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闺女要上位 卷五》 第1章 【正文开始】 这个冬天,黑河卫终于不缺粮了。 哪怕是那些罪民,也几乎没怎么挨过饿。当然日子也是过得极为辛苦,到了严冬之际,只要外面风雪稍停,就得跟着卫所兵士们一同进山寻食。 也不光是寻食,还得打柴。天气寒冷,都靠柴炭取暖,可柴炭乃是易耗品,这些罪民们极大多数家中都没有存够足够过冬的柴火,也是今年冬天太冷,超出人们的预料。所以即使不进山寻食,也是需要打柴的。 镇北王并没有命人到黑河卫拉粮,这些粮食看似不少,实则对整个辽东来说却是杯水车薪,没到了万不得已的时候,也用不上这些粮食。 他倒是派人来黑河卫拿了种洋芋的法子,对此祁煊没有任何保留,还奉上了整理出来的册子。这册子中除了种植洋芋的法门外,还讲诉了种植与食用时各种禁忌。例如在种植前切块后要进行消毒,以及若是长了芽的洋芋是万万不能食用的。 这两样才是推广洋芋种植的关键所在,明明大昌境内已经有百姓种植了洋芋,却并未引起人们的关注,无外乎种植法门不得当,成了鸡肋的存在。甚至有的平民吃了长芽的洋芋中毒而亡,更是让人们对之敬而远之。 与黑河卫不同,其他卫城的日子却并不好过。 辽东年年缺粮,但却极少会发生让下面兵卒们挨饿的事情。所以哪怕各地将领尽力压制与隐瞒,关于粮荒之事还是让下面人知晓了。 并没有确凿的证据,不过是以讹传讹,也是外面闹起粮荒,而最近大家的伙食都减少了,让人们免不了各种猜测,而猜测慢慢变成了各种流言。 对于这种扰乱军心者,各处卫城一律是重罚。军法处置了几个,下面倒也消停了下来。 不过这种手段只能管一时,而下次若是爆发很可能是更为激烈的兵乱,对此各地将领均不敢掉以轻心,纷纷报了上来。 镇北王踌躇再三,还是选择了据实以告,将事情原原本本的真相告诉了大家,并保证哪怕他本人没粮食吃,也不会饿死下面一个人。 镇北王在辽东军中素来威望甚高,每年只要不是边线告急之时,他都会在各个卫城巡视。或是关心普通兵卒疾苦,或是练兵,每年都是如此,从未曾漏下过。所以辽东军对他是极为爱戴的。 这次,怕下面生了兵乱,数九寒天他亲赴每一座卫城,亲自出面解说。 那些普通兵卒们即使恐慌,到底没闹出任何乱子。其实也不是没有,不过与大局相比,还是相对平静的。 也是事实摆在眼前,整个辽东都在闹粮荒,就算当了逃兵,在外面没有粮,还是一个死。既然王爷都说不会让下面人挨饿,王爷言出必行,想必不会骗大家。 各地卫城很平静地进行了减餐减食,从一日三餐到早上那顿不食,从顿顿吃稠,到半干。尽量让大家可以保证体力,却又不会耗费粮食的速度太快。 与卫所的兵卒相比,卫城里的老百姓却是遭殃了。 各地豪强与粮商纷纷攥紧手里的余粮,普通老百姓买不到粮,不免闹出了各种乱子来。 可只要辽东军不乱,下面的就乱不了,即使乱了,也可以镇压下来。 这也是被逼无奈之举。 …… 时间如流水般划过,在除夕的前一日,秦明月发动了。 接生婆是王府那边派来的,镇北王妃听说秦明月有了,知道像黑河卫那种环境,恐怕接生婆不容易找,便提前使了两个过来。 这一胎比生昀哥儿时顺利许多,从阵痛将孩子生下,也不过花了两个时辰。 也是秦明月胎位正,又是第二胎,所以人几乎没吃什么苦,就把孩子生下来了。 又是一个男孩儿。 让祁煊的女儿梦和昀哥儿的小妹妹梦,都破碎啦。 这边秦明月正躺在榻上闭目养神,悠车那里,祁煊正和昀哥儿小声说着话。 「爹,怎么不是小妹妹呢。」 「爹也很疑惑这个问题,不过这事得找你娘,谁让她没给你生个小妹妹。」 秦明月阖着眼,浑当自己没听见。 「他长得可真丑啊,皱巴巴的,像个小猴子。」 「爹也这么觉得,一点都不像爹,像你娘。」 「可娘长得不是这样的,娘又白又好看。」 「你娘刚生下来的时候,就是这样的。」 …… 时下民间有这么一种说法,出生在寒冬之际的婴孩天生的命苦。 之所以会这么说,也是当下取暖设备不足,而天气太冷,很多小婴儿出生后都无法适应。这种月份的孩子若是生了病,无疑是一场大难,能不能活下来都是未知数。 打从计算出自己的预产期是在腊月,秦明月就提高了警惕性。能准备的都准备了,就怕到时候出了什么问题。 即是如此,侍候还没满月的晨哥儿也是一种灾难。这个时候的小婴孩都是在吃吃睡睡中度过,吃得频繁,拉得也频繁。不分昼夜,不分时候,有时候嘴里吃着,下面就拉了。还有时候你刚给他换了干净的尿布,他又拉了。 第2章 幸好有昀哥儿的经验,秦明月准备了很多很多的尿布,甚至比昀哥儿那时候更多,因为天冷洗了尿布不容易干。 香巧她们被忙得团团乱转,秦明月甚至让人专门辟出了一间屋子,烧上炭火,用来晾尿布。年幼的昀哥儿重心开始从娘身上,转移到爹身上,因为秦明月已经有些顾不上他了。 而这个年就在这种忙碌中度过,转眼间就到了春天。 辽东的春天比别处来得都要晚,外面冰雪稍融,枝头上刚见了绿意。就在这个时候,镇北王派人来到黑河卫,拉走了祁煊一直存着的粮食。 粮仓顿时一空,而随着整个冬季的消耗,黑河卫的存粮也不多了。 因为早有防备,所以黑河卫也开始有条不紊地进行着减食,同时继续带着人进山。可经过去年秋冬之时的大肆搜掠,大黑山明显秃了,很多树木没有了,飞禽走兽也十分稀少。 存粮越来越少,城中开始有人挨饿,而就在这个时候,边线传来烽燧之警。 有金人偷袭边线卫城。 …… 去年冬季辽东军的日子不好过,其实金人们的日子也不好过。 女真乃是渔猎民族,学着汉人开地种植也不过是近几十年的事,而金人的领地乃是比辽东更为苦寒的地方。在土地里撒下了血汗,却长不出能够养活族人的粮食,所以极大多数女真人还是以渔猎为生。 在种植业与畜牧业没有得到大力推广下,注定是靠天吃饭的脸。 而去年冬天那么冷,不光蒙古草原上遭了灾,金人的领地也是如此。冷酷的严寒将河水冻住,让野兽们都冻死的冻死,藏起来的藏起来,金人也陷入饥荒之中。 族人们一个一个被冻死饿死,金人们苦苦挨着,好不容易到了春暖破冰之时,自然宛若蝗虫出境似的袭来。 因为没有预料到这种时候金人会进攻,有好几个卫城都受到了袭击,幸好只是小股兵力,损失并不大。 而黑河卫也迎来自打祁煊到后的第一场与敌对战。 黑河卫地处偏僻,地形也是得天独厚,背靠大黑山,一侧临着黑河,金人们不懂造船之术,所以一般情况下金人们是不会选择从这里进攻的。 到底这里也算是边线卫城之一,一般没有,不代表一直会没有。这些金人可能是饿极,可能是在其他卫城吃了瘪,不免就将黑河卫当做一个突破口,派了小股兵力前来偷袭。 事情发生之时,祁煊正带着一队人马刚从山里出来,打算回城。 他们这趟收获并不多,也就只猎了数十头獐子和几十只野兔子。经过这么一个冬天,动物们能活下的也都遭了大罪,骨瘦如柴,还没有往日一半重。 不过跳蚤腿也是肉,所以都被他们带回来了。 祁煊只带了二十多个兵卒,另有三四十个罪民。 这些罪民都是做采摘、砍柴及收拾猎物事宜,打回来的猎物都由他们用两轮车推着,另有几辆车上装着一人多高的木头和树枝。 祁煊本是一脸懒洋洋的表情,突然面色一凝,蹲了下来。 而在看到指挥使的动作之后,几个兵卒也发现了异常,像祁煊那样蹲下来,以手触地。 其中有一个兵卒笑道:「这是谁啊,难道是把卫所里的马拉出来了?」 这笑容在见到祁煊直接趴在地上,将耳朵贴在地面上聆听的动作,终于消失了,而是变得有些诧异。 祁煊突然跳了起来,喝道:「敌袭,加速前进。」 所有人都愣住了,场面顿时乱了起来,有几个罪民宛如无头苍蝇似的,一面喊着怎么了,一面左突右冲。车都翻了,猎物和柴火滚了一地。 祁煊一脚扫了过去,「不要乱,加速回城。」 一个兵卒面色惨白地道:「大人,来不及了,这些人马上就到了,大约三十多骑。」 他也是方才除了祁煊外,唯一将耳朵贴在地面聆听的人。 祁煊的面色变得极为难看,顾不得多说,向四周看了去。 他们所处的这个位置并不好,地势开阔,四周无遮无拦,想找个地方躲藏都没办法。 是的,躲藏,这是步兵碰到骑兵后下意识的念头。 更何况是祁煊他们这队散兵游勇,除了这二十多个兵卒可用以外,那些个罪民都是待宰羊羔。 说不定他们也是待宰羊羔。祁煊只要一想到一队骑兵向他们冲过来,以势不可挡之势,而他们根本没有还击之余地,甚至连逃跑都不能,因为人是跑不过马的,很可能你在前面跑,就被后面的骑兵追过来,一刀斩下,连谁杀了你都不知道。 到了这时,所有人都感到了惊慌,尤其是那二十多个兵卒,祁煊能想到的,他们也能想到。所以罪民之中还有人说赶紧跑,纷纷有人附和,这些兵卒却是根本不敢动这个念头。 第3章 都是面色惨白,冷汗直流。 「指挥使大人,咱们该怎么办?」 祁煊利目扫到不远处的一个小山坡,沉声道:「把散落掉的东西都收拾放在车上,然后跟我去那处山坡,想要活命就速度。」 金人骑兵刀弓齐备,远距离用弓,马刀只是近距离使用。他们这一行有十多辆车,车上除了那少少的猎物,其他都是堆着一人多高的柴。若是利用车队结阵抵抗,并烧起烽火示警,只要能坚持一时半会,说不定城中会有人前来营救。 这也是目前唯一可行的办法。 祁煊命令一出,这些兵卒便分散上去,驱赶着那些罪民将散落的东西重新装车,并用绳索捆好,然后推着车往那处山坡上行。 车很快就推到那处山坡之上,结成了一个长方形,正对面的那一处用柴车格挡了两层。有着这一层高高的堡垒,即使这堡垒并不结实,也足够让人有安全感了。 那些惊恐的罪民们终于镇定了不少,不像之前那样骇得腿软脚软,连魂儿都没了。 示警的烽火很快燃起,浓浓黑烟升至高空,而地面的震动越来越大,甚至不用耳贴地就能感觉到。 祁煊他们这趟出来是打猎的,自然装备齐全,二十多个兵卒每人都带着弓箭与长枪,那些个罪民也是人手一把砍柴刀。不过这种情况,刀是无用的,能派上用场的只有远距离的弓箭。 幸好卫所士卒习惯良好,射出的箭矢都回收了整整齐齐地放在箭筒之中。一筒箭二十支,每人两筒,这几百支箭矢也足够撑些时候了。 寒风瑟瑟,带着沁人的凉意,天色灰蒙蒙的,带着一股肃杀之气。 远方,一阵凄厉的牛角号声响起,那些金人的骑兵终于出现在众人的视线中。 这些人发型奇怪,胡子拉碴,身上都是穿着棉袄,外面裹着一层兽皮,看起来就像从山里出来的野人。他们一面策马奔腾,一面嘴里怪叫着,马蹄溅起了地上的残雪,掀起一阵阵雪雾。 祁煊却是心里一松,不过是一队轻骑兵,他能守下去的把握更大。若是碰到金人中的重骑兵,也不用守了,光是一个冲锋就足够把他们这些人都撕成碎片。 那些躲在柴车后的罪民又开始恐慌起来,口里歇斯底里地叫着来了来了。 而二十多个兵卒反倒不慌了,眼睛宛如鹰隼也似,紧紧地盯着这些迎面扑来的金人。 风,越来越大。 呜呜的风声夹杂着滚雷似的马蹄声,一种巨大的压力无端压在黑河卫众人的心头。再听那些罪民的惊叫声,格外觉得刺耳。 「都他娘的给老子安静!」祁煊分神骂道。 他抽出腰间的刀斩向柴车上支棱出的细树干上,细树干应声而断,掉落在地上滚了两圈,顿时所有人都紧紧地闭上了嘴。 祁煊的眼睛依旧紧紧地盯着前方。 近了,更近了,眼见金人的骑兵已经离他们只有四百多步的距离。 所有人都在忍不住颤抖,是害怕,也是紧张。 「眼睛都给我盯准了,不准浪费一箭,老子说射再射,心不准慌,手不能抖。把寻常射兔子时的准头都给我拿出来,谁若是发挥失常,回去军棍侍候。」 一个兵卒哭丧着脸道:「大人,您就别开玩笑了,这能跟射兔子一样吗?」 「怎么不能跟射兔子一样,瞅着了头射就对了。今儿若是守不住,咱们全部玩完,若是守住了,老子回去开了指挥使府上的酒窖,你们想怎么喝就怎么喝。」 不得不说,这倒是极大的诱惑。 军中之人都好酒,酒是用粮食酿出来的。缺粮之时,肚子都吃不饱了,还管喝酒?许多人已经很长时间都没喝过酒了,所以一听到这话,都有些蠢蠢欲动。 「大人,此话当真?」 「当真!」 「不假?」 「不假!」 「听说指挥使夫人的小厨房做了一手好菜……」 「回去管够!」 「好呐,大家都听见大人说什么了,咱们可得争气!」 一通笑声之后,紧张之气全无,其实大家都知道紧张的心情会影响发挥,所以特意逗笑来缓解紧张的情绪罢了。 而那些金人的骑兵也奔至离他们三百步的距离。 这是弓手攻击最有效的范围,其实硬弓最长射程可达五六百米,可那是无风的情况下。在这种有风的时候,且备用箭矢太少,只有等待最合适的攻击时机。 祁煊面色冷肃,左手持起他那一石七斗的牛角长弓,右手张弓搭箭。 军中制式弓箭按力量分为九斗、七斗不等,祁煊所用之弓却是硬了不止一倍,足以见得他是何等的威猛强壮。 弓被拉成满月状,只见他眼微微一眯,那支羽箭便以电掣雷鸣之势飞了过去。 第4章 几乎让人看不清其轨迹,箭矢便没入那片雪雾之中,只听得一阵怪叫,为首的那个金人骑兵便从马上歪了下去,旋即被后方而来的马蹄踏翻在地,脑浆四溅。 祁煊并未耽误,射出一箭的同时,又搭起一箭。 同时,嘴里喊道:「前排,射!」 随着这声令下,前方数十个兵卒同时拉满大弓,将手里的箭矢向空中抛射而去。 唰的一声,一群黑点腾空而起,而后悠悠下坠,如下雨也似朝金人骑兵头上落去。 这一箭还没落下,祁煊搭箭再射的同时,又喊道:「后排,搭箭,射!」 两群黑点汇集到一起,密密麻麻地没入奔腾的战马之中,几个金人浑身插满了箭矢,身子一歪落了马去,瞬间就被后面而来的马蹄践踏在地,生死不知。 而地上的残雪已经被踩成一片泥泞,泥点子漫天飞溅。 不过只是一个照面,金人骑兵的骑兵便损兵折将,不过他们的攻势未停,依旧向这个方向奔驰而来。 而黑河卫的人见初次照面便赢得这么漂亮,顿时宛如打了鸡血也似,在祁煊一声又一声射下,不断往对方抛射着箭矢。 当然,金人也不是不还击的,他们一面身手敏捷地在马上腾挪着身子躲避箭雨,一面搭弓射箭还击回来。不过黑河卫的人有柴车做阻挡,倒是没人伤着。 而这群金人似乎也意识到对面的人不是善茬,且地理位置对他们极为不利。人在高,我在低,别人能打到你,你想打到对方却是难之又难。 只有逼近了才能攻下这些人。 当然金人骑兵也不是不恐慌,看见自己的人一个个落下马去,被马蹄子踩翻在地,本是可以保命,却无奈一命归西。可没人敢退,因为骑兵一旦冲锋起来,都是一往直前,不是不想退,而是谁在这种奔驰的情况下后退,下场就是被后方的人撞碎成渣。 近了,更近了。 随着双方距离不断拉近,黑河卫已经有人开始受伤。一旦有人中箭,便被抬到第二排柴车后方去。金人骑兵还有二十多人,有些明明身上插满了箭矢,还是顽固地钉死在马上。也是冬天穿得厚实,里外几层,距离又远,未伤到要害。 他们已经来到了山坡前。 说是山坡,不过是个土包,坡势并不陡峭,所以马儿虽降低了速度,还是依旧往这边冲了过来。 而此时,除了那些依旧往外射箭的兵卒,祁煊已经收起弓去了柴车旁,他身侧站了数十个畏手畏脚的罪民。 「记住我说的话,不用害怕箭会射中你们,就算射中了也不会死。」 「指挥使大人……」有罪民哭丧着脸喊道。 「咱们的箭有限,真让他们冲上来,全部都得死!现在都听我号令,弓手撤。」 手拿弓箭的兵卒迅速撤到第二层柴车后,而没有己方的压制,显然对方的攻势更猛了。随着咻咻声,箭矢扎进木柴中的声音不绝于耳。 祁煊已经弯下了腰来,而那些罪民们也矮了一截。 似乎有人承受不住这种很可能会丧命的危机感,竟是神魂俱丧地哭喊了起来:「我要去后面,让他们来,为什么会选了我!不行的,会死人,没了柴车阻挡,离这么近,我们都会中箭死的……」 他一面哭喊,一面跌跌撞撞就往后方跑去,还未跑出几步,就被从后方射出的一支箭矢射中胸口倒在地上,抽搐了几下,人便没了声息。 「谁敢临阵脱逃,他就是例子。只要照着我说的做,不会死,爷在这里陪你们,怕个鸟!」祁煊疾言厉色骂道。眼睛死死地盯着外面不断朝这个方向逼近而来的金人: 「现在听我号令。我数三下——」 「3、2、1!」 随着最后这个数落下,祁煊快很准地斩断了柴车上捆绑着木头的一根绳子。 这些柴车上都码着一根根圆滚滚的树干,随着捆绑着这些树干的绳索一一被斩断,车上的木头顺势滚了下去,轰隆轰隆,以势不可挡地姿态朝山坡上滚下去。 而正对这些滚木的正是金人的骑兵。 本来祁煊在砍完绳索应该匍匐躲回后方的,可也不知是被吓着了,还是没听见,那些罪民们有的瑟缩在那里动也不动,有的倒是听命去斩绳索,却是手上没劲儿,竟是一下没斩断。 祁煊心里暗骂一声,喝道:「都快,砍绳子不会?都站在这里等死?」 随着这声喝声,他腾身操刀来回奔着,一面状似疯狂地斩着绳索,还不忘飞脚去踹那些愣在当场的人。 一共有四辆柴车,每辆车上下都绑着几根绳索,根本不是一个人力所能及的,不然祁煊也不会费这种麻烦事。 有的听了他的喝骂,抖着手斩断了自己负责的绳索,有的努力地克制着惊恐,挥刀去砍那些没人去斩的绳索。 第5章 随着一声又一声剧烈的轰隆声响起,几辆柴车一一被推翻,车上的木头顺着坡势就滚了下去,而所有人都暴露在金人的攻击范围之中。 「撤!」 祁煊一个懒驴打滚就滚在了地上,而后连着匍匐几下,使劲一窜就回到了第二排柴车后。其实他本不用如此,会这么做也是给那几个罪民做演示。 而那几个罪民有的跟着他的动作做,虽是笨拙了些,但也来到附近,很快就被掩在柴车后的人给拖了进去。有的却是像一只蛆虫一样,只是原地打转,还有的依旧则是像吓傻了一样站在原地。 而未能及时回来的几个,俱都被零星散箭射中了。有的扑通一声倒地,没了声息。有的却是凄厉地惨嚎着,让人来救他。 只是这种情况,谁也不会将自己暴露在敌人面前去救人。几个侥幸回来的罪民庆幸自己听了指挥使大人的话,不然现在他们肯定死了。 而另一边,金人骑兵迎面撞上不停翻滚下来的木头,以他们的骑术方一开始都躲过了,可越来越多的木头滚了下来,终于有人被绊倒。 这一倒就是连人带马飞出去,还有的则是轰然一声倒地,后面奔来的战马收势不住,发生连环撞击。场面顿时一乱,这一下金人骑兵又损失了十多骑。 发生的这一切说起来慢,实则也不过是在几十个呼吸之间,只是转眼间他们就损失惨重,这对金人骑兵来说是极为罕见的。本身他们之所以会选择这一队人突袭而来,一是打着掠夺的主意,二来也是因为对方都是步兵,还都负重前行。 对于骑兵来说,对上步兵,以三十对三百也是可胜的,更何况是这加起来不过五六十人之数。 恰恰是这种念头,让他们尝到了马前失蹄的滋味。 如今剩下数十骑,他们真的可以战胜眼前这些人? 看着不远处那矗立在山坡上的几辆丑陋的柴车,剩下的金人骑兵终于缓慢了冲势。随着一声号响,他们从中间分开往两旁疾驰而去。 这是打算撤了? 掩在柴车后的黑河卫的人,不禁这么想着。 之后,那些金人骑兵来回在场中奔跑了数圈,似乎在检查同伴们的伤势,不多时就负着还未死的同伴驱马离开了。 留下满地狼藉。 黑河卫的人等了好一会儿,才从柴车后冒头出来。劫后余生的众人面面相觑后,都不禁发出一阵欣喜欢呼声。 以步兵对骑兵,己方伤亡几乎可以忽略,对方却是损失惨重,这一切都是因为指挥使大人临阵不乱指挥得当。 「大人,别忘了咱们的酒!」 「等着。」连祁煊都忍不住露出一个笑容。 就在这时,从侧方突然传来一阵沉闷地足以使大地震动的马蹄声。 却是黑河卫的骑兵来了。 「属下姗姗来迟,还望大人赎罪。」 祁煊浑不在意一摆手,「不过是意外罢了,谁也不会想到他们会在这个时候来袭。」他半拧着眉,看向远方黑压压天色:「先回城,我怕还有敌袭。」 …… 事实证明祁煊的顾虑并不是没有道理,他们前脚回去全城戒备,后脚就有金人大队人马而来。 这一来可不止是几十骑,而是漫天遍野,站在城墙上往外看去,就见金人像似蚂蚁一样向黑河卫城涌来,粗略估计对方大约有五百多骑兵,另有数千的步兵。 城墙上,祁煊面色阴沉:「他们怎么会来黑河卫?」 毕竟以黑河卫所在的地势,一般金人都不会选择这里作为攻击对象。 牛千户的脸色也十分不好看:「照这架势,他们是想打下咱们这儿。」 离黑河卫大约有几百米的地方,金人正在安营扎寨。 而对方阵营中赫然立着数辆盾车、云梯、井阑、投石车等攻城器械。这些东西只有攻城战之时才会用出,这些金人竟把这些都搬到城下,不是想打下黑河卫还能是什么。 「他们是怎么把这些东西运到咱们这儿的?」一个将领看着金人的阵仗,忍不住诧异道。 黑河卫虽处边线,却处在一个夹角中,有大黑山作为依靠,又以黑河为天险,金人若是想攻到黑河卫,必须渡江。可黑河水流湍急,河面甚宽,金人不会造船,只能望洋兴叹。 所以金人若想兵临城下,需绕道经过几处卫城,才能来到黑河卫。可前方毫无示警,这些金兵是怎么无声无息就打到了黑河卫城下? 「难道说——」一众将领面面相觑。 难道说金人有船? 只有他们拥有大量船只,才有可能渡江而至,无声无息就来到黑河卫。 当然黑河卫也不是没有派人在江边驻守,这么看来,驻守在江边的那一队人已经遭了毒手? 第6章 所有人都面色悲恸,同时也格外的凝重。 黑河卫因为地理原因,寻常很少会发生战事,虽有五千多名兵士,但真正可用上的战力不到四千。且守城器械严重不足,如今对方大张旗鼓而来,恐怕这一仗极为不好打。 「命全员戒备,他们这番恐是打急战,不会拖太久。只要能撑过头两日,他们自会鸣金收兵。」 当然,对方既然花费这么大的力气来,肯定是抱着必要攻下的心思,恐怕会手段频出,全力进攻,也代表着这场守城战非常不容易打。 可再不容易打也要打,金人素来暴戾,可没有不杀战俘之说,辽东军落在他们手里,从来都是死的下场。 祁煊一声令下,各位将领便匆匆下去准备了。而城中之人自然也听到这一消息,俱是胆战心惊,如丧考批。 两军对阵,最忌讳的便是后方起乱,所以城中各处很快便戒严了。大街之上禁止人通行,所有人都闭门在家,若是随意在街上闯荡,按军法处置。 外面这么大的动静,秦明月自然也知道了这件事。 她心急如焚,可万般皆无用,只能一遍又一遍命人出去探听究竟。 战斗很快便打响了,就如同祁煊所言,对方打得是急战,根本没有耽误,便开始攻击了。 这一场直至夜幕低垂,对方才鸣金收兵。 金人损失不小,同样黑河卫损失也很大。 情况十分惨烈,死了百十余人,而受伤的人也达到四五百之数。也幸亏黑河卫只有一处城门,不然光凭这点兵力,根本不可能守住。 祁煊晚上没有回来,只命人报了平安,秦明月身边睡着晨哥儿和昀哥儿,两个孩子都睡得是十分香甜,可她却是整整一夜未眠。 而第二日天刚麻麻亮,金人进攻的号角又吹响了。 战鼓声,嘶喊声,夹杂火炮地轰响声,整个城都在震动,所有人都躲在屋里紧紧地捂着耳朵。 秦明月坐在炕上,一下又一下地数着那火炮声。 这火炮声寥寥,隔一会儿才会响一声,她知道黑河卫只装备了四门火炮,还是常年静置不用的,恐怕炮弹也不多,等到了弹尽之时,才真是惨烈的开始。 …… 若论金人最害怕什么,莫过于大昌的红夷大炮了。 他们有着最快的马,最锋利的箭,还有最骁勇善战的战士,可再快再利再善战也比不过大昌的红夷大炮。 他们在这种炮下死过很多人,他们有多么痛恨这样的东西,同时就有多么惧怕。为了对抗这种东西,他们研制过许多器械用以防守,可效用都不大。看似一颗不大的铁球飞射过来,经常是整整一个纵队被撕裂开来,胳膊腿儿齐飞尸横遍野的下场。 当秦明月数着炮声的同时,金人这次带兵前来的首领莫哈也在数着大昌的火炮声。 与之不同,莫哈却是眉心一跳一跳的。 每当他以为大昌炮弹耗尽,总会再响一声,就像似在打他的脸。 「再攻!以防守为主,让那些阿哈和披甲人上,注意保存兵力,这座城里全是老弱妇孺,守城之人是辽东军最弱的将士。只要耗尽他们的炮弹,他们就是待宰的羊羔,咱们拿下这里,就可以此为据点打入辽东的腹内,是时美酒女人金银享用不尽。」 这次莫哈带了一个固山的兵力前来。固山是金兵编制,五牛录为一甲喇,五甲喇为一个固山,共计七千五百多人。他作为固山额真领着这一队金人的战士,不过是先驱队伍,为后方之人肃清敌人,攻下可以落脚的据点。 与辽东军对阵多年,金人就好像了解自己一样了解辽东军。他们这次耗费人力物力无数渡江,也是深思熟虑下的结果。只有这里,才可以让他们有机可乘,而为了渡江,他们已经损失惨重,有许多人还未来得及踏上河岸,便葬身在滚滚黑水之中。 所以这次对黑河卫,他们是势在必得。 可给他们的时间并不多。即使有数股兵力帮着骚扰拖延,给莫哈的时间也只有三日不到。不过他有信心攻下这里,据情报这座城里的粮食所剩无几,守城器械和其他用物都十分匮乏。 莫哈紧紧地盯着不远处那座黑色的大怪兽,只要一想到这座城即将是自己的战利品,他就血脉沸腾激动得不能自已。 …… 秦明月有些坐不住了,叫来德全。 「外面情况怎么样了?」 「回夫人的话,依旧胶着之中。」 「那些罪民们?」 「城中已戒严,不参战着一概不允许在街上游荡。因为城门那处兵力吃紧,已经拉了一批人过去,剩下的人都各自闭门在家。」 「派人去跟爷说,让他小心这些人敌前叛乱。另,着人封闭了城西、城北两地,并命人四处敲响铜锣巡逻并示警,凡造成内乱者,一概杀无赦。有重大军情禀报者,若所查属实,免除罪籍,放还为民。」 第7章 德全震惊道:「夫人——」 不过他很快就明白了秦明月的意思,匆匆应是下去安排了。 整个卫所的兵力都集中在城门处,所以内里十分空虚。一个负责戒严全城的千户正犹豫着要不要封闭城西城北两地,听到指挥使府上传来这样的话,也不得管这命令是个妇孺下发的,匆匆便去照办了。 很快城西城北的两处内城门就关闭了。 也是这黑河卫不同他处,屡有内乱发生,为了防止并管理这些罪民,城西城北筑有两座城门。不同于其他城门,这两座城门是从外面关闭的,是反着的,一旦关闭,城北城西两地就会成为一个封闭的空间。 留驻在两城的卫所兵卒,僵着脸领头在城中巡逻。 看似他们依旧那么的庄严肃穆,全副铠甲虎虎生威,实则每个人的腿都在打着颤。 到了封闭两地城门的境地,就是代表着这里会产生战争。他们该多么倒霉,竟在这个时候负责值守! 这些人以五人为一队,其中三名乃是卫所的兵卒,另两名则是各处甲长保长。 这些甲长保长每个人手里都拿着一面铜锣,一面鸣锣,一面沿街叫喊着:「金人攻城,当安分守己。凡造成内乱者,一概杀无赦。有重大军情禀报者,若所查属实,免除罪籍,放还为民……」 一声又一声锣声,伴随着这种呼声,传入城中罪民的耳里。 警惕的同时,那句‘免除罪籍,放还为民’也传入他们或是她们的耳里。哪怕是再无知的妇孺也明白这句话的意思,前方两军交战,最忌后方生乱,上面人这么做是想把乱子掐死在襁褓中。 免除罪籍,放还为民。这对被流放在的重犯,只有到死的那一日才能解脱的人们,是多么大的诱惑啊。 有些事上面人不知,不代表下面人或是身边人也不知。一处低矮简陋的屋子中,一个面容姣好却眉宇间隐有郁郁的妇人面色怔忪;散发着脚臭味和各种杂七杂八的异味的大通铺,一个面容尖嘴猴腮的瘦小男子躺在炕上,眼中异光频闪;一个长相文弱却满面苍白憔悴的年轻男子怔了一下,不禁看向窗外…… 还有许多许多。 而那些正计划着要做些什么的,或者居心叵测之人,纷纷低骂了一声,满心晦气。 都能想到的事,他们自然也能想到,想成事自然不能只是一人。那么除了自己,其他人可能相信?他们是否会出卖自己,换得自己安稳? 有时候强行压制反而会遭来逆反,反倒是挑起内部争斗,才是维/稳的真谛。 …… 接到下面人报来,祁煊不禁朗笑了一声。 在场的几个将领自然也听到了这些话,纷纷竖起大拇指道:「夫人当是女中巾帼。」 换做平时,祁煊免不了要得意会儿,可如今他只能吩咐一切都按夫人说的办,却是并无心情去得意。 他已经整整两天一夜没合眼了,时不时还要身先士卒前去城墙上对阵杀敌,其实早已精疲力尽,能撑下来不过是毅力。 有人报来:「大人,炮弹已不多,还有五枚。」 这个结果祁煊并不意外,本身储备的炮弹就不多,能坚持到现在不过是他一直命下面人省着用。 他顾不得忧虑,道:「再坚持半日,若是能守过今晚,明日他们定会撤兵。这几枚炮弹全部留着,上桐油、火箭、滚木礌石,真正考验咱们的时候的到了。」 他一面说,一面站了起来,往外走去。 这一波攻守战又是到了夜幕降临,金人才鸣金收兵。 不同昨日的试探,今日才是真正的惨烈。黑河卫的人死伤过千,这里面有士卒有军官将领,还有不少罪民。从下午这一场开始,就有无数身强体壮的罪民被拉到前线。这些人寻常都会进行简单的训练,即使再骇得面色惨白,手软脚软,当死亡离自己这么近,眼睁睁地看着身边一个又一个人死去,也知道开始反抗。 而经过这么一场,到了下一场这些人的表现就会让人改观,初上战场的人都会经历这么一出,用血的洗礼来让自己成长。过得去,自然让人刮目相看,过不去,小命交代当场。 而对面的金人阵营情况也不大好,整个军营里充斥着各种痛苦的哀嚎声。一些金兵或是满身烫伤垂死挣扎,或是缺胳膊断腿痛苦哀嚎,场面极为惨烈。 这就是金人最讨厌辽东军的地方,汉人最是无耻,从来龟缩在城里以逸待劳,手段极其恶毒。金人们对敌讲究大开大合,赢就是赢输就输了,输了就交代掉自己的小命。 可汉人不同,他们会利用各种各样的手段和工事来与他们对阵,例如那条绵延千里的长城,例如攻城战中从城头上泼下来的热油、火箭、巨石,例如那些火炮,还例如他们使出的各种诡计。 第8章 金兵与辽东军对战多年,付出了无数血泪代价,才勘破这一真谛。 可勘破了也无用,虎口夺食,就得有被老虎咬死的觉悟。 莫哈整整一夜未睡,次日一大早就命麾下战士再度攻城。 莫哈已经察觉到对方炮弹耗尽,可汉人太过狡猾,他还是小心起见保存着实力。见昨日对方几次岌岌可危,死伤那么多人,炮声都未再响起,他觉得已经可以真正进攻了。 这次莫哈派出的是麾下真正的精锐,前日乃至昨日上阵的阿哈与披甲人,名为金人,实则都不是真正的金人。阿哈大多以汉人与高丽人为主,乃是金人的奴隶,而披甲人则都是降人,种族混杂。 金人并不蠢,他们的族人太过稀少,加起来不多数十万,又怎么可能去做无谓的牺牲。所以昨日阵亡的金人虽有损耗,但并不多,而今日攻城的才是金人真正的精锐之兵。 又是排山倒海的冲锋,满目疮痍的攻城车、盾车被推到战前,无数金人隐藏在其后向城墙方向攻去。投石车掩护,云梯随后而上,井阑也被推至可以射击的距离,无数金人借此隐藏往城墙方向射出箭雨。 而就在这个时候,一阵震耳欲聋的炮声响起。 这个声音让无数金兵熟悉,每次这种声音响起,就代表有无数人要被其带走性命。 身处在后方阵营的莫哈满脸震惊,怎么可能,怎么可能还有? 可战场之上从来是呼吸之间翻转战局,他也顾不得多想,只能硬着头皮让后方人马迅速接上。 可紧接着又是一阵炮声响起。 看似不大的黑色铁球像似狰狞的恶鬼对众人露出凌厉爪牙,来势汹汹,射速极快,有的人看着有东西过来了,就是眼前一黑。