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邪魅娘子》 楔子 秦玥蝶十岁时便能吟诗作赋,写出一篇篇论政治世的文章,众人莫不对她另眼相看,称颂她是一名奇女子。 秦玥蝶的父亲秦正邦,本来是户部的一名小官,为官清廉耿直,在朝中人缘颇佳,官运却一直不顺遂。在秦玥蝶暗中推波助澜之下,秦正邦才得以官运亨通,位居右宰相之职,与左宰相庞定国分庭抗礼。 在她十数载的岁月之中,让她感到印象最深刻,最难以忘怀的一件事是两年前的上元节,那年,如花一般年纪的她来到云德观音寺附近欣赏花灯,正巧遇见刚上任的中书侍郎白少怀。 当年,她出落得明艳动人、艳冠群芳,所经之处皆吸引众人的目光流连,她莲步轻移,姿态娇媚,巧笑倩兮、盈盈秋波流转,简直是天姿国色。 突然间,一名莽撞的小乞儿由前方急奔而来,不小心与她撞个正着,两人同时惊呼一声后跌倒在地。 「二位没事吧?」一道低沉醇厚的嗓音由头顶传来。 秦玥蝶循声望去,只见来人是一名长得俊逸非凡的男子,他目如夜星,浓眉斜飞入鬓,鼻梁高挺,脸型看似刚毅正直,浑身充满着一股正气。 此名男子目光只稍微扫过了她,便将视线移到小乞儿的身上,连看都不看她一眼,令已经伸出手,等待着他扶一把的秦玥蝶为之气结。 他的大手朝小乞儿面前一伸。「小兄弟,你没事吧?」 他无视于双眸染上怒火的佳人,语气和善地询问着。 秦玥蝶怒视着他,不敢置信他竟然对她视若无睹,彷佛当她不存在一样。 「这位公子,明明就是这名小乞儿撞倒小女子,为何你不先扶小女子起来?」她表面上端着笑容,实则内心感到忿忿不平。 她还没遇过对她态度这么冷淡的男子。 众人都说她是丽质天生,千金之躯,怎么眼前的男子见着她似乎一点儿也不为所动似的? 「小姐,有人规定,在下一定得扶妳起来吗?」他语带戏谑,故意把话说得云淡风轻。 像她这种娇贵的千金小姐,多得是男人想献殷勤,他何必多管闲事,无端去蹚浑水。 「你……」她被堵得哑口无言,却仍然不肯轻易示弱。「是男子汉大丈夫,就该仗义相助。」 言下之意就是嘲讽他不是真正的男子汉。 「好男不与女斗,小姐还是自求多福吧!」他唇畔带笑,笑意却不达眼底。 这名姑娘不只姿色出众,心思更是聪慧过人,瞧她这般桀骜不驯的模样,他就更不想顺她的心,如她的意。 一股男性征服欲,倏地从胸口涌上来。 他摆明了想挑衅她,让秦玥蝶一股闷气无处发泄。 从小,她就姿色出众,几乎所有的王孙公子哥儿们见着她,莫不为她倾心,因此,她对自己的相貌很有信心。 今儿个还是第一次碰到对她态度冷冷淡淡的男子,他不仅无视她的存在,还暗中对她冷嘲热讽。 这般异于寻常人的举止,反而引起她的注意力,让她特别多看了他几眼。 他淡淡地扯唇,表情似笑非笑。「小姐有婢女可以使唤,小乞儿却没人肯扶他一把,妳说,在下是不是该先扶小乞儿起来?」 他并非对她心存偏见,只是想挫挫她的锐气。 「可是,你……」 他微微上挑的眉尾,似笑非笑的表情,浑然天成的气势,让她不禁为之动气。 看他仪表不凡,天生贵气,若不是在朝为官,必定是富商巨贾。 但不管他是什么身分,冲着他这般轻慢的态度,她跟他的梁子是结定了。 见佳人已经微微变了脸色,白少怀不想再继续火上加油,让对方没面子,遂收敛起狂傲的态度。 「在下白少怀,若言语有冒犯小姐之处,尚祈小姐见谅。」他拱手行礼,态度不卑不亢。 话毕,他就扶起小乞儿,并给了他一些碎银,还交代了几句话。 当他离开时,一只雕工精巧别致的扇坠从他的身上掉下来,在一旁不敢出声的侍女小凤马上捡起扇坠并交给秦玥蝶。 「小姐,这只扇坠是否要还给公子?」 此时,白少怀已走到街角处,身形渐行渐远,如果想要追赶他,依然可行,只是,秦玥蝶把玩着手中的扇坠,越看越爱不释手。 她紧紧握着扇坠,低语着。「白公子在朝为官,又是京城大户人家,丢失一只扇坠应该是不会在意的。」 她若有所思地凝望着他的背影。 对白少怀这个名字她并不陌生,因为,爹爹时常在她的面前称赞他为人耿直,是朝廷栋梁。 只不过,他与爹爹政见不合,时有龃龉产生。 只要是妨碍到爹爹仕途的人,她都不会轻饶,总是想尽办法除之而后快。 今日一见,更加坚定她必须斗垮他的决心。 爹爹与他这种人一起在朝为官,只会吃闷亏而已,绝对得不到半点好处。 她得想想办法,让爹爹的仕途不会因为他而受阻,最好能让爹爹在朝廷的地位永保不坠。 只是,到底该用什么方法让他在仕途上受挫,这点就值得她深究了。 第1章 又到了上元节,京城各街道及大小寺庙皆以别出心裁及壮观的花灯争妍斗丽,宝光花影,美不胜收。 观灯的人群络绎不绝,猜灯谜的活动也随处可见。 一名丫鬟打扮的女子穿梭在人群之中,未施脂粉的脸庞看起来清丽典雅,身姿娉婷袅娜,吸引不少年轻公子哥儿的目光。 即使她低垂着小脸,仍然难掩她的天生丽质。 秦玥蝶缓步行走于云德观音寺的观灯步道上,寻找着白少怀的身影,边走边想起昨儿个与爹爹的谈话。 「玥蝶,最近皇上对爹上疏的文章颇有微词,也不太采纳爹爹的意见。而且,听朝中同僚说,皇上有意拔擢白少怀为相,取代爹的位置,看来,爹可能得提早告老还乡了。」他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他明白长江后浪推前浪的道理,但他为相多年,若突然被贬黜,心中难免感到怅然若失。 「爹,这白少怀当真如此受皇上器重?依您之见,他的才能在玥蝶之上吗?」她拧眉寻思。 爹爹的论政大多是她代笔书写,朝中之事她知之甚详,她明白爹爹若想在诡谲多变的朝堂上站稳脚步,绝对得靠她从旁帮衬,心思不奸诈狡黠一点是不行的。 「白少怀的文才与妳大概不相上下,只是行事作风与妳南辕北辙。」若真让女儿与白少怀一同在朝堂上竞争,两人的实力应该在伯仲之间。 「爹,是否将白少怀斗垮,您就能高枕无忧了?」她不忍心见爹爹为了朝廷之事镇日愁眉不展。 「话是没错,只是,要斗垮白少怀谈何容易?」