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恋上山寨主》 楔子 公元前二一九年 秦 咸阳 「寻儿姊姊──」 随著一声稚嫩的叫喊,自门外奔进一抹小小的身影。 屋内正坐在织布机前发愣的年轻女孩怔忡了下,如梦初醒般地收回飘远的思绪,微蹙著柳眉望向朝自己奔来的七岁女娃,「小贞,别跑那么快,小心跌跤,摔疼了。」 小贞一头扑进寻儿怀中,高举著手中的花朵。「看!这是我刚才摘的,漂不漂亮?」她喘气道,晶莹的大眼闪动著天真的光彩。 「嗯,好漂亮。」寻儿点了点头,微微扯动嘴角,温柔地拨开沾在小贞脸上的发丝。 小贞取了其中一朵小红花,踮起脚尖将它系在寻儿耳旁的云鬓中,然后像欣赏一件伟大的创作品般,开心地笑道:「姊姊也好漂亮!」 看著小贞单纯的笑颜,寻儿顿时觉得眼眶湿热。自小父母双亡后,她就许配给小贞的大哥项子忌,并且来到了项家;虽然还未正式过门,而她和小贞两人也不是亲姊妹,但小贞是她从小带大的,自然有著比手足更深厚的感情。如今,只要想到她即将可能离开这个家,更是让她心中有著万分的不舍。 「姊姊,你怎么了?今天不织布了吗?」小贞偏著头轻唤一声,似乎也察觉到寻儿异样的情绪反应。 寻儿将她抱坐在膝上,深吸口气,柔声问道:「如果有一天姊姊不在家了,小贞会不会想我?」 「姊姊要去哪里?贞儿也要去。」小贞仰望著,脸上也同时露出认真的思考神情,突然,她像想到什么似的,天真问道:「啊,我知道了,姊姊是不是也像隔壁的巧雪姊姊一样,要去找仙药?」 「小贞……」冷不防被说中心事,寻儿强忍著的泪水终于夺眶而出。 看见寻儿哭,小贞吓了一跳,连忙伸出小手,体贴地想要为她拭乾颊上的泪痕。「姊姊不要哭……找仙药不好吗?昨天巧雪姊姊也是哭得好伤心。」 寻儿激动地搂住小贞小小的身躯。老天,她该怎么办? 前些日子,始皇指派徐福大人前往传说中的蓬莱仙岛,为其寻找可以长生不老的仙药。就这样一声令下,全国上下便开始如火如荼地寻找合适的人选。 她和隔壁的巧雪同年,所以同时被选中前往,可是,一想到小贞还那么小,她走了,谁来照顾她?而且她也不想离开她的子忌哥哥。 「姊姊不要哭,小贞也陪姊姊一起去找仙药,好不好?」小贞体贴的小手爬上寻儿的面颊,替她拭去脸上的泪痕。「大哥晚上回来的时候,我马上就告诉他。」 说到这里,小贞想起什么似的,立刻跳下她的膝盖,手拿花束奔往厨房的方向去。 「我这就去帮姊姊生火,这样大哥晚上回来,就有饭可以吃了。」 「小贞……」寻儿从织布机前起身,正想追去厨房的时候,突然门外起了一阵骚动。 片刻,即传来隔壁巧云的哭喊声。 寻儿心头一惊,连忙提著裙子想去看看外头发生了什么事。岂料,才走出小院,即看见两名士兵直剌剌地破门而入,将她牢牢扣住。 「你……你们要做什么?」寻儿惊叫著,对这突来的状况感到惊恐。 两名壮汉不发一语地扣拉著她往大门外走去。顿时,寻儿才明白到他们是来带她走的…… 「时……时候还没到,你们……」寻儿拚命挣扎扭动著。为什么?为什么时间还没到,他们就开始乱抓人了? 一名士兵骂道:「始皇找仙药的事,重大非凡,要怪就怪你们之中,有人企图逃走──」 「逃?我……从没想过要逃……」她浑身不自觉地颤抖著,内心被恐惧占满。 「少罗唆!」另一名士兵粗鲁地揪著寻儿往外走去。此时,街上随处可见士兵抓人的场面。 「放开寻儿姊姊!」小贞稚嫩的嗓音自他们身后响起,在两名壮汉还未来得及反应之前,她已扑上前,拚命拍打著其中一人的大腿。「你们这些坏人!」 「可恶!」士兵用手一挥,硬是将小贞推倒在地。 「小贞!」寻儿大叫一声,想看看小贞是否摔伤了,但仍然被两名士兵拖著往外走。 「放开姊姊!」满脸是土的小贞,执拗地从地上爬起,一跃上前,像只八爪章鱼般扑抱住壮汉的腿,并且朝著目标狠狠地咬了一口。顿时,只听一声鬼哭神号。 「臭小鬼!」壮汉咒骂著,一脚踹开缠死人不偿命的小贞。 「小贞!」寻儿哭喊著,只能眼睁睁地看著小贞瘦小的身躯,像个布袋般地被甩了出去…… 昏眩之中,小贞只模糊地看到寻儿姊姊和其他的姊姊一样,满是泪水地被押上了车……渐渐走远,走远…… 第一章 九年后── 达达的马蹄,滚着层层黄沙,以慑人的姿态出现在天的一方。 马驿站里忙碌的人们,忍不住停下手边的工作看向快速奔来的二抹快骑,心中隐隐泛着不安──最近官府抓人抓得凶,很多人都怕看到身着黑装的秦兵出现,因为那意味着有人又触法遭殃了。 在众人的注视之下,策马而来的两名男子同时跃下马背,他们看起来都相当伟岸英挺,虽然穿著和普通人一样,都是粗布衣裳,但在眉宇之间却不由得流露出不凡的锐利神情,尤其是领首的男子,浑身更是散发一股迫人的气势。 尽管对此突如其来的陌生人感到万分好奇,但这年头,最佳的保命之道无疑是少听、少言、多做事,因此,在确定来人不是身着黑衣的秦兵之后,不少人在暗暗吁口气的同时,也都各自安守本分地继续手边的工作,无人上前攀谈,唯独一旁负责照顾马匹的小厮,忙着趋前招呼。 尉迟策高大的身形直立在茶栈前,目光淡淡扫了四周一眼,隐藏在胡楂之下的冷峻脸庞,丝毫看不出任何表情。 打从一接近驿站开始,他就感觉气氛的不对劲,这里的人似乎……非常戒慎。 不!正确一点的说法应该是──惶惶不安。 对着趋上前来、负责照顾马匹的小厮微微颔首后,他随即率先走进茶栈,而他身后的另一名男子则将两匹骏马交由小厮带去照料后,也跟着进入屋内。 不理会栈里其它旅客投来的打量目光,迳自向店家叫了壶茶,挑了个角落的位置,尉迟策始终未发一语。 「呼!好累!」跟在他身后的尉迟封则重重呼口气,大剌剌地倒了水,大口大口地狂灌起来。自从出咸阳以来,他们两人除了偶尔给马匹做适度的休息之外,几乎日夜都在赶路。 他们必须尽快赶回南方! 这是他们马不停蹄的唯一理由。 「太好了,只要一过这个驿站,就是楚地了。」尉迟封叹说道,非凡的面貌虽不似尉迟策来得冷硬,但两人间相似的神韵无庸置疑。他拿起手中的杯子,仰头饮尽,正想再倒水时,发现壶里空空的,一滴不剩。 他不好意思地看了尉迟策一眼,立刻要店家再换上一壶。 「没办法,实在渴得要命。」他自顾自地解释着,自动在两人的杯中盛满茶水。 「大哥,你也多喝点,否则一会儿又全被我喝光了……」 注意到尉迟策紧扣住杯子的手指因用力而泛白,尉迟封也一改轻松的神态,警觉性地注意到茶栈外传来的阵阵拉马急停的声音──这回,来的可真是不折不扣、身着黑衣的秦国士兵! 整个驿站里里外外倏地陷入一阵惶惶不安的气氛当中,大秦法律向来相当严苛,一个不小心就有可能会犯上杀头之罪,所以一般的小老百姓都极怕见到任何官方的人。 「大哥──」尉迟封低声喊着,全身肌肉因秦兵的出现而紧绷,正欲起身有所动作时,即被尉迟策摇头制止──尽管严肃的脸上带有赶路的疲惫,但他的目光依旧炯炯有神,而且锐利。 没多久,外头传来秦兵驱马离去的声音。才一走远,茶店里一半以上的人都不约而同地奔出去一探究竟。 「怎幺回事?」尉迟封再度站起来。 尉迟策按住他,以眼神示意他别轻举妄动,一切静观其变。 果然,屋外即刻陆陆续续传来民众的讨论之声。 公告栏前聚集了数十人,全围着刚贴上的布告指指点点,只可惜除了画像之外,他们根本认不得半个大字。大伙儿你看看我、我瞧瞧你,好不容易才从人群中推派出一位「识字代表」。 当下只见这位「身负重任」的仁兄煞有其事地盯着布告,一字字辨认道:「此人……呃……私……藏者……呢……连坐……处刑……」总算辛苦念完勉强识得的几个大字,他显然对自己的表现也颇为满意。 「就这样?」有人不悦地大叫。「这个人到底犯了什幺罪,可不可以说清楚点呀?」 是嘛!这才是大家所关心的事!众人齐点头,又将目光集中在「识字代表」身上,只见他频频以手拭汗,试图在布告上再挤出几个「记忆中」学过的字。这年头能识字当然是件好事,但如果识得不够多,无法满足众人的「需求」,那可就成了众矢之地了。 「反正就是罪不可赦才会被追拿嘛!」那位「识字代表」理直气壮地,有点被逼急的感觉。 说了等于白说!反正他们也已不抱任何希望了。众人翻翻白眼,摇头的摇头,叹气的叹气,一哄而散!转眼间,干活的人回去干活,喝茶的人继续走回茶栈里喝茶,没人再理会那张布告。 「我想应该是个逃走的役工吧!」一名粗壮的汉子结论道,和其它人三三两两地走回茶店里。 「我觉得不太像。」另一位留着小胡子的矮小男人摸着下巴摇头道。「依我看八成又是一个拿了仙药欺骗始皇的方士。」 「嗯,很有可能。」众人纷纷点头附和。 这几年来,秦始皇一直热中寻求仙药,只是长久以来,担负此项重任的各路方士、术士,若非以求取仙药之名一去不返,就是拿一些自称为「仙药」的东西蒙骗假混,再加上大秦律法严峻规定:「所献之方无效验者,就要处以死刑」,所以每每谎言被拆穿,不是被处死,就是落得被缉拿的命运。 「最近始皇又打算派人大规模的去找仙药了,对不对?」粗壮男子高声问道,索性凑过去和其它人聊天。 「好象是。」那位留小胡子的男人小声地说,神秘兮兮地将身子凑上前。「而且听说……已经开始物色适当的人选了……」 「又来了!」粗壮男子突然拍桌叫道,义愤填膺。「没有用的啦!」 「嘘──这种事,你们就别再说了……」同桌的另一名年轻人神情紧张地警告着,不安的眼神左右张望。 自从一年前,有侯生、卢生等方士,以可求得仙药为借口,向秦始皇诈取不少费用,然后逃亡并诽谤秦始皇,最后竟导致有四百六十余名儒生、方士被坑杀的事件后,一般人民就不敢在公开场合谈论时事,更遑论批评了。 粗壮男子冷哼一声,举杯饮尽。「我有说错吗?否则八年前那个叫徐福的,也不会带着选出来的童男童女一去不回,到现在都没有消息……」 「唉,不跟你们说了,我要先走一步,再说下去可是会被砍头的。」年轻人抓起自身的包袱,踉跄地站起身,他老早就注意到坐在角落的那两名男子已经盯着他们许久了,也许……他们正是官府派来卧底的。 啪! 就在年轻人疾步走向门口的同时,一声刺耳的脆裂突然穿透闹烘的嘈杂,茶栈内顿时鸦雀无声,每个人都噤若寒蝉,震骇而沉默地望向声音来源。 「大哥……」 尉迟封惊讶地盯着尉迟策手中被捏碎的杯子,他明白大哥愤怒的心情,但却从未看过大哥在人前有过这样失控的表现,尽管他们此行并不想引人注目,但此刻他们已然成为注目的焦点则是不争的事实。 尉迟策面色严峻地提剑站起,一语不发地走向门口,尉迟封见状立刻掏钱放在桌上,跟着匆忙起身。 「不……不关我的事……我……我什幺都没说……」 眼看着这两名强实有力的陌生男子朝自己走来,那名年轻人吓得连退三步,跌坐在门边,浑身直打哆嗦──这下完了,这两个男人肯定是始皇钦派的耳目,他恐怕见不到明天的太阳了。 尉迟策皱着眉头,直视匐在他脚边、不断磕头求饶的年轻人。 他有多年不曾下山了,虽然这些年来,他陆续得知始皇的各项苛政,但如今亲身见闻之后,才更加体验到人民对生活的怯惧程度,远比他想象中还要严重。 这该死的秦始皇! 强烈的肃杀之气在冷然的眼中一闪而过。 尉迟策出乎众人意料地一把扶起那名年轻人,拍拍他的肩膀,随即迈步走出茶栈。虽然只是一个小小的举动,可他天生散发出的气势却是不容置疑的。 「大哥……」尉迟封低叫着,跟着步出茶栈。 「该上路了。」尉迟策沉声说道,眼光不经意地瞥向张贴在茶栈的通缉布告,果然又是捉拿提供仙药失效的方士。 尉迟封苦着一张脸走向马匹,他只要想到又要赶路,就觉得浑身疲累,他们甚至连椅子还没坐热。 「为什幺不多休息会儿?我怕马匹会受不了。」其实连他也快吃不消了。 「没有时间了,我们必须尽快赶回山上。」尉迟策率先翻身上马。如果先前在咸阳打探到有关秦始皇计划五度巡游天下的消息无误,那幺,他们势必得尽早回去「准备」,以恭候他的「驾临」。 看着同样多日未合眼的大哥,尉迟封顿时觉得身体上的疲惫已经不重要了,他们对山上那些共患难的兄弟有一份责任,当务之急,就是尽快将这难得打听到的消息带回去。 「走吧,再忍耐一天就到了。」尉迟封大声给自己打气,俐落地跃上马背。 尉迟策微微扯动冷漠的嘴角,轻喝一声,高大的黑色坐骑随即往前奔去。 滚滚飞腾的黄土遮去人们目送的视线,来去匆匆的两人,伴着达达的马蹄声,逐渐消失在天之一方。 ※※※ 骊山 巨大的工程正如火如荼地进行着──这是一座自秦始皇继位以来就开始修建的陵寝,至今已将近四十个年头。 秦始皇追求永生是出了名的,可无奈至今仍无法寻得真正可以长生不老的仙药,因此,始皇在致力寻求仙药的同时,也耗尽相当大的人力、财力去兴建他死后可以安身的寝宫。 建陵的规模相当浩大,所有参与的奴工皆是从全国各地征调而来的,数目甚是可观;举目望去,有人运石,有人砌墙,努力工作的背后满是认命的无奈,因为,唯有这项耗时耗力的工程结束,他们才有回家的一天。 不同于一般劳动的奴工,在一处高地的平台上,正站着一位轮廓分明的男子,一面拿着一卷简牍参看着,一面指挥现场的工程进度。 「子忌!」随着一记有力的叫唤,另一名同等出色的男子穿过施工的人群,走上高台。 项子忌抬眼看了一下朝他走来的好友韩晋淮,即又将注意力放在工程上。 「你已经工作将近一天了,也该休息一会儿吧!」韩晋淮两手弯腰撑着膝重重呼气,并顺着项子忌的目光看向来来往往的搬运工人,这还是他第一次如此居高临下地观看整个建陵的工程。 项子忌面无表情地将目光重新移回手中的简牍上,淡淡说道:「你没事跑来找我,不会只是为了关心我的身体吧?」 「什幺话!我们是多年的好友,关心一下也是应该的。」向来斯文沉稳的韩晋淮笑了笑,伸出手臂斜搭上项子忌的肩头,一副称兄道弟的姿态。 项子忌投降似地卷起简犊,双手交叉在胸前,好整以暇地笑问道:「有什幺事就直截了当的问吧!」 冷不防被戳破来意,韩晋淮反而收起笑脸,认真问道:「为什幺最近都没看见虞贞?」 「她去亲戚家寄住了。」项子忌也同时肃起一张脸回答,他早料到韩晋淮一定会来问起他妹妹的事情;只是虞贞都已经到南方好些时日了,他能憋这幺久才开口,他也挺佩服的。 「为什幺突然把她送去亲戚家?」韩晋淮不自觉地提高声调,几乎是有些激动的。 「没有为什幺。」项子忌淡然道。 「跟始皇最近又兴起的寻找仙药有关吗?」韩晋淮不死心地逼问着,他实在无法忍受好朋友有事隐瞒他。 「现在不是谈这个的好时候。」项子忌警觉性地瞄了眼正在工作的人们,还好他们站的位置较高也较远,别人很难听到他们的对话。 「你是怕她步上寻儿的后尘?」韩晋淮不怕死地继续追问道。 项子忌沉默不语,只是目光深远地望向正在施工的方向。 韩晋淮一眼就由项子忌的反应证实了自己的猜测,他想,他是能够体会项子忌的用心良苦。 当年,秦始皇指定徐福带着数百名童男童女出海寻找的仙药未果,没想到事隔九年,如今,始皇又兴起这个念头,项子忌当然本能地想要保护自己唯一的妹妹,因此,他才会趁选人行动开始之前,将妹妹虞贞送往住在南方的远亲家中。 「放心,虞贞已经十六岁了,距挑选的标准年龄似乎嫌大了点。」韩晋淮安慰道,大概十二、三岁左右的童男童女比较「危险」。 「只要她还未嫁人,我都不放心。」项子忌收回远眺的目光,态度坚定地道。 韩晋淮耸耸肩,有些故作轻松地感慨道:「唉,早知如此,当初你直接把虞贞许配给我不就没事了。」他几乎从小看着虞贞长大,两年前,他曾经表明过想娶虞贞的意愿,但却意外地碰了钉子,这件事让他一直挂在心中。 「你也知道的,不是我不答应,是虞贞不肯。」项子忌也知道小妹早到了该嫁的年龄,但不知为何,小妹就是坚持不肯答应嫁人。 「长兄如父,你可以替她决定一切。」 「我向来尊重小妹的选择与决定。」他一直相信小妹若嫁给韩晋淮是绝对可以得到幸福的,只是……他希望小妹是欢喜情愿的出嫁。 没辙!只要这样一个钉子就会碰回韩晋淮所有不死心的话语,他非常了解虞贞的脾气,虽然她外表看起来总是文文静静、温柔娴淑的样子,可一旦碰上她不愿妥协的事情,任谁都无法勉强,固执得很。 韩晋淮撇撇嘴,有些自我安慰:「伯父母去世得早,你又是唯一的哥哥,虞贞从小就依赖你,也许她可能是想多陪在你身边吧……又或许她根本还没做好嫁人的心理准备……」 「也许吧!」项子忌也笑了笑。「倒是你,如果碰上好人家的姑娘就安定下来吧,别等虞贞了。」 「还说我,你自己不也是一直没有娶妻。」韩晋淮也指出一个明显的事实。 先前微微的笑容自项子忌唇边隐去,他倒不是怕别人来触碰这个多年的伤痛,只是他仍相信寻儿终会有回来的一天,不自觉地,他的目光又飘向了远处。 一阵静默之后,滚着黄沙的风吹拂而过,远方,疾驰的扬尘吸引了他们的视线──一名男子正快马朝他们而来。 「项子忌?」那名男子高声问道,在高地前拉马急停。 「正是。」 男子跳下马,从鞍袋拿出了一卷简牍,送到项子忌面前。「有人托我带来这个。」 项子忌疑惑地接过卷牍,随着阅读上头的一字一句,面色越凝越重。 「怎幺了?」韩晋淮也莫名地紧张起来。 「虞贞不见了。」他沉声道。 「不见了?」韩晋淮忍不住大叫出声。「怎幺会不见了呢?途中发生什幺意外了吗?」 项子忌摇摇头,尽量稳着气说道:「她已安全到达南方舅伯的家中,册上说,她住了两天后就留书出走了。」 「留书?」韩晋淮惊讶道。「虞贞怎幺可能无缘无故留书出走?她有没有说要去哪里?」 「上头没写。」项子忌转向一旁带信而来的男人,问道:「对方还有没有说些什幺?」 「没有。」那个男子拍拍衣袖,有些不耐。「如果没有要我带回信的话,我先告辞了。」 「请稍等一下。」韩晋淮叫住正要上马离开的男人,然后转身对顶子忌低声问道:「现在你打算怎幺办?」 项子忌迅速卷起简牍,快步走下高地。 「你要上哪儿去?」韩晋淮拉住他。 「我要亲自南下了解情况,虞贞不会无缘无故离家出走的。」 「你这一走,建陵的工程怎幺办?」 「我顾不了那幺多了。」项子忌兀自朝一旁的坐骑走去。 韩晋淮一把拦住他,强硬道:「老兄,虽然你是执掌工程进度的,但你这样一走了之,和那些逃走的奴工简直没两样,始皇怪罪下来是要砍头的。」 「我是虞贞唯一的大哥,我必须保护她,不让她有任何闪失。」项子忌的态度也相当坚定。「这件事,我会亲自向始皇禀报的。」 「禀报?」韩晋淮瞪大了眼,不敢相信一向冷静自持的项子忌会说出这种话。 他瞄了眼送信的男子,随即将项子忌拉到一旁低声道:「你疯了不成,这件事你要怎幺跟始皇禀报?说你因为不要妹妹被选上出海寻找仙药的行列,特地将她送到南方避难,结果妹妹不见了,所以你也不管建陵的事了,想请他准允你去南方?拜托──你疯了始皇可没疯,他会很冷静地把你抓起来砍头的,到时候还会连累到虞贞。」 项子忌没有反驳韩晋淮的话,因为他如道他说的那是事实,可虞贞如今下落不明,要他如何能无动于衷?她是他最呵爱的小妹,她的一切比他自己的生命还重要,他本身并不畏惧始皇的怪罪,就怕连累了小妹。 「不如──我代你走一趟吧!」韩晋淮提议。 「你?」 「我的行动自由得很,不像你有官府的事物缠身,放心交给我吧!」 「可是──」 「没什幺好可是的,虞贞也像是我的妹妹,我绝对会找到她,保证她安安全全的。」韩晋淮拍胸保证,迳自走向送信的男子,交代了几句,然后又走回项子忌身旁,说道:「走吧,你去捎个信息让我带去,我即刻出发。」 略微犹豫了会儿,项子忌才拧着眉头答应道:「好吧,那就拜托你了,有任何消息请随时托人告知我。」 「没问题。」韩晋淮拍拍项子忌。 两人立刻开始着手寻找的行动,心里也都不由担心着虞贞的下落,她到底会跑到哪儿去了呢? ※※※ 她从来没想过走山路会是一件这幺辛苦的事。 望着狂泄不停的倾盆大雨,项虞贞下意识地紧紧贴靠着山壁中的凹洞,清秀俏丽的脸上逐渐显露出些许不安,这场突来的大雷雨已经让她困在这里好半天了。 难道她这擅自的决定错了吗? 从小到大,她从未出过咸阳城,这次,为了顺大哥的心,她第一次答应离开大哥的身边前去寄住在舅伯家中,却也意外地让她看清了很多她所不知道的事实真相──项家三代都参与了陵墓的兴建,对始皇忠心耿耿;以往,她鲜少听大哥谈及自己工作方面的事情,总认为替始皇效力是一件极为光荣的任务,可是,就在这次前往舅伯家的旅程中,她第一次接触了咸阳城以外的各项人、事、物,也「听说」了不少事情,其中,最令她震惊的莫过于──她竟然从不知道兴建陵寝的人员是有可能会在始皇死后被指定陪葬的事实。 大哥从没有告诉过她! 如果始皇只是因为怕人泄漏出陵寝内部的秘密,就想把熟知工程的人通通「灭口」,那就太可怕了。 不行!她绝对不能让这种事情发生,大哥一向都是这幺的尽心尽力,谁都不能这样对待他,即使那个人是秦始皇…… 这个困扰一路跟着项虞贞到达寄住的舅伯家,经过连日的思索,她终于领悟到唯一的关键其实只有一个──就是仙药! 一旦始皇长生不老,到时候,不但大哥不会被陪葬,就连她也不必逃难似的远走他乡了,不是吗?事情就是这幺简单! 只要找到仙药,万事都有转圜的余地。 说也奇怪,她才刚抱定这个想法,不可思议的幸运即刻降临。 在一次偶然的机会中,项虞贞得知了一则在村内流传已久的传闻──听说在这座高山的最深处,隐居着一群不问世事的高人,秘密地提炼仙丹,可能就是长生不老药。 这个传闻令她非常振奋,她几乎一刻都待不住,一大早就简单地收拾包袱,留书离开了舅伯家。 不管山里是不是真的有高人,她都愿意孤注一掷。这是她唯一的希望──救大哥的希望。 只可惜,她的决定似乎有些仓促,太急于上山的结果导致她忘记先向人打听传闻中高人所在的「确切位置」── 一整个上午,她都绕着山路转来走去,也没见到半个人影;偏偏过午之后,又突然下起大雷雨──这也是为什幺她会被困在这里的原因。 项虞贞靠着山壁的凹陷处紧贴着,并以手背拂去湿粘在脸上的凌乱发丝。 其实这处暂时找到的遮雨岩并不牢靠,也没为她挡去多少雨水,她早就狼狈一身了,原本细致素雅的罗裙,此时不但泥痕斑斑,一双白净的绣鞋更是裹上一层厚厚的泥巴,湿滑得很。 项虞贞大叹口气,柳眉微蹙地望向乌云厚覆的天空。 天雨路滑的,要下山已是不可能了,但如果冒险继续往深山前进,恐怕又会有危险,这下她该怎幺办? 简直是进退两难! 她思忖着,此刻才终于认清一项事实──仙药,果真不是那幺好找的,否则寻儿姊姊也不会一去八年没回来。 眼看天色渐渐暗了下来,而雨也似乎没有要停的迹象,难不成她今晚真要被迫在这里困站一夜? 不知是山间的寒气,抑或是迟来的害怕,项虞贞忍不住浑身打颤,听说在山里半夜都会有一些凶猛的动物出没,她必须想想办法脱困才行。 项虞贞将包袱紧抱在胸前,急切地探出半个身子在雨中张望,希望能够在附近找到一处更安全的避雨处。 倏地,和着沙沙的雨声,她仿佛听到马匹行进的声音。 项虞贞吞吞口水,更加抱紧胸前的包袱,连大气都不敢吭一声,她想确定刚才听到的声音。 静听半晌之后,除了雨声,什幺都没有。 项虞贞淡淡呼出口气,双肩无力地垂下,大概只是她的幻觉吧!打她入山以来,就没见到半个人影在山里出没,怎幺可能会有人经过呢? 她用力甩头,想甩掉刺眼的雨水,更想甩掉困扰自己的幻觉。 就在她打算放弃的同时,那阵熟悉的马蹄声再度在震耳的大雨中响起,不但急促而且靠近。 这次,她百分之百确定不是幻觉,真的有人经过,而且正朝自己的方向而来。 项虞贞高兴的心狂跳着,一时之间,完全顾不得磅 的雨势及湿滑的山路,她搂着包袱,拎起裙摆,便往雨幕中跑去…… 第二章 尖锐刺耳的马嘶伴着一声惊叫,穿透大雨密布的山林,在上的尽头处回荡着。 「该死的!」 尉迟策急拉缰绳,努力控制着受到惊吓的马匹,巨大的雨势遮去了泰半的视线,让他一时之间仍无法意会刚才究竟是发生什幺事。一稳住马的步伐,他即刻飞身下马。 「大哥,刚才闪过的是……」尉迟封也跳下马背,他一直骑在大哥后面,所以根本没清楚看到前面发生的「状况」── 「是个女孩子。」尉迟策冒着大雨,快步走向山路靠悬崖的一侧。 「女……女孩子?」尉迟封刷白了脸踱到山边,无意中还绊到掉在山路旁的包袱,他狐疑地拾起它,仍疑惑地问:「这怎幺可能?」 「她掉下崖去了。」尉迟策沉声道,眉宇深锁,他们正急着赶回寨里,偏偏又碰上这等麻烦的事。这女孩突然从大雨中冲出来,在惊吓到马匹的同时,自己也不小心脚滑,直接摔下山崖,虽然他不明白为何在这深山里会出现女孩子,但…… 「先救人要紧。」他宣布道,迅速从鞍袋里取出绳索。 「救?天都黑了,而且雨这幺大,我们根本看不到她掉在什幺地方,怎幺救?不如我们先回去多找些人手来帮忙……」尉迟封建议道,他从小在山里长大,也从没遇到过这幺怪异又棘手的事。 尉迟策不发一语,迳自将两捆绳索的一端绑在路旁的一棵大树上。 看着大哥坚定的表情,尉迟封知道自己此刻不管说什幺都没用了。他耸耸肩,对着树林密布的山崖叫道:「喂──姑娘,你听得到我的声音吗?」 没任何回应。 他又喊了一次,想藉此测测她的位置所在。 「大概是昏过去。」尉迟策眯着眼在大雨中搜寻她的身影,并且将其中一捆绳子的另一端绑在自己身上,嘴里则咬着另一捆绳子的末端。「你在这里接应我。」 「大哥,你自己也小心点。」尉迟封拍拍他。 尉迟策点点头,毫不迟疑地拉麻绳慢慢蹭着山崖往下降。强烈的雨势模糊了他的视线,再加上天色昏暗,他费了好一番工夫才在一棵树上发现奄奄一息的她。 尉迟策身手敏捷地趋靠向她。「姑娘。」他腾出一只手轻拍她苍白的面颊。 没有反应。 该死!尉迟策低声咒骂着,立刻动手将挂在树上的项虞贞「卸」下来。为了怕她被横生的树枝刮伤,他的动作一直很小心。 这座崖的坡度极陡,若非拥有绝佳的腿力、臂力和腰力,他可能根本没办法撑得住,并且将另一条绳子顺利地绑在她身上。 一阵折腾之间,项虞贞忍不住自喉间逸出微弱的呻吟,她缓缓撑开沉重的眼皮,无意识地看着在大雨中忙碌的尉迟策。 「别害怕,我会带你上去的。」 尉迟策的轻声保证几乎被湮没在大雨之中,但项虞贞似乎还是听到了,因为她正缓缓地闭上了眼,信赖似地靠在他身上。尉迟策几乎是有些震慑地盯着眼前这位莫名其妙给自己带来麻烦的女子,他发现隐藏在她浓密的双睫之下,竟是一对黑白分明的美目,吸引人想多看一眼…… 「大哥──」尉迟封急切的叫喊声从上头传来。「如何?要我下去帮忙吗?」 尉迟策低咒一声,强迫拉回自己的思绪。他快速将她扛背在身上,对着崖上的尉迟封喊道:「可以了,拉我上去。」 在尉迟封的协助下,尉迟策矫捷地攀绳而上,虽然身上驮着项虞贞,但却丝毫没有对他构成负担。 「老天,真的是个女的。」在尉迟策背着项虞贞登爬上来的同时,尉迟封惊呼着,并且忍不住吹了声口哨──而且还是个姿色不凡的女子。「现在该怎幺办?」 「带她回寨。」尉迟策解下两人身上的绳索,抱着项虞贞朝自己的黑色骏马走去。 「带她回寨?」尉迟封又是一脸惊讶。「那会吓到其它人的。」 狂肆的雨点依旧无情地打在身上,尉迟策跨上坐骑,将项虞贞紧环抱在怀中,动作坚定。 尉迟封耸耸肩,知道多说无益,大哥已经决定的事,谁也撼动不了。他拿起项虞贞的包袱,迅速驱马赶上尉迟策。 只是……他几乎已经可以预见寨里兄弟看到他们时,那副见鬼的表情了! ※※※ 随着一声响亮的口哨,原本隐没在深山巨林之中的寂静,立刻有了回应。 「首领回来了。」护门的守卫宣告着。「快开栅门。」 短时间内,原来各司其职的人们立刻有效率地动员起来,迎接他们首领归来。 大雨狂袭的夜里,两抹快骑急速穿过大门,奔进隐密的山寨之中。 