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雪吾爱》 楔子 “阿姨,找到我哥哥了吗?”皮肤白皙、顶着一头微褐髻发的小女孩,瞅着又圆又亮的乌黑眸子,拉着社工阿姨的袖子问道。 身材有些圆润的社工阿姨蹲下来,心疼地伸出手抚着这个十岁小女孩的头顶,又柔又细的淡褐色发丝缠住她的手指。 “我们还在找。你放心,如果找到你哥哥,我们一定会马上带你去见他。”她温柔地安慰小女孩。 “真的吗?是不是哥哥讨厌我了,所以才不回来?如果我生日那天,没有吵着要爸爸妈妈帮我买蛋糕的话,爸爸妈妈就不会被车子撞到,他们就不会躺在医院里不肯回家,哥哥也不会气得跑掉不见了。”梁雪细声说道,一面眨着湿润的大眼,以一种属于孩童的理解和自责,解释着她寄人篱下成为孤儿的理由。 “雪雪,这不是你的错。”林阿姨心疼的说。 “如果我不吵着要吃生日蛋糕,爸爸、妈妈和哥哥是不是就不会不理我?林阿姨,他们都在怪我不乖吗?”梁雪认定是自己任性不乖,爸妈和哥哥才会这样处罚她。 如果真是这样的话,她以后永远不再要求过生日,不再要求吃蛋糕,他们是不是就会回来了? “雪雪最乖了,他们没有怪你。”林阿姨对梁雪微笑。 “如果没有,他们为什么都丢下我?”小女孩追问着永远没有答案的问题。 “雪雪……”她的胸口酸酸地揪着,只能无能为力的说些不着边际的话,安慰小女孩。 梁雪这孩子的身材比一般十岁的儿童还要来得娇小,配上洋娃娃似的小脸蛋,还有自然髻的浅色发丝,细致得让人忍不住要捧到掌心里呵护着。 她的悲凉际遇,更让人对她疼到骨子里。 五个月前,梁雪的父母在她十岁生日那天发生车祸,双双当场死亡。 祸不单行的是,就在同一天,比雪雪大六岁、刚念高中的哥哥梁钧,从学校回家后,竟也无故失踪,直到现在仍然下落不明。 一夕之间变成孤儿的梁雪,开始无助的在亲戚之间辗转流浪。 刚开始,听说会领到巨额的赔偿金时,所有亲戚全抢着要争梁雪的抚养权。后来众人发现那笔赔偿金竟然有限制条款,完全不能擅自动用,只能按月挪用一小笔钱当作教育金和生活费。众家亲戚见这情况根本捞不到一丝好处,便沉了脸、冷了态度,开始将梁雪视为麻烦包袱,推来推去。 直到上个礼拜,她终于看不过去梁家亲戚对梁雪刻意冷落的伤人态度,气愤的将梁雪接回自己家里去。 “不要胡思乱想,你安心的在林阿姨家住下来。等我们找到你哥哥,一定会告诉你,好吗?” “可是,这里是林阿姨的家,不是我自己的家,我不能一直住在这里。”尝了五个月的人情冷暖,梁雪敏感的说出早熟的话语。 善良热心的社工阿姨为之语塞。 她的确有她自己的家庭要照顾,还有两个孩子要抚养。会接梁雪这个小女孩回来,说穿了,只是一时的同情心泛滥,她也没有能力将梁雪留在她家长久住下来。 对梁雪最好的状况,是找一户愿意收养她,并且能全心全意接纳她的家庭。 “雪雪……”她有些难过地摸了摸梁雪小小的头颅。满心的怜惜,却因现实问题而无能为力。 突然,一串串啁啾不停的鸟声门铃响了起来。 “是谁呀?”林阿姨站起来向门口走去。 “你好。请问你是林小姐吗?”门外站着一名大约五十多岁、顶着一头灰白发丝的老者,对她礼貌的微笑。 “你是?”她稍微愣了一下,有些好奇地望着门口看起来颇有涵养的老先生。 老先生向她点点头,然后又朝门内看了看同样睁着圆圆大眼望着他的梁雪,温和的眼神里,蓄着浓浓的哀伤和歉疚。 “你好,我姓赵。我可以和你谈一谈吗?”老先生转回视线,极有礼貌地开口。 “赵先生,请问有什么事吗?”她谨慎的看着这个不速之客。 “我有个冒昧的请求,不知道可不可以收养梁家小女孩?” 第一章 在清朗的晨光照射下,整个宁静的社区泛着金色光晕,预告今天将会有一个极好的天气。 这个旧社区一直保存着早期美军宿舍的风格,道路之间铺着草皮,处处皆有清凉的绿荫。高矮一致的白色瓦房前,都拥有一小片花圃,几乎每户人家都很珍惜这块小小的绿地。 其中有一户红色木门的房子,前面的花园尤其繁美茂盛,成为左邻右舍口中最出名的地标之一。 每当有不识路的客人来访或问路,当地居民总是会说:“看到那个最漂亮的花园后,再向哪边哪边转过去就是了。” 这座漂亮的小花圃,一部分归功于老先生莳花弄草打发时间;另外一大部分,则是老先生十多年前收养的、长得甜甜的乖巧小女孩,就读大学园艺系以后,学以致用的成果。 “爷爷,我出门喽。”甜甜的嗓音在晨光中扬起,宁静的巷子里,一扇红漆木门同时打开,从里面走出一个娇小的身影,戴着大大的安全帽,牵着一辆非常破旧的老型机车。 坐上机车后,女孩裹在牛仔裤里的双腿看起来十分匀称,不过,显然不够长到能让她坐在车上稳稳地踏住地面。 她的足尖勉强地踮住,整辆车的重心摇摇晃晃的,看得人忍不住要为她捏把冷汗。 “你真的不坐公车去吗?”满头银丝的老先生皱着眉,不放心地盯着她发动机车。 “坐公车太浪费时间了,我骑摩托车比较快,省时又省力。”她才一发动车子,整个巷子即充斥着老引擎隆隆的吼声。 “雪雪,这辆车子太老旧了,随时会报废,你一个女孩子骑山路,实在不安全,万一半路抛锚怎么办?我看,我跟你一起去好了。”老先生吃力地大声说道,想要盖过引擎的嘈杂声。 “爷爷,放心啦!那条路我每年都会去,我很熟的,不会有事啦。你感冒刚好,不要出来吹风了,赶快进去。我很快就会回来了。”梁雪也大声喊道,一面挥着手,催促着爷爷进屋去。 “你……好吧!路上要小心,早点回来,我今天会煮些好吃的菜等你。”老人不放心的叮咛她。 今天是梁雪父母的祭日,也是她的生日。就在十三年前的这一天,她同时失去了所有的至亲。 在他收养她的十岁那年以后,她不曾向他要求过生日,连蛋糕也不吃,只记得要上山祭拜。 梁雪的性子温顺体贴,唯独过生日这件事,特别的执拗,怎么也不肯让他为她庆生,怎么也听不进他的劝说。 虽然这丫头每年都不肯过生日,但是他每年也都不顾她的反对,特意的多煮些菜,象征性的庆祝一下。 “你赶快进去吧,爷爷,别又感冒了。我走喽。”梁雪的脸色果然僵了一下,然后像是没听到最后一句话似的,向老人又挥了一次手,油门一催,机车虚弱地吼一声,慢慢的滑出巷道。 老人在梁雪的身后叹息一声,身形也突然变老许多。 他也该去同样在十三年前丧生的儿子墓前扫扫墓、上上香了。 热…… 好热呀! 烈日当空,梁雪流了一身汗水,柔细的发丝也沾黏在脸蛋四周。她瘦小的肩上背着鼓胀的大背包,像只苦命小蚂蚁,努力地将摩托车往上坡推去。 这辆五十西西的小绵羊,在二十分钟前很没用的罢工装死。 换句话说,她已经推了二十分钟的车子了。 太阳在头顶高高挂着,释放着超级热情的火力烤炙她的背脊,晒得她头昏眼花,晒得她手软脚虚,连风都好像也被那一团热得不像话的火球给蒸散掉了。 “好热……早知道就不要骑车了,坐公车又舒适又方便,现在可好了,除了大包包,还有一辆车要扛上山去。”她懊悔万分的喃喃念道。“这里一个人也没有,万一中暑昏倒了,谁来救我?” 这段道路位于郊区,又宽又直,一路上冷冷清清,看不到什么人车经过,只有两边几乎比人高的杂草偶尔被风吹得沙沙作响。 因为,这条路只通向山上的一座公墓。除了上山扫墓祭坟的人以外,没人会走这条路面看起来非常新又干净,还没有多少轮胎印的柏油路。 “好累哦!为什么走那么久了竟然还没走到?”梁雪放弃地停住摩托车,卸下背包,半跪半坐地软倒在路旁喘气。 她抬头望向上坡路的路顶,突然有股想哭的冲动。 平常从山下只要骑十五分钟就可以到达的目的地,此刻竟遥远得像在地球的另一端。 就在她放弃继续向山上前进的时候,路面的那一头突然冒出一瞬闪光。倏然,一辆黑亮的轿车疾速向她滑越而来。 梁雪惊喜地看着黑色大轿车,本想打个招呼和车主商量商量,载她上山,她甚至举起手挥了两下。 没想到,车子对她视而不见,直接向山下绝尘而去。 “不理我?还是没看见我?算了,还是自己慢慢爬上去吧。和老爸老妈一年没见了,他们一定很想我。”梁雪认命地从地上爬起来,抓起包包背好,拍拍牛仔裤,继续推着小绵羊前进。 没想到过了两分钟后,那辆大轿车竟然去而复返! 梁雪愕然地停下脚步,张大着眼,瞪着黑色轿车缓缓地从她身后驶近,然后停下来。 她眨眨眼,呆呆地看着后座的玻璃窗无声的摇下来后,从窗后露出一张冰冷的俊脸。 面冷心热的帅哥? “你要上山?”帅哥冷冰冰的开口问她。 “嗯。”梁雪无意识的点点头,依旧直愣愣地盯着帅哥的脸孔看。 “你的车坏了?”同样冷冰冰的眼眸扫过她一眼,又问。 “嗯。”她又点了点头。 “你打算推着车子上山去?”俊脸上的眉头皱了起来,露出怀疑的眼神。 “嗯。”她的反应只剩下一千零一个,心里满满是对帅哥的赞叹。 车内男子的表情似乎浮起微怒,转头对前座的司机低声交代了几句后,突然开门下车。 “你车子放这里,我送你上山。”他颀长的身躯朝她身边一站,立刻将她不到一六○的身高压得更矮。 “放这里?你要让我搭便车?”她有些惊讶地仰头看他,不敢相信她有这么好的运气。 “你赶快把车子停好,然后上车去。别浪费时间,我只有半个小时可以帮你。”男人冷冷的语气,和他热心帮忙的善行,成了强烈对比。 “哦,对不起。”梁雪闻言,才恢复行动力,七手八脚赶忙将小绵羊牵到路旁的树荫下停放,然后不断地朝他鞠躬道谢。“谢谢你,没想到会遇上像你这么有善心的人……” “先上车再说。”男人没理会她的道谢,径自转身走向车子。 梁雪先是愣了一下,随即挪动脚步跟上他。 到了车边,男人极有绅士风度的拉开车门,示意她先上车。 “谢……谢谢……”她顿时有种觉得自己由灰姑娘变成公主的错觉,享受着尊贵的礼遇,红着脸颊,有些轻飘飘地坐进大轿车宽敞的后座。 车里凉爽的冷气带着淡淡的花香味袭向她,梁雪舒服得几乎全身瘫在皮椅上。这么高级的轿车,她还是生平第一次坐。 她注意到车厢中那股隐隐约约的味道是属于玫瑰花香。那股花香是自然、新鲜的香味,完全有别于人工香料的味道。 “请问这位大哥,你们车上的香水是用哪一个牌子的?很好闻耶。”梁雪忍不住倾身问坐在驾驶座上的中年司机。 司机愣了一下,不解地扭头看她。“香水?车上没放香水啊?我们老板不喜欢香水味。” “咦?可是……”她明明就有闻到玫瑰的香味呀! “你坐过去一点。”那个酷酷的俊男推了梁雪肩膀一下,她愣了一下,臀部顺从的向里边移过去,下一秒,男人便从同一个车门挤坐进来。 “啊……”意识到他温热的躯体紧紧贴近身侧,梁雪慌张地向另一扇车门弹窜过去,此刻才后知后觉的启动感应危机的常识。 常识说不能乱坐陌生人的车,她……她不会坐上贼车了吧? “对不起,我的资料都放在这边。”男人看出她的局促不安,便指一指车门边和前方椅背塞着的一大叠资料。 “哦。”她顺着他的手指,不只看到四周的文件,还发觉到他的腿上甚至不晓得从哪里变出来一台极薄的笔记型电脑。 “口渴吗?”他一手抓着一叠文件,一手敲着键盘,眼睛专注地投向密密麻麻的文字和报表上头。 “嗯……哦,不、不、不……我……”梁雪先是直觉的点头,然后突然想到了什么,又飞快的摇头。 常识也说过,不能乱喝陌生人的饮料。 她正要拒绝时,那男人突然塞了什么东西给她,手掌心倏然一凉。 低头一看,一瓶尚未开封的冰凉矿泉水正躺在她的手上。 “干净的,还没喝。”男人低着头随口解释,眼眸像是未曾从文件上移开过。 “喔。”梁雪吞了一下口水,终究忍不住口渴,打开瓶子咕噜咕噜地猛灌了好几口。 她真的快渴死了。 刚才推了二十分钟的车子,足足消耗了她体内大部分的体力和水分。再不补充水分,她就要脱水中暑了,哪还想到人家会不会下药? “到了,你快下去。我只等你三十分钟。”车一停,男人没有抬起脸,径自埋头看着他的文件。 梁雪不可思议地眨眨眼看向车窗外。“司机大哥,你太神了,竟然就停在我要进去的入口耶。” 这座公墓总共有五个入口,没想到竟然让司机蒙对了地方,简直是父母保佑。她单纯而愉快地想道。 司机没说话,只是脸色古怪地看她一眼,又瞄了瞄面无表情的老板。 “你快一点,超过时间我就不等人了。你还有二十九分钟。”酷男终于抬起头,冷着眼提醒她。 “哦,对不起。我很快就好了。”梁雪闻言,马上抓起包包,打开车门后,飞快的跑进墓园。 进了墓园后,她熟悉的转了个弯,找着父母的墓地。 毫不意外的,也同时看到了墓碑前静静地躺着一大束白色玫瑰花。她捧起玫瑰花,从花茎中拈出一张用钢笔简简单单的写着“给雪”的小纸片。 十三年前她的父母车祸去世后,每到祭日这天,坟前总是会出现一大束白色的玫瑰花。 花里一定附着一张小卡片,明白的标示这束花是要送给她的。 她试图猜过送花者的身份,却怎么也猜不出来。 有阵子,她甚至以为是她那个父母发生意外没多久后,也跟着莫名失踪的哥哥偷偷送的,但是这个猜测又显得毫无道理。 若是哥哥送的,何必躲躲藏藏,不让她知道他的存在? 直到现在,她完全不知道哥哥当年为什么失踪,这些年来,只是认命的、孤单的生活着。 从最初的害怕、怨慰,到现在的麻木、无所谓,她已经不再去想在她刚失去父母、最需要安慰和依靠时,为什么哥哥会从她身边消失? 她不愿猜,更不敢猜。 唯一知道的是,不论答案是什么,肯定都会让她痛苦至极。 “唉呀!发什么呆?人家只肯等你三十分钟,再不快点就要自己走下山了。”梁雪突然想起墓园外还有一辆轿车正等着她,于是赶忙将白玫瑰花插入坟前的两个花瓶里,从包包掏出所有的东西,忙碌起来。 “爸爸、妈妈,我这一年过得很好,上个月也顺利的从大学毕业了。而哥哥还是一点消息都没有,希望他平安无事。对不起,这一次不能好好的和你们聊聊天,因为我摩托车坏了,只好搭人家的便车上来。但是,人家只等我半个小时,所以我不能再拖时间了。下一次,我一定会好好和你们多聊聊。”她双手合十向父母默祷,然后飞快的收拾东西,匆匆的跑向墓园出口。 “对不起,我回来了。”她喘着气跑向轿车,对着车窗内说道,整张雪白的小脸因日晒和奔跑,染上一片嫣红。车窗玻璃在她到达前便已被摇下,似乎正在等着她。 “上车。”车窗内淡淡的飘出一句命令。 “是。”梁雪乖乖的打开车门坐上车后,轿车便立即启动下山。 “你要到什么地方去?”男人淡淡的问。 “回我放车的地方就好了,谢谢你。”她很客气的回答。 “我已经叫人把你的车子丢了。” “丢了?那是我的车耶!”梁雪顿时惊叫。 她有没有听错?他……他他……丢了她的车?他怎么有资格叫人丢了她的东西?那辆小绵羊烂归烂,至少还能勉强代步。他丢了她的车,难不成叫她靠两条腿走路? 搭一趟便车的下场,竟然是要用她的小绵羊当代价? “我刚刚打电话叫人来看过那辆机车,对方说那辆车子已经旧得不能再旧,早该报销了,所以我叫他们直接载去丢了。”他不疾不徐地说道。 “不会吧?你丢了我的车,叫我怎么办啊?”仿佛被雷打到,她大叫一声,急得揪住他的袖子用力摇晃。 “所以我才问你要到什么地方去。” “你……”她差点呛到。 第一次遇见这么霸道的人,梁雪几乎快昏厥过去。“那是我的车耶……你竟然连问都不问我一声,就擅自处理了……”她泪眼汪汪地瞪他。 “这是我的名片,把它收好。待会儿我必须回公司开会,我的司机会送你去车行。你拿着我的名片,随你指定一辆中意的新车。女孩子骑机车很危险,换辆汽车比较安全。”他拿了一张名片递给她。 她伸出手接过他的名片,苦着脸心不在焉地瞄了下后,便无力的垂到腿上。 名片上只有简简单单的印着“赵寒疆”三个字,没有任何的头衔,底下有一排数字,显然是手机号码。这么阳春的名片,她看不出会有什么有求必应的能力。 “汽车?别开玩笑了。”她有气无力地瘫到椅背上。 “我没有开玩笑。”赵寒疆微微皱眉,似乎不太习惯别人对他的话质疑。 “赵先生……我一来没钱买新车,二来根本没学过开车,你叫我选车做什么?”她极度怀疑她遇上了一个“吃米不知米价”的阔气大少爷。 “你不会开车?”他沉吟一会儿。“那么你挑一辆新的机车好了,就算是我的赔礼。”他立即转头向司机改变决定,然后又埋首回他的电脑和公文里。 梁雪一点也不高兴,她看了他冷淡的侧面一眼,便掉开视线,难过地看向窗外,眼泪开始扑簌簌的往下掉。 没多久,隐隐约约的抽泣声吸引他的注意力。 “你在哭什么?是不是晕车?”他啪的一声阖上笔记电脑,转头看着她细致的侧面上泛着水光,深邃的眸子一片思索。 梁雪不说话,只是委屈的摇摇头,用手抹掉脸颊上一串串滑落下来的泪珠。 “气我擅自丢掉你的机车?”他挑起眉继续询问。 “那是我爸妈留下来的东西。”她吸了一下鼻子后哽咽的开口。 车里突然笼罩一片凝重而且沉默的气氛。 过了一会儿,男人低沉的声音响了起来。 “我真的很抱歉。”声音里听起来颇有悔意。 梁雪接过他递来一张又一张的面纸,直到泪水干涸了一些,才抬起小脸。 “算了,反正那辆机车真的是快报销了。丢了也好,免得又发生像今天一样,机车半路抛锚的状况。要不是遇见你,我在那半山腰不上不下的,还真不知道要怎么去祭拜我爸妈呢。”梁雪对他绽开一抹可怜兮兮的笑容。 车子都丢了,还能怎么办? 梁雪没接受赵寒疆意欲补偿她的心意。 当赵寒疆在市中心一栋商业大楼前下车后,梁雪不顾他的指示,她坚持拒绝去车行挑车,直接要求司机送她回家。 到了巷口,向司机先生道过谢后,梁雪便跳下车去,心情极低落的慢慢踱步回家。 “雪雪,你回来啦?我把午饭煮好了,今天煮了你最喜欢的面疙瘩。”到了家门口,老人正拿着水管浇花。 “嗯。”梁雪没有精神地应了一声,听到爷爷煮了最拿手的菜肴,脸上却没有往日兴奋垂涎的表情。 “雪雪,是不是有什么事啊?”老人注意到她的不对劲。 “没有。”她勉强笑笑,拨了拨满头飞扬的蓬松松的发。 老人看了她一眼,便转过头继续浇水,过了三秒钟又倏然将头转回来。 “咦?你不是骑着车出门的吗?车子呢?”他奇怪的问道。 “车子?嗯……”她抬头看爷爷一眼,又可怜兮兮地垂下头。 “对,车子呢?”老人很有耐心的问。 “车子……爷爷……呜——”她眨了眨大眼,呢喃了一声,便用力扑上前抱住老人,挡不住伤心的潮水,一波又一波的从胸口漫到眼眶,一股脑的全洒了下来。 “爷爷……车子没了……呜呜——”压抑了许久的情绪,猛然地在熟悉的亲人面前爆发出来。 “唉呀,怎么哭了?发生了什么事啦?”老人手忙脚乱地拍拍她的背。 “爷爷……”梁雪抱着爷爷,伤心得不停哭泣。 “好了,好了,别哭了。咱们进屋去,然后你再慢慢跟爷爷说是怎么回事。”他轻拍梁雪的背脊,将她带进门内。 梁雪止不住泪,觉得心里破了一个好大的洞。 那辆老旧的机车,是她幼年记忆的唯一连系。 车子不见了,有如血肉被用力撕开,她所有依附在过去的记忆也全都断了。 什么都没有了…… 第二章 “雪雪,来吃早饭了。”爷爷在厨房高声呼叫。 “哦。”梁雪头也不抬地应了一声。客厅里的矮桌铺满报纸,只见梁雪忙碌的翻阅着,整个人几乎淹没在报纸堆里。 等了一会儿,不见梁雪进厨房,老人好奇地探出头。 “雪雪,你在做什么?一大早才浇完花,就看你跑出去买了好几份报纸。是不是发生什么大新闻了?” “不是啦!我是在找工作。”她心不在焉的回答。 这一个应该也可以试试吧?梁雪皱了一下眉头,迟疑的拿起红笔在报纸上又画了一个圆圈。 