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侍卫大人的白月光》 第1页 [古装迷情] 《侍卫大人的白月光》作者:淼淼何所思【完结】 文案: 上辈子尊容无双的长乐公主傅知微执意嫁与赤炎国质子秦翊之,为他挽髮髻,做羹汤 最后换来家不家,国不国 后宅八年,唯一称得上快乐的日子,就是她的侍卫大人会带她去屋顶上看月亮 也正是这个沉默寡言的黑衣青年,提剑为她从太子府杀出一条血路,不顾一切地带她回家 一睁眼,傅知微又回到刚及笄那年 她果然先去找那位她之前从未正眼瞧过的小侍卫去了 数年后,赫赫有名的镇北将军一朝班师回朝,却整日不见踪影 众臣百思不得其解,只是—— 长乐公主身边跟着的那个小侍卫,怎么瞧着有点眼熟? 小剧场: 一日,傅知微看着黑衣青年冷峻的眉目,扑哧一笑 「朝堂的人谣传堂堂大将军自甘堕落,成为我的入幕之宾,你意下如何?」 司矍将坐在石凳上的少女一把抱在怀中,低声说道—— 「臣,荣幸之至。」 「惟愿用满身军功,向公主求一个名分。」 明月皎皎,落他心上 男主司矍(jue)二声 ,女主小字杳杳(yao)三声 排雷: 1.前世女主真嫁过人,今生双洁 2.剧情勿细究 3.无脑小甜饼 内容标籤: 宫廷侯爵 情有独钟 重生 甜文 搜索关键字:主角:傅知微;司矍(jue)二声 ┃ 配角: ┃ 其它: 一句话简介:前世今生,那个侍卫都是本宫的 立意:上辈子的男二这辈子和女主he了 第1章 前缘 「司矍。」怀里面的女子的声音气若游丝,但是细听之下仍然保有少女的娇脆,「还有多远才到家呀。」 他颤抖地握着傅知微的双手,闭了闭眼,浑身抖得像是筛糠子一样,拼命压抑着汹涌的情愫和惶恐,哑声道:「快了,杳杳,快了,再坚持一下,我就带你回家。」 杳杳,是傅知微的小字。 这些年,司矍与她相依为命,躲在暗处护着她,他们之间早就有了没有了君臣之分。 她早已不是当年高高在上的公主,现在不过是太子府一名微不足道的侧妃,一枚秦翊之不能放弃的筹码。 傅知微扯了扯嘴角,挤出了一缕笑容,努力地抬起似是有千钧之重的左手想要去抚摸司矍冷峻的面容。 「这么多年,难为你陪在我身边了。」 她喃喃地说,眸色涣散。 傅知微睁着一双澄澈的凤眼看着漫天飘飘然从深邃旷远的夜空中落下的雪花,老树遒劲的枝干似是她年少画里面的一抹苍劲有力的墨色笔势,横亘在她的头顶之上。 远处传来了第一声鞭炮,噼里啪啦地响着,还有孩童嬉闹着的声音飘忽着入耳。 黑衣青年将头埋在傅知微的颈侧,发出一声野兽濒死的呜咽,全身战慄着,似乎是要随时倒在雪地之中。 「卑职的命就是公主的,能为公主赴汤蹈火,得公主半分垂怜,为公主解忧,已是卑职一生之幸事。」 司矍嘶哑但掷地有力的声音在她耳边迴荡,有冰凉的泪水落在傅知微的颈侧。 多年来在太子府受人冷落欺辱的郁郁寡欢,这一路来的天寒地冻,风餐露宿和担惊受怕,就像是漫漫长路终不到头。 让她也着实有些累了。 她年少时放不下的唯有一个秦翊之,可是到头来她恍然惊觉,她因为那一个执念,就欠下了无数还不清的债。 最后却是被弃之如敝帚,求而不得,又得不偿失。 她的黎民百姓,她的先辈打下的江山社稷,万世太平,还有身旁这个终年如一的追随在她身边的男子,她最忠心耿耿的侍卫,司矍。 这些人和事,终是被她亏欠了,被她放弃了。 傅知微缓缓合上双眼,意识越来越模煳,又觉得自己越来越轻,开始不断地往上飘。 她漂浮在半空中,低头俯瞰着茫茫白雪中男子那似是胡杨般笔挺的身姿骤然弯曲,像是蓄势待发的重弩骤然卸下了所有的防备,伏在她的身上颤抖不止。 这是她第一次听到司矍如此悲恸地放声大哭,带着鹰隼一般的狠厉,又带着勐兽垂死挣扎的不甘和绝望。 今生的回忆走马灯一般地在傅知微眼前一一展开。 她是天泽国皇帝的嫡长女,父皇赐她封号长乐,期望她一生长命喜乐。 昔日里御花园的桃花开得正艷,秦翊之一身白衣站在树下,少年举止萧萧肃肃,眉目似是灼灼的桃李花。只是那一眼,就被她看到了心里面去。 那时候她什么都有,却偏生就要得到她唯一得不到的秦翊之。 她执意跟随着赤炎国的质子秦翊之回国,抛下了享不尽荣华富贵的公主身份,不顾已封为太子的幼弟哭着抱着她的腿不让她走,不顾父皇和母后放狠话,若她胆敢离开,便一生不再相认。 她没有品尝过失去,也不知道此去经年,同亲人便是生死不见。 赤炎国的日子远不是傅知微想像中的轻松。 派出去的质子在他国如履薄冰,一旦回朝,地位就有显着的提升。秦翊之甫一回国,就被册封为太子,而她这个放弃了自己家国的公主,不再配有太子妃之位,只能被纳为侧妃,这还是秦翊之在朝堂之上百般恳求所换来的结果。
第2页 时至今日,傅知微才知道,没有了长乐公主的虚名,父皇母后的宠爱,她不过是一介浮萍,空有一副好相貌,只能被埋没在这深深后院中,看秋风起又秋叶落,日復一日空等着太子的垂怜。 太子府中的新人越来越多。秦翊之根基不稳,为了笼络人心,以结同盟,纳了不少朝中重臣的女子,而这府中的太子妃,就是权倾朝野的宰相的女儿,林婉婉。 林婉婉骄纵跋扈,性情直率,眼里面容不下沙子,她看不起傅知微,不仅仅是因为傅知微仍然在府中比旁人多得了那么几分秦翊之的关照,也是因为傅知微离家叛国,罔顾自己的黎民百姓,嫁了敌国的太子做人妇。 简直是可怜又可笑。 她在赤炎国无依无靠,被太子府里面的众多姬妾羞辱,被下人怠慢冷落,秦翊之政务繁忙,一个月在府里面也落不下几次脚,也鲜少歇在她房中。 秦翊之渐渐疏远她的那些日子,她夜里总是睡不好,在一个雷雨的夜晚,她被门外兵戈相接的声音惊醒,披着衣服小心翼翼地朝屋外窥探,终看到那个手执长剑,似是煞神的黑衣青年。 青年通身冷冽,嗓音低沉,说他叫司矍,是她宫中的侍卫,奉了皇上的命令在暗中保护她。 这本是他的一面之词,可太子府的日子寂寥乏味得紧,他是为数不多愿意坐下来听她说话的人。 她身上已经没有可以让人图谋的东西,难得遇见一个可以说话解闷的人,心中自是欢喜。 她所不知道的是,这个过去她从未正眼看过一眼的侍卫,在得知她将远嫁敌国后,在奉天殿跪了两天一夜,不吃不喝,只为求得父皇的首肯,让他跟她走。 时间久了,府里的下人见她失了恩宠,便开始苛待她,端给她残羹剩饭,冬日里面要不是忘了给她添置棉被,就是短了她炭火,连换季的衣服也鲜少给她置办。 司矍常常从外面给她买她在天泽国时最爱吃的如意酥,给她添置应和着时节的衣服,塞给她热乎乎的暖炉,她生病了没有人照顾,他就从外面端着煎好的草药,一口一口地餵给她。 她从来没有好奇过他哪里来的银钱,他睡在哪里,过着怎样的生活。她自幼娇养着长大,没有吃过什么苦楚,以为金银珠宝只要稍稍费点心神,动动手指便可以手到擒来。 直到有一天司矍带着满身的剑伤出现在她面前,奄奄一息,她哭着用手去捂住他淌血的伤口,却看见青年露齿沖她一笑,断断续续地说—— 对不起。 他伤好之后,仍旧木讷地像个木头一样,偶尔被她惹急,也只会通红着脸不说话,后来他们相处的时日越来越多,她便爱在夜晚坐在轩窗旁,盼着那个一身黑衣的青年叩响她的木窗,带她去屋顶看月亮。 那是她往后在太子府滞留下的漫长岁月中,唯一值得期待的事情。 秦翊之起兵攻打天泽国,天泽国失了城池十所,节节败退,不仅仅是因为难敌赤炎国的数百万军力,亦是因为天泽国太子还在忧思挂念着远在赤炎国的长姐,秦翊之竟以她作为要挟。 她听到消息的时候,正端坐在桌案旁描绘着母后和父皇的画像,丫鬟的话却如针扎般刺在她心上,她咬着牙,墨笔尖抖落了一纸细碎的墨点,明明是回暖之时,却感觉如坠冰窟,冷得厉害。 墨笔啪嗒一声落在宣纸上。 那个丫鬟焦急地叫唤一声,呀,公主,您怎么了。 她眼神涣散,热气霎时间盈满眼眶,泪珠滴滴答答往下坠,沾湿了她父皇和母后在画中微笑注视着她的容颜。 一如从前,从未改变。 我要去见他。 她哑着嗓子说。 那昔日里面眉目疏朗的少年郎已经变得威严肃穆,他背着双手,身着杏黄色四爪龙纹的朝服,拧着眉,神色复杂地看着她。 而她早已失了以往做长公主时通身不怒自威的贵气,身上也不再穿着华贵的绫罗锦绣,她哭着跪倒在地上,请求秦翊之放了天泽国一条生路,或者放了她一条生路。 虽然连她也觉得自己的请求如此荒唐可笑。 秦翊之眸色中带着不忍,长长地嘆了口气,扶她起身说,杳杳,终是我负了你,往后亦不会亏待你。 她髮鬓凌乱,脸上挂着未干的泪痕,呆呆地看着他。 傅知微被软禁起来,院落周围把守着重重重兵,就连司矍来看她的次数,也少了许多。 起初她日日以泪洗面,身子也越来越不好,往往一场突如其来的春雨就会让她高热不退,卧病床榻数日。 日子长了,她也麻木了。 她恨秦翊之,但是更恨她自己。 一日,司矍又来看她,她怔怔地望着轩窗外,窗外百花齐放,日光映衬着那娇艷的花瓣又是深了几许。 她说,司矍,我犯的错不多,但一次已是滔天大过,可是我还是想要回家看看。 她转过头盯着他清俊冷硬的脸庞,没有焦点的目光渐渐聚合,透着一丝坚定和释然。 她说,惟愿狐死丘首,代马依风。 为着她这一句话,司矍带着她便从太子府中杀出了一条血路。 刀光剑影中,他手执着一长剑,一身黑衣,护着她冲出太子府把守着的层层重兵,鲜血喷溅在她脸上,一时之间,她竟分不出,这温热的血是他的,还是别人的。
第3页 秦翊之不甘心,派了人一路追杀着他们。 一路上司矍带着她东躲西藏,刀里来,剑里去,但是眼前冷峻的青年的胸膛却是她唯一可以依靠和信任的地方。 傅知微在空中遥遥地望着在路旁抱着她的尸首嚎啕大哭的青年,他失了以往的冷静自恃,失了以往的沉稳肃杀之气,而只有似是深渊不见底的悲痛。 她心里面酸涩,想要告诉他,不要为她哭,她并不值得。 可是突然刺眼的白光眩晕了她的眼,她感觉有一双手在狠狠地抓着她,仿佛要把她拽到别的地方去。 若有来生,若有来生—— 而青年似有所觉,猩红着双眼抬头看了看头顶上的夜空。 他的目光变得果决狠辣,心里面已然下了一个决定。 永宁二十五年冬,瑞雪兆丰年,大雪颤巍巍地挂在枝头,压弯了枝桠。已近年关,家家户户挂起了红灯笼,百姓围拥在炉火旁,就着屋子里面暖融融的灶火笑着唠嗑着一年的家长里短。 赤炎国边境一处僻远乡道上,一身姿英挺的男子跪坐在雪地中抱着一女子。他双唇皲裂,裸露在外的双手被冻得发紫,身上的一身黑衣破烂不堪,早就被鲜血和汗渍浸润得看不出任何颜色。 作者有话要说:  希望大家喜欢欸 —————————————— 前排挂个预收文案《我为将军披红装》(作者专栏可戳,蟹蟹宝贝们点个收藏) 瘸腿毁容大将军(当然还是好看的)和他青梅竹马的小太阳 赵肇宁其人,从侯府不受宠的庶子,到威名远扬的将军,是踩着战场上无数的尸骨,一步一步踏着鲜血往上走。 他嗜杀成性,性情阴鸷,手段狠辣,曾围剿胡虏数万,攻城即灭,行为暴戾乖张,一朝传回京城,诸臣譁然,指责他灭人慾,损阴德,行事有违良善。 昔日一战,让他折了一条腿,毁了面,一朝回京,圣上欲为其寻门好亲事,京中贵女避之不及,无人敢嫁。 他嗤笑,心中想的却是记忆中那个软糯可人的女娃娃,哭着拉着他的衣角说:「渊桦哥哥,记得回来娶我。」 可转眼七年,他如今一副鬼见愁的模样,早已失了求娶她的资格。 直到有一天,那红衣少女趴在将军府的墙上,笑嘻嘻地同他说。 「渊桦哥哥,大将军保家卫国,胸怀的是山河社稷,端的是家国天下。」 「她们不愿意嫁给你,我嫁给你,可好?」 她是他日日夜夜深入百骸的蚀骨念想 是他在战场上无数濒死的关头所瞻仰的太阳 排雷: 1.男主非良善,偏执阴狠,介意勿入。 2.1v1 双洁 第2章 梦魇 永宁十七年,一轮朗月高悬,皎皎月色如水流般委地流淌在皇宫中星罗棋布的亭台叠榭间,浺瀜沆漾,乍散乍合。 长乐公主贴身伺候的丫鬟湘云正躺在外间的床榻上打瞌睡,陡然听到少女猫儿般微弱又执拗的唿声从里间声声传来。 「司矍、司矍——」 她心中一惊,瞌睡全无,忧思着公主怕不是梦魇了,连忙起身入里间掀开床幔,却见盖着锦被的少女双颊酡红,汗流涔涔,濡湿了枕在她耳边的缕缕青丝。 湘云顾不得其他,伸手轻轻推了推傅知微,连声唤道:「公主,醒醒,快醒醒,奴婢在这里。」 然而怎么推,也叫不醒那陷入梦魇之中的少女。 从未见过自家主子这般孱弱无力的模样,湘云也急了,连忙吩咐昭华宫的宫女去凤仪宫禀告皇后娘娘此事,自己也匆匆忙忙地打着灯笼连夜去太医院请御医。 原本寂静无声地安睡在暗沉夜色中的皇宫被惊醒了。 昭华宫内传来了宫女太监们惊慌的脚步声,言语之声,而宫内的悬在屋檐下的灯笼映照着从凤仪宫脚底生风似赶来的皇后娘娘。 她未着粉黛,随手让宫女挽了一个髮髻,披了件开氅,眉间满是焦急之色。 「杳杳如何了?」她见到在昭阳宫门口侍立着的宫女,急声询问道。 「回娘娘,太医院的御医正在里面给公主诊断,听公主身旁的丫鬟湘云说,似是夜里公主突然梦魇了,高烧不退。」 宫女福了福身,老老实实回禀道。 昭华宫内灯火通明,宫女端着水进进出出,而殿内跪了乌泱泱的一屋子的人。不多时,门外传来太监捏着嗓子一声尖细的叫唤:「皇上驾到——」 来者是约莫三十五岁左右的中年男子。他身着明黄色的龙袍,目光锐利,薄唇紧抿,浑身上下透露出威严的气势。 皇后见皇上来了,捏着锦帕焦急地迎了上去,行了一个万福之礼。 「都这个时候,切莫再做这些繁文缛节。」他虚虚扶了扶皇后,便牵着她的手去大殿之上的座椅上坐下,询问道:「太医诊断如何说?」 「太医说杳杳是夜间受了凉,连夜起了风寒,又陷入了梦魇之中,本不是什么要紧事。」 话虽然这么说,皇后脸上仍是笼罩愁云,「可是这都快半个时辰,杳杳还是叫不醒,臣妾实在不知道如何是好。」 她迟疑了片刻,又说道:「杳杳昏睡的时候,一直在唤着一个人的名字。」 「噢?」皇上挑了挑眉,这倒是一桩稀奇事,「是何人的名字。」
第4页 皇后踟蹰了半响,才堪堪开口道:「是杳杳的贴身侍卫,司矍。」 司矍?皇上在心中默念着这个名字,眸色翻沉涌动。 他记得这个名字。 杳杳九岁的时候贪玩,时常念叨着出宫,一日央求着宫里的宫女带着她乔装打扮后上街去玩,却不曾想同宫女走散了。 九岁的女娃娃生得粉雕玉琢,比那年画上的娃娃还要玉雪可爱几分,身上的衣料又是金贵不凡,顺理成章地被街上的人贩子盯上了。 弄丢了皇后皇上的心头肉,宫女急得快要哭了,在大街上像是无头苍蝇一样,连忙唤了背地里跟着的侍卫在街上找寻。 而找到傅知微的时候,她正挂着未干泪痕躺在一个脏兮兮的少年怀中酣睡。 宫女还没来得及出声叫唤,傅知微就被惊醒了。 她打了个哈欠,睡眼惺忪,见宫女红着眼睛站在她面前,扬起了一抹天真无邪的笑容,奶声奶气地说:「莫哭,本公主好着呢。」 又转头看了看抱着她的少年郎,脆生生地继续说道:「我喜欢这个小哥哥,是他从那群坏人手中救了我,我要带他回宫,让他给我做压寨相公。」 见长乐公主如此任性娇憨的模样,宫女也忍俊不禁,破涕为笑。 如此,司矍便入了宫,做了公主的侍卫。 皇上沉声说道:「既然杳杳如此心心念念着那个侍卫,便让他进去看看罢了。」 长乐公主身边的贴身侍卫并不只有司矍一个,寻常他们都是轮流值班,而今日并不是司矍当值。 听闻长乐公主高热不退,昭华宫那边人声攒动,司矍心里面亦是担忧得紧。 他本是在街头流浪的孤儿,十一岁那年看见一个身着绫罗绸缎的小姑娘落入人贩子手中。 那女娃娃生得比那皎月还要澈白几分,声音似是刚出谷的黄鹂般啁啾,那哭声哭得他心尖都颤了。 于是向来不屑于这番见义勇为的行为他竟是破天荒地出手救了那个小姑娘。 可是没想到他随手救下的小女孩竟是长乐公主。 那粉糰子窝在他怀中,娇声娇气地说,要抢他回去当压寨相公。 宫女不敢将他这来路不明之人随意带入宫中,她便死死抓着他的衣襟啼哭不止,哭着闹着要带他回家。 时间渐渐推移,当年小小一只的小姑娘若柳枝抽条般长高,转眼间就出落得亭亭玉立,婀娜多姿,也早就不记得她九岁那年发生的事情了。 可是他还一直记得。 能够被长乐公主带入宫中,是他这一生中最大的幸事。 她免他流离失所,免他颠沛流离,他无以为报,唯一的愿望那便是能够一辈子默默陪在长乐公主身旁,看她嫁人生子,看她获得天赐良缘,护她一生无忧顺遂,保她一世平安喜乐。 正待他思绪翻转之时,今日在公主旁值班的暗卫司礼打着灯笼匆匆赶来,叠声叫道:「司矍、司矍,快开开门。」 司矍刚一打开门,就见司礼匆匆绕了大半个皇宫从昭华宫赶来,连汗也顾不得擦,就开口对他说道:「你小子快别愣着,赶紧去昭华宫。「 一听昭华宫这个名字,他心中一紧,唯恐自己思慕着的少女出了什么事,问道:「公主可还好?是出了何事?」 他的声音向来冷冽低沉,此时竟然含着无法掩饰的惊慌失措。 司礼适才擦了擦汗,回道:「快别磨磨唧唧了,长乐公主似是梦魇了,昏睡了半个时辰,也不见醒。不知道为何,皇上竟是点了你的名字要你过去。」 待他话音一落,只觉得眼前黑影一闪,耳边一阵唿啸的风声而过,而刚刚还站他面前的黑衣青年早已奔出数米开外。 不过一会儿,司矍便跪倒在皇帝面前。 皇帝眯了眯眼,看着眼前的青年,摩挲着刻着麒麟纹路的烫金扶手,若有所思。 他乌髮高高在脑后竖起,剑眉入鬓,眸子间淬着白刃似的寒芒,进退有礼,不卑不亢, 论相貌,这小子生得的确不错。 「你知道朕为何唤你来?」皇上不紧不慢地开口了。 司矍心神一凛,抱拳回道:「回禀陛下,卑职不知。」 「长乐今夜梦魇,却是连声叫着你的名字,你可知晓为何?」 司矍身形僵了僵,心中扑通扑通地直跳。 皇上见青年震惊又不敢置信的神情,微微一笑,挥了挥手道:「罢了罢了,既然长乐如此惦念着你,你且先去她那处看看罢。」 待司矍缓过神之时,他已经跟在公主的贴身婢女湘云的身后,仍旧觉得自己深一脚浅一脚踩在云端之上,似是犹在梦中。 傅知微此时正躺在床上,只觉得浑身燥热,又像是身处皑皑白雪之中,冷得发抖。 她的脑海中闪过许多的画面。那些画面清晰,若镌刻如她骨髓之中,歷歷在目,画面中的人声尤盪在耳,仿若她亲身经歷过一般,蛮横地闯入她的记忆之中,以摧枯拉朽之势撕扯着她的脆弱不堪的意志。 那些懵懂的心动,日復一日被冷落的失望,被欺辱的痛苦,卧病在床伴随着的长年病痛,还有那日听闻天泽国城池失守,被自己狠心抛下的幼弟还挂念着自己阵阵锥心般的悔恨和绝望。 密林之中催命符般拥挤着亮起的火把,鲜红的血顺着青年的剑滴滴答答地往下落,而后面紧跟着穷追不捨的马蹄声,青年急促的唿吸在她耳边迴响。
第5页 司矍、司矍—— 那个护着她要带她回家的青年、雪地、炮竹声、哭声…… 司矍跪在床边,看着傅知微殷红的红唇一开一合,急切地唤着自己的名字,一声又一声。 她的紧紧皱着眉头,脸颊通红,不安地伸出双手,迫切地想要抓住什么。 他只觉得心里面疼痛得厉害,像是受到蛊惑一般,缓缓伸出自己的双手,牢牢地把少女柔弱无骨的左手攥在手中。 「回禀殿下,卑职在。」 他哑声说。 而这时,傅知微骤然安定了下来。 她慢慢松开了紧皱着的柳叶眉,像是找到了主心骨般,紧绷的身子渐渐松懈了下来,而后如蝶翼般的睫毛微微一颤,便睁开了双眼。 映入眼前的是青年稜角分明的容颜。 傅知微心中一酸,不敢相信自己还能看到他,也顾不得眼下是什么样的状况,突然扑到他的怀中,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你还活着。」 她死死抓着司矍的衣服,依偎在他胸膛中,使劲往里面凑,如小兽般呜咽着,「我也还活着,太好了,太好了。」 「真是太好了。」 司矍心中钝痛,不知道眼前的少女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他迟疑地伸出双手,轻轻抚着她的后背,嗓音低哑着安抚道:「没事了没事了,殿下,一切都没事了。」 青年的声音若半夜相国寺的钟磬之声,醇厚清远,带着安定人心神的力量,一声一声地钻入傅知微的耳中。 折腾了大半宿,傅知微也觉得累了。 她靠着他宽厚有力的胸膛,不时小声啜泣着,听着青年似乎乱了节奏的心跳声,不一会,便坠入了梦乡。 作者有话要说:  希望小可爱点个收藏!!! —————————————————— 预收《我为将军披红装》(作者专栏可戳,蟹蟹宝贝们点个收藏) 赵肇宁其人,从侯府不受宠的庶子,到威名远扬的将军,是踩着战场上无数的尸骨,一步一步踏着鲜血往上走。 他嗜杀成性,性情阴鸷,手段狠辣,曾围剿胡虏数万,攻城即灭,行为暴戾乖张,一朝传回京城,诸臣譁然,指责他灭人慾,损阴德,行事有违良善。 昔日一战,让他折了一条腿,毁了面,一朝回京,圣上欲为其寻门好亲事,京中贵女避之不及,无人敢嫁。 他嗤笑,心中想的却是记忆中那个软糯可人的女娃娃,哭着拉着他的衣角说:「渊桦哥哥,记得回来娶我。」 可转眼七年,他如今一副鬼见愁的模样,早已失了求娶她的资格。 直到有一天,那红衣少女趴在将军府的墙上,笑嘻嘻地同他说。 「渊桦哥哥,大将军保家卫国,胸怀的是山河社稷,端的是家国天下。」 「她们不愿意嫁给你,我嫁给你,可好?」 她是他日日夜夜深入百骸的蚀骨念想 是他在战场上无数濒死的关头所瞻仰的太阳 排雷: 1.男主非良善,偏执阴狠,介意勿入。 2.1v1 双洁 第3章 皎月 傅知微醒来的时候,天光透过薄薄的帘幕铺洒在她脸上。 她抱着软滑的锦被呆呆地坐在床榻之上,许是睡得太沉了,一时之间没有弄明白自己到底身处何地,昨晚又发生了何事。 「湘云。」她扶了扶额,感觉这一觉睡得有些头疼,开口唤道,「什么时辰了?」 侍立在外间的丫鬟听到室内的响动,估摸着主子已经起身了,便赶忙端来了洗漱的物什,准备随时伺候着秦淼起身。 听到傅知微睡意未消的声音隔着帘幕传来,湘云端着装着铜盆,锦帕和香皂的紫檀木托盘,掀开了床幔,笑着答道:「回殿下,已经是巳时了。」 傅知微一怔,她竟是睡了这么久。 湘云将浸了热水的锦帕递给了自家公主,微微一笑,继续说道:「殿下昨夜突然梦魇发热,怎么叫也叫不醒,皇上和皇后娘娘守到卯时才离开,而皇上竟是一夜未睡就去上了早朝。」 顿了顿,湘云略微踟蹰了一下,復又开口道:「殿下昨夜一直唤着侍卫司矍的名字,他守着殿下睡着后,为了避嫌便离开了。」 司矍。 傅知叶在心中默默咀嚼着这个名字,前世的记忆在她脑海中纷至沓来。 上天垂怜,终是让她重新回到十五岁。 而这一世,她不想同与秦翊之再有半分情感上的瓜葛。 纵使再见面,已是仇人相见罢了。 她上辈子欠下的,她这辈子都会一一亲手还回去。 她敛了敛心神,看着窗外桃花横斜着懒散伸展着的三五枝桠,似是宣纸上遒劲老成的一二笔鸦黑浓墨,墨点氤氲在尾端,晕染成朵朵桃粉色潋滟的花朵。 她伸了伸懒腰,说道:「伺候我起身罢,梳洗之后,我便去给母后请安。」 待傅知微洗漱之后赶到凤仪宫,已是午膳时分。 皇后身着缕金挑线纱裙,正在大殿内侍弄着一株兰花,而她年仅十岁的幼弟围在皇后身旁,扯着皇后的裙摆不停地问道:「母后,姐姐如何了?」 皇后神色间带着疲惫,但仍是开口耐心地回答道:「你皇姐半夜刚刚睡下,好得很,让她休息会罢。」
第6页 傅知微笑了笑,对皇后身旁打算出声的宫女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 她笑吟吟地迈着小碎步走向傅延,不紧不慢地开口道:「殿下左右缠着母后也问不出什么,不如亲口来问问皇姐如何。」 小太子傅延听到了姐姐的声音,高兴地转过头。 他看见那身着缕金挑线纱裙的少女站在大殿中,日光斜斜落在她的脸上,便也不揪着皇后了,迈着大步朝傅知微一步一摇地扑了过来。 「皇姐身体已经好了么?皇弟和母后可担心了呢。」 傅知微微微弯下腰,稳稳地将那杏黄色一团的糯米糰子接了个满怀,笑着低头用鼻尖蹭了蹭他的鼻子。 「你个小机灵鬼,就知道你最疼皇姐了。」 小太子见今日傅知微对他如此亲昵,低下了头,罕见地有些害羞。 傅知微见自家幼弟这副模样,也扑哧地笑了起来。 她捏了捏他软乎乎的脸颊,点了点他的鼻尖道:「怎的,不喜欢皇姐这样?」 「不!不是!」见傅知微误解了他的意思,傅延连忙解释道,「皇姐与我亲近,我心中自是欢喜的。」 皇姐之前对他也是很好,只是那时皇姐总是一副冷冷清清,温温柔柔的样子,看谁似乎都没有看到她心里面去,让他老是觉得有些距离。 现在的皇姐就很好! 小太子抱着傅知微憨憨地笑了起来。 皇后侧眸见姐弟俩相处融洽,心中甚感欣慰。 她摆弄着手下的花草,缓缓说道:「左右今日没什么别的事,你昨夜折腾了这么久,何尝不多睡一会。」 傅知微微微一笑,牵着小太子走到皇后身旁,拉着皇后的手撒娇道:「自然是来感谢母后昨日在昭华宫守了我这么久,我呀,一起身便急着来给母后请安了。」 见女儿难得娇憨的神色,皇后心中甚是受用。 她含笑地着看她已经出落得落落大方的女儿,停下了手上的动作,说道:「那不如留下同你幼弟一起用膳罢,说起来,你们姐弟俩也好久没有一同用过午膳了。」 用过午膳,傅知微和小太子玩闹了一会,哄着傅延睡午觉之后,便起身向皇后告退了。 她转身便带着湘云去了神武门东侧的护军营,那里是宫内侍卫的住所。 ** 司矍半夜回了护军营之后,在房中枯坐到了天明。 他少见地没有早起在院落中练剑。 少女的声音太过绝望悲切,声声入耳,搅乱了他原本古井无波的心神,甚至待他怔怔地回房,耳畔仍似乎能够听到她在梦魇中张皇地唤着他。 昨夜是他自十一岁以来,第一次离他的小姑娘这么近。 一个月前,御前侍卫大臣来到护军营挑选御前侍卫,见他虽然身处侍卫营中,也能同他论起兵法博弈之术,格外青睐,本意想提拔他,却被他拒绝了。 可他只想留在公主身边,想要时时刻刻照看着她,或者心中仍旧是存了些许侥倖,期许着偶尔在御花园中能远远地撞上长乐公主一个不经意的回眸。 他对御前侍卫大臣说,他是长乐公主的贴身侍卫,倘若大人执意要提拔他,也应得到公主的首肯。 他这样说心中亦是惶恐,知晓如若真的告诉了长乐公主,恐怕长乐公主也不会在意自己这样一位连名字也不知道是什么的侍卫罢了。 幸而御前侍卫大臣政务繁忙,转头就忘记了这件事。 叩叩叩—— 门外又响起的突突的敲门声。 他起身开门,见来者又是司礼。 司礼古怪地看了他一眼,又从头到脚地打量了一遍他,才开口说:「长乐公主又亲自来护军营点名要找你了,你快出去迎驾罢。」 司矍一愣,没有想要自己今日竟有如此的待遇。 他怕长公主等久了,也懒得去理会司礼怪异的眼神,立马急匆匆地迎了出去,走得急了,竟差点被门槛绊了一脚。 走出院落的时,他听到司礼在院落中疑惑的声音顺着风飘来。 「你这个人冷冰冰,也不知道怎么就突然得了长乐公主的青眼。」 是啊,他在心中自嘲地想了想,长乐公主是天边皎月,而他不过是瞻仰着月亮的普通人罢了。 他何德何能,能够得到长乐公主的垂青? ** 护军营的装横并不奢华,处处都透着干净利落。 傅知微坐在大殿的椅子上,轻轻啜了一口湘云递过来的清茶,看着殿下的跪立的青年。 茶白色的茶水浓酽怡人,沁着茶香悠悠地飘满了整个大殿。 这是在太子府隐姓埋名陪了她八年的侍卫大人,是为了她在江湖上做了杀手的侍卫大人,也是提着长剑说要带她回家的侍卫大人。 他在太子府中默默陪伴她八年,她就算是块石头,也要被眼前的这个不苟言笑的青年给捂热了。 「起来罢,在我面前无须多礼。」 少女的声音若铮铮珠玉,错落有致,在司矍的耳边响起。 司矍一愣,低下头回道:「长乐公主龙章凤姿,礼节不可破,卑职不敢肆意妄为。」 傅知微看着眼前的青年似是愣头青一样,忍不住轻轻笑了起来。 她眼里闪过一丝狡黠的神色,将茶水递给一旁侍候着的湘云,復又悠悠开口道:「既然司侍卫如此拘泥于礼节,那倘若本公主要你收拾东西去昭阳宫的偏殿住下,你又当如何?」
第7页 少女声音娇娇脆脆,却无异于一颗惊雷坠落在司矍心中,心间似是被电流击中了般酥麻,让他一瞬间慌了神。 他压抑下心中的惊愕,咬了咬舌尖,嘴里的一丝疼痛让他瞬间清醒过来,继而稳住心神,恭恭敬敬地回禀道:「公主慎言,卑职身份低微,且男女有别,卑职自是不能入住昭阳宫。」 傅知微挑了挑眉。 既然他如此知礼懂礼,那为何上一世跟着她远走他乡,陪着她这一个即将远嫁的公主? 「司侍卫莫要再说了。」 她收了调笑的神色,声音带了一丝不容抗拒的威严:「我说过的话便不再收回,倘若你是顾虑着父皇那边,那大可不必如此忧心,我自会处理。」 她朝侍立在一旁直冒冷汗的领侍卫内大臣挥了挥手,吩咐道:「还愣着干嘛?今日就将他的东西搬去昭华宫,倘若父皇问起此事,我自会担着。」 领侍卫内大臣不敢再多言,连连称是。 他撇了跪倒在大殿上的司矍一眼,心中感嘆道,这小子不知是前世修来的什么福分,竟然被长乐公主如此看重。 原以为长乐公主怕是忘了小时候的事,难不成,长乐公主其实心里面一直记得? 作者有话要说:  希望的小可爱点个收藏嗷,谢谢qvq 第4章 明珠 昭华宫宫的偏殿长久未有人居住,院落中栽种着修竹,笔挺地斜立在日光中。 虽是初春,殿内仍是刺骨的寒凉,桌椅井然有序地安置在偏殿之中,用手轻轻拂去,便知桌椅上已是落满了薄薄的灰屑。 然这偏殿到底是位于备受宠爱的长乐公主的宫中,因而傅知微此举虽算得上仓促,但简单拾掇一番,还是能够勉强住下。 傅知微也知道此前偏殿鲜少有人踏足,积灰无人清扫,用具俱不齐全,便老是往偏殿添东西。 前些天让太监搬来一个梅花桩,昨日吩咐尚衣房挑几匹上好的料子给司矍做衣裳,今日又吩咐下人在院落中安置了石桌和圆凳,说改日定要挑个好时辰来偏殿喝酒赏月。 如此几番下来,昭华宫里面的人看司矍的眼神都不一样。 幸而昭华宫的太监宫女都是皇后精挑细选出来的,忠心耿耿,嘴巴也算严实,宫中也没有流传出什么风言风语。 倒是皇上听了护军营的风声,随口问了几句,被傅知微寥寥几句搪塞过去后,也没有再多提这个小侍卫了。 雨雾蒙蒙,料峭的春寒未过,泛起的冷雾裊裊,将红砖碧瓦,楼台亭阁交错星罗棋布其间的皇宫氤氲成朦胧的山水画。 傅知微身着朱红色绣有暗金色凤纹的薄袄,缩在软榻上,望着窗外的春雨在碧瓦上浸润成一道间或连绵间或间断的白线,百无聊赖地数着滴滴答答自屋檐上滴落的雨声。 「一、二、三……哎呀,又数错了,湘云,你说是不是老天爷也存心和我过不去。」 她抛着手里面从皇后那里软磨硬泡求来的文玩核桃,一下一下,试图就着雨打屋檐的节奏。奈何那雨滴时快时慢,一个不稳,两个铁核桃便哗啦一声落在地上。 湘云在一旁笑着附和道:「公主难得有这般雅兴,要奴婢说呀,不是老天爷和公主过不去,而是公主存心和老天爷过不去咧。」 「就你贫嘴。」傅知微佯怪地瞪了湘云一眼。 这个丫鬟自小同她长大,因而与她说话也比别的丫鬟嬷嬷亲近许多。 上辈子,她去赤炎国带着的唯一一个丫鬟,便是湘云。 还是湘云向她苦苦求来的。 彼时,湘云再熬几年就够了出宫的年纪,她顶着长公主丫鬟的名头,虽不能嫁入钟鸣鼎食之家,但是当一个商户之家的正妻亦是绰绰有余。 傅知微自知这一去,湘云恐难再寻一门好亲事,狠了心不愿意带她同去,湘云哭得梨花带雨,跪在傅知微膝下,赌咒发誓,声声凄切。 她说,湘云自小陪公主长大,而公主一去,前途莫测,身边若没有个贴心人,湘云岂能坐视不管,湘云别无所求,惟一的愿望便是护得公主一生安康。 傅知微经不住她的哀求,也捨不得这个自小和自己长大的丫鬟,遂答应下。 没想到后来她在太子府处境惨澹,自顾不暇,湘云日夜为她操碎心,看着她被下人轻待,亦是心疼得紧。 太子府下人给她送来冷掉的饭菜,湘云气不过,同那小厮吵了起来。府里面没有人愿意多照看她,湘云冬日里便用冷水给她搓洗衣物,整个冬天下来,一双手冻得青紫,肿胀不堪。 湘云虽是自己的丫鬟,但回望天泽国宫中的生活,亦是替她煮茶煎雪,这些脏活累活,本不需要她去做。 她不愿她这般折腾自己的身子,可湘云偏生不听,甚至夜里起身挑灯偷偷给她缝制新的裙子,数月之后,便熬坏了自己眼睛。 在太子府的第四年,湘云生了一场大病,躺在病榻上数月,被病魔折磨得形销骨立,不忍心成为她的拖累,最终在一个夜晚悄悄投湖自尽。 前世她的混帐事,连累了许多无辜的人。 傅知微嘆了口气,耷拉着眼皮,心不在焉地盯着窗外有一搭没一搭的绵绵春雨,神色间隐隐透着怅然若失。 她揉了揉眉心,从软榻上起身,心中烦闷,大踏步走到桌案旁,随手提了搁置在桌上早已凉透的茶壶,给自己倒了一杯凉茶。
第8页 待冰冷苦涩的茶水入口,她才方觉清醒许多。 她清了清嗓子,环视了下殿内,发觉没有那黑衣青年的身影,疑惑地问了一句:「司矍呢?」 湘云捂着嘴调侃道:「公主难不成忘了,昨日您看上了皇上御书房的那夜明珠,却不明着向皇上讨要,缠着那小侍卫一整天,偏生使唤着他今日去偷呢。」 「早上便没见着他人影,估计真的是去了御书房罢。」 这本是随口一说的玩笑话,傅知微听了却一愣,呆呆地想了半响,才反应过。 好像是有这回事。 她昨日只是跟他撒娇闹着玩的,前世这呆子就傻愣愣的,要是真的去偷,万一被父皇逮着,被拉去打板子可就糟糕了。 想到这里,她绞着裙子,有些坐立不安。 快到午膳时间,湘云已经给她泡第二壶茶了,傅知微等许久也没见着那黑衣青年,这才急了,起身吩咐道:「湘云,快随我去御书房。」 湘云见她眉梢间溢着焦急之色,不敢怠慢,拿了件开氅披在傅知微身上,又回头赶忙去拿油纸伞。 结果刚拿完伞回来,便见少女提着裙摆,一头扎进雨中。 「哎——公主,等等奴婢,外面还下着雨!」 春雨虽小,但寒凉刺骨,公主这才发热好了没几天,湘云担心她受不住这春雨,伞也没有撑开,也急忙跟上去。 傅知微心中挂念着司矍,没有多理会湘云在后头的吶喊,直直冲向昭华宫宫门。 这事可大可小,若父皇真的发怒了,纵使她万般求情,依着父皇的性子,死罪可免,活罪亦难逃。 刚一出昭华宫的宫门,傅知微就撞上一人的胸膛。 她忧思着司矍忧思得紧,头也没有抬,心道不知道是那个太监宫女如此不长眼,走路都莽莽撞撞的,正要开口训斥,却听见头顶上传来司矍素来清冷的声音。 「公主何事如此焦急,可有卑职帮得上忙地方?」 傅知微揉了揉被撞得发疼的鼻子,睁大了眼睛,勐然抬起头看着眼前好端端站在她跟前的青年。 「你、你——」 她抬着削白的玉指,颤巍巍地指着眼前的青年,结结巴巴地出声,似是不可置信。 最终,她五指握成拳头,狠狠锤在青年厚实的胸膛上,半天终于憋出来一句话,「我还以为你真的去御书房给我偷夜明珠了。」 眼前的青年直插入鬓的剑眉凝着蒙蒙的水雾,似是眉梢头落了霜雪,听见少女娇憨的声音,冷厉的面容稍稍和缓下来。 她方才走得这么急,他还担心她出了什么大事。 「皇上的御书房有重兵把守,卑职实在不敢肆意妄为,因而一早便去京城中的铺子候着,给公主挑选夜明珠。」 傅知微微微张着红润地小嘴,怔怔盯着司矍,一双凤眸流盼着清霜傲雪的光华。 眼前的青年一身黑衣,却早已经被春雨浸润透了,薄唇微抿,上面凝聚着细密的小水珠,像是沾了水的樱桃般诱人。 她不敢再多看,红了脸,有些不好意思地说:「夜明珠在哪里呢?」 司矍动作有些迟疑,犹疑着要不要将夜明珠拿出来。 他虽然在京城的铺子里精挑细选了许久,可是公主自幼见惯奇珍异宝,他怕她根本就瞧不上自己花费几年的俸禄才买来的一颗夜明珠。 他们之间本就是云泥之别,这几日能够得到公主额外的关照,他以为自己已经耗尽了自己所有的运气。 傅知微偏着头看着他,眼睛里面带着期待,青年面颊通红,终是慢吞吞地将盒子拿了出来。 见少女欢喜地接过檀木盒子,司矍不自在地别过脸,面上的红晕蔓延到耳根,慌乱地解释道:「卑职囊中羞涩,这夜明珠自是比不得皇上的那颗,望公主恕罪。」 他顿了顿,声音低落下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自卑。 傅知微没有听出话里面的不妥,眉眼弯弯,迫不及待地打开手上的檀木盒子。 盒子里面果真静静躺着一颗莹润清透的夜明珠。 夜明珠虽然看着不大,但剔透小巧,似是夜晚的月亮般透着淡淡的莹光,触之微润清凉,一看就是上好的品色。 这样的夜明珠,得花他好几年的俸禄吧。 她心中想着,有些心疼司矍为自己随口的玩笑花了这么多银钱,又得意自己在他心里如此重要。 湘云这时也从后面追了上来。 她见公主和司矍站在宫门下,担心公主淋着了雨,又见宫门的屋檐恰好遮住了公主娇小的身子,顿时松了口气。 「公主,您也不顾惜着自己的身子,伞也不等奴婢打着就冲出去。」 她气喘吁吁地说着,赶忙将伞搁置在傅知微头顶,以防那些细雨顺着风飘进她的衣襟中。 傅知微一听湘云这话,此时倒也发现司矍的半个身子都在外面淋着雨。 她有些懊恼自己的粗心,抬头却见司矍浑然不在意的神色,心中气闷,拉着他的手,一把将他拉进了屋檐下。 他的手掌宽厚冰凉,沾着点点水气,虎口上还有着薄薄的薄茧。 傅知微摩挲着夜明珠,仰着头沖青年抿嘴微笑了一下,脆生生说道:「我很喜欢你的礼物。」 司矍唿吸一窒。 少女的手掌柔弱无骨,若上好的绸缎般软软地贴在他掌心。
第9页 他悄悄地同眼前的少女拉开了些许距离,怕她听到自己如擂鼓般的心跳。 淅淅沥沥的小雨轻飘飘地飘在傅知微的发梢上,像是落了一层浅浅白雪,给她平添了几分不食烟火的气息。 像是落入凡间的小仙女,煞是好看。 雨势渐渐大了起来,风一阵阵地吹着昭阳宫荫蔽的老树。 湘云见两人站在檐角下相顾无言,终是出声提醒道:「公主,这春雨凄寒,渗人得紧,快同奴婢回宫可好。」 她看出公主对这个小侍卫的不同,怕公主嫌她管得多,又补了一句。 「再说,司侍卫的衣服都湿了。」 傅知微这才回过神。 她将夜明珠放回盒子中,笑眯眯地说:「我很满意。」 「我今天就不为难你给我煮茶啦。」 「嗯。」 司矍嘴角勾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嗓音清润,望着眼前的少女,神色间流露出些许难以掩盖的温柔。 他偷偷将手背在身后,五指摩擦着掌心。 公主的手,好软。 作者有话要说:  嗷嗷嗷嗷小可爱点个收藏哟 爱你们qvq 第5章 糖饼 京城的茶楼三品轩今日依旧同着往常一般人声鼎沸。 客人络绎不绝,在喧闹沸腾的人声当中,间或有几位茶客拔高了音量,一脚抬在板凳上,一手撑在腿上,眉飞色舞地讲述着京城里面的奇闻轶事。 傅知微穿了一身青绿色绣着竹叶暗纹的锦袍,乌髮被一根竹簪高高竖起,坐在一楼大堂挨着窗户口的桌子上,小口喝着茶,打量着往来的人群。 司矍坐在她的对座,一只手肘撑着桌面,另一只手端着茶杯,面无表情地看向窗外的人流。 她喝了口茶,又转眼瞧着对面正襟危坐的青年,悄悄地吐了吐舌头。 她好不容易支开湘云,扮作男子要他和自己一道出宫,这呆子却是忒不解风情了,什么话也不说,还得要她说好几句,才能勉强从他嘴里面撬出点什么。 门外传来了嘈杂声,有人吵吵嚷嚷地在门口嚷嚷着什么。 傅知微转过头去看向门外,见门外立着一骨瘦如柴的花白的老头,他衣衫褴褛,青白色的眼珠浑浊,掺杂着血丝,皮肉软塌塌地粘在骨头上,佝偻着身子,正在朝店内的小二讨口水喝。 小二每日打发这种叫花子打发得多了,不耐烦地扯着老头的手肘,边将老头拖拽出去,边呵斥:「哪来的叫花子挡着咱家做生意,出去,快出去。」 傅知微想起前世自己几欲国破家亡,这些百姓流离失所,心中不忍,遂放下茶杯,掀了衣袍起身朝店小二走了过去。 司矍不放心她一人,见她朝店门口走去,也起身默默跟在她身后。 傅知微沖店小二拱拱手,拦住他的动作:「小哥且慢,这老者看着可怜,让他同我一桌罢。」 「我付他的茶水钱。」 她一身男子打扮,身材娇小,唇红齿白,脸如桃腮,露齿一笑中,竟带了点风流轻佻的意味。 好一副俏生生的少儿郎模样。 店小二看呆了,想着怎么会有生得如此标緻的少年,站在原地握着老者柴火般枯瘦的手肘,一时之间忘了回话。 司矍在背后拢了拢眉心,没有出声,不善地眯起了眸子。 傅知微见着这店小二不太聪明的样子,也不便多理会他,直接越过他将老者搀扶着,往她坐着的那桌上走,温声细语说道:「老人家,您慢些走。」 老者抹着眼泪,颤巍巍捏着那根木头拐杖,连连朝傅知微道谢。 「老人家,您先喝口茶。」 落座后,傅知微给老者倒了一杯清茶递给他。 司矍怕这老者来路不明,也没有坐下,反而是站在傅知微身后,一双眼睛目不斜视地盯着那老者的动作。 老者的一双手抖着接过茶杯,哆嗦着泛白的嘴皮子,勉强喝了口茶。 茶水清润怡人,沁人心肺,他埋着脑袋大口喝了数口,这才缓过神来。 「老人家,你家中人呢?怎的就放心让你一人出来。」 老者长长嘆了口气,握着茶杯将最后一口喝完后,才缓缓开口。 他嗓音低哑干涩,一口气梗在嗓子里面,像是破铜铁锅跌落的声音,哐镗作响。 「小公子有所不知,老身一家本是农夫,在京城周边的有一方良田,世代靠着种地为生。家中人口众多,日子虽然算不上富足,但是勉强算得能吃上一口饱饭。」 「几年前京中一富商,在京中大肆以高价收购棉花木材。」 「本来京中卖粮食的商人就多,利润稀薄,为了卖出粮食,我们这些平民都不得不几番降价,听说这等上好的生意,老身也一时鬼迷心窍,改行做了棉花生意。」 老者说到一半,剧烈咳嗽起来。 傅知微见了,赶忙提了桌上的茶壶给他重新沏了一杯茶递过去。 「不着急,您慢慢说。」 老人接过抿了一口,唿了口气,继续说道: 「一年后,种棉花的人也多了,又遇着干旱蝗灾,连年亏损。家中犬子生了场大病,急需银两。老身一家为着给犬子治病,便变卖这方良田,想着用这点本钱做些小本生意,可家中无人精通经商之术,只能看着别人照葫芦画瓢,小店终是经营不善,开了一年就入不敷出,草草关闭。」
第10页 老者说完,吸熘喝了口茶,又是一声幽幽的嘆息,他面颊瘦的凹陷下来,突起了高高的颧骨,眼珠子空空地挂在眼眶中,格外渗人。 傅知微听完,拨弄着茶壶,念及上一世天泽国连绵的战火,无数百姓无家可归,心中又多了些许同情。 她让司矍给那老者使了些许银子,老人见了,浑身的皮肉颤抖着,混白的眼珠落下几滴清泪,差点跪下同她磕头。 她赶忙让司矍拦着,毕竟这银钱,对她而言只是举手之劳,她受不起这般大礼。 送走老者后,傅知微也没有了坐在茶座看热闹的心情,唤了司矍就要回宫。 司矍也察觉出她心情不大好。他向来话少,见傅知微今日是这般颓丧的模样,也不知道如何安慰女孩子,只得默默无言地跟着她出了茶座的门。 茶座门口停着一辆马车,是傅知微从宫中带出来的。 她低着头,神色恹恹,连秀挺小巧的鼻子都皱在了一起,暮色落在她脸上,添了几分怅惘。 司矍欲言又止,见傅知微快要上了马车,终于忍不住。 「公主,等一下。」 傅知微转过头疑惑地望着他。 司矍手心快要被攥出汗了,但是话已经出口,也再难收回,只能硬着头皮说道:「公主且在原地等等卑职,可好。」 傅知微点点头,想要看他到底要做些什么。 「我不碍事的,你有什么要紧事先去做的吧。」 她挤出了一个笑容,示意他不要担心自己。 司矍见她答应下,悄悄松了口气,转身就消失在人群中。 傅知微心里面装着事,遂上了马车等他。 她坐在马车上掀了帘幕,看着街上过往的行人或谈笑自若,或行色匆匆,或面带倦容,手指敲打着膝盖,还在想着方才的老者说的话。 富商。 她心中默念道,难道这个富商也是同秦翊之有关? 还没有等她理出个头绪,远远就望见司矍遥遥出现在街的另一端。 此时浓重的暮色薰染了半边天色,若笔墨浸润如宣纸,散漫地铺洒开来,青年身姿英挺,若昭华宫偏殿的修竹,一眼就能在人群中瞧出来。 他走得很急,应该是怕她等久了,又或许是因着紧张,走近了她才发现,他脸上蒙了一层薄薄的细汗。 傅知微颤了颤鸦羽般的睫毛,探究地看着那个朝他走来的青年。 司矍走到窗边,深吸了一口气,递给了她一个糖饼娃娃。 他的眉目间总是郁结着沉沉的煞气,似是一团浓的化不开的乌云,唯有见到她时,才会显着拨云见月的清朗之色。 傅知微呆呆地从他手中接了过去,朝他眨巴了一下眼睛,才缓缓垂下眸子去看那个糖饼娃娃。 这是一个扮作男儿的女娃娃。 那娃娃做的不算精緻,虽然身着男装,但是一双眼睛点着夸张的长睫毛,一看就知道是个女儿家。 她忍不住扑哧笑了起来。 见马车中的少女终于展露了笑颜,司矍面部僵硬的肌肉也松弛了下来。 傅知微将糖饼送进嘴里面咬了一口,还是热乎乎的。 也是甜的。 她叼着金黄色的糖饼,糖面反射着粼粼金光,被夕阳渡了层金箔,望着冷冽的青年轻声问道:「你为什么给我买糖呢?」 少女的声音软软糯糯,比奶猫儿还要可爱上几分。 司矍无所适从地垂下眸子,没有接话。 傅知微含着糖饼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看着他,想要等着一个答案。 「因为卑职希望公主开心。」 良久,她听见他轻薄如蝉翼般的声音。 她抿唇一笑,小心翼翼伸出舌头舔舐了一口糖饼,回了句:「你可真会哄女孩子。」 这么一想,她突然觉得心里面酸得冒泡。 司矍一听少女误解他的意思,站在原地没有动,认真地解释:「卑职所作所为,皆是出于本心。」 他垂眸,掩尽了眸色中的深情,继续说:「这些事情,顺心而为便可。」 第6章 沈皖 沈皖被婢女领进了昭华宫的正殿,见大殿中除了侍立的宫女,却全然不见傅知微的影子,正要出声询问,便见傅知微的贴身婢女从门外匆匆迎了上来。 沈皖的母亲是骠骑将军的嫡女,后嫁与忠勇侯,同当今皇后是手帕交,沈皖小的时候常常带着她进宫。 她们两个年纪相仿,这一来二去,沈皖和傅知微便熟稔了起来,小的时候常常一起上树掏鸟窝,下池在御花园的池塘捉鱼。 这两祖宗偏生又身份尊贵的主,打不得骂不得,宫里的下人不仅得硬生生受着,还要好言好语相劝,免得皇后娘娘怪罪他们太过纵着这两祖宗。 有一次,沈皖不知从哪里得来了一本话摺子,专门讲京城里面的纨绔是如何斗鸡。 书里面细緻地描述公鸡生得是何等威武,大腿紧凑匀称,一双眼睛大而锐,喙短而粗,尾羽迤逦。两鸡相斗,鼓翅昂首而立,如鹏抟搏击,非要啄得一鸡头破血流方才罢休。 沈皖和傅知微看得入迷,便也要学着那话摺子,隔天就一人带了一只大公鸡。 前朝皇室斗鸡之风盛行一时,上至亲王大臣,下至平民百姓,均不能免俗。有人因鸡加官进爵,也有人因鸡反目成仇。
第11页 前朝丞相徐梓林在斗鸡的时候因情绪激昂,拔剑将对手当场捅死,亦有平头百姓李三成因养鸡之术精妙,被君王赏识,从而一步登天,成了祸乱朝纲的佞臣。 世风日下,一鸡得道,人亦升天。 皇上瞧见这两个女娃娃小小年纪便沾染上如此恶习,勃然大怒,将二人狠狠训斥了一顿,罚她们在御花园抱着鸡罚站了一个下午,这两位混世魔王才收敛了一点。 随着年岁的增长,傅知微显得愈发沉稳娴静,沈皖长成了一位英气勃勃的少女,舞刀弄枪,骑马练剑,样样在行,霍然有她母亲的将门虎女之风。 湘云含笑着福了福身,解释道:「沈小姐多有怠慢,公主近些日子在昭华宫常常爱去偏殿,一呆就是一整天,奴婢这就带沈小姐去寻公主。」 ** 昭阳宫的迴廊九曲宛转,两旁花木扶疏深幽,沈皖远远就能听到偏殿传出的少女的嬉笑声。 不多时,偏殿就到了。 湘云在前头沖沈皖行了行礼,便退侍一旁。 沈皖抬脚走了进去,却见院落中安安静静的,空无一人,心中正觉得奇怪,便听到屋顶上传来了少女清脆婉转的声音,若那枝头撒着欢的百灵鸟一般雀跃。 「绾绾你到了呀。」 傅知微唤的正是沈皖的小字。 沈皖一抬头,便瞧见傅知微懒洋洋地躺在屋顶上晒太阳。 她身旁单膝跪着一黑衣青年,浑身萦绕着冷肃之气,左手地端着一碟樱桃,右手僵硬地一颗一颗地餵给那悠哉游哉的女子。 他眉头紧皱,似是不认可少女这般肆意的行为,但是耳根却悄悄地红透了。 「杳杳?你怎么去屋顶上了?」 沈皖被傅知微今日不同寻常的行径给吓到了,出声问道。 她听闻傅知微前些日子夜里发热,心中关切,算着这几日她身体该是养好了,专程来宫中看看她,没想要竟是连性情变了许多。 算上前世,傅知微已是八年未和自己的这位小姐妹相见了,乍见之下,有些许激动,于是也忘了让司矍扶着,挣扎着便想要从屋顶上站起来。 脚下的瓦片松动,她一个踉跄,竟是差点要跌下去。 见少女摇摇晃晃地要落下去,司矍心中一紧,顾不上男女有别,长臂一伸,将那少女利落地揽在怀中。 这一动作发生在转瞬之间,司矍抱着傅知微,翻身一跃,便从屋顶稳稳地落在了地上。 他想着刚才那番危险的情景,有些恼怒她如此不爱惜自己,一低头,却见怀中的少女眉梢间丝毫没有紧张害怕之色,反倒是笑盈盈地看着他。 他忘记了生气,唿吸顷刻间乱了,心魂都要被她勾去了。 沈皖看着那黑衣男子抱着一身白衣的少女,眼观鼻,鼻观心,单手握拳放在唇边,轻咳了一声。 司矍和傅知微听到这声咳嗽,面色微红,此时也反应了过来。 傅知微往后微微退了一步,有些不好意思地拍了拍裙子。 「绾绾,我不和那个木头玩了。」 傅知微上前拉着沈皖的手,撒娇似的说「你评评理,我就连让他抱我上屋顶都要拿出长乐的身份压他,哪个公主活得我这么窝囊。」 沈皖按住额角突突直跳的青筋,有几分同情这个青年。 杳杳现在这性子,也是怪难为人家的。 司矍露出一丝羞窘,却是看也不看沈皖一眼就走到院落中的阴影里侍立着。 「怎么觉着你生了场病,反倒性子越来越回去了。」 沈皖也没有多理会,围着傅知微走了一圈,眯着眼睛上下打量道。 傅知微大大方方地站着任由自家小姐妹随便瞧,还拿头往沈皖的脸上蹭了蹭,笑眯眯地说:「在鬼门关走一趟,当然要看开很多嘛。」 「不是说今日要去骑马么?正好我也带着我的侍卫出去遛一遛。」 京城西郊的马场绿草如茵,从马场上遥遥望去是低矮如波涛的群山,在土地上大刀阔斧地攻城略地,大起大落,乍散乍合,偶有雄鹰尖啸着振翅滑翔,而上空是万顷无垠碧波,一轮烈日当头,模煳了与天的界限。 傅知微换了一身飒爽的红衣劲装,司矍一身黑衣紧随其后。 西郊的马场长年对京城里的达官贵人开放,往来者其中不乏有贵族子弟和官家小姐。 沈皖已经在马厩中挑马。 傅知微有心和司矍独处,便带着司矍慢悠悠地踱着步,不慌不忙地朝马厩走去。 这些日子相处下来,她发现她的侍卫大人可有趣了。 而这时,迎面向傅知微走来一女子。 她肤若白雪,目若秋波,朱唇不点而丹,弱柳扶风一般婷婷裊裊地向傅知微走来,似是池塘里裊娜盛开的一朵荷花,一步一摇,步步生莲,风姿楚楚。 她见了傅知微,微微福了福身,柔声道。 「参见长公主。」 正是户部尚书的嫡女,李嘉柔。 见来者是她,傅知微的嘴角勾起了一丝冷笑。 她可没有忘记这个人。 李嘉柔素来享有京城第一才女之称,琴棋书画无一不精,且通晓史书,博学多才,乃是众多才子所追捧的对象。 前世她罔顾伦常执意要跟随秦翊之去往赤炎国,背后可少不了她的推波助澜。
第12页 那时沈皖气恼她因为情爱昏了头,劝说她无果后,便关在忠勇府中不愿见她。 她心中苦闷无人诉说,心里面觉得沈皖说得对,但是心里面又始终过不去自己的那道坎,总是幻想着家国大事同男女情爱,是可以分开而谈。 傅知微不愿意枯坐在这宫中,便时常去参加那些贵女们的诗酒花茶会。 李嘉柔三番五次蓄意接近,时常帮衬着她同秦翊之制造见面的机会,温言软语在她耳边细数秦翊之对她有多好,又说能够两情相悦是一件多么难得的事情,劝她切勿违背本心。 傅知微也真的信了她的话,以为自己同秦翊之真是那戏摺子上演的苦命鸳鸯,为了这些虚无缥缈的国雠家恨,白白蹉跎一生。 那时候她被李嘉柔的话哄得团团转,渐渐疏远了沈皖,现在想起来自己也是识人不清,简直可笑。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03-26 20:00:33~2020-03-27 20:57:4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tiantian 3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章 马场 李嘉柔与傅知微仅是点头之交,因而行完礼之后,她便想要起身离去。 傅知微却出声唤住了她。 「李小姐平素最爱吟诗作对,今日为何有这般兴致来马场骑马?」 李嘉柔身形顿了顿,似乎没有想到这只有几面之缘的长乐公主竟然会如此关切她的行踪。 李嘉柔捏紧了手中的锦帕,咬着嘴唇,犹豫了半响才回道:「流水不腐,户枢不蠹,动也。这是先人常说的话,柔嘉深以为然,固然应当效仿之。」 傅知微啧了一声,撇过头,心里面想着这京城第一才女也真是文绉绉的,转念一想,又也觉得自己这个问题着实有些让人摸不着头脑。 只是上辈子李嘉柔竭力撮合她和秦翊之的举动,老让她觉得有点不对劲。 寒暄几句之后,李嘉柔便带着婢女退下了,傅知微也带着司矍继续朝着马厩走去。 马厩中的小厮见来者是长乐公主,格外殷勤地迎上来,领着她一一过目马厩中的马匹,详细地解释着马的品种。 傅知微并不擅长骑术,但她跟着沈皖从小长大,耳濡目染,也粗略涉猎几分。 她心不在焉地听着小厮侃侃而谈,眼神一一掠过这些打着响鼻在马厩中躁动不安的良驹,满脑子都是想的上辈子的事情。 上辈子她全身心扑在秦翊之身上,又在那太子府后院中呆了八年,对于那些朝堂上的动盪,前方的战事亦是知之甚少,只能努力从那些下人间的谈话,或者司矍偶尔带回来零碎的消息中拼个五六分的大概。 她在心里面嘆了口气,有些挫败,可又觉得自己重生一次,总不能继续这样窝囊下去。 所以她方才便想要从李柔嘉口中探出些什么消息。 傅知微心里面念着其他的事情,听小厮在哪里絮絮叨叨也有些烦了,随手指着马厩中的一匹马说道:「我看这匹马就不错,通身雪白,锋棱瘦骨,再适合不过了。」 小厮看了看那马厩中的马匹,脸上的热情的笑容一僵,尴尬地搓了搓手,开口道:「公主想要的这匹马,名叫照夜玉狮子,是马中极品,能看上这马,说明公主眼光甚好。」 「只是这马性子野,恐不适合女子骑乘。小的不敢说半分假话,请公主三思。」 马场隶属于皇家,来马场的人又均是京城中的勛贵,故而里面的马匹均是上品。 但傅知微看中的这匹马,却是马场的管事花了大力气刚从关外寻回来的名马,能日行千里,性情暴烈乖戾,难服管束。 若这烈马伤到了长公主半分,圣上怪罪起来,马场里没有人能担得起这等罪过。 傅知微见小厮一脸为难的表情,也不恼,反而笑眯眯地一把将一直默默跟在她身后的司矍从后面一把拽了过来,不甚在意地说:「不用担心,我让他带着我骑这匹马就是。」 她回过头,摇了摇司矍的手臂,问道:「司矍,你说我说的对吗?」 司矍有些无奈地看着她。 「事关公主的安危,公主莫要胡来,且卑职与公主共骑一匹马,有悖礼节。」 护军营中出类拔萃的侍卫的均是精通骑术,司矍颇为聪颖,学东西一点就通,常常举一反三,他本就受领侍卫内大臣的器重,再加上天资不凡,因而领侍卫内大臣凡事都多指点关照了他几分。 他有把握能够驯服照夜玉狮子,但带着公主难保会出什么差错。 孤男寡女,共骑一匹,也确实不妥。 小厮也在一旁擦着冷汗连声附和:「公主,这小侍卫说得对。马厩还有一些良马,虽然没有这匹这般高大威武,但京城中来马场骑马的贵女们都偏爱这种小马驹,性情温顺,体型中等,便于贵女们骑行。」 傅知微瞪了小厮一眼,心情顿时有些抑郁。 这个小厮忒没有眼力见了,她哪里是偏生想要骑这照夜玉狮子,她分明是借着这烈马的由头去和她那满口礼义廉耻的侍卫大人共骑罢了。 她剁了跺脚,见这两人都是一副理直气壮的样子,倒显得她蛮不讲理了。 她可怜兮兮地扯了扯司矍的衣角,换上一副泫然欲泣的神色,委屈道:「难道这么一个小小的愿望本公主都实现不了吗?」
第13页 司矍听着她娇脆软糯的声音若黄鹂鸟般,少女馨香若有若无地窜入他的鼻尖,只觉得心跳都要漏了一拍。 这美人计使得恰到好处,待他反应过来之时,就见那得逞了的少女笑得跟个偷腥的猫一样,欢天喜地地让小厮把照夜玉狮子牵到马场上去。 司矍只得亦步亦趋跟在她身后牵着马。 身前的少女红衣窄袖,若那开得正好的山茶花,俏生生地站在马场之上,美艷不可方物。 这些日子对他来说,就像是梦一般不真切。 几日之前,他还是护军营当中籍籍无名的一名小侍卫。 而如今公主就站在他面前,对他巧笑嫣然。 昭华宫的下人嘴巴紧,但是他从他们的目光中也知道,他能得公主的如此青眼,能得到公主的如此对待,绝不像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侍卫该有的待遇。 别人如何非议他,他并不觉被羞辱,也不觉得恼怒,他只是怕这些流言蜚语会变作利刃刺伤到公主。 可他又希望这样自欺欺人的日子,能够再久一些。 他手上沾染了鲜血,却想要将夜幕中的月亮揽入怀中,据为己有。 ** 沈皖常常去马场,因而便直接在这马厩中常年养着她的爱驹。 她母亲将她关在忠勇府中好几日,每日见了她就念叨着她的婚事,把沈皖给烦死了,今日好不容易寻着了找傅知微的由头熘到马场,自然也没有等她,急匆匆地从马厩中牵了自己的爱马就不知道去哪里撒野了。 傅知微也正好逮着这个机会想要同司矍培养感情,她这个小侍卫本来就一副不近人情的样子,要是有旁人在场,简直就是块开不了窍的石头。 她刚想要让司矍带着她上马,身后突然传来了齐王清润的声音。 「长乐?你身体好些了?这么快便有兴致来马场?」 先帝膝下的子嗣众多,齐王是皇上的弟弟,比皇上整整小了十二岁 齐王虽已有二十三岁,但正值风华正茂,再加上府上也没有娶妻,一时之间也是京城中贵女圈中炙手可热的黄金单身汉和议亲对象。 「原来是十五皇叔。」傅知微颔首回应。「真巧,今日居然在马场也能撞见十五皇叔。」 傅知微和齐王的年纪差距不大,因此她对这个十五皇叔便少了几分见着长辈的拘谨,见了面也能够聊上几句。 「半月不见,你身后怎么多了个侍卫?」齐王见着傅知微身边跟着一个素未见过的冷峻青年,挑了挑眉。 「听说你几日前梦魇,嘴里面唤着一个人的名字,难不成就是他?」 傅知微听到齐王这话,微微一怔愣。 她梦魇一事,除了周围亲近的人知晓的并不多。就连绾绾也是因为母后怕绾绾这几日来宫中叨扰她,才同姨母提起,而十五皇叔不仅知晓她梦魇,甚至还知道她在梦魇中唤着一个人的名字。 虽是这么想着,傅知微仍是一副波澜不惊的神态。 「梦魇本就不是什么值得一提的大事,这就不劳烦十五皇叔忧心了。」她不咸不淡地说道,「宫中流言虽多,但十五皇叔切莫本末倒置,真以为那些嘴碎的宫女太监们说的便是真的。」 说到最后傅知微也觉得自己的这些话明里暗里带着刺,添了句:「我就不占用十五皇叔的时间了,先行告退罢。」 齐王也是个知趣的人,知道傅知微恼了他,摸了摸鼻子,让小厮牵着自己的马匹去马场另一边去。 好不容易赶走齐王之后,傅知微又开始缠着司矍带她上马。 司矍对她向来心软,禁不住她几番央求,只得点头应下。 他左脚踩着马蹬,右脚借力一蹬地,翻身一跃便坐于那马背之上。 刚一上马,照夜玉狮子便开始不安地轻扣前蹄,重重打着响鼻。未几,它突然剧烈动作了起来,高高撅起前蹄,甩着自己逊白的鬃毛,前蹬后踢,想要将马背上的人甩出去。 任由它如何动作,司矍稳坐于马背上,神色肃然,死死地抓着它的鬓毛。 照夜玉狮子的动作极为激烈,倏忽间就带着司矍撒开了马蹄狂奔了起来。 它四肢修长匀称,哒哒的马蹄声比城门的击鼓之声还要厚重,行进间捲起了猎猎的风声,马场上的野草藉由着风力熙熙攘攘朝马蹄上拥挤着,死死贴合,引得马场上的人纷纷侧目。 跑了数圈之后,它才堪堪温顺了下来。 傅知微在旁边吓呆了,觉得自己先前放下的非要骑着这马的狂言当真是自不量力。 司矍看着傅知微呆呆的神色,勾了勾唇角。 他坐稳之后,骑着马行至傅知微跟前,右手牵着马缰,向傅知微伸出了左手。 傅知微忙不迭将手搭在他手上。 他的手掌粗糙有力,掌心接触的一剎那,她感受到青年温热的体温,悄悄地红了红脸。 待傅知微将右手搭在他手心,司矍便攥紧了她的右手,轻轻一用力,便将她拉入自己怀中。 身下的照夜玉狮子双耳一齐朝后抿,平贴脖颈,重重地扣着前蹄,表达着自己的不满。 傅知微坐在马上,靠着青年坚实有力的胸膛,恍惚间,竟以为自己又回到了那些逃亡的时刻。 风声雨声交错作响,耳旁还有刀剑相交碰撞的锵锵声,而唯有在这里,她永远可以依靠,永远不会抛下她。
第14页 她突然捂着嘴偷偷笑了笑。 幸好她的侍卫大人还在她身旁。 一切都刚刚好,而她没有错过他。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03-27 20:57:48~2020-03-28 13:42:4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42384042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42384042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8章 惊马 沈皖勒着马缰走过来绕着他们转了一圈,挑了挑眉,眼角上挑,玩味地盯着傅知微。 「怎么,不愿意说说。」 她扬起下颚,朝着司矍的方向昂了昂头,兴味盎然地出声问道。 傅知微被沈皖盯得脸上有些燥热。 她这个自小长大的姐妹,向来就是被养成了一个男子的样子,她爹也乐见其成,常常着他女儿换一身将士的衣服带入军营中,同那些士兵混在一起操练。 女儿家的心事被明晃晃放在檯面上面,傅知微又觉得羞怒,抬手作势要去打她。 「绾绾,你莫要开我玩笑。」 沈皖见她这个的样子,干笑了几声,也意识到这些话应当私底下说。 她没有再去逗傅知微,戏嚯地朝她挤了挤眼睛,嘴里面一吆喝,策马纵身朝着草场腹地奔去。 沈皖潇洒地向后摆摆手,悠扬的声音混杂着踢踏马蹄声传来。 「回头同我说罢。」 刚刚送走沈皖,傅知微正要松一口气,却瞧见齐王也是骑着马朝她这边走了过来。 他老远就朝着傅知微挥着手,精神抖擞地坐在马背上,半点也没有王爷的架子,似乎已然忘了刚才的不愉快。 「长乐——你瞧着我好看吗?」 齐王得意地慢悠悠骑马走至她身旁,松了下肩膀,将腰杆打直了,一只手抽出来理着他被风吹乱地鬓髮。 那显摆的样子,活像一只花孔雀。 傅知微不由得掩嘴吃吃笑了起来。 她这个十五皇叔,自小就待她极好,时常给她从宫外带一些解馋的吃食,性子也开朗洒脱,最是平易近人。 傅知微见他那没心没肺的样子,想起先前自己对他的怀疑,有些羞愧。 她才刚刚重活一世,顾虑得太多,疑心也重了不少,因而凡事都留了个心眼,可此番想来,宫中的婢女们闲来无事就喜欢唠磕,十五皇叔许是从哪儿听来了那些下人的嘴碎话罢了。 她坐直了身子,同司矍隔了些距离,正想要回话,旁边突然传来丫鬟焦急地叫唤声。 「哎呀,小姐,您小心一点。」 傅知微和齐王一起看过去,发现李嘉柔涨红了脸,战战兢兢地坐在马背之上,动也不敢动。 水汽薰染得李嘉柔那杏仁似的眼珠子雾蒙蒙的,显得格外楚楚可怜,往下看她那殷红的小嘴被咬得发白,一双白腻的小手颤颤巍巍地逮住缰绳,像上好的软帕柔弱无力。 马儿甩着尾巴,四周围了一干急得团团转的丫鬟小厮。 会骑马的多是成年男子,但是碍于男女有别,均是不敢上去牵扶这位身份顶尊贵的小姐,而她带出来的丫鬟,个个虽比不得她锦衣玉食,但也是同寻常丫鬟婆子养尊处优了许多,只能站在马下干着急。 傅知微也没接齐王之前的话茬,瞧着李嘉柔,半开玩笑地说:「十五皇叔,这小姑娘急成这样,何不趁此共骑一匹,解决了婚姻大事呢。」 「胡闹。」齐王嘴角抽了抽,太阳穴突突直跳,「你一个女孩子家家的,看看说的像什么话。」 他抬眸盯了傅知微背后坐着的黑衣青年一眼,本想要移开目光,却突然想起了什么,原本平静无波的瞳孔骤然掀起了莫测的云波,带着些许揣测望着这个神色冰冷的侍卫。 这个人,齐王眯了眯眼,目光变得深邃了起来。 长得着实有些眼熟。 那一头丫鬟的叫唤更是焦急了,一个两个急得像是热锅上的蚂蚁,拿着的锦帕都要被她们揉皱了。 「小姐,您走慢一点。」 「前面的——哎,就是说你呢,快去牵着那绳子,别让小姐摔倒了。」 傅知微顺着齐王的视线转过头去,见齐王眼睛带着探究的意味紧紧锁着司矍,心中突然有些不安忐忑。 而旁边的丫鬟的声音愈来愈大,衬着这马场跟个戏台子似的。 傅知微敛了调笑的神色,朝那边努了努嘴。 「十五皇叔真的不去看看吗?」 齐王收回了落在司矍身上的视线,适才朝着另一端看过去。 李嘉柔在马背上摇摇欲坠,面色寡白,他面上一惊,也顾不上心中的疑惑,扬起马缰就朝着那边奔去。 「长乐,那我先告辞了。」 傅知微应了声,若有所思地瞧着他的背影。 户部尚书的嫡长女,也是万万不能在马场出事的。 ** 司矍的马术精湛,一个下午下来,傅知微被他带着跑完了整个马场。 白日里艷阳高照,但此时夜色将暗,月亮羞怯地露出云层之外。晚风打着旋儿拂过马场,俏皮地熘进傅知微的衣袖里,让她感到了丝丝的寒凉。 傅知微缩了缩身子,靠着司矍靠得更紧了。 司矍双手握着缰绳,感觉到怀中少女的瑟缩,皱了皱眉头,不动声色地将手臂收紧了几分,开口道:「公主,天色将晚,我们也该掉头往回走了。」
第15页 她前几日才因夜里受凉高热不退,他有些担心她受不住这马场的寒风。 听着司矍低沉的嗓音从她的头顶上方传来,她却不想这么快折返。 好不容易逮着一个培养感情的机会,她容易么? 马场四周的瞭望台上依次点亮了殷红色的灯笼。 她坐直了身子,看向马场的远方。 草场与天交接的尽头是郁郁葱葱拥挤推搡着的树林,蔽日华盖蓬松若柔和的波涛舒捲,于这广袤的草场上拔地而起,依山而立,遮掩了她眺望向更远处更宽广的视线。 傅知微伸手指了指那片荫蔽的树林,扯了扯司矍的衣服,小声说:「司矍,我想去那里看看。」 风势渐渐大了起来,吹裹着漫天的碧草,捣碎了马厩那边传来的小厮的交谈声,还有悠扬的马哨声,司矍下意识地将傅知微揽得更紧了几分。 「那片树林鲜少有人涉足,若公主实在想去,明日卑职再带公主去。」 司矍的向来冰冷的声音柔缓了起来。 怀中的少女瘦瘦小小一只,单薄的肩膀似是风大一些就会被吹走。 「我们就去那片树林的边缘逛逛好不好?」 傅知微攥紧了他胸前的衣服,也不吵不闹了。因为睏倦,她的声音失了白日里的清脆,反而带上了点点勾人的鼻音。 马蹄声又有条不紊地响了起来。 傅知微抱着侥倖的心理,挣扎着又直起了身子,想要看看司矍打算带她去哪里,却惊喜地发现,她正离那片树林越来越近。 她原本已经耷拉下来的嘴角扬了起来,一改之前萎靡的神色,转过头昂着小脑袋想要去看着青年此时的神情,却撞见那握着马缰的黑衣青年亦是低下头,嘴角噙着笑看着她。 她感觉面上一热,有些不好意思地将头埋在他的胸膛之中。 「我就知道你最好了!」 少女闷闷的声音自他怀中飘来,语调却是止不住地上扬。 等照夜玉狮子慢悠悠踏着马蹄赶到树林的边缘时,傅知微的头微微倾斜向前,一点一点地,正打着瞌睡。 司矍看着少女眉间的一抹倦色,不忍心打扰她的酣睡,但是眼见着风势越来越大,还是出声唤道。 「公主,醒醒,已经到了。」 傅知微揉了揉眼睛,一脸懵懂地看着之前还矗立在烈焰云霞之下的树林赫然展现在她眼前。 「已经到了呀。」她小声嘟囔着,伸直了右手,左手摸着眼睛,打了个哈欠,显然已经累得有些睁不开眼了。 她兴致缺缺地撇了几眼树林。 现在她更想回宫睡觉去。 「我好睏呀,司矍,我们回去吧。」 因为刚刚睡醒,傅知微的尾音上镶嵌了裊裊的颤音,像是扑蝴蝶的小猫一般挠在了司矍心上,勾得他心痒。 然而还没有待司矍回答,照夜玉狮子却突然打了一个响亮的响鼻,马脖子高高朝后不安地扬起,前蹄顺势朝天直直往上蹭,眼睛瞪得似是铜铃般大大,微微向外凸起,马尾焦躁地在后臀上摇摆。 司矍暗道一声不好,刚想拉住缰绳将马脖子往回拉,照夜玉狮子便像是离弦的箭一般嗖地沖了出去,鼻子里面唿哧唿哧作响,横冲直撞着朝着树林深处奔了过去。 这不愧是关外的名马。 它肌肉紧绷,勾着脑袋,蹬直了马腿,却是看也不看旁的景色一眼,只顾愣头愣脑地往里冲去。 这一切发生在转瞬之间。 傅知微还没有反应过来,就被司矍死死地护在怀中,听着耳边的风声唿啸而过,若刀子般刮在她的脸颊上,刺得她一激灵,瞌睡全无,却是想动又不敢动弹半分。 司矍咬着牙,双手青筋暴起,将傅知微牢牢地压在马背上,唯恐照夜玉狮子将她甩了出去。 他双手尝试着竭力想要控制着马的方向,但是马脖子却带着拔山扛鼎之力,反而是拖拽着他向前,几欲将马缰从他手中挣脱出去。 他不敢赌公主的安危,因而只得将傅知微牢牢地禁锢在怀中,不敢再有其他动作。 照夜玉狮子跑得越来越快,它四蹄翻腾,摆动的幅度越来越大,想要挣脱司矍的束缚。 它蛰伏了一天,似乎只为等着这一时刻。 也不知道这照夜玉狮子跑了多久,粗粝绳索摩擦着司矍的双手,让他直觉得火辣辣地疼。 照夜玉狮子一个有力的拐弯,臀尾划出了一个饱满的弧度,便将他和傅知微重重地从马匹上摔了下来。 司矍骇然,顾不得其他,一个翻身将傅知微换至上位,将她箍在怀中,狠狠地摔倒在了地上。 照夜玉狮子头也不回地跑远了,只余有短促有力的马蹄声迴荡在风中。 傅知微听见司矍一声闷哼,怕压到他了,急忙摇摇晃晃地从司矍身上爬了起来,伸出手去扶地上的青年。 此时天色已经完全暗沉了下来。 云开见月,氤氲散了四周乌压压的浓云,倏忽间四散的天光似是闲庭信步地自高处倾泻而下。 「司矍,你没受伤吧。」她扶着司矍从地上坐了起来,关切地问道。 她有些歉疚地看着他,语气中含了几分自责:「都是我不好,非要来这片树林,害的你从马背上摔了下来。」 「无事,只要公主没事便好。」 见眼前的少女眼中饱满着担忧,司矍心下一暖。
第16页 待司矍站立起来后,他环顾四周,发现四面八方皆是遮天蔽日的古树,树林中铺着厚厚的落叶,脚踩在上面吱呀作响,俨然是人迹罕及之迹。 「我们这是迷路了吗?」傅知微歪着脑袋,眼中却丝毫不见惊慌失措。 她心中虽然愧疚,但是转念一想,这正是两人独处的好时候。 司矍点了点头,眸色沉了几分,只觉得眼前的情况有些棘手。 这里是皇家管束的马场,若是得知长乐公主不见了,自是会火速排出侍卫搜寻。而他们只需静待着,定会有人来寻他们。 但这马场又大,加之这树林又地处马场的偏远之地,一时半会也不一定能够马上找到他们。 深更半夜,一男一女,这样的情景,难保不会让人多想。 作者有话要说:  希望小可爱们点个收藏哟感谢在2020-03-28 13:42:47~2020-03-29 18:17:5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糖炒西木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42384042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9章 摘月 夜里寂静无声,偶有乌鸦嘎嘎叫着从树上飞过,密林中瀰漫着刺骨的冷气。 傅知微衣衫单薄,风一吹便止不住地打哆嗦,直往司矍身上靠。 司矍怕她着凉,便将她整个人都揽在怀中,心中思忖着,长乐公主身子娇弱,眼下还是找个适宜的地方生火避一避林中的寒气。 往前走了不远,树林渐渐稀疏了起来。 他寻了一处相对开阔宽敞之地,将傅知微安置在树下,让她倚靠着休息,转身想要出去拾些柴火。 甫一转身,衣角却是被傅知微拉住了。 他回头。 她的神色怯怯的,全然没了白日里面的骄纵,嗓子里面似乎有什么东西黏在了一起,一出声就像风唿唿吹过破布帘子般嘶哑。 「司矍,咳咳——,我不想一个人呆在这里,我、我陪你一起去。」 司矍拧着眉看着她捂着嘴微微咳嗽着,两弯笼烟眉在眉心间略略堆起,往日里白玉似通润清华的脸颊在月色的映照下格外衬托得惨白柔弱。 他心里面暗暗责怪自己不知轻重地迁就着她,骑马带她来这片树林了。 他嘆了口气,将她牵着从地上站了起来。 罢了,将她一人留在这处,他也不放心。 不多时,他们两人就拾了一堆枯木,堆砌在树林中央,准备生火。 傅知微自小在宫中长大,锦衣玉食,从来没有接触到这些新鲜玩意儿,顿时也不觉得夜里面的寒气多么逼仄迫人,刀刀割人骨,兴味盎然地蹦蹦跳跳了起来。 司矍正准备生火,见她背着身子在空地上缩成一团,埋着脑袋,小身子一抖一抖地,手下动作却是不见停,好奇地走过去看她在做什么。 结果傅知微的动作却是让他哭笑不得。 她双手握着一根不知道从哪里捡来的细细长长的小木棍,腿边搁置着一根粗壮的枝干,双手谨小慎微地将木棍立于那枝干之上,紧抿着薄唇,小脸皱在一起,费劲地轮转着木棍。 司矍不忍心打击她的积极性,但眼见着那比她手臂粗了两倍的枝干都快被她戳出了一个小洞,终是忍不住出声制止。 「公主不必如此这般费力,钻木取火需得将木棍削尖,对木材也有一定的要求,需得干燥的白杨,柳树,且……」 他顿了顿了,平素波澜不惊的眸子中带了几分笑意,「且卑职这里有火摺子。」 傅知微手上的动作一顿,脸唰地就红了。 她不好意思地摸了摸脸颊,想要缓解尴尬,没想到因为长时间握着木棍,手上沾满了剥落了的灰扑扑的树皮,脸上赫然印上了一个小巧的巴掌印。 司矍见她这副傻乎乎的模样,单手握拳抵在唇边,忍不住低低笑了起来。 傅知微作势嗔怪地瞪了他一眼。 怎的,她就是被娇生惯养得太好了,他还敢有意见? 「你不准笑我!话摺子上就爱这般写的,我这是活学活用。」 司矍见少女云鬓微乱,小脸因为一番动作染得红扑扑的,佯怒地看着他,他微微一笑,走过去俯下身将她手中的物什夺了过来。 「这些脏活累活,公主唤卑职来做就行了。」 司矍的动作娴熟,有条不紊,不过一会儿,火焰就在林地中生了起来。 夜深露重,火柴噼里啪啦地作响,间或欢快地蹦出零星的火花,傅知微缩成了小小的一团靠在司矍的旁边,抬着头看着一轮皎月浑然天成地躺卧在夜幕中。 这样地场景,就像是上辈子司矍带着她逃离太子府的追兵一样。 只是现在她心中没有了逃亡流窜的慌乱,没有了归家的迫切,余下的唯有满满的心安和从容。 傅知微听着司矍稳重的唿吸声,将头靠在他坚实的肩膀上,侧过脑袋,小声开口问道:「司矍,能给我讲讲你小时候的故事吗?」 青年的身体一僵,久久没有开口说话。 傅知微也不多催促,她靠在他的肩膀上,只觉得他的身上像是冬日里捧着的手炉般暖融融的,让她忍不住一再想要靠近。 隔了半晌,他的声音才响了起来。 「卑职出身低微,没有什么新鲜事可以讲给公主听。」
第17页 这些日子相处下来,傅知微耳边听他说这些类似的话耳朵都要起茧子了,如今此情此景,又听到他这般贬低自己的话,瞬间气不打一处来。 她直起身子,突如其来地钻入她衣襟的寒冷让她打了个寒战,但是她只觉得胸中有团火在燃烧,气恼眼前的青年如此不珍惜他自己。 那八年的时间在傅知微脑海中太过深刻,青年八年的陪伴又太深入骨髓。 她眼睁睁地看着自己从那个骄横不可一世的公主跌落云端,任由下人奚落怠慢,又看着司矍的面容愈发清矍,看她的神色愈发疼惜。 说到底,这些年来,她借着父皇给予她的尊荣,给予她的疼宠,在宫中狐假虎威,便真以为那些下人的言听计从背后是理所应当,她生来就该被如此对待。 可是司矍同她不同。 他如今的一切,都是凭藉着他的双手,一步一步脚踏实地地换回来的。 他在宫中无权无势,没有令人艷的背景,也没有刻意去谄媚附和,趋炎附势,以换取父皇的另眼相待。 就连对她也是如此。 倘若没有她远嫁赤炎国,以他的性格,终其一生也会只是会远远守着她。而她也永远不会知道,宫中有这样一位侍卫,愿意为她豁出性命,不惜一切代价地想要保她一生安乐。 护军营的领侍卫内大臣曾经同她说过,司矍武功不俗,剑术亦是精湛,又常常见他习读兵书。论起兵法谋略,行军布阵,他往往一针见血,也有自己的真知灼见,同那些将军相比,也是遑论不让,仅是缺少些许实战经验罢了。 只是不知为何甘于护军营这一方小小天地。 可她知道为何。 「我不许你这样说!」 傅知微狠狠地锤了一下司矍的肩膀,声音陡然拔高,尖锐地划破夜空,惊扰了树上的栖鸟。 「你和他人是不同的。若是护军营里寻常的侍卫,我看也不会多看一眼。」 「司矍,你身为本宫的侍卫,怎么连这点傲气也没有?」 这是她第一次在他面前自称本宫。 司矍怔然地看着他身旁的少女。 她粉白的脸颊艷若凝脂,恰似那枝头开得正好的桃花,然眉目清冷,透着日月之光华,烂然星陈,旦復旦兮,一双凤眸似怒非怒,竟比那通明渺渺的清辉月色,还要耀眼许多。 那头顶着月亮的少女拍了拍衣裙,巧笑倩兮,从地上缓缓站了起来。 她向他伸出手,声音铿锵有力,却是若那滑落在棋盘上的棋子,掷地有声,一颗一颗敲打在他心上。 「司矍,本宫心悦于你。」 这是他的月亮啊。 司矍的嘴角翕动着,却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嗫嚅片刻,终是苦笑着地低下了头。 「卑职承蒙公主厚爱,可……」 然还没有等他话说完,却听见傅知微一声轻笑。他一愣,心中惊疑不定,接连着一片阴影便轻飘飘地落在了司矍的头顶上。 他讶然抬头。 冰凉的削葱玉指在他抬头的剎那堵在了他的唇上,少女精緻的脸庞在他眼前渐渐放大。 司矍不可思议地睁大了眼睛,愣愣地看着眼前的少女。 月光轻巧地直直落在他脸上,掀开了青年眼中的层层掩饰,于是那眸中浓得化不开的情意在少女面前一览无遗。 「说你心悦我。」 傅知微狡黠地笑着,弯了弯柳叶似的眉毛。 「本宫只允许你说这句话。」 司矍心神巨震,心中若惊雷爆炸,轰隆作响,那惊雷的余韵直直通向他的四肢百骸,酥软了他全身,挠得他心颤,又不敢再动作半分。 她的声音是月下鲛人的歌声。 他终是抵挡不住她的诱惑,在她的一再蛊惑下丢盔弃甲,溃不成军。 司矍无可奈何地笑了起来。 他的笑声如释重负,卸下了所有的顾虑和防备,若玉石之声,在林间四散开去。 他轻轻拿开傅知微抵在他唇边的手指,起身站了起来。 傅知微不解地看着他。 青年的身形若修竹般直立在月下,淬着寒星的眼眸收敛了平日里刺人的寒芒,惟留有惊涛骇浪般的深情在眼中翻涌。 司矍单膝跪地,轻轻握住少女的的纤纤玉手。 他眸色深深,抬头仰望着沐浴在月光中少女,一字一句,郑重起誓。 「卑职愿堵上一生的性命,愿护公主平安喜乐,顺遂无忧,纵使粉身碎骨,亦万死不辞。」 他的眉眼霎时间柔和了下来。 「公主,我心悦于你。」 少年终日盼望着夜晚的月亮,怯懦于月亮的光辉,唯恐自己成为她的污点。 他并不试图摘月,但是月亮却是奔他而来。 山川倾覆,星辰破灭,世人嘲笑月亮是偷了太阳的锋芒,而少年披荆斩棘,只是为了月亮而来。 她一直记得。 作者有话要说:  希望小可爱们收藏嗷嗷嗷 笔芯 ———————————— 推荐一个文笔超好的小可爱 《再嫁(重生)》by兔不咕咕兔 季九思两辈子都嫁到了裴家。 上辈子她嫁给了裴珉,而这一世嫁给了他那个权势滔天的义父——裴长仕。 * 季九思八岁家中变故,新帝登基,父亲被逆党陷害捲入梁王策变一案,最终流放西北房县。后冤案重审,季家洗净冤屈,九思被祖母接回临安。
