《夫求去》 楔子 「良缘。」 「呃?」 「是难得一见的良缘!」幽幽忽忽的嗓音缓缓飘散出来,并且不容许坐于前方的两位访客再度发出质疑之声。 一对年近半百的夫妇,他们两人好不容易才探听到这位名闻遐迩的算命大师,并且苦苦等候了许久才轮到他们得以「觐见」,自然得要好好把握住。忙不迭地送上两张写着出生年月日和时辰的红色纸条,夫妻俩屏息凝神地看他拈指掐算一番。 没想到在合完八字之后,竟出乎意料之外地得到这样令人欣喜的结论。 「这个名叫司空聚的男子与这名女子『绝对』是要结为夫妻的。他们不仅仅是天赐良缘这幺简单,倘若相处在一块儿的话,更会带来许多意想不到的财富与幸运!」人称无上大师的算命仙人笑瞇瞇地说道,乐得夫妻俩晕头转向。 「真……真的吗?」 「怎幺,你们不相信我的能力?」略带笑意的声音瞬间冷沉,想他堂堂无上大师,怎幺可以被怀疑算命的功力。 夫妻俩见他不悦,连忙低头道歉,并嗫嚅地解释着。「请……请大师别生气,咱们当然相信大师您的能力,要是不信您,又怎幺愿意苦苦等候您来替咱两老的儿子和未来儿媳妇合八字呢?」这位无上大师卜算姻缘从无出过差错!正因如此,他的声名才会在四方远播,并且让许多大户人家都甘心拿出大笔银子来奉承他。 「信就成。」无上大师口气这才缓和些。「这幺吧,看在你们夫妻俩这幺有诚意的分上,我就再帮你们来个喜上加喜,我呢……」他忽然顿了顿,瞧住他们。 夫妻俩相觑一眼,随即心照不宣地将一包厚厚的红袋呈送给他。 「这是我们的谢意。」白话一点叫酬金。 「很好。」无上大师不客气地收下红袋,拽进口袋中,露出满意的笑脸来。「人情做到底,我就再送你们一样宝贝。」 「宝贝?」 一个巴掌大的锦盒被摆上桌面,看得老夫妇一头雾水。 「可别小看这个锦盒,它可是拥有神秘的力量,要是遇上麻烦打开它,保证会为你们指点迷津、消灾解厄。」 「是吗?」 「怀疑?」 「不不,怎幺会呢……」 无上大师缓了缓神情,再度交代道:「记住,无论如何一定要让这对男女结为连理,否则就是辜负了上天的美意,小心会有祸事发生--」 「知道了,谢谢大师指引,谢谢!」 此时桌上的计时沙漏已流尽。「时辰已到,你们走吧﹗」 「是是。」 夫妻俩小心翼翼地护持着锦盒,站起,转身往门口走去。一推开门扉,迎面而来的是-- 第一章 一只黑色的乌鸦,拔着喑哑难听的粗嗓,嘎叫盘旋-- 在窄破风残的百年古城门下,送往迎来着各模各样的异族面孔,西南苗人与西北回蛮熙攘错杂,其中,当然也不乏随处可见的中土汉人。 这里,是中原通往西蛮的必经门户,一座地势险要的小山城。 没有丰饶的物产,却奇异地聚集了来自四方远域的买卖商贩;三教九流,汉夷杂处,见怪不怪,无奇不有。 丁儿戏眨动着黑白分明的双瞳,将包袱紧抓在胸前,战战兢兢地瞅着眼前来来往往、赤眉深目的番邦大汉,两脚像是生根似地定在城门口,再无法移动分毫。 什幺叫「龇牙咧嘴」?什幺叫「横眉竖眼」?瞧瞧这些人说话,叽叽呱呱、咕咕噜噜的,活像是蛇吞鸡蛋似地会将人给生吞下肚,好不吓人! 「小娘……傻愿饿了……」 沾尘的衣角被一双小手扯动。丁儿戏吞了吞口水,背贴着城墙缓缓蹲下,道:「傻愿乖,小娘也饿了,但咱们得先进城,才找得到吃的……」 可问题就在她是否有勇气再往前一步? 「傻愿想吃肉饼……」小女娃漾开笑容,无邪的稚脸上不见丝毫恐惧。「也想吃米粥……」她又补充,并大口咽下嘴中垂涎的渴望。 丁儿戏眉头紧拧,心头纠结。在仅有的十八年岁月中,这似乎成了她所面临过的最重大挑战。 她绝不胆小、亦非怯懦!否则,她当年就不会带着一个只有三岁大的孩子,独自穿越千山万水、历尽千辛万苦,只为履行曾经允下的承诺…… 是的﹗她一点都「不害怕」眼前这些高鼻子、大眼睛的红毛大汉﹗她只是……只是…… 丁儿戏猛咽口水,企图平抚紧绷的心绪。 她个子是娇小了些,可好歹她现在也是当娘的人了,就算冒着被番人吃掉的危险,她也必须先穿过巨大的人群,进城替宝贝女儿找肉饼吃。 「小娘,妳在发抖,是不是冷?」小女娃拉着丁儿戏的袖子,脸上满是困惑。小娘明明冷得发抖,可是竟然在冒汗? 「冷?瞎说!娘怎幺会冷呢?娘一点都不冷……」只是背脊一阵凉呀! 丁儿戏深吸口气,强迫自己抬头挺胸,勇敢地朝城内跨出第一步-- 见小娘终于有所动作,小女娃欢呼出声,蹦蹦跳跳,开心入城。「快快,肉饼、肉饼。」 「傻愿--」丁儿戏眼明手快地拖住如脱缰野马的女儿,微蹙着眉。「又忘记答应小娘的事了?」她以指抵唇,示意噤声。 「噢!」小傻愿想起什幺似地猛抽口气,连忙以手摀住自己的小嘴,糊噜噜说道:「小娘说过,不能随便嚷嚷……」 丁儿戏满意地点头。「没错,不、能、嚷、嚷。」 毕竟母女两人孤身在外,自然不能做出「引人侧目」的行为,以免遭人觊觎,这是基本的自保之道。 「傻愿最乖,不嚷嚷、不嚷嚷……」 小傻愿短短的食指乖巧地在唇瓣上打个叉,保证了自己的听话,可下一刻,她随即瞪大眼,又尖声嚷道:「啊--是肉饼!」 惊叫声未歇,接着果真见一块肉饼突兀地打丁儿戏眼前飞过? 还未来得及弄清楚状况,她便见到一抹疾风般的身影在人群中敏捷逃窜,以及紧接而来的连声咒骂。 「臭小子,偷东西偷到老子头上来,今天不打死你,老子就改行卖冥纸--」 又是一块肉饼,凌、空、而、过……呿,没中! 唉,这位卖饼的老板八成是气疯了,才会笨到拿肉饼猛砸遁逃的偷儿……丁儿戏忍不住在心中喟叹着,看来,这位卖饼的老伯还是准备改行卖冥纸算了。 「小娘,肉饼、肉饼。」 小傻愿指着卖饼的小摊再次提醒,拉着丁儿戏穿越人群,朝「目标」迈进。此时,偷儿已逃得无影无踪,卖饼的老板只好停止咒骂,愤愤然地拾起掉在地上的肉饼,重新返回摊位吆喝揽客。 「请问……这饼怎幺卖?」甫在摊前站定位,丁儿戏立即熟练问价。 「一个三文钱,两个算你五文钱就好。」 一见生意上门,卖饼老板立刻不复见先前拚命的狠劲儿,取而代之的是纯然市侩的笑容。 丁儿戏迟疑了下,伸手往包袱里探了探,接着「面露难色」,道:「可……我只有两文钱……」 意思是一个饼都买不起。 闻言,卖饼老板的笑容霎时隐落入油锅之中。「原来是个没钱的,去去去,买不起就别碍在这儿瞎搅和。」 手里紧握着方才从包袱里掏出的两文钱,丁儿戏仍不死心地杵在原地说道:「拜托,可不可以算便宜点?两文钱卖两个肉饼--」 「啥?」老板瞪大眼,恼了。「两文钱卖两个?妳当老子是傻子?﹗」 「不傻不傻,傻愿只是饿了。」小女娃巴着摊位前的台子,与老板鸡同鸭讲,水汪汪的稚瞳充满无限乞求与渴望。「求求您嘛,傻愿真的想吃肉饼--」 配合小傻愿流着口水的哀求,丁儿戏顺势将两文钱硬塞进老板手中,并指着锅里的肉饼,道:「我只要现在锅里的这两个,很合算的。」 搞……搞什幺鬼呀?先前才来个偷饼的,现下又来两个无赖求施舍的……呿,如果真顺了她们的价,他李二五就改行卖冥纸﹗ 「不卖不卖,两文钱一个都不卖。」他连声驱退,将钱塞回小女娃手里。 丁儿戏偏头,微微一笑,不慌不忙地说道:「锅里的这两块饼明明就是你刚才从地上捡起来回锅炸的,两文钱已经算很给它们面子了。」 「啥?」没料到会被点出事实,李二五先是怔仲了下,但随即心虚又恼火地大叫道:「胡说八道!什幺回锅炸?老子听不懂﹗」 「不懂?」丁儿戏转过身,兀自弯腰对着小傻愿浅笑问:「傻愿可知道什幺是回锅炸?」 「知道。」 童稚的脸庞露出兴奋的光彩,拿钱的小手仍然伸得又长又直,霎时,只闻「滋--」的一声,两文钱已飞身没入油锅之中。 「喂喂,你做什幺?﹗」李二五大吃一惊,没料到小妮子会使这一招。 「回、锅、炸。」小傻愿开心地笑道,两只小手举高过顶,等着迎接肉饼。 「钱既已收下,那就麻烦您了--」丁儿戏亦神色自若地伸出双手等待着。 见状,李二五脸色一阵青白交错,他瞟着深不见底的油锅,又睇向眼前这对耍赖的母女,一时间进退两难,伸手捞钱不对、恶声赶人也不行,最后只好理亏地自认倒霉。 「算了,拿去拿去,怕了妳们。」他挟起锅里的肉饼,以粗纸随便一包,心不甘情不愿地塞进小女娃手里。 「谢谢,下次若再有回锅炸的肉饼,记得再便宜卖给咱们哦!」丁儿戏露齿一笑,还算满意这笔买卖。 「下次?再有下次,老子干脆改行卖冥纸算了!」李二五粗声粗气道。恐怕死人的钱都还好赚一些。 丁儿戏耸耸肩,对李二五的「放话」毫不为意,仍然有礼地道了声再见后,才牵着心满意足的小傻愿过街找个荫凉的地方填饱肚子。 转了一转,两人决定选在一间当铺前的大树下歇腿。 「这饼虽然落了地,应该没沾什幺脏,来,娘先瞧一瞧再吃。」 丁儿戏摊开纸包,正打算检查肉饼时,一抹矫捷的身影忽然俐落窜出,阻挡在前-- 「拿来!」 一名身着粗布衣裳,年约十二、三岁的男孩,朝着两人低喝一声。 「拿什幺东西?」 「废话,当然是妳们的肉饼。」男孩凶巴巴地睨着两人,浓黑的双眉显示出他性子的刚烈。 「你……『只要』肉饼?」丁儿戏半信半疑,并搂紧手中的包袱。 怎会有人只抢劫肉饼呢? 「若不是托我的福,你们哪能买到这幺便宜的肉饼?所以,把我的那一份给我﹗」男孩伸出手,态度理所当然。如果不是他辛苦偷饼在先,她们根本不可能捡到这等便宜好事。 闻言,丁儿戏恍然大悟。「啊,原来你是刚才偷饼的人!」 「呵,是被肉饼打的笨偷儿。」小傻愿也搞懂了,忍不住指着男孩格格笑。 阿徒咬咬牙,有些恼羞成怒。他瞪了小傻愿一眼,伸手就要抢过肉饼。「把我的饼给我!」 「不给不给--」小傻愿抱住他的手臂,同样执拗。「坏人强盗,那是咱们花钱买的--」 「我拿走一个,妳们还有一个,花两文钱得一个肉饼,妳们也没有吃亏……」阿徒甩动手臂,欲挣脱小傻愿的「箝制」。 「不行!那是傻愿和小娘要吃的……」小傻愿以超乎常人的蛮劲死揪着他,并且一个斜身扑向丁儿戏手中的肉饼,直接张嘴咬下一口。 「喂!」阿徒大喊一声,吃惊见识小女娃耍赖的行径。 小傻愿得意地冲着男孩一笑,两颊胀鼓鼓,现在肉饼是她的了! 为了解决一触即发的纷争,丁儿戏取出另一块肉饼,开口说道:「别恼傻愿了,我的这块给你吧﹗」这男孩看起来真像是饿坏了。 二话不说,阿徒立刻弯身以嘴刁住肉饼。尽管双手仍被小傻愿紧紧拖抱住,他仍是不甘示弱地回报得意的一笑。 「那是小娘的,吐出来!」小傻愿嚷道,小粉拳如雨般落在阿徒身上。 「傻愿,别闹。」丁儿戏从后头一把抱住气愤扭动的小女娃。「又忘记答应小娘的事了?」她低声提醒道。 小傻愿嘟着嘴,噤声。 小娘不准她随便嚷嚷,可眼前这人太坏了,竟然抢她们的肉饼吃…… 「把饼还来﹗」心有不甘,小傻愿忍不住又嚷一句。 丁儿戏叹口气,搂抱住傻愿,正以眼神示意阿徒带着肉饼离开时,忽地,三名衣衫褴褛的少年分别从三个不同方向飞窜而出,对着丁儿戏和小傻愿就是一记猛撞。 「噢!」 丁儿戏惊呼一声,在她抱着小傻愿跌倒的同时,她始终不离身的包袱也被人硬生生给扯了过去。情急之下,她伸手就要抢回包袱,可惜却抓了个空,那名偷儿迅速得手逃脱,而一旁的阿徒不但因这场突来的混乱打劫给撞掉了到手的肉饼,并且眼睁睁看着「它」被一脚踩得稀烂。 「可恶!」阿徒气愤大喊,行动更为敏捷地扑上前,扯住偷包袱的少年就是一阵扭打。「还我饼来!」 被扑倒在地的少年实在被打得莫名其妙,只能反射性举高包袱略作阻挡,丁儿戏则乘机爬起身欲夺回所有。而就在她即将抓住包袱的剎那,另外两名同伙抢犯已早先一步抢过包袱,返身就跑。 「坏人﹗」 混战之中,小傻愿生气地将自己那一份肉饼朝抢包袱的少年丢去-- 啪﹗直接命中﹗ 「可恶!」 不甘心被油呼呼的肉饼打中脑袋的少年,猛地停下脚步,亦随手抽出从包袱里斜露出来的一块木牌,恶狠狠地回身朝小傻愿丢来。 啪!一样准确命中! 「好痛呀!」被木牌猛力砸中脑袋的小傻愿忍不住放声大哭起来。「小娘,痛--」 「啊,流血了。」丁儿戏大惊,冲回女儿身旁,心急如焚。 抢得包袱的两名抢犯则趁隙围攻阿徒,救出被绊住的伙伴,三人逃之夭夭。 阿徒以手背抹了抹带血的嘴角,狼狈起身,此时,天空中突然传来乌鸦粗哑的嘎叫-- 「都倒霉到家了还叫!」阿徒咒骂道,想也不想地抓起地上的烂肉饼一把掷向空中。他的心情已恶劣到了极点,偏偏又有恼人的乌鸦叫声及吵死人不偿命的……哭声! 「傻愿别哭,小娘疼疼--」 看着鲜红的血液自小傻愿的额际冒出,沿着眼角、鼻梁不断滴落在衣襟上,丁儿戏豆大的泪珠也忍不住跟着夺眶而出,转眼间,现场不但「血流成河」,而且还迅速「泛滥成灾」。 吵死了!「东西都被抢了哭有什幺用……」 阿徒悻悻然地拍拍衣服上的泥土,打算尽快远离这对煞星母女,却冷不防一个脚步踉跄,踢到掉落脚边的一块木牌。 「啊,娘--」 一声更惨的哭喊突然自丁儿戏口中迸出,把阿徒吓了一跳。 怎幺当娘的人也在喊娘了? 阿徒疑惑地左右张望,这里除了他们三人,再没第四个人了,哪来另一个「娘」呀?搞不懂﹗ 耸耸肩,正举步准备离开时,阿徒才发现丁儿戏不知何时已飞扑至他脚边,小心翼翼地捧起地上那块先前被当作「凶器」的木牌,哭得比被砸破头的小女娃更为惨烈…… 真怪,竟然有人会对着木牌喊娘……嘎? 才刚跨出的步子蓦地冻凝在空中,阿徒眨眨眼,不敢相信眼前所见。那块木牌……竟是……竟是……一个死人的牌位?﹗ 开……开什幺玩笑呀! 他只不过是求一块肉饼而已,竟然会招惹如此晦气的东西。 天啊,他今天该不会就这样一路「衰到家」吧! *** 「喂,你们干什幺一直跟着我呀!」 阿徒气急败坏地回过头,已对身后那对哭哭啼啼的母女彻底失去耐性。他真是倒了八辈子楣,才会为了一块肉饼招来两个拖油瓶--而且还是带着死人牌位的拖油瓶。 「跟妳们说过多少次了,我和那伙人根本就不认识,妳们跟着我也没有用--」 「你就是有嫌疑。」丁儿戏认定道。她所有家当和钱财都被抢空了,她若不执意跟着他,怎能有机会讨回所有? 「嫌疑?﹗」阿徒激动地指着自己眼角的瘀青,吼道:「我会叫同伴把我揍成这样吗?」 「也许这是你的苦肉计……」 「苦、肉、计?」他咬牙,简直快被气炸了。他如果真和那帮贼人串通,才不会搞得这般落魄景况,他的肚子甚至还饿得咕噜噜叫呢! 「肉……」一听到两人提到有关「肉」的东西,小傻愿抹着泪哽咽道:「傻愿想吃肉饼……」 「傻愿乖,等娘找回钱袋和阿爷的牌位,咱们再去买肉饼吃。」丁儿戏背着已哭累的傻愿,轻哄道。 「什幺?还有牌位?﹗」阿徒见鬼似地又回头吼道。 这女人没事带着牌位逛大街做啥? 「弄丢了爹的牌位,我怎幺有脸见聚哥哥呢?」说着,丁儿戏不禁又伤心落泪。 在那被抢的包袱里头,不但有爹的牌位,还另有一样爹娘去世时留给她的珍贵宝贝,现下全弄丢了,教她怎能不伤心? 「谁又是聚哥哥?」 话才一问出口,阿徒立刻想咬断自己的舌头,这女人的祖宗八代姓啥名谁,关他屁事呀!他现在该担心的是如何应付等着他带食物回去的师父才对。 而第一次听到外人开口提到「聚哥哥」的丁儿戏,忍不住哭得更加厉害。 「算了算了,当我没问。」阿徒猛翻白眼,这下他又成了「辣嘴催泪」之徒了﹗ 「小娘乖乖,别哭,爹爹会帮小娘教训那些臭坏蛋的,对不对?」小傻愿学着轻哄丁儿戏,并体贴地伸手帮她抹去颊上的泪水。 面对小傻愿稚气的安慰,丁儿戏勉强扯出一抹笑容。 「傻愿说得对,到时候咱们也就会有好多好多肉饼可吃了。」抚着手中砸缺一角的牌位,丁儿戏心里其实不知该何去何从。 她带着小傻愿在外流浪两年来,一直省吃俭用、小心翼翼,没想到还是遭了抢,现下,她们已身无分文,又该如何继续寻找她的聚哥哥呢? 「娘,您一定要保佑儿戏找到聚哥哥呀!」低下头,丁儿戏喃喃对着手中的牌位说道。 「喂喂,妳要和……『她』叙旧,请到一旁去,别跟着我!」背后跟着一个牌位,阿徒的心里总是觉得毛毛的。 不由地,他加快脚步,企图一鼓作气摆脱她们两人。 事实上,他已经领着她们在此踬碍难行的山林小路中穿来绕去超过一个时辰了,可不知为何,就是无法摆脱她们--尽管背着孩子哭哭啼啼,这位年轻小娘的脚程也真是够快的了。 半晌,眼见她们就要一路跟他回家了,他只好使出最后杀手,道:「如果妳们执意跟着我,我必须先警告妳们,我师父的脾气『非常非常』不好,尤其是他肚子饿的时候更是恐怖,瞧妳们两人细皮嫩肉的,而我又没带吃的回去,说不定……」 「你是说……他会吃了我们?」丁儿戏蹙起眉,探问。 「也许……」呵,吓到你了吧! 「就算这样,他也得先把我爹的牌位还给我才行。」 没料到丁儿戏会冒出这幺一句回答,阿徒脚底一滑,差点跌倒。他现在已经可以预见师父被惹毛的模样了! 思及此,阿徒心里更毛了。不行不行,他还是得摆脱她们才行。 正打算绕岔路,将她们引往山林的另一端时,倏地,一声轰隆剧响﹗林间鸟禽飞窜,声势吓人。 「小娘,那是打雷的声音吗?」小傻愿吓得紧搂住了儿戏的脖子,强忍惊恐的泪水。 「我想应该不是……」她也不明白这声巨响从何而来,只觉得怪异至极。 「啊,糟了﹗」 阿徒惊呼一声,丢下两人往林间深处拔腿就跑,丁儿戏见状立刻背着傻愿快步跟上,没多久,即见一团烟雾弥漫,以及闻到一股浓浓的烟硝味。 「师父,咳咳,师父!」阿徒跑到一个不断冒出滚滚浓烟的山洞口,紧张大叫。「师父,你还活着吧?」 丁儿戏也跑上前,朝山洞里探头探脑。「啊,这肯定就是你们偷藏抢来东西的地方了,说,我爹的牌位是不是也藏在里面?」 「什幺跟什幺呀?小心我师父出来骂人哦!」阿徒已彻底受不了这对母女的死脑筋。如果这洞里真挖出牌位,他师父肯定会杀人的! 而就在阿徒一再强调师父的坏脾气想吓走两人时,蓦地,一声低沉浑厚的嗓音从洞里传了出来-- 「死徒儿,你在嚷嚷什幺?嫌我炸得还不够大声吗?」 随着一阵极为不耐的低咒,一抹高大挺硕的男子身影缓缓自烟雾中现出。 此般奇诡的现身方式让丁儿戏不由自主地吞了吞口水,连退数步--也许这男孩的师父长得就像那些异邦的蛮人,红发蓝眼的,很可怕! 「饿死了,吃的东西呢?」 迷烟朦胧中,只见男子打着赤膊,捞起洞口边的水袋猛灌。 「师……师父……」阿徒缩缩脖子,心虚地转身背对男子。食物没找着还讨得一脸瘀青,他实在没脸…… 「怎幺?你的脸被我炸伤了?」 男子伸手扳过阿徒的下巴,冷冷地左瞧右审一番,确定他脸上的伤只是「虚张声势」的小伤后,才移开目光,注意到一旁的丁儿戏。 「搞什幺鬼,叫你去找吃的,你竟然给我带女人回来﹗」 丢下水袋,男子举步走向丁儿戏,同样扣住她的下巴东瞧西看,半晌,才又面无表情地转身对阿徒说道:「你现在找女人还太早,况且她对你而言太老了--」 「老?我才十八而已。」不知打哪来的勇气,丁儿戏不甘示弱地开口反驳了眼前这位满是胡渣的粗犷男子。 闻言,男子目光灼灼地倾身盯着她的脸,像是在看什幺稀有动物似地猛盯着她瞧。 「我是不是在哪儿见过妳?」他伸手又要扣住她的下巴。 「不要碰我娘--」小傻愿叫道,从丁儿戏身后伸出一双捍卫的小手爪,紧紧捏住男子的脸颊。 就这样,丁儿戏和这满面胡渣的男子几乎脸对脸,距离近得鼻梁相触、气息相拂--而出乎意料之外地,她不但没有与陌生人相处的恐惧感,相反地,一股久违的熟悉气息猛地袭来,这感觉……分明是…… 「聚……哥哥?」 勇敢迎视着男子深不见底的黑眸,丁儿戏讷讷地轻喊出声。 男子拧紧眉,脸色乍变。不知是因为被小傻愿捏得疼了,抑或是不解她突来的轻唤…… 「你刚才叫我什幺?﹗」他有些错愕。 「聚哥哥,你是聚哥哥!」 一见到男子皱着眉头、口气不耐的模样,丁儿戏更加确定「他」就是她走遍各地,苦苦找寻了两年的聚哥哥。 「我找了你好久、好久了--」她开心地投入他怀中,泪水再度泛滥。 一定是娘在天显灵了,才会在一声轰然巨响之后,让她找到了聚哥哥﹗ 「师父,你别介意呀!她八成是刚才被吓坏了,才会到处乱认亲戚的--」看着师父始终沈着脸,不发一语,阿徒连忙加以解释道:「什幺聚哥哥嘛!呵呵,师父你怎幺可能会有这幺怪的名字嘛﹗」 「那幺请问我该叫什幺名字?」 「嗄?」阿徒顿时语塞。虽然,他从来就不知道师父的姓名,但……「喂喂,师父呀!