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漠天》 第一章:引子 帝台春 芳草碧色,萋萋遍南陌。 暖絮乱红,也知人春愁无力。 忆得盈盈拾翠侣,代携赏、凤城寒食。 到今来,海角逢春,天涯为客。 愁旋释,还似织。 泪蝉立,遍倚阑尾,尽黄昏,也只是暮云凝碧。 拚则而今已拚了,忘则怎生便忘得。 又还问鳞鸿,试得寻消息。 我无聊地看着镜子中的自己。。。“倒霉啊,点背啊,晦气啊。。。”越想越气,随手把旁边的《庄子》往小桌上一扔。明明在半月前还是一个还是一个自由自在的21世纪混世丽人,撞了次车就变成一个在清朝康熙四十三年身背n多礼教束缚的闺阁弱女,我能不郁闷吗? 半个月前,我骑着心爱的本田vtr250在马路上奔驰,充分享受着御风而行的狂飙族乐趣。突然,一个人好死不死地从马路一边疯了似的冲出来,我根本来不及刹车,眼看着他和我的摩托来了个亲密接触,我也昏了过去。不知何时,我清醒过来,竟然发现,我周围的一切都变成了电视剧的情境——我,幸运地,穿越时空,来到了大清王朝,我看到了康熙帝正在以他的聪慧和才智,治理着他的臣民,创造出一片繁荣的盛世。 由于我自称失忆,于是一票人争先恐后地告诉我各种各样的信息。其中最让我吃惊的天大的信息是:我,已被康熙指婚给十四阿哥。 为了掩饰我的失忆,完颜家对内外声称,大小姐顽疾未愈,在府中调养。 “唉——”第n声长叹,也许这次声音大了点,惊醒了我旁边打瞌睡的贴身丫鬟小莲,她睁开眼睛像看怪物似的看着我,我也瞪着眼睛毫不示弱地与她对视,唇边不知不觉地挂上在21世纪的习惯性诡异微笑。“小---莲---。。。”我一边用幽深的声音像叫魂一样叫着她的名字,一边等待着她的习惯动作。 3秒种后。“啊——————”她一蹦而起,以最快的速度冲向房门,死命撞开,在走廊里疯跑:“老爷呀——夫人呀——大小姐又犯病了!!!!!!!!!!!!!!!” “有必要这样吗?”我站起来,晃晃脑袋,知道我那名义上的阿玛和额娘又要以光速冲进来了,索性接着演好戏。 门外的人声渐渐靠近。“哈哈哈哈!!!!”我爆发出一阵惊天动地的大笑,完颜家的府邸在笑声中摇摇欲坠。两个人影飞扑进来,其中的中年妇人拉着我的双手,悲声道:“小雅,是你额娘没用,眼看着你的病一天天恶化,却束手无策。。。”她低声呜咽着,眼泪打湿了我的衣服。我的脸色也很不好,这么漂亮的丝绸旗袍啊。。。听说80两才能买到啊。。。你的眼泪好象不值这么多吧。。。走开啦!!!中年男子缓缓地走到我面前,凝视着我。我感觉到他的眼光,抬起头,直直地瞪着他。他的眼睛里没有平常父亲的慈祥,只有一股冰冷在流淌。我看得出,他已经没有耐性继续忍受我装疯的戏码了。妇人心惊胆战地看着用目光对打的我们,微微颤抖着。和我对视了一会,他转开眼去,平静地说:“希雅,如果你疯了,你妹妹希柔就要嫁过去,你想清楚。看好大小姐!”对仆人吩咐完,他就离开了。妇人担忧地看了我一眼,走向门边,低呼了一声:“柔柔?”微微一顿,她的脚步声也逐渐远去。 没有理会额娘的话,我泄气地坐回榻上:我不要我不要我不要啊~~~要嫁怎么能嫁给清朝人啊(不管谁都是死人啊)~~~嫁了人还要有那么多规矩~~~~寒门小户也就算了,嫁给皇家的阿哥啊~~~~拜托当朝官员那么多有女儿的,为什么非要我啊~~~~~那个阿哥将来能过好日子也行,为什么非得是康熙朝最大的倒霉蛋十四阿哥胤祯啊~~~~~内心的惨叫一阵高过一阵,我在第n次逃跑失败后又第n+1次下定决心:逃! “姐姐——”一声迟疑的呼唤打破了我的沉思,我抬起眼睛,一张漂亮的小脸映入眼帘:细长的柳叶眉,明澈的眼睛,挺俏的鼻子,樱桃小口——为什么和我这么像呢?因为,她是我同父同母的清朝妹妹,也是我n次没有成功的原因:完颜氏•;希柔。在我第一次逃跑未遂后,阿玛就威胁说,如果我再逃,他就用希柔顶替。 眼下,她怯生生地瞧着我,小手不停地摆弄衣带。“希柔,有事吗?” 我刚转换过来时,几乎所有人都陌生地看着我,只有这个妹妹诚心诚意关心我;察觉到她的变化,我一阵心酸。 半个月前,吏部侍郎完颜大人带着两个女儿希柔和真正的希雅进宫,名为给太子祝寿,实际上嘛,完颜大人心知肚明,暂且省略。路上遇上了十三、十四阿哥,希柔比较胆小,看见十四阿哥打猎带回的鲜血淋漓的猎物,吓得捂上眼睛躲在姐姐身后。十三温言替她掩饰,十四阿哥有些不屑地嘲笑了两声,希柔更加是颤抖不止。希雅忿忿,便瞪了他两眼,反被父亲训斥为不知礼数,被逼着向十四阿哥道歉,心下郁结;在太子的寿宴上,康熙的意外赐婚让希雅傻了眼,她半年后就会是十四阿哥的嫡福晋。看着父亲伏在地上千恩万谢,希雅已经说不出话来。回府当晚,她就一病不起了。而我,就在那时侯稀里糊涂地变成了她。“姐姐,”希柔又唤了一声,“你不愿意嫁,是吗?”我:“。。。”这都半个月了,只要长眼的都能看出来吧。。。“都怪我,”她幽幽地叹道。“别傻了,我怎么会怪你?你又不是那个——”我话还没有说完——“真的怪我!我如果不那么胆小,就不会被十四阿哥笑话。。。你也不会引起他们的注意。。。也不会逼着你嫁。。。”小家伙眼睛里全是泪花。我拿出手帕给她擦眼泪,心里更加郁闷:我估计着这都是那个阿玛早已安排好的,她却往自己身上揽责任。“姐姐,你不愿意的话,我帮你逃?”她转转眼珠,怯怯地提议。 “不可能!你要我们家株连九族吗?”不知何时清朝的阿玛站在了门边,冷冷地盯着我们。刹那间,我的脑际闪过一个词:无依无靠。咽了口唾沫,我冷冷地问:“为什么?” “因为皇上和十四阿哥点的都是你,完颜氏•;希雅,你这个福晋当定了。” 第二章:立威 夏天,蒙古草原。 仍然是无聊的我,打个哈欠,揉揉眼睛,身边坐着妹妹和小莲,三人不时发出郁闷的叹息声。自从我无意中打发时间给小莲讲了个故事,我的威严形象便消失无踪了,希柔也缠上了我,府里年纪小的童仆婢女更是一做完事就马上来报道,听我胡吹乱侃。多亏我当年故事书看了不少,古今中外的奇闻逸事外加自己的杜撰,迷倒了一票少男少女,自己也算有点成就感。 那么我们为什么会静坐??因为!我不是电脑,脑容量也是有限的!于是,我的故事倒尽箱底之后,我们只能坐在草地上享受无聊。草原上最普遍的就是马匹,妹妹不会骑马,小莲看见马就脸色发白,我虽然在我的世纪学会了骑马但也不想在这里再出什么风头,索性连碰都不碰,安心做我的文静淑女,同时考虑将来如何在十四府搅和得他们鸡飞狗跳。 一阵马蹄声向我们这里跑来。“原来是未来的嫡福晋啊,怎么不去骑马呀?满人的女子可没有几个像你这么娇弱的!”我根本懒得抬头,手上折了一棵草摆弄着,“九福晋,大热的天,你这么卖力地骑马,实在令人敬佩。”“你好大胆子!既然知道是我你还不请安?”“回福晋的话,早就请过了,只是你没看见罢了。”“胡说!你根本就没有!”我抬起眼睛,懒洋洋地看着她生气的模样:“实在是请过了,你在三十丈开外时我就认出你了。”“你能认出我?”“当然了,三十丈开外时我就闻到你的汗臭味了。”她还没有反应过来,小莲和希柔就憋不住笑开了。我仍旧坦然地盯着她看,她的脸由白变红,由红变紫,气得嘴唇直哆嗦。“你、你、你个、、、你等着!”“福晋,还是你等着吧。我身上没有味道,你找我很难找的。”“哈哈哈!”小莲再也受不了了,捂着肚子笑翻在地。“你们——哼!”她气急,一时又说不出来什么,气哼哼地骑上马,一甩马鞭跑了。“哈哈哈哈!”我终于出了口闷气,希柔笑得拍着胸口大声喘着,小莲仍然直不起腰来。放松的我们,自然没有料到睚眦必报的她会怎样报复。 夕阳西下,我弹了弹身上的草叶,拉起希柔,叫上小莲,在回营地的路上走着,突然一阵近在咫尺的马蹄声在身后响起。间不容发,我匆忙向两边推开她们,转身迎接那匹发了疯的惊马。“希雅!”一声呼喊从远处传来,我已经无心理会,险险地闪身一旁,飞快抓住马缰,跳了上去,狠命勒住。马扬起前蹄,向空中狂刨了数下,又连连腾跃,想把我摔下来。我一急,不管三七二十一一拳打在马脑袋上,疼得我龇牙咧嘴;马也顿了一下,随后更加疯狂地撒野。一看这招管用,我又连打几拳,不知是怎么回事,马渐渐疲软,最后我一拳打在马脖子上,那马终于晕晕忽忽地停下了。我赶快跳了下来,这才惊险地发现这匹马竟然是一匹只套了笼头的野马!!!怪不得我根本够不着踏脚,原来连鞍子都没有!!!这个发现让我立时浑身发软,哆嗦起来,往后一倒,却被人扶住。 “姐姐!”“小姐!”妹妹和小莲缓过神,哭叫着扑过来。我一手抱一个,心还在咚咚跳个不停:“我。。。没事。。。很好。。。”“下一次你不一定保得住命,”我身后的声音说。坏了,吓懵了忘记道谢了,我慢慢转头,脸马上垮了下来:倒霉如我啊!扶着我的是第一对头十四阿哥胤祯,不远处十三阿哥胤祥拎着酒壶,怔怔地看着我。吸了一口气,我尽力站稳:“谢十四阿哥,如果没有什么事的话,我们先告退了。”说完,我挥手让妹妹她们先走,自己走向那匹马。“怎么?还要骑吗?”十四阿哥戏谑地在我耳边笑着问。“回爷的话,我当然要把它牵走了,烈马才是好马,”我说着来到马前,正要伸手拽马缰,马却驴倒架子不倒地打了个响鼻。我冲它扬扬拳头,它立刻安静了,由着我牵。刚想迈步,忽然想起十三阿哥还在旁边,便匆匆请了个安,转身而去。身后四道目光聚集在我身上,我得意:“哼哼,十四阿哥,这下总算给你个下马威了。” 十三和十四仍然站在原地,十三笑了:“十四弟,你未来的嫡福晋很勇敢啊。”胤祯如梦初醒:“十三哥,你说哪里来的惊马?” 第三章:预兆 三天以后的篝火节。一弯白色的细月牙低低地挂在天上,营地里烟雾缭绕。“咳咳——”我捂着嘴大咳着跑出来,手上还攥着沾水的湿毛巾:“这哪里是篝火晚会呀——全是烟啊。。。”小莲跟着我,轻声劝道:“小姐,忍忍吧。”我们随意跑到一处略高的地方,站在那里,看着火焰照亮了小半边天空。“小莲,记着,这是毒气啊,不要多闻,闻多了容易得肺ai——呃——容易生病。。。”我教小孩一样教导她,她则似懂非懂地点点头,愣了一会儿,才说:“小莲记住了,小莲给小姐端杯茶。” 身后一阵轻微的脚步声传来,我倒觉得奇怪,小丫头手脚麻利了很多:“小莲,茶给我,你回去吧。”“呵,第二次碰面就支使我?”一个清朗的男声回答道。“谁呀?”我漫不经心地转身,请了个安:“十三阿哥吉祥。”“怎么不去凑凑热闹?”我的脸稍微一沉:“我不想被熏死。”他沉默了半晌,抬眼瞧了瞧营地,静静地开口:“十四弟会好好待你的,你放心。” 我怔了,敢情他以为我因为这事担心?当下不假思索地问:“十三爷认为我在为他费神?”他一愣,反问道:“难道不是吗?那你为什么要躲开人群?不是因为十四弟在里面乐得最欢吗?”“什么??!!”我气结,一脸无奈地坦白:“因为烟太大了。”一转念,我直盯着他的眼睛,唇边挂起一丝微笑,微笑慢慢变得诡异起来。“你有事情想知道?”他满面和气地问。“十三爷,我想知道十四阿哥家里有些什么人,”刚一问完,我就后悔了,胤祥的神色清楚明白地显示出“就知道你想问这个”,眼神也多了几分好笑之色:“十四弟15岁纳第一个侧福晋,现在有三个侧福晋,两个侍妾,还有一个女儿,最近他的侧福晋好象又有了——” “这么说,他有很多女人在身边?”我笑呵呵地问,十三阿哥瞪大眼睛:“你很高兴?”“当然了!”我松了口气,“这样一来,他就没有多少时间注意我了——”“唉,你的心思和其他女子不大一样,”他叹了一声。我翻个白眼:“我是独一无二的,你也是,”目光溜到了他的手上,酒瘾隐约复燃,“老拎着酒瓶子,当自己是李白啊?”话虽这么说,我却偷偷地咽了咽口水。他坦然一笑,递给我一瓶,还要说话。我不理他,拔开瓶塞,伸长鼻子闻了一下,又小小地喝了一口,哈哈,果然好酒!二话不说,先喝一会儿。他半张着嘴盯着我看,表情复杂得牛顿也分析不了。 结局:有些惊慌的小莲扶着晃晃悠悠的本小姐,在十三的含笑注视下一步三摇地向营地走去。 十三笑看着两人消失,喃喃道:“独一无二的,独一无二的——希雅,我记得你了。” 第四章:发展 自从上一次喝了十三的酒以后,我的酒瘾渐渐复萌,在朋友圈子中素有酒仙之称的我,自然要好好利用他。有这个托词,我便开始频频出入他的营帐,赛马奔驰,和他也熟悉起来。他的美酒储量丰富,外加此人豪爽大方,因此我虽然喝了不少,却也没有花多少银子嘿嘿。 当然去他那里不光是喝酒,我也要借此机会多多打探一下十四阿哥的为人,琢磨着将来过门后怎么收拾他。抿着一口酒,刚提出问题,十三就像一个出色的推销员似的滔滔不绝地向我推荐他的弟弟,说十四弟文武全才啦,天资聪明啦,很受皇阿玛宠爱啦,是德妃娘娘的心头肉什么的。 听见最后一条,我颇有些忌惮:他要是对他娘打我的小报告怎么好?除非等着他母妃殡天,那也是十四倒霉以后的事情了,要收拾就要在他受宠的时候收拾,正好一盆冰水浇在小火苗上,打压打压他的气焰,否则就不符合我的个性了,呵呵。。。傻笑中。。。 完全没有注意到酒已经慢慢倾在裙子上了。十三望着我,挑眉道:“希雅,笑什么呀?”我回神,“啊”的叫了一声,扔掉酒杯,低头看着裙子,脸差点没歪曲:“我的裙子!!!”一边噼里啪啦胡乱弹着上面的酒汁,一边埋怨十三:“你就不能早点提醒我?”十三一脸无辜状,递过来一方手帕,憋了一会,终于笑出声来。我顾不得很多,一拳砸在桌子上,蛮不讲理地吼道:“不管怎么样,在你的营帐弄脏的,赔!”十三笑道:“那条手帕送给你。”“哼,一条破布,值几个呀?”我怒气冲冲地问。他还笑,活象个赖帐的主妇:“那你说吧。想敲诈什么去?”一听这话,我两眼放光,脱口而出:“君子一言,驷马难追?”“当然。”他欣然承诺。 “那好!”我早就相中了他那把镶着碧玉的匕首,马上一指。他哈哈大笑:“原来惦记着这个啊!恐怕是早打主意了,设个套让我钻呢。”“就要它,想反悔?”我紧追不舍,到时候起码得有个防身的吧,完颜大人肯定不会允许,但是如果是十三给的,他也不能说什么。 “接着啊,”十三满面笑容地把它放到我手上,我掂了掂:不轻,于是欢欢喜喜地收下,准备起身告辞。十三阿哥见怪不怪,挥了挥手。我正要离开,忽然想起他以后的坎坷经历,正色道:“十三爷,将来你要往好处看,不管遇到什么,都能挺过去的。”他笑道:“那我以后有什么好的,都尽量施舍吧。”我福了福身出去了。 第五章:开局 时光如流水。一天一天过去了,转眼我的草原之旅即将结束;这意味着,我不久就会被名正言顺地扔进十四油锅中,再也出不来。 近日脾气异常暴躁,常常游荡于草原之上,“郁”而忘返。小莲看我这个样子,又难受又担心,老是想劝劝我,却又不知道该怎么劝;希柔的眼圈老是红红的,说不上几句话嗓子就哽住了。没办法,在她们面前必须装出一副平淡的样子,尽量抑制自己。 相比起来,十三的日子比较轻松。康熙让几个年纪小点的阿哥跟着他练习骑马,他手把手地教。十三曾经想驯服一匹野性大的烈马,没有成功;三思之后,他叫上我。我心情不好,又不好拒绝(喝了那么多酒),便当着十五、十六、十七的面,跟他谈好条件。 马被几个胆子大的太监从马厩里赶了出来,我拎着马鞭,慢慢靠近,尽量快地窜上去,一手狠提马缰。马后腿着地直了起来,我心里暗说不妙:这马比我以前见过的马都野。试着抽它,也不管用。一横心,我使出杀手锏:自制马刺。马镫上提前绑好了支棱八角、非常锋利的铁皮尖卷,成刺猬状,我在马肚子上狂踢,同时把鞭子换了位置,只往马鼻子上招呼。最后的结果:我疲惫不堪地下马,丢掉马鞭,搓着手呵着气,四个阿哥愣在原地,呆望着一个时辰前疯狂的野马转变为现在一副窝囊样,鲜血淋漓的一级伤残。 发泄了怒气以后,我心情稍好,和十三一起送走目瞪口呆的三个小家伙,再和他回到营帐里,找了一些薄木片,让小太监把希柔、小莲叫来,自己做扑克打。我告诉他们怎么玩,口干舌燥之际,小莲弄明白了,翻译给那两个一头雾水的人听,我边做扑克边感慨:什么时候自己成了外星人还不知道! 好不容易都会了,十三又在牌面上起了争执:“希雅,不公平!凭什么一到十都是字,13却是个符号?难道我就是这个??”他举起一张写着“k”的木片,满脸愤慨之色。我耐心地解释:“爷,木片不是你本人,你太牵强附会啦;再说,这个符号可是幸运得很呢。”十三脸色微缓,我又一再鼓励+糊弄,他才作罢。于是乎,四个人围着桌子坐,打着最最简单的——红五。 打着打着,天色渐沉,扣上最后两张牌,我伸了个懒腰;再看其他三位,聚精会神看牌,连天黑都没察觉。十三身边的小太监在帐外急得团团转。我下定决心,清清嗓子:“爷,天色不早了,只这一圈。”十三凝神算计,不知所然地应了。“片儿八!”他甩下最后一颗牌,得意洋洋:“希雅,你肯定没有比我大的牌了。”看他不可一世的样子,我狞笑:“错!还有一颗:梅花k!你栽啦。”十三微笑,“没想到最后是我的牌啊。”我大笑:“双赢!” 回去梳洗了一下,正琢磨着是不是再做副麻将,想得入神,根本没防备有人进来。一阵凉风掠过,我舒服地转身迎着,缓解自己的燥热,却看见十四阿哥不知何时站在门口,神情阴郁,旁边是呆立着的小莲。定定神,我起来向他请了个安:“十四爷吉祥。”他不答话,自己坐在一块干净毛毡上,我吩咐小莲倒茶。十四阿哥冷冷地说:“你下去。”小莲看着我,待我点头后,方行礼告退。 我顿时生出防范之心,在袖子里握紧了贴身的匕首。可惜我竟然忘记了十四阿哥从小练武,这个小动作怎么能逃过他的眼睛?当下他就站起来,朝我走来,并在我眼前站定:“藏着什么,给我。”声音不大,却很有些威慑力。我不愿让他知道是十三给我的东西,遂强笑道:“没有什么,爷过虑了。”他盯住我的眼睛:“真的没有?”他的眼睛深处暗流汹涌,表面上仍然平静。我感觉到一丝惧意,还有些蕴怒,干脆直瞪着他,质问道:“我藏了什么东西与爷有什么相干?”说完等着他的反击。 令我惊讶的是,他居然笑了,他的笑如春风细雨,温暖和煦;双目充溢的柔情更让我呆如石头:这算什么?难道。。。残存的理智提醒了我,我的手指在匕首上扣得更紧了。突然,他用一只手固定住我的头。我马上反应到他要干什么,一心想去打开他的手。俗话说:“一心不能二用。”我只想着怎么躲开他,结果宝贝从袖子里滑出来,他一把抓住,含笑打量着我微不足道的防身武器:“挺漂亮的小东西,呃?”他一只手玩弄着,另一只手抓住了我的肩膀:“想用这个对付我?”我被他抓得很疼,怒喝:“把东西还给我,然后消失!”他一听,好象是听了个笑话;刚要笑,目光在匕首上顿住,脸色立刻变得铁青。他狠狠地抓着我,冷声道:“好一个礼物!你和十三哥关系还真不一般啊。”我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它的把柄上清楚地刻着个挺拔的“祥”字;我还没来得及思考,他就抛下匕首,把我紧紧扣在怀里,呼吸的热气喷在我的脸上、脖子上。他低下头,贴着我的耳朵:“你是我的福晋。”我气呼呼地翻了个白眼:废话,倒霉透了。又呆了片刻,他松开手,深深地看了我一眼,转身而去。安抚着狂跳不止的心,我弯腰拾起了匕首,好好收起来。 第六章:相看 回京城没有多久,宫里的德妃娘娘就传我入宫。德妃这个人看起来温柔善良好说话,实际上她对事情的要求是相当有分寸的,就是说她对凡事都有一个标准,而她的这些标准又非常符合她的身份和处境(封建制度下的主子地位),所以她在皇帝面前还是有一定分量的,我得顾忌着她。作为十四的嫡福晋,我只好装得很喜欢十四、很尊敬德妃了。 “张公公到!”门外的通传把我从冥思中唤醒,一个满面微笑的中年公公踱着碎步进来,我福了福身,恭敬地等着他吩咐。“希雅姑娘,德娘娘想你了,请你去陪娘娘解闷呢。”我忙笑道:“奴婢卑微,不敢当这个‘请’字;有劳公公了。”旁边小梅拿出一张银票。“小小意思,请笑纳,”我陪着笑。张公公一脸和气:“那就多谢姑娘了,姑娘请,”“有劳公公带路。” 坐在寂静的偏殿里,我满心无奈:德妃哪是让我陪她,明明是要我陪十四;前几次就是这样,德妃没说一会话就走了,留下我被十四盯得浑身不自在,几乎到晚膳时分才再次露面,留我吃饭。可能是习惯了吧,一来二去地我觉得她的宫殿越来越亲切了。 “哈欠——”我毫无淑女形象地张大嘴,喷出一口氮气和co2的混合气体,无心计算还有多少时间要消磨在死寂中,眼皮子直打架,身边没带能支起眼皮的绣花针,也没有刺鼻的晕瓶。在偏殿的静谧和甜香的笼罩下,我尽管再四提醒自己不能睡着,却不可抑制地迷糊过去。 意识恢复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了,以为自己还在21世纪的我赖着不起,摸索着身边的被褥枕头,忽然隔着纱帐摸到了一只手,一条胳膊,一件衣服,我顿时直冒冷汗,鬼?僵尸?妖怪?这个形体动了几下。不假思索,我攒紧拳头,只听“砰!”,身边也响起一声闷哼。我略微放心,起码这是个人;刚伸手要掀纱帐,帐外影影憧憧地晃着几个人,好象要扑上来,却被床边的人阻止了,难道他是——“妈呀!”我一蹦而起,刷地拉开纱帐,往床下跑。黑灯瞎火地,又被被子绊了一下,我竟然摔在他身上。 “很累么?”他压低声音问我。 我绝望:果然是他,心怀鬼胎的十四阿哥。太监点起一盏宫灯,又退下了。我赶紧爬起来,跳下床去,恭敬福身道:“十四阿哥吉祥,奴婢失仪。”说完,我等着他的反应。他轻笑,拉了我坐在床边。我心惊胆战地死盯着他看。他握着我的手,笑问道:“防身武器呢?”我一呆,挣开他,摸了摸袖子:空空荡荡。心下有些不满,那毕竟是我的东西,他随随便便说拿走就拿走?想毕站起,再福身:“爷如果没有什么吩咐,奴婢告退。”他淡淡地问:“十三哥送你的,你不要了?”我怒道:“奴婢也许把它放在家里了,不劳爷挂心!”实际上我知道根本就是他拿走的,他不承认我也没有办法。没想他痛快地把匕首递了过来,我一喜,夺手抢过,重新放回袖子里。他凑近我,昏暗的光线在他的脸上摇曳,不知怎么的,我没有力气跑掉,只好干看着,他的眼睛闪闪发亮,这一刻我似乎就沉没在他温柔的目光中,直到他的唇小心翼翼地贴上我的脸庞,轻轻吮吸着;我一动不动,静静地等待着,什么呢,我也说不清。他轻声呼唤我:“希儿?”我猛醒,一把推开他。他叹了口气,拉住我的手,仔细看着,然后在我掌中留下一物。我忙忙收好,行礼告退。 第二日,德妃传我和我的贴身侍女小莲、小梅进宫,命我在偏殿一间屋子里住下,直至大婚,才可移入十四府。十四阿哥在旁微笑,我跪下谢恩,低头咬牙。自此,十四天天去我屋子。刚开始时我不习惯他的存在,后来看在他长得还可以的份儿上勉强容忍了。 提起那天他留给我的东西,原来是一枚白玉环佩,事后想想,实在太过贵重,想还给他;没承想德妃见了,露出一个高深莫测的微笑,什么也没说。私下问了她的侍女紫嫣,才知道高傲的十四曾经说过,这个环佩不会送给他的指定福晋,而要给他真心喜欢的人。我不禁得意,看来以后阶级斗争有门。 一双温暖的臂膀轻轻从背后将我抱住,耳边传来十四的嗓音:“这些天你心不在焉的,不舒服么?”我顺势往他怀里一依:“真的想知道?”他怔了一下,吻吻我的头发:“快说。”我掰开他不安分的手,转身巧笑:“我在想你的哥哥什么时候来拜访他的养母。”话音刚落,他的脸色腾地变黑,攥紧了我的手腕,恶狠狠地说:“不许你再提他!!”我疼得很,用力摔开他,跳到一边:“凶什么?不要提?我就要!十三阿哥,十三阿哥,十三阿哥胤祥——”“希雅!”他大吼一声,冲到我面前。我不理不睬,继续唱歌似的说:“十三阿哥胤祥,十三阿——”剩下的话语被激烈的强吻挡了回去,他的手指插在我的头发里纠缠着。我喘不上气,挣扎着摸出匕首,顶在他脖子上;他一怔,放开了我,我退到旁边深深呼吸,没有放开匕首。 “希雅?”他走到我身边,扶住我,用手轻抚我的头发:“我。。。我不会再这样做,”我愣愣地看着他,这算道歉吗?算了,一个阿哥能说出这样的话就不错了,何况是素来高傲的他。想了想,我抱住他,把头靠在他的肩膀上;几乎同时地,他很轻柔地搂住我,低声念着我的名字:“希雅、希雅。。。” 我无声而笑:有时候嘛,作戏就要作足。 第七章:见驾 “小姐,小姐?”小梅在门外焦急地叫我,小莲在屋里帮我梳妆打扮。插上最后一只发瓒,她嘘了口气:“好了好了。”我在铜镜中审视着自己,悲哀地发现镜中人相当清丽,眉若细柳,眸如寒星,樱唇贝齿,云鬓峨峨,肌肤皓质。和小莲出了门,小梅在门边怔怔看着我:“小姐?”“快走吧,”我顾不上小梅的惊讶,举步走出去。 来到德妃灯火通明的正殿外,就听见里面略带沙哑的男声和德妃温柔愉快的声音交织着。“希雅姑娘见驾——”身旁的小太监大声通传。一个大太监从内而出,“姑娘随我来。”“有劳公公,”我跟着他进了正殿。 殿内灯火辉煌,正位上一把龙椅,一个中年男子端坐上面,身穿明黄色长袍,这必定是康熙了;他身边设一把椅子,装饰华不可言,德妃坐了,微笑着瞧着我。身边太监宫女无数,肃立环绕,衣着鲜艳。相较之下,我的穿着有些素净:浅紫色菊花花纹丝绸小褂,里面穿着月白色软缎衫子,下身浅紫色长裙。我先朝康熙跪下去:“希雅给皇上请安,皇上吉祥。”“起来吧,”康熙淡淡地说。我站起,又向德妃跪下去:“希雅给德妃娘娘请安,娘娘吉祥。”德妃笑着说:“起来,小菊快扶起来。”小菊上前一步把我搀起来。我感觉不对,望向她,她眼中的恨意一闪而过,余下的只有漠然和冷淡,退向一边。“抬起头来,让朕看看。”康熙的声音稍显亲切,我抬起头,尽量谦卑地看向他。可恨的家伙,本人只跪过父母,凭什么要跪你个死人,太晦气了!话虽如此,我还得毕恭毕敬地等着他检查完毕。“是个秀气孩子。听说前儿你拦过惊马?”“回皇上话,奴婢只是运气好而已。”德妃笑吟吟地说:“老十三昨儿还说,希雅这丫头爱驯野马呢。”我暗自咬牙:十三你等着,不把你的酒都喝光我就不叫酒仙林惜灵!“哦?你能驯野马?”一听康熙的语调我就知道他开始感兴趣了,而我认为在皇宫中,最好的保护自己的方法是无声无息,让大家忽略你;这样虽然没有出风头的机会,起码你的生命危险也是最低的。“回皇上话,奴婢不才,靠运气才侥幸将马驯服。”“皇阿玛,希雅太谦虚了,”一个人掀了门帘进来,德妃转了视线,温和地训斥他道:“胤祥,还没请安呢。”十三微笑着跪在了地上朗声道:“儿臣胤祥给皇阿玛请安,给德娘娘请安。”康熙似乎很高兴,道:“起来。” 我向十三阿哥福了福身:“希雅给十三阿哥请安,十三阿哥吉祥。”十三道:“弟妹不必多礼,请起。”德妃笑道:“这丫头可心,礼数是一点不错的。”康熙道:“老十四对她怎么样?”德妃在他耳边说了一阵,说得康熙连连微笑。他问胤祥:“老四没跟你在一起吗?”胤祥回道:“四哥有些事情耽误了,过会就来。”康熙问:“你说希雅丫头能驯野马?”十三道:“是。她驯得可好了。”“怎么驯法?”“她做了一种蹬刺,把马收拾得血淋漓的,”他边说边看着我笑。康熙淡然点头,看样子不很赞同。十三也讪讪的,没再说话。正在这时,太监通传:“四阿哥到。”门帘一挑,一个阿哥走了进来,穿着藏蓝色的袍子,身量很高。他跪在康熙面前:“儿臣胤稹给皇阿玛请安,给额娘请安,”康熙点点头,德妃道:“起来。”他依言站起,我冲他福福身:“希雅给四阿哥请安,四阿哥吉祥。”他漠然道:“起吧。”懒得再打量他一眼,我站到一边:反正以后是对头,反正以后你当皇帝,我的丈夫去守景陵,反正以后你对我们很差,反正以后你死得比他早,反正以后的事情我都知道,管你呢!我的眼光扫过德妃,突然看见小菊近乎热切地看着门口,原来她在盼望十四,怪不得刚才对我有敌意。据说当初选秀之时,身份较低的小菊和希雅都派到了德妃这里,常来的十四没有留意小菊,却渐渐地注意起穿得最素的希雅来。小菊因此不快,常给希雅找麻烦;偏生希雅平和,没太在意。半年多前德妃特特把希雅送回家,和康熙说了,罗察大人(希雅的阿玛)也做了准备,谁知她一病不起,倒把我搭上了。“你十四弟呢?”德妃问。四阿哥脸色肃然,道:“十四弟和八弟、九弟在十弟那里。”康熙不语。快大婚了,避开也是自然的。 我站在旁边,脚都酸了。德妃一眼瞥过来,接着说道:“皇上,没有什么事了,这些孩子也应该回去了?”康熙笑道:“时候不早了,你们下去吧。”我赶紧施礼告退,临走时看见十三还站在康熙旁边嘻嘻哈哈地说着什么。 到了殿外,我找了个僻静地方,两下把花盆底揪下来,歇了歇。平时图舒服,在完颜家穿着软底鞋走路;刚才踩着花盆,怎么走都感觉像僵尸跳。。。歇了脚,穿上鞋,正准备开路,发现前面不知什么时候站着个人。好象还是个男人。算了,晚上很黑,只当没瞧见,想他看我看也不真切。我向后面慢慢退着,已经到了安全距离,刚扭头—— “回来。”很轻的一声呵斥,我发僵:今年我倒得什么狗屎运啊,一个接一个的,都是什么事啊。从暗影里出来,我恭恭敬敬地福了福身:“给四阿哥请安,奴婢眼拙,刚才没看清楚。”“你刚才就看见我了?”他略带讽刺地问。“回四爷的话,奴婢刚刚确实看见了个人,但奴婢不久就会与十四阿哥成亲,因此避着人也不为过。”“你的规矩真不少,无怪额娘夸你呢。”“四爷客气了,奴婢只是做好自己的本分。”他沉默半晌,道:“十四弟对你好么?”我一愣,这事也在他管理范围之内?于是答道:“十四爷待我很好,多谢四爷挂心。如果没有什么事,奴婢告退。”他点点头。 第八章:入局 从大清早开始,德妃的偏殿就忙活起来。作为新妇的我,却没有一点自主权。听说十四的府邸里也忙得不亦乐乎。大红的布置啊,互相换什么东西啊,乱七八糟中我被德妃的侍女紫嫣带到一间小空屋里,清净清净。 中午德妃召我去,说了些什么夫妻举案齐眉、百年好合之类的话。她面色慈和,赏了一块汉玉,神色如同将十四交给我一样。看来原来的希雅颇得她的欢心,行事举止亦得其所好,我谢恩,心下却想无论希雅怎样聪明,都无法预测将来的历史。 下午就有成群的侍女端着各类东西进来,我一看:不是往头上戴的就是往身上挂的,而且用盘子盛,左一盘,右一盘,大一盘,小一盘,金银珠玉,华丽璀璨。虽然都是好东西,可希雅单薄的身体要承载这么多,也就悬了。 晚上被盖着盖头送出宫去,晕忽忽地拿着苹果上了轿子。听着身边宫人的吹打奏乐,我发现我真的不能回头了,想着家乡父母,想着狐朋狗友,想着电脑电视,想着想着悲从中来,打湿了身上的喜服。 坐在榻上,听着门外喧闹的人声,我不由烦躁起来。从中午起就没有吃过东西,刚才又拜又叩地,明明一个大而香的新鲜苹果抓在手里,却只能混个眼饱。我累了,从盖头下一看,周围站着n个人,鲜红的衣料让我眩晕。也不顾什么仪态,靠着一个垫子先倚着,不久就睡着了。 “十四阿哥吉祥!”周围的喜娘麻利地福身。十四阿哥满身酒气,随意挥挥手,走到榻边,定睛看着歪在一边的希雅:“福晋怎么了?”为首的回答:“回十四阿哥,福晋可能太过劳累,睡了。”他轻笑,对她们说:“下去吧。”“可是爷,您还没有挑盖头呢,再说——”“够了!”他一声断喝。惹这个得宠的阿哥不上算,她们静静地退了出去。 “希雅?”他坐到她身边,轻轻推推她,她无意识地“嗯”了一声。他挑起她的盖头,抱着她,嘴唇在她的面容上辗转。 “小雪?”迷糊中我觉得有什么热热的东西在脸上来回,是我的小狗也穿越了吗?伸手摸摸。。。有毛,好象太粗糙,还有一个大辫子——辫子?我倏地睁开眼睛,十四的脸出现在眼前,他在闭着眼睛吻我!细细打量了他,两道修眉,直直的鼻子,轮廓柔和,还算英俊吧——想着先往袖管里摸匕首,才记起今天没有带,以防被那些宫女发现。 吸了口气,我瞪大眼睛:“你在干什么?”十四惊醒,瞧着我笑问:“醒了?”“当然醒了,”我挣开他的怀抱,整整衣服,四下一望:“人呢?”“我打发她们去了,”十四沉声道,脸色有些阴郁。我看了看桌子上,几碟精致点心,一些新鲜水果,还有一壶酒,两个白玉杯。我慢慢挪着步子向桌子走去,小心翼翼地控制着花盆底鞋,挑了一个海棠墩坐下。十四一直在默默看着我。拿起一块酥酪,放在嘴里品尝着,我招呼他:“你不饿么?”他走过来,在我身旁坐了,用筷子夹起一方桂花糕,慢慢吃起来。我嘴里塞满点心含糊不清道:“你的那些侧福晋也是这么过来的?”他摇头,倒了口酒喝净:“她们是从侧门进来,礼数也少些。”我咬了口苹果:“今天累死我了——”还没说完,他把酒杯往桌上重重一放,看着我道:“不许说死!”我一怔。他的目光里充满了愤怒、疲乏以及若有若无的忧愁,我被他看得发糁,本能地再次摸了摸袖管。他看着我笑道:“没带吗?”我咬住嘴唇:“要是带了早就被问斩了,还有,”话锋一转,我平淡地问:“你家里那些人我还不熟悉,你已经有两个儿子了吧?”十三没告诉我这些事情,我问了紫嫣和玉蝶才渐渐弄清楚。他颔首,道:“弘春、弘映,都已经三岁了。”半晌沉默。 桌上残烛将尽。我看了看仅有的一张床铺,心里叹了口气。坐到妆镜前,我细心地拔下一根根金银宝石簪子,慢慢卸下众多的装饰,搽去脂粉,换过大红衣裳。十四坐在床上,直等我弄完,开口道:“时候不早了,歇着吧。明天你的妹妹们还要来给你见礼呢。”我扭头看他:“只一张床,怎么睡?”刚说完话,他眼睛里上升的热度已叫我害怕。见我犹豫不决,他淡淡道:“今夜我不碰你。”我如同得了大赦,马上脱下花盆底上床睡觉。他在外边宽了衣倒下,非常安分。我合上眼,一会就睡着了。 过了一会,安静的十四转身看着旁边熟睡的希雅,张开手臂抱住她,心中涌出一股热气,他的嘴唇忍不住滑向她的脖颈。希雅啪地打了一下,又睡了过去。十四闭上眼睛,唇边浮现出一丝微笑。 第九章:清闲 晨光熹微。窗纸上略略渗进一些光亮,屋内半明半暗,残烛泪尽,烛台上一摊摊红色印记,直滴在桌上。 “太热了。。。空调没打开吗。。。”眼前的事物慢慢清晰,我抬手抹抹额头,摸索着枕边的遥控器,后知后觉地摸到了硬邦邦的枕头。我在心里悲愤地叫:怎么还在清朝啊。抬起头,在昏暗中我看见十四发光的眼睛、微笑的脸,傻乎乎看了一会,才意识到我整个人都依在他怀里。我涨红脸,想要摆脱他;也怪我位置不好在里面,拼命想下床却没有机会。算了,我干脆瞪着他,看他想怎么样。 十四俯下身来,微笑的眼睛充满神采;我愣愣地望着他,猜不透他的心思。他一把搂住我的腰,吻住了我,我微微战栗着,渐渐酥软下来,无力地靠在他怀里;他的吻缓慢地由嘴唇下滑到脖子,又回到我的眼睛上。他终于停止了侵略,看着我笑道:“希雅,已经过了昨晚了。”这句话提醒了我,我退开几步,漠然道:“爷说的是,今日还有很多事情做呢。奴婢该叫张总管带奴婢去自己的小院了,待会几位侧福晋来请安,也得准备下。”他怔了,神色也暗淡下来。“爷也该去上书房了,奴婢这就叫人伺候爷起来。”说完我就向门边走去。就要走到门口,身后有响动,一双结实的臂膀把我牢牢拥在怀里:“等下再去。”他把我转过来,再次吻住了我,他的吻炽热又激烈,空气越来越稀薄,脑子也很晕,不得不倚着他的手臂;领口被他解开了,热度又延伸到了那里。残存的一丝意识提醒我求救,可是谁能来救我呢?眼眶渐渐湿了。 “希雅?”不知何时他放松了我,替我拭着泪水,迟疑地呼叫我的名字,我透过泪雾看见十四心痛的表情。“我不要,”我吐出这几个字,再也说不清楚话。“好,好,我不逼你,”他心疼地说,“准备一下,一会你有的忙,小莲、小梅!”他冲外边唤道,两个丫头闻声而入,福身道:“爷。”“给福晋更衣,”他吩咐。两个丫鬟出去,不久端着衣服回来,站到我身边。我看看他,他背对我站在窗前,也没打算出去。换完衣服,小莲整理床铺时惊呼一声:“福晋?”小梅和我寻声望去,小莲指着干干净净的床单。我明白过来,吩咐小莲:“把那根宝石簪子给我。”小莲去拿,十四转过身来道:“给我!”小莲一愣,为难地递给他。他走近床铺,用簪子在手上一扎,滴了几滴,对她们道:“下去。”两人福身而退。他凝视着我,目光里蕴涵着太多我不愿去想的意味。“爷,该起来了,我去叫小良子来。”“不用,你来,”他闷声道。硬着头皮,我伺候他换了衣服,梳好了头。他拿起那根簪子轻轻插在我头发上,携了我的手出了门。 门外的小良子已经在等着了,见我们出来,他连忙请安:“爷吉祥,福晋吉祥!”十四道:“侧福晋们来了么?”“回爷的话,侧福晋们已经到安淑苑了。”他转头对我道:“走。”身后小良子、小霖子和小莲小梅并两个府内丫头跟着。 走进安淑苑正厅,发现里面只有丫鬟仆役,小梅在耳边道:“等您坐好了,各位侧福晋才能进来呢。”十四坐在我旁边,淡淡道:“让她们进来。”太监大声通传:“侧福晋、庶福晋入内!”几个女子款款而入,为首一位先盈盈下拜:“奴婢侧福晋舒舒觉罗氏拜见嫡福晋,姐姐万福金安。”我郁闷:谁是你姐姐啊。“妹妹(汗下~~)请起,不必多礼,请坐。”她又福了福身,才在下手一把椅子上坐了,小莲亲自奉茶。她谢过接了。我看她这么小心谨慎的样子,不禁更加郁闷。第二个女子容貌秀丽,下拜道:“奴婢侧福晋伊尔根觉罗氏拜见嫡福晋,姐姐万福金安,”“妹妹请起,不必多礼,请坐。”她告了座,小梅奉茶,她接过。我——举目远眺,还剩三个——“奴婢庶福晋伊尔根觉罗氏拜见嫡福晋,姐姐万福金安。”“妹妹请起,不必多礼,请坐,小莲。”我看小丫头有些走神,叫了她一声;小莲如梦初醒,上前奉茶。十四在我耳边说:“你若累了就歇着去吧。”我摇头,强打精神看着剩下的两个人。两人同时福身:“奴婢常氏吴氏拜见嫡福晋,嫡福晋万福金安。”“两位妹妹请起,不必多礼,请坐。”她们也告了座。 下面是我本人,完颜氏•;希雅的个人秀了:“几位妹妹,我初来乍到也不很清楚十四府的规矩(不清楚才怪,宫里德妃给我讲了n遍了),以前听闻府内琴瑟和谐(才怪,两个侧福晋都快打破头了,没进府就知道了),井井有条,昨儿见了(听小梅说两个丫头斗嘴,一打听才知道是替各自的侧主抽风),果然名不虚传。我没有什么别的事,只希望各位妹妹相安无事,和气度日,不要给爷添忧才是。”在下数人均起立答:“姐姐说的是,妹妹谨记了。”“我乏了,无事的话妹妹们先回吧,”我说着,扫了她们一眼。“恭送姐姐,”下面的人齐齐道。十四和我出了这苑。“爷,我先回了,你也该去上书房了。”十四附耳道:“事完了我就回来瞧你。”我无话,目送十四离去,对小梅说:“把张总管请来。” 张总管办事效率高,不一会,东西就齐了。只要半天工夫,院子就符合了我的要求。院门口两棵梅树,院里的水池上开着荷花,空地上植着各种名菊和兰草、墨玉竹,后院茂盛的茉莉阵阵清香。小莲高兴地直笑,在原有的大树下安置了一张长椅,一张小几,几上一把紫砂茶壶里盛着清晨收集的花露泡着明前的老君眉,几个细雕茶碗。坐在长椅上,我手里把玩着一把宫制团扇,上面精致地绣着大朵牡丹。我叫来身旁的烟翠,命她换一柄颜色素雅的扇子来,小丫头领命而去。“小姐,大婚第一天穿这个素了些,”小梅在旁道。我瞧了瞧身上月白的软缎衫子和外面浅红色纱衣,点点头道:“是了,等下换我那件桃红色的;小梅,你可知张总管为何要布置一间书房?”小梅笑道:“怪这个丫头嘴皮子浅,”她一指点在小莲眉心,小莲作鬼脸躲开,嘻嘻而笑。我笑问:“小莲,书房里都有些什么书呀?”“小姐爱看的呗!木桩子(庄子?我笑,小梅不明所以)、孔什么、被蒙子(孟子?我又笑)、害痱子(韩非子??我大笑),还有一本——”她脸一红,道:“不是好书!”“哦?那是什么书呀?”小莲扭捏半晌,又羞又气道:“老子!”“哈哈哈!”我大笑出声,连连拍手:“小莲,你解书胜过我们这些人好多倍呢。”“这有什么可笑,”小莲看着笑个不停的我和小梅说。“那里还有什么呀?”我再问。“小姐,你可不许再笑了,”小莲说,“还有些笺纸、玉杆毛笔什么的,还有一方宝砚,听说是爷给您的。”我呼出一口气,微皱了眉头不响。烟翠送了扇子来,一把兰花团扇,正合我意。 太阳西下,我命小丫头收拾了椅子茶壶,吩咐她们无事不得打扰,便进了书房,挑了本《庄子》,看起《逍遥游》,又联想到李商隐的诗《锦瑟》:庄生晓梦迷蝴蝶,自感惜灵一撞进大清,不禁苦笑,放下了书。来这里已经半年多,看惯了种种不“民主”、不“自由”的现象,起初还愤愤不平,后来渐渐麻木,可是心里仍然怀念当年自由自在的生活,和朋友天南地北地侃。现在呢,我像个囚犯似的坐在书房里,外面的世界多么热闹也没有我的份了。郁闷之下,我提起毛笔,在纸上练起字来;当然,前提是那块端砚我很喜欢,宝墨也过得去。 写了一会,不管酱肘子体的字迹如何,我重新蘸了蘸墨,理顺了毛笔,把笔架在架子上,抬头望向窗外。池子里的荷花开得好,花瓣层叠,清香扑鼻;鹤在兰草边走动,时而扬脖清鸣。我虽无自由,却也较为舒心。 “看得出神了?”十四站在门旁,看着我问道。我从椅子上站起来道:“给爷请安。”其实我很讨厌说自己是奴婢,都是平等的,难道他尊我卑不成?以前在德妃那里,不得已而为之;德妃也对我说过,我不用自称奴婢;可看她的神情确是极为满意的。现在,没门。“希儿,”他似乎颇为无奈地说道。“爷,时候不早了,我叫小良子伺候爷回去吧。”“不必,”他一挥手道:“今儿我在你这里歇,他们已经去传晚膳了。”我僵,随即苦苦思索一个能把他哄出去的体面方法,但是想不出来;要是让他老妈知道第二天就把新郎官赶出来,不把我活吃了才怪。 仆役把晚膳摆好就出去了,我瞧了瞧:饭菜精致,鱼肉太多,甜食也太多。我望着这些东西,想起了很久以前看见过的德国巴伐利亚阴沉而古典的宫殿内景,想起里面众多的画像和安静的竖琴,带软垫的椅子和厚重的窗帘,不禁满心憧憬,如果能把这里也改造一下,那。。。。。。赶紧回魂,现在不是想这个的时候。我就着小菜吃了点粥,再也没吃什么;十四吃得也不多,一会那些下人就撤了桌子,都退下了。我又和十四呆在一个密室里。十四拿起我一直在看的《庄子》看起来,我瞥了一眼,他看的是《秋水》篇,讲百川入海的事。随他的便,我自顾自从枕下取出珍藏的《水浒》,挑有趣的段落打发时间,不时往嘴里扔瓜子、果干什么的。看了一会,觉得厌烦了,我干脆丢下书,跑到窗前看月亮。月光是亮白色的,撒满了院子,月球上黑色的月海格外清晰——江畔何人初见月,江月何时初照人?今月曾照古时人,古月也曾照今人! 室内渐渐昏暗,对比之下月光也更加明亮了。我转过头,发现十四还拿着书,仿佛没有察觉灯烛已尽。本想不管,一转念:大将军王要是个近视眼会被人笑话吧,我走过去:“爷,你要看坏眼睛的。”话说完,他没反应;转到他面前一看,嘿,睡着了!怪不得以后只能领兵打仗,看书都能睡着。。。我轻步出室,小良子马上上前:“福晋?”我叫他轻些:“爷今儿很累?”“回福晋的话,爷在上书房忙了半天呢,万岁爷今天叫了十爷、十二爷、十三爷和爷去,不知道有什么事,下午爷出来的时候就乏了。来您这儿又不愿意惊动您,在门口站了很久。”“哦,”我应了一声,又问:“十三爷怎么样?”小良子的表情稍微变了一下:“回福晋,十三爷今儿喜庆,出来的时候乐呵呵地。”我大约猜到了七八分,笑道:“十爷呢?”“十爷不太高兴,”小良子想了想道:“好象气呼呼的,把茶碗都摔碎了。”我一笑:“没你的事了。” 今天老爷子肯定期中考试了,应该是十三拔了头筹,恰好明天是谒见德妃的日子,可以去看看了。笑眯眯回到屋里,十四在桌上睡得香甜,找个狐狸皮斗篷盖在他身上,我舒舒服服躺在床上,笑着进入梦乡。 第十章:纷乱 黑甜一觉。朦胧睁眼,头下的铺垫物非常柔软,哈哈,难道我回去了?高兴地翻身坐起,我又失望地发现根本没有,不知什么时候睡在这里的十四的胳膊红了一片。我心情仍好,想到今天能谒见德妃,看见十三,哼着一首《咱们老百姓今儿个真高兴》,看了看挡路的十四,展开轻功“咣——”蹦了下去。听见屋里有声响,小莲在门外说:“福晋起来了?”“进来,”我叫她,她低头进来,还端着脸盆和手巾、香脂。我尽量快地洗了脸、漱了口,一直带着笑。进来伺候的奴婢太监看我一反常态,都更加小心谨慎,生怕惹着了我;一个小太监因为太紧张而打翻了头油的瓶子,大太监瞪眼要发作。我笑笑,要他收拾好,给了他一块银子压压惊,也不让别人训斥他,他赶紧跪下谢恩。小莲看我手舞足蹈的样子笑了,小梅脸上也露出了笑纹,眼神飘向我身后:十四早已醒来,正看着我呢。见我看他,他嘴角升起一丝苦笑,太监们上去伺候他。 用完早点,我迫不及待地向他福了福身:“爷,今儿是我入宫看望额娘的日子。”他凝视着我,过一会转开目光平静道:“巧得很,前儿额娘还说想我。同去吧,”他扬声道:“良子,准备车马。” 马和小轿在德妃宫前不远处停下,十四在前,我扶着小梅走着,小莲跟在后面。在门口看见了十三处的小太监,我心里一喜;十四平淡地看他一眼,要太监通传。“十四阿哥、十四福晋到。”我们跟着引路的太监进去。 不出所料,德妃心情很好,她身边站着微笑的十三和如同往日般淡漠的四阿哥。十四和我跪下:“胤祯/希雅给额娘请安。”德妃笑眯眯地道:“起来吧!”我站起,向四阿哥和十三福身:“希雅给四爷、十三爷请安。”未等四阿哥说话,十三抢着道:“起来吧。”我抬起头,看见十三冲我眨了眨眼,我也弯了弯嘴角,然后稍微后退,在十四身后站住,立刻朝十三做了个大鬼脸,他眼中的笑意更盛。德妃开口道:“胤祯,昨儿你皇阿玛考过你们的功课了?”十四上前一步,道:“回额娘,确是考过。”“听十三说,你考得不差?”德妃笑着问。十四立刻看向十三,微笑道:“十三哥过奖了。十三哥反应灵敏,才思过人,太谦虚了。”十三笑道:“十四弟说笑了。皇阿玛的紫玉坠可是赏了十四弟,外加十四弟夫妇新婚燕尔,弟妹就戴上了。”我莫名,看了看衣服,发现荷包上竟然悬着一颗剔透的紫色石头;望向十四,他露出一丝微笑;又望向十三,其间不经意看到四阿哥眼中一缕光一闪而过,又恢复了往日的冷漠。再看看德妃,她更加高兴:“希雅,胤祯对你怎么样?有没有欺负你?”我浅笑,福身道:“爷对我极好,未曾欺负我。”德妃点头。十三一副轻松状,四阿哥无反应。这时,门外通传:“李德全公公到。”德妃端庄起身:“李公公辛苦。”那个肥胖的太监俯首道:“德妃娘娘,皇上请您过去呢,说是得了个西洋玩意,请您过去瞧瞧呢。”德妃道:“还有谁在那伺候?”李大太监会意,道:“宜妃娘娘、悦贵人在呢。”德妃脸色微变,瞬间掩饰后和颜悦色地说:“劳烦公公。”“娘娘客气。” 在客套话中,德妃示意我们可以离开后带着大丫头跟他走了。两日不见的小菊趁人不注意盯了我一眼,咬着牙。四阿哥说他有事,先走了。十三说还要等一会,十四却拉着我走掉,与十三告别之时,我发现刚才还在的小菊不知踪影。微微一笑,我和十四携手离开,我故意偎在他怀里,宫女们都掩着嘴笑,十四把我搂得更紧些,我听见了他有力的心跳,知道今晚有人要睡不着觉了。身后犀利的目光射来,似乎要把我们穿透。 第十一章:相处 自此之后,十四每日来我的院子休息,似乎已成规律;小良子等更乐得在空气香甜的地方伺候。虽是每夜睡在一起,他却从不碰我,我也总是枕着他的胳膊睡;每天醒来,都发现自己被他搂得紧紧的,未免太过暧昧。 几位侧、庶福晋开始只是隔几天才请安,渐渐地她们来得越来越勤,这也跟十四有关。他天天在这里睡,在我的书房里读书、练字,用膳更在这里。小梅说,十四从婚后就再没去其他的院子。其他福晋想要见他,必须来这里。 睁开眼睛,首先看见的是十四俊秀的容颜离我不到一厘米,其次发现动弹不得,费很大力气才能坐起来。轻手轻脚地下床,我伸了个懒腰,打开窗子,接收清晨的微风;深深呼吸几口气,顿觉神清气爽。提起紫砂壶喝了口茶,满嘴余香。我穿好衣服,一身浅蓝色旗装,头上插了根碧玉簪,走出屋子。 “福晋您起来了?”外间还躺在榻上的小莲看见我,连忙披衣而起,叫醒另外两个丫鬟萱蝶和烟翠。烟翠起身端来脸盆、毛巾、胭脂、香粉,萱蝶端了一个海棠凳和一只小桌,小莲早已捧着青盐和杯子等在那里。我洗漱了,取了一些粉化了个淡妆。“福晋您饿不饿,这里有早晨新送来的点心水果,”小莲忙忙地问。我笑:“小丫头告诉过张总管我的习惯了吧,不然他们能这么早开灶?”小莲傻笑着点头。“正好,今儿她们肯定得来,”我答道,“先吃点。”那两个丫鬟马上去拾掇桌子,准备点心。小莲在我身边说:“那些福晋天天来,来了就不走,好闹人。”我品了口香茗,道:“她们只是为了见爷。”“还是我们福晋聪明,爷简直是住在这里,不过小姐,”她皱眉,“其他侧主相当嫉妒呢。”我苦笑,放下杯子:“嫉妒有何用,只有随他的心思。”“常主子从前最得宠,现在也瞪了眼,”她笑着说。我看着她:“那个进府多年的侍妾吗?”“就是她,只生了个女儿。”我喝光茶,她收拾了杯子,看着我道:“福晋,您去书房?”“嗯,”我不愿多说,“做好了叫我。”她福身而去。正要走,烟翠回来了:“福晋,爷醒了,请您呢。”我在心里叹口气,随她回去。 待我回房时,十四已经穿戴整齐,对我道:“希儿(鸡皮疙瘩冒出),起得早啊。”“爷吉祥,”我福了福身。“昨儿你睡得沉,”他笑道。我对这种话早就习以为常,道:“爷又在我身上留了什么东西不成?”他走近我,道:“还真留了,”说罢抱住我,附耳道:“心。”我沉默,任由他说。见我不语,他松开手,淡淡说:“今日我不必入宫,想必你又要忙碌了。”“几位妹妹昨日就要来,却赶上爷进宫;今儿是必来的。”他面无表情地点头。我想起昨夜小梅临睡前跟我说的,不禁冷笑;既然我用了希雅的身子,就有些义务帮她报复吧。想罢,我对他微笑道:“爷今天清闲,可否屈尊为我画眉?”他静静地看着我,伸手取来了画笔。 笔尖轻柔地在我的眉毛上划过,他捧着我的头,细细地描摹形状,我顺势闭上眼睛,抬着下巴,手环住了他的腰。他稍微一动,随即站稳,我听见了笔落地的轻响,感觉到他的气息越来越近,热气已经喷在我脸上,门外有响动。我骤然睁开眼睛,直视着他,微微一笑;他怔然,目光中充满柔情和爱怜。我抱着他的脖子吻了他。他深深地和我纠缠,舌尖在口腔中互相索取。很久以后他放开我,我无力地靠着他,一脸的甜蜜;他凝视着我,眼睛熠熠发光。我作害羞状,把头埋在他怀里,一声不响,她们已经看到了,而且足够多。他喜悦地拥住我,目光在我身上徘徊。我静静抬头,审视着他,他含笑回视着我。 身后有东西掉了,我一转头,看见烟翠愕然的表情和小梅平静的脸。十四愠怒的声音在上方响起:“我没叫你们进来,出去!”“爷,早膳好了,”小梅福身说,烟翠还是那种表情,一动不动。“知道了。”他仍然没好气地说。小梅等福身告退,他低下头,在我耳边轻笑道:“你竟然脸红?”我不自然地摸了摸脸,确实很烫:“我脸红有什么问题吗?”“大有文章,”他看着我道,“你演戏不完美了。”我惊愕,一把推开他:“你这是什么意思?”他弯腰拣起接吻时掉落的簪子,重新插回我头上:“烟翠和小菊是表姐妹,我早就知道;为什么派你的丫头打探,却不直接问我呢。”强自镇定下来,我平静地说:“爷,你全都知道了,你的演技也不错吗。”“我没有演戏,”他温柔地说,“希儿,我对你永远是真心,不管你是否如此对我。”他再次拥我入怀。我无语,心道:我不会是栽了吧。 用完早膳,我静坐一旁,心中懊悔:竟然被他发现了,小梅办事不妥?还是——他早已看透,顺着我演?我定定地看着他,直到太监通传:“侧福晋、庶福晋到。”他安坐着,握紧了我的手。 几个福晋进来后福身请安,我注意到一个女子牵着一个小女童,她大约五六岁模样,很可爱。她的同伴对她说:“格格,给你阿玛请安。”小姑娘学着大人福身:“若希给阿玛请安。”十四一笑:“起来。”他转向那个女人:“秋苓,若希最近学女工了吗?”常侍妾福身:“回爷,她还小呢,女工对她来说太早。”十四没有表示,我看他不太高兴。常侍妾看了看我,道:“姐姐有些苍白,可是不舒服?”我淡淡道:“多谢关心,我并无不适。”“爷也该顾着姐姐身体才是,”她继续说,“虽说是新婚,姐姐毕竟身单体薄,又加婚后劳累,更需调养。”我心下一听,这不是说我大婚后太xx了吗?我暂压怒火,等她说完。“最近二姐姐(舒舒觉罗氏)院子里的海棠开了,姐妹们都极为喜欢,不知爷有没有兴趣同赏?”十四冷冷道:“现下你姐姐身子弱,我也有事在身,无暇赏花。你有这个功夫,不如多多教导若希,学些女红是正经。”常氏哑然,不再言语。十四叫过若希,对我道:“希儿,你看看她像谁。”我仔细打量着她,小女孩也看着我。她的眉眼、容貌都已颇露风华——等等,怎么这么熟悉啊,好象希柔的模样。我抬起眼睛,瞥见常氏嫉妒的眼睛——原来她和我竟有五分相像,原来是这样。我看了眼十四,他笑望着我,我汗。他转向她们:“你们若无事便下去吧,嫡福晋身子弱,需要调养;她这里清净,我读书也安闲些。若希留下。”几人不情愿地福身退去。 “希儿,你妹妹在家中不得相见,我叫若希多陪陪你,”他依然春风般温和地笑着,把若希推到我面前。我淡淡一笑:“多谢爷,这丫头确实与吾妹有几分相似,”伸手把她拉在身边,我和气地笑问:“几岁了?可读过书?”她低着头道:“6岁,只读过三字经,没读别的。”“你额娘没教你?”十四的语气带怒,问道。“没——没有,”她的头更低了。我拍拍她道:“女子无才便是德,学问不是主要的。”小姑娘抬头看看我,咧嘴笑了。我转向十四:“爷,若希这孩子明白,今儿叫她跟着我吧,请和常妹妹说一声。我身体单薄,恐怕不能伺候爷。”他默然,半晌道:“希儿,我并没这个意思。”“各位妹妹都等着爷,在我这一处耽搁太久不好。”他闻毕起身,道:“你好好调养,”不舍地凝视我一会,他带着丫鬟太监走了。 我吩咐小莲拿些点心、瓜果,又要小梅折些柳条来。若希站在那里,我叫她坐了。哄小孩嘛,好象不难,随手取些柳条,编了个环儿(在这里隆重感谢原来一楼编柳条筐的老太太),上面插些花,戴在她头上。小丫头高兴得什么似的,急急福身谢我。我挑了几样稀罕果品给她吃,又备了一份给常氏。打点好她,我开始问问题:先从简单的问,比如娘家里有什么人,都是做什么的,额娘对她好不好等等。在“糖衣炮弹”的掩护下,她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说她阿玛对她虽好,却是极其严厉,针黹、女红必须通透。我看看我的十字绣织物,心想不会因为这个吧。我又问:“额娘对你好吗?”她抬起亮晶晶的眼睛,苦脸说:“额娘虽然不苛求,但她总说阿玛不真喜欢我。”我笑笑,常氏倒是痛快。 不觉已是晌午,热浪灼灼,我命人取来冰镇甜汤,给若希解暑。小丫头一碗一碗喝着,喝完后直着脖子叫:“姑姑,再来些嘛。”小莲微笑,上了冰镇葡萄。她一串串吃着,吃完了就跑出去追鹤摘花。我在窗边笑看她忙碌的身影,不时冲她挥手。 小梅上前道:“福晋,您的镯子该淬淬了。”我淡然转头:“小梅,你太不小心了,还有外人就要说么?”小梅微愣,看了看窗外道:“只是个小丫头,值得什么?”“上次你打听烟翠已经被爷知道了,这次还不仔细?” 小梅怔住:“被爷知道了?我很小心的。”“也和我有关,”我冷冷道,“看时间送她回去。” 第十二章:风起 听说那晚十四是在常氏屋里歇的,三个人其乐融融,好不幸福。我听了只是笑,小莲急得够戗:“小姐,您怎么还笑得出来?”私下听小梅说,烟翠乐得不得了呢。从那之后十四很少来我的院子,常在自己处安歇。侧、庶福晋多有偷着乐的,便不来走动。只有一个侍妾吴氏,身无所出,日日来请安。众人中说她脑子不清的也不少。吴氏长相清秀,举止得体,比较老实,又常受得宠的女人欺负;她好象专为来我这里避难。 一日她和我在院子里喝茶,愁眉不展,时常叹息。“青莲(吴氏闺名)妹妹,何事忧愁?”我放下茶碗,看着她道。她连忙道:“福晋见笑。奴婢只是一时感慨,并无怨怅。”我看非也:“妹妹但说无妨。”她红了眼圈,低声道:“跟了爷这两年,陪侍了不少日子,肚子却没消息,受着其他侧、庶福晋欺负,屈得很。”“妹妹原来为此。作不作胎无碍的,妹妹素性平和,不与她们一般见识。”“福晋不晓,似我这等人,必求母以子贵;福晋出身高贵,则无须忧心,不过,”她看看我,欲言又止。“府中众人可有议论?”我摇着团扇,漫不经心地问。“福晋入府数月又余,得爷宠爱,却也——”“也未有动静?”我微笑接口。青莲点头,道:“福晋赐奴婢安适,奴婢惟忠言之词。”“妹妹说的是,”我懒懒地说:“然既无以报夫君,则需孝高堂;今日正是我进宫之期,便请妹妹照级打扮了,随我同去。”吴氏显然未料到,且惊且喜,福身道:“多谢嫡福晋关照!” 来到德妃殿前,方知德妃被皇上召去赏西洋玩意了。欲走,却见小菊从殿外来,阴阳怪气地说:“皇上有旨,传十四福晋晋见呢。”说罢还瞪了吴氏一眼,也不福身请安。我微微一笑:“我这就去,多谢姑娘。”我绕过她正要去,她又说道:“福晋近日可否烦闷?十三爷可不是今天的客。”吴氏的脸已经白了。我浅笑着道:“小菊姑娘近日是否不安?不知今日姑娘的客到了没有。”小菊一听,紫涨了脸,还待要说什么,只闻身后冷声道:“额娘那里叫你,你却在这里弄口调舌。”小菊朝我后面一看,脸刹那间灰了,连忙请安道:“小菊给四爷请安,四爷吉祥。”四阿哥淡淡瞧她一眼,道:“还不去,等人请么?”她抖了一下,心有不甘地福身离去。 “希雅给四爷请安,四爷吉祥。”我恭敬福下身去(毕竟是将来的皇帝),吴氏也跟着请安。他看都不看,道:“起吧。”我站直,问道:“不知四爷往何处去?”他沉声说:“皇阿玛在乾清宫,我奉旨前往。”“那请四爷先行,”我和吴氏等着。“弟妹,告辞,”他转身就走,背影也渐渐消失在远处。吴氏颤声道:“福晋,我们不也是去那里吗?”我颔首微笑:“人心无常,礼数为上。”我们遂慢步而行,来到乾清宫后殿。 康熙正拿着老式放大镜俯身观察一个什么东西,身旁德妃侍立一边,后面的小菊一脸仇恨+嫉妒+嘲笑死盯着我,早到的四阿哥站在康熙旁边垂手而立。我和吴氏上前,跪下:“希雅/奴婢青莲给皇上、德妃娘娘请安,皇上、德妃娘娘吉祥。”康熙没移开目光:“起来吧。”“谢皇上,”我们起身,吴氏不住打量四周,我朝四阿哥福身:“希雅给四哥请安,四哥吉祥。”他看了看我道:“弟妹请起。”康熙直起身子,看着我道:“刚才你路上遇到老四了?”我已料中,缓道:“回皇上话,希雅确实曾遇见四哥,还曾闲聊片刻。”“聊些什么?”康熙接着问,语气中带有暗藏的压力。四阿哥默然看向我。我暗笑,正色道:“四哥曾问起十四爷身体安好,学业所成,对爷甚是关心。”康熙微笑,压力在无形中消逝:“那怎么一个来早,一个来迟?”我看了四阿哥一眼:“回皇上话,四哥的事情肯定重要,希雅步行迟缓,不好耽误。”康师傅头一次正眼看我,笑道:“丫头有些轻重,来看看我得的希奇玩意。”看看德妃,她一脸鼓励中流露出几丝不安,小菊咬牙切齿。我走了过去,刚一看差点笑出来:什么呀,不就是闹钟吗,又厚又笨,还没改良,对我这个从小就研究(拆卸)家中各样电器的人来说简直小菜一碟。话说回来,别露相——“皇上,希雅愚钝,不知此为何物,请皇上明示(你肯定知道,送给你个马屁)。”我恭恭敬敬地说。康熙还没等说,闹钟忽然蹦了一声,指针停了。德妃道:“皇上,这钟怎么了?”康熙看了看,道:“看样子坏了。”他拿起来左右观察,半晌叹道:“无一丝纰漏,洋教士又走了,”他转身对身旁太监道:“丢了吧。”太监欲上前接,却被我拦住:“皇上,希雅对此物很有兴趣,可否赐与希雅,留作提醒?”康熙奇道:“提醒?他是什么提醒?”“回皇上,希雅要铭记有些东西终是无法弥补的,”我淡然说。康熙微怔,道:“那就赏你吧。”我谢恩,心下喜:修好了再用,总算恢复了我一些习惯了。 回府时日渐平西,吴氏看着笨重的赏赐道:“不知福晋要这个有什么用?”我简答:“妹妹一会便知。”我命人拿些精细工具,一点点撬开后面,仔细一看,是齿轮脱节。使劲往上一摁,齿轮契合,滴滴答答地转了起来。吴氏瞧着,赞道:“福晋细巧之人!”我一转念,淡然说:“运气好罢了,妹妹,我将此物转赠给你,留着用吧。”她万分谢过。我传出话去,言皇上的心爱物件在吴氏手里修好。 第二日便听说各位福晋带了礼物争相看望吴氏,客气话说了几大车。吴氏的小院从来没这么热闹过,门庭若市。我无话,照样读书练字,享受清闲,看花开花落,云消雨霁。却没想自己躲于深宅,仍被别人惦记。 第十三章:秋疾 (上) 盛夏将过,连绵的雨水把各种花朵逼到了我自制的花房里,仍然精神矍铄。 昨天谒见德妃,听说希柔前儿又开始咳嗽,添上心痛难忍;我那个阿玛不知是干什么吃的,一点都没想告诉我,只是请医问药,也没大好转。德妃亲赐了人参、鹿茸等物,命我回家探视。我当然急着去瞧她,顺便离开这个鬼地方。 坐了小轿回到家,完颜大人率家人恭而敬之地迎接,额娘不住地落泪。没工夫闲话,我自去房间看妹妹。这一看把我吓得半死:妹妹脸色死白,浑身骨头,我看见过的癌症病人气色也要强她几分。赶紧打发了下人,我坐到她身边。 希柔挣着要起来,我急忙道:“不用这虚礼。你怎么就成了这样?”她惟有垂泪,一言不发。我无奈道:“德娘娘只给我一天,要说什么快说吧,没有外人。”她抬起眼睛,满眼血丝:“阿玛要把我给人了!”我晕,希柔才14,还是虚岁,未成年人结婚没有人管呀。“姐姐,”她含着泪道:“我。。。”“额娘同意吗?”她泣:“额娘哪里管得了呢,一切不是都听阿玛的。”愣了一会,她又说:“李侍郎的公子都和阿玛说定了,过一个月就要送去。”我瞧着她,半晌道:“希柔你说实话,你心里是不是有人了?” 仍然坐着来时的轿子,我的心情更加沉重,脑海里无时无刻不想着她说的:“是十三阿哥。我喜欢他。”即使我是历史白痴,我也知道穿越文上写的十三阿哥的福晋是兆佳氏什么。她怎么会喜欢上十三?看来阿玛根本不能同意。可她的心病怎么办?想到这里,我皱了眉头,希雅的陈年旧疾又找上门,我咳嗽起来。身边没有贴身人跟着,怕小梅小莲淋雨便没叫跟随,回府已是晚间。 打发了身边的粗使丫头,我摸着黑寻路,争取无声无息地回去小院,找一丸药吃。眼前模糊是地方,敢是她们都睡下了?推开门,我轻声唤道:“小莲!小梅!”无人应声。郁闷,主子还没回来你们就都着了。穿过院子,我来到屋门前,“砰”地开门,走到榻边往上一倒,脱了花盆底。希雅的身子真不济,脑子还能转弯,身体却没劲了。 “还知道回来?”阴影处一人冷声道。我坐起,看那人慢慢现出身形。我不情愿地从榻上下来,福身:“爷吉祥,”琢磨着一月不见的十四为什么今天心血来潮。他走到桌边,指了指一张小凳:“坐下,把药喝了。”我心事重重,过去喝了药,瞧着空药碗发呆。十四见我忧郁,柔声道:“额娘赐了好东西,不必过虑。”我待要问他,又怕他误会,思考时又咳嗽起来。他递了碗茶:“你自己还没好利落呢。”我扬脖喝净,盯着十四问:“爷,十三哥——有几个福晋?” 许是我忧思全挂在了脸上,他稍怔,后猛起一掌拍在桌上,把茶碗摔了个粉碎,恨恨地道:“你仍惦记着他?心还在他那边?作了我的福晋你惦记别人?”危险临近,我刚要解释,他逼了过来,不由分说吻住了我。唇边很疼,我累了一天挣也挣不开,匕首珍藏在小匣里,一股腥味从口中蔓延开来。他犹豫了下,狠狠甩开我,眼睛看向别处。 我抬起手背拭了拭嘴角,红色的血液沿手的曲线滴滴滑下。我漠然看着他道:“爷,时候不早,请回吧。”他凝视着我,低声说:“没有事吧。”我想说话,声音消失在咳嗽声中。他又气又痛,倒了盅茶。我没喝,还是只喘着问:“十三哥有几个福晋。”惊讶、愤怒、失望、伤心、怜惜在他的眼中交错闪过。他叹口气:“有三个,没算侍妾。他已娶了嫡福晋了。”“爷,你觉得十三有可能纳我妹妹吗?”话一出口,他顿时恢复了原先的神采,甚至露出一点喜色:“起码完颜大人不会同意,你妹妹的身份是作嫡福晋的。”我事先十有八九猜到一定会这样,闷闷地说:“知道了。”转念一想,气得说:“你高兴得很?”他笑道:“我为何不可高兴?”他的手拂上我的脸颊:“一月不见你瘦了许多。她们可曾时常请安?”我躲开道:“吴氏妹妹倒是常来,其他时候清净。”他不理,自己躺到床上叫我:“希儿。”我不看他,回身躺在软榻上:“爷歇了吧,不必闹。”十四看我不去,硬拖着我来到床边,笑道:“我有个主意,等下告诉你。”我要扯被,却发现被子只有一条,气恼地转头瞪他,他一脸无辜状:“你的丫头疏忽。”我咬牙中,想想罢了:不盖。仿佛察觉了我的想法,他紧紧抱起我,假作严肃:“这样也冷不着。”困倦之下,我沉沉睡去。 (中) 黑甜一觉。醒时朦胧看见十四含笑看着我。我气道:“你怎么用那种眼光看我,像饿狼盯着羊羔似的!”他坏笑:“我一定要把你吃光。”我寒,想起了《披着羊皮的狼》,赶快摇头,问:“你说有个法子。”“对,告诉你阿玛十五弟要她,十六阿哥年岁相近也可以,只是不能给十三哥了。”我自叹:“她的病怕是不能好。”“暂且这么说,先缓缓。”“那倒是,”我笑对十四道:“多谢你,这事还得你去说。”他大大方方一笑:“小事。你怎么谢我?”我不语,多多咳嗽。他无奈又宠溺地道:“你猾着呢。” 两天后十四和我去完颜府,他和阿玛密谈良久,阿玛恭敬地送我们回去,从此再也不提希柔的婚事,希柔也日见好转,只是仍无精神。十四自那天又住在了我那里,我没有拒绝,可能还有一点喜欢:先前因为他吓唬希柔才讨厌他,现在他把事情摆平,我自然不会反感一个比较讨人喜欢的帅哥陪在左右;渐渐发现看戏的心思淡化,自己却慢慢却成为演员。 麻烦随他而来,那些福晋又开始频频请安,好在他一句话全挡回去:“嫡福晋身体欠安,不得打扰。”每日与他朝夕相伴,我渐渐发现我开始喜欢他了。没事他便练剑,剑花漫天飞舞,对于我这以前看老头老太太耍慢慢腾腾的太极剑的人来说,也算是一种视觉享受。他还看兵书,把兵书上的道理用在下棋上,杀得我大败而归。我时常耍赖,他也不怕,一点一点讲得我无话可说。日子如流水般逝去,十四也越来越受皇帝赏识。他在上书房一呆就是半天,回来后神采飞扬地对我讲述皇阿玛怎么赞赏他的学问什么的。我听得倦了就倚在他身上歇会,顺便给他递盅茶喝。他也颇自豪地说起他射箭的准头,骑马的能力;对后一项我只是浅笑而已。我还没有发现他与八、九、十有什么特殊关系,他和四阿哥也不亲,据他说四哥人冷,不易接触。我却觉得四阿哥可能需要亲情,除非他发育不全;可如果他有毛病,怎么会对十三那么好,双向矛盾问题。府里的下人眼见我们关系亲密,其中不少给其他福晋透了风,于是她们越发着急。 这天十四练完剑,我和他在书房看书(最近才知道张总管以前设书房是十四早安排的),小莲在门外通报:“侧福晋伊尔根觉罗氏到。”我笑,终于来了。他的目光从书上离开,冷冷地笑了一下,吩咐道:“让她进来。”他对我说:“我要看看她能做什么。”门帘悄挑,伊尔根觉罗氏袅娜而入。她请了安,坐在一旁,详详细细地询问我的病情。我一边回答,一边观察她的神态:一双杏眼在十四身上瞄来瞄去,真是有趣。十四目不斜视地看着书,把她弄得相当尴尬;他一眼没看她着意的打扮,一反她以前的艳丽多姿,学我一样穿得淡雅清素,可惜她红艳的芳唇和脸上的胭脂却将这种意味破坏殆尽。谈了一会,我轻轻咳嗽起来。她没想走,十四发话道:“你姐姐要休息,你先去吧。”她又磨蹭了一会,不甘心地退了出去。“十四?”我叫他一声,他含笑放下书:“什么?”“伊尔根觉罗妹妹是冲你来的。”“我知道,”他极简短地说。“你还是离了这里,去她们那坐坐罢,”我犹犹豫豫地提道。“不去,”他离了桌子,站到我身边:“她们无非是想要皇家骨肉,现下三派一边一个,势力平衡,还要让她们闻风起浪么?”听他说他的儿子,我忽然觉得有些不适,便住了口不语。他瞧着我笑道:“莫不是吃醋了吧。”我不再看他,盯着书说:“没有。”过了很久,我听见他一声低叹。 又过几日,常氏小恙,延医治疗,十四又唤了若希来我这里,说是以免染病,我也打发侍女送了几样药材给常氏,未见回音。我待若希如同往常,心下实在对她淡了几分。现在我一心着急希柔,哪来时间管她怎样。看她在眼前追风扑蝶地,我也无心练字,找了本医书细看起来。治咳嗽的药方倒有几个,无非是些理气润肺的,基本无用。曾经的生活让我无限怀念起雾化器、止咳糖浆、消炎针剂来。三思之下,我决定了,把荒废已久的瑜珈拣起来,也不好在外面院子里做,锁了屋门练。 正掰着脚脖子抻着,小梅在外面请安道:“奴婢给爷请安。”“福晋在里面做什么?”我收了手,开了门道:“爷吉祥。”十四看我满身是汗,脸色发红,奇道:“这是怎么?咳嗽又犯了么?”我笑道:“不曾。爷的事完了?”他点头道:“原也没多少事,”又看了看我,促狭地笑:“难不成琢磨着想生产?”我苦笑:“爷,你也自视太高了。”门边的丫头捂着嘴乐。 (下) 雷声隆隆,屋外大雨瓢泼。我倚在榻上,淡淡地看着十四和跪了一地的下人。 前些日子,常氏的病情加重,若希也无心玩耍,天天想着额娘;常氏在别院闹得厉害,她以为她快死了,一定要见着自己的亲女儿。别的福晋劝了几次没劝住,她越发闹腾,嘴里也不干不净地骂着。我派人把若希送了去。谁知没几天若希也得了病,药石无效,竟是去了。十四急怒之下,把以前伺候若希的下人全召唤来,看样子都要打发出去。常氏再未受宠过。而这些下人里,就有一个烟翠。 奴才们又惊又怕,烟翠也一脸惶恐。十四道:“你们来得有些日子了,现在小格格已去,留你们也无用,来人,赏银。”他身边的小童托着个盘子,分给他们。十四又道:“烟翠近日来不司己职,在角门打十板子,撵出府去。”烟翠含泪被人拖走。 我看着十四,他眼里是真实的伤痛,看来若希真的很得他喜欢。我低声说:“爷,这事我也有不对之处,我不该让她回去的。”他叹了一声:“都是命,不是你的错。”他柔声问道:“咳嗽好些么?”我点点头,道:“爷,常氏妹妹丧女心痛,你去瞧瞧吧。”他闻声后起身,看着我说:“一会回来。” 秋夜风寒,我从没感受过这么冷的气候,加上这个希雅身子骨也弱,现下我拢着锦被,捧着手炉,靠着火盆,还有些咳嗽。小莲在外间已经睡熟,我拿着收藏好的木制扑克牌看,从a开始,挨个回想他们的命运:胤匙,倒霉鬼;太子,更倒霉;三阿哥没混上皇位,老四最聪明,八九十全栽了。不愿意想十三、十四的命运,十三早逝,十四被囚多年,命中注定。 “你这儿清净,”十四站在门口道。我急忙藏起牌,道:“爷,常氏妹妹怎样?”他走到榻边坐下,冷声道:“还能怎样?又哭又闹,差点死了。”“那你还不去陪她?”我一急,称谓也忘了。他看着我道:“陪时她又气,骂着你难听。”我笑:“她心情不好,找撒气的,”话说了一半我咳嗽起来。他拍着我,低声问:“药吃了么。”“吃过了,”我眯着眼睛,也不看他,“快好了吧。”他抱住我,轻笑着说:“还是你在我身边好,怀里没你空荡荡的。”我暖和很多,朦朦胧胧地睡着。 清晨醒来,他在我耳边软声说:“赶紧好,春天带你打猎去,教你练剑。”我笑嘻嘻地瞧着他道:“十四,看看你的手。”他会意,说:“怪不得。那你别练,这双小手会磨粗了。” 第十四章:春围 (上) 剩下的秋日和寒冬在十四温暖的怀抱中溜走。转眼春天来到,万物复苏。十四府里的花园生机盎然,我在里面度过许多时光。一日,十四自上书房回来,兴奋地笑说皇帝要去木兰围场围猎。皇家行事雷厉风行,三日内便成行。 打猎5天,上至康熙,下到皇子,都没有什么太大的收获。听很多人说以往的围猎把野兽都打光了。十四每日猎获的也是一些小鹿、狐狸、兔子等等。说起十四的兔子功绩,还不得不提一下十四的猎鹰雪刃。这个鹰嗜血如命,最善对付野兔、狡狐。 这天我架着(绑着)郁闷的雪刃在围场静处游荡。闲极无聊,把雪刃举高,阳光撒在这只鹰身上,它微眯着眼睛,翎毛闪着微光。突然它的鹰眼扩张,低低地啸了一声。我不知怎么回事,索性爬上一棵树,趴在粗大的枝杈上看下面。 远处茂密草丛一阵波动,一个人影从里面穿出:十三一身骑装,只拎着一把长刀,朝这里走来。我暗笑,给你个惊喜吧。惊一定会很惊,喜倒不一定。正想跳下树去吓唬他,我发现远处又是一阵微乱。难道有人和我一样想法?且看看再说。 那个东西悄无声息地靠近了。是——我憋得几乎断气:一头浑身斑纹的硕大老虎!不是说这里没什么猛兽吗?我转过神来,大叫:“十三小心!”他抬头看了看,莫名其妙地笑了。我吼道:“后面!”他仿佛意识到什么,慢慢转过头去,脸刷地变白。老虎猛扑上来,十三挥着手中的长刀和它扭做一团。过了一会,十三满身汗水,渐渐疲乏,刀也有了裂痕。“哐——”刀断了,声音很大,老虎也是一愣。十三稍稍后退,绝望地看着手里的刀柄。我掰下一根树叉,掂了掂分量;老虎步步进逼,我把树叉扔下去,惊得它一跃,怒吼连连。我突然想起袖管里的匕首,叫了一声:“十三接着。”说完把匕首扔下去。十三拾起比首,冲了上去。不久,他刺中虎颈,老虎死掉。 “希雅,下来,那里不安全,”十三冲我说,“快点。” 我笑着摇头:“爷,你一个人杀了猛虎,赶紧拖走,让皇上看看。” “那你怎么办!”他叫道。 “我不要紧,”我笑,“在树上呢。” 他犹豫地点点头,拖起老虎尾巴向外走去。 过了一会,我觉得时间不早了,从树上滑下。 刚走没两步,听见肩膀上雪刃一声怒啸;我回头一看,妈呀!今天是动物喂养日吗??一只山豹瞪着一闪一闪的绿色眼睛,口角流涎地盯着我呢。我不由想起姜昆说过的动物园相声,怎么想也笑不出来,就在那里傻傻地看着山豹。它踏上一步。我努力装腔作势地威慑它,一边用余光寻找刚才的匕首。糟了,在老虎脖子上呢,十三带走了。难道我今天注定要命丧兽口吗?天哪。。。山豹在靠近,围着我转,雪刃尖声利啸,拍着翅膀恐吓它。正在周旋,熟悉的呼唤声传来:“希儿!” 十四!!!我高兴极了:“十四!我在这里!”草丛一阵晃动,十四从里面走出来。他看见山豹时一愣,眼睛里弥漫出沉重的杀气。山豹扑向我,十四拔剑冲上来,剑剑刺向山豹肚子。它扑向十四,又打成一团。我心惊胆战地看着十四不支。在周围寻找一番,我提起一根粗树枝,往山豹后面砸去。“啪!”树枝断了,大头折在地上,我拿着一截。豹怒,反身要咬,被十四逼住。我看着尖锐的断枝,灵感上来,狠狠向豹屁股刺去。山豹“嗷”一声惨叫,不再理睬十四,转头咬我——就在这时,十四的利剑钉进了它的脖子。 豹子已经奄奄一息。十四踉跄着拉住我:“没有事吧。”我惊魂甫定,发现他已经浑身浴血,哭道:“你身上全是血!怎么办好!”他坐到树下,微声道:“要不是十三哥说在这里见着你。。。”我打断他的话,泣着说:“我们回去,回去!” 康熙来看过他,骂他和十三不要命。但是看康熙的脸色就知道他并没有那么生气,其余阿哥非常嫉妒。太医诊断说是皮肉伤,只要不发烧,过几日就会痊愈。 “我的伤不要紧,”他淡淡地说,“看把眼睛哭肿了。”我抹抹眼睛,道:“今儿晚上给十三爷开庆功会呢,皇上说了许你不去。”他低声笑着:“我不去,你也别去可好?”“这是为什么?”我端着汤药碗问。他坏坏地笑:“你陪我。”我又挂上诡异的微笑:“好啊。”“咚——”我把汤药给他硬灌了下去,他苦着脸咳嗽了好几声。 晚间木兰围场上火光冲天,到处欢声笑语,十三是全场最高兴的人,小点儿的阿哥们争着想摸已经晾好的虎皮和豹皮,略大的皇子们聚首喝酒唱歌,热闹非凡。十三极其高兴地坐在康熙身边,讲述他打虎的经过,康熙大笑饮酒,又赐给十三一柄宝剑。 “今儿是十三哥的好日子,怎么能没酒,”十四躺在营帐里,郁闷地看着一整壶香茶。我毫不理睬,微笑道:“你身上有伤,不能喝酒。这一个礼拜。。。这几天都别想喝。”我嘿嘿地狞笑着,把空茶碗从他手里接过。他拉着我的手轻轻一吻。我讪笑着脱开手,看着他沉沉睡去,才能离开营帐,在较近的地方拣了干净草地,面向北斗星叩拜。幸亏今天十四没事,要不康熙想想经过,发现我累死他,不把我活剐了才怪。 “拜什么呢。这可是忌讳的,”冰冻的四阿哥不知什么时候站在我身后说。“四爷吉祥。”我福下身去,看都不看他一眼。他沉默一会,问:“十四弟好些了么。”我答道:“好多了,本就无甚大伤,谢四爷记挂。”这个冰块怎么还不走啊,春寒料峭的,冻死人了。“你去吧。”他冷冷地说着,转身走了。我福身后赶紧跑掉,边跑边活动腿脚。 要是希雅知道四阿哥在不远处停下,带着抹稀罕的微笑看着她的话,她死也不会那么跑。 (下) 我像兔子一样跳着跑回营帐。希雅这身子骨也太弱了,我又素来怕冷,亏我练了几个月瑜珈竟还是这样。看见营帐旁边熊熊篝火,我极为喜悦地走入帐子,十四一脸阴沉地凝视着我。我一呆,他这样子和他老哥一模一样,见了我就没好气。 “你去哪了?”他大声问,仔细观察着我脸上的表情:“还挺高兴?” “我——”我总不能告诉他,我去感谢老天放我一条生路后碰上了阴阳怪气的老四吧。正想着,十四淡淡道:“过来!”我小心地看了看他,退后一步:“你早点歇吧。”十四好笑道:“我不是豹子,吃不了你。”我磨蹭过去,心想:“那不一定。”他微笑道:“你见着四哥了。”“嗯,”我点点头,谁盯了我的梢?“以后别拜了罢,叫别人瞧见又得说道规矩了,”他安心一笑,拉着我坐在身边:“不过我真高兴。”我纳闷,看着他问:“你高兴什么?幸亏被四爷看见,要是被九福晋看到,不闹得翻天才怪!”“当时你替谁拜呢?”他微笑着问。我晕,你也太自大了罢,我为自己啊:“十四,我——”我犹豫片刻,实话说道:“我为自己拜的。” 我再次睡醒的时候发现十四睡得很熟。内心不安,不想再耽搁,我换了衣服走出去,昨夜十四的话语在我耳边萦绕不绝。越想越难受,我扯着地上的青草,不知怎么办。清朝这些事情跟我无关,跟我无关;我只是个看戏的,看戏的;我不是演员,不是。。。我心情纷乱,抹了抹额头:可我已经被卷进去了,再也出不来;如果老四即位,我就得被关十多年;如果我能改了历史(但愿)十四即位,21世纪的我就会消失,两难选择。本来只是看戏,十四把我扯进去,没法脱身;他的权力和情意织成一张细密的网,网着我出不去。难道这辈子注定在惶惶不安中度过吗?如果是这样,还不如现在杀了我好。眼睛湿了,我无心流连,折身回营唤来小莲,牵了匹白马骑上,撒开缰狂奔而去。 找了僻静处坐下,我轻轻给马理毛,它冲我直打响鼻,然后低头寻觅好草吃。我望着清朗的天空,回想起以前在完颜府想尽办法回到现代,甚至不惜撞了柱子后晃悠着躺在那张床上,迷糊醒来后总是看见伤心的额娘、希柔和哭笑不得的阿玛;也曾经在以为已经回去的时候失落地看见十四温柔的笑颜和明亮的眼睛。想想笑了起来,刚开始闹了多少笑话,闲得无聊时健忘地叫小莲把电视插座插上,想约十三喝酒时到处找电话,希柔坐着小轿来看我时我问她干吗不坐的士。。。现在的我已经慢慢忘记了现代的人事,悄然融进清朝混乱的情势中。在这里我能否自保,能否掌握自己的命运,都是未知数。但是我知道,在这里有我喜欢的人,有喜欢我的人,为了他们,我也要尽力而为。毅然上马,我加鞭回了营地。 小莲早就在营帐边等着了,见我回来,连忙扶我下马:“福晋可是来了,待会若爷醒了没见人,又该寻我们了。”我一笑,问:“寻你们什么?”小莲脸一红,道:“小姐欺负我!”我笑得愈发厉害,静了静才问:“今儿有什么人来过么?”小莲道:“一大早的,还没有呢。昨儿各位爷都在十三爷的庆功会上喝了不少,谁巴巴地跑这里来。”我奇道:“你知道得清楚。”她神秘地说:“都是梅姐姐要我告诉福晋的。还说不让说给别人听。”我想了一回,说道:“知道了。”小莲看我脸色不对,便退下了。 我走进帐子,看见十四仍然睡着,就悄悄坐下,歇了一会。其间小良子来禀春围日子将尽,问是否可以打点东西预备着,我许了。他退下,我带着笑想着:“混过一天是一天吧。” “希儿,”十四已然醒了,静静地看着我。熹微的晨光给他的眼睛涂上了一抹奇异的凄然之色。我愣愣地望向他。他带着一丝极淡的苦笑起身唤了小太监更衣,然后打发了他们出去。我笑看着他道:“皇上过几日便要回去,已经收拾打点好了。”他点头道:“皇阿玛前儿就打主意了,据说什么洋教士这几天就到,带来新玩意了呢。”突然他身子一晃,脸色也白了几分,落坐在软榻上。我上前一看,他两眼有些血丝,额头上冒出了点点细汗。感染了?我急扯着他:“是哪里?”他强笑道:“小伤有些脓肿。”我叫了小莲传太医,拿出丝帕给他擦汗。擦完后,他收了手帕,念道:“柳浪闻莺。”我笑着要夺过,被他脱开。他微笑道:“给了我吧。”我佯怒道:“吝啬鬼,连这个都要。”他道:“不给我给谁去。”我哼了一声:“有的是人要呢!”十四要抱我,被我一闪躲开:“东西得了,还不足。”他轻笑:“人呢?”我转身投入他怀中。他紧紧抱着我,好象生怕一阵风把我吹走似的。 第十五章:来客 “希儿,还没好么?”十四在门外轻声喊我,回应他的是小莲、小梅忙乱的“爷,一会就好”。打扮完了,我对着镜子瞧瞧自己,极其满意地开了门。十四微微笑着,握住了我的手。我脸一红,不顾他柔和的眼神多么温暖,先走了开去。他仍然笑着,在我耳边轻声细语。 “今儿到底来什么人呀,这么多讲究?”被他看得发窘,我低声问。他转开眼,淡淡道:“西洋人,还有一些传教士,不懂天朝礼数,正要我们做给他们瞧瞧。”“十四,你真的以为他们没有礼貌么?”我平静地问道。他略微一愣,过了一会道:“许是不一样吧。”我盈盈一笑,没再言语。 我在德妃的宫殿里和紫嫣、玉蝶说笑,其间问起和我一同入宫的小菊为何没有出现,她们笑答小菊身体不适,不肯多说;我也不便细问。不一会有太监传我去御花园,我就辞了她们离去。 御花园里人很多,康熙和几个受宠的妃子还有很多阿哥都在,周围是好奇的宫女太监。我上去给康熙请安,才发现前面还有三个外国人和一架古董钢琴。我退到一边后,大略扫了人群一眼,十四站在康熙身边,对我一笑;我朝他示意了一下。没见着十三和四阿哥。我正在观察别人,冷不防两道冷光打在我身上,我转头看去:一个身材修长的皇子,睁着一双漂亮得有些妖媚的眼睛,正盯着我呢。我不知道他是谁,却看见许久不见的九福晋也眼睛冒火地死瞪着我,我朝她微微一笑,她怒气更盛,狠瞪了我几眼后挪开了目光。这么说那个色狼肯定是她相公九阿哥胤瑭了。我心里冷笑,不再关注他们,开始注意起那些外国人。其中一个是个神甫,一看他脖子上的大号银色十字架和深色长袍就知道;旁边那个戴着眼镜,好象是修理机器的;最惹眼的就是那个年轻的,正宗的金发碧眼(不像现在那些串种了的)。呵呵我毕竟好久没有看见过外国人了。那个年轻的打开钢琴盖子,用手试弹了一下,流畅的乐曲奔放而出,然后他停了下来,作了一个请的姿势。康熙是一脸的惊奇+赞赏,所有的阿哥都默不做声地看着他胡乱在钢琴上敲打,乱七八糟的音符铿铿地砸了出来。我稍微退后,捂着耳朵,憋不住要笑。这时我又发现九色狼向我看来,专注地瞧着我;我想笑,终是忍住,转眼看着九福晋,直到她发觉九爷在看我。她冷冷地看他一眼,他也漠然回视。 康熙在赏玩了一番后,命人将钢琴抬到宜妃的庄仪院,摆驾离去。德妃的脸色极微地变了变,瞬间之后她满面笑意地恭送皇帝而去,把我叫到身边:“希雅,上次的西洋玩意修好了?”“是,现在吴妹妹那里呢,”我答道,不知道是什么意思。德妃脸色好了许多,笑道:“叫她把东西送来,不定有用呢。”我仍然不解,只是叫过小梅去传话。 果然,晚间康熙来了,德妃早就知道似的,在香炉里搁了兰花香片,青烟袅袅,清芬醉人。吴氏如头次见驾般紧张,手心冒汗。康熙和德妃说了会子话,问道:“巧人在哪里呢?”吴氏如梦初醒地走上去,颤巍巍地跪下:“奴婢青莲给万岁爷请安。”他平声说:“起来。这是你修好的?”“回皇上话,是姐姐和奴婢一起修的,”她略抖着道。康熙第二次正眼看我,笑道:“如何做的?”我平静地说:“回皇上话,我们并不会修,只是运气好而已。”他微笑说:“朕早已听说是你一人修好的。”我仔细想想,必是撵了的烟翠说与小菊了,便答道:“吴氏妹妹确实曾帮我,也是合二人之力才能成功,不知告诉皇上之人可是如此说。”康熙笑道:“她原没说清楚。”说完,便又和德妃聊天,我和吴氏方才告退。 回府后十四问我为何耽搁许久,我把和皇上的对话告诉他,他冷笑道:“靠这点事便想说你欺君么?”我笑道:“算不上了。我原本并没对皇上说,吴妹妹也帮了忙。”他微蹙着眉沉思,对我说:“这人不能留了,明儿琢磨个法子让她去。”我摇头:“别,可能她还有大用呢。”转念一想,我问:“那些洋人能见么?”他一愣,道:“前儿是为十三哥和你妹妹的事,今儿又是为什么?”我淡淡笑着:“你别管,有正事呢。”片刻沉默后。“希儿,”他深深地凝视着我,极温柔地唤了一声。我看着他,觉得有些发麻,鸡皮疙瘩掉一地:“什么?”他笑着:“看你吓的。”他把我拉入怀中,在我耳边道:“陪我睡吧。” 大清早我就起来,好好地打扮成男子模样,催着十四去那些外国人住的地方。幸亏没住在皇宫里,不然那么多眼睛盯着,我这个十四福晋怎么去啊。我的计划嘛,先往下看吧。 来到门前,随身的小良子敲开大门,向门子通报了十四阿哥来访。门子惶恐地去了,片刻后回来,身后跟着两个外国人:老神甫和修理工。他们恭敬地将我们接进去,让入内厅奉茶。我看见旁边还有两个中国人请了安,就问他们道:“你们可是通译之人?”他们回道:“奴才们是。”我对他们说:“没你们的事了,下去,没有吩咐不许进来。”两人再次请安去了。我先放下茶,用英语问道:“神甫这次来大清,是为什么呀?”十四听不懂我在说什么。老神甫吃惊不小,也用英语回答:“我们到贵国来,主要是为了向天朝学习文化科学,互相促进发展。”我笑道:“不止吧。神甫先生,上帝曾经教导你们,不可欺骗,这也是在十戒中的。”刚说完,神甫忽地站起来道:“先生是教友?”我摇头,道:“你们真的再没有什么别的目的了?”沉吟一会,他平静地划了个十字说:“上帝要求我们传播伟大的基督教,解救懵懂无知的人。”我冷笑:“你们胆子不小,竟敢说我们是愚昧之徒。佛教是我大清的国教,想必你们很清楚。”神甫道:“先生到底想说什么?”“先生此次来,传教之事可有进展?”神甫脸色灰暗,面带失望地说:“没什么进展。文字不通,翻译能力有限,因而如此。”“既来了,则不好让你们无功而返,我可以帮你翻译。”两人都是一愣,随后极其喜悦地表示感谢。神甫从后堂取出一本珍藏的《圣经》和两本字典,交给我,又有些不安地说:“里面还有一些法国文字,不懂还有字典可用。”我谢过接了,又说了会话,便和十四起身告辞,又用英语说:“如果你们想让我好好翻译出来,就别提我们来过。”他们会意地点头。最后我来了一句:“au revoir。” 回府后我仔细地检查着圣经和字典,得意地张嘴空笑几声。靠我的英语底子翻翻这个肯定有问题,但是所有人都不懂,如果能带回去,肯定是世间珍宝了。十四看我两眼放光,笑问:“希儿,你会说他们的叽里咕噜?”我猛点头,翻阅着这本古董书籍,不知道能卖多少钱呢;要是能带到教堂里卖给教会的,应该还能换不少吧?哈哈哈,翻了以后再属上我的真名,发了也。。。想到这里,我一迭声叫着小莲,把书收仔细了。 吃了晚饭,我不做别的,拿出纸张和圣经、字典,淅沥哗啦地翻译起来。十四微笑着拿了本书坐在对面看起来。我自从来清朝还没做过这么繁重的脑力劳动,一个时辰后我就拿不起笔了。收好手稿,我倚着窗看法文字典。看了一会,我抬头对十四说:“叫奴才们嘴闭得严实些。”十四笑道:“我已吩咐了他们不许多嘴。等你吩咐就晚了。” 我翻个白眼,想得周全就好,拽什么呀。 第十六章:香秋 转眼夏天又过。也许是瑜珈起了作用,今年我没犯咳嗽,脸色也好了很多。生活非常充实,翻译圣经(两眼看见的全是将来的rmb)、锻炼身体,占去了我小半时间。其余时间多是进宫谒见德妃。德妃最近看我的眼神不太对劲,终于有一天她摒退了左右,单独问我:“希雅,胤祯待你如何?”我回道:“爷对我极好。”她又问道:“你身体怎样?”我道:“谢娘娘惦记,好了许多。”德妃轻叹一声,劝道:“他虽有两个儿子,毕竟不是嫡出,将来也怕没大作为。”剩下的话不用她说我也明白了,于是说道:“娘娘说的是,希雅记得。”“过几天你四哥夫妇、十三哥夫妇都来,你们也来,跟额娘说说话。”“是。”说完话我就借口告辞了。 希雅走后,德妃对送茶来的小菊说:“希雅是个明白孩子,在这事上竟犯了糊涂。”小菊道:“娘娘无须挂心,福晋自是知道怎么办的。”小菊的表情不必提。 闷闷地回去,我翻译了一些后终于扔掉笔,仰在椅子上,瞪着屋顶。更香尽了,我也没有叫人换。德妃说的事我琢磨了很久,直到天擦黑,十四走进屋子看见僵硬的我。他还以为我出了事,急忙来到我身边:“希儿!”看我没什么反应,他又焦急地叫了一声。我坐了起来,闷声道:“别鬼叫。今天累么?”他松口气笑道:“不累。在这里装神弄鬼地吓唬我。”我苦笑:“吓唬你?你一个皇阿哥会被吓着?”顿了顿,我又说道:“庶福晋伊尔根觉罗妹妹生了个女孩吧。”十四漠然道:“对。”沉默了片刻,他问:“额娘今天说什么了?”“你的眼线够多的,非要我说出来吗,”我烦闷地说道。“去年额娘也曾跟我提过,”他静静地说,“我说你身体不好拖了下来。”我冷冷地道:“那就生吧。”在这个朝代里女人不生孩子简直是犯罪。“你不愿意就不必勉强,”他轻声说。“不必勉强?”我反问,“那我就没得活了吧。有时候真的不想嫁到皇家,什么都被人管。”“我会和额娘说的,”他淡淡地回道,“没事歇吧。”他躺到床上,闭了眼睛。我离开他去了书房,数点了一些书籍后翻了翻桌上的其他书,无意中看见了十四的功课文章,看到了好笑的康熙朱批像几缕血丝似的挂在上面。 剩下的几天平淡而过,初九傍晚,我和十四去了德妃那里。这几天十四淡淡地,不多言语,有时候专注地看着我,寝食仍在这里。我也没有时间,家里的额娘来了信,问我身体怎样,说希柔又咳嗽了,信纸上还有干了的泪痕。我虽然和她没有血缘关系,依然回书报平安,打发奴才送去药材,还未见回音。到了德妃处,小菊早已在门口等着:“十四爷、十四福晋吉祥。”不知怎的,今儿她倒没有任何不高兴的表情,笑容不少。十四冷冷道:“起来,去通报。”她应了,往里走去。另有小太监分开引路,十四去了另一处。德妃看见我,笑道:“希雅,来见见两位嫂子,”她冲一个端庄的女子点点头,说道:“这是你四嫂。”我福身请安,她也还礼。德妃又对我示意道:“那是你十三嫂子。”兆佳氏款步走来,微笑道:“这位就是十四弟妹吧?”我向她福身请安。她又道:“早听你十三哥说过,弟妹是驯马的好手。”我笑道:“十三嫂过奖了,希雅雕虫小技而已。”四福晋和德妃说着话,偶尔转头看我一眼。我和兆佳氏闲聊着,说起了满人的马术。十三福晋笑道:“我也曾练过骑马,结果不怎样;哪如希雅弟妹骑术精湛。听爷说过去年九爷曾经驯服野马,皇上大加赞赏。”我心里一懔,微笑道:“皇上果断睿智,皇上的阿哥们自然样样精通,我们难以望其项背。”十三福晋点头称是,又说:“前儿听说令妹染疾,不知现在好些没有?”“好些了,谢十三嫂挂心,”我笑回道。十三福晋道:“妯娌如同姐妹,嫂子弟妹互相叫着也有些拘谨。今儿我托大,叫弟妹一声希雅妹子,弟妹可应?”我甜笑说:“要姐姐不嫌你这妹妹才好呢。”兆佳氏满面悦色,道:“妹妹灵秀人,不要嫌你姐姐粗笨。”我笑道:“姐姐说笑了。” 正说笑间,丫鬟通传各位爷到了。 四爷打头进入,扫了我们一眼,向德妃请安;十三跟进,后面是十四。我一瞬间好象看见德妃动了动。她带着笑容,让十三、十四坐在旁边,温和地问他们最近的起居。四阿哥静静坐于一旁,四福晋略看了他几眼都是一言不发。我只觉得好笑,原来他们是一路的。 正想着,德妃说道:“希雅身子不好,祯儿陪你福晋去别间,在这里端坐着累。今儿也别走,明儿再回府吧。”我和十四连忙请安告辞。我满心不解地福身要告退,没想抬头之时竟然发现四阿哥淡淡地看了我一眼,眼睛中写着担忧、痛苦和一丝恨意,我顿时警惕起来,赶紧低了头走掉。 过了一会,四爷夫妇、十三爷夫妇告退。德妃召小菊入殿,平静道:“把点心送去。”小菊低声道:“娘娘,我马上去。”她告退后一脸得意地叫来玉蝶,说道:“娘娘要你把点心送去,记着,酒是给十四爷的。”玉蝶端起盘子离开了。“完颜氏•;希雅,这回要你好看。” 左右皆退。“十四,我觉得不大对劲,”我喝口茶后说道,皱着眉头。十四没有答言。他环顾四周,确信没有人,才缓缓说:“我看四哥脸色很差,额娘倒没什么。”“你额娘不会误会我喜欢十三吧?”我悄声问,又喝了一口暖暖嗓子。十四摇摇头,漆黑的眸子深不见底。“福晋,点心来了。”我听见了玉蝶的声音,便叫她进来。玉蝶走进来,轻轻把盘子放在小几上,又对十四道:“爷,这酒是娘娘赐的,娘娘知道爷喜欢喝,特意寻的。”十四笑笑,道:“知道了。先替我谢额娘吧。”他转向我笑道:“等下你也尝些。”玉蝶急道:“娘娘只说给爷。”我笑说:“我不喝的,放心。”十四眉头一紧,道:“没事就走吧。”玉蝶告退。 我拿过酒瓶,闻了闻,说:“香是很香,也不是那玫瑰露什么的,这般金贵。”十四道:“许是额娘不知道你爱喝,怕坏了你的身子吧。”说罢他尝了一口,半闭着眼睛品着。我闷闷地说:“秋天风景不错,可惜出不去。”他笑道:“见天整理洋书还不足么?”我瞧瞧他,说:“就是烦了出去逛逛。”“希儿,那些规矩你知道,你轻易不能出宫的。”打了个哈欠,我懒懒地说:“早明白了,唉。”他笑看着我,悄悄道:“不过——”我睁大眼睛,满心希望地盯着他:“什么?”他笑道:“过几日我出府有事。”我无声地笑了:“一言为定!”高兴地理了理头发,我憧憬起北京的热闹街市。吃了几块糕点后,我喝净香茶,转眼看见了桌上的酒,对十四道:“你不喝了?”他用力点点头。我伸手去拿,却被他阻止了:“别喝。”我没理,仍然伸长手臂道:“表这么小气。”我已经抓住了瓶子,要往回拿,他的手一下子摁在我手上:“不许喝!”我一惊,他的手烫得吓人,脸色也不对。“十四?”我轻轻询问道。他摆了摆手,似乎很难受,他的鼻翼奇怪地扇动着。我抬高嗓子叫人,声音穿过寂静的走廊,慢慢消逝。“十四,我去找人,”我站了起来,对十四说:“在这里等着。”十四举手,把瓶子在地上摔了个稀烂,沉沉地说:“你找不到人的。”我忧心地问:“为什么?”没等他回答,我叫道:“小梅!小莲!玉蝶!”回声在走廊中与原声重叠、湮灭。我蹙眉回头,看见十四也站了起来。我走向他问:“难不成今儿还有什么大事?”他没有回答,一手把我拉进怀里,低声说:“酒不对。”我仰着头,有些陌生地看着他:“你说什么?”他的身体也很热。他捧着我的脸说:“我怀疑——她们——”他没有说完,就极其霸道地吻住了我,大力撕扯开我的衣服。我惊慌中终于明白为什么一个人没有,为什么我不能喝酒,为什么德妃留我,可是十四你竟然如此对我。。。他放开了我的唇,吻着我的脖子。我叫着:“十四,你清醒一点!”十四唯一的反应就是将我横抱起来,放到榻上,俯身压住我,抓住了我的双手。我流着泪拼命挣扎着躲开他的抚摸。他在狂暴中竟然停下了,默然看着我,又看了看自己,翻身下来,喘了口粗气。我慢慢坐起来,尽量离他远些。他转过头,暗声说:“希儿——”我没答应,收拾了身上残破的衣缕。他走近我,轻声问:“伤着了么。”我冷冷地看着他:“不用你操心!”我站起来,恨恨地看了他一眼。他一闪拦在我前面:“希儿,这不是我安排的。”“无关紧要了,”我冷笑道:“爱新觉罗•;胤祯,我以往看错了你!”他仍然不走,说:“希儿,如果是我做的,我怎么会叫玉蝶说那句‘只给爷喝’?”我一顿,他又说道:“如果是我做的,我会半途而废么?我事前何必吃林太医的玉珍丹?”我反问:“如果是你做的,你会承认吗?”他定定地看着我道:“我会。希儿,有人这样安排,他必然要看到想要的结果;否则他不会罢休的。”我说道:“那你怎么说。”他道:“我们演戏。” 次日早晨。他望着一夜睡在他怀里的我笑道:“差不多了。”我向他微笑,然后把晕瓶放在面前,眼泪涌出。我低低地哭泣着,他则一副安慰模样轻轻哄着我:“希儿,别哭。。。” “爷醒了?”门外有人说道。十四朝我一笑,假作怒声:“进来!”我忙着哭,泪眼模糊中看见一个纤细的身影。“娘娘问爷需不需要什么,”原来是小菊。我依然啜泣着。十四怒道:“不要。希儿身体不适,我们就不去给额娘请安了。” 小菊又看了一眼低垂着头落泪的希雅,心里有说不出的高兴,故意恭敬地说:“若是福晋不适,奴婢可请太医来。”十四淡然地看着她说:“不必了,旧毛病。我们这就走。”他不再理她,扬声说:“小良子,备车!” 小菊得意地瞧着慌乱中哭泣的希雅被抱上车,渐渐远去。 “看到了么?不是我做的。有人下了情药,”在车上,他帮我拭泪时说。“肯定是小菊,”我紧了紧衣服:“小莲说昨天她们被人看着不能来服侍我。”转念一想,我笑问:“你消息灵通,装得还挺像。我都被吓着了。”十四阴沉地说:“我并没装。看见你的眼泪时我才清醒。”我认真地看着他,确定他并没有撒谎,心里发寒。“其实那瓶酒应该给你才对,”十四冷然道。“玉蝶是老实人,不会弄这些事,”我尽量无所谓地回答,早就猜到是谁了。 第十七章:暖冬 十四和我回府后,他传出话,言嫡福晋身体小恙,必须静养。兆佳氏送来了补品。几日后德妃赐了些极珍贵的药品来。我那几日在小院安闲度过,看见德妃如此举动便明白三分。我也思量过,以为我喜欢十三而给十四下药,小菊心之狠,用意之恶毒。我现在不行动,恐怕将来会有麻烦。 已近傍晚。十四在院中练完剑,笑对我道:“想什么呢。”我回过神,摇了摇头,道:“爷现在练剑的时间越来越长了。”他把剑递给下人,抬脚走进屋中。我倒了盅茶给他。他一饮而尽,微笑道:“希儿,你今儿看着不一样。”“是吗,”我心不在焉地应着,对上他明亮的眸子:“娘娘赐了好东西,乐的吧。”“额娘给了什么?”他问道。我随手把单子给他。他从上往下看,手攥得很紧。过了一会,他放下单子,一言不发地看着我。“十四,你知道这些都是什么药?”我淡淡地问。他平静地回答:“补身安胎药。”我笑笑,原来我还是逃不掉。他询问地凝视着我,道:“希儿。”“十四,”我只是叫了他一声。他摒退了下人,便慢慢走了过来,抱起我来到床边。他缓缓解开衣衫,俯身对我说:“你确定么?”我点了点头,看着他伸手褪去我的衣服。他轻轻地吻住我,压在我身上,动作极轻极柔。他的身体很烫。这几天的忧思和不安,此刻全部释放干净。 等我醒来已经是半夜,屋里只点了一盏小灯。十四半坐在我身边,温柔地抚着我的头发。我坐起来,迷糊着说道:“我。。。”他用手揽着我,低声说:“希儿,醒了?”我茫然地点头,看了看他,又看了看自己,脸变得滚烫。他轻笑着握紧我的手,道:“怎么了?”我羞然摇头。他拖了一床被子裹在我身上,道:“这样可好些。”我应着,脸更热了。他凑近我,捧着我的脸,轻声说:“希儿,你知道吗,那天我真的想要你。”我也轻轻地问:“那为什么——”“因为你不愿意,希儿,”他黯然道,“就像大婚后的第二天,你哭了。”我怔然,随后柔声道:“我挺喜欢你的,十四。”他无声地笑了,再次抱住我,低头吻在我头发上。 街上的东西可真不少,我和十四边走边逛:卖纸扇的,扇面有题字的、画画的;卖各种荷包的,连着还卖些红艳的小玩意,虎头鞋什么的;还有各种杂耍,男女在简单的台子上舞刀弄枪。小丫头和小良子眼睛都花了。“福晋,梅姐姐真是可惜,不能出来玩,”小莲捧着小手炉跟在身后道。我笑了,道:“尽着让出来,你们要魔疯了吧。”小莲低低笑了数声,道:“多谢福晋。”眼光及处,我看见一个瓷器铺子,便拉了十四过去。随手拿起一个看得顺眼的,我问道:“这个怎么卖?”一个年岁稍大,满脸五线谱的人连忙凑过来,腻声说:“姑娘好眼力!这正是正宗的汝窑笔洗,价钱嘛,二百两,不贵了。”我笑对十四道:“我们走吧。”十四冷冷地看着那人,看得他鼻尖冒汗,方道:“什么东西,这等烂货也敢骗人!”那人脸色发白,道:“公子不要说笑。我卖的都是正宗物件,哪里来的赝品。”话刚说完,十四理也不理地挥了挥手,小良子立刻上前,在老板面前低声说了些话。那人脸色更差,不住向十四作揖道:“小的不识行家,小本买卖没好货,请爷原谅!”十四没搭理他,挽了我别处逛去。 “四哥,你在这摊子看什么呢?”十三笑嘻嘻地看着立在各样瓒花前的四阿哥问。四阿哥挑了一件缒着蝴蝶的紫玉簪子,对摊主说:“这簪子我要了。”摊主高兴地说:“公子,四钱银子。”四阿哥放下一两,道:“等会许有位姑娘来买,你便卖给她,不能卖给别人。”摊主连忙道:“是是是,不知那位姑娘什么样子?”四阿哥蹙了眉道:“她身边必有个长相与我相似的人陪着,卖给他们便是。” 我们走到一个首饰摊前,我略看了看,没什么喜欢的,要往别处走。十四止住我,笑道:“希儿,等等。”他拿起一根紫玉蝴蝶簪,道:“你瞧。”我睁大眼睛看了看,笑说:“眼花了。这么好东西竟没看着。”摊主仔细打量着我和十四,说道:“姑娘喜欢,二钱银子就好。”我有点吃惊地笑了,道:“你是诓我吧,东西不错,该多要点的。”摊主道:“非也。只要二钱。” 我正在犹豫,十四已经柔柔地握住了我的手,我嗔怪地盯他一眼。耳边一声娇笑,一个衣着华丽的女子走过来,指着那紫玉簪道:“多少钱,我要了。”摊主歉然道:“对不住,已经卖了。”她娇声说:“多给你钱就是了嘛,喏,三两,这簪子我要定了。”我笑道:“我已经买了。”说完,递给摊主二钱银子。他刚要收,手被华服女人身边的仆从拦住:“我们姑娘说要就要,你别犯浑。”他赔笑道:“实在是不能啊,我——”“我要看看谁敢不给,”一个熟悉的声音传来,是九阿哥。十四看见他,笑道:“原来九哥也在。”九阿哥笑道:“原来十四弟和弟妹在游玩呢,打搅了。”他不住地瞥着我。我向他福了福身,道:“九哥好兴致啊。”他笑着点头,转而对那女人说:“既是这样,小诗再挑个别的吧。”那女子不依,道:“我出三两,凭什么不给我。”十四冷视着她,嘴角一撇。小莲道:“明明是我家小姐先买的。”她有些怒了,叫道:“你是什么东西,敢这么和我赛诗云说话?”听见这个名字,周围很多人都围了上来。 十四眉头微皱,手也一动。我握紧了他的手,心里冷笑,原来是京城名妓豆蔻花仙啊。我淡然道:“原来是赛小姐。”她冷笑道:“小姐不敢当。”“哦,”我假作不懂,道:“那就是夫人了。”她冷然道:“这位姑娘怎么称呼?”我笑道:“艾氏。夫人该怎么称呼?”她脸色红白,嗫嗫道:“我。。。我。。。”“不知夫人夫家姓氏,请恕无理,”我浅笑道。十四已然笑了,周围人也窃笑低语。“我。。。这和你有什么关系!”她恼怒地叫。“小诗。。。”九阿哥低声劝道,她还不依。我笑着说:“让给你也可,只要你夫君出钱,我拱手相送。”周围人笑得更厉害了,有的装模作样地喊道:“夫人!”