他垮着一张老脸。 他可是很有自知之明的,明白自个儿的才能有几斤几两重。 这些年来,若不是靠着玥蝶暗中替他献策,他哪可能在仕途上平步青云、官运亨通,他那几名不成材的儿子简直就无法跟玥蝶相比,若玥蝶身为男儿,她将来的成就绝对在他之上。 「爹,您先别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凡事都要试了才知道,玥蝶就不相信这白少怀没有弱点。」她的眼中闪动着熠熠光芒。 秦府曾经差点家道中落,她费了好大的工夫才助爹爹成功坐上右宰相的宝座,怎能轻易让白少怀给拉下来。 为了身为二房的娘亲,也为了秦府的富贵荣华,她势必得与白少怀正面交锋。 无论用什么手段,她都必须打倒他,如此一来,爹爹才能稳坐宰相之位。 秦正邦握住女儿的手,眼中写满担忧。「玥蝶,妳想怎么做,爹不会阻止妳,不过,爹不希望妳受到任何伤害,在爹所有的儿女当中,妳是爹最在乎的孩子。」也是他最感忧心的孩子。 听到爹爹真心诚意的一席话,她禁不住红了眼眶。 爹爹待她真的不同于其它的子女,她简直是集万千宠爱于一身,为了让爹及一干兄弟姊妹们对她另眼相看,她绝对不能输。 「爹,您放心吧!女儿会小心行事,绝对不会让自己受到任何伤害。」她拍胸脯保证。 「妳想怎么做?」他感到忧心忡忡。 她毕竟是女人家,想与男人争斗,在某些方面确实会比较吃力一点。 「女儿想接近白少怀。」她直言不讳。 「接近白少怀,可是妳……」秦父欲言又止,不知道该怎么接续未完的话。 「爹是想说,女儿不是白少怀喜欢的女子类型?」她扯唇淡淡一笑。 爹的心思,她大概能猜得到几分。 「妳果然聪慧,能明白爹的顾虑。」他忍不住击掌赞叹。 他一直很庆幸自己跟女儿沟通,从来都不需要拐弯抹角。 「爹,这件事您不需要担心,女儿自有应对之策。」她的脸上浮现得色。 人人都说她艳冠群芳,只可惜,白少怀对艳丽的女子似乎兴趣缺缺,光从两年前两人初次相遇的情形看来,她就知道他不重色。 既然如此,她就得以素颜面对他。 反正,她妆扮前后判若两人,而且事隔两年,他跟她又只有一面之缘,他未必记得她的长相,只要她在他的面前扮柔弱,装可怜,一定有机会接近他。 秦父拍拍她的肩,对她似乎很有信心。「妳就放手去做吧!爹支持妳。」 他相信女儿的能力,也相信她能够成功地斗垮白少怀,保住他的宰相之位。 想事情想得太过入神的秦玥蝶,直到肩膀被一名粗鲁的男子碰撞了一下后,才赶紧回神,继续寻找白少怀的身影。 她左右张望,突然被一摊贩售灯笼的小摊贩给吸引住目光,摊位上摆放着一盏做工精致的灯笼,灯笼上绘制着栩栩如生的蝴蝶。 当她走到此摊位面前,伸手想取灯笼仔细端详一番时,另一只黝黑的大掌比她快一步先拿起灯笼。 她讶异地抬头一看,胸口陡然漏跳了两下。 是他,白少怀? 他跟两年前一样,仍旧如此丰神俊美,风姿潇洒,眉宇之间看起来更加自信从容,态度更加稳重练达。 她在心中告诫自己,绝对不能自乱阵脚,要对自己有信心。 她深吸口气,友善地问:「公子对这盏绘制着蝴蝶的灯笼也有兴趣?」 「非也,不是在下有兴趣,而是舍妹有兴趣。」他不疾不徐地回答。 刚才途经此地,映燕的目光一直停留在这盏灯笼之上,于是,他就趁着她与娘亲到云德观音寺上香时,特地绕过来想偷偷买下这盏灯笼送她,给她一个惊喜。 「公子所言属实吗?公子买下灯笼不是送给心上人,而是送给妹子的?」她狐疑地挑眉。 传闻,他自小就有一名养妇;传闻,他有断袖之癖,对她来说,他算是一名谜样的男子。 但不论他是哪一种男人,她都会让他乖乖臣服在自己的魅力之下。 普天之下,她还没遇过对她不感兴趣的男子,当然,她不会让白少怀成为那个唯一的例外。 「在下的确想买此盏灯笼送给舍妹,在下尚无心上人,若姑娘不肯相让,在下只好到别的摊子上再找找同一款式的灯笼。」他恭敬地拱手一揖。 他无心为了一件芝麻小事与人相争。 更何况,他一个大男人与一名小女子在小摊前争同一个灯笼,实在有失颜面。 见他欲走,她急急地道:「公子,请留步!」 「有事?」他挑眉询问。 「小女子并没有买下这盏灯笼的意思,纯粹欣赏罢了,公子对令妹疼宠有加,令小蝶羡慕。」她垂下眼睫,神情落寞。 「姑娘既然喜欢,理当买下此盏灯笼。」他直言道。 「小女子……家贫,所以……」她心虚地别开脸,不敢正视他。 虽然已经做好心理准备,要让自己以一个全新的身分在他的面前出现,但她不擅说谎,讲起话来竟有点结巴,她很怕自己会露馅,让计划功亏一篑。 白少怀为人耿直,待人宽厚,装可怜一定能够引起他的同情心。 果不其然,她这招马上见效。 「姑娘,要不然,在下买下这盏灯笼送妳可好?」见她郁郁寡欢,他突然觉得心生不忍。 「公子是可怜小女子,想施舍小女子吗?」她仰高小脸,嗔怒地直视着他。 就算她真的家贫如洗,听到这样的话,难免会觉得刺耳。 「姑娘,请妳千万别误会在下的好意,在下绝对没有看轻妳的意思。」他心急地辩解。 他真的不是存心惹她不悦。 他只是不希望见到她脸上失望的表情而已。 「公子不必解释什么,小女子只是一介贫民,公子看起来像是富家公子哥儿,公子想怎么做,小女子压根无权置喙。」她冷冷地道。 她的脸庞彷佛冻结了一层千年冰霜,言语似刃,一点情面都不留。 白少怀自知自己友善的行为不小心触怒佳人,他徐缓地解释。 「姑娘,在下白少怀,在朝为官清廉正直,相信妳应该听闻过在下的名字及事迹,如果姑娘真的认为在下送妳灯笼的行为是施舍,那么,妳不妨来白府做事,这样一来,妳就有工资还钱给在下了,这盏灯笼的钱就当是在下先借给妳的。」连他自己都不明白何以会不加思索就将这番话脱口而出。 这名姑娘看似娇小柔弱,性子倒是挺倔的。 他从未见过这么有个性的姑娘。 「到白府做事?」她睁大眼看着他,讶异于他会突然说出这种话。 到白府做事,的确不失为一个接近他的好机会。 只是,她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该怎么做好奴仆的工作? 