你可别因为拿女人的眼泪没辙,就心软被人随便乱认呀--」 「我才没有乱认呢﹗」丁儿戏十分笃定,她吸吸鼻子,放下小傻愿,道:「来,傻愿,过来叫爹。」 「爹?﹗」阿徒这声叫得比小傻愿惨烈万分。 这两个女人显然有随便赖人的本领!可更怪的是,为什幺师父还没有发火呀? 男子面无表情地盯着小傻愿,半晌,他转身走回洞口,拿起外衫,才缓缓说道:「我想--妳们认错人了。」 对嘛对嘛,师父还是有点理智的!阿徒在旁点头如捣蒜,女人的泪水终究还是对师父起不了作用的。 「小娘,妳确定他真是爹吗?」小傻愿也疑惑着。她无论如何都没法子把曾见过的爹爹画像和眼前这个满脸脏脏的男人联想起来。 「绝不会错的--」 抚了抚小傻愿的头,丁儿戏纯挚的眼中充满无限柔情。她大胆走到正在穿衣的男子身后,以双手主动环上对方强健的腰际,轻声说道:「儿戏曾经答应过爹娘,就算是化成灰,儿戏也会认出聚哥哥的,一定会的--」 第二章 「你们这是在干什幺?她是谁?」 不耐的质问从十五岁少年口中冷冷迸出,一双桀骜不驯的深眸中跳动着两簇反叛的火焰。 「她是东村丁家的小幺女,是咱们司空家未来的儿媳妇。」年近半百的夫妇笑得眼儿弯弯,开心宣布司空家有史以来最重大的决定。 「媳妇?」少年挑高眉,不以为然地盯着紧依在父母身旁,正睁着怯生生的无辜大眼偷偷瞧着自己的小女孩。 一个乳臭未干的女娃?开什幺玩笑! 「妳多大了?」他口气烦躁,一肚子火。 一见儿子主动开口询问,妇人笑咪咪地将小女孩轻推向前,道:「来来,告诉咱们家聚儿妳几岁了?叫什幺名字?」 「我……七岁了……」小女孩战战兢兢地瞄着比自己高大许多的挺拔少年,有些不知所措。「叫……呃,叫……」 「别急,慢慢说,你叫什幺?」妇人柔声轻哄。 小女孩缓缓垂首,嗫嚅道:「丫……丫头。」 「丫头?这也算是个名字?﹗」少年扬高声量,眼中怒火窜动。 他爹娘到底在搞什幺鬼?莫名其妙弄来一个黄毛丫头给他当妻子不说,竟然连个名字都说得不清不楚。 小女孩吓了一跳,缩着身子又躲回妇人的身后,看来像是快哭了。「我……我不知道……大家都……都这幺喊我……」 意识到儿子的暴躁脾气又升了上来,司空老爷连忙上前安抚道:「丫头这孩子父母双亡,亲戚们又无力抚养,原本是由东村的朱婶介绍来咱们家帮佣的,可你娘见她眉清目秀的,打心底喜欢,便私心地留下她当养媳妇儿了。」 「是呀是呀!」妇人眉开眼笑,再三强调。「我和你爹已经帮你俩合过八字了,你们这是难得一见的『良缘』哪!无上大师还直说这丫头会为你带来许多意想不到的财富与幸运呢!」 「哼,儿戏!」 少年拂袖冷哼,不以为然地转身预备离去。 眼见苗头不对,妇人赶紧将小女孩再度朝自己的儿子推了过去,凑合道:「瞧,咱们聚儿生气丫头没名字呢!来来,丫头,以后妳就有个新名字了,这可是妳的『聚哥哥』亲自帮妳取的名字,记住--是『聚哥哥』唷!」 自己的儿子是何等不受拘束的性子,两老心里自然明白﹗所以,他们才会卯足了劲儿想讨房媳妇回来,冀望儿子能因此收收心,专心跟着司空老爷学习经商买卖之道,而不再是成天打着访友之名,行「离家出走」之实…… 当然,少年也清楚父母的这层心思。 「我什幺时候帮她取名字了?」少年回过身,没好气地问道。 「有啊有啊,刚才你不是帮她取了个名字叫『儿戏』吗?」妇人抚了抚小女孩的发辫,和蔼笑道:「丫头喜欢这名字吗?」 「喜……喜欢。」小女孩回报以羞怯的笑容,她喜欢眼前这位慈善的夫人,所以她也喜欢她身边所有的一切。 「记得这名字是谁帮妳取的?」 「是……」小女孩偷瞧了少年一眼。「聚哥哥取的……」 妇人满意地直点头。「妳一定不能忘记哦!」她拉起女孩的小手,硬塞进少年的掌心之中,道:「来,儿戏,以后妳就要负责照顾好妳的聚哥哥,知道吗?」 「照顾我?」少年激动地甩开她的手,一副见鬼的表情。「凭她?」 「儿……儿戏会照顾人……」小女孩扭着手,急欲向妇人寻求保证似地说道。「儿戏一定会照顾好聚哥哥的……请别赶儿戏走……」 看着儿戏又惊又怯的可怜模样,少年不再吭声。他不是不明白小女孩因为家贫而必须出外挣钱的苦衷,可要他现在就娶她为妻,未免太过儿戏! 妇人见脾气暴躁的儿子突然「沉默」下来,索性一鼓作气将儿戏直接送入儿子怀中,并「打铁趁热」地交代道:「以后不管什幺时候,儿戏都要乖乖跟着照顾聚哥哥,一辈子对聚哥哥好,知道吗?」 「知道--」儿戏用力点头,鼓起勇气面对少年,露出一抹羞怯的笑靥,认真承诺道:「儿戏会一辈子跟着照顾聚哥哥,对聚哥哥好……」 一辈子…… 司空聚猛地睁开眼,冷汗涔涔。 稚嫩的脸孔、纯真的笑颜迅速被眼前一片黑暗取代。眨了眨眼,捕捉住从山洞口迸射而入的一束晨光,他才意识到自己作「噩梦」的事实。 他竟然被自已十五岁的「记忆」给「惊」醒? 真是太可笑了! 司空聚甩甩头,正要起身,突然发现身上不知何时已多了条毯子。前一晚,因为丁儿戏和傻愿的莫名出现,他只好让出平常睡的木屋,揪着阿徒在山洞里打地铺,原本已经够心烦意乱的他,夜里还数度被阿徒牙齿打冷颤的声音给扰得不得清静。 肯定就是因为这个原因,他才会作「噩梦」的! 低声咕囔了句,司空聚丢下滚在角落里仍熟睡不醒的阿徒,径自走出山洞。 一出洞口,一阵淡淡的食物香气蓦地飘来,司空聚皱起眉,循着这阵香气走回木屋前,立即看见两抹忙碌张罗的娇小身影。 「聚哥哥,你醒啦?」 一见到司空聚出现,丁儿戏立即漾出毫无保留的灿烂笑容。 「饿了吧!我们马上就好了。」 将手中正在搬运的一块大石头吃力地摆放在屋前已排置整齐的石堆中,她吁口气,转身对守在火堆旁,正专心观察着锅里动静的傻愿说道:「傻愿,锅子里的水已经在咕噜咕噜的冒泡泡了吗?」 「快了快了,马上就要冒泡泡了。」傻愿笑着回答,一抬眼见到一旁脸色紧绷的司空聚,连忙又回头面对热腾腾的锅子专心数泡泡。 「聚哥哥,你再等一下,等锅里的水沸了就有东西可以吃了……」 丁儿戏冲着他又是一笑,同时走到木屋前,准备扛起斜靠在屋墙边的一块木板。可木板才刚离地,她随即重心不稳地连退数步,往后倒下-- 「你在搞什幺鬼?」 司空聚低吼一声扶住她,另一只手则顶住准备砸向她的木板。 强健的男性胳臂提供丁儿戏有力的支撑,被纯粹属于他的男性气息所笼罩包围,让她感觉安心,她知道聚哥哥还是在意她的,不会丢下她不管。 「我准备摆桌子吃饭。」她站稳脚步,准备再扛起木板。 「摆桌子?」拿木屋的门? 司空聚不可置信。 昨日,她突然在两个小鬼面前抱住他,扰得他心烦气躁地丢下她径自走回木屋,企图冷静思绪。岂知,他因为关门太过用力,使得早已虚弱不堪的木门应声倒下,还差点砸到追着他进屋的丁儿戏。 原本,他打算今天再将修门的工作交给阿徒去做,却没想到现在那扇门即将被扛去当桌子。 「屋里原来的那张桌子呢?」司空聚嘴里虽然如此问道,但还是帮她把门板直接架放在堆好的石块上,以免她不小心在他面前「失手」砸死她自已。 「那张桌子拿来放娘的牌位了。」丁儿戏理所当然地说道,跟着想起最重要的一件事。「对了,聚哥哥你今早还没跟娘请安呢!来--」她主动牵起司空聚的手,匆忙拉他进屋。 一在牌位前站定,丁儿戏立刻双手合掌,闭起眼诚心默祷。 半晌,当她抬起头来,才瞧见司空聚的视线始终锁定在自己身上,未曾移开。 「怎幺了?你……不和娘说说话吗?」 他摇头,仍盯着她,目光深沉。 「可娘一定很高兴能见到你。」她嗫嚅着,眼眶不由自主地微微发热。「还有爹,他一定也很想你……」 司空聚拧起眉峰,见她似乎又有落泪的迹象,烦躁的情绪忍不住又升了上来。 「聚哥哥……你是不是在为爹的事生我的气呢?我……」话未完,她果然摀着脸哽咽起来。「对不起……」 昨晚,她已经哭着将在城里遭抢的经过告知他,并且不断为弄丢父亲牌位一事自责道歉。 是的,他确实生气!他气她竟然会如此不顾一切,千里迢迢地执意寻找他,难道她不知道这样有多危险吗? 「我没有怪妳,不准再哭了。」他沉声命令道,只求她能立刻止住泪水。 「可是我真的对不起你……我把爹弄丢了……」一想到爹的牌位还「流落在外」,她哭得更凶了。 司空聚翻了翻白眼,努力捺住性子。「我说过了不怪妳--」揉揉额角,他觉得头痛起来。「或者,我才是那个该说抱歉的人,毕竟这些年来都是妳在替我照顾爹娘--」 闻言,丁儿戏突然一头扑进他怀中,抱着他哭得更是万分凄惨。 「不不,我不好、一点都不好,我没有照顾好爹娘……」她哭着指控自己。「都怪我,如果我没有跟着染病,爹娘也就不会生了病还乏人照料……」 那年,黄河决堤,她和爹娘虽然逃过了水患,不过接下来城里瘟疫肆虐,她和爹娘都不幸染上,甚至病况一度危急,连大夫都摇头放弃,可她终究年轻,还是挺了过来,但爹娘他们就…… 「这不是妳的错,而且我相信妳已经尽了力。」司空聚就事论事地安慰她。 自从丁儿戏踏进司空府的那一天起,她侍奉他的爹娘,比他这个亲生儿子还要尽心尽力。他相信她是真心孝顺他的父母,也深深为他们的死自责着-- 父母亲生前喜爱她,将她当成一家人,他并不反对,可唯独她所被赋予的「妻子」身分,犹如芒刺在背,无时无刻不扎得他心烦难耐。 因为,他根本就不需要妻子! 那只会是他的累赘与负担,成为他永远摆脱不掉的羁绊。 「聚哥哥你……真的不怪我?不生我的气?」 丁儿戏倚着他的胸膛,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全抹在他的衣襟上。司空聚忍耐着她的「亲近」,粗声道:「我不怪妳、不生妳的气,现在,是不是可以把妳的眼泪收回去?」 「聚哥哥,你真好,我真高兴。」丁儿戏搂抱住他,感伤的泪水转为喜悦的感动,依然泪流满面。 「我说了,眼泪收回去,不、准、哭!」 司空聚耐心宣告用尽。她如果天天这幺哭上一回,他肯定会被搞疯掉! 「妳再哭,我现在就把妳赶下山,听到没?」他威胁道,粗鲁地将她一把拉开。 「不不,我好不容易才找到你,你不能把我赶下山……」丁儿戏慌张地以手心手背拭泪,仰着小脸真挚宣告,泪眼汪汪得像个乞怜的小狗儿。「我答应过娘要找到你,并且好好照顾你……」 「我不需要妳的照顾。」 司空聚咕哝着转身不再面对她的可怜兮兮。 「要的要的,你当然需要我的照顾。」丁儿戏跑到他面前,认真说道。「我已经问过阿徒了,你平常忙着挖山洞,都是他在负责张罗吃的,可他毕竟年纪还小,一旦没钱买吃的,他就只能去偷,这样不成,迟早会被抓到送官府的。所以今天一早我和傻愿就跑去林子里挖嫩笋来煮了,瞧,一点都不用花钱,也不必偷别人的东西。」 她说得头头是道,顺理成章,似乎有那幺一丁点儿打动了他,但司空聚很快地又拉回理智。 「这里豺狼虎豹什幺都有,你独自在林子里乱跑,危险得很--」 「什幺都有吗?」丁儿戏双眼为之一亮。「那表示可以抓来吃的东西也不少喽!」 这女人显然没听懂他的话!司空聚深呼吸,强迫自己口气和缓。「总之,这里不适合妳,我今天就去托人带妳回家。」 「不,我不回去。」她拚命摇头,低喃道。「而且……我也回不去了。」 「回不去?」 「因为……」她迟疑了下,支支吾吾。「因为……我的盘缠已经被抢光了,而你又……又……」 「而我又没钱,是不是?」他挑眉接话。 她坚决摇头。「不管有没有钱,我都不回去,就算你硬把我送走,我还是会想办法再回来的。」 司空聚不以为然地嘲笑她的天真。「妳回来也没有用,我不会一直待在这里,也许明天妳一睁开眼,我和阿徒就已经不知去向了--」 「没关系,我还是会找到你的。」她信心满满。 「找?谈何容易!」他轻哼,开始对她的「过度乐观」感到有些生气。「不是每次都有天降的好运可以让妳误打误撞找到我的,妳懂吗?」 「但是娘去世前说过,我和你如果真有『缘』,那幺无论天涯海角,我都会找到你的。」 「缘?」他冷斥道:「你就为了这幺一个字,把自已全给赌上了?」 「可我真的找到你了呀!这就是有『缘』。」 她灿烂的笑,令司空聚隐忍着的烦躁情绪无处可发。这女人到底在想什幺? 丁儿戏笑着趋向他,郑重而神秘地说道:「不论你去哪里,我有护身符,一定可以找到你。」 「护身符?」 「嗯,幸好我特地藏了起来,才没有被抢走--」她面露得意之色,突然伸手解开自己的腰带。 「你在做什幺?﹗」他低叫出声,被她突来的「宽衣解带」行为吓一跳。 「我拿护身符给你看,我把它贴身收着呢﹗」她低头忙碌着,脱下外衣露出一截肚兜。 司空聚沉下脸,伸手按住她忙着解衣的小手。「别在男人面前随便脱衣服。」 怔了怔,丁儿戏这才想起什幺似地,双颊飞上两抹天真的红晕。 「娘说……儿戏已经是聚哥哥的妻子了,所以……」她低下头,轻声低语。「所以……没有关系的……」 「该死。」司空聚咬牙低咒,粗鲁道。「我说,不行﹗」 他一把扯住她的外衫,想要覆住她裸露的肩膀时,蓦地,小傻愿童稚的嗓音出现在木屋门边-- 「小娘小娘,锅里冒泡泡了……啊!」 兴奋的小头颅探进门内,恰巧瞧见高大的司空聚正拉扯着丁儿戏的衣服。 「放开小娘--」小傻愿尖叫一声,扑上前拚命捶打司空聚。 「坏人坏人,不准欺负小娘﹗」 「傻愿,爹爹不是坏人!也没有欺负小娘。」丁儿戏急忙拉拢衣服,试图将小傻愿从司空聚身边拉开,可小傻愿却死抱住他的大腿,一副拚命的蛮样。 「我不是她的爹。」司空聚冷哼,拧眉看着黏在他腿上的小小捍卫者,突然有股一脚把她踢开的冲动。 「他不是我爹,他是坏人--」小傻愿亦坚持。「坏人!」 司空聚不耐地咕哝着,单手拎起扭动的小身躯,正打算让她即刻安静下来时,两只张狂的小魔爪猛然伸向他的脸颊,发动最致命的一记攻击-- 丁儿戏惊叫一声,欲上前阻止,却仍是晚了一步,只能眼睁睁看着「父女相残」的惨事在她眼前发生…… *** 难得一见的良缘? 这是哪个江湖术士编出来的浑话?要让他碰上,他铁定第一个宰了他! 司空聚坐在以木门临时搭建的「桌」前,咬牙切齿地瞪着眼前正埋头努力呼噜喝汤的小傻愿,难抑眼中炽怒的火苗。 「聚哥哥,你别生气,傻愿不是故意的,她只是想保护我--」 丁儿戏忧心忡忡地瞄着怒气冲冲的司空聚,双手则忙着以石头捣碎药草。 「不是故意?」司空聚目光凶恶地盯着兀自喝汤的「罪魁祸首」,粗声粗气道。「那幺她故意起来岂不是要了我的命?」 天知道前一天他才自傲于炸山洞毫发无伤,今日却因为一个小鬼反而莫名其妙遭受「血光之灾」。 「对不起,聚哥哥--」丁儿戏将一大碗笋汤推到他面前,轻声试探道:「你……先喝碗笋汤吧!」 阿徒也说过,司空聚饿了脾气就会不好,现下还是先填饱他的肚子要紧! 先消气,一切好谈! 司空聚冷眼旁观着那碗白淡见底的笋汤,眼角余光同时扫向一脸战战兢兢的丁儿戏,随即不发一语地低头喝汤。 丁儿戏暗吁口气,埋首继续捣药。司空聚还愿意吃她煮的东西,表示他应该没有他外表看来的「那幺生气」,这让她稍稍安心了些-- 「别再捣那玩意儿,臭死了!」 正在沉思当儿,司空聚突然开口说话,把丁儿戏吓了一大跳,正要对着药草敲下的石头冷不防一个偏歪,直接敲上她的指头。 「啊!」她哀呼一声,疼痛的泪水自眼角沁了出来。 「你又在搞什幺鬼?」 司空聚放下碗,凶巴巴地拉过她的手,皱眉察看着。小傻愿则抬起头,搞不清楚眼前的状况,只道:「小娘,你的手怎幺了?」 丁儿戏倒抽着气,又痛又麻的手指头已渐红肿。「我……我没……事……」 「过来。」司空聚凝着脸,强拉她起身走向木屋后方。 「你要带小娘去哪儿?」小傻愿叫道,放下笋汤连忙就要跟上。 「不准跟来!」他回过头,对着「抓人不眨眼」的小跟屁虫吼道。 小傻愿怔住,询问的目光瞟向了儿戏,见小娘点头示意她听话,才嘟着嘴乖乖回去喝汤。 「聚哥哥,你别再生傻愿的气了,好吗?」 踉踉跄跄地被司空聚拖往河边,丁儿戏不忘借机为傻愿先前的「暴行」求情。 「她爹娘也是在当年的那场瘟病中去世,我收养她之后,便一直将她视为我和聚哥哥的孩子,所以……」 「我不需要孩子。」司空聚面无表情道,一在河岸边坐定,即立刻将她的手压入冰冷的河水中。 「要,你当然需要!」她拚命点头。「聚哥哥你以前不是说过,你的『工作』需要花『很长的时间』才能完成,你一定会需要人手帮你的,瞧,你不也收了阿徒吗?」 「那不一样。」 「怎幺不一样?阿徒能帮你,我和傻愿一样能。」她坚持。 司空聚沉默地盯着她,深不见底的黑眸中不闪半点心思,半晌,才缓缓扯动嘴角,道:「瞧妳说话中气十足的,应该是不疼了吧?」 语毕,他忽然将她的手拉出水面,邪恶地用力捏住她受伤的指头。 「哎哟,痛!」她哀叫,连忙抽回手。 「行了,那小鬼闯的祸,妳算是替她还了。」 「嘎?」她的剧痛顷刻转为惊喜。「真的?你不生傻愿的气了?」 他耸耸肩,冷眼睇向她始终抱在另一只手里的那碗药草。「如果妳可以把那臭玩意儿倒掉,我的气会消得更快。」 「不行,这是特地调给你的。」傻愿先前额头受伤,她也是摘这药草给她涂抹。 「我不需要。」 「要,你当然需要。」她固执地点头。他脸上一条条的血痕清晰可见,想必也是很疼的。 「这点小伤,死不了的。」他咕哝着起身,准备走回木屋。 丁儿戏一把拉住他。「不行,我答应过娘要好好照顾你的。」她踮起脚尖捧住他的双颊,认真地在他满布胡渣的脸上细细来回审视。「瞧,你的伤口还沁着血呢!」 二话不说,她立刻挖了一团已捣碎如泥的药草,住他脸上一抹-- 司空聚直觉偏头躲开她的「突袭」,却仍是被那臭死人不偿命的药草给侵占脸颊一方。 「你别动呀!!」丁儿戏叫道。「你这样动来动去,我的手……啊!」 看她强忍疼痛,一心一意用她受伤的手指头替他挖药敷伤口,司空聚心底某个不知名的角落,仿佛被什幺东西猛然撞击似地,狠狠抽了一下。 为什幺? 为什幺在他毫不留情地拋下她离家多年之后,她仍能如此无怨无悔地对待他? 他根本不可能成为一个尽责的好丈夫,难道她还看不出来吗? 如果真听信一个来路不明的算命师所言,就此认定终身,那幺,她是不是真的傻过了头呢? 面对眼前这位七岁即入他家门的小妻子,司空聚的心情变得复杂起来,他不想接受她对他的好,却又不忍拒绝。他到底是哪根筋不对劲了? 许是感受到被锁定的视线,正专心涂抹草药的丁儿戏蓦地停下动作,迎上他若有所思的深眸-- 四目交错。 丁儿戏傻愣楞地看着司空聚,被他如黑夜般难以捉摸的目光给深深吸引住。 怦怦、怦怦、怦怦怦…… 她的心跳开始莫名地狂奏。 怦怦、怦怦、怦怦怦…… 一股麻酥感更是从她体内炸了开来。 他的眼神好奇怪?这般慑人的视线,她几乎未曾见过…… 她望着他,水盈盈的视线不由自主地顺着他的脸颊线条,落在他的嘴唇上。他的唇,像极了山中甜美的甘泉,正散发出无比惊人的诱惑力,吸引着她去掬取。 她舔了舔突然略显干涩的双唇,忽地有股「想喝水」的冲动-- 丁儿戏不曾对男人有过如此踰矩的感受与想象!但,倘若能够触碰聚哥哥的嘴唇,倘若能够碰触到的话-- 「师父!」 阿徒的叫唤如魔咒般,猛地打破两个人各自放任的思绪。 丁儿戏低垂螓首,双颊火红,为自己的遐想感到无比羞愧。她刚才竟然……想亲聚哥哥? 天,真是太不害躁了! 「师父,你的脸……你的脸……」从木屋方向跑来的阿徒,一见到脸上涂着「绿泥」的司空聚,不禁惊讶地结巴起来。 「闭上你的嘴,喝汤去!等会儿还有事让你做!」司空聚沉声命令,转过身拒绝再让丁儿戏抹药。 阿徒左瞧瞧司空聚,右看看丁儿戏,总觉得有事情不大对劲。 「喂,你对我师父做了什幺?」 阿徒两手插腰,一副兴师问罪的模样。师父会变成「大花脸」,不用想也知道是她们这对母女的杰作。 「聚哥哥受伤了,我正在替他上药……」丁儿戏一边说明,一边分心瞧见司空聚正举步过河,朝树林的另一端走去。「聚哥哥,你要去哪儿?」她急喊。 「师父上哪儿去,又关你什幺事呀?」 阿徒口气颇不客气,想警告她少去打扰师父,却反而换来司空聚的一声粗吼。 「死徒儿,有空闲在那儿吆喝,还不快照我的话去做!」 火气又上来了!阿徒缩着脖子,噤若寒蝉。撇撇嘴,他识相地转身要走时,冷不防又被司空聚出声叫住。 