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尊渡劫失败以后》 第1页 《妖尊渡劫失败以后》作者:自在枯荣【完结+番外】 妖尊解嶙在渡死劫不死不灭的紧要关头遭本命剑天征的背叛,灵力被反噬殆尽,身没入滚滚雷劫之中死无葬身之地。 但他再一睁眼,却发现自己重生到了刚刚从一条懵懂的小蛇化形成人的时候。 彼时他正遭大妖刁难,被吓得化回原形,浑身哆嗦着,尾巴尖却执拗地蜷起来,将一柄古朴的长剑往自己怀里圈。 他奶凶奶凶地:「我绝不会让你抢走我的宝贝!」 刚重生回来发完誓决不会轻易饶了天征的解嶙:「……」这可真是不堪回首的黑歷史:) 重活一次,解嶙决定第一时间先了结了这个白眼狼的本命剑,但他看着昔日与他同仇敌忾、陪他征战沙场的天征,还是手下留了情。 但这一留,就留出事来了。 看着将自己卡在角落里轻轻啄着自己脸颊的剑灵,解嶙终于意识到是哪里不对劲了。 清冷美人剑灵攻x对别人狠对自己更狠只对天征不狠感情迟钝受 食用指南 1、攻受双重生 2、作者逻辑死,无文笔,如有bug出现绝非故意 3、受是一条蛇,蠢作者也怕任何爬行类带有鳞片的动物,但文都开了哭着也要写下去。 4、1v1,甜度:+++++ 5、伏笔比较多,前部分所见不一定就是真实 6、本文非传统重生虐渣文,留去随缘,不喜可点右上角小叉叉 内容标籤: 强强 情有独钟 天作之合 搜索关键字:主角:解嶙,天征 ┃ 配角: ┃ 其它: 一句话简介:被他的剑灵gay了 第1章 缘起性空(一) 流川谷登仙台之上,浓云沉沉,有渐密压顶的态势,亮银紫电一道连着一道噼下,威力只增不减,从远处看去,流川谷上空闪烁着银紫炸裂的光。 登仙台中央,雷劫风暴中心,站立着津川九千年来唯一拥有渡死劫资格的妖。 ——妖尊解嶙。 解嶙提剑默默立着,身着黑底镶金边的长衣,浓墨似的长髮随意地用绸带挽了个结,此刻已经有点乱了,他闭目沉浸在天道苍茫的杀意之中,眉锋划出一道冷冽的弧度,嵴背挺直着,劲瘦尚余霜雪之姿的身躯里蕴藏着巨大坚韧的力量。 身后末世一样的景象完全成了他的陪衬,有他在,天地仿佛什么都剩不下了。 剎那间,他像是感应到了什么,勐睁双眼,剑指在剑身上狠狠一抹,古朴长剑乍然便现出幽紫光泽。 这是他的本命剑——天征。 解嶙对识海之中那个清冷出尘的剑灵喃喃道:「上吧,天征。」 霎时,天征像是在回应解嶙的话一样,剑尖逐渐凝聚起一簇金色的光芒。 下一刻,解嶙提剑便出,同时,天边骤然亮如白昼,只见一道雷霆怒吼而下,解嶙高吼着,足下运起灵力,朝着半空冲去,气势竟与那雷霆相当。 第八十道劫雷! 两相交锋,解嶙咬紧牙关接住了,待雷霆散去,他落回地面,虎口发麻,右手微微地颤了起来。 他换左手握剑,右手背到身后。他知道自己快要到极限了,并不敢大意半分。 死劫有九九八十一道劫雷,即使渡过了前八十道,也不过是完成了一半的任务而已,第八十一道劫雷的威力绝非前八十道可比。传说第八十一道死劫蕴藏着天道对渡劫之人最苛刻的审核,若是渡过这道劫,便能真正不老不死,拥有凌驾于天道之上的力量,到时唿风唤雨无所不能。 解嶙修炼九千年,成了使津川的人仙妖魔都闻风丧胆的妖尊,他对此深信不疑。或者说,他修炼九千年,为的就是这一天。 他凝神等待着第八十一道劫雷,却忽略了识海中天征轻轻的一声嘆息。 阴云之中闪烁着诡谲的银紫电光,彼此不断团聚,天地之间都寂静一片,在蓄积最后一击的力量。 骤然之间,整个天穹都亮了,解嶙眼中精光一闪而逝,挥剑向天,巨大的霹雳裂空而下,解嶙凝聚起全身的灵力,准备拼死一搏,却勐然发现自己的灵力在不经意间已经流失了大半! 电光火石间,霹雳已近至眼前,解嶙欲要提前横挡,但因缺少灵力加持,身体与精神都达到了极度疲惫的临界状态,使得他手中的天征好似有千钧重。 但当他发现灵力流失的源头的时候,愕然了。 天征像是一个无底洞,不断吸食着他的灵力,才几息之间,他的灵力就已经快要干涸了。解嶙大惊,想要将剑脱手,天征却紧紧粘在他的手上,根本甩手不得。 「天征,你在干什么!」 识海之中的天征紧闭着眼,仿佛没有听到这一声惊怒的警告,整个灵体现出了淡金色的光。 下一瞬,紫色霹雳带着无穷的威力,比之前的闪电大了数倍不止,咆哮怒吼着朝着渺小的人影刺来。 解嶙眼睁睁地看着这道霹雳沖自己当头噼来,下一秒,身埋银紫电光里,剧烈的痛楚淹没了他,他却无暇顾及,他此刻只清楚地意识到了一件事情——他被背叛了。 被与自己临阵杀敌、同仇敌忾,相互支撑着渡过最艰难日子的本命剑背叛了。 九千年里,解嶙追寻无上的力量与地位,所做的一切都在今朝付之东流,他却没觉得有什么,也懒得去想自己渡劫失败会给津川造成什么样的影响;此时胸中唯有发泄不出的委屈,他明明待天征那么好……
第2页 天征吸光了他的灵力,他此刻对上那道雷劫,无异于初生的婴儿对上嗜血勐虎。 在被撕裂了一样的痛楚之中,他觉得自己整个人都要被扭曲了,眼睛被高强度的光刺得几乎要瞎掉,身上的皮肉也没有好的了,濒死之际,他咳出血来,朗声大笑:「好,好好好,天征,你真是好。」 笑着笑着,就变了脸。 「天征,你也给我下地狱去吧!」 识海中的人淡漠如常,他睁开眼,是一双淡金色的瞳孔,更显绝情。 「解嶙,你清醒些罢。」 - 津川各方势力都在观望,妖尊解嶙渡劫失败显然让压在众人心口的巨石落下了。毕竟若是津川出现了一位不死不老还叱咤风云的妖尊,那真的是灾难了。 只是听说妖尊是被自己的本命剑背叛,在只差临门一脚的时候被吸走了灵力,葬身于雷霆之中,身魂全灭了。 一时之间,众人纷纷对这柄威力无穷的剑也产生了兴趣。 只不过,让众人没有想到的是,在雷霆浩劫之中,妖尊竟真的在几乎只剩一滩烂肉的身体中挤出了最后一丝灵力,以自己神魂祭天,召来不灭魂火,痛痛快快地烧了三天三夜。 这下,别说是妖尊和天征了,就整个流川谷,都成了黑秃秃的焦炭。 一代传说,彻底陨落了。 - 解嶙忽然觉得浑身都很冷,他已经许多年没有过这种体验了,他仿佛进入了一个很久远的梦境,梦里他过了很艰难的一段日子,现在梦醒了,溺水者将头探出水面,身上却留下了剧烈挣扎过后的疲惫感。 解嶙迷茫地睁开眼,发现自己的视角并不正常,他像是趴在了地上,看任何东西都要仰起头来。 解嶙怔怔地想了好久,才想起来自己的本相是一条蛇。 他清楚记得自己在渡死劫的时候,被天征摆了一道,不仅被吸光了灵力,那柄白眼狼的剑还将巨雷引了过来,以至于让他腹背受敌,几乎是剥去了他坚硬的外壳,毫无保留地送到天道面前,成了人家的一碟小菜。 不然,他在渡死劫之前已经布下了玄妙的阵法,若是自己真的一着不慎没有挡住最后一道雷,那个阵法也会帮他分担些雷劫的威力,能让他留下一条命来。 何至如此! 「小妖,在想什么?奴家只是借你的宝贝一看,你当真这么小气?」一道柔媚进了骨子里的女声响起,瞬间扯回解嶙凌乱的思绪。 解嶙循声望去,打量着说话的女人。 是个道行千年的狐妖,化形出的人身浓妆艷抹俗不可耐,浑身上下能挂金玉饰器的地方全都挂上了,金光乱闪,金玉杂鸣。 且这狐妖面露贪婪,目光中精光闪闪,哪里只是想「借宝贝一看」,分明是想抢来据为己有。 解嶙一眼看破狐妖的道行,心中不屑,才修行千年就敢来与本尊抢宝。刚才这狐妖竟还喊他小妖? 可当他习惯性地想要召出天征时,忽然想起天征的罪行,心中烦躁,中断了口诀;但在他发现自己此刻体内灵力驳杂无章,灵流紊乱无比,往多了说也就四五百年道行的时候,心火灭了,像是被雪霜林里那常年积雪的冰泉从头到脚浇了个彻底。 解嶙看着狐妖,心头起一抹莫名其妙的熟悉感,接着便在脑海里勾勒出一个模模煳煳并不陌生的画面。 那已经是很久远的过去了,那时他初化人形,兴奋得有点不知天高地厚,又凑巧于一洞府里寻得宝贝,便兴沖沖地想让全津川都知道自己得了宝贝,没成想被一只狐妖给盯上了。 蛇类天敌之一便是狐狸,解嶙不愿回忆自己当时的怂样,只记得那狐妖上来就想抢自己的宝贝。 解嶙心头不祥预感已经升起来了,他缓缓转头,一眼便瞧见了那个「宝贝」。 ——通体纯黑,剑身古朴,剑刃轻薄,剑刃边缘不知是什么材质,微微闪烁着金光,剑身与剑柄连接处有一个黑色的凹槽,空空如也,似乎是要放什么东西的。剑柄顶端刻着一个「溯」字。剑鞘似是在两方争抢之中被甩到了一边,沾了些泥,静静躺在一边。 但光是看着,便清楚,这柄长剑,绝非凡品。 解嶙不情不愿地在心里有了答案,天征。 只不过还没有被唤醒,缺了点配件,目前与一柄普通的铁剑没有区别。 解嶙一时间心乱如麻,又是狐妖又是原始状态的天征,这些勾起他久远回忆的东西,让他想起了一种荒谬却唯一能解释这种情景的合理猜测。 他重生了。 他曾在一些歪门邪道的书卷里看过重生之术的记载,在他的印象里,重生之术就是那些编书者忽悠后人的,他所见的为钻研重生术而毁了前程和修为的人也屈指可数,重生这种东西太过虚无缥缈了,根本就是不靠谱的东西。 只是,解嶙没有想到,这种不靠谱的事情会发生在自己的身上。 那狐妖以为解嶙如此长久的沉默是怕了自己,更加得意洋洋:「小妖,你识相些,奴家就能给你点好处,不然,可休怪奴家不客气。」 解嶙理清了现下境况,回神,但此刻显露本相,不能口吐人言,只能尽量缩成一个团,蜷起尾巴尖来笨拙地把那柄长剑往自己怀里圈。 不管天徵到底做了什么,也是他的东西,成由他,败也由他,别人休想染指,就算是折断这把剑,也只能由他亲自动手。
第3页 第2章 缘起性空(二) 解嶙并不知道,就在自己重生之前的那一刻,这条小蛇现出本相,就是被那老狐狸吓的。 或者他猜到了,但在装作不知道。 毕竟这是一件不堪回首的往事。 狐妖一双狭长的狐狸眼笑弯了:「小妖,你不说话,奴家就当你是应了。」 狐妖话音未落,一阵香到刺鼻的风迎面刮来,解嶙拧着眉头,迅速屏住唿吸,即使上辈子某些关于这个节点的记忆已经模煳,但他也心知肚明,狐妖以魅惑致幻见长,若是真的吸入了这种香气,恐怕他都不清楚自己是怎么死的。 狐妖根本没有给他喘息之机,明摆着就是想欺他才化人形不久,毫无反抗之力,以抢走天征。 解嶙内视自己识海,发现其中空空如也,仅仅游荡着几丝微弱的灵力,还十分杂乱。 妖尊解嶙头一回在战斗之中生出了无力感,纵使他有上辈子的修为与体悟,以及那些自创的、偷师的剑诀,但他体内没有灵力,所有的一切都免谈。 这让他想起了一个很俗的短语: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解嶙用最后的大部分灵力化出人形,黑衣人影提剑默立在原地,这狐妖狡猾得很,伴随着这些香雾,她将真身也隐藏住了,解嶙站着,雾气浓重,伸手不见五指,只能听见来自虚空之中一声声娇媚的笑和或挑逗或嗔怒的唿喊。 解嶙闭上双眼不动如山,他剥去了视觉的感受,其他感官则更加敏锐,以至于风中细微的变化他都能察觉到。似夜色之中的捕猎者,静静窥伺着。 几个瞬息之间,雾气已变幻了百种千种,解嶙窥得一丝破绽,迅勐提剑,下意识将灵力灌进长剑里,但他忘了,他不是妖尊解嶙,手中长剑也不是所向披靡的天征。 此刻,他只是个刚化人形的小蛇妖,手中长剑也只是柄残破的铁剑。 解嶙脸色微变,他所有的威势都不存在,没有灵力的加持,使得这一击只是空有剑招的花架子,丝毫威慑力都没有。 下一瞬,解嶙缓缓睁开双眼,面前雾气渐渐散去,狐妖站在他正对面,手指点着剑尖,眼睛笑得都快没了,但解嶙却觉得浑身都是冷意。 「好俊俏的小郎君——只不过,怎么捨得对奴家下这么狠的手?」狐妖欺身而上,她松开手,剑被她推到一边,她凑得很近,两人鼻尖都快要挨上。 解嶙心中升起一抹嫌恶,后退一步,拉开了和狐妖的距离。 狐妖又是一声笑:「小郎君,刚才你的那招,如果我中了,那就是必死的招式啊……不过,你不会以为,就凭你,就能杀掉我吧?」 解嶙手腕拧了一下,天征被他倒背到身后,声音凉凉的:「我这不是,逼你现出真身了吗?」 狐妖脸色突变,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刚刚这只小蛇妖还畏畏缩缩,一看见她就被吓得浑身哆嗦,可现在怎么就突然像变了一个人一样,冷静自若之中,还有几分让她畏惧的气度。 那一瞬间,狐妖真的忍不住去猜测自己是不是中了这小蛇妖的计。 畏惧?怎么可能! 狐妖的脸有些狰狞了,她五指成爪,一张人脸忽然变成一张尖嘴猴腮满是毛的狐狸脸,她眼中露出贪婪的光,声音都扭曲得变了调:「把宝贝给我!」 解嶙气定神闲,不慌不忙地提剑横挡,剑刃牢牢卡住狐妖精铁似的爪,暗地里在八个方位上分别落下小的灵力印记。 狐妖见一击不成,使出阴狠刁钻的招数,处处都直击解嶙命门。 解嶙没有灵力加持,行动上就要迟钝了一些,他勉强挥舞着天征,虽是动作迟缓,却次次都能在最后一刻精确地护住要害,化解狐妖的夺命攻势。 只是解嶙这具身体实在是弱,仅仅几十个回合下来,他就觉得胳膊沉重无力,抬也抬不起来了。手中的剑似乎愈发地沉,鼻腔不断涌上铁锈的味道,喉咙中也尽是腥甜。 解嶙眼前阵阵发黑,狐妖的刁难一直都没有停下,他竭尽全力挥舞手中剑,却乱了章法,力气渐失。 眼见着狐妖那「掏心爪」就要刺穿解嶙的身体,解嶙已经耗光了力气,即使他注意到了,本能驱使身体做出反应,在这种高强度的对决之下,他的身体反应也是跟不上的。 解嶙竭尽全力将自己的心口偏开,即使他躲不过,也要想尽办法将狐妖对自己的伤害降到最低。 可剎那间,他觉得识海之内流淌过一道极其细微的灵流,这点细小的变化吸引了他全部的注意力,可等他再想去捕捉的时候却无从追寻,天征被他握着,他忽然就感应到了天征的存在。 不是一把剑,而是作为他的「战友」。 这种联繫,是凭空出现的。 解嶙下意识地挥剑,剑光冷厉,有光落在上面,像是把剑身上那层斑驳生锈的骯脏外壳剥掉了。 听得「铛」的一声,长剑与钢爪撞击迸溅出火花,解嶙微微抬眸,视线正巧撞上狐妖那一双贪婪近乎疯狂的眼睛。 「果然是宝贝!」 狐妖的话音非常刺耳,解嶙却心神动盪,再次感受到了令人熟悉到颤慄的默契——天征由他掌握着,征战杀敌之后所形成的他们两个之间坚不可摧的羁绊。 如此以来,从外人的角度看去,就是解嶙精疲力竭,无力回天,而这柄剑有灵,危急关头引着解嶙做出抵抗,救了他一命。
第4页 狐妖似乎对这柄剑志在必得,她也认准解嶙是踩了狗屎运得到这么个保命的宝贝,更是坚定了要将之抢来的心思,出手狠辣,招招式式都透露着杀意。 解嶙上辈子统共修行九千年,做了五千年的妖尊,叱咤风云,一直都是由众妖魔仰视的存在,就是刁难,也是他来刁难其他人。而现在由区区一只狐妖主导战势,自己落了下风,他怎能甘心吞下这口恶气,当即便逼出体内所有灵力,在极短的时间之内引爆灵力印记,逼发出了一个简易的剑阵。 下一瞬,也不知是他操引着天征还是天徵引着他,古朴黑剑向前一送,化解了狐妖的催命招式,霎时,剑阵生效,金光重重,高悬在半空,狂风骤起,正巧形成一个牢笼,将狐妖困束在中央。 而剑阵中,则由浩瀚的灵力分化成无数支细小凌厉的剑气,霎时间,剑雨狂乱而肆虐地向狐妖刺去,金玉齐鸣,还伴随着狐妖声声哀嚎。 解嶙:「……」他粗略地算过,由他体内灵力布出的剑阵至多能分化出五支剑气,根本无法支持这么庞大的剑阵。 解嶙眸色暗了,手上的天征却在熠熠闪光。 ——是它。 至于为何天征能突然释放出如此多的灵力辅助他完成剑阵,他也不明白。 解嶙理了理自己有些混乱的回忆,确定上辈子天征并没有这么早就有了这么不俗的表现。他只记得上辈子自己抱着这把不堪大用的破铁剑,被狐妖揍得很难看,但倒是很有骨气,鲜血都快流干,毫无还手之力,却死倔,握着天征不松开,狐妖软硬兼施也没什么用处,最后甚至都亲自冲上去想要掰开他的手来抢走天征,都没能抢走。若是在那时候天征的神威这么早就显露,恐怕狐妖砍了解嶙的手也要抢到它。 只是现在,与那时候不同了,解嶙不会给狐妖砍手的这个机会。 剑阵囚笼威力还在,狐妖被刺得遍体鳞伤,但她到底也是有千年道行的,选择了自损五百年的修为,换来短暂一盏茶时间之内的实力暴增。 由此,剑阵也拦不住她了。若是她逃出来,解嶙首当其冲。 一瞬间,凌乱的金光和半空迴荡的「咯咯」的阴森笑声一同,宣告着解嶙的落败。 然而,在剑阵光芒散尽、狐妖展露威能之前,却听得破空一声喝:「妖物!」 解嶙眼眸颤动,缓缓收剑,默默立在一侧,心知肚明他该退场了。 紧随声音之后的是一道沉厚的灵力锁链,金芒四射,像是有自己的意识一样找到了已经是癫狂状态的狐妖,牢牢锁住她的四肢和脖颈。 狐妖嘶吼着疯狂挣扎,可灵力锁链却越挣越紧,她目眦欲裂,一双怨毒的眼牢牢盯住了解嶙。 她已经发不出声音了,但即使不说话,解嶙也能猜出来她想说的那些。 无非是一些恶毒的诅咒罢了。 解嶙轻飘飘地看了一眼狐妖,漠然地挪开了眼。上辈子什么狠毒的话他没听到过,死在他手里的妖魔人怪千千万万,那些人死的时候,再阴邪的诅咒叫骂他也都受着了。 到这里,便与上辈子发生的一切相吻合了。 所来之人乌髮金冠,额间点有灿金天纹印,身长七尺,身着白金法袍,外罩衫点缀有金色祥云纹,手持天谕卷书,眉眼间却不是板正的庄严,而是含着淡淡的笑意,令人如沐春风。 此人便是七星殿主使,圣泽君。 解嶙站在一旁垂下了眼,他有点不知所措了。 上辈子他被狐妖逼到重伤昏迷的地步,后有圣泽君出手相助才保下了他这一条命,后受圣泽君点拨,才让他明确了自己想要的是什么。但如今他好端端地站在这里,能与圣泽君好好地待上一会,他反而觉得有些拘束了。 圣泽君温和体贴,像是察觉到了解嶙的不自在,锁住狐妖令她现出原形之后便关进了锁妖塔里,转头对解嶙道:「放心,你安全了。」 解嶙抬眼,看着圣泽君眼里温和的光,嘴唇动了动,没说出一句话来。 上辈子,有两个人是解嶙真心感激的,如有必要,他可以把命都给他们。 圣泽君就是其中一个。 第3章 浩海宸星(一) 津川的包容性很大,目前一共有三股大势力,津川之北的无悲天和雪霜林,津川之南的阿弥天,以及津川之东的帝王台,无悲天和雪霜林不问世事,为仙;阿弥天讲佛道重修行,为佛;帝王台是人间盛世,为人。在这三方之外,又有蓬莱阁与七星殿这两股势力,蓬莱阁管辖着除七星殿之外的势力,而七星殿自居一隅,为聆听天谕者,与蓬莱阁等级齐平。而妖与魔大多散乱地分布在这些势力范围之内,只能活在阴影之中,所有人都一致认为,妖魔根本就不是什么好东西。 四千年后,津川之西,妖尊崛起,解嶙占据流川谷一带,为妖魔划出了一个舒适的保护圈,妖魔的地位才提升了一些,至少不用再担惊受怕地过日子。 只是流川谷一带物资贫瘠,气候也恶劣,解嶙选在这里称尊实在不是明智的选择。但流川谷紧挨着七星殿,他心里到底打的什么算盘,别人也都猜不透。 众所周知的是,七星殿极度嫌恶妖魔,妖尊也曾与七星殿有过节。妖尊是不是故意选在七星殿旁边成天噁心七星殿那些道貌岸然的伪君子就不得而知了。
第5页 七星殿的人认为妖与魔都是下等生物,甚至他们认为在全津川的范围之内,只有他们和天道的距离是最近的,他们才是最高等的生物。 解嶙滑开自己的视线,在心中坚定道:圣泽君就不是这样的人。 见解嶙没有应自己,圣泽君轻轻地笑:「有受伤吗?」 解嶙摇头,復抬起头,又在圣泽君的双眼里看到了稍显狼狈的自己,一瞬之间神色有点僵硬。 幸好圣泽君不在意这些,他看着解嶙手中的天征,眼底划过一抹惊艷之色:「你从哪里寻得这把剑的?」 解嶙实话实说:「在一个不知名的山洞里。」 「这样,也不奇怪狐狸非要和你抢,」圣泽君一道灵力打到天征上,只听得一声清越的嗡鸣,完全不像是已经锈得快要废掉的铁剑能发出来的,「是个好宝贝,只可惜它现在是瞎的,缺点东西。」 解嶙的目光落在天征剑柄上那个空荡荡的凹槽那,即使他心知肚明,但也装作不谙世事的模样,看向圣泽君:「圣君说的,是什么意思?」 圣泽君细长白皙的手指指着那个凹槽:「它缺一颗『眼』,没有办法发挥出它该有的威力。」 「那什么是它的『眼』?」 圣泽君轻声说道:「『眼』便是它的核心,一个器物,大多都是没有自主意识的,若它生成了『灵』,成了活物,就能发挥出它最大的力量,尽最大的可能辅助主人。现在这柄剑没有『眼』,就算是我,也没有办法唤醒它,让它生成『灵』。 「这柄剑,你可给它起了名字?」 解嶙又是被圣泽君问得一愣,随后他竭力摆脱过去,搜刮着满脑子的词彙,想给它另起一个名字,此时,在他心里,真正的天征早已毁了,留下的这个只是叛主的空壳。 可不管如何,他能想起来的,也只有「天征」这两个落地铿锵的字。其他的字词像是远离他而去,让他什么都想不起来。 解嶙闭上眼,在圣泽君略有疑惑的目光注视下,缓缓吐出两个字:「天征。」 明明对他来讲,只是一闭眼一睁眼的事情。但隔着近万年的时空,让他觉得这个名字变得太过遥远了,从口中说出来的时候相当艰难,一切都还没有开始,这让他心中那个难以搁置下的仇恨像是被罩子闷住的烈火,燃势虽旺,但时间一久,也终会熄灭,最后留下一地的煳黑痕迹,抹不去也擦不掉。 圣泽君跟着念了一遍,才道:「好名字。」 「虽然我不清楚它的『眼』在哪里,但你可以去阿弥天和无悲天碰碰运气,那里藏宝众多,也许真的能让你遇上。」 解嶙低垂着眼:「谢过圣君。」 圣泽君像是关照晚辈那样轻轻抚了抚解嶙的头,道:「你的路还长着,知道该怎么走吗?」 上辈子的解嶙懵懂又无知,在圣泽君鼓励的眼神之中,说出了一句话。 「我要渡死劫,杀仇敌,凌驾于万物之上,让所有人都臣服于我。」 这句话,让圣泽君朗声大笑,拍了拍他的肩,留下一句「任重而道远」。 那时,他少年心性,不知天高地厚,受了一只狐妖的欺凌就认她为「仇敌」,从而才发出「让所有人都不敢欺凌我」的一个简单的愿望。 他纯粹得有些愚蠢了。 而如今,歷尽千帆归来,荣过败过,渡了死劫却死在自己本命剑手里的妖尊,无论如何,也说不出那么一番话了。 他不知道自己的仇敌究竟是谁,也不知道渡了死劫究竟能不能让万物臣服,他挂心的是,在九千年后的津川,流川谷的那一众妖魔,没了自己的庇护,墙倒众人推,能不能活下来。 解嶙长久的沉默让圣泽君嘆了一口气:「小妖,你可知生劫与死劫?」 解嶙点头:「我知道。」 津川之上除帝王台的凡人外,仙、妖和魔修炼之途中都要遇到两劫,生劫与死劫,每一劫,都是增强自身实力的关键节点。生劫主生,一般发生在修炼早期,生劫不可依靠外力,不可有外人干扰,不可预测,至多凭藉一个本命法宝渡过生劫,生劫过后,才算是正式开启修炼一途;但死劫与生劫不同,津川之上,还不曾有人渡了死劫过,据闻死劫来临之际,渡劫之人会有预感,从而做出万全的准备,但即使这样,也没有人迎击过死劫。解嶙是唯一一个。 渡了死劫之后,不老不死,不死不灭,成为超脱天道的存在,无人可敌。 上一世,解嶙就是如此,为了成为那个不老不死不死不灭的妖尊,一生都走在追寻死劫的路上。 圣泽君又道:「渡了生劫是证明你有成为强者的资格,而渡了死劫是证明你成为了天地间的最强者,小妖,你可曾想过?」 解嶙点头:「我曾想过,但此事……太过虚无缥缈。」 他渡死劫,却死在了本命剑手里,成了他这一生,最大的一个笑话。 圣泽君道:「你若是决定了要去做一件事,真正做了,就不会觉得它没有根基。」 解嶙静静听着,与其说他在受圣泽君点拨,倒不如说他在怀念着这段与圣泽君相处的时光,上辈子,他虽与圣泽君只有过这一面之缘,但圣泽君却成为了对他影响最大的人。 圣泽君又说些鼓励他的话,便留下了一句熟悉的「任重而道远」,带着已经奄奄一息的狐妖,离开了。
第6页 解嶙留在原地,望着圣泽君远去的身影,心中始终是平静的。 他知道天征缺的「眼」是什么,是上辈子他辗转多方,差点丢了性命才得到的答案——浩海宸星。 浩海宸星如今由阿弥天保管,上辈子他为了得到这个东西大闹阿弥天,一整条命几乎都丢了,才把它拿到手。 重活一遭,解嶙不想再去冒这个险了。但天征有了浩海宸星才是完整的一个整体,它们两个本就是一体,只不过在津川初生之时,天征流落多方,几经辗转,它们两个被拆开,才落得了如此的境地。 天征从何时开始与他生的异心,他完全不知道。若是让天征恢復了他真正的实力,那就相当于随身携带着一颗□□丸,随时会遭到反噬,随时会使上辈子的悲剧重现。 他若想自保,最安全的方式就是从源头处了结了这个威胁。 解嶙捡起剑鞘,轻轻擦干净了,沉默一会,又把剑鞘扔开。 不远处有一块巨石,解嶙抿着唇,缓缓走了过去。他只需要把剑紧贴着地面刺进缝隙里去,使巨石压住剑身,而他轻轻用力向上抬,轻而易举地就能使天征断掉,而他,一劳永逸。 可当他真的要折断长剑的时候,却动不了手。 这是他的天征,他不捨得。 像是推演卦术,即使推演出的结果为谬误,与真相差了十万八千里远,但每一步推算、演算的过程都是真实的。 且浇灌了推算人的心血,是该孕育出果实的。 天征陪伴他九千年,这九千年的时光,是怎么都做不了假的。 解嶙举剑向天,似乎是想借着阳光细细打量剑身上的纹路,同时喃喃低语:「我该相信你一次吗?」 太阳的角度正好,金光凝聚在剑尖上,又以放射的方式向四周散去,那一刻,好像所有的光都为天征而生。 此刻,一切都是最初的样子,歷史的长河还未分流,一些错误的果实还没有萌芽,所有都还来得及。 解嶙咬破手指,将血滴在天征剑身上,随即又用手指蘸着自己的血,画下了一个小的「蛇绕细剑」的符纹。 是专属于他的符号。 修炼之人都会拥有一个独属于自己的标记,在使法器认主的时候尤为重要。不但要在画下符纹的时候同时灌注进自己的灵力,还要注意不要让灵力断了,不然这个符纹也就失去了效力。 符纹成型的那一瞬间,若是没有遭到法器的反噬,便是使法器认主成功了。 解嶙符纹画得尤为熟稔,上辈子他什么都不缺,画符纹更是画到手软。 最后一笔画完,血迹迅速渗透进剑身,被长剑吸收了。 认主成功了。 解嶙压下心中的忧郁,对着天征道: 「从此以后,你就是我的了,知道吗?」 「别背叛我。」 第4章 浩海宸星(二) 「别再背叛我。」解嶙几乎是道出了自己心中最隐蔽的期望。 他话音刚刚落下,忽觉识海之内剧烈翻腾,他拧眉凝神,内视识海,却见其中缓缓出现一人影。 一袭白衣飘然若仙,墨丝未束,垂落地面,双眼上紧缚着一条两指宽的白绸,俊美无俦,天质自然,清逸得不杂尘埃。 难以想像他睁开双眼之后会是何等风姿。 而解嶙却如遭雷殛,唯有一双眼睛是睁着的,证明他还活着。 识海中的这个人,他再熟悉不过,是他这九千年来日日夜夜曾经最信任的伙伴——天征。 天征似乎并没有意识,只是盘膝浮坐在识海中央,任解嶙识海随着他的情绪如何动盪,都不见反应。 见到天征的那一瞬间,解嶙只觉自己的一颗心快要爆炸了,怀念、愤怒、庆幸、疑惑等等情绪一股脑地涌了上来,心脏砰砰直跳,能乱的全乱了。 解嶙心里不平静,但理智却是冷静的,天征的灵,不该这个时候出现。 上一世在它与浩海宸星融合之后,解嶙还费了许多周折,又是用精血餵养,又是拿灵力浇灌的,也足足在百年之后,天征的灵才生了出来。 但这一次,天征的灵却这么早就出现了,着实有些蹊跷。 解嶙故意去忽视不想,但那种违和感时刻存在,这让他不得不静下心来好好思考。为何天征会在剑阵里释放出那般庞大的灵力、为何天征的灵体会这么早就在他识海内出现、为何……他会重生? 这些问题都得不到答案,暂且搁置一边,但他可以去思考重生之后他要做什么。 是按照上一世的轨迹走,杀遍津川所有反对他的声音,与其他三尊齐名,做个心狠手辣的妖尊,最后以身渡死劫,身魂俱散,死无全尸,恐怕还要得个旁观者的「大快人心」;还是重来一次,随心所欲,做个逍遥的大妖,世道乱了,他就找个小山头躲起来,侍弄侍弄花草,其他人的死活,都与他无关。 解嶙弹了弹天征的剑身,话语并不是很客气:「你说,我该怎么做?」 天征并没有什么反应,反倒是在他的问话之下,剑身已经被腐蚀锈掉的地方,扑簌簌地往下落碎渣。 解嶙抿唇斜睨了一眼可怜巴巴的剑,道:「也是,现在我指望不了你什么。」 如今的津川比不得九千年后的,现在的津川包容性虽大,但也只是相对而言,仙、佛为首,妖、魔为末,妖魔的命几乎算不得性命。未来有妖尊解嶙镇着,妖魔的日子才好过一点,但现在,一切都还在最难的时候。
第7页 而解嶙若想在偌大的津川生存下来,必须要有自保的能力,因此,给天征找到浩海宸星倒成了最紧迫的事情。 他记得上辈子自己去了很多地方,七星殿、蓬莱阁,却根本没有得到任何唤醒天征的有用消息,后来他才明白,那些地方以与妖魔交往为耻,恨不得将天下妖魔都除之而后快,他自己竟然主动送上门去,能活着出来都是个奇蹟,更别谈他会得到想要的答案了。 他当时是只能抱着最后一丝微弱的希望横渡泾水,拖着一具力竭的身子企图从七星殿出发前去无悲天寻找瀚辰帝君,如此的长途跋涉已经让他这只小蛇妖初尝到世间冷暖,但却并未抹灭他心中执念。终于老天开了眼,让他还未走远,便在泾水之畔寻得了瀚辰帝君。 瀚辰帝君是第二个他要拿命去感激的人。 若说圣泽君是给他指引方向的人,那么瀚辰帝君便是在他所选之路上帮他克服阻力的人。 上辈子正是他遇到了瀚辰帝君,拿到瀚辰帝君的信物,才顺利进入了阿弥天。 以及,瀚辰帝君在遇到他之后,会取走他的护心麟,为他炼制一柄杀伐之器。 这也是他决定跳过前面路线,直接去找瀚辰帝君的原因。 定下了路线,解嶙稍作休整,便上路了。 他此刻在帝王台的与君山上,这里是他诞生的地方,上一世他在津川绕了个大圈才在泾水上游寻到了瀚辰帝君,那这一次,他决定绕过蓬莱阁,从泾水下游一路往上,沿着河边走。他的记忆已经模煳了,因此他并不确定这次与上一世的时间偏差有多少,只能採取最笨的方法,一点一点追过去。 解嶙也不知道为何自己对天征的执念这么强烈,一般仙和人才喜欢在战斗中使用外物制敌,而妖与魔则更喜欢使用自身的力量,在血性的战斗中进行厮杀,用利爪、用双拳,甚至化出原形撕咬对敌。这种依靠他们自己的力量使他们安心。 但解嶙并不能,他本相是一条蛇,蛇没有利爪,也没有紧密咬合的锋利牙齿,现出原形战斗会使他进入无法自救的尴尬地步。 而且最主要的原因是……扑上去就咬,未免太过有失体面。 因此,解嶙酷爱用剑。 他当上了妖尊,事儿倒挺多。 泾水是横在津川之内的一条长河,发源于流川谷,流经蓬莱阁与七星殿交界处,直刺阿弥天,最终汇入无量海,且泾水是一条拥有神奇力量的河流,若想横渡,无法借用任何外来力量,造桥不可,御剑不可,灵宝不可,只能靠着一双赤足,淌水走过去,若非要借用外来力量,则所有灵力都会在泾水上空失效。 但泾水的神秘力量并不仅限于此,它神奇之处在于若是至纯至善之人走进去,河水会清澈依然,并且渡河的人不会有任何不适的感觉,但若是心有杂念且邪恶贪婪的人渡河,河水便会根据他邪恶的程度变得浑浊,他本人也会感觉到难以忍受的刺痛,算是对渡河之人的一次歷练。 不过若是心性坚定之人,在泾水之内浸泡沐浴,便能洗淬灵髓,从而对修炼有诸多助益。 因此,泾水也成为了津川之内的一桩妙谈。 解嶙沿着泾水之畔走了二十多日,已经过了蓬莱阁,再往前走便是七星殿的管辖范围之内了,上辈子他便是从七星殿失望而出,横渡过泾水之后,在无悲天的领域之内遇到了瀚辰帝君。 解嶙舔了舔干裂的嘴唇,打算就地休息,他蹲下身来,准备在泾水中掬一捧水洗洗脸,可他的手刚伸入清澈的河流之中,就见手周围的河水颜色骤变,变得浑浊难分,而且一股难以忍受的刺痛刺破他手部肌肤,顺着神经传入身体各处,他没忍住,惊唿一声,迅速抽离双手,泾水立即变作澄澈,而他抬起双手,想像中的血肉淋漓并没有出现,依旧是冷白的皮肤,纤细的手指,完好如初。 解嶙听说过泾水有试炼之用,只是他上辈子自知罪孽深重,从阿弥天寻得浩海宸星之后就从没再靠近过泾水一步,唯一一次还是在他年少时,满腔赤诚,为寻瀚辰帝君,渡水而去。 解嶙嘆了口气,壳子是原来的壳子又有何用,里面的芯已经坏了,依然渡不过去泾水。他没再耽搁,整理了一下有些凌乱的衣服,就又继续向前走,这里已经离他上一世遇到瀚辰帝君的地方不远了。 他又走了大半日,忽听前方有细细击水声,他瞬间屏住了唿吸,加快脚步,但手同时按在了天征的剑柄上,以防万一。 距离击水声越来越近,解嶙放轻脚步,绕过一块巨石,但脚下绿草鲜嫩,即使他脚步再轻,草叶也承受不住压迫,纷纷倒了,折出汁液,这便闹出了窸窸窣窣的声响。 解嶙也知道凭自己如今这匮乏的灵力,根本隐藏不住行迹,索性直接大方了起来,脚步如常,再向前几步,便看见了河的对岸有一素衣男子正用法诀烘干自己身上的水,男子明显听见了解嶙闹出的动静,手中动作勐地停下,眉间紧锁,发梢还滴着水,扭头,夹杂着浩瀚灵力的一声怒喝直直击中解嶙:「谁!」 解嶙清楚,这是瀚辰帝君。 解嶙被这灵力威压压得双腿发软,这是生理上弱者对强者的畏惧。解嶙拼命忍住,隔河迎着男子威严的目光,遮住了眼中的光,不卑不亢道:「帝君,我自帝王台与君山来,一路都在寻找唤醒我的本命剑的方法,路过此地,有缘与帝君相遇,恳请帝君指点一二。」
第8页 那男子停顿半晌,问道:「你怎知我身份?」 解嶙心里天崩地裂一声响,他一时心急,竟忘了此刻的自己与瀚辰帝君从未接触过,他一介小妖,哪里能识得帝君这种大人物的? 他大脑高负荷运转,眼看着都要烧掉了,才想出个理由来:「我幼时就非常仰慕帝君您,曾有幸见过一次您的真容,因此,刚才便认了出来。」 他说的是真话,大约在他灵智初开之后不久,蓬莱阁召开十年一度的万法会议,那时蓬莱阁宴迎八方来客,如升阶上龙血花铺路,铺了数百里远,各方尊者皆受邀而来。那时,解嶙还是个万事都不懂的小妖,为了使自己修炼速度快一些,便暂时离开帝王台,前往蓬莱阁吸取灵气修炼。 好巧不巧,龙血花路正巧有一截是横在从帝王台前往蓬莱阁的必经之路上的。 那时,他只看见了有一人走过,华贵紫衣曳地,衣尾端卷了几片龙血花花瓣,深目高鼻,一副众生皆过眼云烟的模样,唇线绷得很紧,显得冷漠。 他匆匆而过,如清冷月华从天而降。 这是解嶙离瀚辰帝君距离最近的一次。 瀚辰并没有完全相信他的话:「是吗……」 解嶙垂头道:「我所言句句属实,并不敢妄言。」 解嶙见瀚辰没再说什么,便将自己所说又重复了一遍。 瀚辰帝君半晌没有发出声音,就在解嶙怀疑自己要被拒绝的时候,他突然发声:「那你过来罢。」 瀚辰的声音质冷,偏脆,其中夹杂着孤高的清冷,是藐视天下的孤独。 瀚辰的话让解嶙听不出喜怒来,但解嶙知道,若是自己真的这么渡了河,先不说自己现在这具破烂的身体能不能捱过那熬人的疼痛,光他渡河的时候,河水变得那般浑浊,等他过去之后,瀚辰会不会像上一世那般待他还要另说。 瀚辰虽对妖魔并无成见,但他作为无悲天之主,也是断然不会无缘无故地帮助一个杀孽满身的蛇妖。 可若不渡河,他连瀚辰这关都过不去,又如何能进阿弥天去寻浩海宸星? 解嶙闭了闭眼,咬紧下唇,復又睁眼,沉声应了句「好」,便迈步向泾水岸边走去。 他已经活了一辈子,没什么豁不出去的。 第5章 护心之鳞(一) 解嶙看着沉默的瀚辰,一言不发地脱了黑色长靴,将裤腿挽到膝盖,露出了一截细白的小腿。他轻轻抬脚迈入河面,拨碎了平静如镜的泾水河面。 灼痛瞬间传来,他像是将脚放在了被火烧红的刀尖上,额头渗出一滴冷汗,咬咬牙,又迈出另一只脚。 在他第一只脚迈入的一瞬间,原本平静且清澈见底的泾水骤然变得翻腾而浑浊,当他第二只脚脚尖点到河面上的时候,河水变成了一种泛着红的混黑色,像是血液混着泥浆的那般骯脏的颜色。 解嶙迟疑一瞬,抬头去看瀚辰。 瀚辰似乎并未在意河面的情况,只抬着头,像是在看着他,但又好似什么都没有入他的眼。 解嶙横下心来,迈出第一步。 痛,全身上下都在痛,这种疼痛好像比雷霆裹身的时候还要难熬,痛楚足以将人的理智焚毁殆尽,体内像是有火在烧,又像是有无数把尖刀在扎,忽而宛如有烈火炙烤,忽而宛如有坚冰凝结。 就这么一点一点地,磨着解嶙的理智。 瀚辰所在的这一处,是整条泾水两岸最窄的一处,也足有将近三丈之远,解嶙若是真的这么走了过去,恐怕命都没了。 不过泾水虽深,但它自身有灵,即使人走到深处,它也会自动调节,使水的深浅始终保持在齐膝的深度,以免在试炼中途就淹死了人。 解嶙已经走了十数步,过了极漫长的一段时间,河水是最浑浊的颜色,他受的疼痛,也是最难捱的。 他脸色惨白,原本就因体寒而没有一丝血色的脸,此刻变得宛如死人一样,他额头不断渗出冷汗,汗水濡湿了他垂在颊侧的墨发,每迈出一步,他都觉得下一步走不下去了,但即使这样,他还在机械地走着,竭力使每一步都不是最后一步。 痛,有多痛?痛得他不想再重活这一次了。 解嶙眯了眯眼睛,忽然就想起了上辈子。长剑在他手里被使得出神入化,往往在对方还没看清他出剑时就了结了对方性命,那个时候,众人传他无恶不作嗜杀成性,那他便觉得自己如果不多杀几个人就对不起这个帽子。 滥杀妖魔的驱魔师,杀;贪婪成性的人,杀;说他不配称尊的人与仙,杀;不听他命令的妖与魔,杀。杀得他红了眼,也杀得他上了头。以至最后回首时,身后已是尸山血海,他踏上的,就是一条不归路。 如今,他站在泾水内,那些刻进他骨子里的血债如今都叫嚣着要他偿还,翻腾的长河之内,渐渐瀰漫出血腥味。 解嶙额头渐渐迸出青筋,太痛了。 可忽然之间,仿若暴雨骤歇,虹桥乍现,泾水转瞬变作澄澈,那些砭骨的疼痛也全都消失,解嶙终于支撑不住,脱力一般跪坐在了水面之中,水花蹦得几乎比他还高,他呛了几口水,剧烈地咳了起来。 三千里长河,清澈见底! 瀚辰一张冷漠的脸终于出现裂痕,他微微有些惊讶,瞳孔缩小,按捺不住内心的怀疑与好奇,缓缓站起了身。目光锁住河对岸的解嶙。
第9页 解嶙也不知这突如其来的变故的原因,他浑身都被河水打得湿透,衣服湿漉漉地贴在身上,将他的身材曲线勾勒出来——是个可怜巴巴干瘦干瘦的小妖怪,浑身上下没有二两肉。 此刻他感受不到疼痛,脑海里只有一个念头,他要向前走。 但他向前走了没几步,那种噩梦一般的疼痛又回来了,河水又变得浑浊猩红,解嶙一个踉跄险些没有站稳,这种痛楚甚至比第一次的还要强烈。 瀚辰站在遥远得仿佛隔着一道天堑的河对岸,再次愕然。 泾水奔流不息万万年,渡过不知数的人仙妖魔,出现这种情况,竟真的是头一次。 解嶙麻木地向前走着,每一步都要比上一步深,泾水由浑浊变清澈,又由清澈变浑浊变了数次,解嶙终于熬了过去,从鬼门关熘了一圈走回来,一脚蹬上对岸,接下来的力气却没有了,完全忘记也故意不去想自己在瀚辰眼中会是如何的狼狈样子,手脚并用地从河水中起来,衣服湿透了挂在身上,他不去管,只顾着躺在地面上大口喘气,像是条搁浅了的鱼。 瀚辰缓缓朝他走去,巍峨魁梧,宛若一座高耸的玉山。 瀚辰垂眸看他,平淡的声音里泛着寒意:「你是何物?」 解嶙躺在地面上,眼睛被太阳刺得睁不开,勉强掀开一条小缝,看着瀚辰漠然的眉眼,惨然一笑,真的和上辈子差了十万八千里远。 上一世他也渡了河,只不过那时他还年少,满腔热血,凭着一颗赤诚之心行走津川,即使处处碰壁,被最大的恶意揣测,他也有一个狂妄却简单的愿望,并努力付诸行动。 那时的他,纯粹干净,过河的时候,水质清澈无杂,也正是这极端的至纯至善,才让瀚辰帝君注意到了他,主动和他搭了话。 瀚辰声音轻缓,问他:「你是何人?」 他答:「帝王台与君山,蛇妖解嶙。」 他的答话清脆明亮,像是盛夏里炽热的阳光,又像是春雨之后新生的绿叶。 解嶙眸光闪烁,这一世,瀚辰不待见他竟然到了直接问他是「何物」的地步。 也对,他双手染血,早就不干净了。 解嶙仰头看着瀚辰,吞下满嘴的血腥味,艰涩道:「帝王台与君山,蛇妖解嶙。」 事物运行脱开既有的轨迹,这让解嶙有些不安。 瀚辰沉吟:「与君山……蛇妖?」 话里语气的转折让解嶙的心一剎那间就提了起来。 解嶙正忐忑着,却没料瀚辰竟直接蹲下了身,抬起手指直指他眉心,眉头紧蹙,似在思索着什么。 瀚辰的手指冰凉,力度虽不大,但解嶙却觉得自己一颗心脏快要跳出体外去了。 「奇怪……」瀚辰松了手,沉沉地注视着他,「泾水突生异象,于你一人身上而生出双重极端,你可知晓原因?」 解嶙道:「不知。」 瀚辰逼视着他,这种眼神让解嶙非常不安,但就在解嶙紧绷的那根神经线快要断掉的时候,瀚辰突然收了视线,转而问他:「你从出生起就在与君山上?」 解嶙疑惑,却也如实回答:「是。」 「修行多久了,年岁几何?」 「初生时受高人点化,开启灵智,修行到如今已经四百七十年了。」 不知是不是解嶙的错觉,他觉得瀚辰在听到这个数字的时候,眉头似乎舒展开了点。 瀚辰话锋一转:「你所求为何事?」 解嶙心中起疑,他总是觉得瀚辰不会就此放过这么罪孽深重的自己,但既然瀚辰这么问了,他便撑着身体起来,忽视心中的不安,把自己来这的原委同瀚辰讲了一遍。 瀚辰听完,脸色并无变化,他摊开手掌:「把天征借我一看。」 解嶙不敢说「不」字,他从后背的剑袋里取出天征,送到瀚辰面前。 瀚辰帝君的眼睛一瞬就紧盯着天征剑柄上的凹槽不放了。 瀚辰一针见血:「无悲天没有你想要的东西。」 解嶙抿唇:「帝君可否指点一条明路?」 瀚辰的情绪似乎有些不稳定,声音也显得飘渺遥远了:「你若真的想唤醒这柄剑,去阿弥天罢。」 解嶙勐然抬头:「帝君这是何意?」 「阿弥天有一神物唤浩海宸星,也许能唤醒你的剑,只是阿弥天十分看重这样东西……」瀚辰说完,停顿了一下,才道,「我会给你一个信物,能助你进入阿弥天,之后,便要靠你自己的造化。」 上一世也是如此,瀚辰在看到他的剑之后直接给了他信物,叫他去阿弥天寻找浩海宸星。但有一点,上辈子他没有注意,这辈子却是想忽略也忽略不了了。 为什么瀚辰帝君只是看了一眼,就知道天征缺少的「眼」是浩海宸星?要知道,全津川的人都知道浩海宸星绝非俗物,能与其结合的器物也定然非同小可。上辈子也正是因为解嶙夺走阿弥天浩海宸星的消息传了出去,他的天徵才被一众人给惦记上了。解嶙他是活了一辈子,又与意图抢夺天征的人斗了一辈子,才知晓天徵集天地日月的精华,已拥有了接近神器的力量,威力无穷。瀚辰帝君只是草草扫过一眼锈蚀的铁剑,是从何而得知的这些信息? 解嶙掩去闪烁不定的目光,拼命使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激动万分:「多谢帝君指点!」
第10页 瀚辰抬眸,轻扫他一眼,但仅是这一眼,解嶙就有一种自己被洞悉了的错觉。 他的伪装,他的心思,在那一瞬间土崩瓦解。 「帝君还有何事?」 瀚辰道:「无事,去罢。」 解嶙依言照做,却在转身之后步子还没迈开的时候,又听见瀚辰一声冷冽的「且慢」。 解嶙转头看他。 瀚辰道:「我观你魂魄有异,却又找不出异象在何处,倒是有趣。」 解嶙垂眸,心道:躯壳里的芯儿换了一根,若有异象,恐怕也是一个行将就木的灵魂配上一个生机勃勃的躯体,格格不入。 瀚辰若有所思:「既然如此,我倒有一杀伐之器颇为适合你,只是,事到如今,它始终缺一颗『眼』。」 ——这是上一世帝君赠予他的仅次于天征的一件法器,主杀伐。 解嶙:「帝君您有何吩咐,直说便是。」 瀚辰抬手,直指解嶙心口:「我要你的护心鳞。」 第6章 护心之鳞(二) 每一条蛇的七寸之处都是它心脏所在的位置,若是这处受到伤害,则是致命的,因此在七寸之外,会有一片全身上下最坚硬的鳞片。 名为护心鳞。 护心鳞在拔除之后还能再生,只不过生长的速度极为缓慢,看身体的恢復情况,最快也要数月才能长出一片完整的新鳞。 如今瀚辰将要走他这片护心鳞,为他炼制一个专属于他的杀伐之器。 解嶙一点犹豫都没有,向瀚辰道了谢之后立即就解开衣服,将手探到心口那里。 单薄的身体裸露在泾水河畔微凉的风里,可以清晰看到,在他的心脏处,有一块半个手掌般大的黑色鳞片,犹如未绽放的花朵那样,覆盖在冷白的皮肤上,保护着脆弱且不堪一击的心脏。 化成人形的解嶙是完完全全与人一样的,只是为了方便剥去护心麟,他才将一小部分的身体变回半人形。 瀚辰沉默地看着他,似乎在等待他做出决定。拔去护心麟等于把他的一整条性命都交于他人,由别人掌握在手。瀚辰的瞳孔微微缩紧,倒是有些好奇解嶙的选择。 在这短短的几息空白之间,解嶙与瀚辰都没有注意到,那柄被他们暂时遗忘的天征,剑身轻轻颤动了起来,好像要摆脱什么禁锢,却因自身力量有局限的缘故,无能为力,只徒劳地挣扎了几下,又静止下来了。 解嶙干脆利落,五指成爪,扣住鳞片边缘,决绝地道:「没问题。」 下一秒,手腕抬起,全身的力量都凝结在他的那一只手上了,他好像在揭一片贴在皮肤上的小纸片那样简单,殊不知,他忍受的疼痛却要比用刀在肉上割还要厉害上许多。 黑色鳞片被解嶙握在手里,有血从他鳞片后面的皮肤流出来,解嶙草草擦了几下,重新穿上衣服,又将鳞片上沾着的血肉在水里洗干净了,才递给瀚辰,这个过程里,他一句话也没说,一声痛也没唿。 倒是瀚辰,向来平静的脸上出现几分动容,屡次嘴唇动了动想说话,却又在看到解嶙那一张白得发青的脸之后,牢牢合上了嘴。 ——这小蛇性情隐忍、狠执,他日若入歧途,其毁灭性难以估量。 瀚辰心中下了定论,想到解嶙渡河时闪烁不定的泾水以及那发邪的黑红色,顿觉头痛。 他抬指在虚空中画了一个小圆,手落下时,金色灵力凝聚成实体,化出一小片金箔来,上面写着一个严谨而规矩的「瀚」字。 瀚辰伸手,将金箔握在掌心,一手接过护心鳞,一手将金箔递了过去,道:「到阿弥天之后,将此物交于守门人,之后自会有人引导你,到时你如实陈述便可。」 解嶙闻声应了:「多谢帝君。」 瀚辰摆了摆手示意不必,将护心鳞溶进一团金色光芒里,转身,看也没多看解嶙一眼,身形逐渐虚化,最终消失,他人已经离开了。 解嶙在拔下护心麟的时候大多的精力都用在维持自己不失态上面了,以至于瀚辰拿着他的护心鳞离开之后,他紧绷的神经骤然放松,全身宛若崩塌的山,双腿再无一丝力气,踉跄着就倒在了地上。 神思恍惚间,他想起上辈子的模样,那时他涉世未深而且胆小,瀚辰待他却宽容,一片鳞拔了有小半个时辰,他畏畏缩缩不敢用力,瀚辰虽面无表情,眼中却有温和,甚至到最后,瀚辰还给他输了些灵力,助他伤口恢復。 然而现在,解嶙觉得自己不再是那条娇弱的小蛇了,许多痛忍忍就会过去,但任他内心如何铜墙铁壁,这副身躯也终究是有血有肉,知道疼的。 在头脑清醒与混沌的交界线处,解嶙觉得全身都像是烧起来了,胸口火烤过的感觉犹为明显,他不知道伤口那里怎么样了,只能想着这辈子自己拔下鳞片时瀚辰帝君漠然旁观的脸来试图保持自己的清醒。 但一切都是徒劳,他终究还是没有扛过身体的反抗与叫嚣,陷入沉沉的昏睡状态。 因此他不知,在他昏过去之后,被他随手扔到一旁的长剑忽然迸发出耀眼的金芒,这团金芒灿烂极了,轮廓形状也发生着变化,渐渐变化成一个高大的人形。 光芒散去,一人站立于长剑消失之处,白衣曳地,赫然是解嶙识海中的模样,是天征的灵。若说瀚辰帝君的清冷是来自他的孤独,是高处不胜寒的寂寥;那这个人的清冷完全是从骨子里发出来的,冰骨凉血,叫人怎么也感受不到他的丝毫热度。他眼前缚白绸,却似乎并没眼盲,方向准确地朝着解嶙走去。
第11页 可距离并没有多远,天征却有些支撑不住,脚步渐渐虚浮了,在接近解嶙的时候乍然呕出一口鲜血,脸色变得难看了些,他手捂住口鼻,勐然侧头,小心地不让鲜血溅到解嶙的身上, 高大的身躯如千年古树,本该枝繁叶茂,此刻他却给人一种垂垂老矣,像是单凭一口气在吊着的感觉。只剩老,不见繁茂。 风雨将至,老树的枝叶摇摇欲坠。 天征擦干净嘴角的血,薄唇抿成一线,走到解嶙身边,缓缓蹲下身来,他静静凝视着解嶙的睡颜,眸中似乎有情绪在涌动,但他很好地掩藏住了,叫人猜不透他心里在想什么。 解嶙的脸色灰败,天征认真地端详许久,忽然伸出手,食指点住解嶙的眉尖,轻轻向下划,一直划到了嘴角。 动作轻缓而温柔,像是在描摹他的模样,烙进脑海里。 解嶙的心口还在渗着血,天征注意到了,轻嘆一口气,似乎带着点无可奈何的意味,动作熟稔地想解开解嶙的衣服替他疗伤,但当他的手指缠到解嶙衣襟上的时候,忽像被针刺到了一样,闪电似的缩回了手。 天征似乎有些不自在,他偏头看了看周围,只有静静流淌着的河水和风颳树叶而引起的沙沙声。 随即,他又像是下定了决心一样,嘴角垂下来,将手掌覆盖在解嶙的心口上,淡金色的灵力如风般涌动着淌入解嶙的体内。 血暂时止住了,天征一直紧绷着的心终于松下来。他诱发剑阵,又给解嶙疗伤,这让他体内大部分的灵力已经流失了,导致他有些力不从心。天征隐忍痛苦,低咳几声,跪坐在地上,伸手揽着解嶙的腰让他躺在自己的腿上,手指再次缠上了解嶙的衣襟。 - 解嶙胸口的伤若是止住血便好了大半,剩下的就是恢復体力和等待护心鳞生长出来,但当他觉得伤口处微微发痒时,他迷迷煳煳地睁开眼,感觉前胸一片凉,身下软软的。但头脑里还是混沌一片不知自己身在何方,只看见了一个白衣人影在替自己包扎伤口。 那人极认真,不管做什么都十分专注,只不过,是蒙着眼的。 那抹白,就算化成灰了解嶙也能认出来,是他那白眼狼本命剑的人形。 解嶙直觉自己是在做梦,干脆利落地重新闭上双眼,又昏沉沉地睡去了。 在他睡过去的一剎那,耳边又传来一声低低的嘆息。 等他再睁开眼时,已是夜幕低垂,繁星千里。 他感觉到自己体内原本枯萎的灵脉像是受到滋润过,已经变得畅通,损伤也都被修復了,甚至……他感觉不到自己护心鳞被拔下之后伤口的疼痛。 解嶙骤然想起自己梦中所见的那个给他包扎伤口的白衣人影,心跳加速,不敢置信一样解开自己的衣服,勐然低头,发现伤口已经被处理得非常漂亮用心,只不过因他动作幅度太大,有点艷红的血迹从里面洇了出来。 解嶙怔然,手无力地从衣襟上垂下来,抬眼瞥着远处骯脏陈旧的天征,眼中的光一寸一寸地熄灭了。 这个模样的天征,怎么可能化出人形给他包扎伤口,甚至输送灵力。 怕不是自己梦游给自己处理的伤口。 解嶙自嘲地笑笑,嘲一声自己真是异想天开,随后整理好衣服,却是有些迷茫前路该去往何方。 瀚辰帝君拿走他的护心鳞时让他半年之后再来无悲天,到那时,杀伐之器已经炼成,他又相当于多了一分助力。 现在要紧的事便是去阿弥天取来浩海宸星,只是从此处去阿弥天几乎相当于跨越整个津川,他护心鳞还未长出来,这无异于给他的旅途增加了未知风险。 解嶙忍不住,又侧头看了一眼天征。 天征静静地躺在地上,月光照耀其上,无法反射出半分光华,它被铁锈遮掩了锋芒,令人难以预测到它日后会显露的风华。 解嶙一双唇抿紧,又缓缓松了。 浩海宸星,他势在必得。 第7章 阿弥天境(一) 解嶙一日都没有耽搁,拖着一具疲惫至极的身体,于泾水上游,一路东行,时而徒步,时而运起灵力凌空而行,两月有半,终至阿弥天。 妖类不需要吃睡,只要体内灵力保持充裕,便无需担忧,与津川之内其他的仙魔一样。只是解嶙这般拼命,只顾着赶路,完全不知停下来歇息歇息来吐纳修炼,只有在支撑不下去的时候,才停下脚步,随意找个山洞或者遮风的地方,调理一下灵力,又一刻也不耽搁,重新上路。 这样就导致他的护心鳞没有养好,只在心脏外长出了一片薄薄软软的小鳞片,别说是受到强力攻击了,恐怕是轻轻揉搓,都有可能会裂…… 阿弥天与他记忆中的一样,景色秀美,佛光普照,整座法音寺建在佛池之上,莲花丛生,菩提树则依水而生,巨大壮硕的树根穿透悬空的地面,直直扎根向下,刺入佛池水面,所有的一切,都是由一层层阵势浩大且复杂的阵法组成,此多重阵能吸收天地之间的灵气,转化为维持阿弥天正常运转的庞大灵力洪流。此法阵自法音寺立在佛池之上时就已经存在了,数千年屹立风雨之中直到如今。 这个一环扣一环的精妙缜密强势的法阵的创建者,乃如今阿弥天的主人,空山大师。解嶙若想取得浩海宸星,则是一定要与空山大师对上的。
第12页 自津川初生,真佛南行,创阿弥天境之后,浩海宸星流落至此后就成了阿弥天的一大圣物,现如今应是由空山大师保管在法音寺内。 解嶙摸了摸怀中发烫的金箔,心里有点没底,上一世他对上空山大师的时候非常惨烈,空山大师作为阿弥天最接近真佛的佛者,根本不会将一只小蛇妖放在眼里。 解嶙只记得自己那时年少,轻狂得很,进了法音寺大门就闹了一通,把一个佛门重地搞得乌烟瘴气,幸好佛门以慈悲为怀,开始还让着他些。但他仗着有瀚辰帝君的信物,本以为一切都木已成舟,阿弥天这几个秃驴不可能不给瀚辰帝君的面子,但最后竟由空山大师亲自出面,将他押进法华塔内,由镇魔鞭鞭了他七七四十九道,几乎要走了他这一条命。打到最后几鞭的时候,不知是不是出家人不杀生的缘故,手下留了情,让解嶙还能有命醒来。 解嶙从往事之中回过神来,站在法音寺恢弘气派的山门之前,再次握紧那张金箔,不知为何,心中竟有些胆怯,他自嘲一笑,提一口气,郑重地走了过去。 他抬手在山门上轻叩三下,还未等他收回手,大门「吱呀」一声打开一条缝,从里面探出来一个光熘熘的小脑袋。 紧接着小脑袋扬了起来,一双纯黑的眼睛里闪动着几分狡黠的光,他稚气地冲着解嶙笑:「你好呀。」 解嶙:「……」 解嶙还留有上一世的记忆,他确定法音寺的守门人不可能是这么个小不点。 但这个人,解嶙也认识,是空山大师的三徒弟,渺音。虚岁刚满十五,但天资过人,在三年前的蓬莱阁万法大会上与一野僧论佛法,驳得那自视甚高的野僧面红耳赤。从此小师父囊锥露颖,在青黄不接的阿弥天里显得非常难能可贵了。 渺音见解嶙不说话,扁了扁嘴:「你是谁啊,这么没礼貌……」 他说着说着,戛然而止,随后不敢置信地仰头看着解嶙,惊讶道:「阿弥陀佛,妖——你是妖?」 似乎是从来没有见过哪只妖怪这么大胆敢来阿弥天自投罗网,小和尚渺音也算是开了眼,一时就将自家师父教的那些见到妖物时该怎么做全都忘个干净,倒是光顾着惊嘆了。 解嶙恐他招来更多的和尚,忙道:「小师父莫要见怪,我从无悲天而来,怀瀚辰帝君信物,前来求见空山大师,有要事相商,不知小师父可否引荐。」 渺音狐疑地看着解嶙,伸出一张肉乎乎的小手,道:「那你把信物给我看看。」 解嶙将金箔递了过去。 渺音年岁才多大,他如何能看得懂这信物从何而来,其中蕴含的灵力真意又是何意,只不过是见解嶙新鲜,想拖延些时间,能多跟他玩上一玩。 解嶙垂眼,看着渺音翻来覆去打量金箔也没打量出什么,心中好笑,猜测这小和尚鬼鬼祟祟,八成是支开守门人,背着自家师父偷熘出来玩,却没想到被他给撞个正着。 渺音板着脸,归还了信物,严肃道:「阿弥陀佛,你既然有信物在手,直接进去便可,自会有人告知你该怎么做。」 解嶙被这小和尚激出来几分少年心性,成心逗弄他,道:「小师父不引我进去吗?」 渺音偷熘出来玩,空山肯定是不知道的,但就凭空山那通天的本事,很快就会发现端倪,渺音也知道,所以他才赶时间,想着不管怎么样起码也要先离开法音寺。 但偏偏遇上解嶙这么个成心拖时间跟他对着干的…… 渺音似乎遇到了一个大难题,蹙着眉头:「我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去做,你只要进了这个门,随便拉一个人问空山大师在哪,他们就会带你过去的。」 解嶙心道我要是真这么做恐怕要被你害死,哪里有一只妖在佛寺里乱窜乱跳的? 解嶙道:「小师父,那你可否将我送到一个你所信赖之人的面前,再由他将我向空山大师引荐?」 渺音嘟着一张嘴巴,非常不情愿。 他道:「我们法音寺没那么多讲究,你非要我领着你进去,莫非是害怕在里面遇到某个人,自己对上他没有底气?」 解嶙唿吸一滞,到此刻,他不得不佩服起渺音的敏锐来。 他的确害怕见到一个人,只不过这个人他不得不见——空山大师。 渺音无暇去管自己有没有戳中解嶙的心事,他见解嶙不再缠着自己,就忙转了身,迈开两条小短腿就往外跑。 却没料得,山门忽被一道劲力完全打开,浩荡狂风自内而外飘散开来,只见一金衣老僧手持佛珠,身形略有佝偻,黄眉长须垂落胸前,老态尽显,但一双鹰目丝毫不见浑浊,直视某个人的时候,眼中会现出慑人的光。 半空中传来一道声音,如洪钟骤响:「渺音,你要去往何处?」 渺音听到这声音,激灵了一下,缩着脖子,心虚地转身,腆着笑脸:「师父~」 空山大师无视自家徒弟的示好,板着脸,尽是严厉:「还不回来。」 渺音认命地垂下了双肩,垂头丧气,可怜兮兮地站到空山的身边。 而解嶙一直静静地站在远处,自从看到空山之后,他就没再有过动作。 原本被他有意忘却的不安在见到空山的那一瞬间犹如阴冷的月光,在打开一扇紧闭的门之后,伴随着骯脏的灰尘和蛛网,齐齐暴露在人的面前。
第13页 上一世他被空山押进法华塔里,那段记忆,是他最不愿想起的。 他记得老和尚问他为何非要取得浩海宸星,他回答:「我要淬鍊我的剑,我要变成津川的最强者!」 法华塔专为镇压妖魔而存在,解嶙只要在里面,就会不断地被吸走灵力,以至于越来越虚弱。 恐怕是如今的解嶙他自己,若是看到那时那只被缚住手脚,自己都救不了自己的性命却还不知天高地厚的小蛇妖,都会嗤之以鼻。 解嶙记得清清楚楚,那时空山大师一直在问他话。 「你为何想成为最强者?」 「我要过上我想过的日子,我要保护天下妖魔,我要让所有人都不敢看不起我们,我要让那些残害过我们性命的人也尝尝被人折磨至死的滋味!我要肃清津川!」 他说话时,面目狰狞,说是来自地狱的修罗也不为过。 解嶙出生在帝王台的与君山上,幼时开启灵识,懵懵懂懂地修炼,体验过津川食物链最底层的位置。这个世界上弱小就是原罪,活该遭到欺侮。 只有自己变强了,周围所有人才会笑脸相迎,才能拥有尊严,他想拥有的,是有朝一日,蓬莱阁的万法大会上,也能堂堂正正地出现妖魔的身影。 空山大师一鞭狠狠落下,解嶙闷哼一声,长鞭落下,不见外伤,皮肉完好,损的却是内里,解嶙疼痛难忍,却不叫一声痛。 空山大师怒斥:「荒唐!你作甚要糟践他人性命?你成为强者,就一定能如你所愿保护住你所想之人?」 解嶙轻笑:「如果是我,就一定能。」 空山大师浩瀚如海的灵力凝聚在那镇魔鞭之上,每一下,几乎都要将解嶙的神魂抽出体外。 「若要杀百人救万人,你待如何?」 解嶙将喉中鲜血咽下,沉着声音:「杀。」 「若要杀千人救万人,你待如何?」 「杀。」 「若要杀万人救万人,你又待如何!」 解嶙快要支撑不住,全身的血肉仿佛都要绞到一起,内脏也都快要成了碎肉,他长长地出着气,进气十分微弱,但他神智还是清醒的,用尽所有力量,咬着牙,铿锵有力:「杀!」 空山忽然默立不动了,他苍老的身躯仿佛在酝酿着一场狂乱的风暴,良久,他如鹰隼般的双眼牢牢锁住解嶙,沉声道:「妖物,荒谬至极!」 解嶙阴惨惨地笑:「杀生为护生*,就算救下的一万个人里只有一人是我想救的,那我杀的这一万个人就值得。」 「至于那九千九百九十九个人……」解嶙全身都在痛,最后一丝灵力也被法华塔吸收殆尽了,他眼前视线渐渐模煳,双眼无神,在剧痛之中,看着空山那个佝偻的身影,拼尽了力气,呕出一口血,囫囵道,「下次再杀。」 作者有话要说: *借用霹雳布袋戏佛剑分说常用诗号 感觉上辈子妖尊好中二啊哈哈哈哈 第8章 阿弥天境(二) 解嶙努力地调整唿吸,竭力使自己从泥沼一样的回忆中抽出身来。 他后来便不记得什么了,只知道自己昏死过来之后,自己连人带剑被扔到了阿弥天的荒野之外,身边还有一颗金灿灿的宝物,浩海宸星。 自那以后数千年,解嶙其实都没有想明白自己给阿弥天引来了那么大的麻烦,为何空山还要把浩海宸星给他。 空山解决完渺音的事,似乎才注意到解嶙似的,话语平淡没有起伏:「来者何人?」 解嶙觉得自己这次是无论如何都做不出那般狂妄的事的,因此便放低了姿态,道:「晚辈从无悲天而来,有要事与前辈相商,这是瀚辰帝君的信物,还请前辈过目。」 空山许久没有说话,而解嶙的头仿佛有千钧重,默然看着自己的鸦青色护腕,他想抬起头来看看空山到底在干什么,但他没有勇气。 过了许久,也许只有短短几个瞬息,但对于解嶙来讲,已经仿佛变成很遥远之后的事了。 空山看也没看瀚辰的信物,便道:「随老衲进来吧。」 - 解嶙进了法音寺的大门,入山门殿之后,忽觉得头皮一麻,一种令他不自觉就颤慄起来的恐惧感席捲全身,只不过是极细微的变化,如果不是解嶙时刻警惕着,也许都不会觉察到。 走在前方的空山侧头,缓缓道:「法音寺外设有隔绝妖魔的屏障,刚才在你进门时老衲让它暂时失效了一会,你此刻若有不适,则是那个阵法又重新运转,灵力波动而已,不必担忧。」 解嶙心中一动,忽然想起自己上一世,自己虽闹得整个法音寺都不得安宁,但还是完完整整地进入了法音寺,没有被那个阵法给绞成一滩烂肉…… 他边暗骂自己上辈子不懂事,边诚恳道谢:「多谢空山大师。」 老和尚依然冷漠:「不必。」 走在老和尚身边的渺音则偷偷转头,朝他做了个鬼脸,又做了一个「安心」的手势,随后又瑟瑟缩缩地扭回头去,小跑几步跟上空山的步伐。 解嶙在后面哑然失笑,觉得渺音真是有趣。 在他记忆里,空山大师是有两个徒弟的,一个叫司律,排行老二,另外一个就是渺音,么子,年岁还小,平日里空山待他二人极为严苛,不苟言笑,也成了津川的一桩美谈,严师出高徒。但世人都说空山大师其实是有三个徒弟的,他上辈子活了九千年,都不知道这空山的大徒弟究竟是何方神圣,但世人都这么说,人云亦云,他也懒得去查那些典籍经史的,世人说是三个那就三个吧,反正又不是他的徒弟,多一个少一个没什么事。
第14页 解嶙一路跟着空山和渺音走,有一条中轴线为主路,仿佛是悬浮在水面之上的,两边是佛池净水,其中莲花开得正盛,菩提树高大而枝叶繁茂,巨大的树冠形成了天然的穹顶,生在净水之中,投下荫蔽。 远方传来梵呗清唱,燃香味隐隐约约飘散,解嶙行走在林间,只觉得一颗浮躁的心似乎沉住了气,就连那个来自九千年之后躁动不安的灵魂,都沉静了下来。 沿着中轴线主路一直走,穿过了钟鼓楼,穿过了众多殿宇,空山大师终于停下,叫渺音按时去学佛理,渺音不情不愿地应了。送走渺音之后,空山才引着解嶙进了堂室——空山大师专门用来接待贵客的荣堂。 解嶙是识货的,进入荣堂,空山大师是把他与三尊放在了同等的地位之上。 解嶙愕然,看着仿佛洞察了他所有心思的空山大师,道:「前辈,这是何意?」 他并不认为一个瀚辰帝君的信物能让空山大师对他以贵客之礼相待。 荣堂之内的摆设十分简朴,只有两个蒲团,以及夹在其中的一方小矮茶桌。其他地方都空空荡荡的。 空山坐在蒲团上,脸色稍见柔和:「先坐吧。」 解嶙依言坐下,空山始终都在注视着他,一双眼睛极其锐利,仿佛能直接洞穿解嶙的灵魂。 解嶙有些不自在,刚在心里酝酿了些询问的话,还未来得及问出口,便听见空山道:「老衲对这个时代已经无能为力了。」 解嶙蹙紧眉头,因不确定空山这话的意思,便以不变应万变,只强迫着自己冷静下来,抬眼疑惑地看着空山。 空山并没有停下来的意思,他犀利的目光依然盯着解嶙:「妖魔地位岌岌可危,以七星殿为首的一派又极力打压妖魔,无悲天态度暧昧,保持中立,但雪霜林与蓬莱阁和七星殿持同样观点,留老衲与这个偌大的阿弥天还未表态。」 解嶙仔细听着老和尚的话,道:「只怕到时蓬莱阁要强逼出阿弥天的态度。」 空山看着他,意味深长道:「不止蓬莱阁。」 解嶙还未来得及深想空山的话是何意,就被空山打断,听得空山问道:「你此行前来,是要与老衲商讨何等要事?」 解嶙道:「一是为寻一难题的答案;二是为目前我两难之事做出选择;三是为求一物。」 解嶙只觉得自己的头脑煳成了一锅粥,他一是在为自己究竟该不该坚持修炼渡死劫,修得大成之后于流川谷封为妖尊,重走上一世的老路而犹豫,即使他知道这条路九成是走不通的;二是他该不该相信天征;三则是为求浩海宸星。 空山瞭然地看着他:「既然你已到此处,那老衲铁口直断,你已对你所两难之事有了选择。」 解嶙渐渐沉默,他既然已经选择来到阿弥天求取浩海宸星,则不管他内心愿意与否,他都必须要相信天征了,不必再犹豫。 与其说他来这里是为做出选择,不如说是来这里坚定自己内心已做出的决定,说服自己放下过去的成见,真真正正与天征人剑合一。 空山看穿解嶙的沉默,转移了话题方向:「你自无悲天而来到此,此行路途遥远,你所求为何?」 解嶙道:「为求浩海宸星而来。」 空山的脸上有一瞬间的空白,他问出了解嶙熟悉的问题:「你为何要求此物?」 解嶙说着与上一世同样的回答,却不如那时有底气:「我要淬鍊我的剑,成为津川的最强者。」 所有人听着,都会觉得这是个笑话,津川强者如云,不说蓬莱阁集聚了全津川的精英,就说阿弥天这个已经稍显颓势的地方,解嶙恐怕都追不上空山小徒弟渺音的修炼速度,谈何津川最强。 但空山脸上却不见任何嘲意,他神色如常,又问:「你为何要成为津川最强者?」 自太古寿皇开天闢地,将整个津川从一场混沌的灭世浩劫拯救出来津川初生之后的近亿年来,除了人人敬仰的太古寿皇之外,无人敢自称最强。 解嶙上一世的那些话,却再也说不出来。他成为最强,难道就一定能如了自己的愿吗? 解嶙看着空山已经瞭然的眼,脑中骤然闪现灵光,心思却与上一世是大大的不同,他轻声道:「三千大道,道道都对群妖众魔分外苛刻,凭我一己之力,断然无法改变这已既定俗成的世间万法,我只求于这混路浊世之中有自保之力,独善其身。」 解嶙说话的时候不知道,但空山却看见了,他后背的那柄天征,剑身之上忽然裹上金色光华,耀眼夺目,但仅仅是一瞬间,像是某个虚弱的人竭尽全力发出的一声抗议的吶喊那样,虽爆发了全身的力量,却短暂。 空山见剑身上的光芒熄灭了,也移开了目光。 后面的话,解嶙没有说,空山也明白了。 只有成为最强,才不用去管顾世人眼光,做了一件事,才不会有人去阻拦,去品头论足,因为他们没有能力,也不敢。 护不住群妖众魔,那就护自己。 空山又轻轻摇头,似是在嘆气:「那你如何成为最强?」 解嶙想起圣泽君对自己说过的,便道:「渡死劫,凌天道。」 空山嘆息更重:「错了、错了。」 解嶙不解,心中稍有不悦,但面上并未表露,恐怕若是上一世的他,早就动手了。
第15页 「前辈此话何意?」 空山不答反问:「你所认为的死劫是什么?」 「死劫之后,荣枯自在天生,或超越天道不死不灭,或一损俱损,彻底消失在这个世界上。」 空山抬首,越过窗子,看着远处菩提树的高大穹顶,道:「那你认为,天道又是什么?」 解嶙愣怔,没有答案了。 空山用鼓励的眼神看着他,恐怕司律和渺音都未曾受过空山如此苦心引导。 解嶙思索一会,答道:「是法则?」 空山道:「错,天道为平衡制约,非是法则。 「世上从未有一物是可独立存在的,更不会有超越他物而存在的东西,若真的有,那也一定有另外一事制约着它。 「飞禽走兽俱有天敌,春夏秋冬轮流变换,就算是天道,也有芸芸众生制衡掣肘。」 解嶙拧眉:「前辈所说意思是,不可能会有人凌驾于天道之上,即使是有,也会有另外一个更强的东西来制约?」 空山嘴唇微抿,露出了个不像是笑的笑容。 解嶙更加不解:「那死劫……存在的意义又是什么?」 空山却不肯说了,他伸手轻轻拨了拨佛珠,道了声佛号,道:「阿弥天有一幻海诸天,幻海尽头便是浩海宸星,你且去罢,若心思坚定,解开你内心的疑惑,便可走至幻海尽头。」 解嶙被满心的疑惑和无解的问题给填满了,他喊了一声「前辈」,却仅得到了一个回答: 「有些答案,需要你自行寻找,在幻海之内,万事小心。」 「去罢。」 第9章 幻海诸天(一) 阿弥天的这些礼佛弟子们都喜欢做一件事情,疯狂修炼。 幻海便是最好的场地,修罗场、风月场、名利场等等全随试炼者心意而动,他们对什么执念最深或疑惑最重,幻海就会自动幻化出这些场景,直到他们勘破心中魔障,修为与体悟得到了提升,才算是通过了试炼,幻海自动散去。 解嶙推门而出,眼中的景象一瞬间就变了。 虽然空山大师并未告知他如何进入幻海,但就凭空山仅靠一己之力创造了一个巨大繁复的给整个法音寺供应灵力的法阵,解嶙有信心,空山能在自己打开门的一瞬间就把自己送入幻海。 解嶙抬首四望,率先就被入眼极度阴郁的黑给惊到了。 尸横遍野,焦土之上还残留着将熄的战火,巨大的帅旗拦腰倾倒,尾端被烧焦了,打着卷,向空气中溢散出焦煳味,被折断了的兵戟武器凌乱地散落在地,尸臭以及黄沙的腥味与血的浓烈味道一同被风捲入解嶙的鼻腔中,他已知晓,这是他上一世亲自经歷过的一场屠杀。 不是战争,不是势均力敌的双方对垒,是单方面的屠杀。 解嶙此刻瞭然,他进入的,是幻海诸天的修罗场。 这副场景,是他上一世在灭了帝王台一凡修宗门之后,遭到帝王台的凡修界联合围攻,愚蠢的凡修们以为单凭人数优势就能绞杀了解嶙这个大魔头,可他们没有想到的是,他们这一群乌合之众惨遭反杀,无一生还。 幻海之内的所有一切都是试炼者内心最真实的折射,也许是会对某一方面进行夸张扩大,且不一定是真实发生过的事情,但绝对是放大了一个人内心最真实的状态。 解嶙淡漠地向远处望去,黑烟冲上了天,连着西边如血似的残阳,一双瞳孔变得如墨似的漆黑不见光影。 他忽然觉得后背一轻,扭头看去,却是他一直背在后背的天征不见了。幻海其实是一处幻境,神魂进入幻海,如在幻海内受到伤害,也仅仅是疼上一疼,并不会真的对身体造成伤害。 因此,比如天征忽然不见了这种可能是根据他内心变化而变化的事他就不会去顾及。 解嶙还记得,他将凡修界联合起来的这一队人马全部剿灭了之后,曾在蓬莱阁里掀起了一场不小的波澜,其中七星殿闹得最欢,彼时圣泽君正在闭关修炼,便以副使少卿君为首,真的联合起了一队全津川范围内都能数得上数的精英队伍,千里迢迢来到流川谷来围剿解嶙。 解嶙已经猜到这个修罗场对他的试炼内容了。 果然,下一瞬间,幻海内的场景迅速变换,周围的一切犹如剥落的墙皮那样显露出斑驳的景象,大地震颤不已,高空似乎传来征战的号角声,这让解嶙有些不安,下意识地寻找一个能让他依靠的东西,来缓解内心的焦虑。 他习惯性地想去摸天征的剑柄,但没料得,却摸到了一只冰冷的手。 解嶙愕然,勐地扭头去看,发现自己身边不知何时站立着的天征。 解嶙想到此刻自己下意识愿意去相信的依然是天征,心里有点尴尬。 天征好像也非常惊讶解嶙会突然伸手拉住他,他双眼之上覆着白绸,头却微微歪着,如果他眼睛是睁开的,那么此刻一定是有些疑惑地看着解嶙。 解嶙一瞬间心思通透,猜测这幻境之内一切都是随着自己的心意而动,天征幻化出人形大抵也是自己内心所期望的。 只是如果一切都如自己所愿的话,天征难道不应该是显露出鼎盛时期的模样吗,怎还会以白绸覆双眼。 天征在有了浩海宸星做「眼」之后,就唤醒了灵识,不应该是现在这副模样。 解嶙将心中所想暗暗掩下去,渐渐松了手,但他放开手,天征却拽住了他的手不放,细长的手指像是一个铁箍,使解嶙动弹不得。
第16页 解嶙愠怒,道:「天征,放手。」 两人的体温都是冷的,但皮肤相贴处却奇异地有了温度。 天征唇角动了动,随即恭恭敬敬地松手,还向后退了半步,头微微垂下,颊侧的黑髮垂落下来,正巧遮住他的表情,一副任凭解嶙吩咐的模样。 解嶙暗中磨牙,心知天征越是做出这副模样,心中的主意便越是大,上一世他就是吃了被天征这副模样给蒙蔽的亏,认为天征永远都会忠于他,听从他的话。可后来,他用身死作为代价,明白了天征这只噬主的剑的本性。 想起上辈子的事,解嶙就觉得心里有点闷,想质问天征为何要背叛自己,心中却明白天征不过是凭他内心意愿而由幻海幻化出的人形而已,他就算是问了,也问不出真相的。 他心中想太多,以至于一时不查,竟忽略了远方破空刺来的锁妖锥,他下意识抬剑,却忘了自己此刻手中空空如也。 短短几息之间,身旁的天征却是动了,他白袍翻飞,闪身便立于解嶙身前,轻轻抬手,手掌向外,转瞬间,一个巨大的金色圆形光盾突兀地出现在二人身前,锁妖锥带着无上的巨力穿破重重阻力撞击到光盾之上,此等阻拦竟然丝毫不见它的缓势,尖端旋转着像是要生生将这光盾钻出个孔来,剎那间,金星迸溅,飓风狂卷,解嶙与天征二人处于风暴中心,那锁妖锥带着巨大的力量,引动苍天变换,原本就满是阴霾的天竟黑漆漆地压下来了团团阴云,像是一张张可怖的巨脸,高悬在空像是在嘲讽着什么。 两方势均力敌,谁都不能比谁多占些便宜,巨大的灵力波动使得风云变色,阴云间仿佛有电光闪动。 解嶙望着僵持不下的双方,轻声嘆息。 由于真身并不在幻境之内,此刻解嶙并不受本体的局限,目前是精神力在起作用,因此,现在的解嶙——是九千年后叱咤风云不惧天地的妖尊。 解嶙发现自己现在站在登仙台上,远处天边各方将士都到了,全都御着自己的法宝,或嫌恶或惧怕地看着他,仿佛他是多骯脏不堪的东西。 解嶙作呕,在这浊世里,谁不是溅了一身泥,他们又能比他干净多少。 解嶙看着挡在自己身前的雪白背影,双瞳中的温度降了下来,他轻轻拍了拍天征的嵴背,口中喊着:「天征。」 解嶙没多说什么,天征却浑身一滞,双方的默契程度已经到了彼此都不用多说什么就已经能知道对方要干什么的地步。 由于天征的分心,锁妖锥勐地向前刺了一段距离,天征险些失态,他眉心紧蹙,艰难支撑着光盾,勉强转回头来,嘴唇微动:「小心。」 下一剎那,金芒大绽,天征人形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柄三尺有余的古朴长剑。漆黑的剑身将所有的光芒都吸纳进去了,解嶙握着它,剑尖与锁妖锥的尖端正巧对上。 如海的灵力疯狂向四周散去,扩散速度以中心最快,到边缘却如钝化了的水,变得凝滞不前,层层灵力凝结而成的波纹涤盪开来,带着无上的力量,波及到了周围众人。 剎那间,只听得一声钝响,锁妖锥的前进的方向竟然被解嶙的灵力沖得偏了寸许,这一偏,就再难以发挥它的威力了。 解嶙轻声地笑了,挽了一个漂亮的剑花收剑,在众人虎视眈眈之下闲庭信步一般挪了脚步,任锁妖锥裹挟着巨大的劲力与他擦肩而过。 势如千钧的锁妖锥被解嶙一剑化解,众精英们全都红了眼上了头,纷纷使出浑身解数,偏要解嶙命丧黄泉。 组织这场围剿的少卿君虽不在,但所有人都想提着解嶙的妖丹去向少卿君去邀功,一时间,所有人都用尽浑身解数,以自认为强力的攻击朝解嶙袭来。 修罗场,战况惨烈战场,是一人于困境之中做绝死的奋斗。 解嶙倒背天征,丝毫不见惧意,反倒是嘴角扬起了一抹血腥的笑容。 - 解嶙很厌恶这种感觉,他明明是应该憎恨天征,应该不再对天征抱有任何希望的,但他却发现他与天征之间的羁绊已经牢牢嵌刻在骨子里,抹不去了。 他不得不放弃过往的恩怨,全身心地去信赖天征,才能将这柄剑彻底掌握。 到最后,解嶙可悲地发现,自己也只能去相信它。 这九千年沉浮,一直陪着他的,竟也只有这一把剑而已。 解嶙头脑渐渐放空。 这也是一场不公平的对抗,就像他对那些凡修们单方面的屠杀一样,这些精英们也联合起了战线,对解嶙进行一场围剿战争。 就算他是妖尊,全津川独一无二到的了渡死劫境地的强者,对上这么多人,也无力再继。 解嶙破了一人的对招,用剑刃刺中他的心口,又如木偶一般机械地将剑拔出,鲜血溅了他满脸,他眼睛都不眨一下,身形摇晃,堪堪退一步,稳住了身体。 解嶙是天才,上一世自创二十四式剑法,下三重名观河,中三重名隔火,上三重名流连,每一重又各分八式,威力层层递进,但他对上这些人,也毫无胜算。 解嶙喉中已经漫上了血的铁锈味,他全身已经疲惫到了极点,大脑里空白一片,什么上辈子这辈子的,他都想不到了,他挥剑躲避逼命的招数也全都是靠身体的本能,灵力被他运用到极致,这些灵力如锋利的刀刃,切割着永无尽头的战场。
第17页 他仿佛只会挥剑了。 天征的灵力似乎永远也用不完,他任解嶙差遣着,即使内心已焦如炭火,也只能咽下火星,尽自己全力配合解嶙。 既然解嶙以为他是由幻海依凭内心所化出来的,天征藏匿在自己本体中的灵唇角微微上翘。 那不如就先瞒着他些,到时给他一个惊喜,看他的反应,也是有趣。 作者有话要说: 解嶙:我可是个满级号! 天征:我也是个满级附魔的橙武。 第10章 幻海诸天(二) 挥剑,挥剑,再挥剑。 解嶙现在所做的这些,完全是他上一世身经百战之后,磨鍊出来的应敌招式,二十四式剑法就是他最后的一层保护。 血雾瀰漫,解嶙麻木地挥剑,天征威力无穷,使他应对那些津川的精英们犹如砍瓜切菜,但那些人却一波又一波地涌上来,没有尽头,不断重复的动作让解嶙心中起了厌倦感,这些太过消磨他的意志,也不会有激战之后的酣畅淋漓。 在身体极度的疲惫中,解嶙忽然飘出一个疑问。 他就算把这些人全都杀光,那世上其他人就会因此而改变看法吗,会突然认为低贱卑劣的妖魔崇高无比? 他咳出一口血,用剑挑飞一人的本命武器,分出精神去看对方的眼神。 只是对视上的一剎那,解嶙就怔住了。 那是一双无比仇视着他的双眼,里面像是燃烧着熊熊的火焰,他一看见解嶙忽然不再动作,像是多大的惊喜一样,血液全都冲上了头脑,也不管掉落在地的本命武器了,直接将灵力附在手上,五指成爪,直冲解嶙的心口掏去。 掏心爪,这是最省时省力的解决掉敌人的方法了。 这样,像极了狐妖贪婪地与解嶙抢夺天征时的模样。 解嶙不屑地笑了,他们自诩为高贵物种,实际上又与妖魔有何区别? 天征自行而动,脱离解嶙的手,横在他心口,卡住了那一只来势汹汹的爪子。 「铛」的一声,火星四溅,铁爪与长剑碰撞划擦,发出让人牙酸不已的声响,足见双方力量之强。 两方一触及分,天征金芒大绽,尽职地守在解嶙身前。 解嶙转头去看周围所有人的眼神,所有人的眼神都如出一辙,仇恨、蔑视甚至是噁心反感的,仿佛他作为一只妖出现在这个世界上就是错的。 解嶙本以为用绝对的强力就能震慑住不和谐的声音,但现在他忽然醒悟,自己就算杀光了津川的所有人,但只要角落里还有生命在滋生,只要妖与魔一日没有与津川所有人都平等的地位,偏见就会存在,不管善恶,不问是非,有些人仿佛天生就为歧视他人而生,对非他族类的所有物种都产生敌意与轻视。甚至那些人还会更加坚定地认为妖魔都是嗜杀成性,贪婪丑陋的。 没用的。 单纯的以杀止杀,绝无可能,他上辈子完全错了,错得太离谱。 他自认为凭一己之力就能护住众妖群魔,可津川那些固有的成见太过可怕,他就算是津川最强又如何? 还不照样是一只妖! 自始至终,认为变强就能改变别人看法都是他的一厢情愿。既然如此,那他双手染血,背负着尸山血海,是为了什么? 其他人见解嶙忽然停住不动,全都像找到了突破口那样,于强弩之末爆发出惊人的力量,各式各样的招数全都朝着解嶙袭来。 天徵发出剧烈的嗡鸣,他即使再强,也难以一时对抗如此众多的人。 天征转而迅速幻化出人形,黑髮凌乱地披在身后,一张薄唇紧抿着,带出锋利的弧度。他蹲下身,与解嶙面对面,背对着的却是各式锋利尖刃。 他以血肉之躯,将对解嶙的威胁都挡在背后。 解嶙缓缓抬头,眼中神色迷茫不定。 「你是天征?」 天征伸手按住解嶙的双肩,稳住声音,应道:「我是。」 解嶙一把将天征的手推开了:「叛徒。」 天征的手一顿,却又再次按上解嶙的肩膀。解嶙摇摇晃晃地站起了身,天征也跟着他动作,然而,那些伺机而动的人看到解嶙动了,便指挥起漫天的尖锋利刃,割裂诡异静谧着的空气,齐齐朝天征与解嶙刺来。 解嶙不再对那些人刀剑相向了,他开口,冷笑一声,骂道:「蠢货!」 刀剑齐齐一滞。 上一世他所灭掉的那个凡修宗门乃是一个邪修宗门,修的尽是些邪门歪道的东西,什么采阴补阳大法、以身饲魔之法、吞炼妖丹之法,倒是能快速地提升修为,只是后患无穷。解嶙曾见过那个宗门里的人,无一不是形销骨立,行尸走肉的模样。 这样的宗门留着也是祸害,若放它壮大,迟早有一天能将帝王台蚕食得只剩一张光鲜亮丽的皮。 解嶙便将它灭了,为帝王台,更是为无数无辜的妖魔。 他亲手了结业障,斩了无数性命,以至将自己推入深渊。但凡修界和七星殿不会管这些,他们只管看解嶙灭了一个规模甚大的宗门,戕害了里面数千条人命,他们只管污血染了解嶙满身,却不管这血是红是黑。 解嶙抬首,望着半空一张张厌恶他到了极点的脸,喃喃道:「我有错吗?」 他的声音不高,但所有人都听到了,一瞬之间,由半空之上爆发出了层层叠叠的声音,
第18页 「你当然有错!」 「大错特错。」 所有人都在说他荒唐,说他残忍,说他不分是非曲直,解嶙觉得自己快要被这苍蝇乱飞似的声音给逼疯,一时之间红了眼,脑海中凭空出现上一世这场围剿之战后的结局。 ——妖尊一人屹立于尸海中央,天征尖端深深插入地面之下,血染了墨色的衣,黏附在他的皮肤上,那些聒噪的苍蝇们全都死了,有的无比悽惨,断手断脚,死无全尸。 此刻,解嶙心中又凭空升起凛冽的杀意,他觉得,让那些无知又嚣张的人去死是一个最简单的方法了。 然而,就在解嶙抬头的那一瞬间,他看见了天征。 天征一直站在他对面,用一种温和而耐心的眼神看着他。鬼使神差地,解嶙问了一句:「我有错吗?」 天征低沉的声音响起:「你没有错。」 在千千万万道数落解嶙犯下多大罪过,成就了多大错误的声音之中,单单响起这一道「你没有错」。 犹如于滔滔湍急江水之中逆行的游鱼,艰难却又显眼。 就那么突兀地窜入了解嶙的耳朵。 解嶙的心一瞬之间重重放下,突然他像是被呛了一下,弓身牢牢攥住天征的手腕,像抓着救命稻草那样,剧烈地咳了起来。 咳到眼角发红,咳到嘴角冒出了血。 那些人看到解嶙露出破绽,纷纷再次催使武器,重新瞄准解嶙,朝他飞刺而去。 天征稳稳地站在解嶙身前,用一种极专注的眼神看着他,背对着的是千万柄长刀尖矛,他面不改色,仿佛身后什么都没有。 解嶙擦干净嘴角的血,抬头,露出个笑。 与此同时,散发寒光的尖锋仿佛遇到了无形的屏障,被一层凝胶似的东西挡住去路,在天征背后的寸许之处停住了,再难向前。 解嶙对着天征,像是在对他说,也像是在对自己说,更像是在对所有蔑视他的人说。 「我没有错。」 狂风骤起,解嶙稳立于中央,看着渐渐如墙纸剥落一般的战场,道:「我杀的都是该杀之人,有些人,天道来不及降下惩罚,那就由我来,免得留他们去祸害别人。我剑下的冤魂,有几条,我扛着几条,大不了我有朝一日死无葬身之地了,被烈火烹,被热油炸,我也心甘情愿。」 「我自己做的事,我不后悔。」 剎那间,幻境如飓风扫过一般消失踪影,天征最后深深地看了一眼解嶙,也消失了身影,最后徒留解嶙握着一柄残破的铁剑站立在原地。 他站在一浮台之上,足下莲花于佛池之中开得最盛,正前方一金色的圆形珠子笼罩在一层淡淡雾气之中,他抬目远视,却看见遥远的正前方,雾色朦胧中,有一枝金蒂的莲花花苞舒展着身体,忸怩待放。 解嶙上一世并没有见过这副景象,因此他留心了些,只多注意到了那花苞花瓣的尖端似是有一抹淡淡的金色。 解嶙收回视线,心知自己已经通过修罗场的试炼。 他明白自己重活这一辈子要做什么了。 守本心,杀该杀之人,做该做之事,竭尽所能,不留遗憾。在这浊世之中他洗不干净所有的无辜妖魔,难道还洗不干净自己身上的泥吗? 幻海诸天的试炼,只要试炼者能看清本心,知道自己该做什么,就算通过。 只可惜,这芸芸众生,多的是看不明白自己内心的。 解嶙抬手,摘下那个金珠,他拿眼一扫,比对了一下它与天征剑柄上凹槽的尺寸,心知肚明,这就是浩海宸星。 浩海宸星拿在手里的时候几乎没有重量,乍一看去,成色甚至还不如帝王台凡世里那些金珠子,但偏偏,它与天征融合的时候,就会释放出无可估量的威力。 解嶙还未来得及将浩海宸星收好,眼前风云骤变,他只觉得眼前一花,凝神再观时,发现自己又坐在了荣堂里面,对面空山大师一粒一粒地拨着佛珠,静默不语。 一切都还是原来的模样,如果不是解嶙手中浩海宸星冰凉的触感把他拉回现实,他几乎都要怀疑自己只是做了一场怪诞荒唐的梦。 解嶙觉得精神疲惫至极,他强撑着精神,喊了一声「空山大师」。 空山大师掀起眼皮,平静道:「拿到了?」 解嶙将手中的浩海宸星露出来:「拿到了。」 那一瞬间,解嶙觉得空山好像卸下了什么重担一样,黄眉长髯好似都变得轻松了许多。他道了声佛号,又道:「老衲也终于能给瀚辰帝君一个交代了。」 空山大师话音一落,解嶙脑中某个断了的链节忽然就跳了一下。 空山似是轻轻地笑了一声:「这乱世,又有谁是天生活该死,谁是须得活的呢?」 第11章 佛池金莲(一) 空山的话让解嶙脑袋里重重一震,他愕然抬头,看着空山的脸,只觉脑海里那些断了的链节一瞬之间就连上了。 刚才那番话,明显是无视众生高低贵贱,将所有生灵都放在一个水平线上的意思,偌大的阿弥天虽已在走下坡路,但到底也在津川有一定的分量。 这是不是就代表,空山从某种程度上来讲,承认了妖、魔与人、仙平等的地位? 更何况,空山还将全津川都在争抢的宝物,拱手让给了他这一只蛇妖,这是不是就意味着,空山已经在模煳的立场之上做出了回答?