毕业快三个月了,应该快点找个工作,不能在家里继续当米虫。 十三年前爷爷收养了她,将她视为亲身孙女般万分的疼爱,虽然失去父母,却一样在很多很浓的爱里面成长。而那个无缘无故消失的哥哥,她也早已死了心,不再等待他的出现。 不过,她一直觉得奇怪的是,在她印象中,从没看爷爷出门工作过,他却从来没为金钱问题烦恼过。 不只如此,爷爷对她还非常的慷慨。例如以前读书的时候,爷爷竟主动帮她报名参加好几次学校举办的外国游学营。 又例如,前一阵子她心爱的摩托车被一个“过度热心”的人丢掉,没多久,爷爷就牵回来一辆崭新漂亮的机车。 这些花费算下来,在一般家庭里的开销中,虽然不算多,却也是一笔不算少的负担。对没有收入、纯粹靠退休金过活的爷爷来说,对待她这个收养来的孩子,显得太大方了些。 她曾经很好奇的问家里的经济来源,爷爷却支支吾吾地搪塞过去,说是银行里有一笔退休金,便不再提起。 这十三年来,两张嘴只吃饭没收入,就算有再多的退休金,也快要吃空了吧?她担心爷爷会为了不让她烦恼,即使没钱了,也不肯告诉她。 她的生命里,爷爷就是她唯一的亲人。让爷爷照顾了这么多年,现在也终于大学毕业了,应该换她努力赚钱来孝顺爷爷。 “找工作?”老人若有所思地看着她专心盯着报纸广告的侧影,默默地缩回脑袋。 没多久,老人从房间拿了一张纸条给梁雪。 “喏。你照着这个地址去,那儿正在征人,你可以去试试。” “咦?爷爷,你这个地址哪里来的啊?你怎么会知道这里正在征人?”梁雪好奇的接过纸条端详。 哇!还在知名的黄金地段上呢。 不过,那儿全是高级住宅区,既没工厂,也没商业大楼,有什么工作是要到那儿去应征的? 她看着纸条,一会儿兴奋得张大眼、一会儿又皱起眉思索。 “我有一个老朋友在那里工作,他告诉我那儿现在正缺少一个人手。”爷爷表情有些怪异的咳了一下。 “是什么样的工作?”她疑惑地瞄瞄爷爷,低头再度看了一遍纸条上的地址。 “我也不清楚,好像是和园艺有关的工作吧?”爷爷搔搔白发,然后模棱两可的回答。 “园艺?真的吗?难怪在高级住宅区里。这简直太好了,我在报纸上怎么也找不到这方面的工作呢。爷爷,我就是想找这种工作。”梁雪兴奋的跳起来,双手环抱住爷爷的颈项。 爷爷被她逗得呵呵笑,不停的拍着她的背。“你要不要赶快去看看,免得去晚了,就被别人捷足先登、抢走工作喽。” “嗯,我换件衣服,马上就去。”她咧着嘴,快乐的用力点头。 赵寒疆两脚跨上没有护栏的楼顶边缘,敞开西装排扣,两手插在裤袋里,无畏于威胁着要将人吹下楼顶的强风,大胆而危险的向下俯瞰。 这是他最爱的角度,每次上来楼顶,他总忍不住被下面的景色吸引。 街道上充塞着庸庸碌碌的人群,来往不停的穿梭,将道路变成有生命的河流,在地表缓缓的蠕动。 楼底,像是世界的另一头,热闹,而且遥远。 而楼顶,孤独、寂静。 真是“高处不胜寒”啊!赵寒疆撇唇冷笑,享受着强风刮过脸上的刺痛感。 “寒疆,我当年救下你的命,不是为了要在十三年后亲眼看你跳楼。”阴暗处传来一个苍老却有精神的声音,有意无意地调侃他玩命似的动作。 “当年牵连好几条无辜的人命,就为了救我?”赵寒疆一动也不动,依旧俯望楼底,语气里则多了一些愤世嫉俗的挑衅意味。 “你是继承赵氏集团领导权的真命天子。赵氏跨国集团富可敌国,足可任你呼风唤雨,难道不值得用四条命换你一条?”苍老的声音微微一笑。 “即使那四条命里面,包括你唯一的儿子、包括我的母亲?”赵寒疆的语气非常锐利。 即使没看到表情,赵寒疆依旧能感觉到隐在暗处的苍老声音窒了一下。 赵寒疆心头一阵悲哀。 当年他为了自保而夺权,却让多少人在那场残酷的争夺中付出了无法算计的代价? 有个老人为他失去独子;有个女孩因他失去家庭。 他自己,也失去了母亲…… “没错,就算当年的事情重演一遍,我还是会牺牲我儿子。保护你,是我的责任!”苍老的音调与十三年前一样,仍然充满固执。 “我想问你一件事。”赵寒疆将头转向楼梯口的墙角处,眼神异常犀利。 “什么事?” “当年,你要保护的是‘我’,还是身为赵氏继承人的我?” “这两者有什么不同?你不就是赵氏继承人?”苍老的声音笑得有些尖锐。 “赵氏继承人不是只有我才能担任。我死了,他们自然会再培养另一个继承人。如果我不是赵氏继承人,你会救我吗?”他追问着,眼神炯然地逼视着阴暗的角落。 老人默然。 赵寒疆闭了闭眼。“不论你给我的答案是什么,我都能接受。你说会,我感激你;你说不会,我依然感激你。但是你什么都不肯承认,我真为你儿子的死感到冤枉,更为我母亲的死感到不值。” 叹息声从暗处淡淡飘出,在阳光下又倏然化为无形。“别逼我,寒疆,不要逼我。当年大家全是身不由己,包括你、包括我、包括你母亲。十三年来,我已经很努力的赎罪。我老了,现在唯一希望的,只是让我安安稳稳的寿终正寝,然后有个人为我送终。” “寿终正寝?你双手为赵家沾满血腥,甚至亲手将自己的儿子送上死路,还奢想死后上天堂吗?”赵寒疆残酷的讽刺。 “你不必再用当年同样的话逼我退出赵家。这些年平凡的日子让我过得很满足,我已经活够了,根本不在乎死了以后会不会下地狱。至于当年你逼我收养的那个梁家小女孩,已经长大了。我想,她该换人守护了。” “换人守护?有人在追求她?”赵寒疆微微拧眉。 “到时你就晓得了。我知道你当年的座车被人追撞,无心撞死那个梁家女孩的父母,一直让你良心不安。我已经还了十三年的债,现在该你还她了。”老人呵呵长笑。 “什么意思?” “你透过我的手、我的眼,看顾了她十三年,难道一点也不想亲近她?不想近距离地看她、碰她、和她说话、听她声音,抚摸她又细又柔的髻发……” “够了!”赵寒疆眯眼低喝一声。 老人忍不住得意的咧嘴一笑,很高兴让他找到机会倒耙小子一把。 方才被这小子的话割得血淋淋的,现在换他啦!呵、呵、呵! “你最近最好小心一点,家族里又有人开始蠢蠢欲动。听说,他们目前分成了两派,长老派主张借刀杀人,想利用商业对手整垮你,要你身败名裂后,再拱手让出领导权。新生派则是很利落干脆,已经买了杀手要你的命。” “是吗?我等着。”赵寒疆耸耸肩,不在乎的笑笑,仿佛不将生死看在眼里。 不过,等一下回到办公室后的第一件事,就是立即遣退司机。他不想让当年的旧事再次重演。 老人的儿子就是因为受命为他开车,才会在那场追撞车祸中丧命。 十三年前的四条人命,已经够了。 “我就知道你会有这种表情。”老人叹息一声。 不过,他有猛药。 他不相信他下的那帖“清凉”猛药,激不起赵寒疆的求生意志。 同时间。 一道黑色人影以不可思议的迅捷速度,偷偷潜进监控严密的办公室。 “啧!原来赵寒疆的办公室也不过尔尔,这么容易就让我摸进来。”覆着黑布的嘴唇不屑地撇了撇,然后开始利落地翻动所有的抽屉夹筐,找寻任何有价值的文件档案。 一个抽取动作,某个抽屉夹层中的一张照片无声的飘落下来,攫走他的注意力。 黑衣男人顺手拿起一看,顿时浑身一僵。 “她……”黑布下的表情极度的不敢置信。 照片上是一个巧笑倩兮的女孩儿,白皙似洋娃娃的小脸上,嵌了一对水汪汪的圆亮黑眸,满头的褐色髻发,轻轻地飘扬在空中。 拿着照片的手剧烈地抖着,心头一阵撞击,几乎让他无法呼吸。 黑影沉重地猛吸几口气后,再也无心恋栈,匆忙离去。 梁雪坐了好久的公车,才来到郊外著名的别墅社区。 在社区门口下了公车,梁雪沿着人行砖道慢慢往里面走,偶尔停顿下脚步,欣赏各家门前的花园,一路闻着空气中从不知名的方向飘来的花香。 这个社区是非常有名的高级花园别墅,听说能住进这里的人个个都不简单,身价都难以估计。 她既愉快又好奇的转头四处观望,每家每户独具特色的花园皆让她惊叹不已。 有的庭园种了满满的花,争奇斗艳,花香味竞相钻进路人的鼻息里;有的异常干净利落,花园主人像有洁癖似的,除了一片整齐的韩国草皮外,只沿着围墙栽了两排矮灌木;有的规划成规规矩矩的欧式风味,花园中央有个小小的圆形喷水池;有的甚至是小桥流水,荷莲满池,十足十是个小型日式园景。 一转弯,一户人家的大花园映入眼帘,让她不由得顿住脚步。 白玫瑰! 一大片的白玫瑰,沉静而优雅地躺在高耸的黑色雕花铁门后面。 她张着小口,一脸惊艳,让一大片的粉白绮景给怔愣住了。 从来没有看过像这样一座大花园里,竟然什么都不种,只有清一色的白色花朵。 虽然有些怪异,但是种满白色玫瑰的花园,紧紧地抓住每个人的目光。 远远望去,白花点点铺在一片绿叶之间,纯粹得令人胸口生郁,美得令人想哭。 她不知道为什么有这种感觉,这一大片的白玫瑰美则美矣,却会勾动她掉泪的情绪。 白玫瑰让她想起父母祭日那天,总会在她父母坟上出现的那一束神秘白玫瑰花。 花束里一定有张指名给她的卡片,十三年来未曾间断,像是哀悼,像是惦念,像是持之不变的心意。 梁雪忍不住蹲在门边,目光在白玫瑰花丛之间不舍的流连,竟然不想走了。 就这样,她对着一大片的白玫瑰发起呆来。 突然,身后一阵车鸣喇叭声响起,在清静高雅的住宅区里,显得格外刺耳而且霸气。 梁雪吓一大跳,站起身向后看,只见黑色的大轿车车头正对着她,才知道她正巧挡了人家花园主人的路。 她一脸好奇的往车内望进去,可惜车玻璃的反光纸效果太好,乌漆抹黑的,什么也看不到。一片光亮的车窗上,只看得见自己一身粉紫色的倒影,梁雪忍不住有些儿失望地嘟起小嘴。 车主大概等得有点不耐烦,没什么耐心地又连续按了两声长鸣,再度惊吓到她。 这一次她乖乖的让了路。 抚着惊魂未定的胸口,她很快地往旁边轻巧退开。 同时之间,比人还要高的雕花大铁门缓缓打开,黑色轿车随即驶了进去,然后,砰的一声,雕花铁门再度尽责的紧紧阖闭,将所有外界的事物密密地隔绝在外。 冰冷厚重的遥控铁门,一片冷白色彩的庭园,和刚才黑亮刚硬的大轿车一样,都散发出一股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气息。 梁雪伸手握住冷冰冰的铁门栏杆,再度蹲回原先的位置,圆亮乌黑的汪汪大眼,更加好奇的往门内探。 小小的头颅东瞧瞧、西转转,忽然,右侧门柱上的门牌号码吸引了她的注意力。 “咦?好熟的地址……”她翻出口袋的纸条,踏起脚尖,将纸条举到门牌旁边仔细的对照。 “啊!就是这里!”她兴奋地双眼一亮。 没有多想,立刻举起手指揿下门铃。 “喂。”失真的声音,冷淡而拘谨的从对讲机的方块盒子里传出。 “请问,你们这里是不是缺人手?”又柔又甜的声音,丝丝飘入逐渐温暖的净蓝天际。 偌大的书房里,有两个人正专注地看着门口的监视器萤幕。 赵寒疆坐在书桌前的皮沙发上,郁结着眉头,修长的手指规律地轻敲把手。 另一位虽是年长的老者,却恭敬规矩地站在赵寒疆的身边,明示了仆从的身份。 “少爷认识她吗?”老管家戴上眼镜,眯着老花眼,紧盯着萤幕。 “嗯。”赵寒疆随口应道,目光仔细地描摹她细致清丽的小巧五官。 他的眼底,有一丝惊讶,有一缕凝重。 方才开车进门时,他就见到这女孩的背影,正鬼鬼祟祟地朝门里张望。本来以为只是个单纯路过的好奇路人,或是个蹩脚的杀手。直到看清她的脸孔,才令他浑身一震。 那张脸,他已经日日夜夜地对着照片描绘过无数次,洋娃娃似的眼眉鼻唇,早就深深地镌刻在脑海里。 “我怎么想不起来这位小姐?她来过吗?”老管家满脸疑惑,自言自语地看向萤幕,在记忆中梭巡半天,还是寻不出一个线索。 “她在门口有多久了?”沉默了一阵子,男人低沉的声音才缓缓扬起,深沉的目光一瞬也不瞬地盯着萤幕。 “这位小姐一大早就蹲在咱们家门口了。”少爷还没回来之前,老管家老早就在萤幕上发现那个洋娃娃似的小女孩,他已好奇地观察她许久。 女孩俏丽清甜的小脸,真的很难让人移开视线。 “一大早?”男人紧紧皱起眉,看着巴在铁门上的粉紫色人影。 这么说,那老头子来公司找他之前,就已经将她送出门了? 他老人家是糊涂了吗?明明知道现在是危险的时刻,他身边随时会有致命的杀机,还偏偏把梁家女孩送到他身边! 那个老糊涂脑袋在想什么? 赵寒疆沉默地静静倚在沙发里,久久不发一语,久得几乎让叶伯以为他睡着了。 “少爷,要不要我出去请那位小姐离开?”看了一眼萤幕里的那一团粉紫,老管家恭敬地开口询问。 “不用。”男人的手指轻敲着椅背,犀冷的眼眸定在萤幕上头深思着。 忽然间,他有一股莫名的冲动,想和她说说话、听听她的声音。 “我出去看看她要做什么。”他突然从沙发里起身。 “少爷,您才刚回来,昨晚为了处理公事一夜没睡,还是先去歇息,我去看看就好。”叶伯伸手阻挡他。 “不碍事。要补眠的话,不差这一点点时间。”他本来就不是注重睡眠的人,何况门外那个洋娃娃似的小女孩,比补眠这件事要更吸引他。 赵寒疆深黑色的眼眸紧紧盯着萤幕,开始流露期待的神色。 他抿起不常笑的薄唇,难得的勾起嘴边的笑痕。 老管家知趣的闭上嘴巴,少爷想做的事,从来就没有人干涉得了。 才想着,只见萤幕里粉紫色的女孩儿走到门旁望了望,然后满面笑意的伸手按下电铃。 哗—— “喂?”叶伯顺手接起一旁的对讲机。 “请问,你们这里是不是缺人手?”从话筒里传出细丝般的嗓音,紧紧缠住男人所有知觉。 “少爷?”叶伯掩住话筒,转头向男人请示。 “我去看一看。”男人转身向门外走去。 第三章 梁雪望着刚从大门内走出来的男人,他的脸孔背光,五官棱线显得特别深刻,让她联想到以前在学校美术课上素描的时候,俊美但是冰冷严肃的英雄石膏像。 不过,怎么越看越眼熟…… “啊?是你?赵……”她忘了名字,但是,她很清楚的记得那个自作主张丢掉她抛锚机车的男人脸孔。 那个热心过度的酷酷大帅哥。 “赵寒疆。”他不在意的提醒。 “你好,赵先生。”她柔柔地漾出一抹笑,像个极有教养的乖小孩。 干净无垢的音节,细细甜甜的敲在他的心头上。 心口仿佛有块拼图的缺角,在她开口的同时,叩的一声,被她娇嫩清脆的声音,完美的填补起来。 “你好,你怎么到这里来的?”她脸上如春风般的笑容仿佛具有传染力一般,让他不自觉的跟着松开唇线,但眼神依旧幽幽暗暗、深不见底。 “我搭公车来的。这一次,我可没有报废的摩托车让你丢喽。”梁雪心不在焉的回答他,骨碌碌的大眼贪婪地想将他身后美丽的景致收进眼底。 “你在这里做什么?”他的手插在裤袋里,拧眉看着她。 她的个子怎么那么娇小?像是未成年似的。上次他怎么没有注意到? “我在看花。”她继续将注意力摆放在偌大的花园上。“这套花园好漂亮。我从来没有看过这么大片的白玫瑰花园,美得……嗯……怪异。”她用了一个听起来不太像是赞美的词汇。 “你觉得一大片的白玫瑰看起来很怪异?”赵寒疆回过头去,和她一起打量白玫瑰园。 梁雪想了一想,然后慎重地摇摇头。 “嗯,这么说吧。我第一眼见到的时候,只觉得这座花园的主人大概有偏执倾向。再看第二眼,整个灵魂就会不由自主地被这整片白玫瑰花给勾了去。说实话,这花园真的很漂亮。”她漾着笑容,莹亮的大眼紧盯着白玫瑰。 “我很高兴有人欣赏我母亲的审美观。”赵寒疆脸上刚硬如岩的线条,微妙的软化一些。 大多数的人看到一大片的白花,只会觉得不祥。 有刺的白花,即使再美,仍然冷冽得令人难以亲近。 “你母亲?这白玫瑰花园是你母亲的主意?”梁雪那双灵动的大眼倏然感兴趣地望向他。 赵寒疆微微点头,双手插进口袋里。 “那么……你是这里的主人?”梁雪有丝兴奋地朝他走近一步。 “我是。”赵寒疆挑挑眉,抿着似笑非笑的唇线。 “你这儿是不是缺园丁?我可不可以应征?”她漾出柔和的甜笑,几乎要蛊惑他一向清晰的神智。 “你想来当园丁?谁告诉你说我这里缺人的?”赵寒疆讶异的挑眉。 那老糊涂乱说了什么话,将她骗来他这儿? “我爷爷说的。他说你们这里好像缺人手。嗯……没有吗?”她看了看他讶然的表情,满怀的兴奋突然降温不少,音量也弱了下来。 难道爷爷搞错了? “如果你们不缺园丁,那就算喽。可是,我还是要毛遂自荐一下,我对园艺方面真的很在行。”梁雪迟疑了一下,心里做好了被拒绝的准备,不死心的再度开口。 “园艺的工作很辛苦,你怎么会想做这种工作?”他讶异的又挑了一下眉。 看着她一身白皙的肌肤,还有一身干净的衣着打扮,怎么看也不像是能挖土、施肥、晒太阳等等吃苦的料。 “你不要以貌取人。我天生皮肤白,本来就晒不黑,如果可以,我真的想把自己晒成小铜人。我家的花园虽然没有比你家来得大,但至少也有四分之一,那整片花园就是由我照顾的。”她不悦的蹙起细致眉头,煞有介事的自我推销。 她拍起胸脯保证品质的正经模样,令他看得有趣。 其实,他曾经从照片中看过她家的花园,更看过她在花园里工作的模样。 照片中,梁家的花园非常茂盛,乱中有序,浓绿盎然,有一股说不出来的爽朗韵味。 就像她浑身展现出来的少女丰姿,活泼的生命力慷慨地散拨在每一处。 一般女孩子不太喜欢挖土摸泥,把自己弄得脏兮兮的。喜欢亲自种花的女人,他一辈子也只遇过他母亲一个。没想到,眼前又让他遇上了另外一个。 “要不要考虑一下?”梁雪笑眯着眼,点点星光在半月形的眸子里跳动。 他深深地看着她,沉吟一会儿。“好吧,你来试试。”最后,他似是考虑周详了,才缓缓开口。 “哇!谢谢你。”她兴奋的欢呼出声,髻发也轻轻扬动着。 “你不问薪水多少吗?”赵寒疆嘴角扬了一下,压抑住想伸手抚摸她头发的欲望。 很奇怪,只是看着她快乐的表情,他的心情竟然也会跟着扬升。 “我不介意薪水多少,能让我找到感兴趣的工作,我就很高兴了。” 她今年才刚毕业,无业游民的头衔还热腾腾的,好不容易找着了第一份工作,而且又是自己有兴趣的工作,说什么都要把握住。 虽然,爷爷在她帐户存入的钱,够她当十年的米虫还有剩,但是一想到那些钱很有可能是爷爷的全部老本,她就完全没了动用那笔钱的念头。 “好吧!你录取了。”赵寒疆正式说道。 “太好了,我今天就可以报到了。”梁雪兴奋地拍着掌,细髻的发丝像是感染了她的快乐,也一飘一飘的扬起。 “今天?”赵寒疆愣了一下。 “择日不如撞日嘛!而且我早点上工,也可以早点熟悉环境啊!”梁雪振振有辞的说道。 赵寒疆先是皱着眉,审视评估的目光锐利地看着梁雪,盯住她几秒后,突然露出一抹若有似无的淡笑。 “欢迎你。”他向梁雪绅士地伸出手。 梁雪看了看他的大掌,缓缓地伸出她的小手和他礼貌的交握。 两人手心交会的瞬间,像是有股电流在掌心之间传递,擦出火光后,倏地顺着手臂狠狠地劈向各自毫无防备的心口。 几乎是同时间,两人迅速放开对方的手。 梁雪脸皮薄,开始无法控制的烧红起来,嫣红迅速爬上娇颜。 她不自然地咳了一声后,两手在身后偷偷紧握在一起,手指之间仿佛还缠着属于他的热度。 和这个人握手的一瞬间,令她感到强烈的异样感。他的大手干燥温暖,被他包握起来的触感可以说得上是舒服的,可是陌生的感觉,像是有电力一样,电得她不知所措。 赵寒疆也有一瞬的不自然,不过他很快的以世故的表情迅速掩盖住。 瞬间扬起的激荡,再度沉落回深邃的眼底,消失得无影无踪。 “进来吧!我找叶伯安顿你。”他的声音低沉,像是低音提琴般醇厚。 “谢谢老板。”她噙着朝阳般的炫目甜笑,直直撞入他灵魂底层,剧烈的威胁要融化他冰封已久的墙垣。 他隐约的感觉到方才激起的火光只是暂时偃息而已,并没有完全熄灭。