“哈哈哈!”一阵大笑声,很多人跟着起哄道:“夫人!夫人!”赛诗云脸色发白,恨恨道:“我记住你了!走!”她带着仆从匆匆而去,九阿哥也告辞随去。十四笑看着我,道:“希儿,簪子收着。”他极其温柔的目光停驻在我身上,在一瞬间把我淹没。 第十八章:除夕 夺了紫玉簪子,挽着十四悠然回府,我好不开心。虽然和一个歌妓争东西有失身份,但是顺便打击一下色狼老九也是好的呵呵呵。不知那个什么云会有什么反应啊。 “希儿,”十四轻轻唤,把我从自鸣得意中叫醒。 “什么?”我抬头看向他,来不及隐去嘴角的弧度。 他一顿,随手拿过那根玉簪子,淡笑着问:“喜欢么?” 我劈手夺了,瞪回去:“明知故问!” 他不以为意地笑笑,说道:“指望花魁回去唠叨九哥?” 双眼放光,我回道:“切,谁叫某人光天化日下眼睛净往不对劲的地方飘。” 十四转身坐在了床上,看我把身上装扮褪下。 刚坐上去,十四已经靠了过来:“希儿,一起睡吧。” 狠推了两下,没有效果,也只能随他了。 转眼已到阴历年末,照例清廷的家宴又要来临。可惜,今年的家宴会单薄得很,因为只有皇子和他们的嫡福晋、皇孙可以去,十四府上的某些人嫉妒得牙都碎了。 比如说,伊尔根觉罗氏。 除夕前的某天,小伊尔根觉罗氏(庶的)突然说头晕眼花,坚持说自己一定是害喜了,吵着闹着要十四来看。听小莲这么一说,我笑得上不来气:“既是害喜,便请太医来看看吧。”此话一出,她随即收敛了很多。太医还是请来了,对她恭敬地把脉诊断了很久,徐徐道:“福晋这是体虚亏阴,又添了寒症,开副方子,好好休息便是。”她闹了个不好意思,也消停了。 吴氏仍然不言不语的,那次的钟表风波也没让她有什么大欢喜。天天还是来请安的,虽然现在已经没有人敢于欺负她了。 一日和她在院子里喝茶,我说起大伊尔根觉罗氏生的女儿来。她沉默半晌,静静道:“常姐姐的孩子没有了,这位小格格也定能解爷的心病。”她双目安然,又道:“若格格身子骨也不济,常姐姐的病不也好了么。”我点点头,说道:“吴妹妹果然细心。她现在还没对你我有什么事情。”不是她提醒,我差点忘记了若希的死因,忘记了是谁给过若希加了糖粉的梨羹。吴氏一叹:“常姐姐没什么大错处,只是和大姐姐走得近些,她便这样不容人;就算以前爷宠常姐姐,那也毕竟是骨血啊。”“只可惜了若希这孩子,”我说完,呷了一口茶水,慢慢回味。 除夕已至。我仔细打扮了,特特把那根很不值钱的紫玉簪子戴在显眼的位置,带了小梅和几个小丫鬟进宫去。 照例四福晋、十三福晋和我都要先去德妃宫里请安,然后才能随德妃同去参加皇家宴会。一路走来,除了小太监和伶俐的丫头以外,半个人影也不见。这时的清宫越发森冷寂寥,我边走边想,果然是怨气最重的地方,无怪如此。 太监通传:“十四福晋到。”里面丫鬟挑了帘子,我走了进去。许是来早了,里面只有德妃一个重要人物,其他全是伺候的。玉蝶、紫嫣等都福身请安,我看了一眼玉蝶。她惴惴地福身,起来后又低头看着地面。 我来到德妃身前,福身道:“希雅给娘娘请安。”德妃僵硬着脸,呆呆地出神,过了会子才反应过来,说道:“起来吧。”我依言直起,站在一旁。“希雅,胤祯可有好好待你?”她问道。“十四爷待希雅极好,谢娘娘挂心,”我非常流利地说。她笑了一笑,说道:“这便好了。”她温和地说:“来坐下,等会你两个嫂子来了,带你去认认其他嫂子。”我答道:“是”,就在丫鬟端来的一把雕花椅子上坐下了。她盯着我看了很久。我知道她在看什么,也知道嫡福晋没那么容易换,便站起身来说道:“娘娘,希雅懂得,请您放心。”她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说道:“那就好。你嫂子们来了。” 话音刚落,帘子再次挑开,四福晋木头似的走了进来,身后跟着笑容可掬的十三福晋,两人福身请安。德妃叫了她们起来,我走上前去,笑着福身:“额娘刚刚正念着两位嫂子呢。” 四福晋只是微微还礼,十三福晋兆佳氏•;涟云连忙扶起,笑说道:“希雅妹子不必多礼。”说完便携了我坐了,关切问:“前儿令妹身子不适,现在可是好些?”我笑着说道:“可是好些了,烦劳云姐姐惦记着。”“姐妹之间不必客气,”她笑笑说,“等除夕过了,皇阿玛还要去木兰围猎呢,到时候更热闹。”我笑回道:“正是呢,听闻姐姐骑术高明,作妹妹的要多多学习。” 说着我不经意抬眼一望,发现四福晋又挪了视线。 她怎么老看着我呢?? 难不成这以前的希雅和她有什么姐妹情谊? 正琢磨着,李德全手下的张桂公公被客客气气地迎了进来。他在向我们请安以后,满脸堆笑地对德妃说:“德妃娘娘,万岁爷请您呢。”德妃并没像往常对待其他太监那样打赏他,只是淡淡回答:“知道了。”张桂也没有什么不快地表示,恭敬地在前引路。 德妃步态优雅走在前方,身后跟着一大群连声音都几乎没有的丫鬟太监;四福晋微微靠后,还是跟个木头一样;十三福晋比较靠近我,但是她显然没有注意到这种场景的有趣。我想起了乔治•;桑笔下的人物热尔曼的说法:一条裙子拖着一串人。可悲的是,起码热尔曼是个男人,而我是个女人。 好在没等我郁闷多久,我们就碰上了宜妃和她的两个儿子、儿媳妇:五阿哥胤祺、九阿哥胤瑭。这是我第一次看见宜妃。 以前邓婕演的实在是没有演出真正宜妃的十分之一。看她一脸的傲慢和高贵,我真的很怀疑那个怎么看怎么老实的五阿哥是她儿子,而九阿哥那令人讨厌的样子肯定是得她的真传了。 “德妃妹妹今天真是漂亮,”宜妃一边放肆地打量她,一边称赞道:“妹妹这一身的打扮,足足让妹妹年轻了十岁。”五阿哥默不作声地站在旁边,我稍微抬了抬视线,毫不意外地与九阿哥暧昧的目光相撞。他兴趣盎然地继续看着我,我面无表情地回瞪。 德妃淡淡一笑,道:“姐姐过奖了,姐姐今天穿得才俏呢,哪里像30多岁的娘娘。” 此话一出,两人都温然微笑,不再言语。 九阿哥胤瑭上前道:“德妃娘娘,四哥、十三弟和十四弟为何不与福晋们同行?还想说说话呢。”栋鄂氏微微一挺腰杆,五福晋则略显不安。 未等回答,他立刻转向我们,稍稍打量了几眼,便向十三福晋道:“十三弟妹安好。”涟云福身答道:“谢九爷关心。”九阿哥眼中闪过一丝光,朗声说:“我这话唐突,十三弟最近新添了个阿哥,福晋怎么会高兴呢?”他连连叹气。 四福晋脸色少变。涟云脸色有些灰暗,却仍然微笑道:“夫君得子,涟云怎会不快?”“是了,”九阿哥作恍然大悟状,又说道:“可这阿哥并不是福晋您所出呢。” 宜妃一脸得意,嘴角现出些隐约的弧度。 涟云听到最后一句,脸色已经略微发白了。 我想也没想就回答道:“十三哥多得子嗣便是皇家之福,大清之福,十三福晋何来不快之理?” 九阿哥没再言语,宜妃笑说:“万岁爷等得久了,德妃妹妹?” 德妃微微笑道:“是呢。涟云、希雅,我们走。” 继续前行之时,涟云偷偷地握了一下我的手,我回以一笑。 第十九章:家宴 大殿中灯火辉煌,康熙正坐龙椅上,逗弄太子的儿子弘皙,下面欢声笑语,不时觥筹交错,看上去一派父慈子孝、其乐融融的氛围。我坐在那一圈的福晋之中,冷冷地看着这一切。在不久的将来,这样的场景就再也无法看见了。 十三福晋涟云坐在旁边,紧挨着十福晋阿霸垓博尔济吉特氏,依次上数是九福晋栋鄂氏、八福晋郭络罗氏、五福晋舒穆禄氏、四福晋那拉氏、三福晋瓜尔佳氏。太子妃和大福晋在上桌,自然不在其中。 “三哥的孩子个个有模样,”十福晋开口道,“八嫂你瞧。” 八福晋跟着她的视线望去,半是嘲弄半是轻蔑地一笑。 “那当然,”她说道,“皇阿玛都疼不过来呢。” 涟云向那边一望,一会又收回目光。 “那自然是,”九福晋微笑道,“三嫂,您说呢?” 正在和五福晋谈笑的三福晋闻言一转头,面不改色地说:“九弟妹说笑了,再好哪里及二哥的孩子。” 说完话,她抓起一把瓜子,放在嘴里嗑得有味。 康熙带着弘皙笑呵呵地在皇孙那桌坐下,一只只小手牵着他的衣角,牵住不放。他看着孙子孙女们,笑得开怀,不时拍拍这个,逗逗那个,引起一阵阵童稚的欢笑。 懒得再看这种无聊的场面,我和涟云谈起了明年的木兰围猎。 涟云曾经跟随十三阿哥参加过很多次,对活动也很熟悉,马技娴熟。但是她很少提自己骑马的事情,倒是谦虚。也许十三由于这个原因才更加喜欢她。 想到十三,我不禁想起了痴心的希柔还卧病在家之事。 涟云突然道:“德娘娘十分关心令妹,前些日子还派了胡太医去了。” 我笑道:“妹子愚钝,今天大好的日子想些什么呢。” 涟云淡然道:“人之常情,古诗有云:‘每逢佳节必思亲’,也不知我阿玛、额娘怎样。” 另一桌上弘旭突然叫道:“皇爷爷,火——烟?”他祈求似的拽着康熙。 康熙一愣,后拍着他的头笑道:“对对,焰火!皇爷爷年纪大了,差点忘了!走!” 小孩们欢呼雀跃,连年龄较大的弘皙也跟了出去。 康熙一呼,“乱者四应”,不管是阿哥还是他们的福晋都连忙跟着去。 我冷眼看着他们鱼贯而出,等到人差不多都走光了才和涟云从椅子上站起,慢慢踱出去。 灿烂的礼花在空中接连炸响,天空中色彩绚丽,空气充满了硫磺和硝石气味。 硝烟弥漫。 我看了看抬头看天的四福晋,招手叫来玉蝶。 玉蝶福身,道:“福晋吩咐。” 看玉蝶一脸惶恐的样子,我就估计这里面没有好事。 “希儿,在这里呢?”十四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我转过身,淡淡地笑了一下。 才发现四阿哥、十三阿哥也和他在一起。 八九不离十了。 没有忽略四阿哥一闪而过的模糊表情,更无法忘记十三惊讶的神色。 浅碧色的旗装在多彩焰火下发出荧光。 “四哥,”十三悄声说,“我们走吧,四嫂还等着我们呢。” 四阿哥冷冷地看了我一眼,转身而去,十三疑惑地打量我一下后也无语离开了。 他们从始至终没有在意我没有给他们请安。 “希儿,我们走,”十四上前拉过我,紧紧抱住,生怕弄丢了我一样,吩咐身后人跟着,匆匆离开了皇宫。 “十四,”我指了指后面的玉蝶,说道:“我和她关系非浅,央了额娘叫她陪我说话。” 十四的脚步嘎然而止。 他淡淡扫了玉蝶一眼,又笑道:“走吧,这么大的人,还怕丢了不成。” 幸亏十四府还有一个比较大的花园,否则这些话实在没有地方说了。 小梅端着梅花香露瓶站在我身边。 我舒服地坐在软椅上,品着各种糕点。 玉蝶低着头,一声不吭。 “玉蝶,我不会吃了你的,”我微笑道,“今日请你来,确实只是姐妹叙旧而已。” 玉蝶抬头看了我身上的旗装一眼,立刻又低了头,好像被什么烫着了似的。 “福晋您饶了我吧!”她突然出声并且跪了下去,“我真的不能说的!” “你这是干什么,快起来,”我对她说。 “希雅,看在我们过去的情分上,你放我回去吧,四爷会知道的,”她颤栗地磕头道。 “要说的正是这个,”我呷了口酒,“把今天的事情圆过去,他也没话说了。” “福晋。。。”她颤声说。 “我就问你一件,可以吧。”我放下酒杯,说道。 “福晋——”她欲言又止。 “我以前和四阿哥胤镇是什么关系?” 第二十章:真相 十三阿哥胤祥默然无声地站在四阿哥身后几步,他明白,此时的四哥,只需要安静,别无其他。 希雅在病后性情大变,他不是没有体会,甚至暗自庆幸,庆幸她放下了那份感情,不必再伤害自己。虽然她做了十四弟的福晋,还是应该念及以前的半点情分的。而她今天那件旗装,却毁灭了四哥的一切微小的希望。 四哥不能忘记完颜氏希雅,她却能毫无顾及地把四阿哥胤镇的心刺个大洞。 那根紫玉蝴蝶簪,他亲眼看着四哥细细地挑选、问价,在手里不舍地握了半晌,才黯然离开。 他们在热闹的人群里看见希雅和十四弟相携出游,希雅差一点就错过那个不起眼的铺子。 当她和那根簪子错身而过的时候,他看见四哥的手握得很紧,眼睛一直盯着那个方向,不安地期待着,完全抹去了他在人前严峻安详的样子。 十四弟温柔地笑着给她插上簪子时,四哥淡淡道:“我们走。” 看着在前面孤然桀立的哥哥,十三苦笑。 后来听说赛诗云所在的“卧花阁”某一夜不明原因完全被焚毁,歌妓、老鸨、龟奴葬身火海,赛诗云失踪时,十三注视着镇定自若、连一点表情都没有的四哥,不知该说些什么。 今天希雅做得够绝,把四哥直接扔下悬崖。 赐婚后的那天晚上,希雅就是穿着那身浅碧色旗装,找到了四哥,泪光盈然。 四哥与德娘娘关系本就不太好,赐婚前的下午,德妃娘娘召见了四哥。 他出来的时候脸色铁青。 四哥无力地拭去希雅的眼泪,只能说:“我对不起你。” 十三永远忘不了希雅决绝的眼神,碧色身影在风中颤抖着消失。 未来的十四福晋,完颜氏•;希雅,赐婚后便身染风寒,卧病府中。 他偷偷看见过太医开的方子,上面都是化解剧毒的药材。 我淡然听着玉蝶断断续续的带着哭音的陈述,心想:原来竟然有这么一出。 “行了,”我颇不耐烦地对她说,“就是这样?” “玉蝶无半句虚言啊!”她跪在地上说道。 我想了一刻。“小梅,”我唤道,“把玉蝶姑娘好生送回去。” 小梅走过来扶起玉蝶,她已经满面涕泪,妆都花了。 “还是先给她补上脸,再送回去罢,”我说道,“没想到四哥竟然要你来传话,也多亏你老实,以后多加小心。” 我冤啊!!!!! 因为喜欢那身旗装的颜色,才穿上身的,我怎么知道前任还留下这么个麻烦! 原本以为簪子是十四发现的,我怎么知道是四阿哥亲手挑的! 用手撑着头,俯视着高阁下的花园。 头疼。 怪不得四阿哥的眼神那么古怪,怪不得十三阿哥过分地关心我、容忍我,怪不得德妃娘娘看我就像看怪物一样,怪不得十四总像是怕我丢了似的,事到如今,我才明白,原来就我一个人看不透呢。 “小姐,披上白狐裘吧?”小莲问道。 起夜风了。 我站起身来,一阵眩晕,眼前发黑。 “小姐!”小莲的惊呼声忽东忽西,无数张脸在我面前盘旋。 暗下决定,从另一方面调查,明天回完颜府,问问希柔。 拜托,不要鬼叫好不好! 审问玉蝶以前满怀心事,没有注意到阁楼的位置——我恐高! 希雅昏昏沉沉地睡了三个时辰,十四阿哥胤祯默默地坐在床边。 他不怪她,因为她原本并不喜欢他。 额娘疼爱小儿子,所以与他成婚的一定会是有权有势的大臣之女。 巧得很,德妃的一个表姐嫁给了侍郎罗察的弟弟。 亲上加亲,再好没有。 选秀时,希雅被派到德妃处当差。 德妃把希雅派去服侍十四,今天的局面大半已定。 十四很奇怪,身为罗察的女儿,如此高的身份,竟然能培养出希雅这样一个人。 她喜欢穿素的衣服,在别的秀女私下抱怨衣服材料的时候,她一个人在练字。 清秀的小楷,字如其人。 再次看见她,她在帮一个出身低微的秀女玉蝶解围,细声细气地安慰着玉蝶。 小菊不管怎么找她的麻烦,她总是一笑置之,不说小菊的什么不是。 渐渐地,他开始习惯于寻找她安静的身影,心里升起了一个希望。 这个希望还没有来得及说出口,便被狠狠地打碎。 同父同母的四哥,不期然遇上了希雅。 四哥那么严肃的人,面对希雅总会露出难以察觉的微笑。 四哥来的次数渐渐多了,希雅也越来越心神不定。 他心痛地看着她在他身边魂不守舍,也看着她在以为无人的时候对四哥甜美地微笑。 没有打算说出自己的心愿,他在遇见希柔的时候忍不住刺激了她几句。 一直温和柔顺的希雅,恨恨地瞪了他一眼。 心如刀绞。 意料之外的赐婚,让他欣喜若狂;希雅没有表情的谢恩,却让他暗自担忧。 果然,希雅回府后就病倒了,原因是风寒。 他不相信。他回想起四哥冰冷的眼神。 四哥,你不能给她幸福,那就请你放手好吗。 “焰火。。。熏死了。。。”睡梦中的希雅皱皱眉头,翻了个身,又睡熟了。 他微微一笑。 第二十一章:再探 “啊欠——”困倦地睁开了眼皮,摸了摸身上暖和的锦被,我慢腾腾地爬了起来。 头怎么这么疼啊。昨天喝多了?吹了风?还是—— 昨天!! ......是不是真的? 但愿不是,一定不是,各路神仙保佑,不是不是...我在心里哀号着,环顾四周。 平常的屋子,在淡淡晨光的照射下,依稀可以分辨出各处的轮廓。 不抱希望地低下头。 十四平静的脸庞带着一丝笑容,双眼微闭。 这是我来到清朝后最大的惊喜。 轻手轻脚地下了床,着了衣服走到门边,我低声叫:“小梅。” 外面的门被敲了两下。 我在十四府的蜿蜒回廊里走着,对小梅道:“马准备好了么?” 小梅低声说:“准备好了,昨日已经说与管马的刘三,初一回门,也没什么不妥,只是不知走得这么早。” 我说道:“现在去叫他,我在门口等着。”小梅匆匆去了。 清晨的雾气与微细的阳光渐渐融合,简直使人产生幻觉。 这样的晨雾,我还能平心静气地欣赏多久呢?玉蝶毕竟只是个秀女,难闻其详。若是从前的希雅真有此事,希柔必定知道。 小梅已经牵了马来。 我翻身上马,在马上望了一眼仍在沉睡的十四府,无言。 大道上两匹马绝尘而去。 完颜府大门紧闭。小梅上前打门。 门开了,一个老翁披着厚厚的棉袄走出来:“哪个不开眼的一大早——梅姑娘?您怎么回来了?不是在十四爷府上吗?” “梁伯,别在这里挡路,”小梅推开老翁,对我道:“小姐。” 老翁揉揉眼睛,看了一眼,呆住,在自己脸上打了一掌,不敢相信地打了个千,大声说:“小人梁卮全,福晋金安——” “梁伯早啊,”我从他身边过去了。 老翁还僵在当场。 经过一处草地,隐隐听见剑声,我停了下来,把斗篷解下递给小梅。 剑声忽止,我对着那个方向一拜:“希雅见过阿玛。” 罗察慢慢走过来,说道:“希雅,今天早来。”他对小梅道:“去吧。” 小梅带着斗篷福身离开。 “我要见希柔,”我对他说完,抬脚就走。 “她病了,娘娘已经赐了药,好多了。”他在后面说道。 房门忽地开了,希柔差点被药呛着,旁边的丫鬟急忙送上帕子。 “你们先出去,我有话对她说,”我对那些丫鬟说。 “姐?”希柔一脸疑惑。 丫鬟鱼贯而出,小梅最后出去,并呆在门外。 “你喜欢十三阿哥已经很久了,”我径直说道。 希柔缓缓点头。 “你一定知道我和四爷有什么关系,”我说道。 “姐,你怎么了?”她奇怪地问,“你以前不都是叫他胤镇吗?” “我什么时候说过?”我无奈地反问。 “你忘了?一年以前,德妃娘娘准假的时候,你不是天天都和我说四阿哥怎么好,听得我都烦了吗?”她回答道,神色诧异。 “......”我无语,铁板钉钉。 “别说那个了,我现在还有什么他的东西吗?”我问,琢磨着想个办法给他送回去。 “有,”希柔从榻上下来,用一个小柜子里的钥匙打开一个扇形小匣。的5b69b9cb83 我拿过檀木匣子,往里一看,又合上了盖子,对希柔说:“把钥匙给我,记住,我现在是十四福晋,和四阿哥不再有任何关系。以后不要和四阿哥他们过多来往,包括十三!” 希柔懵懂地听着。 我终于作了决定,原因我不知道,但我觉得还是尽量与他们没有联系更好,毕竟将来十四会成为“八爷党”的忠实支持者——说来好笑,我还没有见过这位八爷呢。 希柔轻轻地回到榻上,说道:“姐姐,我想——” 我打断了她的话:“别想怎么样,断了对十三的念头,我,我走了。” 刚走出去几步,我那清朝的额娘便带着众丫头婆子、还有一个庶出的弟弟赶了过来——— “小雅啊,来得这么匆忙,不是有什么大事吧?是不是十四阿哥对你不好?唉,咱们的命,你也别太扭着!德妃娘娘还赐了这么多东西给小柔不是?说到小柔,她最近没怎么犯病,还不是靠那些药材?你阿玛是想把她嫁出去,你也不用这样?额娘最近很好,不用挂心,你最近怎么没给额娘写信呢,额娘担心死了。。。。。。” 这位额娘兀自说着,不顾我被她勒得快要翻白眼了。 “额娘、额娘——”喘不上气了,我使劲挣脱出来,才深深呼吸几下。 一个年轻男子上前半步,对我说道:“弟弟文立,见过希雅姐姐。” 淡淡看他一下,我说:“弟弟免礼。” 转眼看额娘,她也平静了点,含泪带笑地看着我。身边年龄小的丫头侍童瞪圆了眼睛瞧我。我纳闷,看什么? “姐姐,下人们可记得您给他们讲故事呢,”文立微笑道。“我可忘了,”我无奈地说。 我出来的时候还是清晨,结果被他们缠了一上午才放了我,头晕脑胀地走出来,天空上亮而不刺眼的太阳高悬着,街道上人来人往,热闹非凡。 “小姐,小心些,”小梅牵着马说,“车多着呢。” 又一辆马车擦了过去。 我骑在马上,欣赏着京华胜景,不防一串鞭炮在马前炸响。马,惊了。 小梅被撞到一边的胭脂铺,打翻了一片胭脂盒子。 我使劲勒着马,马蹄连连上踢,面前的人慌乱奔逃。 用一块手帕狠狠捂在马鼻子上,不一会马就缺氧瘫了。 “小梅!”我跑到胭脂铺前,发现有人已经给她的额头止了血。 胭脂铺老板这时连滚带爬地穿过满街胭脂泥泞蹒跚而来,连声说:“姑娘,我们小本小户的经不起折腾,您可不能一走了之啊。” 我顺手掏出银两,递给他;老板一看高兴地直跳:“遇上贵人咯,老天保佑,老天——咣!” 他一跤摔在大滩滑腻的胭脂上,旁边的人边笑边把他扶起来,他起来后还是乐得要命。 “小姐我没事,”小梅摇晃了一下就站了起来,说道:“谢谢你。” 我后知后觉地看见她身后有个人。 打眼一看,是个身着蓝衣的年轻帅哥,一脸和气,五官精致。 这事——怎么没发生在我身上。 不管怎么说,还是要道谢的——我冲他一福身,说:“多谢公子救下小婢。” 他微笑:“举手之劳,不敢。” 再没废话,我扶着小梅走了两步,想起马,便对胭脂老板说:“老板,麻烦你照看马,等下我派人来牵,另有酬谢。”老板乐颠颠答应了。 希雅和丫鬟走远了。 穿着蓝衣的年轻男子旁边多了一个身材稍短、浓眉宽眼的人。 浓眉的人大声笑道:“八哥如此风华,那女子连看都不看!无眼之人啊!” 蓝衣没有生气,只是笑敲了他一记:“口无遮拦。” 浓眉又说:“我们且看何人来接。” 等了一会,远远有一队人前来,重谢了胭脂店老板,牵马离开。 蓝衣男子道:“十弟,这仿佛是十四弟家眷。” 第二十二章:定心 回到府中,我先遣了小梅去包扎伤口,又叫来刘三去牵回马匹,最后安宁地走进布置已久的书房,拿出一页信笺。 其实,我早就应该离开了。 以前在完颜家多次“自残”均未有果的原因,可能是还对生命抱有一线希望。毕竟是从车祸里走出来的,对待生命的态度自然改变了些许。因此即使想回到现代,也没有敢于使出全力。 老四和十四喜欢的是以前的希雅,不是我。首先要搞清的就是这从前忽视的一点。 现在就要筹划一下,以后的日子该怎么过了。 回顾曾经和十四一起相处的时光,看着他练剑,好像都很温馨似的。 原来本想演戏,不知不觉中却付出真心;付出真心也罢,陷入才发现真心的对面是假象。现实终于狠狠地提醒了我一次,虽然主角已经走了,我还是必须接着演,直到希雅的生命结束。但是,我有选择的权利,虽然这个选择比较危险。 避免难过的选择。 也可以将它弃之不顾,继续浑浑噩噩地过下去,在将来无尽的风波中,作为一个木偶,随水飘摇——决不可能。即使从头再来,我也不允许自己这样消磨一生。 既然已经作出了选择,那么再考虑一下其他因素。 第一,能不能回到现代。 比起这里有锦衣玉食、骏马香车随时可用,我更愿意回去,毕竟那里有一个真正的自己,有一群平时胡说八道、关键时刻团成一球的老友。相比之下,这里不过是一个虚伪的幻境。 不知道其他人能不能穿回去,不过记得大多数都在旧社会度过精彩、惊心的一生。 怎么回去呢?要说起来,我应该试试完颜家的那张小床,和卧房里那几根看似柔弱的柱子。也许可以试试桌子角什么的。 一通胡思乱想之后,这个办法在脑海里被打了一个巨大的红色叉。 第二,剩下这些人怎么办。 过程暂时忽略,嫡福晋一旦xx,随着陪嫁过来的小梅、小莲马上遭殃,更不用说我在清朝使用的一套仆人丫鬟。就是今天牵马的刘三,也肯定没好果子吃。十四府不会接收他们,完颜府会视他们为不祥之物,说不定还能来个什么带着上方宝剑的家伙,不分青红皂白把他们全部关起来严刑逼供,再来个有政治倾向的某某见风起浪,折腾一番。不管怎么着,theirfatesaredoomed||||-_-|||||| 思考中。 “小姐?”小莲怯生生地叫,捧上一盅茶来。 我打量着她,想像一下这张脸上血迹斑斑的样子——还真是糁。 干脆放弃回去(自x)吧,在这里呆着,尽力而为。 “谢谢你,小莲,你先出去吧,没有我的吩咐不要进来,”我接过茶说。 小莲退了出去。 实行计划二:策划好自己的人生,和将来倒霉的人尽量划清界限。 第一,人物:1,老八:至今还没有见过的老八据说温润儒雅,一派翩翩浊世佳公子的作风——不管多么佳,他也是阿其那,所以还是算了吧。 2,老九,此人我本来就不喜欢,懒得搭理。 3,老十,也没见过,据说此人粗鲁,不通雅致,没兴趣。 第二,事件。 一废太子的时候事情多,还有康熙要杀十四阿哥的时候,远着点。以后的生活更多波折,仔细小心。 另外,还有两个方面的东东可以利用:四阿哥未来的儿子弘历及其额娘钮钴禄氏;十三阿哥胤祥,及其福晋涟云。前阵子悄声向涟云打探了一下,钮钴禄氏不太受宠,被哥哥受重用的年氏欺负,便不顾涟云的惊讶,请了她在十三府中小住,以便日后建立感情。涟云不必提,这么无辜的人简直是清宫绝版。 基本策划周全,保证我下半生跻身米虫行列,不会被挤下去,心情略好。 “福晋,”小梅在门外说,“爷早上去上书房,刚刚回来了。” 我冷冷地说:“你告诉我干吗?”一边把那张纸撕碎。 隔了片刻,小梅说:“好像是往这边来了。” 抱歉,现在还没有想好怎么面对你,十四阿哥胤祯,未来皇帝的弟弟,最大的倒霉蛋。 所以——“告诉他,我身体不适,而且睡下了,请他别处去吧。” 听着小梅的脚步声渐渐远去。今天下午还不能出去呢。 经过一个冬天的翻译,圣经的初稿已经出来了,只等去给那个神甫看看就可以出版印刷了,而我的大名也会在最显眼的一栏里。整个下午,就在翻译圣经的过程中过去。 翻译完最后一章,我把那些草稿都整理起来,装订在一起:来了清朝这么久,总算有一件成就了。也许这本书在300年以后还会存在,在故宫博物院里。上面有我的名字。 扔下笔走进院子里,鹤正在池塘边觅食,冷风轻吹,散开了羽毛。 我四处看了看,只有我的院子点着一盏孤灯,其他的院子灯火明亮,却无人声。 再过三天,神甫他们搭的船就要到天津了,顶多再过五天,他们就会到驿馆。 小莲从院门走了进来,福身请安,问道:“福晋是否传膳?” 我摇摇头,说:“不必。”沉思一会,我对她说:“明天上午叫刘三预备着,去十三阿哥府,另外再带两身男装。” 小莲领命去了。 看向天边低悬的月牙,我微笑,小莲这么做,你当然会知道。 我是不再防备你了,但是也不再顾及你。 第二十三章:漠对 清晨,一觉醒来,神清气爽。 飞快地下床、梳洗,尽力掩饰自己的失落。 看了看这几天从没离开头发的紫玉簪子,我浅笑:也该是你休息的时候了。便随手把它扔进抽屉里,和扇形檀木盒子在一处。 刚梳洗完,听见门外小莲压低声音说:“良子,有什么事?” 良子也低声问:“福晋起来了?爷要过来用膳呢。” 小梅在身边说:“小姐?” 我淡然一笑,说道:“当然,难不成我把他赶出去?” 小梅和两个小丫头开了门,端着水出去。 用钥匙锁了抽屉,再把带着钥匙的极细的银链子戴在脖子上,我起身等着。 果然没多久,一日没见的十四阿哥走了进来,谴走了伺候的丫鬟侍童。 “希儿,不必,”他说道,声音有些嘶哑。 我没坐下,说:“爷,今天蒙十三嫂子相请,去她那里看戏品茶。” 他盯着我看了很久,终于说:“既然如此,你就去吧,早些回来。” 一筷一筷吃着面前的菜肴,我完全没有说话的意思。说什么呢?自寻烦恼。 沉闷的早膳终于吃完了。 悠然站起,我退开两步,福身说:“爷,希雅去了。” 他没有做声。 心里发酸,我静静一笑。 到了十三府,应涟云邀请的两位福晋都已经来齐,四福晋那拉氏我认识,另一个穿着朴素的女子,就是钮钴禄氏吧。 淡然微笑,我上前福身:“希雅给四嫂请安。”四福晋那拉氏的木头脸上竟然露出一点笑容,说道:“弟妹不必多礼。” 我转身又像十三福晋请安,涟云忙扶了我,笑说道:“不必多礼,希雅妹子。” 我向四福晋说:“这位姐姐是?”我看着钮钴禄氏,问道。 四福晋说:“四爷的侧福晋,钮钴禄氏妹妹。” 钮钴禄氏向我请安道:“钮钴禄氏给十四福晋请安。” 我回礼,眼角瞥见四福晋古怪的得益神情。 涟云笑道:“四嫂、弟妹,我们进去吧,戏开始了。” 我微笑:“两位四嫂先请。” 从来不看京戏的我,在咿咿呀呀的唱声中昏昏欲睡。涟云和那拉氏倒是很喜欢,不时评论几句,打赏台上演员。丫鬟在背后更换着点心、茶水,几乎没有声音。 无聊地嗑着瓜子,我在琢磨怎么能和钮钴禄氏说话,不经意地看向她;她目光一闪,又回到戏台上了。我想是不是所有四爷的福晋都知道了那件事,要不为什么一个个地不看戏全看我呢。 等到一个时辰以后戏停了,涟云请我们去水亭喝茶。水亭的位置不错,在一片活水中一条曲曲折折的长廊,连着一个古色古香的亭子,上书“栖云亭”。 栖云亭,我在心里念了一遍,好个名字。 想到此处,我微微一笑。 只听四福晋开口说道:“弟妹想什么呢?都笑出来了呢。” 我笑回道:“希雅觉得这亭子名起得好。” “哦?”四福晋表示出感兴趣的样子。钮钴禄氏微笑不语。涟云涩涩地一笑。 “待到今年夏天,莲花都开了,远远看去一片碧云一般,亭子正居其中,可不是云彩都停留在这里么?”我说完后品了口茶。 “果然是好名字,”四福晋笑道。 直到我们在十三府门口相互告别,我都没有什么好机会和乾隆老妈说话。心里一叹,只好慢慢来了。 回到十四府,我还没进门,就看见府中有些混乱。我竟然看见了还算熟悉的张太医,一把拉住:“张大人,怎么了?” 张太医和完颜家有些交情,素日曾经看见他给我额娘诊病,希柔的病也是他主治。 老头一捋胡子:“嫡福晋,十四爷练剑时割伤了,已经止了血,没有大碍。” 我微微定心,说道:“多谢太医。良子!” 良子赶紧跑过来:“福晋吩咐。” “好好送张大人回去。”和张太医作辞后,我说道。 望着府内的混乱,我非常郁闷。 以两个伊尔根觉罗为主,她们的丫头来回穿梭着忙活,舒舒根觉罗在里面说话,霖子等小厮在四处“服侍”。 “够了!都给我停下!”我叫道。人群停顿,全都看着我。 庶福晋伊尔根觉罗看见我了,连忙上前,也没有请安,连声哭道:“姐姐你可回来了,快去劝劝爷,流了那么多血,也不让我们去看看哪——” 我冷冷看她一眼,说道:“太医不是说没有大碍了么?一群人在这里胡闹什么!叫别人听见什么样子!霖子,爷的伤药你带着人去按药方抓药,其他人该干什么干什么去!一点小伤就闹得全府不得安宁,哪里有个阿哥府的样子!还不快散了!再有下次,别怪我严加管教!” 说完话,我看见十四阿哥扶着霖子站在不远处,形容略显憔悴,胳膊上的绷带赫然在目。 第二十四章:心悟 和十四默然相对片刻,我对霖子说:“还耽搁什么,扶爷回去。” 霖子请示地看了十四一眼,接着就和其他侍童把十四扶走了。 府中其他人知趣地散了。 对视时的眼神,伤人于无形。 不是不解和迷惑,是错误的了然。 他以为这个躯体里住的还是前任希雅,那个深爱四爷的女子。 如果我没有猜错,那个希雅早在服毒的时候,灵魂就已经死了;我才能够误打误撞地取代她。现在,我该怎么办呢? 告诉十四你的希雅已经死掉,我是灵魂出窍转移过来的? 他的反应可以想像:“希儿,叫张太医给你看看吧。”no。 也许用一个更直接的方法,不能总是这么拖着的。 于是,我一路来到十四的书房门口。 霖子站在外面,见我到来,连忙打千请安:“福晋吉祥。” 我问他:“他不需要你们伺候吗?站在这里干什么?” 霖子小心地往里面看了一眼,压低声音说:“爷情绪不大好,不要人伺候。” “哦”了一声,我推开门。 屋子里阳光不足,十四半躺在软榻上,一动不动。 我径直走到他面前,勉强笑道:“受了一点伤就挺不住了?” 他视线下移,低声说:“没有什么。你最近不是忙得很,有空过来。” 看他那幅半死不活的样子,一股火气噌噌地往上蹿,我闭上嘴,原本要说的话也不想再说。我说道:“我也没空,你如果没事我先走了。” 他没动,问道:“十三嫂子好么?” 我淡然一笑,说:“很好。”说完我转过身去,准备走人。 某人低沉地唤了我一声:“希儿。” 想想我还有重要的事情要问,只好走回来。 十四的脸色在室内暗淡的光线下非常模糊。 我搬了把椅子,坐下,说道:“十四,我问你一句。” 他叹口气,说道:“问吧,知无不尽。” “好,”我挑亮蜡烛,“你喜欢现在的希雅吗。” 他一愣,反问道:“现在的你不是过去的你了么?” 我无语。正中目标。 他思考片刻,笑了:“我也知道你改变了很多。” 我还是没有说话。 “希儿,”他温柔地看着我,说道:“以前的你一言一行那么规矩,不过现在嘛,我觉得你是个和我一样的人,活人。其实,你不要生气——我很喜欢你现在的样子。” 要的就是这句话,不管是以前的希雅,还是现在的惜灵,他都喜欢。 我诡异地一笑:“那我以前还是死人了??” 他有些慌乱:“我不是这个意思。” 微微一叹,我说道:“十四,我和四爷可能有些误会,我会和他说清楚的。”当然要说清楚,否则乱事肯定多着呢。 他顿住了,随即眼里浮上浓浓的喜悦:“希儿,你是说——” “对,以后我希雅和四哥毫无关系了。”如果有关系德妃也饶不了我,最好现在撇清。 “希儿,我很高兴——咝——”他脸上还带着笑容,胳膊的绷带上却有血迹晕开。 我按住他,仔细检查了绷带:“你怎么弄的?” 坏笑着,他反手用没伤的胳膊搂住我,说道:“没什么,不小心而已。希儿,你喜欢我吗?” 微微笑着,我说:“还行吧。” 对上我的视线,他认真地说:“我会给你幸福的。” 我不急于回答,招呼门外的霖子道:“霖子进来!” 霖子半弓着开了门,说道:“福晋吩咐。” “喂,还不放开,”我挣了一下没挣开,看霖子偷笑,有些窘迫。 “不放,”他大大方方地把我搂得更紧,对霖子说:“带着药去嫡福晋那里,晚膳也是。” “什么?你又去我那里吃?”我郁闷地问。 “不方便么?”他笑嘻嘻地说。 生生转过头来,我闷闷道:“方便,方便。” 这意味着什么?四个其他福晋又要走马灯了,烦啊。 第二十五章:换宝 (上) 知道了十四的心意后,我放下了心。生活又回到了先前的甜蜜状态,在幸福之余,我还要做一些提早打算,打算之一,就是跟洋人换一些有用的东西。 几天以后,宫里的张桂公公带着一队太监宫女来府中传话。 当时正和十四吃早饭,霖子在门外说:“爷,福晋,宫里来人了。” 十四站了起来,我开了门。 张桂笑呵呵地请安道:“十四爷、十四福晋吉祥,德妃娘娘请您二位进宫。” 十四说道:“额娘那里有什么事么?” 我冲霖子使眼色。霖子把袖管里藏着的银票毕恭毕敬地递给张桂,张桂道了谢,说:“没有什么要紧的,万岁爷请来了洋人,德妃娘娘说长长见识。” “我们这就走,麻烦公公了,”我对他说,张桂忙不迭退出去。 “早知道了,洋人一来额娘就叫我,”十四有些抱怨。 叫你??我失笑,如果不是修好了某个东西,我们才没这个机会呢。德妃叫我干吗,不就是抓康熙的眼球嘛。 这次神父不仅带来了钢琴、手风琴和竖琴,还带来了望远镜、天平什么的。 康熙很有兴致,请神父详细介绍各种东西的功能,随手试验。 但是大多数在场的人都无动于衷,只是勉强看着,一点兴趣没有。 年纪稍小的格格都在偷偷打哈欠。 在人群里,我几乎看见了所有的阿哥,老大胤缇,太子胤乃,老三胤址,还有最不想看见的老四,以下老五、老七——那个穿蓝色衣服的帅哥也在,讨厌的老九,还有一个不认识的阿哥。 目光扫过蓝色衣服,我疑惑地想:这又是哪个?看来身份也不低啊。 转过头,我对十四说:“那人是谁?” 十四顺着这个方向看去,笑了。“我忘了,你还没有见过八哥!” “原来是八爷?”我奇道,“怪不得。上次救了小梅的就是他。” 十四微微蹙了蹙眉。 “不至于吧,十四,吃醋?”我微微一笑。 他回了我一个无奈的表情。 “希雅!”正在甜笑,我冷不丁听见一个声音叫我。 于是,我不假思索地答道:“在这里。” 周围一下子安静了,我发觉叫我的是——康熙。 德妃惊愕地看着我,宜妃似笑非笑地站在旁边,九阿哥还是一脸的恶趣味。 十四上前一步,说道:“皇阿玛,希雅最近不太舒服,她——” 老康打断了他的话,微笑道:“朕又没想怪罪她。过来,看看这玩意。” 我过去一看,原来是望远镜。这个时候的望远镜没有现代那么轻巧灵便,带着一个沉重的支架,镜筒上有非常复杂的圈和螺丝。 “现在不能用,”我仔细地看了看,说:“晚上才能看,还要调整一下。” “那么,请这位夫人指点,这是什么——”说话的是跟着神父来的那个碧眼外国年轻人。 他指着竖琴问。 我用英语说:“这位先生,这不过是竖琴而已,你认为小小的东西就能考倒我吗?” 他噎了一下,随即不甘示弱地用英语说:“请你看看其它的。” 说完,他打开了箱子,把各种当时最流行的物件拿了出来。 “手风琴、飞梭、大卫的雕塑、金头狮子,这还是达芬奇发明的呢——呵,连蒙娜丽莎的副本都有?你真是收藏丰富啊,”我一边看一边说。 对面的老外脸色越来越差。 说遍箱子里的收藏,我微笑:“还有什么?” 康熙等一干人神色诧异。 我心下暗叫糟糕,英语说顺嘴了,忘了他们听不懂。 神父目光闪烁,用中文说道:“我们甘拜下风。” 康熙不解地问:“希雅跟你们说什么了?” 年轻老外一脸挫败,回答道:“夫人知识渊博,实不多见。” 德妃笑道:“希雅这孩子果然有些灵气。” 老康也笑了,说:“会些洋话不是坏事。” 他向我说道:“希雅,望远镜什么时候能用?” 我连忙福身道:“回皇上,此物在夜晚才能使用,而且必须放在高台上。” 康熙笑道:“好,今天晚上阿哥、福晋、格格都到天坛。” 他和蔼地说道:“今天胤祯和希雅在你那里住着,不必回府了,中午陪朕用膳吧。很久没和你们说话了。” 德妃欣喜非常,谢恩道:“谢皇上恩典!” 几乎所有的格格和福晋都羡慕地看着我,身份尊贵如八福晋,也很少得到康熙的青眼。 和十四跟在康熙后面,无数的目光从旁边袭来,嫉妒、怨恨或者羡慕,什么都有。 回到德妃的宫里,德妃拉着我的手笑道:“小雅,今天谢谢你了。” 我任她拉着,淡淡笑着:“额娘过奖了,希雅只会一些皮毛,偶然用上而已。” 德妃的眼睛泛着喜悦的光芒,吩咐宫女给她梳头、着装。 我冷眼看了一会,便请安告退。 坐在偏殿里,我没有一点高兴。太引人注意了。 如果这样下去,胤祯必将得到康熙更多的关注,丝毫没有好处。 站得越高,摔得越惨。 (下) 午饭时间康熙来了,德妃淡妆相迎,眉目间流露出难以掩饰的快乐。和康熙不在一起的时候,她就是最有心机的;但是在康熙身边,她更多的是一个盼望丈夫的女人。 以前根本不知道皇帝吃饭还有这么多讲究:康熙先坐了,然后是德妃,然后我和十四必须上去请安才能告座。菜肴丰盛是可想而知的,李德全带着其他几个太监头用银针试毒,然后由德妃先尝一口。看得出来,康熙很是满意。 吃完了饭,康熙打道回去,据说是批阅奏折。德妃心满意足地去了悦贵人那里,和宜妃、定妃等一些妃嫔打牌。 我拿出收藏好的译本,对十四说:“十四,需要你的时候到了。” 十四还不明白我什么意思。 “去外国人那里,单凭我是去不了的,”我扬了扬草稿。 十四说:“又借我四处走动吧?” 有十四在前面开路,一路上不管碰到太监宫女,都没有人查问一声。 到了他们居住的地方,十四对门口的侍卫说:“我要和洋人商量望远镜的一些事宜。” 侍卫恭敬地让开,我憋得只想笑。 刚走进去,马上有小太监奉茶。 我挥手,说:“请神父出来。” 不多久,神父和年轻老外都出来了。 神父首先赔礼说:“上次不知夫人是十四福晋,多有得罪。” “不妨,”我说,“这次来给你看样东西。”说完,我把圣经的初稿递给他。 神父仔细地翻阅着,半晌从稿子里抬起头来:“多谢福晋,只是我还要和通译们推敲一下,本,你先看看。” 被称为本的老外又读了一会,不敢相信地说:“在我看来,已经非常好了!” 神父再次作揖:“谢福晋援手。可是不知,编纂之人应如何注明?” 这个我早已经想好,便说:“译者:林惜灵——” 看了十四一眼,我笑了笑,说:“还有,罗吟祯。” 神父记下。 “神父,今天我来,还有一事相求,”我慢慢说道,“早闻西洋火器出名,特意想购买几把。” 神父和本的脸色都是一变。 神父问:“福晋,我们只有大炮,别无其他。” 我冷冷一笑:“是么?你们出门不可能不带火枪的。” 本微一皱眉,说道:“福晋如何知晓?” “这个你们不用管,只管卖给我四把就可,”我看着老神父说。 老神父略一迟疑,说:“本,去拿来吧。” “另外再拿一本说明书,”我喊道,“不然看不懂。” 十四这时忍不住发问:“希儿,你和他们说的什么?” 我微微一笑:“逼他们放血呀,等着瞧。” 不一会,本拿来四只笨枪,还有一个小册子:“给你,就是这些。” 拿起枪来掂量一下,我有些生气:“你给我空枪干什么?火药呢?子弹呢?” 本一脸惊讶,嘀咕道:“你怎么还知道这些。” 火药和子弹拿来了。 “请帮忙装上吧,”我冷冷地说。 本不耐烦地装好了。我试了试,虽然笨重,还算顺手,等下回去改装。 “十四,走吧,”我把四只枪装进预先准备好的大盒子里,“多谢二位。” 神父拱拱手,本则没有什么反应。 跨出门的前一步,我回过头,用英语对本说:“中国人没有那么笨,请你记住。” 不知道我的话能不能把以后的鸦片战争推迟几年呢。 带着盒子走出来,原想侍卫是不是会询问一句。结果,他们连看都没看一眼。 回到德妃宫里,人烟寥寥,德妃还没有回来。 “十四,”我在环顾四周后说,“找个可靠的人把盒子送回府里去。” “希儿,”十四平静地看着我,问:“这里面到底是什么。” “相信我,是对你非常有用的东西,”我笑笑,“别再问了。” 十四没有再说什么,叫来霖子,在他耳边嘱咐一番,霖子带着盒子去了。 至于晚上的星星呢,我根本没有兴趣,让他们折腾去吧。 第二十六章:木兰 康熙四十五年迟迟地开始了。 那夜的观星,我只是上天坛晃悠了两下。当时的人不是一般的多,康熙开恩,让宫里对星星感兴趣的人,不管是皇亲贵族,还是太监宫女,都准许上去一饱眼福。 结果,我看到的是这样一幅画面。 一海票人,按着等级排列,全直着脖子看天,眼珠子差点没掉出来。望远镜由几个得宠的阿哥、福晋霸着,看得最起劲的是八福晋郭络罗氏,身后还有九、十福晋,排队等着。一些小太监凑成一堆,其中一个指着天在说话,其他的手搭着手,嘀嘀咕咕。连掌管仪仗的大太监都忍不住眯着眼睛向上看,就像那几颗星星能开出花来一样。 第二天出宫的时候,我憋笑憋得要内伤。除了少数几个那晚当班的,剩下的无不在人后揉脖子锤肩膀,龇牙咧嘴。听说宜妃宫的宫女也没有得一刻闲,宜妃的脖子不止僵硬,好像还落枕了。 那几支火枪,被我按照图书馆一些资料的设计图改装以后,变得轻便多了;子弹的数量也足够。于是,我让人做了一个铁皮的人形靶子,竖在靠墙的一侧。 十四正在练剑,不情不愿地被我拖了来。瞄准以后,“轰”的一声,铁皮穿了洞。十四惊讶地拿过来,翻来覆去看着火枪。丫鬟跑进来,以为出了什么大事,我不得不安抚她们一顿,心想我怎么把这事给忘了——现在还没有消音器,这么大的声音她们肯定以为天塌了。 问题一直没有解决,每天都会听见“轰”的几声,丫鬟尖叫,花园冒烟,我一脸郁闷。 接下来这件事成了府里的笑话,他们天天听见枪响就笑个没完。十四却不以为然,分出一半的时间专门练习“火炮”。 铁皮上布满窟窿之时,宫里传旨,令所有年满十五岁的阿哥们连同嫡福晋随皇帝去木兰围场打围。旨到后一天,我带着檀木盒子随同十四来到了围场。 烫手的盒子,我思前想后,决定物归原主。既然身体里住的是我,就不能留着它,原来想把它烧了,小梅却说这种木料非常特别,燃烧以后产生奇香,会让送盒子的某人立刻发觉,我只好放弃计划。 “希儿,不要出去,”十四穿好猎装以后,说:“上次不是十三哥告诉我,你就没命了。” “好,在这里等你,满意了?”我赌气地看着他神采飞扬的样子,跺跺脚。 他微微一笑,凑过来坐下。 “别想,”我立刻躲开,“不带我去,门都没有!” 十四有些失望地说:“你也太小气了。” “不是小气,”我反驳道,“别的福晋可是都来了——涟云还好一些——看见我脸上有什么印子,还不笑死。” 他无奈地说:“好吧,自己小心,不要出去!” “不要出去??”我看着他的背影消失,说:“盒子有腿吗?” 左转右转,找了半天,我不知道四阿哥住在哪里,眼看着就要进入围场了,还没有找到。 远远听见了号角声,预示着围猎的结束。在小树林里,我沮丧地摇了摇头,准备无功而返。 我一转身,吓了一跳,失声叫道:“四爷?” 第二十七章:惊魂 我刚转过去,突然看见四阿哥站在我面前,阴沉着脸看着我。 定了定神,我后退一步,勉强作出一个微笑:“希雅给四爷请安。”虽然我觉得我的微笑比痛哭还惨。 老四的脸色阴晴不定,只是盯着我看,没有说话。 趁着这个机会,我赶紧说:“四爷如果没有什么事情——” “他就那么放心让你出来?”他冷冷地打量我一眼,挖苦道。 他一讽刺,我的火也上来了。我瞪着眼睛,不假思索地说:“什么放心不放心?希雅好歹也是个人,除了豺狼虎豹,还不用担心别的!” 听了这话,他的表情渐渐转晴,好像不那么深沉了:“那你在这里找什么呢?” 我一惊,想起了我来的目的:归还檀木盒,所谓的“定情信物”。 但是对着他那张脸,我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开口,难道说:四爷,我来还盒子?还是:命中注定,咱们不是一路人?或者。。。 四阿哥看着眼前恍惚出神的希雅,皱了皱眉头。 “里面是什么?”他打断我的思考,指着布帛里的东西问。 “这个——”我犹豫了一会,想想是不是下次再说呢。 不行,就怕没有机会了,我下定决心说出口:“四爷,檀木盒还给你。” 一语出口,四阿哥脸色唰地变得惨白,眼睛里却放射出噬人的光芒。 被他的目光牢牢地盯着,我有些如坐针毡的感觉,外加毛骨悚然。只是几秒的时间,我感觉已经在冰窖里过了几年。 小心翼翼地观察着他,我拿出了扇形小盒,上面精细的雕工令人目眩。 “我——”我仔细掂量着,说道:“我很抱歉,但是我不能留着它了。” 四阿哥仍然看着我,没有一点反应,目光阴沉。 我不知所措,咬咬牙把盒子放在地上,然后福身:“对不起。” 此时此刻,一种怪异的感觉弥漫开来。 四阿哥突然开口了:“很抱歉?对不起?希雅,你觉得我能接受吗?” 他一把抓住我,摇晃着说道:“你觉得伤我伤得还不够是吗?那天的旗装,和十四弟的亲密,还不够是不是?盒子?” 他冷笑着,一脚把檀木盒踩得支离破碎。 心惊胆战地,我试图从他手里挣脱出来,胳膊都要被捏断了。 “四爷!”我叫道,“我很抱歉,真的!我——” “你要回去了,对么?”他愤恨地把我抓得更紧,“十四弟还等着你吧!这么想他?” 好疼! “是又怎么样?”我大声说,“我和你本来就不是一路人!你为什么要拦着我!” 骤然,他松了手。 我揉着胳膊,急退几步,缓过气了。树枝不可避免地抽了我几下。 “没有想到,你竟然能这么说!”他惨淡地笑了,凝望着我,半晌说道,“希雅,你变了。我不认识现在的你。” “我也不认识现在的你!”我甩甩手,狠狠地说,“鬼才知道你们是怎么回事,一个个的好像我欠了你们的钱似的,那身衣服我看着顺眼才穿的,谁知道有这么多故事!” 简直比以前百转千回的言情小说还麻烦! 四阿哥明显地平静下来,冷淡地说:“别再让我记得你。” 如得大赦,我嘀咕着:“我根本就不记得你啊。” 说完,我一只脚迈了出去,瞬间便被踉跄地拉了回去,紧紧抱住。 抬头一看,四阿哥的笑容越发阴冷:“我可没允许你走。” “你疯了!”我拼命挣扎着,“四阿哥,放开!我喊人了!抓流氓啊!” 头脑一阵发晕,眼前发黑,双腿再也撑不住自己的重量。 “难受。。。”我有气无力地说,“别碰我。” 环在背后的手臂松开了一些,四阿哥低下头,迫使我看着他:“你怎么了?” “你别管,”我勉强走开几步,又支持不住地要摔倒了。 “希雅!”这是我在彻底失去知觉以前,听见的最后一句话。 感觉到希雅在自己的臂弯里慢慢下滑,四阿哥急忙抬起她的脸。 脸色是从来没有过的苍白。 她摇晃着走开,却再次失去平衡。 他把希雅抱回来,焦急地呼唤着。 八阿哥打完猎之后,闲逛着往回走。 他听见一些奇怪的声音,好像是挣扎声。 寻音走到一片小树林里,声音消失了。他自嘲地摇摇头,转过身就要离开—— “希雅!”急切的呼唤声让他发现了树林里的人。 四阿哥抱着一个半昏迷的——那天碰上的小姐,后来的十四福晋? 八阿哥脸上习惯的微笑无影无踪。 他拨开树枝,冷声说:“四哥,你在干什么?” 四阿哥和八阿哥四目相对,都是一脸愕然。 四阿哥首先回神,向后一看,淡淡地说:“她昏倒了,借马一用。” 八阿哥看着四哥冷漠的神情,点了点头,道:“四哥,我希望是这样。” 第二十八章:喜忧 “恭喜十四阿哥,贺喜十四阿哥,嫡福晋不是身体虚弱,而是有了喜了。。。。。。” “十四爷饶命!福晋只是有些受惊过度,所以尚未清醒。。。。。。” 迷迷糊糊中听见很多人说什么福晋、福晋的,我刚刚有一点意识,吵什么? 还有那个什么福晋,希雅本人在此,你来捣什么乱?占用我的地方,还让他们吵个不停?烦死了! “闭嘴!”我睁开眼睛喊了一声,接着马上闭上眼:嗯,现在清静多了。 十四阿哥和随行的太医哑然。 “太医,”十四阿哥问,“福晋醒了么?” “待老朽把把脉,”一个老头的声音飘近了。 我再次睁眼,盯住老太医说:“多谢,不必了,我已经醒了。” 然后,我毫不费力地坐起来,问道:“刚刚说那位嫂子怀孕了?是涟云?” 不很明白,但是我看得出太医的郁闷和十四脸上的黑线。 环视一周。 “你们——刚才说的是我?” 回神的太医们这才齐声道贺:“恭喜嫡福晋!” “怪不得当时头晕眼花的——”我忽然想起了那一幕,连忙扫视四周,带着无法掩饰的惊恐。 十四把我的表情尽收眼底。 “老朽们告退了。”打头的太医带着自己那一群人呼隆隆地走了。 十四坐到榻边,握住了我的手。 “希儿,”他温柔地说,“四哥和八哥把你送回来的,下次不要再吓唬我,好么。” “十四,不会有下次了,”我淡淡一笑,“替我谢谢八哥。” “希儿,”他笑着说,“八哥不缺那一声的。” “十四——八哥跟你说什么了?”我静静地问。 “没有,只说你在树林里突然晕倒,四哥碰巧路过,和他一起把你救了,”他平静地回答,脸上看不出一丝变化。 “嗯,”我安心地笑了,“他说的对。” 木兰围猎剩下的日子,我像沙堆里的鸵鸟一样寸步不出,每天非常无聊地看完日出看日落,要不就是给十四猎获的狐狸剥皮,没过几天,凉干的皮毛可以做一件皮袄。 围猎一结束,我马上被特快安全专递打包送回了十四府,德妃亲自来探望,带来一堆补品,并且特许娘家人来看我。其他的福晋也连忙慰问,心里怎么想的就不好说了。 虽然是静养,但是我还知道一些基本常识,常常活动活动。骑马是不太敢了,散步每日不可少。 日子出奇地平静,很少有人打扰;四福晋来过一次,带来些珍贵药材;涟云来得勤快,每个月必来五六次,陪着我说话、聊天。看她的神色,她对围猎的事情毫不知情,我也松了口气。 十四不再练枪了,说是怕惊了我,连练剑的时间都缩短了。 对于那天的事情,我没有往深里问。我不知道十四到底知道多少,或者八爷具体是怎么说的;心里结着疙瘩,好多次被噩梦惊醒。后来在十四的陪伴下,梦境逐渐散去。 春天已经是往事,酷热的夏天也刚刚过去,秋天近在眼前。 越来越不安了,我夜里也睡不安稳;不知是不是产期临近,已经消失了几个月的恶梦重新攫住我,层层加深。 又是一个晚上,我躺在床上,觉得很累,却不敢睡觉,只怕那个挥之不去的阴影再次缠上来。 眼前渐渐模糊,恍惚中,我看见一个人坐在床边,背对着我。我以为是十四,便说:“你怎么还不去睡?” 人影慢慢转过头来,那张熟悉的脸露出一丝冷笑,眼睛里射出可怕的光。 “救命——”我张大嘴呼喊,却只能发出低哑的声音。 四爷探身过来,靠近我,伸出双手,冷笑变成狞笑。 我拼命试着活动僵硬的手脚,希望能推开他。 脖子上很紧,呼吸困难—— “希儿!希儿!”有人摇晃着我,焦心地呼唤着。 我睁开眼睛,原来刚才又被魇住了。抬眼一看,我差点吓死。 十四和他过于形似的脸,正在我面前。 由于分不清是梦境还是现实,我幸运地晕了过去。 “来人!”十四阿哥胤祯捏着希雅的人中,大声喊人。 等在府里的产婆首先跑了进来。 “她怎么了?”十四急切地抓着产婆,问道。 产婆仔细地看了看希雅,一掀被子,吓得说道:“不好,见红了,福晋要生了!” 里面乱成一团,十四阿哥在外面坐立不安地等待着。 霖子说道:“爷,您先去休息吧,这里我们守着。” 十四阿哥狠狠地扔出一个词:“闭嘴!” 一个时辰以后,喜气洋洋的产婆走了出来:“恭喜十四爷——” 十四阿哥一阵风似的闯了进去,丢下愣住的产婆。 站在床边的小梅连忙福身:“爷吉祥。” 他看着闭着眼睛的希雅问:“福晋没有事吧?” 小梅答道:“没有事,福晋只是睡着了。爷,福晋生了个小阿哥。” 跟着进来的产婆说:“福晋好福气,太医刚才说了,福晋提前生产是因为受了惊了,不过生得很顺利,也没有出太多红。” 受惊??十四阿哥沉默片刻,想起了一个人,嘴角不自觉地向下撇去,双眉紧锁。 四哥,我希望我冤枉你了。 第二十九章:密切 (上) 好累啊。 下意识地伸手摸了摸肚子:我流产了? “十四——”我叫着叫着,眼睛开始湿润。 “希儿?”十四怀里抱着一个锦包,俯下身来。 “拿着什么?”我好奇地看了一眼。 “希儿,孩子很好,”他微笑着说,“放心。” 他一只手扶着我坐起来,小心地把襁褓交给我:“他睡着了。” 我仔细地看着婴儿一会,然后默默地把孩子还给他,冷着脸。 “不喜欢??”十四惊讶地问,把孩子搂紧了些,“希儿。” “郁闷——”我喃喃道,“我的儿子长得也太普通了吧!” 不管怎么说,我前世今生也不是普通的容貌,儿子的长相——无话可说了! 十四愣了一会,轻笑出声。 “笑吧笑吧,”我闷闷地说,“长得像他阿玛。” “你这不是损我么?”十四笑着说。 小梅在门外说:“爷,十三福晋来了。” 十四看着我微笑道:“十三嫂子来得好,免了我一顿埋怨了。”说完,他走了出去,对小梅说:“给弘明和希儿多盖一点,秋天凉。” 小梅笑说:“是。” 我用手支着床沿喊道:“将来我们一起埋怨你,你有的受了。” 十四没有回答,大笑着走了。 送走涟云,已经是下午了。 和我不同,涟云抱着弘明爱不释手,又拍又哄的,可惜弘明好像怕生,一点笑容都没有,有几次差点哭出来,弄得我不好意思;涟云倒没有什么恶感,拿着作为礼物的玉如意逗着他,笑眯眯的。 高高兴兴地看着小家伙,我忽然看见弘明嘴角一耷拉,便说不好,把弘明抱了回来。涟云还没有明白,我就感觉裙子有些湿了。 你小子,害你老妈,看我不打你。 身体刚刚好些,康熙就传我和十四进宫去。 弘明看见康熙就张开了小手挥舞着,康熙很高兴,抱着他也不觉得累,德妃也非常喜欢他,变着法地喂他好吃的糕点。 轻轻的“啪啪”几声,我寻声看去,差点晕了,跪下说道:“小儿无知,请皇上恕罪!” 康熙笑笑,说:“没关系,小东西难缠,现在就学会欺负爷爷了。” 弘明高兴地笑着,挥着手。手里是他硬拽下来的老康的几根胡子。 德妃温和地说:“希雅,今天和十四陪额娘吃饭。” 我淡然一笑,回答道:“是。” 午饭时德妃特地准备了许多补血的药膳,劝我多吃一点:“希雅辛苦了。” 我笑道:“不敢,其实也没有什么。”当然没有什么,我睡了一觉就解决了,自己都不太知道。 “额娘,最近怎么没见十三哥呢,”十四微笑着说。 “他不是照顾他小儿子吗,也很忙,”德妃和蔼地说道。 德妃怕我支撑不住,说了会话就早早地打发我们走。 下了马车,我站在十四府的门前:这里真的是我家了。 小莲面带笑容迎了出来,抱起弘明,说:“爷、福晋,八爷来了。” 我和十四对望一眼。他来干什么? 刚进厅中,就看见八爷从椅子上站起,微笑道:“十四弟喜得贵子,恭喜。” 十四笑道:“难为八哥,等了很久。” 八爷的目光移动到我身上,我福身道:“希雅给八爷请安。” 八阿哥好像刚发现我似的,说:“弟妹身子不好,不必多礼了。” 沉默半天。 “八哥,”十四突然开口,说:“咱们满人什么时候也学得像汉人一样,当着女子不能说话了?” 八阿哥闻言笑道:“说的是。” 他接着说道:“十四弟你听说了?太子的包衣奴才闹得京城乌烟瘴气,砸了别人的店铺不说,连五旗中的人都打了,这事眼看就压不住了。” 十四面无表情,问:“二哥怎么说?” 八阿哥冷哼一声,说道:“能说什么。” “这些年二哥做事有些欠妥,四哥也盯不住,”十四皱眉,“皇阿玛应该还不知道。” 八阿哥淡笑:“只怕知道也不痛不痒。” 我微笑。 果然来了,废太子是四十七年的事情,康熙四十五年还没有过呢。 对面的八爷,你的能力是很高,可惜未来的皇帝最先想铲除的,就是你吧。双刃剑。 “弟妹一定累了,”八阿哥笑着说,“听话都听出了神呢。” 我回神,笑道:“八哥见笑,希雅确是累,就不打扰了。” 盈盈起身,我向老八一福身,走出了厅堂。 后来他们说了什么,我一概没有听着,只是送客的时候八爷不是那么高兴。 晚上哄得弘明睡着了,我才问十四道:“八爷是不是要你支持参太子?” 十四面色安然,说:“正是八哥的意思。” (下) “你怎么说?”我不安地问。 他沉吟片刻,说道:“二哥做得过分,像八哥说的,皇阿玛可能早就知道,却不去管;四哥十三哥和二哥关系又不错。” “嘿嘿,”我阴笑,“你不参与了吧?” 十四点头。“这样最好,”我说,“这次的事情乱着呢。” 看着十四有些茫然的表情,我明白,我又说多了。 八爷再没有来找过十四,生活平淡得有些诡异。 我猜,这可能是八爷党的初步积聚吧。 果然,一天十四从上书房回来,进门后逗了逗弘明,对我说:“皇阿玛今天斥责了太子一通,骂他放纵手下胡作非为,把折子都摔到他脸上了。” 我冷笑,问:“折子是谁上的?” 十四说道:“是九哥。八哥倒没有言语。” 呵呵,八爷党在初步形成啊。“哦,”我不想说什么,转过身给弘明掖了掖被角。 “皇阿玛的火气只有五成,”十四懒懒地说,“我看九哥过不了多久也会走背运。” 三天以后,九阿哥的下人强抢民女并致其家人死亡。九阿哥被康熙灰头土脸地骂了一顿,此后消停多了。 不出半个月,没有往来的十福晋邀我品茶。接到帖子后我直翻白眼:人手不够啊?找我们垫背啊?好好好,先赚你一个。 许久未见,却也没有话说。一向盛气凌人的八福晋郭络罗氏此次和蔼可亲地在门口和十福晋一起迎接我,连和我不合的九福晋竟然都屈尊说了几句欢迎的话。 我一边答理,一边心中感慨:没有永恒的朋友和敌人,只有永恒的利益。 喝茶的时候,她们和我聊起了娘家、儿女,我也没有客气,大大地宣扬了弘明一番好处,直说得她们耳鼓全破。 八福晋幽幽一叹,对我说:“十四弟和希雅弟妹琴瑟和谐,当真叫人羡慕。” 我笑道:“八嫂何出此言,八哥对嫂子不也好得很么。” 八福晋微笑道:“见笑。八爷在家里生活如意,在朝堂之上却颇多磨难。” 我心说:如意个s,不过进入正题啦。 我笑说:“八嫂多虑,八哥有才有智,也很得皇上宠爱,朝堂之人哪有敢为难的呢。” 八福晋说:“孤掌难鸣。” 我正色道:“不知八嫂所言何事,希雅唐突了。” 八福晋还没有说话,九福晋连忙说:“希雅弟妹能来,就是给了我们妯娌面子,八嫂谈这些做什么。” 我微笑:“九嫂说的是,我一个妇人不懂这些,还没有品茶来得明白呢。” 九福晋一呆;八福晋脸色变了,却也没有再说什么。 回到府里,还没有歇过来,涟云来了。 我抱着弘明,问涟云说:“十三哥可是去过四川?” 涟云笑说:“去过,妹子怎么想起问这些?” “涟云姐姐,我想求你一件事,”我说道,“可是你千万不能告诉别人。” 涟云眯了眼睛,想了想,说:“我答应你。” “我怕这府里有人要害弘明,”我担忧地说,“听说有一种针,刺入体内,便能使小孩剧痛不止,四川有藤甲,过油后能护着身子;所以托姐姐想想办法。” 涟云懂了,叹道:“府里能有这样的人么?” 我悄声说:“十四爷曾经有个若希格格,我在她去世后检查了她的床铺,里面就有针。” 涟云皱了眉头。 “如今眼见十四爷宠着我,又有了儿子,明着不敢怎么样,暗里不定琢磨什么呢。” 涟云点头,说:“好吧,我帮你这个忙。” 涟云,有时只好骗骗你吧。 第三十章:退潮 接下来的几天里,十四每次从上书房回来,都带来一些关于太子的不好的消息,比如门下肆意敲诈官员、百姓,太子辱骂老师,苛责下人,什么都有,把太子说得一无是处,比商纣王还坏。 皇帝接到的奏折也一天比一天多,十四说,上折子的大多是些年轻大臣,和下五旗的官员。 “皇上怎么说?”我笑嘻嘻地问。 “一律留中,没有答复,”他淡淡地说,“皇阿玛暂时还不想考虑这件事。” “哦,”我小声应了一句。 “那天八嫂碰了一鼻子灰啊,”他笑道,“怪不得八哥不来找我呢。” “不是吧,”我问,“你还想参与吗?” “不必,”他抱着弘明,坏笑着说:“我琢磨别的事了。” “呵呵,连窗都没有,”我没看他就知道他在想什么。 后来,谴责太子的折子慢慢地少了很多,在这段时间里,我收到了涟云托人带来的蜀藤和油,细心的涟云还带了一份详乎其详的说明书,一步步地全在上面。我马上开始操作起来。 康熙四十五年年末,是最后一个平静的时期。太子的恶行没有被康熙惩罚,老康睁只眼闭只眼只当没有看见;八爷党似乎觉得太子的位置非常稳固,外加皇帝对他的袒护,也不再攻击他,老八、老九、老十这三个人却是抱成一团了。 一个月黑风高夜,我和小梅带了几个完颜家来的人——不是想把谁谁一锅端了——把一个圆胖的缸子放进花园僻静处预先挖好的坑里,在上面盖实了土,踩个结实。有备无患了。 其实我还有一个问题总想问问十四,鉴于现在形式微妙,还是别问的好。 就在一切都日趋平静的时候,完颜家来人了。 已经推迟了很久的希柔的婚事,终于提上了日程。 某天十四进宫了,清朝的额娘紧接着就带来了希柔。 希柔的平静让我吃惊,我以为她会像上一次那样哭得双眼红肿呢。 亲家是身份相当的大臣,对方是吏部右侍郎左格的二公子。 听了这话,我默不作声地想了半晌。 “额娘,我觉得这事还得商量一下,”我回答。 “姐,你不要为难了,”希柔安静地说,“我嫁就是。” 额娘很高兴,但是还有些担心,说:“小柔,你先在府里住上几天,额娘准备好了再来接你。” “额娘慢走!”我轻呼一声,问道:“希柔的婚事,是不是阿玛提的?” 额娘没有出声,默认了。 送了额娘出去,我和希柔远远望着那辆马车越驶越远,希柔的希望也彻底断绝。 3个月以后就是她的婚期。 右侍郎左格是太子党的忠实成员,和太子太傅那其勒是姻亲,二废太子的牺牲品。 回到房里希柔就哭了。我不知道怎么安慰她,也没有办法安慰。 哭泣的间隙,希柔抽泣着问我:“姐,我喜欢十三阿哥,为什么我不能嫁给他,做侧福晋?阿玛为什么偏要把我——把我卖了?” 我劝道:“十四说过,我们的身份高,阿玛绝对不会让我们去作侧福晋的。” 听见我称呼十四阿哥为十四,她哀然一笑:“姐姐还是你命好,以前也说除了四阿哥谁都不要的,现在和十四爷不是好好的么。” 我冷冷地说:“少和我提四爷,他现在只是我的四哥而已。” 还待再谈下去,小梅已经远远地请安道:“十四爷吉祥!” 第三十一章:心病 我们都不说话了,希柔站了起来。 门开了,十四走进来,看着希柔微微一笑。希柔福身说:“希柔给十四爷请安。” 十四笑道:“免礼,希柔姑娘。” 希柔微笑道:“不打扰你们,我先走了。”说完,她再向十四福身,离开了屋子。 从十四的身上,她总能找出十三阿哥的影子,所以不愿意停留。 “我记得当年你让我拦着你阿玛,可到底也没拦住,”十四淡淡地笑着,“她也真是——没有办法。” “希柔这样子,我怀疑她能不能挺住,”我失口说道,“似乎看见了——”看见了我自己。 十四沉默了一会,说:“从此你妹妹和我们两条路了。” 我没做声。一废太子的时候左格家被牵连,希柔该怎么办。 “好好开导她,”十四沉闷地说,“不但你阿玛不答应,十三哥我也没法开口的。” 希柔喜欢抱弘明,一抱就不撒手。 有一天她问我:“姐,你说我们活着到底为了什么?是为了娘家的权利,还是只为做牺牲品?”希柔爱哭,这时候眼泪已经止不住了。 “希柔,”我无奈地说,“要恨就恨这个万恶的旧社会吧。” 门外传来说话声:“福晋,爷回来了。” 十四的脚步声急匆匆的,他吩咐说:“快去准备上好的人参、鳖甲,越快越好!” “出什么事了?”我看他非常着急,便问霖子。 霖子说:“万岁爷——染疾了!” “希儿走,额娘叫你也去!”十四拉着我边走边说,“霖子,叫良子管好府里的人!” 来到康熙的寝殿,小太监轻声通报,李德全出来了,点头允许我们进去。 康熙床前伴着一群太医,两位妃子:宜妃和德妃——宜妃的眼睛已经肿了,德妃看见我们连忙叫我们上前,眼睛里泛着泪光。 十四轻轻走到前面说:“阿玛。” 康熙勉强睁开眼,微笑道:“胤祯啊,皇阿玛没事,希雅也来了?弘明呢?” 我从小莲手里抱走弘明,递到他面前,由德妃抱着。 康熙试着抬了抬手,却没有抬起来,苦笑。 正在这时,门又开了,进来的是四爷和十三阿哥。显然,他们也刚刚获得通知。 我微微福身,没有说话。 康熙微闭着眼,好像又睡着了,或者刚才根本就没有清醒。 十三向德妃道:“德妃娘娘,皇阿玛好些了么?” 德妃点头,眼睛不舍得离开床上的人。 接着,大大小小的阿哥们都来了。连外出办事的大阿哥都风尘仆仆地跟着太监走了进来。 我悄悄地看着,几乎所有人都到齐了,只是没见太子。 八阿哥和老九、老十站在一起,好得很,八爷党正式形成。 这时,康熙第二次醒了。他疲惫地睁眼,扫视了一圈。 宜妃连忙柔声问:“皇上,大家都在这里,皇上要叫谁?” 康熙再次看了看,无力地摇头。 远处传来了太子尖细的声音:“皇阿玛病了?在哪里?” 李德全轻声急劝道:“太子爷,轻一些!皇上可能还没醒呢!” “给我一边去!”太子骂着,推开了他,闯进屋子。 康熙的目光刚好和胤仍对了个正着。 太子的表情非常诡异,好像极乐之后又非常失望。 康熙的表情也变了,先前充满期待和希望的神色被巨大的痛苦和寒心取代了。 老康恨恨地咳嗽了一声。 太子上前说道:“儿臣给皇阿玛请安!”他说话的时候目光明显得闪烁不定,四处瞄着。 康熙不看他,又开始声嘶力竭地咳嗽;咳嗽的间隙,他向我们挥了挥手:“你们走吧!” 他又声音微弱地对德妃说:“把孩子抱走,别过了病。” 德妃连忙应着,把弘明交给我,弘明的眼睛眨着,一眼不错地看着康熙。 康熙露出了一点笑容。 太子被康熙晾着,气得脸色发白。 我抱着弘明走了,心想果然他不是个好东西啊。一废太子已经有铺垫了。 在宫外我和十四看见了十三阿哥。 我笑笑,向十三福身道:“希雅给十三哥请安,多谢你。”我指的是那些蜀藤。 十三笑道:“举手之劳,弘明,认识我吗?” 弘明像是很熟悉他,张嘴笑了。 十三正要说话,抬头一看,笑道:“四哥。” 十四的脸色有些僵硬,却也说:“四哥,好久不见。” 将弘明递给有些害怕的小莲,我微微福身:“希雅给四爷请安。” 说完,十四和我站在旁边,我冷冷地看着他。 他那张冷峻的脸丝毫没有变化,甚至更阴沉了。 不禁有些郁闷,为什么每次都能碰见他? “十四弟,”四阿哥开口,“恭喜了。” 他转向我,问道:“这是弘明?也恭喜弟妹了。” 我淡淡地说:“多谢四爷。” 第三十二章:离魂 初春三月,星星点点的雪迹还没有褪净,发出新叶的树枝上就挂起了大红装饰。 3个月以前,完颜氏•;希柔订下了婚期;半个月以前,左格家来了很多人抬着箱子,下了聘礼。侍郎罗察陪着左格喝茶,两个人对亲事都非常满意;额娘浅笑着和左格的夫人互相道喜;文立在前厅恭迎来往的人,丝毫不理会希柔麻木的表情。我们两个嫡出的女子出嫁以后,文立就可以正当地在完颜家领头了。 希柔安静地坐在梳妆台前,任由喜娘和丫鬟给她打扮。那次她痛哭之后,再也没有流过眼泪;这几个月,她一反常态,平静得好像只是去左格家串门,一天半天就能回来。 正在默想,对镜装扮的希柔忽然转过头来,对喜娘们说:“你们先出去。”喜娘们福身退出。小莲的眼圈红了:“大小姐当初也不愿意嫁过去,好在十四爷对大小姐很好;如今二小姐这一过去不知道日子怎么样呢。” 希柔淡淡一笑:“什么日子,熬一天是一天。姐,阿玛额娘你多照顾,我听说左格家里有个不成文的规矩,过门的媳妇几乎没有能出来看看家人的。” 小莲一听,惊讶地说:“那可怎么好?” 希柔轻轻地说:“好什么。心都死了,还在乎么。” 我无奈地看着她,说道:“希柔,别做傻事,事情也许没有那么糟。” 希柔苦笑道:“我不会的。姐,我谢谢你,如果不是你和十四爷拦着,我早被李侍郎的儿子拉走了,那也不是好人。左格家规是严格,好在二公子还算老实。” 我冷笑道:“跟着太子的都不是好鸟,他家老二,不也是棋子么。” 希柔点点头。 我对小莲说:“你出去看着那些喜娘,别让她们贴耳朵。”小莲应声去了。 我向窗外看了看,确定没有人后,把窗子拉上。 “希柔听着,”我凑到她耳朵旁边,“今年是四十六年,等到五十一年大乱的时候,我想办法接你。” 希柔听得一头雾水,片刻以后不解地说:“姐,什么大乱?你说什么?” “你记住就好,”我漠然地回答,“不要和其他人提。” “小姐,时辰到了!”外面的喜娘高声叫道。 小莲推门进来,低头说:“二小姐,走吧。” “姐,你要到场的,是不是?”希柔略带踌躇地问。 “我会,十四爷也去,我想办法绊住十三阿哥,”我说道。 我疲惫不堪地回到十四府。 “希儿,妹妹送走了?”十四关切地问。“嗯,”我低低地应了一声,“弘明睡着了?” “睡得很沉。休息一会吧,晚上还要忙呢,”十四在床边躺下,轻轻揽住了我。 “十四,今天十三哥很忙吧,”我问。 “不必担心,左格的身份没有那么高,十三哥应该不会去的,”他叹了一口气。 “那就好,”我微微笑了,“胤祯,我真高兴你在我身边。” 休整了一个时辰,我叫小梅给我梳妆,淡施脂粉。 左格和他的大公子在门口迎候。 我们刚下马车,左格本人便迎了上来,请安道:“十四爷、十四福晋吉祥。请恕左格未能远迎,这边请。” 左格家张灯结彩,到处是鲜艳的红色。 由大管家引路,我和十四步入正厅。 正厅里已经有很多达官贵族等候,见我们来了,纷纷起立请安。阿玛、额娘坐在高位,额娘对我招了招手。在一片“爷、福晋吉祥”的声音中,我坐了,有小丫鬟捧上茶来。 过了一阵子,左格回到正厅,人们立刻安静下来。 左格家老二一脸傻笑,牵着盖了盖头的希柔给高堂奉茶。 我环顾四周,太子、四爷、十三阿哥都没有露面。太好了,但愿能平静结束。 希柔正给左格奉茶,我听见门外大声通传:“太子、四阿哥到!” 众目睽睽之下,希柔失手把茶杯摔碎了。 左格面有不愉之色,也没有理会,连忙站起疾走几步。 太子明黄色的衣袍在布满红色的左格家显得格外刺眼。 左格上前请安道:“奴才左格给太子爷、四阿哥请安!” 太子和气地作势扶他:“侍郎请起,今日侍郎家有喜事,我顺便过来凑个热闹,不介意吧。” 左格连连说:“太子爷驾临,寒舍蓬荜生辉。” 就差没有磕几个头了,我冷眼看着,想道。 四阿哥的目光扫了过来,越过我,定格在孤单地跪着的希柔身上,说道:“新娘子还等着奉茶呢,二哥,我们别耽误了吧。” 太子点头,笑道:“正是,左格,继续吧。” 有伶俐的丫鬟把茶杯换过,希柔给左格夫妇、阿玛额娘奉茶,再无失误。 新娘子送进洞房,我终于松了口气,转头对十四笑说:“你还挺准的。” 十四低声说:“准什么,我请八哥把他绊住,否则四哥都来了,他能不来。” 我微笑道:“那好,哪天当面一起谢了。” 十四淡笑说:“上次的事情他不怪我便好。” 说说笑笑之间,大部分人已经喝得酩酊,摇摇晃晃地告辞了。 左格看样子也喝了不少,但是还能站得住,和大儿子、二儿子一起送客。 太子笑着接受官员的祝酒,四阿哥还是淡淡的。 十四喝了一些,脸色发红,忽然没有来由地对我说:“希儿,给弘明添个弟弟?” 我笑了笑:“过些时候,我总觉得情形不大对,还是走吧。” 走出左格家的时候,我看见了一个人影。 十四说:“十三哥,你怎么来了?” 胤祥勉强笑道:“没什么。今天大喜的日子,我来晚了。” 他脸色苍白,还拎着酒瓶子。 十四说:“好了,十三哥,你等四哥,我们先走了。”他用手拉着我,向马车走去。 我一顿,挣开了他,对十三阿哥说:“你在这里到底为什么?” 十三没有回答。 我霎时明白了,冷冷地说:“夜间风大,涟云也会担心的。” 十三一愣,低吼道:“我等四哥!”他说话的时候仍然看着里面。 我攥紧了拳头,在他耳边恨恨地说:“你为什么不说?” 十三低声一叹,说道:“说了又有什么用。” 我气得骂道:“胤祥!你这个笨蛋!你对希柔有意,怎么不早告诉她!” 第三十三章:冷碎 看着十三一脸的绝望,我无语凝噎。 有的时候真是天意弄人,希柔很苦,不仅因为她无法和喜欢的人共度一生;她总是以为十三并没有在意她,他唯一爱的是涟云,根本不会正眼看她。她一定不知道,她在里面拜堂时,十三孤独地在门外吹着冷风喝酒。即使他们能够互通心意,也无法在一起的。 “十三哥,快走吧,这时候说什么也来不及了,”十四低声劝道。 十三还是傻傻的,一动不动。料峭的寒风吹透了我的旗装。 “胤祥,赶紧回去,”我向里面望了一眼,“你这么做没有好处,可别再伤了涟云。” 他没有反应,手握得很紧。 从里面走出来的人越来越少,左格府邸的灯火也逐渐暗淡,人声渐消。我烦躁地推了他几把,他一个趄趔,跌跌撞撞地向前挪了两三步。 “老钱!”十四招呼了一个熟悉的四阿哥的奴才,说:“扶你十三爷回府,他喝多了。” 老钱不敢怠慢,连忙上前打了个千,道:“爷,回府吧!” 十三一挥手,把老钱甩到一边去。 我看他这幅样子,又气又恨。 “老钱,十三弟怎么了?”冷冷的声音从旁边传出,毫无疑问,是未来的雍正。 老钱惶恐地说:“回四爷,十三爷不胜酒力,我——” 四阿哥走到十三眼前,命令道:“十三弟,先回去。” 十三一抬头,现出一脸苦笑,说道:“四——四哥。。。” “还等什么?扶他上车!”四阿哥对老钱说,老钱忙不迭上来搭着手。十三一步三晃地走到马前,执意不理会老钱的马车,踩着马镫使了半天劲,最后还是被老钱和其他小厮扶进了车。 老钱驾着马车走了。 四阿哥转过身对十四说:“八弟根本拦不住他。” 十四淡然道:“十三哥的性子一直如此,八哥已经尽力了。” 一阵默然。 过了一会,由远及近的喧闹声响起。我冷冷地看向左格府的正门。 太子醉意醺然地被几个侍从扶了出来,左格和大公子、二公子跟在旁边,不停地说:“太子爷慢走。。。小心路滑。。。” 太子大声笑道:“左格大人不必远送!新郎官,”他斜着眼睛对二公子笑道,“快回去陪新娘子吧。” 二公子又是满脸通红。 “四弟,还没走呢?”太子看见四阿哥,说道,“十四弟也在?” 四阿哥说道:“二哥今天喝得痛快?” 太子笑说:“痛快!好酒!”说完,他由人扶着径自上了马,撒缰跑了。 我一直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在远处:太子,明年你就拜拜一回了,好好享受暴风雨前的平静生活吧。 夜雾在加深。 十四轻轻道:“希儿,回府了。” 我微微一笑,对四爷说:“多谢四哥为希柔解围,不然左格大人一定不高兴的。” 四阿哥淡淡摆手:“碰巧而已,不必言谢。” 福身告退,回去的时候我嘀咕着:“怎么回事,欠了这么多人情?” 欠了四一个,十三一个,八一个——还不起啊。 良久,四阿哥冰封的脸上露出一个淡漠的笑容。 第三十四章:幺逝 (上) 车辚辚,马萧萧,一路坐车一路摇。 真搞不明白,老康这几年兴致为什么这么好,不是出塞就是围猎,是不是他预感到了以后的日子充满了狂风暴雨,才抓紧时间及时行乐的。 其实这次我并没有打算去,上次差点被四阿哥吓死,大上次差点被花豹果腹——幸亏只经历过两次围猎,如果以前参加得多了,现在还不一定有命在呢。康熙让能走得动的阿哥们,有一个算一个,连十八阿哥胤祄——这个短命的芥末面都带上了。我曾经进宫向德妃推辞,结果可想而知:德妃慈祥地说,小雅啊,能跟着皇上去围猎是无上光荣的事情呢,要不是我老了,我也能去啊;胤祯也长大了,可以在他皇阿玛眼前做事了,皇上会多注意他的——至于弘明,让他皇爷爷看看更是好的,只是这孩子年岁太小,出外恐有不便——那就留在我这里好了,反正我宫里安全,弘明也可爱,让他陪陪祖母吧。。。。。。 一通说教以后,我就被塞在马车里,罐头一样地被运出去了。 挑开帘子,瞧瞧车外骑马的阿哥们,我——意难平:空有一身好骑术,没地方表现。 车外的十四好像有感应似的,侧过头来对我微微一笑。 我立刻呲牙裂嘴地做了个鬼脸。 他策马靠近,笑问道:“希儿,怎么了?” 我向外张望,郁闷地说:“为什么我不能骑马。。。外面的风景这么好,我不想呆在车里啊。” 同车的小莲打着哈欠说:“小姐福晋,天这么冷,身子受不了的。” 十四笑笑说:“也可以,但是这次没有带多余的马匹,希儿就骑车上的马好了。” 我佯装生气,说:“十四,我扁你。” 十四笑着转马头离得远了。 “小姐,你刚才对十四爷是不是凶了点?”小莲懦懦地说。 我回过头来,问:“凶么?” 小莲轻声说:“您刚刚说要打爷呢。” 我淡笑道:“怎么可能真打,你不开窍啊——刚刚他过来时,带起的那股风真的很冷,所以要他快点离开——把手炉给我。”小莲偷偷地笑了。 我捧着暖和的手炉,倚在车里的软垫上,迷糊地睡着。 做梦又回到了现代,我躺在病床上,身上挂着水,鼻子上还戴着氧气罩,死党云灵在沙发上睡着了;邻床还躺着一个,看样也是病得不清,脸色白得吓人。 “福晋!福晋!”小莲把我叫醒,说:“咱们到了。” 朦胧地走下车,我发现现在已经是黄昏了,夕阳斜射,在每一个在场的人脸上都涂上了血光。 人很多,却不乱,一个个地都向自己的帐篷走去;小莲和我也走向了十四的帐篷。 第二天十四随着其他阿哥打猎,我寸步不离地呆在帐篷里,枕头下面还放着老式火枪:没有办法,前两次的刺激太大了,所谓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 头几天还比较好过,顶多就是气闷;后来就受不了了,我也不相信我的运气那么背,次次都倒霉,碰上可怕的事情。 手里拎着一块破铁似的东西,揣着两块打火石(改装能力有限啊),我出了帐篷,紧了紧衣裳,踏着半干的青草晃了出去。 从开始的小心翼翼到后来的大摇大摆,我在围场里晃了有小半个时辰,人影没有,也没有看见什么大型动物。胆子稍微放大,我开始东一朵、西一朵摘起早开的花来。 采来的花朵还不够自己一双手捧的,不过也没有关系,还好这些花比较好看。 平安无事地回去了,找了个地方把花放起来,十四就进来了。 “今天结束的这么早啊,”我摆弄着野花说。 “十八弟昏倒了,”十四解下猎装,淡淡地说:“皇阿玛急着传太医,我们才散了。” “十四,你去看过他没有?”我问道。 “没呢,怪累的,”他疲倦地往榻上一躺,说道。 我对着桌子上的铜镜看了看,仪容不坏,扯起他来:“陪我去看看他。” “希儿不要闹,十八弟我都没有见过几次,你去干什么,”他低声说。 “你不懂,我就问你,你去不去?”我站了起来,作势要走。 “好了,去就是,”他厌倦地叹了一声,“慢点。” 我和十四来到十八阿哥的帐篷前。 门口的守卫向我们请安。 我说道:“麻烦你通传一下。” 守卫恭敬地回答道:“十八阿哥被皇上接走了。” 康熙的营帐外,我们刚走近,只见两个太医被太监送了出来。 我看着十四。 十四对太监说:“十八阿哥可是在此?” 小太监连忙说:“请十四爷、福晋稍候,待小的前去通报。” 不多时康熙的声音在营帐里响了起来:“叫他们进来。” 太监挑开帘子,我在十四身后走了进去。 康熙抱着一个七八岁的小孩子,神色焦急。 “胤祯啊,有什么事么?”他低沉地问。 十四看着十八阿哥,说道:“儿臣今天见十八弟昏倒,想来看看他如何了。” 康熙盯着他看了一会,疲惫地说:“胤祄这孩子也不知道怎么了,太医还没有办法。” 十四静静地回答:“皇阿玛,儿子那里还有一些补身的药材,待会就让人送来。” 康熙微笑,说:“那好,也难为你们了,祯儿今天骑马伤了,赶紧回去处理吧。” 我睁大了眼睛,打量十四。 十四说:“这就去,皇阿玛注意身体,别太辛苦了。如果十八弟需要人守夜,请皇阿玛吩咐。” 康熙略显欣慰,道:“好。” 我扶着十四,慢慢走了出去。 刚出帐子,我就问他:“你伤着了?在哪里?” 十四微微皱眉,说:“不要紧的,回头你给我包扎一下。” 我说道:“让那些太医包扎吧,我不大会。” 十四摇着头:“他们还要照顾十八弟呢。” 回到十四的帐篷,我翻箱倒柜找绷带、药酒什么的。 正在给十四揉伤,十四轻轻地笑了:“希儿,你真厉害。” 我假作不解,笑道:“这点小伤也不算什么。” (下) 十四不再言语,默默地看着我包扎完,才对我说:“希儿,那一招很得皇阿玛欢心,你如何能猜到他的心思?” 我听见他的话,在心里暗暗思索,有些话还是说了为好。 仔细听了听帐外动静,我担心地说:“不知道十八阿哥的身体怎么样了,照刚才的情形看,情况不大好呢。” 十四想想说道:“十八弟的病也许是不服水土,或许过些天就痊愈了,霖子送去的那些药应该会有效的。” 没等我接口,帐外霖子通报说:“十四爷、福晋,袁大人来了。” 另一个声音说:“微臣袁盟,奉皇上旨意前来为十四阿哥治伤。” 我淡淡地说:“袁大人请进!” 十四坐在榻上,把脚踝露了出来,关节处已经一片红肿,有些地方开始渗血。 袁明不动声色地打开药箱,取出一管淡绿色药膏,涂抹上去。 他重新给十四换了绷带,说:“十四爷最好休养两天,这伤不容易好的,微臣告退。” 说完,他没有再客套什么,离帐而去。 “霖子?”我走到一边低唤一声。 人影消失了。 不过片刻,霖子在帐外说:“主子,药材已经送过去了,十八爷还是没见强。” 我大声回答:“知道了,多去十八爷那里问问需要些什么。” 霖子恭声应了。 “果然没错,十四,”我小声说,“袁明是往皇上那里去了。” 十四阴沉一笑,说道:“皇阿玛好深的心思,希儿,如不是你在一旁提醒,我早将那些厌烦的话说出来了。” 他脸色一暗:“我和十八弟互不熟悉,我怎么会无故关心他,况且不过是些小病而已;我伤得虽是不重,竟也没有太医来看。” “小病?”我漠然说道:“十八阿哥将殁于此。” 十四淡笑:“你也把他看得太弱了。” “是吗,那咱们就等着瞧了,”我懒懒地往榻上一歪。 此后,每天十四都拖着带病的身体去看望十八,康熙大为感动,劝十四好好休息,不用多来,十四才安稳地休养。和十八年龄相近的十五、十七也常来探问病情。另一个来得勤的就是八阿哥。 某一天,十八的病情略有好转,十四的脚踝也不那么肿了。康熙稍微放心,又派了袁明守着十八,去睡了一觉。 十四休养无聊,半倚在榻上看书;我最近却有些贪睡了,半闭着眼睛靠着旁边。 正在半睡半醒的时候,听见小莲小声说:“福晋醒醒,八爷来了。” 我翻身坐起,正好看见八阿哥挑了帘子进来,微笑道:“十四弟伤好些了么?” 我吩咐小莲倒茶来。 十四笑道:“好多了,多谢八哥。” 我淡淡一笑,说道:“八爷可是刚从皇上那里来?” 八阿哥点头道:“正是,弟妹好快的消息。” “十八阿哥好点吗,”我亲手把茶杯递给他,问道。 “十四弟还是这么关心十八弟,”他接了茶,转向十四,“他好了不少。” 十四叹了一声:“毕竟是兄弟。” 八阿哥微微一愣,随即微笑着品了口茶。 “八哥也很关心哪,”我笑说,“十八弟身子好了,皇上也放心了。” “袁太医刚来过么?”他放下茶杯,坐直了。 “袁太医有空,就来了,”十四淡淡地收好书。 “十四弟,那天他的来意,想必你很清楚,”八阿哥漠然道。 十四的手动了一下,眼睛里透出质疑的神情:“八哥何出此言?” 八阿哥淡然笑道:“十四弟是聪明人,还要我说透吗。” 我打断他,说道:“八爷今天说话含含糊糊,是着凉了么?” 八阿哥仍然保持着他的微笑:“弟妹爽快得很;我倒糊涂了,只盼着兄弟齐心才是。” 我冷淡地说:“兄弟乃一父所出,何来不齐心之说?” 八阿哥说道:“兄弟齐心,其力断金。”他说着,温和地看了看十四。 “主子!主子!”小莲惊慌失措地闯了进来。 我心下不快,轻叱道:“八阿哥在此,不要胡闹。” 小莲急急福身后,转向我:“十八阿哥殁了!” 第三十五章:前奏 我和十四吃了一惊。 十四不敢相信地说:“不可能,上午霖子去打听的时候,十八弟已经好转了。” 他骤然望向帐外,人声嘈杂。 八阿哥低声叹息:“十八弟还只有八岁。” 我突然反应过来,问八阿哥道:“八爷,刚才你说是袁太医一直守着十八阿哥的,难道——” 八阿哥倏地站了起来,向我说:“不管怎样,先去看看,十四弟?” 十四声音很冷:“确实要弄个清楚!” 刚到康熙的帐篷外面,我就听见里面有压抑着的哭声。 八阿哥和十四对视一眼。 跟随而来的小莲对太监说:“请通传一声,八爷、十四爷、福晋到了。” 太监进去片刻,回来说道:“各位爷、福晋请吧。” 康熙怀里抱着一个小小的身体,低声痛哭着;随驾的王嫔倒在榻前,泣不成声。我的眼角扫过跪在旁边的袁明。 哭了一会,康熙才抬起头来,泪水打湿了他的脸。他看了看八爷,又看向十四,抽搐着想说话,却无从说起。 十四上前一步,跪下说道:“皇阿玛要保重身体,节哀啊!” 我随着跪了下去。 八阿哥也上前说道:“皇阿玛,上午我来看十八弟之时,袁大人明明说十八弟快好了,怎么会在一个下午就去世呢?” 康熙一怔,抹去眼泪,对跪在地上的我们说:“胤祯、希雅,你们先起来说话。” 他转向袁明:“你上午确认十八阿哥已经好转?” 袁明跪着说:“是,十八阿哥脉象平和有力,疾病即将痊愈。” 康熙又问:“那十八阿哥可吃过其他什么东西?” 袁明说:“十八阿哥身体还比较虚弱,没有进膳。” 康熙还待再问,门外太监通报:“十三、十五、十七阿哥到。” 康熙点头,李德全回道:“宣。” 三个阿哥走了进来,给康熙请安。 李德全连忙上前,扶起三人,道:“三位爷请起。” 十三阿哥胤祥说:“请皇阿玛节哀顺便。” 康熙悲痛地说:“胤祥,胤祄走了,连招呼也没给朕打啊。” 胤祥哽咽道:“十八弟,走得太匆忙!” 说话间,陆陆续续地,大阿哥、三阿哥胤祉、四阿哥胤禛、五阿哥胤祺、七阿哥胤佑、九阿哥胤禟、十阿哥胤锇、十二阿哥胤祹都匆忙地赶来了。 在康熙的低沉的哀痛声中,他们全都低着头,默不作声地陪着皇帝一起默哀。 我稍微抬头看了一圈:果然,太子胤礽又不在。 康熙抱着胤祄抱了很久,后来他叫胤礽。 我们面面相觑,一片沉默。 李德全为难地说:“皇上,太子爷还没有来。” 康熙说:“把他传来,好歹再见他十八弟一面。”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康熙的脸色由悲哀转为盛怒。 去通传的小太监慌张地跑了进来,扑倒在地:“皇上,太子爷还——还没收拾好。” 康熙大怒,拍着桌子说:“收拾!收拾什么这么着急?!” 四阿哥上前:“请皇阿玛息怒,二哥也许有什么急事。” 康熙平静了一下,对小太监说:“再去催!” 小太监抖如筛糠,不停地磕头:“皇上饶命!小的不敢去啊!” 正在此时,门外有人通报:“太子到。” 太子胤礽衣服鲜艳,气态优雅地走进来,跪下说:“儿臣胤礽给皇阿玛请安。” 我差点跌倒:这太子果然该废。 康熙脸色铁青,当众讽刺道:“胤礽啊,忙呢?朕想见你一面真不容易啊!” 我静静地留意着,心里暗笑。 太子冠冕堂皇地振振有词:“为皇阿玛分忧是儿臣应该做的,皇阿玛日理万机,为国为民,儿臣自当——” 康熙猛地喝道:“那你来看看你十八弟又有何难!” 太子一呆,说道:“十八弟不是好了么?” 康熙脸色缓和,悲哀地说:“胤祄刚才去了。” 太子平静地“哦”了一声,脸色没有变化,似乎这一切都与他无关。 看他根本没有什么反应,康熙又恨又气,声音都颤了,大声叫道:“你这个无情无义的东西!给朕滚!” 李德全连忙想打圆场,低声劝太子道:“太子爷,皇上心情不好,您先走吧。” 太子不屑地说:“不过一个黄毛小子,哪值得如此!” 康熙一听,气得哆嗦着手,指向门外,说不出话,口中喷出一口血来。 大家一见此景,都慌了:年龄较大的阿哥们半推半架地把太子哄走,十三连声叫太医,袁明刚要上前,却被康熙推开:“你也滚!” 袁明惊恐,磕了两个头连滚带爬地出去了。 十五、十七阿哥年龄小,吓得抓住康熙不松手。康熙抱着他们,痛哭道:“好孩子。。。” 第三十六章:府乱 多事之秋,此言不假。 春围因十八阿哥之死而不了了之。回京后,康熙对太子大为失望,命人彻查太子府,将太子下人拘来严加审问;严审之下,又露出一桩恨事来。 原来当天十八阿哥略略好转之时,十八阿哥的一个宫女忽然失踪;袁明本来托付她煎药,谁知道她一去不返;十八阿哥病情恶化,导致不治。袁明说,这个宫女生性谨慎,心思细密,平常给十八阿哥添衣、盖被的也是她。 康熙大怒,派人细细一查,发现宫女死在太子下人的床上,形状凄惨。因此太子的所有下人都被拘禁。真正原因,不言自明。 康熙回宫后,在乾清殿当着文武百官大骂太子,没有人敢解劝。 皇宫中气氛诡异,其它的府里也没好多少。 罗察最近愁眉不展,因为左格家也被太子的事情卷了进去,右侍郎左格被责停俸半年。希柔除了回门之外一直没有消息,现在也不知道怎么样。另一桩愁事:清朝额娘身体越发虚弱,卧病在床。我回去过一次,她躺在床上喊我们,念着再见希柔一面,罗察不同意,说现在左格家被牵累,我们不能和她多走动。额娘的眼泪止不住地流淌。 从完颜府回来,我身心俱疲,还要应付十四府乱七八糟的事情:常氏去世和新格格落病。 常氏自从女儿若希死后,不思茶饭,每日必然念叨女儿的名字。开始两个伊尔根觉罗氏还常常去看她,说些开解的话;后来见常氏心灰意冷,再无争宠之心,便绝迹门前了。舒舒觉罗氏则送了两回点心去。只剩下吴氏还经常去望望她,她也不大言语。春围时在府中病逝。 再说小格格。侧福晋伊尔根觉罗氏生了女儿,今年两岁多,身体向来很好,也不哭闹;谁知前些天突然发热,咳嗽,病情危急;这种病况和几年前若希的病症非常相似,领了无数太医走马灯似的看病,也没有什么结果,小格格越发难过了。 十四难忍重复的痛苦,天天必去看她;我慢慢觉得吴氏非常奇怪,就在暗中看着。 一日我和十四正在伊尔根觉罗氏那里看护小女孩,吴氏走了进来,说道:“舒舒觉罗姐姐说,孩子病了,多喝些莲子汤补身子。” 伊尔根觉罗氏谢过给女儿喂下了。 今天小格格睡得安稳,我提前回去,在厨房转了一圈,看见一个盆子里长着几朵黄色小花。厨房里管事的女人见是我,连忙上来请安。 我仔细看了看花盆里的花,问那女人说:“这是什么?” 她回答:“回嫡福晋,这是一种没有名字的野花,有些香气,就放在这里了。” 我心下一沉,说:“是谁采的?” 女人说:“是吴夫人去庙里给爷、福晋祈福时带回来的。” 我没说什么,那人又说:“奇怪了,这花好像是有感应似的,前几年若希格格病的时候就有些萎蔫,花瓣也少了;格格去世后,花又恢复了原样;现在又是这样。” 我大惊,问道:“这花在这里已经几年了么?” 女人毫不诧异地说:“好几年了。” 我捧起花盆:“别人要是问起,就说这花死了,你拿去扔了,懂么?” 女人似懂非懂地点头。 坐在房里,我默默地看着它,心里冷笑:黄花乌头,我们又见面了;上一次看见你,是在医学书籍上,没有想到,你竟然被作为毒药了。 把花拿走以后,小格格的病立刻好转,没过几天就痊愈了。 小格格痊愈的当天,我把整个府邸的人都叫了来。 “小格格病愈,可喜可贺,”我坐在椅子上,慢条斯理地喝了口茶,缓缓说道,“今天请大家来,不仅是为了犒劳大家,更是为了抓住罪魁祸首。” 此话一出,下面哗然。 伊尔根觉罗氏在下首说:“姐姐这话当真?不知是谁想害我女儿?” “小梅!”我向她示意,小梅端着花盆。 我放下茶杯,让小梅围着人群走了一圈,说:“经过张太医的鉴定,这种植物是黄花乌头,有剧毒,是在崔大娘的地方发现的。” 姓崔的女人脸色煞白,汗水淋漓,伊尔根觉罗氏的眼睛几乎要喷出火来。 “但是,这事与崔大娘没有关系;根据厨房其他人的话,这盆花不是她带来的,而且已经有几年的时间了,”我笑吟吟地看着吴氏道。 吴氏一脸的平和。 “听说这花是你去庙里以后带回来的,吴氏妹妹,这可是真的?”我淡淡地问。 “是我带回来的,那又怎么样呢,嫡福晋?”吴氏平静地回答。 “有人看见你总是去厨房,却又不拿什么东西,这是为什么?”我冷冷地说。 吴氏安静地笑了:“嫡福晋怀疑我看来不是一两天了。” “每天吃下少量的黄花乌头,就会天天发烧、咳嗽,”我问道,“你还有什么说的。” 她笑笑,说道:“嫡福晋的意思是我做的了?” 她转向舒舒觉罗氏,笑道:“大姐姐,你认为呢?” 舒舒觉罗氏脸色黄白,抖了一下:“可能就是你。” 吴氏甜笑:“若希喝的梨羹难道是我做的吗?” 伊尔根觉罗氏忽地站起,痛骂道:“你们两个蛇蝎!” 我对小梅说:“把她们两个看起来,等十四爷回来处置。” 第三十七章:伤逝 十四从上书房回来,脸色越发阴暗。 最近朝堂上暗潮起伏,拥护太子的大臣们和康熙的忠臣不止一次地发生冲突,夹在中间的一些阿哥也摇摆不定,四阿哥以弟弟的名义在皇帝和太子之间调停,倒还没有什么大问题。 老八、老九、老十和太子疏远,各自做着自己的事情,没有太大的变化。 听十四说,在朝堂上十三爷也没有明显倾向老四的意思。 他回来以后没有练剑,阴郁地坐在书房里,翻弄着一本书,看不下去。 我静静坐在一旁,半晌后开口道:“翻书没有用的。” 十四把书往桌子上一放,低沉地说:“二哥造出了那么多事,朝臣们还要替他百般遮挡、掩盖,当真可恨。” 我笑道:“十四,现在是关键口,不要做傻事。” 他郁郁说道:“希儿,二哥将来是当皇上的人,敢做不敢当,他不配!” “那你认为谁可以?”我淡笑着问。 十四思索片刻,眼前一亮:“八哥!” 我不语,真是应了历史了。 “不说这个了,”我对他说,“害若希的人已经查出来,在那边耳房里锁着呢。” 十四黯然,说道:“当年也觉得若希是被人所害,却始终没有证据。” 说完,他迈步向耳房走去。 当晚他没有吃晚饭,直到我铺床睡觉的时候,看见耳房的灯光还亮着,只是无声。 第二天我便发现吴氏的小楼被搬空了。问下人,他们懦懦不说;问小梅,小梅说吴氏被十四爷一纸休书赶回常有家(娘家);舒舒觉罗氏被圈在小院内不许擅自离开,事情算是了了。 十四连夜审了她们,然后又没有休息去了上书房,一去一上午,回来时面色灰暗。 歇了半天,他疲倦地说:“没有一桩喜事。” 我从午间小憩中沉沉醒来,接口问道:“两位妹妹的事情,你怎么处理的?” 他低沉地说:“吴氏走了,侧福晋囚禁;若希是个女孩子,为何如此遭人嫉妒。” 我默然,常氏当年极为受宠,若希的容貌又和我太过相似,怎能不招人嫉恨? 寂静片刻,他冷笑:“我问过她为什么不害你,你猜她怎么说?” “一定是我护过她一时半会的,”我淡然道。 “不是,”他叹息,“因为你的位子,她再怎么努力也上不去。常氏和她身份相当,却明里暗里欺负她,她不愿意忍这口气。” 我失笑,竟然是因为这个。 十四的眼睛慢慢合上,睡前含糊地说了一句:“不该害若希——” 侧福晋伊尔根觉罗氏早晨特来道谢,说如果不是我发现了毒药,她的小女儿就没命了;想起女儿还没有名字,顺便请我起名。 看着小孩可爱的笑容,心里不由得一阵发涩。抿了口茶,我笑着拍了拍她的头,说道:“孩子死里逃生,就叫福蕊吧。” 伊尔根觉罗氏高兴,福身谢过我,牵着福蕊给我磕了个头:“以后这孩子全仗嫡福晋照应了。” 我赶紧扶了孩子起来,说:“客气什么。” 福蕊细声细气地叫我“额娘”,我晕,越来越老了啊。 半个月后,常有家来信,张总管见十四不在便交给我了。 信封上的笔迹并不熟悉,打开信封,信纸上落款是吴氏的父亲。 主要内容是吴氏忧郁成疾,不久前突然去世,希望十四给一个名分说法等等。 信里还夹了一张特地给十四的纸,笔迹是吴氏的。 取出一页信纸,我简单地告诉他,吴氏已经不是十四府的人,所有事情都随娘家吧。 不一会,完颜家来人,来者是完颜家的包衣仆人,着急地诉道:“大小姐快回去见夫人最后一面吧,眼看就不行了!” 我惊问:“病情恶化了么?” 他低下头,颤声说:“夫人自从小姐回去后便越发虚弱,两天前已经人事不知,今天早上太医几乎摸不到脉象了。” 没有再问,我立刻动身。 完颜府里一片寂静。 由他引导,我匆匆来到病房前,罗察站在外面,我听见清朝额娘声嘶力竭地喊我们。 我推开门,走到额娘床前。 比起上次,额娘更加消瘦,颧骨耸立,手上除了皱皱的皮肤外,没有一点肉了。 她看见我后,迷糊了一会,微弱地叫:“小雅回来了?” 我轻声答应,眼眶红了。 她勉强抬头环视,又跌向枕头,叫着:“小柔呢?她还没有回来?” 我问身边的丫鬟:“二小姐呢?” 丫鬟在我耳边低声说了几句话,随即大声说:“二小姐也快回来了,大小姐请去迎她吧。” 额娘的脸上闪过一丝喜悦的光,催我说:“小雅,快去接你妹妹,她很久没回来一定又迷路了。。。” 我站起来,笑答道:“这就去。” 走出房门以前,我还能听见额娘絮絮地述说着希柔以前的事情。 “现在你告诉我,到底是怎么回事?”我生气地问,“额娘就要没了希柔还不回来?” 丫鬟无奈地说:“大小姐,我们去催过很多次了,他们就是不让二小姐回来,说什么现在是特殊时期,不能胡乱走动;再说,他们就把我们府的人赶出来了。” 正在想办法,我忽然看见守在额娘房里的小丫头一路跑过来,惊慌失措地叫我:“大小姐,夫人她不好了!眼看——” 我情急之下,把头上的簪子扯了下来,弄个披头散发,对两个丫鬟说:“去大声嚷嚷,说二小姐回来了。” 小丫头还不很明白,稍大的已然是懂得,跑向病房。 重新回去,额娘抬头看见我时一愣,然后伸出手来:“小柔,那些人终于放你来了。” 我缓缓跪下,泣道:“希柔不孝。” 她看着我头发散乱,慈祥地摸索到一把梳子,颤巍巍地把手放在上面:“小柔还是不喜欢梳头,额娘叫得太急了吧,额娘给你梳梳。” 我静静地顺出一缕头发。 她微笑着举起胳膊,颓然手落。 我收走梳子,对外面说:“夫人去世了,你们进来。” 门外的丫鬟小厮一头冲进,跪在地上失声痛哭。 罗察最后进来,漠然地看着,连假作的哭泣都不用做。 我模糊知道,他从没喜欢过额娘,但是相对20年,也应该有些积累的感情了。 他冰冷的心没有融化半分。 额娘一去,他便不会记得我和希柔了;似乎只有文立,才能在他心里占有一席之地。 听说,文立早逝的母亲很美,和罗察相处甚欢。也有暗中的流言,说文立的母亲之死与额娘有关。现在额娘去世了,事情也没法弄清楚了。 什么深仇大恨,让罗察在额娘去世前也不愿来看她最后一眼? 第三十八章:泣红 侍郎罗察将夫人病逝的事情上报,康熙封罗察夫人为一等诰命夫人。 老狐狸竟然利用额娘的死,请康熙准许守丧一年;据说他在朝堂上声声哀诉,把康熙感动了,也准了这不情之请。罗察也闻出朝廷里气味不对,想要远远躲避。 我也借此机会,向德妃请求,离开十四府去香山寺守孝一个月,德妃并没有什么一样,淡淡应了。 这还是我第一次能够去香山寺。东南坡上,黄栌树和柿、枫、野槭等树,一片丹红,景色壮美;登高远眺,能看见长城蜿蜒于金红色之中。于是,在这片美景中垂头冥想,也足以让自然淹没现实的一切。 拜访过住持,我和弘明在打扫得干净的客房里住了下来;身边只有两个丫鬟伺候,我出来没有带贴身的小梅小莲,守丧不是什么有趣的事,不叫她们白受苦。 天天的饮食虽然没有荤腥,但素菜可口,我还适应。 最美的也许是客房里那把陈旧的古筝,积满灰尘,似乎有很多年都没有被碰过了;粗心的沙弥们,自然懒得打扫;冰弦却没有松弛,看来以前可能有一个女子在这里住过,每日抚筝,后来不知发生了什么变故,把它弃了。 在最初几天,身着素衣,漠然听着香山的晨钟暮鼓,我无动于衷;慢慢地,一股湿润便涌上心头。 清朝额娘脸上的皱纹、暗淡无光的眼睛、总是看着我和希柔的慈祥目光,面对罗察时无奈的表情,临终时还不忘给我梳头的样子,一点一滴浮上脑海;再也不觉得她是无关之人,反而为她在世时没有好好侍奉她感到难过。 心里苦闷,古筝哀鸣,硕大的香山寺竟然显得空寂起来。 弘明睁着黑色的眼睛,全神贯注地听着筝曲,偶尔闭上眼,好像睡着了。 他的反应让我失笑,难道就这么难听吗? 有些生气了,这小子,没有好长相,连脑子是不是也不大清楚。 淡淡悲哀中,一月之期将近,这些天我已经在准备收拾回府;香山虽美,不忍再住。 这日下午,秋日冷艳,正在最喜欢的绚秋林中抚筝,忽然听见林中小鸟婉转鸣叫,声音悦耳;抬起头来,正好一片红叶落于弦上。 心中感悟,把落叶收好。 再抬眼一瞧,看见小丫头匆匆到来:“大小姐,今日香山寺有贵客来,我们先回去吧。” 不愿争执,我默默点头,让丫头抱了筝跟在身后。 谁知远避已经来不及了,开路的太监近在眼前,我索性站住,好好看看这些人是谁。 太监眼厉,早已看见了我,慌忙奔过来,呵斥道:“大胆女子,此为何处,能许你随便走动?” 小丫头挡在身前,说道:“我家福晋在此守丧,你大呼小叫什么。” 太监一愣,请安道:“小人不知,八爷和良妃娘娘就要经过,福晋您看?” “我赶紧避让就是了,”我漠然说。 “前面是什么人?”身后传来一声女子的责问。 太监慌张,先一步跪下。 我慢慢转身,看见八阿哥扶着一个中年妇人。 “想必是良妃娘娘吧,”我福了福身,“十四福晋完颜•;希雅给良妃娘娘、八爷请安。惊了娘娘、八爷大驾,请娘娘恕罪。” “原来是十四阿哥的福晋,”良妃微笑,“你在这里做什么?” 我漠漠答道:“为先母守丧。” “刚才我们听见古筝声音,是你弹的吗?”良妃问道。 “回娘娘,是希雅弹的,粗腔野调,让娘娘见笑了,”我平静地说。 自谦而已,我会不知道自己的水平吗? “弹得不错,”良妃给了一句评价,对前面的太监说:“我们走吧。” 从始至终,八阿哥一直微微笑着,没有说话。 切,你能笑,我就不能吗? 我微微一笑:“恭送良妃娘娘、八爷。” 他们一队人呼隆隆地走了。 脸有点酸,估计是强笑的。 哼,老八,你的笑容果然是出自你娘的真传,我的可是diy! 举手揉脸,我发现袖子全都湿了。 八阿哥扶着良妃在香山寺缓慢行走。 