鬼哭狼嚎,丢盔卸甲,都逃不出它的魔爪,所到之处一片血肉横飞。 而它的攻击不光如此,地面弹射是所有人的噩梦,什么东西被其撞上都会化为一堆碎片。 绝望是什么? 眼前大抵就是绝望了。 拼尽全力去攻击,本以为胜利在望,却发现一切都是笑话,对方昨日做出的颓态都是骗人的。 「他们到底还有多少炮弹?为什么城里没有乱?」 莫哈有太多质疑,这些问题没人能回答他。 眼见自己的族人一片一片化为肉泥,此时的莫哈可没有昨日的镇定了,他暴跳如雷,恨不得亲自上阵杀掉那些可恶的汉人,只是他可不认为自己的骨头能顶住对方的火炮。 又是一声炮声响起,莫哈开始绝望了,他更加认为之前守城的辽东军所表现出来的都是骗他。 什么炮弹耗尽,明明就是诈敌。 「收兵!收兵!」 一阵凄厉的号角声响起,场上剩余金兵宛如洪水也似撤退了,连自己族人的尸体都来不及收拾,就像他们之前匆匆而来,这次匆匆也而去,留下一片狼藉。 城头上的黑河卫众人终于松了一口气,同时如释重负的还有祁煊。 两军交战,攻心为上。之前所有的一切不过是在骆驼身上加稻草,直至终于压垮它,幸好对方收兵了,不然祁煊也不确定还能坚持多久。 这次金人不光偷袭了黑河卫,清阳堡、开源卫以及辽海卫也纷纷遭到偷袭。 其中又以黑河卫、清阳堡、开源卫三地战况最为激烈,这三个卫城处在一条平行线上,一面都是临着黑河,看来金人拥有船只并不是妄加猜测,而是事实。 黑河卫击退攻城的金兵,清阳堡因为援军及时,也得以保存,唯独开源卫未能撑到援军到达,被攻失陷。 这个消息祁煊是从援军口中得知,他也是到了此时才知道,祁曜竟被送去了开源卫。 如今开源卫失陷,也就是说祁曜落在了金人手中? 不过这一切都只是人们的猜测,金人那边并未放出任何风声,而各地陆续有短距离接触的小型战役发生。随着金人攻下开源卫,迅速以此作为据点,大队金人随后渡江而至。辽东军为了阻止这一切,在黑河沿岸进行了阻击,只可惜有开源卫作为据点,此举并未成功,辽东军受到两方夹击,惨败而归。 从战火燃起的那一刻开始,镇北王便奔赴铁岭卫坐镇,后又亲赴辽海卫,他自是收到祁曜疑似被俘的消息。 如今这个消息在辽东军中算不得什么秘密,许多将领都十分担忧,怕王爷会因为担心儿子一时行差就错。毕竟镇北王也就三个嫡子,世子常年不在身边养着,三子不成器,也就这二子素来得其看重。可他却是同平时般无二致,还是一贯的沉静冷着,行军布阵皆有章法,一切俱为大局设想。 辽东军开始大量聚集兵力,蓄势待发准备夺回开源卫,而就在这个时候,一个消息传到了辽海卫。 祁曜并未被俘,竟是已回到了辽东镇。 第9章 其间种种狼狈且不提,祁曜大抵也清楚有失城之责,一时竟不敢前往近在咫尺的辽海卫,而是折道回了王府,求庇护之意昭然若揭。镇北王具体反应旁人暂且不知,只有他身边的人知道他怒得不轻。 其实战场上胜败乃是兵家常事,英明神武如镇北王也不敢说自己没有吃过败仗。吃了败仗,吸取教训,下次争取不再犯这种错误,沙场老将都是这么成长起来的。而吃了败仗不敢承担,偷偷跑了,就让人为之鄙夷了。 祁曜虽行踪隐蔽,到底辽东镇不同他处,还是为人而得知。 经此一番,早先还对二公子寄予厚望的各地将领俱是失望不已。 对比外面流传被王爷放弃的世子,同样守着一座城,兵力相差无几,装备皆为制式,甚至黑河卫还不如开源卫良多。而二公子弃城逃命,世子非但没有弃城逃跑,反而凭借着算不得多的兵力,打得金人丢盔弃甲,不可不谓是一种极大的讥讽。 据说金兵攻城之前世子带手下出城行猎就遭遇了他们的骑兵,以二十名步兵及若干罪民对敌金人三十多名骑兵,打得对方落荒而逃。 种种事迹,再加上有镇北王这个虎父在,祁煊的身上被戴上一道别样的光环。虎父无犬子,不愧是未来的镇北王等诸多赞誉,纷纷被附加在他的身上。 相对比祁煊的得意,祁曜的处境却极为艰难。 随着时间的过去,不断有开源卫城破之时逃出来的兵卒乃至平民百姓为人所救,大家这才知道开源卫之所以会被攻陷,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因为指挥使祁曜的临阵脱逃。祁曜竟是在金兵攻打开源卫之始就做好了弃城的打算,所以有一部分兵力被他私自截下用来护送着自己离开。 此事一出,所有人哗然,终于明白为何祁曜竟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就回到辽东镇,俱是因为人家早就跑了。 作为主将临阵脱逃,在任何时候都是大罪,哪怕处境艰难,可两军交战,谁不处境艰难?这并不是借口! 祁曜回到王府后,就苦苦求着镇北王妃见他,可镇北王妃一直闭门不见。 时至至今,祁曜也知道母妃是唯一能救自己的人,他在门外整整跪了一天一夜,镇北王妃才让人将他叫了进去。 祁曜面容十分憔悴,人瘦得厉害,双目中充满了血丝。他跪的时间太久,是被人搀着进来的,方一进来就痛哭失声:「娘,你救救儿子,救救矅儿。」又哪还有往日淡定自若的意气风发。 这近一年多来对祁曜来说,说是生活在地狱也不为过。 他不是没有前往过边线,甚至还曾在军中历练过些许日子。可他身份非比寻常,出入皆是被人簇拥,又哪能体会到军中的艰难辛苦。而这次来到开源卫,方一开始他日子过得也算顺遂,甚至雄心壮志打算以此为据发展自己的班底和势力,所以礼贤下士待下亲和,博得颇多赞誉。 可惜这一切都在粮荒之中被摧毁了。军中无粮,他屡屡借用自己的身份找上面要粮。于他来想,他是王府未来的继承人,不过是些粮食,理所应当应该先紧着他。可惜却宛如石沉大海,根本没有人回应。 下面质疑声越来越多,无奈他只能求助亲娘,他娘倒是连着给他送了两次粮,可这些数量也就仅仅只够他食用,根本解决不了任何问题。 就这么干熬着,后来上面倒也发下了一些粮食,却是杯水车薪。那个年是怎么熬过来的,祁曜都不知道,他也是才知道治理一方卫城竟是如此艰难。 卫城中屡屡有民乱,他派兵镇压,军中质疑声越来越多,他却一点想抚下的心思都没有,他所有的心思都放在怎么才能离开这个鬼地方上。为此,他连番给李家苏家去信,两家都只是言语安抚,根本没有任何实际行动。 祁曜越来越烦躁,越来越焦躁,而就在这个时候开源卫被金兵围了。 方一开始他倒也想一展威风,却在遭遇战中吃了大亏,差点没被打得丢盔弃甲。到这个时候,祁曜终于崩溃了,看着城下黑压压的金兵,再看看自己身边神情恐惧的将士们,想着卫所粮仓中所剩无几的粮食。 所以他逃了。 像一只丧家之犬,落荒而逃。 以父王的秉性,自己犯了他的大忌讳,肯定是不会轻饶了他,所以现在能救自己的只有母妃。只要母妃帮自己,说不定还有回旋的余地。 祁曜事无巨细地陈诉着自己这一年多来的辛苦,以及当时开源卫面对的什么样的困境。没有粮食,别说下面人,连他都多日未能吃到一顿饱饭。金兵突然在这种时候袭来,攻势猛烈,他没办法守,也守不了,不是不想守…… 镇北王妃端坐在椅子上,嘴角轻抿,下巴微含,脊背挺得很直,显得格外的端庄高贵。她脸上化着很精致的妆,一如以往那般艳丽逼人。除了微微有些凹陷的眼眶,能透露出些许其实她的状态,并没有表面这么好。 第10章 她目光沉静而冷着,面上波澜不惊,让人猜不透她的心思,只偶尔看向祁曜的眼会闪过一抹让人几不可查的沉痛。 祁曜说了很多,也说了很久。 按照惯例,不管是责备也好,还是痛骂也好,母妃总是有些反应的,可今日母妃的反应,却着实让他有些吃惊。 祁曜心中紧张,下意识继续说下去,可来来回回说得都是差不多的话,大抵也就他自己还没发现这一切。 突然镇北王妃说话了,嗓音沙哑而平缓:「开隆三年,你父王身陷塔山,以万人之力与金兵六万余人缠斗,后血战突围,万余人只剩一千人不到,你爹所受箭伤枪伤无数,险死还生。」 祁曜没料到母妃会跟他说这个,下意识抬头去看她。 「开隆五年,于收复广宁一战,你父王大雪寒冬之际急行军奔赴金兵后方进行截击,虽是大获全胜,但你父王双腿自此落下寒疾,一到雨天苦不堪言。」 「开隆八年,于收复西平堡一战,彼时金兵派兵烧掉了我军粮草辎重,你爹带着数万将士忍饥挨饿,滴米未进数十日,靠野草树皮果腹,后击退了金兵。当时你已经记事了,还记得你爹回来时,是什么样的吗?」 祁曜眼光闪烁,不敢再直视,镇北王妃从椅子上站了起来,目光沉痛地看着儿子。 「你父王是镇北王,当之无愧的辽东王。因为这偌大的辽东是他靠着真枪真剑带着千千万万的将士们拼回来的。若说难,恐怕将你父王随便一件事拿出来,都比你彼时之境地难上数十倍数百倍。可为何你父王没有逃?」 「因为他不能逃!他是镇北王,他的身后有无数跟随他的将士,还有成千上万的黎民百姓受他庇佑。而你,是镇北王的儿子,天下任何人都能逃,唯独你没有资格……」 「娘!」 镇北王妃闭上眼睛,转身不再看他:「来人,将而二公子送至辽海卫,交由王爷处置。」 「娘——」祁曜满脸不敢置信。 德叔从外面走了进来,身后跟着数名王府护卫。他微微一扬手,这几个侍卫便一拥而上将祁曜压住。 祁曜拼命挣扎,面上写满了恐慌与惊惧,甚至开始痛哭流涕起来:「娘,矅儿知道错了!你别把我交给父王,娘……」 镇北王妃一直没回头,可肩膀却是止不住地颤抖着。 祁曜很快就被人带下去了,德叔半弯着腰,来到她身边低声道:「王妃保重。」 镇北王妃的肩膀又抖了一下,面色悲恸,亲手把自己儿子送了出去,她该怎么保重? 此时此刻她迫切地希望自己能够任性,就像以前那样蛮不讲理胡搅蛮缠的袒护。可她知道这一切没什么用,镇北王府欠那些在开源卫死去的将士与百姓一个解释,不然怎么才能服众! …… 辽海卫聚集了大量兵力,城中气氛越来越严峻,所有人都知道大战一触即发。 而就在这个时候,祁曜被人押送到了。 镇北王并没有见他,而是处理完军务后,召来了城中所有的高级将领。待所有人都到后,他并没有说话,而是神情冷肃地命人将祁曜带了上来。 到了此时,大家还有什么不明白的,王爷这是要处置二公子。 这些日子,下面隐隐有各种流言流传,王爷素来治军严明,从不徇私,这次能否真正做到绝不徇私? 开源卫驻军五千六百余人,更有一万多后备役及数万百姓。经此一役,损失殆尽,无数将士惨死,老百姓流离失所,苦不堪言。后又发生金兵以此为据点增强兵力,绵延战祸,影响甚大。 而这一切都是祁曜引起的,若是他能举城顽抗,若是他能带着人死守,也许不会发生这一切。 当然,也许只是也许,也可能守不住被金兵攻破。可就如同镇北王妃所说,全天下谁都能退,唯独镇北王的儿子不能退,哪怕是战死,也绝不能退。虽然这话并没有明说,但就是这么个道理。 在场之人俱都沉默,镇北王不说话,他们也不敢说话。 其实这种场面是极为尴尬的,哪怕众人心中对祁曜再是有意见,可儿子是人家的儿子,爹是人家的爹,爹处置儿子,还抓着他们来当见证,这叫什么个事儿。 可问题是,但凡事情一旦扯到大义,也只能如此。镇北王背着地把祁曜给处置了,会有人信吗?那些有异心或是想乱军心者总有话说的,所以这种场面是避免不了的。 镇北王眼神暗沉地看着跪在他面前的祁曜,这个曾经让他寄予无限厚望的二子。 「你可知错?」 祁曜抖了一下,趴伏在地:「儿子知错。」 「你错在何处?」 「儿子临阵退缩,置手下将士与黎民百姓于不顾……」祁曜起先还能强制镇定,说着说着,嗓音就抖了起来,「儿子知错,还请父王饶了孩儿这一次,孩儿日后一定不再犯……」 第11章 「你也知道求饶,那些无辜惨死的将士与百姓的亡魂谁人来祭?辽东军素来以军法治军,祁指挥使,你来告诉本王,临阵退缩,当以何罪论之?」 「遇战不战,乱了军心,当以何罪论之?」 「你身为一方长官,弃城出逃,又当以何罪论之?」 皆是死。 祁曜克制不住地颤抖着,甚至上下牙齿打起架来,发出咯咯的响声。他嗓子仿若是被堵了,从其中挤出一些怪异的声音来。 「祁指挥使,你来告诉本王,当以何罪论之?!」镇北王暴喝道。 「此为乱军、误军,犯者斩之!」说到这里,祁曜终于痛哭出声。 「既然你知晓。来人!」 蓦地,有人站了起来,却是祁煊。 作为黑河卫指挥使,由于战区就在附近,所以祁煊早就被召来了辽海卫共商大事。 他站起来时的动作太大,将身后的椅子带倒在地,发出一声剧烈的响声。 「行了,吓也吓了,骂也骂了,有完没完?!」 所有人都没料到他会这么说话,不禁都朝他望了过去。 包括祁曜。 「大哥……」 祁煊几个大步上前,一把将祁曜当拖死狗似的拖了起来,「你现在就算砍了他,也是白费了一条性命。与其如此,不如让他身先士卒,上阵杀敌,以赎其罪。当然我知道这都是扯犊子的说法,你们就当爷是护短吧,反正人我是保下了,这一场爷和他一同上战场,生死不尤人。若是能从战场上回来,我把他领到黑河卫去,好好替你收拾他。」 他这一段话,有的是对镇北王说,有的则是对一旁所坐的将领们说,倒是没人弄混淆。说完他就拖着祁曜走了。 事情到了如此地步,这些将领们也不能再继续装哑巴,纷纷出面说着暖场和劝解的话。 镇北王虽是面色阴沉,到底没再坚持一定要把祁曜追回来砍了。 …… 开隆二十一年三月,辽东军为了夺回开源卫城,和金兵展开了一场持续性战役。 双方相持不下,各有损伤,后因彼此俱都战力不继,无奈只能偃旗息鼓。 都是缺粮给闹的。 辽东军这边一面找朝廷要粮,一面在开源卫附近布置兵力,以清阳堡、辽海卫以及黑河卫为据点,呈掎角之势与开源卫对持。 同时,辽东各地卫城都没忘记一件事,那就是到该春耕的时候了。错过了这时候,今年也不用再耕了,这也是为何往年春天无战的原因所在,都得休养生息。 祁煊领着祁曜回了黑河卫,扭头就将他扔到下面卫所里。 他并未忘记自己说过要收拾祁曜的话,所以特意命人每日看着祁曜,和那些忙于春耕之人一同下地干活儿。 祁曜连遭大起大落,几番险死还生,都是被祁煊给救了回来。如今虽对祁煊依旧冷脸,到底比以往尊重不少。 谁也没想到兄弟二人会发展成这个样子,包括祁煊自己。而他最近对虐弟之事十分上心,特意拿出来一个方案来,制定了祁曜每天要做的事。 所以祁曜现在除了下地干活,有练兵之时要跟着大家一起操练,需要修建工事时,还得下坑挖泥。 且祁煊特意交代过了,谁也不准优待他,否则军法处置。所以如今祁曜和那些普通兵卒们一样,吃的是大锅饭,睡得是大通铺,起得比鸡早,睡得比猫晚,每天累得像狗似的。 不过几日,人便黑瘦了不少,倒是精神面貌焕然一新,看得出变了许多。 有着去年丰收的例子,黑河卫今年打算拿出一半地用来种植其他作物,剩余的地都种洋芋。 值得一提的是,因为之前攻城战后,在城中发现了金人的不少细作,祁煊特意将洋芋列为了最高机密。 也幸亏之前他留了一手,除了洋芋发芽后不能再食用,种植洋芋之前怎么切块消毒却是隐瞒了下来,只有极少数自己人知道。当然,现在还多了镇北王。 他和镇北王商量了一下后,就将事情这么定了下来。 因为开源卫隐忧在,如今黑河卫驻军比以往更多了。 每日除了春耕,以及开荒,还会有驻军巡逻,并修建各种防守工事,一片欣欣向荣的繁荣景象。 朝廷那边送来了一批的军粮,数量并不多,据说是朝廷从各处凑来的。看这样子,想等下一批军粮来,大抵要等到夏秋收获之际。 都是扎紧腰带过日子,开源卫的那批金人自然不能打,只能耗,看能耗到什么时候。 而就在这个时候,又发生了一件事,那批金人竟然也在开源卫种起田来了。 不得不说这群金人真是神经粗大,这当头竟还能种田。可换念想想,人要活着总得吃饭,金人补给不济,他们如今的日子大抵比辽东军更为难过。 第12章 不过双方都有默契并未派兵毁坏对方的耕田,金人是投鼠忌器,而辽东军则是保存实力,打算在军粮到后,再一举攻歼对方。 双方进入彼此之间有史以来第一次的和睦期,期间倒也发生过金人死性不改想借机扩大自己的势力,却被辽东军给打了回去的事情。 不过都是不痛不痒的零星战役,不值得一提。 天气越来越暖和,慢慢开始热了起来,黑河一带却越来越不平静了。 似乎也知道辽东军的打算,打从进入五月开始,就有金人不断从开源卫河段渡江而来。除了粮草辎重,还有各种军械,三地卫城不断派人偷袭骚扰,可惜碍于地理环境所制,都未能成功。 金人不谙造船之术,甚至很多金兵连凫水都不会,所以辽东军从没想过有一日竟会和金人打水战。别说金人无船,辽东军也无船,仅有的船只也不过是那种小型沙船,只是巡视河道所用。 可金人如今有了船,甚至借由水路开辟了一条新的道路,从水面上掐断金人的命脉势在必行,所以春耕之后祁煊就领着兵开始训练打水战了。 这是他的老本行,对他来说不成任何问题。 兴京乃是金人的都城,又名黑图阿拉,是一座山城式的都城。 诸赖阿是这里的王,也是金人的汗王。 他大抵是大金历代以来最窝囊的汗王了,原本大金的疆域辽阔,可自打他坐上汗王的位置,大金的版图急速收缩,竟被从广宁一带被逼至苦寒的黑水以北。 若论诸赖阿这辈子最痛恨的是谁,当属死对头镇北王。 自打镇北王镇守辽东以来,连战告捷,收复各地失城,解救了无数在金人奴役下苦不堪言的汉人百姓。后,又在抚顺关一带连设十三座卫城,将金人彻底挡在抚顺关以外。 针对金人每逢夏秋之际全族外出打草谷,以及抢夺汉人平民为奴的习性,他命人毁掉了抚顺关一带大量农耕地,并着令普通百姓内迁,彻底掐死了金人诸多后路。 诸赖阿一直图谋想攻进抚顺关,夺回失去的东西,无奈辽东军兵强马壮,一直不能成行。大金的日子越来越难过,诸赖阿进入知命之年,就在他以为这辈子心愿都不能了结,他迎来了人生最后一次机会。 一个高丽的战俘,名叫李明澈的人。 这李明澈本是高丽皇族,可惜夺位失败,落魄至海上做了海寇。 自打大昌水师威慑东南海海域,海寇们的日子就难过了,李明澈这一帮海寇退回至渤海及辽东湾,靠着抢掠高丽及倭国沿海一带,这日子倒也能过下去。 谁曾想大昌水师连渤海一带也不放过,他们对这里进行了大范围扫荡,李明澈这一帮海寇自然也在扫荡范围。同伙之人死的死逃的逃,李明澈只能从海上跑到了陆地上,回到久别的故土高丽。 可他本就是从高丽逃亡出海,这番回去日子自然不好过,就这么一路躲躲藏藏四处流亡,谁曾想竟撞进打不赢辽东军,便转头骚扰高丽的金人手里。 金人素来凶残,外族人落在他们手里,一般都是拿来当猪狗使唤。李明澈为了保命,无奈只能招摇撞骗佯装要献计汗王,才来到诸赖阿面前。 李明澈所谓的计,指得是造船之术。 他做海寇那会儿,海寇可没什么补给之地,寻常船坏了破了要修补了,都是自己来。为此,他们那伙海寇曾经特意抢了一个船工回来供他们驱使,而李明澈的造船之术就是和那船工学的。 他也就只学了个皮毛,但用来忽悠金人却是够了。 诸赖阿不是没打过从黑河渡江攻入抚顺关的念头,可惜金人中并没有懂造船之术的人,也只能望洋兴叹。 李明澈为了取信诸赖阿,十分坦白的将自己的来历告知对方,包括高丽皇族的身份,乃至后流落成海寇,都一五一十说了。 诸赖阿见此,自然深信不疑,如获至宝,将李明澈奉为上宾。 李明澈在黑图阿拉过了几天舒坦的日子,诸赖阿就找上门了,提出让李明澈帮大金造船。李明澈只得答允,于是诸赖阿便命族人开始伐木造船。 这一晃就是近一年时间,期间李明澈一直拖拖拉拉,可金人陷入粮荒之中,诸赖阿屡屡催促,李明澈眼见再也拖不得,便紧赶慢赶把船造出来了。 得到船的诸赖阿如获至宝,当即征调了族中战士命他们渡江偷袭,这才会有之后金人越过黑河出现在卫城附近之事。 问题是李明澈的造船技术就是驴屎蛋子外面光,造出的船从外表看去是那么回事,可吃水不够,首次下水就沉了一船人。也是诸赖阿实在心急,也不懂试水之说,被李明澈坑了一场。 诸赖阿大怒,李明澈狡辩,说各种材料匮乏,也只能造出这样的船,吃水不够一趟少装些人不就成了,嫌载重不够,再多造几条船。 第13章 于是金人就战战兢兢坐着这种船渡江去了。 而诸赖阿也意识到这样不行,三申五令命李明澈改善,若是做不到,便将李明澈做成人棍。 在这种威胁下,李明澈终于急了。自己不行,那便找人来吧,他带着金人去高丽抢了几个会造船的船工。 所以现当下,金人穷尽全族之力,正在紧锣密鼓地伐木造舟。 因为诸赖阿意识到了,只有借由水路他们才可以扭转整个局势。 而与此同时,辽东军也在做着同样的事情。 不过相对金人来说,辽东军的资源自然是他们不敢想象的丰富。 开隆二十一年九月,辽东军与金兵又展开了一场大战。 这一场大战主要集中在黑河之上,黑河卫指挥使率领手下兵士从其他河段接近开源卫河段,遭到驻守在此河段的金兵打击。 如今金兵也算是鸟枪换大炮,在如今晋为国师的李明澈指引下,花了大价钱从外面购入若干佛朗机大炮装备在船上。一见着挂着辽东军旗子的大船,二话不说,炮弹就打了过去。 金兵有的东西,辽东军自然也有,双方在河面上进行了一番交战。后,金兵火力不敌,落荒而逃。 辽东军紧追不舍,金兵三艘战船被两面夹击,全军覆没。 而与此同时,辽东军和开源卫的金兵也正打得如火如荼。失去了河对岸的支援,开源卫的金兵就像被困在笼子的鸟,上天入地皆是不成,光困就足够将他们困死了。 战火燃烧了整整一个月,以辽东军告捷为终。 斩杀金兵一万多人,俘虏三万人,算得上是大捷了。 整个辽东都是一片欢腾,而黑河卫指挥使祁煊当居首功。 自此,祁煊的名号终于在辽东打响。 …… 打了胜仗的喜悦还未散去,黑河卫又迎来了有史以来的第一场大丰收。 而与此同时,另还有几处卫城也迎来了一场大丰收。 镇北王终究没将鸡蛋都放在一个篮子里,也是没经过试验,再加上种子有限,只能小范围的先试种一茬。 事实证明,这洋芋确实是个好物事。不挑地,种法也简单,不用精细侍候,随便种种就能长出一片。 那次将种植洋芋的小册子奉上之时,祁煊还把从倭国弄来的冬麦也奉上了一些。经过他去年的试验,这种冬麦确实比辽东当地的小麦更为耐寒,且产量要高出不少。 这次镇北王也命人种了,产量确实比以前高。另外关于深翻地可以改善土质,使粮食高产的事祁煊也并未藏私。经过这一季的尝试,俱得到了证实,想必等明年这些都会在辽东得到大范围面积的推广。 这么多好事凑在一起,镇北王十分高兴,特意在过年的时候,命人将祁煊一家召回来一聚。 不过祁煊一家只在王府呆到上元节,就又回到黑河卫了。 对此,镇北王并未阻止,他知道这个儿子是个有想法的,雏鹰终究会成长并展翅高飞,总不能一辈子都在父母的羽翼之下。 春去秋来,又是一年。 经过祁煊连番整顿与颁布新令,如今黑河卫是大变样。 街上的老弱妇孺多了,女人们不再像之前那样不敢走出家门,街上闹事的人少了,上上下下各司其职,一副有条不紊的景象。 祁煊几乎是将黑河卫当成了领地在治理,除了颁布各种新政外,又引进了一批织机,供一些老弱妇孺织布换取日常所需。 不光老弱妇孺可以织布,男人们也可以。 去卫所织坊中做工,风吹不到雨淋不着,伙食好,积分也高。 这积分是黑河卫新出的一项措施,积分可当银子使用,可换取各种日常用物。 新被流放到此地的罪民,入城之时便会发给一张身份牌,上面记录着个人信息,并有二十个积分。凭着这些积分,新来之人在分到落脚之地后,便可在城中换取一应物什,例如被褥,衣物和食物。若是节俭些,这些积分可供人在黑河卫存活一个月,有这一个月的时间,也足够来人清晰对未来的打算。 他们可以选择去农田侍候地,也可以选择外出狩猎,包括采摘类的活计,都属狩猎的类。若是体力不及,也可以选择一些相应轻松的活儿,例如去卫所饭堂做工,或者卫所杂货铺里卖货。甚至这几种都不能胜任,还有收夜香的活儿等着,总能找到一份可以养活自己的差事。 这些活积分有高有低,其中又以卫所织坊那里开出的积分最高,甚至可以比得上壮劳力去农田耕地,或者外出狩猎担任猎手了。 最起先只有一些老弱妇孺去干这种活计,男人们虽是眼馋高积分,到底还是碍于颜面。可到了秋冬之际,其他活儿少了,没活可干,织坊就是个好去处。 第14章 尤其天冷,织坊里烧了炭火十分暖和,连家中的柴火都省了,又有热水和热粥供以食用。于是一到秋冬之时,整个黑河卫就进入全民织布的时期。 做这种活儿特别考验眼力和巧劲儿,男人们就不如女人们了。看见那边几排看起来瘦弱的女人们速度敏捷地扳动机杼,轮换抛梭,同时双脚还不忘踏动踏板,一些男人们就羡慕不已。 在这里,他们体会到什么叫做无能为力,什么叫做触不可及,什么叫做被碾压完胜。当然也不是没有男人做这种活比女人们做得好的,但那几乎是凤毛麟角的存在。 「行了,胡老四你小子就别看了,再看也看不出什么花儿来。有那个功夫看人家,不如找李和那小子讨教讨教去,寻个方法接近人家?」 李和就是这帮男人中手艺最好的人,纺纱织布都有一手,不比女人们中被称之为‘巧手’的一个刘姓姑娘差。 织坊有规矩,每月评选出两名先进工人,有丰厚的奖赏奖励。 上个月就是那位刘姓姑娘和李和被评为先进,尤其是李和,这小子闷不吭气就做出这么大的事,简直让一众糙老爷们大吃一惊。 为了激励大家干活,所以织坊的车间是男女混合的。一间偌大的屋子,男在左,女在右。说话讨教可以,不准耍流氓,若是耍流氓被报到上面,不光会被逐出织坊,还会被列入黑名单。 一旦被列入黑名单,可是会被送往其他卫城,虽是目前无战事,但谁也不知道下次有战之时会不会被当做炮灰,所以一众糙老爷们特别老实。甚至是讨好的,这种讨好有男人天性中对女人的讨好,也有忌惮的原因存在。 在织坊里,是黑河卫的女人们最能有尊严和地位的地方,所以黑河卫里的女人都爱来这里。在这种环境里处久了,一些恪守妇道教条的女人们都开始大胆起来,有那些性格泼辣胆子大的女人们甚至敢和男人们开玩笑。 就像那些乡下的泼辣女子们一般。 不过来到这里,又有什么高低贵贱之分,过往的一切都随着时间的过去慢慢的模糊了。 女人中有个叫做徐嫂子的,来历不可考,反正给人一贯的观感就是既敢说又敢做,织坊中第一个因为耍流氓被逐出去的人就是她闹出来的。自打那事后,她就在织坊中的地位格外不同,男人们怕,女人们敬。 织坊车间里环境嘈杂,一旦织机动起来,声响极大,所以说话若是隔得远了,都得大嗓门。男人这边的动静自然被女人们那边听到了,都在一处呆久了,彼此之间那点事自然为大家所知。 大家相视而笑,目光不禁放在其中一台织机前容貌娟秀的女子身上,看得这姑娘脸一红,低下头去,徐嫂子笑着扬声道:「王大山,说话就说话,别有事没事往我们莺莺头上攀扯,不然我饶不了你!」 方才那与胡老四说话之人,是一个年约三十左右的中年男人。生得络腮胡,一脸凶相,就像是个匪类。实则此人也确实是个匪类,以前占山为王做山匪的。 见徐嫂子点名说自己,他笑得一脸讨好:「嫂子可万万不当如此说,我这不也是见胡老四这小子长得也算一表人才,为人勤奋老实,所以才……」 剩下的话王大山并没有说,但大家都明白他的意思。 黑河卫以前可没有什么男女婚嫁之说,大家活得卑贱、绝望,与身在地狱无疑。自打指挥使大人来到黑河卫以来,给了大家安稳的生活,给了大家重获新生的希望,只要勤奋努力,只要安分不闹事,不用怕会挨饿受冻,不用怕会受人欺凌,也不用再怕被拉去做了炮灰营妓。 一切都是那么的井然有序,欣欣向荣,若是不去细想,其实与普通的民间生活并未什么不同。 当然秩序的安稳也带来了许多不便,例如以前强壮的男人可霸占女人纾解欲望,如今可没有这种事了,若是两厢情愿也就罢,若是女人不愿,对方会受到应有的惩罚。而这惩罚是大家都不敢去触及的。 于是不免便有男人们开始动脑筋了,抢不成,霸占不成,那么运用附和规矩的手段去得到呢? 一改早先利用力量去掠夺,这些个男人们都学会了讨好和追求。 对此,卫所那边是鼓励的,光是管制没有疏通,久而久之也会产生乱子的。正经的婚嫁,繁衍子嗣,利大于弊。 旁观者一副饶有兴味的样子,两个事主却是闹得大红脸。 那个叫莺莺的女子实在坐不住了,捂着脸就跑了出去。 王大山忙扯了扯胡润:「傻小子,还不快追上去。」 胡润斯文俊秀的脸上满是局促,手脚都没地处隔:「山叔,我……」 「烈女怕缠郎,喜欢还不赶紧上,小心被人抢走了!」 听到这句被抢走了,胡润当即也顾不得局促了,忙快步追了出去。 第15章 一阵哄堂大笑,徐嫂子笑骂道:「没看出来,你还懂得这道理!」她拿漂亮的凤眼在王大山身上睃两下。 又不是黄口小儿,之间有没有那点暧昧心中都有数,王大山觍着脸说:「这是古人传下来的至理名言,肯定有其道理的。」 这里毕竟是车间,可不是笑闹的场所,大家又进入紧张的忙碌之中。 到了中午去车间旁饭堂用饭的时候,借着打饭的机会,王大山凑到徐嫂子跟前,低声道:「我这个郎,你这个烈女到底中不中意?」 徐嫂子没料到他会这么挑明了说,错愕地瞠大凤眼,旋即呸了他一口:「不知羞耻!」便端着自己的碗走了。 整整一个下午,王大山都没往徐嫂子跟前凑。 到了傍晚下工,徐嫂子和一众妇孺往家去。随着经过一个街口又一个街口,渐渐只剩了徐嫂子一个人。 而她身后不远处则是跟了一个五大三粗的男人,一路尾随。 路上碰到一队兵卒,王大山被拦了下来。 「跟我们去卫所衙门问话。」 王大山正着急怎么解释,前面的徐嫂子扭转回来了。 「军爷,他不是坏人,他是送小妇人回家的。」当着这么多人面说这种话,即使泼辣如徐嫂子也不免有些羞涩了。 「家去就家去,怎生一个在前一个在后。行迹这般可疑,该不会是他胁迫你的吧?」其中一个第一次来巡街的兵卒道。 旁边他的同伴拉了他一把,又对王大山和徐嫂子挥了挥手:「既然误会解释清楚,你们走吧。」 两人忙离开了。 那小兵有些急了,还想叫住两人,旁边他的同伴道:「行了,等你再上街两回就知道怎么回事了。」说着,他还感叹地摇头咂了咂嘴:「这些人真是!」 …… 其实王大山不是第一次送徐嫂子了。 这种事他干了快一个月。 到了家门口,徐嫂子开了门,见身后男人还是不走,不禁低声道:「你快回去吧。」 黑暗中,王大山道:「你真不答应我?」 「不答应,当我不知道你们男人心里的那点儿事。」 王大山苦笑:「一开始我确实没安好心,这天寒地冻的若是有个女人暖被窝该多好啊。可跟你处久了,我想跟你过一辈子。」 「这种地方哪里有什么一辈子可言。」 王大山不赞同这种说法,「以前咱们也想不到会过上如今这样的日子,现在不也是过上了?指挥使大人是个有心人,想必这里会越来越好的。」 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也就只能模模糊糊看个影子。 徐嫂子一直没说话。 王大山无奈低吼:「我对你到底怎么样,你应该清楚。」 徐嫂子当然清楚,她和一群女人被流放到这里,有的被糟蹋了,有的死了,也就她安安稳稳活到现在,没人敢欺,无人敢辱。因为这一片的人都知道她有个靠山,名叫王大山。 王大山是这一片出了名的狠人,寻常不惹事,但也不怕事,满身的匪气,一看就不是好惹的。