「如果姑娘不愿意,在下也不勉强。」他的语气真诚,态度恳切。 他知道自己突然提出这个建议,实在显得有点唐突,可是,他真的想不出有什么其它的办法可以让她名正言顺地收下他送的灯笼。 他不愿意见到她因为自卑而愁眉不展。 「公子,小女子手脚并不利落,待在府上不但帮不上忙,恐怕还会给公子添麻烦。」她不是自谦,而是在陈述事实。 从小,她就养尊处优,被爹爹视为掌上明珠,从未做过粗重的活儿。 万一到白府搞砸了工作,岂不是露出破绽,前功尽弃? 白少怀蹙眉沉吟了一会儿,才慎重其事地问道:「敢问姑娘可曾识字,可曾读过书册?」 这名姑娘即使身着粗布衣裳,全身却充满着一股书卷味儿,而且,谈吐及应对都很合宜,不像是一般的乡野村姑。 「公子这么问的用意是?」她不答反问。 与他的对话,她显得小心翼翼的,深怕对方察觉出一丁点不对劲。 「小蝶姑娘别多心,实在是因为舍弟不好学,在下有意替他找一位伴读书僮,如果姑娘识字,在下想请姑娘来白府当伴读丫鬟,工资比一般丫鬟高出许多。」他侃侃而谈,亟欲将自己心里的想法传达给她。 与人相处,最重要的是交心,不管对方是贫是富,他都以真诚的心对待。 「公子认为小蝶有能力胜任伴读丫鬟的工作?」她讶异地直视着他。 她没想到他会如此器重她?抑或是,她乔装成普通丫鬟的样子不够成功? 一个人的外表可以改变,但气质及谈吐是无法伪装的。 聪明如他,识人能力应该不弱,她可能太掉以轻心,也太低估他了。 「在下相信妳的能力。」他斩钉截铁地回答。 听到他不加思索地说出这番坚定的话语,她突然间哑了口,有点说不出话来。 连生养她的父母都猜不透她的心事,他却能一语道出,触动了她的心弦。 她彷佛找到自己的知己,只可惜,他们两人注定要对立,拚个你死我活,没有成为朋友的可能性。 「公子这番话真是让小女子受宠若惊,小女子确实是读过一些书册,当小公子的伴读丫鬟应该是绰绰有余。」她一向对自己很有信心。 「那么,咱们就这么说定了,一刻钟后,家母及舍妹会一起前来看花灯,到时候妳记得要出现在此处,我会将妳先介绍给我娘。」他的表情虽然波纹不兴,其实内心有点激动。 想到以后会经常在府内见到她,他的心里就感到有点愉悦。 与她暂时道别后,他恨不得一刻钟的时间赶快到来,这样一来,他就可以马上再见到她了。 与娘亲及义妹蓝映燕会合后,他带着两人来到贩卖灯笼的小摊子前面,却迟迟不见她的人影。 三人约莫等了一刻钟,白府老夫人耐不住性子,便与蓝映燕先一同回府,徒留白少怀仍然站在原地痴痴地等候。 他知道自己贸然要求小蝶姑娘到白府工作,确实是有点强人所难,可是,他真的希望能帮助她,哪怕只能出点棉薄之力,他也感到心满意足。 「她失约了……」他望着人群的方向,喃喃自语。 她不像是个会失信的人。 也许,他先前的举止真的太唐突了吧! 他平素不是一个冲动行事的人,却不由自主地说出想礼聘她来白府当伴读丫鬟的话,这实在有违他一贯的作风。 他今天到底是怎么了? 怎么会对一名素昧平生的姑娘如此在意? 他边走边梭巡着她的身影,直到人群渐渐散去,天色渐晚,夜幕低垂,天际也飘起了细雨。 所幸刚才映燕要回府时递了一把伞给他,要不然,他大概会被雨淋得浑身湿透吧!她真是名体贴入微的好姑娘,只可惜,他对她只有兄妹之情。 当他离开云德观音寺,经过一座小桥时,发现秦玥蝶竟然就站在桥上,他大喜过望,急急地喊着。「小蝶姑娘!」 秦玥蝶转头一看,发现是白少怀,她惊慌地拔腿就跑,却因为没注意到前方有一个大窟窿,小脚往窟窿踩去,差点跌个倒栽葱。 白少怀眼捷手快地一把捞住她,稳住她的身子。 「妳没事吧?」他直盯着她,并将她从头到脚仔仔细细梭巡了一番,确定她没事后,他才依依不舍地放开她。 她的身子骨单薄纤细,抱在手里轻得像根羽毛似的,他不禁怀疑,她平常都没饭吃吗? 「我没事,谢谢白公子。」她悄悄往后退了一步,与他拉开距离。 刚才,他们两人靠得好近,她的鼻端不断飘来他身上的男子气息,让她心神恍惚,无法集中思绪,胸口也莫名鼓噪起来。 「小蝶姑娘,刚才妳为什么失约?」他板起脸孔询问。 他白少怀最气有人背信失约。 原本以为她一定会出现,结果却令他大失所望。 难道,她其实不想来白府工作? 「小女子文学修养不够高深,没有资格胜任伴读丫鬟这份工作。」她仰首,不畏不惧地迎视他。 见他拉下脸,她也不打算给他好脸色看。 她秦玥蝶就是这么我行我素,连她至亲的娘都管不动她。 「姑娘,妳是存心背信吗?」他深邃的黑眸燃起了一簇怒火。 「就算是,那又如何?」她存心想挑战他的忍耐底线。 白少怀瞠大眼瞪着她,脸色越来越难看,良久,他才淡淡地道:「白某对小蝶姑娘实在太失望了。」 他转身,迈开大步离去,此时却瞥见前方有一名妇人牵着一名男童,与他擦身而过,妇人欢天喜地的向秦玥蝶道谢。 「姑娘,刚才真谢谢妳,如果不是妳陪着走失的小儿寻人,奴家恐怕会找小儿找一整个晚上。」妇人由衷地道谢。 「这位大婶,只是小事一桩而已,不足挂齿。」她客气地回答。 妇人与秦玥蝶闲聊了几句后便离开,她一转头,不意却遇上一双直盯着她看的漆黑眼眸。 「妳刚才……不是故意失约的?而是为了帮一名走失的男童寻找娘亲。」 她沉默地点点头。「是的,小蝶刚才的确是在帮男童找人。」 「那妳为什么不直接告诉我实话?」他看起来像是这么不值得信赖的男人吗? 第2章 「小蝶失约是事实,没什么好解释的。」她云淡风轻地低语。 她又不是故意失约背信的,他犯得着对她兴师问罪吗? 「妳认为白某是无法信任的男人吗?」见她表现出一副满不在乎的模样,他就觉得胸口闷闷的,有一点喘不过气来的感觉,他发现,自己莫名地在乎她的感受。 她的外表明明就柔顺温和,可骨子里却是有志气得很。 「公子为何有此一问?公子很在乎小蝶的想法吗?小蝶出身贫户,只是一名微不足道的平民百姓罢了。」她垂下眼,佯装一脸委屈。 