深沉翻腾的情绪,还在血液里流窜。 他回身眯着眼,眼眸复杂地看着一朵朵随风轻曳的白玫瑰园,然后抬起头,朝高墙顶上的监视器打了一个开门的手势。 冰冷厚重的雕花铁门,为不请自来的娇客,缓慢无声地敞开一道欢迎的缝隙。 “叶伯——”娇嫩的叫唤声,在清寂的客厅中扬起。 “……” “叶伯——”久久没人回应,梁雪不死心的又叫了一次。 “你这次又想要什么了?”叶伯压抑着即将失控的音调,头疼的从客厅里冒出来,恼怒地瞪住梁雪。 他是真的头疼! 他被她吵得头皮发疼,太阳穴附近现在正在一抽一抽的跳动。 自从这聒噪的女孩儿进到屋子里的那一刻起,平时岑寂安静的空间突然嘈杂了起来。 讲得难听一点,她的声音就像恼人苍蝇的拍翅声,挥也挥不走,浮在耳边嗡嗡嗡的作响。 整个房子,就光听见她喊着“叶伯、叶伯”的回声,连他自己都听得刺耳,几乎快对自己的称呼产生反感。 她的问题一箩筐,而且嘴上总爱“叶伯、叶伯”的不停叫唤,叫得让人心烦。 他很怀疑她是不是在拿他穷开心? “请问屋里有没有多余的花瓶?我想将花园里一些花剪下来插到屋里。”梁雪维持一贯的甜蜜笑容,对叶伯爱理不理的态度不以为忤。 “插花?少爷不爱在屋子里弄什么花花草草的东西。”叶伯不太赞同的摇头。 “屋里摆些植物,一来美观,二来芳香,没有坏处嘛。这屋子太冷了,至少可以有点人气。” “人气?你将我和少爷当成化石不成?”叶伯不高兴地瞪着她。 “这么大间房子只住你们两个,而且老板一个人上楼后就像消失了,而你只会拿着小掸子一声不吭地这边挥挥、那边挥挥,屋里半天听不到一个声响,冷清得不像一个家。” 这个拥有美丽花园的房子,从外面看起来又好看又舒适,直到她踏入冷冰冰的大厅里,才发觉住在这栋屋子的人,全糟蹋了这栋漂亮的房子和花园。 “房子大、人口少,自然是这样。”叶伯反驳道,不觉得一栋安静清幽的居住环境有什么不对。 他不就在这儿住了十几年? “那老板的家人呢?他可以接他们一起住,就不会冷清了呀。”梁雪毫无心机地眨眨她精灵似的乌黑大眼。 家具亮得光可鉴人,亲人也不住在一起,整个房子冰冰冷冷的,就连老板和老管家也都同一个德行,寡言少欢,难以亲近。 叶伯老脸一拉。“这里的管家换人当了?你的意见可真多。” 梁雪立即摇摇手。“没有,没有。叶伯你安心当你的大总管,老板只雇我来整理花园,我不会篡位的。” “那就闭上嘴,少聒噪。还有,少在少爷面前提起‘亲人’。那些人没一个好货,全是吃人不吐骨头的人渣。”讲到“亲人”两个字时,叶伯露出鄙夷不屑的脸色。 “喔。”梁雪眨眨美丽的眼睫,偏着头应了一声便闭了嘴。 毕竟自己只是个初来乍到的小园匠,加上她又不是超级八卦、爱挖人隐私的无聊人士,专门打听别人的家族秘辛。 她晓得话题牵涉到人家的家务事,已经有些私密,再问下去就太不礼貌了。 看看梁雪乖顺的表情,认为教训得够了,叶伯便再度拿起小掸子,习惯性的左挥挥、右挥挥,像抹幽魂一样,一点脚步声也没有的飘离客厅。 整个偌大的客厅倏然岑寂下来,静得令人窒闷。 梁雪一脸无辜的搔搔头,不自觉揉乱一头松发。 一抬头,赫然发现一个男人正站在楼梯台阶上,一双乌木般的眼眸正锐利的注视她。 “你……你午觉睡醒了?”她的眼里有丝兴奋。不知道为什么,只是看着他,就让她的心跳加快,血液全涌上耳根去。 “我睡眠时间很短。”他淡淡说道。 “我吵到你了?对不起。”梁雪双颊嫣红的道歉。也许她和叶伯讲话的声音太大了。 “我听到你一直找叶伯,有问题吗?”他的眼里隐隐闪着笑意。 “没有,没有。我只是无聊,找叶伯说说话而已。”梁雪红着脸摇手。 其实不是她爱找叶伯麻烦,而是她觉得在现代还能找到像是从西洋古典小说里走出来的忠心管家,让她觉得好好玩,忍不住借机喊喊,感受一下身为中古时代千金小姐的感觉。 “你爷爷刚刚打电话来。”他低沉的告诉她,音调里含着听不出的心思。 “我爷爷?电话在哪里?我要和他讲话。”梁雪惊喜的抬头。 “他挂电话了。他只是要我转告你,他出门去拜访老朋友了。他打算环岛慢慢的玩,短时间内不会回来,他要你在我这儿住下来。我刚刚通知了叶伯帮你整理出一间房间,你就先住在这儿。”他面不改色的编出理由。 其实,根本没有这通电话。不过,既然那个老糊涂没说一声就把梁雪送来这儿,他也有资格先斩后奏留下她。 于是他干脆想好借口,顺水推舟,将她光明正大的留下来。 “拜访老朋友?环岛?”梁雪愕然地眨眨眼,一时之间不太能消化这个消息。 早上她出门前,爷爷为什么一句也没跟她提起? 她突然有点难过,酸酸的感觉开始从心口悄悄升起。 这种感觉好像再度被人遗弃一般,连呼吸都变得空空洞洞的。 就像以前爸爸、妈妈,和哥哥,没有说一句话,无声无息的就抛下她离去。 为什么连爷爷也这样一声不响的离开她? “你会不会煮咖啡?”他低头凝望她突然间变得脆弱的表情,缓缓的开口,不由自主的升起一丝罪恶感。 他无心的谎言伤到了她,而他的心,竟也微微的颤疼。 “会呀!”她有些茫茫然的点头,努力的从自怜的情绪中挣脱。 “我工作时希望有一壶好咖啡提神,但是,叶伯认为那对身体不好,所以从来不为我准备。”他耸耸肩,一脸无奈。 “没问题,马上送到。”梁雪忍不住卷起唇角,掩嘴偷笑,像是一同做着坏事的伙伴,举起右手向他打了个ok的可爱手势。 “交给你了。”他微微一笑,随即消失在楼梯口。 叩、叩。 门上轻轻剥啄几声。 “进来。”书房里低沉的声音响起。 “我送咖啡来了。”梁雪推开门!捧着一个圆盘站在门口。 “谢谢你。放在这儿就好。”赵寒疆随意指了指大书桌旁紧靠着的小茶几,再度埋进一堆卷宗报表里头。 梁雪探头环视书房一圈后,拧着细眉,小心翼翼地端着托盘走近他。 这书房大归大,装了不少书,也塞了更多的现代电子通讯设备,要是一个不小心碰着了什么东西,搞砸了什么事,那就糟了。 “今天是星期天耶。你不休息的吗?”梁雪把托盘轻轻放到茶几上,从壶中倒出一杯香气四溢的咖啡,端到他身边。 这个男人像有工作狂似的,连星期天都还窝在书房里办公。听叶伯说,他昨天晚上甚至在公司加班到快天亮才回来。 记得第一次遇见他的时候,连他的车子座位上都放满了文件,不但一手翻卷宗,还一手打电脑,让她佩服不已呢! 不过,如果照这样下去,她猜测,她这个苦命的老板有一天一定会过劳死。 浓郁的咖啡香气飘浮在四周,赵寒疆被咖啡香吸引得忍不住丢下笔,接过她手中的杯子,靠近鼻尖深深的吸嗅一下。 “好香。”他浅尝了一口后,又忍不住喝了一大口。 “谢谢老板捧场。”她拿起咖啡壶,再度帮他倒满。 他点点头,喝了一口之后,将杯子放到桌旁,便低下头继续工作,没再和她说话。 通常,这是老板暗示员工如果没事的话,就退下的意思。 不过,她可不容易随随便便被打发掉。 “我叫梁雪,大家都叫我雪雪。你呢?我又忘了老板的名字了。”梁雪装傻的眨了眨眼,抱着托盘立在原地微笑着。 她不是不懂他请她离开的暗示,只是,她不想回到冷清清的楼下,宁可留下来赖在他身边,即使被他白眼也好。 这间书房的气氛比客厅舒服得太多了,有人声、电话声、机器声,还有一个工作狂酷哥。 “赵寒疆。”他依然低着头,看也不看她一眼。 “嗄?”兀自沉浸在思绪里的梁雪,呆呆地眨眨眼,下一秒才会意过来。 “有问题吗?我的名字这么难记?”他缓缓抬起头看她。 “呃,我记住了……”梁雪不好意思的嘿嘿傻笑。 这个男人的情绪凉凉淡淡的,浑身上下没有一丝温度,不但长了一张酷酷的脸,住的地方也是冷冷清清,连管家叶伯都和主子一样的脾性,话不多,性子也古古怪怪。 最巧合的是,连名字也是冷的。 寒疆、寒疆,一听见这个名字,就会令人开始想象,一个孤孤单单的人影,在凄冷下雪的荒野里独行,远处传来悲凉的胡笛声,萧瑟的撞进冻僵的心窝里。 这个画面,令人……觉得心酸哪。 突然间,她打了打自己的头。她在想什么啊?要说名字,她自己的比他的更冷哩。 梁雪、梁雪,凉凉的雪,更是清凉到底。 “你在想什么?”他看着她脸上不停变化的表情,有些好奇她的小脑袋瓜在转什么东西。 她冲动的把她的想法告诉他,没料到竟惹得他投笔大笑。 “你想象力未免也太丰富了。”赵寒疆已经没了工作的兴致,干脆丢开手中的文件,换了个轻松的表情,整个背靠进舒适的沙发皮椅里,深邃的双眼专注地瞅着她。 为了专心和她说话,他将皮椅微微一旋,两人就这么一坐一站的相对望。 “我只是说出我的感觉而已。”梁雪的美丽小脸在他的嘲弄下漾开红晕,白里透红的模样好不迷人。 “那么你对你自己的名字有什么联想?”他唇边的笑意未退,全身紧绷的肌肉逐渐松懈下来,修长的双腿舒适的向前伸展,站在他身前不远的梁雪,刚好就这么卡进他的双膝之间。 他的长腿若有似无的夹靠着她,整个画面看起来既亲密又暧昧。不过,他们注意力全放在谈话的主题上头,没有人察觉到这个下意识的亲近姿势。 “我的名字吗?嗯……梁雪、梁雪,念起来软软的,没什么气势,顶多只会想到细细白白的小雪花而已。”她偏着头想了一想。 “就这样?”他还以为她会有更浪漫的想法。 “其实我爸妈对我的名字非常喜爱。我十岁以前,他们总喜欢让我穿上白色的衣裳,说我就像是沾上雪片的小精灵。”梁雪的眼有些朦胧。这些往事,她好久都不曾想起了。 赵寒疆一怔。 “那么……十岁……以后呢?”他问得干涩、艰难。 “十岁以后,因为觉得白色的衣服很像丧服,所以就不穿了。”她轻描淡写的解释,低头看看身上淡紫色的装扮。 他呼吸一窒,用力捏紧手掌,努力不让自己的身体因心痛、歉疚而颤抖。 “你不喜欢白色的东西?”赵寒疆暗地里握紧发凉的指节,深深陷进掌心。 “不尽然,你家的白玫瑰园,我第一眼就爱上它们了。”梁雪没发觉他的异状,一转头,只见窗外一片绿意,点缀其间的雪白花朵正仰首微笑,随风款摆。 她忍不住想起,每年祭日总在她父母坟上出现、未署名的白玫瑰花束。 “雪雪……” “嗯?” “我很抱歉。”他沙哑的低喃道。 “什么?抱歉让我爱上你家的白玫瑰?”梁雪失笑的回头看他,笑容柔美包容,只觉得她这个老板怎么那么奇怪?净说些没头没尾的话。 “我……”他欲一言又止,心里眼里有着挣扎。 她这抹什么都不知道的笑容,更加刺痛他背负了十三年、一直无法救赎和解脱的良心。 该告诉她吗?告诉她他们之间早在十三年前便种下因果纠葛? 告诉她,她父母是被他的车撞死的? 一阵阵熟悉的疼痛蓦地袭向脑袋,逐渐加剧。 浓眉有丝痛苦的皱起,赵寒疆举起手揉压泛起胀痛的太阳穴。 “怎么了?”梁雪的语气里有丝担忧。 他的脸色怎么变得不太对? “习惯性头痛。”他浑身紧绷地闭上眼,开始对抗脑袋里像是一波波撞钟似的疼痛。 “你是不是太累了?我帮你按摩按摩。”她向前靠了一步,倾过身子,伸出小手,清凉的指腹轻柔地按上他额头两侧,缓缓施力旋绕。 赵寒疆尽量放松四肢,任她在他额侧按揉。 她的手劲不轻不重,极有技巧的舒缓了他突如其来的不适。 梁雪认真的为他按摩,一面分神端详近在眼前的男性脸庞,好奇的眸光在他的眉、眼、鼻、唇之间,细细的来回梭巡。 这张脸散发一股成熟男人的味道,是一种属于事业有成、对自己极有自信的风采。显然不常笑的五官线条,组合成俊中带冷的抢眼气质。 如果他张开眼睛,有如刀片划过的深邃双眼皮眼眸,会更加慑人。 那慑人的眼神,是一种习惯于领导众人的王者气质。 “你常常皱眉。没有快乐的事让你放松吗?”她为他眉间的刻痕下了一道结论。 “为什么这么问?我看起来一脸郁闷?”他睁开眼,微微挑眉。 “我觉得不太像是郁闷,反而比较……嗯……接近心死的感觉,对任何事都已经毫不在乎的模样。”梁雪摊开小手,柔软的掌心贴上他削瘦的脸颊,小心的琢磨语词,凭着她独特的敏锐感受,大胆分析他的阴暗性格。 “小女孩,你只看我几眼,不到一天的时间,就想摸透我所有的心事?”他的大掌拉下她两只小手后紧紧握住,不让她继续抚摸他的脸颊。 他们真正相识接触的时间,除了上回在路上搭便车的机缘外,只有早上在门口的那一段简短对话。 “人与人相处,时间是最不定的要素。有人一眼便能相知,有人相处了一辈子,仍然互相陌生。”她反驳道。 她站在他的腿间,双手让他握着,垂眸俯视他的神情煞是迷人。 那是种未知风情的纯真魅力!梁雪本身也许并不自觉,却足以撩动像赵寒疆这种懂得风情的成熟男子。 “是吗?如果在这一刻,我说我已经爱上你了呢?”像是刻意挑衅般,他微一施力,握着她双手的大掌将她拉向他。 她没料到他会突然拉扯,脚下一踬,身形不稳地立刻向前倾倒。 惊呼一声,娇小的身子跌坐上他的大腿,两只手则下意识的揽上他的颈子,寻求平衡。 原是一臂之遥的友善距离,霎时缩减成令人脸红心跳的亲密微缝。 “你……你别开我玩笑……我们才认识不到一天。”她白皙的小脸上全是火红一片,一边努力坐直身体,尽量和他减少躯体的靠偎面积。 刚才胸与胸相贴的一瞬间,几乎让她羞得要死。 他眼眸半眯,有力的铁臂不顾她的反应,硬是牢牢锁住她的身体,举止像极了存心想吃她豆腐的登徒子。她只得曲起双臂抵住他结实的胸膛,勉强隔出一个属于女性矜持的安全空间。 “你不是才说过,人与人相处,时间是最不定的要素?”他用她自己的话,巧妙的驳倒她的抗拒。 “相处和相爱是不同的。”她的脸蛋上浮起一层不悦的薄嗔。 “我没说相爱,只说‘我爱上你’而已。”他继续用深邃的眼神蛊惑她,一点也不理会她抗拒的肢体语言,暖热的大掌缓缓摊开,贴上她的背脊,微微抚动,若有似无的挑逗,令敏感的梁雪浑然一颤。 “不可能。我们才认识一天耶,你别逗我了。”她僵了一下,随即张大水眸,一面佯装镇静,一面用力摇头。 不过,从她僵硬的表情看得出来,显然被强烈的吓到了。 “人与人相处,时间是最不定的要素。我真爱这句话。”他低首轻笑,语气似真似假。 她努力的望进他眼中,不但读不出他深黑眼眸里的任何讯息,还差点陷溺在里头。 “你别曲解我的话。我说的相处,指的是了解一个人。像你这样轻易的召告说你爱上了我,那叫随便。”她不悦的拧住眉,眼瞳冒出火花,原本平贴在他胸膛上的小手也握起了拳,好像只要他再说出一句轻佻的话,她就打算要重重捶他一拳。 她对他玩笑似的态度,没来由的感到生气,好像他糟蹋了某种珍贵的感情信仰。 赵寒疆身形一僵。 “我不是随便的男人,雪雪,我不随便。”过了半晌,他才哑着嗓子回答。 他悲哀的看着她不信赖的表情,他所能做的,只有微弱的辩驳。 他无法说出他暗地守护了她十三年的事实。 梁雪听见他突然沉哑难抑的嗓音,一时之间怔愣住,张着迷惘的水眸,不知道如何开口。 他嗓音里的沉重和悲哀,压得她几乎有些喘不过气。像是某种动物哀鸣的频率,共呜的声波刺穿她的灵魂,挑得她的心肺莫名的紧缩、疼痛。 “你说爱我,说得太轻易了,听起来真的很像是假的。”她垂下眼睑,长长的睫毛遮住她的眸子,也遮住他的表情。 真真假假的爱语,像拨不透的迷雾,让人非常没有安全感。 她不喜欢隔着浓密的迷雾看他,伤眼、伤脑,又伤神。 “我没有耍弄你的意思。”他无声的叹息。 “那就不要随意的说出你爱上我这种话。”她倔强了起来,粉色的唇瓣不自觉的微微嘟起。 赵寒疆看着她娇软的嫩唇,默然几秒钟,然后猝不及防的低头,密密实实的封住她的唇瓣。 这个吻像是他对她无言的抗议,吻得她的唇瓣有些疼痛。 梁雪震惊之下张口欲呼,刚好给了他顺利进袭的完美机会。 毋需诱哄、毋需引导,她自动的张口,让他的舌毫无阻碍的深深溜探进她的口里,挑勾吸吮她的芳软小舌。 梁雪吓坏了。令人麻颤的电流猛然地冲击她,神智在瞬间溃决,忘了思考、忘了呼吸。 他的探索火热而且忘情,越吻越炽烈,像是压抑许久的需求,如炽火轰然燎原,仿佛不将两人焚烧殆尽,绝不罢休。 “唔……不要……”他太过狂烈的情感让她惧怕起来,忍不住握起拳,捶打他的胸膛要他停下。 赵寒疆勉强松开她的唇,气息不稳的将额抵着她的额,紊乱的呼息和她的混在一起。 “你不该……你不该这么胡乱吻我……还说不随便……”梁雪快哭出来的指控他。一边喘着气,颤着手指,轻抚自己红肿得有些发疼的嘴唇。 唇瓣上,还留有他激烈侵占后的痕迹。 听见她细微的呜咽,他怔然松开手。 “我很抱歉。”炽盛的眼神猝然复上凉意,延伸到全身,急速冷凝,梁雪不适应的打了个哆嗦。 他的张狂气息迅速收敛,快得让她以为方才他周身散发出来威胁要灼烫她的热焰,全是她的想象,心头突然奇妙的泛起一股难解的失落感。 他放开了紧紧锁贴在她背后的双臂,极有绅士风度的一手拉住她的手,一手扶着她的腰,帮助她离开他的大腿,稳稳的站回地面。当他和她都站直之后,除了手与手的接触,肢体上没再碰触半分。 没有半点邪念,像带着小妹妹似的,他牵着她的手走向门口。 “刚才发生的事,是我失礼。你放心,我绝对不会再这么做。”他打开门,摸了摸她头顶柔细如丝的髻发,然后,轻轻一推送,将她推出门外。 梁雪张着仍然红热的小嘴,愣愣的望着紧紧阖上的房门。 他把她赶出书房? 她一手揪着胸口,一手贴上门板,整个人混乱得无法思考。这之中……似乎有什么环节被忽略了。 梁雪想再度敲上门扉,却又瞬间退缩。 赵寒疆为什么会吻她? 突如其来的热吻,突如其来的结束,迷乱了她的思绪。 他说他不会再犯了。但是,做了就是做了,她不可能催眠自己说,刚才什么事都没发生过。 梁雪迷惘的水眸眨了眨,抬起眼,竟然对上站在转角处的叶伯。 叶伯不知在那儿站了多久,神情严肃的看着她。 “叶伯……”她可怜兮兮的开口,却不知自己想要说什么,声音无力的淡逸到空气中。 “你的房间帮你准备好了,就在走廊尽头那一间。”叶伯像是同情,又像防备的盯着她,慢慢的交代她的房间位置后,便转身想要下楼去。 “等一下。”她的脚像拥有自己的意识,突然朝叶伯奔过去,在他步下楼梯前拦住了他。 粉色的樱唇开口欲言,竟然吐不出半个字,她急得抓扯自己飞飘的发丝。 她的心一直呼啸,想要探索什么、渴求什么,激越得快要跳出来,脑袋却在此刻变得非常不中用,思绪乱得像她的满头髻发,狼狈纠结、梳理不开。 “你还有什么需要吗?”叶伯冷冷淡淡的开口。 叶伯的话像桶冰凉的水,从她头顶直泼而下,沸腾的情绪瞬间冷却下来。 “我……我……”对呀,她需要什么?她茫然的自问。 她一点也不确定,只感觉自己像突然莫名的着了魔,又突然地恢复意识,身体里面充塞着空虚的疲累。 叶伯安静的等待她说完。 “我……我想要几个花瓶插花。”她低下头,在空气中飘扬的鬈发轻轻落下,包覆住她小小的脸蛋,像极一只垂头丧气的小花猫。 叶伯扬了扬眉,一语不发转身往收纳杂物的阁楼走去。 梁雪恍惚地站着,沉溺在漫无边际的思维里,根本不知道刚才向叶伯开口要了什么。 着魔了! 她真是着魔了! 而这全都是赵寒疆那一个莫名其妙的吻害的! “睡一觉就会好了。嗯……睡觉……”她脚底虚浮、喃喃自语的朝自己房间走去。 “小姐,你要的花瓶。”幽魂似的叶伯,极有效率的再度在她身边冒出来,手上拿着两个小小的瓷花瓶。 “啊!”梁雪惊魂甫定的拍抚胸口。 “这么小?!没有再大一点的吗?”她勉强定神一看,不太满意的看向他手心的两支小瓶子。 搞什么?叶伯拿来的花瓶,根本就是观世音菩萨手上拿来插一支柳叶的那种尺寸,小小的、细细的,顶多只能插两朵花茎而已。 “只有这种的,要就拿去,不要就拉倒。”