其实两人并不相识,不过他救了一次自己,她借着由头狐假虎威罢了。 他知不知道,她不清楚,不过想必他是知道的。 可他什么也没说,偶尔在路上碰面,两人只是对一个眼神,就交错而过。 仅有的两次交际就是去年冬天的时候,他给自己送了几次粮食,那是她最饥寒交迫的时候。她以为他会提出什么要求,哪知他还是什么也没说。 直到今年她去了卫所的织坊,而他竟然也跟来了。像他这样的人,外出狩猎干什么都比做这个强,所以他来是做什么,徐嫂子心知肚明。 不可否认徐嫂子心动了,可—— 「你都不知道我以前是做什么的,你就要跟我过一辈子?我是有男人的。」 「你有男人这事我当然知道,我还知道你男人半路上死了,而你之所以会来这里,就是被你男人连累了。大家过往都不堪回首,谁去掰扯谁那点破事,你就说吧,你到底愿不愿意跟我过?」 徐嫂子还是低着头不说话,王大山不想再这么磨磨唧唧没完没了了。他一把将徐嫂子抱了起来,就挤进了门里,进去后将徐嫂子压在门上。 「你做什么,强盗!」 「你才知道我以前是做强盗的……」 卫所织坊有两对新人要成亲,这件事传到秦明月耳里,不禁让她有些喜出望外。 「这事有什么值得高兴的?」 「难道你不觉得这是一件好事?」 祁煊不置可否。 秦明月本来打算送份礼就当庆贺的,突然又打消了这个主意。因为她突然发现自己还是不送礼的好,她若是送礼实在太扎眼了,也就是说她还是只能深藏功与名。 第16章 是的,如今在黑河卫施行的诸多新政都有秦明月的一份功劳。尤其在保护与提高妇女权益之上,她更是费了不少心思。 所以祁煊很明白自己媳妇在高兴什么,他就是觉得她都是闲的。 可不是闲的吗? 如今晨哥儿快两岁了,再也不会成日里娘前娘后黏着她不放,晨哥儿现在最喜欢的人是昀哥儿。 昀哥儿如今正在跟着先生念书,前些日子晨哥儿突发奇想也要去念书,让秦明月给他做了一个像哥哥那样的小布包,每天都会背着这个小布包跟在昀哥儿屁股后面去书斋。 小儿子由大儿子管着,男人忙着卫所里的事,秦明月突然发现自己闲了下来。 这不,鉴于之前金人从黑河渡江偷袭,今年黑河卫又成立个水军分部,专擅巡视黑河之事。这可不光只管黑河卫段,而是布设整个黑河,所以这大半年来祁煊很忙,忙得脚不沾地。 秦明月就把织坊的事从他手里接了过来,也算给自己打发一下时间。 「送礼太扎眼了,尤其你身份不同,这么做会引起不必要的误会。不如让织坊那边出东西给他们办一场简单的婚礼,一来算是表个态,二来就当是庆贺。」祁煊建议道。 秦明月想了想,觉得他这个办法挺靠谱的,忙叫来香巧吩咐下去。等香巧下去后,她才来到炕上,抱着祁煊的脖子对着他脸亲了一下。 就知道会是这种待遇,所以祁煊从不吝为媳妇出谋划策,有些事情明明她自己也能办,可他就是愿意给她费心,浑当是夫妻情趣。 就这么被蜻蜓点水似的亲了一下,祁煊并不满足这么就被打发了,搂着她腰回亲了过去,这一亲自然一发不可收拾。 「不如咱们再生个女儿?」 …… 事罢,两人去了趟浴间,回来后继续在炕上躺着。 「母妃来信说要把李氏送过来。」秦明月突然道。 祁煊诧异地看了她一眼:「送她过来作甚?」 很快他就明白做什么了,能是做什么呢。心疼祁曜一个人在黑河卫,身边没个知冷知热的人,日子过得苦。所以说天下父母心,哪怕她做的一些事情让人觉得很不可理喻。 「这事是我主动提起的。」秦明月顿了一下,道:「其实也不算是我主动提起的吧,前阵子母妃来信来得很频繁,虽然话里话外都没有提这事,可你知道母妃的性子,没有缘由她也不可能这样。我就顺水推舟提了提二弟,这不她递了信来,说李氏哭着喊着要来黑河卫陪二弟。」 哭着喊着?当年祁曜去开源卫的时候,也没见她要跟着来。 大抵是这个同母弟弟近一年多来十分安分老实,对他也是毕恭毕敬的,祁煊这厮护犊子的情绪就上来了。其实他也是换位思考,若是换成他落得如此境地,秦明月肯定不管不顾地就带着儿子来陪他了。 这是出自对夫妻之间的感情信任。 可那李氏倒好,自打祁曜出了事后,除了哭了几场外,就浑当没祁曜这个丈夫了,根本不闻不问。去年过年时祁煊带着一家人回了镇北王府一趟,反正李氏就从没找秦明月打听过祁曜的近况。 所以祁煊对李氏十分不待见。 「她来可以,你把这里规矩跟她讲清楚,再闹出个什么事来,就让她滚回去。」 「你觉得李氏能吃得了这个苦?」 祁曜来到黑河卫后,可没有什么特权,甚至过得日子比其他人更苦。也是祁煊这厮虐弟虐上瘾了,最苦最累的活儿都丢给他去干。不过祁曜也算争气,凭着自己的努力做到了小旗的位置,再加上祁煊最近很忙,总算是不折腾他了。 即是如此,祁曜的日子也过得十分清苦,可不是在王府时能够比的。就李氏那样,秦明月很怀疑她会愿意来,说不定这事是镇北王妃自作多情弄出来的。 「不能吃这个苦更好,给咱们省事了。」 秦明月睨了他一眼:「我看你是对她有偏见。」 还真有偏见,祁煊这个小心眼的还记着当年李氏给秦明月难堪的事。 …… 事实证明秦明月的想法没错,这事还真是镇北王妃自作多情弄出来的。 这趟来的人根本不是李氏,而是一个叫做胭脂的妾,据随行的人说是二夫人专门挑来侍候二公子的。 秦明月简直对李氏无语了,这么好的机会不知道来笼络丈夫,博一份共患难的真情,送个女人过来,还真当就凭着两个儿子就能安荣富贵一辈子? 倒不是秦明月有男权主义倾向的思想,她当然明白女人得自主,最起码心灵是自主的。可在当下这种环境,处在在李氏这个位置,改嫁是不可能,哪怕祁曜死了,她也得给他守一辈子。既然如此,这么好的机会为何不努力一把,让自己的日子过得更好,非要夫妻离心离德? 第17章 还别说,李氏真是她这么想的,儿子她有了,还占着嫡长嫡次的位置,她从小见她娘就是这么过来的。 女人没出嫁时靠父亲和兄弟,出了嫁后靠男人,等有了儿子后,男人也不重要了。因为这男人不是你一个人的,他同时还是其他人的男人,但儿子却只有自己这么一个娘。 权衡了各种利弊,李氏还是选择不来,而是随便从祁曜那群妾里头挑了个相对老实的送来侍候他。 其实也不能怪李氏如此薄情,祁曜如今这样,明显以后不会再有什么大出息,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王府,可二房的两个儿子却在慢慢长大。 若李氏真带着孩子来了,成哥儿昊哥儿吃苦不说,二房一家子离开镇北王夫妇的视线,以后谁还能记得他们,在府里的地位恐怕扭头就被人取代了。 且王府里资源丰富,不光是从衣食住行上,成哥儿和昊哥儿眼见就要启蒙了,真来了这穷山恶水的黑河卫,日后两个孩子的前程怎么办? 不得不说,李氏很理智,也可能是不愿吃苦,总而言之给人的感觉就是太无情了。 虽然她来也可能解决不了任何问题,但人心就是如此复杂,你来与我不让你来是两码事。 镇北王妃被气得不清,她也懒得再去管李氏,顺着她的意将人送了过来。反正她只关心有没有人侍候儿子,至于这个人是谁并不重要,能为李氏着想已经极为难得,可惜李氏不识趣。 人是先送到秦明月这里的,她见了这个叫做胭脂的妾。 是个长相并不出众的女人,却别有一番温柔的韵味。 因为心情有些复杂,秦明月也没和胭脂多说什么,命人将她送到祁曜住的地方。 祁曜如今住在卫所衙门后面,是个一进的小宅子。 房子很简陋,就是两间房和一间灶房,一个巴掌大的小院子。就这房子还是祁煊知道李氏要来,特意分给他的,本来按照他现在的位置,应该住在卫所里,顶多单独一间房。 一直到了天黑,祁曜才从外面回来。 他累得像条狗,他觉得他大哥真狠,对他从来不手软。恰恰是这样让祁曜的心灵得到了安慰,因为自打来到黑河卫后,每当夜深人静的时候,他总会想起因为自己当初的不成熟害掉的那些人命,也只有辛勤的忙碌才能让他暂时忘掉那一切。 进了院门,屋里亮着灯,他一愣后才想起从今往后这里要多了一个人。 是谁这么傻呢?竟然跑到这里来吃苦受罪。 反正不会是李氏,祁曜十分了解李氏的个性。 他迈入房门就看见桌前坐着一个女人,桌上摆了饭菜,女人有些面熟,但让他记不清叫什么名字了。直到这个女人低声地叫了一声二爷,祁曜才想起她好像是哪个武将送给自己的女人。 他后院里这样的女人挺多,碰过的,没碰过的,有些时间久了他自己都没印象。 祁曜只是看了一眼,就收回视线,折身进了里间。 「二爷,妾把菜热热就能用饭了。」 祁曜头也没回:「你自己吃吧,我用过了。」 胭脂并没有说什么,而是扭头去灶房里打了盆热水,端进房里。 祁曜正坐在炕上擦自己的刀,看到她手里的那盆水,他皱了皱眉,没有说话。 「妾侍候您洗脚吧。」 深青色的袖子半挽了起来,露出凝脂似的小臂。女人的声音很轻柔,微微的低着头,有一种别样的妩媚。 胭脂将祁曜的脚拿下炕,先给他脱了足袜,才将他的大脚放在水里。 水温有些偏热,但劳累了一天的脚被这么泡一泡,是非常舒适的。 祁曜莫名有些窘迫。以前都是跟一群大男人住一个屋,身边都是十天半个月不洗脚不洗脸的糙汉子,时间久了,他也成那样了。 他上次洗脚是什么时候?五天前,还是六天前? 他自己都能闻到有一丝异味,她为什么就能视作平常呢? 其实换成以前的祁曜,他根本不会有这种想法,有些人天生就是让人侍候的,有些人天生就是侍候人的。而他就是前一种,天生就是含着金汤匙出生,他不会有任何的心理负担。 可自打来到黑河卫后,他见识了太多太多以前看不到的景象,他知道了下层人的生活是什么样的,其中包含了多少屈辱与辛苦,他突然没了以前的那种理所应当。 胭脂洗得很仔细,缝隙里都用手指搓了,细嫩的手指搓在结了薄薄一层茧子的大脚上,让人感觉麻酥酥的,非常舒服,祁曜的脚趾忍不住想蜷缩,却又忍住了。 「可以了。」他僵着声音道。实则心里有些不舍的,可他觉得不能再这么下去。 胭脂顿了一下,这才拿了巾子给他拭干了脚,端着水盆出去了。 第18章 不多时,人转回来。脸上有些微微的水汽,看得出是刚洗过了的。 「你去休息吧。」祁曜正准备躺下休息,见她进来,这么说道。 胭脂犹豫了一下,「这房子里好像就有这么一条炕。」 祁曜一怔,然后也没说话,躺在炕上,用被子将自己盖住。 炕是热的,胭脂提前就烧好了,也不知她那么细嫩的手,是怎么会烧这种火坑的。 胭脂在祁曜身边躺了下来,睡在另一个被窝里。 她很安静,呼吸很轻。祁曜以为自己会像以前那样很快就入睡,可却不知道因为什么原因,却是清醒得可怕。 总觉得有一股幽幽的馨香若有似无地缠绕在自己鼻尖上,祁曜感觉有一丝躁动。 这丝躁动让他有些难耐,还有些烦躁。 他将被子盖在自己头上,那一丝馨香总算没了。 祁曜并没有睡好,所以第二天他起迟了。 自打来到黑河卫,他总是卯时就起,可光看外面的天色就知道肯定过了时间。 他套了衣裳下炕,刚好胭脂正端着水盆走进来。 「怎么不叫醒我?」他的迁怒有些莫名其妙。 胭脂脸上闪过一丝委屈,却并没有反驳什么,而是道:「爷,妾侍候您洗漱吧?」 「不用。」他急匆匆套上外衫,系上腰带,又带好佩刀。 「早饭妾已经煮好了,您用一些?」 「不了。」丢下这句话,祁曜就急匆匆走了。 等他到了卫所,时间还是迟了。 今儿他们这一队人要领着一些罪民进山,所以都起了个大早。 一大群人就等着祁曜一个,见自家头儿匆匆而来,有人打趣道:「这温柔乡是英雄冢,没想到咱们头儿还会有晚到的一日。」 祁曜当初来黑河卫,只有极少人知道他的身份,下面这些人自然是不知道的,只当他是普通人,所以平时在他面前说话都是百无禁忌。 「出发。」祁曜并没有理打趣的这人,心里却是下意识想:温柔乡? 傍晚,等祁曜回到家里,胭脂又做好了饭等他。 他惯是在卫所里解决吃饭问题的,自然又没吃。 又是倒水洗脚,上炕歇息,不过祁曜今儿倒是主动和胭脂说了一句话,让她不要做饭等他了。 时间就这么一日一日的过去,两人一直相安无事。 不过祁曜的日常生活却是变了许多,往常都是一日三餐都在卫所里吃大锅饭,如今早晚两顿都是家里吃的。 也是胭脂太执着,每日都做了饭等他,现在祁曜的军饷可不多,出于心疼粮食,他只能回家用饭。 过了两日,胭脂突然提出要去织坊做工。 对此,祁曜皱了眉,分明有些不大愿意。 胭脂却道她小时候在家跟着自己娘学过纺线织布,这些却是难不倒她的。 这是胭脂第一次在祁曜面前如此坚持,祁曜当时没明白过来,直到她用自己赚来的积分换了一条肉,煮了后都往他碗里夹,他才明白她为何要这样。 有一种心酸,还有一份莫名其妙的羞愧,他一个大男人竟然要让女人出去做工贴补家用。 为此,祁曜平时在卫所更加努力了。 …… 两个人是在一个月之后,才睡到一个被窝里去的。 自打那以后这习惯便再未改过,祁曜并不再排斥胭脂,甚至偶尔有了空闲,还会去织坊接胭脂下工。 胭脂长得漂亮,人也温柔,在织坊里被不少男人明里暗里示过爱。即使她都拒绝了,还是有人对她纠缠不休。 在这些男人心里,胭脂是没有男人的,即使她做着妇人的打扮。可黑河卫里做妇人打扮的女人还少吗,男人不是死了,就是男人不中用养不活自己的女人,需要靠她出来贴补家用。 在黑河卫这种地方,是没有世俗道德的羁绊,因为这里本就是没有规矩的地方,即使现在已经开始有了规矩,但在有些人心里某些思想还是根深蒂固了。 有男人又如何,只要女人自己愿意,谁还能管这事。 起先祁曜不知道这事,一次他去织坊接胭脂下工,见到一个男人缠着胭脂说话,他当场就和那男人动了手。 这种行为在施行新政后的黑河卫,是十分不能容忍的错误,尤其祁曜本身还是卫所兵的出身。那男人也是个得理不饶人的,当即告到了卫所衙门里,祁曜被关了起来,等待核查。 胭脂就刚来的时候来过一次指挥使府,自打那次后再未来过。得知祁曜被关了要受军法处置后,大晚上的敲响了指挥使府上的大门。 她哭着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说了,秦明月安慰她让她回去不要太过担心。在这黑河卫里,只要是没犯忌讳,祁曜把天捅破了也有人兜着,更何况不过是打了个明知对方有丈夫还胡搅蛮缠的男人。 第19章 她将这事大包大揽地应下,送走了胭脂后,扭头去和祁煊说。 听完后,祁煊笑了起来,笑得有些莫名其妙,第二日祁曜就被放了回来。 又过了两个月,开春的时候,胭脂怀上了。 …… 自打胭脂怀上后,就辞去了织坊的工。 秦明月开始往祁曜那边送东西,吃的喝的用的,算不得是什么极好的,但一应都是正当用的。 跟秦明月熟了了,胭脂也总是时不时来与她说话。 不可否认,这个胭脂是个心思多的,可她确实是个很温柔很善解人意的人,让人没办法去讨厌她。 又到了一年春耕,黑河卫上下都陷入繁忙之中,而就在这个时候发生了一件大事—— 惠帝驾崩了。 听到这个消息,祁煊陷入长久的震惊之中,满心都是不敢置信。 可报丧消息是王铭晟通过海路送过来的,王铭晟不会开这种玩笑,可辽东这边并未接到任何关于这方面的消息。 也就是说有人封闭了京城对外的消息通道,惠帝的驾崩不同寻常,抑或是其中有什么其他别的事,所以这个消息才会被人压下了。 那这件事要不要告诉镇北王? 没有时间给祁煊犹豫,因为船还在宁远等着他,他带着秦明月和昀哥儿晨哥儿回到镇北王府,后去见了镇北王。 镇北王听到这个消息,眼中异光频闪,面上表情诸多复杂。他难得失去一贯的冷静,来回不停地在书房中踱步,足以看出他心中正在做什么大决定。 「父王!」祁煊忍不住道。 镇北王抬眼去看他。 「儿子知道这是最好的机会,可您别忘了若是真……会死多少人。辽东军是您一手建立的,您真得忍心看着那些将士们……」 说到这里,祁煊停下并未再说下去,可他的意思镇北王懂。 他的面容袭上了一抹疲累,同时还有一种近乎暴风雨来袭前的阴沉:「可你别忘了他是怎么待我们镇北王府的。」 这是一个解不开的死结,祁煊也明白他父王的心结在哪里。甚至追根究底,他也该恨那个人才是。可人的感情没有那么简单,人心也不是非爱即恨,其中还有许许多多剪不断理还乱的事情。 就好像惠帝是为了钳制镇北王一脉,才会将祁煊养在宫里,甚至为了养废了镇北王府的嫡长子,废了很多心思。 可同样他对祁煊是极好极好的,即使这好里搀着假,可时间久了,演戏与做戏的人同样都迷失了,哪怕心里还有一根弦一直绷着,所以惠帝才会那么反复无常,所以祁煊才会对他的感情那么复杂。 祁煊不想再去掰扯这一切了,他道:「咱们如今根本不知道京中到底发生了什么,且您也别忘了,师出有名。」 镇北王浑身一震,这才清醒过来。 师出有名,若是没‘名’,挥师入关就是乱臣贼子,妄图颠覆社稷。是时不但不会得到任何人的拥戴,还是人人喊打。 尤其又是这么个当头,惠帝刚驾崩,辽东军就造反了,恐怕到时候外面将会是骂名一片。 历来得民心者得天下,不得民心者,得了天下也坐不稳。 「儿子先入京,看看京城到底发生了什么。」 庄严而肃穆的紫禁城,此时是完全笼罩在一片白色的阴霾之中。 宫女太监们个个穿着丧服,步履匆匆,行走之间连头都不敢抬。 打从进入开隆二十年,整个大昌便进入多事之秋。这里涝完那里旱,灾情不断,造成各地粮食欠收或是颗粒无收。朝廷屡屡赈灾,捉襟见肘,偌大的大昌朝银子倒是不缺了,竟缺起了粮。 也是如今海上贸易繁荣,手工制造业飞速发展,各地的百姓俱是弃农从商。尤其浙江一带,毁田植桑严重,而地方官竟然丝毫不以为杵,反而与之鼓励。满朝上下俱是沉浸在开了海禁所带来的高额赋税之中,根本没人去考虑其实大昌本质上是一个农耕为主的国家。 等真正到了各地都缺粮的时候,才终于慌了神。 与此同时,边关告急,简直是屋漏偏逢连夜雨。 好不容易这茬过了,朝堂之上又因海禁之事闹腾了起来,主关派和主开派吵得不可开交,另还有些浑水摸鱼的在一旁搅浑水。 文官们撕逼起来,可以是一件很大的事,无限缩小化;也可以是一件很小的事,无限放大化。他们更擅长声东击西、故布迷障、瞒天过海、围魏救赵,总而言之兵法三十六计,他们能把之玩出个花儿来。 随着之前太子一系的董文成落马,二皇子蚕食鲸吞了太子在沿海一带的势力,取而代之成了海上贸易的最大的受益人之一。这次二皇子一系自然是主开派的中流砥柱,而与之相反,太子则一直都是主关派的。 第20章 因为两派相持不下,不免就有人开始带节奏的攻击起二皇子,纷纷弹劾他到了年纪久不至封地。如今媳妇也娶了,你还赖在京城作甚?! 这件事一直是二皇子的心病,不过由于之前太子失宠,这件事就这么搁了下来。可近一年来太子靠着奉上了一名高丽美人儿,俨然一副重获圣宠的样子。 二皇子哪里甘心就这么被赶出京城,不过太子也不是吃素的,两系争斗几乎进入了白热化。到底还是太子棋高一着,有美人儿枕头风吹着,惠帝竟起了想遣二皇子出京就藩的念头。 封王的圣旨下了,封地也定下了,这下二皇子慌了。 他面上倒也一副认命的模样,背地里却联合其母乔淑妃在后宫的势力,以及他手下在宫中的势力,在出京前夕的深夜潜入紫禁城逼宫。 逼的自然是惠帝的宫,更是太子的宫。 太子不防,被击毙在东宫。二皇子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带人逼至乾清宫,想让惠帝写下禅位的诏书。 这几年举国上下一片升平之色,国库里的银子越来越多,自己办成了祖、父两代都没办成的事,惠帝终于可以稍作停歇了。虽到不了从此君王不早朝,但也不如往日勤勉。 他流连在后宫的时间越来越多,甚至动了南巡的心思,不过南巡可是劳民伤财之事,光是下面安排就得一年半载。就在这时,太子奉上了一名高丽的女人,成功地转移了惠帝的注意力。 这女人极美,完全是一种中原女子没有的异种风情,是个十足的尤物。 惠帝身为一国之君,活了大半辈子,也是才知道男女之间竟还有这么多奇思妙想玩法,不免沉浸其中。一次两次还行,终归是上了年纪,难免精力不济,为了在美人儿面前大展雄风,他命人找来了不少助兴之药。 二皇子逼宫这日,他正召了丽妃来乾清宫侍寝,刚服下助兴之药,自是一番颠龙倒凤美不胜收。丽妃不堪承宠,还叫了贴身的几个侍女上前助兴。惠帝那叫一个妙不可言、酣畅淋漓,就在这当头二皇子突然领着人闯进来了。 关于二皇子看到了什么,抑或是他与惠帝之间发生了什么,谁也不知道。总而言之,惠帝死在了龙床上。而就在此时,南宁公接到宫中生乱的消息,领着人前来救驾,当场在乾清宫里拿下了弑父的二皇子。 事后经过太医们的诊断,惠帝死于脱症。 不过知道这件事的人不多,乾清宫当日当值的宫女太监们,次日消失了一大半,连洪英这个在惠帝身边服侍了几十年的,也被关了起来。 这种会让皇族有失颜面的事,肯定不会对外人宣扬,于是二皇子便背上了弑父的罪名。 事实上惠帝也确实因为他而突然暴毙的。 一夜之间,惠帝崩了,太子殁了,紫禁城上下一片风声鹤唳。 几位阁老和朝中数位重臣纷纷进宫,与皇太后皇后共商国之大事。 而目前首先要办的事,就是国不可一日无君,且按制定下了嗣皇帝人选后,才可为先帝发丧。不然一旦大行皇帝驾崩之事传出,而新帝未定,恐会四边生乱,民心不稳,举国动荡。 惠帝就两个儿子,太子没了,二皇子背负弑父弑兄大罪,自然不可能继承大统,只能另则新君。几位阁老和大臣们的意思是从恭亲王一脉中,挑出一人继承大统,且人选他们也挑好了,是恭亲王最小的幼子,一个刚出生没多久连名字都还未取的婴孩。 提起这个了,就要说说了。 恭亲王是惠帝的幼弟,也是除过镇北王外,唯一和惠帝血脉最近的人。不过恭亲王是先帝最小的儿子,当年惠帝登基之时,他才不过是个几岁的幼童,再加上其母不过是个宫女,自然没搀和在当年夺嫡风波之中。 惠帝登基后,就给恭亲王封王让其出宫另居,这些年来恭亲王一直安分守己,本人也是胸无大志,没什么出息之人。惠帝早先名声不好,自然待这个幼弟格外宽厚,而这宽厚仅是在恭亲王安分守己的前提下。不然恭亲王的封号也不会是‘恭’,说得不就是让他毕恭毕敬、安分守己。 时过境迁,万万没想到一向在京中就是个透明人的恭亲王,竟会迎来如此机遇。若是他的幼子继承了大统,以后这江山可是换了恭亲王一脉来坐。 慈宁宫里,首位坐着太后、皇后,以及孙贵妃。 莫贵妃没到,太子殁毙的事让她大受打击,知道这事后就晕了过去,至今还未清醒过来。 三位宫中女眷俱是一身素服,太后满脸憔悴,一夕之间白了头发,而皇后和孙贵妃也是双目红肿,神色凄然。 听了几位阁老的提议,三人也未说话,皇后和孙贵妃甚至以帕掩面又嘤嘤的哭了起来。 凤座上的太后看着立在下方一脸沉稳,却神情难掩凝重与悲痛的首辅薛庭儴。 第21章 他身材干瘦,头发灰白,明明也是近六十的人,却精神矍铄、腰板硬朗,一点都没有老态龙钟之态。他一身朱红色的官服,身姿挺拔如竹,一副闲庭信步的镇定自若。 事实上也确实如此,薛庭儴屹立朝堂几十载,各种明枪暗箭、风风雨雨也见多了。他经历了先帝的驾崩,走过了诸王夺嫡,如今又轮到了惠帝殡天,也许这世上根本没什么事值得让他动容。 他眉眼低垂,束手站着,看似风淡云轻,身上却蕴含着一种属于文人的风骨与桀骜不驯。 对下,薛庭儴是温和的,谁人不说首辅平易近人。对上,他不卑不亢,带着一众文臣和先帝和惠帝斗了几十年。 他也确实有对上也桀骜不驯的资格。 就好比现在,昨日夜里发生惨事之后,太后就下命封闭各处宫门,宫里消息一概不准外传,违者杀无赦。他还是知道了这件事,并带着诸臣前来,甚至连嗣皇帝的人选,都提前帮这几个宫中女眷们选好了。 其实薛庭儴的这种桀骜不驯极少示于人前,大抵也是没将面前这三个女眷放在眼里,才会忍不住露了些许出来。 实在不能怪他会露出锋芒,而是他心里实在高兴啊,以前他从没将惠帝放在眼里,谁知临到头上了年纪,惠帝倒是各种昏招频出,着实让他所在的这一派手忙脚乱。 如今这么好的机会,只要他们扶持着安王幼子登了基,至少又可以安稳十几年。到了那个时候,他也该致仕了,再也不用去管这些乌七八糟的事。 有些人天生就肩负着一些东西,即使心中极为不耐,还是得去做。就好比薛庭儴。所以他想想就觉得很开心,又怎么会不亢奋。 可他的这种自认还算自制的表情,落在太后眼里却是写满了大逆不道。 拥立幼君,把持朝纲,可不是大逆不道,乱臣贼子! 一副狼子野心全然掩藏在道貌岸然的皮囊之下! 太后虽是个妇孺,却还没忘记大昌的江山是怎么来了。认真说来,祁姓也是臣子,却因缘际会成了皇。若是让薛庭儴等人如了愿,拥立恭亲王幼子为新君,以后这江山还能不能是姓祁的都未知,说不定姓了薛。 毕竟前车之鉴啊。 当然,这是基于大义之上的想法,实则太后一直恨着眼前这群文官。因为他们,她夫君早亡,让自己做了寡妇。因为他们,害得她儿子疲于劳累,不然也不至于这般年纪便早逝。 这种恨是日积月累,是深入骨髓的。尤其太后如今丧了唯一的儿子,之所以还能镇定坐在这里,不过是知道自己不能倒,不然祁氏的江山怎么办。可她心里却是有一种暴戾的冲动,恨不得将眼前的所有人都撕得支离破碎。 她的面容突然悲恸起来,一个急喘眼一翻,人便昏了过去,显然是被刺激到了。而旁边的皇后和孙贵妃也顾不得哭了,忙凑上前去同时还不忘叫人。 这种情况之下,事情自然说不下去了,薛庭儴等人只能暂时离开慈宁宫。 榻上的太后睁眼睛,皇后即是惊喜又是惊恐地道:「母后,您吓死臣妾了。这时候您若是有个三长两短,臣妾可该怎么办啊……」 「扶哀家坐起来。」太后道。 见此,皇后也知道太后这是没事,忙和孙贵妃两人将她扶坐了起来。 太后挥退一众宫女太监,才对两人道:「如今这里也没有别人,你二人素来得哀家喜爱,哀家也知道你二人都是纯善之人。今儿这情况你们也见着了,薛庭儴这老贼明摆着就是想拥立幼君,独揽朝权。而我等孤儿寡母几个,也没个人撑腰,莫贵妃这会儿是不成了,哀家就想问问你们的意的见,你们对立恭亲王幼子为嗣皇帝,是个什么看法?」 皇后一怔,又去看太后的脸色,才哭着道:「也是臣妾无能,竟没能给陛下生下一儿半女,以至于面临这种为人所逼的境况。」 太后不耐烦道:「行了,现在别说这个,就说当下这事。」 「这——」皇后顿了一下,「臣妾听太后的。」 这不是说了等于没说嘛。以前太后倒是挺喜欢皇后对自己言听计从,此时却是心中生厌。 她不禁看向了孙贵妃。 其实方才那些话与其说是说给皇后听,还不如说是给孙贵妃听。孙贵妃进宫这么多年,虽一直没能诞下皇嗣,皇帝对她也算不得多么宠爱,却是十分给她体面的。 俱因为她有个好哥哥南宁公。 如今薛庭儴一众官员咄咄逼人,更显得任着九门提督的南宁公格外重要。 太后手里如今也只剩南宁公这一个可用之人了,她娘家马家这些年来一直是闲散勋贵,此时根本不顶用,所以孙贵妃的意见太后是非常重视的。 孙贵妃大抵也明白这个道理,面露沉思之色,良久才道:「拥立幼君,实在不是江山社稷之福,薛首辅他们的建议不可取。」 第22章 「恭亲王还有五个儿子。」说到这里,太后叹了口气。素来蠢笨木讷的恭亲王竟是个多子多福之人,倒是她那皇儿…… 一想到这些,太后就悲上心头,同时更是忿忿不平。若是她皇家子嗣繁盛,又何至于面临如此尴尬境地。 「难道母后觉得这人选还是要在恭亲王一脉中挑?」 「他和皇帝的血脉最近,挑了他家的,外面人也挑不出什么刺来。」 孙贵妃犹豫了一下,道:「难道太后忘了镇北王?」 太后目露厉芒地望了过来,孙贵妃当即吓得往地上一跪:「臣妾失言,还望母后不要怪罪。」 太后望了望她,突然叹了一口气:「你起来吧,谁都行,就是镇北王不行。」 这件事关系着一段隐秘,不过太后不说,孙贵妃也不敢问,但在后宫这么多年,多多少少还是能猜到一些的。 她抿了一下嘴角,低声道:「臣妾说得并不是镇北王,而是安郡王。」 听到‘安郡王’一词,太后顿时愣住了。 之后会愣,是因为这个称呼实在太过遥远,也是因为这个名字牵扯了许多回忆。 「臣妾觉得薛首辅能这么快定下恭亲王之子为嗣皇帝,肯定是两者之间达成了什么协议。另,这嗣皇帝的人选需得慎之又慎,臣妾个人以为他必须能和薛首辅一众文臣分庭相抗,不然我祁姓江山唯恐……」 说到这里,孙贵妃没有再说下去了。 不光是太后,甚至连皇后都陷入了深思。 良久,太后长吁一口气,道:「你们下去吧,让哀家想想。」 皇后和许贵妃行了礼,两人便退下了。 …… 太后并没有考虑太长时间,实则也没时间给她思考。 因为就在之后恭亲王也进宫了,一到慈宁宫就抱着她的腿大哭。这哭得甭管真假,反正让太后来看,是在向她示威。 遂,她也不想了,下了密旨宣镇北王世子进京。 其实从私心上,太后也是挺中意祁煊的,毕竟这孩子是由她看大的,知道这孩子是个至忠至孝之人。除了脾气不好了些,但那也是之前,在经过去福建的一番历练,越见沉稳。皇帝用他,更连着几番在和那些朝臣们博弈中取得胜利。 让太后来看,那孩子就是个福星。 尤其对她孝顺,对皇后也孝顺。 一切都尽善尽美,除了他是镇北王的儿子。 可这儿子却被他们养得和镇北王不亲,据说他去了辽东以后,镇北王对他并不待见,甚至将之放逐去了黑河卫那种穷山恶水的地方。 为了此事,太后还和惠帝抹了眼泪,说亏待了那孩子。 惠帝也是叹气连连,却没说要召祁煊回京的话。祁煊是回去干什么的,没人比太后和惠帝更为清楚。 所以还有比他更合适的人选吗? 就算他是镇北王的儿子,既然要做嗣皇帝,肯定是要入嗣过来,所以也没什么值得考量的了。 太后也算聪明,没从明面下懿旨,而是下了密旨去福建,让惠帝心腹王铭晟将密旨传到辽东。 接下来的时间里,太后等人一直和薛庭儴等众朝臣拒抗。怕从中出了差错,也没敢直言拒绝,而是找着各种借口拖延。 薛庭儴似乎也洞悉了太后的想法,表面毕恭毕敬,实则心里充满了不满。 这日,他联合诸位朝臣进宫面见太后,竟在慈宁宫就对太后威逼上了。 「太后娘娘,国不可一日无君。」 「还请太后速速做出决断!」 「还请太后速速做出决断!」 一众大臣纷纷跪了下来,看似恭谨有礼,实则个个都在行那威逼之事。 太后被气得浑身发颤,皇后拿帕子捂着嘴哭了起来,孙贵妃也是泪水涟涟,一副孤儿寡母为人所逼的凄凉。 可惜这些朝臣都宛如睁眼瞎也似,竟个个视若不见。 「哟,这是在做什么呢?知道的人晓得这是慈宁宫,不知道的人还以为这是菜市口。」一个声音蓦地在门边响起。 所有人都不禁望了过去,就见一身材高大面容刚毅的男子站在宫门那处。 正是祁煊。 他一身玄色锦袍,风尘仆仆的,多年未在京中众人眼里出现,少了几分桀骜不驯,多了几分稳重,浑身的气质沉稳而内敛,就像是一把入了鞘的剑,看似悄无声息,实则内有锋芒。 一时之间,竟没人敢去认他。 直到首位上的太后高呼了一声‘荣寿’,他们才知道眼前这人是谁。 竟然安郡王。 不对,是镇北王世子。 他这个时候来这里做什么? 第23章 只有薛庭儴眼中闪过了一抹异色。 祁煊嘴角噙着冷笑,面色略见讥诮之色,他一面大步朝里走来,一面朗声道:「爷皇伯父刚殡天,你们这群不忠不义不仁不孝的小人就来慈宁宫逼我祖母,真是好大的胆子!」 