良妃忽然出声:“胤禩,红叶美么?” 八阿哥微笑:“美极了,额娘。” 良妃也笑道:“幽山无人,才是空明;像我们,本不应深入的,你明白吗?” 八阿哥一慌,敛了心神,低头称是。 良妃来了以后,我便不在晚上去绚秋林抚筝了,安心在客房里静坐沉思。 说来奇怪,那天下午还是晴朗的好天气,晚上天空就乌云密布,下了一夜的雨。 清早被雨声惊醒,推窗一看,红叶几乎落尽,和地面上积累的雨水混合起来。 记得红楼梦里,林黛玉见落花而落泪;看着眼前一切,我无话,只得叫醒了另一间客房的丫头,准备上路。 走出门外,却发现淅沥的小雨下个不停,也不想再耽搁,展开油纸伞,包好弘明,穿上木屐,冒雨出了门。 行了一段路,无缘无故地抬起头来,仿佛有什么预感。 漫天的银色雨丝中,一个模糊的人影向这里走来,身穿白衣。 小丫头眼尖,轻声对我说:“是二小姐。” 希柔银钗素环,面带戚色,双眼木然,似乎没看见我。 她直走到我面前,才像刚发现我似的,福身,流泪。 “他们——肯放你了?”我淡漠地问。 希柔摇头,“是相公带我来的,为婆婆祈福。” 我从袖管里拿出梳子,平静地交给她:“额娘临终时让我给你的,收着吧。” 希柔麻木地接过,收好,双手掩面。 “姐——” 我们越行越远时,隐隐听见希柔叫。 我没有回头。 回府后日子仍然像往常一样,从寺里带回的筝放在书房里,我吩咐人天天拂拭,不能偷懒;虽然这样,我却很少弹了,没有心情。 十四已经不谈朝廷的事情了,每天早早回来,逗着弘明,时常发愣。 从香山寺归来以后,觉得物是人非,又感命运已定,我也坐在古筝前,不知该做什么。 第三十九章:寒雨 闷闷地坐在桌旁,我无神地盯着怒放的秋花看。 夜雨过后,原先只有小小花苞的枝茎居然冒出一朵朵千丝万缕的菊花来,好像经过了雨水,它们才能出现似的。其他的花在暖房里还蔫头搭脑,更别提暴露在秋天的冷雨中。 “希儿,弘明又要睡了,”十四一脸沉郁之色,望向我怀里的孩子。 苦笑一下,我把弘明仔细地放在自制的婴儿小床上,盖严被子。 果然,没过一刻他便发出平顺微笑的呼吸声。 回身再看十四,他已经回去发呆了,一声不响地看着窗外被雨滴敲打的竹叶。 我皱眉,如果这小小的挫折就让他愁眉不展,将来功败垂成,雍正对他的十年囚禁,他又怎么熬得过去? 正在冥想,忽然听见十四安静地说:“你想知道吴氏信里写些什么吗?” 轻轻点了头,虽然我不感兴趣,但也许这是摆脱忧愁的好办法。 “她回忆以前的事情,”十四淡然冷笑,“回忆刚嫁到我府中,怎么被人欺负,又怎么喜欢上我,一直到修理洋钟,没有人再敢欺负她,到毒死若希和事发。” 我漠然说:“她一定很喜欢你,才不能忍受常氏的欺侮。否则按照她的性子,某人是说不动她的。” 十四的表情在听完这句话后微微一变。 他站了起来,走到墙边,把镶在墙上的剑鞘打开,取出平常使用的长剑。 “我去练剑了,”他展颜一笑。 “现在还下雨呢,”我说着,望了望窗外稀疏的水点。 “没关系,”他淡淡笑了,提剑走出,在微风细雨中飞舞剑花。 愉快地看着他的身影,我的嘴角向上弯曲:十四还是最帅滴!(雅澈:倒地了) 我抱起古筝,冒雨奔到院内的小亭中,坐了下来,笑道:“你回去,舞剑的技术还差得远,我可要抚筝。” 十四在雨中亦笑:“希儿,那就看你的弦快还是我的剑快了。” 我微笑,说道:“如果你输了,以后便不许炫耀什么无伤剑法!” 他应道:“希儿若是输了,必须每天抚筝给我听。” 我大声回答:“成交!” 我不信我会输。虽然在以前的世纪对于古筝的各种左右手指法懒得练习,但是在香山寺的一个月里,连秋雨带悲哀好像都增进了我的造诣,几乎有种和谐的感觉。 但愿这不是——错觉! 一开始清清泠泠的音符先蹦跳了出来,十四随之慢舞剑锋;随着手指在弦上的连托带劈,乐曲的节奏迅速加快,曲调高亢有力,十四的剑也越来越快,我看见无数的水花在剑身四周散开,和敲击竹林的雨声凝成一片。 我不服输地一笑,手下一转,轻抹慢挑,看他能用什么法子配合;一听见曲调变化,十四将剑半收回,复又向高处悠然挥过一个半弧,动作优雅好似跳舞。 一曲将尽,轻拢冰弦,十四剑舞亦竭,收剑时恰好一滴雨滴反弹向我;当心一划,我清清楚楚地看见雨滴又被弦弹开,如同珠飞。 “希儿,你输了,”十四收剑后走进小亭,微笑着说。 “我才没有,”我反驳,“不分输赢!” “雨滴到弦上时,我已经停下,当时你好像在拨弦,它被反弹出来,是么?” 他一点不漏地说道。 “你——”我咬牙,“你是故意的。” 他唇边挂着笑容,隐隐有扩大趋势。 院门外小莲呆立着,傻傻地看着我们:“爷、福晋——” 我暗气,还没有讨论出个所以然来,小丫头跟着添什么乱呢。 小莲小声说道:“几位阿哥刚刚在外面等十四爷,说是要请爷去商量事情呢。” “我就去,”他对小莲说,并且把剑交给她,“先给他们上茶。” 小莲领命去了。 他转向我,“希儿,都是兄弟,看见也无所谓——咱们去把湿衣服换了。” “换可以,”我跳开一步,“你们议事我不便打扰。”当然要避,不知道那位四爷什么表情哩。 这一商量又是一上午加半个下午,秋风萧瑟,议事厅上还没有暖气,我让厨房做一些热参茶,给里面议事的人一人来一杯。 也不愿意打听来的都是谁,自己估计着肯定少不了八、九、十什么的“八爷党”。 十四回来的时候,脸色已经不像先前离开时那样好。 康熙四十六年,离四十七年九月初二,还有一年的时间。 十四气愤地说:“二哥如此不成器,四哥还想支持他,难道他和二哥是兄弟,和我、和八哥就不是么?!” 发火之后,他平静下来,对我说:“希儿,十三嫂子请你有空去走走,她一个人闷得很。” “可能以后会更闷。。。”我喃喃地说道。在十三被圈禁之后,深爱他的涟云会怎么样? 带了几个小丫鬟,骑马来到十三阿哥府。 守门的进去通报,不多久十三福晋兆佳氏•;涟云带着微微隆起的肚子亲自赶来,隆重地迎接我。 我微微愕然。 想起十三和希柔的两厢情愿,我觉得有些尴尬。涟云却毫无察觉,亲热地拉着我的手,连声说好多天没见,想念极了,连日里又没有一个能陪她说话的,侧福晋富察氏同时有孕,必须安心养胎等等。 我胡乱地应着,心想:明年的此时,涟云肯定伤心死了。 涟云半卧在软厚的榻上,笑着说一些听来的奇闻趣事,我也拿香山寺的景色、风光等说来应景搪塞。 涟云突然说:“希雅,你母孝在身,我实在不该随便就把你拖来,是我粗心了。” 我淡然一笑,说道:“涟云不必过虑,你现在最好先养足身子——十三爷对你一定没话说,对吗?” 涟云脸红,嚅嚅笑道:“我们聊天,好好地提他做什么。” 犹豫了一下,我觉得不能不提醒她一点,便正色说:“涟云,在这么些阿哥之中,十三爷也是很难得的,其他的阿哥也许在我们正室怀孕之时又上了别人的床。” 涟云脸色没变,幸福地笑了:“十三就从来没有这样过。” 我说道:“这正是他的可贵之处。嗯——虽然你有孕在身,还是不要撇开了他。” 涟云扑哧笑出声来:“希雅今天是怎么了,说些我听不大明白的话来。” 觉得微惊,我淡淡笑着:“也许是心情受天气影响吧,涟云你不要因为这个就嫌我话多变成话匣子。” 她开心地笑:“不会不会。” 接着,她神秘地说:“今天十三在院外看见你们了,你和十四弟都是浅色衣袍,在秋雨中一个抚筝一个舞剑,羡煞神仙。” 我傻傻地笑了两声。 从十三阿哥府出来,心情越发沉重了。 第四十章:抿茶 后来四阿哥和其他几个阿哥又来过两次,长谈后,总算让十四勉强同意继续拥护太子。 但是我看得出来,十四的支持对象早已转变,再也不可能更改。 实在弄不懂,八阿哥除了长相斯文、温文尔雅之外,还有什么能够笼络十四这有些桀骜的家伙。 不过八、九、十这三人基本上已经成为十四府的常客了,对八阿哥和十阿哥,我还能暂时地欢迎他们,对于九来说,可就难了。 听十四说,九阿哥家资巨万,在京城最好的饭馆一次竟然花费几万两银票,而且毫不避讳自己的皇子身份;失踪的赛诗云身价极高,一夜就是一万两,他一连供养一个月。 我咋舌。郭络罗家的嘛。 “主子,八阿哥、十阿哥来了,”小莲在窗外轻轻地通报。 我一翻白眼,十四则从椅子上起身,放下孙子兵法,神色怡然:“快请进来,奉茶。” “十四——十四——”我开始碎碎地怨念。 他略显无奈地看着我。 他知道我虽然很不愿意,却没有阻止过他。 “希儿,这次不会超过两个时辰,你放心,”他低声说。 “我跟着去吧,起码也得见见面啊,”我奸笑着,在他脸上狠狠地亲了一口。 他浑身微微一抖,却没有出声。 “嘿嘿~~~这下好了,我保证不会超过半盏茶的时间~~~”我忍着笑,把他推走了。 他带着两排清晰显眼的牙印,苦笑着离开。 我连忙修整仪容,笑吟吟地跟了出去。 八阿哥在花厅里悠然品茶,十阿哥有些不耐烦地走来踱去,口中说道:“十四弟倒是会享福,把个府邸弄得跟花园一样;听说弟妹的小院更是漂亮,八哥以为呢?” 八阿哥正想斥他无礼,却看见两个人影一前一后从回廊里过来。 优雅地放下茶杯,习惯的微笑又浮上面孔。 我一路走着,在十四背后偷笑;十四没有理会,只是携了我的手,慢慢走进花厅。 “八哥、十哥久等了,”他面对他们一抱拳,八阿哥微笑着还礼;十阿哥却盯着他的脸看,突然红了脸,没有说话。 我暗笑:肯定是憋的。 虽是如此,我还要一本正经地,安安稳稳地请两个安。 “希雅给八爷、十爷请安,”我带着笑容福身。 “十四弟妹请起,”八阿哥表情依然,和蔼地回答。 十阿哥好像哽了一下,眼神极不自然。 我诚恳地笑着,递过去一盏茶:“十哥,这是明前的暮花雪,清咽润喉,健胃消食,止咳生津,是不可多得的•;•;•;•;•;•;” 我还没有把所有的广告词全部说完,十阿哥已经接了茶,一边说:“多谢。” 他稀里哗啦地灌了下去,用袖子一抹嘴,说道:“果然是好茶!” 我淡淡地微笑,接了茶杯,对身边的小莲说:“还不快去再倒一杯,十阿哥喜欢呢。” 小丫头连忙应声而去。 暮花雪,暮花雪,夜晚前的飞花白雪,夜色一暗,就什么都看不见了。 神色黯然地看向十四,无意中和八阿哥眼神相对。 温柔之极的眼神,润水带露,细化万物。 抱歉,没有什么用啊,早就免疫了。 被yy最多的就是你,省省吧。 这时候,小莲端了茶盘来,上面是极细致的紫砂壶,和四个矮小的茶碗。 小梅也随了来,精心斟出一盏来。 她来到八阿哥面前,恭敬地说:“八阿哥请喝茶。” 八阿哥接了茶,却微笑着看着我。 我回以更加柔和的笑容,说道:“八哥屈尊了,请用吧。” 他轻轻地啜了一口,笑道:“好妙。茶香清新,甜而不涩,轻匀无比。” 我淡然笑道:“八哥是品茶的高手。” 那边十阿哥见自己只不过赏了句话就要喝这么多的茶水,脸上带出了郁闷,他求救似的看向十四。 十四微笑:“十哥不必顾虑,府中还有很多。” 十阿哥彻底僵化,只好由小莲一杯一杯又一杯地倒个没完,还要不断地说:“好茶,好茶。” 原谅他吧,他也没有别的词汇了。|||||||||||||||-_-||||||||||||||| 八阿哥停下来,对小梅说:“你的伤好些没有?” 小梅说:“累八爷惦记着,好些了。” 八阿哥一笑:“那便好。” 还了茶杯,八阿哥微微咳嗽一声,想要开口说话;他环视一圈,不禁闷笑。 十阿哥被十四弟、希雅、小莲围了个水泄不通,他们手里一人一个茶杯,斟满了茶水,正在团团地劝说。 “十哥不要客气,实在喜欢,胤祯将余下的那些暮花雪全送给你,”十四淡然地笑说,手里的茶杯简直要倒进十阿哥的鼻子里了。 “十四弟,多谢,但是我——” “是呀,十哥,如果不够的话,希雅再排人去江南采买顶尖的货来,”希雅带着友好的笑容劝着。 “弟妹我——” “小莲在磨蹭什么,还不快些?”希雅对小莲说。 小莲也捧着个茶杯,柔声说道:“十爷,请您喝茶呀。” 十阿哥几乎要晕头转向了,看见八阿哥的视线扫过,连忙用最迫切的眼神求救。 八阿哥轻笑,说道:“十四弟!弟妹!” 我和十四正在劝茶,忽然听见八阿哥开口了。 十四转头,问道:“八哥?” 八阿哥咳嗽了一声,要说话。 我向小梅使眼色。 小梅立刻斟茶,半福身哀声求道:“奴婢没有眼色,害爷咳嗽了,爷请用茶。” 一向平静如水的八阿哥昏倒了。 恭敬地送肚子滚圆的八阿哥和打着嗝的十阿哥出府后,我马上跑回卧房,放声大笑。 十四从他们离开后表情就一直有些怪异。 这时他说:“希儿,十哥今天被你整惨了。” 我笑得喘气,说道:“免得他难看嘛,你没有看见他的表情?” 他沉闷地说:“明天整个京城都会知道我十四阿哥带着牙印迎接客人了。” 眯起眼睛,我望着他:“你不好意思了?” 他没有回答,静静地坐在床边。 我蹭过去,笑笑说:“以后不这样做了,但是今天——” 他抬起眼睛,里面全是亮亮的笑意。 我一沉,心想:你要干什么。 他抱住我,笑道:“既然都知道了,那就做全套好了!” “•;•;•;•;•;•;可不可以商量一下?” “不可以!” 那天之后,整整有两天八阿哥和十阿哥没来十四府。 也许他们还有些后怕。 不管是谁,灌了一肚子茶叶茶水以后,都很难上马或者上车。 最近的宫廷风平浪静,暂时没有太大的波澜。 没有明面上的波澜。 八阿哥再次见到十四的时候,神色泰然自若;十阿哥似乎躲他不及,每次说不上几句话就匆忙离开,给我们留下一个仓促的背影。 实在不能再捉弄他了。 唯一可惜的是,那天九阿哥不在,否则我一定要让他走不动路。 还是等下次吧。 第四十一章:难免 一觉醒来,我朦胧望向窗外,日光点点,格外耀眼。 原想着是沉睡之后对太阳的不适应,但是直觉告诉我,外面的情况有异。 女人的直觉。 忍着寒气,我勉强从温暖的被子里爬起来,仔细地穿小袄。 太冷了——尽管那棉袄质地不错,还在火炉子上烘烤了半夜,却抵不住寒意的侵袭。 外面最好有一些值得我期待的东西,否则——就在窗户纸上涂满墨水。 门外小丫头早就有了些微的动静,低声问道:“福晋起来了。” 我“嗯”了声,穿好鞋,下床出了门。 门外几个丫鬟穿梭忙碌着,准备水盆、毛巾、香粉什么的,鼻子里都能呼出白气来。 小莲搓着手,轻轻跺了跺脚:“福晋起来得这么早?是被我们吵醒的吧?奴婢们有罪!爷起来时特意吩咐动作小点呢。” “不关你们事,我习惯了,”我看着她们的身影,“外面又下雨了吗?” 小莲高兴地说:“没有,下雪了!” “哦,”我不感兴趣地说,“大吗?” “可大了!”小莲笑着比划,“早晨他们清出的雪能有这么多呢!” “怪不得冷,”我打了个哈欠,“告诉他们,把多余的雪堆在枯草坪上。” 小莲犹豫了,问道:“全都堆吗?” “放心,”我笑道,“一定先给你们留出堆雪人的量来!” 小莲呵呵傻笑着:“多谢福晋!”说完转身就要走。 “等等,”我叫她回来,想了想,说道:“今天叫厨房多作些热菜热汤给你们,暖和了再去,小心冻掉手!” 小莲笑着去了。 洗漱完毕,我对她们说:“留下两个人,伏侍爷的留四个人,一个时辰换一班,厨房的做了饭也让他们去歇歇,只是别误了膳食,也别扰了爷。” 热水洗得干干净净,检查了弘明也睡得很好以后,我重新钻回被窝里,再来个回笼觉吧。 窗外隐约有些喧闹的声音,不很分明。 我支着坐起来看了看,一些小女孩在忙碌地堆雪人,最开心的就是小莲;厨房里做饭的,也乐于拿出胡萝卜和橄榄帮忙了。 胤祯在书房里看完书和比较容易的奏折,便出来练剑。 奇怪的是,门外只有四个人,其他平时不太在意的下人们都不在。 霖子一看他眼神不对,连忙解释道:“福晋开恩,第一天下雪,放我们逛逛、休息。” 胤祯闻言一笑,说道:“你们也去歇吧。” 霖子急忙说:“奴才不敢,总得有人跟着爷啊。” 胤祯抬脚就走,一边说:“我去福晋那里。” 霖子对其他三人说:“你们去吧,我跟着爷去。” 十四阿哥刚走进来,丫头们请安还没起身的时候,就听见希雅说梦话。 “老八、老十,你们——等姓九的来了——灌他个*#¥%……” 在场的全笑了,除了一直漠然的小梅。 十四阿哥笑了笑,说:“留下秋月、秋凤,小梅、霖子你们去吧。” 模糊中看见一个人影,我睁眼。 “睡得好?”十四温柔地笑,“肯定有机会灌九哥的。” “你怎么知道我——”我挣扎着坐起来,拣起旁边的手炉抱着。 “自己说得那么开心,”他笑道,“不止我一双耳朵呢。” “郁闷,”我重新往床上躺下,“糗大了。” 门外响起秋月的声音:“请福晋吩咐。” 我纳闷地说:“刚才我说话了吗?” 刚说完,十四一脸好笑地看着我。 突发奇想,我大声说:“你们都下去吧。” 秋月说:“奴婢不敢,爷或者福晋需要什么茶水呢。” 我笑道,“我这里还有一些,至于十四爷么,”转眼看十四,我一本正经地回答,“让他渴死好了。” 门外应了一声,再也没有声音了。 “那两个丫头一定要笑软了,”十四微笑道。 午膳按时送来,看来厨房的人并没借故偷懒。 吃饭时,我问小莲:“雪人堆好啦?” 小莲偷偷瞥了十四一眼,小声说:“堆好了,又大又胖!” “小梅这丫头哪去了,”我平淡地问道,“肯定玩疯了。” 小莲咬了咬嘴唇,埋怨说:“梅姐姐一直在房里候着呢,现在也不知道吃了饭没有。” “那是我错怪了,”我笑道。 下午十四去了南书房议事,我则直接叫来小梅。 小梅低着头,一言不发地站着。 “上次对八阿哥的事情只是玩笑,”我淡漠地说,“就为这个不吃饭?” 小梅抬了头,说道:“小姐,十四爷在朝里也需要有个依靠,八爷才来得这样频;对十四爷又有什么不好?” 我浅笑:“难不成他一来,我们就赶紧依附着?这显得我们太急了吧。” 小梅眼中闪过光彩:“小姐是假装的吗?” 我叹气道:“我和你十四爷都明白,就你个傻丫头猜来猜去的。” 小梅好像松了口气,露出笑容:“奴婢太轻浮了。” “也不是,”我微笑,“小梅你今年不小了,要不替你找个人家,离开这是非地罢。” 小梅脸色稍白,说道:“奴婢不愿意离开小姐。” “真的?”我问道。 小梅坚定地点头。 “好吧,”我漠然说,“多给我留心府内的事情,尤其是那些福晋们。” 小梅应声下去。 我抹了把汗:恋爱中的女人,比较可怕;如果有一天,十四的利益和八爷的利益发生了冲突,我能肯定她向着哪一边吗? 不免疑问,为什么古代的女人都容易坠入爱河? 思考半天,终于得出结论,古代女人见过的男人太少了,帅哥就更少。 想起了红楼梦中的丫鬟婢女。 最终根源:这万恶的旧社会!!! 过了两天,十四对八、九、十发出了邀请。没错,竟然有九阿哥,而且是我的主意。 不过并不是想把他饮驴。 九是八爷党的重要一员,也许应该化力气为浆糊了。 八阿哥依然是风度翩翩,对那天的事情没有提一点;十阿哥来是来了,但是他随即又说身体不适,不能呆很久——说话的时候,他死也不肯看十四一眼;九阿哥带来了九福晋栋鄂氏。 即使我能挡得了一时,也不能挡得一世,何况身边还有一个可能变成双料特务的“心腹”。 简直郁闷。 可能我是太多疑了,但是在现代也曾经看见情同姐妹的朋友因为某个男人而誓不两立。 说话间,小莲又捧上茶壶、茶碗,对十阿哥福身:“十爷请喝茶。” 十阿哥抖了一下,慢慢接过茶碗,却迟迟不动。 八阿哥从小梅手中接了茶杯,品味喝下,微微一笑。 十阿哥虽是不想喝,也不敢咳嗽,生怕再次成为人形茶水库。 我假作没见,笑道:“希雅招待不周了,这茶味道也不是很好,况且又难得。” 一听我的话,十阿哥的脸色立刻放松,喝了茶后说:“茶味确实淡了些。” 我连忙笑道:“十哥说的是。” 九阿哥却只是看着小梅,笑得越发阴柔。 我微微咳嗽,对十阿哥说:“希雅原来不知道,十哥并不爱喝茶;上次的事情是我失礼了。” 十阿哥终于明白,我不会再给他灌茶了,立刻大声笑道:“没关系,那天喝得虽然多了些,却没有坏处;茶也着实不错。” 十四对我说:“希儿,几位哥哥有些事情说,时间也不会短,你和九嫂先去休息吧。”我笑着应了是,对栋鄂氏说道:“九嫂这边请。” 且不听他们在花厅里说些什么,我们径自来到另一处兰花厅。 小梅随了我来。我吩咐道:“小梅,给爷们上些清淡糕点。” 小梅面色微喜,应声去了。 由着小丫头们呈上糕饼、点心、水果、兰花露,我笑对栋鄂氏说道:“九嫂请。上次八嫂宴请希雅,希雅不知大小,驳了嫂子们的面子,这杯算我先给九嫂赔罪;下次见了八嫂、十嫂,希雅再去赔礼。” 栋鄂氏有些惊讶,也连忙接了酒杯说:“弟妹哪里的话,我们原也没有说清楚意思。” 我笑道:“嫂子不怪我就好了,希雅忐忑得很呢。” 栋鄂氏笑着说:“我们当然不会了。” 兰花露喝了几杯,栋鄂氏忽然说:“十四弟对弟妹当真好。” 我笑笑,说:“九哥待九嫂也很好啊,这次八哥和十哥都没有带福晋来呢。” 栋鄂氏苦笑:“是啊。” 他们告辞时,我看见九福晋栋鄂氏在不经意间看了小梅一眼。 又缠成弯弯绕了不是吗,难免的。 不过自此之后,十四就正式成为八爷党的一员了,被八九十扯进康熙朝最倒霉的圈子中。 个人的努力无法阻挡历史的波澜,但是也许能将它改善。 多雪的冬天被生机盎然的春天代替,左格夫人忍受不了季节交替,不久病逝。 罗察亲自去吊丧慰问,我送了张帖子后就再也没理睬他们。 康熙没有准许他们去香山寺守丧,暗中的意思就是简单了事。 第四十二章:一废 每年常见的春围,因为去年十八阿哥的猝死,而没有人敢于再提。 伤心的康熙熬过了漫长的春天,夏天不得已应几位蒙古王爷的邀请,带着他的儿子、儿媳们,浩浩荡荡地启程了。他特别允许外国传教士随行,以显示大国风范。 他叫十五阿哥和十七阿哥胤礼随身伴驾,大概是想忘却十八阿哥的失去吧。 太子仍然随行,虽然被康熙多次斥责,但是他还没有失宠。 康熙也平静多了,对待太子的时候不再是一幅恨铁不成钢的样子,神色平和。 一路地观察,我肯定,太子的地位很稳固,能破坏这种地位的,不是其他阿哥,正是他自己。可惜愚蠢骄横的太子,树立了n个假想敌,唯一漏算了他本人。 再见草原,四十三年的焦灼和忧郁已经不复存在,只留下对没有束缚的蓝天白云、淳朴的蒙古人的欣赏;比起清廷,这里的钩心斗角还是少一些。 我带着弘明。没有办法,在十四和我都不在府中的时候,我根本不放心把他留在那里。 小家伙的眉眼还算匀称,好歹能让我稍微满意;为了他的长相,我不知和十四抱怨过多少次了。 十三阿哥跟着康熙来了,涟云由于怀有身孕,不能参加。 如果我没有记错,太子的“裂缝”就是从这时开始的。 想想我也害怕,有个人每天晚上趴在你的帐篷外面,拿着匕首划来划去,像个索命冤魂似的偷看,谁受得了? 第一天我就对十四说:“这次蒙古行我们都离太子远点。” 十四说:“我本来就不喜欢他,自然的。” 我摇摇头,顺手拿起一支毛笔,蘸着水,又研了磨,把一张白纸在矮几上铺开。 十四不解地看着。 我用水写到:“太子会出大事,皇上震怒。” 他点头,表示看懂了。 水迹干了。 我蘸上墨汁,微笑着:“十四,你的字不错,提一首诗吧。” 他提笔挥就。 我看了看,笑道:“好烂。”揉了纸团就扔掉了。 十四领会含义,说:“好好地浪费我的才思!” 我大笑:“才思啊——失敬失敬。” 一岁半的弘明瞪着眼睛看我们,含糊地嗯啊几声。 我喜欢在草原上骑马游荡。现代时曾经来过蒙古,野草远没有这样茂盛,而且草皮有很多破损之处。一直在怀念现代先进社会的我,终于感觉到没有污染的好处。 前几天清朝阿哥们参加过大规模的打猎、摔跤活动,然后他们就自由了很多,相熟的相互约着去赛马、训鹰,十四经常和性情相近的十阿哥比试弓马。 至于我,置身于辽阔草原,习惯找个靠营地不近的安静地方,躺着叼根干草嚼着想心事,不算太失礼吧。 不过我不知道,会不停地撞上某人。 一天,我牵着马走出营地,寻了块安静处坐着。马四腿着地趴下了,我顺便靠在马身上倚着,想着以后所有不可避免的事情:十四肯定不能脱离八爷党的,不管我把八爷灌死还是把十爷呛死;也许应该把未来的雍正抽空宰了,以手里的火枪的威力,这是不成问题的;如果历史改变,十四和我的命运又将是什么? 马有些躁动不安,我半坐起来,振振有词地训斥道:“你激动什么?难道有公马来了。” 没有注意到临近的马蹄声,我继续指手画脚:“好歹你是位女——马,拜托你,矜持一点好吧?” “怪不得人人都说十四福晋善于训马,我今天见识了,你竟然和马讲道理,”旁边有人带着笑音说。 我听了听,一时没有辨出,就说道:“当然,要不我教你两手?” 一转头,那人竟然是八阿哥。 我立刻放下一副笑脸:“给八爷请安。” 八阿哥还是一脸和煦的微笑,说道:“请弟妹赐教。” 我连忙笑着说:“希雅不敢。” 老八仍然笑着。 我继续笑。 他笑。 我笑。 很久以后,他突然止了笑,静静地说:“十弟没有说错,你比我还能笑。” 我用力抹脸,酸笑道:“你的功夫已经很不错了,再接再厉。” 他淡淡地问:“你觉得天天都笑很好吗?” “不好,”我冷淡地说道,“十爷怎么说的。” “八哥啊,十四弟妹简直笑得要开花了,”他模仿着十阿哥惊讶的样子和语气,竟有几分相象。 我又笑了,大笑。 “果然没错,”他淡然叹气。 “八爷,我大多数都是发自内心的笑容,”我漠然地说。 “哦?那其他时候呢?”他露出一种感兴趣的表情。 “当我摔倒的时候,”我看向他,以尖锐的眼神打量着他。 “那你很奇怪,一般人摔跤时都会不高兴,”他温然回答。 “因为我知道我不会再摔在同一个地方,”我笑道。 他注视着我,片刻后说道:“也许吧。但是笑容不能带来快乐。” “可它至少能麻痹痛苦,”我微笑,“笑着的时候,即使心疼,也不会显现出来。” 他默默地站了一会,突然说:“这很难解释。” “对于身世艰辛的人来说,”我说出了半句,便牵马告辞。 第二天,我还在原来的地方休息,不期然又碰上了他。 我照着原样福身微笑。 他丢过来一句:“今天没有心情笑,”就自顾自地坐在一边。 我也没有说话。 半晌听见他说道:“回到京城以后我又要戴面具了。” “那就接着戴吧,”我深吸了口气,“反正你都习惯了。” “是啊,”他叹息道。 第三天。 “八阿哥,八老爷,这地方好像是我找到的吧?”我无奈地看着雷打不动的八阿哥。 他没有说话,淡然地笑了,不是充满笼络、心机的微笑,是真正开心的笑容。 “效果好多了,”我说,“以后就这样吧。” 第四天,我没有再去。 接下来的日子诡异地平静,我竟然以为记错了历史,太子的大逆不道不是在这个时候发生的。 来到蒙古草原后,传教士又摆出了他们的望远镜,说蒙古草原地势稍高,正好适合观望天空。蒙古人对此不屑,仍然热衷于与清朝的皇子们比试骑射。康熙的兴趣也不大,只是由着他们,不加过多约束。 正当我认为草原之行可以画上一个句号的时候,事情终于发生了。 具体的情况,除了康熙和太子之外,几乎没有人知道。 本在被遣送回国的前一天,用英语跟我说了个大概。 他在营地外面进行最后一次观星后,开始收拾器材;这时,一个影子从身后溜过,他还以为是花了眼看错,于是他没有理会;随后他听见一个营帐里有低低的撕拉声,他的师傅也就是外国老神父,片刻后突然惊呼一声,他连忙寻声赶去,看见康熙的侍卫们押着一个人,地上还有一把匕首;透过割缝,他看见康熙满面怒色,老神父一直跪着划十字。 根据他说的,裂缝似乎很大。 我根本没有发现异常,直到第二天,太子不在随驾的阿哥中,康熙的脸色有一点苍白,晚上和蒙古王爷喝酒的时候多灌了好几杯,我才能相信,这件事不是空穴来风。 九阿哥曾询问太子怎么了,李德全面不改色地说,太子身体不适,需要长期休养,皇上亲自照顾。 他打听了回来,还和十四笑谈太子弱不禁风,没有满洲勇士的体魄。 九阿哥、十阿哥都没有当把这回事,但是我看见八阿哥的时候,知道这事情有一半是真的了。十四也不相信好端端的太子忽然染病,只是随口应着九阿哥的玩笑。 太子养病后没多久,所有的外国人都被送走,甚至没有像样的理由。 某天下午,八阿哥登门造访。 谈了一会废话之后,八阿哥淡淡地说:“二哥出塞前好像就有些不适,蒙古风大干燥,不服水土的人当然难过。” 十四慵懒地点头:“十五弟前些日子也不大好,皇阿玛传了太医过去呢。” 八阿哥又说:“看来二哥病势偏重,不过幸好皇阿玛天威盛,没有出大事。” 十四笑笑,说道:“八嫂最近身体可好?” 八阿哥淡然一笑:“多谢惦记,只是弘旺有些着凉,夜里风大。” 我笑了:“八哥该好好看着他,多加些被子。” 八阿哥面有忧色,叹道:“奴才们笨手笨脚,连帐子也弄不好,居然透风。” 十四笑道:“八哥素来宽厚待人,奴才就蹬鼻子上脸了,以后严加管教便好了。” 八阿哥又说了一会,告辞而去。 全清楚了,都是真的。 八阿哥像一只八爪章鱼,探听到康熙极力要掩盖的东西,还不得不拐弯抹脚地说出来。 唯有一点不明,康熙信任的小太监,李德全的徒弟,怎么会被八阿哥收买,背叛师傅? 明明是太子那么大一块石头扔了进去,康熙竟不声不响地像潭死水,泛了一个小浪花,再无声息。 过了几日,蒙古王爷们恭送皇帝、病太子和阿哥们回京。 刚到布尓哈苏的行宫,康熙就不再掩饰什么,立即将太子及家眷拘禁其中,传旨京城,将太子的党羽大臣一律软禁在家,严加看管;左格家是头几个被软禁的。 行宫里条件较好,气氛冷肃;无事不得踏出房门一步,门外不时有带刀的侍卫四处巡逻。受宠的八福晋曾要求进出,被侍卫好不客气地厉声劝回。 我和十四默默相对,已过三日。 九月初三,天气晴朗,万里无云。 小太监传十四去行宫大殿。 刚过下午,十四疲倦地回来了。他半晌没有说话。 我沉默着,揣摩太子被废了。 吃晚饭的时候,十四开口:“明天就可以回京了,希儿。” 片刻后,他喝了一口酒:“皇阿玛废了二哥,十三哥被他留下了。” “皇上废太子了?”我问道。 “今天上午皇阿玛把我们和随驾的大臣们都叫来,让我们依次跪下;皇阿玛叫二哥跪在面前,一字一句地痛骂他,说他不法祖德,不尊皇训,肆恶虐众,暴戾淫乱,越发嚣张;随意侮辱大臣、贝勒,纠集党羽,窥伺皇阿玛起居,”他漠漠地说,“祖宗基业断不可托付在二哥手中,否则将毁于一旦,皇阿玛几次昏厥倒地,也不许人扶,硬生生把话说完,才被我们几个送回去了。” 我叹息:“那么太子怎么处置的?” 十四道:“是二哥,连夜被押送回京。” 看得出来,十四并不是很伤心。 生在帝王家,没有落井下石已不容易。 太子被关押在咸阳宫。 十三阿哥至今没有消息,涟云来了两次都无功而返。她进宫向德妃询问,德妃也说不出所以然来。 最后我亲自去找了八阿哥,托他代为打听;不久就听说,十三阿哥被押在宗人府地牢里,但是打听不出原因。 涟云抱着新生儿哭断了肠,泪湿衣裳。 康熙在朝廷上正式宣布胤礽几大罪状,朝野震惊。 罗察某天来了十四府,恰逢十四去了八阿哥府,我带着小梅、小莲做针线。 下人通报,我收拾了女红,冷淡地接待了他。 罗察见我来,便要给我行礼,我婉拒,并赐他座。 没聊几句,他就把话题扯到废太子上,委婉地说:“二阿哥罪证凿凿,皇上对他也是开恩了。” 我不置可否,悠然喝茶。 见我不说话,他有几分着急,又说道:“皇上现在心情怎么样?” 我淡淡说:“直接去问皇上好了。” 他讪讪地笑了。 我悠然说:“最好少生事,完颜家也不比一些大家大户,经不起折腾。” 他如闻梵音,恍然大悟,气得骂道:“文立这小子,说了他不听劝。” 后来我知道,文立曾经以为大显身手的时候到了,在九阿哥那里四处张罗;被罗察训斥,才停下手来。 第四十三章:杖责 八阿哥的活动更加频繁,短短一个月,十四就去了八爷府三次,他有两次看见了大阿哥。 月末,三阿哥向康熙告状,说太子的恶行是被大阿哥用巫术魇住了控制的;加之以前,大阿哥曾经亲口说,可以替康熙除去太子,康熙对他更加怀疑;最后康熙搜查大阿哥府,搜出了很多萨满巫术用的器具,大阿哥被幽禁,从此在政坛上销声匿迹。 由于大阿哥的退出,十四继而成为八爷党的重要成员之一。 大阿哥幽禁,太子被废,其他的阿哥们纷纷罗织党羽,一时间暗涌不断。 又隔一月,康熙发现局面失控,可能有些后悔,便召集全体大臣商议另选太子;商议了半天,多数大臣推出的太子人选却是八阿哥,和康熙的设想完全相左。 康熙未置可否,便让他们散了。这是罗察说的,在廷议以后,他来到十四阿哥府。 十四很高兴。 “原来那算命人说的是真的,”他笑着说,“说不定哪一天我也请他算一卦来。” 我淡然说:“塞翁失马而已。”心里暗叹,原来张明德早已经去过了,肯定还被奉为上宾,难怪我在京城里派出的人都找不到他。本想找到了以后让他远离这里或者彻底消失,老八就不会失势,十四也不会有什么希望去竞争,现在没有办法了。 第二天,康熙传十四阿哥进宫,同时被传的还有其他几个成年的阿哥。 十四穿朝服的时候,我对他说:“不管今天皇上说了八爷什么坏处,你都要冷静,好吗?” 他微微笑着,说道:“也许今天只是宣布八哥的好消息呢,别担心。” 我摇头说:“也许是吧;你千万别激怒皇上,答应我!” 他看我面色严肃,笑着说:“好,我答应你,希儿;这些天是有些乱,不过不用怕。” 说完,他出门了。 我忐忑不安地在家中等待着;想了一会,我叫小莲准备金疮药和细白布;小莲莫名其妙地领命而去。 未到正午,德妃宫里的小太监火速赶来:“福晋,德妃娘娘请您去呢,快着些!” 我急忙换好了衣服,问他:“有什么事?” 小太监一脸惊恐地说:“十四爷……在太和殿坏了事了。” 我对小莲说:“快点!金创药!”小莲慌忙应了。 还没走到乾清宫,我听见响亮的数数声:“十七,十八,十九——” 每一声都伴随着沉重的击打。 宫门口肃立着很多身穿朝服窃窃私语的阿哥们,十阿哥在人群中急得跺脚。 他一抬头,看见了我,连忙向我招手:“弟妹!” 我急急赶过去:“十哥,十四怎么了?” “二十!”“禀皇上,杖责完毕!”里面的击打声停止了。 康熙发怒的声音响起:“把他撵出宫去!” 然后,我看见九阿哥和五阿哥一边一个把十四搀了出来。 五阿哥脸上带着汗珠,九阿哥脸上则有两个暗红色的手掌印。 五阿哥见是我,说道:“弟妹,十四弟他——” 还没说完,十四抬起脸,看着我,微弱地说:“希儿,我失信了。” 我对着五阿哥躬身一拜:“希雅多谢五哥,我来扶吧。” 五阿哥犹豫了一下,然后轻轻把十四的胳膊搭在我身上:“弟妹小心,十四弟伤得不轻。” 我侧头道:“知道了。” 我们三个一瘸一拐地走出几步,五阿哥在后面说:“小全、小榆,跟着十四爷,别出什么闪失!” 我低声问十四:“很疼吗?” 十四冷然道:“打得不重,没关系的。” 他几乎站不稳了,只能被拖着走。 九阿哥在一旁说:“还不重?衣服上都见血了!” 十四笑笑,“九哥,你脸上的伤怎样。” 九阿哥用有空的右手摸了摸,龇牙咧嘴地冷笑:“后劲还挺大。” 我偏着头,对九阿哥说:“九哥,我头一次看你顺眼了。” 九阿哥一愣:“你还真直白,弟妹。” 刚出宫门,良子等在门外,带着一顶大轿子。 “爷,轻点——”良子一边扶着十四上轿,一边说着。 我对那两个人说:“替我谢谢你家主子。这个拿着用吧。”我递过去一张银票。 两人推托着:“小的不敢,五爷若是知道了,肯定会骂死我们的。” 良子从我手里接着银票,硬塞进一人的衣兜里。 轿子里铺上了厚厚的软被,十四半趴在那里,一动不动。 “行了,”我对良子说,“我骑马就好。他的伤也不能挤着。” “希儿。”十四在轿子里唤道。 “福晋,您还是上去吧,”良子说。 “记得让轿夫们稳住了,”我也再没推辞,登了上去。 “没想到让你说中了,”他苦笑道,“皇阿玛大怒,竟然要杀我。” 我沉默,说中了又有什么用? “我知道他的意思了,他想让二哥复位,”十四静静说着,“他骂八哥是贱妇所生,柔奸成性;我气不过,回了两句嘴,说太子一无是处,没有担当,他气急,拔了佩刀要砍我;不是五哥拖着他求情,我早已死了。” “皇上喜欢太子,”我轻轻地说道,“你别在这个口上撞了。” 他叹气道:“可惜了八哥,被关进宗人府里;太子被废,这是最好的机会。等到太子即位,我们也许就没有活路了。” “谁说太子会即位?”我好笑地问。 “希儿,皇阿玛意思已定,”十四失望地说。 “太子难道不会被再次废黜吗?”我淡笑着。 我没有想到,在清朝最喜欢的人身上,我领略到了什么叫鲜血淋漓,什么叫皮开肉绽。 “去,再拿一些来,”我对霖子说,“根本不够。” “主子——”霖子犹豫地说,“已经没有了,太医院……不敢开呀。” “什么?”我气愤地问:“他们不开?” “是这样,”霖子小声地解释,“皇上动手打了爷,谁有这个胆量啊!” “去请张太医,”我愤然说。 “他已经被软禁了,”霖子为难地说出口。 我思索片刻,吩咐备马车。 “爷,张桂公公的人来了,”霖子对只有一点意识的十四阿哥说。 “请,”十四阿哥有气无力地说。 “十四爷,张公公托我来送棒创药了,”小太监把一个盒子放在小几上。 十四阿哥点头。 霖子查看了药,生气地说:“只有这么点?十四爷伤得多重你不知道!” 小太监明显地慌了:“我——” “行了,把药留下,”霖子说,“请张公公再想办法。” 一辆马车匆匆在几家大药铺前经过,一个人手提着一个大包裹。 “总算买回来了!”我一边喘气一边把包袱里所有的瓶瓶罐罐都倒了出来,乒乓作响。 晚间,九阿哥、十阿哥也悄悄送来了棒伤药,也亏十四身体底子好,抹了药以后,伤口慢慢愈合了。 父亲能动手把儿子打得这么狠的,我记得只是在红楼梦上有。 十四足足有五天挪动不了,话也少了很多;九阿哥、十阿哥来探望他的时候,他几乎不说话,更不问八阿哥的情况。 现在仅有的消息是,八阿哥被康熙关押在宗人府,十三阿哥出于不明罪名也暂时被押在那里。可笑的是,四阿哥作为十四同父同母的兄弟,竟然没有来过。 德妃多次派人送药来,并嘱咐说有什么需要的都要回她,还不要沾了水感染伤口,就差没有亲自来看视了。 伤好了之后,十四变化很大,眼看着他一天天沉默,除了练剑就是看书,连伊尔根觉罗氏的女儿福蕊一声一声叫着阿玛都没有反应,伊尔根觉罗氏暗自垂泪。 十四就这样毫无声息地度过了几个月,同时朝廷上安静了很多,没有人愿意再去捅太子储位这个马蜂窝。康熙也为复立太子做了些准备,那些老臣们纷纷上书,请求恢复二阿哥的地位。罗察在听了我的劝告后,毫不犹豫地给逐渐壮大的波澜助了一把力,得到康熙的赏识。 文立被罗察约束着,这些日子也安分不少,乖乖呆在完颜府里。 忽然有一天,我从九阿哥那里得到消息,八阿哥被释放了。 第四十四章:复立 十四听见消息时,神色平静,好像他提前知道一样。 九阿哥非常高兴,说:“八哥出来了就好,就怕皇阿玛对他从此不闻不问;不过十三阿哥现在仍然被关着呢。” 十阿哥说:“我们最近这么忙,四哥可是清闲,天天去问皇阿玛的病情——” 九阿哥轻轻咳嗽着,笑道:“十弟,我们也该去看看八哥了,你说呢?” 十阿哥悔言,连忙点头,对十四说:“十四弟,你好好休息,我们告辞了。” 十四淡然点头,说道:“我身体再好一些的时候就去看八哥,帮我转达吧。” 他们走后,十四又是半天没有吭声,神色冷峻。 四阿哥以前只是冷漠,现在真的是无情了。 十四拿起桌上的竹笔,细细看了看,然后笑着对我说:“希儿,你看这笔怎么样?” “不错,”我瞧了瞧说道,猜不透他的意思。 “我更喜欢剑,”他淡笑道:“帮我扔了。” “你当我是什么?”我冷冷地问,“再说,就算是我扔的,他也不会在意。” “他不会?”十四夺回竹笔,神情冷厉,“卧花阁又是怎么回事?” 对那件事我有所耳闻,我却一直以为是十四做的,现在看他的样子,应该不是了。 “那么……那不是你——”我苦笑道。 他神色稍缓:“十三哥也知道。” 我定了定神,缓缓说道:“他真的不会在意了。” 他一顿,随即悠悠一叹,“也许吧。” 两天以后,十四和九、十相约着去八阿哥府上,我则去看望涟云。 十三阿哥府静悄悄的,丫鬟下人们都是一脸的沉闷。侧福晋富察氏带着丫头们出来请了安,让我在正厅稍坐片刻。 不久,涟云缓步走了出来,神色平静,好像十三阿哥只是在德妃那里喝茶,一会就回来。 我微愣。 “希雅,怎么呆了?”她看着我,微微笑道。 “没什么,”我回了神,“今天得了闲,给小侄子送些东西。” 小莲把大红盒子递给涟云的丫鬟,丫鬟接了打开,是一柄玉如意和一把长生金锁。 涟云笑着说:“一个小孩子,哪用这么多;多谢你了。” 她对丫鬟说道:“把弘暾抱出来,给妹子看看。” 丫鬟领命,从屏风后面抱了孩子,送到我面前。 孩子很可爱,大大的黑眼睛非常漂亮。 我拍了拍他的脸蛋,笑道:“又一个齐全孩子!” 坐了一会,我见没什么话说,便起身告辞。 涟云送我到门口,忽然淡淡地开口:“希雅,一年前多谢你的话。” 我暗自心惊,面上笑说:“去年说的话多了,不知涟云姐姐指的是哪一句呢。” 涟云只是一笑,亲自送我出了府。 涟云不感到伤心,肯定是因为她知道为什么十三会被关进去。 而且还没有一丝怨恨,那么就是四爷的事情。 至此,我打起念头,再也不透露任何关于未来的事情。 康熙四十八年年初,康熙就已经有了复立太子的诸多迹象:派太医去给胤礽诊病,太医得出结论说,胤礽的病症基本痊愈;康熙多次召见胤礽与其深谈;罗察看准机会,大胆奏请康熙再次恢复太子的地位;康熙心喜,升罗察为正一品;大臣们哪还有不长眼的,最谨慎的人也开始上奏章了。 在一片复立的呼声中,康熙四十八年三月初十,康熙祭告天地,在太和殿举行大典,复立胤礽为皇太子,并且立胤礽的嫡福晋石氏为太子妃,加封胤祉为诚亲王,胤禛为雍亲王,胤祺为恒亲王,胤佑为淳郡王,胤禟、胤礻我、胤祯为贝子。 各位阿哥们的竞争暂时告一段落,所有人的眼睛又都集中到太子身上;胤礽也一反常态地谨小慎微,没有大的把柄;他应该已经发现,康熙还有足够的权力让他大倒其霉。 由于八阿哥的圈禁和十四的杖责,八爷党元气大伤,原本投靠八阿哥的一些大臣现在也有些举棋不定了。 平静地度过了四月、五月,六月传来了消息:被圈禁了多半年的十三阿哥被假释,软禁在十三阿哥府。我听说之后,立刻派人送去人参燕窝,但是不便再去。 趁着日子平顺,小莲的父母来求过我,把小莲放了嫁人;想想小莲年纪也大了,跟着我也不是个事,我就告诉他们过两天答复。 艳阳高照,小莲和小兰等几个丫鬟在院子里浇花;我歪着脑袋,静静地想了会,叫过小莲。 “小莲,现在你也大了,你父母前些天求我把你送回家去嫁人呢,”我嘴上这样说,脑子里净转悠着哪个阿哥府里的书童需要娶亲。 小莲愣住了,说:“他们来说了?” 我笑着说:“当然,要不我能知道吗。你对谁比较感兴趣,就说出来吧;要是没有,我带你到其他阿哥府上转转?” 小莲脸色惨白,摇了摇头,抽了口气:“小莲不愿意嫁人!” 我长叹:“你父母还指望你出嫁安定下来呢。” 小莲再次摇头,大声说:“我不嫁!我要跟着福晋!” 我微愣,淡笑道:“也是跟着他吧?” 小莲脸色更白,咬了咬牙,坚决地说:“也是!” “人生无常,他将来也许要受很多苦,”我看着她道,心想不是也许,是肯定。 “我不怕,”小莲淡若不觉地笑了笑,平静地说。 “这可是你说的,”我叹息着,看了看她:“你们姐妹两个也太麻烦了,一个都打发不掉!” 小莲奇怪地问:“梅姐姐也有了人么?” 我瞪她一眼:“可不是!你们倒好,一个一个冷眼看着天,让本福晋天天被人烦。” 小莲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用手抹了抹眼睛:“那么梅姐姐——” “是他兄弟!最温文尔雅的那一个!明白了?”我没好气地说道。 小莲有些惋惜地说道:“那太可惜了,我虽然在咱们府里,却也听说了不少关于八福晋的事情呢!” “所以才头疼啊,”我懒懒地皱眉,“况且小梅的身份,基本是不可能的;小丫头脾气够倔,上一次耍弄了某人一下,估计到今天还不高兴呢。” 小莲叹道:“梅姐姐聪明,怎么可能就跳不出来?” 我郁闷地说:“算了,反正乱成一锅粥;你的父母我跟他们说,我再留你两年——还有,丫鬟们大了,小兰、小菱有什么意中人让她们赶紧告诉我,我闲着呢,不妨多来两个事。” 小莲笑笑应了声。 小莲若是一心跟着十四也没有什么。 小梅是最难测的,一块烫手山芋,就这么着放在十四府里,也只有暂时看着了。 吃午饭的时候,十四对我说:“希儿,这些天你一直给十三哥送人参?” 我嚼着一块鸡肉含糊地说:“对,十三阿哥在宗人府里肯定受了不少苦,怎么了?” 被丫鬟喂着稀粥的弘明模仿着我的话:“总——吃苦。” 我轻轻一笑:“十四,过些天你去看看他吧。” 十四答应了声,低头吃饭,眉头微皱。 过了一会,十四说道:“九哥就奇怪,问你怎么和十三哥那么好。” 我半笑半气地说:“要是九阿哥也被关了一年,我亲自带着人脑子去慰问。” 看他仍然不快的神色,我放下筷子,问道:“十四,你说四爷为什么最近受皇上赏识?” 十四想了想,微笑道:“还是我大意了,不过这么做倒是更新鲜。” 当然还有一个用处,我心想,等十年以后再说吧。 十三阿哥府邸一片凄凉。从我们进府到看见十三,十三府的下人少得可怜。 十三起身迎接,笑道:“十四弟见笑了。府里的人去的去,散的散,就剩下这几个了。” 涟云在旁微笑说:“希雅妹子,多谢你的人参,十三爷刚回来的时候身子不好,也多亏它们了。” 我笑着,叫人把一个大盒子送上来,说道:“我们那里也没有什么好东西,还有一些,十三哥需要的。” 涟云落了泪,哑声说:“近日里可没有人了。” 十四对十三阿哥说:“十三哥身体不适就传太医吧。” 十三阿哥苦笑:“现在有什么太医能来看我呢,算了。” “哪有的事,”十四安慰他说,“明天就叫张太医来。” 十三慨然一叹:“十四弟,平日里我对你也不是特别好,今天惭愧啊。” 十四淡然微笑:“十三哥说这话见外了。” 我还带着一些丫鬟佣人,也全数留给了涟云。 我和十四频频出入十三府,朝堂上人人皆知。 罗察拒不接受太子的暗中笼络,又成了一大怪谈。 京城里的达官贵人都议论纷纷,说完颜家的人从老到小都疯了。 八九十一开始并不理解,但是八阿哥本能地感觉到这里面也许有好处,也跟随着十四的脚步关心起兄弟来。 十四在上书房停留的时间越来越长,罗察被康熙钦点为江苏巡抚启程上任,八阿哥的爵位再次恢复,地位又稳固下来。这些事情,不过是发生在半年之中。 八阿哥看我的眼神越发深邃,罗察严令文立听我安排,十四也不是当年那个青涩又有些莽撞的少年。德妃召见我的次数多了一倍,毫不吝惜对我的夸奖。 十三阿哥和涟云待我一如既往,他们是少数一些能呆在权力圈子之外的人。 十三刚被释放时,脸色憔悴,神色黯淡;经过张太医的治疗,身体已经好了不少;张太医私下告诉我,十三阿哥表面没病,但是内里却不太顺畅,怕有隐疾。我只有请他努力医治。 第四十五章:升平 太子很久没有大动作了,让恨他的阿哥们都无从下口。 八爷党渐渐地重新在朝中立足,十四的事情也一天比一天多。 他们终于维持了表面上的和平友好,虽然暗地里谁都知道是怎么回事。 和小莲谈过以后,我叫来她的父母,对他们说我近来身体不好,身边又没有几个聪明人(说这话的时候我自己汗了一把)跟着,暂且留她两年,先找准一个好人家再说吧。 小莲的父母忙不迭答应,一点要反对的意思也没有。 小莲自然欣喜非常,我郁闷:这叫什么事啊。 至于小梅,因为她是家婢,所以婚姻大权全掌握在主子手里;而且她的父亲业已去世,家里就更没有主见了。 其实在和小莲谈话前,我和小梅说过一次,小梅态度明确,非某不嫁。 “八福晋不会容忍你的,”我说道,“你知道八爷的那两个妾日子都怎么过吗?” 小梅慢悠悠地说:“我不在乎。福晋,我只想呆在这里,有机会看见他。” 于是,每次八阿哥前来,我一定会派小梅去给他奉茶;八阿哥倒没什么表示,小梅眼睛中闪烁着小小的满足,好在八福晋并不常来。 说来奇怪,这些日子我不是很闲,德妃三天两头召我进宫,样子也不像原先那么疏离,竟是亲热非常。也许我让她看见了儿子做皇帝的希望?你的儿子是当了皇帝,不过是那个大的。 德妃这里冷清了不少:原来四福晋和涟云都是常客,我来得不算勤;现在十三获罪,涟云也不难得来;四福晋虽然在,却还是一个没嘴的葫芦;只有随我进宫的弘明能带来一丝活力。 凉爽的九月初一,十四府接到两张帖子:一张是太子对十四的请帖,另一张是十福晋对我的请帖。 十四看了那张请帖一眼,面无表情地说:“知道了。” 太子的下人连忙陪着笑下去。 我对十福晋的婢女说:“会去的,小梅打赏。” “二哥真是屈尊,”十四扬扬帖子,冷淡地笑道,“若不是现在皇阿玛对我有些另眼相看,恐怕他才不会伸手。” “那没什么,”我笑笑,“不要在他身上寄托任何希望。” “本来也不会,”他冷笑。 “不管怎样,帮我留意希柔吧,”我微微一叹。 也许我应该明白地告诉她们一件事:我不喜欢看京剧!! 对京剧根本不过敏的我,看着台上《武玉团》唱得热闹,翻跟头动作也利索(还穿着那么长的戏袍),心里无聊得直打哈欠。 好在十福晋似乎也不太喜欢京剧,她一边嚼着点心一边和我说话。 八福晋聚精会神地看着,很明显,武玉团非常能吸引她的眼球。 九福晋却有些恍恍惚惚的,既不看台上表演,也不多吃什么东西,直愣愣地盯着茶杯。 十福晋忽然停下来,叫了声:“九嫂!” 九福晋迷迷糊糊地抬起头,转过来:“嗯!” 十福晋不自然地笑道:“九嫂要是累了,就先回去休息吧。” 九福晋扯动了下嘴角,样子很难看。 她看了看我们,强笑着:“我很不舒服,十弟妹,扫了你的兴了,对不住。” 说完,她没有和八福晋或者我说话,径自由丫鬟扶着去了。 八福晋冷冷地看着她的背影,又转过头看了我一眼,对十福晋说:“弟妹,我有事。” 十福晋好像早就料到她会这么说,连忙笑道:“八嫂请。” 好好的京剧台下,两个主角都退场了。 “十嫂,今天八嫂、九嫂家里有事?”我品着点心说。 十福晋微笑:“也没有什么大事,九爷又要娶妾了不是么,九嫂当然不高兴。” “娶妾?”我刚露出感兴趣的表情就觉得不妥,“据我所知,九阿哥的夫人已经够多了。” 十福晋点头:“九嫂想不开,天天为这个犯愁呢。” 我想想,说道:“九嫂也太痴了些,况且夫人多皇家血脉才多嘛。” 十福晋笑道:“听说过弟妹你的说法了。那天九爷碰上了十三福晋,就是被你这句话说住的;如这么论,八嫂可算是最有福之人。” “是啊,”我微微笑叹,突然想起了十四府那三个我不愿意想的人。 十福晋见我不再答话,便接着聊起别的来。 回府后不久,下人通报说,钦天监的人送了东西过来。 我传他进来,发现他竟然是以前在外国神父身边的通译。 他请了安,说道:“福晋,那些西洋人研究了一种新式钟表,皇上说分给各个阿哥们,这个是十四爷的。” 他命人抬上来一只老式摆钟,造型简单优雅,就是太大了点。 通译另外送上一份说明书,就告退了。 我打开钟膛,里面是四支比较新式的手枪,几乎接近于左轮枪,更不用火绳。 里面还有一张写着英语的纸条:“新式火枪,神父相赠,子弹型号相同,小心使用。” 我笑了笑,以后又有得忙了。 这是我最后一次得到那些外国人的消息。 天全黑了,挂钟丁丁当当地敲了八下,十四带着酒气走了进来。 我还不知道他喝了这么多,也没有提前叫人准备醒酒汤。 他一翻身就躺下睡着了,我把枪收好,想起了要问他的事情。 干脆等明天再说。 今天夜里,月明星稀。 我和小莲带着几个人,挖起了花园地下的积土,把那只大缸抬了出来,埋进去两把。 第二天,我问十四酒席如何。 十四揉揉脑袋:“不怎样。太子爷只知道喝酒,居高临下地训话,正事没有。” “希柔呢?”我问。 “昨天左格家一个人没来,”他叹口气,“无从知晓。” “那就算了,”我有些疑惑,“昨天把一些东西改装了一下,你看。”当然要这么说。 他试了试枪,笑道:“希儿,你怎么就弄希奇古怪的东西。不过更顺手了。” 我笑笑,不是我做的呀。 好景不长。安分了几个月的太子,开始犯错误了——重新结党。 十月的一天下午,退了朝的罗察急匆匆地赶来十四府。 他进门请了安后,开始骂文立:“这个混小子,不知深浅,偏偏把我拖了进去。” 我冷笑:“阿玛不要这样说,文立一直都听你的不是吗。” 他抹抹汗水:“他说什么九阿哥和八阿哥一伙都没有希望了,就擅自跑到太子那里,还轻快地把我扔进去了。” “哦?”我漠然,“阿玛现在是太子党了?不知皇上知道后会怎么说?”难怪他会请十四喝酒,估计是想把十四全拉拢过来。 “唉——”他叹气,愁眉不展。 “阿玛的巡抚干得不错吧?”我笑着问。 “嗯?”他很不解。 “皇上正害怕太子结党,阿玛偏偏在这个时候跳进去,”我冷笑。 罗察坐立不安了:“逆子,逆子!” “所以说,阿玛一定要划清界限啊,不要不明不白地栽了,怎么死的都不知道,”我继续打击他。 罗察眉立,沉声说:“那小子坏了大事了。” “那小子?”我轻笑,“阿玛不是叫他文立么?” 罗察一愣,半晌,低下了头,像是默许。 “我帮你也许有些机会,”我笑道,“机会已经很少了。” 他问道:“你到底想知道些什么?” “你、额娘、文立的母亲当年的事情,”我微笑。 他终于撕下了慈善的假面具,凶狠地说:“你们姐妹和她一个样子,只会威胁别人。” 我更加开怀:“会不会别的我不敢说,我只知道这个威胁很有效。” 他脸色铁青。 等到罗察离开,他以前威风凛凛的样子全都不见,剩下的是一个伤心又虚弱的老人。 清朝额娘的这些手段,简直让我大开眼界,同时未免毛骨悚然。 想不到额娘那么温柔的一个人,也能使出一些奇招来。 文立的母亲姓瓜尔佳,身份低微,却与罗察情投意合,虽然为妾,也不争什么名分。 额娘和罗察好像有些亲缘关系,不是很近,她执意要嫁给罗察。 嫁过去以后,她对瓜尔佳氏起先是不理不睬,一心跟着罗察;生了原来的希雅以后,她发现罗察不喜欢她,便起了些念头;当时瓜尔佳氏正怀着孩子,额娘想办法在她的汤里下了红花,也许是分量不足,文立还是降生了;两年以后,罗察和额娘关系缓和,希柔出生,瓜尔佳氏非常不忿,但是也没有办法;额娘又深恨罗察维护她,在她第二次怀孕时加了能让母熊流产的剂量,瓜尔佳带着未出生的孩子死了,罗察恨透了额娘。 可笑的是,文立生性恶劣,罗察屡次管教不听;相反,额娘的两个女儿却出落得美貌、端雅,罗察好一顿恼火,继而把大女儿卖了,不想她自杀,我阴差阳错走了进来。 只有一件事情让我疑虑,希雅当年真的是自杀的么?? 看希柔的性子,应该和原来希雅相似,虽然痛苦,但都能顾全大局。 额娘的忌日到了,三天之后,我又要去香山寺守孝三天了。 没想到,再次去香山寺的那一次,我得知了真相。 希雅的死决不是单纯的殉情自杀,她当时已经做了决定,只是被人打断了。 第四十六章:投毒 总是在香山红叶最盛的时候,我穿着白色衣服而来。 还是原来的客房,只是眼泪已经哭干;她到死都想着希柔,希柔却被左格家困在府中,现在更是消息全无。 来的时候,我特地打听了今年的此时是否有一些贵人来到,以防像那次遇到八阿哥和良妃一样——看见良妃,我总觉得有些发毛,但是说不清原因——好在住持告诉我,今年没有皇亲国戚要来访上香,至少他还没有得到通知。 无心抚筝,我一直在想,希雅当年究竟是孤注一掷放弃完颜家呢,还是内中有些不为人知的秘密呢? 我可能太多疑了,毕竟希雅极有可能完全是因为爱情失去希望而自尽,但是潜意识里总有一种感觉说,希雅当年不是自愿的,也许有人故意要她死——女人的直觉。 小梅在铺床,有些心不在焉:她知道去年八阿哥陪良妃进香,可能盼着今年也一样吧。 她完全是自告奋勇。 无聊地拨弄着盘子里的素菜,我倒了胃口;扔下筷子,我对小梅说:“把它们撤了吧。” 小梅还处于晃神状态中,充耳不闻。 我又重复了一遍,小梅才端起了托盘:“小姐,这些菜怎么办?” 我不吃的东西,都让人充分处理:能吃的都被吃光了,不是被府里养的猫就是狗。 于是我说:“昨天来的时候,看见院子里有一只猫,喂了它吧。” 小梅“哦”一声,去屋外喵喵地学猫叫,把小猫引来,我们笑着看它吃饭。 小猫吃了一些,就跳到床头上盘身睡了。 我正睡得迷糊,忽然被人推醒了:“小姐!小姐!” 我困倦地睁开眼睛,小梅有些恐怖的脸正在我眼前晃悠:“怎么回事?” “嘘——”小梅竖起一根指头,“轻一些。” 我坐起身来,小梅悠悠点上一根蜡烛,大声说:“憋死了,去茅房,小姐还在睡呢。” 就在蜡烛亮起的一瞬间,我看见床头的猫不知道什么时候蹬了腿,我看得一头冷汗。 屋内重新陷入黑暗。 在窗户纸外面,我依稀看见一个人影闪过。 小梅悄声说:“如果我们吃了饭,现在蹬腿的就是我们了。” 我想了想,低声说道:“把猫藏好,别让人知道。看好我们的干粮。” 第二天早上,我去找住持,对他抱怨伙食太差,昨天晚上的饭根本没有吃,全部倒掉了。住持诚惶诚恐,连忙把在厨房负责的和尚叫来,严词吩咐一通;小梅拿出几吊钱来,交给那个和尚。和尚接了,马上去了厨房。 午饭照例是在香山寺的众人厨房吃的。 我单等晚上的来临。 夜幕降临,门被敲响,小沙弥端着晚饭站在门口,小梅接过来,关门,把饭菜放在桌子上。我用随身的银针试了试,针头刚放进去,就变得乌黑。 我把饭菜扒出一些,扔进床下,小梅会意,和我一起趴在桌子上。 我怀里放着一把左轮火枪,已经上了膛。 趴在那里,我一动不动地等待着,小梅微弱的呼吸声也在耳边。 我一直在等着,差点睡着。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我很不耐烦了,也许他或她不会来了。 小梅等了片刻,微微抬头:“小姐?” 我正要回答,就听见一阵细微的脚步声,缓缓接近。 小梅立刻又低下头,屏住呼吸。 门被推开了,一个声音说:“二爷,就是她们么?” 另一个声音柔和地说:“是她们,赶紧处理。” 接着我感觉到他在靠近,而且低下头来。 “二爷,你怎么了?”那个陌生的声音问道。 “检查她们到底死了没有,”另一个声音响起,“尤其是这个,上次竟然被她逃了。” 我忍不住心里发抖:这个声音,是那个文立的。 思考间,我立刻停止呼吸,一根手指头已经伸在鼻下。 “嗯,死了,”文立冷笑着,“总算死了。” 他转向小梅:“别怪我,你跟着希雅死的,虽然很冤枉。” “把她们拖走,埋进那个深坑里,”他吩咐道。 我服了:竟然早已准备好了。 陌生的声音答了声是,走了过来。 我等着他靠近。 “慢着!”文立突然吼道。 “二爷?”奴才问。 他走到我身边,我在臂弯缝里看见一双黑色的靴子。 “姐姐,还要装么?”他冷笑着问道。 被识破了。 我微微笑着抬起头来,拍了拍装死的小梅,然后对文立说:“果然好眼力!怎么识破的?” 他冷冷地说:“看见这个么?”他在手里捏着一根银针,针头是黑色的。 “老三,找找周围!”他对那个酷似拳击手的奴才说。 老三开始四处搜寻,不久就在床底下找到一只死猫、一些饭菜残渣。 文立拎着那只死猫笑道:“怎么样?”老三站在旁边,一脸凶横的表情,手里拿着长刀。 “好,敏锐,不愧是罗察的儿子!”我假装赞叹。 “就你也配直呼啊阿玛的名字!”他愤怒地瞪着我。 “当然配了,”我甜甜地笑了,“毕竟他是我阿玛呀。” “呸!你不配,希柔那个号哭鬼更不配!”他怒吼道。 我笑笑:“嘘——别这么大声,你也不想把所有的和尚都吵醒吧?”我好心地提醒他。 他大声冷笑:“他们如果还有一个醒的,我就倒着走。” “那我喊人了,”我微笑着,“都醒来吧!” 没有人应声,文立的表情也由紧张警惕变为讽刺挖苦。 “救命啊!到底有人没有???”我大声喊着,声音在空寂的房间里回响。 我转过脸,装出一副恐惧的神色,心里笑得要憋死了;我努力控制着面部表情。 文立看了我一会,讽刺地笑道:“姐姐,没有想到吧?堂堂大清十四福晋,竟然也死在我手里!” “也?你什么意思?难道你是惯犯吗?”我问道。 “那你觉得那个女人是正常死亡了,”他哈哈一笑。 “你说额娘?”我有些怀疑。 “药的剂量比较少,所以她拖了那么长时间,”他冷笑,“你们当然不知道,我对毒药也有些研究吧。” “她到底干什么了,你和罗察这么恨她?”我愤恨地问。 “干了什么??好无辜!”他恨恨地说,“要不是她,我娘现在还活着!她干了什么!!我娘怀我的时候,她卑鄙地下了红花,老天保佑,分量不足,我才能生下来;后来我娘又怀孕了,她放了整整八两红花,我娘和我那个没出生的弟弟妹妹就被害死了!你还问她做过什么??” “哦,原来是这样,”我笑道,“你娘的第二胎应该是你的弟弟或妹妹,你用错词了。” 他气得眉毛倒竖,脸孔扭曲。 “那你肯不肯亲自告诉我,当年我为什么会被下毒?”我面带笑容地问道。 “哼!当年你被指婚以后,当晚就病倒了,人事不知,我嘛,在你的汤药里加了点料,所以太医初诊你是风寒,后来却不得不立刻开解毒药方。这也很适合你了,正好和你娘当初做的一样,以其人之道还至其人之身,”他冷冷地说,“结果谁都没有怀疑!” “罗察也知道?”我问。 “他当然不能知道,他和德妃是姻亲啊,这门婚事对他有利,他怎么会允许呢,”他狂笑,“再说了,他明明知道你喜欢四阿哥,却把你嫁给他弟弟,这不是最好的报复吗?” “原来如此,”我淡漠地说,“我一直怀疑是谁在我的药里做了手脚呢。” “你的身体真的很不错,”他恶毒地说道,“中了那么多毒药还能活过来——不过这次,你插翅难飞了,我就不信你身首异处的时候,仍然能把自己拼上。老三,还不动手!” 老三握着刀走了过来,来回打量我和小梅。 “如果你是在观察谁的脖子细,我可以告诉你,我的细一些,”我微微笑着。 老三有些发愣。 小梅挡在我身前:“别杀福晋!” 她扭头对文立说:“二爷,求你了,饶了小姐;小姐千辛万苦才走过来,看在你们是一父所出,请你住手吧!我们不会说的!” 文立冷笑:“平日看你是个聪明人,怎么更糊涂;你不妨为自己求饶,也许我能网开一面呢。偏偏为这个没用的家伙!” “小梅,不用了,”我微笑着拽回她,“不必费心。” 小梅掉了眼泪:“福晋——”她死死地抱着我不放。 文立正要下令动手,忽然,一阵脚步声由远及近。 文立疑惑地问老三:“人不是都迷晕了么?” 老三也诧异地点着头。 “十四弟妹在么?”门外传来敲门声,一个温雅的声音问道。 我微笑着看向文立,一脸惋惜状:“人算不如天算呢。” 小梅惊喜地叫道:“是八爷!” 文立脸上的表情瞬息万变。 八阿哥推门进来,然后愣了一下:“这是演得哪一出?” 我轻轻笑道:“八哥请坐。舍弟文立,是‘庶弟杀姐’的主角呢。” 八阿哥淡然一笑。 老三突然关上了门。文立冷冷地对我说:“你早就知道他要来对不对?” 我无辜地看着他:“不是呀,只是刚才听见细弱的笛声,肯定是八哥吹的吧。” 八阿哥笑答:“弟妹好耳力。” 执刀的老三不耐烦地叫:“什么八哥鹦鹉,等我老三一刀下去,全都完事。” 小梅冷然说:“我不信你敢杀当朝八皇子!” 老三的刀掉在地上,他结结巴巴地哆嗦着:“八阿哥?” 他转向文立:“二爷,这——” “哼,不就是贱人生的庶子吗,”他狂傲地大笑,“老三你听我的,把他一刀结果了,连皇帝都不会过问!” 八阿哥脸色泛白,文立这番话打中了他的痛处。 老三闻言,果然壮了胆子走上去,准备赤手空拳把八爷好好揍一顿。 “八爷!”小梅发出一声惊呼。 我根本没看清八阿哥的动作,老三就趴在了地上,哎呦个不停;八阿哥仍然站着没动,优雅地把脚踩在老三的头上。 文立变了脸色,从手里掣出一把飞刀来,瞄准了八阿哥。 我突然坐在地上,手扶胸口,大口喘着气。 “福晋!”小梅连忙赶了过来,扶住我。 “弟妹?”八阿哥看着我。 “我没事,”我平静了一下,笑笑。 文立突然把手的方向投向我,冷笑道:“今天我一定要杀了你。” 八阿哥平静地说:“你逃不了的。” 文立讥讽地说:“我知道,不过有她陪葬,也值了。” 我问文立:“希柔怎么样了?” 文立笑道:“她好不了,左格根本不喜欢她,正在受苦呢。怎样,还要问些什么,一并问了,省得你挂心。” 我笑说:“没有了。” 文立抬起手来,小梅冷汗泠泠。 八阿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扑了上去,和文立扭打起来。 我抄起一把椅子,在老三脑袋上狠狠地砸了几下,本来昏迷着的老三立刻没了呼吸。 再看他们,文立已经利用机会,把刀比在八阿哥脖子上了。 他大笑:“还有八爷陪葬,好得很呀!” “你不要忘了,九阿哥不会放过你的,”八阿哥说道。 “九阿哥?那个废物?”他失笑,“我已经在太子爷那里了。” 八阿哥冰冷地说了一声:“难怪。” “你们没有时间了,”文立喃喃说,“先从你开始,八爷!” “等等!”我断喝一声。 八阿哥灰暗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光彩。 “八哥,”我温柔地说,“你也知道,人死了以后,身子会很凉的吧?小梅,还不去把被子给八爷盖上,文立呢,你也别冷着。” 八阿哥苦笑:“多谢了,希雅。” 小梅一怔,便去拿了一床厚厚的被子,盖在八阿哥身上,又往文立身上扯。 文立很不高兴地正要推开—— “砰。”一声低沉的枪响,文立不敢置信地看着被子上的窟窿,缓缓倒下。 “正愁没有消音器呢,”我边说边把枪放低,“八哥,你没事吧?” 小梅惊呆了,八阿哥身子一软,脸上强笑道:“还好。” 我和八阿哥拖着两具尸体来到树林里,把他们丢进本来要处置我的大坑里。 小梅脸色黯然地看着我们。 第四十七章:善后 “小梅你愣着干什么,快去把死猫和被子也拿过来,”我对小梅说。 小梅走回屋里,传出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 “你用的是什么?”八阿哥盯着火枪问我。 “西洋火器,”我得意地扬扬手枪,“半自动式,不用火绳,与左轮手枪近似,后坐力比较小,子弹穿透力大,威力不小啊!” 八阿哥处于懵懂状态中,小梅一手拖着沾血的被子,一手拎着猫尾巴,走了出来,把两样东西都扔在深坑里。 小梅扔掉它们以后就捂住了嘴,向一边弯下腰去。 “你——晕血吗?”我无奈地问。 小梅一个劲点头,还不停地咳嗽着。 “要命,”我失望地看了她一眼,转向八阿哥,“那么只好请八爷填坑了。” 这么大的空间,我可不行——本人是很娇弱滴! “八爷——你的脖子?”小梅偶然抬头,把眼睛聚焦在某人的衣领上。 脖子上有血迹,而且好像是他的。 小梅东倒西歪地走过去。 八阿哥用手轻轻地在脖子上抹了一下:血出得更多了。 小梅想靠近又止不住地发抖,就站在那里干看着。 我有些害怕,上前一步,好像不太多。 目光转到他脸上,某人竟然还能大方地笑出来,佩服之至。 “没事的,”我瞧了瞧,说道,“只是擦破了皮,包扎一下就好——小梅!” 我冲她眨了眨眼睛:这么好的机会,不要错过啊。 小梅有些为难地走过去,对八阿哥说:“八爷请去屋里包扎。” 八阿哥淡淡一笑,就随她去了。 我偷笑,总算是大大地成全了某人一次。 忽然想起身后的坑,我立刻转喜为怒,极不耐烦地朝里屋喊:“八爷今天没有带小厮吗,来个人帮忙也好啊!” 屋内传出清朗的声音:“独自一人来,有劳弟妹。” 我瞪眼,没有好气地把满地落叶全扫进坑里,虚虚实实吧。 “八爷,你今天为什么会来?”我问道。 小梅仍然在给八阿哥包扎,他微微睁了睁眼:“额娘和我每年的这时候都会来这里进香,今年额娘身子不舒服,我一个人来了。弟妹,你怎么知道那笛子是我吹的?” 我回答,“我记得所有的阿哥里面,喜欢吹笛子的只有两个:一个是你,另一个是十三阿哥,”说到十三的时候我低垂了眼睛,“所以——肯定是你了。” 八阿哥的声音纹丝没变:“没想到弟妹当时喊得那么大声,我以为你真的很害怕呢。” 我笑了笑:“他绝对不会做没有把握的事情,看见他那么愚蠢的得意,我差点要笑死了。” 小梅埋怨说:“福晋真是的,我可吓得够呛呢。” “关键是他不知道我有这个,”我笑道,“就算现在的仵作也查不出来的。” 小梅无言。八阿哥微微一愣:“什么叫‘现在的’。” “呃,这个嘛,我想——八爷,今天的事情你能不能为我保密呢?”我试探着问道。 八阿哥好像没有听见,微闭着眼睛。 小梅不解道:“福晋,你是怕老爷知道吗?” 我冷笑:“怕他干吗,他能证明文立是我杀的么,无凭无据。只是怕太子追查。” 我看向八阿哥:“太子现在最恨的恐怕就是你八贤王,连带着十四也不好。” 八阿哥淡漠地笑了:“你以为他过去就不恨我吗,朝中大臣所向,一有机会他就会让我粉身碎骨的。” 我高兴地说:“那么我们的利益是一致的了。只是不知——” 他淡然道:“太子应该不会知道他的打算,毕竟罗察大人还是他一心想拉拢的大员。” 我轻笑:“他也真厉害,连着在两任主子前都没有实话。” “小姐,你在说什么啊?”小梅问。 “他在九阿哥那里,也不是真的效力,”我冷笑。 他瞥了小梅一眼,似笑非笑地对我说:“请你这位心腹先出去好么?” 我笑嘻嘻地说:“你请恐怕更有效吧。” 小梅早已红了脸,福身退了。 小梅刚走,八阿哥脸上就没有了平时的那副表情:“弟妹,那天的事情最好不要再重复。” 我不解:“哪天?” “我们去你府中商议太子事情的时候,”他淡然说道,“你小心些。四阿哥冷漠,但是我想他还没有大方到看着你和十四弟那么幸福的。” 我提高警惕:“你知道些什么??” “别紧张,我听到了一些事情,四阿哥那天脸色不太好,”八阿哥微微一笑,“但是你和十四弟非常和谐,我希望某些传言是没有根据的。” 我惊心,之后想了一下,随即自信地说:“没关系,我已经和他说好了,我告诉他我已经是十四福晋了不是吗——” 我径自说着,没有注意到八阿哥越来越凝重的表情。 “难道——是那一次么——”八阿哥低声说,眼神幽暗。 “我……”我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如果是这样,”八阿哥摇了摇头,“你和十四弟更要多加谨慎,四阿哥反应很大,不比往常了。” “嗯,我明白,”我心想:你这么聪明,却没有料到自己的结局吧。 “四阿哥还只是雍亲王,”八阿哥来了一句。 我当然听懂了他话里的隐意:四阿哥的地位一旦超过###,我们一定没有好结果。 “那好,我们会注意,”我说得无奈,怎么注意呀,“八哥,多谢了。” 八阿哥这次没笑:“记住。” 静了一会,八阿哥开口说道:“你身边那个小梅,她……” 我连忙笑道:“她伺候得好么?每次你来,我都叫她来服侍的。” 八阿哥抑郁地笑笑:“弟妹,想必你听说过八福晋的性子,她也许拿你没辙,但是对于你的未婚婢女,我也不用说得太清楚。” 我说道:“我明白了,这个坏人还得我来做,她暂时没有危险吧?” 八阿哥道:“九弟口紧,可以放心;十弟粗心的时候也说不定。” “好,”我点头,“我这就把她嫁了。” “你八嫂——请你多担待了,”八阿哥面无表情地说。 早就知道这不是什么好招,现在可好,全当我倒霉。 “那把古筝,是你拿去的吧,”他再次说。 “嗯,反正我看也没有人用了,”我笑了笑,“冰弦上蒙了那么多灰尘。” 八阿哥莫名地脸色一暗,勉强笑了:“你用正好。” 回到十四府没两天,我就听说罗察找文立已经找了个天翻地覆;文立最后出现的地方是太子府,所以罗察不依不饶地打搅了太子很多天;太子心存不满,又碍于他一品的身份,正想笼络,只好陪着笑脸和他周旋。 好在太子没有耐心,没过几天就气急败坏地把罗察轰了回去,闹得很不愉快,否则还真怕他查出些什么来。 一天上午,我带好丰厚的礼物去十三阿哥府上,并要小梅一路跟着。她也许也猜到了,我要把她嫁出去,只是默默地收拾了一些行李,看都不看那些贺礼。 到了那里,涟云亲自出来迎接,身后随着几个丫头,都脸色憔悴。 我让小梅安置了东西,问道:“这是怎么了?” 涟云红着眼圈:“没有,十三有些不舒服而已。” 我招手叫来小菱:“去请张太医来,叫他不要吝惜药材,在太医院先带几味好药。” 涟云止住了我,说道:“别去!现在十三这个样子,谁还敢来。” 我扬声说:“就说是十四爷要,量他们也不敢不给。” 小菱领命去了。十三卧病在床,脸色煞白,头发散乱,好像正在睡觉或者昏厥。 我有些惊讶地问:“人参你们没吃吗?” 涟云连忙回答:“吃了,身子也好了很多,但是他——” “弟妹来了,”十三不知何时睁开了眼睛,惨淡一笑,“我失礼了。” “十三哥不必如此,”我连忙说,“是我疏忽了,张太医马上就来,别担心。” 十三点了点头,半晌说道:“希雅,我不知道怎么谢你才好。” 我微笑道:“十四爷也记挂着你,叫我来看呢。” 十三笑了,说道:“替我谢谢他吧。” “你好好休息,”我说完,和涟云走出里间。 “云姐姐,其实我有件事要求你,”我对涟云说。 涟云苦笑道:“都到这地步了,我还帮得上吗。” 我说道:“你们府里不知有没有和小梅年龄相当的书童小厮什么的?” 涟云惊讶地说:“难不成要把小梅嫁出去?妹子,有是有,可现在十三府的状况,怎么能留她受苦呢?” 我说道:“姐姐你只说有没有。” 涟云想了片刻,为难地说:“十三的伴读冯子南,年龄正合适的,可是她在这里只有受苦呀!” 我看了看小梅,问道:“小梅,你怕吃苦吗?” 小梅低着头说:“奴婢不怕。” “涟云姐姐,这事就定了好吧,”我微笑着。 涟云也勉强点了头。 我笑道:“那三天以后换聘礼——没有也无所谓——半个月之后就发嫁了。” 小梅吃惊地抬头,而后又低下头去。 我对涟云说:“十三现在情况不好,你信我的话,他早晚要大富大贵的。”这不是我说的,历史书上写着呢。 涟云微叹一声:“但愿如此。妹子,那次你说得真准,要我好好珍惜他一年,结果一年以后他就——” “原来真是你说的!”一声雷鸣般的怒吼从远处传来。 第四十八章:喜事 我转过头去,四阿哥一脸怒气,不敢置信地看着我。 “四哥……”涟云战战兢兢地开口。 “闭嘴!”他怒喝一声,责问我:“你早知道了?是谁告诉你的?好个阴谋,原来在一年以前就策划好了!十三弟还说不要错怪你!” 我平静地说:“我什么都不知道。先问问你自己,十三为什么会落到这个地步?” 四阿哥一愣,涟云脸色大变。 过了一会,他阴恻恻地笑了:“是八爷吧?这种计策也亏得他想得出来!十三并没有对不住你的地方,为什么事先不提醒他?” “不是他,”我冷淡地反驳,“那个地雷好像是你踩破的吧,十三是为了你才垫背的,你比谁都清楚!至于陷阱,你满可以去问问你的好三哥,那个专门挖墙脚的家伙,看看是怎么回事!” “三阿哥?”四阿哥在悲哀中恢复了一丝冷静,“难道是那天,我们——” “你们做了什么我不想知道;他本来要打击你,而不是十三,”我恨声道,“想想,大阿哥幽禁,二阿哥获罪,五阿哥没有争储的心思,八阿哥被罚,九阿哥还被赏了两个嘴巴,十四杖责,你数数,还剩下谁?” 四阿哥脸色发白,继而变得铁青。 涟云泣涕连连:“没有想到……” 我冷笑:“四爷,好刀要用在刀刃上,如果你想报仇,最好先看清楚再说。” 涟云怔怔地站着,四阿哥一言不发,让开了路。 我走到门前,回头说道:“四爷如果不信,可以自己去调查一番,也别让十三哥受了大委屈,你看他都病成什么样子了!” 往前走了几步,四阿哥在我身后说:“谢谢你的人参。” 我不搭言,走了开去。 “张大人,怎么样?”涟云焦急地看着,握着十三的手。 张太医一捋胡子,叹气道:“十三爷的病,本来好了一些,这些天可是受过什么刺激?” 涟云哭道:“上一次太子稀里糊涂地来了,他——” 四阿哥攥紧了拳头。 张太医看了看我,我会意,说道:“涟云你陪着十三,我们出去。” 来到光线暗淡,有些灰尘的小厅,我习以为常,四阿哥和张太医却很不习惯。 我冷笑道:“怎么了?四阿哥,不习惯吗?”四阿哥脸色一变。 张太医长长地叹气:“树倒——”话没说完,被我一眼看了回去。 “太医,你看十三弟是什么病?”四阿哥问道。 “身心俱疲;身体不适,好像又染了风寒;心里郁结,落落寡欢,”张太医流利地说。 “染了风寒?”我很奇怪,问道:“张大人,我在太医院要的人参可是好的?” 张太医回答:“还可以,也不是最好的,毕竟十四爷前些天也被罚了么。” “吃了总没有坏处吧?”我抑郁地问。 “福晋,十三爷虽然是天天吃人参,不知怎么好像血气不足的样子,还受凉了,”张太医说道,暗暗指了指里间。 “我明白了,”我望了望里面,回答,“我那里有的是。” “福晋——”张老头沉吟了会,为难地说:“十四爷那里,会不会误会?” “他不会的,”我微笑,“不管怎样,先把他治好吧。” 张太医应了声,去开药方了。 我转向四阿哥:“四爷,避嫌避得也够久了,没事常来看看吧,开解开解他也好。” 四阿哥未置可否。 “小梅,以后你就在这里,”我对小梅说,“好好照顾十三爷,你婚礼的时候我会来的。” 小梅忧伤地点头。 “好吧,我走了,”我走了出去。 “小姐!”小梅追上几步,大声叫着。 “又怎么了?”我回头问。 “小姐,他要我告诉你一件事,”小梅模糊地说。 “谁啊?什么?”我很不耐烦地说道。 “那把古筝,是他额娘的,”她安静地陈述。 我默然一笑:“夺他所好了,我会还给他。” “不是的,小姐,”小梅欲言又止,“他说请你留着吧。” 我没再说话,离开了;出门的时候,也碰上张太医开了方子走人。 小厅里小梅和四阿哥还在那里。 “人参是怎么回事?”四阿哥冷冷地问。 “小姐自从十三爷被软禁以后,天天送人参过来,尽管忙,每七天是必来看的,”小梅静静地回答。 “忙?她很忙么?”四阿哥讽刺地说。 “德妃娘娘见小姐见得很勤,”小梅说道。 “是么?”四阿哥淡淡地说,转身回了里屋。 “十三弟,希雅天天送东西来?”四阿哥问道。 十三点头。涟云说:“对。”除此不愿再说一个字。 十三责怪地看了涟云一眼:“别怪她。四哥,希雅不是坏人,我们从前就知道。” 涟云苦笑道:“幸亏还有她,否则我们这一年不知能不能过得了呢。” “张太医,十三阿哥到底怎么样?”我和张老头在街上走着。 张老头一脸平淡:“他出现了一种病症,我现在还不能肯定,不过可能麻烦得很。” “我今天也有点不好受,”我皱着眉头说,“你和我一起回府,顺便替我看看。” “恭喜福晋,”老头只说了这一句,小心地观察我的脸色。 我很高兴,弘明也该有个伴,弘春他们现在已经开始念书了。 “福晋,我这就去开个安身的方子,”张太医说着就要退下。 “等等,”我叫住他,想了想,“文立有消息了吗?” “还没有,”他谨慎地摇头,“老爷在查呢。” 我没再做声,张太医下去了。 你找得着吗?那家伙如无意外,正躺在大坑里发臭呢。 也许是不是应该确认一下老三死了没有? 没过多久,某人就打上门来。 我正在喝茶,听见门外小兰、小菱拦阻的声音:“你不能进去!要是惊了福晋怎么好!” 小莲大声说:“我一定要问个清楚,你们让开!” “让她进来!”我在门内说。 戏剧性的效果:门咚的一声被撞开了,小莲揉着头上的乌青,小菱、小兰仍然保持着松手的状态,僵硬。 “你是要问我为什么把你梅姐姐嫁出去,还是那么不好的人家吧?”我郁闷地吹着茶水。 “是!就要问这个!”小莲狠狠地说。 “……我,不会告诉你的,而且,我会用同样的方法,把你打发掉,”我一字一句地说着,面不改色。 小莲低声笑了:“小梅说过你不会留我们太久的,我还不信。” “现在相信了吧,没事就下去,”我冷笑。 “小莲告退,”她僵直地福身。 太早了吗?这群人,怎么就看不透呢,苦上几年,剩下的日子全是甜的了。 可能小莲该再呆上两三年,再去,不过到时候是否能够如此容易地打入敌特组织啊。 三天后,刘三去送了定礼,回来时小梅却跟着回来了。 小梅仍然住在以前的屋子里,安静地端茶递水,呆了一个上午。 她中午来找我,非常淡漠地问:“福晋,你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我说了实话:“是八阿哥吩咐的,八福晋的嫉妒升格,我护不了你了。” 小梅惨惨地笑了:“为什么是十三爷那里?” “因为他那里没有人手,”我回答。 “小姐,我最后一次叫你小姐了,”小梅凄凉地说,“我谢谢你。” 我无语。 “福晋,我会替你服侍好十三阿哥的,你放心吧,”她磕了个头走了。 十四当时站在我身边,神色平静。 “你没有什么要问的吗?”我看向他。 十四冷然:“这也太浅显了。” 但是他仍然有一点不自在。 小梅的婚事非常顺利。 据说冯子南长得不错,也不算委屈了某人。 据说涟云既高兴又茫然地照料着一切。 据说十三阿哥带病参加。 据说——因为我没有看完就走了,只是来点卯。 蜻蜓点水地一瞥。 毕竟有些愧疚。 这些事情先告一段落吧。 年终岁尾,本来的除夕家宴被康熙取消了,下旨意说让各家自行安排。 十四给八、九、十全部下了请帖,聚餐啊, 另外还加了一个:陌生的十五阿哥,如果没记错,也是一位守着景陵的。 这下好,倒霉集团全成型了。难道还要欢庆吗?? 第四十九章:庆岁 小兰拿起一支紫色的玉簪:“小姐要戴这个?太素了些,大过年的呢。” 我一看,正好是十四送的那支,便笑道:“好好收了,怎么又拿出来?” 小兰扑哧一笑:“小姐还说我,爷也就是两天没回家,就这个样子;这分明是小姐自己拿着左看右看,还埋怨我们。” “偏你话多,”我笑了笑,“他太忙啦。” 两天前宫里传旨,召见十四,一去两天,只是让良子传了话,说每晚住在德妃那里,今天回来。我问过良子有什么事,良子也丈二和尚,一头的雾水。 从那天小梅结婚,我再也没去过:本身忙是一方面,比较尴尬是另一方面。 “小姐?”小兰轻声唤道,“十四爷何时回来?别耽误了吧?” “他肯定会准时回来,”我回神,“一定不会耽误。” “福晋,要莲姐姐来服侍吗?”小菱问我。 “她现在怎样了?”我打个哈欠。 “从那天就不愿意说话了,”小兰说着,把簪子收了起来。 “暂时不用,叫她在屋里歇着吧,”我说道。 小兰跟着我四处察看布置,不停地振振有词:“把那个金彩锦丝双鱼挂高一点——还有那个福字,贴歪了呀——” 小菱自己捂着嘴笑。小兰瞪她一眼:“笑什么?本来就不对嘛。” 小菱笑着说:“福晋在这里呢,你还指手画脚的。” 小兰自悔失言,闭口不响。 “福晋,你为什么要亲手做呀,”小菱说,“这两天就看你忙活这些了。” “告诉你,自己做的东西都有自己的——灵气在上面,”我哈哈一笑,“你以后就明白啦。” 小菱还是一脸迷惑,小兰拿着它们互相比对,看了半天。 灵气??但愿有吧,我笑着想。 没过中午,十四回来了,虽然疲劳,却带着一脸的喜气。 “布置得很好,”他微笑着四处察看,顺手拿起一个丝制宫灯,“希儿自己做的吧?比宫中的——”没有打磨好的金属棱角,把他的手划出了血丝。 我不好意思地叫小菱取干净的细白布来包扎一下。 “皇阿玛允许我看的折子越来越多了,”他高兴地说,“所以才耽搁了这么久,额娘也直夸我呢。” “都是什么折子呀?”我笑笑问。 “大部分是兵部的奏折,”他不假思索地回答,“皇阿玛说我有些见地。” 慢慢来,一点一点就到了。 “那些阿哥什么时候来?”我问道,“厨子们做的菜合口吗?” “你别担心了,”见我对他的丰功伟绩不太有兴趣,他转而平淡地说,“他们怎么会计较这个——不过十五弟是头次来,对他多照顾些。” “说得我会吃人一样,”我有些郁闷,“不挑剔就好了。” “我看兵部的折子你不高兴吗?”他有些疑问。 “喂,拜托你想想,以前下棋的时候你把兵法都用上了,我输得多惨,现在还用在折子上,”我没好气地说,“请你考虑一下我的自尊心和自信心好吧?” 他微微一愣:“这是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是我嫉妒你,”我微笑着,“能亲眼看见折子,受到皇上的奖励,说不定哪一天还能亲自率兵出征呢。” 他笑了:“原来在想这个,以后不太重要的折子我都会给你看,可以了么?” 我嘿嘿地奸笑:“你不怕我透露军事机密?” 他坦然地说:“希儿不会害我的。” 我琢磨了一会,继续奸笑:“两说了!” 天渐渐昏暗,门口的宫灯被点亮了。 我正坐在正厅里,就听见丫鬟禀报:“福晋,十五阿哥、福晋到了。” 十四笑道:“果然这个十五弟来得最快,请他们进来。” 十五阿哥和十五福晋站在灯火辉煌的前厅里,丫鬟们正在取走他们的斗篷。 十五阿哥看见十四,便笑道:“小弟给十四哥、十四嫂子请安。” 十四笑笑:“十五弟不必多礼,今天只是兄弟们吃饭。” 十五福晋上前盈盈福身:“容月给十四阿哥、十四福晋请安。” 我扶起她来,带着笑容说道:“十五弟妹不用多礼了。” 把眼睛转回十五阿哥身上,我看见一个年轻的帅哥正在微笑。 我笑道:“十五弟和弟妹初来乍到,我们也没有出去迎接,实在有些失礼了。” 十五阿哥说:“嫂子客气。” 这时前厅里又通报道:“九阿哥、十阿哥、九福晋、十福晋到。” 我笑着对十五阿哥说道:“你瞧,都来了。” 说话间,九阿哥和福晋、十阿哥和福晋进来了。 十四和我上前请安,九阿哥说免了,十阿哥也笑了笑。 九福晋兴致很好,笑道:“弟妹好雅兴,府上这样一打扮就更加漂亮了。” 我微笑:“九嫂喜欢?那太好了。”当然她不是喜欢那些装饰,而是超喜欢我的请帖。 请九哥只带嫡福晋来。 难得与老九独处啊,九福晋,你就好好谢谢我吧。 九福晋马上说:“雅致又不失温馨,叫人眼前一亮啊!” 十福晋微笑不语,十阿哥不羁地笑道:“九嫂今天称心如意了。” 九阿哥只是微笑,九福晋却难得地红了脸。 “九嫂、十嫂还没有见过十五弟妹吧,”我对两人说。 十福晋和气地对十五福晋说道:“弟妹你好。” 十五福晋连忙回礼:“容月见过九嫂、十嫂。” 九福晋好像才看见她似的,笑道:“弟妹不必多礼。” “大家都熟识得很,今天容希雅改一下座次,”我淡然笑着,“就请几位爷和福晋坐在一起可好?” 此话一出,十五福晋容月立刻低了头,九福晋却是一脸的喜色,连眼睛中都放出些光彩来,十福晋微微一笑点点头,十阿哥本来在和九阿哥大声说笑,偏巧向这边望过来,听见了刚才的只言片语,脸上发红,连忙咳嗽着掩饰。 “弟妹的提议真好!”某个女声从前厅传来,声音中蕴涵着无尽的威严和高傲。 虽然来得突然,我仍优雅地转身,笑道:“希雅给八嫂请安。” 八福晋巍然矗立,旁边的八阿哥却如同一朵枯萎的鲜花,陪衬在旁边,神色出奇得漠然。 十四也上前几步,微笑说:“给八哥、八嫂请安。” 八阿哥淡漠地笑道:“两位免礼,兄弟之间不讲客套。” 八福晋冷冷一笑:“弟妹,我们入座吧。”她很不在意地看了看四周的装饰,先走了过去。 我微笑:“既然八嫂如此赏脸,我们也不妨照做了。” 说完,我对八阿哥、九阿哥、十阿哥说:“几位先请。” 八阿哥和八福晋坐在首位,围绕着圆桌依次是九阿哥和九福晋、十阿哥夫妇、十四和我、十五阿哥一对。 都落座以后,丫鬟斟了酒,九阿哥看着我们,说道:“八哥获罪,我和十四弟遇险,都得以澄清,本来就应该好好庆祝,却一直没有机会;我先敬八哥一杯,恭喜八哥恢复爵位!” 八阿哥淡淡一笑:“多谢九弟。” 他举起酒杯,沿桌虚敬了一圈。 十阿哥、十四、十五阿哥都举杯同庆。八福晋点头微笑。 饮了一杯后,九阿哥又吩咐人斟酒,重新举杯:“第二杯我敬十四弟,十四弟当初敢于当面维护八哥,可敬可佩;十四弟近日又多得皇阿玛赏识,日后我们兄弟必能有一番作为,恭喜十四弟!” 十四微笑起立,与八、九、十、十五碰杯庆贺。 十四坐下的时候,我看见他眼睛里有一丝微弱的光芒瞬息而过,心中微叹:十四,你终究是不肯屈居八阿哥之下了。 想到此处,我站起身来,对八阿哥和八福晋举杯说道:“八爷既然恢复了爵位,将来必能再高升几步,不可限量;希雅提前恭贺八阿哥、八福晋!” 十四也起身持杯贺喜。 八阿哥没有想到我会说得如此露骨,微微一怔;八福晋却面露得意,举杯回礼。 九、十、十五及其福晋也纷纷庆祝:“恭贺八哥了!” 八福晋脸上绽出笑影,非常高兴地说:“借弟妹吉言了!” 知道你地位高,除了皇后宝座之外,没有什么能吸引得住你,我心想。 放下酒杯,我看了看四周,暂时都在喝酒;不觉和十四目光相对,他惊喜之余,更多的是满满的自信。 九阿哥笑道:“兄弟齐心,再喝一杯!” 十阿哥大声笑着,拍着十五阿哥的肩膀,一仰脖。 八阿哥淡然地看了我一眼,只一瞥,里面盛满了说不清的情绪。 我微微笑着向他举杯,他也笑了,喝了一口。 安然地低头吃菜,我心里默念:抱歉,我骗人了。 八福晋笑得开心,一杯一杯喝着十福晋、十五福晋敬的酒,喝了不久,就有些醺然,疲乏地对我挥手道:“弟妹,你们慢慢喝,我去喝些茶就来。” 我连忙笑道:“八嫂请便,小兰你带着几个丫鬟去服侍。” 八福晋笑笑离开。 十五福晋一直在默默地看着我,此时来到我面前说:“容月敬十四嫂子一杯,祝十四爷、十四嫂子新年如意。” 我微微一笑:“多谢弟妹了。”我也喝了一口。 虽然面上这么说,我觉得十五福晋的话饶有深意。 于是我笑道:“也祝十五弟妹万事顺利,不负利目。” 十五福晋淡然微笑,饮了一杯。 容月果然也是不可小觑的。 十四敬了八阿哥一杯,我抱着弘明和十福晋、十五福晋坐在一起聊天。 我听着十福晋赞美着自己的儿子,刚刚结婚几年、还没有孩子的十五福晋羡慕地倾听。 “弟妹,皇阿玛好像特别喜欢弘明,”十福晋不无感慨地说。 十五福晋听见后,立刻说:“十四嫂子,我真想有个孩子。” 我笑笑说:“别失望,过几年就好了。” 十五福晋叹了口气点点头:“我也知道急不得的。” 十福晋抬眼一望:“两位弟妹,你们看九嫂子。” 我顺着她的视线望去,九福晋依偎在九阿哥身边,幸福地和八阿哥、十阿哥、十四、十五阿哥谈天说地。 十五福晋会意地一笑,和我一起,吩咐丫鬟搬了软椅,陪在他们身旁。 这时候,所有的女人都是幸福的。 十四转过头,抱起了半睡着的弘明,向我微笑。 十阿哥不很自在地拉起十福晋的小手,尴尬地向我们眨了眨眼睛。 九福晋也微微笑着,偎紧了九阿哥。 九阿哥咳嗽了一声,指了指八阿哥坐的椅子。 人去椅空。 九阿哥苦笑着,挣脱了九福晋的手,向与正厅相接的回廊走去。 九福晋对十五福晋说:“别见怪,他——”她没有再说下去,因为八阿哥和九阿哥已经回来了。 “正厅里有些不透气,”八阿哥温然微笑,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有些胸闷。” “八哥先去坐着吧,”九阿哥回到自己的椅子上。 “时间不早了,”我起身,向其他人说,“多谢大家赏脸,也该去守岁了。” 九阿哥连忙点头称是,十阿哥还懵懂地说:“我们再坐一会,弟妹别赶我们呀。” 九福晋作沮丧状,十福晋负气地推了他一下,十阿哥才反应过来,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 “没关系,弟妹何必这么着急地轰我们呢,”八阿哥笑着开口,“别是和十四弟还有话说吧。” 他如此说,我也无话可说了。 想了想,我微笑道:“说的是。” 十五福晋笑道:“我可实在撑不住了,各位哥哥嫂子,请恕容月无礼了。” 十五阿哥也作辞。 十阿哥急着补救,说道:“你们请便。”话一出口,他又被十福晋捅了一下。 十五阿哥说:“多谢十哥成全,十四哥、十四嫂子?” 十四点头说道:“十五弟、弟妹请。” 我笑道:“八嫂不知怎么了,这么久还没有出来?” 九福晋说道:“我去看看吧,不定是睡着了呢。”说完,她缓步走向里面。 十阿哥作辞道:“我身体也不大好,先走一步了。” 十四和我连忙起身相送。 九福晋回来后吃惊地问:“十哥、十嫂哪去了?八嫂子睡着了。” 我叫来小菱:“去看着八福晋,加些暖炉,不要让她着凉。” 小菱领命离开。 “八哥,我们是不是该走了?”九阿哥试探着问。 “等一会,你八嫂还没有醒,”八阿哥轻声说。 十四默然看着,只是握紧了我的手。 弘明睁开了眼睛,已经能说话的他却一声不响。 九阿哥也沉默着,九福晋好像有些疲惫,倒在椅子上没有反应。 “要不,八哥、九哥在我们这里看完烟花再走?”我问道。 “也好,”八阿哥微笑道,“九弟,我们接着喝;弟妹,请放烟花吧。” 十四对小厮说了句话。 小厮们抬来炮仗,丫鬟们捂着耳朵害怕,又忍不住向外面张望。 一道道的光束破天而上,在高空中绽放出无数灿烂的花朵,再变成一个个闪亮的光点坠入夜空;我走去外面,仰头看着漆黑的天空,不知不觉地又想起暮花雪来。 十四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希儿,他们要回去了。” 我转头一看,八福晋已经被扶出来了,正冷眼看着八阿哥。 九阿哥和九福晋跟在后面,九阿哥一脸的漠然。 就在这时,一个最大的烟花升空,耀眼的亮光照亮了每一个人的脸。 第五十章:隐约 我抬头,静静地看着金色的光点四散坠落。 每个人的表情似乎都是相同的,又有些微小的差别,我说不上来。 只是瞬息,烟火散尽。耳边响起八阿哥的声音:“时候不早了,我们告辞。” 倏地睁眼,我觉得手脚有些麻木,不得不活动一下,顺便深吸几口气。 又是这个梦,远隔几个月的梦:不详的预感,好强。 禁不住诅咒一下脑子,都快成女巫了! 微微挪动了一下,感觉好了一点,我摸索着手帕,想擦擦头上的细汗。 这时,几根凉凉的手指也探了过来,触到了额头。 我还没有反应,那些手指就抽了回去,害得我以为见了鬼呢。 接着,一块浸凉的手帕覆盖在上面,渗透着丝丝水气。 我抓过手帕,一边擦汗一边埋怨:“太热了!” “很快就会好的,”十四松了手说道。 “我又做恶梦了,”我坦白地说。 “希儿真是过不惯太平日子,”他轻轻笑道。 废太子、杖责十四、囚禁十三,康熙四十八年发生的事情实在太多了,四十九年的前半段又这么安生,巨大的反差。 想着想着,十四突然说:“希望这个孩子是个女儿。” 我还没说话,一旁没睡着的弘明小声说:“不好玩。妹妹不好。” 我笑说:“我也是这个意思,肯定是男孩。” 十四打趣地说:“小弘明,和你额娘一起反驳我啊。” 弘明立刻反击道:“就要!” 我哈哈大笑:“儿子真乖,不仅长得漂亮,心眼更好。” 弘明没有做声,但是我猜他应该在得意地笑。 十四高声说:“我记得当年是谁说弘明长得像我,还说他难看?” 我假笑:“呵呵,有这回事吗,十四你记错了,一定是记错了,那个——” 弘明说:“我不信,阿玛说谎。” 十四一个劲叹气:“爱新觉罗•;弘明!” 弘明还是重复那句:“阿玛说谎,阿玛坏。” 我捂着嘴,憋得要命。 黑暗中传来一声清脆的栗暴。 在最炎热的一个日子里,弘暟出生了。 后来听一直在门外候着的小兰、小菱说,这位小阿哥没怎么哭,差点把产婆吓死,以为他已经缓不过来了呢。 德妃见十四又添了一个儿子,自然异常高兴,连带着老康都赏了好东西下来。 八福晋竟然亲自来贺喜,难得难得,免不了我费心招待她一番。 五福晋来了,九福晋当然也来了,十福晋当然也来了,十五福晋新来。 这些都很平常。 可是当一向没有什么来往的七福晋都前来道喜的时候,我觉得不大对劲了。 在谈天的过程中,我始终注意着她的动向,她却没有说什么题外话,都是些关于休养身子、照料阿哥的话。 十四的地位升得这么快么??我简直迷茫。 涟云经过德妃来看过我,抱着弘暟搂得很紧,抱着抱着就落下泪来。 没等我说话,她放下了孩子,自己擦了眼泪。 “我不会再哭的,”她带着眼泪笑着。 “十三哥可好?”我猜出了她的半分原因,问道。 涟云脸色不改,默默地看着我,半晌才说:“有什么好不好的。你就别管他了。” 可想而知。 “前些天四嫂说要来看你呢,”涟云说道,“她来了没有?” 我微笑:“四嫂忙得很。”涟云点头,眼睛里有一种暧昧不明的微光。 她沉默了一会,好像要开口。 我慢悠悠地说:“云姐姐,你和十三阿哥要保重身体呀。” 她噎了回去,僵硬地说:“希雅,你为什么总是能猜到我想说什么。” 拜托,就你一个玻璃人,其他的都是潭死水,我不能猜你的心思也不要在清朝宫廷里混了好吧。 “你们都是这样,”她郁郁低头,“上一次八阿哥来的时候,我想着胤祥的病,结果他说让我放宽心;九阿哥能看出来富察氏生子我不高兴。” 那当然,你的所有心情全都放在脸上了,我们也不是瞎子呀。估计如果你的阿玛不是尚书大人,你已经栽啦(虚拟)。 涟云略显不快地坐了一会就走了。 身体稍微好些后,十四和我去德妃宫请安。 不过今天可能有些不巧了,因为德妃宫里还有一个打扮得很美丽的女人,德妃温和地向我们介绍,这是康熙的另一个老婆,悦贵人。德妃还很有兴致地提起洋人来的时候,我们曾经有一面之缘。 这个悦贵人也不知道是什么来历,记得以前洋人来展览西洋物器时,她就跟在康熙身边;起码也有几年了,能这么久在他旁边,没有儿女又没有失宠,值得考虑。 我看了看和蔼的德妃,心里有点不是味道。 如果十四的侧福晋坐得离我如此之近,还言笑宴宴地和我谈天说地,我无法想像自己的感受:是郁闷一周呢,还是当场把她轰出去。 所以,现在看见德妃一脸笑容地说话,还满眼关切地询问悦贵人的身体情况,我佩服。 这时候的女人是不是都有些畸形? 正在想着,冷不丁悦贵人开口说道:“我听说今天德妃姐姐的四阿哥也来了?” 德妃微笑道:“悦妹妹真准,他正在外面和十四阿哥说话呢。” 我怡然自得地看着她们,自己甘于沉默:插嘴?找揍吧。 悦贵人转向我笑道:“我们说着,却忘了十四福晋呢。德妃姐姐,不仅您长得端庄,您的儿媳也是漂亮啊。” 德妃淡然笑道:“悦妹妹过奖了,哪如妹妹风姿天成呢。” 悦贵人笑了:“姐姐谦虚,听说十四福晋博学多才,和十四阿哥正好一对。” 我笑道:“希雅才疏学浅,不禁得贵人夸赞,脸可是要红了。” 她又说:“十四阿哥和四阿哥现在越来越受皇上器重,真是好事。” 德妃微笑:“不过是尽他们所能罢了。” 悦贵人叹了口气:“想要效力的人,可不止他们两个哪。” 德妃恍若未闻,说道:“大清国现在正是需要人才的时候,悦妹妹有什么好人选?” “前两天皇上在我那里说,要这些阿哥们和太子爷多多交流,”悦贵人有些得意,“也方便将来替太子效力。” 德妃淡然说:“太子爷该自己作出些功劳,才能让其他阿哥们敬服。” 悦贵人笑道:“是是是,可是太子爷一个人忙不过来的。” 德妃再没有说话,悦贵人不甘心地说:“德妃姐姐想想可是?” 德妃笑笑:“悦妹妹身在后宫,心系大清,无怪皇上那么喜欢你呢。” 悦贵人脸色微变,笑道:“妹妹只是随便说说。” 德妃道:“是了,我也没有怪罪呀。” 话到此处,太监在外面通报道:“太子爷驾到。” 不久,太子款步走来,对两个老女人请安:“给德妃娘娘、悦贵人请安。” 德妃忙命身边人扶他起来并赐座。 我上前请了安,太子一反常态地随和说道:“十四弟妹请起。” 我直起身,太子说道:“你妹妹在左格家很好,她也想托人给你带个信呢。” 我笑道:“多谢太子爷。” 太子有些发呆,悦贵人连忙咳嗽了一声,他才回神:“悦娘娘,皇阿玛有请。” 悦贵人高傲地站了起来,轻轻挽了挽头发,和德妃说了声告辞,就迈出了步子。 也许是天赐良机,她一下子没有站稳,摇晃了下。 眼尖的太子赶紧扶了她一把,她侧头笑一笑,庄严地离开了。 我的脑子里蹦出四个字,暂时不说吧。 德妃愣了会子神,才对我说:“小雅,知道她什么意思吗?”我点头。 她温柔地说道:“悦妹妹还真是受宠呢。” 我望了望外面,说道:“娘娘,太子爷好像话里有话。” 德妃笑道:“十四阿哥现在正应该经受磨砺,不该过早地被太子保护起来。” 我微笑:“娘娘看得透彻,希雅惭愧了。” 德妃看了我一会,说道:“小雅,你这孩子,装着什么都不懂……也好,皇宫里聪明人太多,你尽力看着十四吧。” 我笑道:“娘娘过奖,希雅只能偶尔看见一星半点的,狭隘得很。” 她摇头叹气:“又开始装糊涂了。” 我想了想,说道:“娘娘,您还是别和悦贵人走得那么近。” 德妃微微点头:“眼空心大,确实不可深交。” “今天怎么没把弘明带来?”她笑问道。 “他天天闹人,怕给娘娘添烦恼,”我回答。 从宫中回来,我细细思索当时跃然脑海的四个字:秽乱后宫。 只是猜测,还没有证据。 不过这个太子也太……弱智了吧?? 他给德妃请安的时候,德妃再怎么客气也是让别人扶他起来的,他倒好,悦贵人摔倒,他亲自去扶,一点都不避讳啊;希柔在左格家什么情况,我会查不出来吗,在这里装好人,还对一个摆明了是对立阵营的对手示好,更加表明他和左格仍然是同党——白痴不是吹的。 太子如此之弱,无怪他的兄弟各个摩拳擦掌了。 最近一直没有看见罗察,我听十四说太子又召见了他一次。 罗察冷淡的状态没改变,太子似乎毫不在意,仍然想尽办法和他接近;同时,太子也暗中派人追查文立的下落。 好在那次的事情竟然密不透风,他即便是太子也没有头绪。 几天以后,太子对十四阿哥下了请帖,邀请他到太子府一叙;十四简单地把请帖看了一遍,客气地对来人说,他身体不适,有太医的诊断,恐怕要拂了太子的美意了。 太子府的那个下人却非常固执,一再说,不管什么事情都一定要去,甚至跪了三刻钟。 十四没有理他,在三刻钟后叫人来生生把他拖走了。 我一直在一旁看着,心想太子又要有动作了? 第二天,九阿哥和十五阿哥登门来访,表情急迫。 顾不得寒暄,九阿哥说太子曾经请过他、十阿哥和十五阿哥,除了十阿哥禁不住那个内监苦苦恳求,去点卯之外,九和十五都婉言谢绝了;至于八阿哥,他没有被邀请。 九阿哥说,九门提督换人了,是太子的人;御林军里也混入不少身份不明的家伙。 他又说,身份不明只是相对那些消息闭塞的人而言,八阿哥已经调查了几个,都与太子有明里暗里的联系。明面上的关系比较多,他说,暗地里有关系的却都安排在乾清宫那里。 我们对视:太子好像没有那么白痴的? 最近德妃也不常叫我进宫了,只是派紫嫣来送一些补品;开始的时候,我以为德妃单纯地是关心弘明兄弟;紫嫣却每次都带来消息,简直成了特派员。 这天下午,紫嫣又带着一些补品来了,脸色肃然。 她似乎有些回避我的眼光,只逗着弘明干笑。 弘明静静地看着她,弄得最后她连眼睛也不知道往哪里看才好。 我看了她半天,说:“你没事吧?” 紫嫣眼睛有些发红:“希雅,以前你我在德妃娘娘那里,我和你虽然不是像你和玉蝶那样好的交情,但是我们毕竟是一起选入宫的,我昨天看见你妹妹希柔了——” 想必是希柔的情况不大好,我看着她低下了头。 “她是不是不太好?”我平静地问。 紫嫣点头:“她——面黄肌瘦的,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是左格家的大儿媳带着她去的吧,”我想了想说道。 她没说话。 “德妃娘娘不愿意让我去,对不对?”我接着问。 她点点头:“她们肯定还会再去的。” “那正好,”我微笑,“我有些话要吩咐希柔呢。” 我来到德妃的宫里,德妃脸色不虞,把玩着一支珠钗,陷在沉思中。 