「你记住--」 司空聚指向丁儿戏,以不容质疑的威严口吻对着阿徒郑重宣布道:「不准你再大声对她嚷嚷,还有,你以后要喊她『师娘』,听见没?」 第三章 「你刚才叫我什幺?」 「师娘。」 「再叫一次。」 「师娘。」 呵……真好听。 「再一次--」 「妳有病是不是?﹗」阿徒不耐的吼叫终于爆出。「妳到底要我喊几遍才够呀?﹗」这分明是存心耍人嘛! 「聚哥哥说过,你不能对我大声嚷嚷,你忘了?」丁儿戏捧着双颊,仍沉浸在晕陶陶的喜悦之中。 师娘……嗯,她喜欢这个称呼。 这让她深刻体验到自己真真正正是聚哥哥的妻子。呵…… 「可不可以再喊我一次?」 「妳……」阿徒咬牙切齿,忍气吞声,最后索性卯起来吼出那几乎惹毛他的两个字。「师娘、师娘、师娘、师娘……如何,这样够了吗?」 「乖。来,全给你吃。」丁儿戏眉开眼笑,将整锅笋汤全推到阿徒面前。 「全给我?」阿徒抚着早已饿得咕噜叫的肚子猛吞口水。「那……我就不客气了。」算她还有点「良心」;耍了他那幺久,总算也有点「补偿」。 「不可以,小娘还没有吃呢!」 一旁的小傻愿很有意见地上前护住那锅汤,那是她和小娘煮的,当然不可以全给了抢她肉饼的坏哥哥。 「傻愿,别闹,妳让徒哥哥吃饱了,他才能帮忙爹爹做事。」丁儿戏忙哄着小傻愿,要她放开那锅汤。 「那个人不是爹爹,他欺负小娘。」 丁儿戏两手插腰,正色道:「爹爹没有欺负小娘,而且以后傻愿再说他不是爹爹,小娘就要生气喽!」 「可……可妳说过,找到爹爹之后,就会有好多好多肉饼可以吃……」小傻愿鼓着腮帮子嘟嘟囔囔。这个「爹」显然是买不起肉饼的! 闻言,阿徒忍不住义愤填膺地辩驳道:「哼,师父现在只不过是手头紧了点,我告诉你,只要这次位置判断正确,顺利从山洞里挖出师父要找的宝贝,不要说是肉饼了,到时候什幺样的山珍海味,咱们都吃得起!」 为了找到师父长年苦寻的「传说中的珍宝」,他和师父已在这座山里勘察了整整一年,最后才锁定目前的这个位置进行挖掘。 这次,他绝对有信心! 当然啦,是「对师父」有信心! 微微颔首,丁儿戏当然知道司空聚寻找的是什幺,当年,他正是为此而离家的。「瞧,阿徒都这幺说了,咱们是不是也应该帮忙找到那个宝贝呢?」她哄劝道。 「可……那个『宝贝』是什幺?」 「这个嘛……」被小傻愿突来的一问,阿徒顿住。「秘密,不能说。」其实连他自己都不知道。 小傻愿偏着头,极为认真地想了又想,最后,终于想通什幺似地乖乖将那锅汤「推」回阿徒面前。 「喏,全给你,你要快点帮忙找到宝贝唷,傻愿想吃肉饼。」 看着小傻愿天真又傻气的行为,阿徒突然被她的单纯给感动,连忙端出身为大哥哥的责任感,保证道:「放心,有我在,一定让妳吃到肉饼。」 「真的?」 「当然。」 两人相视而笑,开心共享那锅几乎清淡无味的笋汤,很难想象先前还差点为了一块肉饼而大打出手。 而看着小傻愿和阿徒「握手言和」,丁儿戏备觉欣喜,他们都是一家人了,本来就该「相亲相爱」才对。 「好喝吗?」撑着脸颊,小傻愿笑瞇瞇地看着狼吞虎咽的阿徒。 「嗯。」阿徒嘴里塞满竹笋,用力点头。「同样的竹林,为什幺我以前挖出来的竹笋活像是棺材板转世?咬都咬不动!」 「这是傻愿陪小娘一起去挖的,当然不一样。」小傻愿得意道。「而且小娘煮的东西最最好吃了。如果你喜欢,等一下傻愿再去挖多一点回来煮。」 「或者,我们还可以去河边钓鱼回来烤着吃。」丁儿戏提议道。 阿徒举双手赞成。「好好,只要是吃的都不嫌多。」 有个小师娘其实也不赖嘛!至少他可以不必再烦恼吃的了。 就在三个人七嘴八舌地讨论起下一顿餐的「菜色」时,司空聚高大的身影终于出现在木屋后方的林子里。 「聚哥哥!」丁儿戏率先发现他,起身奔了过去。「你去哪儿了」 司空聚打着赤膊,全身上下尽是尘灰草屑。他径自走进木屋里,将手中以外衫里着的一大包东西直接放在安置牌位的木桌前。 「那……是什幺?」丁儿戏追进屋里,疑惑地问道。阿徒和傻愿亦好奇地躲在门边探头探脑。 「这些钱足够妳回洛阳去了。」 司空聚摊开布料,露出里头一锭锭闪亮亮的金元宝。 「哇--师父,你从哪弄来这幺多银子?」阿徒惊呼着冲上前,双眼圆睁瞪着那些金银珠宝。 「不准动它们!」 司空聚冷声斥退阿徒准备摸上金元宝的兴奋双手。 要弄来这些银子,对他而言并非难事,他早就摸清楚在这座山里的几个特定位置,藏有大量前人埋藏的金银珠宝,只是他一直不屑去动它们罢了! 因为,这些东西都不是他始终找寻的「传说中的珍宝」。 「带着这些银子直接回洛阳去。」司空聚面无表情地将元宝塞进了儿戏怀里。 「不,我不回去!」丁儿戏大喊,坚决地又将钱推回去。 他皱起眉。「我已经决定了。」 她双眉皱得比他更紧。「我也已经决定了。」 司空聚深呼吸,在心里默数到三,才又开口道:「妳还记得以前说过的话吗?在这世上除了爹娘之外,妳应该最听谁的?」 「当……当然是聚哥哥的。」她挺老实。 司空聚满意地点头。「那幺,我要你现在就动身回洛阳老家去,你是不是该听话才对?」 「不,不对。」她摇头。「娘要我照顾你,我必须听她的;除非你和儿戏一起走,否则儿戏绝不单独回去。」 「娘已经去世了,妳现在只能听我的。」司空聚将钱重新包裹好,放回她手里,态度转趋强硬。「带着钱,回洛阳去!」 「聚哥哥……」望着司空聚坚定的神情,丁儿戏泫然欲泣。她好不容易才和聚哥哥团聚,她不想就这幺离开。「你别赶我走呀,我不想回洛阳……」 他不是才允阿徒喊她「师娘」吗?为什幺现在要赶她走呢? 「是嘛!师父--」见丁儿戏宛如「弃妇」的可怜模样,达阿徒都心软了起来。「不如咱们将这些银子拿去买些吃的……」 「除了儿戏,谁都不准动这笔钱的主意。」司空聚郑重声明。 「可是……」阿徒抹了抹嘴角边垂涎欲滴的奢想--这些钱绝对足够他们吃香喝辣好一阵子了!惋惜哪…… 「聚哥哥,你真的这幺不喜欢儿戏,要赶儿戏走?」伤心的泪水终于忍不住夺眶而出。 司空聚紧握拳头,道:「我要妳回洛阳,和喜不喜欢妳是两码子事儿。」 「可是如果师父真喜欢师娘,又怎幺会赶她走呢?可见师父你真的是不太喜欢小师娘……」 一旁的阿徒忍不住插嘴,立刻换来一记怒目瞪视。 「少啰唆,先去把门修好!」 司空聚严声命令,心情烦躁至极。此时,小傻愿不知何时已来到他腿边,鼓起勇气拉起他的衣角,嗫嚅道:「傻愿不吃肉饼了,也不会再骂爹爹是坏人,更不会随便咬人,求爹爹……别赶小娘和傻愿走,好不好?」 「我说过--别喊我『爹』﹗」他冷情道。 「可不喊你爹,小娘会生气……」小傻愿为难地看看丁儿戏,又看看司空聚,感觉有些困惑。「那……傻愿不喊你爹,你是不是……就会让咱们留下来?」 「不会。」他的回答肯定且直接。 小傻愿先是怔愣住,随即一脸受到伤害地嘟起嘴,生气道:「坏爹爹!最坏、最坏了,欺负小娘--」 「傻愿,不可以这样。」丁儿戏抱住傻愿,防止她又扑上去捶打司空聚。 司空聚不为所动。 「时间不早了,妳们还是即刻动身下山去吧!」 「师父,要不要徒儿带她们下山?我知道城里有个卖马车的地方,价钱还挺公道的。」阿徒毛遂自荐,突然觉得她们两人也实在有些可怜。 「不用了,阿徒,我们自己下山就行了。」丁儿戏拭去泪水,振作精神说道。 她打开包袱,取出两锭金元宝,交给阿徒。「这些给你,拿去买些吃的回来。」 「钱是给妳的,不必分给我们。」 司空聚伸手将元宝拦截下。山里头多得是这些金银财宝,他要用还怕没地方去拿吗? 「可你刚才也说过,只有我可以动这笔钱的『主意』,对吧?」她执着地又塞了两锭金元宝给阿徒。「拿去买吃的,千万别再偷别人的东西了。」 「师娘……」阿徒感动万分。 小师娘都要被赶走了,竟然还担心他……唉,师父真是太狠心了! 「聚哥哥……」 丁儿戏依依不舍地掉转视线望向始终板着脸的司空聚,一颗心不由得微微泛疼。 爹娘去世后,她唯一的生活目标就是找到他。可现下,她实在没有把握是否还拥有那份勇气,再独自跋山涉水返回洛阳…… 「娘的牌位就留在这里,你每天记得要和娘说说话,至于爹……」 丁儿戏顿了顿,欲言又止,心里隐约盼望司空聚能改变主意,开口留她-- 咬了咬双唇,见他仍然无动于衷,她才放弃地勉强挤出一句:「那……我走了。」 「嗯。」司空聚背对着她,算是道别。「路上当心点。」 丁儿戏忍住酸楚的泣意,朝他冷绝的背影留下依恋的一眼,才手牵小傻愿走出木屋。 「小娘别哭,有傻愿会陪妳--」小傻愿发现小娘的眼睛湿湿红红,忍不住跟着难过起来。「傻愿会乖乖的,不随便嚷嚷、不骂爹爹壤人、不和阿徒吵架……」 随着两人身影渐行渐远,小傻愿的喃喃保证也渐渐离去…… 顷刻间,除了林间断断续续的鸟啭啁啾,再听不见任何声响。 「师父,她们真的走了……」 「少啰唆,干活去!」司空聚咬牙丢下一句,即大步走出木屋,朝山洞方向而去。 阿徒低头看着紧握手中的两锭金元宝,老觉得一颗心七上八下的,甚为不安。 她们会不会…… 「师父,我下山买些吃的,很快就回来!」 心一横,阿徒拔腿就往下山的方向跑去。买吃的? 呿,现在谁还有心情吃东西呀!! *** 根据图上的标示,应该是这个方向无误,可为什幺他耗了这幺久,却仍不见任何蛛丝马迹? 司空聚低咒一声,走出幽暗的山洞,重新摊开藏宝图仔细端详。 打从他八年前无意间得到这张藏宝图开始,他已经仔细研究过它不下千万次了。但现在,他「竟然」还可以「毫无头绪」! 搞什幺鬼?﹗他明明是抓准了位置才炸山洞的,怎幺可能在洞里挖了这幺久还没动静?难道是他弄错了? 不可能的! 司空聚咕哝着,强迫自己聚精会神,再将藏宝图仔细浏览一遍…… 「该死!」 为什幺在他眼前飞舞的不是宝藏的标示点,反而全是儿戏的一颦一笑、一言一语…… 「啊--啊--」 倏地,一只乌鸦的粗声嘎叫从他头顶飞过。司空聚扬首,以凶恶的目光瞪视着那只「触他楣头」的黑色家伙。 这算哪门子的征兆? 代表他寻宝寻错了方向?还是儿戏她们…… 不,应该不会!司空聚甩开她们可能遇上危险的可能。她既然能带着傻愿在外找了他整整两年,她一定能直接且安全地回到洛阳。 拉回思绪,司空聚对着藏宝图,打算再好好研判宝藏可能藏匿的地点时,冷不防一声小傻愿的笑声隐隐飘进他的耳里-- 真是见鬼了!他烦躁地卷起地图,走回山洞,蓦地,他更清晰地听到了丁儿戏说话的声音-- 怎幺回事? 为了确定自己没有错乱,司空聚毫不犹豫地返身走向木屋-- 「小娘,锅里开始冒泡泡了……」 「小心,别烫伤了……」 随着脚步的越接近,说话声越趋真实,他也就更加确定一切都不是出于他的幻觉。可当他真切地看到屋前那抹娇小的身影时,他仍然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你们该死的为什幺会在这里?﹗」他吼叫道,上前一把拉住忙进忙出的丁儿戏。 「聚哥哥,你饿了吗?马上就可以吃饭了。」丁儿戏笑盈盈道,捧着一束鲜花正要进屋。「我买了好多东西……」 「回答我的话!」他摔眉。 丁儿戏垂下眼睑,拨弄着手里的鲜花。「我……想留在这里。」 「这个问题我们已经讨论过,妳『不能』留在这里!」他再次提醒。「妳必须回洛阳去。」 「洛阳……我会回去的,但不是现在。」 「那是什幺时候?」 她直视他,鼓起勇气道:「等你也想回去的时候。」 「什幺?﹗」他以为自己听错了。 「我想这也会是娘的希望。」她说道,重回屋里。 「什幺意思?」 司空聚大步追进屋里,可接下来的景象,让他当场傻眼。 「这……这里是怎幺回事?﹗」 他惊愕地瞅着木屋里的一切…… 「我想我们不能老是以木门当桌子,所以今天我在山下看到这张桌子时,立刻毫不考虑地就买了回来。」丁儿戏一边将鲜花放进桌上的瓷瓶里,一边说明道。「那个老板本来要卖十两银子的,我和傻愿费了好一番工夫,才让他以八两银子外加这只木柜和花瓶一起成交。」 她骄傲地展示着刻有花花草草的华贵木雕桌,以及一旁明显占据空间的褐色木柜,当然,她的「战果」还不只有这些…… 「你瞧这几床新棉被,是我费尽心思讨价还价,才以原来一半的价钱买来的,还有--」 她一个轻盈转身,旋向那张已令他完全认不得的大床边,搂着垂挂在床边的蓝色布缦,道:「还有这块布,是那个老板另外以一两银子卖我的,瞧,是不是很值得呢?」 「妳将所有的钱,全用在张罗这些东西上?」 司空聚咬着牙,额头上隐隐可见跳动的青筋。他简直不敢相信她下山之后,不但没有启程回洛阳,反而采买了一大堆「家当」回来,把他的屋子弄得「花枝招展」、「不忍卒睹」…… 「天气就要转凉了,不多添几床厚一点的盖被怎幺行?不过为了将这些东西运回来,我另外又以十两银子的好价码买了头驴子和车子,瞧--」 浅浅微笑,丁儿戏不去在意他那双足以杀死她的凶恶目光,径自指向屋侧的窗外。 「妳还买了头驴子?﹗」司空聚终于失去耐心地大吼出声。「你到底在搞什幺鬼?﹗」 丁儿戏抬起手,抚了抚他紧蹙的眉头,由衷说道:「我说过--我『想』留下来,而且我也『必须』留下来,所以……」 「我也说过妳『不能』留下来﹗」他伸手拉下她那双「不安分」的小手。 「我当然『可以』留下来。你知道我今天下山之后看见了什幺吗?」她用力点头,转身拿起平放在牌位前的一只小锦盒。「你瞧这个--」 「这是……」 「这是今天我从一间当铺里赎回来的。」她大大献宝。 「当铺?」 她再度用力点头。「这是娘留给我的宝盒,她还交代我要好好收着,千万不能弄丢,可包袱被抢之后,我以为再也没有希望找回来了,没想到今天就让我在一家当铺里瞧见,并且花了整整三个金元宝才赎出来……你知道这样的『失而复得』代表什幺吗?」 司空聚斜睨着那个不起眼的锦盒,冷冷说道:「那偷儿还算聪明,想得出把这个不值钱的东西拿去变现,并且让一个傻女人拿了三个金元宝买回来,白白便宜了那个当铺老板,除此之外,我想不出它还能代表什幺。」 丁儿戏扯扯嘴角,执起司空聚长了茧的大掌,轻轻覆上锦盒,以既轻又柔的语调说道:「它代表着娘的心呵,你懂吗?」 司空聚微微一震。 「娘希望我能和你在一起,时时照顾着你,所以,她让我找到了这个宝盒,藉此提醒我不能忘了她的交代……」 「所以妳就回来了?」他挑眉问。 又是一阵点头如捣蒜。「嗯。」 随便拿个锦盒当作不回洛阳的理由,未免太过牵强,不过看来她对自己的想法是「深信不疑」了。司空聚揉揉额角,觉得头痛起来。 「聚哥哥,你别再赶儿戏走了,好不好?」 她一脸乞求,他沉默不语。 「除了这里,儿戏真的没别的地方可去了,聚哥哥,求你……」 翻翻白眼,司空聚一时之间实在拿她没辙,只好粗声妥协道:「我饿了,先弄点吃的吧!这件事明天再谈。」 「好﹗儿戏马上去准备--」 她开心响应,斗志满腔,收起宝盒就往屋外跑去。可才跨出门,她立即被蹲在傻愿身旁、正觊觎着满锅肉汤的男子身影给吓了一跳。 「你……你是谁?」 男子转过头,瞧见丁儿戏和司空聚,嘴角似笑非笑。 「徒哥哥说这位大叔是爹爹的朋友--」出声回答的是小傻愿。 「别喊什幺大叔嘛,听起来倒像是比你『爹爹』还老似的。」男子走向司空聚,眨了眨眼道:「真不够意思,躲在这里吃香喝辣的,还金屋藏娇,连带女儿都这幺大了,也不懂得通知一下老朋友。」 「今天吹的是哪门子的怪风,竟然会把你吹得『翻山越岭』来看我?」司空聚面无表情推开他。 「我是闻『香』而来的--」男子笑道,俊秀的脸上有着明显的笑纹。他大剌剌地就定位,对着小傻愿说道:「来来,小妹妹,盛碗热汤来喝喝吧!」 「得了,没你的分。」司空聚随意挑了个位置坐下。 「不会的,我煮了很多,大家都有分,就是碗少了一个。」丁儿戏拿出在山下新买的碗盘,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没关系,我已经自备了。」 男子亮出一个更大的木碗,阿徒立刻进入「备战」状态,低声对着小傻愿说道:「我告诉妳,这位大叔吃起东西来很恐怖,咱们如果动作不快一点,绝对只有饿肚子的分,所以等会儿记得跟着我的动作抢食物,听见没?」 闻言,小傻愿亦紧张兮兮,跟着捧起碗准备「迎敌」。 「听见。」她认真地点点头。 「别怕,娘煮了很多。」丁儿戏听到「小俩口」的谈话,不由得轻笑出声。不过她还是率先替司空聚添了满满一大碗。「聚哥哥,这是给你的--」 「哇!对他这幺好--」男子「哀叫」一声,以自备的木碗涎住猛流的口水,然后突然想起什幺似的打住动作,以一种怪异的眼神看向丁儿戏。「等等,妳该不会是……」 男子跳起来,抓着她上上下下仔细打量。「儿戏?妳是儿戏妹妹?」 「你是……」 「我是游哥哥,妳的天游哥哥呀!」男子惊喜的叫道,兴奋地抱住了儿戏。 司空聚冷肃着脸,一把扣住男子「没规没矩」的碍眼双臂。「什幺游哥哥?她根本不认识你,盛好汤你就可以滚了。」 男子反以手肘顶着司空聚,嬉皮笑脸道:「你这家伙,真是死鸭子嘴硬,说,什幺时候偷偷把儿戏接来的?」 「爹爹没有接咱们,是傻愿和小娘自己找来的。」小傻愿诚实地答道。 「哦?是吗?」男子仍然笑得暧昧,摆明了不相信。「老兄,别做了还不敢承认嘛,明明就是想念人家,还要孩子替你遮掩『罪行』。」 「闭上你的嘴,可以直接带着你的碗滚了。」意思是他连半滴汤都别想沾! 「呿,脾气还是这幺坏。」男子转向丁儿戏,好亲近地说道:「儿戏妹妹,好多年不见了,妳变得更漂亮喽!」 「谢谢……」丁儿戏腼?地笑着,然后有些为难地说道:「可……你到底是谁?」她仍是想不起他的身分。 男子不可置信地瞪大眼,大惊小怪叫道:「我是天游呀!『耿天游』,记得吗?」 丁儿戏不好意思地摇摇头。 「我说过了,她不认识你,你现在可以死心了吧!」司空聚的嘴角掠过一丝不落痕迹的浅笑,然后安心地开始喝起汤来。 「儿戏妹妹,妳好无情哦!」男子捧着心,一脸受伤。「亏我以前还常常带妳到处去找阿聚呢。」 「嗄?」提到找聚哥哥,丁儿戏倒是有点记忆了。「难道……你是那个『死不了』?」 「我就是、我就是,妳想起来了?」眼神好闪亮。 「咳--咳咳--」两人的突然「相认」,让司空聚差点被正要吞下的一口汤给噎死。 「聚哥哥,你没事吧?」丁儿戏的注意力被司空聚拉回,连忙着急地轻拍他的背。 「放心,我『死、不、了』--」他咬牙切齿道,恶狠狠地横扫耿天游一眼。生平第一次,他起了拿扫帚赶人的冲动。 只要他找得到扫帚的话…… 第四章 那年 烈日午后,一切都是沉甸甸、懒洋洋的-- 十岁的丁儿戏正吃力地拿着高过她头顶的竹帚,辛勤地扫着狭长的回廊。 这里是通往司空聚房间唯一必经之路,而维持它的清洁也是丁儿戏每日必做的工作之一。 她来到司空府已经三年,同时也照顾了司空聚三年。在这里,她一切吃好穿好,除了服侍司空聚日常起居之外,她并没有被编派任何工作,像打扫庭院这种粗活儿,还是她从下人手中千求万求才求来的。 因为扫的是聚哥哥住的廊院,所以她甘之如饴。 「喂喂,丁家丫头。」 正当丁儿戏伸展腰身,抹去额上的汗水时,庭园旁的围墙边倏地传来一阵叫唤。 丁儿戏微偏着头,走向廊道尽头,对着攀在墙上的俊秀少年说道:「你要找聚哥哥吗?他现在不在。」 「我知道,我是特地来找咱们丁家丫头的。」 「我不叫丫头了,我有聚哥哥帮我取的名字,而且娘说我现在已经是司空家的人了……」丁儿戏嘀嘀咕咕地扭头继续扫地。 「是是,『儿戏』小丫头--」耿天游压着嗓「强调」道。「每次来不是看妳在扫地,就是在伺候阿聚,妳可不可以稍微闲下来认真听我说几句话?」 「你说呀,我有在听。」才说完,她拖着扫帚走向回廊另一端。 「喂喂--」耿天游一急,忙道:「有关阿聚的事,妳到底要不要认真听?」 「聚哥哥?」果然,只有这个人会让她花心思「注意」。「他怎幺了?」 「我等会儿再告诉妳,妳现在先绕去打开东边的侧门,记得别让任何人看见妳。」 「为什幺不能让人看见我?」 「妳再问下去,等会儿妳聚哥哥死了可别怪我哦!」 「死?什幺意思?」她脸色发白。 「先去开门再说。」丢下一句,耿天游随即消失在墙头。 丁儿戏吓得不敢逗留,立刻丢下竹帚跑向东侧门。才一开门,她即看见耿天游扶着满身是伤的司空聚靠在墙边。 「聚哥哥?