她深信自己表现得越可怜,越能引发他的恻隐之心,得到他的在乎与关心。 两年前,他对她视而不见,让她自信心受挫,没想到,两年后,她只是换个朴素的样子,他对她的态度就判若两人。看来,要对付他,并没有她想象中的困难。 「小蝶姑娘,白某再重申一次,在下待人一向没有贫富贵贱之分,姑娘毋需在意自己家贫一事,再者,在下认为只要肯上进,贫苦之人一样有机会功成名就。」他侃侃而谈。 「公子心胸坦荡,为人宽容大度,着实让小蝶敬佩万分,只不过,小蝶心中尚有疑问。」冠冕堂皇之词人人会说,端看个人是否能够身体力行。 「姑娘不妨直说。」他很乐意为她解惑。 「公子对女子干政一事有何见解?是否也认为女子无才便是德?」她眼神热烈地盯着他,眼中闪动着晶灿的光芒。 她其实很期待听到他有别于其它人的不同见解。 「小蝶姑娘,在下终究只是凡夫俗子,见解未必独到。」他轻抚着下颚,若有所思地回答。 「原来如此,小蝶明白了。」她低垂着小脸,难掩脸上的失望表情。 原本以为他的思想观念与众不同,没想到跟一般人并无不同之处。 两人静默了一会儿,白少怀像是想起什么,忽然说道:「传闻,右宰相上疏之文皆是由他的女儿代笔,如果此事属实,白某有点钦佩这名女子,若有机会,白某很想见她一面。」 世上的奇女子不少,能够干预朝政的女子却不多,足以显示这名女子有多么地聪慧,只可惜,这名奇女子不走正道,偏要走歧路,实在有点可惜。 闻言,秦玥蝶的胸口陡然漏跳了两下,一颗心紧张地被提到了喉咙口。 她不急着追究这件事到底是如何被人得知的,她只在乎他的想法。「公子为何会想见右宰相的女儿?」她想也不想就冲口而出。 而胸怀坦荡的白少怀不疑有他地爽快应答。「在下想见右宰相之女,是想劝她为善,不要只顾着中饱私囊,要多为天下百姓着想。」 关于右宰相及其女的传闻甚嚣尘上,连他都无法辨别有关他们的不利传闻到底是真是假? 「白公子真是忧国忧民的良臣。」她端着笑脸,咬牙切齿地说。 虽然她现在的身分是一名贫户之女,但听到他大言不惭地想对她说教,她忍不住从鼻子冷哼了一声。 他想劝她行善,门儿都没有。 她凭什么要将爹爹辛苦得来的薪俸及钱财贡献给无知的平民百姓。 她可没有像他一样的仁慈心去造福百姓,她只希望自己的家业能够越做越大,爹爹的官位能永保不坠。 这样一来,她及娘亲在秦府的地位就无人能及了,她那些不成材的兄长们也不会再看不起她。 为了爹娘,她费尽心思,只希望秦府能永保兴盛。 任何危及爹爹地位的人,她都不会放过,就算是他,她也不会手下留情的。 耿直的白少怀没有发觉她千回百转的心思,只当她刚才的轻哼是因为淋了雨而觉得寒冷的关系,他赶紧将手中的伞交给她。 「小蝶姑娘,这把伞给妳用,妳身子骨单薄,小心着凉。」他的大掌握住她的小手,半强迫地将伞塞到她的手中。 「可是,这伞……」她迟疑着,不知该如何开口拒绝。 他把伞给了她,那他呢?该怎么回府? 「小蝶姑娘千万别误会,在下是怕妳着凉,没办法来白府当伴读丫鬟。」他自圆其说,怕她会胡思乱想。 「真是这样吗?没有其它的用意?」她半信半疑地斜觑着他。 她怎么看,都觉得他不是心思狡猾之人,不过,凡事还是小心谨慎一点得好。 「姑娘认为在下还能有什么其它的意图?」他饶富兴味地盯着她瞧。 跟她谈话,他没来由地感到愉快。 虽然她的脸上总是带着一点轻蔑与不可一世的神情,但他却贪恋着她那张充满朝气与活力的小脸。 她的表情多变,心思也玲珑,让人见了她之后总是希望能将她藏起来,不让其它的男子见到她慧黠又俏丽的一面。 他霸道的想法让自己惊讶得差点哑了口。 「小蝶认为,公子是以借伞之名,行留人之实。」她言简意赅地解释。 「怎么说?」他疑惑地挑眉。 秦玥蝶不想拐弯抹角,直接坦白告知。「公子认为伞借给小蝶之后,小蝶为了重然诺,就一定得来白府还伞,届时,小蝶就非得待在白府当伴读丫鬟不可了。」 他的如意算盘打得可真精。 白少怀朗笑数声。「没想到姑娘想得这么深远?实在令在下敬佩,老实说,在下压根没想到以借伞之名,行留人之实。」 他可没有那等狡诈的心思,借伞就借伞,哪有什么意图可言?更何况,他也没指望她会还伞,只不过,他没想到小蝶姑娘心思如此细腻,想得既深且远。 「请原谅小蝶多心了。」惊觉自己透露太多本性,她赶紧先假意低头认错。 她的作法,简直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像他这么正直刚毅之人,如何能在诡谲多变的朝廷上自处?就算他没有被她给斗垮,他迟早也会栽在别人手里的。 「小蝶姑娘,在下没有怪妳的意思,天色不早,妳尽早回家吧!」他温声道。 虽然,他有点想送她一程,不过,他猜测她应该不会领情。 想与她为友,就必须保持适当的距离,留给彼此一点空间,不能太过躁进。 「嗯,告辞,多谢公子借伞给小蝶。」她微微弯身一福。 她转身往秦府的方向走去,约莫走了数十步,感觉身后有一道灼热的视线投射而来,她不自觉地转头一望,却望进一双深邃带笑的黑眸。 白少怀朝她挥挥手,她深深地望了他一眼,便头也不回地离开。 她几乎是用跑的离开,她不敢再继续看着他热切的眼神,怕自己会因为心虚而畏怯,他这么好心地帮助她,给「家贫的小蝶」一个优渥的工作,她却想害他无法在朝中立足。 她多么希望两人不是敌对的立场,只是,她明白,这世上不尽人意之事太多,她已经没有后路可退了。 为了秦府,为了爹爹,她势必得与他为敌。 秦玥蝶依约前来白府,见过白府老夫人及其义女蓝映燕之后,便由服侍老夫人的婢女翠儿领着她熟悉白府的环境。 翠儿待在白府数年,深得老夫人的欢心,只可惜,她长得太过平庸,见到姿色出众的秦玥蝶难免眼红嫉妒,便出言嘲讽她,想给她一个下马威。「听说,妳是大少爷找进府里的伴读丫鬟?别以为自个儿识得几个大字,少爷又挺妳,就目中无人了,老实告诉妳,这府里的丫鬟们都归我跟彩儿管,妳最好识相点,不要违逆咱们姊妹俩的命令。」 「翠儿姊姊,听妳这么说,妳跟彩儿姊姊在白府的地位很崇高?」