我以为她没注意我进来——顺便说一句,不直从何时起,德妃有命,我进来不用通报。 我考虑着要不要把她惊醒,思索片刻后决定先等着吧。 我快要睡着的时候,德妃淡然地说:“紫嫣露了口风。” 我揉揉眼睛:“娘娘,您不觉得,把我们姐妹隔绝是很残忍的事情吗?” 德妃苦笑道:“也许让你们见面才更加残忍。” “她是被悦贵人带来的,”德妃安详地把珠钗放在一边,“悦贵人和左格家是亲戚。” “娘娘,悦贵人还是常常来吗?”我微笑着问。 “来得更勤了,”她冷然一笑,“通常都在这个时候。” 过了一会,门外的太监通报:“悦贵人到!右侍郎女眷到!” 德妃微笑着,我站了起来。 悦贵人一脸春风得意,兴冲冲地走了进来;身后是左格家的大儿媳和希柔。 希柔脸色憔悴,眼睛无光,怪不得紫嫣看见她时都惊着了。 记得我曾经在希柔不嫁的时候说过,她比癌症病人好不到哪里去;今日一见,我要说:她好像已经是活死人了。 还有一口气的死人?! 悦贵人带着其他两人对德妃福身道:“小妹给德妃姐姐请安了,德妃姐姐真是越来越漂亮了。” 我上前对着悦贵人福身:“希雅给悦娘娘请安。” 悦贵人两眼一扫,笑道:“十四福晋快请起来,我可受不起呀。” 她转身对后面的人说:“还不快给十四福晋请安吗?” 希柔随着她的大嫂缓步上前,福身。 她请安后平静地抬头看着我,微笑道:“姐姐,好久不见。” 我同样微笑:“最近可好?” 她淡淡地说:“再好没有了。” 悦贵人插话说道:“十四福晋今日气色越发好了。” 德妃笑道:“悦妹妹,别把她宠坏了。” 我微微一笑:“悦娘娘过奖,希雅惭愧。”惭愧个s,你这个老女人烦不烦,没完没了地晃,还米有教养地插嘴。 悦贵人咳嗽了一声,有些尴尬地看着德妃说道:“德妃姐姐,其实是皇上让我来顺便请您过去呢,正好十四福晋姐妹许久未见,正好让她们随便聊聊?” 她问得忐忑,德妃却平静地说:“悦妹妹真善解人意,既然如此,我现在就随你去。” 悦贵人大喜道:“皇上前一阵子还说想念姐姐呢。”同时她对希柔的大嫂不停地使眼色。 我微抬视线,与她延伸相遇,她立刻不自然地揉了揉眼睛。 说是让我们随便聊天,希柔的大嫂,左格的大儿媳,却不时地在一旁伸长了耳朵。 “希柔,这些日子身体怎么样?有没有再咳嗽?”我淡然地询问。 “只犯了三两次而已,”她也淡漠地回答,“没什么大碍。姐姐身体好吗?” “好得很,”我微笑,想着还是挑重要的说,“额娘去了这几年,妹妹可曾去拜祭过?” 希柔的大嫂抢着说:“当然去过,只是不凑巧,没有碰上罢了。” 我淡淡地看她一眼,对希柔说:“香山的红叶非常美,可惜我总是没碰上你,不然就可以给你几片了。” 希柔眼睛里闪过光芒:“多谢姐姐了。” 她应该是想起了我对她说的话。 又闲扯了一会,她的大嫂说道:“福晋,我们应该多走动走动嘛,这样希柔也不会这么自己伤心的,再说,太子和十四阿哥也需要改善关系啊,否则将来太子即位,十四爷就难以施展所长了。” 她得意地说着,好像康熙立马就要咽气。 我微笑着等她说完,才说:“十四爷和太子的关系不是你能决定的,现在皇上龙体康健,说太子即位也为时过早了吧。” 她傲慢地说:“将来的龙位一定是太子的,十四福晋最好劝十四爷趁早择木。” 我笑笑:“太子是木么?” 她语塞,不甘地回击道:“你没有听说过参天的树木吗!” 希柔冷肃的脸上掠过一丝嘲笑。 我假作恍然,连声说:“是是。希雅孤陋寡闻,惭愧惭愧。” 正在此时,悦贵人回来了,笑道:“谈得来吗?我可有事。” 希柔的大嫂立刻媚笑:“我们刚说完话,悦娘娘来得正好,希柔,还不走!” 希柔被她半拖起来,悦贵人娇声笑着离开了。 我一个人留在德妃殿内,会心微笑:没有听说过雷专劈参天树木么?天雷。 德妃走了进来。 她冷淡地向悦贵人坐过的椅子看了看,对我说:“感觉很不好?” 我微笑:“没有,娘娘。” 她温和地笑了:“在皇宫里,就应该这样,你生气的时候却要笑得越开心。” 我说道:“正是这样。”在皇宫里生活时间长的人,正常的性格可能会慢慢消失,比如德妃。 开心的时候我也会笑,会笑得更甜更美。 第五十一章:千备 “康熙四十八年八月初四,前九门提督辞官卸任,现任九门提督为索额图门生;” “康熙四十九年二月十三,乾清宫御前侍卫更换7名;” “康熙四十九年五月二十四,乾清宫宫女更换13名,太监更换5名;” “康熙四十九年七月初六,李德全抱病,原手下吴雨被撤职,新任太监罗迁,罗之妹为呼勒成顺妾。” “康熙四十九年九月二十,领侍卫内大臣肃严辞官卸任,新任为阿其格,太子太保族兄。” “康熙四十九年十一月初七,御前侍卫副统领更换为朗元威,经调查,为左格的姻亲。” 这是最近的一次,发生在七天前。 感谢提供资料的八阿哥宫廷机密网,以及赞助本次活动的九阿哥、十阿哥,当然还要感谢最近活动频繁又很少引人注意的十五阿哥。 试探的周期越来越短了啊。 太子每隔几个月便行动一次,康熙却如同未觉,一如既往地上朝、议事、下朝,九门提督的事情他根本没有关心,内大臣的变更似乎也和他没有任何关系;他更加喜欢弘皙了,据说天天下朝以后就带着弘皙和一群皇孙在御花园玩耍,弘明也在其中。 弘明第一天去的时候差点没有把德妃吓死,他乖乖地由宫女牵着来到康熙面前,给康熙磕头。康熙很高兴,抱着这个小孩坐在龙椅上,轻轻地颠着他。 德妃看得欣慰,低头抹了抹眼角。 电光火石之间,弘明伸出手去,只听啪啪数声。 康熙愣在当地,德妃心里暗暗打鼓,弘明得意地抓着手中不多的几根毛。 还好康熙没有立刻发火,只是和蔼地问弘明,为什么拽他的胡子。 弘明一脸真诚地说,不想让爷爷变老,爷爷要一直年轻,爷爷没有胡子就会年轻了。 ——童言无忌。 康熙把那几根胡子赏给了弘明,还笑呵呵地告诉德妃,以后多带弘明进宫来。 弘明简直是天才儿童。十四哭笑不得。 十阿哥知道以后,经常埋怨说为什么他的儿子不会那样做,讨讨康熙的欢心。 不过我估计,康熙以后一定会带上保护胡子的丝套的。 太子不再和十四,或者八九十来往;他甚至和左格、那其勒都减少了往来,据说每日读些圣贤之书,连朝事也不大理睬,只顾与三阿哥、四阿哥谈天说地,好像还一起参悟佛经,清闲得很。 对于宫中没有眼线的人来说,太子看似坐定禅心,心静如水了;但是他暗自的活动是瞒不过其他阿哥的。三阿哥由于揭发大阿哥魇镇之事,和太子关系缓和;四阿哥以前就是和太子关系密切的,现在太子依然有势力,他当然会假作依附,但是不知道他在面对笑里藏刀、心怀鬼胎的三阿哥时,会有什么想法。 罗察惊天动地寻找文立的事情也告一段落,作为一品大员的他四处搜寻竟然毫无踪迹,想必他已经意识到文立应该是凶多吉少了。 他在被太子轰出来后,某天打着看望女儿的旗号,来到了十四府。 当时十四微笑着看着胜券已定的棋盘,我手里来回抓着一颗棋子,真正体会到什么叫举棋不定。 本来围棋就很弱的我,面对着自己零星几颗白子,郁闷无比。 “希儿,这次你的镇法可没有用了,”他笑着说。 是这样,来到清朝以后,我“发明”了一种下围棋的新方法,即不遵守什么角、眼的规矩,用棋子沿着底边来,形成一种三角形。一开始十四对这种方法不以为意,外加上大笑,还是遵循他的章法来下棋,但是后来他发现围不死我的棋,头几局下来都是我以半个子侥幸胜利。后来他不知道怎么琢磨兵书,渐渐发现了底边棋的破绽,从此杀得我大败。 “棋子都要被捏碎了,”他淡淡一笑,从我手中拿走白色棋子,把棋盘一扫,小菱上前把棋子分类收好。 “以后我也看兵书去,”我拍了拍手,“我就不信,从那里能看出鸟来。” 十四笑笑正要开口,小兰在门外说:“回十四爷、福晋,完颜大人求见。” 十四改口说:“请他进来。” 他一定是为了文立的事情来的,我想,为额娘和希柔,我们已经撕破了脸。 十四若有所思地看向门口。 不一会,轻轻的脚步声传来,罗察在门口请安道:“侍郎罗察给十四阿哥、十四福晋请安。” 十四笑道:“完颜大人请起,请坐。” 罗察看上去憔悴了不少,微微皱着眉头。 他一言不发地品了品茶,随即把茶杯放到一边了。他看了看十四,好像在等着他发问。 “完颜大人今天来,有什么紧急事情么?”十四淡淡地问道。 罗察似乎松了一口气:“只是来看看十四爷、福晋,并且顺便告诉福晋一个消息。” 我笑笑:“想必是非常重要的消息,才劳烦完颜大人亲自前来,我洗耳恭听。是不是大人得知哪里发生了叛乱,还是完颜府出了什么大事?” 他想了几秒,说道:“是福晋的弟弟出了事,他失踪了。” 我心想:废话,还是我亲手毙了他呢。 于是我问道:“文立不是天天和完颜大人在一起吗?怎么会失踪呢?” 十四对这个问题不很感兴趣,他漠不关心地听着。 罗察赔笑道:“也不知道这个小子跑到那里去了,我想麻烦十四爷去问问九阿哥,文立是不是在他那里犯了什么错误。” 十四淡然说道:“我没听九哥说起过,他如果在那里耽搁了,我们会知道。” 我笑道:“完颜大人不必太过担忧,我请九嫂帮我留心一下好了。” 罗察虽然还有疑虑,也没法再说什么,隔了一会,他告辞了。 十四说道:“文立对九哥不诚,去投靠太子,也许九哥会好好收拾他,这倒是九哥的作风。” 我摇摇头:“九阿哥不会这么做的。” 过了两天,十四去问了问,九阿哥说一直没有看见他,也不想知道他在哪里了。 他说文立再也不能从他府里套消息了。 当然,我也没有问九福晋栋鄂氏任何问题。 十四说还是让八哥发动他的人去好好找找,我微笑。 八阿哥如果想找到他,根本用不着带人;如果他不想找到,那么带多少人也没用。 罗察后来又来了一次,无功而返。 十四去了一次八阿哥府,回来时脸色并不太好。 他把那份密折放在桌上,心事重重地在屋子里踱步,偶尔抬头看看天空。 “也许很快就要变天了,”他低声一叹。 “你说太子?”我抬起头问道。 “我还得再去一趟,”十四匆匆地说着,“也许十哥有些办法。” 这时候,最好找有些兵权的人商量商量,在八爷党中,八阿哥惯交文臣,九阿哥无用,十五阿哥还太小,只有粗犷的十阿哥和朝中某些武将有来往。 十四走后,我让小兰叫来了她的本家兄弟兰全和十四的下人霖子,有备无患才好。 听说十阿哥把所有有交情的武将全部联络了一遍,连他外公的力量都动用了,八爷党才觉得放心一些。 所有的人都在做着准备。 我曾经问过十四,为什么不把那张单子给某些人看,十四回答说,单子上的大部分信息都来自于八阿哥,而八阿哥在被贬斥过后,再也不愿意轻易露出自己的路子。如果让康熙看到了这些,说不定他又会觉得八阿哥威胁了他的地位而琢磨了。 年末的一天,德妃召我进宫。 宫里除了德妃和几个服侍的宫女之外,还有一个小间垂着一张珠帘,里面影影绰绰有一个人影。德妃看见了我,招手叫我过去,说道:“都是自家人,不必藏着掖着,你出来吧。” 这时,一个男的从帘子后面走了出来,对我请安道:“理藩院隆科多,见过十四福晋。” 原来这个人是隆科多,四阿哥将来的得力助手。我定定地看着他,脑子里一片空白。 总以为一些事情是过了很多年才会发生的,没想到,近在眼前。 隆科多谦卑恭顺的表情里隐藏着什么,我无法看清,一个驰骋官场多年的老油条,连德妃都难以揣摩心里的死水。就是他,在四阿哥即位的时候出力,几年后被雍正治罪。的26408ffa70 “希雅怕生,”德妃笑着说,“别见怪啊。” “娘娘说哪里话,微臣不敢,”隆科多恭敬地回答,并且别开了视线。 “弘明一会就被送回来了,”德妃温和地说,“皇上很喜欢他,特意要他多留一会呢。” “小阿哥这么受宠,实为娘娘福晋之福啊,”隆科多说道。 德妃微微一笑,看向我。 我笑道:“多谢大人美言。”心里打鼓,隆科多什么意思。 这时却听见隆科多说道:“娘娘和福晋必有许多话要谈,微臣先告退了。” 德妃点了点头。 “最近事情不对头,你告诉祯儿一定要小心,”德妃开口说道。 “是,”我垂首回答。 “悦贵人也不来了,”德妃思考着,“宫里变化也大,以后没有事情就不用多来了。” “娘娘,宫里到底出了什么事?”我问道。 “常来的吴雨,你是见过的,”德妃低声说。 “吴公公怎么了?”我明知故问。 “被太子寻了个不是,打发了,”德妃漠然地说道。 “宫中的侍卫和宫女有什么变化吗?”我问。 “别处换了很多人,我这里暂时没有,”德妃说。 我想得没错,有两个儿子、其中一个还是亲王的妃嫔,不管是德妃还是另一处的宜妃,太子都没敢动。 沉默了一会,我说道:“娘娘,四爷和十四爷都在宫外,鞭长莫及,请您自己小心。” 德妃低声说:“他们还不敢把我怎么样吧。” 此时,玉蝶惊慌失措地冲了进来,喊道:“娘娘、福晋,小阿哥不好了!” 脑子里“嗡”的一声。 我急忙跟着玉蝶跑进御花园。 两群人,一边是弘皙,身后跟着一些太子的下人、宫女,咄咄逼人;另一边是弘明,还有十四府里的两个侍女,侍女都已经吓得脸色苍白,紫嫣也在那里,护着弘明。“你们这是干什么?”我气愤地叫道。 弘皙和弘明都转过头来看着我。 弘皙说:“我是太子的儿子,我要什么你都得给我!” 弘明首先开口:“额娘,我没有错。爷爷把这条小木船送给我了,弘皙偏要来抢。” 我还没有说话,弘皙身后的一个年长宫女大声说:“太子爷的阿哥的名字也是你叫的?没有礼教!” “我的儿子是你能训斥的吗?”我冷冷地盯着她,“紫嫣,这种不懂礼数的奴婢,应该怎么管教?” “回福晋,应该掌嘴二十,再撵出宫去,”紫嫣平静地回答。 “我……我是太子宫里的人,你们敢!”她有些害怕,却又强硬地说。 “紫嫣,和主子顶嘴的奴婢应该怎么罚,”我冷笑着又问。 “杖责二十,然后扔进浣衣局,”紫嫣看着那个女人说道。 我看见玉蝶轻轻拉了下紫嫣的袖子。 “这可太严重了,”我笑道。 那女人没有听出味来,仍然傲慢地仰着头。 “她是二哥的下人,我也不好太重责的,”我微笑,看了看弘明毫无表情的脸,“紫嫣,掌嘴十下就好,动手吧。” “是,福晋,”紫嫣应了,来到那女人面前,扬起手来。 一声脆响“啪!” 那个奴婢的脸上印上了清晰发红的五指山,她随即捂上了脸,颤抖着向后退去。 弘皙身边的人都呆住了,玉蝶在旁边颤得发抖,死命地拉住紫嫣摇头。 紫嫣显然也有些茫然,呆楞地看着自己的手。 打了太子的人?? “太子驾到!”小太监扯着嗓子喊道,一边跪了下去。 刚走进门的太子,看到了这一幕,他的迈步的动作也停了。 好像电影剪辑的慢速播放。 他嘴角慢慢下弯,眼睛里也渐渐充斥了残忍的神色,青筋逐步暴露出来,张开的手指在合拢成一个拳头。 “这是怎么回事?”他狠狠地问。 被打的女人马上冲了上来,跪倒在他脚下,哭诉着自己的背运。 太子阴森的眼光掠过发愣的紫嫣,停在我身上。弘皙马上向他的靠山靠了过去,幸灾乐祸地瞪着我笑。 笑吧小鬼,不过两年,你就再也笑不出来了! “希雅给太子爷请安,”我福身,“这个奴婢竟敢和我顶嘴,还欺负弘明,我想太子爷是不会护短的吧?” 太子的嘴巴颤动了一下,他僵硬地低头看着脚下的人:“十四福晋说得可是真的?” 女人语塞,然后拼命摇头,她大概看出太子似乎不愿意与我发生冲突,便把矛头指向紫嫣:“全是这个奴才挑唆的,她挑拨我们——” 紫嫣毫无惧色,上前福身道:“回太子爷,明明是连晶(那个奴婢)口口声声对我们弘明阿哥有所不敬,奴婢才去教训她的,并不敢挑唆什么。” “主子们说话呢,你也敢插嘴?”太子恶狠狠地说,终于找到了一个突破口。 “二哥这话说差了,刚才连晶也说了话的,”我微笑着说。 太子一愣。 那个连晶已然是发觉太子发愣的意义了,不免继续痛哭流涕,外加怒视着我们。 太子上前一步:“连晶虽有不对,你也不是什么好奴才。”他对紫嫣逼过去。 紫嫣毕竟是女人,她害怕得退了一步。 太子很满意她的这种反应,对连晶说:“你也去教训她两下,不过还是给十四福晋留个面子好,就打她一下吧。” 连晶得意地谢了恩,马上走到紫嫣面前,全无刚才的狼狈相。 一只手扬了起来。 “啪!”一声更加响亮的耳光声响起。 在那一瞬间,我清楚地看见了太子呆呆的表情和玉蝶升级的惊恐。 弘皙也愣住了。 连晶又一次捂住了脸,与上次不同,这次的巴掌是我慷慨相赠。 紫嫣一脸愕然。 在太子面前打太子的人,我是第一个。 事到如今,我也没有退路了:“先来教训你个没有礼数的奴才,敢擅自打我的奴婢。” 连晶跌跌撞撞地后退了几步,哭声道:“福晋……连晶知错了……呜……” 太子火起,上前数步:“弟妹,这么做也太不给我面子了吧!” “太子爷,连晶已经认错,您又何必护短包庇呢?”我微笑着说。 “弟妹何必护着一个奴婢呢?”他冷笑道。 “我护的是道理,”我冷冷地回答。 太子的下人在渐渐向我们靠拢,现在我们正好在偌大的御花园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 而我们,只有五个成年人,外加一个小孩。 弘明倒是一点恐惧都没有,好像还对太子有些鄙夷。 太子将要冒烟了,他最后一次问我:“把紫嫣交给我们,弟妹你就可以带着弘明走了。” 我笑笑:“把连晶交给我,太子你就可以带着弘皙走了。” 太子甩手,转过头作势离开。 我没辙了,又不愿意把紫嫣交出去。 紫嫣在沉默片刻后,突然走了出来,跪下说:“福晋,让紫嫣随他们去吧。紫嫣毫无怨言。” 我摇头。 正在这时,几句奇怪的话从一条小路上传来:“须菩提!于意云何?若人满三千大千世界七宝,以用布施,是人所得福德,宁为多不?须菩提言:甚多,世尊。何以故?是福德,即非福德性,是故如来说福德多。” 我很高兴能听见这个熟悉的声音,正要说话。 “四哥,这几句偈语是什么意思?”那个声音问。 另一个平和的声音回答:“意思是‘这‘七宝’充满了‘三千大千世界’,多得不可思议,但是他全部都献出来,以用在布施上,这个人所得的福德,可以不可以算多呢?’,其实是告诉世人以宽仁为怀。” 小路一转,五阿哥首先走了出来,对太子笑道:“原来二哥也在这。” 太子不得已说:“五弟。” 然后四阿哥一脸淡漠地走出,说道:“二哥,我们兄弟正在讨论金刚经的经文,最近二哥对此似乎很感兴趣,不如和我们一起品茶养性,不失为一件乐事。” 太子勉强点头。 我向他们福身:“希雅恭送太子爷、四阿哥、五阿哥。” 五阿哥微微一笑,四阿哥冷冷地说:“还不赶紧去给额娘请安去,在这里磨蹭什么。” 我连忙答是,带着弘明和紫嫣赶回德妃宫里。 逃过一劫! 阿弥陀佛。。。。。。 第五十二章:身险 十四桌子上堆着厚厚的密折。 八爪章鱼的最新消息,有关都统鄂缮、尚书耿额、齐世武、太子太保、太子太傅、侍郎左格、副都统悟礼等等一长串复杂的人名,很难记忆。 离二废太子还有将近一年半的时间,八阿哥把太子党的底细掌握得这么清楚,令人胆寒。 不过,我现在的主要注意力不在这上面。 康熙五十年,老康最后一次巡幸塞外,十四随驾,我却不得不留在京城里。 这是第一个坏消息;第二个:太子也留在京城里。 危险的太子。谁知道他老爸不在的时候会搞出什么鬼名堂? 十四知道了那天的事情以后,脸色没有一点变化:“太子暴戾骄纵,以后不要和他起直接的冲突。” “冲突又怎么样?”我满不在乎地回答,“他还能把我吃了?” 十四冷笑了笑,“如果那天不是五嫂碰巧去探望宜妃娘娘,发现不对劲,他真有这可能。” “五阿哥果然是好人,福晋都这么好,”我乐了,心里却直打颤:好像不记得十四福晋是什么时候死的了,也许太子得势的时候,一个原因不明呢?还是小心为上。 于是,这几个月来,我极少入宫,尽量避免与某人的直接对面。 但是现在—— 府中的人在打点行装,为十四阿哥随驾准备着。 “紫嫣有什么消息吗?”我勉强问道。 他摇了摇头:“额娘身边的人,他现在不敢明目张胆地抓,只怕我们一走,他就会来寻衅了,那个丫头想必也保不住,最好早做打算。” 思索片刻,他又说:“太子如果真的要计较,不妨——” “不妨把紫嫣抛开,对吗?”我有些不平地问。 “没错,”十四淡淡地说道,“今后太子又要背上一桩罪名了。” 他带着些许嘲笑的意思,似乎这也是他们对付太子的一步好棋。 冷透——人命何轻! 虽然恐慌,我还是等到了站在城门口,毕恭毕敬看着皇帝车队远去的那一天。 “如果有什么事,希儿,去找五哥,”十四临走前的嘱咐,因为不仅他随驾,而且因为他能信任的八阿哥、九阿哥也都随驾,十阿哥在张家口公干。京城里除了很小的几个阿哥之外,只剩下比较熟悉的老五了。 康熙好像是吸取了什么教训,在十八阿哥死后,他没有带任何一个小于16岁的儿子参加春围或者巡视蒙古,所有的小阿哥都留在宫内。 至于德妃方面,我倒没有得到什么关于紫嫣的消息,也许太子把她忘了吧,但愿如此。 康熙离开后的头三天,风平浪静,没有任何波澜。 第四天早晨,德妃派人宣我入宫。 我心下怀疑,德妃无缘无故,在这么微妙的时刻,为什么会想起我来。 而且,派来的是一直的对头:小菊。 多年没见,我倒是差一点就忘记了她,只记得十四说,小菊在不知某年就已经消失了。 她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小菊进来的时候,弘明正在旁边玩着一支小小的箭,玩得不亦乐乎。 我冷眼看着她:“德妃娘娘有什么吩咐?” 小菊一反常态,竟然合礼地垂首说:“娘娘连日没见两位小阿哥,想念得很,特意请福晋带他们入宫。” 弘明闻言,抬起头来,小菊一愣。 “最近几年没怎么见着你,”我冷笑,“现下你们这一批也该放出去了吧。” 小菊恭敬地回答是,又说:“请福晋快一些,娘娘等着呢。” 想来就是这一天了,我一边思索,一边起身回了内室,取出珍重收藏的东西来。 小兰帮我梳妆,说道:“福晋,我怎么看这不是好事呢。” 我微微一笑:“德妃娘娘没有这么简单,恐怕也不是她的意思吧。” “福晋,我们要不要通知五阿哥?”小兰提议道。 “不用,你和你兄弟兰全带着弘暟从后门走,带去五爷府上,先请五福晋代为看顾,”我想了想,“让霖子送你们去,千万别出什么闪失,只有你们三个。” 小兰连忙应着下去了。 我叫来小菱,说道:“好好给弘明穿衣服,别让他着了风。” 小菱好像有些不明白,只是应了声去了。也许那件藤甲能管用吧。 果然,刚出府门,我就看见门外列着一队身佩兵器的人马,看衣服,好像是一些御林军,人数不很多,却足以让我们“平安”到达。 街道上看不到一个行人,京城似乎已经戒严了。 多此一举,即使有人,也不敢扰乱太子的人。 一路被“护送”着,我们来到宫门口,下了轿子。 带我们来的人戏剧般地拿出一块腰牌,在门口的侍卫眼前一晃。 侍卫立刻心照不宣地让开了。 消失了一段时间的小菊走在前面开路。 德妃宫一片死寂。 挑开门帘,小菊没有进去,而我和弘明被人推了进去。 悦贵人和太子坐在软倚上悠然喝茶,德妃坐在对面,脸色泛白。 除了太子的下人,德妃的宫女们只见到了一个——倒霉的紫嫣。 听见响动,德妃抬起眼睛来,阴沉地看了我一眼。 太子照样和悦贵人说笑,似乎没有听见我们进来的声音。 身后传来一阵低低的嘲笑声。 紫嫣跪在中间,抬起头,淡淡地笑了笑。脸上一片红肿,嘴角都隐隐有血丝。 我在那些下人里看见了冷笑的连晶。 悦贵人突然转过头来,对我笑道:“十四福晋来了?” 太子冷冷地看着我,说道:“弟妹,这奴婢放肆无礼,我已然替你教训过了;我的身份教训她,还合适吧?” 我不语,看了看德妃。 德妃脸色非常难看,站了起来。 悦贵人又笑说道:“德妃娘娘想是累了,你们还不快送她去休息?十四福晋留在这里就好。福晋,弘暟这孩子你怎么没有带来?” 我冷笑道:“是德妃娘娘要我把他们带来呢,还是悦贵人想要见他们?” 太子缓缓开口:“现在京城形势不稳,弟妹住在宫里,自然是非常安全。” 我笑道:“清平盛世,难道皇上刚走几天,便天下大乱了么。” “正是因为皇上才离开,某些宵小之徒趁此机会便借风起浪,不得不防,”太子又说道,“既然如此,请弟妹移居到雨花阁去吧,正好离娘娘的长春宫也不远。” 紫嫣看了看我,又低下头去。 “紫嫣这丫头性情乖戾,不适合再呆在宫里,”悦贵人笑着说,“随便打发了她才好。” 太子等得就是这句话,他微微一动,正要开口。 我接口道:“不如就将这丫头赏了我吧,或者把我府中的下人叫来。” 悦贵人有些犹豫,太子说:“随便,不要碍事就成。” 身在深宫,和外界完全失去了联系,一事不知。 每天看着阳光从斜射到直射再到斜射,之后阳光消失,月光慢慢爬上来。 虽然知道太子不会得胜,心里还是有些说不清楚的感觉,恐惧?担心? “福晋,喝茶。”紫嫣端着一个茶盅,走过来说道。 我没有接。 “娘娘那边也不知道怎么样了,”她放下茶盅,叹了口气。 突然想知道希雅以前的事情,我开口问道:“紫嫣,我现在的性子是不是和以前大不一样?” 紫嫣有些茫然地点了点头:“不太相同。你以前静悄悄的,从选秀的时候就是这样,心地好,玉蝶出身汉军旗,常常被人欺负,还都是你帮着挡了回去;你嫁人以后,真的变了很多。”“还有呢?”我继续问。 “开始你和小菊关系也没有这么坏,只是十四爷慢慢地注意起你来,而小菊偏生对他喜欢得紧,才去挑拨是非,”她淡笑道,“像个小孩一样。” “哦。”我懒散地应了一声。 眼前有些迷糊,也许是困了。再没有听见紫嫣说什么。 第二天是被弘明拽着衣袖摇醒的,弘明小声叫着:“额娘!” 睡意一下子被驱散,我睁开眼睛,瞥了下门外:“怎么了?” “那些人都走了,”他小声说。 我四处打量了一下,感觉到一丝不对劲:“紫嫣呢?” 弘明摇头。 我终于走出了呆了七天的雨花阁。 现在想出宫基本是不可能的,太子的人守着每一道关口。 奇怪的是,在走路的时候碰上了几个侍卫和太监,他们都让开了路,好像又承认我是十四福晋了。顾不得理会他们,我急匆匆地向德妃的长春宫走去。 没有想到,第一个出来迎接我的,竟然是玉蝶。 “希雅,我怕你出了什么事呢,”她激动地说,“娘娘也不说你怎么样了。” “紫嫣不是说你们被拘禁了吗?”我奇怪地问道,“难道皇上已经回来了?” 玉蝶作了一个禁声的动作,然后压低声音:“没有。你进去就知道。” 她挑起了帘子,远远看去,德妃正在和别人说话,她的神态也恢复了正常。 看样子,事情有转机。 德妃和那个人一起转过头来,德妃似乎很高兴。 我苦笑。早就应该料到的,转机会在他身上。 德妃对弘明说:“弘明快过来,让我抱抱!” 弘明一步一步缓慢地走了过去,德妃又说:“希雅,现在非常时期,不必见礼。”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德妃抱了抱弘明,笑道:“小家伙又胖了。”接着,她对弘明说:“来,见见你四伯伯。” 弘明漠然转头,一脸的冷淡;四阿哥比他好不到哪里去。 “娘娘,皇上是不是——”我试探着问。 德妃的笑容里添了几丝阴郁:“没有。老四今天来看我,顺便和太子爷说一声。” “那希雅可以回府了么?”我又问。 德妃面露难色。四阿哥干脆地说:“只是不限制你走动,却不能出宫。” 想起只身在五阿哥府上的弘暟,我问四阿哥:“四爷可知五爷府如何?” 四阿哥想了一会,冷冷地说:“不知道。” 德妃有些无奈,说道:“如今只好看着了。” “娘娘,”我想到小菊,便问:“小菊还是在这里当差吗?” 德妃冷漠地说:“她怎么能甘心在这里呢,已经到太子身边去服侍了。” 原来如此,我微笑。 正在这时,玉蝶在帘子外面咳嗽了几声。 德妃眼中的怒色一闪而过,随即和蔼地说:“时候也不早了,希雅,你回去吧,以后有空常来看看。” 门帘再次被挑开,小菊倨傲地走进,微微福身:“十四福晋请吧!” 我冷笑,牵起弘明向外走。 在路过小菊身边时,我清楚地看见,刚才还气势汹汹的小菊,竟然打了个寒战。 又是三天过去了。 我就不信,康熙会收不到任何消息。 或者,他只是在等一个确切的事件,获得更充分的理由来二废太子。 这天下午,照例在拜见了德妃后,我由小菊和几个侍卫监视着,走在回雨花阁的路上。 路过一处水池的时候,小菊突然转了弯,笑着对我说:“十四福晋请看,这些锦鲤多么漂亮。” 她边笑边朝两个侍卫挥手,剩下的三个便去望风。 “能躺在这里,也是一件美事,”小菊笑着,那两个侍卫凶光毕露,走上前来。 “我死了,你又能有什么好处?”我冷笑着问。 “希雅,我的地位也不低呢,给十四爷作个福晋,好像也不错,”她一脸的花痴状。 “在太子的掩盖下杀了我,再去做一个木偶,是吗?”我笑问道。 她没有回答我,对那两个人说道:“你们还等什么?” 讨厌,又得自卫了,没有办法。 “砰!砰!砰!”三声过后,三人倒地。 杀一个人很难,杀一个女人也很难,杀一个穿越的具有现代化武器的女人——难上加难。 可惜,你不懂。 另外三个闻风赶来,希雅失踪,地上三人都死了。 是你要杀我,我有什么办法。 现在不能回雨花阁了,也不能回长春宫,难道要隐藏在哪里不成?? 思索再三,我选了一条路,前往大佛堂的路线。大佛堂后面就是慈宁宫,一个在康熙朝空置多年的地方。也许那里比较安全。 这几天打扫佛堂的人总是发现,那里的贡品有时候会非常奇怪。 比如盘子里堆放着一些水果,那些水果本来是实心堆成,却在某一天被发现,里面的都没有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三角形的空纸壳子。打扫那里的人没有声张。 我没有去长春宫看过一次,弘明在那里应该很安全。 说来好笑,现在我明明是十四福晋,整得就像逃难的一样:弘明放在德妃那里,弘暟放在五阿哥那里,自己藏在佛堂里,像窃油的耗子似的,郁闷。 某天,我正在佛像后面抱着水果啃着,忽然听见前堂里有说话的声音。 “这里虽然常年无人,你们也要经常打扫,不可懈怠。” “四爷教训的是,奴才们记住了,”外面的人一致回答道。 “你们下去。” “是——”又是统一口径。 我听着脚步声离佛像越来越近,然后在佛像前停住了。 “好一个安静去处,”四阿哥说道。 装傻,没听见。 脚步声慢慢远去,然后是一声请安:“胤镇见过二哥。” 我抖了一下,从侧面微微探出头去。 佛堂里空无一人。 怎么会呢? 难道这几天营养不好,脑子也混乱了? 半个身子探出去,我四下打量着,确实没有人。 我有些颓丧,心想刚才若真是四阿哥就好了,也许能——蒙混出去。 无奈地坐了回去,在阴暗的角落里寻找那只还剩下一半的苹果。 竟然不在那里了。 “该死的耗子!”我生气地说,只好再去拿另外一个了。 刚从佛像背后走出来,我迎面就碰上了一个人,手里还拿着半瓣苹果。 “天!”我叫了一声,他一声不响。 “四爷开恩,把苹果还给我吧,”我有些吃惊地说。 他不答言,握着苹果看了我一会,说道:“这几天你一直在这里?” 我心下郁闷,于是说:“四爷明鉴。弘明可好?” 他轻轻哼了一声:“好得很!” 顿了一下,我问他道:“太子爷知道我在这里吗?” “太子平时是根本不会来佛堂的,”他冷冷一笑,“你尽可以放心。” s的,什么都提,就是不提帮我逃出去吗?? 装酷? 装到底。 “四爷久不回去,德妃娘娘要着急的,”我说道,“况且这佛堂内什么都没有,还又冷又湿,四爷不宜久留啊。” “嗯,也是,”他淡淡一应,提脚就向外面走去。 失望地退了回去,我发现供桌上的水果竟然在一瞬间不见了,更加愤怒。 沉默了一会,出离愤懑。 “我、我、我——我饿了!”我不满地嘀咕着。 “饿了还不走,等着被饿死吗?”四阿哥不知什么时候又回来了,面带微笑,还无聊地把苹果在我面前晃了晃。 你明明就是故意的——算了,好汉不吃眼前亏。 德妃暂时将我扮作宫女,留在长春宫里。 深宫寂寥,我和弘明一天天地计算日期,计算着这个康熙什么时候能回来。 想起身在佛堂的日子,四阿哥肯定早就知道,否则正在四处抓我的太子听到有人报告说佛堂供品失窃,他就是再怎么白痴也会想到是我。 而四阿哥又善于诵经理佛,外加结交和尚道士之流。 太子对德妃长春宫的监视越来越松懈,这是个好兆头,说明皇帝要回来了。 终于有一天,我很早就被玉蝶叫醒。 玉蝶高兴地笑着说:“福晋别睡了,皇上回来了!” 勉强睁开双眼,我问道:“太子呢?” 她笑笑:“福晋不用再担心了。” 好极了,康熙回来,太子完蛋,耶。 第五十三章:打击 “那么现在就可以走了?”我抓紧时间穿好衣服,问道。 玉蝶犹豫了一下,才说:“福晋还是慢些走吧,十四爷不知道您在娘娘这里,正和太子理论呢。” “娘娘为什么不告诉他?”我奇怪地问,“很麻烦吗?” “是这样的,”玉蝶说,“娘娘不想和太子爷起什么误会。” “原来如此,”我微笑道,“宫里来了什么人没有?” 玉蝶连忙说:“五阿哥、五福晋进宫了。” 二话不说,我和弘明先行来到宜妃宫里。 五阿哥和五福晋、九阿哥都在那里。 太监通报。我进去给宜妃见了礼,心想,没有想到,我竟然要给后来被大肆渲染的宜妃恭敬(而且比较真心)地行礼。 见到我,五阿哥和九阿哥好像都有些惊讶。 五阿哥先开口道:“弟妹,你不是无故失踪了么?” 九阿哥冷笑道:“太子爷编得好故事!” 我大感兴趣,问道:“太子说我出了什么事?” 五阿哥正要说话,九阿哥一拍脑袋,叫道:“糟糕,十四弟还在太子那呢。” 五阿哥急忙说:“弟妹,我们先去拦着他一些,路上再跟你说。” 五福晋说:“我现在去把弘暟带回来。” 在走向咸安宫的路上,九阿哥带着讽刺告诉我太子精心编纂的谎话。 原本他们回来以后,八、九、十四都回了自己的府邸,九阿哥回府后,就接到五阿哥的通知,说我在半个月以前,派人秘密地把弘暟送到五阿哥府上,随后被人传进宫里,以后再没有我的消息,便让九阿哥尽快转告十四。 与此同时,十四阿哥发现我不在府中,问了下人才知道,我基本是被胁持进宫,然后十四府被严密监视了很多天,弘明随我入宫,现在在德妃那里,弘暟则不知去向。 他此时又遇上九阿哥的下人通报,知道弘暟在五爷府上,我仍然不知所踪,便进宫去见德妃。 德妃只说我在长春宫呆了不久,就被太子送走去了雨花阁,随后失踪。 德妃没有说见过我,对十四说确实不必担心,也没有说我在她那里。 结果就是,没有明白的十四闯进咸安宫,找太子要人去了。 另外,太子的解释是,十四福晋于一次刺杀事件中,踪迹不明,估计已经被害。 刺客当场被击毙,只有一人。另外两名御林军与刺客同归于尽。 他说刺客是小菊。我笑得前仰后合。 小菊除了会瞪眼、说刺耳的话,基本上手无缚鸡之力。 离咸安宫很近的时候,有大太监将我们拦住,是已经卸任、不知道为什么又回来了的吴雨。这段时间,他基本不在宫里。 “几位爷先等一下,我马上去通报,”他满面笑容地请安后说道。 “十四爷在里面么?”五阿哥问道。 “皇上在,十四爷也在呢,”吴雨恭敬地回答,然后他对小太监说:“愣着干什么,快去通报呀!” 小太监飞也似的跑了。 “五阿哥、九阿哥、十四福晋到!”小太监扯着嗓子喊。 咸安宫的主殿里聚集了很多人,面色如常的康熙,脸色发白的太子,还有面色阴沉的十四,冷漠的四阿哥。听到通报声,康熙平静地转过头看着我们,太子惊慌地盯着我看。 十四慢慢地转移了视线,阴沉气少了一些,对我微微一笑。 五阿哥、九阿哥给康熙请了安。 我福身:“希雅给皇上请安。” 康熙看了我一会,才说:“起来吧。” 太子赶紧拣着这个当口说:“弟妹这些天都去哪里了?” 我淡笑:“累太子记挂。希雅去了五嫂那里,和五嫂做了几天伴。” 五阿哥微微颔首,九阿哥则鄙夷地看着太子,看得他脸色不好。 太子稍微松了一口气,笑道:“怪不得找不到人。十四弟,你冤枉我了。” 十四缓步走了过来,站到我旁边,没顾及太子的面子,冷声说:“是么?太子自己心里清楚吧!” 太子有些语塞,带着怒气看了看他,又看看康熙和四阿哥,发现没有人想替他说话时,脸色发青。沉默了一会后,他用发涩的声音说道:“是我保护不周,不怪十四弟。” 这时候康熙发话了:“既然都没有事情,那就各自回府,兄弟之间不要闹得太尴尬。” 五阿哥首先应了是,悄声对十四说:“我们先走吧。” 十四点头,又对康熙说:“胤祯告退。” 九阿哥从来就没有瞧得起太子,路过他身边的时候还哼了一声:“太子坐镇京城,十四福晋竟然能无故失踪,太子爷想必是在忙什么大事,才会疏忽了吧。” 康熙一愣。 随后他一甩袖子,说道:“传鄂缮、耿额、齐世武来见朕!” 太子脸色愈白。 出来的时候,我们正好碰见五福晋笑吟吟地抱着弘暟站在外面。 我很高兴地伸手去接,口中说:“多谢五嫂了。” 五福晋摆着手说:“不用谢,弘暟很乖,很少哭闹。” 十四对五阿哥说:“五哥,幸亏你在京城里,不然弘暟——” 五阿哥微笑道:“弘暟毕竟是我的侄子嘛。” 九阿哥说道:“哥哥好像很喜欢他呢。”五阿哥傻傻一笑。 我笑嘻嘻地小声对十四说:“五爷真的很好。” 十四露出一点酸涩的表情:“刚回来你就说这样的话。” “又酸了?”我微笑着问道,然后在他耳边悄声说:“想你!” 他的表情一下子软化了,握紧了我的手。 后来听说,康熙斥责太子在他出巡期间,见一些“胡言乱语”之人,不学无术;又把鄂缮、耿额、齐世武狠狠地申斥了一番。 不久,他将这三个人降职,太子党再一次陷入困境。 康熙又重新任命禁军统领和九门提督,对御林军进行清洗,大部分太子的人都被踢了出去,宫女太监也受到监视。 在此情况下,一些原本属于太子党的大臣变得若即若离,在朝廷中企图寻找新的靠山。 太子的情况每况愈下,同时,他也越来越疯狂,好像他和康熙堵了大气似的。 康熙本来就对太子在出巡期间的所作所为感到不满,外加上他知道太子在不知不觉的情况下,竟然把乾清宫的太监宫女来个换血,更是生气,觉得这个太子又开始威胁他的地位了。 齐世武被降职两级,停奉半年,原因是齐世武在出巡时期行为不端,多有教唆之意;太子太保阿其那,未尽教导之责,停奉一年,令其在家悔过;太子太傅阿其勒,涉嫌谋逆,直接削去官爵,流放宁古塔,家眷没入奴籍。 这也许是太子党最大的损失,阿其勒从此消失。 太子的党羽被康熙削弱了一些无足轻重的家伙,其他的重要成员仍然像海螺聚在身体上一样牢固。 太子的行为越来越乖张。 对待下人或一些非其党羽的有势力的大臣,他毫不礼遇,生气时非打即骂,朝野上下议论纷纷,颇为不满。 终于,在他一刻不停地乖戾行为后,二废太子前,最大的事情发生了。 悦贵人是太子党大员的姻亲,由于太子党的势力削弱,她的地位也在连带下降。 据德妃说,康熙最近专宠两个妃子:熙嫔陈氏、谨嫔色赫图氏,熙嫔陈氏在年初生了一个儿子,是康熙第二十个儿子,取名胤禧,康熙非常宠爱他。 德妃在叙述这些事情的时候,掩饰不住自己微妙的辛酸,她永远都要在寂寞的深宫中,分享着至高无上的丈夫不停地娶妻生子的无尽悲哀。 某天,大概是五月份的一个下午,德妃召见我,陪她去和宜妃聊天。 原来因为十三和九阿哥不太对付,德妃和宜妃的关系并不熟悉;现在十四完全加入了八爷党,德妃和宜妃的相处已经大为改善。 另外,说起十三,最近也没有什么消息了;小梅一个月就写一封信来报平安,其中总是写着十三阿哥、福晋安好,自己也不错什么的,透出一股淡淡的愁意。 在德妃组织过的两次家宴中,涟云缺席了一次,另一次则是应卯,毫无心思,话也说不上几句;四福晋少言寡语,侧福晋李氏带来了8岁的儿子弘时,一个过分自命不凡的小孩子。 可想而知,家宴会怎么样。 四福晋一言不发,偶尔给德妃奉茶,其余时间不是静坐,就是对着弘时发呆;李氏时刻看着四福晋那拉氏的眼色行事,谨小慎微,非常无趣;涟云面带哀色,沉默少语;弘时只顾吃瓜果点心,同时好像有些敌视地看着弘明;弘明则完全把弘时当成空气,懒得理睬。 德妃即使能圆转万千,对着这一堆各怀心思的人,也几乎没有办法。 宫内冷清,德妃便带着我和弘明去宜妃那里作客。 九阿哥带着儿子弘晸、弘暲来,五阿哥带来了自己的第四个儿子弘曦,三个小孩都在宜妃膝下承欢,宜妃非常高兴。 太监通报说德妃和我到了。 宜妃有些高兴地说:“快请!” 我们一进门,就看见弘晸在宜妃旁边,跟着她坐;宜妃笑呵呵地抱着弘暲,五福晋则抱着弘曦,在一旁侍立。 德妃落座后笑道:“宜妃姐姐当真好兴致,孩子们都这么可爱。” 五福晋上前施礼道:“五福晋舒慕禄氏,拜见德妃娘娘。” 德妃笑吟吟地连忙扶起,笑道:“五福晋不必多礼。” 我在一旁对五福晋说:“五嫂子,让我看看弘曦?” 五福晋把孩子抱过来,我看了看,笑道:“弘曦一看就是有福之人,天庭饱满,地额方圆,相貌真好。” 五福晋心实,红着脸说:“弟妹谬赞了,小小孩子,禁不得夸奖的。” 宜妃笑道:“希雅这孩子嘴越来越甜了。” 德妃也笑道:“宜妃姐姐过奖。” 这时候,一个宫女悄悄地进来,在宜妃耳边耳语一番。 宜妃饶是进宫多年,经验丰富,也不觉变了脸色,眉毛竖起。 德妃察言观色,朝我一摇头,便对宜妃说:“姐姐如果有什么急事,我们先告辞了。” 那个宫女告退。 宜妃沉默片刻,没有言语。 五福晋不明原因,只好站在那里等着。 忽然,宜妃站起身来,对德妃说:“姐姐,今天宫里却有一件大故事,姐姐想去看看么?” 德妃似乎不解其意,说道:“万岁爷知道吗?” 宜妃一脸得意,说道:“这个出头鸟,最好让别人来做。” 她对身边的宫女说:“告诉谨嫔娘娘,悦贵人请她去说话呢。” 宫女答应后就去了。 宜妃坐了下来,笑道:“姐姐,今天我们且看一出好戏。” 德妃不知道为什么,坐了一会就说不舒服,坚持带着我们走掉。 半天之后,我就听说宫中戒严,谨嫔被囚禁,太子再一次被看管。 半个月之后,谨嫔被释放,从此再也没有受宠;太子恢复自由,回咸安宫禁闭思过,悦贵人不知所踪,康熙对外宣称,悦贵人得了恶疾,不治身亡。宜妃一如往常。 与悦贵人沾亲的左格,在半年内连降三级,地位倏然降低。 这是明面上的现象。 真实情况:宜妃在悦贵人那里的眼线报告说,太子不明原因前去,好像有些蝇营狗苟之事,眼线回报,宜妃正怨恨悦贵人以前专宠后宫,便诓了倒霉的谨嫔去悦贵人那里串门,结果正好撞破,惊恐尴尬之余,幼稚的谨嫔便如实报告了康熙;康熙震怒,立刻赐死了悦贵人,怒斥了太子,囚禁了谨嫔,痛苦伤心差点病倒。病愈之后,他最后一次宽容了太子的罪行,而对于不分场合和盘托出实情的谨嫔,则再也没有理睬。 对于这件事情,德妃表示非常伤心;实际上,德妃的眼线早就先一步探查出来,所以她才没有到悦贵人那里去,而想要一个身份高贵的嫔妃为她左证;没想到宜妃怨恨悦贵人,竟然去揭发她与太子私通的事情,德妃为了避难,坚持回了长春宫。 宜妃的这一步棋,虽然达到了打击太子和悦贵人的作用,却似乎被康熙发觉,因此康熙在很长一段时间内,对她都淡淡的。也许她也有些后悔,不过这是对太子的另一次沉重打击。 太子低沉了很久。 最近天气炎热,我去四阿哥府见未来乾隆的生母钮钴禄氏。 钮钴禄氏正怀着孕,静养中,对我的热情关心,有些措手不及。 去的次数多了,我发现钮钴禄氏好像并不是太受宠,她本人却很有些聪明。 每次去的时候,我都带了一些珍贵补品。 年氏、李氏都比她受宠得多,李氏因为儿子更加趾高气昂。她们都满面嘲笑地看着我和她聊天。 第一次去,我特地看了看弘时,心底里发出一声冷笑。 如果你们知道她以后的命运,你们就不会发笑了——当然,你们不会提前知道。 盼着盼着,钮钴禄氏终于在八月十三日生下了一个儿子;两天以后,我带着珍贵礼品前去探望。 年氏、李氏不再嘲笑,她们以为我有先见之明,预见到钮钴禄氏要生儿子。 虚弱的钮钴禄氏双目明亮,她似乎看到了自己渺茫的希望。 我走到她床前。她高兴地说:“孩子必是遇上贵人了,多谢十四福晋吉言;奶娘,还不把孩子抱过来,给福晋看看。” 弘历相貌不错,闭着眼睛也不看我。 我笑笑,送回了孩子,叫人把带来的礼物拿上来。 钮钴禄氏一看,有些发慌:“十四弟妹,礼物太重了!受不起!” 金、玉如意,长生金锁,玉牌,装在鲜红色宣窑里的人参膏,一对五彩缤纷的金麒麟。 对于未来的皇帝,这些不算多啊。 不过这位将来的太后,与我的关系倒是好了不少。 十四事务繁忙,我没有事的时候就来看望钮钴禄氏,未来的投资,不可小觑。 一个月后的一天,钮钴禄氏身体大好,偶尔也能下床走动几步,弘历的身子骨也强了很多,不像刚出生时那样病痛加身了。 钮钴禄氏很感激我的人参膏,说如果没有它,弘历半个月前的那场大病就危险了。 一会,她让丫鬟陪着,去花园里散步了,临走前,笑着把弘历交到我手上。 看着眼前的小婴儿,我思虑万千。 弘历的出世,基本上已经证明了雍正继位的将来时,也确认了康乾盛世的结束,更是旧中国陷入危机的开始。也许只要他不存在,十四就不会在皇位的竞争中失利,雍正也不会继位,近代史也会随之改变? 难道要对这个什么都不知道的小孩下手? 我自嘲地苦笑了一下:真是疯了。 正要把孩子放下,身后有一双强壮的手臂抱住了我。 我一惊,差点松了手,弘历被颠了一下,睁开了眼睛。 想要挣脱,我却想起了在大佛堂时他对我笑的样子,有些失神。 隔了一会,我轻轻地说:“是四爷么?” 手臂松开了,我转过头去,四阿哥的脸色一如往常的冷漠。 他说:“你早知道是我?” 我走得远些,淡笑道:“四嫂刚刚生了孩子,别让她伤心吧。” 四阿哥从我手里抱走弘历,专注地看着我:“你喜欢弘历吗?” 我笑道:“是个乖孩子。” “怪不得,带那么多东西给他,”他望着弘历,笑了一下。 “嗯——四哥,”我轻轻叫了一声。 四阿哥抬起头来,似乎有些欣喜,更多的确是悲伤。 “四哥,我一直想谢谢你,为希柔,也为那天你把我安全带走,”我笑笑。 “那不算什么,”四阿哥凝视着我说道,“你不欠我的。” “四嫂也快回来了,”我望了望窗外,“希雅先告辞了,改日再来。” “等等,”四阿哥在短暂的沉默后叫住了我,“如果愿意,就多来看看他。” 我没有回答。 回到十四府,我看见十四脸色不好。 “希儿,良妃娘娘病得很重,”十四说,“八哥非常担心。” 我心一沉,良妃好像就是这时候去世的。 一个半月以后,病入膏肓的良妃在八阿哥无微不至的照顾中,溘然长逝。 第五十四章:内乱 良妃灵前白绫悬垂,灯火昏暗,人影杳杳。 宫廷内波澜起伏,风雨不定,除了比较亲近的人,谁还肯在这种时候缠和事情。 八阿哥一身缟素,跪在良妃灵前,哀然欲绝。八福晋在一边半直着身子扶着他,身上戴孝,眼睛红肿。 八福晋见我们进来,低声说:“十四弟、弟妹。” 八阿哥恍若未闻,仍呆呆地跪着,望着良妃的牌位。 十四走到他们身旁,轻声说:“八哥节哀,八嫂,你劝劝八哥。” 八福晋有些绝望地摇头。她根本劝不动他,只看平日里八福晋专横霸道,现在也没有了办法。 八阿哥一声不吭地,八福晋看了看我们,说道:“十四弟、弟妹,你们先出去吧,他现在这样子,实在不能招呼你们,李元,前面带路吧。” 这个李元是八福晋从娘家带来的管家,他同样沉闷地打量我们一眼,请了安。 跟着他,我们来到一间小厅,早来的九阿哥、十阿哥都在,十福晋默然坐在椅子上,九福晋眼角发红,正对十福晋说着:“不是说小病吗,治了半月也没有见好!” 刚巧我们进来,十福晋看见我们,招了招手。 九福晋也懒懒地站起身来。 十阿哥抢先问道:“八哥怎么样?” 九阿哥沉默地等待着,似乎不抱一点希望。 十四缓缓地摇了摇头,十阿哥一脸沮丧地表示明白。 没有人说话。 八爷党的主心骨倒了下去,影响非同小可。 九阿哥、十阿哥不管怎么劝说,八阿哥就是一动不动,脸上一丝表情都没有,像是傻了似的看着灵位。 八福晋的泼辣也失去了作用,她一改以往独断专行的作风,甚至愿意低声下气地和八阿哥说话,这是以前绝无仅有的事情。八阿哥还是没有反应。 将近一整天,我们陪在八阿哥府里,安慰八福晋。 极目望去,白蜡黄光,影影憧憧,白绫、白布在不可见的冰冷微风中轻轻摇曳。 “八哥,你先起来吧,要不然八嫂看着心疼,”九阿哥实在看不过眼,径直上前去扶在冰凉的地上跪了一天的八阿哥。 八阿哥任凭他拽,在地上生了根。 九阿哥叹了口气,终于放弃了把他拽起来的希望。 十阿哥看看疲惫的十福晋,忍不住说道:“九哥,还是走吧。” 九阿哥摇头。十阿哥转向十四:“十四弟?” 十四还没有来得及说话,沉默了一天的八阿哥突然开口了:“九弟,你和十弟、十四弟都回去,不用在这里陪着。” 十四淡淡地问道:“八哥,你呢?” 八阿哥的声音又恢复了往常的温柔和润,他说道:“我再陪额娘一会。” 我们面面相觑:八阿哥不是疯了吧? 片刻之后,十阿哥说道:“那么八哥,你好好休息,我们兄弟就先走了。” 八阿哥的身体微微晃动了一下,算是答复。 九阿哥经过八福晋身边时,低声说:“照顾好他,一切尽力。” 八福晋一怔,随即重重地点头。 走出灵堂前,我不禁回头看了一眼,一片惨白在眼前晃来晃去,阴风阵阵,里面唯一的身影极其孤寂凄凉。 十四面色凝重。 八阿哥的头脑崩溃、宫廷内激化了的矛盾、康熙不闻不问的冷眼旁观,在无形中,降下了巨大的压力。 十四在此情况下,居然动用了自己的人手,监视起太子来。 九阿哥也觉得情况有异,连同十阿哥时刻保持着警惕。 除了那个沉浸在悲哀中的八阿哥。 康熙五十一年正月二十七。 经过了几个月的监视,九、十、十四一致得出结论:“太子反常!” 但要说具体的,又没有什么切实的证据,只是太子情绪波动大了、接见的人杂了、太子的咸安宫常常通宵达旦地亮着灯、经常有神乎其神的神秘人出现等等。 太子强行逼宫,康熙震怒,又将太子囚禁起来,是为二废。 但是看现在太子的动作,似乎还没有那么着急,仍然在慢悠悠地准备着。 以后的日子,太子渐渐迟缓、停顿,又变成了一个半隐形的杀手。 有人说过,攻击中的猛兽,远远没有蛰伏待动的一条蛇吓人。 十四说,太子的事情有些眉目了。 就在这一天,十四去了上书房,回来时却没有了那份兴奋。 同来的九阿哥气得笑道:“太子爷真孝顺!” 略一打听,太子的下人都被太子严格得管束起来,前些日子在宫内煽风点火的人也全部消失,今天太子给康熙送去了一碗据说是他亲手熬制的人参汤,康熙喝完以后赞不绝口。太子又对朝中日益盛行的贪污之气进行了批评,并带头牵出了几个麾下的小喽罗,指责他们为臣不廉,搜刮民脂民膏。 九阿哥说,太子当时的表现,俨然一个成长的皇帝,康熙大为赞赏,父子之间产生的龃鼯也消除了不少。 随后数月,太子面貌巨变,天天和重要的大臣在上书房商议朝廷大事,比如减轻赋税、休养民生、惩治贪官污吏等等,居然有很多不错的建议;而被这些举措大大伤害了的太子党大小官员,却没有一个人提出异议,如同待宰的鱼肉,乖乖地听凭太子处置。 康熙欣慰,以为这个儿子终于走到正路上了,对太子也亲切了很多。 九阿哥只是冷笑,他说太子早晚会露出他的真面目来,他忍不了太久。 正在我为着即将发生的事情忧心时,四阿哥府下了请帖。 疑惑地打开一看,是遗忘许久的钮钴禄氏邀请我去参加弘历的百日宴。 大为不解,我问那个随来的婢女:“四嫂是不是记错了,弘历百日宴应该早就过了呀。” 婢女答道:“福晋因为八爷的母妃去世,没有按时操办。” 原来如此,钮钴禄氏还顾忌着死去的良妃,大大少有。 和十四说明了原因,我当然也明白九阿哥满眼的疑问。 “这次蒙四嫂盛情,我是难以推辞的,”我勉强说。 九阿哥在我离开以前,冷不丁问了一句:“弟妹,你对这孩子倒是很关心啊。” 我笑笑,回答道:“也许将来他对我们有用呢。”非常有用,但是你看不到了,想想觉得可惜,等到雍正即位,一群人风流云散之时,不知会有什么感想。 坐着车来到了四阿哥府,府上没有什么大的布置,而是在钮钴禄氏的小院内,添了些喜庆色彩。 钮钴禄氏亲自出迎,身后跟着奶娘和丫鬟奴婢,她笑容满面,客气地说着话。 看到这种情景,我竟然不知不觉地想起了以前的涟云,也想起忘了很久的十三,心中百般滋味。 钮钴禄氏好像没有看出来,刚进屋子里坐下,丫鬟奉上了茶,她就迫不及待地叫了奶娘抱来弘历。 她真当我喜欢这小孩。 没有办法,我只好笑着抱了弘历,促狭地轻轻拧着他的脸,把一个拨浪鼓在他眼前摇晃着摆动,小孩傻傻地睁开眼睛,极其清澈;如果每个人都有一双这样的眼睛,这个世界是不是就会简单多了。 又一个念头转了出来:我现在抱着的,不是一个孩子,而是一个转折点。 多么厉害。 历史上有无数个转折点,它们由无数的人在有意无意中造成,而像我这样,能把一个转折点抱在手里的人,怕是很少吧,呵呵。 等我回过神来,屋子中只剩下三个人。 看来我走神的时间真是够长的,钮钴禄氏什么时候出去的我也不知道。 “这么久才来?”四阿哥不满地问道。 一时间,从到了清朝就没有停止过的忧虑涌上心头,我冷笑道:“四爷,连四嫂都知道最近出了什么事啊。”没有人性的家伙。 “你是说老八,”他毫不留情地说道,“我已经派人去看过了。” “看过?”我脸上的冷笑慢慢缩小,低声说:“恐怕你还很高兴呢。” 他冷冷地哼了一声:“没看出来,老八和你们的关系不错么。” “四爷,八爷好歹也是你弟弟,你也不至于这样吧,”我心里发寒,“我先告辞了。” 四阿哥不置可否地站在那里,我抱着弘历,想喊奶娘过来。 “把孩子给我,”四阿哥把手一伸,“以后别抱着他想事情,不小心摔了他怎么办。” 我把小孩递过去:“老天保佑,我不是帕金森。” 四阿哥一脸困惑。 雍正的无情不是盖的。 实在不明白,皇家的人到底是怎么了,心理扭曲还是脑子畸形。 弟弟的母亲死了,就算那个弟弟和你不是一个妈,和你竞争激烈,甚至略胜一筹,他竟然连最基本的一点关怀都没有。 转眼到了四月,八阿哥渐渐有了些起色,已经不像最初那样痴痴呆呆的;也许是在石板上跪了太长的时间——听九阿哥说,是三天——现在几乎无法走路,全靠旁人扶着。 八福晋柔和了不少,可能是被八阿哥这么大的转变吓着了,也变得和蔼许多。 就在良妃慢慢淡出多数人的记忆之时,太子终于忍耐不住。 五月里的一天,德妃宣我们进宫,特地嘱咐要带着弘明。 最近一直感觉不对头,我压抑着心中的忐忑,觉得有必要带上秘密武器。 十四脸色变化不定,他叫良子好好看着十四府,又吩咐霖子带上一些侍卫,这在以前,是从来没有的。 犹豫了片刻,他对我说:“希儿,我总觉得事情有些怪异。” 我低声回答:“你说的对。” 走出府门,我看见大街附近有几个摆摊子的人,形迹鬼祟;一股不安无声地袭来。 进入宫门以前,一个大内侍卫突然对十四说:“十四爷,请你解下佩剑。” 十四平静地回答:“以前我来的时候,站在这里的可不是你;皇阿玛也从来没有因为我带佩剑入宫说过什么。” 那个侍卫面不改色:“十四爷,今天的规矩有些变了,请不要为难小人吧。” 旁边几个侍卫竟然围了上来,隐隐有威胁之意。 我笑笑,拉开十四:“也许今天确实有什么不一样呢,可能要给这些大人们加官进爵了,所以他们才查得这么严呢。”为首的侍卫干笑一声:“福晋说笑了。”说着,他们拿走了十四的剑。 十四一脸不悦。 我指了指他的袖子:“不会忘了这个吧??” 十四恍然,微微一笑。 康熙和德妃都坐在长春宫内,宫女太监全都低头垂手,气氛有些诡异。 看得出来,康熙看见弘明还是很高兴的,弘明朝他走过去,像大人一样要下跪,被康熙阻止了。康熙笑着对弘明说:“小明,想不想爷爷?” 弘明笑嘻嘻的,大声说:“天天想,爷爷。” 康熙更高兴了,对德妃说:“那就多让他进宫,或者干脆住在你那里也方便。” 德妃连忙笑着回答:“是。”她的眼睛一直看着十四。 我们就这样坐着,一直坐了一个下午,弘明困得睡着了,康熙让宫女把他放在软榻上,德妃找出锦被盖在他身上。 “皇阿玛,额娘,到底出了什么事?”十四终于忍不住问道。 康熙淡淡地说:“胤祯啊,最近有没有觉得太子比较怪?” 德妃一愣,转了目光看着我。我疑虑重重。 十四平静地说道:“太子和我的关系不是很融洽,皇阿玛觉得太子爷有什么问题吗?” 康熙果然注意到了胤祯对太子的称呼。 过了一会,掌灯时分。 宫女静悄悄地点上灯笼,蜡烛的光晕在宫殿内闪烁着一个个影子。 这时候,李德全没有经过通报就进来了。 “皇,皇上——”他结巴着说。 “什么事?”康熙还是一副气定神闲的样子,指了指弘明,“别吵醒了。” “是——”李德全上气不接下气地喘了几口:“太子他——” “胤礽怎么了?”康熙冷冰冰地问,看样子他已经知道太子要干什么。 “他——”李德全刚说出一个字,外面就有大动静。 好像有什么人吵吵嚷嚷地往这边过来了。 李德全站在康熙旁边,身后是一群德妃宫里的大小太监。 脚步声越来越近,而且丝毫没有顾忌或减慢的意思。 十四站了起来,把手伸进袖子里。 原来关着的门被一把打开,门帘也毫不客气地挑了上去,一个人低着头进来,穿着明黄色的龙袍——太子。太子趾高气昂地走着,身后跟着一些貌似大臣的人。 康熙冷静地看着他们,此时一声断喝:“齐世武,你好大的胆子!” 齐世武一呆,又立刻恢复了常态,对康熙愤怒的指责不加理睬。 太子悠然上前,对旁边一个人说道:“刘大人,还不给皇上诊断?” 那个刘大人连忙走过去,伸手就要抓康熙的手腕。 十四非常生气,挡在前面说:“你要对皇阿玛做什么?” 刘大人一脸假笑,假装恭敬地说道:“皇上这些日子龙体不适,臣要给皇上诊脉呀。” 康熙冷冷地喝道:“混帐东西,没有朕的允许,竟然敢如此放肆,滚。” 刘大人毕竟有些气怯,他小心地看了太子一眼,太子则将他瞪回去。 他只好勉为其难地再次靠近康熙。 结果,康熙的身边爆发出一种冷厉肃杀的气息,把他吓得直哆嗦。 他也不敢诊什么脉了,就着康熙气得发白的脸看了两眼,便说道:“皇上情绪不佳——” 一着急,他把真话说出来了。 太子气得咬牙道:“到底是什么病,快说!” 刘大人这才想起事先编好的说辞:“皇上外感深重,脉浮且躁,脸色发青,依臣看来——病得不清啊。” “呵呵呵……”我在后面低低地笑了起来,实在憋不住了。 康熙脸色稍缓,训斥道:“你这是什么混帐话?” 刘大人再也坚持不了,不顾太子的强烈暗示,怏怏地退了下去。 太子说:“既然刘大人说皇阿玛身体不适,那么作为太子,儿臣便代劳吧。” 康熙冷冷地看着他:“胤礽啊,你真替朕考虑,用不用朕赏赐你什么啊?” 胤礽得意地笑道:“皇阿玛也看见我今天穿什么了。” 康熙讥讽道:“可惜你只敢在天黑的时候穿那件不属于你的龙袍,永远是个太子而已。” 太子一招手,有一个人送上一封黄帛。太子把它展开,对李德全说:“姓李的,过来念念,朕开恩让你宣读皇阿玛的退位诏书。” 十四气愤地说:“太子,你别太无耻了!” 太子冷笑着看了看十四:“十四弟,你助我一臂之力,以后就是功臣。” 十四冷冷地说:“休想。” “那就休怪我了,”他跟手下人冲着我说了些什么,他们走了过来,抓着我拖到太子旁边。十四脸色白了,却仍然站在康熙旁边。 太子看十四好像无动于衷,有些着急。 齐世武在这个时候走到康熙身边,盯着十四看着,突然笑道:“太子爷,你这次是押对宝了,十四爷的手不对劲呢。” 我朝十四看了一眼,十四还是若无其事的样子,手却不再动弹。 太子笑笑:“十四弟,赶快选择吧,我是没有耐心的。”齐世武对康熙说:“皇上,恕臣无礼了。” 他掣出一把明亮的小刀。 德妃惊叫一声,冲了过去。 我和十四对视一眼。 就是这个时候了。 “砰——砰——”只有两声。 齐世武瘸了条腿,一下子跪倒在地上;那个挟持着我的人,脑袋开了花。 太子对这种武器的威力根本不了解,他不明白为什么两块破铁就能致人于死地。 十四冷笑道:“齐世武,这才是你应该做的,还不向皇阿玛磕头认罪?” 我轻轻松松走到十四旁,笑道:“我最恨别人挟持我,你们最好记着。” 齐世武恨恨地盯着十四,无可奈何。 太子抓住机会,喊道:“十四阿哥使用妖法,要加害皇上,救驾!” 于是,一群人乱哄哄地围上去,分不清四五六的就打作一团,德妃命令她宫内的小太监们尽力抵挡,太监们和太子的人打作一片,眼看便要抵挡不住。十四也冲了上去,一枪又一枪。我站在康熙旁边,而李德全始终挡在康熙身前,齐世武抱着断腿在地上哎呀。 在这场混战中,我看着两个身穿龙袍的人,在战场的两端相互打量。 太子目光灼灼,他期待能登上皇位已经期待了很多年,一个37岁的太子。 康熙沉着冷静,在大风大浪里行走过无数次的君王,一个为制止党争而心力交瘁的皇帝,年近六十。 太子眼见不能很快取胜,焦躁起来,叫道:“御林军统领!朗元威!救驾!” 朗元威是太子在前几年安排的副统领,在康熙清洗宫廷的时候,非但没有获罪,而且由空闲的副职转正了,手里掌握着大部分御林军。 康熙是不是把他漏下了? 正在我提心吊胆之时,太子惊喜地叫道:“朗元威!救驾!” 那个被称为朗元威的人恭敬地回答了声“是”,便率领一些御林军奔到康熙身边,将他围了起来。 十四会错了意,高声喝道:“大胆朗元威,竟敢和太子沆瀣一气!” 朗元威并不答言,在康熙面前跪下,磕头道:“微臣救驾来迟,请皇上恕罪。” 康熙平和地说:“不干你的事,太子狂疾复发,几近伤人,还不赶紧带了下去;这些奴才吗,”他冷笑着看看哆嗦个不停的刘太医和脸色死灰的齐世武,“你看着办!” 朗元威心领神会。 太子被带走的时候,大声怒骂着:“你这个懦夫、胆小鬼,叛徒!” 朗元威一声不吭。 御林军拖走了瘫在地上的刘太医,齐世武却牢牢地抓住桌椅的腿,挣扎着不肯就范。 朗元威恭敬地看了康熙一眼,像是请示。 康熙说道:“齐大人腿是断了,手还硬得很啊。” 朗元威立刻拔出佩剑,狠狠地往那只手臂上砍过去,血花四溅。 齐世武终于被拖走了。 长春宫里终于恢复了平静。 康熙对十四赞赏有加。 他并没有追问我们用的是什么东西,只是说他很累了,想休息一会,便打发我们出宫。 出宫前十四的佩剑被还了回来,还剑的那个侍卫向十四请罪。 回到府里,我再也控制不住横流的泪水:一切都会发生了! 太子再次被囚禁的第三天,康熙下旨,严惩太子党。 都统鄂缮撤职查办,尚书耿额下狱,齐世武在狱中忍受着严刑拷打,太子太保阿其那被撤职,副都统悟礼下狱,侍郎左格停职,太监罗迁被处死,呼勒成顺下狱…… 之后的几个月,康熙把太子党全部收拾干净,齐世武被凌迟处死。 康熙五十一年九月三十日,太子胤礻乃被废。当天,康熙召诸皇子谕曰:“皇太子胤礻乃自复立以来,狂疾未除,大失人心,祖宗弘业断不可托付此人,朕巳奏闻皇太后,著将胤礻乃拘执看守。朕明日再颁谕旨示请王大臣。” 十月初一日,康熙亲笔朱书谕诸王大臣等。云胤礻乃“自释放之日,乖戾之心即行显露。数年以来,狂易之疾仍然未除,是非莫辨.大失人心。朕久隐忍,不即发露者,因向有望其悛改之言耳。今观其行事,即每日教训断非能改者。朕年巳六旬,知后日有几,况天下乃太祖、太宗、世祖所创之业,传至朕躬,非朕所创立,恃先圣垂贻景福,守成五十余载,朝乾夕惕,耗尽心血,竭蹶从事,尚不能详尽,如此狂易成疾,不得众心之入,岂可付托乎?故将胤礻乃仍行废黜禁锢。为此特谕”。又传谕曰:“胤礻乃秉性凶残,与恶劣小人结党。胤礻乃因朕为父,虽无异心,但小人辈俱日后被诛,倘于朕躬有不测之事,则关系朕一世声名。”又曰:“自释放皇太子以来,数年之间隐忍实难,惟朕乃能之”,“凡事如所欲行,以感悦其心,冀其迁善也。乃联如此俯从,而仍怙恶不悛,是以灰心,毫无可望。至于臣庶不安之处,朕无不知。今众人书‘两处总是一死’之言,何则?或有身受朕恩,倾心向主,不肖从被,甘日后诛戮者。亦有微贱小人但以目前为计,逢迎结党,朕即抹之者。此岂非两处俱死之势乎”?“前次废置,朕实忿懑,此次毫不介意,谈笑处之而已”。“嗣后众等各当绝念,倾心向主,共享太平。后若有奏请皇太子已经改过从善,应当释放者,朕即诛之。”本月十九日,将胤礻乃禁锢于原住处——咸安宫。 第五十五章:寻觅 太子再次被废,皇宫内一片混乱。 我身处德妃的长春宫,仍然能听见嘈杂的人声、哭泣声、怒骂声、求饶声从咸安宫不断地传出来。德妃微微摇头,说道:“听说太子亲近的朝臣也大多被拘押,不日就要被流放宁古塔了。” “娘娘,左格——在其中吗?”我迟疑地问。 “当然,”德妃短短地说出两个字。 “那我可不可以?”我扬起了一点希望。 “皇上肯定不会同意,”德妃神情复杂,“不过看守她们的人不可能很严,据说要从绥远的线路走。” “多谢娘娘!”我高兴地说,片刻后告辞。 小兰的哥哥兰全被我叫了来。 “兰全,这些年过得怎么样?”我看着他问道。 兰全请了安说道:“多年谢福晋照顾,家里充裕多了,小子也得以上学。” “那么,”我微笑道,“考验你的时刻到了。左格的家属将取道绥远被流放,把二小姐带回来,随便你用什么方法。出京以前先不要动作。” 兰全马上回答:“福晋可许我挑选几个府里的人?” 我笑笑:“挑吧。” 三天以后,兰全带着另外七个府内奴才,静悄悄地跟上了流放的队伍。 我再次带着弘明去拜见德妃,恰巧碰见康熙在德妃处,脸色不虞。 我向两个人请安,刚说了没一会话,只听见门外不远处有人吵闹:“我要见爷爷!别拦着我!” 康熙脸色更差,冲李德全挥了挥手。 弘明安静地坐着,一声不响;我隐约辨认出弘皙的声音。 李德全连忙挑了帘子出去,对外面的太监侍卫说:“皇上生气了,还不赶紧带他走呢!” 门外传来侍卫低低的赔罪声:“李公公,我们也没有办法不是,弘皙阿哥就是不肯走,我们呢,又不敢拉,虽说二阿哥获了罪——” 李德全低喝道:“还提呢?不用管,赶紧弄走!” 一直没有说话的弘明这时从小椅子上跳下来,向康熙走去。 德妃对我使眼色。 弘明来到康熙身边,恳求道:“爷爷,也许弘皙真有什么要紧话要说的。” 康熙勉强一笑,拍着弘明的头说:“小明不要理他,爷爷和他们父子两个都没有话说!” 德妃招呼道:“弘明,别打扰爷爷,过来。” 弘明不依不饶地站着,一点不动地方。门外吵嚷声依旧。 过了一会,康熙无奈地叹了口气,说道:“李德全,叫弘皙进来!” 弘皙几乎是哭着跑进来,跪在地上,喊道:“爷爷!爷爷!” 康熙略略看了他一眼,冷淡地说:“有什么话说吧。”说完,他抬起头,看着门口。 绝望的弘皙环顾一周,说道:“爷爷,我究竟犯了什么错?” 康熙冷冷地说:“你没有错,你阿玛也没错,错的是朕!” 弘皙愣了。 康熙对德妃说:“朕累了,摆驾上书房——有胆敢和胤礻乃串通的,齐世武就是先例。” 说完,康熙拂袖而去。 德妃福身道:“恭送皇上!” 她看看弘皙,对我说:“希雅,弘明也许饿了,你们走吧。” 弘皙还是愣愣的,没有反应过来。 紫嫣来到弘皙旁边,说道:“弘皙阿哥,您先离开吧。” 弘皙恍惚地看着周围,挣扎着站起身来,踉跄地走向门口。 没有人去搀扶。 我福身后,带着弘明走了。 长春宫门外,我们看见了坐在地上的弘皙,旁边太监宫女穿梭如流,却都不屑搭理他。 命运的愚弄。 就在几个月之前,弘皙还是一个众星捧月的人物。 我默默无言地离开了长春宫。 从那以后,我谒见德妃的时候大多都避着那条路走,尽量远离咸安宫的区域。 没有想到,我仍然碰上了一个场面。 那天,我路过御花园,忽然想起以前被太子的人围攻,突发奇想,便和送我的紫嫣一起来到那里;枯草凋零,叶落花谢。 内心微微感慨,我在里面留连了一会。 紫嫣说:“福晋,我们走吧。” 寒风阵阵。 “不呆了,”我抖了一下,淡笑着回答。 没想到,我的运气就是这么好! 又是一阵吵闹声由远及近,我听出了一点苗头,对紫嫣说:“我们快走。” 紫嫣疑惑地问道:“福晋,怎么了?” 她仔细地听了听,脸色一变:“是弘皙!” 我郁闷地点头,说道:“虽然看到他倒霉我也高兴,不过是不是太频了些?” 话音刚落,几个年龄都不大的男孩子连滚带爬地摔了过来。 弘皙被推到地上,一个小孩还用脚在他身上踢:“叫你欺负人,叫你欺负人!” 另外几个在旁边不时地推搡他一把。 弘皙的脸有些青肿,我看得出他想还击,却被那些弘字辈阿哥们的太监拖住。 我听见他怒喝道:“狗奴才,你也敢来碰我!” 其中一个太监阴阳怪气地说:“哎呀,弘皙爷,我们只是想拉架呢!” 其他的太监在旁窃笑。 “唉,”我听见紫嫣叹了口气。 一个太监不经意间看到了我,连忙上前请安道:“奴才给十四福晋请安了!” 另外那些太监也纷纷请安。 弘皙愣了一下,一时间忘记了反击,因此又挨了好几下。 “都给我停手,”我冷冷地说。 几个小阿哥喘着粗气放开了弘皙,规矩地走到我面前:“十四婶。” 弘皙又使劲挣开了两个拉扯他的太监,也不叫人。 一个小点的阿哥上前说道:“十四婶,弘皙他欺负人!” 另外的阿哥们纷纷附和,胆子稍大的太监也想插嘴。 “弘皙好歹是你们的哥哥,”我对他们说,“用得着这么狠打吗?” 我又对那些太监说道:“你们胆子不小,连主子也敢打了?” 小阿哥们都不吱声了,太监们一脸惶恐。 “都愣在这里干什么?该干什么干什么去!”我对他们喝道。 太监们连忙告退。小阿哥们也各自作着鬼脸散了。 弘皙仍然站在那里。 我瞥了他一眼,说道:“你那里不会没有跌打损伤药吧,紫嫣,我们走。” 紫嫣依言,一同离开。 兰全已经走了有将近一个月,我坐在贝子府里,暗自踌躇。 不会出什么事情吧。不知道怎么回事,心里很不安。 又过了近半个月,我正在府内焦躁不安时,小兰唐突地闯了进来,告诉我兰全回来了。 然后,她突然跪下,哭道:“福晋,请您千万宽恕我哥哥这一次啊!” 兰全满面灰尘,其他几个全身是土和沙子外加一些奇怪的暗色污迹,跪在那里,化身木头。小兰一脸的惊慌失色,站在他们面前,想说什么又不敢说。 兰全首先磕了个头,伏地说:“福晋,我们把二小姐弄丢了。” “弄丢?”我问道,“你们见没见着她?” 兰全说:“一开始远远地跟着,好像有二小姐;后来等他们不注意的时候,我们去挨个找,才发现,二小姐根本不在里面;贿赂了看守的兵,他们说确实有一个姓完颜的女人,只是不知道什么时候就消失了,前几天还看见了呢。” 我冷冷地盯住兰全看。 小兰急道:“福晋,他不说谎的。” 我长叹一声,说道:“兰全,你是知道的,他们一向对女人看得不严。” 兰全再次磕头道:“福晋,兰全愿意再去找,直到找到二小姐为止。”其余的人也表示,要接着找。 “那好,从北京到那里的一整条线,你们去仔细查,”我想了一会说。 他们应了是,就下去了。 我不明白,这中途到底是出了什么岔子,按理说,现在的希柔对某些人已经没有任何作用了,为什么还会有人打她的注意呢? 百思不解。 兰全他们又找了两个多月,还是一无所获,风尘仆仆地回来了,非常沮丧。 关于希柔的事情,我没有告诉德妃,因为我隐约觉得,某些地方不对。 也许有什么内奸呢。 所以照例去给德妃请安,只是再也不提什么妹妹的事。 德妃也不问,好像另有心思。我没有兴趣多管,象征性地聊了会天,就告辞离开。 走到一处僻静转角,身后有一声微响,小兰好像是摔倒了,我回头去看。 小兰果然挨在地上,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随即睁大了眼睛。 我没有动,却看着她离我越来越远。努力回头,我仍然看不见那个拖着我的人是谁? 被拖着飞了很久,在无数宫闱的回廊房间内穿梭,我头晕眼花。 突然一停下来,我不禁弯着腰干呕了一阵:皇宫什么时候变得如此恐怖了。 “爷,十四福晋带到了,”一个声音在旁边说。 感受到几道迫人的视线,我勉强抬头,透过眼前的金花,努力辨认眼前的人。 诶?那个不是弘皙吗,脸上好像又多了几块肿啊?坐着的那个呢? “弟妹,好久不见了,”他冷淡地说。 太子——废太子,怎么会在这里?? “怎么,不认识我了,像那些狗奴才一样,”他冷笑着讽刺道。 我没有回答,四处看看:这竟然是冰冷寂寥的咸安宫。 “跟你说话呢,听见没有?”废太子阴冷地说。 “你们要干什么?”我来回扫视着三个人,平静地问道。 太子的脸色微微一变,抓我的人纹丝不动,弘皙看了太子一眼。 “弟妹不用紧张,”太子阴笑道,“只是想请弟妹帮个忙——弟妹曾经帮助过犬子弘皙,心地善良,想必不会拒绝吧?” “太子这么‘请’我来,我难道不能拒绝?”我笑道。 弘皙悠悠开口:“十四福晋,我们是请你来帮我阿玛一个忙的,到时候自然会毫发无伤地放你回去。” “如果我不肯呢?”我冷冷地望了太子身旁的神秘人一眼。 太子一示意,神秘人从袖管里甩出一把小刀,向我耳旁一刺。 一缕头发,无声无息地飘然下落。 s的,如果我今天带了火枪,你们也就没有这么横了。 我仍然保持微笑:“要我帮什么忙,你说吧。” 太子微露得意,说道:“太医院有一个姓任的——任大人,麻烦你替我捎个信。” 我冷冷一笑:“你确定我会听你的?” 太子侧头:“卫先生,你陪十四福晋走一趟吧,千万要‘注意安全’啊。” 我向来讨厌走路,尤其憎恨一个陌生的杀手,换上太监服装,袖子里藏着n把刀,每一把的刀锋都对准了你,跟在身后,催着你赶路。 一路上,我没有磨蹭,希望他能对我放松警惕;我就不信,一个横跨世纪的大好青年,斗不过一个头脑僵硬、瘦干如绺、苦大仇深的黑衣服刺客。 心里着急得很,我却不得不摆出一副临危不乱的样子,应付那个人。 慢慢地,太医院就在眼前了,而我一个熟人也没有碰上,难道真的要替那个该死的传信吗? 我四处看了一下,宫女太监倒是不少。 心里狂喊:谁来救我啊—— 眼光到处,我看见一个熟悉的背影,虽然这个人我有所忌惮,但是——总不能不明不白地被想要杀我的人利用吧。 脑海里掠过一个疑问:四阿哥没事来太医院干什么。 来不及多想,我趁着他没有走远,立刻假装绊了一下,坐倒在地。 神秘人冷笑,踢了我一脚,低声说:“别装傻!” 哼!我回过头,一眼瞪向他:小心,别在我面前走了背字! “弟妹,十四弟身体不舒服么?”四阿哥果然走了过来,淡淡地看着我。 神秘人马上临机应变,假意扶起我说道:“福晋没有事吧。” 我冷笑,摔脱了他:“我和四爷说话呢,你一个奴才插什么嘴?滚!” 他看了看四阿哥,眼睛里充满恨意,迫不得已答道:“是。” 然后他不情愿地走掉。 我松了一口气,把注意力转移到四阿哥身上,他手里竟然亲自提着一包药。 “四爷,府上有人病了?”我问道。 他淡然回答:“一位女眷而已。” “不是钮钴禄氏嫂子吧?”我又问,心想,下了功夫可别白费了。 “不是她,”他漠然道。 “福晋!福晋!”小兰这丫头不知道从哪里钻了出来,我一转身,她跌跌撞撞地跑了过来,累得直喘气。 “又怎么了?这是在宫里,”我训斥她。 小兰微微歇了一会,给四阿哥请了安,然后说道:“您快回去看看!福格格不舒服!” 我眼神一暗,福蕊是伊尔根觉罗氏的女儿,就是吴氏以前想要害的那个。 “知道了,这么吵闹干什么,”我没好气地说,“我马上回去。” 我转向四阿哥,说道:“四爷,希雅告辞。” 他一点头。 小兰心急地走在前面,我冷笑道:“值得什么!” 小兰转过头来,委屈地瘪着嘴,停了下来,等我过去以后,她的脚步声才跟上。 回到贝子府,我让屋里的人都下去,只留下她。 当最后一个人也走了很久后,我说道:“好丫头,快坐着说。” 小兰一愣,随即露出笑容:“福晋,我还以为您不明白呢!害我白委屈了。” 我笑道:“我怎么能不懂,说说,看见什么了?” 小兰说:“有个人把您绑走了,我赶紧跑了,找了个偏地方躲起来,后来那个人又回来了,好像在找我,我猜福晋准逃走了,他没找着,也走了,然后我才敢出来呢。” “嗯,这才对,”我说道,“记性也不错。” 小兰笑道:“福晋说过,不能在四爷面前透露任何消息的。” “继续给我记着,”我皱皱眉头,“最近我们不能进宫了,找个太监传信,就说我病了。” “福晋,您的身子也不是很好,干吗老咒自己呢,”小兰不解。 “傻子,难道我说死就死的?”我笑了笑。 如果我没猜错,太子正在寻找方法,再次掀起一次叛乱。 而且,太医院里有太子的人,可以为太子依靠的人——老张和这个人有没有关系? 与此同时,雍亲王府。 四阿哥亲自把药送进了药室,出来后问一个小婢:“她好些没有。” 小婢诚惶诚恐:“还是没好转,姑娘弱得很呢。” 四阿哥冷冷地说:“好好服侍,如果出了什么差错——”他没有说下去。 小婢已经浑身颤抖,声音都岔了:“是,是,奴婢一定尽心尽力。” 隔了几天,弘皙投帖来访。 十四冷笑:“好侄子竟然还敢来!来人,给我轰出去!” 我略略一想,说道:“十四,先听听他要说的吧,别这么着急。” 十四古怪地看了我一眼。 “侄儿弘皙,给十四叔、十四婶子请安了,”弘皙平静地说,好像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 “我可不敢受,”十四冷冷地说道,“有事就说,我很忙。” 弘皙说:“上次让十四婶受惊了,是侄儿的不是。” 我笑笑:“不要紧,还好没被那位大侠把性命拿了走。” 弘皙微微苦笑:“婶子,当时真是对不住了,那个姓卫的——” 他还要说话,被我先一步拦了下来:“弘皙,现在什么都很好,不要庸人自扰啊,到时候连这种生活都不会有!” 十四道:“话已说完,我不久留弘皙阿哥了,送客。” 弘皙嘴动了动,终究还是没有说出话来。 张太医也得到了我的消息,暂时称病。 正当我们都要把这事忘了时,一个惊人的消息传来。 太医院的一个老太医,姓任,被秘密斩首;太子身边的守卫更严,弘皙自尽而死。 姓卫的神秘人不知所踪,同时宫内传言,弘皙的一个女儿也突然消失。 太子的命运已经注定了,那么以后的事情呢? 第五十六章:起意 太子的命运已经确定,现在有一个非常好的机会,老康倒是越来越喜欢十四了。 弘明在宫里也越来越受宠,康熙不止一次抱着他坐在龙椅上玩,周围的奴才哪有不识眼色的,绿头苍蝇似的围住了德妃;德妃却仍然是淡淡的,不骄不躁,更得康熙青目。 心里很乱。 当前看来,十四的希望很大,即使我知道,将来的历史注定,可我怎么能放弃这样的机会呢;否则,四阿哥即位以后,我难道能忍受那十年的煎熬吗。 “希儿,又愣神了?”十四微笑着问,自从太子被废,他的心情一直很好。 我把迷茫的眼神投向他:那十年,他该怎么过?天天烂醉还是日日苦闷? 或者——趁此机会,全力一试,即使没有好结果,也总好过白白放弃…… 到底哪一个选择是对的?? “希儿!希儿!”十四急唤了我两声,我才反过神来,讷讷说道:“什么?” “最近一段时间你很不对劲,”十四担忧地说,“是我这些天疏忽了你。” 我还沉浸在思想中,说道:“那是对的。” 十四一愣:“你没有事吧?” “我没事,”我朝他微微笑笑,也许神情有点恍惚吧。 他轻轻把我揽在怀里,低声问:“真的没事?” 我苦笑,应该问他吗? 见我不答,他把我抱得更紧,安慰道:“不是为太子的事情?都过去了,他不会再有什么威胁了。” 是啊,他已经过去了,雍正二年的理密亲王;我们离开的时候,都已经历过什么呢? 想了一想,我直截了当地问他:“你还愿意支持八爷,或者——” 我的话还没有说完,已经被他捂住了嘴。 他谨慎地四处看看。 我明白了,前一个原因是能说的,第二个却不能由我说出口。 而他,明显地选择了后者。 他微笑着看着我:“我知道你早猜出来了,希儿,你说呢。” 我笑了:“就知道他不能阻挡你。” “没错,”他不笑了,“八哥是很好。” “你为了那个东西,可以忍受失败,和十年的煎熬吗,”我问道。 十四变了变脸色,正色道:“我想是的,即使很可能失败,我也要尽力一拼。” “你真的不在意?”我又问道,不在意雍正即位后对你的百般迫害,不在意乾隆对你的暗自提防,不在意英雄暮年无所作为的无限悲哀么? 他看我脸色严肃,笑道:“不要这样,我还是胤祯,还是十四,也是——” 话没说完,弘暟蹒跚地跑进来,哭诉道:“娘——阿玛——哥哥欺负我!” 随后弘明也跟了进来,叫道:“我给你了。” 十四沉了脸,问道:“又什么事?弘明,你欺负弘暟了!” 弘明垂下头:“我没有——” 弘暟马上说:“他就是!”说完,他歪斜着向我跑来,叫着:“额娘——” 他期望我像往常一样抱住他。 我看了看弘明,他坦然地看着我。 我没有伸出双手,瞪着弘暟说:“弘暟,额娘不愿意你对额娘撒谎。” 弘暟在多走了两步以后停下,看着弘明,然后有些害羞地说:“我——那个……” 十四笑了笑,说道:“小孩子互相闹,别出格啊!” 弘暟似懂非懂地点了头,弘明恢复了笑容。 我很高兴:弘明好像要长成帅哥了?耶。 两个小孩一起离去,我看向十四,他一脸若有所思的模样,望着弘明他们的背影。 他一定是想到了什么吧,神情复杂又冷漠。 巨大的难题。怎样能帮助十四获得康熙的赏识,怎样能消灭(寒~)四阿哥,怎样能改变已经写下的命运;当历史改变的时候,我该怎么办?就地消失?还是永生不老? 苦苦地思考。 最可恨的就是,我根本不知道四阿哥是怎么登上帝位的,十四又是怎么与皇位失之交臂的,康熙的遗诏上,到底写着什么。 在一片稀里糊涂中,我们就失败了。可怕的事。 不管怎么样,我必须打起精神来,认真应付将来的一切——包括,将来几率很大的霉运。 让暴风雨来得更猛烈些吧! 最近都没有去看将来的救世主——钮钴禄氏和弘历,也许心是淡了一些。 说来可笑,竟然存了杀死四阿哥的念头——杀死比尔? 对于一个多次救了我的人,我居然产生了这种想法?严重怀疑起我的良心来。 如果没有他,我在太子那一次和小菊的合谋中——或者是太子对小菊的利用和默许,应该早就gameover了。 但是,这个人的命与我们将来的命运、以及另外一些阿哥的命运比起来,孰轻孰重—— 所以,这个计划要不要实施,我仍然在犹豫。 首先,先做别的事情吧。 能记得起来的只有十四要去西藏打仗,收集西藏地图了。 而且需要保密——我想起了本在回国前,告诉我的一个教堂地址,一个名字:布克•;金。 没有多余的废话,我从他那里拿到了五张还算精确的西藏地图,像往常一样,我把它们藏在原来的地方。 金差点忘记本说过的事,也根本没有认出我来。 经过我好一顿说,他才作恍然大悟状:“好像提过……” 无比郁闷。 回到贝子府,有一件喜事等着我:素未谋面的十七阿哥胤礼府上,诚聘小莲过门。 对方是十七阿哥的伴读,姓易,叫什么易子邈,烂名字。 十七阿哥的管家把人也带了来,好声好气地请小莲出来见上一面。 我笑道:“我那个丫头未必愿意呢,再说,她的父母好像也定了什么人家了。” 十七阿哥的管家赔笑道:“那可否请福晋让这个丫鬟出来,大家互相看看也好?” 我淡淡说道:“婚事毕竟是父母之命,管家请回,我改日弄清楚再说吧。” 管家也知道我今天是不松口了,只好作揖告辞。 十七阿哥府的人退下以后,我注意到了垂手一旁的小兰。 “不用说了,我猜得到她哭成什么样子,”我冷漠地说。小兰微微苦笑。 我不会去劝她,因为她最好作一颗棋子,十年之后就没有作用的棋子,那么她的命运就会好很多。 十七阿哥府为什么会冒然上门求亲呢? 四阿哥,你的威胁还是太大了,没有办法,先收拾了你吧。 年末的一天,风清云淡外加邪寒刺骨,我仔细地打扮好了,带上秘密武器,备了各色礼品,美其名曰:看望四嫂和小侄子。 如果不出意外,最好把他了解了,省得将来费尽心机地对付他。 小兰扶着我的手,微笑道:“福晋,干嘛打扮得这么漂亮?莲姐姐可要嫉妒了!” 我笑笑:“随她去,过了年就选一个好日子吧。” 小兰不语,有些担忧地看了看自己的脚尖,似乎想问什么。 “将来你们也会走上这条路,”我淡然说道,“不要现在就把自己拴住,会很难过的。” 出门的时候,小菱正站在门口;她惊讶得目瞪口呆,喏喏地说:“福晋……今天是什么日子……你——” “福晋,宝珠簪有些歪了,”小兰顺手把那根簪子扶正,“菱姐姐,别挡着福晋了。” 我走过去的时候,小菱还在嘀咕:“没看黄历啊……今天是?” 呵呵,我得意地一笑,今天也许是雍正的忌日。 根本不用看自己的容貌,只看李适惊诧的眼神和年氏无限的嫉妒,以及雍亲王府的各位目瞪口呆的样子就知道了;可惜,比起以前来,还是有那么一点点缺陷,想到此处,我原本愉快的心情浮上了一层白翳。 不知道为什么,钮钴禄氏今天没有来迎接我,那拉氏又恰好不在。 只有一个经常呆在弘历身边的丫鬟悦然,前来带路,她对于我这一身装扮倒是没有什么反应,高兴——有反应的人实在好多。 她带我来到那间空屋子里,里面除了几个不懂事的小丫头以外,就只剩下熟睡的弘历了。 “四嫂呢?”我微笑着问道。 悦然回答道:“回十四福晋,主子今天有些不舒服,又怕您来看不见我家小主子,便特地把小阿哥留在这里了;主子要我代她赔罪呢。” “原来如此,”我干笑,“那么看来我来得不巧了,今天我看一眼就走,代我向四嫂问安——人呢?!” 悦然如同鬼魅,话还没有说完,她就消失不见。 不对,今天太诡异了,绝对不是时候,最好走为上计。 终究是转了一圈,我走过去看了看那个历史转折点——弘历。 小孩还挺可爱的啊。 摸了摸弘历的额头,我笑了笑:真是难以想像。 犹豫不决地徘徊了会,那个家伙怎么不在呢?还有,这里有没有被子呀? 过了一段时间,屋子里静悄悄的,除了弘历浅浅的呼吸声之外,什么动静都没有。 还是走吧,这实在太奇怪了。 心有不甘地跺了跺脚,我转身向门口走去。 “你不是在找我吧?”一个冰冷的声音带着讽刺说道。 不用回头,我一脸喜色:找的就是你诶。 笑嘻嘻地再转身,我微微福身道:“希雅给四爷请安。”四爷你赶紧睡着,我除了火枪以外,还有自制的失忆药丸一枚,你完全可以自选。 他微微一愣,好像看不惯我这么高兴似的。 “四爷,你累不累?这里有没有可以休息的地方?”我仍然笑着。 他幽暗的眼神变化了几次。我晕:不会是想到那里了吧?我可不能对不住十四滴。 沉默了半晌,他终于开口了:“我也有些累,你若是喜欢多看弘历一会也随你便,只是我失礼了。” 说完,他走向一张宽大椅子,身子一歪就坐上去,眼看没了什么动静。 好耶!等的就是这时候! 抓起一张软榻上的被子,我给他严严实实地盖好了,然后后退几步,测量一下距离:太近了,声音还是会很大,干脆—— 椅子垫,七七八八的被子毯子全堆在他身上了。满意地一笑,我口中念念有词:“四爷你可不要怪我,要怪就怪你心太狠,谁叫你将来那么对我们的——我总是心太软,心太软,总是错过——” 等等,他是不是故意装睡啊? 心惊肉跳,我想出几个招来试试。 一杯茶水,不敢全泼,随手撒几滴上去,总是无伤大雅的——没醒,睡得更熟了? 几个瓜子,分量不重,隔一会扔一个,砸中脸颊和鼻子——还是没醒,很好。 肯定是装的,要不就是他对希雅非常放心——怎么办呢? 最后的一次试验,揪下几根头发(我的~),在四阿哥脸上挠了两下——没有反应。 就算是装睡,也不会装得这么像——好极了,还是来个近距离的吧! 从身上摸出火枪,先上子弹,然后瞄准——记得那些被枪打中脑袋的人都是非常难看的,好歹这也是个比较帅的家伙,还是留着他的脸让他的福晋们去瞻仰吧。 手指轻轻勾了两下,扳机怎么了? 什么时候沾上的水??汗水?! 再仔细地看看四阿哥,我发现我的手在哆嗦,简单地说,是下不去手。 难道是良心又拨起了一点余烬?郁闷。 一个声音在脑海里轻轻说:“你不能杀他,不能……”声音柔婉,如同梵音。 “你是谁?”我轻声反问,同时差不多猜到了,“你闭嘴,你已经死了。” 下定决心,我瞪着四阿哥沉睡的脸,再次举枪。 又是什么声音? 我仔细地听了听,心神大变。 再也举不起来,我慢慢竖起耳朵——刚才一阵低沉的咳嗽声滑了过去。 太像了,简直像第二个希柔在咳嗽,如果我不知道她已经失踪的话。 希雅没有发现,正在熟睡的四阿哥眼皮稍微一动。 我垂头丧气地收了手,一件一件地把四阿哥身上的东西都撤下来——今天,大大的不对头! 等把最后一张椅子垫也恢复原位的时候,我沮丧地想:再也没有这么好的机会了! 没想到,脑子里想着的话,就一字一字地蹦了出来。 四阿哥倏地睁开眼睛,满眼柔情。 妈呀!我暗叫一声,赶紧往后闪,大事不妙。 四阿哥转眼站了起来,一步步地走向我。 我摇着手,哑声说:“不干我事,那什么,我——我有事,我告辞,你走好!” 刚说完了就后悔:什么乱七八糟的! 四阿哥一改往日的冰冷神色,柔和地说:“还在等什么呢。” 我浑身鸡皮疙瘩狂冒,立马说:“对对对,再见——不,别再见面了。” 他恍若不闻,径直走到我面前。 “救命啊!杀人啦!”我吓得叫道。 四阿哥眼睛中复杂而伤痛的神色一闪而过,他冷冷地说:“弟妹,不是被魇住了吧。” 我努力挤出一个微笑:“希雅大惊小怪,让四爷笑话了。” 他盯着我说道:“这屋子里,除了弘历就剩下我们了,你的意思是我吓着你了?” 被他的讽刺一激,我忘却了害怕,说道:“说来惭愧,就是你吓的我。” 四阿哥的脸庞渐渐浮上一个意义不明的微笑:“那倒要请教一番。” 我气得直冒火星:“你明明没有睡着,在那里装睡,然后来吓唬我——哼,反正你就是这样的人。” 他一直笑着听,听到最后一句时,笑容忽然消失。 “这样的人?!”四阿哥重复了一遍,脸色铁青。 “本来就是!叫十七阿哥来求亲,不就是为了在贝子府安个眼线吗?”我全说了出来。 他听了这话,脸色正常了,淡淡地说:“十七弟和我有什么关系?” 我微微一笑:“赫赫有名的四爷党嘛。” 话一出口,四阿哥脸色死白,青筋暴突。 周围一个大人没有,我眼睁睁地看着他把手放在我的脖子上,然后慢慢收紧。 “你是如何知道的……”他呓语般地问。 “真的会死的——”我咳嗽个不停,挣扎着说,“真和那次作的梦一样——” 紧要关头,我竟然想起多年前生弘明前的一个梦来。 这话说的倒是有些效果,脖子上的手不再收紧,却也没有被拿下来。 四阿哥冷笑着看着我:“希雅,你真是变了,变得厉害了,诡计多端。” 看他一脸伤心的样子,我非常不爽:“你没有变么?” 他一愣,松了手,片刻后叹道:“不错,我们都不是以前的我们了。” 趁此机会,我得以脱身,恨恨地摸了摸脖子,有了一个念头。 “四爷,你以后也别把希雅姑娘的债务往我身上算了,”我微笑道,仔细观察着他的任何细微表情,“我,根本不是完颜氏•;希雅。” 他一点反应都没有,只是淡淡地看着我。 “如果你想知道希雅去了哪里,我也不知道,”我继续说,心里有一些失望——怎么没打击着呢,“她应该是当年被人下毒的时候就已经死了。” “下毒?”四阿哥疑问道。“我实话说了吧,希雅当年得了一场风寒,被人趁机下手,”我想起了杀文立的一幕,不觉皱眉,“不过,下毒的人已经被我收拾了,我也希望你不再追究。” “不再追究?你凭什么希望?”他的脸色一变再变,现在是苍白色的。 “不凭什么,你要追究我也没办法,”我冷冷一笑,“那人是希雅的亲属,又是一父所生,依希雅的善良,她是不愿意的,这也和我没关系。” “也许如此吧,”他冷硬地说道。 “那就这样,我们互相都有个牵制了,你的事情我不想多了解,”我得意地笑道,“而且,我来看钮钴禄氏嫂子,完全是因为弘历,与你无关;没有其他的事,我告辞了——以后我会尽量挑着你不在的时间来,你可以通知我一声。” 四阿哥冷冷地看着我,没有要说话的意思。 “再好没有,”我低声说,走到弘历面前,轻轻地在他的额头上亲了一下。 “弘历,好好睡吧,”我看着他微笑道。 走出门以前,四阿哥突然开口了,语气冰冷:“十四弟知道这件事吗?” 我没有回头,丢过去一句:“当然了。” 四阿哥脸色黯然。 热热闹闹地过了年,我在正月十八那天,把小莲嫁了出去,十七阿哥府带来贵重的聘礼,新郎易子邈也亲自来给十四请安。 十四神色愉快,笑着对易子邈说,不要欺负我家的人哪。 易子邈连连点头,说不敢。 我则把小莲叫来。 从小梅出嫁后,她就没有了什么话,以前的单纯也不复存在了。 因为,她进来后说的第一句话是:“福晋,我要在那个府里做什么?” 看她这么直率,我也马上说明白话:“做对十四爷好的事情。” 小莲淡淡一笑道:“我明白了。” 然后,小莲被十七阿哥府的人接走;小兰、小菱一直在旁边,小菱渐渐显出一种惊慌的神色,小兰则面色平静。 又少了一个。 雍亲王府。 四阿哥问一个侍女:“她的病好了点么?” 侍女恭敬地回答:“是。太医已经来过,基本没有生命之忧。” “下去,任何人不得靠近,”他冷冷地吩咐,侍女应是,迅速退下。 他走进门,坐在帘子前面:“你身体也好了,以后就住到讲经堂那里去罢,今天她差点听出是你。” 帘内人回答:“没想到。” 四阿哥苦笑:“你就不肯多说话么。” 帘内人没有出声。“你不要错把我当成他,”四阿哥说道。 “四爷不是也把我当成她了吗?”帘内人轻声一笑:“否则,四爷为何如此辛苦地要找到我呢。” “她——已经死了,”四阿哥痛苦地说。 帘子微微一动。 帘内人说道:“不可能。她并不好惹,又很小心。” 四阿哥苦笑道:“现在那个人,根本不是她!” 回应他的,是屋内久久的沉寂。 第五十七章:幻景 兰全回来了,两手空空。 真可惜没有找到她,否则将来即使有个什么事,她也可以用来牵制十三阿哥以至于四阿哥的——我在说希柔。 算了,不去想,至少是一个损失呢。 现在八阿哥的势力还是大臣中最大的,和十四商量过以后,我们一致同意,扮演好坚决支持老八的角色,兄友弟恭。 我们频频光顾八阿哥府,当然不是空手去的,所以最近财政也有些紧张。 在这期间,我在思考,如何能让那些大臣向十四方面倾斜。 十四却没有这种念头,他的意思是让八阿哥继续笼络着他们,他则和八阿哥保持良好关系,尽量在别的方面找到一些突破口。 其实——硬逼着自己去适应不感兴趣的东西,是很痛苦的一件事情。 书桌上堆着厚厚的京剧书稿、京剧解说,府里还亲自聘请了一两个名角,不时给我说说戏,尽管说得我头晕脑胀,眼冒金星。何谓从众? 我昏昏欲睡地听着面前的京剧大师在院子里优美地翻了一个跟头,他的同僚点头微笑,似乎非常赞赏,又问我道:“福晋以为如何?” 勉强睁开耷拉着的眼皮,我笑道:“不愧是大师,接着说?” 刚才在翻跟头的晋老板说道:“福晋,接下来我们说说这水袖该怎么甩,老郑,这个你知道的不少,来说说。” 老郑连忙把水袖套上,开始绵绵地摆弄起姿势来——天啊,杀了我吧! 十四从八阿哥府回来后,脸上稍有些愉快:“今天听八哥说,西藏局势不稳。” 我淡淡一笑:“八爷的消息倒是快啊。”不是吹的。 十四笑道:“也许到时候,我就可以参加了。” 我懒懒地说:“别着急,也许还没有这么早呢。”心想,这才五十二年,西藏人部署得也不晚吗。 许久不见的十五福晋马佳氏•;容月也出席了八福晋在八阿哥府上的宴席。 太子党的坍塌,使在座的各位情绪兴奋,大有得见皇位之意。 席间欢声笑语,丫鬟酒童穿插服侍,众人谈笑风生,俨然成了一朝功臣。 九福晋和八福晋旁若无人地大声说笑。九福晋兴致勃勃,八福晋更是兴高采烈,踌躇满志,谈笑间似乎已经把自己看成未来的皇后——八阿哥虽然受到一废时的挫折,但他仍然是呼声最高的皇位候选人。 十福晋和我能说得上,她浅浅地微笑着,说着她的几个儿子的有趣逸事,又笑说弘明的聪明;我则愉快地谈起了弘明和弘暟之间争夺玩具的事情,十福晋说两个孩子都很有意思。 十五福晋已经生了一个女儿,据说十五阿哥对之视如珍宝,我们都拿这个开玩笑,说这位小格格将来一定万事如意呢。 容月笑着说托福,一双眼睛在八福晋郭络罗氏身上打转,看了一会以后,笑得更加和蔼。 我看不清她的眼神,但是我觉得她绝对不是一个心计单纯的人,甚至比四阿哥的福晋沉默的那拉氏和练达的钮钴禄氏更加厉害。 想到此处,我又想起了那天在钮钴禄氏那里和四阿哥说的一番话,事后想想,我当时太冲动了,不应该坦白;不过希雅的一身感情债,我实在背烦了;早说开早好吧。 此时,我的思想被九福晋打断了。她有些冒失地说:“八嫂子身份高贵,八阿哥又众望所归,将来可不要忘了我们这些妯娌啊!” 十福晋一笑道:“正是呢,现在的情况大家都明白,只望八嫂高升一步。” 八福晋非常得意,说道:“那是当然了。” 我举杯笑道:“希雅也许唐突,我先敬八嫂子一杯,预祝嫂子高升。” 九福晋、十福晋目光发亮,一同举杯;十五福晋容月柔柔一笑,说道:“容月也恭喜了。” 八福晋一仰脖,潇洒地喝了一杯。 大家又开始说笑,谈到的全部是八阿哥的谦和恭谨、八福晋尊贵可亲,但是没有几个人提到弘旺,我们都避开了这个比较敏感的话题,因为弘旺不是八福晋亲生的,而是一个姓张的侍妾所出,而张氏根本没有出现过。 十五福晋的目光转到了我身上,我微一偏头,对她和气一笑。 她笑容更柔和,一双眼睛深不见底。 既然你也看出来了,那好,将来你和十五阿哥可以多多帮助十四,你应该知道,康熙并不太喜欢十五阿哥,帮助八阿哥你们可有可无,但是帮助十四,十五阿哥的地位和作用都会大大增加。 八爷党中,心怀异想的两个人,在互相打量着。 不过容月竟然能判断出八阿哥不会成大势,这的确让我心惊。 如果她不是十五阿哥的福晋,而是九、十甚至十四的福晋,这个人可能会更加可怕。 宴会之末,八福晋已经飘飘欲仙,我们极其温馨地离开了八阿哥府。 回府以后,我发现十四略有些失落。 “西藏那边根本看不出什么乱子,”他淡然说,“朝中上了折子的大臣都被驳回了,皇阿玛说这是空穴来风,训斥他们不要胡思乱想。” 说完,他微微叹了一口气。 我笑道:“将来那里不会太平的,而你一定会有用武之地,你等我一下。” 我走进花园,撬开了一小块草坪,从里面拿出几张纸来。 转回屋里,我拨亮了蜡烛,笑着说道:“你看这是什么?” 十四低下头,仔细地看着那些地图;半晌,他抬起头来,眼睛里盛满了难以置信的惊喜:“这些是怎么得来的?” “从洋教士那里弄的,”我微笑,“怎样?有没有帮助?” “大体上没有差错,”他低声笑道,“但是我还需要核实一下某些地方,希儿,难道你能未卜先知么?” 我正对上他的视线,微笑转苦:“也许吧,但是这件事,你先保密一段时间,不要说是我换来的,等到那些核实人员到了,随便往他们身上一推就好。” 他明白了,略一点头:“你也太谨慎了。” 谨慎?我微愣,因为有更加谨慎的人在身边。 一个萦绕脑海许久的疑问突然闪现出来:十四府是否有内奸? 回头看十四,他已经重新埋头于西藏地图,我悄无声息地离开了书房,对天一叹。 我做的是对是错?? 这一日,十四又在书房钻研西藏地图,我静静地坐着想心事,头脑杂乱无章。 在书房门外,忽然传来一阵细碎的脚步声,小兰在门外说:“爷、福晋,宫内来人了。” 十四问道:“哪位公公?” 小兰低声说:“是德妃娘娘身边的张桂公公。” 听见这话,我微微笑了。太子逼宫之时,张桂也在现场,想起他吓得惊慌失措、浑身发抖、又装出一副大义凛然的样子,我就想笑。 小兰熟练地扯了扯袖子,露出银票的一角来。 不多时,张桂迈着小步走了进来:“奴才张桂,给十四爷、十四福晋请安了。” 十四已然把地图收好,笑道:“张公公快请起,额娘有什么吩咐么?” 张桂满脸笑容,说道:“吩咐不敢当,德妃娘娘请爷、福晋和两个小阿哥进宫说话呢,娘娘赐下宴了。” 我笑道:“有劳公公,小兰。” 张桂摆着手说:“不敢,福晋,小的不敢。”尽管这么说,他还是笑嘻嘻地把银票收了起来,不停地道谢:“谢谢爷、福晋打赏。” 一路带路的小太监守在门外,挑开了帘子,大声通传。 里面的宫女全都福身请安,抬眼望去,我只看见了德妃和许久不见的涟云。 十四笑着对德妃说道:“儿子胤祯给额娘请安。” 我福了福身:“希雅给额娘请安。” 德妃笑道:“都起来吧,紫嫣,倒茶。” 我们坐在下手,紫嫣带着小丫头端着茶壶走了过来默默地倒了茶,侍立一旁。 德妃在上首笑道:“我想着,你们兄弟好久没有聚聚了,今天特地把你四哥、四嫂都叫来,他们还没到。” 十四淡然说:“我们等着好了。” 说完,他对涟云说道:“十三嫂子,好久不见。” 涟云微笑,又向我点头。 十三阿哥是绝对不会出现了,他现在应该在冷清的十三阿哥府独自品位凄凉。 摇了摇头,我努力把这个情景除去。 “嫂子,最近可好?”我笑道。 涟云的脸色微微一变,不太自然地说:“好呢,谢弟妹关心。” 也许她也发现了自己的僵硬,勉强地笑了一下。 我见怪不怪的。 德妃早就把弘暟抱在怀里逗着玩,让弘明坐在她旁边。 涟云羡慕地看了两个小孩一眼,低头咬住嘴唇,眼睛似乎在泛光。 如果她存下了嫌隙,我再怎么说也没有用。 这时,长春宫里的西洋挂钟幽幽地敲了五下,德妃默然抬头。 十四笑问道:“四哥、四嫂什么时候来?我可是等急了。” 德妃笑道:“这么大的人了,还是这样急躁!” 十四微笑。 虽然涟云可能知道了些什么,我仍然要和她说些话,否则可能让德妃看出来些端倪。 于是,我来到涟云旁边坐下,笑道:“云嫂子这些天不见,一定与希雅生分了。” 涟云连忙摇手:“弟妹哪里的话。” 谈话得以继续,尽管有一搭没一搭。 说了一会话,涟云也不像刚来时那么拘谨,渐渐地有了笑容。 聊得正欢,门外太监通报:“四阿哥、四福晋、侧福晋到!” 我侧头,心想哪个侧福晋能来呢。 帘子挑开,四阿哥那张毫无表情的脸露了出来,然后是四福晋那拉氏呆板的脸、最后是钮钴禄氏和气的微笑。 她怎么会来这里?心中问号。 四阿哥给德妃请安,之后是两个福晋。 那拉氏看见我时,脸上浮出一丝淡淡的笑意,说道:“弟妹,多日不见。” 我笑道:“希雅给四爷、两位四嫂请安了。” 那拉氏笑着一点头,钮钴禄氏也连忙赔笑,似乎有些尴尬。 我顺着她的目光一看,看见德妃和弘明说话,便微笑道:“嫂子,弘历好吗?” 钮钴禄氏笑答:“劳弟妹记挂,小孩子没灾没病的。”那拉氏笑道:“弟妹真是喜欢弘历,不过这些日子怎么不去看他呢,钮钴禄氏妹妹也很想念的。” 我平淡地说:“最近十嫂身体不好,所以看她多了点。” 钮钴禄氏也笑道:“我也听说十嫂子病了,还没有去看她。” 那拉氏脸色不虞,没有说什么,稍后,我听见她低声对钮钴禄氏说:“别多话。” 我微微一笑。 吃完了无比沉闷的一顿饭,我看德妃还没有让我们走的意思。 德妃带着两个小孩和十四说着话,四阿哥在旁边平平淡淡地听,偶尔对德妃说上一句。 那拉氏低声和涟云说笑,也不管涟云是不是硬顶着一张苦瓜脸,听她说弘时的一些琐事。 钮钴禄氏安详自得,不时附和那拉氏的话,又笑着对我说弘历长得很快了。 感谢老天,从始至终她都没有说什么要我哪天去看看的问题。 正说着话,那拉氏一声轻笑,说道:“弟妹自然不知道这衣服的缘故了,李氏妹妹的弘时阿哥明个生辰,我提前准备了,想早早给妹妹贺喜。” 说到这里,她转头对我笑道:“十四弟妹,最近怎么不去看看弘历了,累得钮钴禄氏妹妹好想的。” 钮钴禄氏微笑道:“十四福晋不是要去看十嫂子么,姐姐怎么忘了。” 那拉氏淡淡一笑,又和涟云说起话来。 钮钴禄氏对我说道:“我想出去散散,坐在这里怪热的。” 我点头笑道:“也是。” 告了德妃出来,钮钴禄氏小声说:“福晋,最近没有什么事吧?” 我淡笑:“没有大事。”这人倒好,明明知道了,还装起糊涂。 她说道:“那就好,嫡福晋总有点怪怪的。” 我想了想,说:“以后我还是少去府上吧,难免有误会,有什么给弘历的东西派人捎去好了。” 