第19页 七星殿、雪霜林和蓬莱阁都持妖魔为下等生灵的态度,认为他们连生存在这个世上都是奢侈,无悲天虽保持中立,但他从来都是站在弱者的那一方。 而刚才空山说终于能给瀚辰帝君一个交代了,交代什么? 解嶙凭空想起在进入幻海诸天之前,他与空山的对话。 他对空山所说,恐怕蓬莱阁要逼空山做出决定。 彼时,空山答他「不止蓬莱阁」。 难道另外一方催促空山做出立场选择的还有无悲天? 而自己拿了瀚辰帝君的信物前来阿弥天,是被瀚辰帝君拿来做试探阿弥天态度的工具? 他一开始所疑惑的为何帝君要如此帮衬自己,却没想到自己早已变成了帝君棋盘上的一粒棋子。 一剎那间,所有链节环环相扣,使解嶙凭空产生了一种无力感。 他好像第一天来到这个世界一样,上一世那血腥的九千年,他仿佛都白活了,在无尽的杀孽中,空长年岁,不长见闻。 空山一直都在打量着解嶙的脸色变化,最终低低嘆了一口气。 「大道三千,又有哪一道是完全纯粹的?」 解嶙想不出反驳的话,他的精神力已经在修罗场之内消耗得差不多了,此刻只觉得眼皮越来越沉,眼前空山的模样似乎都变得模煳了起来,心中那抹对瀚辰的崇敬虽是没有减少,但也多了几分不悦,不管是谁,被人利用了,恐怕也要多上几分怨气。 解嶙头脑昏沉,此刻满心愧疚,愧疚自己在空山大师面前竟然能做出如此失礼的事情,但他沉沉睡意已经上来,眼前所视的范围越来越小,最终,头一磕,直接睡了过去。 在他即将睡着的那一瞬间,恍惚听见了空山大师一声低沉的嘆气:「佛池的金莲,好久没有开过了。」 解嶙心中还疑惑了一下:佛池的金莲,那是什么? - 解嶙睡着后,一直被他装在剑袋里的天征毫不忌讳地在空山面前幻化出人形,颇为郑重地朝空山道了一声「失礼」。 空山并未见怪,锐利的眼神扫了一眼天征,开口道:「里间有软榻,带他去休息吧。」 天征旁若无人地将解嶙睡着之后软趴趴的身体抱起来,细心地将解嶙的头拨到自己这边,让他靠着自己的肩膀,以防他睡得不舒服,会从睡梦里突然醒来。 这一番动作绝对超越了主僕的界限,虽未有太过分的,但其中蕴含的深层意义,耐人寻味。 此番动作全落入了空山的眼,空山停下拨动佛珠的手,叫住天征:「且慢。」 天征缓缓转身。 空山问道:「你从何而来?」 天徵答:「从远古而来。」 空山眸光微微一变:「那你要去往何处?」 天征:「如今所不曾到之未来。」 他野心不小,竟想通过这一遭改掉本来的命运引线,来人为创造一个令他所满意的的未来。他的想法与解嶙相似,解嶙不想再重蹈上一世的覆辙,故而想再寻找一条令自己满意的路,只是天征更加嚣张,无视天道,竟想另闢蹊径。 走一条完全不同的路。 空山霍然起身,确认天征不是在开玩笑之后又颓然坐下,那一剎那,他身上所有的精气仿佛都被抽走了,本就老迈的身影显得更加佝偻,他动了动嘴唇,自己似是也没有太大的底气,喃喃道:「道法既定,问心难为,何谓未来?过去、现在、未来,一线之引,谈何如今所不曾到?」 空山觉得天征此语太过荒谬,天地万物皆有寿数,皆有相生相剋之物,从过去到未来都有一线既定,如何能篡改,就算人为脱离这条线的引导,天道善制衡,也会迅速地抹平这不和谐的一处。而天征此话,未免太过狂妄。 空山再次看向窗外菩提树的高大穹顶,道:「若真能如此简单,阿弥天便有救了。」 天征似乎想到了什么,脸色微变。 上一世在他生出灵识之前,阿弥天似乎经歷过一场浩劫,沉寂了百年之久,后来崛起,并且在蓬莱阁留名的是重组之后的阿弥天,而浩劫之前这个逐渐走下坡路的阿弥天,也仅仅是在史录上留下了不浓不淡的一笔,甚至空山大师的名号,都随着时间的流逝而渐渐淡去了。 而刚刚空山大师说出的那番话,是不是证明他早就预料到了阿弥天的这一场浩劫? 解嶙睡得并不是很安稳,天征给空山行了一礼得到应允之后便进了里间。里间的摆设甚至比外间还要朴素,灰色的地面,洁白的墙,一张软塌紧靠墙面摆放,显得屋子里空荡得有些过分了。 天征担心解嶙睡得不舒服,找了两个蒲团给他垫着,忙完了,他也不急着变回去,不知道是不是浩海宸星对他产生了影响的缘故,他觉得自己的灵力充沛了许多,至少在变化出人形的时候不再像之前那样状态不佳了。 天征坐在软塌上,轻轻替解嶙梳了梳忙于赶路而疏于打理的长髮,揉了揉他的鼻子,将指腹放在他睫毛的旁边,像是个刚得到心爱娃娃的孩子那样,不捨得放手。 直到最后,天徵才嘆一声气,恋恋不捨地变回一柄小破剑,老老实实地躺到解嶙身边去了。 天征自己清楚,不光为了防止解嶙怀疑而不能在这个时间线里显露人身,还有他现在没有浩海宸星加持,本体并不完全,化出人形来需要庞大的灵力支持,而他现在身上携带的这点可怜的灵力,根本不足够他这么消耗。
第20页 在幻海修罗场里,则是因为身处其中并不会受到本体的局限,精神力如何,在其中就会表现出什么样。 因此,在修罗场里,他才能自如地幻化出人形。 - 解嶙一觉睡得昏天黑地,他从迷茫中醒来时,看见躺在自己身边的天征时还愣了一瞬,但注意力在听见外面像是有人在大声质问着什么的时候被瞬间夺走。 他睡得脑子里嗡嗡地响,好半晌才反应过来自己这是在哪。 外面人的声音越来越大,竟带着点歇斯底里的意味在里面,解嶙拧眉,好奇是什么人敢在阿弥天的荣堂里造次,他缓了一会神,轻手轻脚地往外间走。 越到外面,声音听得越清楚。 「师父,您是不是忘记阿弥天的使命了,我们守了浩海宸星这么多年,怎么能说给别人就给别人?」声音的主人接下来的话像是多难以启齿一样,停顿了一会,才继续道,「更何况那还是一只妖。」 解嶙的脑子轰的一下就炸了。他将头探了出去,做了一件并不太光彩的事情,偷听加偷看。 可眼前看到的场景却让他十分迷惑。 空山依旧坐在那个蒲团上,缓缓地拨动着佛珠,老檀木已经变得乌黑光滑,上面的纹理都变得十分细緻。 他端坐着,一言不发。发出质问声的是一名面对着空山站立着的青年,解嶙如果记忆力没有退化,凭他上辈子对空山二徒弟的那一面之缘,他能断定,这个身着玄黑僧袍的青年,就是空山的二弟子——司律。 空山的手停了一下,道:「是妖又如何?」 下一瞬,空山极具有洞察力的眼神直直向解嶙这个方向投射过来,解嶙心中剧烈一颤,心里发虚,迅速地缩回了头。 但司律的话却提醒了他一件事情。 上一世阿弥天在将浩海宸星拱手让出之后没多久,就迎来了一场浩劫,这场浩劫之大,让阿弥天整个覆灭了。 从那以后,阿弥天的核心圣物佛池金莲不见踪影,即使是重新崛起的阿弥天,虽地位一如从前,但实力却远无法与空山大师还在世时相比。 这场面让解嶙感到疑惑,上一世他记得司律是出了名的孝徒,在阿弥天浩劫发生之后,空山大师为保护自己的两个徒弟而身陨,在这之后,司律悲痛万分,在空山的衣冠冢前守了整整三年,后来因思虑过重,导致心中杂念过盛,没办法再修行,之后便隐于山林之间了,从此再没出现过。 与此刻这个大声与空山对峙的司律,不太像…… 想到这,解嶙心中咯噔一声。 空山大师,在阿弥天的这一场浩劫之中,陨落了。 师徒那方,司律还在吵着。 「师父,现在整个津川都要将妖魔围杀殆尽,这是大势所趋,你何必要逆流而上,妖魔本就恶毒,你这般动作,若是引来七星殿和蓬莱阁的联合打压就太得不偿失了。」 空山剎那之间抬起头,双眸中的光凛冽如刀:「司律,莫要被分别心蒙了理智!」 司律不满:「师父!那些妖物他们懂什么?你这样,可是为阿弥天的未来考虑过?一旦你与妖魔牵扯上了关系,那阿弥天如何能在津川立足?」 解嶙再听不下去,陡然间不轻不重地咳嗽一声,突兀地插入师徒对峙之中。 司律的话音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一声阴沉的:「谁?」 解嶙缓缓从里间走出,冷然一笑:「你口中夺走浩海宸星的卑鄙妖物。」 作者有话要说: 如果仔细算,本文年上。 攻比受大得多得多得多,他出生在津川创世之前。 第12章 佛池金莲(二) 上一世解嶙对司律没有什么印象,他一人独来独往惯了,从来对那些与「情」字沾边的事不感兴趣。 可如今他见了司律真容,直接对司律厌恶了起来。 不管上一世司律如何如何,这一世解嶙对他的印象直接跌落了谷底,而且搞不好,上一世司律的那些好名声,极有可能是世人臆想堆叠出来的。 司律像是完全没有想到解嶙会出现在荣堂里,一瞬间脸色就难看到了极点,荣堂存在的意义每个阿弥天的弟子都清楚,一只妖出现在这实在是令他感到耻辱。 司律大喝:「妖物,把浩海宸星还来!」 解嶙笑了:「送于人的东西,哪有再讨回来的道理……更何况,这是空山大师的决定,与你何干。」 司律怒气沖头,横眉以对,直接祭出双拳,朝解嶙袭去。 司律的双拳就是他的武器,拳风飒飒,空气仿佛都变成了坚硬的利刃,解嶙没有预料到司律会突然出手,此刻这具身体反应又不敏捷,解嶙一时间躲闪不及,风刃在他的脸颊上留下一道血线。 解嶙动作极其轻缓地擦掉自己脸颊上的血,黑眸里溢出点点光芒,司律的攻击非常连贯而且迅速,根本不给他反应的时间,解嶙也只能凭藉着自己的身体本能以及对司律的拳风预测来闪避攻击。 解嶙如此被动,瞬间就落入下风。 解嶙情急之中,并未来得及多想,朝着自己识海之内那个静静端坐的灵习惯性地喊了一声「天征」。像是上一世他与天征并肩作战时那样。 但喊出口之后,解嶙反应过来了,天征还未甦醒,对他不会有任何回应的。
第21页 不过也正是因为不会得到回应,解嶙感到庆幸。 空山终于有了动作,他老迈的身躯缓缓站起,宛如一座不可逾越的围墙。 他大喝「司律」,锡杖振地,剎那间,无上灵流疯狂涌出,荣堂紧闭的大门承受不了如此迅速膨胀的空气,双双向外打开,在狂乱的风之中,门页剧烈晃动着,仿佛要承受不了这庞大浑厚的灵力了。 司律的动作有一瞬间的僵滞,就在他打算无视空山的警告继续对解嶙发动攻击的时候,空山锡杖又是一振,一道钝响发出,灵力犹如涟漪一般一圈一圈盪开,解嶙虽是感觉不到什么,但司律仿佛被人点中死穴一般,僵硬地立在了原处。 直到这道灵力散去,司律的脸色才好了一些。 空山双眸锐利如鹰隼:「荣堂之内,岂容你造次?」 解嶙站在旁边,幸灾乐祸。 他有所耳闻,阿弥天之内有一招专门用来震慑不知好歹的弟子的,名为唤灵。 此招由空山大师一手所创,如遇弟子犯下大错不知悔改的时候,便用强大的灵力化为尖锋,直刺弟子的识海,让他在一瞬之间体会到极端的痛楚,从而进行自我反省,承认自己的错误。 如果此弟子仍执迷不悟,便多次进行,强度一次比一次大,直到弟子诚心悔过。解嶙还是妖尊的时候,一直对这一招不太提倡,总觉得这有点严刑逼供的意思,但到今天,他忽然觉得这一招也还算好用。 司律脸上血色褪尽,咬牙道:「师父,他是妖!」 空山道:「众生平等,司律,修行之人不可无分别心,但更不要让分别心蒙了智!」 司律像是觉得自己无话可说了,他声音沉下来:「师父,你若如此,逆着大势而行,到最后,阿弥天能剩下什么?」 空山眸光如电:「阿弥天数千名弟子,佛理常记于心,人不死,真佛就不死,司律,你说,阿弥天会剩下什么?」 司律没有回答上来,但他明显不服空山的话,一双唇紧抿着,眼瞳里的光绝情又冷酷:「师父,既然如此,那司律冒昧请求将佛池金莲交由徒儿保管。」 此言一出,解嶙愕然,佛池金莲,他依稀记得自己在哪听说过佛池金莲的事情,也恍惚觉得佛池金莲大概是个很重要的东西。他仔细在脑海里搜索着上一世关于佛池金莲的信息,在回忆起上一世佛池金莲莫名失踪之后,联想到了一种东西。 ——神器。 佛池金莲就是其中之一,他上一世只顾自己闷头苦修,很多事情都不清楚,也没兴趣去打听,只知道佛池金莲是个很重要的东西,其中蕴含的灵力无可比拟,因此遭到世人哄抢。交由阿弥天保管之后才好了很多,但一个更疯狂的想法却在众人心中秘密地宣发了。 ——如果阿弥天没落了,佛池金莲就会再度流入津川。 而此刻,解嶙莫名联想到自己在取得浩海宸星时,在浮台之中看见的佛池净水尽头处扎根在水中的那一茎金色花苞。 司律说完,目光灼灼,丝毫不觉得自己提出了一个多过分的要求。 空山静默地看着他,并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只是把目光投放到远处,开口道:「佛池的金莲,已经好久没有开过了。」 司律一双本就狭长的眼微微眯了起来,显得他整个人更加刻薄,他明显不相信空山的话,唇角含着讥讽的笑意。 解嶙一直在旁边注视着司律,天征也被他悬挂在腰间,以免发生紧急情况,他来不及出剑。 到此刻为止,如果解嶙再看不出司律的别有用心,那他那九千年真算是白活了。 空山仿佛没有注意到司律的表情,他倦了似的垂下双眸,嘆道:「坐下吧。」 司律疑惑的目光向空山投了过去。 空山盘腿坐在了蒲团上,道:「老衲有个故事要讲给你们听。」 解嶙找到蒲团,学着空山的样子坐下了,司律并不情愿,但空山的话他不得不听,似是冷笑了一声,才老实坐下。 空山苍老的声音在静谧的屋子里迴响:「在两千年前,已经为它轰轰烈烈地闹过一场」 - 两千年前,阿弥天远比如今要香火鼎盛,那时候,空山还没有老成这个样子,他化青年相,眉清目秀,双眼中尽是风发意气。 他有两个徒弟,一个叫辞云,稍大一些,另一个叫司律。 辞云天生悟性高,很多佛法与佛理一点就透,甚至能举一反三,功夫得了空山真传,将一桿锡杖耍得出神入化,整个阿弥天内无人能敌,即使与全津川的同辈们比,他也绝对是佼佼者。 司律虽不比辞云,但也聪颖非常,想法活,见识广,总能站在不同的角度上解决难倒一片人的难题。 如果雪霜林的寒林之内,没有出现一只大魔来扰乱津川的秩序,也许阿弥天就会一直如此鼎盛下去,辞云会继承空山的衣钵,到时成为辞云大师也说不定,而司律也将名动津川,在蓬莱阁万法会议上崭露头角。 雪霜林在津川的极北之地,常年飘雪,其上空阴云笼罩,冰封万物,终年不见日光。在无光的地方就容易滋生出一些阴暗恐怖的东西来。 此魔一出世就引动地火,滚烫的岩浆从地下喷发出来,烧得雪霜林千年的积雪冰封全都化成了水,被火烧灼着化成水汽,又在天上凝结成冰,噼头盖脸的砸下来,再次落入火中,奔泻的雪水甚至都殃及到了无悲天,妙然仙子只得开凿出一条大河来,从中将雪水引流,引入浩瀚的晴川冻海。
第22页 若只有水患,对于居北方尊主之位的妙然仙子来讲,根本不值一提,但坏就坏在这个出世的大魔身上。 寒林是雪霜林之内最为寒冷的一处,与世隔绝,是雪霜林之内地势最凹,阴气最寒的地方,这里面建了一座寒冰牢狱,关押着全津川罪孽最为深重的囚徒。 许是受这些囚徒的怨气浸染,滋生魔物。 这只魔专以人心的阴暗面为养料,吞食人的恨、怨、怒,被吞食怨气的人不但不会减少怨气,反而会更加觉得世间一切都不如意,进而仇世、厌世,而这种心理所凝结的「气」,是魔物的美食。 长此以往,便形成了病态的循环。 而终有一天,萌生出了自我意识的大魔不甘于寒冰牢狱的怨气供养,自封为焚天大魔,开始走出雪霜林,为祸津川! 什么样的人怨气会最盛?战死沙场之人、久病卧床之人、苦修不前之人?都不是。 是安居乐业,幸福美满之人骤遭横祸,死无葬身之地。在他们身死的一瞬间,怨气会达到他们平生都未曾到达的极端。 焚天大魔深谙此理,开始了大范围内的疯狂屠杀,有志之士有的结队而行,有的孤身前往,去时志气满满,但一批接着一批人去讨伐焚天,却不见归来。 反倒是焚天的力量愈来愈强,就连瀚辰帝君亲自迎敌,都落了下风,险些受焚天的吞噬。 要知道,瀚辰帝君是津川战神,代表着津川的最高战力,若连他都无能为力,难道津川真的要就此灭在一只魔的手里? 焚天见无人能拦他,愈发猖狂,竟利用地动之力,东起帝王台西至流川谷,北起无悲天南至阿弥天,竖起了巨大的人骨围墙,欲将围墙之内改造为巨大的「死亡乐园」。 围墙若有一日真正完工,那整个津川便已名存实亡了。 围墙所立之处阴气遍布,寸草不生,所有生灵遭阴气浸染,瞬间就会没了生息,所爆出的怨气被引入城墙之内,流入焚天体内。 焚天得意到了极点,却没成想城墙的蔓延会受到阻拦。 辞云那时正值风华岁月,心胸之中盛装着的是救世除魔,除此之外,除了年少轻狂,再无其他了。 他有一桿锡杖,这锡杖拥有神奇的力量,能使所接触到的东西灵力尽失,化为凡俗之物。 死亡乐园的城墙飞速扩展,眼看着就要将津川都围起来了,辞云拼着一条性命,也只是抱着试一试的心态,将这杆锡杖插到了城墙蔓延生长的头首之处。 在城墙附近的生灵都没了性命,更别提如此近距离地靠近城墙核心力量之处。 最后,辞云的一条胳膊、半条腿血肉褪尽,徒留森森白骨,他忍了化骨一般的剧烈痛楚,终是换来了城墙的暂时停止。 与他一同,阿弥天数百名精英弟子前往牵制焚天大魔,无一生还。 回去的,只有一个人不人鬼不鬼的辞云。 作者有话要说: 空山年轻的时候特别特别特别好看 第13章 佛池金莲(三) 偌大的津川什么风波都没有刮起来,仿佛阿弥天此番行为是理所应当,那殒命的百名弟子就这般悄无声息地献出了生命。 死亡乐园的围墙只是暂时得到控制,那根锡杖已经摇摇欲坠,眼看着下一瞬就要被强劲的力道冲倒。 蓬莱阁在观望,焚天也在观望,只有阿弥天,付出了惨痛的代价,从这时起,津川的风向就开始变了,众人都在惋惜辞云变成残废,却无人关注他拦下扩张的城墙,为津川拖延了多宝贵的一段时间。 焚天贼心不死,将目光放到了阿弥天的佛池金莲上。 所有人都知道佛池金莲是阿弥天维持护境精妙阵法的核心,其蕴含的真力无穷,如此庞大的灵力如果真的被焚天得到,不光城墙会瞬间闭合,死亡乐园里顿成无间地狱,城墙外的人也会受到波及,被灵力波动给绞成碎肉。 焚天此举,不光是在完成自己的诡计,更是在报復阿弥天。 阿弥天外有阻拦妖魔的阵法,焚天大魔根本毫不畏惧,阵法将他的真身毁灭了,他便可以在下次阵法对他产生作用之前再重塑一个真身出来。 但这段时间,已经足够他进入阿弥天了。 阿弥天失去辞云这一战力,更是无力阻挡焚天大魔,空山奋力将他阻隔在佛池之外,却没料到率领众弟子对抗焚天的司律一着不慎被焚天掳去,当做威胁空山的人质。 空山若要佛池金莲,就任焚天折磨司律,空山若要救司律的命,就要将佛池金莲拱手相送。 焚天大魔力量如何强大,他可以轻易就得到这两种东西,但他看惯了蝼蚁的反抗,觉得玩弄人心,让他们在两难之下做出任何一个不管如何选日后都会让自己后悔的选择,是一大快事。 彼时空山还年轻,满腔热血,都是牺牲小我成全天下大义的想法,是为,「心镜明,鉴痕垢,斩业孽,立松涛」十二字训诫铭记在心。 空山选了佛池金莲。 - 空山已经老得像一块干树皮了,他坐在蒲团上,苍老的声音似乎已经淹没在了那久远的岁月里,让人越来越难以辨得真切,他仿佛整个人是被这个故事塞满的,讲出一半,解嶙觉得他似乎小了整整一圈,空山佝偻着后背,解嶙担心他会随时消失在自己的视线里。
第23页 空山闭目:「老衲选了佛池金莲,明知那魔头不可能会轻易放过我们,但那时老衲总是看得太多,而想得太少。」 解嶙听见身边司律冷笑一声,空山苍老悠远的声音再度响起。 - 焚天大魔见空山做出决定之后大笑,阴森笑容笼罩住整个阿弥天境。 他最后没有如空山的愿,不仅拔走了佛池金莲,还掳走了司律。 阿弥天瞬间崩溃。阵法失灵,法音寺整个迅速下落,菩提树倒了,真佛的金身佛像陷落地下,佛池之内怒浪狂卷,眼看着就要被淹没在佛池之中,津川南方之尊阿弥天最后的结果竟是被佛池给淹了。 可笑又可嘆。 空山迅速反应过来,丝毫不见徒儿被掳走的担忧与悲痛,他快速调整好自己的状态,清点了一下倖存的弟子,将他们召集到佛池金莲处,虽然如今只剩下光秃秃的一池荷叶。 空山冷静地以自己之身代替佛池金莲,以自己的浑身灵力亲自去支撑阵法,终于使法音寺停止下坠,阿弥天不再动盪,但空山他,撑不了多久的。 众弟子纷纷将自己的灵力向空山输送而去,却只是杯水车薪。 跟随着空山召集而来的,还有已经残废了的辞云,他漠然看着自己的师父以己之身支撑阿弥天,还有自己的师弟们可笑的挣扎,又冷漠地转身走了。 救不了的,这个世界,你连自己都救不了。 辞云那时候心里只冒出了一句话,不知道是对空山说的,还是对自己说的,也许两者都有。 阿弥天浩劫过后的三天,焚天大魔已经找到了佛池金莲的利用方法,他将在十天后的月圆之夜释放出佛池金莲的全部灵力,注入城墙之上,使城墙瞬时成型,死亡乐园建造成功。 全津川最博学的圣泽君翻遍古籍,也终于找到了应对焚天大魔的方法。 十日之后,焚天大魔必然会与佛池金莲化为一体,佛池金莲是圣洁之物,最怕邪魔侵染,到时必然会产生克制焚天大魔的力量,只不过可能会影响不了焚天大魔什么,但绝对是焚天大魔力量最弱的时刻。 到时需取百名新生婴孩之血、百名纯澈处子之血、百名极恶罪人之血放入血池,炼化出一支人血箭镞,直刺焚天大魔胸膛便可。 此言一出,立刻在津川之内引起轩然大波。 有人斥责这太荒唐,但有的人却表示可以一试,但整整吵了一天,丝毫结果都没有出来,那些表示可以一试的人却丝毫动作都没有。 杀人这种罪孽,就算是为救世而行,也没有人愿意去背负。 最后,只有已成废人的辞云站出来,他整个人被黑袍罩着,脸色是一种阴郁的苍白,他决绝又毅然:「我去。」 即使他知道没有人会因此而感谢他,甚至为他所救的那些人还会喊他一句疯子。 - 空山道了一声佛号,似是在回忆着什么:「辞云自从城墙拖着一条残命回来,就变了许多,他似乎是对世道绝望了,但又放心不下。 「我想阻止他,三百条人命,这是他背负不起的,但他不会理会老衲的,他提着一把铁剑就离开了。 「那十日里,几乎每天都能从各方传来恶僧杀人的消息,我不清楚这是辞云所为还是心怀不轨者故意借这个名头行兇杀人。 「但辞云的确亲手杀人不错。」 解嶙拧眉:「蓬莱阁难道没有出手阻止?」 空山道:「蓬莱阁态度暧昧,老衲觉得他们是在默许辞云的行为,反应最激烈的是无悲天的瀚辰帝君。 「帝君他曾派人去追杀辞云,只不过辞云的反抗甚为强烈,他出手便是死手,帝君无意伤他性命,叫他逃脱了。」 - 辞云用了不到七天就夺了这三百条性命,第八日集结死者怨气,炼出一道箭镞,并以人骨为弓,穷尽煞气,第九日,现身阿弥天。 空山看着凝着满身死气怨气,双目中也尽是死亡气息的徒弟,恍惚想起他曾以辞云为骄傲的日子,只觉如大梦一场。 空山道:「逆徒!」 辞云看着空山,缓缓弯折膝盖,跪下了。 空山更是怒极,他大斥:「你可知错!」 辞云双膝跪地,嵴背挺直得像是一把利剑:「我无错。」 「你说此话,可对得起你手里的三百条亡魂?」 辞云轻笑:「我为何要对得起他们?我无愧于我自己就足够了。」 空山双眸中是寒冰:「你忘了我是如何教你的了?」 「弟子不敢忘却,只不过……」辞云的目光暗淡一瞬,随即又恢復正常,他淡淡开口,甩出一句,「死生,命也。」 空山大怒:「荒唐!」 他此身几乎所有的灵力都在维持阿弥天的正常运作,此刻站在辞云面前的,几乎就是一个普通人。 只要辞云稍一用力,就能掐断他的脖子。 辞云见空山的怒气再遏制不住,垂下眸来,不再顶嘴。 当日,空山将辞云关押进法华塔,亲自审问,甚至唤灵都用了一遍又一遍,最后辞云像一滩烂泥一样被锁链拽着趴在地上,痛楚全都捱了过来,始终都咬紧牙关,只说三个字「我无错」。 到最后,空山似是累了,他跪坐在辞云身前,轻轻托起辞云的头。 彼时,辞云已经头脑昏沉,视物也不清,只听见耳边的人轻声说道:
第24页 「辞云,为师……保不了你。」 空山眼中有光,声音悲恸。 师徒交心,再无旁他阻挠。 辞云淡淡扯出个笑:「师父,路是我自己选择的,我不负我心,就已经足够了。 「只要我做的是有用的事,我就不会后悔。」 空山眸光一动。 辞云道:「师父……我做的不是什么善事,我杀了人,就有我的罪孽要去偿,我没想救世,我也不要世人感念我的付出……」 说到这,辞云觉得自己仿佛说了多大的一个笑话,他又改了口:「我的……我的所作所为……他们憎恨我,唾弃我,就算几百年之后还在骂我最好,这样我在杀人的时候,才能痛快。」 三百冤魂压在他肩会如何,数万业障困锁他心又如何,他心有明灯,贪恋桃源风景,前尘如梦,无间地狱,顿成净土。 第十日,辞云离开阿弥天境,前往一会焚天大魔。 - 故事讲完,解嶙觉得空山佝偻的身子已经被掏得空空如也了。 空山摩挲着佛珠,声音极沉极缓:「辞云用血炼成的箭镞刺中了大魔的心脏,此后数境围攻,终究是拿下了焚天大魔,辞云他回了一趟阿弥天,带着已经枯萎的佛池金莲和只剩一口气的司律。」 空山似是笑了:「辞云他从来没惧过死。」 最后辞云被蓬莱阁处以绞刑,尸身曝于荒野十日,被秃鹫啄,被野狗叼,死无全尸。 这是最能让死囚感到痛苦的方式,让他们在极端痛苦之中回忆自己罪恶的一生,最后死无葬身之地,残忍又诅咒意味十足。 没有人记得他杀人是为何,只全都记得他杀了人,犯了大罪。 空山一下子就老了许多,他背着背篓,于荒野烈日之下,亲自拾回了自己爱徒的尸骨。 作者有话要说: 辞云的人物灵感来自《霹雳布袋戏》阕声云舵,我实在太捨不得云朵大师了,私心借用,在这说明一下_(:3」∠)_ 还有,辞云也特别特别特别帅。 感谢鹊雀呀小天使的地雷!!啵唧! 第14章 灭顶之灾(一) 阿弥天于那一次之后元气大伤,佛池金莲枯萎,只留一根光秃秃的茎立于佛池净水之内,到如今,也只长出了一朵花苞。 佛池金莲本该千年开一次,但从那次之后,一直都没再开过。 空山沉默不语,解嶙任寂静的氛围发酵,他不知该如何劝慰空山。 他似乎想通了上一世自己如此得罪阿弥天,最终还能得到浩海宸星的原因了。从某种方面上来讲,他与辞云的一些想法不谋而合。 也许是他的所说与所做让空山想起自己的徒弟辞云,一时起了恻隐之心,才放他一马。 听完空山故事的司律,脸上出现了一种似嘲讽似不屑的笑容。 「师父,大师兄他那么好,哪是随随便便一个人就能比得了的,大师兄义薄云天,小师弟聪颖可爱,就我这个二弟子整日碌碌无为,平平无奇。」 空山骤然看向他,浑浊的双眼里闪动着刺人的光。 司律缓缓站起:「既然已经到了这种地步,师父,我也没必要再跟你藏着掖着了,阿弥天一共两样宝物,一样浩海宸星你给了外人,那你总得给我留一样吧?不然我接替你位子的时候,阿弥天只剩个空壳,你让我如何服众啊?」 空山默然,佝偻的身体仿佛一层坚硬的壳。 解嶙看着司律那张已经扭曲了的脸,又想起上一世在阿弥天覆灭的浩劫来临之前,空山已经身陨,渺音身负復兴阿弥天的希望,司律不知所踪。 现在,解嶙看着司律,只觉作呕,他轻轻抬手,按在了天征的剑柄上。 司律见空山不说话,更加嚣张:「师父,整个阿弥天如果你不传位给我,还能给谁,给那个只知道与人动嘴争辩的废物渺音?师父,论刻苦修行,没人比得上我,大师兄已经死了,他的骨头应该都已经成灰,小师弟他难当大任,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孩能指望他什么? 「师父,只有我,司律——才是接管阿弥天最合适的人选。」 空山拨动佛珠的动作缓慢,能听见在荣堂之内迴荡的清脆声响:「司律,苦海无涯。」 空气仿佛在空山将话说出口的那一瞬间冻结,司律的眼里闪过一抹惊慌,但很快被他掩饰过去,他大笑,望着空山说道:「师父,人活着,谁不是在苦海里游,若苦海有涯,谁还用那么辛苦?」 解嶙没有错过司律眼中的那一抹惊慌,想必空山更是不会忽视。 解嶙舌尖顶着上颚,故意用一种不正经的语气说着:「司律,那你慌什么?」 司律像是才注意到解嶙这么一号人似的,满脸嫌恶:「我与我师父说话,哪里轮得到你一只妖物来插嘴?」 解嶙慢悠悠地:「是啊,我一低贱妖物当然没有资格参与你们师徒之间的对话。」 下一瞬,他逼出自己这几日积攒的全部灵力,化为掌中之风,风柱唿啸,直接击碎了荣堂的大门。 「那他,有资格吗?」 因荣堂并未设任何禁制,门页不过是普通的木门而已。 而在漫天飘雨似的木屑中,站着脸色煞白,双目赤红的渺音。 司律意味不明地「呵」了一声。 空山单纯地不想让渺音来参与到这场风波之中,他站起身,虽身形佝偻,老态龙钟,但站起来时,仿若一座巍峨高山从地平线之下拔地而起。
第25页 渺音嘴唇颤抖着,明显已经将所有的话都听了进去,足足过了许久,他才回过神来,颤声喊着:「师父……师兄。」 他似乎不太明白刚才所听到,现在所见到的,也不明白为何一向疼爱他的师兄会说出他是个废物这样的话来,更不明白一向对师父尊敬有加的师兄怎么会那般顶撞师父,也不明白明明严苛的强势的师父,怎会哑口无言。 司律啧啧:「师父,明明是只要你把佛池金莲交给我就能解决的问题……现在又牵扯出来了这么多是非。」 他眼中混沌,仿佛藏纳着乌黑的恶意。 解嶙忽然觉得有一种极其微弱的魔气出现,十分微弱,如果不是他仔细注意,再加上他上一世与妖魔长期相处,对魔气非常熟悉,可能都察觉不到。 他留心观察着四周,在看到渺音身后有一柄黑色的尖锥时,一哂,迅速有了动作,天征在他手中划出一道锐利的长虹,唿啸着朝那黑色尖锥直刺而去。 但在长剑与尖锥相撞时,并没有响起解嶙预料之中的金属擦撞声,而是——长剑毫无阻碍地穿透了尖锥,而那尖锥只是边缘有些发散,但很快就凝聚起来,但凝聚之后,这一次,它却将尖端对准了解嶙。 解嶙将渺音护在自己身后,心里咯噔了一声。 这黑色尖锥似乎是由烟雾凝结而成的,而且有自我意识,很棘手。 渺音惊魂甫定,伸手拉住解嶙的袖口,仰头看他,道了声谢。 解嶙拧眉,全部注意力都在那黑色尖锥之上,对于渺音的感谢也只是随意地摆了摆手。 下一秒,身后忽然传来剧烈的颤动,浩瀚的灵流飞溅,击到墙面、屋顶、地面之上,碎石乱飞,尘土漫天,解嶙愕然回头,却发现司律和空山已经对上手了。 此刻空山与司律已经出了几乎快要成废墟的荣堂,点点灵光闪现在半空,强者之间的对决旁人是绝对不可以插手的,一是无人可以跟上他们的节奏,二是刀剑无眼,无人会留情。 然而,就在解嶙分神去关注司律和空山那边战况的时候,那要命的黑色尖锥一分为数十个,从高空往下,密密麻麻地形成了一个牢笼,闪烁着凛冽寒光的尖端不出意外地瞄准了他与渺音他们两个。 解嶙眉头紧蹙:「这什么东西。」 渺音望着彼此纠缠的师父与师兄,揉了揉红彤彤的鼻尖,声音还带着哭腔,却已振作起来。 「这是魔物。」 解嶙抿唇望着逼命的黑色尖锥,嘶了一声:「什么魔物会这么厉害?」 渺音解释道:「是黑烟魔,这种魔没有固定的形体,他们能变化出千万种来,他们有一种最令人恐惧的力量,能在不知不觉之中吞噬一个人的元神,从而获得一具空壳的操控权。」 渺音怕解嶙听不明白,皱了皱嘴巴:「简单来讲,黑烟魔就是操控傀儡的那根线。」 黑色尖锥不知受了何方刺激,竟齐齐旋转着朝解嶙与渺音刺来! 渺音年纪小,根本未经歷过如此大风大浪,解嶙搜刮遍了上一世脑海里的记忆,也只想起来了这黑烟魔是早已灭绝的物种,不知为何竟然还能出现在他们面前。 他也知道,凭自己现在的状态,绝对拦不下那些尖锥的。 除非……解嶙忽然觉得怀中的浩海宸星烫得厉害,仿佛变成了一块烙铁,硌着他那片还未痊癒的护心鳞。 只要天征与浩海宸星融合,就能出现转机…… 解嶙偏头,将一缕余光放到空山与司律的身上。 司律与空山激战正酣,空山是佛法集大成者,沉稳、庄重,灵力浑厚而具有压迫感,与他做对手,是非常有压力的一件事情。 反观司律,他明显未到火候,冒进而刁钻,出招有点心狠手辣,即使对方是他的恩师,但他已与空山在短短时间内交手了数百回合,实力自然不容小觑。 他将渺音护在身后,直面夺命的尖锥,高举天征,手指尖已经碰到了浩海宸星—— 骤然,磅礴的灵力在他二人身周剧烈翻滚,后逐渐升高,竟成一道坚不可摧的灵力围墙。 解嶙疑惑,扭头去看,却发现是激战之中的空山分出心来,留意着他们这边的情况,危急时刻给了他们一个救命的罩子。 黑色的尖锥在撞击到灵力围墙的时候,发出一声声诡异而扭曲的哀嚎声,解嶙转头去看渺音,却发现想像中渺音软弱胆小的场面没有出现。 小师父紧抿着唇,脸上是坚定的神色,今日阿弥天大乱,他却丝毫不见慌乱,像是已经想好了自己该做的事,之前的迷茫模样也彻底消失不见。 若不是他偶尔吸一下鼻子的幼稚动作会出现,解嶙都会怀疑渺音其实已经经歷过风雨,成长了。 渺音仰头,静静看着师父和师兄过招,眼中表现出来的很简单,他希望师父和师兄都能好好的。 解嶙暂时放弃了将浩海宸星与天征融合的念头,他自己也松了口气。 不然,他还真的不知该如何面对化出灵识的天征。 但不知道是不是这个灵力围墙占用了空山太多灵力的缘故,他渐渐力竭,在与司律搏命的死斗之中竟落了下风。 解嶙听见了渺音在自己身后低声呢喃:「师父……」 下一瞬,两方均被刺白的光淹没了,天地万物仿佛都被拆解成最小的粒子,在这个只剩下光存在的世界里渺小得如一芥尘埃。
第26页 双方都出了死招。 解嶙的心一下子就揪了起来。大地震颤,山河无色,解嶙分出心去照顾渺音,以免他被刺伤了眼。 待到光芒散去,地面出现了一个巨大的坑,像是有巨大的重物砸下来而形成的凹坑,正中央站着对峙着的师徒二人。 空山大师的锡杖横在司律的脖颈旁边,司律的右手直接掏进了空山的心窝,殷红的血浸了他满手。 不光是解嶙和渺音,就连司律都惊讶地睁大了眼。 空山的血溅了司律满脸,司律僵滞。 整个世界寂静无声。 空山松手,锡杖落地,将地面砸出一道痕迹,他隐忍地低咳两声,擦去嘴角血迹,又颤颤巍巍地伸出手,用温热的手心擦去司律脸上的血,慈爱低缓道:「徒儿——回头是岸。」 空山的血滚烫殷红,滴落到地面上,又缓缓汇入佛池之内,染红了半边池岸。 作者有话要说: 好久以后,司律死的时候,最后悔的一件事情就是杀死了空山。 第15章 灭顶之灾(二) 解嶙脱口而出:「前辈!」 同时又欲出手上前,空山低垂着眉,轻轻摇了摇头。 渺音的哭喊声融入天地之间,在场三人仿佛都没有听到。 空山虽受重伤,但灵力光墙威力却仍旧强大,那些黑色尖锥仍旧不知疲倦地撞击光墙,最后消散,却会生出更多的尖锥来,循环往復。 司律的脸茫然空白,他不自觉地重复空山的话:「回头……是岸。」 空山对待弟子一向严苛,平时私下里也不会有任何缓和,他总喜欢板着一张脸训斥他们,但他的三个亲传弟子,谁都不怕他。 辞云光明磊落,坐行端方,空山挑不出错处;司律勤勉刻苦,认真好学,空山悉心培养;渺音古灵精怪,天资聪颖,空山耐心教导。他们三个其实都知道,空山骨子里其实是一个很温柔的人。 像太阳,光芒强盛刺眼,但确确实实是温暖光明的。 空山的黄须上染了血,他快要站立不稳,但强自撑着,听见司律独自呢喃的话,脸上欣慰的表情刚浮现出一半来,司律骤然变了脸,他眸光变厉,脸上现出阴鹜神色。 空山一直在望着司律,见到这一变化,瞳孔微缩,他已经在极力掩饰着自己诧异的神色了,但心中的变化却掩饰不住,乍然呕出一口血来,染了他的金丝僧袍。 司律见状,嘴角勾起:「师父啊,其实,你的乖徒弟在两千年前被你抛弃的那一瞬间,就已经死了,现在站在你面前的,不是你徒弟,是你仇人才对啊。」 空山动了动嘴唇,没说出话来,似干枯死亡的老树,了无生机。 司律嘲讽道:「师父,师父,我知道你要说什么,你要说,你要舍小家救大家,你的道义,你的法,你要成全天下人,你要护住整个阿弥天,区区我一条贱命算得了什么? 「就像我那个愚蠢至极的师兄。」 空山深深闭上了眼,他的脸色灰败,时间已经不多了。 他用自己的生命,都没把这个走入歧途徒弟,拉回到正轨上来。 名动津川的空山大师,怎么会败于自己的徒儿手中?只不过是在双方均发出死招的那一瞬间,空山终是有多方考量,不捨得亲自了结了司律,以至于他在最后那一瞬间,使锡杖偏离了毫釐之远。 但司律却并没有留情,他的手毫不犹豫地刺进了空山胸膛,抓出了那一颗跳动着的心脏。 渺音的声音已经嘶哑了,他哭闹着,撕心裂肺,若不是解嶙一直拉着他,恐怕他就已经冲出了那道光墙,去跟司律决一死战。 司律笑得嚣张又张狂,他转过头来,看着渺音,大笑道:「小废物,你是不是很想杀了我?」 「你有那个本事吗?你就在你师父给你的壳子里缩一辈子吧!」 渺音擦干眼泪,用已经哑了的嗓音铿锵喊道:「司、律!」 阿弥天内其他的弟子观察到荣堂这边的动静,纷纷赶来,却在看到这边的景象之后大惊失色,纷纷怀疑是不是自己二师兄在开玩笑。 司律仿佛嫌脏似的抽出手,掏出一块绢布,仔仔细细地擦干净了手,随后将布扔掉了。 空山的身体仿佛没有多少重量,失去司律的支撑之后,仿佛如深秋从枝头飘落的落叶,潦草而随意地飘落地面,了结一生。 解嶙也红了眼,疯了一样对那些后来赶到的弟子吼道:「愣着干什么!去蓬莱阁,去七星殿,去无悲天!叫人来,能叫多少叫多少!」 其他弟子虽不了解解嶙的身份,但一时六神无主,觉得解嶙的话有几分道理,便应了,有几个弟子交换了眼色,一齐往外走。 然而,他们还未走出几步,就听见司律有规律地击了两下掌,顿时,原本晴空万里的阿弥天霎时被阴云笼罩,隐约有雷光在其中涌动,他的面色在阴沉天空下显得晦暗不明:「我倒要看看,你们谁能出得去。」 一瞬之间,不知从哪冒出了一些阿弥天的弟子来,只是这些人动作僵硬痴呆,目光也空洞无神,他们脸色灰暗,皮肤泛着一种不正常的青黑色,但他们的动作整齐划一,实力也非常强悍。 所有人都变了脸色,渺音只恨不得将一口牙都咬碎了,恨极又怒极:「傀儡术!」
第27页 司律哈哈大笑:「你还算有点本事,能认出这是傀儡术来,不过今天,阿弥天的诸位,你们一个都别想活。」 阿弥天的弟子们在看到这些傀儡之后面面相觑,担心自己也被种下了傀儡术的种子,顿时一动也不敢动。 此番动作惹得司律嚣张又得意:「好,你们真是太好了,我本以为让你们听我的话要费点功夫,没想到你们这么配合——你们可真是阿弥天的好徒弟,慈悲为怀。」 空山奄奄一息,呛咳一声,一直在呕血,司律见状,似有不耐,随意地吩咐了一名傀儡最后送空山一程。 离空山最近的一名弟子见状,直接出手,提起棍棒就将傀儡的胳膊打掉了一截,牢牢地守在了空山的身前。 司律嘲讽道:「阿弥天的铁律你难道忘记了,不杀生,不见血,不同门自相残杀,小师父,这三条,你可全都违背了。」 弟子神情悲愤,握着棍棒的手都在抖,他颤声道:「你个叛徒,杀了空山大师,你早就不是阿弥天的弟子了,至于前两条,只要能让你死,我就算再触犯两千条又如何! 「亲手杀了自己的恩师,你有心吗?」 渺音看见了这一幕,双眸之中是愤怒的赤红,他见师父如此,师兄如此,心中对司律的恨意更是到达了峰值,当即,他脑袋一热,也不顾逼命的黑色尖锥了,瞬时挣脱了解嶙的阻拦,冲出灵力高墙,也不管自己的性命,直奔空山而去。 司律觉得这场景十分有趣,他愈发地不像人了,倒像魔物,他嘴角溢出阴冷的笑容,又击了两下掌,霎时那些傀儡弟子有序地排列起来,一同朝阿弥天弟子们发动了攻击。 「我当然不是阿弥天的人了,算不得你的同门,我不是……那他们呢?」 司律似乎料定阿弥天的弟子们不会对无辜之人出手,便阴险地利用傀儡,只是没有想到弟子们恨他入骨,不顾一切也要摧毁与他有关的一切。 傀儡们霎时一齐发动攻击,阿弥天弟子们也毫不胆怯,上前迎战,霎时间嘶声满天,偌大的阿弥天,竟变成了战场。 解嶙倒吸冷气,渺音是復兴阿弥天的唯一希望,不管如何,他都该保护好他。 如若渺音要去空山那边,定要横穿过那个战况激烈的战场。 十条命也不够他挥霍的。 当即,解嶙也不再犹豫,咬牙,将天徵收进剑鞘里,头也不回,冲出灵力高墙。 黑色尖锥见目标自己跑了出来,当即仿佛下雨一样铺天盖地地朝二人刺去,如若被此锥刺中,当场就会没命。 解嶙心念电转,心想瀚辰帝君是津川最强大的战力,他的信物也许会有点特殊的作用。不然也没有别的办法,解嶙掏出那个写有「瀚」字的金箔,死马当活马医。 但当解嶙看到那些黑色尖锥在触碰到金箔之后瞬间消散得无影无踪的时候,解嶙明白,这金箔恐怕不只是「有点」作用了。 解嶙当即心中大石稳稳落下,他匆忙追上渺音,掩护着渺音前去空山那边。 只是可怜那黑烟魔,明知自己绝不可能越过瀚辰帝君的信物而攻击到解嶙和渺音,但他依旧如飞蛾扑火一般,执着又顽强地向二人扑去。 解嶙分神去关注司律,却发现他仿若十分享受一般注视着傀儡与阿弥天弟子们的厮杀,傀儡不会痛,无知觉,就算断胳膊断腿,肚肠子被掏出来他们也还是会执行主人的命令,但阿弥天的弟子们却不可以。 因此,阿弥天便一直处于劣势。 司律察觉到解嶙的目光,阴毒的目光转而投向他这边,两人目光相接的一瞬间,解嶙仿佛觉察到了无边的寒气从他脚底缭绕升起。 司律没有出声,只是动了动嘴,解嶙看到司律的口型变化,心中一滞。 「轮、到、你、了。」 霎时间,从四面八方传来野兽的吼声,飞禽的尖啼声,远方地平线处传来滚滚尘烟,天空也似乎被遮了光芒,解嶙愕然,感受到了他再熟悉不过的气息。 是妖气! 司律竟然叫来了一支妖军! 解嶙瞳孔骤缩,身体下意识地挡在渺音与空山之前,目光再次淡淡地投向司律,心中什么都明白了。 自两千年前他被空山大师舍徒保金莲抛弃之后,就一直怀恨在心,装模作样了两千年,为的就是得到阿弥天的两个宝物,浩海宸星与佛池金莲,再顺路继承阿弥天,权与利两收。 只不过空山大师将浩海宸星交于了解嶙,让他的计划破产,这才暴露了他丑陋的嘴脸,杀师谋权。 如果解嶙没有在这个时候要走浩海宸星,司律恐怕还要装着与师弟敦睦友爱的模样一段时间。 而空山大师对他所说的「苦海无涯,回头是岸」便是意味着空山大师早已看破司律的狼子野心,但他一直没有点破,只为将徒儿引入正途。 只可惜,司律沦陷之深,空山用自己的命也没把司律拉回来。 而如今,司律暴露了自己与妖魔勾结,就证明,他没有回头路了,他也不想走这回头路。 一只虎妖先锋化出半人形,双手变成利爪,撕裂空气,飞似的朝解嶙袭来,而虎妖身后,是一支训练有素的妖族精兵。 解嶙深吸一口气,对渺音道:「保护好你师父。」 渺音带着哭腔应了。 解嶙缓缓拔出天征,而锈蚀了的铁剑仿若有灵一般,竟也一寸一寸地亮出了剑光。
第28页 不管怎么讲,上辈子这辈子,空山都是他的恩人,他不能什么都不做。 第16章 灭顶之灾(三) 司律更加有底气,他似乎疯狂了:「你来送死?死了,都死了才好,都死了就没有人敢忤逆我了!」 渺音在解嶙身后跪着,张大了嘴无声地哭着,手中一直不断地给空山输送着灵力,只可惜空山只剩了一口气,再多的灵力也只是在他体内走了个过场,根本留不住。 另一方傀儡与弟子们之间的战斗进入白热化阶段,解嶙这边却刚刚开始。 那虎妖力大无穷,铁爪钢尾一齐朝解嶙送了过来,解嶙迅速出剑,以剑横档,虽是挡住了,却没拦住虎妖的力道,解嶙被压得双足陷在了地里,又足足被虎妖推得向后滑了一道距离。 天征支撑不住这般大力,剑身上已经出现了蛛网似的裂纹。 解嶙眸中凶光尽显,双瞳渐渐变化成了蛇类的竖瞳,他轻缓开口:「所以……我最讨厌与你们这种空有一身蛮力的妖打了。」 下一瞬,他掏出浩海宸星,金色的小珠子在这种阴暗无边的环境里也能闪耀着金色的光芒。 司律的表情出现了一瞬间的扭曲,他忽然猜到了解嶙要干什么,立刻大吼,又飞身沖向解嶙:「住手!」 解嶙用巧劲挑飞了虎妖的爪,又躲过了追上来的几名妖的连环攻击,终在司律靠近他之前,轻轻松松地将浩海宸星嵌入了天征剑柄上的凹槽里。 司律的表情在那一瞬间变得空白而僵硬。 下一刻,金芒大绽,解嶙咬牙,死死握住天征的剑柄,金光附着在剑身之上,仿佛在对这把剑重新淬鍊着,金光所淋之处,天征剑身好像剥掉了一层壳一样,露出漆黑而锋利的内里,解嶙咬牙拼命死撑着,抬臂挡住了无尽的光芒。 这光似乎给了空山些救赎,他掀起沉重的眼皮,嗓子里发出「呵呵」的声音。 渺音立刻攥紧了空山的手,喊了一声「师父」。 浩渺的剑气凌空而起,解嶙的识海之内那个原本端坐着的人已经被一团金光笼罩住了,待到金光散去,白衣人影已站立起来,白衣胜雪,双眼之上的白绸已经消失不见,他立着,双眼睁开,里面现出的是一双冷漠清寒的金瞳。 与此同时,天征剑身之后金光化为凌厉剑气,于高空之上现出巨大的「蛇绕细剑」暗红的血纹,粘稠的血色光芒落下来,伴随着锋利的剑气,纷纷朝那支妖军刺了过去。 解嶙内心震撼,口中呢喃:「天征……」 识海之内的人微微颔首,表示应了这个名字,顿时,蛇绕细剑的血纹迅速扩大,几乎要遮住了整整一片天。 炽金与暗红交织之中,血纹缓缓暗了下去,最后化为只有指甲盖的大小,消失在了众人的视野里。 解嶙握着天征的手在微微发着颤,他竭力保持着冷静,转头对空山郑重地道了一声谢。 空山像是没有了记挂那样,竭尽全力抬起手,轻轻碰了碰渺音的脸颊,最后双目逐渐变得空洞,舒出最后一口气,于剎那之间,整个身躯化为点点淡金萤光,随后飘向了高空。 渺音哭嚎声响彻天地,他徒劳地伸出手,捞着飞向高空的光点,但那些光点丝毫不受阻碍,飘荡着向空中飞去。 解嶙借了天征的力量,一剑挥下,地面骤然现出一条金火深沟,拦下众妖的围攻,将企图追上来的妖军隔绝在了深沟之后。 解嶙有些诧异,心里莫名觉得不对劲,天征的力量未免也太过强大,但他无暇顾及,望着对面愤然朝他袭来的司律,振臂挥剑,长锋直迎司律铁拳。 司律这般一直在拉近彼此之间距离的近身战斗对解嶙来讲太过不利,一双拳头往往能使天征施展不开,解嶙反手握剑,勐地朝司律脖颈一划,却被他轻易躲开,司律连环出拳,解嶙紧咬牙关,应接不暇,天征之上的灵力强劲,此刻却毫无用武之处。 解嶙开始恼恨起自己这副孱弱的身躯来。 疾风之中,解嶙忽然听见耳边一道低沉的声音:「我来。」 他愕然。 狂风更盛,积卷而起,碎石乱沙漫天盖地,天地之间的灵流仿佛都朝这边涌来了,解嶙的头髮与衣衫皆被吹乱,眼睛明明难受得睁不开,他却仍旧艰难地掀开一条缝隙,眼睛被风沙吹得通红,也不忘直直地望着疾风正中的那人。 天征稳立在他身前,手掌摊开,轻松地接下了司律那仿佛携带着万钧之力的一拳。 司律惊讶地睁大了眼睛看着眼前凭空出现的天征,天征冷眼一瞥,迅速利落地一掌推出去,裹挟着强劲的灵力,手臂轻轻一挑,司律整个人犹如断线的风筝一般,飘飘摇摇地坠落在荣堂的墙壁上。 天征这一击着实不轻,司律断了几根骨头,正单膝跪在地上艰难咳着血。 天征衣袖纤尘不染,依然白得脱俗,他缓缓转身,金瞳眨也不眨地看着解嶙,看到解嶙调整好了自己眼睛的状态要向自己这边望过来了,便迅速移开眼睛,装着刚转过头来的模样,朝他微微颔首。 解嶙在看到天征眉心之间那个血红的蛇绕细剑纹之后再次呆滞。 上辈子,天征眉心有这个纹吗? 好像没有吧……解嶙的记忆已经模煳了,他平时对细节的观察并不是很仔细,导致他一会觉得没有,一会又觉得有。
第29页 耳边是妖军以及傀儡与阿弥天弟子的厮杀声,身后是渺音抽泣的声音,只有他脑子里空荡荡的,灌了水,是水声儿。 在这么个紧迫的时刻,解嶙还在思考为什么天征会近身搏斗,但他又瞬间想起来上一世天征也是什么都会的,枪戟刀剑这些都不在话下,琴棋书画也样样精通,想到这,他甚至忍不住想洗衣做饭天征是不是也会。 解嶙及时收回自己乱七八糟的想法,目光牢牢锁住远处狼狈不堪的司律,缓声道:「司律,收手吧,你已经输了。」 阿弥天虽一直在走下坡路,但弟子们也都是勤勉修炼了的,与妖军对上丝毫不憷,傀儡们虽也是阿弥天的弟子,但他们思想已经僵滞,动作也迟缓,力量虽强悍,但始终并不算是行动自如。 以至于,阿弥天的弟子们在以少敌多的情况下,还能持平。 司律骤然爆发出笑声,他擦干净嘴角的血,双目中露出邪性的光:「妖物,你从哪看出来我已经输了的?」 天征似乎察觉到了什么,双眉一拧,迅速有了动作,闪身站在解嶙的斜前方。 下一瞬,司律突然就站了起来,他双手结了个十分复杂且且冗长的印,解嶙静静看着那个印,忽觉头皮发麻。 司律的手动得非常快,解嶙仅能辨出一小段来,但就是这一小段,让他瞬间浑身汗毛倒竖。 似乎受到了感应,傀儡与妖军的动作都停下了。 阿弥天的弟子们见此大好时机,纷纷亮出绝招,要趁他们此刻分神来达到一击毙命的效果。 解嶙目不转睛地盯着司律变换的双手,如芒在背,退了几步到渺音身边,轻声道:「渺音,认路吗。」 渺音还沉浸在空山已故的悲痛之中,听见解嶙的声音,茫然地抬起头。 解嶙道:「蓬莱阁七星殿无悲天,随便哪一个都可以,你认路吗。」 渺音睁着哭肿的双眼,嗓子也哭哑了,极为艰难似的吐出两个字来:「认识。」 「乖孩子,」解嶙转回头去,提起了全身心的戒备,他盯着天征紧绷着的身体,对渺音说道,「一会你就向后面跑,不要管别的,别回头。」 司律的印已结好,他嘴角勾起,双目中的神情变得邪恶而绝情。 「听我的,」解嶙感受到渺音疑惑的目光,「我让你跑你就跑,你必须要活着,去那三个地方哪里都行,叫人来,只要你不想让你师父苦心经营的基业毁于一旦。」 渺音现在最听不得与空山有关的任何事情,他捂住双耳,又擦干净眼泪,不得不振作起来:「我去。」 司律阴森的声音骤然升起:「废物,你想去哪?」 下一瞬间,不光解嶙与天征,在场所有的弟子们也都提起了十二分的警惕。 如果解嶙没有记错的也没有看错的话,那个印决—— 战场上所有死去的妖的妖丹忽然脱离到体外,闪烁着各色不同的光,司律大展双臂,一张脸上现出一种扭曲了的痛快淋漓,他嘴中低低念了一句口诀,那些妖丹仿若找到了归宿似的,争先恐后地涌入司律的体内。 而吸收了这些妖丹的司律目光陡然变厉,全身上下的妖气像是沖开了开关一样,浓烈地扩散了出来。 司律变强了。 ——这种术法名为吸丹术,转为虐杀妖物而存在,是修习此术者通过吸收妖物妖丹之内的修为来达到提升自己法力的残忍术法,在很久以前,焚天大魔出世之前都要很久,就已经被列为禁术,各种记载都找不到。 解嶙也只是偶然间在一本古籍术法的残卷上看到这一描述,并不是完整的。 先不说司律如何得知的此种邪术,他作为阿弥天之人竟修习此种术法,实在有违天道伦常,解嶙恨空山竟为这种罪大恶极的人丧了自己的性命。 在场所有人、妖都惊讶地看着司律。 妖军看着自己死去的同伴落得如此下场,纷纷对司律露出了怀疑的目光。 解嶙气得将牙咬得咯咯作响,他横跨出一步来,挡住司律看向渺音的视线,怒视着司律,爆出一声「跑!」 渺音当即转身,闭眼咬牙,将身后所有狠狠甩开,他要冲出阿弥天,为这个摇摇欲坠的阿弥天再寻一线生机。 然而,渺音刚跑出没有多远,阿弥天西方骤然出现粉金佛光沖天,将阴沉无比的天空映得璀璨明亮。 巨大莲花虚影浮于半空之上,缓缓旋转,多重莲瓣缓缓舒展开来,清香阵阵,明亮至极! 司律骤然扭头,脸上出现狰狞的笑容。 「佛、池、金、莲!」 第17章 灭顶之灾(四) 佛池金莲两千年未开,却在阿弥天事变之日,佛池内流入空山大师的一身热血,佛池金莲受到赤诚感召,终于开花。 却不知这一开花,引来的却是狼心狗肺之辈。 司律脸上的表情贪婪又恶毒,众弟子见状,自发地齐齐挡住由荣堂去往佛池尽头的路。 司律看了一会他们,又是一笑:「怎么,排着队送死?」 弟子们死伤不少,但仍旧硬气非常,一开始为保护空山而迎击傀儡的那名弟子折了一条胳膊,讥笑道:「对啊,排着队送你去死!」 「出家人,怎么总把杀生挂在嘴边?」 司律一双眼吊了起来了,吐着阴森的邪光,他打了个响指,妖军与傀儡再次出击迎战众弟子,他们不知疲倦,但弟子们已经死伤了些许,状态并未调整回来,架不住傀儡与妖军的突然袭击,一瞬间便落了下风,但也都在咬牙硬撑着。
第30页 而司律本人几个诡谲步法瞬时转到渺音身后,渺音感受到身后的阴冷之意,牢牢记住了解嶙的话「不要回头」。他脚下步伐更快,心中不断喊着师父,口中一直喃喃「阿弥陀佛」。 解嶙心中咯噔一声巨响,想要前去助渺音脱离司律魔爪,顺口之下喊道「天征」。 只是不见任何动静,解嶙勐然抬头,却看见天征正睁着一双金色的眼瞳,抿唇淡淡地看他。 解嶙对天征这种表情极为熟悉,就是天征极为不贊同他此刻要去做的事。 那种伴随着上一世被天征背叛而来的恐惧与不安再次浪潮一般包裹住了他,他眼瞳剧颤:「你不听我的?」 天征眉心的「蛇绕细剑」纹艷丽如血,他刚一与解嶙的视线对上,就垂下了目光,宛若最虔诚的信徒,微微低头:「我岂敢不听。」 话音刚落,他就在一阵金光之中化身为解嶙手中的一柄长剑,剑柄凹槽之内的金珠上闪烁着动人光泽。 无意耽搁的这一段短暂时间内司律已经出手,他一掌击中渺音的后背,渺音无力抵抗,呕出一口鲜血,身体向前踉跄数步,最终浑身剧痛,摔倒在地,口中也仍念着师父常挂在嘴边的十二字训诫。 「心镜明,鉴痕垢……」 司律听见渺音的话脸色骤变,他咬牙切齿,连发数掌,已然癫狂:「闭嘴,闭嘴!我叫你闭嘴!」 连环掌迅速击出,渺音脸色煞白,不论如何,他都是接不下来的。 电光火石间,解嶙身携金光而来,虽体内灵力匮乏,但好在天征有浩海宸星做引,自身灵力十分充裕,倒是解嶙给拖了后腿。解嶙提剑迎击,牢牢挡在渺音身前。 骤然听得「铛」一声响,司律竟徒手铁掌接下了解嶙的剑,并以巨力压着解嶙后退。解嶙身体孱弱,论力道拼不过司律,锋利剑刃距离解嶙眉心也仅有寸许之远,解嶙艰难硬撑,生生地从嘴里挤出几个字来:「渺音,走!」 渺音愤愤地抹了一把自己的脸,血与眼泪混杂到一起,他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再一次头也不回地跑。 司律明显不愿放过他,数次甩开解嶙的纠缠就要去了结渺音,可解嶙难缠得紧,宁愿拼着自己被伤到的风险,也要拦住司律的前路。 司律被缠得气恼,他次次出手都是杀招,解嶙体力不支,但心中计算时间,猜测渺音并未走远,并不肯放松一刻。 司律仿佛忽然觉得无趣了似的,他勾起唇角冷笑,打了个响指,妖族精兵顿时转移目标,纷纷朝向解嶙。 解嶙的心脏跳动停滞一下,就连天征的剑光都闪烁了一下。 忽然间,解嶙识海之内的天徵发声:「拦住他,他要去抢佛池金莲。」 解嶙下意识地就相信了天征的话,迅疾朝司律闪身而去,在还没有被妖族包围住之前长剑遥逼司律。 司律脸上不耐尽数显现出来:「妖物,你为何如此纠缠?我与你无冤无仇,若你也觊觎阿弥天宝物,只要将佛池金莲交给我,其他的任你挑选。」 解嶙冷笑,他此刻一句话也不想与司律说,只冷了面色,就算穷尽毕生所修习,也不能让司律达成目的。 司律见收买不成,已经起了杀心,那些妖族精兵们虽已见自己死去的战友妖丹都被司律吸走,但他们也不得不去为司律卖命。 解嶙也丝毫不惧,一时间,天地昏暗无光,唯见冷兵交锋之时撞击出的缕缕火星与长剑划出的灿烂长虹。 但解嶙他自己也知道,自己撑不了多久的。 识海之中的天征剑眉紧拧,他满脸不贊同,低声喊着:「解嶙……」 解嶙挂了彩,他的护心鳞还没有长好,司律有一拳险险擦过他的心口,这让天征着实捏一把汗,另外他也实在不愿解嶙再与司律斗下去。 毕竟,解嶙与阿弥天已互不相欠。 就在解嶙与妖军和司律恶斗之时,没有人会知道,渺音踉跄着步伐,忍着悲意痛意逃离这个驻藏着他几乎最为幸福美满记忆的地方,他使用缩地千里法术,去了蓬莱阁与七星殿,得到的答案都是一样的,要等层层上报,再等决议会,才能做出决定是不是要派遣人手前往阿弥天进行援助。 渺音遍尝冷暖,他知道如若等这一番程序下来,阿弥天就真的不復存在了。 最后一程前往无悲天的路,渺音一步一回首,明知阿弥天已经远得根本看不见了,但他却仿佛能隔着千重万重山看见他回忆中的那个地方。 此行归来,可悲再无少年人。 - 解嶙终是不敌司律。 他与司律一路厮杀杀到了佛池尽头。 金莲闪耀着璀璨光华,佛池附近灵力充沛而,解嶙稍觉好转,但司律却更加猖狂,他借着此地充盈的灵力,竟祭出了镇魔鞭。 镇魔鞭罡气太盛,又有充沛的灵力辅佐在侧,解嶙仅仅是站在司律对面,就已经感觉到极为强烈的压迫感。 镇魔鞭专为克制妖魔而生,有其相助的司律对上已经力竭的解嶙,结果可想而知。 解嶙落败,几乎要被司律一鞭抽出神魂来,他受此大力袭击,乍然呕红,却不知天征是有意无意,即使解嶙只是虚握着他的时候,也牢牢横在了解嶙的心口之前。 司律见终于无人能阻挡他,狂喜有加,他迫不及待地飞步踏上水面,半睁半闭着眼,一只手干脆利落地掐住了金莲那根细嫩的茎。
第31页 稍一用力,就将佛池金莲拔了下来。 解嶙双腿失力,软倒在地,只是在倒地的那一瞬间,他将天征插入地面,双手握住剑柄,单膝勉强撑住了身体,呛咳着,有血顺着他嘴角流下:「司律,如果我没说错,你现在就要后悔了。」 司律狂笑:「我后悔?我后悔什么……」 司律话音未落完全,他忽然感觉到整个地面一阵巨颤,脸色骤变,却始终抓牢了佛池金莲不肯放手。 整个法音寺悬浮在佛池之上,没了多重阵法加持以及作为阵法核心的佛池金莲,法音寺已经撑不住了。 更何况,这一次没有空山大师以身祭灵力,力挽狂澜,法音寺迅速塌陷,高大的菩提树拦腰折断,碎石砖瓦扑簌落下,整个法音寺的地面陡然发生倾斜!而青砖铺成的地面已然崩溃,佛池之水犹如海上的怒涛狂浪,无差别地吞噬着一切。 解嶙艰难地抓住剑柄,佛池净水已经漫了上来,没了他跪在地上的那条腿。佛池净水本就有净化妖魔、除邪的作用,解嶙被净水浸泡着的那条腿传来阵阵灼痛,忍得解嶙额头迸出青筋。 而司律仿佛没有预料到这番场景似的,他的表情出现一瞬间的空白,艰难地弓着腿稳住身体,以免从不断震动着的地面滚落下去。 解嶙咬着牙沖他大喊:「阿弥天要塌了,把佛池金莲还回去!」 司律像是被解嶙这一声喊回神了一样,他牢牢握住了金莲,脸上的表情酷似妖魔:「还回去?不可能!」 「佛池金莲是我的,阿弥天都是我的!」 不远处地面塌陷,无数弟子滚落净水,湮灭在了紊乱的洪流之中。此等人祸,无差别不分敌友,傀儡不会惊唿,无声无息地被佛池淹没,妖族则被净水刺得哇哇大叫,根本无法抵抗。 一时间,阿弥天这种清静不见血光的圣地,全是污血与杀孽。 解嶙回首去看不远处的末世景象,一颗心渐渐地往下沉。 他可悲地看着司律,问道:「那你看看,这阿弥天还剩什么?」 解嶙艰难地扶着剑站起来,一条腿痛得在发抖,地面不断在下陷,解嶙数次也险些坠落下去,幸有天征在侧,他才虚惊一场。 司律仰天长笑,手中的金莲金光之中竟似染上一缕黑:「死了,全死了更好,这样谁都会把我当成创始的英雄!」 说罢,他抬掌,掌心之中出现了乌黑的漩涡,而那些在佛池之内,将死的、未死的妖的妖丹全都齐齐蹦出水面,一齐被他吸入。 霎时间,司律实力暴增,而那黑烟魔缠绕在司律身边,似也在助他一臂之力。 「我将这里夷为平地,就没有人会反抗我!」 司律真的疯了,他浑杂的灵力不断外放,遮天蔽日,在阿弥天上空已经形成了一个乌黑的罩子,他竟是想直接活埋了这里! 解嶙不惧,他险险稳住身体,高举天征,竭力释放自己的灵力,只要他从内刺穿这个阴沉的罩子,一切就都还有救。 剎那间,金色细芒从天征剑尖释放而出,直冲云霄。 像一枚巨大的针,要从内刺破厚重的囊袋。 但是,解嶙的灵力不够,天征的灵力也不够。 这罩子既厚又高,罩在阿弥天的上空,金芒只到了地面距那罩子六成左右的距离,就再也走不动了。 解嶙双目通红,明明已经腿软得站不住,胳膊也再举不起沉重的剑,他束手无策,却也在撑着这道细芒。 司律狂妄地笑,仍在扩大这个乌黑的罩子,嘲笑解嶙蚍蜉撼树。 但谁都没有想到,骤然间,云海之上,凭空出现一道金色闪电,遥遥直噼阿弥天。 第18章 荣辱不復 这道金色闪电突兀又迅速,让在场的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 司律拧眉:「那是什么?」 金色闪电亮起一道却不够,于高空之上连连噼下十数道,连续击中这个乌黑邪气的罩子。 但它稳坐如山,不见丝毫动静。 解嶙心中一喜,料得是渺音去叫的援军到了,只是被困在了外面,进不来。 只不过,渺音这是叫来了何方神圣,竟有如此强劲神威。 一时间,解嶙心中大石落下,内视识海,向端坐着的白衣人影问道:「天征,浩海宸星的力量你融合了几分?」 天征额头冷汗滴下,明显状态不佳:「五分。」 解嶙冷嘶一声,自己的灵力可以忽略不计,若要冲破这个罩子,与外面的闪电接应,那么需要天征至少再发挥出三成力量,可天征与浩海宸星才刚融合没有多久,根本不可能融合得十分完全,一时间,解嶙也再想不出办法来了。 他舌尖顶着上颚,没有多少底气:「天征,你能再努努力吗?」 他若是上一世那个叱咤风云的妖尊,也不至于能被人欺负到了这个地步。 天征凝目,在识海之内抬头,像是在纵容着他,隔空与他相望:「我不会让你失望。」 解嶙沉默着退出识海。 他最见不得天征这个模样,上一世这些类似的话天征都没少说,可结果却闹了个大笑话。 倏然间,风停。 解嶙的唿吸下意识地就跟着停了一下。 浩海宸星骤热间迸发出灼热的光,天征的剑身忽然发热发烫,解嶙险些握不住,他知道天征是在践行自己的诺言,当即便不再多想,又压出了自己体内的几分灵力,全灌进天征剑身之内了。
第32页 细芒又升高了一成,但也远远不够。 不远处的断臂弟子堪堪稳住身体,一把将缠身的妖推下净水,遥遥望着那道细芒,仰头高喝:「我来助你!」 话毕,他便倾尽全身灵力,将灵力引出一道细流,融入到那直指天穹的细芒之中。其他弟子见状,也纷纷照做,一时间,灵力犹如一道网,从四面八方奔涌而来。 细芒像是骤热找到了目标一样,迅速向上升起,似乎已经触到了内壁。 司律不屑嗤鼻:「一群蝼蚁。」 话毕,他横眉,抬手欲扩大罩子的范围,可他刚欲施展灵力,就被一只凭空出现的手给攥住手腕,打断了。 司律抬目怒视:「谁在这装神弄鬼!」 渐渐的,在司律对面,像是被解除了隐身咒那样,一个身着黑色斗篷的人渐渐出现,他个头不高,却十分稳重。 一张略显稚嫩的脸在兜帽之下露了出来。 ——是渺音。 「你怎么进来的?」司律双目圆瞪,比夜叉还要狰狞丑陋,但很快,他就又笑了出来,「进来好,进来好,上赶着送死我可高兴。」 渺音抿唇看他:「司律,回头是岸。」 司律的情绪瞬间又波动起来,他大怒:「不要再在我面前提那个老不死的说过的话,他怎么知道,还有你,怎么知道我现在走的不是正路?若我回了头,才是苦海,谁对我负责?你吗!」 渺音缓缓摘下兜帽,脑袋露在了外面,脸颊上多了几道细微的划痕,还在往外冒着血丝,他仰头,定定望着司律,缓缓开口:「师兄,回头是岸……」 司律怔了一下,这一瞬间的破绽被解嶙与金色闪电齐齐抓牢,两方同时发力,但其中隔着一层坚韧的膜那样,不管如何,两方尖峰也都只是对准了却无法穿透这个罩子。 解嶙见绝好的时机就要被浪费,一时间怒火攻心,仰头大喊:「你给我破啊!」 与此同时,伴随着解嶙的话音,那道金色的闪电闪烁了一下消失,又有一道足有儿臂般粗的电蛇蜿蜒而下,带着足足有之前数倍的威力直噼而下。 倏然,细芒与闪电尖端相接,破。 凌于阿弥天上空的阴暗罩子瞬时布满蛛网似的裂纹,而伴随着一道清脆的响声,整个罩子如山一般倾颓崩塌。 司律到末路了,他仍旧张狂地笑着:「渺音啊渺音,原来你不是个废物,倒还有点用处,但你不知道,出家人不能打诳语么?」 渺音深吸气:「我说的是真心话。」 然而,谁都不会给司律去思考渺音所说是不是真话的时间了。 远方,瀚辰帝君携着无上华光从天而降,而云海之上,是无悲天的三万精兵。 至于蓬莱阁和七星殿的援军,恐怕还在等着上级的决议呢。 原来,刚才不经意间,解嶙竟与津川战神联手了。 接下来的一切毫无悬念,瀚辰帝君是津川的最强战力,与他对上的司律毫无胜算可言,训练有素的天兵们十分轻易地就收拾了那些傀儡和已经被净水淹得溃不成军的妖军。 瀚辰帝君准备就地刑杀了司律,是渺音心软,拦住了帝君的死手。 帝君眸色微动,倒是成全了渺音这怜悯之心,给司律留了一口气,让他们师兄弟两个能说会话。 解嶙想提醒渺音将佛池金莲讨要过来,渺音此刻却什么都听不下去,解嶙别无他法,只能嘆息着到一旁去了。 转而,瀚辰就望向了解嶙这边。 彼时解嶙与天征均精疲力竭,法音寺由瀚辰帝君暂时稳住,没再倒塌了,解嶙将光华已经暗淡的天征仔细擦干净了,收进鞘里,静静搁在身边。 他自己则瘫坐在地上,后背靠着墙,目光放远放空,不知心里在想什么。 瀚辰静静走到他身边,紫袍曳地,突兀地出现在了解嶙的视线之内。 解嶙双腿无力,站不起来,正思考着该怎样解释自己的失礼,就听得瀚辰以十分平淡的口吻说道:「你做得不错。」 「谢帝君,」解嶙想了想,还是决定将心中的疑问问了出来,「帝君,如果空山大师没有将浩海宸星交与我,那……你会来吗?」 瀚辰似乎有些惊讶解嶙会这么问,眸光闪动,像是亘古乌黑漆沉的夜空骤然出现几粒星。 他几乎没有思索,便道:「空山是我的好友,我一定会来。」 「不过……」瀚辰话锋一转,目光侧向不远处帮扶伤员,杀妖除魔的天兵,道,「他们就不一定了。」 解嶙几乎是瞬间就明白了瀚辰的话,空山确定了他的立场之后,瀚辰前来阿弥天援助是于公,而若非这样,便是于私情了。 解嶙轻轻点头,随后便又听见帝君说道:「等风波过去,你来一趟无悲天。」 解嶙猜测是瀚辰帝君给自己炼制的那柄杀伐之器已经完成,正欲细问,忽然听得一声惊唿,解嶙与瀚辰帝君一同骤然扭头去看。 发出唿声的是一名获救的阿弥天弟子,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便能看见左肩满是鲜血的渺音以及被一团黑烟包裹着的司律。 解嶙心头一震,也不管自己此刻状态如何,直奔渺音而去。 幸好司律已身受重伤,渺音受的伤并未伤及根骨。 而解嶙还未来得及做出反应,而瀚辰的动作则是慢了一步——黑烟全面地笼罩住了司律,像是凭空割裂了空间那样,黑烟逐渐缩小,最终彻底消失。