一众大臣面面相觑,其中一人走出来道:「世子此言差矣,我等众人也是为江山社稷着想。」 祁煊满脸冷笑:「好大的脸,让你们着想。想什么?你们姓祁?不姓祁,就边上站着去,轮得到你们来指手画脚议论我祁姓的江山。」 这人当场老脸就涨紫了,气得胡须直颤抖:「好一个张狂的镇北王世子,若是老臣没记错,藩王无诏不得进京,敢问世子进京可向礼部递了折子?」此人正是礼部尚书胡前。 「哟,你这意思爷进京还要跟你打声招呼?听不懂人话还是什么,你姓不姓祁,不姓祁就滚边上去。这是紫禁城,是慈宁宫,不是你尚书府。」 这时,凤座上的太后出声了。 「荣寿,不得无礼。」她训斥道,又转头对胡前说:「还望尚书大人不要见怪,荣寿这孩子素来孝顺,大抵也是见着哀家郁郁不乐,皇后等人也是垂泪不止,才误会了什么。」 好吧,这话更是将胡前气得不轻,合则镇北王世子是因为孝顺,才会对他出言不逊。而他的责问,都是阻止人尽孝的不忠不义之举了。 「另,荣寿是哀家从辽东召回京的,为的自是继承大统的嗣皇帝之事。」 此言一出,所有人都惊了,包括祁煊。 太后满意地看着下面朝臣一脸高兴样,心里说不出的痛快。 「哀家和皇后商量了一下,私心还是觉得恭亲王之子不太适合继承大统,大昌不能选一个还在襁褓中的孩子作为新君。而荣寿,从小由皇后抚养长大,也是哀家和大行皇帝看着长大的。这孩子秉性纯良,待人至善,又知根知底,文武全才,与大行皇帝有着最近的血脉,其本人也已大婚并有了嫡子,所以在子嗣上也是没什么问题的。让哀家来看,简直没有比他更合适的人选了,不知众卿以为如何?」 「这——」 「众卿还是不要犹豫了,毕竟这可是为了社稷江山。要知道,国不可一日无君啊!」方才众臣对太后所言,此时被她道出,简直就像是一记耳光,狠狠地打在众人的脸上。 太后端着雍容高贵的笑,俯视着下面众人,又道:「大行皇帝素来礼贤下士,有容乃大,从谏如流,哀家虽身为太后,也是秉承大行皇帝一贯为人作风。难道一个在襁褓之中的婴孩都能继承大统,反倒是哀家和大行皇帝看中的世子不成?看来哀家是得去祖庙问一问先帝,这江山到底是不是姓祁的,哀家是不是真头发长见识短,人老且眼瞎。」 说着,太后就从凤座上站了起来,这便要摆驾去奉先殿了。 这行举实在不得不让众大臣为之恐慌,他们逼着刚死了儿子的太后去哭祖庙,这要是传了出去,不光没脸见人,也会被天下人为之唾骂。 还有镇北王世子,他背后可是站着几十万辽东军。他们拥立嗣皇帝,本就是借口怕四边生乱,举国动荡,这四边其实说得就是辽东,如今若是祁煊为新君,这个借口却是再不能用了。 就在这时,祁煊身边的南宁公几个大步上前,「太后英明,世子当是新君最佳人选。」 太后忙虚扶了一下:「南宁公快快请起,这些日子你劳累了。」 「臣作为大昌的臣子,当是为国为民死而后已。」 太后微笑颔首,再度面向以薛庭儴为首的一众大臣。 事到如今,还能辩驳什么?南宁公可是掌着内城九门的提督,就是因为有他一直在背后撑着太后,这些大臣才会好言相商,没有行那强逼之事。看此时这场面,明显就是太后早有决断,才会伙同南宁公演了这么长时间的戏,实则私下里已经将镇北王世子召回了京,说不定和辽东那边也达成了什么协议。 大势已去,大势已去啊! 「太后英明,我等不敢有异议。」随着薛庭儴拜了下来,众臣们都拜了下来。 太后复又坐回凤座上:「那事不宜迟,还请礼部与内阁诸位大臣拟旨,毕竟大行皇帝的丧仪却是拖不得了。」 消息传到辽东,秦明月简直惊呆了。 她还以为莫是要发生什么事,心里一直提心吊胆的,却万万没想到竟是凌空一个皇位砸了下来。 包括镇北王和王妃也是吃惊不已。 尤其是镇北王,他本是已经打算看准时机就挥师入关,如今儿子成了皇帝,他还要入关吗?同时心中又得意不已,枉那母子俩聪明一世,最后还是为他人做嫁衣。 当天晚上,他在安平院喝了一晚上的酒,大醉淋漓,却是心中快意。积攒在心中几十年的郁气,终于发泄出来。 第24章 倒是镇北王妃一副不怎么高兴的样子,荣寿若成了皇帝,那还能是她儿子吗? 自然不能是了,这种大行皇帝无子由旁枝入嗣而来继承皇位的,都是称大行皇帝为皇考,而原本的亲爹亲娘则成了皇叔和皇叔母。 她连着郁郁多日,最后还是她娘家嫂子收到喜讯而来,劝解她说:「旁人求都求不来的事,就你钻这点子牛角尖。你生的就是你生的,哪怕他叫你皇叔母,还是你养的。」 也只能这么想了。 泰安院一副门庭若市的景象,府里能找到借口上门的都来了。 世子成了新君,不用说以后世子夫人就是皇后了。能和皇后亲近也就这么会儿时间了,多刷刷好感,总是没有错的。 甚至连李氏都扭扭捏捏地上了门,她这会儿想端都端不起来,实在是段数差别太大,根本不成对比。 幸好国丧期间禁一切婚嫁宴乐之事,不然这会儿肯定不光是镇北王府里的人上门,而是整个辽东能来的都要来。 又过了大半月时间的样子,来接秦明月母子三个进京的车架到了。 他们先走陆路到宁远,再从宁远走海路到苏州,而后直接通过运河入京。 阔别已久的京城,还是如以往那般庄严肃穆,可这一次再回来的心情却是截然不同。 …… 大殓之后,祁煊就在众大臣的劝进下登了基。 由于正处国丧期间,自然一切从简。 等丧仪办完,并将大行皇帝的梓宫送去帝陵,已经是两个多月过去了,此时天气也热了。 京城的初夏,天气还有些凉,经过这么长时间的连轴转,整个紫禁城里的人都累得不轻。不过到底事情已经过去了,宫里终于渐渐开始有了点儿人气儿。 这阵子宫里十分热闹,俱因新皇登基,先帝的妃嫔都要迁宫。 先帝后宫大大小小的妃嫔加起来几百号人,这些人迁宫都是一件麻烦事。太皇太后还是住在慈宁宫,倒是皇后从坤宁宫里挪了出去,搬去了太皇太后的慈宁宫。至于其他先皇的妃嫔,本是实在不好安排,后来祁煊拍了板,将东六宫挪给了这些妃嫔们住。 事情这么定了下来,也算是皆大欢喜了,而就在这个时候秦明月也带着两个儿子到了京城。 车队到的时候,安郡王府外几条街都戒严了,路上一个行人都无,街口和路的两旁全是禁卫军。陶成在门口迎了车队,马车直接驶进了府里,直到二门外才停了下来。 呼呼啦啦上来了一大群人,香巧和香桃两人先从车上跳了下来,再扭身去搀秦明月。 「奴才/奴婢等人拜见娘娘,拜见两位小主子。」齐刷刷的,几乎是异口同声。 虽还没行册封大典,但秦明月明摆着就是娘娘,还是非同一般的娘娘。包括两位小主子也是龙子凤孙的命。 安郡王府的人得意啊,早先郡王被遣回了辽东,这偌大的府里没人可不行,所以很多人都留了下来。没有主子的奴才,就像是没有根的浮萍,走在外面碰见什么事腰杆都不硬。如今主子继了位,成了大昌的皇帝,往细里说他们就是潜邸的旧人,以后前程不可限量,可不是格外的有脸。 秦明月被吓了一跳,旋即释然地笑了笑,「都起来吧。」 「是。」应声都应得格外慷慨激昂,足以证明安郡王府的人有多么振奋了。 秦明月带着人一路去了正院,行李自然有人安排送过来。 好久没坐过这么久的车了,秦明月也觉得腰酸得慌,让香桃领着昀哥儿和晨哥儿下去沐浴洗漱,她也叫人备了热水沐浴。 沐了浴,又换了一身干净的衣裳,感觉格外轻松许多。接着是用膳,等用完膳天也黑了,带着两个孩子出去散了会步,回来秦明月就歇下了。 躺在陌生的床上,总觉得四周空荡荡的。秦明月突然有一种无所适从感,明明两人已经处在了同一个地方,却好像还是离得很远。 他此时在做什么呢?不知道有没有想她。 莫名有一种愤慨,他明明知道她已经到了京城,为什么不回来。可转念一想又觉得自己这种想法太孩子气,他如今身份不同一般了,又怎么可能随意出宫。 而与此同时,乾清宫后寝殿里,先是响起了一声巨响,紧接着便是女子的惨呼声。 「把她拖出去!」 祁煊身着明黄色亵衣裤,上身的衣襟大敞,露出肌理分明的胸膛。他脸寒似冰,双目中积满了黑压压的乌云,似是霎时间就要喷涌而出。 「陛下,陛下,饶命啊!」 那女子明明受伤不轻,嘴里却还在求饶着。一旁站着数个宫女太监,个个低垂着头,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德全微微一摆手,就有人上前将那女子捂着嘴拖出去了。祁煊怒气未消,光裸着脚在地毡上走来走去,眼角扫到墙角那处噤若寒蝉站着的几个宫女,顿时刀子似的目光射了过来。 第25章 「你们也给朕滚!以后这个地方不准女子入内。」 德全应诺,挥手让这些人都下去了。 殿中只剩了祁煊和德全两个人,祁煊没了迁怒了对象,回到龙床上坐下。坐了一会儿,他突然站起来,道:「把爷的衣裳拿来,爷要出趟宫。」 德全面露难色:「陛下,如今宫门已经关闭,这个时候出宫,恐怕会惹来不必要的麻烦。」 这麻烦自是不必说,估计前脚祁煊出了宫,后脚整个宫里就知道了。 「若是让太皇太后知道——」德全顿了一下,又道:「反正等行了立后大典,娘娘就能入宫来了,陛下又何必急于一时。」 不得不说德全的话有些僭越了,这是之与祁煊如今的身份而言,可如今祁煊身边就德全这么一个心腹之人,当需得事事提醒,毕竟此时不同以往。 祁煊呵呵冷笑:「立后大典,这几日她们话里话外都是想让爷择了马家的女儿做皇后。不让她们称心如意,恐怕这封后大典不会来得这么容易。」 这才是祁煊为何会怒成这样的根源所在。 若说登上这皇帝的宝座不高兴那都是假的,可匆匆忙忙继了位,紧接着面临的就是先帝的丧仪大典。作为嗣皇帝,肯定是要以示孝道,所以这期间祁煊几乎日日都在奉天殿里。 就他这么壮实得像牛一样的身子,还晕了两回,足以见得这丧仪大典是多么的折腾人。本来心情还有些低落悲伤,那种悲伤的感觉早就被折腾没了,只剩下了累。 等先帝的梓宫送去帝陵,总算能松口气儿了。可扭头因为处理先皇的那些嫔妃,又和太皇太后发生了摩擦。祁煊的意思是没有承过宠的,都打发出宫,还其自由,有些生了公主的,就搬到公主府去,也免得在这清冷的后宫磋磨一生。可这种做法却在太皇太后这里受了阻,太皇太后觉得这些嫔妃都该给先帝守着。 反正太皇太后是先帝亲娘,那就她说了算吧,祁煊倒也没辩驳什么。可扭头那些先皇的嫔妃又吵起来了,俱是因为迁宫之事。这么多人如今要迁进寿康宫、寿安宫、英华殿这几座宫里,肯定是不够住的。这不就为了谁该住正殿,谁该住偏殿,你不愿跟她挤在一处,她不愿跟她挤在一处,发生了摩擦和争吵。 反正祁煊也没打算广置后宫,索性把东六宫都分了出去。 本以为事儿就算完了,可还是没消停。 前朝那些碍眼的大臣们上蹿下跳地给他找事,后宫太皇太后和皇后也给他找起事来。倒是没明说,就是话里话外都是让他考虑立后的事。 祁煊是何等人物,不说是长了无数的心眼,反正心眼也不少,自然明白太皇太后的意思。换做别的事,为了保全这份面子情,他也就含含混混过了,可唯独这件事在他这里过不了。 于他来想,他和秦明月是多年夫妻,夫妻这么多年来,风里雨里都过来了。合则他在黑河卫挨冻受冷的时候,就能同甘苦,等他一朝发达,就得把人给扔了。 其实太皇太后也没让祁煊把人给扔了,不是还有昀哥儿和晨哥儿在吗,有这两个儿子,秦明月怎么也能混个贵妃当当。可明明是妻,现在被人换做成妾,别说秦明月愿不愿意咽下这口气,祁煊就咽不了。 自顾自地生了会儿闷气,祁煊也知道这会儿大抵是出不了宫的,又在龙床上躺下了。 一夜气闷在心,也因此到了第二天早上早朝之时,祁煊的脸都还是阴着的。 他也是个犟驴性子,也不想这么磨磨蹭蹭和太皇太后她们迂回着来了,索性在早朝之上就命礼部官员把立后的事提上日程。 礼部尚书胡前还记着之前祁煊给自己的难堪,明知道最近太皇太后在和新帝闹腾什么,自然不会轻易就如了他的意。这边做犹豫样,那边就有大臣启奏,道是原镇北王世子夫人实在不是合适的皇后人选。 事已至此,这皇帝的位置已经让祁煊坐了,是再也没办法回旋之事。那么新的一场战役就此打响,历来后宫都是众多势力角逐的地方,太皇太后为马家打算,下面还有各家人为各家打算呢。 原本该是议国之大事的朝堂,此时竟宛如菜市口一般,为了该立谁,不该立谁,进行了一番争吵。 如今祁煊可算明白为何先帝会这么早死了,都是被这群人闹的啊,坐在上面,耳边全是咬文嚼字的长篇大论,听久了是个人他都得早衰。 他僵着脸就坐在那里听着,越听越气,因为从头到尾这群人就没把秦明月当成回事,竟议起这家的贵女文雅大方,那家的贵女端庄大气,反正就是没他媳妇的事。 合则这是配种猪啊,还挑三拣四的。祁煊呵呵冷笑。笑完就站了起来,招呼都没打一声就走了。 皇帝要走,也不用跟谁打什么招呼。 德全叫了一声退朝,便忙不迭地跟了过去。 第26章 一众朝臣愕然,旋即是低低的议论声,而一旁掌管朝仪的太监也混当做没听见的样子,眼观鼻鼻观心地站在那里,显然一副多见不怪的模样。 早朝上闹得这一出,不过是一会儿不到的时间,慈宁宫那里就收到消息了。 太皇太后阴沉着脸,紧紧的拧着花白的眉头:「这孩子怎么就这么犟,那秦氏到底有什么好?」 「那母后,这可怎么办?蓉儿那孩子……」太后有些着急道。 这次她和太皇太后让新帝打算立的皇后,正是她亲弟弟的嫡幼女马倩蓉。 「让哀家想想。」太皇太后这么说了一句,陷入沉思之中。 …… 昨晚半夜才睡,第二天自然起晚了。 用完午膳,实在没事,秦明月就打算回秦府一趟。兄妹间多年未见,如今晨哥儿都有了,自然该去见见舅舅舅母。且这三年里,馨娘又添了一胎,是个儿子,秦明月也想见见自己的外甥。 她正打算命人备车,突然宫里头来人了。 是慈宁宫的人,还是秦明月认识的人,鲁嬷嬷。 鲁嬷嬷还是一如往昔老当益壮,她圆胖脸,满脸含笑,看起来格外和蔼可亲。 「娘娘千万别多礼,老奴不过是奉命前来,可当不得让您如此。」见秦明月迎了出来,鲁嬷嬷忙诚恐诚惶的道。 不过这诚惶诚恐不过是做个样子罢了,彼此心里都有数。 秦明月含着笑,虚搀着鲁嬷嬷往里头走:「鲁嬷嬷是宫里的老人,又是太皇太后她老人家身边的人,也当得是明月的长辈,又是奉命前来,明月在屋里可坐不住。」 两人进了厅堂,秦明月也没在此招待鲁嬷嬷,而是将她迎到了西间大炕上。是尊重,也是代表着亲近。若是换做寻常客人,正堂中接待也就够了。 鲁嬷嬷只搭了个边在炕上坐下,秦明月也未多言,在她对面坐了下来。看得出鲁嬷嬷是个浸淫宫廷多年的老人精。做主子的给你脸,那是你的荣幸,不能因为主子给你脸,你就人五人六的膨胀了起来。 就好比秦明月请她坐下,她先是推拒,推拒不得便只搭了个边坐下来。不敢坐实了,毕竟尊卑有别。 香巧和香桃奉了茶,便退到旁边去了。 「也不知鲁嬷嬷今日所为何来?」喝了一些茶,秦明月才缓缓地道。 鲁嬷嬷看似端着茶,实则含笑地眼一直落在秦明身上。她觉得时间似乎在秦明月身上停留住了,明明已经是两个孩子的娘,还是一如往昔地娇嫩如花。 怪不得新帝对她如此上心,当年拼着定要娶她,如今还非得把后位留给她。 据说这些年,新帝一直对她极为爱重,后院里也没人,女人做到她这份儿上,也算是值了。 想着今日而来要办的差事,鲁嬷嬷收回涣散的思绪,将手中茶盏小心翼翼在炕桌上放下后,道:「奴婢也是代太皇太后她老人家来探望娘娘和两位小主子。」 秦明月也放下茶盏,神色恭敬:「劳太皇太后她老人家费心了,妾身和两个孩子很好。」 鲁嬷嬷笑着点点头,「这便好,太皇太后她老人家知道也该放心了。毕竟这日子再怎么不顺,还是要过下去的,人生哪能一路平顺,无波无折。」 这话就有些突兀了,什么叫做日子再怎么不顺?什么叫做人生哪能一路平顺? 祁煊成了新帝,秦明月作为其原配妻子,若无意外就是新后。值这当头鲁嬷嬷突然说出这种扫兴的话来,这到底是傻啊蠢啊,故意想得罪秦明月,还是什么? 秦明月脸上依旧笑着,眼睛却看向鲁嬷嬷。 鲁嬷嬷也看着她,两人眼神在空中交汇,相互不让。鲁嬷嬷笑容不变,道:「娘娘也是聪明人,应该知晓陛下能得登大宝,是太皇太后她老人家和太后娘娘出了大力气的。因为这事,太皇太后她老人家得罪了不少重臣,因为朝廷本来议的是从恭亲王一脉挑选出合适的嗣皇帝。」 她垂下眼帘,不再看秦明月,但声音中依旧带笑,说:「可太皇太后她老人家历来疼爱陛下,打小就这样,慈宁宫有了什么好的,记不起亲孙子,反倒陛下是头一份。这是缘分,太皇太后她老人家常说她总觉得陛下才是自己的亲孙子,所以又怎么可能挑了他人,才会不辞千里迢迢将陛下召进了京,又和众多朝臣分庭相抗将陛下拱上了新君的位置。陛下得登大宝,祖孙二人祖慈孙孝,倒也是一段佳话。可如今太皇太后她老人家却是碰到了一件难事。」 说到这里,鲁嬷嬷停了下来,抬眼又看向秦明月:「不知娘娘可是好奇,太皇太后她老人家到底是碰到什么难事?」 秦明月口中发干,却强制不让自己端起茶来喝,各种念头在脑海里翻滚不停。她端起笑,看着鲁嬷嬷,「太皇太后她老人家身份高贵,这世间哪有什么事哪能难住她老人家,鲁嬷嬷莫是在同明月开玩笑吧?」 第27章 「娘娘今非昔比,老奴又怎么敢跟您开玩笑。」 这是定要让她亲口问了,是不是还要说一句为其分忧才应时应景? 事到如今,秦明月反倒镇定下来:「那不知太皇太后她老人家到底碰到了什么难事?明月身为晚辈,当责无旁贷为其分忧解劳。」 鲁嬷嬷笑了起来,口气越发亲近:「老奴就说娘娘秉性温和孝顺,定会为太皇太后她老人家尽孝,太皇太后还说这事莫怕是太为难人。既然娘娘有这份心,老奴可就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了。」 停顿了下,她就将祁煊为了要立秦明月为后,和朝臣在朝堂上闹得事说了出来。言罢,她面露惋惜痛惜的样子,道:「娘娘也知晓陛下初登大宝,本身这皇位就来得艰难,陛下本身在朝中没有任何根基,如今得登大宝当是笼络朝臣,稳重社稷为紧要,哪能为了这点小事与满朝上下为敌。当然,奴婢不是说封后乃是小事,而是与江山社稷相比,个人荣辱都是要退之让之。娘娘,老奴说的这些话,您可能明白?」 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呢? 说了这么多不就是在告诉她,你不适合当这个皇后,现在满朝上下包括太皇太后和皇太后都在反对呢。其实应该是太皇太后反对吧,不然今儿也不是鲁嬷嬷来了。 她面上看不清是什么神色,道:「嬷嬷言简意明,明月当然听明白了。」 鲁嬷嬷露出欣慰的神色,「娘娘明白,那老奴就放心了,回去也能好对太皇太后她老人家交差。」 说着,她就站了起来,正打算告辞。 这时,秦明月笑了笑,有些不解道:「不过明月还有一件事不明,这皇后皇后,指的就是皇帝的妻子。皇帝要让谁当自己的妻子,这应该是家事,怎么那些大臣倒着急上火了?」 鲁嬷嬷哑然失语,打从进来后第一次脸上露出一抹近乎呆滞的表情。 「娘娘……」 「嬷嬷是想说明月身份低下,配不上坐那皇后的位置?」 这种话鲁嬷嬷又怎么敢说,没看她藏着掖着说了这么多,就是不想明言。甚至连太皇太后也不想明言,因为知道新皇对这位原配妻子是个什么态度,怕惹怒了那头犟驴,是时不管不顾闹腾起来,打得就是想说动秦明月,让她主动请辞后位的主意。 秦明月脸上露出遗憾的表情:「若太皇太后她老人家真是如此认为,恐怕明月不能为其分忧了。江山社稷重要,可稚儿无辜,明月是做娘的,什么都没有自己孩子重要。若是明月为了江山社稷退了这一步,那我两个儿子怎么办?明明是嫡子,倒要被迫让出自己的嫡子位置,这让我儿以后长大成人有何颜面立于世?」 「这……」 她站了起来,面上露出怅然若失的神色,「罢了罢了,自古忠义两难全,明月作为一个弱质女流,明白江山社稷乃是凌驾于一切之上的重要大事,可万事都不能抹除一份为人母的心。我没办法为我的孩子做出什么,只能……」 说着,她脸上闪过一抹决绝之色,扭头就往一旁落地罩的柱子上撞了过去。 「娘娘……」 「娘……」 这声‘娘’是昀哥儿叫的,站在外面的他面露震惊之色,喊完后下意识就扭头将身后晨哥儿的双眼蒙住。并将他往身旁的丫鬟怀里塞,让人把他抱走。 晨哥儿拼命挣扎,扭着头还要往里看,嘴里一口一个怎么了,同时还喊着娘,大抵也知道肯定是秦明月发生了什么事。几个丫头惨白着脸,闭着嘴死死将晨哥儿钳在怀里往外抱,连头都不敢回。 秦明月半伏在地上,人事不省。屋里一片混乱,孩子的哭声和几个丫鬟的惊恐叫人声混成一片,鲁嬷嬷如遭雷击,整个人都愣在了当场。 昀哥儿快步往里走,路过她之时,恨恨地盯着她:「若是我娘有个什么三长两短,爷要了你一家子的小命!」 明明不过是个不大点的孩子,浑身气势竟震得鲁嬷嬷说不出话来,她一屁股坐倒在地,哪还有之前的游刃有余和体面。 完了,完了! 她此时脑海里只有这么一个念头,若今儿个真把这秦氏逼死在这里,新帝绝对饶不了她。 紧紧闭着眼睛的秦明月,感觉到外面的动静,心里暗暗叫苦。她万万没想到昀哥儿和晨哥儿竟然会这时候来,也不知会不会给两个孩子留下什么阴影。却又解释不得,只能悄悄地拽了一下抱着自己的香巧。 香巧被吓得不轻,整个人都懵了,这会儿除了抱着秦明月哭,已经做不出其他反应。感觉到自己被拽了一下,她也没放在心上,直到又被拽了一下,她才反应过来。 见娘娘眼皮动了一下,再看她额头只是微微红了一小块儿。她下意识地拿帕子盖在秦明月脸上,继续哭道:「娘娘,您怎么这么想不开啊,您若是有个三长两短,您可让两个哥儿怎么办,让奴婢们怎么办才好……」 第28章 昀哥儿面色苍白地走过来,眼中含着泪,斥道:「哭什么哭,还不把我娘抬到炕上去,来个人,赶紧去请大夫来。」 香巧这才一骨碌坐了起来,和香桃两个将秦明月抬到炕上去了。 接下来发生的一切简直让人目不暇接,大夫很快就被请来了,紧接着祁煊亲自从宫里赶来。偌长的仪仗,蔓延了几条街,甚至过往老百姓都知道这是新帝出宫了。回的是当初新帝未登基之前住过的潜邸,据说未来的皇后娘娘就是住在这里,难道是发生了什么大事? 因为祁煊这番大张旗鼓出宫,宫里和外面议论得沸沸扬扬。 与此同时,慈宁宫里,鲁嬷嬷跪在太皇太后脚前,再不复以前的沉稳体面,而是哭得像死了爹似的。 「老奴万万没想到那秦氏竟会如此烈性,当场就往墙上撞了去……」 太皇太后的脸色也不太好,不停地喃喃道:「这下完了,若是秦氏真有个三长两短,皇帝大概要恨上哀家了。」又斥着鲁嬷嬷:「你急匆匆地跑回来作甚,怎么就没在那里看看秦氏的情况?」 地上的鲁嬷嬷哭丧着一张脸。她哪敢在那里多留,秦氏身边的丫鬟哭成那样,人肯定伤得不轻,说不定人没了。她留在那里,扭头就是被人当场打死的份,自是头脑一片空白地赶忙趁乱回宫,寄望能博得太皇太后的庇护。 这不过是下意识的反应,哪有什么理智可言。 即使鲁嬷嬷不说,太皇太后也明白她心里想着什么,更是觉得恐怕那秦氏真不好了。忙命人把太后叫过来,商量如何才能把接下来新帝的雷霆震怒应付过去。 而另一边,祁煊一踏进房门,就看见临窗大炕上坐着一大两小三个人。 三个人眼圈的都是红红的,尤其是晨哥儿,换成往常见到他,早就嚷嚷了起来,今日却是蔫蔫的,窝在秦明月怀里,另一只还紧紧的拽着她衣襟,生怕她跑了似的。 「你怎么来了?」见到他,秦明月有些诧异,也有些惊喜。旋即明白他是为何而来,有些不自在地摸了摸自己额头上缠着的白布,「你不用担心,我没事。」 祁煊当然知道她没事,几个大步来到炕前坐下,「来,跟爷说说发生了什么事。」 秦明月面露出赧然之色,到底没隐瞒他,将来龙去脉说了一遍。 听完后,祁煊也没怒,而是面无表情地让香桃她们将昀哥儿和晨哥儿领出去。 晨哥儿倒还好,傻乎乎的他根本没反应过来什么,嘴里还嚷着不走,晚上要和娘一起睡。昀哥儿比他大,懂的事也多,忙一把拉着他,将他哄了出去,临出去之前还有些担忧地看了秦明月一眼。 爹气成这样,娘恐怕要惨了。 可不是惨了嘛,等孩子们下人们都出去,祁煊一把将秦明月拉过来,按在膝盖上就揍了起来。揍得臀浪轻颤,啪啪直响,也是祁煊是个狠的,竟觉得隔着衣裳打得不痛快,将她衣裳褪了。 本来玉白色的挺翘,很快就泛起一阵红晕来,白里透着粉粉的红。看得祁煊眼都红了,又疼又气地一个大口咬上去。 「呀……」她不禁一声轻唤。 祁煊素了多时,又想了她已久,哪里受得住这番。二话不说,就顺势拽了自己的腰带,将她按在了身上。 至于秦明月,本是算无遗策,将得就是太皇太后和那些大臣们的军,哪知却被两个儿子给撞见了。她心里后悔死了,生怕给两个孩子幼小的心灵造成不好的影响,正想着办法安慰他们。这边祁煊怒气腾腾而来,知道他能来得这么快,肯定也是被惊着了,所以她心里十分心虚。能和平解决,总比大动干戈的好,见祁煊如此好对付,自然迎合了上去。 也是久旱逢甘霖,两人自打大婚后还是第一次分别这么久的时间,其实不光祁煊想,她也想。 一直到她来回死了几遍,他才气喘吁吁地慢了下来。 「你就这么不信任爷?觉得爷办不了这事?轮得到让你出头?不跟爷商量,就搞出这种事,胆子肥了是不是?」 她趴在下面,拿自己衣裳盖在头,嘤嘤直哭:「这不是来不及跟你说嘛……」 「还狡辩!」 「这么好的机会不利用一番,就是傻子……豆#豆#网。」 「这么说,爷也是傻子了?」 「你胡搅蛮缠,先声夺人,明明是你要打算要对不起我的……」 「爷怎么对不起你了?」 「不说我也知道,他们肯定给你挑了好几颗小嫩苗,准备替代我这老菜秧子……」 祁煊被气笑了。 …… 一直到外面天擦黑,祁煊才精神抖擞地从里面步出来。 以德全为首,院子里站了十多个人,离这边有五六丈之远。一见祁煊从里面出来,德全才带头迎了上来。 第29章 「陛下。」 「侍候好你们主子,若再有宫里来的人,直接轰出去!」这话是对香巧她们说的。 香巧忙垂首应道:「是。」 祁煊半眯着眼,看着远处灰黑色的天空,定了会儿神,才迈步离去。 次日,朝堂之上便卷起了一阵惊涛骇浪。 也不知是从哪儿冒出来的个小御史,当朝弹劾起翰林院庶吉士杨莲亭停妻再娶并贬妻为妾之事。这事在京中早已不是新闻,不过是个庶吉士,也没人将之放在眼里。尤其之前大昌处在多事之秋,大事都议不完,怎么会关心这种鸡毛蒜皮的小事。 倒是这御史之后所言,让许多人都为之动容——因为被这杨莲亭贬妻为妾的那个妻,不堪受辱,撞墙自尽了。 像这种事,若是民不告则官不究,若是没人管,同样都是泯灭于世的下场。可若是有哪个御史吃饱了撑得没事干,出来管管闲事,轻则遭到贬斥,重则剥夺其功名。 因为自古以来为官者讲究立身中正,在人品和道德上不得有太大的瑕疵。人品即是官品,道德败坏之人,读书人都耻与为伍。而为官者大多都是读书人,不管私底下其本身如何,至少在大面上要让人挑不出什么错。 且这种贬妻为妾无故休妻的行为,若是上升到一定的高度,是对社会秩序的一种破坏,更是对伦理纲常的挑战。所以这杨莲亭真是自己往枪口上撞,新帝初登基,正是新官上任三把火的时候,小事都会变成大事。 果然,祁煊动怒了,连番怒骂此人真是卑鄙小人,心思肮脏,无耻下流,甚至质疑起当初是谁点的他翰林。 能是谁,还不是先帝嘛。 不过新帝都怒成这样,下面大臣们自然不能让新帝一个人唱独角戏,那不是显得大家特别没共同语言。一个和上位者没有共同语言的官员,你还想升官?你等着吧。 鉴于此,纷纷有大臣附和并斥责杨莲亭,显得特别义愤填膺,不知道的人还以为那撞墙身亡的女子是他们家里什么人。当然也有些抱着伦理纲常不丢老大臣,是真对杨莲亭此举格外不能苟同,纷纷出言斥责。 一时间,朝堂之上格外嘈杂,风头也是一片倒。 首辅薛庭儴目光晦暗,忍不住看了身后的礼部尚书胡前一眼。胡前面露苦色,对他露出一抹无奈眼色。他已经连朝后面看了几眼了,可那些蠢猪根本没反应过来。 果不其然,不一会儿那小御史又说话了,这次弹劾的可是同朝为臣的官员。倒也不是什么紧要大员,不过是个正五品礼部仪制清吏司的郎中,而此人恰恰就是昨日祁煊提出立后之事,首先站出来反对的官员。 其实这人就是个马前卒,可马前卒从来是最容易被炮灰的。因为动不了后面的大人物,一般都是拿马前卒开刀。 这御史言辞十分锋利,简直扎心窝子,大帽子一顶又一顶往这潘郎中头上甩。说他居心叵测,陷新帝于不仁不义,糟糠下堂乃是大忌,尤其新帝的原配前镇北王世子夫人与新帝成婚多年,诞有两子,其品格也挑不出什么大错。即不符合七出之条,又应了三不去之一。让新帝弃原配重立新后,以后新帝如何面对天下子民。 这言语就有些诛心了,潘郎中当即骇得面色惨白,语不成调。 而坐在龙座上的祁煊也不说话,面带微笑地看着那御史一个人驳得无数官员不敢吱声。 如今谁敢吱声啊,看似被弹劾的是潘郎中,实则当日有多少人下场,自己心里都清楚。生怕被着新晋的小御史抓到把柄,落得当朝出丑的下场,自然个个都装成鹌鹑。 随着这个叫吴铭的御史,铿锵有力地请奏让新帝早日立后,以安民心的声音落下。祁煊在上面拍着巴掌,同时朗笑出声:「吴爱卿所言,深得朕心。」话音一转,旋即变了语调:「潘郎中,你可知罪?」 潘郎中敢不知罪吗?他看了看胡前,胡前胡尚书眼观鼻鼻观心地站在那里,看都不看他一眼,他只能艰涩跪伏在地,「下官知罪,可下官也是一片昭昭之心可鉴日月,还请陛下明察。」 祁煊哼笑了两声,也没理他,而是望着下面的一众官员,似笑非笑道:「不知众位爱卿对朕立后之事还有何要议的?若是没有,胡爱卿你们礼部可要抓紧着办这事,倘若再耽误下去,朕可就要为你这个礼部尚书是问了。」 胡前踌躇一下,这才站了出来,道:「臣定当督促。」 祁煊瞥了他一眼,「你也别跟朕说什么督促不督促,下午朕就要见着封后的圣旨,若是再推脱……」 他呵呵一笑,站了起来,扬长而去。 下面是异口同声的臣恭送陛下。 不多时,众大臣直起腰来,先是面面相觑一番,而后便纷纷向外走去。 有的步伐快,有的步伐慢,有的是自己走自己的,有的则是三三两两成群。薛庭儴走在最后面,胡前特意放慢了脚步等他,两人一同走在出宫的宫道上。 第30章 「首辅大人,这可如何是好?」 薛庭儴面上依旧是一贯的淡之若素,看都没看胡前一眼,继续往前迈着步:「还能如何是好,陛下要圣旨,你就给他。」 「可……」 「陛下立谁也好,不立谁也罢,反正本官家中无适龄女子,谁家有就让他们自己打破头去。」 说完,他就离开了,留下胡前看着他的背影,一会儿咬牙切齿,一会儿无可奈何,不过他并没有停留太久,很快也离开了。 …… 这圣旨并没有让祁煊等太久,甚至一并连封后事宜的章程都拿了上来,明显就是之前胡前特意拖着没有呈上来。 祁煊也没说什么,就让人去宣旨了。 册立皇后之礼素来繁琐,其中又因情况不同,礼仪流程也是不同的。例如从妃位晋位的皇后和作为正室被加封的皇后就有所不同。而被加封的皇后又与从大昌门抬进来的皇后不同。 打个最简单的比方,那从妃位晋为皇后的,就好比小妾做好了,夫主将其扶为正室。这在民间是万万不可能的,毕竟妾不能为妻,可对于全天下最尊贵的人来说,规矩从来就是用来打破的。