钮钴禄氏如释重负地答应了,笑道:“十四福晋如此看重犬子,真是他的运气。” 我微微笑笑:如果雍正不即位,就是我的运气了。 第五十八章:重逢 终究托人给弘历送了生日贺礼,四爷府我几个月不去了,也许这辈子也不再去。 钮钴禄氏来道过谢,过了几天还抱了弘历来,十四笑着说弘历长得很结实了。 十四还是在上书房一呆就是很长时间,回来的时候,已经不像几个月之前那副不能有所作为的失落神态;八阿哥、九阿哥、十阿哥都一同在上书房议事,连年幼的十五阿哥都得以参与其中。 在十多天前的一次聚会中,十五福晋抑制不住自己的喜悦,看似无意地随口说了出来。 我连忙向她道贺,九福晋、十福晋也关注了一下。 八福晋听说以后,戏剧性地耸了耸肩膀,马上转移了话题。 十五福晋微微笑着,好像是由于太高兴而没有注意到;一会以后,她漫不经心地瞥了八福晋一眼。 只听八福晋说道:“八爷近来又有些伤心呢,良妃娘娘已经一年了,皇阿玛特许他在香山寺守孝,唉!”她深深地叹了口气。 九福晋叹道:“八爷也过于伤感了。” 八福晋忽然说:“十四弟妹,令堂去世,你好像也在那里吧?” 我淡然回答:“是的,八嫂,今年是希雅第三年守孝了。” 八福晋说道:“嗯,也是头了。这几天过了便好。” 我淡淡一笑,十福晋面带忧色地看了看我们,九福晋一脸尴尬,十五福晋容月脸色安详,好像什么都没有听见。 没有教养。 不过想想也好笑,每次都会碰上人:第一次碰上八阿哥,第二次碰上要杀我的文立,这一次不知会有什么奇遇? 一辆小小的马车渐渐驶离十四贝子府时,我挑了窗帘往回看。 远离的大门外,只有几个丫鬟小厮回去的背影。 今年来的稍微晚了一些,红叶几乎落尽,不像以前到来的时候,片片红叶还悠悠地悬挂在树枝上,透过叶子,露出斑斑日光。 艳阳高照,阳光铺撒在一地的殷红色上。 也许是前几天下了一场大雨,落叶在水里泡得几乎有些走形,颜色也变得厉害,淡红色的叶片变成了血色,随手拣起一片,叶脉红得诡异。 正在散步,我忽然想起八福晋说八阿哥会在寺内守孝,想起她当时说话的语气和行为,我微微摇了摇头——蜜罐子里培出来的,不知道日后八阿哥被活活折磨死,她会作何感想。记得以前看康熙朝的历史,近乎所有史学家对八阿哥的评价都是最有才能的阿哥,可就是这个最有才能的家伙,没有算到自己将来的命运是被雍正折磨。 又想起了未来的雍正,那次没有成功,现在还是感觉很郁闷——如果当时下了狠手,也许……也许我也不会存在了,是不是找时间再来一次呢。 那么好的机会看样子是没有了,因为不知道怎么回事,钮钴禄氏紧张得很,好像了解了些什么事情。 不过,这枚用害死若希的黄花乌头作成的“失忆丸”,还没有发挥作用呢。 来这里的第一天,我照样到处散步、徘徊,在喜欢的绚秋林里,隐隐可以看见香山寺的院墙,听见里面安静的木鱼声。 逛了很久,我找了个地方坐下,抓下几片依附在树枝上的红叶,握在手里把玩,心里平添了一种恶作剧得逞的感觉,翘起了嘴角。 “唉——”身后的树林传来一声长叹。 我没有理会,只是把叶子轻轻扔在地上,站了起来,跺跺脚,又有几片红叶悠然飘落,和地上的潮湿红泥混在一起,然后侧耳听了听。 没有声音。 这家伙现在似乎还不想露面诶。 难道要用继续扯叶子的办法扯到他露面为止?佛法有云,善哉善哉,还是不要做了。 拍拍屁股,走人喽,某人让他一直凄凉下去吧。 我没有转头,说道:“请这位仁兄继续吧,希雅告辞了。” 一声苦笑,身后一个声音说道:“怎么藏得住呢。” 我转过身去,看着身着素服的八阿哥说:“八嫂子告诉希雅了,八爷最近心情很不好。” “只是不好吗?”他微微苦笑,抬眼看了看寺院的方向。 “八爷,这是谁也免不了的,”我淡淡说着,“良妃娘娘去世之时,八爷还能陪在身边;如果有个人连这一点都做不到,岂不是更可悲!” 嘴里说着话,我想起了十四以后的命运,嘴角掠过一丝苦意。 八阿哥微微一震,有些迟疑地说:“当然,我知道你令堂的一些事情,令人惋惜,令妹没有前去。” 我笑了笑:“这些算什么?” 八阿哥恢复了常态,平静地说:“生老病死,人生之常;唯有高堂在世时,尽心侍奉,身后才不会后悔啊。” 他面色如常。 我笑道:“八爷,当时在蒙古抢地方的时候,你曾经不加装饰的。” 他神色一暗,手指有些痉挛。 我继续笑:“现在也没有人呢。” 八阿哥勉强支撑的脸一下子垮塌了,喉咙微微颤动。 他立刻转身背着我,对着一棵高高的枫树跪了下去,整个人无声地抖动起来,偶尔溢出一声低低的呜咽,唤道:“额娘——” 我想,我还是望风吧,如果让什么人看见当朝八阿哥稀里哗啦地哭成这个样子,不要说八阿哥势力损失,连带着十四都要失势诶。 几乎过了半个时辰,我的腿有点酸,坐在大石头上看着他身上的动静越来越少。 我又看了看天色,还早呢,他会不会一直这么哭个没完啊,我的腿就要麻了。 正想着,他慢慢站了起来,中间摇晃了一下,拿出了什么东西,然后看了一会又放了回去,再慢慢转过身。 脸上又是那副平静安详的表情,也许这次真实的成分多了一些。 我禁不住都要拍手鼓掌了:变脸的功夫,一个比一个强啊。 果然是山外有山,天外有天,强中更有强中手。 八阿哥幽幽开口:“时间不早,我要回去了。”说完,他再次看了我一眼。 我作了个手势——请便。 他微微一愣。 半晌,他说道:“额娘去的冤!” 我淡淡道:“八爷哭晕了吧,青天白日说出这不着边际的话来。” 八阿哥苦涩一笑,问道:“令堂的封号是什么?一品诰命。良妃娘娘呢?” 一句话说得我噎住,细细想了想,良妃好像确实没有封号。 我脸色微微一变:其实良妃只是罪人出身,现在的境况——已经不错咧。 八阿哥面带薄怒,不再言语。 过了一会,他叹息说:“算了,额娘都去了我还计较什么。” 他脸色抑郁,看了看一个地方。 “八爷,你怎么还是这样,一个下人都不带呢?”我想起一件事情,问道。 八阿哥微微摇头:“这种时候,别说笑了。” “哪里是,”我微笑,“去年这个时候,发生了什么,你难道忘了吗?” 八阿哥眼光一闪,淡然道:“我倒是忘记了他。那么放肆又恶毒的人,杀了他简直太便宜了。” 我笑道:“不管怎么样,他已经消失了,我想再去那里看看。” 八阿哥说道:“你可能不记得了。” 我说:“怎么会,那里最显眼的就是那棵三叉大树,不会被砍了吧?” 八阿哥短短一笑:“没有。” 站在大树下,我左右寻觅着:“那个超级大坑呢??” 八阿哥抱着双手淡笑道:“大坑?当时也不过是个浅洼而已,后来我又随便找了个借口,实实地填了,不过不知道,以前有没有糊涂的和尚掉进去。” 我乐了。 一件事从空空的思维空间里蹦了出来,我犹豫着是不是该说。 此时,八阿哥说:“有什么事说吧。” 思考再三,我拿出了一个小东西,仔细地捧着,说道:“这个——你用不用?” 八阿哥一脸疑惑地看着我手上的毒药丸,用两根细长的手指夹了起来:“这是什么?” 我有些结巴:“那个——其实也没什么的,只是一个有用的东西,我不太用得着,用乌头做的,毒性很强。” 八阿哥脸色平静地说:“你认为我会出什么意外吗?” 我连忙说:“绝对不是——你还给我吧。” 八阿哥略微一顿,从袖子里取出一个荷包,把药丸放了进去,仔细收好。 “我收下了,”他淡淡说,“希望我永远不会用上。” 我松了口气,不假思索地说:“我也是!”如果你用不上,那就是十四成功了,虽然几率——微乎其微? 八阿哥微微一笑。 想到了以后极有可能会发生的剧变,我几乎要叹息出声。 算了,现在这种情况,最好什么都不要说。即使说了,又有什么用。 离此不近的雍王府内。 一份密报送到了四阿哥桌上,上书十四福晋在香山寺云云。 四阿哥面无表情地端详了一会,写了个字,又把密报扔了下去,一个人拣起来走了。 无语地坐了片刻,我听见一片隐约的嘈杂声,同时看见香山寺那里有烟冒出。 八阿哥抬头一看,意味不明地笑了笑:“我猜马上就会有人来了。” 我想了一下,说道:“你是说四——” 八阿哥淡然说:“三五上元。” 我哈哈笑道:“八二高龄?” 八阿哥说道:“都明白。” 果然,一个小沙弥好像凭空冒出来一样,从林子里钻出,急匆匆地快走过来。 沙弥合十问安以后,说:“十四福晋,您的客房着火了,现在乌烟瘴气,您是不是去看看?” 我假装焦急地看了一眼香山寺,说道:“是么?那我赶紧回去了。” 我一边说,一边观察着八阿哥的举动。 小沙弥表情似乎很得意,然后转化成惊愕。 是因为他被从后面拍昏了。 八阿哥说道:“有线,弟妹,快走吧。” 我脑子一转,想出个戏法来。 我看着八阿哥说:“你怕不怕死?” 又一份密报送到了四阿哥桌子上,上书十四福晋一些不堪之事。 脸色越来越阴沉的四阿哥,终于冷哼一声,站起身来。 身旁一个人劝道:“王爷,那毕竟是八阿哥,您是不是——” 雍亲王如同一阵冷风刮过他。 下人苦笑。 “表演得也差不多了,”我呵呵一笑。 八阿哥转眼望了望远处,轻笑道:“四阿哥可是要冒烟了。” “不管怎么样,老四冒烟不是闹着玩的,”我想起某张面孔,禁不住微微一颤。 八阿哥脸色没变,微笑:“那我们拭目以待罢。” 说完,他握紧了我的手,低语道:“其实,十四弟最近很是不好,他对于朝上一项决定,一直没有释怀……” 我没好气地回答:“八爷,你在说胤祯的事情诶,可不可以显得不要这么暧昧??” 八阿哥微微一笑:“反正他都看见了。” 也许吧,不过我不太想这样呆下去,就撤开一步,笑道:“时候不早了。” 八阿哥装模作样地看了看天色,说道:“确实如此,弟妹,我先告辞?” 他明显有询问的意味。 哼,把我一个人留下,面对老四?没门。 我笑笑:“我也该回去了。”他如果不出现,我就安全了。 我竖起耳朵,果然听见一种脚踩落叶、飘忽而来的脚步声。 不该突发奇想的,我暗自埋怨自己。 其实我只是很好奇,那个——好奇现在的四爷对希雅还有多少感觉。 是不是有点酸。 八阿哥看我一副英勇就义的样子,弯起了嘴角,似乎已经做好准备要给四阿哥请安了。 拜托,你不要命我还要! 那么,先牺牲你好了。 我大义凛然地转过身去,正准备开口。 八阿哥转头,也茫然失色。 来的人并不是四阿哥,而是另一个沙弥,他一只手指着地上昏倒的同伴,一只手紧紧捂住了嘴巴。 不是哎!我有些高兴地看着沙弥,问道:“什么事?” 沙弥呜噜了半天,才说:“福晋,您的客房真的着火了,有个楠木箱子——” 沉默片刻。 “天哪!”我气得叫起来:“你怎么不早说!我的衣服!!” 说完,我顾不得跟八阿哥说告辞了,急忙向香山寺跑去。 八阿哥面带微笑。 “八弟,别来无恙,”从林中走出的四阿哥冷冷地说。 “四哥安好?”八阿哥平静地请了安,两人再没有话,任凭时间一点点流淌消失。 感谢老天,我的衣服箱子竟然没有事! 客房倒是烧得焦黑,那又怎么样——衣服没事就好,嘿嘿。 简直不用我细数衣料的轻巧华丽、上面刺绣的精巧什么的,随行的小丫头一看见这些衣服,眼睛马上睁得滚圆。 没有办法,天生的本能,看见好衣服就挪不开视线。 护着宝贝似的把东西再次收拾好,我问那个小丫头:“最近有什么人来过吗?” 四阿哥没有来,说明他应该是对希雅死心了,这很好。 也许只是我多疑,他怎么肯在陌生人身上下工夫呢。 不过说起八阿哥对康熙的不满,也许毙鹰事件是八阿哥亲手所为也说不定。 第五十九章:为心 回到贝子府,正好是半晌过午;十四刚从上书房回来,脸色阴晴不定。 知道四阿哥不再关心我后,我大大地松了一口气,心情也好了很多,几乎没有注意到十四的疑虑重重。 隔了一会,十四悠然放下手中的事物,在屋子里踱步。 同时,我正在试穿那些非常漂亮的丝织旗袍,对上面的刺绣和金丝银线赞赏不已:女人的天性,实在改不了。 刚刚打开箱子时,我一眼看见那件天天惹祸的浅碧色旗袍放在了最上面,不禁怒从中来,叫身边的小丫头问道:“这是哪个人给我装进去的?” 小丫头一呆,想了想说:“是菱姐姐收拾的箱子呢,我也不知道。” “叫她,”我凝视着这件衣服说。 小菱很快就来了,对于衣服的问题,一无所知。 她说道:“福晋,这旗装没有什么破损之处呀。” 我看着她笑,顺手拔下头上银簪,在上面狠狠一划,哧的撕了个大口子。 小菱目瞪口呆。 “现在有了,”我淡淡笑着,随手把衣服一扔,“东西晦气,拿去烧了——什么人敢留下,一起点火。” 小菱连忙惊慌地拿走了它。 十四一直在关注着这一切,等小菱走后,他问道:“希儿,以后你不用去香山寺了。” 我叹了口气:“嗯,三年是已满。” 十四又说道:“你在那里见过八哥?” 我想起旗装不明不白的事情,心里有些恼火:“十四,你如果想问什么就直说,不用绕什么弯子。” 十四脸色没变,笑道:“太敏感了吧。” 我更生气,也微笑:“十四,我不是什么神仙,不是谁见到我都会迷糊的。” 十四问道:“八哥情绪怎么样?” 我笑说:“好得很,天天饮酒弹琴,手舞足蹈,焚琴煮鹤,梅妻鹤子,不亦乐乎……” 十四讶然,随即浅笑道:“希儿现在越来越能编故事了。” 我失望地说:“你不是都知道了吗。”十四不语。 还说我过敏,他不是更加敏感。 望了望有些心不在焉的十四,我一言不发地走出门外,把他一个人留在那里。 良子在门外伺候,我招手把他叫到一边:“今天他怎么了?” 良子低声回答:“许是在上书房,万岁爷不大欢喜吧,小的也不敢妄加揣测。” 霖子在旁,说道:“十四爷对西藏的事情一直憋着,万岁爷今天又提起出巡热河,十四爷说了句什么,万岁爷很不高兴。”我一叹:他怎么就不看看眼色呢。 回身走进屋子,袖了火枪,我对郁闷的十四说:“皇上心情这么好,你也不该去泼冷水。” 十四不答。 “走走,今天出去一趟,”我勉强拉着他站起来,“出去晃晃,别整天憋在心里。” 十四苦笑:“哪里有心情。” 我笑道:“没有心情也要去,现在别的皇子都没有建功立业,你比他们大多少,这么着急?” 十四皱眉说:“这原本算是我的长处,可今天,皇阿玛连听都不听。” 我微微冷笑:“远见啊——十四,某人没有。” 十四连忙作了个手势:“罢了,随你就是,别说出这种话来。” 京城还是像往常一样热闹繁华,但是六月的天气没有21世纪的北京那么灼热,街边摊贩很有兴致地吆五喝六,宣传着自己的商品,和路边的顾客一边聊着琐碎小事,一边不动声色地提高一些价钱;遇上讲价的客人,便悲痛地叙述自己的身世多么可怜、上有老下有小、一家子吃穿难得,直到把善心的客人说得唏嘘不已,主动敞开荷包,多掏出一些碎银子,傻傻地走了;摊主会露出得意的笑容,眯着眼睛打量钱。 也有心狠的,连摊主声泪俱下的哭诉都不带感动的顾客,摊主只好自认倒霉,按照平价卖给他们,数着得到手的银子叹气,准备张罗下一个买卖。 十四的表情慢慢开朗起来,有时候甚至和卖东西的搭一两句话,然后对我说:“好久没出来了,还是这么有意思。” 我喝了一大口凉凉的菊花茶,品着茶的味道说:“好点没有?” 十四假作不懂,微笑道:“本来也没什么。多谢你了。” 我嘿嘿一笑:“这还差不多,等会去茶楼再喝,顺便听听评书。” 说完,我一仰脖把茶水喝干净,递给卖茶的老人几个铜钱,老人忙不迭收下了。 十四问道:“老板,生意怎么样?” 老人有一般老头的唠叨心理,见有人不嫌麻烦,笑呵呵地开口了:“一直不错,公子;现在生意是越来越好了。” 十四没有回答,旁边一个茶客笑了,道:“老板,算了吧,要不是那一次被人砸了传家东西,生意肯定更好!” 老人脸色一变,赔笑道:“张先生,不要说了,那是误会。” 老人这么一说,姓张的也不再言语,低声和别人咬起耳朵来。 他无奈地笑了笑,对我们说:“这事不好,别说出来吓着这位小姐了。” 说着,一个客人招呼着:“再来一碗!”老人连忙拎着茶壶过去了。 十四微微笑道:“什么事,如此小心。” 那个姓张的听见了,笑着说:“公子还不知道吧,老头的摊子被人砸过,是现在闲居的那位阿哥的手下,把老头两把上好的古紫砂壶砸个稀碎,茶也没有味了不是?” 我一点头,张先生说道:“我说这位小姐没有那么怯懦呢。” 十四有些不悦,说道:“希儿,我们走吧。” 紫竹居,是一家还算干净的茶馆,因为后院种着几栏修竹,非常风雅,新店主便盘下了店铺,另外改了名字。 他一边吩咐小二上好茶,一边和颜悦色地介绍着茶馆,还顺手非常恭敬地指出一些比较大的人物,都是一些官员的奴才、家眷。 十四微微一笑,望着我;我的脸红了,憋得——大官? 店主刚走,我就低声笑起来,望望窗外:“有一句话是对的,京城里随便扔个石子就能砸到一个红顶子。” 十四笑了,说道:“果然不假。” 茶馆里人声嘈杂,只有靠窗这一边安静些,小二再次上茶时,恭敬地说:“小店稍微小了些,二位这里可是最安静的地方了。” 我静静一听,能听见楼下说书的在大谈武松打虎、李逵丧母、元初逸事,不时传来叫好声。 十四道:“听了多年还是一样的东西,没有一点变化。” 我想了想,笑道:“那我给你讲一件故事。” 我说起了乾隆帝和和申的一段故事,十四听完后摇头:“不可能,哪里有这样的皇帝和大臣,皇……阿玛就肯定不饶过他。” 我笑嘻嘻地说:“胡编的,你这么当真干什么。” 正在说笑,经典场景上演了。 一个衣衫褴褛的老头,带着一个年纪很小的女孩,抱着胡琴和琵琶走了上来。 老头哀求道:“哪位爷听曲?” 茶座上人人有事,哪里顾及他们,老头很失望。 女孩手里是一个破旧的荷包,空空如也。 老头环顾一周,看见了我们,便领着女孩走了过来:“这位爷,要不要听曲?” 女孩哀求似的捧起了琵琶。 十四摇了摇头,眉头微皱。我笑了笑,给他们一块银子:“拿了钱去歇会吧。” 老头不干,抱起胡琴就弹了起来,女孩连忙拨动了琵琶。 丝竹之闹耳。 我看看十四,他一言不发地坐着,手指有节奏地敲打着桌面。 一曲终了,老头千恩万谢地带着女孩下去了。 十四这才说道:“好个实在人。”我揉了揉耳朵,苦笑道:“早知道就不给了。”老头刚才弹得分外卖力,震得我耳朵疼。 喝够了茶,我们起身下楼,碰上了更加经典的一幕。 一肥头大耳之人,扯着女孩不放;另外几个人,拉住了老头,拳打脚踢。 我晕:难道我是侠女吗,要到处碰这样的事? 十四眉头一皱。 没等他出手,茶座另一个人站了起来,冷声说:“天子脚下,哪里容你们这么欺负人!” 十四身形一顿。 胖子狞笑:“马齐,还没死呢,用不用老子送你一程?” 十四面色肃然,冷冷地看着。我心下疑问:马齐是哪个?? 马齐说道:“今天碰上了,不能不管。你们这起奴才,竟然仗势欺人!” 我问十四道:“怎么回事?” 十四说:“九哥的手下,不好插手。”虽然这么说,他仍然有些气愤。 说话间,茶馆老板已经出来,赔笑拱手,赔着不是。 胖子不与老板纠缠,一甩手推开了他,七七八八地和马齐动了手。 马齐倒是不错,没几下便把一干人打倒在地,又安全地送走了穷父女两个。 十四站在楼梯口上默默地看着,此时说道:“果然是好样的,幸亏当初保住了命。” 马齐正好往上看,一下子看见了十四,便请安道:“小人给十四爷请安。” 十四挥了挥手,非常冷淡。 十四一直开朗的脸色,随着这个人的出现,又慢慢转阴了。 茶喝得也不痛快,他付了账说:“回府我再告诉你。” 我心下一沉:“又与我什么相干。” 走出茶楼,没走几步,我们碰上了同样在街道上逛的九阿哥,他带着一个浓妆女人。 九阿哥先是一愣,随即笑道:“十四弟好兴致,我本听说你最近心情不好。” 说完,他对那个女人说:“这是十四爷,月香,快请安。” 月香娇笑着福了身,一眼不错地看着十四。 十四笑道:“九哥还是这么喜欢她们啊。” 月香微微一呆,疑惑地看向九阿哥。 说巧不巧,正当我们都没说话的时候,又一个人撞了来。 亲自牵着马的十阿哥惊喜地说:“九哥、十四弟,都在这呢?” 十四看了我一眼,对十阿哥说:“十哥。” 十阿哥兴致勃勃地说:“九哥、十四弟,天气太热——八哥找你们,好像是边疆有变。” 十四的眼睛亮了起来。 这时候十阿哥才注意到我,不好意思地说:“弟妹,对不住。” 我微微一笑:“没什么,十四,你快去吧。” 十四低声问道:“只你一个人?” 我有些不耐烦,笑道:“绝对可以。” 九阿哥突然开口道:“弟妹如觉孤单,我让月香留下。” 月香?我失笑。 十四不动声色地说:“还是让月香姑娘陪着九哥吧。” 我立刻点头。 他们渐渐走远。 我返回了紫竹居,叫说评书的老头说点新鲜东西。 说真的,很久没有这么放松了。 接了我的银子后,老头叹道:“现在出手大方的人也真不多了——小姐心肠好,上次一个有模有样的公子,听得可高兴了,才给几个铜板……唉!” “哦?”我感兴趣地问道:“什么样子的人?吝啬鬼?” 老头摇头:“应该不是,他还说什么下次还来,到时候再给——结果什么也没得着。” 这时,紫竹居的竹门被推开了,一个人走了进来。 老头瞪大眼睛,指着他说:“就是他!小气鬼!” 我转头一看,笑出了声来。 四阿哥有些窘迫地说:“先生,还你钱来的。” 说完,他递上一块银子。 老头收了,叹口气说:“总算来了。” 我笑道:“这位爷好慷慨!” 四阿哥注意到我,又恢复了他冷淡的样子:“你在这里做什么?” 我哈哈哈地大笑起来。 老头左右为难地坐立不安。 四阿哥淡淡说道:“先生,接着说吧。” 老头开口:“公子,也不是不行,你看你这点银子——连这些天的茶水都不够,更别说评书钱了——老汉我还要养活拙荆和小犬,这——” 四阿哥又窘迫起来。 我微笑道:“先生,他的钱我替他出了,嘿嘿,他爱听什么就听什么吧。” 最近没有去看钮钴禄氏,手里还比较宽裕。 老头又接了一锭银子,说起了书:“南宋年间,金国一个大官来到南宋境内……” 老头说完以后,拿了银子去喝茶了。 我说道:“四爷怎么喜欢听这么酸的东西,牙都倒了。” 四阿哥冷笑:“酸么?没觉得。” 我嘿嘿地笑着:“那也好,只是以后那老汉生活又要困难了,外搭上好嗓子,可惜可惜。” 四阿哥一言不发地瞪着我。 我笑笑站了起来,往外走去。 六月的天,为什么从周围渗出一股凉意来。 气氛诡异?又多心了吧,我暗自嘲笑自己,不就是少了几个人,又多了几个人么——人? 切,大热的天,穿黑色衣服,热不热得慌! 几个黑衣人不声不响地朝我背后走去,一片惊叫声,门被狠狠关上——哎,我还没有出去呢!开门!见鬼!我踹了啊——脚疼! 我慢慢转身,看着他们飞速奔向四阿哥,手里是出鞘的闪着寒光的剑。 呵呵呵,看热闹的心思又浮了上来。 四阿哥毕竟不是吃素的,三不两下打得只剩下两个了——咔的一声,只剩下一个。 “指使你们的是谁,”四阿哥扼住最后那个人的喉咙,目寒如冰。 那个人一梗脖子,视死如归。 说评书的老头哆哆嗦嗦地往外挪着。 战斗结束。 一看没什么好看的,我打算走人。 “你不是问指使者吗,”老头冷笑,“就是我。” 瞬息之间,情形大变。 四阿哥的优势彻底没有了,因为老头手上握着一柄短剑,顶在他脖子上。 “哎呀,原来先生是世外高人,我刚刚出的钱太少了,”我笑着,又扔了一锭银子过去。 三个敌对的人脸上都冒出了黑线,老头挂得最多。 “你到底是什么人!”被困的黑衣人骂道。 我无辜地摇头:“看热闹的。有道是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我见识浅薄,见笑。” “老于,叫她滚!”黑衣人对老头说。 老头道:“你走吧,快点。” 我跺脚:“还想再看一会,再给你点钱行么?”我又是一锭银子抛了出去,乞怜地看着他。 老头吐血,黑衣人抽搐。 老头不是假吐血,只是四阿哥在他走神的时候,重重一拳打中他的肚子。 趁此机会,黑衣人挣脱出来,一柄长剑袭上四阿哥脖子。 可怜的脖子,倒是见识广泛了,先短再长。 我惊恐地指着四阿哥:“你杀他干什么……你杀他干什么……以后谁讲评书啊!” 四阿哥不语,转眼看着刺客。 刺客大骂道:“闭嘴!”说完,提剑便要刺。 我忙说:“等等!” 刺客剑顶着四阿哥脖子,狠狠地说:“还有什么事?” 我笑了,随手拿起一个椅垫,指着四阿哥说:“这家伙好歹长得比较帅,刺脖子太难看了——给你个椅垫,透过这玩意刺他的肚子,既不沾血,又算为刚才的先生报了仇。” 没长脑子的刺客果然欢喜,说好。 我拿着椅垫过去了,他警惕地问:“你干什么?” 我笑笑:“替你拎着呀,要不你拎——不过,小心他反扑哦!” 刺客犹豫了会后同意了。 四阿哥仍然面无表情地瞪着我。 “喂,你不要露出那种表情,你也知道的,人死以后会很冷的,”我一边说教,一边拎着椅垫过去,挡在四阿哥前面,呈斗牛士姿势,“这不仅是为他好,也是为你好嘛。” 某人好像有些领悟。 刺客把剑拿了下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向椅垫刺去。 结果。 低沉的“砰”的一声。 刺客倒地。老头惊愕,四阿哥扔掉了椅垫。 “多谢,弟妹,”他淡淡地说道。 老头的表情由愕然,慢慢转化为讽刺:“原来是十四福晋?怪不得。” 我走过去把几块银子取走:“可惜,你嗓子这么好,不说评书,偏偏做杀手——老头诶,人贵有自知之明滴……” 老头气得吼道:“闭嘴!你怎么不去说!” 我笑呵呵地说道:“现在就说怎么样?从前有个人,毁了他一个同父异母的小弟弟,又要杀另一个弟弟,为了一件他永远得不到的东西。” 老头脸色一变,继而狞笑道:“既然这样,你就用那个方法杀了我吧。” 我一愣:“哪个?” 老头接着说:“救八阿哥那个方法。” 四阿哥脸色变了。 老头笑着:“我也说说!四爷,你以为十四福晋很挂念你是不?十四福晋在母孝期间杀人,还是为了八阿哥杀的,传扬出去,不大好吧!” 四阿哥一字一顿地问:“你在说什么?” 我笑道:“三爷怎么会知道呢?” 老头长叹:“想知道么?没门。” “那好,”我把椅垫扔到他身上,“准备。” “看你那个架势就认出来了,”老头沮丧地说,“尽管皇上不让外传,但是那天宫变时,三爷说分明是洋人的火器,只有你和他会使——可你还要救多少个人?” 我瞄了瞄准:“不知道,随心而定——再见。” 我再也不看说书老头一眼,慢慢收了枪——一种恶心的感觉,漫溢心间。 “唉,”我叹了口气,打开大门。门外清风袭来,吹散了浓重的血腥味。 不知何时,四阿哥已经站在我背后。 “你到底是为什么呢?”一个悠远的声音问我。 微微一笑,我轻轻吐出三个字。 “管不着。” 第六十章:嫌隙 处理过所有的不该出现的东西,我第一次认真打量起手中的东西来。 竟然起了想把它扔掉的念头!事实上,我步上二楼,险些把火枪顺着窗口砸下去,但是在最后一刻,我没有扔——多灾多难的皇城里,也许还有用,尽管是杀别人。 随便吧,以后少拿出来就好。 重又下楼,四阿哥正站在一张被掀翻的桌子旁边,看着他的人收拾残局。 门已经大开,我默默走了出来。 根本说不清到底是什么触动了我,在杀文立的时候,尽管他和希雅有一半相同的血液,我也没有手软;小菊就更不用提,害我的人,我是不会留情的。 也许是因为那老头和刺客没有想杀我? 不可能,如果他们要继续活着,就绝对不会留下我——即使这么想,我的心情也没有好一些。 到底是怎么回事??? 迷迷糊糊地晃了回去,小菱听说我回来了,出来迎接。 她看见我以后,非常惊讶:“福晋,出什么事了?” 我冷淡地回答:“没有事,不要紧。” 小菱不依,围着我絮絮问道:“福晋!你没有带人出去吗?十四爷呢?” 我不耐地说:“不是去八爷府上了么,不要闹了,下去。” 她又问:“福晋,要不要吃点什么?” 我气得笑了,说道:“不必费心!”说完,我撇开她走了进去。 心情不好,我随手取出了原来戴过的宝石簪,抚着不想说话。 簪子干干净净,漂亮的红色宝石一闪一闪的。 我就看着这根簪子虚无缥缈地想事,一直想到十四半带醉意身形不稳地走进来。 我略显不满地迎上去,差点没有被熏死,他倒好,只管往外喷着酒气。 默默地扶着他在椅子上坐好,我问道:“边疆有变,是不是西藏人把酒全免税贩进京城了?” 他没有说话,打了个嗝,又是一阵味道扑鼻而来。 我恨恨咬牙:“八阿哥,你报复我那天灌了你一肚子茶水是吧?等着。” 听到八阿哥这个词,原本半仰着头的十四似乎有些警觉,竖直了脖子,茫然地看向前面。 “算了,自己去睡!”我对十四说,心里想着,那个藤条也不知道有没有用了。 最近还真的研究了些盔甲之类的东西。 “你今天去哪里了?”十四低低吼出一句。 今天?我不假思索地回答:“去茶楼了,你不是也在那里吗?” “是吗?”他冷冷一笑,“之后呢?”之后——杀了个人,救了四阿哥——他都知道了。 “之后又在茶楼呆了一会,然后回府,”我目不转睛地看着他,沉着地说。 十四一愣,随后低声笑了起来:“没错——真有你的,希雅,你走吧。” 我笑了:像童话里说的,第一件甲衣编织得只剩下两只袖子了。 也许他不再想要了。 我没话可说,抬脚走人。 刚走出半步——就被他一把扯了回来:“你没有话要说么?” 我没回头,笑道:“我没有要说的,你自己猜去吧,你不是都知道了吗。” 身后人不答。 我又笑道:“让我猜猜,今天是谁透了风呢?八爪章鱼?还是九色财气?十万大山?” “你为什么要对四哥那样?”他问道。 我猛一转头,对上他漠然的眼睛:“怎么样了?我只是救了他一命——当初太子还在的时候,如果不是他,我也不会活到现在——知恩图报,连这点你都不懂么?” “呵呵,知恩吗?”他冷笑:“知的是什么恩?是当初他不顾你反对,把你送了出去,还是在你嫁人以后,不断地接近你?” “……”我噎住,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他终于松开了手,稳稳地走了回去,在原来的椅子上坐下,淡然一笑。 第一反应:刺激过度;第二反应:酒醉没醒。 我明白了。 怪不得那老头知道我是谁,刺客也蠢得发笑——原来是他。 只因为我发现他是害十三的人吗? “今天你们走了以后,碰上了三阿哥,他花言巧语骗了你回来,正好看见,对不对?” 十四愕然。 我甜甜微笑:“十四,你就这么不相信希雅。” 我拿出了紫玉簪子。 他大惊失色,劈手就要夺下来。 两力相较,簪子被甩到地上——嘶嘶的一声。 我连忙把簪子拣了起来,仔细地放在烛光下检查着——其中一只蝴蝶裂了个小口子。 我呆呆地看着,心情非常激动,手都有些颤抖了。 我一直盯着那条裂缝看,尽管里面的白色光线已经转瞬逝去。 此时我没有注意到十四阴沉的脸开始逐步转晴。 我不敢确认,刚才看见的是不是白炽灯光,也许只是眼花了呢? ——再摔一次好了! 于是,玉簪又一次“无意地”摔到地上,刚落地,我嗖地冲过去拣起来,拿着在较暗处察看。 惊喜,从天而降。 没有看错,真的是灯光——至于现代的灯光怎么会出现在簪子里,一无所知。 我也忘记了十四在冷冷地看着我的动作。 ——还想看一次…… 一直冷眼旁观的十四,终于忍不住,一把夺了簪子,踢门而走。 动作太快,我还没有明白,他又是怎么了——直到发现簪子不在我手中,我才反应过来,追出去,十四已经不见了,连跟着他的下人也都失踪。 想不通。 也许我应该解释一下,可转念一想,我又做错了什么呢? 也许最该杀的是三阿哥。 算了,明天还要找他把簪子要回来呢,今天也累了。 独自铺着床,把窗子支开,窗外星斗漫天,好像就要垂下来。 早起伏侍的小兰无声地推门进来:“福晋。” 心细的她自然没有问什么令我尴尬的问题,比如小菱进来,可能会大声叫着:“福晋,爷——不在这里?”然后后知后觉地闭上嘴,一脸惭愧。 她悄无声息地摆放好一切,然后低声问:“福晋,我打听过了,十四爷一直呆在书房呢。” 我笑了笑,淡淡地说:“知道了。” 站在书房门外,我徘徊了一会。 仍然很自私,有了一线渺茫的希望,就想要抛下所有的东西,回到原来熟悉的地方去。 二废过去了很久,接下来就是近乎所有的阿哥都卷了进去的皇位之争,虽然我希望能用历史来帮助十四,但是在机会面前,我确实有逃避的倾向。 想了半天,我决定进去。 门看来是上过了油,没有半点吱呀声。 我走了进去。 蜡烛只剩下了小半截,干涸、半干涸的蜡油堆在烛台上,形成一座小山形状。 十四手里握着簪子,坐在椅子上,桌子上一堆书和地图乱七八糟地摆着。 走到他面前,我发现他睡着了。 尽管相处了很多年,看见他俊美中带着英气的脸,我还是一阵心悸,也有些心软。 这时,簪子裂缝里又闪起了亮光,我甚至听见了说话声。 喜极,我轻轻地掰开他的手指,取走了玉簪。 退出书房,我在回廊里叫了小菱:“去把弘明、弘暟叫来,快点!” 小菱去了不久,回来了:“福晋,两个阿哥都不在房内。” 另一个小丫头说:“我看见他们和福格格在玩呢。” 我带着人急匆匆地来到侧福晋伊尔根觉罗氏的小院里。 福蕊已经算是一个大姑娘了,和伊尔根觉罗氏非常相像,在和弘明玩的时候还有些不好意思。 弘暟看见了我,喊道:“额娘!” 他这么一喊,本来玩得不亦乐乎的福蕊和弘明、站在一旁含笑注视的伊尔根觉罗氏全都把目光转向我,伊尔根觉罗对女儿招了招手,便福身道:“妹妹给姐姐请安。” 福蕊也福身:“福蕊给额娘请安。” 虽然这些年听惯了福蕊从才会说话的奶声奶气到现在的亲热恭敬,我的眉头仍然不可抑制地跳了一下,勉强笑笑:“都起来吧。” 弘暟笑嘻嘻地说:“额娘,跳方格,你来不来?” 小子,这还是我教给你的呢! 我敛了笑容,对弘明、弘暟说:“跟我过来,我查查你们的功课!” 弘明放弃了方格子,弘暟还是一脸不愿意。 伊尔根觉罗莫名其妙地看着。 “你们在这里站着,弘暟,不许乱动,”我看着他们说,又转向小菱:“去给我守着,不管是谁都不许进来,听见没有?” 小菱应声去了,我插上门。 我再次察看玉簪,里面的光线没有减退的迹象。 关键问题是:我怎么进去呀? 我连手指头都塞不进去! 于是,我把簪子再次往下一抛,蝴蝶还是没有完全裂开,只是裂缝更大了,几乎延伸到整个翅膀上。 难道要把它摔断吗? 我一手拉住弘明、弘暟,希望出现什么奇迹。 我闭上了眼睛。 半天过去了,我几乎睡着,直到弘明说:“额娘!” 我睁目四望——没有用,我居然还在清朝。 这时,门砰的一声被撞开了,首先进来的是十四,身后探出小菱一张可怜的脸:“福晋,我和十四爷说过了,可爷不听,他——” 十四冷冷一眼看去,小菱顿时哑巴了。 他看了看迷惑不解的弘明、弘暟,对小菱说:“把两个阿哥带走!” 小菱不敢怠慢,连忙照办。 十四怒目圆睁:“你到底要干什么?” 面对他的怒气,我平静地说:“尝试一种方法。” 他气急而笑:“离开这里的方法吧?” 我点头:你知道也无所谓,穿越这东西,谁都控制不了。 他忽然看见了我手上的蝴蝶簪子,我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发现了他的意图——我还没有来得及把簪子藏起来,他就一把抓住了我的手腕,抓得很紧。 “放手——疼死了!”眼见腕子已经发白,我疼得直喊,也顾不得簪子还在另一只手上,伸手去打。 他顺势抢走了簪子,束住了我另一只手。 接着,铺天盖地的吻侵袭下来。 我睁开眼睛,在十四忘情的脸上方,俨然是那支被举高的蝴蝶簪,裂缝里的光线已经越来越微弱——终于,当我浑身无力地瘫软时,光芒彻底消失了。 心里填满了悲哀,还有一丝隐约的绝望——破釜沉舟了,再也无法回到现代。 而这个希望,居然是由十四亲手打碎的。 我上气不接下气地笑了起来,直到猛烈的咳嗽把笑声埋没。 也许是咳嗽很久都没有发作了,所以这一次来得异常凶猛——以往,我会在微微有些咳嗽时诅咒埋怨一下前任留下的问题,现在却连抱怨一声的力气都没有了。 静静地躺在榻上,我无视十四痛苦的表情、府中人担忧的面孔和两个孩子的害怕,一言不发地沉浸在茫然里,思考着无法思考的事情。 唯一在意的,是那根蝴蝶簪,它被放回到首饰盒里。 伊尔根觉罗氏无聊地建议请太医来。 于是,张老头,带着他的全部家当,蹒跚而来。 仔细诊断了一番,老张头捋着山羊胡子,缓缓说道:“嫡福晋这是心气郁结,不过不碍事,等我开个安神发散的方子,吃上几天就好了。” 我呆呆地听着,身上一点力气都没有,心里也暗自惊讶这件事对我的打击如此之大。 送走了张太医,不相干的人也都离开了,我重新闭上眼睛,感觉真的很累。 床边恍惚有人站着,一勺一勺把药灌进我的嘴里,药汁很苦,被动地喝着,我又咳嗽了几声。 终于,瓷勺在碗中发出空荡而沉闷的回声。 “希儿,我知道你没有睡着,睁开眼睛,”耳边有人这么说。 我没有照做。 过了很长时间,我听见了慢慢远去的脚步声。 睁眼一看,蝴蝶簪安稳地放在枕边,只是裂缝没有了,一切完好如初。 “小菱——”我低声叫,并没有刻意压低,因为基本上没有力气。 小菱推门进来,快走了几步,扑通就跪下了,带着哭音说:“福晋……” 我费力地指指玉簪:“怎么回事?” 小菱想了半天,说道:“这个,十四爷叫人修好的,福晋你可不知道,修这么个小裂缝,几乎让那些工匠忙了整整一宿呢——福晋!您干什么!” 玉簪以前所未有过的力量摔到地上,咔的一声。 我伸手够了够——郁闷无比,我够不着。 小菱还在发呆。“快拣起来!”我对她说,“把灯拿过来!” 明亮的灯光下,蝴蝶簪纹丝没动,连一丁点小小的缺口都没有。 “好像是十四爷特意要他们打得结实些——”小菱迟疑地说,“爷说福晋再怎么摔也摔不坏了。” ……我翻个白眼。 这下好了,好极了。 彻底没有指望了。 真正的破釜沉舟。 在床上躺了整整两天以后,身体慢慢恢复了,我也可以时时走动一会。 十四每天都来,这是我听小菱说的,只是“碰巧”我每次都在“睡觉”。 玉簪被我扔回首饰盒里,它已经没用了。 小菱正端着汤药,黑糊糊的,一看就知道,老张头下了多少狠手在里面——他也确实不敢怠慢,如果我有什么三长两短,他作为主治医师绝对不会好过的。 我坚决地摇头,小菱乞求地望着我。 “我喂她喝,你下去,”十四不知什么时候倚在门口,冷冷地说。 小菱大松口气,递了药碗就匆匆下去了。 他端着碗一步一步走过来,速度很慢,我回瞪着他。 走到旁边,他把碗放在桌子上,笑了笑:“怎么样了?” 一句话把我多日积存的怒火激了出来,我冷冷一笑,讽刺道:“且死不了呢。” 他的脸一下子沉下来:“我说过了,不许说死!” 我继续笑:“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凭什么?大清朝十四皇子吗?我不稀罕!!我的东西,你说拿走就拿走?你看看这手腕子上是什么!” 我撩开袖子。 他看了两秒,握住我的手说:“对不起,希儿,是我伤了你,我并不知道你——你那么看重那根簪子。” “为什么不看重?”我愤愤地反问,一边竭力想把手抽出来。 他轻柔地揉着我手上的青伤:“只有三钱银子的东西,随便在哪里都可以买到。” “三钱怎么了?”我想了想说:“这可是无价之宝!里面有——”里面有回家的路,还有指引道路的灯光,我——我没有继续说下去。 十四脸上的表情已经十分缓和了,还添了些欣喜。 不关我的事,他们一个一个全部误会——这么误会也好吧。 病完全好了,我和他的冷战却没有结束。 以前十分热心的西藏事宜,我再也没有参与其中,看着他们对西藏的关注,我竟然一点反应都没有了——回去的唯一途径,竟然是被十四,亲手阻住了,一点缝隙都没有留下。 跟八福晋、九福晋的交往也不再在意,有几次说话快了点,弄得大家一头雾水的,十福晋连忙打个圆场,蒙混过去——别人都不注意了以后,她悄声问我:“弟妹,你最近没事吧?” 我懒懒地朝她笑了:“十嫂多虑了,希雅没事。” 她惊奇地眨了下眼睛。 要是以前,我肯定会呈亲密状,说什么劳十嫂记挂,希雅过意不去之类的屁话。 抱歉,没有心情。 小菱担心地拿起一套男装:“福晋真的要这么打扮着出去?小菱怕会有什么闪失啊……” 对着铜镜,我再次打量了一下自己,轻轻一笑:“如果我是男人该多好。” 如果是个男人,十四那么做我一定会喊打喊杀了——只是可惜。 小菱又说:“福晋,还是让人跟着你吧,万一走丢了怎么办。” 我冷冷地说:“丢了又怎么样,还不去牵马?” 什么叫做扬鞭走马,我体会到了。 小菱絮絮叨叨地说这是什么名马,我一点没有记住,看着顺眼,翻身就坐了上去。 小菱惊慌地抓住缰绳,说福晋这马还生着呢! 以为我没长眼睛吗? 我抽出鞭子,狠狠地在马身上抽了几下,又对小菱说:把所有的生马都牵过来。 好几匹骏马被人牵着形成个半圆。 结果那一天,一匹白马被我抽了个半死以后,别的马就没有任何困难了。 白马身上附着金丝绦,连马鞭和缰绳都是金线所制,在阳光下散发出灿烂光线。 我经过的地方,路人几乎都倒吸了一口冷气。 见过富裕的,没见过敢如此炫耀的。 而且本人今天穿了一身亮紫色的袍子诶。 人多的地方,我勒着马缰,走得不快;人一少起来,我便纵马飞奔了。 不多的路人听到马蹄声,匆忙躲闪,生怕一个不及时,便被踩倒;一路狂奔,扬起的也只是一线烟尘而已。 感觉他们应该走了,我掉转了马头,直奔贝子府方向。 结果,在大门口,碰上了正要离开的八阿哥、九阿哥,和送他们的十四。 九阿哥率先咳嗽起来,一边摆手道:“哪里来的混小子在贝子府门前撒野……” 八阿哥目光敏锐,一下子就认出是我,也有些诧异:“九弟别胡说,这是十四弟妹。” 十四默默地看着我,一言不发。 九阿哥擦了擦眼睛,惊讶地说:“弟妹,这是哪一出?” 我从从容容跳下马,把缰绳往马脖子上一摔:“见笑,一时兴起,出去玩玩。” 九阿哥还要说话,八阿哥温和地打断了他:“十弟最近有事要商量,九弟,我们走吧。” 他对十四拱了拱手,便拖着频频回望的九阿哥上了马车。 十四仍然注视着我。 我有些生气,叫道:“以前没见过吗?”说完,我闪身进了大门。 第六十一章:机会 贝子府里没有任何动静,我天天调养,十四则不是练剑就是在钻研地图,顺便每天来看看我恢复得怎么样。小兰多次暗示我,我只是懒得答理,后来把她派到了外面,留下傻乎乎的小菱和其他几个年纪小的丫鬟。 和他说笑,我已经没有心情了,八福晋照常的宴会,我也没有去。 十五福晋来过几次,不愿深谈,问了些身体康健之类的话就回去了。 最后一次她来时,饶有深意地劝告我,不要因为一些小事就伤了彼此的和气。 后来,我渐渐怀疑,是不是她做的手脚,毕竟,她也姓马佳氏。 然而事情做得严密,连八阿哥的眼线都竟然没有发现任何证据,背叛了八阿哥的那个人,也在事后自尽,连家眷都立刻消失得一干二净,不能说做得不漂亮——这是后话。 直到她提醒,我才意识到,现在已经是康熙五十三年的秋天了。 秋风瑟瑟,秋叶漂泊,却很少有感觉。 我不承认——不愿意承认返回的打击对我真的有这么大。 也想和他好好说话,可是每次看到,还没有开口,眼前就浮现出蝴蝶簪美妙的裂痕,和其中渺茫的希冀。所以,每次都会很尴尬。 不过有一点,我们不约而同,在弘明兄弟面前,还是一副和谐的样子;人后,才能表现出冷淡来。 下人的嘴很严实,任凭谁也不敢透露半个字;弘暟心思广泛,自然没有过多注意;令我担心的是弘明——一副小大人的样,眼睛里总是闪烁着不明光芒,又什么也不说。 这天,我依着窗户,伸手去接秋天冰凉的雨滴,小菱推门进来:“福晋。” 忽然想起了从前天真的小莲来,也许哪一天该去看看她和小梅。 “有事吗,”我没有回头,淡淡地问。 “我看见十四爷在往这边来呢,”她干脆地答道。 我微微愕然:每天下午的时刻钟改变了吗? 想了一会,没有理出头绪来。 小菱又说:“福晋,您是不是梳洗一下?” 咳嗽了一两声,我随意地说:“随便。”小菱立刻着手给我打扮起来。 十四期然走了进来,小菱福身后就退下了,临走还向我眨眼睛,我暗暗瞪了她一眼,嘴角一撇——你也学会教训我了? 对着十四,我淡然笑笑:“爷,有什么事?” 他默默坐下,笑道:“希儿,八嫂又下了请帖了。” 我“哦”了声,又问:“还有呢?” 他看了我半晌,靠近我,急切地问道:“希儿,你永远都不原谅我了么?” 我微微一笑:“说什么呢。我没有怪你。” 他黯然地看着我:“你还是在怪我。” 压住心里的不耐烦,我做出最安详的笑容来:“胤祯,不要琢磨这些了,最近没怎么看见你,不要天天想西藏了,你简直要得妄想症了。” 他勉强一笑,拉住我的手:“天天想的,不止是西藏而已。” 我默然,片刻后,回握住他的手,笑道:“我知道。” 他脸上有抑制不住的喜悦,轻轻抱住了我;我有些发僵,但没有挣扎。 这时,门被另一只手推个大开,入眼的是愣头愣脑的弘暟,和一脸诧异的弘明。 呆了两秒,弘暟突然大声对弘明说:“哥,看见了吧,别整天杞人忧天了。” 弘明还是呆呆的。弘暟红了脸,拖走了弘明。 胤祯轻轻地笑了:“这两个孩子!” 和好并不容易。 第二天,我亲手把被囚禁了几年的舒舒觉罗氏从封闭的小楼里放了出来。 但是我承诺,她会被严加看管;伊尔根觉罗氏还清楚地记得当初那一幕,因此在离去前,对女儿福蕊千叮万嘱,一定要小心这个姨娘。 福蕊似懂非懂地点头。 果然,那天晚上胤祯回来时气色很不好。 “你为什么要把她放了?”静默片刻,他问道。 “明德升为员外郎,你比我清楚,”我笑笑,“她不能有闪失的。” 他一只手重重地垂在桌子上:“她怎样对待若希,又怎样对待福蕊的,你不知道么?” “知道,”我简短地回答,观察着他的反应,“除非你能找到另一个员外郎家结亲,否则没有别的办法。” 他没说话。 他的眼睛里已经有动摇的神色了。 不会再反对。 虽然胤祯脸色阴沉,舒舒觉罗氏还是在一次家宴中出场了,在场的人都很尴尬,我不以为意,平静地说着话,像往常一样。 侧福晋伊尔根觉罗氏紧紧地拉着福蕊,贴身坐着,生怕舒舒觉罗氏来个意外事件。 然后,胤祯吩咐人好好伺候舒舒觉罗氏,又在她身边安排了几个心腹。 好在一些事情,胤祯早已置办好,员外郎明德也没有太多心;何况,胤祯的地位已经不比从前了。 三天之后,伊尔根觉罗氏不顾一切地跑了来,央求胤祯把舒舒觉罗氏重新关回去。 理由:她看福蕊的目光——非常怪异,而且,近在眼前的随驾巡视,让她觉得没有人可以做主了。 他二话没说,责令伊尔根觉罗氏回院好好反省。 临走前,管家和下人打理行装,胤祯在房内走了几步,对我说:“希儿,我不在时,你可看好了她,别让她——再次——有机可趁。” 我淡淡一笑。 他说道:“我知道这样对你不公平,希儿,我没法忍受那次若希的事情了。” 他的表情十分痛苦。 我努力保持笑容,说:“不会的。”会不会,两说了。 想了一会,我问了一句:“八爷今年去不去呀?” 他笑道:“希儿,八哥母孝在身,怎么可能。” “那他带什么东——”我的话还没说完,他就温和地笑着抱住我:“希儿这么关心他,我不太舒服了。”虽然是玩笑,我竟在他眼中看到了几分真意。 伊尔根觉罗氏带着她的福蕊在我这里喝茶。 这情景的确让我想起了前些年,吴氏一副谦弱恭谨的样子,在同样的地方唯喏应声。 伊尔根觉罗氏絮絮叨叨地说:“姐姐心肠太软,哪里能轻易放了她呢;她如果只在妹妹身上留心,也没什么;只怕她在姐姐的两个嫡出阿哥身上使心眼,可就不好了。” 我懒洋洋地笑:“妹妹也是不放心吧?爷在临走前特意放了几个人在她身边呢,不比挂心了。” 经我如此一说,伊尔根觉罗氏立刻警觉起来。 倒是福蕊,还是小孩子,稚嫩地出声问:“额娘,姨娘,她为什么要害我?” 伊尔根觉罗氏神色紧张,呵斥道:“小丫头懂什么,不要插嘴!” 我却笑道:“虽说不该插嘴,告诉她也无妨,只是让她今后注意些了。” 福蕊娇气地看了伊尔根觉罗氏一眼,赖到我身边,撒娇地说:“姨娘坏,我要听额娘说。” 我心里猛地一震。 伊尔根觉罗氏没有发觉,仍然在嗔着福蕊多事。 我笑笑,让福蕊在身边坐好,开口说道:“福蕊,你本该有一个姐姐的,这个姐姐呢,是一个妾所出,后来被人暗害……” 说完一席话,福蕊已经微微抖了起来,她一跺脚:“好毒的心!” 伊尔根觉罗氏不耐烦地说:“知道了便好,时候也不早了,走吧。” 独自坐在烛前,我细细看着他的来信。 一开始先说了些所见所闻,都是非常平常之事,又提起三阿哥胤祉在热河鞍马劳顿,皇上特意赐他名马可乘,其他随行阿哥大为嫉妒等等;中间要我多多注意舒舒觉罗氏和福蕊的安全,最后写了尽心留意弘明两人起居饮食,信完。 忿忿地看了一会,我举手把信纸点燃。正在此时,另一封信从烧着的信纸里露了下来,材质特殊,竟然一点火星都没有沾上。 打开一看,我心里又来了气,第一句话:“希儿,你若是生气,就一定会这么做。” 接着,没看片刻,牙已经酸倒,心中甜蜜。 好容易看完,我笑着提起笔来,立刻写回信。 “胤祯如面: 头封信一切都好,第二封气死我也。 说话像怨妇一般,又添酸诗酸文,本人钢牙皆倒………………再敢胡说八道,小心你回来我预备大刑,弘明二子都在我方,你不用妄想拉拢…………另外,八月桂花早已凋谢,气味难闻,千万不要接近,恐生剧变。 希雅狠上” 叫家人带了信前去,我想起许久未见的十三阿哥和小梅。 一天,小兰和小丫鬟送了午膳,小兰不经意地笑说,最近小梅生了个女儿,伴读冯子南视如宝贝,我便打定了主意,再去看望他们。 不知道十三阿哥现在该是个什么情况? 简直不敢想像了。 小兰乖巧地说:“福晋,是不是再带一些好参去?” 我点头,苦笑几声。 来到十三阿哥府,我再吃一惊。 外面的情况很好,甚至有两个卫兵在大门前装模作样地守卫着,见我们下轿来还盘查一番;小兰说明了我们的身份后,卫兵立刻噤声,恭恭敬敬让出了路,一个人前去通报。 不一会,那人回来了,回禀我们可以进去。 里面远没有外面那么好看。 十三阿哥胤祥,放下了那本刚才一直在读的史记,抬起头来。我们互相打量着。 十三阿哥脸上刻上了几条若有若无的纹理,目光也没有以前刚刚被囚禁时那么绝望、凌乱,两眼沉静。 “希雅,好久不见,”他微笑着说。 我微微一笑:“的确。十三爷,一切都好吗?” 他淡淡说道:“还不错。” 一个女人走了进来,默默地沏好茶,然后站到一边:“福晋——请用茶。” 我抬眼一看,竟是小梅。 “这些年过得好吗?”我随口问道。 小梅漠然一笑,说道:“可以,冯子南对我不薄,我还有了女儿,叫依念。” “一年?”我故作不解,笑道:“名字可真怪。” 小梅说道:“府里没有好茶,只好委屈福晋将就些了。” 我笑笑点头,喝了一口,又说:“涟云怎么不在?” 十三微笑着说:“去宫里拜见德妃娘娘了。” 我又喝了一口茶,小兰已经安置了那些补品。我品着口中的粗糙茶叶味道,心想:什么叫两手抓呢,即要为胤祯详细计算将来,又要为将来羁旅很大的倒霉事件作打算——郁闷。 十三要小梅收走茶具。 他平静地问:“令妹——有消息吗?” 我看了看天色,然后望向他:“十三爷,你知道些什么?” 他毫无表情:“她在绥远过得好吗?” 我冷淡地说:“不清楚,我以为你有什么小道消息呢。” 他苦苦地一笑:“像我这样的人,能有什么消息。” 我一点头:“也是。” 隔了一会,我起身告辞。 望着仍然有些憔悴的十三,我犹豫着说:“以后怕是不能常来见你了,我——我很忙的,再说,将来会怎么样,谁都说不清楚。” 十三有些诧异地看着我,似乎在竭力领会内中含义。 除非你是做那件事情的人,否则你领会不了的。 他说道:“希雅,我相信你。” 我淡淡一笑。 是吗? “我一下子凑不出许多银子来,只有这些了,”我拿出放在荷包里的一叠银票,递给了他,“你以后的日子恐怕不会好过,我也不能明着来了。” 十三肯定地点头,又说道:“其实你早该这么做的,有些风不是太好。” 我冷笑:“抱歉,本人还没有害怕过别人的嘴巴呢。” 十三笑道:“他们误会了。” 我又笑:“误会我们?真是疯了——十三,你真的不知道希柔在哪里么?” 十三摇头。 我心里暗说:“看样子怀疑错误。” 脸上露出美丽的微笑,我走出十三阿哥府。 康熙五十三年,十一月二十八,天阴,无雨。 胤祯回来了,神色阴沉。 他眼睛中有失落,还有一缕难以察觉的微光。 “八哥完了,”他说道。 “什么事?”虽然我知道有一个毙鹰事件,但我不知道详情。 “八哥的小太监带来的,”他低沉地说,“皇阿玛当场纹丝没动,面色可怕极了——然后他把其他阿哥都传了过来,对李公公说了句什么,李德全当时脸色也黑了。” “说了什么?”我问道。 “自此与胤禩,父子之恩绝矣。” “对我们来说,可是个不小的打击,”我淡淡说道。 他微一抬头:“希儿,你真是难以想像。” “难以想像?”我微微笑着抱住他,“怎么会呢?这不是绝好的——” “嘘——”他在我耳边轻轻地说:“机会!” 我感到无限的黑暗。 如果无法改变历史,那么十年之后,我们就要没入黑暗十年,然后碌碌无为二十年。 我推开他,正色说道:“胤祯。” 他微微一愣,微笑道:“什么?” “你真的要吗?你知道可能的代价是什么吗?”我苦涩地问道。 他轻轻抚平我的眉头:“危险多大,我当然知道——可是机会就在眼前。” “不拼搏过,怎么能下结论,对吧?”我转苦为笑道。 他眼睛一亮,坚定地点了点头。 内心绝望地悲叹了一声,我在表面上还要现出笑容。 听说八阿哥一直没有回来,八福晋已经去了汤泉。 除了九阿哥也陪在汤泉之外,十阿哥、十五阿哥都把会议中心转移到十四贝子府来了——不同的是,这一次,十阿哥、十五阿哥和打定了注意的十四,都没有为八阿哥说话。 如果上一次只是受奸人挑唆、误会,这次就是直接对皇帝的诅咒。 没有人蠢到那种地步。 他们具体说了什么,我不清楚;只是胤祯在送走他们以后,脸色才慢慢变化得不虞。 根本不用猜,我笑道:“他们是不是说还要等些时候?” 胤祯冷冷地说:“他们以为八哥这次还能再爬起来——我看不大可能了。” “那没有办法,只好等了,”我期待着康熙进一步动作。 果然,刚过了五十三年,正月二十九日,康熙谕胤禩“行止卑污,凡应行走处俱懒惰不赴”,停本人及属官俸银俸米、执事人等银米。 八阿哥彻底完蛋。 缥缈的曙光在阴沉的云层里忽隐忽现。 第六十二章:出岫 本来是春天好时节,我没有骑马出去,而是在院落中,倾听伊尔根觉罗氏无尽的絮叨声。 “姐姐,爷在上书房越来越久,真是好事呀,”她欣喜地说,完全忘却了在手舞足蹈时手中摇摇欲坠的茶杯。 我抿了口茶,敷衍道:“的确。” “也许皇上更加看重爷了,”她又不厌其烦地说道。 “应该是吧,”我用力吞咽,省得她再来一句话把我先噎死了。 “如果——”她两眼望天,露出一副痴心的样子,“爷能——” 重重放下茶杯,我冷声说:“妹妹的思维跳得不是太快了,就是近些天失于调养——张太医和我们关系不错,想必可以略微治疗一下。” 伊尔根觉罗氏红了脸。 “叫妹妹的娘家人不要太着急了,”我悠然道,“石保大人不管怎么说都是护卫,这身份可是谁都替换不掉的。” 伊尔根觉罗氏面色一喜,说道:“是。我一定转告他切勿急躁。” 现在告诉,恐怕不管用了吧,我看着她的背影想道。 “福晋——”站在身旁的小兰出声,“侧福晋那里——还需要送参汤么?” “为什么不送?”我微微一笑。 “刚才另一位侧福晋差些就要闹起来了呢,”她隐隐指了指某人离去的方向。 “照送不误,”我看了片刻,说道:“她的娘家人来了没有?” “就在这两天了,”小兰回答。 “需要做什么,知道吧,”我叹了口气,“弘春如果回来,给我看紧了他。” “是——”小兰应声下去了。 需要做的,只是一些面子情而已。 弘春和弘映一起读书,也方便我了解信息。 据弘映说,弘春人缘不错,谦虚有礼,很难看出什么来。 伊尔根觉罗氏据说在私下骂了弘映一顿,谴责他不分好坏。 舒舒觉罗氏的娘家人,不知道想不想看见这个孩子;就算是看见了,我想他们根本不敢问什么好坏,再说,嫁出去的女儿——诶,还是老话。 某天,舒舒觉罗氏的家眷来贝子府,主要是她的额娘、胞姐外加两个同父异母姐妹。 她们到来时,我正好和伊尔根觉罗氏、福蕊、弘明喝茶。 太监进来通报了,我派人去请舒舒觉罗氏过来,伊尔根觉罗氏不屑地哼了一声,叫人把福蕊带走。 舒舒觉罗氏被请来,在厅堂上与家人相见,弘春也被叫了回来。 我略微坐了坐,便找了个借口脱身,留下他们共叙亲情——当然,在场的太监侍女都是长着耳朵的。 后来听他们说,舒舒觉罗氏与家人抱头痛哭,哭完又笑,说自己无恙,望家中高堂宽心,弘春表现得没有那么激动。 见完面,舒舒觉罗氏仍然处在监视之下,弘春返回。 她的事情刚完,九福晋、十福晋和十五福晋又来了。 我如同平常,把她们迎了进来,丫头们也奉上了好茶。 九福晋脸色很不好,因为九阿哥仍然在汤泉陪着倒霉的老八;她连连叹气,心下很明白,八阿哥无望了。 十福晋虽表情淡然,也掩不住自己的失落,常常发呆。 十五福晋似乎心情沮丧,但无人注意时,便悄悄地打量我。 忽然,九福晋一声长叹,苦涩地说道:“八爷这下子可真的没有指望了。” 我皱了皱眉,安慰道:“九嫂子不必如此,八爷只是一时的晦气而已,等皇上明白过来了,依旧不会追究什么的。” 九福晋苦笑:“弟妹不用劝慰我了,皇上把八爷的俸银都停了,又说出那样的话,哪里能随便过去呢。” 我也叹了口气,张张嘴,说不出什么来。 十福晋沉默了一会,说道:“八爷德才兼备,谁知竟被那些宵小之人害了,实在可惜。” 我问道:“十嫂子,八爷没有自己上过折子申辩么?” 十福晋摇头:“上过两个,皇上看都不看,连八嫂都不见了。” 十五福晋抱怨说:“这明摆着是害八爷呢。” 十福晋苦笑道:“我们知道有什么用?皇上不管。” 十五福晋叹气:“将来我们就要被随便哪个爷摆布了。” 九福晋说道:“也不尽然——十四弟妹,十四爷最近也很得皇上赏识呢。” 我淡笑道:“不值什么,只是最近偏得了些,又没有什么大用处。” 十福晋说:“现在最有希望的就是他了。” 我惊讶地问:“两位嫂子,你们不是这个意思吧。十四爷还年轻,什么都没经历过,不堪重任。” 九福晋笑道:“弟妹自谦了。十四爷现在在朝堂上,正是大有作为的时候。” 我摇头:“嫂子们别开玩笑了——十四爷从小最钦佩八爷,要他给八爷撑起点地方来还算可以,他自己是不行的;再说,八爷的事情还没有定论,各位好意,希雅心领了。” 九福晋、十福晋再三劝说,见我不为所动,只好作罢。 十五福晋一直微笑不语。 我怎么知道你们是不是来试探的,所以没有办法,不过一年以后,你们就不得不支持胤祯了,我心里想。 正当我勉为其难地推辞她们的好意时,下人通报:“十爷、十四爷回来了。” 因为八阿哥的事情而许久未见十阿哥的十福晋掩饰不住自己的一丝喜悦,睁大了眼睛;九福晋似乎仍然在思考胤祯代替八阿哥的成功机会能有多大。 十阿哥和胤祯进来了,十阿哥一脸喜色,胤祯则非常淡然地对我一笑。 十福晋凝视着十阿哥,片刻后把目光移开,有些隐忍的失落。 十阿哥兴高采烈地说:“今天皇阿玛又称赞十四弟了!” 九福晋连忙问道:“因为什么?” 十阿哥笑道:“皇阿玛心血来潮,问了我们一些军政之事,对十四弟的回答非常高兴,还说‘胤祯所言正合朕意’。” 胤祯淡笑:“只是一时碰上了,别无其他。” 十阿哥拍着他的肩膀说:“这段日子,皇阿玛称赞你可不止两三次了,你没看见某些人的脸色呢,黑得像碳粉一样。” 听到这里,九福晋看了我几眼,笑着说:“弟妹,刚才提的那件事情,考虑考虑吧——我先告辞了。” 十阿哥也说道:“我府里有事,不打扰弟妹了——十四弟,值得庆贺啊!” 说完,三个人作辞而去。 “是真的么?”我微笑着问。 他眼睛里一下子放射出激动的光芒,抱着我笑道:“希儿,你说呢?” 我故意板了脸,浇了盆冷水:“就算是这样,也不用这么高兴呀,让别人看见,肯定要有什么说法了。” 他略略愣了愣,然后微微一笑:“你说的对,不过,我只在你面前表露都不行么。” 我假装思考了片刻,严肃地说道:“应该没有问题吧。” 他又笑了,笑得很开心。 我心里有些酸涩,不知道是什么奇怪的五味沉杂。 实在是笑不出来了。 九福晋来得次数少了,但是每次,眼睛里都会露出那种野心勃勃的光泽,恨不得飞尽口水,让我劝劝胤祯——后来见我不为所动,她非常失望,同情、失落中还夹带着一丝隐约的蔑视,也许认为我简直是一个窝囊无能,又阻碍旁人前进的障碍。 直到一件事情发生以前,她几乎每次看见我,都要有一个特定的动作——仔细地打量我两眼,观察我的神色,然后轻轻地,又以恰巧能让我听见的音量,叹一口气。 与她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十五福晋,马佳氏•;容月。 当九福晋提出支持胤祯的时候,十五福晋表面上非常沮丧又惋惜,为八爷抱不平,为他们的命运叹息,秀作得连我都望尘莫及,或者,她不是在作秀,而是真的不甘。 真真假假,我几乎没法分清。 后来,当我拒绝九福晋越来越坚决时,她来得却更加频繁。 她多数时间,根本不提什么支持、反对之类,只谈家庭,连朝廷上的风风雨雨都巧妙避免了,甚至还和弘明、弘暟说起了话,可惜效果平平——弘暟只是漠漠回应几句,弘明却一反常态,赶着叫十五婶子,相当亲热。 据说因为这个,弘暟和弘明也闹了不愉快。 这两个小子,没有一个省心的。 起码有个人替我管管也好,比如说,极不负责的胤祯。 他现在几乎天天泡在上书房里,有时彻夜不归,但是总会派人送了信,言道,皇阿玛如何如何,他怎样怎样,今天怎么回事,等等。 送信的人不是整天跟着他的霖子就是几乎总管府里事务的良子,总之是我熟悉、他又信得过的人。 说起信任问题,我想是时候找找府里的内奸了。 只是没有想好用什么诱饵才能把这只大鱼钓上钩,在贝子府里,在他的眼皮底下,仍然在传递消息,多么恐怖的威胁。 心急无奈,我想了个办法——请教。 请教谁? 还能有谁? 未来的皇太后,德妃娘娘:第一人选。 在去以前,我想到四阿哥可能在那里,心里仍然有些发毛,也有些怀疑,无端的猜疑。 不过主意打定以后,心里的忐忑减轻了不少。 这一路走来,我算是见识到了。 宫里人来人往,每一个人在看见我之后——太监恭敬地打千问安,宫女连忙福身请安,认识不认识的,都纷纷上前问好,屁颠屁颠地忙前忙后,热火朝天。 我被这种情况弄得措手不及,只好微微笑着,尽量还礼。 小兰偷偷笑了,等到人少的地方,才说:“福晋,您瞧见十四爷现在地位多高了吧?” 我笑道:“得意了?” 小兰说:“福晋,您不高兴,我们怎么得意啊。”她的眼睛里亮闪闪的,两簇小火苗。 我心中高兴,正想说些什么,眼见拐角处又走出一些人。 小孩?我疑惑地看了中间那个小男孩一眼:这又是哪一家的,不过看着有点熟悉诶。 那些宫女、乳母一类的人看见了我,连忙福身:“奴婢们给十四福晋请安。” 我笑笑说:“都起来吧。” 她们还没有起身,中间的小孩听见“十四福晋”几个字,眼睛忽得睁大了,摇晃着胳膊,慢慢悠悠、步履蹒跚地走了过来,口齿不清地说着:“十……丝……婶——” 无数的黑线从头上垂下,我一边抹,一边想:果然是被吹得过了火,现在听见小孩胡说八道一句就开始郁闷。 一个宫女看我脸色不大对,急忙扯住了小孩的袖子,悄声说:“小阿哥,给十四福晋问安,然后我们走吧。” 小阿哥不听,仍然高兴地跌跌撞撞朝我半跑半走过来。 宫女心急,用手一拉。 我知道这是谁了,因为他身上有我以前送的东西。 不顾宫女惶急的眼神,弘历急忙地冲过来,眼看一个磕绊就要倒下。 在他与大地接触以前,我轻轻把他抱住。 眼神一沉:小p孩,吃什么了,这么重。 “弘历,认识我吗?”我笑嘻嘻地逗着他问。 弘历小嘴咧向两边,一边开心地对我笑着,一边向宫女龇牙咧嘴。 宫女都松了口气。 难道我的脾气臭得满城皆知了吗?晕啊。 我捧起他脖子上系着的长生金锁,笑道:“我送给你的,你出生的时候。” 他懵懂地点头:“额娘……说的……” 我暗笑,难道钮钴禄氏背地里没少提我? 重新放好了金锁,我笑着问:“你额娘好吗?” 他眼睛亮亮的,说:“好着——娘说——十四婶不来看我们——” 我叹了口气:“每年送去的东西,收到了就好,我——让你额娘多带你来宫里吧,我还能多看见你们。” “额娘,更,带着,哥哥,好容易……”弘历有些不高兴地嘀咕着。 我笑着说:“你额娘怎么会不喜欢你呢,说傻话了。” 弘历用力地点头,稚气的脸上满是肯定:“真的。” 我终于反应过来,他口中说的额娘是指那拉氏,根本不是钮钴禄氏。 怪不得呢。 一个年长的宫女这时走过来,对我说:“十四福晋,德妃娘娘要见弘历阿哥呢,您看?” 我抬起头来,说道:“正好,一路走吧。” 弘历已经高兴地挂在我身上了:“十四婶,抱抱。” 走到德妃宫门口,小太监去通报了,我小声对弘历说:“阿哥,是不是该下来了?” 弘历执拗地摇头,一脸不情愿。 后来,我好说歹说,他总算同意了,很不乐意地低着头在我身后走了进去。 德妃神色如常,对我招呼道:“希雅来了?紫嫣看座、上茶。” 紫嫣端了茶盘过来。这时德妃看见了身后的弘历,笑道:“弘历来了?快过来!” 弘历露出一点羞怯的笑容,被宫女牵着手,走了过去。 紫嫣端了茶,说道:“福晋用茶。” 我接过来,看了看仍然有些拘谨的弘历,问道:“弘历来得次数多吗?” 紫嫣微微摇头,低声说:“只是第三次,四福晋不常带他来。” 我想了想,点点头,微微一笑。 那边德妃和弘历说了些话之后,向我说:“希雅,今天怎么没把弘明他们带来?” 我微笑道:“娘娘,弘明、弘暟来了只会捣乱,现在正在府里疯着呢,也不好意思带,怕给人笑话了。 德妃笑笑,让紫嫣把弘历带到一边,招呼我过去。 “希雅,有什么事吗?” 我安静地看了看四周,说道:“娘娘,我嫁入贝子府虽然近十年了,却不怎么了解府内的人。” 德妃叹道:“难道是出了内奸?胤祯的地位蒸蒸日上,不得不防。” 我说道:“娘娘,内奸应该是身份不低,是十四爷身边的人,我只想询问一下,跟着十四爷的人,都靠得住吗?” 德妃道:“你是说那两个人是吗。他们——应该不可能,都是跟了很久的人了。” 我淡淡一笑。 “一定要挖出来,”德妃说,“否则,坐立难安。你的小丫头嫁进十七阿哥府了?” 我说道:“是,但是风一向很紧,她也不会知道。” 德妃笑道:“希雅,我向来不认为十七阿哥是个简单角色,做得很好。” 说到这里,她看了下西洋挂钟,说道:“胤祯等会会来的,多坐一会吧。” 我腼腆地笑笑。德妃笑道:“傻孩子,说着就脸红了。” 钟打了一刻,德妃微微晃了晃身形:“紫嫣,你送弘历回去吧,叫那些人好好跟着。” 话音刚落,弘历来回看了我和德妃几眼,好像很不愿意离开。 我看出来了,便向德妃说道:“娘娘,弘历很少入宫,让他多留一会吧。” 德妃正眼看了看弘历,答道:“也好,反正四爷也会来,让他随着他阿玛回去。” 弘历非常高兴,蹦蹦跳跳地来到我身边,腻了上来。 我拍着他的脑袋,心里对这个小孩真有点喜欢了。 等了很长时间,我们仍然没有见到胤祯。 弘历一开始还很有兴致,缠着我奶声奶气地说话,慢慢地他就发困了,偏要我抱着,过了一会就睡熟了,睡梦中还算安稳,只是差点累断了我的胳膊;紫嫣几次想替我抱一下,无奈他像个章鱼一样,紧紧地抓着我不放。 我心里哀号:胤祯,快来吧,我累! 果然老天不舍得让我受苦的。(老天旁白:哼!) 随着一声通报,德妃欢喜地站了起来。 “万岁爷、四阿哥、十四阿哥到!”玉蝶挑了帘子进来,急忙说:“娘娘!” 德妃笑道:“还不快快收拾一下呢。” 这时,传来康熙洪亮的声音:“不必收拾什么,朕已经到了。” 帘子一挑,先进来了几个小太监,然后是康熙,紧跟着的是李德全,后面是四阿哥和胤祯。 我摇了摇弘历:“起来,你爷爷来了!” 弘历在睡梦中微微哼了几声,脑袋一歪又睡了过去。 紫嫣很着急,试着把弘历抱下来,没想到,他抓得更紧了,不满地哼了一声。 康熙向这边看了过来,紫嫣有些发慌。 四阿哥和胤祯的眼睛都转向我,四阿哥看清小孩是谁后,露出一丝惊讶之色;胤祯对我微微一笑,没有在意。 康熙发问了:“希雅,谁的孩子,这么珍贵?”语气中已经有隐隐的不快了。 我眼看也摆脱不了了,便抱着弘历勉强福了个身,笑道:“回皇上,是弘历。” 康熙蹙眉想了想,才说道:“哦,是了,是老四的儿子吧。” 弘历正在此时睁开了眼睛,他一眼看见四阿哥,便不老实地挣扎起来,我把他放下,他马上快快地跑了过去,一边喊着:“阿玛——” 四阿哥脸上露出了笑容,把弘历抱了起来。 康熙怔怔地看着,半晌没有移开视线;后来,他笑了。 他对四阿哥说:“来,让我看看。” 四阿哥依言把弘历递过去,康熙抱着他,笑容满面地问:“很可爱的孩子。” 看起来康熙心情转好了,德妃喜悦非常。 抱了弘历一会,他问道:“希雅,这孩子和你很投缘么?” 我微微笑道:“只是多见了几次面,弘历很乖。” 然后康熙转向胤祯,说道:“胤祯长进很快,这些天在上书房呆的时间也不少,可以去办点事了。” 德妃眼睛一亮,连忙说道:“谢皇上!” 康熙对四阿哥说:“以后多带弘历进宫给朕看看。” 四阿哥领旨。 德妃更加喜悦。 康熙说:“弘明这些天也没有影了,希雅,没事就让他们来吧。” 我福身:“希雅遵旨。” 德妃眼见着儿孙都获荣宠,欣喜异常。此时,四阿哥和胤祯对视一眼。 两条身影,在康熙背后,静静地矗立着。 其中一个,是未来的皇帝;另一个,是未来的大将军王。 第六十三章:初定 弘明得了康熙的喜欢,自然被德妃器重,不过几天便派人来接进宫,回来以后也必定带有赏赐,或是德妃赏的,或是康熙赏的;弘暟慢慢地大了,天天跟着府里的师傅们学习骑马,我问他为什么不跟我学,他微微一撇嘴,振振有词:“额娘,你的驯马办法有些问题,太残忍了。” 我问道:“是吗?那次谁好心好意地给马喂糖以后,被马摔下来了?” 他脸上一红,生气地说:“额娘老是揭我的疮疤!坏!” 府里驯马的师傅那次差点被吓死——还不到十岁的弘暟,仰头看着马,歪着脑袋想了半天,灵光一闪,然后走开;过了一会,他手里拿着几颗糖,喂过马,抓住鞍子就想上去——下人赶紧拉住,说这匹马性子烈如何如何,他偏偏不听,竟然抓起马鬃——马当然不依,一个仰脖,他就非常狼狈而壮烈地掉下来了。 当然,他们这么忙碌,我也没有闲着。 府里的编织工匠已经试着作出了一套铠甲,是用蜀藤和银丝编织成的,现在看来非常坚固——某人曾经拿锋利的斧头来试验过,只留下一点小小的印痕。 吹牛拍马的自然也少不了,一帮人整天地赞美:“福晋实在是博学,这种又柔软又坚硬的材质,几乎刀枪不入——只是小的们不明白,这么贵重的东西给谁用呢?” 我笑笑:“给将来预备的,也许用不上——弄薄一点,但是必须更结实。” 满腹疑问的工匠只好不再询问,一心赶制更好的。 得益于胤祯的地位直线上升,每日客流不断。 九福晋恢复了劝说我们的念头,几乎每隔几天便来拜访一次,备以厚礼,关系比以前更加紧密。 偶尔问起八阿哥如何,她面露忧色,叹气道:“还能怎么样呢?现在越发连人都不见了。” 十福晋来得没有那么勤,但是以往多在八阿哥府的兄弟宴会,已经转移到了她那里,而且有销声匿迹的趋势,人也不全。这么致命的打击,足以消灭一切的家常娱乐活动了。 十五福晋和我们走得更近,看她的神色,也有支持胤祯竞争皇位的意思了,虽然以前,她对这件事经常避而不谈。 五十五年七月中旬,康熙巡幸塞外,胤祯随同,康熙另外点了弘明随驾,无上的荣誉。 胤祯和弘明走后,伊尔根觉罗氏的女儿爱新觉罗•;福蕊有人求聘了。 福蕊从我刚进府的小丫头,长成了亭亭玉立的大姑娘。 当然,她只有十四岁而已——这个时代的早婚早育,我没有办法管的。 弘暟和福蕊能玩到一块去,他不高兴福蕊那么早嫁人。 在众多的官员子弟中挑来挑去,最终,伊尔根觉罗氏觉得一等将军胡烈的二儿子不错,便接受了他们家的聘礼,待嫁期三个月,到十月中旬就把福蕊嫁出去——幸好是正室。 伊尔根觉罗氏宠爱女儿,她和我商量婚事的时候,允许福蕊打听一些情况。 胡烈的二儿子胡武宪,今年十六岁,好像和庶室伊尔根觉罗氏有些亲缘关系,侧福晋伊尔根觉罗氏亲自去相看过,才敢定下聘来。 昨天还和弘暟有说有笑的福蕊,一天之间好像变成了个大人,一声不响、安安静静地听着我们说话,低眉顺眼地应付着一切该做的事情。伊尔根觉罗氏喋喋不休地告诉福蕊,该做什么,进府以后该如何孝顺公婆、为人处事,听得我一阵阵犯困。 脾气有些暴躁的弘暟,则一大早就没见人影了,估计是生气了。 晚上,弘暟不满地嘀咕:“蕊姐姐干吗那么早离开?” 我叹一口气,说道:“现在就是这个习俗,又有什么办法呢。” 弘暟转着眼珠想了一会,问我:“额娘,你也是这么早嫁给阿玛的?” 我笑了笑:“没这么早,你阿玛是皇子,没有如此仓促。” 他又暗自琢磨一会,说:“蕊姐姐如果嫁的也是皇子就好了。” 我笑道:“想什么呢,那可是近亲结婚了,要生白痴的。” 弘暟问:“什么是白痴?” 我想了想,说道:“就是二阿哥那样的,别到处乱说。” 福蕊这阵子忙活过以后,府内有些冷清了。 福蕊有人聘去,当然不能在原来的地方居住,府里另外开出一个院子,让她暂时住着;作为快出嫁的人,她和我们的来往也少了,和弘暟更是生分了不少。 好在弘暟只是难受了一阵,他的注意力重新转移到骑马上,从外面买来半大的马驹,他骑得还是不错的。 某一天,福蕊带了些新鲜水果和冰水,走进我那里,一言不发地把东西放下了。 看看她的脸色,我知道这门亲事一定不太合她的心,心里准备好听抱怨。 但是,坐了一会后,她微微一笑,幽幽说道:“额娘,您不是在担心我吧?” 我笑道:“福格格聪明伶俐,哪里用得着呢。” 她拿起一颗樱桃,轻轻地吹着上面的细毛,咬了一口,然后说:“平民小户,哪能有这么多的麻烦,只须操劳每日的生计。” “平民自有他们的苦恼,我们哪里知道,”我喝了一口冰水,“我们出生在这种家庭里,也没有办法。” 她长叹一声:“真希望我不过是普通的八旗子女,可以随心选择夫婿——算了,有什么用呢,不过是白想而已。” 说完,她略微坐了一刻,拿出一个蓝色丝线编织的剑穗子,说道:“把这个给弘暟吧,有时间——我会回来的。” 我收好,点了点头,心知那样的机会很渺茫。 一直没有听说什么关于八阿哥的消息,等到临近巡幸结束,胤祯来了一封信,说塞外风光异常壮丽,只是本该应季的花草都不知什么原因尽数凋谢了,仔细一看,才发现下了场霜,把花草都打蔫了。 我虽然不明他具体的所指,也知道一定与八阿哥有关。 九月末,胤祯回来了,他没有多说什么,而同来的十阿哥则叹息道:“八哥如今至此,真是万万料想不到。” 胤祯称是,对我说:“希儿,你还不知道吧,八哥差一点就没有了。” 这一段我不太清楚,便问道:“八爷怎么了?” 十阿哥说:“八哥上个月底染了些风寒,当时想也不是什么大症候,没在意——前几天病势沉重,情况不妙。” 我暗说糟了,八阿哥不会这样一命呜呼吧。 于是我问:“太医有什么说法?” 十阿哥犹犹豫豫地磨蹭了很久,低声说:“尽力治疗罢了。”说完,他待了没一会就走了。 再无闲人时,胤祯沉声说:“八哥月底已近垂危,便搬回城内,九哥坚决反对,可是八哥还是回去了,现在怎么样,我想除九哥以外,谁都不知道。” 我有些天真地问:“八爷也太任性了吧,如果真的病得那么重——” 胤祯说:“希儿,不要想得太简单,八哥也许不愿意回去呢。” 我脸色一变,问道:“你和十阿哥都没有反对,是吗?” 他淡然点头,微笑道:“怎么可能。” 我沉默了,许久不说话。 最后,他说道:“八哥就这么毁了。” “胤祯,也许他还有用呢?”我想了很久,皱皱眉头。 我回房间以后,珍重地取出了一个小瓶子。瓶子里的东西只剩下五分之三了,我又取出五分之一来,希望这些东西不会白费。 说起来,这是德妃在很长时间以前赐的金贵参膏,基本上有些起死回生的作用。 某个幸运儿曾经使用过,看起来效果不错。 在一个月黑风高夜,某人从贝子府里溜了出来,悄然走进眼下谁都不愿意去的地方。 十月十五,福蕊坐上了鲜红的轿子,从贝子府中风风光光地嫁了出去。 和伊尔根觉罗氏盈盈地站在一起,我笑望着大红的花轿稳当地抬出——看着眼前极其熟悉的一幕,我已经没有了以前的万千感慨,牵挂最多的,是婚礼能够平静地度过,和胡烈的亲家关系。 伊尔根觉罗氏虽然在笑,眼睛里却掩饰不住那抹担忧和惦念,她把手里的帕子握紧又放松,断断续续地扯着、绞着。 在轿子离开前的一瞬,窗口的帘子微微飘动起来,里面露出一点红色的绸巾。 伊尔根觉罗氏眼看就要张嘴,我轻轻咳嗽了一声。 帘子重新稳定,伊尔根觉罗氏也察觉到失态,退后了一步。 随后,我们也上了轿子——胤祯没有来,他和下面的官员、十阿哥办差去了。 闲居的九阿哥在不经意谈起胤祯的差事时,毫不掩饰自己的羡慕——胤祯不愿意多说他在朝廷里的事情,我也不去刻意打听,但是从九阿哥、十阿哥言语的点滴中,我还是能感觉到胤祯现在的情势和地位。 婚事非常热闹,胡烈一介武夫,粗野之中带着直率、坦荡,他的二儿子胡武宪却文质彬彬,一表人才,我暗想,福蕊也不算太冤。 在多事的五十五年中,这是唯一一件令人高兴的事情了。 胡烈应了他的名字,兴高采烈地向在场每一个宾客敬酒,喝得很多。胡武宪跟随着他父亲的脚步,接连敬酒,并且在胡烈言语不当的时候巧妙地转移话题。 伊尔根觉罗氏在我旁边安静地坐着,而我,福蕊名义上的额娘,大方地接受别人的祝贺和酒杯,一直到有些意识不清。 闹到晚上,我们不顾胡烈直白地挽留,都委婉地告辞了。 秋风透出些许凉意,我从小菱手里接过白狐裘,仔细地系好带子,裹紧了。 伊尔根觉罗氏已经提前走了,说是身体不适,酒又喝得多了些,感觉头晕,我命小兰和几个丫鬟好好跟着送走了。 天色黯淡,我仰头望了望冰冷的星空,现出一丝笑容。 小菱捧着手炉,在后面说道:“福晋,您打算在这里逛吗?好凉!” 我笑出了声:“知道啦,菱大小姐,马上回去了——叫马车先走,我走着回去。” 小菱倒吸了一口气,不乐意地回答:“嗯。” 我笑道:“不愿意跟着,你也走吧。” 小菱说:“我不走。”脚步声在身后响起,她跟了上来。 走了将近半个时辰,我才在渺远的夜色中,模糊分辨出贝子府的轮廓来。 小菱庆幸终于要到了,脚步也变得欢快匆忙起来。不知怎么的,我脑海里浮现出十三阿哥在希柔出嫁时吹冷风喝酒的场景。 轻轻摇了摇头,我自嘲地一笑:他绝对不会出现了。 又向前走了两步,身后传来小菱哆嗦的声音:“福晋,福晋——” 思路被打断了,我转过头去,不快地问:“什么事?” 她发着抖,颤巍巍地指着我身后,摇晃着手指头:“有——有人影——过去了……” 我不耐烦地说道:“什么乱七八糟的?” 她越发连话都说不出来了,只是一个劲发抖。 隐约有一阵阴风吹过。 我觉得后脑一麻,犹豫一会,还是下了决心转过头。 视线所及,一个模糊的人影出现在不远处。 受刚才思想的影响,我呆呆地看着他,直到他慢慢走近,只见一身蓝色衣袍,看不清脸。 “十三,是你吗?”我低声问。 从他口中传来一声缓缓的笑,还是那样温和:“希雅,我不知道我和十三弟那么相像。” 我听出他的声音了,淡淡道:“八爷,身体刚好,出来不怕再得风寒吗?” 他低声说道:“已经好了,断不会再病,多谢你的药了。” 我笑笑:“不必谢我,胤祯对你的病非常担忧,我只不过是替他做一些事罢了,他不好亲自出面的。” 他淡淡一笑:“没错,当时的情形,谁都不该亲自出面。” 我笑问:“你是在责怪我们吗?八哥?” 他微微一顿,说道:“没有,十四弟做得对。” 我说道:“八爷,既然你没事,我们也就放心了,天色不早,我回府了。” 说话的时候,我好像看见八阿哥脸上闪过一抹不明之色。 他轻声说:“也对,再会了,弟妹。” 我看着他,指望他会先走。 他没有离开,双目在夜色中忽隐忽现地闪烁着。 “你还在这里等什么?”他问道。 我嘿嘿一笑:“你又在等什么?” 他轻叹一声:“十四弟前途无量,日后我会支持他,九弟、十弟也一样。” 想起以后的历史,我低垂了头,苦笑道:“谢谢你们。” 如果是这样,将来,也许不会是一场虚无的梦幻。 我的心里燃烧着新的希望。 对面的人微微一颤,缩了缩肩膀。 我不假思索,把披风的带子解开了,随手往他面前一递:“穿着吧,病包,到了府上再送还给我。” 他接了过来,握在手里,微微笑笑:“不如从命。” 说完,他凝视了我一会,转身走了。 目送人影消失,我转过了头。 小菱站在后面,问道:“福晋,天这么冷,你——?” 我淡然一笑:“忍冷走回去了!” 希望能够争取到表面的支持吧,具体的下一步,由胤祯继续完成好了。 我舒展筋骨,蹦跳着向前奔去,高声笑着说:“放心,鬼天气暂时还冻不死我呢!” 小菱在后面小跑着紧紧跟随。 胤祯回来了,神色泰然。 我问他差使怎么样,他平淡地说:“没什么,还可以吧。” 后来,我听十福晋说,他的差事完成得不错,康熙赞赏有嘉。 我进一步询问,才得知,胤祯是参加了一次康熙亲自组织的八旗步兵训练,同行的十阿哥在康熙对军政的考核中,都没有他那么出色,胤祯大出光彩。 胤祯回来不久,八阿哥、九阿哥和十五阿哥都来了贝子府一次,秘密谈话。 谈话过后,几个人分别带着满意的神情走了,肯定是胤祯同意了。 胤祯眼睛里泛出深邃的微光来。 木木地看着这样的他,我突然一阵发冷——太像了,和四阿哥真的很像。 一时间,我简直以为四阿哥附了胤祯的体呢。 “希儿,我终于踏上这一步了,”当我反应过来时,他正紧紧地抱着我,我感受到衣料下他的心脏急促而有力地跳动着,慢慢地,这心跳声逐渐遮蔽了耳边的其它声音,震得我的脑子嗡嗡作响。 晚上,我做了一个梦,梦里全是胤祯深邃的眼睛,半睡半醒,反复了很多次。 直到微弱的阳光透过纱窗射了进来,我才疲倦地睁开眼睛,迟钝地意识到一夜已经过去了。缓缓侧了个身,我看着胤祯平静的睡颜,偷偷地在他嘴唇上吻了一下,然后马上躺回去,继续装睡——装着装着,就真的睡着了。 胤祯微微地笑了,嘴角上翘。 第六十四章:渐显 后来,八爷党,或者说,从前以八阿哥为主、现在围绕着胤祯的一群人,渐渐地有了分工——朝堂上的事情,主要有九阿哥、十阿哥,偶尔胤祯也参与其中,但是谁都知道,八阿哥对朝臣的影响还是最大的;胤祯则在康熙下旨进行的军事活动中,逐渐崭露头角。 十一月月初,我进宫谒见德妃,德妃在谈了一些家常事之后,不经意地提起康熙在前几天曾经称赞胤祯“天资聪颖,未料胤祯能有如此之才”,眉目中微露得意之色。 我问道:“娘娘,最近西藏可有什么消息?” 德妃闻言沉思,半晌后说道:“只是有些乱,没有别的了。” 我苦笑:“知道了。” 我看着眼下的转变,无语。 不久以前,在八阿哥府上演的一幕幕,如今在贝子府里重新出现。 觥筹交错,官阶不一的大小官员聚集在一起,杯酒之间传递着各种各样的信息,从朝堂上康熙最微小的一个眼神、一个表情到家里的三姨太的二舅母撒泼打架,小姨子掳胳膊上场助阵等等。文官们还算有些修养,各个温文地持着酒杯,找个由头凑在一块,低声说着官场上的事情;武将们则放开得多,大声喧哗着,砰砰地干着杯。 我不喜欢这些人。 幸好,每次他们一来,我只需要偶尔见个面什么的,吩咐丫鬟端茶倒酒,而他们在我面前,总是不言不语的,不必担心某些话突然从嘴巴里冒出来,弄得双方都很尴尬。 九阿哥、十阿哥、十福晋是常来的,十五阿哥也经常同来;九福晋来得很勤,但是还没有十五福晋容月勤快——与以前不同,她现在是非常正当地把我当成未来皇后一样尊重、献媚,如同以往,她对八福晋做的一样。 谈到八福晋,自从八阿哥的毙鹰事件发生,我就一直没有见着她,听说她颜面大扫,和八阿哥一样,变得不愿见人,当然更是没有来过我这里一次。据看望过她的九福晋说,八福晋的气焰也不是那么嚣张了(当然九福晋是用更加委婉的语气表达出来的),出了事以后,她的娘家郭络罗氏,连带着宜妃,声势都在下降。 九阿哥重新焕发了活力,他在胤祯身上好像又看见了八阿哥曾经带给他的亲王的希望,坚定不移地开始帮助胤祯处理一些不重要又繁琐的事务了,让胤祯能够从这些事务中脱出身来。 遭受了沉重打击的八阿哥,终于在隐匿了一段时间之后,露出头来。 胤祯的贝子府,成为他最常光顾的地方。 有时候,我看他站在庭院中的假山前,不知道想起了什么事,淡淡地微笑着,眼睛里却黯淡无光,袍子下摆被凉爽的微风轻轻吹起——不禁愚蠢地怀疑,这个人,真的曾经是众望所归的八阿哥吗?? 只好赶紧扭头走开,边走边摇头:失去了希望的人。 工作并不紧张。 第二件铠甲已经赶制出来,看着手里的东西,我立刻召工匠过来。 把铠甲往桌子上一抛,我冷冷地说:“当初我们讲定,厚度不能超过1厘米——呃,半个手指头,看看,这个有多厚?” 为首的工匠苦笑着:“福晋,我们也没有办法,这蜀藤就是这么粗,我们——” 我打断了他的话:“想办法,明年十月之前必须做好。” 冷漠地瞪着他,直到他垂下眼睛,其他人也没有异议后,我就走了。 这边重新安排下去了,没走出多远,不安分的小子弘暟跑了过来。 他小脸发白,拦住了我叫:“额娘!” 我停了下来,观察着他怪异的神色,问道:“出什么事了?” 他愣了一下,脸上现出孤独的神情,嗫喏着说:“我——难受。” 我伸手摸一下他的额头:“没发烧,叫太医给你看看?” 他使劲地摇头,委屈地说:“哥哥读书,不陪我玩;蕊姐姐出嫁了;阿玛天天看不见人影,额娘——” 想想觉得心酸,天天忙碌一些不相干的事情,而世间最宝贵、最需要的亲情,却被我忘记了。 我轻轻一点弘暟的额头:“小东西,又想玩什么?” 弘暟马上换了表情,兴奋地说:“听故事!” 夕阳西下,我有些困倦地打个哈欠,问仍然睁圆眼睛的弘暟:“听够啦?” 他立刻摇头:“额娘,再说一个!” “那好,我再讲一个,这个故事里有一个小孩,缠着他额娘说了一下午的故事,他额娘嘴干,说不出话了,”我笑着说。 没想到,弘暟一下子严肃起来,低下了头。 然后他说道:“额娘,我错了。” 我微微一愣,站了起来,随手也把他拉起来,说:“现在呢,额娘要带小孩去喝点好茶,再吃点点心——苦瓜脸,走吧!” 弘暟又笑了,雀跃着奔向小花厅,他知道,那里有成堆的点心在等待着他。 走在他后面,我淡淡一笑:嘴这么馋,哪像个男子汉呢。 打着灯笼,我送了吃饱喝足的弘暟回去,给他仔细盖好被子,又吩咐丫鬟笼上火盆。 看着弘暟在睡梦里还带着微笑的脸,我暗自内疚,同时想起自己八九岁时,对父母的依赖。松松地伸展下胳膊,我抬头看看天色,时候已经不早。但是远远一望,我发现近处还有一点灯光,一点微弱的灯光。 我在门外站了一会,屋内没有一点声息。 听了半天,我举手敲了敲窗子:“弘明。” 屋里立刻传出声音,门也被打开了,弘明披着衣服,站在那里:“额娘?” 我朝他笑笑:“这么晚了,做什么呢?” 他微笑道:“看书,没有发现时间过了。” 我没有进去,在外面说:“看一会就睡吧,别耽搁得太晚。”他点了点头,说道:“额娘,天黑路滑,我送你。” 他替我提起灯笼,在我前面慢慢走着。 走到我的院落门口,他把灯笼重新放进我手里,笑道:“额娘,你不知道,小时候,我和弟弟多希望你多陪我们一会,可是,当时我们都不会说。” 我笑笑,叹了口气:“可惜我现在才知道。” 弘明微笑:“我们都是皇家的人,怎么能任性呢。已经好了,我回去读书。” “弘明,”我叫住了他,“多出去散心好吗,不要总关在屋子里。” 他顿了顿,说好。 直到寂静一个人,我又想起铠甲没有做好,心里很烦,也许不止是因为那件事。 迷糊地睡着了。 好像过了很久,我模糊听见一个人说:“希儿,你累么——” 我沉重地点了下头,然后睁开眼,胤祯躺在身旁。 第二天一早,我陪弘暟出去骑马。 他愁眉苦脸地看着一匹匹高大的骏马,有些犯愁。 我在马棚里挑出了一匹半大的小马,牵了出来——正好合适。 弘暟惊喜地摸着小马的鬃毛,温顺的马一点脾气都没有。 他笑着转头问我:“额娘,这么小的马从哪来的?” 我淡然微笑:“不知道,也许是碰巧放在这里的。”马夫好像要说什么话,我淡淡瞥了他一眼,让他闭嘴——从知道他被摔下来后就准备好,最近竟然忘在脑后。 马夫转了转眼睛,回去干活了。 第三天,我夺走了弘明的书本,赶着他和弘暟去爬山。 到了山顶,我们都气喘吁吁的,弘暟的脸红得像煮熟的龙虾。 我轻轻拍了他一下:“小子,太不中用了,累成这样?” 弘暟想仰躺在枯草地上,又被冰得跳起来,直龇牙。 弘明扶了他一把,他不高兴地闪开了。 他气哼哼地说:“我不是那么没用。” 弘明淡淡地笑着说:“我们都知道了。” 那天上午,弘明和弘暟甚至打了一架,弘明的理由是:弟弟胡说八道;弘暟的理由是,哥哥不尊重他。 打完架,弘暟恶作剧似的狠狠揉了一下弘明发青的嘴角,弘明哀叫一声,包容地用没受伤的额头撞了弘暟。 然后我们放声大笑,弘明的嘴角在抽搐着,因为咧开了太大的角度。 临走前,弘暟大声对我说:“额娘,我今天很高兴。” 弘明则默契地点了点头附和,眼睛里满是神采。 只要快乐就好,我在心里想。 康熙五十六年,三月十二日,大臣奏请立皇太子,康熙拒绝。 第二天,八阿哥、九阿哥、十阿哥来访。 来的时候九、十的脸色似乎都很好,八阿哥脸色淡然,像平常一样亲切和蔼,一点也看不出失落的痕迹。 我吩咐了丫鬟奉茶便打算退出,继续过我的清闲生活,没料八阿哥、九阿哥对望一眼,九阿哥说道:“弟妹,你留下听听也无妨。” 丫鬟连忙在胤祯旁边添设了一把软椅,胤祯微笑着叫我过来。 我奇怪地看了他们一眼,走去坐下。 丫鬟们退出,胤祯笑道:“早说了你不必避开的。” 八阿哥轻饮一口茶水,笑着点头。 九阿哥说:“很明显,现在皇阿玛还没有合适称心的人选,十四弟再得到一些好机会,一鸣惊人,不是没有可能。” 十阿哥说道:“三哥得派人看着些,近十年,最得益的就是他了。” 八阿哥眉头微微一动,放下了茶杯。 我在一旁悲悯地略一摇头,随后反应过来,仍然正襟危坐。 八阿哥似笑非笑地对我说:“弟妹觉得我们说得不对?” 有对有不对,我怎么说呢。 我微微一笑:“刚才希雅失礼了,我在想十五福晋有些日子没来了,难道是出了什么事么,十五阿哥也没有来。” 说完这话,我看见八、九、十脸色俱是一沉。 十阿哥片刻后说道:“定是有事脱不开身了,想必也没什么。” 九阿哥冷笑:“十弟别这么说,十五阿哥最近升迁了罢。” 八阿哥轻斥道:“九弟,自家兄弟,一点嫌隙没什么要紧。” 十阿哥低沉地说:“一点?”随后他住了口,九阿哥看了看我,就把话题转移了。 后来没说太要紧的事情。 那件事情果然与三阿哥和容月有关,造化弄人。 我还记得那天晚上碰见八阿哥时,我曾经问过他一句话。 他脸色其严,以故去的良妃发誓,他没有那么做。 我再次将怀疑的目光投向他时,他淡漠一笑:“当时皇阿玛还没有怪罪我,谁的希望最大呢,我不是多此一举么?再次,如是我害的,我何必费心替你打听消息。” 重点排除了他以后,还剩下谁。 他们走后,胤祯淡淡笑着问我,是不是为他做了什么事,不然八哥会有不小的转变。 我把人参膏瓶子给他看,笑说他当年挨打也用过。 他笑笑,说他不想再用一次了。 三月二十六日,我进宫谒见德妃,巧遇同去的钮钴禄氏和弘历。 弘历长个子了,我笑着说,和以前一样漂亮。 弘历好奇地睁大眼睛,钮钴禄氏微微一笑,说弘历可想十四福晋了。 弘历立刻一本正经地纠正道,是十四婶。我笑了,说:弘历真乖。 钮钴禄氏看了我们一会,说道:赶紧走吧,娘娘会等急了。 德妃把钮钴禄氏和弘历送到了御花园,自己也留在那里,她一开始让我同去。 我漠然一笑,说今天身体不太好,来看望娘娘一眼,也撑不住。 德妃默许了。 我远远地望着她们离开,紫嫣给我端茶,说今天康熙在御花园赏秋。 “紫嫣,德妃娘娘打算把你和玉蝶这一批人放出去吗?”我抿了口茶,问道。 紫嫣柔和地一笑:“奴婢不清楚。” “如果是的话,来贝子府吧,”我笑了笑,“正好缺个人呢。” 紫嫣略一低头:“福晋说笑了,紫嫣也不想走。” 我“哦”了一声,懒得去探究原因——差点忘记,还要钓鱼。 仔细地咀嚼咽下一小片嫩茶叶,我悠然问道:“四爷最近好么?” 紫嫣浅笑着填水:“福晋怎么问到我头上了?紫嫣不太清楚呢。” 我冒出了一个主意。 “如果他来,告诉他一声,天气凉了,小心生病,”我笑嘻嘻地说。 紫嫣愣住了,随后恢复过来,笑道:“奴婢一定转告。” 你还能不知道? 回府后,我叫来霖子,说道:“请莲姑娘回来一趟,就说大节将至,请回娘家絮叨一天。” 看谁活动得最欢。 钓鱼钓鱼,钓大鱼喽。 第六十五章:鱼死 霖子回来后,说十七福晋同意了,小莲将在三天后回府,十七福晋还询问是什么节日快到了。 他这么一说,我差点跌倒——揉着脑袋,我冥思苦想着:随口编的,怎么说呢?? 正在狂想,霖子说道:“福晋,马上就是清明了,莲姑娘的娘也将近两年,是不是——” 我一想,确实,去年她还回过家呢:“行,告诉十七福晋,说我不好意思呢,因为这个打扰她府上。” 霖子马上去了。 站起来活动活动,我走过曲折的回廊。 两个小丫头在无人转角处嘀嘀咕咕地说话。 这个说:“福晋的贴身丫鬟回来了,听说嫁了个好人家呢。” 那个说:“可不是,回来的时候福晋得像招待客人那样了。” 第一个说:“算了吧,不可能,再怎么也是奴婢呀。” 另一个偷着乐。 我满意而过:现在全府都知道了。 以前的几个陪嫁带来的丫头可以发挥作用了。 早在几天前,我让小兰把原来完颜府的一些丫鬟叫来。 完颜府的原人,在我当福晋这些年,虽然面上淡薄,暗着却都或多或少地得了些好处,比如小莲的父兄,小兰的兄长兰全及家小,和小菱的双亲等等。 我抿了口茶,问她们:“你和他们处得怎么样?” 这里的他们,指的是贝子府的老人。 一个上前说:“刚开始并不熟络,如今几乎毫无差异。” 我笑笑说:“我亏待过你们没有?” 小兰应声道:“福晋何曾,如今我们几户人——” 她随手指了指几个丫头,继续说道:“都作起买卖了,哪一户不感恩戴德。” 下首丫鬟们连连称是。 不能怪我,谁叫我进府的时候还想着好好捉弄胤祯,培养出了一批“人才”,当时的口号是:先处熟,再套消息。现在倒是派上用场了。 “那好,从今天开始,暗地打听谁对莲姑娘回来最感兴趣,轮流回报,”我对她们命令道。 丫鬟们纷纷点头。 “好了,没事了,”我作了个手势,让她们散了。 没几天,大嘴巴小菱在伺候晚膳时,嘟囔着说:“整个府里都在说莲姐姐回来的事情,烦人。” 我笑着问:“你知道为什么大家对这个津津乐道吗?” 小菱噘嘴说:“知道,都说她嫁入好人家,幸福得很。” “错误,大家是因为另外一个原因,”我说。 小兰也附和着点头,又犹豫着说:“福晋,还是不要说好吧。” 我不在意地笑笑,挥了挥手:“无妨。小菱,我来告诉你,是因为小莲原本喜欢爷,后来她是被我硬嫁了出去,她自己不愿意的。” 小菱睁大了眼睛,一副不敢相信的样子。 小兰微微一笑:“就你傻呢。” 小菱呆呆地点头。 随后,又一种说法横空出世——贝子府里流言纷纷。 嘿嘿,我最喜欢乱中取胜了。 淹没在丫头的漫天大雪般的回报里,我几乎得不到有用的信息。 留意小莲动向的人不外乎出于以下三种原因: 一、 嫉妒、羡慕的,主要是年龄大些、相貌又不错的丫鬟们; 二、 好奇的,主要是一些刚进府的丫头小厮侍童,人数并不多; 三、 对流言多加想像的,主要是府内八卦人员,人数极多。 注意了几天后,我忽然领悟过来,大悔粗心大意。 于是,我把原来的老人们又召集起来,吩咐她们多多注意没有反应的下人。 没过两天,某些人就跳进了我的眼睛里。 一个叫王晓谕的小厮渐渐浮出水面。 多年后,我仍然不住地后悔,后悔为什么当初没有深究下去——如果当时再深入一些,也许将来的历史真的会为我所改变。晓谕,不就是小鱼的意思么。 在暗地里纷纷的流言飞语中,小莲终于回来了。 一大早,丫鬟们就在贝子府大门外等待了。 不慌不忙地品尝着明前茶,我回想起当初小莲天真的本性,追随他的决心,得知小梅出嫁时又惊又悲的神色,踏上花轿前的请命…… 不管是谁,跳进这个染缸里,不要再说自己是单纯的。 一顶蓝色小轿,从远方,慢悠悠地抬了过来。 一个衣着粗布的仆人,牵着一匹马,在小轿前走着;小轿由两个轿夫抬着,没有任何漂亮的装饰;一个年纪很小的丫头,快步跟着小轿,手里的帕子不断地甩动着,轿帘没有任何波动。 门口的丫鬟一边低语着“莲姑娘来了”,一边分出两人报信去。 小轿到大门口只是略略停了一下,便转了方向,朝角门抬去。 丫鬟们议论了一会后,就各自散了,大门也被慢慢关上。 远远地,我听见小菱急促的奔跑声,和骤停后轻微的喘气声。 小兰低声说:“来了么?”小菱重重地“嗯”了一声。 小兰还没说话,我问道:“她回来了?” 两人同时应声:“是。” 到了角门口,仆人勒住了马,轿夫停了轿,丫头在轿帘外说:“易大奶奶,我们到了。” 里面没有人应,只是帘子被挑开了,一个挽着普通发髻的女子走了出来。 我来到了侧门门口,看见小莲正从轿门出来。 她戴了根暗淡无光的银簪,身上是淡黄色缎子夹袄,深绿色裙子。 她正在抬头看贝子府原来的建筑,悲喜交加。 我轻轻笑了一声。 她这才把视线收了回来,福身道:“奴婢给十四福晋请安。” 我淡淡地说:“起来,不必多礼了。” 她直起身子,与我平行相视。 几年没见,小莲倒是没有怎么变化,虽然已经嫁作人妇,脸上仍然能看出一点年轻时的稚气,眼神也没有变得深沉晦暗。 她微微笑道:“福晋,一切安好吗?” 我说道:“很好,多谢挂念。一路劳顿,你先歇着吧,下午再谈。” 小兰连忙上前:“莲姐姐,这边请。” 小莲低了头,说道:“有劳了。” 小兰送了她过去,又吩咐小丫鬟好好服侍着,就回来了。 “她怎么样?”我问道。 小兰说:“没有什么,也不沮丧。” 我淡淡一笑:“她怎么肯流露出来呀。” 转眼已经是中午了。 午饭摆好了,小莲在桌边站着。 我慢慢走进去,说道:“站在这里做什么?还不快坐呢。” 小莲垂手说:“小莲虽然去了别处,还是福晋的丫头。” 我笑了笑坐下:“现在可以坐了吧?” 小莲恭恭敬敬地应了是,入座。 我摒退了左右,对她说:“说吧。” 小莲也不再推脱:“福晋,十七阿哥和别的阿哥都没有什么过多的交往。” 我问道:“和四阿哥呢?我特意要你注意他们的?” 小莲有些困惑地摇头:“没有啊。我去了这几年,四阿哥只来过一回,还是和七阿哥一起来的呢。” 我冷笑:“果然藏得深!继续给我留意,不管想什么办法,给我弄出些证据来。” 小莲低头:“是,福晋。” 细细地谈了一会,我们都感到了疲倦,表面结果是,四阿哥和十七阿哥没有任何特殊关系,虽然我知道绝对不是这样。 我打住了话头。 “你知道你来还有什么好处吗?”我笑问道。 小莲摇头。 “贝子府里有内线,”我冷冰冰地说。 小莲一愣:“用我把他钓出来?”“正是,”我回答。 小莲说:“福晋,您为什么总是怀疑四阿哥呢?” 我笑道:“他没给你灌什么迷魂汤吧?” 小莲低声说:“没有。” 我问道:“你还没有易子邈的孩子,对吗?” 小莲连忙摇头。 我说:“最好还是生一个,别为了某些事忘记了自己该做的。” 她一怔,然后重重地叹了口气。 当天晚上,我故意叫小莲来密谈。 周围已经留下了不少完颜府原来的家丁、小厮。 我用灯罩遮住一部分烛火,屋内灯光昏暗——月黑风高密谈夜。 窗外飞快地闪过一个人影。 我微微压低声音:“四爷最近没有什么动静么?” 小莲也低声说:“有的,比如前三四天,他来十七府——” 我凑近了,问道:“做了什么?” 小莲说:“他为了商量四川……” 窗外的影子重新附上。 小莲故意把声音压得不能再低,只是偶尔露出几个模糊的词:“四川……官员……年大人……” 说了能有半柱香时间,我听见门外迸发出一片暗声。 小莲走了开去,把门打开。 门外一群人,摁着一个人:王晓谕,小厮。 “总算看见你了,王间谍,”我冷笑着跟他打招呼。 王晓谕一脸平静,好像我只是在对他说:“准备一匹马。” 不用我吩咐,几个家丁把他五花大绑起来。 从他身上搜出一只蘸了墨的毛笔,和一张字条,上面写着:“草头传信,具体为蜀州爷之官员布置——”后面是空白的,看样子还没有来得及写。 “折磨,”我淡淡地说了两个字。 霖子冷汗泠泠。 王晓谕毕竟是他手底下的人,现在竟然被查出是内奸,他也很难脱开关系。 霖子当下自告奋勇,承担了拷问的任务。 胤祯在第二天回来了,眼睛都熬出了黑眼圈。 我没有立刻把王晓谕的事情告诉他,只是说一个家人犯了些糟事,正由几个人问,问明白了也就没有什么了。 胤祯说:“西藏出事了,皇阿玛召我去这么多天,为的就是对西藏出兵的事。” 我笑了笑,点点头。 他凝视着我说道:“希儿,我总是觉得你能预先知道大事。” 我打了个哈哈:“对,我是靠占卜得知的。” 他热切地说:“那么,这次带兵的人会不会是我?” 我沉吟一会,频频摇头。 他略微有些犹豫,说道:“我不相信,皇阿玛如此看重我,这次我即使不是主将,也必有我一席之地的。” 我笑道:“就算这次没有,说不定会有下次的——胤祯,府里的事,你要去看看吗?” 他微笑摇头:“不必了,有霖子他们协助你就好。” 他在第三天又行色匆匆地进宫了。 我去“看望”一下王晓谕。 小兰在引路时,反复说了几次:“福晋,到时候您千万不要害怕。” 我听得多了,便笑道:“多谢兰姑娘关心,我知道啦。” 小兰见状,也只好赔笑前行。 说实话,我绝对没有料到,贝子府的刑房居然这么简陋。 连原始的老虎凳、辣椒水都没有,只有些手铐脚镣、鞭子火炭盆什么的,落后。 柱子上的人根本不必提名道姓,不过已经没有人样了。 行刑人握着鞭子正喘气呢,一看我来了,连忙吩咐人把王晓谕的倒霉样子用一块长条白布盖上,又负疚地说,地方肮脏,难以入福晋高目。 我随便找个地方坐下了,问道:“霖子呢?” 行刑人说:“霖总管刚刚盯了半天,上后面歇息了,小的这就给您叫去?” 我摇头道:“不用,招了什么?” 说起王晓谕,他就一肚子怨气,折起了鞭子,恨恨地说:“这小子,嘴硬得很,问什么都不说,像——像吃了秤砣似的。” 王晓谕身上的白布在片刻内就被血浸开了一些地方。 我皱着眉头看了看鞭子:“你抽了多久了?” 行刑人连忙递上鞭子:“福晋请看,已经有一个时辰了,我的胳膊都累酸了。” 这看起来不像假话,因为鞭子上全都是血,地上还有一桶泼了一半的冷水。 “唉,只好劳动我亲自动手了,”我一边说着,一边招呼旁边的小兰:“去问厨房要一些辣椒、胡椒和粗盐来。” 小兰毫不犹豫地去了。 行刑人一头雾水地看着,把鞭子扭来扭去。 不一会,东西拿来了。 每样拿得都够分量。 我上前几步,问王晓谕:“招吗?” 他很横地把头扭向一边。 我郁闷地说:“没办法,小兰!” 小兰立刻向行刑人说了一些话,行刑人连连点头。 我对其他人说:“找块布来,堵上他的嘴。” 正在这时,霖子忽然从小门里出来,见我在此,连忙打千请安。 然后,他照我的话做了。 临时制作的咸盐辣椒酱,随着鞭子的每一次抽动,甩在王晓谕有些愈合了的伤口上。 