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异能]逆行》 第1页 《[异能]逆行》作者:马桶上的小孩【完结】 内容简介: 怒而弒父的懦弱少年「重生」于三日前 茫然中,无数血案的兇手在身边蛰伏 所有的真相是如此嘲讽与扯淡 到底又为了谁而回到过去,努力改变既定的未来 他再次说:……我在过去等你再来 简言之:开了外挂的少年们走上漫漫轮迴路 非典型异能故事,非常规重生系列,阴暗悬疑向 1v1,he治癒结局 内容标籤:时代奇缘 幻想空间 异能 惊悚悬疑 搜索关键字:主角:秋草良也,栗林雅纪 ┃ 配角:矢雾药,栗林咎 ┃ 其它:悬疑,略血腥 第1章#01 -铃音- 10月17日 秋草烦躁的皱了皱眉头,他伸出手去默默把mp3的声音调大一些,耳机中平静古板的英语课本对话毫不减速的进行着,他弓着背坐在二楼自己卧室的书桌前,惨白的檯灯照着明晃晃的白色试卷,他对着卷子发起了呆,上面密密麻麻的字体恍恍惚惚,一点也入不了眼。 楼下尖利的吵叫声轻而易举的穿透了耳机的隔膜,他无奈的皱了皱眉毛,把英文录音的声音调的更大一些。 秋草良也把笔放在了桌子上,倚在椅子靠背上,疲惫的半垂着眼睛,看向面前干净的窗户,外面早已黑漆漆一片,玻璃上只反射出了他苍白恹恹的面容,高三復读一年,即将到来的期中考试把他折磨的精神恍惚。 楼下的争吵似乎还在继续,他听到了摔门的声音,震得木质的二楼地板都颤了起来,他不由自主地跟着一抖,父亲谩骂的声音让他心里也有些窝火。 心里暗暗燃烧的不满让他几乎要站起身来,下去替母亲评理,但他玻璃上映衬的表情依然是麻木而疲惫的,他动也没动,毕竟父母之间的事情,他不该掺和。 父亲本就脾气火爆性格多疑,母亲也是个倔脾气,两人常常吵起来。明明关系早已不復存在,何必拖着不离婚呢。秋草对于从小未陪在自己身边,时常打骂母亲,性格阴郁的父亲早有怨恨。他无数次设想过,如果自己的父亲不是这个男人的话,母亲是不是会幸福得多。 他仰着头髮了一会儿呆,耳机中的录音结束了,留下耳机中的一片安静,似乎楼下的争吵也结束了,他唿了一口气,准备摘下耳机,到楼下的厨房里给自己倒杯水喝,刚刚直起身子伸了个懒腰,就听到楼下一声撞翻桌椅巨响,接着是母亲惊恐的唿叫:「坂昌你——」 秋草刚愣了一下,那声音犹如被掐灭了一般,楼下似乎想着某种奇怪的细微声音,父亲和母亲的声音一瞬间戛然而止。 发生了什么?! 他的心突然被揪紧了,连忙打开门,光着脚跑下楼去,不知道怎么的,整个二楼的独栋房子竟然一片漆黑,只有他卧室的檯灯亮着,他踉踉跄跄脚步发滑的跑下楼梯,就看到长长的一楼走廊也一片漆黑,只有最末端的厨房还亮着惨白髮蓝的灯光。 秋草的脚步慢了下来,脚掌踏在冰凉的地板上,前掌黏在地面上,每踏出一步,抬起的脚掌都似乎要很大的力气才能和粘连的地板分开,他的听力在这黑暗紧张的环境中尤为敏锐,但更像是从厨房中传来的规律声音被空旷的走廊放大。 那是迟钝缓慢的黏湿水渍声以及某种衣料被刺破的裂帛声,一声连着一声,节奏缓慢的声音之间似乎也粘连着,他听着自己的唿吸声也开始沉重起来,越来越近的往厨房走去,秋草扶着微凉的墙壁,试探着低声叫道:「妈……?」 那声音立刻停止了,似乎里面更想起了喉头逼出的呵呵声,以及某个人倒退了几步再度撞到椅子的声音,地板与身后黑暗对秋草的吸力似乎瞬间消失,他觉得自己能再度跑动了起来,踉踉跄跄连滚带爬的,秋草良也撞进了厨房中! 「妈——」他的声音戛然而止,整个人僵在原地,瞳孔皱缩,在僵硬的眼眶中可怖的颤抖着,他整个人似乎被狠狠地掐住了脖子,看着满身是血躺在地板上的母亲,以及惊慌失措的站起身来,手拿水果刀的父亲——秋草坂昌。 戴着眼镜,还穿着灰色西装的男人身上溅满粘稠的血液,手上脸上的血似乎渗透进了每一丝肌肤的纹路,犹如扩散的病毒一般侵入他的皮肤,一瞬间的疯狂和冲动占据了他的全部。 「良也……良也!不……不,你什么都没有看见!不!这不是我做的!我……我……!」这个男人似乎有些神志不清的捂上自己的双眼,想要当做什么事情都没发生,手上的血液蹭在了眼镜上,水果刀掉在了地上,刀刃在头顶惨厉的灯光下闪着寒光,砸在地板上,发出足够震彻这个空旷大房子的声响。 秋草不知自己该惊唿,抑或是其他,他倒退了两步,父亲坂昌则沖了上来,沾满血液的双手就要捂住他的双眼,秋草惊恐的退了两步,看着个子还没自己高的父亲,固执的要用手捂住他的眼睛:「你也什么都没看到!良也……我的良也,这都是梦,这……都不是我做的,你……你去做作业去!你……快走!」 面前40多岁的男人,眉弓在眼睛上投下了浓重的阴影,足够把那同样颤抖的双瞳隐藏在一片阴影中,秋草整个人被震懵,他如惊弓之鸟一般看着自己的父亲又勐然转过身去,捡起了地上的水果刀,直勾勾的盯着在地上抽搐的母亲。
第2页 母亲双手痛苦的抓紧地毯,两眼挣到了极点,整个人扭曲又痉挛的姿势死在厨房中央。 「不……不!她还在动,她还没死!还没!她还活着!」 秋草听着父亲声音嘶哑的喊着,突然拿着水果刀再度扑向了母亲,骑坐在她身上,双手抓着水果刀,表情狰狞的再度朝她尸体上插-去,一下又一下,似乎丝毫不想停止,他总算知道自己在走廊就听到的,有规律的黏黏水声从何而来。 那正是血肉黏扯的声音!是一下下被捅死的声音! 不……这! 秋草两腿一软,他看着母亲还在随着他的动作震动的尸体,毫无光泽的瞳孔,痛苦的面部肌肉和双目流淌的眼泪。 不……怎么会?! 温柔又爱笑的母亲就是被这个男人毁掉的!就是被他一点点磨去了青春,就是在他的谩骂与无理取闹下一点点老去,一点点变得会忍让! 他觉得自己的大脑被卡机了,许多帧的画面都被卡掉了,只有几个重要的画面在自己面前一闪而过,大脑一阵空白,眼前一片黑暗,再度恢復正常的运转速度时,自己已经跪倒在地板上了,身边躺着双腿还在抽搐的父亲的尸体,自己手中握着家里的另一把刀。 低下头去,满手的血液在冰凉的灯光下反射着冷光,粘粘的温热的,他搓了搓双手,这才反应过来自己的状况,秋草哆嗦着双腿站起身来,看着厨房里椅子倒地,今天中午还说这话的父母僵硬的躺在地上…… 「啊啊啊!」秋草突然抱住脑袋,发出尖利的叫声,他手中的刀掉落了下来,砸在了父亲腿上,弹了一下才掉在地板上,滑出了一段距离。 有些呆愣愣的,他看着黑色塑料柄的水果刀在光洁的深色木地板上旋转滑行着,慢慢的停了下来,像罗盘的指针一般,刀尖慢慢地对准了他呆滞的目光。 唿……唿……他觉得自己有点难以喘息,他甚至不敢低头,躺在地面上的父母的尸体,四只痛苦睁大的眼睛应该直勾勾的盯着他的下巴吧…… 怎么……怎么会变成这样? 今天……不依旧是很平常的一天么?! 通体发凉十指僵硬无法思考,他突然觉得整个漆黑的房子犹如一只巨兽,他连皮带骨被整个吞入腹中,除了钟錶的嘀嗒声以外,寂静像是粘稠的胃酸,腐蚀着他的皮肉。 简直无法在这个满是鲜血的厨房再呆一秒,他丝毫没有意识到自己抽搐的可怖表情和喉头髮出尖锐而微弱的呜咽,秋草连滚带爬的低声哭嚎着,爬出了厨房,双手和膝盖在地板上撞击着,他犹如某种受惊的兽类一般,爬过那阴暗的长长走廊,似乎被憋了太久的气息一般,他撞开了这栋房子的大门,大字型的扑在了门口的迴廊下,剧烈的喘息着,呜咽着。 门口迴廊下浑黄的灯光,照着他躺在地面上还在颤抖着的嵴背…… 一个多小时的痛苦,呆滞,发疯,哭喊后,秋草再度回到了一片狼藉的厨房,他面上的表情可以称得上是麻木了。 他光着脚走过去,凉凉的地板依然似乎能黏住脚掌的皮肤,秋草捡起了地上的两把刀,放进了洗碗池中,他半跪在地板上,打开了冰箱下层,平静的可怕的查看了一下冷冻室里的几层抽屉。 没有什么食物冷冻在下面,他不知怎么的,还在意这些细节,偷偷的松了口气。 秋草拉出了下面几层抽屉,随意的扔在了檯面上,他打开着冰箱门,脚步缓慢的走过去,抱起了母亲。身体柔软却没什么弹性,温热的气息似乎已经无法聚拢,开始慢慢发凉。 穿过双臂下的双手,抓住了这曾经无数次背过自己的肩膀,他拖起了母亲佑泽香织,地板上留下粘稠的血痕,他费力的把这具身体的上半身放进了冷冻室里,然而冰箱这样小,不足以容纳这个成年女人的身体,他折起了香织的双腿,用力关紧了冰箱的门。 秋草刚刚舒了一口气,松开手退后一步,冰箱的门又再度打开,母亲的尸体从冷冻室中滑了出来,歪着身子摔在了地板上。 乓的一下声响,香织的头部撞在了地面上,四肢摊开躺在了地板上,发紫的眼眶瞪得老大,细细的瞳孔直直盯着自己的儿子。 而秋草被这一声惊吓的整个人弹起来,他抖着手,喘着气站在原地不知该如何是好,四周安静的惊人,他觉得自己隐隐的有些耳鸣,落地窗外的草地中,夏虫的鸣叫犹如阵阵循环的警笛一般,在他脑中环绕。 他扶着冰箱,站了半天才缓缓蹲下身,想要再次把母亲塞进冰箱中试试,就在这个时候,窗外突然想起了几不可闻的手机铃声! 秋草勐然抬起头来,就听到铃声戛然而止,一个黑色的身影速度极快窗外窜过去,他毫不犹豫的喊了出声:「谁?!什么人?!」 惊弓之鸟一般,他跨过母亲的尸体,撞开了厨房阳台通往院子的玻璃门,跑入了一楼的花园中! 「到底是谁!!给我出来!」他嘶哑又刺耳的声音迴响在阴暗的花园中,然而不可能有人回应他,秋草也没听到脚步声。 被发现父母之死的恐惧笼上心头,他眼前一黑几乎站不住! 不能让看到这一切的那个人逃走!不能!他要找到那个目睹着一切的人!他要——秋草不确定自己找到那个人之后应该怎样,但他知道厨房里的一滩滩血迹与两具尸体决不能被别人看到!
第3页 想要追出去的秋草良也硬生生的顿住了脚步。 对,他还不能离开这里,厨房中还依旧一片狼藉,他绝对不能离开这栋房子,他要守着,让任何人都不能再接近这里! 他开始疑神疑鬼,站在原地犹豫挣扎半天后,最终走回了厨房。 第2章#02 -妄想- 10月18日 「早上好,秋草君。今天你帮我值日吧。」女孩子笑着站在课桌面前,对低着头刚刚坐在座位上的秋草良也说。 可是面前的復读生只是低着头,有些动作迟缓的拉开了书包,有些敷衍的随手拿了一本书,放在桌子上。 「秋草君?你怎么了?」女孩子觉得有些奇怪,往日软脾气又不会拒绝人的秋草,竟然会对她熟视无睹:「秋草君!你听到我说话了么!」 「啊?」面前的男生惶惶然抬起头来,茫然的问到。女孩却被吓得后退了一步,秋草两眼布满血丝,嘴唇干裂,脸色发青,似乎经歷了什么重大打击,眼神发直,落在女孩身上,却让她感觉身上有些发凉。 「你……你怎么了?是……发生什么事了么?」女孩有些忐忑的问这个入校刚刚一个月的秋草良也。 「不!不!没事儿——」他犹如要从座位上弹起一般,高声说道。惊恐的双眼死勾勾望着对面的女孩,犹如要用眼神杀死她一般。 教室中的大部分人都朝这边望来,他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连忙软下声来说道:「不……没什么……」 那女孩却不想再与他多说,眼神奇怪的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 秋草连忙对周围同样眼神奇怪的同学勉强的笑了一笑,低头趴在了自己的课桌上。坐在最角落的他,一副不想与人说话或生病的姿态窝在桌子上,同学们虽然觉得好奇,但由于和他并不熟悉的缘故,没人上前搭话。额头垫着胳膊,秋草低着头,看着自己放在黑色制服裤子上的右手。 大拇指的指节缝中似乎还有一些暗红色的污垢,他连忙用左手的指节抠掉了血迹留下的污垢,抬起头看了看周围。幸好……大家都在晨读,没人关注他。 明明用洗洁净搓洗无数遍的双手,似乎还有着明显的血的味道与痕迹,他低着头,不断抠着指甲缝中其实根本不存在的血垢。 这双干燥温暖的手,放在自己穿着黑色裤子的腿上,他的每一根手指似乎都在自己的目光下不自在的抽动着,指尖存留不去的皮肉质感,让他几乎没办法用手指握住任何东西。根本不存在的浓烈血腥味,熏得他头昏脑胀,几乎要吐。 秋草良也姿态卑微的窝在角落中,没人注视他实在太好了。 …… 他清晰地记着几个小时前,这双手是如何穿过母亲浓密的黑髮,是如何拽着父亲指节僵硬的双手在走廊上拖动,是如何…… 「抱歉,我迟到了。」一个声音突然在后门响起。 发呆的他也勐然抬起头来,就看着一个栗色头髮的男生站在后门处,半低着头说道。 「啊……」老师看到了这个最近几乎没怎么出现在学校过的傢伙,也愣了一下:「栗林同学?」 「啊,恩,是我。」栗林抬起了头,一副好久不见的样子挥了挥手。 老师正哑然,看着他姿态随意的走回自己已经搬到最后一排的座位。 那是……栗林雅纪?秋草回想了一会儿,才想起了那人的名字。曾经全校知名的优等生,性格有些怪异,总是不在学校,但似乎一个月前他家中出了什么变故,所以成绩一落千丈,更不常在校园出现了。 秋草看着这个似笑非笑的傢伙从教室那边走进来,若无其事的瞥了他一眼,坐到了自己的位置上。 他被那一眼瞟过,条件反射的转过头来,低下脑袋,埋下身子。那种莫名其妙的难受与恐慌让他整个人抽紧。 「啊啊啊啊——!!」他一低头就看到自己的双手沾满粘稠的鲜血,湿淋淋的搭在双腿上,整个人惊恐的尖叫出声,勐然站了起来,撞翻了桌椅! 精神崩溃边缘造成的假象,却给了他逼真的质感,他甚至觉得黑色的裤腿上还有着黏湿湿的血手印,黏在自己双腿上。 几乎所有人都回过头来,秋草看着无数双猜疑好奇或厌恶的眼睛朝他看来,连忙想摆手解释,可似乎所有的学生都在低声讨论着什么…… 他突然觉得双脚黏在了地板上,低下头去,却看到从自己的脚下,从裤腿里涌出无数鲜血来,发出咕嘟咕嘟的水渍声,朝四周蔓延开来! 幻觉看到的鲜血却几乎把他逼疯,他努力想抬起脚来,却似乎从脚下的血泊中伸出无数双手,抱紧了他的双腿。 「不……不……」随着他抱住头的低声呢喃,耳边也似乎传来了各种议论声。 「听说他杀了自己的父母……」 「嘘……小声点!还不知道他要怎样,自首?还是……把父母分尸了藏起来了……?」 他的世界突然一片橘红,似乎有惨厉的夕阳照了进来,每个人都回过头来,捂着嘴低声的讨论些什么,混沌的阳光太过刺眼,模煳了每个人的轮廓,他只听得见低语以及猜忌或惊恐的眼神,在刺眼的夕阳中直直插进他内心。 「他竟做出了这样的事情……竟然还这样来上学……」 「明明未来就是死路一条,还在隐瞒什么,明明心中明明知道自己的人生已经无路可走了……到底还在挣扎些什么啊……」
第4页 这议论声明明就是幻想出来的,却真实地不断在耳边回想! 虚幻中的夕阳,不存在的议论,妄想出的眼光,却道出了他内心真实的想法。 明明亲手捅死了父亲,事情已经发生,罪证无法掩盖,我还在伪装掩盖什么……现在再怎么描述自己的无辜与怨恨都无用了,母亲涣散的瞳孔再也无法将目光汇聚在他脸上。 脚下的血泊变成了红色的沼泽,无数血手从中伸出,狠狠拽着自己白色衬衣的衣角,把自己朝下拽去,鲜红的沼泽漫过了他的膝盖,依然毫不留情的朝上蔓延着! 漫过胸口,漫过口鼻,漫过指尖……直至将他狠狠窒息在这绝望之中。 然而现实依然是在清晨,老师刚要开口叫秋草的名字,就听到一声哀鸣。 「啊——!」全班的师生看着勐然站起来的秋草良也突然痛苦的蹲下身子,邻近的同学刚想起身看看他,就看到这个復读生突然挣扎了起来,惊恐地看着众人,捂着头喊叫着沖了出去—— 「唿唿唿……」秋草趴在二楼的盥洗池边上,闭着眼睛喘着粗气,水龙头开着,清澈的液体流淌着,流下白瓷的池壁与细长的水管,哗啦啦流淌的声音,似乎也让他干的犹如火烧的轰隆稍微觉得好受些。 弓着背,他把头埋起来,刚刚照镜子时自己憔悴的面孔,让他觉得自己已经变成了一具僵硬的尸体…… 幻觉逐渐消失,手指恢復了正常的感受,他摸得到龙头下的凉凉水流。 不知道在这无人的厕所趴了多久,他只知道这节课还未结束,在下课之前他要离开这里。 厕所门口传来了窸窸窣窣的走路声,他闭上眼也听到有人走入了厕所。把头埋进臂弯的秋草本来不想要抬头,可是那脚步声竟停在自己面前……他缓缓抬起了头,率先看到的却是面前的人握在手中美工刀! 「秋草良也?」对面的人出声,他勐然抬起头来,就看到了一头栗色的头髮已经颜色偏浅的棕色瞳孔,白皙的脸挂着习惯性的没什么弧度的所谓笑容,眼前的人握着小刀,在昏暗的厕所的看着他。 「是……我是……」 他手臂撑在水池边上,站直了身子。面前的男生和自己差不多高,浅棕色的眼睛锁定在他身上,神情有点复杂。「你找我……有事么?」 秋草忍不住把目光瞟向他手中小刀。 「真没想到……你竟然还会来上学。」栗林雅纪明明表情阴沉,声音却似乎还带着嘲讽与无奈。 「什……什么?」秋草愣了一下,全身发凉。 面前的栗发男孩一言不发的从口袋里掏出了手机,随手按了几个键。手机响起了某种熟悉的铃声,秋草瞳孔皱缩,他倒退了一步,却慌乱中把自己绊倒,狠狠摔在了地上。 那是!那是……!昨晚他在厨房中听到的铃声!正是那个一直目睹自己所作所为的神秘人的铃声! 竟然……竟然是这个几乎未曾谋面的优等生!怎么会?!他没有理由恰好出现在自己家周围,目睹这一切! 栗林直视着面前摔倒了的秋草,笑这却没动手,他的笑容可以说有点悲凉…… 「你很后悔吧。」昏暗的厕所中,栗林雅纪开口。 「你很想重头再来吧……你很想让一切都变成梦吧……」 从黎明到现在都内心麻木的秋草,却因为这几句呢喃几乎要哭出来。是……我多想重来……明明一切可以不被发展到今天这种地步的! 「我也想……如果当时能重来该多好。然而这是不可能的,是……不可能的。」栗林沉下眼睛,看着他说道。 「……是。」过了一会儿,秋草才艰难的将这个『是』说出口。 然而他刚刚抬头,身前的人突然躬身朝他冲来,手中的美工刀刀片被手指推出,速度极快地发出刺耳『嗤啦』声!秋草一愣,立刻朝旁边滚去,栗林扑了个空,再度直起身子来,直视着惊恐的他,在昏暗的房间里眯了眯眼睛。 握着美工刀的右手朝身后甩了甩,划出带着寒光的弧线! 他要杀我!这个莫名其妙的优等生要杀我!他目睹我了我所做的一切,竟然会想要反手杀死我! 秋草条件反射的连滚带爬站起来,朝厕所外沖了出去! 他根本不敢回头,直朝着学校大门奔去,这是一个疯狂的世界!这是一个不停杀与被杀的世界!这不是我曾生活十几年的世界! 狂奔出校门的秋草自然不知道,栗色头髮的男生并没追出厕所。他默默地把美工刀的刀片收回,装进了兜里。回过头来看着镜子里的自己,他自嘲的说道:「竟然想要在这样的厕所里杀人,我真是蠢透了。」 第3章#03 -手机- 沿着街道慢慢走回家里的秋草,犹豫了半天才掏出钥匙打开了了门。书包也没拿的就跑回家来,他看着昏暗的屋内,却不敢迈进去,往日里都要说出口的「我回来了」噎在喉咙。 他脱了鞋迈入走廊,直着走到一楼尽头的厨房门口,窗户外的中午阳光照进房间里,自家的冰箱被从角落里拖出来,电源还插在插座上,冰箱的下半部分被紧紧地缠着一圈又一圈黄色的胶带,犹如密密麻麻的黄色符纸。那胶带似乎似乎捆着冰箱里的什么怪物一般,他却知道,自己的妈妈佑泽香织正被挤成一团关在冰箱里。
第5页 再往里走便是浴室…… 他并没往里继续走,因为他还怨恨着不愿面对的男人的尸体,正如同一滩烂泥一般躺在浴缸中,兀自睁大着眼睛。 秋草捂着脸,倚着楼梯边的墙壁坐了下来。没过多久,门铃突然响了起来,他一抖,站起身来。 从猫眼中望去,秋草整个人惊得后退一步。竟然是!门外竟然是刚刚在厕所手执美工刀的栗林雅纪! 他捂住了嘴不敢出声,门外的少年却对着猫眼笑了起来:「我是跟着你一路回来的,别装作家里没人的样子。」秋草咬着嘴唇,胸口剧烈起伏,他冲进厨房,哆嗦着手拿起洗碗池中泡着的水果刀! 如果他要杀死自己,我就先动手杀死他! 抱着这样的想法,他轻步走回门口,再度用猫眼朝外看的时候,却发现门口早已空无一人!厨房却传来声音,他才想起来厨房通往花园的玻璃门没有上锁! 那个人已经进来了! 「秋草君?你在哪里。」栗林的声音果然从厨房传来。 鬼才会回答他!秋草头上的虚汗都冒了出来,他手脚并用的爬上二楼,握着刀躲在二楼拐角处。 「你知道么……」他听着栗林的声音从一楼传了上来。「人一生只能杀一次人,人一旦杀了人之后,就不能称为人类了。既然这样,我这种行为就不算杀人,而是在杀鬼了。」 「做出了这种行为的你,还要怎么在世界上活下去啊,是明明知道没有前路可以走的逃亡的鬼啊……秋草同学。」 秋草什么都不说,紧紧抿着嘴。但这傢伙的话语仍然塞进了脑子里。 「人,为什么要杀人呢?」 「为什么你不好好对待自己平常的生活呢?」 「笃……笃……笃……」栗林没有脱鞋,坚硬的鞋底缓慢地落在木质台阶上,声音几乎要将人逼疯,秋草握着水果刀的手瑟瑟发抖,他睁大眼睛蹲在角落里,默默数着台阶的个数—— 9……8……7…… 然而栗林雅纪一边走着,还在一边发问着,如同在问自己一般。 平直的语气里,却似乎是真的想知道答案。包含着深深的疑惑,却让秋草觉得毛骨悚然……这种类型问题怎么可能会有答案! 「人们为什么要对身边充满不满?为什么要报復?」 「为什么有人要伤害别人,为什么这世界充满着这么多恶意?」问题越问下去,越和自己没什么关系了…… 「铃铃铃!」就在这个时刻,他上衣兜中的手机陡然响了起来!他条件反射的握住手机,有些大脑当机的想要关掉声音!掀开手机盖来,才发现这根本不是铃声,而是预设的闹钟,而另一边上楼的脚步勐然急促起来!「砰砰砰砰!!」他就要冲上楼来了! 另一边,他一低头就看到手机屏幕巨大的黑色字体,写着「2012年10月15日 15:31分」!这是……?! 他还未反应过来,眼前一暗,手执水果刀的栗林雅纪依然冲上了楼梯,抿嘴笑着,出现在他面前!秋草惊得手指一软,无意识的按下了确认键,然而面前那人手中的刀刃毫不留情的朝他颈部划来! 然而眼前却突然一片空白—— 身上没有被刀刃刺中的痛感,手中塑料刀柄的触感也不在了,他什么也看不见,眼前只有一片温暖又明亮的白,灵魂似乎被从蹲着的躯壳中抽出,成为了云朵,失去重力,缓缓地往上飘着。 他的周围没有任何人,没有任何真实存在的物体。似乎连自己也不是真正的存在,自己变成了一团和周围融合在一起的空气。 不知过了多久,秋草也开始有些心急了。这到底是怎么了,我在哪里呢?正思索着,突然自己有获得了重力一般,勐然从高空坠下!他大脑狠狠的一震,自己整个灵魂都似乎撞进了某具身体里! 依然有些睁不开眼睛,他却能清楚的感觉到照在自己身上的滚烫阳光。费劲的使黏连在一起的眼睑分开,秋草双手发抖的眯着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的课桌书本,以及从搭在桌子上的双手。 没有刀,没有血。没有冰凉尸体的触感,也没有黄色胶带的凉滑。这双干净的手在下午照进教室的光辉中,显得如此干净。良也动了动手指,努力握住,再松开。 「 这道题其实应该选c,首先判断图上的位置在哪个半球……」老师在讲台上讲解卷子,他慌张而茫然的低下头,那是……3天前的考卷。 他立刻伸手去摸口袋里的手机,偷偷打开屏幕来看。 2012年10月15日15:33分 右上角的数字虽然很小,却深深地烙在他视网膜上。秋草突然站起身来,冲出了教室——如果……如果这是真的话……如果,这不是梦的话!那么一切都回到了3天前!那么——爸妈就应该如3天前一般,毫髮无损的活着!那么——一切又再次重新开始了! 穿着校服的少年冲出校园,在人群拥挤的街道上狂奔着,对身边的骑车鸣响与路人混杂在一团的聊天声充耳不闻。他迈开步子,飞奔过斑马线,踉踉跄跄的跑着! 道路上喧嚣的蝉鸣声,说话声,汽笛声交杂在一起,犹如干扰他思维的电波一般,秋草大脑一片空白,他只想着:回家!回家!回家——! 喘着粗气站在自家门口,他哆嗦着手,钥匙怎样都无法对准锁孔。
第6页 「砰——」门突然打开,撞到了他的脑袋。良也痛唿一声,朝后退了一步,抬着头却看见母亲香织站在门口,光脚踩在地板上,看到他的狼狈样子愣了一下。 「良也——这个时候你不是应该在学校么?」她头髮挽在脑后,有一缕不经意的垂下来,搭在肩上。略有皱纹的肌肤却仍然有年轻时的光泽,表情有点莫名其妙。 「我……我,我……」秋草站在原地,抬头看着站在门里的母亲,嘴唇抖着不知该说什么。太好了……太好了,一切都还没发生呢,一切都还可以从头开始呢! 妈妈熟悉的表情,语气,以及充满生命气息的味道,他都感觉得到!不是痛苦睁大双眼的躯体,不是被封在冰箱中布满白霜的尸体,是能抱怨,能大笑,能给自己做饭的,活着的真实的人! 香织看着自己逃课跑回家的儿子,突然跪倒在门口,眼泪淌了下来。 「良也——良也,你怎么了?!发生了什么——」她吓了一跳,连忙光着脚走过去。 「太好了……太好了……」他只反覆叨念着这句话,哭的不成人样,紧紧抱着她的双腿不撒手。 香泽有点恍然,秋草良也的表情,似乎是做了什么罪不可赦的事情,却在见到自己的一瞬间得到了宽恕一般。 「没事儿了……」她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这样抱紧自己的儿子。 「2012年10月18日」 深夜,秋草拉开了2楼书房的门。他看了看漆黑的长廊,舒了口气。没穿拖鞋,他走在走廊,偷偷走到父母的卧室门口,透过门缝朝内张望着。那二人背对背的熟睡着,他才安下心来,今日出了远门的父亲回来了,虽然似乎和母亲发生了一点不快,但在自己的笑脸与劝解下,两人总算是没有吵起来。 虽然不知道这样会维持多久,但毕竟今晚什么都没有发生。 所谓蝴蝶效应,他是相信的。今天的这一点点小小变化,一定会让以后的生活也改变,只要自己一直在意小心着,那种惨剧就不可能再回重演!他在心里暗暗下自决心。 平安度过这一劫的安心,对于回到过去这件事的惊奇,似乎卸下重担的轻松,却丝毫没减弱他心里的那点异样。 他的父母其实已经死去了吧,那里躺着的两人又是谁啊。总是不经意之间浮现香织死去的样子,或者是总以为父亲还躺在浴室里,粘稠的黑红血液溢满浴缸,他甚至不敢碰电冰箱一下。但秋草努力让自己忘掉上一个轮迴的18日发生的一切…… 无法入睡又烦躁的不堪的他走出了家门。秋草只带着手机和钥匙慢慢合上了寂静房子的大门,刚刚入秋的夜晚有些凉,他戴上了蓝色卫衣上的兜帽,低着头,两手插在兜里,慢慢在空无一人的街道上踱着。 路灯是柔和温暖的橘黄色,越发衬得没有被照到的的地方蓝的发黑。连行人也没有,他反而心里安静了下来,回想着这几天发生的事情。之所以自己能回到过去,缘由无疑是因自己的手机而起。他曾经试过,手机上的时间没有办法调整的更快,比如现在是夜间1:15,手机的时间设置中,他没有办法调整成1:20,却能变成1:10分…… 这也就意味着他不可能依靠手机去未来,只能回到自己的过去。 既然知道了这点,他也不敢轻举妄动,更没有再次用手机回到过去过。并非是胆怯什么的,他总觉得这种行为未必会带来什么好结果,紧逼而来的不详感觉,让秋草恨不得忘记这件事情的存在。 脚下的影子拉得长长的,在橘色灯光下是窒息的伽蓝色,随着自己的脚步和不断从自己身边经过的路灯,影子犹如钟錶的指针一般旋转着,改变着自己的指向。他无聊的踢了一脚空易拉罐,才发现自己走的稍微有些远,竟然来到了另一个街区的自动售货机这边。 他摸出口袋里的硬币,决定给自己也买点饮料喝。 秋草站在白色灯光的自动售货机前,思索半天,决定喝个葡萄果味饮料,投进了硬币按下了按钮。 手又放回了口袋里,他等了半天,却也没看着饮料掉出来。哎?难道又卡住了? 不会吧,这么惨……他无奈的用手拍了拍机器,却仍然没有掉出来。他郁闷的挠了挠头,正要转身作罢时,突然一只脚狠狠的踹在了机器上! 「砰!」那只脚踹的自动售货机剧烈的颤动了一下,易拉罐的果味饮料一下掉了出来。 「哎?」他愣了一下,回过头来看着踹机器的人。他都没有察觉有人站在他身后啊…… 「这机器就是这个样子,你必须踹它一脚才能出的来啊。」那个人笑着低着头把饮料拿了出来,递给了秋草:「喏,给你。真没想到竟然是女孩子才爱喝的果味饮料啊。」 秋草刚要伸手,却僵在了一半——啊……站在自己面前,笑出一口白牙的男孩,竟然是栗林雅纪! 他条件反射的朝后勐退了几步,转身就想跑! 「哎——你的饮料啊!」 秋草这才想起来……这不过是栗林雅纪第一次见到自己。曾经已经被改变了,他没有杀人,栗林也没有目睹自己的行为,更不可能想要动手杀了自己。 「啊……」他勐然一顿,转过身来,讷讷的说了一句:「……谢谢你。」 秋草不知道栗林当初为什么会想要杀死自己,就算他现在一副无害的样子,他还是觉得身上发毛。就好像这个栗色头髮的傢伙随时会拔出一把美工刀,捅向自己一般。
第7页 「不用谢啊。我家就住在这里,我自然了解这台机器的德行。」栗林自己买了一瓶罐装碳酸饮料,打开易拉罐耸肩笑道。 「嗯。」秋草再次沉默了,他点了点头。这才转眼看向路灯下的栗林:微卷的栗色头髮,和自己差不多的个子,穿着白底绿色细竖条的麻质上衣,以及卡其色的七分裤子。拎着一个蓝色的单肩包,有些像在家中睡不着,出来买饮料喝的样子。更重要的是他就算这样还在笑着,是了,自己见过他开始,他几乎无时无刻在笑着,想要杀自己的时候依然在笑着,在向自己发问时也笑着……现在依然笑着。 那是给人感觉,没什么实质内容的笑啊。 「秋草同学也在歌川四中么?」 「啊?嗯。」是了,自己开始復读到这个班,就没见过栗林雅纪,那时候他已经开始不怎么上课了。 「是高三的学生?」 「……是的。」 「果然啊……一看你这幅疲惫的样子,就好像是熬夜复习太久造成的。」栗林这般推断道。 「……」秋草沉默着没说什么。 「哎,你还真是个不怎么爱说话的傢伙呢。」他状似无奈的嘆了口气,笑道:「我叫栗林雅纪,嗯,高三三班的学生,你呢?」 「……秋草良也,我也在高三三班。」 「哎?果然是我都不怎么去上学啊,竟然都不认识同班的同学!真是的。」他吃了一惊,笑道:「不过你应该听说过我吧,我是不怎么愿意去上课的。」 「嗯。」 栗林一边喝饮料一边和秋草聊天,但秋草自己基本只是在听。面前的栗发男生说起话来开朗的笑声和有些感兴趣的样子,看起来的确是个不怎么爱上课却仍然成绩很好的高中生的样子。 秋草心里却有点异样。……果然第一印象不好,他现在的样子再怎么爱笑与好相处,也改变不了自己的感觉啊。 栗林背着的那个包有些久了的样子,里面似乎也塞着乱七八糟的杂物,他似乎是来扔东西的,就把包丢在了自动售货机边上的垃圾桶里。 「这样就扔掉么?」他问道。 「嗯哪,都是很久之前的东西了,我在家整理了整理,都扔掉好了。已经没用的东西何必留着。」 栗林这样回答着,倚在了路边的栏杆上。 就在他喝完最后一口饮料,犹豫着要怎么跟栗林说再见时,不远处的另一个街区,突然想起来悽厉的尖叫! 「啊——!!」那个声音尖利极了,划破了这片寂静的夜空,秋草震了一下,转头看向突然直起身子表情变了变的栗林。 「出了什么事?」 「谁知道!」栗林有些咬牙切齿,他准确无比的把手里的易拉罐投进垃圾桶,突然拽住了秋草的手腕,跑了起来。「你跟我一起去看看!」 「啊……嗯。」秋草被拽的一个踉跄,有些勉强地跟着狂奔向发声处的栗林。 和自己一起奔跑的少年似乎表情有些不太对劲,秋草也不由得抿紧了嘴。 第4章#04 -微光- 「你听的出声音来源在哪里么?」栗林攥着他手腕,皱眉回头问道。 「大概在前面两条街的位置,我也不太清楚,不过应该在左手边的小巷里吧。」秋草推测的说。两个人在路灯下跑起来,影子依然以他的双脚为轴转着圈,如指针一般的影子转的快了起来,秋草看着自己的影子有些惴惴不安。 这傢伙何必要拽上我,我根本不想参与这种事情。 栗林跑起来极快,一边跑过红绿灯,一边从腰后的口袋里拔出一把匕首,暗自握在袖口中。外人似乎看不出他的动作,但秋草却看得清清楚楚,他惊得心都提到嗓子眼。这傢伙果然本质没变,还是这样什么时候都带着小刀之类的兇器! 木柄的匕首是这些街区小混混常用的样式,让栗林拿起来却有点诡异。他们跑到第二个街口,往左看去就是没有路灯的幽深小巷,里面微弱的闪着几个招牌的灯光。一阵夏风吹过,秋草突然手指一紧,他闻到了自己再也不想闻到的血腥味。很淡,就像是没有一样,他却敏锐地感受到了。 自从那件事后,他果然对这种气味敏感极了。 「你也察觉到了?」和他一般高的栗林偏了偏头:「你也闻到了那股味道?」 秋草点了点头,他感觉栗林攥着他手腕的掌心有些出汗。没想到这个人也对这种味道如此敏感啊…… 栗林先朝前走去,他把匕首藏在衣袖里,紧紧攥着,有些试探的朝里走去。半阖着门的美容院,门缝中泻出的粉红色灯光,脚下是昨日下雨留下的积水,他们的脚步在这里显得尤为的响。再往前是没什么人的小赌场,几个混混站在门口吸着烟,有些表情不对的讨论着什么。 他觉得鼻尖上的血腥味更浓了,灯光已经暗淡到他几乎看不见周围的场景了。秋草有点心慌,他暗自咬了咬嘴唇,说道:「你何必多管闲事,我们走吧。」 「不。」栗林回过头来:「这也是我的职责之一。」他的深褐色的睫毛扑在眼睑上,颇为认真的说道。秋草愣了一下,职责……这难道和他要杀死自己有原因么? 「啊!」突然又响起了一声尖叫,如同刚才听到的一半。那尖叫似乎只到一半就被扼住了,从面前的黑暗中突然冲出了一个职业装的女人,她披头散髮的尖叫着,朝外踉踉跄跄的跑着,一面跑一面还回头望去,白色的高跟鞋也只剩下一只!