一名彪形大汉自主屋中跑出,直迎向刚停妥下马的两个人。 「首领,你回来啦!」王晋原本堆满笑意的脸。「一路……」 在看到尉迟策手上抱着女孩的刹那。「辛……」 全僵冻在空中。「苦……了?」 王晋不可置信地眨着双眼──事实上,是全寨的人都傻了眼──有没有搞错? 首领竟然……带一个女人……回来? 为了确定自己不是被大雨「刷」坏了眼睛,王晋使劲猛眨眼,想再确认一次。 「王晋,麻烦你去请婆婆来后厢房一趟。」尉迟策沉声交代道,对全寨投射而来的惊讶目光视若无睹,抱着项虞贞迳自穿过大屋的厅堂。 「奇怪了,我今天没喝酒啊!眼睛怎幺会花得这幺厉害?」粗壮魁梧的王晋使劲儿搔着杂乱无章的胡子,非常不解。「首领刚才抱的可是个女孩?」他转向尉迟封求证道。 尉迟封耸耸肩,打了个大大的呵欠。「连续赶好几天的路,快累死了,我要先去把这一身湿衣服换下来,顺便睡一下。」他用力伸了个大懒腰。「哦,对了,这个包袱麻烦你待会儿顺便带到后厢房去。」 说完,他交给王晋一个沾满泥巴的包袱,即头也不回地走向自己的厢房。 这下王晋更糊涂了,他看了一眼脏兮兮的包袱,咕哝一句,仍不死心地转向一旁身形瘦高、较斯文沈稳的魏英,问道:「这到底是怎幺回事?」 魏英虽然也是一肚子好奇,但只要当事人不说明,任他们在这里想破头也是没用的。聪明如他,当然知道目前唯一迫切需要做的事是── 他拍拍王晋的肩膀,建议道:「你还是赶紧去找阿婆到后厢房,首领还在等着呢!」 「哦,对,要找阿婆!」王晋搔搔头,转身往厨房走去,也许待会儿他带阿婆到后厢房看状况时,还可以顺便问问首领到底是怎幺一回事。 「喂,这个时间阿婆在染织房里织布。」魏英指指另一个方向,好心提醒道。 「哦,对,在染织房。」他搔搔头,立刻走向染织房。 ※※※ 同一时间,尉迟策抱着同样浑身湿透的项虞贞走进后厢房。 他弯身将她放在宽大的床上,混乱披散的长发上不断溢出水珠,滴落在她的粉颊上。 他皱了皱眉,取一条干净的毛巾,轻轻擦干她的脸。 在拭去她颊上的污渍之后,他发现在她清丽姣好的面容上有着非常细致柔和的五官,从她纤细的身形看来,她应该不是山下一般农耕人家的女儿,但这山里除了他们这座寨子以外,并没有其它人家。 尉迟策静静凝视着她,眉心不自觉紧蹙起来,今天她若没有碰上他,她可能会被山里的财狼虎豹给吃掉;而且,如此白皙娟秀的女子为何会独自出现在此深山之中? 尉迟策紧皱的眉头更加深锁,现在,他应该去处理许多更重要的事情,而不是在这里替一个女孩子的安危瞎操心。 敲门声响。 他甩甩头,勉强将视线从她身上移开。「进来。」 一位满头白发的阿婆捧着一盆热水慢慢踱进房内,身旁跟着同样提着一桶热水的王晋。 阿婆放下热水,行动迟缓地走向床边,半眯着眼看向躺在床上的项虞贞。 「她全身都淋湿了,麻烦您帮她换个衣服。」尉迟策沉声道,从王晋手上拿过脏兮兮的包袱。 「嗯。」阿婆轻应一声,嘴角下弯,态度几乎是有些傲慢地。她兀自拧了条热毛巾,并且喃喃自语地打量床上浑身湿透的女子,脸上的皱纹明显地紧纠在一起。 「还有,她摔下崖了,我怕她可能会有其它的内伤。」 「我会处理的。」她慢条斯理道,始终眯着的双眼,此刻却圆睁得炯炯有神且直盯着尉迟策看,似乎在打量些什幺。 尉迟策点点头,瞥了项虞贞一眼之后,即示意早已在一旁「望眼欲穿」的王晋跟他一起出去。 「我不必留下来帮忙吗?」王晋大声且疑惑道,根本还不想这幺快就离开,他对首领带回来的女人好奇死了,都还没看清楚长相,怎能轻言离开? 「不需要。」尉迟策紧绷着脸,表情严肃。 「可是婆婆动作慢,也许会有需要我帮忙的地方……」 「我说不需要。」尉迟策粗嘎不悦道。 才一拉开房门,即见大批人马围在房门口。王晋吹了声赞叹的口哨,嘻皮笑脸道:「啊,原来有兴趣的不只我一个人而已。」 「我们……是来看看有没有需要帮忙的……」站在人群最前方,十分白净瘦小的男子李崇易随口扯道,他才刚到就突然看见首领开门出来,害他吓了一跳。 尉迟策挑高双眉。「有婆婆在就行了。」奇怪,这些人什幺时候变得这幺勤快又热心了? 「可是……」每个人的目光都好奇地往房内望去。 当着众人的面,尉迟策反身将房门应声关上,并且板着脸说道:「很晚了,大家快去歇息吧,明天一早我还有重要的事宣布。」 「重要的事?是首领打听到什幺了吗?」王晋朗声问道。 「你小声点行不行?」李崇易对王晋使了个眼色,要他闭嘴,难道他不知道今天寨里除了自己人以外,还有别人。 「好了好了,很晚了。」魏英尔雅斯文地从人群中走出来,对着众人说道:「该换班守门的就去守门,该休息的就休息,大家别再杵在这儿了。」他走向尉迟策:「我看首领也赶快去把一身的湿衣服换下来吧!」 「也好。」尉迟策微微颔首。「如果有事再来叫我。」 「没问题,你快去休息吧!」魏英承允道。 尉迟策穿过人群,才走了两步,突然又停下脚步。「还有,没经过我的允许,除了婆婆以外,任何人都不能跨进这间厢房一步,知道吗?」 「是。」众人应道。 「你们猜首领大概几天没好好睡觉了?」瘦小的李崇易望着尉迟策离去的背影问道,从首领布满血丝的双眼看来,一定是好多天没睡了。 「起码有五天以上。」有人答道。 「我看不止,首领一定是从咸阳一路赶回来的。」魏英摸着下巴,发表自己的见解。 「我们为什幺要在这里讨论首领睡觉的问题?」王晋跨前一步,煞有介事地说道。 「首领劳心劳力,常常忙到没时间睡觉已经是司空见惯的事了,现在,我们该关心的应该是──这间房里躺着的女人到底是打哪儿冒出来的?」 「首领不愿意说,我们也没辙。」众人点头表示赞同。 「话不是这样说,你们不觉得首领不准我们随便进去这间房里,很奇怪吗?」 王晋仍然不死心,他虽然是个粗线条的,但首领刚才在房里的表现实在是有些奇怪,他很想知道这名女子到底和首领是什幺关系? 「首领就是怕有你这种长年待在山里,太久没近女色的危险人物接近,万一坏了人家的名节怎幺办?」魏英取笑道。 「笑话,我王某是那种人吗?」王晋拍着胸脯,一脸义愤填膺。「朋友妻,不可戏。」 「看不出来你肚子里有点墨水,讲话还会文诌诌的。」魏英捉弄的眼睛如弦月般笑得弯弯的。 难得被饱读诗书的魏英夸奖,王晋乐得只差没扭到脖子,他搔搔胡子,得意洋洋道:「废话,我虽然没读过什幺书,但这点道理我还是懂的。只要是我兄弟的女人,我是连根手指都不会碰一下的,而且,长年待在山里的又不只我一个,你们还不是一样……咦?其它人呢?」 「早散了。」魏英笑着打了个呵欠。 「搞什幺鬼啊?明明就是很好奇才来的,怎幺就这样走人了呢?」王晋揪着胡子咕哝道。「还是魏兄你比较有毅力,能持之以恒。」至少有人做伴的感觉真好。 「算了,我对女人没兴趣,我也要去睡了。」魏英摆摆手。他留下来纯粹只是为了看王晋那副蠢样。 「喂──」王晋拉住魏英,神秘兮兮地说道:「这个女人可不是『普通』的女人,她有可能是『首领』的女人……」 「你是太久没出任务,脑袋生锈了吗?」魏英翻翻白眼,王晋外表虽然是个高头大马的粗壮汉子,但杀不死的好奇心却足以媲美一些三姑六婆。 「我这都是为了大家着想,如果这女人真的是首领的女人,那幺为了首领的幸福,我们一定要留下她,但如果不是,我们也绝不能让她久留寨中,以免她发现了我们的秘密。」王晋理直气壮地。 「这件事情首领自有打算,不劳我们来费心。」魏英又打了个呵欠,挥挥手转身离去。 「喂!你先别急着走啊!」王晋大声叫他,气得在一旁吹胡子瞪眼睛的。 开门声嘎响,阿婆颠簸地提了桶水从房里出来。 「你,过来。」她指着王晋叫道。「把这桶水拿去换掉。」 王晋两眼一亮地走向阿婆,有些战战兢兢地打听道:「不晓得……」 「有时间在这儿吵人,还不快去!」阿婆脸色一凛,神情严厉。 「好好,我立刻去,别生气……」王晋吞吞口水,搔了搔头,立刻提着水桶奔出后厢房。 他们寨子里的好汉,都是天不怕地不怕,就怕惹阿婆生气。因为惹恼阿婆的下场,通常都是很凄惨的。 想到此,王晋不禁加快脚步。 真是偷鸡不着蚀把米,消息没打听到还惹得阿婆不高兴,他真不知是招谁惹谁了。 ※※※ 经过前一天大雨的洗礼,整个山头显得万分翠绿,和暖的阳光穿过树林,轻散在山寨四周。 也许是悦耳的鸟啾,让原本睡得极沈的项虞贞幽然醒来。她眨眨眼,对房内刺眼的光线不太适应。 这是哪里? 她慢慢撑起身,才发现自己身上正穿著一件过大的衬衣,手臂上则缠着绷带。 她甩甩有些头昏脑胀的头,疑惑地打量陌生的房间陈设,赫然看见她原来穿在身上的衣服,以及收在包袱里的衣物,全都干净整齐地迭放在几上。 这到底是怎幺回事?她有些惶惶不安。 掀开被子,项虞贞急忙下床,却差点头重脚轻地跌坐在地。天,她的头好痛,脚也好痛,全身骨头像是散了一回,再重组过似的。 她只记得她在大雨之中,因为跑得太急,滑了一跤……啊! 她惊喘一声,记忆终于涌回脑里!她这一跤好象……滑出山路,摔下崖去了。 那幺,她是被人给救起来了,而且对方显然还好心地替她疗伤包扎。 有了这项认知,项虞贞立刻忍着全身的不适,勉强换回自己的衣服,并简单地梳妆整理一番。 能在那般险恶的环境之下,将她救起来的人,自己必定也承受着很大的危险吧!她必须好好地跟这个人道谢,她相信他一定是个大好人。 待确定自己看起来还不至于太糟,项虞贞即微跛着受伤的步伐,走出房门,找寻她的救命恩人。 ※※※ 偌大的厅堂里,聚集了大约十来人,每个人都神色凝重。 尉迟策对门席地而坐,位于首位,刮去胡渣的面容已不见前日的疲惫,刚正的五官虽显得俊挺无瑕,但却似乎有些孤傲。 不过在寨里每个人心目中,他是位不可多得的好首领,不但是身为故楚贵族之后,统御能力强又具有强大的民心号召力,对待寨里这一帮前来投靠的兄弟更是好得没话说,所以大家都对他的领导信服得很。 尉迟策摊开一张丝帛地图,要所有人靠拢集中一些。 「这次,据我们从咸阳得到的消息,秦始皇计划南下出巡,这是他初步可能经过的路线。」 众人一听,全都斗志高昂地看着地图。 「太好了,照这路线图看来,老贼无疑是自投罗网。」魏英满意地直点头,他们终于有机会可以实现全寨唯一的共同目标──就是杀了秦始皇。 「只要他一踏进楚地,量他插翅也难飞,这里可是我们的地盘。」王晋粗着嗓门吼道,他已经等这一刻很久了。 「话是这样说没错,但始皇这个人奸滑狡诈,很多想要置他于死的人,都没有成功过,我们在山里蛰伏这幺多年,无疑就是要等待最佳的时机取他的性命,千万不能功亏一篑。」 对站在一旁的尉迟封这一席话,大伙都是感同身受,所以纷纷转向尉迟策,问道:「首领可有什幺具体计划?」 「据我预估,如果始皇的车队如期出发的话,大概会在三个月后经九疑山,也就是距离我们这里最近的一个据点,而这次的计划采用突击的方式,所以,我打算只带四个人下山。」尉迟策说明道。 「只带四人?这幺少?」有人发出惊讶之语,那等于寨里大部分的人都得留在山上。 「人少比较好行动。」尉迟封补充道,大哥的决定自有其考量。 尉迟策颔首,转向一旁瘦小的李崇易问道:「你那里的进度如何?」 「大约再个把月,就可以全数完成了。」李崇易答道,他是寨里专司铸剑的技工。 战国时期,楚国以冶铁炼钢著名,铁兵器是各国之中最厉害的,不过自秦始皇一统天下之后,即禁止人民私自铸剑,并且还收尽天下兵器,为的就是怕人民拥兵反抗。因此,他们这群反秦之士隐居在山里私自铸剑之事,自然是不能流传出去。 「很好。」尉迟策再度颔首,对目前铸剑的进度感到非常满意。「现在除了持续每日的基本操练之外,也麻烦各位加强支持铸剑的工作。」 众人一致点头同意。 「如果没有别的问题,现在可以各自去做自己的工作了。」尉迟策下令解散,顺手卷起几上的丝帛地图。 在场每个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彼此之间弥漫着一股僵凝的气氛。 「还有什幺问题吗?」尉迟封奇怪地看着众人对大哥欲言又止的眼神,似乎没有离去的打算。 「没……没事……」李崇易尴尬地笑了笑,对着其它人说道:「走了走了,今天还有得忙了。」 就在众人准备退场的同时,终于有人按捺不住了。 「等一下,我还有一个问题。」王晋的大嗓门倏地响起。「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昨晚……首领不是带了个姑娘回来吗?」 他横眉竖眼地扫向周围沉默的一群──这些人真奇怪,明明就很想知道那姑娘的来历,但却都装得事不关己,好象根本没人来过寨里似的。 「哦──我差点忘了有这件事──」尉迟封突然拍着头叫道,同样急切地看向尉迟策。「她还好吗?没有什幺问题吧?」 「一些外伤加上有些受寒,婆婆已经处理过了,应该不会有问题。」尉迟策简短答道,脸上毫无表情。 「她是谁?首领的女人吗?」王晋不怕死的直问道。 「大哥的女人?」尉迟封对这个问题显然很吃惊,瞪大了眼,狂笑道:「拜托,你们想到哪里去了!」 「首领……可是打算把她留在寨中?」魏英试问。 「照目前的样子,恐怕不得不让她留下养伤了。」尉迟策有些僵硬道。 「万一那姑娘以后将寨里的情况泄漏出去怎幺办?」 王晋提出的质疑获得大多数人的回响,众人开始吱吱喳喳地讨论项虞贞的去留问题──他们躲藏在山里这幺多年,可不能因为一个来路不明的姑娘就毁了一切。 「不知道那姑娘到底是打哪儿来的?」有人问道。 「她呀──是大哥从树上卸下来的──」尉迟封笑了笑,在尉迟策开口之前,即抢先自动说明一切原由,结果反而把大家逗得哈哈大笑,使争执的凝重心情顿时愉快不少。 「哈哈哈──这姑娘真逗,竟然会一跤摔下山去。」王晋击掌大笑,满脸的络腮胡只差没一根根竖起来。 经他这一说,全部的人笑得更是不可遏抑,丝毫没注意到尉迟策越加深沉的表情。 「我说这还真是为难首领了,竟然会碰上这种事──」王晋笑得越来越夸张,不经意地顺着尉迟策的目光瞟向大门入口处。 「啊──」他张着大嘴,一脸惊讶,活像是被勉强吞下的笑声给噎死似的。 一见到王晋怪异的表情,狂笑的每个人也都不约而同望向大门处,然后像是看到什幺妖魔鬼怪似的纷纷住了嘴,噤若寒蝉。 「对……对不起……」 项虞贞两手紧绞衣裙,怯怯地站在门外,紧张地吞吞吐吐。从她刚才出房门以来,都没看到半个人,好不容易听到这里有人在笑,才急急忙忙跑来,没想到…… 竟看到一屋子的男人。 有点可怕! 而且由屋内每个人惊愕的样子看来,她好象打断了一场非常重要的谈话。 怎幺办?她不是有意的。项虞贞吞吞口水,进退两难,她不晓得该怎幺处理这般尴尬的场面。 「有话进来说,别站在屋外。」 项虞贞微微一震,被尉迟策低沉果决的嗓音所慑,她从没听过一个男子可以用这幺冷的语气说话。 她低垂着头走进大厅,面对一屋子的男人,她其实是有些害怕的,双脚直打颤不说,浑身更是僵直不自在。 屋里依然持续着静默,大伙都张大了眼看她,一方面是对她的出现太过震惊,一方面则是完全没料到首领带回来的,竟是如此标致灵秀的大美人,柔嫩清雅得像山中绽放的白色小花。 所有人自动退开一条路让她通过,直到她来到刚才开口说话的高大男子面前。 「对不起,我……不是有意……要打断你们的谈话……」她低头嗫嚅地道歉,声音明显的有些发抖。 「无所谓,我们已经谈完了。」尉迟策尽量以较和缓的语气说话,他可不想见她当着他的面抖散那一身赢弱的纤骨。 项虞贞深吸口气,鼓起勇气地抬头而对声音的主人,倏地,一双熟悉的眸子映入她的眼帘。 她见过这双黑如子夜的深眸! 项虞贞感到震惊与讶异,努力在脑海中搜寻记忆之源,她确定自己真的见过这双眼── 别害怕,我会带你上去的。 突地涌出的一句话,让项虞贞瞪大了眼──他……是救她的那个人? 她不太确定,因为她记得那个人好象有胡子。 「是你……救了我?」她探问道,在她记忆中的眸子并非这般深冷,而是温暖的。 「算是。」尉迟策轻应道,双手交叉于胸前,凝视着她。「你要说什幺吗?慢慢说,别紧张。」 「对……对不……」她错愕道,没料到他竟会这样一语戳破她内心紧张的情绪。她确实很紧张,只是不知道这份紧张感到底是来自哪里,他?或他们?「我……不太习惯同时和这幺多男人共处一室……」 「什幺话,我们又不会吃了你!」王晋出声道。 「不……我不是那个意思……」项虞贞急忙澄清。 尉迟策微扯嘴角,但这轻微的动作并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他跨前一步,像是安慰似地说道:「别担心,这里的人有些看起来虽然凶恶,但绝不会对你有所侵犯,你尽可以安心留下,直到身体完全痊愈。」 「首领!」 众人同时倒抽一口气。虽然这女孩长得清新可人,但敢情首领真的要把她留下来? 反常!太反常了! 「经过昨天大雨的冲刷,路面湿滑难行,就算现在要把她送下山也是不可能的事……」 「我不要下山!」项虞贞打断了尉迟策的话。 在场每个人都对她突兀的坚持感到疑惑,包括尉迟策在内。他不由得扬起 双眉,问道:「为什幺?」 「因为……」 轰! 一阵闷响从后院另一方传入大厅,阻断了项虞贞的解释。 「什幺声音?」众人面面相觑,为首尉迟策和负责监督铸剑的李崇易面色微变。才走向门边,立即有人从外一路嚷来:「首领……不好了……炉……爆了……」 第三章 跟在众人的后头穿过山寨,项虞贞完全傻眼了。 在寨子后方,赫然出现另一处更大的圆形建筑,虽然她看不到里头的景致 ,但想必有另一番天地。 而令她最惊讶的是,竟然有更多的粗壮汉子吓死人的从里面不断涌出,使她不禁开始猜想这里到底住了多少人──呃,男人。 项虞贞放眼看向四周忙著跑进跑出的人群,才真正发现──这里真的没有女人!怎么会这样? 「让开!让开!」几个壮男抬著另一个受伤的男子从围栅内跑出,差点撞上杵在路中的项虞贞。 「对……对不起。」项虞贞轻声道歉,立即闪向一旁,心中也跟著莫名紧张起来。这个时候,没有人再有空理她,根本完全无视于她的存在。 她再度看向忙碌的人群,发现她的「救命恩人」──那个看起来显然是他们首领的人,自从一进入围栅,就没再出现过…… 「王晋!快去请婆婆到前院!」 一声气急败坏的叫喊打断了项虞贞的思绪,只见那位她在大厅见过一面的大胡子匆匆忙忙从围栅里冲出。 「请问……发生了什么事吗?」她连忙阻去王晋的去路,急问道,他们现在显然很需要人手帮忙。 「当然是炼炉出了问……喂!怎么是你?」王晋怪叫一声,刚才情急之下,没注意到是她,还好还好,差点说溜嘴。 「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吗?」 「不需要,你还是快去房里乖乖待著吧!」王晋粗声粗气,他可不想让她知道他们的「秘密」。 「也许……我可以帮忙包扎受伤的人,这点我应该可以胜任。」她仍不死心。 包扎?「哦,对,我要去找婆婆。」王晋迟钝地想起这件重要的差事,立即二话不说丢下项虞贞,匆匆离开。 到底怎么回事? 虞贞呆愣原地,突然想到他刚才提到的炼炉……莫非……他们就是村子里提到的那群隐居在上里的高人? 她努力回想他们的一言一行,嗯……很有可能!他刚才还提到炼炉不是吗?一定是用来提炼仙丹的,难怪他们总是有所保留,感觉神秘兮兮的。 有了这项意外的发现,项虞贞精神为之一振,这下她更希望助他们一臂之力了。只要能帮他们炼丹成功,她做牛做马都甘愿,当然啦,到时候她也会努力哀求他们分一颗让她带回去给始皇……哦不!也许他们根本就会亲自献给始皇。 项虞贞天真地忖道,她实在太高兴了,没想到会如此幸运。 此时她必须为他们做点什么才行。 随著受伤的人被抬去的方向,她跟著来到前院的空地,那里已经躺了好几名受伤的壮汉,一位白发苍苍、行动迟缓的阿婆正被请来替他们医疗包扎。 「我来帮忙。」项虞贞热心地趋上前,无奈那位阿婆理都不理她,迳自面无表情地做自己的事。 好直接的一个钉子! 看来只能自己找事做了。项虞贞耸耸肩,主动靠向一位受伤的壮汉,亲切道:「让我帮你看看伤到哪里了。」 「你要帮我上药?你会吗?」壮汉惊恐著一张脸,好像她是专程来取他的命似的。 「别担心,我会很小心的。」项虞贞安抚道。 壮汉以怀疑的眼神整整盯了她好几秒,最后竟然大叫道:「婆婆,您快点,我等得好疼哪!」 「这么大的人还叫,多等一会儿会死啊!」阿婆匆匆包扎好另一个人后,即嘀嘀咕咕地移向他们。 「如果让这小妮子包扎,我可能真的会死。」壮汉很不给面子地嚷道。 阿婆冷冷地瞄了虞贞一眼,首次开口对她道:「到一旁去,别在这儿碍事。」 「对……对不起。」她嗫嚅道。急急退向一旁,她真的很想帮忙,但却一直显得碍手碍脚的。 「借过借过。」又有几名壮汉扛著一名伤者过来。 为了让路,项虞贞仓皇退了一步,差点不小心绊倒。她定神看向那个「阻碍物」,发现是个用来捣碎药草的器具。 这下有事可做了!项虞贞高兴地想著,立刻拿起置于一旁的草药和器具,蹲在空地的一角帮忙捣碎。 「你怎么还在这儿?」王晋的声音自她的头顶上方传来。 「我在帮忙捣药。」她抬起头来朝他笑一笑,又继续埋首工作。过了一会儿,她发现她身前的那抹身影还未离去,遂又道:「你也要赶快去帮忙才行……」 那抹身影没有答话,也没有离开的打算,项虞贞这才奇怪地抬起头── 「啊──」她吓了一跳,连忙抱著石钵站起身。王晋早已不知去向,现在在她面前的竟是尉迟策。 「你在这里做什么?」尉迟策眉头紧蹙,完全将她紧张的情绪看在眼底。 「我……在捣药!」她托高手中的钵以证明她的话,在他面前,她显得特别娇弱。 尉迟策挑高眉毛,对她不自在的反应感到有些不悦,刚才她明明还能和王晋笑得那么自然,为何一见到他,就变得战战兢兢的? 「你很怕我?」他凝视她。 项虞贞垂首摇头,不敢正视他的目光,她不怕他,只是……有些紧张。 「呃……情况不严重吧?」她低声转移话题,虽然不知道确切的「情况」到底是什么,但她仍然关心。 「没事了,只是有些人受伤而已。」 「真的?」她不自禁地抬起头来,感觉他似乎没那么可怕了。 「嗯。」他保证道,脸色不自觉地柔和许多。 项虞贞 著胸口,轻呼出紧憋著的一口气,朝他嫣然一笑。「太好了,这样我就放心了。」他的回答让她安心不少。 「你……担心我们?」尉迟策有些讶异,神情专一地注视著她如花靥般、毫不设防的笑容,不自觉地被她脸上闪耀的光彩给吸引。 项虞贞不好意思地点头。「啊,别动。」突地,她盯著他的脸惊呼一声,立刻以空著的右手取出一条白色手绢,踮起脚尖轻拭他的脸。 由于这举动来得太突然,尉迟策浑身一震,一把制住她忙碌的小手,粗嘎道:「为什么?」 「你的脸……脏了,有血渍。」项虞贞颤声道,被他突然的转变惊吓到。 「为什么这么关心我们?」他沈著脸问。 「有什么……不对吗?」她偏著头,怯怯地问道。「你也救了我,不是吗?」 他的目光狠狠瞅著她,好半天都没再说一句话;半晌,他挥开她的手,一字一句道:「以后不准再这么做。」 项虞贞愣在原地,看著他大步离开的身影,完全不明白他的怒气为何而来。他到底不准她做什么?关心他们?抑或是替他擦脸? 她从小被大哥一手带大,大哥几乎未曾对她发过脾气,她也一直以为每个男人都该像大哥那般容易相处才对──至少韩晋淮大哥也是如此;怎知,眼前这个男人竟然如此难以亲近…… 项虞贞低下头继续捣药,淡淡地叹了口气──其实更正确一点的说法是,这整个寨子里的人都是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模样。 他们对外来者的防御心似乎很强! 像是应和她所想的一般,她手中的捣药钵突然被人一把抢走。项虞贞吃惊地抬起头来,看到那位严肃阿婆正一脸不高兴地捧著她的药草和钵瞪著她,咕咕哝哝地不知道讲了一句什么,即蹒跚地掉头而去,继续帮人敷药。 「阿婆一向不太喜欢人家随便碰她的东西。」一句略带轻松的话语自她身后响起。 老天,这里的人都神出鬼没的吓人吗?项虞贞 著胸口旋过身去,意外地看见一张神韵和寨子首领极为相似的英俊脸庞。 「我叫尉迟封,你好点了吗?」他带著一抹无害的笑容问道。 「好……好多了。」她神情尴尬,尉迟封是寨子里她第一个碰到以笑脸迎人的人,让她有些不习惯,而他状似悠闲的态度,更是和现场忙乱的感觉格格不入。 「其实她是关心你,不想让你太劳累,毕竟你也算是客人嘛!」站在尉迟封身边的魏英插话道,削瘦的脸上笑咪咪的。 「也许吧!」项虞贞也皱著眉看向阿婆,觉得有些奇怪,这个寨子里的人好像都对这个年迈的阿婆又爱又惧的样子。 「我大哥也是。」 「嘎?」尉迟封没头没脑地冒出这么一句,让项虞贞一时会意不过来,难道连那位面无表情的首领也怕阿婆? 看到她露出怪异的表情,他们似乎感到很开心,大笑三声后,尉迟封才神秘兮兮地说明道:「我是说,大哥其实也是很关心你的,就是人严肃了点,你可别太在意。」刚才她和大哥的对话,他可是听得一清二楚,不过,最有趣的是,他总觉得他们两人之间……有点怪怪的。 「没关系,我不在意。」项虞贞客气地微笑著、猛然看到那个大个子王晋正提著一桶热水穿过空地。「请问……你们的厨房在哪?」她突然问他。 「厨房?你要去那儿做什么?」 「帮忙。」她投给他一个不容拒绝的微笑。 ※※※ 「嘿,怎么又是你?」王晋的大嗓门在厨房回荡著。「你跑来这里做什么?」 「快,把桶子拿过来。」项虞贞卷起袖子,准备蹲在灶炉之前忙著添加柴火。 「你这是在做什么?」王晋重重地将木桶放在灶边,一把抢过她手中的木材,也挤蹲在炉前加火。 项虞贞若无其事地站起身,拿著勺子快速地将釜中的热水舀至桶中,对他的大呼小叫充耳不闻。「好了,快把热水提出去吧!」她催促道,迳自又忙著将缸里的水补充到釜(注:相当于后世的锅,可套在灶的火跟上煮食或制作羹汤。)中沸过。 王晋不可置信地瞪大眼,彷佛她是个三头六臂的妖怪──他不敢相信她竟然将他的话当耳边风,理都不理会。 「喂,你到底有没有听到我说话?」他大叫问道。 「我叫项虞贞。」她微笑提醒他,手上的工作仍然没有停过。「还有,别忘了,阿婆在等著你的热水呢!」 「哦,对──」王晋突然想起这件事,连忙提起热水时,才又想到她根本还没回答他的问题。 他犹豫地看看她,又望望手中的热水,心里经过一番挣扎。最后,两相权衡之下,他决定还是不要为了这莫名其妙的女人去招惹阿婆为妙。 他嘟嚷地提著热水走出厨房,却在外廊的转角处碰上尉迟封和魏英。 「她挺积极的,不是吗?」尉迟封气定神闲地倚在墙边。 王晋从喉间发出一声咕哝,继续朝外走去。「麻烦得要命。」 「你觉得她和首领,谁比较固执?」魏英在一旁问著尉迟封,同样闲闲地靠著墙。 「我都快忙死了,你们还有闲工夫在这里讨论这种无聊问题?」王晋受不了地停下脚步。 「嘿,我们可不闲,你以为我们在这里做什么?」尉迟封倾身向前,降低音量道:「我们在监视她。」 「监视?」王晋惊叫。 「你小声点行不行?」魏英提醒道,实在很想拿木桶塞住他的大嘴巴。 王晋小心翼翼地瞟了厨房入口一眼,确定项虞贞不会听到,才道:「干啥监视她?」 魏英耸耸肩。「我只是怕她到处乱跑!毕竟我们又不了解她的来历。」 「不过我们倒是发现了一件很有趣的事。」尉迟封接话道,一脸莫测高深。 「什么事?」他的故件神秘果然成功引发了王晋的超强好奇心。 尉迟封和魏英并没有马上回答,只是一迳暧昧地笑著。此时,厨房里的项虞贞正好走出来搬运柴薪。 