﹗」丁儿戏惊叫道,忍不住急哭出声。「你怎幺了?」 「嘘--别嚷嚷。」司空聚皱着眉,伸手摀住她的嘴。「让我先回房再说。」 丁儿戏泪流满面地扶着他流血的手臂,左顾右盼地闪躲着可能经过的奴仆,领着两人溜回房里。 「聚哥哥,你一直在流血……」扶着司空聚在床榻上坐定,慌张的身影立刻又要朝门外冲去。「我去找爹娘来……」 「千万别--」司空聚使劲扯住她。「别让爹娘担心,妳必须帮忙我瞒住这件事,懂吗?」 「可是你流这幺多血……」 「妳再可是下去妳聚哥哥就要流血身亡了。」耿天游打断她的「手足无措」,催促道。「还不快去拿药来帮妳聚哥哥疗伤。」 「你为什幺一直咒聚哥哥死?」她指控道,哭得更凶了。 「好好,我不死,妳也别哭了,快去帮我拿药过来好吗?」司空聚耐着疼道。 十八岁的他,仍然无力应付一个十岁女孩的眼泪。现下,让她停止哭泣的方法,便是赶紧转移她的注意力。 丁儿戏果然立刻抹去泪,听话地跑到木柜前,翻出一瓶金创药。 「欸,果然只有『聚哥哥』的话才有效。」耿天游酸溜溜道。 「你说话别这幺大声,会害聚哥哥伤口更疼的。」 「我『害』他?﹗要知道,今天就是有我这位『死不了』在,妳的聚哥哥才会『死不了』的,妳懂吗?」耿天游指着自己的鼻子叫道,被彻底打败,遂转而对司空聚说道:「阿聚,你爹娘到底是怎幺替你弄来这幺一位『死心塌地』的媳妇儿?透露一下吧,我也好替自已张罗一个。」 「你少在那儿说风凉话了。」司空聚冷哼道。这家伙明知道他对儿戏有多「头痛」,还故意糗他。 「你别一直吵聚哥哥!」丁儿戏坚持耿天游「碍手碍脚」,要他站远点。「聚哥哥,来,先把衣服脱掉。」 她踏起脚尖,小心翼翼地帮司空聚解去残破的外衫。倏地,一张纸卷从他敞开的衣襟里滑了出来。 「这是什幺?」 捡起纸卷,她正想摊开来看时,冷不防被司空聚沾血的大手一把抢回。 「没什幺。」他面不改色将纸卷往被窝里塞。 耿天游则反而说道:「妳的聚哥哥今天就是为了这张宝贝,差点连命都赔上了--」 「你闭嘴﹗」司空聚低喝一声,阻止好友的「多嘴」。 丁儿戏推开耿天游,俨然保护者的姿态,忠心捍卫道:「你别害聚哥哥大声说话,他会更痛的--」 吹了声口哨,耿天游双手交叉胸前,似笑非笑地取笑两人「恩爱」的模样。「瞧,儿戏丫头多贴心呀,我真怀疑你是否狠得下心离开?」 「离开?聚哥哥你要去哪儿?」丁儿戏一惊,忧心忡忡地问。 该死的家伙,哪壶不开提哪壶,摆明了就是想看好戏!司空聚瞪了耿天游一眼,心头莫名烦躁起来。 「是不是儿戏做错了什幺?你不要儿戏了?」她抓着他,翦翦双瞳再度盈满泪水。「你不会不要儿戏的,对不对?」 搭着丁儿戏无助的小肩膀,耿天游笑瞇瞇地安慰道:「别担心,妳是司空老爷和夫人万中选一的儿媳妇,他『不敢』不要妳的--」 「真……真的吗?」认真而无辜的大眼像极了乞怜的小狗。 司空聚紧绷着脸,怒气冲冲地挥手「扫」掉耿天游「不规矩」的双手。面对好友的「幸灾乐祸」,以及丁儿戏的泪眼汪汪,他不耐的情绪终于爆发—— 「要与不要,都只是爹娘一厢情愿的想法,难道妳还不明白?﹗」 「嗄?」 他睖瞪她,既恼且怒地说道-- 「我何必要妳?你有什幺能耐?跟你在一起又有什幺好处?你凭什幺认为我也该对你死心塌地?要知道这世上没有谁是不可以被取代的--」没有谁是不可以被取代的…… 睁开眼,丁儿戏猛然从儿时旧梦中惊醒。 微弱的月光,从半掩的窗间轻洒,覆上她一脸湿凉。抬手轻轻摸着面颊,丁儿戏这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已泪湿枕巾。 耿天游的出现,不但勾起她蛰伏内心多年的记忆,更让她明白当年司空聚的一番话,是如何深烙在她心底,未曾褪去-- 打从她踏进司空家的第一天开始,她便以成为聚哥哥的好妻子为她生命中的唯一。她喜欢聚哥哥!虽然他常常板着脸对她大吼大叫的,但她知道,聚哥哥只是心情不好,并非真心讨厌她…… 可为何她的心…… 胸口微微一抽,丁儿戏在暗夜的包围下缓缓坐起身;她抹去颊边的泪渍,低头看向身旁天真沉睡的小傻愿,忍不住幽幽一叹。 这几年来,她不但没有如愿成为聚哥哥的好妻子,甚至也不是个好母亲。 傻愿跟着她,成天东奔西跑、日晒雨淋的,亦没过一天安稳的日子…… 唉…… 感伤的视线穿过昏暗的睡房,丁儿戏稳稳抓住司空聚侧卧的身影。 今晚,她以害怕野兽出没为由,没让司空聚和阿徒再去睡山洞。而事实上,她只是希望能抓住每个和他相处的片刻,哪怕仅是她的一厢情愿也好…… 叹口气,丁儿戏悄悄抚平被梦扰乱的心绪,推开棉被下床。在双脚触及地面的剎那,她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好凉! 踮起脚尖,慢慢走向和司空聚一起卧睡地板但却早已滚翻到角落的阿徒身旁,悄声低唤:「阿徒、阿徒……」 「嗯……」搂着被,又滚向另一个方向。 她趋上前又摇了摇他。「起来,这儿冷,到床上去睡。」 「嗯……」阿徒揉揉眼,在半梦半醒间被丁儿戏连哄带拉地爬上了床,和小傻愿同榜一个被窝。 天真、无忧,一夜好眠。 看着床上两张纯然的睡容,丁儿戏心头不由得泛起一阵酸涩。虽然他们四人彼此毫无血缘关系,但他们都是一家人……一家人哪…… 如果能相守一辈子…… 轻轻地替两个小家伙盖好棉被,丁儿戏蹑手蹑脚地来到司空聚身边,她蹲下身,定定凝视着他在月光拂照下熟睡的俊容。 一辈子…… 可能吗? 丁儿戏伸出手指,穿透夜晚冷凉的气息,在空气中慢慢描绘他的五官线条,并且温柔画过残留在他颊上的抓痕。 她究竟是从什幺时候开始喜欢上聚哥哥的?她自己也不甚清楚。 或者……早在他粗声粗气地赋予她新名字的那一刻起,她就已交付了真心…… 紧紧凝缠的视线,跟随心中的悸动,泛起阵阵温热的水气。她鼓起勇气,轻轻掀开盖被,钻进他的被窝之中,挨靠着他健硕且温暖的身躯躺下。 「聚哥哥……」 主动环抱住他,她紧贴着他低喃:「你别不要儿戏……别……」 说着,在她眼中打转的泪水终于不受控制地滑落面颊,滴落枕上。 地板硬邦邦、冰凉凉的,可属于聚哥哥的呼吸、聚哥哥的体热,正无声无息地渗入她的身、她的心。 她已恋他多年,深深地。 在她心中,聚哥哥绝对是独一无二,没有人可以取代的。 一辈子都是…… 闭上眼,丁儿戏将脸埋进司空聚宽阔的胸膛之中,无声地流着泪,确认自己的真心。 迷蒙月光,如雾般笼罩着相倚偎的两人。 寂静中,泪水渐歇,儿时旧梦亦逐渐远离,她拥抱着他,倾听他沉稳的心跳,沉沉入睡。 无眠的,反而是另一双凝视暗夜的黑眸-- *** 翌日早晨。 阿徒和小傻愿分坐桌前,各自面对一桌的包子陷入苦思。 「为什幺我会跑到床上和你一起睡?」 阿徒啃着包子,见鬼似地质问。他怎幺都想不通为何一早醒来会和小傻愿抱在一起睡?这到底是怎幺一回事? 「你说爹爹今天会不会又赶傻愿和小娘下山呢?」傻愿则一边咬着包子,一边苦恼着自己的问题。 「为什幺呢?到底为什幺会跑到床上去呢?」 「会不会呢?爹爹会不会又赶咱们下山呢?」 阿徒猛翻白眼,拍桌道:「妳别一直打岔嘛,先回答我的问题!」 小傻愿嘟起嘴,见他凶巴巴的,只好先放下自己的问题,认真回答他。「很简单嘛,一定是你半夜上茅房,回来时走错了。」 「不对,我半夜从不起来上茅房的。」 「为什幺?」 「因为……」他打住,突然面红耳赤起来。「没……没为什幺,反正不会起来就是了。」 「你怕黑吗?」小傻愿塞进最后一口包子,又伸手拿了一个。 「我才不怕黑呢!」 「那幺是怕大熊,还是怕老虎?」 「瞎说,谁怕这些东西呀!」见小傻愿吃相「凶猛」,他也赶紧抢过第二个包子。 小傻愿鼓着腮帮子,吃吃窃笑。「那我知道了……」 「你这小鬼头,又会知道些什幺?」他倚老卖老道。 「你--怕--鬼--对不对?」 「谁……谁……谁怕鬼了?」 「你噎到了吗?」她张着一双天真的大眼。「说话怎幺结结巴巴的?」 他真差点被一口包子给噎死。「我……我……懒得理妳了……」他恼羞成怒地丢下她,咬着包子走向河边。 「不不,你不能不理傻愿啊--」她小跑步跟上他。「我还要帮忙你和爹爹找到『宝贝』,而且你也答应过要让我吃肉饼的。」 「包子都给妳吃了,妳还想吃肉饼?」 「包子是小娘买的,我要吃你买的肉饼。」她很执着。 「有得吃就偷笑了,还挑哩!」阿徒咕咕哝哝,继续举步朝河边迈进。 「等等,你要去哪里?」小傻愿死命抓住他的衣服,问。 「去河边抓鱼,妳别跟来。」这是一早师父即交代他去做的事,他想尽快完成,不想被她绊住。 「不成,小娘要我今天都跟着你。」 「跟着我?」阿徒猛然停住,不解。「为什幺?」 「不知道,就是跟着你--」她拉住他的手,执意跟他一起去。「傻愿跟着徒哥哥不好吗?」 「也……也不是啦……」他突然无法拒绝她的纯真。 傻愿开心一笑。「这样好了,傻愿跟着徒哥哥去抓鱼,小娘和爹爹就可以抽空多说说话,或许,爹爹一高兴起来,也就不会再赶傻愿和小娘走了,你说对不对?」 「这……也是有些道理……」阿徒不确定道。事实上,他亦不忍心再见到师父无情地赶她们下山。 如果师娘能借机和师父好好「谈一谈」,或许事情就还有转圜的余地。 「走走走,咱们快去抓好多鱼回来,要不然爹爹肚子一饿,又要赶咱们下山了--」小傻愿兴冲冲地拉着阿徒。她牢牢记得徒哥哥曾告诉过她,爹爹肚子一饿就会变得很凶,所以她是决计不会让爹爹饿肚子的。 「妳……真的确定师娘要妳跟着我?」 「嗯。」 「可抓鱼是很磨人的工作,妳等一下可别喊累哦!」他每次都耗上大半天还摸不到半条鱼。 「不会的,傻愿和小娘也常常抓鱼烤来吃,傻愿很会抓鱼的。」 「是吗?」他很怀疑。 「快快,傻愿想吃鱼了。」她迫不及待要展现本事给他瞧瞧。 阿徒嘴角不由自主地抽动。「才吃完包子又想吃鱼?想不到你个头长得这幺小,还真能吃!」 「走,咱们今天就抓好多好多鱼给爹娘瞧瞧--」她牵着他的手,蹦蹦跳跳地奔向河边,忽然又想起什幺似地问:「那个……昨天很会吃的大叔今天还会再来吗?」 「不知道。」 「万一他今天又来,咱们是不是要把鱼给藏起来……」 「咱们先抓到鱼再说吧……」 「嗯--要藏几条好呢?五条会不会太少……」 「先『抓到鱼』再说吧……」 「我看还是藏八条好了……」 「……」 「要藏在哪儿比较好呢?」 「……」 「嗄?徒哥哥,你怎幺不说话?咱们都还没开始吃鱼,你又被噎到啦?」 「随妳,你高兴就好……」他虚应一声。 吃鱼?哼,他们现在连条鱼尾巴都没见着呢…… *** 潺潺流水,在绿树翠林间蜿蜒流动。 丁儿戏一手勾着一篮热腾腾的包子,另一手则提着刚从河里汲来的一桶冰凉河水,吃力地朝山洞方向蹒跚前行。 今早她醒来时,发现自己已然回到柔软的床卧上安睡着,前一夜拥着司空聚入眠的记忆,顿时宛如一场梦境,变得虚幻而不真切…… 可她浮肿的双眼却又在在提醒了她昨夜曾经哭过的事实! 她是司空聚已过门的妻子,守在他身边照顾他是她目前唯一想做、也是唯一能做的事,其它的,她不愿再多想。 「聚哥哥--」 一接近山洞口,没看见司空聚,丁儿戏直觉地环顾四周叫唤着。然后,当她想起司空聚极可能正在山洞里工作时,她随即踮起脚尖,蹑手蹑脚地摸黑进入。 「聚哥哥,你在里面吗?儿戏要进去喽--」 循着一阵阵清晰回荡的敲击声,丁儿戏惶惶不安地提着包子和水走进洞穴里;一抹微弱的烛光在黑暗中跳动着,拖曳出司空聚隐隐晃动的身影。 「先搁在一旁,我现在不饿。」 不需多想,司空聚已明白她的来意,只见他手里持续着敲击石块的动作,甚至没有回头看她一眼。 丁儿戏不以为忤地挑了个不会妨碍他工作的角落放下包子和水桶,然后安静地蹲着,双手托颊专注地打量他忙碌的背影。 她听阿徒提起过,聚哥哥最近正为寻宝进度没有明显进展而恼着,她不知道该如何帮他,只能静静守在一旁等他开口。 她想,或许他也会有需要她帮忙的时候…… 「妳--」 司空聚停下动作,才刚回过头,丁儿戏整个人立刻弹跳起来,一副随时听令行事的模样。 「什幺?什幺?有什幺需要我帮忙的吗?」她热切急问。 「不需要,东西放下妳就可以出去了。」司空聚冷沉道。 「可是,我……」为难地扭着十只手指头,丁儿戏战战兢兢探问。「我可不可以……留在这儿?」 见司空聚板着一张脸,还未等到他的回答,她连忙又补充:「我绝对不会妨碍你工作的,绝对!」 沈默半晌,司空聚盯着她,冷冷地说道:「妳不陪着那娃儿可以吗?」 「娃儿?」她迟疑了下,才明白他的意思。「啊,你是说傻愿吗?她和阿徒在一起,不用担心的。」 「哦,是吗?」他想起脸上的抓痕,倒是开始担心起他那个笨徒儿也会惨遭那娃儿的「魔手」摧残。 「傻愿听话又乖巧,她懂得照顾自己……」完全听不出司空聚的「弦外之音」,丁儿戏仍径自说着小傻愿的好话。「你只要再多和她相处一阵子,你就会发现她确实是个可爱的孩子,真的!」 闻言,司空聚微挑单眉,不置可否。他放下掘土的工具,伸手从篮子里拿起包子,三两口就解决了一个。 丁儿戏笑看司空聚的「狼吞虎咽」,一股心满意足的感觉油然而生。 「这是我特地带给你的,不会有人来抢,你慢慢吃……」她慌忙卸下背在身上的水袋,道。「来,喝点水,别噎着了。」 递过水袋,她又将挂在脖子上的白巾放入盛满水的木桶中打湿,然后取出拧干。 「喏,聚哥哥,你要不要擦擦脸?」她热络招呼着。 司空聚怔住。「妳该不会是……要帮我的脸『换药』吧?」他死都不会再让她将那臭死人不偿命的药泥涂抹在他脸上。 「啊,你不说,我都忘了!」她猛然想起,愧疚地就要往洞外冲去。「我现在马上去准备--」 「别!」司空聚反射性拉住她。「妳现在若出这洞口,就不准再进来!」 「嗄?可是……」 「妳不是想留在这里吗?妳要敢再拿那玩意儿来抹我的脸,就不准妳留在这里--」他撂下最后威胁。 丁儿戏看了眼他脸上的抓痕,犹豫片刻,才为难地放弃为他抹药的打算。 「聚哥哥你别火,我不出去拿药就是了。」 她乖顺地又蹲回原来的角落,两手撑着双颊,不再开口说话,只是对着他吃东西的模样兀自发楞。 不知过了多久,当司空聚结束用餐,准备继续挖掘工作时,丁儿戏的视线才瞟向摊开在旁的一张图纸。 「嘎?那是--」她惊讶地指着那张「似曾相识」的图。「是以前害你受伤的那张藏宝图吗?」 「嗯。」 「我还记得它。」丁儿戏小心翼翼地趋靠上前,看着图上一堆她完全不能理解的记号和图标,心中五味杂陈。 这张藏宝图,理所当然地藏满了聚哥哥的梦想,它一直是聚哥哥视为最重要的宝贝,当然,它也是让聚哥哥离家多年的唯一理由。 思及此,一抹莫名的失落感忽地攫获住她,丁儿戏咬了咬唇,强压住这股连自己都无法理解的情绪。 难道……她正在对一张地图吃味? 不可能的!她现在心中唯一想的,应该是如何协助他完成多年的梦想才对。 这样才对…… 「这儿闷,妳先出去外头透透气吧!」注意到她微微泛白的脸色,司空聚忍不住蹙起眉,不悦地开口命令道。 猛然回过神,她慌忙摇头。「我……我没事。」 「没事?」他不太温柔地扣住她的下巴,审视她的脸道。「你的脸色这幺难看,还说没事?」 「我真的没……噢!」 还未来得及澄清,她已被他粗鲁地一把拉起,准备朝洞外而去。 可才刚站起身,她突然感觉一阵莫名的晕眩,随即反射性攀住他的手臂想稳住自己。 「聚哥哥……」奇怪,她刚才怎会感觉地面动了一下? 丁儿戏一头雾水,正想再开口时,一阵更剧烈的天摇地动倏地袭来-- 是……是地动! 「该死,快出去﹗」 司空聚神色一凛,抓着她毫不迟疑地直朝洞外奔去,而就在两人即将跨出洞口的剎那-- 「啊,藏宝图!」 丁儿戏惊叫一声,几乎是出于直觉地立刻返身跑回山洞里,司空聚伸手想拉住她,却落了个空。 此时,整个山洞发出一阵奇诡的鸣响。 「儿戏,危险﹗」 震耳欲聋的轰轰巨响淹没了司空聚急狂的低吼。 天摇地动,乱石崩落。 在洞口塌陷的剎那,唯一闪过他脑中的念头竟然是--只要能逮住她,他非好好揍她一顿不可! 第五章 「好痛--好痛--好痛呀﹗」 连串尖锐的痛哭声响彻林间,让好不容易才从前一场惊扰中停止骚动的飞禽走兽再度因这声哭喊而四处逃窜。 「好好,别哭了,这不就带妳回去敷药了吗?」 阿徒喘着气,狼狈地背着手臂和小腿全破皮流血的小傻愿,一拐一拐地朝木屋走去,烈日之下,他们两人浑身都是湿淋淋的。 「真的好痛啊--」 小傻愿抽抽噎噎地搂住阿徒的脖子,将眼泪鼻涕全抹在他的颈窝间。除了身体的伤之外,她其实还受到了不小的惊吓,才会如此哭个不停。 「妳再哭,等会儿又把地牛给吵醒了,出来翻搅一场,我可不再救妳喽!」 阿徒实在觉得耳朵已经承受不住,所以决定出声恐吓;殊料,这一招还挺受用的,小傻愿立刻打了个嗝,噤若寒蝉,并且紧张地收紧双臂。 「喂喂,妳想勒死我呀!」阿徒透不过气地哇哇大叫,差点没将她直接从背上摔出去。 「嘘--」小傻愿小手摀住他的嘴。「你这幺大声会把地牛给吵醒的--」 刚才哭得最惊天动地的人,这会儿倒懂得教训起人来了﹗啧! 阿徒咕咕哝哝的抱怨全糊在嘴里,小傻愿只当他真怕吵醒了地牛,不敢再大声说话。 「徒哥哥……」 「做啥?」 「你说……刚才是不是傻愿笑得太大声,所以把地牛给吵醒了?」小傻愿忧虑地问。 刚才她和阿徒站在河边的石头上,一边戏水一边抓鱼,开心极了,可不知道为什幺,突然间大地一阵剧烈的摇动,让她站都站不稳,直接摔了一跤,跌进河里。最后还是阿徒勇敢地跳进河里,才把她给「捞」了上来。 「我猜一定是妳刚才在石头上跳来跳去,才会惹得地牛大翻身。」阿徒故意吓唬她,看她能否因此再乖顺一些。 小傻愿缩缩脖子,嗫嚅道:「傻愿以后……不在石头上跳就是了……」 「这才乖。」他偷抿嘴角。 「傻愿本来就很乖,小娘也说傻愿乖。」 「是是,好乖好乖,妳如果能够不要哭、不打人、不抓人、不咬人,那就更乖了。」他乘机指出她撒泼的行径。 「胡说,傻愿哪有咬人?傻愿只有咬肉饼而已。」她鼓起腮帮子,从他背后伸手捏住他的脸颊。 「噢!」他痛呼出声。「才说妳乖,妳又捏人!」 「嘘--别叫那幺大声,会把地牛给吵醒的。」 「妳这小鬼……」他咬着牙。 「小娘说过,不能随便嚷嚷哦--」她又装乖。 阿徒忍住将她丢出去的冲动,面色铁青地背她走回木屋。才一跨进门,他们两人即被屋内散落一地的物品给吓到,惊愕地定在原地。 「徒哥哥,那个地牛……是不是来过咱们家?」小傻愿天真地问,否则东西为什幺会乱七八糟的? 阿徒先是一愣,然后忍不住噗哧笑了出来。「应该……也可以这幺说。」 「那……牠会不会还在附近?」她害怕地左右张望,又圈住他的脖子。 「喂喂,妳又要勒死我了。」他大叫。 「你别叫呀,等一下地牛又跑出来可怎幺办?」她摀住他的嘴,实在害怕又来一次天摇地动。 这回阿徒真是忍无可忍了,一个弯身直接将她甩在床上。 「好痛啊--」小傻愿痛呼。 「妳在这里等着,我去找师娘来弄药给妳敷。」 「不要,你别把优愿一个人丢在这里,地牛会出来把傻愿给吃掉的。」情急之下,小傻愿又跳上他的背,像只猴子似地紧紧攀住他。 「妳不是很会咬人吗?到时候咬回去就是了嘛!」阿徒讪笑道。再加上她这幺会抢食物,只怕若真有「地牛」这玩意儿,也会被她咬去当成晚餐吧!哈哈! 「你又乱说,傻愿才没有咬人呢!」她拍拍他的肩,理所当然地指挥道。「走吧,小娘肯定在山洞那边和爹爹一起,咱们去那里找他们吧!」 翻翻白眼,阿徒莫可奈何地又背着她走出木屋。他真是命苦,到底是为了什幺要在这里遭受她的奴役?﹗ 心不甘情不愿地背着小傻愿来到山洞口,阿徒再次错愕地定在原地-- 「这……这……这是怎幺回事?! 阿徒瞠目结舌,不敢相信眼睛所见。整个山洞上方的岩石塌陷崩落,完全封住了洞口。 「山洞怎幺不见了?」小傻愿探头盯着眼前一堆乱石,困惑至极。「小娘呢?爹爹呢?」 傻愿的话犹如当头棒喝,阿徒慌忙放下她,巡视山洞四周,叫道:「师父!师娘!」 没有响应。 「糟了!」阿徒回到乱石堆前,一边企图搬开石块,一边又大声叫道:「师父,你是不是在里面呀?!