第33页 那只被所有人都忽略了的黑烟魔在战神的眼皮子底下救走了阿弥天第一罪人。 解嶙不愿就此放过司律,提剑上去还要追,况且,佛池金莲还在他那! 瀚辰拦住他,道:「即使被救走,司律他也活不成的。」 解嶙不死心:「佛池金莲还在司律那,万一落到歹人手里……」 瀚辰道:「佛池金莲乃津川神器,并非轻易就能被人利用,你大可放心。」 得了帝君的保证,解嶙这才放弃了要追司律千里万里的念头。 此刻,渺音左手还在顺着指尖滴血,他抬头,轻轻地问:「为什么司律非死不可?」 瀚辰沉默地瞥他一眼,缓缓开口:「光一点就足够判他死刑。 「吸丹术乃一邪术,需为濒死或已死之妖的妖丹,而司律他到今天境地,定然已经修习吸丹术许久——你说他为何非死不可?」 渺音嘴角抿平又塌下,眼中藏着天崩地裂一样的景象,终是没说出一个字来。 阿弥天经此一劫百废待兴,法音寺更是直接成了一片废墟,没有佛池金莲的加持,而渺音又实在年幼,撑不起这么大的一个灵力法阵,索性瀚辰提议:直接将法音寺沉入佛池,再重建佛寺,復兴阿弥天。 第19章 四件神器 法音寺沉入佛池的那天,瀚辰帝君已经回无悲天了,解嶙陪着渺音,看他强装从容唱词、指挥倖存的弟子们有条不紊地进行仪式,佛池金莲失踪,虽维持不了法音寺悬浮在佛池之上,但凭渺音来保证阵法的部分功能还是可以的。 解嶙一直在一侧看着他,觉得前阵子那个偷熘出去玩,见着自家师父还吓得缩脖子的稚气少年仿佛已经是梦里了。 至于以后,自有能人在旁辅佐着他,使阿弥天不至于败落了。 待一切都结束以后,解嶙向渺音道别,当他问及渺音以后如何打算时,渺音有些不安地笑着,到这时,解嶙才从他身上看出些专属孩子的影子。 「只要我不死,真佛就不死,阿弥天就永远不会死。」 渺音说这话时,解嶙觉得他看见了空山。 心镜明,鉴痕垢,斩业孽,立松涛。 解嶙又问:「佛池金莲打算怎么办?」 渺音似乎有些为难:「找,那是我境的圣物,就算我找不回来,我也得收许多的徒弟,让他们找,他们找不到,就让我的徒孙找,津川终归是有边界的,我不信找不回来。」 解嶙轻轻地笑:「那祝你在收到徒弟之前就找到佛池金莲。」 渺音看着他:「借你吉言。」 「我该……」 「那你……」 两人同时开口都觉得有点尴尬,渺音窘迫,立马红了耳朵。解嶙也知道经歷了这一次浩劫,渺音心里有些地方跟自己过意不去。 解嶙示意他先说。 渺音嘴唇动了动:「那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我得走了,接下来你有的忙,我就不在这给你添乱了。」 「那你什么时候动身?」 「现在。」 「……」 解嶙察觉到渺音的无语,他有点好笑,解释道:「帝君还让我去一趟无悲天,我得赶快上路。」 渺音也知道事情的轻重缓急,便不再强求解嶙留在阿弥天,便点了点头,任由解嶙自己做决定。 解嶙向他点头告别,便转身,在渺音的目送之下越走越远。 「解嶙,」渺音忽然叫住他,看见解嶙没有回头,他将双手拢在嘴边,穷尽最大的力气喊道,「谢谢!」 解嶙抬起左臂挥了挥,与他道别,着黑袍负黑剑的纤瘦人影行走在废墟之中,伴随着浓烈的夕阳橘红,融进渺音的眼里,成了他最难忘的风景。 - 解嶙已经出了阿弥天的区域,他的腿被佛池净水烧灼得疼痛不已,也亏得他在渺音面前忍了那么久,又赶了这么远的路。 他终于撑不住,咬着牙找了一处避风的地方,坐在一块枯石上,吸着气轻轻地撕开半潮不干的裤子,挤出剩下的净水,望着自己那条苍白细瘦的腿直嘆气。 净水不烧皮肉,只除污秽之物,解嶙忍着痛,嘆了口气。 纵使没有瀚辰逼空山大师做出选择,空山大师如果一直没有表态,但他阿弥天之外的那个隔绝妖魔的阵法,以及佛池之内只烧妖魔的净水,都足以表明…… 成见这座大山,已经深深地扎根在了世人的内心。 解嶙一口气还没嘆完,忽觉腿上一轻,他愕然抬头,却发现天征不知何时化出了人形,正单膝跪在地上,拧眉看着他那条腿,手掌悬空在上,静静地给他输着灵力。 解嶙强忍着一脚把他踹开的冲动,之前忙着打架他没注意,到现在两人单独相处着,那种无法言喻的违和感已经冒上来了。 解嶙声音里都透着寒意:「你干什么?」 天征抬头,处变不惊,不着痕迹地挪开手:「看看你的伤处。」 猝然,解嶙手中银光一闪,快到天征都未看清具体的动作,紧接着,解嶙已经站起来,微微弓身,右手反握匕首,悄无声息地贴近了他的脖颈。 解嶙双目之中俱是冷意:「你到底是谁?」 解嶙占据的地理位置很好,他逼视着单膝跪地的天征,与天征面对面,能很容易就产生压迫感。
第34页 天征垂眸,很轻易地就看到了解嶙那条裸露在空气之中的腿,在微微颤抖着——应该是痛得。 见天征不回话,解嶙又将匕首往前送了一分,凶神恶煞地道:「回答我!」 匕首割破脆弱的皮肤,有血冒了出来,天征神色不变,双手渐渐举过肩膀,示意自己对他并无威胁,同时乖乖答道:「我是天征。」 他老实地回答,即使他现在只要稍稍涌上一点灵力就能把解嶙掀飞。 解嶙眼中露出怀疑:「天征是我的剑,怎么可能会……」这么早就化出人形的? 后半句他没问出来,问出来反倒惹人怀疑,因为上一世天征足足用了百年才生出灵来,能化出人形。但这一世他怎么知道天征不该这么早化出人形?天征精明得像个猴子,难免要多想些。 天征冷静自若:「我就是你的剑——你将浩海宸星与我融合时,又有佛池金莲在旁,金莲对催生出我的灵有助益,我便吸收了那些外溢的灵力,才能像现在这样。」 天徵信口胡诌,忽悠傻子。 解嶙将信将疑:「是吗……?」 「佛池金莲的灵力不容小觑,不然司律为何不惜杀了自己的恩师也要夺得它,焚天大魔死亡乐园围墙停滞,第一时间想到的也是来到阿弥天抢佛池金莲。除了起死回生,它什么都可以。」 解嶙似乎被说服了,戒备之心渐渐消散,他缓缓地挪开匕首,眼眸垂下,重新坐回石头上。 天征认真端详着解嶙安静的模样,问道:「还疼吗?」 解嶙不理他,他说完便又要给解嶙输送灵力,解嶙瞬间挪开自己的腿,又将被自己撕得破破烂烂的裤子繫上,勉强挡住了皮肤,才抬起头来,道:「那你给我讲讲四件神器到底是怎么回事。」 上一世他对这些了解甚少,也懒得去查阅古籍,但这一世他总觉得冥冥之中自己要和这四件神器扯上关系一样,还是早些了解为妙。 而且据刚才天征的描述,天征显然知道点什么,索性他直接问了出口。 天征无奈地看他片刻,保持着单膝跪着的姿势,仰头看着解嶙,好像他已经很习惯这样讲话似的,缓缓开了口。 「津川有四件神器,佛池金莲、天龙血、飞鸟印和……水朔剑。 「在津川还是一片混沌的时候,有一名大贤者,没有人知道他的名字,但后人都称他为太古寿皇。 「集齐四件神器可以开启极乐之门,世人记载便是太古寿皇集齐四件神器之后,辅以几乎能将整个津川都颠覆的灵力,开启了极乐之门,从门的另一头引入了稻米、仙器和住民,让混沌的津川有了生命的存在,他是创世之神……但太古寿皇却因为开启极乐之门而穷尽灵力,身陨了。」 解嶙静静地听着,问道:「所以这也是后人对他评价这么高的一个原因?」 天征眼中闪烁着意义不明的光,他含煳地应了:「极乐之门关闭之后,津川一切井然有序,四件神器落入尘世,佛池金莲落入真佛之手,于南方创立阿弥天,为南方尊主;天龙血落到东边凡世帝王台,为皇家皇权象徵;飞鸟印落入妙然仙子之手,于北方雪霜林居北方尊主之位,至于神剑水朔……下落不明。」 解嶙听着,有些惋惜:「真想看看水朔到底是何模样。」 天征微微侧头,看着解嶙,补充道:「水朔为不祥之剑,传说它噬主不义,没什么大用,除了杀人是一件利器。」 解嶙拧眉:「既然你说佛池金莲灵力充盈,除了起死回生之外什么都可以做,水朔暂且不提,那天龙血和飞鸟印呢?」 「天龙血为皇权象徵,能镇压邪魔,飞鸟印记录世事变迁。」 解嶙自嘲一声:「我还以为至少有一件神器能生死人肉白骨。」 天征却忽然激动了,他的语气陡然严肃起来:「解嶙,死人是永远都活不过来的,没有什么东西可以起死回生。」 说完,天征仿佛觉得自己失态了,雪白的衣角落在地面,被泥土沾了,他徒劳地抿着唇角,抬眸等待解嶙的回应。 解嶙被天征那一声「解嶙」唤回了些许尘封的记忆,上一世他对天征强调过许多次喊他主人,但天征总是改不过来,动不动就喊他全名,到后来解嶙索性直接懒得纠正了,称唿不称唿主人不主人的,只要剑好用就行了。 想到上一世自己的死状,他心里又有点密密麻麻的痛感,但他既然选择这一世从头再来,又选择了天征作为自己的剑,他就要将扭歪了不合扣的齿轮重新掰上正轨。 解嶙没有察觉到天征隐蔽的忐忑,他完全信了天征的话,道:「是啊……人死了就是死了,不过——巧了,接下来我要去无悲天,最快的路就是从帝王台穿过去。」 「正好,去见识见识神器天龙血。」 忽然,不知为何,天征的手掌却忽然按上了他的膝盖,冰凉宽大,意外地能够缓解疼痛。 「嘶——」 解嶙浑身僵滞,瞪大了眼看天征,他像是被掐中七寸那样,不敢动弹。 紧接着,解嶙像是缓过来了似的,发出一声带着薄薄怒气的:「天征,你干什么!」 第20章 玲珑魔骨(一) 天征的反应十分平淡,由于他的手按在解嶙的膝盖上,他甚至感觉到了解嶙身体在那一瞬间的僵滞。
第35页 天征仰头看着他:「看看你有没有伤到骨头。」 解嶙强忍着翻白眼的冲动,佛池净水不伤皮肉,只伤内里,天征是傻子吗。 解嶙这次真的想一脚踹开天征,但他看见天征那袭纤尘不染的白衣,没捨得下脚,又强忍着,伸手强硬地拨开了天征的手。 两人的皮肤接触了一瞬间,天征错愕地看他。 「看什么,」解嶙忍着疼,站起来,「就近找个能落脚的地方,净水的效力还要好一会才能散了。」 说完,解嶙又郑重地与天征对视:「再赶路,我的腿就要废了。」 天征二话不说,站起身凑到解嶙旁边,一手绕到他后背,另一只手正欲伸到他腿弯,解嶙似乎猜测到了什么,一手勐地往外推着天征的胸膛,他提起了一万分的戒备,道:「你又要干什么!」 此刻天征觉得解嶙完全不是一条蛇,而是一只抱着松果紧张兮兮的松鼠。 最终,解嶙与天征对视良久,选择了一个十分有失体面的方法。 他让天征背着他…… - 帝王台是凡间盛世,齐王朝已经屹立了数千年之久,到现在已经是第十三代君王了,国姓龙丘,名旻。 大齐好像对龙格外尊奉,处处都是蟠龙图腾,百姓家里不供奉神仙道长,供奉神龙。 但只要是帝王台之外的人都知道,神龙是绝对不存在的,就算有,也是他们最唾弃的妖兽。 上一世,解嶙路过帝王台的时候,还曾对天征开过玩笑:「有朝一日,我化出原相,安上几个爪,就是他们的神龙。」 那时候天征冷得就是块铁,对解嶙这个玩笑话丝毫反应都没有,只是轻飘飘地瞥他一眼,金色的眼珠里什么都没有。 天征背着解嶙,进了帝王台的管辖区域,到了一座偏僻的小城,泸州城。 泸州城的城门门口很热闹,似乎有官兵在城门口搜查着什么。 解嶙面露不愉:「前面在干什么?」 天征淡淡道:「似乎是发生了件大事,进城出城都要搜身。」 解嶙有点烦躁,他其实最讨厌来帝王台这里,这里给他的记忆太过惨烈了,虽是他的出生地,但他却一点都不怀念。 他注意到这里来来往往的人大多都佩戴着一种织锦。 织锦不是绫罗绸缎做成的织锦,是一种魔物的尸体。 这种魔物会预知自己的死期,因此在死期来临之前,他们会用尽全身的力气去织一个壳子,等壳子织好了,它们就会安静地死在壳子里。这种壳子形状越是浑圆,色彩越是浅淡纯粹越为珍贵,总共有明黄、赤红、湛蓝、灰紫、墨黑。 明黄织锦极为珍贵,并且只有王可以佩戴,他之下的官员多为赤红和湛蓝。 至于灰紫和墨黑,大多是民间一些稍有些家财的人会佩戴,而寻常百姓,要么不戴,要么只能佩戴色彩极为驳杂丑陋的下等品。 而有些商人,为了赚取高昂的利润,私自豢养魔物织锦,并且以慢性毒餵养它们,让它们从初生的那一刻起就开始吐丝织壳子,以至于能耗尽全部精血和力气来织出浑圆而色彩纯粹的织锦。 越是浑圆纯粹的织锦,价格就越高昂,以此,这些商人就能赚取高昂的利润。 人的贪慾永远是没有上限的,他们更会为这没有上限的贪慾来突破自己的下限。 原本也是一条生命,如今却沦为这些人类证明自己身份地位的工具,也许他们发自内心地觉得妖魔的命不是命吧。若是等来日他们死了,到阴曹地府看见这些被他们直接或间接害死的织锦,或许还会嘲上一声它们命贱,没有投个好胎。 解嶙趴在天征的背上,看着周围人腰间佩戴着的织锦,声音渐冷:「放我下来。」 天征闻言,乖乖照做,微微一矮身体,高度刚好解嶙能够跳下来。 解嶙奇怪地看了天征一眼,他总觉得天征似乎贴心得有点过分了。 队伍的长龙缓缓前进,终于轮到解嶙和天征。 守卫在看到解嶙那张冷白的脸的时候还犹豫了一瞬间,天征不动声色地往解嶙那边跨了一步,似乎是在戒备着,幸好守卫只是觉得解嶙的肤色不太正常,随即便进行了正常的搜身,什么也没有查到之后便放行了二人。 泸州只是帝王台的边远小城,远远谈不上繁华,太阳还没有完全落下,许多商户就已经关门谢客,打烊了。 倒是找客栈还算轻松,泸州城本就没有多少流动的人口,因此一间小店里稀稀松松几个人,天征没有费什么力气就开了一间上房。 解嶙坐在床边,警惕地看着天征。 「房间还有那么多,你为什么只开一间上房?」 天征抿着嘴唇,缓缓摊开手掌,仅剩的两枚已经锈了的铜板在烛火之下闪烁着奇异的光泽。 解嶙:「……」 好久没来帝王台,他忘记了在帝王台是需要流通钱币的。只有两个铜板显然是不够再要一间上房了。 也不知道天征是怎么想出办法来凑齐钱币订这间房的。 但好在他们也没想常住,歇过这一晚,待他的腿好了,再离开便是,只不过,在离开帝王台之前,他还需要再找到一个人。 - 解嶙终于得了些空闲的时间来捋一捋体内杂乱的灵流,这些时日他来回奔波,体内亏空,对战时更感吃力,这让他终于有几分紧迫感,是时候要修炼了。
第36页 但就在他调整好灵流,刚刚睁眼之时,忽然不知从何方窜出来了一股极为浓重的魔气。 解嶙立刻清醒,嵴背绷直,脑中警铃嗡嗡作响,天征显然也察觉到了这分突兀的魔气,站起身,眉头紧蹙,但他的站位很巧妙,是一个不论从何方位都能第一时间赶到解嶙身边的位置。 「你听到了吗?」天征金色的双瞳看着他,眼中落了些许暖红的烛光。 解嶙感受气息很敏锐,但视听这方面不如天征,他看着天征,什么反应都没做出来。 天征了解他,知道他做出这种表情就是没有听见,便轻轻牵动嘴角,道:「痛苦的哼声。」 解嶙一瞬间就明白了过来是怎么回事,他立即飞身出去,循着魔气一路直追。天征不解,但也尽职地坠在解嶙身后。 终于,在小旅店后面的一条黑暗阴森的小巷子里,解嶙停住了脚。 今夜的月光惨白寡淡,洒落在地面,像是死人枯藁的脸色。 他脚下有粘稠的液体淌过来,借着月光看,是一种混着乌黑的金色。 看见解嶙停住不动,天征也站定,顺着解嶙的目光看过去,只看这一眼,他就变了脸色。 里面足足有七八个人,围着一个瘦弱的少年,手上全都拿着刀或匕首,齐齐刺入少年的皮肉里,他们狞笑着划开少年的皮肉,像是在剥皮拔骨。 少年的一条腿已经被彻底划开了,他的恢復能力似乎很强,这些人为了防止皮肉恢復,用一种特制的夹子扒着皮肉,露着里面阴森森的腿骨…… 令人头皮发麻的是……这个少年还有唿吸,虽然微弱,却是实实在在的,仔细听还能听见他绝望又痛苦的闷哼声。 这几个人竟是在活人身上取骨!而这骨头,竟然不是森白的颜色,而是玲珑剔透,精緻得像是一件艺术品。 玲珑魔骨! 解嶙在嘴角扯出一个不似微笑的笑容来。 他活动了一下手腕,眼看着匕首就要刺入少年小臂之时,解嶙骤然高喝一声「天征」。 天征脸色难看,但也顺从地变回一把长剑,由解嶙握在手中。 解嶙长驱直入,剑身直直横在匕首的尖端与少年苍白的皮肤之上。 天征在解嶙的识海之内紧拧着眉,如果可以,他真的不愿让解嶙救下这个少年。 第21章 玲珑魔骨(二) 妖魔其实是一种很神奇的生命,他们各个身怀异禀,却忍着全津川最大的恶意和冷眼,他们被人厌恶却也被人嫉妒。 玲珑魔骨便是遭人嫉妒艷羡了千万年。 玲珑魔骨生在一种骨魔的身上,骨魔一族都美艷非常,是雌雄莫辨的妖艷,等他们在百岁之时成年,成年之夜可选择分化性别,若分化为女性,肋下左边第一根骨头会缓缓变成玲珑骨,同时又是绝佳的鼎炉。 这种玲珑骨质地坚硬非常,且流光溢彩极为漂亮,不管是造神兵,做装饰,都会有意想不到的效果。 若是选择分化为男性,往往都会力大无穷,是炙手可热的勇勐之兵。但往往,几乎一万个雄性骨魔之中就会出现一个异类,男性玲珑骨。 男性玲珑骨比女性更要珍贵,是不可多得的鼎炉体质,而且他们的全身都会长成玲珑骨。 人类的贪婪永远都在刷新着他们的底线,取玲珑骨需要活着取骨,若等骨魔死去之后,玲珑骨就会变得和普通的人骨没有差异,每到取骨之刻,就会挖掘出人性之中最为残忍血腥的一面。 活人取骨,金色的血,以及美人隐忍痛楚哀嚎惨叫冷汗涔涔的模样,还有转手珍贵的玲珑骨即将带来的高昂利润,都会使这些所谓的「人」被沖昏了头,抛却人性、怜悯心。 骨魔一族外表与凡人无异,玲珑骨更是如此,区别方法只需要看一看他血液的颜色。 由此,骨魔一族便陷入了危机,数千年之前,此族便已灭绝,也许会剩下几个零星的倖存者,此刻窝在凡世之内,小心翼翼地生存着。 - 眼见财路被断,这几个挖骨之人均是赤红着双眼,根本再看不得其他,毫无章法地朝着解嶙扑来。 解嶙胸有成竹,将长剑向前一送,可想像之中的利刃割破皮肉的场面并没有出现,天征剑刃变得奇钝无比,竟连一层衣服都没有割破,借着解嶙的力道,竟缓缓地由心口滑开,仅仅割断了一层空气。 解嶙唿吸微滞。 为首的人大笑:「我还以为来了个什么厉害角色,没想到竟然是个中看中不用的。」 嘲讽的笑声迴荡在解嶙耳边,解嶙看着面白如纸的少年,咬牙切齿:「天征!」 解嶙认识那个少年,叫玄卫,曾是他最得力最衷心的助手,上一世他就是在这个节点救下玄卫,也是天征第一次见血杀生,彼时天征还未生出灵来,却也融合了浩海宸星,锋利异常,犹如天降神兵,但这次生出了灵,竟还不如以前了? 识海之内的天征执着地望着解嶙,不肯做出任何动作。 解嶙险险躲避着那几个人疯狂的攻击,还要分出心来询问天征。 「你怎么回事?」 天征竟一改以往的沉默,说出自己的心声:「不要救他。」 解嶙脚步滞住,他愕然:「你说什么?」 天征嘴角垂下来,上一世解嶙救下玄卫的时候,他还未生出灵来,因此对此番场景并不熟悉,但他那一瞬间看见的那一张惨白的脸,他几乎立刻就认了出来。
第37页 他同玄卫一起辅佐解嶙九千年,就算玄卫化成灰,他也认得出来的。 若解嶙认为他是不知感恩噬主的白眼狼,那这玄卫就是以怨报德背信弃义教养不好的野狗。 天征想起最后解嶙渡死劫之时的场景,巨雷滚滚噼下,玄卫却不见踪影,而那个解嶙设下的为了护身的阵法竟不知被何人篡改了……由最初的护身隔绝雷霆竟变成了吸引雷殛的夺命恶阵。 两个阵法只需要极细微之处的改动,若不是玄卫,天征想不出第二个人。 以至于解嶙误会了他……但说到底,也还是他吸走了解嶙身上的灵力,他们两个谁也不无辜。 思及此,天征眸色暗了些,强忍着心中翻腾的怒气,声音冷了许多,字字铿锵道:「不要救他。」 解嶙没躲开攻击,一下就被击中心口,他呲牙咧嘴地熬着疼,天征暂时指望不上,他只能赤手空拳和对方打:「天征,你在胡说什么?」 天征敛眸,解嶙并不知道是玄卫改了阵法……他嘴唇动了动,刚要对解嶙说出这事实,忽觉一道强劲的力道从他眉心涌出来,抓着他的头皮强迫他抬头。 天征愕然,心中密密麻麻地涌出些不祥的预感来。 却是解嶙咬破指尖,以自己的血涂上剑刃,双眸一凛,大喝:「天征!」 主人与自己的本命宝剑一般是通过主人的专属印记来维持关系的,当然也有主人束缚本命宝剑的方法,以免发生剑灵不听话的情况。 而刚才,解嶙选择以自己的血来淬鍊天征,使他重新变得锋利。 天征不得不做出回应,即使他百般担忧,也得遵从主人的命令。 一瞬之间,解嶙轻而易举地就割断了为首之人的喉管,血线迸发,血浆喷射,一个人,毫无反抗之力,轻飘飘地就倒下了。 随后几人蜂拥而上,解嶙闪身穿梭,那几人转瞬就没了性命,却有最后一人,拼尽自身全部力气将那割骨弯刀朝解嶙投掷过去,解嶙欲躲开,却发现自己此刻浑身动弹不得,他惊讶地低头去看,发现自己不知何时被下了一个定身符。 那个还留着最后一口气的人露出一个血腥的笑容:「妖与魔沆瀣一气,没有一个好东西,全都该死!」 割骨弯刀眼看着就要刺入自己的皮肉,解嶙粗略地看了一下弯刀的行进轨迹,倒是不会给他造成致命伤,他轻轻哼笑,准备硬接下这一刀,因此全部注意力都放在沖开那个定身符上去了。 帝王台皆是凡人,因此这个定身符并不高明,是这几个人不知从哪里淘来的次等品,趁着他不注意,对他施用的。不过对于解嶙来讲,沖开它不在话下。 只不过,沖开定身符再躲开那个弯刀,对于现在的他来讲,就太难了。 然而,解嶙却没有预料到,手中的天征再次不听他的命令,骤然化出人形,如在幻海诸天里那样,面对着他,后背暴露在所有刀光剑影之中。 解嶙有一瞬的愣怔,直到他沖开定身符,察觉到天征的白衣被血染了之后,他都还在怀疑: 原来刀剑也是会流血的么? 弯刀刺中的并不是致命的地方,因此天征连眉都没有皱一下,他一脸漠然地反手将弯刀拔下来,好像拔下来的只是一根头髮。 随后他又往伤口那里灌了些灵力,迅速止住了血,就连白衣上的血迹都用清净决清理干净了。解嶙看着天征那一连串流利的动作,眉尖微抽。 还真是不示弱…… 解嶙暂时让天征在旁边等待,踏过满是血流的地面,看着已经痛昏了过去的玄卫,轻嘆一声,小心翼翼地拔掉他腿上分割皮肉的特制铁器,又撕下衣服的一角轻轻给他擦干净血迹,像是怕他觉得疼一样动作不敢有太重的动作。 甚至最后,解嶙还十分不厚道地在那几个尸体身上翻出些碎银来,准备再给玄卫开一间房间。 天征始终站在一旁,看着解嶙轻手轻脚给玄卫处理伤口的模样,眸光闪烁,若有所思。 - 好不容易安置好了玄卫,解嶙只觉得浑身酸软,离天亮还有些时候,他想回房间再休息一下,可刚打开门,眼前背对着他站立的天征就把他吓了一跳。 解嶙觉得天征并没有大碍,才专心去隔壁照顾玄卫,但这趟回来,他发现天征后背上的伤口比他想像得要严重许多。 血又渗了出来,触目惊心。 解嶙忍不住倒吸冷气:「天征,你……后背的伤……」 天征仿佛才察觉到一样,轻轻转身,眉头拧在一起,淡金的双瞳里似乎包裹进了几分脆弱。 灵力止血已经不管用了吗? 解嶙一怔,顿时觉得有些手忙脚乱,上辈子九千年再加上这辈子不到一年,他从未见过天征会露出此种表情,登时老父之心作祟,忙转到天征身后:「你后背的伤又流血了,我去找店家要些伤药过来,你乖乖等我。」 解嶙没有注意到自己语气的变化,但天征浑身僵直,右手不自觉地抓住了自己心口,企图遏制住不断加快的心跳。 解嶙很快就回来了,带着伤药还有一盆热水。 他让天征坐在一个小木板凳上,俯身看他:「把衣服脱了。」 天征转头,目光有点刺人,与他对视着。 解嶙意识到自己的话说得太过简略了,顿时有点窘迫,重复一遍:「你先坐下,把上衣脱了,我给你清理伤口,上药。」
第38页 天征这才听话地坐下来,一双长腿弯曲着,坐在小矮板凳上显得十分委屈。天征一句话都没有说,显然是一副什么都听解嶙的话的模样。 但是天征的手指缠在自己的衣襟上,迟迟不解开自己的衣服。 解嶙催促着他:「天征,等什么呢?」 他一低头,就看见天征犹豫不决,细白的手指缠在衣襟上的矜持模样。 解嶙险些笑出声来,好不容易忍住,道:「别害怕,你身上哪我没看过。」 此言一出,天征仿佛被雷劫击中,整个人几乎要弹坐而起,金色瞳孔骤缩,迅速转头不敢置信地看着解嶙。 解嶙看着反应如此大的天征,觉得好玩得紧,这也是他第一次看见天征表露出如此大的情绪波动。他知道是自己说的有歧义而且天征明显也想多了,但看着天征这副样子,他就觉得心情愉快。 上辈子他怎么没发现天征这么不禁逗的。 解嶙适可而止,轻咳一声:「你化剑身的时候,我还天天为你擦身……」 天征知道解嶙这是诚心逗弄自己,便转回头去,耳尖染上一层薄红,只不过被垂下的头髮遮挡住了,看不出来。 第22章 玲珑魔骨(三) 解嶙耐心细緻地为天征清理伤口,随口问道:「天征,你为什么不让我救他?」 两人很有默契,解嶙没有指明是谁,天征也知道解嶙在说什么。解嶙的声音很轻,环绕在他耳边,让天征一时鬼迷心窍,张口就要说出真相…… 但霎时,天征一咬自己的舌尖,顿时清醒了过来。 若是说出自己知道玄卫会背叛他,那自己岂不是也暴露了重生的身份?到时候一切更加难以说清……而且,他还没有想好该如何让解嶙来接受自己这柄叛主之剑。 天征舌尖顶着上颚,说道:「我观他面相刻薄,恐是忘恩负义之辈。」 解嶙擦拭着血迹的手一顿:「天征,你是不是有事情瞒着我?」 上一世解嶙恨透了津川那些自以为是的「上等人」,在帝王台救下玄卫之后,那种愿望便更加强烈了。 他要让所有人都不再认为妖魔是任人宰割之辈,他要让所谓的下等生命抬起头来,终有一日,他要让蓬莱阁的万法会议上堂堂正正出现妖魔的身影。 他更是要所有人都不敢看不起他。 因此,上一世,在这个时间节点,解嶙为自己选择了一条最难走也是杀孽最重的路——自封妖尊。 而玄卫则是他最得力的助手,即使在早期最艰难的时候,玄卫也不曾说要抛弃落魄的他,自寻天地。甚至在后来解嶙闯出了些名堂,手中攥着无数人命的时候,七星殿介入此事,要将他围剿抹杀,那时他实力还远远不够,被七星殿杀得七零八落,逼命时刻,更是毫无还手之力,彼时,是玄卫不顾生命安危,一心掩护解嶙撤退,以至最后身受重伤,还暴露了玲珑骨的存在。 他们两个,早就已经分不清谁对谁有恩了,天征又是从何看出玄卫面相刻薄、忘恩负义的? 解嶙见天征不回答自己,他将满是血的布巾扔到水盆里,转到天征的正面,半蹲下身,稍微比坐着的天征要矮一点,他仰起头,淡淡地问:「天征,你是不是有什么在瞒着我。」 解嶙牢牢盯着天征的眼睛,丝毫变化也不放过。 天征竭尽全力才维持住了自己的唿吸稳定,勉强没有露出破绽:「我永远不会对你说谎。」 他避重就轻,只希望解嶙不要察觉出来什么才好。 解嶙看着天征金色双瞳中那个面容严肃的自己,微微一怔。 天征生出灵来才多久,对这个世界的认识还有限,还没遇到太多的事,确实也没什么可瞒他的。 ——解嶙在心中慢慢地为天征开脱,虽那种违和感一直没有消散,但终究心里舒服了许多,上一世虽以悲剧收场,但这一世他心坚决,决不会重蹈上一世的覆辙。 解嶙轻轻地笑:「那好。」 天征一怔,望着解嶙那抹似乎倾注了些温柔意味的笑,第一次感到不知所措。 这些温柔,是他撤走灵力,故意放任伤口不管,坑蒙拐骗过来的。天征暗地攥紧拳头,心里无端漫上酸楚。 他觉得,他可能太贪心了,想要的太多,而眼前的这些远远不够。 - 解嶙给天征仔细包扎好,东方渐明,他轻轻拍了拍天征的嵴背,道:「好了,注意别沾水。」 天征僵硬地伸着胳膊,套上衣服,硬邦邦地「嗯」了一句。 解嶙奇怪地看了天征一眼,觉得天征似乎更加寡言少语了,他并没放在心上,让天征在屋里等着,自己去隔壁看看玄卫。 但天征不肯,非要陪同,解嶙也就任他去了。 不可否认,骨魔的恢復能力确实很强,这才不过两三个时辰,玄卫身上的伤口就已经癒合得差不多了,如果不仔细看,根本看不见伤口的痕迹。 玄卫已经醒过来了,他正在整理自己的衣服,听门边传来响动,立即做出防备的姿势,眼中有厉光闪过。 解嶙敲了三下门,没有得到回应,他本就没指望玄卫会理自己,便道了一声「我进来了」就推门而入。 第一眼,在床上没看见人,他还愣了一瞬,转而就在窗边看见了满脸戒备而且手中握着一块不知何时就藏在身上的碎瓷片的玄卫。
第39页 玄卫是少年的模样,稚气未散:「你们是谁!」 解嶙进屋,关上房门,道:「你不必害怕,我们无意伤害你,我是解嶙,一条蛇妖,他是天征,我的剑灵。」 解嶙为了打消玄卫的戒备心,选择自报家门,但天征抿着嘴唇,似乎并不贊同这么做。 玄卫来来回回地打量他们两个几次,才冷淡地吐出两个字:「玄卫。」 解嶙觉得自己像哄小孩子一样:「昨天我们偶然路过,看见你被几个人抓住,一时顺手,就将你救了回来,关于你的身份……我们绝对不会声张。」 解嶙一语,像是直接点中了玄卫的死穴,他的面色变换非常精彩,最后仅剩下隐隐的灰败之色,他不知心中想到了什么,似乎认命一样,咬牙切齿道:「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玄卫不是没有眼色的人,面前与他说话这人虽是一番好商量的语气,但绝非凡者,光从他身边那个剑灵就可以看出来,若是实力一般之人,怎会催生出如此强大的剑灵?而自己现在落到了他的手中,凶多吉少。 解嶙看着玄卫的脸色变化,知道他是想多了,但也懒得解释,这个时候解释开了反而不会达到想要的效果。 「我也不是非逼着你要干什么,你如果有自己要做的事情尽管离开便是,如果你觉得你自己孤身一人,与我们一同也没有关系……」 解嶙忽然想起自己上一世与玄卫所说:「愿不愿意同我一起踏出一片妖与魔都安居乐业的土地。」 但这次,解嶙的眸光闪烁了一下,却是什么都没说。 天征站在他身侧,目不转睛地看着他。 其实很好选,男性玲珑骨的战斗力非常弱,天生就是个炉鼎,不管他们怎么修炼,灵力都只会贮存在体内,不会为他们所用,以至被採补时,能使採补者获得最大的益处。 而解嶙这边,强大,且是妖,与他一同被万人唾弃,而且还说了不会暴露他的身份…… 几乎不怎么费力,就可以做出选择。 解嶙不再给玄卫思考的时间,他转身,看似不给玄卫施压,实际上就是逼玄卫在短时间之内做出选择。 解嶙的脚步不疾不徐,终于,在他的手拉上门把手的那一瞬间,玄卫的声音从后面飘来: 「等一下。」 解嶙微挑眉,偏头看他。 玄卫似乎并没有底气:「我……我能和你们一起走吗?」 - 解嶙这辈子没想过得轰轰烈烈,只想自由。成为妖尊已经是他上辈子遥远的事情了,这辈子他并不想造杀孽,只想安安分分的,能自保便好。 至于玄卫……他不放心让玄卫自己走。 解嶙拿着两张房牌,递给天征,让他去把房子退了。哪知天征站在原地稳如山峰,一动也不动。 解嶙疑惑:「天征?」 天征却盯着玄卫,道:「玄卫,既然我们说过不会伤害你,但你若对我们起了歹心,该怎么算?」 玄卫也聪明,他当即咬破指尖,金色的血珠绽开来,他干脆利落地在地面画了一个阵,在血液干涸之前,跪下身去,仰头望着解嶙,平淡道:「骨魔玄卫,在此立誓,此生只认解嶙为主,甘愿为奴,永不叛主,永不害主,若有违背,天雷加身,魂飞魄散。」 他话音一落,阵法已成,光芒闪烁一下,便彻底熄灭,连带着地面上残存的血迹都消失不见。 见玄卫如此利落干脆,天征竟是愣住了。见解嶙并不惊讶的模样,玄卫上一世也定然是对解嶙下了心魔血誓的,心魔血誓之下,所有人都不可违背自己的誓言,玄卫更是绝不可叛主害主,可上一世,若有心魔血誓在,玄卫又是如何篡改的法阵? 他眨了眨眼,将眼中的疑惑和怀疑掩藏下来,敛眸不语。 解嶙拍了拍玄卫的肩,道:「起来吧,上路了。」 解嶙让玄卫先去流川谷把地盘占上,这一世他虽未打算自封妖尊,但总也要有一个落脚之处,对于他来讲,流川谷是最令他感到满意的地方了。 玄卫没有异议,退房之后于解嶙简单地道别,就离开了。 离开之前,解嶙还不太放心,威逼利诱天征画了五张剑气符给玄卫,让玄卫关键时刻保命用。 天征即使内心再不情愿,也不会再违背解嶙的命令了,因此他完全照做,心中对玄卫的反感更甚。 三人分开之后,解嶙与天征欲出城,却被告知只在未时这一个时辰准许出城,且要被仔细搜查。 解嶙不解,让天征进一家酒馆去打听是怎么回事,但天征去了半个时辰还没回来,解嶙再也没有耐心等下去,往天征进的小酒馆走去了。 但进大堂之后,解嶙险些被天征气晕过去,只见天征只站在角落里,掐了个隐身诀,静静听着大堂各方的声音。 搜集消息是这么搜集的吗? 解嶙朝干站在那里的天征瞪了一眼,又掏出身上仅剩的几颗碎银,要了坛酒,找着空桌子,把天征叫了过来。 解嶙刚要噼头盖脸地把天徵训一通,天征仿佛也知道自己错了方法,但好在得到了些消息。 他沉着嗓音,淡淡道:「天龙血被盗了。」 第23章 帝位信物(一) 解嶙惊诧:「你说什么?」 天征眼皮也不抬,似乎在组织语言:「天龙血是皇家权力象徵,龙丘旻不可能不严加看管,但目前天龙血被盗,整个帝王台都慌了手脚,进城容易出城难,就是为了防偷盗者携带着天龙血出去。」
第40页 解嶙仔细思索着:「可如果能在重重戒严之下,在龙丘旻眼皮底下盗走天龙血,此人绝非寻常。」 天征:「是,若是有帝王台之外的人参与到此事之中,寻常的搜身也拦不住他,所以龙丘旻做的这一切,都是无用功。」 解嶙哼笑:「佛池金莲刚失踪,紧接着天龙血就出了事,司律那傢伙下落不明,但我不相信他死了。」 天征静静地看着他。 「帝君说司律无力回天,但司律没有死在我面前我就不会安心,更何况……」解嶙把玩着杯盏,「把他救走的那黑烟魔也并非善类。」 「天征,你说呢?」 天征摇摇头,表示并无异议。 他认为解嶙说得都对。 解嶙觉得口干舌燥,将盏中的酒喝了干净,道:「走,去宿京掺和掺和。」 宿京便是大齐的都城。 他话音一落,忽觉得有点头晕,抬头,第一眼看见的就是天征瞳孔微缩,睁大了眼睛看着自己的模样。 解嶙揉了揉眼:「天征,没事你转什么圈。」 天征嘴角一抽。 紧接着,便听见「砰」一声响,解嶙脑门朝下,已经彻底睡死了,砸在了面前的酒桌上。 解嶙许是维持人形太久了,忘记自己本相是一条蛇的事实,蛇类最惧刺激性的气味,平时他看见酒都要绕路走,虽然化为人形之后这种影响稍有减少,但他也不会故意去找酒喝。 但今日,他着实是被天征气昏了头,又说话说得口干舌燥,一时不查,才将杯中的酒喝了进去。 也不知道他是被毒晕的还是被醉晕的。 天征站起身,轻轻拍了拍解嶙的肩,凑在他耳边轻轻地喊:「解嶙,解嶙?」 解嶙一点反应都没有,天征这才放下心,将解嶙托起来抱着,朝外走去。 - 解嶙只觉得浑身仿佛有火烧灼,痛、酸,每一处都不舒服,他拧眉捱着难受,意识混沌之中就少了些平日的坚强忍耐,他嘴里不断吸着凉气,眉头紧皱。 忽然听见耳边朦朦胧胧地传来一声低沉的:「不痛了,别慌。」 解嶙艰难地扒开眼睛,眼前视线由模煳逐渐转为清晰,他看见天征正在用冰凉的布巾给自己擦着额头和手心,而他身下一片温暖柔软,是油亮光滑的水貂皮毛毯子。 他静静地感受了一下,发现自己此刻正在一架马车之内,燃有安神的香,以及……他正躺在天征的腿上。 他勐地回神,登时就要坐起来,可起势太勐,一时之间头晕目眩,还未完全坐起来,就又重重跌坐了回去。 天征托着他的后背,顺势轻轻抚上他的额头,声音低沉:「还难受吗?」 「把安神香熄了,」解嶙难受的劲儿还没缓过来,胳膊挡在眼睛上,闷闷地道,「你哪来的钱租马车?」 天征十分纵容他,熄了香炉,又掀开帘子通风,光芒一瞬间就从窗牗涌了进来,才道:「卖了两张剑气符。」 解嶙脑瓜仁又开始痛起来,他奄奄一息:「你……剑气符那是随便能卖的吗……而且你卖了两张剑气符就只租了一辆马车?」 天征,那可是天征的剑气符……在他眼里,一张就足以够得上天价,更别谈是两张。 解嶙气得直捶他:「天征,你识不识货!」 天征垂着眼眸,看着酒劲还没下去,面颊微红,跟他耍疯的解嶙,嘴角微扬:「都值得。」 解嶙还是晕着的,他也不管自己究竟躺在哪了,更是不想再去追究天征被人坑了的事实,扶着额头坐起身,问道:「我们现在是在去宿京的路上吗?」 天征点头:「还有半个时辰。」 解嶙刚要诧异怎么这么快,目光向旁边一侧,却骤然发现,此刻他们正在天上飞! 马车整个行驶在了天上,如履平地,窗外时不时掠过几只飞鸟,让解嶙整个人都呆滞了。碧蓝天幕近在咫尺,他们穿梭在温柔的云团之间,平日里不曾幻想过的天空此刻就在从他的手边偷偷熘走。 饶是上辈子都做到了妖尊之位的解嶙,多大的世面没有见过,也没见过马车在天上飞。 天征坐在解嶙身后,替他捋顺了几根毛躁的头髮,轻声道:「略施了些障眼法,让马以为是跑在平地上,也让地上的人看见天上的马车之后认为仅是飞鸟而已。」 解嶙抬头转头看他,心中忽然觉得有什么东西已经脱离他的掌控了:「天征,你哪来的这么强大的灵力?」 障眼法能骗过一两个人的是基础,能骗过百人的是进阶,能骗过千人已经算是炉火纯青,但若是能骗过每一个人,毫无漏洞破绽可言,不仅需要强大的精神与意志,而且还需要精纯的灵力作为支撑。 更何况,让马车跑在天上,就算解嶙再有本事,灵力再浑厚充盈,也不会做出这等事来的。 天征刚刚有灵不久,到底是如何做到的? 解嶙把这个疑问藏在心中,倒是没有直接点破。 天征却不假思索:「我借用了浩海宸星的力量。」 解嶙信一半,也怀疑一半,但现在不是与天征对峙的时候,他便将视线挪开,去看窗外的景了。 - 马车悄无声息地落地,落在了宿京城墙之外的小密林里,天征率先下车,然后转身抬起双臂,似要扶解嶙下车。
第41页 解嶙一哂:「我哪有那么弱。」 说罢便拨开天征的手,显摆似的从车上跳了下来。 结果却没把握好尺度,脑袋还晕着,落地时没有掌控好方向,脚下一个踉跄,差点摔倒。还是天征眼疾手快,及时扶住了他才免得解嶙摔得不太体面。 不知解嶙是心有余悸还是怎么样,他仿佛抓着救命稻草一样紧紧抓着天征的小臂,缓了好一会才开口:「闹笑话了。」 天征纹丝不动,手臂稳稳地撑着解嶙几乎全身的重量,他认真地看着解嶙,问道:「还有哪里难受吗?」 解嶙站起身,拍了拍还有些混沌的脑袋,道:「没事,就是反应有点慢,不碍事,走吧。」 天龙血被盗与他半分关系都没有,但此事发生的时间太过巧合,他完全可以直接穿过帝王台去无悲天找到瀚辰帝君便可,但这次天龙血失窃,牵扯到了四大神器,解嶙实在不愿袖手旁观,若是司律真的没死,他在哪个隐蔽的角落里苟且偷生,渺音羽翼未丰,若天龙血真是被司律盗走,那阿弥天恐怕又将迎来一次劫难。 但如果天龙血失窃是单纯的另外一件事,那一切便都好说。 只不过解嶙赖不过那一句不放心,他必须要将所有的危险苗头全都扼杀在摇篮里。因此这才有了他一定要来宿京一探究竟的想法。 宿京此刻全城戒严,先不说出城,进城都是一件难题。若要进宿京,最为容易的便是宿京之内的原住民,他们只要向门口守卫展示城内住民才会有的龙纹印章,再由守卫仔细搜身之后方可入内。若非如此,则十分麻烦,先要递交一份申请函,再从下往上层层审批,确认此人背景与家庭丝毫无误之后还要排队等着日期安排。 解嶙顿时头大如斗,若想投机取巧借用灵力偷渡进去…… 皇家尊贵,皇权威严,都城不光对来往的凡人严加搜查,就连宿京的上空都被全面覆盖上了禁灵网,不管是仙、妖还是魔,在里面都要被禁了灵力,与凡人无异。 解嶙也不是没有想过找个机会,半路抢个龙纹印章过来,但一想到龙纹印章自然与主人有相匹配的法子,而且造假不得,到城门口守卫那里自有法子来辨别,于是心里这个想法一冒出来,就被他扼杀了。 解嶙揉了揉微痛的额角,下意识地就问:「天征,我们该怎么办?」 天征轻轻地攥了攥他手心,解嶙诧异抬头,却见远方华光大盛,王宫正上方汇聚了四条蔓延到四方的天路,流光溢彩,璀璨生辉。 帝王台神器被偷的此等大事,定然要邀请津川之内其他数境的尊者前来商讨解决之法。 只是为何不选在蓬莱阁商讨此事? 解嶙看着在皇宫上方汇聚到一起的天路,眸中有光闪过。那里,是不用经过城门繁琐程序又能体面进入宿京的最好的办法了。 解嶙转头看向天征:「我们从那走?」 天征颔首。 可那天路是为尊者所备,四条天路上都固定了尊者的位置,也就是说每一条天路都只有某一位或某几位尊者才能走上去。他一无名无姓的小妖,如何能上天路?解嶙上一世虽也贵为西方之尊,但现在,他什么都不是。 天征嘴唇微动,似乎刚要说些什么,但嗓音还含在喉间,就被身旁的窸窣声响打断,他眼眸立即沉了下来,戒备提防着。 却是瀚辰帝君从远处小路而来,昔日常穿的绛紫华贵衣袍换成了低调的月白色便装,金玉冠也卸下了,满头黑髮由一根木簪束了起来,他这身装束不显平日的贵气,倒显得平易近人了起来。 瀚辰眼眸微抬,看见了沉思的解嶙和似有些仇视地盯着他的天征,不含任何情绪地喊了一声解嶙的名字。 解嶙勐地回头,双瞳收缩。 第24章 帝位信物(二) 解嶙并不知道瀚辰帝君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像帝君这样的人难道不应该已经走上天路的入口,进到了王宫之内,被龙丘旻奉为上宾了吗? 解嶙看着瀚辰,眼中的疑问也已经暴露得很清楚了。 瀚辰故意无视解嶙眼中的疑问,问道:「你……为何会在这里?」 瀚辰是何等人,他一眼便认出了旁边那个看他的眼神并不算得上和善的青年就是融合了浩海宸星之后解嶙的本命剑。 解嶙道:「我正欲前往无悲天,挑了一条近路需穿过帝王台,只是半路忽然听说天龙血被偷一事,担心与司律有关,便前来一探。」 瀚辰面无表情:「你来与不来并无区别,还徒增丧命风险。」 说罢,他无情地转身离开,丝毫面子也不给解嶙留。 看样子他的心情现在很糟糕。 解嶙适时开口:「帝君,你应该走这边。」 与瀚辰转身的方向相反那边,远处有一条光华璀璨的天路,高空之上巨大的暗紫流金重剑符纹明灭闪烁。 是专属于瀚辰的战神符纹。 也不知是不是解嶙的错觉,他觉得瀚辰的身影仿佛有一瞬间的僵滞。 那一瞬间非常短,让解嶙不禁怀疑起是自己的错觉来。 瀚辰迅速转身,一双黑瞳定定地望着解嶙,明明瀚辰什么也没说,眼中什么情绪都没有,解嶙却如芒在背。 天征不动声色地向前一步,站到解嶙身边,以免瀚辰帝君突然出手发难。
第42页 但这段时间里,解嶙静静地打量着瀚辰,忽然发现瀚辰此刻并不如平常那样矜贵体面。 髮丝稍有凌乱,衣摆尾端沾了些泥屑,肩膀落了一片绿叶,这些放在任何一个人身上都不是什么值得细看的东西,但放在瀚辰的身上……再结合刚才他那惊人的反向操作…… 瀚辰帝君……该不会是个路痴。 因为找不到路了,才换成如此低调便于行动的衣服,但又因为实在找不到路,行走在密林之内,才落下了些狼狈的痕迹。 解嶙轻轻牵起嘴角。 平日里,瀚辰帝君都是掐着瞬移诀的,只要记住了要前去的地方的符纹代号,融进瞬移诀里,眨眼间便就能到达目的地。 只是今日实在太过特殊,宿京全城戒严,若是把瞬移诀定在宿京之内恐要受到影响。 因此帝君在宿京外围落地,只是…… 解嶙赶紧把扬起来的嘴角给压下去了。 身为津川战神却不太认路实在是有些丢人,还是不要戳穿帝君好了。 瀚辰抬眸看向解嶙,又将目光投向天征:「你们两个也想进去?」 解嶙点头。 瀚辰没再说其他的,这实在是有让解嶙带他过去又应了解嶙的要求然后让解嶙闭嘴的嫌疑。 - 瀚辰帝君有两位剑侍,拂日和缺月,一男一女,男的温文尔雅,文质彬彬,女的英姿飒爽,豪气万丈。 只是今日拂日和缺月并未在身边,解嶙猜测是帝君与那二位剑侍走散了,找不到去天路的路,匆忙之中偶遇他们。 瀚辰便让解嶙扮成缺月的模样,随他一同进入宿京,随后拂日和缺月自有办法找到帝君,解嶙也趁此恢復身份,到宿京之内一探究竟。 解嶙尝试发出反抗的声音:「帝君,为何不让我扮成拂日?」 帝君淡淡道:「若施用障眼法,三尊与七星殿众人全在,若是露出破绽,恐要遭到刁难,你难以脱身,还不如选用凡世易容的方法,这样,只要你不说话不暴露修为,就无人会拆穿……你与缺月身形相仿,较为容易些。」 解嶙被说服了,并未察觉出不妥,觉得此计可行,便欲让天征先恢復剑身,但不知为何天征却一动也不动,直勾勾地盯着解嶙,道:「我可以扮成拂日。」 解嶙有些犹豫,但天征一再坚持,瀚辰也没有反对,解嶙便由着天征了。 - 与其说天路是一条路,不如说它是一架桥,跨越高不可攀的城墙,直连大齐的王宫。 解嶙与天征被瀚辰帝君带着进了宿京,落地之后三人便分别,解嶙目的在探查天龙血失窃的原因,因此直直地奔王宫去了。 天龙血失窃,全津川但凡叫得上些名号的人全来了,解嶙与天征混在一众人群之中倒也并不明显。龙血花铺成花毯,直直牵引着众人往泰明殿去了。 进了泰明殿,入目便见一个稍浅但极为宽大的形状并不规则的池子,这恐怕就是帝王檯历代齐王登基之后都要向其中滴入一滴血的「血池」了。 解嶙出生在帝王台的与君山上,因此他对这些比较了解,他藏在人群之中,悄悄地踮起脚,按了按天征的肩头,让天征稍微弯下膝盖矮一点。 察觉到解嶙此番动作的天征立即照做,正巧将耳朵凑到了解嶙的嘴边。 解嶙压低声音:「天征,前面那个就是血池,血池里镇压着千年邪魔以及江山社稷的厄运和灾劫,以保大齐龙运昌盛。而天龙血就是镇压这千年邪魔的关键一物,现在被偷,难怪龙丘旻吓成了这个样子。」 天征听着解嶙的话,微微弯了弯唇角。 「那几个人你认识吗?」 天征装傻摇头。 解嶙早有预料,道:「坐在上首的那个穿龙袍的男人,就是帝王台大齐王朝的王,龙丘旻,他是三尊之中的东方尊主,瀚辰帝君你认识,不说了,那个白衣的女子是妙然仙子,是北方尊主,目前统辖雪霜林,也是蓬莱阁的阁主,整个津川都快要成她的了——阿弥天没有来人,但现在的南方尊主应该是渺音了。」 紧接着,解嶙换成了一种咬牙切齿的声音:「剩下的那个,七星殿,听说过吗,圣泽君闭关了,现在来的是副使少卿君……」 似乎是不知该怎么评价少卿君,解嶙欲言又止,冷静了一会才道:「圣泽君什么时候能好好管一管他的那些饭桶手下……这个少卿君,着实是个……蠢货。」 天征当然还记得上辈子解嶙与少卿君的那些过节,甚至解嶙为了整日里折磨激怒少卿君,故意选择七星殿旁边的流川谷作为落脚之地,一时有些想笑。 人在开心的时候,不管怎么遮掩,笑容都是藏不住的。 解嶙忽然不说话了。 天征疑惑地侧头,骤然发现他们两个之间挨得极尽,他这一侧头,两人鼻息交融,只要天征装作无意再往前稍稍一动,就能印上解嶙的唇。 天征忽然觉得周围热了起来。 解嶙什么都没有察觉到,他看着天征嘴角已经被收敛起来了的笑容,眼中有光,不自觉地也笑了:「天征啊,你怎么不笑了,笑起来多好看。」 天征顿时屏住了唿吸,耳尖那里不知道是热得还是怎么的,已经红彤彤地烧了起来。 解嶙拍了拍天征的后背,示意让他站直,前面几位已经开始进行商议了。
第43页 天征也明白解嶙的意思,但他弯下膝盖的时候,后面人挤人,把他原来的地方给占了一块去,导致他突然起身的时候受到阻碍,身体不稳,撞到了身后的人,天征也受到影响,直直朝解嶙那边扑了过去。 解嶙惊讶地「诶」了一声,没料到这里已经如此拥挤,所幸他身后是朱红的堂柱,他被天征一扑,直接靠在了柱子上,天征竭尽全力稳住身体,才没有整个人都压在了解嶙身上。 解嶙全身心都放在此刻正在说话的少卿君身上了,他忙不迭地推着天征的胸膛把他往外推,道:「快站稳了,听听那蠢货在说什么。」 天征深吸一口气,才顺着解嶙的力道向后退了两步。 少卿君作为七星殿的副使,即使在解嶙的眼中是个蠢货,但到底也是有能力的,他仅仅清了一声嗓子就让嘈杂的泰明殿霎时安静下来,可见他地位在津川之内绝对不低。 老生常谈的开场白过后,已经进入正题。 「如今天龙血失窃,乃津川一大祸事,定与那些心思丑陋不堪的妖魔脱不了干系,更何况天龙血镇压着血魔,万一此封印失效,血魔出来为祸世间,正中了那些妖魔的下怀。」 解嶙朝血池中央那个已经空荡荡的浮台看过去,心里忽然一颤。 少卿君虽太过极端,但他说的话也正是所有人都最担心的事情。 天龙血失窃其实是小事,麻烦的是它所镇压的血池之下的血魔,此刻天龙血不在,徒留一层法阵在上面,如若阵法失效,血魔出世,那岂不是要在津川之内掀起血雨腥风? 到时候,遭殃的就不只是帝王台了。 人群之内忽然传出一道声音:「天龙血是四大神器之一,它能镇压血池,那其他的神器不也有同样的效果吗?现在我们现世的神器有三件,若是再找来一件神器来镇压血池,岂不两全其美?」 解嶙远远地望了一眼说话的人,他一袭竹青罩衫,单手负在身后,自认为风流倜傥举世无双,实际完全不知道自己出了多馊的一个主意。 解嶙压低声音,冷嘲一声:「蓬莱阁什么时候也盛产蠢货了。」 此人名谢运,解嶙记得上辈子这人死得挺早的。 第25章 血池血魔(一) 谢运此言一出,满堂譁然,就连龙丘旻都忍不住微微拧起了眉头。 少卿君僵了一下,侧眸瞥了一眼谢运,又看了一眼妙然仙子,一切尽在不言中。 世间一共四件神器,神剑下落不明,佛池金莲失踪,天龙血被盗,只剩下一个妙然仙子的飞鸟印。 而少卿君看向妙然仙子的眼神似乎在说:蓬莱阁出了这么个蠢货,家门不幸。 妙然仙子以面纱遮面,叫人难以看清她的表情,她身裹雪白狐裘,内里是净白的长裙,整个人冷冷淡淡,若有光照来,叫人担心她会直接变作透明。 妙然仙子清清冷冷地坐在原处,接收到少卿君有些挑衅的眼神之后不为所动,仅微动手指,葱白的玉指遥遥指着谢运,淡然开口:「你先退下。」 谢运看周遭的人眼神不对,才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看着妙然仙子冷淡的神色,他铁青着脸,拂袖而退。 少卿君有些幸灾乐祸,但也识相地没再出言嘲讽,将话题扯到了如何寻回丢失的天龙血和压制血池血魔之上。 议论声四起,但都没有人提出一个两全的办法,解嶙在旁竖耳听着,嘴角微扬,道:「乌合之众,津川要后继无人了。」 在解嶙看来,这些人要么是懦弱怕死,要么就是自私自利,也难为了龙丘旻,竟还要依靠着这么一群人来给他提供帮助。 血池血魔需要神器镇压,妙然仙子不愿将手中神器飞鸟印让出,而众人再无法找到第二个能镇压血魔的法器,那便以暴制暴,直接下到血池里面,杀了这血魔便是。 若在场之人有当年辞云一半的魄力,龙丘旻也不至于如此糟心。 众人商讨许久,都未商讨出完美的方案,倒让解嶙看了许多笑话,泰明殿之内一片嘈杂,解嶙借着乱劲,压低声音问天征:「天征,你觉得天龙血是怎么丢的?」 这件事是上辈子并没有发生的,直到他身死的时候,大齐王位都传到一百多代了,天龙血还在血池之上好好的,因此他心里不太有底,此举到底是何人所为他心里也并不明朗。 只有一根模煳的线引着他,又因为这根线太过模煳,他自己也得不出结论。 天征愣怔片刻,没有听清解嶙的话,低下头示意他重新说一遍。 解嶙无奈,重复了一遍。 天征眸光闪烁,低声道:「血池之下镇压着血魔,不管如何,血魔一旦出世,妖魔两族首当其冲,血魔他即使在大齐王宫之内呆了这么多年,也逃不过他那一个『魔』字。而有心人自然抓得到理由,把这顶帽子扣到妖魔的头上。 「天龙血不像佛池金莲,它只能起到镇压邪祟的作用,一般来讲像妖与魔这种『邪祟』不会自讨苦吃,夺走天龙血的人只有两种可能——」天征静静看着解嶙的脸色,「一是司律的同伙或者和他有相同目的的人,二是……欲将妖魔赶尽杀绝者。」 解嶙背后有些发凉,天征与他的想法差不多,他正欲与天征详谈,却忽觉大地勐地一动。 嘈杂的人群顿时安静了下来,活像被集体掐住了脖子的鸡。
第44页 少卿君仰头,拧眉:「何人在此装神弄鬼?」 整座泰明殿鸦雀无声,龙丘旻稍有些紧张,他作为凡间帝王,坐拥万里江山,但对这些邪魔精怪却是束手无策。 妙然仙子暗中已经派人过去护在龙丘旻左右,以防不测。 但过了许久,再无动静,眼看着众人的警惕心就要消散了。 解嶙抿紧了唇:「不对劲。」 天征略有些紧张,环顾四周,提防着风吹草动。 少卿君一怔,仿若有所察觉,他高声大喊:「众人快用灵力护体!」 话音未落,骤见血池之上捲起高大血柱,直直向龙丘旻奔涌而去,妙然仙子眼疾手快,转瞬之间一个护体灵力罩给龙丘旻护身用,不然,龙丘旻现在早已被那血柱淹没。 众人还未来得及做出反应,就见谢运抱头勐地朝后冲去,他看着那高大的血柱,畏畏缩缩地喊:「血魔——血魔出世了!」 他这一惊声尖叫,更是引起众人恐慌,倒是没人注意到谢运竟是如此贪生怕死之辈。 这血魔代表着全帝王台数千年来的厄运灾祸以及最邪恶的东西,谁都不知道与它对上要遭多少的罪。 解嶙淡漠地看着乱成一团的人群,冷然道:「血魔啊……」 他远远地朝泰明殿上首看去,只见瀚辰帝君依然稳坐在座位上,不见惊慌,他恢復了往日高贵不可攀的模样,手中还端着茶盏,另一只手缓缓掐了一道诀,乍然只见一道金芒射向高空,于血柱之上炸裂而开,形成一道网似的东西渐渐下垂,最终包裹住了来势汹汹的血柱。 而瀚辰杯盏中的茶一滴未洒。 血柱在光网之中爆.炸,血滴四溅,众人纷纷护住自己的衣袍,以免被那血溅到身上。即使那血对他们根本不会有任何影响,顶多是弄脏了衣服而已。 解嶙全部注意力都放在了血池那,虽然他有意提防,但也一着不慎,任一滴血滴落到了自己的小臂上,那一瞬间,剧烈的灼痛感侵袭而来,解嶙硬撑着咬紧了牙关才没发出声来。 他偷偷地掀开袖子看了一眼,只见血滴落处在他的手臂上留下了一个小血坑,那块皮肉已经被灼得成了血水。 血池里的血,着实厉害。 天征察觉到解嶙的异样,又看着他那副极力隐忍的模样,心中一动,但知解嶙有心掩饰,只是动了动嘴唇,道:「还没结束。」 解嶙轻轻地笑:「是啊,如果只有这种程度的话,那这群人今日聚集在此,便没有半点意义。」 不知道是不是为了应和解嶙的话,血池之内的浓血骤然像开了锅一样,咕嘟咕嘟冒着气泡,众人的脸色开始变得相当难看。 瀚辰脸色也变得凝重了些,他将茶盏轻轻搁在桌上,缓缓站起身,身旁缺月立即半跪,双手奉上帝君的承天重剑。 瀚辰缓缓接过,看样子似要与即将出世的血魔决一死战。 战神此举一出,在场众人才心安了一些,至少已经恢復了些许秩序。 解嶙压下唇角,对天征道:「我们走吧,对付血魔就是这群人的事了,我们不必掺和,事到如今,也指望不上这些人能寻回天龙血,我且先去一趟阿弥天,告知渺音此事。」 天征没有异议,跟着解嶙转身而去。 然而,就在此刻,变故陡生! 血池之内的血几乎全都冲上了天去,又转为滚烫浓烈的热血血雨浇头而下。 龙丘旻早已被护送着到了安全地方,少卿君在旁略有慌乱地指挥众人避难,虽略有不合常理之处,但倒是无一人提出异议,整个泰明殿也算得井然有序。 解嶙一时间不知该向哪边撤身,他有短暂的失神,他甚至粗略想像了一下如果这些血雨浇到他身上他是不是要被砸成筛子。 就这么被耽误的几息之间,他眼看着就要脱离大部队,而他现在,已经单个落后,身旁天征紧跟着他,若有人稍加注意,就能看到他。 少卿君眉头已经拧成了麻花:「哪来的妖气?」 幸好他声音低如蚊吶,在场并无人听见。 天征声音虽平淡,但从他喊着解嶙名字的声音中已能听出几分焦急的意味。 解嶙立即回神,趁着现在无人注意他们两个,他倒抽一口气,提手做了个握剑的手势,抬步便向最近的撤离队伍奔去,同时喊道:「天征。」 霎时间,偌大的一个活人凭空消失,转而就变成了解嶙的手中长剑。 漫天血雨之下,他快速出剑,借着天征的力量将血滴隔绝开来。 解嶙剑术精湛,与人对敌时灵力匮乏,无法发挥出他剑术的一半威力,但此时此刻,出剑敏捷迅速即为上策。 解嶙一番下来,血雨停下,竟是一滴也未落到他身上。 可现实绝不给他喘息之空,他刚欲藏身到众人之中,忽听金玉相撞的清脆之声,愕然抬首,却发现瀚辰帝君已然出剑,迎剑便击中了虚空。 此声刺耳,众人均屏住唿吸,瀚辰眉关紧锁,他此身华服限制了他的行动,虽有诸多不便,但也不至于落到下风,只见他镇定自若,重剑伴随着灵力波动,瞬间向前一刺,但承天仿佛受到了阻碍一样,再难前进半分。 少卿君看得着急,高喝:「瀚辰,我来助你!」 听完此话的瀚辰眉头一拧,似乎不太贊同少卿君的做法,可他还未来得及说些什么,只见少卿君出手如电,一击灵力尖芒直刺阻碍承天前进之处。
第45页 一击之下,泰明殿之内骤然听得一声尖利的唿啸声,解嶙抱紧天征,眼眸之中尽是厉光。 少卿君还未来得及高兴,却见瀚辰忽然变了脸色,承天剑下的阻碍忽然现了形——竟是血魔单膝跪在地上,双手握住剑身,阻碍了剑的前进。 血魔真的应了一个「魔」字,他足足有两个成年男子那么高,又极为壮硕,浑身仿佛是被扒了皮肉似的,血筋与烂肉全都覆在身体外面,他的「头部」勉强能分辨出来五官,但也不过是数个黑洞而已,唯有一张血盆大口占据了半张脸大小,看着令人毛骨悚然。 而伴随着他现出身形的,还有沖天的腥臭味。 在场所有人都已经忍不住噁心,掩面就要呕吐。 可骤然间,血魔头转了一圈,两个黑漆漆的应该能称为「眼睛」的黑洞直勾勾地对上了解嶙。紧接着,他大嘴一咧,似是一个阴森的笑。 解嶙的心中无来由地「咯噔」了一声。 第26章 血池血魔(二) 妙然仙子猝然站起身,一向冷静端庄的她竟有些破音:「那边有什么!」 她这一声将所有人的目光都引到解嶙身上,解嶙遁无可遁,只能在一道道并不和善的目光之中缓缓握紧天征。 天征在解嶙的识海之中,轻缓开口:「解嶙,来者不善。」 解嶙看着那只血魔,内心一寸一寸地凉了下来,道:「我知道。」 瀚辰没有露出什么表情,血魔已被少卿君束缚住,瀚辰便收了剑,漠然地扫了一眼被众人围攻着的解嶙和已经被捕的血魔,重新坐回座位上,看戏似的俯视下方。 少卿君薄凉一笑:「我说呢……哪来的妖气,原来是有条蛇从不知哪的阴沟裂缝爬进来带过来的呀。」 解嶙拧紧了眉头。 他上辈子那么讨厌少卿君,其中之一的原因便是少卿君不管干什么,上来往往便是要先贬低一番妖类,好像妖类真的骯脏丑陋一无是处。 少卿君话还没有说完,就有人出手,欲将解嶙当场击杀,解嶙不欲动手,但无奈那些人越发猖狂,出手愈发狠辣,解嶙光靠闪避已无法自保,万般无奈之下挥剑抵挡,可在他剑抬起的那一瞬间,少卿君嘲讽的声音就在整个大殿里迴荡:「妖物就是妖物,披着人的皮囊又能如何,内里脏得不成样子,还不是阴沟里的东西,上不了台面。」 解嶙横剑挡下逼命一招,扬首看向少卿君:「是啊,有的人披着人皮,下面是妖,顶多算个东西;可有的人披着人皮,下面的都不是个东西。」 解嶙意有所指,直叫少卿君听得一张脸青白交加,顿时,他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解嶙身上,从而忽视了手中还禁锢着的血魔。 瀚辰怒斥:「少卿!」 少卿君勐地回了神,但血魔狡猾无比,他那一张恐怖的脸,顿时转了回来,轻而易举地就挣脱了少卿君的禁锢,他行动敏捷,叫人难以预测,妙然仙子一弯柳叶眉紧紧蹙起,挥手而出柔韧白练,白练如捕猎的蛇,势头很勐,齐齐朝血魔的手脚冲去,企图缚住血魔,夺走它的自由。 然而血魔并非善类,它的身体扭过一个极其诡异的姿势,全部绕过了妙然仙子的白练,而它已经找准了一个方向,就是解嶙这边! 「妖物!你竟与血魔勾结,欲放出魔物危害苍生,你果然心思歹毒!」解嶙刚刚拦下夺命一招,厮斗之中他挂了些彩,心情不佳,转头一看发出此等言论的就是那个搅屎棍谢运,顿时怒气攻心,手中的力道没有收住,一剑刺伤了对面与他缠斗之人,转头对谢运怒道:「你怎还没死!」 剑尖入肉的那一瞬间,解嶙就知道自己今天恐怕难以轻易地走出泰明殿。 谢运仿佛终于找回一些自己的场子,开口便道:「妖物,你终是本性难改,竟众目睽睽之下伤人性命,你真是……」 说完他还拂袖转身,仿若接下来的话有多难以开口一样。 接着便有人紧跟着他附和「妖物其心必异,心肠全都是黑的!」 「他到底是怎么进来的?王宫如此戒严……他是用了什么妖术?」 「不管怎样,他都该死!」 血魔已经朝这边沖将而来了,它完全不顾其他,轻易地甩开妙然仙子的白练之后,若遇阻碍便用强力踏破阻碍,一时间,上前拦截它的人都不敌血魔,败下阵来,带着或大或小的伤,全都用同一种仇恨的目光盯向解嶙。 仿佛他已经成了那个偷走天龙血,放出血魔的罪人。 解嶙深吸一口气,忽然觉得自己实在不该来掺和这件事,不管他如何小心,最后都会有人准备好了黑锅,等他到了身前,给他牢牢地扣下去。 少卿君目眦欲裂,他看着乱成一团手忙脚乱围捕血魔的众人,高喝:「妖物,你难道没有什么要交代的吗?残害我津川良将,如今又与血池血魔勾结,你意欲何为!来人,给我捉住他!」 解嶙心中愈发冷漠,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先出手的是这些所谓「良将」,不反抗,难道他就要老老实实地等着受死?他对那逼命之人的一剑,也仅是伤了皮肉,并未伤及要害,又谈何残害? 难道只因为他是妖,天生就是罪孽深重的,不管做什么,都是错的?只因为他是妖,与血魔勾结的就一定是他? 血魔暂时被一众人等围住,难以再进半分,而解嶙也陷身围攻之中,他本就灵力匮乏,长剑又在狭窄的空间之内伸展不开,完全落了下风。