她不卑不亢地回视她。 论气势,她是不会输给任何人,只不过,她现在的身分是一名贫苦之女,必须委曲求全,以免穿帮,前功尽弃。 「那还用说吗?」翠儿仰高下巴,一脸得意,她说往东,府里的婢女们可不敢往西。 秦玥蝶冷笑一声。 翠儿的脸色转为铁青。「妳笑什么?」她双手插腰,盛气凌人。 「妳这么说,根本就是不将老夫人及映燕小姐放在眼里,这些话妳在府里说说就好,万一传出去,妳会害老夫人及映燕小姐被冠上教奴无方的臭名。」她若无其事地轻声道,但一字一句却像是敲进翠儿的心坎里一样,让她浑身直冒冷汗。 翠儿心下暗忖,这秦玥蝶不是简单的人物。 「好个伶牙俐齿的丫头!嘴巴很厉害嘛!难怪能哄得少爷对妳唯命是从,依我看,少爷不过是一时被妳的外表所迷惑,过不了多久就会对妳厌烦了,妳嚣张不了太久的。」她嗤笑着,一副等着看好戏的嘴脸。 秦玥蝶不怒反笑。 「妳又在笑什么?」翠儿忿忿不平地指着她的鼻子怒骂,认为她外表看似柔弱无害,骨子里其实是难缠的小妖女。 「我笑妳,在骂别人之前先掂掂自己的斤两,小蝶尚有一点姿色,但翠儿姊姊却没啥傲人的本事,妳说,到底是谁比较需要担心呢?」她的声音轻轻柔柔的,如微风吹过湖面,却在翠儿的心湖里掀起一阵阵滔天巨浪。 「妳……妳好大的胆子!信不信我打烂妳这张嘴!」翠儿被激怒,扬起一掌,赏了她火辣辣的一巴掌。 秦玥蝶不闪不避,认命地接受这一巴掌。 她不是不想躲,也不是躲不了,而是她听见脚步声,知道来人应该是白少怀。 果然,就在她抚着热辣的脸庞时,白少怀愤怒的斥骂声由她的身后传来。 「翠儿,妳在做什么?」 翠儿脸色倏地苍白如纸。「少……少爷?」 她的声音夹杂着抖音,身子也颤抖得有如秋风落叶,她从未见过少爷发这么大的火,只为了一名伴读丫鬟。「我……」 话未落,秦玥蝶就双膝一屈,往地上一跪,语带哽咽。 「少爷,你别责怪翠儿姊姊,是小蝶不好,初来乍到,就在言语上冒犯姊姊,少爷要罚就罚小蝶好了,翠儿姊姊是无辜的。」说着说着就啜泣了起来。 翠儿震惊地看着跪在地上,哭得好不可怜的秦玥蝶,完全忘了该替自己辩解。 这女人,比她想象中还会耍心机! 她顿时有了自知之明,知道自己肯定斗不过她。 「翠儿,小蝶初到白府,人生地疏,不知道白府的规距,难免会犯错,妳不该太过苛责她,更不该动手打人。」白少怀将秦玥蝶扶起来,忍不住叨念了几句。 翠儿恶狠狠地瞪了秦玥蝶一眼,却不敢逞口舌之快,免得将事情越闹越大,到时候惊动老夫人可就不好了。 她摸摸鼻子,自认倒霉。「是,少爷教训得是,翠儿以后一定不会再犯。」 「嗯,没事的话,妳去忙吧!」他面无表情地挥了挥手。 翠儿仓皇离开后,白少怀的眼中写满焦急,想也不想地就捧住秦玥蝶的小脸查看。「小蝶,妳的脸还会痛吗?需不需要上点药?」 秦玥蝶望着他着急的神情,竟然觉得眼眶湿湿的,有种想哭的冲动。 自小,爹爹忙于政事,娘亲忙着争宠,鲜少有时间关心她,甚至连嘘寒问暖都很草率。 白少怀真心诚意的话语,认真的眼神,不仅暖了她的心,更让她坚硬如铁的心肠一点一滴地融化了。 「我没事。」她乖顺地回答。 「真的没事吗?我瞧妳的脸颊好红。」他倾身,拉近两人之间的距离。 直到鼻端飘来他身上的男子气息,周身传来一股灼烫的热度,她才惊觉两人靠得太近了,近到彼此的气息互相缠绕着。 不!她不能沉浸在他的缱绻柔情之中,这会让她逐渐忘了自己到白府的目的。 她倏地拨开他的手,别开脸,不敢再正视他。 「少爷,小蝶真的没事,小蝶该去陪伴小公子了,告辞。」她逃难似地跑开,仓皇的模样,像是身后有一群盗贼在追杀她一样。 白少怀怔看着自己的大掌,感觉手中还残留着她脸上的余温,她的肌肤触感细腻光滑,令他差点舍不得放开。 尤其她刚才哭得泪眼汪汪的样子,我见犹怜。 他多么想将她抱在怀里安慰,只可惜,他怕自己太过热情会吓坏她。 她那么柔弱,肯定会被府里的丫鬟奴仆欺负,既然她是他给带进府里的,他就必须多多关照她才行。 他下定决心,要好好地守护着她,不再让她受到任何伤害。 凭着高明的交际手腕,秦玥蝶很快的就与厨娘混熟,并且打听到白少怀的饮食喜好,这日,刚好府里一些亟欲拉拢她的丫鬟向她通风报信,告知她白少怀数日后要参加宫里举行的祭天大典。 她深知朝廷律令,知晓朝中若有重大的祭祀典礼,无故缺席的官吏得受笞刑,于是她心生一计,准备使计让白少怀受罚。 这些天,她由厨娘的口中得知他嗜吃五味粥,于是,她一偷空便紧紧跟在厨娘的身边当跟班,学习五味粥的做法。 在朝中举行祭天大典的前一晚,她煮好五味粥当他的夜消,他不但没有拒绝,反而还很高兴地接受。 白少怀吃得津津有味,秦玥蝶则眉头深锁。 她心想,就算她拿把刀子捅他,他眉头也不会皱一下吧!真不知道他是太宅心仁厚,还是太没有警觉心? 当白少怀喝完一整碗五味粥后,他觉得眼皮渐渐沉重。 「奇怪,我今晚怎么会这么困?」他摇摇头,希望自己能够清醒一点。 「少爷,你今儿个肯定太累了,不如早点歇息吧!」她别开眼,不敢直视他。 事实上,她在粥里下了助眠药,而且,分量还不少,目的就是想让他错过明日的祭天大典。 祭天大典是看好时辰的,天蒙蒙亮便要进宫,宫里重要官吏都必须出席,若未出席,便要受罚,连皇帝也不例外。 他吃了加药的五味粥,明儿个铁定赶不上祭天大典。 明知计策即将成功,她的心里却快活不起来,反而感到越来越沉重。 「小蝶说得对!在下的确是该早点上床休息,毕竟明日得早起。」他可不敢忘记明日朝中要举行祭天大典。 「少爷,小蝶扶你上床休息。」她柔声道。 难得见她如此柔顺体贴,白少怀内心深感愉悦,只要她不再排斥他,甚至躲避他的视线,他就感到很开心了。 他觉得自己越来越在乎她的一举一动。 「也好,有劳小蝶姑娘了。」他倏地站起身,脚步却踉跄了一下。 秦玥蝶赶紧伸出手扶住他。「少爷,小心!」 见他差点跌倒,她的胸口急速跳动着,感觉心儿好像快跳出口中一样。 望了眼秦玥蝶苍白的小脸,他故作镇定。