师父--」 「徒哥哥你又忘了,不能这样大吼大叫,吵醒地牛的话,牠又要来个大翻身了。」小傻愿扯着他的衣角提醒道,完全不明白事态严重。 「可是不叫的话,师父和师娘就惨了。」阿徒激动大吼。「快,帮忙把这些石头搬开,师父和师娘可能被压在里面了。」 「被石头压?」傻愿瞪大眼。「那会好痛、好痛的--」 「痛?说不准连命都没了!」 傻愿猛摇头,开始抽泣。「不会,小娘她不会死的--」她使出吃奶的力气,哭着搬开卡在中间一块不算小的石头。 「喂喂,不能动那块呀--」 阿徒大叫,猛地拉开小傻愿,只见上方的石头迅速向下剧烈滚动,顿时整个洞口塌陷得更为彻底。 「惨了,这下更没辙了。」阿徒着急又泄气地和小傻愿干瞪眼。 「对不起,傻愿不是故意的……」她哭得更大声了。 「妳还哭,小心石头又崩下来!」这次换他摀住她的嘴。「妳也不想师父和师娘没命吧!」最坏的打算,也许他们早就…… 小傻愿憋住气,既惊又惧地猛摇头,阿徒则点点头。 「现在妳听好,咱们两人恐怕是无法搬开这些石头救师父师娘出来了,所以咱们必须去找人来帮忙,懂吗?」 「找谁?」被摀住的嘴里发出呼噜噜的两个字。 看来只有一个人了! 阿徒不假思索地牵着小傻愿走进树林,朝山的另一端前进。 「咱们要去找谁?昨天那位大叔吗?」小傻愿抹着泪,还算聪明地问道。 「嗯,快点,晚了就来不及了。」 其实他也不知道该去哪个确切的地方找人,因为耿天游和司空聚两人向来都是各据山头进行挖宝。 现下,恐怕也只能碰碰运气了。 *** 一片漆黑。 怎幺了? 丁儿戏头昏昏沉沉的,眨了眨眼,仍是伸手不见五指的黑。 隐约记得发生剧烈地动,她急着回洞里拿出藏宝图,接着便是一声轰隆巨响,然后……然后…… 「聚……聚哥哥……」 黑暗之中,她喑哑开口,双手挡住冷硬的地面想要挪动身体时,才发现有具温热的躯体正沉重地压在她身上。 「聚哥哥?﹗」她一惊,连忙反身紧紧环抱住那股温热。「是你吗?你怎幺了?怎幺了?」 「放手,妳想勒死我不成?」耳边传来的果然是司空聚隐含怒气的嗓音。 「啊,对……对不起……」 她慌忙松手,胡乱地摸黑起身,却被他强而有力的手臂给牢牢扣住,整个人顺势又跌了回去;在还未来得及弄清楚发生什幺事之前,她的臀部即传来一次又一次的重击。 聚哥哥……聚哥哥在打她?!为什幺? 错愕、不解,让丁儿戏心里涌现无限委屈,眼泪亦不由自主地连串滑落。 好痛…… 咬着牙,她承受着那一次次落在她肉体上的疼。 「聚哥哥……」 黑暗中,她的浓浓鼻音宛如巨雷轰顶,让司空聚猛然僵下所有动作,粗声低咒。 「儿戏是不是……是不是做错了什幺?惹聚哥哥生气……」她可怜兮兮地问。司空聚虽然有时会心情不好,对她吼叫,但却不曾动手打她,她不懂为什幺? 司空聚强忍着将她直接捏死的冲动,恶声恶状道:「你知道自已在做什幺吗?竟然会笨到为了一张图跑回来送死!」 「因为那是……那是你的宝贝呀!」她当时一心只想着要抢出那张藏宝图。「你曾为了它受伤,我不能眼睁睁……」 「简直胡来!」他怒声吼道。「你到底知不知道什幺叫做『危险』?妳难道就没有考虑过自身的安危吗?」 先前她独自带着傻愿跋山涉水寻找他,就已经是既愚蠢又危险的行为,现下又露这一手,分明就是挑战他的脾气。 「可你说过……那张图里有你的梦想……」 而她,也曾发誓要尽己所能地帮助他完成梦想。 「如果咱们注定要被困死在这里,有藏宝图又有何用?」他气恼道。为什幺她做任何事情都只想到他?都只为他? 想起刚才她差一点就被落石当场砸死,他忍不住又怒火中烧。 「虽然你曾经答应娘要照顾我,但你是否想过--万一你为了我而有什幺意外,我又该如何对爹娘交代?」毕竟她也是爹娘全心疼爱的人。 「对不起,聚哥哥……我……我……」 她哭得更加伤心,深深为自己拖累他的事实而自责不已。 司空聚揉揉微微泛疼的额角,粗声喝止道:「如果不想提早渴死、饿死或闷死在这里的话,就不准再哭了,听到没?」 黑暗中,他虽然瞧不见她的模样,但从她衣服摩擦的窸窣声响,他知道她已听话地努力止住泪水,并悄悄退离他身边一小段距离。 沉默,在两人之间无形扩散。 他发觉她正朝洞内的某个角落努力摸索,似在寻找什幺;而他的心,亦逐渐被某种恼人的情绪给一点一滴侵扰着…… 这些年来,他走遍大江南北,遇过大小状况无数,却都不曾像刚才洞口崩塌时那般紧张害怕过。而令他紧张害怕的原因,竟是-- 他担心她! 虽然不想面对自己确实在意她的心情,但他不得不承认,他的情绪已深深被她牵动,而这着实使他感到困扰。 「找到了,在这里。」 丁儿戏的一声轻呼,瞬间打破了弥漫在黑暗中的僵窒气氛,她整个人猛地又扑回司空聚身边。 「太好了,聚哥哥,咱们不会饿死或渴死了。」 「什幺?」 「包子和水啊--」幸好先前她带进来给聚哥哥的食物还在,已算是不幸中的大幸了。「瞧,还有刚才留下来的包子和水呢!这样聚哥哥你就不必担心了。」 她简直是不可救药的「乐天知命」! 而且--根本没有搞清楚他说话的「重点」所在。 「有这些吃的也没用,三天后,咱们两人还是有可能会饿死在这里。」他毫不留情地指出他们的实际处境。 「不……不会的,咱们可以趁着还有东西吃的时候,努力从这里挖出去--」她乐观地说道。 她挪了挪身,正想将包子和水袋塞往他手里时,却冷不防踢到他横伸着的长腿,整个人仆倒向前。 「啊--」她狼狈地压在他大腿上,整篮包子跟着甩了出去。「啊,包子!」 丁儿戏伸出手,胡乱在黑暗中摸索着那篮「失踪」的包子,司空聚则咬着牙,以极忍耐的口吻一字一句道:「起来,妳压到我的腿了。」 「嘎?」她先是怔了下,意识到自己可能压痛他的事实,遂急忙手脚并用地想要爬起身来。「对不起,我……」 她又怔住,因为不小心压在他腿上的双手此刻正摸到一股异样的粘稠液体,像是…… 丁儿戏狐疑地将手凑向鼻端,认真地嗅了嗅。腥腥的,是…… 血?﹗ 她大惊失色。难道,是她压伤他的? 不,不可能!会流这幺多血,肯定是先前洞口崩塌时被石头砸伤的。 「聚哥哥,你的腿在流血……」她颤抖的嗓音再度出现泣意。 「我知道,所以妳别一直压在我的伤口上。」 「你知道受伤了,为什幺不告诉我?」她好激动地说道,已顾不得「不知去向」的包子,立刻回身又摸向黑暗的角落。 「你在做什幺?」 「水……水呢?」她兀自摸索。「应该是在……啊,在这儿!」 先前辛苦提进来的那桶水,还完好地置于角落,丁儿戏很快地就在水桶附近找到了那条原本欲给司空聚擦脸的白巾。 「你到底在做什幺?」 仅能靠声音去判别她的一举一动,让他有些火大。她该不会又躲在角落偷哭了吧? 「我必须先帮你清理伤口。」 说着,她将白巾浸入水中,拧干后又摸黑回到他身边。 「乌漆抹黑的,什幺都看不见,你就别瞎忙了。」他心浮气躁说道。 「不行,我绝不能眼睁睁看着你死……」她颤声道,轻轻抚过他的双腿,小心检查着他的伤势--他原本是可以顺利逃出洞口,全都是为了她。 她知道聚哥哥依旧是关心她的,所以才没有丢下她不管,可她却害他受了伤…… 「这点小伤,死不了的。」司空聚冷哼。「况且,这里伸手不见五指,就算妳『眼睁睁』的,也绝对『看不见』我死……」 「不会不会,你不会死的。」这个玩笑一点都不好笑! 丁儿戏抿着唇,又哭了。 「我说--不、准、哭。」他低喝。 「没……没哭呀。」 聚哥哥不爱她哭,所以她提醒自己必须随时记住这一点才行,但,泪水还是无法控制地滑落。 「没哭?是吗?」 在毫无预警的情况下,司空聚突然伸出手,准确无误地抚上她濡湿的脸颊。 「那--这是什幺?」 「呃……这里好闷好热……我流了满脸的汗……」她嘴硬道,硬是不肯承认自已掉泪的事实。 「满脸的『汗』?嗯?」他故意扬高语调。 好烂的理由! 丁儿戏心虚地闷声低头,摸索着继续帮他清理伤口。半晌,隔着崩堆的石块,似乎传来一阵若隐若现的叫唤-- 「聚哥哥,你有没有听到什幺声音?」 她越过司空聚,将耳朵紧紧贴靠在成堆的石块上,专注倾听。 「啊,好象是阿徒和傻愿……是他们的声音!」她叫道,兴奋地将阻挡在前的石块搬移开来。 「喂,你在做什幺?」察觉到她正在搬石头,司空聚立刻出声喝阻道。「别乱搬那些石头,小心--」 他才刚开口,接连而来的便是一阵剧烈的石块滚动、尘砾飞扬。混乱中,他直觉将她拉离石块边,以身体圈护住她。 整座山洞轰轰震动,塌陷更剧。 「聚哥哥!」 丁儿戏大叫着紧紧抱住司空聚,和先前洞口第一次崩塌比较起来,这次她反而深刻感受到死亡的胁迫。 待隆声渐歇,一切回归平静,她耳边立刻传来司空聚的怒声粗吼。 「你该死的在搞什幺鬼?!」 「我……我……」 面对这突来的骤变,丁儿戏吓得不知所措,只能倚在他的怀中不住颤抖。 「我听到傻愿在哭……」她啜泣道,忽然害怕起来。「聚哥哥,我们会不会真要被困死在这里永远出不去了?那傻愿和阿徒怎幺办?怎幺办哪?」 感觉到她强烈的情绪波动,司空聚原本冷硬的态度只好跟着稍微软化下来。 「妳刚才不是还要我不必担心,说是可以吃着包子一路挖出去的,现在……」 「现在不一样了﹗」她真被刚才的再次崩塌给吓着了。「咱们这回真的被困死了……」 司空聚莫可奈何地轻拍她的背。这已经是他们两人被困后,他做过最「贴心」的举动了。 「你只要别再『轻举妄动』,我保证我们不会死得那幺快--」 「可你说了,三天后咱们终究还是会死的,对不对?」 丁儿戏贴着司空聚,紧紧拥抱不肯松手。她真的怕…… 「只要妳别哭,别胡乱做些费体力的事,或许咱们还可以撑上个八、九天,嗯……算十天好了,听起来比较顺耳一些。」他算是安慰地随口瞎扯。 丁儿戏则倚在他怀中,十分认真地说道:「若真是如此,这十天儿戏就要一直跟聚哥哥在一起,一步也不离开聚哥哥身边。」 闻言,司空聚忍不住轻笑出声。 「就算妳想离开也不成,咱们现在根本就是寸步难行……」 「嗄?聚哥哥,你笑了?!」 她惊呼,不敢置信。常常板着脸生气的聚哥哥,笑了? 黑暗中,她傻气地抬手摸向他的嘴角,急欲确定这不是自己临死前的幻觉。 司空聚拉下她「搔扰」的小手,沉声道:「我说过别胡乱做些费体力的事,这就是其中一项。」 她猛摇头。不过是摸摸他而已,怎会费体力呢? 「真可惜,这里黑漆漆的!一点儿光都没有,否则我就可以瞧见聚哥哥笑的模样了,况且,用眼睛看一点都不费力……」 她傻气的言论,让司空聚再度失笑出声。 「如果这里能透光进来,就表示咱们有机会可以出得去,到时也无关乎省不省体力的问题了。」 「可,儿戏想看聚哥哥笑……」他又笑了。她好想看、好想看哪! 丁儿戏紧紧靠在他的胸膛,悄悄倾听他沉稳的心跳,以及那距离她好近好近的沉笑。 仅是想象着他噙笑的嘴角,她的心便不由自主地怦怦急跳。那种「口渴」、「想喝水」的冲动又出现了! 舔了舔干燥的双唇,丁儿戏心虚地将脸又深埋进他臂弯之中,闷声道:「如果儿戏和聚哥哥真的快死了,儿戏可不可以请聚哥哥答应一件事?」 「什幺事?」 「儿戏想……」她脸红羞怯,但仍是鼓起勇气。「想……亲亲聚哥哥。」 「什幺?!」司空聚挑起眉,以为自己听错了。 他的小妻子在向他「索吻」?! 「可……可以吗?」如果她真的没几天可活,她也就豁出去了。 「现在谈『死前』该做的事不嫌太早了点?」 「不不,十天很快就过去了,或许咱们根本撑不到十天,所以儿戏想先和聚哥哥约定好呀!可……可以吗?」 司空聚沉默一会儿,对她的忧虑以及所提出的要求觉得又好气又好笑,她果真是单纯又天真,就连「想亲他」这幺一点「稍微复杂」的心思终究还是藏不住。 「嗯,只要妳在死前『不要』又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泪,我会考虑的。」 「真的?」 「别质疑我的话。」 虽然对自己大胆示爱的行径感到羞愧,丁儿戏仍是开心的--因为聚哥哥答应她的请求了。 「那聚哥哥你……有没有什幺是死掉以前想做的事?需要儿戏帮忙的……」 「没有。」 「你难道不想对儿戏说说什幺话吗?」 「目前没想过。」他回答得很直接。 丁儿戏有些小小失望,但她很快地便替他想到了一句他可以说的话。 「聚哥哥,如果你要死之前还是没有想到该对儿戏说些什幺,你是否……可以答应儿戏说这幺一句话……」 既然决定豁出一切,她也没什幺好顾虑的了。 「什幺话?」 她咽了咽口水,深吸一口气。「说--你很高兴娶了我当妻子,我是个好妻子--」 闻言,司空聚更为吃惊。 他的小妻子该不会是刚才被震昏了头,否则怎会变得越来越大胆? 「聚哥哥……」见司空聚又默不吭声,丁儿戏怯怯地又问:「你……愿意说吗?」 司空聚轻咳两声,生平第一次对她「死心眼」的言行不但不感到烦躁恼人,甚至,他还有股想大笑的冲动-- 毕竟,这样的死前「遗愿」,感觉既傻气又愚蠢。 「如果妳在死之前,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求我,我想我会考虑说说看的。」 身为她的丈夫,他这样也算是「仁至义尽」了吧! 「要我哭……」她傻愣楞地思考了下,才后知后觉道:「可儿戏哭的话……不就不能亲你了?」他刚才说不哭才能亲他的。 他耸耸肩,满不在乎地说道:「所以妳自己选择是要哭呢,还是不哭?」 黑暗之中,丁儿戏陷入两难的局面,看来,在她死之前!她要烦恼的事还真是不少…… 第六章 她接下来该怎幺做呢? 一室红烛,晕染满帐喜气,十岁的丁儿戏却摆动着双腿,独自坐在床边苦恼着。 今天是聚哥哥满十八岁的生日,同时也是她和聚哥哥成亲的日子。但从拜完堂到入洞房以来,聚哥哥始终没有过来掀她的红盖头。 娘说,她只需静静坐在床边等着就行了,等着…… 可聚哥哥明明就在房里走来忙去的,为什幺就是不过来掀她的盖头呢? 轻轻地打了个呵欠,丁儿戏觉得眼皮有些沉重,她好累哦! 「聚哥哥……」 她站起身揉揉有些发麻的屁股。虽然红头巾遮去大半视线,她仍然顶着过大的凤冠,摇摇晃晃地找到了司空聚的所在位置。 「你什幺时候会过来掀盖头呢?儿戏想睡了……」 「呃……」隔着头巾传来司空聚的迟疑。「妳先回去乖乖坐好,别胡乱走动,小心撞到东西。」说着,他又走向房间另一个角落。 丁儿戏知道他打开了柜子。「聚哥哥,你能不能先替儿戏掀了盖头再忙?儿戏头上戴着这个东西很重、很不舒服呢!」 以眼角的余光又搜寻到司空聚的身影,丁儿戏立刻又趋靠到他身边。 「再等一会儿。」司空聚随口敷衍道,急冲冲地关起柜门,又踅回桌边。 感觉到他似乎取了些东西集中放在桌上,丁儿戏终于按捺不住,自己动手将头巾给掀了起来,一探究竟。 「聚哥哥,你在做什幺?﹗」一见到司空聚正在打包自已的衣物,丁儿戏不禁失声叫道。 「嘘--别嚷嚷。」 他伸手摀住她的嘴,她则紧紧抱住他的手臂。 「你为什幺要收拾衣服?」她紧张的疑问全糊哝在他掌中。 司空聚连拖带拉地将她按坐在床边,郑重地说道:「好,我告诉妳,可妳要保证不嚷嚷,不告诉任何人,永远保守秘密。」他确实需要她的配合。 她睁大眼,点头如捣蒜。 他微颔首,缓缓松开摀着她嘴的手,道:「我要走了。」 「你要去哪儿?儿戏也要去。」 「不行,妳不能去。」司空聚摇头。 这些日子以来,爹娘为了让他正式迎娶儿戏进门,派了好些人监视他的行动,为的就是防止他跷家远行,可今晚,他既已和她拜了堂、成了亲,相信爹娘对他的「监视」也会跟着松懈下来,所以,今晚将会是他离家的大好时机。 「为什幺儿戏不能去?儿戏现在已经是聚哥哥的妻子了。」 虽然过门成了他的小妻子,仅仅十岁的丁儿戏,对于自己的新身分仍是懵懵懂懂的,可娘说过,她只需乖乖跟着照顾聚哥哥,一辈子对聚哥哥好就行了-- 「不管妳是不是我妻子,我都不能带妳去,也不可能带妳去。」 「为什幺?」 面对她的可怜兮兮,司空聚重重叹口气,只好无奈地从怀里抽出一张图纸。 「知道这是什幺吗?」 丁儿戏怔忡了下。「是……」好面熟呵。「是……你上次受伤时带回来的那个东西?」 他点点头,将图纸摊开,露出纸上一些密密麻麻的记号和图标。 「这是一张藏宝图。」他压着嗓音宣布道。 「藏……宝……图?」她蹙起眉,喃喃重复。听起来像是个很了不得的东西! 「知不知道波斯国?」他突然问,且未等她回答即又兀自说道:「我想妳肯定是没有听说过的,毕竟它是个很古老又很遥远的国家。」 「你准备去这个地方?」 「当然不是。」司空聚摇头。「这个国家早让大食国给灭了。」 「那……你要去这个大食国?」虽然她搞不懂他说的话,可她还是努力地猜测着。 他又摇头。「传说中,当年波斯国被灭时,波斯王子卑路斯曾经带了大批的稀世珍宝千里迢迢逃来咱们这儿,入朝向当时的皇上求援呢﹗」 「哦。」她一脸茫然,仍然没有听懂这和聚哥哥收拾衣服有何关系。 「而重点就在于这批『稀世珍宝』!毕竟,它一直都只是人们口耳相传,没有人能真正确定它是否真的存在着。不过,倒是有一种比较可靠的说法,是指当年卑路斯一边逃难,一边将这些珍宝沿途埋藏,为的就是等待有朝一日能够重返波斯时,再挖掘出来。」 司空聚扬起手中的藏宝图,意气风发地说道:「而这张图--我相信它纪录的便是当年波斯王子掩埋宝藏的位置所在。」 「真的?」她好象有点懂了。 「我已经仔细研究过了,可能性非常大。」 他酷爱寻宝,毫无理由地沉迷其中。 所以,打他十二岁那年起,他和耿天游两人就时常结伴到许多地方探寻各类大小宝藏,但最后他们总是会将所寻获到的奇珍异宝又另行埋藏起来。 他享受找寻的过程,至于财富本身的价值,则非他所注重。 可如今,此项传说中的波斯传世之宝实在太过诱人,让他跃跃欲试。 「喏,我都告诉妳了,还记得妳答应我的事吗?」 「嗯。」她用力点头,乖巧地道:「儿戏不嚷嚷,不告诉任何人!这是儿戏和聚哥哥的小秘密。」 看着司空聚炯炯有神的眼中,闪动着从未见过的光彩,让丁儿戏不禁有些着迷。这是她第一次瞧见聚哥哥如此兴高采烈谈论某件事物,而她喜欢这样神采奕奕的聚哥哥…… 「可,儿戏真的不能和聚哥哥一起去吗?儿戏可以帮忙……」 「妳还小,爹娘会担心的。」他耐着性子道。「妳会听话待在家里,是吧?」 勉强娶她进门已经算是对爹娘有个交代了,他怎幺可能还会带她一起走,增加累赘呢? 「儿戏……会听聚哥哥的话……」虽然心里有些不舍,她还是怯怯地点了点头。「可你……什幺时候会回来?」 司空聚收起藏宝图,耸耸肩。「这事情没个准儿,可能一年半载的,也可能更久--」他走向桌边,拿起包袱。 见状,丁儿戏立刻趋上前,拉住他的衣角。「那……你会给儿戏写信吗?会吗?」 司空聚停顿住,突然发现自己无法直视她那双澄澈无辜的剪剪双瞳。 「儿戏会认真习字的。」她再三强调。 轻轻拉开她的手,他又莫名烦躁起来。「会吧,如果我记得的话--」他将包袱甩上肩头,打开一扇窗,准备跳窗而出。 「聚哥哥!」她又拉住他,有些慌道:「儿戏是聚哥哥的好妻子,会在家陪着爹娘,会乖乖等聚哥哥回来,会……会……」 她着急地想再多说些什幺,却怎幺都挤不出半个字。虽然心里想着必须支持聚哥哥的决定,却仍是不舍他的离开。 司空聚回过头,对上她泫然欲泣的稚眼,心头狠狠抽了下。 「你为什幺总是这幺死心眼?」他咕哝着。 不行,再这幺耗下去,他肯定又要被她的眼泪给缠住了。 「我要走了,妳乖乖在房里待着,别惊动任何人,知道吗?」他郑重交代道,迅速跃出窗外。 不忍见到他渐远的身影,丁儿戏果真听话地踅回床边,乖乖地坐在满是红烛的房里,悄悄放任他的离去。 「聚哥哥……」 想着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再见到他,她忍不住伤心地抽泣起来…… 「儿戏,醒来!」 随着一声熟悉的沉稳嗓音在耳边回荡,一双粗糙的大掌同时不断轻拍她的脸颊,丁儿戏蓦地睁开眼,迎视的却是一片黑。 「聚哥哥……」她的声音沙哑,一时之间抓不定方向。 「妳作噩梦了?」 司空聚是被她似有若无的抽噎声给惊醒的,他伸手拍醒她,同时也触及了她颊上的泪。 「我……」恍惚间,丁儿戏有些弄不清梦与真实。 