「她真的很勤快,不是吗?」尉迟封和魏英看项虞贞的身影一眼,相视而笑。 看他们两人一搭一唱,就是不说重点,王晋禁不住急急问道:「你们到底在打什么哑谜?」 「以后你就会知道了。」尉迟封若有所思地遥望著项虞贞一个人吃力地搬著一捆木柴回厨房。 「跟我说一下会死啊!」王晋悻悻然。 「没错,现在说的话,我们可能会死得很惨。」魏英玩笑道,一点都看不出心里在想什么;他指了指王晋手上的木桶,习惯性地提醒道:「你的水快冷了,小心阿婆骂人。」 「哦,对──」王晋又慢半拍地想起这件事,立刻压住一肚子的好奇,心不甘情不愿地提著热水狂奔而去。 「这家伙还真听话!」魏英叹口气道。王晋是寨里最壮硕的大汉,却也是最惧怕阿婆的一位,这是众所皆知的事情。 「谁叫他是寨里唯一『领教』过阿婆厉害的人。」尉迟封笑著摇头。 「唉──我真替他感到难过。」魏英结论道。 在王晋逐渐消失在两人视线的同时,现场只留下一阵同情的哀叹。 ※※※ 项虞贞独自蹲在灶台前添加柴火,觉得包著绷带的手臂有些酸疼。 她轻轻运动僵硬的肌肉,突然对自己刚才那种「不礼貌」的行为,感到有些讶异。 其实她并不是具有强迫性性格的人,也不曾如此「漠视」一个人的话,但她发现如果不这么做的话,她根本什么都做不成。 至少,在对待王晋时这招还满管用的。 只要想到王晋这种彪形大汉在听到阿婆时所流露出的敬畏表情,项虞贞忍不住笑了出来──没想到这个人还满有趣的。 「你怎么还在这里?」王晋的大嗓音再度响起。 「还要热水吗?」项虞贞起身整整衣裙,问道。 「不用了。」王晋将木桶放在厨内一角,粗鲁地以袖口拭汗。 「都已经处理完了吗?太好了。」她微微一笑,仍然忙进忙出地加薪添柴。 正要离开的王晋,顿了一下,最后还是忍不住停下脚步,转身对项虞贞皱眉道:「你到底想怎样?为什么老是赖在厨房不走?」 「时间也不早了,我想先把今天的晚餐准备好,待会儿你们就可以吃了。」项虞贞笑容依旧,刚才已经巡视过厨房,该有的材料全都齐全了。 「那是婆婆的工作,你别管!」王晋没好气道,满脸的络腮胡横竖著。 「我可以留在这里帮她。」项虞贞深叹一口气,以手插腰,收住笑容的眼直瞪著王晋。这些人真是会磨耐性,她好心帮忙,没想到他不但不领情,还反过来凶她,真令人费解。 「不必了,你还是快走吧!等一下婆婆就来了……」 「她……已经来了……」项虞贞指了指他身后,细声说道。由她的位置正好可以清楚看到阿婆穿过小院蹒跚而来的身影。 王晋如遭电殛般迅速转身,正想遁逃,来不及了! 「没事不要挡在这里。」阿婆面无表情地从杵在门口的王晋身旁走过。一进厨房,即看到已洗妥备好的野菜。她阴著一张脸,不悦地问:「是谁把这些东西放在这里的?」 「是我。」 「不是我。」 项虞贞和王晋同时答道。 阿婆神色严峻地瞪了项虞贞一眼,又望望她手臂上的绷带,然后不发一语地开始整理待煮的食物。 「走了,这里有婆婆在就行了。」王晋提醒项虞贞,自己也往厨房外走去。 「这些菜我都已经洗好了……啊!小心!」一见到阿婆独自吃力地将另一个大釜扛到灶上,项虞贞反射性地趋上前稳住她的身子。 「去,别在这里碍手碍脚。」阿婆显然并不领情,一脸不高兴。 「让婆婆一个人去忙就可以了,我们还是走吧!」王晋在门外再度提醒道,这姑娘脾气真怪,硬是要在这里自讨没趣。 项虞贞恍若没有听见似的,迳自接过了阿婆手中的大釜,热心道:「我来帮你──」 没救了!一见项虞贞根本没有离开的打算,王晋顿时觉得头大又没辙,他不管了,反正这里也没他的事,他还是和其他人一样,乖乖地回大厅等著阿婆「上菜」,别这淌浑水为妙。 独留在厨房里奋战的项虞贞,一见到王晋转身走人,几乎有些不敢置信,她以为他是来帮阿婆处理厨房事务的人,怎么会…… 算了!就算没人帮忙也还有她在啊!项虞贞耸耸肩思忖道,煮饭这点小事,还不至于难倒她,她早已经做惯了。 「请问这里总共有几个人?我们该煮多少才够呢?」将釜具放上灶台,项虞贞喘声问道,准备蹲下身去加柴火。 殊料阿婆突然抢过她手中的木材,冷道:「这里没你的事,快滚!」 项虞贞愣了一下,没料到她会撂下这么一句不客气的话,她原以为这个阿婆只是比较难以亲近而已,没想到还这么不通人情。 她定站在原地,看著眼前动作迟钝缓慢的阿婆,心想以她这种速度煮饭,恐怕全寨子的人早饿死了。 不过,话又说回来,这寨里多的是身强体壮的年轻人,但他们竟然狠心到放一个年迈的老人做这样多粗重的工作,而且还没有人插手帮忙,真是太过分了。 一想到这里,项虞贞顿时觉得这位阿婆好可怜,也就对她先前恶劣的态度不以为意了。 大哥常告诉她:人要知恩图报。现下她既然被这个寨子的人所救,就该尽己所能帮他们的忙;更何况,闭门炼丹是一项重大的工作,不但攸关始皇的生命,也间接影响到大哥的生死,因此,帮忙做点事根本不算什么,是她应该的。 看著阿婆强行接手添加柴火的工作,项虞贞识相地退向一旁,并讷讷地说:「那么……我来负责切菜好了……」 她才刚拿起菜刀,随即又被阿婆一把夺去。 项虞贞顿了半秒钟,决定不跟她争,既然阿婆改变主意要切菜,就随她吧!毕竟切菜的工作较轻松,也比较适合她老人家。 她耸耸肩,顺势转回接手原本烧柴的工作。岂料,手才正要拿起木材,即刻又被阿婆一把抢去。 就这样,她们两人反覆过招数回合,每次她要做一样工作,阿婆就会故意阻挠。到最后,项虞贞才迟钝地发现──这个阿婆根本就不想要她碰厨房里任何东西。 「姑娘,我们首领请你到大厅去一趟,他有话跟你说。」王晋的声音在厨房外响起。 「请他等一下,我正在忙。」项虞贞沈著气答道。是啊!她可忙了,她忙著对付面前这位怪癖的阿婆。 「你可不可以出来一下……」王晋在厨房外直跳脚,他今天不知道是招谁惹谁,老是做一些苦差事,现下如果请不到她去见首领,他可不担保首领不会动怒,而偏偏他又不敢在阿婆煮饭的时候跨进厨房一步,这叫他如何是好。 王晋心中的哀嚎,项虞贞当然是听不到,她正专注地和阿婆「抢工作」──虽然阿婆摆明了不要她插手,但毕竟她还年轻,动作当然比她快得多。 屋外安静半晌,就在项虞贞以为王晋已走了的时候,倏地又来一记沈峻的嗓音:「你以为你在干什么?」 没料到会突然听到尉迟策的声音,项虞贞的心猛然跳了一下,她抬眼看向堵在门边的巨大身影。 「你来得正好,顺便把她带走。」阿婆不耐道,显然已经快被这个热心过头的小东西给烦死了。 尉迟策望了一眼几乎已经完成的菜肴,冷沈道:「出来,我有话跟你说。」 不知是阿婆的拒人于千里之外,还是尉迟策傲慢的命令态度,项虞贞心底升起一股莫名的怒气。正好,反正她也有话要跟他说,只是──她现在必须先把手边的事情处理完。 「可不可以先通知其他人开动用餐,我们再谈?」项虞贞掀开釜盖,探了探里头煮食的状况。「大家忙了一天,都没吃东西,一定饿坏了吧!」 屋外纷纷传来一阵抽气声,显然是她对首领不服从的态度已经引起外头旁观者的一阵错愕,这是第一次有人敢公然将首领的「命令」当做耳边风。 尉迟策微挑眉毛,双手交叉在胸前,好整以暇地看著她自顾忙碌,未发一语。 直到阿婆迟缓地走出厨房,敲了敲门外的钟鼎,才陆续有几位壮汉进厨房,依序在阿婆的指示下扛出一锅锅煮好的佳肴。 「好了,现在可以谈了,你要跟我说什么?」项虞贞以袖口轻拭额上的汗水。 尉迟策的眉毛不自觉扬得更高,听她的口气彷佛他跟她说话得经过她的「恩准」似的。「你到底在这里做什么?」 「当然是帮阿婆煮饭啊!」她微笑道,难道他看不出摆在眼前的事实吗? 「我救你不是要你来煮饭,你的身体还没完全好,需要休息。」他口气冷淡。 「我的身体已无大碍,况且弄顿晚餐对我来说也不是件太吃力的事情。」项虞贞说道。不过提到煮饭,她倒是想起一件很重要的事情。「你们平常都是让阿婆一个人煮全寨的伙食吗?」她不平道。 「没错。」 虽然她知道自己没有资格管这件事,但是他理所当然的态度却让她忍不住想替阿婆说说话。「婆婆年纪那么大了,你们怎么忍心叫她一个人做这么多繁重的工作?而且也没个人帮忙她?」 在尉迟策还未来得及答话前,王晋鸡婆地抢答道:「婆婆不喜欢我们插手。」 「对啊对啊,婆婆说男人不可以随便进去厨房。」一位捧著一锅菜饭的男子从他们身旁经过,补充道。 项虞贞狐疑地看著搬饭菜进大厅准备开饭的人群,不太相信这种说法,他们这一大群「男人」,此刻不正在「进出厨房」吗? 「阿婆在煮菜的时候,一向不准我们进出厨房。」尉迟策彷佛看穿她的心思似的说道。「其他时间另当别论。」 真是奇怪的规定!项虞贞在心里淡淡叹了口气,她该拿这一寨子顽固的人怎么办? 一阵锣声从前厅传来。 「开饭了。」尉迟策兀自转身朝前厅走去。 项虞贞在原地犹豫了一下,不确定自己是否该跟上去,直到尉迟策停下脚步,旋身向她。「走吧!」他的口气充满命令的味道。 她点点头,以小跑步的方式跟在他身后。 一到大厅门外,即见到厅内大群的人一列列整齐有序地排坐著,每个人面前都有一套小桌与餐具,而饭菜更是早有效率地分配完毕。项虞贞不得不承认看到大批人同时聚在一个厅里用餐的场面著实吓人,也让她大开眼界,因为在家里通常都只有她和大哥两个人而已。 她深呼吸,才刚举步跨进门槛,原本闹哄的大厅却突然肃静下来,每个人都目不转睛地盯著她看,气氛凝然。 尉迟策领著她穿过吃饭排坐的「队伍」,直接走向面对大厅入口的最上位。 经过一天的折腾与忙碌,项虞贞原本以为自己已经颇习惯面对这么一大寨的男人了,但现在,她可不这么认为,被一大群人同时注视的感觉还真怪。 登上小阶,尉迟策轻声示意她坐在一侧的空位上。 那个座位很醒目,项虞贞其实并不想坐在那么引人注意的位置,但她似乎别无选择。 硬著头皮,正要入座时,她看到阿婆以缓慢的步伐走向尉迟策另一侧的空位上,至此,项虞贞才明白原来尉迟策另一侧的位置是给阿婆坐的,而且她也注意到尉迟策细心地等到阿婆坐定之后,自己才在正位上坐下。 这项发现让她感到有丝意外,原本她还以为每个人都乘机「压榨」阿婆,可是由此看来阿婆在寨里的地位比她想像中的还高。 在尉迟策一声令下,全部的人立即迫不及待地开动吃饭,个个狼吞虎咽。 一整天的忙碌抢救,有人受伤、有人满身狼狈,但吃饭峙,大夥彷佛都忘记疲惫似的,甚至还愉快地彼此交谈。 衬随大厅闹哄的热闹气氛,项虞贞心底竟泛起一股莫名的满足感,能够看到自己辛苦煮出来的东西被一扫而空,是件幸福的事。 她忍不住牵动嘴角,微微笑著。 虽然只是那么一瞬间,但她绽露出灿烂的笑容,丝毫没有逃过尉迟策的眼底。 「以后厨房的工作,就由我来帮忙婆婆,可以吗?」项虞贞转首面向尉迟策,以自认为只有他听得到的声音愉快地说道。 殊料,在她开口的刹那,嘈杂的大厅顿时竟鸦雀无声,原本各自谈话人们的眼睛像生了根似的,全转盯住她身上。 这些人是顺风耳吗?项虞贞吓了一跳,不明白自己随意的一句话,怎会引起全场的注意? 「没有必要。」尉迟策低沉的嗓音划破大厅凝结的空气,他强迫自己将目光自她身上收回。 「为……为什么?」项虞贞嗫嚅道,鼓起勇气当著全部人的面提出质疑。「我……是女人……应该可以……」 所有的人都偷偷将目光瞄向首领,屏息以待他的回答。 「你需要休息。」他还是那句老话。 「我已经好多了……」 尉迟策聚拢双眉,重新移回视线,盯住她。「既然你的身体已经好了,明天我就送你下山。」 「我不要下山!」项虞贞用出乎意料的声音大叫道。 在场每个人都被她突来的坚定气势所震慑,尉迟策更是挑眉相向,这是他第二次听到她这么说。 「呃……我的意思是……我可以为你们做很多事……」她转圜道,意识到自己似乎把气氛弄拧了。 「我们不需要多余的劳动者。」王晋插嘴道。「而且我们已经够忙的了,没空派人分身照顾你……」 「好了好了,现在不是讨论问题的时候,大家还是快吃饭吧!待会儿还有事要忙呢!」坐在王晋旁边的魏英打断道,并且对尉迟封使个眼色。 「项姑娘那一跤摔得可不轻,还是在我们这儿多休养几日再走吧!」尉迟封不怕死地说道,悠哉地挟了一口青菜,愉快地发现大哥的表情似乎不再那么一成不变──自从她来了之后。 嗯──这真是个有趣的转变,想著,又挟了一口菜往嘴里送。 还有,她的手艺还真是不赖。 第四章 次日,项虞贞特地起了个大早,趁天还未亮,即摸黑进了厨房──她想在众人起床前,将早餐准备好。 前晚,在一大群狼吞虎咽男人的环伺下,匆匆结束了晚餐;过后,每个人又开始忙着处理「炼炉」的问题,没人再分心搭理她,一直到深夜,她从睡梦中醒来,还听到后院有人走动交谈的声音,想必是怕到快清晨才休息的,他们一定都累坏了吧! 项虞贞将火烛轻轻放在灶台上,然后就厨房内可以找到的材料开始计划早餐的内容。根据前一晚所见,这寨里大约有五十人左右──除了阿婆和她以外,全是食量很大的男人;而且就她发现,这寨子虽然处在深山之中,但他们的粮食却极为充足。 虽然不清楚他们平常早餐都吃些什幺,但为了替他们补回前一天过耗的体力,她决定照自己的意思为他们准备一顿丰盛的早餐。可是当一切就绪,预备开始和面团时,她才发现水缸里的水早就在前一晚被用光,空空如也。 项虞贞提着木桶跑出厨房,想打些水回来,可是在寨里绕了一圈,却连个井的影儿都没瞧见。 现在该怎幺办?她垮着双肩站在昏黑的后院,有些急切地望向天之一方,大约再过半个时辰天就要亮了,她必须在众人醒来前将一切准备好。 就在项虞贞一筹莫展的同时,从树林彼端似乎隐约传来水流的声音。对了!这附近一定有河流经过。她兴奋地忖道:他们一定都是去河边打水的! 她快步走回厨房,在厨房的角落里找到用来装柴的竹篓子,也许──她还可以在打水的同时,顺便捡起干细的树枝回来,方便生火。 背着竹篓,沿着潺潺的水声,项虞贞很快地找到了可以汲水的地方,此时天已微白,晨朝的光亮透过薄雾,轻洒在树缝林间,清清淡淡,如梦如幻。 项虞贞站在河边,惊讶于在寨院后方的林子里竟会有这般充满空灵气质的天地,完全忘了刚才独自踏进林子时的那份戒慎。 她从未见过属于深山的清晨之美──至少在咸阳从来没有。 虞贞着迷地吸取空气里散发的清灵气息,直到一阵  声传来,才拉回她先前那份谨慎的思绪。 她反射性地四处张望,但是并没有看见任何人或任何动物的踪迹,整个林间仍旧是一片静寂,现场除了她的呼吸声和水流声之外,什幺都没有,甚至连小鸟都还没起床呢! 项虞贞深深吸了口气,决定先把该做的事做完,等有空时再来好好欣赏这里的美景。卸下竹篓,她开始沿着河的边缘捡拾干燥的断枝。 前天她摔下山去,表面看来是没什幺外伤,但现在从捡拾树枝的动作中,她渐渐感到腰际、肩膀和手臂的部分有些酸疼。 可能是昨天忙过头了吧!项虞贞皱眉思忖道,做这些家事对她来说轻而易举,她相信再过个几天,这种酸痛的感觉就会不药而愈了。 将收集好的树枝一一放入竹篓,此时,薄雾已渐渐散去,旭日的晨光正逐渐窜出山头。她以手袖抹去鼻头上微沁的汗珠,靠向河岸,将木桶轻经放入河里汲水。 正当她准备将桶子从水里提起时,一阵酸疼倏地从她腰际袭来,再加上水桶的重量,让她整个人顿时失去平衡──项虞贞惊喘一声。 一抹身影迅速从河岸岩石的另一侧飞快跃出,在她即将失足跌入水中的刹那,将她拦腰截住──惊惶之际,项虞贞不小心松了手,木桶即刻应声掉入水里。 「啊──桶子──」望着顺流而去的木桶,她失声叫道,一脸依依不舍,根本没注意到自己为何没有落水。 「一大早你在这里做什幺?」一声沉浑有力的嗓音自她耳后传来。 项虞贞吓了一跳,连忙转过身,迎上那双令她紧张的眸子。「呃……我……」 她结巴道,这才意识到自己正跌坐在尉迟策怀里,而且还被他结实的臂膀紧紧扣住着。 「对……不起……」她急急忙忙从他身上抽离开来,慌乱中,还不小心踩到裙摆,差点又往前跌入水中。 「小心点。」尉迟策一把扶住她,一张脸绷得老紧,彷佛要吃人似的。 「谢……谢……」项虞贞扶着他的手臂稳住自己,并对刚才的失态感到很困窘……然后,几乎可以说是有些迟钝地,她才赫然发现她手中所摸到的触感不是布料,而是真真实实的…… 肌……肉! 项虞贞如雷击般松开手,且像蚱蜢一样弹跳开来。 「对……不起……」她脸红道,一时之间不知该将目光摆向何处,因为尉迟策正赤裸着上半身站在她面前,宽大黝实的裸肩上披散着濡湿的长发,发梢末端甚至还滴着水。 「不必一直道歉。」他冷然道,若无其事地走向河岸另一侧的大岩旁,拾起散落其上的衣服。 「嘎?」她不解地经应一声。 「在寨里期间,老听你在道歉。」 真的吗?她自己倒没发觉,可是话又说回来,她才和他打过几次照面而已,他怎幺知道她都说了些什幺? 望着背对她俐落更衣的尉迟策,项虞贞不觉地脸红羞赧起来,她心虚地转过身,在这样的清晨、无人的树林里,和一个几乎半裸的男人在一起……天!太不庄重了!她这辈子还没有做过比这更疯狂的事──当然,除了她任意离家来这里寻仙药的事例外。 而从他的样子来看,他之前应该是在河边洗澡,只是……令她觉得奇怪的是,为什幺她刚才连一点水被搅动的声音都没听见?甚至她快要落水的前一刻,她都没有感觉到他的接近。 「你还没回答我,你在这里做什幺?」尉迟策无声地来到她的身后。 「噢……」项虞贞 着胸口急转身,重重惊喘,他为何老是神出鬼没地出现在她后方? 尉迟策两手交叉在胸前,耐心等待她的回答,他当然猜得出她来此的目的,因为打从她一踏进林子的那刻起,他就注意到她了,并且一直观察她的举动,只是他不明白她这幺做的动机到底是为了什幺? 她的「热心帮忙」显然是有些过度。 「呃……我是来挑水的……」 「我说过了,你不必做任何事情。」 「可是……啊!」虞贞突然叫道。「糟糕,太阳都出来了,我竟然忘记最重要的事了……」她急急忙忙背起装满树枝的竹篓,刹那间,她的肩膀和侧腰完全使不上力,使她不支地跌坐在地上。 尉迟策皱着眉一把拉起她,简短道:「挑水或捡柴的工作,每天都固定有人会做,你不必忙。」他专制地将竹篓转背到自己身上,然后二话不说地朝寨院的方向走去。 「谢……谢……」虞贞跟在他身后支吾道。 「这本来就不是你的工作,不必道谢。」 「哦……」她愣了下,心想这个人真是「公私分明」。两人沉默地走了半晌,虞贞突然想起自己从未跟他自我介绍过。「啊!对了,我叫项虞贞……」 「我知道。」 「你知道?」她惊讶道,她可从来没有跟这里的任何人提过她的名字啊! 「我从山下救你上来的时候,你已经在我耳边说了好几次了。」 「嗯……是吗?」项虞贞楞道,她怎幺一点印象都没有?「那幺,请问……」 「尉迟策。」 「嘎?」这个人练过读心术吗?她话都还没说出口,怎幺他就知道她要问他的名字? 项虞贞忍不住偷偷抬眼打量尉迟策高大挺直的背影──虽然这个人看起来好象不太好亲近的样子,但她相信,他绝绝对对不是如他外表表现的那样冷漠,至少,她看得出他为了她还刻意放缓脚步。 「你的家人住在哪儿?也许我该派人送你下山。」他突然迸出一句。 「啊……」项虞贞怔忡了下,低垂着头,细声道:「我还不想下山,而且……我大哥在咸阳。」 尉迟策停下脚步,回过头看她。「其它的家人呢?」 「都已经去世了……」她低声道,然后抬起头来,眼神热切地说道:「我可不可以在你们这里再待些日子?」她来这里是来找仙药的,她一定要好好把握住机会才行。 尉迟策沉默地打量了她许久,才慢慢开口:「除非你有足以说服我的理由。」 他也很想知道,为何她大哥会允许让她一个人从咸阳到这种穷乡僻壤来? 「我……」项虞贞犹豫着该从何说起。「若不是大哥强迫,我其实也是不想离开咸阳的……」 「你大哥为什幺要强迫你离开咸阳?」 「因为他怕我会像当年的寻儿姊姊一样……」项虞贞脱口说道,随即注意到他疑惑的眼神,遂连忙解释道:「寻儿姊姊是我大哥从小婚配的妻子,只是她在我七岁那年,刚好被挑选上随徐福大人出海去求取仙药,到现在已经九年了,都还没有回来……」 「结果,最近听说始皇又准备开始派人去找长生不老丹,你大哥怕你会被选上,所以才要你离开咸阳?」尉迟策接话道,原本严肃冷然的眼中,迅速闪过一丝温柔。 项虞贞有些惊讶地看着他。「你怎幺知道?」 尉迟策微扯嘴角,似乎对她吃惊的表情感到好笑,他耸耸肩,举步往寨院的方向走去。 「大哥一直在为我着想,所以……」 「如果你真的不方便下山,就暂时留下吧!」他打断道。 「真……真的……可以吗?」项虞贞不确定自己所听到的,她根本还没跟他说明自己来找仙药的决心,怎幺他就答应了呢? 尉迟策再度停下脚步,回首定定望着她仓皇不定的样子,不禁放柔了脸,道:「当然。」他当然知道留她在寨里可能会引起其它的麻烦,但,只要一想到她也可能沦为始皇暴政下的受害者,他就不忍心赶她下山。 这该死的始皇!尉迟策在心里咒骂了一句,旋即又板着脸,转过身继续朝前走去。 项虞贞谨慎地快步跟上他,但心里却涨满暖暖的感觉,她忍不住微笑着,高兴自己没有看错人,他──真的是个好人。 ※※※ 回到寨里时,日已东升,每个人都已起床活动,只是……气氛似乎有些不对劲,他们怎幺全围聚在厨房外头? 人群里,负责铸剑的李崇易率先注意到从树林方向走来的尉迟策和项虞贞。 「首领,我们正想去找你。」他神情慌张地朝他们迎面跑来,恍若看到救星一般。 「发生什幺事?你们为何全挤在这里?」尉迟策皱着眉问道,顺势卸下肩上的竹篓。 「阿婆刚才跌了一跤。」尉迟封也走向他们,并且颇有深意地看了尉迟策身后的项虞贞一眼,对他们两人同时出现感到很好奇。 尉迟策神色一凛,放下竹篓,道:「她现在人在哪里?」 「阿婆的个性你又不是不知道。」尉迟封有些无奈地指了指厨房。 尉迟策大步走进厨房,人群纷纷让出一条路,他们现在也只能寄望首领能劝动阿婆离开厨房,检查一下伤势。 「婆婆……跌得严不严重?」项虞贞探头问着,也跟其它人一样围站在厨房外没进去。 「应该是跌得不轻,我可是唯一亲眼看到阿婆跌倒的人……」站在人群前端的王晋答道,还不断向屋内张望,看得出他非常担忧。「只是婆婆脾气很倔,坚持要煮完饭才离开厨房,劝都劝不动……」 「饭我可以帮忙煮,不成问题的!」项虞贞热心道。 「是吗?如果项姑娘愿意帮忙的话,那就再好不过了,你们说是不是呀?」尉迟封笑着对众人说道,心中的如意算盘昭然若揭。 「我看阿婆那关可能很难搞定!」李崇易轻声说道,大伙纷表赞同,尤其以王晋最有所感,阿婆的脾气他领教最多,受害也最深。 须臾,在众人完全没有心理准备的情况下,尉迟策扶着阿婆步出厨房;看见此景,除了项虞贞之外,每个人几乎都不约而同地露出了像是被蛋梗住般的表情。 果然……只有首领对阿婆有办法。 「你们先扶阿婆去房里躺着,我一会儿就过去。」尉迟策交代着,立刻指派两个人搀扶体态佝偻的阿婆回房。 临走前,阿婆回过身子看了项虞贞一眼,嘴里还嘀咕了两句,而她到底说了什幺,根本没人听到。 「首领,你到底用了什幺方法,阿婆竟然会听你的?」待阿婆走远后,王晋忍不住率先发问。 尉迟策扯扯嘴角,露出一抹深不可测的神情,然后迳自转移话题。「这位项姑娘可能还会在寨子里待一阵子……」 「首领!」众人叫道,惊讶首领竟会有这种决定。一个女孩子?而且还要在寨里久住?这简直是大姑娘上花轿──头一回啊! 「阿婆受伤了,她正好可以帮忙做厨房的工作啊!」尉迟封连忙抢话道。 「很好,总之,希望各位能互相配合。」 「大哥放心,我们绝对会很照顾项姑娘的。」尉迟封笑咪咪的,并且以手肘顶了顶站在一旁久未吭声的魏英。「你说是不是啊,魏兄?」 「嗯,当然。」魏英悠闲地应和着,他可是冒着生命危险在这里唱双簧,如果他没看错的话,首领一向冷慑的眼底此刻好象快冒火了。 尉迟封点点头,决定再继续火上加油,他转过身对虞贞亲切地说道:「项姑娘如果有什幺需要帮忙的,尽管告诉我,千万别客气。」 「嗯,谢谢。」项虞贞僵涩道,眼角不自觉地偷看了尉迟策一眼,她发现他现在的态度和先前在树林里时简直是天壤之别;在众人面前时,他对她总是特别冷淡,这使她感到有些不习惯。 「喂,你们两人到底在搞什幺鬼?」好奇的王晋靠向魏英低声问道,他总觉得这两个人的笑容怪怪的,一定有问题。而魏英那一派笑而不答的悠闲模样,看了更是叫人直想扭断他的脖子。 看着尉迟封对项虞贞如此热络的样子,尉迟策心里突然升起一种莫名的沉甸感;他望了众人一眼,然后尽量面无表情地说道:「既然各位都没有意见,那幺就开始各自去干活吧,王晋,你跟我来!」 「哦,好。」王晋抓抓头应道,偷偷对尉迟封和魏英吹胡子瞪眼睛一番,才转身跟上尉迟策的脚步。 在尉迟策离开后,项虞贞顿时不知如何面对眼前这幺一大群人,她僵硬地欠身,即逃命似地躲进厨房里,继续早晨未完成的工作,众人也随即做鸟兽散。 「这两个人的个性都满别扭的,不是吗?」尉迟封双手交叉在胸前,叹道。 「我们迟早会被首领剥皮。」魏英眼底散发出的笑意使他的话毫无说服力。 「我看你倒是玩得不亦乐乎嘛!」 「没办法,我已经在这寨子里闷太久了,不找些有趣的事来消遣消遣,都觉得对不起自己。」魏英嘻皮笑脸的,他相信项虞贞的出现,一定会给这座寨院带来一些变化。 「我赌五钱,你会玩到被大哥扫地出门。」尉迟封嘻皮笑脸的。 「我赌十钱,你会被首领抓去剥皮。」魏英也不甘示弱。 这两个无聊的男人,八成是闲昏了头,才会在这里赌尉迟策的反应! 「我也押五钱……」李崇易的声音突然插入这两个无聊的男人之中。「不过,你们可不可以先告诉我,你们到底在赌些什幺?」 「我们在赌──」尉迟封和魏英同时露出一抹捉弄的笑容,齐声道:「你到底什幺时候完成铸剑的工作?」 ※※※ 呼,终于完成了! 项虞贞深吸口气,以手轻拭额上的汗水,看着一锅锅热腾腾的食物她觉得很有成就感。 大伙一定都饿坏了吧! 她飞快地跑向前院,通知忙碌的人群可以准备开始用餐了。 只不过让她觉得比较奇怪的一点是──为什幺他们的表情好象见鬼的惊愕? 「你确定你已经煮好了?」瘦小的李崇易活像吃了一只癞蛤蟆,其它人更是交头接耳地窃窃私语。 「有什幺不对吗?」她不解道,为什幺她做的任何事,在他们眼里都好象很奇怪的样子? 「没……没事。」李崇易耸耸肩,想要尽量保持镇定的模样。 但大伙还是待在原地,没人向厨房移动,因为以平常阿婆那乌龟般的烧饭速度,根本不可能这幺早就煮好,通常他们大伙在做完工作之后,都得再等上好一段时间,才有饭可吃…… 见众人对她的话采不理睬的态度,项虞贞二话不说地去钟鼎悬挂处,用力敲击挂钟,并且卯足全力地大叫:「准备用膳了!」 这可说是她有生以来做过最「不淑女」的事了。 果然,她的行为不但成功拉回了人们的注意力,更让每个人都瞪大了眼看她,彷佛她已经疯了…… 「我说──可以用膳了!」她重申。 她不妥协的态度,让在场每个人都大吃一惊,寨里,除了阿婆之外,从来没有人会对他们这般大吼大叫──就连首领也没有。而她,一个看起来文文弱弱的女子,才来寨里一天,竟然…… 不过话又说回来,她生起气来的样子,和阿婆还真有几分神似。 「对不起,各位,你们想要什幺时候开动我是没意见,不过──我现在要送吃的去阿婆房里,你们有谁可以告诉我阿婆的房间在哪儿吗?」项虞贞努力按捺住自己的情绪,面露温和的微笑,老天,她的耐心真快被这群人给磨光了。 「在……在院子那头……」李崇易迟疑了一会儿,才慢慢地以手指向后院一方。「你拐过去,就会看到了……」 「嗯,谢谢。」项虞贞礼貌地点了点头,即转身走回厨房。 而其它人也半信半疑地跟在她身后,想确定她是否真的一个人以这幺快的速度独立煮完早餐? 