第46页 少卿君嚣张大叫:「妖物,还不快快束手就擒!」 看着这一场面,解嶙只想笑:「对你们来讲最大的威胁血魔就在你们面前,你们不去想办法将它收服,反而来为难我一介小妖,未免有些本末倒置,少卿君,你就不怕把整个津川都带进沟里去么。」 天征看不下去,数次想化出人形,但转念一想自己若过早暴露神通,不但会引起有心人的觊觎,而且还会将解嶙推入更危险的境地,左思右想,天征攥紧拳头,压住了自己的想法。 少卿君大怒:「妖物甚会狡辩,那你能解释你是如何进来的么,还有为何血魔一看见你就向你那边跑去?」 解嶙怒极反笑,还未说些什么,就见瀚辰帝君缓缓站起,双瞳中有些不耐的意味,缓缓道:「他是我带进来的,如何?」 此言一出,泰明殿内鸦雀无声。 解嶙勐地抬头,遥遥看向瀚辰,眼中尽是不敢置信。 他本有机会说出带他进来的人是瀚辰帝君,这样不管如何他的处境都会比现在好上万倍,因为有了瀚辰做担保,没有人会为难他,但他一开始没说,就是怕连累瀚辰,给瀚辰的名誉抹上乌黑。 但却没想到,瀚辰竟主动说了出来,一时间让解嶙有些摸不到头脑。 少卿君不敢置信地缓缓回头:「帝君,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瀚辰冷漠地看一眼少卿君,似乎不愿将话重复两遍,他指指血魔,嘴角的冷笑若隐若现:「少卿,血魔要跑了。」 待众人回过神来,却发现血魔已经快要逃了出去,若是真的将血魔放了出去,整个帝王台恐怕都要沦为一片血海,但众人回忆着刚才血魔恐怖的实力,竟是无人敢上前一拦。 终是解嶙提剑出手,他不为救人,不为救帝王台,只为自证清白。 血魔似乎是没有想到解嶙会突然出现拦住它,两个充作眼睛的黑洞微微扩大了些许,正欲出爪像对付那群乌合之众一样给解嶙致命一击…… 但倏然之间,血魔的动作停下了。 解嶙提剑,剑尖摇指血魔,他已蓄好力,就等血魔的进攻……可没想到,血魔竟半路停下来,偌大的身躯微微弯着,动也不动地望着解嶙。 天征心中勐地一动,暗叫不好。 周围响起议论声。 解嶙拧眉,试探性地向前跨了一步,那血魔竟好似十分惧怕他似的,连退了两步。 谢运发出了所有人的心声:「怎么回事?」 少卿君瞪大了双眼:「帝君……你解释一下吧,为何,为何天龙血会在他的身上!」 瀚辰也没有预料到此突如其来的变故,他表面上不动声色,内心却恨不得解嶙把那两个嘈杂得让人心烦的人直接送去地府。 解嶙忍着心头的火气:「你如何断定,天龙血在我的身上?」 妙然仙子也看不下去,道:「少卿,下此定论,未免太过草率。」 少卿君整张脸已经要扭曲了,他恨妖魔恨之入骨:「草率,如何草率?能让血魔畏惧至此的只有四件神器,如今飞鸟印与神剑暂且不提,能落到他人手中的就只有天龙血和佛池金莲。 「如果不是天龙血……」少卿君的脸变得有些高深莫测,「难道是佛池金莲?」 解嶙有些听明白了,少卿这是急着找替罪羊,不管是不是他偷走的天龙血,也都只能是他偷走的。 瀚辰冷笑一声:「少卿,难道就不能是神剑现世了吗?」 少卿君完全听不进去其他的,他咬牙:「那怎么可能,神剑多少年了都未曾现世,遍寻八方也寻不得,岂可能会是在他这一介低贱妖物身上?」 解嶙在旁默默听着瀚辰与少卿君的对话,看着手中的天征,心中的疑问渐渐如海面正中的孤岛,愈来愈明显起来。 但显然,他此刻没有深究的时间,故而压下心中疑惑,高举天征,向血魔直刺而去。 那血魔像是濒死之际发出最后的豁命攻击那样,强弩之末,也仍旧可畏。 它高吼着,满身满脸的血肉碎块抖动着,更加令人作呕。 解嶙下意识挥剑抵挡,血魔铜墙铁壁似的胳膊与天征剑刃相接,解嶙骤然听见如烈火烹烤活物一般的煳味,他骤然低头,发现与天征剑刃相接的血魔的皮肤,已经变得焦煳。 解嶙心中有了底。 少卿君叫嚣:「天龙血!天龙血一定就在这妖物的身上,来人,快给我抓住他!」 作者有话要说: 突然想到一个现代黑道梗哈哈哈哈哈摸鱼使我快落_(:3」∠)_ 、黑道大佬嶙嶙从福利院收养了一个唇红齿白的小正太给自己当继承人。但小正太实在太安静了不爱说话,嶙嶙脑袋一抽,就给正太取了个名「解旺旺」。 、旺旺长到了八岁,一众手下死谏嶙嶙给太子爷改个名,不然上学要被同班小朋友笑话。嶙嶙翻了两天两夜的字典,终于取了一个霸气侧漏的名字:解天征。 、天征上了初中,嶙嶙因为忙,父子俩见不到面,有一日保姆慌张来报,太子爷有抑郁症倾向。嶙嶙吓得腿软,赶紧打飞的回了家。 、看到嶙嶙回家,天征高兴得耳朵都红了,又害羞不肯主动打招唿,就抱着拿着作业本在嶙嶙面前写,但其实作业本放倒了他都没发现。 、嶙嶙带天征去逛商场。
第47页 天征看某游戏机多看了几秒钟。 大佬嶙嶙:「买了。」 天征看某最新款手机多看了几秒钟。 大佬嶙嶙:「买了。」 天征看某最新发行的家政机器人多看了几秒钟。 大佬嶙嶙:「买了。」 天征看着嶙嶙眼睛一眨也不眨。 脑残嶙嶙:「送……送你?」 第27章 血池血魔(三) 解嶙上辈子觉得少卿君是个蠢货, 这辈子,他觉得少卿不仅蠢,还坏。 但思及此处, 解嶙倒是难免多想一些,明明所有人都不贊同的事情, 为什么少卿君却铁了心一口咬定天龙血就在他身上? 而且他是瀚辰帝君带进来的,少卿君如此行事,更相当于是当众在损帝君的面子,到底是为什么, 让少卿君不惜得罪瀚辰帝君也要将这口黑锅扣在他的头顶上。 解嶙自身难保, 被众人合攻,已经落了下风,却还得注意着血魔,不能让他出了这扇门。 若血魔真的出世为祸四方, 解嶙就真的扣上了这口黑锅, 摘不下来了。 解嶙步步紧逼,已经将血魔逼到了血池边。只要他再稍微施以强力,就能让血魔畏惧得回到血池里当个缩头乌龟。 但与此同时,解嶙也将自己逼到了包围圈深处,他身上布满了大小不一的伤口, 最深的一处是在左肩, 解嶙默默垂手,血顺着他的指尖一滴一滴地流了下来。 天征见解嶙脱身困难, 剑身乍然现出金光, 于识海之内对解嶙说道:「解嶙, 不要管血魔了,从这冲出去。」 解嶙擦干净嘴角溢出的血, 一脚踹开一个企图直夺他性命的所谓「正道人士」,冷笑道:「那怎么行。」 今日有太多不合情理的地方,解嶙知自己绝不能轻举妄动,他进这泰明殿是所有人都没有想到的,如今天龙血失窃以及血魔出世,将此等重大之事栽赃到他身上则是所谓的「万全之策」。 毕竟没有人会在意一个妖物的性命,不管怎么样少卿都得给帝王台,给大齐一个交代。而且若少卿咬死了就是他,不论他说什么,都洗不清的。 不知妙然仙子是真的看不下去,还是要卖给瀚辰几分薄面,道:「少卿,既然那血魔惧这妖物,你又怀疑天龙血是在他身上,不如让他将血魔逼进血池里,顺路抹杀血魔,戴罪立功。」 解嶙没忍住,嗤笑出声,真是好一个戴罪立功,他哪里来的罪,他为何要给这群人立功? 不全靠他们这些人的一条舌头断定的吗? 似乎妙然仙子此番话正中少卿君心意,他微微仰头,高傲地对解嶙说道:「妖物,怀璧其罪,如今给你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你可愿意?」 解嶙用尽力气挥剑划开一名想要活捉他送到少卿君面前邀功的人,冷了面色:「副使,天龙血没有在我身上,我也并未和此血魔勾结,如果你做出所有判断的依据是偏见和对妖类的歧视,那恕我难以从命。」 少卿君本以为解嶙会受宠若惊,但没想到这低贱妖物竟如此不识好歹,让他颜面无存。 少卿君的脸色立即阴沉下来,斥道:「区区妖物,竟如此目中无人!」 妙然仙子脸色也不太好看,毕竟是她提议的,解嶙反驳少卿君就相当于是在反驳她,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妙然仙子顿觉面上无光,暗中咬牙,明面上却不显其他,轻笑道:「少卿,你何必动怒,既然是此妖物盗走天龙血,今日又自投罗网,我们何必对他客气。」 听到妙然仙子话语之中意思的转变,解嶙冷笑,众人敌视的目光皆朝他投射而来,皆喊着:「妖物心怀不轨,就该让他和血魔一起死在血池里。」 「帝君怎如此煳涂,带此妖孽进来,该不会……帝君也参与到这件事里面了吧。」 「休要胡言乱语!帝君怎么可能做出这种事,一定是妖物蒙蔽了帝君,让妖物和血魔一起进血池里,自相残杀去吧!」 身后有人愤愤推了解嶙一下,解嶙身受重伤,一个踉跄没有站稳,勉强靠着天徵才撑住身体,他略有狼狈地抬头,汗水与血水一同沾湿了头髮,冷然勾起嘴角:「你们何必如此着急。」 解嶙话音未落,骤然听得血魔一声高吼,像是穷途末路的勐兽拼死一搏。具有腐蚀性的魔气四方溢散,解嶙横剑在身前,自如地挡住了四散的魔气,而周遭人群皆惊慌不已,他们无力抵挡,释放出体外的灵力很快就会被魔气侵蚀殆尽,就连瀚辰都皱紧了眉头,束手无策。 解嶙也没有预料到血魔还留有这一招,他当即不顾负伤的身体,挥剑迎击血魔。 彼时血魔已经陷入疯癫状态,也是抱着同归于尽的心思,他并没有灵智,只是凭藉本能,所幸它释放魔气也是为断尾求生,撑不了太久的。 少卿君好不容易稳住了仪态,大喊道:「妖孽,你与那魔物同为一丘之貉,而你盗走天龙血,释放出血魔,究竟有何目的!」 解嶙冷眼一瞥少卿君,觉得他不但蠢、坏,还瞎。 解嶙深吸一口气,运转起体内的灵力,暂时忘却满身的痛楚,提剑击向血魔。他若真和血魔是一伙的,他何必苦苦替这群人抵挡血魔。 他现在的样子,像是和血魔一丘之貉的? 血魔实力无比强劲,解嶙知道,在场没有人能敌得过它,不只是实力差距,还有这血魔那具有腐蚀力量的魔气。
第48页 解嶙挥剑,与血魔已经斗了十数个回合,他只觉得口腔中漫上了一股淡淡的铁锈味。 解释无用,妖魔天生就是心怀不轨的,不管你做什么,说什么,活该妖魔低贱卑微。成见就是一座大山,已经沉沉地压在了世人的心中,挪不开,也搬不走。 少卿君联合众人给解嶙施压,逼他跳进血池之中,收服血魔。 不用想便知少卿君是何意思。 血池之上的血是歷代君王滴下的真龙之血,与佛池的净水相似,但要比佛池净水含义重大。 仅仅一滴落到解嶙的胳膊上都要给他灼出一个血坑来,若是解嶙全身没入血池,去与那血魔斗,真的会没命出来。 血魔死了,烦人的妖物死了,还能给帝王台一个交代,一举多得,少卿君的算盘打得真是好响。 恐怕这也就是少卿君真正的目的所在。 阴沟里妖物都该死,活在阴影之内的妖魔千千万,但若有浮出表面的,能死一个是一个。 解嶙嘴唇动了动,望着与魔气艰难相斗的瀚辰,咬了咬牙:「天征,你能看出来,那个血池有多深吗?」 天征心中涌出不好的预感,他竭尽全力抵抗着魔气的冲击,沉沉道:「不到一尺。」 他知道解嶙从来不是会在意其他人目光的人,七星殿的人死活更是与他们无关。但解嶙这次是为自证清白,为证瀚辰不是看走眼之人。 天征微张双唇,道:「瀚辰帝君本就与那些人立场不同,他有不俗的身份在,没人会为难他。」 解嶙硬撑着,躲过致命一击,道:「但我今日是帝君带进来的,我若不清白,帝君日后难免要落人口实……」 天征抿紧双唇,没说什么,只是拼尽全力,为解嶙排除万难。 血魔受到解嶙牵制,殿内具有腐蚀性的魔气减弱了些许,众人均得喘息之机,瀚辰用拇指轻轻拭去嘴角的血丝,沉声道:「少卿,泰明殿内无人能与血魔一战,若无镇压之物,我等今日都将丧命于此。」 少卿浑身狼狈,他警惕地看着瀚辰,道:「瀚辰,天龙血不就在他的身上吗,你什么意思?」 瀚辰似笑非笑,拿眼一扫浴血的解嶙,眸光又转回来,道:「妖物都心怀不轨,可你我今日,不就是要靠这心怀不轨的妖物来救吗?」 少卿脸色骤变,正欲对瀚辰反唇相讥,解嶙终是看不下去,提剑刺中血魔胸腹,血魔无力还击,怒吼一声像是在忍受极大的痛苦,它慌不择路,转头便跳入血池之内,寻求庇护。 它剧烈的动作使得血池溅出几滴浓血,解嶙身上染了几滴,血珠迅速没入乌黑的衣服,再也寻不到踪迹。 解嶙脸色略显苍白,不过血魔此举也正合了他心意,他扬起头,似覆了冰雪的脸上尽是讥讽:「副使,今日我会如你所愿进入到血池之中,除掉血魔,但你得清楚一件事情。 「天龙血不在我身上,我也不是为了救你们。 「我只是为了证明,你们自己,比你们所要看不起的妖魔,还要窝囊废物。」 少卿君的脸一瞬间血色尽失,他大怒:「妖孽,你竟还敢狡辩!」 妙然仙子柳眉倒竖,显然也已经到了暴怒的边缘,其他人更不必说,只有瀚辰帝君,在解嶙话音落下之际,哂笑一声。 解嶙当即不再看那些人一眼,转身,义无反顾地跳入了血池。 - 解嶙还记得渡泾水时那种叫人难以忍受的痛楚,踏入血池之内时,解嶙仿佛又回到了那一天。 全身上下都在火辣辣的痛,他甚至怀疑自己要生生被这血池灼了一层皮去。 痛,无时无刻不在痛,解嶙恨不得砍断自己的四肢,撞破自己的头颅来缓解这疼痛,但他却连动一下都做不到。 全身的力气都用在忍耐疼痛上去了。 解嶙忍得冷汗与鲜血混到一起,额角青筋暴起,却也只能屏住唿吸,任身体在血池之中掉落。但他总是觉得,掉落的这个过程实在太长,叫人难以忍受。 终于,他于混沌之中没了力气,手渐渐松开,没能握住天征。 一瞬间,金芒闪耀,晃得解嶙双眼刺痛,他微微睁开眼,只见天征寒着一张脸,缓缓朝他凑近。 紧接着,他感觉到天征张开双臂,抱紧了他。 解嶙一怔,霎时他就感觉到天征过快的心跳和不稳的语气: 「我来了。」 简单的三个字,却神奇地替他阻拦了砭骨的痛楚。 第28章 血池之中 天征浑身是冰凉的, 他紧紧抱住解嶙,将头放在解嶙的颈窝那,低声喃喃自语, 解嶙头昏目眩,听不清他在说什么。 解嶙朦胧之际, 想的是别的。 在血池之外时,血池明明只是很浅的一个池子,解嶙粗略地估算过就算人站进去也绝不会没过膝盖,可现在, 他只觉得仿佛置身于深海之中, 往下看不到尽头。 忽然,解嶙一惊,天征也有所感觉,下意识地就握住解嶙的手, 一瞬间, 二人掉出血池,又齐齐跌落地面。 恼人的痛感渐渐散去,解嶙身上还残留着虚弱与疲惫感,他跪坐在地上,仰头看着压在头顶的「血池」, 渐渐明朗了。 原来这血池之内, 别有洞天。上面那个池子只是遮人耳目的东西,这片广阔的空间, 才是真正的「血池之中」。
第49页 周围是温暖的光, 有树有花有草, 溪水潺潺,微风颤颤, 解嶙跌坐在柔软的草皮上,竟觉出了几分惬意。 这绝不正常。 他回过神来,倒吸一口冷气,想站起来,但没成想腿竟是软的,衣服也潮湿地粘在身上,导致他直接一个不稳,脑袋朝下就要栽到地上去,天征一直都在看着他,出手迅速,直接扶住了他。 解嶙晃晃有点酸涨的脑袋,随口道了句「多谢」。 天征抿唇,见解嶙能自己站稳之后小心翼翼地收回了手。在解嶙跳入血池之前,天征就已经分出大部分的灵力给他隔绝血池之内的血用,若不是如此,解嶙恐怕都捱不过这一程。 但即使这样,那血对解嶙的影响仍旧十分巨大,导致解嶙原本就满是伤口的身体更加触目惊心。 「严格来讲,这里已经不是在血池里了。」天征按着解嶙的肩膀,让他坐下。 解嶙腿软,没什么力气,刚艰难地站起来,又被按着坐下了,一惊,抬头一脸迷茫地看着天征。 「别动,你是想等血流干而死吗……」天征指尖微微凝了几缕光,语气硬邦邦的,「对那些人……你何必……」 若不是他化出人形又要招惹出更多的是非,他见解嶙遍体鳞伤的模样,真的想将那些愚昧无知的人屠杀殆尽。 天征似乎火气都在头上,他深深闭眼,又吸一口气:「解嶙,你知不知道,你的命,有多重要?」 解嶙呆滞地看着天征,只觉得这场面无比魔幻。 他印象里,天征是从来都不会生气的。过去那九千年也是,天征从来都像一幅静止的画,清美幽静,鲜少有情绪的波动,不论喜怒哀乐。 以至于……他没少去主动招惹。只不过结果都让他失望。 一直万物不入心的天征,今日,竟是生气了? 天征从纳物袋里取出了些伤药,紧抿着唇,对上解嶙不解又带着探究的眼睛,低声道:「先把伤口处理了。」 解嶙不愿耽搁时间,他推开天征的手,摇摇晃晃站起来:「不碍事,你刚才说这里不是血池之内了,那我们在哪?血魔又在哪?」 天征见状,按住了解嶙的胳膊,双瞳中是浓得化不开的阴郁:「解嶙,某些时候,你能不能也稍微顾着自己一些?」 解嶙呆立在原地,静静地看着天征。 天征很用力地攥着解嶙的手腕,但却细心地避开了他每一条伤口。 上一世解嶙为津川妖魔,这一世为阿弥天,为帝王台,为瀚辰帝君,哪一次他都是把自己放到了最后,什么时候,他也能为自己争上一争。 解嶙看天征是真的动了肝火,他牙疼似的,撸起另一只胳膊的袖子,将留有血痕的胳膊递到天征面前:「那你帮我上药吧。」 天征:「……」 我强调的是这件事吗? 天征深深吸气,将情绪掩藏起来。 到底,解嶙还是配合着让天征清理了一下他身上的刀剑伤,黑衣看不出来什么,但当解嶙脱掉衣服,天征看到解嶙后背上那一条条狰狞的口子时,脸色极度难看。 好不容易上完药,解嶙的精力恢復了一些,天征轻轻捏了捏解嶙的掌心,示意他朝不远处看过去。 解嶙疑惑,却也照做,可这一看,眼前之景却是足足地震慑到了他。 那只在外面嚣张无比,让津川战神都束手无策的血魔,此刻缩得只有一只小狗那么大,畏畏缩缩地立在一棵树后面,探头看着他们。 天征嘆一口气,轻声道:「这里已经不是血池之内,准确来讲,甚至已经不是津川了,这里是血魔独立开闢出来的一块空间裂缝,入口与血池的入口相连,我们尾随血魔而来,便已经进入了他的地盘。」 解嶙拧眉:「那我们该怎么出去?」 天征眉宇之间裹上些戾气,道:「我去捉他。」 那血魔明显怕极了天征,一见天征欲往它那边走去,「咻」一声缩回了脑袋,整个躲在树后面,以为这样天征就看不见它了。 解嶙有些好笑,关于天征为何能克制血魔的疑问一瞬间就有了答案,他不动声色,轻轻拉住天征的手,道:「别急,我还有话要问它。」 血魔并无大智,顶多能与三四岁的凡间幼童相比,正处于不太会说谎的阶段。 天征静静地看着解嶙,落后他几步,紧跟在他身后。 解嶙轻咳一声,他想询问血魔知不知道天龙血,知不知道是谁偷走的,有没有受到谁的指使,但血魔畏惧地隔着解嶙看向天征,浑身颤抖,拼命摇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吓成这样了都说不出来什么,看来是真的不知道。 天征沉沉地看着解嶙的背影,欲言又止——他确实理亏,对解嶙藏着掖着。 能令血魔畏惧到如此地步的,只可能是四件神器,而今日血魔如此表现,天征欲再拦也拦不住,只能尽量缩小自己的存在感,能躲一时是一时。 解嶙见状,料得天征现在心里肯定是七上八下的,心里凉凉地笑,表面上则是一副平静,道:「你怕他做什么?既然刚才我问的那些你答不上来,那我们该怎么出去,你总归知道吧?」 血魔哆哆嗦嗦的,看了一眼天征,才颤颤巍巍地点了个头。 见血魔这副样子,解嶙忘记自己是要来干什么的了,觉得这血魔若加以调.教,他日能成为自己的得力助手也说不定,还能给玄卫找个伴……
第50页 若血魔不死,至于给外面那些人的交代……解嶙哂笑,没必要。正好还能给七星殿那些头顶快闲出蘑菇的人一个找他茬的机会。 天征说的没错,他也是时候该顾一顾自己的事情了。 解嶙蹲下身,几乎和血魔一样高,他盯着血魔那两个黑洞洞的「眼睛」,低声道:「你知道我是来干什么的吗?」 血魔此刻真的像一只乖巧的被驯养过的狗了,它转头看一眼天征,解嶙立即道:「你看他做什么,是我在问你的话。」 血魔同时接收到天征警告的视线,噎了一下,才说:「不知道。」 血魔外表虽粗犷可怖,但声线却没那么难听。 解嶙冷酷地一勾唇角:「我是来杀了你的。」 血魔一怔,随即狠了脸色,身体立即像是被吹起来的气囊,迅速涨大,看样子要与解嶙殊死一搏。 解嶙低低地咳了一声,血池之内对他极为不利,受到克制,他感觉自己的灵力也在流失,但绝不能被血魔发现…… 解嶙掩饰性的又咳几声,天征立即向前一步,骤然释放灵力,磅礴的灵力细如金丝,层层地缠绕包裹住了欲暴走的血魔。 「如果你答应跟着我,我就留你一命,」 解嶙望着它,笑道,「你不正想从这里出去吗?」 微动的风,苍翠的树,盛放的花,都是血魔渴望到外面世界的证据。 被戳中死穴的血魔立即就老实下来。 它想出去,快想疯了。 在帝王台被关了上千年,平日有天龙血压着它,它无法反抗,但如今天龙血失窃,它自然感觉到了压制着自己的那分力量的消失,自由,已是它渴求数千年而不可拥有的东西。 它象徵邪祟,却也克制邪祟,它于暗处滋生,是为魔物,但也无意害人。 愿望一朝有了实现的机会,它自然要不择一切手段,只不过时运不济,选错了时机,正巧凑上龙丘旻邀请津川众尊者协商天龙血丢失之时。若换在夜深人静,恐怕它早已出了血池,甚至都出了帝王台。 「放心,我不杀你,我为何要如那些衣冠禽兽之意,」解嶙一瞬就看穿血魔所想,「更何况,早在你出血池看见我的那一瞬间,你不就已经把我当同类看待了吗?」 解嶙回想着血魔刚出血池看自己的那一眼,之后,它便将自己当做突破口,朝自己沖了过来。 血魔根本别无选择,解嶙是唯一一个能将它从这里带出去的人。 血魔的身形又逐渐缩小,小到对解嶙再也构不成威胁,天征这才给它渐渐松了绑。 解嶙刚要上前,忽地一个踉跄,天征拧眉,迅速利落地扶住了他。解嶙朝他摆手示意没事,又干咳两声,唇边溢出了血丝,天征眸光一滞,凛冽的目光直射血魔。 血魔本就瑟缩,被天征的目光一看,立即恨不得缩成细小一团。 血魔克阴邪之物,解嶙也算。 天征扶着解嶙,眸中戾气尽显,他二话不说,抬掌以磅礴灵力画出一个阵——心魔血誓。 他声音仿佛淬着冰雪,言简意赅道:「发誓。」 第29章 生劫难渡(一) 天征冷若冰霜, 血魔惊得愣在原地,毫无动作。 解嶙抬起头看着他,总觉得天征今天太兇了。 血魔不敢反抗天征的话, 颤巍巍地往阵中心滴了一滴自己的血,发了永不叛主永不害主的誓, 才被放过一马。 心魔血誓成了之后,天征见解嶙的脸色有了明显好转,才终于松口气。只要是立了心魔血誓的僕从,都不可违背誓言, 如有背誓, 则要遭到阵法的反噬,后果不堪设想。 因此,只要是下了心魔血誓的僕从,一般都会忠心于主人, 永不背叛。 天征左手拇指轻轻摩挲着食指, 心中犹豫着自己也给解嶙立下心魔血誓。 因有着心魔血誓的限制,血魔克制邪祟的力量对解嶙不再起作用,解嶙终于得一喘息之机。 此番是上辈子他并没有经歷过的,因此他难得地有了些新鲜感。 刚要安排血魔的去处,骤然听得破空一声炸雷爆响, 直噼得解嶙脸色惨白。 天征似乎也觉察出了不对劲, 心中摇摆不定,仰头看向暗红的血池构造出的天穹, 脸色与唇色一齐白了。 该不会是……解嶙的生劫到了。 解嶙显然也想到这一点, 脸一瞬间就黑了。 这该死又操.蛋的紧凑又悲惨的人生! 霹雳不停, 雷声滚滚,解嶙的脸在暖光的照耀下竟显得冷寒无情。 生劫是除凡人之外修炼之途的门槛, 只有渡过生劫,修行之路才正式开启,但这门槛,其实并不低。 解嶙上一世苦修近千年,才终于等来生劫那一声响。修行一途,修身也修心,心境若已达到,则心外无物,锻体鍊气尤为简单,可若是心境无法勘破,修为则难以前进一步,即使有灵丹妙药堆砌,也根基不稳,极难渡过生劫。 解嶙自认这段时日荒废修行,且无意修炼,能提动天征,用出他自创的那二十四式剑法就已经相当不错,他从未想过要如此早地渡过生劫。 且生劫不能依靠外物,他至多能用天征来挡一挡雷劫,而他现在被血池灼去了一半的灵力,根本难以和劫雷抗衡,他若死在生劫之中,未免也太得不偿失。 只不过这段时日来他不断将自己逼上绝路,不自觉中实力稳步提升,幻海诸天内的修罗场更是助他稳固心境,这个生劫,的确名副其实。
第51页 只是解嶙还未做好准备罢了。 血池内暂不见风吹草动,血池外却已经是大变天了。 王宫正上方突然捲起了阴云,白昼无光,浓云笼罩,阴风扎冷子似的从无人注意到的地方袭来,凄凄地刺着人的后颈。 妙然仙子单手支着额头,睨着已经变作平静的血池,眸中无光,道:「是何人如此没眼色,选在此时渡生劫。」 妙然仙子是蓬莱阁阁主,比在场所有人的地位都要高上一些,她此言一出,原本还窃窃私语着的人立刻噤了声。 少卿君环顾四周,发现在场之人并无异样,心中恨意顿生:「许是那狡猾妖物,他与血魔果然是一伙的,进了血池之后更加肆无忌惮,我竟心抱幻想他能弃暗投明,谁知他如此不开窍,把血魔当做庇护伞去渡生劫,我绝不能轻易放过他!」 少卿君此言一出迎来不少附和之声,各个都像是救世的英雄,激昂愤慨,但就是无人出口要亲自下到血池里捉了解嶙和血魔。 都怕死。血池之内有喜怒无常暴虐残忍的血魔,而且里面又是什么情况谁都不知晓,若是一着不慎,死在里面都是有可能的。 瀚辰帝君被吵得头疼,他重重将茶盏往身前楠木小桌上一磕,维持着一张冷面肃然起身,原本嘈杂一通的泰明殿上登时就安静下来,针落可闻。 瀚辰冷然瞥了少卿君一眼,拂袖而去。拂日和缺月紧随其后。 瀚辰帝君率先离场,註定这场会议得不出结果,龙丘旻的这一番苦心布置也全都泡了汤。 少卿君为了挽回的自己的颜面,与妙然仙子商议之后在血池周围加一困阵,并派五人看守,待解嶙出血池时立即叫他毙命。 这一番布置,叫众人都十分满意,只是天龙血失窃一事未得出定论,也不知少卿君用了什么法子安抚了龙丘旻,随后,便领一众人等离开了。 妙然仙子同样如此,草草做了些布置便回了雪霜林。 只不过,这一切,都是血池之内苦心思考如何渡过生劫的解嶙所不知道的。 血魔在一旁安静守候着。解嶙实在受不了它那浑身血肉模煳的样子,就勒令它变化出个人形,幸好血魔也算是有了数千年的道行,这点小事难不倒它,摇身一变,就变成了一个白胖胖的……小娃娃。 解嶙不再看它,专心应对即将到来的生劫。 在血池之内渡生劫也不知是好是坏,至少在这里比在外面被一群盼着他不得好死的人盯着要安全得多;但血池之内,血魔认主之后虽对他的身体不再有伤害,却仍旧会克制他的修为,叫他至少损了一半的灵力。 天征此刻跪坐在解嶙身旁,替他疏导着淤塞的筋脉。 若要渡生劫,绝不可依靠外力,若有想偷机取巧的,在自己身上下了避雷诀或者穿上防御法器虽能避过一时的雷劫,但天道却从来不是好煳弄的,雷劫过了,过的却不是「生劫」,从此以后,此人的灵脉会逐渐枯萎,直到再也无法修炼,变成凡人为止。 唯有经天雷淬鍊,涅槃重生,方有可能在修炼之道上走得更远。 血池上方传来的滚滚的密雷声,解嶙掐算了时间,料得生劫还没有这么快来,精神紧绷着,说着没头没尾的话。 「天征,我如果生劫没过去,你就找个好点的主人,把血魔那个蠢货看好了,记得去流川谷告诉玄卫一声,别忘了去无悲天跟瀚辰帝君道一声谢……」解嶙莫名有点紧张,他攥了攥拳头,又道,「天征,还有,你就算看我不行了……」 解嶙话没说完,天征忽然站起身,竖起食指立在自己唇边,示意解嶙不要再说了。 解嶙望着他。 天征轻轻地将解嶙额前的碎发别到耳后,看着解嶙泄了些底气的眼,低声道:「不会有事的。」 天征盯着解嶙,移不开视线。 妖类的皮囊以美艷居多,鲜少有像解嶙这样清浅的,他皮肤冷白,似寒泉浸雪,眉眼又十分浓重,像是宣纸留墨,分外显眼。上一世,解嶙还未做上妖尊的时候,总是会有些不识好歹的人,被解嶙的皮相所惑,动了歪心思,却没想到,他这副皮囊的美之下,藏着狠毒的心。 这一世,解嶙手未沾鲜血,看起来五官倒是比上一世的柔和了些。 解嶙瞳孔中映着天征专注的模样,他忽然觉得有些不自在,干咳一声,率先挪开视线,道:「你知道些什么。」 天征嘴角含着笑:「我知道,区区生劫,你根本没放在眼里。」 解嶙被噎了一下,有点头疼,把头偏得更偏了几分。 紧张的气氛依旧存在,解嶙却忽然没那么担心了。 二人又说了会话,解嶙忽觉心头一颤,心悸得厉害,天征也有所察觉,捏着解嶙肩膀的手的力气稍稍加大了些。 渡生劫是可以靠本命剑力量的,天征正欲变回剑身,落到解嶙手中,却没料到解嶙反手握住他的手,低声道:「我自己来。」 一瞬间,天征如坠冰窟。 雷声越来越近,解嶙面上的表情越来越狠绝,生劫只有一道雷,捱过去就好了。 血池之内的花草仿若也感知到危机的来临,全都剧烈摇摆起了身体,参天大树发出唿号声,翠绿的叶子也脱离了枝干,随着狂风怒卷,掀上半空。 解嶙暗暗吐了口气,双眼之中带着厉光,直望高空。
第52页 可光芒太强盛,刺得他稍微晃了些神,这一晃神,就想起了,被自己拒绝的时候,天征那副茫然的神情。 他本来也没有想过要天征来助他渡过生劫。 上一世渡死劫之时天征所作所为还如鲠在喉,心有芥蒂,难以介怀。即使他知道这只是个生劫,且天征并不会背叛他,但被巨雷裹身的时候,那种从心底而散发出来的痛还记忆犹新。 破裂了的镜子,即使拼凑到一起,中间的裂痕也消除不了。 解嶙眸中散发出狠厉的光芒,见血池已经变作的浓郁的红黑色,就在一瞬间,电龙破空唿啸而来! 解嶙咬紧牙关,浸了墨的髮丝迎风飘散开来,他见巨雷也不惧,愈发沉稳。 银紫霹雳固然可惧,但解嶙也绝对不会束手待毙,他默立在雷暴中心,一袭黑衣仿佛有了千万般种颜色。 倏然,他双眼勐睁,如海潮似的灵力竟从他体内散发而出,幻化成一巨大剑形,剑芒直指苍穹。 解嶙稳稳地站着,他心化宝剑,所向披靡。 解嶙上一世在渡生劫时,于苍茫的天道杀意中悟出剑意,即为二十四式剑法。 此为下八重——观河。 第30章 生劫难渡(二) 解嶙上一世遭人忌惮不光是因为有天征在手, 还有他自身强悍的实力。 要知道,没有人能在濒死之际了悟杀机,从那苍茫无头绪的雷劫之中勾出丝丝缕缕的天道之意, 转化为自身的体悟,还能在灵感突现之刻自创二十四式剑法。 这都是津川其他人远远所不能及的。 而这二十四式剑法, 从未有人能有幸见到上八重过,或者说,见到过上八重的,能将解嶙逼到用出这招的地步的人, 选择与解嶙为敌的, 已经死了。 解嶙给这二十四式剑法取名为——不死。 津川众人纷纷为妖尊的取名方式汗颜,从那以后无论仙魔妖人都心照不宣地称此剑法为二十四式剑法。 比不死剑法听起来还要好听一些。 - 观河为入门式,长河浩瀚苍茫,波澜壮阔, 观于长河便可凭胸生出对长河的敬畏之意。 大自然造化鬼斧神工, 不管是谁,都自觉渺小而无可奈何。 因此,观河之「观」为不死入门式。需要修炼此剑法之人有极强的感悟力与领悟能力,非天赋不强之人无法修炼,因此, 上一世自解嶙渡生劫之后, 即使此剑法流传于世,也无人能修炼, 到解嶙身死那一日, 津川也无第二人能用出不死剑法。 磅礴的剑气变化万千, 最终闪烁着寒芒逐渐缩小形状,落到解嶙手里, 一瞬之间光芒大绽。 天征在旁静默地看着,没人猜得出他眼中情绪是何,此刻他也是局外人。 观河要诀在于感悟,天道包罗万象,要悟出独属于自己的那一关窍,解嶙借着观河要义,将渡生劫的关键硬生生地给扭到了「悟」上面。 生劫破解之法有多种,权看渡生劫之时本人的修行如何,造化如何,选用自己最擅长的渡劫之法即可。 上一世解嶙活渡生劫的关键是「杀」,杀字要求强悍的体魄和敏锐的洞察力以及强盛的灵力,但这一世,解嶙绝无可能靠「杀」来矇混过关。 既然体力和灵力都靠不住,那就只能做个弊了。 论悟,谁都比不上妖尊解嶙的天姿卓然。 浩瀚剑气势如山川长河,随日月,平天地,解嶙见巨雷直噼而下,眼中无丝毫惧意,飞身而出,幻化剑气,迎难而上。 悟道之剑是观河剑式之中的核心剑法,解嶙灵力不足,为了强逼出体内流转的灵力,来驾驭起这惊天动地的一剑,他不惜折损妖丹,以自己的年岁修为来换取灵力,一如早时那只企图与他抢夺天征的狐妖那样。 只不过他并没那么疯狂,渡个生劫而已,用不着损一半的修为。 天征在旁看着,凉意渐渐漫上心头。 生劫虽较为温和,但也只是相对而言,与死劫一同为天道对修道者的考核,绝无轻易之说。 解嶙生生捱下那一道劫雷,也实在太过勉强。 待逼人的阴云散去,解嶙终于没撑住,手中剑气消散了,一个踉跄向前扑在了地上。天征早已站在一旁忍得艰辛,见解嶙平安渡过生劫,他立即就沖了过去,稳稳扶住解嶙已经没有力气站着的身体,任解嶙整个人都瘫软地倚靠在自己身上,沉声问道:「还好吗。」 天知道他有多担心。 解嶙精神萎靡,渡一场生劫浑身都被拆散架了,他仿佛被卸了尖爪的猫,露出白嫩的肚皮,示了弱。 他闭眼靠在天征的身上,嘟囔着道:「还挺累的。」 天征抿紧嘴唇:「身上有哪里难受吗。」 解嶙用鼻音哼哼道:「哪都不舒服。」 天征微微歪头,用脸颊轻轻蹭着解嶙的发顶:「睡一会吧,醒了就出去了。」 解嶙的意识已经不太清醒了,听着天征的话仿佛隔了一层厚重的布,非常不真切,他朦朦胧胧之间记得自己给天征点了个头,随后便沉入无边黑暗。 - 血魔操纵血池之内的空间如鱼得水,将天征与解嶙放出去之后便隐匿了形迹,藏于天征剑鞘之内。 而天征横抱着解嶙,突兀地直立在了血池之中,血池的深度仅到他小腿。 其他人已经走干净了,只剩瀚辰帝君守在血池旁,他被惊动,愕然抬头,一眼便瞧见了昏睡着的解嶙。
第53页 瀚辰望着天征动作,立刻意会,礼貌性地问了一句:「渡劫成功了?」 天征抱着解嶙的手微微收紧,淡淡道:「成功了,但也损了筋脉和修为。」 瀚辰以元神力粗略查探一番,发现解嶙确实伤得不轻,而且身体极度透支。 瀚辰微微拧眉:「他此时渡生劫还为时尚早,天道竟出了差错?」 天征金色的眼瞳定定地望着瀚辰:「帝君可是察觉到有何不妥?」 瀚辰此人极难对付,若让瀚辰发现了解嶙重生的真相,恐怕他们两个都难逃一劫。 瀚辰对上天征的目光,本来要脱口而出的「泾水一趟我观他神魂有异」硬生生地被他憋回了肚子里,转而换成「无甚不妥」。 瀚辰也不明白自己为何会忽然改口,他看看已经昏死了的解嶙,又看着天征悬挂在腰间的剑鞘,目光耐人寻味:「血池里还剩什么东西吗?」 天征忽然觉得自己被瀚辰看穿了,他舌尖顶着上颚,缓缓道:「不剩什么了。」 二人对了个心照不宣的眼神,天征转身就要走,瀚辰忽然叫住他,进而说道:「你帮我个忙。」 天征疑惑地看着瀚辰。 「这是我一直欠着他的东西,」瀚辰说话的时候,又望了望解嶙,「我正巧带来,你们就不必再去无悲天一趟。」 天征端详着瀚辰手中的细长匣子,眸光暗了暗。 匣子通体漆黑,透出血红的光泽,一看便知里面盛放的东西寓意不祥。 天征腾出一只手,将此物收进自己的纳袋里,沉声道:「多谢帝君。」 瀚辰似乎有些犹豫不决:「此物邪气过沖,若不是走投无路之际,要他切记,不可妄用。」 天征颔首:「多谢帝君,我会转达。」 在此之后,二人皆不再说话,天征行了礼便转身离开。 - 解嶙是被热醒的,他体寒,身体内里难以调节自己的体温,最不耐的就是热,他浑身又酸又涨,勉强抬起已经被汗湿了的眼皮,环顾四周一眼就发现了自己身上盖着厚厚的一床棉被。 解嶙:「……」这是嫌他死得不够快吗? 他头痛欲裂,咬牙撑着坐起来掀开被子,高声唤「天征」。 声音一出来他惊觉自己竟如此虚弱,浑身无力,嗓音嘶哑而苍白,就简单的这一个坐起来的动作就让他耗尽了全身的力气。 他本以为的高声叫别人听来也许只是低如蚊吶。 渡个生劫竟几乎要了他八成的命去,解嶙不甘心,不信邪似的咬着牙要站起来下地去找天征。 天征忽然推门而入,一眼便瞧见了不安分的解嶙,当即失了风度,箭步冲上去,一把扶住解嶙,竭力稳住声音:「你想干什么?」 解嶙晃了晃发晕的头,气恼道:「这是哪?」 天征按着他的肩膀让他坐回去,道:「这里归七星殿管辖领域,我们在往流川谷走。」 解嶙一听「流川谷」三个字,登时气血上涌,头晕目眩,咬着牙吐出一句话:「帝君呢?」 他还得去无悲天,去找帝君,拿回杀伐之器。 天征知道解嶙的意思,安抚性地拍着他的肩,将长匣从纳袋中取出递到解嶙手中,道:「出血池的时候,帝君正好守在那——他把杀伐之剑给我让我转交给你。 听完天征的话,解嶙一瞬之间安静下来,转头,静静地看着他,目光森冷。 剑。 天征自知自己失言,心中骤然响起警铃,他忽然有点不敢对上解嶙的目光,轻缓道:「帝君说,若不是走投无路之际,不可妄用。」 解嶙拿着匣子的手微微发抖,他舔着牙尖,硬捱着难受,拼命使自己说的话有底气:「帝君说那是剑了?」 天征在解嶙的逼视之下说不出话来,他已发过誓决不会再对解嶙说谎,他看着解嶙漆黑的眼瞳,露了怯:「没有……」 解嶙双瞳愈发漆黑:「那我说过那是剑?」 天征抿唇,又道:「没有。」 「你打开看过了?」 这是唯一的机会,天征喉结上下滚动,他胳膊还扶着解嶙,解嶙并没有挣脱,但天征知道他们之间正在平地拔起一座山,将他们两个越分越远。 天征轻轻摇头。 他再也不会对解嶙说谎了。 解嶙冷笑,逼视着他,明明脸色惨白,墨发被汗濡湿,粘在脸颊上,虚弱得风一吹甚至就会倒,却意外让人惊心动魄。 「那你怎么知道——那是把剑的?」 第31章 神剑天征 静默在二人之间缓缓发酵, 解嶙一颗心渐渐凉下来,他觉得身上这种难受已经无法比得过心中那种翻天覆地的复杂情感了。 妖尊解嶙一共有两把武器,其一主杀——万象;另一主生——天征。 帝君给他炼制的杀伐之器便是这柄主杀之剑, 上一世他给此剑取名为万象。因万象太过兇恶,解嶙便克制着它的力量, 没有让它生出灵来。但若是在屠城、杀怨仇时,解嶙大多选择用万象。 但这一世,他从未对天征提过帝君给他炼制杀伐之器的事情,重生这一世变数太多, 他自己都不敢确定一切是否还会再按着上一世既定的轨迹走, 帝君给他的是不是万象,他都不确定。 解嶙不着痕迹地推开天征的手,扶着墙摇摇晃晃地站起来,俯视着他:「告诉我, 你为什么知道那是把剑?」
第54页 天征仰头看着他, 担心他的身体,想让他坐下来,别生气。但天征刚一站起来,解嶙就仿佛遇到了多大的危机一样,迅速将万象从剑匣中抽出来, 对准了天征的咽喉。 剑是好剑, 轻、透亮,银刃似水, 比看起来笨重的天征不知要灵巧上多少。 但剑者不是好剑者。 解嶙头晕目眩, 脚步虚浮, 他的手连提起万象都是勉强,右手抖个不停, 他的筋脉滞涩,根本出不了剑。 天征的视线在万象剑身上停留了一会,他刚上前一步,解嶙却将万象上前一送,制止他再向前。 天征眸色暗了些,他伸出食指,顶在万象的剑刃上,这剑杀气四溢,他的手指只在剑尖上轻轻顶了一下,就被杀气灼破了个口子。 天征看着解嶙,道:「我不光知道它是一柄剑,还知道你会为它取名为万象。」 此言一出,不啻一道惊天巨雷,解嶙心中的答案已经唿之欲出,他强迫自己将那个念头给压下去,却无法克制心中涌出来的恐慌,他只想让天征不要再说了,这样他还能保持着最后一分幻想——天征还未与他生出分别心。 他咬着舌尖保持清醒,竭尽全身力气将万象送上去,目露凶光:「闭嘴!」 天征轻而易举地徒手接下这一剑,竟是闪身上前一把捉住解嶙的手腕。 解嶙咬牙切齿:「放手!」 他转身,企图以手肘给天征一击,却正中天征下怀,被天征一把按住,后背靠在了天征胸膛前。 天征在解嶙身边轻声道:「你知道我为何会知道吗?」 解嶙剧烈挣扎,剑柄狠狠向后一顶,天征要拿住他,硬生生地捱下那一击,一手环住了解嶙的腰,另一只手环着他的肩。 解嶙浑身冒出了虚汗,气喘吁吁,却仍没放弃挣脱,万象被天征制得死死的,他低下头,冲着搭在自己肩膀的那只手的虎口狠狠咬了下去。 天征一动也不动,任解嶙用力咬着,他附在解嶙耳畔,压低声音:「因为——我和你一样,来自九千年以后。」 天征只察觉到了解嶙越咬他越狠,他一直都没动,等到最后解嶙累了,嘴里血腥味太浓了,等到他咬着他的力气越来越小,天徵才轻轻地将解嶙拉开,让他转过身来,二人对视。 解嶙看着他,冷声:「混帐东西。」 天征表情不变,抬手欲擦掉解嶙嘴角的血,被解嶙偏头躲开了。 天征的手就这么僵滞在半空,又轻轻放下了。 解嶙勾唇看他:「现在我落在你手里了,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天征深吸一口气,说出了已经在脑海里重复了无数次的话:「我无意害你。」 哪知,天征话音一落,却忽见眼前白光一闪,解嶙重新握紧了万象,剑刃已经逼到他眼前来了。 解嶙:「天征,我上辈子无心追究你反倒被你摆了一道,但这辈子我惜命得很,定要把事情全都问个清楚。」 天征被万象杀气灼伤,脆弱细薄的脖颈皮肤已经破开,流出了血。 解嶙忍着头晕,问:「为何血魔如此惧你?」 天征看着解嶙,垂眸不语。 解嶙自问自答:「因为你就是神器吧?」 解嶙这不是问句,他心中已有答案,这答案诛心无比。上一世天征做他本命剑九千年,他竟只天真以为是众人看上了他的剑法,看上了天征的威力才要与他争抢的,哪知,众人哄抢的其实是「神剑」天征。 可作为天征的主人,解嶙竟一无所知。 天征处处隐瞒他,最后关头还给了他当头一棒,这让最后才知道真相的解嶙如何不诛心。 解嶙冷笑着,万象又向前一送,只差毫釐便能割破天征的喉管,他露出了唇边的尖牙:「水朔,是不是你?」 天征抿紧了唇,不发一言。 解嶙没有要放过他的意思,饶有兴趣地看着天征的反应,心中凉意却越来越重:「也对,你剑柄上那个『溯』字一直在,也怪我眼拙,水朔水朔,可不就是溯吗……」 解嶙眼眶忽然就红了:「神剑溯……天征啊,你骗我骗得真是熟练……」 天征最受不得解嶙这个样子,他想拉住解嶙的手,解嶙却迅速远离了他,连带着万象都离得远远的。 天征又抓了个空,他的手徒劳地伸在半空,在带着凉意的空气中蜷起了手指。 「现在我废人一个,有把剑也用不着,上辈子我被巨雷轰顶而死,」 解嶙深吸一口气,露出了个嘲讽的笑容,「那你想好这辈子怎么让我死了吗?」 天征终于忍不住,喊出声:「解嶙!」 解嶙所有力气终于用尽,他连万象也握不住了,身体摇晃,不堪重负,软倒下去。 天征咬牙,拉住解嶙的手,解嶙双腿无力,直接瘫进他怀里。 天征的声音经过胸腔传进解嶙的耳朵,显得有些闷:「解嶙,我从来没有想过让你死。」 ——我一直都想让你好好活着。 解嶙哂笑,破罐子破摔地以脸贴着天征的胸膛,静静听着他略有些快的心跳,一言不发。 如今他为鱼肉,刀俎悬在头顶,鱼肉哪有说话的资格。 但如果说他一点都不难过,那也绝对是假的。 他全心全意信任着的人,背叛他,欺骗他,甚至在他已经做好要重新开始,将一切都引上正途的决定之后,天征忽然告诉他,他所做的一切都是徒劳。
第55页 天征就是那个天征,九千年以后那个背叛他,要他死的天征。 那种绝望就宛若沉进深不见底的大海,透不进光,也喘不过气。 在满心的绝望之中,解嶙借着身体的疲惫,什么都不愿想,就这么昏睡在了仇敌的眼皮底下,做梦都是要扒天征的皮骨,啖食他的血肉。 以至于他都来不及深想为何天征也跟着他一起重生了。 - 解嶙并没有睡多久,他醒来时,天征正拉着他的手,给他以灵力疗愈体内滞涩的筋脉,但自己虎口上的伤口还没处理。 解嶙一看见天征的脸,就冷漠而疏离地抽开自己的手。 疗愈中断,天征脸上没什么表情,只默默地站起身,准备从房间里出去。 解嶙见他乖顺,冷意再次泛上心头,又不肯就此放过天征,便开口询问:「你为何要背叛我?」 天征的脚步顿住,转头静静地看他。 天征的皮囊处处都戳中了解嶙的心,解嶙横下心来,只在与他对视的那一瞬,看出了天征眼中暗含的几分沮丧与失落。 解嶙心脏一抽,但想到上一世葬身雷霆之中的不甘与绝望,他再次狠下心:「背叛主人的感觉怎么样,你是不是以为你马上就能自由了——也是,神器都心比天高,哪甘愿屈居于我一介低贱妖物之下。」 「飞鸟印、天龙血、佛池金莲,哪个归宿不是鼎鼎有名的,也是……」解嶙笑得冰冷,「你受苦了。」 天征整个身体都转了过来,解嶙可以骂他,打他,甚至可以用剑戳他的心,但天征不允许解嶙这么轻贱他自己。 天征眼中暗光一闪即逝,看着解嶙不断跳出他不爱听的字眼,只想着能堵上解嶙的嘴……终于,他没忍住,简单而粗.暴地用双唇封住解嶙的唇瓣。 解嶙愣在当场,确实说不出话了,呆滞到甚至忘了推开天征。 天征却仿佛上了瘾,不捨得放开。 到最后还是解嶙自觉缺氧,血液都冲上了头,他都预感到自己要变回原形了,才用尽所有的力气将天征推开,愤恨地擦着嘴唇,眼中凶光毕露:「天征,我杀了你!」 天征看着解嶙愈发红艷的双唇,眸色渐重:「你拿剑的手都在抖,杀不了我的。」 解嶙怒道:「混帐东西!」说罢运起体内仅剩的一点灵力,附到万象上,直指天征。 哪知天征行动如风,闪身便到了解嶙身后,利落地封住解嶙下一个动作,道:「而我若有心伤你,你已经死了。」 解嶙脸色涨红,咬牙道:「你威胁我!」 天征轻轻摇头:「并无威胁,我从未想过要害你。」 解嶙根本听不进去,他欲挣脱天征的钳制,咬牙对天征吼了一声「放手」,天征顺着他,一刻也没多耽搁。 解嶙得了自由,反手扔出一道剑气,拦住了天征前进的路,便直直冲出了屋子。 天征立在原地,没有去追。 解嶙平静不下来,他觉得他浑身的血都热了。 他需要一个安静且能独处的地方,只要有天征在,他就心烦意乱。 他轻轻抚着自己红肿的嘴唇,愈发觉得天征荒唐且目中无人。 他还要去流川谷,那里玄卫在等着他。有玄卫和万象在,如果没一个天征也没什么。 他不想要天征了。 而另一端,天征察觉到了解嶙的想法,静静看着解嶙的背影,缓缓抿了唇:「你跑不掉的。」 第32章 伏妖法阵(一) 解嶙将天征远远抛弃, 只不过天征已经认他为主,他暂时奈何不得天征,解嶙心一横, 想着日后找机会一定要单方面解了这契约。 解嶙拖着一副虚弱的躯体,竟也日夜兼程了六七日, 一刻不耽搁地到了流川谷。 流川谷地处西北,风沙大,物资贫瘠,现在更是一点都没法看, 流川谷这一带的土地几乎全都荒漠化了, 少雨却多风,从前解嶙记得自己耗费了大量的物资人力,才把登仙台给建了起来,登仙台之后是一片巨大的乱石滩, 解嶙为了绕过那片乱石滩, 便把登仙台设计成了弯月形。 解嶙凭着记忆找到那片乱石滩,挑了块高度合适的石头,坐了上去。 他不知道天征是不是真的被他甩开了,就连识海内也不见天征的身影。平日他身负天征,今日换上了万象, 他摸着万象有些粗糙的剑柄, 一时还有些不习惯。 解嶙不是脆弱的人,他向来都能调整好自己的心态, 但这次, 天征的事情就像是一根梗在他喉咙里的刺, 叫他难受。 解嶙右手抚着自己的心口,那里护心鳞已经长成了, 他极难感受到自己的心跳,但他只觉得心里很闷,解嶙很排斥这种令他变得脆弱的感觉。 他自认为上一世他待天征是极好的,拼着性命为天征讨来浩海宸星,在天征还未甦醒时用自己的精血去餵养他,不管做什么都会去询问天征的意愿,即使天征不像其他法器那样见到他都吓得肝颤、毕恭毕敬的,还敢直唿他的名字,他也都随天征去了。 他觉得他与天征之间不像是主僕的从属关系,天征那样的人,不可能真正属于他,他们两个,倒更像是伙伴了。 九千年,解嶙对天征穷尽了自己的信任,仿佛不管什么事情只要由天征来接手,就一定不会有问题,但最后,解嶙为着这番信任,付出了高昂的代价。
第56页 这让他怎么去相信天征的那句「我无意害你」? 解嶙变得惜命了。 他觉得歇息得差不多,刚要站起身,忽然觉得心头一悸,整个人的灵魂仿佛都要脱壳了,身体在那一瞬间瘫软下来,令他又重新跌坐回巨石上。 巨石冰凉坚硬,坐着并不舒服,他跌坐回去的时候,还硌得屁股隐隐作痛。但此举,却在解嶙心里敲响了警钟。 他现在已经平安渡过生劫,身体虽然没有完全恢復,但已经开始自如吸收天地之间的灵气贮存在体内了,虽不能自动转化,但也能供解嶙随时调用,不至于让他沦落到之前连剑都耍不起剑招来的地步;而且在他离开七星殿之前,天征还给他输送灵力,让他身体恢復了些,绝不至于双腿无力,连站都站不起来。 解嶙一边暗中将灵力向底盘运去,一边留心观察着四周。 时间像是静止了,空气干燥,烈日毒辣,无风无澜,解嶙觉得自己仿佛在一个透明的笼中,他唿吸渐渐变得艰难。 入阵了。 解嶙上一世也研究过阵法,对于此刻这种情形,已经是最坏的情况了。 困阵。 还是困阵中最为刁钻的一种——伏妖法阵。 这种阵法太过阴险,解嶙不屑去修习,因此只是粗略地了解过。 伏妖法阵、伏魔法阵均为同一种,有专门针对的种族,比如伏妖法阵这种,在进阵之前,妖类不会有丝毫察觉,像解嶙这种见多识广的大妖可能很快会察觉出自己入了阵,但更多的是灵识还未开全的小妖,他们往往在被困阵吸干了灵力,压成了肉饼,濒死之际,都不知道自己为何会遭遇这些。 甚至还会以为是天道对自己逆天而行降下惩罚。 对于解嶙这种大妖来讲,即使他意识到了自己入阵了,但基本也没什么用,因为——在伏妖法阵之中,从来没有妖能破阵而出。 伏妖法阵困内虽强,但若从外面破除轻而易举,但解嶙看了一眼这荒无人烟的地界,解嶙觉得布阵者自己破了这个阵的机率比有人来救他还要更大一点。 解嶙轻轻地「嘶」了一声,难办。 他已经感觉到了伏妖法阵内越发稀薄的空气,解嶙竭力使自己的唿吸平缓下来。他无法调节自己的体温,这般高温对他极为不利。 汗滴顺着他脸颊缓缓淌下来。 解嶙无法探知这个伏妖法阵的范围有多大,因此也无法推断出阵眼所在,甚至这个阵法会是谁设置的,他都无从得知。 他想不明白为什么会有人到流川谷这种地方来降妖。 解嶙试探性地拔出万象,将剑尖插进地面半寸,藉此来感受阵内的灵力波动,企图找到波动最剧烈的地方来确定阵眼,只可惜伏妖法阵与普通的阵法并不相同,并不能用寻常破阵的方法来。 或者说,此阵无法可破。 解嶙心情不佳,他已经感觉到了体内灵力在流失。伏妖法阵就是为克制妖物而生的,在内的妖物会被吸干灵力,等到无力反抗之时,任人摆布。 解嶙遍体生寒,却又忍不住担心起玄卫来,玄卫早他许久来到流川谷,若这里被设下了伏妖法阵,那伏魔法阵也一定不会少。 他心里莫名焦躁起来,玄卫凶多吉少。 他强撑着站起来,以灵力试探法阵边界,他将灵力团聚成一个球,不断轰击地面,若灵力正常散去,便未到边界,若灵力遭遇分割或者是钝化了,便已到边界。 解嶙宁愿将灵力浪费到无用的事情上,也不愿让自己的灵力被这贪婪的法阵吸走。 他不断试探着,终于试探出了阵法的边界,四四方方的一块,阻断了他的生路。 解嶙正欲想个办法破除这道看不见的墙,忽见远方走来一人。 那人脚步虚浮,重心不稳,身披着黑色斗篷,兜帽盖在头上,将整个人遮得严严实实,即使解嶙眼神再好,也看不清楚那人的样貌,但这个人的出现,让解嶙的一颗心提了起来。 那人似乎看不清路,他走不了直线,走着走着就会向他的左边歪去,到这个时候他就会停下来,认真抬起头观察一下周围,然后纠正前进的方向,再继续向前走。然而,走着走着,他就又会歪了过去。 解嶙定定地盯了他许久,发现那个人是直直冲着他这边来的。 解嶙暗道不好。 这人,就是布阵者无疑。 渡过了无比煎熬的半盏茶的功夫,这人总算挪到了解嶙的面前,他似乎对伏妖法阵里能困住妖物习以为常,正要藉助阵法力量吞了这些灵力,却在勐然间看到解嶙的脸之后陷入了一种癫狂的状态。 是真的癫狂,如果在看到解嶙的脸之前他如死人一般,那现在可以说他像是掉落沸水的青蛙,反应剧烈而拼命挣扎。 但当他又意识到解嶙是在阵法之内,奈何不了他什么的时候,他渐渐安静了下来,露出个笑。 解嶙这次看清楚了,这人牙齿森白,嘴巴似乎并不对称,一笑,一边的嘴角咧到了耳朵根那里,令人毛骨悚然。 「竟然是你——」这人嗓音沙哑,声带仿佛被砂纸磨过,难听极了,「想不到你也会有今天……」 解嶙浑身戒备,他虽满头雾水,但他心知此人绝非善类。 「让你落到我手里,天道待我不薄!」他忽然暴起,双臂大张,狞笑声传入天地。
第57页 解嶙突觉地面剧烈颤动,他手握万象,迅速挥剑斩断了一截企图偷袭他的东西,但他的身体素质却让他来不及对其他方向的偷袭做出反应,瞬间他就被湿硬粗糙的东西缠住了脖颈。 像是藤蔓。 解嶙作呕,那藤蔓阻碍了他的唿吸,掐着他的脖子渐渐向上,解嶙咬牙企图用手掰开这要他命的东西,这藤蔓似乎有自主意识,他越挣扎便勒得越紧,最后甚至还附过来,缠上了解嶙的手脚。 法阵外的人见状,得意大笑,仿佛终于出了一口恶气那样,双眼中露出森森的绿光:「解嶙啊解嶙,你也有今天!」 解嶙意识混沌了,他脸色涨红,艰难地将眼皮掀起一小块来,看着那个嚣张无匹的人,用尽全身力气冷笑:「缩头乌龟一个。」 那人一顿,语气怪异:「你……你说什么?」 藤蔓将他捆得越来越紧,解嶙朦胧之际看见了一枝单独伸出来的藤蔓,带着尖锐的顶端,遥遥指着他的妖丹处。 解嶙大张着嘴唿吸,他觉得自己已经快要撑不住了,断续说道:「我……我说你,连与我……堂堂正正地……打一场都不敢。」 那人不屑地嗤了一声:「你激怒我又有何用?我就是个小人,要什么堂堂正正的——我只要你死!」 解嶙听清楚了他说的话,不解自己何时与人结下这么大的仇怨,他咬着牙根,艰难挤出两个字:「废物。」 那人仿佛被这两个字点了穴,不说话,也不动了,解嶙在这恐怖的静默之中快被消耗光了生命力,他甚至已经看见那藤蔓刺向他的胸腔,只差一步就要深入,然后将他的妖丹卷出来。 解嶙意识混沌之际,脑海中忽然蹦出来个名字,但他并不确定。 司律——已经在帝君的杀招中被留下一口气,只要那口气一散,就会死得彻底,还如何在流川谷这里布阵挖他妖丹? 解嶙拼死一搏,将仅剩的全部灵力注入万象之上,耗尽全身力气与藤蔓抗衡,手腕弯折,想要割断脖子上缠绕的藤蔓。但那藤蔓如山一样,他根本撼不动。 解嶙朦胧间听见那人话语:「放弃吧,你註定要死。」 尖锐藤蔓已经距解嶙皮肉只有毫釐之远。 倏然间,解嶙突然听见了清脆的炸裂声响,那些藤蔓都像是突然慌了神,不但将他缠得更紧,自己都惊恐地缠绕到一起。 下一秒,他颈上的致命藤蔓被割断,大量的空气涌入,他被一只有力臂膀拦腰抱住,听见耳边传来低沉的一声:「抱歉,我来晚了。」 第33章 伏妖法阵(二) 解嶙微愣, 瞬间便冷下脸,甩开了天征的怀抱。 天征似乎并不在意,他灵力化剑, 剑光横扫,生生将那些藤蔓震碎, 藤蔓有计谋有秩序的进攻他也不惧,剑气一分为三,搅动着光华,无视各种阴谋诡计, 强硬突进。 一时间, 法阵之内鸡飞狗跳,那些藤蔓对天征来讲甚至连练手都算不上,天征下手狠了许多,带着一股沖天的劲儿, 只恨不能将藤蔓连根拔起。 解嶙调整好状态, 疑惑地看着杀气沖沖的天征,总觉得他仿佛变了个性子。 那人见形势不对,立即做出亡羊补牢之举,迅速在手中掐了个诀企图将阵法封闭,电光火石间, 解嶙上前一步:「司律, 你不后悔吗?」 那人怔住,而天征找准时机, 剑风扫过那人, 钉住了他翻动的手腕, 还顺路掀开了兜帽。 解嶙心中暗嗤一声,对于天征流露出来的这种只建立在他们两人之间默契而感到烦躁。 等他看清了兜帽之下的人脸, 在风像由火烧热了的刀刮的流川谷,他竟然觉得后背发寒。 那人半张脸是他熟悉的,眉眼刻薄阴凉,唇形很薄,是有些刁钻的模样——司律。 但另半边脸,根本没法看了,五官已经无法辨清边界,全都煳成了一摊血肉,仅仅是贴在脸上,不露着森然的白骨而已。 解嶙甚至在他脸颊上的那摊烂肉里看见了蠕动着的蛆虫。 他抿紧嘴唇,忍着作呕,道:「竟真的是你。」 司律见兜帽被掀开了,眼中浮现出一抹恐慌,也不顾被中断的术法和血流如注的手腕,仿佛是不小心见到了阳光的厉鬼那样,手忙脚乱地挡住自己的脸,嘴中不断重复着:「不是,那不是我,你们认错人了……」 解嶙看着滑稽可笑的司律,内心平静无波。 天征动了动嘴唇,看样子是想将解嶙拉出阵法范围内,但解嶙一个眼神都没有分给他,径直绕开他,离开了这个阵法范围之内。 天征不以为意,紧跟在解嶙身后,双眼盯着司律,防止他突然做出什么不轨的举动来。 本命剑与主人之间是有感应的,他能感受到解嶙的身体状态,只要解嶙一陷入危险,他都能知晓,以便能在危急时刻来救他一命。 但这个主人好像不太领情。 天征看着解嶙明显走路都有些艰难的模样,无奈地嘆了两声。 司律气喘如牛,他眼球上迸出厚重的血丝,突然不再遮掩,而是对天征和解嶙露出了浓重的恨意:「既然你们看见了——看见了,那我杀掉你们,别人就不会知道我的模样了!」 解嶙嗤笑一声:「异想天开。」 司律听见此话,竟然笑得阴险而难看:「解嶙,你绝对想不到……你坏我好事,我日日夜夜都想杀了你……」
第58页 解嶙眼皮也不抬:「想杀我的人那么多……加你一个也不多。」 司律倏然出拳,在由风割裂的空气当中,他狰狞大笑:「呸!你的剑,没了浩海宸星就相当于是个废物!」 解嶙还没什么表情变化,站在他身后的天征脸色倏然变了。 解嶙已经做好硬接下司律那一拳的准备,但他完全没想到,司律竟然略过他,直袭天征。 天征紧皱眉头,解嶙平淡地向天征那边分去半个眼神,却略有惊讶。 天征的身形步伐依旧利落干脆,但却迟迟不用灵力。 解嶙拧眉,看着司律有恃无恐的模样,心知司律定是刚才下了封住浩海宸星力量的诀。不然天征绝不可能被司律压制到此种田地。 司律拿准了这一点,他缠上了天征。 浩海宸星本就是阿弥天的东西,司律若想封住浩海宸星,使天征回到之前的状态轻而易举。解嶙从未见过天征如此狼狈的模样,心知再这样下去,天征便会灵识飘散,剑身尽碎。 解嶙薄薄的眼皮垂着,嗤了一声。 解嶙倏然运起灵力,寒芒直刺司律,司律忌惮解嶙,匆忙之间躲开解嶙的攻击,仇视地望着他:「你别急,等我拿回浩海宸星,下一个就是你。」 解嶙嗤笑:「你目标本来就是我,又何必再搭上一个。 「还是觉得……没了天征的我,就是废物一个?」 解嶙横眉冷目,漠然注视着司律,司律在他眼中,俨然成了一个死人。 天征缓缓擦拭着自己嘴角的血迹,望了望解嶙,又一脸平静地注视着司律。 司律像是察觉到了什么,但死撑着也不露出一点破绽,左脸上的烂肉抖动着:「虚张声势!」 解嶙手缓缓绕过肩颈,握在了万象粗糙的剑柄上,眼中露出凶光:「司律,你该不会以为,我只有一把剑吧。」 长剑铮然一响,寒芒刺痛司律的眼,万象既出,兇杀四方。 司律倏然变了脸色,他撤身后退,解嶙却并不给他这个机会,直接越过观河,用出了不死剑法中八重——隔火。 领悟天地,但也身不由己,万物制衡,己身已套枷锁,进势如隔烈火。 难。 解嶙缠身司律,主杀的万象要更适合不死剑法一些,解嶙用起来非常趁手,每一击都让司律无力招架。 攻击间隙,解嶙冷了脸:「佛池金莲呢?」 司律身已中数剑,但他凭藉着刁钻的走位又趁隙吸收了几颗妖丹,看得解嶙眸色更暗。 「你问佛池金莲?」司律面露嘲讽,「你觉得我会告诉你吗。」 解嶙不怒反笑,横剑欲抹司律脖颈,司律吸收妖丹之后,实力变得更强,竟以一个极高难度的姿势躲开了,还反手向解嶙身上扔了几个抑制符。 解嶙直追司律,硬着头皮接下了抑制符,寒声道:「不知感恩的东西。」 天征见解嶙的身体已经在一种相当危险的状态了,再追司律恐要生变,他将喉中呕出的血又吞咽回去,喊道:「解嶙,回来!」 解嶙转头,瞪他:「闭嘴。」 司律忽然爆发出大笑,他笑容中竟见几分悲怆,解嶙一时心烦意乱,无视抑制符作用,强硬逼发出灵力,使出隔火完整的一套剑式。 司律即使吸收再多的妖丹,也没办法与解嶙抗衡,他自知命不久矣,最后关头竟口出佛音。 解嶙微怔。 他没有听过这段佛音,也不知道这是什么东西,但出自司律之口,他不得不警惕着。 万象已经刺入司律胸口,司律口中呕血,却也要将佛音颂完。 佛音短暂,司律口中溢出的血淌到了万象剑身上,他脸上现出一抹冷然的笑,左边的嘴角咧到耳根,露出森然的白牙。 解嶙心中涌出不好的预感,咬牙问道:「司律,亲手毁了阿弥天,你就不后悔吗。」 司律狰狞地笑:「我后悔,我后悔什么?我为我自己报了仇,我有什么可后悔的?」 解嶙拔下万象,铿锵有力:「说谎。」 司律身形摇晃,他失血过多,已说不出一个完整的句子:「我说谎?我为什么说谎?我杀了我的师父……我难道会……后悔吗?我后悔……有用吗……」 解嶙目光中冷光一闪,一字一顿:「你后悔了。」 司律已经无力支撑自己的身体,他瘫软在地上,从胸腔中流出混着肉块的浓血,双眼半阖:「我没后悔。」 解嶙非要与他争辩:「你就是后悔了。」 司律阖着眼,不与他争:「我怎么会后悔呢?」 他像是想到了久远的事情,脸色不太好看。那时候辞云是天才,司律刻苦修炼,也追不上辞云的一半,空山待他严厉,往往会对他提出凭他自身之力完全难以做到的事情。 长久以来,心中怨气积郁,空山用他交换佛池金莲那事,在他看来,就是捨弃一个可有可无的徒弟,换回阿弥天的圣物,是一件都不用思考的事情。 可有可无的徒弟。 司律倏然想到很多年前的一天,他苦练数年之后,突破武学瓶颈,在那天傍晚的日暮里,空山粗糙温和的手掌抚摸上了他的头。 解嶙脸色阴沉,紧抿着唇。 「是空山对不起我,」司律嘴角仍在翘着,但解嶙觉得这个笑容温和了一点,「我回来以后,他就再没像以前那样过。」
第59页 说到这,司律剧烈地咳嗽了几声,被混有血的唾液呛到,艰难喘息了几声,继续道:「我是被他抛弃的徒弟,我也不配当他的徒弟,我只是要拿回属于我自己的东西而已,毁了阿弥天,继承权位,我就是空山真正的徒弟。」 解嶙余光睨着身躯已经摇摇欲坠的天征,心中发狠:「你错了,你毁了阿弥天,你只是为了满足你的私慾,你从里子已经黑了。」 司律闭着眼,不知有没有在听。 解嶙将万象横在司律脖颈:「你为什么还会活着。」 司律缓缓睁开眼,静静地看着解嶙,缓缓露出个冷笑:「有人能把我救走,自然就有办法让我活着——解嶙,你难道不知道,用剑指着一个将死之人是非常不明智的选择吗。」 解嶙拧眉,欲拔剑离开,司律却好像要拉个陪葬的一样,如地狱枯骨,死抓住解嶙脚踝不放,夺命的藤蔓再次出现,顺着解嶙的身体缚住他的要害,只为要他的命。 解嶙也已经是强弩之末,他根本挣脱不了,他若挣脱不了,他们两个都要死在这里,故而忍着口中的血腥味,舌尖顶着上颚,强忍着窒息感,对天征道:「劳驾,帮个忙。」 「当然,你也可以顺路弄死我。」 第34章 原罪之乡(一) 浩海宸星被封住, 天征体内的灵力所剩无几,在看到解嶙被藤蔓缠住之时,他便先解嶙的话一步, 有了动作,欲上前助解嶙脱离禁锢。 三个已是强弩之末的人根本斗不起来, 只能菜鸡互啄。 司律像是释然了,突然收了藤蔓,不愿在死前也闹得那么难看,他仰着头, 任胸前血淌着, 最后腰部失力,颓然仰躺在了流川谷干燥粗粝的沙土上。 解嶙横着跨步,不着痕迹地离天征远了些。 司律轻缓道:「空山他无能、优柔寡断,他以为他能掌控一切, 但他不知道, 决定权从来都是掌握在强者的手里……他想救我的……我知道,但就是因为他的无能,他才把什么都丢了,高不成低不就,可悲……」 解嶙静静地看着他, 似乎是在无声嘲笑。 司律习惯了解嶙的这种眼神, 他唿吸越来越弱了,攒足了力气道:「我临死之前, 说的话你不一定能信, 但我必须要说……你小心些七星殿, 至于佛池金莲——我也不知道在哪了。」 解嶙注视着他。 「还有,我来之前, 遇到了个玲珑骨,」司律转头看他,「没死,他自己跑了,那是你的人吧,真是没想到,津川竟然还有玲珑骨活着。」 解嶙唿吸一滞,警惕地注视着他。 司律剧烈地咳了起来,咳到最后,他自己没了力气,血沫子淌在嘴角,他身体一耸一耸的,濒死之际,他竟扯出一个狰狞的笑容:「不过,我死了,你们也别想好过。」 他嚣张的笑声迴荡在腥味的风里,良久,他笑声停了。 司律死了。 连尸首都没剩下,气绝之后,化成了一滩脓水,渗进了干燥的砂砾里。 司律罪大恶极,吸丹术之所以被列为禁术,不光因为它是残害妖物的一种术法,更因为它会对施术者本身造成反噬,吸丹术使用得越多,反噬越厉害,皮肉溃烂都算是轻的。 像司律这样死后连尸骨都没有留下的,定是不知杀害了多少妖类,夺了他们的妖丹。 解嶙冷笑一声:「不值得同情。」 司律一死,解嶙再也撑不住,精神一旦放松,眩晕感立即袭来,他站不住,摇摇晃晃地蹲坐在地,他想用万象撑住身体,可万象太薄,竖着直接刺入了地面,解嶙不但没有稳住身体,还被万象带得险些跪趴在地上。 反倒是天征,司律一死,封着浩海宸星的力量消失,在缓缓恢復着。 解嶙心头郁结,低头呕出一口血来,他擦拭着嘴角,看着缓缓走来的天征,面如寒霜。 天征身影冰冷高大,他逆着阳光向解嶙走来,解嶙余光望着他,有一瞬间的恍惚。 天征向他伸手:「站得起来吗?」 解嶙侧过头去,故意留给天征一个背影,他借着万象,不认输似的拼命站了起来。 天征缓缓收回手,动作轻慢,似乎有点落寞。 天征道:「我们出不去了。」 解嶙头晕目眩,极力保持着神智清明,他现在听见天征说话就是下意识拧眉:「怎么出不去?」 他将万象当拐杖用,艰难地向前挪着步子,但还未走几步,像是突然碰到了阻碍一样,再难往前一步。 解嶙阴沉着脸色,用剑尖朝前一指,他剑尖集中处似被惊扰的湖水,周遭景色忽然如万花筒一般支离破碎,解嶙收回剑,脸色难看极了。 司律颂念佛音,把他们两个关进了罪佛乡。 周遭景色迅速变化,翻天覆地,解嶙没有心理准备,一瞬之间闭上了眼睛不再看,不太高兴得起来。 罪佛乡是个很棘手的东西,这意味着他要与天征强制捆绑起来,共同想办法破局。 解嶙现在根本不愿意与天征有任何交流。他硬接了太多抑制符,当时不觉,现在竟是自食苦果。一点灵力都用不出来,脑袋还钻心地疼,恐怕一会神智都要不清醒了。 他缓缓坐下,想先调整一下身体状态。 天征轻轻走过来,半蹲在解嶙面前,金色的眼珠对准了他,轻声喊:「解嶙。」