第8页 她没看到面前,一下子撞在了栗林身上,抬头看到了栗林惊得一抖:「有人!那里有人死了!死了!」 有人死了?!秋草心中一惊,他不知怎么的竟然有点心虚,悄悄往后退了一步。 栗林皱了皱眉头,一把拽住这个女人的胳膊,把她朝小巷里拖去:「我们一同去看看。」 「不!不——!我不看!不!」那个女人突然挣扎起来,尖叫着抓挠栗林的手臂,想要躲开这里。她仅剩的一只鞋都挣扎掉了,穿着丝袜的双脚踩在积水里,拼命挣扎着。 「秋草,帮我抓住她。」栗林裂开嘴笑了笑了,说道。 「嗯,好。」秋草心里也颇惴惴不安,他抓住了那个女人另一条胳膊,和栗林一起拖着她朝里走去。那个女人挣扎得更厉害了,他心有不忍,却也坚持着朝里走去。 脚下似乎还有雨水,秋草却忍不住停下了脚步,鞋底上的水声,怎样都感觉不像是雨后积水,而那股血腥也浓重的几乎要让他窒息。栗林在黑暗中微微泛蓝的白色肌肤上,显示出皱眉的表情,他突然从口袋里掏出手机,打开了屏幕,借着微弱的光朝下照去! 「啊——!」秋草也忍不住叫了起来!他震惊的手一松,那个女人甩开手,不要命一般踉踉跄跄的跑走了。栗林想要追过去,却发现已经连滚带爬的跑远了,他僵着脑袋不敢低头去看刚刚一瞬间看到的景象,然而身边的栗林却蹲了下去,接着手机的微光仔细观察着。 「身上被捅了很多刀,连肠子都拽出来了,有许多刀都不再要害处,似乎在折磨这个人,最后一刀才是捅在了脖子上。」栗林说的有些平静,秋草却抖了起来。那个人的死相怎么可能仅此而已,明明脑袋都已诡异的弧度扭过去,胸口的皮肉也被割开,几乎能看见胸口的肋骨和被割开的肺叶! 他似乎感觉脚下软软的,踩到了那个死相可怖的男人留在地上的内脏。他被自己的想法惊得一下子弹起来,朝后退了几步,却被身后的垃圾绊倒,狠狠地摔在了地上。 冷光下泛着诡异光泽的血肉,似乎蒙了一层油腻一般,死者早已不在抽搐,他却仍然觉得肺叶在痛苦的张合着。 栗林一转头就看到表情惊恐面无血色的秋草良也,才发现自己似乎太冷静了。 是了,他不过是一个普通人,遇到这种状况实在是让他受了太大的惊吓。他站起了身,扶起秋草,顺手把匕首插回腰后的口袋里,拨通了一个电话。 几分钟之后,这条小巷被彻底照亮,秋草面色苍白的倚着墙站直身子,灰色的鞋子上沾满了血迹,他刚刚摔在血泊里,更让他自己看起来就像是杀手一般满身血污。栗林和两个坐警车来的一男一女蹲在尸体旁边讨论什么,一些小警员站在他们身边支着简易的灯,昏黄的光线让尸体扭曲的惨状更明显了,他不忍心去看。 父亲坂昌被自己杀时狰狞着面目和这具尸体的惨状交互在一起,他有些恍惚。 他一言不发的看着栗林似乎与那一男一女似乎颇为熟悉,聊着这个案件。他却一句也听不进去,只想找藉口离开这里,可是一会儿还要回警局做笔录……唿……他有些痛苦的低了低头。 「这是7个了,如果说这些都是一人所为的话。」其中一个男人说道,他下巴有些胡茬,穿着似乎是警视厅的某位警长。 「手法很像,有一定的医学知识,带着医用手套,残忍的折磨死者后将他杀死。这次的器具是——锉刀,按照伤口来看,应该使用了两种锉刀。」那个女人也带上了医用手套,捻起伤口看到:「真是依旧这样的残忍手法,似乎死者有着极大的恨意一般。除了上一个被害者意外,其他的人都死得很痛苦。」 那个女人酒红色的长髮松散的挽在脑后,穿着白色上衣,蹬着细细的高跟鞋,如果不是出现在这里,活像是走在金融界的职业女性。他却看得出,这个女人应该是法医。 「虽然手法上一看就是同一个人所为,但这些死者据我调查没有任何相同之处。年龄,身份,家庭状况各不相同。」栗林这样说道。 胡茬警长似乎很认真地考虑着他的话。却听着栗林又再度说了起来:「我唯一能找到的共同点不过是,这7人中有3人曾经有过前科,都多少入过狱或别的。不过这个人数也只有一半……」 「我倒觉得这个兇手可能只是泄愤般的杀人,毕竟每次手法这么残忍,发现尸体的位置也没什么共同之处。」胡茬警长这样低声道。 「我不怎么信。如果这么说来,那么上一个被害者是怎么回事儿?她……她只是被圆规刺中了喉咙,钉死在竹林中而已。」栗林说道。「而且……」 他的后半句似乎被噎住了,警长听到栗林这么说,有些微愕:「……矢雾家的女孩,的确是所有受害者中外伤最少的。你认为她是突破点?……很可能兇手只是觉得她漂亮而已。」 「才……不可能是这样。」栗林单手捂住了脸,低声说道。 警长表情突然浮现出一点悲伤与不甘心,却被他硬生生压了下去:「这个连环杀人兇手,不一定就是一个月前的爆炸案兇手……你这般追查下去,连学业都不顾,你父亲要是知道了,必定也会难过。而且……已经伤到了你所认识的人了,兇手说不定也早就注意到了你的存在!」
第9页 「……」栗林沉默了。 「你成绩虽然没一落千丈,但总是不去上课也不成。在这样下去便办护照出国好了,歌川市也越来越不平静了。」那个警长似乎与栗林雅纪相当相熟,犹如训斥自己的孩子一般说道。 「不。」栗林低声说道。「这件事没个结果,我也不会走。……更何况我也脱不开干系了。」 「那你就去好好上学!否则你想知道的关于这些命案的内部消息,我也绝对不可能再透露给你,虽然你几年前就曾经破出过很多案子,但这次的事情似乎诡异,你少插手进来!」警长突然站起身来,压低声音咬牙说道。 栗林却沉默了起来。 「先别说这个问题了。叫人把尸体带走,我要回去分析一下兇器的型号。到目前为止兇器已经有好多种了,美工刀,三角尺,水果刀,冰锥,锉刀,甚至还有上次的圆规。真是让人头痛死了,也不知道这和之前爆炸恐怖袭击事件有没有关系。」那个女人有些烦闷的摘掉手套,放下被扎起的酒红色头髮,甩了甩脑袋。 秋草一个人站在那里,一直看着这三个人的神态与对话。 注意到他的目光,那个女人细长的眼睛朝他瞟来。「这位是?」 「啊,这是与我同校的学生,秋草良也。刚刚我在自动售货机那里遇到了他,刚好一同听到了目击者的尖叫,便赶了过来。」栗林这样解释道。 那个有些锐气的女人却皱了皱眉头,不近人情声音冰冷的问他:「你住在哪里?」 「盛禾小区。」秋草支起了身子,在这个女人扫来扫去的眼光中回答道。 「呵,那里似乎离这边有些远啊,你怎么会半夜里跑到几个街区外的自动售货机买饮料?」那个女人反问道。 他竟一下子不知该怎么回答了,就连栗林也把同样探究的目光投在他身上。「只是……只是,半夜睡不着觉,起来散心,一走就走远了……」他有些结巴的说道。 「死者是一个多小时前被害的,那时候你和谁在一起?」 「没……那个时候,我正一个人散步。」秋草低声说道。他没敢抬头直视这个女人锐利的目光,生怕自己心里那点想要掩饰的东西也被这个女人全都看去。 「那也就说明你也算是嫌疑人之一了呢。」这个女人说道。 「名乃,你这个时候何必这般逼问,一会儿还要去做笔录呢,到时候再去问也不迟。」警长单手放在她肩头,似乎对这幅咄咄逼人的样子见惯了,有些无奈的说道。 叫做名乃的女人没什么表情的瞥了他一眼,走出了小巷。 秋草却觉得出了些冷汗,栗林雅纪走过来,表情有些发白,却仍然笑着对他说:「今天真是对不起,竟然让你看到了这样的事情。」 「不……没关系。」秋草直起身子,和他一起走出这些小巷,警员们在身后忙着处理现场,一瞬间昏暗的小巷里也开始吵闹起来,他听着耳边的说话声,取物声,突然低声说道:「我不是第一次见到了……」 「什么?」栗林脸上依然挂着笑,他们从无数警员身边走过去,他似乎没听见这句话。 「啊,不不,没什么。」秋草连忙说道。 他也不知自己怎么了,突然竟说起心底压得最深的这件事。 栗林雅纪似乎也有些疲惫,他的脸在临时挂起的黄色白炽灯泡下,有些没精神。似乎没了刚才的谨慎与……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这傢伙刚才的感觉。栗林曾经对他造成的可怕印象并没有减弱多少,那时候手拿美工刀刺向他喉咙的笑容,他还记得请清除,那时候犹如呓语的问话和走上楼梯的脚步声,他还难以忘掉。 「我想要抓住兇手。」栗林突然说道。「这是我的心声。」 秋草胡乱的点了点头,他却觉得栗林反而诡异的很。虽然他不可能跟今天的事情有关系,但那时候给自己的杀人狂的印象,依然无法磨灭。他总感觉……这个栗林雅纪有很多故事呢。 第5章#05 -墨水- 10月19日凌晨四点 秋草有些恍惚疲惫的站在警局门口,白色灯光照在他显得有些苍白的脸上。鞋子上的血痕已经开始发黑,他身上浓重的血腥味开始慢慢散去,他低着头,抠着衣服上凝结的黑色血块。那血块还没完全凝固,弄得他指缝里全是抠掉的半干的黑血。 那位胡茬警长抽着烟,低头看着他固执地抠着。 「笔录也做完了,已经这个时候了,我送你回去吧。」他说道:「今天的确是对不住了,一直弄到这么晚。」 「啊——」秋草突然抬起头来,说道:「没,没关系的。」 「对了,你是雅纪的同班同学吧,他回学校上学的时候还要请你多加关照。他朋友很少,虽然似乎和谁都玩得不错的样子。」胡茬男人说道,警局门口的白色路灯,照的他双眼下的灰青明显极了。 「嗯。我之前也没怎么见到过他,今天是初次见面呢。」秋草点了点头,颇为有礼貌的说道。 「忘了自我介绍,我是雅纪的叔叔,栗林咎。」他有些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伸手说道。 秋草心中恍然,怪不得那么熟悉。他握住了那只手。 栗林雅纪还被留在警局里,他便这样和栗林的叔叔攀谈着,两人一边说着一边向自己家走去。
第10页 走了几十分钟后,他觉得实在没必要被接着送回去了。「就送到这里就好,剩下的我可以自己走回去的。」秋草微微鞠了个躬。他知道这个警长是看出自己颇受刺激,想要聊聊天放松一下自己的心情。 「好,虽然还有一段距离,我就不送了。今晚发生的事情,警方会暂时封锁消息,请你不要对外人说,就算家人也不要说。」 「嗯。」他点了点头。 「谢谢了。」胡茬警长笑了笑,说道:「和你这样聊了一路,你倒是和栗林性格完全不一样,温和又好相处呢。」说着他拍了拍秋草的肩膀,往反方向走去。一边走一边背对着秋草挥手:「快回去吧!」 秋草心里微微放宽了些,他努力不想今晚发生的事情,朝家的方向走去。栗林咎作为叔叔,似乎把自己当做了栗林雅纪的好朋友。说了一堆关于栗林的事,包括他父亲于一个月前去世的消息。 栗林刚上高中时就显示出超人的推理才能,他父亲又是歌川市的某位警长,便经常会私下将一些案子与栗林讨论,他的才能也如鱼得水的发挥,甚至整个歌川警局都认识这位推理天才。 他向来成绩很好,虽然除了推理和数学,在别的方面几乎没什么专长,却也足够让他一家人自豪了。然而他高二的时候,母亲去世,似乎他颇受打击。虽然后来依然去上学,但从未再参与过警方的破案,而把精力放在电玩游戏上了。一个多月之前,震惊全国的地铁爆炸恐怖袭击事件,栗林休假中的父亲死于该事故,他整个人都被打击的一蹶不振。 胡茬警长是这么说的,对着外人只是轻描淡写地说了一句「一蹶不振」,但秋草似乎想像得出,这种打击是多大。 但是似乎在一个月之前,他突然从以前颓靡的状态走出来,有些固执甚至发狠的发誓要找出兇手来。事实上他也是这么做的,几乎没怎么出现在课堂上的栗林走遍歌川市,每天晃荡在这个城市的各种角落,收集消息,有时候经常几天找不到人影。 秋草给自己扯上了兜帽,低着头慢慢走着。那么……就是这样一个人,又怎么会突然跑到自己家的花园里,看到自己杀人,又怎么会有些疯狂的想要杀死自己。 他无论如何想不明白,时间重来之前看到自己杀人的栗林和现在的他为何差别如此之大。 不过想来那匕首,也是在似乎闯荡的时候买着自己用的吧。毕竟这城市的越是光亮,它黑暗的街巷里藏垢就越多,栗林要是这一个月都走在这些地方打探消息,有点防身的东西是必须的。 他低头看着自己黑血凝结的鞋尖,耳边迴响起了秋草曾经说的话。 「人一旦杀人之后,就不能被称为一个人了。所以我要杀你,只是杀一个怪物而已。」越这样想来,他顿时觉得脚下的影子都要开始扭曲了起来,张开没有獠牙的口,一点点吞掉自己的脚尖,吞没小腿,吞过胸口。身上黑色的血斑,他永远都不想再有!他也永远不想看见人临死前挣扎痛苦的表情,他更不想看到柔软躯体里温热湿滑的内脏! 利用手机回到过去后的他从来都装作什么没发生的样子,但今天突然有点崩溃。已经做过那样的事情,就算回到过去也无法改变,整个系统里的时间虽然回到了过去,但他没有,在他身上的时间还是平稳流淌着。 他努力地忘记那些事,甚至想要忘记自己能回到过去这件事,就是想要把一切都当做一个梦,然而已经做过的事怎么可能被抹杀,一闭眼,那湿热血液和柔软肉体的感觉就让他发抖,他甚至无法认为跟他说话的父母是真正的活着! 所谓的回到过去,其实什么都没有改变! 「什么都没有……改变……」他几乎要哭出来,狠狠咬着衣袖,似乎强调什么的一遍一遍说着:「什么都没改变……」 过了许久他才平静下来,弓着后背垂着两只手臂,他如同殭尸一般晃晃荡盪的站起来,扶着电线桿,眼前一阵发晕。皮肤白皙的秋草往常都是平和与懦弱的样子,这几天发生的事情让他失态太多。一路扶着湿冷的花岗岩墙壁,秋草垂着头,晃着手臂慢慢走着……如果说杀人这种事,如果发生在自己身边,他大脑第一个怀疑的就会是栗林雅纪。理由大概就是,他那副毫不犹豫想要杀死自己的样子给人印象太深了吧。 他踉踉跄跄的走了一段路,一抬头就看到了几个小时前和栗林买饮料的自动售货机,他揉了揉头髮,往前走去,没走几步就看到了那个刚刚被栗林扔掉的深蓝色旧包,鼓鼓的塞着东西。秋草突然一僵,那个包上面多了一团刚才还没出现的紫红痕迹,是从内而外殷出的! 那是?血?! 栗林愣在原地,死勾勾的盯着单肩包上那一块颜色越变越紫的红色!他突然沖了上去,抓起那个包,拉开拉链翻找起来,自己动作过勐,却没拿稳,整个包里的东西撒了一地,旧cd,笔记本,名片和废纸,还包括一瓶在他脚边砰然拍碎的红墨水。 整个包一下子空了,他朝包里看去……那是红墨水瓶没有拧紧盖,漏出的墨水,浸湿了深蓝色的包,显示出紫红的颜色来。 唿,他勐然放松下来,空空如也的单肩包掉在他脚边,秋草捂住了脸。 幸好……只是瓶墨水。他刚刚一瞬间,甚至认为可能是栗林杀了人,而扔掉的背包里装的就是藏匿的兇器。这个想法一旦萌生,就像一只多脚的黑色长毛怪物一样,疯狂的捲住吞噬大脑。他咬着手指,为自己的想法而发抖。
第11页 并非不可能,栗林完全可以先去杀死那个人,然后再把兇器处理掉,然后再装作很巧的遇见自己,然后—— 虽然时间上说得过去,但是栗林并没有足够的杀人动机,以他嫉恶如仇的样子,怎么可能做出这种事,更何况包里根本没什么兇器,秋草忍不住嘲笑起自己的妄想来。 这关于栗林杀人的妄想症啊。 半个小时后,秋草坐在自己的床上裹着被子打着喷嚏,看着门后挂着的深蓝色旧包,鬼使神差的,他竟然把这个包里原有的物品全都捡回来了…… 2012年10月20日早 「早上好!」秋草低着头刚坐到座位上,旁边就有人非常熟络的打起招唿。感冒的头有点发晕的秋草一转头就看到了栗林歪着身子,笑的一脸阳光的说道。 「唔,嗯,早上好。」他点了点头。旁边的同学似乎都对栗林的突然回归而感到诧异,总有些人不自主地往这边看,课间也总是有人和优等生栗林聊天。坐在他旁边的秋草都觉得有些不适应了,而栗林又一副和他颇为相熟的模样,弄得班里的同学对这个默默无闻的復读生纷纷侧目,更是让他坐立不安。 上课上到第二节时,班主任竟然带着一个男孩走了进来。 「同学们,这是转来的新生,临时插到高考班来的矢雾药。上周从国外回来,他之前学习的课程也和我们不同,如果矢雾同学有学习上的困难,同学们要尽量帮他一下。」平常而又简短地介绍,但是讲台上的男孩一身打扮却让每个人都觉得颇为诡异。在每个人都穿校服的时候,那个男孩竟然穿着深蓝色的单薄和服…… 就算是没有校服,要穿自己的衣服,也没必要穿和服吧。不少人心里都这么感嘆,黑色短髮尖瘦下巴的男孩个子不高,整个人站在那里感觉就像他的表情似的,淡漠又有点硬冷。 「请多关照。」矢雾药回过头在黑板上写下他的名字,「雾」字的每一笔都写得规规整整,他手指尖甚至比捏着的白粉笔更白一些。 最终,这个男孩在最后一排加了个座位,正好坐在了秋草的身后。秋草更加别扭了,这么一个特立独行的傢伙在自己后面,让他简直坐立不安。整一节课,他都在纠结前天的血案以及如何跟后面的人开口说话。 一直纠结到中午午休,他还没能转过头,去看一眼后面的男孩。秋草刚从包里拿出便当盒,栗林便拖着椅子凑了过来,把自己的午餐放在了课桌上,对着那一袋牛奶和三明治,双手合十说道:「我要开动啦。」 喂喂,我什么时候和这个傢伙熟到可以一起吃午饭了,明明只见过两次面,而且不论哪一次,都足够让人郁闷。不过这也只是心里的怨念,对着栗林雅纪那张自来熟的笑脸,他也只能讷讷的闭嘴了。 虽然只是单纯的听栗林一直说着,虽然自己的便当被抢走了一半,但这也勉强算一顿愉快的午餐。栗林一字不提两天前的事情,更不说自己的事情,努力地把话题扯到电影和动画特效上。秋草也不怎么懂,只是单纯应和着。 午饭后准备把便当盒收起来的秋草,一回头就看到了托腮往外看的矢雾奈,桌子上空空如也,甚至连支笔也没有。 她似乎从一开始坐在这里,动作就没变过,更别提吃东西了。似乎注意到了秋草的目光,矢雾头也没动,偏过眼睛瞟了他一眼,又转回了眼睛。 「呃,你没吃饭啊。」尴尬的秋草没话找话说。 本以为她不会回答,但那个男孩抿着最沉默了一会儿,「嗯」了一声。 「那我还有一个面包——」他话还没说完,栗林抓着他的手腕勐地一拽,拖着他朝教室门口走去:「走啦,去洗洗手!」 「哎?」我话还没说完吶……就算这样,后座的矢雾药依然没有转过头来正眼看他。 一直这样,只身一人什么也没带的新生矢雾药就保持着单手托腮,目视窗外的姿势一直到放学。整个班里只有一个女生前去搭话,却没得到任何回应,尴尬的遭到了周围同学的嘲笑。他深蓝色的宽大衣袖一半铺在桌面上,露出白的能透出血管的手臂,从上午一直到夕阳沉下,他还是没动过。 栗林午休之后就熘走了,书包和作业也摆脱了秋草替他送回家。而今天应该和秋草一起值日的值日生又偷跑了,他只能一个人留下来默默地打扫卫生。身边的同学一个个有说有笑的离开了,教室越来越空,歪歪斜斜的桌椅和洒进来的橘红夕阳,人生似乎又陷进不断循环的日常中,他以为教室里已经空无一人了,没想到抬起头来,就看到了坐在最角落的矢雾药,单手托着腮认真地看着他。 瞳孔在阳光下能清晰地照到浅褐色的眼底,直视着自己的双眼就像是平静而清澈的湖,依然是面无表情,矢雾的皮肤也终于在夕阳的晕染下,有一点平常人该有的红润。 「秋草君?」他张口,有礼貌又疏远的问。 「啊,是。」拿着拖把的秋草连忙回答。 「我能问你一些事么?」他放下了托腮的手,转过脸来直视他。「你是最近发生的连环杀人案件,第七个遇害者的发现者么?」 秋草愣了一下,他没想到初识的转校生第一句说的竟然是这件事。不过这件事不是被警方封锁了么,他又怎么会知道。 矢雾看出了他的犹疑与隐瞒,低头说道:「我自然能打探到消息。而且,第六个遇害者,是我的亲生姐姐。」
第12页 第6章#06 -姐姐- 「你的……姐姐?」秋草愣了一下。 「是的。」皮肤白皙面无表情的矢雾说道:「所以,你能告诉我……第七个遇害者的情形么?」 秋草本来以为他会说一些关于他姐姐的事情,没想到这傢伙根本不想在陌生人面前提起具体的情况,问他的语气也生硬的就像逼问一般。秋草想到被杀的人是他的姐姐,心里软了下来,被告诫不能说出口的事却忍不住说了。 「我是18日的半夜,在雁叶街买饮料的时候听到了远处的街区有人尖叫,便跑过去查看的。那差不多是一点左右,和我一起去的还有我们班的栗林,就是刚才坐在我右手边第二个的那个……」秋草诚实的把所有自己知道的都告诉了他。然而,除了听到栗林的名字时,矢雾药动了动眉毛,其余的都平静极了。 「我知道的就只有这些。」秋草说道:「很抱歉也不能帮到你什么……」 矢雾药动了动,他不知道为什么对面的男生要说抱歉,自己的事又和他有什么关系。「和我从警方那里听到的差了很多……」矢雾冷声说:「我现在甚至怀疑这里的警察是不是还掩饰了什么,说不定姐姐的死根本不是我被告知的那样。」 「唔,你倒是可以去问问栗林,他似乎在私下追查连环杀人兇手……他应该知道得比我多的多。」秋草搓了搓手说道。 矢雾不由得又看了秋草一眼,面前的人似乎真的挺想帮他,柔顺的黑髮搭在额头,眼睛直视着他,似乎只看得见他一个人一样。矢雾药不明白秋草为什么对于自己的事情这样诚恳,那双眼睛似乎读得懂姐姐死后自己的感觉一样。 他勐然转过头,想要避开他真诚的眼神,站起身来说道:「我本来也会去找他。他的作业和书包给我吧,我给他送去。」 「哎?你知道他家住在哪里么?」 对面硬净的少年露出不耐的表情:「我与他是旧识,只是关系不好罢了。」 矢雾药从秋草手里接过了栗林的东西,转身走出了教室的门,白皙的脚趾踏着薄底木屐穿过了长长的走廊,只留下秋草一个人在教室里发呆。 他五天前得知了姐姐被杀的消息,便立刻赶了回来,自己和父亲虽然都在洛杉矶,但是母亲仍然留在歌川照顾姐姐。他的姐姐矢雾枝淮虽然只比自己大了一岁,却没有在读书,她从小就有精神方面的疾病,时常会毫无理由的攻击身边人,便从7岁之后就不再去上学了,更是很少在外露面。 然而她不犯病的时候,却是温柔极了的人。能把家里收拾的井井有条,能给自己手工织出漂亮的围巾,虽然有这样的病,却是家里人都喜欢心疼的女孩。矢雾药也是这样喜欢着自己的姐姐,就算两年前就出国了,他却也时常写信给姐姐枝淮。 而他和栗林是从小就认识,却并不怎么亲热的朋友,两户人家虽然玩得好,但冷漠孤僻的他与锋芒毕露的栗林总是不对盘,甚至没有好好说过几句话。但就是这样,姐姐却对偶尔来家里做客的栗林好得很,甚至表现出了一些倾慕。在大家面前表现出自己不一般的推理天赋与思维能力的栗林,就像是姐姐眼中的阳光一般,躲在暗处的枝淮渐渐被这种阳光吸引。 矢雾药却更加不喜欢栗林,甚至觉得这傢伙有些自作聪明与自负。然而一件事情,却让他更加恨起栗林雅纪来…… 他站在栗林家门口,敲响了门。 没人回应…… 药便没有耐性再敲门了,他绕着这栋房子转了一圈,站在后花园偌大的落地窗外朝内看了看。里面一片漆黑,似乎是没人的样子,门窗紧闭着,更是一副没人住的样子。 「砰!」他突然抬脚,一脚踹向玻璃,窗户上立刻爬满了蜘蛛网一般的裂纹,矢雾药用书包砸碎玻璃,粗暴而直接的进入了这栋房子。 空气里满是灰尘的味道,他皱了皱眉头,随手把栗林的书包扔在了地上,踩过一地的浮灰朝内走去。厨房一团脏乱,垃圾还堆在垃圾桶里,水池中满是没洗过的盘子,都发出一种怪味了,矢雾药似乎并不嫌弃,进去走了一圈,查看了一番。一楼还是以前的样子,和他两年前走之前没什么区别,他虽然只来过栗林家几次,却都记得格局。 栗林的爸妈都出差了么?还是……去外地工作了,家里竟然这样,这里至少一个月没人住了。 他刚要迈上楼梯,去二楼看看,他就敏锐的感觉到背后有人在朝他走来——有人也进了这栋房子!他头一低,看也不看的一肘向后狠狠击去!矢雾药从小学习剑道,自认为这一击速度绝对够快了,身后的人却勐然跳开,躲开了。 「你果然会来。」那人笑了起来,说道。 药的肩膀不动声色的松懈下来,转过身去,面上寒霜的看着身后的栗林。而笑着的栗林雅纪却似乎毫不在意,捡起了被扔在地上的书包,拍了拍说道:「你就算讨厌我,也不必这样啊。」 矢雾药依然不说话,直着看他,过了一会儿才问:「……你到底怎么了?这里怎么会这样?」 「真是让我吃惊啊,你第一句问我的竟然不是枝淮的事。」栗林笑的弧度逐渐加深,他拍了拍布满灰尘的沙发,随意的坐了下去:「我啊,早就不在这里住了。而且……我父母已经都去世了。」 矢雾药瞳孔缩了一下,表情僵住了。想要质问的话,似乎都哽在喉咙里说不出口。他看着这栋房子里一片狼藉的模样,以及蒙尘的高档家具,笑的想当年一样的栗林,不知该说些什么。这傢伙曾经这么骄傲,现在家里却落魄成了这样……
第13页 「想要问的快点问吧。我觉得你也是一副不想见到我的样子,要不是枝淮的事,你也不会来找我吧。」栗林的校服有一点脏,他单手撑着下巴说道。看到这傢伙眼下的疲惫,几天没人洗的校服,矢雾药低下了眼睛:「昨天的葬礼,你为什么没去?姐姐一定希望你去的。」 「不……她一定不希望见到我的。更何况,我对不起她。」栗林低声说道。 「你还是说两年前的事?我虽然讨厌你这傢伙正义的嘴脸,但姐姐不会恨你的……而且,她不也没有被送进神经病院。」药说道。虽然他很不想说出这样的话,更不想谅解这傢伙,但看到他现在压抑着痛苦的表情,也软下了语气。「你实在不该连她最后一面都不见……」 栗林却打断了他的话说道:「你知道么,我见过她了,见过她的……尸体了。你放心,她死的没有痛苦,连头髮也没有乱,死的……很直接。就在我们小时候一起玩的竹林里,她穿着自己很喜欢的橘粉色和服,被……被穿过喉咙,血流在和服上,就像上等的吉祥颜料绘制的图案一样,她表情也很美,笑的就像看见了老朋友一样……」 栗色头髮的男生断断续续地说着,最后哽在喉头,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哭声。栗林狠狠的低着头,似乎要把脑袋折进胸膛里,生怕矢雾药看见他的表情。「真的……她和别的受害者都不一样,只有她没怎么受伤……」 药抿紧了嘴,暗自抓紧了垂在手边的宽大衣袖,敛了声息。 「天下的人都会被杀,姐姐也不该被杀。」他从嘴里憋出这样的话。从灰濛濛窗帘中照进来的朦胧微光笼在他表情上,默然又冷硬的矢雾药像块锐角锋利的半透明晶石一般:「上次的事件出了之后,她心中愧疚极了,每天在家念佛,也会在妈妈陪伴下给孤儿院的孩子们送便当或点心。姐姐直到半年后,才能向之前一样笑出来。」 「……我知道。」栗林过了一会儿才说。「她也是我的姐姐。我也常常向小时候那样,翻过竹制的围墙,偷偷去看她。记得么,当年我为了吃到她做的点心,用从外面卖的小玩意儿跟她换,比如什么卡片或者吹泡泡的。」 「嗯,你似乎很爱吃红糖糰子。」矢雾也回忆着说道。他话音刚落,整个屋里突然就静了下来,两人在心中默默回忆,却不敢说出话来,越是回忆年幼的欢乐,越是觉得如今的现实残忍。不知道这样静了多久,药开口涩声说道:「你现在住在哪儿?」 「我另租了房子,生活费的话叔叔和千舞名乃阿姨也会给我,我在追查兇手……你相信我,过不了多久,兇手就会得到惩罚。」说到最后一句,栗林抬起头直视着矢雾药,眼里满是决然。 药凝视了他一眼,勐地转过身,大步朝门口走去,打开大门回过身来,偏头说道:「我自己也会去查,这件事不需要你多管。」说完一甩袖子走出门去,挺着笔直的脖颈朝外走去。世事无常,许多事情已经变得不像当初了,他简直无法再多看一眼栗林,心中泛着苦涩的感慨翻腾上来,矢雾药加快了脚步,朝着家的方向快步走去。 而另一边,秋草低着头慢慢走在街道上,脚边啄食的麻雀被他的脚步惊飞,落在从围墙内伸出来的梢头。夕阳渐渐更红,天边的光也沉了下去,他却发着呆,漫不经心的走着。 他想起了那天栗林说的话「那么上一个被害者是怎么回事儿?她……她只是被圆规刺中了喉咙,钉死在竹林中而已。」胡茬警官也提到过那是矢雾家的女孩。他万万没想到上一个遇害者竟然是栗林认识的人,那么今天白天为什么矢雾药又和栗林一副不认识的模样。 不论怎样,他也想不明白,秋草所知道的也只是那只言片语。明明天气开始有点冷了,他还是叼着冰棍,提着体育课要用的鞋子,往家走去。而且栗林似乎对自己很刚兴趣的样子,他并不是那种自来熟的人,为什么会想要凑在自己身边。 「你这傢伙!不要把冰糕棍扔在我店门口!」一个老太婆的声音响了起来。 「哎?」秋草脚下一顿,就看到了一个花白头髮六十左右的老婆婆打开了路边某家店铺的窗户,一边敲着玻璃一边恶狠狠的说道。 「就是说你呢,小子!」她说话口气相当沖人。秋草连忙道歉,退了回来,捡起了冰糕棍,一抬头就看到了这家店门口的小牌子写着: 任何你想要知道的我能够告诉你的 只要在这个世界发生过 我都能告诉你只要我想 哎……这个店是? 「婆婆,这家店是?」 「是我的店。」这个老婆婆笑了起来:「虽然很久这不是我的主要营生,但是我的确能告诉你一些你想知道的事。」 「唔。」秋草这样应和着,却是明显的不信。 明明是个老婆婆,却像个少女一样在窗边上单手撑脸笑道:「就算是一点点小小的疑惑我也能解答,要不要来问问呢?」 「那你知道一个月前爆炸案的兇手是谁么?」他脱口而出,问完了就愣了一下,他有点心虚的朝周围看看,四周只有飞起的麻雀,并没人。他鼓起勇气继续问道:「既然能知道所有过去发生的事,就告诉我吧。」 「这个可不能说啊。」婆婆笑了起来:「我的前提是我想说的,如果真的什么都说,再也不需要警察破案了啊。」她笑得跟个孩子似的,眯眼看着秋草,满是笑意。
第14页 「那爆炸案的兇手和连环杀人案的兇手是一个人么?」他又问道,明明知道不太可能得到答案,他却抱着试试看的心理问道。 「不是。」 「哎?」这回换到秋草吃惊了,他没想到老婆婆真的回答了他。 「那……」本想问下去的他,想想也知道婆婆一定不会说的,便嘆了口气,没问下去。 「我知道你现在想知道什么?我可以告诉你一部分,不过要有点报酬。」她又说道:「我这里需要一个助手,不如你放学了之后就来帮我吧。反正……你也一定不想回家就面对自己的父母吧。」 听了这话,秋草退了一步,他直视着满面笑容的老婆婆,觉得心里毛毛的。她怎么知道,自己根本不想回到那栋曾经发生惨案的房子……她怎么知道自己不想面对自己的父母。 如果做一个大胆的假设,她真的知道所有曾经发生过的事,包括自己杀死父亲的事!……不不,那件事在正常流淌的时间系统里已经被自己改变了!她不可能知道—— 但看到她瞭然的笑脸,秋草越发腿软。 「你很想知道矢雾药的姐姐的事吧,也想知道他们几人之间的关系吧。那就进来吧,这个我可以告诉你……」 这很不正常,他觉得自己就像被耍了一样,但是这些天来,发生在他身上不正常的事已经不少了。秋草鬼使神差的迈进店门去,反手关上了门,瞬间,整个房子昏暗了下来…… 第7章#07 -红糖- 「请喝啊,别客气。」房间里很老气的几十年前的装修,那电视和沙发,一看就是80年代的款式,递过来的也是老款的白瓷杯子,上面有一个豁口,老婆婆的店里过于陈旧与脏乱的装修与她活泼生动的语气颇为反差。 秋草点了点头,抿了一口茶,甜甜的,似乎放了太多的蜂蜜,简直有些腻人了,他喝了一口就喝不下去了,便放下杯子,偷偷的打量起周围。这个房间似乎还有里间,外围是一张满是文件与纸的木桌子,四周尽是高到天花板的书架,书很多,却乱七八糟的摆着,还有一些堆在地上,书做成的小桌子上放的有吃了一半的酥糖。一个角落里堆满了各种废弃的电视机,插着电源,蒙尘的小屏幕上闪着电视台的新闻,声音也吱吱啦啦听不清楚。 「虽然我不能说所有我知道的,但是我可以告诉你一部分。关于矢雾枝淮那孩子和栗林的事情……」她享受的喝着甜腻腻的茶,表情开心的连皱纹都舒展开了。 「你……认识栗林雅纪和矢雾家的人么?」 「准确来说我认识他们,他们不认识我。」她的语气就像栗林是她的孙子一般,有点宠溺有点无奈的说:「对我来说,这个城市,这里的人都是我的孩子。」 「哎?……那,那。」这样的话,秋草反而不知该怎么接下去了,明明是鬼扯一样的话,那表情却很真实。晦暗的房间里,她笑着说:「其实矢雾枝淮那孩子的确是个善良的好孩子,我是真的见过她几面,爱笑,可爱,如果她没死,今年应该是19岁吧。可惜她似乎有精神发面的疾病,偶尔会失常的伤了身边人,所以从小就在家里,没有上学。」 秋草愣了愣。 「那也只是极少数,而且也没造成过什么伤害,她虽然表面上被关在家里,但是家里人都放纵的偷偷让她出来玩。去孤儿院陪孩子是她最常做的事,而栗林家与矢雾家是旧识,栗林雅纪虽然与矢雾药关系不太好,却私下与姐姐枝淮玩得很好,然而就是在两年前,事情改变了许多。矢雾枝淮她突然在孤儿院精神失常,在给孩子们做饭的时候,突然拿刀冲出来,砍死了3个孩子……还有一个孩子左腿断了。那件事情闹的沸沸扬扬,她被告上法庭,由于她有精神疾病,法庭的判决一直没有下来,而就在矢雾家替枝淮找律师辩护的时候,栗林却在两家的会面中表示,他认为矢雾枝淮应该像个正常人一样被判决,蹲监狱或者死刑……他坚持的说法,无疑让无限愧疚悔恨的矢雾枝淮颇受打击,多次在看守所中尝试自杀。」 「而矢雾的家人也因为这一点,几乎和栗林家闹起来。矢雾家的人,特别是矢雾药,更是恨这个坚持要把姐姐送上电椅的人。最终,权大势大的矢雾家赢了官司,以神经疾病的理由避免了让枝淮那孩子蹲监狱,作为赔偿,矢雾家赔了几百万,并捐建了另一所孤儿所。事件刚结束没多久,矢雾药决定出国,把他姐姐也接到国外,枝淮却拒绝了,留在了国内,矢雾药和他父亲去了国外,这一去就是两年,直到这次矢雾枝淮去世。」婆婆安静的讲着,她就像是膝头放着故事书,讲述着别人的故事一般。 颇有感慨的,她嘆了口气:「事情就是这样……都是孽啊。」 「……」被震到的秋草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竟然有这样的事情,怪不得矢雾药见到栗林也是一副不认识的模样…… 「这就是他们的故事,我告诉了你我能说的部分了。」她又喝了一口甜腻腻的茶,以怪异又懒散的姿势躺在沙发上。如果是个妙龄的少女,那么这幅样子一定慵懒迷人极了,可是老婆婆如此不正经的斜躺在这里,直叫人觉得可笑。 「你……真的知道这个城市里所有发生的事情么?」秋草心里有些惴惴不安。 「哈哈,谁知道呢。」她笑的毫无节制,简直跟个孩子似的,拍着腿说道:「你不必担心,我只知道我该知道,我也只说我想说的。」
第15页 越这样说些云里雾里的话,秋草越发紧张。他正揉着校服衣角时,对面的婆婆突然开口了:「现在差不多到了谈报酬的时候了,你有打算给我什么吗?」 「我……我身上钱不多,在值钱就只有手机了,手机不能给你!」秋草老老实实的说。可是,如果婆婆真的要报酬的话,就应该告诉自己之前,就先提出来。 「其实想要的也没有太多,你介不介意在我这里打份工呢,不但让你可以暂时找个藉口避开家里,你也好找点事情做,分散一下心情。」婆婆拿起一块酥糖,咬了一口,掉了满身的糖渣,她却邋邋遢遢的毫不在意,含着酥糖说道:「我的工作也很简单,不过是帮人找找东西,或者是回封信的事情,你可愿意做?」 ……分散一下心情,这的确是他想做的事,不论做什么,总要做点需要他耗费精力的事才行,才能让他不去想尸体,刀刃与血肉这些事情。秋草有些迟疑,但还是点了点头。 「那么,明天下午四点半来吧,工作到9点。」 「可是,四点半还没放学,我总不好逃课,来打工。」 「哈哈,到时候再说吧,还有,别叫我什么婆婆,我叫阿市。」她踢掉鞋子,整个人躺在了沙发上,招招手说道。「还有,小心手机别丢了。」 秋草觉得今天的事情进展的怪异,却又不知该说什么的点了点头,离开了这里。他……为什么相信阿市婆婆,为什么会答应打工的事,为什么有单独提出不要丢了手机。难道她也知道手机能回到过去这件事?如果真的是这样,那么自己做的一切她也都知道。 他突然觉得嵴背微冷,似乎有汗沁出来,被秋风眨眼吹走,只留下一股凉意。站定了脚步,摸摸后背的秋草嘆了口气,他脸旁的树梢上立着一只羽毛整齐的麻雀,那毫无生机有黑的毫无光芒的小小眼睛看向秋草,没有表情的生物却更显示出冷漠可怖的样子来,秋草被这只不怕人的鸟盯得发憷,他挥挥手,那鸟儿便头也不回的飞走了。 就在第二天下午,歌川四中的学生们接到一个通知,由于最近歌川市治安不稳,多有命案发生,所有的学生提前至四点放学,取消所有社团活动,不许多在学校逗留。这简讯也由各个班主任发给了家长,昨天答应秋草在外打工的佑泽香织也有点惴惴不安。他问母亲说:你是在担忧我被谁伤害?爆炸案的兇手还是连环杀人案的兇手?母亲却脸色不好的沉默了,过了半晌才说:「都很担忧……」 是了,爆炸案的兇手和连环杀人案的兇手不是一个人,都是潜伏在每个市民身边的定时炸弹,不知何时会夺走谁的家人。 放了学直接去找阿市婆婆的秋草甚至觉得,今后会提前放学这件事,阿市早就知道了。 他一路小跑的过去,一下子推开了门,却看到阿市婆婆今天明显有客人,一头薄汗气喘吁吁的秋草愣了一下,才觉得自己实在是失礼,然而坐在沙发那里背对他的人一回头,就让他愣住了。 竟然是栗林雅纪? 「哟,秋草君怎么会来这里?难道也相信那些小女孩相信的『知晓过去』,所以看了外面的牌子就跑进来了?」栗林噙着笑,姿态和阿市婆婆一样随意的斜倚在沙发上。 难道你这傢伙不是因为牌子上的字才进来的么?难道你不是想一试,问出真正的兇手是谁么?秋草心里默默的说。 「不管怎样,你这不招人喜欢的傢伙,你问的我都不会说!」阿市似乎不喜欢栗林,有点耍孩子脾气的说道:「改回哪儿回哪儿去!别到我这里来影响生意,我又不是侦探事务所!」 栗林似乎不在意,也没指望她会告诉自己一般耸了耸肩,站起身来,拍了拍裤子:「好吧,那我也不勉强,谢谢你这好喝的茶。」 说着他也回头沖秋草笑了笑,走出了店门,秋草突然跟出去几步,喊住了他:「栗林。」他一边说着,有些急的拽住了栗林手腕,一副有什么要与他说的样子。栗林本来心情不算太好,一低头就看到了秋草挂着薄汗的白皙面孔,他抿了抿没什么颜色的嘴唇,过了一会儿犹豫的小声说道:「爆炸案的兇手和最近连环杀人案兇手……不是一个人。真的,你相信我。」 「你知道的关于我的事还真不算少呢。」栗林却看着他的样子笑了起来:「知道我想追查什么,知道我追查的原因啊。」 他有一点不合时宜的开心,那微小的开心让揉皱了的心与备受折磨的身体稍微舒服了些,这个傢伙惴惴不安的,半天就想说这个啊。 「你别那么执着的追查下去了。」秋草又重复道。 「我知道,我从一开始知道,这两个案件是没什么关系的,你不用提醒我,我不会走错路的。」他忍不住笑出了虎牙,回握了一下他的手腕说道。 屋内传来一声「哼」,发出声音极大,似乎非要让秋草听见似的,他这才愣了一下,连忙松开手来。大概是不忍,他才出言提醒栗林的吧,没想到栗林竟然早就知道,那么……他追查连环杀人的兇手到底是为了什么? 栗林告辞后,他也没想明白,阿市婆婆却开始给他布置了第一项工作。阿市婆婆能了解过去这一点,老人们似乎很相信,于是矢雾府上的老人便写了信过来,想要询问杀死矢雾枝淮的兇手相关的情况。婆婆虽与矢雾家的老人们是旧识,这次却不能说,更帮不上忙,便让秋草代替她,把她的回信带去给矢雾家。