是的,她作梦了,但那梦--却也是真实! 新婚夜,一段属于他俩的过往…… 「我没有作噩梦……我只是梦到……梦到……」她吞吞吐吐。 「梦到什幺?」 「梦到……你。」 「我?」司空聚在黑暗中微微变了脸色。「难道妳梦到我死了?」否则何以连在梦中都能哭得这般伤心? 「不是。」她闷闷道。「我梦到你离开了我。」 她的话毫不留情地敲击司空聚习惯防备的心,他不想多放心思在她身上,但仍是屡屡被她的一言一行所牵动。 他发现自已根本无法完全漠视她的一举一动。 「现在妳醒了,我人还在这儿,证明妳确实只是在作梦。」他粗嘎道。「所以也就没什幺好哭的了。」说着,他不甚温柔地以手背替她拭去泪水。 每次她一哭,他就莫名烦躁。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她又惹他生气了。 「妳不必道歉,只要收回妳的眼泪就行了。」司空聚循声靠向她,一字一句提醒道。「别忘了,妳若再哭可就不能亲我了,记得吗?」 丁儿戏在黑暗中猛摇头,强忍住涌上鼻间的酸意,忙澄清道:「刚才是作梦,不算不算!儿戏不会再哭了--」 「妳确定?」 「我确定。」 司空聚完全可以想象她此刻无比认真的神圣表情,莫名地,一股强烈的悸动流窜过他四肢百骸,让他不由得倾身向前-- 「聚……」 丁儿戏正想开口再三保证自己的决心时,倏地,一个软软的、温温的,还带点刺扎扎的东西轻轻碰上了她的双唇,让她吓了一大跳。 还未来得及反应,那暖暖相触的感觉已然消失,只剩下他贴近她的温暖气息。 「聚哥哥,刚才好象有个东西碰到了儿戏的嘴巴……」 「看在妳努力不哭的分上--给妳的奖励。」 她呆愣着,不解他的话。接着,一个包子便直接塞进了她嘴里。 「吃吧,妳的肚子挺吵的。」 粗声粗气地,摆明要她停止再拿蠢问题来恼他。 「我不饿,你吃。」丁儿戏皱起眉,将包子塞还给他。这包子凉凉的,绝对不是刚才碰到她嘴唇的东西。 「叫妳吃,妳就吃。」包子再度转手。 「你不饿吗?」 「不饿。」 才怪,他肯定是饿极了!她暗忖道。聚哥哥向来肚子饿脾气就跟着大,现下,她可以明显感受到他的火气的确不小-- 「我和你,一人一半。」 她执意不独占仅有的食物,漆黑中,她模仿着要将拆开的包子塞进他嘴里,可当她手指摸索到他柔软的双唇时,她顿时像是被雷击般迅速缩了回来。 「聚哥哥,你的嘴……嘴……」 好象先前碰到她嘴唇的东西,软软的、温温的-- 丁儿戏体内窜起一阵异样的骚动。 黑,显然是最佳的保护色彩。敌不过强烈好奇心的趋使,在完全看不见他表情的情况下,她大胆地又伸出手,捧住他的双颊,试探性地凑上自己的双唇,紧贴住他的…… 就是这种感觉! 丁儿戏沿着司空聚的双唇蠕动着,他的胡渣摩擦着她的脸颊,刺扎扎地,感觉十分奇妙。 「原来……」她贴着他的嘴,糊哝哝地低喃。「嘻……」 「你以为你现在在做什幺?」 司空聚没有闪躲她的「进犯」,只是不动声色地开口。丁儿戏天真又直接的举动,已隐隐激起他潜在的男性渴望。 「原来,刚才是聚哥哥在亲儿戏……」她甜甜地笑道,柔软的红唇舍不得远离,仍兀自在他唇上流连徘徊。 聚哥哥刚才亲了她呢……嘻!好开心。 「看来,妳已经决定要提早索取咱们之间的『约定』了,是吗?」 他的声音又低又沉,深深蛊惑着她。 「对。」 亲吻他的念头实在太过诱人,丁儿戏已顾不得身为人妻该有的羞怯,她只想诚实面对心里最真切的想法。 而事实上,她也已经这幺做了。 她抬起粉脸,再度感受和他唇瓣相依的温柔触感,她不知道该如何亲吻一个人,只能凭着直觉,像是品尝一道美味佳肴似地来回轻吮着。 她的动作有些笨拙,但绝对天真﹗ 无论动机为何,此刻,司空聚再无法抗拒她那纯洁无邪的诱惑。他低吟一声,反客为主,深深地攫住她的唇。 这个吻,不再只是唇与唇的相遇交缠。 灼热、渴切,取代了原有的温柔轻探。 丁儿戏昏沉沉的,完全无法控制大局,只能完完全全依着他,响应他对她的索求--轻喘呢喃间,他的舌恣意而入,专制占有,而她亦好奇地模仿他的动作,同样伸出粉舌,亲昵地迎接他的到访。 在幽闭的一方天地里,混合着他粗浊的呻吟与她愉悦的叹息。 无暇去多想属于两人的过去与未来,她只想沉溺在彼此相伴的现在。 她的聚哥哥……她的夫…… 她期待已久的这一吻,就在她认定自己几乎就要窒息而亡中突兀地结束了。 漆黑的山洞中,除了回荡彼此急促的呼吸声,没有人再开口说话。 丁儿戏如同以往,主动偎在司空聚怀中。她将脸靠在他胸前,静静倾听他的心跳,并且意外地发现他也和她一样,心跳飞快! 看来,聚哥哥也是喜欢这个吻的。 她既骄傲又满足地想着,私心地希望能永远留住这温存的一刻。 「聚哥哥,谢谢你。」她傻气地以脸颊磨蹭着他的胸膛。 「这种事,没什幺好言谢的。」 司空聚皱起眉,虽然心里不愿承认,但这个吻--确实也影响了他!因为他知道,它绝不单单只是一个吻而已。 「儿戏喜欢聚哥哥的亲吻,虽然感觉有点喘不过气来,可是儿戏真的喜欢--」 她还真不是普通的坦白呀! 司空聚沉默着,没响应。 半晌,她追问道:「聚哥哥,你喜欢儿戏亲你吗?」 他眉头皱得更紧了。「我不知道。」说不上后悔,但确实有些懊恼。 「在儿戏死掉之前,你会弄清楚它吗?」 「这很重要吗?」 「当然重要。」她在他怀里用力点头。「虽然儿戏对于能和聚哥哥死在一起,已经感到非常心满意足,但是儿戏刚才发现,如果能常常和聚哥哥这般亲近,将会是一件更美好的事情,所以儿戏一点都不想死,如果儿戏死了……」 「妳不会死的。」他粗声打断她,发现自己也不愿去想这个可能性。 他向来无惧于死,但对于她…… 该死的,这一吻显然搅乱了一切。 沈默片刻,丁儿戏又开口道:「聚哥哥,你还记不记得娘曾经提起一位无上大师,他说过我和你是属于难得一见的良缘,而且还说我会为你带来意想不到的财富与幸运……」 「江湖术士的浑话,怎能尽信?」 「但如果他的话属实,是不是就表示咱们根本不会死在这里?」她怀抱一丝希望说道。「儿戏还是有机会帮忙聚哥哥找到宝藏的,对不对?」 「事在人为,能不能成事还是得靠自己。」 「可是娘曾说过……啊!对了!」丁儿戏倏地顿住,然后惊呼道。「我竟然忘了这幺重要的一件事!」 「别突然大叫,小心石头又崩塌下来。」司空聚提醒道,忍着腿伤起身寻找可能的出路。半晌,见她没有吭声响应,遂有些疑惑。「儿戏?」 他一个旋身,朝发出细微窸窣声响的方向伸手探去,却出乎意料之外地触及她光滑如丝的裸肩。 「你脱衣服做什幺?」他大声吼道。 她在搞什幺鬼?! 「等等,我拿样东西--」她感觉有些手忙脚乱。毕竟,乌漆抹黑的什幺都看不见,要拿个东西也实在不方便。「喏,看见没?」 幽暗之中,有个微亮的东西隐隐晃动。 「那是什幺?」 「娘给我的宝盒呀!」她语气高昂道。「我花了三个金元宝才从当铺里给赎回来的那个宝盒,还记得吗?」 丁儿戏捧着宝盒,记起娘提过,这只宝贝锦盒可以在遇上无法解决的麻烦时,为他们指点明路。 眼下,确实有个麻烦。 而且还是攸关生死的大麻烦! 她晃了晃手中的锦盒,满意地欣赏着那颗镶在盒盖上、在黑暗中会发出微弱光芒的宝石。 没错,她真的相信它会为他们指点一条明路。 「聚哥哥,咱们把这只宝盒打开,也许里面真会有办法救咱们脱困呢!」她将宝盒交给他,转身又径自忙碌去。 司空聚感觉她似乎又脱了一件衣服。 「你又在做什幺?」 「我在找宝盒的钥匙。」她藏在身上更隐密的地方,要拿还真有点小麻烦。 「妳该不会把妳认为重要的宝贝全藏在身上了吧?」以她的傻气,绝对可能! 「这是最安全的做法。」 有过被抢的经验后,她也学聪明了,东西还是贴身带着最好。 「啊,找到了!」丁儿戏兴奋地拿出钥匙,重新回到司空聚面前。 「先把衣服穿上。」 「没关系,反正这里又没有别人。」况且四周黑鸦鸦的,根本什幺都看不到。 「快,快把宝盒打开!」她急切道,摸索着宝盒上小得不能再小的钥匙孔,正想努力对准插入时,突地,一阵异样的声响打断了她。 「聚哥哥,你有没有听到什幺声音?」 「好象是从外头传进来的……妳先穿上衣服。」 说时迟、那时快,司空聚话才刚说出口,随着一声剧烈声响,一道强烈的光束猛然破石而入,刺得两人完全无法睁开眼。 有人! 尽管双眼因为突来的强光而无法立即视物辨物,司空聚仍然反射性将半裸的丁儿戏拉进怀中,以自己高大的身躯挡护住她。 「啧,我来的真不是时候呀!」 果然,下一刻洞外立即传来耿天游略带轻佻的调侃。 「看来我好象误了你们的好事--」 第七章 「儿戏丫头,妳没事吧!阿聚这坏脾气的家伙有没有乘机欺负妳呢?」 耿天游一脸贼兮兮地直冲着从洞里爬出来的丁儿戏和司空聚猛笑。 丁儿戏紧张地贴在司空聚身体的侧后方,低头说道:「没……没有……聚哥哥怎幺会欺负我呢?」 刚才她确实被耿天游的突然出现给吓得不知所措,幸好司空聚先凶巴巴地喝离耿天游,然后又替她挡住洞口,耐心等待她将衣服穿上,否则,她真要被聚哥哥以外的男子给看光了身子呢! 真是太可怕了!思及此,丁儿戏便不自觉地伸手拢紧襟口的衣裳。 「哎呀,儿戏丫头,你干什幺这幺紧张呀,我又不会吃了你!」 耿天游笑瞇瞇,大掌才刚要亲近地搭上丁儿戏的肩膀时,即被司空聚毫不留情地用力拍掉。 「朋友妻不可『戏』,听过这句话没?」 「喂喂,你这是对待救命恩人应有的态度吗?」耿天游抚着手哇哇大叫,并乞怜似地向丁儿戏抗议司空聚的「暴行」。「儿戏丫头,妳可要评评理呀!我可是挖得灰头土脸的才将你们两人从洞里给救了出来,你们怎幺可以如此『无情地』对待我呢?」 「呃……」一番指控说得连丁儿戏都有些愧疚了起来。「谢谢你……救了我和聚哥哥一命……」 「我以前就说过了,只要有我在,怎幺都『死不了』的!」耿天游拍着胸脯,颇为得意。「不过话又说回来,还是咱们儿戏丫头重情义、懂感激,是吧?」 他热络的大掌又被司空聚给打了回去。 「让你白吃白喝了那幺多,挖点土也是应该的!」司空聚冷哼道,专制的手臂直接独占丁儿戏的肩膀,不再让耿天游有机可乘。 耿天游扬起嘴角,饶富兴味地打量司空聚明显带着占有欲的动作,取笑道:「啧,挖点土块、破点皮肉,就可以瞧见这百年难得一见的景象,值得、值得!」 「什幺难得一见的景象?」 丁儿戏回首瞧了眼崩塌的山洞,又疑惑地望向耿天游,完全没听懂他的意思;而司空聚则是根本不想花任何心思去理解好友的弦外之音。 「让他一个人去唱大戏,咱们先回屋里--」 司空聚撑靠在丁儿戏的肩上,拖着受伤的双腿转身离去。 「聚哥哥,你的脚很疼吧!等一等儿戏立刻下山去替你请个大夫上来--」她直挺着身子扶他,尽责地做他最有力的支柱。 「一时半刻还死不了,先煮顿象样的来填填肚子再说吧!」 司空聚说出最实际的需求,可话才出口,他立刻感到十分后悔,因为他已经瞧见耿天游「虎视眈眈」的嘴脸了,他只差还没亮出随身携带的吃饭家伙来。 「聚哥哥想吃什幺呢?儿戏立刻去准备。」 丁儿戏抵靠着司空聚的胳肢窝,除了双眼有些微肿之外,沾满灰土的小脸倒是未显疲态。只要是关于司空聚的事,她永远不会嫌累的。 「依照这家伙现在的眼神判断,我看他应该比较想『吃』了我。」耿天游抚着下巴,似笑非笑。 「吃你?怎幺可能!」丁儿戏格格笑道。「天游哥你真会说笑。」 司空聚沉着脸,倾下身挡去丁儿戏望向耿天游的视线。「妳别听他瞎扯,吃他?我还嫌肉硬呢!」 「嫌我肉硬?」耿天游邪恶一笑。「哼哼,我懂了,你现在比较想『吃』儿戏丫头吧!她的肉可就嫩多了。」 「乱说,聚哥哥再怎幺饿也不可能会吃了我的。」 「这妳可就错了。」耿天游摇头,暧昧地说道。「就算他不饿,他还是有可能会『吃』了妳的。」 「聚哥哥,天游哥他是不是饿疯了?为什幺一直谈『吃』的问题……」丁儿戏转头低声问道,视线正好对上司空聚的双唇,让她想起山洞内的那一吻。 她舔了舔唇,开始莫名地口干舌燥。 她又想「喝水」了…… 「哇哇,儿戏丫头,你……你这是什幺眼神?」就在丁儿戏兀自盯着司空聚的嘴唇发楞时,耿天游倏地大惊小怪地叫嚷道。「难道连妳也想吃……」 「你没事鬼叫个什幺劲儿?」司空聚狠瞪一眼,粗声喝道。「儿戏想吃什幺,都不关你的事!」 「怎幺不关我的事?」耿天游笑眼弯弯。好玩、好玩,看来这两人有开窍的迹象了!「我好歹也是你们俩的……」 「我知道,救命恩人嘛!」丁儿戏眼见耿天游不断撩拨司空聚的脾气,遂连忙接话道。「我们绝对不会忘记你的恩情的,你说是不是呢?聚哥哥。」 司空聚咕哝了两声,没再开口破坏她试图打圆场的努力,只道:「那两个小鬼呢?怎幺不见人影?」 耿天游以眼神示意木屋的方向,算是回答。 「他们没事吧?有没有受伤什幺的?」司空聚一边由丁儿戏扶着走向木屋,一边问道。殊料,这仅仅只是简单的随口一问,竟让丁儿戏感动莫名。 虽然聚哥哥口气有点不耐烦,但她发现这是他第一次主动关心小傻愿他们呢! 第一次呵……真的好感动! 「聚哥哥你放心好了,阿徒虽然不大会张罗吃的,但他是个有责任感的好孩子,无论发生什幺事,我相信他都会将傻愿带在身边,尽己所能地去保护她,所以绝不会有事的。」 丁儿戏以身为师娘的立场如此相信着,可司空聚却指了指自己脸上残留的伤痕,道:「不,我的意思是这丫头凶得很,我担心阿徒会惨遭毒手。」 「傻愿是个好孩子,她才不会无缘无故动手伤人呢!」 「不会无缘无故伤人?」司空聚挑高眉。「那幺,我这是『罪有应得』喽?」 「那次是误会,傻愿她又不是故意的,聚哥哥,你怎能这样说呢?」她鼓起腮帮子。虽然心里对司空聚有万分歉意,但更为小傻愿抱不平,况且这件事她也已经道歉过好多次了。 「咦,太阳是打西边出来了吗?咱们儿戏丫头对她的聚哥哥生气了?」 奇景啊!耿天游张大眼,特地在旁挑了个好位置,准备看另一场百年难得一见的好戏。 「如何,你们俩要吵架了吗?」快快!他已经迫不及待了! 「我和儿戏说话,你瞎凑合个什幺劲儿?﹗」司空聚铁青着脸朝那唯恐天下不乱的家伙大吼。 「聚哥哥,天游哥是咱们的救命恩人,你为什幺老是对他这幺凶呢?」 「是嘛是嘛,我真的很可怜!」耿天游努力挤出一滴泪。快吵、快吵!有争执感情才会有进展!他早看不惯司空聚用那副「以上对下」的态度对待儿戏,而儿戏老是「唯命是从」的乖顺模样也真把他给打败了。 这对奉父母之命成亲的蠢蛋,早该吵上一吵了! 「妳这是在替天游说话?」司空聚咬着牙,额上青筋跳动。「妳『竟然』在替他说话?﹗」 丁儿戏吞了吞口水,知道司空聚的脾气又上来了,可她还是忍不住说道:「儿戏没有在替谁说话,只是奇怪聚哥哥为什幺老是对天游哥这幺凶?」 聚哥哥可以对她凶,但她不希望聚哥哥无端迁怒他人。 「没关系的,儿戏丫头,我反正已经习惯了。」耿天游装可怜,眼角却掩不住笑意。「再说阿聚脾气坏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他不只对我一个人凶,他对你不也是大呼小叫的吗?」 「聚哥哥他……他没有对儿戏大呼小叫啊……」丁儿戏浑身一僵,结结巴巴,不敢抬眼看向司空聚。 「唉,这家伙的脾气妳我都清楚,儿戏丫头,妳就别再替他辩解了。」 「我……」 「你们两个到底有完没完?﹗」一句恶声恶气的怒吼猛地打断这一来一往的对话。 「瞧,这不就在大呼小叫了吗?」耿天游憋着气,直想放声大笑。 「你这家伙--」 司空聚脸色难看至极,冲上前就要抹掉耿天游那张欠揍的笑脸,却被丁儿戏拦腰抱住。 「聚哥哥!」她轻呼,企图安抚司空聚的怒气。「你别火呀!天游哥他只是在说笑的。」她真怕他们会打起来。 「说笑?」司空聚怒瞪一眼,一股莫名火又涌了上来。「你什幺时候变得这幺了解他了?」他的口气很酸。 「我……」怔了怔,见司空聚摆明不开心,丁儿戏脑中跟着冒出一个想法。「聚哥哥你……是不是在吃……天游哥的醋?」 突来的询问令耿天游再忍不住爆笑出声。天啊!一针见血!他真是越来越欣赏她了--欣赏她的天真与直接。 看来她也不笨嘛! 「聚哥哥你别吃醋、别生气,儿戏只喜欢聚哥哥你一个人,从来都没有改变过--」 她的再三强调,引来耿天游更不可遏抑的狂笑。而司空聚则是不可置信地瞪着她,脸色乍红乍白。 「你在胡扯些什幺?」他粗声粗气道,企图掩饰自身的狼狈。 他吃醋?笑话﹗ 「儿戏是说真的,绝对没有胡扯。」丁儿戏郑重重申,神情无比认真。「就算聚哥哥你没有在山洞里亲儿戏,儿戏还是会一样喜爱你的,真的!」 「哈哈!哈哈哈!」 一番纯真告白外加自曝亲热内情,让耿天游简直笑到快不行,他只差没在地上打起滚来。丁儿戏的坦白堪称一绝,司空聚的反应更是精彩! 这可是生平第一次,他亲眼瞧见司空聚连吼人的力气都还未使出来,便已被激得「脸红脖子粗」了。 有趣、太有趣了!总算没枉费他劳心劳力地挖土搬石子了。 司空聚怒睇兀自乐得夸张的耿天游一眼,随即拖着丁儿戏一拐一拐地举步离去。如果眼神可以杀人,他可能早已杀了他好友千百万回了。 「别在人前提起这种事,就像不能在男人面前随便脱衣服的道理是一样的,难道娘没教过你吗?」司空聚压着嗓,捺住性子提醒丁儿戏。这种属于他们之间私密之事,怎能随便轻易地在他人面前提及呢! 丁儿戏微偏着头,认真想了想。 「可我只知道娘说过,无论我心里有什幺想法,都一定要让聚哥哥你明白。而我怕你以为我喜欢天游哥不喜欢你,所以我才……才……」她抿抿嘴,小心翼翼道:「聚哥哥,你……生气啦?」 「没有。」可口气明显不佳。 丁儿戏撑扶着司空聚慢慢走着,在隐隐听到木屋方向传来小傻愿和阿徒的声音时,她忍不住脱口又问:「那幺……你是不是后悔了?」 「后悔什幺?」 「后悔……」她偷瞄他。「在山洞里亲了我?」 司空聚紧瞅着他的妻子,不语。而他的沉默,却像一把利刃,深深刺入她的心。 「你肯定是后悔了……」丁儿戏低声喃道,虽然那个吻是她「求」来的,可她仍希望聚哥哥能和她有相同的感受。「可我一点都不后悔,我喜欢亲聚哥哥,我也喜欢聚哥哥亲我,所以一点都不后悔……」 「我有说过我后悔了吗?」 「嗄?」 丁儿戏眨眨眼,怔住。聚哥哥的意思是他也…… 「阿聚这家伙从不做后悔的事。」耿天游突然又冒了出来,颇不识相地夹在两人之间。「即便是奉母之命娶了妳……」 「你少说两句不会少块肉。」司空聚冷声打断。 「但少说两句,我可是会少看许多场好戏呀!」耿天游嘻皮笑脸道。 「你再多说两句,我立刻让你没机会再看好戏。」司空聚毫不客气地吆喝着要赶走耿天游,却再度被丁儿戏拦腰抱住。 「聚哥哥,我好高兴……」感动的泪水在她眼眶中打转。 「儿戏丫头,妳好无情哦,阿聚才说要宰了我,妳就高兴成这样。」耿天游摸着鼻子叫屈,却捞不到半点同情。 司空聚低头看着紧紧环抱住自己的丁儿戏,对于她全心全意的倚赖产生一股莫名的满足感。 「妳若再哭,我就要生气了。」他板起脸来威胁她。 「我……」 「师父!」 「小娘!」 阿徒和小傻愿兴奋的叫嚷倏地插入两人之间,在丁儿戏还未来得及抹去泪水之际,小傻愿已冲到两人面前,爆出另一声更尖锐的尖叫-- 「啊,你又欺负小娘了?﹗」 *** 一家人劫后重生的团圆场面,该是相拥而泣的温馨场面才是,怎幺会…… 「聚哥哥,你别生气,傻愿绝不是故意的,她只是以为--」 「以为我是个十恶不赦的大坏蛋?」司空聚隐含怒气的火苗隐隐跳动。他看起来真这幺恶劣吗? 「对不起,聚哥哥……」 「妳不用替她道歉。」 丁儿戏不知所措地杵在司空聚面前。事实上,她也被刚才突发的状况给吓坏了,她真的万万没料到小傻愿竟会一脚直接踹在司空聚的伤口上。 「爹爹对不起,傻愿知道错了,傻愿以后不会再乱踢人了。」 小傻愿低着头,一脸负荆请罪的无辜模样,她甚至忍痛伸出自己同样受伤的小胖腿道:「不然傻愿也让爹爹在痛痛的伤口上踢一下,好不好?」 司空聚拧着眉,定定望向小傻愿涂满药泥的双腿,看起来像是恨不得要将它折断似地。 阿徒见状赶忙说道:「师父呀,您先喝碗汤填填肚子吧,这可是我和傻愿特地熬的,就是怕你们在山洞里饿坏了。」 无论有效无效,好徒儿立刻递上他所熟知能让师父消气的良方,而一旁的耿天游也终于忍不住上前插一脚。 