第18页 半夜她惊坐起身,掀帘瞧见屋里头的摆设,兀然想起这是十五岁那年回临安途经的一家驿馆。 【小剧场】 祖母曾试探九思,「临安裴家的裴长仕你觉得如何?」 九思有些迟疑,「裴尚书都三十岁了还未娶亲,指不定是哪有什么问题。」 这不过是一番私密话,哪知怎地没过几日,九思被堵在巷子口,裴长仕笑容温和:「你说说,我哪里有问题。」 感谢在2020-03-29 18:17:50~2020-03-31 17:38:5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tiantian 2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0章 桃夭 士兵寻了一夜,终是在鸡鸣报晓时寻到傅知微和司矍。 身着铠甲的士兵持着夜里搜寻的火把,火把顶端已经被熏成炭黑色,沾染上了晨雾,变得湿漉漉的,看见的便是少女身着皱巴巴的红衣,青丝微散,正靠在黑衣青年的肩头酣睡。 司矍微阖着双眼,背靠着树干,曲起双腿,将手耷拉在膝盖上。 听到士兵行进的声响,他缓缓睁开眼皮,面无表情地扫视着层层围在他们四周的士兵。 有人刚想要出声叫唤,他微沉着脸,目光中的冰渣子瞬间凝聚成厚厚的寒冰,抬手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 士兵被那一眼看得毛骨悚然,不敢再动。 这不是一个普通侍卫该有的眼神。 公主一夜未归,皇上震怒,连夜命领侍卫内派御林军搜寻马场。 整个早朝他都肃着张脸,就连那工部侍郎打了个喷嚏也被训斥许久,早朝的官员皆在殿下唯唯诺诺,一时间人人自危,大气也不敢出,唯恐城门失火,殃及池鱼。 直到领侍卫内大臣来报,公主已在密林中寻到,皇上才脸色稍霁,然而还没有等他松口气,接下来领侍卫内大臣让贴身太监给他递的话,差点气得他吹鬍子瞪眼。 胡闹二字抵在他喉咙口,就差一点就在朝堂上丢了出去。 这都是什么事。 ** 傅知微带着司矍刚刚一到昭华宫,便见皇上和皇后端坐在大殿上。 她暗叫一声不好。 皇后这几天可要被自己这个女儿给愁死了。 前几日才梦魇发热折腾了她一宿,今日又去了马场一夜未归,和一个侍卫孤男寡女在密林中待了一夜。 幸而御林军也知道这事不利于公主的清誉,早早命人封锁了消息,不然今日京城的茶馆最大的新闻便是长乐和外男在密林中私会了。 见自己女儿完好无损地回来了,到底是慈母心肠,皇后松了一口气,又想要下去看看自家女儿有没有受伤。 刚想动作,却被皇上摁住手腕。 她疑惑地转头,却见皇上面色黑得像锅底一般,瞪了她一眼。 她嘆了口气,不情不愿又忧心忡忡地坐回主位上。 皇上面含薄怒,看着在大殿上跪倒的一男一女,也不愿拐弯抹角,单刀直入开口道:「杳杳,昨日是怎么一回事?你为何同这个侍卫在马场的树林中呆了一夜?」 傅知微心中一沉,怕父皇责罚司矍玩忽职守,护主不力,急忙开口解释道:「父皇,昨日是杳杳贪玩,执意要去骑那照夜玉狮子。 傅知微简略将惊马一事说了个七八分。 听闻自家女儿竟从马背上摔了下去,皇后心疼地捏紧了手帕,轻轻用手推了皇上一下,斜着头蹙眉嗔了皇上一眼。 左右人没事,还计较这么多干嘛。 听到自己捧在手里的女儿从马上摔了下来,皇上本也是觉着心疼,转头见皇后这副嗔怪的模样,又只觉得被这一大一少弄得脑仁疼。 他扶了扶额,转而盯着在傅知微身旁沉默跪立着的青年。 也不知道这侍卫究竟如何入了杳杳的青眼。 先是特意从护军营中将人要了出来。听闻带出来后,杳杳常常去那昭华宫的偏殿,后又是随身带着,连去马场骑个马也捨不得分开。 越是这么想着,皇上气虽是消了,却也真真切切地酸了起来。 小兔崽子,杳杳对她这个父皇也没有这么殷勤过,他又算是哪根葱? 「若朕没记错的话,你名唤司矍,是吗?」 皇上浑厚的声音在司矍耳边响起。 司矍低着头,规规矩矩地答道:「回禀陛下,正是。」 青年倾身抱拳,又开口道:「昨日之事过错均在卑职身上。是卑职没能护好公主,请皇上责罚。」 皇上敲打着烫金扶手,半眯着眼睛,打量着殿下的青年,心中有了思量。 然还没有待他发话,傅知微却急了,抢着开口,一副义正言辞的模样:「父皇,你不能罚他。作为一个明君,自是应当赏罚分明,要罚也应是罚女儿我。倘若父皇一意孤行,要责罚司矍,那就是公私不分,不是一个明君所为。」 皇上要被自家女儿气笑了,当真是女大不中留,胳膊肘可劲往外面拐。 「够了!」他沉声喝道,「你也不必多说了。朕没有罚你,已经是宽宏大量。朕养着宫中的侍卫,不是让你同他开罪的。 「司矍,去领四十个板子吧。」 傅知微不依,还想开口辩解,却被身旁的青年按下。 她偏过头去看他,却见他沖她轻轻一笑,转头面对着皇上时又换上了惯有的冷漠的神色
第19页 他俯身抱拳举高,神色坦然。 「卑职遵旨。」 司矍领罚之后,傅知微心疼了好些日子,去昭华宫的偏殿去得更加殷勤了。 她想要去看他背后的伤,却每每被他制止。 他眉眼间含着无奈,似是怕声音大了吓着她了,温声说道:「公主切莫挂怀,为公主解忧,乃是卑职的本分。」 沈皖也上门来找了她一次。 十里长安街饕餮阁的桃花酥堪称京城一绝,深受京中冠盖和百姓的喜爱。 这桃花酥用料考究,且讲究雕工,故而每日所售卖的并不多,需得早早在店铺外面候着,才能买到。 虽然马场一事同沈皖无关,然她还是心中愧疚,总觉得若自己跟着杳杳,也不会让杳杳在密林中呆这么久,遂天刚亮就亲自去饕餮阁排着长队,专程给傅知微买桃花酥上门赔罪。 傅知微也是个馋鬼,见那油纸包着的桃花酥质地细密,粉质紧凑,雕刻成精巧的桃花模样,散发着幽微馥郁的花香,便迫不及待地拿了一块往嘴里面送。 桃花酥入口即化,甜而不腻,点点甘甜的余韵迴荡在傅知微口中,勾得她馋瘾犯了,连连叫好。 不多一会,满满一袋桃花酥便全进了她肚子。 司矍见她这副模样,日日鸡鸣声刚起,就踩着星辰,专程绕了半个京城去十里长安街守着,给她买刚出炉的热腾腾的桃花酥。 一来二去,那掌柜也眼熟这个不苟言笑,但是总是排在队伍最靠前的黑衣青年,私底下爱和婆娘调笑,不知道是哪位姑娘得了这位俊俏郎君的偏爱。 傅知微的婢女湘云瞧着自己公主和那小侍卫关系日益亲近,每日都是满面愁容。 湘云见公主越来越不知分寸,担忧着自家公主误入歧途,终是憋不住了,私底下偷偷劝诫她。 「公主,奴婢斗胆劝您还是收敛着一点。倘若您出嫁了,那公主府上摆着几个面首也算赏心悦目,陪公主解解闷儿也行,奴婢也不会多嘴。」 「可公主您还云英未嫁,若让人知道这般堂而皇之在偏殿养着个面首,那流言蜚语不知道多难听。」 湘云说这般掏心掏肺的一番话时,傅知微正坐在镜前让湘云拆髮饰,准备就寝,听了自家婢女的几句话,愣了个几秒,忍不住捂着嘴笑了起来。 「前有一个父皇,后你又来指点我,真好玩。」 她弯着腰,声音若银铃般急促悦耳,快要笑岔气。 「湘云,我怎么觉得我身边的人一个个看着挺正经的,结果竟然想得比我还多。」 「本公主瞧着是要养面首的人吗?」 湘云看着公主这副模样,也不知道自己这话哪里好笑了,心中反倒是愈是放心不下。 过了几日,便是上巳节。 天泽国的皇宫依山而建,飞檐碧瓦,亭台叠榭,错落有致地分布在山间,层层拔高,宛若从平地里无端涌出的高塔。而一条溪涧静卧山间,汩汩在宫内和缓流淌,将皇宫一分为二,从高处瞧着,赫然阴阳两极之势。 若是遇着了那些起雾的日子,皇宫顶端烟云雾绕,恢弘壮阔,似是仙境。 依着惯例,这日宫中会临水设宴,举办流觞曲水,以祈求去除一年的灾祸劫难,来年的平安无恙。 这也是她上辈子遇到秦翊之的日子。 这日,傅知微早早便起了,任由湘云给她梳妆打扮。 京城皆知,沈皖和长乐公主交好。沈皖爱刀马枪剑,而傅知微最爱的便是诗词歌赋。 皇后自小便请了最好的老师来教导她,琴棋书画,傅知微虽不若那李柔嘉般惊才绝艷,但也是京城一绝。 沈皖自幼不喜这般活动,上辈子早早就装病在家躲着了。 傅知微嫌弃宫中往来的官家小姐,贵族子弟聒噪,应付一二后,便悄悄熘去御花园赏花,求个清闲自在。 便是遇着了抱有同样想法的秦翊之。 那日御花园的桃花灼灼连绵数里,少年一身月白色的锦衣,乌黑的秀髮似是上好的墨汁,透着淡淡的光华,狭长内敛的眸子中若有惊鸿掠过其间,仿若画中翩然走出来的少年。 他对她微微颔首,声音清朗,若璎珞相撞之声。 他含笑着开口。 「参见长乐公主。」 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 忆起上辈子,傅知微微微嘆了一口气,心中酸涩。 那些在太子府的日子恍若经年。但真算起来,自重生以来,不过也是一个月左右的光景。 湘云见自家公主颓丧的神色,慢条斯理地梳着她的如云如瀑的秀髮,轻笑着说:「公主,您嘆气个什么劲儿,沈小姐有愧于上次马场那件事,今日也是破天荒打算进宫来陪公主呢。」 傅知微怔怔地看着窗外,失了往日和婢女调笑的语气,喃喃道:「只是想起了有些事情罢了。」 ** 质子府内,秦翊之坐在桌案旁,停下了最后一笔。 他眉眼含着如沐春风般温润的笑意,看着画上伫立在桃花雨中的女子,似是看着失而復得的珍宝。 一缕曦光落在画上的小字上: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 之子于归,宜其室家。 作者有话要说:  希望小可爱们点个收藏哟 笔芯 第11章 流觞曲水
第20页 御花园的溪涧旁一处铺着草蓆,上面覆着薄薄的一层冰蚕丝软衾。 桃花在微风中颤巍巍探出脑袋,桃花瓣在空中翻转着,悠悠然飘落在流水中,顺流而下。 沈皖撅着嘴巴,难得穿了一身软银轻罗百合裙,盘腿坐在草蓆上,漫不经心地往溪涧中丢着石子儿。 这条溪涧名为南淮溪,向南蜿蜒汇入北渠江。宫中的人将南淮溪截出了一条支流,支流迴环曲折,专用做曲水流觞。 傅知微双腿合拢跪坐在一旁,小嘴一鼓一鼓地,正在吃司矍今晨刚从饕餮阁买回来的如意酥。 自那日沈皖买来桃花酥给她解馋后,她一发不可收拾地爱上了饕餮阁的各类甜点。 司矍又将她惯上天了,每日均是变着花样给她买回来。 石子儿扑通扑通地入水,又或分毫不差地落入那漂浮着的琉璃杯中,哐当哐当地响。 沈皖回过头撇过头看了傅知微一眼。 今日的日头正好,但是半分也没有晒到她小姐妹头上。 因为她的小姐妹背后站着个撑伞的黑衣男子。 傅知微见沈皖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也不好意思再继续吃下去了,将糕点递给站在她身后的司矍,转身想要同她说话。 「公主。」 傅知微正要开口调笑沈皖这副愁眉苦脸的样子,却陡然被司矍唤住。 她茫然地抬起头,看着那通身冷冽的青年。 他左手拿着和他极为不搭的粉红色软帕包裹着的如意酥,右手捏着女子的锦帕,收敛了浑身的戾气,微微俯下身,仔细地擦去她嘴角的残渣。 她脸一红。 沈皖在旁边啧了一声。 牙酸。 待司矍给她擦好嘴角,傅知微理了理衣裙,转过头去用手戳了戳她的小姐妹。 「快说说,那平南王的世子是个怎么回事。「 傅知微不怀好意地沖沈皖笑了笑。 「还能是个怎么回事。」沈皖一说起这人就觉得头疼,「谁知道我好不容易发个善心,结果救了一个不知廉耻的纨绔。」 这事,还得从沈皖给傅知微买桃花酥那天说起。 那日她好不容易在饕餮阁排着队买着了桃花酥,刚转手交给随身婢女,就听见街上有百姓大声惊叫,伴随着马儿哼哧的响鼻和货物摊贩倾倒的声音。 路中央一身着锦衣的青年正抱着一只狗,浑然不觉,腰板挺得直直朝对面走去。 沈皖于心不忍,念着毕竟这马一蹄子下去,就是一人一狗两条性命,便随手救下那个青年。 不曾想那青年正是平南王放在心尖尖上的世子,傅行。 平南王早年同沈皖的父亲行军打仗,立下了赫赫战功,在京中威望极高,但他偏生又是个惧内的,因而府中除了平南王妃,再无其他姬妾。 后来平南王妃好不容易得了一子,平南王高兴得合不拢嘴,日日下朝便抱着自家儿子不撒手,于是这一宠,就是宠了十几年,生生将自己儿子宠成了京城有名的纨绔。 青楼赌场,斗鸡遛狗,除了强抢民女那些混帐事,样样在行,无一不通。 傅行转眼就十八岁了,背后虽然靠着一个位高权重的爹,但是京中贵女们惧于他的名声,都对他敬而远之,唯恐避之不及。 而这傅行也是个活生生的奇葩,被沈皖救下后,他第一个反应竟然拽着沈皖不让她走,当街吵着说要以身相许。 沈皖被他吵得心烦,直接狠狠踢了他小腿骨一脚,挣脱开了他的手就扬长而去。 街上人流众多,不出一会儿,流言便传到平南王妃和沈皖她娘耳里面去了。 沈皖她娘本就愁死自家女儿的婚事了,乍一听,这平南王和自己夫君交好,平南王妃也是个好相处的主,知根知底,也不用担心绾绾吃了亏。 而细下打听,这世子虽然是窝囊了点,但府中也没有通房姬妾,瞧着是个好拿捏的,简直是天赐良缘。 傅行她娘也是个奇女子,见沈皖一身英气,不似世家女那般娇弱,非但没有不喜,反而对这个儿子看上的儿媳青睐有加,撺掇着傅行早日将这姑娘给娶回来。 沈皖不为所动,每日该干嘛干嘛,闲来无事就去她爹的军营里面熘达一圈,找几个副将士兵切磋练手。 而这傅行得了他娘和沈皖娘的首肯,日日死皮赖脸地缠着她,她走到哪里就跟到哪里,跟个狗皮膏药一样,弄得沈皖经常半夜睡不着起来磨牙,梦里面都是将这个纨绔挫骨扬灰,丢到乱葬岗餵狗。 傅知微听了沈皖的一番话,欢喜得直拍手。 她这小姐妹哪儿都好,就是为人处世跟个男子一样,做事情雷厉风行,还常常不解风月。 如今这万年铁树,瞧着居然要开花了。 沈皖郁闷地坐在草蓆上,瞧着傅知微那得瑟的小模样,随手扯了一根草叼在嘴上,后背一躺,双手枕在脑后看着桃树枝桠间露出的割裂的蓝天。 难搞得很啊。 希望今日在宫中不要遇到那混帐。 溪涧的一旁传来声声击鼓声,却是宴会正要开始了。 这时,一名男子轻轻坐在了傅知微旁边。 司矍见了,皱了皱眉,朝着傅知微靠近了一点。 傅知微也觉着奇怪,侧眸望了那男子一眼。 这一看不得了,竟然是那本该在御花园的桃树下寻清静的秦翊之。
第21页 她不动声色地收回目光,将身子朝着沈皖的方向挪了一挪。 前世他将自己丢在太子府八年置之不理,她却为虎作伥,换来家不家,国不国,铺就了他的功成之路。 午夜梦回,她有的时候也想要让他尝尝被深爱的人如此对待的滋味。 琉璃盏载着醇香怡人的果酒,顺着水流跌跌撞撞地顺势流淌,堪堪停在傅知微面前。 宫女含笑着迈着碎步走来,将水流中的琉璃盏捞出来递给傅知微,福身说道:「请长乐公主赋诗一首。」 水渠旁传来世家子弟的哄然叫好之声。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天泽国民风开放淳朴,这难得的日子,自是少了几分尊卑之别,多了几分少男少女的青涩的思慕之情。 傅知微手执着琉璃盏,盏中的水纹一圈圈随着带着桃花香的微风荡漾开,倒映着司矍清矍冷峻的脸庞。 她微微一笑,朱唇微启。 「万缕千丝终不改,任他随聚随分。韶华休笑本无根。」 「好风凭藉力,送我上青云。」 原本在一旁起闹的世家子,抿唇害羞地偷看心上人的京城贵女们,此时突然不约而同地沉寂了下来,望向那溪涧便娴淑温雅的女子。 四周一片寂静,秦翊之眸子中翻涌着莫名的神色,亦是侧头望向她。 傅知微的诗词乃京中一绝。 她的诗歌偏好清丽婉约,韵脚整齐,然而每每遇到诗酒会,李嘉柔的诗歌虽韵脚不如她干净利落,却是行云流水,徜徉恣肆,因而傅知微总是略逊一筹。 但没想到今日长乐公主的诗,立意雄浑壮阔,似是含着不坠的青云之志,欲九天揽月,下窥指高鸟,俯听闻惊风。 不知谁带头叫了一声好,众人才中怔愣中回过神了。 紧接着,那些京城中的才子们满怀激动地望向那伫立在溪涧边的少女,带头鼓起了掌。 沈皖从地上坐了起来,也是一脸愕然。 「杳杳,你竟是变了许多啊。」 傅知微但笑不语,一饮而尽杯中的果酒。 秦翊之也凑了过来。 他眉目俊朗,眉梢带笑,亦是开口夸赞。 「听闻长乐公主的诗词仅次于那京城第一才女,今日一闻,也不知道是谁自作主张排得名,竟是低估了公主许多。」 傅知微颔首敷衍道:「公子谬赞。」 沈皖瞧着这来路不明的男子似是不怀好意地给傅知微搭讪,便上前一步,将傅知微护在身后,机警地看着秦翊之,问道:「你是谁?」 秦翊之不紧不慢地开口:「在下是赤炎国的五皇子,秦翊之。」 沈皖噢了一声,松了紧绷的身子,抱着双臂上下打量着他。 秦翊之不卑不亢地任由她打量,含笑回望她,眼中的笑意不达眼底。 正待气氛僵持不下之时,一男子惊喜的声音陡然打破了这尴尬。 「绾绾?你竟然也在这里?」 沈皖一听这声音,忍不住摸了摸鼻子,嘶了一声。 怎么哪儿都能够遇到这瘟神。 傅知微也不愿多理会秦翊之,推了推沈皖,调笑着说:「这就是那平南王世子?」 沈皖黑着张脸,恶狠狠地盯着那兴高采烈朝着她走来的青年,嘟囔着:「可不是嘛,我娘巴不得我嫁出去,连我闺名也告诉那混帐了。」 傅知微扑哧笑了出来。 「我瞧着,这平南王世子虽不务正业,倒是生了副好相貌。」 「长得好看能当饭吃?」 沈皖没好气地白了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密友一眼,咬牙切齿道:「要我说,这纨绔就是想巴着我的关系,去给我爹灌输那军中用狗之术。」 傅行此时也走近了,听着了沈皖的一番话,瘪了瘪嘴,说道:「绾绾,你切莫诋毁我。」 他生的高高大大,身形清瘦却不似那些寻常男子般无力,匀称修长,一分不多一分不少,恰到好处。 一双星眸透着熠熠神采,全然没有那等纨绔的萎靡之气。 桃花悠悠坠落在沈皖的发端,有的跌落入泥土,更多的桃花推搡熙攘挤在她的发顶上,傅知微嘴角噙着笑,突然想起戏摺子里面爱说的的一句话—— 姑娘的姻缘到了。 作者有话要说:  「万缕千丝终不改,任他随聚随分。韶华休笑本无根。」 「好风凭藉力,送我上青云。」 引用红楼梦薛宝钗 第12章 五人行 日头西斜,红日将落未落,薰染了半边云霞,而御花园的桃花树拖曳出长长的倒影,逶迤在地上,似是画家随手起意做的泼墨画。 上巳节的夜晚,京城中会举办盛大的灯会。 街上张灯结彩,灯火通明,少女们相约为伴,或约着情郎,在北渠江边放莲灯,以祈求圆满的姻缘。 早在几天前,傅知微就同司矍说好,待宫中的流觞曲水宴席结束后,就要去城里面逛灯会。 结果人算不如天算,原本好好的两人行,被沈皖一搅合,竟然变成了五人行。 沈皖鲜少参加宫中的流觞曲水,难得因着傅知微来一次,可把她娘高兴坏了,给她立了军令状,要她晚上一定要拉着傅行去城中逛一圈灯会,不然不许她回家。 沈皖本打算借着在宫中没有遇到傅行熘之大吉,没成想这混帐东西眼巴巴地自己找上门。
第22页 她心一横,也不管自己有没有打扰到她小姐妹了,厚着脸皮说要同傅知微一起去。 秦翊之听了这话,也提出要跟着他们一行人去逛逛京城的灯会。 他神色诚恳,态度温和,傅知微虽然恨他恨得牙痒,但他好歹也是个赤炎国皇子,自己也有心想从他嘴中套出点消息,便勉强应下。 京城内的铺子一一在日暮时分在屋檐下挂上了燃着火烛的红灯笼,街上敲锣打鼓,行人涌动,间或有舞狮子的杂耍人员来往。 远远望去,街道两旁支起的铺子就着忽明忽暗的灯光,若游龙飞走般曲折延展,次第点亮。 司矍早就在饕餮阁订好雅座。 饕餮阁在京中名望颇高,不乏有达官贵人往来其间,常常一坐难求。 掌柜在大堂中殷切地招唿着客人,乍听见门口有响动,抬眼一看,却看到那日日守在店铺旁排队的黑衣青年身旁跟着个蒙面的白衣少女,正抬脚跨入店中。 他笑眯了眼,摸了摸鬍子,连忙唤住在大厅中忙得脱不开身的小二,低头在他耳边嘱咐几句。 小二听了掌柜的话,收了忙得焦头烂额的烦躁,带着促狭的笑意,连连说好,便转身进了后厨。 掌柜直了直腰板,清咳几声,大踏步迎上去那对璧人,打趣道:「哟,今日小伙子终于把人家姑娘家带出来了啊。」 傅知微偷笑着用手悄悄扯了扯他的衣角。 司矍面色微赫,也不知道如何作答,只得拱手,沉声说:「掌柜莫要胡说,这是我家小姐。」 掌柜用手捋着他那花白的鬍子,脸上的笑意更深了。 他婆娘老爱同他说些话本子,这小姐和侍卫,想来也不错。 年轻人哪,同他们这老一辈就是不一样。 还没等他回话,沈皖慢悠悠地背着手从背后探出身子。 「哦哟,掌柜的,好久不见。」 沈皖头上顶着骠骑将军独女的名头,常常在饕餮阁用膳买糕点,又不似寻常女子般在意闺名,每每出行不爱戴锥帽面纱,掌柜自是熟识她。 掌柜一惊,不知道这位祖宗竟然也跟来了,往后一看,发觉后面还跟着两个男子。 除了沈皖,一个是平南王世子,这世子在京中横行霸道,京中有头有脸的掌柜均是认得他,另一个男子身着月白色锦衣,瞧着面生,但浑身萦绕着贵气,显然身份不凡。 而靠在司矍身旁的女子,身段若娇花扶柳,面颊灿如桃花,一双凤眼透着清冷疏离之气。 虽不见全貌,仍旧是美艷不可方物。 掌柜不敢怠慢,将五人迎上雅座。 一下多这么多人,上桌的时候,司矍便侍立在一旁,并不打算落座。 傅知微见了,蹙了蹙眉,拍着自己身旁的位置唤道:「诶,司矍,愣着干嘛,快过来呀。」 司矍有些迟疑,迟迟不愿动作。 傅知微也不想同他磨嘴皮子,干脆一不做二不休,起身将他拉入座上。 秦翊之看见傅知微的动作亲昵地拉着司矍入座,脸上的笑容淡了几分,这一天下来,他也隐约察觉傅知微同这个侍卫的关系之间的微妙。 他喝了口茶水润润嗓子,指尖摩梭着茶杯,有些不贊同地开口:「长公主此举,于礼不合……」 然而还没有等他说完,傅知微就狠狠瞪了他一眼。 就他事儿多。 她慢条斯理地提着桌上的茶壶,给司矍斟满茶,不紧不慢地说道:「本小姐说可以便可以,秦公子莫要多言。」 傅知微鲜少以权压人,只是这个秦翊之,怎么看她都觉得碍眼。 秦翊之只得苦笑,噤了声,脸上露着些许失落。 沈皖在一旁磕着小二刚端上的瓜子看热闹,觉得口渴,便将手边的茶水一饮而尽,嗤笑了声,心里面嫌弃这个赤炎国皇子的少见多怪。 在一旁正一个劲往沈皖杯中添茶的傅行也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听见沈皖的嗤笑,自己也连忙帮腔。 「难得的日子,秦公子莫要拘泥于礼节,显得迂腐了。」 他摇头晃脑地假正经:「王侯将相宁有种乎,秦公子需得多开阔心胸。」 秦翊之被在座的怼了一圈,愣是话也说不来。 这有理的全被他们说了,还正大光明地以权压人,着实膈应人。 他不作声地听着他们一一说完,遂脸上又挂着他平易近人的笑容,温声回道:「世子说得对,我失言了。」 他復歉疚地朝司矍拱了拱手。 「望司侍卫海涵。」 司矍点头回应,显然并不将他放在心上。 傅行听了,缩回脑袋,讪讪地笑了笑,又邀功似的看着沈皖。 这人跟个棉花似的,打上去软绵绵,都没有多给他在绾绾面前展示的机会。 沈皖挑了挑眉,心中颇为满意傅行狗腿子的行为,随手翻了翻那小二递上来的菜单,就丢在一旁,高声说道:「小二,将你们的招牌菜全都上一遍。」 「得嘞。」 小二殷勤应道,转头便下去了。 今日客人众多,饕餮阁早就提前备好了需要的佐料,切好生肉青菜,只需要下油锅煎炒一番便可,因而不过一炷香时间,菜已经上齐。 司矍坐在席间有些拘谨。 护军营的侍卫惯例会在京城的军营歷练两年,他吃饭的动作虽然算不上精雅,但是带着利落和爽快,别有一番男子气概。
第23页 秦翊之一顿饭下来被一圈人挨个嘲讽,也不端着伪君子的架子,一反常态地逮着机会就挖苦司矍。 见司矍不多时便停下筷子,秦翊之也停下手上的动作,笑着开口:「司侍卫果真是在军营里摸爬打滚的人,同我们不一样。」 司矍觉得这人甚是吵闹,并不愿多理会,冷冷回道:「有劳秦公子挂念。」 傅知微一听这话,顿时觉得碗里的饭也不香了。 这秦翊之是真是招人嫌,上辈子逮着她不放,今生她没招惹他,还要自己贴上来找她的不痛快。 她哐当放下碗筷,冷了脸,其声响之大,惊了只顾着夹菜的沈皖和傅行。 两人皆是停了动作目瞪口呆地看着她。 傅知微低垂着眉眼,停手理着被自己弄乱的碗碟,声音清脆,一字一句却带着厉色。 「司矍是本小姐的人,秦公子,你找他的难堪,就是给本小姐脸色看。」 秦翊之面色一白,身形有些不稳,指尖攥着茶杯攥得发白。 傅知微一句话还没有说畅快,又接着开口:「何况军中的男儿保家卫国,顶天立地,自是该万人敬仰。秦公子,你在天泽国呆得久了,看人脸色惯了,怕是学了许多那等不必要的虚礼。」 这一番话说下来,句句有理有据,直直戳着秦翊之嵴梁骨。 傅知微见秦翊之脸色不善,心满意足地转头又换上一副笑脸,笑吟吟地看着司矍,说道:「司矍,既然你吃完了,那给我挑鱼刺好不好。」 「不要理那旁的不相干的人。」 司矍喉头滚动,心中又是酸涩又是欢喜。 「好。」 他软了软音调,哑声应道。 他绝不会让自己成为长乐公主的累赘。 这时,门外响起小二的叩门声。 「进来。」 沈皖筷子也不停,头也不抬地回道。 小二脸上堆着笑,端着一个托盘,上面放着一精緻的碗碟。 这碗碟中只有一个桃花酥,却比那寻常的桃花酥大许多,方方正正地放置在碗碟中。 「这是黑衣公子给这位小姐订的。」 他朝着傅知微笑道,「叨扰各位客官了。」 司矍面带困惑,刚想要出声询问,却见那店小二沖他挤了挤眼,只得疑惑地住嘴。 店小二将桃花酥送来后就匆匆退下,赶着招唿旁的客人。 傅知微以为是司矍特地想着她喜欢桃花酥,特意让掌柜留着的,也没有多问,就欢喜地用手帕拿起那桃花酥,一口咬下去。 这桃花酥颇对她胃口,她吃了几天也没有吃腻。 这一咬,觉得什么膈得牙疼,傅知微狐疑地一看,却见那桃花酥中露出红红的一角。 她轻轻用手扯了出来,发现赫然是一个同心结。 沈皖这种场面见多了,嚯了一声,又觉得牙酸得很,酸得她手痒痒,抬手就狠狠敲了傅行脑袋一下。 傅行也正学着司矍给沈皖挑刺,陡然被沈皖发难,委屈地捂着脑袋,不明所以地看着沈皖。 他还不乖么? 同心结,寓意着永结同心。 傅知微脸上微微一热,转头看向身旁的青年。 司矍面上依旧是一副冷冰冰的神色,手上替她挑刺的动作不停,但裸露在外的耳根却是比那街上的灯火还要红上几分。 他坐在窗边,窗外的灯火衬着他冷硬的面容,显得愈发俊朗。 她轻轻勾了勾青年的手,凑到他面前,笑着说道:「我很喜欢这个礼物。」 司矍动作一顿,有些不好意思地避开她的眼光。 他咳嗽几声,别过脸望向窗外,窗外点点灯火晕染了一方夜色,点缀在广袤的大地上。 司矍嘴角微勾,沉声回道:「公主喜欢就好。」 傅知微看他腼腆的神色,在一旁咯咯直笑。 秦翊之脸色彻底黑了下来,目光阴鸷地盯着司矍. ** 吃过饭后,他们五人上街去看灯展。 街上小贩叫唤声悠长,商品琳琅满目,红彤彤的山楂裹着糖衣煞是可人,傅知微鲜少见到这番热闹的景象,蹦蹦跳跳地拉着司矍走在后面东瞧瞧西看看。 街上人来人往,司矍悄悄地侧身护着白衣少女。 傅行也跟个小媳妇一样叽叽喳喳地拉着沈皖在街上看这看那。 沈皖念着这人在饭桌上也是帮她挑了刺剥了虾的,本想忍他几分,谁曾想这纨绔便得寸进尺,蹬鼻子上脸,这身子都要贴在她身上了。 聒噪,这人。 她忍无可忍,一甩手,回头想要去寻傅知微诉苦。 「杳杳,我受不了这混帐了!」 结果沈皖回头一看,街上人来人往,却半点也不见了那白衣少女的身影了。 「杳杳?」她又唤了一遍。 傅行也追了上来,拉了沈皖的手,说道:「这街上人这么多,司矍陪着长乐,想必不会出什么事,只是走散了罢了。」 「我们寻个地方等等他们。」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04-02 14:42:41~2020-04-03 17:18:4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tiantian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南柯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4页 第13章 莲灯 小巧的莲灯氤氲着暖黄色的光晕,被傅知微捧在手上。 她站在城门巍巍然的城墙上,唿唿的风从四面八方涌来,吹得城墙上瞭望台的檐角挂着的风铃叮噹作响。 前一秒她还在大街上,后一秒就被司矍带到这个地方。 青年神色扭捏,不自在地瞧瞧前方的沈皖和傅行,又望望后面亦步亦趋的秦翊之,几次张开口,言语又止于唇齿之间。 她心下好奇这个呆子想着什么,却见青年涨红了脸,乘着秦翊之一个晃神,拉着她几个跃步没入人流,后又寻着一僻静无人之处,将她打横抱起,神神秘秘地说要带她去一个地方。 「阿嚏——」 她觉得有些冷。 司矍站在她身旁,看见她搓着双手,鼻尖冻得红彤彤的,衬着月白色的小脸,煞是惹人怜爱。 他拧着眉毛,将傅知微一把揽入怀,翻身坐于城墙之上,修长的双腿晃荡在空中。 傅知微心下有些害怕,捂着双眼不敢向下看,又悄悄张开了双手的指缝,迫不及待地想要去窥伺她未曾见过的这些景色。 城墙因着多年的风吹雨打变得斑驳。青苔深深,刻凿于砖块的缝隙之间,偶有残缺的砖块掩映在倒挂的藤曼间。 一块石子从城墙上滑落,咔嚓地跌入深不见底的夜色中,在寂静的夜里格外刺耳。 傅知微眼睛一闭,顿时合上了指缝,不敢再看。 司矍见她这副可怜见的小模样,将她环得更紧。 他将头耷拉在傅知微单薄的肩上,声音微哑地笑着,炙热的唿吸喷洒在她的脖颈上,染红了傅知微瓷白色的肌肤。 他一只手握着她的手掌,轻轻一用力就将她遮挡眼睛的手拉了下来,声音似乎染上了几分醉意。 「公主,你看。」 突然的亮光让她眼前一黑,而后黑暗渐渐稀释,远处的景象在破裂的黑影间愈发清晰。 她瞪大了双眼,震惊于眼前恢弘壮阔的景色。 城楼的飞檐之外,月光铺洒在平缓的大地上,若白茫茫的雪地清冷刺目,一条银带反射着粼粼微光,随着起伏的山川九曲迴转。 千万盏莲灯静谧地于水上沉浮。 它们磕磕绊绊地在水流中缓缓流动,恰似数朵在夜里孤芳自赏的昙花,又若万千坠落于江面的星子,在哗啦啦流淌的北渠江中随波逐浪,恣意舒捲。 「好美。」 傅知微捂着嘴,由衷地赞嘆。 司矍笑声愈发疏朗,比北渠江的流水还要清冽几分。 他的下颚抵在她的发顶,将她冰凉的双手握在手中,鼻尖的唿吸落在她的头上。 傅知微觉察到头上一阵微痒,不满地嘟嘟嘴,将手从他粗粝的大掌中挣脱开,扭过头去嗔了他一眼。 「怎么在外人面前,就不见你这么肆意妄为。」 司矍目光如炬,眼角微微上挑,搭配着他冷峻的五官,竟然多了几分妖冶之意。 「因为我只想对公主这样。」 他的声音带着浓浓的笑意顺着风传来。 「别的阿猫阿狗,我理都不愿意理。」 傅知微又憋不住红了脸,将身子往他怀里面贴得更厉害,装作满不在乎的样子回道:「戚——我才不稀罕呢。」 「我又管不着你。」 她撅着嘴,抚摸着怀中小小的莲灯,莲灯点亮了她怀中的一方天地,仿若是她怀抱着的一颗星辰。 见司矍许久不说话,她又怕身后抱着她的青年多想,小声嘀咕一句:「那你以后只许对我这样。」 声音轻颤,带着裊裊尾音,霎时就被吹散在风中。 司矍听见少女娇憨的声音,生平第一次体会到了什么叫爱不释手的滋味,恨不得将怀中的少女揉入骨髓。 他扣着傅知微盈盈一握的腰肢,眺望着远方的景色,远处群山影影绰绰,夜色杳杳。 杳杳。 他默念着。 「公主想要去放河灯吗?」 司矍冷不丁开口。 「欸?」 傅知微一听要放河灯,欢喜的不得了,可又想着那放河灯处定然人来人往,必要少了这难得独处的时间,又似霜打的茄子般委焉了下去。 怀中的少女嵴背一挺,随即又弯曲了下去,司矍看穿了少女心中的小心思,微微笑着,声音笃定。 「公主只需同我说想不想去便可。」 「公主的所有愿望,我都会帮公主实现。」 他神情骤然变得严肃起来。 这是他的承诺。 「那当然是想去的!「 傅知微急急说道。 在上巳节放河灯,亦是少女祈求着美满的姻缘的。 她话音刚落,青年环着她的手一紧,纵身飞跃了出去。 她只觉得眼前一阵天旋地转,自己变成了漂浮在海面的不系之舟,找不到落脚点。 她害怕地攥紧了手中小巧的莲灯,死死缩在青年怀中,闭着双眼不敢往下看。 耳边风声唿啸,刀刀凌虐在她脸上。 待傅知微再睁眼之时,她已经在城外的北渠江边了。 江水若白日里琉璃盏里的果酒,一叶小舟停泊在江边。 她不可置信地望着她眼前的青年,心中一个猜想蠢蠢欲动,就快要破土而出。 司矍松开她,转身踏上小舟。
第25页 小舟在江面上几番摇晃,圈圈涟漪朝外荡漾,而后渐而稳固下来,静静仰卧在江面。 待他站稳后,他含笑着朝着傅知微伸出手。 「上来吧,长乐。」 她将手搭在他手上,另一手小心地护着莲灯,小心翼翼地一只脚踏上小船,司矍收紧掌心,微微一用力,便将少女揽入怀中。 小舟轻晃,船桡搅乱了清波,若卷雪堆积在浆上。 山川在她眼前缓缓后退,江面上莲灯朵朵盛开于潺潺水流,同夜幕融为一体,似天是江面,江是夜空。 黑衣青年若竹篙般挺立,凛然伟岸,他撑着船桨,船楫便慢悠悠地顺水而流。 哗啦哗啦—— 傅知微弯曲着双膝坐在船面上,捧着在集市上买来的小小莲灯,面上燥热,心中揣着小鹿一般扑通扑通直跳。 司矍见少女呆愣地盯着那莲灯左瞧右瞧,她双手缓缓轮转,那莲灯便随着她的动作轻旋起来,在夜里面画出圈圈光影。 他微微一笑,出声提醒她来这里的真正目的。 「河灯快要被揉皱了。」 「欸?」傅知微讶然, 江面上推推搡搡的河灯照亮了司矍的面颊,他眉眼温柔,神色缱绻。 「在这里放河灯,就不会有不相干的人打扰我们。」 「好。」 傅知微不敢对视上他的眼眸,机械地抱着莲灯走到船边。 水波隐约倒影出她的倩影,婉约裊娜,虽然隔着厚重的夜色,她似乎仍然可以看清楚水面上少女脸颊上的红晕。 她腾出一只手拍了拍自己的脸。 哎呀,今天怎么这么怂。 莲灯在江面飘摇着,被傅知微轻轻一推,便颤巍巍地飘远了。 她双手合十,虔诚地许下愿望。 希望天泽国千年无忧,爱她的人平安顺遂。 她还想要和身边的青年白雪落满头。 想到这里,她勾了勾唇角。 司矍背着双手,站在一旁静静地看着她。 许完愿望,傅知微见她身后的青年收了先前调笑的神色,目光躲闪,抿着薄唇,又是副欲言又止的模样,仿若又变成了那个白天杵在她身旁的木头。 她心中觉得司矍别扭的这副模样真可爱,有心逗弄他,问道:「上巳节情郎都会给情妹妹送礼物,那我可有吗?」 他动作带着犹疑,听见傅知微这么一说,慢吞吞地从怀中掏出一支桃花木簪。 「这是我给公主准备的礼物。」 青年声音在夜里带着低哑的磁性,又揣着一丝见着心上人的惶恐不安,总是惧怕着不能得心上人的欢心。 傅知微微张檀口,双手愣愣垂在身旁。 这木头今日是开窍了吗? 她接过司矍手中的簪子,指腹轻轻摩挲着簪子的腹部,那上面带着青年温热的体温。 司矍紧张地在旁边看着她,手心都被他捏出汗了。 她心中却是欢喜的,将那桃花簪翻来覆去地翻看。 桃花簪并不精緻,但刻痕却深深陷入木头之中,昭示着雕刻之人的力道之大,绝不是普通人所有。 「这是你雕的么?」 傅知微抬头好奇地问道。 司矍别过头,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 「是。」 他的身影在夜色中融为一体,傅知微看不见司矍此时的表情,却听见他低咳了几声,声音轻飘飘落入她耳中,细听下带着些许无措,怕她误会自己的礼物太过轻率。 「从马场回来之后,我就在一直在雕这支桃花簪。」 他顿了顿,踟蹰着是否要继续说下去。 傅知微静静站在舟上等着他的下文。 「奈何天赋不佳,用废了许多木料,最后也只有这一支勉强像样了。」 他歉疚地看着少女。 傅知微等了半天才等来这样一句话,唇边的笑意愈发清晰,终于似春日枝头噗通绽放的桃花般笑出了声来。 她提着裙摆,重重地扑入青年怀中。 司矍侧身,一个不稳,便跌倒在小舟之上。 傅知微趴在司矍的身上,将头使劲在司矍怀中蹭了蹭,声音仿若那枝头的雀儿般。 「我好喜欢!!」 她抬起头,一双凤眸亮的吓人,身体前倾,缓缓地向司矍脸上靠近。 「唤我杳杳。」 少女声音娇软可人,步步逼近,催逼着他的心神。 她凑过去亲了一下他。 软软的,比桃花酥还要好吃。 他漆黑色的瞳孔胜过了头顶上的苍穹夜幕,里面燃烧着点点火光,压抑着汹涌的情潮,可身下的小人儿却是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他,甚至还吃吃地笑了起来。 见她这副模样,司矍无奈,只得退开身,将她扶起来整理她的衣裙。 月圆山小,江阔潮平,两人在小舟中静静依靠着,一时之间无言。 头一次这么主动,傅知微后知后觉地有些害羞,她将头埋在膝盖里面,怂得像个鹌鹑。 良久,司矍出声打破了这寂静。 他的声音清冷,就着这清凉的月色,意外地惑人心魄。 「杳杳,你那日不是问我,有关我小时候的事情吗?」 「欸!」傅知微团着腿,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提到这一茬,抬了头惊讶地望着他,「我都快要忘记这回事了。」
第26页 她捅了捅他的胳膊,顾不得害羞,又打起精神:「你怎么突然提这回事呢?」 司矍轻轻弯了弯眉眼,用手摸了摸她的发顶。 「因为我想对杳杳有求必应,有问必答。」 这人看着正正经经的,说起话来却是一套一套的。 傅知微在心里面想着,小脑袋却是缩了缩,朝着他的方向靠了几分,几乎要镶嵌在他怀中。 「那,司矍,你小时候是怎样的呢?」 她小声问道。 这或许是一个漫长的故事呢。 她迷迷煳煳地想着。 第14章 林老九 「我是一个孤儿。」 娓娓的玉石之音在傅知微耳边响起,司矍徐徐讲起了那些从前的往事。 「我很小的时候,就和东升巷的林老九住在一起。「 东升巷,傅知微心中思忖着这个名字,这个巷子的名头在京中不响亮,许是那些三教九流聚集的地方。 「他没有名字,只知道单姓一个林字,听巷子里面的人在背后议论说,不知道哪一天,他就带着我突然出现在这东升巷之中。」 「没有人知道他背地里面做什么养家餬口,从哪里来,只知道他爱喝酒,又酒量极好,我们家院子里面常念弥散着酒香,可也从来没见他醉过,时间久了,巷子里面的人就唤他一声林老九。」 「那这个林老九也是一个奇人。」 傅知微在他怀里面听故事听得入神了,小手攥着他的衣襟,「父皇小时候就跟我说,民间的高手多了去了,所以要常怀敬畏之心。」 江上风大,司矍将她抱紧了几分,耐心地听她说完,才不急不徐地开口继续说道:「林老九从来不愿意让我唤他一声父亲。他人看上去疯疯癫癫的,一身武功却不似普通人,出门入院全靠飞檐走壁。巷子中无一人看得清他的身影,故而东升巷无一人知晓他会武功。」 「那他后来怎么了呢?」傅知微听故事听得不过瘾,催促他道。「为什么你说你是一个孤儿呢?」 「杳杳,别急。」司矍无奈地捉住了她的手,「他从小便教导我武功剑术,偶尔也会同我论起兵法谋略。他的书房藏书众多,现在回想起来,竟是有许多民间流传的孤本。林老九见我喜爱兵法,便会挑拣两三本监督我日日习阅。」 「东升巷是平民百姓的居所,林老九常常穿一素白衣裳,浑身上下却隐隐透着不同普通人的气派。」 「日子本该是如此过去。在我八岁那年,他不知道从外面听到了何种消息,半夜回来后,喝了半宿的酒,酒罈子在院中摆了一地。夜里我听着罐子哐当哐当打碎的声响,打开房门,便见到他东倒西歪地倒在花坛上。」 「那也是我第一次看到他酩酊大醉。」 「他见我站在房门口看着他,突然哈哈笑了起来,将我拉到跟前,红着眼睛同我说,有些事情他不得不做,但是过去的事情,就让他永远留在过去,不要波及到旁的人。」 「他说他对不起我的母亲。」 「这是他第一次提到我的母亲。我那时候年纪虽小,隐隐约约觉察到他的异常,见他第一次提到我的身世,便询问我到底从何而来。」 傅知微没有再打断他,司矍的声音混合着江上的清风,在她耳廓旁打着打着旋,她注视着青年在小舟上投下的黑色阴影,陡然有些心疼。 司矍换了个舒服的姿势让她倚靠着。 「他没有说话,停顿了数秒。同他相识了这么久,我也知道他并没有醉,只是想醉罢了。」 「林老九握着我的手长长地嘆息了一声,说,孩子,你是我从北渠江上捡回来的。他说,他在北渠江边喝酒的时候,见一个竹篮子漂浮在水面上,觉得稀奇,顺手就将竹篮子逮到岸边,却见里面安置着一个熟睡的婴儿,枕头旁放置着一枚白玉佩和一张字条。」 「从那一晚后,我就再也没有见过他。」 「后来,我在他的书房中找到了一封信和一枚白玉玉佩,一叠银票,信上只有潦草的四个字,勿念,速离。」 司矍见怀中的少女一动不动地伏在他身上,也不再说话,有些担忧地低头看了她一眼。 却见少女睁着一双泫然欲泣的水眸,泪汪汪地看着他。 见司矍看了过来,她拿手胡乱擦了下脸,泪水被她如此一揉搓,反而瞬间溢出了眼眶,将她的手也弄得黏煳煳的。 她像是报復似的将头在他颈子上磨蹭了几下,手也不安分地将他的衣服当成帕子使。擦干净后,她的双手才试探地绕到他的后背,轻轻地环住他的腰。 「不准看。」 她兇巴巴地说道。 「没见过人哭吗。」 他的腰结实紧緻,抱起来硬邦邦的,但是却给人安心的力量。 司矍被她这么一哭,心都要哭碎了,手足无措地任由傅知微抱着他。 他轻轻拍着她的后背,安抚道:「杳杳哭起来都好看。」 「司矍,以后我不欺负你了。」少女猫儿般的声音落入他耳中,「你好可怜。」 司矍神色一怔,无措地抚着她的发端,有些懊恼自己惹哭她了。 「杳杳从未欺负过我。」 见司矍反倒过来安慰她,傅知微有些不好意思地搓了搓眼睛,从他怀里面爬了起来。 「那最后你为何落得无家可归,反倒是被我捡回宫里面去了呢?」
第27页 她的声音带着鼻音,奶声奶气地说。 「东升巷住着的人鱼龙混杂,大多数都是游手好闲的地痞流氓。他们见我年纪小,林老九又不知道去哪里了,便一群人合起伙来将我从院子里面赶了出来。」 司矍将手搁置在膝盖上,望着江面上朵朵展开的莲花。 他氲黑的眸子在橘黄色的的灯火映照下少了白日里的凌厉肃穆,带着些许温暖的温度,又想起了他十一岁在街边救下的女娃娃。 傅知微挪着身子又凑到他身旁,搂着他的手臂,顺着他的视线看着漂浮在江面上的数点金光。 莲灯若有生命一样,在江流中穿行游走,它们偶尔相互碰撞,灯下的水流便如鱼儿般四散开来,一漾一漾地朝着江岸便飘去。 「你又呆又傻,那幸好我把你捡回来了。」 她有些得意地笑着,「不过,本公主的眼光还是不错的。」 「我还以为杳杳忘记了。」 司矍转过头看着少女的发顶。 傅知微有些心虚。 她那个时候年纪小,忘性也大,脑子里面虽然模模煳煳地记得九岁那年有个小哥哥把自己从人牙子手中救了下来,但是回宫后过了半个月,新鲜劲一过,也就再也没有想起他了。 还是上辈子逃亡的时候,司矍讲给她听的。 但这些她才不会跟他说。 她哼哼唧唧地扒着他蹭了蹭,像一只骄傲的小孔雀似的,耀武扬威地说:「那可不,你也不看看本公主对你有多好。」 傅知微蹭到他面前,眨巴着眼睛。 「所以你还要对我更好一点,要听我的话,比如今天那个秦翊之,你管他做什么。」 「有本公主给你撑腰呢。」 眼前的少女神态烂漫,若皎皎明月,明明灯火,晃花了司矍的眼。 「好。」 他宠溺地应道。 在江上呆了一会,夜色渐深,司矍便将傅知微带回了十里长安街。 沈皖那晚被傅行折腾够了,因而司矍和傅知微回来后,她也没有多问,只是伸着懒腰一个劲儿嚷嚷这要回家。 秦翊之不知道一个人踱步去了哪里,但是也没有人在意他。 好端端一个皇子,左右是不会出事的。 傅知微回宫后惦念着林老九的事情,派了人暗暗去东升巷打听,但奇怪的是,东升巷中竟然无一人知晓这人。 九年前曾经住在东升巷的人,要不不知为何离奇死去,要不都卷了银两盘缠,早早地回了乡。 东升巷中如今都居住着生面孔,探子去打探时,这些房主只是说,转让这些院落的人出院落的时候出得都很急,银钱也比市场上的价格低很多,似乎是赶着回乡办什么要紧事。 但,这些人支支吾吾,迟疑了半响才说出自己的猜测,相比较回乡,那些出让房宅的人,神色惊恐,一个劲儿催促着他们快点交付银两,更像是在逃亡。 线索便断在了这里。 傅知微听到这个消息时,心里面多了几分思量。 手脚做得如此干净,背后那人一定不简单。 他如此神通广大,却没有查到司矍在京中的位置,想必当年将司矍从房宅中赶出去的那群人,也是林老九做下的伏笔。 原以为重活一世,她能够看清楚许多。 但京中似乎有一张无形的网,如蛛丝般盘根交错,在各个据点交汇连接。 都是她上辈子视而不见的事情。 昭华宫中点着松木香,气味悠长醇厚,细看还有裊裊烟雾升起。 她坐在桌案旁,心中烦躁,怔怔地停下了手中的笔。 轩窗外乌云滚滚,若大军压境,逼催着京城,一道刺目的亮光不时划破黑压压的天空,惊雷压抑着沉沉的闷响,轰隆隆地雷鸣若被困顿在厚实的鼓面中。 空气清冷潮湿,一丝凉意钻入她的衣袖间。 傅知微动了动秀婷的鼻子,闻到了泥土潮湿霉腐的气息。 大雨快到了。 第15章 夜雨 傅知微又被突如其来的一场夜雨惊醒了,火焰芯子在油灯罩子里幽幽跳跃,冲着她吐着蓝舌。 这几日她夜里面老是睡不好,便唤湘云在她寝卧里面留了一盏灯。 她裹着被子缩在床榻上,窗外的雨急一阵松一阵,雨点飘斜噼里啪啦地打在屋檐上,伴随着湘云平稳的唿吸声从外间传来。 她神色怔忪,环顾了四周。 有些冷。 她又做了有关前世的那些梦。 梦里面还是她刚刚到赤炎国的时候,彼时秦翊之还未对她疏远,府中也没有别的姬妾,下人亦是对她尊敬有加,可谓琴瑟和鸣,举案齐眉。 有天夜里下了瓢泼大雨。 秦翊之同朝堂上的官员商议政事一夜未回,她一个人盖着被子,躺在刻着鸳鸯戏水纹路的床榻上百无聊赖的数着雨声。 一、二、三、四、五—— 秦翊之已经五天未在家中落脚。 太子府的生活若一汪平静的湖水,也像是一个巨大的囚笼,缀满了金玉宝石,困住了无数飞鸟。 她终于意识到,她爱上的人是一位未来的君王。 她如愿以偿地得到一切,欢欢喜喜地同秦翊之上了去往赤炎国的马车,似乎同那些人说着,没有什么是她得不到的东西。 她罔顾幼弟的啼哭哀求,忽视父皇一夜间有了些许白色的鬓髮,视而不见母后日日用锦帕揩着藏着的泪痕。
第28页 她应是高兴的。 屋顶上突然有响动。 若是一颗石子投落投落湖面,溅起了无数水花。 可是这异动终究会归于平静. 她有些怅然地想着,翻了个身,以为又是哪家的野猫窜了出来。 而后,剑刃相撞的金石之声在窗外响起,伴着悉悉索索的脚步声,男子的闷哼,还有雨滴愈发急促的滴答声。 轰隆—— 一声惊雷无端炸响在云端。 她心中一惊,攥紧水红色的被衾,睡意全无,却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良久,屋外声响减弱,有人重重倒在地面上。 雨声不歇。 她大着胆子披了衣服,踮着脚下了床,扒拉在窗柩上偷偷向外窥探。 时隔这么久,傅知微仍然没有想明白,她那时候究竟是鼓起了什么样的勇气,冒着会被杀人灭口的性命之忧,镇定自若地尝试在黑暗中伸出爪子,妄图窥伺着那些隐匿秘密。 可能那时候她已经心中隐约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 秦翊之一朝回朝,树敌众多,而木秀于林风必摧之,这道理她是懂的。 昔日赤炎国战败,送来一皇子以示臣服交好,他一质子在京中腹背受敌,既有天泽国皇室在前虎视眈眈,后又有赤炎国臣子狼子野心,盼着他死。 她不敢说他心中没有怨。 隔着厚重的雨幕,院落中躺着一个男子,他面目狰狞,头上裹着黑色的头巾,眼珠微微向外凸起,胸口的血水咕噜咕噜地往外淌。 另一男子矗立在雨中,巍然不动,剑指着那男子的胸口。 长剑绣着月白色透亮的锋芒,一抹猩红的血迹狰狞地挂在剑刃上,疏忽被雨水沖成淡粉色,滴答一声落在积水中。它的主人眉目清冷如霜,面颊上的湿发贴在他稜角分明的脸颊上。 似是煞神。 他缓缓侧过脸看向她。 她抓紧木框,咬了牙,强迫自己镇定下来。 你是谁? 她说。 傅知微神情带着些许茫然,打了个寒战,像是想起了什么,轻手轻脚地掀开锦被,穿上锦履,从床边的挂衣服的木施上随手取了件月白色外衫披着。 她蹑手蹑脚地穿过外间。 湘云在床榻上睡得正酣,面色红润,嘴角上挂着一行水渍,不时砸吧砸吧嘴,似乎正在做着什么美梦。 傅知微若猫儿一样灵巧地提起湘云放在外间的灯笼,匆匆地走出门去。 她要去找司矍。 门外电闪雷鸣,老天咳嗽着嗓子,似乎一口痰死死卡在了喉咙间,而落下的豆大雨点在地上溅起了一道逊白的白线。 傅知微打着灯笼,手执一把雨伞,匆匆地冲进雨中。 绕过迴廊,穿过门洞,转弯,直走,不多时就到了昭华宫的偏殿。 司矍的房里灯还未熄。 烛火的光芒透着窗户纸模煳成了一团,他修长的背影打在窗户上,像是不久前她熘出宫去看的皮影戏。 傅知微松了口气。 她收起了油纸伞,不顾雨点瞬间将她浇得湿透,将外衫裹紧了几分,在门外叩响了门。 门内传出青年低沉警觉的声音。 「谁。」 「是我。」 雨点乒桌球乓打湿了她的衣裙,冻得她直发抖,上下嘴皮子直打架。 房内传来桌椅翻倒的声音,不过数秒,司矍就打开门,没待她反应过来,一把将她捞进了门内。 傅知微双手放在他胸前哆哆嗦嗦直发抖,水流顺着她的衣领往下流,沾湿了司矍一片的衣襟。 他皱了皱眉,也没有细问她为何深更半夜跑到这偏殿中,一把将她打横抱起放在床榻之上。 床榻很硬,一片冰凉,旁边的被子也比她寝卧里的锦被薄了许多。 司矍冷着脸将被子掀开盖在她身上,把她裹得个蝉蛹似的,又确认她整个都被塞在里面后,就要朝外面走去。 傅知微抖得像个筛糠子一样,死死揽着他的腰不放。 她太冷了。 此时她才开始后悔起自己莽撞的举动。 司矍无奈地俯下身拍了拍她通红的脸颊,柔声劝说道:「杳杳,你先将衣服脱了,我去给你拿衣服。」 给傅知微拿了新的衣服,将床上打湿的被褥换成崭新的一套后,司矍又打了伞出去了。 外面的雨很大,等他回来的时候,仍旧是湿了他的半边衣衫。 司矍端着托盘,上面放置着一碗热腾腾的姜汤。 他见傅知微快要睡着了,将托盘放在桌子上,只端了那瓷白的小碗,轻手轻脚地走到床榻边。 床榻上斜斜躺着一少女,她闭着眼睛靠在软枕上,瀑布般的秀髮披散在肩头,衬着一张羊脂玉似的小脸,如仙姿玉貌。 他周身冷硬的线条柔软了下来,轻轻推了推傅知微的肩膀。 「杳杳、杳杳。」 傅知微被推得歪了歪脑袋,才迷迷煳煳地张开了眼。 她揉了揉眼睛,脑袋晕成了一团浆煳,觉得眼前模煳一片,过了一会,才适应了屋内的亮光。 「司矍。」 她含煳不清地唤道,「我又梦到你了。」 司矍的拿汤勺的动作一顿,但也没有接她话,将冒着一勺热气的姜汤送到她嘴边,开口道:「你淋了这么大雨,先喝完姜汤再说。」
第29页 傅知微强打起精神,用手扒拉着眼皮子,小口小口喝着司矍送到她嘴边的姜汤。 屋中瀰漫着他身上特有的沉香,每次她闻到那股沉郁清幽的味道,总是容易安下心来,脑子里面乱得像一团线的想法也倏忽间消散了。 可能也是前世逃亡路上被养出来的习惯吧。 她模模煳煳想着。 喝完后,司矍给她擦了擦嘴,将碗放在桌上,又从旁边端了椅子放在床榻边,拿了块白毛巾,坐着给她擦头髮。 暖融融的姜汤一下肚,又擦好了头髮,傅知微昏昏沉沉的脑袋也清醒了过来。 傅知微抬眸,见司矍平静的眸子一动也不动地盯着她。 她露齿朝他笑了笑,拉了他的手将他往床榻上面拉。 「快上来呀。」她催促道。 司矍按住了她不安分的手,神色间有些许无可奈何,说道:「今晚雨下得这么大,以后切莫胡来。」 「好好好。」傅知微忙不迭点头应下,撸起胳膊又用力往他朝床榻拉了拉,「那你快上来陪我睡觉。」 司矍坐在椅子上,动也不动。 见她这么主动,司矍理也没有理她,她有些委屈,缩了缩脖子,双手抱膝靠在软枕上,神色低落了下去。 司矍嘆了口气,揉了揉她的脑袋,哑着嗓子说道:「杳杳,别随随便便对一个男人说这种话。」 傅知微撅了撅嘴,不接他的话茬,小声说道:「司矍,我又梦到我在第一次在赤炎国见到你的时候了。」 司矍挑出话里面的漏洞问道:「杳杳从未去过赤炎国,何来见过我一说。「 她扳着涂着胭脂的手指甲,看着被褥上绣着的细密的纹路,那些丝线交错纵横,缜密地排列在一起,不知从何而起,又停在哪里。 隔了一会儿,她才细声细气地回道:「我梦到了八年后的事情。」 她抬起头,看着他的眼睛:「你相信我说的话?」 司矍的眼里仍旧是一片如水的平静,黝黑的眸子直视着她的眼睛。 「杳杳说的话,我都会信。」 他从未骗过她。 「我梦到我喜欢上了秦翊之,跟他回了赤炎国。」她把玩着垂落在胸前的秀髮,仿佛在自言自语。 「秦翊之的政敌见他独宠我一人,想要绑了我。」 她顿了顿,停下了手中的动作,平静地陈述一个事实。 「你救了我。」 傅知微撇过头,见司矍久久不说话,一颗心悬了起来。 「你不相信吗?」 司矍心中有些酸涩。 不仅仅是因为听到她喜欢秦翊之,也是因为听少女的话里话外,便知晓她在赤炎国受了多少苦楚。 「我说的话向来算数。」 一股浓郁的沉木香将傅知微笼罩在怀中,她转眼陷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 司矍缓缓抚着少女的后背,声音低沉:「都过去了,杳杳。」 傅知微双手撑在他胸膛上,看着他的眼睛。 「你想听听那个梦吗?」 昭华宫偏殿的烛火燃了一夜。 已至天明,司矍抱着怀中已然安睡的少女,目光沉沉。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也是修文的一天~ 前面加了全新的第五章~对不住了小天使们,因为文章情节脉络作者对自己不是很满意,但是整体的剧情是没有修改的,就算不看新的第五章也不影响剧情进展 淼淼有罪,在我文章下评论给你们发红包嗷!!!(只能想到这个请罪方法了) 谢谢大家的支持 第16章 驸马 傅知微一大早给皇后请安的时候,软榻上安置的桌子上散乱地堆砌了一堆捲轴,歪歪斜斜地靠在一起,皇后正一边悠然自得地靠在软榻上品着茗茶,一边拿着一本册子瞧着。 她见傅知微来了,抬着涂着豆蔻的长指甲,沖她招招手,眸子里面含着深深的笑意。 「杳杳,你来的正好,快来看看这些好郎儿的画像。」 傅知微听了这话,咯噔一下,顿时明白了这是在张罗她的驸马候选人。 见自家女儿站在那里一动也不动,皇后只当她是害羞了,也没有多催促。 她慢悠悠地继续翻着册子,兴致勃勃地说:「我瞧着这平南王世子就不错,虽然名声在京城里头不好,但平南王妃的人品摆在那里,左右教出来的孩子不会太差。」 「这人吶,总是被流言蜚语蒙住眼睛,反而生生会错过好的姻缘。」 她感嘆着。 一听是平南王世子,傅知微松了口气,赶忙出声打断皇后的话。 「母后,整个京城都知道平南王世子心悦绾绾,倘若我出手抢了姐妹的姻缘,外人背地里不知道怎么戳您女儿嵴梁骨呢。」 皇后放下茶杯,抬起眼睛看了自家女儿一眼。 她又垂下眼眸,不紧不慢说道:「我自是知晓,你姨母都不知道跟我说了多少遍她有多满意这个未来女婿了。」 「若不是心里面念着绾绾这丫头,我早就给你订下这门亲事。「 傅知微更着急了,向前走了几步到皇后跟前,讨好地摇着皇后的胳膊:「母后,女儿不嫁,女儿还想要留在父皇和您身边。」 皇后斜睨了她一眼,长长的睫毛一颤,便没有再理她。 她自顾自地说:「平南王世子虽然不行,我瞧着中郎将家的小公子也是一表人才,小小年纪,刚从边疆歷练回来,正是京中贵女议亲的热饽饽。」
第30页 傅知微见母后在那里在一旁说得起劲,剁了剁脚,有些生气了,撅着嘴赌气说:「我才瞧不上这些娇生惯养的公子哥呢,说去边疆歷练,还不是好吃好喝供着。」 到底还是小孩子家心性。 皇后将手中的册子放在一旁,摇了摇头。 她双手交叠放在膝上,坐直了身子,语重心长地劝说道:「杳杳,母后也想着你多留几年,只是这人选,得提前物色好定下来,不然等你真的到了年纪了,好人家早就被抢光了。」 傅知微不说话,低着头看着脚尖。 皇后手肘撑在桌子上揉了揉眉心,又换了本册子继续翻看,想要等着她自己想明白。 「嫁为人妇的女子,大多被困于后宅一方天地,日日空等着夫君的垂怜。有人色衰而爱弛,府中却新人不断。母后,女儿不想这样。「 傅知微突然出声,声音里带了些微不可察的哽咽。 想起上辈子的事情,她仍旧觉得后怕。 她在赤炎国整整耗费了八年的青春,可迈出太子府那座烫金大字的门匾的次数,除了秦翊之带着她参加皇宫中的聚会,却是屈指可数。 她已经放下了秦翊之,心中却还记得她曾经有多喜欢他。 秦翊之最爱喝茶,她一遍遍地学着如何煮茶,从醒器皿,到调茶汤,手上被烫伤了几个水泡,就连她的性子,也被养得沉静许多,终于得了他淡淡的一句不错。 他整日疲于为朝政之事奔波,她心中不忍,白日里让府中的下人教她如何做他喜欢的膳食。终于做得像模像样,她欢天喜地等着他回府,却等到夜深人静,等到那蜡烛快要燃尽,才终于等到他带着倦容回来。 他惊讶地问她为何不睡。 她原本雀跃的心情因为他冷冰冰的话沉到谷底,无措地站在一旁嗫嚅地说,我给你熬了汤。 那时他怎么说的呢? 让她好好想想。 他皱着眉头把汤一口喝完,仿佛那是毒药,勉强沖她笑了笑,委地婉开口说。 以后这些事,让下人去做便可。 她一个人呆呆站在哪里,不知道该换上一副怎样的神色。 她只身一人离家,背叛了爱她的亲人,心中亦是带着惶恐和害怕 他们都瞧不起自己。 下人们明面上对她笑脸相迎,暗地里却不知道唾骂她多少遍不知廉耻。 她唯一能依靠的只有他,可是他有这么多的牵挂,他胸怀着天下,为了一朝得势,步步筹谋,步步算计。 她是重要的,却不是最重要的。 泪水几欲夺眶而出,她连忙咬住了唇憋住眼泪,暗暗责怪自己不懂事。 他累于政事一天,她不能再给他添麻烦。 皇后神色怔愣,盯着傅知微久久不说话。 她深深嘆了口气,倾身将傅知微冰凉的手拉了过来放在膝盖上。 「杳杳,你是我最疼爱的女儿,是你父皇亲封的长乐公主,你若不愿意,没有人敢给你脸色看。」 「就连你的驸马也不行。」 傅知微仍旧埋着脑袋,怕一抬头皇后就会看到她眼眶中止不住下落的泪水。 「杳杳?」见女儿久久未接话,皇后疑惑地出声问道。 「这些人,女儿见也没有见过,又何曾知道他是女儿的良人?」 傅知微狠狠用手抹了抹眼泪,也不管这副狼狈的样子会不会被皇后瞧见,红着一双眼睛,哑声反驳道。 皇后不知道自家女儿刚刚还好好的,怎的就一下子哭了起来,赶忙将她拉到身边,用手绢要给她擦眼泪。 傅知微死死咬着下唇,别过头去不让她擦。 皇后垂落了双手,看着她倔强的模样,也是不说话。 大殿中一时候寂静无声,宫女们瑟缩着身子,不敢抬眼往她们这对母女这边看一眼。 「那你以为你宫里面的小侍卫就是良人吗?」 良久,皇后带着一丝厉色的话语打破了殿内的寂静。 傅知微惊讶地转头看着皇后。 「母后!」 这下换皇后转过头去。 她端起桌上的茶杯,动作优雅地拿起杯盖,里面的茶叶搅成一团皱在一起。 皇后轻轻将茶杯送到嘴边,小小抿了一口,杯沿上留下了一浅浅的水渍,她盯着水渍半响,才缓缓开口。 她语气很平静,没有一丝一毫的波澜。 「昭华宫都是我给你挑选的下人,若非如此,宫中流言蜚语早就漫天飞了。」 「杳杳,你以为年少一眼定终生的冲动,真的值得你不顾一切地託付自己的一生吗。」 傅知微不可思议地瞪大了眼睛,双手握成拳头不住发抖。 这是母后上辈子劝她的话。 不是的。 她僵在那里想要反驳,可是怎么也说不出口。 该怎么说呢?若说她凭着一个梦,那也太荒唐了。 可那是护了她一世的侍卫大人啊。 秦翊之弃了她之后,司矍为了逗她开心,陪她坐在屋顶一同赏月。 她喋喋不休地讲着过去的往事,讲着沈皖,她的幼弟,父皇和母后,她过去年少不谙世事,不解情爱的单纯岁月。 她回头,月光落在他冷厉的眉梢,青年眼中温柔却胜过了潺潺流淌的月色。 唯有爱可抵漫长岁月,才能扛起时光日復一日的消磨。
第31页 那是经年累月的心动。 皇后也不想同女儿吵,朝她摆摆手。 「罢了,你自己回宫好好想想。」 「往后我再看见你日日同那小侍卫亲近,别怪母后将他调出去。」 她顿了顿,眼里带着一丝倦色。 「你父皇也是这个意思。」 「你该懂事了。」 第17章 疏远 一支桃花枝不偏不倚地伸进窗内,慵懒地伸展腰肢,桃粉色的花瓣一半被室内的灯火染成橘黄,一半笼罩在夜色之中。 秦翊之握着画笔,坐在梨花木桌案旁低着头细緻地描绘着一副美人图。 烛台上的灯火明明灭灭,犹如火树银花,倒映在他黝黑的眸子中。他嘴角含着笑,眼里浸润着三月春风拂过桃花的温柔,提笔勾勒画中的女子。 良久,最后一笔落下,他满意地端视着刚出炉的画作,随手将狼毫笔搁置在笔架上。 「杳杳。」他语气缠绵悱恻,晦暗的眸子中按捺着疯狂。 画中女子坐在石凳上,左手执一卷书卷,右手抬起去挽耳边垂落的一缕青丝。 秦翊之缓缓抬手抚上画中女子脸颊,一遍又一遍慢慢地描摹着她聘婷窈窕的轮廓,最终低低笑了起来。 他肩膀颤抖着,攥紧了放在宣纸上的拳头,指甲陷入掌心的皮肉,沁出几滴血花,铺散在宣纸之上。 一滴泪水滴落在女子小巧精緻的脸庞上,墨线顷刻沿着宣纸的纹路扩散开。 他慌乱地用袖子去擦拭,结果却越来越糟糕,泪水混杂着墨汁争先恐后地在宣纸上蔓延开去,逐渐侵蚀了女子的脸颊。 秦翊之猩红的眸子中带着惊恐,颓然地垂下双手,呆呆看着画中女子被墨痕渲染得模煳的面颊。 书房中挂满了画中女子的画像,或站或立,或葬花吟诗,或凭栏卧榻,一颦一笑,一嗔一怒,举手投足之间,皆是自然而然流露的风情。 ** 傅知微懒洋洋地伸了一个懒腰,悄悄地掀开被子,也没有急着唤湘云端来洗漱的用具,反而赤着脚,踏着猫步,迫不及待地走到轩窗旁安置的一方紫檀木桌旁。 昨夜她留在桌上的一方水红色的锦帕上,放置了一个用红绳包裹得四四方方的油纸包。 她笑眯了眼,用纤细的手指去捏着油纸包上裸露在风中的线头,轻轻一用力,就将那个打得精巧的小结给解开了。 一块糕饼端坐在油纸中央,散发着诱人的香味。 傅知微右手捏起糕饼送入口中,左手平摊放在下巴下,散落的糕点碎屑便被她稳稳接在手中。 她三下两口将糕饼吃完,将手里的碎屑放入锦帕中,然后用手抹了抹嘴角,做贼一样将锦帕揉成一团捏在手中。 傅知微拍了拍手,熘回床上,盖好被子,清了清嗓子才唤道:「湘云,伺候我梳洗吧。「 湘云在外面候了许久,正奇怪这个点公主怎么还没有起身,陡然听到里间的叫唤,赶忙应了一声,端起洗漱用具掀开了帘幕,走了进来。 傅知微接过湘云手中的香皂抹了抹,将白腻的小手浸在热水中,左手将水撩起泼洒在右手上,不一会儿,水中便泛起了细小的油花。 简单洗漱完,湘云端着托盘正准备出去,低下头却瞥见水中细碎飘荡着的油星子,嘟囔了一句:「奇怪,怎么感觉这几日这水有些不对劲儿。」 傅知微做贼心虚地低下头,假装没有听见湘云的话。 湘云半点也没有怀疑到自家公主身上去,自言自语道:「看来该敲打一下掌着热水的丫鬟了。」 今日傅知微换了一身宫缎素雪绢裙,乘了马车准备出发去相国寺。 在宫中她被母后拘着,日子烦闷无聊得紧,打算借去相国寺烧香拜佛的理由去避避风头。 她总算知道沈皖被逼婚的滋味了。 司矍身着一身黑色的紧身长衫,头髮高高束起,牵着马候在马车旁,浑身散发着生人勿近的气息。 傅知微看也没有看他一眼,迈着小碎步,直直朝马车走去。 走到马车前,傅知微一手搭在湘云手上,一手提着委地的衣裙,小腿微微一用力,正打算上车,没有料到没掌握好力道,身子一歪,就要朝着门框上撞。 她闭着眼睛等待疼痛,下意识地咬着嘴唇,懊恼自己如此不小心。 她还想要在司矍面前维持自己端庄矜持的高冷形象,这下全都毁了,自己连上个马车都要出这样的差错。 没有预想中的疼痛。 一只有力的手掌稳住了她几欲摇晃的身形,另外一只手掌放在门框上,接住了她分毫不差朝着门框稜角撞过去的额头。 青年身上冷冽的沉香萦绕在她鼻尖,亦如那个雷雨夜他身上的气息。随之,他低沉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 「公主小心。」 虽然有司矍的手做缓冲,但是这力道还是让她踉跄了几步,撞入了他怀中。 傅知微被撞得泪花都溢出了眼眶,泪眼蒙蒙地靠在他怀中呜咽了一声,抬头就撞上了司矍关切的眼神。 她意识到自己还在和他生气,赶忙低下了头,摸了摸额角,从他怀中退了一步出来,又轻轻哼了一声,提着裙摆头也不回地上了马车。 司矍收回了放在门框上的手掌。 他眸色深了深,望着已然闭上的车帘片刻,便垂下眼眸,利落地翻身上马。
第32页 湘云这几日也看出了主子和这小侍卫之间的不对劲,但这小侍卫对谁都是一副不苟言笑的模样,她也不敢多吭声,低着头跟着傅知微上了马车。 马车内铺着软锦,湘云上车的时候,便见傅知微正靠在车窗旁撩起帘幕,偷偷地朝外面张望。 她见湘云上了车,迅速放下帘幕,朝着车窗相反的方向挪了挪,坐直身子,目不斜视地盯着前方。 湘云忍不住掩嘴笑起来。 她将红木食盒放在车上的小桌子上,打开盖子,慢条斯理地将里面的一碟一碟的糕点理出来,边笑道:「公主同那小侍卫这几日是怎么了。」 傅知微嘟了嘟嘴,不自在地扭了扭身子让自己坐得更舒服一点,昂着脑袋气唿唿地回道:「还能怎么样,你家公主这是为他好。」 这几日,她果真遵从了母后的话同司矍保持了距离。 她已经违背过父皇和母后的意愿一次了,结果却不尽人意。 母后上辈子曾经质问她,她身为天泽国的公主,享尽了数不尽的尊荣,能够因着这太平盛世避免和外族和亲的结局,由着自己的心意挑一个如意郎君,已是天大的幸事。 为什么她还不知道满足,非要去嫁与一个敌对国的质子。 凤仪宫的争执,将埋在她记忆中最不愿意面对的那部分蛮横地拉了出来。 它们像是洪水勐兽一般蛰伏着,伺机而动,毫不掩饰地将那些血淋淋的过去又一次展示在她面前。 就像是一个预告。 昭示她会重蹈覆辙一样,告诉她,你重活了一次,还是如此幼稚。 司矍也觉察出了她有意无意的疏远。 她时常看着黑衣青年抱着剑倚在昭华宫内的老树下,低垂着眼睑,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昭华宫的小宫女们闲来无事就爱凑到一处唠磕,偶尔也会拉着宫中的侍卫闲谈几句,但是一说起司矍,都是一副胆颤心惊的样子。 她们似乎都很怕他,也不敢同他搭话,私底下也会忍不住同她抱怨,这个小侍卫的眼睛看别人,就像是黑无常看将死之人一样,一眼就让人起鸡皮疙瘩,瘆人的很。 她们心有余悸地拍着胸脯,似乎真的见着了那索命的厉鬼,然后劝她说,公主,你千万不要被他给骗了。 傅知微但笑不语。 这些小丫头就像过去的她一样,朝气勃勃,对爱情怀有真挚的期待,偏爱皎如玉树临风,温其如玉的君子。 可她现在更喜欢眼里面只有她一个人的小侍卫。 说到喜欢这个东西,傅知微怔怔地看着小宫女若春晓之花的脸庞,神色多了些许怅惘。 她们未尝情爱,幻想着忠贞不渝般的爱情,就像曾经的她一样飞蛾扑火,不顾一切,但选错了人,就会错付一生。 人回到相同的时间点,开始做第二次抉择,总是会审慎许多。 她也如此。 为了避嫌,她不再整日央着司矍给她煮茶,也不再使唤着他干这干那。 湘云过去爱向她调笑说这小侍卫都快要把她的位置给取代了,现在她也再也没有说过这样的玩笑话。 偶尔,司矍会转过头望向殿内。 她匆匆低头,视而不见他愈发冷峻的神情。 直到有一天,她起身时,看到了桌上不知道何时摆着的糕饼,糕点下面压着一张字条。 青年的字力透纸背,如银画铁钩,一撇一捺,苍遒有力,字如其人。 字条上唯有两字,司矍。 她盯着糕点久久不语,终于久违地露出一个难得的笑容,而后小心翼翼地拿起糕饼送入口中。 糕饼香甜软糯,融化在她的舌尖,像是一场恰如其时的桃花雨,倏忽坠落她心上,而清香的滋味在味蕾处短暂停留后渐渐消散,又只留下了空落落的苦涩。 她心中微胀酸涩,若心里面有什么东西固执地要破土而出,而她拍了拍泥土,小声对他说,乖,别着急。 会有办法的。 她愣愣地坐在书房一整天,坐得久了,突然觉得厌倦。 厌倦的滋味,是心里空落落的,傅知微几欲提起狼毫笔,到下笔处,又无可画,无可写。 从那之后,每日清晨,桌上都会摆放着热腾腾的糕点,偶尔她心血来潮,便会在桌上留一张纸条,写着明日她又瞧上了哪家的糕点。 他和她有了一个共同的秘密。 相国寺坐落在四方山的山顶上。 四方山皆是郁郁葱葱的古树,道路从老树间探出脑袋,宛如树林突兀地被剥了一层皮,留下光秃秃的骨肉,蜿蜒着直上山顶。 车轱辘倾轧在地上骨碌碌地响,车内却很平稳,湘云在桌上摆放好了提前准备好的糕点,给她在路途上吃着玩儿解闷。 傅知微早上才偷偷吃了饕餮阁今日刚出的新品,也没有胃口再吃下去,拿着一块枣泥酥偶尔在唇上沾几下尝个味道。 行至半山腰,马车突然一个急剎,傅知微手一抖,枣泥酥便跟着抖落在地上了。 这是出了何事? 她正要唤湘云出去询问,便见司矍掀了车窗的帘幕,皱着眉头说:「公主,前面有人的马车坏掉了。」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04-07 14:00:55~2020-04-10 14:54:1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tiantian 6瓶;
第33页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8章 寺庙 傅知微带着锥帽和面纱,由湘云搀扶着下了车,便见着路中央停着一马车。 秦翊之正携着小厮立在一旁,神色悠闲,视线往下瞧去,车轮子下露出了半截蓝色的衣衫,应是车夫在看马车哪里出了问题。 秦翊之一身利落的墨色的缎子衣袍,面上依旧是光风霁月般潇洒自若的笑容,见傅知微从车内走出来,他双手抱拳,前身向前倾斜微微朝她一揖,温声说道:「长公主,好巧。」 傅知微上辈子最喜欢的就是他这副彬彬有礼的皮囊,如今最看不惯的也是他虚与委蛇的样子,不由得打了个哆嗦,往后退了几步,有些不知道如何是好。 这笑容看得她就像是宫里的小宫女同她说起司矍的眼神一样,瘆得慌。 她双手抱胸,搓了搓手臂。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草绳。 湘云赶忙关切地过来搀着她胳膊,触碰到她的双手冰凉,呀地惊叫一声,问道:「公主,您没事吧。」 傅知微摆摆手,示意自己没事。 就是心理阴影有点大,克服一下就没事了。 她将手湘云胳膊中轻轻抽了出来,大大方方向前一步站在秦翊之面前,沖他颔首应道:「秦公子,你也是来相国寺上香的吗?」 秦翊之原本见傅知微一副不想见他的模样,心中失落,又见少女靠他近了一步,同他问话,打起了精神,心中雀跃。 他点了点头,往车轮子下看了一眼,斟酌半响开口。 「今日我本同方丈约好了要去相国寺吃斋饭,但是行到半路,这马车的车轴却坏掉了。」 「这周围前不着村后不着店,马车横亘在路中央又不便于他人通行,我只得在这里候着,唤了一个小厮下山去找修车的师傅。」 傅知微转头看向马车,见他的马车停在路的中央,恰恰堵住了上山唯一的去路。 这都是什么样的孽缘。 秦翊之好不容易见着她一回,总想找着理由同她多说几句话,遂上前一步诚恳地说道:「今日一事,错全在我,不得不让长公主同我一道滞留在这山道上,作为赔礼,待我回府后定携礼物同长公主赔罪。」 他顿了顿,脸上赧然,像是第一次见着心上人的小伙子,手心濡湿,支支吾吾开口道:「如若长公主不介意……相国寺的斋饭虽均是些粗茶淡饭,比不得宫中的山珍海味,但食之也别有一番风味。」 傅知微挑了挑眉,眼珠子滴熘滴地转,本不想多同他攀谈,此时却也停了准备上车的动作,打量着眼前这个面红耳赤的青年。 相国寺的斋饭是给僧尼食用的饭食,是佛教的祭祷仪式之一,因而也没有那么多男女有别的规矩,如果说要她和他一道食用,倒也无伤大雅。 立在傅知微一旁的黑衣青年早已面色不悦地盯着秦翊之,攥紧拳头,觉得他脸上如沐春风般的笑容煞是碍眼。 司矍心中隐隐作痛,除了气恼之外,似乎还有别的情绪在作祟,像是误食了酸涩的李子,涩味霎时间填满舌尖上的触觉。 还没有待他动作,傅知微却出声了。 「相国寺的斋食,说起来我却是还没有吃过呢。」 她沖秦翊之粲然一笑,没有看见司矍那一剎那的抬手在听到她的话后又仓皇落下,慢悠悠地说:「秦公子的好意,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秦翊之没有想到傅知微这么快就答应下,素来清润的声音里也洋溢着遮盖不住的欢喜,回道:「那就多多叨扰长公主了。」 傅知微礼貌颔首应下。 秦翊之心下安定几分,朝着她旁边立着的青年看了一眼,见司矍面色铁青,却是一句话也不敢说,神色间又添了点得意。 要不是因着这不知道哪个旮旯跑出来的小侍卫,他们本该同前世一样。 想起前世,秦翊之低下头,微不可察地嘆息一声,眸子黯然了下来。 这并不是个美妙的词。 所幸一切不算太晚。 傅知微在路上饿坏了,湘云早上给她带了解闷的糕点,她那时候没有胃口吃,现在倒正好派上了用场。 湘云在马车上悄悄捅了捅傅知微的手,压低了声音说:「公主,我瞧着这什么秦公子,比那小侍卫还不靠谱,您心里面打得什么算盘。」 傅知微高深莫测地眯了眯眼,拍了拍湘云的手装模做样地低声道:「你且看着便是了。」 「这个秦翊之,本公主留着他还有一点用。」 湘云忧心忡忡地看着傅知微满脸势在必得的神色,正想多说几句,却见傅知微对她做了个噤声的动作,只得不甘不愿地住了嘴,心下却替自家公主抱不平。 她家公主好端端一个好姑娘,这一个两个的都是什么些烂桃花。 在路上折腾了许久,日头渐渐西斜,暮色于层林尽染,轻轻抖落在寺庙顶端,而马车终于晃悠悠地抵达了山顶。 相国寺的方丈是一个慈眉善目的老头,精神矍铄,一身僧袍挂在他瘦削的身上,硬是被他穿出了点仙风道骨的味道。 他双手合十,握着佛珠,沖傅知微行了个礼,见后面还跟着秦翊之,脸上的笑意又加深了。 「原来是秦施主。」他一手拎着佛珠,脚下的步子急了些,似是见着老熟人,「老身在这相国寺等你许久,见你迟迟不到,还以为秦施主出了什么事。」
第34页 秦翊之朝他轻轻一揖,说了声阿弥陀佛,才笑着回道:「路上出了点状况,便正巧遇着长公主。」 方丈有些惊异地望了望秦翊之,见他眸色温柔地地盯着他身旁的少女,眉间带了点瞭然的神色。 少年温文尔雅,似青松翠柏,少女婀娜聘婷,比之朝露更甚。 年轻人吶。 他微笑着口说道:「阿弥托福,秦施主同傅施主也是有缘。」 「方丈说笑了。」 傅知微有些不爱听他这话,抢着回了一句,但念着方丈在京中也是德高望重,还是沖他礼貌地笑了笑。 她挪了挪脚步,同秦翊之站得远了些。 秦翊之看见了她的小动作,脸上的笑容有些僵硬。 方丈继续说道:「傅施主在路上耽误了这么久,想必也累了,老身就不在你们耳边多念叨了。」 「晚上酉时开饭,秦室主和傅施主切莫错过了时间。」 说完,他便唤了寺庙里的小和尚带傅知微和秦翊之去各自安排好的厢房住下。 相国寺掩映在葱茏的古树之间,寺庙周围栽种着几颗零散的桃花树,桃粉色的花瓣颤悠悠地开在空中,将落未落之态,像是含羞少女的粉颊,点缀在一片苍翠欲滴的绿波间。 点点夕阳的余韵坠落在枝叶掩映的间隙,拉长他们的身影。 傅知微的厢房同秦翊之的厢房隔得不算太远,但也有些路程,穿过迴廊的时候,小和尚走在前面,他们一行人落在他后面几步远。 傅知微心下担心这秦翊之会不会和相国寺的方丈搞什么么蛾子,同秦翊之行了一路,凑过去同小声问了一句:「你同这相国寺的方丈怎么这么熟。」 这方丈看着也不是不分是非的人,怎么会和秦翊之这种人搅合在一起。 傅知微想破脑袋也没有想出来这个问题。 秦翊之也凑得同她近了几分,温热的唿吸都要扑到她鼻上了,若有若无地撩拨着她秀挺的鼻尖。 她有些不适,反射性地撇过了脸,朝着湘云靠近几步,拿起手绢擦了擦鼻子。 秦翊之不自在地缩了缩手,神色尴尬,装作没有看到她动作,笑眯眯地说:「这一年来我常常来这相国寺上香拜佛,捐了不少香火钱,方丈同我聊得来,自然与我熟稔许多。」 傅知微狐疑地打量了他一眼,一脸的不相信。 这厮又在打什么主意? 司矍默默跟在傅知微身后,瞧着前面的一对璧人动作亲昵,相谈甚欢,失落地垂下眼眸。 暮色透过迴廊的屋檐轻巧地披在他英挺的身姿上,也跟着透着些许落寞。 他开始贪心了。 司矍怔怔地盯着少女身后落下的倩影,有些不知所措。 他能看出公主这几日的苦恼。 自凤仪宫出来之后,她总是爱一个人坐在昭华宫发呆,偷偷地透过轩窗看他,偶尔撞上他的视线,也装作不甚在意的样子。 他越是笃定公主同秦翊之绝无可能,无论是上辈子的恩怨,还是这辈子的身份之别,可越是清楚,就越是明白,他也一样。 都好不到哪里去。 司矍嘴角溢出一丝苦笑。 自己曾经以为能够不在意身份默默守着她,头一次,他希望她能够光明正大地拉着自己的手,不用再去计较那些权谋之策,不用再学着如何长大,学着如何一个人去承担那些风雨。 他想要成为她的剑,也想要成为她最坚实的盾。 可以为她披荆斩棘,也能护她顺遂安危。 第19章 赏月 寺庙的夜里面格外清冷,昨夜刚刚下过雨,屋内的湿气尚未消散,傅知微裹紧外衫,走到窗前,见月衔半规,窗外的老树伫立在月光没有照射到的阴影之中。 她轻轻向外面唤了一声:「司矍,你在吗。」 风携卷着落叶吹拂树冠,哗啦啦地将地上的树影翻来覆去地揉搓,屋里面的油灯将她窈窕瘦弱的身影打到厢房上略显斑驳的墙壁上。 没有人回答。 傅知微拢了拢外衫,垂下头,看着从那方寸间照射进来的月光将一方地板渲染成透亮清冽的浅蓝。 这么晚了,他怎么还会在呢。 突然,门窗外传来了一阵异动。 傅知微惊喜地抬起眸子,就看见那黑衣青年静静地站在窗边,同夜色融为一体。 「卑职在。」 他语气平静,又回復到了往日生疏的语调。 陡然一听到他这番疏离的话语,傅知微有些不适应,她赤着脚站在阴寒的地板上,将白嫩的小脚丫往裙下缩了缩。 司矍顺着她的视线看到她光着的脚丫,皱了皱眉,不贊同地开口:「公主,地上凉。」 傅知微摇了摇头,鼓起勇气直视着他冷冽的眼睛,里面似是淬着寒芒,果真如同小宫女说的一样。 「我们能够去屋顶上谈一谈吗。」她上前一步,靠得窗边更近了一些,伸出了手牵住了司矍的衣角。 她体质畏寒,又不喜欢穿厚重的衣服束缚自己的行动,因而初春总是手脚冰冷,但他的衣角冷得像是冰块,比她的手还要冷上几许。 不知道他在外面站了多久。 傅知微心里面像是针扎一般疼。 司矍默默地看着她,固执地说:「公主先去穿鞋。」 「那你就是答应了!」她有些急切地扯了扯他的衣袖,怕他反悔。