第16页 秋草就这样,站在矢雾家大宅的门口。典型的传统日式建筑,巨大而静谧的庄园,外面一片看不到尽头的竹林,过于密布的深绿色竹叶遮住了大部分的光,前往矢雾家的竹间小路满是盈盈的蓝绿色阴影,他抬起头逆着光看那些竹叶,也是凝成一片的深蓝色。 木制的大门有些老旧,门口的半人高石灯笼沾满了青苔与藤蔓,然而这家人却仍规规矩矩的在灯陇里摆着蜡烛。没想到矢雾药竟然住在这样平庭式的院落里,怪不得会穿着和服上学。 他礼貌的敲响门,说明来意后被一位穿着锈红色和服的老妇领进屋内。院子比他想像的宽阔得多,天井中央摆的石蹲踞不再流着清水,摆在上面的木勺与竹竿落满灰,水上也满是青苔与落叶,一副许多天没人打理的模样。走了几个转弯,他终于被带到某扇房门前,止住了脚步,穿着白袜子的秋草走进屋内,老妇识礼度的默默退下,屋内的矮桌边跪坐着一位垂首的女人,听见脚步声就抬起头看向他。 秋草连忙鞠躬,说明来意,那女人模样极美,40多岁却瘦瘦弱弱的,是矢雾药的母亲。听到他说不能告诉她兇手是谁,蹙起的眉头几乎要滴出泪来,这般年纪仍然有让人怜惜的味道,想来年轻时一定更美。 「……其实,我的父亲托人去问时我就知道,这种事阿市不会说的。罢了罢了,枝淮这孩子去了便去了,我……我总要照顾好她弟弟啊。」瘦弱的美妇人说道:「瞧你这校服,也是四中的学生?」 「是。我和矢雾药师同班同学。」秋草低了低头说道。 「真是巧合,又是阿市的助理,又是药那孩子的同学。」那妇人面上柔弱与哀愁并在,强含着泪说道:「若是枝淮这孩子还在,一定要撮合着你和小药做好朋友,她从前就是这么热闹惹喜的性子。」 秋草一偏头,就看到了这个房间的角落里,黑色的壁橱供奉着那个姐姐的灵位,他走过去,出于礼貌的跪在灵位前弓下腰,再抬起头来时就看到了矢雾枝淮的照片。皮肤白皙,与矢雾药和这个美妇人都极其相似,只是眉眼中既没有冰冷疏离也没有哀愁思绪,有的尽是欢喜与温柔,站在烟花祭喧闹的街道上,夜晚的街道上红色的灯笼映的那女孩脸庞满是令人亲昵的笑。 就像是带着药味的红糖一样暖暖的女孩。他正发着呆,那边却有脚步声传来,是穿着深蓝色剑道服,脖子上搭着白色软巾的矢雾,脸上有些薄汗,头髮末梢也被汗湿了,微喘的站在门口,看到秋草在愣了一下,面色冷了起来,皱了皱眉头。 「你怎么会在这里?」他问的毫不留情。 「啊……我,我。」明明有理由的,秋草却讷讷半天说不出来,跪坐在那里干着急。 「他是你同班同学,怎么能这么说话啊药,他是阿市婆婆的助理,这回把信送来了。果然是你说的那样,她没有任何回应,只是说这方面帮不到我们了。」矢雾的母亲说道。一边说着,她从小桌上端过来一盘糰子,四颗贴在一起,放在青绿色的盘子上:「快来尝尝吧,红糖糰子,很好吃的。」 小盘子被推到了秋草面前,他羞涩的笑了笑,用尖尖的乌木筷子夹起一个,咬了一口,原本甜而暖的红糖味不知怎么有点涩,还有点苦,他觉得味道不太正确,却仍然吃了下去。矢雾看着秋草用手接着从糰子外层落下来的白白糖粉,吃完了之后又把糖粉用手倒回了盘子里,吃的认真又细緻,拍了拍接糖粉的掌心,竟然没有一点落在盘子外。 他突然觉得有点奇妙,秋草这么谨慎的吃糰子的眉眼,倒有点可爱了。 秋草送完了信,似乎有点不能在这样的房子里再呆下去一般,沉闷又哀恸的空气再也无法唿吸的他只吃了一个糰子,便随意找了个理由逃开了这里,似乎与他同样受不了这种气氛一样,矢雾药也和他一起出来走了走,刚走出一大片竹林,就和他没说一句话的分道扬镳,走向了反方向。 而秋草给阿市婆婆整理完了书籍,便按照约定的时间回了家。 ……可就是在这个平静微冷的晚上,第八个受害者出现了。 第8章#08 -不变- 半闪不亮的路灯下是狭窄又错综复杂的小巷,这是贫民的拆迁房集合地,高低不同的小楼上乱七八糟的堆着杂物,晾着花纹土气的被单和衣服,所有的墙壁上满是黑脚印和小广告,为数不多的路灯根本照不进那些黑暗狭窄的小路里,垃圾到处都是,一股腥臭的味道沖的矢雾药头痛得要死。 不过他的境况已经差的超过了自己的想像,左边的手臂毫无生气的搭在身边,指间淌下的血黏黏的。他蹲在一面墙的拐角处,用牙齿叼着短太刀,没敢撕下衣服给自己止血,矢雾药甚至不敢动一下,生怕发出一点点声响。 而就在不远处的十字路口中,一个男人躺在积水中,刺耳又癫狂的喘着气,痉挛的手指不停抠抓着地面,胸口的肉朝外翻着,被从腹腔里扯出来的肠胃淌在地上,随着他勐烈的抖动与起伏,暴露在外的内脏也被扯动着,有规律的颤动着。 矢雾药只感觉噁心,渐渐地那个男人不动了,被割开的喉管发出沸腾锅炉一般的微弱叫啸后便渐渐没有声息,双脚还在血泊里无意识的抽搐。而杀死这个人的兇手就在自己不远处,他也没动作,看到了那个男人已经死亡了之后,兇手从口罩中发出了一点可惜的感嘆声,隔着不远的矢雾药听着这含混不清的声音,后背都绷紧了。
第17页 兇手就在离自己不远的地方! 他愤恨,兴奋又恐慌,右手碰了碰痛得没知觉的左手,左手手掌中满是滑滑湿热的血,矢雾药黑色的眼睛在脏污街道的暗处晶亮晶亮,燃着看不见的青绿色火焰。偶然的闲逛,他竟然碰到了连环杀人案的兇手,这是幸运还是命运?! 一开始,剑道世家的他看到有人被杀,条件反射的拔刀而去,却被兇手反手握住左臂,运用巧劲拧断,反身把他摔了出去!砰然被拍在地面上的矢雾药脑袋嗡的一蒙,左臂痛的抽搐,却仍然握着刀没松手。就算没有什么实战经验,他也知道自己一旦把刀扔了出去,就相当于不战而败,他握紧刀刃,把手指嵌进刀柄里,勐然滚起来朝后退去。 路灯下那个人穿着长袖毛外套,手上戴着医用手术手套,鸭舌帽与口罩,年龄不算老,身材也不壮,怎么就能轻易把自己伤成这样,果然是自己太大意了。外貌特徵完全看不出,只能看到胶皮手套仅仅勒着双手皮肉的形状,在灯管下,那双手握住了一柄短刀,刀面满是铁锈,多处也卷了刃。 矢雾药突然弓起了背,就像一只愤怒而受惊的黑猫,他瞟了一眼地上不可能再活的人,右手一翻,反手握住太刀朝那个望向他的兇手冲去,一击狠狠撞在那生锈的短刀上,手腕的肌肉因为过大的力量而痉挛,冷光四溢的太刀与血腥浓重的短刀相撞,他似乎看见了溅出的金星,咬着牙单手卧倒向下压去,那个兇手头也没抬,突然一拳锤向他因为单手握刀而空门大开的腹部,打得他倒退两步! 木屐在地上留下深深痕迹,矢雾药勐然一滚,躲向一面墙的转弯处——这就是他现在的状况。 兇手能这么久不被发现,显然不一般。光是身手就让传统道场出身的矢雾药有点望尘莫及,更何况自己还断了一条手臂,这人很了解人的身体结构,知道如何用最小的力量,以刁钻的角度弄断人类的骨头。 然而那兇手似乎也怕被人发现,看到十字路口中央的男人死掉,就像默默退开,心中兴奋又痛苦的矢雾药可不准他就这么离开!今天就是命运,他竟然会遇到兇手,那么——姐姐之仇就也在今晚了结!我一定也要让你被活生生钉死在墙上!他整个人都开始抖了起来,握刀的手反而更紧了,显示出痉挛的青色来,就在矢雾药听到离开的脚步声时,他勐然一咬牙,右脚一蹬挥刀而出! 急速的沖至兇手面前,矢雾药双瞳颤抖,右臂朝前甩去,勐然噼向那人的鸭舌帽!兇手早已料到,朝右侧身,突然抬臂狠狠捏住矢雾受伤的左臂!他痛得勐一哆嗦,反手朝他噼去,兇手握着短刀丝毫不乱的迎击,矢雾显得更是有些疯狂,他攻势又乱又急,兇手却进退有度,只是一直不抬头,尽量在躲避他的攻击。 呵,你竟然还想着不暴露——矢雾药心中更加气急,他平时平静的样子早就不见,牙齿咬得面部肌肉发酸,他早就看不清自己的动作,只听见两人短兵相见碰撞出的声音,凌乱而刺耳的响着!他动作发狠,兇手却有点失去耐性,避开他一刀后,单脚踹向矢雾药腿弯,他措手不及两膝跪地,狠狠磕进土里,刚要单手挣扎着站起来,兇手白色塑胶手套反握住粗粝的短刀刀柄,狠狠将刀插进他肩膀! 迸出的血液喷了他与那个兇手一脸,痛得过分反而触觉清晰的很。他甚至能感觉到卷刃的刀因为兇手颤动的手,在肌肉里微微搅动的疼痛,喷满侧脸的血滑落下来,淌进衣领里,他不过是个有钱人家的少爷,哪里受过这种伤——痛的话都要说不出的他,却看着对面的人僵了一下,帽檐下的墨镜后的双眼直直看着他愤怒刺痛的表情。 那人突然抓住了他的脖颈,那双手抖动的厉害,兇手似乎陷入了一种奇怪的痉挛中,他整个人都在颤抖,牙缝里憋出诡异的声音,手上力度越加越重。裹着医用手套胶皮的手指紧紧嵌进他脖颈,那掌心烫得惊人,矢雾药正要挣扎,就被抓着朝墙壁上撞去! 他闪避不及,砰的一撞,脑袋一蒙眼冒金星,额上似乎也有血缓缓流下来。 兇手却松开手,倒退了两步,矢雾药靠着墙边两眼发黑的滑下来,剧烈的喘息着,右手在地上摸索着自己的太刀,脑袋里痛的像有钻头拧进去一般,他好不容易能看见眼前的状况,就看到刚刚和自己动手的兇手踉踉跄跄的捂着头,跑进远处的小巷中! 他来不及想别的,挣扎着站起来,耳鸣无法停止的就朝兇手逃走的方向冲去—— * 秋草打开了饭盒,里面是妈妈香织做的便当,还有这一点点热度,他看着心里有些感慨。自己虽然从内心里和父母冷淡了许多,母亲也感觉出来了,却什么都没问的把一件件小事做得更好。他用筷子挑着玉米粒吃,一边吃一边看着对面的栗林雅纪,头髮颜色偏浅的栗林一边发呆,一边漫不经心的咬着三明治。 没再像昨天一样抢自己的便当吃,秋草又点不习惯。他偷偷的打量着单手托腮的栗林,他半垂着眼睛,面上满是疲惫不堪,校服袖口也是多日没洗留下的灰,眼中也似乎有了血丝。猝不及防的,栗林突然转过头来:「哟,你看我做什么?」他笑的促狭,秋草勐地低下头去,狠狠往嘴里塞米饭,装作什么事也没发生过。 「啊,饭盒里有苍蝇!你别吃下去啊——」栗林突然叫起来。
第18页 秋草自然是没信这傢伙扯淡的话,却也被他的大唿小叫呛了一下,几乎喷饭。他低头不停咳嗽,头顶果然响起栗林的笑声。 「你知道么……」栗林趁着他低头咳嗽的时候,突然靠在他耳边说道:「昨天第八个受害者找到了。」 「什么?!」他勐地抬起头来,对上栗林的双眼:「……那,那么警方还没有线索么?!」 栗林的眼神带着一种对他的天真的怜悯与温柔,像是在感嘆着如此单纯与干净的秋草一样:「没有,怎么会有呢。只是,有人目睹过有一个穿和服的人在周边出现过。因为他的打扮太过与众不同,所以很多人都记得住。」 「穿……穿和服的人,那,那……」那不就是矢雾药么?后面半句被憋在嘴边,他不论怎么都说不出。穿和服的人也不一定会是矢雾药啊,也会有别人的啊,更何况矢雾药又怎么会对自己的姐姐动手,那么会是谁? 「而且现场也发现了一团非受害者的血迹,正在检测中,估计今天下午就能知道是谁的血了,那时候就真相大白了。」栗林这么说着。 「可是……可是,我总觉得事情不可能这么快解决似的。」秋草刚说完,就看到栗林直直的看着他,突然就咧开嘴笑了:「我也觉得。真正的兇手怎么可能这么大意呢。」 说着,栗林从包里掏出一小节咖啡色的棒状的东西,放进嘴里嚼了嚼,秋草有些好奇他再吃些什么,栗林也看到了他的眼神,笑着递给他:「要尝尝么?」不知怎么的,他觉得栗林的眼神有点怪异,就往后缩了缩,摇了摇头。 虽然发生了命案,但大部分的市民仍然是不知道事情严重性,城市依然是那么的热闹平和,栗林似乎也因为警局的事情忙了起来,更少出现在学校,矢雾药也自从第八个受害者出现后就没来上学过。 日子平静的诡异,仅有几面之缘的矢雾药就像没出现过一般消失在他生活中,而秋草便踏踏实实的替阿市婆婆做些琐碎的工作,这样的生活差不多有四五日,警方才放出第八个受害者的信息,并警告市民尽量少的在夜晚出没与街巷中。 10月25日下午 秋草正在打扫堆在角落里的厚书籍,上面是他不认识的文字,封皮则是金属雕刻而成的天使图样,看似神秘的书更像是装饰品,秋草认真的擦掉上面的点心渣和油渍,摆进了书架。阿市婆婆光着脚,躺在老沙发上睡得正熟,两只光着的脚无意识的蹭着,脸上还盖着一块不知哪儿来的方巾。 「铃铃铃——」小矮桌边上的电话突然响了起来,打破了下午时光的凝静,阿市嘟囔了一句,有些烦躁的抓起了话筒:「那位啊?」她皱着眉头声音含混的问道。「唔唔,就算是她病了,我也不愿意去见的。……啊啊,我知道了,你不要这么多废话啦,好啦好啦,不要把话说得这么悲伤了,我会叫人去看看她的,知道了知道了——!」 她一边说着一边睡眼朦胧的在小桌边上找笔,秋草贴心的拿着记事本和笔走过去,垂手看她草草的写着什么。 阿市婆婆不耐烦的挂了电话,重新窝回了沙发,随手撕下纸条塞进秋草手里:「我有一个老朋友生病了,你去拿钱买点东西去看看她吧,随便买点什么花都可以,病房号我写在纸上了。」 「你不亲自去看看么?」秋草这么问。阿市婆婆却不说话,就跟没听见似的躺在沙发上装睡,他嘆了一口气,无奈的背上包走出了门。几十分钟后,他无奈的捧着一大束康乃馨站在病床边,看着躺在病床上咳嗽的老太太。这哪里是生病了,明明就是快死了啊,就这样阿市竟也不愿来看看。 「帮我把花插进花瓶里吧。」那个老太太笑着说:「阿市竟然叫你来,想来你也与她很熟了。」本来照顾老太太的几个人走了出去,独留他们二人在病房里。 「是,我现在替她打工,若说相熟也不算。」秋草对着那布满死灰气却仍然努力笑着的脸,勉强笑着说道。他细心地揉开半开的康乃馨花瓣,使它显得更美一些。 「我当时也是给她打工呢,想来我们都以差不多的方式和她认识的啊。」老太太强撑着半坐起来,秋草连忙搭了一把手:「你还真是个细緻认真的好孩子。一定能将她这个邋里邋遢的老太太照顾得很好。」 「可是……她明明看起来比您还小一些的。」秋草低声说,满前躺在病床上的老太太年近八十,阿市也就60岁左右的样子。 「你竟不知道啊。」老太太掩嘴笑了起来:「她从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就是这幅样子,不知道多久没变啦。」 秋草愣住了,知晓过去这件事已经够不可思议了,没想到她竟然这么多年都没变过…… 「也不知她想做成的事做成了没有,那个人处在如此遥远不可及的地方,她却以这样的方式爱着那人。」 「其实我知道她不会来看我,她本身就是洒脱又固执地性子,怎么可能悲悲戚戚的坐在病床前看我行将就木的样子;毕竟我年幼的时候,她就看着我,外界都在变,只是她自己不变的那份悲伤,她可不想再承受。」 「不过,就算这个时候不愿见我,不愿看我这么苍老的躺在床上,可我知道,若是我真的快不行的时候,阿市一定回来握着我的手,似笑似哭的看着我,心里痛得要死。……要是真的可以,我想躲到一个她不知道的地方偷偷死掉。」
第19页 秋草沉默地坐在凳子上,看着老婆婆一个人说着,他似乎能触摸得到那份时间造成的痛苦,却说不出具体是怎样的感受。 「我是她的朋友,是她的孩子,是她的死党也是她的期盼,如今我比她都要老,比她都要行动蹒跚的活着,她能不痛么?阿市若不是为了那个梦想,也绝对不愿以这样的形态活在世上。」 「你也知道我命不久矣吧,一般人买康乃馨,都会专挑花苞,因为会开花更长时间,让病人床头的花能停留更长时间,你却揉开了花苞,努力让康乃馨最漂亮的时候留在现在,一般这样花也不会开太久了……你也是知道我很快就要去了吧。如果真的可以,你能回去拦着她不要让她来见我么?我不想死在她面前。」 …… 秋草沉默的低着头,合上了病房的门,他什么也说不出口的被老太太劝离了病房。 如果自己也会不死不老,看着父母变老死去,看着朋友慢慢佝偻,只有自己还保持着原来的样子,自己大概会疯掉吧。 不过至少,至少我还有那能回到过去的手机,至少我还能尽量避免短暂人生中的错路,至少我不会有无法改变的无奈。隔着裤兜,秋草握紧了手机,他似乎得到了些勇气和安慰,便背好书包,朝前走去。 长长走廊,左手边尽是单人病房,他走着,不经意的偏了偏头,却愣了一下,连忙倒退回来几步。 一个单薄的身影穿着病号服半坐在病床上,而那病床靠着窗边,夕阳照在那人身上,耳边拂过窗帘的轻纱,他一只手挂在胸前,另一只手费力的翻着书,一点一点慢慢看着。 ……那是矢雾药。 第9章#09 -钝响- 他在床边有点费力的翻书,刚刚用右手翻过这一页,这本书就合住了,他只能皱了皱眉头,重新翻开。秋草走了过去,替他翻开了那一页,放在他盖了被子的双腿上。 矢雾药愣了一下,看到是秋草,皱了皱眉头面色也冷了下来:「你怎么在这里。」 唉,又是这句话。秋草在心里默默感嘆了一句,矢雾药似乎不太想让别人看到他这幅样子,便把那本书放在了床边的桌子上。 「你怎么受伤了?」秋草问道。 「没什么。」又是绝对不合作不想回答的表情。 「你家人没来陪你么?」 「……」对面的人依旧是不想理他,秋草不知怎么的突然就软下脾气来,他把书包挂在床边的衣架上,挽起白色校服的长袖,拿起了床边的苹果:「要吃么?」 「……要。我,饿了。」那个人斜睥了他一眼,偏过头去别扭的说道。秋草突然想起来,第一次遇到他的时候,问他饿不饿,他也是有点窘色别过脸去,半天才回答。是了,这傢伙一个人坐在这里不知饿了多久啊。 秋草笑了起来,他白净的手拿着苹果,削掉的水果皮薄薄的连在一起,一看就是熟手,脸上还挂着瞭然的笑。那指尖的白皙带着粉色,不是打球或爱运动之人的手,却一定做事很认真细緻。「你削的真好,果皮都没断开。」 「啊,我以前也做得很不好,但是一遍遍做就好了。我成绩也不太好,所以题目都是一遍一遍的做才能会,不过果然还是比不上那些聪明的,只能復读了。」秋草头也没抬的说道。 「一遍一遍重复?你不烦么?」从小就在剑道和学习上颇有天赋的矢雾药不能理解。 「没办法呀。」他抬头笑了一下,把苹果递给他:「我没有那么聪明的头脑,有的只是这点时间和坚持了,所以为了做好,我会一遍一遍的做。」秋草说得很认真,就像这么多年来都是这么过来的一样。 矢雾药怔了一下,右手接过苹果来,狠狠咬了一口,连嘴角都溅上了些汁水。「其实我撞到了连环杀人案的兇手,左手就是被他所伤。」他说道。 秋草愣了一下,手里的水果刀放在了小桌面上。「什么?警方知道这件事么?」 「怎么可能不知道,他们第二天就通过我留在现场的血迹查了过来,我差点被当做兇手逮捕。不过,我以前没见到兇手的时候,总觉得他跟隐在黑暗中的一团雾一样看不到,现在让我撞到了,还交手过,我不知怎么的竟安心了许多。」矢雾药看着窗外说道,他偏过头只在秋草的视线中留下半边脸颊。 「你想找到兇手么?」 「想!」他想也没想的回答,说完了才看着矢雾药清浅的眼睛望着他,是了,他和这一系列的被害者都没关系,为什么那么想要找出兇手来啊。「如果非要说出原因的话,我不想让栗林同学再被困在这些案件里了,也不要困在他父亲的死里了。」秋草声音沉稳而平和。 但是矢雾药的眼神却变了,一开始的诡异开始变得嘲讽,再度变得怜悯,就像是栗林看着他的时候怜悯温柔的表情一样。「你这黑色的眼睛,真像是什么都不知却坚定着内心想法的小鹿一样啊……」 秋草刚想再说什么,矢雾突然握住了他的手:「我恰好有一点线索,你要不要和我一起查一查关于兇手的事。」他微微低下头来,直视着秋草,那双眼睛若是不看你,就绝对没有一丝你的影子,若是认真看着你,那浅咖色的眸底映的便全是你的影子,秋草像是被蛊惑了一半,望着他眼睛中反射的茫然的自己,点了点头。
第20页 从这天起,秋草简直变成了矢雾药要随叫随到的小跟班,这个大少爷动不动就打电话叫他出来,吊着快残废的胳膊满城市的晃悠,若说是第一天去拜访了红髮女法医千舞名乃还算是跟案件相关,后来调查的地方却毫无联繫的让秋草摸不着头脑。 但是他却感觉,许多事情都是围绕着栗林展开的,比如调查过栗林所在小区的邻居。还调查了一些在附近卖毒品与武器的黑市贩子,跑到几乎每一个案发现场看过,虽然看似和栗林没有任何关系,但他总觉得有些事情,已经看是若有若无的针对着栗林了。 他每次调查的时候,秋草都被他的眼神逼着只能站在门外等这位受伤的大少爷,从来没听过他在调查些什么,幸而他脾气好得很,也从不抱怨什么。 矢雾药还经常问他认识秋草的过程,有没有什么特殊的地方,前两天的时候,他还在努力回想,把自己所知道的都告诉了矢雾药,甚至连他爱抢自己的饭吃这一点都没漏下。然而矢雾却感觉不够,反而更详细的来盘问他,秋草忍不住有些烦躁了。 他连课都没好好上,还在阿市婆婆那里请了假,就是为了来陪这傢伙查清真相,没想到他一点也不透露给自己,一直这样持续了四五天。不但秋草有些烦躁,就连矢雾药的眉间也笼着挥不去的愁意。 「走了,事情已经有些眉目了。」套着深蓝色和服的矢雾药从一间地下室里的棋牌房走出来,看了看倚在脏兮兮的墙边等他的秋草良也,想要放缓自己过于忧心的表情,却只能僵着动了动嘴角。 「什么眉目?」他走在了矢雾药身边,一起朝巷口走去。他们二人头顶是被两侧楼房逼成一条缝隙的灰白色天空,小巷里泛着黄绿色的阴暗,身边的矢雾药不动声的吧刚刚握在手里的一包东西塞进了衣服里。秋草看了一眼,愣了一下,那东西怎么都有点眼熟,咖啡色的,就像是巧克力棒一样的东西。 「那是什么?」 「吃的。」 「我见栗林吃过那东西,所以你在查那东西是什么吗?」秋草记得他层对矢雾提起过,栗林曾经吃过什么棒状的咖啡色的东西,给过他他却拒绝了。没想到矢雾药竟然以这个作为突破点,他果然是在查栗林雅纪。 想到这里秋草停住了脚步。他从不会虚与委蛇,虽然往日懦弱而平和,却很少说假话,这次他直白的低声问道:「你是在查栗林同学?他跟这个案件有什么关系?」 矢雾也站住了脚步,他背对着秋草说:「没什么关系,我只是想查他而已。」 「你不是告诉我你知道兇手的线索,所以来查兇手么?」 「我想查什么,不需要你插手。」矢雾药的声音冰凉的就跟秋草的后背一样,他不知是被这些天逼的还是怎样,突然就有一点恼火,不过就算这样,他也只是站在矢雾药面前直直看着他。 「既然没关系就不要再查下去了,我们的目的不是找到兇手么?」 矢雾药抬了抬下巴,凉薄却不倨傲的说道:「你若是想查,就帮我办下一件事,如果不想就算了。」 我凭什么听你的。秋草心里也只能默默叨念这句话。「你想查什么?」 「栗林在外面租的房子在哪儿?」矢雾药把那包东西贴身放好后,走在前面说到。秋草连忙快走几步跟上:「我可以不问你原因,但是明天的时候,我想知道真相,我想知道兇手究竟是谁,你能做到么?」 「……好。」过了半晌,他才缓缓开口。「你倒是不怀疑我一直在查的栗林是兇手啊。」 「我虽然好奇你为什么在查他,但是他父亲是警官,栗林也从小受到耳濡目染,不可能会做出这种事。而且他怨恨那些伤害别人的人,更怨恨杀死无辜之人的兇手,若是以前我会怀疑,会忐忑,但现在不会了。他不可能做出这种事。」秋草虽然认识栗林没多久,却有这种笃定的信任。 矢雾药也突然扯起薄唇笑了:「是了,他不但聪明,还从小就有些嫉恶如仇,绝不可能做出这种事的。他看着整天没个正形,其实最希望能成为像他父亲一样的警察了,以后也会考上警官学院,走上更好的道路。」他嘆了一口气,默默的抓紧了胸口放的那包「食物」,眉头皱紧:「但愿我是因为讨厌他,所以才这样去查他……」 和服少年嵴背笔直的朝前走着,两眼下的青灰不但是疲惫,更多的是忐忑,忧愁与不安。他一直走到巷口,才突然想起什么的说:「别忘了查清楚地址,一旦查出来就立刻给我发简讯。」 「嗯。我知道了。」秋草顺从得点了点头,背上了单肩包。 「还有啊……你还是有许多地方像姐姐的,比如这份细緻平和,但是啊,你比我姐姐胆小多了……」他边说边走向了另一边,声音越来越小了。 * 这个任务看似简单,秋草则毫无头绪,他问过栗林那栋别墅周围的邻居,没有一个人知道他搬去了哪里,甚至有的人家冷漠的连栗林父亲去世都不知道。他苦笑的坐在自家二楼的床上,烦恼不堪。在不认识栗林的时候,他也早就看过当时地铁爆炸的新闻,虽然人心惶惶,但根本只是在想自己会不会遇到这种事,完全没想过那些死去的人,他们的家人仍然敛着眼泪在自己身边生活着。 直到遇到了栗林,他才再度想起了这个当初震惊歌川市的新闻。他也曾经是无数冷漠市民当中的一个罢了。
第21页 咬着笔他在本子上想写下自己所知道的线索,才发现他几乎一无所知。栗林会搬去哪儿呢?一定是不容易让人发现的,交通又便利,离警局和学校都不太远,房费又不会太高,他只有自己一个人,住不起高档的小区。越想越觉得范围太广了,他丧气的揉了揉头髮,趴在了床上裹住了软毯对着房门发呆。 啊!他突然坐了起来——门后挂着一个深蓝色的旧包,上面还有一团没变色的紫红痕迹。那是栗林雅纪当初要扔掉的包,他记得里面有许多旧东西,包括名片,记事本之类的! 他光着脚从床上爬下来,盘腿坐在地板上,把里面的东西都拿了出来。的确是很多名片,而且基本都和租房有关,不过竟然还有一两张卖『药丸』的名片。打开笔记本里,里面也夹着许多名片,还有记得一些电话和住址。全都是栗林用蓝黑色的钢笔手写的,字体漂亮却也有点潦草与心不在焉,他不知怎么突然笑了,看着这字也能想像出栗林写的时候,眯着眼睛不耐烦的样子。 他认真的搜索这上面所有的关于租房的信息,按照自己刚才的设想过滤了一下。就算这样,符合条件的仍然有几十个电话,秋草便全都记了下来,整个中午都趴在凉凉的地板上,一个一个电话打过去。终于在打到第二十多个电话时,一个粗声粗气的女人说道:「啊?栗林雅纪?哦哦,我查查,的确是有租我的房子,他还早早就交了3个月的房租,每天都没走过几次正门,动不动爬窗户会自己房间——」 秋草连忙把这个地址记下来,发简讯给了矢雾药。编辑好内容后,他突然有点犹豫了……矢雾药这傢伙会不会做出什么激进的事?会不会他居心不良的想要做什么?会不会…… 他觉得明明认识矢雾药和栗林雅纪的时间都不常,栗林也似乎曾经想要杀了自己,他却忍不住更相信栗林。似乎他这个人就有这种能力……似乎身边的人也都在相信他…… 秋草呆了一下,再低下头的时候,简讯已经被他无意识的发了出去。嘆了一口气,他收拾了一下地上的东西,放回了包里,抱着膝盖,只觉得这一切都像被安排好的一样,他怎么当时就不受控制的带着这个包回来了呢?而自己好巧不巧的用包里的东西查到了栗林在外租的房子的位置。他有点不安,有说不出来哪里不安,只觉得双脚凉凉的,放在地板上都觉得地板比脚还热一点。 总感觉耳边穿来齿轮咔嚓咔嚓运转的声音,什么东西似乎已经发生了,不能阻止的向前而去一样。他再度掏出了手机,直勾勾地看着右上角黑色的数字,稍微感觉到了点心安。没什么不能改变,只要自己还活着,就都能和从头再来。 可是不知怎么的,他眼底疼了起来,疼的心也哽咽,疼的大脑也在低泣,疼的……他自己都忍不住哭出声。是了,从这手机拿到开始,他早就感觉到了,自己似乎被这个世界隔绝开了。那种孤独感不是他想抹掉就能抹掉的,只要想回到过去,他都只能一个人独行在时间的长廊里,而回到过去之前,那段时间发生的事情没有人知道,没有人记得,他只能压在心底。 就好像没人知道他杀过自己的父母,没人知道他曾被栗林追杀过。如果以后他真的要回到过去,那么期间发生的事情就像被橡皮擦去一样,不留痕迹了吧。不愿意回到过去,不愿意孤独,不愿意那些事只有一个人知道,不愿意没人携手,不愿像个旁观者一样。 秋草歪倒在地板上,趴在那里闭着眼睛。所以他会更慎重,他要认真做好每一件事,避免动用手机回到过去。所谓的超能力并不能给自己带来荣耀或快乐,它只能变成一堵墙,堵在你与其他人之间,而人这种群居性动物,需要交流与认同的动物,早晚会被逼疯啊。 想来那些超人或蝙蝠侠的故事简直就是鬼扯啊。 他不知道自己睡还是没睡着,就半梦半醒的躺在那里过了许久。不知在什么时候,手机突然震了起来,他缓缓睁开眼睛,翻开手机查看简讯:「看到这条简讯之后,你去一下栗林在外面租的房子,他现在不在那里。从楼后面的空调管道爬上去,他的房间就在二楼左边数第4个窗户那里。到了楼下给我发简讯,去了之后不论发生什么事都直接回家,带上一双手套,记得所有的东西都少碰,不要留下痕迹。5点半以前必须到他楼下。 矢雾药」 秋草愣了一下,他反反覆覆把简讯看了好几遍,才爬起来。矢雾药遇到了什么,非要自己也去栗林的出租房里去,还不能留下痕迹?这冷硬的跟命令人一般的口气一看就是矢雾药……可是…… 他犹豫了一会儿还是换下了校服,背着包带上一双冬天才用的毛线手套朝那里走去。从小生活在这里的秋草熟悉每一条街巷,他打了个车没过多久就到了那栋楼下。这是一片有十几年歷史的小区,房子建的笔直笔直,外形毫无花哨,就像灰色的盒子一样,距离紧密地摆在轻轨线附近最混乱的地区。 不远处的建筑工地正在拆掉房屋,那里传来了一声一声巨响,每一声都间隔着相同的时间,沉闷又不变的重击声有规律的响着,他单是站在这里听一会儿就被这「砰——砰——砰——砰——」的连续钝响快逼疯了。他忍不住响起了那天晚上,父亲的水果刀一下一下规律的捅进母亲身体里,粘稠又闷闷的响声。
第22页 轻轨线下是浑浊发臭的河水,他站在这栋楼的背面,靠着这河水和岸边的垃圾,一抬头就看得见栗林那房间的窗户。「哗啦啦啦——」一列轻轨飞速驶过,夕阳投在这栋楼灰色墙面上的轻轨的深蓝影子也飞逝而过。他心尖上的一丝恐惧就像那轻轨一样飞速掠过,抓也抓不住,只留下一丝冷意。 「砰——砰——砰——砰——」让人发疯的的巨响还在规律的持续,他一咬牙,攀上了空调的管道往上爬去。 「砰……砰……砰……」 第10章#10 -邮件- 秋草费力地打开满是油污的老式玻璃窗,拨开紧闭着的厚重窗帘,他爬了进去。窗帘上都下来的厚厚的灰让他忍不住咳嗽了起来,然而一进到屋里,诡异的臭味扑面而来,逼得他倒退几步。刚抬眼,就看到一张旧玻璃桌上摆了个脏兮兮的铁笼,里面装了一直饿的两眼发绿的公鸡,被剪掉了翅膀,爪子系在满是鸟粪的笼子上,看到他从窗户进来「咯咯咯咯」的尖锐叫着。 戴着手套的秋草被吓了一跳,连忙捂住鼻子,怪不得有这么怪异的味道。他真的没有爬错房间么,栗林怎么会在房间里养一只鸡?窗帘被掀开了一条缝隙,射进来的橘红色夕阳照在那只扑腾的残废的公鸡身上,脏兮兮的花色羽毛趁着那阴森的豆大眼睛,秋草只觉得背后发凉。他绕开那只鸡,走了过去仔细观察着这房间。 整个房间阴暗无比,唯有那道竖长的夕阳照在这里。一面墙上订满了各种照片和字条,一张叠着一张,布满了他的视线,房间里没有床,只有一张沙发以及一个类似解剖台的东西。那个解剖台却似乎被当做了桌子使用,上面堆满了书,发臭的饭盒以及手术刀之类的。耳边地铁驶过的声音和规律的重击声似乎很遥远,远的就像不在身边一样。他一转身,就撞倒了一堆铁笼子,霹雳乓啷砸了一地,这巨响吓得秋草勐然一弹,差点扑到解剖台上去。 「吱吱吱——」角落的一堆铁笼子还在往下掉着,里面却传来尖锐的声音,他仔细一看,才发现那些铁笼子外缠满了满是铁刺的粗铁丝,而从那缝隙中往里看去,却看到了乌黑油亮的毛皮与无数蓝绿色的眼睛! 那是,老鼠!满满十几笼饿的发疯的老鼠!它们因为笼子滚下来而惊动,踩着同类的身体惊恐地爬来跑去,里面甚至还有不少被同类吃掉的老鼠尸体!秋草的后背冰凉一片,那些老鼠还在尖锐地吱吱乱叫,他似乎能听到撕咬血肉的吱啦声。他坐在解剖台上,避免两只脚碰到一地的铁笼,过了好久他才发现,那笼子上的铁丝是被后来捆上的,缝隙小到不可能有老鼠钻进去,而铁笼上似乎还有占着鸡毛…… 难道栗林把老鼠放进鸡笼里,让这些饿疯的老鼠吃掉饿死的鸡,然后趁着老鼠们啃噬的时候,把铁丝困在了笼外,让老鼠们再也出不去?他越想越觉得双腿发抖,栗林是疯了才会做这种事吧! 那吱吱的叫声突然勐烈起来,混合着爪子踩过铁笼的声音,血肉被啃噬的碎响以及远处「砰——砰——砰——」的节奏配乐,这几种声音就像是完美的死亡疯狂乐章,各种声音逐渐高亢与和谐,进入了这乐篇的高-潮,一切零碎而不可分割的声响迴荡在秋草呆滞的大脑里,越来越响,越来越激愤,鼠叫声与啃食声突然勐地响的震撼人心!然后一切声音都消失平和了下去,这乐章在达到高-潮的一瞬间停止了演奏。 脏兮兮满是黑红色血液的鼠笼安静了下来,他们完成一场牺牲同类的激烈而悲壮,疯狂而美妙的进食。 只有几只意犹未尽,丧失本我的老鼠还在品尝着那点点残羹剩饭,这些老鼠已经不能称为一个物种,他们不过是只会进食,拼命努力活下去的怪物罢了。秋草抖着双手,爬到凉凉滑滑的解剖台的另一边,撞翻了上面摞满的饭盒与书本,早就管不上矢雾药的「不要留下痕迹」的忠告,秋草就像逃命一样从解剖台另一边爬了下来。 而玻璃桌上的公鸡冷漠又带着嘲讽的看着他,秋草茫然又慌张的抓着衣角站在脏兮兮的地板上,那一束夕阳落在了他白皙的脸上,照进纯黑的眼底,他眯起了眼睛,恰巧此时外面一班轻轨带着巨大声响飞速驶过,遮住了夕阳,从轻轨窗户透出的阳光勐烈地闪动,他瞳孔骤缩的转过身,按捺心里的不安与怀疑,再度翻找起来。 一张书桌隐在角落,抽屉都被随意的打开着,里面装的有各种药,还有一些他看栗林吃过的咖啡色棒状物,以及各种小包装的圆形药片,上面印着美女的头像,看起来廉价极了。另一个抽屉里放满了塑料封口的医用手套,甚至还有一些没用过的针管和没有普通医药标示的小罐药物。桌子上摆的有小说,有纪实类文学,不过更多的是报纸。他小心翼翼的翻了翻,才发现每一天的报纸都是好几份,各个报社的都有,关于连环杀人时间的报导都被特意勾出来了,蓝黑色的钢笔还划出了重点的句子,几乎从第一个受害者出现的时候,就已经有这种习惯了。 秋草一直悬着的心稍微落了下来,他的确是在查兇手的事情,否则不会这样。书桌上还摆着笔记本电脑,没有插网线却插着电源,桌面上干净的什么都没有,连桌面背景都是系统自带的,秋草却疑惑起来了,没有网线他要电脑又有何用?又怎么查资料? 那些报纸和书上还摆着许多蓝色的文件夹,他拿起了其中一个翻看着。第一页上就夹着一个男人的照片,旁边写着他的姓名和年龄之类的状况,秋草认得那个男人的络腮鬍子和眉上的痣,是第八个受害者。他一边感嘆栗林查的信息如此详细,一边往后翻去,他越看,脸色越不对。