叶伯酷酷的就要把花瓶收回。 “好嘛、好嘛。”无鱼,虾也好啦。她嘟囔着,一手抓一个,从叶伯手中抢下。 明天先在自己房间插两朵玫瑰好了。 拿着两支小瓶,梁雪的情绪又低落下来。 越过叶伯,她一步一步走回刚刚被分配到的新房间。经过书房时,忍不住抬头望了一眼紧闭的门扉,然后又可怜的低着头慢慢走过,踱向走廊最底端的房间。 她升起鸵鸟的心态:算了,睡饱了再说! 第四章 整个赵家上下,几乎随处可见一束一束的白玫瑰,静静斜伫在花瓶里,像是优雅淡漠的仕女,自顾自的散逸着淡淡幽香。 赵寒疆怔愣的站在客厅里,鼻尖飘来似有若无的淡香,挑乱了许久不曾掀开的记忆,差点牵动眼里的热液。 当年母亲在世的时候,屋里就像这样,每个角落皆飘散着花香。 今天他难得没有加班的情绪,破天荒的一下班便离开公司,直接驱车回家。没料到赶着在晚餐时间前进门,迎接他的竟是这般惊奇。 这栋宅子里,已经好久好久不曾飘过花香味。 外面那一大片的白玫瑰园,不管开得多茂盛,十几年来一直不曾进驻到屋里。同样一朵白玫瑰,种在外头的土地上,是种纪念,剪下来摆到屋里,则是长久的忌讳。 这个忌讳,竟在今日趁他毫无心理防备的时候被瓦解。 “少爷。”叶伯在暗处蹭了好一会儿,才走到赵寒疆身边,老眼底下有抹小心翼翼的神色。 “这是……谁弄的?”赵寒疆的嗓子奇异的嘎哑。 “是梁雪小姐。你早上出门后,她就自作主张跑到阁楼去翻出所有的花瓶,还到花园去剪回来一大把的花。等我发现时,已经是这个样子了。”呃,老天原谅他的谎话,把责任撇得干干净净。 其实,他老早就看到那女孩儿爬上阁楼,也猜到她接下来要做什么。当时他几乎要开口阻止,不过下一秒,又突然改变主意按捺下来。 他很怀念十多年前夫人还在世的时候,屋里处处芳华的布置。 以前夫人也很爱亲手在屋里四处插上白玫瑰花,甚至亲手辟了一个白玫瑰园。那时的少爷还小,在夫人温柔的呵疼下,性子好活泼。 可惜,夫人死了以后,少爷便变得沉默阴郁、不爱说话,虽然少爷留下了花园,却不准任何人在屋里摆放任何花卉。 看着梁雪快乐的挖出一个个尘封已久的花瓶努力擦拭,叶伯的老眼忍不住湿润,一段段温柔平和的往事,在她手中被渐渐拂净拭亮,夫人幽远的温柔身影逐渐变得清晰。 当时他心里顿时升起一股私念和渴望,想借着梁雪的手,再看一看白玫瑰花缀饰在乌木家具间的雅致美景。 “梁雪她人呢?”赵寒疆对室内的布置不予置评的“嗯”了一声后,抬起深沉的眼眸环视四周,找寻那抹粉色的娇小身影。 “她还在院子里。”叶伯观察少爷的表情。 少爷没有继续追究,那就是默许了? “院子?”他皱眉。 “那女孩儿挺勤奋的,何伯和他两个儿子来照顾花园,她也帮忙了一整天。”也许是她执意将花移剪进屋子的举动,无意中得到叶伯的好感,头一次,他在赵寒疆面前多称赞了她几句。 何伯常年担任赵家的园匠,近几年因为年纪大了,便常常带着两个身强体壮的孝顺儿子来帮忙。 赵寒疆没反对,甚至常常主动加薪,说是补贴给何伯那两个儿子的工钱。 “她工作一整天?”今天太阳非常大,她能够顶着烈日曝晒这么久?赵寒疆隐约心疼了一下。 “梁雪小姐和一般女孩儿很不一样。她在大太阳底下生龙活虎的,和她娇滴滴的外表完全不相称。”叶伯报告着梁雪今天的活动状况。 赵寒疆闻言,微微拢起眉头。“叶伯,她毕竟是个女孩子,下回不要让她在太阳底下待太久。” 叶伯挑了挑眉。“我知道了,少爷。”少爷的心明显的只为梁小姐长偏。何伯两个儿子常来帮忙,他也没听少爷说过请那两个年轻人进来坐坐。 此时,大门砰的一声被大力推开。赵寒疆直觉回过头。 “老板!我听到汽车的引擎声,果然是你回来了。”清脆的嗓音在大门处扬起,既热切又愉悦。 音波未歇,一个粉红色的小小身子便冲到他的身畔,仿佛将门外残留的余晖热力也一起刮进来,暖融了他一身。 赵寒疆眯起眼看她。 他这几天早出晚归,完全和习惯晏起早眠的梁雪错身而过,同住一个屋檐下,连续数天,竟没有一刻碰面的机会。 再见面,她似乎不记得上回他和她在书房发生的芥蒂,明亮的笑容里反而有丝乍见他的喜悦和…… 惦念? 她想念他吗? 是否一如他对她的思念? 他的心不受控制的跳了一下。 期待的念头,在心头盘绕不去,悄悄生根。 穿着粉红色运动衫的梁雪,全身装备齐全,细丝般的髻发全塞进头上一顶宽边帽,只有几绺发丝顽皮的溜出,黏在红润的颊边,细白的手臂套着白里泛黄的工作袖套,下面牛仔裤的膝部和臀部沾了一层土。 “好几天都没有看到你了耶。”两只脏兮兮的小手热切地抓上他的手臂。 “梁雪小姐,你的鞋子。”叶伯皱着眉瞪着她的脚下,光可鉴人的地板被她踩出了好几个土印子。 “哦,对不起,叶伯。”梁雪飞快的低头看去,不好意思的道声歉,赶紧乖乖的踅回门边拿下宽边帽,脱下脏鞋、袖套,拍一拍裤管和小屁股,又巴巴的跑回赵寒疆身边。才站定,她又注意到自己在他袖子上不小心留下的泥手印。“啊”了一声,小手立刻抓起他的手臂,仔细的拍拂尘沙。 “不好意思,弄脏你的衣服,看到你太高兴了,所以忘了自己的手有泥土。”她娇憨又慌忙的笑着,神情像是迎接一个久未回家的亲人。 她的举动让他心暖。 赵寒疆将梁雪细细扫视一圈,然后将她充满阳光味道的身影刻进心里。 “听说你今天工作了一整天?”他盯着她有些红红的鼻头,担心那是不是晒伤的痕迹。 “是啊。在一大片的白玫瑰园里工作真的好棒,千百朵芳香的白玫瑰围绕在身边,就像泡在一池倒了整瓶玫瑰香精的泡泡澡一样。”她兴奋的向他比手划脚,迫不及待想与他分享一整天的快乐,一边不耐烦的用手指梳理着纠结不听话的蓬松发丝。 “累不累?”他看不惯的伸出手,制止她的粗鲁拉扯,接着长指没入她的髻发中,自然而然的帮她梳理起来。 叶伯看了看他们两人之间亲密得有些过头的气氛,一声不吭的自动悄悄消失,下去准备晚餐。 “还好,何伯分给我的都是比较轻松的工作,还有冠言和冠达也帮了我好多忙,所以一点也不累。”她笑眯眯地仰着小脸,像只任主人梳理毛发的温驯小猫,舒服的享受他的手指以徐缓有致的力道,刷掠过她的发间。 梳理的长指顿了一下。“冠言和冠达?” “就是何伯的儿子啊。说来真巧,我们三个早就在学校的园艺社里认识了,今天早上见面的时候,大家还吓了一大跳。冠言去年就毕业了,现在正在念研究所,冠达和我同年,今年也是毕业生,他快要当兵了呢。”她呵呵的傻笑,没留意他眼中一闪而过的暗影。 “是吗?”简短低沉的回应里有一丝模糊的苦涩。 两个与她年纪相仿的男孩子,相处起来必定是言语投契,分外亲切,难怪她不会感觉到累。 二十出头的年轻孩子聚在一起,一定有一堆聊不完的话、笑不完的事。 突然间,他觉得自己好老,和她距离好远、好远。她才二十三,正是美好年华,而他却已三十二岁了。 他不属于她的世界,她也不属于他的。 不管是十三年以前,还是十三年后的现在,他们之间一辈子都会隔着这一道永远也跨不过去的岁月鸿沟。 突然间,他觉得自己很蠢。竟然以为十三年的等待,能换来一些什么东西。 “世界好小哦。兜了一圈,随随便便都会遇上熟人。不晓得如果有仇人的话,会不会也狭路相逢?”银铃般的笑声调皮地倾泄在他的耳际。 梁雪只是随意开起的玩笑,怎知言者无心,听者有意! 赵寒疆瞬间呼吸一窒,浑身冰冷,犹如被打入冷窖中。 他停下按摩她头顶的大掌,移到她小小的肩头,缓缓的在两人之间推出一臂之遥的距离后,轻轻放开她。 梁雪眨眨单纯的莹莹大眼,不解的偏头看他。“怎么了?”她还眷恋着他长长的手指穿梭在她发中的亲密感。 “我很相信冤家路窄这句话。我想,你还是不要靠我这么近,也许,我们正好有仇也说不定。”他说得模糊,她听得迷惘。 他又露出浓雾一样深奥的眼神,让她怎么瞧也瞧不透。 梁雪拧着眉,心里突然有些不舒坦,固执地和他眼对眼的互瞪。 “你很爱说这种真假难辨的话,装神秘这么有趣吗?改天换我也来玩玩。”她有些气闷的说道。 “如果不知道真假的话,最好的态度是至少要信三分。”他正经的表情像个疼爱徒儿的老师父,正在教导纯稚不懂世故的小沙弥,以免下山后吃了人心险恶的闷亏。 “你干脆直接告诉我,我们之间有没有恩怨不就好了?叫我猜,我哪猜得着啊?”她有些恼怒的嘟起嘴,不肯掉入他设下的语言迷局里。 赵寒疆失笑摇头,怎么也不肯再多说。 她像个没耐性的暴躁精灵,外表娇甜、惹人怜爱,内心却又顽固又直接,打死也不走浪费时间精力的迂回道路。 可惜,他们之间永远也无法搭上一座直通彼岸的桥墩。 至少,现在不是时机。 有许多事,只要一说破,就永远没有转圜的余地。 而他有他的私心,不希望她这么快就离开他。 “你别光是笑。回答我的问题,我要听你亲口说了才算数!”梁雪伸手抓紧他右手的袖口,身子几乎贴上他的臂弯,小脸上一片固执。 “小傻瓜。”他露出复杂的笑容,从她手中抽回自己的手臂,弯起指节轻轻朝她头顶叩了一下,便转身上楼,心中一面盘算着,在开饭前还可以回到书房去处理几件公事。 “喂,你还没回答我呢!”她在原地气急败坏的直跺脚。 小人!说了一些莫名其妙的鬼话,耍完她后就脚底抹油? 想来她真的被惹毛了,那一声“喂”喊得着实不太客气,不像属下对老板的敬语。 “你想太多了。”楼顶飘下一句冷淡的回应。 梁雪愕然。 她想太多? 也许,她真的想太多了! 但是,换句话说,表示她自作多情吗? 梁雪手里拿着一把小铲子,站在玫瑰花海里发呆。 你想太多了。他讲过的话,奇异的深深刻在脑海里,随时随地浮现出来,令她无法不去胡思乱想。 我说,我爱上你了。来到赵家的第一天,在书房里,他对她说的话又不由自主地浮现在脑海里。 当时,虽然她坐在他的怀里,语气不善的反驳了回去,事后还是让她暗自心波荡漾了好几天。 直到现在,想到那近似求爱的一幕,一圈圈的涟漪便无法克制的从心头扩散。 我们可能是仇人。怎么可能呢?仇人?她不喜欢他这种黑色的幽默感。 在她二十多年的岁月中,根本没有属于他的记忆。 除了每年在她父母的坟前送上白玫瑰花的神秘男子…… 梁雪愣了一下,转头茫然地瞪着脚边一片迎风摇曳的白嫩花朵。 不会那么巧吧?她马上挥开莫名的联想。 “唉呀,不可能、不可能。这世界哪会小成这样?未免太夸张了。”她敲敲自己的小脑袋,阻止乱七八糟的猜测。 “都是他!说什么冤家路窄的,还真被他给唬了。” 说到她那个神出鬼没的老板,她算算日子,发觉已经又过了好几天,他们都没碰到面了。 她和他的作息完全不同:她晏起,他早醒;她早眠,他晚归。 人家黑夜与白天还有交接的时候,他们两个却像身处在不同的时空,连擦身而过的机会都没有。 怪异的是,她越没见着他,越是想他。想着、想着,他的影像几乎在她的脑海里生了根。 吃饭时会想他,种花时会想他,甚至睡着以后,依旧被他的身影纠缠不休。 “唉呀,怎么会变成这样?”整个脑子都乱乱的,好烦哪。她苦恼的吐了一口气,粉色的樱唇不自觉的噘起。 “变成什么样?”年轻带笑的嗓音从她身边扬起。 “没事。”梁雪从宽大遮阳的帽缘看了何冠言一眼,无力地摇摇头,意兴阑珊的一屁股坐到草地上。 “你这些天一直心不在焉,有什么烦恼吗?”何冠言也在她身边觅了一个位置坐下。 何冠言是个斯文的年轻人,一身浓浓的书卷气,眼神永远是温温和和的。和他在一起,梁雪总觉得像在和软绵绵的白糖饴说话。 “人实在是一种既复杂又浪费的动物,长了一个完美又对称的脑子,却只用到它的十分之一。这十分之一除了要解决基本民生问题以外,还得在一些有的没有的事情上穷打转,其他的十分之九,都只是一堆徒具充填作用的白色髓状物。”她心烦意乱的唉叹一声。 “我不知道你的小脑袋原来一直在思考这么富哲理、有深度的问题。”何冠言失笑。 “我只知道做人很累,很多事情我都想不通,恨不得有十个脑袋,帮我理清许多我不太明了的感觉。”梁雪屈起双脚,将下巴抵在膝盖上,一向清亮水灵的大眼,显得迷迷茫茫的,寻不到落点。 “是男朋友的事?”何冠言犹豫了一下。 “你为什么这样问?”梁雪讶然的回过头看他。 “只是在猜测你的烦恼来源。一般来说,像你这个年纪的女孩,烦恼爱情的居多。” 爱情?梁雪怔了一下。 “不是,不是烦恼爱情。”不可能是爱情。爱情怎么可能说来就来?轻微的思念症状,还称不上爱吧? 顶多……顶多就是思念罢了。 “那么,要不要烦恼一下有关于我弟弟的事?”何冠言温柔的说。 “冠达?他怎么了吗?”转移了注意力,她的眼眸恢复一些生气。 “他最近爱上一个女孩,可是那个女孩毫无感觉,他很苦恼。” “叫他放手去追啊。”她理所当然地瞥了他一眼。 “真的吗?”何冠一言惊喜的笑了。 “废话。他不敢表示,人家怎么知道他的心意?”她好奇的眨着圆圆亮亮的眼眸。“你晓得是谁吗?是不是和我们同校?哪一系的?我认识吗?”她连珠炮的问题轰得人无力招架。 “我晓得。和我们同校没错,而且和你同系,所以你一定认识。”何冠言眼里闪烁着温柔笑意,和一丝丝甘心放弃之后的遗憾。 他心里也对同一个女孩有好感,可惜…… 梁雪惊奇的“咦”了一声。“是谁呀?” “哥,雪雪,你们都坐在这儿?”话题男主角何冠达突然现身,一向开朗的神情未变,看向哥哥的一瞥中,扣着一抹紧张和戒备。 “你来啦?”何冠言自然的站起来,走过何冠达的身边时,轻轻拍了拍他的肩。“剩下的,就靠你自己了,加油。”他在弟弟身边耳语了一句,便潇洒的离开,留给他们独处的空间。 何冠达愣了一下,随即讶然回神注视哥哥的背影,神情里全是得到哥哥成全的感动和歉疚。 “喂,冠达,坐下来、坐下来。”梁雪拍拍身边的泥土地。“听说你喜欢上一个女孩子,是不是?可不可以透露一下?说不定我能帮上你的忙。”她后知后觉的绽开精灵般明亮的笑意。 何冠达看得有些痴了。 就是这纯净无垢的笑容,让他深深的着迷。 “我……我……”他冲动地跪坐到她身边,吓了梁雪一大跳。 “你怎么了?”梁雪抚着胸口,下意识的将身子往后挪。 “我喜欢你。”何冠达胀红着脸,鼓足勇气脱口向她表白。 梁雪脑子突然一片空白,下一瞬倏然弹跳起来。 “噢,谢谢你……”她不停地眨着惊慌的圆眼,站了起来慢慢后退,不知道怎么应付这个场面。 “我说的是真的,我喜欢你。在社团第一次见到你,我就心动了,直到在这里又遇上你,我欣喜若狂,认为这简直是上天给我的机会,所以我绝对要把握我们之间的缘分,不能再度放开你。”他跟随她站了起来,伸手攫住她的手臂,不肯让她退缩。 “你……冠达,这样拉拉扯扯的很难看,我们找地方慢慢说好不好?”梁雪下意识的看了看何伯和何冠言的所在位置,一脸的为难。 “你为什么看我哥哥,难道,你喜欢的是他吗?”何冠达误会了她的眼神,在嫉妒的啃蚀下,手劲失了控制,不知不觉将她抓得更紧。 “你放开我……”她扯了几下,救不回自己的手臂,只好就这样忍痛站着。 她的皮肤细白,一向耐不住跌撞,这下子肯定是躲不过瘀青的下场了。 “我喜欢你,也喜欢你哥哥,但是……”她试着和他讲清楚,但是何冠达让妒意淹没了理智。 “你喜欢我,为什么又喜欢我哥哥?你不可以这样,我无法和哥哥分享你!你只能选一个,我?还是我哥哥?”他红了眼,咆哮声越来越大,终于让何伯和何冠言发觉他们之间的不对劲,两双眼睛全讶然的向他们这边投注。何伯甚至想走向他们,却被何冠言拦了下来。 “你弄错我的意思了,我是……”梁雪哑然,对他有种有理说不清的挫败感。 “我是真的喜欢你,而且喜欢你好久好久了,请你不要拒绝我,至少与我交往一段时间好不好?我相信相处久了,你一定能体会我喜欢你的心意有多深。”他截断她的话,急着表明自己的心意。 “冠达,谢谢你的感情,但是我真的不能……”她再试一次把话讲明白。 拒绝多伤人。虽然会破坏了两人旧有的情谊,但是长痛不如短痛,尽速把话讲明了,对任何人都好。 “给我一次机会。求你给我一次机会,求求你。”在何伯和何冠言关切的眼光下,何冠达不顾一切的在白玫瑰花海里抱住她,热切的在她耳边喃喃祈求。 如果是一对两情相悦的情人,这画面真的很美、很浪漫。 如果不是情人的话…… 依然非常容易教人误会! 只能怪背景太美了。 “你……你别这样……”梁雪来不及闪避,完全被吓坏了,呆了几秒才想到要抗拒。 此时,雕花铁门“吱”的一声,突然缓缓动了起来,向两旁退开,门外静静的停着一辆黑色大轿车,仿佛像个沉默又幸运的最佳证人,恰巧目睹事件现场。 黑亮的车头上强烈的反光,映入众人傻掉的眼里,像是刺目的镁光灯,嘲弄着清楚记录梁雪此刻就算跳到黄河也已经洗不清的窘境。 车里的人是?梁雪在心底呻吟,简直不敢猜测。 她眯眼躲开刺目光线的无心动作,落在他人眼里,反而更像是心虚的闪避。 “少爷,你要的资料在这里。”叶伯急匆匆的脚步从花园小径的底端传来。 天啊!梁雪终于呻吟出声,直想找个地洞钻入,把自己埋起来。 所有观众全部到齐了,没有人漏了这幕极端洒狗血的精彩镜头。 梁雪虚弱地推开与她一同愣住的何冠达,但是推开的动作为时已晚。 她和何冠达在花海里暧昧相拥的姿势,不论她说破了嘴皮,也只会得到越描越黑的效果。 太好了,真是太好了!她在心里喝采得想哭。 她是走了什么样的桃花运? 第五章 赵寒疆给梁雪的感觉,就像是英伦著名的天气,周身常弥漫着一层迷雾,湿湿冷冷的,阳光少有射透的时候。 昨天撞见何冠达强搂住她的时候,赵寒疆没有下车,只是静静的坐在车上冷眼旁观。等叶伯走到车旁,将一大袋牛皮纸袋从缓缓摇下的车窗缝递给他后,便又无声无息的向后倒车,滑上马路绝尘而去。 从他进门到离开,前后只不过两分钟。 短短的时间,对她来讲,却成了难熬的折磨。 像是要印证爱因斯坦的相对论,两分钟似乎呈现无限倍数的延伸,也成功的拉高了她的烦恼指数。 她昨天一整天心烦意乱,工作都没了心思,何伯叫她拔草,她也乱拔一通。 直到晚餐时间,赵寒疆出乎意料的准时出现在餐桌上。 她本来以为赵寒疆昨天一定会很晚很晚才回家。因此昨晚看到他出现的那一瞬间,她的心大大地雀跃了一下。但是,一想到白天在花园发生的告白事件,让她整个人又不自在了起来。平常坐惯的那张椅子,不知怎么回事,特别不好坐,不管换什么角度,就是觉得不舒服,一分钟内在椅子上就扭了十次。 她想解释,他却像是没有说话的兴致,让她根本不知道从何开口。 一时之间,竟然找不到话题,餐桌上一片室人的寂静。 她只好借故起身,帮叶伯端汤打菜抢事做,直到无事可做,被叶伯赶上餐桌后,埋头拚命地扒饭,不敢看他一眼。 一切看起来似乎很正常,不同的是,他身边的雾气显然比以往要来得更浓更沉,整个晚上老是忽远忽近的。 有时,她真怨恨老天爷的幽默感一点也不好笑。 他回来的时间拿捏之准确,天下再巧合的事情,也不过如此了。 她的心底一直有个说不上来的芥蒂,让赵寒疆看到那一幕让她不舒服。 如果当时他下车来,她怀疑自己会不会毫不考虑地冲上前向他解释清楚。 但是,要解释什么? 老实说,她不晓得。更教人气闷的是,这种茫然的感觉,并不是第一次。 自从上次被他驱离书房后,那种既烦躁又不安的情绪,现在又再度浮动起来,持续的时间也比上回更长了些。 她一直找不到宣泄不安的出口。 那个害她精神紧张的始作俑者却一直逃避,连带的将她的思绪也混淆得彻底,像一团被抓乱的毛线球,怎么也抽不出线头。 他不寻常的气息,让她确定他其实是在乎她的。 