什么不可能的事情,放在皇族也是可能的。 而从大昌门抬进来的皇后就更不同了,要知道大昌门是什么,是皇城的正门,前朝叫大明门,后改朝换代,就成了大昌门。 这是正门,自古历来,以正、中最为尊贵。这大昌门平时只有皇帝可走,而作为一个女人能走大昌门,只有作为皇后大婚之时被抬进来。 这是身为一个女子可得到最大的尊荣,哪家的女儿要是能从大昌门被抬进紫禁城,那是祖坟上冒了青烟,足够人老几代人放在嘴边上夸耀了。 可要想满足从大昌门抬进去的条件,却是难之又难的。 必须得是皇帝大婚,新后的凤舆从大昌门而入。要知道并不是每个皇帝都是作为九五之尊时大婚的,很多在做皇子之时便成了亲,并有了皇子妃。而已成亲的皇子即位登基后,是没有大婚一说,只用给自己正室册封后位即可。 这紫禁城建成数百年,前朝拢共只有两位皇后是从大明门抬进来的。而到了大昌朝,竟是一位也无。太祖皇帝早年便成了亲,孝文皇后殁了,再未立后。而高宗是作为太子继位的,等他继位时,年逾三十,自然早就成亲了。先帝也是一样。 按理说,新帝册封皇后,只用下了圣旨,择个黄道吉日秦明月进宫即可,可偏偏新帝要玩出个花样来,硬是逼着让礼部官员改了册封礼的流程,得是正副册封使带着仪仗去潜邸传旨,皇后听授册文宝文,并受金册、金宝后,坐着凤舆从大昌门而入,过承天门、端门、午门、奉天门,进驻坤宁宫。 这可就有些荒谬了,哪有成过一次亲,再大婚一次的。 可新帝说了,大婚之礼可略,但是这个过程必须得有。 为什么必须得有,新帝笑得锋芒毕露,旁人心领神会。 这是补偿啊。因为这些个朝中大臣们闹腾,人新后为了明志都撞墙了。 这叫什么?这叫奇耻大辱,不给补偿,就这么含含糊糊的过了,以后谁还会将新后放在眼里。 放在外面人家会说,瞧瞧,撞墙撞出来的皇后,本来要换人的。 新帝十分坚持,明摆着若是有人不答应就要追责了,他可没忘记当初有多少人跳出来让他换后的。那潘郎中已经被撤官流放了,谁敢被新帝翻老底? 碍于这个原因,许多大臣纷纷像是被锯了嘴的葫芦,什么意见都不敢发表。倒是有人没有搀和其中,可朝中关系历来错综复杂,你是没在其中,你的同窗同乡甚至是同一门下的可有人在,谁也不敢轻易触了新帝的龙须,就怕被一锅端了。 明摆着新帝卯着劲儿在寻人短处,想搅乱朝堂之上的水,谁敢在这当头顶着与他对干。 所以,抬就抬吧,从大昌门抬进去又如何,又不能从皇后变成一个镶了金边的皇后。 这些大臣是不在意,可对于后宫女子来说,意义却是不同。 这两日,那些太妃太嫔们住的宫里,没少有人议论起这事,一说起来口气又妒忌又羡慕。尤其慈宁宫,最近太皇太后和皇太后脾气颇为怪异,动不动就发怒,还不是因为两人都是皇后,却从没得到过从大昌门抬进来的殊荣。 太皇太后碍于之前那事,是她派了鲁嬷嬷去才引发的,虽外面大臣们没人敢说,皇帝也没来追究,不过太皇太后心中有数,自然心虚不敢反对。太皇太后都装哑巴了,太后自然也装了哑巴,可到底心绪难平。 她秦氏一个戏子出身的下贱胚子,何德何能! …… 六月初六,乃是大吉之日。 到了这一日,从潜邸到大清门这一段的路早早就被人肃清了。 第31章 正副册封使带着全副皇后仪仗而来,先是一整套册立礼,而后头戴九龙四凤冠,身着翟衣大礼服的秦明月被人扶坐上凤舆。册封使策马在前,其后是册亭、宝亭、凤舆,和全副皇后的仪仗,及大批盔甲分明的禁卫军。在钟鼓齐鸣声中,队伍浩浩荡荡向大昌门而去。 京城老百姓早就听说今儿是新帝迎新皇后入紫禁城的大好日子,对于新帝爱重新后,顶着诸多压力也不愿弃了原配诸事,京城许多百姓早有耳闻。后听说新帝要从大昌门把新后给迎进去,许多老百姓都不禁竖起大拇指赞道一声爷们,这才是男人所为。 至于那些不是男人,偏偏要逼着别人跟他们一样不是男人的人,老百姓自然是骂了又骂。 远远就见大队人马而来,被官兵隔在街道两旁的百姓们纷纷翘首远望,只觉得这皇家气派真是不同凡响。好久都没见着这么宏大的场面了,上一次还是先帝出殡的时候,不过那会儿满城都是一片白,自然不若此时喜庆,所以老百姓个个喜笑颜开,满脸喜色。 「哎呀,皇后娘娘来了……」 「别挤,挤什么……」 近了,渐渐的近了,就见那由六匹骏马拉着的凤舆庞大而又华美,赤色的车身上镶嵌着各种宝石,并刻画繁复的吉文,车顶上有一只展翅高飞的金凤,在太阳光下耀耀生辉,说不出的华美与威严大气。 透过珍珠所串成的帘子,隐隐可见车中坐着一名头戴凤冠的女子,仅是看那若隐若现的侧脸,就忍不住让人猜测车中的新后该是如何的倾国倾城。 若不是一名倾城佳人,新帝怎会以此礼待之? 据说新帝还未登基之前,就与皇后恩爱非常,身旁再无她人。 让人钦羡,恨不得以身代之! 「皇后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不知有谁人在人群中高呼。 于是人群中如此高呼的人越来越多,渐渐汇集成一片海洋。 凤舆中端坐的秦明月,需要克制地紧攥着大袖下的手,才能压抑住此时激动的心情。这种心情很复杂,像是有一股岩浆在心中翻滚着,急于喷涌而出,却找不到出口。 她听着外面的呼声,突然有一种与荣有焉的自豪感。 这是她的子民,以后她就是这个国家的皇后了。 再也没有什么时候能让秦明月如此清晰认知到这项事实,同时还有一种使命感。这种使命感平时并不显,但在未来的日子里却时时刻刻影响着她。 宛如排山倒海的声浪中,街道两旁的人群里站着一名男子。 他一身靛青色夏袍,长身玉立,一派风度翩翩的优雅之态。 此时的他面色有些怔忪,看着凤舆中那女子若隐若现的侧脸,一种沧海桑田之感涌上心头。除了感叹黯然,却再没能有其他情绪。 连莫云泊都未能想到,有朝一日秦氏明月能达到如此高度。可那又怎样呢?这一切都不是他给她带来的,而是另一个男人。 另一个站在芸芸众生之上的男人,而那个男人将会与她携手共度此生。 从来不是他,永远也不可能是他。 队伍很快就过去了,许多老百姓都追了过去,而莫云泊却是神色黯淡的站在当场,良久,才默默转身离去。 秦明月所乘凤舆入了大昌门,过了承天门,又进了端门、午门、奉天门。在经过午门之时,又是钟鼓齐鸣,礼炮夹道相迎,整个紫禁城似乎都期待着这一刻。 来到坤宁宫前,随着一声悠长的‘停’,凤舆终于停了下来。 秦明月让人搀扶着下了凤舆,抬眼就看到坤宁宫前站着一个男人。 一个身着玄色衮冕,身材高大的尊贵男子。 淡金色的太阳光照在他的身上,像是给他镶了一道金边,格外显得其威武不凡,俊美不似凡人,宛如天神下凡。 他可真帅啊! 秦明月心里暗暗地想,在他向她走来时,将手搁在他的大掌上。 两人携手向前,大袖下的两只手相互交握。 「朕的皇后,今天的你可真美。」 「本宫的陛下,今天的你也格外英武不凡。」 明明是个被说烂了的词,每次秦明月想哄祁煊,都是这么哄他的。他还是宛如偷了蜜糖的老鼠,忍不住翘起了嘴角。 「我来时,晨哥儿非要同我一起坐凤舆,幸亏昀哥儿拦住了他。」对于这个二子,秦明月觉得非常头疼。 十分顽皮,且精力旺盛,最重要的是竟然不怕她。 晨哥儿不光不怕她,也不怕他爹,若论是怕,估计也就只怕怕昀哥儿。 「臭小子,等明天他进了宫,爷就揍他。」 秦明月心中暗嗤,每次都是嘴上假把式,真让他揍,他估计也下不了手。 第32章 「我们还是生个公主吧,臭小子太烦人了。」祁煊如此道。 …… 美好总是短暂的,因为不是大婚,所以在行了册封礼后,皇后还得去向太后谢恩。当然若是有太皇太后在,同样要去。 幸好太皇太后和太后如今住在一个宫里,倒是不用秦明月跑两处路。 祁煊和她一同来到慈宁宫,大礼过后,祁煊就离开了,因为太皇太后要留秦明月说话,而他还有政务要忙。 不过出于对秦明月的放心,祁煊并不怎么担忧,从目前情况来看,太皇太后并不会和他闹翻,顶多就是给人添点堵。 秦明月心中也有这个认知,而出乎意料的是太皇太后和太后都一脸慈爱,对她甚是关切,甚至连那日鲁嬷嬷前去潜邸的行径也做了解释。 可怜天下祖母心,还不是为了新帝,都是那群坏大臣闹的! 秦明月表示了理解,顺道也自责了一番自己当时太过冲动,千不该万不该,总要念着两个孩子和丈夫,哪能让那些居心叵测的人们得逞。 若是她死了,不是正好给人挪了位置。 这番绵里藏针的话,说得让太皇太后和皇太后坐立不安。说这新后是故意的吧,可实在不像,因为不管是从表面上看还是从言行举止,这秦氏都是一个性格温柔,还有些腼腆胆小的小妇人,甚至被皇帝养得有些天真,实在不像会是那种指桑骂槐意有所指之人。 也是当年祁煊与她新婚之时,她进宫谢恩时给两人留下的印象太深刻,等秦明月走了,太后还与太皇太后叨叨了一句,这秦氏嫁人这么多年,还是与当年如同一辙。不光性子没变,样貌也没怎么变。 太皇太后心中生疑,可转念一想自打这秦氏嫁给新帝后,新帝拢共就只有她这么一个女人,没有经历过后院争斗,女人怎么可能成长。 不过对此她倒是正中下怀,若这秦氏真是手腕高超,太皇太后还有些担心,如今正好方便她们操作。 有男人护着又如何?什么样的宠爱都会随着时间渐渐过去,而变得面目全非。男人都是贪鲜嫩的,更何况是作为后宫之主的皇帝。 而后宫女子更擅长的是杀人不见血,就她这样的性子,真到了后宫女人越来越多的那一日,估计都不知道是怎么死的。 按下不提,封后大礼之后,作为一国之后的中宫皇后还得接受外命妇的朝贺。 这是属于皇后的尊荣,也是作为天下女子之表率的彰显。 天还未亮,京中各家各府上便驶出一辆又一辆翠盖珠缨的华车,车中坐着的命妇们都穿着符合自身品级的冠服,往紫禁城的方向而去。 看似天还早,实则但凡和宫里扯上关系的,怎么都不会嫌早。尤其今日进宫之人甚多,恐怕等到了宫里,已是日上三竿。 敬亭侯夫人历来是个规矩严谨的,昨日就交代了自己的儿媳妇,三更就起,早上那段不能吃稀的,只能吃干。入了宫,想入厕可就没那么方便了。 这话主要是对六太太说的,因为她的几个嫡儿媳,也就老六的媳妇没进过宫。 敬亭侯有从龙之功,所以在先帝跟前还算得脸,庶出的儿子也就罢,几个嫡出的儿子身上都领着差事,甚至是那最不成器的陈六,也领了个云骑尉的散衔儿。所以六太太大小也是个命妇,就是敬亭侯夫人不怎么喜欢她,极少带她出门。 敬亭侯府家的女眷分坐三辆车往紫禁城行去,敬亭侯夫人独坐一辆,三个儿媳妇坐一辆,至于最后一辆则是坐着几个下人。 到了玄武门前,门前偌大的广场上已经停了许多马车,俱是各家各府上女眷们的车架。敬亭侯府家还是来晚了,前面排了不少人,只能在后面慢慢的等着。 第一辆车中坐着的敬亭侯夫人,早就习惯了这种场面,在丫鬟的服侍下,褪了鞋,并把头上繁琐的金饰去了几样,便歪在靠枕上闭目养神。而后面那辆车上坐着的世子夫人、三太太和六太太则是大眼瞪小眼干坐着。 世子夫人乔氏也不是第一次跟着自家婆婆入宫了,倒还算安适。三太太何氏是个急性子,时不时撩了车帘子往外看,而六太太洪氏是个性子安静内敛的,只是垂头坐在那里看着自己的手。 何氏见前面排了那么多车,知道恐怕一时半会儿走不了,只能悻悻地扔下车帘。 乔氏瞟了她一眼,「有这会儿功夫,还不如养养精神,等进了宫有你累的。」 何氏讪讪道:「大嫂说的是,我这不也是着急嘛,这一大早上三更就起,天不亮就出,到了这里还得等着,遭的什么罪哟!」 乔氏笑了笑:「你出去跟人换换,保准一大堆人跟你换。前儿老二媳妇还求着娘想让娘带她进宫,若不你去跟她换?」 何氏当即呸了一口:「就她?庶就是庶,真当二哥在爹他老人家面前得脸,就以为是从娘肚子爬出来的。这胡氏是大白日里发癔症,娘怎么可能会带她进宫。」 第33章 二太太自然不是发癔症,不过是见自己丈夫如今在府里的地位日益增高,就觉得自己格外不一样,想博一个嫡子媳的待遇。这偌大的京城里但凡家中有个一官半职的,哪家的女眷不是巴望着能进一趟宫。进了宫,身份就不一样了,说出去都长脸。若是能博得皇后娘娘的半分青眼,那走在各家各府的宴上脚上都带风。 何氏当然明白二太太想的是什么,所以才会格外鄙夷。 提起这个,不免就好奇起新后是怎样一个人了。 何氏在外面也听过不少闲言碎语,知道这新后不是贵女出身,据说身份寒微,好像是攀上前河道总督胡家才翻了身。先是做了伯府姑娘,紧接着没多久就被安郡王八抬大轿抬了回去。也是这女子命好,先是郡王夫人,又是世子夫人,料想以后最高也就是个亲王妃了,却万万没想到那镇北王世子竟走了大运,捡了漏坐上这九五之尊的位置。 最近外面可没少有人私下议论新后,都说做女人做到她这份上也算是齐全了。身份低不可怕,命好就成,对于别的女子来说,穷尽一生都可望不可及的位置,她轻而易举就坐上了。还据说新帝对她甚是爱重,硬是强压着礼部乱了纲纪,将她从大昌门抬进了紫禁城。 啧啧啧…… 没人敢说不好听的话,生怕传到了上面人耳里落个排揎,所以一般都说的好话,就是边说边啧嘴,足够人们能体会出其中的意思来了。 何氏和乔氏关系不错,当着她也没什么不敢说的,就与她议论起这事来。没说着两句,乔氏就皱了眉头:「你这嘴上不把门的性子得改改了,上面那位是轮到咱们排揎的?别人说你听着,别跟她们乱嚼舌头,谁知道对方是个什么心思,若是把这四处议论帝后之名按在你头上,再捅了上去,没得给咱家招祸。」 何氏最见不得就是乔氏这种喜欢小题大做的性子,弄得好像别人是个傻子,就她聪明似的。可当着面又不敢顶嘴,眼角瞅到低着头坐在一旁的洪氏,她撇了撇嘴道:「老六媳妇,你怎么不说话?」也是心存将这事打岔过去的意思。 洪氏巴掌大的小脸,面色有些苍白,似有病色,柳眉不展,双目含愁,似有无限心事。听到这话,她愣了一下,轻声道:「三嫂,我不知道说什么。」 何氏有些嫌弃地拢了拢眉,所以这洪氏不招人待见也正常,就她这样的,搁谁能喜欢?不愧是云南那种边疆之地长大的,也不知娘当初为什么给老六挑了个这样的媳妇。 若是敬亭侯夫人听到她这句心语,大抵也会喊冤,她倒是不想给最疼爱的幼子选个这样的儿媳妇,可架不住儿子闹死闹活要娶。原想着娶回来了,总要安分了吧,谁曾想娶回来就不稀奇了,成日里还是在外面胡天胡地。 这洪氏又是个小心眼的,成日里没个笑脸,若是能换,敬亭侯夫人巴不得换个儿媳妇。 何氏落了个不自在,也懒得再理洪氏了,索性靠在靠枕上打算小憩一会儿,车中再度恢复了安静。乔氏也阖上了眼,唯独洪氏眼神怔怔的看着车帘子,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 交泰殿位于乾清宫和坤宁宫之间,属于后廷内三宫之一,一般皇后千秋节或者有什么重大节日,都是在接受朝贺。 此时的交泰殿人头攒动,却是寂静非常,一个个外命妇仿若标杆也似,在司礼太监的‘跪,拜,再拜’声中,行着三跪九叩之礼。而殿门外,还站着一队又一队的命妇们正等着里面叫名。 正是炎炎六月,天热似火,太阳早已升起,散发着巨大的热量烘烤着整片大地。 秦明月一身皇后冠服,坐在首位的凤座上,腰杆挺得笔直,面带微笑看着下方。若说刚开始之前,她还有些局促,可随着时间的渐渐过去,再加上天气太热,又穿了这么一身厚衣裳,她已经开始有些不耐起来。 她努力集中着注意力,去记着面上这些面孔,这是她上辈子所掌握的一种技能。就是认真去记过的人,就再也不会忘记,没有良好的出身,又在娱乐圈那种地方混,就只能去装备自己。 秦明月有些可怜下面这些命妇们,同样都是顶着大热天穿戴着沉重的冠服,她们还得一次又一次的跪拜。这也是秦明月自打成了皇后以来,最不能适宜的地方,她这几日里比她两辈子加起来被人跪的还多。 真是造孽啊! 看着第一排那个年纪有些大的命妇,脸上带着得体的妆容,却因为汗水的侵蚀,而变得有些斑驳起来。豆大的汗水悬挂在她的眼皮上,她还克制着不去伸手擦。她有些坐不住了,微微侧了侧身子,香巧便忙凑到近前。 香巧受了命,便下去吩咐了,不多时人回来,接着很快的就有一队太监抬着几个鎏金三足兽首冰釜,搁在殿中两侧,里面放着一块块洁白的冰块儿,殿中顿时凉爽了起来。 朝贺之后还有宫筵,摆在交泰殿两处侧殿之中,因为人太多,殿前左右檐下均设有宴桌,交泰殿左右两处空地设有凉棚数十个,供以这些命妇们用宴。 第34章 拜了之后,就按照各自的品级被太监宫女们领着下去了,能坐在两处侧殿陪着皇后娘娘用膳之人,俱都是京中显贵人家的女眷。 敬亭侯府的人因为来晚了,所以排得靠后了些,以敬亭侯夫人为首,几个儿媳妇随在身后,站在交泰殿侧方不远处的甬道上,而她们之前和之后都站着许多人。 何氏是个没耐心的,天又这么热,不一会儿就汗如雨下。她不敢埋怨别人,就只能埋怨洪氏,说都是她出门之前耽误了,才会害大家来晚了。 其实洪氏哪里是耽误了,不过是去正院时乔氏何氏都到了,她迟了一步而已。以敬亭侯夫人那么严苛的性子,当时都没说她晚了,自然是没晚的,而何氏不过是知道洪氏好欺负,拿她撒气罢了。 不过她也知道这里不是别的地方,一直压着嗓子说话,像这样说话的人挺多,也是站久了都累,免不了借用别的事来打发酷热。反正到了殿门前大家都会自动噤声,也没人会放在心上。 长长的队伍缓慢地往前移动着,终于到了殿前的檐下,眼见就快轮到她们了。这时,从旁边走出来十多个太监,手里拎着几个大木桶,有的手里则是端着一摞摞的瓷碗。 「皇后娘娘体恤大家不易,特命赏下翡翠汤一碗供各位解暑。」 所谓翡翠汤,不过是绿豆汤里面加了冰而已,用来解暑最好不过。许多命妇们都站得久了,又是这么热的天,早已是摇摇欲坠。此时见到有汤解暑,也顾不得体面仪态什么的了,忙招手让太监过来给汤。 这些命妇大多都是靠后面的,靠在前面的命妇们大抵是觉得时间不太充裕,都没有出声。何氏看得有些眼馋了,忍不住问敬亭侯夫人要不要喝一碗,又去问乔氏。 敬亭侯夫人刻板的老脸上满是不正常的红晕,她大抵也清楚自己十分不舒服,估计撑不了多久了,便点了点头。婆婆都点头了,乔氏自然也点头。 何氏叫来太监,让他给舀几碗汤。 因为就这么十多个人,人手不太宽裕,所以这太监又是拎桶又是舀汤,看得出他也十分辛苦,额上布满了汗。一旁的洪氏看得有些不忍,忙上前去接汤。 她本是好心,也帮着把汤递给了敬亭侯夫人和乔氏,可偏偏轮到何氏时出了差错,也不知她是被热晕了头,还是什么,竟脚下一个不稳,让手里汤的洒了出去。 若是洒在地上也就罢,偏偏洒了一些在何氏的衣裳上,何氏顿时宛如炸了毛似的猫就嚷上了。 「你到底长没长眼睛,故意的是不是?」 洪氏有些慌,忙将拿着帕子要上去给她擦。何氏气急败坏,一把将她搡开,洪氏一个趔趄,跌坐在地上。 「猫哭耗子,你就是故意的。」 实在也不能怪何氏会如此大怒,这命妇的冠服一人就一身,若是弄坏了,还得经由礼部内务府,才能再领一身,过程极为麻烦。所以平时都是极为爱惜,连洗都不敢洗。每次穿后,都是用棉帕子醮了温水绞干后轻轻擦拭,然后悬挂起来,以待下次再用。时不时还要拿出来晾晒一番,不敢暴晒,都是放在树荫下,或是初升太阳下晾一会儿,就收回去。 如今被泼了一身汤水,且不提等会儿如何面见皇后,衣裳肯定是要毁了,难怪何氏会如此大怒。 可惜她怒错了地方,敬亭侯夫人正打算呵斥住她,就听殿中响起一个女声问道外面怎么了。 很快从里面走出来一个太监,将几人叫了进去。 若是何氏心存想插队的想法,会是以一种这样的形式出现,打死她都不敢再想了,可惜这会儿后悔也晚了。 没让敬亭侯夫人她们说话,一个太监就将来龙去脉如实叙述了一番。 何氏吓得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敬亭侯夫人想为其解释。这时,凤座上的秦明月温和地笑了一下,道:「这天气炎热,难免心浮气躁,本宫待会儿就命人再给二太太送一套冠服去,不值得为这点小事生气。」 敬亭侯夫人忙道:「谢皇后娘娘的恩典,也是我这小儿媳妇实在笨手笨脚,还望娘娘恕罪。」 秦明月怔了一下,若是她没记错这何氏应该是三太太才是,怎么又说到小儿媳妇身上了。旋即她就明白了敬亭侯夫人意图,竟是将错处都归咎在小儿媳妇头上,怪不得这何氏如此胆大妄为,竟敢在交泰殿前喧哗。 秦明月心存仁厚,也是体谅她人这种天气劳顿奔波,本就没打算追究谁的责任,不然也不会说出这种话,可是万万没想到这敬亭侯夫人把她当傻子耍。 可不是当傻子耍,方才那小太监已经将来龙去脉说得极为清楚,在场之人都明白谁是谁非。那小儿媳妇是有错,可她也是一片好心,倒是这何氏张扬跋扈,得理不饶人,惹出这一场事。 不过这毕竟是人家的家事,且秦明月并不是个太喜欢斤斤计较之人,遂笑了笑,只是脸上的笑容多少冷了些。 第35章 她看了下面一眼,忙有人上前将她们领下去,突然她眼神一凝,纤白的玉手抬了起来。 「你是兰溪?」口气中有些不确定。 洪兰溪瑟缩了一下,下意识想低头,可也明白既然让人给认出来了,自然不敢欺君罔上。只得苦笑了一下,将低低垂着的头,微微抬了一些起来:「皇后娘娘,臣妇姓洪,闺名兰溪。」 秦明月看着她眉眼半垂的脸,一时间思绪随着时光的倒流回到了那若干年前。 那时,她初来乍到,被那钱淑兰从中使坏,差点没被人当场打死,而就是在那个时候,她和同时被陷害的洪兰溪认识的。她算是自己在京中第一个朋友,虽是碍于她太过忙碌,而她被洪夫人拘着出门不易,两人见面的次数并不多,可她还记得当年自己出嫁时,她是唯一以朋友身份来给自己送嫁的人。 时光茬苒,一去就是这么多年,她已为人妇人母,而她也嫁了人,可却似乎过得并不怎么好的样子。 依稀还记得那个爽朗烂漫的女孩,为何竟变成眼前这个面容苍白羸弱的妇人。 「本宫记得,当年本宫出嫁,你是来唯一给本宫送嫁之人。」她有些唏嘘道。 洪兰溪半垂着头,笑得有些艰涩:「娘娘竟还记得。」 「当然记得,你可是本宫在京中第一个,也是唯一的朋友。」秦明月笑得充满了回忆。 一滴泪水从半垂的眼里迸溅了出来,洪兰溪克制不让自己哭出声,哑着嗓子道:「皇后娘娘也是臣妇来京后第一个朋友,也是唯一的朋友呢。」 自那以后,她再未与人相交过。而记忆中的所有欢声笑语,都随着时光荏苒而变得模糊不清,就好像是曾经的黄粱一梦。 话说出口,洪兰溪才意识到自己失仪了。 她就想请罪,却在抬起头的一瞬间看到上方那张脸愣住了。 那张脸上满是从容而安抚的笑,就好像当初那日明明事态紧急,她怕她被人吓到,匆忙地给了她一个这样的笑容。虽是一闪即过,但洪兰溪一直记着,也是因为这个原因,她才会不顾身份连着去找当时还是个戏子的秦明月好几次。 因为她知道,有着这样笑容的姑娘,一定是个好人。 她突然又想哭了,因为当年的回忆。 秦明月抿了下唇角,对身边的香巧道:「将六太太领去坤宁宫梳洗一番。」 香巧心领神会,来到洪兰溪的身旁,领着她下去了。 而发生的这一幕,让殿中所有人都震惊不已,谁也没想到敬亭侯府的六太太竟与皇后娘娘有旧,看样子交情似乎还不错。 京城就这么大,许多府上的女眷都知道六太太不得敬亭侯夫人的待见。虽是其中原因有些复杂,但很多人都知道这件事。 大家忍不住看向敬亭侯夫人,同时看的还有那个仗势欺人的何氏,心想这下可有好戏看了。 敬亭侯夫人老脸上写满了吃惊及种种复杂的表情,更不用说是何氏了,恨不得缩在人后面,不让上面的皇后娘娘看见了她。 出乎所有人意料,秦明月并没有发作,只是一个眼神,就有人上前将三人领下去了。 不过本来以敬亭侯府在京中的地位,怎么也能在两处偏殿中混得一席座位,这次却被领去了外面的凉棚,竟是连殿前两侧檐下的席位都没混着。也是这宫里上上下下都深谙眼色之道理,不用上面人明说,他们就知道该怎么做。 在诸多人的目光中,三人被领着出了殿,下了台基,往凉棚中而去。 敬亭侯夫人老脸涨得通红,还要忍住满腔悲愤。 何氏忍不住道:「这位公公,你是不是弄错了,咱们怎么能坐在……」 没等她话说完,敬亭侯夫人便斥道:「闭嘴!」 …… 这一场插曲就像掉进湖里的石头,不过是泛起一丝涟漪,转眼间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了,而命妇朝贺还在有条不紊地进行着。 衡国公府的人来得挺晚,但架不住地位显赫,在宫门前就插了队,来到交泰殿前也不用等着,自然有人领着她们进殿。 以太夫人为首,衡国公府的一众女眷随着司礼太监的声音拜着,跪在衡国公夫人身后的钱淑兰紧紧地攥着自己拳头,需要拼命压制才能不调头离开。 曾经她是高高在上的县主,她是想踩也就踩死了的小戏子。这些年钱淑兰无数次后悔当初为什么没将她弄死,以至于她竟成了夫君心头上的那颗朱砂痣,虽是莫云泊从未提起过,表面上与她感情还算不错,可钱淑兰知道两人之间一直隔着一个人。 一个早就嫁了人,成了别人的妻子,之后去了那穷山恶水的辽东,再也不会回来的女人。 却万万没想到她竟然回来了,还成了皇后,而她竟还要来拜她。 第36章 这对钱淑兰来说是极度的羞辱,可她还是得拜下来,还得三跪九叩。 太夫人还未拜下,就被秦明月亲自下凤座扶了起来。 她已是古稀之年,身份高,辈分也高,哪怕秦明月是皇后,也不能让她拜。 秦明月搀着太夫人,笑得温和:「太夫人乃是本宫长辈,哪能让您拜我,没得让人说失了礼数,为人轻狂。」 太夫人满脸都是和蔼的笑,即让人觉得恭敬,却又不显阿谀。 「皇后母仪天下,乃是天下女子之表率,臣妇当得这一拜。」 都知道这是虚言,不过两人还是来回一番客套,而以衡国公夫人为首的一众女眷已经按制行完了礼。 「快扶太夫人去安坐,本宫待会儿再去陪。」秦明月吩咐道。看都没看跟在衡国公身后半垂着头的钱淑兰一眼。 不是她不记仇,而是她觉得现在两人已经失去成为对手的机会。对一个人最大的惩罚就是,站在她可望不可及的地方,俯视她。 …… 其实若能选择,恐怕没有人会愿意参加宫筵。 菜是凉的,饭是冷的,也就摆着好看。可还是还得吃,不然就是不给脸。很多命妇们时不时持起银箸,食上两小口,就再不动作了。若是问起,肯定是食量小,已经用够了。 坐在首位上的秦明月,无声地叹了口气。 这可都是银子,尤其能进宫里的食材,又哪里会差,哪怕是颗白崧,它也是白崧里面最拔尖的。 她在心里估摸了一下时间,从凤座上站起。 随着她的动作,整个殿中的命妇们俱都站了起来,队容一致,仿若是练过的。 「各位夫人慢用,本宫去换身衣裳。」 说是如此说,其实这也就是下场台词,作为皇后是不用从头陪到尾,露下面,略坐一坐即可。 「臣妇等恭送娘娘。」 出了交泰殿,秦明月的肩膀就垮了下来。香巧和香桃眼明手快地搀扶了过去。 「累死我了,这活儿真不是人干的。」都是跟在身边多年的人,所以秦明月在二人面前说话从来不拘着。 「娘娘,快别这么说,不吉。」香巧压着嗓子道。 秦明月笑了笑,不置可否。 坐上凤辇,她总算可以放松下了,也突然想起洪兰溪。 「洪姑娘呢?」 香巧一愣,才道:「六太太被奴婢命人安排去了西偏殿。」而秦明月方才一直在东偏殿,自然是没见着人。 香巧也意识到自己有些失误了,忙道:「娘娘,可是奴婢让人去传她?」 秦明月想了一想,还是点了点头。 她虽然很累,但还是与友叙旧的心思占了上风。 回到坤宁宫,秦明月先去沐了浴,才换了一身舒适的衣裳出来。而坐在西暖阁里的洪兰溪,也换了一身家常的打扮,却是秦明月专门命人带她下去沐浴更衣的。 都穿着一身大礼服,秦明月光坐着旁边还搁着冰,都汗湿了里面两层衣裳,她可不忍心让旧友就这么坐着与她聊天。 秦明月一身月白底红蓝黄撒花的绉纱衣裙,脸上还带着水汽,显得脸上肌肤又嫩又光滑。尤其她刚洗了发,微微有些湿润的及腰长发披散在身后,越发显得她脸嫩。她脚上趿了双软底的水红色绣鞋,样式十分简单,也没绣什么花纹,却在鞋尖上缀了个颗偌大的明珠。 珠子很圆,也很亮,随着她的走动一闪一闪的。洪兰溪一直眼观鼻鼻观心,看到那颗闪耀珠子,才意识到身边来了人。 她下意识抬起头,不过没等她行礼,秦明月就来到她身边的炕上坐下了。 炕上铺着牙白色滚棕金色边的象牙簟,这东西清爽宜人,却是不寒凉。据说乃是广东进贡的贡品,制作极其复杂,是将象牙劈成一片片,而后削成一根根细若毛发的牙丝编制而成。阖宫上下没几件,除了慈宁宫,大抵也就只有乾清宫和坤宁宫有。 不过乾清宫如今也没有了,被祁煊命人搬到了坤宁宫的凤床上。 那张牙簟比这张更为精致华美,尺寸也大,是按照龙床的尺寸编织而成的。这两日晚上秦明月睡在上头,殿中不用冰,就能安睡一整晚。 见洪兰溪还是要行礼,她忙摆了摆手,同时褪了绣鞋舒服地蜷坐在牙簟上。说不出的随性,仿若她不是皇后,她也不是臣妇,不过是相交多年的至交好友。 「行了,就咱俩,你还跟我这么客气。」 「到底礼不可废。」 「我今儿受得礼够多了,也不差你这个。」 她一副夸张受不了的表情,将洪兰溪逗得不禁噗呲一笑,旋即又想去掩嘴,秦明月瞥了她一眼,「你以前可不是这样的,我记得你以前没少偷偷穿着男装四处跑,有一次还去了戏楼子里,不过当时我不在,事后回来才听他们说起。若不是你提了姓洪,恐怕我还不知道是你。」 第37章 洪兰溪有些怔忪,也有些怅然地放下手:「那时候兰溪年纪小,不懂事。」 「可我没觉得你那时候不好,反倒是你这样——」秦明月顿了一下,有些复杂地看着她:「让我有些认不出你来了。」 洪兰溪面上露出一抹近乎狼狈的神色,想去遮掩却掩不住,只能狼狈地低下头。 秦明月叹了一口气,「介意跟我说说吗?当然你若是介意,不说也可。」 然后秦明月就听到了一个故事,一个让她心中颇不是滋味的故事。 洪兰溪从小长在云南,那地方民风开放,女子可以随意上街,男女可以自由相爱结合在一起,并会得到大家的祝福。而洪家本是寒门出身,洪夫人又是当地人,所以也就没有将洪兰溪养得大门不出二门不迈。 从小生活在这种环境下的洪兰溪,爽朗烂漫,敢作敢为,鲜活得就像是一条生活在湖泊里的小鱼,肆意而奔放。可这一切却随着她爹的高升,一家人来到京城,而产生了极大的变化。 洪夫人开始意识女儿若是一直这样,以后肯定嫁不出去的,于是请了教养嬷嬷,不光自己学规矩,也让女儿学,并开始严格管束着女儿。 随性了这么多年,突然被这么管束起来,走路被管,说话被管,吃饭甚至是笑都有标准。洪兰溪十分痛苦,可她能理解母亲待自己的一份心,便老老实实跟着学。 秦明月这才明白为何第一次见洪兰溪,和第二次反差会那么大,因为那时候的她开始已经变得像个贵女了。 而真正让洪兰溪开始改变是在她嫁人之后。她为什么会嫁给陈六,洪兰溪并没有说得很细,但秦明月还是听出了些意思。好像是两人之前见过,之后敬亭侯府上门提亲,洪家这边就答应了。 洪兰溪嫁过去后,倒也和陈六过了几天恩爱日子。可敬亭侯夫人素来是个规矩严苛的,洪夫人以为的规矩已经学好了,跟她眼里的标准完全是两码事,她觉得这个儿媳妇领着出去会惹人笑话,便拘着洪兰溪在她身边立规矩。 