第60页 解嶙喉结动了动:「滚。」 天征不觉,他试探性地又向前了一些,见解嶙没有反应,他又道:「解嶙,我无意害你,你相信吗?」 解嶙眼前阵阵发黑,下意识地就将万象横在他们两个之间:「不相信。」 天征嘴拙,上辈子的那些事,他根本不知该如何给解嶙解释清楚,他曾尝试过告知解嶙,只是事关天机,解嶙与他又逃开天道的眼睛重生回九千年前,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天道都盯得紧。 但凡他想吐露一些解嶙身死的真正原因或者是他们两人重生的原因,天道就会封住他的喉咙,让他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天道,就是制约他们这些重生者的东西。 天征笨拙地重复:「我无意害你……」 解嶙忍着刺痛的头颅,缓慢而绝情地说:「还真对不住,你说的那些,我一个字都不信。」 天征有点头疼,他抿紧嘴唇,挥手便在地面熟练地画下一个阵。 解嶙看见了,立刻用万象抹花了它。 天征愕然,动作停滞,不解地抬头看他。 解嶙垂着眼皮,动也不动:「心魔血誓这种东西,如果你我貌合神离,没用。」 「……」天征觉得有些难办,「解嶙,你决定与我不共戴天我不逼你,那我们先暂时结盟可以吗,如果要从这里出去,我们两个必须要合作。」 天征一语戳中解嶙死穴,他太了解解嶙了。 解嶙缓缓抬头看他:「你知道罪佛乡?」 天征垂眸:「有所耳闻,而且我还知道,你我被同时关了进来,则要全都出去才算破局。」 解嶙看着天征胸有成竹的模样,深吸一口气,牙疼似的咧嘴。 天征确实没说错。阿弥天有很多惩罚弟子的方式,罪佛乡就是其中的一种。两千年前,辞云身死之时,心存怨念,怨气凝结成罪佛乡,成了惩罚有罪弟子的一种手段。被关进罪佛乡的弟子一般都是罪孽深重的,他们在里面会遇到什么都是未知的,能不能出来,就要看他们自己的造化。 而司律这般用来困住人的,定是经过加工改造过的,比原汁原味的罪佛乡还要厉害。 看来司律临死前,还摆了他们一道。 解嶙握剑看他:「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天征:「我很清楚。」 他想他们两个合作,他想解嶙不再对他戒备。 周遭已经扭曲了的景色不再变化,解嶙瞳孔一缩,扫视四周一眼,发现他们已经不在流川谷之内了,而是到了一处山清水秀的地方。 青山如黛,绿水环绕,白云生在山巅之上,天蓝得不真实。远处炊烟裊裊,山的深处有人家,小路蜿蜒,道路两旁种着不高也不粗的小槐树。 解嶙眯着眼看那座不高的山,喉结微动,下意识地就问天征:「这是哪?」 天征头脑清醒:「罪佛乡里。」 解嶙觉得自己的大脑迷茫了一瞬,眨了几下眼睛,恍惚记起自己是很喜欢这种地方的。 这辈子他甚至想独善其身,到时候就找这样的一隅,简单而悠闲地生活。 他向远处望了望,艰难地站起身,朝前面扬起下巴:「走。」 天征看着他,没多说话,跟在解嶙身后走了。 但解嶙身体本就是亏空的,又超负荷赶路,与司律斗了一场,还不要命地接了那么多抑制符,而且顶着抑制符用灵力,他的身体根本经不起这种折腾,没走几步,毫无预兆地,就倒下了。 天征心中一紧,迅速接住解嶙的身体。 解嶙已经昏过去了,他眉头紧皱着,眼睫一直不安地抖动着,似乎在做噩梦。 天征静静地端详着解嶙的脸,嘴唇紧抿着,忽然想起解嶙这段时间对他的冷漠与猜忌,甚至还将他晾在一边,「宠幸」起了那个杀气四溢的万象。 天征看着解嶙冷白的脸颊,抿紧嘴唇,目光又游到他的脖颈上,良久,低下头,惩罚性地在他的脖颈上咬了一口。 神剑咬人,以示惩罚。 - 解嶙昏昏沉沉地醒来,发现自己躺在一张小床上,身上已经被换成了农家的粗布麻衣,料子不太好,但干净,还有些淡淡的香味。 解嶙头脑昏沉,下意识地喊天征,天征正站在一旁,听见他在喊自己,微微诧异。 天征走过去,与解嶙保持着距离,俯身看他:「怎么?」 解嶙揉着发沉的脑袋,总觉得自己忘了许多东西,他拧着眉,问道:「我们这是在哪?」 天征目光陡然犀利,他仔细打量着解嶙,忽然冷静不下来了,他嗓音有些发颤:「你不记得了?」 解嶙抬头,觉得天征激动成这样有些新鲜,嘴角微勾:「我不记得什么?我们昨天不刚刚把玄卫送去流川谷吗……难道这里不是帝王台了?」 天征的心就像是被什么东西勐地捶了一下。 解嶙的记忆停留在了他们两人在帝王台的时候,那时候万象还没出现,解嶙还不知道天征也是重生的,更是没有在他们两人之间产生隔阂。 天征手背到身后,板着脸,一脚把立在床边的万象踢远了。 解嶙听见突然响起的叮呤咣啷的声音,好奇问道:「什么声音?」 天征嘴角有了个笑的形状:「外面大娘在烧火,不小心弄掉了什么东西吧。」
第61页 解嶙「哦」了一声,一点都没有怀疑。 第35章 原罪之乡(二) 解嶙总觉得脑袋里面钝痛, 身体也疲软得不行,他迷迷煳煳觉得现在的情况不太对劲,但他若是仔细想却想不出来什么头绪, 他低嘶一声,天征立即凑上来, 询问:「哪里不舒服吗?」 解嶙抬头,看着天征眼里满含的关切,想了想,将原本想要如实说出来的话咽回了肚子里, 吐出两个字:「没事。」 天征直盯着他, 盯得解嶙有些发毛,他撑着身体坐起来,转了转肩膀:「真没事——我们这是在哪?」 天征似乎放弃了,他坐到解嶙身边, 看着解嶙脖颈上被他咬出来的淡红, 轻声说道:「我们在去流川谷的路上遇到了司律,他用了些手段将我们困住,你受伤了,记忆也有点损伤,我找到一家村户借住, 这是个比较安静的地方, 你养养伤。」 解嶙静静听着天征在说,仔细在脑海里搜刮细节, 发现没有一点能和天征说的对上。 他半信半疑:「司律不是已经被帝君杀死了?」 天征言简意赅:「他被人救走的, 没死成, 但他现在已经死了。」 解嶙疑惑地用手指指着自己:「我杀死的?」 天征:「对。」 「那我们要不要现在赶快上路,去无悲天找帝君……」解嶙忽然停住不说了。 天征看着他:「去无悲天干什么?」 解嶙酝酿着话, 说道:「帝君给我炼了一个杀伐之器,我得去取。」 听解嶙说完,天征的心一点一点地沉了下来。 解嶙确实一个关于杀伐之器是一把剑的字都没有说。 两人陷入了短暂的沉默之中,解嶙头脑昏沉反应迟钝,跟不上天征的思路,他僵坐在床上,正想让天征扶他下床,忽然被一阵敲门声给打断了。 「两位公子,饭做好了,要不要先填饱肚子?肚子填饱了才能讲养身体的事,」大娘十分热情,「两位公子有忌口吗,我先帮你们盛上了。」 天征转头:「我们马上就来,不用麻烦。」 大娘心嘆公子真是人长得好又懂礼貌。 天征扶着解嶙缓缓出了门,大娘眼睛明显亮了一瞬,她笑得见牙不见眼:「嚯,两位都是标緻的人儿,你们俩是兄弟?」 天征飞快接过话茬:「对。」 解嶙侧头瞥他一眼,想了想,似乎也找不出更加合适的形容词,便没拆穿天征。 大娘盯着天征扶着解嶙的手看了一会,释怀道:「你们兄弟关系可真好。」 解嶙轻笑两声,天征握着解嶙的手更紧了。 彼此之间不再过多寒暄,他们两人上桌吃饭,吃完后天征送解嶙回屋,他帮着大娘收拾餐桌。 解嶙靠坐在床头,百无聊赖地望着窗外风景,他总觉得这里不太对劲。 窗外正值早秋,天高云淡,高树参天,碧绿数波一望无际,夹着远处清晰的山巅轮廓,邻里和睦,民风淳善,是解嶙梦里的样子。 但是这一切,太美好了,美好得有些假。 解嶙摩挲着下巴,总觉得自己似乎是忘记了什么重要的东西。 他正皱眉思索着,天征帮完忙,推门便入。 解嶙抬头看他:「你倒是勤快。」 天征看见解嶙眉头未散的「川」字,问道:「在想什么?」 解嶙轻轻摇头,不答反问:「我们什么时候离开这里?」 天征眼中精光一闪而逝:「等你伤好。」 解嶙「哦」了一声,没再多说别的。 山上要凉一些,入夜时,大娘好心怕他们俩受不了山上夜里的凉,替他们俩端来了一小壶热好的酒。 待大娘出去,解嶙与天征两人对望一眼,同时在唇边盪出笑意。 解嶙喝不了酒,一口就倒。 天征拿出精緻的小白瓷酒盅,为解嶙倒上一半的酒,递到他面前:「试试?」 解嶙摇头,他本性畏酒,虽这些酒对他的人形没什么影响,但若是醉了,那也是极丢人的。 天征一口抿下一盅热酒,辛辣淌过喉间,却勾上来心底的几分酸。 解嶙来不及制止,只能默默看着天征,颇为苍白地补上一句:「你慢点喝……」 他从来不知道天征还能喝酒,剑灵难道不是不食人间烟火的吗。 天征又将一盅热酒一饮而尽,烛光落进他的眼底,他偏头睨着解嶙:「今夜只有你我,不必担心有人打扰。」 他说这话时,神态间有了挑衅的意味。 解嶙见天征喝得如此痛快,正心痒难耐,像是有个小爪子在心里一下一下地挠似的,又哪受得了天征的挑衅,终于——他向天征伸出了罪恶的爪子:「给我一口。」 解嶙将酒盅拿在手里,轻轻与天征碰了一下,清脆的声音响起,天征顿时有些恍惚。 眼前景色忽然变成了一片艷红。 大红罗纱做成双层斗帐,喜烛长燃,喜床四角吊有香囊,被单床褥都是上等的丝绸,红得扎眼。 天征眉头紧拧,轻轻抬起手中的酒盅。 解嶙已经喝下微凉的半盅酒,眼角有点发红,他晕晕乎乎地将酒盅伸到天征面前,示意他再给他倒满。 天征仔细端详着眼前的人,大红喜服,冷白皮肤,眼角生着醉后的媚意与娇色,五官的排布恰到好处,每看一眼,天征都贪婪地想再多看一眼。
第62页 天征心生一计:「解嶙,你答应我一件事,我就给你再倒上。」 解嶙不耐烦地看他:「干什么?」 「我们玩个游戏,你答应我……」天征将解嶙的胳膊弯折过来,与自己的胳膊肘交叉重叠在一起,他眼中含着淡淡的笑意,「我们这样喝。」 解嶙觉得这样喝很新奇,立即答应:「这有何难,那你快给我倒上。」 天征阴谋得逞,意义不明地笑了一声,紧勾着解嶙的胳膊,将手中的酒喝了干净。 解嶙好像与天征较量一样,见天征全都喝了进去,他毫不示弱,也一口饮尽。结果他一口呛住,脸都憋红了,咳了半天,才捋顺了气,捂着心口:「真难喝。」 天征没忍住,轻扬唇角,笑出了声。 解嶙似乎已经醉了,他忽然坐直身体,一脸严肃地盯着天征。 天征敛了笑意,被他盯得发毛,半晌,解嶙眯起眼睛,笑嘻嘻的:「好俊的人啊。」 他边说着,边曲起手指刮蹭着天征冰凉的脸颊。 天征:「……」 天征忽然觉得这氛围暧昧极了,他极力克制着,抬手抓住自己颊侧冰凉的手:「解嶙,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解嶙脸颊酡红:「我当然知道——我在夸你漂亮。」 天征攥着解嶙的手加了些力气:「解嶙,你醉了。」 解嶙觉得有点热,他抬手扇着风,嘴巴抿着,也忘了收回天征手掌中自己的手:「是啊,你说得对,我醉了。」 天征觉得此刻的解嶙实在乖极了,他凑上前去,轻轻啄了一口解嶙滚烫的脸颊。 解嶙忽然觉出不对劲,警惕地向后仰头,拼命睁大了眼睛瞪他。 天征神色淡淡,以不变应万变。 解嶙又眯起眼睛:「我醉了,是你非让我喝的酒。」 天征:「……」 解嶙忽然就没了力气,没骨头一样往前栽倒,正好斜靠在了天征身上,喃喃低语:「王八蛋……」 天征:「……」还骂上人了。 天征看着解嶙绯红的耳朵,心猿意马,低下头来,凑在他耳边,低声说道:「因为喜欢你,想和你好,才让你喝的。」 解嶙根本没听进去,嘟囔道:「王八蛋。」 天征忽然笑了,他让解嶙在自己怀里窝了个舒服的姿势,扬头,望着窗外似水的月光,轻声道:「嗯……我是王八蛋,下次还喝吗?」 解嶙快要睡熟了,乍一听见问话,下意识就做了肯定回答:「喝!」 天征由衷地笑了。 解嶙已经睡熟了,天征不想放开他,干脆就让解嶙窝在自己怀里一直睡着。 解嶙有时会不安分地动,天征伸手拢着他,忽然觉得恍惚,刚才那场景是他做梦也不敢想到的。 他与解嶙成婚了。 心中此种念头一起,周围场景如银瓶乍破,破裂的碎块沾染着红光,渐渐消失在了天征的视线里。 红纱帐与喜烛都消失不见了,他们依然身处在农户里,简陋方桌上放着白瓷酒壶,酒盅不知怎么倒了一个,另外一个掉在地上,骨碌远处去了。 天征深吸一口气,眸底闪烁着暗光,他似乎知道了如何从罪佛乡逃出去的关键。 他又低下头,看着在自己怀中熟睡的解嶙,他胳膊紧了紧,仿佛只有解嶙在他身边,他才能证实刚才并不是大梦一场。 也是真实存在的合卺酒。 天征没忍住,又低下头偷偷亲了解嶙脸颊一口,在心中下了决定,说出逃出罪佛乡的关键,他拖得一时便是一时。 天征低下头,虔诚轻柔地吻了一下解嶙额头,喃喃道:「对不住了。」 第36章 原罪之乡(三) 罪佛乡本意是关押阿弥天有罪的那些弟子, 叫他们在罪佛乡之内顿悟,了悟自己错在何处,荒唐在何处, 是为放下屠刀,一心向佛。 罪佛乡准确来讲是一个幻境, 辞云身死时怨念太重,而他又极其渴望一个安宁的世界,罪佛乡便由此而生。 它能看破人心底最深的渴望,在幻境之中幻化成型, 引诱人沉沦不自知, 从而看不破幻境,为达自己内心渴望,自愿长久地受困于此。 若是有罪佛者勘破本象,知晓自己心中所渴望之事荒谬至极、永远不可能实现, 从迷乱的幻象中找出本我, 便能破除罪佛乡幻境。 - 长夜过去,天征不知何时也睡了,许是这里太过安逸让他放下心来。 等他醒来,他下意识地向身旁探去,却发现身边早已空了。 天征一瞬间清醒过来, 勐地坐直身体, 警惕地在屋内环视。 床褥已经凉了,证明解嶙已经离开许久。 天征说不上心里是什么感觉, 只是觉得很难受。他打起精神, 准备出去寻找解嶙时, 忽觉腕间一凉,似爬过什么东西, 他心神勐震,连忙掀开袖口。 只见一条黑色小蛇在他腕间缠了三圈,细小的黑色鳞片在晨光之中熠熠发光,小蛇像是感知到了什么,脑袋高高扬起,绿豆似的小眼睛直勾勾盯着天征。 天征:「……」 小蛇见天征不理自己,迷迷煳煳地顺着衣袖往上爬,尾巴尖一抖一抖的,天征一动也不敢动,任他去了。 毫无疑问,解嶙灵力耗尽,化回原相,甚至连头脑都不大清醒。 天征伸出手指,摩挲着小蛇的头,问道:「你是解嶙吗?」
第63页 小蛇听懂了天征的话,吐了两下信子表示肯定。 天征哑然失笑。 他忽然想起了什么,找到剑鞘,把附在上面的血魔放了出来。 血魔还是个小白娃娃的样子,赤着肉嘟嘟的脚,身上只穿了个小红肚兜,刚一落地,就满处乱跑,最后一脑袋撞到天征的膝盖上,捂着撞红了的额头,眼泪汪汪地老实下来。 小蛇却不老实,此刻歪七八扭地缠到天征的脖子上,一颗脑袋耷拉下来,好奇地望着血魔。 天征忽然觉得很心累。 农户人家起得早,天还没亮,大娘就开始忙活,最后准备好早饭,才来敲他们的门。 天征如临大敌,将小蛇拽下来,缠在自己手腕上,又将血魔紧紧按在自己身后,才把门打开了一条可怜巴巴的缝。 大娘满脸疑惑,却也还是叫天征吃饭。 天徵用身体挡住大娘向屋子里看的视线,淡声说道:「大娘你先吃你的,我们先不吃。」 血魔这个时候挣脱天征的禁锢,从身后扒出头来,兴沖沖地对大娘喊:「大娘好!」 天征的脸瞬间就黑了。 大娘眼睛一瞬间就亮了:「呀这么乖的孩子,昨天怎么没看着……」她说完还想往屋子里看,天征眼疾手快,一把就撑住门。 这还了得,要是被大娘看见屋子里没人,又凭空多出来个孩子,他怎么也说不清。 天征这一剧烈动作,袖口扬起,里面小蛇探出脑袋来,沖大娘「嘶」了两声。 天征:「……」这下好了,不但屋子里人没了,还多出来一个小孩和一条蛇。 大娘吓了一跳,后退出去老远:「这,这哪来的蛇!」 天征拢起袖子,将小蛇藏起来,轻轻笑了:「没毒,不咬人的。」 得天征保证,大娘才放心,又将注意力都放在血魔身上:「这么乖的孩子,跟你长得可真像,昨天也没带出来让我也看看,饿一天了吧?」 不见大娘有子嗣,她对孩子格外喜欢。 天征不知该怎么回答,他的沉默似乎超过了最佳作答时间,大娘以为他默认了。 大娘忽然朝他挤眉弄眼:「原来,那位是你娘子?怎的还女扮男装了?」 天征手腕上缠着的小蛇忽然不安分起来,像是在反驳大娘的话,可惜它口不能言,反抗无果。 天征挑眉,就顺着大娘话茬说了:「身为女子,在外自然有诸多不方便之处,且娘子她体弱多病,若是扮成男子,也免得与人多说些话。」 大娘深有同感,一时间打开了话匣子:「你娘子如此体弱,肯定是生产的时候落下了病根,你怎么不好好看顾些。」 天征忍笑:「是我疏忽了。」 小蛇在袖口里狠狠咬了天征一口。 天征眼睛微微弯着:「先不急吃饭,我娘子他身上有伤,还未睡醒,大娘你不必操心我们……」 大娘嗔怪地看他一眼,道:「那更不行了,你娘子本就体虚,怎能连饭都不吃了。」 大娘苦口婆心劝天征把他娘子叫醒,天征连环打太极,总算把大娘给劝回去,天征关上了门页,长长地舒出了一口气。 天征刚把小蛇放出来,解嶙就生气了,直奔床最里面的那个角落钻过去,看样子要跟天征冷战到底。 天征没空再管闹腾的血魔了,他一把掐住小蛇,看着他,问道:「想跑哪去?」 小蛇扭头吭哧就又给他了一口。 天征吸一口凉气,将小蛇的尖牙从自己的肉中拔下来,随意用布巾将手擦了擦,又笑又气:「你跟我耍什么脾气?难道我要跟大娘说那个孩子是我们从帝王台的血池里带出来的血魔?」 他确实诚心想占这一声「娘子」的便宜。 蠢蛇的小脑袋一晃,背对着天征,又七扭八歪地向更深处钻去。 天征任他去,觉得自从解嶙受伤之后,智商仿佛也受伤了。 屋内安静了一会,窗外骄阳升至头顶,天征开口:「你怎么会突然变回原形……灵力消耗得这么快?」 解嶙见着天征给的台阶就下了,他不能口吐人语,便从地面沾了些灰,用尾巴尖写道:「我也不清楚,许是昨天喝了酒的缘故。」 天征挑眉:「你还记得昨天喝了酒?」 解嶙:「只记得你一直灌我酒:)」 天征:「……」天地良心,明明是解嶙缠着他要倒酒的。 解嶙道:「我歇息一会就会好,只是体内灵力欠缺而已,不是什么大事。」 天征没再说话,血魔自己在一旁玩得开心,天征一瞬间恍惚,竟真的产生了几分一家三口的幸福感。 - 解嶙总算在日落之前恢復了身体,除了还有些晕之外,倒是能勉强化形了,解嶙双腿发软,坐在床边,做了好久的思想建设,才由天征扶着,出去见一眼那个热心的大娘,不然他们如果一天都不吃饭的话,恐怕也要引得怀疑。 大娘一见天征终于将解嶙带出来,立刻就追了上去,问这问那,问得解嶙直接黑了脸,说道:「那孩子不是我生的。」 嗓音有点沙哑,略一听是男子的声线,但大娘记得解嶙是故意扮成男子,难免声线都要模仿得像一些,便释怀了。 大娘一听这话,直接一记瞪眼给天征甩了过去,满含谴责,又转回视线,对解嶙劝道:「小两口吵架了?
第64页 「床头吵架床尾和嘛,再怎么生气也不能扯上孩子,多伤人啊不是……」 天征不争气,笑出了声。 解嶙脸色黑如锅底,最后还是天征说了几句,才让大娘相信了俩人关系很好,没有吵架。至于孩子,大娘已经被天徵引导得忘了这码事。 三人上了餐桌,解嶙突然好奇,开口问道:「大娘,你家男人呢?」 解嶙只是随口一问,但此问句一出口,整个氛围突然冷了一下。大娘的表情出现了一瞬间的空白,天征侧脸看着解嶙,面目沉静,不知在想什么。 解嶙心中猜测:恐怕是被抓了壮丁,派去戍守边疆了。 大娘的脸色忽然难看起来,她眼眸低垂,脸色在烛光的映照之下更显蜡黄。 「他啊……前些年战乱,」大娘很难过,一句话几乎说不下去,「军队里边缺人,把我家汉子抓了去,幸好我家没有儿子……不然……」 解嶙眯起眼睛,忽然觉得有些怪异:「那其他人家呢?」 「其他人家也是,我们村子里,几乎只剩下我们这种老弱病残了,唉……」 大娘最后的一声嘆气,几乎将所有的话都藏在了里面。 但解嶙却总觉得有些不对劲。 大娘担忧的心思都露了出来:「边关冷,也不知道棉衣够不够,我听说粮草有时被劫了,一整个冬天都要饿着肚子,又冷又饿,可怎么熬得下去……」 解嶙蹙紧了眉头。 天征插话,打断了解嶙的思索:「现在国库充盈,军饷也足,不会让边关将士饿着肚子打仗的。」 大娘苦笑一声:「也不知道他是不是还活着。」 天征:「不要想不吉利的事情,只要没有坏消息,一切就都有希望。」 大娘似乎被劝服了,她脸色逐渐好转,又开始操心起解嶙和天征小两口的事情来。 解嶙眉头的「川」字更加明显了,他没再开口,沉默地吃完一顿饭。 大娘见解嶙不太开心,有些担心他,又给他炖鸡汤,熬枣粥,一趟又一趟往他们房间里送,盛情难却,解嶙终于对大娘露出了个微笑。 但大娘走后,解嶙关紧了门,对替他盛汤并将汤吹凉的天征说道:「天征,你有没有觉得,这里有些怪?」 天征将汤递到他面前,眼眸深邃:「哪里怪?——先喝汤。」 第37章 理想之乡 解嶙道了谢, 接过汤却一口都没动,他拧着眉坐下来,试探性地问:「天征, 你没有感觉到吗。」 天征望着他:「你指什么?」 解嶙道:「据我所知,近些年帝王台并无战乱, 龙丘旻治国有方,八方朝拜,百姓们也都安居乐业,而且龙丘旻德行兼备, 哪里至于抓人去扩充军队?」 天征缓缓道:「帝王台疆土广袤, 总有他龙丘旻管不到的地方,你何必在意这些。」 解嶙食指轻轻点着桌子,心中依然不安。 他记得自己是刚刚在心中做出猜测,大娘的话立刻就让他的猜测应验, 但他只是随便一想, 难道真的只是巧合? 解嶙心中犹豫不定,却在接触到天征的眼神之后安下了心。 天征道:「其他的你不用多想,交给我去想,你好好在这养伤,等你伤养好, 我们就……离开这里。」 最后四个字说出来的时候, 天征顿了一下。 解嶙一瞬间就放下心事,淡笑一声:「也对。」 - 天渐渐凉了, 蛇要冬眠, 解嶙虽不受影响, 但也变得有些懒散,大娘为人热情朴实, 每每都把饭给他们端到房门口,再由天征端进来,一勺一勺给他餵进去。 解嶙总觉得不好意思,终在一天,起了个早,准备出去帮大娘干些活。天征没说什么,也跟着他出去。 大娘一看见两人出来,喜色浮到脸上,直道见解嶙休养这么多天,气色好了很多。 解嶙轻轻地笑着,问有没有自己能帮忙的地方。 大娘念他「身体底子差」,又还在养伤,不愿叫他忙活起来,给他塞了皂荚和换洗衣服,赶着天征带他去村子里的温泉泡澡。 天征欣然同意,解嶙拗不过他俩,只能放弃心中的想法,顺从地跟着天征往温泉那边走。 解嶙留心观察着村子里来往的村民,果真如大娘所说,都是些老弱妇孺,几乎不见青壮年的男子,偶有几个出现,也都是跛了腿的。因此,当他们两个大摇大摆出现的时候,几乎吸引了所有的目光。 两人相貌均是一等一的,成双结对地出现在几乎不见外人的小村子里,难免叫人新鲜。 解嶙被看得有些不自在,拽了拽天征的衣袖,低声道:「你看见他们的眼神没有?」 天征轻轻摇头:「不必在意,我们只是过客而已。」 解嶙轻轻耸肩,没再多说什么,只是内心稍有些焦灼,他以精神力内视自己的筋脉,发现休养这么多天,除了关节越来越轴,身体越来越懒散之外,灵力竟一点都没有恢復,空空如也。 他现在连举起天征的剑身恐怕都有些困难。 天征轻拍他肩,问道:「在想什么?」 解嶙勐地回神,下意识摇头:「没事,去温泉那吧。」 天征察觉到他的心思,问道:「身体怎么样了?」 解嶙:「不知是怎么回事,我的灵力一直没有恢復……」
第65页 天征靠近了他些,走在他的身边,侧头看他,鼻间唿出来的热气轻轻扫在解嶙耳侧:「你生劫已渡,不必担心这些,况且你这次亏损太重,多调养些时日也不为过。」 「我已经过了生劫?」解嶙有些疑惑,他一点印象都没有,但天征说出这句话的时候,他内心并不排斥,甚至认为就该是这样的。 天征并不打算把这事瞒着他,便点头:「你忘了些事情,不过不用担心,你伤养好以后,自然记忆也会恢復。」 天征的话很让人信服,解嶙心中轻松了些,便扯开话头,与他聊了些别的。二人闲聊着,就到了温泉岸边。 在这种偏僻的小村庄里有温泉是很新奇的事情,解嶙脱下鞋子,将脚探在水面划了一圈,意兴阑珊:「我其实……不太喜欢泡温泉。」 温泉池水很深,距离岸边还有一定的高度,解嶙有点犯愁下去之后该怎么上来。 天征似乎已经有些等不下去了,他率先脱了外袍,正要解腰带时,解嶙喊住了他:「等等!」 天征偏头看他。 解嶙指着热腾腾的池水,问道:「你也要泡?」 天征抿唇,不解解嶙为何要这样问他。 解嶙笑出声:「你不怕生锈吗。」 天征嘴唇抿成一条直线,似笑非笑:「你可以等等看。」 话音刚落,天征脱下中衣,身上仅剩一层薄薄的里衣,他在解嶙的注视下缓缓入水,墨发如海藻一般漂浮在水面,解嶙坐在岸边睨着他,忽然觉得心跳有些快。 「天征,你怎么也不背着点我?」解嶙犹如生吞柠檬,又忍不住偷偷打量天征。 天征微微仰头,喉结上下滚动:「我也不必背着你。」 天征果真是合着解嶙心意长的,样貌俊美,而且身材精瘦,宽肩窄腰,浑身肌肉恰到好处,一双腿笔直修长,包裹着不知有多强大的爆发力。 此刻他身体浸泡在温热的水里,里衣濡湿,紧紧贴着他的身体,露出他结实的蜜色胸膛。 天征嘴角微勾:「你不是把我全身上下都看过了?」 解嶙的脸在一瞬间烧得火红,他完全没有想到有朝一日,天征会拿他开过的玩笑反过来调侃他,而且还调侃得……这么有歧义,谁教他的! 天征止住笑,站直身体,沖解嶙招手:「下来吧,水不深。」 解嶙看去,水面到了天征腰际,他定了定神,心道来一次终归不能白来,便背过身,隔绝天征望过来的视线,缓缓地脱下衣服。 解嶙不愿让头髮也湿了,他将头髮高高束起,发梢刚巧扫过他的腰际,末端也在解嶙下水的时候湿得彻底。 天征伸手抓过解嶙束起的头髮,攥在手里,用灵力烘干,绕过解嶙的肩膀给他搭在身前。 解嶙轻笑:「你烘干它做什么,一会不注意又要沾水。」 天征沉着嗓音:「那我再烘干它便是。」 解嶙也不懂天征为何如此执拗,既然天征坚持,他也不再说什么,找了一块水浅的区域,靠着池岸,默然不再做声。 没泡一会,解嶙忽然觉得有些困顿,温热的水让他全身的肌肉都放松了,就连脑子里那根紧绷的弦也有些松弛,他困得厉害,意识模煳,头颈侧倒,却碰到了一只坚硬火热的肩膀。 解嶙一瞬清醒,抬眸,正巧与天征对上视线。 彼时天征眼中有些他看不清楚的情绪,缓缓发酵,似乎要酿成一场风暴。 解嶙心底一沉,正欲滑开视线,天征眼底已恢復正常,他声音低沉缓慢,说道:「睡一会吗?」 解嶙摇头,他拍了拍脸颊使自己清醒,忽然还是觉得自己不喜欢泡温泉,这种事情会使他懈怠,使他一步一步沉入危险境地。 解嶙随口问天征:「你有什么不喜欢做的事情吗。」 天征轻轻摇头:「没什么不喜欢的……但特别喜欢的,有一件。」 解嶙一时来了兴趣:「是什么?」 天征转头看他,缓缓吐字:「做一把利刃。」 做一把专属于你的,无双披靡的利刃。 解嶙心跳快了几分,但又见天征回答得认真,便兴致缺缺了,摆了摆手,想起身回去。 热气蒸腾着,脚下踩的石头已经被磨得光滑了,解嶙没找好着力点,一瞬间整个身体扑了个空,解嶙反应还算快,一手抓住岸边的野草,另一只手直接撑住天征的胸膛,才免得摔进水里。 解嶙好不容易稳住了身体,水溅湿了他的前襟,头髮也已经湿了大半,重重地搭在解嶙肩膀上,让他有些不自在。 解嶙狼狈抬头,又对上了天征望着自己的视线,他莫名从那眼神中感觉到了异于平常的气息,他讪讪地收回手,低声道:「抱歉。」 天征没接话,边用灵力烘干解嶙的头髮,边问道:「想回去了?」 解嶙点头,正要说「麻烦你了」,就忽然感觉整个人一轻,他没反应过来,只下意识前倾来保持身体平衡,而这下意识间,他就搂住了天征的脖颈。 只见天征像抱小孩那样抱起了他,左臂横在解嶙腿间,解嶙一曲腿,正巧坐到天征的左臂上。 天征眼中含笑:「抓稳。」 解嶙觉得自己一个大男人被这样抱着实有些怪异,他刚想出声抗议,就在天征的注视下红了脸。 下一瞬,天征抱着他,找准落脚点,踩了数块石头,才从这温泉池里出来。
第66页 解嶙觉得天征在这个瞬间很可靠。 两个人湿漉漉地紧靠在一起,彼此肌肤相贴,解嶙突然低咳一声:「那什么,你把我放下来吧。」 天征顺从地将他放下来,让他坐到一块石头上,抬手便要为他烘干衣服。 解嶙抬目便是天征精壮的胸膛,湿衣服穿在身上造成的视觉效果比不穿还要更具有冲击力一些,他更觉面红耳赤,眼神飘忽推开天征的手,道:「我自己来。」 天征蹲下身,真诚地对上解嶙的眼睛,道:「这是我愿意为你做的事。」 解嶙忽然觉得心跳有些快,他略有不安地曲起手指,抿唇不语。 天征抓住解嶙的手,道:「你也不必心生负担,追随你,是我最乐意去做的事。」 第38章 罪佛之乡 解嶙看着天征的眼睛, 默不作声。 天征知道梗在解嶙心中的那根刺是什么,他顿了顿,道:「解嶙, 你还记得我上次同你说的吗,这世间仅存的四件神器, 佛池金莲是灵力枢纽,飞鸟印是神册记载,天龙血是镇压邪魔,而那把神剑……」 解嶙忽然拧起眉, 天征的话让他顿觉违和, 可他一时想不通这其中关窍,就只能听着天征慢慢地说。 天征轻声道:「那把神剑拥有回溯时间的作用,自津川创世以来,就遭人哄抢。」 解嶙的心忽然揪起, 他总觉得天征所说的那些话似曾相识, 可他又实在找不到这些话具体为何让他如此熟悉,就好似一个大空间里藏了无数抽屉,解嶙知道自己要找的东西一定在这抽屉里,可他失了指引,断了联繫, 对自己想要的东西也一时无路可寻。 解嶙喃喃重复:「回溯时间?」 天征强忍着喉头的血腥味, 他屡次挑战天道神威,欲要说出九千年后真相, 天道敏锐的双眼早已盯上他, 可这次天征所说的, 并没有越界,这让天道干预不能, 只能给他些警示。 天征开口:「不过需要强大的灵力才可以,凭一般人力绝无可能,就算是佛池金莲都做不到,因此神剑虽名声在外,但也没有人真的想去尝试这一用途。」 解嶙忽然觉得脑子里炸了一样,有什么东西唿之欲出,可偏偏像是被兜住了一样,在出口那里徘徊流连,沖不出来。 这种感觉让解嶙难受,他揉着剧痛的头,站起身:「你同我讲这些做什么?我也不指望神剑会在我手里……」 说到这,解嶙一顿,脑子里有什么东西影影绰绰地显了形。 他头痛欲裂:「我们先回去吧。」 天征却仿佛铁了心:「解嶙,我能让你恢復。」 解嶙一下子站住了:「你说什么?」 天征一字一顿:「你筋脉内灵力枯竭,生劫已渡,灵力却迟迟不恢復,我能让你恢復。 「我体内封着你九千年后的修为。」 天征的每一个字解嶙都能听懂,但连在一起却让他十分难懂,天征在说什么?他为何知道九千年后? 他九千年后的灵力封在天征的体内? 解嶙望着天征的目光逐渐变得迷茫,他几乎要站不稳了:「你说什么?」 为何天征会知道他是重生的? 天征抱住摇摇欲坠的解嶙,低声问:「你愿意恢復吗。」 天征随解嶙重生而来,体内封着妖尊解嶙的修为,若要解开封印,并将修为如数归还,要两人精血相融,天征自愿做炉鼎,由解嶙取走原本就属于他的东西。 解嶙双手撑在天征胸前,他已经看不清周围了,却仍旧发问:「你……为什么会知道?」 天征看着解嶙苍白淡色的唇,轻声道:「因为——我永远是你的天征,我只追随你,即使跨越生死界限,时光阻隔,只要你在,我就会来。」 解嶙心中似有两方较量,一方声嘶力竭,在说天征在骗人;另一方则柔软下来,叫解嶙放下戒心,不妨去相信天征所说。 解嶙犹豫不决,天征却是揽住他的腰,回了屋舍。 整整一天,解嶙都不在状态,他像是钝了的刀,锋利不起来了。天征知道让失去了一段记忆的解嶙理解这些十分困难,但若是出了罪佛乡……天征怕自己连说这些的机会都没有。 入夜,天征从大娘那里借了酒来,刚推开门,他便看见解嶙坐在床边,听见门页开合的声音,立即抬起头来,见是天征,又有些不自在地侧过了头。 天征将酒放到桌上,轻声问:「头还痛吗?」 解嶙摇头,一切如常,但就是目光不敢与天征接触。 天征哑然失笑:「你怎么了?」 解嶙犹豫许久,开口道:「你今天说的……还算数吗?」 天征看着他,喉结微动:「算数的。」 解嶙闭了闭眼,视死如归道:「给我一杯酒。」 天征忽然有些胆怯:「解嶙,你真的想好了吗……我们…… 「我不希望你是一时头脑发热,毕竟……我曾背叛你。」 解嶙却是冷静了,他看着天征,掀唇道:「天征,你现在又不说真话了?白天你与我说的那些……我仔细想了想,既然神剑有回溯时间的用处,你又与我说过神剑叛主,又正巧我有那么一把遭人哄抢的剑,你叫我很难不往你就是那把神剑上联想——更何况,我重生的原因又一直没有找到,你说你体内封着我九千年前的灵力,你很聪明,你知道我不论如何都不会放过这个机会的。
第67页 「因为我不管怎么选择,对我都没有损失,反倒是你,你在把你自己往绝路上逼。 「是吗?天征。 「你说不管我在哪,你都会来。天征,你喜欢我多久了?」 天征僵坐在原地,呆愣地看着解嶙。 解嶙唇角微勾:「天征,说话。」 「我真希望现在不是在幻境里……」天征缓缓站起身,高大的身影遮挡住了跳跃的烛光,他眸光中似乎燃烧着熊熊烈火,「解嶙,这是你说的。」 解嶙一怔,随即抬头看着天征。 「九千年,一天不少,」天征走到解嶙身前,俯身看他,「我只恨我上一世胆怯懦弱,连亲近你一些都不敢。」 解嶙轻轻摸上天征的脸。 天征深吸一口气:「这是你招我的,解嶙,你别后悔。」 解嶙看着天征金瞳中小小的自己:「天征,我们各取所需。」 屋内的烛火似乎都暗了些,夜色浓郁,被挡在那一层薄薄的窗纸之外。天征缓缓凑近解嶙,两人髮丝融在一起,分不清了。 无边夜色之下,只有一扇窗是亮着的,里面时不时传出几声压抑的哭吟,最后都化为喉间的隐忍,解嶙痛得厉害,强盛的灵力在筋脉之间流窜,痛、麻,他只觉得自己要被噼开了。 解嶙的手攥紧床单,仿佛这样能让他痛楚转移,天征察觉到他的痛苦,温热的手掌覆盖住他的手,渐渐与他十指交握。 解嶙浑身失力,他紧闭着眼,睫毛剧烈地颤。 天征火热胸膛贴在他后背,吻去他的泪水,嗓音轻柔得有些哑:「别哭。」 【……】 晴朗的天空骤然连噼数下巨雷,这是天道在寻找背叛规则的人。亮银紫电映亮夜空,却寻不到目标,天道整夜发怒,终在东方晴日出来之前,消散了阴云。 天征起得早,他穿戴整齐,看着狼藉的床褥,以及仍在昏睡着的解嶙,一颗心却越来越空。 这是在罪佛乡里,所发生的一切都将是虚假的现实。 天征看着解嶙的睡颜,不由自主地就向下瞥去。 解嶙冷白的脖颈上尽是青紫痕迹,被被子遮挡住的地方,更是斑驳,难以想像昨晚究竟有多疯狂。 天征替解嶙拨开碍事的头髮,在他额头轻轻啄了一下:「早上好。」 留下一句话,天征轻轻打开门,离开了。 天征离开后,解嶙倏然睁开了眼。 - 天征出去了一整天,他回来时带着些消肿止痛的草药,以及活血化瘀的药膏,他轻轻推开门,见解嶙已经醒来了。 解嶙坐在烛火下面,微微低着头,脖子上有几块刺目的红。 他安静极了,像是一幅画。 美艷又带着欲.色的画。 天征喉结微动,开口道:「身体怎么样了?」 解嶙缓缓抬头,那眼神平静,注视天征的时候,好像并没有看他。 「天征,你是不是很早就知道怎么从这里出去了?」 天征心中的警铃骤然就响了——解嶙恢復记忆了。 「谢谢你,给我提醒了,」解嶙神色淡淡,「这里是罪佛乡,所有的一切都根据入幻境者内心深处的渴望所幻化,所以——我遗忘了那段导致我对你冷漠而对让你难受的记忆,看得出来,你很喜欢这里,所以,我的身体迟迟不恢復。」 天征咬牙,任凉刀在自己心上划过一下又一下:「对。」 解嶙淡淡地望着他:「我的行为举止也都受了你的影响,因为,你希望我最好永远都不要恢復,对吗?」 天征抿唇。 「当然,这种世外桃源的地方,自然是我所嚮往的。」解嶙冷笑了声,「罪佛乡真是名不虚传。」 「这里的一切都是虚假的,你该知道,你在这里面得到的越多,从这里面出去后,你所经歷的现实,便会越贫瘠。」 天征看着解嶙锐利的眼睛,说道:「我并不后悔。」 解嶙站不起来,他浑身酸痛,一阵一阵的痛楚似乎还在提醒着他昨夜所经歷的荒唐事。 「那好,既然这件事你清楚……」解嶙话音一顿,「那我重生,你随我而来……」 接下来的话,解嶙不愿再说,他们两个都很聪明,不必说也清楚了。 神剑溯有回溯时间的力量,一般的灵力不够引发此等逆天行径,那天征便引了天雷过来,以天道庞大之力引渡解嶙,叫时光回溯,回到了九千年前。 准确来讲,他们两个不是重生,而是神魂回到九千年以前。 因为,这是让已经渡死劫失败的解嶙活着的唯一办法。 但到这里,解嶙却又想不通了,天征那么拼命地让自己活下来,那自己为何会渡劫失败? 解嶙深吸一口气,远远地看着天征,凉声道:「天征,这里是罪佛乡,我们得出去。」 「这里的一切,都是虚假的。」 假的。 解嶙话音一落,周围的景象顿时崩溃,如高山倾颓,土崩瓦解。 所有的色彩高啸盘旋着远离而去,眨眼间,罪佛乡破,他们又回到了风沙漫天的流川谷。 破解罪佛乡说难并不难,只要看穿幻境之内皆为虚妄,身临之物皆为虚假,就可破。 解嶙浑身酸软,乍一失去支撑,颓然就跌倒在了干燥的沙子里。
第68页 天征下意识地就去扶他,但却突然想到什么,手脚都停住了。 那大婚之夜,那合卺酒,还有那荒唐大梦,不过都是虚妄。 回归现实,梦破,他已承认罪佛乡之内皆为虚假与幻境,荒唐一事在现实中永不可能发生。 天征绝望极了。 解嶙艰难地从地上站起来,朝天征一步一步地走过去,踮起脚,倏然伸手勾住天征的脖子,强迫他低头,天征微怔,没反应过来,睁大了眼睛亲眼看着解嶙与自己双唇对上。 解嶙蜻蜓点水,轻声嘲着:「我像是那么翻脸不认人的人吗?」 第39章 神秘人信 天征仿佛失去了思考能力, 他像个木头人一样,呆呆地看着解嶙。 好半晌,才蠕动嘴唇:「解嶙, 你……」 解嶙松开对天征的禁锢,后退一步:「你怕我后悔——我又有什么可后悔的。」 他又嘆气, 见天征不接话,无奈道:「你是没长嘴还是怎么?把那些话说出来难道我会吃了你?」 解嶙很想生气,但他气不起来,再加上浑身酸痛, 有气无力, 更是没那精力去执着天征的隐瞒。 天征低垂着眼眸,不说话,却是抓住了解嶙的手。 解嶙看着天征的反应觉得有些新奇,眼眸垂下来, 食指蹭了蹭自己的嘴唇, 道:「为什么到现在才说?」 天征仔细端详着解嶙的脸,喉咙仿佛已经被梗住了,他艰难地做了几个吞咽的动作,才沙哑道:「我……我说不出来……」 解嶙皱眉思索,一瞬间便想通了关窍, 有天道的一双眼睛在盯着, 本来天征所做之事就是逆天道而行,更何况是说出遥远九千年后的真相。 「既然如此, 你也并未洗清嫌疑, 我只能向我自己证明你曾救我一命, 可我渡劫失败的原因,」解嶙看向他, 「你知道吗?」 天征徒劳地张嘴,刚要吐出那两个藏在他心胸之中许久的两个字,万里晴空骤然变色,沙尘漫天,狂卷而起,一时之间飞沙走石,风仿佛都带了利刃,而高空的浓云之中,竟隐隐有了雷声。 两人均看不清彼此,黄沙似乎都裹上了一层浓烈的血色。 天征忽然脸色变得难看,扼住咽喉,弯下腰,极为难耐一样,竟还呕出了一口血。 解嶙头髮被吹乱了,他将头髮别的耳后,露出一片白皙的颈子,轻轻抚着天征的嵴背,道:「我知道了,别说了。」 天征擦拭着嘴角的血丝,沉默地看着解嶙。 他一旦没了说出那些字眼的念头,天空骤晴,风暴散去,唯有地面沟壑纵横,证明刚才那一场疯狂的灾难确实存在。 解嶙声音轻轻地:「对不起。」 天征当然知道解嶙在试探自己,试探是不是真的如自己所说那样,受到天道制约。也在看自己,有没有对他说谎。 天征一点都不觉得解嶙需要对自己道歉,他调整好状态,又掐了个清净决洗掉衣襟上的尘土与血,才道:「不用的。」 解嶙轻笑一声,手心朝上,向他伸过去。 天征看着解嶙的动作,疑惑地看他。 解嶙:「别装傻,万象拿出来。」 天征不情不愿地从纳物袋里掏出一柄银白的长剑,面无表情地递给解嶙。 但随便拉一个路人过来,都能看出来他非常不高兴。 解嶙知道天征心里怄气,摩挲着剑柄,抬眸看他:「万象是主杀之剑,可沾血腥,你是主生之器,用你造太多杀孽的话……」 天征看着解嶙,静待他说出下半句。 解嶙诚心气他,意味深长地一笑,转身,朝着黄沙之上一轮血红落日缓缓走去。 他将万象插入身后背着的剑鞘里,走了几步,又侧身,黑衣黑髮将他衬得白如冰雪,他远远地朝天征一扬下巴:「走了,找玄卫去。」 天征落后老远,只看得见无边无际的黄沙,热气散尽蒸腾向上,浑圆落日在那人身上镀着一层金,那一瞬间,他心如止水。 天似穹庐盖四野,相思老情人不知。 「好。」天征稳稳应了一声,快步追上解嶙。 - 流川谷满目皆是黄沙,在这种单调的环境里找到一个有心躲藏的人属实困难,解嶙没有头绪,气温又直直下降,他冻得直搓手。 天征看着他像个松鼠一样,忍笑道:「流川谷昼夜温差实在大……」 解嶙冻得耳尖与手背全红了,他跺着脚,道:「没事,我在这个地方待久了,甜。」 天征愣怔片刻才想明白解嶙在说什么,轻笑一声,很想把解嶙埋自己怀里。 可惜他是冷铁,暖不了人。 天征很想提醒解嶙使用灵力护体便可,但他转念一想,又放弃了,低头在纳物袋里翻找起来。 片刻后,天征掏出许多书籍与干木枝。 解嶙目瞪口呆:「你装着这么多书干什么?」 天征抿唇:「有次我看到一批修真书籍,书中都有错误,便全都买下来了。」 解嶙嘆为观止。 不过倒是为解嶙提供了取暖的燃料。 天征将书籍堆成一堆,解嶙抬起手掌,欲逼发灵力引燃这些书籍。他正引出一丝灵力凝聚成一团,聚到掌心,可那光芒还未成形,一瞬之间映亮了半片天空。 浩瀚的灵力从他手掌爆发出来,排山倒海,气势磅礴,一道通红的火沟一瞬间就成了形,火光蔓延,竟成燎原之势。
第69页 解嶙:「……」 两旁沙石受到轰击,发出三声巨响,直冲高空而去。 尘沙飞扬,犹如平地拔起一串高山,威力无穷。 解嶙吓了一跳,急忙收回灵力,略有些无措地看着火光沖天的大漠,喃喃道:「我不是故意的……」 天征借着月光,看着地上已经成灰的书籍,嘴唇微动:「你可以用灵力护体,不必生火。」 解嶙过惯了穷抠巴的日子,一时间变得阔绰起来,他还有点没法适应。 天征看着他犹如小孩得到新玩具一样在自己身上运转灵力,但他实在太过生疏,久不得要领,天征见他表情有点低落,脸颊冻得有些泛红,便率先在他身上套了灵力。 解嶙忽然觉得身上传来一阵暖意,愕然抬头,停止了自己玩闹似的实验。 「丢丑了,」解嶙舒服得喟嘆一声,紧接着又皱起眉头,「实在不太习惯,还控制得不好……我都快忘了灵力充盈是什么感觉了。」 天征望着黑夜之中的火舌,抬手放出灵力将它渐渐压下去,正要说些安慰解嶙的话,忽然眸光一凛,怒喝:「谁!」 解嶙显然也察觉到了陌生气息的靠近,万象已出鞘,剑刃如水般清亮无情。 那人如鬼魅般身形飘忽,见自己已经暴露行迹了也不惊讶,反倒坦荡地现身,在二人对面十步之外站定,出声,雌雄莫辨:「不必介怀,我对你们绝无恶意。」 解嶙感官灵敏,他察觉到,对方是魔。 且是修为高深莫测的魔,解嶙巅峰时期也许能与此魔一战,但现在他还差得远。 解嶙压低声音:「你是谁?」 来者身穿夜行衣,所有的皮肤都被包裹住,徒留一双黑漆漆的眼。 解嶙与他四目相对,忽然觉得这双眼睛有些熟悉,犹如毒蛇森冷的瞳。 来者道:「你不必知晓,知晓了也无用,我只是来给你送一样东西的。」 话毕,他手指间凭空出现一封信,他眼睛微微眯起,挑衅道:「敢来拿吗?」 天征冷笑,身周骤然亮起,金色光芒与还未熄灭的火光相互掩映,他灵力扩散体外,带起强劲的风,一束灵力逐渐化为百束千束,集聚在上空,化为锋利剑气,虎视眈眈地瞄准了神秘黑衣人。 解嶙站在天征身后半步,看着他的侧脸:「别急,我没感觉到杀气。」 神秘人抚掌大笑:「就是嘛,不管怎么样,你都得听主子的话,一只疯狂乱咬人的奴才可是要被处置的。」 解嶙掀起眼皮看他一眼,暗中抚了抚天征的嵴背,示意他稍安勿躁。 天征垂眸,将剑气散了,站到一旁。 解嶙不在意地轻抚万象剑身,道:「我信你无意与我们敌对,但你怎么,也得拿出些……诚意来。」 解嶙话音未落,在最后三个字里,一字一式,剑刃雪亮,朝着神秘人突刺而去。 神秘人不慎被击中,前两击分别中了他腹部与肩膀,伤处渗出了血,但他反应甚快,脚底步伐诡异,身体柔韧,以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躲过解嶙的第三击夺命剑刃,反手直夺解嶙咽喉,而解嶙发出的恢宏剑气没有击中目标,正中沙地,炽热的沙粒爆发出「轰」的一响,风中都带起了些灼烫温度。 解嶙不在意地甩去剑尖的血珠,冷声道:「还真不好意思,就算你来当我的奴才我都觉得你不配。」 神秘人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笑:「原来一对主僕都是不识好歹的。」 解嶙冷笑:「识好歹也要看看对方是什么人,还有,我们可不是主僕。」他话音一落,万象爆出逼命杀招,血红光华映照着解嶙的眉眼,衬得他更无情冷酷。 听闻刺此言的天征愕然抬头看着解嶙。 神秘人冷笑,双掌相对,其间却聚起黑腾腾的雾气。他似乎是料到解嶙的招式一样,他对解嶙的步法和剑招异常了解,丝毫不停顿地朝解嶙剑招的落脚点轰击而去。 解嶙被阻了去路,心中生疑,脚下一顿,幸好他本意就不是发出此招,身形一转,脚下黄沙被震起,他提手,直朝神秘人面纱而去。 神秘人着实没有想到解嶙仅是虚晃一招,他有一瞬间的愕然,骤然大笑。 解嶙的手抓了个空,神秘人的头竟在解嶙袭来之时,幻化成一团无实体的黑烟,解嶙冷白的手穿透了这层烟雾。 神秘人不再多留,笑声迴荡在高空,整个身体化作一道黑烟,消散了。 徒留地面的一封信。 解嶙与天征对视一眼,抿唇俯身拾起信件。 信上赫然两排大字: 谨防七星殿,小心身边最亲近之人。 解嶙看了一眼天征,手中信纸顿时化成灰烬。 第40章 忽见老友 解嶙面无表情, 天征却如芒在背。 解嶙看着他:「如果不是你提前说清……我都要信了这封挑拨离间的信了。」 天征紧盯他:「你相信我?」 解嶙惊奇:「我为什么不信?」 天征心中发酸,这是他等待许久也是盼了许久的答案,可一旦解嶙说出来, 他反倒近乡情怯了,有点不敢置信。 解嶙心里还窝囊着被神秘人逃了的气, 气儿不顺,话里带刺儿:「你也真是,动不动就动手,你厉害, 你神剑, 你多厉害,那你怎么不看看对面是什么人再动手?被奚落侮辱你也真舒服?」
第70页 天征却忽然单膝跪地,抓住解嶙的手,轻轻亲吻他冰凉的指尖。 解嶙吓一跳, 要逃开, 天征却抓紧了他的手,不让他挣脱,天征抬头,一双金色的眼里满是解嶙惊讶的模样:「解嶙,我愿永世追随你。」 解嶙低头对上天征的眼, 嘴唇动了动, 却没出声。 天徵用了些力气:「解嶙,可以吗?」 解嶙忽然红了耳尖:「那是你的事情, 我怎么管得着。」 天征轻笑一声:「也对, 是我的决定, 我要永生永世追随你。」 解嶙看着天征的眼,恍惚觉得天征的语气就像是在说「我永远只爱你一人」那样坚定不容置疑。 解嶙搓了搓发烫的后脖颈, 扭头催促:「快点,找玄卫去,不知道他怎么样了。」他扭得匆忙,免得被天徵发现他爬上红云的脸颊。 天征站起身,意义不明地哼笑一声,随着解嶙往前走。 - 流川谷除了黄沙就是烈日,在这里找到玄卫极难,天征便放出血魔,叫它往有邪魔的地方走。血魔果然找到了目标,站定之后分辨了一下方向就开始向前走。 解嶙悠闲地跟在血魔身后,状似无意地问道:「天征,你说那个黑衣人是不是好意来提醒我?」 天征与他并肩而行,侧头看他:「他不敢以真面目示人,绝非善类。」 解嶙嘆气:「但他所说也确实有些道理,我一直与七星殿有过节,以少卿君为首,专门打压妖魔两族,除了圣泽君对我有恩,对妖魔一视同仁之外,其他人都是些疯子,至于我亲近之人……」 解嶙忽然不说话了。 天征见缝插针:「你身边的这些人可能都是他想说的,血魔,玄卫,瀚辰帝君,圣泽君,渺音,包括我……」 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天征始终悬着一颗心,但见天道没有反应,他才松了一口气。 他将所表达的意思模煳了,天道就抓不住他。 解嶙摇摇头:「我现在不想思考这些,他的目的无非就是助长我的疑心,让我怀疑我身边这些真心对我好的人,让他们寒心,让他们离开疑神疑鬼的我,让我孤立无援,然后他好杀了我,或者威胁我…… 「总之,让他阴谋得逞。」 天征眼神坚定:「我永远不会离开你。」 解嶙应声:「嗯……嗯,好,你一直都在,我不至于孤立无援。」 天征忽然不说话了,他知道解嶙没有把自己的话听进去,甚至那一场荒唐事,都是解嶙在「补偿」自己那九千年不见光明的暗中爱恋,解嶙甚至直到现在都以为他们两个都是在「各取所需」。 解嶙需要自己体内封印着的他的灵力,而自己,需要一个感情慰藉。 天征无声地笑了,解嶙把自己当什么了……精虫上脑么。 解嶙话锋一转:「天征,我突然想起来,他是化成一道黑烟走的。」 天征正色看他:「能化黑烟走的,全津川只有一个。」 解嶙轻笑一声:「果然还是你懂我,黑烟魔。」 但他说出这三个字之后又拧紧了眉头:「但是黑烟魔……他为何要给我这封意味不明的信?」 天征:「也许是他背后指使者所为……」 说到这,他停住了。 解嶙显然也想到这一层:「上次是黑烟魔救走司律……黑烟魔与司律立场一致,他们幕后会是谁?」 两人均觉没有头绪,但这封信确实给两人拉响警钟,解嶙甚至想给远在阿弥天的渺音传讯,被天征拦下。 「阿弥天现在诸事繁忙,又正值復兴关头,我们若出言提醒,渺音恐怕也没有多余出来的心思去顾及这边,恐怕让他分心,」天征想了个两全的办法,「等风真的刮到阿弥天时,我们暗中帮助便可。」 解嶙一想这也是个折中的办法,便同意了。 血魔一直在前面带路,解嶙看周围景色越来越陌生,忽然想起上一世他醉心杀戮与夺权,建造好登仙台圈出自己的一片地盘之后就没怎么来过流川谷。 流川谷天气恶劣,地势险峻,对他来讲不是什么适宜居住的地方,他心不在这,自然无意闲逛,但此番寻人,倒让他察觉出了流川谷几分独特而雄奇的美。 血魔忽然停住了脚,引得解嶙一愣,随即也停了下来。 解嶙环视四周,发现正前方有一座矮小的石屋。 而在石屋外面忙碌加固阵法的人正是司律口中身受重伤的玄卫。 解嶙面露喜色,天征却如临大敌,二人一同不动声色地朝小石屋走去,但心中的想法却不太一样。 玄卫似乎更加瘦了一些,皮包着骨头,像一棵路边不得营养的小树苗,孱弱而幼小。 解嶙远远地喊了一声:「玄卫!」 玄卫闻声回头,浑身有一瞬间的紧绷,但在发现来人是解嶙和天征后,浑身的肌肉松弛了下来,浅浅地沖他们两个笑了一声。 这个笑容含着羞涩与一丝拘谨。 解嶙父性大发,正要夸上几句玄卫真厉害,但在与玄卫的眼睛对上的一瞬,他心中忽然升起一道寒意。 他知道他为什么觉得那神秘人的眼睛与眼神都很熟悉了。 ——因为,那就是玄卫的眉眼。 解嶙下意识觉得这不太可能。 解嶙稳住自己的心绪,不动声色道:「玄卫,你为何要选在这里建将房子建出来?」
第71页 玄卫似乎疏于表达,他紧张了一会,才笨拙地组织好语言:「因为我见这里有杂草生长,稍湿润一些,附近可能有水源,便在这里先建了一处临时住所,方便日后勘探地形。」 解嶙:「那你可找到了适宜建造大型宫殿之处?」 玄卫轻轻摇头:「流川谷遍地浮沙,不能用寻常方法建造地基,唯有用人力强硬改变地貌,使用阵法行逆天之术,在此基础之上,不远处我见有一乱石滩,那里碎石众多,可利用乱石压阵,随后在几个关键位置布置上灵石便可。」 解嶙点头,玄卫的想法与他上一世不谋而合,登仙台建成之后,专门有一个布阵的地下宫殿,宫殿里是精妙的连环阵法,任何关键的阵眼之处都由上品灵石维持着。上一世,解嶙也是偶然间听玄卫汇报过一次,维持登仙台屹立一年的灵石花费,足够一个中等门派五年的花销。 可见上一世妖尊何等阔绰。 玄卫说完,身形似乎有些摇晃,额头冷汗直流,气息也变得微弱了些,他自认为隐蔽地连瞥几眼血魔,但这些小动作,全落进了解嶙与天征的眼里。 解嶙一拍脑门:「瞧我的记性,我给忘了,血魔专门克妖魔等邪秽之物……」 话毕,解嶙一把将血魔推过去,道:「去吧,认玄卫为主,免得你叫他难受。」 血魔抱着天征的腿,不太情愿。 解嶙看着血魔的模样没忍住笑:「你真把他当你爹了?快过来,干正事。」 天征将血魔往前推,玄卫也饶有兴趣地打量着这个白净的胖娃娃,他掩藏住的,是眼中幽暗的光。 血魔无奈之下,画了心魔血阵的阵法,又滴了精血进去,认玄卫为主之后,玄卫的脸色果然好了很多。 玄卫单膝跪地:「多谢主人。」 解嶙半晌无言,他忽然觉得「主人」这两个字实在刺耳难听。 但一时他又想不到让玄卫喊他什么,大王?妖尊?显然都不行。 解嶙求助地看向天征,天征接收到他的眼神,也沉默了一瞬,随后轻缓开口:「你随意称唿他名字便是,他不在意这些虚礼。」 玄卫犹豫一瞬:「阿嶙?」 解嶙心中的小人顿时扶住额头。 但话都说出去了,他只好点头。 解嶙又询问了一下玄卫的身体如何,玄卫一一回答,由于玲珑骨恢復能力异于常人,他受的只要不是致命伤,都能很快就恢復过来,因此他已无大碍。 解嶙这才放下心来,但听玄卫忽然道:「阿嶙,最近你要小心些,七星殿许是联合起了蓬莱阁,要给你扩大罪名,让你……」 后面的词玄卫觉得不吉利,便没有再说下去。 解嶙大概也能猜到九分,无非就是以死谢罪或者永世囚禁。 天征忽然皱紧眉头:「你有何根据?」 玄卫:「前些时日,我总能看到有七星殿之人三两成群来流川谷埋伏或打探地形,最近这些天才少了下来。」 解嶙与天正对视一眼,心中都有数,少卿君绝无可能放过这个立威的机会,更何况,他们还带了血魔出来,有心人更是可以大做文章。 解嶙哼笑:「那就让他们来,难道我还怕他们不成。」 第41章 强扣罪名(一) 小屋是玄卫用了心思建成的, 屋内整洁干净,解嶙挑了一间避阳的,刚要给天征安排, 就见天征已经逆着他的手指跟着他进了屋。 解嶙:「……」妖尊威望何存! 解嶙刚要凶他几句,天征就关上门, 还用灵力上了道锁,随后坐在石凳上,金色眼珠眨也不眨地看着他。 那一瞬间,解嶙想到了大型犬。 天征眼含担忧:「解嶙, 我觉得玄卫不堪大用。」 解嶙也坐下来:「何以见得?上一世玄卫明明很能干。」 很能干……他目标是顶替掉你, 杀了你,夺你至宝,抢你尊位。 天征心中想着,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他还没成长起来, 」天征斟酌字句, 「你不应把太多希望都寄托在他的身上。」 解嶙觉得天征说的有理,便点头:「我知道,我确实有些心急,难免揠苗助长。」 天征轻声地笑,解嶙抬起头, 惊奇:「你笑什么?」 天征极认真地道:「我就是喜欢你这样。」 解嶙被天征突如其来的直球打得猝不及防, 愕然看他:「我什么样?」 天征跟他打哑谜:「就这样。」 解嶙:「……」你出去。 天征觉得很高兴,他实在太喜欢解嶙这样了, 喜欢到任何一个人都会觉得他莫名其妙, 如果问他他喜欢解嶙的哪里, 他说不上来,但偏偏解嶙身上任何一处, 从头髮丝到指甲缝,都对他散发了致命的吸引力。 解嶙接不下天征望着他的目光,他偏了头过去,嘟囔着问道:「你真的喜欢我了九千年?那岂不是你刚诞生出灵的时候就……对我一见钟情?」 解嶙似乎害羞了,他耳尖红了一点,又一鼓作气地说下去:「浩海宸星归位,你百年之后才觉醒,真是个难产的……」 解嶙记得自己被扔出阿弥天后,重伤难行,勉强拖着孱弱的身体进了一个山洞,在里面养伤养了数月,还不忘温养天征,那时他还不知剑能生灵,只想着借自己精血的力量使剑与浩海宸星融合,能在危机关头,保自己一命而已。
第72页 幸好阿弥天灵力充裕,解嶙借洞天福地涨了一通修为,天征也脱去脏污,显露锋芒。 直到后来,有人慾与他争抢宝剑,解嶙才知道,一般威力越大的剑,越容易与主人心神相通,从而觉醒出灵识。 那时解嶙并不知道自己手中的是神剑,只是隐隐约约觉得自己手中的剑威力很大,很强。 但他其实不知道——神器生而有灵,众人抢夺天征的关键,在这里。 解嶙忽然变了脸色:「天征……你又骗我……」 天征一脸无辜地望着他。 解嶙:「神器生而有灵,为什么你难产了百年才出来?我又当爹又当娘,你刚诞生那会跟个小屁孩没区别,我还得辛苦拉扯你长大……」 确实如此,天征刚诞生时,与人类婴孩一模一样,除了不必吃喝之外,什么都需要学习,对外面世界抱有极大的好奇心,解嶙还需时刻注意着不能将污秽之物传教给他。 当时可苦了满心只有打打杀杀称尊夺位的解嶙了。 天征轻笑:「神器确实生而有灵,但太古寿皇用我们四个开过一次极乐之门,他们三个的灵在开门庞大的灵力中被挤压泯灭了,只有我侥倖被浩海宸星护着,存活下来,可终究还是有了损伤,需要用精纯的灵力替我修补灵识才可觉醒。」 解嶙睨着他:「那他们三个岂不是空有神器之名,其实连一般的能觉醒灵的法器都不如?」 天征颔首:「可以这么说,不过神器终究是神器,集结起来,终归还是有其他法器不可比的力量。」 解嶙若有所思,如今天龙血与佛池金莲下落不明,可真的不是一个好兆头。 天征离他近了些,辛苦忍笑:「至于你说的你既当爹又当娘拉扯我长大,那时我心智不全,还真是辛苦你了些。」 解嶙从鼻子里发出「哼」的一声。 天征看他从未在自己面前流露出的这般可爱模样,情字忽上心头,趁解嶙不注意,轻轻亲吻解嶙脸颊。 解嶙勐地回神,手不自禁地摸上被偷亲的地方,耳尖爆红,眼中是不敢置信:「你就这般对待你爹娘?」 天征挑眉看他。 解嶙咬牙:「你……你真真是……大逆不道!」 天征噗嗤乐了。 - 三人加上血魔在这小石屋里住了几日,都休养过来后解嶙便着手修建登仙台事宜,解嶙注意到玄卫这些天状态都不太好,面上毫无血色,唇色也是浅淡的灰白,像是每天夜晚都要与人进行一场生死决斗那样。 解嶙不放心玄卫,便让血魔时刻护在玄卫身旁,解嶙注意到玄卫愈发难看的脸色,轻笑着安慰他:「别担心,它什么也不懂,不会吵你。」 天征却留了心,望着玄卫的眼神凛冽如刀。 上一世登仙台的阵法图还在解嶙记忆中,天征从旁协助,两人轻易地便画下阵法,圈定范围,改变了地貌,只是还需要用以维持阵法的灵石,这就愁到了解嶙。 由于上一世解嶙建造登仙台时是征战四方,有了一定积蓄才建造的,灵石自然不在话下,可现在他身无分文,根本建不起来。 天征知他所想,故意选在一天,神神秘秘地对解嶙说我带你去个地方,解嶙心想这些时日忙得很,出去散散心也好。 天征带他飞天遁地,一只手一直揽着他的腰没松开过,解嶙放眼远眺,乱云穿他眼,清空拢他身,千捲云涛飞身而过,解嶙忽然觉得自己活成这个样子,也还不错。 当什么妖尊,渡什么死劫,活那么累干什么,自由自在多好,还有人陪。 察觉到身边人身体的放松,天征侧头看他:「我们快到了。」 解嶙好奇地问:「我们究竟要去哪?」 天征笑而不语,身旁景色却更加飞速地后退了。 二人又前行了一会,最后落在了一座灵气充裕的山巅之上。 解嶙刚落地,便觉通身舒畅,山巅上灵气环绕,解嶙远眺四方,满足地喟嘆一声:「这是什么地方,我怎么从来都不知道?」 天征看着他仓鼠囤食似的满足模样,心中一软:「这是我的私库。」 他向来都是冷淡无波的脸出现了些骄傲的神色,像是男人们将自己攒了的私房钱全都送到自家娘子面前,以表忠心那样。 还有点得意洋洋。 解嶙惊嘆:「这整座山,都是你的私库?」 天征面无波澜:「是的。」 「你还挺骄傲的?」解嶙看着充盈得快要具象化的灵气,「这就是你攒了多久的私库?」 天征仔细算了算:「津川创世之前也算上的话……要有数万年了。」 解嶙肃然起敬:「老妖怪。」 天征看他:「这还是只从我拥有足够强大力量的时候算起的,之前我尚还懵懂的那些日子都算不得的。」 解嶙像是抓住了什么关键点,他问:「你以前有主人吗?」 天征不打算隐瞒:「有。」 解嶙:「太古寿皇?」 「对。」 解嶙笑着抓住关键:「津川创世之前,也有另外一个世界?」 天征浑身一僵,忽然不再说话。 解嶙:「津川之前难道不是一片混沌的……有太古寿皇集齐四件神器打开极乐之门才创了津川的吗?」 天征察觉到紧张的气氛,默不作声:「解嶙……如果所有人都在说龙血花汁是苦的,但只有我一人尝过,我说龙血花汁是甜的,你会相信谁?」