须臾,当项虞贞捧着装满食物的托盘再度步出厨房时,她满意地看到了每个人脸上不可置信的表情,因为他们终于亲眼见识到她富效率的煮饭能力。 她满足地笑了笑,捧着食物往后院较荒僻的角落走去。 那里,有一间极不起眼的小屋,诚如其它人所描述的,这里,应该就是阿婆的居所了吧! 项虞贞蹑手蹑脚地走向前,正要轻敲房门时,门扉突然应声开启,尉迟策和王晋似乎正要离开。 「啊……我送吃的来了……」项虞贞被这突来的状况吓了一跳,她差点就 连人带食物一起撞进尉迟策的怀中了。 「哇!这全是你一个人弄的?」王晋看了她手上的食物一眼,忍不住惊讶地叫道。 「嗯。」项虞贞微笑道。「你们一定也饿了吧!这里有我就行了,你们快去用膳。」 「经你这幺一说,我真觉得饿得慌啊!」王晋按着肚子说道,看来一副准备去大吃大喝的样子。 「那幺你呢?不饿吗?」一直没出声的尉迟策打破沉默,平淡的语气里嗅不出任何气息,但──他确实是在关心她! 「我……刚刚有先填了填肚子,不要紧的!」项虞贞不知所措地点了点头,双颊不觉燥热起来。「那幺我先进去了……」 她匆匆忙忙地躲进了阿婆的房里。不晓得为什幺?经过早上在林子里的一番谈话相处之后,她只要一见到他,心底就升起一股淡淡的异样悸动,那是一种连她也说不上来的感觉。 项虞贞虽不明白是怎幺回事,可却清楚地知道自己是从来没有对一个人产生过这样的感觉……她怕见到他,但又同时渴望看见他……这……实在是有点矛盾。 虞贞捧着食物,轻巧地走进内室,她偷瞄了一眼床上面墙而睡的阿婆,然后小心翼翼地将托盘放在茶几上。 「我不管你是打哪儿来的,这里都不是你待的地方……」原以为已经睡着了的阿婆突然开口说话。 「对不起……我只是送东西来给你吃,马上就出去。」虞贞连忙解释道。 「你还是赶快离开这个山寨吧!」阿婆转身坐了起来,细长的眼缝闪露着岁月 炼下的一抹睿智。 「可是──」虞贞正想说明尉迟策已经答应让她留下来的事时,却被阿婆插话打断── 「我不管策儿那孩子是怎幺跟你说的,反正你就是不适合这里……」 「我还没真正开始住呢?你怎幺会知道我不适合?」项虞贞反驳道,她的火气也有点上来了。「我可以帮忙做很多事情,况且,您又受伤了……」 「这点伤算得了什幺?我可还没老到不能做事!」阿婆冷哼道,看来也是个自尊心极强的老人。 「对不起……我并没有说您不能做事,我只是想帮忙而已……难道您想看到全寨子的人都饿着肚子做事吗?」项虞贞默默在心里叹口气,她真不知道该拿眼前这位顽固的阿婆怎幺办才好? 「哼!」阿婆在嘴里咕哝一声,几乎有点像斗败的鸡般,悻悻地在床上躺下。 没辙!阿婆似乎不擅于以言词和人沟通──这点倒跟她满像的。 「那幺……我先出去了,您好好休息……」 虞贞微微欠身,正想走出房门峙,突地瞄到门边有一大篓子的衣服,看起来又破又脏又旧的,可能是准备要补或要洗的衣服吧! 可以说是毫不考虑地,项虞贞提了竹篓就要往外走。 「把那些衣服留下,我自己会补。」阿婆又罗嗦地说话了,她可真顽固啊! 不过,她更顽固! 这会儿,项虞贞决定假装没听见阿婆的话,迳自带着衣服往门外走去。 第五章 「你在这里做什幺?」 尉迟策低沉慑人的嗓音突地响起,回荡在空旷的树林之间。正蹲在河边轻哼着歌、专心洗衣服的项虞贞,被这无预警的声音吓了一跳,手上正在清洗的衣服随即「脱手而出」,顺着水流狂奔而去。 「啊……衣服……」她惊叫一声,哀怨地看着那件弃她而去的衣服,心中好生气,怎幺早上才走了一个木桶,下午又漂去一件衣服呢? 「没关系,反正那件衣服是王晋那家伙的。」这次换成尉迟封的声音,而且语里尽是幸灾乐祸。 项虞贞站起身,看着临立在她后方的尉迟兄弟,心想她到底要到哪一天才会习惯他们这种「神出鬼没」的行事作风,否则以他们这种没有声音的走路方式,她迟早有一天会被吓死……思及此,项虞贞突然心生疑惑地打量了一下四周的地理形势──说也奇怪,以她目前所在的位置来看,应该可以清楚地看见从寨子方向来的任何人才对,而他们……为什幺是出现在她后方? 那里只有草丛,没有别的路可走了啊! 他们两人到底是打哪儿冒出来的?真的很奇怪…… 项虞贞在心里淡淡叹口气──唉!算了!不管他们是打哪儿来的,反正他们是已经吓到她了。 「请你们以后不要再这样突然出现在别人的背后,好吗?尤其是我在溪边洗东西的时候……万一哪一天掉下去的不是桶子和衣服,哪该怎幺办?」 她真挚地建议着,那种认真而诚恳的态度。让尉迟策不自觉地挑高双眉,而一旁的尉迟封则是不可遏制地哈哈大笑。 「你还打算来河边洗什幺?碗盘吗?没关系,我们寨里还有很多备用的──」 「我是指──万一掉下去的是我,怎幺办?那可是一件很危险的事情!」项虞贞叉着腰激动道,她正在讲一件很严肃的事,他竟还有心情和她开玩笑。 「没关系,有大哥在,他会去救你的。」尉迟封笑得更是夸张。 不过,他的话却让项虞贞顿感一阵羞赧,尉迟策的确已经救过她两次了……为了掩饰自己的不自在,她连忙蹲下身去,将已洗净的衣服一一装进竹篓里。 尉迟策恶狠狠地瞪了尉迟封一眼,警告他立刻收回脸上那抹促狭的笑容。 不晓得为何,他心中的感觉十分紊乱,他不喜欢看到尉迟封和她有说有笑的样子──可恶!打他救回她之后,一切似乎都不对劲了! 尉迟策咕哝一声,走上前粗鲁地抄起项虞贞装衣服的竹篓。 「不是告诉过你,不必做这些粗重的工作吗?衣服他们各人会自己洗。」他没好气道。 闻言,一旁的尉迟封不由得露出一抹贼笑,大哥这个人也真是言不由衷,明明就是关心她,还要摆出一副凶巴巴的冷酷模样。 「哦……我刚缝完衣服,没什幺事,所以想顺便洗洗,省得麻烦。」她解释道,缝补衣服对她而言不是件难事,不到半个时辰,她便迅速地把二十几件衣服全部补好,并且还勤快地拿来溪边将它们洗净。 「这些全都是你一个人完成的吗?」尉迟封明知故问。 「嗯。」她点头。「很奇怪吗?」 「不,当然不,有你在寨里真是太好了,我想阿婆应该可以轻松不少。」 「是啊!我也希望能帮阿婆多分担一些工作,毕竟年龄都大了,还要做那幺多事,确实有点可怜……」 「我想,你这些话最好别让阿婆听到。」尉迟封觉得快笑出来了,她显然并不了解阿婆的个性,如果让阿婆听到她说的这一番话,不气得拿扫帚把她痛轰一顿才怪──至少,王晋那家伙就被轰过。 「为什幺?」她疑惑道。 「因为……」 「该回寨里去了,还有事要忙。」尉迟策冷冷地打断两人的谈话,肃着一张脸侧背起项虞贞装满衣服的竹篓,准备回寨。 「啊……等一下!」项虞贞突然叫出声,像想起什幺似的,跑向河岸边,拿起了放在石头旁的两个小布包,然后气喘吁吁地跑回他们两人身边,微笑道:「走吧!」 「那是什幺?」尉迟封好奇地探问。 「花啊!」她的脸上绽放出动人的笑靥。 「花?」走在前头的尉迟策停下脚步。 「嗯!」项虞贞用力地点头,像个纯真的孩子般,举起其中一个布包,认真地对尉迟策说明道:「是我刚才在河的另一边发现的,我想它们应该是不错的染花,所以想拿一些回去试试……」 「染花?你怎幺会对这东西有兴趣?」尉迟封插嘴道。 「我今天从阿婆房间出来的时候,发现在最里头的院子里有一间染织房,里面有很多待染和已染好的缎子,所以……」 「那些可都是婆婆的宝贝,你没乱动吧?」尉迟封怪叫着。 「没有。」项虞贞死命地摇头。「只是我听其它人说,那些布都是会拿下山去卖的……」 「你会染布?」尉迟策定定地望着她。 「嗯!我在家也常常会织些布去卖,这些工作对我来说很顺手……」她神采奕奕地对着尉迟策说道。「我只是想帮点忙,一方面可以减轻婆婆的工作量,一方面也能让寨里的收入多一些……」 「你想帮忙,我们当然是不反对──」尉迟封又插嘴道,眼角不怕死地直偷瞄尉迟策不悦的表情。「只是,也得婆婆肯答应让你『帮忙』才行。」 「说的也是……」她叹口气,想到还得通过婆婆那一关…… 「耶?那又是什幺?」尉迟封指着她另一只手里拿的布包。 「哦,这也是花!」项虞贞眼底重新燃起明亮的光彩,她兴致高昂地打开布包,并且拿出已被她用手绢绑成一束的花朵。「很美,对吧?我准备拿回去放在大厅里……」 「放在大厅里?」尉迟封一脸饶富兴味,而尉迟策则是皱着一张脸。 「因为我发现大厅实在太空旷、太单调了……给人一种很严肃的感觉……总是令人紧张……」她悄悄看了尉迟策一眼,才鼓起勇气继续说下去:「我觉得摆些花会比较活泼明亮一点……」 「大厅里不需要放任何累赘的装饰品。」尉迟策冷然道,他从没碰过有人像她这样──闲情逸致地去摘花,只为了让大厅看起来比较明亮一点? 「难道你不觉得这些花很好看吗?」 没料到她会突然这幺问他,尉迟策高深莫测地看了虞贞一眼,然后不发一语地转身走去。 在没得到尉迟策的回应之后,虞贞失望地低下头去,然后愣愣地跟在他身后,有些喃喃自语:「看来是不能放在大厅里了……」 「我个人是觉得满好看的。」尉迟封堆满笑意,企图缓和现场凝窒的气氛。 「真的?你真这幺认为?」她天真地转身面向走在她后面的尉迟封,彷佛得到知音一般。 「当然。」他笑道,然后故意以夸张的音调说道:「如果不能放在厅里也没关系,干脆送给我好了,反正你都已经摘了,丢掉可惜……」 他现在可是顶着被老哥痛宰的风险在提议哪! 虞贞犹豫地望向尉迟策拒人于千里之外的背影,又看了看手上的花束,不晓得为什幺,尉迟策冷淡的反应让她感到难过。 思索半晌,她才若有所失地对尉迟封说道:「既然这样,就送给你好了。」 「那我就不客气了……」 尉迟封嘻皮笑脸地准备接过花束,岂料,花还没沾到手,就被人半空拦截而去。顿时,只见尉迟策面无表情地抢过花束,但眼睛却像是会喷出火似的,恶狠狠地瞪向他。 「哦!原来大哥也喜欢啊?早说不就得了,还兜这幺一大圈……」尉迟封意有所指地说道。老天!这可是从他出生以来所说过最「不要命」的话了! 「你也喜欢吗?」虞贞开心道,重燃希望的雀跃神情显露无遗。 「既然都摘了,就一起拿去做为染花吧!」他没有正面回答她的问题,只是迳自将花束重新塞回她的手里,并且有些不悦地说道:「以后别再摘了。」 「为……什幺?」虞贞嗫嚅道,顿时觉得一阵热意充盈眼眶。 不妙!项姑娘看起来好象快哭了!尉迟封看看尉迟策,又看看项虞贞,大哥刚才那盆冷水泼得够重了,任何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他已伤了她的心。 看着泪水在眼眶打转的虞贞,尉迟策眼底倏地闪过一抹狼狈,他觉得头开始一丝丝地抽痛起来,这女人真麻烦! 「不许哭!」他低喝一声,随即转过身,他讨厌她用现在的这种眼神看他──像极了一只受尽委屈的小狗。 被尉迟策这幺一喝,虞贞的泪水随即不争气地夺眶而出;但她并没有拭去布在脸上的泪水,只是固执地追问道:「你还没回答我,为什幺我以后不能再摘花?」 尉迟策回过身,沉默地盯着她,他从没见过像她这幺执拗的女人。 「呃……寨里可能还有一些事等着我去处理……」尉迟封识相地开口道,并偷偷捏了一下自己的大腿。 镇定!千万要镇定!现在可不是笑的时候──虽然他很想这幺做,并且留下来看好戏,但……时机似乎有些不对。 「我想我还是先走一步好了。」尉迟封露出促狭的笑容说道,他这辈子还是第一次看到大哥露出这种为难的表情,看来项姑娘把大哥扳倒了。 看了他们一眼后,尉迟封随即憋笑离去。 静凝的气氛顿时笼罩在他们四周。 「为什幺同样是摘花,当染花可以,拿来观赏就不行?」她吸了吸鼻子,似乎和这个问题卯上了。 尉迟策重重叹口气,耐住性子说道:「染花有它的功用性,它可以让很多人穿到好看的衣服。」 「赏花也有它的功用性,它可以使很多人心情愉快,不是吗?」她同理可证道,不解两者之间有何差别。 「如果只是为了欣赏,它好好地生长在河边,我们一样可以观赏,没有必要就此缩短了花的寿命。」 尉迟策不明白自己为何要在这里跟一个泪眼婆裟的女人解释这幺多,他觉得自己的这种行为可笑愚蠢至极。 他摇摇头,正准备继续往前走时,虞贞突然开口:「我想你说得对……一个人的确是没有权利去缩短别人的寿命的……」 她好不容易止住的泪水再度泛滥,她只要想到大哥将来有可能为了秦始皇而被陪葬,她心里就难过不已。 没料到她会突然冒出这幺一句,尉迟策停下脚步,带着一丝惊讶挑眉望她,并且被她的话深深震慑住。 而她泪眼婆裟的模样竟让他感到微微心疼,他不想看到她这般悲伤的表情,但他不知自己该说些什幺,只能淡淡地又说了句:「别再哭了。」 她张着迷蒙的双眼望着他,此时此刻,仿佛又回到了他们第一次见面时,他救她的感觉一样,当时的他,就像现在这样轻柔和缓,而非他外表所显露出的冷淡无情。 当然她并不明白尉迟策以前是否曾发生过什幺事,但可以确定的是,他一定有过一段外人难以理解的过往正不断地啃蚀着他的记忆,让他快乐不起来。 也许,这也是他隐居山林的目的。 颊上挂着两行泪水,她努力挤出一抹笑容,对他展颜面笑。 她决定了! 在寨里的这段时间,她会尽自己最大的能力来帮忙他们──不管做任何事情。 尉迟策紧皱着眉看她又哭又笑的拙样,不明白她到底是怎幺回事?他叹口气,走上前,以袖子轻轻擦去她颊上的泪痕。 「你总是一次同时做两件事吗?」他突然问道。 他的话让她摸不着头绪,可是她还是楞楞地点头答道:「嗯,这样比较节省时间。」她通常会一边煮饭一边缝衣服,挑水的同时顺便捡柴。 「以后一次做一件事就好。」尉迟策挑高眉,似乎觉得她的回答颇有趣,事实上,他的嘴角早已不自觉地微微上扬,他原本是想告诉她不要同时哭又同时笑。 「没关系,我已经习惯了。」她微笑道,感到很开心,因为…… 这是她第一次看到他的笑容,那感觉使她和他亲近不少。 透过叶缝轻洒下来的阳光,辉映着她脸上的一颦一笑,让尉迟策几乎无法移开目光。 此刻,她诚挚无害的笑容像一股清新的希望,正慢慢沁入他无寂晦暗的生命之中…… ※※※ 「喂!是谁在这里放这玩意儿,想害我摔死啊!」 王晋气急败坏的吼声在后院转进大厅的回廊处蓦然响起,他咒骂着难听的字眼一路走进大厅。 才一跨进门槛,王晋立刻眨眨炯然的大眼,以为自己眼「花」了……不!其实是真的「花」得很厉害! 「嘿!这是怎幺回事?」他指着大厅里的一些花草盆栽,同站在门边的魏英问道:「干幺把这里弄得花花绿绿的?」 从他刚才一路走来,包括院子、回廊都摆了一大堆害他踢到差点跌倒的「花」,尤其以大厅「花」得最为严重。 「你问她啊!」魏英斜靠在门边,无所谓地耸耸肩,比了比正在大厅另一个角落忙来忙去的项虞贞。 王晋看她一眼,翻着白眼咕哝一声,他早该料到是她做的;自从她来之后,寨里原有的很多习惯和原则都被她改变了。 不过,说实在话,他个人并不讨厌这样的转变。 因为她做事的动作很快,总是在他们收工前就将饭煮好,使他们不必再像以前一样,总是饿着肚子痴痴等待阿婆煮好饭…… 另外,提到缝制衣服的能力,阿婆厉害的手艺众所皆知,他原以为不会再有第二个人像阿婆一样,那幺会缝制衣服了,不过,瞧他身上现在所穿的这件衣服,就是经她缝补过的,那手工细致的程度……简直就和阿婆不相上下。 她真的挺能干的! 这是她来寨里的这段期间,大伙私底下对她的评价。 「喂,项姑娘,」王晋走上前,一反之前大呼小叫的模样,反而神秘兮兮地好奇问道:「你摆那幺多盆栽到底要做什幺?」 「没做什幺,就是好看!」虞贞喘气道,正用力将手边这盆较大的盆栽拖到大厅的斜对角。「这样感觉比较活泼,不会死气沉沉的。」天!这盆还真重!她好象快闪到腰了。 「是吗?」王晋搔搔络腮胡,上前一把扛起盆栽,帮她运到大厅的对角。「不过,不是我要说,你这样子乱摆,首领看到会生气的!」 「我准备给他一个惊喜。」她嫣然一笑,沾了泥巴的脸庞透出红润光泽。她花了很大的工夫才把这些花培植过来,而且她有信心会把这些花养得很好,让它生长得更茂盛。 她相信尉迟策看到之后,一定会吓一跳。 「给首领一个惊喜?」王晋以怀疑的眼光盯着她瞧,他可不认为首领会对这些花花草草有兴趣。 「我已经等不及要看看首领『惊喜』的表情了。」魏英一派悠闲地走近他们。 整了整花的位置,虞贞直起身子,撞撞微泛酸疼的腰,叹口气道:「终于大功告成了!呃──」她转头看看四周,疑惑道:「怎幺只有你们两人在这里?其它人呢?都还在忙吗?」 「项姑娘的意思好象我们两个很闲的样子……」王晋吹着胡子抗议道。 「我们本来就很闲。」就在项虞贞想解释自己没那意思时,魏英反而开口取笑道。 其实自从两个月前,铸剑的炼炉发生状况之后,他们就一直在做善后的工作和追赶进度;而再过一个月之后,秦始皇就要巡游楚地了,所以等一下所有的人都会来大厅开会讨论因应的对策。 「呃……对了,明天……是不是有人会下山?」项虞贞突然想起这件重要的事,遂问道。 「是啊!这次轮到我下山了。」王晋得意道。「我准备好好去喝它个痛快。」 「你别又喝过了头,忘记回来的路才好。」魏英无奈道。 王晋这家伙只要一喝了酒,马上就会忘记自己是谁,上回还醉瘫在回来的路上,睡了一天一夜才让寨里的人发现,给抬了回来。 「那幺,你会顺便把染好的丝料拿去卖喽?」虞贞追问。 「是啊!」王晋搔搔头。「不过,这次阿婆摔得不轻,好象没太多的完成品可以卖,所以……」 「我有染好一些,应该没问题,可以拿去卖卖看。」 「你?」 魏英和王晋同时露出讶异的眼神,看她老是在寨里忙来忙去,不是煮饭,就是替每个人缝补衣服──她做事的速度很快,他们是知道的;只是……他们从没料到她还会「有空」去染衣服! 「那幺,我现在就去整理整理,明天好让你载下山去。」她兴致高昂道,才刚奔到门口,就一头撞上正从外头进来的尉迟策。 「你又在忙什幺了?」他的声音在她耳边轰轰作响。「这些花是怎幺回事?」 「这样感觉不是好多了吗?比较有朝气。」她揉着额头退后一步,解释道。 「我说过了,大厅里没有必要摆这些装饰品。」他板着脸,盯着她沾满泥巴的双颊。 「你只是不喜欢因为观赏而被攀折下来的花朵,一日一日地枯萎死去,不是吗?所以──」她笑容灿烂地说道。「我就移植一些过来,种在寨里。」 「你确定只有『一些』吗?」跟在尉迟策后面进屋的尉迟封吹了一声口哨,调侃道:「怎幺刚才一路走来,看得我眼『花』撩乱的?」 开玩笑,大厅和走道上,此刻全放满了一盆盆色彩鲜艳的花栽,这寨子从来就没这样「花枝招展」过……而大哥的脸色也从没像这样忽红忽青的,和花朵相互辉映。 「你们……不喜欢吗?」虞贞问道。她忙了那幺久,怎幺大家的表情看起来都好象有点……惊愕?而不是惊喜。 她偷偷地观察每个人的脸色,发现大家的样子都有些奇怪,尤其是尉迟策,又是一副皱着眉头的样子。 「其实我觉得做些改变也不错。」魏英首先回应,他带笑的眼睛,始终没有离开过尉迟策和项虞贞。 「是嘛!我也觉得挺不错的。」尉迟封帮腔道。 「你觉得呢?」虞贞抬眼望向尉迟策,期盼全写在脸上。 被她这幺一问,众人的目光不约而同地扫向尉迟策,大伙全想知道他的感觉。 而尉迟策只是淡淡地、面无表情地说了句:「准备开会了。」 项虞贞略带失望地低垂螓首,她早该习惯他在人前对她的冷淡,只是,她心底还是不由得升起一股沮丧感,她只希望她做的事都能得到他肯定而已。 「那幺……我先去染织房……把明天要带下山的东西整理整理……」虞贞带着浓浓的鼻音,低着头匆匆与他们擦身而过。 当她正要跨出门槛时,尉迟策突然一把拦住她── 「以后别再把自己弄得这幺累了。」他放柔了声音。 由于尉迟策这突来的举动,让项虞贞惊讶地抬起头来。 她楞楞地看他,原本微湿的双眼立刻「湿」得更厉害。他──是在关心她? 应该是的!虽然有些不确定,但虞贞的内心仍因他这句话而欣喜不已,她发现自己最近变得特别容易感动,尽管只是一句话、一个动作,都会让她感动上半天。 「首领,你把她弄哭了……」站在一旁的王晋有些大惊小怪地提醒道,像是八辈子没见过女人哭似的。 尉迟策拢紧眉峰,当着众人的面端起她的下巴,并且以袖子擦掉她脸上交混着泪水的泥巴,动作不算太轻柔。 在场每个人都吃了一惊,首领的这项举动实在太反常了!现场顿时弥漫着窒人的安静,众人都怕会打坏这气氛似的,大气不敢吭一声。 像是在回答每个人心中的疑惑似的,尉迟策粗声说:「瞧你的脸脏兮兮的,万一等一下弄脏婆婆的缎子,她又要生气了。」 「啊,对,缎子!」虞贞失声道。她必须在做晚餐之前,把隔天要拿下山去卖的缎子都整理好才行,若非尉迟策这幺一说,她差点忘了这件事。 项虞贞红着脸,匆匆跑出大厅。 尉迟策在目送她的身影消失在染织房的方向后,才缓缓收回自己的目光。 「婆婆会生气,嗯?」尉迟封望着尉迟策,似笑非笑的。 瞪着尉迟封促狭的双眼,尉迟策板着脸走向大厅的正位,说道:「不要嘻皮笑脸的,准备开会。」 「听到没,不要嘻皮笑脸的。」魏英拍拍尉迟封,取笑道。其实他自己也是憋得很难过,只是看到有人被「削」,心里多少比较好过一点。 「你们两个到底在笑什幺?」王晋凑上前,轻声问道。「首领说的其实没错啊!弄脏了缎子,阿婆是会生气的。」 这迟钝的家伙! 看着王晋那副「天不怕、地不怕,就怕阿婆」的模样,尉迟封和魏英忍不住再次抽动嘴角,狂笑出声。 ※※※ 一走进染织房,项虞贞就看到阿婆已正襟危坐在织布机前,严肃地盯着织 布机上,她才织了一半的布疋。 「婆婆,你怎幺下床了?」 「我还没老到不能动。」 阿婆讲话还是这样拒人于千里之外,不过,她也已经习惯了。 「那您……是不是需要什幺?我去拿来给您……」 「你别忙了,我有话跟你讲。」阿婆垂着眼,若有所思。「这些都是你织的吗?」 「是啊!」 「那些也是你染的?」阿婆指了指放在角落的一疋布。 「嗯。」她点点头,小心翼翼道:「我只是打发时间,顺便可以帮一点忙。」 「看你织染布的技巧,不像是山下农家女孩所会做的……」阿婆盯着她瞧,睿智的眼中闪过一丝锐利的光芒。「这些手艺──你是在哪里学的?」 「我从小就常做这些事,也没特意去学……」 「我听策儿说……秦始皇又开始选人去找仙药……」阿婆站起身,脚步蹒跚地走向屋角,拿起项虞贞染好的布观看着,并且近似喃喃自语道:「你说你是为此才躲来山里的,是吗?」 「嗯……也算是……」 「一定还有其它原因吧!」阿婆眼神一凛,手拿着布走回织布机前。 「嘎?」 「你的家人呢?知道你在这里吗?难道他们都不担心你?」 「啊……」被阿婆如此逼问,项虞贞才突然想起这件重要的事──当初她只留了一封信,即离开了舅伯家,到现在都没再捎信回去,想必现在远在咸阳的大哥也已知道这件事了。 以大哥的个性,他可能会放下手边的工作来找她。 不行,她得赶紧再捎封信回家,告诉大哥一声。 「没有人会无缘无故离开自己的家人,待在这样的深山里……」阿婆颇有深意地看了她一眼,继续说道:「就算你是为了躲避寻找仙药……」 「我是来找仙药的。」项虞贞打断阿婆的话。 「来找仙药?这里?」阿婆原本沙哑的声音突然高亢了起来,她的眼睛睁得圆亮,表情怪异且奇特。「你听谁说这里有仙药的?」 「山下村里的人都这幺说的,他们每个人都说山里有高人在提炼仙丹。」 「我们可不是什幺高人……」阿婆撇撇嘴角,冷哼一声。 「可是你们确实有在提炼仙丹,不是吗?」项虞贞激动道。「我知道炼丹这种大事,在成功之前最好不要把风声泄漏出去,以免万一不成功,始皇会怪罪下来,所以你们放心好了,我绝对不会把这里的事情泄漏出去。」 对于她的话,阿婆没再搭腔。她只是静默地看了虞贞一会儿,才缓缓开口道:「你要仙药做什幺呢?」 「当然是希望始皇能够活得长长久久。」她天真地说道。 「年纪轻轻,关心一个暴君的死活不嫌多余吗?」阿婆再度冷哼一声,然后迟缓地直起身子,将拿着的布塞进项虞贞的手里,一边走向门边一边说道:「你还是专心织布──搞不好以后你还可以靠这个替你的夫君赚钱。」 项虞贞不懂阿婆说话的意思,好好的怎幺突然扯到以后的夫君呢?而且她现在在乎的不是织布和未来夫君的事── 「关心秦始皇的死活,也就等于关心我大哥的死活。」她有些难过、落寞。 阿婆停下脚步,转过头来看着她,良久,才慢慢说道:「我不晓得你是怎幺想的,但是──我们这里没有你要的东西。」 「什……什幺意思?」 「唉!」阿婆摇头叹气,没再理会她,只是驼着身子,喃喃自语地独自离去。 「看来……策儿倒是给自己找来一个不小的麻烦……」 第六章 「哎哟,我不是跟你说过了,这些东西我来搬就行──」翌日,当山寨里的每个人,如往常般各自忙于自己工作时,王晋的大嗓门像定时公鸡般,再度响彻众人耳边。 「没关系,这个我还搬得动。」项虞贞手捧著捆好的缎子、从染织房一路走到停放在寨前的马车。「而且有我帮忙会比较快些。」 王晋咕哝著把她手上的缎子一把抢走,扯著嗓门说:「这些东西不是你该搬的!」 虞贞耸耸肩,似乎早料到他会有这项举动。 最近,她发现寨里的每个男人──当然包括尉迟策,都有一个共通的特点…… 总是把男人和女人的工作分得很清楚。 他们不会干涉任何厨房和染织房的工作。但无论是谁,只要见到她和阿婆正在搬重物或做粗重的工作,就一定会抢去做──因为他们认为这才是男人的工作。 虞贞微笑看著王晋将缎子分别捆上马……其实从另外一个角度来看,他们也满体贴人的。 「对了,我想拜托你一件事,可以吗?」 「什么事?」王晋问,已将所有该载下山的东西都捆绑完毕。 「这个──」虞贞从怀里拿出一卷竹简。「可以请你在山下,顺便托人将它送去咸阳吗?」 「咸阳?」王晋狐疑地看了竹简一眼,又问道:「这是什么?」 「信。」虞贞又拿出一个小锦袋,交给王晋,道:「我这里有一些托人带信的钱……」 「这……」王晋似乎面有难色。 「有……什么困难吗?是不是钱不够?」 「也不是啦!只是……」 「我现在得去后山采一些染花回来,一切就拜托你喽!」虞贞微微一笑,那笑容是很难令人拒绝的,她摆摆手,随即翩然离去。 「唉!项姑娘……」王晋眉毛纠结地看著她走远,然后为难地低头盯著手上的烫手山芋……送信? 他八辈子没做过这种事! 「把它给我!」 「首领?」王晋抬起头看著尉迟策,他不知是何时来到他身前的。 「把它给我!」他又说了一次,态度坚决许多。 王晋犹豫了下,才慢慢地把项虞贞托给他的竹简和钱交给尉迟策。「这是……项姑娘的信。」 「为防万一,这种东西不能随便带下山。」接过竹简之后,尉迟策冷著脸拆开竹简,娟秀的字迹立刻跃入眼中。 信的内容大致是在报平安,突然……他盯著上头短短的几个字,神色立刻变得更加严峻。 ……如果取到我要的东西之后,立刻就会回去…… 取到她要的东西?什么意思? 尉迟策寒著双眸思忖著……难道她是有目的地来到此地?到底,寨里有什么东西是她要的? 「上头写了些什么?」看了看尉迟策铁青著的脸,王晋似乎也有些明白事情的不对劲。「她该不会是把我们的事泄漏出去了吧!」 说著,王晋又觉得不太可能,她根本就不知道他们私自铸剑的事啊! 「她说把信送到哪里?」尉迟策问道。 「咸阳。」 尉迟策颔首,交代道:「记住,这件事不要让第三者知道。」 王晋抓抓胡子。「你是指把信送到咸阳的事……还是……」 「所有的事。」 语毕,尉迟策拿著竹简转身就要离开,才走了两步,他突然又回过身,说道:「还有,别又在山下喝得忘了回来,快去快回。」 「哦!」王晋搔搔头,立刻跑向另一侧厢房,去找和他一起下山的魏英。 而尉迟策则拿著竹简,跟著项虞贞的脚步来到厨房…… 「你吓了我一跳。」 项虞贞惊喘一声,她进厨房拿起放在角落的竹篮,才一转身,就看到他高大的身影临立在厨房入口。 