两人还在新婚,就横插了这么一档子事,洪兰溪每天回到住处,都是一副精疲力尽的样子。夫妻二人连面都极少见,更何况是在一起相处了,陈六没成亲之前本就是个浪荡子,家里姨娘通房不少,便开始屡屡流连小妾们的房里。 为此,夫妻二人闹出许多龃龉。 而随着洪父犯了错,被调派出京,洪兰溪在敬亭侯府的处境更是差。妯娌们瞧不起,婆婆的嫌弃,下面那些不安分的姨娘和通房,都让她开始疲惫憔悴。 洪兰溪说得很简略,但秦明月是谁,自是拼凑出一个让她感叹而唏嘘的故事。 她不敢深想,因为一想她就会忍不住打颤,该是经历了什么样的折磨,一个那样鲜活的少女,才会变成眼前这个苍白而羸弱的妇人。 而致使这一切的,是男尊女卑的社会风气,是森严的礼教,是那些可笑的所谓大家闺秀的行为准则。这种种的一切就像是一个狰狞的怪兽,把所有不符合时宜的东西都吞噬下去,只留下合乎当下标准的。 她该庆幸,她碰到了祁煊,他一直护着她容着她,也从没有对她提出过太高的要求。她该庆幸那时教她规矩的是薛妈妈,还记得薛妈妈教她规矩时,第一句说的话就是规矩是层皮,端就看你怎么用。她该庆幸她没有个吹毛求疵的婆婆,不然现在她可能不会站在这里了。 她也不敢再问,怕触动了她心中的伤口,便忙打岔道:「好了,不说这些了。我在京中也没什么朋友,这事你是知道的,以后多进宫来找我说话。把孩子也带来玩,我家两个小的寻常也是孤单得紧,能有个同龄的玩伴一起玩耍也是好的。」 哪知这话却让洪兰溪脸色蓦地一白,垂下了头。 秦明月没料到她会是这种反应,却似乎明白了什么。她下意识叫香巧换茶,等再转头就似乎忘记了这件事。 接下来两人又说了一些其他的闲话,可洪兰溪却是一副魂不守舍的模样,秦明月也不忍多留她,推说自己累了,并跟她说什么时候进宫来都可,她会交代下去的,便让香巧把人送走了。 等人离开后,她才紧紧地蹙紧了眉。 …… 一般封了后,皇帝都会对皇后母家大加封赏。 秦家自然也不例外,因为秦凤楼是秦家长子,便封了个承恩侯,自此秦家也算是列班京中勋贵之家。 这日,承恩侯一家进宫谢恩。 秦凤楼去了乾清宫,馨娘则领着两个孩子来到坤宁宫。 蓉姐儿六岁了,已经有些大姑娘的样子,十分懂事地拉着弟弟翰哥儿的手站在一旁。馨娘进来就要拜,还拉着两个孩子一同拜,却被秦明月给拉住。 「行了,又没有外人。」 「还是要拜的,这是规矩。」 第38章 如今的馨娘一改早年的羸弱之态,颇有些官夫人的样子。一身命妇的冠服,红光满面的,也比之前稍微丰腴不少。 这还是秦明月自打离京后,第一次见到娘家的人。也是之前事赶事,刚回京鲁嬷嬷就去了,她‘卧病养伤’自然不适宜见人。紧接着又是封后大典,连着忙了多日,知道今日娘家人要进宫,她特意早早就起来准备了,甚至连昀哥儿和晨哥儿都留在坤宁宫。 「没什么规矩不规矩,都是自家人。」秦明月嗔道,将两个孩子拉到身边,上下的打量着,越打量越喜欢。 「快叫人,这是你们姑姑。」 蓉姐儿十分乖巧地叫了声姑姑,翰哥儿却看着秦明月,似乎有些犹豫的样子。馨娘无奈对秦明月一笑:「这孩子怕生,寻常嘴巴也紧,这进了宫见着姑姑了,也不知道叫人,明明在家总是问着姑姑长什么样。」 翰哥儿今年两岁,胖乎乎的,雪白可爱。他盯着秦明月,眼珠不落地看,看着看着眼睛里便有光了。秦明月看得喜欢死了,将他抱在膝上亲了一口,他十分害羞地想躲,却又躲不开,只能求助地去看馨娘。 这时,晨哥儿突然扑了上来,往秦明月身边挤。挤了不说,还要把翰哥儿往下拽,显然是这小子吃味上了。 「这是我娘!」他叉着小胖腰道。 翰哥儿瞅了他一眼,突然抱住秦明月的脖子:「这是我姑姑。」 秦明月和馨娘哑然失笑,继续看这两个小家伙斗嘴。 「姑姑没有娘亲。」 「我爹说了,姑姑是最亲的姑姑。」 「那我以前都没有见过你。」 「我以前也没有见过你啊。」 昀哥儿站在后面,有些无奈地看着笨弟弟和人斗嘴,上前一步道:「娘。」又面向馨娘,行了一礼:「舅母。」 馨娘忙站了起来,「这是昀哥儿吧,都长这么大了,像个大孩子了,长得真像你娘。」 秦明月看了大儿子一眼,还别说,昀哥儿确实像她,倒是晨哥儿却宛如祁煊的翻版。 「这是你蓉表姐。」 昀哥儿点头,叫了一声蓉表姐。 蓉姐儿微微地曲了下膝还礼,「昀表弟。」 秦明月笑看着这一幕,打趣道:「昀哥儿,你还记得当初把蓉姐儿弄哭的事吗?」 昀哥儿脸上带着窘:「娘,那都是小时候的事了。」显然还是记得的。 「可你现在也不是大人啊。」 说着,所有人都不禁笑了起来。 中午祁煊在乾清宫设了家宴,在座除了他和秦明月,也就是秦家的人,还有一个人,那就是宝儿。 不过如今已经不能叫宝儿的,宝儿长大了,变成了一个身材高大的少年郎。 这几年宝儿真是大变样,一改早年唇红齿白的样子,皮肤黑了,也更高更壮了。褪去了青涩,变得更像一个大人了。 可不是大人了,也十七了,京中一般人家的子弟像这么大的时候,家里都早早为其定了亲。 秦明月突然感觉自己这个姐姐做得有些失职,一去几年,为了怕惹人猜忌,连往京中递信都极少。不知不觉中,当年那个紧紧攥着自己衣摆的孩子,就长成了大人。 她的眼神中充满了缅怀、愧疚,而胡君宝恰好抬起头来,两人眼神相撞,看着他对自己笑,那种陌生感忽然就没有了。 「可是有喜欢的姑娘?若是有,姐姐给你做主。」宴罢,胡君宝临出宫之前,秦明月这么问道。 胡君宝摇了摇头,「姐,我现在还不想成亲。」 「不想成亲,那你想做什么?」 「我想去河道。」 秦明月一愣,才突然想起当年义父给宝儿留下最多的东西,不是银子,而是很多很多书和他亲手写下的札记。 「我爹最大的愿望就是有朝一日能找到解决黄河溃决的办法。为此,他曾亲赴多地观察地貌,还寻访过许多河工。在他临终之前,曾经有一个设想,可惜还没开始验证,人便去了。我想去河道,希望有朝一日能完成我爹的心愿。。」 「那你跟姐夫说过了吗?」 胡君宝点点头,「说过,所以君宝近些日子就要启程了。」 秦明月心中充满了不舍,可也知道好男儿志在四方。祁煊虽在河道那边没留太久,可她知道他其实一直惦着那个地方。河道上的问题也一直是整个大昌最重要的问题之一,迫在眉睫需要解决。 「注意身体,量力而行,不过我相信宝儿,一定能办成自己想办的事。」 「嗯。」 …… 那日洪兰溪走后,秦明月就命人去打听了。 敬亭侯府六房的事在京中并不是什么大秘密,多多少少外面都是知道些的。 第39章 据外面流传,当年陈六和六太太未成婚之前,两人私下曾有来往。陈六回家闹死闹活,敬亭侯夫人才派人上门提了亲。因为这件事,敬亭侯夫人极为不待见六太太,总觉得是她为了攀龙附凤故意勾引了自己的儿子。 而陈六也是个风流浪荡的,在家里有不少通房姨娘,在外面还有几个相好的。据说还养了外室,那女人带着孩子找上过门,因为这是六太太受了刺激,流掉了一个刚怀上没多久的孩子。 这些只是些只字片语,却足够秦明月管中窥豹。总而言之,敬亭侯夫人不待见是事实,陈六太风流是事实,而洪兰溪流了胎,至今未能再怀上也是事实。 怎么就成这样了! 听完后秦明月久久无法平静,不过转瞬间她就没功夫去想这件事了,因为她的事也来了。太后将自己娘家侄女接进了宫,而莫太贵妃一直久卧病榻,递了话来,想让自己娘家侄女进宫侍疾。 据说已经得到了太皇太后的准许。 慈宁宫,西暖阁里。 临窗大炕上铺着玉白色的牙簟,其上放着几个深棕色金线绣鸾鸟纹的引枕、靠枕,太皇太后一身舒适的常服,靠坐在上面。鲁嬷嬷正跪在她的脚下给她捶着腿,对面则是坐着一身酱红色金线凤袍,头戴龙凤珠翠冠的太后。 「母后,您又何必答应她!」太后一脸忿忿,显然有些不能释怀。 甭管现太后原皇后在人前多么的端庄大度,归根究底她不是不恨的,尤其自己怎么也怀不上孩子,莫太贵妃不但诞了子,还被封为太子,对她而言就是最大的眼中钉肉中刺。 早先先帝还在世的时候,莫太贵妃多大的风头,连太后都不敢掠其锋芒,若不是有太皇太后撑着,她早就被人拉下了后位。如今,她成了母后皇太后,那莫太贵妃死了太子儿子,再也没了依仗,太后别提多高兴。 不过也是那莫太贵妃是个识趣的,自打先帝殡天后,就一直闭门在景仁宫中养病,低调得简直像是换了个人,让想寻机收拾她的太后一直找不着机会。 太后一直不是个太聪明的人,这儿媳妇当年是自己选的,太皇太后心中也有数,所以一直在旁边指点提醒着。所幸她还有可取之处,那就是听话,不然太皇太后指不定早把这儿媳妇给换了。 婆媳风风雨雨走了几十年,太皇太后就为太后操心了几十年。如今先帝殡天,皇后成了皇太后,只要不犯什么大错,皇帝就得敬着,稳稳当当的万万人之上,太皇太后也渐渐对太后失去了耐心。 太皇太后不想再对她解释其中的干系,总是这么事无巨细的说,换谁也烦,可太后不光不识眼色,还颇有不气馁的精神,连着又念叨了好几句。太皇太后这才没好气的睁开眼睛,瞥了她一眼:「这就是你和她的区别,被人压了这么多年,怎么就学不会聪明?!」 这训斥来得莫名其妙,太后有些委屈。可她又不敢跟太皇太后顶嘴,只能欲言又止地看了太皇太后一眼。 明明也是四十多的人了,可能是越活越小,也可能是平时的心都被太皇太后操完了,她只用听话就好,太后这举动竟有些孩子气的意味。 太皇太后看得又气又想笑,点了点她道:「知道猎人打猎,山里的豺狼虎豹竟可惹得,唯有一种不能惹。」 太后投以不解的眼神。 「失了崽子的母兽惹不得!」 太皇太后示意鲁嬷嬷加点力气,才又对她道:「这后宫中的女人只要一天没坐上太后的位置,她就不能算是赢。如今你是母后皇太后,受皇帝尊敬,受万民敬仰。宫中凡有大宴,你必坐在最尊贵的位置,受外臣命妇们叩拜。而她算是个什么玩意儿呢?说是个太妃,哪怕封号上加了个贵字,她还是个太妃,是不能出来见人的。你若是只玉碗,她就是块儿石头,你何必去与她硬碰硬!烂船还三斤铁,何必斗得你死我活,皇帝的后宫不可能是秦氏一人的,也不可能为蓉姐儿独占,加她一个姓莫的又能如何?」 太后陷入沉思中,太皇太后既然开了口,必然要将其中的道理讲明白,也免得太后为了旧仇,坏了大事。 「你以为她躺在景仁宫一副要死不活的样子,就真的要死了?后宫中的女人但凡能坐到她这个位置,哪个不是刀枪剑雨中走过来的。死了儿子又怎么样,这后宫里但凡得了皇帝些许宠爱,谁没死过几个孩子?后宫的女人不光为自己活,还得为母族而活,你阻了她的路,她扭头就能手段并用将你活撕了。与其和她斗个你死我活,不如大家化敌为友,你别忘了还有那秦氏要对付,而蓉姐儿还没进宫,如今说争宠什么的,都还嫌早了些。」 后宫之中,从来没有永远的敌人,也没有永远的朋友,需要时就是朋友,不需要时就是敌人。太皇太后屹立两朝后宫,太懂得这些道理了。 「那就让莫家的姑娘进宫?」 第40章 「这事不用你操心,她自会去办。」 …… 景仁宫,蝶翠从慈宁宫回来后,就进了西暖阁。 精致华美的拔步床上躺着一个女人,一个早先还仿若二八年华,却是一夜之间白了头,如今苍老得简直让人不敢认的女人。 正是莫太贵妃。 似乎皱纹一夕之间就出来了,密密麻麻布满了她整张脸,乍一看去,颇有些吓人。 这才是莫太贵妃一直紧闭宫门不出的原因。 听到有动静,她下意识就睁开了眼。 蝶翠刚走过来,蓦地就看到一双泛红的眼,那眼睛中血丝密布,隐隐有些浑浊,差点没将她吓得惊叫出声。 「太贵妃。」她掐着嗓子喊了一声。 莫太贵妃坐了起来:「去慈宁宫了?」 蝶翠不由自主攥紧了手心,点点头,「太皇太后她老人家同意了。」 莫太贵妃哼笑一声,一副不出她所料的样子。 蝶翠半垂着眼,不敢直视她,总觉得自打太子殿下殁了,太贵妃整个人都变了。景仁宫上下战战兢兢,却隔三差五总有人被抬出去。 其实蝶翠也是方来到莫太贵妃身边侍候没多久,以前太贵妃身边的近身宫女据说是偷了太贵妃的首饰,被太贵妃命人打死了。实则到底是不是偷了首饰,谁也不知道。 蝶翠并不相信蓝衣会偷太贵妃的首饰,但这并不妨碍她被挑来太贵妃身边侍候。 「怎么你不好奇为何太皇太后那么轻易地就答应了?」 蝶翠没防备太贵妃会这么问,忍不住一个激灵,才摇了摇头。 「因为她们不敢惹本贵妃!」莫太贵妃笑得十分得意。 蝶翠总觉得太贵妃是疯了,太皇太后和太后怎么可能不敢惹贵太妃?不过这话她怎么敢说出口,只能怯怯地点了点头。 「这是她们欠我的,别以为处置了那姓乔的贱人这事就算完了,祁臻那小畜生还好好的在皇陵呆着,以为这样就能赔了我儿的命,痴心妄想!」 蝶翠低低地垂着自己的脖子,恨不得自己聋了才好。 …… 因为住进来几位娇客,所以最近宫里的气氛十分微妙。 本来打算投靠新后之人,都不禁停了步伐,打算再观望观望风头在说。 实在不能怪他们如此投机,而是后宫本就是硝烟弥漫的地方,皇帝的后宫也不可能永远只是皇后一个人,就目前这形势来看,皇后还坐不坐得稳自己的位置,都是未知。 乾清宫门前,站着一个体态婀娜的丽人,她十六七岁的模样,穿水蓝色对襟夏褂,和月白色留仙裙。挽着随云髻,发髻上只插了一根白玉珠簪,说不出的清丽动人。 她身边跟着一个手里拎着食盒的丫鬟,娉娉婷婷地站在那里。 守宫门的太监道:「倩蓉姑娘,您把食盒交给奴才吧。」 马倩蓉嘴角含着笑:「怎么,陛下不得空?」顿了下,她又道:「我也是奉太后娘娘之命,而这补汤服用颇多禁忌,还是由倩蓉亲自与陛下说吧。」 太监面露一丝难色:「倩蓉姑娘,实在不是奴才不替您通传,而是陛下交代了,若是倩蓉姑娘再来送补汤,直接将东西接下即可,不用通传。」 马倩蓉眼中闪过一抹难堪之色,玉手不禁捏紧了手里的帕子。到底还算稳重自制,只是笑了笑,就将身边宫女手中的食盒接过,递给这个小太监。 「那就有劳公公了。」 小太监点了点头,扭身将食盒拿了进去。 马倩蓉在宫门前站了一会儿,才领着丫鬟离开。 乾清宫御书房里,德全拎着食盒走了进来。 祁煊只是抬头看了一眼,就道:「端出去倒了,或者你们谁喝了也成。」 德全默不作声地将食盒递给了一旁的太监,站在龙案旁的秦明月道:「你信不信?等晚膳的时候,太后娘娘又该叫你去用膳了。」 这是最近太后经常用的手段,有时是太后来请,有时候是太皇太后来请,反正不管谁请,祁煊都得去。 「用膳就用膳,用完了朕就走。」 「可旁边还有美人儿啊。」秦明月摊摊手道。 见她这得瑟的小摸样,祁煊挥挥手让所有人都下去了,才一把将她拉到自己膝盖上坐着。 「得了便宜还卖乖是不是?朕这么做是为了谁?」 秦明月连忙笑着讨饶:「臣妾知道陛下是为了臣妾,陛下一片赤诚之心可昭日月,臣妾诚恐诚惶,心中揣揣……」 祁煊拿手指去搔她鼻子:「贫!还是醋了?」 秦明月这才收起脸上夸张的表情,翻了他一眼:「换做我身边时不时有个美男子出没,今儿个送汤,明个儿送糕点。走在路上都能有人弹琴作画,甚至翩翩起舞,估计你也得醋!」 第41章 说着,她有些忍俊不住了,「哎,你说她们怎么这么多花样呢,我最近看得眼睛都快不够用了。」 「花样多着呢,你信不信过两日就有人找到你宫里去了。」 秦明月本是不信,可还真是让祁煊一语中的。不光马倩蓉去了,连莫家的那两位姑娘也来了。 美闻其名陪皇后娘娘说话解闷,实则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 关键她们特别有毅力,为了能见到祁煊那一丝机会,可以从早坐到晚,花样变着来,反正不会让秦明月觉得没趣,说出撵她们走的话。 这么几日下来,她们累不累不知道,反正秦明月累得不轻。而祁煊为了躲这三人,以前按时按点回坤宁宫陪秦明月和两个孩子用膳,如今也不回来了。 连昀哥儿和晨哥儿都非常有意见,只是因为秦明月特意交代过,两个孩子都忍着。 这日,昀哥儿和晨哥儿从上书房回来,又见马倩蓉等人杵在那里,而母后一脸疲累地陪在一旁。昀哥儿皱了皱眉,将晨哥儿拉到一旁交代了几句,两人才进去。 「母后。」 马倩蓉三人忙站了起来,行礼:「见过大皇子殿下,见过二皇子殿下。」 昀哥儿点了点头,晨哥儿却是走过去瞅了她们道:「你们怎么又来了啊?是不是想来找我父皇?」 不大点的孩子,正是童言无忌的时候,可童言无忌最是伤人。 尤其三人本就出身不低,在家里也是千娇百宠长大,如今来到这宫里却是屡屡被人驳了脸皮。虽是没人敢当面议论,可如今宫里谁不知道这三位姑娘,一位说是来陪伴太后,却是总往乾清宫跑。另两个说是来侍疾,实则根本没干正事。 最近宫里没少有人私下议论这些,早先三人行走在宫里,也是颇得下面人尊敬。可近些日子,那些宫女们太监们的眼神都变了。 到底没闹到台面上来,她们也就掩耳盗铃浑当不知,可如今被个半大的孩子当众戳破,简直让人羞愤欲死。 儿子说出这种话,当娘的自然不能装作没听见,秦明月忙斥道:「晨哥儿你说什么呢!」又对马倩蓉三人道:「二皇子还小,正是不懂事的时候,想必是下面哪个太监宫女乱嚼舌根让他给听见了。」 她又佯装慎重其事的吩咐香巧:「二皇子身边的人可得好好盘问盘问,看是哪个胆大包天的人敢当皇子面前说这些没嘴的话。马姑娘是来陪伴太后,两位莫姑娘是来为莫太贵妃侍疾,本是孝道之举,这话若是被传了出去,指不定让外面人怎么笑。」 香巧连忙应是。 晨哥儿却又再一旁不依道:「晨哥儿又没说错,我都听人说了,她们是想来给父皇做小的。对了,娘,什么叫做小啊?」 呃…… 这下连秦明月都不知该说什么才好了。 昀哥儿一派正经道:「做小就是做小妾。」 「那什么叫做小妾?」 「你问这些作甚?小妾都是见不得人的玩意,以后不准再提,没得脏了嘴……」昀哥儿煞有其事地嘱咐弟弟。 而马倩蓉三人早就羞愤地捂着脸哭跑了,秦明月连叫都没叫住。 事已至此,秦明月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呢,这话肯定都是昀哥儿教给弟弟的。 让香巧将晨哥儿领走,秦明月把昀哥儿叫到面前。 她面色凝重,但还是放缓了声调:「刚才那话是你教晨哥儿的?」 昀哥儿倒也没遮掩,点点头。 秦明月复杂地看了儿子一眼,「弟弟还小,这种腌臜事不要跟他说,免得教坏了他。且爹和娘的事,你们都还小,不准插手。」 「她们都不要脸了,还不准人说?」 「昀儿!」 昀哥儿哪怕比同龄幼童更为稳重,到底还是个不到六岁的幼童,这还是秦明月第一次用这样的口气训斥他,他当即红了眼睛,却倔强地不让眼泪掉出来。 秦明月心中自责,一把将他拉到怀里来。 「你别生气,娘不是故意吼你的。她们的身份不一般,一个是太后娘娘的外甥女,另两个则是莫太贵妃的晚辈。就算不看僧面,也得看佛面,还是不易闹僵的好。且昀哥儿应该听过一句话,狗急跳墙。与其逼得她们跳墙,不如温水煮青蛙,次数多了,她们自然知难而退。」 「若是不退呢?」 「不退自然还有别的法子。还是你对爹娘没有信心?」 「我讨厌她们,娘当初受伤,肯定是因为她们其中的一个。」 果然! 自打那次事后,秦明月就发现昀哥儿变了许多,果然还是那件事对孩子造成了影响。 「是不是她们其中之一都不重要,娘自会解决。」 「为什么不能将她们撵走?明明可以撵走的。」 第42章 为什么?因为根基不稳啊,她虽是皇后,可至今太后都没有将宫权交出来。太后娘娘说她还年轻,而自己虽是一把老骨头,但还能顶两年事儿,让她跟着旁边慢慢学。等她学好了,学成了,就把后宫之权交给她。 可说是这么说,慈宁宫处理后宫诸事时,从没有叫过她。而她不能有任何异议,不然就是翻脸。和太后太皇太后翻脸,除非她不想活了。 更不用说祁煊了,说是九五之尊,可朝中却没有几个得用之人,每日处理朝政都是在和那些大臣进行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 还有昀哥儿,按理他是嫡长子,本该封太子位,祁煊也在朝堂上提过这件事,却被一众大臣们驳了回来。甚至连太皇太后都有些反对,理由自然是大皇子年纪尚幼,暂时看不出品行,此事还是不要操之过急。 祁煊乃是入嗣继承的皇位,他得比亲儿子还亲儿子的敬着太后和太皇太后,不然就是不知恩,就是狼子野心,就是白眼狼。别说朝中那些大臣了,光民间的那些口水就足够喷死他了。 所以她才会和祁煊一改早先的处事模式,选择了迂回。所以她才会将昀哥儿和晨哥儿都拘在坤宁宫住着,明明按制皇子们应该住在南三所。他们所有的人力都用在了坤宁宫和乾清宫,所以马倩蓉进宫之时,她是在慈宁宫见到此人才知道这件事的,而这件事连祁煊都不知道。 这其中代表着什么意味,太值得人深思了。 这世上没有什么东西是会自动送到你手里来,她和祁煊也没有主角光环,龙躯凤躯一震,无数人就该拜倒在他们脚下。他们想要什么,只能一点一点去争取,而现在他们需要时间。 本来秦明月没打算将这些事与昀哥儿说,如今竟出了这种错漏,且明显已经不能将昀哥儿当做普通的幼童对待了。她细细地将其中的事掰碎了,一点点地告诉昀哥儿,事无巨细,而昀哥儿也听得十分认真,母子一直说到祁煊处理完朝政收到消息赶了回来。 也是到了摆膳的时候,祁煊便吩咐摆了膳。 这御膳不是御膳房送过来的,而是从坤宁宫的小厨房,如今一家四口的膳食都是出自坤宁宫的小厨房,出自裴婶和福庆的手。 「你说我等下要不要带着昀哥儿和晨哥儿去慈宁宫请罪?」 祁煊扯了下唇角,笑得戾气甚重,「那都是些什么人,用得着你去请罪。不去,就当没发生过这事。」 这样好吗?不过秦明月却没有问出口,有什么不好的,既然敢做,就不要怕人说。说不定脸皮薄,知难而退了呢?虽然明知道不可能,但并不妨碍秦明月愉快地这么想着。 一家人愉快地在一起用了顿膳,而与此同时,在慈宁宫里,也掀起了一阵风浪。 …… 慈宁宫里,马倩蓉回来后就躲回了自己房里。 这种样子回来,太皇太后和皇太后那边自然也收到了消息。两人一同来到马倩蓉的住处,还没进门就听到里面呜咽的哭声。 太后一辈子没养个自己的孩子,看马倩蓉就像看待自己的亲女儿。此时见到这样,哪里还站得住,忙步了进去。 太皇太后无奈地叹了一口气,又在门前站了一会儿,才步进去。进去就看见太后正揽着马倩蓉安慰着,她清了清嗓子,马倩蓉一看就她,就不禁瑟缩了一下,忙站起来行礼。 「蓉姐儿拜见姑祖母。」 太皇太后面无表情地嗯了一声,就来到旁边的椅子上坐下。马倩蓉见她这样,哪里还敢哭诉,怯生生地站在一旁。比起疼爱自己的姑母,显然马倩蓉是害怕太皇太后的。 「瞧你这样,显然是不打算在宫里呆着了?」进门之前,太皇太后就听见马倩蓉跟太后闹腾要回家。 马倩蓉听到这话,眼睛闪烁了一下,垂下了头。 「既然这样,那本宫这就命人送你出宫。」说着,太皇太后就让鲁嬷嬷下去安排。太后有些着急了,在旁边喊道:「母后……」 而马倩蓉的眼泪又滚了出来,她哭得极为伤心,又不敢做出捂脸的不雅之举,豆大的泪珠一滴一滴地滴在地上,太后看得心疼死了,不禁又叫了一声母后。 「觉得委屈?觉得没脸?觉得丢人?觉得有失你公府小姐的颜面?」 这一声一声逼问宛如重锤也似,击打在马倩蓉的胸口上。她哭得更急,连连摇头,却又说不出辩解的话。因为她确实是这么想的。 太皇太后老脸更显刻薄之色,嘴里说出的话也宛若淬了毒的针。 「可你别忘了到底是因为什么,你才有公府小姐的身份。是本宫鞠躬尽瘁,是你姑母汲汲营营,马家才能有如今的尊荣。你以后当娘娘就是这么容易的?只用戴着华美的首饰穿着精致的衣裳,接受人们的瞩目和跪拜就好?本宫就跟你说明了吧,这后宫是全天下最让女人没有尊严的地方!」 第43章 「在这后宫里,脸是什么?是擦地的抹布,是脚底下的泥。该扔你得扔,该捡你能捡起来。在这里你得学会伏低做小,得学会小心图谋,得步步为营,因为一旦走错路,等待的就是万劫不复!你见过有后宫女人为了见皇帝一面,心机用尽手段用尽,却苦无机会,一个人呆在后宫某个角落里独自凋零?你见过为了讨好得脸的太监,身为后妃却得小意奉承?」 太皇太后站了起来,眼神暗沉地看着面前这个宛如花儿似的姑娘。 她鲜嫩,她青春,甚至不用任何点缀就可以十分好看。 曾经,她也是这么鲜嫩水灵的,却在这后宫里一点点被磨去了所有属于女人该有的东西。 太皇太后不像太后,是天生的皇后。 那年入宫,她不过是个出自平民家的小小更衣。她凭着自己过人的容貌,凭着自己的手腕,一步步走到妃位,贵妃位,直到逼死了皇后,自己坐上这皇后的位置。 她生了太子,她的儿子最后当了皇帝,可现在这宫里大抵没人知道她曾丢过几个孩子,而太子是她唯一保住的一个。 可她还是走过来了,她安安稳稳赢了高宗后宫所有的女人,坐上了太后的位置。她把外甥女安排给了自己儿子,她希望儿子好,但她也希望马家能永保昌荣。 可马家却是扶不起的阿斗,三代人竟没有一个能立住的。 所以才会有马倩蓉的入宫。 若是马倩蓉能当皇后,哪怕是个妃位,也能再保马家几十年。后宫这地方从来都是充满着无限可能的地方,谁敢说马倩蓉今日受辱,改天就不能是皇后,是皇太后? 「若你只有现在的这点儿心气,那你就趁早出宫吧。马家还有其他女儿,只要她姓马,并不一定必须是你。」 丢下这句话,太皇太后就走了,留下满室的寂静。 太后也不敢再留,递给马倩蓉一个安慰的眼神,就匆匆忙忙随后跟上。 而马倩蓉独自一人呆着房里,谁也不知道她经历了什么样的心路历程,但第二日一大早,她便去给太后和太皇太后请了安。 见此,太皇太后终于给她了一个笑容。 不同于慈宁宫,景仁宫这边却是出了事。 莫家两个姑娘其中之一悬了梁,没人知道她为什么会想不开,明明昨天回来哭了一阵便好了,可半夜里却偷偷起来将自己吊死在挂落上面。。 当时没人发现,还是第二天一大早宫女去她房里,才发现挂落上吊着一个人。脸胀成了紫茄子,舌头伸得老长,当场把这两个宫女吓得一个晕了过去,一个屁滚尿流地往外爬。 「快来人啊,死人了……」 凄厉地尖叫声让树梢上的鸟雀一阵乱扑腾,旋即扇着翅膀飞走了。 …… 事情报来慈宁宫时,太皇太后和皇太后正在用膳,马倩蓉在一旁侍候。 太皇太后用膳历来讲究,尤其是早膳,大抵也是人年纪大了,特别怕死,最近两年沉迷于养生之道。 每日晨起必然先喝一杯温盐水,之后洗漱穿衣,再去外面散一会儿步,回来才会用早膳。早膳之中必有一盏上等血燕,哪怕早就吃腻了吃烦了,她也会将之用完。吃得也清淡,早膳中几个小菜,不是拌的就是清炒的。另有面点零零种种,样数繁多。 每次都能摆满满一大膳桌,可真正用到嘴里却并不多。不过太皇太后的食量在女人中算是大的了,太皇太后说了,早上这顿要吃好。 其实还有个最大的原因就是早年她当后妃之时,哪怕山珍海味摆一桌,她也从没吃饱过。 太皇太后正在吃那道鲜菇菜心,用鸡汤将菜心和鲜菇焯水,然后放上麻油、芝麻、些许白糖拌制而成,十分爽口、鲜美。马倩蓉拿着一双长长的牙箸夹了一个金丝卷,正打算搁在太皇太后面前的餐盘里。刚好这时鲁嬷嬷走了进来,她满脸凝重,言语迅速地将事情说了一遍。 一听说莫家八姑娘吊死了,马倩蓉手一抖,那个金丝卷掉落下来,在桌上打了个滚,掉在了地上。 太皇太后从容自若地将口中的食物嚼了二十次才咽下,她瞥了马倩蓉一眼,这才放下银箸,拿起帕子按了按嘴角。而一旁太后手里的银箸早就惊得掉了一支,撞击在瓷盘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高下立见,马倩蓉终于明白太后和太皇太后之间的差距。 而她,连太后都不如。 「怎么就吊死了?」太后用帕子按按嘴角,才急急忙忙问道。 「老奴也不清楚是怎么回事,不过景仁宫那里都快闹翻天了。对了,据说……」鲁嬷嬷欲言又止,看了马倩蓉一眼。 「说。」太皇太后道。 「据说莫家八姑娘和十姑娘昨儿一同在坤宁宫里遭了羞辱,回到景仁宫时眼圈都是红的。听下面宫女说,她躲在房里哭了一会儿,不过倒也没看出有什么事,谁知会半夜里起来自己将自己吊死了。」顿了顿,鲁嬷嬷又补充道:「之所以会说半夜,是因为八姑娘半夜起来要水喝,守夜的宫女给她端了茶,就被她撵了出去,说那宫女睡觉时打鼾,吵得她睡不着。」 第44章 这明摆着就是说瞎话,且不提宫女采选入宫都会经过严格的挑选,有暗病着一概不用。每个宫里都有掌事姑姑,一个晚上睡觉打鼾的宫女怎么可能被派到娇客身边侍候! 太皇太后淡淡一笑,才望向太后,对她说:「现在你知道那女人究竟有多狠了?」 太后正处于震惊之中,听了这话,不禁问道:「母后,您是说……」 可太皇太后并没有答她。 太皇太后依旧慢条斯理地用着早膳,直到她用完,放下银箸,抬起眼。太后才急急问道:「母后,我们不去一趟?」 太皇太后瞥了她一眼,「去做什么?别人躲都来不及,倒是你想往跟前凑。」她站了起来,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等着看好戏吧。」 真以为坐上那后位就安枕无忧?无数人等着想把她拉下来! …… 秦明月刚将祁煊送走,就收到了景仁宫出事的消息。 她匆匆忙忙就带着人往景仁宫赶。 她手中掌握的消息并不多,只知道莫家的八姑娘自己将自己吊死了。 自己将自己吊死了?这不就是悬梁自尽。自尽总得有个原因,于是秦明月不由自主想到昨日坤宁宫发生的那事。 大抵香巧也知道这事不能等闲视之,是避着昀哥儿和晨哥儿兄弟俩说的,所以秦明月是耐着性子将昀哥儿晨哥儿送走,才去了景仁宫。 一路上,她的心仿佛在油锅里煎也似。此时的她再度感觉手中无权的弊端,因为消息闭塞,她根本不知道具体情况如何。此时的她就像似一只无头的苍蝇,心里没着没落的。 「娘娘,您别急。」 可,能不急吗? 为什么莫家八姑娘偏偏选在这个时候悬梁,为什么偏偏是在昨儿晨哥儿和昀哥儿说了那些话后? 这件事若是放在平民老百姓家,也就是一句小孩不懂事的托词。可放在这里,就可能被人无限放大。 事情传了出去外面人会怎么说?大皇子二皇子心思恶毒,不修口业,致使外臣之女不堪受辱悬梁自尽。 她的两个儿子全部都会被毁了! 「停!」坐在肩舆上的秦明月突然叫停。 香巧问:「娘娘,怎么了?」 秦明月凑到她耳边,语速十分快地说道:「你去找陶成,亲自去,让他带人来把景仁宫封了。」 「娘娘……」 「陛下此时正在早朝,德全在陛下身边侍候也没办法叫出来,咱们身边可以放心之人不多,唯有陶成……」 自打祁煊登基后,跟随他身边的人便都鸡犬升了天。陶成以前是做侍卫首领,这次同样是侍卫首领,却是升至羽林卫统领,属禁卫军一支,是专门负责贴身保护皇帝的安全。 手下人也不多,不过两千来人,甚至陶成还没完全掌握整个羽林卫,但以他手下的人,封掉一个景仁宫却是足以了。 「让他速度放快,整个景仁宫不许进也不许出。」 香巧还是第一次见娘娘如此慎重其事如临大敌,也顾不得多问,匆匆忙忙便跑了。 而秦明月则向景仁宫继续行去。 还未到景仁宫前,就听到隐隐约约的哭声。她下了肩舆,深吸一口气,带着人进去了。 