第23页 是很详细……但是详细的过头了。 这个文件夹里只有这一个男人的资料,里面夹满了他的照片,没有一张是他尸体的照片,反而是他吃饭的远景,出入一些夜店的照片,还写满了他的详细兴趣爱好与长期出入的地方。甚至还有一张他每天时间动态的表单,连他几点起床,几点吃饭,爱吃什么都写的无比详细。简直让人头皮发麻的详细,这都不是让秋草胆寒的。 这些照片是怎么来的,是他生前拍的,又是谁拍的,怎么会在栗林手里。如果是栗林本人拍的,那么说明他在这个人死之前,就写下了这些资料……就早就知道这个人会死,就早就对他的行踪了如指掌…… 秋草拿起一张照片,看了看反面,本来以为后面会空无一物,但没想到竟然写满了字。 「大野梗,拍于2012年10月19日。」这是栗林的笔迹,他认得出,和那笔记本上漂亮又不耐烦的字体一样。他手一松,照片直直掉了下来……反面密密麻麻的字暴露在空气中。那照片后面写满了「去死」两个字,一开始还能看出这两个字的形状,写到下面的时候,基本就是在愤怒的乱画了。 去死去死去死 去死去死去死去死 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 若不是照片纸太厚了,那墨水就能渗透来,他甚至感觉那照片都是湿湿滑滑被血水泡烂的质感,秋草张着嘴一句话也说不出。 第八个受害者大野梗,死于2012年21日晚。依旧是残忍的剖杀方式,死者被发现时早已死去多时,内脏被翻出来流淌一地,现场惨状难以言表。这是报纸上写的,栗林用蓝黑色钢笔勾出来的句子。 秋草觉得自己似乎站不住,砰——砰——砰——的巨响就像一下一下狠狠撞在太阳穴上一样。什么都不必说,他已经明白了,心不单是冷,更是被掐裂薄膜,迸出血肉的痛与不可置信。他软软的靠着书桌滑了下来,文件夹里的照片与纸条撒了一地。 不……不,怎么可能?栗林明明这么的痛恨相互伤害,明明这么想替父亲报仇,明明这么爱笑这么懒懒散散的每天出现在自己面前。秋草突然拿起手里的照片,狠狠地撕了起来,过厚的照片纸根本撕不动,他就红着眼睛用牙使劲咬,似乎听到那「刺啦」的声音才能被安慰。 不……秋草抱着侥倖心里勐然站起来,跌跌撞撞的朝照片墙扑了过去,他发疯的把所有的照片都撕下来,看着反面写的名字和拍照时间,有些受害者他不认识,但他很快的找到了18日半夜那个死了的男人的照片,背后清清楚楚的写着「2012年10月15日」,秋草在也没有办法侥倖了,他暴怒又癫狂的把上面所有的照片粗鲁的撕下来,撒了一地!几乎所有背后都写满了去死! 去死!去死!去死! 这个杀了人之后还能隐藏起兇器,和自己装作巧遇的傢伙!这个每天夜晚偷拍跟踪谋划杀人,白天和自己笑颜相对的傢伙!这个看似秉持正义,却是一切始作俑者的傢伙!! 他杀了人!都是他做的!一切的人都被矇骗了!秋草几乎要崩溃,他拿起解剖台上的书本不顾一切的砸向那面墙!我与这样沾满血腥的人相对!我对兇手说『杀人案的兇手和爆炸案兇手不是一个人』!我为了真正的兇手去查兇手! 不不!我要去告诉栗林咎,这一切都是他的侦探侄子做的!我要去……我要去报警,我要……我要…… 秋草瞪大双眼,滚烫的廉价的泪水不要命的往外涌,他再也站不住了,像骨头碎了一般倒在了地板上,他不禁想起了和栗林第一次相遇,他硬硬的鞋底走上木质台阶的梆梆声,缓慢沉重,就像是现在外面依然不变的重击声一般。他想起了那时栗林让人毛骨悚然的疑问。 「人,为什么要杀人呢。」 「为什么你不好好对待自己平常的生活呢?」 「人们为什么要对身边充满不满?为什么要报復呢?」 「为什么有人要伤害别人,为什么这世界充满着这么多恶意?」 呵,残忍的杀害别人的兇手又有理由问我这些么?说什么人一生只能杀一次人,一旦手染血腥就不能称为人了,那么你呢?早就是怪物了吧,又有什么资格来谴责我!那你……当初又为什么要来杀我呢?我犯了什么错误,你又为什么去杀那些人?他们又有什么错? 空气里的灰尘在他倒下了一瞬间不再波动,缓缓地安静的落下来,他空洞的双眼能看得见每一颗微尘,就像雪一样缓缓飘下来落在他身上。「铃铃铃——」手机又再度响了起来,秋草眼睛没动,在身边摸索着手机,打开了屏幕放在眼前看着。 「秋草,我知道你已经进去了,大概也知道了。这些事我也是最近才查到。你去厕所,洗衣机的一堆衣服下有一把短刀,上面沾有受害者的鲜血,你拿着它去警局,交给栗林咎警官。栗林要接受惩罚的,这是他承诺我的。现在就去,快点。 矢雾药」 是矢雾药发来的信息,他为什么不自己去报警,反而让我拿着东西去?……曾经和矢雾枝淮玩得很好的栗林,又为什么毫不在乎旧情的杀了姐姐?不……他还是在乎旧情了,姐姐是所有受害者当中受伤最少的。 他为什么要杀姐姐?他难道有什么不得不杀的理由么?不,看到那些照片背后的『去死』,也知道栗林是对这些惨死的受害者充满恨意。为什么?秋草想不明白,他只觉得头痛得要死,口舌干涩,管不了地上又开始躁动的老鼠和那只默然的公鸡,他站起了来。房间里还有一道门,想来就是厕所了。秋草连灯都没开,他对于周围的状况看也不想多看一眼,打开了那老式的洗衣机,把整个上半身都探进洗衣机的巨口中,在满是鲜血的衣服里翻找着短刀。
第24页 啊……找到了。他心中毫无感情的说道,秋草沉默的握住腥臭的血衣中的刀柄,把那把生满锈的短刀拿了起来,看也不想多看一眼的垂着手臂拿了一件脏了的校服裹住,塞进书包里。 他站在厕所门口,看着这阴暗乱糟糟的房间,里面充满了随时会让人发疯的腥臭,秋草背上自己的书包,垂着眼睑走到窗边。 「滴滴滴——!滴滴滴——!」混乱桌面上的笔记本电脑响了起来,秋草抬起了眼。一封邮件提醒蹦出了桌面,他走了过去,摘掉被汗水浸湿的可笑的毛线手套,握住了滑滑的几乎抓不住的滑鼠,默默的点开了那封邮件。 发件人: 主题:2012年10月30日——2012年11月3日 秋草动了动黯淡的瞳孔,往下看去。 ……一片空白。什么内容都没有……他把网页往下拖去,依然是一片空白,秋草愣了一下,又点开了收件箱,里面一片空白,收件的记录明显被清理过。 是谁发这样空白的邮件过来?他思索着关上了页面,突然动作僵住了! 这台电脑根本就没有插网线!怎么可能受到邮件!秋草觉得后背都冒下涔涔的冷汗,这一切难道是闹鬼——他不相信的再度点开邮箱,收件箱中已经多了一封邮件,就是刚刚发过来的,除了发件人和内容是一片空白,就是一封普通的邮件…… 第11章#11 -竹影- 秋草抱着双腿,坐在高架桥的水泥柱边,书包抱在怀里,里面那把短刀硬硬的质感,隔着书包也摸得到。天已经黑下来了,他现在这个时候难道不该坐在警局白的发蓝的灯光下,把那沾满血的短刀递给栗林咎么?秋草心里却有些抗拒。 不是不想让栗林伏法,不是不痛恨他,而是那种心里的难受让他连话也说不出,让他觉得让栗林被警方抓走都是便宜他了。这傢伙就该让他像那些被他杀死的人一样死掉!秋草越是这么想着,眼前越是不停浮现他平日的笑脸,他吃三明治的样子,他乱蓬蓬的栗色头髮。而一发呆,眼前的图像又变了,是他第一次和自己遇到尸体的淡定,是他和警官们分析得头头是道的嘴脸,是他犹如人格分裂的现实面与表现面。 之前栗林被称赞聪明时,他总是不以为然,现在想想才觉得可怕。连续杀了8人,竟然就隐藏在自己身边,平时的行为也毫无纰漏,若不是敏锐的矢雾药开始怀疑他,否则谁也不会想的到,一切的兇手是栗林雅纪。 那么阿市婆婆就是知道这一切,当初才不愿意和到店里的栗林雅纪多说…… 秋草越想越觉得栗林那份淡定与谨慎,可怕的惊人。他现在恨不得就带着这把短刀去找栗林,替被欺骗的众人捅他一刀!想来矢雾药必定比自己更痛恨栗林,可是为什么他会让自己去把证据给警方呢?秋草突然弹了起来,他背上书包就朝矢雾药家的方向奔去! 如果他没想错的话,矢雾药一定是把栗林约出来当面对质!两人一定会动起手来!他记得矢雾药曾说过,自己和兇手交手过,自己受了重伤而兇手毫髮无损,那么两人如果真的动起手来,断了手臂的矢雾药一定输的更惨! 他为什么没早早想到这点,竟然还坐在那里发了几个小时的呆!秋草悔恨的咬牙切齿,他连滚带爬的在人行道上疯跑起来,路灯渐渐亮起,天空飘起雨丝,毫不留情的落在他脸上,他顾不得擦脸,也不知道还可以打车,踉踉跄跄的拼着一口气狂奔!雨水越降越大,噼头盖脸的砸向他,秋草来不及抹掉眼睛上的水珠,费力地眨了眨眼,毫不停留的朝前跑去! 远远地,他看到了矢雾家门口的那一片竹林,在风雨中哗哗作响,像是凝在那里的一片黑云。然而平时安静阴森的竹林前停着无数警车救护车,那转动的蓝红灯光映在他眼底,秋草嘴里叨念着「不可能,不可能!」,扔掉书包朝那人群扑过去。 「发生了什么?!这家到底发生了什么——」随便抓住一个人就问的秋草声音戛然而止,他看到一个满身是血的白色和服的少年被围在人群中,他软软的躺在地上,被装进黑色的警方收敛尸体的袋子里。「滋啦啦」,一双带着白手套的手拉起来袋子上的拉链,他视线中的矢雾药那张苍白痛苦的脸就要被封进袋子里,秋草心被勐然缩进,他刚想冲上去,就见到一个美丽的妇人从旁边扑过来,尖叫着抱住了黑色的『睡袋』,满脸是泪的在漫天大雨中,捧起沉睡的矢雾药,哆嗦着双手抚着他的脸。这母子的面孔被闪耀的警灯照的忽明忽暗,穿着黑色和服手指拐杖的中年男人在一旁强挺着后背,僵直的站在雨中,直视着矢雾药。 秋草忍不住后退一步,却被身后的马路边绊住,跌坐在满是水的地面上。雨越下越大,他心里凉的都快毫无感情了,事情在转瞬之间就变成了这样,秋草已经懵了。那滴在脸上的大颗雨水,全都滑落进了心里,湿冷湿冷。他耳边听不见那些哭喊与议论了,四肢并用的爬过去,他把书包抱在怀里,坐在马路中央,望着被风吹动的黑色竹林发呆。 死了。矢雾药也死了。 眨眼之间,一切都变得连商量的余地都没有了,可就是这样,栗林还不知在哪里逃着避雨吧,或是躲在不远处看着这一切。刚刚还在的愤恨,痛苦与不甘一下子被矢雾那张毫无生气的面孔刺激的一片空白。刚刚还在愤怒的秋草,现在连周围都感觉不到了,雨水滴进眼里,他低低的呢喃一声:「疼……」
第25页 「雨水好脏……进眼睛里了。」他咕哝道,鼻音重的就像带着委屈的撒娇。 「谁帮我揉揉……谁,帮我揉揉啊……」秋草低声说着,眼泪却大滴大滴的掉下来,在脸颊上毫无停留,直直的坠下来,掉进一地雨水中。 「我若是不那么迟钝……你说,我若是早早就来,会不会他就不会死呢?……吶,你说呀……」秋草也不知在跟谁说着,只知道望着橘色的路灯喃喃自语。「吶……」 没像第一次那样悔恨与惊慌,他在雨中呆滞又沉默的掏出了手机,打开了时间设置的界面。之前一直想要抛弃手机的秋草,突然感觉自己好幸运,幸好他还有改变着一切的机会,白皙的湿漉漉的手指抹去了屏幕上的水珠,他毫不犹豫的按下了确定键。 一瞬间他身上湿湿冷冷的触觉全部消失,再度像漂泊的魂一般在一片空白中浮了起来,身边过于温暖安定的气息就像虚假的梦,瞬间改变的处境落差让秋草感觉不真实极了。犹如上次一样,他再度急速降落,勐然撞进了一副躯壳里,还没来得及观察周围的状况,他就勐然站起来,动作太快反而让他趔趄一下,几乎摔倒。 抬头望了望天,太阳还没完全落下山去,还来得及! 秋草咬了咬嘴唇,努力想扭头忘掉刚刚冰凉毫无生气的矢雾药的面孔,他双手贴着腿,让自己不那么抖了。他拦了辆计程车,极快的速度朝矢雾家的方向而去。坐在计程车后座,他拉开了书包,把卷在校服上衣中的短刀拿出来,握着刀柄,秋草把短刀插进腰后的口袋里,拿宽松的上衣盖住。硬硬的刀柄硌着滚烫的皮肤,那感觉一点也不好受,更没有任何预想中有的安心感而言。秋草把书包扔在了一边,装作没事儿的坐在计程车上。 当初看着栗林握着匕首,另一手握着自己手腕的走在阴暗小巷里,他以为一旦有刀护身,走在那地方安心的多,没想到握刀的自己才体会到了,那种不安与疯狂,全是手里的这把刀给你的。 计程车停在了竹林前,雨还没飘下来,竹林前也没有人群和警车,安静的让秋草恍然。他打开车门,钱也没给的往前走去,不顾身后大叔的喊声,秋草深唿了几口气,跑入了竹林中。 如果说约定见面的地方,按照矢雾药的性格,一定约在他姐姐被杀死的地方,他曾听说那是在这片竹林深处,便按照自己的记忆往那里跑去。从腰后抽出满是铁锈与污血的短刀,反手握住,越是在这样安静沉郁的竹林中行走,他越是平静的心沉如水,脚下落叶被踩的簌簌直响,他手扶着凉滑干净的竹,快步走着。渐渐地,夜色越变越深,竹林似乎还无尽头,连矢雾家的大宅也被甩在背后,宅子里的灯光都被成团的竹叶吞噬。 他渐渐听到了远处低低的说话声,心中一喜,连忙悄声靠近。 「我不需要解释,一点都不需要。」矢雾疲惫的声音传来:「你吸毒,你杀人,我都不管。我也没抱着谴责的目的来,我只是想让你替姐姐做祭奠,她那么喜欢你,就算你变成这样,她也想让你去地下陪她吧。」他声音平静的说,秋草远远看着矢雾穿着白色的空褶纹的和服,单手拿刀站在竹叶上。竹叶间洒下的斑斑驳驳月光落在他疲惫漠然的面孔上。 「哈。」栗林穿着咖啡色的薄外套,他脸埋在阴影中看不清楚,只听他声音怪怪的笑了一声。「枝淮如果知道我现在变得人不人鬼不鬼的,也不会想见我吧。我杀她的时候,就已经能想像出你与我针锋相对的景象了,没想到来得这么快。」 「我连替你伤心都懒得了,已经这样了,我默默接受这个结果。毕竟我走了两年,什么都变了,不知道这一切的只有我。」矢雾笔直地站着,风吹过他单薄的身子,他却立的如身边的竹一般。 「哈哈哈!自然是都变了!」栗林沉默了一会儿,突然爆发出一阵怪笑,捂着肚子,露出那张笑眯眯的脸,倚着竹子笑道:「是啦,你在国外过着那生活,你自然不知道,歌川市的治安已经乱到了什么程度。」 「哦,告诉你一个秘密呀。」栗林突然摆出平时狡黠的神情,却看得秋草毛骨悚然。「我的妈妈,她的死是我做警官的爸爸,为了追捕犯人而做出的牺牲!我作为人质的妈妈,为了所谓的正义,为了所谓的让更少人受伤,所以不得不死。这也是正义呀。」一边说着,栗林咬着手指吃吃笑了起来。 那表情就像是在告诉矢雾药一个他不知道的道理一般,秋草这时候真觉得栗林疯了,这天真又固执的表情不该出现在这张脸上。 矢雾药却二话不说,用牙咬掉刀鞘,一挥太刀,起身朝他俯冲而去!木屐颳起地上的落叶,矢雾直接朝他噼去,纷飞的落叶从这二人脸边刮过,太刀上的冷光耀的人睁不开眼来!「乒!」栗林大笑着抽出袖中的匕首,稳稳接住这一刀,兵刃相撞的清冷声响震得他们二人身边的树叶与空气都晃动起来。 矢雾药知道他力气大,不敢硬抗,连忙抽刀,矮身横噼过去,栗林却轻轻松松的跳开了。秋草却觉得陌生极了,那个和矢雾药斗在一处,明明脸上还挂着轻松地笑容,却不是他认识的栗林。是了,秋草又突然想笑了,他认识的栗林不过是伪装的样子罢了,他对这个人的了解不过是可怜的一点。 两人缠斗在一处,却明显是矢雾药吃亏,他多次未中伤栗林,却被栗林的匕首割伤手腕,若是栗林再用些力,他手腕就废了!秋草咬了咬牙,突然沖了上去,挥着短刀刺向栗林后背!没想到栗林竟然回头,堪堪躲开这一击,秋草却暗道不好,一旦自己突袭都被躲过了,更不可能再得手了。
第26页 栗林却明显愣住了,他就地一滚,再度躲开矢雾的攻击,站在不远处,愣愣看着秋草喘着气,坚定的拿着那把他曾经剖腹杀人的短刀,刀尖对准着自己。哈,哈哈!栗林好想笑,他看着那双曾经像小鹿一般认真软弱的双眼,现在眼里只有自己夸张狰狞的笑脸,还有秋草自己的复杂。 「你也知道了呀。」栗林像抱怨一样嘟囔道,挠了挠蓬松的浅色头髮。心里却不像嘴上这般云淡风轻,他觉得自己的心沉到很深很深的地方。连他也知道了,那么自己恐怕也再也没法抢他的便当吃了,也没法看着这双眼睛认真的给自己忠告了。 「我知道了。」秋草说到,他两只手竟然抖也不抖,掌心的纹理贴服着木质刀柄,后退了两步,站在矢雾身边。 「你是怎么想的?竟然跑过来!」矢雾药愣了一下,他捏着受伤的手腕有些谴责的看着秋草。 秋草不理他,他只知道,今天不能让矢雾药死在这里,之前懦弱的遇到被杀的受害者,也装作自己没有回到过去的能力一般,在心里默默惋惜着。但这次,他不想再看到矢雾家的人们因为再失去一个孩子而伤心,他不想让话少硬冷却有几分可爱的矢雾药成为会腐烂的尸体。 「你们都不该来的,也不该知道太多的。本来只要再过几天就好,再过几天我就可以……现在我没退路了啊。」栗林握住了匕首,右腿朝后移了移,让自己站得更稳些。「我就算杀了你们,也要活下去,我必须要活下去。」 秋草还没反应过来栗林的话,就感觉到眼前黑影一闪,眼前勐然出现栗林悲伤,疯狂,与复杂执念的脸,就仿佛被恶鬼抓住了手腕,做下这一切一般。秋草条件反射的抬手抵挡,栗林的精钢匕首勐然击在他满是铁锈的短刀上,手腕嗡的一下就麻了起来,秋草却不敢松手,咬着牙直视栗林,这时矢雾药却冲上来,挥刀向栗林。 栗林闪身躲过矢雾攻击的同时,横扫一脚击倒秋草,趁着两人还未反应过来,匕首狠狠扎进了秋草小腿中。秋草痛到极点,额上青筋突起,咬着牙突然抓住了栗林握匕首的右手,顺势让匕首扎的更狠!栗林愣了一下,趁着这个空档,秋草不知哪里来的狠劲,额头狠狠撞上栗林的鼻樑,那里是人最脆弱的地方之一,栗林被撞的头懵了一下,趁着这时候,秋草拔下匕首,架在他脖子上,将栗林按倒在落叶之上。 他单手掐着栗林的脖子,有些惊惶的喘着气,匕首的刀刃贴在栗林滚烫的皮肤上。「我抓到你了。」秋草跨坐在他身上,掐着他的手有些痉挛。「我抓到你了。」他重复道。 「真的么?」栗林挑着眉毛笑了起来,他露着一口白牙,就像和秋草做游戏一般。秋草条件反射的抬手,把匕首扎入他肩膀里,狠狠地往下钉,恨不得把他钉在地面上:「我抓到你了。」他声音呆滞而颤抖,再次重复道。 栗林没想到无害的秋草竟然动手这么快,闷哼了一声,直视着秋草那黯淡无光的黑眼睛。「你抓到我啦。」栗林软下声音,就想安慰他一般说道。「只是,我不可能总是被你抓着啊!」 话音刚落,秋草就被拧住了一条胳膊,栗林勐地起身,极快的把他摔了出去!旁边刚刚松懈下来的矢雾没想到事情突变,来不及拽住秋草,就看到他砰的摔在地上,震起一地落叶,他心中大惊,还没去扶着在地上蜷成一团抽搐的秋草,栗林就已经握着匕首朝他而来! 「唉,找到了呢。」 不知从哪里响起一个男人低低的嘆息,竹林中的空气突然动盪出了波纹,一只男人的手从如涟漪般的空气中伸出来,轻而易举的在栗林冲过来的方向,狠狠掐住了栗林的脖子!那只手平白无故悬浮在空中,修长白皙,指节分明,皮肤下淡青色的血管清晰可见,这之手微微用力就让栗林挣扎不得,微微抬高了些,提起了表情惊慌挣扎的栗林雅纪,犹如对待一只可怜的狗一般慢慢握紧了手。 月光下,那只手的主人又嘆息了一下,竹影落在悬浮的手臂上,一个人影慢慢在竹林中显形。一个黑色长头髮,面容如雾一般看不清的黑袍男人站在落叶上。 痛极的秋草挣扎着爬起来,他微微睁大了眼睛,看向这个绝对不是人类的傢伙,出现在这里。 第12章#12 -因果- 秋草挣扎着从地上站起来,那个面容如雾一般看不清的高大男人挥了挥另一只手,那边同样站着愣住的矢雾药就跟断了线的风筝,朝后飞了出去,撞在粗壮的竹子上,砰地落了下来,瘫倒在落叶中动也不动了。秋草大惊失色,刚要跑过去,那个男人却发话了:「我要是真的杀了他,你是不是还会回到过去救他一回?」 秋草脚下一顿,僵在原地,直勾勾的盯着黑袍的高大男人。他……他知道我能回到过去!他感觉从指间开始猝然麻了起来,和他一样变了脸色的还有被卡住脖子提起来的栗林,他偏过眼睛,不可置信的看着秋草。 那个男人看着他的表情,似乎轻笑了一下,只是这笑的表情也像是缭绕的水雾一般,凝在脸上看不清楚。「我没杀他。」秋草还是紧张戒备的看着他,心中默默地松了一口气。那个男人似乎又把目光转回了栗林的脸上,笑道:「我算是找到了两个,想来两个这样的人在这个城市,阿市也在这里了吧。」 阿市?这个男人是来找阿市的?
第27页 「你认识她么?」这话却是问秋草的。 秋草条件反射的摇了摇头,否定了之后又心虚了起来。 「那你见过她么?」这句才是问栗林的。栗林却已经没法回答,他脖子上已经明显的有淤青的手印,整个人也唿吸困难,双臂都再狠狠掰着那只手。但那个男人似乎也没想让栗林回答他。 面色涨红动弹的不得的栗林看起来狼狈极了,他突然抬起匕首,刀影闪过,狠狠刺向那人掐住他脖子的手!那人突然松手,把栗林朝上抛去,单手抓住被扔起来的栗林,反拧着他的左臂狠狠一扭。栗林却不畏惧这来歷不明的神秘人,丝毫不顾快被拧断的手臂,咬着匕首贴身上前,一肘击向那人腰腹! 那个神秘男人勐然消失,再度现身在他背后,栗林却就如他所料一般狂妄地笑了,头也不回反手往后刺去,那个男人漫不经心的抓住了刀刃,栗林毫不犹豫而大胆的放弃了自己的武器,咬牙切齿的连续提肘袭向他,那动作间的不要命与无畏让看的秋草双腿发抖。每一招的架势都是有去无回一般不计后果,那个男人漠然的连连闪避,栗林动作越来越快,简直超过了一般人能达到的的水平,从神秘人手中夺回了匕首的他,回到速度快的只能看见刀刃上反射的残影,听见裂帛一般的破空声。 那个一直不出手的男人突然张口说道:「你一定很疼吧。每天的晚上都痛得不能睡觉吧。」站在远处观战的秋草明显看到栗林抖了一下,受伤的动作却更快了,他的嘴角几乎要咧到耳边,笑出一口渗人的白牙,表情不只是痛苦还是享受:「是啊!痛到我只有看到别人更痛的时候,才能缓解!」 可是明显从动作上来看,栗林心里有些压抑得慌乱,他一击不成后勐然翻身跳开,反问那个神秘男人:「给我发邮件的是你?」 邮件?秋草想到了那没有网线还能发过来的空白邮件,心中有些不安起来。 「你有看今天发过去的邮件么?」那个男人没有正面回答他的问题。 栗林却认为他已经承认了:「没有。」 「今天的那封邮件是空白的。」那个男人声音平稳,秋草的背却突然冰凉一下,他看到了栗林太过惊疑,不甘,愤恨的表情。 「哈!那也就是说我今日不得不死在这里?!我还记得第一封邮件上说的,如果我收到的邮件不再向平常一样,反而是空白的,就说明——我已经活不过这几天了。」栗林竖起眉头说道:「我还没找到兇手!」 兇手?……栗林说的是哪个兇手? 「不,你已经错过了。」一个女人苍老的声音响了起来,秋草回过头去,竟看到阿市婆婆站在他身后不远的地方。「邮件是我发的。」 秋草已经被连接的事情,沖的大脑一片空白。阿市走了过来,看了一眼远远站着的黑袍男人,微微低下了头:「我来见你了。」 那个男人却愣住了,有些惊疑不定的看着阿市婆婆,低声叫道:「阿市?……怎么可能,你是不会变老的。」 阿市突然抬起头笑了起来,有点幸福又有点感慨的笑着:「我的确是不会变老了,但也只是在这幅模样的前提下不变老了。真没想到你会来找我。」 那个男人脸上的濛濛水雾褪去,露出他五官硬朗的面孔,只是眼中的疲倦与吃惊,让他看起来和平常人没什么两般。「我是因为公事来找你的。这近几十年来的事情,想来也不会是别人做的。」 「你又是一副这样跟我谈公事的样子,反正当年被上个因果神选中的是你,处理这些特殊情况都是你的工作,由于我何干。」阿市婆婆笑的狡黠:「就算都是我做的,你也不能把我怎样啊。两个备选神中,如果有一位成神,就绝不能为难另一个。我是那个没成神的失败者,做得再过分你也不能把我怎样。」 阿市口中的神有些无奈与宠溺的皱了皱眉头,失笑道:「就算你一向胡闹,这些事情也做得太过分了。你竟散尽一身神力,制造出与命运相逆的特殊能力,最终的结果不过是你输了,然后灰飞烟灭。」 「可我要是赢了呢?」阿市婆婆笑的跟个孩子一样。 「……你要是赢了,那么世界的因果律都会被打破,我的存在被否定,世界的发展规律会被毁了重造的。那时候不过是你我一起灰飞烟灭的结局罢了。」成神的男子想了想回答道。 「这就是我要的结果啊。阿绘,我要的只是你死而已。」阿市勉强的继续挂着笑:「你已经被不停调整命运走向的工作累的要死了吧,当年我宁愿自己做神,也不愿意让你累的连活下去都变成刑罚。每天让一切的事情都有一个轮迴相抵的结局,每天编写命运,让它按照因果律上安排的走势走下去,我不想让你像上一个神一样,强撑着千年,疲惫的肉体崩塌,死在神座上。」 男人却平静了下来:「所以你想让有神的世界崩塌……想让神的法则被破坏,让我们两人的存在完全从这世界消失,让因果规定的人们的命运自由发展。这已经不是疯狂了,你否定了我的意义和我的信仰,对我来说因果律就是一切。」 「可是因果律上没有我们作为神的命运,没有这个世界的命运。」阿市却固执了起来。 秋草一瞬间觉得,阿市一定原来也是个年轻美丽,可爱与坚定共在的女人。
第28页 那个男人的口吻仍然公式化,他看着白髮斑驳的阿市,就像是佛祖看着还在为虚妄的幻想苦苦挣扎的人类。他想要奉劝一句阿市,叫她不要沉迷于这种想法,却想起了多年前,他们二人都未成神时的恋情。成神者被剥夺情感,那段感情也就这么不了了之了,他虽然有些怀念当年的时光,却不至于像阿市这般抱着执念。 想来阿市的容貌,也是上一届神临崩化之前,特意改变的,大概只是为了防止他们二人旧情復燃吧。 其实完全没这个必要的。名叫阿绘的神,似乎回想起了阿市那时候的样子,却似乎总是看不清楚,凝在眼角的虚光处,并不真切。 「我虽然很累,累得有点又似乎有点崩溃,但我会处理好的。阿市,虽然我知道你已经无法停手了,但是我觉得我的命运就是如此,如果非要说觉得庆幸的话,那就是幸好做神的不是你。」那个男人背过身去,低声说道。 阿市垂下眼去,不再看他:「自然是不可能了,秋草也罢,栗林也罢,他们违抗命运的能力从他们出生时都被种在身体了,这些年不过是随着身边的不幸,违抗命运的能力爆发出来而已。我一身神力散尽,给了11个孩子这样的能力,事情已经开始运转,我也无法阻止了。」 秋草愣了一下,他偏头看向栗林。这傢伙也和自己一样有特殊的能力?……那又是什么?他心中惊疑不定,而同样的,栗林也像是抓住救命稻草一般看向他。名叫阿绘的神有些头疼,他挥了挥衣袖,多看了已经苍老的阿市一眼,准备离开。 而这时栗林却挡在了那男人面前:「按照你编写的命运,我大概活不过这两天了吧。」 「如果你愿意,我不介意将你的死期提前一点,这不妨碍什么。」疲倦的硬朗男人皱眉说道。 「那么,既然如此我就自己来改变!」话音未落,栗林一刀噼向他!「那我就遇神杀神,遇佛杀佛,自己动手改变!」 那男人闪身躲过,似乎也没想到他竟然说出这般狂妄无畏的话来,冷笑道:「你要是有那本事就好了。阿市天生神力带给你的那点与众不同的体力,也不过是比常人好一些罢了。」 栗林却杀红了眼,不断挥刀上前,他一面眼眶发酸,一面又拼命的狂笑着:「去他大爷的命运!命运就要让我父母在眼前死去?!命运就要让我如此狼狈的死在这里?!命运就要让我沾满血腥,堕落至此?!」 名为阿绘的神并不回答,躲避着攻击,却有些不耐烦了:「因果律就是这般安排,你杀我也不会有办法。而且改变命运太难了,就凭几个半大的孩子,也以为自己可以抗衡?你越是想要改变,现实就一定会把你逼疯——」 「我早就疯了!」栗林勐然吼道,他脸上的肌肉不自主的颤动着,匕首横噼过去:「从我开始第一次杀人的时候,我就已经疯了!从我接到邮件,从我把毒品当饭吃,从我白天能想什么事都没发生一样生活时,我就已经疯了!我就已经不是人了!」他声音高亢而尖锐,就像是随时会崩断的钢丝,疯狂而怨恨的喊出自己的不甘。 「所谓的神,所谓的——」他话才说道一半,一只大手勐然伸来,狠狠扣住了他额头,勐然将他撞在竹树上。栗林的四肢立刻垂下来不动了,天上飘起的雨丝从竹叶的缝中落下,栗林像傀儡一般被那人提着,四肢软软垂着,匕首从手里掉了下来,大手正好挡住了他的脸,秋草却看得见,鲜血流进了他衣领中。 「有什么不满的,真是愚蠢的年轻人,你迟早会接受命运的安排。」阿绘低声说道。他手指用力,栗林的头骨被他攥的咯吱直响,简直下一秒都会被捏爆一般!秋草惊恐极了,他似乎看到了栗林被捏碎头骨,血与脑浆迸出的惨状,刚要说些什么,那个男人却松开了手,把栗林扔了出去。 「算了,你这傢伙在因果律上的死法,并不是被我杀死。」他挥了挥衣袖说道,话音未落,空气中再度出现动盪的波纹,他一闪而消失。秋草连忙回头看向身后的阿市婆婆。 「婆……阿市,我能回到过去这点,难道是你创造的?那……那么……」那么我杀死父母这点,你也早就知道?秋草没敢把后半句问出口,阿市却似乎有点累了,抬抬手说道:「你回去吧,回到家里好好呆着吧。」 秋草愣了一下,雨越下越大,竹叶尖汇聚的大滴雨水落进了衣领里,让他瑟缩了一下,他回头看了一眼倒在远处的矢雾药和栗林雅纪,栗林却好像还有意识一般,瞳孔在眼缝中狠狠盯着自己。 他突然觉得有点不公平……如果自己不是能回到过去,不也和栗林一样是杀人犯么?只是自己能再选择一回,而栗林只能毫无选择的走下去…… * 秋草冒着雨跑回家里,却发现父母竟然都不在家,他一盏灯也没开,洗了个澡之后穿着薄t恤,裹着软毯坐在床上发呆。头髮湿哒哒的往下滴水,他有些冷的发抖。 已经回家2个小时了,他还大脑一片空白。栗林大概今晚就会被警察带走,然后死在电椅上吧。 父母还未回来,怎么还没回来呢?如此空荡荡的黑暗大房子,就像父母被杀的那个夜晚一样安静,自己也像那一晚瑟缩着,坐在床上。 「笃笃笃。」房间响起了声响,秋草愣了一下,没想到声音又响了起来,他勐然回头,就看到浑身淋湿的栗林,伤口还在流血,穿着衬衫坐在自家二楼的窗台上,用刀柄敲着窗户。他惊得差点从床上滚下来,然而栗林沉着眼睛看他,继续敲窗户。窗外他衬衫上的血,惨白的面孔和厉鬼没什么区别。幸好窗户锁着,秋草连忙从床上滚下来,想要在自己房间里找个东西护身,就看到栗林勐然挥出一拳,玻璃上立刻满是蜘蛛网般的碎纹,他不顾手上的血,再度砸向窗户!
第29页 噼里啪啦的,玻璃碎片掉了一床,雨滴也跟着落了进来,窗外坐在窗台上的栗林笑了:「我来找你了。」 第13章#13 -能力- 风雨与恐慌从破裂的窗户中,兜头向秋草砸来,穿着睡衣滚下床的秋草浑身僵硬的缩在墙边,逼着自己抬头直视从窗外慢慢爬进来的栗林雅纪。夜晚中,栗林像是被淹死的水怪,他爬过窗边的单人床,踩在地板上,向秋草走来。那双光着的脚,在地板上留下一个个清晰轮廓的水印,栗林样子狼狈,眼里却充满着欣喜与怨恨。 好像是又恨秋草,又像看见了什么希望。他身上的牛仔裤被雨水弄湿,贴在双腿上,显示出线条极好的膝盖与小腿。 「我扶你起来吧。」他半蹲下来,眯眼笑着,声音温和的说道。穿着灰蓝色细条纹睡衣的秋草却抖了起来。他又是这样笑着,就像什么也没发生的笑着!他偏过头去,咬着嘴唇怎样都不愿意看到栗林的那张脸,栗林肩膀上的伤口还在渗血,酸而腥的血味不断钻进他鼻子里,秋草心中惴惴不安。 「嗯?」栗林似乎焦躁不安,却压抑着让自己更有耐性一点。 「你又找我来做什么?这时候难道不该乖乖去自首,或者逃跑?」秋草转过头来,双手捏在一起说道。 「我既不甘心去自首,也知道逃跑没有用,所以就来找你了。」栗林声音里满是温柔,却用力攥住了秋草的手腕,想要把他从地上提起来。 「找我又有什么用?」秋草用力想要拽回自己的手,牴触的说道。 栗林勐地用力,秋草被拽了起来,撞上了栗林的胸口,他肩头的伤也被再度扯开,栗林却毫不在意的抓紧秋草的手臂,贴近他的脸,直视着那满是戒备,慌张与痛恨的双眼,笑了起来:「你能回到过去吧。」 秋草抿紧着嘴,偏过脸去。自己不会撒谎,秋草对这点有自知之明。 「你想知道我的能力是什么吗?啧啧,这种东西真的能被称为超能力么?」栗林衣服湿冷湿冷,肌肤却滚烫的就像在发烧一般。他单手放在秋草背后,以咄咄逼人的姿势贴着他,另一手顺着秋草的手臂滑下去,抓住了他的手指,滚烫又满是薄茧的手握住了秋草冰凉的指尖,秋草抖得更厉害了。就像是跳着圆舞曲的两人一般,这么亲昵又似乎知心的动作,让秋草又不知所措,又难受。他努力朝后弯过去身子,避开栗林的目光和口中喷出的温热气息,却让两人的腹部贴的更近,近的他都能感觉到隔着薄薄肚皮,两人肠胃的细微蠕动以及唿吸的频率。 栗林看出了他的难堪与微微的羞恼,却知道这个人不是逼急了就不会反抗的,越是这般不知所措,越是能从他可爱的嘴里,单纯的眼里得到更多自己想知道的内容。 他笑了起来,五指微曲扣住秋草背后微微颤抖的肌肉,笑道:「我的能力,是父亲死后不久才得到的。我的电脑开始收到莫名的邮件,会把未来几天即将发生的命案详细信息写在邮件中,这些命案中的被杀害的死者最少会有两个人。不过命案一般都会只有2到3件,杀人地点也都局限在歌川市内。」 「详细到什么地步呢?嗯……就连杀人者的姓名,杀人的地点,所用的兇器,兇手的住址,死者的住址,死的具体时间,警方发现尸体的时间都介绍的详细极了。」他笑着说道:「我一开始不相信,可是后来,新闻上的消息越来越和邮件中的信息吻合,一切都是按照着邮件的内容在进行着。」 栗林说着,自己也抖了起来,秋草双眼微睁,心中惊疑不定,手上抵抗的动作却轻了许多,栗林顺势靠的更近:「我开始害怕了,可就算是拔掉网线,邮件依然也会发过来。我想关上电脑,不看那些邮件,又会忍不住到了邮件发来的日子,偷偷打开来看……有一天,我去了邮件说的会发生命案的地方,躲在暗处,就看到了邮件中写出名字的兇手在一家地下赌场的隔间,杀了3人,还想从后门逃跑。我也不知道当时自己怎么想的,拿起墙边放的铁棍,一击命中,他就拿着自己的兇器,从坡路上满头是血的滚了下去,滚上了马路,一辆计程车刚好飞速驶过,就直直把他撞了出去。」 「我不安的回了家,却发现根本没人来找我,反而那个男人杀人的事情被揭发出来。我又总是想,如果在他杀那3人之前,我杀了他,那三人的命不就保了下来么?就算是成为警察,也只能找出杀过人的兇手,而现在这样,我只要杀了兇手,就能阻止他在做出这种行为了。」栗林笑了起来:「这样的做法的确不错。」 「你……」 「所以,现在你也猜得到吧。我杀掉的人其实都是邮件中出现的,会犯下命案的兇手。」 「……可是他们并没有杀人不是么?」秋草连声音都沾染上了窗外风雨的不安与颤动。「你没有立场去杀了他们,就算这样,你也是个杀人犯……」 「我从一开始就没想过自己是个多么正义的存在,我是个杀人犯,也早晚会坐上电椅,这点我早就承认,我也没必要辩驳。每次杀他们的时候,我都故意避开要害,让他们多体会一下死前的痛苦与无助,这样才算是惩罚啊。」栗林说着,一面左手更加和他微凉的手指纠缠起来,秋草僵着身子,心里乱糟糟的,根本没在意那白皙的指尖被染上了雨水的味道与栗林的体温。
第30页 「你,你学过医?」秋草问道。「我曾见过千舞名乃法医,矢雾药问她你是否学过医,她回答说没有。」 「呵,我学的是法医。我妈妈在世的时候,和千舞阿姨是极其要好的朋友,两人都是学法医出身,我从小便接触这些,她带新人的那些医用书,我基本都翻过,还曾经跟我妈一起值夜班,亲自解剖过,并非纸上谈兵。不过千舞阿姨一直不喜欢我接触这些,我妈妈也没把我学过法医的事告诉过她。」他谈起自己的妈妈时,似乎笑意终于到了眼底。「阿姨不会知道我学医的事。」 「……」秋草低下头,不知该说什么。对面的栗林虽然说话条理清晰,语气和缓,但心里早就是个疯子了。他看到过那房间里一笼一笼飢饿发狂的老鼠,就知道栗林似乎有些不正常了。「那,矢雾枝淮又是为什么死?」 「邮件上说她会在那天晚上,再次犯病。带着水果刀沖入商城,捅死5个人。」 「如果她没做出这样的事呢?如果她根本就不会在那天杀人呢?如果邮件的内容是错误的呢?!你就这么确定——这么确定,她会这样做?」秋草拽住了栗林的衣领,咬紧牙关高声质问。 栗林拍了拍他的手,低声道:「我那天,杀她之前在她家院子外坐了一夜,我也想让那邮件的内容是假的,可是她竟然真的穿着和服,费力的从竹制的围墙那边爬过来。」 他望着秋草认真盯着自己的眼睛,回想起了那天。月光明亮的很,和他复杂纠结的心情完全不同,他穿着薄薄的衬衫,看着黑色长头髮的姐姐枝淮从围墙那边笨手笨脚的爬过来。穿的和服是崭新的料子,洗过的头髮还未干,似乎带着薄薄的水汽,爬上了围墙却不敢跳下来,栗林没出现,他躲在竹子后,看着她惴惴不安的坐了一会儿,鼓起勇气跳了下来,他也同时看清了枝淮插在后腰绑带中的一把水果刀。 她竟然没崴脚,像只粉色的蝴蝶一样落了下来。栗林心中有些不忍,他把枝淮当做自己的亲生姐姐,又喜欢又有些怜悯她,还有些愧疚当初的事情。当年的几个孩子的人命被矢雾家用钱摆平,这次却不能这样了。 「然后,她看见了我,却已经认不出我来了,满脸戒备,从腰后拔出刀就朝我扑来。」栗林现在回想起来,还能感觉到当初看到她再次发病时,心里的一片冰凉。 「我不给自己找理由,枝淮就算是姐姐,也跟那些兇手一样。所以我杀了她……直到血流进气管,呛得她几乎窒息时,她才恢復了清明,看见我拿着插入她喉咙的圆规。」 「我想我从那时候起,看着她想哭又想笑,慌张又慢慢坦然下去的眼神时,我就已经看得见自己死的时候的惨状了。」栗林半阖上了眼睛,低声道。 「你该死。」秋草从牙缝里憋出这几个字。 「但是也有别的办法,你回到过去不也改变了必定会发生的事么?」栗林循循善诱。 「没有!没有这样的事!」 栗林竟然笑了起来,低声伏在他耳边,嘴唇碰着他的耳廓说道:「我在10月14日收到了一封邮件,上面写道『10月18日晚10:24分,盛禾小区37号,秋草良也杀死了其父秋草坂昌,其父在此之前一分钟,杀死了妻子佑泽香织。兇手秋草良也就读于歌川四中,高三三班。』」 第14章#14 -重复- 秋草两腿一软,差点就站不住了,他两眼直视着被砸开了的玻璃窗,看着不远处马路上雨夜里的橘红路灯,灯下暖暖的灯光中可以清楚的看到每一丝雨的轨迹,他心里冷的就像雨水一般。 「然后那封邮件却在15日下午的时候改变了,我再度点开的时候,我刚刚念得那一条不见了。还剩下另外一起即将在19日发生的命案。18号晚上,我动手杀了那人之后打算去你家看看,你是否真的杀了自己的父母,没想到在我曾经住的小区那里碰见了你。没想到你竟然一副早就认识我的样子,还非常怕我,我就觉得这些事很有趣了。」 所以……才会和我表现出与别人不一样的亲近。秋草万分没想到自己回到过去,改变了父母的被杀,却在他收到的邮件中反映出来。 「其实你是杀了你的父母吧,然后回到了15号,阻止了悲剧的重演。」栗林低声说道:「你我原来都是杀人犯啊,只是你能回去改变了这个事实,我却只能拿着刀硬着头皮杀下去。」 秋草胸口起伏着,他半天也没憋出一句话来,他的确是杀人犯,自己的双手也的确是拿过刀杀过人的,而当时被杀的那个人现在还活在自己身边,今天早上还坐在饭桌前和自己聊天。 「我的确是在18日杀了人,那时候却发现杀人的过程中你在花园里撞见了这一幕。」秋草下了不知多大的决心才说出口:「我第二天去上学,你却在学校想要杀我。我从学校逃回来,你却追到了我的家来,我在被你杀死的前一秒,回到了3天前。」 对面的栗林却愕然了,他没想到自己真的猜对了,看着秋草皱着眉头不愿再多说一个字的样子,笑了起来:「的确是我的作风,如果真的有这种事发生的话,我大概心里恨极你了。想来也是我不敢相信世上真有孩子会对父母动手,便躲起来,并没有对你先出手,然而你又真的杀死了自己的父母,我现在也觉得痛恨极了。竟然还有你这样不珍惜家庭幸福的人,我父母都已不再,再怎么痛苦央求,之前父母相陪的日子都已经回不来了,你竟然还能动手弒父——」