刚甩了几鞭,王晓谕脸色就白了很多,脸上也冒出滚圆的汗珠。 “把他的那张纸给我,”我说道,“其它事情不用我再说吧。” 霖子把纸呈了上来,问都没问。 我接了东西,回到房间,顺手把它放进檀木盒子里:暂时保密吧,如果德妃知道这件事,她的反应不一定怎么样呢。 过了两天,王晓谕死于刑房中,原因为自尽。 我一直以为,是霖子看不过下人受刑,所以作了仁慈之举——当时,我的头脑就是如此简单。 康熙五十六年五月,西藏战事正式提上日程,经过一番激烈争论以后,康熙决定派大臣出战,命湖广总督、署西安将军额伦特为大将军,领八旗精兵入藏;八月,康熙又命侍卫色楞等几人再次领八旗兵进藏,协助额伦特剿灭策妄阿喇布坦及其分裂势力,但是在康熙五十七年四月曾经传来加急密信,汇报了两次大的战败,此后再没有半点消息。 胤祯跃跃欲试,在府中和宫内忙碌不迭。 我笑看他繁忙的身影,默默地打理府内并不重要的事务,甚至连制作工匠都得心应手地做出了最完美的铠甲,布克也重新改装了火枪,威力更大了。 如果可能,我多么希望,进军西藏的人不是你。 第六十六章:定选 “能不能别去……让别人去,让大臣中的一个去西藏……” “千万不能去……否则你一定会后悔的……” “不能去……你以后就没有机会了……” “不能去!”我惊叫一声,从恶梦中清醒过来。 万籁俱寂,连一点蝉声都没有,黑沉沉的一片空间。 胤祯仍然在沉睡,我想此时,连轰隆的大炮声都惊不醒他了。 连续几天艰苦的训练,和康熙的严格考核,都压垮了他——参加训练的人还有四阿哥、五阿哥、九阿哥、十阿哥、十二阿哥、十五阿哥。 但是其中没有一个大臣,只有皇家的阿哥们。 不用明说,康熙要大举进攻西藏了。 听说康熙本打算御驾亲征,无奈圣体违和,他自己也觉得年纪老迈,经过庭议,他决定选派一个儿子代替出征,而这个儿子,也就是抚远大将军,极有可能是康熙心中仅存的皇位继承人。 自从这个消息传出,觉得自己有一点希望的阿哥们纷纷活跃起来,除了老谋深算、表面上读文论史的三阿哥、心如死水的八阿哥和一些年龄稍小的阿哥之外,其他人都加入了,连五阿哥和十二阿哥都被自己的母妃分别逼迫着上了阵。 毫不在意的五阿哥来访贝子府,谈到这件事时,微微露出苦笑。 他没有夺嫡的意思,仅有的一点希望是,九阿哥能够更有出息,将来他们兄弟和宜妃能够有一个好的结局。 人人忙碌,平时来往的九阿哥、十阿哥也少了些足迹,都是在各自准备着,只有八阿哥和偶尔来拜访的五阿哥有时结伴而来。 有一次八阿哥来到后,说了一句话,令我大为生气,差一点就不顾面子和礼仪,当场拂袖而去,八阿哥也微有觉察,有些莫名其妙时又略显尴尬,胤祯则非常高兴。 八阿哥舒展双眉,细细品了一口茶,品味一下,笑道:“弟妹,这可不是原来的暮花雪了,是普通的苦丁茶。” 我回答道:“的确是,八爷果然见多识广。”其他阿哥,怎么会品得出什么苦丁,只会认为是恶心的苦水罢了。 胤祯微笑道:“希儿这话对了。八哥,这次的事情,你怎么看?” 八阿哥轻笑一声:“我这么个人,能看出什么来,十四弟太过奖;不过据我看,这次最有希望的,却是你十四弟。” 我脸色大变,连连摇头。 八阿哥察觉出了异状,但是他并不明白。 胤祯恍若未觉,充满希冀地问道:“八哥,何出此言呢。” 我立刻打断了他:“八爷在说笑话呢,胤祯你还听不明白么?” 八阿哥一愣,随即笑了笑,喝起茶来,言下之意,不想再掺和进来。 胤祯似乎不大相信。 我看出这一点,便强笑着向八阿哥说道:“八爷,刚刚是在说笑,对不对?” 八阿哥淡漠地点了下头,笑着说:“我本为不祥之人,不必认真的。” 胤祯才有些遗憾地重新挑起话头,谈些不相干的琐碎事情。 我吩咐丫鬟更换茶盏时,安心地向八阿哥微微一笑——八阿哥对胤祯的影响巨大,而他现在在朝臣中仍然拥有的实力,让我认为八阿哥的话,对于胤祯来说,将近于一种保证。 没话找话的闲谈没有持续多久,八阿哥便告辞离开,临走前,还不解地看了我一眼。 你当然不解了,以后再说吧。 八阿哥走后,我恳求胤祯,不要参加那个训练和考核。 胤祯静静地听着,有时皱皱眉头,却没有说话。 不知道徒劳无功地劝了多久,我口干舌躁,灌了几口水进嘴,然后问他:“你同意吗?” 不出所料,他缓缓地摇头,淡然道:“希儿,你真的不希望我担当重任么?” 我费力地喘了口气,微微摇头:“胤祯,你知道这个重任的代价可能会非常沉重吗?” 他淡淡一笑:“希儿,你总提我出征后的事情——我明白我一定会付出一些代价,但是我想它们还没有可怕到让我退缩的地步。” 我着急地说:“胤祯,你不知道会失去什么,你将来——” 我突兀地打住话头,不愿意说出最有可能的结局。 他无所谓地笑笑:“希儿,会怎么样?” 我想了片刻,终于忍不住说出口:“会失去皇位!” 胤祯脸色略微变化了一下。 “胤祯,现在——皇上器重你,也许——也许你应该守在北京的,以备不测,”我吞吞吐吐地说。 他顿时变得严肃起来,这的确不是儿戏。 “希儿,你知道上一次出兵西藏,有多少八旗将士有去无回么?”他悲哀地问。 我轻声说:“不知道。” 胤祯有些愤怒:“全军覆没后,策妄阿喇布坦竟然胆敢上了份折子,直言他笑纳了所有的军需物资,语气狂妄之极,如果任由他如此下去,我大清国威何在!” 我愣住了。 “我一定会全力以赴,希儿,而且我自信能挽回局势,”他的眼神激荡,眼睛闪闪发光,“为我大清,不惜代价!” 我幽幽说:“胤祯,那么你一定要这样做了?” 他坚定地点头,不可变更。 我无奈地说:“好吧,你也许是对的。” 他微微一笑,温柔地问:“希儿,你会支持我么?” 我略一点头,失落地说道:“当然了,你尽力吧。” 多年来对感兴趣的兵法战略的研究、曾经参加过的军事训练、康熙的褒奖和近几年地位的提升、八阿哥的失败、他在朝廷中的崛起,无不成为他全心全意努力的催化剂。 转眼几天过去,胤祯每次回来,脸上自信的神色不减。 他总是疲惫不堪,晚上回来连脸都没想洗,随意吃了两口便睡下了,他换下的衣服拍打出一地的灰尘来,气得我暗骂老康。 今天晚上,胤祯说康熙让他们好好休息一天,后天是最后一次考验。 他说五阿哥已经正式地退出了训练,十二阿哥、十五阿哥的心思也不在这上面,皇帝对四阿哥和九阿哥都不十分满意,所以他的希望极大。 说完后,他一头栽倒,不一会就睡熟了。 我躺在旁边,思路混乱,头脑里百转千回,又不愿意惊动他——躺了一会,我便披衣起来,穿过回廊,来到小花厅里。 夜色如水,繁星漫天,小花厅里传来阵阵幽香。 已经忘记了,当年种的是什么花,只想起贪图花的芬芳,才令人密密地种了半小圈,围绕了半个厅室;我凑近一看,枝头上不过是星星点点的紫色花朵,花瓣幼小,并没有什么特别好看的地方。 也想起第一次闻到花香时,自己天真的开心笑容。 随手找了一把椅子坐了,我把胳膊肘靠在石桌上,仰头看着星空,回想自己在长春宫里吃的瘪。 德妃对我的意见很是不解,好在她没有把我往歪处想,只是以为我少不更事,没有往长远想,便告诫我不要多嘴,一心帮助胤祯就是了。 我见她不理,又转移了话题,笑问紫嫣最近可好。 德妃说,紫嫣被派往别处了,没有听说什么。我表示惋惜,说这么伶俐的丫头,竟然离开了。 “唉——”不知不觉地,我又叹了口气:这下子,以前准备的东西可都用上了,只等后天的结果出来。 感觉有些发凉,我打个哈欠,慢腾腾地走回去。 等我睡醒,天已经大亮,身上除了锦被之外,还有一张薄薄的毛毯。 刚醒没多久,所有的毛孔都在流泪抗议了,我却一直懒着,不肯动弹。 敲门的声音让我再次从甜美的迷糊中略微清醒:“福晋?” 我把脑袋伸出被窝,哼哼了一声:“进来——” 小兰带着几个丫鬟进了来,端着日常梳洗的一套东西。 我扫了一眼,懒懒地说:“等一下,我还要再睡一会。” 小兰面露难色:“可是福晋,八阿哥、九阿哥已经来了呢。” 我胡乱挥手:“那关我什么事。” 她无奈,只好领着那些丫鬟又都下去了,把门关好。 我随便一扯,扔开了毯子,复又睡去。 我又一觉睡醒,天近晌午,这才把小兰叫来,仔细地梳洗了。 往手上涂抹香脂时,我问她:“十四爷走了吗?” 她答道:“没有,福晋忘了,今天十四爷不是休息吗。” 我轻轻“嗯”了声,又问道:“八爷、九爷呢?” 小兰笑道:“也还没有。” 穿了件浅紫色纹花丝袍,我问小丫鬟,茶上了没有。 小丫鬟说:“早已上了茶。” 我又问:“两个阿哥呢?” 小丫鬟回答:“大阿哥一早就去宫内读书了,奴婢看见他去的;小阿哥上午又随府里的师傅们学习骑马射箭了。” 我一拍脑门:“我这记性……” 第三天下午,一直忍耐的两个伊尔根觉罗氏,终于前来打探消息。 庶福晋伊尔根觉罗氏问:“姐姐,爷的事情可有什么消息吗?” 我笑道:“暂时还没有。”就是没有才能让我安心。 侧福晋说:“妹妹太心急了,这不是最后一天么,等爷回来就知道了。” 她转向我:“姐姐,我说的对吗?” 我微微一笑:“妹妹们,你们关心爷是好的,也不用着急,爷过不了半天就回来了,再说,这些个阿哥里面,还有谁比他更懂军政呢?” 庶福晋连连称是,侧福晋一脸得意神情。 正当她们幻想着胤祯得胜归朝的情景时,小兰急急忙忙地冲进了院子:“福晋,宫里来人了!” 她脸色发红,好像是有天大的喜事。 我漠然笑笑:“来的是谁啊?” 小兰兴奋地大声说:“李德全大公公!” 不情愿地站了起来,我嘀咕道:“他来干什么……” 后背猛然僵直。 侧福晋伊尔根觉罗氏欣喜地说:“是爷!” 我眼前有些模糊,对小兰说:“好,我现在就出去吧。” 正厅里,李德全和分列两旁的太监正在等候。 “十四福晋接旨——”他大声说道,手里捧着一条明黄色的纸卷,上面决定了胤祯和我的最终命运。 我顺利地命令自己跪下,心里暗骂窝囊,给你个人妖下跪。 李德全脸色庄严,一本正经地念完了,无非是说十四阿哥胤祯睿智谋略,足以担当抚远重任,由皇帝亲自选中,等等。 直到他宣旨完毕,我还呆呆地跪着,一脸茫然。 李德全命旁边的小太监搀扶我起来,和蔼地笑道:“十四福晋,赶快打扮一下,随我进宫谢恩哪!” 我漠然地点了一下头,又福了福身,才走回房里去。 小兰和兴高采烈的小菱一起把柜子里的漂亮衣服扔了出来,一边给我试穿,一边喋喋不休地说话。 “福晋,穿这件淡紫红色带纹绣的!” “不行!福晋今天是入宫谢恩啊,穿鲜艳一些的!” “胡说什么,皇上也许就希望福晋不浮不躁,穿宝蓝色的!” “错了,一定要穿漂亮点的!穿翠绿色的——福晋,别这么瞪着我,不是以前那一件啦!” “小菱,不要吵,穿这一件!” “那一件!” “就这件!” “那件!” ……………… 我:“……” “好了,都别吵了!”我抓起一件水红色旗装,“本福晋今天穿这个!” 胡乱穿上,门外的小丫鬟都催了两次了,小兰又细心地给我带上闪闪发光的金簪,再加以一番最严格的打量后,点头认可:“不错了。” 我伸手在她脑袋上轻敲了一记:“干什么,以为是选美啊!” 小兰有些委屈地捂住额头:“不是的——” 跟随着李德全,我一步一步走进了德妃的长春宫。 我实在不知道应该怎么去描述。 年纪大的康熙高高地坐在明黄色皇位上,斑白的几缕胡子不偏不倚地垂在下巴和脖子前面,相貌威严;德妃换上了鲜亮的旗装,眉目中透出微弱的喜悦;四阿哥胤禛立于一旁,仍然很严肃;站在中间的,是神采飞扬的胤祯。 我微微露出一丝苦笑,然后来到康熙面前跪下:“十四福晋完颜氏,给皇上、德妃娘娘请安。” 康熙亲口说:“希雅啊,起来吧。” 我站了起来。 “傻孩子,呆着干什么,还不赶快谢恩,”德妃笑着提醒道。 我抬头看了看康熙,他也在微笑。 眼前又是一阵迷糊,看什么好像都是身处雾中,我摇晃了一下。 胤祯立刻上前一步,没有顾及德妃暗带制止的目光,轻轻扶了我一把。 我回了神,解嘲地笑了笑,福身道:“希雅谢皇上恩典。” 德妃微笑着,帮我解围说:“这孩子,太激动了吧。”我假装不好意思地附和着点头。 康熙没有什么特别不快的反应,只是收敛了笑意,平静地说:“今天在长春宫内赐宴,胤禛、胤祯、希雅,你们都吃了饭再走。” 胤祯和我同时行礼:“谢皇阿玛(皇上)恩典!” 开宴的时候,我喝了不少酒——我的酒量并不差,但是今天,我确实喝醉了。 美酒一杯接一杯地下肚,我麻木地接受别人的敬酒,同时徒劳地寻找某一个人的影子。 又喝完一杯,我勉强向周围人露出笑容,喃喃地说:“我要出去舒舒气,慢聊。” 随行的丫鬟连忙要跟上来,我一挥手:“不用,我也不走远的。” 天色暗淡,与夏天的凉风完全不符的一股股劲风铺面而来。 本来就喝得七荤八素,外加被风一吹,脑子里嗡嗡作响,非常难受。 坐在那里闷闷的,我毫无思想地看了半天灰色的云彩块。 我一定要知道,当时到底是什么情形?既然胤祯注定不会在北京,只好由我代行职责了。 想到这里,我心情好了一点,顾不得头晕目眩,挣扎着要回去。 “福晋,您果然在这里?”好熟悉的声音,我睁大眼睛仔细地看着来人——是紫嫣。 她手里还拿着一件披风,递到一半。 我伸手接了过来,很快裹在身上,仰头笑了一下:“白狐裘,真暖和。” 她漠然说道:“福晋,我扶您回去吧。” 我低声笑:“回去,回去——这些年我一直想回去,结果又怎么样?” 说到后来,我发现我几乎控制不了自己的嘴巴了,迷糊之中也感觉到几分失败,便改口说:“我要回去,紫嫣你帮我一下。” 还没有到门口,紫嫣说:“福晋,紫嫣已经不是这里面的人,就不能进去了,福晋保重。” 我笑着说:“谢谢你。” 里面欢声笑语,我毫不犹豫地踏了进去,端起丫鬟斟的一杯酒,径直来到德妃面前,笑道:“额娘,希雅敬您一杯。” 德妃正和别人说话,此时转过头来,轻轻接了酒杯,极有涵养地喝下去。 她放下酒杯又说:“希雅,看着胤祯一些,别让他喝太多,现在可不比以前了。” 我笑着回答“是”,又走到心满意足、喝得半醉的胤祯身边。 他微笑着让出了地方,说道:“希儿,今天我很高兴,我——我敬你一杯。” 周围某些人已经傻眼。 我又倒了一杯,刚想说话,觉得眼前一阵发黑,砰的倒了下来。 德妃在远处看着,笑道:“希雅这孩子高兴得很,就有些没大没小了。” 康熙微微笑了,没有说话,也没有怪罪的意思——已经很不容易了。 紧接着,胤祯努力稳住了身形,上前说道:“皇阿玛,儿臣不胜酒力,希雅又喝醉了,请容许儿臣告退。” 康熙说道:“今天放松一次就得了,你也回去吧,抚远将军!” 最后半句话,他是带着笑音说的。 胤祯一笑,又向德妃说了,才命人扶着希雅离开。 紫嫣到底派往了何处? 我睡醒的时候头痛欲裂,眼睛酸胀,半支着自己起来,好半天才想起,昨天宫中赐宴,我好像还喝了不少呢。 强烈的阳光透过柔和的纱窗已经减弱了,时候不早,我不想继续荒废下去,迅速地从床上爬起来,然后,一个不小心,又啪的一声摔在刚睡醒、还在揉眼睛的胤祯身上。 胤祯睡眼朦胧地笑了起来:“希儿,这么着急么。” 我没好气地说:“起来,你这个抚远,不能赖床的!” 他听见“抚远”二字,顿时来了精神,翻身而起。 我在床边拍手笑道:“瞧瞧,多么精神。” 他转过身,坏笑了一下,说道:“希儿,你身上可没有酒味了,为什么?” 我立刻反驳道:“那是因为我……洗了澡?我昨天怎么不知道呢?” 仔细地闻了闻身上的衣服,确实没有味道呀——一头雾水。 “咳咳,”他一本正经地清了清嗓子,“当然是因为我了,你不知道,希儿当时你的味道多么大——” 我抓起一个枕头朝他砸去,没有中。 他轻轻向旁边一闪,笑看着我。 我狞笑道:“别以为你的味道会怎么香!” 他笑道:“全是酒香,还不服气?” “我给你看几样东西,”我摆了摆手,认真地说。 第六十七章:绸缪 “什么呢?”他笑着问,“最近写给我的情书么?不知道文笔怎么样呢。” 我“哼”了一声:“少臭美,快出来!” 他笑嘻嘻地站在院子里,看我叫来小兰:“把那些人做的东西拿来。” 小兰马上去了,不消多久,就带来了几个编织工匠和他们制作好的铠甲。 那件被油泡过的金黄色蜀藤和银丝制作的贴身铠甲,在阳光下闪烁出灿烂的光泽。 他惊喜地夺过来,反复地看着:“希儿,哪里得来的好东西?” 我还没有回答,一个工匠说:“十四爷,这是福晋设计的,蜀藤还是福晋——” 我冷冷地瞅他一眼,他立刻明白自己多嘴了,马上退到一边照做。 我笑着说:“你看看合不合身。” 他穿上了,笑道:“正合尺寸,希儿,你真聪明。” 我说道:“你先脱下来,试试硬度怎么样。” 他不同意:“这样也可以。” 我也坚决不同意,非要他脱了铠甲不可。 然后,我拔出贴身匕首,刷的一声刺过去,胤祯一惊。 十三送的锋利匕首,在铠甲上基本没有留下任何痕迹,铠甲完好无损。 胤祯更加惊讶:“希儿,如此坚硬的东西是从哪得来的?” 我微微叹了口气:“是以前托十三嫂子带的——不说这个,如果皇上特许的话,我就让工匠用金丝缝制。” 他轻轻摸了下铠甲,问道:“上面有油。” 我说道:“太正常了,否则这蜀藤怎么能保持原样呢。” 胤祯不经意地说:“能有多久。” 我屈指算了算,算不清楚。 一个工匠回答:“看样子,起码有八、九年了。” 此话一出,全场皆惊。 我淡淡一笑:“本来是用作别的用途的,没想到就用上了。”话到此处,我也没法深说。 胤祯说:“还是用银丝好了。”工匠连忙答是,眼睛里大惑不解的神色却逐渐加深。 我没有打算解释太多。 胤祯又说:“希儿,还有一样呢?” 我命小菱去房里的大紫檀盒子中去取。 布克改装的火枪,黑油油的,在阳光下闪着金属光泽。 胤祯总算没有辜负我的希望,伸手试了试,立刻感觉出不同来:“枪身更轻了——” 我很欣慰地听着这一句。 然后他说:“其它没有什么异常。”我郁闷了一下,说:“还是后坐力的问题,胤祯……” 胤祯对工匠和丫鬟们说:“闪开。” 丫鬟们都清楚十四阿哥发射“火炮”的恶习,躲闪不迭;工匠们并不了解,呆在原地发愣——此时,头顶的天空上飞过一只哀鸣的鸟,伴随着“砰”的一声! 鸟在不远处摔落,一地鸟毛。 工匠们目瞪口呆。 另外一个人拍手道:“十四弟果然厉害,哥哥服了你了!” 我们同时转头,意外地看见一脸坦荡的十阿哥、愕然的九阿哥和处变不惊、温和微笑的八阿哥。 我一边福身,一边看了胤祯一眼:没有人通报吗? 胤祯也回视我,表情有些疑惑和无奈:他们太失职了。 九阿哥惊讶地问:“十四弟,你手里拿着什么?” 胤祯笑了笑:“洋人的一件东西,不值一提。” 九阿哥摇头道:“我说你那只手的衣服?” 胤祯看了看,笑道:“是希儿做的。” 于是,四人的目光又投射到我身上,初步分析,暂时没有任何敌意。 胤祯你那是什么表情,存心要给他们戴眼罩啊!我的脸微微有些发烫,把眼光挪开了。 然后,我又很不快地盯着九阿哥一脸玩味的神情。 十阿哥上前几步,问我道:“弟妹,我可不可以借来一看?” 我点了点头,又凶狠地回瞪暧昧的九阿哥:什么眼神! 十阿哥早就提起了兴趣,拿着铠甲向胤祯问长问短。 我则对八阿哥、九阿哥微微一笑——当然对九阿哥的微笑中有些许威胁的意思,叫上丫鬟奉香茶。 八阿哥轻轻掠着茶叶末,淡笑道:“弟妹不愧是十四弟的贤内助,这么快便准备好了。” 我正想谦虚两句,却觉得八阿哥脸色不对头,有些惊讶,有些羡慕,甚至有些——嫉妒? 你又不会领兵打仗,嫉妒虾米……难道是??我平淡地笑道:“八爷过奖。” 十阿哥在那边大声说:“原来是蜀藤!怪不得这么结实!十四弟,你够有门路的。” 我看见八阿哥听见蜀藤一词后,脸色不易察觉地白了一下——蜀藤。 胤祯却平淡地开口了:“蜀藤到处都能购得到,不是么?” 九阿哥笑了:“我想起五哥前些年说的,弟妹你把弘暟送到他府上时,弘暟身上就穿了一件这样小小的甲衣,当时还把五嫂子惊了一跳呢,说情况真是严重了。” 我微笑道:“那种情况下,谁都不知道会出什么事呢。”说到这里,我脸色微微一沉,不自觉地回想起当时东躲西藏的日子,慢慢地,心情缓和下来。 十阿哥对新型武器和护身甲非常感兴趣,他问道:“弟妹,如果着了火怎么办?” 我想了想,说:“西藏那里么,想生火到足够的温度,恐怕不大容易吧。” 十阿哥点了点头。 心怀忐忑地送走了八、九、十,我叫人把弘明、弘暟叫来。 “额娘最近很忙,你们的功课我也没有时间检查了,”我对他们说。 弘暟心存希望地问:“那额娘,你还会陪我们爬山吗?”黑黑的眼睛中全是期待。 我轻轻摇头:“现在不行。” 弘明说道:“额娘,你放心吧,我们会听话的,额娘——陪着阿玛,事情很多。” 我苦笑着点头:“弘明,你长大了。” 弘明像得到奖赏一样,开心地笑了。 胤祯每天上午都会和随同前去的将军、统领们聚在一起,商讨、研究进藏前的种种事宜。 下午,他也不会清闲,因为我向老康申请了恩典,他允许我在下午使用木兰围场。 于是第一天,胤祯刚刚结束会议,立刻被我拖进了围场里面,我挑了两匹马,一匹训练有素,另一匹易受惊吓。我把后一匹留给胤祯,自己翻身上马。 他的马不安地轻刨着蹄子,我从怀里取出枪,上膛。 我第一次在马上向他瞄准,胤祯瞬间流露出极端的惊愕和难以置信来。 “躲避枪口,”我这么对他说着,侧手开了第一枪,巨大的声音惊飞满林鸟雀。 惊马使劲一刨蹄,几乎把胤祯掀了下来,好在他努力控制住了;他在马上淡淡地点头。 好几次,子弹都擦着他的身体呼啸过去。 一个半时辰以后。 两匹马都汗水淋漓,周围聚拢了一堆的侍卫太监,都惊恐地看着,直到我慢慢停下追杀胤祯的脚步。 没有人去报告吗? 怎么可能!不过,只要我一枪打飞他的帽子或者前面一步的地面,他马上就停了,跪地求饶。 用这个代词他,好像不大合适——谁能说得清楚,太监是男是女。 一场下来,我们气喘吁吁地跳下马,我吩咐把马都牵回去。 胤祯放松地躺下,闭上眼睛。 我半坐在旁,嘴里叼着一根草,沉思默想起来,想了一会,远远地扔开火枪。 “战争比这残酷很多,一定是的,”胤祯沉默了,说道。 我点头附和,也不管他能不能看得到。 我看看他的额头,说:“用袖子擦擦汗吧,今天走得急,又没有带手绢。” 他随手摸出一块白色丝绢,抹了个满头满脸,然后顺手随便扔掉了。 我默默地看了一会,突然站起来:“该走了!” 胤祯微微笑道:“希儿好像生气了?” 我背对着他,冷道:“没有。”有些出离愤怒,鲁迅的话。 胤祯站了起来,把我转向他,微笑:“让我猜猜为什么?是因为我躲过了火枪的袭击?” 我仰天翻了个大白眼:你要是躲不过去,我也会完了滴。 我不经意地瞥了远处一个白点。 他愣了一下,笑道:“傻希儿,你过来。” 我马上跑掉,在草地里拣回手枪,大大地狞笑:“敢说我傻,你倒霉了!” 他把我拉了过去,从怀里拿出一块洁白的手帕,上面字迹仍然很清楚:柳浪闻莺。 他笑着抱住我,低语道:“怎么舍得。” 不明不白的怨怒,渐渐消失在一如既往的温情中。 转眼,已经是八月初,天气越来越热,树上的知了没完没了地聒噪着。 胤祯往往几天不见人影,回来也多是携带着我的西藏地图和路线图,不做声地研究着,我在旁边静静地看。 布克的地图,和我以前看过的西藏地图最为相似,只是有些地方粗略一些,另外一些地方没有标注好,比如比较偏僻的错那、定日、拉孜、措美等地方,我凭着记忆、又询问了一些去过西藏的人以后,把缺失的村落和地点补了上去。 胤祯曾经把地图给宫里另外的外国传教士看,外国传教士说:已经很精确了。 而替胤祯拿到这些地图的我,名声被传扬了出去,随便问一个人,都知道,十四福晋有收集希奇古怪东西的习惯,因此,不少乱七八糟的东西,也以礼物的形式送进府来。 其中的大部分都属于rubbish。 随后,我亲口拒绝了这些东西。 胤祯忙碌了一天后,经常懒得连饭带觉一起在我屋里解决。前一项,我勉强同意,只是看到他狼吞虎咽的吃相,不免觉得有点郁闷;后一项,我坚持反对,伊尔根觉罗氏她们肯定向往得到胤祯的关注。 九月的一天,清风凉爽,秋意袭人。 我把最后一个地点校正过,满意地说:“这绝对是最好的了,对于西藏以外的人而言。” 胤祯疲倦地闭上眼睛,说道:“没错。比那些文官收集来的精密很多。” 我帮他收拾好,笑道:“好了,去吃晚饭,伊尔根觉罗氏妹妹在等着呢。” 他倏地睁言:“她?有什么事么?” 我好笑地说:“没有。只是她很久没看见你了。” 他淡淡地回答:“以后再说,今天很累。” 我推了他一下,说:“前几天你就这么说,别找借口了。” 他低声叹了一口气:“明天九哥要为我试制军备,今天让我好好歇歇,她太唠叨了。” 我说:“那我告诉她注意些就好。” 他暗声说:“你明明知道我只在乎你的。” 眼睛一酸,我大声说:“可你也娶了她们!”心中长期集结的委屈,几乎要全部倒出。 他神色黯然:“阿哥们必须这么做,每个都一样,八嫂如此厉害,八哥还有两个妾。” 我抑制住自己的心情,勉强笑了:“所以赶快去吧,别让她等着。” 随后的两天,胤祯又被我赶着去了庶福晋那里。 结果,侧福晋、庶福晋都笑意盈盈,高高兴兴地度过了几天。 弘暟因为这事,几乎和我吵了起来,他简直不明白,为什么我要这样做。 我苦涩地笑了笑,没有解释什么,仅仅把弘暟赶回书房继续读书去。 胤祯必须暂时笼络着她们,以便他不在京城的时候,她们的家人能继续效力。 这些话,应该对孩子说吗? 正当某一天,我无聊地分割着白天的时辰时,丫鬟突然来禀报说,八阿哥来访。 我很奇怪:他应该知道,胤祯现在在兵营里呢。 犹豫了一会,我对丫鬟说:“请到正厅里,奉茶。” 坐在椅子上,我不停地琢磨着,什么大事呢? 想来想去,也没有什么结果,只好看着吧。 八阿哥款步走了进来,我头脑里立刻浮出八个字:“谦谦君子,温润如玉。” 不过我倒是希望四阿哥能这么说八阿哥,正好是敌对关系嘛。 我好像看得八阿哥有些不舒服了,便缓缓移开目光,起身向前走了几步,福身道:“希雅给八爷请安。” 八阿哥有些惊讶:“十四弟不在么?” 我诧异地说:“胤祯去兵营了呀。” 八阿哥微一点头,又笑道:“是我疏忽,忘记了。” 此时,丫鬟上茶。 我恍惚了一下,然后自嘲地笑笑,以为那个丫鬟还会是对八阿哥含情脉脉的小梅。 回神时,八阿哥正在放下茶杯:“弟妹看来是想十四弟出了神罢。” 我红了红脸,反驳道:“八阿哥你是不一样,想起喜欢的人,也不会有什么变化。” 本来只是一句戏言,八阿哥的脸竟然泛起了一片淡红。 我继续打趣道:“哎呀,我猜错了!八阿哥想想也会脸红的,八嫂就算在别处,不过是宫里或者府上,至于吗。” 我不假思索地说出了口,就再也收不回来了。 八阿哥脸上的淡红色消失,脸色也微微转白,仍然说道:“弟妹见笑了。” 我自悔失言,见他如此说,也没有把话接下去,只问些府上家人安好之类的事情。 他忽然问道:“弟妹,听说十四弟的那些地图,是你找来的?” 我皮笑肉不笑地回答:“八爷认为是不是呢?” 八阿哥微微一笑:“我倒觉得不是。” 我这才笑道:“是或者不是,并不重要。” 他接口道:“关键是十四弟得到地图,对么?” 我轻轻点头:“没错——西藏那边环境险恶,地理复杂,没有精准地图怎么行。” 八阿哥笑道:“十四弟得皇阿玛青眼,以后如若立下战功,前程便不可限量。” 我摇头说:“八爷别这么说,将来的事情谁都说不准。” 八阿哥淡笑:“也是,我是不祥之人,不好乱说的。” 我连忙摆手说道:“我不是这个意思,八爷。” 又沉默地坐了一会,我忍不住问:“八爷,你到底有什么事?” 他若无其事地向外看了看天色:“时候不早,我先告辞了。” 我满腹狐疑地起身相送,送至门口时,他回过头来,微笑道:“也许是看看你。” 我木然应了声:“八爷走好。”什么人啊,只说半截话。 胤祯回来以后,我对他说八爷来过了,他只是说“知道了”,再没有问别的。 我又去了一次十三阿哥府,府中凄清。 十三阿哥在听说胤祯即将远行的消息时,发出一声失落的叹息。 然后,他取出一柄珍藏的刀,要我交给胤祯,权当他临别的礼物。 我无话可劝,只是告诉他要看开一些,不要伤了身体。 他落寞地一笑,点头称是。 时光流逝得很快,转眼,十月、十一月一闪而过。 十一月十五日,胤祯在太和殿受封为大将军王,出征日期也确定了,是十二月十二日。 十二月十二日。 心中的无助,终于一点一点地开始吞噬我。 难得胤祯在十二月初三,得了一个下午的空闲。 他放下了地图,叫了丫鬟在小花厅里摆桌子倒茶;我们一边喝,一边互相凝视着。 过了一会,他淡淡一笑,说道:“希望我回来的时候,一切都是原样的。” 泪水滴滴答答地掉进了茶杯里,我抹了一下眼睛,勉强笑道:“没法喝了。” “怎么会呢……”他叹了口气,伸手拿过去,喝掉。 我模糊中有些吃惊地望着他,眼泪更是没完了。 “别哭,希儿,”他紧紧地抱住了我,“你不知道你哭的时候我多难过。” “——我知道,”我哽咽着说。手狠狠地攥住了他的胳膊,掐得手都疼了。 他闷闷地说:“小心你的手指。” 我靠在他怀里,轻声说:“如果你回来后,发现一切都变了,你要怎么办?我们该怎么办?” 他微微笑了:“有些事是会变化的,那些事我们阻止不了;有些事永远不会变化,比如大清国,再比如——我们。” 我有些生气:“我说认真的!” 胤祯点了点头,说道:“我也是。” 我放心地闭上眼睛,嘀咕着:“出征以后不许常常给我写信!” 他低低地“嗯”了声。 “不许想我!” “呃——不太可能,”他笑着说。 “不许不可能!” “绝对不可能,”他低声说。 我不安地挣扎起来,他一点没放松。 “我要憋死了!”我吼道。 他慌忙松了手,我趁机跳出来。 他一脸笑容地看着我:“回来,希儿。” 要是往常,我肯定一边朝他扔着新鲜瓜果,一边跳脚,喊着:“没门!没门!”,就像以前很多次。 这次大大的不同。 他又一次抱住了我,只笑不说话。 我也在笑,笑得很辛苦,心里开了河。 第六十八章:抚远 余下的几天里,康熙开恩,允许我们在贝子府拥有短短的时间团聚。 团聚数天,一别经年,我生出满腔恨意来。 胤祯这么一走,又没有康熙的允许,就不能回来——等他凯旋,四阿哥已经坐稳了皇位。 如果不想得到以后凄惨的结果,办法只有两个。 第一,绝对不能让胤祯离开京城——不大可能的,抚远将军一失踪,康熙肯定不惜把城墙都重新凿开两次。 第二,雍正必须得消失。上一次事情并不迫切,可现在不同了,火烧眉毛! ——还真是都挺困难的…… 无意识地叹了一口气,我身上的手立刻收紧了些:“希儿,又在胡思乱想了。” 我轻轻点了点头,低声说:“我想起了以后的事。” 胤祯微微笑道:“希儿果然能够未卜先知么?” 我悠然说:“没有,只是想到一些应该做而没做的事情。” 胤祯没有说话。 过了一会,他轻微地提高了声音说道:“希儿,你知不知道,我最高兴的那一刻是什么时候?” 我笑道:“肯定是——等一等,我们一起说出来,看看我猜得对不对?” 他笑着点头。 “因为生弘明而埋怨你(我)时!”我们同时叫了出来。 他一脸惊喜,眼睛闪闪发光;我作出最促狭的表情,取笑着他:“就知道你会这么说!” 他笑问:“能看出来么?” 我立刻回答:“看你的眼睛,现场翻译了,哈哈。” 他沉默了片刻,郑重地说:“希儿,如今不比从前,想在你身上打主意的人很多,你一定要看清楚,千万别随便马虎着就中了什么计。” 我笑道:“说得我跟白痴一样。” 他摇了摇头,在我手心里写了个“三”,然后说道:“他近来可不对劲,你小心些吧。” 想反手写下个“四”,我终究还是忍住了,笑着答应着:“明白了。” 也许是胤祯行期将近,我心情不好吧,要不怎么总觉得四周的一切都怪怪的。 十二月初五,初六,一直到初九,胤祯都得了清闲,康熙也给足了面子,十二月初十,再次召我们进宫,赐宴,领赏,加封,赞许,一套路下来,康熙连气都不喘一下,听得周围人热血沸腾,恨不得当场就为皇帝死而后已。 我在心里冷笑着,虽然不知道为什么笑。 随后的两天,胤祯难觅踪迹,良子说,十四爷不是在兵营就是在和众将军议事,忙得很。 我难得地笑了,说你比我知道的还要多。 可惜,我没有往深处想。在无限的深宫华府中,我的心思还是不够深,或者说,与他们相比,我根本没有权力提心思这个词。 呆坐在贝子府里,看着日出等日落,就这样度过了最难熬的两天。 站在城墙上,我有一种沉重的眩晕感。 城墙外面是密密麻麻的士兵,排列整齐,一律穿着八旗战甲,枪矛高耸林立,铮亮的刀剑闪着寒光,他们不时随着战鼓的催响而发出震天的呐喊声;士兵的周围是清一色的黑色战马,上面是一动不动、手执马鞭的副将;威严的正黄色大旗在寒风中凛凛飘扬。有几个颜色突出的影子在士兵中到处巡视,是军阶比较高的一些将军;在军队的最前面,一个鲜亮的身影笔直地骑在一匹白马上,身穿代表正黄旗的贵重铠甲。 我注意到,外围是人山人海的老百姓,是康熙开恩,允许他们观看,以壮大清声威。 康熙皇帝还没有来,德妃早早就等候在那里,身上披着大红羽纱斗篷,头上金银珠翠,在冰冷天空散射下的阳光中显得异常耀眼,不时悄悄地扭过头去,机灵的宫婢也立刻递上帕子——然后她做了什么,我一点都没有看见。 她在等候了一会后说道:“希雅,又没听我的话,对吧?你这个倔脾气,穿得这么素。” 她笑着瞥了我的紫玉簪子一眼。 我脸色没变,扶了扶头上的玉簪,然后狠狠咬住嘴唇,咬得要出血。 我四处看了看,十阿哥发现了我的视线,对我笑了一下,九阿哥却只是定定地看着城下,眼睛里透出兴奋的狂热。 这家伙一定在幻想自己当了亲王的无限风光吧,所以才这么热衷于胤祯的得势。 十阿哥也转移了目光,望向城外,好象有些抑郁,十阿哥的亲族一直希望他能够一鸣惊人,从众阿哥中脱颖而出——没想到,他的风头竟然被胤祯抢了个干干净净,使某些人大失所望,不过胤祯一直是八爷党的忠实一员,如果他即位,对十阿哥也没有什么大损失。 十福晋站在旁边,好象为十阿哥不能去而郁郁寡欢;她的不远处是满怀希望的九福晋,和志得意满、穿金带银的宜妃。 八福晋没有来,八阿哥也没有露面。八福晋很难忍受这一幕吧,我想。 我淡然站立着,眼睛一直望着胤祯——我看不清他的脸,只能看见一条黄色的身影。 采用正黄旗、以亲王体制出征、称大将军王,如果我不知道历史,我真的会以为,胤祯是最有希望的皇位继承人呢。 不久又上来了两个人,是四阿哥和五阿哥。 德妃看见了四阿哥以后,止不住红了眼角,有些哽咽地对他说:“老四,来看看胤祯。” 四阿哥依言上前,看了片刻,低低地说:“额娘保重身体,十四弟此去,必是要得建大功了。” 我听见这话,简直忍不住要死死地瞪他几眼,不过好在,让我更加讨厌的人已经来了。 三阿哥款款走了上来,刚来就立刻向德妃走去,恭恭敬敬地说:“恭喜德妃娘娘、恭喜十四福晋了。” 我冷冷一福身表示听见,德妃微笑作答,和三阿哥谈起话来。 正当我呆呆地看着胤祯时,一阵静鞭甩过,我们马上靠边站,随后太监扯着嗓子大声通报:“皇上驾到!” 原来是老迈的康熙来了,他扶着李德全的手,慢慢地走上来。 台上一干人等利索地下跪:“吾皇万岁万万岁!” 康熙呵呵一乐:“都平身,今天在这里的都是自家人,不必多礼。” 所有人才爬起来。 然后每人眼睛一亮。 康熙今天,穿着一身镶边的黄色铠甲,竟然和胤祯身上的非常相似! 德妃说道:“皇上,天气寒冷,臣妾派人去拿件保暖的衣服来吧。” 康熙摇了摇头:“不用。”然后他微笑着叫我:“希雅,朕有话要说,你过来。” 我愣了愣,望着他身上的战甲,有些眼花。 李德全赶了过来:“十四福晋,皇上下旨了呢!” 我这才走过去,谢罪说:“希雅一时让风吹得厉害了,没回神,皇上恕罪。” 康熙和蔼地笑了笑:“朕没想怪你,只是最近时常没有看见弘明两个了,他们的阿玛又要远行,朕想过了,你们在贝子府里也冷清,不如以后在宫里长住吧。” 此话一出,全场寂静。 人人都把一道道嫉妒的目光投向我和德妃。 其中三阿哥脸上是极度的惊愕,九阿哥也收回了盯在胤祯身上的目光,呆望着康熙。 德妃在吸收了这番话的意思后,头一个跪下来:“臣妾谢皇上恩典!谢皇上!” 她一拉我:“笨孩子,快谢恩呢!” 麻木地再次跪了下去,我大声说:“希雅谢皇上。” 康熙笑得很响:“快起来,看石头地凉坏了你们。” 更加惊人。 几家欢喜几家愁。 宜妃亲手把德妃扶了起来,而扶住我的,则是掩饰不住喜悦的九福晋。 战鼓擂响。我惊跳了一下,指甲掐进了手心里。 康熙缓缓地转过头,扶着城墙,居高临下地俯瞰着城下的士兵和将领。 城下有人大声奏报道:“启禀皇上,吉时已到,大军是否可以出发?!” 康熙猛地一挥手,立刻有太监尖声说道:“皇上有令,抚远大将军即刻启程!” 胤祯在城下喊道:“出发!” 随行的正黄旗在前面开道,风吹动旗子,发出一种撕裂布帛的刺耳声音,胤祯骑着白马走在前面,随后是一些将军,再后是跟随军队的副将,最后是铺天盖地的士兵,整齐的脚步声,震动了城墙。 城外远远的有欢呼声。 胤祯消失在地平线的远方,我伸手把玉簪拔了下来,握在手里,狠狠地攥着,直到手心的感觉由巨疼转为麻木、再由麻木转为隐隐的抽动,鲜血一点一滴地滴落在地面上,汇聚成一个半圆形的红色水滩。 “福晋,您这是干什么?”宫女们惊慌失措地涌了上来,有心急的就赶着叫太医。 我沉沉地再次看了那个方向一眼,把簪子拔出,重新插回头上。 还没有等我走下去,一个小太监就急急忙忙地跑了上来:“奴才给福晋请安。” 丫鬟在身前问:“做什么?” 太监好象喘气很急,他呼呼地说:“大将军刚才说,忘了给福晋一件东西,怕弄脏了,叫奴才用丝绢包着送回来的!” 我心里没有来由的一惊,连忙打开了包裹。 里面,赫然是那块“柳浪闻莺”的丝帕,洁白如新,轻柔若云。 “他说了些什么?”我问道。 “将军说怕弄脏了——福晋!福晋!”他惊叫道,手忙脚乱地跪了下来,不停地磕头:“小人该死!小人该死!” 我用力攥了攥受伤的手,一滴一滴的血落在手帕上;又拔下簪子来,随手描了描。 本来鲜红的血迹,在簪子和无色香脂的细细描画和调和下,变成了数朵艳红的张扬桃花,飞扬跋扈地横亘在一片雪白上。 轻轻吹出几口气,我把帕子重新一包:“现在脏了,送回去吧。” 小太监惊恐万分地低头跑了。 还没有走的人都怔怔地看着我。 我又揉了揉手掌,疼得直发咝咝声,用另外一条手绢裹好手,甜甜地笑着看向远方。 胤祯已经不在那里。 好奇怪,心里发空呢。 以前看姐妹们为男朋友牵挂羁绊,自己还觉得很好笑,现在我也沦落到这种地步啦? 闲闲地抿茶,我笑着想起以前希奇古怪的事情来,想起从前那些别扭的聚散离合,和自己的任性、胤祯吃了多少飞醋,最后想到他催动战马前,回头安详而宁静的一瞥,酸酸甜甜,百味相杂。 我不得不承认:想他了,虽然还没有到半天的工夫。 一边觉得自己傻,一边仍然忍不住。 没得事情可做,我便来到弘明门外,想知道他在干什么呢。 刚要敲门,我就听见房间里有低低的埋怨声,原来是弘暟这小子——平常看着他挺强硬的,现在怎么这样。 然后又听见弘明在劝慰他说:“别去烦额娘,她如今也很难过呢。” 弘暟又说:“哥哥,我想阿玛了!” 我苦着脸听了一会,终于走了进去。 弘明拿着大手绢愣着,弘暟有点小花脸的趋势,他看见我,立刻扑了过来:“额娘……” 我抱着他说:“弘暟,很难受是不是?” 他似乎很不好意思地点头。 弘明眼睛里好象也有些水气。 我伸出了另外一只手,两个半成年的男孩在一个下午又恢复了婴儿的本能——痛哭。 我没有哭,我也不能。 我还有一个任务,记得吧??? 所以当德妃打发人来请我时,我毫不犹豫地打扮整齐,既不华贵又不显朴素。 太监宫女在前面引路,其实不用他们也好,这里我来的次数也不算少。 一进门,我就看见已经长成大小子的弘历居然拿着一本书在看,什么——我眼花了,一定是眼花了! 此时,弘历听见了响动,已经放下了书,双手一撑,跳下椅子,规规矩矩地说:“弘历给十四福晋请安。” 我也大大方方地说道:“免礼,弘历阿哥安好?” 他顿了一下,大声说:“很好。” 然后他怯怯地看了我一眼:“十四婶?” 我笑:这小家伙终于改口了啊,看来功夫也没有完全白费嘛。 我弯下腰来,在他的鼻子上一刮:“嗯?还知道叫我呢?” 弘历的脸色马上多云转晴:“十四婶,今天给没给我带什么玩意来?” 我一个踉跄,苦笑着说:“今天没有,以后再说吧。” 他又缠着我问:“十四婶,为什么你不来看我了?娘说,你以前是很喜欢来的。” 我噎住,歪着头想了半天,才说:“我——最近比较忙吧。” 他神秘地一笑:“告诉你一个秘密,皇爷爷留我住在宫里啦!我以后就能天天去十四婶的雨花阁了!” “哦?”我勉强笑笑,“是吗?皇上这么喜欢你?” 他得意扬扬:“对呀,爷爷昨天还夸奖我功课好呢。” 他把手上的书拿给我看,是“大学”。 现在的孩子呀——没法说,什么叫做早熟。 这时,门帘又被挑开了。 我想起多年前出游时,胤祯在马车旁骑马带起的冷风,不禁微微一笑。 我发誓,我是真的不知道这个希雅微笑的魅力,或者是我眼睛中的神采的回头率。 门口的人愣在当场。 弘历欢快地扑了过去,蹭在他身上叫着:“阿玛、阿玛……” 我打了个哆嗦。 四目相对,我稳住心神,静静地福了福身。 一种气氛弥漫着——诡异…… “我早该想到的,四爷,”我迅速换了个表情,“恭喜四爷,弘历阿哥得皇上青眼有加。” “多谢夸奖,”他淡淡地说。 弘历本来有些高兴,听我们说话的语气不对,又有些摸不着头脑了。 “弘历,别糊涂,”我浅笑着说,“你阿玛在夸奖你,没有别的意思。” 弘历——未来的某人——重重点头。 玉蝶在帘外说道:“福晋,娘娘有请。” 我应了一声,接着对弘历说:“想玩就过来,知道啦?” 他回以一声欢快的“知道”。 离开的时候,我感觉到四阿哥的目光仍然在跟随着我,我放了心。 一直在后悔以前做得太绝,以致于以后没有机会。 实施计划,还有机会。 我亲爱的火枪啊,我一定打磨得铮亮,让你好好把鲜血尝…… 完全没有意识到我把歌词念了出来,玉蝶一个接一个激灵地打着。 我侧头看了看她,温和地笑道:“玉蝶妹妹,天气寒冷,小心预防感冒哦。” 然后她从头到脚一个深长的哆嗦。 第六十九章:暧昧 什么叫做众星捧月?以前太子和弘皙享受过什么,我现在就在享受什么。 其实也挺讨厌的。 所谓的众星捧月,指的是——你走路的时候,一大群人跟着你,比你——实际的主子还要趾高气昂;而周围的其他宫女太监等则大气不敢出,异常规矩地分列两旁,全部驯服地垂着头;胆子大些的起码还可以无声喘气,胆小的脸色不一会就发白了。 走到半路,我无奈地对离我很远、有些委屈的小兰说:“你们先回去,我随便走走就好。” 小兰还没有来得及说话,身后的一大群丫鬟太监就回答道:“福晋,奴才(奴婢)们理应跟着。” 小兰低着头,委屈得嘴都瘪了。 我坚决地说:“用不着,走开。” 一群人鸦雀无声地站立着,不卑不亢,简直是一堆雕塑。 小兰被挤在后面,拿手绢擦了擦眼角,努力向我靠近。 愤怒的小火苗越蹿越高:“你们到底听不听我的?”我说道。 他们不约而同:“福晋吩咐。” 我彻底泄了气:“别再跟着我!” 我刚刚一迈步,他们在后面也抬起了脚,冷不防我转过头去,他们又一致地恢复了原样。 小时侯玩过123——木头人吧? 被这些人尾随着,我郁闷之极地一步一步拖着走,边走边想解决办法。 身后只有一阵阵规律的衣服摩擦声。 “……”我想要爆发,可是转身看看他们谦卑的面孔,嘴却怎么也张不开。 然后,我想到了一个好笑的办法。 我正言厉色地说:“现在听着,你们在这里站好,不许动。” 他们做了一个近乎立正的姿势。 “再把头都抬起来,”我说道。 各个都照做了。 我冲他们阳光地一笑,转身走掉。 仔细听了听后面,只有一个人的声音了。 肯定是小兰这家伙,脚步声还挺快呢。 走到一个小路拐角处,我飕飕地跑了起来,直到找到一个足够隐蔽的地方,并且藏了起来——嘿嘿,找不到了吧? 过了半天,也没有人四处张望着出现找我。 脑海里浮现出小兰焦急的样子,我有点后悔,便大步走了出去。 东张西望,还是没人。 算了,快点回去吧,如果她没有找到人,应该是会回雨花阁。 走着走着,我又察觉到身后轻微的脚步声了。 这一次,我没有再躲,直接面对。 面前是忧郁的紫嫣,因为赶路匆忙,气都有点喘不匀了。 我冷下脸:“你跟着我干什么?” 紫嫣从容地回答:“福晋身边竟然没有一个下人,紫嫣自作主张。” 又是一个。 我的语气缓和下来:“紫嫣,还好只有你一个人,要不然我要被他们烦死了……对了,上一次你说过,你已经不在宫里了,你的主子进宫来了?” 紫嫣微笑着说:“是,奴婢是跟着主子来的。” “你的主子是谁呀?娘娘把你赏——派给谁了?”我在句中微微哽了一下。 紫嫣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只是说:“福晋,我送您回去。” 说完,她就唤来一批宫女,跟在我后面。 我很不愿意地说:“我好不容易清净一会,能不能等一会……” 紫嫣柔和而坚定地摇了摇头,对小宫女们说:“好好送十四福晋回去。” “紫嫣——”我恳求着,想说服她改变主意。 “奴婢恭送福晋,”她福身说道。 紫嫣——绝对的坏人。 “小兰,我好闷,”我撕扯下一朵靠近窗边的梅花,忿忿地发泄着。 回应我的,是小兰以手捂嘴的一个巨大的哈欠:“小姐,我也是啊。” 我长叹一声,接着又扯下一朵梅花,然后极其轻柔地撕了个粉碎,一片一片扔到地上。 小兰转了转眼睛:“这个时辰,看来只有弘历阿哥还能闲着——” 我旋风似的站了起来,笑道:“怎么不早说,差点忘了。” 小兰低声说:“福晋前天还说起呢,又怪我了。” 弘历坐在窗口,正摇头晃脑地背诵一篇古文,神态非常认真。 我站在门边悄然看了一会,打了个手势,意思是说我们还是走好了。 没想到小兰却误解了意思,大声说:“十四福晋到。” 这一下,所有打瞌睡的太监宫女全体清醒,忙不迭打千请安福身,随后四散开去——有搬椅子的,有上茶的,有端来手炉、火盆的——我怕冷的事情,大家都知道了,众人皆知的秘密。 弘历已经由年长的宫女牵了过来。 我淡淡望向那宫女:“你这是做什么?” 她好象有点见识广博的样子:“阿哥年纪轻,奴婢们引导着些,不至于错了礼。” 弘历说道:“弘历给十四福晋请安。” 我笑道:“弘历如此多礼,我惭愧了。” 弘历脸上一红。 “在看什么书呢?”我笑着随手拿来,看看书名,像是被烫了似的扔下。是恐怖的《资治通鉴》。 弘历摸了摸脑袋,笑了一笑。 “你——你看得懂吗?”我颤巍巍地问道。 小孩点了点头,一脸骄傲。 “那——你看到第几卷了……”我重新翻了翻那本巨书。 “第二十四卷,”他回答,同时指了指作了记号的书页。 我尝试着去阅读第二段:“夏,四月,癸来,帝崩于未央宫;无嗣。时武帝子独有广陵王胥,大将军光与群臣议所立,咸持广陵王。王本以行失道,先帝所不用;光内不自安。朗有上书言:‘周太王废太伯立王季,文王舍伯邑考立武王,唯在所宜,虽废长立少可也。广陵王不可以承宗嗣。’言合光意。光以其书示丞相敞等,擢郎为九江太守。即日承皇后诏,遣行大鸿胪事少府乐成、宗正德、光禄大夫吉、中郎将利汉,迎昌邑王贺,乘七乘传诣长安邸。光又白皇后,徒右将军安世为车骑将军。” 读完书,我翻了个大白眼。 “慢慢看啊,不用着急,”我搭讪着把书还给他,一边想趁早离开。 小孩不同意,说道:“十四婶,我讲一段给你听吧,很有意思的。” “不用不用!”我连忙推脱——又不是没看过,哪有什么意思…… 弘历很认真地说:“十四婶,皇爷爷说过,人一定要长知识的,所以呢,今天我又看了很多……” 康熙,你这个*#¥%的! 打起精神,我对弘历说:“今天我就不听了吧,还有的是事情要做,改天,怎么样?” 他眨着两只大眼睛,无辜地说:“可是我听好些宫人说,十四婶最近很清闲呢,也没有事,好象不久皇爷爷北巡也没有十四婶你的份。” 我的脸越听越黑,并且有逐渐拉长的趋势。 弘历终于迟钝地住了口,然后,迟疑了半天,说道:“十四婶我不是有意刺激你的。” 我僵硬地笑了:“那好,我先走了,你再读一会吧。”接着自虐吧,再虐一会,你就不会记得给我说书的事了吧? 弘历不依,非要读他的宝贝资治通鉴给我听不可。 正闹得不可开交之时,一个寒冰般的声音替我解了围:“弘历,不去读书,在这里闹些什么?” 本人大喜,连忙转身。 弘历恭敬地过去请了安:“弘历见过阿玛。” 四阿哥一脸严霜,对他轻轻点头。 我微微福身:“希雅给四爷请安了。” 不过——他好象没有什么反应嘛。 “第二十四卷读熟了没有?”他冷冷地问。弘历回答:“刚读了两遍,我——”他欲言又止地看看我,似乎在想,是不是要说给我解释的事。 我也摸不清他到底读得怎么样,不过一看四阿哥的阴沉脸,就知道这下弘历可能没有好果子吃了。 “四爷,弘历聪明,可是不能死学,我看他好象都坐了一个下午了,是不是让他出去玩一会,休息片刻,这么小的孩子,累坏了不好,皇上也不希望的。”我一口气说着。 四阿哥面无表情地看着我。 弘历此时轻轻动了一下。 我于是转了口气:“当然,四爷是弘历的阿玛,要检查也是应该的。” 四阿哥说道:“背给我听。” “孝昭皇帝下元平元年(丁未,公元前七四年)……” “…………” “…………” “是岁,匈奴饥,人民、畜产死者什六七,又发两屯各万骑以备汉。其秋,匈奴前所得西辱居左地者,其君长以下数千人皆驱畜产行,与瓯脱战,所杀伤甚众,遂南降汉。” 弘历背完了最后一句,抬眼睛看看我。 眼睛里满是自信的神色。 我冲他默默一笑。 旁边传来四阿哥略微缓和的声音:“背得还不错,出去玩吧。” 弘历一声欢呼,连告辞都不说,直接以光速跑了出去。 我笑望着他的背影:是往御花园的方向去的。 眼睛都有点发酸了,夕阳照的,外加长时间紧盯着一个地方。 脸也有些僵硬,像那次与八阿哥比笑后那么难受,肌肉抽筋。 等一下——弘历,刚才说什么? 巡幸塞外老康不带我去?天呀,这个挨刀的家伙,胤祯的支持率绝对会下降的……胤祯,偶对不起你呀。留在京城里,三阿哥那个笑里藏刀的家伙又不知道能耍出什么高明花招来——想想那天他的脸色就可想而知了,后来越来越频繁的相遇和假笑,我怎么看怎么讨厌。 我呆呆地想着,眼睛里可能还有些湿吧,直到面前斜照的阳光渐渐被遮住。 “到时候,八阿哥他们都会随驾,连平常难得出门的五阿哥也在其列,”四阿哥淡然说道。 “那好,我倒要看看他敢怎么惹我,”我冷冰冰地说。 四阿哥没有做声,也好,我已经全然当他不存在了——只是表面上。 “胤祯,如果你回来以后发现我不在这里了——”我犹豫着说,心里想起十四阻拦我时伤心的眼神。 耳边想起了一个声音:“也许我不会再等你了。” 声音异乎寻常的柔和而低沉。 我淡然微笑:“也许是吧,四爷!” 对上他有些阴郁的眼睛,我微微一愣,随即避了开去。 “我可以叫你四哥么?” 眼前的人身形一僵,好象有变成僵尸的趋势诶——中标。 他扭过头去,没有声音。 “好了,不叫就不叫,四爷!”我没好气地说,“到时候,你肯定坐镇京城,对吧?” 他微不可见地点了下头。 “保护伞阿哥,不要再装酷了,好吗?”我嘻嘻哈哈地调侃道。 调侃的代价——冷硬的铁板四阿哥,竟然笑了,非常灿烂。 惊讶的同时,我也展开了笑颜,最美丽的表情。 相视而笑,金色的阳光打在我的脸上,眼前有些奇特的光晕。 四周寂静无声。 许久之后,我听见四阿哥惊愕的声音低低回响:“很美……” 眼神近乎痴迷。 当然很美,我对着镜子练习了将近一个上午呢。 还需不需要再次摆出来? 感觉比以前对笑的情况还要艰难。 随即,我发现了更加恐怖的一幕——他的手已经拂在我的头发上了。 “希雅,你还是没有变么,”他轻柔地说。 头皮发麻,心里一阵哆嗦,我只好硬撑着笑脸继续。 不久,一丝冷风蹿过身边,我身心合一,齐刷刷地大抖了一下。 “拿着,”四阿哥递了一个东西过来,是淡绿色的厚实斗篷。 我接了,感觉这场景似曾相识,又有什么不太对头。 他笑了笑:“以后穿暖和了再来,知道么。” 抑制,抑制,不要愤怒,愤怒是魔鬼! 我自然地微笑道:“多谢关心,我要回去了。” 说完,我福了福身,匆匆离去。 坐在雨花阁里,我恶狠狠地拼命擦着火枪,一边擦一边诅咒着。 周围的丫头早被谴退,只剩下小兰一个,而且早已经魂不附体。 然后我用十三送给我的匕首在枪身上狠狠一擦,“嘶!” 半明半暗中,一阵火星乱迸。 小兰哆嗦着开口道:“福晋,这、这是……怎么了?” 我目露凶光地转头:“没有关系,心情不好!” 某人打了个哆嗦,赶紧低了头。 然后,一声一声粗糙的“嘶”声断断续续地传了出来。 “巡幸没有我的份,气死我了!”我在磨枪的间歇,吼出这几个字来。 “福晋,弘明和弘暟阿哥不是和皇上同去吗?”小兰谨慎地说。 我闷闷地憋了一会,才叹了一声:“说得也是。” 小兰终于松了口气,气氛也变得平和起来。 看来她不知道我为什么这么生气。 看了看身上的绿色斗篷,我非常轻柔地解了下来,交给小兰:“好好收起来。” 小兰遵命,将斗篷收好,手仍然有点哆嗦——她真的是害怕了。 我淡淡一笑,把火枪收好。 过了一会,外面宫女通传,德妃娘娘要见我。 我琢磨这又不是通常谒见的日子,德妃叫我做什么呢。小太监的一脸恭敬,实在看不出什么有价值的东西来。 德妃这些年已经不再把我当成外人了,我进去的时候,她没有抬头,正在读着几张信笺,一滴滴眼泪打在纸上,啪嗒有声。四阿哥在一旁静静地看着,仍然面无表情。 没有人敢大声通报,不止因为那位冰河亲王,还因为平时和蔼可亲、悲怒不行于色的德妃正在看远在甘肃的大将军王来的第一封信。 她一边抹着眼睛,一边颤抖着翻过一页又一页——我这才注意到,德妃的年纪已经很老了,看见远征的小儿子的信——同情,如果我是局外人,绝对会同情。 玉蝶看见我,走过来福了个身,轻声说道:“福晋,别着急,娘娘一会子就读完了。” 这时,我发现四阿哥淡若不觉地看着我的手,它们一直在微微发抖。 目光由淡然转为灼热。 德妃终于读完了信,哭得梨花带雨。她不慌不忙地拿出手帕,仔细地擦拭着眼角,直到再也没有一丝哭过的迹象。她看见了我,微笑道:“希雅,过来。” 我依言上前福身请安。 她笑着摇了摇头:“傻孩子,叫你看看胤祯的信。” 我看着写满俊秀字体的信纸,犹豫着伸出手来,然后,一把抓住。 德妃笑了一下,站起身来:“我要去御花园走走,老四,弘历在那里?” 四阿哥答道:“是,额娘。” 德妃对我说:“希雅,过不了多久,弘明哥俩和弘历就要随皇上北巡了,多嘱咐几句吧。” 我应了一声。 胤祯的信内容很简单,除了问候康熙和德妃,就是汇报一路上经过的地方以及军事布置、民情民风,在信的后一半写了他们在途中遭遇过一些小股藏军,但是都被迅速击溃等等事情;最后询问了一下我和弘明、弘暟的近况,督促他们努力学习。 怎么看着像小学里苦口婆心的老师呢。 看完了信,我没有掉眼泪,只是细心地连信封带信纸都锁在小首饰盒里,把钥匙穿了根丝线,挂在脖子上,然后掩在旗装下。谁都看不见。 随行送信的一个副将还特地提起大将军王一件奇怪的武器。 他说只要十四阿哥一拿出这个东西,就会有一声类似鞭炮响的声音,而且受伤的藏兵怎么都救不过来了,威力好象早年的红衣大炮。 康熙不以为怪,德妃若有所思,朝中其他人惊讶非常。 除了两个人——四和八。 每个月两次回抚远将军府,看着高而华丽的匾额,我总是会发一会呆。 回去时,伊尔根觉罗氏羡慕的表情次次重复,某一次我还看见了已经嫁为人妇的福蕊,她精神不错,神采依然——看来亲事比较合她的心,她的额娘也非常满意。 胡烈的大儿子也随军出征,在征藏大军中担任前锋——危险的职责。 二儿子胡武宪却因为不通军事而留在京城里,免于兵事,福蕊也不至于为此伤心。 另外,八阿哥曾经来过一次,用几乎猜不透的谜语暗示了三阿哥的古怪。 我笑着听,并没有太留心——三阿哥最好在康熙北巡期间有所动作,否则我就不能接上他的东风了。 东风破。 第七十章:将错 春寒料峭,康熙带领着自己或受宠或失意的儿子们、以及活泼的皇孙们,踏上了北巡的路程。 康熙越来越显出老迈,我也很担心——他不会出什么意外吧,胤祯可是还没回来呢。 弘明在临行前对我说,他想阿玛了,但是他觉得不能对康熙说。 我很同意他的想法,康熙如果知道这件事,就很有可能小瞧弘明。 而这些年,康熙对弘明的喜欢是显而易见的。 我逗他笑道:“弘明你也大了,是不是该给你说门亲事啊?” 小孩闹了个大红脸,片刻后才低声回答:“那些达官的女儿,我没有一个喜欢的。” 我赞同地点点头:“我可不能让你像八阿哥那么受罪——只要你看上谁了,告诉额娘一声,喜欢就好——但是前提是,人家得愿意。” 弘明又红了脸,小声说:“看见过一个,就是……身份不够高。” 我仔细地打量了弘明一眼:“她喜欢你吗?” 他摇了摇头:“不清楚,还没说过话。” 我的八卦心理占据了上风:“是谁?我认不认识?弘明,你这么英俊潇洒、玉树临风、气度不凡、潘安再世……” 弘明好象越听越慌乱,终于忍不住叫道:“额娘!!” 我住了声,笑嘻嘻地在他通红的脸上拍了一下:“要赶快哦,否则别让人家把她抢走了。” 弘明显出一种柔和的深情,眼神有些痴了。 这种状况只维持了一会,当他意识到我还在这里的时候,一向以波澜不惊著称的他,表情羞涩又有些懊恼。 我笑道:“小子还挺痴情的嘛。” 弘明气得狠狠捶了自己一下:“额娘这个表情也不算少!”然后他大步走掉了。 我哈哈哈地大笑着,笑着笑着,一滴眼泪唰的打中衣服,我伸手只是轻轻一弹。 胤祯,已经走了近三个月了;而那封信,是唯一的一封。 八阿哥临走前,托人把白色狐狸裘还给了我;我也就此意识到,为什么当时,接住绿色披风的场景那么熟悉。 披风里有一小张纸条,上面寥寥几个字:希雅,小心三。 三阿哥。 看得出来,最近一些日子,康熙把朝政大事几次托付给四阿哥、又非常喜欢弘明的情况已经足够刺激到让他抓狂了;不过他与四阿哥走得倒是更近了,笑容里看不出一丝怨恨。 没有功夫去理会他们之间暗地里的你来我往,或者什么来而不往非礼也,康熙走后,我的日子平静无波,除了平常去香山寺,在宁静的佛寺中,一边念着圣经、一边念着佛经,希望胤祯不会遭遇最后的命运。 同时,我也等待着,等待着三阿哥最终下手的那一天。 在香山寺整整住了五天,陪伴我的是一个什么都不会的小丫头片子,懵懵懂懂地,把在那里的生活弄得一团糟,好在我还没有忘记自己收拾屋子的习惯,所以每次都收拾干净了。 就是这样的傻瓜,才是最好的选择吧。 我不知道三阿哥打算什么时候除掉他,或者说是先除掉他还是除掉我。 最好先从我开刀,那四阿哥也许会蹦出来,然后我再抽空……逃跑。 但是如果我弄错了呢? 反正雍正也死不了,除非另一个穿了他,当上了皇帝。 拭目以待喽。 待了几天,没有要打起来的迹象,我也有些失望。 你们之间,怎么就没有火花呢?! 只好再等机会了。 事后我回想起那些事情,总是毫无理由地觉得非常心酸。 也许是因为她悲惨的死,也许是他深重的伤,也许是我的心太软了。 收拾好东西,我再一次于佛前上香。 小丫头玖梅眨巴着眼睛,迷茫地看着我的动作。 香烟袅袅,无风直上。 骑马远行了一段路,我觉得周围气氛不对。 虽然天气寒冷,但是旁边寂静得奇怪——想到这里,我招呼小丫鬟:“把那个月白的包袱给我。” 回应我的,是小丫头一脸的迷糊:“月白包袱?福晋记错了吧,我们根本没有这么一件呢。” 我的心一寒:果然是从我开始的,好在现在还带着一柄匕首,否则恐怕要任人宰割了。 “玖梅,你先走,我在这里……逛逛,”我迟疑了一下说道。 玖梅摇头:“福晋,玖梅一定要跟着。” 我笑道:“那你回去,把那个月白包袱找来,否则我就把你撇在这里了!” 小丫头连忙点头,小跑着回去了。她的身影不一会就消失在树林里。 我徘徊着,心里发笑,想着是不是该爽气地喊上一句:树林里的朋友,出来显个身吧! 还没有等我喊,一根长箭,破空而至,我的马瞬间倒下;我被摔到一边,慢吞吞地爬了起来,说道:“各位有何见教?” 为首一个眉清目秀的白衣书生打千问道:“十四福晋?” 我应了一声。 他微笑道:“那就没错了。” 随即,几个人向我袭来,而想象中的四阿哥并没有出现。 一盏茶以后。又是一剑刺空,其中一个人骂道:“这他娘的是什么福晋,奶奶的分明是个泥鳅!” 接着,锐利的刀锋砍向我。 哼!来清朝这么多年,我从来没有忘记过瑜加,每天从没间断过,虽然不是什么轻功,身体的灵活度也够让你忙活一阵了。 我轻轻一闪,他们又没有中。 其中两个人带了伤,刻着祥字的匕首闪着寒光。 那个白衣书生,笑吟吟地站在一旁观看,没有动手的趋势,好象在等待什么。 我知道了,等我累了的时候。 确实有点累了,只好赌一把。 在另一柄剑刺过来时,我绊了一下,跌倒在地。 倒地的瞬间,我清楚地看见白衣书生的笑容消失了。 你没有想到吧?呵呵! 眼看一个人就要杀了我,他又恢复了笑容。 因为那个要杀我的人下一刻已经自己透心凉了。 一把宝剑,从他胸前穿出。 他难以置信地看着胸口,看着看着,就倒下了。 此时,书生发话了:“不管是谁,一律杀光。” 其余两个人听了,又动了手。 神兵天降的四阿哥微微冷笑着,把剑拔了出来。 三个人打成一团,书生看了一会,也加入了战斗行列中。 我早觉得他不好惹,结果果真如此。书生的软鞭几次缠住了四阿哥的剑尖,有一次差点把剑脱了手,鞭子缠得很紧。但是,他还是处于上风,那三个人仍然不能占大便宜。 难道要打一年么?? 看得不耐烦,我直接冲了上去,用匕首刺向书生,然后打在一起。 打了一会之后,另外两个人逐渐无力,招式也慢了下来。 书生却急于收拾四阿哥,出手变得凌厉。 正好。 我慢慢后退到四阿哥旁边,然后一个冷不防,在书生的鞭子卷向喉咙时倒地。 四阿哥闻声转身。 他忘记了,他的身后还有人。 两声惨叫,同时响起,没有一声是四阿哥的,点背。 其中一声来自书生,他由于反应不及时,被一剑刺穿了手臂,鞭子脱手。 另外一声更加尖利的,发自于一个女人,穿着白色衣服的女人。 她的背上是一个窟窿和一长道深深的伤痕,一刀一剑。 她摔倒在地,我站了起来。 这个人,非常熟悉,能为四阿哥挡刀,又这么快—— 我轻轻把她翻了过来,她已经断气了。 原来是她,怪不得她说她被派到别处去了,又能进宫服侍,吞吞吐吐,不愿意说自己去了哪里,至少——她很高兴吧,专门陪着自己喜欢的人? 四阿哥淡然看了她一眼,冷漠无情地走过她圆睁的眼睛,吝啬地不肯再看看她。 他重新和受伤的书生缠斗起来。 书生有些不敌,对另外两人喊:“快走!” 一人走了,另外一个呆立不动。 眼看正是好时机,我攥紧匕首向四阿哥走去。 打斗时,我们已经离开了树林,在这个无树的山坡上,匕首应该没有问题了吧? 突然,一把刀劈头砍了过来。 我没有觉得疼。 然后我淅沥哗啦地从山坡上滚了下去,还是不疼,甚至感觉挺舒服的。 然后我摔到很远的一个平地上,听见肉和地面接触的声音。 懒洋洋地伸了个懒腰,我换了个姿势,继续躺着。 身子下面有些微痛苦的呻吟声。 不去管它,歇一会再说吧。 如果不是有那个声音,我还真的会忘记,肉垫四阿哥活着,只是昏迷了。 我休息了一会后,慢腾腾爬起来。 拔出匕首,我用尖端轻轻地划着地面,画出一个一个圆圈。 非常锋利。 就在此时了。 四阿哥的肩膀上是深浅不一的刀伤,外加上一路的尘土。 吹了吹刀尖。 找准脖子。 看到匕首上的祥,我沉思了一会,然后把它高高地举了起来,刀尖朝下。 one,two,th—— 一双清冷的眸子静静地盯着我,神色平静。 我直视着他的眼睛,冷冷一笑:“有什么问题?” 他微微动弹了一下,肩膀在抽搐,嘴无声地蠕动着。 脑子里突然出现了不好的联想。 如果胤祯在西藏也是这个样子,为鱼为肉,置于案板,我—— 他终于开口了:“你,真的要杀了我么?” 我沉默着点头。 他苦涩地笑笑:“理由是什么?” 我淡笑道:“没有理由,即使有,你也不需要知道。” 他喘了几口气,费力地说:“其实那次在我府上,你就想这么做了,是吗?” “四爷明鉴,”我暂时放下了匕首,往旁边一坐,“还有什么,赶紧说。” 他又看了我几眼,淡然微笑:“叫我胤禛。” 我摇头:“绝对不可能。胤祯是十四,永远不是你。”说完,我又举起了匕首。 他的脸上显出痛苦的表情,缓缓说道:“希雅,这一生是我对不起你。” 然后,他闭上了眼睛,表情转为从来没有见过的柔和。 我倒退了一步——他让我想起了离开数月的胤祯。 和胤祯一样的柔和神情。 好象看见了胤祯以往的笑容。 我又看了看匕首上的字迹。 颓然垂下了手,我重又定了定神,在他肩伤处狠狠一划。 他的脸色惨白了很多,却一声没出,只睁开了眼睛。 眼睛暗淡无光。 我说道:“那你就在这里躺着吧。也许有什么野兽。” 他微微摇头,面无表情。 就算你长得像十四,那又怎么样?将来将胤祯囚禁十年的,还是你雍正! “请你照顾额娘和十四弟吧,”他声音微弱地说,“不要恨她。” “恨谁?”我问道。 他几乎已经神志不清了,只是一遍一遍地重复着“不要恨她”、“不要恨额娘”。 我半晌没有理解,我干吗要恨德妃。 后来我终于后知后觉地想起,当时的希雅和四阿哥是被德妃拆散的,立刻恨不得在昏迷的四阿哥脸上踹几脚:“说了我不是希雅,你没有记性是不是?” 他当然没有应声。 在刀尖上吹了一下,我还要欣赏一次匕首的整体美感。 好喜欢十三的东西哦! 此时,我以为已经完全失去知觉的四阿哥又说起了梦话——呃,昏话。 “雅儿、我真高兴——你喜欢……虽然……但是我挑的、蝴蝶簪……” “你一定不知道吧……” 我愣在当场。蝴蝶簪?是那天我和十四去街上的小铺子里看到的,还和赛诗云起了争执,她出了几两银子,为了买那个只值三钱的簪子——后来听十四说,老板傻呼呼的,把能卖二两的东西便宜出手,大概是老眼昏花了吧。 额头上慢慢渗出冷汗。 赛诗云和我的争端,当时只有在场的我、胤祯、九阿哥和一群起哄的无聊观众知道,况且我没有暴露身份,事后卧花楼被挑,大小人等葬身火海,十四说是四阿哥所为,我并没有细想。 除非,他当时就在现场,并且提前预付了一部分银子——可是他怎么会知道我喜欢的品位呢?难道我和以前的希雅真的如此相象,连品位都差不多吗?就因为这个原因,我才穿了?最可悲的穿越理由! 想再听听他说什么,这个人却没有声音了。 一眼望去,只见他又清醒了一些,无神的眼睛张得半开。 趁此机会,我轻轻提起他的衣领,用以前哄小孩的口气问他:“乖,蝴蝶簪是怎么回事?” 他恍若不觉,嘴角绽出一丝温柔的笑容,与以前的他判若两人。 “十四弟,没想到罢,雅儿最喜欢的东西仍然是我的……” 我一时失去了所有感觉,只是愣愣地看着他笑。 又是他?! 我是否该立即回去,把簪子扔了。 好在胤祯并不知道! 混乱不堪。 那根簪子里,有回家的路。 一个人,给了我幸福,却毁了我的希望;另一个,注定要摧毁我们十年的时光,却无意中送来了回家的曙光——何去何从。 我没有再起动手的念头。 他的眼皮动了几下,看样子是要醒了。 我捅了捅火堆,然后更深地缩回白狐裘里,眯起眼睛。 轻轻吸了吸鼻子,白狐裘散发着一种好闻的茉莉香味,并不浓烈,却使人醺然欲醉。 虽然困了,但寒冷不让我入睡。 再次没有好气地狠狠抽打火堆,没想几点火星差点蹦到身上。 一声低沉的咳嗽,把我的目光转移开去。 旁边,四阿哥在痛苦地呻吟。 喂水。 不要想歪了,用匕首鞘盛的。 而且他的意识清醒多了。 “雅儿——”一声轻唤,我周围的冷气加深100多度——凭证:鸡皮疙瘩如雨后春笋。 “你如果真的爱希雅,当初就不该妥协,”我说道,舒服地倒回白狐裘里,睡意侵袭。 他紧紧皱眉,不发一言。 “你给我包扎的?”过了一会,他勉强用脑袋示意了一下。 “废话,闭嘴——你醒了,看一会火,我要睡觉,我可不想睡醒时被野兽啃着,而且,你身上血腥味,要啃先啃你!”我冷笑着说完,就进入了梦乡。 脸上还挂着狞笑呢。 迷糊着发现眼前全是火光,周围弥漫着燃烧的味道,还有模糊的烟雾缭绕。 想起来了,原来是自己搭的火堆。 火堆旁边有一个人,出奇的眼熟。 也许是因为太困倦了,我瞥了那人一眼,又睡了。 睡梦里胤祯仍然身着戎装,和离开时一样精神焕发。 我站在胤祯背后。他正在对一支军队发号施令,可是我看那些人相当奇怪,面容模糊,头发散乱,好象刚打了败仗。 胤祯却一无所觉。 那些人果然发生了变化,如同烟雾一般,在微风中飘然散尽。 微风突然变得刺骨,我看不见胤祯的脸。 直到最后一个人影随风而去,胤祯才慢慢转回头来,带着一缕悲凉之极的笑容,身影也逐渐消失在远方的黑暗中。 伸出双手,无意识地乱抓,却始终触及不了一丝一毫。 不知道在梦里哭喊了多久,我终于碰触到一个牢固的东西,紧紧抓住。 是一根树枝,比较粗的树枝,还比较光滑,另外上面…… 我这脱线的思想什么时候能上线啊! 睁开眼睛,眼前还是火光,四阿哥在我不远处,也就一米开外吧。 刚才是谁啊,难不成还有梦里神游的事情发生??那好,再睡一场! 连穿越都有,谁规定不能梦游的? 再次入睡,这次睡得很塌实,没有任何梦。 一觉醒来,我没有体会到惯常的寒冷——虽说这么多年,一直不敢放弃锻炼,并且经常对这个身体表示不满。 舒服得伸了一个懒腰,我伸展着胳膊腿,打算先坐起来。 ——是一个奢望。 心太软了,看见他睡得这么熟,不忍心粗暴地把他叫醒,只好无奈地半躺着,脖子近乎僵硬,心想你赶紧醒了吧,看在簪子的份上,我不再计较什么。 他一点没有要清醒的意思。 刚开始,我还抑制着尽量不动弹,后来也不管那么多了,直接卷着自己的头发,卷在手指上又松开,同时不耐烦地叹了几口气。 阳光慢慢出现,远方的鱼肚白也逐渐发亮。 还不醒?看我的。 拽头发,拉耳朵,戳鼻子,下一步——闭着的眼睛。 手指离眼睛只有一厘米。 那双眼睛倏地睁开了:“雅儿你真要这么做么?” 四阿哥醒了。 我得意地说:“你刚才一直醒着对不对?” 他淡然说:“是又怎么样。” “那现在能放开我了吧?”我看着我们的姿势,然后抬头问道。 他的脸微微一红,连忙松了手,又唤道:“雅儿。” 我冷冷一挥手:“实话告诉你,我姓林,叫林惜灵,不要再忘了。” 他呆了半晌,才讷讷地重复:“惜灵……雅儿真的没了……” 我点头:“确实,我也很抱歉,不过文立已死,多说无益。” 他蓦然起身:“该走了。” 我赞同地爬了起来,小声抱怨:“也不能拉我一下——” 一只手立刻递了过来,没有理会我躲闪的动作,直接把我拉到身前。 我还没有反应,一个轻轻淡淡的吻就落在唇上。断线中…… “给你的,”他丢下这一句话,就大步走开了。 我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什么呀?!” 他走了两步,回头道:“惜灵,还不走吗?” 我“哦”了一声,连忙追上。 第七十一章:远隔 四阿哥回去以后,推说肩上的伤是骑马摔的,只是叫了府内的人包扎了,没有闹大。 我也曾经问过他为什么不揭三阿哥的底牌,他不动声色地说,还不是时候,三阿哥做事又不留痕迹,难以查实。 只不过,我以后去看弘历时,没有再碰巧看见他。 这样也好。我还没有八卦到亲自向四阿哥打听他和希雅之间关系的地步。 康熙五十八年在一转眼又要过去了,更有一件喜事等着我呢——弘明的婚事。 前几次我追问弘明,都没有问出个结果来,只是昨天,我半真半假地告诉他,刑部尚书正好有一个年龄相当的女儿,某某,家世也合适,什么什么的。 他久闻那位小姐在闺中的恶名,犹豫一会后终于坦白。 没有想到,由于我和钮牯禄氏比较近的关系,他居然就近水楼台了。 钮轱禄氏的哥哥,当然也姓钮轱禄氏,有一个女儿,以前我曾经看见过两次,什么都可以,就是太安静了,恐怕一个雷劈下来都不能让她出声,其他倒也没什么。 弘明说看见过她两次,比较有感觉。 我笑得快断气,对他说你别单方面行动,起码她喜不喜欢你,这总该弄清楚啊。 弘明有点茫然,说不太知道,然后吞吞吐吐又问我,怎么能知道呢? 我说,你直接去问问不就得了,这可是最好的办法。 看他发愣的样子,我笑着又补了一句:“算了,顶多我出马,省得你把人家给吓死。” 抱着这个念头,我匆忙地来到雍亲王府,急于琢磨琢磨这件事,与我同来的,还有心神不定的弘明。 下车前,我看他一副铁板脸,笑着说:“这么紧张干嘛,上战场啊。” 弘明低着头来了一句:“更紧张。” 今天也恰巧是弘历为数不多的能出宫的日子,雍亲王府里非常热闹。 丫鬟前去一打听,才知道为了赶热闹,纽钴禄氏的哥哥纽钴禄氏•;敬诠和女儿都到了。 我当然非常高兴,弘明还是一脸的苦瓜,不过好象更帅气了啊。 丫鬟引我进纽钴禄氏的小院,然后告之:纽钴禄氏正在正厅,不久便来。 我明白地一点头,她立刻上了茶,然后和其她密密麻麻的丫鬟恭候一旁。 弘明由侍童们引领去拜见四阿哥,这也保证了,我在和纽钴禄氏说话的时候,不会有某人来打岔。 从前纽钴禄氏的小院干净整洁,明亮宽敞,现在变得更加富丽堂皇,金碧交辉,完全丧失了以前的格调。我一边观看,一边暗暗感叹:狗眼啊,就是狗眼啊。 忽然一阵响动,然后传来一声请安:“纽钴禄氏给十四福晋请安。” 我以为是她,便笑着回身道:“四嫂什么时候也拿我——” “开涮”两字噎在喉咙里,眼前是一个清秀的女孩,比较陌生。 她还保持着福身的动作。 我说道:“免礼了,你是谁啊?” 她低头回答:“小女纽钴禄氏。” 我无力:“——那你又是谁啊?” 她有些恍然,然后说:“四福晋是小女的姑母。” “哦,”我应了一声,“原来是兰瑜姑娘,早听四嫂子提起过,说你琴棋皆通,真是不同凡响呢。” 兰瑜脸色发红,低声说:“姑母怎么能这么说,兰瑜惭愧。” 我笑道:“你惭愧什么,这个时代吗,就是需要自我吹嘘的——呃,不管怎样——你今年多大了?” 兰瑜道:“十四了。” 我心底暗笑:弘明小子算得很准吗。 接下来,我直截了当地说:“你定亲没有。” 兰瑜脸色红得要滴血,半晌才喏喏道:“还没呢。” 心中大喜。 故作矜持,我说道:“这么大了,四嫂子也不替你定个亲么。” 兰瑜摇头:“十四福晋说笑了。” 我埋怨道:“等会她来了,我去劝劝她——也不是个事呀。” 她拼命摇头,哀求道:“十四福晋,别去好吗,别去!” 我奇怪地说:“女大当嫁,正常呀,除非你心里有人了。” 她脸色唰的惨白,低头不语。 “等等,我应该在哪里见过你,”我想了想,说道:“是在——德妃娘娘那里,去年,你当选秀女,是吧?” 她点了点头。 “那随便,我就不管了,”我放弃地说,“白忙活一场。” 说完我抬腿要走。 兰瑜微微一顿,微笑道:“多谢十四福晋。” 我对身边的丫鬟说:“把弘明叫过来。” 兰瑜眼睛一亮。 我马上改口:“算了,我去正厅,不要叫他了,兰瑜又在这里,不方便吧。” 丫鬟应了。 兰瑜似乎有些失望,声音里也没了力气:“恭送十四福晋。” 我笑了笑,对丫鬟们说:“你们都下去。” 兰瑜脸色不虞,站着没有说话。 丫鬟们都退下去了。 我笑着问兰瑜:“你见过弘明吗?” 兰瑜听见这个名字,变得非常紧张:“见过几次。” 我又问:“你心里那个人,为什么不跟他们提?” 兰瑜沮丧地说:“高攀不起。姑母说,我们地位不行,无法高攀。” 我笑道:“是个什么人,这么厉害?” 兰瑜低声说:“哪里说得出口呢。” 此时,来了两个丫鬟,福身请安:“福晋久等了,侧福晋请您正厅说话呢。” 我回答:“好,兰瑜一起去吧。” 正厅里,纽钴禄氏头一次坐上了主位。 她笑着起身相迎:“十四弟妹久等了,怪我招待不周,弟妹请坐。” 我笑道:“没等什么,之前还和兰瑜姑娘说话呢。” 她看着兰瑜,说道:“兰瑜笨笨的,哪里会说话,不是说了不好听的,让十四福晋见笑了吧。” 我微笑着说:“没有,兰瑜姑娘只是说些家长里短,倒是很有条理。” 纽钴禄氏笑了笑。 “弘明怎么没见呢?”她问道。 我笑着说:“现在兰瑜在呢,怎么好意思。” 纽钴禄氏说道:“正是这个丫头烦人,现下也正寻摸人家呢。” 我笑道:“正有一门好的,不知道嫂子可愿意。” 纽钴禄氏笑问:“哦?” 我还没有继续说,就听丫鬟通报:“弘明阿哥到。” 我惊讶地说:“我不是说叫他不要来吗?” 纽钴禄氏大方地说:“没关系,都不是外人么。” 我笑吟吟地等着看兰瑜的反应。 弘明进来了。 他向纽钴禄氏请安后,对我笑容满面地叫了声“额娘”。 兰瑜有些羞怯地上前面请了安,不大自在。 她的眼睛时时看向弘明的方向,弘明每次都微微一笑。 纽钴禄氏喜悦非常,用目光询问我。 我微微点头。 等他们走了以后,纽钴禄氏笑道:“他们倒是不错呢。” “正是,”我微笑道,“不知嫂子意下如何。” 纽钴禄氏一笑:“当然很好。” “嫂子还是征求一下兰瑜姑娘的意见吧,”我想起刚才,说道:“她好象心里有人了呢。” 纽钴禄氏先是一愣,随即笑开了:“那人我知道,正是出去的那位。” 亲事这么定下来了。 弘明极其高兴,但是我一直没有见到兰瑜。 没想到,我禀报德妃的时候,她说:“兰瑜即使嫁进来,也只能作个侧福晋。” 我告诉了弘明,弘明很失望。 不过好在,九福晋出来帮了个忙,认了兰瑜做干女儿。 好好歹歹的,兰瑜总算能做弘明的嫡福晋了。 成亲那天,异常热闹。 也许他们是看胤祯登基的机会越来越大了,都赶着来拍马。 胡烈自不必提,他带着二儿子胡武宪和儿媳福蕊,另外还有胡家上下一批人马,头一个到来,福蕊在去年不负众望,生下了一个金贵的儿子;胡烈的长子虽然也有后,却是两个女儿,胡烈一直不很高兴——重男轻女的家伙。 其次来的,是弘明的同父异母兄弟,弘春和弘映。 弘春本性淡漠,只祝了几句喜,便在席间坐下;弘映热情得多,一边和弘明贺喜,一边就倒上酒了,偏要和弘明干上两盅再说。好在弘暟出场,替弘明拦下了酒,还开玩笑说弘映不安好心,想让他大哥出丑,然后两个人又打又闹地跑出去了。 然后是纽钴禄氏的嫂子和兰瑜的一个妹妹,她们见了我后福身请安,稍微寒暄了几句后,她们便和抚远将军府的家眷们一起忙活开了。 弘明还有些茫然呢。 我笑着拍他:“小子,高兴傻了?” 周围的丫鬟都抿着嘴笑。 他气得说:“额娘又取笑我!” 这时,丫鬟通报,十阿哥和十福晋到了。 十阿哥进来以后,大力拍了拍弘明的肩膀:“小弘明终于长大了啊!” 弘明不好意思地叫声十伯伯。 十阿哥大声笑道:“这有什么可害羞的。” 十福晋笑着对我说:“十四弟妹,恭喜恭喜,弘明一表人才,早该娶个好姑娘——只可惜,我没有女儿,否则哪里轮得上兰瑜姑娘呢。” 我笑道:“十嫂子说笑了,弘明没福吧。” 还没有来得及说别的,丫鬟又通报,九阿哥、九福晋到了。 十阿哥笑着说:“今天人齐全呀。” 九阿哥走了进来,恭喜了弘明以后,又在一旁对他说了些话。 我没有听见,因为九福晋说:“我的干女儿,终于被弘明骗走了。” 我笑道:“怎么能是骗呢,两相情愿呢。” 我们大笑。 弘明尴尬地听着九阿哥说话,一声不吭。 九阿哥随便地笑笑走开了,弘明的脸有点红,不过他立刻就恢复了原样,笑着和那些兄弟拼酒去了。 九福晋神秘地把我拉向一边:“听说你邀请了八哥?” 我茫然地点头:“是啊,弘明的婚事嘛,不请的话好象有些说不过去。” 九福晋说:“八爷最近身子骨不大好,来不来的也两说了。” 我笑道:“只好随便了。” 然后九福晋问:“四爷也会在这里吧?” 我愣了一下,苦笑:“当然,娶妻的是他侄子,娶的又是四嫂子的亲戚。” 九福晋微笑道:“八爷应该不会来了。” 我问道:“怎么回事?” 九福晋神秘地一笑,正想作答,不料有人通传:“雍亲王、福晋到!” 我笑道:“瞧,他们来了。” 转眼一看,四阿哥、纽钴禄氏和四阿哥的嫡福晋那拉氏走进门来。 看到那拉氏,我先是微愣——她来干什么呢? 顾不得这些,我和九福晋一起请了安。 那拉氏表情严肃,和她那位老公一模一样,我不禁深感郁闷:今天是弘明的婚礼啊,拜托不要苦瓜脸好不好…… 原本喝了些酒的弘明脸色红润,疾步走了过来:“侄儿给四伯伯、四伯母请安。” 纽钴禄氏和颜悦色地看着他,似乎无限欣赏。 四阿哥声音平淡地说:“起来吧。” 那拉氏仔细地看了看弘明,对我笑道:“弟妹,弘明越来越有出息了吧。” 我微笑:“不过尔尔,谢四嫂谬赞了。” 然后进来的,是没有经过通报的五阿哥和五福晋。 前几天我曾经吩咐过,五阿哥来的时候,不用通报,直接请进来,也算是我感谢他当年接了弘暟一命吧。 五福晋极其热情地贺喜,还碰碰五阿哥,让不善言辞的他说上几句。 我笑道:“五哥五嫂能来就是给希雅面子呢,这边请。” 接着是涌进来的大小官员,有请了的有没有请过的,都自告奋勇了。 弘明一改刚才的羞怯淡漠,柔韧有余地在他们中周旋,和这个说一句话,和那个打个招呼,再和另外一个交换眼色,笑脸相迎。 我极其欣慰地笑看他在官海中花式游泳。 很像某个人。 当时弘明自动要求,我还有些不愿意呢——当然,谁愿意儿子和倍遭贬黜的人交往呢? 弘明在与官员交谈时,偶尔望向门口。 我知道他在期盼八阿哥。 等了半天,直到把掌礼太监和喜娘盼进门,他也没有来。 晕忽忽地坐在主位上,我低头看着弘明涨红的脸和兰瑜低垂的头。 “额娘,请用茶。” 我的笑容一下子绽开,笑容满面地接下一杯茶。 轻轻仰头喝茶时,我的眼光瞥见门外一个模糊的身影,动作一滞。 那个人挥了挥手。我笑着看看不知所谓的弘明:他终于来了。 兰瑜也敬了茶,嘴角逸出难于控制的喜色,悄悄看了弘明一眼。 正当弘明被灌得七荤八素时,我趁人不注意(虽然很难),来到相隔不远的花厅里,呼吸一下新鲜空气。 两位伊尔根觉罗氏吃得正欢,福蕊聊着在胡烈家的事情,纽钴禄氏的嫂子笑得合不拢嘴。 侧耳细听,另外一处也人声鼎沸,觥筹之声交错重叠。 里面笑声最大的,就是嗓门极响的十阿哥,听得我耳朵嗡嗡的。 我不自觉地又想起胤祯。 六七个月了,一封信都没有吗。 还是我当初说得太绝,把一切思念之路统统断掉? 胤祯,眼看着康熙五十九年就要过去了啊! 一声轻响。 满面忧思逐渐淡化。 “谁。” 熟悉的味道传来了。 “怎么不早来,还藏在这里,弘明等你好久了,”我冷淡地说。 无声。 “知道是你,否则你觉得你能进得来吗?” 没有声音。 “我已经闻见味了,还要我请你出来吗?” 一扇隐蔽的小门开了,一个人影走了出来。 “既然来了,为什么不去喝一杯?”我笑道。 明亮的烛光下,只能看清他嘴角的苦笑:“我吗?” 种种无奈与尴尬,越来越清晰地浮现出来。 “要不你干脆从后门走得了,也碰不上他们,”我指了指花丛中一条路,“直接到后门,没有人会发现。” 他摇头,眼睛望向欢喜热闹的屋子,露出罕有的亲切。 “不去也好,”我淡然一笑,“省得看见那些人心烦,顶多我把弘明叫出来。” 八阿哥摇头:“不必。本来想恭喜他的,顺便也恭喜弟妹了。不过这位福晋的身份,是否不大妥当?” 我笑道:“没有关系,九嫂子已经认她作干女儿了,再说,弘明很高兴呢。” 八阿哥说道:“皇——阿玛似乎不很满意。” 我点头:“知道的,那又怎么样,只要弘明开心就好了。” 他沉默下来。 我说道:“我去叫弘明出来吧。” 他再次摇头:“我这就走了。” 我福了福身:“恭送八爷。” 他点头,离开。 我有些惋惜地看着他的背影:如果不是雍正即位—— 他忽然回了头。 我惊了一下,呆看着他。 他苦笑道:“一步错,步步错。” 说完,他毅然决然地走了出去。 现在轮到我苦笑了。 看着现在的弘明和兰瑜,我很高兴。 完全的琴瑟和谐。 弘明某一天跟我说,他问过兰瑜,她是喜欢他的。 我笑:“就是因为这样,我才去提亲的吗。否则管你是谁,别想我强人所难。” 弘明惊呼一口气,笑道:“原来我的亲事这么悬啊。” 后来弘明说他对兰瑜说了这话,我才明白为什么以前有些畏惧我的兰瑜突然愿意没事到我院子里一边做针线活一边随意聊天了。 足足过了三个月,她才在观察我脸色多时后,小心翼翼地问出,当时我为什么那么做。 我笑着说:因为你是人,和我一样的人,我应该尊重你的意见。 兰瑜很不解地想了半天,哭了。 从此,我基本上少了个儿媳妇,多了一个女儿。 有时候会照照镜子,头发里有了几根白发,好在脸还没有怎么变化。 常常笑着想,胤祯什么时候回来的话,是不是一脸皱纹了? 要是那样,我不要他了! 每每听从朝堂归来的弘明说起八阿哥在朝廷上被束手束脚,不得发挥才能的时候,我的心情都十分不好。不管怎么说,八阿哥都是胤祯党的,眼看着这样一股势力慢慢消失,我心急如焚。 弘明说,他曾经想要帮助八阿哥,却遭到他的反对。 八阿哥明确地暗示过他。 弘明又说,他没有觉得什么不利。 不过,八阿哥倒是越来越清闲了。 朝廷上的事情,文的有三阿哥,四阿哥,五阿哥,偶尔其他几个阿哥和皇孙一辈也参与其中;武的,主要靠我们家十四喽,偶尔十阿哥也会派上用场。 所以,我每次回去,基本都会看见八阿哥来串门的身影。 弘明很喜欢八阿哥,他经常和八阿哥谈天说地,不时谈论朝廷上的风风雨雨。八阿哥只是静静地听,并不提出任何建议;弘明也从不问他,只是平淡地说,并且说出自己的看法和做法,从八阿哥平静的脸上,判断最小的信息。 我叫了小菱,把八阿哥手里的茶杯换掉。 小菱应声,用托盘托着茶壶走过来,换杯,沏茶。 一阵清香扑面而来。 我蓦然放下茶,问道:“你泡得什么茶?” 小菱边倒边说:“暮花雪啊,八爷每次来,都是这个呢。” 我茫然地看着茶杯,八阿哥微笑着捧起,茶杯逐渐挡住了他的脸,然后放下,杯子已经空了。 “弟妹,这茶水有什么问题吗?”他问道。 我笑道:“没有,只是觉得,八爷该换换口味了。” 停了一会,我说道:“八爷,那颗药——”我没有接着说下去。 “药,怎么了?”他平静地问,好象我刚刚是问他早饭怎么样。 我干笑一声:“没什么,不过我劝你在六十一年以前找到一种剧毒药,而且是几年不变质的那种。” 他问道:“弟妹,最近几年,你一刻不停地告诉我准备毒药,能否告诉我原因。” 我沉吟一会,就在他重新拿起茶杯时,说道:“你想过没有,有一天,你也许会被活活折磨死?” 他顿了一下,喝了口茶,然后镇静地说:“从来没有。” “那么你最好想想,省得以后来不及,”我说道,“也许要有最坏的打算。” 康熙前几个月里身体不好,他明确地表示了,希望四皇子代他祭天的愿望。 “你说他,”他淡淡地说,“有可能么。” 我坚定地点头:“绝对有,而且他非常狠心。” “四爷是信佛的,”他说道。 “等着吧,过不了几年他就该信道了,”我冷笑着。 他专注地看着我:“希雅,你是怎么知道的。” 我微笑:“猜测。” “希雅,我也猜猜看,你不要放在心上,”他沉静地说,“你对以后发生的事情,似乎了若指掌。” 我噎了一下,有些无措地推开了茶杯,力道太大,茶杯啪的一声摔碎在地。 “别放在心上,我只是随便说说,”他微笑道,“最好小心些。” 他弯腰把茶杯碎片收拾起来。 我眯起了眼睛,现在倒是觉得,八阿哥更加危险。 不过也说不准呢。 八阿哥好象没看出我的心思,又说道:“可惜了这杯好茶。” 我问道:“你刚才说小心什么?” 他一怔,笑道:“当然小心茶杯碎片了。” 我哑然一笑:“对。不过,关于将来,我可以告诉你一点——不出意外的话,你和九爷会很惨。” 他没有当笑话听,我却笑了。 “为什么呢?”他问道。 “请原谅,不能告诉你的,”我笑道,“等以后就明白了。” “你为十四弟打算过吗?”他又问。 “那你觉得胤祯的蜀藤是从哪里来的?天上掉的?”我说道。 话出了口,我觉得有点失策。 “果然,”他说道,“我没有猜错。你是不可能让四爷从四川带回来的,所以只有一个解释,你早就知道要发生什么。” 我站了起来:“八爷,你要知道得已经够多了,我也要回宫去了,你随便猜测吧。” 他拦住了我:“等一下,我希望你能助十四弟一臂之力。” 我冷然笑道:“我也希望。” 八阿哥有些尴尬:“抱歉,我不该提这些。” 我平淡地说:“你可以提,否则还能让别人误会呢。” 他笑了一下。 我问道:“有什么可笑的吗?” 他说道:“你好象一直都这样。” 我又一次笑出声:“怎么像以前你很了解我似的。” 他慢慢摇头:“你和我们、和我以前见过的女子不一样,我不能说我了解你。但是我知道,没有第一个遇上你,是我的遗憾。” 我轻笑道:“八爷,这么说不妥当吧。” 他正要答话,小菱冒冒失失地撞了进来:“福晋、福晋!” 我笑笑:“什么事啊?” 小菱兴奋地说:“十四爷又来信了!” 我倏地站了起来,欣喜若狂,也忘记了八爷就在旁边,一边急忙唤人备车,一边匆匆向卧房走去。 小菱像只快乐的小鸟,跟在希雅身后欢喜地走了。 八阿哥径自看着她们的背影。 他自认为有些了解四阿哥的感觉了,希雅不管在谁身边,都只想着另外那个人。 咫尺天涯的远隔。 第七十二章:荣归 坐在马车里,小菱不停地给我擦着眼泪。 流泪的间隙,我对她惭愧地笑笑:“我这个福晋太没用了吧?” 她连忙摇头:“才不是呢,福晋。要是别人啊,早就——” 她托着下巴想了想:“早就抹脖子上吊了。” 我一头栽倒:“敢情是这样……多谢鼓励了。” 在马车里,居然打了个盹。 做梦还是原来那些内容,总是看见胤祯在领兵杀敌,然后受重伤,我惊醒过来。 小菱改行打起了扇子,说道:“福晋,擦擦脸吧。” 她递过来一方帕子。 我用力在眼睛下面撇拭着,过了一会,我拿开了帕子问小菱:“现在怎么样?” 小菱仔细看了看,说道:“好多了,就是眼睛肿了点。” 我微微一笑:“幸亏随身带着脂粉呢。” 说完,我拿出化妆品在眼睛下面一阵鼓捣。 “现在好点没有?”我又问小菱。 “福……福晋,是不是太多了点——” 我拿出小小的镜子一照,目瞪口呆。 然后,前往皇宫的车厢里,迸发出惊天动地的惨叫声。(长春宫的大小一干人等齐唰唰打了个哆嗦。) 长春宫门外,太监和宫女们因为我的到来纷纷请安。 我对一个比较熟悉的太监李顺说:“麻烦通报一下。” 李顺打千说:“福晋请吧,娘娘吩咐过不必麻烦的。” 附近的宫女们齐齐点头。 我走进长春宫,只见灯烛辉煌中,只有德妃和玉蝶等几个级别较高的宫女。 德妃这次没有哭着看信,嘴角竟然带上了一丝喜悦的微笑,看得出神。 “希雅给娘娘请安,”我上前福身。 德妃从信纸里抬起头来,脸上的皱纹又多了几条:“胤祯来信了。” 她自得地笑了笑:“不是公函,私信。” 德妃花了将近半个时辰,才带着老式西洋眼镜,一字一句地读完。 似乎在这时候,她才想起我来:“希雅,拿去看看。” 我恭敬地接过来。 信的开头还是千篇一律,说些什么皇阿玛、额娘安好之类,然后他略微提了几句战事的情况,毫无夸耀之词,只是客观地叙述。最后,他提起弘明兄弟的亲事来。 “胤祯立了很多战功呢,”德妃缓缓地说,“听说战报已经送到皇上那里去了。” 我说道:“也许皇上一会会过来的。” 德妃微笑:“希望如此吧,皇上龙体微恙,但愿能早日康复。” 那一天,康熙并没有来,只是让李德全传话,身体不适,暂时休养一段时间。 但是战报的内容也传了出来:抚远大将军,十四皇子胤祯连战大捷。 八、九、十喜悦非常,十四党又成为朝中大臣的亲近对象。 接着捷报频传,均言胤祯在西藏大获全胜。 “福晋,茶来了,”小菱说道。 猛地一伸手,茶杯应声跌落,我才反应过来:“什么?” 小菱欲哭无泪,望着自己滴滴答答淌水的上衣,也忘记了撇拭。 小兰连忙把茶盘端走,又对其她小丫鬟说:“快给菱妹妹找身衣服来。” 我不好意思地挠头笑笑:“我——我再多赔你几件吧。” 小菱苦着脸说:“福晋,还是算了。这半个月,您都赔了我十多件了。” 我疑惑:“有这么多吗——那么,以后我想事情的时候,别再上茶了。” 小菱不失时机地插了一句:“是想十四爷的时候吧。” 我心情很好地一笑:“差不多。还有想着怎么处罚丫头的时候。” 小菱立刻噤声。 小兰作了个鬼脸。 当然,我承认,最近一些日子是有些魂不守舍,难道这能怪我吗? 康熙的赏赐一件接一件地赏了下来。 有赏给德妃的绫罗绸缎,母以子贵;有赏给我、弘明的,兰瑜,这个他不是特别喜欢的儿媳,竟然也得了赏赐;更有御制虎头鞋、金元宝,赏给兰瑜,作为她现在肚子里的孩子的礼物。 我不时在思考,该不该替胤祯求个多罗贝勒什么的,以免将来胤祯从军队中回来,仍然是一个小小的贝子。 我把想法对德妃说了。 现在我基本和德妃无话不谈,虽然起初做到这一点有些麻烦,但是我们有着相同的目标:胤祯即位。 德妃对胤祯所抱的希望越来越大,当初胤祯进藏,她还明显地表现出不安;而胤祯在西藏领兵将近一年,迅速扭转了不利战局,她非常满意,也觉得胤祯该再向上走一步了。 胤祯当初离开时,名义是代替康熙皇帝出征西藏——再上一步…… 德妃觉得这个主意不好。 她说,胤祯的威势正步步上升,现在去要求什么头衔,康熙也许会认为,胤祯恃宠而骄。 而且,胤祯现在的地位,去要求一个贝勒,有些大材小用吧。 我苦笑道:娘娘,抚远大将军这个位子,可不大稳当呢。 德妃安慰我说,将来胤祯回来,皇上一定会有所安排的。 我哑然。 不错,可是安排胤祯的不会是虚弱的康熙了。 德妃看我一副担心的模样,笑着说,你这些心情可都摆在脸上了,将来怎么好。 我明白,她是指那个虚无缥缈的皇后之位。 我笑了,想得最少的就是它,因为我从来没有把它当成自己的东西来看待。 从第一封捷报开始,后来每隔一个月就传来一封大小战功不断。 这些报捷的公函,仅有几封是胤祯所写,写得也没有那么夸张过誉,平淡朴实,叙述战况及清军伤亡人数,以及粮草辎重消耗情况。大多数都是由跟随在他身边的文官武官写成,吹得不少,但是还能限定在一定范围内,赞扬胤祯治军有方,有效安抚当地百姓等等。 后宫不得干政,德妃能看得到的只有寥寥几封胤祯亲笔写就的公函,与我分享。 通常我念给她听,不管是私信还是战报——德妃的眼睛已经相当差劲了。 念完了最近来的一封,我揉了揉眼:“在烛光下真伤眼睛啊。” 德妃问:“现在灯光很弱吗?” 我笑道:“不是的,娘娘,是希雅太娇弱了。” 德妃非常古怪地眯起一只眼睛:“现在呢?” 我疑惑地问:“现在什么?灯光吗?” 德妃点头。 “还是一样弱,”我说道,“娘娘,我叫玉蝶来换亮灯吧。” “不必,”德妃微笑,“回去看看弘明吧。” “娘娘记错了,”我说,“弘明成亲以后就搬出去了,皇子都要离宫的,何况皇孙呢?” 她没有做声。 我感到很奇怪,也不能多问些什么,只好告辞回到雨花阁。 德妃在希雅走后,摒退所有宫女,用一只眼睛对着蜡烛看。 左眼。一片黑暗。 她徒然地看了半天,用手捂住脸,发出一阵无声的悲泣。 没错,左眼永远地失去了光明。 这个情况不能让任何人知道! 我觉得德妃今天的举止有些怪异,单凭她平素力求优雅气质,今天却好笑地眯着眼睛东张西望来说,绝对的不正常——她,该不会是,眼睛出了什么毛病吧?! 想到这个,我不觉抓紧了手里的帕子:德妃在这个时候出事,是不是太巧合了一点?? 难道又是三吗?也许是德妃太老了吧,遇上坏事就怀疑三阿哥,已经成为习惯了。 也不知道德妃是想掩盖起来呢,还是追究下去。 德妃果然没有追究。 原因是,三天以前,康熙传旨,召抚远大将军,皇十四子胤祯回京见驾。 消息一出,朝廷哗然,大臣中赞成和反对的都有。 赞成的大多是武官,他们一个个都认为,十四皇子不宜久居西藏,既然他有功,就该论功行赏,当然也不排除有人想趁机取而代之,扩大战果的嫌疑。 反对的来自文官,他们认为十四皇子在西藏建功就应该再接再厉,彻底打退叛乱军队,然后才好班师回朝。 这些消息,都是频繁光临抚远将军府的九阿哥、十阿哥告诉我的。 至于八阿哥嘛,自从他上一次在府中那番不能算做愉快的谈话后,一直没来。 不过九阿哥说,八阿哥现在正在对那些固执的文官进行说服工作。 好在啊! 怎么弄得我们像同谋似的。(澈:你们就是!) 圣旨下来,康熙拨了一大笔银子,重新翻修抚远将军府。 我大略算了一下,把能克扣的都扣了下来(嘿嘿),总共节省下12万两,我自有用处。 工匠得利了,抚远将军府装修得非常精致。 修缮的中期,我把那些工匠叫了来,严厉地训斥了一通。 因为他们竟然敢偷偷地逾制。 好在有人盯着,不然胤祯回来又要倒霉了。谁知道那些工匠受没受人指使呢。 德妃在竣工时,驾临抚远将军府。 四处查看的时候,她不住称赞此时繁荣辉煌的宅第,触摸那些精美得不该在凡间出现的雕梁画栋,甚感欣慰。 过了一会,她说道:“希雅,前些天的事情我听说了,做得不错,现在有的是人想要危害胤祯呢。” 我自然明白她指的是什么,便笑道:“娘娘过奖,也不知是谁,安得坏心。” 她来到极其宽敞的后堂,坐了下来,吩咐她身边的宫女去倒茶、取点心来。 我见势,便也打发了我的丫头们下去。 “希雅,我左眼瞎了,”她平静地说。 我微微一惊,没有想到她说得那么直接。 “我想你已经发现了,”她说道,“要不最近总给我做药膳呢,全是有助目明的。” 我坦然承认:“是的,娘娘,我确实觉得你的眼睛有些不对头。” 她微微苦笑:“什么时候?” 我说道:“那天你眯眼时。” 德妃笑道:“怪不得你当时的表情古怪。” 我说道:“娘娘,你身边的那些人都可靠吗?这个时候可不能出事啊。” 德妃冷笑道:“我也倒要查查呢,敢背叛我!” 语气无比阴冷,她脸上仍然笑靥如花。 我淡然看着这个非常熟悉的表情,每次当德妃要对付有些麻烦的敌人时,她就会露出这个经典表情。 “希雅,我听说你克扣了工匠的银钱,是吗?”德妃问道。 “回娘娘,确实如此,”我回答。 “为何?”她又问。 我拿出十四的一封书信:“娘娘请看最后一句。” 最后一句是:“弘明念书多催。”单个的句子。 她把目光朝上面移去。 “娘娘,这一句话的字全部是以上内容中一行(竖行)的开头词,”我解释道。 第三句,“弘”; 第六句,“明”; 第七句,“念”; 第十句,“书”; 第十一句,“多”; 第十三句,“催”。 “这几句话的第十四个字,请娘娘串联读,”我说道。 “西——藏——军——费——奇缺,”她念道,皱起了眉头。 “朝廷的军费怎么回事?”她反问。 我摊开双手:“谁知道。” 德妃忽然笑道:“幸好我也还有一些呢。” 英雄——巾帼英雄所见略同。 东凑西凑,大约凑出了六、七十万两,德妃把银票放在我那里。 我用原先的匣子锁好,放在最隐蔽的箱子里,严禁别人碰触。 在等待胤祯归来的漫长日子里,兰瑜的女儿降生了。 高兴之余,想想以希雅现在的年龄,三十五岁做祖母,心里还有一点郁闷吧。 府中有些人感到失望,其中包括忠心的霖子,他总是念叨着,要是个儿子该多好。 每次听见他议论,我只得叫他住口,不要干扰了本身就有点失望的兰瑜。 没曾想,霖子过了一年,便身首异处,而且我是他暴死的直接原因。 后来想起这个唠叨得酷似女子的管家,心里的痛苦曼延遍身,不只是为他,还是为了我们的命运。 弘明不以为意,觉得是男是女都无所谓,只要是他和兰瑜的孩子,他都会视如珍宝。 他甚至兴冲冲地抱了孩子给我看。 我笑着说,孩子像母亲,非常秀气,将来又是一名美女啊。 说到此处,我双眼放光,花痴中——直到弘明哭笑不得地对我说,孩子还没有名字。 我想了半天,说道,叫兰卿吧,既合了兰瑜的头字,又意味着将来很多人拜倒在她的石榴裙子下面。 弘明问,额娘,兰卿将来为什么只穿石榴裙? 我呆了一下,笑道:皮肤白,穿石榴裙可能好看些吧。 弘明笑着走了。 康熙六十年十月初二。 这一天,我傍晚就被叫到德妃的长春宫里,德妃说最早今夜,最迟明晨,胤祯便会进京,所以我们需要彻夜守侯。康熙传旨其他皇子在中和殿等候,不可缺席。 掌灯时分,康熙驾临,和我们一起守夜,等待着他建功立业的十四子回来。 宫女们进了点心和清香爽口的淡茶,提神又不伤身。 年迈的康熙偶尔捋一下稀疏的胡子,笑问弘明道:“朕的胡子你还要吗?” 弘明微微红了脸:“爷爷,如果您愿意给,我——” 德妃双眼明亮地期待着。 我淡然笑着,心里猜测弘明的答案。 “我当然还要!”他坚定地说道。 康熙呵呵地笑了,笑声像拉满的风箱,皱纹聚到一起。 弘明窘迫中有些莫名其妙。 德妃差点从舒适的座椅上摔下来。 我微微一笑,就知道这没有脑子的弘明会这么说。 康熙终于以一阵轻微的咳嗽结束了他的笑声,李德全赔笑着给康熙捶背顺气。 康熙说道:“兰瑜恢复得怎么样了?” 弘明红着脸说:“托爷爷的福,她身体很好,娘娘赐了很多滋补东西,康健着呢。” 我笑道:“别胡说,兰瑜现在还起不来床呢,你这么说,娘娘不再赏赐了,看到时候谁最心疼!” 德妃掩嘴而笑。 康熙看着其乐融融的三个人,他们的眼睛里看不出一丝最小的猜疑或提防——母慈子孝,婆媳融洽。他心里忽然想起去世已久的孝庄太后在自己小时流露出的和蔼鼓励的笑颜。 心底某个地方被触动了。 我发现康熙有些愣神,眼睛中荡漾着从未谋面的温柔和一点点的怀恋。 连忙转移视线,不管怎么说,我不要撞在枪口上诶。 继续和德妃弘明说着玩笑话,气氛轻松愉快。 然后康熙也反过神,若无其事地说笑。 宫女换过了三次茶。 刚到五更,当我们都有些昏昏欲睡时,一种巨大的声音将我们惊醒。 是隆隆的战鼓。 我在欢腾的长春宫中,清楚地听见了自己激烈的心跳声。 第七十三章:末宴 康熙说道:“李德全,摆驾德胜门,召诸皇子前往。德妃,希雅,你们跟朕来。” 李德全大声说:“万岁爷摆驾德胜门!” 弘明非常高兴地说:“阿玛回来了。” 德妃有些颤巍巍地扶着弘明的手,另一只手抓着身旁的宫女递过来的拐杖,走路有些蹒跚不稳当了。 我在后面看着,暗暗心惊。 德妃身体已经这么不好了吗?我甚至怀疑,她还能不能撑到六十一年。 不过出宫以后,我发现我多虑了,德妃的脚步快了很多,尤其是接近德胜门的时候。 战鼓声骤然停止。 清晨中的德胜门。 所有的皇子都已经到了,包括很少出现在正式场合的七阿哥和许久不公开露面的八阿哥。他今天没有穿平素的白袍,而是一身淡青色的长袍。 所有的阿哥都全神贯注地看着城外之人。 城墙外是一支规模较小的军队,正黄大旗像一年前猎猎飘扬,下面还是穿着正黄旗铠甲的那个人,一切好象都和以前一样,几乎让我产生一种错觉,胤祯并没有离开,他只是在和其他人一起表演。 康熙说:“李德全,传旨,抚远大将军胤祯入太和殿接旨,乾清宫赐宴。” 李德全应是。 德妃露出高兴的笑容。 康熙的口谕由太监一个接一个地传达下去。 我看见一个太监来到胤祯面前传谕,然后胤祯便对副将说话。 德妃笑道:“希雅,是不是太紧张了。” 我连忙赔笑道:“哪里有,娘娘又笑话我了。” 说话间,胤祯已经进了皇城。康熙说道:“德妃,胤祯接了旨后,让他在长春宫里休息一会。” 德妃忙笑道:“臣妾遵旨。” 我的脸有点红。 回到了长春宫,德妃摆出了早已准备好的软榻和新鲜水果、月饼,笑吟吟地说:“胤祯恐怕是累坏了,弘明也不帮我准备准备。” 我笑着说:“弘明跑到太和殿观礼去了。” 