庭院里站满了人,似乎都是景仁宫的人,好像还有其他别的宫里的人,一见皇后娘娘到了,就纷纷跪下行礼。 这时,从正殿中走出来一个宫女,道:「皇后娘娘,太贵妃请您进去。」 秦明月点点头,随她进了去。一入堂中,抬眼就看见堂上坐着两个人。 一个是莫太贵妃,另一个则是康太妃。 康太妃看到秦明月,笑得有些尴尬地站了起来:「瞧瞧这多凑巧,我说今儿天好,来探望探望莫太贵妃,却没想到撞见了这事。」 她这是在示好,秦明月明白,可她更清楚若是今儿这事没办法解决,恐怕此人也不吝帮着莫太贵妃当当证人。 鸿门宴已经摆好,如今就端看对方这戏打算怎么唱了。 这是一场硬仗,打从进了这堂中,秦明月便有这个认知。 清晨的阳光透过菱花槛窗及中门洒射进来,将偌大的宫室照耀的一片光明,坐在首位上的莫太贵妃脸色并不好,她眉头紧紧的皱着,眼神凌厉地盯着秦明月。 「皇后娘娘,本宫虽是太妃,还是个垂垂老矣的太妃,但大小总还是你的长辈。我莫家的女儿好生生的进了宫,不过是去了坤宁宫一趟,回来人就悬了梁。你能不能告诉本宫,你到底对那孩子做了什么,才让她如此想不开竟寻了短见。」 此言一出,堂中静得落针可闻。 不得不说莫太贵妃言辞太犀利,竟直冲冲就朝秦明月来了。 第45章 秦明月做出一副吃惊的样子,讶然地看了看她,才道:「太贵妃这话,明月就有些听不懂了。什么叫做明月做了什么,明月能对莫八姑娘做什么?最近几日两位莫姑娘接二连三往坤宁宫去,说是陪明月说话解闷。明月不好拒绝,只能扔下所有事陪着。在坤宁宫里,吃好喝好下面人也都待两位恭敬有礼,所以明月实在想不出这莫姑娘到底有什么想不开的,竟做出这样的事。」 说着,她还叹了一口气,安慰道:「太贵妃娘娘,明月知道您因晚辈没了心中郁结,可人死不能复生,您还得节哀顺变。」 这一番看似说得含蓄,实在无不是在告诉莫太贵妃,饭可以乱吃,话不能乱说。 可莫太贵妃若是会放过她,今日也不会摆出这道龙门阵了。 「皇后娘娘,您作为一国之后,母仪天下,可不能红口白牙说胡话。小八为什么会没了,你知我知天下人知,这事也不是什么秘密。您可不能为了护短,就置于我莫家人一条性命于不顾!」莫太贵妃似乎被激怒了,干瘦地手怒击一下扶手。 「明月不懂太妃娘在说什么。」 莫贵妃被气笑了,怒道:「好好好,我今儿也算是大开眼界。来人,去将十姑娘请过来。」 莫十姑娘很快就到了。 她面色苍白,颇有一些惊魂未定的样子,一见秦明月到了,就露出激动的神色。 「你赔我八姐姐,若不是你,我八姐姐也不会想不开。」 莫太贵妃望了过来,「皇后娘娘,你还有什么话要说。」 事已至此,秦明月反倒冷静了,「太贵妃娘娘,明月没有什么话想说,清者自清,浊者自浊。明月确实什么也没做。至于莫八姑娘为何会悬梁,请恕明月并不清楚。」 莫太贵妃怒极反笑,指了指莫十姑娘,让她把来龙去脉说一遍。 莫十姑娘说得十分具体详细,包括二皇子说了什么,大皇子说了什么,以及莫八姑娘是如何的伤心欲绝羞愤欲死,都一一描述了出来。 语罢,她扑通一声跪下,哭道:「太妃娘娘,还请您万万要给八姐姐做主,我八姐姐她死得好惨啊,若不是大皇子二皇子……」 莫太贵妃也十分激动,连连拍着扶手:「秦明月你这明摆着就是欺我莫家无人,今日你若不给我莫家一个说法,本宫这便去找太皇太后和皇太后做主去。」 秦明月也不说话,就是站在那里,面无表情地看着她。 莫太贵妃指着她道:「好好好,本宫看你是不到黄河不死心。来人,去看看大皇子请来了没?」 秦明月这才变了颜色:「你想干什么?」 「本宫想干什么?」莫太贵妃看着她,狰狞一笑:「既然你一致不认为坤宁宫与小八的死无关,那我们就让大皇子来说说看,到底是有关还是无关。皇后,你护崽子也不是这种护法,大皇子二皇子身为皇子,当举足若轻,却偏偏不修口业,随意出言侮辱臣女,小小年纪如此恶毒,当得以示天下,让世人公判。」 这是威胁,是赤/裸/裸的威胁。 秦明月僵了身体,不光是身体,脸也变得十分僵硬。 而康太妃则是坐立难安,深恨自己为什么要跑来看这个热闹,呆在自己宫里不行吗,这事如今闹成这样,不论谁输谁赢,以后她的日子大抵都不好过了。 「太妃娘娘,您身份尊贵,大人之间的事又何必牵扯到两个幼童。」 「幼童虽小,可口有龙泉剑,杀人不见血。我小八无缘无故惨死,你坤宁宫死不认账,这天底下到底还有没有说理的地方了……」 「母后……」 就在这时,殿门外传来一个声音,秦明月扭头就看见昀哥儿站在那里。 他面色惊疑不定,有些苍白,显然是听见方才莫太贵妃说得话了。 秦明月几个快步过去,一把将他揽在怀里。 那边莫太贵妃紧追不舍道:「大皇子你来说说,昨儿你在坤宁宫说了什么。」 昀哥儿抖着嘴唇,正想说什么,却被秦明月打断了。 「莫太贵妃,你不要欺人太甚!」她蓦地一下扭过头来,眼神狠戾地看着首座上那个一身华服的老虔婆。她平生从未恨过什么人,可此时此刻她却恨不得将这个老女人撕烂,撕成碎片,挫骨扬灰。 莫太贵妃并不惧这种眼神,她活了大半辈子,想她死,恨不得她死的人多了。可她依旧好好的活着,而那些想她死的人,早就烂成了一堆白骨。于她来看,皇后这副表现不过是垂死前的挣扎。 她不退不让,呵呵冷笑着道:「本宫欺人太甚,是你坤宁宫的人欺人太甚,我好好的一个孩子,不过去了你一趟坤宁宫,回来后就悬了梁……」 「母后,有人死了?是昨天的那其中的一个?」 第46章 昀哥儿的脸很白,一种近乎透明的白。秦明月心疼不已,他还只是个六岁的孩子,为什么要遭受到这一切,同时心里更恨这些人。 「你别管,这事跟你没关系。」她轻声安抚道。 这时,康太妃说话了,「皇后娘娘,若不您就和大皇子认个错吧。莫太贵妃也是没了自家的晚辈,实在心绪难平,她毕竟是长辈。」 又转头对莫太贵妃道:「太贵妃娘娘,两位皇子年幼不懂事,肯定也不是故意为之。您是长辈,得饶人处且饶人,都是自家晚辈,相信您也是极疼他的,何必闹成这样。」 莫太贵妃只是冷笑不说话,昀哥儿拉了拉秦明月,「娘,我去跟她们认错。」 他来的时候特意将晨哥儿留在了上书房,如今看来这么做倒是明智之举。晨哥儿还小,他是大哥,就由他来承担这一切。且这事确实因他而起,只是万万没想到竟会伤了一条人命。 这傻孩子是以为认错这事就算完了,同时秦明月也从昀哥儿行为中体会到一片爱护幼弟之情。 她的两个孩子都很好,兄友弟恭,手足情深。 秦明月轻拍了拍他,站直起身,昂首直视着对面两个人。 她的眼睛很黑,黑得像口井。她袖下的手,紧紧的攥着,却并没有说话。 康太妃被她看得有些渗得慌,正想说什么,从殿门外传来一阵嘈杂声。 不多时,就见一队甲胄分明的羽林军从外面走了进来,为首的一位身穿铮亮的铠甲,肩披红色披风,腰间挂着剑,好一副威风凛凛的画面。 「莫将参见皇后娘娘。」 「本宫叫你办的事可办好了?」 「娘娘请放心,各处门户都已封闭,并派人把守,任何人都不得进出。」 「好!」 首座上的莫太贵妃惊得站了起来,「秦明月,你到底想做什么?」 秦明月笑着转头看向她,「莫太贵妃,你问本宫想做什么?其实本宫倒还想问问你想做什么。你把戏台子搭得这么高,不就是想唱戏。这是本宫的拿手绝活,我就陪你唱这么一场!」 她笑得娇躯微颤,却是并不夸张,眼角上挑,微微地眯着,反倒媚态横生。 「来啊,景仁宫里的人,有一个算一个,若是能招出些本宫想知道的东西,本宫保她安稳无恙。若是没有,今儿个就都别从这宫里出去了!」 「你想干什么,你到底想干什么?!你有什么资格封了我景仁宫,太皇太后她老人家可是知道。来人,快去禀了太皇太后……」 可没有人理她,倒是有宫女太监想往外跑,却都被手拿着佩刀的羽林军逼了回来。 秦明月来到旁边的圈椅上坐下,香桃不知从什么地方拿了个软垫,放在她背后。而香巧不知何时带着十多个太监来了,这些太监手拿数根五尺来长两寸多厚刑杖,另有两条刑凳。 「别搁远了,就放在门口吧。」 事已至此,莫太贵妃也知道阻止不了秦明月,可她还在做困兽之斗。 「皇后娘娘,你凤体金贵,可想明白了,今儿若是没有审出个结果来。你逼宫太贵妃,滥用私刑,足够让你从这皇后的位置上滚下来了。」 秦明月侧首看向她,眼中带笑,可笑里却藏着千年的寒冰。 「本宫当然想明白了,太贵妃这棋走得实在是高,一条人命就能莫须有地坏了我两个儿子名声,让我坤宁宫受制于你。可,有没有听过一句话,护崽子的母狼惹不得,因为她会撕了面前所有的敌人!」 她顿了下,继续望着莫太贵妃的眼睛,道:「不怕跟你明说,本宫既然摆出这副阵仗,就没打算安稳从这景仁宫出去。其实招与不招没什么区别,招了自然是好的,不招,莫太贵妃就随着这阖宫上下的性命来陪本宫如何?」 她笑了一声,垂下眼脸,有些漫不经心地看着手上的蔻丹,「也是本宫说得太夸张了,莫太贵妃怎么跟本宫比?本宫有两个聪明的儿子,有和本宫伉俪情深的陛下,莫太贵妃有什么?有衡国公府?真到了危在旦夕的那一刻,想必衡国公府也会跟你撇得干干净净。而本宫,就算把天捅个窟窿出来,一条命还是能保下的。这买卖真是做的,不过是个后位,可谁敢说本宫今天从这后位上下来了,改日就一定不会再坐上去?」 「你——」 这也是威胁,还是明晃晃的威胁。 可秦明月的威胁却比莫太贵妃的威胁要有分量的多。 这是拿着景仁宫上上下下几十口人命做威胁,甚至加上了莫太贵妃,还有今日不凑巧在场的康太妃。 秦明月胆大吗?她确实胆大包天。 可她已经被逼得无路可走。 莫太贵妃设下这个局明显是有所求,她求得是什么,不用说秦明月就心知肚明。 第47章 这是一个无解的局,若她应了对方所求,必然后患无穷。可若是不应,她的两个儿子的名声就毁了。一旦大皇子和二皇子身上有了污名,相信不用莫太贵妃动手,就会有无数人蜂拥而上,将她和她的两个儿子活撕了。 这两个结果都不是秦明月愿意看到了,既然局不可解,那她索性便破釜沉舟,以力破之,而赌上的代价是她自己。。 诚如秦明月所言,莫太贵妃确实没什么可跟她比的。 秦明月生了新帝仅有的两个儿子,并与新帝伉俪情深。哪怕今日她灭了这景仁宫上上下下所有人的口,并因此失了后位,新帝也必然会保她。即使后果是被幽禁,是进了冷宫,甚至可能随着时间过去,让新帝遗忘。 可她还有两个儿子,谁敢说她两个儿子日后不能是皇帝?有朝一日,她照样还能风风光光的出现在人前。 而莫太贵妃有什么?谁能保她呢?真得罪了这如日中天的中宫一系,不但她自身堪忧,说不定衡国公府还要与之陪葬。 莫太贵妃不禁将目光移到了大皇子身上。 这个孩子此时一片沉静,也许他之前还曾激动过,可现在却一切都归于了沉静。莫太贵妃眼光老辣,清楚像这个年纪的孩子能在这种时候有这样的表现,足以证明其心智如何了得。 而他的眼神,她并没有漏掉,那里面写满了决心。 那是为母复仇的决心,是哪怕所处境地再怎么艰难,也不会放弃的决心。是势要凌驾芸芸众生的决心,是永志不忘今日耻辱的决心。 她就算能赢过秦明月,可她能赢过她的孩子吗?她用什么来赢?赢一个天生就是龙子凤孙的孩子? 莫太贵妃眼角余光看到自己的手,这双手已经不再细嫩光滑,而是变得干枯而皱褶,甚至上面开始有了淡褐色的斑点。 她老了。 …… 后宫女人的厮杀从来都是风淡云轻的,是在谈笑风声之间,不动声色的一击必中。后宫没有蠢女人,因为蠢的在刚进宫的头几年就没了,能留下来的都是心智、谋略,甚至是耐心过人的。 所以她们轻易不会地对人动手,因为早在动手之前,她们就进行了无数次的衡量。这种衡量是在对方与己身之间实力的一种对比,甚至许许多多其他足以影响天枰的东西。 她们更擅长的是一种威慑,震撼着对方,不费吹灰之力屈人之兵。所以秦明月到后,莫太贵妃宛若乡野村妇的哭闹,实则其中暗藏了无限杀机。她想威慑秦明月,可惜秦明月让她失望了,对方根本没照着她的戏码来演,而是选择了破釜沉舟。 如今莫太贵妃明显势弱,她会就此认输吗? 很显然后宫的女人还有一项特质,那就是不见棺材不掉泪。事实上也确实如此,一生之中经历过各种各样或大或小的场面,又怎么可能会轻易被人吓住。 尤其莫太贵妃还有一个底牌,那就是慈宁宫。 很显然秦明月也是明白这个道理的,所以莫太贵妃的沉默并没有让她就此歇手,而是一个眼神过去,景仁宫的人就已经被按在了刑凳上。 景仁宫的这些宫女和太监们,可没有莫太贵妃的镇定,他们只知道大祸临头了。 其实很多人都知道这是一个局,一个针对坤宁宫的局。万万没有那么凑巧,头一日莫八姑娘在坤宁宫受了辱,当天晚上就悬了梁,明明之前还是好好的,莫八姑娘还和莫十姑娘一同用了晚膳。 可即使知道又如何?这宫里每天都在上演各种各样的局,或是后妃之间,或是宫女太监们之间。能留在主子身边侍候的,又有几个是简单人,没见着阖宫上下千千万万的宫女太监,都削尖了脑袋想往主子们身边凑,能凑上来的又有几个? 他们什么也不知道,即使知道了也不会说,因为说与不说没什么区别,皇后能饶过他们,太贵妃也不会轻饶。 尤其真让他们说,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谁都知道事情透露着蹊跷,可关键还得有证据。 香巧带来的掌刑太监将衣袍下摆塞在腰带里,又搓了搓手掌心以防手打滑,便抡起刑杖打了起来。 之前他们就受了吩咐,目的是让人招供。所以他们下手声势动天,让人觉得疼,却又不会将人打死。这对干惯了这个的太监来说不是难事,说几板子打死,几板子也就打死了,多一板子都没有。说不让打死,疼得你以为自己死了,其实并没有死。 刑杖集中在受刑之人的屁股上,听起来啪啪直响,伴随着这动静的还有受刑之人哭爹喊娘的声音。 特意没堵嘴,本就是杀鸡儆猴。 「太贵妃娘娘,太贵妃娘娘快救救奴婢/奴才……」 「奴婢们真的什么也不知道……」 坐在堂中的莫太贵妃眉心忍不住跳了一下,对秦明月道:「皇后这是打算不撞南墙不回头了?」 第48章 秦明月笑看着她,「这句话应该是本宫对太贵妃说才是。」 两人目光在空中交汇,没有人示弱。 很快,刑凳上的两个人便奄奄一息了,被扔在了旁边。 又换了两个人。方才,掌刑太监走进人群抓人之时,宛如进了鸡崽群里的老鹰,纷纷皆避。 时间一点一点的过去了,可并没有实质上的进展,除了喊冤痛呼之声,再无其他。 秦明月突然抬了抬手,外面的动静顿时停了下来。 香巧来到她身边,她附耳说了几句什么,香巧点点头,就去了殿门口,亮着嗓子道:「你们都是做什么吃的?打人都不会?打这些跑腿的太监打杂的宫女作甚?他们能知道些什么!」 「换人!要捡重要的打!」 她话音刚落,几个太监便宛如饿狼扑羊似的扑了进来,在堂中侍候的几个宫女太监都被拖了出去。 顿时尖叫声起:「太贵妃娘娘救命,娘娘救命啊……」 而莫太贵妃霎时变了颜色,她气得浑身直发抖:「秦明月,你欺人太甚了。你以为你能在后宫里只手遮天?太皇太后那边肯定收到了消息,不多时就会有人来探看究竟,是时看你如何和太皇太后交代!本宫一定会追究的,绝不会放过你!」 这些话与其是在对秦明月说,不如是在对那几个人说,告诉他们只要坚持,不光命能保住,事后还有厚赏,当然也有威胁秦明月的意思在。 秦明月没有理她,看都没看她一眼。 她身侧的昀哥儿忍不住动了一下,她安抚地轻拍了拍他的手。 显然这几个人比刚才那几个人更不禁打,从哭叫声就能听出。也是,寻常都是在主子身边服侍的,又不干粗活,能禁得住打才怪。 而掌刑太监明显下手比方才更狠了。 就在这时,宫门那处突然响起了轰天震响,同时还有叫门声。 「快开门,传太皇太后懿旨,宣皇后莫太贵妃去慈宁宫。太皇太后说什么事这么闹腾,还要不要体面了!」 里面的形势顿时为之一顿,所有人的目光都不禁看向中门大敞的堂中。莫太贵妃反射性地站了起来,倒是秦明月还坐在那里,不动如山。 「停什么,叫你们停了?」 莫太贵妃凄厉大喊:「秦明月,你敢违背太皇太后她老人家的懿旨!」 秦明月笑了笑,看着她:「莫太贵妃太聪明了,聪明得让本宫害怕,本宫怎么知道外面那人是不是慈宁宫的,说不定是假传懿旨呢?您还是好生坐着吧,本宫早就说了,今儿就没打算从这景仁宫出去。」 「继续打,打到死为止。」她轻描淡写道。 而场中所有的人都呆了,包括莫太贵妃。 …… 早已是日上三竿,橘红色太阳悬挂在天空中,散发着炎炎热气烘烤着整片大地。 所有人都开始口干舌燥起来,是热的,也是怕的。 甚至连坤宁宫这边的人,也开始害怕起来,都明白事情的严重性。唯独能镇定些的,除了陶成,大概也就只有香巧了。 掌刑太监汗如雨下,握着刑杖的双手青筋暴起,他们呼哧呼哧喘着气,似乎手上的刑杖有千斤之重。可刑杖依旧有条不紊地抡了下去,很快刑凳上的两个人便没了声息。重新又换上了两个,而门外的人似乎也走了,再不见动静。 隐隐有哭声响起,希望被碾压成齑粉到底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大抵没人能形容出来。可他们不敢放声痛哭,在宫里,想要彻彻底底哭一场,大抵也只有宫里办丧礼的时候。 又死了两个人,鲜血开始顺着台基蜿蜒而下,红得扎眼。 太监又抓了一个人按在刑凳上,看得出他们很急,因为有没有人招供也关系着他们接下来命运如何。 被抓的那个人大叫了起来,是一个小宫女。 年纪不大,大约十五六岁的模样。她似乎已经被吓到了极致,眼泪鼻涕糊了一脸,边哭边喊道:「你们抓我做什么,我不是景仁宫里的人。不对,我不是宫女,我是衡国公府的人,是十姑娘的贴身丫鬟。」 她奋力在刑凳上挣扎着,就像是一只被人按住脊梁的青蛙,「十姑娘你快救救奴婢啊,十姑娘……」 一直瑟缩在堂中一角的莫十姑娘,仿若被针扎似的终于清醒了。她上前一步,怯生生地对秦明月道:「皇后娘娘,她确实臣女的贴身丫鬟,您能不能……」 秦明月并没有理她,连眼神都没给她一个。 她眼中的泪水唰的一下就出来了,可这并没能阻止什么。 那丫鬟捆在刑凳上,再也不能挣扎,一板子下去,就是一声杀猪似的尖叫。 丫鬟疼得面孔扭曲,却还在和莫十姑娘求救。 第49章 而莫十姑娘见秦明月如此不给自己脸面,心中又气又恼又羞,她去看莫太贵妃,可莫太贵妃坐在椅子上,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她只能再去求秦明月,边哭边求,看起来十分可怜。 死亡到底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 若是让春桃来回答,她大抵会说是一种感觉自己快被打烂了,五脏六腑都疼得宛若火烧,眼睛快从眼眶里爆出来。 她的眼睛已经开始泛红,眼前的所有东西都被蒙上了一层血色,她看不清外面的一切,也听不见了,感觉那些声音离自己很远。 她要死了,而她的姑娘救不了她。 她突然想起了自己的弟弟,想起了昨天晚上吃的那碗红烧肉,想起了她新做的还没来得及上身的裙子…… 「我招,我知道一些事……」 「春桃!」莫十姑娘尖叫了一声,震惊地看着自己丫鬟。 春桃奄奄一息地趴在刑凳上,整个人宛如从血泊中捞出来也似。她的意识似乎也有些不清楚了,只是下意识地就开始说了起来:「……八姑娘是姨娘养的,这种人没皮没脸惯了,这次她和十姑娘能来宫中给太贵妃侍疾,本就是两人联手逼退了七姑娘和九姑娘,才挣来的机会。因为府里人说,说是来给太贵妃侍疾,实则以后是侍候皇上的……」 秦明月眼神一动,就有人将她从刑凳上解了下来,也没动她,就让她趴伏在那里。 「……这样的人,怎么可能因为两个小孩子说的话,就想不开寻短见?那些话对她来说,根本不算什么……八姑娘的伤心其实就是做给人看的,包括十姑娘也是……我虽是个下人,可也知道这些当姑娘的脸皮比我们这些下人们厚多了……十姑娘特意去找了八姑娘一同用晚膳,用罢两人还坐在一起说了会儿话……说得很晚,临走的之前十姑娘趁八姑娘不注意,往她茶水里放了些东西……」 莫十姑娘一面叫着春桃,一面就要往这里扑,却被人拦了下来。 「……我只当以为自己看错了,却万万没想到八姑娘竟悬了梁。虽然不知道其中有什么干系,但想必之间必有联系……」 秦明月看向莫十姑娘,所有人都看着她。 她尖叫着:「跟我没关系,她为了保命胡编乱造的,真得跟我没关系,我和八姐姐关系向来好,我怎么可能会害她……」 莫太贵妃也急道:「秦明月你不要听这些下人胡乱攀扯,她们为了保命,什么事都能干出来。」 这时,有几个羽林军匆匆从外面跑了进来。 「统领,在花丛中找到了这个东西。」其中一人手里持着一个小瓷瓶,而莫十姑娘看到那个小瓷瓶顿时脸就白了。 见此,秦明月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呢。 「莫十姑娘,你还有何解释?」 「我……」 她不禁去看莫太贵妃,可秦明月并没有给她机会,「看来莫十姑娘也是不见棺材不掉泪的性子。」 莫太贵妃站起来,拦在莫十姑娘的身前:「秦明月,你想干什么?难道你还想对我衡国公府的姑娘用刑不成?」 秦明月没有理她,她抬了抬手,香巧和香桃以及几个太监就涌了上去。他们上去后也没动莫太贵妃,只是将她挡开,并趁机将莫十姑娘抓了过来。 莫十姑娘拼命挣扎,像只垂死的鸟儿使劲扑腾着,可还是没能阻止她被拖向刑凳。 刑凳上血淋淋的,上面还有一些粘稠的呈块儿状的东西,有的已经开始凝固泛黑,还有一滴滴往下滴的血。她还看到了一旁趴着的香桃,她的下身好像烂成了一滩肉…… 她再也承受不住了,崩溃地尖叫道:「是姑母让我做的,是她让我做的。她说我得她喜欢,说若是利用好这个机会,我就能成为娘娘了,所以我在八姐姐茶水里下了药。这药会让她陷入沉睡,至于剩下的我就不知道了,但肯定是姑母让人下手的……」 「十丫头——」 …… 景仁宫的宫门被拍得砰砰直响,间或夹杂着祁煊的声音。 「明月,你让人开门,别做傻事!」 「明月!」 「把这门撞开!」 祁煊的话语方落下,宫门从里面打开了。 从里面走出来两个人,正是秦明月和昀哥儿。 祁煊两个大步上前,气急败坏道:「什么事值得你这样?爷早就说了,天捅破了,还有爷朕给你撑着!」 他刚下朝就收到了消息,匆匆赶来看到的就是景仁宫宫门紧闭的样子。夫妻多年,他十分清楚秦明月的个性。她会考虑所有人,唯独不会替自己考虑。这条路确实是对他们最为有利的路,可若是走不通…… 他不敢去想她抱着破釜沉舟的心去做这件事,若是不成她会怎样。若是她为了两个儿子,不给任何人废掉她后位机会怎么办?祁煊并不怀疑秦明月会不敢这么做,因为他知道天底下没有人比她更爱昀哥儿和晨哥儿,即使连他都不如。 第50章 他怕,怕得心肝发颤。 刀枪剑雨,他都闯过,可还没有什么时候能让他像此时这么怕过。 祁煊一把将她拥在怀里,「你个蠢丫头,大不了这皇位咱不要了,爷带你回辽东!」 「那啥……」秦明月拉了他一下。 祁煊凶巴巴地道:「干什么?!我告诉你,爷不会就这么轻易饶过你的,你哭着求都不行!」 「事情已经解决了。」 呃…… …… 太皇太后看着眼前这个低垂着头一脸柔顺恭敬的女人。 她真小瞧了她! 本以为是一只小猫,没想到竟是一头母狼! 「还请太皇太后恕罪,明月也是一时被担忧冲昏了头,才会做出这种狂妄之举。」 「祖母!」 太皇太后回过神来,看了看祁煊,又看了看秦明月,才道:「罢了罢了,哀家若是再追究下去,恐怕皇帝都饶我不得。也是莫太贵妃居心叵测,竟然妄图污蔑两位皇子,才会做下这等恶毒之事。」 她看向鲁嬷嬷,吩咐道:「传哀家的懿旨,莫太贵妃品行不端,心肠恶毒,着令褫夺封号,圈禁在景仁宫,任何人不得探视。至于那莫十姑娘,送回衡国公府,让衡国公夫人好生教导。莫八姑娘也是死得惨,让他们好生安葬吧。」 语毕,她笑着对秦明月道:「还望皇后别心生怨怼,毕竟莫太贵妃是先皇宠妃,又是前太子生母,总还得顾念些旧情。」 「明月不敢。」 「那就好,想必今儿你也累了一天,大皇子又受了惊吓,还是早早会坤宁宫歇息吧。」 「谢太皇太后。」 待秦明月和祁煊相携离去,太皇太后这才看向左下首的太后和马倩蓉。 「本宫真是看走了眼,这样的局,她也能破的。也是那莫太贵妃实在不中用,这么好的机会就让她给错过了。自此一事,想必坤宁宫那边会谨言慎行,至于皇帝——」她顿了一下,「大抵会心生厌恶,所以蓉丫头最近还是少出慈宁宫,暂且修身养心吧。」 「是。」 …… 这件事情终究还是有影响的,最大影响就是昀哥儿变了。 若说以前他便勤奋好学,如今更是将所有注意力都放在了读书上,连陪晨哥儿玩如今都有些顾不上了。 为此,晨哥儿抗议了好几次,可昀哥儿还是依旧如故。 秦明月看得心疼不已,和昀哥儿谈了一次,可这孩子根本听不进去。反倒是祁煊不以为然,认为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甚至还给昀哥儿找来了武艺师傅教授他武艺。 最近晨哥儿又找到了新乐趣,那就是练武。每天都缠着昀哥儿要同他一起去,为了不让晨哥儿打扰昀哥儿,祁煊没办法又找了个武艺师傅另外教他。 说是教他,实则就是陪着他耍拳玩,不过晨哥儿却是学的有模有样,甚至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比昀哥儿在练武上还有天分,当然这是后话。 自此,一家人都开始忙碌了起来,祁煊忙着前朝之事,昀哥儿晨哥儿忙着念书和习武,而秦明月则忙着后宫诸事。 她初登后位,一直没来得及去各位太妃宫里拜访,作为皇后,这个场面还是必须走的。也因此,秦明月最近屡屡造访东六宫。 这边的动静尽收太皇太后的眼底,她命人暗中看着,可并没有发现任何异样之处。秦明月并没有过多流连在哪个宫中。当然也不是没有,也就承乾宫她去的次数多点。 可一来承乾宫离坤宁宫近,二来也是承乾宫的孙太贵妃与皇帝有旧,皇后因此而亲近她,似乎并不是什么让人值得诧异之事。 「那本宫就不送皇后了。」刘太妃道。 秦明月笑了笑,站起来:「太妃您身子不好,明月哪能让您送我。」 半卧在床上的刘太妃,含笑目视一身凤袍的秦明月离开,直到她身影消失在视线尽头,才若有所思地叹了一口气。 不多时,送秦明月出去的钱姑姑回来了。 刘太妃问道:「东西可是给她了?」 钱姑姑点点头,却是有些不解:「太妃何必去管这档子闲事,如今景仁宫那位落得那般境地,人人皆避,就连早先与她来往丛密的康太妃都不敢出头,您又何必……」 刘太妃大约四十多岁的模样,看起来并不年轻,但也不显苍老,就是满面病容,嘴唇苍白无血色,一说起话来,就有些上气不接下气,显然是久病多时。 她大抵是目前宫中跟随先帝最久的一位嫔妃,可因为身体不好的原因,早就没了宠爱,不过因为位列妃位,所以日子过得还算安稳。先帝还在的时候,她便是深居简出,先帝殡天之后,她更是紧闭宫门只管过自己的日子。 第51章 钱姑姑见惯了自家主子不沾染凡尘俗世的样子,突然刘太妃竟管起闲事,让她十分的不能理解。 「不过是一句话,哪能算是管什么闲事。」 「可若是皇后娘娘误会了,毕竟……」虽慈宁宫那边下了封口令,可这皇宫看似很大,实则也很小,哪个宫里没有点自己的路子,几乎都知道景仁宫那位为何会落得这般境地。尤其康太妃本就不是个嘴紧之人,更是传得人人皆知。 刘太妃苍白的脸满是浑不在意的笑:「误会了也就误会了,我一把老骨头了,皇后还能拿我怎么着不成。再说,我看皇后也不是那种小肚鸡肠的之人。本宫早年欠了那人一份情,因为在先帝面前说不上话,她也一直没跟我讨过。她如今落得这番境地,既求到我门上来,我就不能装作没这事……咳、咳……」 不过是说了几句话,她竟又咳了起来。钱姑姑忙给她按摩胸口顺气,半响她才缓过来劲儿。 刘太妃有气无力地瘫在靠枕上:「真是不中用了啊,也不知本宫还能活多久……」 钱姑姑哽咽道:「娘娘快别说这些不吉利的话,娘娘心好,老天爷一定会让您长命百岁。」 长命百岁?她也想啊。 …… 秦明月出了英华殿,才去看手里的东西。 是一张小纸条,方才那位钱姑姑塞给自己的。 香巧并没有发现这一切,还在和秦明月说话:「娘娘,这英华殿已经来了,咱们就似乎没有哪个宫里没去过了。」 秦明月点点头。 先皇的众多嫔妃,除了太后住在慈宁宫,其他都住在与慈宁宫遥遥相对的东六宫。不过还有一个例外,那就是处于外西路西北角落里的英华殿。这英华殿里住的是一位早在先帝那会儿就极少在人前露脸的刘德妃,她偏居一隅,几乎让人遗忘。秦明月也是看了名册,才知道有这么一位刘太妃的存在。 只是她命人塞了这张小纸条给她,到底意欲何在?难道是有什么话想说,却是不方便说? 怀着这种疑问一直回到坤宁宫,秦明月遣走了身边服侍之人,才展开了袖中的那张小纸条。 上面的只写了几个字,却是让秦明月柳眉不禁为之一皱。 转眼间到了傍晚,最近祁煊十分忙碌,在乾清宫处理朝政的时间居多,若是不回来,他一般都会命人到坤宁宫来说一声。今儿也是如此,酉时的时候德全的徒弟小泉子就来传话了,说今儿陛下不回来用晚膳了。 秦明月多嘴问了一句,才知道原来祁煊今儿又和几位阁老生了气。 祁煊这人也怪,他若是生气,一般不会出现在秦明月和两个孩子面前,大抵也是怕控制不住脾气忍不住对他们迁怒。他一般都会独自待一会儿,等到心情平复了,才会出现。 秦明月也是嫁给他时间久了,才发现他有这么个怪癖。 其实这也是个好习惯,毕竟谁没几分脾气呢?而当人生气的时候难免迁怒,难免口不择言,恐会伤了感情。 秦明月什么也没说,只是让人给祁煊送了一碗翡翠汤过去。 既有消暑之意,也有让他消火之意,想必他会明白的。 关心过了男人,扭头秦明月就将所有注意力都放在了两个儿子身上。 如今昀哥儿和晨哥儿的时间被安排得满满当当,上午去南书房读书,中午用膳午睡,下午则是去习武。其实这些本没晨哥儿什么事,可他就是喜欢凑热闹,昀哥儿撵他不走,就与他约法三章,不得半途而废。 期间这小家伙倒也颓了两次,例如早上想睡懒觉,该去习武却想去玩什么的。可在大哥的威胁下,只能老老实实听话。日子久了,也就成了习惯,平时兄弟二人同进同出,倒给秦明月省了不少事。 两个孩子下午耗费了太多的体力,所以秦明月晚上这顿都会让他们吃好喝好。坤宁宫西次间的大炕上,黄花梨木雕福寿延绵的方桌上摆了满满一桌吃食,地上的两个条案上也摆了许多菜。 其中有稀有干,秦明月晚上这顿惯常是吃些稀粥什么的,可偏偏养了个晨哥儿跟他爹一个德行。不喜欢吃稀,只喜欢吃干,不喜欢吃素,只喜欢吃荤,所以一家四口用膳都是捡几样做。稀的干的各一半,另外还有许多面点菜食,可不是得摆几桌子。幸好秦明月出于不浪费的心态,每样的量都不多,一般都是捡着刚好够吃,即使剩了,让下面人随便分一分也完了。 晨哥儿早就会自己吃饭了,就是用筷子还不利索,其实也不是不利索,而是这孩子没耐心。与一勺子能吃下一大口饭相比,显然筷子显得有些多余,所以他会用,但是能不用就不用。 