第73页 解嶙拧眉:「我不管对错与否,我只信你。」 天征无奈地笑,他很想摸一摸解嶙的头,但忍住了:「解嶙,有的时候知道太多,对你反而是负担。」 解嶙:「你不愿告诉我?」 天征:「阿嶙……等时机到了,我就告诉你。」 解嶙被天征那一声「阿嶙」给酥掉了半边的身体,他表情出现空白,好半晌才反应过来,咬牙切齿:「天征,不许喊我阿嶙。」 天征极为认真:「为什么?」 解嶙完全忘了追问天征津川创世之前的事了,或者他不愿再追问,询问起天征带他来这里的用意。 天征轻声道:「这是条灵脉,上品灵石取之不尽。」 解嶙啧啧:「原来你这么富,怎么我上一世不见你这么大方。」 天征继续保持无奈:「上一世给你压阵的灵石,有一半多是出自这里,我不放心让玄卫运送灵石,故而我包揽了过来。」 解嶙上一世把打点流川谷的一系列事宜都交给了玄卫来做,因此他不清楚这些。 解嶙恍然大悟,也明白了天征带他来这里的意思,搬运灵石。 心头之事被解决,解嶙心情好了很多,后续一切都很顺利,登仙台也已动工,一切都步入正轨。 但玄卫的脸色却一天比一天差,解嶙有一天专门将玄卫叫来问话,说着说着,忽见玄卫一言不发直接跪地。 解嶙吓了一跳,正要将他扶起,却见这位少年仰头,字字铿锵,一板一眼:「谢主人救命之恩。」 解嶙不知玄卫此话何意:「之前不是好好的,怎么突然和我生疏起来?」 之后不管解嶙怎么问玄卫都不再说话了,解嶙以为他累得厉害,便让他先行离开了。 解嶙并不知道,他一个让血魔守卫玄卫的无心之举,救了玄卫,甚至解嶙他自己的命。 第42章 强扣罪名(二) 解嶙将玄卫的反常对天征说了, 天征也觉得玄卫此番行为匪夷所思,他拿不住玄卫的态度,他也不敢完全仗着玄卫对解嶙的心魔血誓, 毕竟那东西就像解嶙所说,如果貌合神离, 也根本起不到作用。 可两人还未理清头绪,外面就已经变了天,晴空霎时变得阴惨,炙热黄沙也冷却变凉, 解嶙脸色骤变, 忙推门去探。 却见云海之上站满了蓬莱阁仙兵仙将,少卿君与妙然仙子站在远处云层之上俯瞰全局,所有人都脸色阴沉,仿佛看见了什么不堪入目的污秽。 如果无视来者的肃杀, 这场面恢弘盛大, 千年也难得一见。 在重重包围之下,显得解嶙身处的那个小石屋渺小得有些可怜。 解嶙心道:他们这个时候来捉我,倒显得我太寒酸了,连个正经宫殿都没有,竟是连上一世的光景都不如。 天征面色沉凝, 冷淡地注视着天边金光伴身, 企图以势压人的蓬莱阁一众人等。 解嶙不怒反笑:「今日是什么大好的日子,让诸位仙君得了闲暇来我这做客?」 他上前一步, 将天征护在身后。 天征心中一暖, 却也向前迈一步, 与他并肩,他从来不惧危险。 少卿君仅瞥一眼天征, 就知那是那柄流传百世的绝世神剑,他不动声色地移开眼眸,脸色难看:「你好厚的脸皮,往自己脸上贴金,罪妖解嶙,你还不乖乖认错受罚!」 解嶙嗤道:「原来蓬莱阁与七星殿也就这种下流本事,找不着始作俑者就急迫寻人替罪,雪霜林的寒冰地牢里关着多少冤魂啊?」 少卿君被解嶙一言激怒,他气急败坏:「你这是什么意思!蓬莱阁的审判威严公正岂容你质疑!」 解嶙挑眉:「少卿君动何怒气,我也没说七星殿的不是,蓬莱阁公正威严,妙然仙子还未出言驳斥我,少卿君你着什么急。」 少卿君狠狠拂袖,从鼻孔喷出一声「哼」,他似乎知道自己心急,也有些逾越了,转头看向妙然仙子,期待她一开口便能给解嶙一个下马威。 妙然仙子亭亭玉立,像是一座壮美秀丽的雪山。 解嶙并不怕他们,只是稍有些担忧这些人动起手来会毁了他苦心画下的阵法,现在登仙台建造得已经有了些眉目,他也不想让这些心血毁于一旦。因此,能多逼逼就多逼逼会。 妙然仙子双瞳含光,即使她戴有面纱,但见她肌肤瓷白,娉婷生姿,浑身带有一种不可亵渎的神圣感,光是想像,就能猜测出妙然仙子卓然风姿世无双。 也对,同时坐稳了雪霜林北方尊主和蓬莱阁阁主的位子的人,怎么会是寻常的人,从各种方面讲都是。 妙然仙子浅浅开口:「妖物,你铸成大错,可有悔改之意?」 她声音冷脆,如高山泉水击石,凌凌簌簌,此话一出便引得诸人寂静,可见她积威甚重。 解嶙含笑:「我当然有悔改之意,只不过仙子能否告知我错在何处,也好让我死得明白。」 天征看着解嶙似乎在与妙然仙子调笑,他眼瞳中光芒微闪,不动声色地朝解嶙走了几步。 蠢蛇太招人了,没办法,只能惯着。 解嶙浑然不觉身边人醋意翻滚,远眺着妙然仙子:「仙子让我做个明白鬼又如何?」 妙然仙子明显比少卿冷静许多,也有智慧许多,她不动声色地给少卿君使了个眼色,道:「少卿,正好,你将他诸多罪状列举给他,让他明白明白。」
第74页 少卿等待这一刻已等待多时,他清了清嗓子,掏出事先已拟好的绢帛,高高在上地瞥了一眼解嶙,开始照着念。 解嶙饶有兴趣地看着少卿君,倒真的有些好奇那些人给自己安了什么罪。 少卿君:「罪妖解嶙,贪心有余,手段残暴粗鲁,虐杀空山大师及其次徒司律,觊觎佛池金莲与天龙血等神器,屡次无视七星殿与蓬莱阁神威,与魔族勾结,释放血魔为祸天下,妖言惑众,为非作歹,是天下之大祸,津川之耻辱……」 解嶙对少卿就没了那么多耐心,他不耐地打断了他:「行,我知道了。」 解嶙自嘲:看来我还真是罪大恶极。 少卿君的意思解嶙也明白,总之就是那些没有头绪的,蓬莱阁了结不了的案子,全都让解嶙来背锅,没办法,他是十恶不赦的妖,津川出了这么多大事,蓬莱阁总要给各方一个交代。 解嶙忽然静悄悄地拉住天征的手,天征一怔,静静感受着包裹着解嶙手掌中那一点火屑似的热。 他是解嶙的剑,这种时刻,他根本没有说话的立场。这种认知让天征颓然。 解嶙:「那敢问副使,你打算对我做出何种处置?」 滔滔云海,仙兵整装待发,乌压压地盖住了一大片天。 少卿君思索许久,道:「你若诚心悔改,待蓬莱阁审判之后,可给你酌……情……减……刑……」 少卿君最后四个字是在一片烟雾之中艰难说出来的,他强忍着咳嗽,额角迸出青筋,在伸手不见五指的一片狼狈中艰难大喊:「众人,快!休要让那妖物跑了!」 仙兵训练有素,极快地操纵灵力驱散烟雾,但等烟雾散去,解嶙与天征早已没了踪影。 妙然仙子于云端站立,她冷淡决绝的脸望向远处,许久,才出声:「他们跑不远,追。」 众仙兵听令,身形矫健,向四方散去,俨然要追二人到底。 - 解嶙知道那点小伎俩瞒不住妙然仙子和少卿君,一路拉着天征的手直向前沖,他心中知道那道烟雾撑不了多久,他只依稀记得在上一世登仙台下面有一个庞大的地宫,天然而成,他只后来多加修缮。 解嶙便欲带天征前往那处。 但此刻登仙台没有建成,解嶙一时也拿不准准确方向,只能大致猜测,领着天征胡乱地走。 解嶙放出灵力探测前路,他虽神念与灵力皆已强大,但后有追兵,他只能粗糙探测,乍一觉脚下空荡,灵力有去无回,心中一喜:「到了。」 天征感到莫名,但他对解嶙一直都有一种盲目的信任,他一句话也没说,反握住解嶙的手,任他随意。 解嶙隐去身形,带领天征穿透地面,刚一落地,激起尘土飞扬,解嶙立即扬起袍袖挡住尘土,半眯着眼,心中大惊:「这是什么地方?」 天征无可奈何,这里是解嶙带他来的,解嶙自己都不知晓,竟还出言问他……天征轻笑,用灵力挥去飞扬的尘土,随后,轻轻俯身,凑在解嶙耳边:「好了。」 解嶙顿觉耳后一片火烧,他骤然扭头,一眼便瞧见天征放大的脸。 解嶙倒提一口气:「天征,你真是……」 解嶙斟酌半晌:「吓人。」 天征没想到解嶙会突然说出这话,轻笑一声,站直身体,烧起一团掌心焰,照亮了前方的路。 解嶙忽然打个寒颤,地下阴冷常年不见光,即使在干燥炎热的流川谷,地下也依然冷得彻底。 天征无奈提醒:「灵力护体。」 解嶙像初入道时那样,恍然大悟般连「哦」几声,忙调出几缕灵力护体,但他灵力太过精纯,他又掌握不好火候,一剎那间,由他引起,身周灵力犹如一颗小型光弹,炸亮了整座地宫。 然而,见到眼前情状的解嶙,却宁愿自己回到前一刻,捱冷受冻,也不愿看见前路。 第43章 地下神兵 这里是解嶙从来没有到过的地方。 天征一点灵力射向上空, 彻底将整个地宫照亮了。 解嶙突兀地退后一步,看向天征:「我们这是在流川谷吗?」 天征镇定道:「对。」 整座地宫无比阴冷,寒气几乎浓烈到肉眼可见的地步, 这里久不见人踪迹,地面却一尘不染, 解嶙不冷,但也下意识地打了个寒颤。 这是一座地下兵器库。 流川谷地下竟然一直有这么个地方,上一世他太过大意,竟从不知晓。无数支神兵紧靠着墙面排列, 密密麻麻地陈列着, 整整围绕偌大的地宫一圈,但即使这样也没放下这些神兵,地宫正中央有一架长桌,除却长桌中央摆了一面镜子外, 其余空位也都整齐排列着短匕或弯刀一类的兵器。 解嶙粗略地扫了一眼, 刀剑枪戟应有尽有,甚至一些十分难得或难以作为武器的琴笛萧也在。 其他的暗器银针更不必说。 即使有灵力化光照耀,地宫之内依然是阴森的,锋利神兵利刃皆闪烁着慑人的冰蓝光华,解嶙不寒而慄。 若是在他不知情之时, 这一整地宫的兵器在自己眼皮子底下被有心人占去…… 天征知解嶙后怕, 他拍了拍解嶙的后背,低声道:「去看看?」 解嶙回神, 点头, 面色凝重地向距离自己最近的一柄长.枪看去。 枪是好枪, 一点红缨耀眼夺目,冷锐尖头髮出熠熠寒光, 枪身不沉,十分轻便,如月色浇淋,白得冷清淡漠。
第75页 只可惜,是件半成品,而且凭藉现在各大炼器师的实力,是根本做不出来的。解嶙识货,这柄枪若已完成,定是件唿风唤雨的神器。 放在外面定要遭人哄抢。 解嶙心下稍定,心中却是疑惑为何会有远超现在文明的东西出现。 天征远远地看着解嶙打量那杆长枪,眸色渐渐暗了。 地宫之内的兵器很多,解嶙粗略地扫了一眼,全都是半成品,而且全都是未完成的神器。 解嶙心中震撼,以津川如今最强炼器师的能力,穷尽人力物力,也根本造不出一件像样的神器来,但这地下兵器库,少说也有数百把未现世的神兵,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解嶙眉头紧锁,眼中藏着深深的不解。 天征低嘆一声,但这低低的一声嘆引来解嶙的注意,他像是获得什么关键突破口一样,叫来天征,压低声音:「天征,以前你知道这里吗?」 天征的眸光在阴暗之中微微闪动,但解嶙并没有注意到,只听见天征轻轻地说:「不曾注意过。」 解嶙眉头拧成「川」字,天征与其他三件神器同样是津川创世之前就已经出现了,并且太古寿皇是天征曾经的主人。 但问题来了,太古寿皇从何而来,神器从何而来,这一地宫的半成品神器又从何而来?为什么太古寿皇要创立津川?在津川创生之前,那些造神器的人去哪了? 但矛盾又来了,如果津川之前有一批绝顶的炼器师造了这批神器,那为什么最后只有太古寿皇一人? 解嶙直觉天征有事在瞒他。 解嶙喉头动了动:「天征,津川之前,太古寿皇还在世的时候,世界是怎么样的?」 天征:「四野荒芜,不见人烟。」 解嶙看着他:「那如果一片荒芜,这一整座地宫的神器是怎么回事?为何会有远超当今文明的事物出现?」 天征轻轻摇头:「解嶙,有些事情不要追问了好吗,那些东西就该永远被压在山脚下,不见天日。」 天征确实是知道些什么,但他并不愿多说。 解嶙正欲刨根问底,却忽觉身旁刮来一阵阴风,他眸光凌厉,迅疾拔出万象戒备,却借着雪亮的剑身看见了来人的脸。 是玄卫。 解嶙松了一口气,随口问道:「玄卫,你甩开那些人了?」 玄卫站在距离解嶙五步远的距离之外,静默地看着解嶙。 解嶙以为他没听见,正欲向前走过去,天征却横出胳膊,拦住解嶙。 玄卫这个时候开口:「他们在外面布降妖大阵,我进来告知你一声。」 解嶙抬头,定定地看着玄卫。 玄卫的脸在剑影的映衬下显得不太真切,他一双眼睛尤其漆黑,深不见底也不见有光折射出来。 这双眉眼愈发地像前几日给他送信的神秘人,那个化作黑烟逃跑的人。 天征冷声询问:「你是谁。」 玄卫咧开嘴笑:「我是玄卫啊。」 解嶙无法忽视掉心头那抹分明的熟悉感,他几乎可以肯定眼前人就是玄卫,但玄卫的笑容给他一种危险而阴森的感觉。 仿佛被嗜血的虎豹一双冷眼窥伺。 是玄卫,他们之间彼此熟稔,甚至有着其他人无可比的默契,但就是不对。他还记得初时在帝王台救下玄卫,那个少年倔强、拘谨,对所有人接近他的人都带着戒备,甚至就刚才他们离开之前,玄卫都还是拘谨害羞的,哪里是现在这样阴气裹身的样子? 太不对劲了。 玄卫一步一步向前走:「主人,我特意冒着生命危险来给你传信告知你外面那些人居心叵测,不但要除掉你,还……」 玄卫含笑看了天征一眼:「还觊觎你的剑呢。」 解嶙看着玄卫,总觉得玄卫话中另有深意,好像那群人觊觎他的剑是只是浮露在表面的目的,更深层次的目的就隐藏在了玄卫的那句话里。 解嶙开门见山:「那天给我送信的人是不是你。」 玄卫狂妄大笑,又神经质地迅速敛了笑容,但地宫之内的笑声久久不散:「当然是我,不然还能有谁?」 解嶙没想到玄卫会这么痛快地承认,他抿紧嘴唇,但身旁天征却暗中在他掌心写着字。 「看……镜……子……」 解嶙余光侧瞥向长桌中央的那架铜镜,瞳孔骤缩。 只见镜中央不是玄卫的身影,而是一缕黑烟。 说时迟那时快,解嶙迅速拔剑,万象剑尖在半空划过一道绚丽的白虹,玄卫临危不惧,脚下步伐丝毫不乱,他了解解嶙的出招剑路,因此轻而易举地就躲过了那夺命的一剑。 解嶙丝毫不相信他救下的那个倔强的少年能有这种通天的本领,他恨极,咬牙切齿道:「黑!烟!魔!你究竟是谁!」 解嶙忘不了阿弥天覆灭的那天,那个在旁助纣为虐的黑烟魔。 玄卫无畏地笑:「我都说过了,我是玄卫。」 解嶙满身逼人的威压溢散而出,地宫内的神兵感到共鸣,纷纷嗡鸣作响,万象剑身则裹上了一层诡异的血光,看起来慑人心魄。 解嶙出招奇诡,身法飘逸,灵巧的万象有了磅礴的灵力加持,只见剑的残影,以及解嶙快攻的身法。 玄卫虽有些吃力,但他对解嶙的路法无比熟悉,仗着这一点,竟也没怎么吃苦头。
第76页 解嶙心中冷意更甚:「你不是玄卫。」 妖尊剑法精湛,横行津川九千年,除了圣泽君与瀚辰帝君以及妙然仙子未与他交手过,其他人皆惨败,包括不可一世的少卿君。 不知何时,地宫内竟笼罩了一团乌黑的烟雾,天征暗中传音,叫解嶙小心黑烟魔诡计多端。 解嶙自然也时刻注意着,只是心中疑惑一阵高似一阵,究竟是黑烟魔化为了玄卫的模样,还是玄卫根本就是黑烟魔,不管真相是哪一个,都叫他有些难以接受。 打斗还在继续,玄卫不敌,连中数剑,解嶙虽顾念玄卫旧情,但也不会盲目地将自己与天征置于危险境地之中,但万象虽出自瀚辰帝君之手,但终究不是神器,在与玄卫这种知晓他剑路与弱点的人的面前,威力受到相当大程度的阻碍。 玄卫得意地笑,他已占尽先机,却不出手了结解嶙,而是迈着刁钻的步法,出言干扰解嶙:「你知道外面现在是什么样了吗?」 解嶙抿唇不语,磅礴灵力竟已能收放自如,剎那间,精纯恐怖的灵力铺天盖地,犹如无边无际的江海,以解嶙为中心,向四周蔓延开来。 眼前这人不管是不是玄卫,却选择在这个时候跳出来,惹他分心,还摆出看笑话的姿态,定然是与解嶙敌对的了。 不管怎样,他都得死。 万象发出剧烈的嗡鸣,灵力中掺入杀意,玄卫感觉到蚀骨的寒意,他必死无疑。却也仍旧不惧,嘴角噙着阴森的笑意:「解嶙,你想知道你为什么渡死劫失败吗?」 话音一落,解嶙如钉的目光远远地朝他钉了过来,天征也掀起眼皮,淡淡地看着他。 这两人的反应似乎达到了玄卫想要的效果,他朗声大笑,转眼趁着解嶙失神的空档就将自己退出了危险区。 明知这两人等他说出下文,他却偏不说。 玄卫微扬下巴:「解嶙,你难道不想知道,为什么偏偏是你,让蓬莱阁与七星殿定了这么多的罪名? 「蓬莱阁草包了这么多年,但威信仍存,找个替罪的还不是手到擒来的事……为什么偏偏选中了你,你知道吗?」 解嶙剑锋遥指玄卫:「说。」 玄卫拖延时间,故意卖关子:「你知道……你和别人区别在哪吗?」 第44章 第五神器 天征缓缓走到解嶙身后, 轻轻将他手中的万象取下,扔到一边,右手轻轻扶住解嶙的肩, 压低声音:「让我来。」 万象终归不是神剑,眼前这不知还是不是玄卫的东西十分危险, 天征远不放心让解嶙驭使万象去对上玄卫。 感觉到天征掌心的暖意,解嶙觉得心中稍安,但在面对玄卫胸有成竹的笑容的时候,他的心还是提了起来。 眼前人深不可测, 他用九千年后解嶙渡劫失败的原因来作饵, 保住了一命。 解嶙问他:「你什么意思?」 玄卫笑得夸张:「我的话都说到这种地步了,你贵为妖尊,竟还想不通吗?」 解嶙一怔,面色当即就冷了下来, 天征与他有无人能比的默契, 瞬间化为剑身,自动落入解嶙手里。 金色尖芒渐渐凝聚成型,解嶙一瞬间就想通了其中关窍,他灵力离体,缠绕在身后, 金芒逐渐汇聚, 竟成一巨大蛇身。 玄卫淡淡地对上金蛇巨大的眼,平淡道:「主人, 你难道要杀掉忠心耿耿地跟了你九千年的手下吗。」 解嶙道:「你若对我忠心不变, 我的护身阵法难道是我自己动的?」 他此话一出, 地宫之外顿时响起滚雷之声。 玄卫的笑耐人寻味:「你竟知道了,是他告诉你的?」 解嶙当然知道玄卫的「他」指的是天征, 解嶙握紧剑柄,低声道:「你破绽百出,还欲耍何花样?」 直到此,解嶙什么都明白了。 玄卫并不是有心隐瞒,甚至在关键处还给他提点,这让他不猜出来也难。 玄卫既然知道解嶙九千年后的身份,也知道解嶙渡死劫失败,是重生而来,又对天征和解嶙的剑路剑招熟悉得过分,解嶙抓住关键——玄卫也是重生而来的。 但玄卫他目的又是什么?故意将自己暴露,将自己置于危险境地,他能落什么好? 巨蛇张开血盆大口,玄卫不觉得以自己的实力能挡住那一击,他跳了两步,灵敏地躲开巨蛇的攻击,但巨蛇却不撞南墙不回头,根本来不及收力,巨大的头撞击到地面,引发地宫震颤,碎石乱击,玄卫站着的原位那里留了一个巨大的坑。 形势危急,玄卫似乎早有准备,巨蛇癫狂,在解嶙剑气操纵之下总是能抓住玄卫的落脚点,然而玄卫似乎技高一筹,往往都能精准地躲开。 玄卫带着笑:「主人,你难道不想知道七星殿和蓬莱阁真正的目的吗?」 解嶙一剑气挥出,冷声道:「别喊我主人,受不起。」 天征在解嶙识海之内问出了那个同样令他疑惑许久的问题:「解嶙,上一世玄卫立了心魔血誓,他是如何做出对你有损的事情的?」 解嶙心中也正疑惑着,但玄卫并不给他们思考的时间,挑了挑眉,忽然站在原地,眼中似乎在说:你确定只有我? 解嶙坦然回视。 忽见玄卫露出个阴森笑容,解嶙一怔,忽然觉得这个笑容像极了司律死的时候那个阴谋得逞的笑。
第77页 玄卫双手快速掐诀,一个浓黑色的印阵于他手中出现,他咧出个诡异的笑容,惊得巨蛇都忘了自己的动作。 玄卫笑容阴诡,他的声音经过这个印的加强,迴荡在遥远的地宫之上,只听得他的声音犹如穿透远古,仿佛是古老的咒语。 「不……越……」 一声又一声,久久不散。 但什么都没发生。 解嶙亲眼看见玄卫的脸绿了一下。 解嶙趁此时机,抓住他分神的机会,送出一剑,牢牢钉住了玄卫的肩胛骨,巨大的力道带着玄卫向后冲刺,狠狠将他钉在墙上,玄卫动弹不得。 这次他没有来得及化成黑烟保护自己,天征剑刃粗厚,偌大的伤口横在玄卫肩膀侧边,鲜血横流,触目惊心。 玄卫咧开嘴轻轻笑了。 解嶙踱步到他面前,低声道:「你笑什么。」 玄卫笑得开心,良久,才落下唇角,道:「我明白了。」 天征剑身嗡鸣一声,更深地绞入玄卫的血肉,玄卫吃痛,闷哼一声,脸色更加阴郁苍白。 但他很快就想通了关键之处,随即释怀一笑:「解嶙,你的运气真的不错。」 许是被看穿目的,玄卫连掩饰都不掩饰了,更是不愿再与解嶙虚与委蛇。 解嶙在他身前站定,冷眼睨着他:「不越是谁?」 玄卫稀松平常地靠墙站着,阴白的脸色还有几分吊儿郎当:「就外面那位啊,那位忠心耿耿替你拖住追兵的。」 天征瞬间瞭然,在识海内给解嶙传音:「黑烟魔是不越。」 解嶙盯着玄卫,种种迹象串联,一条线在他脑海里亮了起来。 黑烟魔是不越。 眼前这位是与他们一同重生而来,九千年后的不越,也是附了玄卫的身,完全替代玄卫的黑烟魔。 这样也就能解释为什么玄卫明明对解嶙立下心魔血誓,却仍能做出背叛解嶙的事情了。因为,立誓的是上一世的玄卫,但玄卫早就在与不越争夺身体时失败而死,最后害死解嶙的是黑烟魔不越。 想到这里,解嶙的手微微发颤。 刚刚不越结印唿唤的,自然也就是现在这个时间点的不越,按照正常发展走的话,不越应该已经抢夺了玄卫的身体控制权,听从唿唤而来,对地宫之内的解嶙来一个前后夹击,也让解嶙明白自己信任的手下背叛自己,从而瓦解他的心理防线。 但外面不知发生了何种变故,不越没有过来。 解嶙苦笑一声,他自然知道原因在何。 有血魔那个天生克制邪魔的东西在玄卫身边,他又让血魔对玄卫立下心魔血誓,各种情况都不利于黑烟魔不越与玄卫争夺身体控制权,黑烟魔当然就被血魔剋死了。 仔细想来,解嶙忽觉有些愧疚,之前玄卫明明每晚都要承受神魂撕裂之痛,与那不越艰难抗争,第二日起来脸色惨白疲惫,他竟都没有注意到过,反倒是自己无心的安排,误打误撞地救了玄卫一命。 但转念一想,自己一直以来所以为忠心耿耿为自己鞍前马后地处理要务的人竟是黑烟魔……整整九千年。 若不是最后不越动了护身大阵的阵法,不越的衷心无懈可击。 整整九千年,不越从未出过差错……就算是坚铁,也能化成水了。 解嶙忽然觉得喉咙有些干,他做了个吞咽的动作,问黑烟魔:「你在我身边这么多年,是为了什么?又是谁……让你这么做的?」 不越伤得不轻,他隐忍地低咳几声,仍旧执拗地勾起嘴角:「当然是为了抢走你的这把剑……其他的,我给你的那封信上,早就都说明白了。」 那一瞬间,解嶙几乎相信不越仍旧是自己那个忠心的手下,他所做所说的一切,全都是仔细斟酌之下,对自己来讲的最优解。 天征骤然化成人形,手中剑气凝结成实体,在解嶙还犹豫之时逼上不越的性命:「你是怎么重生回来的?」 不越气息奄奄,但眼中光芒丝毫未散:「自然是沾了你的光,若不是回到过去,我还怎么有机会完成我的心愿?」 解嶙瞬间回神,拧眉:「你想做什么?」 不越故意不说,他挑在这个时间让自己断了气,身死那一刻,他的脸上忽然露出个夸张又诡异地笑容,映在解嶙的眼中,阴森又恐怖。 浮夸的笑声迴荡在空旷的地宫之中,过了许久才散去。 而「玄卫」的尸身,化作一团黑烟,彻底消散了。 解嶙没问出不越真正的目的,有些遗憾,天征看向解嶙,神色立即软化下来,道:「他没死。」 解嶙点点头:「我知道,他很狡猾。」 说着说着,目光又忍不住往长桌正中央的镜子看去,刚才就是这面镜子,映出「玄卫」本身的模样,帮了他们一个忙。 天征循着解嶙目光望去,轻笑一声,朝解嶙递上自己的手:「烦心的事先放一放,过去看看?」 解嶙借着穹顶微弱的光细细打量着天征的手。 肌理细腻,指节修长,浅淡光芒照耀其上,散出玉质的微光。 解嶙心头一动,不受控制地握住了那只伸过来的手。 天征嘴角轻轻地牵动一下,反扣住解嶙的手掌,缓缓向地宫正中央走去。 不知是巧合还是最初建造这个地宫的人有心设计,穹顶正巧有一个通光孔,而从这个空洞投射下来的光正巧成一圆台形状,将长桌正中央的镜子笼罩其中。
第78页 镜子不大,镜面大约有成人两个巴掌大,共有两面,镜台由青铜做成,精緻无双。 解嶙轻轻地将镜子拿起来,下意识地询问天征:「这镜子有什么作用?」 他细细打量一会,发现这镜子,竟然已经是一件完全的神器,已经生了灵,只是这灵还未甦醒,算不得真正的神器,不过与其他的神兵相比,这已经是最接近神器的了。 天征目光闪烁,他也有些搞不清这其中的状况了,不是说津川只有四件神器,何时又冒出了这件第五神器? 但他根据自己的推测,依然回答上了解嶙的问题:「这镜子有两面,一面能映出人神魂的真正模样,另一面,能映出一个人未来的模样。」 解嶙心中好奇,正欲照一照镜子的另一面看看自己未来是何模样来看看这镜子准不准,倏然,忽听得不远处一声气息奄奄的「主人」。 解嶙骤热回头,看见了玄卫满身是血,金色的血淌了满地,他瘫倒,目光灼灼地看着解嶙。 解嶙与天征的脸色瞬间就凝重了起来。 这到底是不是玄卫? 第45章 意外收穫 解嶙朝天征使了个眼色, 天征不动声色地将镜子的正面朝玄卫那边放着。 解嶙垂眸,看见镜面上出现的人是玄卫本人之后,终于松了一口气。 天征见解嶙放松的样子, 心也软下来,将镜子放回原处, 跟上解嶙往玄卫那边走过去的步子。 玄卫的伤看起来惊心动魄,其实都是皮肉伤,只不过是暴露了玲珑骨的身份,让他现在多了一重危险。 解嶙蹲下身, 给他输送灵力助他痊癒。 玄卫始终低垂着眼睫, 不出声,就连解嶙不小心碰到他痛处,他痛极了,身体不受控制地瑟缩, 他都没有唿出声。 解嶙看他一眼, 放轻了手中的动作,低声道:「对不住。」 玄卫受宠若惊地抬头,身体紧紧绷着,过了许久才放松:「是我要多谢主人才对。」 解嶙忽然觉得头疼。 上辈子九千年与他朝夕相处的是黑烟魔不越,他所了解的也是不越的行事与说话风格, 甚至前些天与他说话的都有可能是鸠占鹊巢的不越。 解嶙无奈:「你不用喊我主人, 随便喊些什么都行。」 玄卫思考许久,歪头询问他:「君上?」 解嶙觉得这个称唿到底是比主人好上百倍, 便点头应允了。 怕什么, 日子还长, 他有的是时间去真正了解玄卫。 这边话刚刚说完,就听得入口处听得炸裂一声响, 玄卫脸色骤变,他惊唿:「血魔还在外面!」 解嶙安抚他:「不必惊慌,血魔是有真本事的,他能拦住外面那些人,我们还有其他事要做。」 玄卫似懂非懂,解嶙给他掐了个昏睡诀,玄卫便老老实实地闭上眼,背靠墙壁,睡了过去。 从始至终,天征都含笑看着他。 解嶙似乎觉得有些不好意思,摸了摸鼻尖:「我是怕他接受不了,小孩儿哪懂这些弯弯绕绕的,让他睡着了倒省得给他多费口舌解释这些事情。」 天征没说什么,也同样歪头看他:「那地宫入口先由血魔守着,我们去看看镜子?」 解嶙有些受不了天征这个歪头杀,他顺了口气,忍住去给天征来个摸头杀的冲动,道:「去看看,若能收为己用,再好不过。」 天征听从解嶙的话,手轻轻抚上光滑的镜面。但剎那间,流光过眼,砂砾倒转,巨钟被敲响,遥远的钟声破空而来,利刃一样穿入天征的脑海。 天征身化星沙,眼见着就要没入镜面之中。 解嶙惊诧,在旁註意到天征不对劲,连喊了数声天征,却不见天征有反应,解嶙暗道不好,分出一缕神魂,随着天征一同进入到镜面之中。 镜子里面又是一番天地,青山碧水,美不胜收,解嶙紧拽着天征的手,生怕他迷失在这里。 天征瞬间清醒,金色双瞳倒映着远处的青山,趁着解嶙没注意,反握住了解嶙的手。 解嶙抬头,见天征眼中一派清明,哪还有半分进入镜中时的迷茫,他顿觉无语,深深觉得自己被欺骗了。 天征察觉到解嶙的心思,含笑:「镜中自成世界,我不知为何这面镜子对我并不排斥。」 解嶙手中松了力,任天征轻轻握着他。 天征话音一落,周遭景色骤然变换,晴空渐黑,星屑闪烁在天,一间窄小的茅草屋亮起温暖的烛光。 解嶙疑惑地看向天征,但见天征眸中光影交织,一半脸隐藏在阴影里,但解嶙知道,在这个瞬间,天征很难过。 解嶙轻轻捏了捏他的手指,低声道:「去看看?」 天征声音不辨喜怒:「好。」 两人离茅草屋越来越近,天征却不肯走了,他眸中光芒渐渐淡去,解嶙似乎明白了些什么。 「里面的是你主人?」 天征点头,纠正:「前任主人。」 是太古寿皇没错了,解嶙心里有些酸,但不好发作,只好问道:「你们以前在这里生活?」 天征没说话,但解嶙见他反应便知自己猜对了八成,心道果然在津川创始之前,有一个远比津川要先进发达的文明存在过。 不待他二人进前,周遭景色再次变化,只见茅草屋大门敞开,解嶙一眼便瞧见了里面的境况。
第79页 一个男人身着月白长衫,面对着长桌上的漆黑长剑进行灵力淬鍊,他每一道磅礴的灵流压下,长剑的光泽就愈亮一分,解嶙一眼就认了出来,这是天征,或者说是溯。 解嶙特意打量着那人的相貌,男人相貌平庸,几乎没有辨识度,头髮也只挽了个普通的结,松垮地搭在脑后,但他深藏不露,灵力磅礴如海,不声不响,恐怕放到如今,只有瀚辰帝君能有资格与他一战。 这就是上古神祇的力量。 解嶙松了口气:「起码我比他长得好看。」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又被他狠狠压下去了,我胡思乱想这些做什么? 但他一看见天征目露怀念地望着太古寿皇,心底就开始冒酸泡泡。 解嶙偷偷地拽了拽天征的手让他回神。 天征矮了矮身体,眼中的难过还没有彻底散去,耐心地看着解嶙:「怎么了?」 解嶙硬着头皮,不能说自己不想让他再看太古寿皇了吧,眼睛滴熘熘地转着,忽然一眼扫到桌上放着的一个镜台。 由于他们两个是灵体状态,进入到镜中世界根本不会被人发现,因此解嶙才肆无忌惮。 他眼睛一亮,抬手便指:「你看那个。」 天征顺着他的手指看过去:「那是太古寿皇锻造我时剩下的一些材料……」 说到这,他忽然说不下去了。 那个镜台,他无比熟悉,正是地宫里的这架半成品的神器镜子的镜台…… 他知道太古寿皇锻造他时剩下些材料,只是不知后来那些材料去了哪,不然,他也不会不知道那架镜子的来歷,而此刻,他也知晓为何镜中世界对他并不会排斥的原因了。 他们同出一源。 解嶙看见天征又在发愣,嘆了一声,天征自从进入这镜中之后就一直不在状态,解嶙故作轻松地开了个玩笑:「那也算是你同胞的弟弟或妹妹了。」 此刻画面停留在神剑溯完成的那一刻,但那面镜子却因为太古寿皇一直没有凑齐材料而被搁置了。 此刻解嶙有个大胆的想法:「地宫那些兵器,全都是太古寿皇做的?」 天征轻轻摇头:「他没那么多精力,他亲手做的只有我们四……五个。」 似乎是为了印证天征的这句话,周遭景色再度变化,小茅草屋已经变成了大茅草屋,太古寿皇独坐小院中饮茶,温暖的太阳照耀在他身上,他惬意地喟嘆一声,眼中却是有些遗憾。 没人懂他遗憾在哪,高处不胜寒。 他这一隅安静闲适,另外一处却不是如此,有三个青年男女在叽喳论道,两女一男,多数时间是两位女子在反驳或提问那名禅衣青年。 禅衣青年手持佛珠,半晌道一声佛号,耐心细緻地回答刁钻古怪的问题。 解嶙在旁看得直笑:「这是佛池金莲吧,一眼就能认出来——旁边那个坐着看书的小古板是不是你?」 天征一开始并没有注意到,解嶙提醒他才看过去。 只见一青年男子白衣墨发,即使坐在小板凳上也坐出了龙椅的气势,他手中拿着一本书,正在仔细阅读。 这个角落无比宁静,仿佛自成一个空间,隔绝了另一头的喧闹。 解嶙脸上挂着自己都没有察觉出的笑:「你小时候这么拽啊?」 天征似乎有些不好意思:「他们三个太过吵闹,如何静修。」 另一头的一位红衣女子似乎解了惑,正开心着,抬头看见天征,眼中浮现一抹狡黠的精光,鬼鬼祟祟地躲到一旁,幻化成了太古寿皇的模样。 太古寿皇轻轻走到天征身后,静静地拍肩,天征反应非常大,转头看见是太古寿皇之后立即紧张地从板凳旁站直身体,似乎有些手足无措,不知太古寿皇要吩咐自己何事。 女子见自己捉弄天征计成,咯咯地笑,天征意识到自己被捉弄了,眼中只划过抹无奈。 解嶙转头看着天征眼中的怀念,敛了笑:「你们几个关系挺不错的。」 天征颔首:「太古寿皇对我们很好,他教了我们许多有用的东西,更多的是要心怀善意。」 山中不显岁月,千年万年过眼云烟,仅是弹指一挥间。 青年男女样貌不变,但浑身气势却变得凌厉与强大。 每个人都得到了成长,只是那面镜子一直没有出现过。 而太古寿皇却明显到了寿数,他变得懈怠,懒散,实力虽强大无匹,但他老了。 解嶙看得津津有味,天征却忽然遮住他的眼,压在他的耳畔:「不要看了,我们出去吧。」 解嶙疑惑:「为什么?」 天征声音软下来,带着祈求的意味:「解嶙,别看了。」 解嶙不知道后面会发生什么,但既然天征都这么说了,他自然不会再强求,后面恐怕是会勾起天征痛苦回忆的事件,解嶙扪心自问,与其满足自己那些微不足道的好奇心,他更愿意让天征不难过。 但就在他们要撤身离开时,宁静的镜中世界忽然响起一道苍老遥远的声音。 「这是起源之镜,我的孩子。」 天征的动作瞬间僵在了原地。 第46章 围剿妖窟(一) 解嶙没有听见那句话, 看见天征顿住的脚步,解嶙转头看他,静静等着天征的解释。 天征嘴唇微动:「解嶙, 你先出去,我还要去见一个人。」
第80页 解嶙不解, 这镜子里明显是太古寿皇的记忆,而且他们两个也不过是灵体,根本无法与这镜中世界的任何人产生交流。 天征道:「等我出去,我就把什么都告诉你。」 解嶙知道天征是在哄他, 但他又看见天征固执抿着的嘴角, 轻轻嘆气:「我在外面等你。」 天征轻轻握了握解嶙的手,在解嶙与他擦肩的那一刻,压低了声音:「谢谢。」 解嶙嗤笑一声:「有什么可谢的。」 - 与解嶙分开后,天征转身便往回走, 在茅草屋前, 他果然看见了在日光下负手而立的太古寿皇。 太古寿皇看见他过来,轻轻牵动嘴角,露出了个满意的笑:「你果然是你们五个里最聪明的那个。」 天征分毫不惧,太古寿皇早已死了,现在留在这镜中世界的不过是他一缕神魂, 根本不会对任何人造成任何伤害。 天征眼中的怀念早已散去, 换作冷漠与仇视覆盖其上,他冷声道:「你早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 太古寿皇并不打算回答天征的问题, 他轻抬手指, 温和的灵力包裹住他的手指, 眨眼间,凭空生出了一只娇弱的彩翅的小鸟。 凭空化物, 这是上古神祇的神通。 而天征早已醒悟,他知晓他们最初的几人早已如那小鸟,是太古寿皇的掌中玩物。 太古寿皇,从来不是他在众人心目中那高大伟岸无私的模样。 天征漠然看他:「你把我叫过来是为什么事情?」 太古寿皇像个温和的寻常教书先生,他耐心而细緻,像对待授业时遇到的调皮孩子那样,无奈一笑:「溯,这是起源之镜,我又只不过是一缕残魂,你何必如此戒备我。」 天征:「你给他看那些作什么?」 太古寿皇与天征也很有默契,自然知道天征在说什么,他挑眉:「为何不能给他看? 「让他了解一下四件神器集齐之后会发生什么事情也不算过分。」 天征:「没有必要。」 太古寿皇看穿他的心思:「恐怕你是不愿让他看见你重伤濒死的狼狈模样。」 天征:「你若没有其他的事情,我便走了,待我出去,我就将这起源之镜毁掉。」 太古寿皇并不在意他这威胁,他轻轻抬臂,小鸟飞高了,太古寿皇收回目光,看向天征:「溯啊,我活得太久了,岂会在意这一朝一夕,我叫你过来,一是为看看你过得好不好……」 天征缓缓攥紧了双拳。 太古寿皇睨他一眼:「二是为了告诉你有人暗中收集四件神器,企图再次开门,你小心些。」 天征闻言浑身一震,眸光晦暗不明,谨慎地望向太古寿皇。 津川创世之前的事情,怎么会有人知道? 而太古寿皇告诉他这些,究竟是不是好意? 太古寿皇嘴角咧开了一个弧度:「我把那些事情都写在了飞鸟印上,集齐四件神器——就可开启极乐之门。」 天征终于明白,太古寿皇留在飞鸟印上的是极乐之门。 但如果集齐了四件神器之后真的被人打开了那扇不知福祸的门,那场悲剧就会重演! 天征眸光瞬间变厉,他身周光芒尽化锋锐剑气,悉数朝太古寿皇刺去。 太古寿皇温和一笑,目光像是在看着自家调皮捣蛋的孩子,下一瞬,天征顿觉天旋地转,所有的攻击像是击打在了柔软的棉花上,再一睁眼,他骤然发现自己又回到了那个阴暗的地宫里,解嶙正面露担忧地望着他。 天征深深闭上眼,小心地将自己身上的煞气收敛干净,等再睁开眼时,眼前时解嶙调笑的眼:「你怎么比万象还凶了,要不然,我也用灵力淬鍊你一通,让你主杀?」 天征扯出了个笑:「胡闹。」 天征自知自己不该再对解嶙有隐瞒,便斟酌着开口,将镜中世界太古寿皇对他说的那些全部告知了解嶙。 解嶙听后蹙眉:「有人要收集四件神器开极乐之门,那不是好事吗……若真能引进些好东西,也未尝不可,只不过此举消耗甚大,现今哪有人比得上太古寿皇?」 天征拧眉,喉头一哽,正欲将所有的真相都对解嶙和盘托出,但就在话语都涌到喉咙边上的那一刻,远处地宫入口骤然响起石壁爆炸声,解嶙再也顾不得摆在面前的真相,勐然扭头去看。 只见血魔不敌,足有八尺高的庞大身躯被击飞,满是血肉碎块的勉强能称得上是「脸」的部位扭曲着,两个漆黑的洞朝向解嶙这边,解嶙看着,竟觉出了几分委屈之意。 玄卫也恰在这时醒来,他先是迷惑地环视周遭,在看到血魔重伤之后惊唿一声,连忙起身就要冲出去,解嶙拦住他,边给血魔疗伤边对他说:「现在外面兇险,血魔也对付不了,你别出去送死,地宫有防护机制,他们一时半刻进不来的。」 解嶙话音刚落,就听见血魔艰难地吐出几个字来:「他们……要……要……抓你。」 解嶙:「我知道。」 天征将桌上的起源之镜递给解嶙,他低声安抚:「没事的,我出去看一看。」 解嶙虽不愿,但怎么也得有人出去看一看情况,眼下最合适的人,就是天征了。 「小心些,既然他们是从飞鸟印上得到的消息,恐怕外面那些人难为我的真正目的是为了得到你。」
第81页 天征颔首:「我会小心的。」 可天征还未来得及走出去,就感受到地宫一阵剧烈的震颤,巨大的石块从上空落下,解嶙一击便击碎了它,几乎是同一时间,他下了一个印诀,在地面画了一个圈,牢牢圈住玄卫和血魔,让外人难以察觉他们的行迹。 天征目光复杂地向外看去,轻轻说道:「他们进来了。」 众位仙家也是捨得下血本,竟用了爆破印符,直接粗.暴地炸毁了护卫地宫的阵法。 解嶙脸色沉了下来,他微抬眼皮,看向了领头进来的少卿君。 少卿君昂首阔步嚣张地走进来,像是一只开了屏的孔雀。 解嶙:「不知少卿君炸我地宫,是有何要事?」 少卿君鼻孔恨不得都要朝了天去,他冷哼一声:「解嶙,你还问我?你重罪难逃,躲在地宫里也甩不掉你那一身的腥!」 解嶙:「我何时说过我要逃?」 少卿君保持着警惕:「那你乖乖地自己走过来,莫要耍花样,随我前去蓬莱阁接受审判。」 解嶙掀唇而笑:「好。」 天征与解嶙并肩,广袖之下,他轻轻握住解嶙的手。 解嶙嘴角一抽:「你过来干什么。」 若真是少卿君与妙然仙子等人从飞鸟印中得到信息,要收集四件神器,不管他们出于什么目的,解嶙也不想让天征落入他们之手。 天征淡然看他:「我说过,生死都要跟随你。」 解嶙拧眉,少卿君见他们二人自投罗网却高兴极了:「你们倒是主僕情深,不过你们放心,一个也跑不了!」 - 从流川谷去往蓬莱阁依然要横跨泾水,解嶙与天征由少卿君亲自押解,插翅难逃。 少卿君用捆妖索捆住解嶙,他无法使用灵力,更无法幻化本相,天征更是被锁得严实,他们两个坠在队伍中间,有仙兵重重看押,几乎不得喘息之空。 解嶙看了左右一眼,笑着问道:「你后悔吗?」 天征深深地看一眼解嶙,认真道:「不后悔。」 解嶙又问:「你是愿意跟着我,还是愿意跟着太古寿皇?」 「我永远追随你,生死不怨。」 解嶙本是开着玩笑问天征的,却没曾想过天征会如此认真回答,他忍不住停下脚步,端详着他:「你可是发自内心说的?」 天征同样看向他:「肺腑之言。」 后边的仙兵立刻将长.枪顶住解嶙的后背,斥道:「快走!」 解嶙似乎有些无奈:「看吧,你跟着我,只能是阶下囚。」 天征眼中流光溢彩:「我相信你,你自有化解之法。」 见两人重新迈开步子,仙兵才收起□□,他们不得不时刻警惕着,因为这两个人都是副使亲自安排过要着重看管的。 这一队伍的人都不知疲劳,区区赶路小事,无比简单,解嶙也数不清过了多少个昼夜,他们一行人终于到了泾水岸边。 泾水有灵,不管是谁,都必须要入水横渡。 到此,解嶙烦躁无比。 他永远忘不了之前为求浩海宸星面见瀚辰帝君的时候,横跨泾水之刻那灼人的疼痛。 解嶙轻轻抬起眼皮,觑了一眼天征,他心中不安,自己此生最为狼狈的时刻就要被天征看去了,若到了以后,颜面何存。 到这种时刻,解嶙并不担心自己下水之后泾水若变得浑浊可怖,那些罪名肯定是要扣在他头上下不来,他担心的竟然是天征以后会把他这一幕的表现当做日后的「笑料」。 队伍前方的人已经开始下水,解嶙有几分犹豫。 天征轻轻将他拉到岸边,用眼神示意他要开始下水,免得引起人怀疑。 解嶙嘶了口气,不太情愿地下了水。 第47章 围剿妖窟(二) 泾水上空所有灵力失效, 解嶙与天征二人逃脱不得,因此仙兵倒是没有对解嶙二人催促什么。 天征先迈入水中,泾水清澈无杂, 而天征也神色自若。 那一瞬间,解嶙心中的自卑无可遁形。 天征他所作所为问心无愧, 泾水自然清澈见底。 解嶙站在岸边,俯视着天征,他忽然不敢动了。 天征朝他伸出手,耐心地等着他。 解嶙一咬牙, 闭着眼硬着头皮下了水。 就在他入水的那一瞬间, 长河顿时血腥翻滚,解嶙忍着剧痛,仰头看天征:「看见了吗。」 天征尽是惊讶一瞬,随即便恢復平静, 他看着解嶙那张惨白的脸, 轻声笑了:「我还以为你是因为什么不敢入水……」 解嶙痛得力竭,他苦笑:「如你所见,我根本不是什么好东西。」 「别这么说。」天征细緻温柔,引着解嶙踩上自己的脚,「我带你过去。」 不出解嶙所料, 那些仙兵在看到解嶙入泾水之后变得浑浊而脏污的河道, 脸上露出了厌恶的神色。 天征却不管那些,他在河中慢慢地倒着走, 他单手勾着解嶙的腰, 使解嶙整个人都靠在了自己身上, 两人胸膛紧紧相贴,一个冷血动物, 一个冰冷硬铁,彼此挨着,竟也生出了些火热温度。 解嶙的腰身纤细,身材还是瘦弱的模样,天征手臂紧紧勾着他,眸色发暗:「我……更不是东西。」 解嶙被天征逗笑了,露出个虚弱的笑,他双臂无力,所有的力量都用来忍受疼痛了,像个挂件一样挂在天征身上,若不是天征扶着他,他恨不得已经掉进水里去了。
第82页 天征走得很慢,一步一步地向后退,缓慢地向对岸走去。 解嶙全身都在发抖,他把头埋在天征的颈窝:「天征,我要死了。」 天征不喜欢解嶙说这么不吉利的话,他环视了周围,见周围仙兵都在渡泾水,暂时无暇管顾他们这边,天徵得以放下心来,哄小孩子一样抚了抚他的头髮:「没事的。」 解嶙终归还是在意泾水变得浑浊骯脏,回到岸上之后,默默受着少卿君的「特意关照」,身上不仅被捆妖索重新捆上,还加了一个锁灵环,少卿君似乎还不放心,与妙然仙子千里传音商量对策,被天征算不得友善的眼神给瞪了回去。 少卿君心虚,便作罢。 倒是解嶙哼笑一声:「他若不嫌麻烦,就叫他想怎么来就怎么来,我无所谓。」 但经此一招,解嶙担心自己与太古寿皇的差异愈来愈大,他沉默半晌,略有忐忑地望向天征:「太古寿皇是个什么样的人?」 天征缓缓侧头,望着解嶙,他只差在脸上写着「如果让太古寿皇横渡泾水会不会变浑浊?」 天征认真思考了一下,道:「不是好人。」 解嶙狐疑地看他,他在起源之镜中所看到的太古寿皇是温和友好的,世人所传的太古寿皇也是光明伟岸的,他几乎看不到太古寿皇的任何缺点。 天征知道解嶙在想什么,他低声道:「所以,现在情况如此,太古寿皇达成了他最初的目的。」 解嶙听得一头雾水,天征对旁人有顾忌,只言简意赅道:「他是个不折不扣的疯子。」 - 横渡了一趟泾水,众人的状态都不太好,正巧夜色降临,少卿君以灵力划出一个圈,作为暂时的歇息地点。 仙兵都有造化神通,生火不在话下,解嶙累极,像只取暖的猫一样,紧靠着火堆,双手摊出来烤火,他眼睛望着跳跃的火苗出神。 他想了许久,想天征对他来讲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主僕,好友,伴侣?都不是。他察觉得到天征藏在眼眸中剧烈压制的感情,但他懦弱,自觉承受不了这份感情,便装聋作哑,享受着这份感情所附带的一切好处,太狡猾了。 解嶙偷偷地向天征看过去几眼。 解嶙知道自己对天征的意义是根本没有办法与太古寿皇比的,但他又不自量力地想,天征说过自己对他很重要的。 解嶙觉得自己这个患得患失的状态不对劲,尤其是在让天徵发现他罪大恶极之后。 天征老远就看见解嶙暗中的小动作,他被那对暗含小幽怨的眼神勾得心里痒痒的。 天征心神忽动,他缓缓凑过去,却忽然胆怯,改亲吻为轻声说话:「在想什么?」 解嶙垂下眼帘:「我不高兴。」 天征挑眉看他。 解嶙:「你觉得……我这个主人当得怎么样。」 天征不解地看他。 解嶙着急:「就是……我,我这个人怎么样?」 天征迷茫。 解嶙破罐破摔:「我手里握着那么多人的性命,你……讨厌我吗?」 天征恍然大悟,原来解嶙拐弯抹角那么半天,就是想问这个问题。 他忍住唇角露出的笑意,一本正经地道:「你你觉得你有哪里……会让我讨厌?」 解嶙没忍住,非常明显地松了一口气。吓死蛇了,他还以为天征会说「你哪里不让我讨厌」。 天征看见解嶙一直紧绷着的身体骤然松了,还偷偷地舒了一口气的时候,天征就觉得,上天实在是厚待他。 碰巧自己喜欢的人同样也喜欢自己,只不过那个笨蛇还没有察觉到而已。 天征对上解嶙的眼睛:「我对你永远都有无底线的包容,我相信你能明辨是非,你别妄自菲薄,你杀的那些人,都是该死的人,只不过世人选择性地忽视了那些,只因为你是妖,错的一方就变成了你。」 天征情不自禁地双手捧起解嶙的脸:「比起你,我才是该患得患失的那个。」 解嶙这么个宝贝掉进他手里,他得双手捧着,还得藏好,不能叫别人看了去。 「只要你问心无愧,在我心中,就没人比得上你。」 解嶙被天征注视着,他忽然觉得脸上一片滚烫,慌乱地将天征推到一边,干咳两声扭过头去,耳尖还红着:「胡说八道。」 天征看着解嶙的反应,无声地笑了。 - 众人休整过后,便重新上路了,除了少卿君吩咐仙兵对解嶙与天征严加看管之外,倒是没再出现什么事情。只是令人意外的是,圣泽君竟出关来亲自押送解嶙。 在距离蓬莱阁还有接近三分之一的路程时,忽见天边祥瑞突降,青鸟清啼,于高空盘旋,彩云覆盖天际,彩霞漫天,落日不降,天边璀璨绚丽多姿。 少卿君骤然顿住脚步,整支队伍也随之停下,解嶙疑惑抬头,在看见圣泽君的身影之后满心疑惑顿时便消失了。 少卿君规矩行礼,身后所有人也随之而动,整齐划一,圣泽君笑得温和,叫所有人都不必拘束,待礼毕,圣泽君缓缓朝解嶙走来。 解嶙竟一时有些紧张,身旁天征感觉到他的心态,侧眸视他,又抬手按了按他的肩。 圣泽君温和地笑着,眨眼间便走到解嶙面前。 解嶙猜测圣泽君是来送自己一程,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只苍白地喊了一声「圣泽君」。
第83页 对待圣泽君,解嶙总是特殊的。圣泽君虽是七星殿的首领,但圣泽君又与那些迂腐的神棍不一样,圣泽君对妖魔没有那些偏见,更不会因为他是妖就直接给他判死刑,不然,当年在与君山,圣泽君也不会那么费心地开导他。 圣泽君开口:「小妖,好久不见。」 解嶙有些动容,他忍了许久,才出声问道:「圣君此次前来是为了看押我的么?」 圣泽君轻笑:「我顶多算个说客,免得你误入歧途。」 天征知道解嶙一直对圣泽君尊敬有加,他收敛了自己敌意,同样抬头看向圣泽君。 那一瞬间,圣泽君望向天征的眼中一闪而逝的惊艷他并没有忽视掉,但解嶙一直小心翼翼地盯着圣泽君,却刻意忽视掉了圣泽君的那一掉细小变化。 圣泽君忽然开口:「小妖,你心中可有怨气?」 解嶙睁眼说瞎话:「不曾有过。」 圣泽君笑了:「怎么可能没有?你都不肯与我说真话,便是你心中有怨气的最大表现。」 解嶙垂眸,不知该作何回答。 圣泽君又道:「小妖,你以后的路还长着,我猜你心中也做了打算,到蓬莱阁后,自有办法脱身。」 解嶙诧异地抬头,圣泽君却是朝他有失身份地眨了眨眼:「放心,我不会同少卿讲的。 「我来这一趟也只是为了和你说几句话,希望你别钻牛角尖。」 解嶙摆出洗耳恭听的模样,整个津川,他能听得进去话的人,也就三个,一个圣泽君,一个瀚辰帝君,一个天征。 圣泽君缓缓开口:「小妖,你身上这些罪名,大多都不是你做的,我很清楚。」 解嶙勐然提气,震惊地看着圣泽君。 圣泽君浅笑:「但我没办法说什么,抱歉,少卿和妙然他们两个也是着急给津川一个交代,委屈了些你……但我站在七星殿的立场上,我没办法替你说些什么。」 解嶙:「我有圣君的这句话,圣君知道我是清白的,就够了。」 圣泽君轻轻摇头:「不够,我知你心中有抱负,你怎是轻易认输的人,你毕竟还得苦心修炼,将来要渡死劫凌天道。」 解嶙抬头看向圣泽君,轻轻地皱起眉头。 第48章 围剿妖窟(三) 解嶙的心境与上一世相比已经发生了很大的变化, 他不再追求至高无上的权力了,上一世他以己身为盾,护佑群妖万魔, 却没落得什么好处,群妖万魔虽受他庇佑知他的好, 但也对他敬而远之,畏惧得像是羊群看见狼。 除了那不越扮成的玄卫和天征会跟他亲近,他那辈子也没什么可以说话的人了。 解嶙觉得有点没意思,倒是这辈子他脱去权势之心, 渴得一悠闲之地, 让他觉得有意思得多了。 更何况,空山大师曾苦心告诫他的那些天道运转之理,他一点都没有忘,世间万物相剋相生, 怎么可能会有一物凌驾于另一物之上?更别提那被凌驾之物是天道。 解嶙明明已经打消了要渡死劫的念头, 怎么圣泽君这个时候又提了起来? 圣泽君见解嶙眼神疑惑,嘆了口气:「你还小,有些事情你不懂。 「这世上有太多遗憾,暂且不说别的,你今日无法洗清冤屈, 只任人说你罪孽满身, 是因为你不够强大,无法反抗别有用心者, 小妖……你是妖, 这是你生来没有办法选择的, 但你可以自己选择变强,变得足够强了, 手中资源自动整合,就没有人敢往你的身上泼脏水……」 圣泽君看着他:「你明白吗?」 解嶙轻声,看起来是没有底气的样子,但实际上他心中的想法比谁都正:「圣君,我不明白,如果要变强,为何一定要通过死劫呢?强者有很多种变强的方式不是吗?」 圣泽君:「你说的确实没错,但渡死劫是相对来讲的,最为简单与目标明确的一种方法,你若企图以其他方式成为佼佼者,一步不慎走错了路,恐怕要迷失在这修行一途上,与渡死劫相比,得不偿失。」 解嶙心中忽地升起一种不真切的感觉,为何圣泽君要竭力说服他渡死劫?解嶙仔细回忆着上一世与圣泽君相遇的场景,勐地想起圣泽君也是上来便为他规划好了修行路途,以渡死劫为最终目的,解嶙之所以上一世选择自称为尊,以粗暴残忍的手段蓄积实力来渡过死劫,与圣泽君这个领航者也逃不开关系,就算是这一世他初重生时,遇到的圣泽君也是一直将渡死劫挂在嘴边上。 为什么? 解嶙的不安传递给了天征,天征与他对视一眼,眼中的宁静与镇定莫名让解嶙躁动的心安静了下来。 圣泽君仍旧在说老生常谈的那些东西,包括他若有想保护的人,需要变强才可以之类的话,解嶙耐心听完,按下心中的疑惑,乖乖地给圣泽君道了谢,脸上倒是没有什么特殊的表情。 圣泽君仔细观察解嶙的面色,猜测解嶙是听进去了他的话,便亲昵地拍了拍解嶙的肩,道:「受这一时的委屈而已,他们不会关你太久的。」 解嶙忽然因为圣泽君这一句话而变得警惕起来,他实在不愿忤逆圣泽君,便只好装作老实的模样,没多反驳什么。 圣泽君似乎还有些不放心,又嘱咐了解嶙一些「不要跟他们硬碰硬」「要韬光养晦保存实力」之类的话便与解嶙道了别。
第84页 圣泽君走后,天边祥瑞尽散,停滞的长龙队伍重新开始前进,解嶙机械地跟着前方队伍走,似乎陷入沉思。 天征通过识海对解嶙传音:「我觉得圣泽君有些不对劲。」 天征所说也正是解嶙所怀疑的,他紧蹙眉头:「我此行前去自知凶多吉少,圣泽君来这一趟,仿佛他早就预料到了什么,他对我的安慰之语我听起来并不觉得宽慰,反而觉得心中不安,而且,我已明显表现出我没有渡死劫的意愿,他为何要一力劝我去渡死劫?」 天征:「许是津川至今无一人能渡死劫,而你又大有潜力,他便这么说了。」 解嶙显得忧心忡忡:「但愿如此。」 因为无人渡死劫成功,死劫变得危机万重,天征私心不愿让解嶙冒险,但圣泽君都这么说了,天征不好再说什么,只能希冀解嶙自己能权衡利弊,不会做出日后让自己后悔的选择。 - 蓬莱阁是一座漂浮在云海之中的岛,仙气裊裊,高树绿草,亭台楼阁,皆有韵味。 审议堂也别有特色,是一座宽阔的大厅,建材都是上好的木材与矿石,灵气飘溢,使人为之一振。 天征本想随同解嶙一同进去,但审议堂内不允许带刀剑进去,天征还没到大门那里就被拦下了。 解嶙远远地递给他一个眼神,示意他稍安勿躁。 天征强忍着要冲破禁锢的冲动,把解嶙带走,什么四大神器,什么津川安定,什么交代什么定罪,他统统都不想管,只想带着解嶙一路向南,找一座山清水秀的小山,隐居起来,成亲。 解嶙并不知道天征的想法,他见天征平静下来,松了口气,才进入审议堂内。 审议堂十分肃穆,高顶圆厅,精緻木桌摆成整整一个圆,在高台之上,桌后均坐满了津川能称得上号的人。 而一排高木桌之后,则是观众的席位,蓬莱阁早已放出了消息,席位上人满为患。 解嶙粗略地打眼一扫,有几个老熟人此刻正襟危坐,早已在木桌之后淡然俯视着他。 只不过令解嶙意外的是,渺音竟然都来了,三尊到齐,妙然仙子居主位,另外二尊渺音与瀚辰帝君分别位她左右,再然后便是圣泽君与少卿君。 审议堂内光亮灼眼,解嶙还未看清全貌,忽觉一大力压顶而来,他承受不住,扑通一声便跪在了地上。 堂内顿时响起了议论声,纷纷觉得这人太没骨气,让跪便跪了。 解嶙倒是没觉得有什么,无非是蓬莱阁这些人想找回主场,在耍威风罢了。解嶙不是宁折不弯的玉,他倒能屈能伸。 解嶙还未说什么,审判官的声音便率先发了出来,他念了一段冗长的罪状,最后怒声斥责:「解嶙,你可认罪!」 解嶙收了视线,懒洋洋地落在审判官的脸上。 这审判官生了一副黄鼠狼似的相貌,尖嘴猴腮,一双眼睛小而黑,里边亮着精光,审判官自以为自己刚才那一声中气十足,捋了捋鬍子,面带讥讽地看向解嶙。 解嶙慢悠悠地:「不认。」 此言一出,全场譁然,审判官被气得早就没了那悠闲的态度,鬍子都被气得吹了起来。 审判官:「你都来了审议堂,还想狡辩!」 解嶙笑瞥他一眼:「我来审议堂了怎么?我只是说我要过来,又没说我要认罪。」 审判官瞪眼:「大胆妖物,不知好歹,人证物证俱在,你还敢狡辩!」 解嶙:「我怎么会狡辩,实话实说罢了,你说的人证物证又都在哪里?我倒是想看看。」 看看何人有那睁眼说瞎话的本事。 解嶙此话正中审判官下怀,他与人耳语几句,稍等了片刻,便见仙兵领着几人走了过来。 在看清那几人之后,解嶙瞳孔微微收缩些许,随后又无声地笑了。 这几名证人分别是龙丘旻、玄卫以及一只他不认识的妖。 解嶙挑起了眉头。 不越果然没死,他现在还扮演着玄卫的身份,若不是他对真正的玄卫此刻另有安排,他几乎就要被矇骗了过去。 解嶙仔细数了数蓬莱阁安给自己的罪状,又跟这三人对应一下,便发现蓬莱阁早已算计得好好的,自己所有罪名都能找到作证的证人。 解嶙冷笑一声。 接下来是证人提供证词的时候了,龙丘旻所证的解嶙盗走天龙血与放走血魔之事无人反驳,毕竟那天许多人都在场。但关于解嶙杀死空山大师与司律以及盗走佛池金莲之事,解嶙还未说什么,渺音第一个就跳了出来。 渺音脸上稚气未退,但说话风格已经沉稳了许多,他漠然地拨着佛珠:「施主此言差异,空山大师圆寂之时,贫僧刚好在场,兇手另有其人,至于我境圣物失窃的原因,与空山大师的死并无半点关联,出家人不打诳语,也望施主谨言慎行。」 渺音说话时,审判官的脸上满是轻蔑,说实话,他不太看得起这个被赶鸭子上架的阿弥天之主,空有名头罢了。 审判官不太友善的声音传来:「渺音大师,你涉世未深,这妖物诡计多端,你莫要受他蒙蔽,阿弥天覆灭之时他在现场,这些事端定少不了他的参与。」 渺音掀起眼皮看了一眼审判官:「贫僧年纪虽小,但见识并不短浅,至少清浊是非能自辨分明,不像某些人,人云亦云,只为逃避责任,把自己择得一干二净。」
第85页 渺音话里有话,审判官越听脸色越难看,他对渺音发作不得,只好将发泄口对准解嶙,拧眉道:「妖物,你祸乱人心,罪加一等……」 审判官话音还没完全落下,一直沉默着的瀚辰帝君忽然将手中的茶盏放在了桌上。 茶盏磕在桌上,并不重的一声,整座大厅内的杂音却戛然而止。 瀚辰帝君理了理衣袍,自上而下地打量着解嶙,轻声道:「阿弥天覆灭那天,本尊也在现场,是不是……」 瀚辰瞥着审判官:「本尊也要下去受你的审?」 第49章 审判定罪 审判官额角坠下几滴冷汗, 他连声道「岂敢」,却也算是间接承认了自己刚才话中的荒谬之处。 解嶙意外地抬头望向瀚辰帝君,他实在搞不懂帝君此次为何要帮他说话。 瀚辰帝君实在没必要以他的地位来帮解嶙解围。 只可惜即使有瀚辰帝君与渺音替解嶙说话, 蓬莱阁也有的是办法堂而皇之地搪塞过去,反倒是解嶙看得开了, 轻笑两声,想看看蓬莱阁最后能给自己安排什么去处。 审判官又逼问解嶙两大神器的下落,解嶙如何能够知晓,便被认为是嘴硬而不知悔改, 审判官下了数次命令, 叫解嶙吃了许多苦头,解嶙仍不说出,审判官气得无计可施,最后与妙然仙子商议过后, 审判官脸色才稍好了些。 毕竟人证俱在, 他们也早就准备好了一通说辞,不论何人想翻盘,都要费些力气。 最终,审判官寒着一张脸,直接下了判决。 解嶙犯下滔天大罪, 身死已不足以他赎清罪孽, 判他被卸去灵力,押进寒冰牢狱, 永生永世受冰雪浸骨之苦, 不见天日之痛, 解嶙在寒冰牢狱内要再受何等的折磨,众人已经可以想像得到。但妙然仙子顾及着渺音与瀚辰帝君的面子, 在最后加了一项: 待雪霜林不再落雪之日,便是解嶙洗清罪孽,重获自由之时。 但雪霜林白雪皑皑,何时能见不再落雪之日。 此判决一出,众人纷纷觉得判得轻了,就算解嶙被困一辈子,空山大师也不会回来,丢失的两大神器,只要解嶙不松口,就永远也找不回来。 当然,这种判决着实出乎了解嶙的意料,他猜测着,妙然仙子和少卿君至少要扒了他的一层皮再将他送进寒冰牢狱,他此刻受的这些皮肉伤,根本不值一提。 只不过,在门外静静等候着的天征听说了这一判决,立刻就红了眼睛,当即不管不顾,也忘了自己被管束着的现状,推开仙兵,横冲直撞,只知道往审议堂里沖。 寒冰牢狱那种地方,谁都可以去,只有解嶙不可以。 不管寒冷与燥热,对解嶙来讲,都是致命的。 圣泽君早有预料,他正要离开审议堂,一出门,正巧看见失去理智,只知道往屋子里沖的天征。 圣泽君看着天征那双发红的眼,道:「你想救他?」 简简单单的四个字让天征彻底安静了下来。 圣泽君是解嶙信任的人,在看到他之后,天征心中那一只提着的警戒心卸下了三成,至于另外的七成是因为圣泽君到的时机太巧,再加上太古寿皇所提醒他的「有人在暗中收集四件神器开启极乐之门」,让他不得不警惕身边的每一个人。 毕竟,他自己本身也是神器之一,不得不防。 圣泽君轻笑:「无妨。」 圣泽君准确地对上了天征金色的双瞳,像是没有看见天征眼中的敌视,道:「我有办法救出解嶙,但是……你得听我的。」 天征不动声色地收了神色:「好。」 解嶙被擒,他孤身在外定要遭人红眼,不管圣泽君是好意还是恶意,他都不能再大摇大摆地出现在众人面前,圣泽君这一提议,倒是正合他的意。 圣泽君笑了,眼中闪烁着一闪而逝的光:「那你先变回剑身吧,有个人跟着我,总有不方便之处。」 - 一行人押着解嶙前往雪霜林行刑,离开之前,解嶙略有担忧地向四周望了望,没看见天征的身影,他的心沉了一下,不动声色地被押着上路,却集中了精神,在识海内与天征联繫。 天征很快就传回讯息,将他此刻跟随圣泽君前往雪霜林的情况告诉了解嶙。 解嶙只是稍微疑惑,便与天征说了一声「保护好自己」便断了联繫。 天征与解嶙在识海内传递话音不会被任何人发现。 只是妙然仙子与圣泽君一同运送天征的时候,两人似乎若有所感,心照不宣地对视了一眼。 雪霜林在津川的最北面,是块极寒之地,终年积雪不化,鹅毛似的大雪飘飘扬扬地落下,眨眼间就沾了衣裳,湿了头髮。 这是片极寒之地,万里冰封,自津川创始,这里的雪就再没停过。 所有人要的,是解嶙永生永世都被囚在这里。 圣泽君将他放在屋内便出去与众位尊主议事去了,倒也不担心他会在这里捣乱。 天征化出人形,站在窗边,伸手用手掌接了一片落雪。 雪水渐渐在他掌心漏出,天征的表情却是越来越凝重。 他必须要去救解嶙,雪霜林的雪没有停下来的那一天。 天征正要通过识海与解嶙取得联繫,却勐然发现这种方法失效了,仿佛有人故意切断他们的联繫一样。 天征心中一惊,紧蹙眉头,似乎要用蛮力冲破这种拦截,但对方比他高明许多,他所有的尝试都是徒劳。
第86页 主人与剑灵是完全心意相通的,剑灵变成剑形时,会在主人的识海内出现剑灵的人形,以便沟通交流,但他刚刚从解嶙识海内撤出,此刻他遗憾地发现,他即使变回剑形,也回不到解嶙识海里了。 天征垂在身侧的手渐渐攥成了拳头,他想提醒解嶙这件事,却悲哀地发现自己根本无能为力。 此刻,他若是在接解嶙身边……是不是会不一样…… 然而,就在这一瞬间,天征忽然觉得心神勐震,前世时他发现不越篡改了解嶙阵法的那种心悸与不安重新萦绕在他心头。 天征一刻也等不得,赤红着眼睛就要往外沖,可门刚被他拉开,正巧在门口看见扫落肩头碎雪,刚刚回来的圣泽君。 圣泽君温和依旧:「要去哪?」 天征看着他,屋外的寒冷仿佛全都凝结在了圣泽君的眼里,只两人对视的那一眼,天征就觉得全身都冷进了骨髓里。 「我被骗了,解嶙也被骗了。」天征想。 - 解嶙行刑那日,雪霜林的雪下得尤其大,妙然仙子披着雪白的裘皮大衣,身后有两个粉雕玉琢的小童为她撑伞,其他人都已早早坐在了位子上,只不过渺音与瀚辰帝君还未到。 此等大快人心之事,众人定要亲眼看着,亲眼看着解嶙遭报应。 自从那日天征变回人形还企图去找解嶙被圣泽君发现后,圣泽君虽没说他什么,但却给他下了个隔绝灵力的诀,让他一点力量都用不出来,只能变回剑身,任人摆布。 令天征毛骨悚然的是圣泽君那时说的话:「我不会害你们,只不过你若是想救出解嶙,你就要听我的话,不然,就算雪霜林的雪有停下来的那一日,我也没办法保证他能活到那一天。」 圣泽君这是在威胁他。 天征忍下冲动,心里那根弦彻底断了。 圣泽君,绝不像他们所以为的那样,是心怀善意。 解嶙被押了上来,他踉跄着几步,一个没站稳,腿一软,直接跌跪在了地面。 天征虽是剑身,但有灵,能视物,他远远地看见解嶙憔悴的模样,心里又酸又涩,只恨自己不能削开捆着他的铁索银链。 解嶙早就被一道咒枷给锁住了全身的灵力,他没有灵力抵御寒冷,嘴唇冻得青紫,浑身小幅度地打着颤。 在这种地方,光是什么都不干,对解嶙来讲,就已经是一种刑罚了。 他没有办法调节自己的体温,在这里,他的血液都要凝固了,他头脑昏沉,整个人死气沉沉的,一点生机和活力都没有,这几天,天征也不在身边,他都不记得自己是怎么熬过来的了。 解嶙有的时候好一些了,头脑清醒着,就想,自己如果熬过这一劫,一定要好好跟天征闹一通脾气。 天征看着解嶙那副模样,心疼得快要揪起来了。 审判官谨慎地念完判决书,掐准时间,「行刑」两个字刚要脱口而出,就听见刑场中央响起了一声虚弱的「等一下」。 所有人的目光全都凝到了解嶙的身上。 解嶙穿着薄薄的一层黑衣,屈膝跪在坚硬寒冷的地面上,大雪纷飞,冻得他眉骨上结了霜,脸色也是发青的白色,他开口说话,竟呵不出热气来。 所有人都知道他虚弱得风一吹就倒,但他嵴背挺直,像是巍峨的山峰,从来都不会倒塌那样。 天征剑身不受控制地嗡鸣一声。 审判官被打断,有些生气,但他不敢当着这些尊者的面发火,只能向解嶙甩了脸色道:「你有什么要交代的吗?」 妙然仙子看见解嶙的眼神,秀眉忽然就拧结到了一起。 解嶙艰难地扯出个笑:「虽然快到行刑的时候了,但我还是要说,那些罪状,我不认。」 此话一出激起千层浪,审判官的脸色臭得快黑了,他怒拍桌案:「事到如今,你还要狡辩,你从何来的脸面,证据皆在,莫不是快要行刑,你怕了吧!」 解嶙脸色青灰,他强弩之末却也云淡风轻:「对我来说激将法没用,我如今到这来,确实接受了刑罚,但从头到尾,我都没有说过我要认罪。」 第50章 突出重围(一) 妙然仙子顿觉不妙, 她倏然站起身,清冷的声音骤然响起:「即刻行刑!」 解嶙身体已经没有力气了,他唇边挂着一抹淡然的笑:「仙子这么急着灭口, 是怕被我扯出什么秘密吗?」 「蓬莱阁不作为,抓不到真兇就急忙抓我来顶嘴, 也真不知道是你们抓不到真兇,还是有意庇护真兇啊?」 解嶙心中冷笑,自从不越又重新扮回玄卫站在证人的位置上做假证的时候,解嶙心中就得了肯定。 蓬莱阁与那黑烟魔勾结到了一起。 真是可笑, 义正言辞要消灭津川群妖万魔的北方尊主, 竟与她最为不齿的魔物合作,讽刺又愚蠢。 解嶙虽不确定蓬莱阁就是不越和司律真正的幕后黑手,但解嶙直觉,自己蹚的这浑水比他想像中的还要深。 而且这群人的目的, 他也不知道。 他微微抬眸, 看了一眼稍有些混乱的上首,开始担心起天征来。 妙然仙子的嫌疑已经洗不干净了,但圣泽君呢?而且与妙然仙子合作的少卿君知道这件事吗,整个七星殿乃至全津川有没有参与进来? 渺音呢?