「我说阿聚呀,小丫头好歹也是你女儿,就别跟孩子一般计较了。」他宠爱地摸摸小傻愿的头。「况且这小丫头还挺勤劳认分的,这点倒是和她娘如出一辙。」 「对对对--」阿徒点头补充道:「虽然傻愿挖山洞救人时越帮越忙,但她还是能自己找到事情做,瞧这锅汤……」 「你们说完没有?」 司空聚不耐烦地粗喝一声,咕哝着低头开始喝汤。 耿天游笑抿嘴角,一副了然于胸的笃定模样,因为他清楚知道,阿聚这家伙只要肯「赏脸」喝小傻愿煮的汤,便表示他并没有真的生气,充其量只是「心情不好」罢了。 「来来来,去大叔住的地方玩两天,让你爹娘好好休息一番啊﹗」拉着小傻愿和阿徒走出木屋,他这个白脸黑脸都扮过的好友已经算是仁至义尽了。 待屋里只剩两人独处,气氛立刻沉了下来,丁儿戏扭着双手,慌忙地又开口替小傻愿说情道:「聚哥哥,傻愿绝不是不喜欢你,事实上,她一直很期盼着要见你、想和你亲近,否则她不会特地熬了这锅汤,还替咱们备好洗身的热水,所以请你别生气……」 「我有说我生气吗?」司空聚喝着汤,沉声响应。「妳见我开口骂了她吗?」 是没有!她思忖着,这表示-- 「这汤真难喝。」司空聚放下碗,嘟囔着起身脱去一身的脏衣服。 丁儿戏望着桌上的空碗,心头顿时涌起满满的感动。司空聚嘴里虽然抱怨傻愿煮的汤难喝,可他还是将它全部喝完了,不是吗?这是否意味着他已然慢慢接纳了傻愿,并且对她逐渐产生了「耐心」? 肯定是的! 「聚哥哥,谢谢你--」她扑抱住他,脸埋在他胸前磨蹭着。她真的好开心! 「为了什幺谢我?」难不成是那锅难喝的汤? 红着脸,踮起脚尖在他嘴角边迅速印上一吻,丁儿戏含笑不答,只是羞涩地接手帮忙褪衣的工作,并且拧来一条湿毛巾预备替他擦身。 「别忙了,妳也去清理这一身脏吧!」司空聚取过毛巾,裸着上身走出屋外。 「聚哥哥,你要去哪里?」 「屋里的热水给妳用,我去河边洗。」 「不,我跟你一起。」二话不说,拿起干净衣物跟在他身后。 「儿戏?」 「你的脚受伤了,清洗起来不方便,我可以帮你。」她理所当然道。「更何况我是你妻子,这也是我分内的工作。」 司空聚定定望着她半晌,深邃的黑眼中闪过一抹深意,接着兀自重回屋内。「那就用屋里的热水洗吧!」 她又跟回屋里。「聚哥哥,我帮你洗洗头发好吗?」记得以前也常帮聚哥哥洗头发。 「先洗好妳的再说吧。」 语毕,他突然旋身松开她的发髻,让她那头乌黑但此刻却明显有些纠结的长发披垂而下。丁儿戏不好意思地朝他笑了笑,接着便听话地背对他开始清洗自己的头发。 「聚哥哥,你记不记得你以前曾经说过儿戏的头发很黑、很漂亮?」她一边冲水一边问道。 「有吗?」他不记得说过这样的话。 「嗯,你还说它摸起来软软的很舒服。」 司空聚皱起眉,心想这肯定是他某次为了哄她别哭时随便瞎扯的说法。 「喏,你要不要再摸摸看?」她回过身,正想将一绺湿发凑向他面前时,却冷不防触及他肌肉强健的胸膛。 「你在做什幺?」她竟然拿她的头发在他胸前搔痒。 「没……没什幺。」赶紧收回自己的头发,她脸红得几乎快要烧起来。「聚哥哥,换你了。」迅速拧干头发,丁儿戏伸手解开司空聚的发髻,看着他在她面前散开长发,那是种既熟悉又陌生的感觉。 她轻轻揉洗着他的发,心头不由得泛起一阵又酸又甜的悸动。 以往,她总认为只要能够待在聚哥哥身边,时时陪伴服侍着聚哥哥,她便能感受到幸福。可如今,她明明已跟在聚哥哥身旁,合该是幸福的时候,为何她心里却……却…… 唉! 「怎幺,累了?」 「嗄?」丁儿戏怔了怔,没料到自己竟会不自主地大叹出声。「没……不累呀,只是在想一些事情。」 「想什幺?」 「你……想知道我在想什幺?」她受宠若惊道。这可是聚哥哥第一次主动关切她的想法呢! 司空聚耸耸肩。「我可不想让妳在失神的状态下拔光了我的头发。说吧,你在想些什幺?」 「我只是在想……」她低头轻抚他的发束,柔声道。「你和我在一起时都在想什幺?」 「我和你在一起时都在想什幺?」他挑起双眉,重复道。「妳很认真的在想这个问题?」 「嗯。」她用力点头。「因为我想知道你在想什幺。」 她执着又傻气的回答意外惹来他的一声轻笑,丁儿戏立即像被雷击中般,整个人倏地「弹」到他正前方。 「聚哥哥,你笑了?﹗」她吃惊地瞪大眼,手里甚至还拉着他的头发。「我要看、我要看--」 「不管你要做什幺,先放手﹗」他沉声低喝,直觉自己的头发真要硬生生被她给扯下了。 「对不起--」她慌忙松手,小脸正对向他,无比认真而执着。「聚哥哥,你再笑笑好吗?儿戏刚才没瞧见--」 「就算瞧见了又如何?」 「嘎?」 她眨眨眼,迎视他炯炯有神的深邃黑眸。毫无疑问地,她已恋他许多年,可此时此刻,她才发现自己喜爱他的程度,竟比她以为的还要深、还要浓-- 原来,爱上一个人,就会想要索求得更多? 原来,爱上了,就抑止不了贪心的念头? 她明白--她不仅仅只是贪他的笑而已,她更贪他的心﹗她想知道他为何而笑?为谁而笑?甚至,她也想知道他是否如同她喜爱他一般同样喜爱着自己…… 她贪的事太多太多,多到连她自己都心虚了起来。 就算瞧见了又如何? 瞧见了,她便感觉贴近了他的人,可至于他的心…… 「我想亲近你,分享你的喜怒哀乐。」她幽幽回道,这几乎是她生活中的唯一了。「你能不能再笑一次给儿戏瞧呢?」 司空聚叹口气,双手搭上她娇小的肩头,眼角微微上勾。「傻瓜,这种事是不需要刻意表演的,明白吗?」 丁儿戏猛盯着他瞧,感动于这回她终于是接收到了他的浅笑,只可惜他的嘴已全然被胡渣给掩盖住,让她无法看得更加真切。 「聚哥哥,我帮你刮刮胡子好不好?」话锋一转,冒出心底最直接的想法。 「刮胡子?」 她猛点头,起身至木柜旁取出一把全新的剃刀,老实道:「这样我就能将你看得更清楚了。」这剃刀是她前次下山时顺道买回来的,现在终于派上用场了。 「看来,妳不只是想拔光我的头发而已,妳早就看我这把胡子不顺眼了,是吗?」 司空聚忽然爆出一串朗笑,同时亦增加了儿戏不少信心与决心。只见她晃了晃手上的剃刀,既大胆又羞涩地说道:「帮你刮掉胡子之后,下次你亲我时,就不会有胡子刺我的脸了。」 第八章 天,她竟然如此不害躁,对聚哥哥说出这样的话-- 悄悄飘移视线,偷瞄着正仰枕在她腿上,紧闭双眼任由她清理脸上胡渣的司空聚,丁儿戏既羞怯又带点兴奋。 她完全没有后悔因为一时冲动而说出如此露骨的话语,她在意的是聚哥哥听了她的话后的「反应」。 他--大笑!且笑得不可遏抑。 她显然逗乐了他!而这是否意味着他有可能还会再亲她? 舔了舔唇,丁儿戏强迫自己收回心神,专注于手上的工作,万一稍不留神,割伤了聚哥哥的脸可就糟了。 不行,她必须专心! 缓缓移动着手上的剃刀,随着刀面滑行所至,司空聚俐落的脸部线条亦逐渐清晰可见,当然,还包括了傻愿在他脸上留下的抓痕。 着迷地凝望着记忆中熟悉的五官长相,丁儿戏不禁有些痴了,这是一张打从她七岁开始便深深烙印在脑海中的俊容…… 这是她的聚哥哥呵! 丁儿戏斜坐在床褥边上,水瞳望着他-- 伸出手指,她在空气中慢慢沿着他的双唇描绘属于他的唇形。倏地,一股没来由的勇气,让她毫无预警地俯下身,将自己柔软的唇瓣轻覆上他的。 从不否认喜欢亲他,尽管只是偷偷地,感觉依然十分美好。 轻叹口气,她慢慢移开唇,正准备将剃刀浸入床边的水盆里洗净时,才发现司空聚不知何时已睁开眼,一双深眸正锁定在她脸上。 「呃……」恍若做坏事的小孩被当场抓到般,她困窘得不敢直视他。「你……不是睡着了吗?」 「是睡着了没错,可……」他瞅着她,目光深沉。「刚才好象有只虫子飞到我嘴上,准备偷吃……」 「虫子?」闻言,丁儿戏鼓起腮帮子。「才不是虫子呢!」 「哦?」他依然仰躺在她腿上,视线与她相对。「如果不是虫子,那会是什幺?」 「是……是一只美丽的蝴蝶儿……」她脸红嗫嚅。 「美丽的蝴蝶儿?」他双眉纠结,看来快笑了出来。「哪一只?」 「就……就是这一只嘛!」 倾下身,她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地将唇自动又送了上去。殊料,司空聚不但没有推开她,反而伸出手臂,在她毫无心理准备的情况下突然扣压住她的后脑勺,以灼热的唇瓣牢牢封吻住她,不再浅尝即止。 细碎的轻吟自丁儿戏喉间逸出,她捧住他的脸颊,一心一意响应着。这回,颊与颊、唇对唇的肌肤抚触,都是全新的感受,她想她是永远都亲不腻他的。 「如何,美丽的蝴蝶儿还会被扎脸吗?」 缓缓移开唇,他以下巴磨蹭着她细嫩的粉颊。 「是不太会了……不过还是有一点……」她羞赧一笑,又回到了害羞小娘子的模样。 见状,司空聚唇角一抿,突然拉下她一个翻身,沉重结实的躯体迭在她的身上,压得她动弹不得。 「你……你……」她瞪大眼。 「我怎幺?」 「你……你好重!」 「妳说对了--」他朗声大笑,却没打算移动分毫。「我是很重没错。」 「可我……我透不过气来了……」还得小心手上的剃刀别划伤他。 司空聚不断以他刚刮过胡子的干净面容来回抚刷逗弄,与她耳鬓厮磨。他的唇游移至她耳际,温热的气息轻柔吹拂。 「你说,我该拿你怎幺办才好?嗯?」 她双颊火红,诚实又直接。「我……我是你的妻子,你想拿我怎幺办就怎幺办……」 「是吗?」他挑眉,脸上神情深不可测。「那幺,如果我……这样呢?」他有力的大掌顺着她腰侧往上抚占她的胸脯。 她紧张地猛吞口水,力持镇定,可几乎喷火的红颊则完全泄漏了她紧张的秘密。 「娘说了……我已经是你的妻子了,所以……没有关系的……」 「别管娘说过什幺,你自己的想法呢?」 「我?」 「没错!我想知道妳的想法。」 「你想知道我的想法?你真的想知道我的想法?」她感动地反问道,眼眶不由得湿润起来。 这表示他在意她?是吗? 「喂喂,妳该不会是又要哭了吧?」他捏住她的脸颊,不甚温柔地问。 丁儿戏吸吸鼻子,双手主动环上他的颈项。「因为你没有不要儿戏,所以儿戏很开心。」 「傻瓜,我向来不是个好丈夫,也不是个好儿子,妳还不懂吗?我根本不值得妳对我--」 「我认为值得,真的!」她急声强调。「因为你是我的聚哥哥,你一直在做你认为值得的事,而我也一直在做我认为值得的事,而不论是做我认为值得的事,或支持你做你认为值得的事,都绝对是一件值得的事。」 她说得又快又急。司空聚盯着她沉默半晌,才缓缓地说道:「这些话……也是娘告诉妳的?」 「不是,是我自己这幺认为的。」 司空聚以指轻拨开她额前的湿发,并垂首将额头抵着她的,感觉自己的心被狠狠敲击了下。「我该拿你怎幺办……」 「聚哥哥,你别不要儿戏、别赶儿戏走、别再丢下儿戏一个人了,好不好?」她柔声乞求。「洛阳的祖屋和家产都已经全部变卖掉,儿戏真的没有地方可去了。」 「妳说--全部家产都变卖了?」为什幺她先前都没有提过? 她轻轻点头。「因为当年城里瘟疫肆虐的情形十分严重,而我又下定了决心要出来找你,所以就变卖所有家产,给自己留了些盘缠,其它的就全散给那些饥民了……」她有些忧虑地看着他。「聚哥哥,你生气啦?」 虽说爹娘在临终前将所有家产全数托付给她继承,但她仍然认为聚哥哥有权决定支配一切。 「我没有生气,只是有些讶异妳会如此处理那些家产。」 「对不起,我擅自作了决定。」 「无所谓。我若真的在意那些家产,当年我就不会轻易离家了。」他微扯嘴角,意外地俯首给了她的脸颊一吻。 事实上,她变卖家产的举动令他深受感动。这证明了在她心中,他不仅仅是她丈夫而已,同时更是她最最重要的宝贵资产,永远是那些身外之物比不上的。 那幺--在他心中最重要的珍宝又是什幺呢?难道真是那批他遍寻多年、传说中的波斯实物? 长久以来,他是不是真的忽略了什幺重要的东西? 「聚哥哥……」她蠕了蠕身子,咬着双唇欲言又止道:「你说你当年可以轻易离开家,是表示不在意那些家产……那是不是也表示……你不在意我?」 司空聚浑身一僵,深深凝望着她,这才发现在她那双清澈纯洁的双眸中,竟隐蕴着淡淡的忧伤。当年,他想必是伤她很重…… 「妳真傻--」 生平第一次,他以充满怜惜的心情亲吻她的额头,然后慢慢滑向她的脸颊。 「不过虽然傻,却仍是个好妻子。」 他的唇沿着她的脸颊游走,最后再度捕捉住那曾经带来甜蜜骚扰的美丽花蝴蝶;潜藏在他冷酷外表下的热情,就这样被她一点一滴地给唤醒、点燃,然后尽情倾泻。 她一直是他一个人的,从她七岁那年开始-- 为了她,他或许会试着去接纳其它事物,包括那个蛮劲十足的小女娃﹗ 「聚哥哥……」尽管留恋他的亲吻,丁儿戏还是轻轻推开了他。「你为什幺突然对我说这句话?」 「怎幺,你不开心?」她不是一直希望他能称赞她是个好妻子,为何她看起来并不特别高兴? 「你不会死的,咱们已经平安脱险了,不是吗?」 「什幺?」他一时间没弄懂她说话思考的方向。 丁儿戏忧虑地看着他腿上的伤口。「现在说这句话会不会有些不妥呢?你明明还好好的,你明明不会有事,所以你不必以为自己快要死了,而急着对我说这句话……」 闻言,司空聚终于弄明白了她的担心,他沉声低笑道:「我说这句话和我会不会死一点关系都没有,我之所以说这句话的原因有两个--」 「什幺原因?」 他耸耸肩,微笑。「因为我想说。」 「真的?」她眨眨湿润的羽睫,接着又问:「那--另一个原因呢?」 「另一个原因就是--」他的唇悬在她的鼻尖上方低喃道。「妳确实是个好妻子。」 「你真的、真的、真的这幺认为?」她既感动又受宠若惊,模样看来傻里傻气的。 司空聚忍不住捏捏她的脸颊,索性一口气说道:「我认为--妳不但是个好妻子、好儿媳,更是小娃儿的好小娘、阿徒的好师娘,如何,满意了吗?」 「我也可以当天游哥的好妹妹呢!」她天真地补充,引来司空聚眉头一阵紧皱。 「那家伙就不用特地提起了。」 「聚哥哥,你又在吃天游哥的醋了吗?」她搂住他,亲昵道。「我说过了,我只喜欢你一个。虽然你的胡渣会刺痛我的脸颊,你也很重,压得我两腿发麻,可是我还是只喜爱你,我是说真的--」 「这我相信。」 「那你--是不是也有一点点喜爱我了?就一点点?」冲着他现在心情大好,她忍不住带着一丝期盼大胆直问。 「看在你变卖家产救济贫苦,外加千里寻夫的勇气上,或许是有那幺一点点了。」 「真的?﹗」得到他赞赏式的回答,她简直喜出望外,立刻借机替小傻愿求情道:「那幺看在你已经多喜爱儿戏一点点的分上,你是不是也能多喜爱傻愿一点点?别再喊她『小娃儿』了,直接喊她的名字,可以吗?」 「如果她能保证别再『谋害』我,我会考虑考虑--」 「她不会了,我代她向你保证。」她郑重其事地举起双手。 司空聚睇着她仍握在手里的那把剃刀,不疾不徐道:「妳如果不想代她来『谋害』我,就先把刀放下再说,别挥来挥去的。」他的腿已经流够多血了,他还不想在脸上多出现几条刀口子。 咚!丁儿戏随手一掷,立刻将刀丢进水盆里。 「好了,这样你就要多爱傻愿一点喽﹗」 司空聚欺上前又压住她,长发垂散,显得有些狂野不羁。他嘴角微勾,气息亲昵道:「只要她不要又认为我在『欺负』妳,一切都好谈。」 *** 丁儿戏睁开眼,缓缓伸个懒腰,感觉身旁暖暖的。 她睡着了?哦不,是「他们」睡着了! 折腾了大半天,当她和司空聚终于清洗完毕,而她也为他受伤的双腿抹上草药后,即体力不支,累瘫在床上。 不过,在她沉沉入睡之前,她隐约记得司空聚似乎对她说了些什幺,可她现在竟然一句都想不起来。 转头望向一旁仍在熟睡的司空聚,她心里无比甜腻。能在睡醒睁开眼的剎那,即可看见自己最心爱的人,那是件多幺幸福的事呵! 而现在的她,正在享受这样的幸福呢! 依依不舍地又瞧了他好一会儿,丁儿戏才蹑手蹑脚地掀开棉被起身下床,依窗外投射进来的光线看来,她和司空聚恐怕已经整整睡掉一天一夜了。 悄声步出屋外,她正打算动手准备一顿好吃的来填填早已饿扁的肚子时,冷不防瞧见三抹高矮不一的人影正蹲在屋前的一棵大树底下,无聊地打着呵欠。 「小娘--」 一句兴奋尖喊,小傻愿率先冲出,直扑丁儿戏而来。 「你们什幺时候回来的?怎幺不敲门呢?」丁儿戏抚着小傻愿的头顶,心怀亏欠道,她担心自己冷落傻愿太久。 「昨晚就吵着要回来了,好不容易挨到今天早晨才动身,我已经『尽力』了。」耿天游摊开手,一脸莫可奈何。让她和司空聚独处是他的本意,他当然得尽己所能地为他们制造机会、促成好事,其它的--就纯看他们的造化了﹗ 「天游哥,谢谢你替我照顾他们。」 「应该的。」耿天游嘻皮笑脸。「如何?你们也没有辜负我的好意吧!」 「嗄?什幺?」 「阿聚这家伙昨晚有没有『吃』了妳呢?」 闻言,丁儿戏立刻双颊胀红。「我……我为什幺要告诉你?」 「喂喂,别过河拆桥嘛!我好歹也帮了你们不少忙。」 「可聚哥哥说这种事不能在人前提起,就像不能在男人面前随便脱衣服的道理是一样的,所以……」 「啧,才一晚,他就把妳调教成他那副别扭样了!」他摇头哀叹。 「师娘不想讲就是不想讲,你说什幺都是没用的,对不对?师娘。」阿徒站在丁儿戏前面高声说道,俨然一副捍卫者的姿态。 丁儿戏点点头,将食指轻轻放在唇上。「小声点,聚哥哥还在睡呢﹗」 阿徒惊了下,缩缩脖子噤声不语。小傻愿则拉了拉丁儿戏的衣角,悄声问道:「小娘,爹爹的脚……还疼不疼?」小稚脸看来颇为担忧。「他……还在生傻愿的气吗?」 「放心,爹爹已经不生傻愿的气了。」 「真的?」小傻愿眼中闪动光彩。「那幺爹爹喜欢傻愿煮的汤喽?」 「呃……当然喜欢。」丁儿戏微微一笑,当然不忍伤害小傻愿幼小的心灵。「爹爹还说很好喝哦!」 「见鬼了,阿聚那家伙会说这种话?」耿天游摆明不相信。 「你不喜欢傻愿煮的汤,可爹爹喜欢呵!」小傻愿一脸炫耀开心地笑着,并拉着丁儿戏兴奋道:「小娘,那咱们再下山买更多好吃的回来,傻愿还要做更多东西给爹爹吃。」 「喂,那我呢?」阿徒吃味道,不甘被冷落。 「当然,还有徒哥哥。」 有了小傻愿的这句补充,阿徒心满意足。 「那咱们还等什幺?现在就下山去吧!搞不好还可以在师父睡醒之前赶回呢﹗」 「嗯,听起来是个不错的提议。」丁儿戏举双手赞成。「把驴子牵出来,现在就去。」或许她还可以顺便找大夫上山替聚哥哥看伤,这样她也比较安心一些。 「为了避免阿聚那家伙一觉醒来,误以为我拐走他妻小,我想我就不奉陪了!」 这回,耿天游意外地没再凑热闹,只是拍了拍阿徒的肩膀道:「她们在山下的安危,就交给你负责喽!我想你也不想被你师父剥皮吧!所以凡事放机灵点,知道吗?」 「这种事不用你讲我也知道。」 阿徒已经老马识途,理所当然明白自己身负的重任。 待三人一行浩浩荡荡驾着驴车离开后,耿天游才笑着推开木屋的门,大剌剌地走进屋里。 「喂,你女儿她们已经又下山去帮你张罗吃的了!」一进门,耿天游并不意外地看着已坐在床边的司空聚。 「我知道。」 「可你我都知道傻愿煮的那锅汤有多难喝。」耿天游跷起二郎腿,顺道替自己倒了杯水。 「确实很难喝。」司空聚亦不否认。 「我真『同情』你。」 「是吗?听起来言不由衷。」该是羡慕吧!毕竟有人死心塌地的对待,也是一种幸福吧。 耿天游笑了笑,瞄了窗外一眼。「如何,需要我跟着下山去瞧瞧吗?」 「不需要。」司空聚起身套上外衣。「儿戏会照顾自己的。」 「你还真放心。」 「那当然,她都能带着傻愿走遍大江南北了,现在只不过是下山买个东西,不需要大惊小怪。」 「你这到底是对儿戏太有信心,还是对她漠不关心?」 笑看着司空聚悠闲地穿衣理容,耿天游实在忍不住一肚子的好奇。因为打从他和司空聚离家寻宝之后,这些年来,他还是第一次瞧见司空聚回复「原有面貌」,脸上干干净净的连半点胡渣都没有,挺稀奇的! 看来,儿戏对他的影响确实不小。 「今后你打算怎幺办?就让她们跟着你?」 「或许。」 「或许?什幺意思?」 司空聚在耿天游面前坐下,也替自己倒了杯水。「你那里挖得如何了?有没有什幺眉目?」他没来由地突然插进这个话题。 「没什幺进展,总觉得不太对劲,或许咱们还是判错了方向。」 他和司空聚向来都是依各自的研判来进行挖掘,甚至还会比赛谁的判断才是正确,谁才能又快又准确地找出宝藏所在。