「你似乎很容易受到惊吓?」尉迟策扬眉道,他像只盯住目标的老鹰,眼神锐利而骇人。 「只要你走路有点声音,我就不会被吓到了。」她指出放在心中已久的想法,并且好心地提醒道:「还有,你现在进来厨房,万一被婆婆看到,又要被骂了。」 「你到底是谁?来这里有什么目的?」他冷声问道,握住竹简的手忍不住紧缩了下。 项虞贞偏著头,觉得他的问题很怪──他明明就已经知道她的名字,怎么还会问她是谁?至于她来这里做什么……很明显地,她是来厨房拿竹篮,准备去林子里采染花,怎么他会看不出来呢? 虞贞轻叹口气,正想提出疑问时,突然看到他手上拿著的简牍。「嘎?我的信……怎么会在你那儿?王晋呢?」 「已经下山了。」 「下山了!」她瞪大了眼,不可置信。「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这正是我想问你的。」他轻轻一挥,竹简应声垂摊在她眼前。「这是怎么回事?」 「你偷看我的信?」虞贞大叫道,她明明用蜡将竹简封得很完整。 「我没有偷看,只是检查……」他讲得理所当然,态度更是严厉得紧。「除非──你里面写了些不该写的。」 「不管我里面写了些什么,你随便看别人的信就是不对。」她胀红了脸,深深被他的行为所激怒。 她大步向前,想从他手上夺回她的信。 尉迟策一把扣住她的手腕,没有移动脚步,反而是项虞贞一个不稳,整个人跌进他怀里。他将拿竹简的手高高举起,冷然道:「为了全寨子人的安全,我不得不这么做。」 「你是在怀疑我?」她这辈子从来没被别人怀疑过。 「我从不随便怀疑别人,除非那个人做了令人怀疑的事……」尉迟策将她揽得更紧,眯著眼,似乎想把她一眼看穿。「你有吗?」 看著尉迟策对自己不信任的态度,项虞贞突觉一股委屈涌上心头,眼眶也不争气地湿热起来……不行,她绝对不能在这个节骨眼哭。 她吸吸鼻子,强作镇定地昂起骄傲的下巴,毫不退缩地说道:「既然如此,信──你已经看过了,很显然地那只是一封写给我大哥的信。」 尉迟策不置可否,只是一味地打量她,似乎在评断她话语的真实性;他不断在心中告诫自己,千万不能被她无辜的表情给说服。 现在,距离他们「行动」的日子越来越近了,他绝不能再冒任何出差错的风险。姑且不论她写这封信的目的为何,但凡是有可能引来秦始皇围剿的行为,他都必须制止。 他有这个责任! 「你……还是不相信我?」她试图抽回被他紧握住的手,内心的难过正一寸寸地逐渐扩大。 「我是很想相信你。」他一字一句道,强有力的大掌仍然紧紧抓住她的;他弯低身子,轻靠著她的脸颊,危险而温热的气息抚过她的耳后。「……如果取到我要的东西之后,立刻就会回去……你说──我们这里有什么东西是你要取得的?又是谁派你来的?」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你应该很清楚我的意思。」 「抱歉!我就是不清楚你的意思,才会问你的!」虞贞负气道,早在眼眶打转的泪水终于不受控制地滑落下来。 「不许哭!」他轻喝道。一看到她哭,他就开始心烦意乱了起来。 「难道我连哭的自由都没有了吗?」她气愤且委屈地说道,使劲将他掌控的手甩开。 「别把问题岔开,你还没回答我。」他的眼神似乎快喷火了。 「我没有把话题岔开!我只是……也有不回答你问题的自由。」她激动地吼道,想侧身穿过被他堵住一半的门。 「希望你不是心虚地想逃跑。」他拦住她的去路,语带嘲弄地说道。 虞贞死盯著他看,脸色一阵青一阵白,慢慢地,她终于忍不住爆发道:「你──简直不可理喻!」 ※※※ 她这辈子从来没有这么生气过! 项虞贞气冲冲地提著竹篮走进林子,她讨厌人格被质疑的感觉;尤其刚才尉迟策的态度,彷佛她是个小偷似的。 这中间究竟出了什么问题? 为什么她老感到怪怪的?他到底是对她产生了怎样的误解?或者……是她还没真正搞清楚目前的状况? 想到此,虞贞便开始后悔了! 其实她刚才可以好好跟尉迟策把话说清楚的,只是她实在太生气了,才会……才会……踢了他一脚! 她从来没有做过这么粗鲁的事情,大哥说得对,人一旦被气愤冲昏了头,就会无法思考…… 可是话又说回来,尉迟策也有不对的地方,谁叫他随便拦截她的信,甚至还偷看它! 走近河边,正想把这纷乱的思绪好好厘清时,倏地──项虞贞死盯著眼前的花丛,觉得非常奇怪。 昨天来的时候,她明明记得上头还长著满满的花,怎么这会儿全部一乾二净? 完全不见半朵花儿的踪迹。 不对劲!非常不对劲! 寨里,除了她和阿婆之外,没有人会来摘花;但是,她很确定阿婆从昨天到今天为止,都没有来过林子里,更遑论摘花了…… 看看花丛周围的土地,也不见任何掉落花朵的「尸体」,那么……原本长得好好的花,到底都跑到哪里去了呢? 虞贞忍不住戒慎地四处张望,难道……这里还有其他的人? 周围,除了树叶发出的沙沙声响之外,什么都没有!虞贞摇摇头,似乎在笑自己的疑神疑鬼。 现在时间还早,她决定往林子深处走探一番,一方面散散心,另一方面也许她还可以在别的地方找到新的花种。 主意一拿定,她立刻拾起竹篮,准备沿著河流而下。蓦地,她看到河边的一丛杂草,想起了尉迟策…… 她记得上次他和尉迟封两人神不知鬼不觉地出现在她后方……也许…… 强烈好奇心的驱使,她缓缓拨开那堆草丛…… 什么都没有! 项虞贞有些泄气,她原以为在草丛后面会有另一条路径的……不过,她可不打算就这样放弃,她灵机一动,立刻提起裙摆,拨开草堆,直直朝里头走去…… 这些草长得可真高,已经完全盖过她的视线了! 不晓得会不会有蛇出现? 越走,项虞贞心里越害怕,正想打退堂鼓时,眼前赫然出现一条小径──那条路非常狭窄,而且不明显,不仔细看的话,根本看不出来。 项虞贞立刻加快脚步前进,可惜她心中的雀跃并没有持续太久──走过齐头高的草丛之后,一块超大的巨石挡住了她的去路。 她被困住了! 虞贞东瞧西望,发现这块石头彷佛是刻意被放在这里挡住去路的,而且体积之大,让她根本看不到石头另一端的景象,且无法绕行。 思索半晌,她原本打算往原路撤退的,但是,从巨石的彼端似乎传来瀑布的声音……深吸口气,项虞贞将竹篮系绑在身上,开始七手八脚地想要爬上石头。 那块石头十分的圆滑,经过一番折腾,她才姿势不雅地攀了上去。 才一翻坐上巨石的顶端,项虞贞的眼睛立刻为之一亮──果然有瀑布! 她兴奋地滑下石头,提起裙摆朝瀑布的方向奔去──河岸边,百花争艳,群蝶翩舞,有好多花种都是她从没见过的。 项虞贞像个孩子般开心地流连在形形色色的花丛之间,她从没想到在这深山之中,还会有此番景象…… 就在她专心摘花的同时,突然,一阵  声从她身后不远处的花丛中传来。 「谁?」 虞贞旋过身去,迅速瞥见一抹黑影疾闪而过。 「有谁──在那里吗?」她望著草丛再度颤声问著,手指关节则因紧握竹篮而微微泛白。 是尉迟策他们吗? 似乎不太可能!虞贞在心里立刻推翻这个想法──就算寨里的人会来此处走动,但她相信他们绝对不会故意装神弄鬼地吓她…… 那么,会是一些山禽走兽吗? 不!她确定她刚才看到的是人的身影……可是会是谁呢? 虞贞鼓起勇气轻挪莲步,朝刚才黑影消失的方向移动……倏地,那抹黑影再度从草丛中窜出,并且以极快的速度往林子另一方移动。 她眼尖地瞥见一样东西掉落在地,跑上前一看,原来也是一个竹篮,而且里头也放满了一些花草素材。 「喂,你的东西掉了!」虞贞大叫著,捡起竹篮,反射性地追了上去。 此时,一大片乌云以顺风的速度朝山头聚拢── 虞贞完全没有注意到天气的转变,她一心一意只想追上那个人,直到一滴雨水打上鼻尖,她才发现天空早已乌云密怖,而且自己似乎也已经跑远了。 她停下脚步,望了望四周陌生的景色,又瞧了瞧林子里早已不见踪迹的黑影,顿时感到有点进退两难。 大雨加上天色晦暗,她已经完全分不清回寨的方向了,她现在该怎么办? 项虞贞抹去糊了眼睛的雨水,决定先找个地方暂时躲雨。 岂知,才旋身走没两步── 「啊──」她惊喘一声,脚底一滑,还来不及意会到发生什么事,即一脚踏空地滑下了隐藏在草丛后的小斜坡──天色,已渐暗;雨势,更大了。 ※※※ 山下,酒店里。 「小弟,再来一壶。」 酒酣嘈杂声中,传来王晋熟悉的大嗓音,只见他跷著二郎腿,坐姿豪迈地吃著小菜喝酒。 「你还喝!我们该回去了!」魏英无奈地说道,也难怪每次轮到王晋下山,首领就会派个比较理智的人跟著,而那个倒楣鬼通常都是他。 「你是不是忘记首领的交代了?」魏英再度提醒。 「好好好──」王晋朗声应道,满是胡渣的脸红通通的。他痛快地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然后低声咕哝道:「真是的,年纪轻轻,像个老妈子似的……难得下来一趟,不乘机多喝两杯,都觉得对不起自己……嗝!」他突然打了个大嗝。 「你讲话小声点会死啊!你是怕别人不认识你吗?」魏英不耐地说。他每次下山,都不想逗留太久,偏偏王晋这家伙就爱在人多嘴杂的酒店里瞎耗。 「哎哟!别紧张嘛!」王晋拍拍他的肩膀,又喝了一杯。 「你再喝,我可不帮你付酒钱哦!」魏英使出杀手 。 「说到钱……其实不是我要说,那个项姑娘染织的布,真不是盖的,想不到会这么好卖……还真替我们赚了不少……」 一听见王晋的话,魏英忍不住摸著下巴,点头附和道:「说的也是,她真的帮了我们不少忙,尤其是她煮的饭,真是好吃极了……」说到此,魏英忽然停顿一下,然后态度一转,道:「我们还是赶快回去吧,如果动作够快,也许我们还可以赶上晚餐……」 「被你这么一说,我突然地想念起项姑娘煮的东西了……」王晋望著一桌的酒菜,顿时兴致全无,他决定还是回寨里去吃项姑娘煮的美食。「可是……这么早回去,万一项姑娘问起信的事,我该怎么跟她说?」 「什么信?」 「就是她要我下山时托人带去咸阳的信。」喝下最后一口酒,拿起桌上的小包,王晋有些视死如归地说道:「算了,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全部推给首领就对了。」 当两人正要前去结账的时候,突然有一位男子沈稳地走到他们面前。 王晋和魏英不约而同地看了他一眼。 「请问,你们是否曾见过这样一位姑娘?」那名男子拿出一张画像问道。 王晋直觉地打量画像一眼,正想说些什么时,魏英开口了。「对不起,我们是从外地来的,对这里的人事物都不熟。」 语毕,他迳自走向马厩,而王晋则大步跟上前去,并且悄悄附耳说道:「魏兄,你不觉得那张画像上的姑娘长得好面熟,好像在哪里见过。」 「不要多管别人的闲事。」 一个钉子被魏英碰回来,王晋耸耸肩,咕哝了两句,便不再吭声。他发现魏英在山下和山上简直判若两人,每次一下山,他就一副别人欠钱不还的样子,严肃得要命。 「你们──真的确定没见过这位姑娘?」那名男子又跟了上来。 「跟你说了,我们是从外地来的,没见过啦!」王晋挥挥手,粗声粗气地跨上了坐骑就要离去。 「可是,我刚才听到你们在谈一位项姑娘……不知道她是否……」 「你这个人很烦哦!听不懂我讲的话吗?」王晋半吼道,态度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 「很抱歉,我们赶时间,必须先走一步,不过,我们真的没见过那位姑娘。」 魏英插话道,并且以眼神示意王晋,要他别再多话。 除非必要,否则他们下山时通常是不跟别人多加接触的──尤其是陌生人,以免言多必失,无意中透露出寨里的蛛丝马迹。 魏英微微点头后,便和王晋策马离去── 看著两人远走的背影,韩晋淮觉得非常可疑──虽然他们宣称没见过虞贞,但那位较瘦高斯文的年轻人,眼中充满防备,让人不想起疑都难! 不晓得为什么,他直觉这件事定有蹊跷! 韩晋淮迅速走向马厩,牵出自己的坐骑,立刻偷偷跟了上去…… 另一方面。 王晋和魏英快马加鞭地准备赶回山上,可是几乎才刚入山,就下起滂沱的大雷雨。 「嘿!魏兄!」骑在后头的王晋大叫道,赶马上前,与魏英并驰。「雨好像越来越大了,我们要不要先找个地方躲雨?」 说著,一阵震耳欲聋的雷声大响。 「放心吧,劈不死人的。」魏英取笑道,他的声音几乎被雨声盖去大半,反正他们现在已经淋成落汤鸡了,再躲也没用。 「可是──」透过雨幕,王晋似乎还想说些什么,但,他却突然拉马急停。 而魏英也几乎是在同时勒停住马,问道:「怎么了?」 「嘘──」王晋示意魏英安静,自己则警觉性地侧耳倾听。 看著王晋不寻常的举动,魏英也开始觉得不太对劲。 「听到了吗?」王晋问。 「我们被跟踪了?」魏英猜测道,王晋在这方面的判断能力向来优于常人。 王晋点点头,低咒一声:「天杀的!我们现在怎么办?」看来是不能直接回寨了。 「甩掉他!」 说完,两人立即掉转马头,故意往另一条较宽敞的山间小路而去。 一路上,王晋不住地咕哝著。不管跟踪他们的人是谁,如果他害他们因此赶不上项姑娘煮的晚餐……他发誓,他一定会回过头去把这不怕死的家伙大卸八块。 ※※※ 大雨倾下。 寨里每个人不得不暂时偷个闲,停下手边的工作,聚集屋里。 「好端端的,怎么突然就下起雨来了?」李崇易拍弄著一身湿衣服,抱怨著:「再这样下去,想不影响铸剑的进度都很难。」 「有谁看到她了?」尉迟策环视著大厅内每一个人,没来由地问了一句。 「看到谁啊?」有人发出疑问。「是项姑娘吗?」 「项姑娘?」李崇易疑惑道。「她没有在厨房吗?」 「没有。」另一人主动答道。「我刚才经过的时候看到里面没人……不过你们想,她有没有可能是在房里休息?」 「不可能,刚才我看到阿婆从项姑娘房里出来,她好像也在找她耶!」李崇易提道。 「那染织房呢?」又有人问。 「没有在那里。」这次答话的是尉迟策,他拳头紧握地望著屋外倾落的大雨,觉得开始心烦气躁了起来;自从她生气跑出厨房之后,他就没再看到她了。 于是,大厅里每个人突然开始七嘴八舌地热切讨论起项姑娘的行踪──当然,除了尉迟策之外。 没多久,他们才得到了一个意外的结论,就是──根本没有人知道项虞贞现在人在哪里。 虽然尉迟策心里不愿去多做揣测,但此刻,他仍不得不面对项虞贞可能已经私自下山的事实……可恶!先前他们发生争执的时候,她还信誓旦旦地说过她没做任何足以让她心虚逃走的事……他愿意再相信她一次,但是…… 「现在,麻烦各位分头到每个角落找,务必把她给找回来。」 说完,尉迟策自己即率先一个箭步跨出厅门,迎著扑面而来的雨势冲向后院;其他人见状也纷纷骚动起来,一个个跟著跑了出去……在他们心中皆把首领这种反常的行为视为对项姑娘的关心。 找遍每个角落,在确定虞贞不在寨内之后,尉迟策顿时觉得整颗心彷佛悬著千斤重石般,直往下沈……竟为了一个女人! 「你们不去躲雨,都在这里做什么呀?」尉迟封从后院的围栅建筑中走出来。 「我们在找项姑娘呢!」李崇易答道。 「项……嘎?难不成她去采花还没回来吗?」尉迟封道。 「采花?」尉迟策嘎声道,心底突升一股不祥的预感,脸色也跟著沈了下来。 他急切地抓著尉迟封,问道:「你怎么知道她去采花?」 「我最后一次看到她的时候,她正提著篮子要去采花,而且还气冲冲的──」 「该死!」 未等尉迟封说完,尉迟策抛下仍在寨内找寻虞贞的众人,冒著大雨冲进林子里去。 「到底是怎么回事?」尉迟封望著大哥离去的身影。 「项姑娘还没回来,首领很著急呢!」李崇易靠向尉迟封,感叹道:「我还是第一次看到首领紧张成这个样子。」 「说的也是。」 大雨中,其他人也不约而同地点头附和。 而冲进林子里的尉迟策,沿著虞贞每天固定走的路线,很快地来到了河边。 急遽的雨势,已将泥土地上脚印冲刷殆尽,让他根本无从判定她走往的方向。 雷声在他头顶轰轰作响,不由得,他叫唤出她的名字。 他望向湍急的溪水,心,也跟著急切起来──该死,千万别让她掉进河里去! 「策儿──」就在此时,夹和著巨大的雨声,草丛里传来一声沙哑的叫唤,接著,便看到一位满是白发、蓄著白胡的老公公。 「师父?」尉迟策惊讶地看著老人。「你怎么出来了?」 「跟我来。」老人急急说了句,即掉头而去。 见老人的表情凝重而怪异,尉迟策立刻毫不迟疑地跟了上去── 第七章 「如果你是在找那个女孩的话……她在那里!」 老人带领尉迟策来到那处被覆满杂草的斜坡,他指指斜坡下方,覆满皱纹的脸上带著浓浓歉意,道:「雨太大了,我下不去。」 「她怎么会摔下去呢?」尉迟策皱眉说道,并且快速观察附近的地势,想找个方法下去找人。 「谁叫她拚命追著我跑!」老人咕哝道,眉宇之间和阿婆十分神似。 尉迟策看了老人一眼,大概明白了大致的情况。只是── 这里向来是他师父闭关修炼的地方,十分隐密难寻;平常,除了他之外,寨里也只有尉迟封和阿婆知道这个地方,为什么虞贞会跑来这里呢? 尉迟策甩甩脸上、发上的雨滴,不再多想,他身手矫捷地滑下斜坡,很快地在一堆树藤中找到她──她的手里甚至还紧握著竹篓。 雨水持续狂泄著,尉迟策的脸几乎和她一样毫无血色──无论他是基于气愤她的逃跑、抑或是担心她出了意外……为了找她,他的心一直被紧揪著。 他紧紧抱住浑身是泥的虞贞,内心激动莫名──她并没有私自下山! 此刻,她是这么真实地在他怀里。 「虞贞?」他唤了句。 项虞贞紧合著的双睫似乎颤动了下,但并没有醒过来。 就著大雨,他小心翼翼地拨去她沾黏在脸上的发丝,发现在她的左颊上正泛著数条血痕,显然是被树枝刮伤所致。 一阵不舍的心疼迅速窜遍全身,强烈震撼著他。 她到底对他做了什么? 不过短短的时日,她对他的影响竟然如此之大。 现在的情景,和他第一次遇到她时相同,但此刻他的心情,竟深刻夹杂著忧虑和……恐惧? 是的,恐惧! 他紧搂住她,任凭那种蚀心的感觉侵犯他。现在,他只迫切想要看到她睁开眼睛,来证明她并无大碍。 像是在回应他内心的召唤似的,虞贞蠕了蠕身子,从喉咙深处送出轻微的呻吟,他拍拍她惨白的脸颊。 「呃……」虞贞挣扎著想睁开眼睛,但不断渗入的雨水,让她的双眼感到十分刺痛。 「虞贞?」他又唤了一次,横在上方为她挡去雨水。 虞贞眨眨眼,原本迷蒙的双眸顿时清澈许多,她愣愣地看著尉迟策,一时之间,还搞不清楚发生什么事。「你……怎么全身都湿透了?」 尉迟策忍不住微扯嘴角,似乎觉得她的问题很蠢,他淡笑道:「我现在要带你上去,你好好抓紧我。」 他转过身体,让她的双手环过他的颈项,预备背起她。 「原来我摔下来了……」她恍然大悟,以没有受伤的那一边脸颊枕在他的肩头上,温热的气息轻拂过他的耳后。 「别怕,我会带你上去的。」 「你又救了我一次……」她喃喃说道,软绵绵地趴在他背上,努力吸取从他身上源源散发出来的热力,好温暖! 「抓紧!」尉迟策粗嘎道。「如果你敢再摔下去,我绝不会去救你第三次。」 「你……还在生我的气吗?」 「我没有生气!」 他背她上了斜坡;此时,老人已不见踪迹。 尉迟策似乎并不在意老人的去向,只是迳自背著虞贞穿越隐密的小径,朝寨子的方向走去。 「我的脸……好痛……」她趴靠在他背上,脸颊传来阵阵刺痛。 尉迟策停下脚步,轻轻放下她。在项虞贞根本来不及意会他要做什么之前,他已经一把横抱起她。 项虞贞惊呼一声,不由得双手环圈住他的脖子。 「我……好像听到有人在叫我的名字……」 「寨里的人都在找你。」 透过身体的传递,尉迟策的声音在她的耳朵里轰轰作响,那沈稳的嗓音,让她感到十分安心,她整个人又往他怀里缩了缩。 虽然他们两人已经全身湿透,但她仍觉得相当温暖。 「大家都是好人……」她模糊道,感到眼皮渐渐沈重起来。 「他们的确是!」想到寨里那群兄弟,他不禁微微一笑。 「你也是好人……像大哥一样……」她的话开始含糊不清。「不……不对……对我而言……你和大哥不同……」 尉迟策收住笑,神色变得认真而严肃,他等著她接下来的话语,但──她偏偏没再发声,像是睡著了。 「虞贞?」 「嗯……」她出声应道,将脸更窝进了他怀里。「我……有没有……告诉过你?」 「什么?」 她停顿半晌,没再反应;就在尉迟策以为她又睡著的同时,她突然又开口说话,语气是半梦半醒的:「那封信……你一定要……相信我……」她断断续续地说著,不知不觉开始抽泣起来。 禁不住内心情感波涛,尉迟策缓缓低下头,在她额上轻轻印下一吻,保证似地说道:「我相信你。」 「你头发上的水……」她咕哝著靠向他,浓浓的睡意正袭向她。「滴到我的脸了……」这回,她是真的睡著了。 对她天真的反应,尉迟策忍不住嘴角上扬,微笑著。 此时,他也已抱著她走出草丛。 河边,聚集了尽是在找寻他们的人。 不过,大夥在乍见他们时,不约而同地都露出惊讶的表情── 倒不是因为虞贞脸上吓人的血痕,而是因为……他们竟然看见──首领脸上正露出那种从未显现过的温柔表情。 ※※※ 「你说她见到大哥了?」沈静的房内,阿婆刻意压低 哑的声音。 「她是为了追师父,才会失足跌下坡去的。」尉迟策同样低声答道,怕吵醒了床上的虞贞。 「大哥那个老家伙就是这样,每次出关准没好事。」阿婆嘀咕道,手拿特制的黄色膏药正要往虞贞的脸上涂抹。 尉迟策坐在床边,温柔地将目光移向项虞贞,打从他放她回来之后,她就一直紧抓住他的手不放,尽管现在她在睡梦中,她仍然不愿意放开他。 「我听到了,你们之前吵了一架,对不对?」阿婆看了两人一眼,缓缓说道。 「你真的把她给惹毛了。」 尉迟策抬头看著阿婆,笑了笑。「我想,她的脾气和婆婆年轻时候很像吧!」 「我可比她凶多了。」阿婆不以为然,她小心翼翼地将将药在她的伤痕上抹匀,突然又说道:「我知道她要的东西是什么。」 尉迟策微提右眉。「您的意思是……」 「她要的东西是……仙药。」 「仙药?」尉迟策的眉毛扬得更高了,他万万没想到会是这样的一个答案,她怎么会以为他这里有那玩意儿? 「因为她……」 「呃……」虞贞呻吟一声,逐渐转醒过来,也打断了阿婆和尉迟策的对话,她眨眨眼,觉得脸上冰冰凉凉的。「婆婆……」 「婆婆正在帮你擦药。」尉迟策转向她,捏了捏她的手。 「谢谢。」 「好了好了,这样就没什么好担心的了。」阿婆连声咕哝,收了药,迳自往门外走去。虞贞看著阿婆佝偻的身影,觉得十分感动。 「婆婆向来不习惯别人的道谢。」尉迟策微笑道。 「我知道。」 项虞贞挣扎著坐起身,才发现她的手仍然紧握著他的。 她反射性地将手快速抽回,一颗心像脱了缰的野马,飞快地跳动著,此时她多么希望阿婆也在,好化解两人单独在房里的不自在。 「你的样子好像看见瘟神。」他取笑她。 「我以为……你还在生气。」她低垂螓首。 「我说过了,我没有生气。」 「我……」她怯怯地看了他一眼,模糊地忆起在林子里的情景,当时,她好像糊里糊涂跟他说了一堆话,可现在她竟然一句都记不起来。「你今天来救我时……我是不是跟你说了什么话?」她探问。 「你是说了不少。」他忍不住微笑著。 「我都说了些什么?」她急切道。 「你说我是好人。」 「然……然后呢?」 「然后你说──我头发上的水,都滴到你脸上去了。」他据实以答。 「你头发上……的水……」虞贞满脸疑惑地思索嘴。「我怎么会讲这么奇怪的一句话?」 「因为当时我做了一件事。」 「做了一件事……」她直觉地问道,丝毫没有去深思这句话背后的涵义。「什么事?」 「你确定想知道?」尉迟策深深地凝视著她,想再次亲吻她的念头如此强烈,连他自己都感到十分讶异。 而尉迟策灼热的视线也让项虞贞感到事情的不对劲,她不安地挪了挪身体,别扭道:「我想……」 她后头的「还是算了」四个字根本来不及说出口,就整个人被尉迟策拦腰横揽过去,紧紧环抱住。 这一连串快速而果决的动作,让她惊愕,却也突发性地开启了她的记忆之门。 她想起来了!那时他正对她做的事……随著记忆的恢复,她的双颊立刻飞上两抹红晕。 她的脸贴著他的胸膛,一时之间不知所措。 「我的脸上有药……小心你的衣服。」她努力挤出一句话应急,说实在的,她完全不知道该如何应付这样的场面。 尉迟策低笑一声,轻端起她的下巴,快速俯身,在她的额头印上一吻。突地,他看见她的额头上有一道淡淡细细的粉红色小疤,他皱了皱眉头。 「你……你又亲我?」虞贞傻愣道,被他突来的举动吓到。 尉迟策缩紧手臂,让她更加紧靠在他身上,炙热的唇沿著鼻梁游走而下,来到她的唇瓣上方。 「如果你不喜欢……我会立刻停止……」他呢喃道,决定顺著心里的感觉走。 虞贞全身窜过一阵轻颤,他温柔的话语挑起了她深藏内心的某种情愫,她缓缓合上眼,伸出双臂环上他的脖子,鼓起勇气主动贴上他的唇。 压抑许久的情感,在此刻完全被宣泄出来,尉迟策一手圈著她的腰,一手扣在她的脑后,热烈地加深这个吻。 屋外,狂泄的雷雨终于停了,屋内,两人呼吸越来越急促,彼此只能感受到对方的存在,直到房门外头传来一阵骚动。 尉迟策首先恢复自制离开她的唇,他搂著她,将下颚放在她的头顶上,眉宇深锁,似乎是对自己冲动的行为感到不解。 「你好好休息!」他柔声道。「有事再叫我们。」 「嗯。」她羞赧地点头。 他拍拍她,随即起身往屋外走去,才一拉开房门……赫然见到全寨子的人几乎都聚集在房外。 「首领,你总算出来了。」人群里有人率先发难。 「有什么事吗?」尉迟策转身合上房门。 「大夥想知道项姑娘的状况。」 「她没什么大碍,大家可以放心。」他轻描淡写道,这些人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关心虞贞了? 他正想离开时,却见到众人仍然没有离去的意思。「还有什么事吗?」 「我们想进去看看项姑娘,可以吗?」站在最前头的尉迟封提议道,满意地看到大哥脸上轻闪而过的微异表情。 「不行。」他皱眉道。「现在太晚了,她需要休息。」 「可是……」 「嘿──我说人怎么都不见了,原来全跑来这里了。」王晋的大嗓音倏地响起。「有什么大事发生吗?」 他热络地走进人群中,于是,其他人开始七嘴八舌地将虞贞的状况告诉王晋。 而和王晋一起回来的魏英则走到尉迟封旁边,低声说道:「看来,我倒是错过了一场精彩好戏,早知道我就不要理王晋那家伙,自己先回来。」 「嘿──这怎么能怪我,要不是为了甩掉那个跟踪我们的人,我们也不会这么晚回来。」 「跟踪?」尉迟策走下回廊前的台阶,来到王晋旁边。 「是啊!那个人明明要找一个女孩子,却来跟踪我们,简直是莫名其妙!」王晋没好气道,想到此他还一肚子窝囊气。「我们怎么会认识什么女孩子呀……」 一面听王晋的抱怨,众人一面将目光移往虞贞的厢房,这里……不正是住了一个女孩子吗? 「找女孩?什么样的女孩?」尉迟策将王晋拉到离厢房较远的一旁,低声问。 「就是……」 「你们……怎么全在这里?」门声嘎响,项虞贞已开门出来。「是不是没人做晚餐?」 「婆婆已经煮了,别担心。」尉迟策走回她身边。 「项姑娘,你的脸……」王晋张著大嘴,指著脸上涂满膏药的项虞贞说道。 「受伤了……婆婆帮我涂的……」虞贞不好意思地笑笑,她想自己现在的样子一定很丑。 王晋困窘地搔搔头,也觉得刚才的反应好像有点不太得当,他呵呵笑了两声,尴尬道:「那么──祝你早日康复!」 语毕,全场竟然哄堂大笑。他这番答话简直是够愚蠢的了! 「嘿──这有什么好笑的,难道你们不希望项姑娘能早日康复吗?」王晋不平道。 「你进去休息,别出来。」尉迟策拍拍虞贞的肩,说道。 才一说完,现场竟不约而同安静下来,每个人似乎都很期待听到他们两人的对话。 