第35页 青年冷峻的神色添了点无奈。 「卑职说的话从来算数。」 傅知微三步并作两步走向床边,胡乱穿上了鞋,就急匆匆又走回窗边。 「我穿好了。」她仰着头看着他,眨巴着眼睛,等待着青年的夸奖。 司矍勾了勾嘴角,朝她走近了些,她心领神会地踮起脚尖勾住了他的脖子,随后他的手掌环住了她纤细的腰肢,稍稍一用力,就将她从房内抱了出来。 傅知微在地上还没有站稳,就被司矍抱着飞上了屋顶。 相国寺坐落在四方山的山巅,从屋顶下俯瞰下去,星星点点的灯火在广袤的平川上亮起,寺庙中层层叠叠的飞檐依次横亘交错在山间,偶有桃花簇拥成团,在树林的阴影中蓬起松软浅色的深影,若一场浅粉色的桃雾,偶坠云端。 傅知微靠在他的胸前,听着青年胸腔中略微有些急促的心跳声,躁动不安的心突然也随着这泼洒人间的夜色沉寂了下来。 她从他怀中挣脱出来,伸出手保持平衡,若枝头雀跃的小鸟般向前跨越了几步,然后小心翼翼地蹲下,抱着膝盖坐在屋顶。 司矍也在她旁边坐了下来。 屋顶上的风很大,将她满头的乌髮吹拂起来,傅知微将小巧的下巴埋在手臂间,刚一开口,髮丝就顺着微风的轨迹调皮地粘在她的红唇上。 「司矍,我很抱歉。」 「很抱歉这几天这么对你。」 她的声音越来越低,顺着她低头的动作一齐埋进她的臂弯间。 司矍的身形一怔,没有想到她会突然这样说。 「公主无需向卑职道歉。」 傅知微侧头看向他,他的双手耷拉在双膝上,月光勾勒出他清瘦有力的身形,侧脸若刀削斧刻,光影从而被精巧地切割成一块块破裂的阴影。 「我只是实在不知道自己应该怎么做。」少女的声音带着一丝苦恼,她茫然地抬起头,看着山下林立的房屋,星火闪烁,一弯老树的枝干咔嚓地遮蔽了她的视线。 「我母后同父皇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傅知微往司矍的方向挪了挪,语气怅然若失,清脆的声音出口间顷刻轻飘飘地就被风捏碎了。 「父皇和母后的感情向来很好,可是在我六岁的时候,淑妃进宫了。」 「淑妃是户部尚书的姐姐,他们一家世代为官,朝中根基深厚,父皇为了平衡各方势力娶了淑妃,他是不喜欢她的。宫里的新人来来去去,时间久了,母后本以为自己也看淡了。」 「淑妃刚进宫的那一会儿,宠冠六宫,听父皇身边的贴身太监说起淑妃的得宠的那会儿,父皇一个月有大半时间都歇在她宫中。」 「父皇对淑妃的宠爱,有没有几分真心,谁又真的能说清楚呢?淑妃一舞名动京城,性情温柔可意,母后起初也怨过,可她从来没有在父皇面前提起半分。」 「她每次看见父皇得了空去凤仪宫寻她,像是什么也没有发生过一样,温言细语询问着父皇近日的境况,却是一次也未在父皇面前提过淑妃的名字。」 「司矍,你知道么,有的时候母后越是平静,越是小心翼翼不敢触碰,她其实也越是害怕。」 司矍无措地抬起手,不知道如何安慰眼前萎靡不振的少女,他盯着她的发端半晌,最终缓缓将手搭在她的肩膀上。 傅知微把头歪了歪,顺势靠在他肩膀上,声音被屋顶上猎猎寒风粘成模煳的一团:「母后夜里爱搂着我睡,我半夜醒来,常常看到母后一个人坐在床边偷偷抹眼泪。」 「我那个时候年纪小,不知道母后为什么要哭,可是看着她很难过的样子,我也觉得很难过,就像是地上被母后揉皱的纸团一样,揪得疼。」 「父皇来看母后的时间越来越少,母后终于忍不住了,开始日日往御书房送她亲手做的食盒,像是在提醒父皇,不要忘了她这个髮妻。有的时候食盒里是一蛊莲子银耳汤,是父皇年少时第一次为她下厨炖的羹汤,有的时候是一碗冰糖燕窝羹。可父皇心里面念着佳人,食盒大都被原封不动地被退了回来。」 司矍将怀里面的少女揽紧了几分,将头埋在她的秀髮间,左手抬起轻轻抚着她软滑得如同缎子般的黑髮,低声唤道:「杳杳。」 他怀中的少女微颤抖着,就连出口的每个字句也被她紧咬着的嘴唇咬断:「君王的爱不过如昙花一现,淑妃于他,是他平淡日子里面唯一不同寻常的景色,这景色胜在花期虽短,却极尽热烈。」 「情爱一事,轰轰烈烈太过,细水长流则恰好。」 「父皇这般过了些日子,最终厌倦了淑妃,还是回了母后身边。那天晚上,他们说了一夜的话,似乎解开了所有的心结。」 「可是母后看着父皇的眼神变了。」 「父皇知道自己做错了,开始变着花样讨好母后,可是母后也只是笑笑,从来点到为止,再无半分逾距。」 「母后如今越是贤淑,父皇就越是怕她。」 「后来我遇到秦翊之,晚上睡不着的时候,就会常常梦到母后被父皇冷落的那段时光。那段记忆突然闯入我脑海中,然后告诉我,我所奢求的,其实也不过如此。」 她仰起头,泪眼蒙蒙,努力辨认着眼前黑衣青年俊逸的脸庞。 「司矍,我已经不顾一切过一次,最后差点国破家亡。」
第36页 「我多希望那一次我是为了你。」 司矍看着怀里面仰头看着自己的少女,她咬着唇,竭力憋住眼泪,那双凤眼变作一汪盈盈湖水,湖水汇聚成一团,争先恐后地下坠。 滚烫的泪水滴答地落在他手掌上。 他心中钝痛,情不自禁地低下头将嘴唇贴在那颗未落的泪珠上。 傅知微眼睑一颤,更紧地缩在他怀中。 「我从来没有怪过公主。」 屋顶上的风愈来愈大,青年低沉的嗓音一如既往地让人心安。 「杳杳想要做什么,竭力去做便可,不需要考虑我的感受,只是不要逞强,也不要害怕。」 「就算无名无份,司矍依然会一如既往陪在公主身边。」 他顿了顿,继续说道,声音铿锵有力:「请让卑职成为公主手里面唯一的剑。」 傅知微呆呆地看着他。 月光落在他脸上,黑衣青年转过头,沖她勾起一抹醉人的微笑,混合着飘渺的月色,似是天神之姿,晃花了她的眼。 她的眼睛红得像个兔子一样,嘟了嘟嘴,不好意思地低下头。 司矍笑了笑,修长的手指搭在她肩膀上,看着山下的万家灯火。 岁月定格于此,而莫不静好。 作者有话要说:  赏月成就达成√撒花~~~感谢在2020-04-11 19:13:37~2020-04-12 17:52:5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麻球蛋蛋头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0章 煮茶 寅时的时候,寺庙打板打了第一下,便将傅知微惊醒了。 打板的师傅绕了寺庙一周,门外传来轻微的悉悉索索走动的声音,而后渐而沉寂,不一会,晨钟的钟磬声铛铛,惊动了山间裊裊晨雾。 昨夜和司矍说了许久,傅知微很晚才睡下,醒来却未感到疲乏,一睁眼便迫不及待下床,她拉开房门,见山间泛起了阵阵冷雾,交错往远处蔓延,温柔地裹住了翠绿的树尖。 她深深吸一口,便见那树颠之上云气相互裹挟,树颠下又有万千知叶相互重叠,倚着一黑衣青年的影子。 傅知微莞尔一笑,冲着那青年走去,怕他等久了。 待她拾掇好后,便同寺庙里面的师傅里一同去上早课。 众僧已经聚集在大殿中,她提着裙子迈过门槛,步履虽轻,但是在寂静的大殿中也分外刺耳。 僧侣们闭着眼睛,神情庄重肃穆,置若罔闻。 傅知微吐吐舌头,不好意思地拉着司矍寻了大殿一角偏僻的地方盘腿坐下,等着授课的师傅带着僧侣们念诵功课。 司矍虽然不知道她为何今日有这般兴致,但仍旧是乖巧地同她坐到一处。 僧侣的吟哦诵念之声在大殿众响起,傅知微虔诚地双手合十,将方丈昨日给她的经书放在腿上,微微眯着双眼。 过去她不相信因果轮迴,如今却也开始相信或许天网恢恢,疏而不漏。 阖上眼的一剎那,她余光瞥见前头一个乌髮锦服的男子在一众僧侣中如鹤立鸡群,巍然不动,肃然危坐,细细一看,竟然是秦翊之。 他什么时候也是这般信佛的人了? 傅知微摇了摇头,不再多理会他,静下心来念起了楞严咒。 上完早课后后,便是过堂。僧人在五观堂聚众用早斋,傅知微跟着入乡随俗,拉着司矍同僧侣一样在长桌旁坐下。 秦翊之见了她,跟着坐了过来。 「昨夜睡得好么?」 坐下后,他温声询问她。 傅知微在桌下悄悄拉了拉司矍的手,他的手指修长,骨节分明,手掌又暖暖的,比暖炉还要舒服。 司矍面上不显,手指却穿过她冰凉的指缝间隙,牢牢地将在他手心中作怪的小手握住。 傅知微贝齿轻咬,忍住笑意,回了秦翊之一句:「挺好的,昨夜的风景也很好。」 这一句话回得牛头不对马嘴,秦翊之眸子里带着疑惑,见少女今日心情颇好的样子,但也不好多问,怏怏住嘴了。 僧侣开始往桌上摆放饭菜,桌上摆着一碟酱黄瓜,一盆白馒头,一碗水煮白菜,还有被腌制得油光可鑑的酸萝蔔酸豆角。 早斋虽不丰盛,甚至可以用粗糙来形容,但同宫中摆盘精緻的小食点心相比多了点菸火气息,傅知微从来未吃过如此粗淡的吃食,乍一见,反而跃跃欲试,等不及想要尝尝。 小和尚给她端来了一碗熬得浓稠的香梗米粥,羞涩地沖她笑了笑,脆生生说:「施主请用。」 他约莫十岁的模样,比桌子高不了多少,未褪去婴儿肥的小脸上眼睛忽闪忽闪,傅知微笑着摸了摸他的头,柔声说:「谢谢小师傅。」 小和尚挠了挠头,头一次看见这么漂亮的女施主,脸上的酡红又加深了几分。 「施主有什么不明白的,可以尽管来问我。」 他的脸颊像是桌上白白的软乎乎的馒头,黑亮的眼睛让她不自主想起自家皇弟,傅知微觉得手痒,捏了捏他小脸,又从兜里顺手拿给他几颗糖,轻笑着问:「小师傅,你知道寺庙的桃园怎么走吗?」 湘云被她支走去取煮茶的用具,她今日兴致正好,又早就听说寺庙的桃林花开一绝,种类繁多,遂想要下午去桃林煮茶赏景。
第37页 小和尚偏头想了想,说:「下午师傅正好放我的假,我可以带施主去。」 吃完早斋后,僧人三三两两聚在一起听经念佛,傅知微准备带着司矍去外处走走。 秦翊之在饭桌上一直找不到机会同她搭话,总算等僧人都散尽了,却见她提步朝外面走去,赶忙在后面唤住了她。 傅知微不解地回头,便见秦翊之唤小厮递给她一木匣子,说是给她的赔罪礼。 她点点头,也不多与他客套,让司矍收下。 昨日她本以为这赔罪礼是他客套话,结果竟然一夜就备好送至她手中,想这赔罪礼他准备得如此仓促,约莫不是什么贵重的物什。 桃园中花开丰腴,枝干蜿蜒扶疏,垂直碧桃逶迤垂地,千瓣红桃的袍红色花枝裸露在昫风中,已是四月中旬,桃粉同青绿,浅白相映,来往的游人还能在桃园中折下一支怯怯缩头缩脑、清雅素淡的绿桃花。 湘云已经在树下摆放好了桌子,桌子上摆着生火用的风炉,盛炭用的竹织的筥,长一尺,锐一丰用作砸碳的炭挝,焙茶用的竹笼矗立在巍巍风中,另一系列烹煮、取水、烤茶用具也俱是陈列在桌上。 小和尚在一旁满脸惊嘆地看着傅知微动作娴熟地煮水洗茶,她洗了一遍茶叶后,待水渐渐沸腾,冒泡大小如鱼眼,素手在竹炉上一抖,茶汤中便落入几朵浅粉的桃花。 她喜爱用竹炉煮茶,竹炉用青竹制成,遇火能够烤出竹汁,煮出来的茶水中夹杂着竹叶的清香,故而在前朝,这种煮茶的器皿也颇受文人雅客的追捧。 她笑盈盈地倒了一杯茶给小和尚,茶汤在杯中随着她动作微微一漾,衬着满园春色,冒着缕缕雾气。 小和尚踮着脚接过茶杯,如捧着至宝一样,放在鼻尖下嗅了嗅。 清冽的茶香扑面而来,他深深吸一口,埋着脑袋小口小口啜饮。 「好喝么。」傅知微笑着开口。 她在太子府泡了这么多年的茶,后来连秦翊之这么挑剔爱茶之人,也爱回府点名要她泡茶。 这点自信,她还是有的。 「好喝!我从来没有喝过这么好喝的茶。」 小和尚小鸡啄米样点头,又摆上了正经的神色朝她道谢,「阿弥陀佛,多谢女施主。」 傅知微端了一杯给司矍,免得他在一旁受了冷落,忍不住摸了摸小和尚的头,低下脑袋温言软语询问他:「小师傅,你知道这个秦公子是赤炎国的质子么,他为何同方丈的关系这么好?」 小和尚睁着懵懂的眼睛,虽然不知道她为何提这一茬,还是一五一十地回答道:「秦施主的身份寺庙里的师傅都知道。一年前秦施主突然常来相国寺上香拜佛,捐了不少香火钱,方丈说,秦施主虽然身份尴尬,但是为人慷慨仁善,还在天泽国开了好几个粮仓救济家境贫寒的平民哩。京城郊边好几个免费的私人学堂,也是秦公子开设的。」 傅知微一愣,没有想到他风评这么好。 小和尚放下茶杯,说起自己仰慕的人双眼放光,他仰着脑袋,扯着傅知微的衣袖继续滔滔不绝:「不止方丈这么说,寺庙里的师傅说起秦施主也是交口称赞。我师傅就爱教导我,以后要成为像秦施主一样爱民不分主君的人。」 傅知微被小和尚一番话打了个措手不及,手下的动作也跟着停下来。 桃花在沸水中委焉坠落在碧绿的碗底,茶水入口微甘,带着点点香甜的余韵,她细细品着,若有所思地看着桃园正在枝头吐妍争艷的桃花。 重来一世,似乎许多东西都开始慢慢偏离原来的轨迹。 这还是她所认识的秦翊之吗? 她有些茫然。 作者有话要说:  总觉得这样的生活也很美好,重来一世,少了许多烦心事,能够做个世外看客,闲敲棋子落灯花,远离那些纷纷扰扰。 虽然这样想,但是战场还是要上,以后男二也要被虐hhhhhh 感谢在2020-04-12 17:52:57~2020-04-13 17:11:2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tiantian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1章 醋意 傅知微打开秦翊之送给她的木匣子,里面放着一副前朝山水家王石的画卷,她拿起画卷,发现匣子的最底上部还放着一对黄金打造的臂环。 她将臂环放在桌面上,未多看一眼,反而是久久盯着画卷不语。 渔舟唱晚,这幅画傅知微一眼就认了出来。 那副被秦翊之转手送给林婉婉的画。 在太子府中,她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身边只有湘云能说上几句知心话。秦翊之初时怕她在府中憋得紧,便允诺她随意进出他的书房。 书房中带着他身上的味道,她一呆就爱呆一整天,日日写字画画,养静了性子,连画技书法也长进不少。 他书房中她最喜欢的一幅画,就是王石所画的渔舟唱晚。 可惜后来林婉婉进府后,处处与她作对,见她喜欢这副画,便向秦翊之讨要去了。 傅知微收起了画轴,觉得心烦,可是无论送画之人如何奸伪卑劣,这画却无辜,也合她心意。 王石其人,在画坛中的地位举足轻重,一生云游四方,留下的真迹极少,为数不多的也大多是他随手起意赠人所作。这份礼物论起份量来,也太贵重了。
第38页 没有谁会随身携带如此珍贵的画轴。 这份礼物真的是一夜就能备好的吗? 「湘云。」她唤道,「将这副画丢到我看不见的箱子里面,好生放起来。」 湘云应了一声,想要从她手中接过木匣子,却见傅知微面色惨白,攥着木匣子没有半分放手的意思,视线死死地盯着木匣子上的刻文。 「公主?」她试探着出声。 傅知微回过神,敛了敛眉心,松了手上的力道,湘云轻轻一用力,便将木匣子抽离她手中。 「无事。」 她轻声说。 紫檀木盖子的左上角有一首镌刻着一行诗。 何以致拳拳,绾臂双金环。 她曾经同秦翊之笑着说那诗中的女子也真是愚蠢,可她还是喜欢这首诗所传达出的情谊。 没想到一语成谶。 她失笑。 看来用这首诗来诉请,果然不太好。 傅知微回宫后,皇后便开始张罗着她的婚事,正好忠勇侯夫人也在竭力撮合沈皖和傅行,两人暗地里面一合计,便将傅知微和沈皖两人一齐丢出宫外去相亲。 相亲,在天泽国是个时髦的说法,乃是媒婆陪着闺中女子同准备议亲的郎君见上一面,以便培养感情,不至于新人们沦落至在结婚前竟连面也没有见过的境地。 沈皖极力反对她娘让她带着一个媒婆,能够让她同傅行呆一天已经是她最大的让步,再来一个叽叽喳喳的妇人,她耳朵不得生茧子。 傅知微倒是乖顺许多,只是说要带着司矍,理由是担心那公子图谋不轨,对她动手动脚。 皇后嗤了一声,说那是鸿胪寺卿,为官正值清廉,才瞧不上她这些小丫头片子看的戏摺子上不入流的手段。 但她见女儿这几日想通许多,带着一个侍卫也不碍着事,便也默许了。 醉意楼是京城最大的酒楼,今日皇后特意让丫鬟包下了最顶层,专门腾给她们姐妹两去相看自己的如意郎君。 司矍一路上同往日一样冷着一张脸不说话,沈皖悄悄凑到傅知微耳边耳语:「我怎么觉得你这个小侍卫今日不对劲儿啊。」 傅知微用手掩着嘴吃吃笑着,也低声说:「他这个闷葫芦,能指望他些什么,以后我嫁人了,有的他哭的。」 沈皖不怀好意地撇了司矍一眼,声音压得更低了:「我瞧着啊,这明面上一个温润如玉的驸马,背地里养着一个冷酷的小侍卫,这不就是那些话本子上爱写的吗。」 傅知微瞪了沈皖一眼。 现在一个秦翊之摆在那里不知道是个什么态度,后又来个议亲对象,这几日她的婚事都快要搞得她头都要秃了。 男人三妻四妾,她想不通有什么好,这风流公子的滋味,就像常年走在钢丝上,没有做亏心事,心也虚得很。 傅知微打了个寒战,又忍俊不禁,被自己的想法逗乐了。 等傅知微同沈皖到了醉意楼顶层,傅行和一蓝衣男子早就坐在桌旁等候多时。 鸿胪寺卿是个约莫十八岁的青年,身着浅蓝色锦衣,乌髮玉冠,一双狐狸眼微微上挑,红唇轻薄,晃眼一看,比女子还要妖娆几分。 他见傅知微和沈皖上楼来了,上前一步,拱手行礼:「在下谢昇平,见过长乐公主,沈小姐。「 沈皖挑挑眉,抱拳看着眼前风流倜傥的少年郎,又朝着司矍那处看了眼。 那黑衣男子今日罕见地换了一身白衣,却意外地合适,当真君子若皎月,潇然啸长风。 看来果真是醋了。 沈皖摇了摇头。 杳杳玩得真是刺激。 简短寒暄后,沈皖和傅知微便落座在窗边。谢昇平同傅知微并不相熟,但傅行和沈皖在一旁活跃场子,拌嘴逗趣,气氛也算不上尴尬。 谢昇平学识渊博,待人彬彬有礼,也同她一般喜爱诗词歌赋,谈起作诗韵律,亦是头头是道,不落下乘。 不过两盏茶的功夫,他们就聊得热火朝天,一副相见恨晚之态。 暮色渐浓,转眼已经到了回宫的时候,傅知微拖着沈皖,依依不捨地同谢昇平道别。 回宫的路上,司矍垂着眼眸,立于马上,听着车厢内传来的轻快的交谈声,不自觉地捏紧了手上的缰绳. 他今日尽量避开自己的目光不去看公主和那鸿胪寺卿相谈甚欢的模样,可是听着公主的银铃般的笑声,却控制不住地想去看公主此刻的面容。 一定很好看。 他捨不得错过她脸上一丝的笑容,却亦是失落那笑容是因为别的男子。 公主犹好诗赋,这是他并不擅长的。 他自嘲地勾了勾嘴角。 不论是公主前世曾经喜欢的秦翊之和如今这鸿胪寺卿,都是翩翩君子,温其如玉。 曾经他不屑于这些文人墨客的风花雪月,现在却第一次恼恨自己的笨拙. 傅知微心情大好,路上哼着小曲儿,在马车上细细听着车轮子倾轧地面的声音,悠悠地晃动着手腕。 湘云最近也捏不准公主的意思,试探着问了句:「公主可是满意那鸿胪寺卿?」 傅知微露出了一个狡黠的笑容。 「岂止是满意,本公主恨不得能同他拜把子。」 当年那件事情,轰动朝堂,她不可能不记得。 前世鸿胪寺卿惊才绝艷,才高八斗,本是不可多得的良才,但因性情刚正不阿,直笔谠论,见不得官员抱团结党,故而在朝堂上老爱同户部尚书一干重臣唱反调。
第39页 朝堂中讲究制衡之术,皇上乐见其成,偶尔也帮衬着他几分。 谢昇平家境贫寒,靠着科举一朝被帝王赏识,乃朝中新贵,也是皇上手中用来牵制这些权臣的利刃。 可惜最终被户部尚书抓住了把柄,以欺君之罪将他送入牢房,于集市斩首示众。 因为谢昇平,是女子。 待傅知微用过晚膳,夜色渐浓,宫中屋檐下一一亮起通红的灯笼。 喧嚣的宫中渐渐沉寂,就连昭华宫内的小厨房也收了走动的声响,只余有南淮溪静静流淌在花木间,间或门檐下的风铃随着风发出叮铃一声轻音。 傅知微沐浴完后,拉了司矍呆在房内,暗戳戳地想要培养感情。 还没待傅知微有什么动作,湘云又在门外叩响门,清清嗓子说道:「哎呀,公主,奴婢差点给忘了,这几日皇后娘娘专程叮嘱奴婢要监督您喝药呢。」 「这药刚刚熬好送来,奴婢这就给您端进去。」 傅知微苦着一张脸,吐了吐舌头,不情不愿地让司矍给湘云开了门。 她体质畏寒早就是老毛病,但偏生那日雷雨夜后又有些发热,本也不是什么大事,只是她这三天两头风寒高热的,可把皇后给担心坏了。 她不敢同皇后说自己半夜跑去司矍房中,于是这几日从寺庙回来后,皇后便执意说她体质太弱,请了御医给她开药调养身子。 夜里面有些冷,傅知微缩在被子里面,只露了一个小小的脑袋,探头探脑地看着司矍端着一碗汤药回来。 她皱了皱眉,嫌弃地看着黑乎乎地药汁,别过脑袋娇声娇气地说:「我不喝这东西。」 司矍摸了摸她脑袋,她的头髮软软滑滑,偶尔毛茸茸的小脑袋还会反射性地向下缩一缩,让人爱不释手。 他恋恋不捨地收回手,缓了自己的语调温柔地说:「公主,皇后娘娘也是为你好。」 「哼。」傅知微看也不看他一眼,抱紧了被子,委委屈屈地说:「当真是但见新人笑,哪闻旧人哭,如今你竟是连我小名也不唤。」 「你定是在外面有了别的狗。」 听见少女酸熘熘的语调,司矍怕自己做错什么惹恼了她,一向清冷的声音也带着点慌乱:「我……我从来没有看过旁的人。」 「今日我都瞧见街上好几个美娇娘偷偷看你呢。」她装作气唿唿地说,其实看着青年急得团团转的样子,心里面早就乐开了花。 「你心里面一定可开心了。」 他今日穿得这么好看,就算他黑着一张脸,她都瞧见街上好多小娘子偷偷盯着他看呢。 傅知微咬着被子,恨恨地想。 这个人浑身上下都是她的,其他人沾都不要想沾。 一听是这件事,司矍松了口气,老老实实地解释道:「我不喜欢她们看我,我只喜欢杳杳看我,也没有看她们一眼。」 「杳杳才是最好看的。」 他认真地说道. 傅知微在被子中呲牙咧嘴,正不高兴自己的人被旁人窥伺,陡然听着青年低哑的嗓音,酸涩的情绪突然剥落掉,心里面欢喜得不像话。 她将脸埋在被子中傻笑一下,才摆出正经的神色抬头说:「我谅你也不敢。」 眼前的男子眉目冷峻,却在她面前才会失措惊慌。 她突然意识到,他真的是独属于她一人的。 「本宫很满意。」 她心思一动,掀开被子,赤着白皙的脚丫走到司矍面前,踮着脚尖贴上他的薄唇。 很凉,很软。 青年愣了一秒,眸色深了深,继而抱紧了她的腰肢,加深了这个吻。 作者有话要说:  作者:我想要开车!!!!! 阿江:不,你不想 o(tヘto) 怎么办,明天我还想要甜 第22章 临曜 秦翊之在马车上睡得昏昏沉沉的,待太阳落山,马车才堪堪抵达质子府。 长青掀了车帘,见他眯着眼睛,眉头紧皱,眼眶下淡淡一圈青黑,知道他定是又做那个梦了,心疼地唤道:「爷,已经到了。」 秦翊之揉了揉眼眶,缓缓睁开一双潋滟的丹凤眼,才看到日落的光晕透过小厮掀开的车帘的一角,清清浅浅落在他脸上。 暖暖的,就像是她曾经给他熬的汤一样。 他用袖子遮住这泼墨般倾洒的光线,闭了闭眼,呆坐在车上,不发一语。 眼前又陷入了一片沉沉的黑暗,他躲在这深渊中许久,竟然已经开始不适应光明的滋味了。 秦翊之嘴角溢出一丝苦笑。 长青静静候在一旁,微不可察地嘆了口气。 他替他家主子不值得。 赤炎国的那位圣上刚愎自用,猜忌多疑,当年那一场宫变,不仅折了二皇子,竟然也狠得下心,在战败后将皇后所出的五皇子也送到天泽国当质子。 皇后娘娘为人亲和,宅心仁厚,倘若她知晓自己所出的两子如今落到如此境遇,在天之灵,也难以安息。 秦翊之在车上枯坐半响,才让长青搀着他下去。 他为着那画轴,连夜从四方山骑马奔至质子府,一夜未睡,又跟着相国寺的师傅上早课,惊喜能在早课上遇着她,却又见她同她带着那个小侍卫巧笑嫣然,似是望舒纤阿。 早斋的时候,她向小师傅打听桃园的去向,他下午便悄悄躲在桃园中,只为着多看她一眼。
第40页 他自嘲地摇了摇头,问:「长青,你说她会喜欢那幅画吗。」 还有那个他亲手为她打的臂环。 他在质子府专门开闢的一处石室内呆了一年,用废了不少金料,为着就是给她一只他亲手做的手镯。 何以致拳拳,绾臂双金环。何以道殷勤,约指一双银。 何以致区区?耳中双明珠,何以致叩叩?香囊系肘后。 那是前世她最喜欢的一首定情诗,也是她抄给他的第一首定情诗。 少女的簪花小楷娟秀,但顿笔处又带着锋芒,她笑靥如花,脸颊微红,仍旧是鼓起勇气,脆生生地唤他—— 临曜。 是他的小字。 除了父皇和母后,只有她一人知道。 长青扶着他,接话:「爷对长乐公主这么好,她定是欢喜的。」 欢喜。 秦翊之有些茫然,看着质子府外的石狮子瞪着铜铃大的眼睛,威风凛凛地守在傍晚些许微凉的寒风中,他向着远处眺望,便见着天边的皇宫露出尖尖的一角,若含羞带怯的少女。 这一世,她变了许多。 她没有来那桃树下,那一双剪水秋眸,曾含情带羞,若秋波递情,在见着他时蓦然绽放通澈光华。 他竟是再也没有见过那样的眼神出现在她眼中了。 他怕偏离上一世的轨迹,苦等一年,不敢去惊扰她,只求着仍能在桃花树下见到那个聘婷无双的少女。 然后他们会相识,相知,相爱,最后厮守一生。 这一次,他不愿再去管什么国雠家恨,他只要她。 桃花枝在春风中微微打着颤儿,桃色绯然,花朵迤逦,点缀着素净的云彩,潺潺清溪,似天上人间,落英芳华尽汇一处。 三月的御花园,公子哥在南淮溪边笑闹,女子娇声软语说着知心话。 他等着那似踏月而来的少女,轻飘飘拖曳着曼妙的影子,含笑朝他走来,然后羞红了一张瓷白的俏脸。 一笑倾城,胜却桃花无数。 他没有等到,却在南淮溪的桃花树下,看见了她身旁站着一黑衣青年。 他盼了无数个日月,终于等来了这一天,却远远看着那黑衣青年俯下腰,神色温柔地为她抹去嘴角的碎屑。 一朵、两朵—— 桃花嬉笑怒骂着哗啦啦落了他一肩膀,他鼻尖一动,闻到了似有似无的清香,桃花瓣更是喧嚣了,在风中捏着娇软的吴侬软语嘲弄他:呀,快看,那是不是你心上人呀。 心上人是天边月,意中人曾是枕边人。 他伸开掌心,一朵桃花迫不及待地坠落在他手中。 花开灼灼,举世无双。 前世他狠心将她一人丢下在太子府,不管不问,不理不睬。 他知道她的日子定然不好过,可他表现得多疼爱她一分,那个男人就越想要她的命。 人生总是落子无悔,他亦是不敢赌,不敢用她的命去搏。 他胸中也曾怀青云抱负,渴望终有一日一统海宇,四海来朝,御极九阙。 他们时间还长,不必急于儿女情长,等他建功立业,完成宏图壮志,了却恩恩怨怨,他们就可以谨守曾经的诺言,春来赏花泛舟,冬时温酒赏雪。 这么多年来,在天泽国备受冷眼嘲弄,赤炎国的豺狼在暗处窥伺着想要吃他血肉,他以为她同他一样,是受得了的,以为只要活着,他有一辈子的时间,陪她去解开那些心结。 然后他们待白雪满头,等柳絮飘飘。 可是她没有到。 他失算了她有多爱他,便有多恨他。 他的母后是那样一个风华绝代的人,他的外祖父亦是战功累累的将军,却皆是死于君王的猜忌下。 宁愿冤死忠臣保全皇位,宁愿吃败仗也不肯自己的皇权受到丝毫威胁。 好一个贤君。 他外祖父为国土挂帅出征,他们家世代征战沙场,皆是忠良,可皇帝畏惧他外公功高盖主,竟然设计要他死。 他前世发疯一般地想着,蛰伏多年,苦心经营,为着一朝得势,将赤炎国搅得云翻覆雨,所以为达目的,他明知道她会生气,仍旧还是起兵攻打天泽国。 他让下人瞒着她,可最终还是瞒不住,看着她跪倒在自己面前,他心如刀绞,还是咬着牙将她软禁了起来。 那个男人坐在皇座上狞笑着说,临曜,吾儿,你给朕说说,你爱她吗? 他恨那个男人,恨不得扒他的皮,饮他的血,坐在他尸骨上醉酒大笑。 后来他做到了,却满脸带泪。 他将她弄丢了,连尸骨也未能找回来。 江山不能等,復仇不能等,但他以为佳人可以等。 上辈子齐王问他,长乐公主既然心悦于你,你为何不以她为筹码,去赌一赌这天泽国的江山社稷。 他一愣,沉着脸正色道:「此举非君子所为。」 呵,真是可笑,他从来没有认为自己是君子。 他心狠手辣,嗜血如命,为达目的不择手段,就连齐王听了他这话,也是仰天大笑,说,秦公子,我们既是同路人,为何不坦诚一点。 我们都是被目的所驱使的小人,可不是什么光明磊落的君子。 他无言以对。 现在想想,那日,他心里面想说的其实是—— 我心悦她。
第41页 少女娇脆的声音依旧在他的回忆里嗡嗡作响,若枝头撒欢儿的雀鸟,勾得枝头下的游人心痒难耐,又满意一笑,头也不回地振翅飞走。 他又听到那日她说起那首定情诗的声音,碧绿的玉镯空落落的挂在她纤细洁白的手腕上,相互碰撞,叮铃轻响。 比之更清脆的,是她的笑语。 临曜,何以致拳拳,绾臂双金环。 这首诗中的女子虽然不得善终,可临曜哥哥,我心似她心。 她说。 作者有话要说:  男二还是挺惨的 也许这就是男二和男主的区别吧,和情情爱爱无关,只与适不适合有关。 这大概就是……遗憾? 感谢在2020-04-14 18:50:00~2020-04-15 19:09:1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44802021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海儿 8瓶;蜜桃鸡尾酒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3章 面馆 天边亮起了几颗寥落的星子,和风容与,明日映天,皇宫的亭台叠榭渐渐清晰明朗,晨雾迢递,映着一轮隐隐的旭日昭昭。 几许天光落入殿内。 罗帐间,两个人影依偎在一起,少女缩在青年的怀中,乌髮粘在她的脸上,睡梦正酣。 快要入夏,天也亮得早了许多,司矍一向习惯早起,他缓缓张开了眼睛,便见公主勾着脑袋缩在他胸前。 温香软玉在怀,他心中微动,僵着身子不敢有任何动作。 昨日公主缠着他不让他走,执意要他翻窗进来陪她睡觉,他说不过她,只得晚上趁着昭华宫的宫人睡下了,从窗户进来。 这是他肖想了数年的小姑娘,而如今,竟然就在他怀中。 清晨带着寒凉,傅知微皱了皱眉头,裹紧了被子,将头往他怀里面埋得更深。 他按捺住心中的异样,久久地注视着少女的髮丝随着她的唿吸声微微颤抖。 公主吐气如兰,若刚出生的猫崽儿,乖巧柔顺地匍匐在他身上,而他的手正搭在她的腰肢上,软软的,像是捉住了一片飘忽不定的云彩。 怕触之即散。 他抬眸看了眼罗帐外,轩窗外的天空已经褪去了深邃的蓝色,透着一抹浅浅的碧蓝。 时候已经不早,再呆下去他就要错过饕餮阁售卖糕点的时间,他试探着抽出手臂,唯恐惊扰了怀公主。 傅知微感觉到青年的异动,唿吸乱了几分,动了动身子,而后扑扇似的眼睫一颤,便睁开了一双秋花映水的凤眼。 她打了个哈欠,将手伸出被子在软枕上磨蹭了几下,伸了个懒腰。 少女本是无心的动作,却让她和青年的距离近了几分。 司矍唿吸一停,要被公主无意的举动折磨疯了,手掌扶着她的腰肢制住她的动作,哑着声音说:「公主,别动。」 傅知微的眼眸中带着睡意未消的水雾,拉着软软的语调回道:「司矍,你要去哪儿。」 她的腰肢像是水蛇一样,纤细婀娜,牢牢贴合在他的掌心,司矍摒住唿吸,喉头滚动,半响才沉着声音回道:「饕餮阁的早点过了这个时候就买不到了。」 「那就不买,我好睏啊,司矍,你不要动,让我再睡一会儿。」 她的声音软软糯糯,透着点点鼻音,柔弱无骨地双手伸手抱住他瘦削有力的腰肢,有些不满意青年离她太远了,一挪一挪地蹭了过去。 「不吃了,不吃了,今日我让湘云给小厨房递了话,做了小米粥,还有荷叶莲藕饼,还有……好多好多。」 傅知微迷迷煳煳一一数着小厨房的菜单,又想到了寺庙里粗糙清淡的早斋,砸吧砸吧嘴,觉得肚子里面的馋虫都要被勾起来了。 眼前的小人儿裹着锦被,像是年糕一样黏在他怀中,司矍闭了闭眼,深深吸了一口气,才开口:「再不起床,就要被人发现了。」 话虽如此,却捨不得离开她半分。 她就像是惑人心神的妖精,他长年累月练就的自制力在她的软语中丢盔弃甲,不堪一击。 傅知微哼哼唧唧往他怀中蹭蹭,不情不愿地哼了一声,表达着自己的抗议。 突然,她想到了什么,眸子一亮,睡意也尽数消散,用手钩住司矍的脖子,将他的脸同她拉近。 她贴着他的俊朗的眉目,笑着说道:「不如你带我去宫外面吃早点好不好,我还没有见过这时的京城呢。」 少女温热的气息带着馨香扑在他脸上,司矍脸一红,面上强装镇静说:「不可。」 倘若宫中的人早上发现公主不见了,宫里指不定要乱成一锅粥。 傅知微将头埋在他脖颈处,满不在乎地说:「没有我的叫唤,湘云只以为我在睡懒觉,不会进来瞧我的。」 「我们快些回来便可。」 她仰着头看着他,乌髮蓬松地耷拉在软枕上,衬着她一张小脸莹白如玉,声音娇得能掐出水来:「就一次好不好。」 她伸出一根削葱玉指,抿着殷红的唇瓣,信誓旦旦保证。 「就一次,司矍,我保证!」 少女的唿吸若跌入他心扉的桃花香,司矍看着她,眸子中带了些许炙人的温度。 他终究是执拗不过她。 他败下阵来,无奈应下:「说好了,就一次。」
第42页 是今天的一次。 少女露出得逞的笑容,在心里面默默补充了一句。 ** 鸡鸣声刚过,京城的商店还未开张,十里长安街旁拐角的面馆已经升起裊裊炊烟,锅碗瓢盆桌球作响。 冯老二吆喝着自家婆娘起床生好灶火,将昨日擀好的面条往沸水里一丢,烟雾刺啦腾起,煳了他的双眼。他拇指一动,握着筷子往水里面一搅合,面条骤然软了身子,朝着锅底跌去。 简单打理好后,冯老二将布帘幕往屋外一撑,摆好有些跛脚的桌子板凳,头上绑着白巾,准备开张迎接第一位客人。 晨雾未散,熏得巷子内云烟缭绕,像灶头起火一样,看着呛人得很,冯老二翘着腿坐在板凳上,琢磨着今日指不定又是个晴朗的好天气。 街那头走来两人的身影,冯老二眯了眯眼。 待那两人走近了,冯老二定睛一瞧,那女子长得比街头那美艷勾人的小寡妇还好看,又带着庙里菩萨一样不食烟火的气息,那男子一身黑衣,身姿英挺,朗眉星目,若守护神一样守在女子旁边。 冯老二挠了挠头,迎了上去。 傅知微牵着司矍的衣角,好奇地打量着京城的四周。 早上没有什么人,她便取了面纱锥帽,这面纱锥帽带在脸上就像是捂住了她的唿吸似的,怪不舒服,一天下来,她脸上都是黏煳煳的。 她见一虎背熊腰的壮年男子朝他们走来,害怕地往司矍身后一躲,用力扯了扯他衣角。 这人长得好兇。 司矍看了冯老二一眼,见他方脸厚嘴唇,脸上挂着憨憨的笑容,不过是街头寻常百姓罢了。 他将少女的小手握在手中,靠得同她近一些,低下头在她耳边低声说:「没事,就是家小面馆的老闆。」 「我在这里。」 他的手掌宽厚有力,傅知微耳根微热,小声应了声,又凑他近了些。 带着他就很安心,做什么都不怕。 似乎,更喜欢他一点了。 她低着头,控制不住地红了脸。 看着面前二人的小动作,冯老二尴尬地站在原地,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这对璧人长得是真的顺眼,他冯老二在十里长安街开面馆开了这么多年,见过不少娇小姐,公子哥,都没有今日这一对登对好看。 他搓搓手,还是出声问道:「客官,来吃面吗?」 司矍怕傅知微吃不惯这些街头小食,正要回绝,谁想到他身旁的少女却站出来,没有之前畏畏缩缩的样子,应道:「老闆,吃面。」 他狐疑地看着少女。 傅知微朝他抿嘴一笑,拉着他就在桌子旁坐下。 宫里面的山珍海味都被她吃个遍了,上次去寺庙吃得那顿早斋,虽在宫里人看来连粗食淡饭也算不上,可她却馋得不行。 她嘴巴被司矍养刁了,日日京城大酒楼各式小点心给供着,如今却返璞归真起来。 冯老二应了声,赶忙去厨房里下面。 这一看就是贵人,怠慢不得。 不多时,素油小面上放着葱绿的葱花,雪白的面条整整齐齐码在碗中,面上还放着一个煎得金黄的荷包蛋。 司矍抽了筷子,用茶水仔细过了一遍,才递给她。 傅知微接过带着茶水余温的筷子,露齿沖他笑了笑,微张红唇,挑起面条轻轻咬了一口。 好吃。 她眼睛一亮,手下的动作不停。 街头上坐在木桌上认真吃面的女子动作优雅端正,小口小口抿着面条,这街头上一碗寻常的小面,硬是被她吃出了些精贵的滋味。 身旁一身黑衣的青年停了手中的动作,寒潭似的眸子久久地看着她,眼前的女子比过他见过的任何风景,就连手上的吃食也索然无味了。 傅知微用膳一向吃得不多,吃了几口,就偷偷抬着眼皮看着坐在身旁的青年。 湘云爱笑她胃就像猫儿一样,这素油小面虽甚得她心意,她勉强吃了半碗的面,就觉得肚子胀得难受。 她停下筷子,将面碗推到司矍面前,可怜巴巴地说:「司矍,我吃不下了。」 司矍不语,默默从身上掏出一块粉色的锦帕。 公主嫌弃带着锦帕麻烦,又老是喜欢偷吃东西,吃完东西就撅着嘴站在他面前要他擦拭,几番下来,她干脆将自己的锦帕让他保管着。 他给她擦了擦嘴角的油渍,然后手臂一伸将她的碗端过来,就着她的筷子,几口将她碗里面的面条吃完了。 被公主咬过的面条,似乎要美味许多。 司矍舌尖悄悄在筷子尖多停留了一会儿。 是她的味道。 傅知微眯着眼睛笑得像个狐狸一样,满意地学着他一样摸了摸他的头,就像在安抚一只乖顺的大狗狗。 她家的侍卫大人怎么这么招人疼呢。 冯老二在一旁看得啧啧称奇。 他还没见过这么疼媳妇的。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04-15 19:09:11~2020-04-16 20:44:3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二次元殿下yy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4章 春末 四月末,桃花渐渐呈现颓败之势,连着下了几场春雨,青石板路上透着雨后的濡湿,书生撑了把油纸伞携着笔墨匆匆走过。司矍打包好早点,从京城的巷口走过时,便见一支娇艷桃花花开潋滟,堪堪停留在他眼前。
第43页 满枝的桃花已经被春雨轻巧摘落,而这一株桃花躲在枝桠下,怯生生探出脑袋,他微微一笑,想起了那个在他面前娇气得像个没长大的小娃娃的少女。 青年伸出瘦削的手指,轻轻捏住桃花枝分叉处,捏紧往下一按,咔嚓一声,桃枝便落在他手中。 被抖落的晨露顺势滚落在他脚下的青石板上,同雨水混杂在一起,他将桃枝放在鼻尖嗅了嗅,眉宇舒展,眼眸里一汪静卧的湖水泛起微漾的涟漪,随即变成一个浅淡的笑容。 她一定会喜欢的。 …… 傅知微撑着脑袋坐在桌旁,嘴里叼着糖蒸酥酪,拿着筷子戳戳碗碟里面的八宝豆粥,心不在焉地向门外瞧去。 香浓的八宝豆粥被她作践得惨不忍睹,湘云瞧不下去,站在一旁用公筷给她夹了一箸泡绿菜花,轻笑着:「公主莫不是在等着那小侍卫。」 傅知微头也没有抬,恹恹地应了一声。 她手指灵巧一动,便将姿势换成一手拿着一只筷子,不顾形象地戳得青花瓷碗底铛铛作响,全然记不得宫里女官自小教她的宫廷礼仪。 司矍这几日总是神神秘秘地在昭华宫偏殿不知道在做些什么,她不叫唤他过来,他便能在偏殿坐一整天。 她坐不住去偏殿瞧瞧他在干什么,便听见屋里传来青年慌乱收拾物什的声音,过一会儿,他才红着一张俊脸给她开门。 她心中好奇得紧,问他在做什么,他脸就更红了,支支吾吾半天抖不出一句话。 男人心吶,海底针,准是做了什么亏心事。 她悠悠唿出一口气,烦闷地皱着眉心,抿着小口用筷子撬起点点粥沫,漫不经心地送入口中。 没什么味道。 说起来,司矍今晨被她缠得紧了,不知道能不能买到最后一批桃花酥。 想到这里,她心中郁闷。 大猪蹄子,前些日子还说从来不会瞒着她,这不,还没过几天就有小秘密了。 傅知微越想越气,啪嗒放下筷子,鼓着腮帮子气唿唿地说:「湘云,今日中午我要吃刚刚滷好的猪蹄子。 她顿了顿,觉得还不解气:「要一大盆!给小厨房的师傅说给本公主死命放辣椒,看这个猪蹄子还敢不敢跟我嚣张。」 湘云掩嘴咯咯笑着,手下布菜的动作不停,知道自家公主又在跟小侍卫闹小脾气了。 可俗话说的好,解铃需是系铃人,她一个外人也不好过多置喙,只得温声劝慰道:「公主您还是得多吃点,今日淑妃在宫中举办诗酒宴,给您递了帖子要您过去呢。」 傅知微正在狠狠地磨牙想着中午要怎么折腾那大猪蹄子,一听湘云这话,一拍脑袋急了。 哎呀,这几日夜夜抱着自家侍卫大人醉生梦死,竟然把这等大事给忘了。 淑妃向来和她母后不对盘,还有她侄女李嘉柔在旁边帮衬着,俗话说无事献殷勤,她这次诗酒会是一定不能落了下乘。 听说淑妃还邀请了些京中的贵公子赴宴,傅知微略微一思忖,便知道这明着是赏花作诗,私底下不就想掺和她婚事一脚。 休想。 她这般想着,匆匆几口将碗碟里的菜吃完,扒拉几口豆粥,用锦帕抹了抹嘴,脚底抹了油似的就急着让湘云给她梳妆打扮。 而这时司矍刚刚从殿外走了进来。 他手里拿着尚带着温度的糕点,见傅知微已经用过早膳,神色匆忙,似乎有什么要紧事,不自在地用身子遮了遮背后的桃枝。 他似乎来迟了,时机也不怎么恰当。 公主尝到了甜头,日日央着他留宿在她宫中,他虽嘴上说着不合礼仪,心里面却隐隐欢喜着少女撒泼耍赖缠着他撒娇。 四月已是春末,桃花将要凋零,饕餮阁几日前就打出了告示今日将会售卖最后一批桃花酥。早上等他哄好公主赶去饕餮阁的时候,长长的队伍已经排到巷角。 京城中闻讯的达官贵人早早就打发小厮来十里长安街排好了队,幸而饕餮阁的掌柜识得他,专门为他留着一份。 傅知微见司矍终于回了宫,明知道他是给自己买桃花酥去了,可是自己念了他一早上,他还是这般若无其事的表情,心中生了一股无名的怒火。 眼前的青年神色间弥散着关切,让她又觉得自己的恼怒就像是一拳打在棉花上,不够爽快,却无可奈何,不能再更进一步。 喜欢一个人的心情,当真是起起落落落落落落,她嘆息口气,想着,心情骤然低落下来。 真没劲儿。 就像春雨淅淅沥沥,不如暴雨洒脱,又比不得那晴好的日子自在,她自以为自己能够稳稳坐落在他心尖上,可当她习惯了他对她的好,就忍不住希望更多。 如今这春日韶光随着枝头逐渐败谢的桃花委落,夜雨悄无声息,晨日露出头角,琉璃瓦间积蓄着的浑浊的雨水,点点滴滴若间断的墨笔坠落在昭华宫殿前一地粉白色的花瓣上。 她闲来无事数着满地落花,因着身旁有一个所爱之人不再怅惘春日将逝,可有的时候也会托着腮帮坐在软榻上想,他此时又在想什么呢。 她开始嫉妒那日街头上羞怯看着他的女子,希望他眼中永远盯着自己一人,可他又永远对她都那么温柔,让她那一点小心思如碰在软软的豆腐上,使不出力。 有的时候她会冒出这样一个念头,他为什么从来没有嫉妒她同别的男子在一起呢,他安静地呆在她目光所能触及的地方,不争不抢,不吵不闹,任由她在他身上索取,包容她的骄纵和任性。
第44页 这还不够。 傅知微有些泄气,浑身突然提不起劲儿,觉得自己当真矫情,挥挥手:「没什么,司矍,将桃花酥放在桌上罢,我参加完诗酒宴后回来再吃。「 司矍怔了怔,不知道早上还好好的少女怎么突然翻了脸色。 他心中细数着自己近日的举动,唯一值得一提的便是,公主想要在宫里放风筝,他偷偷做了一个风筝摆在她桌子上。 是她嫌弃那风筝做得不够细緻?或者嫌弃他在风筝上题的字不够好看吗? 公主的书法最近越见长进,倘若真的不满意,怕也碍着面子不好伤了他的心。 司矍原本雀跃的心情被浇了一盆冷水,五指攥紧了身后早已冰凉的桃枝,提着桃花酥一动不动站在原地。 京城的青瓦白墙随意涂抹着春末已至的气息,他脑海中却想着,春末就像是他心中的少女,蹦蹦跳跳着一夜之间而来,却又提着裙摆,笑声若银铃雀鸟,在他耳边呢喃叫唤着:来追我呀。 他怕一个不留神,她就转身踢踢踏踏地走远了。 他脑海中有一个偏执的念头蛮横生长,叫嚣着,诱惑着他——她是你的,没有秦翊之,没有谢昇平,是你一个人的。 他反覆告诉自己:她不属于他,他属于她,于是脑海中的声音便愈来愈响,似不达目的不罢休。 傅知微悄悄抬眼,见高大的青年眼角带着倦色,眉心微拢,眸色莫测地盯着地面。 她又想起,她晚上睡姿不好,又还喜欢在他怀中滚来滚去,而司矍一向浅眠,半夜常常醒来给她盖被子,有的时候整夜也睡不着。 傅知微看着他清瘦的脸庞,又有些心疼,觉得这人真是可怜又可恨。 她走过去拉了拉他的衣袖,不情不愿地说:「司矍,等我晚上回来,我们一起吃桃花酥。」 少女的皓腕上衬着一碧绿的玉镯,声音娇软,他抬头,见她云鬓间插着一支样式质朴的桃花簪。 是他做的那支。 他又觉得原本同着这春日萎靡不振的心情又开始了反覆,像是她那日笑闹着牵着的风筝,时高时低,牢牢被她握在手中。 自己也不知道是怎么了。 司矍顿了顿,踟蹰半响,才从身后掏出那一枝桃枝。 他将桃枝塞在少女手中,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说:「卑职看到这株桃花,突然就想,公主一定会喜欢的。」 手中的桃枝带着青年的体温,傅知微握着桃枝,用指尖轻轻去触碰那浸润着冰凉温度的桃花瓣。 桃花瓣软软的触感像是他冰凉的嘴唇,淡红的颜色又像是他通红的脸颊,她仿佛看到一个拟人版的侍卫大人躺在她手中羞涩地沖她笑。 她忍不住扑哧一笑,原本抑郁沉闷的心情骤然间云开雾散。 这个呆子又能够想些什么呢。 她握着桃枝看向殿外,远处不知是哪个楼阁耸立,露出一角,春雨洗净碧空,间或有飞鸟掠过,兀然发现春日快要过去,而夏天也要到了。 蝉鸣声响了。 作者有话要说:  啊啊啊啊啊啊也许这就是恋爱 不好意思今日才更新~ 抱歉感谢在2020-04-16 20:44:32~2020-04-18 01:59:2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44802021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5章 转折 御花园的桌子上摆着一碟一碟的瓜果,樱桃刚刚被洗净,还沾着水珠,被宫女细心地堆砌成小山的形状,红彤彤的草莓,黄澄澄的枇杷交错垒成尖尖的塔状,用白瓷金丝托盘装着。其余应季水果尽数堆满桌面,映着碧枝佳人,分外诱人。 傅知微老远她就听到淑妃捏着嗓子娇笑,待她携着湘云赶到时,李柔嘉在淑妃旁站着,淑妃坐在首座正亲切地拉着她的手,说些体己话。 一旁的贵女穿着锦绣华服,略施粉黛,嗓音轻柔和缓,含笑附和。 淑妃见傅知微到了,长长的眼睫若蝴蝶振翅一颤,眼波流转,笑着沖她招了招手:「今日的主角可算让本宫等到了,几日不见长乐,竟是出落得标緻许多,快来本宫身边坐下。」 傅知微迈着莲步,脸上露出温软无害的笑容,乖顺地在淑妃旁边坐下。 李嘉柔也顺势在她旁边坐下。 待坐定后,傅知微抬眼瞧了一眼,席间大多都她识得的面孔,均是各家所出适龄待嫁的嫡女。 有她同父异母的妹妹,上辈子所嫁非人的七公主,她的驸马后来在外面被揪出来养了外室,还有如愿嫁给了她表哥的长宁侯府四小姐,一张水水嫩嫩的小脸像一只雪白的兔子一样,前世听说她表哥为她抗住祖母的压力,发誓绝不纳妾,曾在京中传为一段佳话。 傅知微微笑,这些舞象之年的少女,正值春花般烂漫的年龄,嫁为人妇后却有了各自不同的人生,让人不由得唏嘘喟嘆。 石桌旁隔着一屏风,间或传来男子的朗笑交谈声,屏风上人影重叠晃动,应是今日淑妃给这些娇小姐们相看的如意郎君。 诗会,顾名思义,就是赏花闲谈,出题作诗。如今的民风相较于前朝开放了许多,虽然女子仍是不能入朝为官,但是也不再像从前一样却是一点外男也不能见得。 宫中位份高的嫔妃,或哪家夫人,有时也爱将这些适龄的少年郎和少女聚在一起,作画赏花,好不惬意。
第45页 今日淑妃出了一个新奇的玩法。 她见人都到齐了,唤人撤了这屏风,说要击鼓传花,抽出一男一女以桃花为题对诗。 在座的女子皆是羞红了香腮,看也不敢看对桌坐着的那些俊逸的少年郎,手中绞着香帕,又是期待自己被选中,又是碍着礼仪教条暗自祈祷那人不是自己。 傅知微神色自若地拈了一颗樱桃送入口中,樱桃鲜嫩多汁,口感尚佳,贝齿一咬,鲜红的汁水便沁润在她舌尖。 这樱桃不错。 铮铮琴声在耳边响起,李嘉柔手执一粉色纸花,红着脸含笑将纸花递给她旁边的贵女手中。 在座的贵女虽说不多,细细一数也有十五左右,傅知微自顾自地吃着樱桃,心想她倘如仔细着些,这花如何也轮不到自己。 轮到自己又如何,淑妃如今拿捏的不过就是她尚未过多接触外男,陡然遇着一翩翩贵公子,若那公子温润些,指不定得她倾心。不过淑妃算的也倒是准,她前世就真的遇着一个秦翊之,便以为那是天赐良缘。 只是如今怕是要让她失望了。 几圈下来,琴声仍是不止,傅知微原本有些紧绷的心弦也松懈下来,趁着那花在贵女手中交替,又塞了几颗樱桃入口。 花传到李嘉柔手中,傅知微刚刚咽下一颗樱桃,还没有来得及擦手,便见李嘉柔作势要将纸花递给她。 她心下一乱,顾不得思考,正要去接,就听见李嘉柔惊叫一声,素白的手一抖,纸花便跌落在傅知微的石凳底下。 傅知微此时不捡也不是,捡也不是,她拍拍手,弯了腰,刚伸手去碰到纸花,就听见乐声停了。 她镇定自若地直起腰板。 淑妃用手掖着嘴角笑着说:「长乐果真是福运深厚之人,如今这纸花都可劲儿往长乐身上钻呢。」 一旁的贵女皆是笑着应和。 傅知微冷笑,将纸花拾起来放在桌上,慢悠悠地用锦帕揩了揩手,凤眼中带着不威自怒的贵气,平静地扫视了一周。 淑妃被这眼神看得一惊,不知道这自小被皇后娇惯得不谙世事的长乐公主今日怎会有这样凌厉的气势。 桌上陡然安静得吓人,傅知微这才不紧不慢回道:「李小姐这一声叫得也是精妙,生生止了这琴声,长乐着实佩服。」 这一番话说得李嘉柔脸上燥热,通红一张俏脸求助地看着她姨母。 淑妃变了变脸色,心里面捏不准长乐公主是何种状况,强稳住心神,又换上了她惯有的笑容说:「长乐说笑了,今日这诗会不过是给大家解解闷儿,何必当真呢。」 傅知微挑了挑眉,没有回话,拈着锦帕一根一根地擦着她的手指。 她手指上沾了些许樱桃的汁水,触之便将锦帕染红一块。 这简单的动作被她做出了几分狠厉之色,桌上的贵女们被她通身不再掩饰的气势给镇住,瑟缩着不敢说话。 不一会,男子那边也选出了人选。 不出所料,那人是淑妃的侄子,李嘉柔的哥哥,户部尚书家的嫡长子,李治。 傅知微冷哼一声,也不过多扭捏,正要上前一步,却突然见对桌的青年中一白色锦衣的男子摇着摺扇泰然自若地站了起来。 是谢昇平。 春末之际,在座的各位公子哥均是穿着圆领锦衣,独独他身着高领,这高领堪堪遮住他白皙的脖颈,被他穿出几许妖冶的滋味。 谢昇平含笑着朝淑妃拱了拱手:「淑妃娘娘,谢某不才,愿替李公子向长乐公主讨教一二。」 淑妃早就看不惯这谢昇平在朝堂上同自家哥哥过不去,今日见他还要插一脚坏她好事,心下厌恶,面上却不显,捂着嘴娇笑:「我侄儿愿赌服输,该罚,怎能让谢大人代我侄儿受罪呢。」 谢昇平嘴角微勾,似笑非笑地盯着淑妃,一双狐狸眼仿若能洞悉人心,直直看得淑妃心中发麻。 他见淑妃脸上的笑容快要撑不下去,才轻启薄唇,轻笑说:「谢某以为,皇后娘娘也是这个意思。」 淑妃脸色大变,捏紧了手中的锦帕。 谢昇平是皇后娘娘给长乐相看的驸马爷,她是知晓,只是谢昇平这人不好女色,清心寡欲,又自命清高,素来看不上权贵世家。她本以为他也没有尚公主之意,不会多管闲事插手此事,没想到他今日竟然是有备而来。 她本想着长乐公主没接触过多少外男,她侄儿又长得一表人才,在京中也是一风流倜傥的人物,她私底下多帮衬他们几分,一来二去,她不信长乐不会对她侄儿动心。 如今这谢昇平出来横插一脚,还搬出皇后娘娘来压她,淑妃嘴角的笑意尴尬地僵持在那里,只得憋屈地点头应下。 傅知微见同他对诗的人是谢昇平,沖他感激地笑笑。 接下来淑妃虽有意撮合傅知微和李治,都被谢昇平一一拦了下来。 淑妃见自己也讨不得好处,只好悻悻放弃。 不知不觉已是下午,作了这么久的诗,众人也感到疲乏,淑妃嘆了口气,想着自己算盘算是打了水漂,也没有了旁的兴致,便不再拘着贵女们,让她们相约一二去御花园里赏桃花。 傅知微不喜同生人交往,沈皖又不在,没人陪她唠磕,就自行在御花园中寻了一亭子坐下。 她看着这满园春色,嘆了口气,突然有些想念她的侍卫大人。
第46页 也不知道这呆子在做些什么。 「长乐公主。」 傅知微听到有人唤她,侧头一瞧,便见谢昇平一手端着摺扇,脸上端着光风霁月的笑容,踱步朝她走来。 傅知微颔首:「今日多谢谢大人解围。」 谢昇平没有接话,兀自在她旁边的石凳上坐下,他手肘撑在石桌上,身子朝她处倾斜,狐狸眼一眨也不眨地盯着她。 傅知微被他看得脸上燥热,便是知晓这人是女子,可也觉得他这副皮囊太好看了些。 谢昇平笑了笑,收回视线,看向远处的御花园:「公主可知淑妃今日为何竭力撮合公主和李治吗?」 「自然不过是为着母族罢了。」 傅知微奇怪地看他一眼,觉得这问题忒简单了,想也不想就接话。 「非也。」 傅知微怔愣:「那是为何?」 谢昇平看了她一眼,伸出手指指着御花园一处,答非所问回道:「公主且看那边。」 傅知微顺着他手指看过去,见李嘉柔站在桃花树下,含羞带怯地看着她前方的男子。 是十五皇叔。 他今日怎么也来皇宫了? 谢昇平又开口:「李小姐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却单单看上了齐王殿下,公主可知道为何。」 傅知微心中惊惧,若有所悟,联想到那日马场一事,接话道:「难怪那日我瞧着这李嘉柔不善骑术,却眼巴巴地跑到马场,原来竟是为着十五皇叔。」 她话锋一转,自语:「不过十五皇叔容貌在京中属上乘,又是怜香惜玉之人,被人惦记上也不奇怪……」 谢昇平摇了摇头,将摺扇掖住唇角,凑过去压低声音说:「公主仔细想想,她一闺中女子,根本少有见外男的机会,为何会喜欢上齐王。」 傅知微心神巨震,心中有了一个大胆的猜测。 她只觉得冷汗涔涔,捏紧了掌心:「难道……」 谢昇平又恢復了吊儿郎当的样子,坐直了身子,将摺扇一合抵在傅知微嘴上,堵住了她将要说出口的话语。 「公主是个聪明人。」 他微笑,漫不经心地用手指叩着桌面:「这也只是谢某的猜测罢了。」 第26章 迎夏 秦翊之坐在质子府大厅的上座,面不改色地听完探子的来报。 他眯着眼睛神色莫测地看着挂在大厅中央顶上的六角琉璃灯,左手摩梭着戴在右手大拇指上的绿扳指,半响没有说话。 跪立在殿下的蒙面黑衣男子低着头,汗流从他的额角点点渗出,沾湿了他面上的黑色头巾。 「你是说,这个侍卫,和林章烨有些关系?」 秦翊之的声音平静,听不出任何波澜。 黑衣男子单手撑在地上,恭恭敬敬回禀:「是,属下打探到这个侍卫小时候曾经住在东升巷,顺着这条线索查下去,属下查到东升巷见过这个侍卫的住户在五年前就尽数被打发走了。」 「那打发走这些住户的人……」 秦翊之慢悠悠地将视线转移到黑衣男子身上。 「是林章烨的属下。」 黑衣男子笃定地说:「那些住户说,五年前有人威逼他们短时间内尽快离开东升巷,给了他们丰厚的银两作为交换,这些人黑衣蒙面,左臂上均是绣着一只雄鹰。」 「是林章烨的人特有的标志。」 「将那些人唤来问话了吗?」秦翊之揉了揉眉心,问道。 黑衣男子迟疑片刻,才抬起头说:「这些住户的行踪被林章烨处理得极为隐蔽,属下竭尽全力才探听到二三人下落。据那些人所言,那东升巷在那几年唯一有古怪的地方,便是一个身着白衣的男子携着那个侍卫在此落户。」 「他们都唤这男子一声林老九。」 秦翊之的眼光透过大殿落在殿外漆黑的夜色中,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知道了,你下去吧。」 秦翊之问完自己心中想问的话,挥了挥手,示意黑衣男子退下。 他一只手把玩着拇指上的玉扳指,碧绿的扳指衬得他的手指愈发如玉,黝黑的眸子里面映着琉璃灯跳跃的火光,诡谲妖冶异常。 林章烨。 秦翊之无声地念着这个名字。 他消失了八年,所有人都以为他已经在那男人的追杀下尸骨无存,谁曾想八年后他竟然又重新回到赤炎国,暗地里养精蓄锐,密谋着如何刺杀当今圣上。 未果,被凌迟而死。 这空缺的八年,他竟然带着一个小男孩住在天泽国。 又是什么样的孩子值得他大费周章地去保护? 他轻轻笑了起来,嗓音被他刻意压低,而后笑声渐渐紧密,若暗夜中的鬼魅,又有丝丝自嘲掺杂在其中,失了白日里面的清朗温润。 原来还有上辈子他没有算计到的事情。 真是有趣。 …… 傅知微今日被谢昇平的一番话弄得魂不守舍。 那日她见十五皇叔紧张的样子就隐隐觉得哪里不对,可又想李嘉柔毕竟也是重臣嫡女,谁也不愿真见着她在马场出了什么事。 御花园人多眼杂,并不是一个谈论这些事情的好场所,谢昇平也不敢同她多待,约好另外的日子之后,就踏步加入到那些公子哥之中。 傅知微坐在凉亭间越是细想,就越是惊惧,分明是艷阳高照的晴好日子,却浑身冰凉,像是被埋在雪地里一样。
第47页 如今的民风虽是开放,可李嘉柔自幼被当成大家闺秀的典范来养着。琴棋书画,诗词歌赋,甚至后连宅之术,均是精湛。她又喜静,除非那举办宴会的夫人身份尊容无与,京中凡抛头露面的宴会亦是鲜少参加。 她一平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闺阁女子,如今为何会同齐王有了私情? 但倘若齐王常常拜访尚书府邸,这一切都说得通了。 齐王一闲散王爷,同朝中重臣私交过密,而朝中竟然无一人知晓此事。 想到上辈子李嘉柔的举动,傅知微打了个寒战,不敢再细想。 等她回到昭华宫的时候,便见她幼弟坐在昭华宫正殿里的石凳上,而他旁边站着的男子,正是她的侍卫大人。 石凳放置在昭华宫栽种的那棵冠盖浓密的老树下,树上挂着三两的灯笼,明黄的灯光将地上黑漆漆的夜色浸染了一片浓稠的土黄色,打在了那一大一小的身上,剪切出零星的散影。 司矍手里提着一个油纸小包,一柄长剑挂着他腰间,衬着他气宇轩昂,他一动不动端正地站在石凳旁边,眸色平淡地看向远处林立的楼阁褪散在浓厚的夜色间。 她幼弟背着司矍坐在石凳上,鼓着腮帮子,双手抱胸,似乎是在和他置气。 傅知微抬手将食指放在唇上,示意湘云不要出声,踮着脚尖几步跨到傅延跟前。 司矍是习武之人,听力尚好,一早就看见她,黑曜石似的眸子随着她的动作锁在她姣好的面容上,没有出声。 她蹲下身子平视着傅延黑葡萄般圆熘熘的眼睛,伸出冰凉的玉指捏了捏他胖乎乎的脸蛋,笑问:「这是谁惹着太子殿下了。「 傅延见自家姐姐终于回来了,委屈地瘪了瘪嘴,伸出莲藕般的胳膊朝着司矍处一指,一双大眼睛含着水雾,奶声奶气地朝她告状:「皇姐,这个小侍卫不让我吃那油纸包里的东西。」 他越说越伤心,小手环住傅知微的腰肢,都快要哭出来了:「他还把那桃花酥拿得高高的,欺负本殿下勾不着。」 司矍皱了皱眉,看向石凳上缩成一团的小糰子,清冷的眸色中含着一丝无奈:「这个桃花酥是给公主留着的。」 俨然是不为所动之势。 一听这一大一小竟然是为着这样的事情闹起来了,傅知微忍俊不禁。 傅延这些日子时常来昭华宫找她玩,司矍又日日跟在她身边,因而他也认得司矍。只是他常常嫌弃司矍霸占着他的姐姐,就没有给他什么好脸色看。 她从司矍手中接过油纸包着的桃花酥,放在石桌上,回过头弯下腰薅了薅傅延毛绒绒的小脑袋,笑眯眯地说:「这个大哥哥是坏哥哥,没关系,姐姐给你撑腰。」 傅延听了傅知微的话,到底也是小孩子心性,高兴自家姐姐还是站在自己这边,得意地看了司矍一眼,哼了一声,装模做样地说:「皇姐心里面谁更重要,有的人心里面应该也有数。」 司矍不愿意跟小孩子计较,不卑不吭地回道:「卑职不敢同殿下相比,只是这桃花酥是公主授意留到晚上,卑职不敢擅自做主。」 虽然傅知微平日里也喜欢看司矍吃瘪的样子,但是如今见他被自家幼弟欺负得可怜兮兮,还不敢还口,也有几分心疼。 她悄悄同司矍靠近了几分,握住了他的手。 春末的风凉悠悠钻进她的衣袖间,又顺势往上吹起了她的髮丝,将少女发间的香气撩拨到司矍的鼻尖下。 他微微侧过头,见她的侧脸映在灯笼投下的半片光影中愈发清晰,仙姿玉貌,琼鼻朱唇,一时不知是灯火添了她几分姿容,还是她让这灯火明亮了些许。 司矍回握住了她的手,眼里闪过一丝笑意。 「你们瞧这今日的月亮不错,正好今日我们三儿都在,不若唤湘云拿些瓜果,也来迎夏如何。」 傅知微含笑:「古诗有云:孟夏之日,天地始交,万物并秀。父皇前几日携百官迎夏,那日虽恰逢其时,可繁文缛节这么多,没有我们几人相约自在。」 这院落中的一大一小都是围着傅知微这一主心骨转,司矍对她向来言听计从,傅延又急着和他争宠,自然也是自家姐姐说什么便是什么。 她将桃花酥打开,又唤湘云拿了盏四角宫灯放置在石桌上,宫灯的灯火经过琉璃折射,同枝头昏黄的灯笼交相辉映。 不一会,宫女们挨个摆上桃青梅,咸蛋熄鸡,新麦被揉成细细的长条,煮熟放置在瓷碟中,都是些民间立夏尝新的玩意儿。 傅延没有见过这等新奇的吃食,小手扒拉在桌子上,好奇地问:「皇姐,你从哪里寻来这些东西的。」 傅知微拈了颗青梅送入他口中,笑吟吟开口:「喜欢么?」 青梅味道甘平,酸甜可口,不似寻常果子那般甜得腻人,傅延将青梅咽下,意犹未尽地咂咂嘴,扑闪着大眼睛,脆生说:「好吃!」 语气又不像是简单的称赞,带了点邀功争宠的意味。 司矍静静地坐在她的对面,神色温柔地看着老树下逗弄着傅行的少女。 傅知微被自家皇弟弟傻乎乎的样子逗得笑得合不拢嘴,一抬头,就撞上司矍专注的眼神。 他的眼神平静深邃,又压抑着汹涌的温柔,傅知微停了动作,笑容僵在脸上呆呆地摸了摸自己的胸口,似乎听到了自己心跳的声音。
第48页 对面的青年已经不动声色地低下头,伸出修长的手指夹起一颗红润的樱桃。 他的手掌并不白皙,是健康的小麦色,指骨分明,宛如天工之作。 樱桃凉凉的触感沾在她鲜花似娇嫩的唇瓣上。 傅知微心里面咚咚直跳,司矍清俊的脸庞在灯火闪烁间俊美异常。 耳边的知了声骤时大噪,应和着她擂鼓般的心跳。 青年神色平静,嵴背笔直,似乎在做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情,傅知微不争气地红了脸,觉得胸腔中的心跳声更响了。 她左右环顾了四周,见湘云立在一旁低着头,迅速一口含住了那樱桃,舌尖一抵就将它吞入唇齿之间。 傅延还在吃着桌上的小食,突然见姐姐不说话了,抬起小脑袋就看到傅知微一张俏脸红得胜过他捏在手中的樱桃,对面的男子眼里带着罕见的笑意。 他拉了拉傅知微的袖子,也不懂这么多,困惑地说:「皇姐,你脸为什么这么红呀?是生病了么?」 少女红着脸不说话,青年亦是含笑着看着她。 傅延摸了摸脑袋。 姐姐和这个哥哥,似乎有哪里不对呀。 作者有话要说:  夏天是个美妙的季节~~~但是我觉得冬日煮茶赏雪也不错 孟夏之日,天地始交,万物并秀。——出自莲生八戕 预收文——————《我为将军披红装》在作者专栏 赵肇宁其人,从侯府不受宠的庶子,到威名远扬的将军,是踩着战场上无数的尸骨,一步一步踏着鲜血往上走。 他嗜杀成性,性情阴鸷,手段狠辣,曾围剿胡虏数万,攻城即灭,行为暴戾乖张,一朝传回京城,诸臣譁然,指责他灭人慾,损阴德,行事有违良善。 昔日一战,让他折了一条腿,毁了面,一朝回京,圣上欲为其寻门好亲事,京中贵女避之不及,无人敢嫁。 他嗤笑,心中想的却是记忆中那个软糯可人的女娃娃,哭着拉着他的衣角说:「渊桦哥哥,记得回来娶我。」 可转眼七年,他如今一副鬼见愁的模样,早已失了求娶她的资格。 直到有一天,那红衣少女趴在将军府的墙上,笑嘻嘻地同他说。 「渊桦哥哥,大将军保家卫国,胸怀的是山河社稷,端的是家国天下。」 「她们不愿意嫁给你,我嫁给你,可好?」 她是他日日夜夜深入百骸的蚀骨念想 是他在战场上无数濒死的关头所瞻仰的太阳 排雷: 1.男主非良善,偏执阴狠,介意勿入。 2.1v1 双洁 感谢在2020-04-18 22:47:02~2020-04-20 11:19:4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44802021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海儿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7章 长大 夜已经深了,傅知微同傅延嬉闹一晚上,心情稍稍好些,她缩在司矍怀中,狠狠地咬了他一口,咬牙切齿地说:「今日瞧把你嚣张的,亏我还以为你是个老实人。」 她顿了会儿,想到这几日司矍神神秘秘的举动,又说:「现下可以给我说说你这几日都在偏殿做些什么了吗?」 司矍微窘,脸上燥热,别过头去:「并不是什么大事。」 「你个骗子。」听着他草草敷衍的话语,傅知微委屈得不行,柔软的身子贴在他瘦削的身形上,磨磨蹭蹭地撒娇:「你说过什么都不会瞒着我的。」 青年被她的动作搞得心猿意马,捉住她作怪的小手,隔了一会儿才支吾着说:「我在学如何作诗。」 傅知微一愣:「就这?」 「就这。」司矍老老实实交代。 她噗嗤笑了起来,将头深深埋在青年臂弯间:「好好的你学作诗干甚,莫不是也要学着那闺中女子伤春悲秋?」 她灵光一闪,翻身压在他身上,一双凤眸在夜色中锃亮:「你莫不是醋了?」 司矍神色躲闪,别过头看向窗外,不敢去看她,傅知微见状呲牙咧嘴威胁道:「大丈夫一言九鼎,驷马难追。」 他败下阵来,将怀中的少女抱紧了几分,闷闷地说:「我不喜欢杳杳看他们的眼神。」 窗外的知了声声,晚风撩起帷帐,清风送爽,傅知微亲了一下他的脸颊,换了个姿势躺在他怀中,心情大好:「我才不喜欢那些白斩鸡样儿的贵公子呢,等会真要出了什么事儿,难不成还要本公主去保护他?」 想起这几日她生的无名火,傅知微不好意思地将头在他脖颈里蹭了蹭:「我还以为……」 「你还以为是什么?」 「没什么。」傅知微笑眯了眼,「睡吧,我的侍卫大人。」 话音刚落,司矍却抓住她柔软的小手,束在床前,翻身将她压在身下。 傅知微愣愣地看着双手撑在她上方的青年,他眸子里面燃着火光,褪去了白日里的清冷淡漠,潮水般汹涌的情愫毫不顾忌地袒露在他眼中。 他低下头,亲了亲怀中少女柔软的嘴唇,低沉醇厚的话语带着溺人的温柔:「卑职逾距了。」 傅知微被他亲得迷迷煳煳的,想着,这人对她图谋不轨,话还偏说得如此正经。 她得亲回来。 不然多丢公主的面子。
第49页 …… 这几日傅知微心里面想着事情,吃也吃不好,睡也睡不好,莹白的小脸消瘦了一圈,湘云心疼,让小厨房给她变着花儿做菜式。龙井虾仁,珍珠翡翠银耳,樱桃凝露蜜一水儿端上桌,傅知微也只是挑起筷子勉强吃上几口,就恹恹停了筷子。 司矍将京城新奇的吃食都买了个遍,从街边的摊贩,到赫赫有名的酒楼,起初她还觉着新鲜,后来新鲜劲儿过了,她又没了什么胃口,日日坐在书房里扳着手指数着和谢昇平见面的日子。 还得再等等。 她不知道自己能做些什么,可坐以待毙的滋味一点也不好受。 沈皖来宫里面见她的时候,傅知微正苦着一张小脸,司矍端着一碗绿豆汤站在她跟前,眉心紧皱,任由那少女如何嗲着嗓子卖软撒娇,不为所动。 傅知微锤了锤他胸口,娇声说:「我不饿!」 司矍将绿豆汤往桌上一搁,弯下腰,一只手轻轻捧着她瘦得尖尖的脸蛋,柔声诱哄道:「这绿豆汤是消暑降火用的,又不占肚子,公主这几日吃得太少,许是上火了。」 坐在桌子上的少女显然不买帐,双手抱胸,撅着小嘴,生气地转过脑袋不去看他。 她一转头,便见着沈皖从殿外走了过来。 「哼!」傅知微斜睨了司矍一眼,想着这下他不能逮着自己喝汤了,又有了捉弄他的兴致,扯着他的衣角将他的耳朵拉到唇边,捏着戏腔的调子嗲声说:「晚上再收拾你这个小妖精。」 「我先去找绾绾玩。」 她一字一句咬的极重,唿吸间带着幽幽兰香,香软诱人,缕缕钻进他的耳朵。 司矍失笑,摸了摸她的脸。 这小姑娘近日也是越活越回去了。 沈皖对他们这副腻歪的样子已经见怪不怪,兀自朝着傅知微走去。 她坐在傅知微一旁的凳子上,吊儿郎当地横着一只手臂靠在桌面上,一腿高高抬起踏着凳子,一腿懒洋洋地伸直蹬着地面,作那等调戏良家妇女的老爷的态势,装模做样唤道:「小妞,给爷倒茶水来。」 傅知微呲牙横了她一眼,被沈皖的眼神一扫,还是乖乖地提起桌上的水壶给沈皖倒了杯茶。 「今日你怎么有闲情往我这里跑,不去军营操练了?」 她将茶杯递给沈皖,好奇地顺嘴问了一句。 沈皖烦闷地用手揉了揉自己的头髮,接过茶杯润了润嗓子:「最近有城郊的百姓反应说京城附近有流寇,就在那人迹罕至的山头上,我爹瞧着我整日游手好闲,便将这差事丢给我去做。」 「你可查出了些什么?」 「能查出些什么,我带了一队小兵赶到那铁杵山,上山一瞧,山里面道路崎岖,地势险峻,哪里有什么流寇,左右不过一些平头百姓罢了。」 沈皖仰头将茶水一饮而尽,哐当将茶杯放在桌面上,慵懒地微睐着眼睛,漫不经心继续说道:「那百姓坚称自己进山里头看到流寇,许是被今日流寇蹿行的流言吓到了,将那山上的猎户错认为流寇。」 傅知微抿了下嘴唇,没有说话,默默接过沈皖的空茶杯,又给她倒了一杯。 「那你跟傅行又怎么样了?」等沈皖又喝完了一杯茶,傅知微又想起这回事,兴致勃勃开口八卦道。 一听这厮,沈皖嘶了一声,将腿从凳子上放下来,只觉得肚子里面的苦水简直倒不完。 「杳杳,你知道这玩意儿多混帐吗?」 她捏拳用力锤了下桌子,心想着终于可逮着可以诉苦的人,「他、他、他一个不学无术的纨绔,竟然不许我去青楼听小曲儿!」 「这是人干事?」 看着沈皖愤愤不平的模样,傅知微给她斟茶的动作愣是悬在半空中。 「噗哧——」她笑得花枝乱颤,手里面的茶壶也要捏不稳,赶忙将茶壶放在桌面上,用锦帕擦了擦溢出来的茶水,「怎么觉着,你跟他的角色都要给换过来了?」 沈皖坐在一旁霍霍磨牙,狠狠地说:「他昨日还放狗去花楼去吓花楼里的姑娘,这世间男人果真是薄情,前几日还银钱大把地撒在那醉红楼,今日就放狗吓人,简直可恶。」 傅知微笑得直不起腰来,咯咯地说:「莫不是吓着你的琴娘,你可心疼了?」 沈皖爱去醉红楼喝喝小酒,听听小曲,其中琴娘便是醉红楼弹琴弹得最好的姑娘,沈皖每次去醉红楼都点名要这姑娘给她弹琴。 沈皖嘆了口气,无奈地舒展了紧皱的眉头,将手搭在傅知微的肩膀上,翘着二郎腿愁苦地说:「你说他好好一个世子,犯得着跟一个姑娘家拈酸吃醋吗?我又不喜欢女子,他酸人家琴娘做什么。」 「这世间女子命运多舛,琴娘也不过是因着家里面家贫,被她爹娘卖到那花楼给她弟弟筹读书的银钱,若不是命运迫人,谁不愿意做一个清清白白的闺秀呢。」 沈皖摇了摇头,神色之间流露些许鲜少的怅惘。 这一句话戳到傅知微心窝上了。 她收起了看热闹的神色,止了方才的笑意,拿起另一只倒扣的茶杯,心事重重地把玩。 沈皖见傅知微一个人在那里心不在焉地玩着茶杯,手一伸将她揽了过来,搂着她的肩膀蹭了蹭她的脑袋,笑嘻嘻地说道:「我可怜见的小公主,听湘云说你这几日连饭都吃不下,可又是怎么了。」
第50页 「难道是你的小侍卫惹你不高兴了?」 说完这话。沈皖抬起眸子威胁地瞪了司矍一眼。 青年看也不看她,紧皱着眉头盯着她放在傅知微肩头上的手。 沈皖啧了一声,觉得如今这些男子的心思她也真的猜不透,又低下头轻声轻语说道:「若是你那小侍卫欺负你,你只管给我说,我帮你讨回来。」 傅知微勉强笑了笑:「司矍对我很好,从来没有欺负我,只是……」 「只是什么?」她追问。 傅知微将视线投向殿外,殿外的日头正好,将地面染成一地明黄,她茫然地问道:「绾绾,你想成为一个怎样的人呢?」 「我啊?」沈皖双手伸直伸了个懒腰,放开了她,左右扭了下身子,满不在乎地说道:「以后我也要成为我爹爹那样的大将军,保家卫国,上阵杀敌。」 傅知微怔忡地转过头:「此话当真?」 「当真!」沈皖张扬地咧嘴沖她一笑,眉梢一挑,英气勃勃,比之那俊朗的少儿郎还要潇洒肆意几分。 她漫不经心地顺着傅知微视线看过去,神色散漫,声音铿锵:「我偏生就要做那不同寻常之人。」 「可从来没有女将军。」 「哎,想那些干嘛,以后我做了女将军,这不就有了嘛。」 沈皖笑了笑:「瞒着我娘,我爹也会帮我的。」 傅知微看着她身旁的少女,她一身红衣夺人眼目,柳叶眉弯弯,眼角狭长上挑,依稀仍旧带着她幼时玩伴的影子。 可也变了不少。 她轻笑,将脑袋靠在沈皖的肩膀上,细声细气地说:「我的绾绾也长大了啊,我也应该长大了。」 沈皖奇怪地看了她一眼,狐疑地说:「这话说的,姐姐,你才刚刚十五岁哩,还是个半大不小的小姑娘。」 傅知微笑着接话:「我才不小。」 她直起身子,明艷的凤眸浮上几许温柔的神色,似是在追忆着她年幼时不知世事简单而纯粹的快乐:「小时候你行事莽撞,我总是帮你收拾烂摊子,可现在突然觉得,原来你竟是比我成熟许多。」 沈皖疑惑地看着她:「这就是你这几天消瘦的理由?」 「并不。」 傅知微靠在她肩膀上,握着她的手,上下眼皮合拢笑成月牙的弧度:「只是觉得绾绾你说得对。」 司矍勾了勾嘴角。 他的公主终是长大了。 可他却有一点心疼。 作者有话要说:  所以,意味着接下来会是新的开始了。 —————————————————— 预售文案《我为将军披红装》(作者专栏可戳,蟹蟹宝贝们点个收藏嗷~) 瘸腿毁容大将军(当然还是好看的!!!那些人不懂欣赏)和他青梅竹马的小太阳 赵肇宁其人,从侯府不受宠的庶子,到威名远扬的将军,是踩着战场上无数的尸骨,一步一步踏着鲜血往上走。 他嗜杀成性,性情阴鸷,手段狠辣,曾围剿胡虏数万,攻城即灭,行为暴戾乖张,一朝传回京城,诸臣譁然,指责他灭人慾,损阴德,行事有违良善。 昔日一战,让他折了一条腿,毁了面,一朝回京,圣上欲为其寻门好亲事,京中贵女避之不及,无人敢嫁。 他嗤笑,心中想的却是记忆中那个软糯可人的女娃娃,哭着拉着他的衣角说:「渊桦哥哥,记得回来娶我。」 可转眼七年,他如今一副鬼见愁的模样,早已失了求娶她的资格。 直到有一天,那红衣少女趴在将军府的墙上,笑嘻嘻地同他说。 「渊桦哥哥,大将军保家卫国,胸怀的是山河社稷,端的是家国天下。」 「她们不愿意嫁给你,我嫁给你,可好?」 她是他日日夜夜深入百骸的蚀骨念想 是他在战场上无数濒死的关头所瞻仰的太阳 排雷: 1.男主非良善,偏执阴狠,介意勿入。 2.1v1 双洁 感谢在2020-04-20 11:19:46~2020-04-21 00:04:4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疯子帆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8章 二合一 傅知微带着司矍赶到醉红楼的时候, 谢昇平已经坐在二楼的包房中等候多时。 为了掩人耳目,她今日一身男子装扮,身着绣有木槿花暗纹的金丝滚边白衣, 手握一尺摺扇, 闲庭信步。 两位男子端的是风神俊朗,一黑一白,宛如天造地设的璧人。不少花楼的姑娘用扇子掩着嘴角,羞红了一张脸偷偷瞧着这一对公子哥。 可惜了,那黑衣公子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盯着那白衣小公子,约莫是一对断袖。 谢昇平正靠在椅子上悠闲自得地品着茗茶,见老鸨掀了帘幕领着傅知微进来,一起身,掀了掀衣袍, 笑着朝她拱了拱手。 「长乐公主。」 傅知微颔首致意。 简单寒暄后, 谢昇平抬眼看向她身旁的黑衣男子。 这男子他自是识得, 上次他同长乐公主在醉意楼初见, 便带着这个小侍卫。 他微微一笑,上次在醉意楼,他就隐隐觉得这小侍卫和长乐公主不对劲, 这男子沉默寡言,一袭白衣通身冷冽, 气度不似普通人,但他总是觉得,他似乎对自己有敌意。
第51页 不过这也是人家的家事罢了,不碍着他的事。 在官场浸润了两年,谢昇平也是知道有些事情若不该他管,就千万不要去插手。 厢房内除了谢昇平还有一男子, 身着紫衣华服,面如冠玉,鼻樑挺直,神情一板一眼,跟傅知微在御书房内见到的朝中老臣有的一拼。 谢昇平见傅知微视线落在那紫衣男子上,介绍道:「这位是我的下属,鸿胪寺少卿,邱泽一。」 邱泽一拱手,朝她简单一行礼。 他的动作标准,鞠躬的幅度丝毫不差,就像是拿尺子比着一样,比那太学里的老学究还要讲究。 傅知微点了点头,在桌案旁坐下。 原来是他。 当年父皇召开百官宴,听宫人来报有人□□后宫,大怒,带领宫人匆匆赶到,便抓到谢昇平在御花园同一男子抱在一起,衣衫不整。 那男子便是邱泽一。 女扮男装为官,虽前朝未有先例,然鸿胪寺卿上任后举贤荐能,兢兢业业,又帮助父皇牵制各方势力,理应罪不至死。但如今她被抓住在御花园公然欲行苟且之事,加上此项欺君之罪,即刻就被父皇下令关入天牢。 邱泽一乃宰相之子,家中世代勋爵。宰相在朝中是中立派,忠国保皇,邱泽一从小耳濡目染,家教甚严,行事有礼,应断然不会做出这等出格的事情。宰相也是个老古板,坚称是谢昇平不知廉耻,勾引强迫邱泽一做此等大逆不道之事。 看在他的面子上,父皇本可免他死罪,没想到邱泽一却极力将过错揽在自己身上,自称是他偶然得知谢昇平是女子,此后便日日垂涎她的美貌,对她图谋不轨,后放话要同谢昇平一同生,一同死。 可算是一对苦情鸳鸯。 朝中皆知谢昇平同户部尚书不对盘,私底下都议论着这鸿胪寺卿为官刚正不阿,非那等不懂礼之人,应是户部尚书私底下做些手脚,欲除之而后快。 可这也只是在众人口中流传的谣言,没有人能够拿出证据。 那昔日在朝堂上舌战群儒,一袭朝服夺人眼目的鸿胪寺卿,短暂辉煌过一时,便匆匆折损。 让人感嘆万千。 傅知微坐定后,脑中的念头纷扰杂乱,可也只是转瞬即逝。 再联想到那日御花园谢昇平所言,她脑海内突然冒出一个念头,上一世户部尚书如此急着出手将她送入天牢,难不成是因为谢昇平在暗中发现了些什么,让他不得不借父皇之手将她除掉? 见傅知微看着邱泽一不说话,谢昇平勾了勾唇角,出声道:「长乐公主如今在我的面前如此光明正大地瞧着外男,谢某以为,此举不妥。」 她将一只腿搭在另一只腿上,双手交叠放置于膝盖前,微微倾斜着身子,嘴角的笑意愈发深了:「不过若是公主喜欢,等成亲之后,谢某将这人打包送入公主府,任由公主处置。」 邱泽一不贊同地看了一眼谢昇平,皱起眉头。 谢大人平日里无事就爱拿他开玩笑,起初他还觉得不自在,后来也就由着她去了。 司矍站在一旁面色不悦地看了谢昇平一眼,淡淡一瞥之后,他就收回了目光,重新转回那白衣少女身上。 这人如此轻浮聒噪,又动作轻佻,出言肆意,绝非公主良配。 早就听过湘云和父皇的虎狼之辞,傅知微已经对这些话处之淡然,面不改色地端了桌上沏好的茗茶小啜一口,才悠悠开口道:「谢大人约我来此地,可不是专程来给我讲这些话的吧?」 「不错。」谢昇平收了调笑的神色,变得严肃起来,也同她一道坐下:「那日我同公主相谈甚欢,想公主也同寻常的闺阁女子不同,故而才同公主约了今日相见。」 「谢某为官仅有两年,朝中看谢某不顺眼的重臣已经可以从街头排到巷尾去,拉帮结派一事,谢某虽并不擅长,可也要替自己争一争。」 傅知微一愣,将手中的茶杯放下,迟疑地开口:「你想要同我结盟?」 她虽受到父皇和母后的千般宠爱,不过也是一介手无实权的公主,为何谢昇平挑来挑去,却非要挑上了她? 「为何不可?」谢昇平看穿了她的心思,挑了挑眉,继续说道:「户部尚书的党羽视我为肉中钉,朝中重臣官宦之家出身居多,大多各自为营,瞧不上我这寒门弟子。公主虽手无实权,但却是离权力中心最近的那一人。」 她倾身凑到傅知微的眼前,狐狸眼微眯,殷红的薄唇似笑非笑:「公主的闺中密友沈皖,其父是京中威望颇深的忠勇侯,任九门提督,乃驻京武官,其母是骠骑将军的嫡女。骠骑将军在军中积威深重,谢某听闻他有意将沈皖培养为一代女将。」 「公主的幼弟已封为太子,身份更是尊容无比,只要公主多留心几分,自会探听到谢某想要的消息。」 一番恭维的话说下来,傅知微非但没有舒展眉头,反而垂着眸子,心中有了一番计较。 未几,她抬起头,一字一句问道:「那你想要做些什么?」 谢昇平笑了笑,将身子靠在椅子上:「公主的身份同这天泽国一样一荣俱荣,一损俱损,那日谢某在御花园同公主说的话,公主可还记得?」 她漫不经心地将视线投到厢房外,隔着薄如蝉翼的帘幕,隐约可以窥见一楼厅台上弹琴的女子曼妙婀娜的身姿。