「没事,在下大概真的太累了。」 她心虚地点点头,扶着他缓步走到床沿,让他在床铺上躺好,并且盖上锦被。 「小蝶,记得明儿个一大早唤我起床。」他徐缓地叮嘱。 「喔!好。」她漫不经心地虚应着。 这个计谋是她策画的,明日她当然不可能会唤醒他,她是存心让他受罚的。 只要白少怀犯的错越多,皇上就会越来越疏远他,这样一来,他便不会危害到爹爹在朝中的地位了。 「真抱歉,在下今晚无法陪妳聊天解闷。」他愧疚地垂下眼。 秦玥蝶力持镇定地说:「少爷千万别这么说,少爷肯吃小蝶煮的五味粥,小蝶就感到很开心了。」 若要论愧疚感,她应该比他感到更愧疚。只是事情既然已经做了,她就没有反悔的余地,为了爹爹,她绝对得这么做。 白少怀扯唇一笑,便渐渐地沉入梦乡。 望着他棱角分明的刚毅脸庞,她告诉自己,她没有错。 「谁教你是爹爹在朝廷上的死对头,这是你的命。」她喃喃地低语,以自己才能听到的音量说着。 为了巩固爹爹在朝中的地位,两相权衡之下,她势必得痛下毒手,虽然,他是无辜的,但对自己而言,爹爹才是最重要的。 帮助爹爹,也等于帮助娘及自己提升在秦府的地位。 她并非心狠手辣之人,只是,人都是自私的,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她知道自己的手段有点卑鄙,可是,她进白府的目的,不就是为了找出他的弱点,借机陷害他吗? 她转过身,大步地离开他的厢房,没有丝毫迟疑。 这晚,她躺在床上,想象着他可能会受到的刑罚。 据她对朝廷律令的了解,他会受笞刑,至于刑罚的轻重,她就不得而知了。受笞刑除了很痛苦之外,面子也会挂不住。 对男人而言,疼痛事小,面子事大,她这么做,等同是想让他在众官吏面前抬不起头来。 这个附加效果,应该可以让他受到重挫才是。 她觉得自己的计谋实在太完美了,害人害得完全不着痕迹。 隔天一早,当她醒来时,就听到白少怀在朝廷受到笞刑的消息在府里流传着。 白府老夫人当场急出泪来,蓝映燕也是忧心忡忡,整个白府陷入一片愁云惨雾之中,而这个罪魁祸首就是她。 她抬头挺胸往前厅的方向走去。 不多时,门房就来到前厅禀报。「大少爷回来了、大少爷回来了!」 老夫人及蓝映燕倏地站起身,她也全身紧绷地望着大门的方向。 他究竟伤得如何?她的计谋是否能够达到自己原先预期的效果? 第3章 「少怀,你怎么样?没事吧?」老夫人着急地走上前欲搀扶他。 被小厮扶着慢慢跨进大厅里的白少怀扬起手制止。「娘别担心,孩儿没事。」 忍受着后背传来阵阵疼痛感,他咬紧牙关,坚持撑到回房为止。 见他脸色苍白,额际也流下冷汗,老夫人啜泣着。「少怀,你何必硬撑呢?这儿是咱们自个儿的府邸,你就不要再逞强了,会痛就喊出声来,没人敢取笑你的,你这个样子,让为娘的看了很心疼。」 蓝映燕也出声帮腔。「是啊!少怀哥,会痛就不要强忍,映燕这就去给你请大夫去。」 原本,她已经搬出白府,准备嫁给宋玉宸,是老夫人特地央求她回到白府多陪她一阵子的。 她万万没想到,少怀哥为官数年,甚少犯错,怎么今天会犯下这种过错,遭受笞刑?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映燕,别忙了,皇上已经命人替为兄上过药,不必请大夫。」要是连这种小伤都忍不住,他还算什么男子汉大丈夫。 他偷觑了眼站在一旁面无表情的小蝶,咬牙苦撑,再怎么痛都坚决不喊疼。 他可不想被小蝶给瞧扁了。 「少怀,你这是何苦……」老夫人紧皱着眉头,彷佛受伤犯疼的是自己一样。 正所谓打在儿身,痛在娘心呀。 「娘,如果没别的事,孩儿先回房,明天还得上朝呢。」他若无其事地低语。 「少怀,你这副模样,竟然还想上朝,你……你是存心让为娘替你担心吗?」老夫人怒急攻心地呛咳了一下。 他这儿子对她一向孝顺有加,向来很少忤逆她,怎么今儿个如此反常? 「娘,孩儿真的没事,妳就别再担心了。」他边走边说,只想赶快离开大厅,远离众人,尤其是小蝶。 只可惜,他身上有伤,根本无法大步快走,忍住内心的煎熬及身上的疼痛,总算一步步走回房里。回到房里后,他拒绝任何人的关怀,只想独自忍受疼痛。 大厅里,老夫人哀声叹气,无计可施。 秦玥蝶看了于心不忍,想也不想地就脱口安慰道:「老夫人,妳就别担心了,少爷毅力过人,应该会没事的。」 她虽然与白少怀为敌,但他的家人是无辜的,她不希望两人的战争,将他的家人也卷入其中。 他之所以会受伤,始作俑者就是她,但是她一点儿也没有愧疚之意。 趁机陷害他本来就是她进白府的目的,如今计谋得逞,她应该感到高兴才对。 就在她沉思的当口,老夫人急切地握住她的手。「小蝶,少怀一向很信任妳,妳说的话他一定会听,老身求妳,求妳去劝劝少怀,要他明日不要上朝了。」 老夫人声泪俱下,就算铁石心肠的人看了都会于心不忍。 蓝映燕也加入劝说行列。「小蝶,妳心地善良,一定不忍心看主子受苦,求妳去劝劝少怀哥吧!」 秦玥蝶望着眼前无辜的两人,觉得自己不能再继续坚持下去。 毕竟,危害到秦府将来的人是白少怀,不是他的家眷。 她闭上眼,沉重地点点头。「好,我去劝他。」 见她松口答应,老夫人及蓝映燕才同时吁出一口长气。 秦玥蝶走到白少怀的厢房,迟疑了半晌才敲门。 房里传来低沉的问话声。「谁?本少爷已经就寝,任何人都不见。」 语调冷漠不近人情,与他原本温和的性子大相径庭,让秦玥蝶也忍不住心惊。 原来,他只是不发火而已,发起火来就像一头受伤的猛兽一样,任何人都不得靠近他一步。 「少爷,奴婢是小蝶,请您开门,小蝶想跟少爷说几句话,不会耽误少爷太多时间。」她不疾不徐地回答。 「本少爷说过,任何人都不见!」尤其是她。 他这副狼狈的模样要是被她给见着,他将来还有何面目面对她? 「少爷,小蝶只要看您一眼,确定您安好无事,小蝶马上就会离开。」至少得让她进门,以便交差了事呀。 「不必了,明日一早,妳自会见着我。」他冷冷地拒绝。 