可是,他偏偏什么都不讲。 她不明白,他为什么硬是装作若无其事的模样? 不懂!她真的不懂! 这个疑问,害她一夜无眠,为昨天的闹剧做了个完美相配的总结。 梁雪站在蒙蒙暗暗的晨光中,眯着眼,打了一个呵欠,手上拉水管浇水的动作也是慵懒无力。 “失眠了……唉!睡不着的感觉真痛苦。”呢喃了一句,接着掩唇又打了一个呵欠。 昨天晚上,她破天荒的失眠。一整夜翻来覆去的,就是没有睡意,脑袋里面净是轰轰作响的杂鸣声,连数羊都数不下去。 直到看见窗外天色发白,她认命的放弃入睡的努力,起身到花园来浇浇花。 虽然花园里有自动洒水系统,反正她闲着也是闲着,再不找些事做,她会在房里直接扯烂床单闷死自己快要爆开的脑袋。 “睡不着?怎么不喝杯温牛奶?听说很有效。”低沉和煦的男人嗓音,穿透将明未明的朦胧晨雾,向她投荡过来,带着魔魅的诱惑力,经由听觉,震麻她的全身神经。 梁雪倒吸一口气,执水管的手也颤了一下。 有人正和她一同站在这一片昏凉的晨雾里,呼吸着同样的薄凉空气。 “老板?”她转头向那人的发声处,不确定的眨眨眼,想看清楚隐在灰蒙雾气里的人影。雾气深处还有一丝白烟缭绕,显得幽幽掩掩的,如虚似幻。 “是我。很抱歉,不是你的小情人,何伯他小儿子应该不会那么早来。”赵寒疆倚在墙边的高大身子挪了挪,黑暗里红光一闪,一丝烟味飘向她。 “何冠达不是我的小情人。”梁雪微噘着唇回答。 “昨天我看到的,可不像你说的那回事。”他低笑了一声,压抑的音调似乎不愿表现出太多的情绪。 “他抱了你。”过了三秒钟后,他还是忍不住吐出一句话。这句话,有些指控的意味。 看吧!有酸味,他明明是很在乎的嘛!梁雪瞪着那点红光,粉嫩的唇嘟得更高。 “他真的不是啦!”即使他看不到她的表情,她仍然一脸严肃的对他一字一字地宣告。 “是吗?”他有些敷衍的笑笑,指尖顺手弹了一下烟灰,对她的反驳没有很认真的听进去。 她一把丢下水管,朝他的发声处走去。距他三步前站定后,她才清楚的看见他,接着双眼不由得为之一亮。 她头一次看到他穿西装以外的模样。 一身合身休闲服的轻松打扮,不但酷劲风采依旧,更增添一股年轻潇洒的魅力。 美中不足的是,这位帅哥浑身烟味重得呛鼻。 新好男人是不抽烟的,梁雪有些失望。 “你怎么抽那么多烟?你常这样天未亮就起床狂抽烟?真是太堕落了!”她瞪了他手中的烟一眼,再低头注意到他脚底下还有一堆烟屁股,忍不住皱起眉。 他站在这儿抽多久了? “关心我的身体?”他挑挑眉,黝黑的眼眸深深看她一眼。 “不是。你这样乱丢烟蒂,我很难扫干净。泥土地上的垃圾一向不好扫。”她没好气的说道。 “我的烟瘾不大,只是偶尔抽抽。”他本想举起手再抽一口,看了看她不悦的脸色,再看看手中的烟,于是叹了一声,认命地丢到地上踩熄。 “这叫烟瘾不大?我还真是好奇,墙外一大堆早起慢跑的人,怎么都没怀疑咱们花园失火而去报警?”她两只小手插着腰,肝火指数有上升的趋势。 “好、好、好,我不抽了。”他淡笑着举起双手,像是投降的姿势。 梁雪踮起脚尖,伸手抓住他的大手,低头凑到鼻尖嗅了嗅。 “好重的味道,你一定抽了很久。”白皙的小手握不住他黝黑的大掌,只好揪着他冰凉的手指头。 “我是真的很少抽,头两根还害我呛了好几次。”一向沉硬的黑眸此刻漾着难得一见的讨好笑意。 “你活该。”她没同情心的哼了一声,却心思细密的发现另一件事。 “我是活该。”他苦笑,含着满怀的千言万语。 “咦?你的手好冰,该不会在这儿站了大半夜吧?”她两只小手收拢,努力地搓着他的手掌,想让他暖一些。 “我没注意时间。”他是真的不知道站在这儿抽了多久,只记得睡不着,就出来花园晃晃。 “你看,我的脸比你的手还温暖哦。”她笑嘻嘻的将他的大掌贴到她的颊上,圆圆的眼睛瞅着他,水光荡漾的眸子里一片纯真顽皮。 “是很暖。”他的心震荡一下,无法忽略手掌底下柔嫩如水的肌肤,引得他的手指不由自主的开始摩挲她的脸颊。 他的拇指缓缓地在她的五官上缓缓游移,细细的在她敏感的芙颊上画圈,像是攻城掠地的将军,骄傲地宣告他的所有权。 或许是灰蒙蒙的天色,引动了深沉的渴盼,也或许是玫瑰的香气,催动了情爱的激素,天地渐渐沉淀,两个人的眼里,只剩下彼此。 “你……”他在做什么?手指头移动得这么不安分,害她的心也跟着不安分的跃升至喉口。 他看着她微张的唇,不由自主地挑起他想要攻占的欲望。 “我可以吻你吗?”他捧住她的小脸,颇有绅士风度的倾头询问。 他的发问让她想笑,也让她浑身忍不住绷紧。这男人算是太拘谨,还是太直接? “你……你刚抽过烟耶。”她清了一下喉咙,仰头配合他正经的表情。但是微微急促的呼吸、起伏不定的胸口、烧灼红艳的耳垂,偷偷泄漏了她也正在渴望他的亲近。 “下次改进。”他轻笑一声,低下头,毫不迟疑的衔住她粉樱色的唇瓣。 他在她柔软的唇瓣上厮摩缓刷,撩起迷醉沉沦的滋味。 梁雪闭眼仰着头承接他的亲吻,享受他的温存呵护、他的轻怜蜜意。 在他的口里,她尝到淡淡的烟味。 突然,梁雪很杀风景的噗哧一声笑了出来。 赵寒疆挑起眉停了下来。 “我突然想到一句广告词。”她笑不可抑的将脸埋入他的胸膛,他顺势环住她。 “什么广告词?”他不甚介意原本气氛美好的吻被打断,因为他知道她的脑子里永远转着奇奇怪怪的念头,随时随地会冒出来。 “这个时候,你需要来一片……”娇甜的闷笑声一阵阵的在他怀里震荡,和他的心跳声交织成层层叠叠的丝网,悄声无息的网住两缕忘了防卫、犹自嬉笑的心魂。 口香糖的广告词。 虽然不常看电视,这支一系列的产品广告,他倒是不陌生。 “你不会是要告诉我说我的嘴里有味道?”他疼爱而纵容的抚着她的发,柔细飞扬的髻发,调皮的缠上他的手指。 “因为你抽太多烟了嘛。”她从他温暖的怀里抬起头,两边脸颊因为他的体温而抹上淡红。 “还有啊,你连胸口的衣服也有香烟的味道。”她皱皱小巧的鼻子,伸手戳戳她刚刚栖窝脸蛋的结实胸膛。 “我身上全是烟味,相反的,你全身却都是玫瑰的香味,比我好闻多了。”他的眼眸倏然沉下,黑黝黝的眼神牢牢地盯住她,唇嘴抿出一痕若有似无的笑意。 “你闻错了,花香味是从花园里传来的……”她渐渐敛住笑容,被他魅诱的眼神看得气息紊乱起来,只能虚软地倚偎在他的臂弯里。 不久之前,才刚燃起便被她突然打断的火热渴望,重新在两人之间流窜张扬,而且有更加猛烈的趋势。 “是吗?不是你身上的香味?让我确定一下。”他揽紧她,恶作剧的低头在她颈肩处深深一嗅。 “真的不是啦……好痒……”他灼热的呼息喷到她敏感的肌肤上,忍不住泛起阵阵战栗,她反射的推开他的肩头。 “不对呀,你身上真的有股香味。不但香,而且沁人心肺,诱人心魂。”他低沉嘎哑的语音从她洁白的颈间传出,在她身上泛开一股麻震的电流。 “胡说……”她的反驳声细如蚊蚋,小手无助地攀住他,整个脑子一片热烘烘的。 他得寸进尺的在她柔嫩冰凉的颈肤上轻咬一口,惹得梁雪一声轻喘。 “你咬我……”她震惊的低喊,小手不自觉的抓紧他的肩头。 他轻笑出声,颀长的身躯慵懒的向后倚靠着墙,大手环紧她的腰肢,一手托扣住她的后脑,将她整个人拉向他结实的身躯,两人的身子紧密贴靠,不留一丝缝隙。 “咬你?不,那只是小小示范,真正的咬是这样……”他再度俯下头,深刻而火热的攫住她的唇瓣。 狂猛的烈焰席卷而来,焚溃她所有理智,沉浸在他挑起的浪潮中,被动的跟随他的脚步。 白色玫瑰的香气在朦胧似烟的晨曦中飘飘浮浮,混着柔柔的金光,包裹住花园角落那一对浓郁缠绵、细声呢喃的身影。 “雪雪……”一声呼唤,拉回她游飞至九重天外的神魂。 “什么?”梁雪眨眨眼,将视线焦点聚拢在面前的男孩身上。 “你的脖子上有红斑。”何冠达的语气非常干涩,眼神复杂地紧盯着她。 “红斑?”她惊慌得睁大眼,准确的遮住颈侧上的瘀痕。“很……很明显吗?”她的双颊火红,表情不安又懊恼。 从早上被赵寒疆咬过颈子后,她就一直觉得被他咬了一口的地方灼烫未褪。 果然那个地方留下痕迹,让人看了出来。 “还好。”他的脸上没有笑意。 “那是虫子咬的,你不要误会了哦。”她心虚地猛揉颈子,把细白的肌肤搓出一片殷红。 她的举动根本是此地无银三百两! 何冠达神色黯然、满怀醋意地看着她。 昨天以前,他可以肯定当时她的心中并没有确实喜欢的对象。但是今天一大早,她却像换了一个人,变得魂不守舍,却又笑得甜甜蜜蜜,十足是一副恋爱中小女人模样。 梁雪粉白的小脸上透着不寻常的晕彩,水眸星光明灿,唇畔含羞带媚。 这明明就是陷入恋情中的症状。 连脖子上,她都给人种下一颗抵赖不掉的草莓印! “你的心已经给人了?”何冠达低语问道,心一阵阵地揪着,几乎感觉得到碎裂的疼痛。 自己喜欢的女孩子,竟在他面前因为想着另一个人而露出幸福的微笑。他有些受不了这种嫉妒蚀心的折磨。 “我的心?还在我这儿呀。”梁雪俏皮地睁大圆眸,一手还放到胸口,证明她的心的位置。 “能不能别再跟我耍嘴皮子了?被你三振出局,我认了。至少,让我知道对手是谁可以吗?我要知道到底是谁能够抢走你的心,竟然让我一点机会也没有!”说到后来,何冠达激动地摔下手中的铲子,狠狠泄愤。 梁雪先是吓了一跳,收住笑容,看了一眼被他丢到地上的铲子。过了一会儿才慢慢开口。 “冠达,我们不能只当好朋友吗?”她的叹息轻微而且小心翼翼。 “我喜欢你呀!难道我表现得还不够明白吗?”他为她不解风情的态度激得想仰天长啸。 “我也喜欢你,但那纯粹是朋友之间的喜欢而已。”她张着水灵灵的大眼睛望着他,清澈,而且坦白。 “为什么这么完全的拒绝我?连一丝丝的期望也不给我吗?”何冠达痛苦的扒了一下前额的刘海。 “如果我的心不在你身上,我越仁慈,对你越不公平。”梁雪诚实的回答。 何冠达闻言红了眼,倏然掉头望向粉翠交错的花圃。 “那个人……认识你的时间比我久吗?”他不看她,哑着声问道。 “不……”梁雪直觉的摇了一下头。 然后,一个念头有如雷殓突然打进她的脑海,让她愣在原地。 “我认识你比那个人久,为什么你不能先爱上我?” “爱吗?我不知道。”梁雪茫然的回答。 她爱上赵寒疆了?在短短数天之内?只因为他那两个吻? 她认识赵寒疆的时间,肯定比认识何冠达的时间短太多。她和何冠达说话聊天的时间,也远比赵寒疆多太多。 为什么她无法接受何冠达的表白,却让才认识短短数天的赵寒疆吻了两次,而且,心里头还不断的想着他? 梁雪迷惘的表情落入何冠达的眼里,让他悲哀的揪着心。 沉默而且尴尬的气氛在两人之间不自然的流窜,两人怀着各自的心思,怎么也开不了口。 “算了。”两人不知呆站了多久,最后何冠达叹了一声。 梁雪抬起头来看他。 “我快要入伍了。人家说当兵的这段时间,感情最容易兵变,我看还是避一避好了。不过,当兵的时候很寂寞的,希望你能多写几封信给我,别让我可怜兮兮的蹲在军营里数馒头。”他露齿一笑,挥开了郁结的乌云。 天涯何处无芳草。这朵花既然无心于他,他何必强求?他哥哥都能为他潇洒放手了,他怎能毫无风度、不顾梁雪的意愿,强逼她选择他? “没问题,我一定会写信给你。说到写信,我最拿手了,到时候你可不要收到手软哦。”梁雪听懂了,忍不住漾出美丽的笑靥。 年轻的心,愈合的能力永远是最佳的。 何冠达入伍去了,何冠言也因为开学,回学校继续上课,赵家的花园现在只剩何伯和梁雪两个人整理。 虽然有些累,偶尔还要做一下粗工帮何伯搬运东西,但是,日子大体上算是过得既清静又安闲。 以前,因为作息时间不同,很少和赵寒疆碰面,虽然想念他,但是她知道当她沉入梦乡的时候,他应该也在同一个屋檐下呼吸着。 可是,最近好几天他不是早出晚归,而是根本没有回家。 她开始真正尝到见不到赵寒疆的思念,是什么滋味。 见不到他的日子,让她的情绪坏了起来,对他的感觉也越来越不确定。 他吻了她,是不是表示他喜欢她? 既然喜欢她,又为什么可以好几天对她不闻不问? 她的存在,真的是这么渺小而且无所谓吗? 梁雪沮丧地从楼上走下来时,却发现赵寒疆竟然无声无息的出现。 他似乎早已坐在饭厅的主位上有一段时间,正在等着她一起开饭。 不同于前几次与赵寒疆一起吃晚饭的兴奋和局促,这一次,她竟然冒出了落泪的冲动。 “你……回来了?”梁雪咽下哽咽,笑眯成半月形的眼眸成功地掩住酸涩的水光。 “嗯。”赵寒疆淡淡颔首,看了一眼她太过灿烂的笑容。 怕被他看穿,一上了饭桌,她没说什么话,只是低头安安静静的扒饭。 赵寒疆看出她的不对劲,筷子动也不动,只是一径地盯住她低垂的头顶。 “你在看什么?”受不了他无声而且迫人的视线,梁雪终于抬起头正眼看他。 “你是不是有心事?”以前每当他回来吃饭,她总是一副巴不得扑进他怀里的快乐状,现在却安静得反常。 “没有。”她闷闷的低下头,继续扒饭。 “是因为何伯的大儿子还是小儿子离开了,没人陪你说话?”她不快乐,是因为寂寞吗? 一想到这个可能性,他的浓眉不自觉地拧了起来。 “关他们什么事?”她没好气的问声道。 “那么是……” “你别猜了好不好?跟任何人都无关,是我自己在发神经,可以了吧?”眼泪突然脱离控制,啪的一声,两颗豆大般的泪珠在他面前掉进碗里。 “雪雪……”赵寒疆震惊地瞪着她脸上的水痕。 “你看错了,你什么都没看到。”梁雪快速地抹掉眼泪,推开椅子转身往楼上跑去。 “小姐,你的汤……”叶伯正好端汤出来,朝着梁雪的背影喊道。 “对不起,叶伯,我不想喝了。”楼上转角飘下可怜兮兮的沙哑声音。 “叶伯,梁雪最近有什么不对劲吗?”赵寒疆皱眉看向楼梯。 “不知道,她最近老是懒洋洋的,看起来不太快乐。每天她把屋里能摆的、能插的地方全给弄上白玫瑰花以后,好像就找不到什么事可以忙碌,每天和何伯在花圃里飘来荡去的。连何伯都在抱怨小姐心不在焉,常常剪枝剪到花苞去。”叶伯慢条斯理的将汤放到桌上。 “是吗?她有心事?”赵寒疆幽暗的眼眸闪着若有所思的光芒。 “大概吧!她每天都要跑来问我十来次你的行踪。少爷你要不要盛了……”叶伯将汤勺提到半空中,“碗”字还没说自,便被赵寒疆打断。 “我上去看看她。”他没理叶伯,匆匆站起身朝楼梯走去。 叶伯看了看手中的汤勺,再看看整桌没动多少的菜肴。 “嗯,看样子,小姐不想喝汤,少爷也不喝了。”他吁了一口气。 没人捧场的饭厅,好冷清啊。 也许这个家,真的需要多一些人口加入,才会热闹。 “雪雪,开门。”赵寒疆在梁雪的门外轻声呼唤。 过了一分钟,门扉才慢慢从里面打开。 梁雪怯怯地站在门后,鼻头红红的,看起来极惹人怜惜。 “你今天晚上怪怪的。怎么了?”赵寒疆像安慰小妹妹似的,抚着她小小的脑袋。 “没事。”梁雪摇摇头,感受他温柔大掌的抚摸,差点又激出她的泪水。 “怎么会没事?叶伯说你最近都不太有精神。”他不舍地用拇指抹掉她不断滑下的泪珠。 “我不知道。我只觉得胸口好闷、好烦,也好想哭,可是,我一点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我……我想爷爷……我要回家……我不要待在这里……”梁雪乱七八糟的喊着,然后突然呜咽一声,接着便哭了出来。 赵寒疆伸臂环住哭得像个孩子的梁雪,让她的小脸埋进他温暖的胸膛里,一点也不在乎昂贵的衬衫被她的泪水毁掉,大手在她背后不停的温柔拍抚。 “嘘——好了,不要哭了。”他轻声的诱哄,安慰着。 “你不见了……我一直看不到你……你为什么不见了……”她无意识的埋怨着,哭哑的嗓音从他怀里闷闷的传到他耳际。 “对不起……对不起……”赵寒强又疼又怜的用力搂紧她,不断的道歉。 “我好怕……大家都不见了……爷爷不在……你也不在……没有一个人留下来……”她紧紧地抓住她,哭得声嘶力竭,哽咽得几乎无法呼吸。 赵寒疆恍然。 他终于明白了,她这么惊慌失措的原因,是因为她潜在的不安全感在作祟。 被抛弃的阴影,并未随着她的成长而消失。 她的内心,仍旧是十三年前害怕的小女孩。 这个伤害,全是他造成的。 都是他!全都是他! “对不起!雪雪……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他努力地拥紧她,反复不断地念着三个字,直到她的哭泣渐歇,直到他的嗓子暗哑,仍旧不停止…… 第六章 记得小时候,她很喜爱让爸爸抚摸她的头,亲她的脸颊,也喜爱妈妈低下身子温柔的拥抱她,还有哥哥用手臂勾住她的颈子,粗鲁的往他瘦实的怀里带,一手用力揉乱她头发的恶作剧。 人体相拥的感觉,很温暖,也很有安全感。 她经常在梦中梦到爸爸、妈妈,和哥哥,亲密地围着她,抱着她,亲着她。 可是,她总会突然在清冷的房间中醒来,伸出去的双手只拥抱到冷寂的空气和自己,才察觉自己只是做了一个虚无奢想的美梦。 从梦中的温暖,再瞬间跳回到现实中的虚凉,强烈的失落感常常会让她空虚得忍不住哭泣。 到最后,她开始害怕做梦,尤其害怕梦到一家团聚的情节。但人的潜意识永远不受控制,越害怕,反而越常梦到。 刚刚,她又做了美梦,又梦到了童年,梦里还有好真实、好真实,像是从皮肤自然散发出来的温热感。 梁雪蹙着眉,下意识地偎近热源,用力地闭紧双眼。 明明知道自己醒了,却不愿,也不敢睁开眼。她好怕一睁开眼以后,面对的又是一室的清寂。 但是,好像……有什么不一样? 她确定自己醒了。奇怪的是,为什么温热的感觉还在身边,还没有从梦中降温? “雪雪,我不会跑,不必把我抓那么紧。”一个戏谑的低沉嗓音从她头顶灌进她的耳膜,吓得她立即睁眼。 “啊……”梁雪眨眨眼,茫然地瞪着眼前靠得极近的男性脸庞,视线落进他的深色眼眸中。 深沉似潭的黑眸带着笑,如磁石般将她的神魂吸入潭中的漩涡里。 “怎么?哭迷糊了,还是睡迷糊了?好像不认得我似的。”赵寒疆从她身边支起上半身,低头取笑她,大掌温柔怜惜地抚着她的头顶。 梁雪愕然的低头看了看。 他……她……他们怎么躺在同一张床上?两人的下半身还共同分享着同一条凉毯! 不但如此,她的双手还紧紧地环住他的腰,两人的双腿也在凉毯下头以令人羞红脸的方式交缠着,她的一条腿甚至超级过分地跨到了他的大腿上头。 “你……你怎么在这里?”她仰起颈子,像是惊吓过后还没回魂,问着憨傻的问题。 “你在我身上哭到睡着,我只好抱你到床上躺着。没想到将你放到床上后,你把我抓得死紧,挣也挣不开,只好陪着你一起躺下。”赵寒疆微耸着肩,脸上有一丝无可奈何。 “咦?是吗?”她怎么没有印象?梁雪拧起细眉努力回想。 “你看你的手脚,到现在还像只章鱼攀着我不放。”他垂下眼,有意无意的向两人亲密缠偎的姿势瞟了一瞟。 “啊……对不起……”像被烫着一般,梁雪马上从他身边弹退开来,脸上也轰地火红成一片。 “雪雪,别再退了。再退就要掉到床下了。”赵寒疆好笑地看着她迅速滚离后缓缓蠕动的动作。 直到她退到床沿,几乎要滚下去的时候,他突然伸手一捞,将她又捞回身边的位置。 “我……对不起,我不是故意抓着你不放的……”梁雪拚命用凉毯裹住自己,不安又羞赧地缩在他的怀里。 “无所谓,我也睡了一场好觉。这几天我一直没时间休息,几乎没有合过眼。”赵寒疆慢条斯理地说道,宠溺地轻轻拍了拍她的背,然后在她身边又躺了下来,神情极放松的闭上眼睛。 “你好几天没睡?怎么了,是公司有问题吗?现在怎么样了?”