虞贞完全没料到她会变成众所瞩目的重点,她看了尉迟策一眼,才发现他和她一样,对这样的场面感到不适应。 「外头风大,快进去!」尉迟策催促她进屋子里去;虞贞点点头,顺从地折回房里。门方一合上,他立刻转身命令道:「王晋、魏英,你们跟我来前厅,将今天下山的一切情况向我报告。」 说完,即兀自朝大厅方向走去,只留下期待落空的一群人。 ※※※ 可能是前一天太累的关系,翌日,当虞贞从睡梦中醒来,才发现自己竟然睡过头了。 匆匆妆点完毕,就在她急急忙忙走出房门时,即看见尉迟封和魏英两人笑咪咪地站在房外,瞧他们的样子应该是等很久了。 「你们……有事吗?」她问。 「没事。」魏英笑嘻嘻道,托她的福,他们今天「特准没事」! 项虞贞心里直觉得这两人的笑容怪怪的,但也没多想,因为她要赶著去厨房。 「其实──我们是奉婆婆的命令,来拖住你的。」魏英接著说道。 「拖住我?」 「婆婆怕你跑去工作,特地叫我们来拦著你,陪你聊天或什么的,反正就是别让你去插手工作就对了。」尉迟封笑著解释道。 「婆婆?」虽然知道阿婆是那种面恶心善的人,但听到这番话,她心里仍感动万分。「我只是手和脸被擦伤而已,不会妨碍工作的,其实你们刚刚就应该先叫醒我才对。」 「我们才不敢哩!」尉迟封神秘兮兮地说道。 「为什么?」她有些啼笑皆非地问道,两个大男人有什么不敢做的,不过就是叫醒她而已。 「因为首领交代我们不能去打扰你,要让你好好休息。」魏英补充道。 一听到他们提到尉迟策,项虞贞立刻涌现昨天他在房里吻她的记忆,脸颊也紧跟著绯红起来。 「他们……都太大惊小怪了,我没那么严重。」怕被看穿似的,她几乎不敢直视他们两人的眼睛。 「你自己亲口去同大哥说,也许他会相信你真的不严重。」尉迟封调侃道,大哥的作为已经严重违反平常的行事模式了。 「反正阿婆要我们先来陪陪你,等她忙完就会过来帮你换药。」魏英补充道。 「我真的不用你们这样劳师动众的。」虞贞叹口气,转了个方向,朝染织房走去。 「你要去染织房?」魏英问,和尉迟封两人连忙跟上。 「嗯。」虞贞点点头。「既然不能插手厨房的事,我就去忙染织房的事。」 看来她的固执脾气和阿婆还真是不相上下,尉迟封和魏英两人互看一眼之后,决定使出最后绝招──因为他们相信项虞贞是个极富同情心的人。 「项姑娘,你这样会害我们被骂的。」魏英说道。 果然,项虞贞立刻停下脚步,看著两人,有些为难。「真的会这么严重吗?」 「当然。」 「没错。」 两人同时点头,满意地看著项虞贞的态度正在软化当中。 「好吧!」思索半晌,她重重叹了口气,道:「既然如此,那就麻烦你们帮我把该补的衣服全部拿去河边。」 「河边?」 「对,河边。」虞贞点头。「如此一来,你们可以陪我,我也可以趁此缝补衣服,而且还不会被婆婆他们看到,这样不是很好吗?」 「可是……」 「我受伤的是脸,不是吗?补个衣服不需要用到脸吧?」虞贞玩笑道,接著举步朝染织房走去。 亏她想得出这一招,尉迟封和魏英完全拿她没辙了!只能跟著她,帮她把放在竹篓里的衣服,帮忙背去林子里。 ※※※ 「你们……好像都很怕惹婆婆生气。」 项虞贞坐在靠河边的树下,手里正拿著衣服缝补著;她实在很难想像寨里这些大男人竟然都怕婆婆。 「阿婆生起气来,是有些可怕……」魏英坐在另一棵树下,笑道。「不过,寨里唯一领教过阿婆怒气的,恐怕只有王晋那家伙了,我到现在想起来还真替他觉得可怜。」 「怎么说?」虞贞暂时放下手边的针线活儿,抬起头来问道。 「我还记得当年王晋比我晚个把月才来寨中,那时,他年轻气盛的,讲话比现在还大声,他看到阿婆一个人做那么多事,好心的想帮忙,甚至还在阿婆煮饭的时候跑进厨房里,想帮忙烧柴,结果却被阿婆用扫帚给轰出来。」魏英笑说道。 「这情况跟我当初来的时候还满像的嘛!」虞贞深有同感。「婆婆似乎不喜欢别人插手她的工作。」 「你还算好的,王晋那家伙坏就坏在他用言语刺激了阿婆!。」 「用言语刺激?」 「是啊!」尉迟封憋笑道。「谁叫他在众人面前老爱嚷嚷婆婆年纪大,又爱在婆婆做事的时候去碍手碍脚的,惹得后来婆婆拿扫帚将他赶出来时,还声明『除非王晋打败她,否则就别在她煮饭时妨碍她。』」 「打败她?」虞贞不可置信地睁大了眼。「阿婆是不是气疯了?」 魏英点点头。「王晋那时也这么想,所以还一副嘻皮笑脸地不把阿婆的话放在心上,甚至还嚷嚷『好男不跟女斗』……直到被阿婆重重一击,他才知道阿婆是来真的……」 听到此,尉迟封忍不住大笑出声,他拍著大腿补充道:「我还记得王晋那时被打得好惨,丝毫没有反抗的能力,最后他还躺在床上三天三夜下不了床。」 「怎么可能?」虞贞的双眼瞪得更大了。「王晋那么大的个儿……」 「我们也是在那时才听说阿婆年轻时,是个武功很厉害的女子。」魏英道。 「真的?」虞贞已经讶异到不知该说些什么了,因为实在看不出阿婆这么的厉害。 「王晋自从那次吃瘪后,从此就臣服在婆婆的掌握之下了。」尉迟封下结论道,和魏英两人同时哈哈大笑。 此时,远处蓦地传来一阵呼喊── 「嘿──原来你们在这里,害我找那么久──」王晋气喘吁吁地从小径彼端朝他们跑来。「你们在讲什么?大老远就听到你们的笑声。」 「没讲什么啊!」魏英耸耸肩,他想王晋一定不会想知道自己的内幕已经被叫出来了。「你找我们有什么事吗?」 「首领和李崇易在大厅讲事情,要我过来找你们两个过去。」 「找我们?」魏英和尉迟封对看一眼。 「对啦,反正项姑娘有我陪著,不会有问题的,你们还是赶快过去吧!」王晋说道,已自行找了一棵靠河边比较近的树歇坐了下来。 「既然如此……项姑娘就交给你『保护』喽!」 尉迟封和魏英两人同时起身,拍拍衣服上的草屑,对虞贞神秘兮兮地说道:「我们刚才说的都是真的,不相信你可以问他本人,不过请等我们走远之后再问。」 说完,两人即大笑离去。 「什么事啊?你们到底在说什么?」王晋超人一等的好奇心,果然成功地被他们挑起,他急切地向虞贞询问著。 「没什么啦!」虞贞微笑著,她发现王晋的外表虽然粗犷鲁莽,但内心却十分纯真自然,是一个很有趣的人! 看著魏英和尉迟封远去的背影,她赶紧转移话题道:「你们……当初为什么会来这深山里呢?你们的家人呢?」 「这个──就说来话长了──」王晋习惯性地搔搔胡子,重重叹口气,整个人往后靠向树干,两手交抱在脑后,同样望向走远的两个人。「像魏英,他不像我是个粗人,他们一家世代都是读书人,只可惜三年前始皇的一场焚书坑儒,不但让他家破人亡,他甚至还得躲在这里,才能免于被捕的命运。」 「真……真的吗?」虞贞结巴道,不敢相信自己所听到的。魏英平常看起来总是嘻皮笑脸的,实在看不出他曾经遭遇过这样的迫害。 「我今天是把项姑娘当成一家人才说的,换做是别人,给我一百壶酒我还不愿意说哩!」王晋慎重地申明道,然后像说上瘾似的,接著道:「像那个家里世代为铸剑铁匠的李崇易就更悲惨了,他甚至还是个有家室的人,但却有家归不得。」 「为什么?」 「因为他当初是被派为官府输送粮草,没想到途中延误了行程,结果同行的役工都怕被砍头,所以全跑掉了,李崇易也只好跟著逃亡,直到一次偶然的机会被首领所救,才跟著回来山里,他呀根本就是有家归不得,很可怜的。」 王晋像说戏般精彩描述著李崇易的际遇,惹得项虞贞一阵鼻酸,她今天才深深体会到,和寨里其他人比起来,她已经算是非常幸福的了。 思及此,她的泪水更是忍不住地夺眶而出。 「喂──项姑娘,你别哭啊,等一下被其他人看到,他们还以为我欺负你!」 看著王晋著急的模样,项虞贞忍俊不住,笑了出来。她吸了吸鼻子,问道:「那你呢?你为什么来这里?」 「我啊──」王晋指著自己的鼻子,心里暗暗松了口气,他悠闲地伸长了四肢,说道:「不晓得你知不知道,在多年前,有一个好像叫张良的家伙,曾经找了一位大力士以铁槌狙击秦始皇,但失败而逃,后来一直没有抓到……」 「难不成你就是那个人?」虞贞张大双眼惊讶道,她曾经听大哥说过这么一件事,那时她大概才八、九岁而已。 「当然不是!」王晋似乎对她的「抬举」不敢恭维。他拍拍胸脯,道:「如果我是那个人的话,秦始皇早就被我解决掉了,才不会让他活到今天……」 讲到正得意时,王晋突然意识到自己离题了,连忙拉回道:「哎哟!我要说的不是这个,而是──」他咳了咳,清清嗓子。「我就是受到了这项『义举』的感召,从此立志要推翻秦始皇的暴政,恢复咱们楚国往日的基础。」 「你的意思是……要杀掉秦始皇?」虞贞问,心里这才兴起不对劲的感觉。 「当然!秦始皇一天不死,我们就一天没有自由!不但得长住在这深山之中,有些人甚至可能一辈子都不能回家。」 不对,一切都不对了!虞贞思忖道,才发现自己似乎犯下了一个大错误──她原以为他们这群人躲在山里是为了秘密提炼仙药,准备献给秦始皇的,但听王晋这么一说,他们恨秦始皇都来不及了,怎么可能会希望他长生不老呢?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她完全被自己搞糊涂了。 「那──策……呃,我是说你们首领呢?他也恨秦始皇吗?」她探问。 「那还用说!」王晋气愤道。「他们兄弟两人,可是咱们楚国的贵族,他们的父亲当年是很有名的大将军,首领十四岁就跟著上沙场征战了,后来他不但亲眼看见自己的父亲惨死在秦国大将王翦的手中,秦始皇统一天下之后,更是到处派人打探他们兄弟两人的下落,准备将所有的楚国贵族都杀害殆尽,你说,他会不恨秦始皇吗?」 「他们……家里其他人呢?」虞贞问道,声音已不自觉地颤抖著。 「早就在秦国灭掉楚国时,被杀光了。」王晋摇头叹道。 听到这里,项虞贞再也抑不住泛滥的泪水,她难过地哭泣著;一方面是为尉迟策心疼,另一方面是为事情的真相而感到伤心。 为什么会是这样的呢? 长久以来,她怕大哥被迫陪葬,所以一直不希望始皇死掉,可现在……她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了。 「为什么事情会变成这样……我现在该怎么办?」她抽泣著。 「喂──好好的,你怎么又哭了?」 王晋急了,他没想到她竟然会莫名其妙地伤心哭泣,难不成是他刚才讲述的遭遇太生动感人,她才会感动到如此不可控制? 半晌,见虞贞没有停下来的打算,他更是慌道:「拜托你行行好,别哭了行不行?万一被首领看到我把你弄哭,我就完了啦!」 这句话──不但没有帮助,虞贞一听到他提到尉迟策,反而哭得更是伤心。 完了!这下真是跳进黄河都洗不清了! 王晋深感前途堪忧,他有预感她再哭下去,他就要被首领赶出寨子了;哦不!不只是赶出寨子,而是会被首领直接丢下山去。 天啊!为什么会这样呢? 第八章 「首领,不好了!项姑娘她、项姑娘她──」随着急促的叫喊,只见一名年轻人气急败坏地奔进大厅,打断了厅里的谈话。 「怎幺回事?」尉迟策放下手上的竹卷,皱眉道。 「项姑娘……好象要走了。」年轻人用力咽下一口气道。 「走?你有没有说错啊?」魏英走上前。 「我也不知道发生什幺事,刚才项姑娘和王晋从林子里回来时,就一路哭着回来,然后,她就关进房里不肯出来,像是在收拾行李,王晋现在还在她房门前看着,叫我来请首领过去。」 「该死的!」尉迟策低低咒了一声,连忙放下手边的工作,快步赶往后院。 才一拐过回廊,王晋立刻眼明嘴快地趋上前,澄清道:「首领,你总算来了,我发誓,这真的不关我的事!」 「首领,你去留项姑娘下来……」其它人也七嘴八舌地请求道。 尉迟策看着众人的反应,不自觉挑高了眉毛──当初他决定要收留项虞贞时,他们甚至还举手反对,曾几何时,这群人已经变得这幺喜欢项虞贞了? 「到底是怎幺回事,快说!」他沉声道。 王晋以他所能最快且最精简地将在林子里的谈话过程讲解一遍,并且再三强调绝对不是他惹虞贞哭的。 「你就是没事太爱讲话才会这样!」魏英调侃道。 「现在,你们先去忙自己手边的工作,没有我的允许,不准在厢房附近逗留徘徊。」尉迟策下令道,从王晋的话中,他大致可以推敲出虞贞想要离开的原因──这个傻女人! 其它人虽然很想留下观看情况的最新发展,但碍于首领未来的幸福……唉!还是乖乖回去干活吧! 待所有人都走后,尉迟策才走到门边,敲门道:「是我,开门。」 门里一阵静默,以隐约传来低低的啜泣声和些微的杂声。 「虞贞?」他唤她。 房里的人似乎并没要开门的打算,尉迟策提口气,一掌击开房门。这突来的「开门声」,让房里的虞贞吓了一跳。 「你在干什幺?」他微愠道。该死的!她果然在收拾行李。 「我……」一见到尉迟策,项虞贞已哭肿的双眼,再度充满泪水。「我不能再待在这里了……」 「你该死的当然可以待在这里。」 虞贞泪眼迷蒙地望着他,像个孩子似地楞楞说道:「可是……你们没有炼仙药……」 「我们本来就没有炼仙药。」 「你为什幺不早告诉我?」 「你没问。」尉迟策有些啼笑皆非,觉得这段话实在是很荒谬好笑。 「现在我知道了……」虞贞低下头,继续手边的整理工作,湿润的眼又涌出了新的泪水。「所以……我不能再留下来了……」 尉迟策箭步向前,一把扣住她的包袱,粗气道:「难道没了仙药,这里就不值得你留下来了吗?」 虞贞拚命地摇头。「我不晓得该怎幺办……」她不想就此下山、不想就此离开他们,可是……她不能放下大哥不管。 她只要想到这点,心里就愈加地伤心难过。 尉迟策沉着脸,叹口气妥协道:「给我一个理由,我立刻送你下山。」 虞贞贴进他怀里,仍然拚命摇头哭泣着,她现在心中一片紊乱,根本不知道自己到底能做什幺、要做什幺。 而尉迟策的这句话更是让她感到莫名的刺痛,她终究还是无法在这里久留。 「真的只要一个理由,你就送我下山?」她问道,不知怎地,她希望能确切听到他开口留她下来。 「嗯。」他面无表情地微微颔首。 「是吗……」她略微推开他,若有所失地应道,完全掩不住失望的神情。 殊料,她可怜兮兮的表情,却深深揪住尉迟策的心── 「事实上──我根本不想听任何理由……」他突然一把扣住她,嘎声道:「我希望你留下。」 「真……的吗?」她有些不可置信地望向他,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为……为什幺?」 尉迟策轻柔地抬起她的下巴,审视着她布满泪水的小脸,半晌,才沉声道:「我要你留下,没有为什幺。」 像是承诺,又像是保证,尉迟策轻柔地在她的唇瓣覆上他的吻,温柔、深情,但是霸气;他不断吮吻着她,倾注他所有的热情,像是怕她就此会消失似的…… 打从他救起她的刹那,她就一点一滴地走进了他的生命当中,他在乎她,甚至──不想让她离开。 他炙热的力量立刻感染了她,虞贞紧环住他的腰,原本混乱的思绪更加彻底混乱……她不愿意去细想,此刻,她的眼前、心中只有尉迟策一个人。 一滴略带咸味的泪水滑进两人的嘴里,尉迟策才喘着气,轻轻放开她,深邃的黑眸凝视着她的。 「别又哭了,你脸上有伤痕,小心沾到眼泪会疼。」他怜爱道,小心翼翼拨开沾在她脸上的发丝,他该拿她怎幺办? 听着他体贴的话语,虞贞再度抽咽起来;想到当初她刚来寨时,尉迟策对她的态度很冷淡,他对她的好,总是深藏在心底,如今,他在她心中的分量日渐加重,她实在不确定自己是不是该留下来。 「我大哥──现在一定很担心我……」她哽咽道。 「别担心。」尉迟策将身形娇小的她紧揽在胸前,抚着她的秀发轻柔道。「我今天一早已经派人专程送信去咸阳给你大哥了。」 专程派人送去是比托人带去更保险的做法,在他们狙击秦始皇的计划还未行动之前,一切都要小心。 「信?」虞贞惊讶地盯着他。 「你托王晋带下山的那封信,记得吗?」他高深莫测地说道。「我另外还写了一封给你大哥。」 「你写信给大哥?为什幺?」 「以后你就会知道了。」 虞贞点点头,看来像是又要哭了。「谢谢你为我所做的……」 「第一次见到你时,实在看不出你这幺会哭。」尉迟策难得地调侃道。 听他一说,虞贞吸吸鼻子,立即澄清反驳道:「我以前不是这幺爱哭的,我也不知道为什幺……」 尉迟策刚硬的脸部线条,因她这句话而变得柔和,他温柔地搂着她。「你愿意留下来吗?寨里的人都不希望你走──他们需要你。」 「那……你呢?」 尉迟策顿了顿,环抱着她的双臂更加紧缩。「我──也需要你。」 他的真情流露,让项虞贞感动万分,她相信自己已确确实实爱上眼前的这个男人了。 「我决定留下来……」她紧紧倚偎在他怀中,听着他沉稳的心跳声,她知道自己的决定绝对是对的。「为了大家……更为了你。」 闻言,尉迟策几乎是有些激动地抱着她。 自从楚国被秦国灭亡之后,他已经在这深山之中生活了十几年,若非上天的安排,他根本不可能会和她相遇。 因为,在世人的眼中,尉迟家族早就在十多年前使化为尘土,他和尉迟封根本就是不存在的两个人。 如今,他何幸能拥有她,而这份淡淡的幸福,竟让他感到有些许的不真实。 而她,有权利可以得到更好的,但──反常地,他就是无法对她放手。 深吸口气,尉迟策缓缓拉开彼此,淡柔道:「我现在带你去一个地方。」 「什幺地方?」 「跟我来,等一下你就会明白了。」 ※※※ 项虞贞不晓得尉迟策要带她去哪里。 她信任地跟着他,任他带着穿过她前一天才走过的那条杂草丛生的神秘小径。 在经过她失足跌倒的斜坡时,项虞贞终于忍不住再度开口问道:「你到底要带我去什幺地方?」 「等会儿就知道了。」尉迟策依旧牵着她的手,穿过了花丛,朝瀑布的方向走去。 蓦地,从瀑布的彼端传来一连串的轰隆巨响,顿时只见一阵黄色的浓烟从瀑布的水帘之后快速窜出。 虞贞着实被这突如其来的情况吓了一跳,她抓着尉迟策的手臂,颤声问道:「那……是什幺?」 见状,尉迟策反而拉着她,快步朝浓烟的方向跑去。 「小心点,这叶子会刺人。」拨开一丛隐密的矮树,他提醒道。 从尉迟策急促的语气中,虞贞可以感觉到他其实也是和她一样紧张。「我……我们到底是要去哪里?」 穿过树丛,赫然有一条小径出现在眼前,沿小径而走,他们竟然来到瀑布的水帘后方。 不过,最令虞贞吃惊的是,她从没想过在瀑布后面,竟然会有一个山洞──也就是现在浓烟冒出的地方。 「咳!咳!该死的──」在他们还没来得及走到山洞口时,在浓烟之中,突然听到一串的咒骂和咳嗽声,随即,一抹人影快速从浓烟中冒了出来,没头没脑地朝他们一头撞来。 就在项虞贞还来不及意会这状况之前,尉迟策已箭步上前,扶住那位显然已被呛得头昏眼花的老人。 「师父,你还好吧?」尉迟策关心问道。「怎幺搞成这样?」 「该死,只差一步了。」老人喃喃抱怨,眼睛被熏得直流眼泪;除了一脸污渍之外,头发只差没竖起来。 一直在旁没吭声的项虞贞直盯着这位尉迟策称为「师父」的老人,心里好奇得很,她怎幺从没听寨里任何人提过他呢? 「喏──这个给你擦。」项虞贞递上一条手绢。 老人毫不犹豫地接过手绢,并且不经意地向尉迟策说道:「你终于还是把她带来了。」 「是的。」 「该来的还是跑不掉。」老人感叹着,以手绢擦拭着眼睛,如果不是因为知道他是被烟熏的,虞贞几乎以为他是感动得哭了。 「你──认识我吗?」虞贞探问道,她总觉得老人说话的感觉,好象很久以前就认识她做的。 「我当然认识你。」老人说道,并且看了尉迟策一眼──他可是尉迟策的师父,尉迟策心里有什幺话通常都会找他说,他怎幺可能会不知道她的存在? 「你真的认识我?怎幺会呢?我们又没见过。」虞贞更好奇了,也同时看向尉迟策,难不成是尉迟策向他提到的。 「我们当然见过。」老人掉转过头,改看向虞贞,有些半开玩笑。「你还一直拚命追着我跑。」 「啊──是你?」虞贞惊讶道,原来那时她碰到的「采花人」就是他。「您上次掉的篮子我还帮您保管着呢!」 「那就谢谢了,没有篮子我还真不方便呢!」老人似乎有些尴尬,他转头望了望洞口的方向,道:「烟散得差不多了,我看我也该回去收拾残局了。」 「需要我们帮忙吗?」虞贞热心道,虽然她不知道尉迟策的师父在山洞里做了什幺事,但他现在似乎有了麻烦。 老人看看虞贞,又望望爱徒尉迟策,犹豫了一会儿,才道:「既然来了,就跟我进来吧!」老人率先朝山洞走去,项虞贞和尉迟策则跟在其后。 刚开始,这个山洞看起来和一般的山洞没有两样,潮湿而黑暗,虞贞不免有些担心,以师父的年龄看来,长年生活在这样的地方,可能会影响健康……但是,转过一处岔路后,整个洞穴突然变得十分明亮而且通风,墙上地板都是用石板砌铺而成的,是个相当隐密的建筑。 通过甬道,他们来到一处放置多个炼炉的密室,里面还余留有未散尽的黄烟。 虞贞兴奋地看着堆放在密室一角的花草素材。「哇!您是去哪里摘这幺多种类的花草?做什幺用的?染布吗?」她像个孩子般提出一连串的问题。 「染布?」老人露出怪异的表情。「那是小妹才会做的事,我才不染布呢!」 「小妹?」 「就是婆婆。」尉迟策笑道。「她是师父的妹妹。」 「原来──」虞贞恍然大悟,难怪她老是觉得尉迟策的师父长得很像某人,经这幺一说,她果然发现他和阿婆的神韵十分相似,只是阿婆看起来比较严肃,脸上较缺乏笑容。「可是──如果不是为了染布,您摘这幺多花草树木做什幺呢?」 「你说呢?」老人故弄玄虚地卖关子,手拿巨大的勺子走向角落的炼炉。 虞贞跟在老人身后,好奇地往炼炉里探头探脑,然后突然了悟地大叫道:「难不成──是在炼丹?」 她兴奋地望望老人,又看看尉迟策;后者走上前,轻轻摇着她的肩,道:「师父在此炼丹已经好几年了。」 「真的吗?是在炼始皇要的长生不老药吗?」她充满希望地询问道,原来策的师父才是人家传说中的「高人」。 对她的问题,老人始终笑而不答,只是迳自专心地拿着勺子不断搅拌。 「师父炼丹纯粹只是兴趣,没为了谁,更不可能为秦始皇。」尉迟策说道,帮忙把密室翻倒的一些瓶瓶罐罐给扶正。 「哦──」她略显失望。 此时,老人从炉中挖出黄色的膏药,顺便又拿了一罐绿色的药汁给她。「你的脸看起来复原的很不错,你再多带些回去好了。」 「这是……」 「我们寨里需要的所有用药,大多数是师父调配出来的。」尉迟策解释道。「你手上现在这罐黄色的药,就是你脸上抹的。」 「原来如此。」虞贞明白道。 「你来这里是为了找长生不老的仙药?」老人没来由地冒出一句。 「只是……我似乎找错了方向。」虞贞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相信我,世上根本没有所谓长生不老的药……」老人说道。 「可是──」 「因为我还没炼出来,所以根本不可能有。」老人面不改色地继续说道,怪异的说话模式,一时之间让虞贞有些无法适应。 岂知,尉迟策闻言之后,反而出人意料地朗声大笑道:「师父,你是不是太久没寻人开心了?」 项虞贞吃惊地看着满脸笑意的尉迟策,这是她第一次看他笑得如此没有防备,由此她也可以深刻体会到尉迟策和他师父之间深厚难言的情感。 「你铸剑的进度怎幺样了?」老人正色道,又拿了一罐药过来。 「差不多了。」尉迟策说道。 「铸剑?原来你们是在铸剑!」虞贞激动道,如果被中央官府知道寨里的人私自铸剑,可是要被砍头啊! 她内心有不祥的预感。 「你们铸剑做什幺?」 尉迟策微扯嘴角,他原以为她已经知道他们铸剑的事了,没想到,她还满迟钝的。 「铸剑──当然是为了取秦始皇的命。」 「这话──什幺意思?难不成……难不成……」她结结巴巴,就是说不出「杀了始皇」这句话。 「没错,就是你心里想的。」老人插嘴道。 「不──不行!」虞贞失声道,她紧张地抓着尉迟策的手臂。「你──不可以杀始皇。」 「他本来就该死!」尉迟策冷哼。 「就算他该死,你也不可以杀他,绝对不可以!」她的声音越来越大,而且激动。 「这已经是决定好的事情。」尉迟策挑眉看她。 「还没付诸行动的事,都是可以改变的,不是吗?」虞贞有些慌了,尉迟策的态度相当坚决,让她很不安。 「狙杀秦始皇的计划,是全寨子兄弟的决定,不是我一个人可以任意取消的。」尉迟策坚定道,他必须对其它人负责。「难道你真希望他长生不老,好继续这样残暴的政权吗?」 「可是──如果他死了,我大哥也可能会死……」虞贞的声音开始出现浓浓的泣意。「大哥总是那幺尽心尽力为始皇修筑陵寝,如果就这样跟着始皇一起殉葬,我以后一个人怎幺办?」 说着,她忍不住轻泣出声。 尉迟策叹了口气,上前搂住她轻颤的身子轻哄着:「你瞧你今天哭了多少回?眼睛都肿了。」 老人摇摇头,慢条斯理地说道:「这就是始皇该死的地方,他让太多人承受生离死别的痛。」 「不要!」虞贞环着尉迟策的腰,寻求他的依靠。「就算始皇该死,我也不要你去杀他……」 「虞贞──」尉迟策唤道。 「也许我这种想法很自私,可是我就是不希望有任何人死掉……」她更加紧偎他。 「我不要大哥死、我不要始皇死、我更不要你死……」 「傻瓜,我不会死的。」尉迟策敲敲她的头。 「我不相信,既然你说始皇很残暴,万一狙杀计划没有成功,他一定会反过来杀了你……」 「请你对我有点信心好吗?」他实在想好好给她洗脑一下。 「就算就算计划成功,你们真的杀死始皇,他们一定也会派很多人到处抓你,那些人是很可怕的……」 尉迟策笑了笑,似乎觉得她的忧虑有些多余。「放心好了,我根本不会让他们有机会知道是我们干的。」 「不行,就算是这样也是不行。」虞贞十分坚持,然后她像看到救兵似的,转向一旁的老人,求援道:「您可不可以劝劝他,不要这幺做?」 「策儿的脾气硬得像牛,他决定的事,有时连我也无能为力。」老人无奈地说道,他这徒儿的心向来冷得像冰,不过他看得出来策儿已经因她而改变了很多,他相信策儿真的为自己找到了瑰宝。 「不过,姑娘你也别太担心,我向你保证策儿和你大哥绝对不会有事,你可以相信我,他们不会这幺容易就死的。」 虞贞半信半疑地望着老人,她明明知道他是在安慰她,可是不知怎地,他含有深意的眼神,让她几乎真的相信他的保证绝对可以成真。 「是吗?」 尉迟策抚了抚她乌黑柔顺的发丝,柔声地安抚道:「相信师父的话绝对错不了。」 ※※※ 离开洞口之后,虞贞的心情明显平复了许多。 虽然他们都没再提到狙杀秦始皇的事,但她知道尉迟策绝对不会轻言放弃的。 「寨里的人都知道师父吗?」走回寨子的途中,虞贞忍不住问道。 「不!」尉迟策答道。「除了婆婆之外,只有我和封知道。师父向来生活很封闭,所以他今天能这幺快接受你,我也满讶异的。」 「是吗?」听他这幺一说,她顿感受宠若惊。「那──师父为什幺要一个人躲在那里炼丹呢?」 「自从七、八年前师母生病去世后,师父就开始住在那里了,他一心一意要炼出各式各样的丹药。」 「我想……他一定很爱师母,对不对?」 尉迟策点头。「他甚至到现在都还不放弃炼那种让人不死的丹药。」 「让人不死的丹药?是什幺?」虞贞觉得很奇怪,这和长生不老药有何差别? 「不太清楚,已经听师父嚷嚷好多年了,也不太确定到底是什幺。」 他们两人穿过小径,走回寨里,此时,天色已近黄昏了。 「以后,我可以每天都去探望师父一次吗?」虞贞天真地问道。 「你关心的──是师父炼丹的进度吧?」尉迟策取笑道,她那点心思他会看不出来吗? 「我是怕师父一个人会无聊,想去陪他聊聊天。」她反驳道,虽然心里也挺好奇师父炼的所谓的「不死丹」到底是啥东西。 尉迟策大笑。「师父已经这样独自生活好几年了,你这样突然天天跑去,他反而会不习惯。」 虞贞耸耸肩,两人同时沉默,并肩走出林子。在即将踏入后院时,项虞贞突然开口── 「策──」她第一次唤他的名字。 「嗯?」 「如果你要下山……无论你是要做什幺,我希望在你出发前,一定要告诉我好不好?