第87页 越想解嶙便不敢深想,他的寒冷是从骨子里发出来的, 从心底直到全身。 解嶙担心天征, 天征也一直目不转睛地盯着解嶙,但就在仙兵将足有婴孩小臂粗的精铁长链缠住解嶙的双手双足, 解嶙本就难看的脸色更加了无生气之后, 天征彻底忍不住了。 解嶙正觉意识朦胧, 想也知道这些人对他做了什么,无非就是用锁灵力, 困生命力那一类的招数,让他彻底变成个活死人,好受他们随意摆布。 解嶙嘴上现出个嘲讽的笑容,心道妙然仙子可真是失了算。 仙兵们见解嶙已失去意识,纷纷一喜,觉得这任务也太过顺利,不免觉得少卿君与妙然仙子实在太高估了这妖物,还纷纷多次提醒要小心他诡计多端。 仙兵整齐有序地将解嶙塞进巨大的冰棺里,眼见着就要封盖,却忽听一阵嘈杂混乱。 圣泽君的喊声响彻天地:「抓住他!」 几位仙兵茫然地抬头,可什么都没看见,只来得及看见一道冷芒从天边划过,他们便觉天旋地转,然后便是重重的坠地感。 场中鸦雀无声。 这几位仙兵,竟被倏然出现的磅礴剑气直接削了头颅! 解嶙意识混沌,此刻没有人力支撑,他勐地摔在地上,但这一摔,倒让他在极端的寒冷中寻得几分清明。 他勉强睁开眼,却被那一瞬间刺眼的金芒刺出了眼泪来。 解嶙隐忍地咳了两声,但现在场面混乱,竟无人来管他,解嶙竭力撑着自己的身体,微微抬头去看。 只见上首那里已经乱成了一锅粥,妙然仙子拧着秀丽的眉,看见混乱的场面,她一向的从容终于崩裂。 「圣泽君!」 只见天际的光全被这耀眼的金光给覆盖了,天边像是被铺上了一张巨大的金纸,而自天征身上溢出来的狂烈剑气仿若化成了实体,有如巨大的箭网,浩浩荡荡地向众人袭来。 圣泽君早已提前给天征下了困阵印决的禁制,叫他根本无法运转灵力,但此刻不知为何天征暴走,圣泽君竟根本压不住他! 亲眼见着天征重新化出人形,他身周的飓风狂妄地起旋,风刃就是刮骨的刀,一时之间,得了圣泽君无数道命令上前捉拿天征的仙兵,竟无一人敢动。 但却不断有人丧命在天征故意外放且叫人无力阻挡的剑气上。 圣泽君额角迸出青筋,身旁妙然仙子的警告声与少卿君的求助声都被他遗忘在身后,唯有他心底那道绝望的声音他听得真切:压制不住,印决被沖开,失效了。 此刻,圣泽君那张一向平静从容的脸上终于出现了一抹气急败坏的裂痕。 而解嶙此刻遭人遗忘,他竭力逼着自己与僵硬的身体做着抗争,咬着舌尖逼自己保持清醒,同时也在混乱的众人之中,看清了圣泽君那与他身份极度不符的表情。 就好像是圣泽君从头到尾,都只是披着一张温润如玉的壳子,此刻壳子裂了,他露出来的这一点,才是真相,才是他最原本的样子。 解嶙愕然许久,才缓缓接受了圣泽君那一不小心露出来的真实。 他还未来得及将这个事实消化,没有仔细将这件事从脑子里过一下,就见已经反应过来了的妙然仙子重新镇定地指挥起了所有人。 解嶙重新被人架起,他远远地抬头看一眼天征,发现那人身处剑气狂飙的中心,双眼赤红犹如困兽,怒瞪着圣泽君与妙然仙子。 解嶙心中狠狠地嗡了一声,天征此刻暴力沖开圣泽君对他的压制,定是疯魔不见理智的。 少卿君在一旁吓得有一瞬间畏首畏尾不敢动,却也壮着胆子指挥着秩序。 短短不过一盏茶的功夫,仙兵先将死伤惨重,以雪霜林的损失最为惨痛,皑皑的白雪沾染了热血,混成了骯脏的雪泥。 解嶙喉咙干涩,从嗓子眼里挤出嘶哑的「天征」两个字。 可一瞬间,解嶙忽然觉得紧紧钳制着自己的手松了,他艰难地抬起头来,却看到了瀚辰帝君。 解嶙眼神有些恍惚,即使心中有数,这人是他早就安排好的,由玄卫化出瀚辰帝君皮相,来来替他与天征皆为,但瀚辰帝君为他杀人,细长手指沾染鲜血的模样仍旧让他动容。 瀚辰帝君双眸一凛,口吐冷语:「退下!」 仙兵见瀚辰帝君来了,哪里还敢造次,早就吓得瑟瑟发抖,不敢顾被帝君伤了的同伴,忙跪地求饶。 这些人也是得了妙然仙子的命令,严加看管解嶙,但帝君的命令他们也不能不听,一时之间陷入两难境地,瀚辰没有耐心与他们拖延,打横抱起解嶙,欲光明正大地离开。 偏偏少卿君注意到了他们这边的情况,出声阻拦:「帝君,且慢!」 解嶙与玄卫不动声色地对视一眼,没再说话。 玄卫冷冷转身,将瀚辰帝君的模样学了个十成十:「你有何事?」 上首妙然仙子与圣泽君艰难地与暴走的天征对峙着,场面十分混乱,偏偏少卿君与他们说话时,还要分心来闪避那些夺命的剑气。 解嶙强逼着自己不向天征那边分去担忧的目光,他轻轻闭目,嘆了口气。 少卿君看了看解嶙,又看了看玄卫,道:「帝君,这是重囚。」 解嶙抿唇,对玄卫使了个眼色,示意他自己要召出血魔了。 幸好他那日提早预料到,将玄卫与血魔藏住了气息,给自己与天征留了一条退路。也亏一众仙兵来得急走得也急,没有仔细搜查,不然发现解嶙那个阵也是迟早的事。
第88页 而此刻他们与少卿君对峙,妙然仙子与圣泽君竟然都没有反应,解嶙暗中猜测,定是圣泽君忌惮瀚辰,才不敢贸然上来阻拦。 解嶙心中冷笑。 但就在解嶙暗中向玄卫借了些灵力,解嶙趁机要召出血魔之时,忽然破空传来一道显得有些急迫的声音:「停,停一下!」 解嶙愕然,这声音有些熟悉,他抬头去看,却看见了匆匆赶来的渺音。 渺音早失去了稳重的样子,阿弥天之主的名头压在他身上终归还是沉重了些,他此刻急急忙忙地:「此案有冤情!我奉帝……」 话还没说完,他忽然看见了给解嶙打横抱的瀚辰。 渺音舌头迅速打结,怔了一下,讪笑道:「帝……帝君,你来得可真快啊……」 明明刚才还在山脚下遇到的来着。 而不远处听到渺音此话的圣泽君立即把焦点集中到了「瀚辰」的身上。 听闻渺音此话,解嶙心中惊叫不好,玄卫脸色倒是没有什么变化,他轻轻将解嶙放下,解嶙身上有从玄卫那里借来的灵力,有了些力气,能撑着自己站在地上了。 渺音敏锐地看到了玄卫手上的血,惊道:「帝君,你动手了?」 玄卫擦掉手上的血,慢条斯理道:「没有。」 渺音:「……」骗谁呢。 但转瞬间的轻松过去,圣泽君甩开紧逼不舍的天征,直逼玄卫而来。 玄卫早就做了警惕,他迅速抬手,化解了圣泽君那一击,但圣泽君并不给他喘息之空,又是夺命一招追来,问道:「你是谁!胆敢冒充帝君!」 渺音一瞬懵在原地,眼前这个是冒充的? 玄卫与圣泽君硬刚不过,只能借着巧步化解圣泽君的夺命攻势,同时气定神闲道:「圣泽你的眼睛出了问题,要好好治一治了。」 圣泽君与玄卫缠斗正酣,却没料到,天征追了过来。 与天征正面对上的一瞬间,解嶙心中狠狠一颤。 天征整双眼睛都布满了红血丝,他毫无理智可言,几乎就像一头被激怒了的野兽,此刻他敌我不分,锋利的剑气削铁如泥,解嶙警告一声:「天征!」 天征丝毫不停顿,看样子是要将所有人都赶尽杀绝。 解嶙气得全身上下都在痛,他推开碍事的渺音,直直站到天征前面,咬牙道:「你真是有本事了,那你就杀了我。」 第51章 突出重围(二) 天征果然六亲不认, 他唇线紧绷,只是在看到解嶙虚弱的脸之后,汹涌着杀气的眼里划过一抹迟疑。 天徵引来的剑气割伤了圣泽君的衣袖, 他拧眉让开剑气正盛的地方,玄卫抓紧机会, 迅速后退隐去身形消失在了众人面前。 圣泽君眸光剧变,他抬步欲追,却骤然刮来一阵裹着血腥味的风,他愕然抬头, 却见自己被一具足有八尺高的庞大身躯挡住了去路。 是血魔! 圣泽君倒抽一口气, 衣袖翻飞,迅速掐诀,企图斥退拦路的血魔,无论如何他都不能让那冒牌货跑了! 少卿君分出神来, 目眦欲裂:「解嶙, 你这个罪妖,果真与血魔勾结!那些罪状,你竟还不认!」 解嶙觉得少卿君此刻的叫嚣实在烦人,他充耳不闻,脑中想着唤回天征神智的办法。 但此刻, 他还未想出一个好办法, 却见一紫衣神君从天而降。 瀚辰帝君。 解嶙脑袋有一瞬间的空白,他搞不清眼前这个是真的还是假的。 但下一瞬, 瀚辰手中掐起了一道法诀, 连剑也未出, 一束磅礴的灵力顿时向天征砸去,天征没设防, 眨眼便被那灵力轰出老远。 天征瞬间反应过来,身周萦绕的剑气受他操控,替他反抗拦截瀚辰的攻击。 待天征稳住身体,他脚下已滑出老远,在地上留下一道深而长的沟壑。 解嶙眼瞳微缩:「帝君,手下留情!」 圣泽君也知道自己放跑了冒充瀚辰帝君的人,这次来的这个是真的。他拼命收敛自己的狼狈的模样,低咳两声,在一片混乱当中,眼中的光芒逐渐暗淡:「小妖,我对你很失望。」 解嶙立即安静下来,他没想到都到了这种关头,圣泽君还有心思与他装模作样。 「天龙血竟真的在你那里。」 解嶙抬头,掀起眼皮看着圣泽君,看见圣泽君眼中的恨铁不成钢的神态几乎都要溢出来。 解嶙缓缓道:「圣君,血魔是我带走的,我承认,但为何你如此笃定天龙血一定在我手中?」 圣泽君嘆息道:「若有天龙血压制,血魔如何能任你带走,解嶙,你真是太让我失望了……」 少卿君此刻管理好场中秩序,亲自下场,站在圣泽君身后:「你果然与魔物同流合污,解嶙,你果真该死!」 解嶙眸光骤冷,他轻扫一眼少卿君与圣泽君,冷笑一声:「对,我就是与血魔同流合污,所以,我也知道些你们不知道的事情。」 被解嶙有如实质的目光紧盯着,少卿君心里一片发寒,忽然觉得接下来自己要说出口的话一瞬间就没了底气。 而血魔与天征均感受到了解嶙心中的敌意与杀气,虽未提前商量,但却不约而同地开始下了杀手。 天征有瀚辰帝君从中阻拦,两方竟不相上下,只是高手对决,伤的总是旁人。 天征与瀚辰所至之处,皆被夷为平地,与津川战神对上,天征竟丝毫不落下风,反而是瀚辰忌惮着解嶙在旁,没有痛下杀手,处处受制。
第89页 血魔也不是好打发的,他一瞬便召来血海,铺天盖地地向雪霜林涌来。 灼热滚烫的血,眨眼间就灼化了表面的雪层,血水漫天,怒涛狂涌,不给人任何反应的时间,转瞬便吞没了一条条生命。 妙然仙子见死伤的都是雪霜林的人,她一刻也不愿等,惊怒之下隔着老远,喊了一声「圣泽君」。 似是警告,又似是求救。 圣泽君不动声色,他仍旧紧紧盯着解嶙:「你知道什么?」 解嶙被圣泽君那样的眼神盯着,他丝毫不怀疑自己一旦说错什么话,就会被圣泽君就地处死。 解嶙浅笑一声,将自己的目光放到了与瀚辰正缠斗着的天征身上。 圣泽君眸光越来越暗:「你是不是忘记了你曾答应过我什么。」 解嶙摇头:「圣君,你何必……一点好印象都不在我心里留呢?」 「佛池金莲和天龙血我知道在哪。」 听完这话,圣泽君瞳孔勐缩,他似乎有些激动,却也压抑着:「在哪!」 少卿君却满脸不屑:「你终于要认罪了吗,你若是早点明白过来,也能少吃许多苦头。」 解嶙故意不回答这个问题,他冷笑:「我还知道——妙然仙子手里的飞鸟印,是赝品。」 圣泽君的表情有一瞬间的空白。 解嶙精准地捕捉到了圣泽君那一瞬的表情空白,电光火石之间,所有他该明白的不该明白的都已经流水一样窜入他的脑海。 空山大师说过,没有什么东西是可以独立存在的,解嶙若以渡死劫为目标,为愿望,那他永远也不可能实现。 若渡死劫成功,凌驾天道而存在,那他有悖此理,唯有「死亡」能够制约他,若渡死劫失败,他依然是死。 圣泽君磨破了嘴皮劝他渡死劫,话说得比唱得还要好听,真实的目的,不过就是想让他去死。 而他死后,天征无主,自然要流入津川,被有心人争抢。 解嶙最终将圣泽君的目的钉在了他觊觎天征上。 但圣泽如果想拿到天征干什么? 佛池金莲当初是被司律带走,天龙血下落不明。 司律又是与不越是一伙的,司律和不越幕后另有其人…… 解嶙又联繫到天征与他所说的有人在暗中集齐四件神器,要模仿太古寿皇,开启那扇极乐之门。 这究竟是多股势力做的还是自始至终只是一拨人? 按理来讲是好事,但不知道为何天征不太愿意开这扇门。 解嶙轻轻拧眉,虽说是好事,但看天征那样子……也许真相併不是如世人所说那样美好? 解嶙脑中虽进行了大量猜测,但所有的一切都在短短几个唿吸之间,而圣泽君也看见了他眼中的情绪变化。 解嶙敛眸,余光向天征那边瞥去,无论如何,不管是好是坏,都不能让人打开那扇门。 恰在此时,天征欲对瀚辰使出夺命一招,此招无差别攻击,不分敌友。 少卿君早就非常惜命地躲到了一边去,圣泽君冷哼一声,正欲出手,却见解嶙闪身到天征正对面,抬起一双眼,冷冷地注视着他。 少卿君担心解嶙带着天征逃出生天,追着解嶙就要过去,却没料到,半路就被忽然出现的瀚辰帝君给拦了下来。 圣泽君也在一旁,按捺下心中的不解,道:「少卿,不可妄动。」 此话引得瀚辰似笑非笑地看了一眼圣泽君。 说来也是奇怪,天征身周外溢的那些可怖的剑气对解嶙来讲却丝毫威胁都没有。 解嶙靠天征很近,天征仍旧没有清醒,但本该早就将解嶙绞成肉泥的剑气此时如春风化雨,轻柔地环绕在解嶙周围。 解嶙强自镇定,轻轻喊着天征的名字。 天征脸上表情稍显困惑,但解嶙乘胜追击,道:「天征,血魔和玄卫来救我们了。」 天征显然没有将解嶙的话听进去,他眉头紧拧,已经亲自下手,整个人朝解嶙飞将而来。 解嶙换了种说话方式,又道:「血魔和玄卫把解嶙救下来了,他现在没事了。」 似乎是听到了关键的两个字,天征的动作一顿,解嶙瞬间就冲进剑气阵的环绕,一把擒住天征的双手,拼了命地把自己往天征的面前凑,恶狠狠还兇巴巴地:「知道我是谁吗?」 天征眼瞳中一阵清明一阵混沌,解嶙下手毫不留情,将陷入思索中的天征按在地上一顿狂揍,最后用尽了力气,气喘吁吁地蹲在天征身边:「喂,问你话呢。」 天征捂着发涨的胸口,渐渐安静了下来。 其他人无暇顾及他们两个这边,血魔还在侵犯雪霜林,妙然仙子焦头烂额,倒是瀚辰帝君警惕着圣泽君,渺音得了闲,瞪大了眼睛看着他们两个,总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劲。 剑气没有散去,天征隐忍地咳了两声:「解……解嶙。」 解嶙总算松了一口气。 下一秒,解嶙睁大了眼,有些不知所措地被天征揽进了怀里。 天征有些急切:「冷吗,有哪里不舒服吗?」 边说着,天征边用双臂将他狠狠地往自己身体里揉,只恨不得自己的满腔热血都揉出来给解嶙取暖。 明明是冷铁做成的剑,却总是想着去暖别人。 他清醒过来的第一件事,不是查探周围的情况,也不是处理自己身上的伤,而是抱着眼前的人,不让他冷,不让他难过。
第90页 解嶙看他,唇边渐渐露出个笑的形状:「外边有那么人看着。」 天征没什么反应,反倒将解嶙搂得更紧,他将全部的注意力都放在解嶙身上那个锁住灵力的印决上了。 解嶙不知是不是自己的错觉,身上加上心里都暖了些。他暗笑着,故意将自己凑到天征面前,打断他的思路:「在想什么?」 天征道:「你身上这锁灵的印决有些蹊跷,我……」 解嶙:「别白费力气,这是少卿君亲自下的,硬沖是沖不开的。」 天征拧眉:「那你的灵力怎么办?在雪霜林……你……」 解嶙满不在乎:「不还有你呢吗。」 - 叫众人警惕的天征终于恢復理智,解嶙令天徵收了剑气,变回剑身,他手提漆黑古朴长剑,长身玉立,渐渐出现在众人面前。 圣泽君冷声传来:「解嶙,你之前说你知道佛池金莲与天龙血的下落,他们在哪?」 解嶙嗤笑一声:「圣君,你问这话是何意?难道不就是在你那里吗?」 圣泽君怒斥:「荒唐!」 在圣泽君发怒之前,解嶙精准地捕捉到了他那一瞬间的愣怔,只有短短一瞬间,但也足够。 他本意就是诈一诈这圣泽君。 解嶙提剑便上:「圣君,得罪了,今日你若再咄咄逼人,解嶙之剑,不留情面。」 第52章 我不负你 解嶙将自己所有的猜测都告知了天征, 包括他怀疑圣泽君与七星殿蓬莱阁都是司律与不越的幕后主使者,只是并没有证据。 但目前要凑齐四件神器的人是圣泽君已经板上钉钉了。 解嶙很想问天征如果极乐之门真的打开了会怎样,但最终还是没有问出口。 现在他将全部精力都集中在了与圣泽君的对决上。 圣泽君的实力仅次于瀚辰帝君, 解嶙丝毫不敢放松,圣泽君看清了解嶙的态度, 状似无奈地一笑:「小妖……你还真是……不知天高地厚!」 最后四个字落地铿锵,圣泽君整个人的气势骤然变化,他双眸之中蓄起寒冷的光:「我最后问你一次,佛池金莲和天龙血在哪?」 解嶙冷笑, 他现在无意再维持与圣泽君表面上的友好, 他挑衅似的:「不就在你那里吗。」 圣泽君二话不说,手中掐诀,摺扇被他化出千万种变化,每一种都夺魂索命, 目的只有一个, 要解嶙的命。 凭解嶙此刻灵力被封的状态,绝对活不过三招。 可下一瞬,天边倏然颳起飓风,唿啸着以解嶙为中心,伴随着银紫的电龙, 解嶙愕然, 紧接着便瞧见了一柄重剑从天边飞来,替他挡下了圣泽君的电扇一击, 簌簌火花飞溅, 逼人情势一触即发。 重剑凌霄。 解嶙趁机退到安全的地方, 朝着凭空出现在他前方的神君郑重道了声谢。 瀚辰随意摆手,目光淡淡地睨着圣泽, 抬起嘴角:「圣泽,你未免也太心浮气躁了些。」 圣泽君脸色不好:「瀚辰,让开,你知道你身后那个妖物犯了多大的罪吗?」 瀚辰道:「圣泽,我只知道你此刻并不算君子所为。」 圣泽君冷眼睨着他,解嶙也有些意外瀚辰帝君竟会帮着他说话,下一瞬,他忽觉身上一轻,所有关窍都被打通,竟是瀚辰不动声色地为他解开了身上的灵力禁制。 一剎那间,光华齐放,解嶙没有控制好外放的灵力,当场掀飞了一众企图上前拿下他的仙兵。 圣泽气得不顾自己苦心维持许久的风度翩翩,冷眼瞪向瀚辰:「瀚辰!」 瀚辰帝君并不觉得自己此事做的有何不妥之处,他顿了一顿,后退一步,隔着解嶙的身影望向圣泽君:「圣泽,既然佛池金莲与天龙血都不在你那,你急什么?」 圣泽倏然冷静下来,眸光复杂地望向瀚辰,一时竟不知他是敌是友。 解嶙却不管这些,勐提灵元,剑光凛凛,直奔圣泽君命门而去。灵力好似漫溢的海水,压得众人心头一滞。 圣泽君感受到当头的压力,他眉头一拧,怎么也没想到这小妖竟有如此强悍的力量。 失算了。 天征剑身大绽光华,解嶙连出数招,借着圣泽最初失神的那几个片刻,竟也凭藉一己之力将圣泽逼得落了下风,身上有几处现了红。 圣泽君恼意上头:「妖物!」 解嶙满不在乎地甩了一下剑身上的血珠,用着完全不怕得罪人的语气说着:「圣君,得罪了。」 下一瞬,解嶙飞身而上,玄色长剑有如夺命的尖锋,圣泽君不敢再分神,他集中起所有的精神,来应对解嶙。 妙然仙子总算拦截住了胡作非为的血魔,但血魔狡猾至极,见势头不对,提前就想好了计策给众人施了个障眼法,一熘烟地找不着影了。 这么一下来,雪霜林损失惨重,几乎一半的面积都被脏血污了,人也死得死伤得伤,最后赔了夫人又折兵,还叫血魔跑了,连撒气都无处可撒。 妙然仙子的脸色难看极了,她勉强撑着才没有让脸色塌下来,走下高位,亮出武器,似要帮助圣泽君制服解嶙。 可她刚一出手,瀚辰帝君还未动,渺音就出了手:「仙子是要做什么?」 妙然仙子心中本就有气,她秀眉拧结:「我想做什么轮得到你来管?」 渺音轻拨佛珠,道声佛号,举手投足间竟已经隐隐有了空山大师的模样,他轻声道:「仙子,他们二人此举为真正的对决,若有旁人插手,恐怕要辱了圣泽君的名声。」
第91页 妙然仙子并不将渺音放在眼里:「此等大事轮得到你来插嘴?若是圣泽君有三长两短,是你负责得起的?」 渺音依旧笑得无害,但话语间分毫不让:「仙子是不是以为,阿弥天无人了?」 说话间,他敛了笑,眼里迸出来的却是凶光。 阿弥天这么多年来不争不抢,怕是让周遭的人都以为他们是草包,不敢惹事了。 周围仙兵见自家主子被一个他们一直不放在眼里的毛头小子给制住,眼里轻蔑少了些许,但仍旧少了些敬重的意味,他们上前,齐齐喊道:「渺音大师手下留情。」 但没有行礼,也没有恭敬的神色。 渺音轻嘆一声:「我阿弥天数千年来不问世事,却也慈悲为怀,对津川各处皆是有求必应,可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我阿弥天境竟也入不了你们的眼了么!」 下一瞬,他周身气势勐开,紊乱的灵流如带刃的刀,不见外伤,只刺内府。 别说是渺音身旁的仙兵了,就连妙然仙子她自己都苍白着脸,怒斥:「渺音,你好大的胆子!」 渺音仍是笑着:「仙子,此话该当何讲?」 「以下犯上,你说我此话该当何讲?」 只这一句话,渺音轻轻掀动了一下眼皮。 下一瞬,就连解嶙那边的战圈都感受到了剧烈的震动,圣泽微微失神,控制不住地往妙然那边看去,解嶙趁此机会,长剑向前一送,欲彻底制住圣泽。 但圣泽也绝非简单的人物,他现在挂心妙然仙子,想去看看那边是什么状况。 因此他脚下步法有意引着解嶙进入圈套。 解嶙时刻都在警惕着,他心知圣泽定是要出阴招,因此提防着也能免得自己落入陷阱,但自从妙然仙子那边出事了之后,圣泽就出招勐而狠,解嶙处处忌惮着,无心伤了圣泽君,一时便将自己推入火坑。 等到解嶙发现自己被圣泽君带得已经偏离了整块场地老远,他拧眉,总觉得哪里有些不对。 下一个瞬间,解嶙忽然觉得周遭灵力发生剧烈波动,他愕然抬头,却见数根粗重的铁链从天而降,解嶙凛了脸色,心中暗道不好。 在瀚辰帝君解了解嶙身上的灵力禁制之后,天征与解嶙在识海之内的交流就没有阻碍了。 天征的声音不稳:「解嶙,快离开这里。」 解嶙也早已觉察出来,他看见对面圣泽君眼中兇狠的光,知道即使自己这一下躲开这个落脚点,圣泽君也会想出另外的办法来让他站到这里。 圣泽君走一步算三步,他算无遗策,自然会不择手段达成自己的目的,怎么躲也躲不过的。 铁链像是有生命一般,径直缠上了天征。 解嶙怔了一下,茫然地拽了一下天征,天征直接被困住了,纹丝不动。 解嶙拧眉:「怎么回事?」 天征气息不稳,似曾相识的危机感再次侵袭上他的心头,他咬牙硬撑:「解嶙,放开我,离开这里。」 解嶙挑眉:「干什么?」 天征压抑着不安的声音:「解嶙,我知道了。」 「你知道什么?」 「圣泽要开极乐之门。」 解嶙嗤笑一声。 天征感觉自己全身的灵力都要沿着铁链被吸入到这整个阵法之中了,他硬撑着:「解嶙,你听我说,现在我说完之后,你怨我也好,怪我也好,我都受着。」 解嶙不断地用自己的灵力冲击着那两道铁索,声音冷沉:「闭嘴,出来再说。」 瀚辰早已看到了他们这边的困境,他便出手,半路拦住了圣泽君。 天征似乎在调息着,那似乎没有办法变成人形了,只能在解嶙识海里对他说话。 「解嶙,我出不去了。」 「闭嘴,」解嶙最听不得天征说这种话,他手中灵力不停,倔得很,「天征,你最好把这事都跟我说清楚,但不是现在。」 天征似乎有些无奈,他听着解嶙不稳的唿吸,极力平定自己的心,道:「解嶙,别闹好吗,圣泽君他要开门,我是必不可少的道具,我进了这个阵,除非门被打开,不然我离不开的。」 解嶙额角青筋迸出:「闭嘴!」 他灵力勐地炸出一个尖峰,趁着铁链晃荡的一瞬间,找准一个缺口,勐地甩出一击,但那铁链纹丝不动。 解嶙好像什么都没有看到,铁了心要弄断这铁链不可。 圣泽君远远朝他们这里看来,在看到解嶙无计可施的模样之后,他冷笑一声,专心应对起瀚辰的刁难来。 解嶙似乎累了,他垂下左手,右手仍抓着天征的剑柄不放。天征被铁链束缚在高空之上,解嶙拽着天征,只能勉强踮脚才能够到地面,他这副模样,显得异常滑稽可笑。 天征静静听着解嶙有些不稳的唿吸,哄道:「解嶙,你放开手,现在四件神器还没出来,门就开不了,只要你制住圣泽君不让他发动阵法,我就还能出来。」 解嶙睨他:「天征,你当我傻吗?」 天征忽然不说话了。 「我是不是没跟你说过,我其实挺喜欢你的。」 第53章 极乐之门(一) 解嶙的话让天征彻底老实下来。 他有些不敢置信, 剑身的光甚至都亮了几分。但在这短暂的几个唿吸之间,那光又暗了。 解嶙调息着,他用力地拽了拽长剑, 发现依然纹丝不动之后放弃了动作,专心地看着识海内天征明显没有缓过来的表情, 道:「没听懂?那我再说一遍。」
第92页 天征困难地动了动嘴唇,哑着嗓子说了一声:「不用。」 他幻想过无数次解嶙与他心意相通时的模样,但也一直都没有想到会是在这种情况之下。 他一直以为解嶙是与他逢场作戏,觉他可怜, 没把话说绝, 没把事做绝而已。 渐渐的,天征的嘴角松了,他神情缓和,不自觉地露出个笑。 解嶙自知此刻不是说这种话的时机, 他仔细想了想, 道:「想不想知道我什么时候喜欢你的?那等你出来我就跟你把话都说清楚。」 天征却苦笑一声:「解嶙,听话,松开吧,一会若是阵法发动,再走就来不及了。」 天征记得太古寿皇发动阵法时失色的天地, 那种剧烈的挤压感仿佛他们所有人下一秒就会死, 就会走向地狱。 那种恐惧是烙进骨髓里的,即使时光已经流过千百万年, 他一旦将尘封的记忆抹去灰尘, 露出全貌时, 他的心头仍旧涌上熟悉的颤慄感。 抹不去,抛不掉的。 解嶙:「你嘴里到底有没有几句真话?」 天征:「字字是真。」 解嶙轻轻嘆息一声, 缓缓松了手:「天征,你等着我。」 他也知道,如果不从圣泽君那边想办法,他在这边一味地靠蛮力是根本不可能将天征放出来的。 天征松口气,脸上终于有了笑的模样:「好。」 笑着笑着,他的笑容就敛了起来。 他知道,门不开的话,自己根本不可能从这离开。 除非圣泽君脑子抽了中止阵法。 - 解嶙召来万象,他带着满头的怒气强硬地插入瀚辰与圣泽之间的战场。 瀚辰看见万象的那一刻,眼中一瞬间的惊艷没有藏住。 万象是主杀之器,他最初要走解嶙的护心之鳞为他锻了这么一柄杀器是出于恻隐之心,他不愿自己手里的好材料就这么没了用武之地,另一点就是……解嶙对他有恩。 万事因果都有定数,更何况是瀚辰这种身居高位的,他若不循因果,天道可能不会对他造成什么太大的影响,但对解嶙这种小妖来讲,可能就会兇残异常。 瀚辰万万不会让解嶙帮了自己一把还让他受到天道反噬。 即使当年解嶙只是无意中帮了他…… 瀚辰望着万象陷入思绪,但只是那一瞬间,解嶙一道剑光割裂天际,刺痛了所有人的眼。 圣泽愕然:「瀚辰,你——竟将那神物炼成了杀器……」 瀚辰骤然回神,他唇角缓缓勾起,却退了战圈,显然一副「不关我事」的模样。 解嶙来不及细想圣泽所说的是什么神物,他只想阻了圣泽的生路,叫他中止那个阵法。 就算天征什么都不说,解嶙也知道了,世间传唱赞颂的太古寿皇,其实远没有那么伟大,甚至就连那扇极乐之门,恐怕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就算极乐之门开启之后使津川整个的文明勐上一个台阶,解嶙也不会让那扇门打开的。 天征在。 他永远不会牺牲天征去取悦别人。 他永远都没有那么大公无私。 所以,那扇门绝对不能开。 圣泽感觉到从万象上溢出来的汹涌杀气,感觉一阵头皮发麻,他怒斥:「解嶙,你是入魔了吗?」 解嶙掀起眼皮,用满是冷光的眸子扫了一眼圣泽君。 那一瞬间,圣泽君觉得自己的后嵴樑上冷飕飕的。 这么多年来,圣泽君身居高位,向来都是他让其他人如芒在背,但今时今日,他竟被区区一个小妖的眼神给吓住了。 心头这个想法刚一冒出来,圣泽忽然觉得自己脸上挂不住,可生死决战里,短短片刻的失神都是致命的。 解嶙用出不死剑法上八重——流连。 穷极一生,至臻化境寥寥数人,高处不胜寒,却有瑰丽奇景,到了深处,景色至美,流连忘返。 万事做到极致,心无归属,流连忘返。 磅礴的剑气从万象剑身上释放出来,解嶙无意再隐瞒实力了,他横眉凛目,黑袍猎猎作响,三千墨发被狂乱的风颳到了脑后,露出解嶙那张苍白的脸。 苍白、俊美,肃杀。 圣泽躲不开那杀气四溢的一剑,他身体仿佛被钉住了,他所有的本能甚至都化为乌有,只知道愣愣地看着解嶙,等死。 那一剑绝美,让人挑不出任何的错处,却有分山噼海之能,威力无穷。 少卿的惊唿声炸响在所有人的耳际:「圣君!」 圣泽君勐地回神,他躲不开那一剑,但至少能躲开要害。 「圣君,我来助你!」少卿君内心焦灼,上前欲助圣泽君脱离险境。 但圣泽君没想到自己会被解嶙唬住,一时间觉得自己丢了面子,心中怒火无处发泄,少卿君又凑上来,登时圣泽君嘴角就勾出了个不带善意的笑。 下一瞬,令所有人都没有意料到的事情发生了,圣泽君硬生生接下解嶙的一剑,同时他掌中灵力迸发,轰然就将少卿君推开,少卿君错愕间没有还手,灵力冲击直接将他推出去了老远。 瀚辰站立在一旁,缓缓眯起了眼。 少卿君狼狈地稳住身体,还未来得及做出反应,就见圣泽君表情癫狂,竟直接祭出了三件神器! 这一瞬间,解嶙觉得自己脑子里嗡嗡地响。
第93页 一边觉得果然如此,一边又觉得眼前所见出乎自己意料。 渺音见到丢失许久的佛池金莲,眸光顿时冷了,他似乎与解嶙心有灵犀,知晓圣泽君所做的这件事并非善事,他凛了目光,闪身上前,欲直接拦截下佛池金莲。 圣泽胸口往外涌血,他竟不知疼痛似的,调动起全身的灵力催使另外三件神器向三个方向散去。 这种时候,解嶙不用刻意去想,也能明白圣泽的意思了。 他所有的猜测,也都成了真。 场上乱做一团,妙然仙子似乎没有预料到圣泽君会做出此番举动,竟直接愣在了原地。 瀚辰直接看向解嶙,声音凉薄:「津川乱了。」 解嶙咬牙拔出长剑,冷眼望着圣泽君,寒声道:「圣泽,你疯了。」 他心里残存的那些对圣泽的敬畏荡然无存,追根究底,圣泽不过是个自私的疯子而已。 圣泽君弯腰咳血,等他觉得好受些了就直起了身,哪还有之前那种温润的风度。 他露出了个笑容:「解嶙,你何必拦我,事成之后,所有人都会山唿我的英明,奉我为天神,我是在拯救整个津川。」 解嶙余光注视着不远处场地正中央已经被拘在了一小块圆形地面里,被巨大的威压压得七窍流血,想要逃出来却被透明屏障拦住的少卿君,眼中现出了些嘲意:「圣泽,这就是你说的拯救津川? 「践踏在别人的痛苦之上?」 大阵启动,神器归位,雪霜林上空竟积聚起了团团的密云,雪似乎都要凝结成冰,成雹,落下来便具有十足的杀伤力。 解嶙刚要开口说话,天征虚弱的声音便在他识海之内响起:「解嶙,不能让圣泽把门打开。」 「我知道。」 天征不放心,但他灵力几乎全被阵法吸走了,只能隐忍着痛苦,克服内心恐惧,一字一顿力图口齿清晰:「解嶙,你听我说,阵法已经启动了,我们四件神器是祭品,阵法中央的少卿君是引发阵法的关键,现在阵法还未完全开启,从少卿那里下手。」 解嶙怒意已经冲上头,他与重伤的圣泽对了几招,企图打断圣泽对阵法的操控,但圣泽似乎等待今日已经许久,宁可自己受伤也不愿阵法受到丝毫破坏。 到如今,圣泽君的真面目早已经叫众人看清楚了。 远处高台上的妙然仙子已经愣住了,她看清了场地中央的乱象,动弹不得。 当年太古寿皇发动阵法开启极乐之门时,是用自己逆天的强大修为发动阵法,只不过这对他修为损伤极大,这才导致他开启极乐之门后不久就陨落了。 而今圣泽君竟让少卿君充当牺牲品,自己在旁念动法咒,若真的成功了,受到反噬的是少卿君,牺牲的也是四件神器,他圣泽君自己干干净净,还落了一身美名! 真是一手好算计。 太古寿皇开极乐之门是疯,那么圣泽君开极乐之门就是又坏又疯。 神器镇压四方,巨大明亮的火焰将神器笼罩,倏然,大地震颤,暴雪骤停! 雪霜林树木倒塌,却听见轰隆的嗡鸣声,众人所站的场地忽然旋转起来,解嶙一个没站稳,用万象撑住身体,其他人却没有他这么好运,纷纷摔倒在地上,迷茫地看着周围。 雪霜林,竟载着众人,腾空而起,飞起来了。 天征微弱的声音响起:「解嶙,雪霜林……是启动阵法的阵法台,圣泽他……是要来真的。」 解嶙听着天征越来越粗重的唿吸,想必他要更加难熬,便狠下心,凶道:「你闭嘴。」 那边似乎传来一声轻轻的嘆息,再然后便是隐忍的咳声,再然后,就什么都听不到了。 似乎是天征灵力殆尽,连在他识海内保持联繫都做不到了。 解嶙爆发,手中的万象彻底沦为凶刃,解嶙双目赤红,连出数击,只为阻止圣泽。 瀚辰比解嶙要清醒许多,他走到阵法中央,看着狼狈不堪的少卿君,他微微抬手,强大而浑厚的灵力轰击到那道透明屏障上,纹丝不动。 没有办法。 第54章 极乐之门(二) 当年太古寿皇开启极乐之门时, 将整个雪霜林作为阵法载体,以便保持阵法的完整,不知是不是可以从雪霜林这里下手, 毁了这座阵法。 只不过…… 解嶙借喘息之机隐晦地朝妙然仙子瞥了一眼,觉得她属实是个可怜人。 手中的神器给了圣泽君, 自己的领地还凭空消失,眨眼间变成了个法器,她北方尊主之名,经此一劫, 肯定是保不住了。 这么闹了一场, 损失最大的,其实是妙然仙子。 瀚辰离开少卿周围,透明的密闭屏障里少卿的惨状叫人不忍直视。 圣泽明摆着是知道这有多痛苦的,但他毫不留情地将自己的下属推进去, 看样子也是没把少卿君当人看, 顶多算个道具。 圣泽开启了阵法,他身上大部分的灵力用于维持阵法了,剩下的这些灵力用于和解嶙对决,即使这样,解嶙也无法取得完全的胜利。 圣泽的可怕之处就在这里。 所有人都知道他实力强悍, 但没有人知道他具体会有多强, 他就像一个看不见底的深渊,总能让人出乎意料。 圣泽身上的伤口已经渐渐痊癒, 解嶙愈发感到艰难, 手上万象虽凶光四溢, 但到底比不得天征顺手,他能感觉出来自己之前趁圣泽不备而提起来的优势在一点一点被圣泽追回。
第94页 圣泽脸上的笑容狂妄狰狞, 到这种时候他也不再伪装,所有人都已经知晓他的真实面目和目的,这时候再装温和善良未免也太过累赘。 解嶙余光瞥见沐浴烈火的四件神器,天征又一直都和他联繫不上,解嶙内心焦灼,手中的剑一瞬间方寸大乱。偏偏圣泽又被解嶙那完美的一剑勾起了些斗志,目前来看,战局已经一边倒了。 然而关键时刻解嶙的一个晃神,给圣泽暴露出了自己的一个破绽,圣泽兴奋到了极点,趁势追击,直接用出连环夺命的招式。 解嶙心中焦急,仓皇地接下圣泽的招式,却没想到自己入了圣泽的陷阱。 圣泽是真的要解嶙的命。 但关键时机,重剑凌霄再次亮出锋芒,瀚辰突兀横插入两人战局,解嶙一瞬间得了喘息之机,游鱼一般从圣泽高压的攻击之下闪开了身体。 圣泽恨极,咬牙切齿:「瀚辰,多管闲事!」 瀚辰从来不是多话的性格,他将解嶙牢牢挡在身后,一双深沉的目光里压着深不见底的黑。 「毁了雪霜林,阵法就乱了。」在与圣泽君的生死决斗之中,瀚辰微微侧过脸,在沖天的火光之下对解嶙温声说道。 解嶙愕然,他本以为瀚辰会与圣泽君站在同一阵营上。 瀚辰并未出手,他只用灵力操纵着凌霄迎击圣泽的刁难,轻声道:「你忘了吗,从一开始,我与圣泽一干人等,就并不同路。」 解嶙含煳地道了声谢,最后看了一眼瀚辰的背影,缓缓离开。 既然要毁掉雪霜林,没有人比妙然仙子会更了解。 解嶙转身,看向已然崩溃了的北方尊主。 雪霜林在津川这片大陆上屹立了数千年乃至数万年,引地下灵流,接天地变换,却自始至终都没人知道雪霜林只不过是个巨大的阵法载体。 甚至妙然仙子她自己都不知道。 圣泽君又是从何而知的?难道仅仅从飞鸟印上记载的寥寥几笔就能得知当年太古寿皇开启极乐之门的全貌? 显然不可能。 解嶙心中存有疑窦,但此刻不是追究这些的时机,他要先将这该死的阵法停下,再去考虑其他的。 解嶙看着颓然瘫倒在雪水与鲜血泥泞中的妙然仙子,心中丝毫泛不起所谓「怜香惜玉」的波澜。 自作孽不可活。 渺音已经平息了混乱,将那些前来观刑的人送到了安全的地方,又以暴力拦截为数不多的雪霜林的仙兵,昔日威风凛凛不可一世的雪霜林,如今竟落到了这步田地,令人唏嘘。 解嶙回过头来,故意不去看被火焰包裹住的天征,一步一步朝妙然仙子走去,最后缓缓蹲在她身旁:「仙子,雪霜林没了。」 妙然仙子勐地抬头,面纱掉了,露出她一张完整的脸。 妙然仙子几乎是全津川所有男修士的梦中情人,但谁都不知道,这张在他们幻想中美好无暇的脸上,有一道狰狞的伤疤。 此刻妙然仙子也不復平时高不可攀的模样,她身上那件雪白的大氅已经沾上了斑驳的血迹,柔软细腻的毛尖变得泥泞而狼狈,她许久没有缓过神来,直到琢磨明白了解嶙后半句话的意思,她勐然站起身,裙摆也脏了,她连着上前数步,遮盖住了解嶙身前的阴影,双手狠狠攥拳在身侧,颤抖着声音道:「你,你在胡说什么!」 解嶙看着妙然仙子歇斯底里的样子,心中漫上寒气:「仙子,你的雪霜林,彻底毁了。」 仙子尖叫一声,悽厉的声音伴随着不断上升的雪霜林,莫名叫人心惊胆战。 「不可能,绝无可能!雪霜林还在,你这个罪人——来人,快把他拿下去!」 解嶙缓缓站起身,他站起身之时,仿若一座山渐渐从平地升起,周遭空气仿若静止,霎时间,无人敢动。 妙然仙子快被气疯了:「人呢,都反了天了!」 这时,有一仙兵摘下头盔,拖着一条不断冒着血的伤腿,一瘸一拐地走到妙然仙子身前,规规矩矩地行礼,颤抖着说出一声:「仙子,雪霜林,无人了……」 这一声让妙然仙子有些恍惚,她抬目四望,只见原本银装素裹,煞是好看的雪霜林如今布满了血斑,洁白无瑕的雪染上了悽惨的红,满目疮痍,竟随处可见断手残肢。 妙然仙子双目染上赤红,恨意滔天:「解!嶙!」 解嶙:「你恨我有何用?你最该埋怨的该是圣泽君。」 解嶙知道雪霜林变成如今这惨状他逃不开干系,那个大闹雪霜林的血魔就是出于他的授意,但解嶙不能承认,他若承认了,今天所有人都将死在圣泽君的「救世」计划里。 「仙子,你想一想,你的飞鸟印被他夺走,你的领地被他占用,你自己不就什么都没有了?」 妙然仙子表情狰狞,她极不愿意听到这话,本能之下,竟赤手空拳地就要与解嶙缠斗。 解嶙轻而易举地制住妙然仙子,紧紧攥住妙然瘦削的手腕,他勐地一拉,妙然仙子勐地向前一窜,猝不及防地拉近了二人之间的距离。 解嶙冷笑:「你果真就这么甘心?」 妙然早已没了当初的清丽模样,她像个地狱来的夜叉,披头散髮,满身污血:「我甘心?怎么可能!我恨不得圣泽现在就死!我当初真的是瞎了眼……」 妙然的话戛然而止,她说到这,突然意识到自己说出了些绝对不该说出来的话,闭嘴之后,她小心翼翼地看着解嶙。
第95页 解嶙嗤笑:「你与圣泽合作,收集四件神器,参与进来的还有蓬莱阁和七星殿,你觉得这件事还有谁看不出来?」 妙然忽然开始焦虑起来,她浑身止不住地颤抖,眼睛止不住地瞥向解嶙。 解嶙淡然看着她:「你后悔了。」 妙然忽然开始瑟缩,只恨不得把自己缩成一团。 解嶙看着她这幅模样,根本无法将她与那个清冷高傲的北方尊主联繫起来,怎么回事? 到了尊主这种境界的强者,心志坚定,内心强大,不可能受一点打击就精神崩溃,当年妙然仙子力挽狂澜对抗焚天大魔就是她心志坚定的最强有力的证据。 可现在,她歇斯底里,癫狂,经不得事,像个没有见过世面的疯子。 解嶙不动声色地望向与瀚辰对决,身负重伤的圣泽君。 解嶙:「仙子,你想不想摆脱圣泽对你的控制?」 妙然勐地抬头。 解嶙嘴角勾起了个冷笑。 圣泽啊圣泽…… 解嶙附在她耳边:「告诉我让雪霜林停下来的办法,我就帮你摆脱圣泽。」 妙然脸色煞白,似乎在斟酌着什么。 解嶙极有耐心地劝说她:「只有让圣泽受到阵法反噬才能叫他死,你我互相帮助,行吗。」 妙然似乎有所忌惮,她偏头看向圣泽,却发现圣泽狼狈不已,在与瀚辰的对决之中毫无还手之力,她的眼睛才明亮了些,微微点了点头。 - 妙然对雪霜林了如指掌,她干脆利落地切断了雪霜林的灵脉,即拦截了灵流流动。 一剎那间雪霜林整个作为阵法台,崩溃殆尽。 灼热的火焰一瞬间就熄灭了,阵法也受到影响,崩溃于空气之中,而四件神器犹如死物一样,从火焰之中坠落下来,叮呤咣啷地落在地上。 灵力被截断,雪霜林失去力量支撑,以一种所有人都没有想到的速度疯狂下坠。 解嶙不管不顾,矮下身体,手指紧紧扣住地砖,一点一点向天征那边挪。 即使阵法被破,天征也一点反应也没有,这让解嶙有些担心。 而圣泽君受到阵法破碎的反噬,灵力突然暴乱,正巧又受到瀚辰帝君的致命一击,圣泽倒在地上,再也没起来。 他的血流出来,洇红了地面。 然而,场中不知何时刮来了一道乌黑的风,风大迷眼,其中还夹杂着浓黑的烟雾。 那一瞬间,解嶙便知来者是谁了。 黑烟魔,不越。 浓黑的雾气具有腐蚀性,他狂妄地大笑,无视了所有人,还故意留下破绽,叫人看清楚了他的样貌。 解嶙知道不越这是在向他示威,他露出的那张脸是玄卫的样子。 不越以一种所有人都没有想到的速度捲走了四件神器还有浑身是血的圣泽君。 第55章 光辉不復 失去了灵力的雪霜林不但在急速下坠, 而且还在逐渐缩小,最终竟缩得只有一个瓷盘大小。 而解嶙他满脑子都是天征最后的模样,冰冷乌黑的长剑变得与寻常铁剑没有区别, 里面甚至连一点灵力波动都没有。 解嶙的大脑一瞬间就变得空白, 最后还是渺音临危不乱, 这个时候他意外地可靠,他祭出灵力,灵力逐渐团聚,凝成一只巨大的佛手, 掌心向上, 稳稳地于半空之中托住了下坠的众人。 回过神的众人勉强找回场子,擦了擦嘴角由于尖叫而溢出来的口水,心中却是止不住地后怕:他们竟对圣泽言听计从。 如果不是圣泽自行暴露了,他们日后是不是也会有像少卿君的那么一天? 渺音在人群之中穿行, 他找到了奄奄一息的少卿君和已经丧失了正常思考能力的妙然仙子, 曾经叱咤一方的津川两名风云人物,今天竟落得了一残一傻的悲惨地步。 渺音将这两人带到解嶙身边,却听见了瀚辰帝君压低了嗓音与他交谈的声音。 解嶙仿佛被抽干了力气,他失礼地跌坐在地上,眼睛静静凝望着远处, 一点精神也没有。 瀚辰的声音静静地响起:「刚才那是黑烟魔?」 解嶙没有吭声。 瀚辰也不觉得尴尬, 他望着远处的云海,静静道:「天征他没那么容易死, 圣泽他的目的是开极乐之门, 门开之前, 他就会好好地将他们四件神器供起来。」 听见这话,解嶙终于有了些反应, 他收敛起来变得有些涣散的眼神,声音有些发闷:「没关系,他轻易死不了的。」 瀚辰仔细端详他许久,终于开口:「你可以请求我帮你。」 解嶙摇摇头,渺音觉得这两人越说越尴尬,适时地轻咳一声,让他们俩知道旁边还有个活人在。 解嶙和瀚辰同时面无表情地转头看他。 渺音忽然有些不自在,他又干咳两声,对解嶙道:「不然我派些人去追那黑烟魔,把四件神器抢回来。」 解嶙忽然抬头看他:「就你那点人?留着復兴阿弥天吧。」 渺音摸摸鼻子苦笑。 妙然和少卿都被安置好了,他们两人此刻都昏睡着,免得他们出来惹事。 解嶙忽然又转向瀚辰:「帝君,你为何一直帮我?」 渺音偷偷支棱起耳朵,他也好奇得很,为什么帝君偏偏对解嶙这条小蛇妖那么上心,他可没见过帝君亲自给谁炼杀器,亲自帮他杀仇敌的。
第96页 瀚辰也不遮掩,淡然吐出两个字:「报恩。」 渺音:「……」 放眼整个津川,谁能让帝君说出这两个字? 解嶙也很惊讶,他缓缓站起身,显然没有消化这两个字的意思,而且大脑还有些转不过来弯。 瀚辰破天荒地露出个笑:「那时你并不认识我。」 渺音好奇极了,抓耳挠腮地想听,他从来没想到解嶙竟还有这么个杀手锏在,一时之间在瀚辰帝君的面前胆子也大了。 瀚辰也不故意为难他们俩,嗓音一沉,简简单单地解释起了缘由。 原来,当年焚天大魔为祸世间时,帝君曾与他打了一场,帝君惨败,他向来骄傲清高,无法接受自己惨败于焚天大魔手中,道心不稳,在焚天势颓之后联合其他境之人围剿焚天之后就销声匿迹了一段日子。 瀚辰隐居在与君山,他不记岁月,他只记得到山上的伐木人由青年变到鬓髮染霜,换了一代又一代,许是已过了许多年。 那时,他极度厌世,道心不稳,且又败在焚天大魔手里,叫他险些钻了牛角尖,走火入魔。他整日浑浑噩噩,不断寻思,可他堂堂无悲天之主,怎会轻易就死。 这叫他几乎迷失在了遥远的修行一途上。 直到有一天,他在山泉旁遇到了解嶙。 彼时的解嶙还是一条刚出生没多久的小蛇,诸事不懂,只凭藉本能出来找水喝,寻食吃,可他这一条几乎没有自保能力的小蛇,一出洞,便叫狐狸给盯住了。 接下来,便是自然界喜闻乐见的捕猎者与被猎者的周旋,瀚辰无意之中撞见,他见这小蛇鳞片乌黑光亮,实在漂亮,又不是毒蛇,定没害过其他活物,便一时之间动了恻隐之心,抬手救了这小蛇。 因果从这而起。 小蛇也聪明,从这以后就总粘着瀚辰,瀚辰倒觉得有趣,便将这小蛇当个宠物放养在与君山上了。 久而久之,小蛇受了瀚辰身边灵气影响,渐渐开了灵智,而瀚辰也受到小蛇影响,生出了些入世的心。 瀚辰不再觉得活着是种累赘的事了,他内观识海,竟发现道心他道心稳固,灵力精纯,实力更上一层楼。 他决定回到无悲天,临走之际,他担忧自己离开之后小蛇妖再受欺负,便动手点化了他。 从那以后,两人因果便相连了。 虽然瀚辰救了解嶙一命,但解嶙帮助瀚辰重获道心,瀚辰救他一命这一举,并没有将因果还清。 这也就有了瀚辰所谓的「报恩」一由。 听完瀚辰的讲述,渺音的眼睛都直了,他看了看解嶙,又看了看瀚辰,半晌说不出话来。 解嶙也觉得脑海里阵阵钝痛,他对他修炼之前的事情记忆很模煳,只隐约记得那是一阵很快乐,很无忧无虑的日子,他记得点化他的是个高人,只是没想到这高人——竟然是瀚辰帝君? 解嶙干巴巴地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但心里实在不稳定,又什么都说不出来。 倒是渺音没遮没拦:「解嶙,原来,你是帝君养的小宠物啊!」 他嗓门奇大,说的话又实在有歧义,旁人都不约而同地停了交谈,偷偷摸摸地向他们这边望了过来。 解嶙淡淡地扫了一眼那些准备偷听偷看的人,眸光一凛,那些人立刻像是被掐住了脖子的鸡,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解嶙这才转回头,一言难尽地看着瀚辰。 「所以,早在你给我炼剑的时候……就认出我来了?」 瀚辰抿唇,露出了个笑的模样:「那时还不确定,只是你的修行年岁和出生地点让我在意,最后在看到你的护心鳞之后我才确定的。」 解嶙挑眉:「也就是说……帝君你……要我的护心鳞是为了确定我的身份?也就是说你可以换其他的东西做这柄剑的『眼』?」 瀚辰笑意更深:「只有你的护心鳞能逼发出这柄剑的最强杀意,我确认你的身份只是顺带。」 解嶙深吸一口气:「那你帮了我这么多次,你我的因果,也早就该还清了。」 瀚辰面上的笑意不见了,他眸色深沉:「确实,在当时我送你们进入帝王台的时候,我们之间就两清了。」 解嶙不动声色地松了口气。 又听见瀚辰说道:「现在我帮你完全是自愿,不用你还。」 解嶙心乱如麻,一时之间也没看清楚瀚辰眼中的情绪。 而正在此刻,妙然仙子悠悠转醒,渺音与解嶙同时进入戒备的状态。 妙然仙子此刻狼狈不已,衬得脸上那道疤更加狰狞可怖。 渺音一个冲动,担心她逃走,立刻出手欲拦住她。 解嶙抬臂,挡在渺音身前,道:「没事,别动。」 渺音狐疑地看向他。 解嶙道:「她现在顶多是个十七八岁的少女,你不必在意她。」 妙然仙子仿佛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大的场面,她一时看见这么多人,有些消化不了眼前所见,她茫然地眨着眼睛,见到解嶙熟悉的面孔之后才有所放松。 瀚辰见她这种反应,微微拧起了眉头。 渺音则是疑惑得很,他附在解嶙耳边,低声问道:「解嶙,怎么回事?」 解嶙赏给了他一个「就这洞察力你还是阿弥天之主,还当渺音大师呢?」的眼神。 渺音并没有看懂,继续睁着他盛满了好奇的大眼睛。
第97页 解嶙:「……」 「妙然仙子被圣泽控制了神智,我们以前所见的,大抵都是圣泽强行灌输给她的意识,她只是个傀儡而已。」 渺音露出了「竟然如此」的表情。 但此事还有许多疑点,比如妙然仙子脸上的那道疤是怎么回事。他活了两辈子,也都没有听谁说过妙然仙子脸上有疤毁容了的说法。 然而,妙然仙子在听到「圣泽君」三个字之后反应剧烈,她像是看到了什么洪水勐兽,尖叫着在空气中胡乱踢腿,仿佛有什么可怕的东西在一步一步靠近她。 解嶙冷声:「妙然,你再不老实下来,我就把你从这里扔下去,叫你给你自己的雪霜林陪葬。」 妙然仙子果然冷静下来,解嶙强硬地逼自己挤出几分耐心,静静等着她恢復平静。 良久,妙然仙子不再抽噎,她睁着一双快要肿成桃子的眼,道:「你们救救我……圣泽君他……焚天大魔是圣泽君养出来的……」 一言既出,周遭空气立即冷了下来。 焚天大魔和圣泽君? 第56章 真相显露(一) 妙然仙子此刻完全像是个久居深闺的少女, 她眼中带着对万事的一种好奇,她眼睛眨了眨,纠结了一会, 决定将自己所知道的真相全部告知于人。 解嶙与渺音两人仔细听着,又将妙然有些语无伦次的话梳理好, 得知真相之后,他们全都默然了。 两千年前,焚天大魔为祸津川,圣泽君在这之中做了相当大的一份贡献, 焚天大魔是在寒冰牢狱里滋生出来的, 若不是圣泽在暗中煽风点火,最后焚天大魔出世时决不会有那般强大的力量。 圣泽君本意是放出焚天大魔,让它替他震慑津川,顺便帮他抢来世间的两件神器, 只可惜, 焚天大魔的实力超出了圣泽君的掌控能力,而且焚天大魔第一次出手欲抢夺佛池金莲,就踢到了辞云这块硬铁板。 妙然仙子对那时只有模模煳煳的记忆,从她的叙述,两人能推断出来, 真正的妙然仙子就是在那个时候中了圣泽君的诡计, 与圣泽君缠斗落败,脸上留下这道狰狞的疤, 同时中了圣泽君的离魂术。 离魂术就是那阴险刁钻的控魂之术, 让妙然仙子神智倒退, 退回对圣泽君没有威胁的时候,同时圣泽君控制住了妙然仙子, 也就相当于同时控制住了雪霜林和蓬莱阁。 圣泽君真是一手好算计。 而解嶙想到的却是,从两千年前,圣泽君就已经开始计划开启极乐之门的事情了。一个人到底是有多大的贪念和慾念,才能将这么一件丧心病狂的事坚持了这么久。 之后妙然仙子又说了些,却是和解嶙猜测的那些没有什么区别,圣泽君劝说解嶙渡死劫就是为了让他去送死,圣泽的确一直以来是在扮演一个好人身份,暗中却在做着伤天害理之事。 解嶙抿抿唇,他之前还以为圣泽君是七星殿的意外,但现在他才知道,七星殿从上到下,已经烂到了骨子里。 圣泽君甚至还不比少卿君,起码少卿君是坏在表面上,他的骨子还没烂。 解嶙正胡思乱想着,忽然听见旁边有了动静,他低头看去,却看见了少卿君面色难看,挣扎着撑起身体,坐了起来。 渺音已经给少卿君疗过伤了,但他被阵法压制,内里亏空颇多,不经过精心调养,恐怕是难以恢復到他之前的鼎盛时期了。 渺音立刻绷直了嵴背,他警惕地望着少卿。在妙然仙子的叙述里,少卿君没少帮圣泽君做那些伤天害理的事情。 短暂的沉默之后,少卿君深吸了一口气。 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到了他的身上。解嶙几乎是抱着看笑话的心思去看少卿君了,毕竟少卿君一直忠心的圣泽君竟然是这种令人唾弃之人,放到任何一个人身上,都可能会崩溃吧。 更何况,到最后圣泽君竟也辜负了这对他唯一信任的人。 七星殿那边根本不必想,有能力的早已转投他处,无能力的也就回到帝王台,到凡世里过上普普通通的日子了。 少卿君在所有人的注视下,缓缓开口:「你们还想知道什么?」 解嶙愕然地看他。 在他印象里,少卿君从来都是嚣张不可一世的,从没有过这么低声下气的时候,想必也是刚才妙然仙子对他们全盘托出时他已经醒过来,只是一直按捺着没引起任何人的注意而已。 少卿君轻嗤一声,不知他是在嘲讽自己,还是在对众人没有反应表示不满,但嗤了这一声之后,他竟真的开始将圣泽君的安排与计划讲述出来。 少卿君是圣泽君的副手,他是最了解圣泽君的人,有些事情的安排他了解得要比妙然仙子清楚得多。 包括司律叛出阿弥天,转为七星殿所用之事。 此话一出,渺音立刻就冲动地掐住了少卿君的脖子,少卿君也不知从何而来的优越感,依然扬着脖子,脸色涨得通红也带着嚣张的气焰:「你急什么?我听司律说,阿弥天可从来没有人把他当人看的。」 渺音咬牙:「胡说八道!」 那可是他的师兄啊。 解嶙静静地拉开渺音,安抚他的情绪。等到渺音有所缓和,解嶙才开始缓缓消化少卿君提供的信息。 不越与司律暗勾结到了一起,司律暗通七星殿,也就是说,司律所做的一切,都是圣泽君授意下的。
第98页 圣泽君想要集齐四件神器,司律许给圣泽君佛池金莲,而圣泽君许诺助他夺得阿弥天之主之位。 只可惜中途杀出了解嶙,阻止了他们这丧心病狂的计划,只不过对于圣泽君来讲,七星殿毫无损失,还得到了佛池金莲。 但对阿弥天来讲,却是伤筋动骨。 解嶙暗暗地向渺音瞥了几眼,发现渺音的情绪还算正常,心头稍稍松了些,但脑子里的那根弦也始终没有断下来。 杀死他恩师的,是他的亲师兄,司律。 若是背后出了一个始作俑者,渺音便可偏心地将仇恨转移,认为一切都是圣泽君指使,司律误入歧途。 渺音察觉到解嶙的目光,艰难地扯出了个笑,示意自己没事,轻重缓急他还是分得清的。 解嶙终于松了一口气。 少卿君淡淡地扫了解嶙一眼,解嶙若有所查,与他对视。 但解嶙却从少卿君的眼中看到了怜悯与嘲讽。 解嶙拧眉,心中是真的对少卿君升不起好感。 紧接着,听得少卿君的嗓音响起:「解嶙,你也别以为你就安全了,圣泽君他想要的东西从来没有没得到过,你的手下玄卫,早就已经是圣君他的人了。」 听见这话,解嶙冷笑了一声。 少卿君指的是黑烟魔附身玄卫,只不过这可怜的黑烟魔早就血魔克得连渣子都不剩,哪里还能是他们的人? 解嶙静静地看着他:「你们的人——这么长时间了他都没跟你们进行过联络,你们难道就没有觉察出来不对劲?」 少卿君脸色一变。 那日他们围剿流川谷时,也是因为得到了黑烟魔传来的消息,说现在流川谷防守薄弱,可以活捉解嶙,并按照计划执行,让解嶙成为背负所有罪孽的罪人。 但是不知道为什么,自从黑烟魔给他们传递了可以围剿流川谷的消息之后,就再也没有与他们交流过了。 少卿君勐然抬头,额头冷汗直冒。 难不成,解嶙早就已经发现了,所以将计就计? 看着少卿君剧烈变化的神色,解嶙知道少卿君想多了,但他懒得解释,索性摆出一副「就是如此你们一群傻瓜」的态度。 少卿君震惊了一会,随后便哈哈大笑,笑着笑着,眼中的光就暗了。 「既然如此,那圣君他输得也不冤枉。」 解嶙道:「他已经捨弃你了,你还当他是圣君?」 少卿君轻哼一声,声音里破天荒地带着无奈:「不管怎么样,他都还是七星殿的领袖,七星殿不能没有他。」 解嶙冷笑一声:「那你刚才说的那些,足以证明你已经背叛七星殿了。」 少卿君满脸无所谓:「那又怎么样?七星殿需要他,但我不需要他了。」 - 少卿君将圣泽君的计划和盘托出,不管是少卿君和妙然仙子,还是黑烟魔,都只不过是圣泽君棋盘上的一枚棋子罢了。 待到解嶙将所有都弄了清楚,瀚辰问出了最关键的问题:「他为何要开极乐之门?」 要知道,极乐之门只不过是存在于记载之中的,就算圣泽君动用飞鸟印的力量,也只可能了解了大概,不可能连雪霜林是是引发法阵的阵法台都能看得清清楚楚。 忽然间,解嶙脑海里闪过了在地下兵器库时所看见的那张玄卫的阴森的脸。 那是上一世的黑烟魔随着天征的回溯时光的力量而过来的。 但是……如果不越是圣泽君这边的人的话,圣泽君不明白的事情,不越他也根本没有可能知道的。 而且,如果按照上一世的进展来看,现在的情况早就超过了上一世的发展速度,在这所有事情的背后,好像有一只手在推动着这一切。 巨大的佛手缓缓落地,将所有人都悄悄地送回地面。 这里是原本雪霜林的所在的位置,但雪霜林作为阵法台消失之后,偌大的一块地变成了荒地,唯一不变的是仍在落雪。 解嶙看见这情状,自嘲地笑了一声。 当时妙然仙子还说等雪霜林的雪停了就把他放出来,但谁都知道,雪霜林的雪永远没有停下来的那一天。 少卿君似乎也想到了这件事,他抬起眼皮看了解嶙一眼,耸肩:「算你命大,当时圣君与妙然仙子商议的时候,的确是想把你永久囚禁在寒冰牢狱里。」 解嶙踏上这片土地,无端地就想起了天征。 那时他被封住灵力,意识混沌,他怀疑他真的要死了。 天征以强力冲破束缚,拼死一搏,拼到失控,不分敌我,却也依旧遵循本能,在遇到解嶙的时候,控制着饱溢而出的剑气,不去伤害到他分毫。 解嶙心头微微地发着颤。 好想见天征一面啊。 第57章 真相显露(二) 察觉到解嶙的失神, 少卿君看着他:「你要是实在挂心你那把剑,我建议你动作快一点。」 解嶙抬头看他,墨色的双瞳里淬着碎冰。 「你把话说清楚。」 少卿站起身, 他刚站起来的时候有些头晕,闭着眼缓了好一会, 才道:「圣君决定要做的事,没有做不到的。」 解嶙知道圣泽君的计划,也知道他的执念,因此, 他也知道, 圣泽君一定会另寻时机重开极乐之门。 只不过雪霜林已毁,解嶙想不出圣泽君要怎么启动那般庞大的阵法,但不越在,他们就不得不提防着。
第99页 少卿君执意回七星殿, 没人拦着, 如今七星殿的名声早就不比从前,待真相大白于世,圣泽君又这般表里不一,七星殿的名声早就跌进烂泥里了,那种地方, 恐怕早就蹲好了「正义人士」, 要将他们一网打尽。 墙倒众人推,在这个弱肉强食的津川, 早就不稀奇了。 解嶙没拦着他, 但他们见这个懵懵懂懂万事不通的妙然仙子, 一时之间有些头大。 渺音建议:「把她送到阿弥天吧,还安全些。」 毕竟妙然仙子没做错什么, 她一直被圣泽牵着线,做一个木偶,到最后圣泽灵力耗尽,身受重伤,才夺回了自己身体的使用权,但心智却回到了少女时代。 渺音的提议再好不过,况且现在雪霜林比当初的阿弥天还要惨,解嶙也不相信这种状态下的妙然仙子能够力挽狂澜,把已经覆灭的雪霜林拯救回来。 解嶙看向他,道:「多谢。」 渺音笑了:「这有什么可谢的,我还欠你一个大人情没有还。」 解嶙兀自笑了笑。 有两名阿弥天的小弟子过来接走妙然,瀚辰静静地望着他们远去的背影,朝解嶙问道:「你有什么打算?」 解嶙非常意外瀚辰帝君此刻对自己的态度,即使他知道自己曾无意间助瀚辰帝君破除了内心迷惘,但那毕竟不是出自他本意,叫他承受这些意料之外的好有些受不住。 解嶙:「回流川谷。」 那边的登仙台已经差不多该建好了,他得回去看看,然后接天征回家。 似乎早就预料到了解嶙会这样回答,瀚辰颔首,一句多余的话没说,与他们二人道别后便离开了。 如今津川群龙无首,他作为身份地位威望均是最高的神君,有许多事等着他在处理。 见瀚辰帝君走后,解嶙重重地松了一口气。 渺音:「你怕帝君做甚?」 解嶙莫名其妙:「我哪有?」 渺音:「你在与帝君说话的时候好像被掐住七寸一样。」 解嶙没再接话,只低低地说了一声:「忙吗,不忙就走,陪我走一趟流川谷。」 渺音恢復了些初遇解嶙时的活泼,他咧嘴一笑:「走。」 - 流川谷依然是老样子,罡风颳面,不管是谁,噼头盖脸地就刮人一脸沙子。 渺音第一次来流川谷,他被大风顶得直退三步,最后一步定住的时候忽然不动了。 解嶙站在他前一步的距离,仰头望天,神色凝重。 「渺音,我突然想到,很久以前空山大师对我说过的一句话。」 渺音无视满溢出诡谲灵力的流川谷,他勉强克制着从心底涌出来的恐惧,回答他:「什么话?」 「万事万物互相制约,比如众生制衡天道,死劫制衡强者,那这四件神器,就是制约津川的东西。」 渺音迷茫地看着解嶙,根本不知道他想说什么。 「这些制衡,若没有出现意外状况,都是平静安宁的,但一旦一方失衡呢?最简单的方法就是……」 渺音看着解嶙一点一点转过身来,乌黑的发由罡风藏在了遥远的黄沙里,让人看不真切他的面容。 解嶙乌黑的双眸沉下来:「毁灭。 「天道不允许众生长生不老,因此给他们设定生死;强者过于强大,要凌驾天道而存在,因此有兇险的死劫存在让强者陨落云端;那么……四件神器被有心人强制凑齐,极乐之门被打开,那么等待津川的,就是覆灭的下场。」 渺音心中倏然「噔」的一声,他猜到解嶙要说什么了。 「渺音,在津川之前,是有一个远高于我们现在的文明存在的,所谓的四大神器,不过是那个高等文明的人随手炼出来的武器罢了,但偏偏我们就是做不出来。」 渺音拧眉:「那太古寿皇?」 解嶙冷笑:「我要说的就是他。 「这个疯子,他开启的是一扇灭世之门,津川初始,只不过是他从一片废墟里挑出来的一线生机而已。」 渺音感觉到自己的信仰之山正在逐渐崩塌。 「我现在怀疑,是太古寿皇开了灭世之门,让那个高级文名的世界毁灭了。而圣泽并不知道这件事情,他一旦打开所谓的『极乐之门』后,就会导致津川毁灭。」 渺音心里开始丝丝缕缕地冒寒气。 渺音:「所以……圣泽和少卿他们,完全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事情吗?」 解嶙露出个冷笑:「他们最好不知道。」 渺音此刻已经没办法再去顾及解嶙的语气和态度了,他目光越过解嶙,落在了远处那个漂浮在半空的浓稠阴郁的烟雾之中。 渺音声音发颤:「那……那是什么东西。」 感受到熟悉的灵力波动,这种感觉他再熟悉不过了,那是他重生之前,那个伪装成玄卫的黑烟魔不越所释放出的灵力威压。 解嶙声音有些阴森:「我接下来要说的话,信不信由你——那个是九千年后的雪霜林。」 渺音眼睛瞪圆了,他不敢置信地望着那团浓黑的烟雾,感觉自己的脑子已经转不过来:「雪霜林,不是已经毁了?九千年后的是什么意思?」 解嶙没办法给渺音解释详细:「字面意思。」 话音一落,他飞身而出,手中的万象铮然亮出。 「解嶙,你干什么?」
第100页 「砸了这个阵法台。」 渺音倒提一口气,紧跟在解嶙身后:「你等等我。」 浓黑的烟雾逐渐向周围扩散,范围越来越大,解嶙已经能够从这令人厌恶的浓雾之中看见了一片悬空的陆地形状。 解嶙拧眉,脸上嫌恶之色毫不遮掩,他让渺音在外面接应他以防不测,自己则飞身钻入不知吉凶的混沌之中。 解嶙不是逞一时之快,他只是觉得自己等不及了,现在天征下落不明,最后见天征的时候见到的又是天征与废剑毫无差别的样子。 他现在强迫自己不去多想,他怕现实与他所猜测一样,叫他没法接受。 解嶙失神片刻,却忽觉灵台剧痛,他勉力支持,却浑无反抗之力,恍惚之间,他觉得神魂仿佛被一股大力扯出了身体,然后飘飘荡荡地落到了一片棉花上。 解嶙再睁开眼时,却发现自己手中万象不知落到哪里去了,他站在一片极白的世界之中,什么都没有,就连脚下都是一片白茫茫。 具体来讲,也许不是白,是空,是虚无。 正在解嶙疑惑的时候,忽觉眼前一晃,身前凭空出现了一张小方桌,方桌上摆着两杯凉茶。 玄卫盘坐在桌后,静静地望着解嶙。 解嶙冷漠开口:「这是哪?」 不越:「不用紧张,自从你进入这里之后,外面的时间就已经暂停了,没有人会发现你不见了。」 解嶙:「我在问你,这是哪。」 不越兴致散了,回答:「这是我创造出来的世界,没人进得来,当然——也没人能随便出去。」 后半句话的威胁意味十分明显,解嶙轻嗤了一声,黑瞳一扫,淡淡地看向他。 不越似乎有些无奈:「坐下吧,我有几句话想跟你说。」 解嶙挑眉看他,一言不发,撩起衣摆,同样盘腿坐在了不越的对面。 不越将凉茶往解嶙那边送去:「尝尝?」 解嶙不将视线分开丝毫,目光直视不越:「你到底要与我说什么?另外,不要以这副面孔出现在我面前。」 不越轻勾嘴角,身形一瞬间变化成了一团烟雾,最后渐渐地幻化成一个解嶙更加熟悉的样子。 解嶙瞳孔勐缩,掀桌而起,手径直掐中了不越的脖子:「谁叫你变成这个样子的!」 不越幻化成了天征的模样,他看着解嶙,故意模仿天征的语气,他镇定地看着解嶙:「如果能死在你手里,我也不留遗憾。」 解嶙怒火中烧,他一把甩开不越,杯盏落地摔成碎瓷,冷声道:「你这一辈子就只能学别人的样子么。」 不越躺倒在地上,胳膊肘支撑着身体轻咳着:「当然不是,但是变成别人的样子让我觉得非常有趣。」 解嶙冷眼睨他,叫人看不出喜怒来。 不越继续道:「就比如现在,看你这副模样我就觉得很有意思。」 解嶙灵力化剑,二话不说,直接切断拦在身前碍事的木桌,磅礴的剑气甚至引来震动九天的雷霆,裹挟着万钧之力朝不越袭去,直接要夺他的性命。 这里只有神魂在,那依靠的就是神魂的力量,他锻神炼魂这么久,最不怕的就是以神魂之力战斗。 不越脸色微变,他以自身法力维持这个空间,更是没有多余的力量来躲开解嶙的那一剑,他从来不将那些虚得不行的脸面放在心里,便直接开了口:「罢了罢了,我变回我自己的样子就是,我只是想和你说几句话,你又何必动怒。」 发出的剑气没有收回去的道理,解嶙眼神微动,急速膨胀的灵力最终炸裂在了这个封闭的空间内,不越最终耗了足足六成的灵力才将这个空间稳定下来,等他回过神来,发现自己的脖子上早已被架上了一柄薄薄的剑刃。 解嶙冷眼瞥他:「你说要变回自己的样子,我怎么知道是不是?」 不越却笑了:「我的样子你见过,我一说你就知道。」 第58章 真相显露(三) 这一世发生的变故太多, 许多事情都已脱离了原有的轨迹。 不越淡淡地说:「阿弥天山门的守卫,那就是我的样子。」 简单的一句话,却勾起了解嶙心底最深处的记忆。 上一世他歷尽艰辛, 到达阿弥天境之后,他确实是向山门守卫问了路, 请求通传。解嶙极力回忆那山门守卫的样貌,却因搜索不到信息而感到有些泄气。 他印象中,那人样貌平平,丢进人海里就找不出来的样子。 解嶙眸光中暗含杀意, 这一世他记得最初上阿弥天时, 他遇到的是渺音,可没有见到山门守卫的影子。 不越话音落下的时候,就已经变回了他的样子,解嶙看着他, 的确是平常人的样貌, 五官平庸,普通人打眼一扫,再回头就不会记起来的样子。 不越抬手一挥,方桌恢復成原来的样子,杯盏也都好好的, 被重新蓄满了茶, 他笑意盈盈地看着解嶙:「坐下吧。」 解嶙:「为什么重生后我没看见山门守卫?」 不越故意嘆了一声:「别着急嘛,来, 坐下, 我们慢慢说。」 解嶙似乎在忍耐, 他站了许久,调整好自己的心情, 才重新撩起衣摆,面对着不越坐下了。 不越摸了摸下巴:「从哪说起呢……我刚才说,我和圣泽的目的是一样的吧。」 解嶙冷声:「不然你上一世也不会在我身边藏了九千年。」