听她话中之意,似乎是受人之托,忠人之事,并非真心诚意关心他。 这让他心里颇不是滋味。 秦玥蝶并没有因此打退堂鼓,她淡淡地反问。「少爷,如果今儿个是小蝶受了伤,您会不会急着想看小蝶,关心小蝶的伤势?」 他不加思索就脱口而出。「当然会。」 「同样的道理,少爷受了伤,小蝶自然会担心,这是人之常情,如果小蝶今晚见不着少爷,肯定会一夜辗转反侧,难以入眠的。」 房里不再传出声音,显示白少怀已经有一点被她说动了。 她再接再厉地劝说。「少爷明儿个不是想上朝吗?小蝶手里有一瓶祖传秘方伤药,疗效神速,保证您的伤会复原得很快。」 房里再次静默了一会儿,不多久,房门就被打开了。 「妳已经见着我了,可以走了吗?」他面无表情地俯视着她。 白少怀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他不想见她,却又渴望她的关心。 「不行,小蝶还没替你上药。」她双脚一跨,利落地进房。 后背受伤的白少怀,动作没她快,想阻止也阻止不了,只能恶狠狠地盯着她。 「药交给我就行了,我自己会上药。」他仍然想赶她出去。 秦玥蝶当然不可能就此妥协。「小蝶坚持要替少爷上药。」 「妳不必为了我娘的几句话,就勉强自己做不想做的事,我背后的伤很可怕,妳不会想看的。」他迅速地转过身去,不想面对她。 「就算老夫人没有交代,小蝶也会主动前来替少爷上药。」她说着肺腑之言。 她之所以答应前来看他,虽然主要是婉拒不了老夫人她们的恳求,除此之外,不可否认的,她是真的很担心他的伤势。 「我不习惯让女人帮我上药。」他的身躯僵直,额际冒出一层薄汗。 他白少怀为官数年,一世英明就毁于今日所犯的笞刑上,任何人嘲弄的眼神他都可以忍受,唯独无法泰然自若地面对她,这会让他感到无地自容。 「少爷若是不让小蝶上药,小蝶就不走了,一直待到少爷点头同意为止。」她走到床沿,大剌剌地落坐。 「妳一直待在我的房里,不怕名节不保吗?」他浓眉微挑,好整以暇地询问。 孤男寡女共处一室,难免遭人非议。 「与少爷的伤一比,小蝶的名节算什么?」她淡淡一笑,丝毫不以为意。 她秦玥蝶行事作风一向我行我素,从不在乎世俗的眼光。 白少怀的眸中闪过一道复杂的光芒。「妳不在乎,我在乎。」 小蝶的名节若毁在他的手中,他会内疚一辈子的。 在他的眼中,不管贫富贵贱,身分地位高低,他向来都一视同仁,尤其是贫苦之人,他总是特别关怀与照顾。 小蝶是他在意之人,又是由他带进白府的,他待她自是多了一份与其它人不同的关心。 「既然少爷在乎,就让小蝶替您上药,上完药,小蝶自然会速速离开,绝不多加逗留。」她趁机提出交换条件。 白少怀无奈一叹,深觉自己迟早会栽在她的手中。 「好吧!妳想帮我上药就上药吧!」他爽快地往床上一坐。 知晓她的倔强与顽强并不亚于他,他认命地由她上药。 「公子是要自己脱衣,还是由小蝶代劳?」当话一问出口,她才惊觉若要帮他上药,他得先脱掉上衣才行。 秦玥蝶局促不安地扭绞着双手,如此一来,她就必须看他的赤身裸体了。 难怪刚才他会如此排拒,只是,话已出口,现下她已经没有反悔的余地了,只能硬着头皮实践诺言。 「我自己脱。」他不加思索地回答。 当他脱衣服时,秦玥蝶的目光不知道该放在哪里才好?她的视线飘忽不定,胸口也急遽起伏着。 「好了。」 白少怀的话语拉回她远扬的思绪,她转回视线,将目光放在他古铜色健壮结实的裸背上,上头真的布满红紫色的伤痕,有长有短,由此可见,他伤得不轻。 她拿出放在怀中的小瓷瓶,替他上伤药,力道比平时还重了几分。 「少爷,小蝶的力道会不会太重了?」她的话语虽然很轻柔,但唇角却不自觉地往上弯,心喜自己的计谋得逞。 她相信,他这次一定受到应得的教训了。这样的结果对她来说刚好正中下怀,让他在床上多躺几天也好,省得他再去找自家爹爹的麻烦。 「还可以。」白少怀咬牙回道,男子汉大丈夫,他怎么可以轻易地喊疼。 当冰冰凉凉的膏药涂在伤口上时,他舒服地想叹气,尤其她的小手轻柔地在他的背上游移,让他突然感到下腹不停鼓噪着。 他忍不住动了一下,秦玥蝶停下手边的动作,刻意问道:「怎么了,小蝶弄疼公子了吗?」 「没事。」他的嗓音瘖哑,脸上闪过一道不自然的潮红。 他心想,幸好他是背对着她的,否则,他还真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她? 在身心都得忍受煎熬的情况下,他总算熬到秦玥蝶替他上好药。 「少爷,伤药我替您上好了,明日小蝶再来查看您的伤势。」她低垂着小脸,不敢直视他,深怕被他瞧见自己暗喜的神情。 「嗯,谢谢妳。」他低声道谢,不敢转过身面对她。 直到秦玥蝶离开,白少怀才转身,怔看着她离去的纤纤背影。 直到此刻,他才明白,他对她的感受是不同的。 他对她的好感越来越深,深到连自己都有点不敢置信。 莫非……他已经渐渐地喜欢上她了? 当事人厘不清自己的思绪,旁观者却看得一清二楚。 知子莫若母,白少怀的心思,白老夫人可是知之甚深,只是顾着儿子的面子,不好当场点破。 但白少怀已经过了适婚年龄,却一直没有成亲的打算,也没见他对哪家姑娘中意过。 因此,老夫人便将主意打到小蝶的身上。小蝶除了家世清寒,没钱没势之外,知书达礼,应对进退得宜,又才华横溢,足以匹配自己的儿子。 只要能延续白家的香火,即使是贫苦人家之女,她也不会嫌弃的。 然而,白老夫人一头热,秦玥蝶却对她的明示暗示不以为意,执意装傻到底。 她进白府的目的是为了接近白少怀,但她却没有打算要连他的心也一并夺走。 她的确是得到了白少怀及白府众人的信任,但她却一点也高兴不起来,因为,她觉得自己的心也渐渐地失守了。 这天,白府老夫人终于沉不住气,直接找秦玥蝶谈话,想借机开导她。 「小蝶,这些日子,妳在白府当伴读丫鬟,表现得很好,小少爷的课业也逐渐进步当中,妳厥功甚伟。」老夫人眉开眼笑地握着她的手,眉目和善慈祥。 