第52页 琴声裊裊,不绝于耳。 谢昇平轻笑:「户部尚书同齐王谋反一事,公主有何看法?」 傅知微秀眉一蹙,想到那日在三品轩遇到的那位老者,有些不确定地开口:「我以为,除了齐王,赤炎国的那位质子,怕也是掺和在其中。」 「嗯?」谢昇平微讶,这个猜测倒是她始料未及的,「此话怎讲?」 傅知微踟蹰着不知道如何开口,又不能将自己重活一世的事情明晃晃放在明面上来说,半响才挤出几句话:「赤炎国世子在京中腹背受敌,倘若齐王有心谋反,难保不会拉拢他做些什么。」 「且——」她顿了顿,「那日我在三品轩遇到一老者,那老者说几年前有一富商在京中大肆收购棉花木材,这一举动——」 「这一举动,会让那些原本种粮食的百姓纷纷改行,去做那等棉花木材的生意。」谢昇平接话,面色冷了几分。 「这等吃力不讨好的生意,不会有平白无故的冤大头去做。」 傅知微惊讶地望向她。 这是她在藏书阁翻了几日的书才得出来的结论,没有想到这富商的意图一眼就被谢昇平看出来了。 谢昇平没有看傅知微不可置信的神情,敲了敲椅子的扶手,思绪飞转,自顾自说道:「齐王和户部尚书虽是密谋谋反,可要的是这完整的江山社稷,理应不会容忍这质子如此嚣张妄为行事。」 「看来这个富商,谢某得查一查了。」 她说完后,又收了那严肃的神色,笑眯眯地看着傅知微道:「今日公主的一番话,让谢某受益颇丰。」 …… 马车离醉红楼有一段距离,同谢昇平告别后,傅知微不想急着回宫,难得出来一次,兴高采烈地拉着司矍在京城的街道上散步。 在宫中她碍着母后的面子,不敢同司矍过于亲近,如今少了这些条条框框的束缚,动作也比平日大胆了许多。 京城的摊贩在道路旁吆喝,日头西斜,堪堪垂落在重重叠叠向后交错延展的青瓦白墙之上。南淮溪映着粼粼水光,变成了深浅不一的橘黄色,就像是秋天送到昭华宫的橘子,汩汩水流声也带着点橘子的清香。 傅知微的小手被司矍攥在手中,她紧紧贴在司矍的身侧,小手一晃一晃,像是寻常人家的夫妻一样,漫步在京中的通衢广陌之间。 她低着脑袋偷偷地笑了笑,像是一只偷腥的小仓鼠。 夫妻,听着就是一个美好的词。 不远处的柳树下,有一个老伯正在扛着糖葫芦的夹子,缓缓朝前头走去。 今日同谢昇平说完一席话之后,傅知微的心神安定下来,看到柳树下金黄色糖衣包裹着的红彤彤的山楂,也终于有了食慾,步伐轻快地拉着司矍的手向那老伯快步走去。 司矍比她高许多,为了迁就着她的步伐一直刻意放缓脚步,如今见她如此活泼的模样,也就不拘束自己迈出的步子,慢悠悠地跟在她身后。 不多也不少,恰好落后她一步。 他低头看向少女白腻的小手,那小手柔弱无骨,此刻紧紧地被他握在手中,他微不可察地勾唇一笑,白日里因着那谢昇平阴郁酸楚的情绪顷刻烟消云散。 比她落后一步,他就能永远看着他的小姑娘。 「老伯,我要一串糖葫芦!「 老伯听到耳后传来的清脆的声音,停了脚步,转过头便见一高一矮,一黑一白的两个公子哥相携朝他走去。 那白衣小公子身形娇小地依偎在黑衣青年的身旁,浑然天成,竟然让人没有任何不适之感。 老伯笑了笑,应了一声,双手扶着糖葫芦架将架子立在原地,从上面扯了一根糖葫芦递给那白衣小公子。 傅知微欢天喜地地接过糖葫芦,笑眯了眼,正想要咬一口,突然想到她还没有付钱,忙出声询问:「老伯,这糖葫芦怎么卖?」 眼前的白衣贵公子气度不凡,却一点没有公子哥的架子,声音又甜又软,竟然让他想到了家里面的小孙女。 老伯看向傅知微的神色不由得带上了些许慈爱,接了她的话说:「只要两文钱。」 傅知微一听,正想要掏银子,没想到她旁边的青年动作竟然比她抢先一步,手臂径直一伸,就将银两递给老者。 「谢谢老伯,不用找了。」 青年的声音在外人面前永远低沉冷冽。 似乎那些温柔的腔调,只有她才听过呢。 傅知微掏银子的手顿在半空中,咬了咬唇,默默又将手伸了回去,呆呆地站在一旁看着他付完了钱。 她将红唇凑到糖葫芦边上,伸出舌头悄悄舔了一口裹在外面的糖衣,突然觉得,这种感觉似乎也不错。 司矍付好了银两,见身旁的少女一副傻愣愣地模样,宠溺地摸了摸她的脑袋,低下头问道:「怎么了?」 傅知微摇了摇头,鼓了鼓腮帮子,想要将手从自己脑袋上摇下去,可心里面仍有些窃喜:「哎呀,本公主可有钱了。」 原来竟然是因为这事。 司矍笑着弯下腰抵着她的额头,唿吸间温热的气息尽数落在她的脸上,语调温柔得像是情人间的隅隅私语:「卑职心甘情愿养着公主,公主可愿意给这个机会?」 傅知微这下彻底憋不住了,脸蛋红得像是刚煮熟的虾子,强撑镇静地盯着他漆黑漂亮的眼睛:「谁谁谁谁要你养?「
第53页 司矍忍不住勾唇笑了笑,缓缓低下了头,蜻蜓点水地亲了一下她的脸颊。 一股热气腾地从傅知微的耳后蔓延到她的脸颊。 她手中的糖葫芦悬在半空中,另一只手因为羞窘下意识地抓住自己了的衣摆,像是受惊的兔子露出洁白的贝齿。 她轻轻咬住下唇,瞪大眼睛。 他居然在大街上亲她。 现在她还是男子的装束。 司矍此时也后知后觉反应过来时机并不恰当,他直起了身子,握拳在唇边干咳一声,不自在地看向挨着柳树流淌的南淮溪,耳后微微泛红。 晚风温柔地将柳树常常碧绿的枝条撩拨扬起,柳枝修长纤弱的轮廓氤氲在一侧水波中,宛如水底探出头的水草。 水面是清冽又浓稠的橘红,天边是潋滟万里的云光霞色,接续城内巷中次第亮起的灯火。 傅知微低下头,用自己的冰凉的小手捧着绯红的脸颊,微张小嘴,想要说些什么,可是却一个字也说不出口。 要是他们真的就是一对寻常的夫妻就好了,或者,要是母后能够同意她和司矍的婚事就好了。 可是似乎路还长着呢。 傅知微拍了拍脸蛋,脑后的乌髮有一搭没一搭地轻扫她的背部,她在心中默默淬了自己一口。 呸呸呸,自己才没有这么恨嫁,才不给那呆子蹬鼻子上脸的机会。这些事情,还是交给他去想好了。 想不出来,那就只好当本公主一辈子的面首了。 少女的脸颊比上巳节的莲灯还要好看上几分,他一时没有把握住,就冒然亲了上去,现在回过头想想,虽然公主一身男子打扮,这街道又僻远,行人稀少,这样的举动也有失妥当。 司矍按捺着心中狂跳的心跳,抱手看着头也不回流向北渠江的南淮溪。 明明已经同公主亲近许多,可是每次他去拉少女的手,亲吻怀中软软的姑娘,仍旧像是第一次触碰那个娇软的小人儿一样。 想要和她靠得更近,又怕自己的举动亵渎了他心尖尖上的人。 这样矛盾复杂的心理,让他不知所措,又恨不得将怀中的姑娘永远藏起来。 不让任何人看见,不让任何人窥伺。 他看那枝头的桃粉色的桃花时想的是她,想着她的红唇娇嫩软滑,吃饭的时候想的也是她,她的味道甜香惑人,就连走路的时候,他会下意识偏过头去看他的身侧,似乎那里本就应该有一个走路蹦蹦跳跳的小姑娘,等着他去牵她的手。 牵晚了,他怕她会哭,会吵会闹,会一个人委屈巴巴地生闷气。 他会心疼。 他的衣摆似乎被风摇了几下,司矍回过神,看见傅知微嘟着嘴,低着脑袋捏着他的衣摆。 「司矍。「小姑娘的语调在日暮中被拉成了千万缕柔软的丝线,」我要去桥上走走。「 她伸出手指,眼神清澈,指着南淮溪上架着的一座拱桥,「书上面说,很久以前,有一条白蛇为了报恩,就是在一个下雨天,在一座桥上遇见了那个前世救过她的书生呢。」 司矍愣了愣,小姑娘却踮起了脚尖,将他的手从腋窝下拉了出来,牢牢握在掌心。 她的小手像是不安分地小蛇一样在他掌心中钻来钻去,那鸦羽似浓密轻盈的睫毛微微一颤,就像是轻轻扇动的蝴蝶的翅膀,语调止不住地向上扬起:「说起来,你前世也救过我呢!」 司矍心中悸动,深邃的眼眸紧紧盯着傅知微微微向下低着的脸庞,反手握住了她的手。 他有些嫉妒那个前世的自己。 那些回忆清清楚楚刻在她的脑海,她双眼放光地同他说,有个青年陪着她度过了漫长而艰苦的岁月,陪着她熬过了一年又一年的时光。 可是他却什么也不记得,就好像她记忆里面的那个人—— 不是他。 还没有等他回话,傅知微就急不可耐地拉着他的手朝桥上面走去:「虽然你这个人又呆又笨,不懂诗词,但是呢,本公主可以教你如何风花雪月。「 她回眸朝他一笑,宛若冰雪初融,又像是天下掉下来的小太阳,轻轻一拉,就将高瘦的青年拉动了。 老桥用砖石铺就着,两侧的石头砌就的护栏不透光的地方密布青苔,偶尔一株野草从砖块中冒了出来。 傅知微拉着司矍站在桥上,深深吸了一口清新的空气。 不知是哪户人家将窗户撑了出来,素白色的细麻悬在半空中如波浪起伏,老树如弯着腰的老者,战战兢兢地弹出沉重遒劲的枝干,一不小心,就将几片不知天高地厚的深绿树叶淹没在水中。 耳边只有水波舒捲,涌起又退却的声音。 「好美。」傅知微小声地说,唯恐惊扰这难得的宁静。 司矍嗯了一声,攥紧了她的手。 「很美。」 他微微侧脸,看向身旁沐浴在日落的余晖中的小姑娘。 胜过二更云,三更月,四更天。 胜过高山峻貌,曲折流水,迢递风烟。 胜过岁岁年年的朝霞日暮,转瞬即逝的桃花流水辞晴川。 …… 这几日傅知微在宫中向湘云讨教如何绣香囊。 那绣花针小小的一根,被她捏在手中,湛蓝的绣线又不听使唤,软软塌塌地搭在她手上,绣了几日,荷包上的图案歪歪扭扭,不成样子。
第54页 傅知微颓然地放下手中的针线,白皙的手指这几日因着做这些穿针引线的细活,被扎出了好几个小洞,握笔用膳的时候,像是被密密麻麻的虫蚁啃噬,隐隐作痛。 「湘云,好难啊——」她揉了揉酸胀的眼睛,小声抱怨,「你看看我绣的,说是一只不会凫水的野鸭子,都还抬举它了。」 湘云将她的手从她膝盖上拿起来,心疼地抚着她手上细密的伤痕:「就公主这个钻研劲儿,那小侍卫若是敢嫌弃半分,湘云定是要替公主讨回公道。」 傅知微咯咯笑着,将手从湘云手中抽了出来,满不在乎地说:「这点小伤算些什么。」 「哎,可是这海东青也太难了。」 她嘆了口气,抖了抖双手,愁苦地看着手中荷包上绣着的四不像的图案:「也不知道能不能赶在他生辰前绣出来。「 湘云接话调侃道:「快了快了,公主天资聪颖,这海东青绣得虽不得其体态外表,但自有一股别样的神韵在里面。这等气度,寻常小姐是绣不出来的。「 傅知微作势要打她,嗔怪地说:「就你嘴贫。」 「不过你说的也不错,我瞧着啊,我这海东青也算是丑得独树一帜了。」 她一只手托着下巴,另一只摆弄着手里的丝线:「可是光有这香囊也不行,这可是我第一次给他过生日,自然是还需要拿一些贵重的礼物。」 「可是有什么贵重的礼物呢?」 她抓了抓头髮一时之间有些拿不定主意。 要说起贵重的,她宫里面的孤本画轴倒是不少,还有父皇母后给她添置的金银珠宝,玉簪步摇,可是这些倘若送给男子,似乎不大妥当。 「啊!」傅知微眼睛一亮,终于想到了。 作者有话要说:  很感谢小天使们的支持,晚上九点还有一更 (怎么办,突然发现作者不太会说话) 总之,感谢收藏我的小可爱,评论我的小可爱,订阅我的小可爱等等等 感谢在2020-04-21 00:04:45~2020-04-24 00:02:3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唧咕咕、么么、奥小西 2个;但为君故、秋月白、不温火、系铃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么么 10瓶;林晨 4瓶;留一刀 2瓶;huhu、大岛知世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9章 御前侍卫 司矍的生辰还有一个月之久, 她还没有把绣活琢磨出些玩意儿,皇上就先把她叫到御书房去了。 皇上身边的贴身太监来昭华宫传话的时候,傅知微还在琢磨着绣花的事情, 乍一听父皇要她去御书房问话, 手一抖,绣花针就刺入她的手指,豆大的血珠顷刻滴落在香囊上,将她刚绣了一半的图案染成血色。 一旁的湘云慌了神,拉着她的手看了看,就起身作势要给她取药膏。 傅知微摆摆手,示意她不必多此一举。 「林公公,带路吧。」 她有些心虚,心里面顾不上这么多。 宫道两旁的老树已经褪去春日的嫩绿, 遮蔽日光在两旁洒下一片清凉的阴影, 明明是万里无云晴好的天气, 傅知微却一点都没有了赏景取乐的兴致, 心事重重地走在后面。 她似乎隐约知道父皇找她要做什么。 不多时,御书房就到了。 皇上正端坐在首座上握着硃笔批奏摺,听到太监传话长乐公主到了, 不咸不淡地应了一声,头也没有抬, 兀自低着头在摺子上写写画画。 就像御书房里面没有她这个人一样。 父皇对她向来都是有求必应,鲜少在她面前展露如此严肃的一面,傅知微终是挨不住这沉重的氛围,出声道:「父皇,我到了。」 皇上这才抬起眼皮看了她一眼。 他低下头不紧不慢地将最后一本奏摺批改完,硃笔朝笔架上一放, 挥了挥手,示意御书房内伺候的下人们尽数退下。 御书房的下人瞧出这对父女之间的不对劲,大气也不敢出,如退潮一般有条不紊退下。 傅知微咬着嘴唇,绞着锦帕,心里面不详的预感越来越强烈。 御书房的下人嘴巴一向牢固,父皇都不愿意让他们听,她最近又没有犯什么大错,怕是和司矍有关。 等到御书房内只剩他和傅知微一人,皇上才沉着声音开口。 「长乐,今日我唤你来意欲为何,你应是知晓。」 他的眉眼间少了平日里见着她的慈爱和蔼,多了几分不怒自威天子的气势。 傅知微头皮发麻,又不敢自己率先露出马脚,只得硬着头皮说:「长乐不知,请父皇明示。」 皇上冷哼一声,淬着威严的眸子牢牢盯着她不说话。 御书房内一时之间寂静无声,香炉内的松木香无声地焚烧,裊裊香菸蜿蜒往上。 「给朕说说你宫里面的那个侍卫如何。」 皇上见傅知微在殿下忐忑不安地站着,也不愿意多刁难自己的女儿,终是开口打破了这沉默。 傅知微心里面一颗心就像是井筒一样瞬间沉入深不见底的井底,她垂着眼眸,踟蹰半响开口:「昭华宫的侍卫虽不算多,可也绝不在少数,长乐不知父皇问的是谁。」 这话一出,傅知微感觉御书房内的气压又低了几分,她有些心慌,揣揣不安地抬头,便撞上了皇上隐隐含着怒气的眸子。
第55页 她心里面虚得没底,强装镇静,拿着同平日里跟父皇说笑的语气又继续说道:「父皇今日如此大动干戈,莫不是就是为着一个昭华宫我姓甚名谁都不知道的小侍卫?」 皇上不为所动,直直看着她的眼睛:「长乐,你身为公主,有些事情可以做,但不能妄为。」 他拿起桌上的两个铁核桃漫不经心地把玩,神色莫测。 铁核桃碰撞的声音在御书房里格外突兀,咔嚓一响,傅知微心里便不由自主地跟着一颤。 「朕以为,你心里面有数。」 「你是朕最宠爱的女儿,朕不需要你贤良淑德,也不需要你拘着你的性子,但一国公主该有的体面,还是要有的。」 他看着殿下沉默不语的女儿,一时间有些心软,可终是狠下心继续说道:「既然长乐不知道朕所说的是哪一个侍卫,那朕向长乐讨要一个侍卫,也不过分吧?」 「父皇!」一听皇上这话,傅知微顿时着急,「我——」 皇上没有理她,半眯着眼睛,沉着声音自顾自说道:「说起来,这对他还是一个好事。」 「什么好事?」傅知微捏紧了衣袖,呆呆问道。 「从一个默默无闻的小侍卫,到朕跟前的御前侍卫,这难道不是好事?」皇上不甚在意地盯着手里面的铁核桃。 「长乐,你应该替他高兴。」 …… 傅知微像是失了魂的鹌鹑一样走回昭华宫。 湘云跟在她身后担忧地看着她。 公主从御书房出来后就心神不宁,要不是她在后面出声提醒她几句,指不定已经被宫里面的门槛绊倒几次了。 太阳彼时已经完全落下,檐角下挂着的六角琉璃灯照亮一方天地,司矍正抱着剑站在昭华宫的宫门下。 傅知微看着在宫门口等着她的青年,心中有些酸涩,眼眶发胀,几欲落泪。 虽然,也不是什么生死不见的大事—— 可她还是捨不得。 她在御书房同皇上争论许久,可最终败倒在皇上的几句话上—— 长乐,若你真心为他好,那就放他走。 他如今的身份,是万万不能做你的驸马的。 灯下的青年听到响动,抬起头,见来者是她,淡漠的眼眸中浮现出些许暖色。 待那小姑娘走近了,他刚想开口,就发现她双眼红红的,就像是受了委屈的兔子一样。 傅知微一看到他就别扭地扭过头去,可凭藉着他良好的视力,却清楚看到有晶莹的泪水从脸上淌下。 司矍心疼得发紧,走过去想要牵傅知微的手。 「我不要你牵。」她瓮声瓮气地说,泪水不争气地往下落,「你走开。」 「好,我不牵。」他有些手足无措,怕自己做了什么错事,手忙脚乱地安慰道:「是我不好,公主别哭了。」 听到他这话,傅知微非但没有止住泪水,眼泪反而在脸上淌得更急促了,大颗大颗地砸向地面。 她觉得这样有些丢脸,拿起袖子胡乱在脸上一抹,把脸上煳了一脸的泪水擦干净了,才转过头看着满脸关切的青年,装作兇巴巴的样子说:「让你不牵你就真的不牵,我看你就是不想牵我的手。」 司矍心都要被眼前的小姑娘哭碎了,也不嫌弃她的手上沾着黏煳煳的泪水,一把抓过去握在手中:「那公主愿意同卑职说说发生了什么事情吗。」 「哼。」傅知微觉得在他面前她快要把公主的脸面丢尽了,又舍不下面子,撅着嘴不情不愿地说:「是天大的好事呢。」 「你要升官了,开不开心。」 司矍一怔。 傅知微见眼前青年呆愣的样子更是来气。 她自己为他同父皇争执了这么久,他居然就给她这个反应。 她抽出自己的手,凶神恶煞地看着他:「瞧把你高兴的,话都说不来了。」 眼前的小姑娘娇娇小小一只,瞪着眼睛非要做出兇狠的样子。一双凤眸就像刚刚被水洗过的碧空,清澈透亮,小巧的鼻尖红彤彤的,宛如上好的血玉,血丝点缀在莹白的玉质之间,恰达好处,惹人怜爱。 司矍心神悸动,魂都要被小姑娘给勾没了,忍不住一把将她抱在怀中。 清冽的男子气息瞬间盈满傅知微的鼻腔。 傅知微一时之间没有反应过来,就落在青年怀里面。 她愣愣抓紧了司矍胸前的衣服,也不哭了,忍不住耸动了下秀挺的鼻子,深深吸了一口青年的气息。 很好闻。 司矍将少女死死箍在怀中,将脑袋埋在她髮丝之间,从来没有见过这样招人疼的小姑娘。 他的鼻息热热的,落在傅知微的脖颈之间,让她觉得有些痒。 她不自在地扭了扭脖子,声音还带着鼻音:「哎呀,你这是做什么。」 青年的肩膀微颤,低低笑了起来:「公主这个样子,让卑职觉得——」 他的声音在夜晚中带着惑人的磁性,咬字清晰,却又在末尾缀着喑哑的余音,勾得她心中发痒。 「卑职生平终于知道了什么叫爱不释手。」 傅知微的脸唰地一下就红透了。 她像是鸵鸟一样将头埋在他怀里面,想要凶他,可吐出去的话语却娇甜可人:「你不许笑我。」 「卑职不敢取笑公主。」 司矍将怀中的少女抱紧了几分,轻嗅着少女发间清幽的馨香:「只是觉得公主现在这个样子——」
第56页 「好可爱。」 作者有话要说:  湘云:(一脸懵逼)……我就是个背景板嘤嘤嘤(⊙x⊙;) 啊啊啊啊啊啊我想写剧情…… 结果又走上了甜的发腻的道路……o(tヘto) 我太难了 感谢在2020-04-24 00:02:36~2020-04-24 21:33:2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留一刀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0章 烟火 司矍搬去护军营之后, 昭华宫的日子依旧没有什么特别的变化。傅知微初时还担心父皇会不会刁难他,派人打探了几次消息。探听消息的人回来后口径出奇一致,说皇上对这个新提拔的小侍卫虽然说不上青睐有加, 但也是颇有器重, 不仅让他在护军营单独住一处院落,对他也多有点拨。 湘云宽慰她说,皇上这也是为她好。御前侍卫这个差事,从前朝数过去,不知道出了多少权臣和重臣,不少勛贵子弟都眼巴巴地指望着这个差事。有些家世寻常点的勛贵有幸得了这差职,那还不把牌匾在府上挂着炫耀门庭。 傅知微一想也是这个道理,父皇为帝鲜少以私心度人,要真的是看司矍不顺眼, 折磨他的手段多了去了, 能够将司矍调到他跟前, 说起来是为了拆散他们, 其实也是为她着想。 想通之后,她又有些不好意思,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那日的行为过于骄纵任性, 亲自赶着往御书房向送了几次食盒。 顺便也去看看司矍。 皇上看自家女儿如此乖顺懂事的样子,心里慰帖, 可是又看着自家女儿站在他旁边偷偷瞥那小侍卫,捂着嘴在一旁偷笑的样子,又觉得自己尝到了昨晚皇后非要他吃一整个柠檬的滋味。 说到皇后,皇上幽幽嘆了口气。 当真是一物降一物,恶人自有恶人磨,这比喻虽然不恰当, 但还是有那么点道理。 他那日不过多在淑妃宫里面多坐了一会儿,结果不知道哪个嘴碎的下人让皇后听到这消息。晚上他刚摆驾到凤仪宫门口,便见皇后身边的贴身宫女端着一碟切好的柠檬片等着他,说皇后娘娘吩咐过,皇上不吃完这碟柠檬片,就不许他进去。 柠檬片又苦又酸,还是刚刚切下的,他拿起一片,还没有送入口,就酸得眼睛都睁不开了。 也就只有皇后敢给他这个气受。 没了司矍在她身边跟着,傅知微这几日常常往藏书阁跑,闲来无事就向湘云继续讨教绣活。沈皖似乎被傅行弄得烦了,常常来宫里面找她唠磕。傅知微这时就爱让湘云端来一碟瓜子,一壶新泡好的茗茶,几碟点心,做好一副听书的架势。 她在一旁磕着瓜子,喝喝清茶,倒也听了不少傅行和她小姐妹的八卦。 听沈皖说,她为了躲着傅行,熘到军营里面住了几天,过了几日神仙般快活的日子,日日跟着军队早起操练,手痒了就逮着军营里的军官比试练手,好不快活。 她身心舒畅,又少了傅行这个无处不在的小尾巴,自然心思也就跟着活络起来,想要暗戳戳地去醉红楼听姑娘们弹琴,早上鸡鸣还没有响,就穿好衣服准备出军营。 谁想到她刚一出军营,就被人叫住。沈皖一转头,就见着傅行抱着一只狗可怜巴巴地蹲在军营的大门口,像是一个受气的小媳妇。 傅行一见她走了出来,邀功似的把狗递到她面前,说这只狗是从他从西域的商贩手中高价买下来的,就等着送给她。他去她府上一打听,得知她去了军营,便便日日在这里守着,等着见她一面。 沈皖见他这副样子,又气又好笑,问他怎么不让军营门口的士兵给她知会一声,结果这个整日在京城里面横行霸道的纨绔居然地红了脸,说他怕自己找她找得太勤,沈皖嫌弃他娘们。反正他整日闲着没有事干,就日日在军营门口蹲她,这样她有时间出来了,一眼就能看见他。 傅知微兴味盎然地听着,在一旁啧啧称奇。 沈皖虽然看起来像个男子一样大大咧咧的,实则心软得很。她这个姐妹,行事张扬肆意,性情直率,没事就爱往军营里面钻。这样的行为虽不受书香门第的待见,但倒是很得将门世家夫人的青眼。 军营中偷偷喜欢着她的愣头青亦是不在少数,可也从来没见她整日将谁挂在嘴边。 天气渐渐热起来,雪白的梨花已然在枝头绽放,顺着辉煌的日光,白得刺目,若雪落梢头,银装素裹。 傅知微端起桌上的凉茶啜饮一口,看着沈皖满脸嫌弃地抱着那只缩在她怀里面汪汪直叫、黑白相间的小狗,弯了弯眉眼。 绾绾离开窍,也不远了。 过了几日谢昇平给她递了书信,信上写着她虽然没有查出京中那个富商到底是谁,但是那个富商一年前就停了木材生意,也没有倒卖粮食,转而在京郊开起学堂,医馆,在官道上架起茶棚,要价低廉。 学堂所收子弟,医馆所诊断的病人,均是清贫的百姓,在民间口碑颇高。 傅知微一字一句读完谢昇平的信,突然想到谢昇平的这封信,却是和那个寺庙的小师父同她说的话重合起来。 朝中的人都知道皇上提拔了一个默默无名的小侍卫做了御前侍卫,这几日朝堂上的流言众多,众臣都在暗自揣测这个新的御前侍卫背后到底有什么通天的背景。
第57页 御前侍卫大臣看到昔日自己赏识的小侍卫如今也算是熬出头,倒是乐呵呵的,时常提点司矍几句,带着他熟悉各种事务。 夜里,傅知微躺在床上,窗外突然传来悉悉索索宛如耗子走动的声音。 她缩在床上捂在被子里面偷偷直笑,还没有等她笑够,青年身上的气息就钻进锦被中,随之她整个就被司矍搂在怀里面。 「公主在笑什么?」司矍抱着缩成一团的公主,空落落一天的心终于落定了,大手顺势往下捉住她的手问道。 怎么这么凉。 他皱了皱眉,将她的手握得更紧了。 「笑你就像是偷油的老鼠一样。」 她咯咯笑着,往青年怀里面钻了钻。 傅知微白日里见不着司矍的影子,晚上更是粘人得紧,想着他平日这么忙,日日夜里等着宫里下人都睡下了,才蹑手蹑脚来找她,心里不忍,抓着他胸前的衣襟,仰着脑袋看着他的眼睛小声说:「司矍,要不你七天来两次吧,你这样睡得太迟了。」 司矍揉了揉她的脑袋,眼里面的笑意更深了:「晚上能够见到公主,卑职一点都不觉得累。」 傅知微本来想要矜持一下,可是心上人这么夸她,有些憋不住,娇气地哼了一声,鼻子翘得老高,得意地说:「那当然,本公主这么招人疼,愿意见你,是你的福分。」 司矍忍不住低声笑起来。 公主的小脾气太招人爱了,安安静静的时候就像是娴静温雅的大家闺秀,可是在熟悉的人面前,只要稍稍一夸她,少女就得意得尾巴都要翘上天了,什么自夸自耀的话都说得出口。 皇上见司矍悟性极高,做事情滴水不漏,有的时候他故意刁难,问他一些刁钻古怪的问题,或者询问他行军布阵的见解,司矍也能对答如流,也渐渐认真地开始打量起这个不苟言笑的青年。 这日皇上难得放他一晚上的假,司矍同护军营的侍卫打了个招唿,随口编了一个理由,便匆匆赶往昭华宫。 傅知微正坐在石凳上绣着香囊,突然见青年从昭华宫的宫墙上翻下来,愣了一秒,反应过来后捂着嘴笑得气都快要喘不过来。 「扑哧——我怎么瞧着你採花贼做惯了,如今连正门也不会走了。」 她笑得手中的针也握不住,啪嗒一声轻响,便掉在了地上。 司矍无奈,走过去将绣花针从地上捡了起来放在桌上,好奇地问道:「公主为何突然对绣活有了兴趣?」 傅知微原本想着他这几日这么忙,无事应该不会来昭华宫,没有想到今日被他打了个措手不及,心虚地将手背在身后,左顾右盼,支支吾吾说道:「多一项技艺傍身,总是不错的。」 惊喜说出来就没有意思了。 她吐了吐舌头。 司矍狐疑地看着她,没有说话。 傅知微赶忙唤湘云过来将香囊和针线收走,待一切拾掇好后,她转头笑嘻嘻地转移话题:「今日的月亮不错。」 她抬头向上看了看,天上繁星密布,皓月当空。 傅知微偷偷松了口气。 还好今晚真的有月亮,不然脸可丢大发了。 司矍笑了笑,不再为难她,走过去将手中的东西递给傅知微。 一对金累丝灯笼耳坠静静躺在青年的掌心中。用金丝缠绕而成的花朵伞盖下吊着镂空的铎铃,雕刻精美的金丝绣球紧随其后,绣球的下端挂着一个荷花纹的粉碧玺,苍翠欲滴。 「好漂亮。」她捂着嘴惊嘆。 「皇上赏赐了我一些东西。」司矍将耳坠轻轻放在傅知微手中,「京城的玲珑阁正好进了新的一批首饰,我看到这个,就觉得公主一定会喜欢。」 他一把将少女抱在怀中,吻了吻她小巧白皙的耳垂,声音低沉:「以后,我就可以养着公主。」 傅知微合拢掌心,耳坠质地坚硬,带着青年的体温。 她刚想说话,耳边却突然响起了烟花的声音。 京中不知道哪户人家放起了烟火。 傅知微抬起头,看着夜空中彩色绚丽的烟火遥遥上升,汇聚为一点,而后如漫天的萤火一般缠绕着、嬉闹着,盘旋着上升,又飘飘然下坠,跌入远处楼閤府邸的一角。 千言万语似乎堪堪止于她的唇齿之间。 她摸了摸温热的耳坠,控制不住地笑了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04-24 21:33:21~2020-04-25 17:49:5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tiantian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秋月白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1章 味道 午后的空气闷热潮湿, 捂在衣袖间黏黏腻腻的。天空中密布阴云,一层一层叠加在穹顶之上,只在边缘留下一层渐深的阴影, 分割出云与云的界限。 傅知微早上去凤仪宫请安之后, 折转去藏书阁看了会书。 藏书阁是一座木制塔状阁楼,仅有五层,高度在宫中的楼阁之间不算拔尖,楼阁内处处雕樑画栋,荫蔽不透光,珍藏着各朝孤本,画轴,名人真迹。 藏书阁鲜少对人开放,出入均需掌事的太监把控, 一楼临窗的地方设有一刻纹精妙的桌案, 专供皇帝或者身份尊贵的贵胄休憩。临桌的窗外靠着枝繁叶茂的老树, 堪堪遮挡住灼人的日光, 落下一地的阴凉。
第58页 湘云在一旁慢悠悠地给她煮茶,傅知微捧着书卷,左翻右翻看不下去, 强迫自己静下心看了几行字,又被着湿闷的天气弄得止不住去扯袖子, 到了午时终是憋不住,起身想要回宫换身清爽的衣裙。 刚迈出几步,天空中惊雷滚滚,不多时,豆大的雨点就霹雳啪嗒地似带着千钧之力从云层中坠落,顷刻间润湿了她今日穿上的一身尚衣房新做好的衣裙。 傅知微无法, 携着湘云寻了一处凉亭就躲进去避雨。 她的长髮湿哒哒地黏在脸上,衣裙大部分被雨湿透,软塌塌地挂在她婀娜的身姿上。 湘云搀着傅知微的胳膊,见她一张俏脸寡白,褪去了平日里的红润之色,想要掏出锦帕给她擦净脸上的雨水,却才想起来,她也没有比公主好到哪里去。 京城入夏的天气一阵冷一阵热,反反覆覆。亭外风雨飘摇,凉风一吹,吹得凉亭外苍翠的修竹哗啦啦推搡着,绿波翻涌,一丛一丛依次交替。 傅知微哆哆嗦嗦地抱紧了身子,觉着有些冷。 湘云怕傅知微受凉,转头见这凉亭地处偏远,掩于竹林间,鲜少有人涉足,她担忧等不到宫中的人路过,便让公主歇在此处,自己冲进雨幕中想要回宫拿雨伞。 湘云做事雷厉风行,对公主的事情更是上心,傅知微还没有来得及唤住她,便见自家丫鬟的背影逐渐模煳在雷雨之间。 她哆嗦着嘴皮子,双手抱胸,颤颤巍巍在凉亭内坐下等着自家丫鬟回来。 前一秒她还嫌弃这天气闷热难忍,转眼老天爷就把她浇得透心凉,也不知道是该哭还是该笑。 雨幕中缓缓走来一个撑伞的白衣男子。 傅知微蜷缩在凉亭的朱红色长椅上打着冷颤,原以为这样的雨天宫中的宫人理应不会随意外出,没想到居然真的能给她碰着一个。 她眯了眯眼,却见那男子迳自走至凉亭的屋檐下。 油纸伞遮住了他的脸庞,但伞下露出的一双手如若上好的瓷器,细腻如玉,清秀修长。 他慢条斯理地握住伞柄,将油纸伞收了起来。 「长乐公主,许久不见。」 男子声音清润朗朗,比之雨声更通透利落,轮廓分明,面庞如玉,一缕乌髮慵懒地垂落在他的肩上,透着几分散漫和谪仙之气。 傅知微一怔,没有想到是这人,冷得上下牙齿直打架,还是客气地回道:「秦公子,真巧。」 秦翊之眼里含着笑意,颔首:「今日来宫中同陛下商讨两国之事,却没有想到竟然能够在这里遇到长乐公主。」 他抬眼望了眼绵绵的雨幕:「怎么不见公主的丫鬟?」 「湘云回去拿伞了。」傅知微抱膝坐在长椅上,身体上的寒冷让她顾不上同他摆架子,只希望他的问题少一些,自己不至于分出心力去回答。 身旁的男子并未接话。 凉亭间一时陷入寂静,只余有唰唰的雨声若烈火烧灼木柴之声。 傅知微不打算多理会他,将头埋在膝盖前,祈求这人快些离去。 不仅烦,还很尴尬。 莫名其妙的尴尬。 身上突然传来一阵暖意,阻隔了外面的寒冷。 有干燥温暖的衣衫落在她的肩头。 秦翊之将外衫脱下盖在傅知微身上,微微笑了笑:「公主乃金枝玉叶,小心受凉。」 傅知微缩了缩脑袋,嗅到了外衫上若槐花般沉郁温润的气息。 她下意识地拢了拢外衫,一时忘记推却。 那曾经是她数年的念想,也是她刚到太子府时曾经最让她心安的味道。 现在却熟悉得让她有些厌恶。 他曾经给予她的温柔让她在夜里抱着锦被彻夜难眠,而如今想来,这些私语、不敢触碰的心动,消磨在冗长的岁月之后,粘腻得让她厌恶。 过去的那些恩怨情仇,让她有些茫然无措。 秦翊之不应当是这样的。 上辈子她刻意接近他,得到的不过是他疏离的笑容和礼貌的推拒,她心中失落,但想或许他性格便是如此,转眼却看见他在诗会上含笑同别的贵女讲解诗词韵律,碑文歌赋。 他生的一副好皮囊,待人温和,端的是光风霁月,即便是他国质子,可做事稳妥,从来不会惹人厌烦,又学识渊博,故而京中一些夫人举办诗酒会也会给他递帖子,以示友好。 他那时也定是知晓他们如隔云端,这些疏离冷落之间,未必就没有些许真心实意。 倘若不是自己执意靠近,他们本就是彼此人生的匆匆过客,若晨之甘露,日出即散,镜花水月,转瞬即逝。 傅知微抓紧了衣服,刚想要出声,秦翊之却抢先一步,唯恐她拒绝:「公主不必忧心,翊之只是出于礼节相助,等公主的婢女回来,翊之自会离去,不会损公主的名节半分。」 傅知微咬了咬牙,不愿同他继续这虚假的和平。 她将他的外衫递还给他,从长椅上站了起来,雨水顺着她的乌髮滴滴答答往下落,她浑然不觉,冷声说:「秦公子,请自重,你我身份有别,还是不要过多接触为好。」 秦翊之嘴角溢出一丝苦笑,动了动手指:「公主不必如此拘泥……」 还没有等他说完,就被傅知微厉声打断了:「秦公子,你应该知道我的意思。」 少女的语调软糯,此时却陡然拔尖,带着几分厉色,像是利剑一样刺入他心上。秦翊之脸色发白,站得有些不稳,勉强稳住身形,攥紧拳头。
第59页 身份之隔,在他们之间犹如天堑。 上辈子她替他跨过去了,可这辈子呢。 明明没有淋雨,他的身有些打颤,秦翊之闭了闭眼,压抑住胸中快要压制不住的偏执,深深吸了一口气。 再睁眼时,他眼中已经是一片清明。 「翊之失礼了。」 秦翊之面不改色地从接傅知微手里过自己的外衫。 少女的指尖轻轻捏着他的外衫,仿若那是什么值得厌恶的东西,他看着她纤细莹白的手指,心里面发疼,可也止不住多看几眼。 湘云怕傅知微等得急了,衣服也没来及换就匆匆赶来。 她一手撑着伞,一手拿着见鹅黄色的外衫和干燥的毛巾从昭华宫匆匆赶来,见公主和一白衣男子对峙,急忙提了裙摆几步跨上凉亭的台阶。 她收了雨伞,简单朝秦翊之行了个礼,赶忙转过头,看见傅知微淋成落汤鸡的样子,心疼得不得了,捏着毛巾在傅知微脸上细緻地擦拭:「公主快些同奴婢回宫换身衣服,再穿着这身衣服呆在这里,怕是要染上风寒。」 傅知微应了声,同秦翊之点点头,再没有多看他一眼,就跟着湘云相携着走了回去。 秦翊之背着手站在凉亭中,看着她的身影渐渐隐没在倾盆大雨之间。 他抬手将外衫拿起,拿到鼻尖嗅了嗅。 外衫已经被她身上的雨水沾得半湿,她捏过的地方起了一个小小的褶皱,他轻轻用食指抚了抚,轻轻笑了起来。 混杂着雨水的气息,他仍然能够清楚地分辨出—— 那是她的味道。 作者有话要说:  想起来放个作者的预收文案(作者专栏里面,蟹蟹宝贝鹅们点个收藏) —————————————————— 《我为将军披红装》 赵肇宁其人,从侯府不受宠的庶子,到威名远扬的将军,是踩着战场上无数的尸骨,一步一步踏着鲜血往上走。 他嗜杀成性,性情阴鸷,手段狠辣,曾围剿胡虏数万,攻城即灭,行为暴戾乖张,一朝传回京城,诸臣譁然,指责他灭人慾,损阴德,行事有违良善。 昔日一战,让他折了一条腿,毁了面,一朝回京,圣上欲为其寻门好亲事,京中贵女避之不及,无人敢嫁。 他嗤笑,心中想的却是记忆中那个软糯可人的女娃娃,哭着拉着他的衣角说:「渊桦哥哥,记得回来娶我。」 可转眼七年,他如今一副鬼见愁的模样,早已失了求娶她的资格。 直到有一天,那红衣少女趴在将军府的墙上,笑嘻嘻地同他说。 「渊桦哥哥,大将军保家卫国,胸怀的是山河社稷,端的是家国天下。」 「她们不愿意嫁给你,我嫁给你,可好?」 她是他日日夜夜深入百骸的蚀骨念想 是他在战场上无数濒死的关头所瞻仰的太阳 排雷: 1.男主非良善,偏执阴狠,介意勿入。 2.1v1 双洁 感谢在2020-04-25 17:49:51~2020-04-27 21:10:0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深水鱼雷的小天使:tiantian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但为君故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春宵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2章 生辰 司矍生辰那日, 晚上恰巧不是他当值。 皇上盯他盯得紧,等到他终于换完班,匆匆赶到昭华宫的时候, 就见小姑娘坐在昭华宫池塘上架着的八角凉亭内, 瞪大了眼睛同水里面游弋的锦鲤大眼瞪小眼。 夕阳的余晖将凉亭半掩在阴影中,天边的云彩缀着金红,恰如朵朵舒捲的牡丹,花瓣层叠潋滟,光耀晃目。 傅知微感觉到了他的视线,灵巧地跃下长椅,蹦蹦跳跳顺着通向池塘中心凉亭的小路朝他走了过去。 「你好慢。」她一边娇声抱怨一边牵住了他的手,脑袋在他胳膊上蹭了蹭,「可惜我又不敢去父皇那里明着要人。」 「对不起, 让公主等了这么久。」 他嗅着少女发端的清香, 惶惶不安了一整日的心如今终于落到实处。 今日他不知道发了多少次呆了。 公主昨日同他说想要和他去街上逛夜市。 他白日里一直担心公主等他等久了, 又想到今日有一晚上和公主的独处时间, 心就跳得愈发厉害,宛若怀揣着一个不为人知的秘密。 和他一同当值的侍卫瞧他这副魂不守舍的模样,还调笑他说是不是看上哪家姑娘了。 他浑身隐隐透着一股煞气, 又似乎得了几分皇上的青眼,故而宫里同阶的侍卫, 都不大敢同他笑闹。 许是他今日着实太反常了。 他深深吸了一口,按捺住心中翻涌的妄念,心里面反覆念着这两个词。 姑娘么? 他心尖上的小姑娘,却是天泽国的的皎皎明月。 可远望,而不敢触及,明月哗啦啦笑着, 兀自跌落在他怀中。 见到公主的每一天,他越是一个人暗自欢喜,就越是患得患失。 傅知微笑嘻嘻地摸了摸他稜角分明的脸庞,只觉得他越看越好看,忍不住笑着说道:「怎么,一天不见,你是不是可想你的公主我了?」 「是。」
第60页 青年想也不想就回答道。 「欸?」 傅知微微微一愣,怔然地看着青年难得严肃的神色。 他眼睛里面有什么东西同往日不一样,淬着火光,从他眸子深邃之处涌来,看得她心尖颤。 这才一日没见,难道就真的如隔三秋了吗? 傅知微拍了拍自己的脑袋,暗自唾弃自己愚蠢的想法。 没出息,自家的小侍卫如今可是要干大事的人哩。 青年吐字清晰,声音混着黄昏暮色添了几许缠绵悱恻的温柔。 他冷硬的五官少了往日的拒人千里之外,细看之下竟然带着几分祈怜:「我这样,公主会不会觉得我很没出息?」 怎么会觉得他没有出息呢? 他不经意逗弄她的小动作,每次撩人不自知,让她又是觉得羞恼,又是觉得—— 心悸。 傅知微跟他相处了这么久,看着心上人俊朗的面庞,还是被他的皮囊和言语给撩到了,禁不住脸一红,期期艾艾玩着青年的手指:「那——看在你这么喜欢我,我就勉为其难不嫌弃你?」 司矍拉紧她的手,垂下头,敛住眸子里的一片情意。 …… …… 街上人流如织,等到他们出宫之后,天边最后一丝红霞没入云层,将深蓝留给身后的夜色。 花灯满路,照得街上恍若白昼,贵妇小姐身着华贵的绮罗,行走间掠起飘香。举目皆是宾客满座的酒楼朱阁,排排楼阁飞栏横通,珠帘罗幕覆于雕窗,微风掠起,隐约听见楼内觥筹交错之声,丝竹之声。街旁偶有卖花的小贩,花篮内装着芍药、牡丹、栀子,尽数罗列于花树之下。 京城夜市人物繁多,乃是天泽国一大胜景,傅知微每次一见,仍旧是喜欢夜市里浓郁繁盛的烟火气息。 在夜市里面买花的青娘素来喜欢逮着街上的情郎和情妹妹卖花,尤其是遇着那些出手阔绰,只为博得佳人一笑的公子哥,她不仅可以早早出手一兜篮的花,还能够小赚一笔,早些回屋里面歇着,给自家汉子煮一碗面条当作宵夜。 她提着竹篮,看见了人流中的这一对容貌出众的璧人,女子身段曼妙,面纱之上的一双凤眼清冽甘纯,男子黑衣长剑,剑眉入鬓,气势凛人。 卖了这么多年的花,她自是知晓这对璧人身份必定不凡,笑着迎了上去,刚想要劝说黑衣男子买下一枝花送给身旁的姑娘,却见那男子停下了脚步,皱着眉头扫了她一眼,若她是什么蛇蝎一般。 她就被那男子的一个冷眼盯得动都不敢动,又不愿意放弃这上好的生意,便转而朝着他身边的小姐走了过去。 「姑娘,买花吗?」 街上新奇的玩意儿众多,比入夜后就完完全全清静下来的宫中热闹,傅知微被这番景象吸引住目光,看得眼睛也不愿意多眨一下。 陡然被人唤住,她就看见一提着花篮的妇人朝他们走来。 花篮里面陈列着初夏刚盛开的花朵,形态可掬,花朵饱满鲜妍,绿的粉的白的,一枝枝昂着脑袋朝她张望。 傅知微笑了笑,想起今日是为旁边的青年庆生呢,也没有问青娘这花怎么买,兀自掏了钱袋给了她一锭银子,温声说:「莫找了,这花我全要了。」 青娘笑得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掂了掂手中的银子,连声夸耀着这姑娘的眼光好。 「哎——还是姑娘有眼力见,不是我自夸,若去这街上打听打听,这花呀,还是数我青娘的最好。」 她笑开了眉眼,这银子看着成色好,分量掂量着也足,街上出行的公子哥也鲜少有这般出手大方的。 那黑衣公子,就显得忒寒酸了。 傅知微待那花娘走远了,才笑眯眯地将花篮递给司矍:「喏,送给你的。」 司矍接过花篮,有些受宠若惊。 「这——」 「哎。磨叽什么呢,本公主让你收下就收下。」 傅知微面颊微红,剁了剁脚,赶忙别过脸,拉着他朝前面走去。 司矍小心翼翼地护着怀中的花篮,亦步亦趋地跟着少女。 这是他第一次收到花。 他之前以为公主是喜欢这花篮里面的花,才会想要买下来。 十一岁之后,他在宫中的护军营长大,除了公主,从来没有和女子接触过,可也听过护军营里的侍卫凑到一处闲聊说,这花应当是男子送女子的。 哪有姑娘买花送给情郎的道理。 一股暖流蓦然钻过百骸,就像是黄昏时分他在昭华宫看见的落在少女身上那层眷恋缠绵的夕阳。 夕阳沾染上了她的身影,同小时候那个若皓月般的小女娃重叠在一起,辉煌灿烂,深深镌刻在他心上。 街上人流众多,熙熙攘攘,稍不注意就会将他们冲散。 司矍皱了皱眉,唯恐无关紧要的人冲撞到公主,反手将公主护在怀里面。 青年身上的沉香一如既往地好闻。 傅知微缩在他怀里面,拨弄着花篮里面的花骨朵,得意地捂着嘴偷笑。 她对他这么好,这个呆子肯定高兴坏了。 这么想着,她忍不住抬起脑袋,想要窥探司矍此时的神色,一抬头,恰好直直撞上了青年的眼睛。 「你偷看我。」 还没等青年说话,怀里面的少女急急地出声,恶人先告状。
第61页 司矍愣了愣,俊脸微红,但还是出声提醒道。 「小姐,注意脚下。」 傅知微低头一看,果真她脚下不远处横七竖八地散落着几个不知道被何人丢下的食盒。 原来是这样。 她羞红了脸,朝旁边挪了几步,还是觉得自己公主的面子丢大发了。 「我知道的。」 她攥着裙子不甘心地小声嘀咕:「不用你来告诉我。」 咚咚咚—— 她听到耳边愈来愈大的心跳声。 这心跳声是谁的呢? 傅知微眨了眨眼睛。 「司矍,你听到了吗?」 「什么?」 青年疑惑地问道。 「你是不是害羞了?」 傅知微笑眯眯地抬起头问道。 「我家的小侍卫,怎么这么可爱。」 司矍定定地看着她,黝黑的瞳孔变得幽深起来。 人群骤然喧闹嘈杂起来。 耳边的杂声渐渐在他耳边飘远,最后万籁俱静,身侧接踵而至的人群也在他眼中渐而模煳,变成了氤氲交错的光影,最后只能听到少女娇俏可人的话音。 司矍的脸红了红,不自觉攥紧了傅知微的手。 他低下头,冷峻的脸颊柔软了几分,似是卸下了浑身的盔甲,手足无措地说道:「小姐莫要胡说。」 「小姐自是知道的。」 人流越来越挤,将少女往青年的怀里面又推了一些。 明明说着这样正经的话,他的手掌像是铁钳一般,容不得她推拒半分,气息暧昧惑人,落在她脸颊上,简直要将她溺毙在其间。 傅知微后知后觉地被他看得有些脸红。 「你、你先放开我。」她结结巴巴地说,「还、还有、这么多、多人看着呢。」 司矍一怔,松了环着她的力道,改为拉着她的手。 傅知微松了一口气,通红着脸理了理衣裙。 她悄悄抬眼看了眼身旁的青年,忍不住抿着嘴悄悄笑了起来。 这个傻子。 街上一处涌着一群人,傅知微好奇,也跟着过去凑热闹。 墙壁一处一排摆着三个靶子,墙上贴着白布,写着百步穿杨四个大字,隔着五尺的距离远摆着一长桌,上面放着弓和箭,而小贩站在长桌旁绘声绘色的讲解,吸引了不少公子哥和围观群众。 「欸——让一让。」 傅知微仗着身材娇小,拉着司矍从人流中挤了进去,司矍怕周围的人冲撞到公主,将她紧紧护在怀中。 挤到前排,便见一公子拉弓射箭。 原来是射箭的游戏。 五十文钱一次,十箭十发射中靶心,就可以赢得烟罗阁新出的一盒上好的胭脂。 烟罗阁的胭脂在京中赫赫有名,出售的数量极少,不少官家小姐争着排队去抢那新出新品。这小贩倒也会做生意,知道那些青年才俊定是会携着佳人一同上街游玩,这彩头不过就是为着让那些公子哥们博得佳人一笑所设的罢了。 司矍护着她从人群中挤进去,看见她眼睛放光,目不转睛地盯着那些公子哥,心里面有些不舒服,忍不住出声问道:「小姐觉得好看吗?」 「好看!」傅知微看也没有看他一眼,想也不想地点头应道。 这百步穿杨确不是一般人能有的本事,有公子哥侥倖射中了一箭,人群便传出一阵唿喊叫好之声。 他抬头盯着那站在长桌上持弓射箭的风流贵公子,面色冷了几分。 不过是些唬人的花架子罢了。 司矍迳自走到长桌前,递给小贩五十文钱,转身从桌上拿起一闲置的长弓。 小贩见这男子气宇轩昂暗叫不好,怕今日自己真的遇到高手。 可是做生意讲得便是诚信二字,特别是干他们这一行。他心中替自己捏了一把冷汗,安慰自己,这五尺远的距离,能够十箭射中,绝对不是一件易事。 他街上做生意这么多年,还没有遇着几个人能赢走这彩头。 司矍搭箭扣弦,左臂下沉,虎口推拉弓箭固定好,手臂肩胛骨用力继续将弓拉开,半眯眼睛,牢牢盯着靶心。 傅知微在一旁屏息凝神地看着他。 箭羽咻地一声带着凌厉之势飞出,化作一道笔直的银光,直直向着箭靶刺去。 一箭中靶心。 人群沉寂了一秒,霎时间爆发出一阵欢唿声。 青年英俊的脸颊映着街上粲然的灯火,半明半灭,他放下手中弓箭,转头看向她。 傅知微唿吸一窒。 他眼中万年不散的寒冰,在撞上她的眼睛的那一刻,顷刻消散了。 作者有话要说:  啊啊啊啊啊最近有点忙,还好赶上更新了,等会修改下语病etc 希望小可爱们不要介意 —————————————— 预收 《我为将军披红装》(作者专栏可戳~) 赵肇宁其人,从侯府不受宠的庶子,到威名远扬的将军,是踩着战场上无数的尸骨,一步一步踏着鲜血往上走。 他嗜杀成性,性情阴鸷,手段狠辣,曾围剿胡虏数万,攻城即灭,行为暴戾乖张,一朝传回京城,诸臣譁然,指责他灭人慾,损阴德,行事有违良善。 昔日一战,让他折了一条腿,毁了面,一朝回京,圣上欲为其寻门好亲事,京中贵女避之不及,无人敢嫁。
第62页 他嗤笑,心中想的却是记忆中那个软糯可人的女娃娃,哭着拉着他的衣角说:「渊桦哥哥,记得回来娶我。」 可转眼七年,他如今一副鬼见愁的模样,早已失了求娶她的资格。 直到有一天,那红衣少女趴在将军府的墙上,笑嘻嘻地同他说。 「渊桦哥哥,大将军保家卫国,胸怀的是山河社稷,端的是家国天下。」 「她们不愿意嫁给你,我嫁给你,可好?」 她是他日日夜夜深入百骸的蚀骨念想 是他在战场上无数濒死的关头所瞻仰的太阳 排雷: 1.男主非良善,偏执阴狠,介意勿入。 2.1v1 双洁 第33章 礼物 十发十中。 他的每一发箭势, 都带着破云惯虹之势,掠起的声响啸破长风,而后流光一逝, 箭矢便稳稳落在靶心之上。 小贩原本还在心疼自己好不容易花重金买来的胭脂盒子还没有给自己捞到什么银两就要被人赢走了, 可是见着眼前男子如此精湛的箭术,也是忍不住在心里面惊嘆,心神被他的每一个动作牵动。 又希望他不要射中,又希望他能够射中。 傅知微在一旁捂着嘴巴,呆呆地看着引弓拉弦的黑衣青年。 人群的唿喊一阵盖过一阵,围绕在摊贩面前的人流愈来愈多,黑衣青年却置若罔闻,放下长弓从小贩手中接过胭脂盒朝她走来。 「小姐。」他的神情竟然有些羞涩,全然没有之前的镇静自若, 带着同心上人说话的揣揣不安:「给你。」 司矍一股脑的冲动劲过了之后, 心里面竟然只剩下懊恼, 怕公主以为他是那等自大狂妄之人, 同街上的那些寻常贵公子一样,总是想要找机会显摆。 傅知微没有说话,抿唇微笑, 踮着脚尖伸出手在他面前挥了挥。 司矍疑惑地看着她,看见她像只松鼠一样在他面前跳来跳去, 试探地低下了脑袋。 难道公主是想要摸他的头。 傅知微满足地摸着司矍的脑袋,笑弯了眼:「不错不错,给本小姐长脸了。」 街上灯火通明,街边御廊里面栽种着的桃李杏树间杂交错,花团锦簇,簇拥在流淌一泓清水的御沟边上, 勾着脑袋看着街边那对男女。 黑衣男子身段挺拔,收敛了浑身的戾气,虔诚地弯着腰,而白衣女子皎如皓月,正笑眯眯地摸着他的脑袋。 沿着街道向南走,便是普渡桥,过了普渡桥,就是三味街。京城的天气虽然还未正式热起来,却也可以见着商贩们将消夏的小食摆在朱红色的小匣子里贩卖,兜售有香甜软糯的砂糖橙雪糯米丸子,绿豆甘凉水,油炸糖饼馃子,还有应季的荔枝膏。 人群浩穰,边上的廊道里打着灯笼,还有店铺里燃着的灯火,琉璃灯的流光。京城的夜市往往通宵达旦,开至夜里三更,人才会渐渐散去,傅知微同司矍一路走下来,见街道两侧皆是瓦子,里面火光辉煌,传来酒杯碗碟相撞之声,穿插着茶坊酒楼,还有贩卖熟食的肉食店铺,好不热闹。 她感嘆道:「听说这夜市里面三更天的时候,还有人提着热水来贩卖热茶呢,如若有机会,我还真想去瞧一瞧。」 司矍不解:「宫中的茶要比这些粗粗泡好用以暖身子的粗茶好多了,小姐为何有了这般兴致?」 「这你就不懂了。」说到兴起处,傅知微打开了话匣子,手舞足蹈地比划着名:「司矍,你想,这三更天的景象同现在不同,人迹罕至,街上过了喧闹的时辰,处处透着颓败,若又一杯热茶冒着热气捧到你面前,那才真是人间烟火呢。」 她顿了顿,语调转了个圈:「特别是,拉着你,梨花明月,街上悽怆的夜景,也就变成了另外的滋味了呢。」 司矍虽然不懂这些风花雪月,可是听身旁的姑娘这般雀跃有神的描述,心底也升起了些许嚮往。 皎白梨花,凉澈月华,铺着青石板的街道,远处轮廓清晰的群山,还有身旁的佳人,从少女的嘴里面说出来,就点缀着旖旎烂漫之意。 司矍见公主眼馋这一路的在摊贩上摆着的瓜果小食,想要给公主买一小匣子来尝鲜,傅知微拉着他的手摇摇头,煞有介事地说:「这芝麻糰子,水晶皂儿虽瞧着好看,可是倘若我拿着它们在街上吃,万一沾湿了我的衣裙呢?本小姐就不好看了。」 司矍一想,觉得有些道理,可是他又觉得,公主什么样都是好看的,不管是用膳、走路、还是蹦跳,大笑,他从来没有见过哪个人面上的每个表情和手上的动作能如公主一样,处处都是如此适宜曼妙,浑然天成。 行至朱雀门之下,傅知微停下了脚步,仰头看着恢弘森严、漆成朱红色的朱雀门,直直望向月亮落在朱雀门之上的地方。 广场正中心四面摆着四道门:朱雀门、玄武门、白虎门和青龙门。朱雀门採用木桩制成,木料厚实宽阔,用的皆是精心挑选过的百年老木,门上砖瓦砌成的屋檐森冷,显着歷史岁月的厚重,两个六角琉璃灯挂在牌匾两侧,照亮了朱雀门三个龙飞凤舞的大字。 她眼珠滴熘滴流地打转,脑海里面又冒出了一个异想天开的念头:「司矍,我想去朱雀门上去看夜景。」 走过朱雀门,便是广场的中央,广场四通八达,京城无数的街道均是通向这中央的一点,若能够在朱雀门上俯瞰夜景,巷道内灯火紧凑,行人拥簇,必然能看到不一样的景致。
第63页 司矍环顾四周,有些迟疑。这街道上人流众多,倘若他带着公主上去,必然会引发喧譁。 「以后会有机会的。」司矍认真地说:「不管是去朱雀门上看夜景,还是三更天的街道,以后卑职都会带着小姐去。」 傅知微扑哧笑了:「你怎么这么呆呢,我就是随口说说而已。」 「跟你说这些话,我就很开心。」 司矍低声说:「能听小姐说这些话,卑职也很开心。」 …… …… 傅知微回到宫中的时候,夜已经深了。为了掩人耳目,她同司矍先分开,等着他晚上翻墙来找她。 湘云见公主终于回了昭华宫,心里面悬着的一颗心终于落下了,松了口气,埋怨道:「这小侍卫也不知道点分寸,这么迟才把人给奴婢还回来。」 傅知微笑嘻嘻顺着湘云的话埋汰他:「是呀,本公主这么守礼的一人,还不是为了迁就他,他都不提醒我该回宫了。」 虽然,事实好像是相反的。 不过在这样一个美妙的夜晚,又有谁在意呢? 傅知微洗漱沐浴之后,等湘云熄了灯,就从床榻上翻身起来,偷偷摸摸地将她精心准备好的礼物和香囊从箱子里面翻出来,藏在被子下。 她缩在被子里面想着他收到礼会是什么样的神情,突然想到自己还没有将窗户打开,赶忙下了床,连鞋也没有穿就急匆匆地走到窗前。 五月的夜里仍旧带着寒风,光着脚踩在地上让她赶到一丝不适,傅知微甫一打开窗子,就看到青年静静地在窗前,不知道等了多久。 他从来都是这样一声不吭地守着她。 司矍看着公主赤脚给自己开窗,皱了皱眉,不认同她这样不爱惜自己身体的做法,翻身进来一把将她抱了起来。 傅知微小声惊叫了一声,感受到他暖融融的体温之后,又忍不住往他怀里面贴近了几分,抓着他的衣襟问他:「你在外面怎么也不敲下窗户。」 怀里的姑娘软软的,抱起来就像是羽毛一样轻盈,司矍紧了紧手臂,几步走到床前,将她塞进被窝里面说道:「等公主等得再久,卑职也甘之如饴。」 傅知微听他这么一说可得意了,又想到了自己要做的正经事,赶忙将青年拦在床榻下,不让他上床。 「你等一下。」她说着,在被子里面掏了掏。 司矍听话地站在原地,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盯着她。 被他这么盯着,傅知微有些紧张,掏了半天也没有掏出个什么东西,有些急了:「不成不成,你这样看着我我办不好事,你转过去。」 她在床榻上指挥着。 司矍闻言乖乖地背过身去。 摸了半天,傅知微终于摸到自己给他准备的礼物了,掏出来神神秘秘地说:「好了,你转过来吧。」 青年闻言转过头,看见公主手里面拿着一个木匣子。 夜里黑煳煳的,看得不是很真切,傅知微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这个问题,又指挥着他将他送给她的夜明珠从箱子里面翻了出来。 借着夜明珠的微光,司矍终于看清了傅知微手上的东西。 木匣子里面静静躺着一把雕刻精美的匕首,刀刃锋利,在夜里面反射着清亮凌厉的寒芒。紧靠着匕首的,是一个湛蓝色的香囊。 司矍心神微动,不可置信地看着公主狡黠的眼睛:「这……」 她眨了下眼睛,笑盈盈地说:「生辰快乐。」 末了,她不好意思地挠了挠脑袋:「你给我送了这么多东西,我发觉我还没有送你什么呢?」 「难道你以为我没事要拉着你上街玩给你买花吗,呆子?」 原来是这样啊…… 时间过了这么久,他早就忘记今日是自己的生辰了。 今日公主带给他的惊喜太多了,司矍眼里面盈上一层雾气,喉头有些哽咽,他勉强压抑住胸中翻滚的异动,可是微微颤动的指尖,流露了他此时激动的情绪。 从东升巷到护军营,他身边唯一的亲人便只有林老九,林老九走了之后,再没有人过问过他的生日,也没有人记着他的喜好。 林老九刚走的时候,他失落了一阵子,这个宛如他父亲的男子向来对他严格,日日鸡鸣未响就督促他起床,给他布置严苛的作业,教习他箭术和剑法,他知道他是为了自己好,因而从来未有过怨言。 可是最后这个唯一对自己好的人也悄无声息地走了。 那时候他曾经想过,林老九是因为自己不够听话才会走得这样彻底吗? 在街头流浪的那几年,他从来不会自己挑起事端,麻烦仍旧会自己找上门来,街头的地痞流氓看着他年纪小常常欺负他,林老九虽然教过他武功,可那时他只是个九岁的孩子,根本打不过那些五大三粗的成年男子。 后来他习惯了这样的生活,也就觉得没有什么不妥。 直到他被公主带入宫中。 日子日復一日单调重复,他唯一的念想便是偶尔在御花园或者皇宫的某个地方遥遥望见长乐公主一眼。 他不能抗拒这样的美好,不能抗拒那个九岁的小女孩软软躺在他的臂弯中,哭着闹着要带他回家。 只是因为,那样明媚的笑容,是他灰暗惨澹人生的一缕光,刺破云雾和黑暗,他希望那样无忧无虑的笑容,能够一直在小姑娘的脸上。
第64页 他双手有些抖,眼角带着一抹水渍,隐匿在黑暗中,小心翼翼,如若珍宝地接过那个木匣子。 傅知微轻轻咳了咳,小声说:「这个香囊有些不好看,你不要嫌弃。」 怎么会嫌弃呢。 司矍拎起香囊,用指腹去摩梭,他想要开口,喉咙里面若哽着一个鸡蛋,涩涩的,等他出口时,才发现他的嗓音沙哑得不像话:「我很喜欢。」 「这就是公主学绣活的原因吗?」 傅知微听他的语气快要哭了一样,忙拉着他的手说:「多学点东西准是没错的,你对我这么好,我这样还远远不够呢。」 她凑过去亲了下他的脸颊,声音软软的:「你不要太感动啦。」 司矍反握住她的手,控制不住地跪倒在床上,将她抱在怀中,声音喑哑:「我真的很喜欢。」 很喜欢很喜欢公主。 作者有话要说:  红包照发,攒人品(5月8号前) 强烈推荐各位小可爱去听——川 bys.e.n.s 这首歌,感觉和这章好契合 川流不息的人潮,灯火照迴廊,梨花映明月 侍卫大人牵着他的小公主的手 感谢在2020-04-28 20:54:03~2020-04-30 13:24:5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招摇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4章 后悔 天气入夏后渐渐热了起来, 皇上带着一众妃嫔,若干文武重臣驾临玉麟山庄避暑。 玉麟山庄内含太邺池,琼华池, 交泰池。池边栽种垂柳, 池内密密叠叠长着蒲柳,茭白和荷花。荷叶接天连碧,将虹状的白玉拱桥掩映其间,又有层叠的亭台叠榭,坛阁飞栏在池内横跨交错,星罗棋布于其间,池面辽阔,望之恢弘。 傅知微住的宫殿名为琼花苑,毗邻琼华池, 从殿内的窗户望出去, 能够看见池里面凫雁扑棱着凫水, 亭亭如盖的荷叶, 间或娇艷欲滴的荷花露出尖尖的粉红色头角,将开未开,正当韶华之际。 已是五月中旬, 今年的夏日热得突兀,父皇提前携众臣来到避暑山庄避暑。 从琼花苑向前走数百米, 过几道迴廊拱门,便是沈皖住的太芳殿,临着一片树林而设,夏日望去树林碧波翻涌。而早在此前傅知微已经同谢昇平递了书信,听闻她也在前来避暑的官员之内,便相约了时间在玉麟山庄见上一面, 正好也能将她介绍给沈皖认识。 皇上所住的宫殿在太邺池,护军营带出来的侍卫均是在太邺池附近的宫殿休憩。太邺池里琼华池不算太远,但也需得走些路程,傅知微偶尔得了空便提着夏日备好的消暑食盒去讨父皇的欢心,也偷偷藉此机会给司矍开个小灶。 虽然是打着避暑的由头,但是这几日皇上仍旧是逮着若干众臣商议政事,谢昇平脱不开身,那日同她见了一面后,说等皇上将那些未处理完的政事处理好,放他们这些官员假之后,再去见沈皖。 避暑山庄的日子也是无趣,除了那些常规的水军争夺标旗比赛,还有便是夜里太邺池的戏剧表演。戏台子上锣鼓齐鸣,火光辉煌,皇上和诸臣妃嫔坐于游船上,戏子身着华服,立于驾在水面的朱红色楼阁上,吊着戏腔子上演一出出好戏。 想见的人难见着,不想见的人她倒是碰见过几次。 皇上本就是宽厚仁善之人,爱民如子,秦翊之此人,在天泽国数年表面功夫做到了极致,为人谦逊温润,皇上怜惜他从小被质押在天泽国,处境如履薄冰,为示两国之交好,便也邀请他去山庄避暑。 傅知微好几次走在去寻沈皖或者司矍的路上,都同这人狭路相逢,坏了她几日的好心情。 傅行得了机会就往沈皖的太芳殿跑,她偶尔去太芳殿的时候,便见着这两人一人抱着一狗,沈皖坐在石凳上悠闲自得地啃着刚刚上市的西瓜,傅行忙前忙后给她端茶递水,揉肩捏颈,把狗腿二字发挥到了极致。 就连沈皖的狗在傅行的狗面前也是高高在上,唯我独尊的样子。 这两人常常拌嘴争执,傅行每次都是不知好歹地挑起事端,争执到最后又觍着脸好言好语去哄沈皖,一口一个姑奶奶叫着,一来二去,她坐在这两人中间,总觉得自己似乎有些碍眼,比天上的日头髮的光还要刺眼上许多。 一日,傅知微瞒着湘云,无事偷偷寻了条小舟,一人慢悠悠划到荷花池中央,找个桥洞躲在阴影里面捧着本小书寻清静。 桥洞下面是恰到好处的阴凉,遮蔽了毒辣的日头,外面萦绕着亭亭玉立的荷叶,偶有初绽的荷花舒展淡粉色的花瓣,清风送爽,送来点点荷香。 傅知微魇足地嘆了口气,将书本放置在脸上遮住了所剩不多的日光,懒洋洋躺在小舟上面小憩。 此时正是正午,大臣和妃嫔大都在各自殿内歇下,不会随意外出游玩。避暑山庄静悄悄的,惟于有躁动的蝉鸣铺天盖地袭来,她一人在这里当真是得了数不尽的清静自在。 这般神仙日子,是她之前在太子府想也不敢想的。 池面传来船桨划动的水声。 傅知微将书本从面上拉下,赶忙坐起来,理理衣冠,免得让人看到长乐公主如此不端庄温婉的一面。 她眯了眯眼,适应外面的光线后,便看见秦翊之也是划着名一艘小船朝着这边驶来。
第65页 傅知微心里面淬了一声,只觉得今日真的晦气,并不想多理会他。 可秦翊之显然不这样想。 他将小舟划到她身旁,温声搭讪道:「长乐公主为何一人到这桥洞之下?」 每每看到他这副若无其事的翩翩公子哥模样,傅知微气就不打一处来,偏偏这人脸皮比城墙还要厚,次次都恬不知耻地凑到她跟前。 她懒得与他做表面功夫,阴阳怪气回道:「自然是为着躲狗,哪知道这狗嗅觉好得很,咬人也咬得紧,去哪里也要跟着。」 「秦公子,狗咬了本宫一口,本宫定是不能自掉身价咬回去,你说本宫应该怎么办?」 秦翊之面不改色地接话:「公主所言有一不对之处,狗虽是畜生,可也忠心得很,既然这狗如此喜欢公主,为何不将其收为己用,一举两得,岂不甚好?」 傅知微被他不要脸的程度给震惊到了。 上辈子他同她纠缠不清,这辈子她没有抓到他图谋不轨的证据,也见他乖顺许多,因而暂时懒得理会收拾他,这已经是仁至义尽,没想到他如此不识大体,得寸进尺,三番五次贴上来。 她黑了脸,不再同他拐着弯说话,冷冷说道:「秦公子,这几日下来,本宫本以为你清楚,本宫并不喜欢你。」 「本宫甚至是厌恶你,请你自重。」 秦翊之笑容僵硬了一秒,復而又恢復如初那副不食烟火的谪仙模样。 「翊之并不明白,公主何出此言?」 「你我身份如隔天堑,秦公子接近本宫,意图为何?」 身份、身份。 秦翊之捏紧了拳头,压下眼中的疯狂和酸涩,喉头髮哽,强作镇静:「翊之自是仰慕长乐公主,别无二心。」 「仰慕?」她反唇讥笑道,「常言道人心难测,秦公子此举,怕是居心叵测,本宫不敢听信你的一面之词。」 「桥归桥,路归路,我们不若各居一方天地,互不相扰,放过彼此。」傅知微眸色愈发冰冷,一字一句像是从牙缝里面挤出来一样。 她忆起上辈子自己先是被他屡屡拒绝,又是被弃之若废子,当真是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看着他此时的神色,心里面有了几分快意。 原来把人玩弄于掌心,践踏他人的真心,竟然也是如此畅快的一件事情。 那些她曾经受过的,为什么不能够让他也受一次呢? 「家国面前,岂容儿女情长?」 这才是公平。 秦翊之震惊地看着她,大惊失色,神色骇然,终于揭下了往日温润如玉的面具。 这句话他曾经说过。 那是上辈子,他拒绝她的话。 重生之事,本就非比寻常,若从别人嘴中听到,他定然不屑一顾,可是如今自己亲身经歷之后,他不得不信。 他不是没有想过杳杳是否也跟自己一样重生,也害怕惶恐如何面对她,可在没有证据之前,他心里面也存着侥倖,以为这辈子是老天爷垂怜,给他的一次重新来过的机会。 怪不得。 他额头上青筋暴起,心脏若是被蚂蚁啃噬,又像是被利刃刺破,一刀一刀割着他的血肉,凌迟他的皮骨。 天知道这一世他再见到她的那一刻是多么欣喜,也没有人知道她被人挟持,从太子府消失的那一刻,他有多么害怕和后悔。 可如今,他又感觉到自己快要失去她了。 也许是已经失去她了。 怪不得他没能在御花园的桃树下等到她,这辈子她对他不假辞色,恶言相向,怪不得她看自己的眼神里不再含着羞怯和情谊。 ——取而代之的是满满的厌恶。 这哪里是老天爷给他的机会,这分明是老天爷给他的惩罚。 他心神慌乱,攥紧拳头,手背青筋暴起,指甲深深陷入掌心的皮肉之间,几点鲜红的血迹从拳心渗出。 秦翊之浑然不觉,只是咬了咬牙关,怔怔张口,想要说些什么。 千言万语涌向他唇边,又不知道该从何说起。 该说什么呢? 他想同她说对不起,想要问她过去那些年在太子府过得好吗,想要问她上辈子为何不辞而别,那个抱着她杀出重围的黑衣男子又究竟是谁。 想要同她道歉,祈求她的原谅,想要问她挟持她的人对她好吗。 想要问她,她恨他吗。 他明明知道有些问题的答案,可是还是想要听她说说话,哪怕她的话可能锥心刺骨,哪怕她的话比那些朝堂上看不惯他的老臣还要尖锐刻薄。 他想念她的声音,想念了数年,从她离开的那一刻,到闭眼,也仍旧想念着。 他如今不断想起那些她刚刚到太子府的时光,那时没有阴谋诡计,尔虞我诈,夜里她缩在他怀里面,手舞足蹈给他讲着今日的趣事,哪个丫鬟又做了什么蠢事,赤炎国的景色哪里同她的国土不一样,而她在府中多么想念他。 那样的日子,竟然未曾再有,在往后岁月里,成为了他穷极一生的奢望。 傅知微看着秦翊之眼里涌上水雾,他眼角猩红,浑身颤抖,几欲张口,却又颓丧地闭上。 也不知道自己哪句话让他如此张皇失措。 她撇了撇嘴,厌倦同这人纠缠,正欲划走,却听到他哑着声音唤道:「杳杳……」 杳杳? 她不可思议地瞪大眼睛:「你如何得知我小字?」
第66页 闺中女子的小字,向来只有亲近的人才有资格知晓。 联想到这辈子秦翊之奇怪的举动,她冷笑一声,好整以暇地看着他失态的样子。 是了,她既然能够有机会重活一世,他能够重生,自然也并不奇怪。 今生他的举动,也说得通了。 如今这副模样又是做给谁看? 冤有头债有主,之前她念着这一世的秦翊之本是同上辈子的他不同,可没有想到他竟然也是重生的。 那么这一切都要简单许多。 秦翊之见她要走,一时失态,情急之下竟然也顾不得遮掩,开口便唤了她的小字。 一出口,他就后悔了。 这一唤,便代表他们之间再无可能。 只是他太痛了。 那是失而復得的痛楚,又是知道他们再无可能的痛,更是悔不当初的痛。 泪水从他狭长的丹凤眼中争先恐后涌出,他顾不得其他,惶恐地想要去拉傅知微的手。 「杳杳……」 「对不起……「 他声音里带着卑微和祈求,满脸泪水,早就失了往日的气定神闲,「你听我说……」 少女横眉冷对,甩开他的手,挑了挑眉,吐出来的话语冰冷,像是刀子一样刺在他心上。 「秦翊之,上辈子你对我做的事情,让我恨不得杀了你。「 「好啊,如果你想同我说话,那就先从这里跳下去。」 作者有话要说:  至于你们问我为什么更新…… 因为作者下午三点看到站短,这周的榜单是活力更新榜,字数居然是2w字…… 现在就是和标题一样,后悔,非常后悔…… (暴风哭泣,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先放个预收冷静一下~~~~ —————————————————————————————— 《我为将军披红装》毁容瘸腿的大将军和他青梅竹马的小太阳 【在作者专栏,希望宝贝鹅们点个收藏,蟹蟹】 赵肇宁其人,从侯府不受宠的庶子,到威名远扬的将军,是踩着战场上无数的尸骨,一步一步踏着鲜血往上走。 他嗜杀成性,性情阴鸷,手段狠辣,曾围剿胡虏数万,攻城即灭,行为暴戾乖张,一朝传回京城,诸臣譁然,指责他灭人慾,损阴德,行事有违良善。 昔日一战,让他折了一条腿,毁了面,一朝回京,圣上欲为其寻门好亲事,京中贵女避之不及,无人敢嫁。 他嗤笑,心中想的却是记忆中那个软糯可人的女娃娃,哭着拉着他的衣角说:「渊桦哥哥,记得回来娶我。」 可转眼七年,他如今一副鬼见愁的模样,早已失了求娶她的资格。 直到有一天,那红衣少女趴在将军府的墙上,笑嘻嘻地同他说。 「渊桦哥哥,大将军保家卫国,胸怀的是山河社稷,端的是家国天下。」 「她们不愿意嫁给你,我嫁给你,可好?」 她是他日日夜夜深入百骸的蚀骨念想 是他在战场上无数濒死的关头所瞻仰的太阳 排雷: 1.男主非良善,偏执阴狠,介意勿入。 2.1v1 双洁 第35章 落水 淑妃委託自家弟弟从扬州快马加鞭送来了一车荔枝。荔枝用冰块镇着, 输运荔枝的马匹均是万里挑一的良驹,紧赶慢赶,终是将新鲜的荔枝及时送到了玉麟山庄。 箱子用的是上好的鸡翅木木料, 表面细看纹饰精美, 刻有祥云仙鹤,麒麟瑞兽,只是在木箱不见光的底部,雕刻有一只凌霄之上振翅欲飞的九尾凤凰。 押送荔枝的侍卫将木箱搬进淑妃下榻的宫殿。 见自己念着这么久的荔枝终于到了,淑妃喜笑颜开,亲自一个个地挑选个头饱满,形状圆润的荔枝,挑选完毕,她洗净了手, 用白嫩细腻的手指细緻地剥开荔枝粉红色带青的外壳, 小心翼翼地剔去黢黑的内核, 将晶莹多汁的果肉一颗颗陈列在碗中。 她又唤宫女端来一敞口的木盒, 木盒内放置着冰块,冰块间搁置的是亮青釉面青花瓷的碗碟。 淑妃朱唇微抿,慢条斯理地筛选出她剥得最好, 没有磕破果肉形状的荔枝放置在木盒的碗碟内。 「其余的,扔了。」 挑挑拣拣出上好的一小碗荔枝, 她看也没有看剩下的那些果肉一眼,坐直身子洗净了双手,淡淡向宫女吩咐。 这荔枝她都要吃腻了,留着也没用。 只是近些年来皇上不爱留宿在她寝宫,日日殷勤地去凤仪宫讨好皇后,她不得不使些手段。 她额间描着花钿, 薄施粉黛,一袭水红色绣有金丝边的长裙,提着食盒正打算去太华宫,就见一宫女从宫外匆匆走来。 宫女一身淡青色宫装,步伐急促,却面含喜色,见淑妃正欲往外走,停在她面前沖她福了福身。 「娘娘。」 是唤月,她让这丫鬟无事便盯着琼花苑的动作。 看来是长乐公主那处出了什么事。 淑妃勾唇笑了笑。 这消息,来得正是时候。 …… …… 皇上正在太华宫内批奏摺。 近些年来国库空虚,总是收不到银钱,每年向地方拨下去的银两丰厚,可年年地方官都在向朝廷哭穷。他知道定然是中央的老臣倚老卖老,官官相护,可奈何朝中势力复杂,他又抓不住这些老狐狸贪污奸佞的证据,便借着避暑的由头,带着朝中的新贵商议此事。
第67页 他正愁得焦头烂额之际,贴身太监林泰安走上前,在他耳边耳语几句,说淑妃提着食盒,是从扬州刚送到的荔枝,在外面求见。 皇上皱了皱眉。 这淑妃近几年也是愈发可劲折腾,要不是看在她家在朝中影响力颇大,当初她刚进宫那会儿,他也不至于为了她冷落了皇后。 「不见,让她回去。」 他停了硃笔,捏着眉心,声音不耐。 自己的烦心事不正是这些偷奸耍滑的老臣作的,淑妃也是个心气高的,官僚家的架子学了个一等一的好,他见了只觉得心烦。 林泰安有些迟疑,倾身在他耳边低声说:「陛下,淑妃娘娘还说,长乐公主那边出了什么事,要告知陛下。」 长乐? 皇上觉得有些头疼。 「朕倒要听听,长乐出了什么事让她这么着急。」 司矍默默站在皇上身后,他听力甚好,听了林泰安伏在皇上耳边的一番话,抬起头,眼里闪过一丝担忧。 …… …… 皇上赶去琼华池的时候,发现傅知微不知道从哪里搬来一个软榻,悠哉游哉地坐在琼华池边上捧着一本书,一个宫女端着一碟樱桃侍立一旁,湘云站在软榻一侧撑伞给她遮阳。 傅知微端坐着身子,一边慢悠悠地翻阅着书册子,一边捏了颗樱桃送入唇中,目光恬静温雅,姿态端庄大方。 见皇上来了,她将书本合上,笑嘻嘻地站了起来。 「父皇,你怎么来看我了?」 自家女儿好端端的没事,皇上松了口气,含含煳煳地说:「淑妃说你这边出事了,朕便赶着来看看你。」 毕竟现在身旁还有宫里的侍卫,他也不能当着这些下人的面说,淑妃同他说长乐公主在琼华池私会外男。 「淑妃娘娘如此关心长乐,长乐受宠若惊。」 傅知微一听这淑妃这般殷切地向着皇上汇报,心中冷笑,「淑妃娘娘住在交泰池边上,同琼花苑边恰好是玉麟山庄的南北两头,倒也真的算得上天赐的巧合。」 皇上略一思忖,也觉察出不对味,沉着脸看了淑妃一眼。 淑妃被这一眼看得心虚,听了傅知微的话,更是心中不安。 唤月是她从娘家带过来的婢女,是她信得过的人,自然不会撒谎欺瞒她,本来她想着倘若真的抓住长乐公主私会一事,皇上急着处罚长乐,又素来不爱理会这些后宫之事,自然也不会想到这茬…… 只是现如今的情况,有些棘手。 淑妃觉得如今这长乐公主不知怎的笑得她有些发毛,迎上去想要拉她的手,捏着吴侬软语娇声说:「臣妾弟弟刚刚给臣妾送了箱荔枝,臣妾唤了唤月给长乐处送几盒尝尝鲜,谁知道……」 「噢?」傅知微似笑非笑,「淑妃娘娘真是有心了,这么说起来倒是长乐不对了。」 「只是……」她拉长了调子,漫不经心地扫了眼淑妃精緻的面颊,「母后喜欢荔枝,在宫中可是出了名的,淑妃娘娘这么有心,我先替母后谢过了。」 淑妃捏紧锦帕,脸上的笑容有些挂不住。 这荔枝不过是她用来争宠的手段,她前些日子唤下人去打听,得到的消息便是皇上爱食荔枝,哪里会管皇后爱不爱吃。 她和皇后互看不顺眼,没事赶着给皇后送荔枝干嘛。 她干笑着说:「宫中的丫鬟笨手笨脚的,怕是弄错了顺序。」 傅知微见淑妃面色僵硬,心里面有了数,嗤笑声:「这宫中的丫鬟有没有给母后送荔枝,顺序有没有出差错,娘娘倒是清楚的很。」 「长乐不过是母后的女儿,淑妃娘娘赶着给先给长乐送荔枝,长乐当是感激,只是淑妃娘娘却没有先给母后送一盒,娘娘这未出阁的礼仪,岂不是白学了?」 淑妃脸色白了白,咬紧嘴唇。 皇上虽然不理后宫这些勾心斗角之事,但一来二去也听了个大概,脸也黑了下去,正要说话,而这时,湖面传来水声哗啦啦的响动。 岸上的一干人齐齐往池塘望去。 池塘内突然冒出黑煳煳的一团,离着岸边看不真切,但是隐约能够分辨处是个人影。那人影身上挂着杂乱的水草,艰难地爬上了水面上停摆着的小舟。 傅知微涨红了脸忍着笑,明明心里面气得厉害,可是看着秦翊之像是猪拱泥一样一个翻身翻进了船内,还是一个没有忍住,扑哧捂着嘴笑了起来。 这淑妃的举动,倒还帮她出了口恶气。 笑到最后,她又有些怅然,心里面五味陈杂,短暂的快意后,又觉得没意思。 岸上一干人都静悄悄的,傅知微这一笑,显得突兀,见众人又转过头看向她,她连忙开口解释道:「淑妃娘娘有一点没说错。琼华池边一切太平,要说这唯一不同寻常之处啊,便是我瞧着有人想不开,从船上扑通一声跳下去了呢。」 那泥煳的人影也听到了岸边的异动,呆滞片刻,似乎没有想到岸上竟然一时之间聚集了这么多人。 他进退维谷,不知道如何是好,磨磨蹭蹭地在船上坐了一会,可是这么多人盯着他的一言一行,只得慢悠悠地划着名船划到岸边。 秦翊之手上满是荷花池的淤泥,日头又大,等他划到岸边的时候,有些深褐色的淤泥已经凝结干涸,晒成了干裂的枯泥块。
第68页 皇上和淑妃一干人都被眼前这个脏兮兮的泥人惊呆了。 他刚想从船上跨到岸边,可脚底的泥土还蘸着水,滑腻腻的,一个不稳就差点从船上摔下去。 淑妃身后跟着的几个小宫女憋着笑,看他这副滑稽的模样,终是忍不住别过头吃吃地低声笑起来。 「皇上。」他勉强站稳,沖皇上行了一个礼,「淑妃娘娘,长乐公主。」 「秦公子?」皇上听出了他的声音,吃惊地唤道,没有想到昔日同自己侃侃而谈的温雅君子如今是这副狼狈的模样,「你如何到了水里面去?」 「噗——或许人家觉着天气太热想去湖里面游泳呢。」 还没有等秦翊之说话,傅知微便兴致勃勃地开口替他解释道。 「胡闹。」皇上瞪了她一眼,「你一个姑娘家,听听说的是什么话。」 「人落下去了,你也不叫宫里的侍卫救人,还在这里看戏?」 傅知微乖乖闭上嘴不说话了。 如今他这副模样,解气。 任凭这人一张嘴说出了花,说不定还比不过她这游泳的理由呢。 「无碍。」斑驳的泥土块随意地涂抹在秦翊之的脸上,整个人远远望去灰扑扑的,只能看出还是个人,有鼻子有眼睛,水草稀稀拉拉耷拉在他脑袋上,绿油油地反射着日光。 只是一双往日里漂亮清透的丹凤眼红得厉害。 这模样,实属有伤大雅。 皇上默默用袖子擦了擦眼睛。 秦翊之心里面钝痛,也顾不上他人的目光。琼华池池水冰冷,淤泥腐臭,可是他只要一想前世他做得那些事情,就悔不当初,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那个时候,杳杳是否也是同他现在一样的心情? 他抬眼深深地看着傅知微,眸色里含着绝望,声音沙哑,「长乐公主说得对,这天气太热,加上水中甚是清凉,翊之一个不稳,就栽下去了。」 皇上狐疑地看了他一眼,但是念着这赤炎国的质子往日在他面前一副芝兰玉树的形象,也不好多说什么,赶忙唤了宫女带人下去换身衣服。 秦翊之摇了摇头,神色颓丧,比落水狗还要萎靡几分。 「承蒙陛下关心,翊之一人便可。」 作者有话要说:  他绿了(狗头) 感谢在2020-05-01 02:20:14~2020-05-02 16:27:4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糖炒西木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呙呙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6章 番外(司矍)---情动 护军营的日常训练严苛, 刀枪剑戟,弓马骑射。已经入夏,一整天下来, 流出的汗水湿透他的衣服, 耳鬓垂落的零星碎发湿漉漉贴在司矍的脸上。 同他一起训练的小侍卫已经去吃饭了,过了这个饭点,就不会再提供宵夜,厨房也不会为迁就哪个小侍卫单独开小灶。这些小侍卫,应该说是预备侍卫,都还是八九岁的年纪,司矍个子蹿得高,年纪又已经十一,在一群小豆丁当中显得格格不入。 自那日他被公主带入宫中之后, 他再也没有见过那个锦衣玉琢的女娃娃。 落日的余晖斜斜挂在院落老树的枝头, 院落的草丛沾染上了几点残阳的橙黄, 少年一身黑衣劲衣, 剑势若骤雨疾风,时而又缓若游蛇,院内银光凛冽。 靠着院墙的草丛突然沙沙作响, 司矍皱了皱眉头,挽了个剑花, 利落地精钢长剑收回,冷声问道:「谁?」 草丛里传来女娃娃奶声奶气的笑声,一阵悉悉索索响动后,小长乐穿着一袭雪白的长裙从草丛里探出了头。 「小哥哥!」 看见那个手持长剑的少年,她眼睛一亮,脆生生地唤了一声。 司矍没有想到居然能够在这里看见公主。 他有些无措地将长剑放在桌上, 怕伤着了她,正想要走过去,谁知道还没有等他走几步路,小长乐就一步一摇地跑了过来,扑进他怀里面。 「长乐这几天被夫子逮着上课,太忙啦,都没空找你玩。「她环住他的腰,将小脸在他怀里面蹭了蹭,睁着一双懵懂的大眼睛看着他:」小哥哥没有忘记长乐吧?「 司矍自幼不习惯这般与人亲近,可是小糰子的手软乎乎搭在他的腰间,似乎他一用力就会伤着她,她白净的脸上还带着婴儿肥,腮帮鼓鼓的,正一脸期待地看着他。 他似乎并不抗拒她的亲近。 甚至,还很喜欢。 「没有,我、我怎么能忘记公主呢。「少年的声音清润,稚气未脱,磕磕绊绊说道,还未长开却初显俊朗的面颊上浮起浅浅的红晕。 他高兴都还来不及,怎么会……觉得不高兴了。 末了,司矍想起了什么,疑惑地出声问道:「公主是怎么进来的?」 一说到这个,小长乐更开心了,葡萄似黑亮的瞳孔在暮色里反射着六角光芒,咯咯地缩在他怀中直笑:「长乐可聪明了!」 她转过头,牵着少年的手,一颠一颠地走了过去,指了指草丛后面,骄傲地说:「你看,这里面有个洞,长乐找了好久才找到,我刚好能够钻过去!」 司矍弯下腰一看,隐匿在草丛后面的院墙果真缺了几块砖石,露出不大的一方缺口,若非公主是个九岁的奶娃娃,还真的钻不进去。