梁雪闻言,立刻从凉毯中钻出头来,大眼如星地瞅住他,关心溢于言表。 睁开眼,看见她浓浓的关怀神情,令他的心突然一阵激荡。 有多久没有人用这样的表情问他“怎么了”? 有多久没有人用这么温存似水的眼眸,专注地看着他,心疼他的疲累? 他反手抱住她,将她搂靠到他的胸膛上,寂寞了好久,终于有人注意到他的存在。 而这个关怀他的小人儿,此刻正被他真真实实的拥抱在怀里,真真实实的感受到她身上柔软芳香的体温。 “怎么了?是不是很严重?”她俯趴在他厚实温热的胸膛上看着他,身子一动也不动,直觉的用顺服的态度,毫不吝啬地给予他无限温柔的抚慰。 她感觉他的拥抱好寂寞。 没想到,他竟然不约而同的和她一样,同样渴求温暖的陪伴。 动容的,梁雪伸出小手,轻轻地摩挲他生出胡渣的粗糙下巴。 赵寒疆享受她的抚摸,闭上眼叹了一口气。“有的人羡慕我,有的人嫉妒我,因为我站在其他人梦想一辈子可能也没机会站上来的位置。事实上,站在世界的顶端,太冷、太孤单,一点也不好。可是,还是有无数的人不择手段、不顾后果,就只是为了爬到最高点。”他语重心长的说,口气里有着浓浓的悲哀。 “而这个位置,其实你一点也不想要?”她轻声的问道。 “即使我不想恋栈,我却一点也没有放手说不要的权利。”他嘲讽的扬起嘴角笑道。 “为什么?如果你不想做的话,可以辞掉不做啊。”她不解的偏头看着他。 赵寒疆专注而深沉的凝望着她,眼底一片苍凉死寂。 “十三年前,我曾经反抗过。结果,有四个人因我而死。其中包括我的母亲、母亲挚友的独子,还有两个完全无辜的局外人。”他像是旁观者,细数着他身上背负十三年的四条人命。 梁雪倒抽一口气,酸涩的泪意从胸口开始疼痛的蔓延,直逼眼眶。 “怎么会这样?”她喃喃的哽咽低语,小脸埋进他怀里,小手紧紧环上他的颈项。 她忍不住为他伤心。 十三年!他们同样过了孤独的十三年。 可是,她至少还有一个收养她的爷爷疼她。而他,是真的孤独。 “不要为我哭,我承担不起你的眼泪……”他深深锁住双眉,拥住她痛苦的低喊,无法直视她善良多情的小脸。 她一无所知的温柔,此刻全成为一道道的利剑插入他的内心。 她还没听他说,另外两条无辜的人命,正是她的父母啊! “我忍不住嘛……”梁雪抽抽噎噎的抹着泪。 “雪雪……你这些泪……白流了……”他抱着她,在她头顶悄声说道。 现在,她肯为他流泪,用大量的温柔溺死他。但是当她知晓实情以后,她将会用何种怨怒的眼神,灼焦他的灵魂? 她没听见,哭着哭着,伏在他身上再度睡着了。 赵寒疆小心翼翼地搂着她,拉上薄毯盖住两人,然后放松的闭上眼,心中毫无邪念的陪她入睡。 以后的事,以后再烦恼吧。 此刻他唯一想做的,就是再私心一回,让她柔软顺从的娇躯伴在他身边,再睡一场好觉。 清晨,鸟声啁啾,伴着玫瑰花香飘进窗里。 梁雪微笑着醒来。 “嗯……”她舒服的伸伸懒腰。 虽然闭着眼,她能感觉得到床上只剩下她一个人。 但是,周身属于他的体温,仿佛还未散去。 头一次,她在胸臆中塞满着鼓胀的安全感下,满足的醒来。 “叩、叩、叩!”门上突然响起轻轻的敲击声。 “是谁?”梁雪睁开眼扬声问道。 “雪雪小姐,你醒了吗?”叶伯的声音在门外响起。 “醒了。请问有事吗?”她坐了起来。 “少爷要我吩咐你,如果醒来的话,请赶快梳洗打扮一下,然后下来吃早餐。少爷会等你一块儿出门,不过他时间很赶,可能没多少时间等你。” “出门?去哪儿?”她爱困地搔搔满头乱翘的头发。 “少爷的意思,好像是要带着你一道去公司上班。”叶伯顿了一下,然后慢慢地说道。 “你说什么?”梁雪瞬间清醒过来,从床上一跃而起,奔向门口,“刷”的一声拉开房门,吓了门外的叶伯一跳。 “你赶快整理整理,亲自下楼去问少爷不是更清楚?”叶伯抚着胸口,没好气的说道。 这个丫头,难道不知道他是个老人家,不经吓的吗? “好、好、好,我马上就下去。”梁雪掩不住笑意,雀跃地拚命点头后,又“砰”的好大一声,迅速地将门甩上。 “这丫头……”叶伯以西施捧心的姿态扶住门框,身子摇摇欲坠,在心底不住的暗骂。 雪雪小姐真是一点也不懂得体恤老人家的心脏! 他一直弄不懂少爷的心思。当初明明是请这个小姐来做事的,怎么到最后好像他要侍候的主子变成了两个,这个不请自来的梁小姐真的变成了“小姐”? 少爷对她呵疼得紧,舍不得她晒、舍不得她提、更舍不得她哭,怎么看都不像雇主对员工的关心。 至少,少爷就从来没问过他累不累! 更夸张的是,早上少爷竟然决定要带梁雪去公司,那口气轻描淡写得好像在说今天要多带一份便当似的。 呜——没想到,他在这个家做了十几年的忠心管家,竟然比不上才来没多久的小园丁。 他连少爷的公司都还没参观过呢! “年轻貌美果然吃香。”叶伯酸酸地想道。 梁雪迅速地整理好仪容,便迫不及待的冲到楼下。 赵寒疆坐在已经摆上小菜的餐桌旁,一派悠闲地翻阅报纸,听到楼梯口急促的 “没人催你,这么急做什么?”他扬起一眉,失笑地望着梁雪猛喘着气坐进他身边的空椅子里,脸颊上透着粉红色泽。 “我怕你会不等我。”她眨着无辜的眼眸,一边小嘴微张的喘气,一手还边梳抓着满头飞髻的发丝。 “我不是请叶伯告诉你,要你慢慢来的吗?”他伸出大手,修长的手指温柔地为她细细梳理纠结的发丝。 “叶伯?不是啊。我记得他是说,你的时间不多,要我快一点准备的。”她茫然了几秒钟后才回答。 “是吗?”赵寒疆的手停了一下,忍不住闷笑了几声。 原来是叶伯搞鬼,偷偷耍了她。难不成这一老一小,在同一个屋檐下相处有问题? “会是我听错了吗?还是叶伯怕我动作太慢,才这么说的?”她自言自语着。 “傻丫头!”赵寒疆笑出声,溺爱地拍了拍她的头顶。 “怎么了?你在笑什么?”完全不明白的梁雪偏头问道。 “咳,没事。”他抬头看到叶伯正端着汤走过来,便清了一下喉咙,压下笑意。 “少爷,小姐,汤来了。”叶伯一脸酷酷地将粥端上桌,一点心虚的表情也没有,仿佛不记得早上故意传错过任何话。 “赶快吃早餐吧。早点去公司也好,今天还有许多事要做。”赵寒疆催促着梁雪喝粥,顺手拿起出自己的筷子,夹起各式的小菜放进她碗里。 “喔。”梁雪不敢怠慢动作,低头努力的喝粥。“耶?你不吃吗?”她指指他面前的空碗。 他摇摇头道:“我很早就起来,所以吃过了。桌上这些菜,是专门为你留的。” 他的话令她不由自主地想起昨晚两人亲密相拥、同床而眠的事,脸颊的晕红便无法克制地蔓延。 只是坐在他身边,就让她不自在起来,神经敏感得甚至能察觉出他身上辐射出来的温暖体温。 梁雪下意识地收着肩膀,尽量避开和他手臂有意无意的摩擦接触。 “对了,你怎么突然要带我去你的公司?”她随口问了一个问题,借以转开注意力。 赵寒疆沉吟了一下,想着适当的措辞。“家族里最近不太平静,我怕会波及到你,把你带在身边,我比较安心。” 昨晚思考了一整夜,一方面,他对她寂寞的眼泪心软;一方面,将她带在身边,他才能就近保护她。 十三年前,他无力保护母亲;十三年后,他说什么都要保住他身边最重要的人。 “原来如此。”她哦了一声,平静的点点头。 “你会怕吗?”他问她。 “有你保护,我就不怕。”她微笑温婉而信赖。 赵寒疆深沉的眼眸一闪。她的单纯,让他甘愿倾尽所有心力,只为留住她可人的笑容。 “对了,叶伯,最近要留意一下门户。”他转向站在他身后的叶伯说,声音倏地低沉下来,眉间凝聚严肃。 “我知道了。”凭着多年的默契,叶伯从他的话里听出了不寻常,立即紧绷着身躯点点头。 这些年来,赵家表面平静,其实他已经不知陪少爷度过多少凶险的风浪,早已练就敏感机警的应对能力。 因此,一听到少爷刻意的交代,他马上明了最近又将要有风波掀起了。 好久没看见司机进出的踪影,总是少爷亲自开车上下班,他就猜到了不寻常的气氛。 “啊,还有,玫瑰花今天该换了。叶伯,请你帮我换一下所有花瓶里的花好吗?”梁雪啊的一声,猛然从碗里抬起头来。 “什么?”叶伯左边的眉毛忍不住扭了一下。 这丫头有没有搞错?什么时候开始,他这个管家还要身兼代班工?他是管家耶! “我今天没办法去花园剪花,拜托叶伯帮我剪一些花插到花瓶里去,好不好?”梁雪双手合十地托付叶伯,神情间一片诚恳。 “嗯,叶伯,这事儿也交给你了,我相信你会做得比‘之前’更好。”赵寒疆暗指早上的事件,突然心情大好,有了整人的兴致,于是顺水推舟地说。 “我……知道了。”叶伯左边的脸颊也微微抽搐起来。 “叶伯,谢谢你。对了,你要小心将刺处理掉哦,不然很容易就会被扎伤的。”梁雪高兴得将大大的眼睛笑成弯月形。 太好了,这样她就可以毫无牵挂的跟赵寒疆去公司逛逛了。 叶伯不苟言笑地抬高脸,暗地哼了一声。 要不是他有些了解梁雪没啥心机的单纯个性,他真的会怀疑是不是她故意反手恶整他? 叫堂堂的一个管家插花? 啧! “哇!老板,你的公司好气派哦。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我搭你便车回家那次吗?那时你一下车,你那个尽职有效率的司机,便咻的一声马上开远,结果我只对你公司大门瞄了一眼,什么也没看仔细。”梁雪站在晶亮的玻璃大门前,崇敬地仰望挑高好几米的天花板。 在高高的天花板上,还悬着“一团”光灿华丽的水晶灯饰。 “这么俗丽夸耀的办公大楼不是我盖的。还有,别叫我老板。”赵寒疆双臂环胸,冷淡的回答,对她的赞美一点回应也没有。 他本来打算从停车场搭电梯直接上楼进办公室,要不是梁雪要求,想看看正门长什么模样,他们两个根本不会站在这里,忍受身边的人在经过他们时,因为认出了他的身份而惊呼、指点。 在富可敌国、家族阶级意识极强的赵氏企业中,他的身份就像古时候的天子,一手掌握赵氏王国的所有脉络。他虽然经常出现在公司里,也不讲究什么排场,但是他威赫慑人的身世背景,使得罕人对他敬畏如神。 对于这个位置,他在十三年前就弃如敝屐,根本不想当什么赵氏龙头。偏偏天不从人愿,一堆人抢破了头也坐不上的位置,他却是为了自保,才不得不坐上这个宝座。 真是讽刺的世界。想要的得不到,不想要的又丢不掉。 “嗯……是吗?”他好凶喔。梁雪无辜地眨眨眼,被浇了一盆冷水,先前愉悦的表情也变得有些尴尬。 “对。看够了就走吧!”他的大手搭上她的肩,将她带向角落的小电梯。 他惜字如金的回答,更让她战战兢兢。 “不叫你老板,那么我要叫你什么?”她一边跟上他的步伐,一边小心翼翼地看着他冷硬的侧面线条,轻声的问道。 她觉得他自从一进入大楼后,他的情绪就变得淡漠阴沉,浑身开始散发着不容易亲近的胁迫感,与稍早出门时的和善态度完全不同,几乎是判若两人。 赵寒疆不语,抬手揿下电梯按钮。 当电梯门“当”的一声打开,他将她推进电梯里,直到电梯门关上,他才转身面对她。 “雪雪,我们两个昨晚都同床共枕过了,还叫我老板,不会觉得奇怪不妥吗?”他突然靠近她身边,露出她所熟悉的亲切笑容,仗着他绝对优势的身高低头俯视她。 状似无害,却又令她感到不安。 “你不要乱说!我们哪……哪有……”她烧红着脸,连抗议轻喊都变得有些口吃。 “没有吗?昨晚我明明在你哭完后抱你上床。后来,你不是曾经醒来,我又抱着你睡着的?应该不会这么快就忘了吧?我还记得你的手紧紧地搂着我,你修长的大腿也……”他微微眯起眼笑道,笑容中蓄着浓浓的调侃。 “我们只是那样而已,什么都没做啊!”她急急打断他的话。 可澄清的话却换来越描越黑的反效果。 “哦?这么说,你原本很期待我们会做些什么吗?真是糟糕。早知道的话,我昨晚该把握机会的。也许该吻吻你光洁的额头,吻吻你柔软的小嘴,或是抚摸你粉嫩的脸颊,抚摸你温暖的肌肤……”他的头越垂越低,嗓音也越来越沉,到最后,他几乎是靠在她耳边,呢喃着应该属于情人间的火热爱语。 “别再说了。”她倏然推开他,虚软的往后靠向电梯冷冰冰的壁面,想要离开他刻意的逗弄。 “那就换个称呼,别再叫我老板。同不同意?”他故意再度将身子往她的方向压过去。 “好啦、好啦,随你便啦!要我叫你什么都可以,你喜欢就好,我没意见啦!”她的表情惊慌失措,忙不迭的抬手阻挡他,迅速的对他投降。 他对她一向有强大的影响力,只要他稍微靠近她,她脑中的磁场就全乱了。 “随便我吗?那好,以后叫我寒疆,可以吗?”他的口气像是凡事好商量似的。 她忍不住想翻白眼。 天知道他根本吃定她了! “好、好、好,你先退开,别靠我那么近啦!万一门开了,让人撞见,误会就大了。”她冷汗涔涔地说,像是在安抚一头不怀好意地盯着她、想要把她吃了裹腹的饿狮。 “误会吗?我不在乎。”他闻言后露出不怀好意的笑容,密长的眼睫垂下,掩住眸中的精光。 “不在乎?你不在乎误会!可是我……唔……” 他抓住她的手,向上压到她头顶,结实的身躯贴住她,将她紧紧靠在电梯壁面,然后迅捷的低下头,准确的封住抗议的小嘴。 梁雪愣了几秒钟,才想到要挣扎。 然而,双手被他的大掌禁锢在头顶上的姿势,令她感觉特别脆弱,所有的反抗都失了力气,只能任他肆无忌惮的吮吻侵袭,在她的口里翻搅出惊心动魄的感受。 “唔……”她意乱情迷的嘤咛出声,坠入他在她身上点燃的火焰里。 在私密封闭的空间里,在只剩下他和她的独立世界里,忽然间,他觉得自己终于可以呼吸,终于摆脱掉在一楼大厅戴上的那层冰封面具…… “真是一场美丽的误会。”赵寒疆反而露出满足的笑容。 电梯事件以极佳的效率传遍公司上上下下。 梁雪也熬过了如坐针毡的一天。到了最后,只要有人敲门,她就会神经紧绷得跳起来。 每一个进来的人,虽然嘴里和赵寒疆讲着话,眼神却全是如影随形的捕捉她的一举一动,盯得她难受极了。 “都是你、都是你、都是你啦!”梁雪站在超级气派的实心木大办公桌前面,嘟着小嘴迭声埋怨,神情委屈至极。 赵寒疆听而不闻,继续埋头在他一桌子的文件里拚命工作。 “喂,你不要装聋子,我知道你听得见!”她气得轻轻一跺脚。 “我除了不叫老板,我也不叫喂。”他警告似的抬头瞪了她一眼。 她缩了一下肩膀。“好嘛……寒疆、寒疆、寒疆!喊对了吧?这样是不是可以理我了?”赌气似的连喊他的名字,喊完后,突然发觉叫唤他的名字竟然顺口多了。 “什么事?”果然,他抬起了头,双眼正视她。 被他这么一凝视,她反倒感觉被他的眼神电到,脸颊无法克制的发热。 “下次,你不要在……在大庭广众之下……对我……对我……”她结结巴巴的说不出口。 “吻你?”他挑起眉轻描淡写地问道。 “对。”她猛点头。 “那么,你的意思是要我改在四下无人的时候才能吻你吗?”他的语气很有礼貌。 “你……”她差点被他气昏。“不理你了。”一转身,她气唬唬地重重坐进沙发。 赵寒疆不以为意的轻笑出声。 其实他也有些后悔。因为电梯事件过后,等着他批的急件公文突然暴增,他的办公室门口大排长龙。 在好奇心的驱使下,许多人宁可冒着罚站似的辛苦和被他雷轰的危险,只为了看“未成年的女主角”一眼。直到他忍无可忍,拉开门朝外大吼一声,人潮才一哄而散。 突然,从沙发那个方向传来小小声、但很清楚的咕噜声。 梁雪红着脸抚着肚子。“啊……我……”打死她也不承认肚子饿了。 “好了,回家吧!我通知了叶伯,我们会回去吃饭。”他毫不迟疑的收拾公文,然后将她从沙发上拉起来,搂着她一起走出办公室。 “咦?你桌上的公文还一大叠耶。你不打算做完再走?”其实她看了他今天一整天从早忙到晚,除去开会外,待阅的公文批都批不完。难怪他经常早出晚归,在家里几乎看不见他的踪影。他几乎把所有的时间全卖给公事了。 “它们会乖乖的等我回来,至于你的肚子,可就不能等了。人饿了就是饿了,没必要刻意掩饰。”他牵着她一同坐进电梯,直接到达地下停车场,往停车处走去。 梁雪心有所感,突然停下脚步,专注凝望赵寒疆的脸。 “你也是一样,人累了,就是累了,没必要刻意忽略。”她清甜的声音,一字一字的回响在空旷的停车场里。 他对她好,对自己却很不好。目睹了他工作压力之大,她突然心疼的好想叫他放下一切,对自己好一点。 回音一遍又一遍地荡进胸口,赵寒疆浑身一震,神色极端复杂的望向她。 他动容的捧住她的脸,嗓音低哑的说道:“你是唯一一个劝我放下的人。”所有的人,包括他的母亲,都要他努力争夺——争夺生存、争夺权力。 唯独她,看到了他疲累的灵魂,叫他停下来。 仿佛心有灵犀,毋须任何语言,她仅仅是伸出手,轻轻覆在他捧住她小脸的手背上,在眼神相对的交流中,便已抚慰了他。 “我累了,你也饿了,我们一起回家吧。”他喑哑的说道。 第七章 美军宿舍式的小社区里,鲜红的木门微微开启,从里头传出轻快的口哨声。 老人一向早起,趁着太阳还没升起,便到驰名整个小社区的赵家花圃前浇浇水。 “这些花怎么一朵一朵都垂头丧气的,没啥精神?难不成这花草也有灵性,和我一样想念着雪雪那个女娃儿啊?嘿,放开一点嘛!雪雪今天就会回来看你们了。老叶告诉我说,雪雪和寒疆那小子处得非常好,搞不好,雪雪已经找到她的幸福了咧!”老人自言自语,脸上洋溢着愉快的笑容。 “好漂亮的花圃。”一道陌生而清脆的音调从门外响起。 老人的身形倏然一僵,下一秒便身手矫捷的转身,迅速地捏住水管当作武器,以极强的劲道向来人抽甩过去,响亮而致命的咻声划过空中。 门口娇小的人影惊呼一声。 一回身,老人才看清楚,站在门外的人是个身材娇小的女孩。 雪雪? 不,不对!应该是身形与雪雪相似的小女孩! “糟了!”瞬间判断后,老人猛然一惊,奋力收回甩出去的劲道。 这水管打到普通人的身上,非皮开肉绽、打成内伤不可,要是打在小女孩身上那还得了? 可那娇小的人影不避不闪,似乎猜到他的动作,从容的伸出左手缠住水管,右手同时一扬,一道光芒在阳光下一闪而逝,整个动作流畅而优美。 “噗!噗!噗!”三声,装上灭音器的手枪,迅速的在老人身上的要害处打出三个血洞。 老人愕然地暴睁双眼,来不及呼出一声,便陡然坠倒在缤纷鲜艳的花丛间。 “这么漂亮的花圃,还真适合当作你的葬身之地。” 褪去冰冷的杀意后,清脆的嗓音竟然像个甜美的小女孩,充满无害的气息。 娇小的女孩儿一甩手,将缠在腕上的水管扔掉,神色自若的将手枪藏回衣衫下。 一回头,她敏感的察觉到在暗处有一双锐利的眼睛,目睹了她的一举一动。 女孩拨了拨刘海,似乎有些挑衅的,特意将脸微微扬起,让那双眼在晨光中将她瞧得仔仔细细。 暗处的双眼微微眯起。 她犯了杀手的大忌——杀手是不许见光的。 “瞧清楚我是谁了?记住我的脸,想报仇的话,尽管来吧!”女孩儿满不在乎的从樱唇中吐出一串银铃似的笑声,便转过身从容离去。 这一次,那双眼眯得更紧。 她又犯了另一项大忌——竟然将毫无保护的背部对着敌人! 眼眸中带着兴味的高大身影,缓缓从暗处现身。 男人穿着一身黑衣,衬得他的气质更加神秘难测。 “这女孩真有趣。很好,如你所愿,我记住你了。”男人抿唇微微一笑。 接着,他从怀中抽出一张前些日子从赵寒疆的办公室中偷走的照片。 “不过,雪雪,话说回来,这表示你的麻烦大了。如果你还继续待在那个姓赵的男人身边,只怕连你的性命也有危险喽。”他对着照片中巧笑倩兮的女孩摇头叹道,接着又极无奈的一笑。 这一笑,竟然非常神似照片中的女孩。 而照片中的女孩,依然一无所觉的灿笑着。 晴朗的早晨,让梁雪在温暖的金光中苏醒,一整个早上,她的心情是全然愉悦的。 