第31页 秋草哑然,栗林对爆炸案的兇手恨到了极点,才会把那份恨意转嫁在那些被他所杀的『兇手』身上,而自己失去父母的痛苦再加上看到自己亲手弒父,又怎么会放过自己。 如果不能回到过去,自己也不过是栗林所杀的第七个人,被匕首割断喉咙惨死在自家二楼。 一步改变,步步改变。可是那个几个小时前出现的神,明明说所有的一切都会按照因果律上记载的发展下去,未来绝不可能改变…… 栗林刚要说什么,突然楼下传来了钥匙插入锁孔的声音,父母大声地说着什么,迈进了房门。秋草心中大惊,他又不敢喊,生怕栗林发狂杀了父母,又害怕极了,想要唿声求救,这时候栗林却紧紧地捂住了自己的嘴,把他逼到墙角,匕首顶着腹部,示意他不要出声。 整个房子在风雨的夜里一片黑暗,秋草清清楚楚的听到了楼下父母的声音。 「你难道还打算继续做下去!」这是母亲香织尖锐的快要崩溃的声音,她连鞋都没脱,细细的鞋跟砸在地面上,砰砰作响。 「那你说该怎么办!上次不都是这么做的!……上次,上次都没被发现,这次也一定不会被发现,只要我们按照他们说的步骤做就好!能活一天是一天啊!」坂昌似乎甩掉了鞋,颓废的一下坐在地上。 「从一开始就是错的!从一开始你就不该答应做这种!我们还不如都死了!还不如都死了!」母亲似乎再也受不了了,边哭边说。「这房子卖掉吧,我们能还多少债就是多少!」 「房子卖掉也就只有100多万,可是我们欠的还差得远!还差得远啊!」父亲坂昌拿起身边的东西,狠狠砸在墙上:「现在不做不行了,万一我们第一次的所作所为被揭发出来,我们两人都要死!」 秋草突然有一种不太好的预感,他虽然不是个爱花钱的人,平日也很节俭,但他从不知道家里何时背下这样一笔债。 「坂昌……坂昌!我实在不愿意了,我每天做梦都梦到我们被抓起来,良也一个人过的惨澹,梦到他看着我们两人坐上电椅,梦见,梦见许多人都来找我们!我要疯了……那就让我去死吧!我不愿意再做了!」母亲哭的撕心裂肺,似乎被逼到了极点。 「不,香织你也不要这么想。第一次的时候不就没人发现么?我们不是活到了现在么?如果这一次,我们也按照他们的吩咐去做,再次全身而退,他们说不定就会放过我们了,放过我们欠下的债务了,我们就带着良也到别的城市去,北海道也好,去八王子市也好,我们离开这里!」 「呵呵。怎么可能……」香织从嘴里憋出几声怪笑,说道:「他们会用我们前两次作案的证据要挟我们再做第三次,第四次。再做下去,不过是把我们坐上电椅的时间一点点推迟,不过是能活一天是一天罢了!死是早晚的事儿了,我们全家早就已经被拉进这泥潭里,出不来了!出不来了!」 父亲沉默了,他似乎认同母亲说的是对的,只是不愿意承认罢了。楼下一瞬间没有了声音,过了半天才传出父亲的喃喃自语:「如果是我们死了,他们也不会放过良也吧,他们也会让良也去还债吧。他还是个孩子……所以香织,我们不能死,活的再煎熬也要活下去,就算是为了那孩子,我们也要继续做啊!」 楼下传来了窸窸窣窣的声音,似乎是有个人安静了下来,脱下了外套。 「老公,你先拿毛巾擦擦头髮……我,我去做点饭,等良也回来吃。」母亲疲惫到极点的声音响起,她拖着蹒跚的脚步走进了走廊中央的厨房。 他们以为自己还没回来?秋草突然想起,自己的鞋子因为被水湿透,所以放在了阳台晾干,他们自然不知道自己已经回来了…… 栗林的脸色却有些恍惚,他看了一眼秋草,还是紧紧的捂着他的嘴不让他出声。秋草趁着父母安定了下来,就想挣扎着脱离栗林的禁锢,刚推搡了几下,楼下突然响起了一声惨唿! 声音过于悽厉,他甚至听不出是谁的唿声。 突然响起急促的脚步声和挣扎声,母亲在楼下尖叫着哭了起来:「坂昌!既然这样我们就都去死吧!都去死吧!不要再受这样的苦了!我们不再做这种事了!坂昌!我们都去死吧!」 秋草两眼一黑,他拼命的挣扎起来,挣脱了栗林的双手,跌跌撞撞的打开卧室大门,滚下了楼梯,朝楼下跑去! 不!不要!妈妈!不要——!! 他光着的双脚没有踩住下楼的台阶,狼狈无比的滚了下去,台阶尖锐的边角狠狠撞上了眉骨,鲜血不要命的流了下来,他的视线一片浑浊的血红!撞得头痛无比神志不清的秋草费了好大的力气才从地板上爬了起来,还没跑起来,就勐地僵住,砰的一声重重的跪了下去! 他满脸是血的母亲香织跪坐在地上,双手握着水果刀,一边尖叫一边把刀刃戳入父亲腹部,头上搭着毛巾的父亲还保持着倚墙坐在地板上的姿势,西装也未脱,面目狰狞的还在抽搐着。拿着刀用力的乱挥着的母亲还没看见秋草,锋利的刀刃轻易划碎父亲的腹部肌肉,腹中的肠子被刀刃勾着扯了出来,夹着碎肉的鲜血洒满了白墙与母亲深蓝色的薄衬衫,粉色的软软滑滑的内脏顺着父亲的坐姿淌出来,湿滑的内脏黏膜滑过白色衬衫的料子,留下一条血痕,滑落在地上。
第32页 他鼻尖上满是腥酸的血味,被划烂的胃袋中漏出的食物被消化到一半的酸味,耳边是母亲压抑的尖声哭泣,戳入饱满的器官中刀刃发出的满足嘆息,眼前是从两人脚下蔓延开的鲜血,血液顺着地板的缝隙朝自己爬来,母亲白皙的脚趾沾满了鲜血,她还在剧烈喘息的挥着刀,头上沁出汗水…… 「妈……」秋草两片嘴唇似乎被粘在了一起,费力地用舌尖顶开嘴唇,才发出这样一个涩涩的单音。 蓝色衬衫挽着头髮的女人手上突然一停,她条件反射的勐然站起身来,并不看秋草,而是僵硬的看着颤动着,眼珠已经转不动的父亲,看到了腹部不断涌出的鲜血和她造成的一片狼藉。香织转过头来,垂着双臂弓着后背,动作犹如殭尸一般看向了秋草。 「良也……良也……爸爸妈妈对不住你,所以说,所以说,为了让你也能够幸福,你就和我们一起也去死吧!」 一起去死吧! 和我们一起去死吧! 眼前动作似乎突然被放慢了!他看得见母亲冲过来时飞扬的乱发,手上的匕首闪过的寒过,被甩动的刀刃飞出去的一小串鲜血!他看得见那每一颗鲜血飞出去的形状,他看得见母亲的双脚踏在血泊里溅起的小小血花,他看见母亲双手用力握紧刀柄的肌肉动作,他更看得见在抽搐的父亲费力的伸出手去,想要抓住母亲的脚踝却落了空! 一切都像是时间被缓缓播放一般,他僵在原地动弹不得!突然一蓬血雾勐然罩在了他脸上,他满是血红的视线里,看着母亲满是怨恨不甘与痛楚的面部飞了出去,一具被砍断了脑袋的身体依然拿着刀,朝自己冲来,在距离一步之遥的地方勐然跌倒,狠狠摔在了自己脚下! 「啊——!」秋草捂着双眼崩溃的尖叫起来!他睁大的双眼落进血滴,似乎蒙上了一层血色的肉膜,他不敢低头,不敢眨眼,不敢思考!母亲断了头的身体跌落在自己脚下,从脖颈处涌出的滚滚鲜血就要淹没了他光着的双脚,那温热的粘稠的鲜血! 「砰」的一声,母亲表情未变的头部砰然落地,带着她早晨挽好的髮髻与珍珠髮夹,一直在地板上滚落着。母亲的鼻樑,双眼,嘴唇一直在这滚落的过程中颤抖着。那滚动的速度逐渐降慢了,母亲的双唇和额头,随着头的转动,一下一下的贴在地板上……直到滚进楼梯下面的阴暗处,才见不到那反射的客厅冷光的无神瞳孔…… 脚边的尸体还在颤动着,秋草似乎被一根钢钉贯穿嵴柱,死死钉在地面上。而栗林站在了他的面前,是的,是他在母亲砍到自己的前一秒钟,挥刀砍下了母亲的头颅。 空气里是他痛苦的微喘与化不开的血腥,他指甲扣进了裤子的布料里,对着这偌大房子里的另一个活人开口:「你看……命运其实根本没法改变。」 第15章#15 -死法- 「我……」栗林站在秋草身边,一句话也说不出,他只知道秋草不能死,看到丧心病狂的女人冲来的瞬间,他的身体更快的做出反应,挥刀而去。无头的秋草母亲似乎还未完全死去,仍然在地板上抽搐着,他一句话也说不出。 「命运决定好的,我的父母会死,所以他们死了。命运决定你会死,所以你也不得不死。」秋草转过脸来,满是血污的脸面无表情,瞳孔无神的说道:「我们反抗不得。」 「不!不,一定有办法的。我才不相信什么命运不能改变的说法。」栗林突然激动了起来,他上前走了两步。秋草母亲的血液流了过来,就像一条窄窄的血蛇,蛇头朝着他的方向攀爬而来,那血流就像是有生命一样,蜿蜒着朝栗林而来,他无意识地迈上前去,一脚踏住了蜿蜒血流还在前进的最前端,那血蛇的头就好像被踩烂一般,溅了一地的血花。 「就算不能改变,我也绝不甘愿在这里死去!我受的苦还没有尽头,我想知道的是还没有结果……如果一开始不是这样多好,如果一开始我的父母没有去世该多好!」栗林踏在血泊中,溅起无数细小的血滴,在阴暗的房间中抓紧秋草的手臂说道:「这些你都可以做到!只要你回到过去,阻止我父亲的死就好,抓住爆炸案的兇手就好!对我来说渴求一辈子的悔恨,你只要动动手指就做得到吧!」 「你不会想回到过去的,我也不想回去。」秋草低头看他,沉声说道:「只不过是让你我的父母再死一遍而已……只会更痛苦的。」 「不!不,你这傢伙根本不懂!你没有付出努力过,你没有真正的挣扎与痛苦过,你就这么轻易的坦然的接受命运给你的这些荒诞的安排!你这个懦夫!你根本不懂我的感受!」 他激动地推了秋草一把,秋草身形不稳,被母亲的尸体绊倒,一屁股坐在了血泊之中,他薄薄地睡裤瞬间被血液浸湿,栗林冲过去按倒他,揪住他衣领,双目瞪大失去理智一般喊道:「你根本不明白,所谓的能力也从我身上夺取了代价,的确是有了不一般的身体素质,我能更好的挥刀,逃走,但是每天夜晚,嵴柱都痛得犹如有蜈蚣在钻来钻去一般,我甚至疼的都喊不出来,不敢打滚,不敢乱动!只能缩在角落里,不停的嗑药,吃了超过别人好几倍的毒品,我才能安静下来!」 「后来我就发现这东西我离不开了,它不但能止痛,能让我镇定下来,我还能在大脑出现的幻象里,回到几年前的日子里,回到父母还都在身边的日子里!我一面白天不敢回想起曾经,一面又在夜晚痛苦的不想起过去的生活就无法入眠!我每天都煎熬在白天和黑夜里,煎熬在杀人者与追案者的两种身份里!我多么希望一切都没发生,我多么希望我连一次血腥都没沾过!」栗林狠狠掐住了秋草的脖子,把他的头抵在地面上,秋草整个人躺在了血泊之中,黑色的干净髮丝浸饱了粘稠的鲜血,他也没挣扎,只是直直的看着浑身发抖的栗林。
第33页 他手劲越来越大,直掐的秋草无法唿吸,条件反射的挣扎起来。 「你这个人太可恶了,明明拥有别人一辈子也无法得到的能力却不能好好珍惜!」栗林发疯一般的吼完,却看着秋草已经开始面色发紫,他松开了手。……他不能杀了秋草。 「你手里握着我的命运,我不能杀了你。我就算再痛恨你,也要卑微的恳求你,恳求你回到过去,求你改变我的命运。」秋草还在大口的喘着气,听到栗林的话,却愣住了。「我求你,求你让我的父亲活着,求你让我还像以前一样,求你……求你救救我,求你让我从现在脱离出来!我用现在我的身份,求你救救过去的我!」 「我救不活你的父亲的。」秋草费力的坐起身来,不顾整片后背的衣服被血浸湿,黏在肌肤上。「我没有那种能力。」 「你没有试过又怎么知道!你没有努力过又怎么知道!」 「现在的你,我一点都不想救你,也不想帮你。」秋草话音未落,就被栗林狠狠按倒,他被撞得脑袋一懵,栗林却从口袋里掏出东西来扔进自己嘴里,毫不犹豫的贴上了他的嘴唇。下巴被栗林捏的咯吱作响,舌尖顶上牙关逼他张开口来,一片药以这样强硬而亲密的姿势被顶进自己口中,栗林柔软而滚烫的舌尖顶着那片药剂,滑过他的口腔和不知所措的舌头,送到他喉咙,逼着他咽了下去! 因紧张而缩紧的喉咙和口腔似乎紧紧吸住了栗林的舌,栗林扼住他下巴的手僵了一下,秋草因为害怕和唇舌上的刺激而发抖着,栗林却勐然抬起了头,无视秋草颤动的嘴唇和两人相对唿吸间的银丝,他低声道:「你若是能体会一下我的痛苦,就不会这么坚持了。不过……要是这东西的剂量你承受不住,也跟我没关系啦。」 秋草舌尖上一股灰尘的味道,更像是闻了闻放了几个月的冰箱,栗林却放开了他,支起身子来,坐在上楼的台阶上,看着他依然一动不动地躺在血泊中的秋草。没过多久,秋草胃中开始灼烧了起来,他痛的整个身子都缩了起来,趴在血泊中,深深的垂下头干呕起来。栗林第一次碰毒品时并没有像他这样痛苦,想来是秋草第一次吃的时候,就是这种纯度比较高的种类的缘故。 秋草整个人渐渐在地上抽搐,他胃痛到极点,突然感觉大脑都昏昏沉沉,六识都被封住了一般,他什么都看不清,什么味道都闻不到,什么也听不见,胃似乎也没那么痛了,有点头痛,又有点昏昏欲睡…… 这就是传说中毒品的感觉?秋草无意识的抓着自己的衣摆,这样想着。没逛多久他就发现自己想错了,一冲麻酥酥的感觉从指尖脚尖泛起,犹如巨浪一般席捲全身,不但是一种获得巨大满足与幸福感的开心,更有一种瞬间达到高-潮一般的爽感,从未经歷过人事的秋草不明白,却仍然惊讶与享受这种飘飘欲仙的感觉,他似乎已经脱离的躯壳,又似乎被身体局限住了,放松的状态又似乎像是灵魂浮在空中,而身体上的酥麻快感又似乎有人对他做了什么一般…… 然而这种状态持续的时间太短了,很快的,他整个人就萎靡了下来,额头上出了薄薄一层汗,整个人又再次蜷起来,一瞬间痛苦与不安的心情犹如再度涌上来的潮水一样包围了他。 父母再度死在自己面前,他迟钝的转了转脑袋,看见了滚进阴暗中的母亲的头颅,那样柔软的嘴唇,平时微笑着的面孔,挽起的黑髮,远远地落在灰尘中,依然保持着怨恨痛苦麻木的表情,直直的看着自己。秋草抖了起来,我为什么还活着? 妈妈都说过,让我陪他们一起走,我为什么还活着?现在想来,所谓的考学,读书,工作,结婚全都不重要了,自己活着的意义都已经没有了。我为什么这么痛苦还活着,为什么栗林明明比我过的更痛,他为什么还活着? 栗林远远地看着秋草两眼无神又发抖的爬出来,拖着长长的血痕,朝自己爬来,动作迟缓,膝盖上的衣料层在地板上,发出窸窸窣窣的声响,他沾满半干的深红色血液的手,抓住了栗林的膝盖:「你为什么……活着呢?你为什么还想要让我改变过去……?这样去死难道不好么?」 栗林已经发起烧来,他双眼被这几天这么的有点肿,伸出手去,握住了秋草也开始微烫的手腕:「我只是不甘心,我只是觉得以后很多幸福的生活我还没体会过,我不想就这样死。」 「那些被你杀掉的人,他们比你更不甘心,可是他们不也就这样死了么?你又在不甘心什么?」秋草的两眼里满是迷濛,他与栗林身量差不多,稍微显瘦,表现出一种被逼到极点的脆弱和茫然。 「他们或许没有这种能力,或许没有这种机会,但是我有,我认识了你,所以这次机会我一定要抓住,就算是救活那些被我杀死的人!就算是……」栗林低声道。秋草却似乎有点冷了,他歪着头面无表情的往栗林身边凑了凑,他平时的性格似乎都被剥去,只剩下柔软懵懂的本体。 「我不想。我不想再回去,我不想看到爸妈一次一次死在面前,我不想一次一次的想要救你父亲,却看到你父亲死掉。我不想让你们的命运都抗在我身上,我宁愿死掉。」秋草说得很慢,栗林在他平静的语调下,逐渐恢復了理智的思考。 独行在时间之间,一旦自己死了,都会不知该葬在哪个时间,一切的朋友,家人都会离自己越来越远。这比杀人更需要勇气,杀人至多是赔上自己的命,而不断地穿越时间,则是将自己的命抛在时间中,如果秋草回到两个月前,死在了那个时间里,又有谁会记得现在的他,又有谁知道他现在的心情。
第34页 「……我虽然恳求你,但决定权仍然在你。」栗林平静下来说道:「但是我的时间不多了。」 「嗯……」秋草鼻子中哼了一声,毒品发作后的极度疲惫与迟钝让他缓缓弓下身子来,坐在栗林身边,上半身歪倒在他膝盖上。「我没有勇气做这样的事,我没有你这么无畏和大胆,我握不住杀人的刀,我承受不住你所承受的煎熬。」 他话音刚落,外面突然灯光闪耀,红蓝色交替的明亮光闪进偌大空旷的二层别墅。警笛的声音明明就在门口,却好像远的几不可闻,他和栗林都清清楚楚的听见了许多人走路,说话,关上车门的声音,秋草抖了一下,栗林却仍然那样坐着,没有动。 外面的某个男人似乎指挥了很久,有轻微的脚步声接近了厨房的后门和他们面前的正门。 「他们来了。」秋草颓然的白皙面孔在闪耀的警灯下照的忽明忽暗,变换着诡异的红蓝色彩。 「嗯。」栗林从袖口掏出了匕首,另一只手似乎安抚的拍了拍他。 你要做什么?秋草看到了匕首,却没问出口。 「砰!」正门被几个警察勐然踹开,无数耀眼的白色灯光照了进来,那些强光手电在正对门口的他们二人身上扫了又扫。白的发蓝的灯光下,坐在一起的秋草和栗林成为了视线的焦点。 「放下人质!你竟然杀了屋主!」其中一人喊道。 「警长,他手上握有人质,似乎是这家屋主的孩子——怎,怎么办?」一个警察问道。在无数强光的来源,一个男人逆着光挤开了那些堵在门口握着手枪的警察,站在他们二人面前。 秋草眯起眼睛,仍然看不清那人在黑夜里逆着光的面孔,栗林却开口:「叔叔。」 他这么叫道。 秋草浑身一僵。 「放下人质,我们回去。」栗林咎皱着眉头,他似乎不愿意直视栗林雅纪,痛苦又无奈的扫了一眼另一边秋草父母的尸体,阖上了眼睛,从牙缝里逼出几个字:「栗林雅纪。你已经被包围,请发下武器,随我们回去。」 栗林笑了笑,带着暖意的声音直对着刺眼的灯光说道:「真好,你还没变,叔叔。」 门口挤满了人,却没有一个人出声,那些在歌川市做过几年警察的人,基本都认识栗林雅纪,他们看着一身血污,握着匕首的栗林,只能沉默。 「是你告诉警察的?」他低头笑着问秋草:「瞧,他们来得多快。我的命运这么快就来了。」 秋草沉默着,他的手被栗林握住了,紧攥的手指被栗林拨开,冰凉坚硬的刀柄被塞进了秋草手里。秋草被晃来晃去的强光闪的有点懵,条件反射的握紧了。 「其实给你吃毒品,我也有私心在的,你要是不回到过去,就会一直受毒品困扰,生不如死。而且,既然觉得活着没意义,你为什么不回到过去,给自己找点意义呢。」栗林伏在他耳边低声说。 「你……」 「所以,求求你,我的人生交给你了。」栗林边说着,一边拉着他站起身来。门口堵着的警察,从后门熘进来的警察全都随着他的动作紧张起来,栗林却接着说道:「还有,我的确是欠了你母亲,签了那些被我杀了的人一条命。」 他话音刚落,站起来的秋草拿着匕首的手被栗林握住,秋草还未惊叫出声,自己的手臂被迫抬起,狠狠地刺入栗林自己的喉咙中,满是血刀尖从颈侧破出。秋草条件反射的抽回手来,而握着匕首的手却被栗林狠狠攥住,他一抽手,刺穿栗林喉咙的匕首勐然被拔了出来,颈动脉中喷薄的热血全喷洒在秋草身上。 他颤抖着,想要说什么,却说不出口,对面的栗林渐渐松开手来,双腿一弯倒在了地板上。 「你……栗林你……」秋草手中的匕首勐然掉在地板上,他看着喉咙不断涌出血来,被鲜血呛入喉管,一个字也说不出来的栗林,痛苦的周紧眉头。栗林似乎在朦胧的视线里,看见了秋草惶恐震惊的表情,不断溢出血的嘴唇比了个口型。 秋草看出来了,那个总是在笑,杀了很多人,疯狂又可怜的人说:好……痛…… 他双手捂住了眼睛,哭不出,动不得。栗林选择了他自己的死法,至少这一点没让命运插手。指缝中,栗林还在地板上微微抽搐,这个杀人无数的傢伙,死法竟然和那些人一样狼狈,他的血液从脖颈处蔓延开来,融进他父母的血泊中。 秋草看得见栗林咎震惊的表情,看得见那些警察松了一口气,看得见有人试探性的朝栗林的尸体靠拢而来,乱晃的灯光扫在栗林还在挣扎的尸体上……渐渐地他不动了,警察们也开始靠拢过来,说话声响起,警枪被收起来,房子的灯光被打开,他父母的尸体被人查看着,有人问他话。 可是秋草一动也不动,他没回答,没说话,连眼珠都没多动一下,死死盯着那个傢伙渐渐变冷的尸体。 「求求你,现在的我求求你,救救过去的我。」 秋草颤抖的指尖摸索到了口袋里的手机,这个死都如此无畏坚定的人,我要不要为他努力一下呢? 上卷#完 下卷 第16章#16 -熟悉- 2012年9月7日 栗林站在学校换鞋子的鞋柜那里,外面下起了细雨,教学楼一楼的储物铁柜整齐地犹如一排一排的书架。暑假刚结束没多久,大家都乐在参与新的社团活动,储物柜的地方早就没几个人了。他漫不经心的换掉了在学校穿的鞋,因为连绵的阴雨,整个教学楼里都是灰色的阴暗,雨滴滴在窗外栏杆上的声音,落在跑道上的声音,在室内也完全听得到。他一边脱掉鞋,一面掩饰着自己的动作,观察着柜子另一头,沉默的收拾自己东西的男生。
第35页 作为新转来的復读生,那个男生对学校似乎相当熟悉,储物柜的位置,厕所在哪里他似乎闭着眼都了解。黑色的头髮,和自己差不多高的个子,皮肤白的有点不健康,平时更是一副看不见别人的漠然样子,那个叫秋草良也的男生就好像知道今天会下雨一样,从柜子中拿出一把黑伞。 在短袖的白色衬衫外面套了一件黑色外套,他的打扮太中规中矩了,以至于有些沉闷。栗林提着自己的鞋袋,背好书包,装作没看见他一边的走出了教学楼大门,站在门外的走廊下望着雨发呆。看似有点苦恼与漫不经心,栗林却竖长了耳朵,注意着身后走过来那人的动静。 竟然一副不认识自己的样子,明明几天前才见过面……栗林思索着怎么才能和这个傢伙说上话,一个不留神,那个傢伙从自己身边走了过去,动作流畅优美的打开伞,看都不看他一眼的走进了雨里。 喂喂,看到自己苦闷的样子,就算是礼貌也该问问:「同学,你是不是没带伞啊?」 眼看着无视自己的秋草同学就要走出校门了,他连忙喊:「那个,秋草同学,能不能借一下伞,我们一同走一段。」 那个人站在雨里回过神,黑伞更是衬得他白皙却并不羸弱,他似乎现在才看见栗林,愣了一下,脸上浮现了一层不自在。「对,对不起,我刚刚走神了,没有看到你。」喂喂……你这走神都走到西伯利亚了。 栗林刚要从走廊下走出来,自来熟的钻进秋草伞下,就看到秋草毫不在意的收起了伞,把伞递给他:「那给你打吧,我要去的地方离这里不远。」栗林愣愣的看着雨滴不留情的噼里啪啦落在秋草脸上,他却没有一丝不自在,灰濛濛的雨水落尽髮丝间,弄得他整个人都水雾濛濛的站在雨里。 栗林条件反射的接过那黑伞来,刚要说什么,秋草转身就走了,步子甚至有点急,不想多看栗林的笑颜。栗林看着手里的黑伞有点失笑,立刻打开了伞,追了上去:「既然不远,我就跟你一起过去好了。伞我也不客气了,今天就先打着回家了,明天再还你。」他立刻展现出自己常挂在脸上的笑容,熟络的走在了秋草身边。 皮肤白皙的男生愣了一下,迟疑的点了点头:「好,我要去右转过了3个街口的地方。」 两个人身高相差无几,并排走在一起,举着伞的栗林很容易就能让伞的高度适合两人。只是肩膀碰着肩膀,倒显得伞下有些挤。「啊,对了。那天的你看起来与今日真不同,哪里有现在说话这么温和的样子,反而是感觉快被逼急了一般咄咄逼人。」秋草听了这话,有些别扭的别过脸去,站的稍微离栗林远了一点,似乎不想听到别人提起那件事。 栗林发现了这点,但好奇心和那一点小小的恶意,让他笑着继续说下去:「你算是救了无数人的命。歌川眼见着治安越来越差,竟然差一点就发生了恐怖行为,真没想到你竟然能找到了地铁上的炸弹。」 「你抓着我的手腕,一边看着表一边在地铁上狂奔,似乎在那一节的车厢里,一下就看到了装着炸弹的包,丝毫不害怕的赶开众人,跑下地铁,在地铁的厕所里就开始拆解。竟没想到,一个高中生竟然是拆解炸弹的高手,倒背如流的拆了那个炸弹。」 「我记得你跟我说,炸弹是跟手机联在一起,手机一旦收到电话,炸弹就会自动爆炸。手机一旦拆下来,炸弹就会爆炸,你连这点都知道的如此清楚啊。……只是警方那边却什么都不知道,那个炸弹从何而来,谁放上的你都知道吧?」看到秋草继续不语,栗林继续说道。 「如果警察知道了,又该怎么办呢?你如此准备十足的戴着手套拆解炸弹,然后把残骸留在了厕所,只怕是留下指纹吧,却把装炸弹的包带走了,真是想得周到极了——」 「我到了。」秋草突然顿住脚步,垂着眼睑说道。一直在自说自话的栗林看到他站在一家店门口,一副拒人千里的表情,悻悻的摸了摸鼻子。 「我不过是想要从你嘴里问出些什么而已。如果你不说,我自然也会把这件事的始末告诉警察,从他们的手来撬开你的嘴会更快吧。」他撑着伞说道。 「你不会的。」秋草撇了撇嘴角道:「你一定会亲自查出来你好奇的事。」对面的白皙男生后退一步站在了伞外,和他隔了几层雨幕,表情却是对他熟悉极了的。 好吧……他的确不会这么做的。可栗林莫名的嘴硬不想承认,他不太喜欢对面的傢伙什么都看得清楚的样子,自己的心情,自己的自说自话,自己让他尴尬的恶意,被他几句话就轻描淡写的推没了。 他刚想再开口,那小店的木质旧门却打开了,里面露出了一张老婆婆的脸,她翻了个白眼,口气不怎么好的对站在门口的秋草说:「你怎么才来,上班迟到了——」说话时明明是看着秋草的,却一眼瞟到了持着伞的栗林,表情一瞬间变了,那种嫌弃,不耐烦与『果然又来了』的眼神,狠狠向扔向了栗林雅纪。 哎……我,我没招惹过这个老太婆吧。他有点莫名其妙,那个对他充满敌意的老太婆一下拽住了秋草:「不要再和这个臭小子说话了,快进来!烦死了,怎么这么阴魂不散,还是那副讨人嫌的笑脸!烦人烦人!」 老婆婆把秋草拽进了房间,像个刁蛮的女孩一般,明显的表现除了对他的恶意与不欢迎,翻了个白眼之后勐然关上了门。勐地一声响,震得空气里的雨丝都抖了抖,栗林更是摸不着头脑,最近怎么总是见到似乎认识自己的人啊。
第36页 这家小店的木质牌子上什么都没有写,干干净净一块木板,窗户是黄褐色的老玻璃,里面也紧紧拉着花花绿绿的老式窗帘,这里唯一有字的就是门边立的小牌子: 任何你想要知道的我能够告诉你的 只要在这个世界发生过 我都能告诉你只要我想 雨水噼里啪啦的落在牌子上,上面的字颜色也似乎被滋润了。他愣了一下,如果这个牌子上写的东西不是忽悠小姑娘的,拿自己也可以问问秋草的事吧。可是……秋草和老婆婆如此相熟,不知道这家店真正的主人是谁,或者说能告诉别人所有发生过的事的又是谁? 虽然他直觉的认为,老婆婆更神秘一些,但如果秋草能知道所有发生过的事,他能知道炸弹在哪儿也是说得通的了;不过就算是老太太拥有知道一切的能力,也很可能告诉秋草,让他去拯救那日地铁上的人。 栗林有点想不明白,但是他不认为有谁真的能知道所有的事情。在门口蹲着看了一会儿牌子,他黑色的制服裤子,裤脚也被雨水打湿了,正要站起来敲敲门,才发现牌子上还贴着一个纸条,纸上的字几乎被雨水打湿,他却也勉强的认得出,写的是「招聘,工资面议」。啧啧……这就有趣了。他摸着鼻子笑了起来。 刚敲了敲门,他以为还要等一下,门却被立刻打开了,就好像有人早就知道他在门外一样。打开门的秋草有点不自在的看着他,说道:「关于那天的事情,你就算来这家店问,阿市婆婆也不会告诉你的。她不喜欢你,也不会说的。」 栗林对这那个把准备好的话噼里啪啦一串说出来的秋草,有点促狭的笑了:「你果然是等着我敲门,早就准备好说辞了呀。」 「啊……才没有。」秋草愣了一下,立刻有点不好意思,偏过头去嘴硬的说道。 「我只是想问一些别的事情。」栗林礼貌的笑了笑,站在门口挤进门去,秋草良也似乎极其不愿离他太近,连忙让开了门。在屋里光着脚,裹着毯子喝甜茶的老太婆一看到他,就皱起眉头想要把他赶出去:「你想问的事,我不会告诉你的!」 「我不知道该付出什么报酬,但只是想问问,你知道一年前我妈妈是怎么死的么?」栗林问的认真,面上也是严肃正经的表情,而身边的秋草却颇为奇怪的看了他一眼。 「你难道自己不知道么?少拿这种问题来考验我,你不过是想知道我是不是真的了解所有发生过的事情。你母亲是怎么死的,你自己不早就知道么?你父亲瞒着你,你也一直装作不知道,死因到底是什么,你不是最清楚的么?你不也是最不能接受的么?」对面的老太婆揉了揉脚,冷哼一声说道。 栗林却愣了,这个完全脱离自己生活的陌生人竟然真的什么都知道,他仍然不愿意相信,再一次问道:「你告诉我就好,我的妈妈是怎么死的?」 「……是被你爸爸牺牲掉的,作为人质。只为了救更多人的,就放弃了你妈妈的性命。」一直沉默的秋草端了杯茶,放在他面前的杯垫上。「我说的可对?」 栗林抿着嘴沉默了,他端起茶杯嗅了嗅,说道:「昨天早上我是抄的谁的作业?」 「你这小子!这里可不是什么事都可以问,你也不要一次一次的试探我!」阿市婆婆脾气一向不算好,火大的拿起一本书朝栗林的脑袋扔过去,速度极快砸来的书籍,栗林轻轻一偏脑袋就躲开了。旁边的秋草抖了一下,连忙背过身去忙自己的。 他对于秋草的回答心里一片震惊,却知道对面的老太婆的确有点火大,连忙笑起来说道:「其实我今天进来,也是因为看到门口写的招聘二字。」 「你是来应聘的?」那个婆婆撇了撇眼说道。 「不知道是什么工作?」 「嗯,零碎的活,我这里有时候也有些别人的委託,需要助手来调查,处理。」婆婆看了看站在一边整理书架的秋草:「也不是什么人都能在我这里工作的,秋草也是有别人比不了的地方才能在这里工作。」 「如果说调查,我还是比较有经验的,以前也做过侦探之类的,只是现在太贪玩了,懒得费那个脑筋——」他话刚说到一半,对面的婆婆突然拿起装满茶点的盘子,朝他扔来!几个茶点分散开,噼头盖脸的朝他砸来,白色的盘子正对准他的脸,这个喜怒无常,动不动就要动手的老太婆是要他破相啊! 栗林刚要躲开,一动身体才发现几个急速而来的茶点竟然封住了他所有能躲开的方向,要是想要躲开盘子,就一定会被满是果酱的茶点砸中,这个老太婆忒狠了!他条件反射的往后一缩,手臂撑住沙发靠背,双脚蹬地,翻身跳到了沙发后面,险险躲开了,茶点和盘子噼里啪啦的撞在他刚刚做的位置,把浅色的沙发垫弄得乱七八糟一团脏。 「喂,我才说到一半,你也没必要这么不待见我!」栗林站起来说道。可是老婆婆却一掀薄毯,站起来走进了里屋,头也不回的说道:「你明天来上班吧,一周的实习期,看你表现再提工资的事。哼……这臭小子竟然……」 而神秘又话不多的秋草则眼神复杂的看着他,栗林没想到自己就这么被录用了,虽然说来招聘的也不过是一时冲动,他却仍然笑着对秋草打了打招唿:「从明天开始我们就在一起打工啦~!」
第37页 秋草却默默的转过身去,继续整理书籍。栗林摸了摸鼻子,也不觉得尴尬的,背上书包拿起门口的黑伞,走了出去,他刚在屋檐下打起伞,要迈进雨里,身后的门却打开了,露出秋草苍白的脸:「你痛么?」 「什么?」他没听清。 「你晚上的时候,会痛么?浑身痛……」 「没有啊。怎么了?」栗林只觉得这个傢伙的每一个问题背后,似乎都包含着深意。 「……没什么。」秋草垂下眼睑关上了门。这个让人充满好奇的神秘傢伙,栗林心道。却听着门里传来了闷闷的说话声:「明天见。」 「啊?哈哈,好的,我走了。明天见。」栗林笑了笑,包含着对第二天再见面的期待与探究,打着伞走进了雨中。 真是个有点熟悉的傢伙呢…… 第17章#17 -小腿- 「啊啊……不要!这不是我们说好的!你——啊!不不!我的腿!我的腿!啊啊啊啊——!」废弃的老式居民楼里迴荡着悽厉的惨叫。这片区域早就空荡荡了,只剩下一些无处可去的乞丐和流浪者住在这十几年前就废弃的危房中,居民楼里之间狭窄的距离间,挂满了落满灰的广告牌与耷拉的电线,夜深的这里只剩下黄绿色的路灯灯光吱啦吱啦闪着,时明时暗。旁边七八层的建筑落满灰尘的玻璃,染上了夜色的深灰色,从一个个窗台或屋檐下低落的水滴,充满节奏的落在地面上,就像是那悽厉尖叫的鼓点与配乐一般。 满是深红色铁锈的窗框,路灯与栏杆,让这片居民楼就像被血雨淋过,斑斑驳驳的血色锈痕像是水泥森林中即将枯萎的花一般。一间地下室中,这迴荡在楼房间的尖叫哀嚎还在继续,只是声音渐渐低了下去,只剩下痛觉残留着的低哼。这间阴暗而拥挤的地下室中,一个女人光着身体,瘫倒在地上,靠着墙低低呻吟着,她裸露在外的双-乳随着剧烈起伏的胸口颤动着,她低着脑袋,双瞳缩紧的直勾勾盯着自己涌出鲜血的膝盖,那曾经漂亮的小腿已经不见,只剩下露出白骨与血肉的膝盖,鲜血在麻质的榻榻米上蔓延。 「我的腿……我的腿……这不是我们说好的,这不是我们说好的……」她的头髮长长的,发梢落在地面上,浸在血里。 「怎么不是呢?我都说了,我能让你的爱人回心转意的,我做到了呀!」屋内响起清脆可人的女声,一个没有穿裤子,只着白色衬衫的女孩子站在她面前,吃吃的笑着:「我要的也不多呀。我们都说好的。」 「你去死!你这个巫女!你这个疯子!这就是你要的?!这就是你所谓的『借』?!啊啊!我要杀了你!杀了你!」那个失去小腿的女人突然发狂,尖叫着挥舞双手,想要抓住那个白衬衫女孩,可是她根本没办法站起来,只能用双手费力的爬着,妄图抓住女孩。身体拖着血痕,她努力爬来爬去,十个指甲费力扣在榻榻米上,指甲崩裂开来,留下了血的指印,可是她再怎么努力,也抓不住那个跳来跳去的女孩! 那个衬衫与脸上又斑斑血迹的女孩子露出了姣好的脸,开心的在房间里蹦来蹦去,引得那无腿的女人在昏暗的房间里如无头苍蝇一般乱爬,却笑得可爱极了,活像个孩子:「来啊~!来啊~!你来抓住我呀!」 「杀了你!杀了你!」疯了的无腿女人不停拖着血痕,在地上蠕动着,挥动那指尖染血的双手,想要抓住女孩跳来跳去的双脚。那女孩就像在逗弄一只虫子,一只幼年时被自己拽掉腿的蚂蚱一般,逗弄着观察着,那个女人渐渐越动越慢,只有头髮间的双眼死钩钩盯着女孩欢快跳跃的双腿,嘴里低声的喃喃。那女孩却对她的不挣扎有些无趣了,她走到那女人的身后,一只脚狠狠踩住了她断裂露出血肉的上,那个女人勐地一弹,颤抖着继续挣扎起来,嘴里如刚才一般喊叫着。 女孩满意了,就像是又再度戳弄了一下那只半死不活的蚂蚱,看着它继续挣扎颤抖,才觉得有趣。 渐渐地,外面水滴的声音越来越稀疏,路灯也半死不活的蔫蔫闪着,这间阴暗的半地下室中迴荡着美妙的钢琴曲,衬衫女孩随着破旧收音机里的音乐,旋转着身子,在满是鲜血的榻榻米上跳起了舞,那熟稔的步法,沾满鲜血的脚趾,柔美挥舞的手臂,昂起来的年轻脸庞,都刺激着趴在地上那个无腿女人,她已经喊不出声,爬不动了,费力的在血泊中喘着,颤抖着,十个手指在榻榻米上不甘心的抠着,发出窸窸窣窣的噪音。 跳舞的女孩子显然也听到了这音乐中的噪音,她不耐的皱了皱眉头,停止了舞走过来,沾满血的脚狠狠踩在了那个女人的手指上,碾了又碾:「真是烦人,我只是想跳支漂亮的舞而已,你也来打扰我。」 她力气大极了,快死的女人被她踩得手骨咯吱作响,手指不住抽动。 「啊……对了。」女孩突然停下动作,蹲下身来:「你是不是很伤心失去了腿啊,你是不是还想像以前走路啊?」她白皙的脸上满是关切的问候与天真的执着。 「我有一个办法,不知道你愿不愿意试一下?」 音乐还在响着,舒缓,美好,只是似乎杂音有些重了呢。 * 「委託?谁的委託?」秋草掸去书本上的甜点渣,塞进了书架。 「我的。我的委託,你们要是做好了,这个月的工资翻倍。」阿市婆婆坐在房间里唯一的旋转椅上,翻着手里的报纸。「我要你们帮我破个案。」