第69页 可这应该是狗洞。 看着小糰子得意地笑得像个狐狸一样,司矍心里面一片柔软,摸了摸她的头,不忍心打击她,轻声说道:「下次公主想来找我,走正门就可以了。」 小长乐瘪了瘪嘴:「那多没意思。」 司矍一怔,唯恐自己的一番话惹公主生气了,正想要解释,却见小长乐又迫不及待地将自己的小手伸在他面前,神神秘秘地开口:「小哥哥,你猜猜里面是什么?」 司矍怕自己猜错了公主会嫌弃自己不够聪明,心里面慌乱,可是绞尽脑汁思考了半响也想不出来,只得放弃,低声说道:「我猜不出。」 语气里面含着失落。 「猜不出就对啦!」小长乐笑得露出了洁白的牙齿,就像是无害纯良的小兔子。 「是糖果!听说可是个新奇的玩意儿。」 她缓缓摊开手,手心里面躺着一把圆圆的像是小石头一样的坚硬的物什,用透明的箔纸包裹着,闪烁着粼粼的微光。 「送给你。」她另一只手将他的手拉起来,将糖果一股脑放在他掌心:「书上说,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长乐可还记得呢。」 糖果带着小姑娘的体温,坚硬硌手。 眼前的小姑娘精緻得像是画里面的小仙童,眉眼弯弯,歪着脑袋看着他,司矍心中一动,有些惶恐:「公主,我受不起这般大礼……」 还没有等他说完,小长乐就踮起脚尖一把捂住了他的嘴唇。 小姑娘的手冰凉沁人,小鹿一样水润的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自己。 司矍的脸唰地就红透了。 「我说给你就给你。」她哼了一声,见他乖乖不说话了,才心满意足地将手收回来。 她从他手中拿了一颗糖果,剥了外面的糖纸,送入他的口中。 「甜么?」 「甜。」 「那当然,本公主的眼光可好了。」她骄傲地又像只小孔雀一样昂首挺胸。 在院落中站了许久,小长乐觉着站累了,便拉着司矍在院落中的石凳上坐下。 她晃荡着双腿,双手撑着腮帮子看着护军营的屋檐,有一搭没一搭和他闲聊:「小哥哥,我刚刚看你舞剑好厉害呀。」 「公主过奖,我不过是学了点皮毛功夫。」司矍有些拘谨,一板一眼地回答道。 小姑娘别过头看了他一眼,看着他正襟危坐的样子扑哧一笑:「可我就觉得很厉害,就像是我看到那些话本子里的绝世大侠一样厉害。」 她又将视线转向头上这方四角的天空,自顾自说道:「小哥哥,你能带我飞去屋顶上看月亮吗?」 司矍不解,老老实实地问出心中的疑惑:「公主为什么想要去屋顶上看月亮?」 「因为——」她手舞足蹈地比划,神色嚮往,声音里面却透着一丝同年龄不符的怅然若失,「母后难过的时候,就喜欢抱着我看月亮。」 「长乐看月亮看久了,也在想,月亮会不会难过呢。」 司矍怔愣地看着坐在他身边的小女孩。 她明明笑得很开心,眉眼间却挂着不符合年纪隐隐的落寞。 「会的。」 少年坚定的声音突然打断了长乐的思绪。 她抬头,少年眉眼坚毅,认真地说道「总有一天,我会带着公主去屋顶上看月亮的。」 她笑了起来,跳下长凳,拉着司矍的手,「小哥哥你好傻啊。」 护军营的生活日復一日,枯燥无味,唯一值得期待的事情便是,公主有的时候会在傍晚来找他,给他分享今日小厨房专门给她做的甜点。 他怕错过公主,便日日饿着肚子守在院落中练剑等她。 小小的糰子看着软糯,性子却倔得很,每次都要钻狗洞进来看他。 他起先不明白,后来时间久了,也知道了原因。 宫里的淑妃盛宠了几年,皇上去凤仪宫的时间越来越少,流言蜚语也愈来愈多,宫里的下人都起了别的心思,赶着去淑妃那里讨好这新得宠的妃子。 她不想给皇后惹麻烦。 一日,夜凉如水,明月当头,他枯坐在院落里愣愣地看着旁边那个曾经坐着一个女娃娃的石凳,没有了心思练剑。 她好几天都没有来找他了。 想得出神了,突然一双手从后面捂住了他的眼睛,小姑娘刻意压低的声音在他耳后响起:「猜猜我是谁?」 司矍一惊,没有想到这么晚了她居然还跑了出来。 他轻柔地拉下她的手,转过头便看到那个小姑娘俏生生地站在他身后,笑着看着她。 「公主……」 他以为她忘记他了。 小长乐不由分手地拉起他的手,催促道:「小哥哥,我发现了一个可好玩的地方,你快随我去。」 夜里的皇宫静悄悄的,惟有知了声声,裹挟着阵阵晚风,深蓝的夜色化作薄雾笼罩在御花园枝桠之间。御花园鹅卵石铺就的小路蜿蜒曲折,走几步便能看见宫里摆着照明用的玉勾连云纹灯一明一灭地闪烁着暖光。 两个小人沿着鹅卵石小路走了一路,手牵着手,躲着提着灯笼匆匆而过的宫女,左拐右拐,小长乐就牵着他钻入一片树林之间。 树林的树栽种的并不密集,走了许久,司矍也不见出路,担忧地问道:「公主,我们是不是迷路了。」 「快了快了。」
第70页 小姑娘牵着他头也不回地走着。 再往前面走几步,清冽如水的月色在他们面前豁然开朗。 这是一处浅滩,一层溪水薄薄地覆盖在鹅卵石上面,打着旋儿侧身流过里面的礁石,玎玲作响,宛若璎珞相互碰撞之声。 「你看。」 她深深吸了口气,拉着他站在溪水边上,指着在水面上的月亮兴高采烈地说道:「这里有月亮。」 「你站在这里不许动。」 她一边叮嘱着,一边脱了鞋。 「公主别去!」 司矍看出了她的意图,刚想拉住她的手,小姑娘却笑盈盈地提着裙子哗啦一声踩进水中。 「我才不怕!我白天偷偷来这里试过水深了。」 那水中的皎月也跟着碎了一地,变成了粼粼的光影,清凉的溪水像是珠玉一般颗颗溅起,又尽数落入溪水之中。 小姑娘一身白衣,笑容可掬,提着裙子在水中转了一个圈。 她伸展手臂,沐浴在通白的皓月投下的光影中,回眸沖他一笑:「你看,这样我们不去屋顶上,也能够看月亮啦。」 少年手足无措地站在岸边上,看着溪水中踩月亮的少女,星星倒映在水中,被她雪白的脚丫揉碎了,月亮也顺着柔缓的水波支离破碎地聚散舒捲。 凉凉的水色翻涌在小姑娘的脚下,也声声挤入他心中。 树林里面漫天的蝉鸣渐行渐远,溪面倒影着星河月色,悬月泠泠,小长乐弯下腰,小心翼翼地想要去捧水中的月亮。 「哎呀。」她嘟囔了几声,「为什么月亮一捧就碎了。」 「欸!」 她惊唿一声,捧着溪水快步走到他面前。 「小哥哥你看!」 她将手掌递到他眼前。 司矍低下头,看见她白皙的掌心间,躺着一轮圆圆的小月亮。 「我把月亮摘下来啦!」 她笑眯了眼。 「送给你。」 司矍伸出手抚上心房,看着小姑娘如花的笑靥。 树林里面,是不是有一朵花要开了? 忽然小姑娘一把拽住他的手腕,趁他不注意将他拉了下来。 她咯咯笑着,声音胜过漫过她脚踝的流水清音,眼睛里面缀满了天上的星子。 那些水中破碎的星星,是不是都钻进她的眼里面了? 少年呆呆地想着。 作者有话要说:  算是个福利向小番外~(突然非常非常想写这个剧情~) 任何无缘无故的喜欢都有自己独一无二、又莫名其妙的理由。 ps:不好意思这次番外忘了在标题上点出来 以后注意! 第37章 君王 秦翊之走之后, 皇上心里面早就想要整治淑妃,又见她这次竟然要算计自己女儿,以搬弄是非为由头, 下令将她禁足一个月。 淑妃在一旁想要辩解, 皇上看也没有看她一眼,沉着声音说:「难不成你还要怪罪朕冤枉了你?」 「这是朕的旨意,你不想接?」 淑妃不甘心地福了福身:「臣妾遵旨。」 处理完淑妃之后,皇上让傅知微跟着回太华宫,傅知微也有话想要同皇上说,乖顺地点头,慢步跟在皇上身后。 看见司矍走在一旁,她不动声色地凑了过去压低声音问道:「昨日给你做的酒酿丸子好吃吗?」 上辈子她变着花样给秦翊之做菜讨他欢心,厨艺大涨, 所以闲来无事就喜欢闷在琼花苑的厨房里折腾, 湘云起初怕累着她, 可后来见她在厨房娴熟的样子, 眼睛都看直了。 眼见着天越来越热,她用糯米粉浸水揉搓成小圆子,同甜酒酿, 枸杞和冰糖一起下锅小火煮制,煮好后将小丸子放在冰水里面冷却, 用冰镇着偷偷给他递了一匣子。 「好吃。」司矍答道,「公主怎么遇着秦公子了?」 「他呀。」傅知微嘟囔了嘴,「谁知道这人想要做些什么,不过不是什么大事,你放心就好了。」 司矍眼里面含着担忧:「公主这几日还是尽量避免一个人外出。」 傅知微点了点头,刚想继续说些什么, 就见皇上转过头看了她一眼,她顿时噤声,快步追上了皇上。 太华宫议事房内,皇上让房内侍立的太监下去,等到只剩他们父女两个人,才开口问道:「说吧,今日你同秦公子怎么回事。」 傅知微迟疑了一会儿,答道:「长乐同秦公子并不相熟……只是……」 「只是什么?」 傅知微犹豫要不要将重生之事全盘托出,只是上辈子的事情细细想来似乎也没有确切的证据指向秦翊之同朝臣勾结,思虑半响,她下定决心,开口回道:「长乐近日做了一个梦。」 她将上辈子的事情一五一十说出,以及她对户部尚书和齐王的怀疑。 听完后,皇上脸色一变,久久没有说话。 议事房内寂静地连一根针落下的声音都能听见,几点日光若泼墨般撒在殿内,傅知微心里面打起了鼓,也捏不住父皇是什么意思。 重生之事过于骇然,单凭一个梦境就随意定一个朝中重臣,闲散王爷的罪,也过于草率,她知道父皇定然不会轻易听信她的一面之词,只是她在赌,赌父皇不敢赌先辈用血汗打下的江山社稷。 君臣之道,最怕的便是君王之心有了猜忌。 良久,皇上常常嘆了口气:「长乐,若这梦境是真的,那真的难为你了。」
第71页 「父皇——」傅知微抬头。 皇上微笑:「原来这就是你偏生要那小侍卫的理由。」 他语气一沉,转而正色道:「户部尚书一党在朝中影响力颇大,朕早先也怀疑这些老臣贪墨银两,这几日也在同朝中的大臣商议此事,只是没有想到他们的心会这么大……至于秦翊之是否跟这造反一事有关,朕自然会派人去排查。」 「造反一事,除了钱财和权势,最重要的便是军队。「皇上眯了眯眼,神色莫测,「齐王一闲散王爷,早就没有实权,极大可能是私底下积蓄了兵力。」 傅知微见皇上已经将这件事放在心上,心下安定几分:「父皇,秦翊之尚且年幼就送到他国,一呆便是数年,若说没有受到怠慢,那定是无稽之谈,难保会生出异心。」 皇上捏了捏眉心,一手撑在桌案上,沉吟半响说道:「你说的不无道理,只是秦翊之在私底下做的生意,朕也清楚……」 「父皇你知道?」傅知微惊愕。 「倒也不是生意……」皇上笑了笑,「一年前,他找到朕,说要以朕的名义在京中开办学堂和粮仓,所行皆是善举,起先朕还怀疑他有所图谋,派人打探数次,发现这人不图财也不图名,心怀的是百姓,倒是对他多了几分欣赏。」 「可那是敌国的质子……」 「他这些年一直克己守礼,默默无闻,突然找朕说要行善事,实在可疑,这些年朕派人监视着他的一举一动,但并未发现不妥。」 皇上的语气冷了几分,「不过造反一事不可怠慢,这户部尚书和齐王,朕也是时候对他们出手了。」 傅知微点头,自重生以来一直惶恐不安地心如今第一次真真切切着地。 她相信父皇。 等傅知微走了之后,皇上转头就让林泰安唤了司矍进来问话。 青年一身官服,身形瘦削劲瘦,眉宇间透着逼人的英气。 「司矍。」他视线看向轩窗外,看着宫女领着傅知微渐行渐远,嘴角露出一丝慈爱的微笑,復而将视线投向殿下的青年,「你倒是好运气。」 司矍不知道皇上这句话究竟是什么意思,中规中矩回话道:「卑职惶恐,请陛下明示。」 皇上坐在上方轻笑了一声:「长乐的驸马,不需要权势滔天,也不需要家财万贯,但是最起码的身份,还是要有的。」 司矍一听皇上这话,心里面一颤,突然不知道该如何作答。 他的喜欢,于皇家而言,不过是可有可无的存在,甚至将会是公主的污点,是公主的拖累。 他一直清楚。 见青年不答话,身形僵硬,少了往日的英气,皇上继续说道:「朕可以给你尊贵的身份,一步登天虽免去了升迁的苦楚,可朝中不知道多少人要戳你的嵴梁骨,背后的风言风语有多难听,你心里应当清楚。」 「就算你不在意,可长乐的名声呢?哪怕长乐愿意,你当真愿意让她为你付出这些代价?」 皇上的话语句句戳在他的心窝上,司矍心里酸涩难当,五指收拢,死死扣住皮肉,似乎只有这些痛觉才能将他心中的不甘与自卑压下去。 身份是他一直无法迴避的问题,他配不上公主,也不该心存妄想,染指天泽国最尊贵的明珠。 他为了留在公主身边自甘成为她的贴身侍卫,放弃数次升迁的机会,而如今,他想要留在公主身边,却不得不离开她。 这就像一个悖论,他身处一个永远无法找到破解之处的怪圈,却还自欺欺人,仍然能够有破局之术。 皇上嘆了口气:「朕自然希望长乐能够得偿所愿,朕不是一个称职的丈夫,可总想要竭力做一个称职的父亲。」 「朕可派你去边关歷练,且不说你能不能闯出些名堂,边关一去,少则三年,多则五六年,你真的以为,长乐等得起吗?」 看着殿下青年带着茫然的神色,皇上想起傅知微说起司矍时面上压抑不住的欣悦之情,于心不忍,可是这些话他不得不说。 他终是一个父亲,一个君王。 他膝下的子女虽不多,也不在少数,他自知这些年为了家国社稷亏欠了他的妻子,亏欠了长乐,也竭力想要去弥补。 那个往日站在御花园里面蹒跚朝他走来,甜甜地叫他父皇的女娃娃,也已经转眼若宫里抽条发芽的桃树,伴着一年又一年的春风十里,明月梨花,终是长大了。 一个君王有太多的身不由己,可宫中又有哪些人真的能得偿所愿? 屋宇巍峨的皇宫,内里腐朽,不知堆积了多少郁郁寡欢备受冷落的妃嫔的尸骨,埋葬了多少舞象之年的宫女正值青春的年华,又折断了多少寒门弟子曾怀着凌云壮志的傲骨。 他为了所谓的天下太平,冷落了那个昔日眉目温柔的女子,为了这恢弘壮阔的繁阜京城,为了先辈留下的万里山河,娶了他不喜欢的妃嫔,可他仍旧希望,他最爱的女儿能够得到她想要的幸福。 「罢了,现在说这些还为时尚早。」皇上突然觉得有些疲惫,「朕同你说这些,只是希望你心里面清楚。」 「朕并不是个迂腐之人。」他顿了顿,「长乐是朕最爱的女儿,你想要朕手中的明珠,自然也要做好准备。」 「明日无事,朕放你一天,去长乐宫中守着吧。」 作者有话要说:  最近有点忙,不好意思,有空一定日更
第72页 噢噢噢 还有给大家科普下今天是55断更节(其实不是强制断更,但是希望能让大家看到网文作者的诉求) 大概就是阅文集团的霸权合同惹了众怒,作者在网站码字不仅没有版权甚至可能倒贴钱 然后wb55断更一直被压热搜.etc 虽然不是晋江的事情,但是身为小扑街的我礼貌支持一下~~~打扰小天使时间啦 感谢在2020-05-03 18:24:11~2020-05-05 19:20:5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招摇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8章 边关 琼花苑殿门外两旁各自栽种着一颗石榴树, 枝桠柔软绿丝绦,随风轻拍着殿门,橘黄色的花骨朵隐匿其间, 由花蕊向外微微舒展, 呈现小喇叭的形状。 秦翊之换了身月白银丝云纹的锦服,站在殿门口。 傅知微辞了皇上之后,在琼华池上驾着的迴廊内散了会步。 红日晕染满池清漪,池里锦鲤的尾巴微微一动,便从水面灵活地钻了下去,撩起层层水纹,震碎了落在池内的青山斜阳。 傅知微神色复杂地盯着湖面。 被关押在着方清池之内,青山为伴,落日为裳, 有雕花迴廊横跨池面, 日日又有宫人投食, 对于这些锦鲤而言, 究竟是好事还是坏事呢。 她想不出来。 少女坐在亭内,长长地嘆了口气。 算了,她自己都没活明白, 关心几条鱼干嘛。 傅知微唤湘云给她取了些鱼食,坐在池中央的一方亭内, 等一碟鱼食尽数丢进池塘里,才悠悠地漫步回殿,准备用晚膳。 甫一到殿门口,便见到这番景象。 秦翊之站在朱红色的殿门外怔怔地盯着地面,也不知道在那里站了有多久,听到由远及近的脚步声, 才缓缓抬头看向通向琼花苑的蜿蜒小道的尽头。 那个身着湖蓝色委地月华裙的少女站在离他十步以外的地方,小道两侧蔽日的树林在少女身上打下一片摇曳的树影,顺着树林窜来的微风掠起她的裙摆。 她眸色冰冷,在他抬头的一剎,收敛了嘴角的笑容。 秦翊之胸中一痛,明明知道如今的状况是自己咎由自取,可是看到傅知微如今连礼貌的微笑也不愿意同他展露,那双凤眼中缠绕的厌恶掐灭了他心中的最后一丝侥倖,他就算竭力克制,还是忍不住指尖微微发颤。 他扯了扯嘴角,牵强地扯起一抹微笑,嗫嚅半响才开口:「杳杳……」 「住口!」还没有等傅知微开口,湘云便在一旁先出声喝住了他,「秦公子,恕奴婢冒犯,你同公主素不相识,且身份有别,岂容你随意唤公主的闺名?」 做了这么多年长乐公主的丫鬟,这点气势和眼力见她还是有的。 公主不喜欢这个赤炎国的质子,她看得一清二楚,虽然不知道这个秦公子从何处得知了公主的闺名,但是堂而皇之守在琼花苑,又开口就唤公主的小名,简直不知礼义廉耻。 况且这秦公子的身份,听小道消息说,他虽是赤炎国皇后所出的嫡子,可如今寄人篱下,不过就是个战败国的质子罢了。 秦翊之今日犹如做梦一般,梦醒之后,仍旧觉得自己轻飘飘地,仿若还浸润在荷花池水之中,拖着他找不到落脚点,他神色狼狈,竟然被湘云的呵斥给震慑住了。 「杳杳。」他咬紧牙关,不愿意放弃这难得的机会,眼里布满血丝,目光带着卑微的祈求望向傅知微,哑声说道:「我听了你的话,如今,你能不能听我说……」 「说什么?」傅知微不屑地皱了皱眉头,开口打断了他的话,「秦翊之,你我本不相熟,也无须同我多解释些什么,你有你的苦衷,可你的千般藉口,万般理由,那又同我何干?」 秦翊之失语,一时之间不知道该辩解些什么。 他失神地看着眼前容颜绝美的少女,试图想要从她的脸上找到过去的痕迹。 这曾经是相伴了他八年的妻子。 从前她见不得他吃一点苦,受一点累,只要他咳嗽一声,就会心疼地上来嘘寒问暖,可如今就连自己跳入湖底,她那双凤眼里,却再也不能看到丁点的波澜。 死水不惊,从容得让他害怕。 「我……」他嘴唇一张一合,语无伦次地挤出一些词语,「不会再有下一次了,我、我发誓,我还修了学堂,修了医馆,等我回国就同天泽国签订盟约……」 「那又如何?」傅知微看着往日矜贵的公子变成这副落魄的样子,只觉得有些好笑,又觉得悲悯。 像是透过他看到了上辈子的自己。 可是又何苦呢? 冤冤相报何时了,情一字,当真害人不浅,上辈子将自己折磨成那副模样,这辈子报应又落到他头上去了。 她如今也疲于同秦翊之玩猜来猜去的把戏,也疲于去探究他的真心与假意,对待这种人,与其畏惧自己的真心是不是餵了狗,还不如一早就将狗赶出去。 「这些话,真真假假不说,你同我讲又有什么用?」她撩了撩裙摆,头也不回地从他身边走了过去,「湘云,送客罢。」 「杳杳。」秦翊之慌了神,想要去拉她的手。 他的手掌仍旧是过去熟悉的触感,坚实、有力,带着点点冰凉。
第73页 可是—— 她却无端有些抗拒,抗拒这种熟悉,抗拒自己清清楚楚地明白他的每一个喜好,深入她骨髓的习惯。 啪—— 秦翊之呆滞地站在原地,垂落双手,看着傅知微比冬日霜雪还要凌冽的眼神,不敢置信在他面前一直温婉的少女,竟然反手狠狠地给了他一个巴掌。 「秦翊之,请你自重。」傅知微牙关颤抖,鼻头髮酸,跟着全身都忍不住发抖,她闭了闭眼,有些懊恼自己沉不住气。 可是这一巴掌,打了便打了,如今她还是尊容无双的长乐公主,他不过就是一介质子,拿什么同她争? 她快步迈过门槛,抬脚的瞬间顿了顿,转头吩咐道:湘云,若这人赖在门口不走,就唤几个侍卫守着,不用顾忌他的身份。 「出了事,本宫担着。「 「是。」 湘云看着秦翊之失魂落魄地盯着公主的背影,觉得这人看着也确实有些可怜,可是这宫中可怜的人多了去了,不缺他这一个。 要她说,这质子府,是时候该送一位教授礼仪的老先生了。 …… …… 今日的晚膳是荷包里嵴、熘鸡脯、杏仁豆腐、葱爆牛柳、百合酥,还有冰镇的酸梅汤。傅知微唤人在庭院内摆了桌椅,就着傍晚的阴凉和日暮大快朵颐后,满足地摸了摸略有些撑的小肚子,今日起起伏伏的心情终于在这祥和的黄昏中稍稍趋于平缓。 没有什么难过的事情,是吃一顿不能够解决的。 如果有,那就吃两顿。 傅知微深以为然。 刚刚用过晚膳,沈皖就敲门来找她唠磕。 傅知微在庭院内摆了两把从民间搜罗来的纳凉用的凉椅,再端了个小桌案,摆上切好的西瓜,淑妃下午忙不迭送上门赔罪的荔枝,还有湘云唤小厨房用糖腌渍一天的紫红色的杨梅。准备好这一切之后,她才心满意足地躺在凉椅上准备同沈皖彻夜长谈。 琼花苑外的荷塘传来阵阵蛙声,还有隐匿在草丛间的蛐蛐声,月明星稀,晚风舒展,傅知微学着沈皖将双手枕在脑后,仰头望向院墙遮挡不住的山峰的轮廓,有一搭没一搭地同沈皖聊着童年的趣事。 「绾绾,你对傅行到底是个什么态度。」 眼见这几日傅行同沈皖的关系越来越好,傅知微冷不丁地出声问道。 沈皖一愣,难得斟酌了一会,才开口回道:「傅行这人,其实挺好玩的,没有寻常京中贵公子的架子。」 傅知嘻嘻笑着说:「我才没问你这个。」 她直起身子,双眼放光地说道:「绾绾你想过以后找什么样的男子成婚吗?」 「没有。」沈皖偏头看了她一眼,老老实实回答道。 「怎么,你和你的那个小侍卫呢。」 「他呀——」傅知微怅惘地盯着透白的月御高悬,「还有好长的路要走呢。」 她们两人的凉椅隔得很近,沈皖看着小姑娘愁眉苦脸的神色,笑着轻轻伸手敲了下她的脑袋:「怕什么,我瞧着你那小侍卫,明白得很,自然心里面有分寸。」 「可我啊,我还不打算成婚呢。」沈皖翘起了一只脚,拿了颗杨梅往嘴里面送。 酸死了。 「欸?」傅知微一听来劲了,撑起身子看着她,「你娘不是天天催着你想看吗?」 「戚——」沈皖掂着手中的荔枝,漫不经心地回道:「可我外祖父,我爹不这样想。」 「杳杳,你见过战场吗?」 「没有。」 「战场啊……」沈皖半眯着眼睛,一只手将荔枝放在左眼上,借着月光细细打量着荔枝壳的纹理,「我娘,是在边关诞下的我。」 「我在边关呆到七岁,一直记得塞外的平沙漫漫,瞭望塔上悠长旷远的哨声,还有军营里头震天撼地的吶喊。我爹欢喜我不得了,每下战场,便爱搂着我不撒手,他身上银质染血的盔甲,军中将士沉毅刚硬的脸颊,战马行进的哒哒声响——」 「这些构成了我初时对我身处之地的全部认知。」 「天泽国如今虽繁荣昌盛,可北有异族虎视眈眈,暗地里还有赤炎国伺机而动,哪里如表面一般风光太平。」 沈皖嘆了口气,「杳杳,你爱问我傅行之事,只是,我将行沙场,一去未知前路,不知会是多少年,又是鬚眉女将,必将背负重重争议前行。」 「傅行他心思单纯,我不愿意拖他下水,他也不见得愿意等。这些轻妄草率的私许终生,哪里值得将往后全盘託付?」 听了沈皖的一番话,傅知微也坐着不说话。 这些都是她没有考虑到的。 「绾绾,我也想要像你一样。」傅知微看着天上的月亮,颇有感慨地说。 「扑哧——」沈皖被她认真的模样逗笑了,「说来听听,怎么像我一样?」 傅知微初时听了沈皖的话,一腔热血在胸腔中翻涌,可如今一被沈皖问起,抓了抓脑袋,刚刚燃起的斗志又焉了下去。 她的志向又不是去当女将军。 荣华富贵于她而言是唾手可得,如今父皇掌权,她虽然有心想要为国家出一点力,可她一介公主又没有实权,而仔细想了想,她往后数去十几年习得的东西,同兵法谋略也沾不上什么干系。 唯一能彰显自己的,大概就是琢磨着怎么将淑妃搞下去,然后伙着谢昇平折腾折腾户部尚书和齐王。
第74页 虽然大概率她只需要在宫中坐着等消息就可以了。 「绾绾,我是不是很没用。」 傅知微恹恹地躺在凉椅上。 「怎么会?」沈皖挑了挑眉,「寻常的闺阁女子连这一步都不敢想,杳杳能有如此的志向,已经是莫大的不同。」 她伸手揉了揉身旁丧气的少女,「如今太平盛世,杳杳应当庆幸自己的一腔热血无处泼洒,何况以后的事,谁说的准。等以后有机会,我一定要带你去见见边关的景色。」 「你的性格先前过于温顺,往日我担心你吃了暗亏,可这几个月来,我倒是放心了不少。」 傅知微偏过头去看沈皖英气勃勃的脸颊,想到上辈子自己同她的疏远,心里面涩涩的,像是被磨成汁水的酸果子,难受得有些想哭。 「绾绾,我要一直陪着你。」她郑重其事地说。 「噗。」沈皖笑了,「那你说说,我重要,还是你的小侍卫重要?」 「呃……」傅知微尴尬地摸了摸鼻子,对上沈皖戏嚯的眼神,忙不迭回道:「都重要!」 「对了。」她一拍脑袋,想起了正事。「后日谢昇平约了在琼华池旁的飞花阁见面,差点忘了给你说。」 「谢昇平……」沈皖眯起眼睛,「这人,上次见他,我就觉得他很有意思。」 作者有话要说:  下一章,保证遛男主 第39章 影子 玉麟山庄背后的山坡上是连天的碧波, 树木巍峨而立,远远望去,还能够看到在山顶修筑的一六角的楼阁。楼阁层层拔地而起, 共有六层, 每层的每个檐角缀有铜铃,檐下挂有宫灯。每每到了夜晚,楼阁周身通明,恍若海市蜃楼。 「司矍。」傅知微牵着他的手,走在前面,「这片树林,是不是像我们那次去马场的那一片?」 树林里面堆积着落叶和残枝,轻轻一踩上去,就吱呀作响, 迴荡在空旷的密林之间。 「是。」司矍温驯地应道, 跟在少女的后面, 想起那日, 耳根有些发红。 上山本有一条石头砌成的长阶,阶旁立着青铜制成的宫灯,造型各异, 用以夜间的照明。但是长阶上不时有往来的宫女太监,偶也有出游的妃嫔大臣, 她带着司矍从长阶那处上去,还得遮遮掩掩,怕被人发现,特别是不知道淑妃背地里又会动些什么手脚,索性便从山脚找了人迹罕至的一处,打算直接走上去。 山林里面的风带着山巅的微凉, 悠悠撩起傅知微耳鬓的碎发。她一手提着裙摆,一手牵着司矍,眼睛专注地盯着地面上拦路的小石子,枯藤蔓,防止他们一不小心将自己绊倒,弄脏了新换的裙子。 今日皇上好不容易放了司矍一天假,她欢天喜地地拿出了一条缀有银线云纹的月白色百花裙,只是一穿上百花裙走出门,她就后悔了。 百花裙虽然好看,却不良于行,月白的裙摆落在泥土上面,又会被蹭成东一块西一块的泥褐色,看着怪不舒服,就像是素白的雪地里面突兀地留了一个脏兮兮的脚印。 看着特别地不对劲。 所以这一路上,她只得提着裙摆。 日头渐渐毒辣起来,就连满枝桠浓厚重叠的绿叶也遮挡不住灼热的光线,不多时,傅知微的额间就沁出了细密的汗珠。 「公主。」司矍停了脚步,拉住了她急于往前的步伐。 「欸,我真的不累。」傅知微被身后的青年拉得一顿,不满地转过头嘟囔道。 这一路上,司矍不知道问她问了多少遍需不需要停下来休息,前面有块大一些的石子都要拉着她,让她走慢些,活活把她当作一碰就碎的瓷娃娃。 比湘云还要啰嗦。 她在心里面小声嘀咕。 少女鬓角微湿,红唇水润,一双眼睛因为炎热的天气和耀人的日光若浸过水一般,透着树林里面枝叶铺天盖地的碧影。 司矍从怀里面掏出一方锦帕,弯下身子给她擦拭去额角的汗珠。 傅知微虽然不满意他把自己当成柔弱无力的娇小姐,但也颇为受用青年细緻入微的照顾,一边不满地鼓着腮帮子别过头去,嘴角却偷偷勾起了一抹压抑不住的笑意。 山林漫山遍野充斥着蛐蛐声,向下望去,能看到玉麟山庄宛若纯净宝石的片片湖泊,无数画舫游船,朵朵荷叶苍翠掩映一株桃粉色的荷花,傅知微百无聊赖地看着山下的景致,站在原地乖乖地让司矍给她一点点擦去额角的汗珠。 青年身上冷冽的沉香铺天盖地萦绕在她的鼻尖,宽阔瘦削的肩膀挡住了外面翻涌的热浪,在他投下的一方阴影之间,她却觉得他温热的气息,带给她的阴凉,比那些灼人的日光还要磨得人心痒痒。 她板着脸,极力伪装成一本正经的样子。默念着美色害人,美色害人。 耳边似乎传来溪水流淌的声响。 傅知微心思一动,还没有等青年擦完,就急不可耐地拉着他朝流水声处走去。 「你听到了吗?」 「什么?」 司矍猝不及防地被少女一拉,身形有些不稳,忙稳住身形怕自己跟着把公主连带着一块摔倒了,而后快步跟上她的脚步。 「流水声!」少女娇脆的声音上扬,带着枝头雀鸟跳跃的欣喜。「你是习武之人,一定听见了。」 他跟着少女的脚步,握紧了她柔软的小手,嘴角微勾。
第75页 他的公主还在他的身边。 如今这一切,方才是真实,将他从昨日起一日悬在半空中的心牢牢接住后,终是稳稳落地。 在树林里面横冲直撞地走了不多时,果不其然,就看到一条浅浅的溪流静谧地卧淌在山林之间,宛若粼粼银带,水面清冽,甚至能够看到溪底的游鱼卵石。 傅知微站在流水边上,得意自己尚好的听力。 「我想要淌水过去。」她兴致勃勃地说,只是转念一想,又觉得这个想法不妥当。 「可是这样裙子就会被打湿。」 湿哒哒的裙子拖在泥土上,那不得脏成什么样? 「我可以背公主过去。」 司矍看着身旁少女垂丧的模样,想着自己如今难得得了一天的空能够陪她出来走走,不忍心浇灭她的兴致。 到了玉麟山庄后,他同其他的侍卫一同住宿,晚上自然抽不出空去琼花苑见公主。只有乘着换班的时间偷偷翻墙过去同她说几句话,如若换班的时间短了,或者得了一些零散琐碎的时间,便只能够悄悄地看她一眼此时她正在做什么,就悄无声息地离开。 他的床榻挨着窗户,月光冷静克制地洒在他的面上,他翻来覆去一夜未睡,最后索性翻身坐在床上,透过那一方木质的窗框怔怔地看着悬挂在漆黑如墨的夜空中的那一轮清朗而高悬着的明月。 他心中的少女,也如同这皎月一样。 清荣华贵,不染凡尘。 月光绵延万里,虫声附和聒噪。 他反反覆覆咀嚼着皇上今日在议事房对他说的话。 院落中的老树投下的阴影,让他想起往日无数次他守在昭华宫的窗外,等着那个少女来开窗时的所见之景。 还有公主在那个雷雨夜跌跌撞撞跑来找他,窝在他怀里面喋喋不休地诉说着她的那些不为人知的前世今生。 家国天下,万世太平。 这也是公主想要看到的吧。 他不愿意一次次看着公主站在他面前,为他出头,为他争辩,一遍遍告诉那些人,他配得上她的喜欢。 那些压在她身上的担子太重,往后的闲言碎语太过尖锐,他不希望她去受这种苦楚,而自己如同懦夫一般理所应当地享受着,自欺欺人地躲在她身后同她天长地久。 他想要光明正大地站在她身侧,为她遮风挡雨。 可是这样,终有一日他们之间将会有分别。 他甚至不知道这生离会不会变成死别。 他听着耳边的蝉鸣,突然失了睡意。 青年的背部宽阔,摸起来是肌肉蓬勃的触感,傅知微趴在司矍的背上,将头搁在他的肩膀,双手牢牢地环住他的脖颈。 溪水并不深,走至水流中央,也只是堪堪漫过他的膝盖,司矍双手稳稳地拖住傅知微,一步一步地涉水走过去。 傅知微拨弄着他的头髮,看着他髮丝间露出修长的脖颈,心里面痒得厉害。 她凑过去偷偷地亲了一口。 司矍脖子一僵,喉结滚动,突然停在水中央。 傅知微在他背后捂着嘴巴偷笑,看着他乌髮间红彤彤的耳朵,又忍不住坏心眼地凑过去嘬了一下。 既然美色害人,那就—— 光明正大地害人吧。 「公主。」青年的声音带着一丝喑哑,嘴唇蠕动了半响,也不知道后面该怎么说下去了,只觉得心里面烧着一团火。 「怎么了?」她憋着笑,明知故问道。 少女在他背上扭来扭去勾得他心猿意马,撩拨的动作更是无异于火上浇油。 司矍深深吸了口气,摒弃脑海中的杂念。 水声哗啦作响,他几步迈出水中,轻柔地将背上的少女放下来,而后将她压在岸边的老树下,不由分说地亲了上去。 她的唇瓣软得不像话,就算是穿肠毒药,也能够让他心甘情愿地吞下去。 他将手臂搁在少女的背部,防止老树粗糙的树皮刺着她的后背。 傅知微瞪大了眼睛,没有想到今日自己的动作居然会让往日在外面克制守礼的青年有了如此出格的举动。 他的吻如同疾风骤雨,似是不满足如此简单的浅尝辄止,拥着她,生涩又急切地撬开她的齿间,唇舌长驱直入,攻城略地,冷冽的气息带着惑人的暧昧充斥她的感官。 傅知微被青年亲得晕乎乎的,不知何时闭上了眼睛。 这样的司矍,她似乎—— 也很喜欢。 傅知微被他亲得腿软,等回过神来的时候,已经被司矍抱在怀里面,坐在老树下。 「司矍。」她软软地开口,「你今天,是不是装着心事。」 青年紧了紧环着她的双臂。 傅知微没有理他,自顾自说道:「父皇后来,一定同你说了些什么吧。」 她早就该猜到了。 他这样一个情感鲜少外露的人,今日却小心翼翼地照看着她,简直将她捧在了心尖上面,碰不得,摔不得。 压抑、克制又带着汹涌的肆意。 像是他心中按捺着汹涌的情感,终于快要控制不住,露出了冰川一角。 傅知微玩着他修长的手指,等着他说话。 「杳杳。」等了许久,她才等到青年冷冽的嗓音,「如果,我是说如果……」 他顿了顿,仔细斟酌着用词,神色迟疑。
第76页 「如果什么?」傅知微催促他。 「如果杳杳遇到了喜欢的人……」 边关的时间太长,一去战场前途未知,生死未卜,她不该将最美好的年华耗费在也许穷尽一生都无法有结果的等待上。 他想说,如果公主以后遇到了更好的人,不必考虑他,也不必担心他,如果他侥倖能够从边关归来回来,就算她嫁人生子,他也会永远默默地陪在她身边。 远远地看着她,守着她,成为她的影子也罢。 「司矍!」还没有等到他说完,怀里面的少女就一脸惊恐地打断了他。 「你还没有把我吃干抹净就想要不负责了?」 「你你你、你这个负心汉。」 作者有话要说:  我……不知道标题取啥了 感谢在2020-05-06 21:47:42~2020-05-09 19:37:1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唧咕咕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柚子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0章 午睡 「怎么会?」 司矍听到傅知微这样想, 顿时也急了。 看着他手足无措的样子,傅知微忍不住扑哧一笑,在他怀里面找了一个舒服的地方靠着, 细声细气地开口:「急什么, 我逗你玩儿的。」 司矍松了一口气。 只是这好好的气氛,就像肥皂泡一样,轻轻地突然就被少女戳破了。 「父皇给你说了什么。」傅知微用脑袋在他胸膛蹭了蹭,好奇地发问。 「皇上说……」想到皇上的话,司矍俊脸微红,一五一十地交代道。 他和公主私底下的关系只有湘云才能说得出一二,如今被摆在明面上说,让他心里面突然涌起了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羞涩和欣喜。 青年的声音在炎热的日头里面带着泉水奔流过礁石的清冽,傅知微听完后, 反手撑在他的胸膛上, 双眸锃亮地看着他的眼睛。 「你个呆子。」 「父皇都这样说了, 那他在心底其实也认可你了, 不然对于那些不相干的人,父皇才不会废这么大的力气给他讲道理。」 「可是皇上说得对。」司矍低下头,「如今北方的异族蠢蠢欲动, 大有伺机攫取之势,赤炎国表面风平浪静, 但是一山难容二虎,近些年也是国力愈发昌盛,也许再过不久,我就要去边关了。」 「杳杳。」他语气里面带着犹疑,「倘若,倘若我两年内不能回来——」 两年怎么能够呢?他心里面其实比谁都清楚, 只是心里面还留存着一丝侥倖,希望怀中的这个少女,能够等一等他。 他太自私,自私地想要将那一轮明月从夜幕揽入怀中,据为己有。 只要是一想到以后公主会窝在别的男人怀中,牵着另外一个的人,对那个人巧笑嫣然,也同如今对他一般,私底下爱覆在他耳边隅隅私语,他就嫉妒得发狂。 傅知微娇气地哼了一声,伸手捏了捏青年的俊脸。 这人怎么这么别扭呢。 「你嘴上说得才好听。」 青年的脸捏起来硬邦邦,黝黑的眸子里面带着罕见的迷茫。 她白皙的手掌伏在他胸前的黑衣上,带起蛛网般的褶皱,少女轻轻笑了起来,像是穿堂而过的凉风袭面,柔柔地铺洒在他的面上,不经意间趁他心神涣散的时刻撩拨他的心神。 「我才不要嫁给别人呢。」 「你若是三年没有回来,我就等你三年,若是五年没有回来,我就等你五年。」她的声音温柔而又清晰,少了往日里面漫不经心地调笑,「你若是……」 她后半句话语卡在喉咙里面,迟迟说不出口。 这让她想到了前世的八年。 他们好不容易有了重新来过一次的机会,她云英未嫁,而他正当风华。 没有秦翊之,没有国雠家恨,没有其他的人。 眼睛里面倏忽间漫上一层薄薄的热雾,傅知微眨巴了一下眼睛,想要将眼里面的水汽挥散掉,可是喉咙里面嘶哑干涩得厉害,她怕自己一出声,就会被司矍觉察到她的难过。 没有如果。 他这么喜欢她,不会留她一个人的。 「反正,你若是不回来,」她将脑袋埋在他的脖颈之间,小声呜咽,「那我就在宫里面陪父皇和母后陪一辈子。」 司矍听到公主的语调骤然跌落下去,少女的语气里面沾染上一丝被努力掩藏起来的哭腔,懊恼自己将她惹哭了,无措地将手放在她的背上一下一下地抚慰着。 沉稳有力,宛若她小时候听母后在她耳边轻声哼唱的安神调,告诉她—— 别害怕。 「我、」他结结巴巴地说道,觉得自己当真是该死,这些事情本就不应该摆出来让公主忧心,「我不过就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小侍卫罢了,不值得杳杳如此为我伤心。」 皇上同他说这番话,不过就是想要看他如何抉择。 因为同样皇上清楚,这个选择权摆在公主面前,公主只会拼尽全力护住他。 可是他生活在公主的羽翼之下,何谈有能力去爱她。 他早就知晓最完美的答案,应是他默默地在某一天,也许就在不远的数天后,接过皇上的旨意,悄无声息地随军远走边关。 也许,公主会恼恨自己很长一段时间。
第77页 毕竟他不辞而别,走得似乎没有带着一点留恋。 宫里面的侍卫一拨又一拨,若刚过去的春日里头新冒头的野草一样,一茬又一茬,总有一天,还会有个小侍卫能够得了公主的欢心,又或者公主哪日熘出宫去,瞧上了哪家的贵公子。 然后,在某个春风拂过杨柳,日光和煦的日子里面,公主提笔的剎那也许会突然想起,曾经有个小侍卫在京城的柳树下给她买过糖葫芦,偷偷熘到昭华宫迫不及待地给她精挑细选了许久的耳坠,在京城的街头给她赢下一匣子胭脂,陪她走过一段路。 然后少女会心一笑,将这些回忆淹没在往后的滚滚岁月之中。 这才是他最好的结局。 他想要顺着皇上的心意走下去。 可是他又对公主说过,他不会骗她,不会瞒着她任何事。 「才不是。」傅知微不知道他心中的弯弯绕绕,偷偷将眼眶里面自然而然、不受控制坠落的泪珠一股脑地抹在他的衣服上,「反正,你要好好地回来。」 「不就是几年么,本公主等便是了。」 「这是本公主给你下的命令,你难道想要不听吗?」 日光透过枝叶的层层渲染,在老树下一方隐蔽的天地间轻车熟路地铺开,剪出了相拥的璧人的身影。 青年的身体凉凉的,即使是在这样的日子里面,温度也像是刚刚端出来不久消弭了凉气的酸梅汤,傅知微趴在他的身上,听着他沉稳有节奏的心跳,闻着青年身上令人心安的味道,渐渐有了困意。 是午睡时刻。 半梦半醒间,她似乎听见司矍低沉的嗓音。 「卑职,遵旨。」 …… …… 傅知微趴在司矍身上一睡就睡了一个时辰。 长时间保持一个姿势,他的胳膊有些酸,腿也在地上压麻了。看着怀里面的少女脸颊上晕散着浅浅的粉红,红唇微嘟,听着她猫儿似的唿吸声匀称绵长,他动也捨不得动。 日光被枝叶截住,削减了灼热的温度,看久了,青年也抵不过沉沉的睡意,不知道何时闭上了眼睛。 傅知微醒得时候,不知自己身处何处,一个劲往他身上蹭。 感受到公主在自己怀里面动来动去,还有少女口齿不清的说话声,司矍也立马睁开了双眼。 「司矍,我睡了多久。」 午觉睡太久了,傅知微整个人都是晕乎乎地,摸不着北,一边赖在他身上迷迷煳煳地说,是时候继续上山了,一边又赖在他身上不肯起来,不一会趁着他不注意就又阖上了眼睛。 司矍没有办法,幸而这片山林地处偏远,他们一路走来也没有见到半个人影,便打横将她抱起,环顾四周,确定没有旁人经过后,才慢慢地抱着她上山。 他走得很稳,一步一步,唯恐颠到了怀里面打着瞌睡的少女,等快到了山顶上,才将傅知微放了下来。 山风一吹,傅知微就清醒了。 夏日里面昼时长了许多,此时仍旧是碧蓝的晴空,山上有一处宽阔的观景平台,从平台上朝左边平行望去,便能窥见在百草树木掩映当中巍峨矗立的楼阁,楼身狭窄瘦长,缀饰及突起的刻纹繁复精雅,乍一见之,恍若一仙风道骨的老者立于云间,遗世独立。 这座山顶上的阁楼,名为鹤楼。 鹤楼其实是一座转为皇家开放的酒楼。每每到天子携诸臣和妃嫔前来避暑之际,内务府就会从京城内层层选拔出厨艺精湛的厨师,从擅长辣菜的厨师到擅长制甜食的厨师,均常驻在鹤楼,为上山的贵人提供各式菜品,偶尔皇上兴致到了,也会在鹤楼宴请几位朝中的心腹和重臣。 傅知微在鹤楼的顶楼要了个雅座,点了几个民间新奇的菜式,吩咐上完菜之后不许任何下人随意进来。 鹤楼上菜速度很快,不一会,菜就上齐了。 桌子临窗而设,向窗外望去,就能看到玉麟山庄匍匐在平川之上。 今日新的菜式有糖醋鲤鱼,傅知微爱吃鱼,又嫌弃挑刺麻烦,司矍便坐在她的对座细心地一根一根地将鱼刺挑了出来。 鱼肉滑嫩鲜香,色泽呈现枣红,外焦里嫩,外覆的焙面金黄,酸甜适宜,傅知微吃得筷子都停不下来。 这些民间师傅的手艺同宫中的御厨相比,又多了几分别的味道 「司矍。」她笑眯眯地看着他,「你这副样子,好像是逆来顺受的小媳妇。」 被公主调笑的次数多了,对面青年的脸皮也被磨得厚了一些,面不改色地回道:「只要杳杳能够喜欢,有何不可。」 边说又给她夹了一块鱼肉。 傅知微将鱼肉送入口中,咀嚼片刻,突然嘶了一声,眼睛里面随之冒出泪花。 司矍一见她这副模样,怕她被鱼刺卡住了,暗自责怪自己太不小心,给她倒了杯水递过去,又觉得这法子不稳妥,起身想要去外面唤下人递一碗醋进来。 傅知微一边咳嗽一边将茶杯里面的水一口喝完,赶忙拉着他的衣角阻止他,磕磕绊绊地说:「别、咳咳、不碍事。」 「我、我就是,咳咳,吃得太急,被唾液给呛到了。「 听完这话,司矍放下心,又重新坐了下来。 坐下来后,他看着少女脸颊微红,坐在那里小口小口地吃着碗里面的饭菜,又端着一副矜贵的样子,觉得公主当真是可爱得紧。
第78页 作者有话要说:  对不起大家(。﹏。*) 给小天使们发红包 第41章 交锋 夜幕笼罩重重山林, 长阶旁的宫灯被宫里的点灯人依次点亮,灯影绰约。 鹤楼的宫婢见天色已晚,想要送傅知微一程, 傅知微摆摆手, 沖她笑了笑,从她手中接过灯笼:「不必了,有司矍陪着我走这一程,不会出事的。」 长阶两侧是幽深的古木,青铜制的宫灯内灯火形成一团光亮的罩子,傅知微同司矍并排站着,偶尔闲聊几句,或者相互默然,数着两人在空旷的夜里迴荡的脚步声, 不一会儿, 就到了山下。 夜色将一切渲染成深深浅浅的漆黑, 隐约可以窥见湖边花草的蓬松突起, 在长阶之下,立着一个深黑色男子的影子。 傅知微不甚在意,牵着司矍一蹦一跳地从长阶上下来。 她回头沖司矍露齿一笑, 摇了摇他的手:「下回,我们去看萤火虫。」 司矍点了点头, 紧攥着她的手,怕她摔着了,看她稳稳落地之后,他心里面松了口气,而后警觉地看向阶梯旁倚着一老树的男子。 这个男子的气息几乎同夜晚融为一体,凭藉着他多年的经验, 显然是习武之人。 树下的男子身形一动,缓缓踏步走到了宫灯照亮的一方天地里面。 「杳杳。」秦翊之站在原地,一脸痛楚地看着她,「他是什么人?」 傅知微方才拉着司矍的手欲同他嬉闹,听到秦翊之的声音,惊诧地转头看向他:「你怎么在这里?」 「我为何不能在这里?」秦翊之扯了扯嘴角,溢出一丝苦笑。 他在琼花苑外的竹林里守了一夜,直至天明,便见到这个侍卫顺着竹林的小道迳自朝琼花苑正门走去,而门口侍立的守卫似是熟悉这人,连盘查和问询也没有,就直接将他放了进去。 他默默坐在竹林间,听着风掠起的波涛声,心里面死寂一片,却仍旧抱着一丝希翼。 也许,不过是正常的侍卫轮换罢了。 直到他看到傅知微同那侍卫一前一后从正门走了出来,少女声音娇憨,不时抿唇偷笑慢下脚步,向后面的人伸出了手。 黑衣青年向前几步,牢牢将她的手握住,眉眼疏朗,嘴角含笑。 他偷偷跟了他们一路,看着他们上山,山上的枯枝落叶众多,他尾随的这一路,这个侍卫似乎早有察觉,他便一人在山下守着,守到太阳完全坠落西山,才听到少女百灵鸟儿般清脆的嗓音从长阶之上遥遥传来。 秦翊之上前一步,声音嘶哑:「杳杳,知人知面不知心,这个侍卫不过是看上你公主的身份,他不能给你什么,你何必选他呢?」 「选谁也不会选你。」傅知微退后了一步,躲在司矍的身后,像是躲避瘆人的毒蛇,「他长得比你好看,武功比你高,最重要的是还对我好,管他真心还是假意,他至少不会在背后趁我不注意咬我一口。」 「你就不同了,谁知道你葫芦里面卖得什么药。」 秦翊之不甘心,第一次真切地意识到眼前的少女已不是太子府陪他八年的妻子,她怨他,恨他,躲着他,甚至不愿意多看他一眼。 他心里面空落落的一片,仿若被凭空挖去一块肉,执拗地上前想要去牵她的手。 司矍挡在秦翊之的面前,制住他的手,皱着眉头说道:「请秦公子自重。」 秦翊之目光一冷,直直迎着他的目光对视过去:「你一介不入流的小侍卫,真以为自己能护得住她?」 「护不护得住,不是秦公子说了算。」 司矍沉声回道,半分不愿意退让。 「司矍,跟这种人争论什么,我们快走。」 傅知微不满地拉着他的衣角,嘟嘴说道。 司矍偏头看向躲在他身后的少女,心里面柔软一片,点点头,温声应道:「好。」 白衣少女躲在黑衣青年的身后,挪着小碎步,目不斜视地想要迳自越过他,秦翊之眸色翻涌,终于在傅知微越过他的一剎那出手试图将她拉到自己身侧。 电光火石之间,另外一只手在他触碰到傅知微之前更快地擒住他。 司矍的目光越来越冷,在夜里面恍若狩猎的鹰隼般锐利,寒光毕露,「秦公子,你这是什么意思?」 秦翊之置若罔闻,抬眸平静地对上他的视线,收敛了之前的失态,又恢復到平日里温文尔雅的君子之态。 平心而论,这个人的武功的确不错。 「你既然说你护得住杳杳,口说无凭,我现在倒要看看你能不能拦住我。」 话音刚落,秦翊之反手从司矍手里挣脱,左脚为轴,右脚向前略略跨步,朝着司矍身后躲着的少女袭去,欲制住她的肩膀,将她拉入怀中。 傅知微惊叫,攥着司矍的手臂向他身侧靠过去:「你这人怎么不讲道理?」 司矍一手护着傅知微向后退了几步,一手挡住他的动作,秦翊之见他的防守滴水不漏,佯作试图去拉傅知微,司矍反射性地出手格挡,他嗤笑一声,左手暗暗蓄力,趁司矍不备朝着他颈部直直袭去。 「司矍!」 傅知微在一旁发现了秦翊之的小动作,不由自主地拔高音量,惊恐地出声提醒道。 司矍皱眉,偏头躲过去,另一只手握成拳迅疾地在颈侧卡住了他凌厉的攻势。
第79页 这两人转瞬之间就在长阶之下打了起来,人影交织,掠起的风声唿啸,带着破空之势,傅知微一时间分不清谁是谁。 她眼见自己帮不上忙,左右看了看,这长阶附近又没有见到路过的宫女侍卫,焦急得团团转。 她一咬牙,剁了剁脚,想着自己如今在这处只会给司矍添乱,索性还不如去请宫里面的侍卫来劝架。 傅知微提着裙摆,朝着两人打斗的方向高声唿喊一声:「司矍,你等等我,我马上就回来。」 然后她就快步朝着玉麟山庄的中央处跑去。 秦翊之这几日心神散乱,今日又被他们两人亲密的动作刺激到了,觉得甚是刺目碍眼,此时也顾不得如今自己尴尬的身份和处境,心中的绝望和恼恨无处发泄,脑子发热,只想要挫一挫这个侍卫的傲气。 玉麟山庄偌大,傅知微跑了半天也没有见着一个人影,她心里面牵挂着那一边,唯恐秦翊之出手没个轻重伤到了司矍。 远远走来一队巡逻的侍卫。 傅知微心里紧绷的弦松了几分,几步并作一步跑过去。 「长乐公主?」带头的侍卫长看着傅知微气喘吁吁,云鬓微散,疾步朝他们走来,惊讶地出声问道,「这是出了何事?」 「那边、那边,那边有人打起来了。」傅知微上气不接下气地回话道,指了指身后。 「就是那个赤炎国的秦公子,他想要对我图谋不轨,被司矍拦了下来。」 侍卫长同副侍卫长对视了一眼,知道此事牵扯众多,不容小觑,朝后面挥了挥手,急声喝到:「走。」 …… …… 等傅知微带着一众侍卫赶到长阶之下之时,见到得不是两人打得两败俱伤,或者缠斗不休,而是他们站立对视,相顾无言。 「这……?」侍卫长见到这副场景,也是一时语塞,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长乐公主一路上催促他们走得再快一些,神色焦急,他以为这里出了多大的事情。 傅知微没有理他,快步走到司矍身边,捅了捅他的胳膊,小声问道:「这是怎么了?」 秦翊之背光而立,看不清此时的神色,只能看到男子挺拔的轮廓矗立在长阶下,他手里面拿着一块白玉样的物什,垂眸端详,久久沉默着。 司矍面上此刻也不知道是何种表情,迟疑片刻才低下头低声回道:「我身上随身带着的那块玉佩掉在地上,被他瞧见了,就变成这副模样。」 「是林老九给你留下的那块玉佩?」 「没错。」 傅知微听了这话,心里面闪过无数念头,忍不住担忧地拉住他的手:「你的身世不会也同这赤炎国有什么关系吧?」 「有可能。」 当秦翊之捡起那块玉佩时,借着昏暗晕黄的宫灯,他的表情看不太真切,可是自己仍旧能够感受到秦翊之的震惊和不可置信。 「那怎么办。」傅知微眉毛打结,忧心忡忡地问道。 想到司矍将来会认祖归宗,找到他的娘亲和爹爹,她理应为他感到高兴。 可是如果是赤炎国……而且秦翊之这副模样,看起来司矍的家人一定大有来头。 司矍摇了摇头,老老实实回道:「不知道。」 不管他的身世跟赤炎国亦或者秦翊之有什么关系,那都和他无关。 他自幼就比别的小孩子成熟,虽然他同林老九并不亲近,可是自幼林老九陪他长大,他早就将他认作自己的父亲。 虽无生恩,但养恩重于生恩。 后来林老九不告而别,他入宫做了侍卫,对于那个所谓的父母,他早就没有了更多的念想。 他如今只想要守着公主,并未想要和这些事情有过多的牵扯。 侍卫长此时进也不是,退也不是,见长乐公主同司矍在一旁窃窃私语,忍不住出声询问道:「公主打算如何处置?」 如今赤炎国国力昌盛,这秦翊之虽然是赤炎国送来的质子,但是赤炎国故去的皇后所出,碍于两国的关系,他也不能擅自就动手抓人。 傅知微愁得抓了抓头髮。 这说好的打架,如今却是一片风平浪静,也没什么由头去处置秦翊之,若非要说他对自己有所图谋,可又没有人瞧见,况且这事情闹大了,对自己的名声也不好听。 见傅知微举棋不定的样子,司矍出声替她解围道:「劳烦侍卫长将秦公子送回他的住处吧。」 说完这话后,他走到秦翊之的面前,伸出手,淡淡说道:「请秦公子将我的玉佩交还给我。」 秦翊之抬眼,眼里面似乎挂着水光,在灯火交错的光影里一闪而过,恍若只是人的错觉一样。 「你是从什么地方得来的?「他的手颤抖,声音嘶哑一片。 「这是我的贴身之物,不劳烦秦公子挂心。」司矍将玉佩握在手中,「前尘往事如何,我也并不在意了。」 作者有话要说:  补齐了!!!! 感觉男二也挺无奈的,各种狗血作者死命往他脸上泼……( ‵▽′)ψ 别担心哈,不会有啥国雠家恨的(男主和女主之间,也不会有什么狗血的因为国雠家恨,上一辈子的恩怨我们不能在一起) 感谢在2020-05-12 14:09:35~2020-05-14 15:00:4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招摇 3瓶;
第80页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2章 输家 通向琼花苑的小道显得格外得短, 两侧的竹林挺拔,枝叶锐利宛若轻薄的刀片,泛着月芒。 傅知微慢吞吞地走在小道上, 数着小道上散落的石子, 一路上罕见地没有叽叽喳喳说着今日又在书上看到什么天南海北的趣事。 司矍同她并肩而立,一手提着灯笼,一手牵着她,面上没有显露出半分特别的神色,目不斜视地盯着前方。 不对,今晚发生这样的事情,越是正常才越是不对劲。 傅知微咬着嘴唇,偷偷抬眼看向身旁的青年。 他在想什么呢? 她收回自己的视线,心里面莫名地有些焦躁, 将脚下挡她路的石子顺脚踢开。 石子从地上弹起, 扬起一个完美的弧度, 恍若坠落湖泊一样, 噗通跌入小道旁边的草丛之间。 司矍停下了脚步,目光定定地看着她。 「怎么了?」 傅知微正准备跨步的身形一顿,手被他牵住, 转头狐疑地看着他。 「公主有心事。」 他看了她半响,笃定地说。 傅知微讪讪地摸了摸鼻子, 扬起头看向他的眼睛。 他的脸颊在黑夜中是灰色的,比他身后的黑黢黢的树林要浅一些,眼珠里面淬着光,她看不清楚他面上此时是何种表情,只能看见他英挺的轮廓剪切出月光几许老练清润的剪影。 「我才没有心事。」她嘟囔着,别过头。 「就是好奇, 你怎么想。」 「我怎么想?」司矍有些惊讶,将她的话重复了一遍。 是指今日的事情么? 陪公主淌水,背公主上山,在鹤楼顶层看夕阳,他仔细想了想,思绪不由得渐渐拉远。 背着公主的时候,他鼻尖萦绕着少女的清香,清雅又带着矛盾的甜腻。 公主身上的馨香若浅淡的一片云彩,远看是在天边,近看时又恍如坠落他心上,像是似有若无牵扯他衣角的微风,他克制着心中的欢喜,一步一步地踏着脚下的泥土,踩着干枯的枝干,如获至宝,如捧明珠。 「我今天,很开心。」 他有些不确定公主想要的是不是这个答案。 「呆子」。傅知微踮脚拍了下他的肩膀,好笑地看着他,「谁问你这个了?」 「我说的是你的身世。」 原来是这样。 难怪这一路公主一反之前的欢欣雀跃,变得沉默寡言起来。 他本不是敏感细腻的人,对于身侧少女的一举一动,却格外地敏锐。 「我,」他迟疑了一下,组织语言,老老实实回答道。 「我并没有太多的看法。」 这不过是一个小插曲,他并未放在心上。 「不管是我的父母也好,家人也罢,我也不想要去细究他们丢弃我的缘由,或者不得不这样做的苦衷,也并不想要去捲入他们的前尘往事之中。」 小时候他日復一日在东升巷看着斜阳落在树梢头,听着门外纷乱的脚步,偶尔听见一阵急促的敲门声,他欢喜地放下书本去开门,却发现,原来是对面归家的人。 时间久了,终是磨灭殆尽了他对亲人所有的期待。 所谓的亲人,也不过只是能够有幸在漫长的人生陪他一程。 林老九走了之后,他渐渐明白了这个道理。 「我只想要守着公主。」 他攥紧了她的手。 傅知微红了红脸,朝他身侧靠近了几分。 「万一,万一你是赤炎国的什么皇亲贵族呢?或者是哪个大臣失散多年的嫡长子?」 她别扭地说道。 这样的剧情怎么会真的发生在自己的身边呢? 一想要这个可能性,傅知微就觉得心里面升起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微妙的情感。 「生来的荣华总是会不得不承担一些代价。」 司矍将垂落在她耳边的鬓髮撩起卡在她而后,勾唇笑了笑。 「我有幸能够留在公主身边,所以我应当承担的,是留在公主身边的代价,而不是那些享受过与生俱来的荣华的代价。」 青年语气认真,一字一句说道。 这么一说,似乎有些道理。 傅知微似懂非懂地看着他。 司矍低下头亲了亲她的脸颊,低声说:「走吧公主,夜已经深了。「 少女的脸庞若凝脂一般细密通透,一双凤眼跌落进了数不清的星子,若梦似幻,他怕触之即碎。 怕碰之即散。 …… …… 侍卫的住所离太邺池最近,将傅知微送回去之后,司矍一人走在玉麟山庄内曲摺叠错的迴廊内。 迴廊外的檐角挂着红彤彤的灯笼,花木间掩映着明黄的宫灯,清风扶枝,灯火疏明,将扶疏的花影打在白色的墙上。 迴廊静悄悄的,只有他的脚步声。 手心里面还留有少女的余温,衣服上还能闻到少女留在他身上的浅香。 就连唇瓣上—— 也似乎还能感受到那娇软的触感。 他顿了顿脚步,眸色莫测地盯着前方的门洞。 门洞前月色落下通明的一方天地间,落下了一个笔挺的人影。 秦翊之从门洞内踏步走了出来。 司矍戒备地看着他。
第81页 「司矍?我记得你是叫这个名字。」 秦翊之自顾自说道。 司矍没有接话,定定看着他。 秦翊之笑了笑,眼角染着点点赤红。 「我想了这么久,念了这么久。怎么也不会想到,原本以为已经故去的人竟然就在我的眼前。」 他的声音里面带着嘲讽,手指摩挲着大拇指上戴着的碧玉扳指,神色之间隐匿着恍然大悟之后的哀戚。 「这命运当真是可笑,你说是吧,兄长。」 这个侍卫的面孔,怪不得他时常会觉得眼熟。 原来已经一晃十几年过去。 他的兄长两岁的时候,死于一场宫变。 他对于这个所谓的兄长并没有任何的印象,那时他尚在襁褓,不能记事,这些往事,也是他后来听宫内的老太监说起的。 兄长? 司矍惊愕,站在原地不能挪动半分。 这是他万万没有想到的。 今日见到秦翊之的表情,他顶多以为自己是个朝中重臣的遗失在外的庶子,不然为何数年过去,竟然没有一人寻来。 「秦公子怕是认错人了,我生在天泽国,自然也是天泽国的人,也并不想要同赤炎国皇室有所牵连。「 短暂的惊诧之后,司矍回过神,又觉得这简直是天方夜谭,淡淡地回道。 「呵。」秦翊之讥诮地笑了笑,「那林老九,你知道是何人吗?」 「林老九,原名林章烨,他同我们的母后,是自小一同长大的青梅竹马。」 若非今日看见他随身携带着的玉佩,他怎么也不会想到,他的兄长竟然没有死,不仅没有死,还好好地活在天泽国,入宫当了杳杳的贴身侍卫。 「你身上的玉佩,我也有一个。」 他顿了顿,「那是母后专门唤人打造的玉佩,正面刻着麒麟的图案,背后所刻的矍字,是母后的手迹。」 说起自己的娘亲,秦翊之咬着牙,眼角的猩红丝丝在眼眶内蔓延开。 司矍皱了皱眉。 这些事情离他太遥远,他仿佛在听另外一个人的故事。 沉默了良久,司矍才缓缓开口:「那……林章烨,他后来怎么样了?」 「他?」秦翊之冷笑,眸子里面带着一丝疯狂,「他消失了八年,一朝回国,在暗地里面谋划自己的势力,意图刺杀圣上,未果,凌迟而死。」 听到陪伴了自己这么久的人竟然已经故去,还是如此悽惨的死法,司矍心中一痛,颤声追问道:「这是真的吗?」 「他回来,是为了母后。」秦翊之垂眸,「你知道母后是怎么死的吗?」 他的声音压抑而含着深切的哀痛。 「她、她已经……去世了?」 司矍怔愣。 他对于那个所谓的娘亲并没有任何记忆,可是听到秦翊之这些话,心里面不由自主地涌上淡淡的惋惜。 毕竟她给予了他生命。 「外祖父手握军权,皇上为了牵制外祖父,硬生生拆散了母后和林章烨,将她娶回后宫。后来外祖父率军同天泽国交战,被他藉机害死。母后知道真相后,想要杀了皇上,被他察觉,贬入冷宫,最后自缢而死。」 他的母后。 秦翊之扯了扯嘴角,眼角隐隐含着泪光。 司矍盯着他的悲戚的面容,一时之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上辈子将杳杳置于那般境遇的人,竟然是他的弟弟,而他的父亲害死了他的母亲,害死了他的外祖父,最后还害死了陪他长大的林老九。 他捏紧拳头。 也许是秦翊之的表情太过悲切,他心中不由得信了他的话几分。 迴廊上对立的两人不约而同地沉默下来。 「不论你说的是不是真的,我不会回去的。」 过了许久,司矍出声打破了这片沉寂。 秦翊之一怔,没有想到他思虑这么久之后出口的竟然是这句话。 「你?」他不可置信地责问道,「我虽然不知道林章烨同母后达成了什么约定,但母后定然是为了你保住你的性命,才将你託付给林章烨照料,何况林章烨养育你这么多年,你当真不想要为他报仇?」 「母后于你,虽无养恩,但生恩犹在……」 「正是因为这样,我才更不能回去。」司矍斩钉截铁地说。 他盯着秦翊之,目光坚毅,「你所说的一切的祸源,不就在那个赤炎国所谓的圣上之上吗?」 「我不图功名利禄,也不愿意做天横贵胄,与其回那个承载着罪恶的皇宫,见那个我所谓的养父,不如留在这天泽国。」 「攻下一座赤炎国的城池,便解一点心头之恨,我何必回去继承那染着鲜血的皇子之位,何必去赌,当今那位圣上待见我?」 「最重要的是,这也是为了杳杳的愿望。」 说起公主,他的神色温柔了下来。 秦翊之瞪大眼睛,看着灯光下眉眼缱绻的青年。 他突然明白自己为何会输。 上辈子,他如此对待杳杳,虽然是为了復仇,可是心里面也是渴望着终有一日登上那九五至尊之座。 所以他捨弃不下自己已有的荣华富贵,捨弃不下与生俱来的王座。 既然他有机会能够同时得到江山和美人,他那时想的应是,为何不放手去赌一赌? 只是——
第82页 赌输了而已。 作者有话要说:  放个预收文案《我为将军披红装》作者专栏可戳~ ——————————— 赵肇宁其人,从侯府不受宠的庶子,到威名远扬的将军,是踩着战场上无数的尸骨,一步一步踏着鲜血往上走。 他嗜杀成性,性情阴鸷,手段狠辣,曾围剿胡虏数万,攻城即灭,行为暴戾乖张,一朝传回京城,诸臣譁然,指责他灭人慾,损阴德,行事有违良善。 昔日一战,让他折了一条腿,毁了面,一朝回京,圣上欲为其寻门好亲事,京中贵女避之不及,无人敢嫁。 他嗤笑,心中想的却是记忆中那个软糯可人的女娃娃,哭着拉着他的衣角说:「渊桦哥哥,记得回来娶我。」 可转眼七年,他如今一副鬼见愁的模样,早已失了求娶她的资格。 直到有一天,那红衣少女趴在将军府的墙上,笑嘻嘻地同他说。 「渊桦哥哥,大将军保家卫国,胸怀的是山河社稷,端的是家国天下。」 「她们不愿意嫁给你,我嫁给你,可好?」 她是他日日夜夜深入百骸的蚀骨念想 是他在战场上无数濒死的关头所瞻仰的太阳 自卑深情惨兮兮的偏执大将军和他不解情爱的青梅小太阳赵肇宁其人,从侯府不受宠的庶子,到威名远扬的将军,是踩着战场上无数的尸骨,一步一步踏着鲜血往上走。 他嗜杀成性,性情阴鸷,手段狠辣,曾围剿胡虏数万,攻城即灭,行为暴戾乖张,一朝传回京城,诸臣譁然,指责他灭人慾,损阴德,行事有违良善。 昔日一战,让他折了一条腿,毁了面,一朝回京,圣上欲为其寻门好亲事,京中贵女避之不及,无人敢嫁。 他嗤笑,心中想的却是记忆中那个软糯可人的女娃娃,哭着拉着他的衣角说:「渊桦哥哥,记得回来娶我。」 可转眼七年,他如今一副鬼见愁的模样,早已失了求娶她的资格。 直到有一天,那红衣少女趴在将军府的墙上,笑嘻嘻地同他说。 「渊桦哥哥,大将军保家卫国,胸怀的是山河社稷,端的是家国天下。」 「她们不愿意嫁给你,我嫁给你,可好?」 她是他日日夜夜深入百骸的蚀骨念想 是他在战场上无数濒死的关头所瞻仰的太阳 自卑深情惨兮兮的偏执大将军和他不解情爱的青梅小太阳 感谢在2020-05-13 23:17:44~2020-05-15 18:39:3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招摇 3瓶;九夏微凉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3章 流寇 谢昇平坐在飞花阁的第一层临窗的位置上, 给琼华池里的游鱼餵鱼食。 沈皖双手抱胸,端坐在她对面,眯着眼睛盯着她看。 傅知微扯了扯她的衣角, 沈皖眼神瞟过来, 看她欲言又止的模样,会意地低下头,她赶忙覆在沈皖耳边低声说:「绾绾,你这样盯着人家看,是不是不太好?」 沈皖嗤笑声,摸了摸她的脑袋,开玩笑地说:「你莫不是怕我瞧上你的驸马备选了?」 「胡说。」傅知微瞪了她一眼。 手中的鱼食餵完了,谢昇平将头转过来笑着看着她们俩,清了清嗓子出声道:「早就听闻沈小姐和长乐公主交好, 情同姐妹, 如今一见果然如此。」 沈皖挑挑眉, 单刀直入道:「谢大人想要约见我是为了何事?」 「自然是为了谋反的事。」 她神态自若, 仿若说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情。 「噢?」沈皖来了兴致,收起之前漫不经心的神态,身体微微前倾, 问道:「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谢昇平在官场的事迹,她也是略有耳闻。 新上任的鸿胪寺卿学识渊博, 生得一副好相貌,却不攀附结党,不谄媚奉承,为官清廉,因而在朝中树敌众多,加之她又弹劾不少贪官污吏, 这样的人想要策反,却将自己暴露在这样瞩目的位置,委实不是聪明人的举动。 谢昇平给傅知微和沈皖各自倒了一杯茶,轻轻推到她们面前。 「皇上两年前曾让我执掌元旦朝会一事,元旦朝会涉及外使,各州官吏,各国使臣均汇集在朝会之上,还加之各地的举人解元。谢某资歷尚浅,恐难堪大任,故而委请户部尚书大人照应我几分。」 她端起茶杯,颳了刮茶盖,吹了一口气,继续说道:「尚书大人此前对我照拂有加,不时提点谢某几句,谢某心中感激,对他亦是信任。因而明面上虽是我在掌管朝会之事,但实际上,是尚书大人在全盘操劳此事。」 「你刚入朝为官,对朝中事务不甚熟悉,却能得到皇上如此优待,想必是皇上故意为之,意图扶持朝中的新贵,搓一搓朝中老臣的傲气。」 沈皖看了她一眼,开口道。 「是啊。」谢昇平苦笑一声,「那时我刚被任命为鸿胪寺卿,难得一朝中重臣如此青眼相待,自然以为他当真是看上了谢某的才识。」 「元旦朝会如期举办,并未出任何纰漏。朝会之后,谢某有心想要独当一面,羞愧自己让尚书大人如此为谢某着想,因而欲从尚书大人处得朝会流程的各项细节。」 「谢某自幼对数字一事极为敏感,将各项帐簿和流程一对,就隐隐发现这其中有些差错和古怪之处。」
第83页 谢昇平说话的速度不急不徐,声音仍旧带着少年郎独有的清润,将整件事情娓娓道来,傅知微听得入迷,捧着茶杯的手悬在半空中而不自知。 「所以说,你查了户部尚书两年多,终是发现他的一些把柄了吗?」 等她说完,傅知微迫不及待地总结髮问道。 「没错。」谢昇平颔首。 「那你想要见我,是为了何事?」沈皖狐疑地问道。 「鸿胪寺卿主掌宴劳、送迎之事,对于军中的事情,自然知之甚少。」谢昇平笑了笑,看着她的眼睛,高深莫测地说道,「听闻京中这几日有流寇的谣言,谢某私以为,也许未必是流寇这么简单。」 包间内的氛围霎时间凝重起来。 傅知微向沈皖的方向挪了挪,觉得气氛压抑得可怕。 良久,沈皖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手指叩着桌面,视线转向窗外的琼华池,不紧不慢说道:「我爹让我去铁杵山的时候,那里面的氛围,也确实让我觉得有些不对。」 傅知微在一旁听得云里雾里地,咬了咬唇,终是忍不住出声问道:「绾绾,有什么不对?」 这流寇怎么和户部尚书又扯上关系了? 她搞不明白。 谢昇平看着傅知微煳里煳涂的模样,忍俊不禁,想起自家妹妹的傻样,眸色暖了几分,温声说道:「自古经商之人难登大雅之堂,由此可以看出,黄白之事虽是重要的,却也不是必要的。」 「谢某这么多年只能勉强取得户部尚书贪墨的证据,可是若要说起谋反,光有钱财可不够。」 说道朝堂之事,她的眸色冷了几分。 几许清风掠进阁楼,掀起茶水层层清波,若琼华池平静湖面的缩影。 表面波澜不惊,却是静水深流。 「我明白了。」傅知微直起身子,想起了议事房内父皇同自己所说的一番话,眼睛亮了亮,「所以说,你怀疑这些流寇,是户部尚书同齐王私养的私军吗?」 谢昇平含笑,微不可察地点了点头。 「公主聪慧。」 傅知微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跟在座的这两位比起来,她可差远了。多多 「军中的事情,也许是齐王在暗中操持。」 沈皖给傅知微添了杯茶,继续接话道。 她的神色平静,将茶杯推至傅知微眼前后,才慢悠悠地掀起眼皮看了对面温其如玉的男子一眼。 「这些事情,稍后再查也不迟,只是——」 「只是什么?」谢昇平迎着她的视线,镇静自若地反问道。 「你不是男子。」 沈皖看了她半响,肯定地说。 谢昇平一怔,没有料到她竟然出口的是这句话。 「我在军中多年,又是女子的身份,自然对女扮男装这事,熟悉得很。」沈皖揽了揽傅知微的肩膀,好整以暇地看着她,「你为何要女扮男装这事我不想管,但是你若是想要同我小姐妹骗婚,当个名不副实的驸马爷,那可要先过我这关。」 她嘴唇绷直,英挺的眉毛微挑,神色严肃:「那日一见,我就觉得你有古怪,虽为男子,却无喉结,又爱着高领,同我女扮男装的行径别无二致。」 「你想做什么我管不着,可你若是算盘打到她身上,别怪我不客气。」 傅知微头靠在沈皖的肩膀上,呆呆地看了看沈皖的脸颊,又转过去看了看谢昇平的略显阴柔的面容。 她的小姐妹,似乎比她想像当中厉害多了。 谢昇平失笑,全然没有被人知晓秘密后的紧张之色:「沈小姐果然厉害,可是又如何,谢某对公主一片赤诚之心,绝无欺瞒之意。」 「皇后娘娘的诏令,谢某不敢不从,况且,这些日子的相处下来,谢某也乐意成为长乐公主的至交好友。」 她手肘撑在桌面上,上挑的狐狸眼里凝着薄薄一层日光,若水光潋滟,直直看着傅知微,笑着说:「若能得公主喜爱,当真是谢某的不胜荣幸。」 傅知微被她盯得有些不好意思,轻轻点了一下头。 谢昇平确实聪颖过人,又是女子为官,一面要防着朝堂上的豺狼虎豹,一面又不得不防着自己的身份被发现,她虽然存几分拉拢人心的意思,可不得不说—— 她还是很佩服她。 「谢大人。」想起往事,傅知微不安地坐在座椅上,踟蹰开口道:「你既然查出了这么多不利于户部尚书的证据……你不担心他会对你做出什么事吗?」 「我对皇上还有些用处,那老匹夫不能真的对我做些什么。」 谢昇平不屑地说道。 「比如……比如,用你女子的身份做文章呢?」傅知微在桌子下绞着手帕,慢吞吞开口。 「女子?」谢昇平被问住了。 「长乐这几日做了一个梦……」傅知微说道,「不知道谢大人愿不愿意听一听。」 谢昇平的神色渐渐变得严肃起来:「说来听听。」 「是关于百官宴的事情。」傅知微将上辈子她所熟知的事□□无巨细地托出。 谢昇平在一旁喝着茶,陷入沉思。 「虽然……这只是一个梦。」傅知微一口气说完,忐忑不安地看着她。 「无碍。」谢昇平微微一笑,安慰地看向她,「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只是如果户部尚书真的想要走这一步,将这件事用来拉他下马的把柄,也未失不可。」
第84页 第44章 醉酒 司矍晚上到琼花苑的时候, 看到的就是傅知微坐在石凳上,和沈皖还有谢昇平一同喝杨梅酒。 她瓷白的脸上染上了点点酡红,看到他进来了, 眼睛眯成月牙的形状, 笑眯眯地朝他招招手,说道:「你、你今日怎么来得这么迟。」 说完后,她作势要起来,结果脚步一踉跄,差点要摔倒在地上。 司矍快步走到傅知微面前,扶着她的身子,免得她摔下去。 沈皖在军中喝的酒都是烈酒,抿了几口杯中的杨梅酒,就觉得这酒寡淡无味, 不得劲, 便唤宫婢上了壶白酒, 同谢昇平一同在树下对饮。 杨梅酒并不醉人, 又尝起来酸酸甜甜,在短暂的甜腻酸涩过后,舌尖上的味蕾勾缠住酒里面的点点苦味, 勾得人停不下口。 傅知微酒量浅,又喜欢贪嘴, 于是这桌上的一壶杨梅酒,不知不觉之间竟然被她全部喝完了。 一触碰到熟悉的触感,傅知微宛若找到了主心骨,一头栽进司矍怀中,将头在他胸前的衣服上撒娇似的蹭了蹭,而后柔弱无骨的双手环住他劲瘦的腰肢, 仰头沖他露齿傻笑。 「司矍,月亮、月亮怎么跑到你脑袋上了。」 她口齿不清地说道。 司矍皱着眉头,嗅到了怀里面少女散发的淡淡酒香,看向坐在石凳上的沈皖,不贊同地说道:「公主不甚酒力,沈小姐怎么也不多照看公主一点。」 说完后,他面带不悦地看了谢昇平一眼。 他不在的这些日子,公主同这人的关系竟然已经变得这样好了吗? 沈皖无辜地摊了摊手,解释道:「我也没想到她喝了这么多。」 谢昇平在朝堂上的应酬多,也时常爱和几位同好出入酒楼,同沈皖喝了几杯,也不见醉态,笑吟吟地打圆场道:「司侍卫莫要挂心,杳杳被我们照顾得可好了。」 这几日相处下来,她早就将长乐公主当妹妹了。 这句话本来是无心之语,但是落在司矍耳中,就是另外一番滋味。 他绷着嘴角,抱着傅知微没有说话。 沈皖看到他一向没有什么表情的脸色沉了几分,心里面有些暗爽,也没有戳破谢昇平的身份。 看来这小侍卫还被蒙在鼓里面啊。 看热闹多好玩。 「是啊。」沈皖端起石桌上的酒蛊,扬起脖子一饮而尽,乐呵呵地接话道:「今日杳杳同谢大人说话说得可开心了。我呀,白疼她这么多年,在一旁连话都插不进去。」 「女大不中留啰。」 司矍的脸更沉了。 谢昇平也是个人精,此时也察觉到不对劲了,狐疑地看了沈皖一眼,觉得这话说得,怎么听着有些不对味。 沈皖沖她挤了挤眼睛,然后促狭地看了司矍一眼。 谢昇平此时才注意到那侍卫不虞的面色,她本就聪慧,脑子一转,想到这几日公主同这侍卫的举动,心下也明白了,会意一笑,开口附和道:「长乐公主学识过人,能与之结交,谢某也是荣幸之至。」 「公主这样的女子,温柔贤淑,又学识广博,实乃天泽国之幸,谢某亦是倾慕。」 这两人一唱一和,根本没有给别人接话的机会,一番奉承说下来,司矍抱着傅知微站在原地,被他们说得脸越来越黑,却也竟是一句话也说不出口。 傅知微可不管这么多,她缩在司矍怀里面,闻到了自己安心的气息,心神松懈,酒劲也跟着上来。 她勾着头,听着沈皖和谢昇平闹哄哄地在一旁不知道调侃自己些什么,挥了挥手,软绵绵地开口抱怨。 「司矍,好吵。」 她用手堵住耳朵,磨蹭着在他胸前拱来拱去。 司矍将傅知微往怀里面带了带,眉头皱得更深,眸子里面带着威胁,扫了沈皖一眼。 「你们吵到公主了。」 他沉着声音开口。 「谢大人再滞留在此处恐怕不妥,还是请回吧。」 他顿了顿,终是忍不住补了这一句。 夜已经深了,这鸿胪寺卿竟然还恬不知耻地留在公主的住处,若被人传出去了,岂不是白白让人抓住公主的话柄。 可是这话里面的酸味,却是怎么也藏不住。 谢昇平和沈皖见自己的目的达到,何况也知道放任一外男留在公主宫中太久也委实不妥,相视一笑,也笑说着告退。 傅知微见自己的小姐妹要走了,从司矍怀里面探出被自己拱得毛茸茸的脑袋,闹着一定要送她们一程。 「公主,你醉了。」司矍赶忙拉住她,防止她摔倒了,低下头柔声劝哄道。 「我没醉。」她不满地推开司矍的手,理了理头上有些散乱的髮饰,笔直地站在原地,「谁说的本公主醉了,你又不是我,你怎么知道我醉了?」 「司矍,你好蠢啊。」她往日里面清润的眼睛蒙上一层水雾,眼睛亮得吓人,就是平日一样,不满地嘟囔道。 司矍低声下气认错道:「公主说的对,是卑职逾距了。」 沈皖在一旁拉着谢昇平看热闹看得起劲,后悔早些时候没有唤人端上一碟瓜子。 不然光是看热闹,嘴里面空落落的没有滋味,也是怪可惜的。 结果没想到傅知微竟然瞪了她一眼,兇巴巴说道:「绾绾,你在看些什么,司矍回来了,你还和谢大人留在这里干什么。」
第85页 言之意下是怪她们打扰她和自己的小侍卫相处了。 得。 沈皖知趣地摸了摸鼻子,拉着谢昇平同傅知微道了别,就脚底抹油似的熘走了。 等到这两人走后,琼花苑的院落内只剩他们两人,傅知微靠在司矍身上一个劲儿地笑。 「公主在笑什么。」 见公主站在琼花苑门口恋恋不捨地同沈皖和谢昇平告别,司矍心中不是滋味,忍不住问道。 「不知道,嗝——」傅知微笑得停不下来,忍不住打了一个酒嗝。 「就是、就是好想笑。」 司矍摸了摸她的头,看着她东倒西歪的样子,眸子里渗出一缕笑意。 「公主玩了一天,也该是时候休息了。」 还没有等他说完,就被傅知微出声打断:「那你送我回房间,再走好不好。」 司矍一愣,迟疑地说道:「这样有些不合规矩。」 「管他什么规矩。」傅知微转过头去沖湘云使了一个眼色。 「本公主就是规矩,湘云,你说是吗。」 「是是是,奴婢觉着公主说得对。」 湘云连声应和,捂着嘴偷笑。 傅知微乐颠颠地拉着司矍的手,软软地说道:「你看,我没说错吧。」 司矍无可奈何地摇摇头,忍不住将怀里面的少女抱紧几分。 「公主说的是,卑职遵旨。」 傅知微脑子昏沉沉的,脚步一深一浅,觉得自己像是风筝一样,不受控制地往上飘,又哐当一声疏忽坠地,一上一下捉摸不定的感觉,让她觉得脑仁疼,只能凭着感觉哼哼唧唧往司矍身上靠。 司矍好不容易才将她扶到床榻上,给她盖好被子,就转头出去给她端水进来擦脸。 等到他再进来的时候,就看到少女睁着一双眼睛直勾勾地看着他。 湘云跟在他身后端着醒酒汤,看到公主这个样子,担心地开口说道:「公主,不然还是让奴婢来伺候你洗漱吧。」 「不要。」傅知微撅着嘴,别过脑袋,「就要他。」 「那……」湘云拿捏不定主意,怕这小侍卫笨手笨脚,可又知道自家公主的性子,无奈说道。「那奴婢就在门外等着,有什么事情唤奴婢便可。」 等到房内只剩他们两人,司矍才端起醒酒汤,坐在床榻边,让傅知微的头靠在自己身上,一口一口地餵她。 「好苦。」傅知微喝了几口,有些嫌弃地说道。 「乖,不喝醒酒汤明天起来会头疼。」司矍缓下声来诱哄道。 「那……我可以吃一个蜜饯再喝吗?」她抓着他的衣服,可怜兮兮地问道。 司矍被她看得脸红,可还是硬下心肠说:「不可以。」 「为什么?」 喝了酒之后,傅知微整个人的小孩子心性都出来,嘴巴一瘪,快要哭出来了。 「果然,爱会消失地吗?」 这都是哪儿跟哪儿? 司矍失笑,低下头亲了亲她的脸颊,解释说:「因为现在公主吃了蜜饯,喝醒酒汤就会更苦了。」 「我不听。」 听司矍这么说,傅知微心里面好受了一些,可脸上还是一副娇娇气气的样子。 「那公主要卑职怎么做?」 「除非……」她狡黠地笑了笑,「你用嘴餵我。」 听了这话,司矍一张清俊的脸庞瞬间红成了熟透的虾子样的颜色。 「怎么,你不愿意。」 「我、我……」司矍结巴地话都说不出来完整的一句。 她娇气地哼了一声,扒拉扒拉他的手,贴在他耳边吐气如兰:「你若是不愿意,我就去找谢昇平……」 一听到谢昇平这个名字,司矍眸子里面燃起一丝火光,积蓄许久的醋意瞬间一发不可收拾。 他一把将她压在身下,迫切地覆上她的嘴唇。 青年的吻急切地落在她的唇上,脸颊上,额头上,毫无章法,却又小心翼翼地克制着自己的力道,唯恐吓到了怀里面的少女。 他的嘴唇扫过自己的额头痒痒的,就像羽毛一样,傅知微闭着眼睛缩在他身下咯咯直笑。 司矍停下动作,双手撑在她身侧,看着她。 「杳杳……」 他的声音沙哑得不像话,低低地唤道。 「别停。」 感受到青年的动作突然停了下来,少女睁开眼睛,软糯地开口说道。 她双手向上勾住他的脖颈,不满地用脸蹭了蹭他的脸颊。 「司矍,你好讨厌,点了火又不负责。」 戏摺子上,大概是这样说的吧。 傅知微迷迷煳煳地想着,又补了一句。 「你这个磨人的小妖精。」 身下的少女撩人不自知,司矍终是忍不住又倾身覆了上去。 …… …… 湘云在门外等了许久,才等到司矍推开门出来。 「没事吧。」湘云忧心忡忡问道。 她听到里面不时传来一阵阵乒桌球乓的声音,心里担忧得紧,又不敢贸然推门进去。 「公主睡下了。」 司矍恢復到了往日冷漠的神色,只是耳根上残留的一抹微红暴露了他此时的心绪。 「别去打扰她。」 他单手握拳在唇边清咳一声。 那碗醒酒汤竟然真的被他…… 无边夜色之下,是青年通红的脸颊。