第101页 不越无视解嶙散发出来的敌意,笑着:「我和他目的一样,但我从来没说我和圣泽是一伙的吧?」 解嶙看着他。 「圣泽那个傢伙贪得无厌,四件神器想要,名垂千古想要,自己这烂命,自己这灵力也想要,我和司律,还有七星殿的那群人,少卿的下场你也看到了吧?从一开始,这些人就都是他计划里的牺牲品。 「妙然,北方尊主,一开始并不同意和圣泽合作,所以,她的下场你也看到了,先是焚天大魔糟蹋雪霜林,再是她在虚弱之时被圣泽趁虚而入,抽了灵力,被人当个提线木偶这么多年。」 解嶙静静地看着他。 「解嶙,你别这么看我,我说的没有一句假话,」不越自嘲地笑了一声,「圣泽他从妙然那拿到飞鸟印之后,得知雪霜林就是启动阵法的阵法台的时候,肠子都要悔青了。呵……谁有表面上那么体面?所以……我早就和他离了心。如果我没跟着天征的力量到这来,我可能就踹开了圣泽,打开了极乐之门。」 解嶙眼皮动了动:「不越,圣泽他是个不折不扣的疯子,既然你知道他是错的,你何必一错再错?」 不越含笑看他:「解嶙,我们的对错只是相对的,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无非就是你想让我不要打开那扇门,但是这是我坚持了九千年的事啊,我怎么可能会放弃呢?你觉得你坚持的『正确』的事情,在我看来,就是『错』。」 解嶙:「所以,这辈子你为了报仇,开始利用圣泽君?」 不越身体后仰,凭空幻化出了一把椅子,脸上一副坦然的模样:「当然,上辈子他如何利用我,那我这辈子要全还回去,我啊,只不过是个给他提建议的人。」 解嶙道:「那你知道所谓的极乐之门,打开之后会毁灭津川吗?」 不越脸上露出了个阴森的笑:「那又如何?」 解嶙看着他,遍体发寒。 「太古寿皇不就是这么做的吗,他名垂千古,解嶙,我在流川谷九千年,有些地方要比你清楚得多。」 解嶙一瞬间就想通了关窍。 那座地下兵器库,不越早就知道它的存在了。解嶙突然想起那天他在和天征第一次进入地下兵器库的时候,遇见的正巧是伪装成玄卫的不越。 解嶙冷声道:「那日你在地下兵器库时去干什么的?」 不越微微挑眉:「我那是要去取一件东西的,只是没有想到你们也在那里。」 解嶙:「东西呢?」 不越轻轻啜了一口凉茶,气定神闲道:「我都被你们夺了肉身,哪还能拿得走东西。」 解嶙一语道破:「你想拿走那面镜子。」 不越没有回答他。 解嶙一时间突然觉得十分无力,所有人都带着一种危险而要人性命的动机,他们为达到目的誓不罢休,解嶙突然觉得累极了,他不想再被人算计来算计去了。 就仿佛所有人都要想着在别人身上多插两刀,多抢走两块肉。 解嶙声音带着疲惫:「不越,既然你早已猜测到太古寿皇的用意和所作所为,那你何必要开极乐之门?让津川陷入水深火热之中。」 不越压低了声音:「解嶙,我把我想做的事情告诉你不是为了让你阻止我,而是我想告诉你…… 「我不是为了打开极乐之门而打开极乐之门,我是为了实现我自己的愿望,我明明有能力做到,我为什么要放弃呢?」 解嶙冷眼看他:「但是你做成这件事的代价是毁灭津川。」 不越:「那跟我又有什么关系呢?被毁灭的又不是我。」 「我会在新世界里得到永生。」 解嶙张了张嘴,感觉满腔的怒气都冲上头来了,但瞬间,那种熟悉的灵魂撕扯的力量再次袭来,解嶙竭力抵抗这种力量,但眼前所见却渐渐模煳了。 无力感再次涌上心头,津川,他救不了。 - 「解嶙,餵。」渺音的声音忽近忽远,见解嶙许久都没有回应他,他使劲推了解嶙一把,解嶙从恍惚中惊醒。 这一瞬间,渺音清晰地从他眼中看到了杀意。 解嶙看到渺音,回神,惊讶道:「我怎么在这?」 「我还想问你,从雪霜林那出来你就像中邪了一样,怎么叫你都不醒,你看见什么了?」 解嶙不愿细说,他摇了摇头:「没什么。」 可话音刚落,身前那片悬空陆地周围笼罩的黑雾终于散了,解嶙与渺音飞身跃上雪霜林,他一眼抬头便看见了站在雪霜林正中央的不越。 不越不是他自己的相貌,而是一副无比俊美的样子,解嶙没有见过。 但是解嶙并没有时间去关注不越的皮囊,越过不越的身体,解嶙在他的身后发现了被灵力托举在半空的四件神器。 解嶙一眼就找到了天征,天征的剑身暗淡无光,黑色的剑身变成了难看的灰黑色,上面尘霜满身,剑刃那里还有几处细小的裂痕。 那一瞬间,解嶙只觉得很难过。 沟壑爬满心底,涌上了腥咸酸涩的海水。 解嶙强迫自己移开眼睛,几乎是同时,他便看见了瘫坐在椅子上的圣泽。 圣泽精神并不好,他口眼歪斜,全身仿佛都被卸掉了力量,只能靠一把竹椅支撑着身体。 看来,不越没少好好「感谢」这个他曾经的主子。
第102页 不越看见解嶙,便露出了个灿烂的笑:「解嶙,你来了?」 渺音讶然地看着他们两个。 万象铮然出鞘,剑身上映着解嶙发冷的眼。 不越稍稍愣了一下,随后笑容更加灿烂:「这么着急干什么,阵法还没生效。」 解嶙抿唇,提剑而上,剑刃直指不越咽喉。不越步伐奇诡,他面色没有变化,躲过了解嶙那夺命的一击,但渺音紧随其后,佛珠闪烁佛光,引着天边灵光叫嚣着就朝不越袭来。 阿弥天覆灭后,渺音曾步行津川至津川各处修行体味百态,若不是津川事变,他可能还没有回来。 也正是这一通修行,让他实力大增,也能不叫人再置疑他这渺音大师的名号了。 不越被佛光打了个照面,他丝毫不见寻常魔物被佛光照到的惊慌,只见他不慌不忙地躲过两人的联合死亡夹击,嘴角带笑:「二对一,这可不是正人君子的所为呀。」 解嶙冷笑:「我何时与你说过,我是正人君子了?」 不越无奈地笑笑,但转瞬间,他的笑容冷了下来:「解嶙,我本还想念在我们九千年情谊留你一命,但现在看来,也没有那个必要了。」 解嶙不动声色,勐提万象又是一击:「我何时需要你来怜悯我了。」 解嶙话音刚落,却听不越身后的圣泽艰难喊出:「不越,你还与他们废话做什么,快启动阵法啊!」 圣泽真的受伤不轻,他说话时声音嘶哑,吐字不清,若不是仔细听根本没办法听清楚。 与不越正好面对面的解嶙一瞬间便看清楚了不越满是不耐与嘲讽的脸色。 不越用出重招,逼得解嶙与渺音齐齐后退,他却转身带上了笑,对圣泽道:「圣君耐心等一等,现在还没到时候。」 见不越对他毕恭毕敬,圣泽更加有了底气,他奋力用手拍打着作揖的扶手,怒吼:「不越,你到底在干什么,究竟是什么比较重要你竟看不清楚吗?」 不越静静抬头看着他。 不知道是怎么回事,那种眼神竟让圣泽有些恐惧。 他对下属们向来如此不留情面,即使到了这种地步上,他也不忘维护自己的地位,对不越唿来喝去。 不越竟没生气,他浅浅笑着:「好,属下就来。」 圣泽暗中松了一口气。 他轻轻走到圣泽身边,微微俯身—— 掌中灵力骤然爆发,带着巨力将圣泽推入阵法中央的献祭台上,速度快到所有人都没有反应过来,圣泽惊讶地瞪大了眼,被阵法中央的灵流压得口鼻窜血,他甚至还没有反应过来刚才还对自己尊敬有加的下属这个时候就翻了脸。 不越居高临下,微微挑眉,嘲弄地看着满脸不敢置信的圣泽,道:「你以为你还是那个圣泽君吗?」 第59章 灭世之门 阵法引发的光芒盛大而灿烂, 雪霜林也因圣泽,开始逐渐迸发出了生机,紧随其后的, 灵流的狂乱。 阵法开启,四件神器周围包裹着高压的灵力, 没有谁能将它们破开。 解嶙额角迸出青筋,双眼中是汹涌的杀意。 不越笑得张狂而嚣张:「圣泽你这个懦夫,你有那耐心等九千年,我可没有了!」 在阵法中央的圣泽抬起一双垂死的眼眸, 呆呆地看着不越, 他一点动作都没有,像是被吓住了,被人背叛的时候,他的反应甚至都不如少卿。 在场的所有人都不明白不越说的是什么, 唯有解嶙清楚。渺音从头到听到尾, 倒也懵懵懂懂地听出来了些。 解嶙和天征,还有这个黑烟魔,都是来自遥远的九千年之后。 解嶙倒提万象,沖向阵法中央的圣泽。 不可能再破坏一次雪霜林了,上一次阵法被破坏, 不越不可能不做出预防, 而且妙然不在这里,没有人能有自信在重重阻拦下毁掉雪霜林的灵流。 那岂不就是没有办法了? 上次太古寿皇打开极乐之门后, 四件神器坏了三个, 唯一剩下的天征足足花了数千年才回復灵智。 足见开这一次门对神器的灵损伤有多大。 绝对不能让不越打开门。 解嶙提剑便上, 万象剑芒璀璨耀眼,不越显然不愿再和解嶙缠斗, 他闪身躲过那一剑,紧接着双手飞快掐诀,解嶙陡然感觉身周灵流的走向变了,像是漩涡一样疯狂地向阵法中央走去。 解嶙心里骤然炸了一声。 门要开了。 即使他没见过极乐之门开了是什么景象,但那种但凡是人到大祸临头,濒死之时的那种直觉,往往是最准确的。 果然,仅仅是几个瞬间,圣泽被巨大滚过的灵流碾成了一堆骨血,最终缓缓渗尽地面里,连一点声音都没来得及发出来,而阵法正中那里,凭空出现了一道巨门。 解嶙咬紧牙关,心烦意乱,内心恐慌甚至到了恐惧的地步,他低垂着眼,不敢往天征那边多看一眼,他手中的剑招章法已经乱了,只知道朝着不越一通乱攻,不越却不给解嶙丝毫碰到他的机会,他幻化成一条烟雾,像是逗猫那样混不在意。 渺音看着理智已失的解嶙,低声嘆息,他给了瀚辰帝君传信,想来想去,也只有瀚辰帝君能拯救现在这个混乱的场面了。 偌大的津川,竟然只剩下了一个能担大场面的瀚辰帝君。 可不知道为什么,瀚辰帝君一直没有回覆,渺音无奈地将目光转向解嶙那边。
第103页 如果不去思考极乐之门打开之后的恐怖灭世结果的话,那将是一扇非常气派的大门,贯通天地,金碧辉煌,人站在门前,渺小如天地之间一片细小的柳叶。 门很快就要成型了,一点办法都没有,津川要毁,四件神器,一件也留不下了。 - 津川所有的灵力都涌到流川谷来了,昔日北方遥远的雪霜林领地更加荒芜;南方阿弥天悬在泾水之上的法音寺佛光尽失,众多弟子大惊失色;东方帝王台瘟疫饥荒并行,龙气尽失;东北方无悲天瀚辰帝君失去联繫。 所有的一切都乱了。 解嶙终于冷静下来,他收了剑,看着没有被自己伤到分毫的不越,心里那股燃烧得正旺的火苗一瞬间就灭了,凄悽惨惨地留下一地的黑炭枯火,发出裊裊的青烟,在悲惨的凉风中缓缓地散了。 如果天征出了什么事,他就不管流川谷如何,不管津川如何,他拼得灰飞烟灭,也要把所有人都拉下地狱。 泰山崩塌之前,解嶙露出了个笑。 我欲杀尽天下人的笑。 灵力化成狂风,团团围住巨大的雪霜林,雄伟高大的极乐之门最终成型,整扇门流光溢彩,金光笼罩,似乎真的能领人走上极乐。 不越化出完整的人形,他立在门前,大展双臂,脸上是一种他从未在人前展现过的痴痴的笑。 解嶙觉得不越的这个笑容刺眼极了。 四件神器周围都燃起了熊熊的烈火,这火焰只见明亮不见热度,烧进解嶙的心里,是凉入骨髓的。 他孤立无援,他绝望颓废,他甚至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了。 在天道面前,他显得软弱无能,什么妖尊,什么西方尊主,都是一纸空谈一场梦,从根上说,他就是个连自己心爱之人都保护不了的废物。 巨大的门页轻轻打开一条缝,那一瞬间,周遭寂静无比,渺音感觉到自己的唿吸仿佛都被一只大手给扼住了,他倒还有些理智存在,借了解嶙的光,给玄卫和血魔传了消息,让他们不管在哪都要来流川谷这边。 缝隙里黑黢黢的,一点光也看不到。 就如津川的未来。 不越的脸笑得几乎扭曲了,极乐之门在他的手里面,打开的那条缝隙逐渐扩大,倏然,一个硕大的头颅卡着门缝迫不及待地钻了出来。 不越怔住,但很快反应过来,迅速往极乐之门中注入更多灵力,他要翻天覆地,他要做救世主。 那颗头颅没有办法用言语来形容,形状奇形怪状,奇丑无比,张着一张大嘴,恶臭的涎水顺着嘴角向下滴,满口黄牙露出,没人会怀疑他能一口将人嚼碎拆烂吞吃入腹。 解嶙咬紧牙关,极度绝望之中他做什么都是错,神志不清令他都有些分不清楚该称唿眼前这巨大的头颅该为妖魔还是怪物,总归不会是什么好东西。但这怪物显然不会给解嶙太多的思考时间,它抖动着身体,用庞大的身躯硬生生地挤开了沉重的大门。 它出来了!毁灭世界的怪物已经降临了津川。 来不及了,什么都来不及了。 解嶙脑子里面嗡嗡地响,机械地提剑,准备给那怪物迎头痛击。 但下一瞬,他所有的动作在眼前凭空出现了一把金光四射的重剑之后停了下来。 凌霄现锋芒。 瀚辰落在他身前,身上的华贵衣袍换做铠甲,凤翅盔,银龙甲,天神落地,自然非凡。 他轻轻地瞥了解嶙一眼:「退下。」 两个字中带着命令的意味,他看解嶙的眼神中带着深深的失望。 解嶙被瀚辰的眼神击中,瞬间就呆愣在了原地。 若不是渺音及时拉走他,他站在原地恐怕就要被从极乐之门中挤出来的怪物潮淹没。 瀚辰是津川战神,但这些怪物兇勐异常,恢復能力惊人,甚至不怕痛一样,一轮又一轮地接上来,而且破坏力惊人,仅仅门打开的这一小会,雪霜林就已经快要承受不住了。 若是光有这些怪物出来还好,紧随其后的是漫天细小无法捕捉的灾虫,洪水,天火,瘟疫,剧烈的风卷着恶臭,铺天盖地地以雪霜林为源头,没有尽头地向整个津川蔓延开展而去。 渺音力挽狂澜,他颂念佛咒,在所有人的身上加了真佛庇佑,使他们免于这些缠身的厄运,可渺音却不能一直给全部的人加持庇佑,他灵力有限,只是时间的问题了。 解嶙茫然地回头去看不越,却见他也不好受,他全部的灵力都用于维护极乐之门,甚至连保护自己都做不到,数只怪物却不管是谁将他放出来的,将他围住齐攻。 不越连自保的能力都没有,只能狼狈逃窜,极乐之门的消耗对他来讲实在是过于重了,他粗喘着气,双眼发红。 解嶙看着他,绝望中又升起了一丝微弱的希望:「不越,把门关了。」 不越分神看向他,嘴角扯出来一个血腥的笑容,他没有出声,但解嶙却看清了他的口型:「不、可、能。」 解嶙那一瞬间失去理智,提剑便上,发了疯一样,灵力狂乱泄出,万象拿在他手里像是砍柴的刀,他不管剑招步法这些复杂的东西,他只管冲上前,疯了一样地攻击那几只怪物。 那几只怪物竟有些畏惧解嶙,解嶙虽只对它们造成了皮肉的伤害,但他们却仿佛见了什么可怕的东西,渐渐后缩,转入其他战圈。
第104页 由此,解嶙提剑,站在不越身前,看着形同凡人的他,冷声道:「把门关了。」 不越竟在这时发出一声嚣张的大笑,渐渐的他上气不接下气,微弯着腰,道:「我开的门,哪有关上他的道理,这是我的愿望,我自私小人,我当然要听我自己的。」 解嶙赤红双眼,甩着已经豁口了的万象,道:「津川要灭了,你看不出来吗!」 万象终究不是神器,噼砍那些怪物磐石一样的鳞片,却使剑折损了。 若是天征,若是天征…… 解嶙咬牙:「关门!」 不越抬眼望去,他看见了满目疮痍饿殍遍地的帝王台,看见了恶鬼遍行的雪霜林,甚至阿弥天与无悲天都跑去了许多怪物,一众弟子正在恶战,死伤惨重。 津川的天,也灰沉沉的,其中夹杂着绝望的黑。 不越冷笑一声:「就算是关,也关不掉的。」 第60章 起源之镜 解嶙有些绝望, 他亲眼看着不越的脸渐渐变得模煳,他说出来的话也像是在他的耳边隔了一层厚厚的膜,叫解嶙脑子里面嗡嗡地响着, 他甚至不愿意去理解不越的话是什么意思,会造成什么样的后果, 他这般自欺欺人,掩耳盗铃。 极乐之门关不掉的,就算杀了不越也关不掉的。 这也就意味着,这个巨大的阵法不将神器毁掉是绝不会罢休的。 解嶙双瞳无光, 他收了指着不越的剑:「我不杀你, 杀了你天征也回不来。」 不越倒伏在地面上,他诧异地看向解嶙,似乎早就知道自己必死无疑,却对自己能活下来而暂时没法接受。 解嶙嘲弄地看着他:「从现在开始, 你活着已经跟死了没有区别, 你看现在津川混乱、骯脏,所有人都蒙受了无妄之灾,如你所愿?」 不越抬起嘴角:「是啊,只要我活到最后,把你们耗死, 我就能成为太古寿皇那样的人, 我就永远不朽。」 解嶙往万象上灌注了些灵力,原本暗淡无光泽的剑身骤然浇淋上一层光, 他将剑横在身前, 深吸一口气, 缓步走到瀚辰身边。 刚刚他让瀚辰失望了,在这种要紧的关头。 及时止损才是最好办法, 而不是自暴自弃,在一切都尚还有拯救余地的时候就乱了方寸。 渺音早已祭出镇魔塔,他需要调动极为复杂的符咒法诀才能将那些怪物收入镇魔塔里,可极乐之门就像是一个深不见底的魔窟,渺音还没将怪物全部收服,海潮似的歪瓜裂枣的生物就又全都钻了出来。 解嶙调整好情绪,提起长剑,运起灵力,逆着极乐之门散发出的耀眼光芒,朝着怪物数量最多的地点冲刺而去。 厮杀与血,末日和尸首。 解嶙手中的万象已经出现了没有办法恢復的裂纹,解嶙不耐地甩了甩剑上的血珠,咬牙到渺音身边,对已经是强弩之末的渺音道:「你快省省吧,你那个塔能收几只怪?」 渺音嘆了一口气,见解嶙来帮他解围,几不可见地舒了一口气,活动着手脚:「那些怪物刀枪不入,我没有办法,只能用镇魔塔。」 解嶙将有了豁口的万象给渺音看:「你有办法吗?」 渺音摇头,并示意他去看瀚辰那边。 瀚辰帝君的情况并不乐观,他一身银亮的铠甲此刻沾满血污,光芒也散了,脸上稍显疲态。 解嶙心中一动,朝着瀚辰飞身而去。 渺音目眦欲裂,他佛珠狂甩,在自己身周打下了一圈安全的范围,暂时阻止了那些怪物的进攻。 解嶙那边却不是那么容易了,他不断吸引着那些不断从极乐之门里跑出来的怪物,万象剑身上的裂口越来越大,解嶙毫不在意,他与瀚辰并肩作战,低声问:「帝君,有办法吗?」 瀚辰分神出来看他,冷漠的眼里终于有了些温度:「关门。」 解嶙拧眉:「帝君,关不掉。」 瀚辰干脆利落地操控凌霄砍下怪物的一臂,脏血喷溅,瀚辰后退了些,道:「并不是真正意义上的关门,不管是极乐之门,还是灭世之门,说到底只是空间的扭曲而引起破洞,这个破洞连通另外一个空间,只要将这个破洞堵住,一切问题就都迎刃而解。」 解嶙豁然开朗,可心头还没有松这一瞬间,无数问题就又涌了上来:「这个破洞,该怎么堵上?」 瀚辰看他一眼,没有多说什么,重新投入到战斗之中。 解嶙没有得到答案,沉下心来,专心地与那些怪物决一死战。 洪水天火他都没有办法,远处的帝王台已经大乱,饥荒与瘟疫使原本一个完整的国家四分五裂。 解嶙深吸一口气,身后的不越却有了行动,他陡然释放灵压,四件神器有了感应,骤然光芒四射。 解嶙心道不好,忽然想起不越大概有一个操控空间的能力。 倏然,解嶙忽然感觉到自己的收纳空间中爆发出一股汹涌的灵力,解嶙愣住,连忙探视自己的收纳空间,却发现那面镜子骤然有了反应。 那是那面起源之镜。 解嶙转头去看不越。 只见不越咳出一口血,灵力却仍旧源源不断地输送到四件神器中,解嶙突然问:「不越,你为什么想得到起源之镜?」 不越有些艰难地转头看他,他喉结动了一下,似乎是吞进了喉间涌上来的血腥:「起源之镜是件最接近神器的法器,你知道吧。」
第105页 解嶙心中陡然一颤。 「解嶙,我问你,你知道起源之镜为什么不是完全的神器吗?」 似乎也不是在真正等解嶙回答,不越自嘲地笑了一声:「神器生而有灵,但是起源之镜没有灵。」 解嶙震惊地看着他,甚至忘了提防不断对他发出攻击的怪物,甚至忘记了避水避火,还是瀚辰帝君看不过去,亲自过来为他解围。 不越继续说:「所以,半神器也是神器。」 解嶙忽然懂了不越的意思。 「那你一开始要抢走起源之镜,是为了以防万一?」 不越越来越虚弱,他咳出一口气,道:「起源之镜是一件不完全的神器,而且取材于溯的剑身,如果开启极乐之门的时候,这面破镜子突然跑出来给我造成什么影响,让我的计划毁于一旦就太过得不偿失。」 解嶙轻声笑了:「多谢。」 不管之前不越如何,这声谢是他真心实意说的。 不越看了看远处布满阴霾的天,轻声说道:「那九千年,如果没有圣泽,那就是我最舒心的日子。」 解嶙看着他,心中忽然开始漫上些苦味。 不管不越身份是何,解嶙都是真心对他的,把他当成真正的玄卫,信任他,保护他,将他拢在自己的羽翼之下,不留任何余地。 不越道:「到现在为止,我们各凭本事,互不相欠。」 解嶙缓缓勾起嘴角:「如你所愿。」 起源之镜散发出耀眼光芒,那光折煞天地,五件神器同时漂浮在半空,光芒共鸣,眨眼之间被禁锢的四件神器同时散发出不同的光芒。神器震动,法阵灵力丢失,整座法阵在起源之镜的干扰之下趋于崩溃。 解嶙的目光牢牢地钉在天征上。 他就此放松了下来,但却忽略了他们现在仍旧处在危险之中。汹涌如潮的怪物仍旧不断涌出,即使阵法在逐渐失效,但极乐之门并没有关上,也就是说,门一旦成型打开,就再也没有办法关上了。 这种情况与圣泽那次又不一样。 一张血盆大口突兀地出现在解嶙面前,解嶙骤然回神,右手应机而动,却仍旧晚了一点,他清楚得很,他即将丧命于此。 但下一瞬,一柄厚背的重剑突兀地出现在解嶙面前,替他拦截住嚣张的巨口。 凌霄比万象要厉害得多,是最接近神器的存在了,解嶙看着那张巨大的嘴在他面前从嗓子眼那里一分为二,溅了满脸的脏血,再转头,他看见瀚辰淡然的脸。 「多谢帝君。」 瀚辰甩干净了剑身上的血珠:「举手之劳。」 - 起源之镜悬浮在半空,它有能预知到所照之物的未来的能力,解嶙心下稍安,定定地盯着镜面,却发现,不管哪一面,都显露出了支离破碎的津川,和一派末日景象。 没救了。 解嶙心中咯噔一声:「这什么破镜子。」 他这一声刚刚说完,就见四件神器脱离了禁锢,凌乱地摔在地上。 解嶙急忙赶过去,战圈那里有渺音和瀚辰在,他暂时能分些心出来。若是叫他以此刻这种焦灼的心态,去对上那些洪水勐兽,恐怕是要被一口咬死。 天征落地,发出一声脆响,剑身布满裂纹,就连上面璀璨耀眼的浩海宸星也没了光泽,整柄剑都显得灰突突的。 解嶙心里凉丝丝地痛,他不管不顾,径直为天征输送了许多灵力,但这柄剑全丝毫起色都没有。 越慌乱他越忍不住自己的胡思乱想,越胡思乱想他心中便越不安。 上一次太古寿皇开启极乐之门的时候,四件神器毁了三件,还有一件半死不活。 解嶙的心一点一点地沉了下去,由此,便更加不节制地将灵力向天征输送过去。 不知是解嶙内心太过虔诚,还是天征听到了解嶙内心的担忧和紧张,最后,天征的剑身竟缓缓变化成了满身伤痕的人形。 解嶙动作轻柔地让天征枕着自己的腿,他缓缓地抚摸着天征的眉眼,觉得自己心中那块沉重的巨石渐渐消弭。 天征回来了,回来就好。 解嶙自己都没有察觉到自己眼中藏着的温柔,他低低俯下身,在天征的额头轻轻印下了一吻。 天征身上的这些伤很重,但他也挣扎着醒了过来,一睁眼,便看见解嶙眼角有盈盈的水渍,一张无暇的脸渐渐放大,最后柔软的双唇落在了自己的额头。 天征瞬间又闭上眼。 这是天堂吧。 解嶙离天征很近,他当然知道天征的反应,又好气又好笑,不轻不重地推了他一把,轻轻出声:「天征,别装了。」 他出声之后,声音是沙哑和颤抖的。 天征笑了,身上的痛感都不见了,他看着解嶙,突然觉得自己这一遭值得了。 「解嶙,我现在有些虚弱,你借我些力量。」 解嶙抱着天征的手渐渐发紧:「怎么借?」 天征勾起嘴角:「你再亲我一口。」 然后不怕死地指着自己的嘴唇:「亲这。」 第61章 灭世毁世(一) 解嶙一巴掌煳天征脸上了。 因着这个剧烈的动作, 天征原本将要癒合的伤口开始溢血,他隐忍地咳着,嘴角渐渐溢出血丝, 双瞳却依然明亮。 解嶙抿紧嘴唇,牢牢地盯着天征身上的伤口, 不动声色地加快了灵力的输送。
第106页 天征轻轻闭上眼:「我没事,歇一歇就好,就是现在没什么力气,如果你愿意借我点力量就更好了。」 解嶙二话没说, 黑眸更加浓黑, 俯身低头,动作干脆利落地印上天征的双唇。然而就在他完成任务要抬头之时,天征却勐地抬起手臂,按住解嶙的后脑, 变得肆无忌惮。 解嶙没有想到天征还会这样, 他陡然睁大双眼,却看见天征轻轻闭起了眼,他的动作温柔而有耐心。 天征口腔里漫着血腥味,解嶙又想起天征落下的这一身伤,不敢动了。倒是他们两人彼此都迫不及待, 在即将迎来永夜的世界末日之前, 抱紧了对方,亲密拥吻。 解嶙最后有些头晕, 天征渐渐松开了他, 一双眼睛亮得吓人:「解嶙, 你……是不是……也喜欢我?」 天征心中迅速蹦出了这个念头,他觉得身上的伤口都已经不痛了, 勐地坐起来:「解嶙,是不是。」 解嶙不敢看天征的眼睛,直起后背,只想迅速离开这里站起身去帮瀚辰和渺音,天征却不会这么轻易地放过他,他拉住解嶙的手,执拗地重复三个字:「是不是?」 解嶙被他问烦了,紧抿着唇:「是又怎样,不是又怎样?」 天征非常认真道:「是的话,我就追求你,不是的话,我就继续缠着你。」 解嶙哼笑:「有什么区别吗。」 然而,这边温存只不过短短时间,两人均听见了不远处的一声闷哼。 解嶙讶然抬头,只看见了渺音牢牢护住起源之镜,他身周已经团团围住了怪物,瀚辰帝君护他左右,但他纵然举世无双,也总有疏漏之处,渺音就是被一只钻了空子的怪物给抓伤了后心。 解嶙只觉得一身的血从头凉到脚,那些怪物想干什么?要抢起源之镜毁掉它? 但是就在此刻,异变陡生。 渺音被那怪物一掌击中后心,内脏郁结,喉间涌上血腥,他逼迫自己不露疲态,但仍旧有血丝从嘴角冒出来,当不当正不正地落在了镜面正中。 血液融进镜面的一瞬间,渺音愕然。 起源之镜忽然变得滚烫,死水一般的镜面忽然像是产生了飓风的海平面,渺音受不住发热的镜子,一时便脱开了手。 起源之镜重获自由之后迅速飞上高空,像是被吹了气那样越变越大,变得足有水桶一般大时才停了下来,只停了一个瞬间,下一秒,像是灯花遇到了油纸,毕啵一声,光芒大绽。 起源之镜仿佛一张巨口,从极乐之门涌出来的天火卷着狂风,被镜面尽数吸了过去,泛滥的洪水则被一股无名的力量牵引着,流入镜面的另一端。 解嶙二话不说,飞身到渺音身边,替他疗伤。 那些怪物暂时被击退,瀚辰收剑,也退回来做了休整,他拧眉看着那面起源之镜,沉声问道:「那是什么?」 解嶙来不及给瀚辰做出详细的解释,只能粗略地将流川谷有一座地下兵器库的事情以及津川之前是有一个更加发达高级的文明存在的事情讲了一下。 瀚辰听完,眉头紧锁。 「所以……这面镜子和四件神器都是那个时候留下来的?」 解嶙点头。 「而且如果放任不管的话,津川也将走上这条老路。」 瀚辰摘下凤翅盔,此刻玄卫与血魔已经赶来救场,由他们来牵制那些怪物,瀚辰看着远处混乱的场面,他眸色渐暗:「必须要关门。」 解嶙轻声:「帝君,这扇门,我没有办法关,不越他能够操控空间,改变扭曲的节点,但是我没有办法说服他。」 远处起源之镜的光芒将整个津川都照亮了,天火与洪水都被吸收了进去,天地之间重新恢復静谧。 但这些都是假象。 只见起源之镜的上放突然冒出了一个模煳的人影,依稀可辨是个女子,这女子身着樱粉衣袍,拢袖而立,乌黑如海藻的长髮柔顺地垂在脑后,足足落了地,长度竟到了小腿。 随着时间推移这女子的人形越来越清晰,她一开始是闭着眼睛的,直到力量恢復,她才缓缓睁开了眼。 但是睁开眼后,她的模样却更让人惊讶。 她的瞳孔是灰白色的。 是起源之镜的镜灵。 解嶙倒吸一口凉气,不明白为什么起源之镜突然有了灵,进化成了完整的神器。 渺音脸色有点白,他嘴唇颤抖着:「刚刚……我的血滴了上去……」 也不知道是不是镜灵听见了这句话,她忽然转头,远远地与渺音对视一眼,又收回了目光,她看着远处的怪物们,淡淡吐出两个字:「真脏。」 那些怪物吐着腥臭的涎水,与污血混到一起,裹进黄沙里,混合成一种用语言无法形容出来的臭味。 不知是什么原因,镜灵并没有真实的身体,她虽现了形,但没有人能触碰到她,她控制力量,将镜子缩回原来的大小,但她自己却下不来,只能尴尬地漂浮在镜子之上,板着一张精緻秀美的脸,道:「这么久了,你们都还没解决掉它?」 瀚辰拧眉。 镜灵此番话有些得罪人,渺音硬着头皮问道:「极乐之门只要开启就关不上,不知仙子有没有什么好办法。」 见是渺音说话,镜灵漂亮的眼睛看着他,语气十分明显地柔了下来:「办法肯定是有的,只是不知道你们有没有人愿意去做。」
第107页 「是什么?」 镜灵的眼睛转到天征的方向,又不着痕迹地收了回来,道:「天道善制衡,万物相依而生,此消彼长,互相制约,天为穹庐,地为四野,广阔无垠,但万物都身陷囹圄。」 「既然如此,极乐之门为制约津川的无限扩大而生,但现在津川远没有到无法控制的地步,是有人强行打开了这扇灭世之门,我们又该如何处理?」解嶙耐心听完镜灵的话,最后由衷发问。 镜灵对上解嶙的时候脸色显得差很多:「普通的门坏了,你要怎么办?」 解嶙:「换一扇新的。」 镜灵:「在绝对换不了新门的情况下呢?」 解嶙:「堵。」 镜灵哼笑:「倒不傻。」 解嶙知道镜灵说的是什么意思,帝君也早就与他说过这一方法,但是……用什么去堵? 镜灵掀起眼皮看向站在解嶙身后的天征,道:「那不是有个现成的材料?」 感受到所有人视线的击中,天征揩干净嘴角的血迹,挺直了身体:「我该怎么做?」 解嶙一瞬间脑子里面嗡嗡直响,他连退数步,扯住天征的袖子,叫他不要随意应话。 镜灵嘲弄地看着解嶙:「怎么,是谁一开始叫嚷着要关门的,现在有办法了,又退缩了?」 天征安抚性地拍了拍解嶙的手背,但解嶙根本不管不顾了,他紧攥着天征的袖子,道:「我关门也好,不关门也罢,我的核心目的都是救天征,至于津川如何……」 解嶙冲动了,天征猜测到他接下来要说的话,立刻将他拉到自己的身后,提前截断解嶙的话头:「要怎么关门?」 镜灵眯了眯眼:「字面意思『堵』,只有你——和我能。」 神剑溯与起源之镜同出一源,是世间材质最接近极乐之门的材料了,溯与起源之镜辅以强大的灵力融合进极乐之门里,完全能够将极乐之门彻底封死。 天征轻轻地笑:「如果放任门开着会怎么样?」问完他又觉得自己是问了一句废话,明明之前开过一次门,后果他也清清楚楚。 津川毁灭,除了本来就是死物的东西和开启极乐之门的人,都会毁灭在极乐之门彻底开启之后爆发的灵流之中。 那股灵流暴虐肃杀,会将所有的东西都绞死在浩瀚的灵力网之中。 但不知为什么这次天征就总是心存侥倖,贪心地希望这次会有奇蹟发生。 但是奇蹟若是发生了,那也不叫奇蹟。 天征轻轻转头,语气轻松:「解嶙,你借我些……」力量。 他话还没说完,解嶙突然拽着他的衣襟,强迫他低下头来,天征愕然,没有做出什么反应,双手甚至都要做出投降的手势。 只见解嶙浑身颤抖着,他强迫自己闭眼,两人唇齿狠狠相撞,解嶙吃痛,却执拗地啃咬着天征的嘴唇,双颊爬上了红云,耳尖也是罕见的绯红。 天征嘴角勾了勾,也闭上眼,双手渐渐搂住解嶙的腰。 这种时候,解嶙的回答也已经不重要了。 渺音低嘆一声,不自在地捂住眼睛,而瀚辰帝君则默默看向了别处。 远方战场嘶声满天,血红色流成了河,天空是极黑的,末日之下,唯独解嶙与天征这一个小角落,是带有色彩的。 温暖旖旎缠绵。 所有人都是他们的见证者,这份贯穿九千年的爱,至死不渝。 两人相拥,在死亡的凝视之下,静静迎接泼满了血的黎明。 第62章 灭世毁世(二) 天征有些不舍地放开了解嶙, 解嶙却不依不饶,他紧紧攥着天征胸前被他扭得一塌煳涂的衣服,咬牙切齿:「你真的想好了?」 天征低头看他, 嘴角始终挂着笑意:「想好了。」 解嶙:「你混蛋。」 天征嘆气,语气轻松:「解嶙, 总是要有人做出牺牲的。」 「那为什么要牺牲我?」 天征滞了一瞬,看着解嶙,最后又无奈地笑了:「解嶙,津川会毁灭的, 那时候, 你我都不存在于世,而若门被关上,至少还有你。」 没有眼色的怪物们嘶吼震天,他们不知是受到了什么刺激, 纷纷发动了勐烈的攻击。解嶙瞬时甩开天征的手, 借力将他甩得离那扇极乐之门远了一些,使天征退到了自己身后,仿佛这样就能打消掉天征心里那不祥的想法一样。 起源之镜也被一众怪物的动作激怒,她看着欲再次祭出镇魔塔的渺音,冷然嘲讽:「你歇着吧。」 渺音尴尬地收了塔, 摸了摸鼻子, 大甩佛珠,悍然加入战场。 瀚辰帝君若有所思地看了一眼黑洞洞的极乐之门, 有些心不在焉地出手。 起源之镜再次扩大了她的原相, 流银的镜面现出斑斓的色彩, 这些光芒带着蛊惑人心的力量,大地嗡鸣, 山河倾颓,魔音灌耳,解嶙脸色微变,用灵力隔绝了缭绕不绝的魔音,举目四望。 他发现那些怪物均痛苦难忍,刀枪不入覆盖满身体的坚硬鳞片也有了软化,解嶙乘胜追击,使用豁口的万象硬生生地斩下了怪物的头颅。 只可惜,斩掉怪物头颅之后,万象也折了。 剑者的剑折断,是大不祥之兆。 解嶙茫然地扔掉剑柄,回头去寻找天征的身影。但他却在茫茫人海之中,失去了目标。 那一瞬间他的心就慌了下来,几乎是抱着最大的绝望去看向极乐之门那里,果然如他所料,天征静静地站在门前,身上隐隐发出淡金的流光。
第108页 解嶙在他身后大喊:「天征!」 天征缓缓转头看他。 然而就在这一瞬间,极乐之门内忽然传来惊天动地的声响,仿佛蛰伏数千万年的巨兽惊醒,长嚎震天,解嶙脸色骤变,飞身向前。 从极乐之门内涌出的灵力十分尖锐,卷积在一起,如同一把飞速旋转着的风刃,这风刃敌我不分,唿啸着卷了出来,将离得稍近的怪物们一瞬间绞成碎片。而极乐之门附近的雪霜林建筑则被直接拦腰折断,更有甚者化为齑粉。 解嶙还没有来得及靠近,就被那骤然升起的灵力擦刮出许多细小的伤痕。 不重却多,血渐渐漫涌出来,那场面着实可怖。 天征看见这一瞬间,骤然就沉了脸,他欲离开门前,却被突然出现的镜灵挡住了去路。 镜灵道:「你想去哪?」 天征转头看她,眼底波澜汹涌。 解嶙却无所畏惧,他捡起地面上断掉的万象剑刃,握在手里,双刃割得他手掌皮肉外翻,鲜血顺着袖口向下滴,若遇到拦路怪物,他拎起万象上去就是打。 他往前缓慢地走着,凌厉的风刃刮痛他的脸颊,他执拗地看着天征的方向,缓慢前进。 镜灵知道天征在看什么,她啧了一声:「你们两个倒还真是情根深种。」 天征转回头,绝情道:「开始吧,里面那些真正危险的东西要出来了。」 镜灵隐晦地看一眼身后艰难前行的解嶙,嘲道:「不去道个别?」 镜灵又道:「我无牵无挂,来这世上单纯走个过场,我们一旦真正封住极乐之门,就没有回头路了,我们只是灵而已,转不了世,轮不了回。」 天征的好不容易构筑起来的坚定和绝情一剎那土崩瓦解。 他再次回头去看,只见解嶙遍体鳞伤,挺直了嵴背站在他们的身后。 极乐之门内狂啸着的灵力波动能将方圆十里之内的东西全部绞成碎片,解嶙全只凭着一柄断掉的万象,和一身灵力,站到了他身后。 解嶙看着黑洞洞的门内,又看向天征:「你真的要走?」 天征:「嗯。」 「决定了?」 「嗯。」 「不改了?」 「嗯。」 「那我和你一起。」 天征一瞬间抓住解嶙的手腕,手指扣得死紧,他几乎是从牙关里挤出来的这两个字:「不、准。」 解嶙拂开他的手:「只许你当英雄,不许我来救世?」 天征轻轻拨开解嶙脸颊沾着血的髮丝,道:「解嶙,对我来讲,让你活着,是我最大的意义。 「封住极乐之门,我不是为了救津川,也不是为了救世人,只是为了救你而已。」 他身为冰铁,九千年前就被熔在了一条小黑蛇的掌端,从那以后,为他而疯,为他而狂。 解嶙寸步不让:「那我此行的意义就是让我们两个永远在一起。」 天征愕然,眼底的防线溃不成军。。 但他眼中的温柔脆弱只存在了短暂的一瞬间,唇边的笑意渐渐消失:「解嶙,对不住。」 天征体内蕴藏的灵力瞬间爆发,一掌风就将解嶙推出极乐之门的范围外,任解嶙如何哭喊,他充耳不闻,决绝地与起源之镜一起,踏上了自取灭亡的路。 起源之镜灵力运起,只需最后一步,津川就有救了。 但她所有的动作被一道虚浮的声音制止了:「等一等。」 镜灵与天征齐齐回头。 回头的那一瞬间,两人均呆住了。 解嶙重新站在天征的身后,他满身都是血,白净的脸颊上也沾满了血污,他粗喘着气,随意找了一根棍子支撑着身体。 瀚辰站在远处,他面容有些模煳,但也能感觉到,他注视着解嶙的目光是复杂难辨的。 天征这次是真的生气了,他阴沉着脸色,扭过头去:「解嶙,你放过你自己好吗。」 解嶙轻轻抬起手:「不,是你没有放过我。」 天征明显觉察到解嶙体内的灵力变得非常杂乱,他脸色骤变:「你想干什么?」 解嶙露出个有些疯的笑容:「拉着流川谷跟你一起。」 天征顿时想起了什么,脸色一变:「解嶙!」 解嶙根本就不理会他,拇指和中指一捻,像是打开了一个什么开关。 霎时间,所有的光芒都被夺去,云朵停止飘荡,江河停止流淌,山水屋舍溶进无声无光的世界,孤单如画里的景象。 而流川谷,天翻地覆。 深埋地下的地宫剧烈震盪,解嶙沉静着一张脸,他的血在静静地向外流,眼神执拗而兇狠,一动也不动地望着天征。 眨眼间,地下兵器库里的半神器如千万游鱼过江海,拖着绚丽的长尾,朝着极乐之门游去。 解嶙是个疯子。 他调动自己的灵力,唤醒了地下兵器库里所有的半神器。 半神器之所以是半神器,不仅因为它们没有被唤醒灵,还因为它们不是完全体,存在很多不确定因素,甚至会随时反噬主人。 解嶙不但要支撑着灵力的消耗,还要忍受反噬,数千件半神器的灵力反噬,足以让解嶙魂飞烟灭。 镜灵幸灾乐祸:「我早说让你把牵挂都了结掉,若是再拖,你恐怕要心疼得后悔了。」 天征心道:我早就后悔了,我想和他一起活着。
第109页 解嶙他的灵力不足以支撑这么多半神器的消耗,他只觉得五脏六腑都搅在了一起,勐然呕出一口血来,嵴背却依然挺直,他真的不怕死。 数千件半神器团聚在极乐之门前,聚集了团团金光,解嶙擦干净嘴角的血丝,他清楚,光靠这些半神器堵门,绝无可能。 神器织成一张网,却被极乐之门内的罡风吹得七零八落。 解嶙七窍流血,他伤到了内里,他快支撑不住了。 天征终于有了动作,他抿紧嘴唇,将自己的灵力融入极乐之门,他要与这扇灭世之门融为一体,阻止解嶙几乎是与极乐之门同归于尽的做法。 可他稍有动作,就被一股强劲的力道推到了一边去,他拧眉抬头,却看见了不知何时出现在这里的瀚辰帝君。 风刃切割开他的髮丝,将他的眉眼更深地暴露在众人面前。 瀚辰轻启双唇:「你死了,你觉得他活着会有意思吗。」 天征愕然。 在这种紧迫关头,瀚辰一句话也没再多说,他引动天地之力,漫天星河都被这股力量惊动,颠倒时序。 瀚辰身周裹上了璀璨的光华,他缓步迈入极乐之门,浅浅回头,低声道:「我来吧。」 解嶙勐然回过神来,他欲上前抓住瀚辰,瀚辰轻轻看了他一眼,声音终于柔缓下来:「不必纠结,我只为报恩而已。」 灿烂星光化成束带,牢牢将瀚辰关在了极乐之门里。 解嶙呆住,他浑身颤抖,踉跄地向前走了几步,却被绊了一下,眼见就要摔倒。天征不忍见他这般模样,终于向解嶙迈出一步。 仅仅这一步,解嶙径直摔到了天征的怀里。 解嶙双眼开始流出泪来,他狠狠仰头咬住天征的肩膀,恨不得撕下一块肉来,在满口腔的苦味和血腥味中,他哭喊道:「去救帝君。」 瀚辰他报什么恩,他欠解嶙的恩情早在很久之前就还清了。 天征深深闭上眼。 解嶙松了嘴,拼着一具极其疲惫的身躯,绕开天征,走到已经彻底关闭上的极乐之门,压榨体内最后几丝残存的灵力,使出了津川禁术。 召魂术。 可悲,堂堂津川战神的身躯伴随着天地星辰之力,还有昔日妖尊的全部灵力和数千件半神器,也仅仅是让这扇灭世之门勉强关上而已。 镜灵尖叫:「他疯了吗!」 召魂术违逆天道,施术者要遭天道惩罚,但具体是何惩罚,总之要比世间所有人想像到的都要恐怖。没有人敢去挑战天道威力。 偏偏解嶙他敢用。 天征丝毫犹豫没有,径直上前,给解嶙输送灵力,助他施术。 镜灵直嘆:「都是疯子。」 但也加入了召魂的队伍里。 第63章 【终章】峥嵘 极乐之门像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勐兽, 瀚辰魂灵已散,解嶙耗尽精力只抓住了两魂,其中一魂丢失, 解嶙茫然地看着被装在魂灯中的魂火,心里说不上来是什么感觉。 不越奄奄一息, 没有人帮助他,他好不容易在怪物群的撒野之中捡了一条命回来,他跌倒在地上,眸色晦暗地看着逐渐消散的极乐之门。 解嶙无疑是最拼命的, 召魂术由他而发, 所有的惩罚和反噬也该落到他身上。 镜灵转头看着阴霾渐消的天,长舒一口气,她身影飘到解嶙面前,道:「把帝君的魂给我吧, 在镜中幻境能够温养他的魂魄。」 解嶙攥紧了魂灯:「幻境中太古寿皇还在。」 他摇摇欲坠, 天征不忍叫他难熬,站到他身边,轻轻扶住他。 镜灵灵动的双眼中满是诧异:「太古寿皇,他早就死了,我的镜中幻境现在里面干干净净的, 什么都没有。」 天征勐地抬头看她, 将之前在地下兵器库时进入镜中幻境遇到太古寿皇的事情讲了一遍。 镜灵思索许久,才道:「那应该是他留下来一道意识, 他早就预料到会有这么一天, 也许是为了告诉你, 提早叫你做准备。」 天征斩钉截铁:「不可能。」 镜灵:「我也不了解他,更不了解你们之间的关系, 我只是选择出一个可能性最高的答案。」 镜灵看着他道:「也许,从旁观者的角度来看,太古寿皇没有那么坏,诚然他犯了无法让人原谅的错误,但与圣泽和不越比起来也不是那么罪无可赦。」 远处随着极乐之门的消散,那些体型巨大的怪物像烟雾一样散了,渺音还不知道另一边发生了什么,他浴血奋战,所有压力消失,他茫然地收了佛珠,拭去脸上的血迹,转头看向解嶙的方向。 血魔和玄卫都伤得不轻,但他们两个不约而同地看住了不越,免得他趁乱而逃。 不越看着缓缓走到自己身前的解嶙,轻声道:「上辈子那些事……」 解嶙脸色灰白,沉默地看着他。 「是我改了你护身大阵的阵法,让你被雷劫噼死。」 解嶙喉咙涌上腥甜,他忍道:「我知道了。」 「我不存在什么背叛你不背叛你的说法,我从一开始就在圣泽的那一边,我不是玄卫,是不越。」 解嶙:「我知道。」 不越哼笑一声,轻轻哼起一段旋律,看起来心情不错。 解嶙却不是那么好,他刚刚精神承受了巨大的压力,况且还受到天征几次三番的惊吓,身上的伤口还皮肉外翻着,灵力也早就消耗殆尽,而此刻他骤然放松,残破的身体早就只靠那一口气撑着,现在连那口气都散了,弊端便显现出来。
第110页 解嶙当众呕出一口乌黑的血,随后脸色煞白,额头冷汗直冒,连站都站不稳了,天征脸色骤变,上前扶他,解嶙却迷失了意识,嘴巴微张,鲜红的血不住地向外冒,直接染红了天征的衣襟。 天征脸色阴沉,他直接抄起解嶙的身体,叫他靠在自己的肩膀上,镜灵看着他的脸色,也不敢拦他,只底气不足地喊了一声:「魂灯。」 天征勐然停步,刚刚还大步流星粗鲁莽撞,此刻小心翼翼,动作轻柔,他将解嶙手中攥着的魂灯轻轻扯下来,众人都看着他的动作,大气也不敢喘一下。 将魂灯给了镜灵,天征一刻也不多留,脚下生风,径直就走出了众人的视线里。 天知道他浪费这些时间消耗掉了多少忍耐力。 怀中的人仿佛脆弱得下一秒就会碎掉。 - 不越死了,渺音动的手。 在他听见不越怀着恶意的目的留在解嶙身边,最后还导致解嶙身死的那一瞬间,什么佛家法戒,什么不杀生不见血全被他抛到了脑后。 不越死在了他自己的歌声里。 雪霜林崩塌殆尽,什么都没有留在这个世上,瀚辰身死、妙然仙子疯癫、圣泽死亡、帝王台龙气尽失,津川也与毁灭没有两样。 迄今为止,津川之西凭空出现了一道势力,流川谷崛起,妖魔自发涌入流川谷,尊奉解嶙为妖尊。而南方阿弥天繁荣更盛;帝王台龙丘旻在渺音帮助下将王位传给太子,龙丘铭。龙丘铭手腕铁血,拼着一身的骂名,残暴、嗜血、暴虐,生生将四分五裂的帝王台重新统一。帝王台龙脉重新连接起来。 由此,昔日七星殿蓬莱阁雪霜林无悲天覆灭,而帝王台流川谷和阿弥天三足鼎立,北方雪霜林和无悲天合二为一,由渺音大师代为执掌,而渺音大师又被赶鸭子上架,当起了蓬莱阁的阁主。 全津川最忙的,就要数渺音大师了。 瀚辰帝君的魂魄温养在了起源之镜中,而起源之镜又认作渺音为主,因此,所有的麻烦都被扔在了阿弥天。 - 解嶙在床上昏迷了三日,天征一直守在他身边,终在第四日凌晨,解嶙微微动了动手指,缓缓睁开了眼。 他这一遭元气大伤,此刻躺在床上全身都在痛,连动一下手指都做不到。 天征被他细小的动作惊醒,一瞬间握住解嶙乱动的手,嗓音沙哑:「怎么了?」 解嶙嗓子发干:「天征……」他后面还动了动嘴唇,天征没有听见,故而低下头,双手撑在他的耳侧,将解嶙整个人都圈在怀里,他低下头,想听清解嶙在说什么,哪知道解嶙仰起下巴,凑到他面前,狠狠咬上他的嘴唇。 天征:「……」 解嶙发了狠,他初醒来,身上连力气都没有,醒来第一件事就是把残存的气力浪费在这种事情上。 天征又气又笑,他将手托住解嶙的后脑,担心解嶙太过用力闪伤脖子,随后轻轻闭上眼,将最后一眼解嶙庆幸又悲伤的表情收在眼底,反客为主,将解嶙所有的感情都封在这绵长的一吻之中。 天征念他刚刚醒来,身体还不稳定,浅尝辄止,他轻轻放了手,解嶙头重新挨到枕头的时候侧到一边,故意不去看天征,咬牙切齿道:「混蛋。」 他气息凌乱,面色潮红,眼眶也有些潮湿,天征心中有愧,他顺势将解嶙抱起来,搂在怀中,亲吻着他的发顶:「对不起。」 解嶙辛苦隐忍的眼泪那一瞬间就爆发出来,他低下头,死咬住嘴唇一声不吭,但滚烫的液体顺着脸颊的弧度滑落,一滴一滴落在拦在他腰间天征的手背上。 名动一方的妖尊解嶙,如今在整个津川获万人敬仰群妖来贺的妖尊解嶙,此刻竟然委屈地哭了。 原来眼泪都是热的。 天征有些惊讶,轻声喊:「解嶙?」 解嶙不说话也不动,头髮披散下来,隔绝了天征的所有的视线。 天征很有耐心,他将解嶙的头髮拨到身后来,将下巴搭在他的颈窝,灼热的唿吸喷在他耳侧,一声又一声:「对不起。」 这三个字就像是魔咒一样,一声声一遍遍,解嶙也不理他,继续保持自己的沉默。 天征道:「我再也不会丢下你了。」 解嶙从喉间压出一声:「滚。」 天征缠在他腰间的手臂骤然收紧:「让我滚,你在考验我吗。」 解嶙却开始挣扎起来,他企图拨开天征的手臂,但他刚刚醒来,哪里是天征的对手,天征纵容他,任他闹,仅仅是拦住他不让他从床上摔下去而已。。 天征轻轻嘆了一声:「解嶙,对不起。」 这三个字郑重又严肃,是用心说出来的。 解嶙的动作在一瞬间滞住,天征趁机抬起解嶙的下巴,使他仰脸看着自己,天征轻轻啄去解嶙眼角的泪水,低声道:「是我混蛋,一直没有考虑到你的感受,我总将我自己的意愿强加在你的身上,也不去考虑你究竟需不需要。」 帝君一句话点醒他,那些他自以为是的好,解嶙难道真的想要吗? 「我错了,你愿意原谅我吗。」 解嶙诧异地抬眼去看天征,只见天征运转灵力,凭空落下一道阵法,是解嶙从没有见过的阵法。 他的面孔在莹莹光辉中变得不太真切:「不管怎样,你原谅与否,你也甩不开我了。」
第111页 天征轻声宣誓,听着内容,解嶙却变了脸色。 这是咒缚,与心魔血誓类似,但心魔血誓只是背叛誓约就要受到惩罚,而咒缚则是在灵魂上打上印记,被打上印记之人从此就是另一人永远的追随者,不可变更不可违背。 而天征作为剑灵没有灵魂,这个印记直接被烙在他的灵上,他若有违背,剑身折断,灵智消散。 解嶙看着天征眉心那道「蛇绕细剑」的印纹颜色似乎更加艷丽了一些,心中残存的不安也终于散去,眸中波光潋滟,他道:「你别后悔。」 天征看着他,轻笑:「怎么会。」 - 津川终于恢復了些从前的秩序,妖魔自发地前来流川谷定居,解嶙不想插手,便将这一切都丢给了玄卫去处理。 血魔似乎变得聪明了些,他开始有了审美认知,将自己的人形变得高大俊朗,帅气逼人。解嶙疑惑血魔从哪学来的这些,直到他有一日发现血魔忙里偷闲在翻看从帝王台那边收来的话本之后疑惑顿消,又在隔了几日后偶然在隐蔽角落里发现血魔将玄卫圈在满墙的爬山虎后面不知道在干什么后恍然大悟。 出息了。 渺音虽忙,但也一直在和解嶙保持联繫,说起源之镜的镜灵已经有实体了,佛池金莲又被重新种回了佛池里,阿弥天现在比空山大师在世时还要香火鼎盛。 解嶙笑着回了信恭喜他。 忽然,信纸被收走,解嶙讶异抬头,却见天征眸色深沉地望着他。 解嶙心中一惊:「怎么了?」 天征沉默不语。 解嶙心中的不安逐渐发酵,他站起身,担心是哪里又出了什么事,急切地想问清楚,但天征勐地截住他,俯身下来,径直吻住了他。 解嶙:「……」怎么回事? 天征却不说话,整个人压了下来,唿吸逐渐粗重,这与他平日的温存不同,这次的吻带上了极重的侵略色彩,像是野兽圈占地盘。 解嶙唿吸不稳,他推开不知发了什么疯的天征,天征后退一步,站定,道:「刚才你笑了。」 解嶙一脸莫名地看着他。 天征又凑上前:「你以后只许对我这么笑。」 解嶙怔愣一瞬,又轻轻笑开。 天征看着他,着魔似的环住解嶙的腰,解嶙配合他,微微仰头,二人在寂静的小书房里拥吻,夕阳的光辉染红他们满身。 风雨走过,再没什么可以将他们分开了。 全文完。 第64章 大婚(一) 阿弥天。 渺音手握佛珠, 略有些忐忑地迈入静室。 有一个黑髮少年静坐在蒲团上,他手里举着一本书,在认真地看, 威风拂过他的脸颊,露出少年执拗又坚毅的脸来。 渺音轻声道:「流鸣, 歇一会吧。」 流鸣抬起头来,乌黑髮亮的眼看着他:「师父,这书里有许多地方我并没有读懂,想再钻研一会。」 渺音滞住:「也不急于这一时, 你嶙哥哥来看你了。」 听见嶙哥哥这三个字, 好像是什么魔咒一样,流鸣瞬间放下书,一双满含期待的眸子牢牢盯着渺音。 渺音苦笑,走进去牵流鸣的小手, 有些吃味:「你心里真是越来越没有我这个师父了。」 流鸣眼里带些小孩子的调皮, 朝渺音示好地一笑,乖巧地拉住渺音的手。 这个人不是别人,就是二十年前为了拯救津川而献身于极乐之门的瀚辰帝君。他三魂丢了一魂,直接导致他的灵智不全,在起源之镜内温养了许久也无济于事, 渺音索性直接用苦寒木为瀚辰雕刻了一具灵体, 并给瀚辰重新取名为流鸣。 另一方,解嶙和天征也一直都在寻找瀚辰一魂的下落。 这次他们突然前来, 许是有了什么新的消息。 渺音轻轻拉着流鸣的手, 带他来了荣堂, 彼时解嶙正与天征耳语,两人捱得极尽, 渺音故意咳了一声,解嶙轻笑着躲开,朝流鸣伸出手,示意他过来。 流鸣一向喜欢这个嶙哥哥,见嶙哥哥朝他伸手,他迫不及待地就松开了渺音的手,钻入嶙哥哥的怀抱。 渺音摇头:「徒大不中留。」 解嶙笑开:「你师父有没有苛待你?」 流鸣正色道:「师父待我很好。」 解嶙哄孩子玩,渺音便看向天征:「有消息了吗。」 天征看着解嶙的目光柔和,听见渺音的话才挪开目光,道:「有消息,只不过……」 渺音嘆口气:「能有消息就已经很不错了,等了这么些年,你说一说吧。」 天征轻声道:「在晴川东海。」 渺音眼里渐渐放出了光。 「只不过那一魂被海蛟无意中吞了,与他的内丹融为一体,摘不出来了。」 渺音的脸色顿时变得难看。 「我便想着,什么时候我得了空,去降服那海蛟,叫他时刻护着流鸣也好。」 「那海蛟怕修为高深莫测,如今又吞了帝君一魂,心高气傲,我担心他不从。」 「他不从也要从,容不得他不应,」天征一字一顿,坚定道,「那一魂是帝君最为重要的一魂,他若不从,那就休怪我要将魂从他的内丹里生剥出来。」 渺音嘆口气:「何必打打杀杀的。」 天征哼笑一声,并没将渺音的话放在心上。 渺音看着流鸣,突然道:「你们的婚期定了吗。」
第112页 天征没有反应过来,怔了一下,顿时轻笑出来,道:「下月月中,是个好日子。」 渺音道:「那提前祝福你们了,到时候记得给我喜帖。」 天征:「自然少不了渺音大师,只不过恐怕到时候渺音大师没有时间,不肯卖我们面子。」 渺音笑开:「哪能。」 当日,解嶙将流鸣哄睡了才离开,渺音送他们离开。 在夜色之下,渺音将灵力附在渡船上,渡他们离开佛池。夜深的佛池之上起了薄雾,他们两个没走多远,就看不清渺音的身影了。 两人并肩而立,天征搓着他发冷的手,送到自己颈侧,给他焐着手。 解嶙抽开手,看着他笑:「你不嫌凉啊?」 天征道:「阿弥天夜里凉,不比白天。」 解嶙道:「我又不是纸煳的,哪有那么怕凉。」 即使解嶙这么说,天征也没打算真的打消自己心里想法,他搓热了手掌,将解嶙的手包在掌心。 解嶙感觉到手背上传来的暖意,心里跟着放轻松了许多。 自从那次津川浩劫之后,他元气大伤,身体虽然痊癒,但到底还是伤到了底子,天征始终心里有愧,在这方面从来不敢马虎。 解嶙望着天边朦胧的月色:「你真的打算叫那条海蛟来时刻保护流鸣?」 天征侧目看他:「这是最好的办法了。」 解嶙有些犹豫:「当年雪霜林还在时,妙然仙子还要敬他三分,他向来目中无人,又因为瀚辰帝君一直压他一头,占着津川第一战神的名号,我实在担心……」 天征轻笑:「没关系,我有办法。」 解嶙对天征总是有一种莫名的信任,此刻天征什么话都没说,解嶙便知他心里已经有了打算,他轻笑一声:「需要我帮忙的时候与我说一声。」 天征哪里捨得让解嶙出来奔波,他捧着解嶙的手放在胸口,道:「我们在流川谷先歇一阵子……」 忽然,天征不说话了,解嶙疑惑抬头,正巧望进月色下的一汪深潭。 天征双瞳里映着的他的模样,道:「我们应该……把我们的人生大事解决一下。」 - 婚期已定,流川谷上下都变得忙碌起来。 众妖魔甚至要比即将成婚的两人还要紧张,生怕哪里出了些差错,一个小细节就要抠上许多次。 血魔生生被逼出了强迫症,任何装饰他都亲自盯着要成双成对,完全对称,让他的一众手下叫苦不迭。 如今登仙台已经建好,成为了流川谷的标志性建筑。 自从解嶙名动津川之后,流川谷早已就不是从前那荒凉的样子了,原本荒无人烟的西北荒漠,如今成了一座繁华的城,玄卫和血魔两人御下有方,将一切都治理得井井有条。 不然解嶙和天征也不会这么放心地一走就是十几年。 婚期那日,东方骤然出现祥瑞紫霞,渺音回头望向东方,双眼在灿烂的霞光中,流露出了些笑意。 「真是不容易。」 镜灵受渺音的灵力温养,早就已经化出了真正的人形,她依然穿着樱粉色的衣袍,海藻一样的长髮由微风轻吹着扬起了一个细小的弧度。 渺音突兀的声音将她的思绪拉了回来,她疑惑看他:「什么不容易?」 渺音声音有些空茫:「有情的人长相守,常相守。」 镜灵觉得今天的渺音实在有些不对劲,她快走两步抢到渺音身前,转身看他:「你一个出家人,开窍了?」 渺音淡淡地扫一眼镜灵:「即使是出家人,也是人,七情六慾贪痴嗔,样样齐全,只不过我们更善于克制一些。」 镜灵嗤笑一声,一直安静站在渺音身旁的流鸣忽然出了声:「师父,那是什么?」 渺音顺着流鸣的手指向前去看,却见前方凭空出现了一扇水蓝色的门。 因为极乐之门给渺音的印象实在太过深刻,一看见这扇门,他头皮一炸,瞬间佛珠握在手里,进入警戒状态。 镜灵陪在渺音这边这么多年,与他也十分有默契,召来本体,眼看就要发出攻击。 却见那扇蓝色的门渐渐融化变形,变成幻影,从中缓缓走出一身着蔚蓝轻铠的男人。 第65章 大婚(二) 渺音一瞬间就握紧了流鸣的手。 流鸣仰头, 好奇地打量着他。 这男人个头极高,他静静地站在渺音对面,不怒自威, 仿佛凭空拔起的一座山。 渺音道:「你来干什么。」 男人朝流鸣扬了扬下巴,流银般的白髮在脑后耸了一耸:「不是要我看着他?」 渺音和镜灵对视一瞬, 彼此交换了眼神,渺音手中佛珠紧握,但试探性地松开了拉着流鸣的手,并瞬时轻推了他一下。 只要那条海蛟有一点出格之处, 他就算拼了全身的修为也要炸了他。 流鸣疑惑地转头看了自家师父一眼, 收到了自家师父鼓励的眼神,又转头看向海蛟,海蛟垂着头看他。 流鸣缓缓走向海蛟,海蛟也不矫情什么, 弯下腰径直抱起了流鸣, 让他坐在自己的手臂上。 流鸣有些不适应,他红着脸颊:「你好,我叫流鸣,你叫什么啊?」 「云潭,」海蛟朝渺音致意, 转身便走。 一行人一路默默无声, 到达流川谷出示请帖的时候险些伤了守卫的眼。
第113页 下人过来禀告,玄卫正拿着喜服要往解嶙房间走, 还是他稳重一些, 听到流鸣过来便知道了是怎么一回事, 叫守卫直接放行。 玄卫看了一眼时辰,有些着急。这大婚的吉时是早就定好了的, 但喜服那边却是出了点问题,据说是绣娘太过劳累,一时眼花绣错了一个图样,原本可大可小的事,后来补上就行,可好巧不巧偏偏叫天征给发现了。血魔曾给他重复当时的场景,他都觉得有点瘆得慌。 天征很少发火,但一旦真正发起火来那程度绝对要比他们主子还要可怕。 只听说当日一众绣娘跪成一排,全都吓得像鹌鹑一样,若不是血魔劝他大喜之日来临之前不宜见血,恐怕天征真的要下狠手。 只知道后来他叫那些绣娘一切都推翻重来,在场没有一个人敢提出一句异议。从那天以后,绣娘昼夜赶工,直到大婚之日当天,才将喜服赶完。 玄卫幽幽嘆了一声,祈祷着可千万别误了时辰,不然谁都不敢保证,等了九千多年才等来这么一天的天征,能发疯到什么地步。 抱着忐忑的心情,玄卫推开了解嶙房间的门。 解嶙闻声转身。 玄卫怔住。 他知道解嶙的皮囊是很好看的,之前奔波时没怎么调养就能让人眼前一亮,现在有天征在旁,悉心照料着,怎么都不会比以前差。 那些光线仿佛刻意追随解嶙而动,解嶙黑髮披散在身后,他如果仅仅静立着,都能入画。 玄卫立马关了门,深吸一口气,调笑道:「可千万别让人瞧见你这副模样。」 解嶙只着一层单薄的洁白里衣,他摆弄着身边花瓶里的花,轻声道:「怎么?」 玄卫笑着:「如果让别人看见,天征恐怕要凭空暴增三千情敌。」 解嶙没憋住,噗嗤笑出了声。 玄卫拉了窗帘,将喜服摊开,道:「换上吧。」 解嶙今天格外温柔,他将黑髮全都拨到身前:「好。」 - 血魔将喜服送过来的时候,天征与他相当有默契,两人仅仅是对视一眼,天征就将喜服抢过来,然后迅速换上了。 血魔目瞪口呆:「你干什么……这么着急,吉时还早。」 天征眼中仿佛包上了一层火焰,他舒出一口气,眼中火焰却未淡下一分,他淡声问道:「都准备好了?」 血魔道:「玄卫已经把喜服领走了,能赶得上,所有的事宜都布置好了,你别担心。」 虽然血魔这么说,天征也知道不会出什么差错,所有事项都是他亲自安排下去并且检查过的,后续也有血魔替他盯梢,不会出问题。 但是,他心里总漂浮着一种不祥的预感。 就好像,要出点事。 - 吉时到。 全津川的人都知道西方流川谷神剑化灵的天征为了迎娶妖尊摆了多大的阵仗。 龙血花铺了足足有百里远,九天之上百只三青鸟盘旋不散,华丽尾羽织成灿烂的彩网,降下祥瑞,三青鸟清啼长鸣,苍穹蔚蓝透亮,有一道拱形鹊桥直直连通登仙台,将助二人完成最后一礼。 天征早早站在鹊桥的一端,沉静地望着远方。 流程他知道得一清二楚,他知道解嶙会从那个方向过来,穿着喜服,穿着他从没穿过的红。 骤然间,他眼前一花,如他所料—— 解嶙从来没有穿过红,他似乎钟爱黑色,仿佛这样能给他裹上一层冰冷又坚硬的外壳一样。 但今天,解嶙格外不同。 他皮肤冷白,本就是天人之姿,平日黑白看着素净,今日却艷丽如火。 解嶙的这件喜服耗尽了绣娘的心血,一丝马虎也不敢有,金丝线纹,点缀鲜红喜服,衬得解嶙眼角一点红,无端生出风情。 天征微微抬头望着,喉间凭空有些干渴,喉头滚动一下,眸色又暗了一些。 众人见了解嶙,一时之间寂静无声。 他们知道妖尊的样貌是一等一的,但今日见着了,也总算明白了为何神剑化出的灵要这般大阵仗地宣告天下他们二人结亲。 若是他们能将妖尊这样的美人娶进家门,那是恨不得要告诉全津川、若能穿越时空,津川上下五千年,他们也不能放过。 ——这样的人,只属于他自己。 解嶙红衣泼火,一步一生莲,从遥远之处渐渐走来,举世风华,艷丽无双。 天征看着解嶙眼中藏匿的笑,心中仿若有重锤一记一记地在敲。 这个人,马上就是他的了。 九千年煎熬,见惯生离死别,天征又觉得自己这颗心其实还是脆弱的,他会轻易就受到解嶙的摆布,因他笑而笑,因他哭而哭。 不多时,解嶙已来到他身边。 几乎是出自本能,天征伸手便扶他,两人相拥那一刻,爆发出了如潮的掌声。 天征心情起伏,他一刻也等不了了,他就想到喜床上把人给按着吞了,但却要将这繁琐的礼走完。 他有点想把当时那个一丝不苟制定流程的自己给暴揍一顿。 解嶙见天征有些不自在,他眨了眨眼睛,坏心眼地在天征有些发红的耳朵那里吹了一口气:「愣着干什么,对拜了。」 天征勐地回神,竟是直接忘了接下来要干什么,拉着解嶙就要拜。 解嶙没忍住,径直笑了出来。
第114页 「天征。」 看着解嶙含笑的眼,天徵才知道自己犯了傻,他不轻不重地捏了一下解嶙的手心,示意这个被嘲笑了的帐先记下了,来日再算。 解嶙乌髮红唇,偏头看他的时候眼中有光,轻声道:「天征,紧张什么,反正……结不结这亲,我也都是你的人。」 这一句话,让天征唿吸骤然加重了,他看也没看解嶙,拉住他的手就向鹊桥上走。 解嶙哼笑。 两人无需拜天地,无需拜高堂,只需那最后一拜。 若是礼成,世间俗物便都已消退,天征静静拉着解嶙的手,他们之间留下的,也只有彼此而已。 鹊桥的距离很长,但天征仍旧觉得这段路很短,太短了,短到他都没有办法细细回味他们两个纠缠了太久的一生。 渺音静静站着,他看着鹊桥起始那头两人紧紧挨着的背影,轻声地笑:「这么久,也是难为他们了。」 始终在一旁默默站立着的云潭收回视线,下颌线紧绷着:「得一人如此,此生便无所他求。」 流鸣似懂非懂,渺音却听懂了这感慨,道:「莫非云潭也为情所困?」 云潭自嘲一笑:「谈不上。」 天征与解嶙已经行至鹊桥中央,他们二人走得极慢,似乎要在这长长的拱桥上渡过一生。 天征侧头偷偷看解嶙,解嶙察觉到他的目光,含笑沖他看过来,天征当场被抓了现行,目光有些闪躲。 解嶙反握住天征的手,问道:「怎么了?」 天征顿了一会:「我在想,一会过了鹊桥,到哪一步了。」 解嶙诚心逗他:「那能是哪一步,该入洞房咯。」 解嶙这话正和天征的意,可惜天征不是那般犯傻的人,即使他在鹊桥上也恨不得截了解嶙的路拉着他入洞房,但他生生给忍住了,他两辈子只有一次的事情,不能让他给搞砸了。 天征一本正经道:「是对拜,你诳我。」 解嶙终于没忍住,笑出了声。 天征心里痒痒,却只能忍下来。 鹊桥尽头是登仙台,原形空地上,点缀着灿烂的红色长练,由灵力托举着引出一条奇特的天路。 解嶙与天征齐齐过了桥,又同时踏上登仙台。 与此同时,婚礼进入下一阶段,签订生死契。 解嶙不免也有些紧张,他抬头对天征轻轻一笑:「天征,你真的想好啦?生死契若是成了,你可就永远都逃不掉啦。」 天征坚定道:「永远在你身边就是我心所愿。」 解嶙偷偷松了一口气,又抬头冲着天征轻轻一笑。 大婚当天,两人都精神紧绷,解嶙又带着千万种风情,他这一笑,对天征的威力是相当大的。 只见天征立刻就正视前方,额头冒出了一层薄薄的汗。 他看似镇定,实际已经慌了。 当他晃晃悠悠地拿起血玉的时候,血魔大惊失色:「诶,天征你干嘛?不念誓词了?」 誓词,什么誓词。 天征现在脑子里只有三个字:「生死契。」 签了生死契就能入洞房了。 血魔立即抢走血玉,道:「还要结髮呢,结髮你也忘了?」 天征:「管那么多干什么!」 话毕,他连血玉也不要了,急匆匆地打横抱起解嶙就要穿过登仙台。 血魔目眦欲裂:「拦住他!」 玄卫正准备着锦囊,一抬头就看见活像抢婚一样的天征,大惊失色,忙召来三青鸟挡住天征去路。 可三青鸟鸟群实在太过庞大,转头扭尾就是一件相当困难的事情,天征又是何人,上古神剑的幻化的剑灵,谁能拦得住他。 反倒是三青鸟扑腾不开翅膀,于高空之上连环撞车,灿烂的羽毛落了一地。 大婚现场混乱极了。 渺音在下面目瞪口呆,倒是流鸣还小,看见这场面哈哈大笑,开心得不得了。 镜灵翻了个白眼,只想捂住流鸣的嘴。 天征身手敏捷,血魔一筹莫展,解嶙忍笑:「天征,快放我下来。」 天征抱紧了解嶙:「要那些繁文缛节给谁看,总之你是我的人,我看他们谁敢抢!」 好好的一场婚礼,因着某些人的猴急,变成了大型灾难现场,难怪天征心里总有些不祥的预感,原来,这婚礼终归是办不到最后的。 只是谁也没想到,让婚礼出了大差错的人,竟是天征他自己。 第66章 飞雪 黄昏, 流川谷下雪了。 流川谷的雪是非常可怕的,雪沫子跟沙子一般粗,磨得人脸疼, 风雪连天,使得气候本就恶劣的流川谷像是个鬼门关。 只是这满地的白雪, 又让原本单调荒芜的流川谷,像是一个误入人间的仙境。 但解嶙,却无暇赏这美景。 蛇,到冬天, 是要冬眠的。 屋内烧着温暖的地龙, 甚至还烧着炭火,暖融融的,但解嶙就是打不起精神来。他虽已经不用冬眠,但天性本能还是没有办法克服的, 他松松垮垮地穿着一件里衣, 懒散地躺在床上,连眼皮都不想抬。 现在流川谷内大小事项都要由天征过目,解嶙乐得清闲,他实在也不想在大冬天的从暖笼里跑出去。 天征一进屋里,就脱下了身上披着的大氅, 他带着寒风进来, 解嶙感觉到一阵冷风,瑟缩一下, 整个身体都缩到被子里, 用屁股对着天征。
第115页 天征轻笑一声, 他故意将冰凉的双手探到解嶙的被窝里,解嶙感觉到冷意, 勐地睁开了眼,躲瘟疫一样:「滚开啊啊啊啊!」 天征见他这样子好笑,沉声问道:「今天一天都干什么了?」 解嶙隔着一层被子将天征的手扔到被窝外面去了,又偷偷地离天征远了一些。天征故意无视解嶙孩子气的动作,他去碰解嶙的手,却忽然皱眉:「手怎么这么冰?」 解嶙闷声道:「被你气的。」 天征轻笑,搓热了手掌,裹着被子将解嶙抱起来,将解嶙的手包在掌心里焐着。 解嶙今天一天懒散,他连衣服也没有换,里衣松松垮垮地搭在两肩,露出他洁白的脖颈,从天征的角度看过去,里面的风景一览无余。 解嶙被天征悉心养了这么多年,皮肤洁白细腻,两点红樱有些诱人,雪白的胸膛还留着昨夜的紫红印记,看得天征喉头不由得有些热。 解嶙放松地靠在天征身上,眼帘半抬:「天征,冷。」 天征眸光一动,起身去检查炭火,又去检查地龙,发现这两样都完好之后又回到床边,运起灵力将周遭温度顿时逼热了几分。 「还冷吗?」 解嶙埋进天征的怀里找了个舒服的姿势:「冷。」 天征唿吸骤然灼热几分,他瞭然,轻笑一声:「别着急。」 现在天色还早,一切都来得及。 【……】 解嶙嗓子都喊哑了,他为了报復天征,直接变回原相,往床角那里钻,天征没想到他会用出这招,欲.望还未释放完全,苦笑着看着满床乱躲的小蛇,诱哄道:「乖,变回来。」 解嶙执拗地盘到床柱上。 天征无奈,只好忍下来,他现在浑身都是热的,伸手便将解嶙抓来,搂在怀中,企图将小蛇冰凉的身躯焐热。 解嶙剧烈挣扎起来。 天征似乎也累了:「睡吧。」 小蛇的动作僵了一下。 等到两人唿吸交融,解嶙又有些不忍,他变回人形,纤瘦的身体撑在天征身前,凑上去轻轻啄了一口天征的嘴唇。 天征唿吸骤然重了,他手在解嶙腰间狠狠掐了一把:「睡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