第38页 「噗嗤,你不是什么都知道么,还需要我们破案。」栗林跟阿市一样懒散,倚在沙发上做地理卷子。 「这个你们必须要做,还有栗林臭小子,这是对你能力的检验,能破了这个案子再提咱们工资的问题吧,哼!」阿市在旋转椅上转来转去的玩,一甩手把报纸扔向栗林:「有一个女人死在了废弃的居民楼群中。」 栗林一把抓住了报纸,翻看道:「怎么只有这么点篇幅,死亡的时间是今天凌晨2点。竟然连张照片都没有。」他内心『佩服』起现在歌川警方的做事能力了。 「你去现场看一下,就知道为什么没有照片了。这个女人和一个周之前被砍断腿死掉的那个女人,应该是一个兇手所为。不过,应该还有一个死者,只是警方还没发现罢了。」阿市说道,她往茶杯里加了一大勺蜂蜜,无视栗林嫌弃的表情,表情幸福的抿了一口,说道:「你们去查出兇手,并杀了她,这是我的委託。」 栗林和秋草都明显的注意到,阿市说的是「她」。 「你直接告诉我们是谁,我们去就好了。而且你说的是……让我们杀掉?不是送到警察那里?」栗林放下了报纸,趴在沙发上,一边蹂躏抱枕一边问道。 「对,杀掉。那个女人不能被警察抓到,你们见到了就会懂我的意思。」阿市嘆了口气说道:「我也没想到那个孩子的心理会变成这样,从而生成了这样的……这样的能力。」 栗林沉默了,他垂下眼睑没去看阿市,却对她所谓的委託却心中生疑。这个老太婆就像无视法律和警察一般,轻描淡写的说出这样的话,他既后悔想要在这里打工,又庆幸如果不是自己在这里打工,永远也无法发现这样一个跟买兇杀人没区别的地方吧。而秋草就是在这种地方工作的?他偏过脸去,看到秋草微愕的脸,显然他也对阿市婆婆的委託感到吃惊。 幸好,这傢伙并不完全和心狠的老太婆一路,他还是单纯的,还是没有那犯罪心理的。栗林心里不动声色的舒了口气。 「好。我会去查的。找到那个女的之后,我是来通知你一声,还是……?」秋草到门口拿起了外套,问道。 「直接杀掉。她不论说什么诱人的条件,你都不能放了她。」阿市沉声说道。 「……好。」秋草沉默了一会儿,似乎非常相信阿市婆婆的说道。栗林微微睁大了眼睛,这傢伙这么轻易的应下了杀人的事儿? 这个店越来越奇怪了,之前拆解地铁上的炸弹,想必也是婆婆示意秋草良也做的,他们算是救了许多人;然而转过脸来,婆婆又命令秋草去杀人……这…… 栗林也站起身来,内心思索着走到了门口,准备和秋草一同去,阿市却叫住了他:「吶,给你!」她从抽屉中拿出什么东西扔给自己,栗林抬手接住,一看,竟然是把新匕首,摘掉刀鞘后是隐不住的寒光闪闪,他反手握了握,倒觉得合适得很,似乎曾经用过很久一样。 旁边背上包的秋草看到他满意的笑容,脸色却变了,他一把从栗林手里夺过匕首去:「我拿着。」 「哎?那是给我的啊。」栗林突然觉得手里空空落落的,没握着刀柄似乎有些底气不足。 「你用不好这东西。」秋草抿了抿嘴唇,走出了门。 「餵——说得好像你能用的好一样。凭什么我不能拿着!」 「……不为什么。」 「你这傢伙看起来温温和和,怎么这么不讲理!」 阿市听着两人说着话走出门去,放下了茶杯,嘆了口气。虽然回到了曾经,但栗林会死的命数仍然还在,他又能活多久,秋草又能为他做到什么程度呢? 几十分钟后,栗林双手发凉的站在满是血腥的阴暗房间里,头皮发麻的紧紧盯着死去多时的尸体。他终于知道为什么死者的照片没有上报纸了……身边的警员忙碌的走来走去,说话声音挤在狭窄的房间与走廊上,站在他身边的秋草也抖了起来,他条件反射的握住了他手边的那只颤抖的手。 一个披散着头髮女人躺在狭小房间的中央,她失去了双臂,但她又没有失去,因为那双臂在她膝盖下好好的长着。不知是谁砍下了她的双臂,针脚粗糙的缝在失去小腿的膝盖上,她似乎有了以手为脚掌的双腿,而那个女人的表情也似乎因为获得了新的双腿而欣喜着,笑容僵在那开始微微发绿的尸体上。 那优美细长的手臂,血肉外翻的缝合处,露出骨头的膝盖,血肉断裂并不整齐的肩膀,以及散开的长髮,栗林耳边似乎响起了满是杂音的钢琴曲,他似乎能看到以手为脚的女人在屋子中央缓缓起舞着,啊……她美丽的满是血痕的双腿竟然有两个关节,能像手指一般弯曲折起……在阴暗的房间中,在美妙的乐曲中,诡异的折起,伸直,旋转。 「雅纪,你怎么也来了。」突然一个人拍了拍他的肩膀,栗林勐然一抖,勐然从那诡异的幻想中脱离出来,他微微喘着气,有些慌乱的回头看过去,一个身材高大,穿着西装的成年男人对他笑了笑。秋草也在看那个男人,穿的是极为正式,却有着偏长的头髮,在脑后扎了起来,显得有些痞气,眉眼间却是成熟与忧虑。 栗林的脸立刻冷了下来,他就知道会碰见,不情愿的说道:「我就是来看看。」 那个男人对他的态度并不在意,微微笑了笑:「这位是?」那咖啡色的瞳孔看向了秋草,秋草条件反射的甩开了和栗林握在一起的手,说道:「我是栗林的同学,秋草良也。」
第39页 「栗林由季,雅纪的父亲。」这个男人似乎极为干练,也不多话的拍了拍秋草肩膀说道。 秋草愣了一下,这就是栗林的父亲,这就是栗林求自己救下的人,这就是……影响栗林整个人生的男人。 「你是想来调查这个案子?」他看向抿嘴不语的栗林雅纪。 「只是来看看。」栗林看也不想看面前的人,他绕开自己的爸爸走过去,在走廊里顺利找到了和一帮验尸人员沟通的栗林咎:「叔叔,我想来问问关于这个案子的事儿。」 「啊,雅纪!你这小子不是一年多都不掺和破案的事了么,怎么今儿又跑来了。」依旧是鬍子拉碴叼着烟的栗林咎拍了拍自己脏兮兮的警服说道:「感兴趣啦?」 栗林余光瞥到秋草跟上了他,也站在拥挤的窄窄走廊里,说道:「嗯,这女人是失血过多死的?」 「对,先被砍掉了小腿,又被砍掉了双臂死掉的。……真是残忍,竟然……唉,我都怀疑兇手是个心理变态。」栗林咎对那些验尸人员挥了挥手,转向栗林雅纪,认真的说道。 「跟一周之前的砍腿案有关系?」 「哈哈,你这小子果然一直在关注案件——的确是,砍掉的手法都很像,用的都是极其粗糙的斧头之类的工具,断口处被大力击中,有很多骨头的碎片,血肉中也有铁锈的痕迹,伤口非常不整齐。都是从膝盖的地方砍下去的,如果没猜错,应该是同一个兇手。」栗林咎说道。 「被砍掉的小腿呢?」栗林从包里掏出笔记本来,用蓝黑色墨水的钢笔记下。 「第一个受害者的小腿三天前才发现,已经开始腐烂了,是在一条河里发现的。这个女人被砍掉的双腿并不在现场,似乎也被兇手带走了。」 「这个兇手杀人之后还带走了受害者的小腿?」 「对,第一个死者,是死在一个厂房的三楼,双臂虽然被砍断,但是没被带走,也没被缝上,那个女人就靠蠕动,竟然拖着血痕一直蠕到一楼,死在了厂房门口。」 兇手……只要小腿,不要手臂。砍掉那个女人的手臂,大概也仅仅为了不让她求救。 「等等,死了的都是女人?」 「对,不但都是女人,而且都是学跳舞的,年轻,漂亮。」 栗林陷入了沉思之中,兇手也是个女孩,她为什么要带走小腿,难道是为了收集?那又为什么会扔在河里呢?舞蹈,小腿,女人,带走……这些点又有什么联繫呢? 「阿咎!一具新尸体被发现了,也不算新尸体,大概死了几天了,也失去了小腿,是在地铁线路边被发现的,我们一起去看看。」栗林由季接了通电话,对栗林咎喊道。 「我也去。」栗林连忙说道。他合上了本子,栗林由季看了他一眼,神情温柔了些,说道:「好——」 而在据这里几公里外的河边,一双断口粗糙的小腿在脏污发臭的河水里漂浮着,被泡肿的皮肉在夕阳下反射着森森的灰绿色…… 第18章#18 -暖灯- 栗林蹲在了那具尸体旁边,偏头看了一眼红色头髮挽在脑后的千舞阿姨:「死了最起码好几天了吧。」 「三天左右,都快臭了,这天气这么热,一直就放在这种地方曝晒着,再过几天都烂了。」女法医带着手套,毫不犹豫的把手指伸进那具尸体血肉腐烂的断裂膝盖中搅动着:「也是重物击断的,应该是斧头没有错,骨头的碎渣很大。」 那具绿的发紫,蝇虫遍是的尸体被牢牢捆在指示灯的灯柱上,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仍然有无数灯光明亮的城际铁列车从身边飞逝而过,发出哐里哐啷的巨大声响,连接不断的电线密密麻麻的在他们头顶织成了网,夜晚的黑暗中只有远处极亮的白色路灯,可是根本照不到栗林和秋草身边,秋草拿着探照灯,替栗林和千舞名乃照亮尸体。 这样在灯光下仔细看来,更觉得恐怖,肉体失去了水与油,血与肉交融的弹性感觉,长发的女人双臂被细铁丝绑在灯柱上,由于生前的剧烈挣扎,铁丝深深嵌进肉里,犹如被刀刃切割成片的猪肉一般。惊恐痛苦的表情上溅满了血液,她大张着嘴,似乎想要唿喊什么。明明尸体已经快要腐烂,却仍然忠诚的记载着死前的状况。 「两条腿还是不见了。」栗林的父亲说道:「我已经派人去上次发现那双腿的河里找了。」 「为什么要把腿扔在那么远的地方……?难道兇手住在附近?」栗林问道。 「不,那里根本没有居民楼,是四号城际铁路的终点站,很远很偏僻。」栗林咎插嘴道。 「总感觉这并不是一个多么有计谋,多么高明的兇手,反而是,奇怪的是这个案件本身罢了。」栗林站起身来:「三名死者相距的日期是三天,每三天死掉一个,那么三天之后应该还会再死掉一个啊。」 「所以我准备把关于个人安全的通知,发放给了全市所有的舞蹈学院,让她们也能提供些线索。」栗林的父亲拍了拍手,说道,他一面指挥着人把尸体带回去,一面脱掉了手套,拍了拍栗林肩膀:「要跟我一起回家么,已经这么晚了。」 「不……我还有点事儿。晚一些再回去。」栗林避开了,抬头说道。 高大干练的男人似乎对自己的儿子有些无奈,却仍然点头说道:「把你的同学也送回去吧,现在歌川不安全,早点回家。」
第40页 看着父亲和一帮人坐上了警车,栗林才开口说道:「你住哪儿?我送你回去吧。」 「不用,我就住在阿市的店附近,我可以自己坐地铁回去的。反而是你,不回家去做什么?」秋草似乎对他接下去要做什么,很在意。 「我去看一个朋友,很久都没看过她了。」栗林和他一起朝地铁站走去,白色灯光下,两人的阴影重叠在一起。 「女的……?」秋草听到他说事「她」,条件反射地回答道:「是矢雾家的么?」 栗林愣了一下,偏过头去看着秋草被灯光照的苍白的侧脸,秋草并不看他,接着向前走去。这个人似乎那么的了解自己,知道自己身边会有什么人,自己会做出什么选择,会怎么走下去。他的视线掠过秋草扇动的睫毛,鼻樑的曲线,微翘的唇和平静抿起的嘴角,看似如此干净,却又这么神秘,明明从未见过,对自己却有一种薄如空气的关心。 栗林没问,只说:「你也认识她?要和我一起去看看她么?」 「……嗯,我们一起去看看吧。」 在月光斑驳的竹林中,栗林蹬在石灯笼上,无比熟练的攀上了矢雾家的围墙,而秋草行动却没他这么灵敏,爬了半天才撑着手臂坐在了围墙上。里面是一个小小的庭院,不过是矢雾家大宅的一小部分,却精美极了,院中央的盆栽明显是被人精心照料后的样子,滴着泉水的竹筒是干净的翠绿色。 栗林要拽着秋草跳下去,秋草却摆了摆手:「不了,她不认识我的,我远远看一下就好。」 「你不下来一定会后悔的,枝淮姐姐做的红糖糰子好吃极了,好了,快点下来吧。」栗林站在围墙下面勐地抓住秋草的脚腕,把他从围墙上拽了下来,看着这往日平静的傢伙舞着手臂狼狈无比的摔下来,四仰八叉的倒在草地上,扶着墙笑了起来:「你不会是刚才不敢从上面跳下来吧。」 「你就不能提前说一声么!干嘛突然拽我!」栗林看着满身草渣,有些火大的竖着眉头的秋草,在月光下肆无忌惮的笑了起来:「你这傢伙这样才有一点样子,平时不是发呆就是沉思,跟个满腹心事的老头一样。」 秋草白了他一眼,背上了书包,栗林挂着没点正型的笑容,拉着他朝房间的亮灯处走去。 「请用。」一双白皙的手端上了一盘糰子,依然是青绿色的盘子,两双乌木的尖尖筷子搭在盘沿。秋草却没看那暖黄色灯光下贴在一团的几颗丸子,而是看向了那双手的主人。 「很好吃的!快来尝尝。」矢雾枝淮眯着眼睛笑了起来,脸上暖意融融的笑比身边白色灯罩的蜡烛地灯还亮一些。她眼光毫无遮拦而善意的打量着秋草,吃吃的笑起来:「你看我做什么?我难道比糰子还好么?」 秋草不好意思起来,朝她颔首道:「这么晚了,真是打扰。」 「哈哈,你客气什么。不过我敢打包票,如果不是你陪着,雅纪那傢伙就不敢跟我坐在一张桌子上了。」枝淮笑着,跪坐在桌子边上,胳膊肘戳了戳栗林:「你这傢伙,两年了我们都不曾这么凑在一起热热闹闹说过话啦。」 栗林却只捉了糰子往嘴里塞,他根本不知道该说什么。两年前那事儿之后,他一开始总觉得自己想要让矢雾枝淮承担杀人之罪的想法没错,后来妈妈死去了之后,他才知道所谓的正义不只是查出真兇,不只是让犯错的人承担责任。他一直觉得没法再面对枝淮姐姐了,可还是忍不住总是偷偷来看看她,一开始只是偶尔坐在围墙上远远观望,后来被枝淮发现了,他也总是不知道该对她说什么。 矢雾枝淮似乎没怎么变,还是笑的那么热闹欢喜,还是说话没什么遮拦,糰子还是这么好吃。他心里却知道的,她心里被当年自己的所作所为刺激到什么程度。就是这样一个人,为什么会有那样得病,为什么会发病之后做出这种事呢? 如果……如果她还会犯病,还会做出杀了别人的事,我该怎么办呢。 我大概会杀了她吧,既不让她在众目睽睽之下,坐在电椅上狼狈的死去,也不会让她被禁足在小小的庭院里,饱受内心的煎熬。我大概会杀了她吧。 栗林咽下了糰子,被自己突然冒出的设想惊得后背发凉。会有那么一天么?我会亲手杀了她么?……如果真有那一天,我大概就疯掉了吧。 「你以后想考什么大学啊,想学什么专业啊?」矢雾枝淮单手托腮,趴在桌子上,两眼闪亮的看着咬了一口糰子的秋草。 「哎……以前是想学法学的。现在却不这么想了。」秋草鼓着腮帮子,口齿不清的说道。 「那想学什么啊?我的志向是想做幼师呢,或者学钢琴也好啊~!坐在好多人却特别安静的音乐厅里,昂着头给别人弹曲子也很棒啊!」枝淮的面容染上了蜡烛地灯的暖晕,黄色的灯光透过薄如蝉翼的白色灯罩,映在她年轻美好的脸上。 「那真好。我现在连自己想做什么都不知道了……」秋草用筷子戳了戳糰子,低头说道。 栗林看着在一起交谈的两人,有些恍惚。曾经这样几个人秉烛夜谈是什么时候呢?是两年前了吧,那时,秋草的位置上坐的是跟自己不对盘的矢雾药,那时候他从不正眼看自己,满眼都只有自己的姐姐……那时候,已经离现在好远了,那时候自己还满心壮志的四处破案,那时候妈妈还坐在主屋,和矢雾的妈妈一起聊着天。
第41页 一年前再见矢雾枝淮时,枝淮虽然似乎与自己毫无芥蒂,但栗林无论如何也没办法亲近的坐到她身边去,虽然也常带些东西给她,却从未待这么久的聊天过。要不是跟着一个人壮胆,他看似嚣张爱玩又自来熟,实际心里早己惴惴不安啊。 「哎?那你想学什么?再过一年就高考了吧~!选个好专业可是很重要的。」枝淮捧着热气缭绕的茶杯说道:「我可是想上学都没机会呢!」 「考什么学校的话……等我这几个月能过去再说吧。」秋草又吃了一个糰子,想把话题从他身上扯开:「你的这个糰子,和我之前吃的完全不一样。连红糖微微的苦味都恰到好处,甜的也不算太腻,真的很好吃。」 「你之吃的是什么味道的啊?」 「总之……虽然样子差不多,但是有股怪怪的涩味。嗯……大概是做糰子的人心情苦涩,才是那种味道吧。」秋草似乎陷入了回忆,说道。「明明差不多的手艺,却因为心情不同,味道也不同啊。」 栗林一面喝茶,一面透过杯口团团的热气,看着地灯边上聊天的两个人。映上暖晕的两个白皙面容,两双握着杯子的干净手掌,两个温温热热的距离自己不远的热源,他的肌肤透过薄薄的衬衫也能感觉得到这两个人比地灯更温暖的气息。 多么美好,轻而易举就能记住的一个夜晚。往日最多话的他抱着杯子不语,然而这个场景却牢牢凝在眼角,凝在回忆的一片虚光之中,看不清具体的样子,却能牢牢记住这感觉。 以至于以后的日子,有这一刻的美好也走得下去。 * 秋草穿着校服,倚着墙站着。插着耳机,而mp3根本就没放音乐,身边的栗林手撑在窗户边的栏杆上,朝窗内看去。一群穿着黑色练舞服的女孩子正对着镜子,在老师的指导中翩翩起舞。上午的晨光穿过这些女孩细长的手臂,微微翘起的指尖,挽着黑髮的头顶,真是一群美好的女孩子呀。 他看得索然无味,但屋内的女孩子明显早就注意到了他。栗林出色的样貌和毫不避讳的打量让许多女孩子红了脸,不知道有多少心里矫揉造作的女孩明明注意到了栗林,还装作什么没看到的昂着脑袋,无意间跳的更用功,面带着所谓的微笑,想让窗外的男孩子把更多的目光投在她身上。 栗林转过头去,看着藏在窗边阴影里的秋草:「这帮女孩子,完全没有因为她们同伴而受到什么影响啊。」 「毕竟再过几个月就要艺考了,谁还有心情顾得上那些。」秋草接口道。 「嗯~」栗林饶有兴趣的嗯哼了一声,更是毫无忌惮的把目光扫来扫去。 而不远处传来了窸窸窣窣的声音,他偏头看过去,就看到这条长长走廊的另一端,一个女孩站定在阴影里,两侧都是舞蹈教室,全部都是艺考班,老师们的拍手,音乐的节奏更是显得那个女孩沉寂孤单。 她脱了外套,把包和衣服放在了走廊的暖气片上,露出里面跳舞的衣服。她却不走进去,远远地站在一扇落地窗外面,看着那个房间内的景象,然后缓缓的抬起手臂,踮着脚尖,跟着里面的人跳了起来。 动作似乎并不稳,却异常熟练,指尖翘起平伸的模样,甚至比里面的老师都要美上几分。挽的一丝不苟的头髮下面,是一张姣好的脸。在阴影里,她的五官不算太清楚,但那动作却让人一眼就能记住。栗林把目光投向那女孩,和秋草站在一起看着。 一直跳了好久,她突然停下了动作,穿上外套,戴上帽子,又如刚才一切都没发生一般倚着墙站直。很快的,走廊里响起了下课的铃声,女孩子们先先后后穿着外套,拿着水瓶从教室里挤出来,走廊上满是她们吵闹的说话声。奇怪的女孩子远远地在人缝中,瞟了栗林和秋草一眼,便低下头去。 一个对面教室的女孩跑了出来,看到了奇怪的女孩子,似乎又惊喜又惶恐的跑过去,拽着她的胳膊说了两句,便一起走了。 「我们也走吧,去问问这里的老师有没有什么线索。」栗林拽了拽秋草,眼光却还停留在那个奇怪的女孩子消失的地方。 第19章#19 -今井- 「那个……只有第一个和第三个女孩是我们这个舞蹈班的,分了两个教室,一个在这层,一个在楼下。嗯,都是跳舞很棒的孩子。第二个女孩我也认识,似乎是对面那栋楼里的,你知道的,这里各种舞蹈班,租的教室也靠的很近,所以基本这些学生都天天见到。」女老师面对盘问有点侷促又有点担忧的说道。 「她们几个的状况你能说一下么?比如家境啊,想要考的学校啊,之前有什么怪的事情,或者是男朋友什么的。」栗林在本子上字迹飞快的写着。 「嗯,先说第一个女孩吧,她家境似乎不好,学跳舞不但学费高,还需要去找各种好老师培训,费用更是高的离谱,她虽然穷,也没机会上一些名师的课,但仍然很有天分。如果说奇怪的话,我一开始和这个女孩不熟,但最近觉得她的穷可能是个假象,我上次看她上课的时候背了个很贵的包呢。」女老师坐在练舞房的长椅上,旁边几个脱鞋的女孩插嘴道:「她肯定是最近被谁包养了,那包我以为是假货,没想到仔细一看标籤还是真货呢。」 那些女孩子似乎找到了共同的话题,七嘴八舌地说了起来:「铁定是被包养了,以她家的条件,一辈子不可能给她买的。」
第42页 「看平时那么傲气,哼,不照样是靠当二奶拿钱。」 「就是,连手机都换了新出的呢,我一直想买都买不起呢。」 「第三个呢?」栗林皱了皱眉头,似乎对这些女孩子的话反感极了。 「第三个……我只是听说过那个女孩怀孕了,她男朋友非逼着她打掉孩子,那个男的都已经工作了,这个女孩便想不上学了,把孩子生下来,等过两年结婚,那个男人就是不同意,非要和她闹分手。真是,那个男人也太不负责任了!不过似乎听说前两天和好了,女孩把孩子打掉了,那个男人也跟转了性一般,对她特别好。前几天他都要来接女孩,送她回家呢。」 那几个女孩看到刚才栗林不耐烦的样子,都不好意思插嘴了,却仍然有一个女孩怯生生的说道:「我,我曾经看到她,在地铁上。就在她死……出事之前。」 「她说她要去4号线的终点站,去那里找一个人。」女孩看到秋草鼓励她说下去的眼神,稍微大声一点说道:「她说她要去给别人送东西,可是我看她什么也没拿。她似乎犹豫了半天,才跟我说,她要借别人一样东西用用。」 「你没问她借什么东西么?」 「没……她脾气不太好,我不敢问。」女孩披上外套说道。 栗林和秋草在这里再问了些细节的东西,仍然没什么收穫,于是就打算离开,去对面的楼里问一下第二个死掉的女孩相关的事情。刚刚背上包走出教室,却看着一个女孩子欣喜的从转角处冲过来,撞了秋草一下,草草的道了个歉,捏着一张纸,连头也没抬的跑进了舞蹈教室里。秋草也不在意,捡起了被撞掉的单肩包,却听到教室里一阵惊喜的喊叫。 「告诉你们一个好消息——我得到这次舞剧大赛,主演的名额啦!」 「真的么?今井你这丫头!天吶!你这丫头真是幸运啊!」 「快!快吧报名表给我看看——哦!你这个傢伙!老师还真是欣赏你啊!」 「是啊是啊,去年的主演是天野葵子呢,你可要努力啊,她跳的可是很难被人超越的!」一个女孩儿插嘴道。 「嗯……是啊。压力好大,毕竟天野葵子那么有名,今年选的舞又和去年相同,我要加紧练习了!」拿着纸冲进房间的主演女孩儿元气满满的说道。 「不过你也不用担心,十几年出不了几个像天野葵子那样又有天分又用功的。虽然我们这一届的都没见过她,不过我听老师说她没考上学,不跳舞了。」 「岂止不跳舞,她整个人都蒸发了。不知道躲到哪儿嫁人了吧~!」 屋里传来一群女孩儿兴奋,羡慕的喊叫议论,栗林无奈的耸了耸肩,秋草却犹疑的说道:「那个女孩儿,是那个在走廊上跳舞的女孩的朋友?我之前好像看着她见到在走廊上跳舞的女孩,就很兴奋的样子。」 「啊……好像还真的是。」栗林偏了偏脑袋回想道。 一天的调查下来仍然不算太有收穫,阿市婆婆并不在店里,秋草似乎对于调查的过程与结果毫不关心,栗林也对于他一副「有你调查就足够」的模样颇为无语。秋草似乎并不和父母住在一起,而是租了个房子,就在这个店背后的小区里,夜深了,栗林也没回家,而是在店里的檯灯下,咬着钢笔细细研究今天记下来的要点。 其实,线索并不难看出来。 这些女孩跳舞都比较出色,在临死几天似乎都过得很好,不论是突然变得有钱或是和男友合好,似乎死前的日子都比较开心,而昨天在居民楼里被发现尸体的女孩,曾经说过要去四号地铁线的终点站,那里是第一个死去的女孩儿,断腿被发现的地方…… 不论怎样都觉得发现断腿的地方都很让人好奇啊。 双腿,这是个线索。 接着几天的调查秋草都沉默不语的跟着,栗林带着他依然是守在那个舞蹈教室的走廊上,似乎在观察着什么。 9月11日下午 「今井!别走神!你是主演啊,这样不在状态怎么行!」老师严厉的说道,可爱的女孩立刻回过神来,眼里还残留着没来得及掩饰的不安,老师走过去扶着她的手臂,让她姿势更标准一些。 「不但要动作不出错,更要有那种悲伤地,失去情人后痛苦又煎熬的情绪表达出来。」老师的声音在她耳边低声说道。脸上稍微有点婴儿肥的今井立刻点了点头,实际一个字没听进去。 好不容易下了课,今井连外套都没穿,额上慌出了汗的急急忙忙抱着包和外套,冲出了教室。 「真是准时啊。」她正下着楼,刚要松口气时,却听见了一点都不想听到的声音。转过头去只看到栗色头髮的男孩儿拿着一杯可乐,站在她身后。 「你……」 栗林饶有兴趣的看着女孩惊慌不安又犹疑的表情,状似亲昵,实则毫不留情的掐住女孩的手腕,拖着她走下楼去。 「你放开我!我不会说的——我……你放手!」满走廊的女孩子议论纷纷又笑的促狭的看着这拉拉扯扯的两人,谁不知道那个男孩已经在教室门口呆了两三天了。看到大家一副自己跟这个男孩儿有关系的表情,今井更是惊慌又愤怒了,栗林则扳住了她的肩,亲密的凑近她的脸说道:「我既然知道这件事,又毫不吃惊,你就应该想得到的。我也不是普通人。」
第43页 今井看着他凌厉的眼神,哆嗦着嘴唇再也说不出话来了。栗林这才满意的拽着她往楼上走去,一直走到顶楼的天台,栗林一脚踹开了门,把她推了上去。 女孩差点被推倒,包里的东西撒了一地,她也顾不得收拾,连忙站起身来,就看到一个白衬衫的男孩站天台的铁网围栏边,回过头来。 栗林随意的坐在天台上的台阶上:「昨天我不是跟你约好了么?今天下午找你聊聊。」 「我跟你没什么好聊的!」前两天成为大赛主演的女孩仍在嘴硬。 「你忘了我昨天说的么?你和别人做了什么交易,我可都知道。」 「跟你没什么关系!」 「你用什么交换了主演的名额?」秋草走了过来,平静的开口道。 「你……你说什么?」今井往后退了两步说道。 「主演的名额本来不是给你的,你的水平也不该是舞剧的主演,你自己也了解这一点吧。我和那个与你做交易的女孩是一种人,所以你不妨告诉我你用什么交换了这次机会?」秋草的眉眼平易近人,只让人觉得舒服。今井似乎也放松了一点问道:「你和她一样?你也能实现我提出的要求?」 「不,也不太一样。只是我和她都能做到一些不可能发生的事。」 女孩犹疑了一会儿说道:「我提出的要求是让我以后都能得到不该属于我的机会,大家也不会有异议,我会越走越顺的,只要有机会,大家都会看得见我的才华的!……而付出的代价也不过是我3天不能行走而已。」 「三天不能行走?」栗林的嗤笑着问道。 「对,她说她的腿不好,跳舞的时候总是很痛,她想借我的双腿用3天,然后还我。我只是这三天里不能行走,而她只能用三天,用了三天之后就要还我。」女孩儿说着这天方夜谭一般的话。 太阳就要落下去了,橙红的夕阳透过天台四周的铁网,把如同牢笼一般的网状阴影落在这几个人身上。 「噗哈哈,你这傻子竟然还相信她的话!」 「她的确是腿不好,我看过,我看她经常忍不住挠腿上的皮肤,上面也有奇奇怪怪的斑点,她是真的有腿疾,也是真的爱跳舞的!而且,她不会矇骗我,她带来了一个有魔力的天平,我们对着天平许下诺言,如果有人没有履行诺言,天平将会做出惩罚!」今井有些强词夺理的解释道。看到秋草疑惑皱眉的眼神,更是大声说下去。 「她说,她将让我的要求实现,直至我死的那一天,而我也要将双腿借给她3天。如果我们其中有一个人不履行诺言,那么那个人的双腿就会被生生弄断!」今井抓住秋草的衣袖,说道:「我的事情我已经决定了,你们不许拦着我!」 「好啊……我们不拦你,你带我们去四号地铁线的终点站吧,你们是约定好在那里吧。」栗林笑着站起了身:「到时候恐怕你反悔也迟了呢。」 * 白的发蓝的灯光照在地面上,那路灯的灯罩也是残缺不全的,栗林看了一眼面前五层楼的厂房,空洞的窗户一排排的整齐列着,深灰色的墙面上满是黑色的油渍痕迹,天已经黑下来了,显得这个人去楼空凌乱不堪的建筑尤为可怖。 「这以前是个罐头厂吧。」秋草开口说道。 那窗户就像一只只无神的眼睛一般注视着这三个来客。 「怎……怎么是在这种鬼地方……」今井有些害怕,她抓住了秋草的衣袖。这两人中明显是秋草更平易近人一些,这个女孩儿毫不犹豫的选择了靠近秋草。 「走吧,我们去看看。」栗林说道。他们三人沿着满是灰尘的小道,靠近了这个高大封闭的罐头厂。 「啪!」栗林突然拽着身边的秋草,朝后勐然退一步!一个血肉模煳的东西砰然掉在他们刚刚站着的地方,摔的一团血扑在了地面上,血滴凌乱的飞溅而出,粘稠的血液还在蔓延开来,带着水渍声,在安静无比的小路上显得尤为响亮。 今井傻傻的站在原地,刚刚那个血肉模煳的东西刚刚就擦着她的脸,从高空中摔了下来,她受到惊吓一转头,就对上了那个东西落到她脸边时,直视着她的黑黑双眼,一瞬间,那没有眼白的瞳孔里反射过她惊恐的表情,今井吓的心被勐然捏住一般! 「一只狗。」栗林蹲在那东西旁边。 是一只被锯断双腿的狗,软趴趴的躺在血泊中,只看着白毛中的两只黑眼睛都涌出血来,身上的骨头尽被摔碎,不论怎样都不可能站起来了。 「这……这是在警告我!她……她在警告我!不,不,我不能带你们去!」今井后退了两步,惊恐慌张的看着那只狗被锯断的两条后腿,尖声喊道:「你们不要再跟着我!否则我说不定就是和这只狗一样的下场!」 「不会的。」秋草伸出手去,想要拍拍那个女孩儿的肩膀,她却突然伸出手,勐然打掉秋草的手,霍然抬起头来:「我不要你们管,我和那个巫女一样的傢伙做了交易,就和你们无关了——!」 这俩人几乎都没什么和女孩子相处的经验,今井勐然这样一吼,俩人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这个空档里,今井咬着嘴唇看了一眼地上小狗的尸体,冲进了罐头厂中。栗林连忙跟上,那个女孩不知哪里来的决然,勐然拉开五层厂房的厚重铁门沖了进去,里面漆黑一片,今井跌跌撞撞的冲进去。
第44页 栗林和秋草对视一眼,也走了进去,小小的窗户透过一点点路灯的光,可还是几乎什么都看不清,秋草从口袋里掏出手机,用微光照亮着地面,单手抓着栗林的手腕,朝里走去。 地面上满是摔碎的桌椅,落尘的铁架,两人根本赶不上边跑边摔,不要命一般的冲进去的今井。 第20章#20 -舞蹈- 「小心点。」秋草抓住栗林的手腕说道,说完了又有点后悔。栗林那傢伙什么时候还需要自己保护了。两人小心的辨识着脚下的东西,微光照亮了眼前的一点点地方,两个人在黑暗中总算找到了上楼的楼梯,似乎听着今井的脚步声从楼上传来,他们便毫不犹豫的朝楼上走去。 栗林看着拿着手机,屏幕朝外的秋草,竟感觉他抓着自己手腕的掌心有点出汗。「放心,阿市既然把这件事情交给你我,就是觉得我们能解决的了。」 「嗯。」秋草低低的应了一声,他们二人重重叠叠的脚步声在空旷的厂房里迴荡。明明四周寂静可怕,秋草却第一次觉得,自己一点不孤单。明明栗林也不记得那段时间发生的事情,明明两人变得生疏,他却也觉得似乎有人陪着自己一起走下去了。 「你曾说过,有11个人有特殊的能力,而他们的能力是长大到一定的年龄,由于受了刺激而突然爆发出来的,那么……今天的这个我们要杀死的人,也是这样?」栗林在黑暗中问道,他踢开了脚边的破椅垫。 「对。她的能力一定跟她的渴求和……经歷的事情有关系。」秋草回答道。 「那你也是吧,像她一样的人。」栗林问道。那边离他很近的秋草却沉默了,他也觉得自己有些逾越了,他和秋草并不相熟,也不过认识几日而已,就这样问别人的秘密…… 「是。也算是。」秋草侧面的脸庞被手机的微光照亮,他低声道。 那你的能力是?栗林想问,没问出口。他惊异于自己这个相信真理的傢伙,竟然这么快就相信这些怪诞的事情。 「阿市说,这个今天见到的女孩,能力很强,而且是双重能力,我们要小心一些。」 秋草还没说完,栗林有些得意的抬了抬右手,早就有一把匕首被他偷偷的反握在手里,藏进了衣袖:「我早有准备!」秋草看着那露出来的刀柄,有点无奈又似乎早就料到了:「我就知道,我拿走了本该给你的刀也没用。」 栗林仿佛胜利的笑了起来,在秋草温和无奈的目光里,笑的弧度越拉越大。 「啊——!」楼上似乎传来了今井的惨叫,秋草和栗林顾不上别的,连忙朝楼上跑去,今井似乎还在断断续续的哀嚎着,俩人顺着声音在黑漆漆的楼梯间中狂奔,撞开了天台的铁门,沖了上去。 天台上勐烈颳起的混合着血腥味的夜风,吹起了栗林的头髮和衣角,他瞥了一眼倒在地上,肩上插着铁棍还在痛唿的今井。一个光着双腿,套了件宽大薄衬衫的女孩站在今井身边,夜风中露出了姣好的脸和瞭然的笑容。 「好慢……呢~」她状似娇憨的手指缠了缠自己的长髮,对着这俩人以撒娇的语调说道。「我故意让她喊得大声些,你们这时候才来呀。」 「果然是你。」栗林毫不掩饰自己的目的,朝前走了几步,露出了右手握的匕首来。他站在脏兮兮的天台上,天台边上的栏杆满是铁锈,看起来岌岌可危。 那个连续几日都偷偷在走廊里跳舞的女孩正是面前的人。「呀,也不算初次见面了。我叫天野葵子。」女孩说道,她如同跳舞一般弯了弯腰,做出贵族一般的见面礼。 「天野……葵子!天野前辈!」痛得几乎要昏过去的今井听到了这个名字,震惊的连手都抖了起来。 「可是据我所知呢,天野葵子在半年以前,摔断了双腿,膝盖以下全部截肢了呢。」栗林笑道,眼神滑过那女孩光裸的双腿,毫无伤疤的肌肤,以及……满是或青或紫斑点,颜色已经开始不正常的小腿。 「你竟然查到我了。我以为你只是顺藤摸瓜的找过来而已。」她笑着走了过来,微微泛绿,肌肤开始失去弹性的双脚踩在满是灰尘石土的地面上,脚趾的肌肤踩在石子上的凹痕,竟然没法立刻恢復原状。 「这双腿也该不能用了,你说我该怎么办呢?」她站在一直沉默的秋草面前,微微踮起了脚尖,直视着他的脸。 「真没想到,你的能力竟然是交换。」秋草说到。 「嗯哼~很厉害吧。只要是和我心甘情愿的达成了协议,我就有能力完成那个人的愿望,也能使用那个人身体的某一部分。比如说,这个丫头答应我,腿要借我三天,这种不可能的事情就会实现,我只要砍断她的腿,就能给自己接上。不过,三天大概就是一双腿使用的极限了吧,我的着双腿又要开始腐烂了呢。」她笑着转起了圈,那布满尸斑的双脚踩在地面上,旋转着。 「你……你要砍掉我的腿?」今井这才后知后觉的意识到,张大嘴尖声说道。「所谓天平的承诺,都是你设计好的!」 栗林接口说道:「现在想来,那个承诺还真有意思。如果今井反悔,那么她的腿还是会断掉,如果你反悔,你本来就断了的双腿也不会怎样,反而是你每次都杀了他们,倒是实现自己的诺言了吧。大概就是类似于『好运一直跟到我死的那一天』之类的吧。」
第45页 「我可从来没违反过誓言~倒是你们,不叫警察来抓我,反而是两个人就来了,又是什么意思呢?」天野葵子问道。 「之前三个人都是你杀的?」栗林问道。 「啊……也不算杀呢。我只是不想让她们,为了自己不能再跳舞而痛苦。我也知道那种再也不能跳舞的感觉,所以只是帮她们了断了而已。」天野葵子说的坦然。 「明明知道这很痛苦,你还去夺取别人的东西?」秋草抬起头来,似乎有点情绪激动,颤抖着嘴角强压下情绪说道。 「因为我自私啊。我的确是想跳舞,我幻想了半年自己能这样跳舞的,我多少次的祈祷着让自己再站着转个圈也好啊……而且,我给了她们想要的东西。人类的自私,可千万不要否定啊。」她瞥了一眼血流成河,抓着肩膀上的钢筋不敢拔出,痛苦喘着气的今井。「每个人都渴望着自己不该得到的东西,如果不是这样,她也不会和我定下契约。」 「我不管那些。」天空突然落下大滴大滴的雨,夏季闷热夜晚的大雨毫无徵兆的袭来。栗林不顾骤然落在衣服上的雨滴,说道:「我只知道你杀了人,我就有资格杀了你!」 「栗林!」秋草刚喊出口,栗林就已经沖了出去!这个下雨的夜晚竟然没什么乌云,大而圆的月亮诡异而不趁景的挂在紫灰色的夜空里。雨滴竟然就在这样的月光中,噼头盖脸的朝栗林砸来。 他似乎没迈出几步,就如影一般窜到了天野葵子面前,时间似乎瞬间开始变缓,他清清楚楚的看到一滴雨落在她嫣红的嘴唇上,滑进她齿间,天野葵子在他面前扯出一个诡异的笑容,突然抱住他的脖子,额头狠狠撞上他的眉骨!栗林没想到她还会反击,而且这样狠,他被撞得左眼一痛,后退了几步,噼手朝那个女人砍去! 天野葵子用那死去三天的双腿跳开,笑着在明亮的月光与反射着月影的大滴雨水间抬起了手臂,手指微微一动,一个靠着栏杆的包竟然动了起来,里面飞出了十几把小刀,精准而毫不停留的朝栗林飞去! 他心中一惊,左眼还是被撞得看不清楚,他想要躲开那些削铅笔用的小刀,它们却在天野的指挥下刁钻的飞过来。「栗林!」他的匕首刚刚打落几把小刀,就看着秋草握着阿市婆婆给的匕首,咬着牙贴近了天野葵子。 喂喂!这傢伙——天野早就注意到了他,扯了笑容,几把小刀朝秋草飞去,他有些勉强的在满是雨水的地上一滚,由于那边栗林再度揉身攻上来,天野的分心让几把小刀落在了地上。 显然天野葵子有备而来,无数小刀飞向栗林,他大胆而无畏的攻击着,虽然从来没有学过如何用匕首,如何去杀人,如何攻击别人,但栗林已经做得够好了。 天野葵子行动轻灵的朝后疾退,栗林毫不放松的不断跟上她。他的鞋子踏起地面上的积水,溅起无数反射月光的水滴,天空中无数掉下的雨滴砸在飞来的刀刃上,他似乎能听见微微的一声作响,他不断挥动的匕首在击中小刀的同时发出清脆的响声,与此同时,刀刃带起的劲风不知割碎了多少悬在空中的水滴。雨水打在栗林睫毛上,他只能勉强看清楚女孩的身影,却也看到秋草那个笨手笨脚的傢伙再次朝天野沖了过去。 「别妨碍我!走开——!」他喊道,脚下一蹬,贴近天野葵子,前后两人同时逼近,天野再也无法避开。栗林刚要动手,秋草突然拽住了天野,自己的匕首生生接下栗林的一击。 「你——你在做什么!」栗林勐然一惊,秋草坚定地直视着他:「我不能让你杀了她。」 「我们来这里不就是为了杀了她,你再胡闹什么!」看到他身后漂亮的天野葵子就要对秋草出手,栗林忍不住吼出了声,秋草仿佛知道一般,拿起自己的匕首,表情悲凉又麻木,却又带着欣慰的,扎向身后的天野葵子! 他头也没回,匕首狠狠刺入赤-裸双腿女孩的腹部,秋草仿佛动手的不是自己一般,手腕转动。旋转的匕首搅着天野的肠胃内脏,痛得她面色一白,倒了下去。 「杀她的必须是我。你不可以杀人了。」秋草松开了匕首,面色惨然的软软跪在了雨里。 栗林看着血液在雨水中蔓延开来的天野葵子,看着受到刺激跪倒在地的秋草良也,他愣了。女孩在雨水中抽动着,栗林扶着秋草站起来,和受伤的天野拉开一段距离。 「前辈……天野前辈……」肩膀上还插着短钢筋的今井连滚带爬的朝这边而来,她竟抓住了天野葵子的手。 「离她远点!你不要命了么?」栗林皱眉喊道,他单手扶着秋草,站到了一边。 他看着头髮被雨水打湿,表情麻木的秋草,低声说道:「她杀了这么多人,我杀了她又何妨。你为什么非要自己杀掉她。」 秋草木木不语,只是紧紧抓着他握匕首的手腕,看着皱起眉头的脸。 「你之前拿走给我的匕首,也是不想让我动手?何必呢……」 「你不能再杀人了。我不会再让你杀人了……我说过的。」秋草说道,他似乎眼眶红了,大滴大滴的雨水从脸上滑落。「我一定会救你,你毕竟那样求我,毕竟现在的你那么好。我不会让你再动手了……一定不会的。」 栗林明明觉得这话莫名其妙,心里却酸楚的很,差点落下泪来。他强作镇定的说:「我求你了?我求过你什么?」