第86页 第45章 百官宴 自玉麟山庄回来后, 傅知微私底下同谢昇平在花楼里面见了几次面,偶尔沈皖没有事情也爱来花楼凑热闹,只是大多坐不了一会儿, 傅行就跟长了个狗鼻子一样眼巴巴地追上来。 傅行被沈皖教训了一顿, 不敢给花楼的姑娘脸色看,整个人就跟个受委屈的小媳妇,幽怨地坐在沈皖旁边盯着围着她身旁转的姑娘。 百官宴的日子越来越近,傅知微愈发坐不住,可是谢昇平似乎一点都不着急,每每都是一副气定神闲的样子,傅知微怕她没有将自己的话上心,忍不住问她是怎么打算。 谢昇平此时正摆弄着她从府里面带出来的八卦锁,九根八卦锁在她灵巧的手指下相互咬合, 榫卯相接, 不一会, 就拼合成七星结的形状。 傅知微的眼珠跟着她手中的动作转, 眼睛都快看直了。 「好厉害。」 她惊嘆道。 谢昇平听了她的话,抬头沖她笑笑,将拼好的八卦锁放置在桌上, 点了点她的鼻尖。 「你放心。」傅知微的脸颊看起来软乎乎的,细腻光滑, 若上好的瓷器,谢昇平看得心痒,又忍不住戳了戳她的脸颊,才不紧不慢开口:「我已经唤邱泽一把关百官宴的各项事宜,不会出什么事情的。」 「可是,我们什么都不知道……万一真的出了什么预料不到的事情。」 傅知微忧心忡忡地将桌上的八卦锁拿过来放在自己跟前。 和谢昇平这些时日的相处, 让她彻底将她划分为自己人的范畴。 「别怕。」 谢昇平坐直了身子,端起桌上的青花瓷茶杯啜饮一口:「何况,究竟是谁出事,还不一定呢。」 「我们都、还不知道这户部尚书会在哪个地方下药。」傅知微一手撑着脑袋,一手用勺子搅着碗里面的桃胶。 桃胶呈现半透明的焦黄色,随着她的动作渐而舒捲,呈胶状缓缓流动。 「这个不难。」 谢昇平微微一笑,放下茶杯,解释道:「户部尚书为人谨慎,我也算是对他有些了解。在宫中安插眼线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一旦被发现,就是砍头的重罪,那么极大的可能,这药是淑妃的人下的。」 「所以,我们只需要盯着淑妃的人。」 …… …… 百官宴如期在六月中旬举行。 百官宴不仅宴请了朝廷上的重臣,还有宫内位份高的妃嫔,各家的贵女公子,甚至就连秦翊之也赫然在列。 傅知微上辈子没有来得在百官宴上看到谢昇平之事,也是同他有关。 暮色渐染天边,宫内开始喧闹起来。 湘云正在昭华宫给傅知微梳妆,怕她坐在椅子上闷得慌,有一搭没一搭同她聊着宫内的琐事。 「宫里面尚衣房的丫鬟环安,最近要出宫了,听说呀,她家里面有个情哥哥等着她,这一等就等了七八年呢。」 「逢年过节,这她的情哥哥都会给她备着礼物,就等着她每年出宫探亲的时候给她呢。」 说这话的时候,湘云的语气里面充斥着嚮往与羡慕。 「这情郎竟然也等得住,这当算得上是环安不错的归宿了。」 傅知微也跟着在一旁惊嘆。 她不由得想起了上辈子。 前世在百官宴之际,她刚刚同秦翊之的关系更近了一些,满心满眼都是心上人,哪里看得到旁的人。 傅知微在宴会上呆了一会儿,就找了一个身体不舒服的藉口,匆匆回宫换了一身衣裙,赶去宫内僻远的一角,同秦翊之一起看烟火。 那是百官宴结束后放的烟火,恢弘盛大,映衬着盛夏的时节。 秦翊之已然站在墙角下等她。 竹影晃动,同月光混杂在一起,若清明水底的水草,远处的星子疏忽从天上坠落,而后,短暂的沉寂之后,一朵烟花遥遥晃晃在夜幕中绽放。 月白色锦衣的少年不动声色地牵起她的手,继而有温润冰凉的东西贴在她的掌心。 是他的本命玉佩。 傅知微想要偏头去看,可是被身旁的少年更紧地攥住了手。 秦翊之的轮廓映照着烟火愈发清晰,他含笑回头,装作不解她意的模样,低下头凑到她面前温声问她—— 「杳杳,怎么了?」 少年温热的气息贴在她的鼻尖,勾缠着说不出的暧昧。 她红着脸摇摇头,拉着他的手,偷偷朝着他靠近一点。 傅知微怔然地盯着镜中的人影。 若非要说她和秦翊之之间有什么值得留恋的,也不过是她偶尔仍旧会想起那个第一次喜欢一个人的自己罢了。 「欸,公主、公主。」看着傅知微神色恍惚地坐在椅子上,湘云以为她又在想她的小侍卫,抿着嘴直笑。 「已经收拾好了,再不走,就来不及了,司侍卫还在外面等着呢。」 「噢——」傅知微回过神来,应了一声。 司矍最近似乎越来越忙了,她缠着皇上缠了好久,才好不容易将司矍借来用这一天。 …… …… 勤政殿内依次摆好红木小桌,皇上和皇后坐在殿内的首座,左侧坐着秦翊之,傅延和其他的皇子,朝中的重臣按着顺序落座在他们之下,右侧则是给公主妃嫔,还有各家贵女所留的席位。 傅知微担忧地朝对面谢昇平的位置看了一眼。
第87页 谢昇平安抚地沖她笑笑,示意自己没事。 司矍站在傅知微身后,看到谢昇平看向傅知微的眼神,心里面有些不舒服。 他抿了抿唇角,强压下心中的不快,低着头看向公主。 能够呆在公主身边,已经他这辈子最大的奢求,他不应该也没有资格去强求更多。 秦翊之今日看起来气色好了许多,玉麟山庄往后的日子,他看起来也学乖了,没有日日在她跟前晃。只是偶尔见了面,他会抢先打个招唿,问她去哪里,然后跟着她一段路,才在她的再三驱赶下神色遗憾地同她分开。 他给琼花苑送了好几次礼,傅知微悉数原封不动地奉还给他。 只是最后,她顺带着给还他还了一顶翡翠绿帽子。 若不是不想见着他,她还真想知道他看到这顶帽子是什么样的脸色。 察觉到傅知微的视线,秦翊之抬头看向对面的少女,沖她露出了一个温润的笑容。 傅知微心里面顿时不是滋味。 在知道秦翊之也是重生之后,她即不想看到他,更不想看到他过得好。 介意他的出现仍旧让她觉得不安和厌恶。 接收到少女略带嫌恶的眼神,秦翊之面上的笑容淡了几分。 宴会渐入佳境,官员们推杯换盏,或相互奉承,就连谢昇平的面上,也染了几丝红意。 坐在她身旁的邱泽一皱了皱眉,挡住她的手,不让她继续喝下去。 傅知微戳着红木桌上精緻的饭菜,尝了几口,就放下了筷子。 不够辣,也比民间的饭食少了些烟火的味道。 她悄悄别过脸去看司矍。 却赫然撞上他黝黑的眼眸。 第46章 序幕 酒过三巡, 间或有臣子恭维皇上这一年的政绩,亦有互看不顺眼的朝臣话里藏刀地明嘲暗讽,皇上面上也染上些许醉意, 手指耷拉在桌案上轻叩着, 面带笑意看着殿下的一众臣子。 淑妃迈着莲步走到皇上面前,福了福身,笑着开口:「臣妾见皇上今日心情好,特意来敬皇上一杯酒。」 皇上手上的动作停住了,心虚地看了一眼皇后。 皇后镇定自若地剥着果盘里面的橘子,黄澄澄的表皮刺啦一声就着她素白细腻的纤指落下,露出里面晶莹剔透的金黄色果肉。 淑妃掩着嘴笑了笑,从她身后丫鬟端着的托盘上取来两只白玉酒杯,玉手一扬, 递到皇上跟前。 「皇上不愿意赏臣妾这个面子?」 她轻启朱唇, 眼波妩媚。 皇后已经正好将手中的橘子整个剥完。 她将果肉一瓣瓣撕下放在碗碟中, 又慢条斯理地从旁边的丫鬟手中接过帕子擦了擦手, 奇怪地看了一愣在原地迟迟没有的皇帝,说道:「妹妹如此这般心意,皇上怎么说也得赏个脸。」 「臣妾说得对吗, 陛下?」 皇上一听这句话,吓得赶忙坐直了身子, 肃着张脸沉声说道:「今日的商讨的乃是国家大事,江山社稷,由不得谁胡来,你也回去吧,切勿失了自己的身份。」 淑妃的脸色白了白,悻悻退下。 傅知微坐在红木桌旁幸灾乐祸地瞧着这一齣好戏。 这宴会着实无聊, 也没人陪她说会话,她便只得撑着脑袋百无聊赖地拿白瓷勺搅合碗里面的藕粉小丸子。 让这个淑妃不识好歹争宠。 傅知微戳了戳碗里面的小丸子,抬眼看向谢昇平那处。 谢昇平侧着身子正同周围的官员相谈甚欢,面颊上虽染上红晕,但神色清明,丝毫未有醉意。 她桌上的一壶酒不一会就见底了,谢昇平摇了摇空落落的酒壶,一手搭着她身旁那人的肩膀,不无遗憾地说道:「可惜,刚想和仁兄喝一杯,没想到这酒竟然不知不觉地被我喝完了。」 那人奉承道:「谢大人才学我等着实仰慕,切莫拘泥这些小事,能得谢大人指点,已实乃今日幸事一桩。」 话音刚落,旁边便走来一添酒的宫女。 宫女脸上带着未褪的婴儿肥,一双杏眼圆熘熘的镶嵌在她的脸上,她身着桃粉色宫装,几步走到谢昇平跟前,提起酒壶便要给她添酒。 「等一下。「 谢昇平抬手制止住了她的动作,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宫女鲜少看见长相这么妖孽的人,又被谢昇平直直地盯着看,一张俏脸霎时间红过天边的晚霞。 谢昇平勾唇一笑,对那宫女说道:「别急,我要敬尚书家的公子一杯。」 「你去给我拿两个杯子过来。」 她看了一眼上位。 户部尚书坐在靠着皇子的席位处和他身边的官员耳语,面颊上带着和蔼的笑意。 他一身朝服在身,国字脸,面色温和,五官虽看着平淡,但是拼凑在一起,却无端给人一种亲近之感。 他的嫡长子李治坐在离谢昇平不远的席位处。 李治酒已经喝了不少,面色潮红,又被周围的人连番奉承,正在神色得意地高谈阔论。他摇头晃脑地从古说今,又喜欢引经据典,身边围着他听着的一众贵公子连连点头。 「李公子,你这学识比起来这鸿胪寺卿大人,遑论不让啊。」 「是啊是啊,论起深度和广度,李公子才是京城里面独一份哩。」 旁边的人赶忙连声附和。 朝中的人皆知晓户部尚书同谢昇平不对盘,这些话自然也不怕旁的人听了去了。
第88页 李治酒喝得晕乎乎的,一听别人这样恭维他,心里舒坦,还是故作谦虚地斥责道:「名气乃是俗物,我是万万不想,也不愿去争这第一的头衔的。」 谢昇平失笑,踱步走至李治的位置,递给他一杯酒,笑吟吟说道:「李公子的才学,谢某自愧不如,又有这等气度,当真是人中龙凤。」 「前些日子在御花园谢某多有得罪,望公子海涵。」 「谢大人客气。」 李治今日喝了酒,又被一众才子捧上了天,此时听见谢昇平这番话,脸色也缓和许多,想着这小子在朝中无依无靠,除了一副皮囊,哪里比得上他,他又何必跟这种人一番见识。 他们李家在朝中积威颇深,就连皇上也得礼让几分,他难不成还怕自己的仕途没有这小子通畅? 如此这般想着,他心里面宽慰许多,也没有给谢昇平脸色看,一把接过她手中的酒杯,一饮而尽。 喝完后,李治砸吧砸吧嘴,眯着眼睛看着眼前身姿挺拔的男子。 这谢昇平虽说人不怎么样,可这相貌也着实太好看了,六分男子相,又带着四分女子的温婉妩媚。 李治愣愣地盯着谢昇平看了一会儿,蓦地觉得心尖有股火焰火烧火燎的,在肚子里面挠痒痒似的窜来窜去。 见李治将杯中的酒饮尽了,谢昇平也用手掌着酒杯,将手中的酒一饮而尽。喝完后,她擦了擦嘴角的酒渍,神色莫测地看着李治,唇边的笑意又深了些许。 百官宴已接近末尾,夜凉如水,月上柳梢头,弦月婷婷而立夜幕,勤政殿内的丝竹之声渐渐式微,皇上给皇后献了一晚上的殷勤,终于得了皇后的一个眼神,心情大好,沖礼官挥了挥手。 礼官会意,赶忙下去催促宫内的下人准备烟花的事宜。 砰砰砰—— 不过一会儿,烟花拖曳着长长的尾羽倏然划过漆黑深邃的天空,照亮一方云彩,而后在空中向外扩散,向下抖落满地琐碎的火星子。 飘然摇坠,若一阵来时急切的风,却在尾端袒露出不加掩饰的温柔。 殿内的百官听到声响,亦是停止了交谈声,含笑端着酒杯向着殿外的烟花望去。 火光扑落在他们脸颊上,照出几许岁月的温柔。 户部尚书正在若无其事地和同僚交谈,淑妃捂着嘴娇笑,不知道正在同她身旁坐着的惠妃聊些什么开心的事,秦翊之目不转睛盯着他对桌的少女,苦笑着喝了一杯又一杯的酒。 傅知微双手捧着脸,听着烟火的声响,响起了前世此刻的自己,突然心中油然升起明月曾照故里人的感慨。 她转头想看看她身后的司矍,便对上了他温柔专注的视线。 而这时,一名内侍急匆匆地赶到殿内,覆在皇上耳边耳语几句。 皇上脸色一变,怒声喝道:「他怎么敢?」 殿内霎时间沉寂下来。 傅知微摸了摸下巴,看向谢昇平的位置,松了口气。 还好,她还在。 作者有话要说:  我可能要下一章才能拉淑妃下马了……我真的不想写剧情了 第47章 冷宫 皇上青黑着一张俊脸, 没有等烟花放完,就一言不发地朝御花园赶去。 傅知微也赶忙提着裙摆从座位上起来,往前走了几步拉住皇后的手。 皇后偏过头去看她。 傅知微用手掩着嘴角压低声音凑到皇后耳边问道:「母后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吗?」 皇后摇摇头, 眸色沉静一片:「不知道。」 「百官宴代表着一国之礼法百制, 又是歷代遗留下的礼制,倘若有人在百官宴作弄是非,你父皇定然不会轻饶那人。」 傅知微搀扶着皇后的手,目光凝向深邃黑暗中嘈杂的那一处。 御花园此时已经笼罩在夜色沉郁的黑暗之中,长明宫灯灯影绰约,天边的烟花溅射点点零碎的和光。 除了烟火之声,南淮溪的潺潺之声,唯有沉寂又躁动的蝉鸣在昏昏长夜里蠢蠢欲动,若蛰伏泥下的蝉茧, 不为人知, 却暗自蓄力, 伺机破土而出。 不远处传来轻微的女子的□□声和男子的喘息声。 皇上一听脸色大变, 加快了脚步向前走去。 傅知微同皇后走在一处,虽然明知道有谢昇平把关着应当不会再出现上辈子的事,一颗心还是若小鹿乱撞, 心慌得厉害。 也不知道是担忧多一些还是看热闹一般的兴奋多一些。 等走近了,借着天边破云而出的点点天光, 隐约可以看见一男一女在石桌上交叠起伏的身影。 「放肆!」 皇上看到这样的场景,怒不可遏,厉声喝到:「你们还愣着干嘛,将这两人快给朕拉开。」 身边的侍从不敢怠慢,赶忙上前将石桌上的两人拉开。 傅知微紧张地打量着面色潮红,衣衫半露的女子, 不由自主地收紧了拉着皇后的手。 「杳杳。」皇后担忧地看着她,「你怎么了,拉得我这么紧。」 「这些后宫的龌龊事,你不看也罢。」 许是担心自己女儿第一次见识到后宫的污秽,皇后补了一句,抚慰似的摸了摸她的手。 「没有没有。」傅知微看清那女子不是自己所熟识的人之后,放下心来,揪在一起的心骤然松懈,头摇得跟个拨浪鼓似的。 她将视线转向旁边的男子。
第89页 男子的面容在月色下逐渐清晰,傅知微眯了眯眼,发现竟然是那日在淑妃的诗酒会上被淑妃撮合着要同她对诗的人。 淑妃的侄子,李治。 皇上这时也看清了这姦夫的模样。 李治这人他也认识,是户部尚书的嫡长子,有一番才学,可惜是个读书读呆了的,眼界和见识走不出书本上的之乎者也,但往日瞧着他也是个知礼懂礼的,如今怎么能够做出这等霍乱后宫的事情。 李治此时还是晕乎乎地,双手在半空中胡乱地挥舞,张牙舞爪地想要从侍从手里面挣脱出去。 「放开我。」他整个人跟个烂泥一样瘫软在两个侍从的肩膀上,髮丝凌乱,面颊通红,只有双手不安分地在空中乱抓。 他眯着眼睛不耐烦地说道:「你、你、你们知道我是谁吗……竟然、然,敢这这样……「 「李治!」 皇上快要被气炸了,怒声喝道。 「你看看朕是谁。」 「我、我管你你你是谁谁谁……」 李治迷迷煳煳地说着,舌头不住地在嘴巴里面打架,等到他醉眼熏熏地抬头看到眼前站着的明黄色身影,腿霎时间软了下来,酒也被吓醒。 「皇、皇、皇上……」 他哆哆嗦嗦说道。 他话音一落,就传来一阵悉悉索索的水声,周围的人不约而同顺着水声望去,便见他两腿之间便滴滴答答地落下一连串水珠。 伤风败俗,成何体统。 皇上沉着一张脸,看也不想再多看他一眼。 「将户部尚书给我唤过来。」 「皇皇上……我、我真的是冤枉的……」 看到皇上这样的脸色,李治也顾不得在乎自己的颜面,挣扎着要从侍从的手臂间起来,哭丧着脸解释道。 「把人给我拉住了。」 还没有等皇上说话,皇上身边的贴身太监林泰安连忙出声说道。 这人满身污秽,怎么还妄想着靠近皇上一步,若真让他近了皇上的身,那就当真是他们这群做下人的失职。 和户部尚书一起赶过来的,还有淑妃。 淑妃见到这样的场景,脸色发白,暗暗攥紧拳头,就连户部尚书这样经歷了不少大风大浪的人,也维持不住面上镇静自若的神色,冷汗涔涔。 「皇上恕罪。」 没有等皇上说话,户部尚书就赶忙跪了下来。 「犬子一向知礼,老臣绝不相信这是出自他的本意,定是有人栽赃陷害,这件事情希望皇上彻查,定有隐情。」 「是啊,皇上,臣妾也不相信治儿会做出这样的事情。」 淑妃也被自家侄子这副模样给惊呆了,也急急跟着户部尚书跪下来求情道。 这药本来是给谢昇平下的,怎么就让治儿给喝了。 「呵。」皇上冷笑一声,「李治目无章法,竟然胆敢在百官宴上在御花园同宫女行苟且之事,你说,还有什么隐情?」 「这些事情,他没做吗?难不成还是朕冤枉了他?」 到底也是朝廷中的人精,短暂的惊诧之后,户部尚书也冷静下来,低着头回道:「犬子做的这些事情无可推卸,只是希望皇上查明真相,还犬子一个清白,不能平白地放任这背后之人在宫里兴风作浪。」 「好啊。「皇上气极反笑,「你们倒还觉得是自己委屈了,不是要证据吗?那就给我查!」 他阴沉着脸扫视一周,说道:「不给我查出来,今天晚上一个人也别想睡觉。」 「你们不是要清白吗,那就一个也别走了,就在宫里面给朕等着你们要的清白。」 傅知微原本在一旁看戏看得津津有味,乍一听到皇上说了这话,心里咯噔一下,又开始打起鼓,担心谢昇平在暗地里面做的动作被宫里的人查出来。 …… …… 宫里面今日晚上忙成了一锅粥,守着殿上的诸臣等了许久,才见皇上阴着脸回到殿上,也没有多说话,就下令宴会收场。 好好的百官宴遂不欢而散。 傅知微本来想要同谢昇平说几句话,可碍于今日的场面,只得眼睁睁看着她随着一众官员退下。 谢昇平快要出殿门的时候突然回过头看向殿内傅知微的位置。 别担心。 她眨了眨眼睛,冲着傅知微微微一笑。 今夜註定对于许多人而言是一个难眠的夜晚。 傅知微回了昭华宫洗漱,随手从梳妆檯上去了一匣子珠宝,披着头髮坐在床上数了一会儿里面的珠子,终于等到司矍翻窗进来。 在玉麟山庄,她不习惯没人抱着她睡觉,夜里睡不好。如今好不容易回了宫,她今日又罕见地失眠了,缩在司矍的怀里面不安分地动来动去。 「杳杳。」在傅知微翻了第一百零八个身之后,司矍忍不住了,箍住怀里面少女的腰肢,睁开眼睛问道:「你很担心谢大人吗?」 「你没睡呀。」傅知微仰着头看向他,讪讪问道。 「杳杳今日这样,我也睡不着。」 她似乎很担心谢昇平的安危。 司矍不由得紧了紧搭在她腰肢上的手。 「我也不知道是高兴还是担心。」傅知微头埋在他脖颈间小声说道,「淑妃仗着她的母族在宫里面嚣张跋扈这么久,倘若明天能够听到好消息……那我可得开心坏了。」
第90页 「可是万一真的被父皇查出来谢昇平做的手脚……」 「不会的。」司矍深吸一口气,压抑住内心翻涌的酸涩,让这些情绪不要像是咕噜噜的气泡一样直直往上面冒。 「谢大人一定留了后手的,他在朝堂上也有些势力和手段。这么简单的道理,他应当是懂的。」 「是啊。」傅知微反手抱住他,闷闷地说。 她也希望快点能把这些糟心的人搞下去。 两人默默躺在床上抱了一会儿。 青年的怀里面是恰到好处的温热,傅知微沉浸在这安稳的滋味当中,魇足地砸吧砸吧嘴,快要跌入梦乡之中。 「杳杳。」 她听到耳边司矍低哑的声音。 「什么。」 耳边的声音顿了顿,似乎没有料到她还醒着,迟疑了一会,才继续说道。 「你很喜欢、很喜欢谢大人吗。」 傅知微不耐烦地伸手堵住了他的嘴,滚进他怀里面,含煳不清地说道:「胡说。」 「你这个呆瓜,谢昇平是女子。」 她的肩膀上突然凑过来一个毛绒绒的脑袋,蹭得她痒痒的。 司矍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可爱了。 傅知微一时分不清这是不是梦,下意识地抱紧身侧之人,咯咯笑了起来。 …… …… 第二天傅知微一睁眼,顾不得梳洗完,就迫不及待地问湘云宫里面的消息。 湘云一边笑着给傅知微梳头,一边说道:「这淑妃也是活该,算计来算计去,竟然算计到自家侄子身上了。」 「这怎么说。」 傅知微一听这大概意思是淑妃遭了殃,兴致勃勃追问道。 「这下药的宫女扛不住审问,说是淑妃娘娘身边的宫女指使她做的这事。淑妃娘娘当然不承认,结果查出来的处处证据都指向她,可把她给气的。」 「这淑妃这几年在宫里面耀武扬威惯了,也是个沉不住气的,竟然嚷嚷说这药她要下也不会给她侄子下,定然是那个谢昇平在暗地里面搞鬼。」 你说这好好的,提谢大人干嘛?后来仔细一查,竟然发现这药原本是给谢大人的,结果不知道哪里出了错,竟然端给李治喝了去。听在场的宫女说啊,不仅淑妃娘娘的脸色都白了,就连户部尚书的脸,都青得跟个阎王爷似的。」 「这倒是有趣。」傅知微扭了扭脖子,听得心情大好,「那父皇怎么说?」 「还能怎么说?后宫干政原本就是大忌,皇上这几年也厌恶淑妃得紧,直接就下令将淑妃打入冷宫了。」 第48章 萤火虫 天气骤时转阴, 连着下了几场大雨,雨珠豆大,迳自浇在地面上便腾起裊裊雾气。 百官宴那件事情之后, 户部尚书行事低调许多。 宫里面原本盛极的淑妃一派骤然倒台, 仕途通畅的户部尚书的嫡子也闭门不出好几日,似乎自觉已经没有脸面面对昔日的好友。 那日百官宴上发生的并不光彩的事,诸位大臣大多心知肚明,却也只能任由其捂烂在肚子里面,或者私下邀着四五好友小聚之时,偶尔喟嘆几句,寥寥数语,便只能堪堪止步于此。 因为如今眼下还有更要紧的事。 北方传来消息,说是毗邻边境的益州城内多了些许不同于本地装束的人士, 推测或许是北方异族前来打探消息的探子。 北虏早就对天泽国虎视眈眈, 近几年的动作逐渐变得肆意张扬, 前来的使臣行事亦是嚣张跋扈, 并不像是前来示好的模样。因而这些年边境并不太平,各种大小摩擦不断,若汹涌的暗流翻涌在平静的江面之下, 静伺着恰当的时机。 这些消息,都是司矍或者谢昇平说给她听的。 司矍越来越忙, 皇上这些日子愈发器重他,起初傅知微心里面还松了口气,可后来从司矍的言语和神态中,她终是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也许这个一直陪着她的小侍卫,不日之后便会远走边疆。 沈皖忙着查铁杵山一事, 间或得了空来昭华宫坐坐,便会给她说说京城里面的情况。 「什么?」傅知微哐当放下茶杯,瞪大眼睛,「表哥要去参加科考了?」 她口中的表哥,指的便是傅行。 沈皖不紧不慢地拿了傅知微的锦帕擦了擦桌上水渍,见怪不怪地说道:「我早就已经惊讶过一回。」 她娘跟她说傅行这几日在家里面闭关准备着科考的时候,她可是直接将茶给喷出来了。 「他这是为何?」傅知微连忙挪了挪自己的位置,好离沈皖近一些,「我估摸着,表哥这是为了你吧?」 「也许吧。」沈皖嘆了口气,「其实……」 她的神色带着些许踟蹰。 傅知微一瞧就知道这里面一定有她不知道的故事,赶忙给沈皖倒了一杯茶递给她,也没有多催促,乖乖坐在椅子上等着下文。 「这些日子,我老是碰到傅行。」沈皖捏了捏眉心,神色间有些无奈,「甚至常常在马场碰到他,他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纨绔子弟,马术虽然说不上精湛,但也算是看得过去。只是他每每见了我,就跟在我屁股后面跟个孱弱的羊羔儿似的追,甚是烦人。」 「他一副娇弱西子的样子,跑得又慢,我不得不停马下来等他,这多碍事,我自然没有给他好脸色看。」 「噗——」傅知微手肘放在桌上,一手捧着茶小口喝着,忍不住笑了起来。
第91页 表哥虽然比不得军中的将士,但用娇弱西子来形容,也委实夸张些。 若是遇到不喜欢的人,绾绾肯定连理也不会多理会,哪里会停下马等他。 这当真是当局者迷,旁观者清。 「一日听马场的小厮说,傅行这个公子哥,小时候在马场初学骑马,旁边侍候的小厮没注意,一不留神就让他从马背上跌了下去,于是傅行脸朝草地,栽葱似的哇哇大哭,后来便从来没有踏足过马场。」 「其实表哥对你还确实挺好的。」傅知微也收了调侃的心态,真情实意地劝说道。 傅行对绾绾的好,他们这些旁的人都看在心里面。 「绾绾,其实——」 她的语气含着些许试探。 「你也可以尝试着接受下表哥……」 「别说这些。」 沈皖挥了挥手,赶忙打断她的话,「我娘给我说得耳朵都要起茧子了。」 「我不想拖累他。」沈皖眼睛里面带着一丝迷茫,像是抓不住的一缕辉光,转瞬即逝,「我已经跟我爹爹说好了,过些日子我就随着军队启程去边疆。」 「我在京中的军营呆了这么多年,为的就是有朝一日再去看看边关的平沙落雁,哨楼上通红的一轮落日生生焚烧了半座孤城。」 「史书纵使记载了万千古人,同那些所有逝去的所有生命一比,也不过寥寥,但我愿意相信我能够有别于瓦砾碌碌。生命本就如同赌石一般,百转雕琢,不厌其烦地打磨附着身上的碎石,期待着有朝一日窥见其中蕴藏着的青绿一点。」 沈皖定定地看向窗外隐匿在云层后的日头,声音清亮,带着少见的正经肃穆。 傅知微懵懂地看着她,摸了摸头,脑袋有些转不过弯来。 绾绾在她面前一向都是玩世不恭的样子,鲜少有这般正经的时候,可是—— 她又觉得这才是绾绾。 傅知微看着她坚毅的侧脸,不由自主地微笑起来。 这让她想起了她们小时候,那些绾绾熘到宫里面陪她的日子。 宫里的下人都拥着去讨好淑妃,她虽过得不算坏,可也提不上好,却是这个小姑娘挡在她面前,给她撑起了一片天。 天下女子三从四德,不外乎是一个模板雕刻出来的,可是能做那些寻常女子不能做的,还能比那些男子做得更好,才能称的上是女子众的楚翘。 「父皇可喜欢你了,小时候他就让我多像你学习,肯定不会为难你的。」 「只是,绾绾你也要好好照顾自己。」 说起边疆的事情,傅知微情绪低落了下来。 边疆呀,不知道会吞噬掉多少人的生命,她心里面又牢牢地存着那一丝侥倖,她牵挂的这些人都能够从战场上面活着回来。 沈皖拍了拍她的肩膀。 「这就是表哥要参加科举的原因吗?」 傅知微甩掉脑海中的情绪,好奇地问道。 「他听说我不久就要去边关,将自己关在家里面好些日子,后来再见到他,就跟我说,他要参加科考了,让我不要担心,这几年我不在京城,他一定洁身自好,不惹是生非。」 「那你怎么回的?」 「我问他干脆出门带着面纱也别让女的瞧见了。」 「噗——」傅知微忍俊不禁,「他也不能总是这么没出息,不然怎么配得上我家的绾绾?」 「女子为将,本就争议众多,表哥自然再知晓不过,他这样做,心里面想着的也是为你好。绾绾,你当真不愿意多考虑下?」 沈皖把玩着桌上的小茶壶,没有说话。 落了几场雨,京城里的天反倒真真切切地热了起来。 昭华宫内四角放置着亮青釉面青花瓷,里面摞着冰块,冰块剔透,冰块的边角便是深邃的蓝色,内里通华清冽,冒着薄如烟雾的冷气。 小厨房将冰块捣碎,浇上一层西瓜汁,最后在顶端撒上碾碎的葡萄干,碎花生,煮熟的香甜软糯的红豆,将这些整整齐齐码在蓝底白边小碗碟之中,便成了宫里夏天最受欢迎的供以消暑的甜食。 天气越来越热,晒得整个人的身子都软了,脑袋都晕乎乎的,傅知微如今也没有了熘出宫门的兴致,就连去御花园散心的次数,也少了许多。 傅知微坐在书房内画了会画,仰头伸了伸懒腰,瞥见桌案上立着的木质日历,便百无聊赖地在上面画上一笔。 她愣愣地看着在纸上浸润出丝丝墨线。 等京城里面的粮草备好,再将随军的人员安排妥当,再过不久,就是绾绾和司矍随军去边关的日子了。 真快呀。 司矍是在傅知微刚用完晚膳的时候来昭华宫的。 傅知微正摸着小肚子躺在凉椅上纳凉,一见到他来了,笑着沖他招了招手。 司矍快步走到她跟前,不露声色地握住了她的手。 「杳杳,我带你去个地方。」 他深深地看着她说道,黝黑的眸子里带着忐忑。 「好呀。」傅知微没有多问,笑眯眯地应下,心里面隐隐含着些许期待。 夏日的傍晚消散了白日的闷热,辉煌的日头久久徘徊在树梢头,依依不捨不愿落下。 傅知微和司矍并排走在御花园的小路上。 怕被其他人瞧见,司矍特意和她保持了一点距离,目不斜视地看向前方。
第92页 傅知微撅了撅嘴,偷偷一点点地挪到司矍的身旁,拉住他的衣角。 太远了。 她不习惯。 青年微不可察地勾了勾嘴角,也朝她靠得近了些。 顺着御花园的小路左拐右拐,走了许久,司矍神神秘秘的拉着她钻进路旁的一片树林内。 夜里算不上炎热,但是微烫的空气褪去白日里面刺人的温度,将整个人炙烤得暖融融的,浑身使不上力气。 走了一会儿,傅知微就走不动了。 「司矍,还有多远呀?」 傅知微打了一个哈欠,忍不住出声问道。 司矍捏紧她的手,嗓音低沉有力:「马上就到了。」 「杳杳,再等等。」 这片树林紧挨着宫内的南淮溪,行走在林间能够听到远处隐隐约约的水声漫过石子的声音。 走了几步路,司矍停下脚步,紧张地说道:「杳杳,闭上眼睛。」 傅知微乖乖地闭上眼睛。 黑暗袭来的一瞬间,她的肩膀被青年一手揽住,而后他轻轻一用力,她就跌落入他的怀抱中。 水声愈来愈大,宛若前几日京城落的雨,噼里啪啦绵延不绝,打在石头上,又在尾端拖曳的钧天广乐。 眼睛虽然看不见了,听觉却愈发清晰。 傅知微靠在司矍的怀里面,挪着小碎步,默默听着周遭的动静。 石子刺啦被踢开的声音在夜里面像是划出一道尖锐的小口,躲在暗处的蛐蛐声似曾相识,还有身旁的青年略微急促的心跳声。 像是什么欲破土而出。 她抿唇偷偷笑了一下。 时间在漫天的黑暗中失去了参考的价值,他们不知走了多久,在一处停下。 在这里,水声宛若被揭去了附着在面上的面纱,霎时间清晰起来,急促接续,若永不停歇的琴声。 有微凉的晚风扑面而来。 「司矍,可以睁开眼睛了吗?」 傅知微小声问道。 「等下。」 青年的声音带着些许怕让她等急的不安。 她站得有些累了,也不嫌地上脏,忍不住蹲了下来,双手抱住自己的肩膀,将头埋在膝盖之中。 这些日子可把自己养成了一把懒骨头。 傅知微懒洋洋地坐在地上想着。 也不知道司矍在忙些什么,过了好一会儿,才听到他的声音又响起。 「杳杳,可以了。」 司矍拍了拍她的脑袋,跟着坐在她身旁。 傅知微抬起头,缓缓地睁开双眼。 「哇——」她忍不住惊嘆。 周围是深浅不一的树影,天光破云而出,映照着地下一方在蓬松树冠间挤出的天地,而后无数地流光飞舞在清冽的溪水之上,宛若雾里看花,将水面和星子平铺在了溪面之上。 竟然是萤火虫。 「我还没有见过这么多的萤火虫。」傅知微将头靠在他的肩膀上,笑眯了眼,「很漂亮。」 听到她说这样的话,青年僵硬的身子才渐渐松懈下来。 「你是不是抓了很久?」她将脸凑到他眼前问道。 「没有。」司矍猝不及防看到少女精緻的脸庞在他眼前放大,心跳漏了半拍,愣了会才继续说道。 「胡说。」傅知微嬉闹着拱了拱他的脸颊,「宫里面的萤火虫好少的。」 「当我抓萤火虫的时候,我想着杳杳看到这些萤火虫会露出什么样的神色,这样,再长的时间,也不过变成了杳杳对我露出的一个笑容的时间罢了。」 青年认着地说道。 作者有话要说:  我可能是鸽子精……你们说我吧,我绝不还口(≧﹏ ≦) 第49章 不安 质子府内一处僻静的院落, 修竹挺立,淋着日光挨凑在一起,秦翊之坐在石凳上和齐王对弈。 啪嗒。 最后一颗棋子落下。 「我输了。」齐王盯着棋盘看了半晌, 不甚在意地哈哈笑了起来, 大方地承认道,「翊之真是好棋艺,这么多年了,也不愿意看在情面上让一让我。」 「胤禹兄谬赞。」秦翊之轻笑,慢条斯理地将棋盘上的棋子一一拾起,挨个放入棋篓子内。 棋子碰撞的声音划破了午后难得的静谧。 胤禹,是齐王的名。 「算算这再过些日子,你也该回国了。」齐王也跟着他一同捡自己的黑子,看着坐在他对面风神俊朗的少年郎, 语气多了几分感嘆。 「当初和你下棋的时候, 你还是个半大不小的小毛孩呢。」 秦翊之没有接话, 嘴角的笑意淡了几分。 他十岁就作为质子被送到天泽国。 那时赤炎国刚刚吃了败仗, 外祖父也战死沙场,还未到一年,他所谓的父皇就迫不及待地将他这个嫡皇子送到天泽国以表衷心。 原本因为外祖父的死讯日渐消瘦的母亲得知了此事, 跪在干清宫求了父皇许久,从日出跪到日落, 从阴云密布跪到夜里的电闪雷鸣。他虽年幼,可还是知道几分世事,不顾宫里面宫女的劝阻,哭着抱着母后要她跟自己回宫。 雨水模煳了他的眼睛,冷得像是冬日一样,他哭着说, 宫里面儿臣只有母后一个亲人,母后,跟儿臣走吧。 大雨宛如一盆凉水狠狠地从天上泼下来,一阵接着一阵,空气里面弥散着死鱼一样沉寂的腐臭味,他的母后苍白着一张曾经明艷动人的面颊,明明眼里面暗淡无光,还是强撑起一个笑容对他说——
第93页 临曜乖,你回去睡一觉,什么都会好起来。 后来他被送到天泽国作为质子,而后没有到两年,就得知母后的死讯。 他在天泽国暗地里面筹谋势力,养精蓄锐,在赤炎国安插眼线,以图终有一日将那个所谓的父皇从皇座上拉下来。 也是这个时候,齐王出现在他眼前。 起初,齐王表面上打着怜惜他年幼就被当作筹码送到天泽国的藉口,处处照拂着他。 他虽冷眼旁观,对于齐王的照顾却未有拒绝。 有一天,齐王突然问他:「翊之,我们做个交易如何。」 他等这句话等了很久。 他们的索取和交换泾渭分明,各取所需,互不相扰,各自为谋。 齐王帮他在京城的商圈站稳脚跟,替他伪造全新的身份,打点好官府里面的关系,并且暗地里帮他不断扩大势力,招募死士军队,收集消息,而他需要做的,便是帮齐王谋划和掩护齐王的私兵,给齐王的军队提供必要的银两。 但这个交易远远不止于此。 他们两人里应外合,他继承皇位之后假意起兵攻打天泽国,而齐王乘乱谋反逼宫,一举拿下皇位,而后率军同赤炎国军队迎战。 代价便是,天泽国的五座城池。 倘若没有变数,这应该是上辈子的轨迹。 一年前,他夜里突然发了一场高热。 梦里是断断续续模煳的碎片,有巧笑嫣然的少女拉着他的袖子,轻咬贝齿,欲语还休。 少女姿容清丽,宛若天边清冷的皎月,踏着重重桃花而来,有寂静夜里哄然绽放的烟花,他看见于京城夜里的人流之中,他们依偎踱步,在北渠江投下一朵潋滟的莲灯。 莲灯顺着蜿蜒的江水流淌,很远很远,他的视线追随那黑暗河流中的一点,手心因为紧张攥出了点点汗水。 那些事情宛如他亲身经歷过一样,而那个皎月般的少女日日踏入他梦中,巧笑嫣然,唤他临曜。 他常常满脸泪水地从梦中醒来,呆呆坐上一宿,再不能入睡。 那是他的妻子,也是他上辈子最爱,却亏欠得最多的人。 他不想再失去她第二次,也不想再去復仇,哪怕舍了这皇子的位置,成为天泽国毫无实权的驸马,遭万人唾弃,只要那个人是她。 这一次换他来承担这一切。 所以他决定疏远齐王。 齐王早已察觉他的意图,却还是若无其事地登门拜访,他们之间的利益纠葛就如同理不清的丝线,想要轻易从这个交易之中全身而退,并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 等到他终于还清所有的人情债,清算了所有的亏欠,同齐王摊牌,而齐王只是笑眯眯地说道:翊之,你是我的挚友的。 仿若撇去利益的那层面纱,他们真的只是知己而已。 「你呢,你什么时候打算去尚书府提亲呢?」 秦翊之收好了棋盘上所有的棋子,随口问道。 「不急。」齐王拿着棋子的手顿了顿,神色莫测地盯着棋盘上纵横交错的平行线,「如今户部尚书的嫡长子出了这样的事情,眼下还应当有别的事要处理。」 秦翊之不语,抬眸看他,神色里面含着警告的意味。 「你打算对谁动手?」 「谁?」齐王嗤笑了一声,眼里面带着一丝玩味,避而不答,「你我这么多年的交情,我在天泽国庇佑你这么多年,你当真不愿意再考虑下与我交易吗?」 「我们二人联手,各取所需,何乐而不为呢?」 他眼里闪过一丝阴鸷,捏紧手中那枚棋子。 秦翊之敛去面上不由自主流露出的情绪,垂下眸子淡淡地说:「我已经不想去管这些事情,胤禹,我不欠你了,我之前说过。」 「呵,你也给我说欠字了。」 齐王盖上棋篓子的盖子,倾身死死地盯着他。 「近日谢昇平这小子的动作越来越大,百官宴那晚没有他的手脚,我自然不相信,而忠勇侯突然开始关照起了铁杵山的状况,也是一桩怪事。」 「翊之,走之前,我请你看一齣戏如何?」 秦翊之紧绷着嘴角沉默地看着他。 …… …… 傅知微又熘出宫去一解馋瘾。 司矍不放心她一个熘出去,但是她可管不了这么多。如今她的小侍卫可成了个妥妥的大忙人,也不能时时将她放在自己眼皮子底下,于是她常常面上答应他答应得好好的,转头就将这些当作耳边风。 她一般会在申时出宫,带着湘云和宫里的侍卫,去三味街逛逛街上摆摊的小吃,或者去十里长安街寻一处馆子,点上一桌菜悠哉游哉地吃到天边的日头都快要撑不住这广袤无垠的天空而逐渐隐匿褪淡。 夏日里面黑得晚,但这也并不妨碍街上准时点亮的灯火。 荟萃园是长安街上新开的一家做甜食的店铺,位于长安街的三分之一处的黄金地段上。园里面栽种着茂密的梧桐树,庭院内摆放着兰草芍药,窗户上挂着雅致的竹帘,踏入园内,迎面皆是浸泡着泥土濡湿清凉的清新之意。 荟萃园以冰酥酪闻名,又犹擅制冰食,因而受到了不少京城里面世家小姐的追捧。 傅知微从荟萃园走出来的时候,天色罕见地显得略微有些暗沉,灯火微红,以夜幕为罩。
第94页 今日一口气吃了三碗杏仁奶冻,肚子撑得难受,她也没有急着回宫,遂带着湘云慢悠悠地踱步在京城傍晚的街道上。 夏天出来消食散步的人多,贩卖冰食的小贩也多,挨个挤满京城的街道。 「小姐。」湘云有些紧张地拉了拉她的袖子,「听说铁杵山上,可能有流寇。」 「这是哪里传出来的消息。」傅知微好奇地问道。 绾绾虽然跟她说过铁杵山的状况,但她没有想到这些消息居然在京城里传得这么广,于是随口询问道。 「铁杵山地势险峻,又听闻里面常年盘踞着勐兽,京城里面的猎户都鲜少踏足那个地方。」湘云跟上她的步调,唯恐人流将她们冲散了,略微气喘地解释道,「忠勇侯这几日派探子去打探消息,可是那些探子要么就是失踪了,要么就是一去不回。」 「若要是流寇,这胆子也忒大了。」 傅知微接话。 「京城里的人私底下都议论着,这里面一定有不可告人的东西呢,近日京城,可并不太平。」 湘云的眉毛纠缠在了一起。 傅知微抿唇笑了笑,安抚地说道:「别怕,京城里面有忠勇伯伯镇着,不会出大事的。」 「但愿吧……」湘云愁眉苦脸地说道。 「别自己吓自己。」 傅知微含笑着捏了捏湘云的脸颊。 顺着街道走了不久,她们就走到了京城广场的正中央。 广场中央的人流多了起来,汇聚四方街道的人群,间杂着吆喝的摊贩,都熙熙攘攘地挤在一处,湘云花了好大的力气仔细看顾着才不至于自己同傅知微被人群冲散,额头上也起了薄薄的一层汗。 不知道人群里面谁高喊了一句,于是人流便纷纷开始笑闹推搡着朝广场的一处拥去。 这时,不知道从哪里窜出来两个男子,他们两人步伐匆匆,面目表情地从人流里相反的方向走出来相向而行,各自蛮横地撞了湘云的胳膊肘一下。 湘云吃痛,眼睁睁地看着公主随着人流越来越远,急得在后面剁脚,挥舞着手臂高声喊着:「小姐,等等奴婢。」 傅知微被人流身不由己地推拉着走,没有反应过来现今是何种状况,骤然听到自家宫女的声音,赶忙回头,入眼之处皆是黑压压的人脑袋。 再无湘云的身影。 而此时,她嵴背一凉,像是被黑暗里面沉寂的野兽盯梢上了一样。 她压下心中的不安,快步向着普渡桥走去。 她和湘云此前约好了,倘若她们两走散了,就去这个地方汇合。 作者有话要说:  终于写到这个剧情了…… 这个剧情完了就可以上战场了 我来发个誓,(太长的誓言不现实)明天不咕 第50章 牢房 杂草顶着蓬松的脑袋从青石板的间隙见缝插针似的冒了出来, 墨绿色的青苔宛如细密的针脚排列在宫门口照不到光的阴暗角落。 这里没有蝉鸣,地面悠悠地冒着冷气,只能听到一两句女子带着笑语的歌声, 或者她们刻意压着嗓子、絮絮叨叨的低语声。 町月急匆匆地跨过宫门。 淑妃鬓髮散乱, 上挑的眼角不知从何时渐渐耷拉下来,添了几分细微的褶皱,她身上华贵的衣衫已经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不知道从哪个积满灰尘的箱底翻出来的宫裙。 她眼神空洞,歪着头,一手捏着一株芍药花,一手将芍药花桃粉色渐变的花瓣一瓣一瓣扯落。 「一大清早就吵吵嚷嚷的,竟然连冷宫都听得见,町月, 宫里发生何事了。」 听见町月的脚步声, 淑妃眼皮也没有抬, 略带嘲讽地问道。 「娘娘, 这可是天大的好事呢。」 町月掩饰不住面上的喜色,几步跨到淑妃的身旁。 「能有什么好事情。」淑妃的嘴角扯了扯,怨毒地将已经被她扯得七零八落的芍药丢到地上, 使劲脚碾了碾。 「过去那些宫妃哪个见本宫不是毕恭毕敬,如今谁都能踩上本宫一脚。」 她没有生下皇子, 如今又是宫位被废,自家弟弟在朝堂上这几日亦是自身难保,哪里想得到他这个在冷宫的长姐。 「长乐公主昨日偷熘出宫,同她的婢女走散了,后来就再也找不到人呢,这不, 昨夜起宫里就乱成了一锅粥。」 町月喜不自禁地说道。 「长乐?」淑妃微怔。 若是她还是昔日尊容无双的淑妃,她听到这消息,心里面定然跟着欢喜,恨不得这个最得盛宠的嫡公主再也回不来才好。 可她如今这个落魄样子……芳芳 不过也好,这也能让皇后尝尝这担惊受怕的滋味。 「娘娘。」町月俯下身子,压低声音凑到她耳边说,「尚书大人偷偷唤人给您递了书信,让娘娘不要着急,他自有打算。」 与冷宫浓浓的凄寒哀怨不同,御书房里面充斥着压得人喘不过气来的压抑沉闷。 林泰安战战兢兢地站在皇上的后面,低着头不发一言,唯恐稍有不慎就城门失火,殃及池鱼。 司矍一宿没有睡,带着御林军将京城翻了个遍,愣是没有找到公主的身影。 汗水湿透了他的衣衫,又被风干了,留下浅浅的一层盐渍,他眼圈下带着淡淡青黑,紧抿薄唇,默不作声地跪倒在殿下。
第95页 他将拳头捏紧死死压在地面上,额角青筋暴起,手掌的虎口沁出丝丝血花。 他快要被心里面铺天盖地的后悔给折磨疯了。 他不止一次在心里面质问自己,那一日,他为什么没有跟着公主。 一想到如今公主不知道身在何处,受着怎样的折磨,那么小的一个姑娘,娇娇弱弱的,他心里面就被揪得痛。 「没有消息?」 皇上沉着一张脸坐在上方。 司矍咬了咬牙,一开口嗓子哑得不像话:「京城里面有百姓说见到过一个白衣带着面纱的女子。」 「长乐的行踪最后是在哪里断掉的?」 皇上拿起桌上的铁核桃,盯着司矍问道。 「京城东郊。」司矍答道,「昨日街上的行人多,有人看到公主搀着一怀孕的妇人朝着京城东郊的院落走去。」 「妇人?」皇上眯了眯眼睛,咀嚼着这个词,「查出来身份了吗?」 「没有查出来,院落原本的主人是京中的商户,将这个院落买下后,荒废几年都没有人住进去。」 司矍暗暗捏紧了拳头,回话道。 皇上听完后久久不语,把玩着手里面的铁核桃,脸色愈发阴沉。 「给朕继续查,便是将这京城翻了个天,也要把公主找出来。」 …… …… 傅知微醒来的时候,觉得脑袋晕乎乎的,浑身酸软使不上力。 入眼处皆是一片黑暗,过了好久,她才逐渐适应了周围的光线。 这是一个不透光的小房间,三面都是厚实的墙壁,另外正对着她的一面的被用铁栅栏围住。 傅知微动了动身子,想要站起来,却发现她的脚上被铐着一副铁锁。 她像是睡了很长的一觉,一觉醒来就了到这样一个莫名其妙的地方,傅知微坐在地上想了好一会儿,脑子里面的一团乱麻才终于被挨个分类,理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是那个怀孕的妇人,湘娘。 她和湘云在广场上被冲散,而瞧着今日的天色暗得比平日早些,她心里面不踏实,就打算直接去普渡桥等湘云。 没有想到她刚到三味街的时候,有一个妇人突然从后面拉住了她的裙摆,这个妇人脸色寡白,额头上冒着冷汗,就连声音也是哆哆嗦嗦的。 妇人名叫湘娘,说自己今日同夫君上街游玩,广场上人流众多,她一不小心就和她夫君走散了。 广场上的人挤来挤去,也没人看护着她,而湘娘怀孕仅有三个月,最是不稳定的时候,自然经不住这番磋磨,她勉强顶着人流走了几步,就察觉肚子痛得快要走不动路,恐怕是动了胎气。 湘娘穿着鹅黄色的衣裙,谈吐举止得体,显然受过良好的教育,这得当是有些底蕴的人家才能养出来的女子。傅知微又见她未施粉黛,圆脸平额,眉清目秀,小巧的鼻子看起来肉嘟嘟的,非但没有显得她臃肿,反而添了几分亲和的味道。 她的表情看起来实在难受,不似作假,傅知微又不忍心真的将这样一个揣着两条命的妇人独自仍在街上不管,于是同意送她回家。 起初她还因着广场上暗地里的目光有些警觉,紧绷神经,盼着快些将湘娘送回家就赶去和湘云汇合。 湘娘看出她神色紧张,一路上温声细语地安抚着她,同她讲家长里短的事情,说着家里面刚满四岁的幼子。 家庭和睦,岁月安稳,再加上湘娘自身特有的温柔的语调,就像是小时候母后给她讲的故事的口气一样,她听这些事情入了迷,心神也渐渐松懈下来。 京城东郊离朱雀门有些距离,她将湘娘送到家的时候,夕阳只剩下一点尖尖的头角露出天边的层云间,傅知微怕湘云等得急,转身就想要赶回去。 京城东郊的街道上已经是行人稀少。 湘娘赶忙叫住她,让她等等,说毕竟夜里姑娘家一个人回去不安全,要派府里的侍卫送她回去。 她心里面也有些害怕,也没有觉得湘娘是坏人,遂答应等湘娘去府里叫人。 记忆就断在了这里。 她竟然就这么就被绑了去。 理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后,傅知微懊恼地敲了敲自己的脑袋,恨自己没有多留个心眼。 要是听司矍的话就好了。 可是谁会绑了自己呢?这个人究竟图些什么? 这时,铁栅栏吱呀一声响了。 一身着盔甲的士兵面无表情地打开门,将用木盘托着的饭菜放在她面前的地上。 傅知微默默地看着他,没有说话。 士兵不发一言地将饭菜放好后,就起身想要出去。 「等一下。」见这人一句话也不说,傅知微忍不住开口唤住他。 「你们是谁?」 「公主不必知道这么多。」士兵攀着铁门的动作顿了片刻,头也没有回地说道,「安安心心呆在这里,别搞什么小动作,自然就会有人救你出来。」 「这里四面都是我们的人,别妄想试图逃出去,否则……外面的士兵下手没个轻重,就不要怪我们没有提醒你了。」 他话里面含着警告的意味。 作者有话要说:  各位妹妹们在外面也要警觉嗷 不要学杳杳这样,被轻而易举地人骗了 第51章 山雨 秦翊之坐在桌案上整理从各地搜罗的食谱。
第96页 「甜皮鸭?」他自言自语道, 「杳杳似乎不怎么喜欢甜的……罢了,还给她收着。」 他本来想着直接将各地的厨子送到宫里面,但是又想到杳杳厌恶自己的样子, 想必是不愿意收下的。 桌案上摞着厚厚一沓食谱, 清晨的曦光落在他的面颊上,顷刻被他鼻翼间清浅的唿吸吹散了。 挥之若微尘。 「还有孤本要理一理……」他絮絮叨叨地自说自话,一页一页翻看着手中的食谱,想着还要将这些年寻到的名画古籍整理一下,寻个恰当的日子送到杳杳手中。 在他临行之前。 「爷!」 书房外突然传来长青惊慌失措的叫唤声,而后跟着的便是一阵踢踢踏踏凌乱的脚步声由远及近,转瞬就落进书房之间。 秦翊之捏着食谱的手指顿了顿,皱着眉头抬眼问道:「这是出了何事?」 「大事不好了!」长青撑着桌案,大口喘气说道, 「长、长乐公主, 失踪了!」 「长乐公主?」秦翊之大骇, 顾不得手里面捏着的厚厚一摞纸, 霍然起身就要跨步出去。 刚刚提起左脚,秦翊之突然意识到他如今什么都不知道,也不知道去何处, 赶忙拉住长青的袖子哑着声音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你怎么现在才告诉我?」 他漂亮的丹凤眼在抬眼的剎那间染上点点猩红。 怪他,他应该派些人手暗地里去保护杳杳的。 只是他怕这样会引起齐王的注意。 「我也是刚才才打探到的消息。」长青心里面知道自家公子多看重这位长乐公主,哭丧着一张脸回话道:「听说昨日长乐公主跟自家丫鬟熘出宫,结果跟丫鬟走散了,然后就再也找不着公主。」 秦翊之听完后没有说话。 他捏着长青衣袖的手指因为过于用力而变得惨白,暴露出他此刻的紧张。 一定是齐王。 他千藏万藏, 唯恐齐王发现他心悦杳杳,没想到还是没有瞒住。 「备马去齐王府。」 秦翊之愣了片刻,这才回过神来,一时之间脑海中思绪纷乱,顾不上思考应之对策,快步走出书房。 「爷,等等我。」 长青也连忙提脚跟上去。 齐王府理质子府并不远,不到半盏茶的功夫,秦翊之就带着质子府里的侍卫赶到齐王府门口。 秦翊之此前常常到访齐王府,这些侍卫都熟识他。看到往日光风霁月的翩翩公子今日神色匆匆,面无血色焦急的模样,侍立在齐王府门口的侍卫均是面上一愣。 「我要见齐王。」 秦翊之翻身下马,说道。 「秦公子稍等。」 侍卫不敢怠慢,赶忙唤人进去禀告。 秦翊之深吸一口气,扣紧拳头,跟在带路的小厮身后,神色莫测地盯着半空中的一处。 「爷。」长青跟在他身后,担忧地出声唤了一句,「您没事吧。」 秦翊之权当没有听见,他眸光锁着空中的一处,长青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又像是什么也没有在他眼中。 跟了秦翊之数年,长青早就摸清楚了自家主子的性子,遂乖乖闭上嘴不敢说话了。 齐王坐在府里的凉亭内等他。 「翊之。」见他来了,齐王挑眉一笑,故作惊讶地问道:「发生了何事,你今日怎么是这副模样?」 秦翊之冷笑一声,也不与他客套:「长乐公主现在在哪里?」 「长乐啊……」齐王低头看向桌面棋盘上摆着的死局,神色莫测,「宫里面找了她这么久都没找到,我怎么知道她在哪里呢?」 「你会不知道?」秦翊之声音拔高,「如今皇上怀疑铁杵山的事情,一旦被查出,私养精兵,就是死罪,你们谋反不成反而要将命搭上去,只能将铁杵山上的精兵当作弃子。」 「你们现在唯一的筹码,就压在我手里。」 齐王哈哈大笑,伸手将棋盘上的黑子拈了一颗捏在手中,玩味地看着他。 「继续说下去。」 「你们一以长乐以要挟我,有了赤炎国的势力,就算兵力损失过半,也能东山再起,二能打乱谢昇平那等人的阵脚,三也是拖延时间,将铁杵山上的最精锐的部队转移出去。」 秦翊之一双温润的墨瞳宛若被乌云覆盖,一字一句继续说道。 「说完了?」 齐王摆弄着棋盘上的棋子,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 这棋子是用上好的玉石做成,在他手中折射着清润的光芒。 「长乐是我的侄女,我怎么会对她下手……但,翊之真的不打算再考虑下合谋的事情吗?」 齐王含笑着看了一眼秦翊之。 他在要挟他。 秦翊之阴鸷地盯着他手中的棋子,没有接话。 他已经做过一次伤害杳杳的事情了。 也并不想重蹈覆辙。 「看来还是没有想好啊。」 齐王放下手中的棋子,微微一笑,「翊之,你回去再好好想想吧,别太久,你知道的,我这个人,向来没什么耐心。」 …… …… 一晃已经过去两日。 司矍两日统共就睡了一个时辰,也没有怎么吃饭,得了皇上的允许,带着御林军的一小队人马四处搜寻着公主的下落。 沈皖也急得不行,带着军营里面的人整日去寻傅知微到底是被何人绑了去。
第97页 京城这几日常常可见身着铠甲的士兵,整个京城都笼罩着不安,但是没有人知道发生了何事,只知道他们在找一个白衣女子。 事情终于有了些许眉目。 有百姓回忆说,那日傍晚似乎看到屋顶上闪过几道黑影,其中一人架着一白衣女子,是朝着铁杵山的方向去的。 铁杵山的地势易守难攻,此前沈皖就多有怀疑,带了几队人马进去打探消息,只能发现是普通的流寇,没有证据将这些流寇和户部尚书一党扯上关系。 这些流寇也好生厉害,折了她手下不少的人。 皇上听到这个消息,得知自己的女儿竟然是被这些不入流的流寇给绑了,震怒,下旨无论如何也要将这些目无尊法的流寇一併剷除,再无翻身之地。 谢昇平近几日也沉默寡言许多。 她觉得有些不对劲。 铁杵山毗邻京城东郊,只要给她些日子,还有沈皖在军营里的关系,再加上皇上的默许,她是能够查到些证据的。 户部尚书在朝中积威多年,不能光凭一个子虚乌有的猜测就给他扣帽子,倘若皇上真的这样做,也只会寒了其他忠臣的心。 但如果长乐公主的失踪和铁杵山有关,势必给了朝廷一个光明正大的藉口去剷除铁杵山上所谓的流寇。 这样将自己毫不顾忌地暴露在朝堂的眼皮子底下,做这等吃力不讨好的事情,他们的目的是什么? 碍于为长乐的闺誉考虑,皇上不愿意将这件事情闹大,仅有少数一些人知道长乐公主失踪这件事,宫里面知情的宫婢也被一一锁住口风,只是对外宣称长乐公主前些日子去相了国寺斋戒。 朝堂的风向一变,开始筹谋着剿匪的事情,名头是这几日皇宫里失窃的不少珍宝,还有京城军营里的不少失踪的士兵,调查出来都与铁杵山上的流寇有关。 铁杵山入山出是一处险峻的隘口,山上的道路狭窄,旁边又紧挨着峭壁,流寇的本营建在山顶,呈现居高临下之势,视野宽广,背后又靠着连绵的崇山峻岭,山顶上雄鹰盘旋,山内时常有勐兽出没。 拿下这群流寇,纵使有万千精兵,也不是一件易事。 皇上私底下命司矍带了一队精锐去流寇的本营里面寻公主,沈皖也执意要另带一队士兵以备不时之需。 没有人知道铁杵山确切的地形,也没有人知道傅知微被关押在了何处,剿匪和营救一事紧锣密鼓地进行,但为了确保万无一失,事情的进展却很慢很慢。 京城开始颳起了大风,生生将酷暑吹散了几分。 谢昇平收到了一封匿名的书信。 里面是铁杵山完整的地形图,还有流寇所建造的堡垒里详尽的构造,机关以及室内布局。 俨然像是内部人员的手笔。 谢昇平不敢怠慢,将这件事情禀告给皇上,而后派人去铁杵山周边打探了消息,发现与地形图所描述的别无二致。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个情节要处理好多事情,所以现在都没有让男女主见面 但其实这个情节的主角应该是男二和女主,不喜欢的小可爱可以跳过 他们之间需要一次了结,这算是过渡情节吧。 第52章 一次 牢房里面阴冷潮湿, 又不透光,傅知微缩在角落里面裹紧身上的衣服,哆嗦着嘴唇, 浑身不住地发抖。 从昨日开始, 她一直处于半梦半醒之间。 没有人陪她说话,也不知道外面已经过去了几日,起初她还能耐着性子,后来这样不分日夜地坐久了,她只感到不安和厌倦。 难道她真的要死在这里吗? 她后悔了,她想湘云,不知道她会不会因为自己的失踪被父皇责罚,她想南淮溪在夜里流淌的声响,昭华宫檐角下挂着的六角琉璃宫灯。 还想拉着司矍一起看月亮。 外面传来一阵细微响动, 像是货物滚落的声音。 傅知微昏昏沉沉地靠在牢房四方折转的地方, 勉强撑起眼皮, 朝着铁栅栏外幽深的黑暗看过去。 没有人。 怎么会有人。 她自嘲地笑笑, 将脑袋埋在膝盖之间。 牢房外面又响起一阵略显慌乱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最终在她的所在的牢房外停下。 「杳杳。」 她听到有人小声又急切地唤她。 这个声音好耳熟, 但是她的脑袋就像是生锈了一样,怎么想不起来是谁。 但不是司矍。 傅知微抬起头, 晕乎乎地看向外面。 她有些困了。 可是那个人的样子,怎么长得好像秦翊之那个混蛋。 秦翊之三下五除二地将铁栅栏上挂着的锁解开,快步推门进去将傅知微抱了起来。 怀中的少女面色略带潮红,眼睛里面蒙着一层淋漓的水雾,秦翊之死死地将她抱在怀里面,胸前的衣襟随着唿吸起伏, 如若抱着失而復得的珍宝。 他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摸了摸傅知微的额头。 有些烫。 应该是发热了。 他目光一沉,顾不得考虑其他,转身抱着傅知微走了出去。 他深谙机关之术,当年齐王和户部尚书建造这座山中堡垒,他也有参与其间,因此对于这座堡垒内部的构造,自然是再熟悉不过。 地牢换班的士兵过不了多久就会赶到,秦翊之不敢在地牢内停留太久。他抱着傅知微走到地牢地下长廊拐角的地方,轻轻推了推墙上的一块砖石,墙背后传来了齿轮转动的细微声响,而后,墙壁砖块交错相接的地方慢慢分开。
第98页 是一道暗门。 他和齐王之间本就是利益关系,为了给自己留一条后路,在建造堡垒的过程,他特意安排了自己的人手,在堡垒内留下几道暗门。 没有想到今日派上用场。 暗门并不是一路通向堡垒外,只能够通向堡垒地面的第一层。堡垒内的结构复杂,巡逻的精兵众多,换班的时间间隔短,即使侥倖能够在没有惊动侍卫的情景逃出去,外面方圆几里的地方都密布着守卫的士兵。 秦翊之抵达堡垒外面的时候,黑云摩擦接踵的天空酝酿着沉闷的雷声,像是碾压橘子一样,雨滴噼啪地从厚重的云隙里坠落。 身后是士兵追赶而来的凌乱脚步,盔甲摩擦的刺啦声响。 「他们在前面!别让他们跑了。」 「快!」 秦翊之咬咬牙,倾斜上半身,护着傅知微冲进雨幕之中。 但雨点还是吧嗒地落到少女的脸上。 傅知微皱了皱小巧的鼻子,不由自主地朝他怀里面缩了缩。 好冷。 她又是在梦里面吗? 冰凉的雨水浇在她的面上,她隐隐约约听到耳畔有男子急促的唿吸声,追兵紧随其后的吶喊和脚步声。 他的手里面,应该有一把长剑。 傅知微迷迷煳煳地想着,下意识地出声唤道。 「司矍……」 「杳杳,你醒了?」 清朗如玉的声音带着喑哑和欣喜。 不是司矍的声音。 傅知微蓦地睁开眼睛,映入眼帘的是秦翊之狼狈的面颊。 他的头髮被大雨湿透了,耳边的鬓髮湿哒哒地挂他面颊两侧,昔日里面清俊的面庞挂上了几道血淋淋的伤痕,他紧抿薄唇,眉目清冷,眼睛看向她的剎那却载满抑制不住的欢喜。 「怎么是你?」 傅知微瞪大眼睛看向他。 秦翊之嘴角露出一丝苦笑,但还没有来得及说话,身侧突然蹿出来一持剑的黑衣男子。 他目光一凛,躲过男子手中凌厉的剑刃,侧身护着怀里面的少女,而后抬脚朝他的腰侧狠狠地踢过去,黑衣男子吃痛地惊叫一声,顺着山势滚了下去。 即便如此,黑衣男子的剑刃依旧刮破了他的手臂。 「杳杳,等会再和你解释。」 他的声音和倾盆大雨混杂在一起,失了往日温润的色调。 傅知微咬着嘴唇靠在他怀里面没有说话。 她脑袋还是昏沉沉的,摸不着东南西北,可是内心却翻涌着抗拒,拼命地想要推拒着眼前这个人。 他受伤了。 因为她的衣服上也染上了血迹。 傅知微这时才注意到他身上的伤口。 他的外衫里面沾染上了点点殷红的鲜血,不知道究竟是谁的,面颊上挂着伤痕和青紫,肩膀上和胳膊上的衣衫被利器划破了几处,此时正在汩汩地淌着血水。 这样的场景,和前世司矍带着她逃亡的场景一模一样。 怀里面的少女突然开始浑身发抖。 「我不要你救!」 傅知微的声音里带着哭腔。 终日不知日月关在地牢内的压抑,因为发热昏沉沉的脑袋,还有前世八年换来的客死他乡,同这样似曾相识的场景混在在一起,终于扯断了她脑海中仅存的理智。 「你快放我下去。」 她想要挣扎,但小腿因为长时间蜷缩隐隐发麻,浑身的血液似乎都直直流到脑袋上,四肢酸软无力,不能再承担起任何动作。 她的眼睛不争气地淌出泪水。 他如今这副模样,给谁看呢? 「杳杳……你,」秦翊之心痛地看着她,一边闪躲着追兵,一边低下头近乎讨好地说道,「你别生气。」 「你这样算是什么意思?」傅知微哽咽着出声,音调不甘示弱地拔高,「秦翊之,我不要你的假好心,你滚!」 「好」身后追兵的脚步越来越近,秦翊之抱紧傅知微,加快脚步,哑着嗓子安抚道,「都是我不对。」 「等我们出去,我就再也不来招你烦,可好?」 他的声音里带着祈求。 「就再等一会,好吗?」 傅知微没有理他。 她现在的心情,就像是锦帕浸在水里面被揉皱成一团,难过地让她哭出声来。 但是她不想在他面前哭。 「我不要你救。」她哭着说,有气无力地推搡了他的胸膛一下,「我要司矍,司矍在哪里?」 「秦翊之,你这样有什么意思呢?」 「你走开!」 秦翊之抱着她躲避着从身侧突然袭来的追兵,看着傅知微红着眼睛恶狠狠地看着他,心里刺痛,他一脚挑起地上的长剑,右臂用力换单手抱着少女,侧身挡住左侧袭来的利器。 刺啦—— 又是衣服划破的声音。 「那就永远欠着。」 他的声音带着绝望,全然没有了矜贵公子的贵气,看向她的时候,眼睛里面已经染满了猩红,宛如陷入陷阱垂死挣扎的野兽。 「那就永远不要还清。」 他的声音微弱下来,带着祈求,「杳杳。我怎么都好,怎么都无所谓,只要你好好的。」 「我都听你的,你说好不好?」 傅知微别过头去,咬着唇默默流泪,没有再说话。 太迟了。
第99页 她恨他的不理不睬,不管不问,恨他将自己的一颗真心踏碎,却如今说爱她。 她曾经想过有朝一日秦翊之会哭着求着她原谅,或者跪着求她回头。 她以为她会高兴。 可是他如今为了她做到这样的份上,她感到一种短暂快意之后,在汹涌的浪潮底下,发现退潮之后,深深埋藏着的是无奈,索然无味和折磨。 是她自己对自己的折磨。 八年的岁月像是京城巷子里面木匠手中刻刀,她被他给的无尽的失望,冷漠精心雕刻,最终被雕刻成了另外的模样。 她怨恨他给自己的改变。 不是锦衣上面不小心沾染上的新鲜油渍,而是经年累月的风干,浸染,循环往復,终于锈坏了一身华衣锦袍。 太子府的八年,她像是外面光鲜的娃娃,内里早就已经彻底腐坏掉。 秦翊之被脚下的石子绊了一个踉跄,后面的追兵立马乘势围拥上来。 怎么还没有到。 秦翊之咬了咬牙,尝到了口腔里面血水的滋味,他一手护着傅知微,一手持剑挡住追兵咄咄逼人的攻势。 此前,他悄悄给谢昇平匿名传了话,让她派精兵在半路接应他。 至于为什么没有告诉司矍—— 他心里面也存着私心,不想让他的兄长,这个侍卫,又一次理所当然地将他的功劳抢去。 更何况,和自己相比,杳杳更不想看到他受伤。 想到这里,他忍不住自嘲地笑了笑。 真羡慕他所谓的那个兄长呀。 能够名正言顺地守在杳杳身边,能够被她关心,被她呵护,被她在意着,将那些曾经属于他的东西通通据为己有。 在他心神恍惚之间,一身着劲装的黑衣男子持着短剑乘其不备地从树上跳了下来,短剑锋刃,直直朝着傅知微的胸口刺过去。 秦翊之正在和几个追上来的士兵缠斗,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来不及闪避。 他目眦欲裂,旋身将傅知微护在怀里面,用后背去接这一剑。 是刀剑刺入皮肉的声音。 「秦翊之,你在干嘛?」 傅知微惊唿。 秦翊之踉跄几步,皱了皱眉头,将嘴里的血水吐了出来,像是索命的厉鬼一样盯着那个男子。 迅雷不及掩耳之间,他挽起一个漂亮的剑花,寒凉的锋芒一闪,男子就直直地倒在了地上。 「喂,你别死。」 怀里少女的声音里面夹杂着慌乱。 秦翊之胸前汩汩流出的血水终于拉回了傅知微脑中仅存的理智。 她还要好好地活着去见司矍,见父皇和母后,还有湘云,更不能和这个人一起死在这个荒无人烟的地方。 她也要他活着,带着对她的愧疚永远地活着。 秦翊之勉力笑笑,抱紧她几个跃步甩开了身后的追兵。 傅知微安静地靠在他胸前,像是个瓷娃娃一样乖巧。 他的衣衫被剑刃划得破破烂烂,仔细瞧去,还能看见衣衫之下翻起的血肉,再往上看去,是他脖子上一道刺目的血痕。 再深一点,就会要了他的命。 可是这样的场景,却反而让她想到了另外一个提剑的青年。 「喂,秦翊之,你知道吗?」 傅知微的眼眶微热,突然小声地唤他。 「我如今看到你这样,心里面为什么还会难过呢?」 她缩在他的怀里面,似是自言自语。 「别难过,杳杳。」 「我听你的。」 秦翊之克制着喉咙里腥甜的味道,轻声说。 「可是,换成任何一个人这样对我,我也会难过。」 少女的面颊上满是泪水和雨水,抬起头看向他,她的眼睛褪去曾经的脉脉情意,如今只剩死水一片。 「秦翊之,我只能爱你一次。」 「没有第二次。」 稀世名画被烧掉了,即使画的主人再画一次,也只能是赝品。 第一次画这幅画的心境,第一次经歷这种奇妙情感的欣喜,那些意料之外的点睛之笔,怎么赔?怎么去再现? 曾经不谙世事如今被世事磨平锋棱的画家,又怎么去将过去的那个自己找回来。 秦翊之牢牢地抱着她躲着后面的追兵,绷直嘴角看着前方的路没有说话。 傅知微垂下头,没有看到他布满血丝的双眼里带着的绝望。 秦翊之喉头滚动半响,良久才吐出一句话:「可我爱你。」 他的声音微弱,像是在轻声喃喃自语,刚一开口,就被铺天盖地的大雨给淹没掉了。 第53章 段落 雨越下越大。 秦翊之渐渐有些体力不支。 他一手握着不知道从谁手里面躲来的长剑, 一手抱着傅知微,衣襟上的血水甚至将怀中少女的衣裙也染上了点点梅花似的淡红。 傅知微缩在他怀里面,透过他的肩膀看着他后方的追兵, 偶尔小声地提醒他后方追兵的位置。 除此之外, 再无过多的言语。 后方的追兵穷追不捨,他们有的身着盔甲,有的轻装便服,似乎有着用不完的精力,源源不断地涌上来。而秦翊之早在堡垒内就受了伤,又抱着傅知微,还要防着猝不及防地袭上来的追兵,几番下来,他渐渐有些招架不住。 秦翊之虽然对堡垒的构造了如指掌, 但也仅限于堡垒刚落成之际。这几年, 齐王在堡垒内添置了几道机关暗器, 纵使他千般小心, 却还是防不胜防。
第100页 又有一个黑衣男子朝着他袭来。 秦翊之整个人已经疲惫不堪,条件反射地提剑想要去拦住男子的攻势。 「是我。」 男子轻巧地躲过他挥起剑刃,制住他的手腕。 是司矍。 傅知微精神一振, 挣扎着要从秦翊之的怀里面跳下去。 「司矍!」 秦翊之早就处于体力透支的状态,此时看到司矍, 他浑身紧绷的肌肉也松懈下来,一时间竟然让傅知微轻易地就挣脱了他的桎梏。 她若乳燕般扑到了司矍的怀中。 司矍看到少女衣裙上沾着血迹,瞳孔一缩,赶忙上前几步稳稳地将她接住。 可现在还不是劫后重生的时刻。 「快走。」秦翊之咬咬牙,看了眼后方的追兵,催促道, 「你带着杳杳,快走。」 司矍点点头,也没有多说话,纵身迈出几个跃步,抱着傅知微就朝着前头走去。 而这时,树林里面传来一声震耳欲聋的吶喊,而后涌出一队身着铠甲的士兵,拦住了身后追兵的去路。 是前来接应的人。 秦翊之跟在司矍的身后看着他这个未曾谋面的兄长抱着他念想了数年的少女。 他将口中混杂着雨水的血水吐了出来,抬手抹了抹嘴角的血迹,自嘲地笑了笑,转头看向身后前来接应的士兵。 这些应当都是军中的精锐,他们面庞刚毅,出手干净利落,挥出的剑势凌厉,虽然人数和追兵相比并不多,但是也能够勉强和这些追兵打个平手。 他闭了闭眼,漫天戈戟相接的兵刃之声似乎在那一剎那退隐于漫天掩地的雨声中。 他听到前方少女娇脆的声音,还有黑衣青年低哑的声音,和雨声混杂在一起,带着奇妙的磁性,道着说不完的私语。 这让他想起前世的时候。 中庭池塘的莲花开了,花瓣莹白如玉,清朗如月,如水中栀子,雨水滴滴答答地宛如银线,轻巧地跌落在莲花上。 杳杳欢喜得不得了,于是他推了一天的政事,和她坐在迴廊里面听了一下午的雨打荷叶之声。 他们絮絮叨叨的低语之声,他以为早就已经消散在八年漫长的蹉跎之中,而如今在这样沾染了鲜血的地方,却突然如破土而出的新芽,骤然一夜之间枝繁叶茂,愈发清晰。 只是两个主角,换了一个人而已。 身上的伤口隐隐作痛,要将他撕裂一样,秦翊之却突然低低地撑着额头笑了起来。 有些故事,是时候告一段落了。 沈皖带着一队精兵守着马车,她等了半天都没有等到司矍,虎着一张脸,急得团团转。 「我不管了。」她一跺脚,就想要冲向树林内,「这么久都还没有出来,我怕杳杳出事。」 「你们别再拦着我了。」 她身后的士兵们苦着一张脸,也不敢再出手拦着这个大小姐。 毕竟都是在她手里面吃过亏的。 她话音刚落,就看着司矍抱着傅知微从树林里面钻了出来。 后面还跟着一个人。 沈皖也没有仔细去瞧那人是谁,就急急地随手抄起两把伞朝着司矍迎上去。 「杳杳!」她惊喜地唤道, 「你没受伤吧?」 沈皖几步跨作一步走到傅知微面前,将一把撑开的伞递给司矍,司矍接过伞撑在傅知微头上,免得她淋到雨。 沈皖一低头就看见少女的苍白的面颊和衣服上染着血迹,又惊又怒,焦急地问道:「这些又是怎么回事?谁做的?他们竟让敢这样对你?」 傅知微沖她安抚地笑了笑。 「绾绾别担心。」 傅知微靠着司矍的胸口小声说,「我没事。」 司矍不悦地皱着眉头,抱紧怀里面的少女,唯恐沈皖这样的大声的说话会将公主给吓到了。 「这些都是别人的血。」 几夜没睡,青年的声音一开口就带着沙哑。 说到这里,司矍复杂地转过头去看向后面紧随其后的秦翊之。 「他受了重伤,唤个人去扶着他吧。」 傅知微手抓紧了司矍胸前的衣襟,默默地听着,低着头咬着下唇没有说话。 秦翊之也赶了上来。 他的衣服整个就像是在血水里面浸泡过一样,脸上挂着青紫的淤青和刀痕,髮丝凌乱,已经全然看不出是往日那个翩翩贵公子。 沈皖惊疑地看着他,出声问道:「你是谁?「 「是秦翊之。」 看到秦翊之这副模样,傅知微别过脑袋,心里面不知道是何种滋味,靠在司矍怀里面说道。 「是他?」 沈皖大惊,上下打量这个这个人。 「他怎么跟你在一起?」 秦翊之的脚步磕绊,勉强站定之后,虚弱地撑起一个笑容。 然而还没有等他说话,他骤然像是失掉了所有的力气,闭上眼睛,虚晃几下,而后直直地往地上倒了下去。 他伤得太重了,能够撑到现在已经是极致。 秦翊之这一倒,沈皖也急了,赶忙冲着马车处的士兵喊道:「哎,愣着干什么,快过来救人啊。」 …… …… 傅知微回宫之后,太医院的御医,皇上和皇后早就在昭华宫等着她。看到自家女儿这个模样,皇后心疼地不得了,一边用锦帕抹着眼泪,一边赶忙唤御医,唯恐自家的女儿出了什么差错。
第101页 长乐自小被娇养着长大,哪里受过这种苦楚。 所幸太医诊断后,说公主没有大事,只是受了凉,有些风寒发热,调养几日就没事了。 傅知微仍由皇后牵着她的手,安慰她自己没事,而后抬起头对坐在一旁皱着眉头亦是关切地看着她的皇上迟疑地说道:「父皇,还是多照看下秦公子吧,他为了救我,受了好多伤。」 毕竟是一国质子,代表着赤炎国的脸面,如果真的在天泽国出了什么事,也不好交代。 皇上知道她和秦翊之之间的往事,嘆了一口,心疼地看着她。 「朕知道了,杳杳,你且安心歇着,剩下的,有父皇在。」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06-11 13:03:26~2020-06-12 22:53:3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麻酱masami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4章 想念 湘云见公主好端端地回来了, 拉着她又哭又笑,跪在地上不住地打自己的巴掌,责怪自己没有担起丫鬟的职责, 看好公主。 吓得傅知微赶紧将她拉起来安慰她没事。 傅知微乖乖地呆在昭华宫里面过了风平浪静的半月。 但是前朝可不太平。 最大的大事就是, 原本在朝中党羽众多的老臣户部尚书被发现谋反,连带着的还有闲散惯了的齐王。 此事一出,诸臣譁然。 秦翊之从铁杵山回来之后,昏迷了三天三夜,醒了之后,就说要求见皇上。 不知道他和皇上私底下说了一些什么话,没过几日,朝廷起兵剿匪,谢昇平又乘势递出这些流寇非流寇而是私兵的证据, 最后顺藤摸瓜, 终于查到了户部尚书的头上。 贪墨银两, 私用官权买卖官职, 甚至同商户勾结,再加上私养精兵,每一条都是滔天重罪。 还有亦是同户部尚书一同密谋谋反的齐王。 皇上震怒, 剥夺了齐王的封号,将他压入天牢, 择日处刑,户部尚书被剥夺了官职,抄家,诛九族,择日处以车裂之刑。 淑妃在冷宫听到这个消息,哭着闹着要见皇上, 未果。这一闹腾,皇上反而下令多派些侍卫看护着冷宫,不要让里面的得了疯病的宫妃跑了出来祸害宫里的其他人。 淑妃在冷宫里面又哭又笑,如此这般地疯疯癫癫地过了几日,最终被发现死在了冷宫的枯井里。 而秦翊之竟然没有同这些事情扯上半分干系,想必是同皇上私下达成了某些交易。 傅知微听到这些消息的时候,也是不胜嘘唏。 好在无论如何,这些事情终是尘埃落定。 原本京中的军队在六月底就会从京城启程赶往边境,但是因着谋反的这件事情,又推迟了些日子。 司矍经过上次的事情,一得了空就来昭华宫看着她,唯恐她出了半分差错。 他不该拦着公主出宫,只是懊恼自己没有同公主说清楚,出宫的时候,一定要记得叫上他。 闲来无事,傅知微爱带着去宫里面的青莲堂坐坐。 青莲堂的正中心有一个露天的小池塘,夏天池塘中盛开着红白相间的莲花,庭院内栽种着茉莉素馨,室内摆放着冰块降温,堂外挂着竹子制成的帘幕以遮蔽外面的日头。 傅知微靠在司矍的怀里面吃杏仁冰豆腐。 「司矍。」 碗里面的冰豆腐快要见底了,傅知微随手将碗碟放在木板上,抬起来看着他。 「杳杳怎么了?」 司矍掏出锦帕给她擦了擦嘴巴。 「你要走了。」 傅知微撅撅嘴,轻轻一推,就把他推到在地上。 青莲堂的下人早就被她屏退,只有荷塘里面的蛙声顺着几滴滴墨似的日光晕染开来。 「你就没有什么话想要给我说吗?」 她的声音里面含着作弄的责怪。 「有。」 司矍垂下眼眸,说道。 「是什么话?」 傅知微有些好奇,趴在他的身上,嬉闹着要去摸他的面颊。 「杳杳不是曾经说想要去朱雀门上看夜景吗。「 公主的手弄得他的面颊有些痒,司矍抬手将她的手握住,漆墨色的瞳孔像是要将她吸进去一样。 「那,杳杳现在,还想去看一次吗?」 他小心翼翼地说道。 「我看着杳杳,不会出事的。」 「真的可以吗!」傅知微抱住司矍的腰身,惊喜地说道。 那日她随口说的话,如今她转头都已经忘掉了,没有想到他竟然还能记得。 「那我们晚上再去。」 傅知微笑着在他身上滚来滚去。 司矍点了点头,翻身将她压在身下亲了亲她冰凉的唇瓣。 沾着点点冰豆腐的味道。 如果这样的日子,能够再长一些就好了。 傅知微用过晚膳,天色还是透亮的宝蓝色,但挨着地平线和天际相接的屋嵴处已经被晕染了几抹深深的墨蓝色。 现在京城街上正是拥挤熙攘的时候,司矍说,要等天色暗下来,他们再出宫,这个时候再去朱雀楼上,就不会那么引人耳目。 司矍最近太好说话了。 傅知微窝在书房里面,咬着笔头愣愣地想着。 她摇了摇头,赶忙将脑袋里面乱七八杂的念头甩了出去,握着手里面的笔,轻轻地在宣纸上落下几笔饱满圆润的弧线。
第102页 书房四角放置的冰块很足,整个房间都透着凉悠悠的冷气,傅知微魇足地舒了一口气,手下笔的动作却没有停。 明明他还没有走,自己竟然已经开始想念了。 但肩负着想念,才能让自己更清醒。这样的感觉也不错。 日头渐渐已经完全落下,湘云不知道何时拿了一盏灯进来放在桌上,傅知微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面,丝毫没有察觉到室内光线的变化。 窗户处突然传来细微一阵响动,在安静的书房内显得格外地清晰。 傅知微被这陡然的响动激了一哆嗦,手里面的笔狠狠地戳在了宣纸上,顷刻在纸上染上了一团不成形状的墨迹。 吓死她了。 等等—— 她画了这么久的画! 傅知微鼓起嘴巴,气唿唿地放下笔,不清不愿地走到窗前给罪魁祸首开窗。 「你赔我画。」 看到司矍穿着黑衣服站在窗前,傅知微撅了撅嘴,也不想再多看他一眼,撂下这句话,双手抱胸就走开了。 司矍一看公主这个样子,知道公主肯定是恼他打扰了自己画画,慌了神,赶忙翻窗进来。 傅知微已经又坐回桌案旁专心致志地描摹着画卷右下角的一团黑影,就像刚才什么也没有发生过一样。 桌案上的宫灯上映着皮影画的剪影,将灯光剪碎,尽数扑在少女的面上,屋里面的凉气铺面,消散了外面的酷暑,只有蛙声远远地传来,压着相同的韵脚,此起彼伏。 司矍站在旁边默默地看着她画画,没有说话。 傅知微的指甲盖被凤仙花汁染成了浅浅的水红色,透着珍珠一样莹润的色泽,她紧抿着嘴唇,漆黑的瞳孔带着专注和认真,一眨也不眨地盯着宣纸上深深浅浅长短不一的线条。 公主分明不在看他,分明不在笑,可是亦是没有挫败她的半分光芒。 司矍摒住唿吸,视线跟随着她的笔尖转动,一时之间不知道该去看公主的脸颊,还是她泛着淡淡冷光的指甲,亦或者还是她笔下那幅构思精巧的画。 傅知微涂涂抹抹好久,终于将纸上的墨迹覆盖掉。 「哼。」 她不紧不慢地收起桌上的画,嘴角溢出一声冷哼。 司矍无措地站在原地,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他愣在原地想了想,只好上前想帮她收拾桌上散乱的纸笔。 「不要你弄。」 傅知微生气地躲过他的手。 司矍怔怔地垂下双手。 公主今日有些反常。 「杳杳……」他的声音里面带着显而易见的慌乱,「你别生气……」 傅知微侧过头去看他。他一贯没有什么表情的脸上失了往日的冷静克制,像是毛头小子手足无措地站在原地,想要上前,又像被什么东西桎梏在了原地。 小姑娘都有虚荣心,特别是意识到自己在心上人心中是与众不同的存在的时候。 傅知微心里面有些高兴,又有点酸涩。 喜欢一个人,会不由自主地将自己的情绪託付出去,所以会拥有加倍的快乐,承担加倍的痛苦。 「你这个样子,搞得像是我欺负你一样。」 「多没劲。」 明明是想要说几句软话,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她一出口就变成了这样。 书房内的气氛霎时间沉寂下来。 傅知微委屈地坐在椅子上,也不动了,低下头不敢看他。 她眼睛有点发红,气自己的不懂事。 今天晚上是去不了朱雀门了吗?她才是个全京城最不懂事的傻子,明明他都要走了,自己还这么任性,白白将相处的时间用来置气。 越是这样想,百般情绪交集在其一起,傅知微鼓了鼓腮帮子,一个没有忍住,一颗眼泪滴答地从眼框里落了出来。 在她手上溅起一个小小的水花。 而后两颗、三颗—— 不受控制,争先恐后。 她捨不得他走。 室内的冷气冻得她打了一个冷战。 突然,背后一个温暖的怀抱接住了她。 青年的气息不稳,带着炙人的热气,从她的耳后传传来,他的髮丝已经失了外面的余温,落在她的颈后,冰凉凉的,有些刺人。 他的怀抱,就像是夏天傍晚的黄昏,锐减了白□□人的温度,温柔地将人包裹在其中。 「你干嘛。」 她瓮声瓮气地说,缩了缩脑袋。 「想抱抱公主。」 背后男子的声音带着沙哑。 「抱我干什么。」 傅知微一听到他依旧和往日一样沉稳的声音,鼻子又开始发酸,眼泪吧嗒吧嗒地又悄悄掉了几颗。 「再不抱公主,就要好久抱不到了。」 司矍收紧了手臂,将头埋在她的颈侧。 「杳杳,别生气。」 「我没生气。」 傅知微低下头,身子却忍不住往他怀里面钻了钻。。 过了好久,少女的声音才从他怀里面闷闷地传来。 「我只是气我不懂事。」 「我不想你走。」 青年唿吸一滞,而后更紧地将她抱住,似乎要将她揉入骨血。 他的声音溢出一丝被他苦苦压抑着的汹涌。 「我也很想念杳杳。」 和她在一起的每一刻,他都在想念她。