昨天听赵寒疆说她那跑去环岛的爷爷终于回来了。 她兴奋的要求回家看爷爷,赵寒疆竟然大方应允,还打算陪她一块儿回去。 梳洗打扮完毕后,梁雪一身粉嫩,像只小彩蝶一样,兴奋的从楼梯上翩然飞下来,在客厅中迎上等待她的赵寒疆。 “叶伯早安。”她愉快的先向叶伯问早,然后快乐的跑到赵寒疆面前。“我准备好了。我们可以出发去看爷爷了吗?” “雪雪小姐……”叶伯吞吞吐吐的看她一眼,又回头看向脸色很差的少爷。 刚刚他们才接到一通令人震惊的电话。 梁雪沉浸在即将见到爷爷的喜悦念头中,没注意到赵寒疆和叶伯凝重僵硬的表情。 “雪雪……”他的嗓音极端紧绷。 听见他不寻常的嗓音,她终于静了下来,疑惑的转头看着赵寒疆和叶伯同样难看的脸色。 “你们的表情怎么这么难看?怎么了吗?”她以极轻的音量不安的问道。 他们两人的表情让她害怕,像是有什么事发生了。 “雪雪,你要镇定的听我说完,不要慌,记得你有我,我会陪在你身边。”赵寒疆伸手扶住她的双肩,双眸锁住她的,一个字一个字缓慢说道。 稳定厚实的大掌,像是准备好了要给她源源不绝的支持力量。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梁雪惊慑于他凝重的表情,心底突然升出不祥的预感,手脚不自觉的冰冷起来。 “你爷爷……早上发生意外……去世了。”他艰难的吐出五分钟前刚刚从电话中获知的噩耗。 “爷爷……”她的脸色一片死白。 她不相信,她不相信! 爷爷也像爸爸、妈妈,和哥哥他们一样,就这样抛下她离开了? “雪雪,振作一点。”赵寒疆紧张的扶住她。 “雪雪小姐。”叶伯忧虑的观察着她的脸色。 “爷爷也不要我了……”她的身体开始发抖,呜咽破碎不堪。 梁雪觉得眼前的世界突然崩塌,变成一道好暗好暗的大漩涡,伴着赵寒疆焦急慌乱的叫唤声,将她密密的淹没…… 梁雪穿着白色的丧服,大眼无神地跪在灵堂里,手里拿着一只小小的牛皮纸袋。 爷爷死后,她的生活一片混乱。 她只知道自己一直哭、一直哭,怎么也停不了。哭累了,睡了,便开始做起噩梦。 梦里模模糊糊的,醒来后总是记不得,只记得自己不断的追着某个追不上的东西,跑到累极了,便哭泣着醒来。 她的意识,在哭与睡之间不停游移,似醒非醒,就连赵寒疆每晚抱着她入睡,陪着她从噩梦中醒来,她都几乎一无所觉。 终于,泪水止住了,她开始在爷爷的牌位前呆呆地跪着,脑中极度的混乱,拚命的胡思乱想,一跪就是一整天。 她一直想不透,她和爷爷的生活非常单纯,尤其是爷爷,平常也没和什么人来往,怎么会引来这么恐怖的杀机?, 枪杀?为什么有人要杀爷爷? “唉。”她轻轻叹出不知道已经是第几次的叹息,酸涩的大眼低下去,看着律师刚刚交到她手中的信封袋。 纸袋里有以她的名字开户的金融存摺、印章,还有一大叠乱七八糟的细目表以及法律文件。 这笔钱最初的名义是她的教育基金,爷爷收养她以后,不但没有动用教育基金每月固定支付的钱,反而将那笔钱一毛不动的全数转作投资。 于是钱滚钱、利滚利,她户头下的钱便越积越多,直到现在,她几乎可以算是数一数二的小富婆了。 “爷爷,你留这么一大笔钱给我做什么?”这笔钱甚至让警方怀疑就是爷爷被枪杀的最可能原因。 “因为他想要补偿你。”全身黑衣的陌生男人突然站在她身边,梁雪惊吓得猛然转头。 “你是谁?”她倒抽一口气,却因为脚麻站不起来而跌坐在地,张着惶恐不安的水眸,害怕的望着这个神出鬼没的黑衣男人。 说是不认识,他的脸孔却不停地挑着她记忆深处的一个触点。 那个触点是什么?她表情迷惘,拚命搜索脑海中的任何线索片段。 黑衣男人因她记不得他,松一口气之余,不免流露出一股掩不住的失望。“不记得我了,雪雪?是怨我,才忘了我吗?也难怪,我的声音变了,体型也早就不一样了。”他伤感的低语。 “你说什么?”因着面貌的几分熟悉感,她变得比较不怕他,渐渐敢直视他似曾相识的眼睛。 “别管我刚才的自言自语。我来的目的,只是要警告你。你跟的男人,有很多敌人。这个赵老先生的死,只是个杀鸡儆猴的警告。你若继续留在赵寒疆身边,连你都有可能会丧命。”他的声音变冷。 “你怎么知道这些事?我不认识你,如何知道你说的是不是真的?”梁雪跪坐在地上,全身发冷。 有人要对寒疆不利?为什么?而他却从来没对她提过这些事。 “想要证实的话,去问赵寒疆就知道了。还有,最好顺便问问十三年前的意外,和你手上那笔教育基金的来源,你会发现,你身边的人都和你有某种关联。”黑衣男人扯开唇微微一笑,意有所指的瞄瞄她手上抓着的袋子。 “什么关联?你到底在说什么?”她低头看看手上的牛皮纸袋,突然有种很不好的预感,纸袋也变得异常沉重。 “我想问你……你……爱上了他?”黑衣男人眯起眼眸。 “我可以不回答你吗?这是我的私密,你凭什么干涉这么多?”她对他升起厚厚的防卫。即使他看起来很面熟,也不足以让她对他交浅言深。 “你如果陷得还不深的话,我劝你及早回头。否则等你深陷了,才了解事实真相,我怕你会无法接受。”他低头看着她,暗黑的眸子里有不容错认的关心。 “你……你不要危言耸听……”梁雪迷惘地看着他的眼,捣着几乎要跳出胸口的心脏。 “危言耸听吗?那我再透露一个消息给你好了。受雇于赵氏家族的杀手不只一个人,我也是其中一个。”他无声的咧唇一笑,慢慢从怀里抽出一把泛着冷黑色的枪,指向她的头。 梁雪仰头愕视他和他手中的枪,脑中变得一片空白。 “呵呵呵,我开玩笑的。”他倏然又将枪收回。“不过,最好将我的话放在心底,你会发现很多有趣的秘密。” “秘密?”她无意识的重复。 “这个文件你看一下吧。你手上那份是后来的,这份才是原始文件。”黑衣男人递给她一个牛皮纸袋。 梁雪接过来,快速的抽出文件。 “这是……”她的脸色渐渐死白,双手开始颤抖,呼吸也激动得断续哽咽。 “这是当年保险公司开具的车祸赔偿证明。”黑衣男人沉声说道。 车祸死亡的赔偿对象是她父母,车主姓名是…… 赵……寒疆?! 她震惊地盯着手里的文件。“怎么可能?怎么可能呢?” 她摇着头,不敢置信的瞪着文件上清清楚楚的白纸黑字,眸中涌起的泪珠,被一颗颗的甩落,染糊了让她心碎的纸张。 黑衣男人不再说话,只有一声深长的叹息远远逸走。 “雪雪!”赵寒疆的呼唤声从门外传进来,梁雪大眼无神地转头望向门口。 “我听到屋里有声音。你在跟谁说话?”赵寒疆手里拿着一束白玫瑰,出现在门口。 “我在跟……咦?……不见了……”她茫然的伸手向后一指,有些迟钝的发觉自己指尖指过去的地方,只剩空气。她根本不知道那个神秘的人何时离开的。 “雪雪,怎么又哭了?你最近精神很不好,要不要去睡一睡?”赵寒疆拧着眉,将神色恍惚的梁雪从地上扶起坐到椅子上,极端忧虑的伸出一只大掌,轻轻抚着她潮湿的脸蛋。 梁雪注意到赵寒疆手中的花束。 “白玫瑰花?这花有什么涵义吗?”她瞪着他手上的花,想到她父母的坟上每年都会固定出现的花束。 赵寒疆将花献到灵堂前,双手合十拜了一拜,坐到她身边。 “我父亲不爱我母亲,却因赵氏利益而娶了我母亲,为了表达歉意,所以他只送我母亲白玫瑰花,甚至他为我母亲而辟的花园,也只种白玫瑰。在我爸妈之间,白玫瑰代表了亏欠。”他叹了一口气。 “所以,你对我父母、对我,也是因为亏欠,才年年送白玫瑰?”她的呢喃支离破碎。 赵寒疆浑身一震。“你说什么?” 梁雪无语的将手中的纸张递给他,一瞬也不瞬的盯着他的眼,希望从他的眼中看到否认和荒谬,告诉她这只是一个离谱的巧合,纸上的那个“赵寒疆”,不是面前的他。 赵寒疆长眼一眯,掩住所有思绪。“纸终究包不住火。”他像是置身事外,嘲弄的笑了一声,嗓音极端淡漠。 梁雪闭上眼,泪水无法遏止,一颗又一颗的滑下。 她懂了,她终于懂了! 她懂了白玫瑰花的意思; 懂了他说他是她的仇人的意思; 懂了他为什么会为她十岁后不再穿白衣裳而不停的抱歉; 懂了他说她为他流的泪白流了! “那……收养我的爷爷……?”她几乎没有勇气问了。 “他是我祖父收养的养子,也是我父亲的保镖。当年我父亲意外去世后,他守护的对象变成我。十三年前,他的独生子在送我回家的路上,车子意外失控。车头完全撞毁,你爷爷的儿子当场死亡。车祸中唯一没死的,只有坐在后座的我。”他强忍住胸口和额际的痛楚,疼痛却毫不留情的一阵阵的袭向他。他越忍,痛却越炽烈。 “你跟爷爷早就认识了?”她浑身失了力气,虚软的靠在椅子上。 “雪雪,我很抱歉。”千言万语,他最后只能吐出这一句话。 “你不要跟我说这个。”梁雪哭泣出声,猛地撑起颤抖的双腿,一步一步的向外走出去。 “你要去哪里?”他伸手拉住她,却被她柔弱却执意的挣开。 “哪里都好,只要看不到你和……爷爷的地方,我……我要想一想……这团混乱……已经让我乱了……”她绝望的闭眼抚住额头,眼泪掉也掉不完。 一连串的冲击,让她什么都无法思考了。 “出殡的日子定在三天后。”他不再试图拦她,只是锁住眉,所有的思绪全凝在深黑如潭的悲哀眼眸里。 “我……我知道……不管怎么说,爷爷毕竟照顾我十三年,我会回来见他最后一面。这两天……让我静一静……”她拖着碎成片片的步伐,艰难的离开这个曾让她倾心、全心信赖过的男人。 赵寒疆沉默的目送她离开。 留不住的人,终究还是留不住。 他在她身后,垂下眸子,寂寞的一笑。 呵,他又变成孤独一个人了。 第八章 赵寒疆为老先生在出殡日办了一场隆重的丧礼。 在他一声令下,赵氏上上下下凡是有些分量的人物,全部出席哀悼会,丧礼显得备极哀荣。因为他曾冷酷的对所有人扬一言:谁敢不来,他会让那人从此消失在赵氏亲族里面。 而梁雪也信守承诺,消失三天以后回来了。不过,却被声势过于浩大的排场吓到,放眼望去,她只认识赵寒疆一个人。 怕生的她不得不依附着他,只好神色僵硬又尴尬的紧跟在赵寒疆身边,一步也不离开。赵寒疆倒是十分体贴,对于她的举动,一句话也不说。 “寒疆,看在你的面子上,我们已经来了。不过,下一次,请你别这么劳师动众,咱们老头子年纪都大了,走不动了。这么折腾我们,有些说不过去吧。”头发全白的老先生开口说道。他身边还有几位年纪也颇大的老先生,在众人环伺下,表情轻慢的坐在椅子里。这些人在早年时,全是赵氏功不可没的开国功臣。 赵寒疆微微抽动唇角。 “老先生们年纪大了,就早一点安养天年,别再出来走动了。其余的事,让咱们年轻力壮的小辈来做,绝对会做得更好、更有朝气。”年轻一派的站在一起,气势凌人,形成另一个群集。 “年轻人做事毛躁,没个理性,全都放手让你们做,有欠妥当。还是晚个几年,等你们成了一些气候再说吧。”长老们辛辣的回嘴。 “我赵寒疆是当年赵老爷子临死前亲口指定的继承人,我什么话都还没说,你们急什么?”赵寒疆唇角含着冷笑,毫不隐藏他对所有赵氏亲族的轻蔑和鄙视。 梁雪站在他身后,看得有些怔了。她从来都不知道他竟然有这么威慑冷峻的一面,可以以一当百,单独面对这么多明显来意不善的“亲戚”。 难怪当她第一天到赵家时,叶伯提到赵家亲戚时的口吻,是多么的憎恶。 她看得出来,他没有盟友,在赵氏亲族间,他完完全全的被孤立。 没有人支持他,他如何能长期安稳的掌握赵氏大权?梁雪的心头既疑惑,又为他感到忧心。 “哼!要不是当年赵老爷子病到脑子错乱,凭着赵氏里面无数人才,当年哪能容你一个年仅十八岁的毛头小子坐上总裁的位置?”一个头发依然黑亮的长老瞟了他一眼,不服的嗤声说道。 “三叔公,我知道当年你很想坐上那个位置,曾经为了赵老爷子的决定气到冒烟呢。难道说,三叔公说的那个‘人才’指的是自己?”一道年轻的声音调侃道,身边不少人立即以笑声附和。谁不知道二叔公除了养女人,只是个商业草包。 “现在的小伙子真是越来越会恃才傲物。凭着喝过几年的洋墨水,你们难道真以为自己就能挑大梁?大梁挑不成,小心变成跳梁小丑。”头发全白的老人转头向旁边的人笑道,长老派众人顿时笑得比年轻人更大。 “你……”开口的年轻人像被刺到般跳了起来。 “够了!”赵寒疆沉喝一声,打断所有人的话,一触即发的场面顿时凝结,众人全安静了下来。 即使对赵寒疆再不服,他终究是名正言顺的赵氏龙头,对他总有些评忌惮。 赵寒强冷然的眼眸向众人缓缓扫过。“我今天邀请各位来,是有些明白话要当场对各位说。我父亲的保镖,为何而死,我不追究。但是,今后若是有人仍然执迷不悟,再度伤害我,或是我身边的任何一个人,我会不计一切后果的报复,让赵氏一夕之间彻底瓦解。” 他惊人绝断的迫势,逼得众人不由得冒出冷汗,鸦雀无声。 “赵氏企业不是你一个人的,你没有权力……”有人不善罢干休的低声抗议。 “有没有权力我是没想过,不过我很肯定我有这个能力,你想不想试试看?”赵寒疆唇角冷酷的一撇,表情似笑非笑,锐利的目光射向发言者,那人立刻噤若寒蝉。 “大家都明白了?那好,各位慢走,请回吧!”他一扬手,比了个送客的手势。 长老们和年轻人两组人马有惊有怒,但慑于他的气魄,全都一致鱼贯的走出会场。 带着梁雪返家的路上,赵寒疆一直紧抿双唇不说半句话,直到回到房间,才神情疲惫的和衣躺到床上闭眼假寐。 叶伯体贴的送来热茶后便退下,没再打扰他。 “爷爷的死,与刚才当中某些人有关?”梁雪跟着他进了房间,坐在他身边的床沿轻声问道。 “对。”他闭着眼回答,抬起手揉着额际,表情有些紧绷不适。 “爷爷难道是无足轻重的人,他的死无关紧要,不必追究吗?你为什么不能看在他独子为你卖命而死的分上,为他主持公道?”她不懂,为什么他可以这么的冷血、这么的冷酷?三天前,他不是说爷爷的独生子是为他开车才发生车祸死掉的吗? 他坐了起来,沉重的摇摇头。“雪雪,这就是现实。如果你要所有的人买你的帐,你就必须要有某种条件交换。要他们听话,就要让他们感到安全,否则狗急跳墙,就难以安抚。追究又能怎么样?人都死了,最重要的是保住活着的人。” “可是,爷爷养了我十三年,他是那么好的人,我不甘心……”梁雪炫然欲泣,觉得他看待爷爷去世的方式,令人心寒。 “我母亲也是让他们逼死的。”他轻声打断她。 “什么……?”梁雪顿时愕然止住泪。 “当年,我父亲是内定的继承人,不料我父亲意外身亡,结果家族大乱,许多人开始觊觎继承宝座。不知怎么回事,竟然有谣言传说我母亲和我父亲的保镖有染。刚刚新寡的母亲受不了打击,愤而跳楼自杀。她就死在那片白玫瑰花园里。我还记得花瓣上沾满了母亲的血……我父亲的保镖也为了表示清白,明明知道有危险,还是派了他的独生子保护我……”他看向窗外正在微风中轻摇缓曳的白色花朵,声音突然喑哑破碎。 “不要说了,不要说了……”梁雪已经听得泪流满面。 “我母亲留了一封遗书给我。她很不甘心,谁也没有权力为了名、利而如此侮辱她,所以她要我无论如何都要争到继承者的位置,绝不可顺了那些贪婪无耻的亲族。于是,十八岁的我,单枪匹马冲到祖父的办公室,大胆揽下了几个困难的案子,向祖父证明我有经商的天分和头脑。很侥幸的,我成功了,祖父也开始栽培我。就这样,众人抢破头的位置,被我抢到了,也为我母亲出了一口气。事后,我也是用条件交换的方式,保全我的位置,也让你爷爷安全的从赵氏全身而退。”他像说着旁人的故事,脸上面无表情。 但是,她看穿了他漠然的面具背后,有个十八岁的灵魂正在无声的哭泣。 “那我爸妈……?”她哭着问道。 他叹了一口气。“在我正式继承赵氏龙头之前,生命一直受到威胁。有一次,车子被人动了手脚,结果半路失控,撞上你正从糕饼店走出来的父母。当时我浑身伤痕的从翻覆的车厢中爬出来时,看到他们手里被辗碎的蛋糕,我就猜到,我已经破坏了某个家庭里、某个人即将要庆祝的快乐生日。后来,我知道了你的存在,所以我逼我父亲刚刚痛失独子的保镖退休,要他去收养你,好好保护你长大。” “你也和爷爷一样,整整看顾了我十三年?”她看着他满是歉疚的眼眸。 “没错。”他轻轻抚上她湿润冰冷的脸颊。 “寒疆……”她泣不成声的抱住他。 赵寒强无言的拥住梁雪,埋在她的颈项之间,吸嗅她的芬芳,让她软细如丝的髻发飘飘柔柔的掩住他脆弱的表情。 梁雪不停的哭泣,哽咽得无法说话,只能紧紧地抱着他,盼望能将自己心疼和不舍的心情传达给他。 只要一想到那个十八岁的少年,她的心口就会很酸、很酸。而她,却受到了爷爷和他十三年的看顾。 “你为什么跟我回家?”他抬起头,修长的手指抹掉她脸上的泪痕。 “我不知道……”她在他怀里呜咽着摇头。 “这几天,你到哪里去了?我担心得要命,却又因为你说要一个人静一静,所以一直忍着不去追上你。”他抬起头轻柔的吻了吻她的额头。 “我去找爸妈,和他们说了三天的话。” “是吗?说你遇上了撞死他们的凶手了?”他苦涩的一笑。 她拚命的摇头,眼泪掉得更凶。“不是……不是……我告诉他们,我爱上了你,可是是你害他们死掉的……我好迷惘、好矛盾……我不知道该怎么办……” “雪雪……”他不敢置信的怔住,从没料到会从她的唇中听到这些话。 “我该怎么办……告诉我该怎么办……”她搂住他的颈项,柔弱旁徨的神情让人怜惜。 他无法回答她,只好低下头用唇堵住她的唇,不再让她一句句迷惘的问句刺穿他的胸口。 怎么办?他真的无法回答她。 “唔……”她仰起头,承接他侵袭的力量和无力的挫败感。 他捧住她的头,密密的封吻住她的唇,直到她不再问他怎么办,直到她改而轻声发出柔媚的呻吟…… 两个孤单的灵魂,借着体热互享,肢体交缠,得到彼此间毫无保留的付出,还有极致的满足…… 室内一片旖旎,已不管其他风雨。 天未亮,趁着赵寒疆还没醒来,梁雪悄悄从他身边逃开,躲到花园中央发呆。 茫然的大眼,无神地落在东方将明未明的暗红色云朵上。 她的心迷惑不安的跳动,难以分辨她对他的感情。 一半的心属于孤单的他,里面装满了对他浓浓的感情和怜惜。一半的心,却是属于孤独无依的自己,装满了对父母深深的歉疚和伤痛。 她爱上的男人,为什么竟是撞死她爸妈的车主?上帝对她真的开了一个好残酷、好残酷的玩笑。 晨曦将至,天色也将放明。那么,她的心呢?是不是也可以很快的拨开浓雾密云,好好的瞧清自己的心意? 悄悄的叹了一口气,低下头心不在焉的抚摸着身旁的一株玫瑰。细秀的手指拂过花瓣、花托,然后慢慢的沿着花茎摸下来。 “唉呀!”轻呼一声,她迅速的收回手,还是慢了一步,指尖上已经凝出一颗米粒大的血珠。 明知道茎上有刺,因此她摸得极小心,但是,怎么还是会被扎到手? 她皱着眉,不明白的看着自己的手,最后暗骂了自己一声笨,抬到唇边吮掉微带铁腥味的血珠时,也同时尝到玫瑰的香味。 “玫瑰多刺,你又不是不知道!怎么还会笨得去摸?”嘲谑的笑声在黑暗里扬起。 梁雪吓了一跳,转过头,一时之间差点没看到几乎和暗黑天色融成一体的影子。 “又是你?”她认出了在爷爷灵堂前,拿保险文件给她的黑衣男人。 “是我。你还没想起我是谁吗?”他有些遗憾的看着她脸上防备与依然陌生的表情。 “你一直认定我该认识你,为什么不主动告诉我你是谁?”她有些不耐烦的问道。 这个人好神秘,很喜欢处处让人猜谜似的。 “你还是像小时候一样,非常没耐心,最讨厌的事就是猜谜语。”他不以为意的闷笑出声。 “你怎么知道我不喜欢猜谜语?”梁雪拧起秀气的眉头瞪住他。 “我猜的。”他很快的回答。 