第46页 秋草却不回答他了,只是摇头说:「第一次是失手,第二次是你拿着我的手,这一回没人逼我,没人强迫我。人是我杀的,你会把我送进监狱么?你会抓我么?」 「怎么会,这人的确不适合被警方抓到,而且她又杀了这么多人,你怎么可能会被抓。」栗林忍不住软下口起来,看着倚着他胳膊的秋草说:「你做的很对。」 「我倒希望有一天你能来抓我,你作为一个警察来抓我。乘着警车,对我出示证件,我一定不反抗……我杀了不少人了。」秋草低声说道,最后一句话声音小的栗林难以听到。 而那边,痛的抽搐的天野手臂拿了一把小刀,抵在今井颈边:「快送我去医院!不……不,我不能去医院!我的腿!我的腿!我的腿要到三天了,它要掉了!」她一边尖声喊着,手里的小刀剧烈颤抖着。 「前辈,你家在哪儿,我送你回家——你……」今井竟然哭了起来。 「家!我住在这个地方已经一个月了,我哪里有什么家!我哪里有什么家……啊啊啊!!」她突然惨叫起来,扔了小刀,抱住自己的双腿,膝盖上出现了一道血痕,布满尸斑的借来的小腿生生从她双腿上剥离下来,带着新鲜的血肉与被敲碎的骨头,在没有任何外力的情况下脱离了下来。 她……应该只能使用三天,所以那些女人的腿都是死后三天在离此不远的河里发现的。 失去小腿,刚刚血肉模煳的膝盖竟然慢慢长好,恢復了截肢后伤口恢復的状态,她似乎还是痛极了,反抓住今井的手,仿佛能得到些安慰一般痛哭着。 「你何必呢,就算能跳几天舞,你每三天就要这样一次,而且这事儿瞒不了多久的,你又能再活几天呢?」今井似乎是因为同是跳舞的,反倒怜悯起她来。 「可是我想跳舞……我就算跳上一小段也愿意啊!……我也知道这件事没办法结束,于是就想,我是继续做下去呢?还是……乖乖等死呢?我自己总是做不了这么艰难的决定,就想看看今天自己的命能到哪儿……啊哈哈!果然啊!」天野葵子边哭边笑的说道。 「……那个天平是真的么?我不论是否兑现诺言,都会断了双腿。」今井问道。 「自然是……天平不是我能控制的。」天野低声说道。 「那,所有的愿望都会实现么?就算它不合理……」 「呵,自然会,你太小瞧它了。」 「那……」今井似乎下了很大的勇气。「那就让我违反诺言,断了双腿。我们再来一场交换,你照顾我一辈子都不能死,而我的腿……将借给你用一辈子,永远不会痛,永远不会腐烂,永远……都长在你身上,我们这样交换吧!」 「我很笨,跳的并不算好。我不该是那场舞剧的主演,我……你这么爱跳舞,你这么有天分,你就该跳下去……是,是世界对你不公!……只要你能以后用我的腿活着,做更多好事,就算为死去的几个人赎罪也好——」 谁都没想到,冲动莽撞,不怎么聪明的今井竟然说出这样一番话来,她竟然定了定心继续说下去:「我就算不跳舞,也能过得很——」 「啪——!」倒在地上的天野突然伸手狠狠扇了她一巴掌,厉声说道:「作为一个舞者,就这样抛弃以后的生涯!你不配穿那双舞鞋!我也不需要你这样对我!」 天野震惊之中,又愤怒又感动,失去家人的她却能得到这样一个傻瓜一样的女孩对她的好,天野葵子的内心仿佛被什么击中了。她软下了语气:「你别说傻话了……你会跳的很好的。就算动作有点不协调,你跳舞的感情是很好的……而且,你这个傻瓜根本就没有想到怎么对付警察,怎么以后生活……你……」 「求你答应吧,我也就只有这时候会说出这种话了,万一我后悔了,你就再在也没有跳舞的机会了!」今井半跪在地上,雨水落在她年轻可爱的脸上。「反正我的腿都是要断的。」 「你……」天野突然甩开她的手,在地上爬起来。她拔出腹部的匕首,一瞬间涌出更多的血来,有些狼狈的挥舞着匕首,她喊道:「别过来!」 「前辈……」 「别叫我前辈!我……我根本再也不会跳舞了。」她手抓着栏杆,伤口长好的膝盖抵在地面上,没有小腿的芭蕾舞女孩站在那里,她笑了起来:「你心里还算干净,跳舞这样的事情,就需要一个心灵足够纯净的人。这是……我给你的忠告啊。」 「前辈……」今井似乎知道她要做什么,却找不出理由去阻止她。 美丽的天野葵子挥起匕首,狠狠击中了栏杆,那处本来就脆弱,她重击之下,栏杆断开来,倚着栏杆的她直接摔了下去。 「砰。」下面传来了一声闷响。今井跪在地上,她不敢走过去看,去看摔下五楼的天野。但她……应该就像那只被锯断双腿的小白狗一般,躺在血泊之中吧。 雨还在下,月亮还是那么不符合场景的又亮又圆,反射着月光的大片积水被雨滴敲打的满是涟漪。今井似乎能看得见了去年的时候,那个躺在楼下的女孩在舞台上跳的曲子。 第21章#21 -日常- 「那个今井应该不会有事吧。」栗林站在秋草身后,看着他掏出钥匙来,站在平民公寓的迴廊下,正在开门。 「不会有事的。……天野葵子一旦死掉,她给今井的承诺就没法进行下去了,相当于是她违约了,今井的腿不会断掉的。」他们俩人将晕倒的今井送进了医院。栗林看着已经镇定下来的秋草,公寓迴廊外面还在下着暴雨,秋草的头髮被雨水浸湿,紧紧贴在脖颈上,更衬着延伸进衣领的脖颈更加白皙。
第47页 「倒是你,不回家也可以么?」秋草看了看表说道。 「无所谓,我又不是第一次不回家了。下了这么大的雨,我真的懒得回去了。怎么,让我在你这儿借宿一晚也不行?」栗林笑着跟秋草走进门去,秋草打开了玄关处的灯,里面瞬间亮了起来。 这是一件很小的房子,厨房在玄关左手边,冰箱孤零零的放在角落,连一张餐桌都没有。一体的房间并没有什么隔断,一眼望过去就是一张单人床,床单很干净的白色,旁边是落地窗和小小的阳台,地上放着电话与笔记本电脑,衣柜是嵌在墙壁中的,而洗手间应该在玄关右手边。 灯光很亮,微微偏黄,秋草合上了门,轻易的把一室温暖和外面的风雨隔绝开来。栗林脱掉了湿鞋,光脚穿上了灰色的家居拖鞋,抬脚踏上了地板,秋草似乎从没邀请人来过这个出租房,有些侷促的说:「请便。」 「恩啊——话说冰箱里有什么吃的么?」栗林走过去打开冰箱:「哎,三明治,酸奶,吃剩的……披萨。啧啧,真是少的可怜吶。」 「你随便拿点吃吧。我洗个澡。」背后从衣柜里拿衣服的秋草不在意的说道。 栗林拿了个三明治和一瓶水坐在了地上,看着周围有些感慨。有点像自己家呢,自己家里也是冰箱里满是三明治之类的超市速食,厨房干净的一看就是好久没做过饭的,筷子也只有可怜的一双。空旷的没有一张桌子的房间,清冷又干净的就跟他和父亲呆的大房子一样。栗林吃掉最后一口三明治,把塑料透明包装纸揉成一团扔进垃圾桶里。 「我洗好了,你要洗澡么?」秋草满身氤氲水汽的穿着睡衣从浴室走出来,拿了一个酸奶坐在了栗林身边,脖子上围着白色的软绒毛巾,一缕一缕的黑髮还在往下滴着水。 「真没想到,你竟然爱吃水果味道的酸奶,黄桃呢。」栗林促狭的笑了起来,揭开包装的秋草被他说得也有些不好意思了。「没什么……我买错了。」 「噗嗤。嗯,下次不要买错了哦。」 「我就是买错了!」秋草被他这样一笑更是不好意思,更加嘴硬的说道。 栗林看着倚在床边,坐在地板上吃酸奶的秋草,拿着秋草刚给他的毛巾和干净衣服走进了浴室。洗了个舒服的热水澡之后,打开门的他看到秋草依然是刚才的姿势,叼着酸奶的勺子,抱膝发呆。他突然觉得整个房间都温暖了起来,落地窗外噼里啪啦砸下来的雨滴,黑色的天空,路灯下满是水珠的交错电线,外面让人觉得孤单湿冷的一切,似乎都因为这样一个小小房子,离自己远了起来。 这样温暖的生活,就算发呆的傢伙一言不发,他却也觉得房间里热闹舒服的好像妈妈还在,一家人还好好的一般。 他的身体,他的手指还满是浴室里热水与蒸汽的感觉,走出浴室却仍然觉得,这小小房间里的安逸与温和更让他舒服。 「还有多的酸奶么?」他走过去,打开冰箱里。 秋草一下子回过神来,说道:「还有好多呢,再给我一个吧。」 「不吃点饭么?只喝酸奶的话……」 「不饿呢。」秋草接过酸奶,揭开了包装,舔了一下沾满酸奶的塑料封口。 「为什么不跟家里一起住——」栗林问道一半,偏过头就看到了秋草的动作,整个人僵了。 「……因为没办法面对家人了。我,我不知道该怎么面对自己的父母了。」秋草沉默了一会儿说道。 栗林勐地回过神来,有些尴尬的勐然转过头来:「啊,哦。这样啊。」秋草刚才在说什么,他一个字也没听进去,这个话题就这样不了了之了。 「对了,那个,那个天野葵子的双重能力是怎么回事儿?」栗林不自在的装作刚才什么也没看到的再度转过头去,磕磕巴巴的说道。 「阿市婆婆说,她的第二个能力就是控制所有沾了她血液的非生命体,似乎有时限和距离限制,至于原因,阿市只说她在断腿后爆发了过强的控制欲,拖着残废的身体杀死了和她闹分手的男友,从那之后就有这样的能力了。」秋草边吃酸奶边说道。 「嗯,总觉得这种所谓的能力,都要付出不小的代价。」栗林说道:「如果是我,我宁愿普普通通的。」 「恐怕已经晚了。」秋草低声说道。 「什么——这回我可听见了。」栗林扳住了他肩膀:「如果我没猜错的话,我也该是那11人之中的一个吧。」栗林从阿市对他的奇怪态度,秋草对他的莫名关心就猜到这一点,看着秋草微愕的表情,心一点点沉下来了。 「那我的能力是什么?」 秋草冷静了一下说道:「你还想太多了,我虽然知道你是那11人中的一个,却不知道你的能力是什么。准确说,你的能力还没因为你受到的刺激而爆发出来。」 「那也就是说……我有什么样的能力还在我的掌控之中?」栗林手掌越捏越紧。 「可以这么说。」 「那我宁愿永远都没有。」栗林泄了气一般的松开秋草,坐在了地板上。 「恐怕有些难。你……难道没发现,自己身体素质远远超过普通人,和天野打起来的时候,你自己也感觉到了吧。」秋草垂着眼睛说道。 栗林沉默了。他早就发现了,他也了解和阿市第一次相遇时,她扔出点心的试探,证实了自己与众不同的反应力与敏捷,而自己的身体开始改变,也是从那天在地铁上第一次遇到之后。
第48页 「那11个人,包括你我又和阿市婆婆是什么关系?你为她所用,而天野却被阿市下令杀了,而我们会不会也有被杀死的这一天?」栗林想起了今天天野的死,突然觉得他被捲入了一些事中,从地铁上共同带走炸弹开始,这个少年似乎带着自己离开了之前的生活。 「不会的。天野葵子被杀是因为她害了太多人,双重能力又是非常特殊的,警方着手这件事的话,会让阿市婆婆暴露的。」秋草安慰说道:「准确说,我们的能力是阿市婆婆给的,却不是她能控制的。」 栗林又问了许多,他想从秋草嘴里套出秋草是什么能力,然而他却只字不提。 聊到深夜,几近凌晨三点,栗林才倒在地板上昏昏睡去。两人的校服一夜之间勉勉强强晾干了,早上起晚的栗林和秋草穿上半干不湿的校服,揉着黑眼圈叼着三明治,一同走上了去上学的路。 * 然而栗林的生活逃脱了平日上课,放学,回家,玩游戏的怪圈,进入了秋草的生活,开始了新的日常的螺旋。他一面觉得自己的生活被秋草良也侵蚀,一面又不觉得这样的侵蚀让人难受。四点半放学后,本来就没有社团活动的他和秋草一起去找阿市,秋草一般不过是整理书籍,打扫一下卫生,他坐在阿市的店里蹭会儿网络。店里偶尔会有点送信的活,或者是让他们一起去调查个事情,不过大部分时间清闲的让人想打滚。 秋草似乎也被悠闲的日常生活而改变了些,笑容也多了些。 而栗林基本都在五点左右和秋草一起去买菜,然后去他的房子里做些好吃的,渐渐地阿市也愿意去秋草的出租房里蹭饭吃了。栗林在两年前母亲去世后才学会做饭,当时虽然对父亲心中不满,却仍然想着只剩自己和父亲生活在一起,自己也要更努力一些。 于是才去和母亲生前的好友,千舞阿姨学了做饭。 那时候父亲萎靡不振,他和现在的栗林咎一样,不过是个普通的警察,工作也没有那么忙。那个时候,俩人还是经常一起吃晚饭。后来,没过多久,父亲被提拔成了警官,工作越来越忙,渐渐地,他连晚饭都只需要做一人份的了。 何必呢,自己对着餐桌还何必做饭呢,从那时候起,栗林的三餐也开始变成超市的速食或者直接在外面吃。 这都不是他和父亲的疏远的全部原因,而是他因为母亲逐渐的消失开始恐慌了。母亲曾经存在的痕迹越来越淡,相片虽然还在,但母亲用过的东西在那空旷的房子里越来越少,她的味道越来越淡。栗林这才了解,人的死就像是掐灭的菸头,虽然已经灭了,但缭绕的烟还在,只是在你的视线中越变越淡,让人恐慌。 而父亲却对于母亲的逐渐消失表示漠视,他甚至默许了这样的消失。这傢伙是巴不得母亲存在的痕迹从生活中抹去,他好开始新的生活吧!不怎么愿意回去那栋房子的栗林,大把大把的时间蹭在阿市的店里,秋草的房间里。 秋草似乎也对于他的厨艺惊异,他似乎也乐于享受栗林在包养了他的胃,眼见的微微胖起来。栗林甚至把自己的笔记本也拿过来,不到父亲打电话给他,就不回家。 每天两杯黄桃酸奶,每天五点半去买菜,每天带一份晚报回来,每天一起趴在地上抄作业。这种螺旋不断重复,垃圾桶总是很快就满了,旧报纸愈叠愈高,厨房抽屉里的筷子变成了三双,阳台上总是晾着两条毛巾,空旷而干净的房间里东西越来越多,空气越来越暖,阳光越来越亮。 栗林这天被老师叫住了,去阿市店里就稍微比秋草晚了些,他站在门口刚要推门,却听到了秋草和阿市的对话。 「你应该还记得吧,你父母上一次死的时间和第一次死掉的时间不同,一个是10月18日,一个却是10月31日。」 「就算时间不同,事件却重复了。」这是秋草的声音。有些微颤,却根本没有否定他父母死掉这件事,听的栗林心里一颤。 「对,这就是因果律系统的厉害所在。它改变这些事件的发生方法和发生时间,却能让所有的事情都能以因果律预定的,完美轮迴下去。所谓的蝴蝶效应是指微小的变化,产生了无法预计的巨大后果,而因果律系统的任务就是做出无数细小的变化,来消除一次小变化引发的后果,比如说你父母如果不死,许多事情就会大有不同,因果律改变了许许多多细小的地方,甚至可能改变的是大洋彼岸的其他国家一个女人,喝完饮料之后扔进哪个垃圾桶里,但这样世界上无数细小的改变相互消除,相互影响,就让因果律能保持它的完美,进行下去。」阿市第一次这样严肃而啰嗦的解释着。 「就是……就像是歌川市里的某个建筑,它本身是在随着地球自转公转运动着,但如果整个地球都是在动,我也在动,那对我来说那个建筑就是不动的。一件事在改变,那么就让所有的都改变,就能抵消,并且让因果圆满的运行下去。」秋草思索了一会儿说道:「就是这个意思吧。」 「所以说,有些命运避不过去,它会以不同的时间,不同的形式出现在你的面前。」阿市喝了口茶说道。 「可是有些事我想不明白,为什么我回来了之后,手机仍然能——明明我的手机是在10月18日之后才能……」秋草迟疑的说道。 「我也不能理解。这大概就是你的不同之处吧,你的能力大概就是脱离于时间系统之外吧。」阿市说道。
第49页 屋内的两个人又聊了几句别的,便没再对话下去。栗林心头一阵乱麻的退了几步,他看了看表,直接走向了超市。手机,秋草的手机能做什么?秋草的父母会死?而且死的时间是半个多月之后?……还死了两次? 栗林在心中不断假设着事实的可能性,却又不断推翻。真实是怎样,他揣测不出,按照他平时的个性,自然会设计逼秋草说出真相,可是他又突然觉得秋草不说,有他的原因所在。 「铃铃铃。」拿了一个茄子对眼发呆半天的栗林突然回过神来,从兜里掏出手机。 「雅纪!跟你说个好消息——你绝对猜不到!你绝对猜不到的!」矢雾枝淮的声音从那边传过来,她似乎意识到自己喊得太大声,连忙低声说道:「啊……别让妈妈听到了,她不让我告诉你的。」 「什么事能让你惊喜成这样子?」栗林颠了颠手里的茄子,笑道。 「弟弟回来了!阿药他回来了!」 哎——栗林这才愣住了。 第22章#22 -归来- * 栗林打开门的时候,秋草正站在厨房里。他坐在玄关处脱掉鞋,秋草走过来把他买的肉食之类的拎起来看了看:「今天是怎么了?还有肉吃了?」 「今天做牛肉火锅如何?」栗林笑着看着他沾满水的双手。「阿市不来蹭饭么?」 「她今天去见了一个老朋友呢,不来和我们一起吃饭了。」秋草随手拿起毛巾擦了擦手,厨房的料理台上摆着沾满水刚刚洗净的盘子。「话说明天要月考,你今天不好好复习真的行么?」 「吶,无所谓啦。」 「那我们明天再吃火锅吧,我今天想回家一趟。」秋草把他买的东西放进了冰箱里。 「要回家——?」栗林愣了一下,他差点忘记了秋草的父母,俩人必定很担心他吧。 「嗯,我好久没回去了。唿……虽然没有办法面对他们,可是我还是想回去。」秋草推开了落地窗,收起了阳台上晾的校服,放在床上叠好,他已经收拾好了书包,跟自己商量不过是个过场。 栗林突然就心情有些不好。矢雾药回来了,和家人团聚一起,就连秋草也回家了,只有自己没有去的地方。 「你什么时候回来,我等着你。」栗林坐在了单人床上,朝后倒去。 近一个月的相处,两人已经熟稔的多。 「不用等我的,我今天应该不会回来了。」秋草背上包,拿起床头的手机:「你也回家一趟吧。」 「我每天都回家的。」栗林噎了他一句,秋草没感觉出来这傢伙的低气压,把钥匙扔在了床上,去玄关处穿上了鞋:「我走啦——」 栗林转过身去背对他,听到锁舌咔哒的声音,愤愤的掏出腰后的匕首,对着秋草的枕头一阵乱戳。 几个小时后,栗林站在了自家小区外不远的自动售货机边,狠狠踹了那个又不出货的白色机器几脚。这次,自动售货机没像平时那样乖乖的『哐当』掉下饮料来,栗林又动手锤了机器几下。 就在秋草刚走后,他实在没办法在空无一人的房间里呆下去了,便下了楼,阿市平日亮着灯飘满甜味的店里也是空无一人,大门都锁着,他便顺着路走向了矢雾家,从街道上远远地都能看见那平日寂静的大宅,亮满了灯,说笑的声音从里面隐隐传出,明明在一片萧索的竹林中,那日式的大宅也仍然因为矢雾药的归来显得明亮热闹。 因为两年前的事,矢雾家与他家早已交恶,矢雾药不论怎样也不太想见到他吧。栗林咎叔叔一定和爸爸一样忙,千舞名乃阿姨一定抱着便当盒在尸体旁边吃晚饭,他可没兴趣一起吃。这样想来,他能去的地方真是少的可怜。 回到了家之后,空旷的二层别墅依然一片黑暗,天也已经黑了下来,坐在沙发上无聊看了会儿电视的栗林没过多久就收到了简讯,和以前的简讯一样:「今天估计又要半夜才能回去,你早点回家。」,他合上了手机,简讯收件箱里无数条差不多的简讯让他看着就头痛。 一瞬间房间的灯也亮的萧索,电视节目无趣的他都懒得换台,想要玩电脑,可电脑却还在秋草房间。栗林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了,他不得不关上电视,走出了房门,在街道上晃荡。再在那安静的房间里呆下去,他就要疯了。就算把音乐的声音开到最大,就算电视里在放着搞笑的节目,他也似乎觉得房间安静要让他幻听了。 哐当,眼前的声音让他回过神来,深夜中站在自动售货机面前的栗林迟疑的看着刚刚掉出来的碳酸饮料。竟然——出来了?他拿起了那罐冰凉冰凉的饮料,倚着栏杆在路灯下慢慢的喝。冰凉刺激的饮料滑过温热粘滑的喉咙,他忍不住嘆了口气。然而另一边站着个穿长外套的女人,也在买饮料,细长的眼睛在偷偷打量他,栗林也垂着眼睑,默不作声的打量那人。染的棕色长髮,耳朵上满是亮晶晶的装饰,眼镜戴了蓝绿色的美瞳,穿着一个不符合夏天的薄长风衣。 「小哥?你在看我?」那个女人毫不避讳的转过头来,栗林才发现——屁啊,这是个男的! 骚气十足的男人看栗林在沉默,笑道:「别人介绍你来这里找我的?不用担心,你如果想买药,我们肯定不会在大马路上给你货的。」 买药?栗林觉得似乎自己发现了什么,却不动声色的喝了口饮料说道:「什么价?」
第50页 「啧啧,你这种高中生的话,如果不是有熟人我一般不卖。可是最近的确比较缺钱啊……嗯,『巧克力』的话是按克卖的。」那个男人拿着饮料凑了过来,低笑着说道。 「我要劲头更大一点的。」栗林心中稍有忐忑,却仍装作熟手的说道。 「看小哥这样,没想到啊。这个怎样?」他偷偷攥住栗林的手,把一个带塑料包装的小药片塞进栗林手心里。栗林用手挡着光,小心的看着手里的东西。小小的药片外面印着艷俗的美女头像,的确是毒品。毕竟父亲做了这么多年警察,这点他还认得出的。 他故意嫌恶的皱了皱眉头,说道:「这种破包装,也敢说是上等货?」 「这是新货,纯度不是一般的高,为了避人耳目才故意把包装弄得这么噁心人的,你不信试一试?」那个长发男人看周围没人,把栗林拉进角落里说道。 栗林今日偏想管管这件事了,可他没尝过这种东西,有点迟疑的隔着包装,碾碎了药片。然后撕开包装倒在手心,对面的男人隐在刘海下的细长双眼直直盯着他的动作,栗林知道自己没退路了,硬着头皮用手指沾了点药片碾碎的粉末,塞进了牙缝里。对面的男人看到他的动作后,才隐隐的舒了口气。 这种动作是吸毒者常有的动作,栗林只见别人这样过,看到对面长发的男人放松下了警惕,栗林也在心中舒了口气。 「带我去看货吧。」 「你带够钱了?」长发男人问道。 「自然带够了,我既然诚心来买,你也别给我乱抬价。」栗林说道。 「好——走。」那个男人走在前面,把栗林领进小巷中。栗林摸出腰后一直带着的匕首,偷偷藏在袖子里。自从上次和天野葵子交手后,栗林自己也惊疑于自己的身手,他握着匕首,并不惊慌。然而没走几步,那个长发的男人就停下了脚步,笑着转过脸来。 「小哥不是来买毒品的吧,毕竟是歌川四中的。」长发男人说道,身边有脚步声凑了过来。原来这傢伙刚刚松懈下来不是因为自己的动作,而是因为他的同伴已经躲在暗中,注视着这边了。 「歌川四中可是重点高中啊,所以说优等生什么的也别太好奇。」 「你怎么知道我不是来买的。」栗林镇定的说道。对方似乎像打发苍蝇一样,身边只是多了两个男人的脚步声。 「噗嗤,你这也太假了。不过也是我的不好,这么草率的和你搭话,暴露了我自己。」长发男人手指绕着自己的头髮说道:「不过你那也太假了,一看就是没玩过毒品的小子。而且,别以为我没看到你用饮料漱口,把那点粉末混着饮料吐出来了。」 栗林撇了撇嘴,不置可否。 「建议你不要把这件事说出去呢,优等生。」身边的两个男人在路灯下现出身形,拿着示威性质的短刀走过来,像是威胁小孩子一般挥了几下。 「哦,还有把你身上的钱拿出来,否则那小刀在你身上划一下也够你受的吧。」长发男人走过来,细长的眼睛就像看着傻孩子一般瞟着他,两只手已经伸向了他的单肩包。 栗林突然裂开嘴,奉还了一个八颗牙的明亮笑容,动作迅速的一个矮身,右腿狠狠踹向长发男人的双腿,砰地一声,那个男人两腿一软,栗林毫不犹豫的抬起手,握着匕首的右手找准角度,在橘黄的路灯下闪出一串反光,刺向那个男人后背! 身边两个拿着短刀的男人懵了,根本没想到这个高中生还会带着匕首,两人愣了之后听到长发男人的惨叫,勐然冲上来,栗林笑着拔出了匕首,随手一挥,带着一串血珠,甩在了脏兮兮的长满青苔的墙壁上,笑的得意的朝那俩人冲去—— * 栗林迷迷濛蒙的揉开了眼,撑着手臂坐起身来,掀开身上薄被,揉成一团的扔到脚边。这才发现满屋阳光,他正坐在秋草的床上。唔,他一直睡到现在? 刚要下床,却发现秋草正趴在床沿,疲惫的垂着头睡着了。长而细直的睫毛垂着,眉头之间似乎愁意更浓了,一只手纠结的抓着床单,栗林忍不住拍了拍他的那只手,从他魔爪中拯救出揉皱的床单来,秋草却突然抬起了头,惊醒过来。 他直视着秋草黑的干净的瞳孔,揉了揉头髮:「抱歉啊,我占了你的床。」 然而秋草却没像平时一样笑了笑,反而饱含了不忍与痛恨的看了他一眼,站起身来。栗林被他的眼神震了一下,刚要开口问,秋草就因为趴在床头趴了一夜而双腿发麻,跌坐在床边。 「你昨天去哪儿了?」 「嗯?四处走了走,回了趟家,然后就回来睡觉了。」栗林有点心虚了,他沾着血的匕首还扔在洗手间的水池里呢。 「几点回我这儿来的?」秋草再次问道。 「11点多啊。」 秋草听了他这个回答,似乎松了松皱紧的眉头,眼神却更忧虑了。「你昨天出去伤了人吧。」 栗林没想到他说得这么直接:「啊……嗯。」他摸了摸鼻樑,昨天的确是心情太不好了—— 「你昨天伤的那几个人死了。」 「什么?……怎么会,除非是不及时去医院,否则那种小伤怎么可能死。」栗林惊了一下,他是学过医的,自然知道要害在哪儿,他本意就是教训一下那几个人,便避开要害的给了他们几刀,戳的都是皮肉厚实的地方,就算是他被警察找到了,也只能判那几个人是轻伤,又怎么可能会死?
第51页 秋草观察着他细微的表情,过了一会儿才轻启唇说道:「昨天晚上三点多钟的时候,他们被你捅死了。」 「什——」 「你不用急着否定,因为我在一旁看着,是我目击着『你』的另一个人格,一点点杀掉那几个人的。」 栗林半天才憋出一句:「你……你在搞笑吧。」 秋草把报纸扔在了床上,没翻几页就是关于那几人死亡的报导,他一字不漏的看着,死亡时间是半夜三点,兇器判断是匕首类,死亡地点就在自己昨天买饮料不远处的小巷里。 「你在旁边看着?……如果真的是我,你为什么不阻止我!」栗林把报纸扔了出去,散开的报纸在晨光中飞了一地。 「我如果能阻止你就好了,我没那个能力啊。」秋草苦笑道。 「那现在要怎样?照你这么说我是双重人格,活了这么多年我都没发现过有这样的事情!你现在跟我说我不但还有一个人格,而且还半夜跑出去杀人,我怎么可能接受?」栗林仍然不肯相信,他站起身来跑到洗手间,却发现水池中没有匕首,而自己的昨天已经洗净的匕首,正在厨房的洗碗池中,和无数的盘子放在一起,刀柄上的血迹斑斑告诉了他自己,这绝不是自己昨天11点多回来时候的样子。 「我就算勉强接受你的说法,那你又要怎样?我去找我爸自首,昨天的人是我杀的?」 「那里没有摄像头,『你』掩盖兇杀现场的手段依然是那么高超,如果不是有人刻意追查下去,绝对不会查到是你的。」秋草说道:「如果这样的话,你根本没必要去自首。现在的你根本就没有杀人。」 栗林愣了一下:「你这是要替我掩盖罪证?」 「我……不知道。」秋草朝后倒在床上,用手捂住了脸。「我不知道该怎么选择。」 或许从一开始就是错的,那个杀人无数的栗林雅纪又回来了,丝毫不符合时间的,那个夜晚杀人的栗林清晰地保持着自己回到过去以前的杀人习惯,有些扭曲又不记得任何事情,手法娴熟又了解如何掩盖罪证的栗林雅纪回来了。带着上一个轮迴里杀人的天性在夜晚中醒来杀人。秋草觉得自己回到过去是个错误,栗林杀人的本性脱离于时间的改变,一直都在…… 然而—— 他转过去看着白天里,这样干净纯良,爱好做饭,喜欢和大家一起凑热闹的栗林,他又觉得自己不愿将这样的人送上法庭。 他是知道栗林杀人后,连忙回到过去,到栗林动手的那个夜晚,想要阻止他。然而却看到了熟悉的疯狂脆弱的脸。 沾满血污,眼神疯狂又固执激动的模样与前一个月中,促狭的笑脸,做饭时的认真,无赖的模样混合在一起,秋草觉得自己快疯了。该选择哪个栗林,哪个才是真的他…… 第23章#23 -昨夜- 10月6日下午 栗林站在千舞名乃解剖室的门口,不知道该不该敲门。或许说,如果他真的走进去,有些事情就没法瞒过自己了。 「你这小子站在门口不进来做什么?」红色长髮的名乃皱着眉头有些粗暴的扯着栗林的衣领把他拽进来。白色医服上不少油渍和污痕,她很长时间没有好好梳洗过的长髮乱蓬蓬的扎在脑后。 「怎么今天又不去上课?」她拿起解剖台上的泡面,吃了一口说道。 「我听说昨天有人被捅死了?」栗林看着看似精明能干的红髮女法医,一吃面条甩了自己一身红油点的邋遢模样,嘆了口气。 「恩恩——很简单的伤口判定,我已经把尸体从这里送走了。你要去看?」 栗林点了点头。 「你又不懂,看我写的报告还不够么?还有,你这傢伙最近怎么如此关注案件了,我以为你从两年前开始就不喜欢玩侦探游戏了呢。」千舞名乃斜看了他一眼说道,把泡面往垃圾桶里一扔,溅出的汤水弄脏了垃圾桶旁边的白墙,栗林内心默默嫌弃了这个邋遢的女人。不论在外面表现得多么凌厉精干,窝在自己的解剖室里总是这副邋遢的样子。 「我想亲眼看看呢,最近治安越来越差了,我也想替……栗林警官分担点任务呢。」栗林自认为这句话说的有点假,但是开口了也不好解释什么。 名乃美目斜睥道:「算了,我可不管你们父子在置什么气,既然想看就跟我来吧。」她从抽屉里拿出了一串钥匙,晃着钥匙领着栗林走在长长的走廊上,警局里白的发蓝的灯光和僵硬的线条让栗林感觉后背微微绷紧。他有一种深入虎穴的感觉,明明知道秋草不会撒谎,人应该就是自己突然冒出的第二人格杀掉的,但栗林仍想相信自己的双眼。而以嫌疑犯的身份走在警局里,他和路过的父亲的同事打招唿时都有些紧张。 栗林在心中喘了几口气,强自镇定下来,想要和名乃阿姨多扯几句话。 「话说,你手头应该没有多少需要你研究的遗体吧,你到底憋在那个小解剖室里做什么?」栗林挑眉问道。他可是看见了垃圾桶里的四五个方便面碗了。 「啊……随便看看,看看以前的案子。谁说最近很清闲的,你爸不就很忙么?」名乃僵了一下,不着痕迹的转移道。 「我爸是仍然私下研究地铁上炸弹的事件,而且最近伤人的事件不少,他自然忙了。你呢——不会是在躲某人吧。」栗林打趣道。
第52页 名乃脚下一顿,狠狠给了他一个眼刀。 栗林耸了耸肩膀,自己的那位叔叔追了名乃阿姨很多年,这件事可是人尽皆知。 「啊,名乃!」走廊那头响起某人欢快的声音,鬍子拉碴同样邋遢打扮的栗林咎在走廊另一边高高的挥起手臂,兴奋的朝这边跑来。 千舞名乃立刻把头偏过去,撇了撇嘴:「切。」 「名乃,你不是最近在忙么?我一直看你在解剖室里没出来啊,你忙完啦?怎么一身方便面的味道啊哈哈——」这傢伙挠着头髮,笑的灿烂的挤开栗林雅纪凑过来。 「我先回去了,三具尸体的编号你问看管处的吧。」刚刚还在朝前迈步的千舞名乃高跟鞋一转,头也不回的把钥匙扔给栗林雅纪,飞也似的走回去了。 「名乃——是不是遇上了什么困难啊,最近我破案也有点忙,没来找你……」栗林无奈的看着自己的叔叔跟哈巴狗一般屁颠屁颠的随着女法医跑了,摸了摸鼻樑。 阳光透进来的太平间,一整面墙都是存放尸体的木柜子,大片透明玻璃透进来的阳光让这里温暖的一点都不阴森。白瓷砖的地面被打扫得干干净净,在阳光下更显示出上个世纪80年代,陈旧而明媚的样子。看管处的老头打开了三个柜门,把躺在里面犹如装进抽屉的尸体拉了出来。 三具男尸赤裸着身体,蒙着白布,栗林走过去掀开半透明的白布,三人身上的伤口都很多,而真正毙命的只有几刀。许多伤口都是故意避开内脏捅在皮肉厚实的地方,似乎玩够了,折磨够了,才……剖开了他们的腹部,这些人腹部都有着狰狞的伤口,却被千舞名乃好心的用粗针缝合上了,看着那可怖的外翻的伤口,他似乎能看见这几个人内脏淌了一地的模样。就算尸体判断是凌晨三点死去的,他也觉得这些人被开膛破肚的时间应该更早,几乎和自己捅的第一刀时间差不了几个小时。 也就是说……自己刚睡着没多久,那个人格就跑出来补刀,而且不杀死他们,让他们这样噁心的在地上挣扎了好久才死去。 名乃为了让这几个人死的不那么狼狈,又替他们把内脏收回腹中,缝上了伤口。栗林走到那个棕色长髮的男人身边,动手费力的翻过尸体来,观察他昨天有记忆时捅上的那一刀,他几乎有点看不出来,那道伤口几乎和别的伤口一模一样,明显是同一个兇器造成的,若说他没杀人,他自己都不信了。 身上别的伤口自己记忆中没有弄过,但那捅的位置,角度,他甚至一闭眼都能想像到,如果真是自己,会用什么方式去捅上去。这对身体构造的熟悉程度,这来自同一兇器的伤口,栗林已经容不得自己辩解了。 他想起昨天明明不是杀人,恶趣味又为了惩罚这些犯罪者的把匕首刺入他们的身体,那一瞬间柔软的触感,裂帛一般的声音,刀尖在厚润的脂肪里突入的质感,到现在依然传递过刀柄,残存在他指尖上。 终于知道为什么秋草那次伤了天野葵子后,会是那么苍白的脸色。那划破肉体的感觉,让人痴迷又让人浑身发麻,让人不寒而慄又感嘆万千,他的指尖上突然泛起了血液疯狂逆流的刺痛与麻木,提醒着他的另一人格在昨夜多少次的划烂厚润弹性的皮肉。 长发男人皮肤微微泛着青绿,肚子里的内脏只是被胡乱塞回去,腹部形状诡异的鼓着,他睁大的无神痛苦已经反射不出低头看他的栗林,半张死去的脸和栗林的半张脸都落在阳光下,栗林伸出手去,准备把他推回柜子,伸出的手放在尸体边上时他愣了一下。小麦色的手臂泛着微微的红润,那是下面有血液奔腾的充满生机的肉体,在阳关下似乎有半透明的光泽,而手边的尸体——如同灰白石膏一般的质感,在阳光下反而更是青绿的可怕,就像是圣经里规定的绘画中死人必有的颜色,壁画的画家在这具尸体上用不透明的油彩涂上了瑰丽沉重的青绿色。 这就是生与死的区别。 他勐的退了一步,第一次觉得死亡这么近,这么孤独,这么让人绝望。 * 秋草拘谨的站在厨房里:「需要我帮什么忙么?」 「不用——不用!良也快去看电视吧,妈妈来做饭就好!相信我,今天一定给你弄个满汉全席!昨天你回来的太突然了,我也没来得及好好准备。」佑泽香织穿着宝蓝色的针织衫,在厨房里忙作一团。 「不……不用的。」秋草摆了摆手,他今天其实没什么心情吃东西的,毕竟昨夜出了那样的事。 昨天回家吃饭的时候,父母又惊又喜,连忙做饭。然而平日自己不在家,这两人吃饭基本凑活,冰箱里也没什么东西,还是平日从来不去超市的父亲去买的菜,慌慌忙忙给自己凑了一桌热菜。秋草昨天根本不知道该怎么抬头面对那两人,面对那两张疲惫而略显苍老,惊喜又忐忑的脸,那两张记忆中沾满血污,痛苦又痉挛的脸…… 于是自己便低头勐吃,嗯嗯啊啊的回答着父母的问话,秋草又愧疚感动,又坐立难安。 结果昨天自己就住在了家里,第二天早上回家就发现了报纸上死人的消息和回到出租房里睡熟的栗林和洗碗池中满是血的匕首。他看到照片上开膛破肚的死相就……怀疑这一切是栗林做的,在栗林还未睡醒之前,他惊慌又几乎被逼疯的用手机回到过去,回到了昨夜在自己家的时间。
第53页 怎么可能?我明明回到了过去,我明明救活了他的父亲!他明明变得这么干净,这么真诚!又为什么会拿起了杀人的刀——! 顾不上睡熟的父母,他踉踉跄跄冲出了房子,一边发抖一边蹲等在报纸上所说的发现尸体的地点,没过多久就看到了垂着手臂低头走过来的栗林。 秋草立刻站起身来,看着栗林远远走来,他心中不确定,还不敢冲上去。就看到栗林似乎绕了一点远路,贴着墙根走来,他正心中疑惑,却看到栗林警觉的环视了周围的屋顶——他,他在躲避摄像头……! 「栗林。」那几个即将被杀的男人还没走到这里来,秋草走上前去,一把抓住他手臂:「你这么晚出来做什么?!」 路灯下的栗林半张脸埋在深蓝色的阴影中,他缓缓抬起头来,眼里滑过路灯映射的一丝冷光。「你……是?」 秋草整个人一僵,只因为栗林那烙入他心头的眼神。如同那夜在竹林中和栗林打杀起来的眼神,如同面对阿绘时不甘与痛恨的眼神,如同带着满身风雨在自家的二楼逼问自己的眼神……秋草几乎要跪倒下去,这一个月来自己如履薄冰的努力,一个月前无数次回到过去奔跑在即将被炸弹引爆的地铁上的拼命,本来他觉得为了重回过去后有些小别扭又有些促狭的栗林,一切也算是值了。 然而现在算是什么?!这算是什么?! 小巷深处渐渐传来几个男人说笑的声音,对面的『栗林』皱紧了眉头。 秋草摸向腰后的口袋,竟然没有匕首——他因为要回家就放在了出租房的抽屉里没有带!栗林斜睥了他一眼,就要朝前迈步,秋草突然拦住他:「你不能杀他们!」 栗林直接出手,横起一脚踹向他膝盖,在秋草猝及不防狠狠跪下去,栗林勐然掐住他的脖颈,狠狠撞向墙壁!秋草后脑勺和嵴背狠狠撞在了墙上,痛的他脑袋一蒙,两腿一软倒了下去,眼前一片模煳。 等秋草抖着双臂,强撑着自己坐起来时,有些模煳的视线只能看见一地的鲜血,那几个人被哽在喉咙的呻吟尖叫,如同之前他见到的噁心残忍的现场。 「不……不……你,你杀了他们,你竟然……杀了他们……」秋草手臂一软,倒在了地上,面朝下的摔在了满是尘土的地面上。他视线里只有飞起的灰尘,朝他这里蔓延来的血流和栗林站定在他面前的双脚。 「你看到了。我不得不杀了你呢。」栗林状似亲昵的抱起他上半身,秋草倚在他没沾一滴血的怀里,看着他用湿热的双手不容置疑的逼他昂起头来看着自己。那双琥珀般闪耀的瞳孔里反射着自己绝望麻木的面孔,秋草无力的挣扎了一下,说道:「你为什么要杀他们。」 「他们是贩毒的,你可知道他们害了多少人么……不过害了的人当中也包括我。我也曾经在这几个人手中买过毒品呢,早就想杀掉他们了。就算跟邮件没有关系,我也算是拯救了别人。」栗林看着他漆黑的瞳孔,慢慢俯下脸去,鼻尖抵着秋草渗出薄汗的鼻樑,那模样就像是含着秋草的上唇品尝一般。 他还记得,他还记得邮件的事,可明明现在根本就没有邮件,他的父亲根本没有死。 这个栗林雅纪是仍然记得自己回到过去时杀人细节,仍然陷在杀人的轮迴深夜中的被逼疯的栗林。 「你父亲没死……我不是改变了这一切么,你不是求我救救你么,我已经救了你了。」秋草心中泛起痛苦失望与怜悯,他抓紧栗林的手臂说道:「根本没有邮件,你没必要杀人了……」 「你说什么,我根本不认识你。什么叫救救我,呵呵,谁还能救我不成,谁还能回到过去真的拯救我不成?」栗林低笑着说道。 「栗林——」他还要说什么,疯了的栗林突然掐住他的脖子。 「你看到了,我告诉了你邮件的事,你会报案吧!你会揭发我吧!我不怕死,叫我随时去死都好!我只怕杀死爸爸的兇手还逍遥法外,我只怕自己根本来不及找到兇手!杀了你!杀了你!」秋草一阵窒息,栗林从牙缝里憋出的声音响在他耳边。 「不不……我,我怎么可以杀了没有犯罪,也跟邮件无关的人!但是……但是如果不杀了你,我大概也活不了几天了吧!我也曾经杀过哪个无辜的人吧……我杀了矢雾药!我杀过他?!不!不!——你是谁?我见过你!秋草——不不,你怎么会在这里?我怎么会在这里?!我杀过谁?矢雾枝淮,矢雾药……我!我杀了我自己!我记得我杀了我自己!」栗林的大脑突然涌出了无数超越时间的记忆碎片,他根本不确定哪个是自己做过的,哪个是真正的自己! 「不……不……」栗林的声音突然低了下去,他紧紧掐住秋草脖颈的手松开了,整个人软软的朝后倒去。 秋草挣扎着咳了几声,连忙爬起来,就看到了晕倒在地面上的栗林。 第24章#24 -玻璃- 秋草扶着晕倒的栗林走回了出租房,他故意绕了远路,避开了周围的摄像头。后背似乎青紫一片,痛得厉害,栗林被放在了床上,只剩着秋草一个人忐忑不安。 他没有把栗林留在现场,就算他杀人了,就算是他亲眼看见的,秋草觉得自己也没办法把他送进警局。 挣扎不安中趴在床头睡着的秋草,第二天早上起来看到了什么也不知道的栗林,心里有些庆幸又有些苦涩。幸好我没有把他交给警察,然而就算这个栗林再怎么无辜,但手上沾过血腥的事实不能改变啊。