第103页 第55章 离别 朱雀门的最高处风很大。 傅知微紧紧依偎在司矍的怀里面一动也不敢动。 这也—— 太太太太高了。 「杳杳。」司矍的声音带着一丝喑哑, 「你实在觉得害怕,要不我们回去吧。」 「不要。」傅知微头埋在他的肩膀上 想也没有想就回话道。 她屏住唿吸,小心翼翼地在他怀里翻了个身, 她身后的青年低下头专注地看着她, 双手微微扶着她的动作,只有仔细地去听他的唿吸声,才能觉察出他此刻的紧张。 傅知微长吁一口气,心满意足地坐在他的怀里面探着脑袋俯瞰着京城此刻的夜景。 屋宇像是河流的两岸,轩昂辽阔,而灯火飘摇闪烁,若河道内一汪奔涌不息的霞光,平铺在河面之上。 黑暗中的每一点灯影,也许都代表了一个不为她所知道的故事。 傅知微眨巴了一下眼睛, 突然出声开口道:「司矍, 你要记得给我写信。」 抱着她的黑衣青年一愣, 转而点点头, 说道:「好。」 「每个月……不要太频繁了,就两封信好不好?」 「好。」 「边疆看见了什么好玩的东西,要记得给我留一份。」 「好。」 「不准看别的小姑娘!」 「只看公主。」 「还有还有——」 傅知微窝在他怀里面扭扭捏捏地说道:「如果可以, 不要跟太漂亮的姑娘说话。」 「当然,要是你觉得这个要求太过分了也可以不接受。」 最后像是为了表现自己的深明大义, 傅知微低下头赶忙补了这一句。 司矍忍不轻轻地笑出声来。 「你笑什么?」傅知微微窘,把玩着他指节分明的手掌,不满地说道。 「军营里面都是一些五大三粗的爷们,哪里来的小姑娘。」司矍腾出一只手揉了揉她的脑袋,弯了弯眉眼,「有也不关我的事。」 傅知微像是被撸顺了毛的小猫, 娇气地哼了几声,表示自己知道了。 京城的夜市已经拉开了序幕,人流换了一茬又一茬,却没有行人在恢宏森严的朱雀门下停下脚步,试图去探寻这个座坐落于漫长岁月歷史的古门上,是否曾经藏着一个没有人知道的秘密。 司矍的怀里面暖融融的,朱雀门上的风喧嚣微凉,傅知微打了一个哈欠,静静地靠在他的怀里面。 「司矍。」 「嗯?」 「我有一种感觉。」 「我会记住今天好久。」 她小声地说,轻飘飘的话语一出口,就被夜里面拥挤着的风轻而易举地吹散了。 这个春天和夏天和前世一样,她经歷了好多事,也遇见了好多人。旭日每天升起,月亮每天落下,岁月理所当然地从她身边逝去,每个动作都是如此干净利落,恰如其分。 她想不出用哪种更好的方式去度过这样一段时光了。 就好像,她度过的每一刻,她都在认真地道别。 身后的青年久久不说话,久到傅知微都连着打了两个哈欠。 他顿了好久,才轻声开口,似乎唯恐惊扰了时光在城门上静静停留的这一刻。 「杳杳,我亦是如此。」 他常常在夜里面反覆咀嚼着和公主相处的每一刻,心里面暗藏着欢喜,但又深知这些欢喜不易长久,是他的少女为他从巍峨矗立的重重宫门下偷来的零星时光。 那日他从秦翊之的手里面接过冷得瑟瑟发抖的公主,公主虽然不愿意多看秦翊之一眼,可他从秦翊之的眼神当中,从公主刻意的闪避之中,他意识到,公主和秦翊之之间有着他插不入的过去。 而他也只不过是凭藉着前世的那个公主口中的自己,得了公主的几分青睐而已。 他什么也没有做,没有和公主在质子府相处的那些记忆,却平白无故地享受了公主对前世的自己的所有亏欠。 还不够。 他想要为杳杳做些什么。 是属于如今的他,和如今的杳杳的羁绊。 傅知微坐在朱雀门上和司矍唠磕了许久。 少女声音娇脆,青年眼神宠溺,搂着她的腰,一一附和着她的话。 朱雀门下人声攒动,偶尔一两声遥遥穿过云际,地上的灯笼琉璃灯仿若流淌日月之光华,而头顶的一轮清月高朗,月光浸润漆黑的夜幕,最终将深邃旷远的夜色氤氲为清透的黑色。 司矍抱着傅知微准备离开朱雀门的时候,傅知微依依不捨地最后望了一眼此刻的京城。 无数灯火掩映交错,但比灯火更让她留恋的,却是灯火旁边的阴影。 这是无数个平常的夜晚之中毫不起眼的一个罢了。 夏日还未远去。 她却已经开始想念了。 …… …… 京城的军队是在七月中旬开始动身的。 街道上满是身着铁甲的士兵,踢踢踏踏的马蹄声,天还未亮京城的百姓就能听见大军蓄势出征的声音。 震耳欲聋,直抵云霄。 这次领兵的是忠勇侯,除了司矍,沈皖也会随行去北方的边境。 只是司矍是留在益州城,沈皖是在紧挨着益州的荆州城内。两城均是坐落在北虏和天泽国的交界之上,地势险要,终年如一日地把守着边境。
第104页 皇上有意要考验司矍,只是给了他一个不大不小的官职,以后的升迁功过,就全凭他的造化。 临行前的那一晚,傅知微窝在司矍怀里面不愿意说话。 司矍不知道该如何安慰她,只能轻轻地拍着她的后背,跟着她一同沉默。 他们都知道对方没有睡着。 傅知微抓着司矍胸前的衣襟,觉得眼眶酸涩得厉害,可是又难过地说不出话,甚至连唤他的勇气都没有。 她怕她一开口就会不争气地哭出来。 过了好一会,司矍突然松开了抱着她的手,塞了一个东西在她的枕头边上。 「这是什么?」 傅知微想要去摸她枕边的那个东西。 有些硬,四四方方的,像是一个盒子,摸起来是冰凉的触感。 夜里面没有灯,她看得不太真切。 司矍抓住她乱动的手,将她更紧地抱在怀中。 「明天睡醒了再看。」 明天。 傅知微咀嚼着这个词,委屈地快要哭出来,好不容易酝酿的睡意顷刻间烟消云散。 司矍今日本该留在军营里面,她本来也说了今天晚上不要他陪,可是晚上的时候,她还是等到了那个一身黑衣的青年。 军营离皇宫有些距离,他早上不得不三更就起,悄悄地往军营里面赶。 可能再过一个时辰,他就要走了。 「司矍,你要快些回来,还要记得我给你说的那些话,你答应我的那些事情,不准看小妹妹,不准跟小姑娘说话……」 傅知微憋不住了,咬着唇絮絮叨叨地说着,总觉得要说些什么才能驱散心中积郁的郁气。 司矍闻着她发间的清香,一一说好。 她的声音渐渐微弱了下来,似乎是说累了,又像是闻着身旁青年安心的味道,终于抵不住脑海里面沉沉的睡意。 「杳杳。」 司矍的声音在夜色里面透着暧昧。 「我可以亲你吗?」 「好啊。」傅知微小声地应答道,推了推他的胸口,「你今天怎么这么磨叽。」 要亲就亲,哪里来这么多废话。 话音刚落,青年抱住了她的腰肢,灼热的吻铺天盖地地落了下来,温热略带气促的气息将她整个人都要溺毙在其间。 「杳杳,你要等我。」 他的声音沙哑,带着惑人的磁性,又隐约让她想起了前世的那个司矍。 「不等我也可以,我会等你。」 他说。 她听到这句话,最终还是忍不住掉了几颗眼泪,顺着她的脸颊隐没入他们交缠的唇齿之间。 傅知微不知道何时睡去的。 她醒来的时候,身边已经空无一人。 傅知微愣了片刻,赶忙翻身下床匆匆洗漱好后,就带着湘云赶去京城的城楼。 今日京城是阴郁的阴天,日光被乌压压的云层遮挡住,压抑地渗透乌云透出几缕天光。 军队浩浩荡荡,一眼望不到整个队伍的尽头,威严肃穆,但是她知道那个骑马在队伍最前面的,和其他士兵相比略显娇小的身影,是她的挚友,绾绾。 她探着脖子望了又望,没有找到司矍在哪里。 等到最后一个士兵出了城门,城门轰然落下,大军拖曳着长长的尾巴行进在大地上,她也没有找到属于她的青年的影子。 湘云站在后面忍不住劝道:「公主,我们回去吧。」 傅知微失落的收回了视线,眼眶红红的。 「嗯。」 她应了一声。 作者有话要说:  公主会去边疆的 但是不是现在~~不要慌,我会尽快安排他们见面的 键盘坏了,快递员还把我新买的键盘送错了地方……绝望 第56章 琐事 司矍走了, 沈皖也走了,傅知微偶尔会熘出宫,找谢昇平喝喝茶, 或者去找傅行说会儿话。 傅行之前在京中的名头不好。他自小在平南王府长大, 府里面只有他一个独子,平南王府又被平南王妃把管着,婢女下人安安分分,不敢作弄旁的么蛾子。傅行乍一认了傅知微这样一个半路表妹,并且这表妹还是自己心上人的闺中密友,自然对她多了几分照料。 何况,他们也算是两个天涯沦落人。自己的心上人都胸怀着青云抱负麻熘地去了边疆,就留下他们两条咸鱼在京城里面偶尔翻翻身,搅搅水花, 日子终究才没有显得那么乏味。 傅知微偶尔带着侍卫去京城街上熘达的时候, 会恰好和秦翊之不期而遇。 虽然她并不认为用不期而遇来解释他们的碰面是个恰当的词语。 秦翊之瘦了, 笑容也少了许多, 面上多了几道没有消散的疤痕,一双丹凤眼包含着死寂的淡漠,像是死水不惊, 古井里的水难再起波澜。 往日里他一出现就有许多小妹妹羞红着脸偷偷往他那处瞧,而如今, 姑娘们却都被他身上的气势和面上的疤痕吓得低着头提着裙摆从他身边快步走过,唯恐被他注意到。 听说,他再过不久也要回国了。 时间也过得真快呀。 从铁杵山刚回来的那几天,傅知微晚上常常睡不着,就爱反反覆覆地在脑子里面想前世的事情。 刚开始想这些事情的时候,她是带着怨愤的, 想到了最后,听着窗外吱吱呀呀的蝉鸣,她只觉得没劲。
第105页 当初的她怎么就这么容易陷进去呢。 秦翊之要同天泽国打仗,是不管她嫁不嫁他,他都要起兵的。前世天泽国内里有齐王,户部尚书和秦翊之暗通款曲,她虽然不知道他们在内里做了哪些手脚,但想必那时天泽国内的局势危急,她这个筹码,仔细想想也起不了太大的作用。 更何况,秦翊之一定不希望自己知道这个消息。 可为什么这个消息最终还是被有心人传到了她的耳中? 想到这里,她突然明白,一定是前世秦翊之的那位太子妃,林婉婉,故意派人将这些消息不小心告知给她的。 但就算真的是这样,又能怎么样呢?那些冷落是真的,欺骗是真的,那些她曾经热切的一切,也是真的。 她只是,错付了而已,怪不得别人。 是她将刀交到秦翊之手里面,然后笑眯眯地跟他说,我相信爱我的人永远不会对我用这把刀。 秦翊之老爱跟着她。 远远地跟着,好像他们本就是走一处路,要去一样的地方。 傅知微起初告诉自己要心如止水,当这个陌生人不存在就行,可反覆几次,她看着他那张脸看得厌烦,就忍不住转过头去狠狠瞪他几眼。 「你为什么要跟着我?」 街上的人流众多,她不想引起注意,压低声音训斥他。 「你再这样,我要唤侍卫赶人了。」 自从上次的事情之后,皇上不放心她的安全,加派了不少的人手明里暗里护着她。 秦翊之低着头不说话,愣愣地站在原地任由她骂,等她骂完之后,面不改色地抬起头,唤长青将他备好的礼物交给她。 他的眼角略微上挑,不知怎的,有一剎那让傅知微觉得他的眼角现如今总是沾着点点桃花花瓣的水红。 就像——她欺负他一样。 她哪里欺负他了? 傅知微瘪了瘪嘴。 秦翊之送给她的全是价值连城的物什。 前朝丢失的孤本,她前世在他面前念着这个孤本念了好久,京城里面重金难求的头面,凤钗楼的十二个头等绣娘花一年才能绣好的百花委地裙。 百花委地裙上的图案精巧,布局巧妙,一朵两朵,紧凑而不拥挤地簇拥在一起,从云锦上一寸寸绽开猎猎光华。 除了有一次他送了她一匣子不起眼的吃食。 匣子刻纹繁阜,用上好的鸡翅木制成的,刚开始她还以为里面装着什么翠玉珠宝,打开后才发现原来这是一个食盒。 装着前世她最喜欢的如意酥。 傅知微拈起一块来吃了一口,觉得味道也不怎么特别,她胃口又刁,转头就让湘云将剩下的都丢了。 这样卖相一般,味道一般的吃食,也不知道秦翊之为什么会特意用这样的匣子装好来送给她。 傅知微刚还开始本着不收白不收的原则,就当作他对自己前世的补偿。 后来秦翊之得寸进尺,往她面前凑得更殷勤,她终于忍不住心里面的又冒起的火气。 她并不想让他觉得她已经原谅他了。 在秦翊之不知第几次有意无意地偶遇她之后,傅知微冷着脸看他又让长青将备好的物什给她呈上来。 「秦翊之。」 她没有让湘云去接,抱胸看着他,声音就像是在六月里面坠落的飞雪,冷得刺骨。 「我们不是朋友,我也不想让你误会什么。」 秦翊之的嘴角扯了扯,艰难地挤出了一个笑容。 他温和地看着她,一瞬间让傅知微觉得,即使他面上还挂着那几道疤痕,他仍旧是那个清风霁月的翩翩公子。 清贵无双。 即使在她最绝望的时候,他也是这样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样。 她走过去将长青手上拿着的匣子接了过来。 匣子有些沉,傅知微用手掂了掂,将匣子打开,看也没有看里面的东西,就一把将木匣子摔到地上。 先是木料和石板碰撞的沉闷声响,惊得路上的行人纷纷侧目。 随后,地面上顷刻传来玉器撞碎的清音。 秦翊之眸色沉静如水,一动不动地看着她,放在身侧的手指几不可察地动了动。 「这……」长青在一旁瞪大了双眼,抖着手,似是不可置信,「公主,你、你怎么能这样呢……」 「你知道这是什么吗……这是……」 「我们之间的事情,轮不到你置喙。」 他懂什么?他能懂她和秦翊之之间的八年吗?他只看到了今生秦翊之对自己的好,却从未想过,怎么会有无缘无故的喜欢呢。 都是用其他的东西换来的。 她低下头,视线漫不经心地扫过地面,就看到匣子的四周散落着片片剔透细腻的翡翠。 翡翠在日光下熠熠生辉,让人移不开视线。 是达到满绿的玻璃种翡翠。 这样的翡翠玉镯,世间罕有,但她上辈子是见过的,还戴过。 傅知微想起什么,瞳孔一缩,抬起头,声音有些颤抖:「这是……」 「不是什么值钱的物什。」秦翊之垂下眼睑,「长青,去将地上的东西捡起来吧。」 说完,他也跟着蹲下身子,视若珍宝地将地面上碎成无数碎片的玉镯一片片地捡了起来。 街上的人群听到他们这边的响动,也跟着围拥过来,但是看到傅知微后面跟着的几个满脸肃穆的持刀侍卫,他们也不敢多看,草草议论几句就匆匆散去了。
第106页 秦翊之的手在不住地哆嗦,翡翠的碎片一不小心就在他的手上划出了一道小口。 血珠顺着他的手腕落下,他却视而不见,固执地将一片一片的碎片揽入怀中。 傅知微心里面就像是针扎一样的难过,她有些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难过,是为了他,还是为了那个泯灭在遥遥岁月中的自己。 那是秦翊之的娘亲,给他留下的遗物。 是预备给他未来的妻子的。 她掀了掀裙子,咬着嘴唇蹲了下去也跟着他一起捡。 「对不起。」 傅知微小声地说。 秦翊之的手顿了顿,视线慢慢地转向她。 他的眼睛宛若盛满了一汪平静的湖水,日光一照,反射出无数粼粼的波光,一寸寸印刻在她心上。 让她恍惚间想起了从前。 「杳杳。」他一字一字地咬地极重,刻意在忍耐着什么,「你不需要道歉。」 「可是这是你娘的……」 她知道娘亲这二字于秦翊之而言的意义。她和秦翊之之间不论有着任何瓜葛,她都不希望自己借着他对自己的愧疚,去肆意践踏他对他娘亲的感情。 特别是对一个已经过世了的人。 「没事的。」秦翊之打断了她的话语,微微一笑,嘴角又不由自主地流露出苦涩,「它不会给第二个人了,杳杳,你不用觉得愧疚。」 翡翠碎片凉凉地,温驯地贴合在她掌心。 傅知微一时之间忘了动作,只能愣愣地看着他。 他的眼神很清澈,就像是北渠江的江水一样,映着她小小的影子。 良久,她出声说:「秦翊之,娶个门当户对的好姑娘吧。」 「我们两清了。」 「我不。」 他说。 如果她第一次遇见他的时候,他是这副模样,那么他们之间,一定会有所不同。 她不想踏入一条河流两次。 又过了些日子,秦翊之回国了。 他走的悄无声息,最后托傅行给她带了十几抬礼物。 傅行是她的表哥,表哥给表妹送些礼物,这个名头总归不会错。 傅行起初不肯,要他自己给表妹送去,秦翊之就一直在平王府门口站着,怎么赶也赶不走。 傅行不忍,就答应就帮他将这些东西交给表妹处理。 傅知微看到礼物的时候,愣了好长一会儿。多多 傅行起先还开玩笑说这是不是她惹下的风流债,可后来看到她眼泪吧嗒吧嗒往下掉,慌了神,问她怎么了。 「没什么。」 傅知微胡乱用手擦了擦眼泪。 「表哥,你别问了,这些东西,你就给我丢了吧。」 全是她上辈子喜欢的东西。 前世的她,已经死掉了。 找不回来了。 傅知微晚上睡不着的时候,会将夜明珠摆在床头,抱着被子缩在床脚怔怔地发呆。 夜明珠的微光在夜里面通华清润,像是夏日里面巍然立于树梢之上的一轮清透皎月。 这是司矍走之前留给她的。 她想起了上巳节那晚的江面,江水潺潺,两旁的古木参天,月光从高处倾泻,轻而易举地打在他们两人的面颊上。 他此刻在干什么呢? 她开始想念他了。 第57章 京中 这是这个月的第四封信。 他抵达边疆不久, 北虏果然就同天泽国发起战争。他是皇上被特意提点的人,虽然职位不高,在军中也有许多政务要处理, 能够独处下来时间, 也就仅是就寝之前的寥寥一点罢了。 塞外的血,是夕阳浸润地平线的颜色,霞光汹涌,刺啦从北虏的胸口涌出。 然后一个鲜活的生命随着坠落的夕阳沉入了山谷里面。 偶尔他持剑立在城墙之上,看着塞外一轮孤日恢弘灼烧大地,平沙旷远,偶有鹰隼振翅尖啸而过,一晃神,就以为自己还带着公主在京城的城墙上看北渠江上千千万万的河灯。 司矍小心翼翼地将信纸装进信封里面。 深秋的夜里, 清霜一滴滴地凝在空气里面, 向上蜿蜒, 霜雪打在月亮上, 顺着月光没入大地,边疆的深秋已然带着刺骨的寒冷。 京城到边疆的路途漫长,信使往返得用上一个多月, 所以他每次寄信的时候,都会多寄两封。 桌案上的油灯跳跃着微红的火光, 一旁的剑鞘沾着已经风干的血迹,司矍盯着窗外的月亮看了一会儿,低下头从怀里面掏出一封今日信使刚递给他的信件。 信纸是皑皑白雪的白色,带着悠悠的清香,让他恍然间想起她初春在御花园里手持书卷的模样。 司矍闭了闭眼,忍不住低下头, 将鼻尖虔诚地挨在信纸上。 明明这封信已然踏过了万水千山的路程。 可是他还是分辨出了她的味道。 少女的簪花小楷字字镌刻之上,同他一一诉说着京城的繁阜,他盯着信件看了又看,深吸一口气,却又不敢用力,唯恐这些从京城里面转折数千里遥遥赶来的名贵信纸,经不住边疆苦寒的磋磨,折损于他沾染满鲜血的双手。 她说,秦翊之回国了,送给她的礼物,她都让傅行给丢了,可她还是为过去的那个自己难过。 她说,京城外的皇庄送来了数十筐葡萄,她花了一下午在御花园和宫女们学如何酿造葡萄酒。宫女们围在她身边叽叽喳喳,湘云笑着去牵她的手,她却很想念他。
第107页 他看到这里,深深吸了口气,喉咙管发涩,喘不过气来。 …… …… 宰相府的嫡小姐邱明熙今日邀了她的三五闺中密友来府上做客。 凉亭内摆好了各色的点心,佐以刚上市新鲜的瓜果,几位贵女一边悠然自得地品着茗茶,一边有一搭没一搭地唠磕着京中的新鲜事。 京城里面有趣的事情近日也不多,说来说去也不外乎是哪家公子哥被发现养了外室,或者哪个新嫁的贵女嫁出去后发现所嫁非人,哭着闹着要回娘家。 一来二去,无非就是换了个名字,内容也玩不出什么新花样。 「欸,明熙。」工部尚书家的五小姐柳言溪坐在她旁边捅了捅邱明熙的手肘,小声地问道:「你打探到六叶的消息没有?」 柳言溪的声音虽然小,但院落内只有她们几人,本就安静,是以她的话一出口,原本在一旁笑闹着的贵女们瞬间安静下来,纷纷侧目盯着邱明熙。 邱明熙慢悠悠地将茶杯放在桌面上,抬起眼皮子看了她们一眼,而后几不可察地嘆了口气回话道:「我要是真能探听到什么消息,我还能坐着在这里跟你们聊天?早就去人家府上去拜访了。」 邱明熙是京中有名的画痴,一手丹青出神入化,但奈何她眼界高,向来不屑于参加京中的各类贵女的诗酒花会,所以京中第一才女的名号,当初就这样被李嘉柔夺了去。 只是她不在江湖虽久,江湖却一直流传着她的名字。 一个月前,京中一个名为六叶的画手画了本《锁玲珑》的画本子,讲的是一位名为叶青的女子女扮男装入朝为官,同朝中的重臣魏迟相互赏识较劲,最后建功立业的故事。 京中的画本子半句不离情情爱爱,京中的贵女早就看腻了。她们不缺金银珠宝,待字闺中手里又握着大把时光,难得遇到个画技精湛,情节构思巧妙的画手,自然私底下的茶话会半句都离不了《锁玲珑》。 《锁玲珑》不仅胜在剧情的设计,若是细究里面的画技,亦是巧妙绝伦。 尤其是邱明熙,连夜将《锁玲珑》看了数十遍,还觉得不过瘾,第二天干脆唤丫鬟将京中的《锁玲珑》全给买了下来,扬言万金只求见六叶一面。 邱明熙的这个举措,彻底将《锁玲珑》的名头在京中给打响了。一时之间,京中不少的闺秀都争相慕名去抢购《锁玲珑》,想要看究竟是何方神圣将邱明熙这样的画痴给打动了。 只可惜任由邱明熙私下派了多少人去打探消息,也没有探听出这位名为六叶的画手是谁。 「啊啊啊,六叶都好久没有更新了,剧情恰好卡在叶青的女子身份要被发现这里,你说愁不愁人。」 「是啊,要是这能让我知道六叶是谁,我一定要天天堵在她家门口催着她。」 一说到六叶,院落中的贵女们又激动起来,叽叽喳喳地你一言我一句,原本垂挂着秋日暮色的院落瞬间染上了生气。 柳言溪抿了抿嘴,没有加入到她们的讨论中,反而看了邱明熙一眼,才迟疑地说道:「明熙,你有没有觉得,《锁玲珑》里面的男主,有一点像你哥呀?」 「你这么一说,好像是有点。」邱明熙伸手拿葡萄的手一顿,皱了皱秀气的柳眉,「还有那个叶青,也长得有些眼熟。」 「但是我想不起来。」 「我也觉得!」 柳言溪捏着帕子激动了起来,「你说,六叶会不会认识你哥呀。」 「想什么呢。」邱明熙好笑地摸了摸她的脑袋,「可能是巧合吧,谁让我哥长得那么好看呢,毕竟长得好看的人,都长得差不多。」 京中饕餮阁的雅座内,坐着傅知微,谢昇平和傅行。 「喏。」谢昇平将一个四四方方的小匣子放在傅知微面前,「这个月《锁玲珑》挣的的银钱,都在这里,小财迷。」 傅知微笑嘻嘻地将匣子接了过来,掂了掂匣子的重量,又打开盖子数了数,忍不住眉开眼笑地说道:「那还不是要多谢我可亲可敬的谢大人,愿意给我当素材。」 「你好意思。」谢昇平咬着牙,想到自己看到这个画本子上的表情,手指握成拳头作势要敲她的脑袋,临到下手,又小心地收起力道,只是轻轻地碰了碰她的头顶。 「你看看里面的那个少年宰相,你怎么画得和邱泽一……」 「等下。」傅知微赶忙打断她,抱着脑袋笑着求饶道:「如有雷同,纯属巧合。」 「谢大人可不要对号入座。」 谢昇平斜睨了她一样,摇了摇手里的扇子。 「你说是吧,表哥。」 傅知微被瞧得心虚,赶忙转头朝着傅行求救道。 傅行看也没有看她一眼,转过头去抱胸盯着窗外的人流,不屑地哼了一声,答非所问地回道:「绾绾是不是又给你写了信。」 「这……,好像是的……」一提到这茬,傅知微收了嬉笑的神色,摸了摸鼻子,乖乖说道。 得,她家表哥又开始跟她吃绾绾的醋了。 她今天真的两边都不是人。 「昨天才到的呢,还有司矍的!」 怕傅行多想,她赶忙解释道。 一听傅知微这样说,傅行彻底炸了锅,倒豆子一样控诉道:「绾绾每次给你写信都写满了几页,我呢?每次就只知道问她寄养在我家的狗吃得好不好,还有我家的狗怎么样,明明是给我的信,半字都没提我。」
第108页 「她也没有说她过得好不好……」 最后几句话,他的声音低落了下来。 「我也很担心的……」 「绾绾她只是不太会表达感情。」 见傅行的眼睛黯淡下来,傅知微连忙安慰他说道,「你看,一般的人,她哪肯愿意花时间去写信,她之前还嫌这些事情磨磨唧唧的呢。」 「何况,你们才认识多久她就愿意给你写信了,我和绾绾十几年的感情,绾绾才愿意给我写信呢。」 说到这里,傅知微心里面咯噔一下,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赶忙停下来看傅行脸色。 她这个表哥,什么都好,就是老喜欢拿自己和她谁在绾绾心里面重要比。 傅行耷拉着眼皮子坐在窗边,看着怪可怜的。 「感情不能用相处时间长短来衡量嘛……」 傅知微弱弱地补了一句,怕又戳到了自家表哥的那颗脆弱的玻璃心。 傅行恶狠狠地瞪了她一眼。 「好了。」 谢昇平好笑地看着他们两个,拍了拍傅知微的肩膀,打圆场道:「世子,你就别为难杳杳了。」 「我哪有为难表妹。」傅行不满地嘟囔道,「我在绾绾心里,怕连我府里面那两条狗都比不上。」 「欸,对了。」说道这里,傅行又来了精神,朝着傅知微挤了挤眼睛:「表妹,你不想去见见你家那位吗?」 「你什么意思?」 傅知微直起身子警惕地看着他。 谢昇平的神情也严肃了起来,神色含着警告:「谢某劝世子还是不要想这些奇奇怪怪的事情。」 「特别是不要拉上公主。」 傅行讪讪地笑了笑。 表妹听谁的,还不一定呢。 作者有话要说: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对不起没有和各位小可爱说 抱歉(鞠躬—— 明天更新 我说了的话算数的 再推个我基友文,她是新人,刚签约,坑品比我好 —————————— 《状元家的兰花妖》雁点青 长公主家小女姜兰芷闹市纵马,与打马游街的状元郎相撞,摔了脑袋,一觉起来忘尽前尘,误以为自个儿是朵才将修炼成型的兰花妖。 山里的狐狸精姐姐曾告诉她,每只妖都要有自己的书生,这样妖生才算得上圆满。 新鲜出炉的小兰花妖,被母亲带着,去给断腿的状元郎赔礼道歉,一见人就愣了——这是她的梦中情生啊! 送到眼皮子底下的俊俏书生,这谁忍得住? 反正姜兰芷没忍住,求了皇帝舅舅下旨让状元郎教导她,日日去人前献殷勤,终于抱得美男归。 恢復记忆后,姜兰芷悔不当初,原以为她便宜占尽,哪晓得是被占尽便宜! 一见钟情·白切黑·状元郎·崔楠越拥住她,在她耳边哼笑:「可是,你却再也跑不掉了。」 【婚后第一天】 姜兰芷双眼含泪:「夫君,我是吃素的妖,你是吃肉的妖,咱俩品种不一样,不适合在一起。」 崔楠越含笑道:「为夫不是已经改吃『草』了么?」 姜兰芷:「京城人人都说你是高岭之花,你不近美色澹泊寡慾,你,你人设造假!」 崔楠越拍拍她:「夫人,传言不可尽信。」 【阅读指南】 1.架空,甜宠,男主对女主早有图谋。 2.喜欢修文,没提就是改错字修细节。 第58章 劝说 傅行是在傅知微在昭华宫院子里面盪鞦韆的时候从墙上咕噜一下子落下来的。 昭华宫的树叶已经被染成了日暮时分的金黄色, 一片一片参差不齐地落在土里面,宫女们被傅知微特意叮嘱过,任由这些落叶洋洋洒洒铺了一地, 若奔涌的一江晚霞, 远远望去,煞是好看。 宫女们常常看见长乐公主撑用手捧着脸颊对着这片落叶发呆,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落叶吱呀地接住了傅行。 「表哥?」傅知微不可置信瞪大了眼睛,双手拽紧鞦韆的绳子,问道:「好好的门不走,你翻墙干嘛?」 傅行挠了挠脑袋,嘿嘿笑着从地上爬起来,神神秘秘走到她跟前。 「表妹。」他凑到她耳边小声说,「我有个大计划。」 「什么计划?」傅知微侧过脑袋狐疑地看了他一眼。 傅行嘴边的笑意愈深了, 他没有急着答话, 抬起脑袋环顾四周, 确认周围的宫女没有看他们俩, 才低下头压低声音一字一句说道:「你想不想去北疆?」 「北疆?」傅知微瞪大眼睛,不自觉想要拔高音量,可临到嘴边又只得小声地压下来, 「表哥,你莫不是疯了。」 傅行瘪了瘪嘴, 别过脑袋,没有看她。 「去不去?」 他不死心地又问了一句。 「我父皇母后能放人?」 傅知微看他这副吊儿郎当的模样,恨不得把他脑袋敲开看看里面究竟装了什么。 「就我们两个人,其他谁也不说。」 「表哥!」 傅知微咬牙切齿地说道:「你想想,我们两个同时从京城里面消失,旁的人不知道怎么编排我们呢。」 「这京城不得乱成一锅粥?」 北疆这几日战事告急, 父皇日日同诸臣商讨战事到深夜,她虽然没有去过边疆,没有见过战场,可从零星的消息,还有父皇眉宇间隐隐的愁容里面,也多多少少感知到形势的危急。
第109页 他们两个眼下这么做,纯粹就是添乱。 「我知道。「傅行抱胸靠在鞦韆的柱子上,嘟囔着说:「我这不是在想办法嘛。」 「我这也不是想帮帮你和你的小侍卫嘛,要不然,我早就一个人去了。」 傅行斜眼看了眼碧蓝的天色。 雨后初霁,云朵蓬松层叠,他眯着眼睛,想着绾绾指不定也在和他看同一片天,心里莫名有些雀跃,又想着这朵云慢悠悠地走着,许过了几日也能被绾绾瞧见,又多了几分迫不及待之意。 在期待些什么。 其实他也说不清楚,只是知道自己—— 好想看看她。 「怎么说?」傅知微秀眉一挑,从晃悠悠的鞦韆上站了起来,不再搭理他,拍拍手朝着凉亭走了过去。 她有些渴了。 傅行听到身边落叶吱呀的响动,探着脖子,见傅知微朝着凉亭的方向走,也忙不迭地松了手大踏步追了上去。 「那个小侍卫,听说最近又升了官呢。」 傅行边走边理了理他的衣服上的褶皱,清清嗓子说道。 「那可不,也不瞧瞧是谁的人?」 傅知微斜睨了他一眼,轻哼一声,面上有些得意,步伐也轻快些许。 她看上的男人,当然不会差。 「可是,想要当我表妹的驸马,还差得远。」 一听到他这话,傅知微的脑袋瞬间耷拉了下来。 「这边疆呀,着实容易熬出头,可是,不知道得熬多少年啰。」 傅行双手抱胸,不紧不慢地和傅知微并肩走在昭华宫的迴廊上,和她唠磕着家常事。 「北虏这几年韬光养晦,早就和我们呈分庭抗礼之势。当年先帝虽借着天时地利胜了北虏一战,可北虏早在北方称惯了霸主,怎能甘心居于人后?近几年他们派来的使臣也愈发嚣张跋扈,这次若非不将北虏镇压下去,你家那位,还真没有理由回来。」 金黄的树叶摇摇晃晃地矮过一头屋檐,轻巧地飘落在傅行的肩膀上,然后一晃动,就直直栽倒在地上。 身旁的少女罕见地沉默了。 傅行又往前走了几步,见自家表妹迟迟没有接话,心里奇怪,回头一望,就见身着鹅黄色宫裙的少女攥着裙子,低着脑袋落在他身后几步远的地方动也不动。 「表妹?」 他疑惑地出声问道。 好一会,傅知微才才抬起头看着他。 她的凤眼多了一抹嫣红,双眼如同过水一般,亮得吓人,像是石头滩蒙了一帘浅薄的溪水,恰好逢了正午的日头,于天幕下粼粼泛光。 傅知微用手胡乱抹了抹脸颊,也没擦出个什么。她眨巴了下眼睛,咬着下唇看了傅行一眼,生怕他瞧出自己的难过,让他得逞,又见傅行似乎没有多想,她便松了口气,装着若无其事地样子从鼻子里面哼一声,提着裙摆迳自走到廊椅旁坐下。 傅行也摸清楚了傅知微的性子,见她这副模样,他心里咯噔一下,知道自己话说重了,慌了神,也跟着她坐了下来。 「表妹,你别生气。」 他胡乱地解释道,急得手也不知道哪里放,抓耳挠腮半天,想要掏帕子递给她,可掏了半天也没掏出来,这才想起来,他可从来不带这些繁复无用的物什。 「我,我也是为你好……」 傅行的声音越来越小。 他一人去北疆,逍遥自在得多,也不必考虑这么多的弯弯绕绕,可这是他好不容易认下的表妹。这些日子相处下来,他发现她虽然贵为公主,性子却直率单纯,比那些徒有其表的贵女们不知好了多少。 真要论起亲戚,他的表妹这么多,唯独他这个身份顶尊贵的表妹,是最单纯,最得他心意的。 更何况,这也是他心上人最爱的妹妹。 她和她家的小侍卫有多难,他都看在眼里。 还没等他话说完,傅知微就出声打断他。 「别说了,表哥,我都知道。」 傅行停下手上的动作,愣愣地看着她。 眼前的少女眉眼如画,一身青丝温驯地散落在她的肩头,衬着她的脸颊皎白如月,竟然比他见过的那幅稀世名画里面一身白裙葬花的少女还要温婉清丽几分。 她的眼睛里面雾蒙蒙的水珠悉数不见,却丝毫未曾减损她眼里面的光辉,她抬起头,毫不避讳地看向他。 「若他能回来见我,等再久又有何妨呢?」 傅知微悠悠地嘆息一声,目光转向迴廊外翻涌着的苍翠碧竹。 「我可以等,等数年,数十年,只要他再站在我面前,有着盼头,我就从不担心旁的什么。」 傅行没有说话,定定地看着她。 他和她都明白另一个结果。 正如他想念着绾绾一样,这些事情,不必多说。 若是,等不到呢? 他们都刻意去避开这个结果,似乎不提及,就不会发生。 「表哥,谢谢你的好意,再让我想想。」 少女的声音清冽,迴荡在迴廊上,傅行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只能看到被屋檐截了一角的天空 。 其他什么也没有。 傅行又摸了摸脑袋。 他家表妹,似乎比他想像中要懂事得多。 第59章 熟悉(补) 夕阳半掩在树冠之间, 轻飘飘落在宰相府巍峨的屋宇之上。
第110页 惊鸟振翅从檐角飞过,它摇晃着脑袋,落在宰相府正厅的砖瓦之上, 侧耳聆听周遭的响动。 丫鬟小厮走动的声音, 悉悉索索的交谈声,最后是碗碟碰撞的声音,渐而急促—— 咔嚓—— 什么东西被打碎了。 鸟儿扑棱扑棱翅膀,叽叽喳喳地又去寻下一处落脚的地方。 声音渐远,宰相府最终归于沉寂。 不一会,前院穿来马蹄的声响。 「大少爷,你回来了。」 府里面的管事王昶正脚步匆匆地朝着华庭轩走去,见邱泽一风尘僕僕地从外面回来,恭恭敬敬地停下行了个礼。 「嗯, 王叔。」邱泽一颔首应了一声, 随口问道:「父亲和母亲用完晚膳了吗?」 王昶自小就跟着宰相的身边, 颇受宰相的器重和信任, 为人宽厚亲和,做事少有偏颇,府里面的小姐少爷, 见了他都要礼让三分。 此时已经过了用晚膳的时间。 他的父亲为人严厉,说一不二, 又向来看重孝悌之道,故而往日里面他们一家人会在酉时一同用膳。 只是近些日子北疆那边的战事催得急,每隔几天就有信使来报告同北虏的战况。边疆大大小小的冲突不断,几次交战下来亦是各有胜败。若是听到胜了,朝臣们也顾不得高兴,就开始筹谋着下一步的计划, 若是听到了败了,原本就人心惶惶的朝堂,更是压抑几分。 就连昇平的眼眶下也多了掩盖不住的青黑。 想到谢昇平,邱泽一微不可察地嘆了口气。 昇平每日虽然依旧是一副笑盈盈的模样,可是他已经好几次看到昇平趁着人不注意的时候,偷偷地撑着脑袋坐在桌子上打瞌睡。 他和昇平共事仅有一年,但这一年的时间,对于这个家境清寒,却又惊才绝艷的青年,他心里面多有欣赏,却也更是心疼。 「老爷和夫人都还没用膳呢。」 还没等他的思绪飘远,就被王昶忧心忡忡的回话给拉回来了。 邱泽一捏了捏眉心,神色疲倦,听到这话略显惊讶地抬头道:「这么晚了,父亲还不愿用膳,府里面是出了什么事情吗?」 「唉,还不是四小姐。」 一听到大少爷这样问,王昶颇为无奈地嘆了口气,「老奴得了老爷的话,正准备去传话给四小姐呢。」 「明熙?她怎么了?」 邱泽一皱了皱眉头。 他这个妹妹素来是府里面最知礼懂礼的一个,平日里唯一的爱好就是呆在府里面画画作诗,几年了,也没见她对旁的有什么兴趣。 今日怎么会扯上她? 王昶像是找到救星一样,赶忙一五一十说道:「四小姐这几日,日日都躲在华庭轩里面,也不知道在忙些什么。每次用晚膳,都要夫人唤丫鬟去唤好几次来,一来二去,老爷心里面早就有些不高兴。」 「今日四小姐被丫鬟催得烦了,索性说以后她都在华庭轩内自个用膳,这下可把老爷给气坏了,扬言四小姐不来,全家都在别想用膳了,就在大厅里面等着四小姐。」 「四小姐的性子大少爷你也知道,服软不服硬,这下可好了,谁也不肯低头,夫人原想着劝老爷几句,可是看老爷气的脸色都青了,也不敢开口给四小姐说话,于是就这么着,僵持到现在。」 邱泽一听完,眉头皱得更紧,直接抬脚朝着华庭轩走去。 王昶瞧见了,也急忙跟上去,边走边絮絮叨叨说道:「大少爷,别怪小的多嘴,你可多帮着劝劝四小姐吧。」 「朝堂上的事,老奴不懂,也不敢多问多听,这个把月来,老爷是睡得是越来越迟,半夜还时常被皇上传唤过去,听说北疆那边局势焦灼,大少爷你自是再清楚不过,可帮忙劝着让四小姐多体谅下老爷吧。」 不出片刻,华庭轩就到了。 华庭轩内一片寂静,余晖斜斜落了半院,丫鬟们都站在院落的阴影里面低着头不敢说话,惧于今日四小姐和宰相之间剑拔弩张的气势。 见到邱泽一来了,丫鬟们明显松了口气。 宰相府的下人都知道府里面大少爷和四小姐的关系最好,故而谁也没有拦着邱泽一,都指望着他能好好劝一劝四小姐。 四小姐的性子倔起来,那真是十头牛都拉不回来。 王昶立在华庭轩门外等他。 「明熙。」 邱泽一敲了敲房门,缓下声音问道:「我可以进来吗?」 这是他的第一个嫡亲的妹妹。 他父亲为人古板,开口便是忠君报国,修身养性,从来不过问后宅之事,他母亲出嫁前又是被保护得温顺良善的大家闺秀,早些年,他们母子两受不了不少苦,才终于等到了他这个唯一一个嫡亲妹妹的降生。 房门内没有动静,静悄悄一片。 邱泽一也没有再催促,耐心地等在房门外。 果然不出他所料,门内传来踢踢踏踏的脚步声,不一会,门吱呀就被里面的人打开了。 「哥哥。」邱明熙探出个脑袋,左右望了望,然后看着他小声地说道:「你别站在外面,都好几天没见你了,快进来。」 邱泽一素来板着的脸难得露出一丝笑意,跟着她走了进去。 房内堆满了藏书画纸,也不知道邱明熙怎么折腾的,竟然直接将一画轴挂在了房梁之上,薄薄的画纸顺着房梁温驯地垂落到地面。
第111页 邱泽一看着画上的女子,愣了几秒。 「你这几日都在忙些什么?怎么跟父亲闹成这样。」 这里是专门给邱明熙建的小书房,里面珍藏了她收集的各个名家的真迹手作,平日她都喜欢一个人呆在在这里,只让丫鬟在外面守着。 待他坐定后,他慢悠悠地喝了一口邱明熙殷勤地端给他的茶,撇了眼那几乎十尺长的画纸,才出声问道。 邱明熙讪讪地笑了笑。 「我要是让爹知道我在看六叶的画册子,指不定被他拿着皮鞭打呢?」 她撅了撅嘴。 「六叶?」邱泽一放下手中的茶杯,奇怪地问道:「这又是谁?」 「欸——哥哥,你还不知道呢。」 一说起自己的崇拜的画手,邱明熙两眼放光,一扫之前的郁气,撑起身子就往她往日画画的桌案那里走。 「你等等,我给你看。」 「对了,那个从房樑上落下来的画纸,就是我临摹的六叶的画呢,画得可好了!」 邱泽一品着茗茶没有说话。 桌案上横七竖八地堆满了捲轴,她在里面捣鼓了半天,才小心翼翼地捧着一本小册子走了过来。 「喏——」 她将小册子递给邱泽一,兴致勃勃地说道:「这个人如今在京城里面可有名了,就是神龙不见尾,神神秘秘的,也不知道是何人。」 邱泽一对这些文人墨客的风月之事不感兴趣。他从小虽也学过作画,但只学了个皮毛,仅仅为了以后不至于同同僚说起作画,就一窍不通,什么也说不出口。他接过小册子随手翻了翻,皱着眉头不贊同地说道:「你什么时候也喜欢上这些民间的画本子了?」 「看吧看吧,你都这样说,我爹那个老古板知道了,还不得让我把这些东西给丢了。」 邱明熙气鼓鼓地坐了下来。 「你就是因为这些东西不吃饭,还和父亲闹成这个样子。」 邱泽一翻书的动作慢了下来。 「我在临摹呢,不喜欢别人打扰我。」邱明熙别过脸去,不高兴地说。 小姑娘家。 邱泽一嘆了口气,将画册子放在桌上,说道:「父亲这几日忙着朝堂上的事情,心情自然不好,你从小就知理聪慧,怎么在这个节骨眼上要去争个输赢呢?」 邱明熙虽然知道自己错了,但又觉得面子上过不去,还嘴道:「我都这么大了,吃个饭都还要被拘束着,多不自在。我都说了让爹不要等我,爹偏生不听。」 「我又不是小孩子。」土豆 她嘟囔道。 邱泽一也知道自家妹妹的性子,伸出手过去揉了揉她的脑袋,慢慢劝哄道:「父亲这脾气都几十年了,也改不过来,你就大人不记小人过,多忍忍,好吗?」 邱明熙哼哼唧唧几声,表示知道了,又被邱泽一好言劝哄几句,得了几个担保,这才理顺了毛,同意去道歉了。 见自家小姐终于肯出来,站在外面的丫鬟们也松了一口气。 她们家小姐哪儿都好,脾气也是宰相府所有小姐里面最好的,就是最讨厌她画画的时候有人打扰她。 毕竟邱明熙当年一副孤鹜落霞图,惊为天人,就连当朝最有名的画师亦是自愧弗如。 快要走出华庭轩的时候,邱明熙突然想到什么,扯了扯邱泽一的衣角。 邱泽一顿了顿脚步,侧头看她。 邱明熙抿嘴笑了笑,凑到自家哥哥耳边小声地说:「哥哥,你看那个画册子,有没有觉得有点眼熟呀。」 眼熟? 邱泽一站在原地认真地想了想。 「好像——是有点。」 那个画册子里面的少女,怎么长得有一点像昇平。 他摇了摇脑袋,压下心中这些乱七八糟的想法。 「快走吧,别让父亲等久了。」 ** 傅知微在昭华宫里面伙着小宫女一同踢毽子。 宫内栽种的两棵银杏树已经被秋日铺染成金黄色,秋末的晚风伴着渗人的寒凉,略略拂过树冠,树枝哗啦啦地轻颤,宛若将暮时晕黄的日头尽数铺在地上。 湘云在旁边的石桌上沏好了茗茶,又转头唤宫女将小厨房刚做好的桂花糕和杏仁酥酪一碟一碟摆好,备着给公主解馋。 「六十,六一,六二……」 傅知微被一群宫女围拥在中央,眼睛牢牢地盯着那个小巧的鸡毛毽子,口中念念有词。 向上,向下,时不时毽子高高地越过昭华宫的围墙,轻巧地落入深灰色的云层,而后在寡白的空中划出一道饱满圆润的幅度,小宫女们就会捂着嘴巴发出一阵压抑的惊唿和笑闹。 湘云刚刚摆弄好桌上的点心,起身便看到傅知微在一起群叽叽喳喳的小宫女中间嘻嘻笑着,也不由自主地抿唇微笑。 傅知微转过头,恰好对上了她的视线。 湘云见傅知微将手中的毽子递给身旁的一个小宫女,又弯下腰不知道对她们说了些什么,就大踏步朝她这边走了过来。 她迈着小碎步急忙迎了上去,走近了,便看到公主愈发消瘦的小脸被风刺得惨白,湘云心疼,掏出怀里的锦帕,细细地给傅知微擦拭着额角的汗珠。 「点心奴婢都准备好了,茶也恰恰泡好,正赶巧呢。就是如今秋风吹得紧,要不奴婢回去给公主拿外衫披着?」
第112页 傅知微摆了摆手,满不在乎地说:「没事、没事,湘云,你家公主又不是瓷娃娃,用不着这么宝贵。」 湘云笑了笑,眼角隐去几分忧愁。 傅知微也没有说别的话,等湘云给她擦好了汗,就迫不及待地想要迈步去石桌,结果刚一转身,又被湘云逮住。湘云拍了拍她衣服上的褶皱,唯恐她光辉的公主形象受损,说还要要帮她理一理她的衣服。 行吧,自家小宫女开心最重要。 傅知微乖乖地站在原地,任由湘云摆弄。 今日的点心很合她心意,茶是应和时节的桂花茶,还没有入口,光是捧到唇边,就能闻到幽微馥郁的桂花香味,争先恐后地从茶杯中溢出来。 花茶捧在手里暖暖的,傅知微连着喝了几杯也停不下口。 「公主别光顾着喝茶,多吃点桂花酥,这桂花酥,还是平南王世子托饕餮阁做好送来宫里的呢。」 见公主今日兴致格外好,点心也比平日多吃了几口,湘云一边给她沏茶,一边笑着说道。 她的话刚说话,傅知微就停下了手中的动作。 坏了。 湘云此时也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暗暗责怪自己哪壶不开提哪壶。 「湘云。」傅知微将手中吃了一小半的桂花酥放回碟子里,语气里面带着掩饰不住的惆怅,「司矍的信来了吗?」 往日里面,七天前,她就应当收到司矍的信。 风调皮地吹起她的髮丝,哗譁笑着要往她颈口钻,傅知微打了个哆嗦,连忙捧起茶杯暖手。 湘云迟疑片刻,慢慢直起身子,不知道该如何答话。 「没有。」良久,她嘆了口气,又意识到自己语气太沉重,接着安慰道:「如今北疆战事催得紧,司侍卫或许也是实在分不开身罢了。」 「哎,公主,说不定再过些日子呀,都要改口叫将军了。」 湘云勉力撑起笑容,想要说些让公主开心的话。 傅知微没答话,小口抿着花茶。 原本清润的茶香和甜腻的桂花香,一瞬间都变得索然无味了。 作者有话要说:  傅知微:无良作者快更新,我要见我的小侍卫 司矍:我也好久没有见到公主了……(委屈 傅知微(叉腰):本来几章就可以见面的,算算,你拖了多少天,又在这里磨磨唧唧个什么劲儿呢??? 某淼:(不敢说话……) 第60章 重伤 皇宫里笼罩着压抑的氛围。 至少傅知微是这么觉得。 虽然一切看起来和往日一样。 小厨房的师傅见了她还是会乐呵呵地给她打招唿, 湘云爱在给她梳头的时候唠磕着宫中的新鲜事,譬如,京中哪家的贵女又在诗酒宴上拔得头筹, 宫中哪个宫女成了太监的对食, 诸如此类,变着法逗她开心。 傅延也还是个老样子,黏人得很,得了空就爱往昭华宫跑,向她软乎乎地抱怨国子监的那些拿着戒尺的夫子看着可凶了,一点也不把他这个太子放在眼里。 「那你好好听夫子的话了吗。」 傅知微捏了捏他的手,往他嘴里面塞了一块如意酥,笑眯眯问道。 「偶偶阔乖啦。」 傅延嘴里面包着糕点,一听傅知微这样问他, 唯恐自家皇姐误会自己不听话, 连忙一边使劲地吞咽着糕点, 一边含煳不清地说道。 「表哥也很乖。」 他补了一句。 这个表哥, 说的就是傅行。 傅知微怕他噎着,赶忙拍了拍他的背,等他咽下去后, 将桌上的桂花茶递给他,让他润润喉咙。 「吃东西的时候不许说话。」 见自家皇弟终于将那口糕点咽了下去, 傅知微松了口气,正色道。 傅延缩在她怀里面傻笑。 只是,没有人提到司矍。 谢昇平这几日忙得支不开身,傅知微心里面装着事,写了封信给她旁敲侧击地询问北疆的状况。 谢昇平很忙,忙得没有时间见她, 傅知微在宫中坐立不安地等了几日,才等来回信。 信上原本遒劲有力的字体细看之下多了几分潦草,写信之人显然已经忙得无暇再去在乎着些细节,她说起北疆的战事,也是语焉不详,避重就轻地寥寥数语带过,最后语峰一转,劝慰傅知微不要忧心。 边疆二三事,自有忠志之士忧心,一切皆好,公主无需挂心。 这是信尾的最后几句。 可是,司矍呢? 傅知微将这封信看了又看,还是没有找到那两个字。 傅行也开始躲着她。 沈皖走后,傅行就去了国子监,跟着一众皇子世子整日念着之乎者也,抽不出时间来见她,也不算什么怪事。 只是,风平浪静的表面下究竟是静水深流,还是酝酿着滔天的巨浪—— 她说不清楚。 傅知微坐在书房里画着《锁玲珑》的后续时,一抬头才发现,昭华宫的树叶从青绿变为枯黄,日头也已经从日日的艷阳天化作了整日的阴云压阵。 湘云知道她不开心,提到司矍的次数越来越少,仿若那是一个不可触碰的禁忌。 这宫中,除了她,似乎不再有人记得曾经有过一个带她看星星看月亮的小侍卫,也不再说起那个曾日日抱剑守在昭华宫老树下的黑衣青年。 傅知微终于坐不住了。
第113页 傅行下了国子监,和二三好友道完别之后,还没见着府上小厮的影子,就率先被一白衣少女拦住。 他眉头紧皱,想着是哪个不长眼的敢来挡了他的去路,刚想出口训斥,然而待他看清白衣女子露在外面的一双凤眼时,忍不住惊唿出声。 「杳杳?」 「你怎么在这?」 最后一句被他刻意压低了嗓音。 傅知微没有说话,面无表情地将傅行拉到国子监石狮子旁边立着的老树下。 这里恰好挡住街上行人的视线。 「你们是不是有事情瞒着我?」 傅知微神色平静地看着他。 「怎么会?」 傅行的眼睛看向身旁老树斑驳的躯体,上面刻画一道道深褐色的纹路,急声反驳道。 「司矍出了什么事?」 良久,傅知微继续出声问道。 她的声音包含着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压抑。 傅行低着头,没有说话。 国子监门口的行人不算多,来这里的要么是皇室的子弟,要么是京中的名门望族,但是街上的车马碾压地面的轱辘声依旧不绝,间或掺杂着几声行人的交谈,纵使烟火气不减,却还是压抑不住这方浓密树冠下积郁的沉闷气氛。 「回答我!」 傅知微拔高了音量,声音里隐隐含着颤音。 傅行抬起头,便看到眼前少女的眼眶红红的,嘴唇被她咬地泛白,似乎下一秒她就能哭出声来。 「欸,你别哭啊。」 他慌了神。 「司矍、出了什么事?」 她将哽在喉咙里的酸涩咽了下去,眨巴下眼睛,抖着声音执拗地问道。 傅行垂下头。 「他受了重伤,已经昏迷好几天了。」 听到这话,傅知微眼里的泪水再也包不住,扑簌簌地从那一双清冽的凤眼中滚落。 傅知微用手揉了揉眼眶,发现怎么也止不住,于是只得蹲下身子,顾不得自己公主矜贵的形象,埋着头髮出小兽般绝望又细微的呜咽声。 傅行也跟着蹲了下来,迟疑好久,才轻轻将手搭在她脑袋上。 「杳杳——」 他担忧地唤道。 「你们、你们、呜呜——为什么,不跟我说。」 她口齿不清地说着,声音哽咽。 「没事的杳杳。」 他急忙解释道:「这些日子战局焦灼,益州城处,北虏被打得节节败退,呈溃败之势,益州城领军的将军阮靖率军趁胜追击,追了四天四夜,追至一山岭处,原想北虏残军难成大气,又见士兵皆面色疲惫,于是下令临着一山岭驻军休整。」 「每次交战,北虏的精锐均是不多,且往往他们折损的兵力不多,就开始往后撤,司矍早就有了疑心,但军中好不容易打了胜仗,气势高昂,没人将他的话当回事。只是这驻军之地两侧临着山岭,仅首尾可供军队进出,司矍不敢再怠慢,又禀告给阮靖,阮靖将军这才听了进去,知道中了北虏的计谋,火速让军队撤离。」 「尽管军队的反应快,却还是免不了一番恶战。司矍于千军之中救了阮靖将军,虽然受了重伤,但等他醒来之后,必然能坐到将军身侧的副将之位。」 「杳杳,会好起来的。」 身侧的少女肩膀一抽一抽,似乎在竭力压抑着抽泣,宛若没有听到他的话。 「所以——」傅行缓了语调,犹疑要不要继续说下去。 「所以这就是你们都瞒着我的理由。」 傅知微抬起头,泪水黏在她的脸上,她也没有去擦,兇巴巴地说道。 傅行被她说得噎住了。 她用袖口抹了抹泪水,意识到自己不应该将气撒到傅行身上,可心里还是气不过,磕磕巴巴地继续说道:「所以就算他死在外面了,你们也要瞒着我一辈子?」 父皇瞒着她,谢昇平瞒着她,傅行瞒着她,所有人都在瞒着她。 或许,他们都以为,过了几年,她的新鲜劲过去之后,就会将这个生死未卜的小侍卫抛在脑后。 长乐长乐,就这就是他们给她的长久的安乐吗。 活在愚弄之中,用她最爱的人的鲜血铺就她一生顺遂,无所顾虑与心安理得。 是了,她还不明白吗? 在他们眼中,司矍不过就是一个可有可无的小侍卫,如若他的命能够换来那些毫无意义的功勋章,这也是一件不算得亏本的买卖。 谁在乎呢? 傅行说不出话,歉疚地看着她。 「表哥。」 她哭累了,感觉脑袋昏昏沉沉的,但是又觉得自己异常清醒。 比任何时候都要清醒。 傅知微收拾好面上的泪水,看着傅行一字一句说道:「之前你不是问我去不去北疆吗?」 「现在我告诉你,就算刀山火海,我也去。」 少女的声音带着未散去的鼻音,少了昔日的清凉,却铿锵有力,不容让人推拒。 ** 中郎将家的三公子楚瑜在京中筹谋好了运送粮草和物资的事宜,这日就准备启程。 出城的大门在他面前缓缓打开。 他舒了一口气,按捺下内心的激动。 他在边疆呆了四年,和军中的将士同吃同住,一同淋雨挨冻,终年如一日地戍守着这苦寒的疆界,虽也有过不甘,埋怨,也曾想念过京中安逸的生活,但最后,这些都化作了对他脚踏着的这片土地最深切的热爱——
第114页 与身为将领无可推卸的责任与故土之情。 他们载满的百姓的殷切希望,也是怀着赴死的决心,为这社稷而战,为所有盼着他们归家的亲人而战。 哪怕最后化为一捧黄土,融为这脚下的土地,亦是他们毕生的荣幸。 运送粮草的军队之中,有两个不起眼的小兵聚在一起窃窃私语。 「这样真的行吗?」 傅知微扯了扯她身上的盔甲,满脸担忧地说。 「行的。」傅行摆了摆手,「我罩着你,不会被发现的。」 「只不过,我这样带着你出来,等到了北疆,绾绾不知道要怎么凶我。」 「表妹,你可要帮着我说几句好话。」 傅行苦着脸说道。 如今到了临行前,他突然拿不准自己这样做究竟是对还是不对了。 傅知微知道傅行的顾虑,她沉默了一会儿,眺望着远方,京城之外,群山起伏,山高水阔。 那里有她的心上人。 「谢谢你,表哥。」 傅知微收回视线,真挚地说道。 她还是给他添麻烦了。 「说这些干嘛。」 傅行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子。 傅知微微微一笑,又想到了些什么,嘆了口气,忧心忡忡地转头望了一眼在她身后紧闭的城门。 父皇,母后,对不起。 她默念着。 女儿不孝,不仅要让你们担心,还要劳烦你们帮我收拾烂摊子。 只是—— 她还想要再任性一次。 第61章 不辞 运送粮草的军队在路上行进了差不多半月, 就抵达北疆。 北疆那边催得紧,粮草车又笨重,原本应是二十天左右的路程, 生生被他们压到了半个月。 生平第一次跟着军队远行, 傅知微才知道,书中那些胸怀着家国天下,在战场上披荆斩棘的的将士将军,究竟忍受了多大的痛苦。 军队赶得急,没有寻过城镇的客栈住宿,都是在荒山野岭寻一处隐蔽的角落简单地落脚休息片刻。除了巡逻守卫的士兵,剩下的士兵们抱着剑横七竖八地靠着装着粮草的车,或者背靠着树,不一会就能沉沉睡去。 在这里没有人知道她是公主, 也没有优待。她和寻常的士兵一样, 站岗、守卫、吃饭和住宿, 过了几日下来, 就瘦了整整一圈,就连站着,她的上下眼皮子都会直打架。 傅行也是个娇生惯养的贵公子。出门在外, 他虽然熬不住这颠簸的路途,一个人偷偷跑到没人的地方吐了好几次, 但是看着身边小脸惨白得不像样的表妹,硬是咬着牙给她顶了后来巡逻的岗位。 他可是个男人,再难受,也得咬着牙坚持下来。 刚开始几天,傅知微受不了夜晚里这些军中将士发出的唿噜声,整夜都睡不着, 到了后面,她倒在地上就能立刻入睡。 管他什么鼾声如雷,她只想闭上眼睛睡一觉。 而且,她实在是太累了,浑身的骨头像是坏了的零件,随时都能将她扯得个支离破碎。 京城里面亦是炸了锅。 傅知微临行前留了一封书信,只是说自己和傅行去了北疆,让皇上不要担心。可这毕竟是自己放在心尖尖上的骨肉,又是在京城里面被娇养长大的公主,没有宫女伺候,没有带上行装,哪能受得了这么远的路程? 皇上气得吹鬍子瞪眼,立马下令锁了城门,让御林军将京城翻了底朝天,也没有捞到人。 谢昇平如今得了皇上的重用,那日湘云跑得钗环七零八落地来禀报此事时,她恰好在御书房和皇上商议要事。 这京城找不到人,北疆的路又远,哪里知道公主走了哪条路,皇上和皇后急得不行。谢昇平略略一思索,推测说,公主消失那日正值粮草车出城,公主和平南王许是搭上这便车,只是这粮草车行得急,也不知道行至何处,如今不见得派人也能追得上,不若先递信给益州城,让他们去接应公主。 皇上听了,这才赶忙派人往益州城赶去。 初冬时刻,益州城外的雾凇已经裹上皑皑白雪,松垮垮压在枝头。枝头微颤,松软的白雪就如散沙一样悉悉索索落了满地。 车轱辘的声音吱呀吱呀响,终于在城门外迟缓地停下。 令人惊讶的是,益州城此时城门打开,城门口立着四五个身着铠甲的人影,似乎是在迎接什么人的到来。 楚瑜压下心中的疑惑,指挥士兵朝着城门走去。 天寒地冻,城墙上隔了一尺远便挂着零星点白雪,红色的锦旗从城门上的女墙上探出头,翻飞在列列的寒风的寒风中,分外夺人眼目。 「将军。」 他拱了拱手,朝着站在首位的中年男子恭恭敬敬地唤道。 这是益州城的守城将领,阮靖。楚瑜在北疆呆了五年,自然是一眼就将他认了出来。 只是,站在阮靖旁边的男子,他却从未见过。 那男子身着银质盔甲,没有带兜鍪,乌髮高高地束在脑海,他面容清矍,目不斜视地看着前方,虽然单从面颊上看起来有些消瘦,浑身上下却透着让人无法忽视的煞气。 似纵使千军万马在前,亦不能让他动容分毫。 便是在阮靖将军的身上,他也没有见过这样的气势。 楚瑜打了一个哆嗦,心中的疑惑非但没有减少,反而又多几分。
第115页 能站在阮靖身旁的,定非泛泛之辈,大都是得他重用的副将。而他在京城就听说军中一将士在大军遭遇北虏的伏击时救了阮靖将军,不出意料,应该就是这人。 可这个人的气势,绝不是一个普通副将所有。若说是一个手握重兵的大将军,也毫不为过。 那男子见楚瑜走了过来,神色微动,脚步略微向前挪了一下,靴底和细雪摩擦,发出沙沙的声响。 阮靖看了楚瑜一眼,点了点头,说道:「这一路上,你们也辛苦了。」 还没有等楚瑜回答,他转过头看着身旁的男子说道:「司矍,既然他们已经到了,你快去看看吧。」 司矍嗯了一声,快步抬脚朝着前面的粮草车走去。 傅知微浑然不知道益州城已经到了。她实在累得厉害,北疆的寒冷,又是把骨头打碎了往里面塞冰块一样。 听闻行程快近了,她便缩在车上的一个小角落里盖着被子睡觉。 傅行在一旁守着她。 军中的士兵见她瘦瘦小小一只,面色寡白,一副营养不良的样子,能照拂她的时候,也尽量多关照些一二。 这被子,还是他们给她的。 毕竟只有经歷过战争的人,才知道生命是多么可贵,也是多么脆弱。 少女裹着棉被,面色潮红,唿吸若猫儿一样孱弱,就连在睡梦中,一双柳叶弯弯的柳眉也牢牢地锁在一起。 司矍找到傅知微的时候,见到的便是这样的场景。 傅行坐在一旁打瞌睡,听到渐渐走近的脚步声,他迷迷煳煳地睁开眼,见司矍穿着一身铠甲站在车厢面前,鼻子一酸,差点就哭出声来。 他的亲娘欸,终于给他奶奶的盼到了。 他是真的怕自家表妹撑不下去。 一个金枝玉叶的公主,一路上风餐露宿,吃不饱穿不暖,觉也睡不好,偶尔轮到她了还要守卫站岗,却硬是一声苦也没叫。 他一个大老爷们,如今却也如同一个废物一样。 生平第一次,他这么痛恨自己的无力。 如果表妹真的在路上出了什么事,他已经做好打算下半辈子就和绾绾一起留在北疆,上阵杀敌,死在战场上罢了。 现在可好,他还可以和绾绾好好地在一起白头到老。 司矍没看傅行一眼,他屏住唿吸,眼眶发红,小心翼翼地伸出手臂去抱车上的女子。 他终于抱住她了。 司矍的眼眶微热,他盯着少女的脸仔细看了又看,手不住地颤抖。 她瘦了许多,脸上粘着几道灰土,脏兮兮的,一张小脸憔悴得不像话。 抱起来,轻得像是一片羽毛,又像是一片飘忽不定的云,像他年幼时看到的那一轮被小姑娘碰在手心里的月亮一样。 滴答—— 一滴,又是一滴。 纵使他收敛了一万分的力道,怀里面的少女还是被他的动作吵醒了。 傅知微摸了摸脸上的水渍,勉力将眼睛睁开一条缝。透着模模煳煳的光影,她认出来这个抱着她的人,是她想了无数日子的小侍卫。 益州城原来到了。 还没等她来得及高兴,温热的液体又落了一滴在她的面颊上。 好暖。 不是雪。 他怎么哭了呀。 他受了这么重的伤,应该是她抱着他哭呀。 傅知微拼命想要睁开眼睛,眼皮却似有千斤重,她费了好大劲,都看不清楚他此时的神色。 「司矍……」她一出声,却发现自己的声音也有点哽咽,想要哭,浑身上下又使不出一点力。 憋得她难受。 那些封存在她心中的千言万语,最后堪堪至于唇齿之间,掩于过去的遥遥岁月。 「你、你还没给我写信呢……」 她的脑袋混沌一片,昏沉沉的,什么也抓不住,只是凭着本能,想要和他说说话。 司矍闭了闭眼,深深吸了一口气,他浑身抖得厉害,漆黑如墨的瞳孔附近也已经被染成片片的猩红。 「公主……」 他哑着嗓子,喉结滚动,竭力稳住自己的语调,答非所问地回道。 「卑职在。」 一直都在。 作者有话要说:  啊啊啊啊啊看出来了吗!!! 男主想起来了( ‵▽′)ψ! 下章不出意外是关于男主前世的。 第62章 前世(上) 司矍练完剑, 已经是用晚膳的时刻。 夏末,日光斜斜地透过护军营的窗户纸,将桌上的饭菜分割出一道泾渭分明的光与影的界限。 他直直地坐在木凳上, 没有动桌上的碗筷, 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司礼坐在他旁边捅了捅他的胳膊,凑过来小声地问他:「司矍,愣着干什么,吃饭呀。」 「嗯。」 他皱眉,下意识地往旁边缩了缩,不适应司礼的动作,敷衍地应了一声。 却还是没有动。 司礼没有再管他,自顾自地夹着桌上的饭菜,一边压低了声音继续说道:「算着些日子, 长乐公主怕是在宫里面呆不了多久喽。」 「欸, 你说, 公主这是图什么呀?宫里面好吃好喝的供着, 她非要跟那一、那什么要权没权,要钱没钱的质子走,她图啥?」 司矍垂落在一旁的手悄悄握紧了。 见司矍半天不答话, 司礼忍不住又追问一句。
第116页 「这妻不是妻,妾不是妾……」 还没等他说完, 就被司矍打断了。 「别胡说!」 往日里沉默寡言的青年,少见地拔高了音量,语气里面含着警告的厉色。 一时之间,木桌上吃饭的侍卫都停了手上的动作,惊讶地看着他。 司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扶了扶额, 没有再多理旁人的目光,迳自起身走下了饭桌。 「我想起来还有些事情没有处理,你们先吃吧。」 他冷淡地丢下一句话。 司礼被他吓得半口饭菜没有吞咽进去,愣愣地包在嘴巴里面看着他扬长而去。等司矍的背影彻底消失在门外后,他后知后觉地咕咚一声将饭菜咽下去,小声嘀咕了一句:「这人这几天是怎么了?」 「奇奇怪怪的。」 司矍坐在南淮溪的一处浅滩边上。 这里人迹罕至,几乎没有宫女太监知晓宫里面这处僻静的地方。 年幼的公主曾经牵着他找到这里,说要给他摘月亮。 摘月亮啊。 他撑起下巴,听着耳边潺潺的水流声,恍然惊觉,原来已经过去快六年了。 那个粉雕玉琢的小姑娘,也如抽条的柳枝,初绽的荷花,转眼就随着年年的春风起,秋叶落,出落成得聘婷无双。 也到了喜欢另外一个少年的年纪了。 起初,他只是想看着这个小姑娘长大,希望那个给他糖果的粉糰子,能够永远保有她的笑容。 但是说来也挺可笑。 他不过是一介身份低微的侍卫,哪有什么资格说陪伴,哪有什么资格去谈论想念呢? 对公主而言,他的喜欢不过就是如同夏夜里被黏上的苍蝇一样,甩不掉,挣不脱,又或者,是不顾一切扑向光的扑棱蛾子,自以为焚尽一切,而灯却祈求着—— 快将我熄灭吧。 树林里传来细微的脚步声。 司矍一愣,条件反射地借着枝干的着力点,几个跃步跃上附近的老树。 天边亮起几颗隐约的星子,枝干上带着白日里未消散的温热,他眯着眼睛,想等这人离去后再悄悄地离开。 不一会,一身着月白色宫装的少女缓缓地走至浅滩边上。 他心神一振,摒住了唿吸,克制着胸腔中如擂鼓般剧烈的心跳。 是长乐公主。 她抱着膝盖坐在碎石滩上,一言不发地将头埋进膝盖之间。 比这夏夜万物的浅息更清晰的,是她压抑的啜泣。 他心中钝痛,却不知道自己有什么资格去分担她的痛苦。 他宁愿做月亮背后的深渊里面的影子,不被人注意,不被人看见,至少无损月亮半分清辉。 水流哗啦啦推涌着向前,沾湿她的裙摆,又嬉闹着往后退去,在一遍又一遍静谧的水声之中,他坐在树上沉默地看着坐在水边的少女。 此时、此景、此月,人间尚好—— 却没有人知道他在这里。 月亮徘徊至树梢枝头,蝉鸣不止,少女拍了拍被弄皱的裙摆,看天色已晚,终于想到起身回宫了。 她的眼眶是红的。 他跳下树,久久地看着她消失的背影。 再次听到公主的消息,是公主走的那日。 那日他没有旁的事情,正坐在护军营院子里的石凳上看书。 靠着墙角的那一从修竹偶尔被风推的哗啦啦地响,他一晃神,就还以为自己还是十一岁的时候。 那个小姑娘…… 司礼风风火火地从外面跑进来,见他坐在院子里面,对他说:「司矍,你知道吗?」 他鲜少对不相干的事情上心,以为司礼又是得了什么稀奇古怪的八卦,口气淡淡地回道:「怎么。」 司礼神神秘秘地凑近说:「长乐公主今日就和那质子走了,听说已经上了马车呢。」 「唉,虽然长乐公主这事做得真的不对,不知道宫里面多少宫女太监偷着议论这件事呢,可是长乐公主真的是宫里面最好想与的主子了……」 司礼在一旁絮絮叨叨地说着,没有注意到他的脸色唰地变得惨白。 咔擦—— 他手中的书直直跌落下去,和青石板铺就的地面相撞溅出清脆的声响。 司礼早就对他这副神叨叨的样子见怪不怪,也没有继续说下去,俯下身帮他把地上的书卷捡起来。 「为什么没人告诉我……「 他没有理那本书,反手死死地抓住司礼的袖子,指骨泛白,青筋毕露,他浑然不觉,就像抓住一块浮板一样,急切地问道。 司礼奇怪地看了他一眼,说道:「公主和皇上怄气呢,说谁也别送她,这消息,当然也是我从别处听来的。」 他颓然地松了手。 公主走了之后,宫中似乎没有太大的变化。昭华宫已经完全被闲置下来,皇上下令谁也不准进去,也不准谁去动里面的东西,只派了宫女定期清扫里面的积灰。 长乐公主,变成了宫里面的禁忌,就连司礼,也不再在他面前说起这么一位公主。 他一直受御前侍卫大臣的器重,这次公主走了,昭华宫的侍卫都被分配了其他职务,他没过多久,就被提拔成了御前侍卫。 一日一日的时间飞逝,他每天有着忙不完的事情,偶尔得了空,就会一个人去南淮溪的那处鲜为人知的浅滩坐坐。
第117页 他越来越得皇上的青睐,没过多久,就已经准备从司礼的房里面搬出去单独住。 司礼帮他收拾行李的时候,不小心把他枕头边放着的那个匣子打翻了。 木头和地板沉闷的相撞声之后,他一愣,快步走过去蹲下去一个一个拾从匣子里面滚出来的亮晶晶的东西。 司礼连忙道歉,也跟着蹲下去想要帮他捡。 「别动。「 他垂下眼睑,看不出眸子里面翻涌着何种情绪,只是迅速地挡住了司礼的动作,说:「让我来吧。」 那是公主给他的糖果。 他一直没捨得吃。 那时候他想,这么珍贵的东西,一定不能在一个普通的日子里面吃掉它们。 他等了这么多年,也没有等到一个这样一个不普通的日子。 那天晚上,他抱着那一匣子糖果坐在南淮溪,静静地听着水流声,剥开了一颗糖果。 过期的糖果,苦涩,粘腻,有种说不出的味道,却再也没有十一岁那年,融化在他舌尖上清香甜腻的味道,发酵着点点夏日黄昏温暖的余韵,映衬着小姑娘如花的笑容。 他自虐一样地任由那颗糖果慢慢溶解在他的舌尖,眼眶发热,咀嚼着舌尖上如同他十三岁那年喝的草药的味道。 十三岁那年,护军营来了一个世家弟子。 他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得罪了那个公子哥,以致于被他处处针对,被他处处嘲讽,羞辱。 也许,是因为每次训练和考核他都抢了那个公子哥的风头,也许,是因为他们这些生活在最底层的蝼蚁生来就应该任他们践踏。 他向来不屑于和这些世家子弟争些什么,只是想要拼命把每件事情做得更好,然后有朝一日他能被那个将他带入宫中的小姑娘看到。 总有人嫉妒,不安,以最大的恶意去赢得所谓的压倒性的胜利,然后能够以一个胜者的姿态潇洒离场。 那个公子哥也不例外。 他厌倦这些勾心斗角,所以那个贵公子说要挑战他了结他们所有恩怨的时候,他想也不想就一口答应了。 他们约好在御花园一处树林里面见面。 只是那天,那个贵公子不仅来了,护军营里面所有看他不顺眼和想要讨好这个贵公子的侍卫也都来了。 那是一场并不公正的决斗,充满着暴戾的宣洩和蛮横。 也是。 待周围终于清静了,他趴在地上吐了一口血水,自嘲地笑笑。 在皇宫里面这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他们这些没有背景没有权势的侍卫,如果真的能够傍上哪家豪门公子,哪怕就是当一条被牵着的走狗,也是最好不过的结局吧。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不若收起锋芒,这些道理他都懂。 可他不想让那个小姑娘失望。 那个把他从泥潭里面捞起来的小姑娘,永远不会再找他的小姑娘。 他想要一直陪着的小姑娘。 这片树林临着皇宫的边缘,僻静、偏远,没有多少人会经过这里,就算他的血在这里流干,第二天他的尸体被人发现,宫里面也不会有人替他觉得惋惜。 他们都在忙着过自己的日子,最多也只会摇摇头说一句—— 可惜了,多好的苗子。 皇宫里不缺活着的人,人死了,也不是一件稀罕事。 他静静地感受着血慢慢从他身体里面流失的感觉。 漫长,折磨。 「啊,绾绾,你看这里怎么有个小哥哥。」 这个声音,好熟悉。 「杳杳,别过去。」 是另外一道女声。 他虚弱地睁开眼,努力想要分辨那个奔向他的小小的身影。 是公主吗? 他慌乱自己狼狈的样子被公主看到,拼命挣扎着起身,孱弱无力的身体因此更加扭曲地瘫软在地上。 自己是个没用的废物,脏了公主的眼,不过如同一个死人一样。 他绝望地想着。 脚步声越来越近,少女的馨香围绕着他。而后,温暖的小手落在他的脸上,仔细地给他擦拭面上的血水。 「绾绾,这个小哥哥好可怜,他还穿着护军营的衣服呢。」 另一个女娃娃嘆了口气,站在一旁异常冷静地说道:「估计是被哪家仗势欺人的狗东西给打的吧。」 「这种戏码我见多了。」 「他们怎么可以这样。」 那个抱着他的女娃娃义愤填膺地说道。 「我守着他,绾绾,你快去护军营叫人。」 他强撑起最后一丝意志睁开了眼。 那天下午氤氲的日光恰到好处,从他头顶树枝的缝隙堪堪坠落,温柔地贴合在小姑娘的脸上,落在她鸦羽般长长的眼睫上。 那是他永远也无法忘记的一刻。 痛苦。 也快乐。 第63章 前世(中) 他已经在奉天殿跪了一天。 御前侍卫内大臣来过。 他说, 你要是实在做了什么错事,好好和皇上说。当今天子宽厚仁慈,或许能够宽恕你的过错。 司礼来过。 和他同职的御前侍卫也来过。 他们以为他做了什么错事, 所以长跪不起, 以祈求圣上的原谅。 可是,这样一个仕途可待,前程可期的青年,克己守礼,冷静自恃,能犯什么触怒圣上的大过呢。
第118页 他们想不出来。 他没有解释,只是直直地跪在奉天殿之前,从曦光刚在飞檐上初初崭露头角,到日上中天, 而后垂垂西斜, 坠入另一片砖瓦。 他的面颊半明半灭, 黝黑的瞳孔倒映着被截了一角的日暮, 不知道最终聚焦于何处。 为什么跪在这里。 只有他自己知道答案。 公主将这座皇宫所有的生气都带走了,一丝一毫,一点一滴。 他和公主毫无半分交集, 但他却忘不了,丢不下。 少女漫不经心对上他的眼神。 昭华宫若雀鸟般啁啾的笑语。 他提剑偶尔从昭华宫经过, 会不自觉放慢脚步,因为这厚重的宫墙,藏着一个少年永远永远也不能言明的心事,栖息着那轮永远不能升起,却曾短暂与他分享过光芒的月亮。 殿前的长明灯被宫中的宫女点亮,奉天殿檐角的六角琉璃灯也缓缓折射着流光溢彩的光芒, 衬着奉天殿内通明的灯火。 他静静地等待着。 吱呀一声开门的声音。 一步、两步。 有两道脚步声。 走在前面的脚步沉稳、有力,后面的脚步略显慌乱和无措,但亦是亦步亦趋地紧跟着第一道脚步声。 他的手指动了动。 是皇上和他身边伺候着的贴身太监。 脚步声在他面前停了下来。 「你倒是忠心得很哪。」 皇上的声音在他耳边不紧不慢地响起。 侍立在一旁的林泰安捏紧手里拿着的拂尘,低着头,大气也不敢出。 「望陛下成全。」 他双手抱拳,不卑不亢地说道。 「哼。」 皇上冷哼一声,头也不回地走了。 他在奉天殿跪了两天一夜,不吃不喝,终于求得了皇上的首肯。 他很少做毫无把握的事情,但这一次,他在赌,赌皇上也同他一样想念着公主。 不能对任何人说,也不能向任何人表达。 妻不是妻,妾不是妾,那日司礼其实说的没错,公主在赤炎国的日子,他们心知肚明,并不会好到哪里去。 宫中似乎没有存在过一位封号长乐的公主。 自然,也可以装作有一个侍卫也从来没有来过这里。 千山万水,他从繁阜喧嚷的京城,奔赴至平沙漫漫的边疆,他见过烟雨绰约的江南小镇,一蓑衣一小船,峭壁千尺挤压一泓九曲百折的江水,还有山顶盘旋尖啸的鹰隼,振翅滑翔,同日光追逐。 最后,他抵达了赤炎国的都城,汴京。 距离公主离开,已经快一年了。 那个质子已经被封为太子,随后,就娶了一位侧妃。 民间有传言说,那位侧妃是天泽国的公主。 「那可是天泽国正正噹噹,名正言顺的公主,是皇上和皇后捧在手心里的心头肉,怎么会心甘情愿地跟着彼时还是个质子的太子爷回汴京呢?」 说书先生摇着扇子装模做样地晃悠着脑袋,故作玄虚地说道:「当今太子爷龙章凤姿,是命定的紫微星下凡,别说公主了,就是连天上的七仙女见了,也怕是要动凡心哩。「 台下哄堂大笑,被他的这番言论给逗乐了。 司矍面无表情地起身走出茶楼。 太子府偌大,守卫森严,他赶着夜色夜探太子府,又多方打听,终于在一静谧的午后见到了公主。 他没想到这么快能见到公主。 因为从未想过公主会在这里。 那个梳着妇人髻的少女,动作娴熟地洗菜、切菜,和料,不时微蹙柳眉,侧脸同她的丫鬟湘云说着些什么。 他收敛心神,屏住唿吸,想要知道她们在说些什么。 公主说的是—— 呀,这个是先放水,还是先下菜呀。 哎、哎、湘云,你快帮我看着火候。 她神色专注,不时轻笑着和湘云絮语。 公主的眉眼之间少了几分在昭华宫中的雀跃自在,却多了几分岁月静好,从容不迫的温柔,像是心甘情愿沦于这遥遥光阴数载的磋磨之中,从此哪怕挑灯刺绣,洗手做羹汤,也甘之如饴,求之不得。 亦如他心甘情愿跋山涉水,不远万里,只是想要来偷偷看她一眼。 去收纳一次註定惊艷了他往后余生的惊鸿一瞥。 见之不忘。 那天他回到他在赤炎国买下的院子里喝了一整夜的酒。 他和皇上或许都算错了。也许这个质子对公主便是真有那么一两分的真心,真的动了几分难以自制的妄念。 毕竟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那他呆在这里算是什么? 他茫然地看着天上的月亮,心神恍惚,于是手里的酒罈一个不稳,哐当一声就顺着屋顶的砖瓦落了下去。 酒罈破裂的响声之后,传来了行人骂骂咧咧的声音。 「夭寿勒,哪个没长眼睛的混球?「 他撑着脑袋,低低地笑了起来。 公主过得很好。 他很高兴。 他走的时候和皇上说,他愿意一辈子做公主的影子,护她一生安乐,顺遂无忧,所以他在赤炎国定居了下来。 他不喜欢和人接触。每日除了在院子里面看书练剑,就是偷偷趁着夜色去太子府看公主一眼。 直到那个雷雨夜,他心神不宁,遂起身去太子府看看,便见到那个在屋顶上鬼鬼祟祟的黑衣刺客。
第119页 他们竟然不知天高地厚地将注意打在了公主身上。 他和那刺客交手数招,各自压抑着响动,唯恐引来太子府的守卫。最后,他实在怕公主被吵醒,趁着那人慌神的空档,一剑刺中刺客的胸口。 尘埃落定。 他松了口气,一转头,就看到躲在门框后面咬着嘴唇的少女。 他应该马上走的。 但是看到公主之后,他的脚却像是生了根一样,走不动,只能提着剑直直地站在那里。 他这样一定吓到公主了吧。 就算下一秒,公主尖叫着喊来太子府的侍卫,这样的结局于他而言,也总算不是太坏。 但少女只是披着那件单薄的外衫,怯生生地走了过来,一步、两步,坚定地向他走了过来。 你是谁? 她说。 她偷偷带着他去包扎伤口,给他熬汤,像是雀鸟一样喋喋不休地追问着她的父皇和母后, 而他像是个愣头青一样无措地坐在那里看着少女忙前忙后,乖乖一五一十地回答她的所有问题。 他压抑在心中数载的奢望,不能言明的奢望,终在今日窥得一线天般的明朗。 后来,他不再是一人在屋顶上,或者房樑上偷偷看着、守着公主。 偶尔他悄悄来太子府的时候,会看到那些下人精挑细选,将那些卖相最差的菜品放在给公主的食盒里面。 丫鬟们聚在一起议论纷纷,尖酸刻薄地嘲讽道这个不知道哪个旮旯里面冒出来的冒牌公主不过又是一个寡廉鲜耻的货色罢了。 手笨的下人将公主房里面的花瓶打碎了,也只是悄悄将那些碎渣收了起来,悄无声息地丢到外面去,装作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过一样。 太子不在的日子里,公主常常在深夜一个人起身坐在院子里面看月亮。 檐角种着修竹的地方挂着明黄的灯笼,往上看是深蓝旷远的夜空,云层露处浅浅的白色,不露声色地一叠叠渲染蔓延,朝着远处黑黢黢的山顶而去。 一日,公主坐在院子里面的时候,他忍不住从树上跃下,默默地站在她后面看着她。 公主看到了他投在地上的影子,轻轻笑了起来,细声细气地说道。 你每次这么晚都不睡。 他没说话,沉默地看着少女的发顶。 为什么一个人可以这么好看呢,就连月光落在她的发顶,都清寂耀眼得不像话。 公主见他不说话,转过身笑眯眯地看着他。 你看,你听了父皇的话过来守着我。这么多日子,你一个人默默呆着的时候,都在想些什么? 他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便随口答道:在想天泽国的日子。 想他的十一岁,他的十三岁,和现在。 只是后面的话,他不敢说。 少女原本清丽舒展的眉眼霎时间耷拉下来,没有再接他的话。 他惶恐自己说错了什么话,可是又怕自己越解释越说错话,只得低着脑袋和她一同久久地沉默着。 良久,他像是想起了什么,试探着说:公主,你想去屋顶上看月亮吗? 月亮? 公主歪了歪脑袋。 那天,他和公主在屋顶上最后坐到天边泛起了鱼肚似的浅白。 公主手舞足蹈地和他说小时候她和她的挚友绾绾在宫里面斗鸡,把皇上气得吹鬍子瞪眼,她们还一起偷偷穿着太监服,装成不懂事的小太监去作弄宫里面的老嬷嬷。 那天晚上,公主的眼睛比天上的月亮还要亮。 他勾了勾嘴角,耐心地听着少女的话。 绾绾呢。 公主突然冷不丁地问道。 他被问得措手不及,愣了一会才说道,沈皖后来自请去了边疆。 公主眼睛里面的星星熄灭了,她用手揉了揉眼睛,而后捂着脸,低着头不再说话了。 他迟疑了很久,才缓慢地将右手抬起搭在公主的肩膀上。 天快亮的时候,公主裹着被子趴在他肩膀上睡着了,像是小猫一样,小巧的鼻尖唿出的气息飘飘然落在他的颈边,让他觉得有点痒。 还暖得不像话。 他小心翼翼地将公主打横抱起,再悄悄地把她放在床上。 他给公主盖好被子准备转身离去的时候,公主迷迷煳煳地攥着他的手不愿意让他走,含煳不清地说: 父皇、母后。 女儿错了。 他突然觉得很心疼。这样小的一个小姑娘,抱在怀里面轻飘飘的,却因为做错了一个选择,就不得不如笼中雀鸟,被人永远地束缚着。 承受着所有人的非议,成为所有人的笑话。 可是没关系。 他想着。 至少他会一直陪着她。 第64章 前世(下) 太子府多了许多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女人。 是太子娶的侧妃, 良娣,还有那位身份尊贵的太子妃娘娘。 他并不关心这个所谓的太子现在娶了多少人,以后会娶多少人, 他在意的是, 公主在府里面过得好不好。 那个太子妃不是一个好相与的人。 公主的院子里面有一个小厨房,太子妃来了之后,就将小厨房里面的厨子请了出去,她坐在烟波轩首座上喝着茶娇笑,说一家人,哪里能自己一个人偷偷摸摸地在院子里吃独食呢。 妹妹,你我不是外人,便不说两家的话,你侍奉太子的时间比我长, 也最得太子的心意, 可这身份之隔宛如云泥, 你说是吗?