让我有个心理准备。」她恳切道,内心暗自希望这一天永远不要来,因为她知道,下次尉迟策下山的时候,也就是他要去刺杀秦始皇的时候。 「嗯!」他答应道。 望着一脸担忧的她,他实在说不出任何拒绝的话,但他也清楚地明白── 如果他真要下山的话,他是绝对不会事先告诉她的。 ※※※ 有了尉迟策的允许,项虞贞几乎天天一有空闲,就往老人炼丹的山洞跑。 刚开始,她总是扑个空,因为恰巧都碰上策的师父外出取材,不过她渐渐地已经可以抓住他的作息时间了。 「你来啦!」老人捻捻胡须,正坐着目不转睛地盯着放在密室中央的大炼炉。 「我今天又带来您爱吃的,我先搁着,您有空再吃。」虞贞将手上满是食物的竹篮轻放一旁,也跟着在他身旁坐下,托着腮望着炼炉。「这──还要多久才会好?」 「快了,再过两天就七七四十九天了,应该马上可以知道成功与否。」老人叹气道:「这东西已经折腾我好几年了,每回,眼看明明就要成功了,却老是在最后一项成分上出错,到现在我已经试过上千种药材了……」 「那幺您这次放的新材料是什幺?」 老人指了指放在她脚边的两样东西。「就是那个。」 项虞贞好奇地抬起它们,道:「原来您前些日子不在,就是为了摘这个。」 「是呀,我还特地翻过这座山头去摘的,可累死我了。」 「它们叫什幺名字?怎幺我从来没见过?」她随手把玩着已略微干枯的叶子。 老人莫测高深地看了她一眼后,不疾不徐地说道:「那株带花的叫虞美人,另外的则是贞树的叶子。」 「虞美人和贞树……」虞贞随口喃喃念道,然后才迟钝地发现── 「嘎?和我的名字一样耶!」 「没错,我就是从你名字得来的灵感。」 「真的?为什幺?」她感到受宠若惊。 老人呵呵笑了两声,没再搭话。他现在已经是死马当活马医了,反正这两项素材都是他还没试过的。 不过话又说回来,他对这次的尝试抱有绝大的希望,因为在他研究过这两样东西的功效后,他意外地发现里头可能会有他想要的成分。 「我有预感,您这次一定会成功的。」虞贞鼓励道,信心满满地望着仍微微冒烟的炼炉。 「你可是第一个这幺说的人呢!」老人有些感动道。 「嘎?」 「从来没有人真正认为我会成功,不管是小妹或策儿,他们总是劝我放弃。」 「放心,有我和我名字的支持,一定会成功的!」虞贞微微一笑。「如果丹药炼成的话,您要叫什幺名字?」 「名字?我从没想过这个问题。」 「那就现在开始想吧!反正我们还有两天的时间可以好好琢磨。」她兴高采烈道,突然觉得一切事情都会变得美好、顺利,她已经好久都没有这样的心情了。 「你倒是挺乐观的嘛!」老人眼角的皱纹因笑而微扬。 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随手拿起一根树枝,在地上胡乱画着。「来吧,想想该叫什幺名字好呢?」 于是,炉烟枭枭,他们一老一小就这样开始了他们伟大的命名计划。 第九章 待虞贞回寨时,已该是准备晚膳的时刻了。寨里大多数的人都已卸下手边的工作,在大厅或前院休息! 怎幺大家今天看起来都特别清闲的感觉? 虞贞思忖着。哦不!与其说是「清闲」,倒不如说他们只是停下手边的工作,聚集在大厅和前院,「假装很清闲」的样子──因为他们的表情看起来一点都不「轻松」,尤其是看到她的时候,那种「故作轻松」的模样就更明显了。 她总觉得怪怪的。 到了大伙在大厅用膳时,她终于发现事情哪里不对劲──大厅里不但没有听见王晋豪爽的大嗓门,更没有看见尉迟策! 「他们呢?」虞贞仔细观察成排用膳的众人,除了尉迟策和王晋之外,还少了尉迟封。 她这幺一问,原本就静默无声的大厅,更是安静异常,众人都屏住气,大气不敢吭一声,有的人甚至连正眼也不敢看她。 「你是说首领吗?」魏英仍秉持原有的一派悠闲。 虞贞点头,疑惑道:「他们上哪儿去了呢?」 「他们有点事下山去了,马上就会回来。」魏英不疾不徐道,仍是满脸笑意。 「下山?」她忍不住提高音量。怎幺可能?尉迟策明明答应过她,如果他要下山一定会告诉她的,他怎幺可能就这样不声不响地下山呢? 「他们……下山做什幺?」她间。 「没……没做什幺,只是去拜访一些老朋友。」魏英心虚道,他当然不可能将首领下山的真正目的告诉她,而且首领也交代过要瞒住她。 「什幺老朋友?」虞贞开始觉得自己像个好事的老太婆。 「我也不太清楚,好象前一阵子才联络上的,听说是首领的父亲以前在战场上的老友。」魏英随口道,这样应该不算扯谎吧!反正首领在日前确实联络上一位前辈。 「是吗?」虞贞喃喃道,没再多说什幺,不过她知道事情不太对劲。 「对了,崇易,你今天不是要讲一个笑话给项姑娘听?」魏英赶紧岔开话题。 「我?」在一旁吃饭的李崇易怪叫道,被这突转的话题吓到,差点将正要咽下的饭菜从鼻孔里喷出来──有吗?他有说要讲笑话吗? 好象没有耶!魏英这家伙在搞什幺鬼啊!应付不了就拖他下水当垫背。 「是啊!就是你,快说快说!」魏英催促道,一股劲儿地对李崇易猛使眼色。 李崇易面有难色地看看魏英,再望望引颈期盼的众人,知道自己此时「身负重任」,他真是被赶鸭子上架了。 于是,他绞尽脑汁拚命挤了好几个不好笑的笑话。 晚餐,就在李崇易的强颜欢笑中算是过去了;虞贞看着众人合作地配合李崇易,越觉得事有蹊跷。 晚餐过后,虞贞来到尉迟策的房门口,决定等他回来好好问个清楚;她坐在门前的台阶上,双手托腮仰望满是星星的夜空──尉迟策明明答应她在下山前一定会通知她的,没想到他竟然对她食言了。 「要睡觉回房里去睡,别杵在这里。」阿婆的声音蓦地出现在她后方,虞贞反射性地转过身去。 「我在等……」 「不必等了。」阿婆打断道。「夜晚霜寒露重,待会儿策儿回来看到你在这里,又要生气了。」 「没关系,反正我现在也正在生气。」虞贞说道,没有离开的打算。「婆婆,你先去休息吧!」 阿婆咕哝两句,正要离去时,虞贞突然站起身来,开口叫道:「婆婆,我可不可以问你一件事?」 「啥事?」 「如果有个人,明明答应您一件很重要的事却又没有做到,您会怎样?」 「根本不会有人『敢』对我食言。」阿婆咕哝道。 说得也对!虞贞思忖道,她想大概也没有人敢招惹阿婆,可是她要的不是这样的答案。 「不过──」阿婆接着说道:「如果有人真这幺做,我一定会将对方揪住,要他给我一个合理的理由。」 虞贞点点头,感到有些讶异──这是她第一次见识到阿婆讲话如此快速又铿锵有力。 「婆婆,您以前是不是也碰过这样的事啊?」虞贞好奇问道,看阿婆坚定又带点气愤的样子,想必以前也有过这类的情形吧! 冷不防被这幺一问,阿婆咕哝两句,转身就要离开。「你还是回房去吧,策儿很快就会回来了。」 虞贞微微一笑。「我要在这里等一个合理的理由。」 她的意志颇为坚定,阿婆摇摇头,随即踩着蹒跚的步伐离去。 沁着清凉的夜色,虞贞再度在门前阶梯坐了下来,远山之中,隐约传来狼嗥的声音,她缩着身体靠在廊柱旁,山里的夜晚确实有些微寒。 而不好的预感也愈来愈深…… 不知过了多久,就在虞贞眼皮慢慢加重,睡意渐渐占据思绪的同时,一阵细微的交谈声将她从睡梦中拉醒,顿时睡意全无。 「首领他们现在不晓得怎幺样?」一声刻意压低的声音出现在回廊的转角处。 「应该已经行动了吧!」这个声音听起来挺熟悉,好象是李崇易的声音。 他们显然都没注意到窝在阴影处的虞贞。 她反射性地缩了缩身子,想更仔细听清楚他们谈话的内容。 「等了这幺久,好不容易才等到秦始皇这次出游的机会,要不是怕人多引起注意,我也真想跟首领下山,亲手把那个暴君杀掉,替我父亲报仇……」 「反正我们这些留守在寨里的人,也必须时时提高警觉,一旦接到指令,随时都有下山支持的可能……」李崇易悄声说道。 「说的也是。」其中一人叹气道。「不过,最好不要有这种情况发生。」 因为那意味着刺杀行动陷入较危急的状况。 说话至此,两人同时陷入沉默,半晌,李崇易才再开口说道:「说真的,今天晚上看到项姑娘被我们大家瞒住的样子,我实在很不忍心……」 「那也是没办法的事情。」另一个人也同情地说道。「好了,我得到另一边去巡查,这头就交给你了。」 「没问题。」李崇易答道,渐渐朝尉迟策的房间方向走来。 就在此时,一直坐在台阶上的项虞贞突然站了起来,挡在李崇易面前。 「项……项姑娘?」李崇易结巴道,被突然出现的项虞贞吓到。 「你们刚才说的可是真的?」虞贞一脸泛白。没想到尉迟策真的下山去狙击秦始皇了,虽然她隐约知道他会这幺做,但当真正面对时,她却又难以接受。 难道他不知道这幺做有多危险吗?而且他明明知道她不愿意秦始皇死,却仍执意要这幺做,难道他真的一点都不在乎她的感受? 「当……当然不是真的。」李崇易睁眼说瞎话,瞧项姑娘的表情,刚才的谈话铁定是被听到了,现在该怎幺办? 他的脑袋已是一件混乱。 「他们的行动什幺时候会结束?」虞贞执拗道。 「我也不太清楚……」李崇易顺口道,可是话才刚说出口,他的心里即大叫不妙。 完蛋!说溜嘴了!他真想当场咬掉自己反应如此灵敏的舌头。 看来纸是包不住火了──不!依眼前的形势,根本就已经烧起来了……因为项虞贞已经转身快步朝后院走去。 「项姑娘,你要去哪儿?」李崇易紧张道,紧跟上前。 「我要下山!」 「下……下山?现在?」李崇易失声道。 「我必须去阻止他们。」 「不行!你不能去!」李崇易情急之下,一把抓住她。 「我为什幺不能去?」虞贞有些气愤,她回过身道:「你们大家都瞒我一个人!」 「那是首领交代的……」李崇易像被烫到似地连忙放开她,然后刻意放低音量道:「而且现在三更半夜的,你要如何下山?」 虞贞抬头望望天空。「再没多久,天就会亮了。」 「项姑娘,你别开玩笑了好不好?」他的冷汗直流。「万一发生什幺事,首领会把我给宰了!」 「如果我不说的话,没人会知道的。」虞贞继续朝马厩的方向走去。「我现在只求你帮我个忙。」 「什幺忙?」 「请你去帮我把守门的人支开。」她坚定道,这个时候守门的人一定不会放她出寨的。 「我?」李崇易差点被口水给噎死,他今天怎幺这幺倒霉?「不行啦,如果被其它人知道我私自放你下山,我会死得很难看!」 「如果你现在阻止我下山,我立刻告诉全部的人,是你泄漏这个秘密给我知道的。」虞贞半威胁道,她其实也不想这样吓唬他。只是,她现在一颗心七上八下的,只想尽快下山去。 李崇易感到进退两难,帮与不帮都是问题,他到底该怎幺做?项姑娘看起来柔弱,做起事来却是不容妥协的。 「如果你告诉其它人,到时──连你也会无法下山的……」他反过来要胁她,现在他只求项姑娘能打消下山的念头──虽然他知道机会很渺茫。 「不管几个人阻止,我还是会下山的。」项虞贞唬道,但心里十分明白,如果寨里越多人知道她要下山就对她越不利,他们一定会联合起来阻止她。 来到马厩,李崇易真的着急了,望着准备牵马的项虞贞,他仍不放弃做垂死的挣扎。「项姑娘,你是来真的?」 「我向来说到做到。」她毫不妥协。 虽说男儿有泪不轻弹,但看着意志坚定的项虞贞,李崇易实在有股想哭的冲动,他不可能做她单独一人下山。 「好吧,与其留在这里受死,不如我陪你一起下山去吧!」他豁出去了。 闻言,虞贞的态度急转弯。「太好了,我就等你说这句话。」她对李崇易露出一抹放心的微笑。「说真的,我还真不知道下山的路该怎幺走呢!」 李崇易眼皮微微抽动着,背脊一阵凉,他──有种上当的感觉! ※※※ 好不容易牵着马,偷偷摸摸地躲过守门人的防线,项虞贞和李崇易来到山下时,已是中午时刻了。 「我们现在该怎幺走?」 望着村镇里来来往往的人群,虞贞发问道。两手忙着控制马的疆绳,今天就是因为她拙劣的骑马技术,才会走得这幺慢。 「如果是按照原定计划的话,首领他们应该会向东走才对。」李崇易说道。 「那我们还等什幺!」 正要掉转马头时,虞贞突然犹豫了下──东方?现在日正当中,太阳在他们头顶的正上方,她根本无法判定哪个方向才是东方。 「你确定不先休息一下再走?我们已经赶了好一段路了。」李崇易一方面迫切地想要坐下来喝杯水,另一方面则是想拖些时间。 「万一迟了就来不及了……」 「可是我肚子饿了!」李崇易随口找理由搪塞,他实在不忍心告诉项虞贞──以现在这个时辰看来,首领他们早就已经行动了。 「可是……」 项虞贞正想再说些什幺时,从街道彼端传来震人的马蹄声,大队快骑正不顾熙攘的人群,狂嚣而来。 「项姑娘小心!」李崇易眼明手快侧过身子,拉住项虞贞的缠绳,替她稳住受到惊吓的马匹,大队官府的人马呼啸而过。 「发……发生什幺事了吗?」项虞贞紧张道。她见过这样的情景,这通常是官府在抓人时才会有的阵仗,难道…… 官兵在距她不远处停了下来,立刻分成两组人马,部分的人进入大小酒店、茶馆搜索,小部分的人则留在大街上张贴告示。 从小,虞贞就对这种官兵捉人的情景深感恐惧,虽然心里害怕,但她还是深吸口气,鼓起勇气跳下马,不顾身后的李崇易,迳自穿过人群跌跌撞撞地奔上前,想看清楚告示上的字…… 倏地,她整颗心迅速沉落谷底。 果然!他们是来抓人的!而且「想必」是来抓尉迟策他们的! 项虞贞觉得双膝不由自主地打颤着,难道──他们行动失败了? 她不确定。 告示牌上只大约写明有人企图行刺秦始皇的事项,并警告若有人知情不报被查获者,连坐处刑。虞贞紧张地吞吞口水,幸好告示上并没有画出尉迟策他们的画像,至少,这表示尉迟策目前是安全的。 「项姑娘,我们不是还要赶路吗?快走吧!」李崇易抓着她穿出人群。 「可是──」李崇易以眼神示意她别在这种场合透露出任何和这件事有关的蛛丝马迹,以免惹祸上身。他并不清楚事情的发生状况,但是以目前官府抓人的行动来看,首领他们一定会躲在某个隐密的地方,或是想办法回到山上…… 现在,他必须带项虞贞火速赶回寨里,和其它兄弟商讨对策。 项虞贞又回过头看了告示一眼,心里十分焦急,眼眶也忍不住盈满泪水。 「项姑娘,你别哭啊!现在可不是哭的时候。」李崇易拉着她,正欲往前走时──突然在衔尾巡查的秦兵起了一阵骚动,顿时,只见所有身着黑衣的秦兵纷纷迅速往街角跑去。 「怎幺回事?」虞贞心里一阵不安。 「好象是发现了什幺。」李崇易也觉得不对劲。「唉,项姑娘你要去哪里?」 「我要去看看。」她朝秦兵跑聚的方向奔去。 「项姑娘!你不能去啊!」李崇易跑上前想阻止她,却临时想起他们的马,于是又折回去牵马。 虞贞不顾一切地跟上前,心里则不断期盼不要是尉迟策他们才好── 「虞贞?」 突然有人自身后叫她,那声音有些熟悉,她猛一回头,即看见一脸吃惊的韩晋淮。 「韩大哥?」项虞贞惊讶道。「你怎幺会在这里?」 「这才是我要问你的,你怎幺会在这里?」韩晋淮看她的样子,好象见鬼了。 「我到处找你。」韩晋淮抓住她的手臂,想走到人较少的地方好好跟她谈谈。 「等……等一下。」她瞄了瞄距离跟她越来越远的秦兵,心里一阵慌。「我现在有一件很急的事……你在哪里落脚?有话等我过去找你再说。」 「再急也没有你大哥急,他现在只差没冒着被砍头的危险,从咸阳飞奔来找你。」韩晋淮道,他好不容易才找到她,怎幺她一颗心全悬在别的事情上?好象他不存在似的。他忍不住也顺着她的目光望去,只看到越来越多的秦兵正往街尾的同一家客栈聚集。「他们现在在抓人,你去凑热闹干什幺?」 「抓人?他们真的找到人了吗?」虞贞大惊失色,连忙丢下韩晋淮,朝着有秦兵的方向跑去。 「虞贞!」韩晋淮抓住她。「你到底在忙什幺?」 「我只想知道他们是不是真的抓到人了。」她担心道,着急得似乎快哭出来。 韩晋淮皱眉看她,他向来清楚她固执的脾气──他拗不过她的,但她和这件事到底有什幺关系?为什幺她会有这样激烈的反应?他几乎从没见过她如此仓皇失措的样子。于是,他叹口气,安慰道:「那里危险,我过去替你瞧瞧,你待在这里等我,别乱走。」他认命地朝混乱的方向而去。 虞贞暂时待站在原地,但她的一颗心几乎快从嘴里跳出,一秒钟对她而言,比一个时辰还难熬。 她着急地等着迟迟未再出现的韩晋淮,再也按捺不住……就在她举步要前往一探究竟时,倏地,有人从背后 住她的嘴,并且以强大的力量将她拉往一旁的小巷之中。 「唔……」虞贞被吓了一跳,从喉咙深处发出不清楚的挣扎声,身体拚命扭动,手肘则不断挥动攻击…… 然后,她听到身后的人发出一声低低的闷哼,像在压抑某种情绪或疼痛似地迅速反手箝住她不安分的双手。 紧张的情绪占满项虞贞的心,此刻,她唯一的念头就是逃! 就在她不甘示弱地想甩掉身后的人时,她突然感到坞在脸上的大掌有种莫名的熟悉感,好象是…… 「你可以安静一下,听我说句话吗?」 她身后传来她一直期盼再听到的声音──是尉迟策! 虞贞拉下他的手,迅速转身,又惊又喜地看着已一脸铁青的尉迟策。 「你怎幺在这里?」她低呼,这附近全是秦兵,难道他不知道该躲远一点吗? 「你下山来做什幺?」尉迟策没有回答,反而皱着眉不悦道。 「当然是来找你。」虞贞一脸气愤。「我很生气!你明明答应我下山前会事先告诉我的,为什幺没有?」 尉迟策紧绷着脸,严肃道:「但是你也不能就这样跑下山来,很危险的,你知道吗?」 「我是担心你……」虞贞不平道,他害她担心得要命还反过来质问她。 「你才真该担心你自己。」尉迟策皱眉。自刚才成功地引开秦兵之后,他本来想直接赶到和王晋、尉迟封约定的地点会合,岂知竟突然看到她一个人出现在街上。「我们换个地方说话,这里太危险了。」他揽着她,快速穿出小巷 「要去哪里?」 虞贞快步跟着他的速度而行,才刚出大街,就见到李崇易气喘吁吁地牵着马,到处寻找「无故失踪」的项虞贞。 「项姑娘,你刚才跑去哪里了?」李崇易喘着气抱怨道,然后才定神看向她身旁的男子。「首领?」他惊讶地低声叫道。 「你来得正好。」 尉迟策牵过李崇易手上的其中一匹坐骑,正要扶项虞贞先上马时,蓦地,一声叫喊破空而来── 「放开她!」韩晋淮奔上前,直接一掌击向尉迟策。 尉迟策俐落地稳住虞贞,一方面反射性地以手臂格开韩晋淮的攻击。 一见尉迟策紧抓着虞贞,韩晋淮更是怒不可遏,他低喝一声,再度出手击向尉迟策的心口。 面对这莫名其妙的攻击,尉迟策原本并不打算还手,但眼前这个男子显然是冲着虞贞而来的,而且看起来并没有放过他的打算;尉迟策双手一回,迅速将虞贞推向一旁的李崇易。「带她先走。」他交代道。 「你们休想在我面前带走她。」韩晋淮有些火大,这群人铁定就是造成虞贞「下落不明」数月之久的主要原因──他们抓了她! 「韩大哥,你快住手!」虞贞大叫,不明白韩晋淮为什幺一直攻击尉迟策? 然而,交手过招的两人根本就没听到虞贞的声音;眼见两人逐渐卯上对方,项虞贞急得直想冲上前去阻止他们。 「项姑娘,你别吼叫,首领会分心的!」李崇易尽责地抓住她。「我们先走,首领知道该怎幺做。」 「不行!我不能先走……」虞贞急道,已逐渐有人被这场打斗吸引了过来,这对尉迟策很不利。她必须阻止他们! 项虞贞挣开李崇易,提起裙摆,正大步走上前,却发现自己原本白净的衣裙上竟然沾上了红色斑点。 这是什幺?虞贞愣了下,仔细定眼瞧了瞧,这是──血迹! 为什幺她的衣服上会有血迹? 她直觉地抬头望向尉迟策,这才发现尉迟策的深色衣服上,也有血迹──因为他的腰际正流着血。 他受伤了?怎幺会这样?什幺时候的事? 她毫无头绪,不过可以肯定的是,这伤绝对是在遇到她之前就有的了。 「住手!你们别再打了!」虞贞冲上前,企图挡在两人之间。 韩晋淮眼明手快地乘机抓住虞贞的手臂,想将她拉向自己,但尉迟策反应更快,他大跨步向前,一掌击向韩晋淮的手臂,伸手一拉,立刻将虞贞抢回身侧。 「策──」虞贞低头看着他衣服上的血迹正不断扩大,忍不住红了眼眶。「你受伤了……」 尉迟策一手紧揽着她,眼睛则锐利地盯着韩晋淮,丝毫没有放松。 而街角,原本正在抓人的秦兵似乎也因这场打斗而转移注意力,大队人马正逐渐朝他们的方向过来。 见状,虞贞不顾礼俗地在众目睽睽之下,反过身子抱住尉迟策,她不能让那些秦兵看到尉迟策身上的伤口。 「虞贞……」韩晋淮被眼前的景象所迷惑了,这到底是怎幺回事?他从来没有见过虞贞这个样子,这期间到底发生了什幺事?虞贞和这个身手不凡的男子到底是什幺关系?她这样贴抱在那男子的胸前,让他根本没有下手的机会。 尉迟策和韩晋淮对峙着。 尉迟策虽然知道眼前这男子的来历必定和虞贞有关,但现下可不是谈话的好时机──因为大队的秦兵已在迫近当中。 他向李崇易使了使眼色,李崇易即迅速地拍打其中一匹马,并跨上自己坐骑。 同一时间,尉迟策抱着项虞贞一个飞快、敏捷地跃上已起跑的马匹,朝大街的另一个方向策马离去。 看着尉迟策带着虞贞离去,韩晋淮也毫不犹豫地跨上自己栓在酒馆前的坐骑,追了上去。 非经过他同意,没有人可以自他眼前带走虞贞,韩晋淮在心中忖道,好歹他也必须搞清楚这到底是怎幺回事! ※※※ 尉迟策花了一些时间才摆脱秦兵的追逐,但始终追赶在后的韩晋淮却相当顽强固执。 「策,你必须赶快丢包扎,你还在流血……」虞贞倚偎在他怀中泣道,尉迟策的嘴唇已逐渐失去血色。 尉迟策拍拍她的背,要她别担心似的,然后突然拉马急停。 「首领……」李崇易也紧拉缰绳,不明白首领为何突然停了下来。 尉迟策不发一语地直盯着身后的方向,直到地平线上冒出尘土飞扬。 他在等韩晋淮! 「他是谁?」等到韩晋淮也停下马,尉迟策才沈声向虞贞问道。 「我是来找虞贞的。」韩晋淮直接答道。 「从咸阳?」 「是的。」韩晋淮颔首。「我代表她大哥而来。」 闻言,尉迟策挑眉望着虞贞,眼神似在询问。虞贞轻轻地点着头,证实他的说法。 「那幺──你又是谁?」韩晋淮直切入问道,这男人明显躲着秦兵,他的来历一定大有问题。 「在下尉迟策。」尉迟策挑战着韩晋淮的目光,两人充满防备,他感觉得到韩晋淮不单单只是虞贞的大哥派来找她的,他对虞贞──应该有别的感情才对。 「你还在流血,我们能不能找个地方先包扎再谈?」虞贞仰着头对尉迟策说道,她都已经快担心死了,尉迟策却一副丝毫不在乎的样子。 「去找落脚的地方,那里很偏僻,绝对不会被人发现。」韩晋淮建议道,他可得好好地摸清这男人的底细。他从小看着虞贞长大,对她身边的人事物向来是了若指掌,今日莫名其妙冒出这票人,他有责任弄清楚一切事情。 况且──眼前这个男人凭什幺这样理所当然地拥着虞贞? 「去我的地方。」尉迟策丢下一句,侧踢马腹,迳自策马奔驰而去。 他还挺专制的! 韩晋淮耸耸肩,去哪儿都好,他只想好好弄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 「到了,就是这里!」 来到边村一栋不起眼的木屋之前,尉迟策停马抱下虞贞,将她交给李崇易带到屋后,便暗号性地敲了敲门,随后,就听到王晋熟悉的大嗓音── 「首领,你终于回来了!我们担心得要死──」木门一开,王晋的抱怨也瞬间凝结在空气中,他张着大嘴,惊讶地看着门外的一行人。「项……项姑娘?你们怎幺……」 「你们也在?」隔着王晋高壮的身躯,虞贞也看到屋内的尉迟封。 随着她的问话,尉迟封也走到了门口,他警觉性地看着一旁的韩晋淮。「大哥,这是怎幺一回事?他是什幺人?」 「嘿!我见过你!」王晋突然指着韩晋淮大叫。「你就是跟踪我和魏英的那个人!」 经王晋一说,所有的人立刻防备性地看着韩晋淮。 「跟踪?什幺跟踪?」虞贞疑惑地问道。 「果然是你,难怪我从刚才就看你挺面熟的。」韩晋淮故作轻松,对一脸凶神恶煞的王晋丝毫没有畏惧,反而转过来质问道:「你明明就认识虞贞,为什幺我向你打听时,你却偏说没见过?」 「谁叫你拿的那张画像画得一点都不像,谁认得出是项姑娘啊!」王晋不甘示弱道,虽然当时他就觉得那张画像很面熟。 「什幺画像?我怎幺从来没听你们提过?」虞贞提高了音量,为什幺他们当着她的面讨论她的事,却又不当她存在似的。 「好了好了,有事进屋再说,别站在门口引人注意。」尉迟封提醒道。 「大家都进来。」尉迟策说道,率先带着虞贞走进屋里。 一进屋,大伙各自在厅里找了位子坐下,尉迟策则是自始至终都占有性地让虞贞坐在他身边。 此时,从内室走出一位年近花甲的老伯,手持药钵对尉迟策道:「碰上秦兵了?」 「嗯!」尉迟策不以为意地轻应了句。 「刚才差点就被逮了,结果那群士兵还不是被我们三个耍得团团转,疲于奔命。」王晋得意地说道,那些秦兵到现在都还搞不清楚到底谁才是前一夜狙击秦始皇的人。 「还说,昨儿个夜里到底是谁因为得意忘形,嗓门太大,才会打草惊蛇,坏了计划,差点害我们也脱不了身。」尉迟封双手交叉在胸前,半开玩笑地责怪道。 老伯走近尉迟策,拉开他上半身的衣服,准备帮他上药。 一道触目惊心的刀痕划在尉迟策的腰际上,虞贞整张脸顿时失去血色。「你的伤口好深,怎幺会这样?」她泣声颤道。 「闭上眼,别看。」看她似乎又快哭了,尉迟策忍不住放柔了声音,另一只手温柔地将她的脸轻按在他肩头。 「项姑娘,你别哭啊!」王晋搔着头,内心觉得非常愧疚。「都怪我不好,首领为了替我脱身才受伤的。」 「不是你的错。」尉迟策紧握住拳头咬牙道。「我早该料到秦始皇会用多组替身,来分散他行进的路线,还好我们发现得快,及早抽身,否则就掉入他设下的陷阱了。」 「那老贼就是狡滑过人!」王晋也忿忿不平,气得握拳直撞。「可是我还是害首领受伤了……」 「你的手也在流血。」虞贞指着王晋的手臂惊呼道,这才发现王晋的手也受伤了。 「这点伤死不了的。」王晋摆摆手,故作洒脱地说道。「没成功杀了秦始皇那老贼我的心才要滴血哩!」 「是谁刚刚还在喊痛的?」尉迟封调侃道。 「我来帮你上药。」虞贞拭去脸上的泪水,拿了一些药草就凑上前去。 「不……不用了啦……」王晋受宠若惊。他心虚地瞄了瞄尉迟策,首领没让她上药,他怎好独享此「殊荣」呢? 「没关系,我会很小心。」虞贞开始将药草捣碎。 「可是……」王晋搔搔头,转而求助尉迟策。「首领,你不阻止她吗?」 尉迟策微微扯动嘴角,如果她不怕伤口的话,就顺着她的意思吧!她向来就有悯人的特质,而他就爱她这一点。 爱?这个字瞬间占住他的心头,他有资格拥有这个字吗?他只知道他放不开她,但他能有幸拥有她吗? 他眼神温柔地看着虞贞单纯而忙碌的样子,尉迟策忍不住淡淡一笑,说道:「小心点,别敲到手了。」 「不会,我常帮婆婆捣药,现在已经很熟练了。」虞贞朝尉迟策嫣然一笑。 从进屋以来始终未发一语的韩晋淮,静静看着眼前这一切,已能大致理出一个完整的头绪──现在,不管这群人的身分为何,对他而言都已不重要了,他只知道虞贞已深深爱上眼前这位──他们称之为「首领」的男人了。 韩晋淮心里百味杂陈,从小,他就像个大哥一般看着虞贞长大,虽然虞贞已拒绝过他的婚约请求,但他始终认为那只是时候未到,他愿意等到她有出嫁的心理准备,岂知…… 尉迟策似乎也察觉到韩晋淮打量的目光,他移转视线,直盯着韩晋淮,冷不防问道:「你来找虞贞是打算带她回去?」 「没错。」韩晋淮也简洁回道。 「我现在还不能回去。」虞贞出声道,态度坚决。 韩晋淮转头向她,说道:「你大哥很担心你!他一听到你离家的消息时,几乎要放下手边的建陵工作,亲自来找你,我相信你也知道延误建陵工程的后果……」 他从怀里拿出一卷羊皮卷。「这是你大哥托我带来给你的。」 接过皮卷,虞贞并没有急着打开来看,只是执着地对韩晋淮解释道:「策有替我托人带信回去给大哥了,我已经向大哥大致说明一切,他会明白的。」 「是什幺原因,让你不愿意回去?」韩晋淮有些激动,难道她为了这位叫尉迟策的男人,连她向来最敬爱的大哥都可以不顾了吗? 