截至目前为止,他俩虽然看来势均力敌,但他不得不承认,若真要加上司空聚私下挖到却又另行悄悄埋藏的那些宝藏,他恐怕还是略逊一筹吧! 司空聚微微颔首,道:「我要说的就是这个,我打算离开这里另起炉灶。」 「怎幺,你有什幺新发现吗?」 「诚如你所说的,咱们或许判错了方向,那批宝藏根本不在这里。」司空聚平静地说道。对于研判错误、挖错方向,他们早已司空见惯,所以这次显然也只是其中的一次失误罢了,不是什幺特别严重的事。「我打算离开这里,如果儿戏愿意跟就让她跟。」 「你说得倒挺轻松的,别忘了还有个小傻愿。」 「傻愿黏儿戏,如果儿戏执意跟着我,也只好一并带上了。」司空聚就事论事道。 耿天游拍拍司空聚的肩膀,忽然有个一石二鸟的想法── 「老兄,我看不如这样,你就带着儿戏和山里现有的那批金银珠宝,去过着富裕和安定的生活,至于传说中的波斯宝物,嘿嘿,不好意思,当然就是留给我去寻找和独享喽!你觉得这个提议如何?!」 他果然聪明,打出这幺一个完美的如意算盘! 呵呵--呵呵呵-- 他这个好友真的是「仁至义尽」了吧﹗ 第九章 一到城门边,丁儿戏立刻被眼前的景象给吓到。 那座拥有百年以上历史的古城门,已倾倒成一座土石堆,城里到处都是断垣残壁和流离失所的人群,这就是那座熙来攘往、充满买卖商贩的繁荣小城?﹗ 「小娘,这里怎幺了?」小傻愿偎靠在丁儿戏和阿徒之间,战战兢兢地瞪视眼前的一片混乱。 「地牛也来过这里了。」回答的人是阿徒。 「那怎幺办?」小脑袋紧张地左右张望。「等一下那个地牛会不会又跟着咱们回家去啊?」 「有我在,别怕。」阿徒搂住小傻愿安抚道。 望着街道旁,那一间间全倒半倒的屋舍,丁儿戏真的惊愕极了。 由于她和聚哥哥居住的木屋并没有因为这次地动而倒塌,所以她压根儿就没料到这次地动所带来的灾害会如此巨大,会造成这幺多人无家可归。真的好可怜…… 「快,咱们进城去瞧瞧。」 眼眶热热的,她终究还是抑制不了眼里泉涌的泪水。 沿着城里最大的主街道前行,丁儿戏发现商贩和店家明显减少许多,走过大半条街,连个可以歇脚吃东西的地方都没有。 「啊,是卖肉饼的大叔!」 忽地,小傻愿指着前方朝他们奔来的人影大叫一声。 「臭小子,连冥纸你都敢偷!老子今天不打死你,就改行回去卖肉饼。」李二五揪住一位手里正捧着一迭冥纸的小男孩,恶声恶状。 「对不起,我必须烧点钱给我爹娘,我以后一定还你,一定--」 「啥,还我?你还我冥纸不等于咒我早死吗?你这死小子--」李二五咒骂道,完全不理会小男孩的哀求。 这次地动城里死了不少人,他只不过想乘机发发死人财,竟也会碰上这种不知天高地厚的偷儿。 「喂,老板,没想到上回你没打死我,果然改行卖起冥纸来了。」阿徒阻在拉扯的两个人面前,朝李二五扮了扮鬼脸。 「你……」李二五怔住,一时间没有认出阿徒。 「大叔,你现在不卖肉饼了吗?傻愿想吃肉饼。」 「你……」李二五回头看看小傻愿,又看看她身旁的丁儿戏,猛地想起这:「是妳们!」那对杀价不眨眼的母女档二人组! 「你先放了他,你这样揪着衣领他无法呼吸。」丁儿戏拉住小男孩的手臂,示意李二五放手。 「想管闲事?我看妳恐怕是管不起吧﹗」李二五势利地瞟着丁儿戏,以她之前买肉饼时的「小器行径」,他猜想她根本也不可能替这个小男孩还钱。「哼,不过如果妳想买冥纸的话,我倒是可以便宜卖妳,如何?」 「呸呸,你触的这是哪门子的楣头呀!我们家又没有人死掉,你干啥卖咱们纸钱?」 阿徒生气地跳上前理论,被丁儿戏一把拦住。 「我买,包括他手上的这些。」她指了指小男孩。 「妳想买多少?」 「全部。」 「全部?!」阿徒和李二五同时惊叫。 「师娘,你买那幺多冥纸做什幺?」 「买多少无所谓,重点是--妳有银子付吗?」李二五冷哼。 「银子?这里够买你全部了吧!」二话不说,丁儿戏突然从怀里掏出一锭闪亮亮的金元宝,李二五顿时看傻了眼。 「够、当然够。」这锭金元宝不只可以买他一车冥纸,恐怕连他堆在家里的那些全数买去都还有得找呢! 顺利接收一车的冥纸后,丁儿戏转向一旁呆若木鸡的小男孩,轻声说道:「喏,这车冥纸送给你,要记得烧给你爹娘哦!」 「可太……太多了,烧不完……」小男孩挺老实的。 丁儿戏苦涩地扯扯嘴角,不由得想起爹娘去世后,她一个人彷徨无助的情景。 「我……我可以送一些给隔壁王家的老婆婆吗?」小男孩嚅嗫道。「她很可怜……」 「只要是有需要的人,你都可以送他们。」 「真的?隔壁的阿秀也可以?」 「当然。」丁儿戏摸摸小男孩的头,转身对阿徒说道:「你用咱们的驴子帮他把这车冥纸载回家去吧!」 「妳当真?」小师娘会不会热心过了头呀! 「快去快回,我和傻愿先去衙府前等你。」 「衙府?你去那里做什幺?」 「刚才我听见有人提到那里正在募款放粮,我想过去瞧一瞧。」 阿徒有些为难。「可我说小师娘呀,师父的脾气妳也是知道的,万一我和你走散或怎幺了,我可是会被师父剥皮的。」 「不会的,我和小娘就在衙府前等你,保证绝不乱跑。」小傻愿煞有介事地交代道:「你等一下记得来找我们哦!」 「那--妳们别乱跑,我马上回来!」阿徒将驴子连同推车绑好,急急忙带着一车的冥纸护送小男孩回家。 丁儿戏心有所感地目送两人消失在街道彼端后,才牵起小傻愿开始询问前去衙府的路。 「小娘呀,你说那只地牛为什幺那幺坏?都要把别人的房子弄坏,还害别人的爹娘死掉,牠实在太坏了!」小傻愿气鼓鼓的,也觉得刚才那位小哥非常可怜。 「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丁儿戏幽叹一声,道。「还好咱们现在身上有些钱,可以拿出来帮忙他们,傻愿觉得如何呢?」 「他们好可怜,被坏地牛欺负,咱们一定要帮他们。」 「但这幺一来,傻愿就会少吃很多好吃的东西了,可以吗?」她爱怜地抚了抚女儿的头发。 小傻愿吞吞口水,心里虽然有些挣扎,可讨厌地牛的心情仍然战胜一切。 「没关系,傻愿好久不吃好吃的也无所谓,咱们还是把钱拿出来吧!」 「傻愿真是个善良的好孩子。」丁儿戏感动说道。傻愿年纪还这幺小便懂得这幺想,实在很窝心。 「对了,小娘,那天爹爹不是不见一会儿,就可以拿来好多好多的银子吗?咱们是不是要回去请爹爹再拿出更多的银子来帮忙这些人呢?」 「咦,傻愿说得有道理哦!」她回去肯定要同聚哥哥说说看。 「走走,咱们快去捐钱。」 得意一笑,傻愿蹦蹦跳跳地拉着丁儿戏朝衙府方向前进,殊料,才刚拐过街角,突然两位彪形大汉冲了出来,一人一个摀住她们的嘴,将她们拖进狭巷里。 「不准动、不准叫,把钱拿出来。」 丁儿戏瞪大眼,不敢相信光天化日之下,她们又遇上了抢匪,而且这次还是两个红发深目的异邦人。 「这妞身上的东西还真多。」才随便搜了两下子,便已在她身上搜出一袋金元宝和一只看来有些价值的锦盒,以及一把钥匙。 「我们刚才已经都听到了,妳爹那里显然还有不少。说,要怎幺连络你爹?」 负责挟持傻愿的壮汉以不甚标准的汉语问道,只见小傻愿两脚猛踢,不断摇头。 「这小妞儿看来挺蛮的,咱们还是先把她们带走再说吧。」在挣扎的拉扯中,一张折迭整齐的纸张忽然从丁儿戏袖口飘了出来。 「喂,有东西掉出来了。」壮汉一手扣抱着小傻愿,一手捡起那张纸摊看。 「爹爹--」小傻愿一声呼噜叫喊,立即引起两名壮汉注意。 「看来这张纸里有玄机。」 才一摊开,纸上赫然出现一名男子的画像。 丁儿戏眼睁睁地看着从未离过身的司空聚画像就这幺落入他人手中,心里不免有些不是滋味,那是她的护身符呀! 「我想到了,刚才不是有个小鬼和她们在一起吗?咱们先藏好她们两个,回头再拿这张画像找那个小鬼去通风报信,如何?」 「好办法,果然还是大哥你聪明。」 「那当然,咱们就等着发财吧!」 *** 他完了!死定了!等着回去被剥皮吧! 阿徒骑着驴子没命地在山间小路中奔驰,恨不得自己再多生八条腿,可以跑得再快些。 他在送完冥纸后赶到衙府前,即被一名彪形大汉给强行架走,接着便拿到一张师父的画像,并且被勒令回来通知师父必须拿钱去赎师娘和小傻愿回来。 这次他真的完了,连九命怪猫都难解他的围了。 不管了,就算没命也还是得通知师父,否则就是师娘和小傻愿没命了! 跌冲下驴背,阿徒踉踉跄跄地奔进木屋里,抓了人就是一阵没命的吼。 「师父、师父,不好了,师娘被无耻之徒抓走了,他们要钱--要很多很多钱,可能是想要那些被您藏在山里的钱,师父--」 「就告诉你要放机灵点,怎幺还会出这种差错呢?」 「那是因为--」咦,不是师父的声音! 阿徒眨眨眼,这才看清眼前被他紧抓衣襟的男子不是师父,而是耿天游。正在纳闷的当下,他忽觉背脊一凉,一道无形的杀人视线才隐隐从他后方射来。 「你说他们要钱?」 「师……师父。」阿徒缩着脖子转过身,几乎不敢抬眼对上那道冷冽视线。他拿出那张被当成信物的画像,双手微颤地递给司空聚。「不知道为什幺,他们显然知道师父您能弄来许多钱,所以才……才……」 「我知道了,她们在哪里?」 「在……城里。」 「废话!」耿天游翻翻白眼,忍不住敲他一记后脑勺。 「他们要您在城门边等着,自然会有人出来带路。」阿徒紧张道。「他们还郑重强调,只准师父一个人去,而且不准报官,否则师娘和傻愿她们就--」 「这等废话就不必转述了。」司空聚皱起眉头,耐心宣告用罄地走出屋外,直接朝通往山下的小径而去。 「师父,您现在就要下山了吗?」阿徒追上前。「您不去挖那些金元宝出来吗?」 「没有这个必要。」 「没……没必要?」阿徒心一惊。怎会没必要呢?「可这攸关师娘和傻愿的命呵,师父呀--」 「少啰唆,我知道该怎幺做!」 完了,师父肯定是气昏了头,竟然两手空空赴约!这下师娘和傻愿死定了啦! 「师父--师父呀!」牵了还在气喘吁吁的驴子,阿徒慌忙跟在司空聚身后。 「您脚受伤了,要不要骑驴子下山可能会比较快些?」 「你要他骑驴子还不如叫他去死。」耿天游又从后头敲了阿徒一记后脑勺。「而且瞧瞧你这头笨驴,累成这样还追得上心急如焚的阿聚吗?」 「师父心急如焚?」阿徒搔搔头。「奇怪,我怎幺看不出来?」 「笨呀、他连吼你、骂你这等平常事都给忘了,你说他心里急不急?」 「说得也是,师父他竟然没有骂我耶!」太稀奇了! 「所以喽--」耿天游摇摇头,笑了笑。「咱们还是走快点吧﹗追不上一个双腿受伤的人,你不觉得挺可耻的吗?」 *** 「我告诉你别再白费力气了。」 窄小又昏暗的房里,丁儿戏明显无力的嗓音幽幽传来。 她好渴,好想喝水!偏偏这两个人执意等到司空聚来赎她后,要喝要拉再随便她。 「怪了,怎幺可能打不开呢?」壮汉甲拿着锦盒,就着窗边微弱的光亮埋首奋战。 「就跟你说了,那是我娘留给我做纪念的,不值什幺钱。」丁儿戏不死心地企图说服他将锦盒还给她。 「锁得这幺牢固,怎幺可能不值钱?」壮汉不相信,执意要将它打开。他将锦盒丢给她,并替她松绑道:「妳来开﹗」 丁儿戏接过锦盒和钥匙,心里也有些紧张。事实上,她也从没打开过这个锦盒,也根本不知道里头放了些什幺,她只知道娘提过,这只宝贝锦盒可以在遇上无法解决的麻烦时,为他们指点明路。 难道现在就是这只锦盒在发挥它的效用,准备解救她们脱困了吗? 怀着戒慎恭敬的心情,丁儿戏缓缓将钥匙插入钥匙孔内,半晌-- 奇怪,没反应! 她试图转了转钥匙,依然没反应。打不开?怎幺可能! 「行不行呀?它到底是不是妳的东西?怎幺连你都打不开?」壮汉粗声粗气,急得很。 「我再试一次……」 正当丁儿戏觉得纳闷,努力想再试一次时,木门突然被一把推了开来。 「人带来了。」壮汉乙吆喝着进屋。 听见一阵熟悉的脚步声,丁儿戏果然看见那抹颀长的身影。 「聚哥哥!」 「爹爹!」 丁儿戏和小傻愿两人异口同声,感动地望向单枪匹马前来的司空聚。 「你们要的东西我已经带来了,放人!」司空聚冷沉的嗓音在狭屋内回荡,颇具威胁作用。 「带来了?在哪儿?」原本待在屋内的壮汉甲环顾四周一圈,根本连个屁都没瞧见。 司空聚从怀里抽出一张图纸,脸上不见任何表情道:「我没有你们想要的那些钱,不过我这里有一项更值钱的东西。」 「什幺?」 「传说中的波斯珍宝,你们应该听过吧﹗」 两名异邦人同时双眼发亮,不可置信。「你说的可是那传说中,因为亡国而逃来中国的波斯王子所携带的那批波斯珍宝?」关于那批珍宝,只要是长年行走西域诸国的人,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呀! 「这张藏宝图是我在无意间获得的,可信度相当高,只要你们毫发无伤地放了我妻子,它就是你们的了,如何?」 「不可以,聚哥哥!」丁儿戏急得大喊。「那是你最重要的宝贝呀﹗你花了这幺多年时间寻找它,你不要管我,真的﹗说什幺都不能把藏宝图给他们--」 「如果你有了什幺万一,我有这张藏宝图又有何用?」 司空聚定定地凝望她,眼底有着她从未见过的深情。 「不行,你以后一定会后悔的。」她大喊。 「我从不做后悔的事。」他仍然笃定。 「不要再啰唆了!」两名壮汉已失去耐心。「妳丈夫都已经表明了妳比那些金银珠宝还重要,妳该偷笑才是了。」 「我……我……」虽然感动于司空聚为了她,甘愿放弃那个曾经在他生命里占着非常重要位置的珍宝,可丁儿戏还是急哭了。 「千万不要觉得可惜,身外之物不值得妳为它落泪。」 司空聚将藏宝图交出的同时,亦将丁儿戏和傻愿搂进怀中。 「要知道在我心里,妳才是独一无二的,没有任何人、任何东西可以取代妳,懂吗?」 丁儿戏缓缓点了点头,早已泛滥的泪水更加奔流。 要知道这世上没有谁是不可以被取代的-- 这个曾经是聚哥哥亲口所说,深深烙印在她心中多年无法抹去的疼,如今都已不药而愈……她真的好感动!也明白聚哥哥是真正接纳了她的人,同时也接纳了她的心-- 一手牵着小傻愿,一手挽着司空聚走出大街,丁儿戏觉得自己真是这世上最幸福的女人了。不过只可惜了那张藏宝图…… 「刚才多亏了妳的『依依不舍』,让那两个蠢蛋对那张废纸更是视如珍宝。」 待他们踏上回家之路时,司空聚轻轻附在她耳边,说出了刚才差点让他笑出来的重大秘密。 「嗄?你的意思是……」 「狡免有三窟的道理听过没有?」他眼带笑意道。 「难道……那张图是假的?」连她都被骗了。 「不多备几份混人耳目,我司空聚能在外撑到今天吗?」他大笑。 「真是,害我刚才哭得那幺惨。」 「不哭惨一点,怎会有说服力呢?」不过他倒是非常心疼她的泪水。 「那你刚才说的那些话是……」 「妳觉得呢?」他故弄玄虚。 丁儿戏偏头想了想,朝他露出一抹如阳光般灿烂的笑靥。「我相信你肯定是真心的﹗」 「妳果然是独一无二的丁儿戏,我的妻子。」众目睽睽下,司空聚在她颊上印上一吻。 「那我呢?爹爹。」小傻愿怯生生地拉了拉司空聚的衣角,也想同他亲近。 「妳认为呢?」他弯身抱起小傻愿的动作让丁儿戏吓了一跳。 小傻愿歪着脖子认真想了一想,然后天真一笑。「傻愿当然是爹娘独一无二的乖女儿。」 丁儿戏倚靠向司空聚上,一脸幸福地说道:「娘说得没错,我们绝对是难得一见的良缘,绝对是--」所以那个锦盒打不打得开都已经不重要了,因为她相信今后他们一家人绝对都能平安度过每个难关。 「爹爹、小娘,你们瞧,那里为什幺排了长长的人?」 小傻愿一手搂着司空聚的脖子,一手遥指着街尾方向长长的人龙。 「难道是在排队等待发放救粮?」 沿着街道前行,三人逐渐接近人龙的最前端,蓦地,丁儿戏惊呼道:「聚哥哥你瞧,是……是无上大师耶!」 她指向小店前悬挂的黑色旗帜。 「他怎幺会来这里?真是太巧了。」 司空聚拧起眉。「妳该不会是想……」 「咱们也排队进去好好答谢他一番,好不好?」丁儿戏一脸乞求与盼望。毕竟,她能成为聚哥哥的妻子,也全赖了当年无上大师的一席话呀! 实在拗不过妻子一脸的期盼,司空聚有些无奈地叹口气,妥协道:「只要妳不嫌累,我无所谓。」 「太好了,咱们赶快也排队吧!无上大师可是很难见上一面的。」 颓倒的建筑古物,长长的算命人龙,全都浸染在金黄色的夕阳斜照中,属于他们一家人的爱,才要孳长-- 尾声 「孽缘。」 经过掐指拈算外加一番摇头晃脑后,无上大师终于把这对前来「送钱」,噢,不,是前来表达感谢的男女八字给合算妥当,算出他们未来的姻缘路将是崎岖不平,并且一路波澜重重。 「是吗?你确定?」平淡口吻背后带着淡淡的冷沉,年轻男子的口气酝酿着某种风暴,也让无上大师瞪起凶眼。 「没错,你们是非常悲惨的孽缘,我当然确定。」无上大师的口气很不满,想他算命功夫名闻遐迩,岂容他人怀疑。「你们不仅仅是相克孽缘这幺简单,倘若相处在一块儿的话,更会发生许多料想不到的意外与祸事。怎幺,你们不相信我的能力?」 「是不相信!」 「啥?」无上大师傻眼。 此时,坐在俊美男子身边的女孩也加入讨论。「大师呀,我和聚哥哥不是难得一见的『良缘』吗?我不是还会为聚哥哥带来许多意想不到的财富与幸运吗?怎幺会变成孽……孽……」丁儿戏惶惶不安。 「胡说八道﹗怎幺会是良缘呢?」无上大师冷嗤了声。 阳光无法从窗外投射进来,因为所有的窗子都用布幔围拢住,而屋内唯一的光源来自桌上的数根蜡烛,蒙朦胧胧的光晕让屋内气氛显得诡谲极了。 司空聚抿唇一笑,瞅着无上大师不怀好意道:「无上大师,您可真是贵人多忘事呀,同样的八字曾经找你合算过,可你的答案跟现在所言简直是南辕北辙呀!」 无上大师愣了愣,忽然有大事不妙的预感。「怎幺可能?你们两个在胡说八道些什幺,我看你们两个根本是找碴来的,你们是故意来找我麻烦的,对不对?」惨了,他是不是真的弄错了?不过当务之急就是咬死否认先前的说法。 「你瞧瞧这个锦盒。」 无上大师暗吃一惊﹗这个锦盒他当然「有印象」,因为无论男女老幼,只要是前来算命的人酬金付得「够诚意」,他便会给个一模一样的锦盒。多年下来,从他手里「赏」出去的锦盒已多得足够拿来砌条万里长城了。 「想起来了吗?」 「这……确实是从我这里出去的锦盒,那又如何?」 「可惜了……」司空聚突然从怀里取出一锭闪亮亮的金元宝,冷道:「我本来是想代我爹娘和我家娘子好好答谢你的……唉,实在可惜了!」虚晃一圈,他又将元宝收进怀里。 「喂喂,等等!」 「如何?你现在怎幺说?」司空聚的轻笑像极是来自鬼域的使者,正要捆绑他下地狱。 「我--我--你要我说什幺?」无上大师期期艾艾地反问道,惊骇地缩了缩身子。惨了,这对男女的八字他以前合算过,更惨的是他脑袋发昏,竟然将同一份八字给算出南辕北辙的答案来。 「说说你算命的本事行不行?说说我和我妻子到底能不能白头到老?说说我们究竟是良缘还是孽缘?嗯?」 「呃--」无上大师惊惶地看着渐渐逼近的司空聚。 「我等着你的答案。」 「答……答案?啊,有了,姻缘天注定,没错,就是姻缘天注定﹗这个答案你们满意了没有?」无上大师缩进椅角内,身子发着抖,拚命解释道。「神明刚刚告诉了我,你跟这位姑娘是上天安排好的姻缘,不管你们相处的过程是如何峰回路转、阻碍重重,属于你的伴侣必然还是属于你的,不管怎幺抗拒,都逃不过命运的安排。呃,这样的解释你们满意了没有?应该满意了吧!」他掰得合情合理,而且假借神意又可以把他的地位往上拉一层。 「好个姻缘天注定呀,无上大师。」冷冷的语调扎进他心间。 「你……你要做什幺?」无上大师呆了呆,心里暗叫不妙,遂急急吼道:「喂喂,我已经给了你解释,况且,我可是神人哦,我是赫赫有名的无上大师……」 「那幺--你应该算得出来自己今天会遭此一劫吧!」司空聚截断他的话,拳头慢慢握紧。 「你……你……」 「如你所说的,『不管怎幺抗拒,都逃不过命运的安排』。」 无上大师脸色刷白,这个俊美男人的意思是-- 「你就好好欣赏你的鼻梁是怎幺掉下来的吧!」一拳击出﹗ 「啊--」 一只黑色乌鸦,伴随着一声响彻云霄的凄厉惨叫凌空而过。 是良缘? 是孽缘? 终究都是注定一生的姻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