此时的他正对着一个大盘子大快朵颐,盘里是特意为他做的放了很多菜的炒饭。面前还放了几小碟菜,有菜心烧豆腐,烩肚丝,南瓜子蛋饼,还一碗鲜菇炖鸡汤。 第52章 【注:豆豆独家连载vip作品,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客服。】 他吃得满脸都是饭粒,还丝毫不以为杵,对面的秦明月看得眉心直跳,倒是昀哥儿反倒一副处之泰然的模样,不时从旁边拿起帕子,给他把脸擦擦,然后让他继续再吃。 「哥,你能不能不擦了。你擦了,我还是会弄上,多麻烦!」 其实这都是借口,说白了就是嫌昀哥儿扰了自己大快朵颐的兴致,却又不敢明说,于是便用了迂回的说法。所以昀哥儿并没有理他,依旧淡定地喝着自己碗里的粥,而秦明月则是饶有兴味的看着小儿子,觉得这小子肯定是个猴精投胎的。 不过与聪明外露的晨哥儿相比,能制得住这小子的昀哥儿才是真聪明。只是昀哥儿和他娘一样,是个不喜欢显摆的性子。这是秦明月自我标榜的,对此祁煊表示了质疑,明明是随了他才是。 倒是晨哥儿也不知像谁,反正秦明月和祁煊都不承认晨哥儿像自己。 肚子填饱后,晨哥儿玩兴就来了,拿着银勺子东戳一下,西捣一下。时不时还要撩一下昀哥儿或者秦明月,不过并没有人理他。 一顿饭吃罢,简直像打了一场仗。 母子三个净了手,洗了面,便去外面例行消食散步。 围着坤宁宫绕了两大圈,天也黑了,秦明月回了正殿,而昀哥儿和晨哥儿则去了东配殿。 秦明月沐了浴又洗了发,一直到坐在大炕上将头发晾干,祁煊还没有回来。看时候还早,她叫来香巧,跟她吩咐了几句。 「娘娘……」香巧十分诧异。 「快去,赶着陛下回宫之前回来。」 见娘娘坚持,香巧只能下去安排了。 天黑之后的紫禁城格外显得渗人,偌长一条宫道上一个人都没有,一般情况下宫女太监到了天黑都是不出宫门的。 两个太监在前头擎着灯笼,中间走着秦明月,她的身边则簇拥这香巧香桃,后面跟着两个羽林军侍卫。 秦明月有些后悔,她应该坐步辇出来的。 四周安静得吓人,只有高高的围墙割据了大家的视线。一路到了景仁宫,宫门紧闭,秦明月看了香巧一眼,一个太监上前去敲门。 寂静的黑夜中,敲门声显得十分清晰,幸好这宫苑宽阔,隔得这么远,大抵也没人听见。 宫门从里面打开了,走出来一个年纪不小的太监。 「你们做什么?是哪个宫里的,怎么这时候……」 香巧上前对他说了几句话,秦明月将披风上的兜帽往前掀了掀。那人一见到秦明月的脸,当即就想跪下来,却旁边的太监拉了起来。 「本宫想见见莫太贵妃。」 「这……」 这太监也不是傻子,皇后娘娘深夜前来,再想想之前太贵妃与她之间的过节。皇后娘娘莫不是带着人来寻机报复的吧? 就算太贵妃如今已经不是太贵妃,可上面既然让看着,就是代表她不能死,至少不能是从他手里放进去人弄死的, 秦明月又怎么不知道此人的顾虑,笑了笑道:「本宫若是想干什么,还用得着自己亲自过来?」 倒是这么个理儿,想通后的太监笑地一脸讨好,一面将秦明月往里迎,一面道:「还望皇后娘娘恕罪,实在是小的如今奉命看守莫庶人,不敢随意轻忽。」 「这宫里如今就你一个人?」秦明月有些诧异。 太监摇了摇头:「还有个老宫女,我二人一同侍候莫庶人。」 秦明月点点头,没再说话。 一路到了东暖阁,这太监走进去便道:「莫庶人,皇后娘娘来看你了。」 靠角落的床上一阵动静,不多时从床上爬起来一个蓬头垢面的女人。 褪去了华丽的衣衫,少了人精细侍候,此时的莫太贵妃哪里还像是个宫妃,倒像个老无所依的乡野村妇。 她外表十分狼狈,不过表情和眼神还算镇定。看到秦明月后,也依旧如此,只是眼珠子不落地看着她。 「皇后娘娘您看……」 「你们都下去吧。」秦明月屏退了左右,只留了香巧。 待所有人都下去了,秦明月才问道:「你找我作甚?」 「娘娘日理万机,高高在上,我一个老婆子可不敢耽误您的事……」 秦明月打断她,「行了,别卖关子了,本宫的时间不多,你还是直接说吧。」 莫太贵妃看了她一眼,盘膝坐了起来:「本宫想跟你做个交易。」 秦明月眉心一跳,看向对方。她在看这莫庶人该不会是突逢大变,所以精神失了常。一个让人幽禁在宫中,被褫夺了封号,落得连老迈无依的宫女都不如的人,竟然想和她做交易。 可想起对方之前的身份,她回身在旁边找了张干净的凳子坐下。 「说吧,本宫听听。」 「你是个聪明人,我也不比你蠢,只是那慈宁宫竟然坐山观虎斗,误了我大事,我才会落得此番境地……」说到这一切,莫太贵妃一脸咬牙切齿,显然是极恨太皇太后的。 第53章 当然也恨她,不过秦明月选择了忽略。 「有什么事你就直说吧,本宫说了,本宫的时间不多。若是你想感叹,等你感叹完了,本宫再来听你说?」 莫太贵妃看了秦明月一眼,饶有兴味地笑了起来,「你倒是个没耐心的。好了,本宫也不说多余的。我知道你想干什么,而本宫说的交易可以帮到你。」 「为什么想帮我?若本宫没弄错,你现在恨不得把本宫吃肉喝血了才能解恨。」 「这世上没有无缘无故地爱,也没有无缘无故的恨,成王败寇,本宫即使不想认命,如今屈于人下,也只能认命。」 「没想到太贵妃娘娘倒是个心思清明的。」顿了下,秦明月道:「你的条件?」 「皇后娘娘是个爽快的性子。」 秦明月点点头,笑看着她:「其实我这人很好相处,没有那么多心思害人,但也不想人动了心思来害我。说说吧,若是你所谓的交易对等,我答应你又何妨。」 「我要你保证中宫一脉不得出手对付衡国公府莫家。」语毕,莫太贵妃眼睛直直地盯着秦明月的脸。 秦明月先是一愣,旋即是了然,她略微思索了一下后,道:「太贵妃这要求是不是有些过格了?我无害人之心,人有伤我之意,若是衡国公府针对我中宫一脉,我不是被动挨打不还手?再说了,若是衡国公府为恶,是不是也得坐视纵容?」 莫太贵妃倒是没想过这些,她紧紧地皱着眉,思索了半晌,才道:「你只用保证不主动报复衡国公府,不得因为之前本宫做下的那事伺机报复。」 秦明月哂然一笑,想了下,点点头:「好。」 「然后就是本宫的处境,你需保证本宫……」 「这幽禁之命是太皇太后她老人家的懿旨,本宫没有能力解除,不过保太贵妃恢复以前的日子,这件事倒是并不难办。」 「那好,就这样吧。」也看得出秦明月能做到的仅止于此,莫太贵妃点点头。 「既然太贵妃的要求,本宫都能一一照办,不知太贵妃所说这个‘帮’,是否能对得起本宫付出的这些代价?」 「这件事和慈宁宫有关……」 …… 慈宁宫后殿的佛堂里,太皇太后正带着太后礼佛。 她一身明黄色凤袍,虔诚地跪在蒲团上,双目半阖,一面转动着手里的念珠,一面低声念着佛经。而太后则跪在她身边靠后的一个蒲团上。 一场佛事罢,太皇太后倒看不出什么,反倒太后似乎有些体力不支的模样。 「跟着哀家学了这么长时间都学不会,拜佛要虔诚。」太皇太后在鲁嬷嬷的搀扶下站了起来,这才瞥了一眼太后道。 太后笑得有些勉强,起来的时候忍不住扶了一下膝盖:「母后,臣妾也是昨晚儿上睡得不太/安稳,所以白日里有些疲乏。」 太皇太后看了一眼她眼下的乌青,叹了口气:「既然疲乏就回去歇着吧。」 太后行了个礼,便退下了。 鲁嬷嬷扶着太皇太后去了西暖阁,先服侍着她净了面洗了手,才帮她把鞋褪下。太皇太后半靠在明黄色绣福寿禄靠背上,鲁嬷嬷则是坐在她脚边的小墩子上给她捏着小腿。 「太皇太后也该疼惜些自己,一跪就是半个时辰,这腿怎么受得住。」 太皇太后半阖着目,轻悠悠地吐了一口气:「哀家多念念经,就当是给皇帝祈福,哀家昨晚儿上又梦见皇帝了。」她口中的这个皇帝自然指的不是祁煊,而是惠帝。 鲁嬷嬷心中喟叹,转了话音:「最近坤宁宫那边没什么异动,不过就是多去了两趟承乾宫,不过留的时间也不长。」 「承乾宫与荣寿有旧,当初荣寿能坐上这皇位,也多亏了南宁公,秦氏可不是该多去去。」太皇太后拍了拍手肘下的迎手,有些感叹:「这人啊,变得实在太快,早先也没觉得荣寿这孩子不孝顺,怎么坐上这皇位就不听话了呢?」 鲁嬷嬷犹豫了一下,没敢接茬。 太皇太后撩起眼皮,瞥了她一眼:「怎么,在本宫面前还有什么不可说的?」 鲁嬷嬷哂笑一下,犹犹豫豫道:「其实奴婢也没什么想说的,就是觉得当初选了恭亲王的幼子,也不算是个不好的选择……」毕竟皇帝小,总是处事方便些,也不至于处处掣肘。 「你以为哀家当时没考虑过?可哀家能活几年?估计活不到小皇帝成年,就该殡天了。哀家走了,指着太后能干什么,这祁姓的江山该指不定变成什么样。」太皇太后叹了一口气,坐直起身,鲁嬷嬷忙拿了个靠枕垫在她背后。「马家依附祁姓皇族,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只要这江山是祁姓的江山,看在本宫和太后的面子上,马家怎么也能保个安稳。可若是换了人坐——」 太皇太后顿了一下,又道:「哀家只能趁着自己还能活几年,多为马家筹谋筹谋。」 第54章 「太皇太后说的是。」 「看蓉丫头也是个好苗子,纯儿教不上道,哀家就想把她调教出来,若是她能立住,也不怕马家没了后招。对了,这两日蓉丫头在做什么?」 「蓉姑娘极少出门,每日在房中就是弹弹琴、看看书什么的。」 太皇太后点点头,欣慰道:「是个能沉得住气的。哀家该庆幸,马家那边没再送个太后来,不然哀家该头疼了。也是哀家当年心软,觉得还是亲兄弟的孩儿放心,能帮衬,如今看来,只要她姓马,忠于马家,是不是嫡出又有何关系。」 …… 而与此同时,太皇太后口中教不上道的太后,刚回到咸若馆。 这咸若馆位于慈宁宫花园,乃是园中主体建筑。本是供以太妃们居住,可到了这一代却是太皇太后与太后并存。两位身份高贵,总不能和太妃们同处一宫,所以太皇太后住在慈宁宫正宫之中,而太后则是住在慈宁宫花园,也算是主次分明。 至于其他太妃因为新帝仁厚,则是住在东六宫。 咸若馆坐北朝南,面阔五间,前有抱厦三,四周出围廊,端得是气派非常。 太后进了殿中,便有一个身形高挑的宫女迎了上来。 「娘娘。」 太后点点头,便屏退左右,让这宫女搀着去了西暖阁。 她姿势有些僵硬地坐在大炕上,不禁哎呀了一声,摸了摸膝盖。 「太皇太后又带着娘娘礼佛了?」宫女兰婷道。 见太后面色有些痛苦地点点头,她才叹了一口气,折身出了去。 不多时人再回来,却是手中多了一盆热水。 她替太后将鞋袜褪下,又将她裤腿撩了起来,太后似有局促,按着她手不让她做,到底抵不过兰婷的坚持。 兰婷将她的脚放在铜盆之中,又将洁白的帕子在水中浸湿,敷在她的膝盖上。这才折身去了一旁的柜子前,从里面拿了一瓶药油出来。 「用热水敷只能缓解一时,待我下午炒些干盐巴给你再敷一次。」兰婷试了试水温,觉得有些凉,便又从外面拎了一壶水来,往盆中注入了些热水。「不是我说,你若不喜,就直接拒了太皇太后,又何必这样跟她瞎折腾。」 太后有些怯怯地垂下眼去,四十多岁的女人竟还有些属于少女的稚嫩。 「太皇太后她总是对我好的。」 兰婷讽笑一声:「若真对你好,你现在也不会在这儿。」 太后欲言又止地看了她一眼,没有说话。 倒是兰婷似乎格外愤慨:「她真是对你好?她是对她自己好。早年希望有个听她话的儿媳妇,所以选了你。如今希望有个像她一样精于算计的人在后宫为马家谋算,觉得你不成,所以又弄了一个马家的姑娘进来。」 「兰婷……」太后忍不住低喊了一声。 「好好好,我不说了,咱们不说这些。只是你什么时候跟我走?以前你说等皇帝驾崩,如今皇帝驾崩了,你还是不跟我走。难道还要等那老妖婆殡天不成?」兰婷,不对,应该是蓝庭说道。 她其实是个男人,却为了太后,愿意栖身在这后宫之中,年复一年日复一如的当一个女人。 一当就是十几年,他总以为近了,更近了,可眼前这个女人似乎并没有想跟他离开的意思。 「其实你都是骗我的是不是?你根本没有想跟我走的意思?你总是对我说早就厌烦了这一切,实则你还是贪图这荣华富贵。」蓝庭讽笑了一声,站直起身,冷冷地看着她:「也是,当皇太后多好,高高在上,受万民敬仰,何必与我去当那什么乡野村妇……」 见他这样,太后顾不得脚还放在水盆里,忙一把抓住他,拼命地摇着头,「不是,不是!我是想跟你走的!可我现在跟你走了,马家怎么办?我爹怎么办?如今新皇登基,一切事情都还未明朗,等蓉姐儿做了妃子,我一定跟你走。」 她一面说着,眼泪忍不住就往外滑落,晶莹而剔透,衬得她一双好看杏眼格外纯净,就好像是天上最闪亮的那颗星子。 一如当年她还是个少女的时候,当年他就是掉进她这双眼睛里,再也走不出来。 「真的?」蓝庭看着她的眼睛,眼神有些恍惚。 「真的!」太后点头如捣蒜。 记忆随着时光的飞跃倒转,回到那许多年以前。 那时候他们两小无猜,她是表妹,他是表哥。打小感情就好,谁若是欺了她,头一个冲上去与人扭打的就是他。后来两人慢慢长大,她成了秀美柔婉的少女,而他则是斯文俊秀的少年郎。 她一天比一天漂亮,越来越像个大家闺秀,而他却是越来越顽劣,不喜读书,反倒喜欢舞刀弄剑。那一年因为他要考武举,和家里大闹了一场,蓝家乃是世代的书香门第,又哪能允许家中嫡子从武不从文。 第55章 他愤而离家,想凭自己的本事建功立业,出人头地,回来娶她。却未曾想到,等他再回来之时,早已是物是人非。 在外面那几年,他过得并不好。一个身无旁物只身一人的少年,又哪能是容易建功立业的。他生性倔强,不愿回家示弱,只能落魄江湖,靠着和那些武人刀口舔血混口饭吃。到了两人约定的时间,他不得不偷偷归来,刚一入京,听到的就是她做了太子妃的消息。 那一刻,他万念俱灰。却只能再度远离京城,浑浑噩噩度日。 可终究还是记着她,念着她,之后悄悄再度入京一次,找到机会和她见了一面。 这一见,便再也走不掉了。 她过得并不好,太子女人甚多,而她不擅逢迎,虽高居太子妃一位,却是郁郁寡欢。 他实在放不下她,便徘徊在京,隐姓埋名,只为一年之中能见到她那么一两次。 后来太子做了皇帝,身为皇后的她,出宫更加艰难了。为此,他不得不再想办法,找人做了张几可乱真的面具,乔装入宫进来陪她。 这一陪就是十几年。 这十几年里,蓝庭的日子过得极为压抑。他必须学着乔装成个女人,吃饭、说话、走路等等都必须模仿得惟肖惟妙,为了不引来不必要的麻烦,她经常闭门不出。其实装成女人也就罢,随着时间逐渐的过去,他渐渐感觉到一种绝望,一种看不到希望的绝望。 蓝庭笑了起来,神情癫狂而又恍惚:「可我却是不信,起初你说等找到合适的时机,你就跟我走。这一等就是这么多年,纯儿,我为你牺牲了多少,你应该知道,我没有什么其他想望,就是想娶你为妻和你在一起,为什么就这么难……」 他一面喃喃着,一面就去扯太后身上的衣裳。 太后低讶一声,「蓝庭……」 她的推拒并没有阻止蓝庭的动作,他依旧固执地去拽她的衣裳,似乎根本没看到她的泪流满面。 太后紧紧地捂着自己的嘴,不让自己哭出声来,面露痛苦扭曲之色。 「蓝庭……」 「……你总是这么多顾忌……别怕,他已经死了,已经死了,再也没办法阻挠在我们之间……他已经死了,阻挠我们的都该死……」 …… 一场事罢,蓝庭陷入沉睡之中,太后却已经是精疲力尽。 她有些艰难地坐了起来,看着地上的一片狼藉,忍不住又哭了出来。 门外悄悄走进来一个宫女,见此,忙走了过来。 太后强撑着做了个手势,宫女小心翼翼地搀着她去了次间。 「兰书,你打些水来我洗一洗,别惊动了别人。」 兰书欲言又止地看了她一眼,才点点头出去了。不多时,她端着一盆水进来,拿着帕子服侍太后擦身。 兰书看着太后身上紫青的印子,面色越来越激愤:「娘娘,他疯了,他疯了……」声音却是半含在嗓子眼里,压得极低。随着嘶喊,她的眼泪也崩了出来,看起来极为狼狈。 太后嘴里吸着凉气,却还在强笑安慰道:「他就是心里憋屈,我知道,不怪他……」 「娘娘!」兰书低喊了一声,忍不住嚷道:「若他再这么肆意妄为下,您会被毁了,会被毁了的!」 太后捂着嘴哭,不住地喃喃:「兰书,他不会害我的,我会好好跟他说,他就是一时气愤,一时想不开。我跟他好好说,他就会改了的……」 也确实如此,每次等蓝庭清醒过来后,他就会十分愧疚,责怪自己禽兽不如,甚至为此自残过。他其实并没有想伤害太后,只是压抑的久了,脾气就十分怪异,不太容易能控制住情绪。 看着执迷不悟地主子,兰书擦了眼泪,语重心长道:「娘娘,您该做出决断,他不能再继续在宫里待下去了。」这话她曾私下和太后说过许多遍。 「让我想想,兰书,你别逼我,让我想想……」 一番收拾后,太后再度恢复成之前那个雍容华贵的太后。 她想起一件事,对兰书道:「兰书,把那药拿来给我服。」 听到这话,兰书一愣,才想起来:「娘娘,那药没有了。奴婢本想抽个时间出宫一趟,可您也知道最近事情这么多,太皇太后频频招您去慈宁宫,他这样,没人看着怎么成。奴婢出去一趟,至少得两日才能归,且这药珍贵,那大夫一月只能做出一瓶,刚好是一个月的量,可如今却是也不过半月就用完了……」 说到最后,看着太后有些难堪的脸色,兰书自己都说不下去了。也不忍心主子窘迫,她连忙道:「娘娘,您别担心,奴婢待会儿就出宫,明日就能归。只是一次,应该问题不大……」 太后想起以前每次先帝来与她同寝,事后蓝庭都会逼着她吃一颗那药。她迫于压力,也有偷偷将药吐了的时候,却一直能没怀上。只当自己体质异于常人,倒也不太担心,就是不服那药她心中不安。 第56章 「你等会就出宫,让那大夫多做两瓶,多给他些银子。」 兰书想说什么,终究没说出口,只能点点头,末尾还是说了一句:「娘娘,那药不能多吃,对身子有妨。」 太后不以为然道:「我都这么大把年纪了,吃这药也不过是买个心安。」 话都说成这样了,兰书自然不能再说什么,做人奴婢,有些话可以说,却要懂得适可而止的道理。 话不容多说,随后兰书便收拾收拾出宫了。 她是太后娘娘身边的管事姑姑,顺贞门、玄武门的禁卫军都认识她,只是略做询问,就将她放出了宫。 出了宫,兰书并未做停留,而是雇了辆车,直接往外城去了。 一路七拐八绕去了城南,到了一家药铺前,她匆匆下车进了药铺,似乎想买什么没有又折身回来。之后连着去了多家药铺,在最后一家药铺里买了些寻常的补药,便匆匆拿着这些药包往内城去了。 兰书是承恩公家的家生子,家中几代人都是在马家当差。她有个在承恩公夫人身边当差的娘,还有个以前是管事如今却是卧病在床的老子,所以兰书拎着药回来,并未惹来任何猜疑,都知道兰书历来孝顺。 兰书在承恩公府的地位可不一般,生为太后娘娘身边的掌事姑姑,连府里的主子们都十分敬重。知道兰书回来了,承恩公夫人将她叫过去问了几句太后可好太皇太后可好,才放她离开。 回到位于公府后面的下人宅院,兰书家的宅子是其中最大最气派的一座,她的归家赢得了全家人的恭迎,哥哥嫂子弟弟弟媳妇侄儿侄女们俱都围着她转,让她体会了一番什么叫做阖家团圆与众星拱月的滋味。 到了晚上,躺在里外都换了新的床铺上,兰书心中惆怅。 其实因为进宫而改变了命运的,何止太后,还有她。 转眼到了次日,一大早兰书就出门了,到处逛了一逛,给家里买了不少东西,并又去了昨日第一趟去的那间药铺。 不同于昨天,这次她被人迎了进去。 「昨儿接到话,老朽连夜就赶制上了,幸好药材都是提前备好,不然老朽也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听伙计说妈妈要两瓶,不是老朽不给,而是这其中有几味药实在不易得。」 兰书瞥了他一眼,与这老货打得交道也不止一次两次,兰书太了解此人的秉性,说什么困难都是假的,变着方要银子才是真。其实她心中也气愤,一瓶药丸卖二百两纹银,金子都没这么贵,还时不时磨磨唧唧企图多要银子。 不过谁让这药只此一家,再想着还要赶着回宫,兰书也不想跟这人墨迹,扔了张银票给他。 这头发胡须都白了颇有些仙风道骨的大夫接过银票,一看上面的数额,笑得格外市侩。二话也不说,折身又去拿了一瓶药出来,连同之前的一瓶,一并递给兰书。 兰书接过药,小心翼翼地搁在怀里,就离开了。 等她走后,门里却是出来两个人。 这大夫一改早先的模样,似乎有些惧怕地将那张银票毕恭毕敬地给了其中一个人人。 那人哼了一声,将银票抄进袖子里,就与同伴离开了。 …… 那张银票很快就到了秦明月的手中。 看到这张银票,秦明月很是有些感叹。 「可以确定那是太后娘娘身边的掌事姑姑?」 陶成点头,「属下亲自去办的,打从她出宫就命人盯着。这人也是个机警的,从出宫到外城,换了两遍车,衣着打扮也变了。先去了药铺递话,而后佯装又去了数家药铺,最后才买了些药回去。她家中有个患了沉积的老父。拿那药的时候,属下亲自在里面盯着,确实是咸若馆的兰书姑姑。」 秦明月点点头:「陶统领辛苦了。」 陶成很快就下去了,秦明月面色有些凝重地坐在那里也不知道在思索什么。 祁煊迈进门,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副画面。 思及方才得到的信儿,他几步上前,来到秦明月对面坐了下来:「怎么?」 「就是在想太后娘娘的这件事,你说这宫里又没有男人,她买这些药作甚?」这药可不是寻常药,效用肖似避子汤,但比避子汤却又好了许多倍,对女子身体伤害不大,且不用服用汤剂,只食药丸即可。 听到这话,祁煊讥诮地掀了掀唇:「你怎么知道这宫里没有男人?」 这宫里当然有男人,首先祁煊就是男人了,还有宫中的侍卫、太医院的那些太医,都是后妃们平日里可以接触到的男人。当然,宫中人多眼杂,想要避过别人的眼睛与男人接触十分困难,可这只是针对寻常嫔妃而言。在后宫的权利大到一定的地步,接触到男人其实并不是什么难事。 其实不用祁煊说,秦明月也知道这些,她就是一时之间有些难以接受。这种感觉就好像是平时接触到的一个特别正经特别严肃的人,突然有一天知道她私下是行为放荡的,不光是心理也是情绪,一时都没能有办法接受。 第57章 「真没想到这莫太贵妃手中还有这样的杀招,大抵也是先皇去得仓促,根本没给她机会。若不是二皇子兵行险着,我想他大抵没什么赢的机会,仅凭着一点,就足够太后太皇太后和马家无条件的帮她了。」 「在这宫里谁都藏着几张底牌,轻易不会拿出。另外,她若是敢把这东西拿出来,就代表和慈宁宫和马家撕破了脸皮,不是性命攸关,她不会做这种傻事,因为她得衡量能不能承受得起对方的反扑。」就好像秦明月当初那样,莫太贵妃的行为完全起了反效果,明明是想钳制,偏偏对方不按她的套路来走,最后落得被幽禁的不堪下场。 「那咱们可是经得起慈宁宫那边的反扑?」秦明月不禁问。 这恰恰是她方才在思索的问题。 祁煊拧眉想了想,道:「先查着,先把那男人找出来再说。这事不急在一时,经之前一事,慈宁宫那边最近不会有什么大动作。」毕竟太皇太后既然将他拱上了皇位,目的就不是想把他拽下来,而是想让他按照她的意愿去行事。 太皇太后求得是什么? 不外乎想让秦明月让出后位,让马家的女儿来坐,很显然她的这个想法遭受了祁煊和秦明月的一致抵制。不过按轻缓重急来算,这事算不得多紧要,只要祁煊不愿,只要太皇太后还不想和这边撕破脸,这事就可以慢慢来,紧要的其实是朝堂那处。 「我打算把王铭晟召回京。」 秦明月诧异地望了他一眼:「那福建那边?」 「有老苏和王大同在,福建那边出不了什么乱子。」 「你心中有数就成。」 敬亭侯府,照澜院中,洪兰溪虚弱地躺在床上。 她的面上看不到一丝血丝,近乎透明,尤其卸了妆,更是显得她皮肤蜡黄,脸颊消瘦。 那次从皇宫回来,敬亭侯夫人嘴上没说什么,实则却是怨上洪兰溪了。 怨她不提前跟自己打声招呼,以至于让自己当众出丑,怨她为什么要装得一副受了委屈的模样,以至于旁人都猜测她是不是虐待了儿媳妇。敬亭侯夫人怨气很重,搁在其他时候,她只会觉得理直气壮,可当众出丑还被新后下了脸面,就让她格外不能忍受…… 回来后,她就卧病了,几个儿媳自然要来侍疾。 乔氏身为世子夫人,掌管府中大大小小的事务,没有闲暇,这事情便摊在了三太太何氏和六太太洪氏身上。 侍疾这事说辛苦也辛苦,说不辛苦也就做个样子,关键看你怎么做,若是只用侍候汤药茶水,其他事由下人代劳也就罢,但若是事事都要亲躬,谁做谁清楚。 何氏记恨洪氏让自己当众落了脸面,面上虽是一副笑眯眯的模样,与她甚是亲近,实则一直针对她。尤其敬亭侯夫人心中本就含着怨,这下刚好了,婆媳俩很有默契地联了手。 倒也没做什么,就是何氏只做表面功夫,但凡干活就推给洪兰溪。而敬亭侯夫人突然亲近起六太太了,侍候汤药茶水都得洪兰溪,她才心满意足。不光如此,还有夜里守夜。 这倒没什么稀奇的,因为敬亭侯夫人若是喜欢上那个儿媳妇了,都是这么干的,不论嫡庶。当初六太太在夫人跟前立规矩就是如此。 可今非昔比,当年洪兰溪身子康健,经过这么多年的苛责,她早已是内强中干,强弩之末。 这不,就病倒了。 丫鬟小倩趴伏在床沿,握着自家太太的手,心疼地呜呜地哭泣着。 「她们欺人太甚了,哪有这么折腾人的。本就是两房太太侍疾,三太太倒好,当着侯爷和几个爷的面只管表功,脏活累活都丢给太太做。夫人也是,府里又不缺几个夜里守夜的丫头,偏偏折腾着您来,一夜起身无数遍,床边上连个墩子都不放,就让您站在那里,搁谁谁能受得了,让奴婢来看,夫人就是故意的……」 洪兰溪强笑着安慰道:「夫人是我婆婆,媳妇尽孝是应该的。」 「可她们也不能这样啊,您病了谁心疼您,这府里大大小小这么多主子,可没一个人来咱们照澜院看看的。」 洪兰溪无力地叹了口气,心身俱疲。 她当然知道婆婆就是故意的,故意折腾她来泄当日之恨,她从宫里出来时就有这种预料,她本以为就是被斥责几句,或是更不受待见罢了,只是没想到婆婆会如此不顾体面。 却又不吃惊,因为这种手段是婆婆最擅长的。她也是出嫁之后才明白以前听过的一句俚语,钝刀子割肉才是最疼,让你有苦诉没处诉。 她苦笑一声,阖上目想睡一会,可眼睛还没闭上,房门就被人嘭得一声撞了开。 却是陈六来了。 陈六在家中排行为六,本名陈谚。不过因为小时候有个小名叫小六儿,因此而得名,自此这个名字一直跟随着他,长大成人后极少有人叫他本名,一般都是叫陈六或者六爷。 第58章 他身形硕长,剑眉星目,鬓若刀裁。若看长相,是个长相十分俊美的美男子。可若是熟知他的人就知晓,陈六就是一个很典型的勋贵子弟,成日里斗鸡走狗不干正事,在外面胡天胡地乃是家常便饭。 他满脸怒容,走进来后就冷笑道:「娘病了,不过是让你侍几天疾,你就装病躲懒。还有之前那事,你怎么就敢在皇后娘娘面前做戏,害我娘吃了挂落。合则你不是陈家人,有什么事不能回了家说,非要闹到人前去,你知道外面人现在怎么议论我娘,说她为人刻薄,不善待儿媳。我说娘怎么就突然病了,合则是被你闹出的这事气的。」他一面说一面就到床前来拉洪兰溪,「走,跟我去给娘道歉!」 洪兰溪浑身乏力,被他拉得半截身子挂在床沿上,看起来十分狼狈。 小倩一面拦一面哭道:「六爷,太太不是装病,她是真病了……」 陈六呵呵冷笑,一个窝心脚将小倩踹开:「你当爷方才没听到你说的话?就是你们这种喜欢搬弄是非的多了,这家宅才会不太平!」 小倩惨叫一声,倒在地上。 洪兰溪见状,顾不上自己就往那处扑去。因为用力太猛,整个人从床上摔了下来,发出一声巨大的声响。 陈六大抵没料到会这样,有些吃惊地看着她,面上似有后悔之色闪过,便想弯腰去拉她起来。 「你滚!滚出去!滚!离我远点!」洪兰溪哭着吼道。 陈六面上闪过一丝难堪,冷笑地摆了一下手:「你当爷愿意来你这儿!」说完,就摔了门扬长而去。 门砰地一声被关住,这么大的动静却没有一个下人前来探看究竟。洪兰溪撑着疲软的身子爬到小倩身边,此时小倩整个人已人事不省,面若金纸,嘴角淌下一丝蜿蜒的血迹。 「来人,快来人!」 …… 敬亭侯夫人半靠在床上,背后垫着松软的抱枕。 一个丫头正在喂她服食汤药,旁边立着一个身穿檀香色褙子的婆子。 「六爷和六太太吵了架,踢伤了一个丫鬟,据说伤得挺重。」 「找个大夫去看看,别让人死了。这小六儿也是,吵嘴就吵嘴,怎么还动上手了?」敬亭侯夫人咽下一口药后,才道。边说她边看了给她喂药的丫头一眼,丫头忙拿起旁边的一块儿洁白的帕子给她按了按嘴角。 婆子犹豫了一下道:「六爷去照澜院前在淑湘馆……」话中的意思不言而喻。 敬亭侯夫人不禁皱起眉,「那胡姨娘真是时时刻刻不忘给照澜院下绊子,这洪氏也是个愚笨的,就没学聪明过。罢罢罢,我也不想管这事,她愿意怎么着就怎么着吧。」 「那照澜院那边——」 「让她好好养病,不用担心我这个行将就木的老婆子。」 这么说代表敬亭侯夫人放过了照澜院那边,其实敬亭侯夫人也没想把洪兰溪怎么着,毕竟洪兰溪与皇后有旧,说不定日后能派上什么大用场。她就是觉得自己当婆婆的威严被人冒犯,另外也是心中一口郁气出不来,等气出了,这事自然也就罢了。 李妈妈了解地点点头。 可惜接下来的发展根本没照她们的思路去演。 那事出后,洪兰溪一直闭门在自己院子中养病。说是养病,不如说是给小倩养病。等两人稍微好了一些,能下床走路了,她便带着小倩进了宫。 「皇后娘娘,臣妇实在无路可走了,只能来找皇后娘娘求助,还望皇后娘娘能帮我。」 「你想如何?」 「我想跟他和离。」 六太太进宫后就没再回来了,说是被皇后娘娘留下小住。 说是这么说,还极少有这种臣妇被留在宫中小住的,尤其之前发生了那么一档子事,又见六太太一点回来的意思都没,敬亭侯府的人不禁有些惊慌。 敬亭侯从来不管后宅之事,这次也忍不住动了怒。 「你寻常怎么折腾儿媳妇,你是做人婆婆的,只要不过分,本侯也就当做不知。可你千不该万不该不该明知老六媳妇和皇后有旧,还这么明晃晃地折腾人家。谁没几分脾气,你当人家是泥捏出的人儿?就算是泥人,泥菩萨还有三分土性!」 敬亭侯夫人还是第一次被丈夫当着下人面如此下脸,夫妻二人自打成婚之后,虽说称不上锦瑟和谐,但也相敬如宾。如今孙子都有了,没想到临到头儿倒被丈夫如此训斥。 她一面哭一面喊道:「让我来说就是洪氏仗着有人撑腰就想作威作福,哪家的儿媳妇不在婆婆跟前立规矩,哪家的婆婆卧了病,不是儿媳来侍疾。怎么临到她就闹出这么多事来!」 敬亭侯被自己夫人气得胡子直抖,用手指连连点她:「你也知道这么多大道理,那你说说看哪家的婆婆像你这么折腾儿媳妇的?别以为本侯不知道你干了什么,服用汤药倒茶送水侍候用膳都让人家亲自动手,不给人家座儿,让人半弯着腰在床前侍候你。一个丫头守夜,还有床铺盖容身,你倒好,连张椅子都不给人坐,一站让人站一宿。同样是儿媳妇,老大媳妇老三媳妇怎么没见着你这么对待?你就作吧,作得咱家大祸临头,你就知道错了!」 …… 注:免费连载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