德妃说道:“不知胤祯会不会受封呢。” 我说道:“皇上圣意,希雅揣摩不到。” 德妃笑道:“还是这么谨慎。” 过了半柱香时间,一个小太监气喘吁吁地跑了来:“娘娘、娘娘,抚远将军到了!” 没等他喊完,远处就传来了其他太监的通报声:“抚远将军、十四阿哥胤祯到!” 挑开帘子,一个人迈了进来。 我看了看他,三四秒之后才认出,这个人,确实是胤祯。依然年轻的脸上没有多一条应该有的皱纹,眼神却多了数分犀利,原来显得柔和的面容现在棱角分明,嘴唇的线条也有些凌厉,行动干脆利索,和以前判若两人,透出一种奇特的风采。 我正在发愣,胤祯已经向德妃请安:“儿子胤祯,给额娘请安!” 德妃笑着一把拉起来,前后上下左右地看着,说道:“好孩子,吃了不少苦吧?” 胤祯微笑着说:“累额娘记挂,并没吃多大苦。” 他说话时,眼睛直看着我。 我大概是面无表情吧,他皱了皱眉头。 德妃说道:“赶紧休息休息,然后回府看看,弘明已然有了孩子呢。” 他笑着答是。 德妃说:“我还得为乾清宫的筵席预备预备呢。” 胤祯说道:“胤祯恭送额娘。” “怎么,认不出我了吗?”他站在原处笑着。 我仔仔细细地把他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慢慢地摇头。 胤祯走了过来,把我的手心翻上:“安心不让我走得放心吗?” 伤痕早已经没有了,只是有些痒。 我微笑道:“现在放心了?” 他微微一愣,随即笑着抱住我:“还是这么狠心,像以前一样,一封信都不舍得写。” 我轻声说:“也是为了不干扰你嘛。” “我知道,”他说道,“不过看见胡烈的大儿子胡凛几乎两个月一封家书,我真的很羡慕。” “可是皇上不会觉得他有些太——不成大器了吗?”我问道。 他松开了我,微微一笑:“没错,皇阿玛似乎已经决定,不再让胡凛担任什么重要官职了,就是因为这个。” 我没有答话。 他偶然地看我一眼,问道:“这是什么?” 我顺着他的视线往上一摸:“什么——啊,没什么。” 他不依不饶地说:“到底是什么,拿来我看。” 我是打定决心不让了,笑着躲开:“没门!没门!” 就这样追追逃逃跑了一会,我终于被他抓住。 一个挂在脖子上的银色小盒子里,塞满了胤祯一年来的短信。 他展开了每一张,细细地看完后,柔声说:“希儿,没想到你还留着这些……” 我笑道:“没办法,公函弄不到手,我又不肯写。” 信纸一片片地散落在地,他紧紧地搂着我说:“很想你。” 我笑笑:“我也是。” 休息了一会,他问道:“听说有一个将军府,好象不错?” 我笑着说:“何止,简直是金碧辉煌呢。” “那好,”他忽然冷冷一笑,“我这就去看看。” 我一愣,疑惑于他态度的突然转变。 他跳下马来,向我一伸手。 我又是一呆:“怎么了?” 他神秘地一笑:“礼仪,在西藏学的。” 我大方地伸出手去:“多谢,是西洋礼仪吧?” 他笑道:“就知道你清楚。” 大门敞开着,里面的丫鬟仆人井然有序地忙碌,门前人来人往。 我们还没有在门前站定,一个人影就扑了出来,是良子。 他高兴地奔过来,立刻大大地打千:“良子给爷请安!爷总算是回来了!良子没用,府里乱得很,我请了侧福晋、庶福晋去后堂休息。” 正在此时,又一个熟悉的人从门前出来,后面跟着两三个人,嘀咕着什么事情。 原来是霖子,他捧着算盘珠子,噼里啪啦地打着,一边连连拒绝那些人:“不行,成老板,造价太高,福晋说过了,一切从简——” 身后那些人还不满意,试图拉扯住霖子。 其中一个,突然停了手,退开一旁。 霖子不耐烦地甩脱另外一个人,这才看见我们。 他连忙把算盘递给身边的一个丫鬟,赶上来打千道:“霖子给爷、福晋请安。” 这一下,其他两个眼神不济的老板也看见了我们,请了安后恭敬地退开。 胤祯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霖子还没来得及说话,其中那个姓成的就回答道:“回将军,小人们觉得将军府还欠缺一些装饰,一些能衬托出将军身份的简单装饰。” 胤祯不答,只说:“把你的单子给我。” 成老板开始冒汗,嘟囔着说:“单子?哦,这个嘛,不是用于——” 胤祯冷冷地看他一眼,劈手夺了,看了一会便冷笑道:“好个简单!” 成老板立刻下跪:“小人知错了!” 胤祯把单子摔在地上,走进了大门。 我好笑地看了魂不附体的他们几眼,也跟了进去。 门外,良子扶起成老板:“快走吧,惹爷恼了不是闹着玩的。” 成老板一看自己的两个同行,都已经跑了,他谢过了良子,跌跌撞撞地离开了。 我们刚到回廊,一大群人迎面而来,为首的是两个伊尔根觉罗氏。 庶福晋欢喜得流出了眼泪,兴高采烈地扑到胤祯眼前,泣不成声:“爷回来了……” 她身后一大堆的丫鬟婆子争相拜倒,侧福晋也喜悦地福下身去,脸上挂着幸福的笑容。 胤祯微笑着应答她们的问候,扶起了这个,那个又福了下去。 他看见抚远将军府里人声鼎沸,自己心里愉快。 向旁边一看,希雅已经静悄悄地离开了。 反射性地向外面迈了一步,他又收回脚来,在众人的簇拥下走进了正厅。 “福晋、福晋,慢些走呀!”小兰一溜烟地追着,还在大喘气。 我转身说:“你跟过来干什么?” 小兰急促地说:“福晋,您生气了?” 我笑道:“没有,只是觉得别扭而已,好了,我这就回去。” 小兰拦住了我,赌气似的说:“您别回去。” 我莫名地笑了:“这是为什么?” 小兰跺了跺脚,说道:“我看爷对福晋淡得很,小兰替福晋抱屈。” 我伸出手指在她鼻尖一点:“还有呢?可能不止这些吧?” 小兰紧张地四周看了看,嗫喏着说:“我听说——有,军妓这种女人……” 我故作轻松地问道:“什么意思?” 小兰吞吞吐吐地说:“我不知道,只是听跟爷回来的兵说的。” 我笑道:“十四爷忙于军事,不会的。” 小兰还是一副犹豫的样子。 “走啦,兰姑娘!”我笑着说。 回到正厅,我看见弘明和兰瑜也在那里和胤祯聊天。 弘明走过来说:“额娘,阿玛刚才在和我们说西藏的事情呢。” 我笑着问:“听得可高兴?” 弘明笑道:“当然!不过我们还有事呢,兰儿。” 兰瑜笑吟吟地向我福身:“阿玛额娘,我们要去看看卿儿是不是哭了。” 他们走后,我对胤祯说:“这么烂的借口也找得出?” 胤祯微笑道:“你一张铁板脸,谁敢呆着呢。” 我不服气地说:“谁知道不是你呢!” 胤祯问道:“弘暟还在宫里?” “他现在好了,没有一刻闲着,”我说道,“跟着皇上寸步不离。” 胤祯微锁眉头:“都这个时辰了。” 我笑着说:“放心,你的庆功宴,他绝对不会错过的。” 静默一会,他开口说道:“刚才为什么走了?” 我勉颜一笑:“人多气闷,出来透透风。” 话说得言不由衷,我却也没有办法。 他苦笑:“随你怎么说。” 我说道:“两位妹妹呢?” 他指了指后厅:“一个哭倒了,另外一个正在给她顺气呢。” 我开玩笑说:“你瞧瞧你的魅力多大。” “希儿,你不高兴,”他说道。 我无言地点头。 他轻轻地抱住了我:“对不起,我也知道。” 我笑了笑。“我这是在折腾什么呢,我胡说的,胤祯。” 胤祯摇头道:“没有,我们本来不该呆在这里,走,回额娘那里去。” 我犹豫地说:“可是你才回来,她们也有一年没有看见你了……” 说这话的时候,我真想立刻闭上嘴。 他淡淡一笑:“人生无常,我在战场上看得够多了。现在我们还管她们做什么。” 我默然摇头。 他叫了霖子来:“我和福晋去德妃娘娘那里,下午不会回来了,晚上乾清宫赐宴,让她们早些休息。” 霖子答是。 他转过头来,微笑道:“走吧。” “这间屋子看着眼熟,”我打量着屋内布局,笑道。 他说道:“你认不出来了么?” 我微愣,然后摇头:“实在没有印象呢。” 他苦笑着说:“原来那段时间,你并不是很在意我。这是大婚前,你住过的屋子。” 我恍然大悟:“怪不得这么熟悉,不行,我记忆力衰退了。” 在屋子里环视一周,我说道:“没有怎么改动,而且保持得很干净。” 胤祯说:“以前这个地方是紫嫣经常在打理。不过听说紫嫣被额娘派走了,还算利索。” 紫嫣?我凄然一笑,的确,她是被派走了,而且也永远地消失了。 胤祯握住了我的手:“不要露出这种表情,让我觉得,你和我隔得非常远。” 我微微笑了,低声说:“其实我们本来就是呢,隔着几百年。” 胤祯说道:“希儿,你在说什么?” 我低下了头:“没有什么。” 胤祯说:“休息一下,晚上有的是可忙的。” 我想起了一件事,想着想着,就笑出了声来。 他笑着问:“什么事如此开心。” 我有些脸红,笑道:“别瞎问,管不着。” 他淡淡微笑,没有深究。 很久没有这样安心了。 康熙朝的矛盾逐步激化,四阿哥暧昧不清的保护,三阿哥胸怀不轨的袭击,八阿哥不得志的阴云,还有将来命运的噩耗,都在慢慢逼近。 “胤祯,你累了吗?”我问道。 他的眼睛本来已经半闭,听见声音后立刻睁开,巡视四周。 看到是我,他的眼神才从严峻凌厉变得温和起来。“我以为你要拔刀把我剁了呢,”我微笑着说。 他的表情闪烁了一下:“只是想起了在西藏的事情,想起了帮助叛军的藏民。第一次遇上他们时,手下的兵士几乎把他们杀尽。然后就是我们的一场惨败,跟着我的人中……” 他住声不语,眼睛微微泛红了。 “没有一个活着回来吗?”我悄声问。 他重重地点头,几近哽咽:“没有,没有!最后一个是我的贴身侍卫蓝章,是被藏刀活活砍死的……我连给他个痛快的机会都没有……” 我说道:“胤祯,不要再说了。” 胤祯说道:“希儿,请你听下去。当时离营地还有好几十里,藏兵仗着我们刚打了败仗,又水土不服,更兼气势低落,对我穷追不舍……” 他轻轻地咳嗽了起来。 我沉默着。 “好在当时一个深谷里有人家,藏民。我逃到那里就昏死过去了。 醒来时,我看见一个老婆婆——我很少这么叫藏族老人,她把我救了的,对我叽哩哇啦地说着,还指着我的衣服比画。我听不懂,只好冲她深深一拜。她就出去了,回来时,带着几块糍粑和一壶盐茶给我。 我在那里住了三天,才被驻守在营地的清兵发现。找到我时,他们高兴得找不着北了,一个个地都朝老婆婆磕头……那个老婆婆原本以为我只是一个落难的普通清兵,没有想到——她的表情立刻就不一样了,不过她当时没说什么。 后来,我们又遭受过一次袭击,死了几个人,俘虏了一些藏兵,其中一个,就是老婆婆的儿子,而且一个人招供出,是老婆婆放出的消息,说清朝一个大官如此如此…… 我没有下什么命令,胡凛擅自决定了,把那老婆婆的儿子和其他几个俘虏一刀一刀慢慢砍死,算是为蓝章等一帮弟兄报了仇,后来,他们找回了那个山谷,到处倒上了油脂,然后放了一把大火——” 他又咳嗽起来,咳得重了些。 我皱了皱眉头,问道:“这是怎么回事?你为什么一直咳嗽?” 他苦笑着说:“只是胸口受了伤,是一柄藏刀的刀柄,砸中的,没有出血。” 我轻轻给他拍着,过了一会,他似乎好了一些。 他微微笑着说:“那个家伙手劲挺大的。” 我气得说道:“你都被他打得出毛病了,还在这里赞赏有加?” 他笑道:“他倒也是条汉子。” 我微笑着说:“那你还不把这个‘汉子’收进来?” 他黯然道:“不必了,半年前,我在战场上看见了他的尸体,惨不忍睹。” 我想,这个战场的事情都能把我们压扁了,应该换个话题。 然后我说道:“这些天我看见四阿哥了。” 只要一句。 胤祯虽然还是貌似慵懒地半倚着,眼睛却不自觉地睁大。 他没有说话。 我笑道:“想问什么问吧。” 他淡然说:“没有,希儿,我知道你的意思。” 我安心地说:“我觉得我们都是傻瓜,胤祯。” 他微微一愣。 我笑道:“我可以吻你一下吗?” 他愉快地笑着,抱住了我。 天擦黑的时候,我醒了,觉得眼睛很痒。 “你想把它们揉碎吗?”胤祯嘻笑着问。 我努力地看了看天色,哇地叫了一声:“什么时辰了?错过了没有?” 他说道:“当然没有,要不我也不会叫你起来了。” 我连忙吩咐丫鬟点灯,取正式旗装来。 胤祯笑道:“不用着急,就是你晚去了,也不敢有人说的。” 我下意识地说:“这倒是……” 一路上胤祯挽着我的手,前面有太监宫女提着宫灯在前面开路,后面跟随着另外一队宫女和太监,每到一处宫门,都有太监大声通报,而周围的宫女则福身请安,有不少小宫女都偷眼看这个“传说中的”大将军王。 本人有一种极大的满足感。 好象是我在检阅清朝宫廷哩。 扬扬得意地走了一会,我发现身旁的胤祯一直嘴角上挑,便问道:“怎么啦?” 胤祯笑了笑,稍微放慢了脚步:“希儿,你很高兴。” 我笑着说:“当然了,因为他们都在关注你呀。” 他笑问:“关注我吗?就因为这个?” 我说道:“不止,还因为你现在得到的是你理应得到的。” 他微微一笑。 “奴才们给抚远将军请安!给福晋请安!”乾清宫前所有太监宫女看见我们来了,纷纷打千、福身。 一个太监正要扯开嗓子通报,被我阻止了:“请问公公,皇上驾到了吗?” 小太监说:“回将军、福晋,万岁爷还没有到呢。” 我说道:“你只说十四阿哥来了就好,不用说什么将军的。” 小太监犹豫了一下。 胤祯说道:“你就这么说吧。” 小太监终于同意,扯开了嗓子喊道:“十四阿哥、福晋到!” 然后,宫女挑开了门帘。 映入眼帘的,是一张一张摆好的圆桌,和几乎全空的坐席。 远处有几个人正在交谈,听到声音后全部停了下来,走向我们。 走近眼前时,我发觉原来三个人是五阿哥、九阿哥和十阿哥,衣着华丽,神采飞扬。 他们走过来时,先是极有风度地向我微笑:“弟妹,今天穿得很漂亮。” 我虚伪地笑了笑:“多谢夸奖。” 什么呀,不就是浅粉色的旗装吗,有什么的……今天没有戴以前必戴的紫玉簪子,原因——省略。 随后,九阿哥和十阿哥笑着说:“十四弟,恭喜!这次赐宴,我们可是托了你的福啊!” 胤祯微笑道:“九哥、十哥说笑了,皇阿玛应该是为了西藏大捷之事,与我关系没有多大。” 十阿哥笑道:“十四弟更加谦虚了。” 九阿哥说道:“十四弟聪明绝伦,哪里是我们兄弟赶得上的。” 胤祯说:“九哥太过奖了,愧不敢当。” 一直没插得上嘴的五阿哥此时说道:“九弟,你夸得十四弟都要脸红了,还不先住嘴。十四弟,刚才听李公公传话来说,今天皇阿玛可是特地为你庆功。” 九阿哥被五阿哥呵斥后,没有一点不高兴的样子,反而孩子气地冲五阿哥眨眨眼睛。 十阿哥望望另一边,奇怪地说:“八哥刚才出去了吗?我明明看见……” 九阿哥不以为然地说:“什么,十弟,八哥刚才说了,屋子里发空,他不舒服,才出去了嘛!” 五阿哥瞪了九阿哥一眼,九阿哥也自悔失言,连忙闭住了嘴巴,再不吭一声。 “九弟说得不错,五哥,你也不要苛责他了。” 我们转身一看,八阿哥好象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似的,站在门边微微笑着,淡青色的长袍,在微风中轻轻地飘摇。 我自然地笑了笑,福身道:“希雅给八爷请安。” 望他身上一瞄,我立刻傻眼:这家伙以为自己是superman吗,还是他刚从夏眠里清醒过来? 他注意到了我的目光,说道:“弟妹请起。” 胤祯说道:“八哥,天气也有些凉了,穿得这么薄,恐怕会落病的。” 八阿哥平淡地笑笑:“是我疏忽了。” 我问道:“不知几位嫂子怎么没来?” 十阿哥说道:“她们都在路上呢,我们性子急,就先来了。” 话音刚落,一个尖细的声音就响了起来:“十弟,你这是说谁呢?” 我微微一笑,肯定是九福晋到了。 果然,九福晋和十福晋联袂而来。 我上前福身,九福晋连忙把我扶住:“妯娌之间的,不讲这个了。弟妹,今天穿得鲜亮着呢!” 我再次虚伪地发笑:“九嫂子过奖。” 十福晋微微笑着说:“十四爷,今天喜庆啊。” 胤祯礼貌地笑道:“十嫂子就别拿我们打趣了。” 九福晋说道:“我的干女儿、女婿呢?没陪你们一起来?” 我笑着说:“哪里轮得到我们,在皇阿玛那里呢。” 十福晋说道:“弟妹,弘明是越来越得皇上赏识了,听说前儿——” 她顿住了,我微微笑了起来:“弘明那个傻小子,事情都传开了吧。” 九福晋笑道:“可是皇上似乎更加喜欢他了呢。” 我笑着摇了摇手,正要说话,忽然感觉到,一股子冷风,又从背后袭来。 再看其他人,他们一个个都看着我背后,表情非常复杂,好象看见了一个埋葬已久的尸体重新出现,正张牙舞爪地向他们挑衅。 胤祯微微吸了口气。 我转过身去,涟云扶着虚弱的十三阿哥胤祥,缓缓走了进来。 全场人愣了片刻。 胤祥十分艰难地挪动着步子,涟云似乎在强忍泪水。 他们站在那里看了我们一眼,涟云在胤祥耳边说了句什么,胤祥不同意地摇头,坚定地用下巴示意了一下远处最偏僻的一张桌子。 胤祯突然出了声:“我要坐这里,十三哥,别走了,和我们坐在一起吧。” 胤祥摇摇头:“十四弟,多谢,我想——我坐在这里不很方便。” 我说道:“没有什么不方便的。” 然后,我从另外一边扶了他过来,把他按在椅子上。 胤祥的身体恶化得这么快吗?怎么可能?我发现他脚步虚飘,身形不稳,也不知道哪个天杀的混蛋逼着他来的。 我对小兰说了些话,小兰领命去了。 一群人十分尴尬。 不过我倒是觉得,八阿哥看胤祥的目光柔和了很多。 九阿哥和十阿哥简直对我们的行为莫名其妙。 此时五阿哥说道:“十三弟身体不适,就坐在这里吧,我们也能帮十三弟妹看护着一点。” 五阿哥发话了,九阿哥只好点了头。 胤祥说道:“想必要麻烦各位兄弟了。” 胤祯说:“没有什么麻烦的。” 小兰端着一个茶杯来了,把它轻轻放在胤祥面前。 胤祥不解地看着我,又看了看胤祯。 胤祯笑了笑,对涟云说:“嫂子,你也坐下吧。” 涟云红着眼圈 第七十四章:弃婚(上) 大醉一场,无梦长睡。 在皇家宴席上喝得虽然多,却还有节制,知道是不能放肆的。 昨天的狂宴,自己放开了,在大群的歌姬围绕下,疯了似的跳舞,跳到后来脚几乎软了,也忘记了怎么回去的——只记得所有人都在愉快地笑,和酒杯铿锵碰撞的声音。 那些声音,响彻脑海,整整一夜。 悠悠醒转,枕头上有些湿痕,深深疑惑了。 “希儿,醒了?”枕边传来胤祯的声音。 仔细一看,原来睡着的胤祯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清醒,用手撑着头,半支起身子来。 “嗯,”我低低地应了一声,声音沙哑,嗓子很难受。 “喉咙不舒服吗?”他问道,坐了起来。 我微微苦笑:“喝得太多了罢。” 他走了出去,不久便拿了一杯茶回来,笑道:“不仅是喝酒,希儿昨天还唱呢,唱得什么我听不清楚,好象是洋文。” 我吃惊地看着他,忘了接过茶杯:“我唱歌了?” 唱歌从来都是我的弱项,不是忘了歌词便是走了调门,每次唱下来,自己是陶醉了,旁人却早已捂上耳朵,只有死党云灵,也就是现代的我的“darling”,才有这种忍受力一直听完,虽然以是苦瓜脸的方式。 他笑了笑:“没事,很好听的。” 我问道:“你听得懂吗?” 他微微摇头:“洋文么,自然不懂。” “好在,”我呼了口气,“幸好你听不懂,我肯定把所有的词都乱七八糟地换了位置,也忘了调子……” 他微笑道:“没有。虽然我听不明白,但是那首曲子似乎有一种穿透力,直摄人心。” 我仔细地想了想,哼出一段曲调,然后说:“是这个吗?” 胤祯的眼神似已痴了。 我郁闷之极:“怎么能唱这个呢——胤祯!” 回过神,他笑道:“什么?” 我说道:“他们还在吗?” 胤祯说:“都走了,九哥、十哥还有事,八哥家里——也不是很好,十三哥一大早便被请回去了。” 一提到请字,我满头小火苗。 他轻轻笑了:“确实是请,而且态度恭敬,我亲眼所见。” 我笑出了声:“这就好,哼哼。量他也不敢造次了。” 胤祯叹了口气:“是啊,有你在这里护着呢。” 我抓抓头发笑着:“又开始吃醋了?胤祯,这只是纯粹的关心——” 说着说着我有些底气不足,为什么吗? 那个,昨天胤祥喝完酒看着我时,眼神的确有些奇怪,不过我知道,他透过我看到了完整的希柔——一个美女,就这样被人忽略,心里有点不平衡吧。 眼看胤祯脸色愈黑,我连忙说:“你到处乱吃飞醋,够了没有?” 他一脸冷酷地凝视着我:“当然没有!” “哦,”我好笑地说,“那你现在在干什么?” 他语塞,噎了一会,微笑着低头。 “我说你是饿了还是怎么着?”我勉强推开他,满眼郁闷。 他马上变出一副酸涩的痛苦表情:“希儿,你如此狠心……” 虽然他说得难过,嘴角的一丝柔和笑容,仍然不经意地展开。 我笑嘻嘻地扯起他一缕头发,往上使劲拽:“这样够狠吗?” 笑容慢慢消失,取而代之的不是痛苦,而是更加深刻的柔情。 最近被他这种攻势吓唬得不清,每次都心软,这次一定不能——不能—— 心软了。 “别用你那种表情看着我,”我躲闪道,“胤祯,我还有很多事情要做……” 他微笑:“什么事呢?” 打开他的手,我淡然说:“科尔迷的事情。” 温柔的脸色,如同彩色宣纸被慢慢漂白,一层层地堆上严霜。 变化地很有层次,我看得很清楚。 “你这么急着,为什么?”沉默半天后,他冷冷地迸出一句。 我一愣:……为什么?到这一刻,自己也不知道了。 也许将来只不过是一个糊涂的梦境,根本不必考虑的。 “是为你,”我苦笑着说,多么滑稽! 他没有笑:“希儿,皇位真的和那个女人没有关系。” 我说道:“你有没有想过一种情况?” 他问:“什么呢?” “你率军在外,天——突然变色了,”说到这里我的眼皮跳了一下,“然后你便一无所有,连亲人都无法看见?” 他笑道:“希儿,你认为皇阿玛会有别的人选吗?” 我说道:“不一定是皇上的选择,也许——也许是一个人,趁着皇上病重,控制了京城,然后骗你回来呢?” 他想了想:“你说的那个人,是哪个阿哥。” 我追问道:“你说有没有这种可能。” 他皱起了眉头:“的确有,不过现在的九门提督不属于任何人的门生。” 我冷笑:“隆科多吗?!” 他没有做声,指了指门口。 我心领神会,也闭上了嘴巴。 立刻,良子的声音在外面越传越近:“成,我这就去告诉爷,公公请稍等。” 良子在门外说道:“爷,德妃娘娘请您和福晋进宫说话。” 胤祯说道:“知道了。” 我说:“肯定是那回事,我就不便去了,告个假得了。” 胤祯说:“不定是呢,即使是,你也不用回避。” 我笑道:“也许需要呢娘娘不希望我去当灯泡吧。” 胤祯严肃地说:“只去一次,便没事了!” 在意料之内的回答。 来的路上看见了弘明,他看见我时,惭愧地说了声“额娘”。 我笑着说:“你又闯祸了吧?” 他说道:“因为皇爷爷给阿玛赐婚的事情。” 我安慰地说:“是你左右不了的,即使你提前跟我说了,皇上也不会改变主意的。” 他没有说话。 “好啦,以后不用那样,”我学着他当时的样子,“看见我像看见债主似的。” 他苦笑了一下,又往乾清宫去了。 德妃的宫殿静悄悄,德妃把普通宫女都遣了出去,只剩下玉蝶伺候。 她似乎没有料到我会一起来,但是也和颜悦色地招呼我们坐下。 她说道:“希雅是聪明人,我直说吧。胤祯,科尔迷的事情,你看怎么样。” 胤祯干脆地说:“额娘,我可以拒绝吗?” 德妃看着这个得宠的儿子,非常为难地说:“你应该仔细想想。” 胤祯问:“额娘,我凯旋归来,为何不加封赏,只赐个不明不白的婚?” 德妃老练地说:“科尔迷,正一品,刑部尚书,和吏部尚书联络有亲,女儿更不必提,我在荣妃处曾经见过,干净利落。” 胤祯无动于衷地听着。 德妃说:“希雅这孩子明白。” 我苦笑道:“谢娘娘夸赞。现在娶这门亲事,确实表面上没有什么好处,但是科大人联系广泛,又身居高位,将来对十四爷一定有所裨益。” 指甲掐进手心,我照样微笑。 德妃如释重负地点头笑了:“果然是聪明孩子,要是胤祯的侧福晋们,不知道怎么不愿意,肯定疯得闹腾呢。” 胤祯恍若未觉,说道:“希儿,你刚才叫我什么?” 我发觉失口,便笑道:“是十四,我说错了。” 德妃说:“希雅懂事,胤祯,你别再一意孤行,额娘年岁大了,经不起你三番两次出征,京里也不是那么太平,谁镇得住呢。” 我不知因为什么,把镇字听成*,因而联想到以后,抖了一下。 德妃没有觉察,胤祯却把本来投射在地的目光转向我。 我若无其事地回看他。 然后,他说道:“胤祯也很想陪着额娘,但是胤祯不是靠女子来获得权力的人。” 此话一出,德妃了然。 她深深地叹了几口气,说道:“唉,你大了,额娘管不了你。你再仔细考虑考虑吧,不要急着回禀你皇阿玛。” 说到最后几个词,她看了看我。 我没有把握地微笑着:“希雅告退。” “你刚才又胡说什么?”胤祯愤怒地看着我,“什么刑部尚书,什么联络有亲!” 我淡然一笑:“我能说什么别的吗?” 他默默摇头。 “那不就得了?”我落寞地说,“不过这桩婚事,对你确实大有好处。” 他用力地摇晃着我:“娶不娶,不要你来劝我。” 我微微一笑,瞬间挣开了他:“我知道。” 当然,谁看到我像泥鳅一样柔滑,大概都会惊讶的,像那个在香山寺要刺杀我的人那样,双眼滚圆。 胤祯微张着嘴:“这是——什么功夫?” 我摆了摆手:“没什么,雕虫小技,天天练习的而已,要不我起来那么早干嘛。” 他没有说话。过了一会,他向门口走去,走出去之前,撇下一句:“我会和她们商量,毕竟,我,不,是,你,一,个,人,的。” 我在点头,不知道他看见没有。 很累,仍然自虐。 我是不是该回去了?如果知道方法就好了,可是玉簪子已经彻底没用。 既然在这里了,干脆混到最后吧,也算是看看大清秘密。 有没有机会回去,写一本书呢,名字都想好了,就叫《康熙王朝的最后机密——雍正与十四皇子允禵关系录》。 即使想着,我丝毫高兴不起来,没什么别的可做,只好往榻上一躺,睡大觉。 睡中有些冷,模糊地记得到处抓,终于抓到一条被子,赶紧往身上盖。 嘿嘿,就是暖和…… 一觉醒来,天色将黑。 也是,去长春宫时接近下午,睡了能有几个时辰吧(澈:你怎么不说说为什么那么能睡!),该到这个时候了。 舒服地想坐起来。 “胤祯,如果我没有记错,你是不是应该在别的地方呢?”我冷着脸问面带笑容的他。 “你是说,我刚才的话太过分了吧?”他问道。 “无所谓,”我回答,“随你说不说,知道你心情不好。” 他说道:“我想,皇阿玛不会再让我出征了,西藏那边情况已定,还算安稳。” 我闭上了眼睛:“也许吧。” 再没理他,虽然我还能理解,他不愿意用如此方式巩固权力的心意。 只不过,以前都这么做了,现在再做一次,还有什么不同吗。 好久没有任何声响,我想他是不是走了,便睁开眼睛。 他默默地看着我,眼神黯淡。 “看了多久,德妃娘娘眼睛不好,要是让她知道你的眼睛也发酸的话,她会责骂我的,”我淡淡地笑,坐了起来,“如果你还是累,多歇一会。” 然后,我轻轻起身,倒了杯茶,在桌边坐下。 苦丁一杯,茶杯苦,口中亦苦。 刚刚喝完,身后有了声音:“我们看皇阿玛怎么办吧。” 我缓缓转过身,对他说:“我告诉你一些事情好吗。” 胤祯点了点头。 我把历史书上能记住的历史,从康熙元年说起,一直说到康熙驾崩,雍正即位。 胤祯的脸色白了。 他听得出来,虽然有些事他闻所未闻,有些事他根本无法预料,但因为我讲的都是以后的事实,所以没有丝毫犹豫,听起来简直是预报。 他半信半疑吧,我想到。 “所以你刻意接近四哥和弘历?”他低声问。 “四爷,我根本没打算接近;弘历么,只是以后有用罢了,”我微笑着说。 沉默一会。 “希儿,我有些糊涂,”他说道,“即使你说这些都是真的,可你又是怎么得知的?” “因为,我,根本不是希雅,”我巧笑嫣然,即使笑容寒澈如冰。 他瞬间定住,眼睛闪出怀疑的光芒。 我知道,他一时不会相信的。 “抱歉了,骗你这么久,”我微微笑着,“一开始,我刚来的时候,什么都是陌生的,没有家人,没有朋友,只有一个心怀叵测的阿玛,和懦弱无能的额娘和妹妹,后来到了草原上,碰上了十三爷,他非常好——所以我直到现在,直到他已经岌岌可危时,还想得到他。” 他迟疑了一会:“怪不得当年你性格大变,我还以为你是因为大病了一场,才——” “根本不是,”我说道,“当年,我一直想回家,结果没有成功。后来又知道,皇上把希雅指了你,也怪我命苦,错撞进去。我根本不认识你,怎么会喜欢你呢。” 他问道:“那后来?” 我笑了笑:“后来什么?后来只好如此,逐渐看你这人不错,还从豹子口下救我,我暂时又回不去,便嫁了。至于替你揪出叛徒的丫鬟们,全是我开始打算让你们那里鸡犬不宁的工具。慢慢地,我开始喜欢你了,以后那些布置,我不必再提了吧。” 他喃喃自语:“你让我看望十八弟、不许我接近八阿哥他们、还在我被杖责的那天早上警告我不要冲动、在太子惹祸时让我避开,甚至于你力劝我不要参加征军训练,而在我参加后又弄来地图、火枪——火枪不是的……” “那是很久以前了,”我淡漠地说,“是你说你喜欢现在的我以后。所以我怕你躲不过命,才尽量让你减少损失。” 他听得几乎怔了。 “对了,我还要告诉你一件事,希雅得伤寒时被人下了剧毒,所以才——导致今天的局面,凶手被我一枪打死,现在埋在香山寺的绚秋林里,是希雅同父异母的弟弟文立。我很抱歉,今天才告诉你。” 我轻松地舒了口气:“憋了这么多年真是难受呢,全都告诉你了,你以后自便。” 他怔怔地看着我,不发一言。 “另外,我劝你最好别再出征,然后迎娶科尔迷的女儿,那么历史可能会改变的,”看他一副呆楞的样子,我笑着补充道。 过了很长时间,他终于开口:“为什么告诉我这些?” 我笑了,带着淡淡的失落:“因为我一旦告诉你,也就意味着情已尽了,对于不相干的人,自然可以和盘托出的。” 在说话的同时,我几乎可以料想他的反应,比如说,多谢照顾,或者,我知道了,加上一个隔绝的冷笑。 来吧,正等着呢。 “怎么能说情尽了呢?”他苦痛地说,“你难道要把它断了吗?” 我莫名:“怎么是我呢,当然是你了——我不是希雅,我甚至不是旗人,我姓林,叫林惜灵,和完颜家没有一点关系。” 他又沉默了。 我猜,追加的这一下该断了。 他的面色逐渐变得平和,神色也恢复正常。 我略微有些心酸,不怨胤祯,却怨命运把我带到这里来。 他看着我,好象要说什么。 我抢先开口:“要说什么,赶快说,我要收拾院子了。” 他迷茫地问:“什么院子?” 我笑着站起来:“那也好,我去府外住吧,正好,好好看看大清风光。” 他终于明白了,平淡地说:“你不用再跟额娘说些什么,我们看皇阿玛的意思吧。” 我说道:“好。” 说完,我起身要走。 “而且,你不必出府去住,”他说。 “懂了,”我微微一笑,“我会去,和她一起做伴的。” 这里的她,当然指舒舒觉罗氏。 我看向他,希望征得他本人的同意。 我却意外地看到了他眼睛中的泪光,闪闪发亮。 我迟疑着说:“对不起,希雅真的已经——” 他一下子抱住我,带着哽咽的气息,低喊道:“你这傻瓜!” 我静静地被他抱着,落下泪来。 自己也不明白,为什么嘴边仍然带着笑容。 第七十五章:弃婚(下) 身心轻松——千万不要想到前半句,拜托。 从那天以后,我再也没有对德妃说过那些所谓的聪明话,而胤祯的称呼,变成了惜儿。 我曾细细地问他,是否真的不在乎我的身份。 他笑着回答,多年的倾心相爱,爱的就是你呢,还管你是谁。 我又有些不忿地问,为什么叫我傻瓜。 他说道,一同相伴这么多年,爱你至深,你却要自我牺牲式的离开,把我晾在一边,简直气死我了。 我的笑容,从来没有那么甜美安心。 日子滑过,眼看康熙六十年就要过去,德妃看我不再劝告胤祯,也着急起来。 十二月十五,我被召进长春宫,德妃心中焦急,劈头盖脸便问:“胤祯肯不肯?” 缓慢而坚定地摇头,我低声说:“他仍然是原来的决定。” 她心急如焚地说:“希雅,你没有好好劝他?” 我微微苦笑:“劝过了,可又怎么样呢,他仍然不要。” 德妃皱紧了眉头:“一定要快,他必须立刻改变主意。据说西藏又不稳定了,皇上也许还会要他去的,毕竟他去过,就像——就像当年征讨葛尔丹的大阿哥一样!” 我的心猛跳了几下,说道:“他必须答应!” “对!”德妃满脸担忧地赞同:“你一定要想办法,除夕那天晚上,皇上就要当着皇亲国戚的面宣布了!” 惊天响雷。 我和胤祯在院子中相对而坐,默默无语。 “惜儿,我不会同意,”他淡然微笑着,仿佛在说,我不吃辣椒,就算吃辣椒能带来万两黄金,我不喜欢,就绝对不碰。 “我会让你同意的,”我对他笑着,虽然有些苦涩。 他疼惜地看着我:“你为什么这么倔强,会伤到你的。” 我苦笑道:“没辙,就是这脾气吧。德妃娘娘说了什么,我说过了。你如果再不决定,很可能会后悔。” 他轻柔地摇头:“到时候我自己会决定的,你只要放心。” 放心,我怎能放心? 你会做什么?顶撞康熙?还是毅然领兵再次离开? 我不能冒这个险! 终于有一次,胤祯出了府办事,我又回到了长春宫。 德妃娘娘见了我,深为诧异:“希雅,你不去好好劝胤祯,跑来这里干什么?” 我说道:“娘娘,胤祯恐怕是不会改主意了,除夕的家宴,他也不该去。” 德妃说:“唉,我就知道是这样。” “我有个主意,”我说道,“不知道是否可行。” 德妃便说:“说吧,我看看怎么样。” “这方子和药材我没有,只好向娘娘讨了,”我回答。 德妃明白了七八分,说道:“倒是有一味,不伤身体,也能安神。” 我笑道:“这是最好,娘娘不要怪我。” 德妃一愣,脸上露出慈祥的笑意:“怎么会呢,正想不出个法子。希雅,我会让那些侧福晋安稳呆在府里,不会去添乱。” 我说道:“多谢娘娘。” 过了几天,德妃正大光明地送来所谓的补品,犒劳胤祯。 我全当闹着玩,把补品私收己用,偌大的抚远将军府无人反对,或者无人敢于反对。原因就在于,现在只要是大清朝的人,就知道我十四福晋动不得。 趁胤祯不在或睡熟时,我都会拿出药方细看,然后在按照配量,一次加上一丁点。这样,他只会慢慢觉得劳累、困倦,而不会那么戏剧性的在除夕倒下,造成恐慌和猜疑。 胤祯好象没这回事似的,照样读书练剑,朝起夕憩,偶尔看一些关于西藏的附属将领送来的战报,少数时候会不满地皱眉,大多数都面无表情,偶尔点头笑笑。 而我,不得不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读书绣花抚筝,应该不会露馅吧。 马马乎乎地,终于等到了除夕。 那一天中午,我包了饺子,顺便下了最大的剂量。 送到了胤祯桌上,他慢慢地吃了一个,幸福地笑着说很好吃,也许是因为最近我没有对他说什么成亲、大婚的事情吧,他可能以为我已经忘却了。 我心里非常不是滋味,却仍旧得微笑着,看着他吃下十三、四个,然后说长春宫有事,必须早去等等,出了府。 德妃急匆匆地走来走去,看见我来,连忙问:“怎么样?” 我说道:“已经吃了,再加上以前的量,估计这时候该发作了,今天下了最大的剂量,只是还等人回报呢。” 焦急不安地等了一会,小菱进宫了。 她请了安,帮我打扮了一下后,说道:“兰姐姐今天一定要我对福晋说,顶针准备好了,还叫我千万别忘了。” 德妃诧异地点头。 小菱下去后,我不好意思地说:“十四爷已经睡了。” 德妃挂了条黑线:“顶针……真难为你了,希雅。” 我的头上也挂起了无数条黑线。 “对了,今天科尔迷的女儿怀爰也要到场,到时候有个准备吧,”德妃对我说。 我苦涩地点头:“对,的确该准备一下。” 特意带上了华丽的宝石簪子,我对着铜镜练习着微笑。 这个面容笑起来很美,不管眸子里是否含泪。 用簪子在手心里狠狠地扎了一下,比一年前送胤祯走时,更加刺痛,却没有流血。 看着破了皮的手掌,我笑了笑:“看来还是不够疼吧。” 德妃对我的盛装出场,完全表示理解。 她似乎也认为,这个时候,嫡福晋就应该表示得大气一些。 所以,为了减少我的尴尬,她要我随她出门。 德妃打扮得恰如其分,一个高兴的额娘。 我出门前再次苦笑,希望胤祯不要怪我吧。 一路上,太监还是恭恭敬敬地,宫女的眼光可就变了,有些奇特、怪异。 顾不上仔细分析,我们来到了乾清宫。 尴尬的事情来了。 一进门,很多女眷就争先恐后地向德妃贺喜,热情洋溢的词汇几乎把大将军王捧得上了天——当然,她们在说话的时候,也小心翼翼地观察着我的脸色,看看备受宠爱的十四嫡福晋,会有什么表情,或者会不会突然叫她们闭嘴。 很可惜,今天我没有这个机会,因为,今天的局面,就是为胤祯特设的。 看我除了沮丧竟然没有一点其它反应,原本安静了些的女眷们又叽叽喳喳地说起话来,胆子略大的居然跟我贺喜。 德妃沉了脸,她觉得我已经受了很大委屈。 我像平常一样与她们交谈,言语中没有任何不快。 她们于是得了意,更加肆无忌惮地颂扬起科尔迷家姑娘的美貌和贤淑来。 我只是微笑,这是最好的武器。 这时,门外又进来几个人,是八阿哥、九阿哥、十阿哥和九、十福晋。 他们看到我被一大群女人围着,都显得不快。 十阿哥毫不客气地来到我面前,大大咧咧地注视起周围的女眷来。 她们自然是羞怯,不多会便躲了开去。 此时,八阿哥问我:“弟妹,今天你完全可以不来,等她——过门,再去拜见你不迟。” 十阿哥点头表示赞同。 十福晋同情地说:“弟妹,也实在难为你了,这个时候,竟然要你出来。” 我微笑:“有什么的,胤祯的好事,也是我的好事嘛。” 十福晋愣住了,没有想到我会这样说。 九阿哥说道:“十四弟妹真为通情达理。”他用眼睛瞟了瞟美丽的宫女。 九福晋脸色有些变了。 八阿哥说道:“你还是和我们坐在一起吧。” 我笑着说是。八阿哥暗地里松了一口气。 九阿哥说道:“十四弟呢?怎么没有见他?” 八阿哥看了他一眼,九阿哥看了看我,立刻噤声。 我不以为然地笑着:“他最近也不知怎么了,天天犯困,身体不适,我已经禀告了娘娘,也许今天他不能来了吧。” 十阿哥嘟囔了一句:“那更好!” 八阿哥的目光越过我,定在门口。 我看到他这种目光,就可以想象,是那个天字第一号的恐怖人物来了。 侍郎罗察。 我对罗察福了福身:“希雅给阿玛请安。” 他冷冷地看着我,说道:“起来吧,好女儿!” 重点在那个“好”字上。 我顿时露出恭顺又带着委屈的表情:“阿玛,希雅——很高兴。” “是吗?”他冷哼一声,嘲讽道:“以后你会更高兴!新娘子就要来了,别摆你那副哭丧脸!” 我委屈地说:“知道了。” 罗察不再理我,转身和朝中大员谈起话来,高兴非常。 十阿哥眉头深琐,连十福晋都控制不住,瞪着罗察的背影,九福晋叹了口气。 我苦笑着,眼睛中却闪过一丝得意。 被八阿哥看个正着,他头一次露出莫名其妙的表情,接着淡化为一个若隐若现的微笑。 然后,他非常沉重地叹了口气,货真价实。 十阿哥马上望向他:“八哥?” 接到八阿哥的眼神,十阿哥也不由自主地叹气。 九阿哥看着他们,疑惑地问:“你们今儿个都是怎么啦?” 不料九福晋伤感地说:“物伤其类吧。” 九阿哥也弄得自己无味。 十福晋走近我,说道:“希雅,别难过了,挺挺便好。” 周围的官员看见我们这一群如此颓丧,都放低了声音。 罗察更加得意,甚至和别人喝起了酒。 我难过地越厉害,他就越高兴——这个男的,好变态! 我趁谁都没有发现,向八阿哥微微竖起拇指,表示感谢。 他微微一笑,正要再表演一会,太监大声通报道:“刑部尚书科尔迷到!” 科尔迷! 我转身看去,果然看见了那个娇小的身影。 科尔迷有些分寸,给重要人物请了安后,便来到这里,说些客气话。 我淡淡作答,没有掩饰自己真实的悲哀——居然挖了个坑,自己跳进去。 事到如今,只好硬着头皮了。 科尔迷对他的女儿说:“这是十四福晋,快请安。” 她福了福身:“科尔迷•;怀爰给十四福晋请安。” 我平淡地说:“请起来吧,以后都是一家人,不必多礼。” 科尔迷听到这个回答后,非常高兴,说道:“怀爰,陪十四福晋说说话。” 怀爰低柔地答应了一声。 然后她转向我,故作羞涩地问:“十四爷,听说身体不好?” 神情风度,像极了一位温文尔雅、关切体贴的福晋。 九福晋目瞪口呆的,差点倒下。 我笑道:“是很不好,最近劳累了些。” 她说:“十四福晋,您该好好照顾他,十四爷身系大清,身体可不能差了。” 这会,十福晋也睁大了眼睛。 十阿哥想说些什么,就是说不出口。 我微笑道:“你说的是。” 她又说:“我要跟三福晋打个招呼呢,你们聊吧。” 她得意洋洋地走了。 十阿哥半天才憋出一句话:“这是个什么人哪!” 看着多数人都聚在科尔迷周围,我终于可以放松地微笑。 九阿哥饶是妻妾成群,也有些糊涂:“弟妹,你还笑?是魔障了吧。” 九福晋说道:“你别说话了,没看人家很难过吗!” 的确,我笑着笑着,不知怎么的,流出了点点泪珠。 本想潇洒地抹去,没想到手帕蹭了眼睛,差点疼死我。 我差点恼火地把手帕摔在地上,太监又通报:“雍亲王到。” 郁闷地看着周围,我说道:“皇阿玛什么时候来?” 九阿哥说:“不定的。估计快了。” 我握住手帕,狠狠地撕扯着。 “我们去坐下吧,”八阿哥看着我说,“等皇阿玛来,也许还有转机。” 十阿哥垂头丧气地说:“那个科尔迷明明是三阿哥的人,还让他女儿——唉。” 九阿哥说道:“老十,你住口吧,眼看着……” 太监通报:“万岁爷驾到!” 所有人跪下。 两个蹒跚的脚步声缓缓走来,康熙笑着说道:“都平身吧。” “谢皇上!”好个整齐划一。 康熙今天格外有精神,眼睛里流淌着不容质疑的喜悦神色。 他笑道:“今天除夕,朕和你们过个年,一起热闹热闹!有没有谁有好事说啊?” 罗察立刻站出来说道:“回皇上,刑部尚书科尔迷大人家有喜事。” 康熙说道:“哦,朕想起来了,十四皇子凯旋,正巧科尔迷的女儿年纪相当,想来也是一门好亲事。德妃,你觉得呢?” 德妃微笑着说:“天造地设。” 康熙说道:“十四皇子今日偶感不适,就不能来了;婚还是要赐的——科尔迷听旨!” 科尔迷几乎老泪纵横,喜得扑通跪倒在地:“臣在!!!” 康熙笑着把一卷黄绢交给李德全,李德全正要张口念,门外又传来通报声。 “抚远大将军、十四阿哥到!” 康熙有些不解,他是得知了胤祯今天生病的事。 德妃看着我,目光疑惑。 我则脸色发白,跌倒在椅子上,弄不明白,他怎么会来? 胤祯稳稳地走进来,跪在地上说道:“儿臣胤祯,给皇阿码、额娘请安。” 德妃有些不安地笑着,康熙微笑着说:“起来吧。” “谢阿玛、额娘!”他说着站起身来。 “胤祯,今天有件喜事等着你,”康熙说道,“近几年,你府里缺了人,正巧你回来了,科尔迷的女儿也年龄合适。她是个干净利落的人,朕做主,给你们赐婚。” 胤祯微微笑了,看了我一眼:“阿玛,胤祯已经有福晋了。” 我直直地瞪着他,脸色煞白。 康熙说道:“朕知道,科尔迷固然比不上正白旗的希雅,她做侧福晋。” 罗察凶恶地笑,科尔迷似乎觉得不妙。 我等待着胤祯的答复,心里祈求他一定要说出同意二字。 胤祯笑着看我,然后缓缓跪下:“皇阿玛,请恕儿臣不能。” 吐字很慢,又很清晰,周围原本的低声细语消失了,只留下一片恐怖的寂静。 康熙愣了一会,难以置信地问道:“你说什么?” 德妃听了胤祯的答话,心急如焚地向我频使眼色。 我反应过来,立刻站出,跪下说道:“皇阿玛,胤祯今日疲惫不堪,也不知所云,精神错乱——他的意思是,他愿意,希雅替他谢恩。” 我重重磕下头去。 德妃心惊胆战地看着康熙。 康熙停了一会,问道:“胤祯,希雅所说可是事实?” 胤祯侧过头,温柔地凝视着我,说道:“希雅所言,句句是假。” 我没有理他,说道:“皇上,胤祯这几日确实病得不清,胡言乱语。” 康熙看了看他道:“恐怕不错,胤祯,你先下去吧,朕让太医给你诊病。” 胤祯仍旧没动说道:“皇阿玛,胤祯很清醒,也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我磕头道:“皇上,胤祯所言纯属妄语!”康熙有些不满,他说道:“今天是除夕,朕没有时间听你们争辩!” 胤祯说道:“皇阿玛,西藏局势不稳,胤祯愿意重返西藏驻边。” 罗察平静地看着这一切,心里不是滋味。 本想让希雅难受,没有想到希雅倒是一个劲地促成,十四阿哥却频频反对。 科尔迷脸色发青,觉得没有多少机会了。怀爰站在后面,脸色发白。 康熙平淡地说:“胤祯,朕看你的确该回去休息了。” 胤祯直直地跪在地上,一言不发。 康熙隐隐发怒:“朕说话,你听见没有?” 胤祯说道:“回皇阿玛,儿臣愿意再去西藏。” 然后,他把头伏在地上,没有抬起,保持跪着的姿势。 康熙噎得脸发红,转向我:“希雅,你怎么说?” 我再次磕头:“胤祯再娶,希雅之望。” 德妃挂不住脸,训斥胤祯道:“你个糊涂孩子,要干什么?还不谢恩呢!” 胤祯保持着原样没动。 我看了看康熙,他已经要爆发了。 我无法,只好又磕头道:“胤祯神志不清,皇上恕罪。” 我拉了拉胤祯:“赶紧起来!谢恩!” 他没有反应。 我气得瞪大眼睛怒吼道:“爱新觉罗•;胤祯,你给我起来谢恩!” 我喊的声音很大。 众目睽睽,万众瞩目。 康熙在沉默了很久以后,说道:“西藏有变,抚远大将军胤祯,明年三月——” “皇上!”我叫着,“胤祯要成亲!他一定要!” 许久没抬头的胤祯终于仰起脸来:“皇阿玛,胤祯愿意庶边。” 乾清宫里,只听见阵阵磕头声,和十四阿哥胤祯的那句话:“儿臣愿意庶边。” 我惶急地不停磕头:“皇上,胤祯要成亲。” 最后一次抬起头来,有什么湿漉漉的液体顺着眉毛在向下滴落。 “惜儿,你疯了!”胤祯说,伸手要把我扶起来。 也许我吓了他一跳,眼睛倏地睁大:“怎么这么多血?” 我挣扎着问他:“你到底娶不娶?” 他沉默了一会,摇了摇头。 我绝望地又要磕下头去,他拦住了我。 不让我再磕下去,他的眼神有些疲惫。 额头上一凉。 胤祯的脸在面前。 轻轻地一下又一下。 我听见周围倒吸冷气的声音。 乾清宫,已经成了绝望之屋。他微微笑着看我。 然后,他对康熙说:“儿臣愿意庶边。” 我的眼泪一下子冲了出来。 当时,十四阿哥胤祯的动作和希雅脸上血泪混杂的表情,让所有人大吃一惊。 有的大臣已经在窃窃私语:“十四阿哥、十四福晋是疯了吧……” 只有罗察认为,事情没那么简单。 康熙怔怔地看着那两张脸,过了半晌,他疲倦地说:“让他们出去,抚远将军明年五月再次出征——叫太医看看希雅头上的伤。” 然后他缓缓站起,揉了揉额头,这帮孩子,一个比一个怪。 德妃连忙跟随下去。 身边的太监宫女、大臣也逐个退下。 最后经过我们的人,深深地叹息了一声。 “惜儿,我们回去吧。”是胤祯的声音。 我抬起眼睛,他正在给我擦拭血迹。 我恨恨地说:“胤祯,你个白痴!!” 第七十六章:重回 心情沮丧,不过如此。 回去的时候,我一眼没看同坐马车的胤祯,抚摩着额头:费了这么大劲,难道就白费了?无尽的愤怒中。 “惜儿——”他轻声唤道。 “不要叫我!”我气狠狠地回敬,“不要和我说话!” “惜儿,我拒绝了,你不高兴么,”他说道。 “我能高兴吗?”我怒火冲天,“你必须呆在京城里,而皇上竟然又叫你出去了!你个白痴!我和娘娘费了那么大劲才——胤祯,胤祯?” 他头一歪,差点撞在车架上,迷糊地说:“什么?” 我说道:“你怎么了?刚才不是很有精神,言之凿凿地和皇上争吗?” 他微弱地笑:“吃饺子吃得太多……” 我终于翻了白眼。 “你能爬过来,已经很不错了——” “何止呢……当时吃了几个,就觉得不对……最近吃东西总是有一股怪味道……去冲了冷水才能坚持——” 安静。 某人完全睡着。 我没有想到,竟然是这个结局。 以后怎么办呢,难道要接受命运吗?是时候好好思考思考。 康熙没有降罪,或者说,尽量减少顶撞的影响,只命我们好好呆在将军府,无事不得外出。太医也来了,诊断后,留下治疗皮肤疤痕的药膏。 这算是幸,还是不幸。 事后我查看那些饺子,原来的一盘,只剩下七八个,居然还有呕吐出来的…… 剩下的一些药汁,被我一股脑喝了个干净,装药的瓶子被我砸了个粉碎。 结果,我昏天黑地地睡了一天,睁眼时日光大亮,问了丫鬟才知道,宴会已经是前天晚上的事情了。 刚醒来,我就想,干脆听天由命吧。 想把这个不算好的决定告诉胤祯,我发现他居然还在睡。 一开始我以为只是浅眠,也就没怎么在意;后来我吃了早饭来看他时,他还是老样子。 丫鬟们说,胤祯只是在昨天中午醒过来一次,说不用打扰,然后又睡了。 我哭:德妃给的到底是什么啊~~~ 我对小兰说:“赶紧进宫一趟,告诉娘娘,胤祯好象出毛病了。” 小兰连忙应声,正要退下,胤祯突然哼了一声:“不用去了……” 小兰看了看我,我说道:“你先下去吧。” 胤祯笑着说:“睡觉都不让人好好睡!” 我对他说:“你起来。” 他微微一笑:“干什么这么严肃,上一次你说了你的身份,这次要说什么?让我猜猜,你是额娘的说客?” 我说道:“我没有开玩笑,你很清楚。为什么不呆在将军府里?为什么一定要去?” “因为我不要她,仅此而已,”他安静地说。 “你如果不要她,你可以把她娶进来再说,”我说道,“为什么不娶呢。” “那不还是要了么,”他笑道。 让胤祯承认头脑不清,再次赐婚的念头,终于彻底破灭。 “你会不会后悔?”我问他。 “后悔什么?”他说。 “后悔那天的拒绝,”我说道。 “不会,”他回答。 我淡淡一笑:“还没有到时候,你不会发现的。” 胤祯笑道:“我同样不相信,我的命运,会拴在一桩婚事上。” 我再也没有主动提起这个话题。 没有过好除夕,自然也谈不上什么美好的新年、元宵节。 只是草草了事。 元宵过后的第二天中午,久未谋面的八阿哥、九阿哥和十阿哥来了。 他们都很犹豫。 坐了很久,十阿哥突兀地问:“弟妹,伤好了没有?” 我笑笑:“好了。” 八阿哥说道:“十四弟,你那天有些出格了。” 胤祯笑了:“我知道。” 八阿哥叹了口气,和那天,最后经过我们身边的人的叹息声一模一样。 我微微笑笑:“你们谈吧,我不打扰了。” 过了不久,他们都走了,九阿哥、十阿哥带有明显的失望神色。 “你都跟他们说什么了?”我问道。 他淡淡微笑:“皇阿玛不再欣赏我。不过我还是和九哥说了一声,京城有变,及时通知。” 我苦笑:会有用么? 他又说道,现在他们的希望还是寄托在他身上,不用担心。 我说道:“一时可能,不会永远。” 他笑着点头。 过了几天,康熙宣我们进宫。 我原本以为,康熙是要让胤祯答应那桩婚事,所以死拉着不情不愿的胤祯去了。 康熙没有对胤祯说什么,只是平淡地看着他,似乎要把他看穿。 父子间的对视,我想插话,也没有办法。 最后,康熙叹了口气,对我们说:“剩下的日子,你们好好过吧。” 胤祯不卑不亢地说:“谢皇阿玛恩典。” 我看了看康熙,跪下说道:“皇上,我们很抱歉。我不敢奢望您原谅胤祯,但是只望您看在胤祯还是您的阿哥,不要让他无所作为。”康熙低沉地说:“你们走吧。” 我说道:“胤祯走后,我会继续住在雨花阁的。” 康熙说道:“你随意,让弘明多进宫来。” 我们告退。 剩下的日子?我真怀疑康熙是不是有预言能力,他怎么会想到再也看不见这个儿子呢。也许他认为,自己已经没有多少时间了?不可能。 康熙最近几年,身体越来越差,有时候甚至连重要的大典都无法主持,比如康熙五十九年的祭天仪式,就是让四阿哥代为完成的。为了这件事情,三阿哥不知道气死了多少神经细胞呢。 但是起码我从张太医那里知道,康熙也没少吃补药,只是太医院一年的方子,便可以足够给贫苦人家的小孩当十二个月的尿片了。五十九年是康熙身体最差的时候,近来他又重新变得健康了一些,令某几个忠于他的老臣们感激涕泠。 未来的雍正皇帝也悄无声息,除了主持一次祭天后,朝中大事小情一律不理,专心致志地在理佛阁念着经文,好象是俗家和尚。 越是听别人如此说,我越是怕得厉害——好大的野心。 九阿哥说,他越发像个西藏活佛了。 听到这句话,我和胤祯都感到不快,胤祯是因为西藏不好的回忆,我则是因为以后的事情。 当然这些天,我也没有忙别的,嘱咐胤祯成了头等大事。 苦着脸,胤祯说道:“惜儿,我们说些别的好吗。” 我打量了一下手里列得密密麻麻的单子,又看了看胤祯痛苦的表情,说道:“不行,今天你一定要把所有的都记住——我们说到哪一条了?” “第六十五条,”他无意识地回答。 “好,第六十六条,五月份走了以后,不管皇上怎么召你,你都不可以回来——记住了!”我对他说。 “知道了——”他慵懒地说。 “你一定要这样听吗?”我无奈地问道。 他看着我微笑:“这样不好吗?” 我郁闷地说:“没什么,只是有点热。” 他笑道:“而且只有这样,我才记得住。” 我犹豫了一会,说道:“那你告诉我,第六十五条是什么?” 他愣了一下,然后开始转移话题:“这个……那个……应该是……” 我愤怒了。 “什么叫这个那个应该是!第六十五条!仔细把西藏的外国势力清出去!记住没?” 他微微一笑:“记住了——但你不是和洋人非常友善吗?” 我从鼻子里哼出一声:“谁知道他们打的什么鬼主意呢。” “好了,答应你就是,”他笑着说,“可以告一段落了吗。” 我满意地看看完备的单子:“嗯,再说一遍六十六条,就休息吧。” 胤祯骤然睁大眼睛,一副无辜的表情:“六十六条……” 然后他唰地跑掉了。 然后我举着单子追着打他:“你说这样能记住的!” 他带着笑音回答:“我没答应你记住什么……” 我喘了口气,问他:“那你记住什么没有?” 他笑答:“我会记得你在京城里等我。” 我泄气地说:“完全白费啊……” 他笑着说:“惜儿,命运没有那么可怕,我也从不相信——一切,都是靠自己的。” 我黯然地说:“希望如此。” 这个时候,又添了一件事,康熙赐婚给弘暟,女方,是栋鄂氏的一支,和九福晋也是八杆子打得上的远亲。 八爷党的所有人都欣喜若狂,认为是亲上加亲,同时也互相巩固了实力。 除了我。 如果我不知道将来的结局,我会很高兴地认为,这绝对是一件好事。 只可惜。 我问过弘暟,是否了解新娘。 弘暟说,只有一面之缘,当时又很小,不经九福晋提醒,根本想不起来。 身份倒是合适,他说道。 弘暟非常顺从地听了康熙的安排,以为这样会减弱康熙对胤祯的不满。 我苦笑,果真如此吗? 弘暟的亲事比起弘明的来说,简单了一些。 三月份,一个晴朗的日子,栋鄂氏•;婉玉进了门。 她可能师承了九福晋的脾气,有时在无关紧要的事情上大惊小怪,惹得弘暟心情不愉快,他常常对我诉苦。我呢,抽了告诉他一个秘诀之外,别无它法。 这个秘诀是,忍。 逐渐地,我们发现,婉玉除了这个毛病外,其他还不错,弘暟也终于慢慢习惯。 五月初七,正阳门。 仍然是身着戎装的胤祯,只不过,他现在还在城上,没有离开。 清晨,站在城墙上,向远处眺望,除了城外的景物外,只有一条模糊的地平线。 两手紧紧相握。 “那条线总是那么直,”他微笑着说。 “错了,其实,它是弯的,”我说道,“地球也不是平面。” “是洋教士告诉你的,”他看着前方,“洋人就弄这些希奇古怪的玩意。” 我叹了口气:“也许有用呢。” “那些条我都背下来了,”他开玩笑说,“确实很困难。” 瞪他一眼,我问道:“是吗?第七十九条又是什么?” 他噎住了,尴尬一笑:“七十九条么——” “算了,”我苦笑,“你能想起有个七十九条就不错了。胤祯,你这一去,——不要再回来了。” 他微微摇头:“我还是会回来。” “那好,当你回来时,请你务必把所有军队都带着,”我淡淡地说,“回来的第一件事,你知道是什么吗?” 他笑着问:“什么?” “攻打京城,”我小声回答。 “惜儿——” “嘘,有人来了。” 听到微弱的脚步声,我们转身。 来的人,我们都认识。 也许我们命中注定,绝对的对头——四阿哥。 他看见了我们。 我福了福身:“希雅给四爷请安。” 胤祯叫了声:“四哥。” 他默不做声地点点头。 相对无语。 过了很久,四阿哥说:“十四弟,行军时多加小心。” 胤祯答道:“多谢四哥关心。” 一会,胤祯又说道:“四哥,弘历最近如何?” 四阿哥说道:“可以,皇阿玛要他背的书都能够记下来。” 又是一刻沉默。 脚步声传来,三阿哥到了。 我们打过招呼。 干巴巴的时间在流淌。 胤祯把我的手握紧了些。 我也感觉到,三阿哥的态度不大一样了,不是以前暗含讽刺的笑脸,却带了些探究的意味——关我什么事。 陆续地,五阿哥、八阿哥、九阿哥、十阿哥他们都来了。 原本寂静的正阳门忽然热闹起来。 我们是所谓的十四党,全部聚集到一起,惟恐别人不知道似的。 十阿哥说道:“十四弟,此次出征,必要把他们杀个片甲不留。” 胤祯笑道:“借十哥吉言了。” 五阿哥说道:“原想多聚几天,未曾想到,西藏这么快便不再稳定。” 八阿哥说:“那些藏民,看着我们走了,肯定又要造起反来。” 九阿哥说道:“恐怕是这样,不过十四弟有利器随身,也不怕他们。” 他看着我一笑。 提起这个话题,大家又不免说起老式火枪来。 我微微笑着,眼睛却看着城外。 什么时候,我会再一次站在城墙上,看着他或风发或颓废地回来。 仍然在迷茫。直到身后一个温暖而坚硬的怀抱轻轻地环住我。 直到太监的“万岁爷驾到”的通报声仍然没有使他有任何轻微变化。 最终,我推开了他。 不想让康熙再次冒烟而已。 康熙咳嗽了两声,五月里和煦醉人的暖风居然能刺激到他的喉咙。 李德全连忙轻拍着。 康熙好些了,说道:“胤祯,你过来。” 胤祯依言走到他面前:“皇阿玛。” 康熙说道:“此次出征,你若能得胜归来,朕定加以重赏。” 胤祯说道:“儿臣谢皇阿玛恩典。” 康熙看了看老式怀表:“时候也差不多了,出发吧。” 胤祯领了旨。 他走过我身边时没有看我,伴着“抚远大将军出征”的喊声和战鼓声走下了石阶。 脑子里的血液似乎全都流了出去,一片空白。 我知道我的身体有些摇晃了,但是我竟然站得住。 往城下望去,胤祯已经敏捷地跳上战马,战马不是以前那一匹白色的。 胤祯说,那匹马已经埋在西藏的冰川里了,具体的,他没有多说。 只有脸上一抹苦涩的笑。 胤祯突然转过了头。 我抓紧了袖子,呼吸不再均匀。 像那年一样,他向城墙这边,露出绝无仅有的笑容。 遥遥一笑,恍如隔世。 身体不受控制地向前迈了一步。 眼睛却接触到旁边的另外两道目光。 目光凌厉,似乎在告戒我,不要轻举妄动。 我散出的心志缓慢收回。 那个人只有口形在动:“停下。” 我默默地回转。 多谢了,八爷。 随着隆隆的战鼓声,胤祯和他的队伍越走越远。 我眼前一片白色模糊。 胤祯已经走出很远,我还在呆呆地凝视着那个方向。 康熙起驾上书房,似乎有很多事情没有做。 康熙一走,正阳门上的人立刻稀稀拉拉走了一大半,可见的寥寥无几。 现在可以了吧?我把两片老式眼镜叠加在一起,用伽利略的简易方法继续观测,也只能看见一些朦胧的影子了。 失望地转身,我缓慢地准备离开。 昏厥,就在这时,忽然袭击了我。 四周的景物在旋转,我差一点就被这种旋转带动,跟着跌倒下去。 一只手,很及时地扶了我一把。 “小心些,”他轻声说道。 我盯着他看了半天,才认出是谁。 随即我忧郁地一笑:“再谢你一次,要不我刚刚就跟着胤祯走了。” 他凝神点了点头:“快走吧。” 胤祯又一次离开了京城。 只望,船到桥头自然直。 第七十七章:畅春(上) 在宫中,独自一人,好没意思。 弘暟成了家,自然回到了抚远将军府;弘明现在也忙了起来,外加上还要去陪康熙说话,除去每次入宫匆匆来看我,就更没有人影了。 在冷冷清清的雨花阁里,我无事可做,只是盼着每月两次的出宫机会。 不过,看着两个忙里忙外的丫鬟,我打起了主意:怎么在最后时刻前,把她们扔出去。 将来受苦,也不用这么多人。 想来想去,呵呵——十三,你全部接收吧? 康熙六十一年,七月十五,未经小菱同意,我把她送了出去。 这次,是十三的一个小厮——找不到书童了,而且时间相当紧迫。 然后我开始琢磨小兰的事情。 我没等找到人选,小兰却主动出击了。 某天,我手托香腮,靠在窗口想事情时,小兰在门外说:“福晋。” 我正想到现在有些好笑,觉得自己是在灾难前大疏散呢。 “进来吧!”我说。 小兰进来后深深福了下去。 我微笑:“这是干吗?” 小兰说道:“福晋是不是要把小兰给人了?” 我叹了口气,说道:“没错,真聪明。” 然后她问:“福晋,要出什么大事了吗?” 我微微一愣,随即无所谓地笑:“没事!看你们年纪都大了,随手打发了好。” 小兰说道:“我不愿出嫁。” 我笑笑:“这算哪门子话,你哥哥听见非骂你不可。” 小兰说:“福晋,请允了小兰吧!” 我不经意地想起了小莲,便坚决摇头:“不行。” 小兰又说:“求福晋恩典。” 我问道:“你是不是心里有人,我去说说看。” 小兰说道:“没有,但是我——我——” “你到底怎么啦?”我有些不耐烦了。 丫鬟跪了下去:“福晋,请恕我不能说。” 我笑道:“你起来,不说便不说,有什么要紧的。” 小兰这才站了起来:“福晋,菱姐姐一去,这雨花阁就更没有人了,让小兰留下吧。” “小兰,不是我不留你,”我说,“这地方绝对不是久留之地。这里不久就会很危险,而你如果仍然跟着我,很可能会死得不明不白。” 不是吓唬她,我打定主意,要弄明白康熙立的太子到底是谁,或者康熙到底来不来得及立太子,所以,危险系数极高。 “你可想好了?”我问道。 回答我的,是小兰一个坚决的点头动作。 “福晋,”小兰在外面说道,“有——有位阿哥来看您。” 我在屋子里扇风,扇了个不亦乐乎。 “十四婶!” 一听这称呼,我马上明白:弘历。 恋恋不舍地放下手中的扇子,再无奈地看一眼右胳膊上由于经常锻炼而产生的肌肉,我说道:“是弘历吗?” 一个小破孩走进来:“十四婶,是我。” “又吃得这么胖?”我拉了他,拍拍手,“看看,手都这么肥了!” 小破孩有些不忿地说:“十四婶错了,师傅说,肥应该形容牲畜类动物。” 我忍笑:“好,我错。你今天来干什么?难道又要背资治通鉴吗?” “才不是,”他稚气地作了个鬼脸,“十四婶,你会不会讲西游记……” 我非常柔和地微笑一会,说道:“不会。” 小孩有些失望:“三国演义?” “不会,”我仍然温柔地回答。 小孩大大失望,不抱希望地小声说:“水浒?” 弘历彻底绝望:“那你有什么新鲜故事没?” 温柔地:“只有一个……” 眼睛马上瞪大:“什么?” 我起身道:“你为什么不读资治通鉴了?” 弘历说:“读烦了。” “好啊,”我笑了,“我去拿那本书。” 身后小孩在叫:“快去快回!” “这么厚的书——一定很有趣!”小孩欢笑。 我诡异地笑:“希望如此。” “这书看上去很熟悉——”小孩犹豫着。 我仍然笑。 “十四婶,你能不能别这么笑,我好冷——”小孩胆怯。 我招呼他:“过来看看呀。” 他走近两步,又后退两步:“真的很眼熟……啊!不要!” 我嘿嘿笑着抱起书,关上门,说道:“弘历,你不知道,我读了资治通鉴以后,感慨颇多呀——我这就给你讲一段——” 弘历满屋子乱跑:“不听不听!十四婶骗我!” 我笑嘻嘻地堵住门口,看他乱蹿:“骗得就是你——你知道你那次跟我讲资治通鉴以后,我头疼了多久吗?放心,这次我就讲一小段,不会太疼,只是会头晕吧。” 正在这时,小兰使劲敲门:“福晋,四爷好象过来了。” 扔书,开门,拽小孩,推出门外,拉进小兰,动作迅速而流畅。 把弘历关在门外,我心有余悸地呼了口气:“好险……” 小兰莫名其妙:“福晋,您说什么呢?” 我说道:“不是四爷来了吗?” 小兰点头:“是呀,那又怎么了?我们不说%¥#话不就行了?” 我说:“你呀——算了算了,安静。” 门外并没有什么声音。 听了一会,我说道:“小兰,情报错误。” 小兰说:“怎么会呢,明明看见他往这边来的。” 我说:“是去长春宫吧,都是一条路呢。”小兰想要反驳,又说不出什么来。 趁着七月末允许出宫的两天,我回到抚远将军府,和侧福晋伊尔根觉罗氏碰了面。 “令尊现在怎么样?”也懒得跟她客套,我直接发问。 她笑道:“很好,我估计着该升侍卫总管了。” “那令尊在护卫那里应该有不少人手吧?”我又问。 “的确,”她的眼睛里染上一层兴奋,“有什么用处吗?或者十四爷会中途返回?” 我摇头:“不会,下半年让他小心行事吧。如果不是皇上亲自传旨,什么人都不能软禁他,听见吗?” 她呆呆地说:“软禁?” “对,还有,我尽量想办法让他调到畅春园去,他一天都不许离岗,”我说道。 “嫡福晋——”她说。 我摆手道:“什么都别问。” 然后,我打着某个旗号来到十阿哥府。 不巧的是,十阿哥根本不在。 到无人处,我问十福晋:“十爷去哪里了?” 她说道:“天津卫呢,还要转道再去张家口一趟,估计今年难以回来。” 我叹气:“这可坏了,只知道十爷手里还有些兵,没想他竟然不在。” 十福晋笑道:“弟妹要那些兵马做什么?” 我说道:“没事,只是随便问问。” 十福晋说:“我府的侍卫倒还有几个。” 我想了想说道:“不必了,这事真要——算了。” 十福晋笑道:“也许真有用处呢,我叫他们来吧。” 我微笑:“那就多谢十嫂子,我等会还要去别处。” 十福晋问:“哪里?” 我回答:“八爷府。” 十福晋说道:“八爷现应该在九爷处。” 门外进来了十五六个人,十福晋对他们说:“去跟着十四福晋,听她吩咐。” 我对十福晋说:“多谢。” 带着一些人跟在后面,我大大方方地走进了九阿哥府。 八阿哥、九阿哥看到我都是一愣。 九阿哥问道:“弟妹,这是怎么了?十弟的家丁?” 我说:“十嫂子借给我的。八爷,求你件事。” 九阿哥呆:“八哥,她平时就这么跟你说话??” 八阿哥见怪不怪地一笑:“什么事?” 九阿哥被自动忽略。 “帮我把这些人,都摁到畅春园去,”我回答。 八阿哥还没有答话,九阿哥就说道:“弟妹,你又哪来的突发奇想?” 我摊开手:“随你说——另外,最好先把石保大人——呃——送进去。” 九阿哥看着八阿哥。 八阿哥笑着说:“我试试看。” “谢谢,那这些人先放在你那里,”我说道,“能不能进去,给我个信。” 哼,我就不信我毙不了你,雍正。 过了两天,一个小太监在送来九福晋给弘明的礼物时,夹了张字条。 “石及五六入,余极难。” 极难?? 什么意思——原来他早就安排了自己的人手在里面? 后悔已经晚了。 我默默地给火枪上油。 说起来可惜,这么好的东西,觉得有点浪费了。 住在雨花阁里,我每天给康熙或者德妃请安,乐此不疲。 下定决心,每一步都跟着老康,我一定要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 只请老康太明显了吧。 这几个月来,康熙的身体一直很好,我却战战兢兢地等着康熙游畅春园的消息。而且我尽量在畅春园内做了些尽可能的破坏,所以那里的太监不得不一次次地找来工匠重新修补破损,也不敢挑我的问题。哑巴吃饺子——吐不出来。 白花花的银子从我的荷包里流走。 流到他们的箱子里。 每次我都会说:“给你们添麻烦了,这点银子作为补偿吧。” 点?点!为了这点,我都可以哭三个月了。 顺便又向里面放了三个人进去,和他们混了个脸熟。 康熙开始有些漠然,可能是认为我在补偿胤祯弃婚的过错。过了一段时间,他的态度稍微好了一些,因为我全心全意地跟紧了他,而且对他的饮食起居问得比李德全还细致。 长期照顾康熙的李德全,仿佛没有发现似的,依然陪在康熙左右。 一边看紧了康熙没有什么大毛病,我一边询问张太医他的身体状况,弄得最后张太医老泪纵横,说什么也不想再当太医,非要去云游四海,为康熙寻得一味长生不老的神药,在我面前给康熙灌下去,省得我在他耳边唠唠叨叨说个没完没了。 我说道,我只是让你仔细照料皇阿玛,你说这些干吗。 他抹了把泪,哭诉:“福晋你已经说了近四个时辰了,让老朽休息会吧!” 同时,畅春园中的人,也抽出机会向我回报:据他们反应,园内一切正常,毫无异动;但是,他们也反应,那群太监太难缠,银子花精光。 希望我批经费吗……忍痛,再加上一大笔。 我告诉他们,如果这笔银子花不了三个月,你们就走吧。 真是无底洞! 每四天,我至少去畅春园巡视一次,看看有没有什么奇怪的地方、奇怪的人或奇怪的事情发生——每次都没有,太监们都安稳地呆着,忙着自己的事。 就是这样,才不对吧。 十月初七,我正在畅春园巡视着,小兰急急忙忙地跑来。 “福晋、福晋!”她大声叫着。 我在查看一面墙壁是否有暗门时,她冲进来了。 “什么事?”我紧张地问。 “皇上——去围场,打猎了,”她气喘吁吁地说。 围场啊——围场? 天哪,我怎么把这事给忘了。康熙不是因为打猎受寒才—— 小兰说:“福晋,要去看看吗?” “当然!”此时我只恨没有直升飞机,“牵马去!” 第七十八章:畅春(下) 幸亏小兰骑术也不错,否则,我一定要把她嫁出去。 一想起小莲和希柔看见马时胆怯的样子,我就产生了——气。 一路狂奔,直奔到围场,我连马都没顾得上,把缰绳随便一扔,问拦在前面的侍卫:“皇上呢!” 侍卫恭敬地说:“万岁爷受了点风寒,正在休息。” 我说道:“我要进去看看。” 侍卫再次拦住我:“奴才不敢。太医吩咐过,不得惊扰。” “别说废话,”我不耐烦地说,“告诉我皇上在哪里?” 侍卫犹豫了一会,终于屈服在我杀人的眼光下:“那边的帐子。” 下午的太阳,并不强烈,地面还稍微有些冷呢。 “福晋,您冷吗?”小兰说道。 “不冷,”我说,眼睛瞥着营帐,“你冷?” 她摇头:“福晋,为什么我们要在这里站着等?” 我说道:“我不放心皇阿玛。” 等了一会,里面挑开帘子,走出一个人。 那人看见我,说道:“小人沙闾锦,给十四福晋请安。” 沙闾锦?名字耳熟。 他又说道:“张大人是小人恩师。” 怪不得。 我问:“皇上怎么样了?” 他回答:“万岁爷只是小风寒,开两剂药疏散疏散便好。” 我说道:“那太好了。”也许不是这一次呢。 他再次请安,离开。 帐子里又出来一个人,他打千道:“十四福晋,皇上传您进去。” 我说了声:“多谢——诶,这不是吴雨公公吗?公公在这里伺候呀?” 吴雨笑道:“托福晋福!福晋还能记得住奴才。” 然后,他挑开了帘子。 我走了进去:“希雅给皇阿玛请安。” 康熙苍老的声音,仿佛从风箱里传出:“起来吧,不必多礼。” “皇阿玛感觉好些了吗?”我问道。 他勉强睁开眼皮,又合上了,说道:“朕没事。” 我看着他苍白的脸色和有些青筋外露的双手:“皇阿玛,您瘦了很多。” 他慢慢地,又睁开眼:“是么?朕没有发觉。” 我说道:“手上青筋都出来了,我记得原来是没那么明显的。” 他微愣,努力抬起手,注视着。 半晌,他叹一口气:“也许真是老了罢。” 我没说话。 “希雅,你还能记得这双手以前什么样子?”他问道。 我笑了笑:“当然能。当时皇阿玛手还没有这么青筋暴突——” 我自觉失口,于是闭嘴。 他的脸上露出一个淡然的笑:“很久没有人敢这么跟朕说话了。” 我说道:“希雅有罪。” 他笑着说:“什么罪?把胤祯绑得太紧吗?” 坏了,就怕他提这出呢,小心眼子! 我蔫了:“希雅不敢,希雅该死。” 康熙说道:“朕没有怪罪你。” 松了口气。 “胤祯那次被打得很厉害,是你满京城上蹿下跳买药吧,”他说道。 我灰了心说:“是我。我——” “不用解释,”他说,“胤祯是个好孩子,朕也心疼。” 无话可说。 “他从小就倔强得要命,有时候朕都拿他没有办法,”康熙平静地说,“德妃也宠着他。” “皇上,胤祯他——”我试着解释。 “没有宠坏,”康熙说道,“以后注意,别让他做那些不经头脑的事。” 我说道:“是,皇上。” “你下去吧,”他劳累地闭上眼睛,“朕也要休息了,明天你就回去。” “吴公公,劳烦你收拾一个帐子,”我对吴雨说,“今晚我住这里。” 吴雨领命,不多会,他带我向一个营帐走去。 “看样子,皇上只是衰老,并没有什么致死病症啊,”我坐在毡子上说。 小兰整理着毡卷:“福晋别担心了,也许我们弄错了呢?” 我说道:“本福晋说的话,哪次没有应过。” 小兰想了想,说:“好象都应了——” 原本舒展的眉头,刹那间堆成小山。 我故作轻松地说:“可能这一回,我确实错了。” 小兰再不做声,低头收拾东西。 夜里一点响动都没有,所以发生了什么,我不得而知。 第二天早晨,我刚睡醒,便发现大事不妙。 走出营帐,昨天还进去过的康熙的帐子,竟然消失了! 我连忙喊来一个侍卫,问道:“皇上在何处?” 侍卫一脸冷淡:“皇上哪里有来过?” “是吗?”我笑着问,掏出了火枪,“皇上到底在哪里?” 他冷冷地说:“自然在紫禁城里!” 我说道:“你是不见棺材不落泪——” 近处的田野跑过一只兔子。“砰!” “现在怎么样?”我拎着焦黑的兔子问,“肯说了吗?” 侍卫明显地脸色发白,却依然说:“小人不知道,确实不知。” 正在这时,小兰拉了拉我,示意有人来了。 光速藏好火枪,我转身面对来人:“原来是吴公公,这么清闲?” 吴雨笑道:“福晋说笑了。” “皇上在哪里?”我问道。 “皇上不是已经回去了吗?”吴雨惊讶地说,“原来福晋不知道?” “真的回去了?”我说道,看着那个侍卫,“他怎么说他不知皇上去向?” 吴雨看了侍卫一眼,说:“他是新进的,所以他胡说八道吧。” 侍卫低下了头。 “福晋,您是在这里玩两天呢,还是——奴才想起来了,皇上临走时,特别吩咐奴才让福晋回宫呢。” 我笑道:“既然如此,我就不耽搁了。” 说完我就要走。 吴雨连忙说:“路途遥远,还是请福晋坐车回吧——来人!” 我推辞道:“不敢,骑马回去就好了。” 吴雨殷勤地说:“那哪行呢?” 说话间,一辆马车被赶了过来。 赶车人跳下来,恭敬地做了个“请”的手势。 我说道:“恭敬不如从命了,多谢公公。” 我们上了车。 小兰一脸忧色,不停地指那个赶车人。 一声闷响,赶车人无声无息地摔了下去。 现在的赶车人是我,而我不必担心,小兰会用沉重的火枪砸中我的脖子。 “福晋,咱们这是去哪里?”小兰紧紧抓着车门问。 “畅春园,”我回答道。 “福晋,起码还有四里地,为什么不坐马车来?”小兰走了个精疲力竭,哑声说。 “你想让他们发现吗?”我回头说。 “不是,可我们现在靠近,不是照样让他们发现?”小兰晕眩地看一眼天空中的太阳。 我连忙说:“要晕等会!” 慢慢腾腾地走了大半天,还不算吃饭用的时间,我们终于接近了畅春园。 大门口有四个带刀侍卫在把守,一个个神情紧张、严肃;外面还有一队带刀侍卫在巡逻,里面影影绰绰能看见一些人在走动——看来,康熙已经到了这里。 “好了,小兰,”我转过头,小声说:“你走吧。” 小兰很诧异:“去哪里?” “随便,”我重新把目光投向门口,“危险,你眼见了。” 身后无声,估计已经走了。 眼看天色渐黑,我焦急地看看门口:“这可怎么进去呀?” 周围长草茂盛,但草色衰微。 一个人影从门口出来——是他!十福晋的一个叫不上名字的领头家丁! 我学了声鸟叫,不知他听见没有。 他好象没有听见,和门口的侍卫搭讪了几句,向左边走去。 走到一边,那些侍卫都看不见的地方,他才小声说:“福晋?” 我从草里爬出来:“是我,里面怎么回事?” 他嘘了一声:“昨天夜里来了什么人,侍卫增加了三倍,最里面的侍卫我全都不认识,只有外围的零星几个我能说上话。” 我说道:“你看见石保大人了吗?” 他摇头:“没有,从前天就没看见他了——而且,我的兄弟们有很多都不见了。” 我焦急地说:“里面的太监呢?” 他说道:“换了很多,几乎找不到熟面孔。” “想法让我进去,”我说,“而且要快。” 那个人思考了很久,说道:“怕是没有什么好办法,只好请福晋换我的衣服,希望能混过去吧。我去多走两趟,先让他们眼晕——可是福晋,您到了那里,我就没法再进去了。” 我说道:“那也好,你赶紧去通知八爷,知道吗?” 他迅速点头。 然后他走向门口,没有和侍卫们打招呼,结果被一个人拦下。 只听那个人说:“原来是你小子,怎么连话都不说!” 他呲牙咧嘴地说:“牙疼,出去吐了一口……” 那个人让开了,笑道:“看来真是够疼的。” 他又连续出来了两三次。 最后,他假装牙疼又跑出来,把外衣给我。 我换了衣服,把帽子拉低,捂上下巴:“这怎么样?” 他说道:“很像了,多保重。” 然后,他穿着女装走了。 我捂着下巴向大门口走去,特别恶心地吐了一口。 侍卫笑着说:“又回来了?” 我哼哈着点头捂嘴。 居然进去了!我连忙找了条僻静小路,拐了进去。 畅春园这么大,康熙在哪里呢? 正在此时,两个人交谈着走来。 一个问:“他怎么样?” 另一个说:“越来越差,我怕他坚持不到四爷来了。” 第一个又说:“外人你都收拾了吗?” 第二个说:“当然。要不,他们还不造反?尤其是十阿哥那些,费了不少劲呢。” 第一个说:“我怎么听说,拼死跑了一个?那个领头的?” 第二个说:“呃——不过也没关系,四爷不是已经封锁了京城吗?跑回去也是个死,况且谁能相信他呢,一个小小的家丁?” 封锁了京城?那他—— 第一个说道:“石保你没处理吧?” 我不由得伸手捂住了嘴。 “没有,”第二个说,“捆着呢,跑不了。” 第一个说:“我要是见着四爷,一定劝他先把十四福晋收拾了,在这里安了这么多人,差点坏事。” 第二个幸灾乐祸地笑:“她?再也碍不了事了,估计着这时候,正锁在雨花阁闹呢。” 两人哈哈笑着走了。 天色已黑,我尝试着向里面走。 好在我穿着一样的侍卫衣服,危险是不是能小些。 一个使女匆忙地经过我,朝一个方向走去。 她手里端着——一个水盆?水盆? 可能是给康熙送东西的! 我拔脚想追,却看见一队侍卫马上要从眼前经过,连忙躲了起来。 等侍卫们走了,我再想着找方向,已经白费。 摸着黑,我跌跌撞撞摸到一个门,没有上锁。 我轻轻退开一条缝隙:墙壁,柴火堆,干草,腐朽的窗户和破烂的窗纸——柴房? 那个我经过时只一打眼,从来不修理的地方?太好了。 闪身进去。 刚坐下没一会,又是一队侍卫经过,我听见他们的腰刀和刀鞘碰撞的声音。 只好耐心等待了,看看还有什么线索。 外面的灯烛逐渐点亮,只有柴房里是黑的。 还有一股非常恶心的味道,我原来几乎避着这里走,确实有先见之明啊。 忽然,有脚步声。 我往干草堆里一缩,找些干草盖好,干草里有些东西也没顾得上看。 一个女人进来了,嘴里不愿意地叨咕着:“烧火烧火,我一个人,怎么烧得过来!也没个人——” 女人倒下。 匕首,鲜血,断气。 换上衣服。 在尸体上弄了些碳灰,涂在脸上。 低声对尸体说声对不起。 捧一堆柴火,吃了些灰尘,离开。 像那女人一样,我小声抱怨着往外走,嗓子果然变粗了。 路上碰见几队侍卫,都没有询问我。 走到厨房,放下了柴火,没来得及伸懒腰。 “怎么这么久?”一个五大三粗的老女人走来,“又在磨蹭了?” 我低头道:“累了!” 她抱起柴火:“顶过三两天就好了!看着干什么,往里面加柴!” 然后她去桌子上拿起一个瓶子,哼哼唧唧地唱了两句,向外面走去。我立刻掀开锅盖,用随身银针试了试,没有毒,而且我还能看见里面漂浮的若有若无的人参须子。 也许是时间没到吧,他们还不想结束他。我怎么才能接近康熙呢? 打昏送饭的丫头吗?那么刚才那个老女人肯定会到处嚷嚷,说烧火女人不见了,然后叫来侍卫把这里翻个底朝天,再发现她被杀死,察觉有人进来了,第一轮查的,肯定是康熙身边的人。 早知道还是杀送饭丫头的好。 那个老女人眼神不济,好象没有看出来,然后我再给她的酒调了调。 让胤祯昏睡的药汁虽然被我喝了,药末倒是还有一些,量不够多,只能让老女人维持浑浑噩噩的状态,加上酒水——呵呵,a piece of cake。 这样拖着也不是个办法,所以,我天黑后,又摸了出去。 也许是原先那个烧火的经常出去乱晃,侍卫们看见我就像没看见,况且我抱着很高的柴火,几乎挡住了我的脸。 走了半天,我终于发现了一个戒备森严的院子。 里面的人像木偶一样站立着,神色警惕。 我正想着怎么靠近,里面的侍卫突然出来了:“什么人?干什么?” 我无法,只好把怀里的柴火举到他眼前,差点扎到他,又嘿嘿地用沙哑嗓子傻笑着,顺便把恐怖的黑脸凑上去,朝他脸上喷了一口老女人喝过的酒味。 确实很恶心,侍卫连连后退,呸呸地吐着:“以后不要没事往这走,滚!” 我忙不迭点头,抱着柴火就走了。 哈哈哈哈,恶心不死你! 我冷笑着想——方位确定。 第七十九章:日落 接连两天,我三次无意中路过那个院子,看守很严,一点没有放松的意思。 第三次,我还听见了里面的些许咳嗽声,冷汗直冒——确实是康熙! 可是这么森严,我怎么进去啊。 老女人再也不管事了,她脑子整天晕忽忽的,走路都能摔着,就更不用担心她发现我是生人。而她身上浓重的酒气,给她的怪异举止一个好理由,别人不会怀疑她是吃了药才变成这样。 今天,锅里煮的东西终于有了些变化:一些药材消失,三七出现。 根据这个,我认为康熙开始吐血了,糟糕。 又从柴房里抱了一捧柴,我低着头往前走。刚走了没多远,我看见两个人从远处走来。 他们慢慢走近,其中一个还看着我笑:“俏姐儿,今天出来了啊?” 我扬起黑脸,咧开大嘴一笑。 那两位吃惊不小,另一个打趣道:“俏姐儿?哈哈哈!” 我假装羞涩地低着头走了,老远还能听见他们的笑声。 哼,这两个——有眼无珠的灯泡! 静静地坐在厨房里,我很伤脑筋:怎么进去呢? 正在思考,忽然听见一阵小的骚乱。 一个人喊着:“四爷回来了!” 我大惊,想都没想,顺手又在脸上抹了两把炭灰,把老女人喝的酒往身上洒。 不巧,老女人恰逢清醒,马上不让了:“你个死人,你干什么!这么好的酒?” 我急地差点捂上她的嘴巴,她却不依不饶,大声叫骂起来。 心急之下,一个酒瓶子——叫喊声消失了,老女人的脑袋开了花。 好在,当时他们的叫嚷声很大,他们并没有注意到这个小小的插曲。 天黑以后,我偷偷摸摸把老女人折叠一下,裹在一块灰布里,上面加上几根柴火,向柴房走去。一路上没有遇上什么人,我却紧张地要命:随时可能被发现的。 好不容易安全来到了柴房,我把老女人放在地上,歇了口气。然后,我拨开了干草堆,打算暂时藏一下。 干草很厚,里面还夹着些乱糟糟的东西、布条碎片等等。 臭味越来越浓了。 “呜——”一声低咽,从我口中发出。 干草下面有人,死人,而且我认识——沙闾锦! 那个中年太医怎么会死在这里? “外人都收拾了吗?当然!” ……原来他并不属于四爷党。 稍稍哀悼了一下,我便把老女人和他放在了一起,盖上厚厚的干草。 原来希望他能够看在张太医的面上帮我一把,没想他首先捐躯了。 眼看康熙的病越来越重,四阿哥也到了,我怎么能接近呢。 我在院子外面,不管火枪多么厉害,可它不是连发的,打倒那么一群,成功率等于零。 除非——我活着进院子——那又怎么可能。 把柴房一切都收拾好,我又抱了捆柴往外走——难道我是搬运工吗! 内心叹息着,我再次,“碰巧”路过那个严密监视的院子,打算碰碰运气。 今天晚上,里面热闹了些,传来剧烈的咳嗽声和嘈杂的人声,还有隐隐的怒斥声。 门口的守卫也有些心不在焉,有的还向里面探头探脑,交头接耳。 正在我观看的时候,门突然开了,里面走出了两个人,门又被狠狠关上,发出巨大的声响。走在前面的人不停地对后面那个人说:“四爷息怒,四爷息怒。” 这时候,灯光打在他们脸上,我看清楚了:前面的人不认识,后面的人正是脸色铁青、愤怒之极的四阿哥。 不认识的人一直在请四阿哥息怒,四阿哥终于低吼一声:“年羹尧,你闭嘴!” 手里的柴火差点掉下来。 稳了稳心神,我抱紧柴火,迈开步子向前走。 转到偏僻路径,我小心地听着。 “四爷,即使——他发了火,您也不必生气。他现在,已经完全在您手里了,”年羹尧说道。 没听见四阿哥的声音。 “那么,就是为十四福晋了?”年羹尧试探着说。 “年羹尧,不要自作聪明,”四阿哥低沉地说。 “四爷放心,十四福晋跑不了的,我已经命人去到处寻找——”年羹尧迟疑了一下,“抓到要怎么办?直接杀了,还是软禁起来?” 没有回答,四阿哥继续前行。 就在我要重新抱柴时,四阿哥说了一个词:“软禁。” 年羹尧答了是。 回到厨房,我大口喘气:险。 我再不混进去,就看不到真相了!只好试试硬闯了。 是夜,火枪上子弹,匕首擦铮亮;脸上锅底灰,身上酒气壮。 蹑手蹑脚跑到墙边,拣起一块大石头,砸到一个守卫头上。 他应声而倒,其他人则紧张地环顾四周。 听着好久没有声音了,他们才出了两个人,把倒霉的家伙抬走了。 其余人,仍然安静地守在门口,更加警惕。 还有四五个呢,难道要我一对n吗? 正在琢磨,一个声音大声喊:“什么人?你在这里干什么?” 我向后面一看,一队侍卫正好在我身后两三丈——拼了! 我飞快地跑到门口,一枪一个,枪托另一个,匕首第三个,剩下的两个对撞——解决! 跳进院子,反身把门使劲插上,我迅速向屋内跑。 院子里还有两个吓傻了的丫头,赏了她们每人一枪托。 突然推开屋门,我看见—— 中计了!里面不是康熙! 屋内一个丑陋的瘸子,朝我冷笑:“十四福晋,对吧。” 我没说话,步步后退。 院门传来吱嘎声,显然快碎了。 “你是谁?”我问道。 “钓你的人,”他说完,拍了拍手。 院门断裂。 年羹尧指挥侍卫把我包围住,这些侍卫手里都拎着——鸟笼,里面磕喀作响。 抓我拎鸟笼干吗?在危急关头,我想到。 “把她杀了!”年羹尧命令道。 没有人动弹,他们也不撤走。 我趁机要溜,刚迈出一步,就被挡了回来。 年羹尧气得脸色泛白:“犹豫什么?动手!” 还是没有人动。 院门里又进来一个。 我彻底郁闷,把火枪收回去了。 “他们只听我一个人的话,”四阿哥胤禛冷然道,“撤。” 刚才还在周围杀气腾腾的侍卫,立刻消失。 鸟笼、鸟笼,金属声音—— “年羹尧,你好大的胆子,”四阿哥冷笑,“居然不听我的命令了。” 年羹尧白了脸:“四爷,我没有——只是,这人不除不安啊!” 四阿哥目光一冷:“她的死活是能掌握在你手里的吗!” 年羹尧连忙低头:“是微臣一时糊涂。” 我兀自念着鸟笼,鸟笼—— “血滴子?”我恍然大悟,“原来是他们!” 四阿哥说道:“以后再算帐,滚。” 年羹尧如闻大赦。 “你来这里干什么?”他看了看我浑身上下,蹙眉问道。 “三个字,管不着,”我回答,“皇上呢?” 他冷冷地看着我:“这就是你来的原因吗。” “废话,”我愤恨地说,“他到底在哪里!!” 他说道:“他在我这里休养。” 我讥笑道:“你是说,他在这里休死,是吧?” 他没有理睬,说道:“我没有耐性,也不要试图激怒我。” 我笑道:“你没有耐性,我也没有!皇上在哪里?!” 四阿哥,或者说雍正,拍手。 两个侍卫应声现身。 我笑道:“场面真隆重啊!我最后问你一遍,皇上在哪里?” 他说道:“把她带走。” 两人上前。 我摸出火枪,还没有拿稳,其中一个就以闪电般的速度将它夺了下来,扔出五丈外。 另一个说道:“爷,应该搜查她,身上还有没有别的。” 我瞪着那个人,恨不得给他一巴掌。 他看着我说道:“不必,我心里清楚,把她看好了。” 两个人抓住了我。 我极力挣扎,效果很小,于是,我一口嚓在一个人胳膊上。 那人仍然一副扑克脸,没有任何表情变化,好象我刚才咬的是一块木头。 我吼道:“我有狂犬病,你们不怕?!” 两个人异口同声:“不怕。” 我差点倒了,然后一个劲地呸口水:这个脏~~ “等等,”四阿哥说,“那个人是你派去的?” 我说道:“我什么都不知道,别问我!” 他冷漠地一笑:“他已经死了,是我在老八面前,亲手杀的。你应该不难想象到,老八是什么表情。” 我气愤地说:“论才能,你不及八爷;论统兵,你不及十四——你有什么权力得到那个位子!奸诈之徒!” 四阿哥脸色变得很可怕:“把她弄走,叫她闭嘴!” 我趴着窗户向外面看。 又是整整两天,一事无成。 据说那两个女人的尸体已经被找到,并且安葬。 不敢再锤打门,我看看自己磨破的手,苦笑了。 该死的,这个时候,我开始发冷——拜托,现在的主人是我林惜灵,身体,你听一回话好不好!! 这倒霉地方,连条被子都没有。 手指在渐渐发僵,脑袋也逐步空虚,只剩下一个字——冷…… “救命……”没有完全喊出,头一晕。 迷糊地摸索四周,居然摸到一条被子。 我呆的地方没有这个呀? 马上睁眼:“这是什么地方?” 然后自嘲地笑,有人回答才怪。 “畅春园暖阁,”一个平板声音说道。 妈呀,有人。 我猛得一转头,一张平淡到白纸的女人脸放在旁边。 “你——你是谁?”我问道。 “白芷,来伺候你的,”她依然面无表情。 白纸——还真贴切…… “对了,今天几号?”我又问。 “十月十二,”她回答,拿来一碗汤,“喝。” 康熙是不是还活着? 我说道:“你们下毒了吗?” 她说:“没有。” 我冷笑:“我应该相信你吗? 她说:“那是你的问题。” 我郁闷:从哪找来这么个人。 “我头晕,”我说道,“有太医吗?” “有,”她说道。 “那能不能麻烦你去请?!”我简直要爆发了。 “能,”她说,然后她走了。 噔噔噔地跳下来,我刚要往外走,就听见三个声音依次传来。 “她说她头晕,”平板脸。 “有可能,”陌生声音,应该是大夫。 “严重吗,”四阿哥,或者雍正。 我立刻躺回去了,闭眼。 “你畏寒,”陌生的声音说,“只要环境寒冷,你都不会好受。” 我睁眼:“谢谢,这些我已经知道了。说点新鲜的。” “这个毛病恐怕要跟你一辈子,”陌生人说。 “我说过了,请你说点新鲜的,”我撇嘴。 “我给你开点汤药怎么样,”他说道。 我飞速坐起来,冷冷地说:“我给你放点血怎么样?” 陌生人微笑:“四爷,她已经好了。” 四阿哥说道:“看得出来。” 白芷捧上汤:“喝。” 我忍不住喊道:“你们来一个正常的行不行!” 十月十三日,天气晴朗。 握紧了匕首,我偷偷跑了出去。 一开门,两个人拦住我。 一把灰,一个;一刺,另一个,再用脚一踢。 他身上掉了个东西:火枪! 装好子弹,我开始加速。 飞快地跑着,我突然听见一个声音,一个濒死而绝望的呜咽声。 立刻改变方向,我朝声音跑过去。 那个院子我曾经去过,就是我被诱捕的地方。 门口的人少得可怜,只有两个。 给了其中一个一枪,另外一个被震住。 大力推开了门,我直接闯进屋子。 四阿哥、年羹尧站在那里,惊讶而恐怖地看着榻上奄奄一息的人。 那个人是康熙,曾经的帝王。 他头发散乱,喉咙几乎完全发不出声音,眼睛瞪得极大,舌头也伸了出来,好象是什么东西噎住了他;他全身都在不受控制地扭动,只有两只痉挛的手在无力地撕扯着上衣,整个人抖成了一团。 他似乎没有认出我来,无神的眼睛一直望着一张桌子。 我也向桌子看过去。 此时,一阵深沉的咕噜声从他的喉咙里不由自主地发出来。 年羹尧倒吸了一口冷气。 我再看康熙,他彻底断了气。 雍正默然走过去,给康熙阖上眼睛。 我则把目光再次转向桌子,上面有一个扁平的盒子,没有合严,还露出黄色丝绢的一角。 我向那个盒子扑去。 手指眼看就要触到边沿,脖子上感觉到一阵巨痛,意识空白。 失去意识前,听见的最后一句话:“四爷,这个人是不能留了——” 第八十章:天变 睁开了眼睛,是熟悉的地方——雨花阁。 有一个声音一直在哭,我认真地分辨了很久,才想起来,是小兰。 “小兰!”我叫道,“是你吗?” 小兰哭泣着说:“是我,福晋。” “你……你不是走了吗?”我模糊地问。 “我没有,”她说道,“我绕道后面,本来想混进去的,结果被他们抓住了,关了好久。” “今天几号?”我问道。 “十月十八,”她说,忍不住抹了抹眼泪,“康熙——六十一年。” 康熙——“你知道了吗?” “福晋,我知道了,”她痛哭流涕,“四爷,手里有遗召,京城里又有隆大人,八爷、九爷我根本没见着。” “他们被控制起来了?”我说。 “肯定是,”她说道,“四爷……要登基了,日子都定了,十一月初一呢。” 我坐了起来,脖子还是很疼。 “我的脖子怎么了?”我摸着后面说道。 小兰忿忿地说:“那个死年糕!年什么来着?” 我愤怒:“死年羹尧,就是他。小兰,收拾行李,我们回——十四贝子府。” 小兰痛快地应了,一边收拾行李,一边恨恨地说:“早看这个地方不顺眼!” 小兰打点好了,扶了我走到门口。 三个太监拦住了我们的去路:“十四福晋,雍亲王有旨,你不得外出。” 我冷笑:“雍亲王?他有哪门子旨?难道是手纸?” 小兰偷笑。 其中一个太监阴阳怪气地说道:“大胆小奴婢,竟敢放肆!” 我扬手就是一个嘴巴,扇在他脸上:“我的下人,你竟敢教训?不知高低!” 太监痛苦地捂脸道:“你——你现在已经不是——” “好大的胆子,”我冷冷地看他,“还敢顶嘴!小兰,鞭子!” 小兰立刻递上一条马鞭:“福晋,别伤了您的手!” 我微微一笑:“说的对。” “唰!”小太监脸上又是一道火辣辣的红印。 “你——你凭什么打我……”他又气又哭地说。 我温柔一笑:“我凭什么就不能打你呢?” 他正要说话,一个声音打断了他:“小佑,你在干什么?” 小兰不由得发了抖,福身道:“王爷——” 他点头,转向小佑:“你在吵什么?” 他看见了小佑脸上红色的鞭印。 小佑跪下道:“奴才不敢。” “够了,你们都下去,”他说道,“包括你。” 他指了小兰。 小兰惊慌地看看我。 我说道:“你就下去吧,难道堂堂雍亲王能把我活吃了?” 她这才深深一福,离开了。 “你脖子好些没有,”他说道。 我冷笑:“托王爷的福,还有点疼。” “前几天张太医来看过,说没什么事,”他的神情似乎很轻松。 我怒从心起:“多谢,哪天我请年大人来,一枪托砸在他脖子上,看看他能否无恙。” 他沉默无语。 “我要见德妃娘娘,”我说。 “额娘不方便见你,”他回答,“你好好休息。” 我责问道:“德妃娘娘有什么不方便的?你说清楚!” 他站了起来:“无话可说,告辞。” 我在后面大喊了一声:“雍王爷,路上小心摔死!” 我在雨花阁里团团转:“怎么才能联系到八爷、九爷呢……” 小兰说道:“如果我们能去德妃娘娘那里,可能就有机会吧。” 我苦笑:“我用什么方法能去德妃那里……你看外面。” 雨花阁外,里三层、外三层的把守让我苦恼不已。 “小兰,我的火枪呢?”我四处寻找着,“那天我还用过?” 小兰正忙着给手炉里添香饼,闻言沮丧地抬头:“福晋您别找了,早被人收走了,十三爷的匕首倒是还在。” 我无语,问道:“还有什么没拿走?” 小兰看了看窗外,把手炉放在我手里,小声说:“那把筝。” 我无奈地笑笑:“那有什么用。一把筝能让我出去吗。” 她说道:“也许呢,我们在这里又没有事情可做。” 连着抚了几天筝,逃走的办法却没有一个。 一天晚上,小兰已经铺好了床,说道:“福晋,快睡吧,明天再想办法。” 我说道:“你先睡,我再琢磨琢磨。” 说完话,自己苦笑:有什么办法呢,固若金汤的雨花阁,连巨额贿赂都没有人收啊,硬闯闯不出去,装病、装死只能换来一个个素不相识的太医和亲自监视他们的四阿哥雍正。 二更过了。 该睡了。 正在此时,我听见窗外有一声响动,连忙支起耳朵。 “福晋睡了吗?”一个压低的声音问。 我在脑海中根据声音搜寻这个人,只能想起,曾经碰面,却记不得他的相貌。 “你是谁?”我隔着窗户问。 “故人,”他回答道。我说道:“我不记得你。” “可福晋现在被困住了,”他说。 我叹了口气:“你有什么事?” 他说道:“我还是进去说吧。” 随后,声音消失。 我苦笑:“你怎么进来?窗户都被封死了,唯一可以开的就是那扇开一条缝便能看见守卫的门,还有最高处的天窗……” “我确实是从天窗进来的,”一个白影立在身前说道。 我定睛看着他:“我没见过你。” 他笑了:“福晋你贵人多忘事,当年我请福晋给太子爷一个方便,福晋却不肯。” 我把思绪调到很久以前,仔细地想—— “没想起来对吧?”白衣人冷笑,“正是现在的雍王爷错有错招,把你给救了。” 多年前——我被人挟持——四爷—— “你姓卫,”我突然说,“弘皙曾经跟我说过,你不是抱着弘皙的女儿逃走了吗?” “福晋终于想起来了,”他说道,“还算不错。” “太子现在很高兴吧,他的四弟就要登基了?”我讽刺地笑。 卫摇头:“正相反,太子爷叫我来助福晋一臂之力的。” 我微笑:“我怎么能相信你呢。” 他穆然道:“弘皙爷临死前,说他欠着你的。” 我笑道:“太子虽然有打算,我却不打算深究了。” 他冷笑:“福晋,恐怕来不及了吧。雍亲王已经把召回抚远将军的旨意都拟好了。” 我大惊失色:“你如何得知?” 他说道:“我在养心殿亲眼所见,还用了玉玺。只要将军拥护太子,太子便会赐他高官厚禄,升他为亲王。” “就这么定了,”我说,“你去找将军府总管永霖,拟了信后,立刻加急送往西藏。” 他说道:“什么内容?” “有纸笔吗?” 他拿出一张细条纸,又咬破手指,看着我。 “见到此信,立纵兵马,攻打京城,”我说道,“惜一切安好,已在城外!” 他抬头看了我一眼,重新低下头写字。 “这样可好?”他把纸条递给我看,问道。 “行了,你快走吧,”我催促道。 他说:“永霖管家凭什么相信我呢?” 我语塞,看看身上还有什么。 没带簪子,没有任何足以证明我是十四福晋的东西。 “有了,”我说道,“这个竟然忘了。” 我把脖子上穿了银线的袖珍盒子取下来,打开,把细纸条塞进去:“把这个给他,他就知道了。” 里面是我收集来的胤祯的简短信函。 他拿了盒子,纵身从天窗离开。 希望他能够成功。 第二天早上,小兰看我心情很好,便奇怪地问:“福晋,您笑什么呀?” 我笑道:“我什么时候笑啦。” “现在就是呢,”她微笑,“难道四爷要放我们了吗?” “没有,”我说道,“但是我有希望了。” 小兰追问:“什么希望?” 我笑了笑:“以后再说,等着看吧。” 这漫长的一天过去了。 我没有听到任何消息,没有消息就是好消息。 第三天上午,我正百无聊赖地坐着里屋,在外面准备茶水的小兰突然惊慌失措地跑了进来:“福晋不好了,雍王爷来了!” 我惊异地说:“他来干什么?” 难道——没有成功?? “雍王爷驾到!”太监尖细的声音在通报。 敛了心情,我平静地坐着,一点没动。 小兰微微颤抖着福身。 四阿哥怒气冲冲地走进来,那个我亲手交给卫的盒子被摔在地上。 我默然把盒子拣了起来,盒子上有浓重的血迹。 我对小兰说:“去打盆清水来。” 小兰连忙走开一些,犹豫着。 “林惜灵!”他怒吼一声。 小兰的身影歪斜了一下,急急转回身:“福晋?” 我笑笑:“没事,快走吧。” “你滚,”他对小兰说。 “林惜灵,你以后不用妄想了,”他压制住了怒火,冷冷地说:“你这封信将永远送不出去。来人!” 上来了三个人,一人手里端着一个盘子。 “知道这里是什么吗?”他冷笑。 我微微后退,低声说:“一定不是,不是……” 四阿哥点了点头,盘子上盖的红布被掀开。 “啊!”一声惨叫,非我发出。 一直躲着没走的小兰瞪大了眼睛,嘴里陆陆续续发出不成声的哀号,然后摔倒在地。 我愣愣地看着那三个完整的人头。 卫、兰全和永霖,那个唠唠叨叨的总管,最后的表情都非常痛苦。 呆呆地看着,我没有说话,耳边全部是小兰的惨叫声。 “好了,拿走吧,”四阿哥说,“林惜灵,你记住,谁再为你送信,他就是这个下场。” 旁边的小兰突然爆发出一阵大笑,笑得气都喘不上了。 我迟钝地跑过去,想捂住她的眼睛,为时已晚。 她推开我的手,拦住了送盘子的人,哈哈地笑着又揭开红布,看着人头傻笑。 “小兰,小兰!”我叫着。 小兰围着那三个人狂笑,笑着笑着,又摔在地上。 我愤怒地抓住四阿哥:“是你杀的,是你杀的!” 四阿哥平淡地说:“是我,怎么样?条子可是你写的?攻打京城?” “是你,是你,”我恨声说,“其实,最该死的就是你!” 胤祥的匕首出鞘,我一定要杀了他! 不管他手里有什么东西,我攥紧匕首刺向他——三次,四次,直到外面的侍卫闻声赶来抓住我,把匕首夺下。 小兰仍然在疯狂地笑。 “把这个丫鬟拖走,”他说道,冷冷地打量着我。两个侍卫走过来。 “别,别——”我紧紧抓住了小兰,小兰毫无知觉,只顾笑。 他走近我,说道:“好好看看她,她已经疯了。” 我骂道:“你这个混蛋!” 他冷冷笑着:“为什么不说说你呢,你不去让他们送信,他们也不会死。” 小兰在侍卫手下挣扎着。 “把她留下吧!”我指着小兰,恳求道:“留下她,她疯了,做不了什么了!” 他瞥了我一眼:“还等什么,拖走!” 我眼睁睁看着小兰消失在门外。 寒冷又开始发作,邪寒侵骨,只觉得屋内寒风阵阵,天地冰凉。 四阿哥惊愕的脸在我面前一闪而过,我冲开侍卫,跑到雨花阁门外。 我向远方高叫了一声“胤祯!” 眼前黑遍。 “胤祯……”看到床边一个人坐在那里,我无意识地叫他。 那个人微微凑近了我。 “真的是你!胤祯!”我高兴地认出了他。 “是我,”他说道。 “那个倒霉混蛋四阿哥怎么会允许你回来?”我疑虑地问,“还有你的军队呢?带回来了吗?京城攻破了吗?” 他没有做声,只是点了点头。 “太好了!”我笑道,“你把他们都放了吗?” 忽然梦醒,眼前还是雨花阁熟悉的屋顶。 耳边一阵狂笑,我转过头一看,是失了心的小兰。她一边玩着自己的头发,一边唱着懵懵懂懂的歌谣,衣衫散乱,手上肮脏不堪。 “小兰?”我轻声叫道。 她抬起头,露出一个呆傻的笑容,呲着牙。 我叹了口气:“小兰。”这个丫鬟的疯怕是难好了。 卫、永霖、兰全的伤口,一定又是血滴子。 可我实在不明白,那天晚上我和卫的谈话,明明没有人听见,怎么会走漏了风声? 如果是在宫中被发现,卫为什么会在宫外被杀?难道不怕他在外面找到人手吗? 想了半天,唯一结论:将军府还有内奸,而且身份较高,隐藏得好,我至今没有发现。 亲自向德妃询问过的两个人,德妃都承诺他们决不会是内奸。 会不会连德妃也没有发现呢,或者一个以前不是,近几年才被收买。 真是头疼。 门外传来声音:“十四福晋。” 我问道:“有事吗?” 门外人说:“汤药来了。” 我笑道:“是吗?——去死。” 门外人坚持说:“福晋,您该喝药了。” “姑娘,把药泼你自己脸上,就算帮我大忙,”我说道。 小兰突然看向门外,手舞足蹈:“药、药!” 我又叹口气:“算了,拿进来吧。” 门外人说是,就推了门进来。 我随意地说:“把药放在桌上吧,走开。” 那个人把药碗放下,并没有走。 我抬起头:“我说你——小梅?” 小梅脸上滚下一颗泪珠,她握住了我的手:“福晋,您怎么变成这样了!” 我微微笑了:“我什么样?” 她连忙把铜镜拿来给我。 铜镜里的人,苍白得如同宣纸,眼睛却显得越发明亮。 “这不是挺好的么,”我笑着说。 小梅要说话,终究忍住,转向小兰:“兰妹妹——” 小兰恍若未闻,仍是傻笑不已。 “小梅,现在还好吗?”我笑问。 “好,好。前些年是苦了些,后来就越来越好了,”她说道,“当年确实很伤心,福晋,当年也恨你,才会在十四爷面前说那种话,现在——我知道您的用意了。” “没事,我知道你当时会恨我的,”我疲倦地微笑,要躺下。 “福晋,您还是先喝药吧,”小梅重新端起药碗。 “是他让你来的?”我躺着问。 小梅点头。 “八阿哥现在什么样子,你知道吗?”我问道。 她犹豫了一会,点了点头。 “可怜的小梅,”我在半睡半醒中呢喃道,“我也许还是错了。” 希雅睡熟,小兰疯疯癫癫,自己斗着玩。 “她还是不肯吃?”四阿哥走进来问。 