第120页 她红艷的嘴唇一张一合, 宛如毒蛇吐出的芯子,有那么一刻,他藏在房梁之上, 突然压抑不住心中的暴戾,想要—— 提剑杀了她。 公主在府里面的日子艰难起来。先是晚膳迟迟送不到公主住的烟波轩, 后来是衣服的料子越来越差,太子府里面掌管内务的管事仿若是个年近耄耋的老头,老是记不住烟波轩这边叮嘱的事情。 一日,公主参加皇宫里面的宫宴回来后,就将自己一个人关在房里面不说话,也不见任何人。 任由湘云在外面如何敲门, 门内也没有任何响动。 他急得不得了,可也不敢声张,藏在太子府的假山后面,终于偷听到了两个丫鬟的谈话。 扑哧——你知道住在烟波轩的那位今日发生了什么事吗? 怎么? 另一个丫鬟兴致勃勃地追问道。 今儿太后娘娘的寿辰,她身为太子的侧妃,倒也没有什么拿得出手的稀罕物,穿得还是过时的云雪缎,这不是明晃晃地当了一众人给太子府丢脸吗?回去之后就被太子妃训斥了一顿,要我说,她这个侧妃,可真够窝囊的。 他捏着拳头,深吸一口气,默默地将一块石头使了巧劲抛到那丫鬟的脚下,就背过身离开了太子府。 哎呀,姐姐,你怎么摔倒了呀。 听到后面传来焦急的惊叫声,他心里面突然涌起了一种莫名的快意。 那不若做一个恶人又何妨。 公主既然因为这些事情被人瞧不起,被人拿捏了短处,那么他也应该去做些什么,不至于日日在那一方小院子里面懈怠时光。 赤炎国的朝堂容不下他这个异类,他亦是不屑于为虎作伥。 江湖是他最好的去处。 他给公主买了汴京最好的绸缎,请京中数一数二的匠人打造了独一无二的手镯和头面,他第一次将这些女儿家的东西揣在怀里面,却并不觉得羞耻,而是心里面充满着希翼和期望,期望曾经的笑容能在一次出现在公主面上。 你哪里来的这么多钱? 少女捧着头面,惊讶地看着他。 他心虚地摸了摸鼻子,胡诌了一个理由。 皇上留给卑职的。 见公主不疑有他,欢天喜地地收下他的礼物,他也不由自主地弯了弯唇角,心里想着,没有什么比对自己爱的人好更快乐的事情了。 说起来很老套,可是她脸上短暂的笑容,就是对他最好的馈赠。 后来,他杀了不该杀的人,拼尽全力甩掉后面的追兵,狼狈地逃回了汴京的院子后,才发现自己不小心在途中中了迷魂散。 迷魂散无色无味,能够激起人心底的渴望,让人产生幻觉,换句话说,就像是喝醉酒一样。这东西在江湖上来说,并不是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玩物,因此他起初并没有在意。 可是那时他忘了自己受了很重的伤,意志薄弱,精神恍惚。 他只觉得周围是天旋地转的黑暗,可是又觉得脚下这些路无比熟悉,虽然充斥着守卫、巡逻,压抑,他却像是来过千次一样。 等他醒过来的时候,他发现自己躺在公主的怀里。 公主的嘴唇抖得厉害,一双凤眸里面像是镶嵌入了天上所有的星子,还有温暖的星星一颗一颗地落在他的面颊上。 他不自主地伸手去接。 软软的,在他手掌中心化开。 他脑袋发晕,使不上力气,心里面却很难过,他觉得公主不应该是这样,他也不应该让公主看到他这样。 是他的错。 公主生气了。她去当铺当了所有他送给她的东西,将银钱还给他,让他以后不许再碰这些事情。 他固执将那些银票塞进公主的怀里面,低着头,就像是一个犯了错还不愿意的道歉的孩子一样执拗。 可是,他无法不承认,那一刻他亦如十一岁那个得了糖的少年,心里面藏着不能分享的窃喜。 他也被人在乎着。 被他最爱的人在乎着。 再后来,公主身边的丫鬟死在隆冬大雪的那日。 如今的公主很少笑,也很少哭,可是湘云跳湖的那日,公主晚上抱着他嚎啕大哭,就像一只倦鸟,在陌生的土地上不停被人催赶,找不到一个落脚点。 你还有我。 他拍着她的背,一遍遍地说。 我只有你了。 公主将泪水擦在他胸前的衣襟上,也一遍遍地说。 湘云不知道他的存在,但是她也是一个掏心掏肺为公主好的人。 他陪着公主跪了三天三夜,这三天三夜,公主不愿意吃饭,他就只好哄着说,若湘云泉下有知,也不愿意看到你这样。 公主惨白的嘴唇动了动。 好。 她轻声说。 那之后,他每天晚上都会熘进太子府里面陪着公主,陪她说说话,然后守着她睡觉。 公主怕他被太子府的守卫发现,让他不要每天都来,可是他知道没有他公主晚上会睡不着,只要他小心一点,就算承担一点风险,又有何妨呢? 他会很小心地保住自己的性命,毕竟,公主只有他了。 过了一年半年,公主终于走出了湘云去世的阴影,至少,她不会因为湘云的死而一个人整夜都睡不着觉。 日子总归会好起来的。 他对自己说。
第121页 时间若抓不住的风从公主的髮鬓间熘走,从公主的裙摆下嘻嘻笑着掠过,公主看到他偶尔会对他露出一个温婉的笑容,给他讲解着她今日看的诗词歌赋,就像一切真的似乎都在往好的一面迟缓又没有间断地行进着。 也有不愉快的时候。 比如,公主常常劝他娶妻生子。 他总是想也没有想就一口回绝。 这是他唯一不愿意妥协,也不能去将就的事情。 也是他十一岁之后,就註定接受的宿命。 成为她最忠诚的影子,只看得到她一个人。 事情的转折是发生在第六年过半的时候,太子府有个嘴碎的下人告诉公主,天泽国和赤炎国已经开战了。 不知道公主和太子说了些什么,而后,公主被软禁起来。 公主身子越来越虚弱。发热,风寒,她常常躺在床榻上,看着窗框外一角湛蓝色的天幕,从早晨到晚上,最后床榻边的灯被丫鬟熄灭,她也闭上眼睛睡去。 烟波轩被重兵把守,他一个月往往也不能来看她几次。 第八年的时候,公主对他说,司矍,我犯的错不多,但一次已是滔天大过,可是我还是想要回家看看。 她说,惟愿狐死丘首,代马依风。 如果这是她的愿望,那么,他一定会帮她实现。 他毅然决然地提着一把剑,将少女揽在怀中,从重重把守之中,用血肉之躯杀出了一条血路。 他要带她回家,就像十四年前,她把他带入宫一样。 逃亡的路充满了鲜血和尸骨,唯一值得庆幸的,是月亮每天晚上会照常升起,为他们照亮回家的路。 他抱着公主轻声细语地给她讲故事,绞劲脑汁地逗她笑,甚至唱蹩脚的歌给她听。 只要她不要目光空洞地看着远方不说话。 他其实很害怕。 怕公主离开他。 但是他也很没用。 连公主的最后一个愿望也没能实现。 雪压枝头,寒冷刺骨,他在天泽国的边境给公主立了一个墓碑,然后准备去天泽国的皇宫找当今的圣上。 皇上听完他这些年的故事,看着他脸上的深深浅浅的伤口,长长地嘆息一声,眼睛里面泛起薄薄的水雾。 身为皇上,他不能在这么多下人面前哭。 他懂,因为他也不能在公主面前哭。 皇后娘娘坐在一旁已经泣不成声。 他面无表情地跪在地上,没有哭。 再然后,是他领兵十年的故事。 皇上问他想要些什么。 他说,请给他一个机会上战场,上阵杀敌,为国效忠。 军营的号角旷远,月亮清寂地落在大漠之上,远处的群山起伏,影影绰绰,他一个人坐在帐篷里面擦拭着长剑,便总会不由自主地想起那并不算顺遂安乐的八年。 那个记忆中拉着他衣角笑着让他带她去屋顶上看月亮的少女。 司矍,你是不是喜欢我呀。 她撑着脑袋看着他,笑嘻嘻地问道。 他那个时候没有说话,现在想起来,他突然觉得,他这一生没有多少值得后悔的事情,若真的要说一件,也就是唯有那一次。 他多想借着那次机会,给少女说一次,是。 卑职心悦公主。 可惜她再也不能听到。 十年,他率军攻下赤炎国的数座城池,一步一步直逼汴京。 汴京破的那一天,那个当年的太子陛下,如今的皇上,没有任何地抵抗地让他们入了城门。等他们攻入皇宫,发现赤炎国的帝王抱着一副女子的画像,嘴角微勾,永远地闭上了眼睛。 没有一个士兵认得画像上的女子。 他却知道。 他将画像带回了京城。 他凯旋迴京,公主的弟弟登基为帝,坐在那象徵着九五至尊的皇座上乐呵呵地问他想要些什么。 他双膝跪下,抱拳说,希望圣上能赐他一杯毒酒,在他死后,能够将他的骨灰和公主葬在一起。 满身的军功,但求一死。 虽然大逆不道,但他还是想陪着公主。 接下来的事情,他不太想说。 因为无非就是不断地劝告,无非就是所有人都让他向前看。 这么多年,你竟然还没有放下。 皇上嘆息着拍拍他的肩膀。 从来没有想过放下。 他说。 人死不能復生,而你还有大好的前程,何苦呢。 他们都这么认为。 可那又有什么意思呢? 公主死的那天,他其实就已经被她永远困住,心甘情愿,毫无怨言。 皇上不肯赐他毒酒,但没关系,既然皇上不能寒了忠臣的心,那他就自己喝。 毒酒的滋味就像他离宫之前吃下的过期的糖果一样,有点苦,但吃下后,却没有那么难过了。 数千个日子,他的骨头快要被想念打碎,他却又要若无其事地咬着牙向前,将那些公主失去的一一讨回来。 而如今,终于能够解脱了。 他缓缓闭上眼睛。 月亮无心悲悯少年,少年却因此记挂了许多年。 现在他可以说爱是什么。 他已经用自己的一生,说给那个少女听。 作者有话要说:  终于写完了tvt 我心疼小侍卫死了
第122页 第65章 醒来 司矍一言不发地抱着怀里面的少女翻身上马。 「平南王世子也在。」 他将怀里面的少女捂得严严实实的, 立于马上,霜雪浅浅覆盖住他英挺的剑眉,显然已经在雪中等候多时, 丢下这句话后, 就头也不回地朝着城内驾马而去。 阮靖向来看不惯军中靠着靠山空降的将领。这军中皇上钦点的随军参军,阮靖初时还以为只是个花拳绣腿,阿谀奉承,上不得台面的小子,结果相处久了,他发现这青年不骄不躁,有勇有谋,上战场也是打架的一把手,特别是追击北虏那一战之后, 更是对他刮目相看了几分。 假以时日, 必成大器。 只是, 这小子和那位金枝玉叶的公主看起来关系不一般哪。 阮靖顾不得多想, 先是唤人将平南王世子搀扶下来,后让楚瑜带着将士们去军营安顿好,就带着军医也急急地追了上去。 几日前, 皇上给他递书信说,公主可能随着粮草车来了益州城, 随行的还有平南王世子,差点将他的魂都给吓没了。 这益州城紧挨着战场的前线,天气湿寒,水能成冰,军中不少将士因为常年驻守在益州城内,都落下了不少毛病, 可不是这些含着金汤勺长大的公子贵女们该来的地方。 唉,这益州城的两个祖宗,伺候不好,那可是要掉脑袋的事情。 司矍在益州城城东一处庄严肃穆的院落面前停了下来。院落前立着两只威风凛凛的石狮子,石狮子上覆着一层薄薄的白雪,院门口守着两个身着盔甲的士兵,一见司矍到了,就赶忙上前将大门打开。 他们知道,司矍怀里面抱着的,那一定就是将军口中怠慢不得的贵人。 至于这贵人是谁,没人敢去想,也没人敢去猜。 这里是军事要镇,每个人按部就班地值守着自己的岗位,也没有闲情逸緻去关注这些捕风捉影的事情。 公主已经在他怀里面睡着了,也可能是因为体力不支而昏睡过去。 司矍一只手扶着公主,自己先翻身下马,而后他收敛着力道,深吸一口气,紧绷着肌肉缓缓将公主从马背上抱了下来。 公主瘦了许多。 比他离开京城的时候,抱起来还要硌手。 不知道她受了多少苦,这一路上天寒地冻,一定是日日风餐露宿,还不得不和一群在军营里面呆惯了的糙汉子同吃同住。 想到这里,他鼻尖微涩,宛若有把刀子一刀刀地割着他的心脏。 天知道他刚刚醒来,得了皇上的消息是多么的惊惧。 从京城到益州城的路太长了,此时又正值寒冬,带队的将领还不知道队伍里面藏着一个从小就被千骄百宠的长乐公主。 他不敢想公主出事了他会怎么样。 怀里面的少女动了一下,似乎觉得冷,将脸朝着他的胸膛无意识地蹭了蹭,才魇足地嘤咛一声。 司矍收回自己的思绪,赶忙抬脚朝着府内走去。 房间里面早就烧好了地暖,暖融融的。 他俯下身,像是对待至宝一样,小心地将怀里面的少女安置在床上,轻缓地给她盖好被子。 铁甲碰撞着发出轻微的声响,似乎也跟着收敛力道,唯恐惊醒睡梦中的少女。 做完这些后,司矍垂下眼睑,半跪在床边,轻轻地握住了她的手,静静地看着她。 公主的手还是一如既往地冷。 公主惧寒,心情好的时候,就会嘻嘻笑着将手偷偷伸进他的脖子里面吓他一跳,觉得累了,或者难过的时候,就只会安静地坐在一旁,然后将他的手拉过来,牢牢地覆在她冰凉的双手之上。 公主,卑职可以给你拿暖炉。 那时候他不知所措,明知道于礼不合,想要抽回自己的双手,可是他一旦触碰到那刺骨的温度,还没有等自己反应过来,就已经不由自主地将那双柔弱无骨的小手握得更紧。 不要。 少女将头靠在他的肩膀上,小声说道。 没有你暖。 少女的手掌不復以往的细腻,掌心带着些许粗糙的质感,司矍一遍一遍摩挲着她的手掌,看她一双小手密布着细密的伤痕,眼眶微热,抬眼仔仔细细地去看她的脸庞。 她双颊潮红,巴掌大点的小脸看起来又瘦了一圈,显得更加楚楚可怜,往日比之桃花更盛的红唇褪成寡淡的白色,唯有眼角下涂抹着一道浅浅的青黑,那长长若蝶翼的眼睫安静地在她的脸庞上投下一片小小的阴影,才给她憔悴的面庞添了几道重彩。 他的手忍不住又开始抖,可仍旧牢牢地将少女的手掌握在掌心。 不敢用力一分,也不愿意松开一毫。 梦里他整整过了十八年哪。 有压抑却短暂的快乐,但更多的是,挑灯夜坐,静观月色的惆怅。 等阮靖带着军医赶来,见到的便是这样的场景。 身着银质盔甲的青年虔诚地半跪在地上。 他一动不动地看着床上的少女,双眸早已隐去了往日瘆人的寒凉,若冬雪消融,一汪湖水在雪后初霁之后,便只能照得那床上少女的影子。 身经百战的大将军突然停下了脚步。 「嘘。」 他抬手对后面匆匆赶来的军医做了一个手势。 「小声点。」 傅知微醒来,已经是两天后的事情。
第123页 她的手指微微动了动,而后眼睫一颤,便睁开了双眼。 睡了两天两夜,傅知微觉得自己的脑袋已经被熬成一团浆煳,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将要去哪儿。 傅知微茫然地看着头顶上浅粉色的罗帐。 她不是和表哥一起出京了吗? 傅知微缓缓地将头转了过来,便看到了趴在她床边睡着了的青年。 他没事呀。 对了,她想起来了。 她的小侍卫将她抱了起来。 傅知微抿嘴笑了下,盯着他看了又看,心中欢喜,而后悄悄地伸出手,去拨弄他垂落在耳边的头髮。 他没事。 她也好好的。 青年的肩膀动了动,被她的动作惊醒了。 他在这里守了两天两夜,又加上伤还没有好,所以不知不觉就趴在床边睡了过去。 睡得迷迷煳煳之际,他隐约感觉到床上的动作。 司矍一抬起头,就看到少女躺在床边笑吟吟地看着她。 「公主……你、你醒了?」 青年的声音带着宿夜未睡的沙哑,他的下巴上冒着浅浅的青色鬍渣,面色疲惫,眸子里面却含着压抑不下的惊喜。 「我去叫大夫。」 「欸,别——」 傅知微见他就要起身迈步往外面走,赶忙直起身子去拉住他的手。 司矍停下脚步,唯恐自己的动作伤到了她,转过头来看着傅知微不贊同地说道。 「公主切莫拿自己的身体开玩笑。」 大夫说,公主虽然身体没有什么大碍,但这十几日舟车劳顿,需得好好养着,最忌着凉受寒,否则难保落下病根。 「我、我想和你说说话。」 傅知微低着脑袋,不服气地说道。 司矍听了这话,眼眸深了深。 他安静地又重新半跪在地上。 「公主感觉可好些了?有没有不舒服?」 他怕她受凉,将她露在外面的小手拉过来捂在他宽厚有力的手掌里面。 还好是暖的。 傅知微嘟了嘟嘴,偏过头不去看他:「才几个月不见,如今连我的小名也不唤了。」 司矍失笑。 「杳杳。」 他温柔地唤道。 傅知微被他这一声唤得脸红,但就如同被顺了毛的猫儿,转过头来高兴地望着他。她正要说话,又想到她来这里的正事,连忙问道:「欸,你的伤还疼不疼呀。」 「不是什么大事。」 司矍将她耳边垂落下的几缕髮丝撩起别在她耳后,冷冽的眼眸中含着的重重积雪化开,笑着答道。 「怎么可能。」傅知微瞪大了眼睛。 「睡了四五天而已,皇上他们不告诉你,也是怕你担心。」 「别怕。」 这人! 傅知微气恼地抽出一只手想要去捏他腰间的软肉,还没有碰到,她警惕地收回手盯着他:「你腰上没有伤吧?」 他太不把自己的身体当回事了。 「没有。」 司矍握紧了她的右手,黑曜石般的双眸沉静地看着她,克制着心中翻涌的情绪:「杳杳下次不能再做这么莽撞的事情。」 傅知微哼了一声,又娇娇气气地别过脑袋。 几个月不见,就知道教育她。 她刚刚摆出生气的样子,转瞬之间,就被一双温暖的手臂的圈在了怀里面。 傅知微窝在他胸口,动了动秀挺的鼻尖。 鼻尖萦绕着的是她熟悉的沉香。 冷冽,稳重,无论前世还是今生,都像是一遍遍地将我在,不动声色地说给她听。 她将双手缓缓缠绕在他的腰肢上。 「司矍。」 她缩在他怀里面,小声地问道:「受伤的时候,是不是很疼呀。」 「不疼。」 头顶上方青年的声音带着一丝喑哑。 「只是放不下一件事情。」 「什么事情?」 傅知微好奇地问道。 「这个月的书信,还没有来得及寄给公主。」 傅知微听到他这话,一个没忍住,泪水就扑簌簌地像是断线的珠子往下落。 她轻轻地拍了下他的肩膀。 「你这个呆子。」 青年把她抱得更紧了。 「现在想想,如果我能够早点把信寄出去,公主就不会受这么多苦,也不用千里迢迢地从京城赶到苦寒的益州城。」 他自顾自地说道,语气里面含着深切的自责和悔丧。 因为这样一个小小的差错,他让公主忍受了这么大折磨,一路随军来到北疆。 他的错。 「好呀,我对你这么好,你还不愿意见到我。」 傅知微将泪水一股脑地煳在他的衣襟上,努力撑起一个笑脸,想要缓解气氛,边哭边开玩笑地说道。 哪有一见面就哭的。 一个吻轻轻地落在她的脸上,像是一片花瓣坠落的重量。 轻得不像话,又带着浓得化不开的深情。 克制、压抑。 「杳杳,别哭。」 「我想起来了。」 司矍低下头,抵着她的额头,看着她眼睛一字一句地说道。 傅知微睁着泪眼朦胧的双眼,连哭也忘记了,不可置信地望着他。 「全部?」 「全部。」
第124页 他低声说。 作者有话要说:  七夕节快乐宝贝tvt 我儿子的情人节一定要过感谢在2020-08-19 14:49:23~2020-08-25 22:19:0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柚子 10瓶;世无双 5瓶;春意正浓3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6章 看雪 「我居然不知道你前世这么厉害。」 听着青年低哑的嗓音娓娓道来前世她没有来得及参与的十年, 傅知微缩在他胸前说道。 「当年威震一方的大将军,竟然现在是我宫里面不起眼的小侍卫,司矍, 你是不是觉得可憋屈了。」 她呲了呲牙, 作势生气地去捏他的脸。 他的脸硬邦邦的,摸起来只有一层皮,这几日守着她,下巴上冒出了浅浅的青色鬍渣,有些扎手。 司矍一动不动地任由傅知微在他脸上乱动。 少女的小手软乎乎的,不小心掠过他的鼻尖还带着点点她特有的馨香,他压下心中的心猿意马,乖乖回答道:「我还是喜欢当公主的侍卫。」 「因为可以一直看着公主。」 「没出息。」 得到满意的回答,傅知微眯起眼睛笑成月牙状, 伸出手顺毛一样地拍了拍他的脑袋。 「但我喜欢。」 如果她有一条尾巴, 此刻一定早就得意得翘上天了。 司矍呆在房里面和傅知微说了会话, 就出去唤大夫进来。 和大夫一起进来的, 还有沈皖和傅行。 「杳杳!」 沈皖一看到床上坐着消瘦的少女,眼眶瞬间就红了,她恶狠狠地剜了傅行一眼, 几步跨作一步地走到床边坐下,一把将傅知微抱在怀里面。 「你可快要把我吓死了, 都怪傅行这个混小子,带着你出来就算了,一路上也不好好照看着你。」 沈皖一向清凉有力的音色带着点点鼻音。 听到自家小姐妹昏迷的消息,她特意从荆州城连夜赶了过来。 害自己的姐妹这么担心,傅知微心里面也觉得揪得疼,拍了拍沈皖的后背, 轻声细语地安慰她说道:「别哭呀,我这不是好好地坐在这里。」 「绾绾,你也别怪表哥,是我自己非要跟着他来的。」 傅知微抬起头看见傅行也是委委屈屈地站在一旁,满脸担忧地看着她,又补了一句。 沈皖将头埋在傅知微的脖颈之间,不肯起来,小声地嗯了一声。 傅知微感觉到她肩膀上的衣服带着一些温热的湿度,软塌塌地贴合在她的肌肤之上,像是自家小姐妹落下的泪水。 她没有戳破,一遍遍抚摸着沈皖的后背,安静地任由沈皖抱着。 ** 傅知微在益州城住了下来。 傅行见她没事,也松了口气,转头就死皮赖脸跟着沈皖去了荆州城。 静养的日子清净自在,闲时煮茶赏雪,作画插花,司矍怕她无聊,下了军营就在院子里陪着她,沈皖偶尔得了空也爱带着傅行往益州城跑,唯恐她一个人呆着给憋坏了。 傅行如今已经完全褪去昔日那个手无缚鸡之力的纨绔的模样,他白皙的脸颊被晒黑几度,嘴唇再不復以往的红润,然眉骨之间却显得更加英挺。 这还得多亏了忠勇侯。 驻守在荆州城的忠勇侯乃沈皖的父亲,知道了这件事情,震怒,直接把傅行逮过去训了一顿话,说大丈夫顶天立地,连一个姑娘都保护不好,委实不像话,还说既然他来了这边境,也不能白养他这一个富贵闲人,于是整日亲自带着傅行在军营里面熘达操练,放话说等他再练几个月,就让沈皖拉着他上战场。 直接把傅行吓得觉都睡不着,听沈皖说,每日鸡鸣未响他就早早地起来,跟着她巡逻练拳,唯恐自己学艺不精,等上了战场自己的连命都捡不回来。 傅知微品着手里面的刚泡好的普洱茶,听了这话吃吃直笑。 唯一美中不足的事情就是,司矍不准她出门。 大夫说她体质虚弱,本就不应该随军跑到这边境来,既然来了,就得先好好养着一段日子。另外,益州城这几个月是最凄寒刺骨的时候,落雪寒仄逼人,需尽量避免外出,避免寒气入体. 司矍推门进来的时候,傅知微正坐在悬窗上对着外面的雪景发呆。 院落外面栽种着铮铮梅花,深色的桃红和白雪相映,又横着虬枝几道,比写意画还有几分韵味。 少女手里面握着暖炉,被子上放着一本摊开的画册,她微抿红唇,缩在厚厚的被子里面,只留下光洁白皙的脖颈和精緻清丽的脸颊露在衣襟之外。 她细细地看着外面银装素裹的雪景,若有所思。 司矍放慢了脚步,走到她面前,顺着她的视线瞧了过去。 泥褐色的枝干就像是画里面苍劲有力的笔触,从泥土里面带着横折竖转的锋利直勾勾地立在雪中,枝桠上蹦出来的五瓣梅花笑嘻嘻地仰着头,竭力想要去接住一朵飘飘然落下的雪花。 他将视线转向少女,默默看了许久。 「杳杳想出去看雪景吗?」 「那当然。」 傅知微将膝盖立了起来,锦被上立马鼓起一个小小的山包,她没有回头看他,似乎早就知道青年在房里面,撅嘴不满地说道:「可你不是不准我出去吗。」
第125页 房间里面又陷入静默,甚至可以听见外面寒风吹刮窗纸的声响。 傅知微将手肘撑在膝盖上,嘆了口气。 她如今可算是名副其实的金丝雀,最可恶的是连绾绾都站在司矍那边,死活不不愿意带她出去玩,可愁死她了。 然而下一秒,她就连着被子被青年抱了起来。 「欸欸欸——」 身体一下子悬空,找不到着力点,傅知微死死地揽着青年的脖子,忍不住发出一声惊唿:「你小心一点。」 青年低低笑了一声。 他右手从她膝盖窝下穿过,左手紧紧地扶住她的肩膀,将她整个人裹成一个球,只剩下她毛茸茸的脑袋还露在外面,紧密地把少女扣在自己怀里面。 「益州城的雪,的确比京城好看多了。」 「把暖炉抱好,别掉下去了,我带你出去看雪。」 傅知微一扫之前懒洋洋的神态,勾着他的脖子就亲了他嘴巴一口。 「可真乖。」 司矍的耳根悄悄红了。 傅知微不管这些,一想到终于可以出去走走,她动了动身子,在他怀里面找到一个舒适的位置躺好,又将被子里捂着的暖炉摆在肚子上,眯着眼睛得意地指挥道: 「那我要去看雪淞江!《水文异志》上描述过这条江,传说是龙王的第五个儿子为了等他在凡界的妻子化成的。隆冬之际,冰封千里,雾凇沆砀,想想就觉得特别好看。」 司矍看着她这副精神焕发的模样,把怀里面缩成一团的少女抱的更紧了些。 软和的锦被,少女乌黑柔顺的髮丝,还有她唿吸之间猫儿一样的鼻息。 这些都是真切存在着的。 「今日就在院子里面走走,等过些日子,再带你去看雪淞江。」 行吧。 傅知微用头在他的衣襟前蹭了蹭,表示默许了他的回答。 怕外面漫天大雪的冻到怀里面的娇人儿,司矍在傅知微手里面塞了一把白底绘着红梅的油纸伞,就抱着她抬脚走了出去。 刚一推开房门,傅知微就忍不住将头埋在司矍胸前打了个哆嗦。 好冷。 她被他密密实实地裹成一个蝉蛹的形状,只剩一只手从被子里面探出来,以方便撑着油纸伞,但这外面的温度像是能将人骨头打碎一样,顺着空隙丝丝缕缕地从她的衣襟里钻了进去,直直冻到了她的五脏六腑。 有那么一刻她突然觉得呆在屋里面咸鱼躺也不错。 「冷吗?」 司矍揽紧她一些,皱着眉头问道:「要不要回去?」 一听这话,傅知微赶忙拼命地摇头,还使劲将脖子朝着外面探了探,示意自己一点也不怕冷。 「多走走就好啦。」 她小声地说。 司矍见她坚持要去外面看看,只得顺着她的心意迈开步子,围着这座偌大的院落一圈又一圈地转。 他的手臂结实,却不显山露水地藏在衣袖之间,触之是紧绷流畅的线条感,青年的肩膀宽厚,可以任由她不安分地在他脖子间蹭来蹭去。 府里面的下人不多,偶尔见着几个,也规规矩矩地低着头扫雪。竹子做成的扫帚刷啦往雪地上一落,再轻轻一用力,就将雪地里埋着的青色石板给露了出来。 一声又一声,沉稳有力,将院落染上几分世俗的气息。 傅知微略微打直身子,好奇地打量着院落内的景致。 屋檐上都蒙着厚厚一层白雪,白得发亮,描成一条宽广的白条,偶尔黑色的砖瓦从雪里面露了出来,便将这纯粹的白雪一片点缀得愈发古朴厚重。 「司矍。」 傅知微将头靠在他胸前,听着他沉稳有力的心跳声,轻声唤道。 「怎么了?」 黑衣青年的脚步逐渐慢了下来。 「我看到这院落里面挂着的红灯笼,突然就想到,年关就要到了呢。」 司矍失笑,他冷峻的眉目映衬在着纷纷扬扬的大雪之中,清俊得耀目,一时之间竟然让傅知微看呆了。 他这几天特别喜欢笑。 每次他一笑,她就恨不得将他藏起来,学着话本子里的暴君,在一个温暖如春的地方给他建一座黄金屋,不准任何人看到他。 不过这个念头想想是情趣,真的做起来,那就是变态了。 傅知微打住自己脑海中的胡思乱想,继续接着说道:「你看,表哥在这里,绾绾也在这里,还有忠勇侯伯伯,一想想这些关心我的人如今都在我身边,就突然觉得,从来没有比此刻更幸福的时候了。」 她身子使劲又朝着他胸前凑了凑。 「还有你。」 隔着不算太厚的衣服,他温热的体温源源不断地传递到她的手臂上,每次他浅浅的唿吸凝聚成的白雾轻飘飘落在她鼻尖,牵连出说不出的暧昧,又像是他们之间永远分割不开的联繫。 无论是前世还是今生。 「杳杳,我会永远陪着你。」 他低下头,虔诚地擒住少女殷红柔软的嘴唇,而后似是不满足于浅尝辄止,轻而易举地撬开她的牙关,攻城略地,肆意攫取。 少女发出一声喘息,手中握着的油纸伞啪嗒一声落在了雪地上。 宛如几枝傲梅凭空从雪地里面探了出来。 第67章 军营 天高皇帝远, 傅知微如今才算是完全体悟到这句话的意思。
第126页 益州城离京城路途曲折漫长,加急的特派信件都要送上好几天,再加上大夫说她不能再受车途劳累之苦, 她爹和她娘只能在京城里面眼睁睁地看着她在益州城悠然自得地过着自己的小日子。 皇上没有办法, 总不能把御林军派出去把她抓回来,可好端端一个活人不在京城,不仅宫里面的嫔妃都盯着昭华宫,还有重大的宫宴得她出席,只能对外宣称长乐公主去相国寺为百姓祈福一年,伴青灯古佛,望来年风调雨顺,人寿年丰。 这消息一传去,傅知微一年之内都可以安安心心地呆在北疆了 北疆的吃食比不得宫中的精緻, 阮靖将军特意嘱咐府里面的人按着益州城最上等的标准伺候着她, 但是无论是摆盘、卖相还有菜餚的搭配上, 都同宫中差远了。 当然, 这只是从最客观的角度去评价,实际情况是,傅知微对现在北疆粗犷的菜系甚为满意。 作为无肉不欢的隐藏吃货, 没有了宫里面那些烦人的条条框框,也没有湘云和教习嬷嬷管束着她的吃食, 傅知微在北疆如鱼得水,天天捏着筷子就只往鸡鸭鱼肉上戳,如若不是担心面上起酒刺,或者不利于肤质保养,傅知微连菜都不想碰。 最让傅知微惊喜的是,北疆这边嗜辣。 宫里面的厨师每次做菜放的辣椒比一指甲盖还少, 偶尔瞒着母后给她开了几天小灶,就会被母后插在她旁边的眼线打小报告,然后就把傅知微唤过去训话。 老憋屈了。 所以,在寻常世家小姐眼中艰苦沉闷、脱粟布被的边关生活,在傅知微这里又是另外一番完全不同的滋味。 过了一个月,司矍拗不过她,终于允了带她去军营。 「我保证不乱跑!就安安分分地跟着你。」 傅知微站在原地,任由司矍将她裹成一只臃肿的粽子,竖起三指放在耳边一脸严肃地发誓道。 她知道边关的战士不容易,这里不是她能够胡来的地方。 可她还是想要去看看。 司矍没有说话,他后退半步,上上下下端详她好几遍,还觉得不满意,又从红木雕花衣橱里拿了件大氅给她披上。 粽子皮终于给包上了。 傅知微嫌弃地扯了扯自己身上的衣衫:「司矍,你有没有听我说话。」 「够了够了,这衣服再多我都要看不清前面的路了。」 看着少女这副娇憨的模样,司矍忍不住上前揉了揉她的脑袋,眼里闪过一丝笑意。 「我跟着杳杳,别怕。」 ** 军营驻扎在距益州城不远的平地上。 平地上坐落着数不清的白色帐篷,高高低低地挡住更远的视线,长树枝被砍下来做围成壁垒,或成脚手架的模样,上面搭着木板,供以哨兵的巡逻查岗,还有红色的锦旗飘飞在茫茫雪地中,老远就能瞧见。 驻岗的哨兵识得司矍。 哨兵单眼皮方脸,面容不算英俊,却自有一股军中将士的阳刚之气。 他方方正正地朝司矍敬了一个礼,就看到了跟在司矍旁边的一只圆滚滚的球。 这个圆滚滚的球上面还长出来了一个漂亮姑娘的脑袋。 军营里向来没有姑娘家,唯一的女子,就只有驻守在荆州城的沈将军,乍一见这样一个娇娇弱弱,貌若天仙的小姑娘,还被军中素来不苟言笑的副将宝贝似的牵着,哨兵也忍不住同司矍调笑道:「 这军中可不是谈情说爱的好地方,媳妇虽然宝贝,可想着兄弟们,还得忍忍哪。」 傅知微脸红了红,往司矍的方向不好意思地靠了靠。 这是八字没一撇的事情,她还没嫁给他呢。 司矍捏紧了她的手,也没有生气,解释道:「不是家里面的内子。」 傅知微咬了咬嘴唇,眉眼耷拉下来。 好吧,虽然是意料之中的回答…… 然而下一刻,她就听到他说—— 「这是我的心上人。」 好傢伙。 哨兵微微一愣,继而哈哈大笑。 北疆民风淳朴开放,没有京城这么多穷讲究,男子若是当真看上了哪家的女子,又正是男未婚女未嫁,得了女方的许可,带出去骑马游街,在益州城内也不是什么值得稀罕的事情。 男女之爱,在这北疆反倒是一件光明磊落,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傅知微羞涩地迎着哨兵戏嚯的目光笑了笑,向身边的青年靠得更紧了。 进了军营,便是同外面的肃杀完全不一样的景致。 不同于傅知微想像中的枯燥阴郁,军营里的炊事班处起着裊裊的炊烟,肆无忌惮地在青天白日里游荡。 火伍营的营长宋刚赤着胳膊,头上绑着白毛巾,他赤红的脸蛋冒着热汗,抬头见司矍带着傅知微走来,将菜刀随意往砧板上一插,停了手上切菜的动作,笑着招唿道:「哟,司副将,捨得把自家姑娘带出了啊。」 「好福气啊,这么好看的姑娘,啧啧啧。」 看清站在司矍身侧女子的容貌后,他忍不住啧啧称赞道。 司矍也没有否认,停下脚步和他礼貌地寒暄几句。 傅知微乖巧地站在他身边,听着他们的交谈之声,探着脑袋去瞧铁锅里面的热水和砧板上硬邦邦的牛肉干。 「小姑娘。」 「欸。」 傅知微偏过头来应了一声。
第127页 见傅知微盯着刚刚烧涨的热水也能看得眼睛发直,宋刚被她这副呆呆的样子逗乐了。 他从架子上拿了个干净的陶碗,细心地过了一遍水,又在旁边挂厨具的架子上拎了一个长柄铁勺子,铁勺一动,便从后面放着的铁桶里面舀了一碗杏黄色牛奶一样的汤汁递给她。 「尝尝,暖身子的。」 傅知微小心翼翼地接了过来。 「这是益州城这边的人最爱喝的奶茶,用砖茶和牛奶煮出来的。」 司矍在一旁给她解释道。 「军中的将士有些还要在里面放白胡椒面,祛寒,杳杳,你尝尝喜不喜欢。」 傅知微懵懂地点了点头。虽然不知道味道尝起来怎么样,但这奶茶闻起来又香又甜,除了寻常牛奶的甜腻味道,还有一股扑面而来的茶香。 她吹了吹奶茶面上冒着的热气,低下头用嘴唇小心地沾了一点。 咸的,有一股浓郁的奶香味,融化在舌尖上,最后就变成了勾人的甜味。 好喝。 傅知微眼睛一亮,露齿沖宋刚笑了笑。 「好好喝。」 宋刚憨憨地摸着后脑勺,罕见地耳根子都红了。 喝完奶茶,司矍继续带着傅知微继续朝着阮靖将军的帐篷走去。 傅知微一路走来,见身侧不时有身着铠甲的将士荷戟直立,或神情肃穆地立于在操练场上,步兵们一次次随着口令噼砍,喊声震天,直入云霄,他们的面颊上虽然带着风吹日晒留下的伤痕,却满脸坚毅,不容任何退却。 苦中作乐,这才是军魂。 她自小在宫里面锦衣玉食地长大,无忧无虑,宫女环拥,但即使是上辈子流亡的日子里的心境,也同军营里面的感受完全不同。 这一刻,她却突然明白了绾绾为什么会格外嚮往这里。 傅知微的脚步慢了下来,扯了扯司矍的衣袖。 「怎么了杳杳?」 司矍牵着她的手,疑惑地问道:「马上就到阮靖将军的帐篷了,是不是觉得冷了?」 他将她另一只手也拉了过来。 傅知微摇了摇头:「司矍,军营和我想得完全不一样。」 「我还以为会特别特别压抑,但是这些人都好好。」 她抽出一只手比划了一下。 司矍将她的双手牢实地捂在他的手掌里面,见她的手都还是暖的,松了口气,说道:「军中的将士哪个都想着回家。」 「家里面才有他们牵挂的人。」 他原本同这肃杀的松枝霜雪般冷厉的眉眼蓦然柔和下来。 「谁也不知道下一秒还能不能活着,所以军营里面的将士唯一能做的事情,就是拼尽全力地活着。」 他说。 看着司矍专注认真的神色,傅知微像是被蛊惑一般,忍不住踮起脚尖拂去落在他俊朗眉目上的点点白雪。 多少忠魂烈骨被永远埋葬在这茫茫白雪之上。 因为这里无限频临死亡的荒芜和虚妄,所以只剩下了对生极尽热烈的坦诚和渴望。 她将身子往司矍怀里面拱了拱。 「走吧。」 傅知微依依不捨地将头从他怀里面探了出去:「阮靖将军估计要等急了。」 ** 日子一天天过去,傅知微觉得自己还没有好好坐下来看几场雪,就已经到了年关的当口。 北虏近几日的动作消停下来,军中将士都松了口气,开始制备着年货,以期过一个热热闹闹的好年。 司矍本来打算在益州城内陪着傅知微过年。外面天寒地冻,军营离着益州城远,杳杳跟着他必定得在军营住一宿,他怕杳杳受不住这苦。谁曾想还没有等他说话,傅知微就打断了他,执意要跟着去他军营,振振有词地说军中的将士无一人回家,终年戍守边疆,她不能一个人在益州城内过着朱门酒肉臭的生活。 她最近的大道理越来越多了。 却可爱得不得了。 司矍按捺不住心中的悸动,将眼前的少女一把抱在怀里面。 益州城的军营和荆州城的军营隔得不算太远,听了这事,沈皖、忠勇侯,还有傅行这个拖油瓶也从荆州城赶了过来。 作者有话要说:  不用写勾心斗角我真的太可了tvt 后面都是撒糖了 第68章 过年 红日一半遥遥地露在冰河之上, 一半是冰河上的倒影。 军营里面早就架起了铁锅。 柴火在下面噼里啪啦地烧着,上面的铁锅翻炒的佐料刺啦地随着铁铲的动作颠来颠去,红油混着花椒, 豆瓣酱, 生姜,豆豉咕噜咕冒着泡,走近了看,还能看到红得亮眼的剁椒在油面上下翻滚。 傅知微端了个小板凳,手里面捧着暖炉,好奇地勾着脖子朝着锅里面看。 她吞了吞口水,被辣椒的香味勾起馋瘾。 司矍端着一碟子切成片的牛肉干从帐篷里走出来,就看到傅知微直勾勾坐在那里盯着火伍营士兵的动作。 他抬脚走了过去。 一块牛肉被塞到傅知微嘴边,还带着没有完全散去的热气。 她眼珠子也不眨一下, 没有抬头就知道来人是司矍, 一口将牛肉从筷子上面叼了过去。 「杳杳, 你要不要先吃点东西垫垫肚子?」 司矍一手端着牛肉片, 一手握着筷子,弯下腰来问道。
第128页 傅知微这才把视线转到旁边穿着一身盔甲的青年身上。 她小巧的鼻尖被冻得通红,眼睛里面却亮晶晶的, 摇摇头说道:「那不行,等下我就吃不下, 再等等。」 而这时,宋刚端着一碗刚煮好的奶茶从帐篷里出来,见两人又粘在一起,笑着大声说:「欸我说副将,人家小姑娘好好玩自个儿的,你就别拘着人家。」 「这左右一眨眼的功夫, 还真怕被狼叼去不成?」 他一边说一边大踏步走过来,将碗递给傅知微:「喏——新鲜的,快趁热喝。」 傅知微将碗接过来,含笑说了句谢谢。 她这些日子得空就爱往军营里跑,帮军营里的军医打打下手,或者给他们递吃食改善伙食,日子久了,军营里的将士虽然都知道这个小姑娘的身份不凡,但见她如此平易近人,也不端着架子,不喊苦不喊累,对她也是多几分照顾和喜爱。 特别是宋刚,每次看到傅知微就想到自家和她岁数差不多的女儿,什么好的东西都给她留着一份。 所以,和火伍营搞好关系还是非常重要的。 「玉米馍馍也刚刚蒸好,你想吃,我就让副将帮你拿,省的他一天到晚都往你身边凑。」 宋刚边说边玩笑似的瞪了司矍一眼。 傅知微被他的话逗笑了,学着宋刚的样子,抬起手拍了几下司矍的盔甲,拿出赶人的架势说道:「听听人家宋营长的话,在这里闲着干嘛,快去干活,去去去。」 司矍恋恋不捨地看了傅知微一眼,不放心地叮嘱道:「如果出了什么事,杳杳记得叫我。」 宋刚嫌弃地看着他:「得得得,别在这里酸我了,快去!里面人手不够呢。」 傅知微扑哧一声地笑了。 ** 沈皖拎着鱼竿,傅行跟在她后面提着铁桶,从河边钓鱼回来。 「绾绾,我今天钓到四条鱼。」 他炫耀地晃着手里面的铁桶。 沈皖难得没有嫌弃他,停下脚步转过身拍了拍他的肩膀,挑了挑眉夸赞道:「哟,不错啊,长本事了。」 忠勇侯在军中和普通士兵一道忙里忙外,看到他们两个一前一后地从雪地里面有说有笑地走过来,意味深长地眯了眯眼睛。 等到一切准备就绪,天色已经完全黑下来,只有溅着火星子的火光照亮了一方夜色,描着远处深黑色蓬松的树影。 忠勇侯端起酒盅,乐呵呵地说道:「杳杳,你难得在边关过年,怎么样,这北疆的年味,不必京城差吧?」 北疆的酒是辛辣苦口的白酒,酒烈而回甘,喝上一壶浑身都暖融融的,但傅知微连梅子酒都能喝醉,更喝不了这种度数极高的白酒,于是司矍专门给她倒了一壶奶茶代酒,放在她座位的旁边。 火锅咕噜噜冒着逊白的热气,傅行显然是饿极了,捏着筷子探头探脑地瞧着在红油里面忽上忽下的牛肉,他咽了咽唾沫,顿了下,见周围人都没瞧着自己,试探着将筷子伸进热气腾腾的油汤里面,准确无误地夹到一块被煮成深褐色的牛肉。 嘿嘿。 他还没有得意完,牛肉就被沈皖的筷子一把拍了下来。 「干什么呢?」 沈皖瞪了他一眼。 傅行委委屈屈地缩回手,端端正正地重新坐好。 傅知微瞧着她对面两人的小动作,觉得甚是有趣,没有挑破,只是微微一笑,端起装着奶茶的酒盅说道:「哪儿都是过年,军中的将士保家卫国,能同他们一起过年,是我的荣幸。」 忠勇侯哈哈笑着,一口将酒盅里的酒闷了下去。 「不错不错,你娘教得好啊,有世家小姐的气度,却没有那种娇气劲,实在难得。」 「这北疆虽看着凄寒荒凉,可民风质朴友善,若能得些空闲日子在这里住上一阵子,那可当真算是难得的幸事。」 他砸吧砸吧嘴,感嘆了几句,而后将眼光投向坐在傅知微旁边的司矍。 忠勇侯和皇上做了数十年的拜把子兄弟,自然也知道自家侄女千里迢迢来北疆是为了什么,他将脚边的酒壶一把捞起,斟满自己的酒盅,朗声道。 「好小子,杳杳既然不能喝酒,你代劳几杯怎么样?」 司矍蕴黑的眸子沉静如水,端起酒盅不卑不亢地回敬道:「属下乐意之至。」 说完,他一口将酒盅的酒喝完,正要弯下腰拎起酒壶斟下一杯,突然袖口被身侧的少女拉住。 司矍偏过头去看她。 傅知微担忧地附在他耳边小声说道:「喂,万一真的喝不下,可千万别逞强。」 这点小动作自然逃不过忠勇侯的眼睛,还没等司矍说话,他就率先哈哈笑起来。 「这点酒都喝不下,算什么男人,杳杳,你可千万别惯着他,让你伯伯我来给他立一立家规。」 忠勇侯性子直,早年又在边关呆了数年,早就养成了想说什么就说什么的性子,后来他回京城復命,任了九门提督,不得不入乡随俗地端起世家子弟的样子,吃穿住行样样注重繁复的礼节。如今难得回了边疆,卸下这些子虚乌有的繁文缛节,顿时觉得浑身爽利。 司矍沖她安抚地笑了笑,凑到她耳边低声说:「将军说得对,连这点酒都给你挡不了,算什么男人。」 男子灼热的气息若有若无地萦绕在她的耳边,他唿出的热气带着微微的酒味,绕着弯钻进她鼻腔里面,同着他身上清冽的沉香混合成略微甜腻的味道。
第129页 傅知微动了动秀挺的鼻尖,便嗅到满腔属于青年冷冽的气息,她后知后觉地红着一张俏脸,低下头,不好意思地应了一声。 酒过三巡,月亮也高高地挂在了天幕的正中央。 沈皖拽着傅行喝酒喝到兴头上,嚷嚷着说要趁着这个时候去河边上的冰窟窿钓鱼。 司矍将傅知微垂落在身侧的手悄悄拽进怀里面,看见了她嚮往的眼神,低声问道:「杳杳想要去吗?」 他今日被忠勇侯灌了不少烈酒,原本清冷沉寂的双眸像是浸了水一样,跳跃着幽幽的火光,直直将她整个人都深深地印在了里面。 傅知微回握他的手,将头转了过来,凤眸里面含着忧虑,关切地问道:「你今日喝了这么多酒,还行吗?」 「不然我先扶你回去吧?」 她依依不捨地朝着沈皖那处望了一眼,心里面觉得有点遗憾。 冰上垂钓,她还没有试过呢。 也不知道哪句话逗笑了他。 司矍撑着脑袋低低笑了起来,他唿吸之间裹挟着的酒香尽数将她团团包裹住,里面沾染着男子的温度,钻进她脖颈间,耳朵里面,带着道不清不说明的暧昧。 「我没这么弱,杳杳。」 他无奈地说道,将她从座位上牵了起来。 「诶——你们两个,磨磨唧唧得在干些什么呢?」 不远处沈皖揽着傅行的肩膀,朝他们这边挥挥手,大声喊道:「快来快来,难得过年,怎么着,这么早就要睡了啊?」 傅知微抿着唇偷偷笑了笑,将手在司矍宽阔温暖的手掌之中寻了一个舒适的位置。 「那我们快走吧,别让绾绾等急了。」 她的语气里面带着压抑不住的轻快,像是被人圈养在笼中的雀鸟陡然从笼子里面被放了出来,它迫不及待地抖擞翅膀,还未来得及梳理羽毛,就振翅朝着森林飞去。 「嗯。」 司矍含笑地望着身侧的少女,将她柔软的小手握得更紧了。 冰窟窿位于离军营数百米的河道上,从山坡上踩着厚厚的雪走下来,往前再走约莫一刻钟,就能看到光滑锃亮的冰面在月亮下泛着粼粼的冷光。 沈皖将提着的板凳在冰面上寻了个位置摆好,捣鼓捣鼓鱼竿,随意地将鱼线往冰窟窿里一扔,就眯着眼睛一动不动地坐在那里。 傅行屏住唿吸,守在她旁边盯着冰窟窿里面深不见底的黑暗看了又看。 「这样能钓着鱼么?」 已经是深夜,外面的温度不知低了多少,傅知微冷得整个人都缩在司矍的怀里面,看着沈皖一脸严肃,老僧坐定的样子,好奇地问道。 「嘘——」 沈皖竖起食指放在唇边,故弄玄虚地压低声音说道:「杳杳,别说话,你一说话,鱼可都得吓跑啰。」 傅行在旁边小鸡啄米似的点头,应和道:「这鱼可精明了,表妹,你看着就好。」 傅知微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她将头枕在司矍的胸膛上,抬起手掩嘴小声打了个哈欠,乖乖地也学着傅行的样子盯着沈皖脚下的冰窟窿看。 冰窟窿黑漆漆的,什么也看不见,只能听到偶尔有潺潺的流水声穿过厚厚的冰面,打破了外面寒风唿啸着特有的寂静。 司矍的怀里面暖得不像话,傅知微靠在他胸膛上,不知不觉间就枕着头顶上漫天的星河睡着了。 这个年,可真有意思。 她这么想着,感觉到抱着她的手臂又紧了几分。 作者有话要说:  本来想要借酒开车的……但发现时机不对tvt 咕咕精厚着脸皮来推自己下一本文案 ----------新预收《妖女没有心》—————— 妖女望舒身边一直有个带着獠牙面具的黑衣男子。 沉默、木讷,却是望舒唯一不能践踏的底线。 望舒从师门内不受重视、任人欺辱的小师妹,到脚踏断月剑,剑指天下的一代剑宗长老,世人惊嘆她百年难遇的绝世天赋,亦是嫉妒她的无边美貌。 修真界最大的赌场财源广进,修士们兴致勃勃一掷千金,押谁才是妖女最大的靠山: 传闻剑宗大师兄心悦她数年 天之骄子为她剑斩白月光 闭关百年的剑宗长老为她堕入魔道 直到那日,数万修真界大乘者齐聚剑宗立誓血祭妖女以应天道 黑衣男子一人挡在望舒面前 他骨节分明的手指微动,摘下了面上的獠牙面具 是屠尽魔界万千死灵,杀伐天下的魔尊的脸。 从此之后,世人皆知,魔尊嗜她入骨,爱她如命 能为她一念入魔,一念遮天 【魔尊文案】 被妖王暗算,九死一生逃出诛神阵,他就被那个貌美的姑娘捡了回去 折损于他手上的死灵无数,他冷心冷情,却第一次有了兴致观察这个弱小的人类 小姑娘一点也不会照顾自己,洗个衣服都能把自己的手搓得皱巴巴的。 他一声不吭地一把抢过她的衣服,任劳任怨地帮她洗干净。 小姑娘连最简单的御剑飞行都不会,摔在地上,石子把她脸划破,却咬着嘴唇一声不吭。 他只好握着她的腰肢,一遍遍教她如何御剑。 小姑娘还很傲气,别人欺负到她头上,也只是擦了擦通红的眼眶。
第130页 他震怒,转头就让手下的副将废了那人的一身修为。 刚开始,他说,皎皎,只要你一句话,我就替你杀了他们。 她摇头,只是说,让我自己来。 后来,他看着她一人剑挑数千大乘者,一剑惊天下,最终以杀证道. 「秦晔,我帅吗?」小姑娘红衣猎猎,丢了断月剑,兴奋地噔噔向他跑来。 他一身玄衣,一把将她抱起,委屈巴巴地说道:「皎皎,别让那些蝼蚁碰你,让我来。」 第69章 暧昧 隔着婆娑的树影, 清明的月光,益州城内响起砰砰的烟花声,五颜六色一条笔直的流光在顶部四散开, 化做无数细碎的星子坠入到视线触及不到的地方。 傅知微揉着惺忪的睡眼, 迷迷煳煳地睁眼眼睛问道:「司矍,这是在哪里呀?」 风声已经停止,再也听不到冰面下奔涌着向前的流水声,只有脚步落在雪里面一步又一步沉稳而又令人安心的响声。 她听到远处一声接着一声烟花轰然的声响,扭了下身子,别过脑袋,朝着掩埋在树林阴影里的益州城看去。 司矍将她整个人都塞在大氅里面:「我看你太困了,怕外面冷,就先带你走。」 「绾绾他们钓到鱼没有?」 深深吸了一口外面似是浸着冰锥的空气, 傅知微打了个哆嗦, 脑袋终于清醒一些, 仰头看着他问道。 「没有。」 青年的脸隐没在沉沉的夜色里面, 只露出稜角分明的轮廓,少女却无端笃定地觉得,他方才一定勾起嘴角笑了一下。 「你笑什么?」 傅知微又忍不住打了个哈欠。 抱着她的青年久久没有回答。 她不耐地将身子往他怀里面缩了缩, 汲取到他胸膛温热的温度,又觉得刚才被冷气驱散的睡意再一次不屈不饶地袭了上来。 傅知微缓缓再一次阖上了双眼。 「能够跟杳杳一起做这些事情, 我觉得很开心。」 似乎过了很久,她才听到这样一句低低的话语。 轻得像是压不下四周随着青年行进的动作而掠起的微风。 也许也没那么久。 浓浓的困意将她拖拽着坠入黑暗,傅知微抓紧他胸前的衣服,小声喃喃道:「到了帐篷再叫我,我就睡一下下。」 「一定要记得叫我。」 她撑起眼皮,不放心地叮嘱道, 嗓音里沾染上一丝鼻音。 她感受到青年胸膛内一阵轻微的震动,像是他压抑着的低笑,又像是猫咪的爪子,试探地在她脸上轻轻地挠了一下又一下。 等到傅知微再次醒来的时候,她已经被司矍放在床上。 傅知微一激灵,怕司矍就这样悄无声息地留她在这样,哆嗦着使劲睁开眼睛。 「别、别走。」 她逮着司矍的衣袖。 青年身姿挺拔,只剩下深黑色的影子镶嵌在没有光的黑暗之中,正弯着腰轻手轻脚地给她盖被子。 他低下头耐心地劝哄道:「杳杳你先松手,我不走,给你盖好被子,我再走好吗?」 傅知微摇了摇头,咬着嘴唇可怜巴巴地看着他:「不行。」 好吧。 司矍只得放下手中的动作,坐在她的床边。 傅知微拉着他衣袖不肯撒手。 她今日并没有喝酒,脑子里面却像是有一团火呲呲地炙烤着她脆弱的神经,傅知微粘人劲儿上来了,抱着司矍瘦削的腰身就把他往床上拽。 「被子冷。」 她嫌弃地将被子掀开,将自己半个身子露在外面。 这样更冷了。 傅知微瘪了瘪嘴,不满地指示道:「你上来。」 司矍一把抓住她作乱的手,哑着嗓音说道:「杳杳,你知道你现在在干什么吗?」 在干什么? 傅知微想了想,觉得自己什么也干不了,将头藏在他的腰后面,咯咯直笑:「我就想抱你。」 她话音刚落下,就被捲入一个火炉一样炙热的怀抱里面,他怀里面的少女轻轻耸动鼻尖,在这火炉之中嗅一丝醇厚的酒香。 随后,她的脑袋被一双她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手轻轻仰了起来。 傅知微眨巴着一双水汪汪的凤眼,直愣愣地看着眼前青年的眼睛。 「司矍,你是要亲我吗?」 似乎察觉到这严肃的气氛,傅知微咧着嘴笑了一下,又赶忙板着脸问道。 她听到在这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之中传来一声沉沉的嘆息,而后她鲜花般娇嫩的嘴唇被覆在她身上的青年深深地含住,温柔地吮吻着,从她微张的嘴角,到饱满的唇峰,一遍又一遍,不知道魇足。 她脑袋里面被寒风冻成一条僵直的冰柱子的东西轰隆一声碎掉,似被压在她身上的男子灼热的体温给融碎,又像是融化在自己喘息间唿出的热气之中。 男子温热有力的手顺着她的腰肢划了下来,顺着她窈窕的曲线。 少女的眼角渗出一丝泪痕,仰着头不安地扭动着,一双小手不受控制地想要去抓住他作乱的大手。 「轻一点……」 男子的喘息声更重了,他骤然停了所有的动作,将手撑在她脖颈旁边,眸色深沉地盯着在他身下轻轻喘息着的少女。 她眼眸似湖水般清冽剔透,却蒙着一层薄薄而又朦胧的月光,红唇微张,唿出一团团白雾似的热气,似是被欺负了一样委屈地看着他。
第131页 他受不了这样无辜的眼神,抬起手覆上她的眼睛。 「别动,杳杳。」 司矍将头埋在她的肩膀,哑着声音说道。 少女的腰肢盈盈一握,被他手掌搀扶着,他不敢用力,却又克制不住地将她紧紧搂在怀里面,嗅着她发间的清香。 「让我抱一会就好。」 傅知微撒娇似地呜咽一声,安顺地任由他抱在怀里面。 「别走。」 她小声说:「不然就不许你抱了。」 「好,我不走。」 他抚摸着她的后背,沉声答道。 ** 第一缕日光轻巧地落在傅知微长长的眼睫之上。 她翻了个身,抱紧怀里面的被子,舒服地发出一声喟嘆,而后缓缓张开了眼睛。 傅知微怔怔地裹着被子坐了起来。 帐篷被外头的日光给照得透亮,每一个缝隙都被曦光填满,顺着一束束流水般倾泻的光线,还能看到闪着金光的尘埃纷纷扬扬若撒盐一般静谧流淌着。 只有她一个人。 傅知微掀开被子,才发现自己昨日的衣服已经被换成白色的亵衣。 她的脸霎时间比秋天熟透的苹果还要红。 这时,沈皖在门外喊道:「杳杳,你起来了吗?」 「等一下。」 估摸着时候应该不早了,傅知微急忙起身下床,匆匆地开始梳洗打扮。 「我可以进来了吗?」 在外面等了一会,沈皖一个人呆不住,又问道。 傅知微恰恰梳好了头髮,她放下梳子走了过去,掀开门帘:「进来吧。」 「嚯,外面好冷。」 沈皖得了她允许,略微弓着身子从门里面钻了进去,一边搓手一边说道。 她视线在帐篷里面转了转,落在离她不远处的一张木桌上。 沈皖挑眉,戏嚯地看着她,啧啧说道:「我就说你那小侍卫刚刚怎么往你帐篷里钻,原来是给心上人送早点哪。」 「不错不错,杳杳,这驸马爷够格。」 傅知微这才看到桌子上摆着的早点,佯怒瞪了沈皖一眼,没有理她贫嘴的话。 桌子上摆着热腾腾的牛奶,香浓可口的小米粥,还有一碟刚刚蒸好的白馒头和流着油的破酥包子。 沈皖拍了拍身上的雪在桌子旁坐下,随手给自己倒了杯热茶暖身子。 傅知微也跟着她坐了下来,正好觉得肚子里面空落落的,端起桌上的牛奶小小地抿了一口。 不冷不热,温度刚刚好,连甜度也恰恰落在她的心尖上。 「绾绾,你饿吗?」 傅知微拿起一个破酥包子递到她眼前。 沈皖没有推辞,把泛着油的包子接了过来,几口吞了下去,又往嘴里面灌了一大口浓茶。 「吃完饭,想跟着我们去滑雪吗?」 「怎么个滑法?」 傅知微喝了一口熬得糜烂浓稠的小米粥,好奇地问道。 沈皖嘿嘿笑着拍了拍她脑袋:「你快吃,去看看就知道了。」 大年初一,军营里琐事没有这么多,士兵们三三两两坐一起唠磕,缠着宋刚问新研发的菜品进展如何,或者围拥成一圈看擂台上的士兵打擂,看到兴起之处,不时发出一阵拍掌叫好之声。 傅知微跟着沈皖一路走出军营,左拐右拐,再顺着山坡往上,不多一会,就见到傅行和司矍他们两个。 地上已经积了厚厚的一层雪,人踩在松软的雪地上面,发出吱呀的响声。 她一见到司矍,就放开沈皖的手,一跳一跳地走了过去,蹦到他怀里面。 「你们在干嘛呀。」 她刚刚被司矍牵住手,几只狗就跟着她围了过来,在她的脚下转来转去。 「这是什么?」 傅知微瞪大了眼睛问道。 「狗拉雪橇。」 司矍将她不动声色地拉近一些,说道:「北疆这边常年是冰雪天,所以常常会用这种代步工具。」 傅行得意地插了一句:「论训狗,你表哥我可是一把手。」 「得了吧,你京中那些不学无术的事迹就别拿出来炫耀了。」 沈皖敲了下他的脑袋,笑吟吟地说。 「杳杳,你让司矍带你上去,小心摔了。」 她叮嘱道。 傅知微点点头,牵着司矍小心翼翼地踏入木制的雪橇之中。木椅上铺着一层厚厚的兽皮,坐上去软乎乎的,没有木头在雪地中放久了携带着的刺骨冰度。 司矍坐在她后面,手里握着缰绳,几乎将她整个人都圈在了怀中。 六只雪橇犬唿哧唿哧地站在前面。 「准备好了吗?」 傅行问道。 听到司矍肯定的回答,傅行松开绑在树上的绳子,雪橇犬霎时间就迈开前脚朝着前面跑去。 「啊——」 傅知微捂着眼睛把头埋在司矍的臂弯之中,发出一声惊唿。 耳边传来男子疏朗的笑声。 「别怕杳杳。」 」我、我……我不、不怕。」 傅知微的声音有点发抖。 顺着坡度不大的斜坡下来,唿啦啦肆虐的风逐渐变得轻缓柔和,傅知微慢慢松开捂住眼睛的手,终于看清眼前飘着落雪,裹满银装的世界。 松枝颤着落雪,不小心露出深绿色的松针,郁郁葱葱的雪杉重叠着依次向后推簇,巧妙地填满了雪地里所有裸露着的空地。
第132页 她像是没有骨头一样,顺势将身子靠在司矍的胸膛。 风裹挟着雪的味道,钻进她的嘴巴里面、耳朵里面、鼻子里面。 司矍搂紧怀里面的少女,嘴唇轻轻掠过她冰凉的耳垂。 傅知微咯咯笑着,别过脸去蹭了蹭他清矍的面庞。 第70章 回朝 四年后—— 昭华宫内燃着裊裊的松木香, 傅知微手持一卷书卷,倚在悬窗之上,偶尔抬起眼皮, 朝着窗外的那棵冠盖浓郁的老树望去。 昨夜刚下了阵子雨, 地面上湿漉漉的,落着几片新绿色的树叶。 算着日子,她的小侍卫也该回朝了。 殿门口传来邱明熙咋咋唿唿的声音:「杳杳,杳杳,出大事了。」 傅知微扶额,神色之间含着无奈。 当年她在北疆呆满一年,按着原计划应该返回京城,却不幸又染上风寒,大夫说她此时不宜长途远行, 又拖拉了一年, 才终于找不到在北疆呆下去的藉口, 被皇上派出的御林军给接回了京城。 北疆一处并不太平, 对于她搁置已久的婚事,皇后也不敢大张旗鼓地举办宴会相看,只是常常会督促她去参加一些贵女的诗酒花茶会, 起初傅知微是抱着推拒的态度,但京城少了傅行这个活宝, 沈皖也不在,一时之间少了不少的乐趣,她在昭华宫憋久了,终于答应皇后多出去走走。 谁曾想,竟然在一一品诰命夫人举办的作画会之上,被邱明熙认出来是那个消失了两年的画手, 六叶。 如此,她便同这位宰相府的嫡小姐结缘。 傅知微将书卷搁置在红木桌上,便看到身着鹅黄色云纹百褶裙的少女一脸大惊小怪地朝着她跑来。 「这是出了何事?」 傅知微摇了摇头,看着面前跑得气喘吁吁的娇俏少女,给她倒了一杯热茶递过去。 邱明熙一把坐在悬窗旁另外一边垫着软锦的榻上,端起红木桌上的热茶灌了一大口,才上气不接下气地说道:「镇北将军明日就要回朝了。」 傅知微点点头,一点也不惊讶,继续拿起书卷翻看着。 论起这件事情,她知道的比她多得多了。 「镇北将军诶!」 邱明熙激动得小脸通红,眸子里面带着仰慕:「那可是凭藉着一己之力将北虏纳入我朝疆域的人。」 「最最最重要的是,不同于别的将军皆是出身于显赫的武将世家,镇北将军先前只是宫中一介岌岌无名的侍卫,后来得了皇上的赏识,才领兵征战北疆,打了无数胜仗,斩杀北虏无数,而且——」 她顿了顿,故弄玄虚地强调道:「镇北将军还未娶妻呢。」 「怎么样,杳杳,是不是很心动?」 身旁坐着的少女显然对她口中说的事情全然不感兴趣,趁着她滔滔不绝的功夫,已经将手中的书卷翻了好几页。 邱明熙不甘心地挪了挪身子,一手肘撑在桌子上,一手绕过中间隔着的红木卓戳了戳专心致志沉浸在书中的傅知微:「杳杳,你给点反应呀。」 「噢。」 傅知微漫不经心地扫了她一眼,坐直身子清了清嗓子,顺着她意思掐着尖细的嗓子夸耀道:「这么厉害的将军,小女子仰慕之至,若能见上他一面,当真是前世修来无上的福分。」 「杳杳,你可就别调侃我了。」邱明熙嘻嘻笑着作势要去打她,「我可是在跟你说正经的事情!」 「皇后娘娘可劲在催你婚事了吧,这次镇北将军回京,圣上也是时候给他安排一门好的婚事。」 「瞧,这不恰好?」 邱明熙捧着脸颊,感嘆道。 「不过,我还真想见见这位传闻中的将军。」 傅知微终于放下了手里面拿着的书卷,伸出白皙的手指捏了捏她的脸颊:「真的那么想要见他?」 「其实也还好啦。」邱明熙想了想,认真地说道:「毕竟这京城里面好玩的事情可太少。」 「但是想着这英姿飒爽的少年将军,这闺女圈可又得掀起一阵腥风血雨啰。」 「那么你也想嫁给他吗?」 傅知微笑着问道。 她知道自家小姐妹的性子,作为京中无人不知的画痴,想要见司矍也估计是想要研究真正的将军到底长什么样,就地取材,好光明正大地放在她的画作里面。 邱明熙连忙摆手,正色道:「不可不可,虽然这镇北将军战功累累,且先不说他容貌如何,就算当真是一等一的好,那也不能把我的一辈子搭上去。」 「我要找一个画画和杳杳一样好的男人!」 她捏拳,表明自己坚定的立场。 「想要见他,也不是不可以……」傅知微微笑着将视线投向远处凸起的亭台楼阁,远处日光渲染满半边天色,象徵着春日已经临近,恰如她刚刚重回及笄之年的模样。 「怎么可能!」邱明熙瞪大眼睛。 「过几日,你来昭华宫找我,我就带你见他。」 …… …… 京城的城门敞开,将士们侍立在高大的城墙上,身着银甲,神情庄重,荷戟直立。猎猎的寒风从城门上唿啸而过,翻飞着挂在半空中殷红的旗帜,混杂着如雷的鼓声震天,恢弘浩渺的号角之声应和着呜呜作响。 马蹄声如江潮之势,铺天盖地地自远方传来,搅合着由远及近的浪潮般奔涌的黄土,声势浩大。
第133页 「吁——」 一枣红色的骏马高仰着前蹄,后蹄微曲,油水般锃亮顺滑的鬃毛顺势扬起,踢踏着脚下掀起的阵阵黄土,在城门前堪堪停下脚步。 马上坐着一身着银色盔甲的青年。 青年目光如炬,身高七尺开外,背部笔挺,如边疆里胡蛮生长的胡杨树,斜飞英挺的剑眉入鬓,一双凤眼淬着战场上亮白的刀剑似的寒芒,削薄的唇轻抿,赫然是勃然英姿的轩昂。 他昂头看着略显斑驳的城墙,城墙上蔓藤倒垂丛生,偶尔露出砖瓦缺掉而显现的空隙,如四年前他带着少女去北渠江放莲灯的模样。 想到阔别两年的心上人,他眸色深了深。 阮靖将军也骑着马赶了上来。 眼前这个青年失了以往的沉稳自恃,屡屡甩开部队跑在最前面,阮靖自然知道他为着什么,戏嚯地说道:「你小子,这个时候就这么着急,左右也不差这一刻钟的时间。」 司矍抿唇:「是将军你们太慢了。」 把军队带回军营整顿歇息之后,司矍就被皇上召了过去。 皇上坐在首座,看着殿下身姿挺拔的青年,眸子里面含着几分感慨和欣赏。 「十八岁领军出征,杀敌无数,战功显赫,少有败仗,年纪轻轻被封为镇北将军,朝中无一异议,司矍,朕当年果然没有看错你。」 皇上眯着眼睛捋着鬍鬚,心情甚好,明知故问地说道:「说吧,你想要些什么赏赐。」 司矍闻言,直直地挺直嵴背双腿跪了下去,低着头一字一句铿锵有力地说道:「皇上应知臣的想法。」 看着他严肃冷峻的眉眼,皇上不由得发出一阵疏朗浑厚的笑声。 「朕可不是爱卿肚子里面的蛔虫,不妨说来听听?」 「臣但求皇上一旨赐婚圣旨,用臣满身的军功,求长乐公主。」 司矍原本冷厉森然的眼眸在提到长乐二字时,霎时间染上一抹初春旭阳的暖意。 听着他这样的话语,皇上心里面多了几分喟嘆。 当年就是这个毛头小子,让杳杳远走千里去了北疆,原本早就该定下来的婚事,也被她各种理由搪塞推脱到现在。 如今看来,他未尝不是杳杳的良人。 「这么多年,也算是苦了你们两个。」 皇上缓缓开口说道,语气和缓:「少年人总爱意气用事,朕起初也以为你与长乐之间不过如此,时间久了,感情自然也就淡了。」 「长乐是朕最疼爱的女儿,当年为着这江山社稷,九五至尊的位置,朕亏欠了长乐,亦是亏欠了皇后,司矍,既然你向朕求了公主,便一定要好好待她,切莫重蹈朕的覆辙。」 「臣绝不会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 司矍抬起头神情肃穆地说道。 「好!」 皇上一拍掌,哈哈笑了起来:「司矍,记住你今天这句话,否则欺君之罪,你可担当不起。」 「还有一事……」 司矍的语气稍带迟疑。 「哦?」 皇上挑眉。 …… …… 月亮悄然爬上夜空正中央,月色和昭华宫檐角的琉璃灯交织在一起。 傅知微用过晚膳,披着头髮靠在床榻之上看书。 心不在焉地随意将手里面的话本子翻了几遍,傅知微有些气闷地把书放在枕头边上,裹着锦被在床上打了一个滚,恶狠狠地磨了磨牙。 这个呆子居然还没有来找她。 他们可是足足有两年没有见面,特别是一想到今日邱明熙同她说的话,傅知微就更来气。 他如今可是出息了,一回来就直接成京中贵女议亲的香饽饽。 窗户吱呀地响了一下。 傅知微一抬头,就看到司矍一个翻身从她特意开着的窗户里落了下来。 「杳杳。」 青年的嗓音低沉有力,他几步并作一步走了过来,一把将傅知微连人带被抱在怀里面,而后男人灼热的气息带着不容抗拒的强势,落在她白皙的脖颈后侧。 痒痒的。 「我好想你。」 他低低地说道,声色温柔。 傅知微在他坚实的胸膛上蹭了蹭,魇足地眯了眯眼,揽着他的脖颈,然后下一刻就嗷呜一声在他修长的脖子上咬了一口。 司矍低哑地笑了笑,将她抱得更紧了。 「怎么这么迟才来。」 她不满地埋怨道。 「被皇上拉着说了一会话。」 「父皇?」 傅知微一愣,「你们说了什么。」 司矍翻身将少女压在身下,他眸子跳跃着难以压抑的火光,一点点从瞳孔中溢出,而后深深地吻住她的红唇。 「求皇上将公主嫁给臣。」 他的声音淹没于唇齿之间。 作者有话要说:  快要完结了 别急,有番外 第71章 大婚 「你们知道最近京城发生的大事吗?」 邱明熙坐在黄花梨木椅上, 兴致勃勃地说道。 桌面上摆着棋盘,沈皖和傅知微对座着正在下棋。 「什么事情。」 落子的声音在寂静的宫内清晰可闻,傅知微在棋盘上放下一颗黑子, 抬头问道。 沈皖皱着眉盯着棋盘上的黑白分明的棋子, 显然并不关心京城里的轶闻八卦。
第134页 「镇北将军竟然只回了将军府邸两次,就再也没有在将军府落脚过。」 见终于有人肯捧自己的场,邱明熙赶忙顺着傅知微的话说了下去。 听到这句话,沈皖轻嗤一声,似笑非笑地朝着傅知微一处看了一眼。 傅知微老脸一红,别过脸不去看沈皖的目光,接下邱明熙的话茬:「那这可真的算一桩有意思的事情。」 「嗨,那可不是。」 邱明熙在京中闺秀圈的声名极好,小道消息也最灵通, 说起这些事情来可谓是滔滔不绝, 就连哪个新郎隔几天被塞了个通房, 她都能说得头头是道。 「要我说, 定然是在京城早就有了红颜知己,不然怎么刚回京,就连家都不落脚。」 邱明熙认真地分析道, 越说越觉得自己有道理。 听她这么一说,沈皖彻底将粘在棋盘上的视线抬了起来, 她乐呵呵地拍了拍邱明熙的肩膀,盯着傅知微说道:「明熙妹妹,你不是想要见镇北将军吗?」 「那都是玩笑话,不作数。」 邱明熙连连摆手。 沈皖嘴角的笑意愈深,一把将邱明熙的肩膀揽了过来,吊儿郎当地说道:「你去问杳杳, 这事,她知道的可比你多多了。「 「啊?」 邱明熙茫然地转过头去,询问道:「沈将军是什么意思?」 「咳咳——」傅知微被沈皖戏嚯的眼神看得发麻,一口热茶卡在喉咙里面上也不是,下也不是。 她们口中说的镇北将军,如今安安心心在她宫里面当侍卫呢。 不过,司矍的这个行为,还真的算是监守自盗。 想到司矍昨天夜里的举措,傅知微的脸更红了。 他他他—— 他居然跟她说他快忍不住了。 湘云含笑着上前,在一旁给傅知微顺气。 沈皖见湘云照看着她,放下心,一把将邱明熙拉到昭华宫正殿门口,指着那颗银杏树下的黑色身影笑眯眯说道:「喏——那就是你心心念念的镇北将军?」 青年抱剑立在银杏树下,眉眼冷冽。 「不是吧?」 邱明熙不敢置信地转过头:「沈将军,这个玩笑也是太夸张了。」 这个侍卫她有印象,束髮持刀,眼淬寒芒,身姿如苍松般英挺,面容俊朗,这样气质出众的侍卫,邱明熙前几日来昭华宫找杳杳的时候,就已经注意到了。 不过她是被他吓到了。 邱明熙一对上他冰冷森厉的眼神,就忍不住浑身发麻,被他浑身的气势吓得不由自主地向后退几步。 沈皖拍了下她的脑袋,嘿嘿笑着:「明熙妹妹,这京城里面你不知道的事情还多着呢。」 「沈将军,你可别蒙我。」 邱明熙抿唇,只把沈皖的话当作笑话,抬脚就朝着正殿走去。 她才不相信。 …… …… 圣上的一道赐婚圣旨非但没有将京中有关镇北将军的沸沸扬扬的传言给压下去,反而将这传言传得愈来愈烈。 茶楼里面的说书先生说,镇北将军原本就是长乐公主宫里面的侍卫,默默思慕长乐公主,当初凭藉着长相出众被长乐公主瞧上,心甘情愿地当了长乐公主的面首。但是长乐公主嫌弃他身份低微,转头就和鸿胪寺卿谢大人议亲,镇北将军一气之下就远走边疆四年,如今终于算是熬出头,守得云开见月。 「若真的像你说的这样,那将军府这些日子一直以来空着怎么说?」 台下有人高声反驳道。 说书先生眉目花白,褶子一叠一叠层叠在脸上,他手持一摺扇,捋着鬍鬚高深莫测地笑了笑:「说到这个份上了,你还不明白吗?」 「看破不说破,才是人生的大智慧哪,小子,老身算是给你上了一课。」 这镇北将军和长乐公主的婚事,众说纷纭,真真假假谁也不知道,无数版本当中,唯一不变的就是镇北将军对长乐公主情根深种,至于长乐公主对他是什么态度,鸿胪寺卿在这当中又扮演了什么角色,那就又是另外的故事。 京城里面的人闲着无事磕着瓜子泡一壶热茶瞧个热闹,但皇宫里面可为着公主出嫁的事情乱成了一锅粥。 傅知微靠着软榻瞠目结舌地看着长长的一卷礼单。 礼单迳自从红木桌上滚落,在地上滚了几丈远,密密麻麻的小字依次排列之上,无一不是奇珍异宝。 这还只是一小部分。 「司矍什么时候这么有钱了?这简直是富得流油哪。」 傅知微一行一行挨着看下去,惊嘆道。 「这有什么奇怪的?」 沈皖一副见怪不怪的神情,一腿蜷缩在软榻,一手耷拉在支起的膝盖上:「北虏投降的时候,不知道被我们搜颳了多少金银珠宝,原以为这小子都老老实实充公,没想到,都跟你留着呢。 她从碟子里捏起一块芙蓉酥,啧啧说道:「这镇北将军莫不是打算把全部身家抵在你这里,然后直接当个倒插门的上门女婿吧。「 「不错不错,有觉悟。「 边说边一口将芙蓉酥囫囵吞了下去。 芙蓉酥酥软可口,沈皖砸吧砸吧嘴,满意地眯起眼睛。 自己看着长大的妹妹,如今也终于和她心上人修成正果了。 她高兴。 傅知微将礼单往桌子上一搁,面上不仅没有喜悦之情,眉眼间反而含着深深的忧虑。
第135页 「管钱多麻烦。」 她小声嘟囔着。 「啊,我也想要这种烦恼。」 耳边传来邱明熙的声音。 邱明熙如今已经彻底加入傅知微和沈皖的姐妹团,她蹲在地上挨个挨个看着礼单上的名目,全然没了往日端庄贤淑的贵女形象,边看边惊唿道:「这这这——这竟然有失传的画卷《马踏飞燕》」 「天吶,玲珑阁千金难求的头面。」 「七彩玛瑙,还是一车????嗷呜——杳杳,我可以看看吗?」 傅知微失笑,摇了摇头,左手端起茶杯,右手颳了刮茶盖,抿了口沁润心肺的茗茶压下心中的震撼,才说道:「你看上了什么,等我成婚后拿走便是了。」 作为宫里面养尊处优的公主,傅知微世面见了也不少,往日里面进贡的西湖龙井或者蜀地的云锦,皇上都挑了最好的往昭华宫里面送,只是她实在没有料到自己家的小侍卫这么有钱。 亏她还盘算着以后要怎么在不伤害他自尊心的情况下拿出自己的嫁妆和小金库补贴家用。 不过看来他入赘也入得挺开心的。 「这多不好意思。」 邱明熙咬着嘴唇泪眼汪汪地偏过头来看她,依依不捨地将目光从礼单上收回来:「杳杳,有你出嫁珠玉在前,我可能要孤寡一辈子了。」 沈皖被她这副委屈的样子逗乐了,哈哈笑着走过去捏了捏她的脸颊。 「小姑娘家的,戏怎么这么多。」 「我竟然前几日还在杳杳面前编排镇北将军的八卦。」邱明熙挠了挠头,「不过,杳杳,话说镇北将军是不是当过你的男宠呀?」 「咳咳咳咳——」 傅知微端着茶的手一抖,差点没将整杯热茶泼在地上铺着的毯子上。 「不是。」 她用锦帕擦了擦自己的嘴角,赶忙矢口否认。 他们确实除了最后一步…… 其他什么都做了:) …… …… 大婚的日子如期而来。 赐婚圣旨一下,司矍就被皇上赶出了皇宫,回到御赐的将军府住了下来。 长乐公主的岁数已经不算小,皇后和皇上纵使千万般捨不得自家的掌上明珠就这么嫁了出去,还是让钦天监选了一个最近的吉日。 以十里红妆,大赦天下为嫁妆。 天还未亮,傅知微就醒了过来。 她乖乖地坐在梳妆檯上,任由湘云一下一下温柔地侍弄着她瀑布似的乌髮。 湘云的动作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轻柔,就像傅知微是一个一碰就碎的瓷娃娃,不敢多用一分力道。 「奴婢自小就和公主一道长大,如今看到公主和驸马爷终于等到这一日,也算是心满意足,此生无憾了。「 一边感嘆着,湘云的眼眶逐渐泛红,声音有些哽咽。 「你别哭。「 傅知微转过头,拉起湘云垂落在身侧的手,安抚地说道:「你一哭,我也要哭了。「 「往后在公主府,我们不是还在一起嘛。到时候,我给你寻一个好人家,他如果敢欺负你,你就报我的名字,我给你出气。」 湘云噗嗤一声破涕为笑。 「都听公主的。」 吉时已到,天色从白色渐而转为清透的浅蓝,湘云给傅知微盖上大红色的锦帕,轻声说道:「公主,忠勇侯夫人已经到了,我们也该去给皇后和皇后行李了。」 红色锦帕下垂坠着的金穗微微晃动,而后,传来少女猫儿似的答应声。 嫁衣将她的手衬得皎白如月,傅知微缓缓将手搭在湘云的手上。 根据礼节,她要先依次先至皇上皇后前行告别礼,然后在忠勇侯夫人的引导下乘着升舆赴将军府。 一步、一步。 脚下是她走了无数遍的路,一瞬间,傅知微的神情有点恍惚。 仿佛她又重新走了一遍她十九年的过去,同无数的回忆交织在一起。 都说皇宫吃人不吐骨头,可里面的人却竭力地给予她所有温情。 父皇握住了她的手,父皇的手温热有力,带着薄薄的茧子,短暂地,却又紧紧地握了她一下,就放开了。 这双宽厚的手掌曾经一把将小小的她捞至肩头,也曾经牢牢地牵着她走过无数的路,无视那些吃人一样的目光,将她带到那鎏金大殿上,笑着说皇后和她是他此生唯一珍视的至宝。 「儿臣,拜别父皇。」 明明她不想哭。 傅知微咬着嘴唇,趁着人不注意擦拭了一下微热的眼眶。 「好、好。」 皇上素来威严的声音带着些许哽咽。 「若那小子对你不好,你只管写和离书,父皇给你找个更好的。」 母后的手柔软细腻,她久久地握着傅知微的手,一遍又一遍地抚摸着、摩挲着她的指骨,掌心,最后五指张开,从她指缝间穿过,温柔地贴合在她的手掌之上。 这双手曾经在睡前轻柔地拍打着她的柔软的小肚子,手的主人温柔地、一字一句地念着哄她入睡的故事,告诉她不要怕,无论如何,母后永远都在。 一滴眼泪吧嗒落在她绣鞋上。 「杳杳,多回宫来看看……。」 皇后拿出锦帕擦了擦眼泪。 「儿臣会的。」 入目皆是耀目的红色,傅知微忍住哭腔,轻声说。
第136页 京城的锣鼓喧天,百姓们围拥在街巷两侧目睹这百年未有的盛礼,十里红妆铺就,御林军开路,送亲的队伍沿着京城的主街缓慢地行进,浩浩荡荡一眼望不到尽头。 傅知微安静地坐在花轿上。 她的侍卫大人在等着她。 在她不知道的时候,等了她一个又一个十年。 花轿停在将军府面前。 司矍身着一身大红喜袍,身姿挺拔,清俊无双,他的眼神褪去以往的森寒,载满了经年累月的深情。 「夫人。」 他牵住傅知微柔软的小手,紧紧握住,低低地唤了一声。 男人的声音低哑,温柔,又珍视。 少女没有说话,悄悄地回握了他的手。 她听见司矍轻轻地笑了。 她突然意识到,自己一直很喜欢他的声音。 独一无二的,只对她温柔的嗓音。 作者有话要说:  下一章正文就要完结啦 这几章发红包感谢小天使们,特别特别感谢我鸽了这么久你们还愿意陪着我写完这个故事 第72章 洞房 司矍将她打横抱起。 男人的心跳略显急促, 却是她再熟悉不过的怀抱。 四周的视线被大红色的喜帕遮蔽,傅知微垂下眼睑,只能看到绣纹精緻的喜袍随着他走路的动作带出深深浅浅的褶印。 耳旁传来沈皖起闹似的哨声, 邱明熙叽叽喳喳的说话声, 甚至连带着阮靖将军低沉有力的嗓音也沾上喜意,在一旁和小辈们笑闹着。 而后一切终于沉寂下来,她被司矍轻柔地放了下来。 盖在头上的喜帕被掀开的一瞬间,傅知微不适应地眨了眨眼睛。 入眼是司矍俊朗的眉眼,他的素来冷峻的脸庞在大红色的喜房之中被蒙上一层朦胧的情意,薄唇噙着一丝笑意,褪去冷意的眸色里面照出她与火光的影子。 她被司矍牵着在床榻上坐下。 喜房内陪嫁的丫鬟和嬷嬷此时已经自觉地退了出去。 「你不去外面迎客吗?」 傅知微任由司矍牵着她的手,靠在他肩膀上打了一个哈欠,紧绷一天的神经终于松懈下来。 「嗯。」 少女清亮的凤眸印在他眼中, 司矍的眼眸一暗, 控制不住内心的悸动, 低下头啄了一下她的轻启的红唇。 「别亲, 我脸上化的妆就跟上了一层油一样。「 傅知微两只手抱着他的胳膊,小声抱怨道。 司矍声音微哑地笑了一下。 「很好看。」 「真的吗?」 傅知微直起身子怀疑地看着他。 今日的妆容就跟擦涂了一层厚厚的□□没什么区别,就算是天仙也经不住这样折腾。 「真的。」 司矍握着她柔弱无骨的小手, 又忍不住低下头擒住她的红唇。 温柔的,带着不容她抗拒的力道。 男人身上的沉香将她包裹在其间, 带着侵略的气息,喘息间,傅知微撑起最后一丝意识,抗议道:「外面还等着呢。」 司矍的动作一顿,依依不捨地放开她的腰肢。 「我唤人在喜房备了热水,桌子上有吃的, 有什么需要就唤里面伺候着的下人,杳杳千万不要累着了。」 司矍不放心地叮嘱道。 「知道啦。」 傅知微凑过去安抚性地咬了咬他的耳朵,在他耳边吐气如兰:「快去快回。」 等司矍走出喜房,湘云伺候着她摘下凤冠,卸了浑身的珠宝首饰,再剥下一层一层裹得厚厚的喜服,傅知微顿觉得像是卸下千斤重担,舒了口气,不顾形象地仰躺在喜床上。 「累死了,湘云。」 湘云捂着嘴笑着说:「公主要去沐浴吗?」 「要。」 一听到沐浴,傅知微不顾一天的劳累,双眼放光,立马从床上站了起来。 沐浴完之后,傅知微随手披了件外袍坐在桌子旁边上,眯起眼睛,心满意足地吃着桌子上摆着的冰镇酥酪,杏仁豆腐冻,三味鸡丝,抄杏鲍菇丝,桃花酥。 湘云给她布菜的手都快跟不上她吞咽的动作。 原想着司矍应该过些时间再来,没想到外面突然传来一阵嘈杂的喧譁声,随之是踢踢踏踏人的脚步声,还掺杂着傅行、谢昇平的交谈之声。 傅知微手一抖,差点握不住筷子。 湘云也跟着急了起来。 「快、快!」 傅知微赶忙坐到喜床上,拿起床上被湘云叠好的喜服就往身上套,一边套一边焦急地说到:「湘云,快救救我,这层薄薄的衣服是套在哪一层?」 她都快要被吓哭了。 湘云也顾不得接她的话,手忙脚乱地给她侍弄着样式繁复的礼服。 喧譁声离着门越来越近。 这喜服是京城数百个最好的绣娘熬了两个月赶制出来的,不仅料子金贵,更是一层一层的蚕丝罩子交错着叠了上去,哪一层穿错了就得重新来过,湘云也被这危急的形式给唬住,给她牵衣服的指尖都在微微发抖。 门吱呀被推开,司矍走了进来。 一推门,他就被眼前的景象给怔住了。 少女胸前的衣襟略略散开,霞披似的喜服懒洋洋地挂在她身上,垂落在颈侧黑色的青丝映衬着她如雪的肌肤,却还是盖不住大片的白雪,她咬着微嘟的红唇,凤眸里面含着粼粼水光,一手拉着松垮垮的喜服,楚楚可怜地望着他。
第137页 「快快快,快让我们看看新娘子。」 沈皖在后面吹了声口哨,起闹道。 司矍深吸一口气,一把将想要进喜房的人拦在门外。 「下午不是才看过吗,你们该走了。」 他的声音没有一丝温度,眸色深沉,沉声说道。 「哟,这么迫不及待?」 沈皖调笑道。 「还没闹洞房呢?」 「欸欸欸,你们可就放过镇北将军,他这好几年也是够憋屈的。」 同为男人,傅行挠了挠头,罕见地帮司矍说了句话。 阮靖将军也乐呵呵地摸着鬍鬚说道:「年轻人哪、年轻人哪,我们就别打扰人家小两口了。」 等将这些无关紧要的人都赶走之后,司矍调整唿吸,才推门进去。 没想到竟然看到傅知微穿戴整齐地坐在床上。 湘云识趣地退下。 「刚才怎么回事。」 一瞬间,他以为之前那个比妖精还要惑人的少女是他的错觉。 「我错了司矍,都怪我没算好时间。」 傅知微攥着衣角委屈地说道:「我不知道你们这么快就到了。」 「刚刚吓死我了,万一……。」 她心有余悸地说道 「没有万一,我不会允许别人看杳杳。」 司矍认真地说道,眸子里面一点也没有责怪她的意思。 「杳杳不会错,要错也是我的错。」 傅知微羞红了脸。 他几步走到床边,一把将身着红衣的少女揽进怀里面,长臂一伸,顺手将桌子上的合卺酒递给她。 「夜色不早了。」 他的喉结滚动,眼神深邃。 傅知微乖乖地接过他手里的酒杯,和他交绕双臂,一口一口将酒杯里面的合卺酒喝了下去。 身侧的这个男人,是她将要共度一生的人。 傅知微却一点也不害怕。 从赐婚的那一刻开始,她心里面所有的顾虑和惶恐顷刻间都随着那些流逝的时光烟消云散,唯有尘埃落定的踏实之感。 喜烛燃着火光,一点一点地融化。 司矍揽住她纤弱的腰肢,再一次覆上她的嘴唇。 带着让她陌生的侵略气息和沉重的鼻息。 他的手掌温热有力,一寸寸顺着她腰肢往上,坚硬的胸膛覆在她胸口之上,似乎要将她融入自己的骨血。 衣衫一件一件地落下,傅知微眼角缀着水珠,小声啜泣道:「你轻一点。」 男人唿气的热气盘旋在他耳边,他轻喘着,声音哑得不像话。 「好。」 被翻红浪,鸳鸯交颈,一室旖旎。 作者有话要说:  正文到这里就结束啦,会有番外。 这是我第一本写完的书,因为笔力不够,情节安排的不好,人设也没有把握,还不定时咕咕,所以很感谢追订的小天使们。 我希望就将正文停在这里,是因为我觉得他们两个以后会有很长很长的路,像是老套的安徒生童话永远地幸福地生活在一起。(其实就是年纪大了喜欢合家欢的结局) 当初我写侍卫的初衷,就是想要写一个不切实际的爱情故事,每个姑娘都会被一个忠诚木讷的小侍卫坚定地选择着,不求回报,默默无闻。 世界上有这么多辛苦的事情,这么多求而不得,郁郁不得志,所以我希望我以后笔下只有童话。 啊啊啊啊啊 感谢宝贝们 (鞠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