她怒目瞪他。 “呵呵呵,别瞪我。你瞪人的样子看起来一点威力也没有。”他自然的伸出手掌,蓄意揉乱她的头发。 “讨厌啦!你怎么跟我哥一样,喜欢玩我的头发……”原本梁雪捂着头闪躲着,直到她意会出方才无意识中说了什么话,尖叫声倏然中止,两人同时一震。 她睁着明眸,震惊地望着黑衣男人,记忆中的触点无意中开始启动。 “哥……哥哥……是你吗?”会吗?是吗?是他吗?她的大眼中激动的升起一层水雾。 “不是。”黑衣男人神情漠然的垂下眼。 “可是……”她不死心,急切的伸出右手想抓住他。他的脸孔、他的神情、他小小的举动,都是那么熟悉。 虽然他的声音、五官、身材和她十三年前的记忆不同,但是还是有蛛丝马迹可循。 “你认错人了,我叫无非。”他轻巧闪开她伸来的手,说出自己用了许久的名字。 “无非”是属于黑暗的,不能拥有像梁雪这样甜柔可人的妹妹。 “我不相信。我的直觉告诉我,你明明是……”她看着他,一脸受伤的垂下右手,一颗晶莹的水珠从眼眶边缘滚了下来。 “你别管我是谁,先好好思考一下你对赵寒疆那个男人的感情吧!我劝你早点离开他,你留下来的话,只是有害无益。一来在危急的时候,你肯定会成为他的包袱,不是你拖累他,就是他殃及你。二来他很可能会为你亲手毁掉赵氏江山而一无所有。为了你自己,也为了他,我想你还是早点抽离赵氏内讧斗争的浑水比较好。”他不看她的眼泪,不让自己淡漠的表情崩裂。 梁雪无声的哭着。这几天的泪水,流也流不干,像是狠了心,要将她十三年来积存的分量统统释放出来才甘心似的。 “你为什么不认我?”她抹了抹泪,一抬头,才后知后觉的发现那道黑影早已悄然走掉。 她站起身,不死心的四处张望,确定他真的不见了,才满心失落的蹲到地上,抱着自己的膝,将自己缩成一团。 “雪雪?”赵寒疆低沉的嗓音倏然从她身后扬起。 她猛然回身,未干的泪眼对上他探索的深眸。 “寒疆……”她扑进他的怀里,紧紧的抱住他。 “怎么了?”他展臂回拥她,爱怜的在她头顶落下一吻。 “没事。”她埋在他胸前的小脸轻轻摇着!抹去脸上的泪渍。 赵寒疆叹息一声,密密实实的揽紧她,用自己的体热,温暖她冰凉的身子。 晨曦渐渐升起,将两人交叠的影子拉得好长。 第九章 “我……我想回家。”梁雪坐在赵寒疆对面的沙发上,不安的嗫嚅。 “回家?”正在看报的赵寒疆,放下手中的报纸,交叠双手,静静地看着她。 “回……回我……和爷爷的家……”梁雪低下头小声地说,不敢回视他专注的眼眸。 “怎么突然想要离开这里?”他轻声问道,眼神异常柔和。 他温柔的语调,令她心酸得想哭。 “我……我想要好好静一静。昨天……昨晚……”她结巴了一下。“总之,在我理清我的心之前,我不该把我们之间的关系弄得这么复杂。”她试着对他、也对自己解释离开的原因。 她一直思考着前几天的清晨在花园中的那场对话。 那个一直不肯承认是她哥哥的神秘人一针见血的警告,让她开始逼自己正视自己的感情。 也许,她可以像这两天一样,当个鸵鸟,假装什么事也没发生过。假装她和他最近才相识,假装她父母的意外和他无关。 但是她非常清楚,她和他之间的问题,就像已有细菌侵入的伤口。 漠视它的存在、忽略它的疼痛,结果一定会逐渐肿胀、脓化、溃烂。 除此以外,他的身份太不寻常,尤其是她曾目睹他的亲族间不择手段的挑衅与斗争,也可怕得让人觉得不可思议。 “我知道了。你想去哪里,我都送你去。”赵寒疆叹了一口长气。 十三年前无心的意外,是谁也无法改变的事实。他明白她的苦楚,了解她的挣扎。 体贴她的唯一方式,就是别拦下她,放开手让她去她想去的任何地方。 拦下她,只有徒然增加她的为难。 “寒疆……”唤了一声,梁雪也不再开口,只是默默地望着他,晶亮的水眸含着千言万语。 彼此的心意毋须太多的沟通,便已相知相怜。 “我先去开车,你去准备准备吧。”赵寒疆若无其事的向她温和的笑了一笑,站起来向门外走出去。 梁雪怔怔地看着他的背影,直到他消失在大门外,才叹了一声,也站起来向楼上走去。 “雪雪小姐。”叶伯不知何时出现在客厅里,在楼梯口拦下她。 “叶伯,什么事?”她有些意外。 “小姐你……什么时候回来?”老迈严肃的声音,藏着不舍和期待。 “我不知道。突然知道我父母的意外死亡,竟然和寒疆有关。我总觉得来到这里,是他和爷爷布好的陷阱,等着我跳下去。我总觉得……他是故意要骗我爱上他似的……我真的没办法冷静的待下去……”梁雪烦乱的摇头,摇乱一头的鬈发。 不能确定他对她的感情真假,也是让她矛盾不安的来源。 “感情是彼此选择的。当初你也曾经有过别的追求者,不是吗?少爷没有逼迫你爱上他,是你自己的心选择他的。”叶伯严肃的反驳。 “我……”她动容地望着叶伯,眼里闪烁晶莹的水泽。 她想起初来赵家时,曾对她表示好感的何冠达和何冠言兄弟。 当时,她曾经迷惑过,自己为什么对热情追求、年龄相近的男生没有感觉?却偏偏对一天到晚碰不到面、只吻过她一两回的赵寒疆魂牵梦索。 是她自己先爱上他的吗? “小姐……我希望你能早日回来。少爷在家族里,一直是孤立无援的。他没有任何的朋友,所有的亲戚全是他的敌人。少爷寂寞了很久,对他来说,你就是他的世界。这些东西,是少爷长年珍藏在他书桌里的。请小姐离开后好好的看一看,体会少爷对你付出了十三年的用心。” 叶伯递了一包厚厚的纸袋给她。 “叶伯……我……我真的需要一点时间想一想……”她低头接过纸袋,没有留下任何承诺。 一股荒谬的感觉从心头生起。她这一阵子拿到装着重大秘密的纸袋数量还真多。 她无奈的一笑。 “我只能告诉小姐,十三年前的过错,非少爷所愿。如果时间能够倒流,依少爷的个性,他会宁可死的是自己。其实,这些年来,他身边的暗杀从没停过,却屡屡奇迹似的数次从死里逃生。他会活到现在,不是他不想死,而是老天爷不让他死。” “什么?怎么可能?这是一个法治的社会啊!”她张大眼睛,对于听到的消息震惊不已。 “哼,有钱能使鬼推磨。只要有钱,‘法’根本不必看在眼里。”叶伯不屑的嗤之以鼻。 “这倒是。”她虚弱的一笑。 “活着,对少爷来说,已经是个折磨。我照顾了少爷十几年,头一次见到他凛然的挺身面对威胁,不准那些人再轻举妄动。他是因为你,才生起对抗的念头。否则,我一直担心不知道哪一天少爷的好运会用完。”叶伯举起手揩了揩眼角。 “叶伯……”她的鼻头酸酸的,感觉心中的天平又开始摇晃,逐渐倾斜不定。 该走、不走? “小姐不是要整理东西吗?我帮你吧!”叶伯眨眨眼,眨掉老眼里不听话的水气,然后刻意轻快的转身先上楼去。 梁雪抱着厚厚的纸袋,满心的愁绪更加的化不开…… 黑色的轿车,在灼亮的阳光下往前奔驰。 望着车窗外,她突然发觉天空竟然一片澄蓝,一点也不像她乌云密布得几乎要下雨的心境。 外面的天气好得不得了,好得就像她在山路上第一次遇见他、搭他便车那天的天气。 这样的好天气让她难过,她就要离开他了,老天爷却像很高兴似的。 “该死!”一声低咒打破车中低迷的气氛。 “雪雪,立刻绑上安全带抓稳坐好。”赵寒疆突然出声,嗓音异常紧绷。 “怎么了?”她听出他声音里的不对劲,紧张的转头问道,小手不忘配合的迅速扣上安全带。 “有人盯上我们了。”他不停观看后视镜的眼眸危险的眯紧,怒火隐隐喷射而出。 “盯上我们?”她担忧万分的倒抽一口气,想起黑衣男人和叶伯都曾说过,他身边一直有人想要他的命。 赵寒疆咬牙切齿的用力抓住方向盘迅速向左一旋,趁着变灯的一瞬间,闪过车流冲过路口。 一辆车也迅捷的紧跟着他们左转,千钧一发的避过对面车道一涌而上的车流,让赵寒疆更加确定他的猜测。 可恶!他还以为他已经把话说得很明白,足以压下赵氏里的反动势力。 “还是有人听不懂我那天的宣告?好,真有种。这一次,我绝不再饶恕!”他咬牙发誓道。 他们要对付他,尽管冲着他来,他都不怕。 偏偏他们竟选在梁雪也在的时机,让他怒火中烧,再也无法压抑。 只要他们让梁雪遭到一丁点的波及,只要他还有一口气在,绝对不放过那批连梁雪也胆敢伤害的人。 在脑海中冷静地选好了路线,他猛然踩下油门,车子顿时疾射如飞,向郊外的方向奔去。 后方车子的驾驶,技术显然与他不相上下,不论赵寒疆怎么甩,后方的车子依旧紧追不舍。 “砰!” “吱——” 闷爆声在街道上响起,车子瞬间打滑,赵寒疆猛力踩下煞车,车胎在柏油路上同时擦出刺耳的鸣声。 “啊——”梁雪惊吓得尖叫出声。 “抱住头抓紧!”赵寒疆急吼道,双手拚命的抓住失控的方向盘,努力推持车身重心,双眼一刻也不曾从路面和后视镜中移开。 梁雪照着他的话做,将自己的身子伏低,然后发现她上车后放在座位底下的那包叶伯交给她的纸袋,受到车体强烈甩荡后,脆弱的纸质从腹部撕裂了一个大口,里面的东西全部摊洒在她的脚底下,几乎要淹没她的脚踝。 瞬间,她震惊得忘了现下令人魂飞魄散的追车杀机。 她弓伏着身子,瞪着脚下的东西,双手捂住唇,泪水一滴、一滴,又一滴,静静的、直接坠落在一张张的纸片上。 她的脚下,全是她的照片! 泛黄的、新亮的、哭的、笑的、生气的、沉思的、漂亮的、脏污的、专注的、不经意的……全都是她! 他……几乎收集了她十多年来的点点滴滴,没有一丝遗漏。 有些场景,甚至已经不在她的记忆里,竟然也完整的保存在他身边! 十三年来,他的眼,一直放在她的身上从没移开过? 叶伯说她是他的世界,指的就是这个? 突然间,她下了决定! 她决定不要离开这个男人! 她明白了,如果她坚持离开,他不会阻止,而她,会活在一辈子的憾恨里。 她已经很寂寞了,不希望世界上再多一个因她而寂寞的人。 她伸出手,想拾起照片,车子却在此时猛然一偏,她毫无防备的身子猛地撞上车门,再下一秒钟,车子的左边一阵强烈撞击后,便停了下来。 “噢……”她昏眩不已的呻吟出声,感到额际、肩膀爆出剧烈的疼痛。 “雪雪,你有没有事?”赵寒疆的声音穿透过迷雾到达她的耳畔,同时伸过一只大掌,抚上她的额头。 “没有……”她勉强摇头回应,努力压下眼前一阵阵的迷雾。 他的手怎么又湿又黏的?昏昏沉沉间,她在心底疑惑着。 “赵寒疆,不跑了?”清清淡淡的嗓音在车门边扬起。 “女的?”赵寒疆讶异的看了那女子一眼,随即抿唇笑了一笑,毫不顾忌女子手里直指着他脑袋的枪,缓缓地解开安全带,用力踹开扭曲变形的车门,绕过另一边车门,确定梁雪没有大碍后,才帮助虚弱无力的她下车。 他的动作,有着不自然的迟缓。 “女的又怎么样?”那女子漾出一抹不属于杀手的甜美笑容。 “真没想到。你刚才死追猛打的气势真骇人,我还以为我遇上了不要命的佣兵杀手。”他轻松自若的和她聊着天,身躯和眼眸却是紧绷戒备的。 女杀手怔了一下。“我是不要命。” 她飘忽的低喃一声,然后又抬起头,疑惑的盯着他。“要不是你很惜命,我还真制不住你。不过,为什么人家告诉我,你才是最不要命的?” 当猎物为了活命而逃的时候,由于顾虑多,很轻易就被猎捕。 相反的,当猎物不在乎是否活命,只是依本能奔跑时,反而难以掌握,有很大的机会全身而退。 昏昏沉沉间,梁雪听见了那女子的疑惑,猛然想起黑衣男人对她说过:“在危急的时候,你肯定会成为他的包袱,不是你拖累他,就是他殃及你。” 她是他的包袱? “是我……是我拖累你了?寒疆?”她恍然大悟,虚弱地倚在他身上颤抖。 “胡说什么?你永远都不可能拖累我。亏欠的人,是我!”他紧紧搀着她,沉声说道。 为了她,他连命都可以不要。 “寒疆……”梁雪想说什么,却身躯突然一厥,倒进赵寒疆怀里。顿时失去重心的赵寒疆竟然撑不住梁雪,抱着她一起跪跌下去。 “雪雪!”倒在地上后,赵寒疆的脸扭曲了一下,然后冒出冷汗,异常苍白。 角落中黑影一闪。 女杀手不动声色地用眼尾向角落瞟了一眼,冷然一笑,悠然转身背对角落,举起枪指向地上的两人,轻轻扣住扳机。 她的神情与其说是不在乎那道黑影,倒不如说是欢迎还来得更贴切。 她黑白分明的眸子,悄悄闪过一抹期盼死亡的奇异光芒。 “等一下。”赵寒强倏然开口。 “怎么?”她微笑地问。 “求你别伤她。”他为了怀中的女人抛下尊严低声哀求,只求为她保住一线生机。 她耸耸肩,表示默许。反正等一下她就在“那个男人”的手里解脱,女孩的死活她也管不到了。 “再见了。”她从粉唇中吐出轻柔的道别,眼里浮上一层安详的笑意。 赵寒疆放心而认命的闭上眼,看来他身上的幸运已经全用光了。 “砰!” 数秒之后,赵寒疆发觉身上没有任何剧痛,倏然张开眼,竟然见到一名黑衣男子蹲在他身边,单手检视着梁雪身上的伤势,直到确定了她头上的血不是她的后,明显地松了一口气,而另一手上握着一把还冒着硝烟的枪。 躺在血泊中的,不是赵寒疆,也不是梁雪,而是那名女杀手! “你……”赵寒疆不敢置信地瞪着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救命恩人。 黑衣男人研究了散落在车边的照片后,漠然的转头看他。 “要不是刚才撞车时,你拚命将方向盘向右打,让自己撞上树干,我会等她打死你后再出手救雪雪。” 赵寒疆眯眼瞪了他一会儿,突然明了他话中的涵义,神色也恢复漠然。 “梁雪是我的女人,我绝不会让她受到伤害。”他强忍痛楚努力坐起来,让梁雪倾躺在他怀里。 此时梁雪慢慢苏醒。 “寒疆……”她不安的唤道。 “我在这里。”他温柔的揽紧她。 “寒疆……”她伸手抓住他的手臂,摸到一片濡湿。“你的手……”她惊慌的叫出声,那片濡湿染红了她整个手掌。 “我叫了救护车。等会儿会有人来救你们。”黑衣男人抱起躺在血泊里的女人,转身要走。 “哥哥!不要走!”她呜咽地叫住他。 “我说过,我不是你哥哥。”黑衣男人没停下脚步。 “哥哥……你是不是怪我当年不乖,吵着要吃生日蛋糕,害死了爸妈,你才丢下我一个人不管?是不是?是不是?”梁雪对他的背影哭喊出心中埋了十三年的伤痛和噩梦。 男人像铁了心,一次也没回头。 “我后来很乖、很乖,一次也没有过生日了,你可不可以别再不理我了?我很乖了……我没再吵着要过生日了……真的……哥哥……不要不理我……不要不理我……”梁雪狂乱地往他离去的方向扑过去,一边哀求的哭喊,一边匍匐着向他爬过去。 “雪雪!”赵寒疆拉住她抱回怀里,不让她的狂乱伤了自己。 梁雪哭倒在赵寒疆怀里。 “哥哥不要我……哥哥他不要我……”她哀哀的哭泣,泪水肆意奔流。 黑衣人终究心软的停下了脚步。 “雪雪,没有人怪过你。爸妈生前那么的疼你,不快乐的你反倒让他们不能安息了。雪雪,你的生日,是值得纪念的日子,别再虚度了。还有,你选了一个好男人。”他叹了一口气。 “那你呢?你又为什么丢下我失踪了?”她揪着胸口哭泣追问。 “那天我因为等不到爸妈而跑出去找他们,路上也阴错阳差的发生车祸,受伤失去记忆,被人捡了去。直到我想起你的时候……已经没办法回头了……” 他在暗处生存那么久,要再回到阳光下,已经不可能了。 黑衣男人没有回头看她一眼,抱着被他重伤的女子,决然的离开。 “哥哥……哥……”她破碎的低喃,悲伤的闭紧眼,偎进身后温暖的胸膛里。 赵寒疆无言的拥住她,亲吻她纠缠染血的髻曲发丝,眼眸复杂深沉的望向黑衣男人消失的方向。 终曲 被送进医院后,赵寒疆才被医生诊断出身上肋骨断了两根,左手臂开放性骨折,左大腿骨也裂了一道缝。 而梁雪除了右肩瘀肿以及轻微脑震荡以外,奇迹似的完好无缺。 完全康复之后,赵寒疆震怒而且不留情的立即削减了赵氏三分之一的江山,整个股市整整震荡了好久。 从表面看来,赵氏那三分之一的企业,是被商业上的敌手并吞。 事实上,是赵寒疆利用了巧妙的管道,故意释出某些机密让对方取得机先,然后借着敌人的手,警告赵氏内部那些想要挑衅他的权威分子。 他有办法撑起整个赵氏,也有办法一夕之间毁掉赵氏,玉石俱焚的后果,谁也得不到。反正他无所谓,因为他不想当赵氏总裁已经很久了。 不过,他自己亲手毁去的江山,半年之后,重新又建立起来,同时也收到了赵氏亲族从此安分得再也不敢心生贰志的恫吓效果,确保了赵寒疆的地位和安全。 这些都是日后的题外话,而目前…… “都是我……都是我……”梁雪坐在医院的白色床沿哭泣。 “别哭了,雪雪。这次的事件不是因为你,你想太多了。”赵寒疆忍着全身疼痛安抚她。他全身上下几乎都被打上石膏,只剩右手和右腿还能动。 “要不是我吵着要回家,你就不会遇上这种事,伤得这么重。”她擦着泪,依旧坚持背负着罪恶感。 “傻瓜!我不可能一辈子都不出门吧!只要我一出门,他们随时都有机会下手。”他啼笑皆非的说。 “是这样吗?”她眨着泪眸问道。 “没错。”他用力点头强调。 “可是……我还是觉得……” “不要胡思乱想了。对了,说到回家,要不要我派人送你回去?”赵寒疆没忘记出事之前她作的决定。 “不……不用。我不要……我暂时不回去。”她急忙摇头。 “你……要留下来?”他迟疑了一下,不确定地轻声问道,压下胸口像有千百只蝴蝶扑打的骚动。 “我……我知道我……非常的三心二意,但是,我已经决定了不要离开你。事实上,我根本也离不开你。十三年前,也许你欠了我,但是,你也给了我十三年的温暖。爷爷的养育之情!我永远都记在心里。对我来说,爷爷也是我生命中重要的一部分。而你也很努力的在身后看顾了我十三年!我觉得很幸福,真的!” 她开始时有些结巴,羞于剖白自己,说到后来,她越说越确定自己的感觉,越说越肯定自己的心意。 “那么……你不会再想离开我了?”他轻声问道。 “我希望这一辈子、下一辈子、下下一辈子都不要离开你!”她大声而无悔的向他宣告。 “是吗?”赵寒疆深邃多情的眼眸,先是感动地紧紧锁住她的美眸,然后渐渐地浮上不怀好意的光芒。 “真的。我发誓!”梁雪认真的比起三只手指头。 “不必现在发誓。”他飞快的伸出没有裹上石膏的右手,拉下她的小手,展开黝黑的大掌,轻柔而慎重的包握住她。 “等我们的婚礼上再发誓给我听,好不好?”他的嗓音诚挚而浓烈。 这……这算……求婚吗? “好话不说第二遍!我……我才不要!”梁雪愣了一下,满面通红地倏然抽回手。 “可是,很多人都听见了你说这一辈子、下一辈子、下下一辈子都不离开我。你不能赖皮啊。”他好笑的指了指她身后。 梁雪一回头,又惊又羞地发觉叶伯、何伯、冠言、冠达,还有几名医生和护士,正满面笑容的递上他们的祝福。 “啊……你……”她猛然回过头揪眉怒瞪他,绯红顿时蔓延全身。 可恶!他竟然不告诉她,门口有那么多的听众在听她对他大声播放爱的宣言! “怎么样?答应我在婚礼上再说一次吧?”赵寒疆把握时机乘势追击。 灵光一闪,她也不怀好意的抿唇笑道:“好!但是,有条件。”她悠然自得地伸手把玩起自己的髻发。 “你说说看。”他小心翼翼地开口,心中升起不好的预感。 “我希望在我结婚那天!由哥哥亲自送我出阁。” 果然! 赵寒疆的脸色有些为难的沉了一下。 她那个神出鬼没的哥哥?除非他自己自动出现,否则谁找得到他? 若是硬逼他现身,只怕大舅子一个不高兴,婚礼照样办不成! 真是伤脑筋…… 出了一道难题的梁雪才不管,她快乐地望向窗外,仿佛看到父母正在天上祝福着她,欢喜着她找到了幸福。 明年,她想过生日——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