「老夫人,妳太过夸奖小蝶了,小蝶只是尽本分而已。」她自谦地摇摇头。 「小蝶,妳是聪明人,老身就不拐弯抹角了,事实上,老身很中意妳,少怀也很喜爱妳,老身希望能把妳跟少怀凑成一对儿。」她咧开嘴,笑得很开怀。 然而,秦玥蝶的小脸却马上垮了下来。「老夫人,万万使不得。」 没想到,白夫人有意要撮合他们两人,老夫人若是知道,当日就是她使计害白少怀受到笞刑,大概会马上将她赶出府吧! 「小蝶,莫非妳嫌弃少怀?少怀在朝中身居要职,仕途顺遂,为何妳不愿意接受老身的安排?」她拧眉,百思不得其解。 「我……」秦玥蝶急中生智,随口搪塞道:「不瞒老夫人,小蝶已经有意中人了。」情势所逼,她只好撒点小谎。 「喔?有意中人,是何方人氏?」精明的老夫人不死心地追根究柢。 「是……是秦相的门生裴仲期,小蝶与他是青梅竹马。」她随口说出一名爹爹的门生。 她记得裴仲期天资聪颖,又对她颇为爱慕,便先借用他的名号充当挡箭牌。 「是吗?既然妳已经有意中人,老身也不好勉强妳,只能怪少怀没有娶妳的福分。」白夫人慨然一叹,不禁埋怨老天不公。 好不容易让少怀遇见心仪的女子,却没想到人家已经有意中人了。 当秦玥蝶退下后,白少怀从偏门走了进来,他本来是前来向娘亲请安的,不意却听见两人的谈话。 「少怀,你……你都听见了?」白府老夫人的脸上浮起一丝窘迫之色。 当场听见自己心仪的女子说出有意中人的话语,少怀的心中一定很不好受吧! 白少怀力持镇定地直视着她。「孩儿都听见了,娘别担心,这点小事,孩儿不会放在心上的。」他云淡风轻地说着,然而,心湖却已经波涛汹涌。 既然她早已心有所属,上天为何还安排他们两人相遇? 刚才,当他听见她说出有意中人时,他的心宛如被一把锋利的刀刃刺穿淌血。 直到此刻,他才真正确定自己是喜欢她的,喜欢她的一颦一笑,喜欢她含嗔带怒的表情,喜欢她的聪慧,喜欢她的倔强与顽固…… 只可惜,从今以后,他只能将自己真正的心意藏在心里,无法对她说出口,以免造成她的困扰。 君子有成人之美,他坚信自己绝对能够做到这点。 查觉出儿子眼中的落寞神情,她温声安慰。「少怀,如果你真心喜欢小蝶,娘可以想办法……」 他硬生生地打断娘亲未竟的话。「娘,不必了!天涯何处无芳草,更何况,孩儿压根不会做出夺人所爱之事。」 就让两人回到最初相遇的时候,保持着适当的距离,他相信自己能够做得到。 老夫人默不作声,只是幽幽一叹,看来,少怀的婚事还有得她烦了。 接下来的日子,秦玥蝶躲着白少怀,白少怀也躲着秦玥蝶,白少怀因为朝中政务繁忙,无心去细思两人之间的事,对她渐渐疏于关怀。 再者,他不是冲动行事之人,性格一向内敛稳重,不会轻易将感情流露出来。 白府的丫鬟奴仆见两人似乎渐行渐远,不再有交集,纷纷猜测秦玥蝶失宠了。 这个消息传到翠儿的耳中,她大喜过望,认为自己报仇的时机已经到来,打算逮着机会嘲笑秦玥蝶,结果,她连开口的机会都没有,就被白少怀给斥退了。 翠儿忿忿不平地离开后,白少怀与秦玥蝶两人相看无语。 两人虽然只有一段时间没见面,却彷佛隔了数年之久。 秦玥蝶率先开口。「少爷这阵子似乎很忙?」 「最近,朝中政务繁忙,待在府里的时间不多,小蝶似乎也很忙,不是吗?」他意有所指地反问。 黑眸直勾勾地盯着她略显瘦削的小脸,舍不得移开目光。 直到见到她,他刻意深藏在心里的情感才全数倾泄而出,相思有如泉涌,止也止不住。 对她的想念,比自己所以为的还要深浓。 只不过,他隐藏得很好,没有泄露出自己的真正心思,只有黑眸中一闪而逝的光芒,显示出他心中的巨大波动。 「小蝶是下人,怎么能跟少爷相提并论?」她别开眼,不敢直视他灼热的眼。 他明明对她有情,却又表现出一副满不在乎的模样,这让她无端感到气闷。 她不明白他何以要躲避她?她又没犯什么错误。 真正该躲他的人是她,没想到现下竟然立场相反,实在让她感到纳闷不解。 「小蝶,妳明知道在下对所有的人都一视同仁,妳何必如此卑躬屈膝?」相处日久,想不到他们两人还是如此疏远。 她的心彷佛筑起一道高墙,让他想跨也跨不过去。 他原本希望,就算两人无法在一起,至少也能维持像朋友一般的情谊。 现在看来,应该是不可能了。 「少爷在朝中身居要职,国事繁忙,回到府里就该早点休息,小蝶不打扰少爷了。」她答非所问,只想尽快远离他,以免被他发现她眼中的眷恋。 既然他有心躲她,那两人就不该再继续见面。 只是,见面痛苦,不见面更痛苦,连她都搞不清楚自己真正的心意。 白少怀大步一跨,倏地挡住她的去路。「小蝶,咱们两人多日不见,妳却急着要走,妳为什么一直躲着我?」 两人好不容易才见上一面,他好想留住她,就算多看她一眼也好。 他不奢求能够得到她的感情,只希望能得到她的友谊。 「真正躲避的人是少爷,不是小蝶。」她瘪嘴,负气地回答。 「此话怎讲?」他微微挑眉望着她。 「以往,就算少爷国事再怎么忙,都会抽空对小蝶嘘寒问暖,这些日子,少爷冷落小蝶,连府里的奴仆家丁们都看出来了。」她紧咬下唇,越说越委屈。 明明该是她躲着他,现在竟转变成她镇日都在期待着他的出现,这事情的发展出乎她的意料。 「我之所以躲着妳,是不想造成妳的困扰。」他悄然一叹,躲她绝非他所愿。 「少爷何出此言?」她挠着脸颊,一脸不解。 「我知道妳已经有意中人,而我娘又有意撮合咱们两人,除了躲妳,制造妳被冷落的假象,我不知道该怎么做,才不会造成妳的困扰?」他据实以告。 原以为自己早已心如止水,怎知,他的胸口还是急速鼓动着,呼息变得紊乱而急促,全身的热血都在沸腾着。 知道他完全是为她着想,秦玥蝶鼻头一酸,眼眶马上泛红。 她之前使计对付他,让他受笞刑,让他在朝中同僚间抬不起头来,这么恶劣的行径,连她自己都觉得有点过分,而他居然还能泰然处之。 他对她处处忍让,处处关怀,无私地付出,而且从来不曾要求回报。 他真是傻瓜!却傻得令她好感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