小梅愣了一会,跪了下来:“王爷,小梅该死,求王爷把小姐放了吧。如果再这样,她会死的!往日小梅在小姐身边那么多年,小姐的寒症只发作过两次——而这不到一个月,就发作了三次了,小梅斗胆,求王爷开恩!” 四阿哥叹息道:“太医却说是肝火旺盛导致的。” 小梅说道:“太医可也给不出方子,只能开些滋补药!” “过些日子吧,”他最后说道,“好好照看她。” 六天以后。 我正靠在榻上,闭目养神。 小兰的情况好了一些,安安静静地,只是人事不知。 门开了。 小梅走了进来:“福晋,王爷说,我们可以走了。” 睁开眼睛,我说道:“真的吗?” 小梅笑道:“是,东西我都收拾好了。” 我笑笑起了身,重心不稳,头重脚轻。 小梅丢了包袱来扶我:“福晋小心。” 我说道:“别忘了小兰呢。” 走出雨花阁,我四周看了看,侍卫都没有了。 走了两步,我听见一种奇怪的声音,好象是音乐声。 我对小梅笑道:“我出现幻听了呢。” 小梅没有答话,神情古怪。 “今天难道是什么喜庆日子?”我听着越来越近的礼乐声问。 小梅皱着眉头:“我们走吧。” 小兰又开始嘻嘻哈哈地笑起来。 小梅拽着我们向前走。 “等一等,”我用力甩开她的手,“今天是什么日子?” 小梅低声说:“十一月初一,新皇登基之日。” 第八十一章:梦灭 抚远将军府极其萧条。 门口不见人,前面的街道上也没有一点人影。 小梅扶着我下了马车,又扶了小兰下来。 我扣了扣门环:“有人没有?” 过了一会,门吱地开了,里面走出一个人来。 那个人愣在那片刻,然后哭着抱住我:“姐姐,你可算回来了!” 被她又拍又抱的,我差点倒下。 小梅上前道:“侧福晋,您轻点!福晋身体不大好!” 伊尔根觉罗氏这才放开我,上下打量一番:“姐姐怎么弄成这样?” 我微笑:“一言难尽,弘明、弘暟呢?” 她笑道:“都在,都在!弘明阿哥!弘暟阿哥!你们的额娘回来了!” 我刚走进去没几步,两个人冲了出来,喊着:“额娘!” “弘明、弘暟……”我抱着他们,眼泪滚滚落下。 “额娘——”他们抱着我叫,我一声声地应。 小梅眼看我又脸色转白,说道:“两位阿哥,福晋身体不好,先让她歇歇吧!” 经小梅一提醒,他们马上放开我。 弘暟担忧地说:“额娘,你脸色怎么——” 弘明截住了他的话头:“先让额娘休息,其他事以后再说。” 府里像被洗劫过一样冷清凌乱。 一觉醒来,我立刻叫了弘明来:“府里少了哪个人?” 弘明惊讶地说:“额娘,你知道了?是那个总管囹良!是他去告的密!” 果然是他,可怜德妃还说他可靠。 “到底怎么回事?你说清楚!”我问道。 “那天,十月二十吧,晚上,一个人潜进来,当时我正和永霖说话,那个人无声无息地就进来了,我们摸不清楚。他说他姓卫,又拿出一个盒子,是额娘你随身戴的,里面还有一封血书,他说是他代笔你口述的,叫霖子和他一起送到西藏去。 “他又说了你的近况,霖子马上去打点行李,准备走人,他告诉了兰姑娘的兄弟兰全,兰全就决定一起去——可是这个兰全,他不巧遇上了那个内奸,他也不晓得,便都告诉了他。囹良说他也去,添个帮手——转眼他就出了府,跑进宫。 “他本来告诉永霖等等他,永霖没有等到,却等来了一群拿着……笼子的人,他们冲着卫先生、永霖和兰全一抛,永霖和兰全当场毙命,卫先生在向外逃的时候,被笼子套中,脑袋就没了,”弘明黯然说道。 “那是血滴子,”我悲痛地说,“是雍正的手下。” 一语未了,门外小梅说:“十三爷来了!” 弘明神情复杂地望向门口:“额娘,我先走了,不愿意看见他。” 我勉强微笑:“我知道。” 胤祥春风满面地走进来。 “十三爷,”我虚弱地说。 “希雅,你……”他有些吃惊地看着我,“你的脸色不好啊。” 我微笑道:“也甭想好了,请坐吧。” 他苦笑:“仿佛看见以前的自己了。” “你几时出来的?”我问道。 “半个月前罢,”他回答,“就可以四处走走了,当然也有限。可是四哥一直不告诉我你在哪里。” “这些天,你住在宫里吗?”我说,看着他身上华贵的衣服。 他说道:“一直在娘娘的长春宫附近。” 我淡然笑了:“我在雨花阁啊。” 他吃了一惊:“怪不得他一直阻止我向那边走!” 我停了会,说道:“胤祥,让我见见德妃娘娘吧。” 他明显地迟疑道:“你见她做什么?” 我说道:“告诉她真相……” 他全身动了一下:“原来,你还是都知道了。” 我低声一笑:“没有,那圣旨我没有看见,否则,四阿哥一定会杀了我。” 他说道:“可是他没有,还把你送回来。我听说年羹尧力劝四哥杀你的。” “我没看见,”我冷笑,“还差一点,就拿到了啊。胤祥,你说那圣旨里会写些什么?” 胤祥没有说话,看得出来,他相当不安。 “我没有见过,”过了片刻,他说道,“据说只有四哥见到过。” 我微笑不语。 “你的寒症又发作了吗?”他关切地问。 “我从来没有告诉过你我有这病,”我说道,“你怎么知道?” “……是他说的,”他回答。 “说起来,还要多谢他呢,把我锁在冷屋子里,”我讥讽地笑,“现在弄得多关心似的。” “他……他也不是故意的吧,”胤祥小心地解释。 我摇头:“别提了,助我见娘娘吧,我求你。” 胤祥说道:“我会想办法的。另外——召回十四弟的圣旨,已经送去了。” 我低声叹道:“我知道。” 他尴尬地说:“希雅,四哥他……” 我立刻将他打断:“我说了别提他。” 他说道:“那好,我走了。” “把小梅带走,”我说道,“这里不需要她。” 一天又一天,我等着胤祥的消息。 为小兰请了很多大夫,他们都摇头,说这姑娘也许是受了大刺激,短期根本恢复不过来,疯病这辈子能不能好都很难说。开的方子都是安神、补脑的药方,小兰倒是喝了不少,每天只知道睡觉,不知别的。 抚远将军府和以前的辉煌相比,现在显得冷清萧索。几乎所有的下人,不是被抓,就是被强制遣散。院中秋叶都无人打扫,厚厚地积了一层。灰尘则积累在桌子和床榻上,不会移动分毫。 现在唯一的希望,就是胤祯牢记当时我对他说的话,要么别回来,要么带大军围城。 宫里曾经送来了药,无一例外地被我拒之门外。 又过了五六天,九福晋、十福晋来了。 没有人通报,她们只好一路来到小花厅,希望能找到人。 我把软榻抬到了花厅,紫色的小花早就谢了。旁边是疯了的小兰和小丫头玖梅,玖梅斟茶,小兰自己笑着。 十福晋穿过了一些障碍,看见了我们。 “弟妹?”她失声叫道。 九福晋也走了来,怜悯地看着乱七八糟的一切。 “十嫂子,好久没见,”我微笑着向她打招呼。 十福晋说道:“你脸色怎么这么差?” 我笑道:“每个人都这么说,没关系的——十嫂子,你家的家丁,我很抱歉。” 十福晋平静地说:“我都知道了。四爷果然狠。” 九福晋说道:“弟妹,受了不少苦吧?” 我苦笑:“只是寒症多发了几次。两位嫂子,你们府上安好?” 十福晋说道:“还可以,不过也处在监视之下。” 九福晋说:“我的贴身丫鬟,只留下了一个,其余都散了。” “弟妹,你的气色实在不佳啊,”十福晋说道,“你瞧瞧,皮肤苍白的,眼睛倒更大了。” 九福晋同情地点头。 “四爷上台,我们不好过了,”我说道。 九福晋同意:“九爷昨儿还说,要出家当和尚。” 我心里说,雍正怎么会允许呢。 十福晋说道:“弟妹,以后的得失,我们要好好计较了。” “他对几个兄弟都册封了,除了九爷,”九福晋说道,“连废太子都封了亲王,八爷还封了廉亲王。” 十福晋说:“也不是什么好事罢,八嫂都说他们现在是鱼肉呢。” 我说道:“快让八嫂子收了这话,别把话柄送给人家!” 九福晋点头道:“各自小心吧,指不定哪天就有事了。” 十福晋郑重地说:“嫂子这话有理,希雅,我们先告辞了,还要各自收拾府邸。” 我想站起来,九福晋说道:“别送了,小心休养。” 十三来得很频繁,府内也收拾得差不多了。 十三经常带一些下人过来,留在十四府,只作帮忙。 我要推辞,他说道:“希雅,当年你也给我府上送来不少呢。” 我每天都提同一个要求,让我见德妃。 十三每次都说,他被雍正婉言拒绝了。 直到有一天,十三来的时候,笑着告诉我,他被封为怡亲王。 我忍不住泪下,忙又擦了,问十三,我什么时候能见德妃。 他说,今天他要带我进宫,亲自去请示雍正。 我没有抱多大希望,但也只有这个机会,便收拾了一番,特意穿上月白色衣服,别扭不死他。 胤祥无法,只好同意,带我进了宫。 一路上,无论太监还是宫女,都向胤祥请安。 我苦笑着对胤祥说:“你终于熬出头了。” 他微笑道:“没有你的人参,怎么能撑到现在呢。那个御林军副统领,一个月以后便被撤职了,另换的那个恭敬非常。” 我微微一笑:“当时能做的只有那么多了。你进宫不用牌子吗?” 胤祥说道:“四哥特许的,不许任何人拦阻。” 我们不久便遇上一个太监,太监请安后说:“王爷,皇上现在不在养心殿,在希妃娘娘的怀昔院。” 他疑惑:“希妃娘娘?希雅,你知道四哥有这么个妃子吗?” 我说道:“不知道,也许是新封的,我们要不要等一会啊,别打扰了他。” 胤祥笑得有些暧昧:“他恐怕巴不得你打扰呢。” 我板起了脸,他自悔失言,连忙命太监前面带路。 怀昔院离雨花阁相当近。 我忽然有一种不好的预感,便对胤祥说:“要不我们换个时间吧。” 胤祥笑道:“一直要见呢,怎么这会又要走。” 他对守门太监说道:“去,通报一声。” 太监连忙大声通报:“怡亲王、十四福晋到!” 然后太监说:“十三爷,这边请。” 走近屋子,我听见一个破碎的声音。 胤祥毫无顾忌地走入门内:“四哥,臣弟——” 他瞪大了眼睛,似乎不敢相信眼前情景。 我跟着进去,也愣在当场。 屋内清烟袅袅,一人端着碗,给榻上一个人喂东西。榻上人已经怀孕。 和谐的画面,如果那个榻上人我不认识的话。 他们闻声转过头来,喂药的,是雍正;吃药的,却是—— 八目相对。 我看着她,雍正看着我,胤祥看着雍正,她看着胤祥。 一切都那么不真实,惹得我几欲擦亮眼睛。 尴尬之极。 时间似乎停滞了,就停滞在这一刻。 最后,我返过神来,轻声说:“希柔,你怎么在这里??” 胤祥原本只是愣住,听见“希柔”二字,把目光转移开来,凝固在希柔脸上,看了一会。突然他脚下一个踉跄,为了不跌倒,他一手死死地抓住了门边,眼睛尽是注视着,好象不愿意承认似的。 我率先反应过来,便对胤祥说:“十三、十三爷,我们先出去吧!”不对劲! 他没有回应,把目光从希柔脸上又转移到雍正身上。 雍正淡漠地把碗和勺子放在一边,沉默无语。 胤祥轻轻地低语道:“这怎么可能……” 我惊疑地说:“希柔,你不是失踪了吗?当年我派人从流放的一路找到绥远,找了一个月,都没有找到!” 希柔没有说话,只带些羞愧地看着胤祥,脸色发灰。 然后胤祥笑了,说道:“皇上,臣弟冒昧。希雅,我们走吧,确实不是时候。” 听着他平常的话语,我却在他的眼睛中看到了一颗破碎的心。 他转身离开,就在迈出第一步时,身体有些发颤。 我还站在那里,想起一些小事,想起在雍亲王府听见的模糊的咳嗽声,还有钮牯禄氏说的“不能进的理佛阁”—— “原来你是被他带走的,对不对?”我说道,“一直在理佛阁里?” 希柔轻轻地点头。 “我终于明白了,”我微笑道,追上了走出几步开外的胤祥。 胤祥低头走着,直到一块碎石差点绊倒他。 我扶住了他,说道:“是我的错。胤祥,他们一定是有误会,你相信我。” 胤祥对我苦笑了一下:“希雅,这事不怪你,只怨命。” 他试着再次抬腿,却没有成功。 他笑道:“也罢,做什么呢。这样也好——希雅,我明白告诉你吧,太医已经下了诊断,我因为风寒未好,慢慢得了鹤膝风。太医说,要不是人参跟得上,我早没了,这病——没法治,我怕也没有几年了。” 我的心沉了下去,表面上仍然强颜欢笑:“别胡说,胤祥,你还不到四十岁呢。” 他微微摇头:“只好这样,希柔在他那里,我也放心了。” 我说道:“胤祥,你别说了,以后的路还很长。”胤祥苦笑:“放不下的,只有她,当时你告诉我她失踪——现在——。” “胤祥,你的腿是那个样子吗?”我问道。 他勉强比画了一下:“膝盖,已经肿了。” 我看了看,膝关节肿大,形如鹤膝。 确实是鹤膝风无疑。 我叹了口气,说道:“我扶你出去吧。” 一直把他送进怡亲王府的马车,我才回了十四府。 怎么也想不到,当年雍正竟然带走了希柔,还作了妃子,更不必提身孕了。 对胤祥,又一个沉重打击。 怀昔院内。 希柔含着泪:“我、我没想到,这么快便碰上他!” 雍正漠然道:“朕不该让他随时都能进宫的特许的。” 希柔饮泣,一只手抚上小腹:“这可怎么办呢……” 雍正冷然说道:“朕去跟他说,孩子生了,你就跟了他去吧。” 希柔的哭声小了些,低声说:“姐姐的气色好差。” 雍正道:“你又忘了,她不是你姐姐。” 希柔说道:“我是一直把她当姐姐看的,她怎么瘦成这样。” 雍正有些黯然:“朕前些天……对她不太好,她一直被锁在雨花阁里。” 希柔说道:“还端了几个盘子去?” 雍正目光一冷:“谁跟你说的?” 希柔微笑:“那便是真的了。” 雍正点了头:“的确,也狠了些。” 希柔叹气道:“皇上肯承认,便是对她留情了。” “哼,”雍正一声冷哼,“她现在恨朕恨得要命呢,今天若不是十三弟在,恐怕又要动刀动枪了。” 希柔说道:“即使这样,皇上仍没有怪罪她呢。” 雍正难得地笑了。 回到府中,我默然静坐。 谁会想得到??竟然是当年的四爷把希柔带走,而且藏在理佛阁里,明为理佛,实为什么,我不想猜。可怜的胤祥,头次陪我进宫,原本高兴,现在倒好,希柔还不如死了好,省得互相刺激,外加一个孩子——天哪。 回来没有两天,我就听说,胤祥又病了。 我仍然处于监视之下,无法探望他。 又过了两天,宫里来人,希妃娘娘传见我。 我一身淡衣素妆,单独走进了怀昔院。 希柔柔弱地躺在榻上,肚子微腆。 我福身道:“十四福晋希雅,给希妃娘娘请安。” 她急忙说道:“姐姐请起,赐座。” 我再次福身:“谢娘娘。” 希柔的嘴角挂上一缕苦笑。 “这些年他对你怎么样?”我实在寻不出话题,便问这个。 她温柔地笑:“很好,从没亏待于我。” 我说道:“这就好。” 她笑道:“对我这么好,还不是因为姐姐么。” 我说:“他没告诉我,我不是希雅?” “告诉了,”她说道,“可我还是把你当姐姐看。——十三爷,还好吗?他——吃了很多苦吧。” 本想告诉她真相,我又想起她怀着孕,只好作罢:“他很好,现在封了亲王,威风着呢。” 话说完,自己觉得可悲,胤祯还在冰天雪地的西藏作战,我倒要来安慰一个仇人的妻子。 她说道:“姐姐不必安慰我,我想听真话。” 我淡然笑道:“是真话,十三爷这么些年,有一点小病小痛是免不了的。” 她微微一笑:“就听姐姐的。” 我暗暗叹气,估计她是知道什么了。 她又说道:“姐姐受委屈了。” 我冷淡地说:“什么委屈,成王败寇而已。” “可是姐姐的脸色这么差呢,”她担忧地说。 “差?问问你的好皇上!锁在小屋里两天,连条被子都没有,要不是及时发现,我已经去陪伴god左右了,”我愤怒地说,“你说怎么样?好了,我没有时间陪你,告辞!” 我希望离怀昔院越远越好。 希柔微笑着。 姐姐不知道为什么她会被及时发现么?只是偶然? 皇上对年羹尧不放心,才派了自己人随时随地看着她的。 姐姐啊,你这么个明白人,是真的不懂吗。 第八十二章:惩罚 雍正元年元月,雍正帝为避讳,将众阿哥名中“胤”改成“允”字,又将十四阿哥胤祯改为“允禵”,圣谕入抚远将军府;葬康熙于清东陵之景陵,号圣祖;二月,雍正皇帝大宴群臣,在宴席上,褒奖八阿哥胤禩为臣勤恳,同时找借口将十阿哥留在张家口,美其名曰处理公务,实则软禁起来。大阿哥被另择地囚禁,废太子封为理亲王,仍居住咸阳宫,无谕不得外出。三阿哥保持亲王爵,党羽被尽数铲除。 大阿哥生母惠妃移入八阿哥府,宜妃入九贝子府。 三月,雍正命允禩兼理工部,八阿哥党羽尽数从各部调离,入工部。 工部负责督造圣祖皇帝及其上皇后神牌升附太庙事。 很久没有看到八爷党的中流砥柱了。 我行动受限制,除了进宫和去怡亲王府,基本上去不了别的地方。 抚远将军府如今已成为一座空壳,原来的下人们,死的死,散的散,老人不过数个,其余新增之人,都是雍正的眼线,把府上弄得热闹,也算是一件功劳。 据说八贝勒府、九、十贝子府,都是如此安排。 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 只要有一点风吹草动,马上会被送到雍正眼皮底下。 八福晋郭络罗氏,因为八阿哥升亲王时,说了句“将来不免殒首”,被雍正查实,说八福晋不知恩德,将其赶回娘家,命其闭门思过。 我一想起八福晋将来的命运,就忍不住叹气。 八福晋不管怎么说,也是一代女杰,尽管把八阿哥管得狠了些,落得如此下场…… 泥菩萨过江,已经是自身难保。 四月份的某天,我听莅临府上的怡亲王说,西藏八百里加急回奏,抚远大将军即刻起程。 我疑惑道:“谁去传的旨意?” 胤祥无奈地说:“希雅,我知道你不愿意让十四弟回来,不过是府上人亲自去的,十四弟便相信了。” 我心直往下沉:“是囹良!那个混帐!” 胤祥道:“就是他,先前我也不知,他最近刚回来,不知道和十四弟说了些什么,据说十四弟接到旨意后,立刻脱离了军队,一切由年羹尧接手。” 我的眉毛几乎冒烟:“年羹尧!!” 胤祥说道:“皇上可能只是权宜之计。” 我冷笑:“好个权宜之计!十四离开前,我明明详加嘱咐,不许回来,他怎么会接旨呢!” 胤祥道:“只好等他回来再做商量罢。” 我说道:“他一回来就要接受雍正控制,还是死在那里好!”胤祥微微一愣,没说话。 我不好意思地笑:“抱歉,又当着你的面骂了四阿哥了。” 胤祥淡然道:“你还是恨他入骨,罢了,我也不提。” 我冷冷笑了:“不是入骨,只是怨。” 看胤祥有些兴奋的表情,我连忙加上一句:“深怨。” 他又不吭声了。 半晌,他问道:“希妃娘娘身体可好?” 我咽下一声叹息:“可以,只有些虚弱,再没别的毛病——胤祥,那天,她问你来着。” 胤祥的眼睛一闪:“她问什么?” 我说道:“她问你是不是吃了很多苦,有没有什么疾病的。” 胤祥问道:“你怎么说的?” 我回答:“哪里敢告诉她真话,便说你身体还好,偶尔小病是难免的,她却好象已经知道你得——得了那个病似的。” 胤祥释然地笑了:“希雅,谢谢你。” 我说:“谢什么,她现在虚弱,再说出来闹了个三长两短,我也担待不起呢。” 胤祥说道:“你这个人,明明关心她,还找个借口出来。” 我苦笑:“有吗?习惯了吧。” 过了会,我问胤祥:“你有没有办法让十四回去,把年羹尧调回来?” 胤祥说道:“四哥是铁了心夺十四弟的兵权,否则,他不安稳。” 我说:“云嫂子怎么不见?” 他微红了脸:“她有喜,五个月了。” 我默然,想起怀昔院里的人。 五月份的一个万里无云的日子,我终于得到传召,可以见德妃了。 一路紧赶慢赶跑到长春宫去,里面的宫女大多数都不认识,连熟悉的玉蝶也没了踪影。 到了门口,宫女们福身请安,太监通报:“十四福晋到!” 里面传出德妃的声音:“希雅吗?进来!” 一个宫女挑开了门帘,我看见德妃正期待地看着门口。 我走进去,福身请安:“希雅给娘娘——” 她愉快地笑,连声说:“免了,免了!坐下。” 我依言坐了,说道:“娘娘,您——最近好吗?”不知怎么的,有种要落泪的感觉。 德妃第一次露出苦笑:“好……” 她看着我说道:“怎么这么瘦?” 我微微一笑:“只不过如此,没什么。” “胤祯要回来了对吗,”德妃说,“是皇帝把他召回来的?” 我忍泪道:“是,是胤祥说的……娘娘,我曾经问过您,霖子和良子是否可靠。” 德妃痛苦地说:“害苦了你们了。囹良,是乌雅家的包衣奴才,年纪小时也算个老实人,正因为这样,我才把他派给胤祯,只为有个贴身的人,当时胤祯开府不久,谁想到……” “娘娘,是他被四爷派到西藏,也不知说些什么事,”我低声说,“胤祯被他骗回来。” “希雅,我听说,你曾经看到过圣旨?”德妃平淡地问。 “是的娘娘,”我答道,“我只看见一纸黄绢,没有打开——我差一点就够到了,只差一点点。” 德妃心疼地说:“那个人,打得非常狠吧。” 我苦笑:“是,整整晕了五天呢。” 这时,门帘挑开,雍正走了进来,我连忙起身。 “额娘,”他平静地说,“儿子给额娘请安。” 德妃好象没看见他,转过头去,一声不响。 他不以为然地说道:“十四弟大概年末能回来,到时候,请他代我向额娘请安吧。” 德妃气愤地说:“你偷了胤祯的皇位,现在又有什么花招?” 雍正脸色变得极寒,说道:“额娘,你何出此言!” 德妃冷笑:“圣旨是怎么回事?希雅亲眼看过,后来哪里去了?” 我郁闷:我又没有看,你提我干吗呀……德妃的冷笑,却比雍正的恐怖n倍! 雍正微微一笑:“额娘糊涂了吧,皇阿玛驾崩时,只有儿子及几个兄弟在场,希雅从哪里得知?” 德妃冷淡地说:“是不是,你心里清楚!” 雍正脸色极其难看,他冷冰冰地看着我道:“十四福晋,怎么回事?你胡说些什么,让额娘误会了?” 暗自语噎:我根本什么都没说啊。 我平静地说:“希雅没有胡说。” 看得出来,只这一句,我便把他激怒了。 “是吗?”他的声音阴沉得像夏日天上浓重的乌云,“希雅,你说这都是真的?” 他眼睛里的怒色快要爆满。 我说道:“希雅只知看见过圣旨,没有说别的。” 雍正怒极反笑:“圣旨上写着什么,你看见了吗?” 又是一股寒意,从骨子里散发出来。 寒症又要发作了吗?shit! “十四福晋,朕说话,你没有听见吗?”恍惚中一个带有怒气的声音说道。 “希雅脸色不对头……快来人!”好象是德妃的声音。 “太医!”……你们这会倒是心齐…… 我慢慢睁眼,眼前是一片白色,附近好象有一个药炉,冉冉地冒烟。 “好恶的味道,”我小声说,“什么鬼东西。” “太医说你的寒症加重了,”一个人说着,走过来。 拜托不是他好不好?每次看到他,我基本上都要发病。 雍正放大的脸出现在面前。 “我没说什么,”我不知为什么要为自己辩解,“只说看见了圣旨而已。” 他的神色柔和了一些:“我知道。” 我摇了摇头:“跟你说这些干吗——太医还说什么了?” “寒症好象是突然发作一次,然后才加重,”他说道,看不出一点心情,“太医说,寒症当初如果没有方法抑制,你早就不在了,但你……活到现在,一定有办法。” 我冷笑一声:“太医是不是还想知道方法?” 他没有说话。 我问道:“这是哪儿?” 他说道:“雨花阁,你原来住的地方。” 我讥讽道:“药拿走,不必吃了吧。雨花阁?我要回家!” “回家?”他挑了挑眉毛,似乎有些嘲笑的意味,“回哪里?你自己的时代,还是抚远将军府?” 我缓慢地爬起来,挣扎着下地找鞋子。 “惜灵,”他冷冷地说,“太医说,寒症非常危险,你最好留在这里。” 我微笑:“胤祯回来以前,我不会死。” “胤祯?”他冷笑,“你真够大胆的,这话让别人听了去,你的命就完了。” 我笑道:“听不听的,还不是一样?你只要对我们存了心,别人就会把那个缝扩大,直到将我们置于死地。” 正在此时,门外有人说道:“启禀皇上,德妃娘娘谴人来问,十四福晋好些没有。” 我中气十足地叫道:“已经好了,这就回府!” 门外再无声音。 我对他说:“把囹良交给我。” 他说道:“做什么?折磨他,还是直接一刀杀了他?” 我诡异地笑了:“都不是,只是偶尔打听到他的家小所在,想通知他一声。” 雍正说道:“囹良的家小早已不在那里了。” “知道,”我笑着说,“不过,世界上没有不透风的墙,他把家小送走时,有个人看见了,他们已经被我弄到手。现在请你带个话,他如果不希望他的小儿子、两个姨太太出事,就自己来将军府。” 他脸色阴暗:“怎么可能?” 我仍然笑着:“只能你有亲信,我就不能么?” 那个人,是疯了的小兰和死了的兰全的弟弟,由于他很少来,来了也不吭气,基本没有人认识他,有的也只认为他是一个普通下人。他的脑子,比兰全聪明,比小兰坚强。 血滴子在将军府杀人时,他刚巧躲在下房,看见了全程。 阴沉的人复起仇来,非常可怕,尤其是他知道明确对象以后。 原来将军府藏兵器的地下库房,正好派上用处。 现在囹良一家老小全在那里蹲着呢。 “他来以前,警告他不要事先服毒,”我甜美地笑,“不留他三两天,我是不会满意的。” 第一个夜晚,将军府。 一阵阵鬼哭狼嚎的声音。 兰全的弟弟兰郢,把钉子,一个个地钉进叛徒的手脚,用尾巴着火的竹签子,插进他的手指甲里面。 第二个夜晚,将军府。 兰郢把辣椒混着石灰水灌进囹良的喉咙和眼睛,把他一只脚砍掉一半。 第三天夜晚,兰郢在囹良身上割开一条条口子,沾上麻绳,把另一只脚砍掉一半。 第四天,兰郢把麻绳挨条揭下来,洒上盐水,再把囹良的右手砍掉一半。 第五天,兰郢把囹良家老小的脑袋都切了下来,用漂亮的盘子一个个呈给奄奄一息的囹良看,上面盖着红布。他依次揭开,像一盘盘做好的菜肴。 第六天,我去看了囹良一次。他不说话。兰郢问,福晋,这个人还要吗? 我笑着点头:送给你了。 第七天,兰郢消失,走以前他给我留下了囹良的头。 雍正元年九月,八阿哥负责太庙事宜,在端门前设更衣帐房,雍正因为其油气蒸腾,极为愤怒,言对先帝大不敬,命他在太庙前跪上一昼夜。 九福晋告诉了我这个消息,她委屈地说:“更衣帐房是新制的,哪能一点油气都没有呢?他分明是在挑刺!” 我说:“九嫂子,这些话小声说。” 她恳求道:“希雅,你去说些好话吧?” 我说道:“没有用,四爷不会放过他的。” 九福晋叹了口气。 九福晋来过的第二天,八阿哥来访。 八阿哥穿过了下人往来的前庭,玖梅请了他进小花厅。 “希雅,怎么瘦成这样?”他惊讶地问。 我微微笑了:“别这么说。” 他担忧地说:“脸色也白得厉害,九弟妹说的时候我还不怎么相信。” 我有些不耐烦地笑道:“有事吗。” 八阿哥说道:“前几天我听十三爷说,十四弟快回来了,估计着还有一个月的路程吧。” 心脏不受控制地跳动起来,我勉强问:“十三爷还说什么了?” 他叹了口气:“十四弟是一个人回来的,还能有什么。” 看看花厅周围神秘的紫色小花,他黯然说:“弟妹,如今四爷做了皇帝,我们的命真的不好说了。” 我说道:“香山寺没有扔掉吧。” 他苦涩一笑:“没有,可能会有用。” “那就好,”我说,“我没有给九爷准备,你如果办得到,也替他作些准备吧。” 他问道:“怪不得十四弟总说你聪明。” 我说道:“什么呢,不过是白费劲。” 八阿哥走了不到半天,宫里来人。 养心殿里,雍正扔给我一张奏折,上面写着,抚远大将军十四阿哥允禵不日将进京。 上面是雍正的朱批:“不得入城,城外听封。” 我狠狠地瞪着雍正,心里只转着一个念头:把折子摔到他脸上去。 第八十三章:归无 德妃的身体越来越差,左眼已经完全失明。 雍正几次追查德妃失明的原因,最后把罪名扣在三阿哥旗下的一个粗使宫女身上,宫女被赐死,三阿哥受到牵连,被贬为贝勒。三阿哥自己承认,管教无方,甘心认罪,态度极好。雍正大度地表示,要他将功折罪。 紧接着,八阿哥上奏章,陈明自己监造更衣帐房时有误,主动认责,也许他以为,这样做能换来雍正的暂时原谅。奏折入宫,如泥牛入海,一去无消息。 元年九月中旬,希妃宣我进宫。 不过几个月,她的身子像被怀孕掏空了一样,只剩一副骨头架子。 看见她时,我说道:“你也太失于调养了。” 她苦笑着说:“没有,吃得很好,也没有人给我气受。” 我看她一副病恹恹的样子,我说:“你小心些,不是闹着玩的。” 话音刚落,太监通报:“年妃娘娘到!” 年妃?我又是一阵思考,才想起是雍亲王府的年氏。 思考间,年妃已经走了进来,说道:“十四福晋,看见我怎么不请安?” 这时我才感觉到,希柔的手一直在推我。 我起身请安。 年妃主要的针尖不在我头上,而在希柔身上。 “希妃妹妹,你这身子骨还好吧?现在天凉,一定小心,别弄出个好歹了,”她笑着说,“十四福晋,我听说十三弟的福晋又有了吧?也不知是男是女,将来等出生了,我给孩子封个大红包。希妃妹妹,你说是不是?” 我说道:“娘娘不妨等到云嫂子生了再说不迟。” 希柔的脸色变暗,低声说:“是。” 年妃笑道:“瞧我这话说的,希妃妹妹身上也有喜我居然给忘了!当然了,妹妹的那一份我也少不了。” 说完,她得意地笑着离开了,希柔沉默。 “这样的话,你一天得听几次?”我气鼓鼓地瞪着门口问。 “没有,这是她第一天来,”希柔低声说。 我说道:“其他人呢?” 果然,希柔的眼睛暗淡下去。 “你就这么忍着?”我问,“四爷也不管?” “他没法管,”希柔说道,“年妃的哥哥年羹尧——” “唉,你这人,”我叹口气,“你起码要让她知道啊,不声不响的,她以为你怕她呢。” 希柔点头:“我确实害怕,心里总是不安。” “你干脆住到我那里吧,”我说,“再这样下去,只怕你还没生,就气死了。” 门帘挑开,人声传来:“谁会被气死?” “希柔,”我回答,“四爷,现在她身上有喜,你能否看顾着点。” 雍正转向希柔道:“年妃又来闹事了?” 我讶异,希柔垂头不语。 “这么说,她来过很多次了?”我反问,看着希柔说,“你不是说,这是头一次吗?” 希柔有些着急:“没、没有,姐姐你误会了。” 我说道:“四爷,让希柔静养吧,好歹她的产期就快到了,求你照顾一下。” “临产期已到,就不能随意搬动了,”雍正说道,“希柔,朕说得对吗?” 希柔道:“是。” 我面对这一对周瑜和黄盖,再无话说,一个愿打一个愿挨。 九月末的一天,我正在花厅里计算胤祯何时回来,带不带军队,只听得外面一阵骚乱。刚刚起身,我看见一个面熟的太监接连撞翻了远处路过的小厮、不远处浇花的丫鬟、近处端着茶水的玖梅,一路横冲直撞过来。 在狠狠地接触了梨花木桌之后,他总算停下了:“十四福晋……希妃娘娘传你入宫!” 我看他一副惊慌的样子,问道:“出什么事了?” 太监竟然是那个小佑?雨花阁那个? “希妃娘娘难产、见了大红,”他气喘吁吁地说。 我扔下了茶杯:“多长时间了?” “半、半个时辰,”他说,“您快去呀!” “等等!你马上通知十三爷,”我说道,拎着他匆匆走了出去,“今天我非把这层窗户纸捅破了不可。” 怀昔院内的屋子里,希柔正在一口一口地往上拔气,连声音都没有了;床上的床单被染上大滩血迹,我没有看见孩子。 门外雍正在踱着步,一群太医和产婆急得团团乱转。 “为什么会难产?”我抓住一个太医问。 太医擦汗:“心思过耗、血气郁结……” 我无力地瞪雍正一眼,说道:“你们就这样眼看着吗?” 太医说:“喝下一剂汤药也许能缓解,可是娘娘现在牙关紧咬,什么都灌不下去啊。” “你不会把她的嘴撬开吗?”我焦急地说。 “微臣们不敢……”这群人如是说,还不时看雍正一眼。 “赶快去!”我不管雍正什么想法,便命令他们。 他们看雍正没有反对的意思,就匆忙去准备了。 我气得对雍正说:“你就任由她受欺负,你一定要把爱你的人都弄死吗?!” 然后,我匆匆跑回屋子。 希柔疼得似乎轻了一些,她认出了我,虚弱地叫了声:“姐姐!” 这一声,差点没把我惹哭。 我轻轻握住她的手,手上粘湿的汗水几乎让我握不住:“你感觉怎么样?” 她瞪着眼睛,痛苦地扭动了几下:“受得住……” 汗水打湿了她的头发。 我看她这副样子,自己揪心,便说道:“其实,我也难产过呢,不过我只是睡了一觉便生了。” 她勉强挤出一个笑脸:“是吗?我——我也很想那样做……” 她的脸色越来越透明,我害怕极了,冷汗外冒,当下便不顾一切地说:“实话跟你说了吧,希柔,胤祥,他喜欢你!” 翻腾的希柔一下子愣住,也忘了挣扎。 趁着现在,我赶紧一股脑地说下去:“胤祥他喜欢你很久了,还记得以前十四爷笑话你害怕血时胤祥为你说话吗,那天你出嫁,胤祥在外面吹着冷风喝酒,第二天就病倒——产婆你们进来看看,这是怎么了!” 慌乱的产婆们连忙冲进来,查看了一番后,喜笑颜开:“不用担心,脑袋已经出来了,拿热水!” 我疲倦地走出了门,抬眼就看见胤祥坐在外面廊子上。 他看见我,便奔了过来:“她怎么样?” 我笑了笑:“还好,被我刺激了一下,生出来了。” 胤祥松了一口气:“谢——谢谢你。” 我知道他要说什么,笑道:“也谢天谢地了。” 这时,一个产婆从屋里出来。雍正问道:“男孩女孩?” 产婆跪下道:“是位格格。” 雍正脸上期盼的表情一下子消失了:“下去吧。” 产婆似乎还想说些什么,雍正一挥手,便把产婆轰走。 我和胤祥对视一眼。 “四爷,你应该去看看希柔……”我犹豫地说。 雍正脸色一寒,说道:“十四福晋,你不要放肆。朕还有很多公务要做!” 我眼睁睁看着他越走越远,心里错愕。 胤祥说道:“希雅,我先走了。” 他向里面看了一下,咬住嘴唇:“如果有事,及时告诉我。” 我走进内室,希柔面朝里躺着,被子半蒙着脸。 开始我以为她是累得睡着了,后来,看见锦被在她身上微微抖动时,我便叫她。 她没有理睬,陆续传出了抽噎的声音。 原来她自己一个人躲在被子里哭呢。 我轻轻掀开被子,她捂住了脸。 我安慰她道:“你别哭了,你们平安,不就好了。” “十三爷……我这副样子……”她哭道,“皇上他又……” 她已经泣不成声。 我明白的,对胤祥,她是惭愧;对雍正,她是伤心。 “等等吧,我去求皇上,让他成全你们,”我说道。 希柔愣了一会,低声说:“姐,你这是第一次叫他皇上呢。” 我一呆,随即说道:“顺嘴了吧,” 她温和地说:“寒症还发作吗?” 我郁闷:“还好了,只要不见某人基本就不会。” 她还要说话,我抢先截住话头,说道:“我这就去找他,你别担心,你们也够苦的了。” 我一路来到养心殿门口,两个太监拦住了我:“十四福晋,皇上有旨,任何人不得打扰。” 我说道:“我也不行吗?” 门里又出来一个太监。 我看了看他,然后毫无顾忌地笑翻:“小佑,你这又是撞在哪棵树上了?” 小佑捂着发青的嘴角,颤抖地说:“福晋,皇上传你。”说完话,他就匆匆走了。 养心殿里一片寂静,雍正背对着门口站着,手握在背后,凛然生寒。 “四阿哥,”我说。 他没有动弹。 “四爷?”我又试探着说,心里默念:有事相求,吃人嘴短,拿人手软,退一步海阔天空,忍一下海枯石烂…… “什么事?”他没有回身,问道。 “四爷,希柔和胤祥……那个,彼此喜欢,四爷你能否看在胤祥的面子上,放了希柔,他们必定感激不尽,”我说。 “她知道自己生了女儿吗?”雍正转过身来,目寒如冰。 “她知道,而且哭了,”我回答,“她很难受呢。” “过些天再说,”雍正说道,“如果是个阿哥——” “如果是阿哥,四爷绝对不会放她走的,我说的可对?”我接口道。 “没错,”他说道,“等这件事平息几天。” 然后,他把一个折子扔在地下,冷冷地说:“自己看,是十四弟的消息。” 我拣了起来,看过后大喜,不禁说道:“胤祯要带三万人马回来了!太好了!” 彻骨的寒意,再次涌上心头。 我连忙住了口,翻来覆去看个没完。 直到某人冷冰冰地说:“要看出去看,朕还有事做。” 我把折子揣好,问道:“四爷,那件事你应么?” 他微不可见地点了点头。 “四爷真的应了?”希柔猛地从床上坐起来,差些打翻药碗,欣喜地想要确认。 “当然,先喝药,”我不满又无奈地端着碗递给她,“看样子恢复了啊,自己喝。” 药汁一口没动,她想了一会,脸上浮起阴霾:“十三爷怎么说?” “他还不知道呢,”我说,“四爷等这阵子风过去再做商量。” 阴霾逐渐消散,希柔的眼睛里终于露出欢乐的光芒。 没过几天,雍正把胤祥和我叫进怀昔院。 看胤祥的神色,他似乎已经知道并且同意了。 我相当高兴,这对人相隔十多年,终于成了一家。 雍正刚把意思说出来,胤祥看着希柔说道:“四哥,我同意。” 希柔红着脸没有说话,我看得着急,便说道:“我替她说,她更同意。” 某人的脸都紫了,胤祥微微一笑。 正在此时,一个不相称的人物闯了进来——年羹尧的妹妹,年妃。 她进来后,先是阴阳怪气地把我、希柔和胤祥瞧了个遍,然后骄矜地说:“臣妾给皇上、王爷、娘娘请安了。” 雍正说道:“年妃,找朕什么事?” 年妃笑道:“今儿臣妾听说一件稀罕事,不知道皇上有没有兴趣也听听。” 雍正脸色不悦,说:“朕现在有事,你先退下,以后再说。” 年妃矫柔造作地看了看我们:“这事正是和希妃有关呢,进府多年的人了,据说现在,竟然和一个王爷有声有影的——十三爷,您别多心,我不是说您哪。” 胤祥脸色铁青,希柔脸色死白,双手发颤。 雍正训斥她道:“你在胡说什么!给朕退下!” 年妃娇柔地说:“皇上,您也得听臣妾说完呀,那个人么,越发不知廉耻了,生了孩子,居然还要向外面跑——啊!” 一座五指山,干脆利落地印在年妃脸上。 我冷冷地看着她,伸出的右手还没有收回来。 年妃气极,更加得理不饶人,开口骂道:“本来就是,还怕得人说!生了孩子的人了,也不知道礼义廉耻四个字怎么写!当年在理佛阁里,那些声音我们可都听得一清二楚,你叫什么胤祥——” “够了!”雍正脸色煞白,发出一声怒吼,“年妃,给朕滚出去!来人,拖她走!” 他把随身宝剑拔了出来,指向年妃。 年妃估计是很少看见四阿哥这么恐怖、要杀人的神情,吓得赶紧逃了出去。 雍正暴怒,拔剑要追。 胤祥叫了一声,伸手堪堪扶住了倒下的希柔。 地上,一口黑血,形状狰狞可怖。 雍正提着剑几尽奔到屋门口。 “四爷!”我失声叫道,“先请太医吧!” 希柔安静地躺着,如果不是她胸口轻微起伏,我根本不知道她还活着。 诊断了她的太医们一个个地恭身退出来,冲着我们直摇头,有的低声叹气。 我抓住最后一个:“你说清楚,到底怎么样?” 老太医摇头道:“急怒攻心,外加身体虚弱,没有当场去了就不错了。” 胤祥低沉地问:“她还有多久?” 太医说道:“多则半个月,少了,就这几天了。” 胤祥仿佛被雷击中,目光呆滞,神情涣散。 愣了一会,他径自走了进去,太医欲阻拦,雍正说道:“让他去。” 没多久,胤祥出来了,苦笑着说:“希雅,她叫你进去呢。” 他眼角还有些湿意。 我走进了那间愁云笼罩的屋子。 希柔困难地抬起了头:“姐姐。” 我说道:“你休息一会吧。” 她勉强说着:“姐姐,有些话,现在不说,以后就没有人知道了。” 我强笑:“说什么呢,太医都说了,你只是一时生气,明天就好。” 她恬静地笑:“我还不清楚自己吗?听我说,当年我太糊涂,才会跟着四爷走了——对不起,如果这伤害了你。” 我说道:“没有。” 她笑着说:“嗯,可我不能再活了,我没法面对胤祥,没法面对所有人。” “你别这么说,胤祥不会在意的,”我哽咽着,“胤祥封了亲王,以后有的是好日子呢!” “姐姐,你不会撒谎,”她笑道,“胤祥的样子,我也能猜出八九分了。他说,都是那些年,你不顾十四爷反对,每天送他人参,他才能支撑着。多谢你了,不管你是谁。” 我忍泪道:“希柔……” “替我照顾孩子吧,名字你来起,我——”她落了泪。 “我会的,她将来一定会幸福,”我说着,眼睛发酸了。 “姐姐,别和八阿哥他们太接近了,”她说道,疲倦地合上眼睛,“皇上心狠,不会留情的。” 我点了点头:“我知道——希柔?” 她静静地睡着了。 我静悄悄走了出去。 太医们都已经走了,只剩下呆滞的胤祥和冷漠的雍正。 “她——”胤祥只说出一个字,便再也说不下去。 “还活着,睡了,”我对他说,他微微松了一口气。 接下来的几天,我都留在怀昔院,平静地看他们偎在一起,看希柔短暂清醒中的笑容,看胤祥多次给希柔擦去嘴角的血迹——这样平淡而幸福的日子,好象持续了一千年。 一天夜里,我睡得很不安稳,左右烙饼时,突然听见宫中鸣起了哀钟。 哀钟?我猛然跳起,披了件衣服就跑到离我不远的怀昔院主屋。 只有几个人在那里,胤祥抱着希柔,希柔永远挂上一缕不灭的微笑。 钟声一下一下砸在心里。 雍正元年十月初八,希妃薨,无谥号。 胤祥尽全力处理到手的政务,日夜不停地工作,近乎疯狂。 雍正更加阴沉。 十一月二十一日,良妃忌日过了不到月余,八阿哥就因为其母良妃之事丧事奢靡再次被雍正狠狠叱责。 孩子起了名字,叫怡柔,希望他们来生不会分离。 我抱着怡柔,在院子里面晒着傍晚的阳光,计算胤祯回来的日子。 第八十四章:漠天 最近城里关于抚远大将军回京的消息越传越盛,朝臣不安,纷纷猜测这位手握重兵的大将军王回来有什么目的,或者会不会推翻雍正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新王朝。 也许是因为这些传言太多,雍正下旨,加强京畿防卫,原来担任防卫工作的大臣纷纷被免职,换上了雍正自己的一班人马。上城守卫的清兵几乎多了两倍,城内也有人不停地四处巡逻。 我偶然进宫时,发现皇宫内的御林军大量扩充,由胤祥亲自率领;外城城门处守卫由隆科多担任,一副草木皆兵的景象。 至于胤祥,他和他的那位四哥可更相象了。希妃去世后,他没日没夜地疯狂工作,终于导致他曾经一周起不来,满眼全是红色血丝,据说在抱十三福晋涟云的新生儿时,硬是把孩子吓得大哭至晕。 前不久下了一场大雪,京城银装素裹,越发萧索。 这场雪来得怪,虽然那几天天气比往常寒冷了些,秋叶却没有落尽,有些还微微地发着温柔的深绿色。只是这一场,把所有的树叶,凋零的和还在树枝上苟延残喘的,全部扫入泥土。 我走出府门时,就可以看见人们在坚持雪地里咯吱咯吱地行走,架起摊子、搓着双手做买卖,还有一队队身穿盔甲的士兵,大雪满弓刀,在街上巡逻。 我对皇宫产生了忌惮。每次进去,在寒冷冬风的包围下,都不由想起一些故去的人和事情,最常进入脑海的,是希柔的笑容,那种已经摆脱所有羁绊、世俗、心满意足、超越一切的笑容。而现在怀里的孩子,则成了她留下的一切。 雍正曾经提出,让怡柔在宫廷里长大,他会照顾这个小孩。 我坚决反对,暗示宫内争端太多,根本不合适,还有一个虎视眈眈的年妃,我不放心。 一向没有违逆过雍正的怡亲王,倾向于我的想法。他非常疼爱这个小孩,每次看见了,不管手里在做什么,总是会停下来,轻轻拍着小孩的额头,和她说话。我想,他是把对孩子母亲的爱怜,全都转移到这个孩子身上了。 他说,抚远将军府可能更加适合怡柔。 而怡柔刚刚出生,还没有断奶,我只得去皇宫找了一个奶母和一位靠得住的麽麽,专门伺候这个小不点。除此之外,兰瑜也帮着带她,兰卿已经断了奶,她的任务减轻了不少。 兰卿转眼一岁半,被兰瑜裹了个严实,抱到屋檐下看下雪。 我在屋子里拍着怡柔睡。 雪地里又想起咯吱声,怡柔好象醒了呢。我不满地抬头看看,问外屋的玖梅道:“谁在外面走来走去?” 玖梅端了一壶茶进来:“福晋,远远看着是宫里来人呢。” 我把小孩身上的被子好好掖了,说道:“出去看看。” 屋檐下,兰瑜已经带了女儿回避。 漫天雪花中,两个太监模样的人走近来,请安道:“十四福晋,太后传您入宫。” 我疑惑地说:“太后?” 一个说道:“是从前的德妃娘娘。” 我说:“等等,我去收拾一下。” 长春宫门外,太监通报:“回禀太后娘娘,十四福晋到。” 门帘由一个宫女挑开,另一个立刻接了我的翠玉锦斗篷,走到外面拍打雪花去了。 屋内如春天般温暖和煦,香炉里飘荡出微弱的香气。 一个宫女在德妃耳边说:“太后娘娘,十四福晋来了。” 德妃眉毛微竖,训斥道:“谁是太后!” 宫女发觉自己又说错了话,连忙退开一边:“奴婢该死。” 德妃对我说:“希雅,快过来。” 我走过去时,打量着她:左边失明的眼睛似乎有些干瘪,人也更加衰老了。 “娘娘,您现在看得清我吗?”我轻声问。 德妃有些失望地摇头:“只是个影子罢了,声音却还辨得出——胤祯要回来了对不对?我听他们这么说的。” 后面半句话,她说得非常急切。 我说道:“是,听说他带了三万人马回来呢。” 德妃微微一笑:“我看老四这个位子,可能坐不塌实了。” 我正要答话,一个丫鬟进来,说道:“太后娘娘,您的药来了。” 德妃嘴唇哆嗦,恼怒地说:“我不是什么太后!你们要我说几声才听得见!” 她胡乱随手一挥,药碗咣啷砸在地上,药汁洒了一地。 宫女们过来,不声不响地收拾干净,然后重新去煎药。 我说道:“娘娘不必动怒,不过是几个不懂事的,何必发这么大火。” 德妃叹道:“希雅你不常来,老四他——说什么都要封我为太后,我不同意,他就叫宫女太监这么叫。如果他听见那个下人没有遵旨,一顿板子都是轻的。” 我问:“娘娘,您为什么不愿意呢?” 德妃冷笑:“他这个皇位得的本来就不明不白,我若当了太后,不是承认了他么?休想。” 德妃说话时,我看见雍正亲自拎着一个盒子,刚跨进门。 然后他听见了德妃说的“休想”二字,便放下了盒子,转身出去了。 德妃说道:“希雅,怎么不说话?” 我笑道:“刚刚想了事出神。” 她也笑了:“是想胤祯的事情吧?你这孩子,当年还不情愿呢,现在倒好,痴傻了吧。” 我轻轻一笑:“额娘见笑了。” 她愣了一会,说道:“要是能听见老十四这么叫我一声,死也闭上眼了。” 我连忙劝慰她:“娘娘,您身体硬朗着呢,不要悲观。” 德妃微微苦笑着。 走出长春宫以前,我低声问德妃,是否知道玉蝶的下落。德妃说,好象被送出去嫁人了,东西也只是草草地收拾了些,还有剩的没拿走呢。她悲凉地说,自己都管不了,哪有时间看觑这宫里的人呢。 从长春宫出来,我披着斗篷,孤身一人行走。 周围不时过去几个拿着暖炉的宫女太监,见到我后,只匆匆请安,便各自向目的地走去。 没走多远,一队御林军把我拦下:“什么人?” 我好笑:难道他们都不认识我了吗? 我说道:“宫人。” 打头的怀疑地打量我一眼:“宫人?你这身衣服,可不像啊。” 我微微一笑:“知道我不是,还不闪开?” 这时,又一队御林军走过,一个身披铠甲的人站住了:“什么事?” 和我对峙的人说道:“十三爷,这个人古怪得很。” 我看到胤祥严峻的脸,那张脸在看见我之后表情慢慢软化。 我们相对而笑,打头的人被笑得不知所措:“十三爷?” 胤祥笑道:“希雅,今天怎么来了?” 我微笑着说:“来谒见娘娘,却被这位拦住了。” 那个人冒汗:“原来是十四福晋,小人该死。” 我说道:“就是这样才对呢,皇宫需要你这样的人来保护安全。” 那个人的汗更多了。 胤祥说道:“你回去吗?”我点头。 他笑了:“正好路过。” 脚下的雪一片洁白。 “胤祥,这个天气你不该出来,”我说道,“你不能着凉。” 他微笑:“谁知道他们巡逻认不认真,只好自己挑。怡柔好吗?” “她很好,”我酸涩地笑,“可能吃奶了,也不闹人,安安静静的乖孩子。” 他说道:“那就好,我生怕她被放在宫里,四哥照顾不到。” “你们真的认为,十四会对他造成威胁吗?”我放下了兜帽,任雪花散落头顶。 胤祥的眼神暗淡了一下:“我恐怕他受人挑唆。” 我苦笑道:“胤祯一心为大清卖命,竟落得如此,可悲可叹!”胤祥不语。 “宫门到了,”我说道,“穿厚实些,涟云会担心的。” 希雅身上的翠绿色消失在宫门外。 一个人说道:“十三爷,她刚才说了万岁的名讳……” 胤祥漠然:“闭嘴,继续巡逻。” 十二月初六早晨,漫天大雪,远处难以辨别人影。 我刚刚睡醒,便听见玖梅和另外一个丫鬟在门外窃窃私语。 玖梅说:“那城门就被封上了?” 那个说道:“当然,隆大人亲自督阵九门呢。” 玖梅说:“难道把他们撂在那里吗?外面很冷的!” 我翻身坐起:“玖梅,你们在说谁?谁被关在门外?” 玖梅和那个丫鬟推门进来:“福晋。” 我说:“你们刚才在说什么?” 玖梅说道:“是听见别人传的,十四爷领着军队已经到了正阳门外。” 心脏慢慢地加速跳动,希望、期盼、欣喜混杂着点点悲哀,充盈了头脑。 我急忙下了地,四处找衣服和斗篷。 “福晋,都在这里呢,”玖梅拿来一堆东西,“慢点。” 我穿好以后,她说:“这么大雪天的,是不是素了点呢。” 我笑道:“有什么的,备马。” 骑马飞速赶到了正阳门,门口的守卫把我拦住:“皇上有旨,不管什么人今天都不能从正阳门进出。” 我问道:“城外可是抚远大将军的军队。” 守卫面无表情地点头。 我粲然一笑,把马扔在那里,奔上了石阶。 那里的守卫又一次阻拦我:“不能上去,赶紧走。” 此时,一个人走了过来,他身上落满了雪花。 是守城的隆科多。 他说道:“十四福晋,今天您是出不去了。皇上有旨,任何人不得外出。” 我冷笑道:“如果我偏要出去呢?” 隆科多说道:“那就别怪我无礼,来人。” 我冷冷地说:“你敢碰我一下试试!”一把老式火枪,比以前那把还要老,出现在我手上。 他们仿佛都知道这东西的威力,连忙后退。 这时,一个人走上来,交给隆科多一张纸。 隆科多拿着纸读了起码三遍,才慢慢抬头,怨毒地看了我一眼。 他缓缓地对守卫们说:“打开城门。” 此言一出,立刻遭到城上所有士兵的反对。 “隆大人,三思啊!” “隆大人,现在城外有三万兵马,我们这不是自己投降吗?” “隆大人,十四阿哥心怀叵测,不得不防!” “……” 甚至有人跳出来,要揪打那个送信的人。 隆科多把那张纸缓慢地展开,每个人都看见了上面一个鲜红的印记,是玉玺。 所有人不再吭气。 大门缓缓打开,发出难听刺耳的吱呀声响。 我飞奔下去,重新跨上马背。 大门外,寒风凛冽,鹅毛大雪。 策马而出,我几乎看不清前面的景物,只看见一片一片的雪花从眼前落下。 和一年前一样,十四阿哥胤祯挺直地骑在马上,望着远方几不可见的城门。 在五里之外,他便接到圣旨,命他不得入城,在城外扎营。 “将军,您别这么傻呆着,”一个副将谨慎地说,“看样子,他们是不打算开门了。” 胤祯笑道:“我早料到他会如此待我,你下去吧,小心着风。” 副将知道多说无益,便退下了。 他的眼睛始终直直地看着风雪中的京城。 一个士兵小声说:“我好象听见门开的动静了。” 另一士兵嘲笑他:“冻疯了吧,那么远,你能听见?” 那个士兵说:“当年从正阳门出来的,那种声音我一辈子都不会忘记。” 正在此时,有一个士兵说:“远处有个影子!你们看!” 所有的士兵都伸长了脖子张望。 胤祯笑了,他似乎看见那个人影的一身翠绿色。 透过重重雪幕,我极力眺望。 前面好象有些微的声音和模糊不清的影子。 狠狠地甩了一鞭,马几乎刨起前蹄,加速向前冲去。 胤祯好象感觉到了什么,他突然策马前进,冲进雪雾中。 身后传来连串叫喊,很快就消失在后面。 一个翠绿色的影子,正在前方。 前面好象真的有一个影子。影子越来越近了。 我勒住马,没有再走。 渐渐地,我听见轻快的马蹄声。对面的那匹马慢慢地走入视野,然后是马背上的人,透过雪幕,一直来到我面前。 一声狂喜的欢呼。 他跳下马来,头发上全是洁白雪花。 我惊讶得没有动弹,僵直地跨在马上。 一粒粒的霰雪中,胤祯微笑着向我走来,作了个请的姿势。 眼泪一滴滴地无声滑落,我欢笑着跳下马,扑进他怀里:“胤祯,是你!” “惜儿——”他叫着我的名字,紧紧抱住我,“你瘦了。”泪水不停地滚落下来,打湿了衣衫。 胤祯和以前一样,手忙脚乱地替我擦拭眼泪:“惜儿,受了不少委屈吧。” 我轻轻摇头:“没有,你却在这里天寒地冻的……” 后面的话,我没有说出来。 一个温柔的吻覆盖在我的嘴唇上。 他微微笑了:“不要哭,我已经回来了。” 我嗔怪地说:“叫你不要回来、不要回来的——” 他笑道:“惜儿在这里,我怎么会不回来?” 话音未落,他把刚才给我擦泪的手帕拿回来,小心地要收起来。 “什么帕子这么金贵?”我伸手,“给我。” 他假装着躲了两下,便笑着交给我。 我勉强看清手帕上盛开的桃花,问道:“这是——” 他展开了,说道:“你瞧瞧这是谁的。” “是我的那条?”我回想起他出征那年的事情,“你还不快洗干净啊。” 他微笑道:“这可是最干净的东西,哪里用洗呢。” 眼泪再一次不受控制的喷涌而出。 他搂住我,低声说:“我们再也不分开了。” 我含泪重重地点头。 就这样拥抱了许久,胤祯突然挪动了一下,在我耳畔说道:“惜儿,你听。” 我一时失神:“听什么?” 他低声说:“城内的声音。” 风雪逐渐减弱,我们能看见京城的大致轮廓了。 有一种声音一直在响。 是皇帝经过的静鞭声,响彻云际。 城上,一抹明黄色身影出现,非常刺眼。 在三万兵马、我和胤祯、京城,甚至那抹明黄色身影的上方,充斥着无数细小雪粒和呼啸席卷的寒风。在雪粒和寒风上面,是那一片神秘而辽阔的冰蓝色。 啊,这冷漠的天空。 第八十五章:尖锐 雍正元年二月,允禵前往景山寿皇殿谒见康熙灵柩。 七天以后,允禵面带怒色而回,一言不发,而抚远将军府重新落入雍正监视之下。 抚远将军府的牌匾在第二天被宫里人取了下来,仍然恢复为“十四贝子府”。 过了几天,我才知道,允禵因为不肯给雍正请安祝贺而被斥责。他一怒之下,大闹灵堂,使得雍正大怒,骂他心高气傲,革去王爵及抚远将军一职,重新降为固山贝子。 十四的心高气傲,又不是第一天了,当年迎娶嫡福晋时我便看到了。 允禵回来时气得脸色铁青,对我说道:“一个小小侍卫,居然敢来拉扯起我了!” 原来是他不肯请安时,侍卫拉锡看见这种僵局,便拉他上前叩头。允禵愤怒,要求雍正治拉锡的罪。雍正反斥他不知好歹,将他责骂一通。 我劝他道:“侍卫才是不知好歹之人,十四,你再想想,那人叫什么?” 允禵怒道:“一个叫拉锡的狗奴才!” 我微笑着说:“那就是了,你瞧,他的烂名字,还能有什么礼节呢。” “拉锡?”他重复了一遍,怒气消散了些,不屑地说:“可不是!” 我暗暗说道,以后这种事情,估计还多着呢。 雍正元年四月,康熙梓宫送往景陵安葬。 允禵被令留驻在景陵附近的汤泉,名为侍康熙大祭,实则软禁,并由马兰峪总兵时刻监视。德妃原本身体弱,听闻消息后更是一病不起,时时念着允禵的名字。但雍正绝对不允许允禵回来探母,对他的监视变本加厉。 我请求见皇太后,也只是一次次地被驳斥。 在府中被监视时,我也不时听到八阿哥的消息。 四月初七,雍正斥责他奏事不亲自来,草率托付别人;没过几天,雍正又因为十阿哥逗留在张家口而斥责他。八阿哥并没有上奏折申辩,想必,他已经接受了这种风吹雨打的事实。 我无法再去八阿哥、九阿哥或者十阿哥府,府内全是眼线,我只要一有念头,马车马上就会消失,过不多久,斥责我的折子也紧接着下来。 怡亲王来的次数更加少,因为他曾经因为来固山贝子府,被雍正申斥。 每次他来,都劝我放宽心,除此之外,他不知该说什么来安慰我,我只能点头。 直到雍正元年八月份的一个夜晚,贝子府大门被急速敲开,外面的人匆匆传了旨意:“太后传十四福晋希雅入宫!” 睡眼惺忪的我马上被叫了起来,胡乱穿了衣服就进入了马车。 还是原来的长春宫,灯火幽然。 我到了门口,被一个太监拦住:“等等,你现在不能进去!” 我气愤地说:“老早把我叫起来,怎么又不让进?” 他骄横地打量我一眼:“叫你等着就等着!走远点!” 我气得无话可说,只能等在一边。 恍然听见里面有叫“额娘”的声音。 过了一会,门帘挑开了,雍正在门里说:“你进来。” 我连忙走了进去。 榻前点着一盏小灯,榻上人气若游丝。 “胤祯、胤祯——”德妃叫着。 雍正走到榻边跪下:“额娘。” 德妃费力地睁开眼睛,看了一眼,低声说:“你走……胤祯……” 雍正不管再怎么呼唤额娘,她都不再搭理。 她又一次恍惚地睁眼,瞥见了我,喃喃道:“希雅?” 我跪下道:“是,娘娘。” 她伸出一只干枯的手把我拽住,又对雍正说:“你走、走!” 雍正面无表情地站起来,走向门口,然后站住。 德妃死死地拉着我:“希雅,你——你好好陪着胤祯……告诉他,额娘想他……回来—” 我说道:“是,希雅记住了。娘娘,您多休息,胤祯马上就来。” “你……我知道,”她双目无神,“他要回来……早回来了,你们好好的——” 我扭头看了看远处雍正的身影,说道:“好。” 德妃的入气逐渐减少。 我四周环顾一下,然后用极轻的声音对德妃说:“娘娘,胤祯一定会挺过去的。四爷会在十三年后去世。他在四爷去世后还要活二十年,不会再受挫折了。他起码会活到六十岁,我会一直陪着他的。” 德妃睁大了眼睛,露出衰弱的笑容。 她的眼睛渐渐闭上了。就在我以为她已经去世时,她说了一句话:“希雅,当年我总以为我选错了人。今天我才发现,我没有错。” 孝恭仁皇太后安心地离去。 雍正走了过来,冷冷地说:“你刚才和额娘说什么?” 我不答言,从他身边走过。 允禵两天后被从汤泉召回,等待他的,只有德妃的灵柩。 匆忙赶回的允禵又悲又怒,哭倒在灵堂前。 德妃娘娘薨,谥号孝恭仁皇太后。 皇太后去世后,允禵旧病复发,卧病贝子府。 在这段时间里,八阿哥频频受挫,多次被雍正下旨斥责,后来,已经封为果亲王的十七阿哥允礼,也跟着奏本陈述八阿哥罪状。雍正二年元月,年羹尧成功招抚西藏剩余叛军,自此,西藏叛乱完全平息。 允禵咳嗽得很厉害,往往三杯水都压不住。 现存的康熙皇子中,除了五阿哥和怡亲王来看过他,其他都未踏足。 有的是因为被严密监视,更多的则是不肯沾惹是非。 胤祥每次来都会带一些珍贵的药材,同时也开解允禵,想方设法让他尽量舒心。他带来了几个陌生太医为允禵治病,但是疗效不大。 允禵有时在睡梦中喊额娘,噩梦惊醒后,又沉默下来,连弘暟的新生儿子都无法使他开心。弘明、弘暟也知道他心情恶劣,便很少惊扰他。 有一次,胤祥看他的样子,说道:“可惜了十四弟。” 我勉强一笑:“十三爷,别说这些话了,都没用。” 眼看允禵的病每况愈下,原本打算留做后用的东西,终于被我拿了出来。 很久以前,德妃赏赐的玉参膏,只剩下最后的一点。 用水送着给他喝了下去。 然后他说:“我以前尝过这个东西。” 我笑了:“当然,你当年挨板子的时候,我怕你挺不过去,才舍得给你的。” 他笑道:“看来那次,我吃了很多啊。” 我抚摸着瓶子说道:“好象是吧,你知道这东西是谁给的?” 允禵问:“谁?” “娘娘,”我笑着说,“瓶子就给了你,你保存吧。” 他仔细地收起来,说道:“惜儿,我听说额娘去的那天,你进宫了。” 我微微点头:“去了,娘娘说——她想你了,要你好好活着。” 他的眼睛略微发红,声音低哑:“我知道了。” 我说:“十四,苦难总是有头的,忍一时吧。” 他苦涩地笑:“一时是多久呢。” 雍正二年五月,年羹尧回京,雍正大加封赏,赐他无数金银珠宝,封平西将军。 年妃的日子自然也水涨船高,她本人更加自鸣得意。 五月十八,雍正召我们入太和殿听封。 进宫前,允禵对我说:“许久没看见你戴紫玉簪子了,旧了吗?” 我心里打鼓,仍笑着说:“哪能,只是怕太素了,去那里恐怕不好吧。” 允禵笑道:“有什么不好,我给你戴上。” 我说:“十四,时间来不及了?” 他说道:“他也不见得为此怪罪我。” 那根要命的簪子,终于上了头。 到了太和殿门前,太监大声通报:“十四贝子、福晋到!”门内小太监说:“皇上有旨,宣!” 我们携手走进了大殿。 出乎意料,年鲠尧和年妃竟然站在雍正身后。 看到年妃一脸的恶意,我猜今天肯定没有好事。 年羹尧说道:“十四贝子,见到皇上竟然不跪?大胆!” 允禵冷冷地看着他,一言不发。 年妃似乎发现了机会,便说道:“十四爷乃皇上亲弟,不跪也罢。十四福晋,你又是何故?” 我淡然笑了:“娘娘,礼仪之事自有太监来管,你一介高贵之身,似有不妥呢。” 雍正说道:“允禵听封:允禵回京后,虽多有不当言辞,然朕念故去皇妣皇太后,特封尔为郡王,完颜氏为郡王福晋,以慰太后牵挂之心。” 允禵道:“臣请问皇上,臣是何封号?” 雍正说:“无封号。” 允禵一愣。 年羹尧说道:“王爷,还不谢恩?” 我发觉允禵的手逐渐握紧,双眉皱起,面有愤怒之色。 允禵上前一步:“敢问皇上,臣自皇考五十九年起,便转战边陲,平定西藏,为何竟没有封号?” 雍正冷然道:“你竟然诘问于朕?好大的胆子!允禵,你不要以为略居战功,朕会怕你!” 允禵愤怒地说道:“臣弟只想讨回公道,别无他意。” 雍正也怒了,说:“允禵,你放肆!” 我急得跳脚,他们怎么能在太和殿打起来呢? 我兀自着急,却没发现,阴险的年妃已经绕到了我身后。 年羹尧仗剑上前,大有与允禵相搏的意图。 允禵没有带任何武器。 我急忙叫道:“十四,你谢恩吧——” 身后一股大力撞来,我立刻被推得向前跌去。 无巧不巧,年羹尧刚好看到我的动作,惊叫一声:“十四福晋,你想干什么?!” 他以为我意图不轨,立刻以一个拔剑的动作又将我撞向旁边。 旁边是柱子。 头针刺般的疼。 我勉强伸手摸到头部,从最疼的地方摸出个东西来。 在鲜血浸染中,玲珑剔透的紫玉簪。 雍正和允禵听见声响,转头看去,十四福晋倒在柱旁。 允禵顾不得再和雍正争辩,冲向柱子抱起她,连声呼叫:“惜儿,惜儿!” 希雅无反应。 他在她头上摸到了一手的血。 雍正愣住,允禵失声痛泣。 允禵抱起希雅,急得四处高喊太医。 雍正冷静了一下,盯住面露得意的年妃。 年妃连忙收敛了得意,装作无事。 太医入殿,将希雅的头简单包扎一下,同十四阿哥将她抱入内殿。 雍正走到年妃面前,狠狠一个巴掌甩了过去。 年妃摔倒在地。 雍正再无言语,紧随而去。 “头疼啊……头疼……”我无意识地张开嘴,念叨着。 脚步声急促地靠近,一个声音高兴得大呼小叫:“大夫,大夫!她醒了!过来看看!” 好熟悉的声音,我睁了眼睛。 一群白大褂围着我,旁边还有一个穿黄色外套的人。 “云灵?”我轻轻唤道。 白大褂们说:“没有危险了,好在啊!” 李云灵梨花带雨地看着我:“亲爱的小灵,你总算醒啦!” 我看见她,好象隔了很多年一样,哭道:“我的darling……” “你还愿意醒?”她一抹眼泪,恶狠狠地训斥我,“睡了将近两个月,还以为你早就把我忘了呢!” “我睡了很久吗?”我问,“真的假的?” 大夫说:“这小姑娘身体还弱着,你不要和她说太多的话,我们再去商量一下,看她什么时候可以出院。” 云灵对大夫非常相信,立刻说:“小灵,等等,我去给你洗个苹果吃!” 说完,她一阵风地走了,大夫也陆续退出。 我想抬左手摸摸头上到底哪里疼,发现左手挂着水呢。 迷茫地四顾,我总觉得有些不对劲,觉得自己根本没有昏迷,过去的时间是非常充实的;又觉得好象做了一场非常久也非常累的梦,累得自己无法保持清醒。 不管怎样,先看看头吧。 抬起右手。 右手中有一根冰凉的东西。 一根紫色的玉簪,上面有两个蝴蝶坠子。 上面隐约还有些暗红色。 思路突然被拉得很远,我依稀想起梦里的事情,什么康熙雍正、争储夺位、打架斗殴……模模糊糊地,若有似无。 十四阿哥这四个字毫无预料地映入脑海。 十四阿哥?胤祯?大将军王?允禵? 一连串的古代称呼一个接一个蹦了出来。 “惜儿——”一声遥远的呼唤,仿佛从心底飞出。 玉簪上的红色在逐渐变得新鲜。 意识又渐渐模糊,失去意识前恍惚看见云灵跑了进来,她大声叫着大夫…… 十四福晋由于头部受伤,已经昏迷三天。 简单包扎后,她被送到中和殿。 允禵一直守在旁边。 年妃被拘禁在寝宫,不得外出。 太医说,十四福晋昏迷极深,恐怕难以清醒了。 允禵急痛,剧烈咳嗽数声,竟吐出些血沫,正好喷在簪子上。 “惜儿,惜儿……”耳边充溢着陌生的呼唤。 要命,头疼。 “别叫了,叫魂啊!”我生气地说。 身旁响起喜悦的声音:“太医,她清醒了!” “又是这一句,有完没完……”我再次睁开眼睛,眼前的一切又发生了变化。 面前一个清朝老太医,正在给我把脉。 我安静地看着,直到他一捋胡子笑道:“福晋福大命大,无碍了。” 然后,太医退后,一个人走上前来。 熟悉的脸,熟悉的笑容,和手上熟悉的温暖,满眼血丝。 “胤祯!”我欣喜地叫道。 允禵笑了,抱住我的头:“惜儿,你可算醒过来了!” 我抬手环住他的脖子。 泪水滴落在脸上,湿意蔓延开来。 过了很久,他放开我,说道:“你的头受伤了,先休息一会。” 我放了手,手里一个东西稍微扎了手心,微微地疼。 紫玉蝴蝶簪。 他微微一笑:“这个,你还握得这么紧呢。” 我无力地朝他笑笑,越过他,我看见一个威严的背影正在远去。 允禵说道:“我当时实在糊涂,竟然忘记了你还在身边。” 我保持着笑容,低声说:“我没事。” 一个太医看左右无人,说道:“十四爷,你的咳嗽不要紧吧。” 允禵目中含怒,道:“不要紧。” 他急促地把嘴角抹了一下。 我一眼看见衣服上一块暗色污迹,问道:“这是什么?” 太医嗫喏着不肯说。 允禵笑道:“不小心蹭上的。” 我却已经明白了六七分,心下黯然。 头上的伤渐渐痊愈,我发现允禵又开始咳嗽。 雍正二年十月,诸王大臣议抚远大将军在西藏时,违背圣祖仁皇帝训示,任意妄为,哭累兵丁,侵扰地方,军需帑银,徇情糜费,请雍正降允禵为镇国公。雍正重降允禵为固山贝子。 允禵已然看清楚自己的命运,也不再做无谓的挣扎,只专心看书,养神。 我日日相陪,不觉时光流逝。 只是一天,我无意识地哼起那支曲子,又一次引起允禵的注意。 他放下了书,说道:“现在听来,倒有一种悲凉之意,更加震撼人心。” 我奇道:“什么人心?” “你刚刚唱的,”他微笑,“我曾经听过,总觉得里面应该蕴涵着一个故事。” “故事是有,”我说,“但是我不喜欢。” “说给我听听吧,”他说道。 “一个女人在一艘船上碰见一个男人,女人已经订婚——”我没说完,便被他打断:“订婚?” “就是现在的赐婚吧,”我笑了笑。 他的脸色有些尴尬。 “这两个人注定是不能在一起的,”我说道,“但是他们相爱了,然后船撞了东西,开始下沉,男人和女人一起落水,男人把女人放在一块木板上,男人死了,女人活了下来。” 听完后,他点头:“那个男人是对的。” 我哑然,半晌说道:“女人,从此用一生来怀念他。” 他微微一笑:“惜儿,如果你是那个女人,你会怎么做?” 一生的怀念太过沉重,我承担不起。 “我会把木板扔掉,”我说,“一起沉下去。” 雍正于年末杀年羹尧,年妃失去靠山。 第八十六章:禁锢 雍正三年年初,雍正责允禵在康熙年间与八阿哥、九阿哥等结为朋党。 三月,诸王大臣进一步参奏允禵在任大将军期间,只图利己营私。贪受银两,固结党羽,心怀悖乱,请即正典刑,以彰国法。 十四福晋口呼雍正名讳,也列为几项重大罪名中的一项。 同时,八阿哥、九阿哥更是情况愈下,屡受责罚。 雍正四年二月,雍正令八福晋自尽,将其焚尸扬灰。 三月十二日,八阿哥自改其名为“阿其那”,改其子弘旺名“菩萨保”。 五月十七日,雍正帝召见诸王大臣,以长篇谕旨,历数其与允禟等罪恶。 六月初一日,雍正将其于康熙、雍正两朝诸罪共四十款颁示全国。 在八阿哥受惩罚同时,允禵的惩处也紧接而来。 允禵被革去贝子爵,诸王大臣罗列胤禵的十四条罪状,奏请即正典刑。 雍正没有同意,决定将允禵禁锢在景山寿皇殿,将允禵两个长子一同软禁。 雍正在下旨前,怡亲王胤祥火速赶来,通知我们这个消息。 相对默然,我们已经没有太多的感触。 雍正四年九月初六。 雍正帝最后一次召我们进宫。 雍正将允禵叫到一室,当面宣旨。 胤祥和我在另外一室。 我带了弘明、弘暟一起来。 胤祥无奈地说:“希雅,我没有办法。四哥决意如此,我劝了半天也没有用。” 我微笑,对胤祥深深福下去,胤祥慌忙说道:“希雅,你这是干什么!” 我叫弘明、弘暟来给胤祥行礼,说道:“十三爷,这两个孩子,就交给你了。求你看在往日上,好好照顾他们吧。” 胤祥眼睛一红,恳切地说:“我一定,你——你放心吧。” “还有三岁的怡柔,”我说,“她是希柔的孩子,当初她把孩子托付给我,如今我无法照应了,也麻烦你了。” 胤祥几欲垂泪:“我会把她看成我的孩子。” 在旁的弘暟说道:“额娘,你和阿玛为什么要离开我们?” 我心酸地抱了抱弘暟,微泣:“你阿玛获了罪,额娘不好,额娘要去陪你阿玛,你们听怡亲王的话,不要冲动,也不要担心我们,好好照顾自己。” 然后,我拿出那把匕首:“本来是你的,现在还给你。” 胤祥说道:“你留下吧。” 我苦笑:“已经没用了。” 此时,允禵走了进来:“皇上叫你。” 说完,他来到两个儿子身边。 雍正和我面对面站着。 他凝视着我,迟疑了一下,说道:“你可以不必受这个罪的。” 我微笑:“知道。我心甘情愿。不管怎样,我要谢谢你没有把十四置死,也谢谢你当初救我两次,咱们的债务两清了吧。” 他叹了口气:“弘历也来了,你要见他么?” 我点了点头。 一个半大青年走进屋子,有些哀伤地叫了声:“十四婶。” 我微微一笑:“弘历,听皇上的话,我会回来看你。” 弘历脸色一垮,对雍正哀求道:“皇阿玛,不要关十四婶吧!” 雍正不看他,却看着我苦笑:“她自己要的。” 突然,一个人跌跌撞撞冲了进来:“希雅妹子!” 我抬眼一看,原来是涟云。 涟云眼圈微红:“你——你要走了吗?” 我说道:“对,嫂子,你好好照顾十三爷吧。” 她默然点头。 想了想,我说:“嫂子,有纸笔吗?” 涟云一愣,摇了摇头。 我叹了口气,拉起她的手,在她手心上写上几个字,对她说道:“切记!” 然后我对雍正说:“四爷,我能不能在临走前见见八爷?好歹他当年在香山寺救我一命,也算是还了吧。” 雍正冷冷地说:“估计不可能,他们得了朕的旨意,他在今天就要死了。” 我说道:“不管死活,我只看一眼。” 静默了很久,他说:“去吧。” 我走出屋子,去与允禵会合。 雍正说道:“她刚才在你手里写了什么?” 涟云说:“四,十三,四,惜,她要我切记。” “哪个惜?”雍正问。 涟云回答:“珍惜的惜。” 雍正默然,把目光投向外面。 你心里还是有我的,他想到。 这是他对林惜灵的最后一个误会。 我临行前写的那句话,不知道涟云是不是明白。 雍正四年,胤祥还有四年时间,要好好珍惜。 宫门外的马车上,允禵已经在等我了。 有一把古筝,放在角落。 走了一会,赶车人突然停了车:“福晋,就是这里。” 我撩开帘子,向外面一望,只有一个偏僻庄子,里面有隐约的喧闹声。 我对允禵说道:“你在这里等一下,我马上就来。” 推开院门,我急急地走进去。 里面的人声不减。 一个人毫无顾忌地笑道:“要我说呢,他是活该,母亲那么贱,居然还妄想!” 另一人说道:“我们不用再去看看吗?他也许死了呢!” 原来那人道:“不用!他吐得厉害,脏死了!等会他自己就完了。” 一人说:“他不是吃了那个什么吗?怎么还不死?我们也好交差去。” “许是过期了,没有药效了,”一人笑道,接着,传来碰杯声。 我大力推开屋门,冷冷地问:“他在哪里?” 一屋子壮汉,赤着膊,连说话都停止了。 就在这安静中,我听见旁边一个屋子里有低沉的呕吐声。 我寻声而去,那些人要追赶过来,被赶车人挡在屋内。 我犹豫着推开了门。 屋子里只有他一个人,满地都是污秽物。 他呕得很厉害,一直垂着头。 我轻轻走近,说道:“八爷?” 他慢慢地抬头,脸色仿佛死人样惨白。 费劲地抬手抹了抹嘴边污迹,他露出笑容。 他手里还紧紧攥着一个荷包。 “帮帮我,”他暗哑着声音说。 我还没有说话,他又抱住了肚子,痛苦地抽搐。 我后悔把匕首还给了胤祥。 然后,我发觉我戴着簪子,便顺手拔下。 他看见簪子后,笑了,是解脱的笑。 我把簪子刺进他的喉咙时,他仍然在笑着。 他终于解脱了。 我走出屋门,对那些人说道:“你们可以交差去了。” 景山寿皇殿里,我们不用去计算日月,只是一天一天地观看壮丽的日出和如血的日落。 后来,守卫渐渐放松,我们也可以去附近的树林里随便走走。 允禵开始的愤懑,慢慢转化成平静的无奈和无为。 不管是谁,禁锢十年,都会被消磨了雄心壮志。 很久后的一天夜晚,允禵咳嗽起来。 我正在忙着给他端水找药,门突然被打开。 一个太监走了进来:“十四福晋,皇上宣你。” 我给允禵拍着后背,说:“没有时间。” 太监脸如铁板:“你必须去。” 我怒道:“没看见允禵生病吗?” 太监一愣,说道:“福晋,请你去吧,皇上也不是太好呢。” 我抬眼看了看他,似曾相识:“你是——” 他苦笑:“奴才小佑,求福晋跟奴才走。” 小佑顾不得很多,叫了几个人来拉我走。 此时,允禵咳嗽越发厉害,吐出一口血来,喘气骤急。 我气怒交加,拔出随身相伴多年的簪子,往地上一摔两段:“再要相逼,我也如此!” 小佑作了个手势,他们松了手。 他默不做声地把碎簪拾起,向门口走去。 第二天,整个寿皇殿覆上白布。 第八十七章:终章 一个月以后,殿门大开,我们正疑惑怎么回事,一个人当先走进来,后面还跟着一堆人,男女都有。 接着,小太监喊:“皇上驾到!” 那个人看了看四周,说道:“条件也太糟糕了,十四叔,十四婶,我来接你们回去。” 他微微笑着对我们说。 我试探着说:“你是——弘历?” 太监喝道:“大胆,竟敢直呼皇上名讳!” 弘历摆手道:“无妨,小时侯十四婶总是这么叫朕。” 允禵说:“……四哥他?” 弘历黯然:“皇阿玛驾崩一个月了。” 我看着他身后的人。 弘历微笑:“怎么把他们给忘了——婶子,你过来吧。” 一个华衣女子走了过来,笑道:“妹子,总算盼到你这一天了。” 我隔了十年看她,说:“十三嫂子。” “对,”她高兴地说,“弘明、弘暟、怡柔,还不过来呢!” 弘明和弘暟笑着扑过来,叫阿玛、额娘。 我和允禵拥抱住他们。 许久的拥抱后,我看见门边有一个纤细的身影。 “你是怡柔吗?”我问道。 她轻轻点头:“你是十四福晋?” 我说道:“你和希柔长得很像。” 她低声哭起来。 涟云说道:“希雅,谢谢你,谢谢你提前告诉了我胤祥的日子。” 我淡然说:“你懂得了?” 她苦笑:“胤祥离开的那一年,我才明白。” 弘历说道:“你们陪十四叔出去,朕有话对十四婶说。” 允禵看了我一眼,在众人簇拥下,走出了这个禁锢他十年的地方。 弘历拿出一个绢包递给我:“皇阿玛临终前,要朕把这个交给你。他说,这是你的。” 我打开了包,里面俨然是两截断裂的玉簪。 “十四婶,你当时为什么不肯去看他呢?”弘历悲哀地说,“他一直把簪子抓在手里,后来,朕费了很大劲,才把它取下来。” 我说道:“弘历,过去的话就不必再提了。” 他说:“你把簪子留着吧。” 乾隆元年元月,允禵获释。 十四贝子负在封了近十年之后,重新启封。 沉积的灰尘被打扫干净,不久,府邸就恢复了原来的样貌。 牌匾由乾隆亲自书写。 我向涟云打听以往旧人的情况。 丫头小梅,知道八阿哥去世的消息后,于雍正四年十月初八,潜入香山寺自尽而死。丫鬟小莲,在雍正六年暴毙,不知死因。 九福晋在九阿哥死后,惶惶不安,在雍正七年病逝。 十阿哥现在卧病府内,十福晋还活着。 小兰在疯癫多年后,失足坠河淹死。 十五福晋在十五阿哥被囚禁后,于雍正九年去世。 雍正终于为胤祥报了仇。三阿哥被指责在怡亲王去世时言行不端,被一贬再贬,削去亲王爵,囚禁于府邸。 五阿哥在雍正十年去世。 我们不约而同地不再希望进入贝子府。 贝子府里承载着太多的回忆,不仅有我们,还有八阿哥他们、胤祥和以前或辛酸或美好的纪念。我不知怎么的,总是想起最后一次的盛大宴席,想起我们穿着不合时代的礼服,在府内欢笑饮酒。 允禵平淡地接受了这一切,但我时常看见他对着大厅发呆。 我们始终无法摆脱那些回忆。 我向乾隆请旨,去看望十阿哥,他欣然同意。 十阿哥在病榻上看见我们,微笑道:“过了这么多年,你们的样子都没有怎么变化。” 在禁锢的那些年,有人不断地送来补品,我知道是谁。 雍正八年以后,竟然仍有补品送来,我不免疑惑。 后来弘历说,雍正承继了胤祥的做法。 我笑道:“怎么会呢,允禵都有白头发了。” 十福晋显出老态,她说道:“我们见着你和十四爷,也就没什么牵挂的了。” 乾隆二年,十阿哥去世。 允禵封镇国公。 我请旨去蒙古。 在蒙古,我们认识了很多王公,还教一些蒙古王子骑马射箭,蒙古和大清关系更加紧密。 我们在蒙古,一住就是十三年。 镇压西藏,团结蒙古,我们能做的,都已经做了。 乾隆十二年,允禵封贝勒;十三年,复封郡王,封号恂。 乾隆十八年,乾隆正式承认完颜氏为后金皇族的一支,举行了盛大的氏族归祖仪式,完颜氏一族三百余人,全部参加,为首的,是恂郡王福晋,完颜氏希雅,乾隆特许她乘轿观礼。 乾隆二十年正月初五,完颜氏握一半玉簪,于郡王府病故。 允禵拿走另外一半,紧握在手里。 三个时辰后,虚弱的恂郡王允禵突然问身边子孙,地上可有地方。 子孙不解其意,便说还有。 话毕,恂郡王允禵含笑闭目。 正月初六,恂郡王允禵病逝。 乾隆加允禵谥号勤,赏丧银一万,举宫带孝,将二人合葬黄花山。 乾隆五十年,多罗贝勒弘明,随葬恂勤郡王墓旁。 我听见耳边有絮絮的说话声。 “大夫,她应该醒了呀,”一个声音说,“她一个月前,明明清醒了一次的。” “患者的情况似乎很不稳定,”另一个说,“前一次,也许只是不完全清醒。” 云灵不服气的声音再次响起:“上次她醒时还睁开眼睛说话了呢。” 我闭着眼睛说:“闭眼说话算吗?” 云灵一时没有反应:“当然算——惜灵!你醒啦!” 我坐起来,笑说:“你这么聒噪,不醒也得醒啊。” 她古怪地看了我一眼:“什么时候说起话来,像个古人一样,还文绉绉的!” 我笑着说:“好了,darling,我可不想再在这个地方住下去,赶紧收拾收拾走吧。” 她问:“这么急干什么?难道有什么重要事情吗?” 我两眼一闪:“写书!我们快走了。” 她失笑:“出院手续还没办呢,我就去办,你等会吧。” 我做了一个持续很久的梦,梦里全是清朝的故事,一定要写一本《清初秘史——雍正与十四皇子允禵关系录》。 我在地上找鞋。 手里又是一个东西,断了一半的簪子。 大脑短路——我的梦里,好象是有这么一个……玉簪? 难道是谁恶作剧吗? 此时,云灵回来了,一脸不忿:“倒霉大夫,说什么都要观察半天再说!” 我急忙问她:“这东西是怎么来的?” 她只没有在意的一瞥,便变了脸色:“这……它怎么回来了?上一次你清醒时,它明明没了呀!” 我着急地问:“到底怎么回事?” 云灵坐了下来,眼睛一刻没有离开簪子:“三个月以前我接到电话,说你出车祸了。我来了才知道,原来是你骑摩托撞了别人,那人出了点血,你倒好,自己也晕过去了。警察原来还以为你装呢,结果大夫告诉我们,你和他一样都是深度昏迷。他当时手里就拿着那根簪子,攥得死紧,我们怎么掰都弄不下来。后来你第一次醒了又晕,我发现那簪子竟然在你手里,还有血呢。现在怎么又断了一半?这个地方邪,我们不能呆。” 我想了想,问:“我撞那人在哪?” 云灵随手一指:“对面床,14号。” 我看了看对面,刹时一惊:“这么面熟呀!” 直觉告诉我,这个人绝对是我极其熟悉的人。 就是想不起来了。她问:“你认识他呀?” 我迷茫地说:“眼熟……谁呢??” 她笑了:“你肯定不认识,因为这小子的身份连警察都查不着呢,除了一身奇怪的衣服和一张纸条之外,什么都没有。” “纸条?”我问,“纸条上写着什么?” 她无所谓地说:“一个名字,什么罗吟祯,鬼知道是谁。” 罗吟祯!又是一记重锤锤向脑袋,是……是…… 云灵坏笑着说:“不过,亲爱的小灵,这次干得漂亮,撞了个帅哥,他该!” 她一边说着,一边向对面走去。 我还在思考中,她却发出一声惊叫:“妈呀!!有鬼!他……他、他——” 我说:“他怎么了?” 云灵指着他发抖:“他、他手里也有一半!小灵,这地方不对,我马上去办出院手续,就是把住院部砸了我们也要走!” 她说着跑了出去。 我静静地看着那个人,他眼角还有水迹,似乎很难受。 似曾相识,我在心里念着,似曾相识。 正在此时,他的眼皮开始掀动。 这人要醒了,我想,他要多少赔偿呢。 眼皮掀动得越来越快。 随着一声惊叫“惜儿”,他猛得坐了起来,大口大口地喘气。 我呆呆地看着他,不知所措。 他定了定神,说道:“请问姑娘,现在是——” 他呆住了,愣愣地看着我手里断了半截的玉簪,又看了看自己的一半。 然后他径直走下床来,把两截拼在一起——天衣无缝。 他难以置信地看着我,惊喜地叫:“惜儿,是你!” 我轻轻说:“请问你又是谁。” 他微笑着作一个请的姿势,说道:“恂郡王,允禵。” 我们游览了故宫。 在乘车期间,我尽量慢地告诉他后来发生的一切。 他的表情变化了几次,在听到清朝灭亡时,尤其阴沉。 我们在曾经生活过的地方流连。 我们在开放的雨花阁停下。 那里一个导游正在哇啦哇啦解说着:“各位游客,这里就是故宫中比较神秘的雨花阁了,在雍正元年便被当时的雍正帝封闭,雍正帝驾崩后,又由乾隆帝加以修缮。这里曾经居住过当年抚远将军的嫡福晋完颜氏。” 一个游客说:“好了我们知道啦,让我们自己去参观一下。” 导游耐心地说:“等一会大家将有足够的时间参观此处。大家不是都喜欢听明星绯闻吗?据说呢,这位福晋当年和雍正皇帝就有一点关系。当年大军在城外驻扎,雍正帝不许开门,而她是一个人冲出京城的。雍正帝曾经为她,责打过当时受宠的年妃,她也是雍正和抚远将军允禵在太和殿争吵的见证人。之后,乾隆皇帝将允禵和她的画像都挂在雨花阁里,这儿就是,大家请看。” 人群发出羡慕的声音:“好帅……”“好美……” 胤祯面如黑碳。 我无奈地笑道:“那个什么,他们胡说啊。” 胤祯嫉妒地说:“胡说?四哥当年确实对你不错!” 一个游客问导游:“那这位有名的十四福晋,在十四阿哥圈禁的时候,是否躲开了?” 导游看有人主动搭讪,便说:“没有,据说当时她不必受罪的,但是她却和十四阿哥一起囚禁了十年,直到乾隆皇帝将他们释放。” 一片啧啧声,有一女孩尖叫:“好浪漫呀!” “她们亲身经历过,就知道了,”我嘀咕着。 “惜儿,你后悔了?”他问道。 “也许吧,”我回答,“不过我仍然很高兴。” 导游又说:“我们组织了一个活动,大家谁能把当年抚远将军的诗背下一句来,我们就给这位游客一个故宫小礼品。” 人群默然,有的小声说:“这不是难为人吗!”“黑心导游!” 一个声音朗声道: “轻云笼紫阁,春雨润皇洲。 风细丹堦静,丝飘禁阙幽。 分流交殿网,乱滴起池沤。 喜读公田赋,还思稷傅俦。” 导游笑道:“好!这位先生真不愧是清朝历史的专业研究者,您能说出这是抚远将军什么时候写的吗?” 我旁边的胤祯说道:“是康熙五十一年三月十二曰,他与兄弟们在畅春园应制赋诗,遵皇父命,‘随各人意抒怀’写的《禁城值宿喜雨》。” 导游看到了胤祯,突然愣住,半晌说道:“对,对,下面各自活动吧。” 大家如鸟兽散,各自去参观拍照留影。 导游小心地走到他身边,问道:“请问先生贵姓?” “爱新觉罗•;允禵,”他傲然道。 “先生请不要开玩笑,”导游气愤地说,“你假充清朝人,是不良行为!” 胤祯冷笑:“是么?请你看看画像再说吧。” 导游把胤祯和画像仔细比较,脸色大变。 她又看了看我,我习惯性地露出诡异的微笑。 “天哪鬼呀!”她愣了一会,大叫大嚷着狂奔而去,一边挥舞手脚:“我不干导游啦!!”胤祯于是微笑。 我拽他走了,边走边说:“你一定要吓唬她吗。” 走了一会,我们来到珍宝馆。 展览厅里,我们在其中一个展览柜前停下脚步。 玻璃下面,是一本已经发黄的线装书,上面两个残破却不失工整的字:圣经。 注解写着:“中国第一本圣经,由康熙朝林惜灵、罗吟祯编著,两人生平不明。” 我和胤祯相视而笑。 正当我们深深沉浸在重逢的喜悦中时,两个高大的身影挡住了我们背后的阳光。 “好久不见,”后面一个人说道。 冷风阵阵。 我们毫无防备地转过头,看到了他们。 其中一个,依然面色清冷,目光严峻;另一个,脸上浮着云淡风清的微笑。 我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地看着他们。 胤祯同样惊异地注视着,说道:“你们是?” 第二个人说:“十四弟,不认识我们了吗。” 他们竟然连样貌都不曾改变。 “四阿哥、八阿哥?”我试探着说。 一个冷冷地点头,另一个温和地说道:“是我们,希雅。” 一切仿佛又回到了从前。 (全文完) 番外一:胤禛篇 他知道当年是他的错。 如果他力争取消这门亲事,她就不会死,林惜灵也不会阴差阳错地走进他的生活。 赐婚后第一次看见她,是她在一个僻静地方休息。他当时就奇怪,以往看见她穿着这种鞋走了很久都不累,如今怎么成了这样。也许是因为那场大病的缘故,他想。 当她要走时,他连忙把她叫住。 她非常恭敬地福身,说什么眼拙没看清楚。 看她平淡的样子,他有些不平,便说了一句。 她仍然平静回答,没有一点超常反应。 他冷淡地问十四弟对她好不好,她有些惊讶。 她大婚那天,他没有去,他觉得不必去看一个已经被送人的希雅。 第三天,十四弟和她一起进宫。十三弟向她打了个招呼,她立刻向十三弟笑了笑,然后走到十四弟身后,作了个鬼脸。他一愣,希雅是不是脑子受刺激了。尽管这么想,他心里稍微高兴了些。但是当他看见一个东西时,他呆了呆。皇阿玛的紫玉坠,赏了十四弟的,竟然戴在了她身上。然后,他们相互依偎着离开,引得宫女羡慕的笑。 他死死地瞪着,似乎有些嫉妒了。 额娘的一个宫女小菊,有一个亲戚在十四弟的府上当差。她说,她亲眼看见十四爷为希雅画眉,琴瑟和谐。他几乎认为,希雅嫁给十四弟是情愿的。 皇阿玛因为西洋玩意传希雅进宫,他以为她会和他一起前往,没想她却婉言留在后面,过了会才去。 春围时,十三弟猎了老虎回来,私下听他说,杀死老虎的匕首是希雅给他的,要不他别想有命回来。后来又听说十四弟猎了头豹子,浑身是血,希雅哭得非常伤心。 然后他碰见希雅跪地向天拜,似乎在感谢上天没有让十四弟出事。 心里确实有些不是滋味。 皇阿玛允许他们体察民情的日子,他和十三弟出了府。 在一个卖簪子的摊上,他突然看见一支紫玉蝴蝶簪,上面两个玲珑的蝴蝶坠子,柔柔地发着清冷的光。 簪子一下吸引了他的视线。 他连忙上前,预付了一部分钱,和老板细细地说定了条件,又十分不舍地握了一会,才缓慢离开,走到远处观望。 不一会,他们果然来了,逛了几个摊子后,她与那个簪子差点错过。 十四弟把她拉回来,笑着举起那支簪子。 自己的手在慢慢攥紧。 希雅笑了,正要付钱,一个女人把她挡了回来,与她争夺起来。希雅假作恭谨的态度,让女人放松了戒备,然后说得女人哑口无言,众人哄堂大笑。女人灰溜溜地走了,他打听出女人的所在,连夜烧了卧花阁。女人由于在九阿哥府里过夜,所以避过一劫,后来踪迹不明。 除夕时,她穿了一身翠绿色的旗装,和那天她决绝离开穿的衣服一样。 他的心被狠狠地刺伤,他从来不知道有这么强烈的痛苦,从前相处的点滴重新回到脑海,他迟来地发现自己后悔了。 木兰围场上,他看见她拿着个盒子到处找人,是以前他送给她的檀木盒子。 当她说出,她不再要这个盒子时,他终于控制不住自己的怒气。一脚把盒子踏碎,接着他伸手一把抱住她,很紧。她脸色变了,苍白之极,他放开了她。希雅晕晕忽忽地走了几步,眼看又要摔倒。他再次抱住她,非常担心。 此时,八弟来了。 后来,他听说,她怀孕了。他只能苦笑而已。 皇阿玛生病,他见到她时,她怀里已经抱了一个漂亮的孩子,眉目神情像极了她。 面上的恭喜,他的心又疼了一下。 希柔大婚,不小心打碎了茶杯,左格家非常不悦。 两道焦急的视线透来。 他不假思索地替希柔解了围,换得希雅在事后冷淡地说声谢谢。虽然只是点头情面,他却笑了。 他为了太子的事情,来到十四府。 几个阿哥都被请进内厅,他无意间看见十四弟和希雅一个漫天舞剑,一个连指抚筝,在秋雨中微笑对视。 他默然后退了一步。 那是一种掠夺一切、包围一切、窒息一切的幸福,他拥有不了。 十四弟被杖责后,希雅扶着他走回马车,她和八爷党的成员关系大为改善。 他和十三弟中了三阿哥的计,十三弟挺身而出,护了他,自己担了罪责。 他在一次去看望十三弟时,希雅来了。 他听见涟云和希雅的谈话,导致误会,愤怒地走了出来。他怀疑是八阿哥搞的鬼,希雅却一下点破三阿哥剪除他的羽翼的阴谋。后来,他看见希雅送来的人参,便知道了八九分。 几个月以后,他正和五阿哥在宫里说话,五福晋突然走了进来,说希雅又出事了。五阿哥问是什么事。五福晋从头说了一遍,五阿哥摇头长叹。他看了看五阿哥,说,五弟,我们去看看。他和五阿哥走近,听见一个响亮的嘴巴声,希雅扬着手,在太子面前,打了太子的人。眼看情况紧急,他朗声念出一段经文,五阿哥也非常配合地接上话头,从而化解了一场冲突。 皇阿玛北巡塞外,京城里有些影响的阿哥,走得差不多了。太子坐镇京城。他料着太子不会轻易放过她,便时刻注意着太子的迹象。她被带进宫去,弘明也送了进去。在他的监视下,除了紫嫣受罚之外,还没有别的事。但是他差一点忘记了小菊。太子请他喝茶,他应命去了,却忘记了太子宫里的小菊。 当他赶到时,只剩下小菊和侍卫的尸体,希雅失踪。想来想去,他决定到离荒废的慈宁宫不远的大佛堂去看看。据看守佛堂的太监宫女说,那里的供果常常失踪。他微笑,估计就是她——他在前堂说了些话,又叫了二哥,打算吓唬吓唬希雅。他悄悄叫人收拾走供果,然后又退开。希雅果然探了探头,看见没有人,回去接着啃果子了。她刚回去就看见了他,拿着半个苹果。她有些吃惊,说了几句话之后,便打算照旧如此。然后她发现果子全都没有了。 她委屈地喊饿。 他把苹果在她面前一晃:还不走吗? 皇阿玛回来时,太子终于被责骂。五阿哥笑着把她的小儿子送回来,小孩身上穿着一件甲衣。她微笑着向五阿哥道谢,情真意切。 他这才发觉,她仍然不相信他。 他的侧福晋纽钴禄氏临近生产,希雅前来探望。钮钴禄氏生下一个儿子,希雅带了不少好东西给她,极其珍贵。看得出来,她非常喜欢这个孩子。弘历刚出生后便生病,病得不清,又是她带了玉参膏,把弘历救了回来。抱着这个孩子,她失了神。 他抑制不住思念,伸手抱住了她。她没有挣扎,定定地站了一刻,然后问道,四爷么。 她再次来看弘历时,又和他因为八阿哥闹了个不愉快。 太子一党被流放时,他鬼使神差地救走了希雅的妹妹希柔。希柔被接回来时,身体虚弱,他又亲自去太医院抓药。抓药时,他意外地看见希雅后面跟着一个太监,面色不善。希雅一个假摔,他就势过来,赶走了假太监。她的丫头急忙跑来,告诉她福蕊病了,她脸上掠过一丝不快。后来他才知道,这是希雅在他面前掩饰事实的常用借口。 他教十七弟去十四府求亲,却引来她的杀意。 他默然接受她的试探,她忽然停下来,支起耳朵听。 他睁开了眼睛,走向她。 她害怕得叫了起来。 原来她还是这么怕他,他一阵灰心。 她又提起四爷党的事情,他自认天衣无缝的结党却被她说破,他不觉收拢了双手,差一点掐死她。 后来她承认,她根本不是希雅。 但是他仍然痛苦地发现,他已经忘不了她了。 他来到紫竹居听评书。她也在那里,而且似乎得知了他拖欠书钱的事情,笑吟吟地替他付了钱。说书人竟然是刺客,千钧一发之际,她动了手。 说书人说出了她在香山寺救八阿哥的事情,她毫不在意,只道随心。 他的一个眼线被她抓住,好在那个高层眼线安然无恙。 后来,在宫中一次又一次的相逢,每次都让他心神不宁。 直到他再去香山寺,他才知道,她姓林,叫惜灵。他抱着她滚下山坡,他浑身轻伤,她安然无恙,舒服得很,还一直躺着不肯起来。她想杀他,终于没有下手。她把自己的名字告诉了他,他却情不自禁地轻轻吻了她一下。 十四弟回来了,她为了让十四弟娶亲,宁可自己磕伤了额头,他心惊。 仍然忘不了。 皇阿玛病重。 希雅偷偷地摸了进来,想要接近。 他搜查了京城,没有找到她。 这时,一个人接近八阿哥府,被他当着老八杀了。 他推测希雅在畅春园。 果然,他找到了希雅,把她关进屋子,派人看着。 希雅寒症发作,他放松了警惕。 最后一刻,还是让她跑了进去,差点坏了大事。 年羹尧狠狠将她击昏, 他急怒,将年羹尧重重责骂了一顿。 在马车上,他抱着昏迷的林惜灵抱了一天,那具毫无生气的身体在他怀里一点反应都没有,他在畅春园请了太医仔细诊断后,便一刻不停地回了京城。 在雨花阁里,她又整整昏迷了四天。 他每天都会抽出时间来,到雨花阁陪她。 她清醒以后,就再也没有往日一丝一毫的情分了。 谴人通知抚远将军攻打京城,差点成功,也让他冷汗泠泠。 十四弟获罪,她执意和十四弟一同受苦,只把两个阿哥托付给十三弟。 最后一天,他急召她入宫,希望见她最后一面,却只等来了两截断裂的玉簪。 他来到了一个不同的时代,过了一年,也适应了这个社会。 他碰见了原来的死敌,八阿哥。 他不甘希雅的冷漠,终于有一次,恨声说了出来。 八阿哥一笑,问他,希雅临走前,是否留了什么话。 四,十三,四,惜——他说道。 八阿哥说,你知道是什么意思吗? 他苦涩点头,雍正四年,十三阿哥于四年后去世。 八阿哥微叹着摇头:希雅是有恩必报之人,又是在你面前说的,怎么会只此一义呢。 他问道:那是什么意思。 四爷,在雍正十三年驾崩(死),珍惜剩余的时间,八阿哥说道。 心痛一点一滴地蔓延开。 他问,为什么她不当面说清楚? 当时是什么情形,你不会不知道,八阿哥说道,草木皆兵,她弄不好就会被人说是妖言惑众,妖法害人。 他长叹。 八阿哥说,我们既然能来到这里,他们也许也能。 果然,他们在故宫的珍宝馆,看到了亲热的十四弟和希雅。 “好久不见,”他冷冷地说。 一切回到从前。 而他,这次决不会再放手。 番外二:胤禩篇 喉咙的伤口汩汩地流血,他无力地伸手一抹,是微黑色的。药丸的毒性很重,发作却慢;否则,他也不会在这里忍受折磨了。在混乱的头脑里,他还能回想起她看见他流血时小心翼翼的神情,和满地嫣红的落叶。 生命在一点一点地流逝。 以前很早就听说,完颜家大小姐温柔和善,身份又高贵,是作嫡福晋的不二人选。 所以,当他听九阿哥说十四阿哥胤祯要迎娶完颜•;希雅时,他不禁有些羡慕,再看看自己府上骄横跋扈的福晋,又轻轻叹了口气。但是他又听第一次看见希雅的九阿哥回来说,他觉得希雅并不是像别人说的那么温和,居然敢瞪着他看,还故意把九福晋的视线引过来,引得他们大吵一场。九阿哥说这个福晋竟会修理西洋玩意,因此获得康熙赞赏。 他当时只觉得,她有些古怪而已。 然后有一天,他和十弟在京城里的街道上走。身后有轻微的马蹄声,然后猝然一声鞭炮的炸响——不用回头,只听马的惊嘶,他就知道马惊了。一个女孩撞了过来,直撞上身旁的胭脂铺。他过去扶起她,又拿出巾帕给她止血。她抬起头,羞涩地说声谢谢。人长得很秀气,却一眼便知,是大府里的丫鬟。她看向旁边,叫了声:“小姐!” 他这才想起马上有人。 骑者狠狠地勒着马,马蹄高扬,惊马连连倒退,虽没有伤人,但仍暴跳如雷。骑者瞬间掏出一块手帕,努力够到马鼻,死死捂住,马不久就瘫软了。 他自认骑术不错,也看过很多高超的训马高手,但是当时那个骑马者不觉流露的高傲眼神,和她在惊马上毫无畏惧的飒飒英姿,让他一见难忘。 她刚跳下马来,就急忙寻找丫鬟。 胭脂铺的老板拉住她,追着要她赔偿。 她匆匆抛下银子,便向这边走来。 如果说丫鬟是漂亮,小姐却称得上是真正的美,皮肤皓白,眉目如画。 她打量了他一眼,眼睛中露出些许的欣赏。 他感到一些意外,以他的相貌,女人见到他,几乎不是迷醉,就是痴傻,她的眼神,的确少有。 虽然他只是救了丫鬟,她却朝他福了身,多谢他救下小婢。 然后,他头次看见小姐扶着受伤的丫鬟离开。 十弟在他身边打趣,他也只笑着敷衍了一下,暗中注意是谁来收拾残局。 那些人远远一露面,他便认出,是十四弟的家丁。 后来,他终于知道,她是十四弟的嫡福晋。 第二次看见她,是在皇阿玛接见洋人之时。她看见九弟,便情不自禁露出厌恶。然后她又看见了他,一丝疑惑从眼睛中滑过,她扭头和十四弟说了些什么,一脸惊讶,又微微一笑。 看来她当时正在走神,所以皇阿玛叫她,她随口便回答。 她说着一些洋文,速度之流利,连在场通译都听不清楚,接着,那个一直以来有些倨傲的年轻洋人,目瞪口呆,说甘拜下风。 皇阿玛称赞了她,她明面谢恩,暗地里却露出悲哀感。 在木兰围场上,他独自一人在幽静地方牵马散步。 树林里传来激烈的争论声,他透过稀疏的树枝,看见希雅满面怒气地拿着一个盒子和四阿哥争辩,平素冷漠的四阿哥那时也异常愤怒,随即把盒子摔在地上,一脚踏个粉碎。希雅终于露出恐惧的神情,想要挣脱,反被四阿哥一把抱住。他也非常惊讶,他第一次看见平淡的四爷露出极强的占有欲。 希雅闭上了眼睛,晕倒了。 他喝道,四哥,你在干什么。 四阿哥的脸色比以往冷上几倍。 四阿哥说,她生病了。 后来,他听说,希雅怀了孕。 他为了太子的事情,来到十四府等待。 他们去了长春宫,还没有回来。 他想起关于希雅和四爷的一些消息,陷入沉思。 前厅里一阵声音,他听见十四弟和希雅的欢声笑语。 十四弟首先走进,希雅抱着弘明在后边。十四弟在她面前无话不谈,她只是微笑着听,不久借身体不适为名离开。八福晋曾经请过她,她却找了个借口,避开了话题。 十八弟得病,她押着十四弟去看,结果,十四弟成功得到了康熙的青眼。到此,他才觉得,希雅并不简单。 香山寺相遇,一身白衣的她在漫山红叶中淡然伫立,筝鸣悠远。 心弦微微一动。 额娘随即发现,婉言劝戒他不要妄想。他这才发现,他有些失神了。 他再次和十弟来十四府时,他看见了十四弟脸上清晰的牙印和希雅少见的顽皮和不羁。 他几乎忘记了来此的原因,茫然中又被她灌了一肚子茶。 也就是这次,他发现那个丫鬟对他有意。 他惯常的温柔眼神在她身上却失去了效用,她微微笑了,眼睛里有一丝怜悯。 他最难以抵御的眼神。 在草原上,他看见她嘴里叼着一根干草,眼睛望着天,翘着二郎腿,振振有辞地教训那匹马。他原本可以避开,却忍不住上前和她说话。 她露出一副笑脸,他也笑。许久以后,他不笑了。 他觉得在这个地方,不必装出人前的虚伪微笑来。 他连续几天,都待在那里,尽管她只来了三次。 后来,他拐弯抹角地将裂缝事件透露给十四弟。 十三阿哥落难时,人人惟恐避之不及,她却帮着十三福晋到处打听,还亲自求到他府上,也不管八福晋如何冷眼。 十四弟被杖责,皇阿玛不肯让他医治,是她满京城到处找药。 十三弟成了被遗忘的人,被所有人遗忘,除了她。 十四弟居然因此而崭露头角。 香山寺秋季,他吹着笛子步踏而来。那么细弱的笛声,她竟然听见,并且故意大喊大叫,把他引来,替她收拾了文立。他的脖子被利刀割伤,她小心地看了一下,便笑嘻嘻地叫丫鬟包扎,他当然也明白他的意思。 他不由提醒她,四阿哥的威胁仍然存在。她提到古筝,他微微苦笑。 古筝原来是额娘的,额娘曾经随驾到香山寺,把古筝也带了来。她天天弹奏,没想到,皇上在寺内与另外一个贵人相伴而眠。伤心之余,她扔下古筝,尽可能最早离寺。 在和九弟、十弟、十五弟同去贝子府时,他不期然看到十四弟温和地抱着弘明对她微笑。 终于开始心酸,他离开了屋子,回来时,又戴上了面具。 额娘去世以前,郑重地地他说,娶来八福晋已经不易,不要再招惹别人。 说话时,额娘的思路似乎又回到了香山寺弃筝的一幕,双目微微闪动,有些泪光。 额娘说话间的凄苦神色,令他一惊。他意识到,常年微笑的良妃,并没有那么大方。 太子党彻底颠覆之后,希雅也曾到府上祝贺,言笑之间满是恭维之词,他有些不满。 再见香山寺,却是因为他。 他曾经以堂皇话语掩饰自己的痛苦,却被她点破。 她说,这里没有人,他尽可以痛快哭一场。 他哭,他诉,然后归于平静。 他终于露出了些许微笑。 她突兀地拿出一个药丸,摸不着头脑地说什么可能将来有用等等。 他一眼看出,是毒药。 莫名中,他却觉察她眼睛中第一次的关心。 欣然接受,他把药放在额娘生前留给他的荷包里。 和尚来,引她离去。 四阿哥现身,他毫不惊讶。 他再去十四府,她不在。 十四弟脸色不虞,也许是闹了不快了。 正当他们走出府邸,一个身影策白马而来,金紫交辉,华丽如斯。 浑身散发出冷气,她打个招呼,便走进去,面色严肃。 他因为毙鹰事件被责,卧病府中。 一个影子前来,留下一点东西。 奇迹般地病愈,他望着荷包发了呆。 趁着福蕊成亲,他径自在路上等待,等着她经过。 她终于披着白狐裘步行而来。 身影一闪,只为证实,却被丫头看见,以为见鬼了。 她竟然没有认出他,轻柔又忧郁地唤他十三。 他谢过她的药,她却说是为十四弟送的。 冷风吹过,她亲手解下白狐裘,笑着叫他病包,把衣服借给他,说以后再还吧。 平常女子身上的香气,一丝也无,但分外温暖。 他经常去十四府,多次想起以前往事,不禁微笑。 但是他忽然察觉,她并不想十四弟出征,也不为儿女私情。 然而她为十四弟准备好了一切装备。 他看着金光闪闪的铠甲发怔,忍不住说了一句,微微透露出心中实情。 希雅莫名。 也许是思念难忍,他在十四弟不在时去了府上。 希雅把他看得有些不自在。 她只说了一句笑话,戏言出神的表情,他却脸红了。 她竟然误以为他想起了八福晋,其实,他当时想了谁,只有他自己知道。 弘明成亲,他从后门进来,想见见她。 他看见她后,又犹豫了,留下一句话,便黯然离开。 一步错,步步错。 他又在十四府喝茶,和她聊天,此时丫鬟通报,说十四弟来信,要回来了。 她激动地站了起来,完全忘了他,向外面走去。 最后的那次宴会,他身着奇特的礼服前去,一眼看见了她。 美丽的衣服,闪光的绸缎,包裹着她,眼波流转,神采飞扬。 他知道他错了,他从开始就不该关注她,现在,已经失去控制。 没有人想到,十四弟竟拒绝了一门有助他称帝的亲事。 十四福晋不停地磕头,恳求十四弟改变主意,额头上磕出血来,令人心惊。 他看惯了王爷和福晋之间的淡薄情谊,不禁愕然。 一股嫉妒,无声无息地席卷而来。 她要他安插人进畅春园。 语气很随便,惹得九阿哥当场说,她就这么跟你说话? 他微笑而已。 然后,她就失踪了。他在封锁戒严的京城里尽力打听,却被四爷叫出了府,亲眼看着一个十弟的家丁在他面前被吊死。四爷冷笑,说希雅真是相信你,特意叫他来报信。 后来他再次看见她,她非常消瘦,脸色苍白,眼睛却异常明亮。他心疼不已。 想再见她,已经不可能。 雍正把他们远远隔开,再也无法相见。 一共四年。 四年里,他失去了无数,只有心里的她,一直没有改变。 最后,他忍受不了活罪,服了毒。 毒药发作,他却没有死。 听那些折磨他的人说,药一定是失了药性了。 他默然,苦苦忍受剧痛。 这时,如梦幻般的,她走了进来,眼神悲凉。 簪子刺入喉咙时,他露出最单纯的微笑。 他没有料到,他仍然活着,在一个不一样的地方。 过了数月,他以出色的能力适应了这个社会,并且去了故宫,他以前生活的地方。 他又遇见了同样迷茫的四阿哥。 他从四阿哥那里知道,她求的最后一个恩典,便是去探望他,并且结束他的痛苦。 四阿哥说,他本想见她最后一面,她却愤而掷簪,玉簪断成两段。 四阿哥把簪子握在手里,直到闭上眼睛。他说,如果她还活着,一定会去故宫。 因此,他们便天天去故宫,期望能再次看见她。 终于有一天,他们在珍宝馆里看见了她。 她和一个人握着手站在一起。 他一下便认出,旁边的人是谁。 是十四弟。 四阿哥叫了他们。 他们不敢相信地一齐转过头来。 他温然微笑。 一切都没有改变。 而他隐藏的感情,如今仍然要隐藏,尽管已经快把他淹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