不!他相信还有别的原因!那个促使她擅自离家的原因! 「因为……」虞贞迟疑道,不知该如何回答。她不能让其它人知道尉迟策的师父秘密炼仙药的事,再说尉迟策和秦始皇是敌对的,现在,她根本也不确定自己当初执意要替始皇找仙药的做法到底对不对? 而事实上──她更担心尉迟策。 这次行动虽然失败,但她相信他们不会轻言放弃的,一定会再策划下一波的行动。 就在她转头看着尉迟策,思索着该如何回答时,尉迟策似乎也看透她心思似的,表情十分沉重,他凝视着她半晌,突然开口说道:「你──还是跟他一起回咸阳吧!」 「大哥?」 「首领?」 尉迟封和王晋被他这突来的话给吓了一跳,不约而同地惊呼一声,看向面无表情的尉迟策。 「你真的……希望我回去吗?」虞贞颤声问道,样子看起来像是快哭了。 「回去对你比较好。」尉迟策沉痛地说道。他的脸微微抽动着,他看得出来虞贞被他的话伤了心,但他不得不做出这样的决定。 他想拥有她,但他却不能保证他是不是会在下一波的行动中出意外。 自从楚国被灭,尉迟家族被秦始皇赶尽杀绝的那一天开始,他的人生就不再有过任何璀璨与喜悦──直到遇上了她,是她重新燃起了他对生命的渴望。 每每看着她为了延续她大哥的生命所做的努力时,总是让他动容。寻找仙药,对任何人而言,都是个遥不可及的梦想,但她却执着不悔。 就是她这样的梦想执着,如阳光般一点一滴沁入了他的生命之中,让他无法回头。 「难道我留在这里不好吗?」虞贞伤心地说道,在眼眶里打转的泪水终于不争气地滑下了面颊。 「待在这里很危险……」他语气沉重地说道。 「既然危险,我就更不能去下你不管,你说过你需要我的。」虞贞固执地道。现在外头抓人抓得那幺紧,她不可能在这种情况下放他们不管,单独和韩晋淮回咸阳。 「虞贞……」尉迟策痛苦道,他又何尝愿意让她离开?但与其让她在此身受危险,不如让她回去安藏在大哥的保护之下来得妥当。 「为什幺你一定要我现在回咸阳呢?等到事情告一段落,有了结果,我自然会回去,可是不是现在。」虞贞哭泣道。 尉迟策内心挣扎地看着泪眼蒙胧的她,他是不想放开她,但──他在心里叹口气,他该拿她怎幺办呢? 「好了好了,现在外面抓人抓得凶,我看我们是哪儿也不能去。」尉迟封忙打圆场,他其实相当明白大哥的用心,以是虞贞似乎更加顽固。 看见大哥对他使了使眼色,尉遮封立即明白大哥有话想进一步对韩晋淮说。 「我肚子好饿,你们也饿了吧!」 「对啊对啊,我们今天一整天都没吃东西,饿死了!我现在最想吃的就是项姑娘煮的东西了……」王晋也按着肚子后知后觉道,根本就不知道尉迟封是企图支开项虞贞。 虞贞像个孩子般抹了抹颊上的泪痕。「我还没帮你上药,等到上完药我再去煮。」 「没关系啦!有老伯帮我敷就行了。」王晋大声道,看见虞贞仍是一副不放心的表情,于是再补充道:「别担心,老伯是首领的父亲多年的好友,不会害死我的。」 虞贞微微地点头,轻声向老伯询问了厨房的位置后,才放心地离开。 待她脚步声走远后,尉迟策于是缓缓对韩晋淮开口道:「我想──你绝对会好好保护她回咸阳,不是吗?」 「当然。」 「首领!」王晋忍不住插话了。「如果项姑娘不想回去,你又何必强迫她回去呢?」 「闭嘴,你很迟钝耶!」尉遮封实在很想用力敲一下王晋这颗迟钝的大脑袋。 韩晋淮颇有深意地看着伟岸不凡的尉迟策,道:「你很爱她?」 「是的。」尉迟策几乎毫不考虑,此刻,他也才深深明白自己对虞贞的感情,其实比他自己认为的还要来得强烈许多。 「你不怕我把她抢走?」 「你抢不走的。」尉迟策执傲道。 「你倒挺有自信。」韩晋淮对尉迟策这个人越来越好奇,甚至,他已经有些欣赏他了。 「我不会把她让给任何人的。」尉迟策也挑明了讲。「你的任务只是安全将她送回咸阳,如此而已。」 韩晋淮挑高眉,他不明白尉迟策为何明明就爱着虞贞,却仍然执意送她回去? 「我也可以不执行这项任务……」 「你必须执行。」尉迟策霸气道。 「你这样子对虞贞并不公平。」 「我知道。」他也是不得已的,但他在心里暗暗发誓,一旦任务结束后,他一定会去咸阳接她回来。 「嘿,你们讲话可不可以不要这样拐着弯?」 王晋禁不住叫了起来,殊不知仅仅只是之前的过招几回,和现在的几句对话,尉迟策和韩晋淮已然接受并肯定了彼此,至少,他们的做法都是为了虞贞好。 韩晋淮摸着下巴,慢条斯理道:「我想知道事情的所有来龙去脉──这是我保护虞贞回咸阳的唯一条件。」 「嘿,要送不送随便你,你休想威胁我们!」王晋吼道。 「不敢,只是关心而已。」韩晋淮笑道。 尉迟策定定地看着韩晋淮,他知道韩晋淮对虞贞的心绝不亚于自己,而他──应该是可以信任的。 于是,他缓缓开口,从遇到虞贞的大雨天开始说起…… 第十章 在老伯的木屋中经过一夜的休息,翌日,虞贞特地起个大早,想替每个人煮顿丰盛的早膳。 她绕到木屋后头拾些柴火,却发现原本栓停在井边的马匹赫然少了四匹。 项虞贞心中倏地窜起不祥的预感,为什幺马会少了四匹? 她匆匆忙忙跑回屋里,直接去找前一晚被安排在她隔壁的尉迟策。她用力拍打尉迟策的房门,可里头却一点声响也没有,尉迟策向来睡得很浅的,不可能听不到敲门声,难道他们…… 「虞贞,你在做什幺?」韩晋淮从前厅另一侧的方向走近她,显然是被她吵醒了。 「马少了四匹。」她急切道。 「哦──」韩晋淮耸耸肩,看起来一点都不紧张的样子。 「哦?这是什幺意思?」虞贞心里最不祥的预感越来越浓烈。「难道……」 「他们走了。」 「走了?什幺时候?」虞贞大惊失色,让她一时之间无法接受。 「昨天夜里就走了。」 「昨天夜里……」虞贞喃喃自语,彷佛这是个十分艰涩难懂的字眼,需要一字一句慢慢消化似的。 「你也准备准备,今天我们先去你的舅伯家拜访问候一下,然后就直接回咸阳去……」韩晋淮说道,丝毫没有忽略虞贞眼底所流露出的神伤。 「他们有没有说要去哪里?」她拉着他的手,泫然欲泣,她担心尉迟策会不死心,再去行刺始皇一次。 「不管他们去哪里,我们现在该准备启程回咸阳了。」韩晋淮再度提醒她。 虞贞死命摇头,固执道:「你们昨天到底谈了些什幺?为什幺策会突然离开?连跟我说一声都没有。」她非常讨厌这种感觉。 「虞贞……」韩晋淮的心有些动摇了,虞贞现在的样子像个被抛弃的小孩,楚楚可怜,但他怎幺忍心告诉她,是尉迟策亲自交代要他带她回咸阳的? 「他们一定回山上去了。」她兀自推测道,然后匆匆转身走向屋后。 「虞贞──」韩晋淮追上去抓住她。「你必须跟我回咸阳。」 「我昨天说过了,我现在还不能跟你回去……」虞贞回过身,有些哀求。「韩大哥,如果你真的关心我,就答应我这幺一次,不要为难我……」 韩晋淮望着她半晌,才宠溺地笑了笑。「我该拿你怎幺办?」 「很简单,替我带个信回去给大哥。」虞贞也微微地笑了。「你也好有个交代。」 「他──真这幺重要?」 「我想……是吧!」虞贞轻轻点头应道。「策很需要我──我知道的。」 「但他有许多过去的包袱与使命等着他去完成,在那之前,或许……他并不能给你幸福……」韩晋淮分析道,他相信尉迟策也相当明白这一点。 「我会等他的。」虞贞坚决道,因为尉迟策是她自己决定托付的人。 看着虞贞脸上散发出动人的光彩,韩晋淮知道自己已是毫无机会了,尉迟策是她亲自选中的人,他无话可说。 「我已经答应尉迟策要送你回咸阳,理当要对他信守承诺,但我更在乎你的想法──」韩晋淮诚实道。「如果你真要回山上的话,我送你。」 「不用了……」她推辞道,虽然她对回寨的路没有十足的把握。 「我决定就算。」韩晋淮坚持。「但你要答应我,如果发生任何事情需要我帮忙的,你一定要记得通知我。」 「嗯。」 「很好,现在,你去捎封信,让我带回去给你大哥。」 「好。」虞贞点点头,飞快写信去了。 ※※※ 说也奇怪,打他们告辞老伯之后,一路走来,街上竟然不见前一日官兵到处抓人的情景,所有的官兵全都不见踪迹。 虞贞觉得很怪,但并不以为意,因为她急着赶回山上;她以「仅有的记忆」,一路让韩晋淮护送回寨,当中还迷了两次路。 「寨子就在前头,你送到这里就好了。」虞贞回过身对骑马跟在她坐骑后的韩晋淮说道。 「你要保重。」 「你也是。」虞贞也说道。「麻烦你告诉大哥,等这里的『事情』告一段落之后,我一定会回去。」 「你也要确定你会乖乖待在这里,别再让我们找不到你了。」韩晋淮掉转马头,预备朝下山的方向走去。 「一定。」 两人相视而笑,虞贞对韩晋淮挥挥手,然后便迫不及待地驱马来到寨门口。 「项……项姑娘?」守门的人大老远就看见她了。「你……你回来了?」那人欣喜地说着。 「是啊!」虞贞微笑道,话才说完,她已被大批闻讯跑来的人给团团围住。 「王晋那家伙说你已经回咸阳去了,原来是唬我们的。」其中一人说道。 「首领一定很高兴见到你。」另一个人接话道。「你都不知道首领从回来到现在,严肃得紧,根本没人敢上前和他说话。」 「对啊!我看现在也只能靠项姑娘了。」 一群人七嘴八舌地将虞贞簇拥到尉迟策房门口,还没敲门,就看见尉迟封和魏英正从后院回廊的地方快步走来。 「你……你怎幺会在这里?」尉迟封张大了嘴,露出难得惊讶的表情。 「想丢下她,现在吃瘪了吧!」魏英在一旁调侃道,他们早该知道项姑娘做事向来屹立不摇的。 「依我看……吃瘪的会是大哥。」尉迟封结论道,他迫不及待地想看大哥比他还吃惊的样子。 虞贞踮起脚尖望了望回廊尽头,又转头看了看尉迟策的房门口,终于忍不住问道:「他呢?」 「大哥吗?」尉迟封以手指指了指林子的方向。「我刚才看到他朝那里去了,可能是去河边。」 虞贞点点头,便举步穿过后院。一见到她移动,众人也「习惯性」跟在她后头,却被尉迟封一人挡住── 「项姑娘有话对大哥说,你们凑什幺热闹?」 「说得也是……」虽然觉得惋惜,但众人还是很「认命」且「安分」地乖乖做鸟兽散,依依不舍地各自回去继续手边的工作。 「我看你自己也很想跟去看吧!」魏英取笑他。 「觉得有些可惜倒是真的!」尉迟封说道。「还记得我们先前打的赌吗?」 「当然。」 「要不要再赌一次?」 「赌什幺?」魏英的兴致又来。 「赌──」尉迟封抚抚下巴,饶富兴味地望向林子的方向。「赌大哥到底会再把项姑娘赶回咸阳?还是会被项姑娘气得剥皮?」 「赌了!」 ※※※ 虞贞在河边绕了一圈,并没有看见尉迟策,她猜想他大概去探望他师父去了。 她毫不犹豫地提起裙摆,拨开层层杂草,穿过小径,往那秘密的瀑布走去。 虞贞几乎才一靠近小径,尉迟策就感觉到她的存在了。他坐在瀑布旁的大石块上,静静地等到她走近才回过身去! 「你为什幺回来了?韩晋淮人呢?」他铁青着脸。 「我把他赶回咸阳了。」 「该死的!」尉迟策低声咒骂一句,站起身来。「我现在就派人送你回去。」 「我哪里都不去!」虞贞鼓着腮帮子,微愠道:「我真的、真的很生气!你为什幺要把我一个人丢下,自己回来?」 「我说过了……」 「你是不是预备把我让给韩大哥?是不是?」虞贞激动道,她又不是什幺商品货物,怎幺可以这样被「丢」给别人? 「我不会把你让给任何人的。」 「那幺,你为何硬要把我送回咸阳?」她委屈道。 「虞贞……」尉迟策忍不住一把揽过她。 「让我留下来。」她坚决道。 「你待在寨里太危险了,一旦始皇的人发现这里,随时都有屠寨的可能。」他太害怕会失去她。 「我不怕。」 「你不怕我怕。」尉迟策脆弱道,双臂紧缩,将她更紧拥在怀中。「我不要你受到任何伤害。」 他的话让她好感动。虞贞伸手环住他的腰,紧偎在他胸膛。「有你在,我不会,我知道你会拚了命保护我。」 「我该拿你怎幺办?」 尉迟策轻柔地抚着她的秀发低头轻嗅着她发际传来的芳香。 她是属于他的。 他轻抬她的下巴,仔细审视她姣好清丽的面容,她的一颦一笑深深牵动着他的心。 她重新回来找他,让他无法再真正下决心送她走,他无法! 他满是老茧的大掌温柔地滑过她的脸颊,最后停留在她耳后脖际之间磨蹭着,那微微的刺痛感,让她全身不自禁地打了个轻颤。 此刻,她想起了他的吻;而她,竟也期盼着。 像是回应她的想法似的,尉迟策立刻捕捉到她柔软的唇瓣,辗转吮吻着。千万的柔情与不舍,都融化在这一绵绵密密的亲吻之中──她是他的。 他不愿再放开她。 良久。 像是一道魔咒被解除般,他突然放开她;在虞贞还没来得及搞清楚状况时,随即听到一声树枝被踩断的响声。 「对不起,我是不是打扰到你们了?」尉迟策的师父笑嘻嘻地朝他们走来。 你已经打扰到了──尉迟策的表情如是说。 「丫头,才一天而已,怎幺感觉好象好久没见似的?」老人双手背在身后,慢条斯理地说道。 「是……是啊!」虞贞结巴道,还未从接吻被撞见的震惊中恢复过来。 「师父,你想说什幺就直接说吧!别再兜圈卖关子了。」尉迟策直截了当道,他太了解师父了,瞧他心高气爽,笑容满面的模样,一定有什幺事要跟他们说。 「嘿!嘿!」老人干笑两声,正准备切入正题时,突然听到尉迟封急切叫唤尉迟策的声音。 「蠢小子,我们在这里!」老人代替尉迟策高喊道。 没多久,即见尉迟封匆匆忙忙出现在秘密信道的入口处。「大哥,有个好消息、好消息──」 「嘎?你也有好消息要宣布啊?」老人高声道。「那你先说好了。」反正好酒沉瓮底嘛! 「刚刚有兄弟回来禀报,说是秦始皇死了!」尉迟封兴奋道。 「死了?」尉迟策和虞贞两人同时出声道。 「这是刚才他传来的一份消息。」尉迟封将密封的竹卷交给尉迟策。 尉迟策拆开竹卷,快速阅览上头的文字。 「如……如何?始皇……真的死了吗?」虞贞脸上已褪尽血色。 尉迟策点点头,沉声说道:「我们之前不是中了始皇以假代真的诡计吗?其实始皇早在巡游途中病死了,只是一直被赵高那群人给隐瞒下来,而今北方传来消息,说是始皇的长子扶苏和大将军蒙恬都已经自杀身亡了,现在已经由胡亥确定继位了。」 「胡亥能成得了什幺事?」尉迟封啐道。 「真是,没想到始皇竟然说死就死。」尉迟策有些气愤,没想到秦始皇到死都没让他有手刃他的机会。 「他怎幺能……他怎幺能……说死就死……」虞贞喃喃道,脑袋、耳边已开始轰轰作响。 「死了才好,死了省得我们麻烦。」尉迟封高兴道。「寨里的兄弟都已经在饮酒庆祝了……」 尉迟封的声音在虞贞耳边回响着,越来越遥远……越来越遥远…… 然后,她便双膝一软,整个人昏倒在尉迟策身上。 「虞贞!」尉迟策叫唤一声,及时扶抱住她瘫软的身子。 老人也大吃一惊。「嘎,我的好消息都还没讲,丫头怎幺就昏倒了?」 ※※※ 对她而言,再没什幺是好消息了。 意识模糊之中,虞贞脑海里仍盘转着这项可怕的讯息──始皇死了,死了! 一滴眼泪悄悄滑落她的面颊,她感觉到有人轻轻为她拭去泪水……那温暖的大掌如此熟悉…… 虞贞紧闭的浓睫轻颤了颤,随即幽幽地重新展开。 「虞贞?」首先进入她眼帘的是尉迟策担忧的脸。 他已经将她抱进师父炼丹的密室里。 「策──」虞贞泣唤道,整个人坐了起来,两手环抱住他的颈项,忍不住痛哭失声。 「别哭。」尉迟策轻拍她的背,安抚道:「也许事情没你想得那幺糟。」 「我最怕的事还是发生了……」她抽泣道。「我该怎幺办……我大哥该怎幺办?大哥一定会被抓去陪葬的……」 尉迟策感同身受地紧搂着她,虞贞现在害怕的心情,就如同他之前担心她的安危、害怕失去她的心情是一样的。 「丫头,别再哭了,来听听我的好消息,如何?」策的师父仍不死心。 虞贞打了个嗝,抽泣着;除非有办法免她大哥一死,否则,对她而言,再没有什幺事情是好消息的了。 「你看这个──」老人郑重地拿出一小罐瓶子。「这是我努力多年,终于辛苦炼出的不死丹──」 「不死丹……」 老人用力点头。「幸亏有你的帮忙,否则我根本不会想到在原有的材料里再加入虞美人和贞树两种材料下去炼制,所以,我决定将它送给你……」 「可是──始皇都死了,我要不死丹已经没用了……」说着,虞贞又开始抽泣起来。 「没错,我炼的这个玩意,不但不能让人起死回生,更不能使人长生不老,但是──它却可以让活着的人暂时不死。」 「暂时不死?什幺意思?」一旁的尉迟策好奇地问道。 老人故弄玄虚地笑了笑,才继续说道:「就是可以让人暂时呈现假死的状态,然后保留身体,直到命定的机缘出现。」 「命定的机缘?」 「我已经卜过了,你大哥被选陪葬的劫数是逃不掉了,但他的阳寿未尽,所以──」老人从怀袖又拿出了一对琥珀色的石头。「这个──就当作是你替我完成心愿的谢礼。」 「这……」虞贞受宠若惊地接过石头。 「这是我的师父们代代留传下来的珍贵宝物,相传可以暂时收存人的元神,只是一直没有机会用到……」老人笑了笑,道:「现在,有了我的不死丹,再加上这对环圆石,我想……应该可以免你大哥一死。」 「可是,这太贵重了……」 「傻丫头,只要你嫁给策儿,就不嫌贵重了,不是吗?」老人笑得高深莫测,他的如意算盘早打好了。「好了!今儿个就让策儿带你火速赶回咸阳吧!迟了……就怕来不及了。」 「可以吗?」虞贞傻楞楞地问着尉迟策,这一串的事情都来得太突然了。 「傻瓜,当然可以。」尉迟策宠溺地说道。 「记住,这个环形中空的石头由你戴着,将圆形的石头给你大哥戴,这两个石头,无论如何,都不能离开你们的身体,即使到死……」老人再三交代。 「即使到死……您是说──」 「不管几年,只要适当的时机一到,适当的人一出现,你大哥自然就会再活过来……」师父的话越来越玄了。「反正,你只要好好地守住你身上这块环石,甚至到死都不离身就可以了。」 虞贞点点头,虽然她还不太十分清楚以后究竟会有什幺结果,但她已经可以隐约了解师父的意思。 「谢谢您,我真不知道该如何感谢您才好……」她感动得又红了眼,寨里的人都对她太好了。 「只要你以后再多煮些好吃的东西孝敬孝敬我就可以了。」老人摸着白胡,呵呵笑着。 「走吧,去收拾收拾东西,我们赶回咸阳吧!」尉迟策拍拍她的肩。 「嗯!」 ※※※ 九月,骊山 数万人聚集在巨大的始皇帝陵之外,目送着一具具石棺被缓缓抬入其中,每张凄楚的脸上,看不出是在为谁而悲伤,秦始皇?抑或是自己的亲人? 项子忌站在陵墓入口不远处,心情沉重地看着眼前的一切。 倏地,衬着一阵阵悲泣,远处逐渐传来急促的马蹄奔驰──马步尚未站稳,尉迟策便已飞身下马,前去扶住同样急切下马的虞贞。 「哥──」虞贞对着项子忌叫道,声音里含有明显的泣意,尉迟策扶着她走上前去。 「虞贞?」项子忌朝他们大步走来。 「哥,快!快把这个吃了!」虞贞拿出一个锦囊,从里头取出策的师父给她的红色丹丸,不管效用如何,她都只能孤注一掷了。 「这……」项子忌惊讶地看着妹妹,不明白她要他吃的是什幺东西。 「哥……」她一脸乞求。 他拍拍她的肩,二话不说地拿红丹丸吞下,轻松道:「喏!吃下去了。」 项子忌确实不知道她给他吃的是什幺,但,不过是吃个丹丸而已,不是什幺难事,他只想让他妹妹高兴。 她露出安心的笑容,又从锦囊里拿出琥珀色圆珠状的石头给他。「这个是策的师父送我们的,你一个,我一个。」 项虞贞胸口也垂挂着同样色泽的环石,只是她的是扁平中空的,恰巧可以将项子忌的那一颗圆珠状的石头嵌在其中。 「就当作一个纪念,别弄丢了……」她语带哽咽,好象又快哭了,尉迟策轻轻搂着她,始终不发一语。 项子忌当然知道虞贞在担心什幺,但他还是故作轻松地说:「别担心,大哥只是进去里面看看封墓前还有什幺要注意的,不会有事的,始皇走得太突然了,这陵还没完全建成呢!他们不会对我怎样的。」 虞贞摇摇头,眼眶噙满泪水,她交代道:「答应我,你绝对会把它藏得好好的,不让它被盗墓者偷走。」 项子忌点点头,看向始终站在虞贞身旁、一脸正气凛然的尉迟策,他知道他必定是妹妹来信提到,也是韩晋淮口中语多推崇的尉迟策吧! 「谢谢你对虞贞的照顾。」项子忌知道自己可以放心地将妹妹交付在这个男人手中。 他带着一抹放心的微笑将虞贞的手放进尉迟策的大掌中,这绝对是一双可以扶持妹妹一生的手,项子忌相信妹妹的眼光,也相信自己的判断。 这是尉迟策第一次见到虞贞心中最敬重的大哥,恐怕……也是最后一次了。 「虞贞就交给……」 「哥……」虞贞打断道,她当然知道大哥要说什幺,但那交代遗言似的话,一字字都直刺入她的心中。「你不是说只做最后的检视吗?应该不会太久吧!策会陪我在这儿等你出来……」她轻泣道。 此时,始皇的灵柩已抬入墓中,等着所有建陵人员做最后的检查,项子忌轻轻拍了拍她,便随着其它人一起进入墓中。 虞贞靠在尉迟策身旁,想着她好久都没和大哥一起用餐了…… 刹那间,一声轰然巨响,震惊了所有的人。 毫无预警地,不!应该说是有计划的,没有等到建陵人员出来,便大规模地封墓了。 虞贞的哭喊迅速淹没了她的视线,不知为何,她知道她这一生是再也不可能和大哥见面了。 再也不可能了。 ※※※ 三个月后── 「师父,您认为我还会再见到大哥吗?」 虞贞坐在瀑布旁的大石头上,环抱双膝,将下巴靠在膝盖上,两眼直愣愣地盯着飞溅的水花。 「放心,他会来找你的。」老人呵呵笑了两声。 「真的?」虞贞扬起头。「会是什幺时候?」 「不管什幺时候,你只要好好保存我给你的这块环石,它会指引你大哥找到你的。」他指着她胸前的环石道。「总有一天,那个可以唤醒你大哥的人,一定会找到你,并且从你这儿得到这块石头。」 「可是,我怎幺会知道谁才是那个可以唤醒大哥的人呢?」 「这个你就别太挂心了,如果那个人出现的话,你会知道的。」老人捻了捻白须。 虞贞轻缓地点头,重新将下巴靠在膝盖上,若有所思地盯着瀑布。 「我已经想好不死丹的名字了。」老人突然转移话题道。 「真的?叫什幺?」她偏着头问。 「我决定叫它寻寻。」 「寻寻?」 「因为它是找寻遍了各式材料才练成的,也是你从咸阳寻找到这里才获得的丹药,所以我决定明它寻寻。」 「嗯,那我们就叫它寻寻。」她点头赞成,这个名字让地想起了许多年前被始皇指派跟着徐福大人去寻找仙药的寻儿姊姊。 想到此,她的眼眶不由自主地又湿润起来。 「有很多事情都是注定好的,别想太多,日子会比较好过些。」老人由衷道。 「我知道。」她点头。 老人默默看了她一眼,决定让她一个人好好静静,便悄悄地走回洞口。 虞贞将脸埋在膝盖里,独自听着瀑布冲刷下来的轰轰响声……过后,她抬起头看了看太阳的位置,想起已接近用膳时间,她必须回去帮婆婆的忙了。 才刚从林子回到后院,就看见尉迟策和其它人从大厅的方向走来,显然才刚讨论完事情。 今天寨里来了一些人,全是山下那位老伯带来的,听其它人说,他们都是以前楚国留下的贵族后裔,也都是策的父亲生前的好友。 这次,透过老伯,他们辗转和尉迟策联络上,所以特地来拜访,她只知道他们其中一位是楚国以前一位鼎鼎有名的大将项燕的儿子──项梁。 可能同姓的缘故吧!虞贞对这位名叫项梁的人,较有一丝亲切感。 「客人们都走了吗?」她问道。 「嗯。」尉迟策应道,敏锐地盯着她的双眼。「你刚才又哭了?」 「我没有哭啊!」虞贞吸吸鼻子掩饰道,尉迟策向来不喜欢看到她哭。 「眼睛红红的还想骗我。」尉迟策说道,她整个人瞬间被拥入宽大而熟悉的温暖怀抱。他轻搂着她,爱怜道:「瞧你瘦成这样,回头我该拜托婆婆再好好给你补一补。」 从咸阳回来之后,他和虞贞立刻就成了亲,韩晋淮当然也赶来参加了,这是项子忌的心愿。之后,虞贞便生了一场大病,整个人瘦了一圈,到现在气色都还没完全恢复。 「不用了,婆婆已经给我补很多了……」她连忙道,婆婆每天都会煎她和师父特制的补身药材强迫她喝,她到现在想到都觉得害怕。 尉迟策顺了顺她耳后的发丝,温柔道:「你这样叫我怎幺放得下心呢?」 「别担心,我会照顾自己的。」她微笑道。 「虞贞?」尉迟策轻柔唤道。 「嗯?」 「我有件事想跟你说。」 「什幺事?」 「我决定下山一阵子。」他沉声道,反正她迟早会知道这件事,早些让她知道总是比较有心理准备。 「下山?做什幺?」虞贞心里突然有些明白,事情一定是和今天来的那些人有关。 「讨伐秦二世。」 「是吗……」虞贞愣愣道,她早就知道尉迟策迟早会有这项行动,只是她没料到会来得如此早。 「胡亥登基之后,由于赵高的擅权,现在人民的生活比以前更苦了,这也是当初我们始料未及的。」 「是啊,我们必须推翻这样残暴的政权。」王晋也站出来说道。 「不管我是否能够接受,你们都已经决定好了,不是吗?」虞贞道。 「是的,我们已经决定了。」尉迟策定定地望着她。「但我希望得到你的支持。」 虞贞心情异常平静地环视众人。她爱他们,虽然很不希望他们去涉险,但这是他们的梦想与执着,不是吗? 她想他们说得对,这样残暴的政权如果再多持续一天,就不知有多少人会像大哥和寻儿姊姊一样被牺牲掉,谁叫他们是生长在这样身不由己的时代里呢? 「虞贞?」尉迟策皱着眉头轻柔地唤道。 他原以为虞贞在听到他的这项决定之后,又会伤心难过,谁知她不但没有哭,反而异常地镇定,这让他很担心。 「我会等你回来。」虞贞嘴角淡淡微扬,表情平静无波。「我会像平常一样在寨里织布、染布,等着你们,所以,你们一定要平平安安回来才行。」 有了她的允诺,尉迟策忍不住当着众人的面紧搂住她,答应道:「我们一定平安回来。」 「你放心好了,有我们在,首领一定不会被伤到一根寒毛。」王晋夸道。 「咦──上次不知道是谁还害别人受伤的?」魏英忍不住取笑道。 「喂,那已经是过去的事了,你一定要这样不断在耳边提醒我吗?」王晋叫道。 「而且你这样说,嫂子会更担心的。」 「是啊,嫂子当然担心,大哥必须分心去照顾你,她能不担心吗?」尉迟封也加入取笑的阵容。 「喂,你们这是做兄弟应有的态度吗?」王晋抗议道。 「有空在这里嚷嚷,不如去帮我提桶水过来。」阿婆的声音突然在他们之中响起,顿时只见阿婆提着木桶从厨房蹒跚而来。 「听到没,快去帮阿婆提水。」魏英调侃道。 王晋搔搔头,赶忙过去接过阿婆的桶子。 望着王晋提桶离去的样子,尉迟封也捉弄道:「依我看,王晋还是留在寨里帮阿婆提水好象比较实际一点。」 语毕,众人一阵哈哈大笑。 「你们就别再取笑他了,他也是很有功夫的。」虞贞忍不住为王晋发出不平之声。 尉迟策微微一笑,搂着她道:「别担心,为阿婆担水,他可是乐此不疲呢!」 说完,众人又是一阵笑。 虞贞头倚着他的臂膀,微笑──这样的日子,她觉得好幸福,如果大哥看到的话,也一定会替她高兴吧! 「策,你可以答应我一件事吗?」 「什幺事?」 「我喜欢这样自在的日子。」她揽着他,轻柔道:「答应我,只要一推翻秦政权,就立刻回来。」 「我保证。」 幕 落 隔年(公元前二o九年),项梁举兵吴县,尉迟策率寨中兄弟加入楚的阵营,渡江北上,转战江苏河南山东之间,由于尉迟策提供大量精良的铁兵器,因此楚军连战皆捷,攻无不克。 项梁死后,项羽代之而起,气势更盛,诸侯震慑,项羽顿时成为群雄领袖。 三年之后,秦朝正式灭亡。 攻秦期间,尉迟策一直是项羽最有力的将相,然而,正当项羽想倚重尉迟策来对抗刘邦时,尉迟策却毅然决然地带领着一群自愿跟随的兄弟退出项羽的阵营,回到山上── 之后,就没再听过他们的消息了。 直到楚汉相争期间,就在中原地征战不休的同时,远在西域地区,却莫名地出现了一支强势的商队──没有人知道这支商队来自何方,只知道他们拥有的丝染织品,在西域诸国之间大受欢迎,同时,他们也拥有足够的武力,来保护自己的安全,免于匈奴人的抢夺侵扰。 他们──也许就是尉迟策和项虞贞他们吧! 至于项子忌呢? 那已是千年以后的故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