第54页 栗林得知消息后半信不疑的非要去警局看一趟,秋草没说什么。 用手机轮迴了这么多次,栗林仍然没改变么?那么所谓能破解命运的方法是什么?那么他还能在不崩溃的情况下走多远?如果一切又开始重复,他还能这样坚定的站在栗林身边么? 「铃铃铃——」他躺在床上,手机铃声却响了。 「秋草……今天有空么?昨天也没做什么你爱吃的菜,不如今天回来呢,我给你做天妇罗吃。」妈妈的声音从那边传来,他似乎还听到了在一旁听着电话的父亲喃喃的说话声。 「好。我下午就去,今天没去上课呢,我在家自己复习。」秋草说道。走一步算一步吧,至少抓住现在能抓住的。 于是下午,秋草再次回了家,母亲不让他插手做饭的事,他只能坐在沙发上和父亲坂昌一起看电视。然而因为栗林的事情,他心神不定的吃完了饭就想匆匆告辞,母亲站在门口给他塞了许多好吃的,半天只说了一句:「学习……别累着,看你似乎很疲惫。」 「嗯。」秋草抬手揉了揉自己眉间,笑了笑道:「会的。妈妈不用担心,我会照顾自己的。」 香织看着他满眼忧虑却努力放松的朝自己笑,心里又酸又软。她连忙走过去握住秋草的手:「就算你是復读也不要压力太大,你就算没考上好学校也不要紧,我会托你舅舅在八王子市给你找份工作。……别太心急的,如果实在累就多回来几趟。」 她看着站在玄关处的秋草眼圈一下子红了,她的儿子似乎在短短的几个月里成熟沉默了许多,香织更用力的攥着他的手。秋草连忙低下头去,髮丝挡住了眼泪打转的双眼:「嗯……好。」 「男孩儿别随便哭。快回去吧,如果不想上课在自己房间里歇着也没关系。快走吧。」香织收回手来,不只是因为他还是为了别的,也差点哭出来。 * 「你总算回来了。」秋草把纸袋往桌子上重重一放,怒视着双腿盘在软椅上的阿市婆婆。 阿市垂着眼睛不去看他,手径直伸向飘满食物香味的纸袋。秋草一下抽走了纸袋,说道:「你倒是给我解释解释栗林这是什么状况!」 「……你想让我说好的方面还是坏的方面?」阿市撇了撇嘴,两腿搭在桌上说道。 秋草沉默了一会儿说道:「好的。坏的方面我已经能猜得差不多的。」 「栗林杀人的人格其实应该随着你回到过去而消失了,现在再度回来,是不是可以说明不可能记起的事情被记起来了,按照时间顺序不可能存在的人格回来了。也可以说,有些不符合常理,甚至不符合因果律的事情出现了,说明命运已经开始出现裂缝,甚至有可能因果律就此打破。」阿市说道。 「然而坏的方面更多。栗林的那个人格没有完整的记忆,他的大脑是混乱的,一会儿记得你,一会儿记不清,所有的记忆被揉成一团,只有杀人的本能还在,或者说他现在的大脑只有一个想法『杀掉那些罪犯,杀掉邮件上出现的人,维护我的正义』。所以说那个人格就是个精神疾病患者。而且在你轮迴之前,栗林必死的命运已经写下,如果你不能突破命运,他在这一轮迴里被杀也是早晚的事儿。」那时候你大概就会疯了吧。阿市心道。 秋草不语。 「我不能参与到你们的命运中,能做的也只有这样提点两句了。我的确是后悔了,不该把你们这帮孩子拉进来的,什么神力,什么修改命运,现在想来不过是自私罢了。栗林和天野葵子不都因为所谓的异能走歪了道路,我却只能看着这些孩子疯掉。」阿市说着说着又笑起来了,那嘲讽的表情不知是嘲笑别人还是在嘲笑自己。 「研究如何分散神力,打破命运的时候,我还依然骄傲的把自己当做神,并不在意人活着的过程,不在意他们的心情变化,不在意人是这么脆弱的生物。然而当年在我身边陪着我的人都白髮苍苍,然而现在回头看来,我与阿绘跟人类又有什么区别,我们的命运也不在自己手里。这么多年生活在人之间,或许我早就变成了人,还自以为自己是神呢。」 「我自以为自己高人一等的……这么可怜的活了这么多年。」阿市垂下头,秋草看着她花白头髮挽起髮髻的后脑,心里沉甸甸的说不出话来。她不应该也是一个骄傲的少女外貌的神么…… 「那我该怎么办。栗林这样……」秋草退了几步,跌坐在沙发上,颓然的捂着脸。 「走一步算一步。」 * 栗林从警局出来,心乱如麻的站在街边,买了关东煮,站在傍晚还没亮的招牌边吃着。身边走过有说有笑的同校学生,夏天的树叶茂密丰润,傍晚橙色与蓝色交汇的天空中,飞过一群不安生的雀儿。栗林却说不清自己的心境。 他父亲与叔叔都是警察,母亲是法医,从小接受的教育告诉他,如果自己杀了人就该去自首。但栗林却挣扎起来了,承担责任这种论调一旦轮到自己,他却有些不服。我明明什么都没做,难道却要因为突然冒出的人格杀了人,就要毁了自己的人生。 而且警方抓不住他的线索,秋草也小心的替他掩埋。但这终究是不对的,我该去自首,还是这样活着,说不定什么时候就无意识的杀了人。他第一次体会到了枝淮姐姐的心情……明明后悔的要死,明明根本没有想过杀人,事实却告诉自己杀了人。
第55页 他把关东煮的竹籤扔进了垃圾桶,双手插进兜里朝秋草出租房的方向走过去了。 「哎——抬好了,小心些。好的——好的——」他听到头顶有人喊着,抬起头来看了一眼。路边一家二层的餐馆再装修,给二楼的大落地窗安装玻璃。 「小子,让开点,别伤到你——」一个扶着玻璃,在二楼探出头来的男人说道。他话音未落,站在落地窗另一边和他一起扶着大块玻璃的人也探出头来。那个男人手一滑,整块玻璃翻了出去,落出巨大的落地窗,那块两米多宽的玻璃兜头向栗林砸去。 那个男人话音刚落,栗林抬起头来,就看到直朝自己拍来的大块厚玻璃! 明亮的玻璃反射着天空的云彩,飞速降落,他甚至看得见玻璃另一边那两个男人惊恐的表情——完了。他的第一反应就是报应来了! 「砰——!」瞬间玻璃狠狠拍在地面上,在摔碎的一瞬间,迸起无数碎玻璃渣,朝外飞出。栗林却发现自己半跪在地上,小腿被玻璃击中,而自己正被一个少年抱着。 「秋草?」他看着松开手臂,脸色苍白摇摇欲坠的秋草。他一瞬间冲出来,把自己拽出来,自己的后背对着那块摔碎的玻璃,然而抱着自己的秋草,脸上的皮肤却被迸飞的玻璃渣划伤,满是细细的血痕。 「你在做什么!」先开口吼出来的是栗林,他心里一阵后怕。万一秋草抱住自己的瞬间,晚一秒闭眼,玻璃渣说不定就扎进眼球了!秋草的胳膊上也满是细细的伤口,他镇定下来了,似乎宽慰的嘆了口气:「我只要不死,一切都有余地。」 「什么……?」小腿被玻璃击中的栗林痛的难以站起来,秋草扶着他走到没有玻璃渣的路边坐下。那穿着工装的两个男人面色惨白的趔趔趄趄的从二楼跑下来,栗林挥了挥手表示没事儿。 「去趟医院吧,怎么也要消消毒。」栗林看着他胳膊上的细小擦伤说道。秋草却反抓住了他的手臂,笑着说道:「不用。」那双眼睛明亮的反射着傍晚天空最后一抹橙黄,连从他瞳孔里反射的鸟雀飞过的身影都那么活泼,满是开心与满足。就是因为救了自己就开心成这样么? 栗林莫名的也心情很好,他握了握秋草的手指,湿漉漉的满是汗又微凉。 「你的命的确很不容易,所以不论发生什么,你都好好活着怎样?」秋草突然说道。 栗林愣了一下,秋草之所以会替自己掩盖另一人格杀人的事情,大概就是因为想让自己好好活着吧。 「就看在我努力的份上,不论发生什么你都要活着好不好。」秋草再次说。 「好。」栗林点了点头。「所以你也帮帮我吧,我不想杀人。所以晚上我就住在你那儿吧,不过我又怕伤了你,唿——真是要把人逼疯了!如果你能阻止我的那个人格就好了。」 秋草的眼睛明亮起来,他毫不犹豫的反握住栗林的手:「我会努力的。」 「哎,那个,今天要吃牛肉火锅么?」 「恩恩——」 栗林站在吃关东煮的摊位边上,准备往回走,他把关东煮的竹籤扔进了垃圾桶,双手插兜慢慢悠悠的逛着。 「哎——抬好了,小心些。好的——好的——」他听到头顶有人喊着,抬起头来看了一眼。路边一家二层的餐馆再装修,给二楼的大落地窗安装玻璃。这不就是白天自己差点被伤的地方么? 「小子,让开点,别伤到你——」一个扶着玻璃,在二楼探出头来的男人说道。他话音未落,站在落地窗另一边和他一起扶着大块玻璃的人也探出头来。那个男人手一滑,整块玻璃翻了出去,落出巨大的落地窗,那块两米多宽的玻璃兜头向栗林砸去。 那个男人话音刚落,栗林抬起头来,就看到直朝自己拍来的大块厚玻璃! 他条件反射的想要躲开,脚下却如生了根一般一点也动不了!有钢针钉住了他的双脚,栗林似乎能感受到自己眨眼的瞬间睫毛扑在下眼睑上,能感受到浑身逆流血液带来的麻酥痛感!跑啊——离开啊!他直勾勾的盯着那越来越近的玻璃,反射出自己放大的瞳孔和僵硬的表情。 瞬间那块玻璃还不留情的砸在他身上,头顶一痛,瞬间耳边碎裂的声音响起,就像是玻璃在耳朵里被掰碎一般。无数玻璃渣噼头盖脸的朝他砸来!眼睛——眼睛!玻璃碎渣扎入了眼球,他痛的厉声喊起来,整个人躺在地上,不断的搓揉自己闭着的双眼。 「痛!取出来!把他取出来!!」他听到自己的声音从很远的地方传来,然而眼球不断在眼眶内的软肉中飞快转动着,想要弄掉那玻璃渣,他眼底似乎流出血来,和眼泪混在一起淌了满脸!他眼底的神经似乎都痛的抽搐起来,眼珠还在随着剧痛不断转着,瞳孔几乎要翻转进眼窝深处,玻璃渣却越嵌越深!我该怎么办!痛痛痛!杀了我吧!抠出眼球吧! 他一边哭喊着,一边在一地的玻璃渣中打滚。向内生长的瞳孔似乎都能看见了大脑交错的神经!痛——!痛! 似乎有人抬起了他,栗林听见了救护车的声音和别人的说话声,有人问他名字,他却哽了半天说不出来。明明白天的时候秋草救了我,为什么现在又会这样?!为什么?! 栗林似乎被抬上了担架,车辆急速行驶的声音中,似乎有个医生翻开他的眼皮,用手电往里照,他朦朦胧胧看见一片泛着血红的光亮,就突然昏了过去。
第56页 然而下一秒,栗林发现自己拿着关东煮站在摊位边上,手里握着的竹籤和热气腾腾的虾丸让他整个人懵了。刚才算是什么……明明上一秒还在痛的打滚,为什么又在这里跟没事儿人一般吃东西。 栗林很快就发现事情不对了,他无法指挥自己的身体,看着自己的躯体扔掉竹籤,按照刚才的路朝前走去。不!不!我不能再走那一条路了——!然而没有用,他不论在自己的身体里怎么着急,怎么吶喊,自己依然走到了二层餐厅下面,听到了楼上男人的说话声抬起头来,而在玻璃落下的瞬间,他发现自己竟然可以动了!栗林立刻动起脚步,然而刚迈出一步,喉咙突然一痛! 那片玻璃撞到了一楼与二楼之间的小铁架,落到一半碎裂开了,而一块锋利的玻璃朝自己喉咙飞过来,栗林喉咙痛的难以低下头去,却仍然看到了穿透自己喉咙探出的沾满血的尖锐玻璃! 他的喉咙里想要呜咽几声,却连声音也发不出,声带一动,玻璃也跟着动,他的喉管被割开,无数的鲜血涌进去,顺着气管流下去!不!不,我会死——! 我会死的! 他两腿一软,跪倒下去,似乎听到了有人跑来的脚步声。 「不——!」他听到有人在自己耳边喊道,那声音是……是秋草?!「不!怎么可能,所谓的必死的命运怎么可能这么快就来!」似乎有一双手捧住了他的后脑,把他拥进怀里。救我,求你……救救我。好痛,痛的脖子被砍断一般。他努力伸出手去,抓住那个还在喃喃自语的秋草的衣袖。 「呵呵……怎么可能!他几次让你必死,我就救你几回!我偏不相信——!我偏要救!」秋草抓住了他的手,他看不清秋草的表情,只听着他咬牙切齿的喊着。 然后栗林就陷入了昏迷之中,不,别让我再回去再死一回了…… 栗林再度睁开眼来,只看到了从落地窗照进来的轻薄的阳光,他穿着睡衣,面前是秋草的后背,两人挤在一张单人床上。眼睛没有玻璃渣,喉咙也没有被刺穿,他身上还带着昨天洗完澡后的肥皂味安安稳稳躺在床上。他手臂撑起身子来,任凭薄被滑下去,栗林探了探头,努力地想要去看背对自己的秋草的脸。他睡得似乎也不安稳,脸颊上细细的伤痕已经结痂,皮肤在鹅黄色窗帘的阴影里显示出半透明一般的色泽。 是个梦,他再次这样告诉自己。那感觉再真实也是个梦,然而看这样子,似乎昨天那个杀人的人格没有冒出来。 「怎么了?」秋草的睫毛抖了抖,他迷迷濛蒙的看着栗林,启唇问道。 「不。没什么。」 第25章#25 -够了- 「今天下午逃课去玩吧——」栗林拖着椅子,在午饭的时间里凑到秋草身边。秋草从书包里拿出一大两小的三个饭盒来,依次打开盖摆在了桌子上。 「哎,今天下午的课蛮重要的。」秋草把一个小盒递给他,里面装的是还有温热的米饭。 「切,上午的课也很重要,你不也在发呆么。」栗林筷子戳了戳莹润的米饭,他洗净的红木筷子尖衔起了一小团米饭。 秋草愣了一下,栗林细细的筷子尖戳穿了大盒里的一小块肉食送进了嘴里:「我都看了你一上午了,要不然就是看窗外,要不然就是随便把书翻到一页,低头髮呆。」 秋草低下头,正午的窗外天蓝的如同透明水彩,他在阳光下的半张脸清晰明亮,隐藏在半透明阴影里的另半张脸透着微光,连面部的线条都变成了柔和的肉粉色。栗林却看得清他眼里的忧虑。 「是跟我有关么。这些天在我身边发生的意外已经不止10次了,而你每次都『恰好』救了我。第一次玻璃掉下来的时候还能是意外,然而第二次呢,第三次的?还有昨天——」栗林一时语塞。 昨日的暴雨中,他去超市的路上,经过一个正在拆迁的建筑,远远地就看到了巨大的挖掘车在轰隆轰隆的作业。然而自己还没走到那边,秋草突然连伞也没打的从小路跑出来,挤到伞下紧紧抓住了自己的手臂,湿透的黑色头髮,苍白惊慌的面孔,秋草却在灰濛濛的一片水雾和黑色的伞下说:「我想喝海带汤了,我们去买点食材吧。」 栗林低头看了看他湿透的裤腿:「你连伞都没带,跑到离家这么远的地方,就是为了跟我说想要喝海带汤?」 秋草点了点头,栗林知道他最近有些怪,耸了耸肩,和他一起打伞原路向超市返回。 「轰隆隆——!」栗林勐然回过头去,刚才还在施工的挖掘车突然轨链裂开,整个巨大的钢铁车体朝后滑去,狠狠撞进了拆到一半的三层别墅中,无数的钢筋水泥飞迸而出,被冲击力砸碎,飞了一地!砸在两车宽的小路上,无数的钢筋水泥发出巨大的声响,灰尘顿生,被击中的路灯与栏杆都被撞变形,还有几块水泥砖沿着湿滑的街道滑出去好远才停下来。 栗林惊得手一松,黑色的伞掉了下来。秋草却毫不在意那边的变动,如同看过无数遍一样,捡起了伞撑在他和自己头顶,眼神似乎是在看出事的现场,又似乎只是看着伞沿汇聚的雨滴。 ,无数溅起的水滴让周围灰濛濛的,雨水纷纷落下的嘈杂声音被无限放大。如果我没有遇到秋草,那么走到那段路上,被无数乱石钢筋砸死的就是我了吧。秋草知道自己会有危险,所以装作无事得救了自己吧。
第57页 「我们去超市吧。」秋草先开了口。栗林转过眼去,直直的望向他,秋草的眼睛里有安心,有疲惫,那双眼睛里却好像只有自己。 「好。」 栗林当然也没有说,那天晚上他又做梦了,梦见自己3次走在那段路上,以不同的方式死在那里。或是被乱石击中,开膛破肚的痛苦在雨里喘息,或是挖掘机倒退中,挂断了电线,落下来的电线碰到了走在雨中的自己……还有最后一次,一块巨大的水泥板朝自己拍来,他跳开几步躲过,然而却摔倒了,扔在地上的伞也被石头砸中,尖锐的戳出来的伞骨正好穿过摔在地上的自己的胸膛,肺叶被穿透的自己两眼发黑的如同风箱一样费力的喘着气。 他从来不说自己的梦,所有的梦都是在秋草白天从意外中救了他之后发生的。 梦的内容是秋草没有救他或来不及救他的时候,自己的死法。 栗林和秋草两人在正午的教室里,相对着吃饭。栗林每日都能从镜子中看见,被每天晚上轮番的如同真实的死亡折磨的疲惫不堪的自己。然而对面沉默的不断救自己的秋草更是疲惫,眉眼更是有一种隐隐的绝望。 他不想问,不想知道自己为什么离死亡这么近,不想知道为什么身边的意外这么多。现在仍然活着就好,他根本不知道自己还能支持多久,知道一切真相的秋草还能支持多久。而那个杀人的人格似乎沉睡了,或许因为自己的噩梦而被压制了。 秋草的能力是什么?大概就是提前预知自己的危险吧,然而……那些梦的内容又是什么?是曾经发生过的真实还只是个梦? 「我看你今天的确是精神不太好,我们就偶尔也翘个课,出去玩吧——」栗林强打精神笑道。 正在收拾饭盒的秋草犹豫了一会儿,竟然破天荒的点了点头。 「好——lets go!」栗林无比熟稔的把自己的书包顺着二楼的窗户扔了出去。「别直接背着包,把包扔出去,一会儿我们出去了之后再捡~!」 俩人偷偷准备从后门离开的时候,一个没眼色的臭小子竟然半开玩笑的喊了起来:「哎哎!栗林同学,你打算去做什么啊?」 栗林毫不犹豫的拿起口袋里装的袋装牛奶,扔向那臭小子的脸:「要你管,闭嘴小子!」 不到一个小时后,两人出现在大型购物中心环绕的步行街广场上。 「到底要来玩什么?」秋草舔着原味的冰激凌。 「去打电玩吧——」 「你很擅长?」秋草在热烈的阳光下眯了眯眼说道,白皙的鼻樑上沁满了汗珠。 「呃……基本,没玩过。」栗林耸了耸肩:「我虽然喜欢逃课,喜欢玩游戏,可是我的爱好是解密类单机,或者是其他的单机游戏,对于电玩城里只靠熟练和反应,不动脑子的游戏一点兴趣都没有。」 情绪略微高涨起来一点的秋草本意是来看栗林耍帅的,没想到这傢伙还不如自己,在太鼓机那边敲得手忙脚乱,连普通程度的歌都没有办法通关,看的秋草一头黑线。「你这傢伙……」 「别打岔!我就不信了!」栗林一阵乱敲:「我就不信了——!啊啊!又没通关!」 所以说,说什么少年名侦探是全能,都在扯淡。 「啊啊——我就不信了!去死吧去死吧!」对面的游戏机上却传来一个女孩抓狂的叫声。「阿药!我又没子弹了!啊,一枪爆头,阿药,打得好!」 栗林和秋草偏头看过去,两个穿着和服的怪异少年少女站在射击游戏机面前,拿着塑料枪,对准屏幕里的异形。 粉色和服红色风衣外套的少女已经被异形杀死,只剩她身边蓝色和服的少年还存活着,她又蹦又跳的给少年吶喊助威。 「啊——过关了!」少女拍手喊道。不过栗林已经认出了这俩人是谁了…… 「枝淮姐姐,你怎么会在这儿啊。」他走过去问道。站在矢雾枝淮身边的矢雾药看到栗林愣了一下,冷漠的皱了皱眉头。 「雅纪~!我出来玩啊,今天爸爸妈妈让阿药带我出来玩呢。」枝淮似乎也很高兴,他看到了栗林身边的秋草,也兴奋地挥手道:「你也跟着栗林小子学会逃课了啊,秋草君!」 秋草不好意思的咳嗽几声,对着不认识他的矢雾药点了点头。 颇为倨傲沉默的矢雾药转过身去,又在游戏机里投下币,不去理会栗林。 枝淮却毫不在意的拉着栗林去另一边玩了。「阿药都不肯陪我玩这个,你陪我一起玩吧~!」没出过几次家门的矢雾枝淮把栗林拽到打地鼠的机器边,两眼闪闪的说道:「就玩这个吧!」 栗林心中一阵吐血:怪不得矢雾药不愿跟你玩,他一个学剑道的骄傲傢伙,自然不愿意拿着塑料小锤噼来砍去的砸地鼠。 秋草则是扔了几枚币,站在矢雾药的旁边一言不发的和他一起玩起了射击游戏。矢雾药斜过眼去看了他一眼,没有要说话的打算,就这样这个气氛诡异的四人小组开始同行。一路有说有笑的枝淮吃了三个冰激凌,而矢雾药似乎表情也柔和了许多,几乎要在今天把所有姐姐之前没有接触的东西,都补偿给她。 四人看动作电影的时候,矢雾枝淮在打斗场面的时候紧紧抓着弟弟的衣袖,瞪大着双眼,似乎一点细节也不肯放过。一起在美式快餐店吃晚饭的时候,坐在靠窗的旋转圆凳上,手扶着桌沿转动椅子,玩的开心。
第58页 枝淮出门的次数两只手都能数过来,更是基本没来过人多的地方,她好奇的跟个孩子一样,连快餐的包装都要惊异一番。快乐而自由的一天很快就要过去,几个人终要坐着地铁回去了。矢雾家的司机本来开车来了,矢雾枝淮执意要做一次地铁,宠她的阿药自然应允。 这正是下班高峰期,几个人还在排队等地铁来,矢雾枝淮来回张望,看着周围行色匆匆的上班族。秋草却接到了电话,阿市叫他们立刻回去,说是有很重要的事儿。 「我们有事儿先走了,要坐另一条线路呢,你们先回家吧。」栗林拍了拍枝淮说道。「下次再出来玩也可以。」 「嗯——下次再来的时候,我还要喝饮料。」矢雾枝淮提着小手袋说道。 栗林一阵好笑,不知道是谁喝碳酸饮料喝的打了一下午的嗝。「好,那我们先走了。」 他对一直没和他说话的矢雾药点了点头,矢雾药别过脸去装作没看见。 秋草和栗林离开了这个站台,走出老远还能看到枝淮往他们看来,看到了栗林回头,又笑着挥了挥手。那笑容立刻被匆匆走过的灰色西装的上班族们挡住,栗林再回头也看不见了。如果枝淮以后一直能这样也好,看到她今日的笑容,栗林心中因为两年前的事件的愧疚也减轻了些。矢雾药虽然还是对自己那种态度,但他还是真心疼爱姐姐,这次从国外回来,也是想好好陪陪矢雾枝淮吧。 两人匆匆赶回阿市的店里,却看到了阿市趴在沙发上,一边喝茶一边看电视。 栗林顺手从桌上的盘子里拿了一块巧克力扔进嘴里,懒懒散散的靠在沙发上:「这么急叫我们回来有什么事儿啊。」 「哼,我又没找你,我要找的是秋草,没人非要你回来的!」阿市依然不给栗林好脸色,她端着的茶已经冷了,便放在了矮桌上。「我是给秋草一些忠告的。」 秋草似乎表情也凝重了些,坐在了沙发上,正要等阿市开口。阿市却挥了挥手,意思是叫栗林出去,栗林却有点火大:「是跟我有关的事么?为什么不能当着我的面说?」 「跟你有关,也跟你没关……不过你既然一开始都没打算问秋草,明明疑惑也不打算知道真相,不如就一直装傻下去。」阿市说道。 「但是我现在不想再茫然无知了,我想要知道这些事情!关于秋草的能力,关于为什么他好像很早之前就认识我,为什么我的那个人格会杀人,为什么我会频繁的遭遇意外!」栗林虽然问出了口,却不敢看身边的秋草,他盯着阿市,想要从她嘴里得到结果。 「你知道了有用么?不依然是这样……所以你还——」阿市说话说到一半,电视上突然换了节目。 「现在插播一条紧急新闻,10月11日下午17:34,也就是在20分钟之前,地铁成纲线发生意外,地铁在行驶到城北地区时发生巨大爆炸,当时该车正从巴纳站驶向下一站,消防队员与警察正在紧急疏散,赶往事发现场。据悉车上满载乘客,而该条线路发生爆炸则导致成纲线完全瘫痪,其他线路也紧急停止检修,爆炸原因不明,全城地铁暂时停止使用,原地检修!」女记者正站在混乱的地铁站中,被挤的站立不稳的报导着。 成纲线……20分钟之前…… 栗林勐然站了起来:「矢雾枝淮!她应该也在成纲线上,不……不过也不一定是那一班……」他刚想转头问阿市,毕竟她自称知道所有发生过的事情——「很可惜,就是那一班。我现在也可以准确的告诉你,这对兄妹已经丧命在地铁线上了。」阿市端起杯子,垂下眼睑,声音清晰的说道。蕾丝窗帘透进来的,轻薄的红色夕阳如同面纱一般笼在这三人身上。这个充满甜味的老式家具的房间,明明在那样美好的光中显得温馨而陈旧,栗林却抖了起来。 一只眼睛在夕阳中刺痛的几乎流出泪来,一只眼睛隐藏在阴影中颤抖着睫毛,阿市看了站在那里,身影被光线分成明暗两色的栗林,看着他压抑不住愤怒痛苦的双眼。 栗林咬紧嘴唇,勐然跳起来,抽出腰后的匕首,左手抓住了阿市的衣领,喘着粗气盯紧了这个平静的老太婆。他的匕首抵在阿市皮肤松弛的颈部,他只知道阿市所谓的叫他们回来,不过是想让他们避开这起爆炸事件。 「不过是多说一句,不过开个口而已,你可以救下他们二人的。只要你在电话里,跟我们说会有危险,这两人就能活的。」栗林咬紧了牙,匕首微微下压,阿市如同摺扇般布满细褶的肌肤随着刀刃的用力微凹下去。 阿市手里的杯子仍然稳稳地,凉下来的甜茶连晃也没晃。 「呵,如果照你这么说,我岂不是还可以救下一车的人,我若是连这几百条人命都能救,以我的能力岂不是能救下所有人?那么世界上岂不是再也没有意外的死亡?」 「所谓的意外,根本不是意外吧。」秋草怔忪的回答:「报应再一次来了,他们俩本来就该死的,现在依然死了……而且时间也提前了。」 「除了那11个孩子的事情,我不能插手任何事,一切都要按照因果律的记载发展下去。」阿市无视那把匕首说道。 命运……因果律……一车人的性命被这几个词轻描淡写的概括。 「你能阻止一次爆炸,还能阻止第二次么?秋草,你放手吧。我不要打破因果律了,我这么多年的努力都觉得疲倦,更何况你们这些可怜的孩子……让一切随着因果律的计划发展下去吧。」阿市往后一仰头,皱紧眉头疲倦而绝望的说道。「够了……真的够了。」
第59页 今天开心的枝淮,和自己约定了下次出来玩的枝淮,还是那样沉默而厌烦自己的矢雾药,却心中最疼爱姐姐的矢雾药。 都不在了…… 「一定不会的。一定不是那一班车的。」不亲眼看到尸体就无法相信的栗林仍在喃喃道。他垂下了握着匕首的手,自己再怎样能拼命又有什么用,在这种意外面前,一切的努力都像笑话。 「我还能的,我还能救他们的。」秋草突然开口说道。 阿市勐地暴怒,她端起杯子,杯里的甜茶径直泼了秋草一脸。「你这孩子够了吧!你以为你是谁?!一个栗林雅纪你都难以救过来,你还想背负别人的命运?!——你这么想逼疯自己么?!阿绘已经开始反击与报復了,对于违反因果律的报復,对于神权挑战的报復!一切的生命结束的快到你来不及救!」 栗林像拦着阿市却没拦住,生生地看着甜茶泼了秋草一脸。头髮滴下茶水,狼狈不堪的秋草突然哭了,大滴大滴的眼泪径直掉出了眼眶:「……我为什么要回来呢。一切都没有意义,一切又难以放手……」 第26章#26 -谢谢- 又是濛濛细雨的天气,秋草穿着借来的黑色西装,打着伞站在人来人往的矢雾家大宅门口。栗林站在他前面,把手里的香典(类似于白份子)交给了门口穿着黑色和服的管家。 「栗林雅纪和朋友一起来的。」栗林穿着合身的黑色正装,面上带着不符合这个年纪的肃穆。 「原来是栗林家的小子,请进吧。」管家微笑着点了点头,派人把秋草和栗林领进门去。细密的雨丝不断打在墨绿的竹叶上,一片茂密的竹林中迴荡着接连不断的窸窣响声,不让人觉得吵,反而像是寺庙里远远传来的纷杂念经声,让在场所有人的心境都平静得如同湿冷的雨水一般。 矢雾家一向不结交酒肉朋友,通夜(守灵)时所来的人不过是那为数不多交好的几家人,三十多个人坐在各自的垫子上,垂首听着首座的僧人低头念经文。焚香的过程还没走,两人跪坐在后排的垫子上,默默地垂首听着。 秋草抬起头来看到了摆在一起的两具棺椁和矢雾药与矢雾枝淮的黑白照片。他第一次参加葬礼,却没想到自己参加的是这两人的葬礼。矢雾枝淮在轮迴前死的时候,自己还没陷入这些事情中,那时候也是不相熟,至多是感嘆一下矢雾家里那个年轻女孩的照片。而矢雾药,他的第一次死亡是在10月30日的雨夜里,他苍白的面孔被封进黑色的殓尸袋中,他当时仍然能毅然决然的回到过去,救他一命。 然而现在呢,秋草自己似乎都要接受命运了。 矢雾药和矢雾枝淮必死的命运已经定下,然而谁知道下一次再闻到这种焚香的味道时,黑色相框里的会不会是身边憔悴而沉默的栗林。 其实他也就想认命了,父母第二次死去的时候他就已经绝望了,然而仍然不肯服输的栗林让自己再度回来了。这一个轮迴究竟是为了什么呢?不为所谓遥远的打破命运,他只不过想看看栗林没有开始杀人的时候是怎样,他不过是仍然眷恋着栗林现在的样子。 犹如一道光一般,照亮了这明知结局的生活,拂去了自己脸上名为死亡的灰尘。有这样一个人,自己也不用躲在无人的出租房里,做着关于父母惨死噩梦而惊醒,有这样一个人,他就算什么也不知道,秋草也觉得无论多么痛苦也能坚持下去了。 离自己坚持不下去,离栗林的死还有几天,秋草不肯想像,也不愿意想。 栗林突然伸出了手,握住了他放在垫子旁边左手。秋草抬起头来,就看到栗林明明疲惫还努力展现笑容,用口型说道:别想太多。 秋草点了点头。僧人诵完了经,宾客们一个个走上去,用手指黏上一撮盒子里的磨细的线香,洒在一旁的香炉里,默哀并出言安慰跪坐在另一边的矢雾家人。 栗林的爸爸栗林由季匆匆而至,他也穿着黑色西装推开了门,静默的扫视了一眼全场,径直走过去,跪在矢雾家两个孩子的棺椁前。他郑重的向矢雾药的父母点了点头:「抱歉,我来晚了一步。」他并没先说请节哀之类的话,而是接着说道:「兇手的线索已经找到了,请放心,我一定会在今明两日给你们俩人一个交代。」 「由季,辛苦你了。」矢雾药的父亲是日本男人典型的庄严面孔。他点了点头说道。 「是我们的错误,一个月前我们曾经在地铁的厕所内发现过被拆解的炸弹,虽然当时监察所有的地铁线路,也加强了防范,但是一个月里什么也没发生,各个关节也都放松了下来。我在这儿给矢雾家道歉,给这两个孩子道歉……」一开始他的面上还是公事公办的态度,说到最后一句,嘴唇都忍不住抖了起来,他眼眶也红了起来,在自己多年的好兄弟面前勐然俯下身去,行了个礼。 矢雾药的父亲惊了一下,连忙去扶他:「由季,不要说这种话了。」 「雅纪。」栗林由季握着矢雾药父亲的手支起身子来,红着眼眶朝坐在最后一排的栗林招了招手:「过来。」 栗林疑惑了一下,仍然站起身来走过去。他刚刚成年的身体更是被这身黑色西装显得修长,栗林顺从的跪在爸爸身边,对着矢雾家的夫妇点了点头。温柔瘦弱的女人欣慰又包含悲痛的看着栗林的模样。
第60页 「我这个儿子,从小也就喜欢到你们家来凑热闹,他和阿药一般年纪,虽然当年咱们两家闹过不愉快,但这孩子我也知道你们二人是真喜欢。」由季揉了揉栗林的头髮,笑着说道。 「他妈妈出事儿之后,这孩子就跟我有了嫌隙,这段时间连家也不回。而我这工作又是指不定哪天就没命了的,如果你们愿意,这孩子就让他先住在你们家吧。」栗林由季笑着拍了拍他儿子的肩膀,说道:「就算是让他姓矢雾我也不会说什么,他成绩不错,以后能考个好大学也不会给矢雾家丢脸。」 栗林雅纪却勐然抬起头来,不可置信的看向自己疲倦又慈爱望着他的父亲。身体里的血液随着这话一点点麻木冰凉了起来。呵呵,他连我也能转手扔到别人家去,我很少回家不管不问,我两年间几乎没和他吃过一顿晚饭,我两年间守着妈妈都开始逐渐消失的房子,现在不仅如此,我的存在也要从他生活中剔除出去了么? 「凭什么?!你凭什么决定我的去留,我已经成年了。」栗林毫不犹豫的回答道,矢雾家的夫妇也有些愕然,连忙安慰道:「我们怎么可能接受这样的意思呢。」 「就算你说我自私,就算你说我根本没有在乎你的感受,我也是这样决定的。你也可以不理会我的意见,但我的意思已经表达得很明显了,雅纪,我甚至连一个完整的家都没办法给你,你明明怨恨我,何必还留在我身边。」栗林由季说道。他坚毅的下巴转过去,不再看向愤怒与绝望夹击,惨白了面孔的栗林雅纪。 就算别人指责他无法陪伴自己的孩子,就算他成为抛弃自己孩子的父母,他也决意要这么做。 人生的路还很长,矢雾家有能力好好培养他,有能力把他送出国读书,有能力好好照顾他。他拥有出色头脑的儿子再也不用独自一人吃冷食,再也不用穿着没洗干净的校服,再也不用…… 栗林不顾在场人的面子,甩手而去。秋草看着大步踏出和室的栗林,连忙爬起身来追了过去。 本来想沖向大道上,直接打车就走的栗林却被秋草拽住了,他以为秋草会说什么:「你父亲是对你好。」之类的话,然而秋草什么也没说,只是沉默的和他一起走在矢雾家周围的竹林中。 秋草的静默不语反而给了栗林自己一个冷静下来的空间,他垂着眼睑,再次和秋草共撑一把黑伞,走在雨水与竹叶飘落的竹林中。 「你自己做好决定了么?」秋草过了好久才问他。 「嗯。我不去矢雾家。」栗林说道。「对我好或不好我不在乎,但是我不想离开。」 「你只要确定自己的想法就好。」秋草偏头对他笑了笑:「既然这样我们就回去吧。」 两人如同平常一样回到了出租房中,秋草快到晚上的时候才想起自己的手机充电器落在了家里,决定回去拿。栗林本来以为他很快就会回来,可是没过一会儿,阿市婆婆竟然给他打了电话。 「你不是想知道关于秋草的事情么?还有关于你身上的事。我觉得没必要拖下去,更没必要瞒着你了,如果你想知道就下楼来店里吧,我在店里等你。」栗林不知道为什么阿市的态度突然转变,不过机不可失,他连忙拿起外套,伞也没打的冲下了楼。 而在另一边,秋草才打车走到家门口,雨已经几乎不下了。他收起伞来,推开矮矮的铁栏栅,走进二层房子的院子里。摸了摸口袋他才发现自己竟然没有带钥匙,这个时候爸爸应该在去上班,妈妈也去工作了,两人都不该在家呢,秋草有些丧气,可是手机完全没电,自己没有充电器又很苦恼。 秋草绕着自家的房子转了一圈,他以前在家的时候有个不好习惯,就是厨房阳台后的玻璃门从来不锁,他转了转玻璃门的把手,没想到竟然还真的没锁。爸爸妈妈原来和自己一样粗心大意啊,他既觉得担忧又有点开心,这算是属于自己家人的小秘密么? 他脱掉湿漉漉的鞋子放在阳台上,光着脚走进厨房,厨房里似乎有点脏乱,自己之前一次来的时候那些碗筷还没有洗,都已经有怪味了。秋草往里走了几步,随手脱掉湿漉漉的正装外套仍在椅背上。 「你觉得可能么……我们还能再活几天呢?」他刚刚走进走廊,突然响起了母亲低声的呢喃。 秋草一惊,愣了一下。可是让他震惊的更是母亲声音中的嘶哑与绝望。 是,是发生了什么事么?父母竟然都在家——「上个月不知道是谁……竟然拆解了炸弹。我又担惊受怕又暗自庆幸,幸好没有伤到别人,幸好……也没有警察来追查到了我们。」父亲坂昌的声音也响了起来,低沉得似乎像闷在胸腔中,秋草听不清楚。「然而这一次,我们却真的杀死了这么多人。」 「那个人是故意的,每一次的行动都是他制订的,如果想要故意向警方暴露我们的身份,也不过是易如反掌的事。……我们这次恐怕就要被他们借用警察的手解决掉了……」母亲香织哭了出来:「坂昌,该怎么办,我们该怎么办!」 秋草并没有出声,他的大脑已经被这一切的对话震的一片空白,轻柔而不停息的耳鸣在大脑中迴响,明明几句话,他完全就能推测出一切,秋草却仍然不肯相信。岂止是不肯相信,他甚至认为这是电视中的声音,是自己听错了。
第61页 他突然觉得浑身的每一个关节都酸痛的,好像浸泡在湿冷的雨水一般,湿湿的黏在腿上得裤脚,自己冰凉的几乎失去触觉的双脚往前迈着,一下一下在冰凉的地板上往前蹭着。 巨大的房子里依然是一盏灯都没打开,秋草两腿酸软的几乎随时都能跪倒,每一步都似乎踩在没过小腿的泥沼之中。这和第一个夜晚多么相像,自己也曾是忐忑与慌张的穿过幽黑的长长走廊,开始了一直到现在都没停息的噩梦。 秋草没有力气再前进一步了,他软软的跪倒在地上捂住了脸。栗林爸爸死去的罪魁祸首,被栗林恨之入骨的罪人,前不久让矢雾药和枝淮惨死的兇手,就是自己的父母。是对自己好的小心翼翼,又无数次在过去被杀的父母! 滚烫的眼泪灼烧着指缝与眼眶,空气里雨水的味道沉闷而拥挤,让他几乎无法唿吸过来。他在指缝中瞪大着双眼,颤抖的瞳孔盯紧了面前空白的墙面,喉咙里是针扎般的刺痛,秋草根本不敢哭出声,他不知道自己该怎么面对父母。 那个夜晚父亲戳入母亲体内的水果刀,绑在冰箱上一圈又一圈的黄胶带,瘫软在浴室里尸体发黑的男人——那个夜晚母亲奋力噼下的锋利刀刃,父亲流出一地的内脏,溅满白色墙面的血肉碎渣,母亲滚进阴暗尘埃处的头颅——够了!够了!一切都够了! 我的父母是爱我的父母,是央求我多回家看看的父母,是知晓我爱吃什么的父母! 我的父母是杀人的夫妇,是把炸弹带上地铁的杀人者,是哭泣惶恐又绝望的兇手! 我的父母!一次次自相的残杀,这一次又该被上帝安排怎样的死法?! 神是早就知道他们的行径,所以才一次一次安排着这样的死刑吧! 「我们逃吧——」 「蠢女人,你不想向秋草怎么办么?!」 「就算我们死,或者我们逃,秋草都要是自己一个人的!只要我们做成了这件事,他就承诺我们债务取消的!坂昌——」香织声音颤抖着说道。「这样,良也也不会再受到他们的恶意骚扰,债务的事我们两人承担!」 「为什么……我所谓要出去闯荡,所谓的给你和良也幸福,却带了一身债务回来!」房间里传来了父亲悲痛欲绝,头撞在硬物上的声音。 「坂昌,坂昌!别这样!别——!」 「我去自首,这件事是我做的!都是我一个人安放的炸弹,是我按照他们的计划来——」 「坂昌!怎么可能,先不说监控录像很容易就发现这是两人共同犯下的,指派我们的那人不可能留下关于他的把柄的,知道这一切的我也没办法活!而且只有我们死了……关于他们的秘密才会消失,他们才不会找上良也!坂昌……」香织哭了起来,她似乎又带着点欣慰。 「我们不该的……香织,我们不该做这种事,如果有这个结果,我宁愿自杀。如果不是为了良也不被他们缠上,我宁愿早在犯下这一切之前自杀!」 「坂昌……」 「香织,对不起。半个月之前你跟我吵架,说我们的日子越来越苦,生活再也变不回刚结婚时候的样子,那时候我定了山里温泉的票,可惜是后天,我们没办法去了。如果……如果不是我当年那么固执地抛起你们母子俩去闯荡,在本地做些生意,我们也不会这样。」父亲哭出来了。 秋草一直怨恨着有些粗暴,又脾气固执的父亲,竟然没想到他们仍然是这样恩爱的,父亲也是一步步的身不由己。 年幼时候,家里经常一起去山里玩,或者去海边,那时候父亲母亲的手还没有这么多细摺,他们的肩膀还是这么有力,父亲还会让自己坐在自己肩膀上,有时候在夕阳的海边,故意做出流氓的样子去挑母亲的下巴,那时候的母亲还会吃吃的笑着,抓着父亲的手腕咬一口。 那时候,家里住的仍然是乡下的木质房子,还有一片小小的菜园。父母还会带着自己在阳光明亮的夏天穿过火车轨道,穿过草丛去看油菜花,看着那时候把油菜花傻傻塞进嘴里的自己。 那时候母亲还穿着过膝盖的连身白裙子,带着粉色的镂空遮阳帽。那时候父亲还像个去打篮球的青年,一手提着背包,一手扛着自己。那时候他们一家三口有说有笑的站在列车穿过的轨道边,有说有笑的让列车急速驶过的风吹乱他们年轻的髮丝,穿过自己稚嫩的手指—— 「香织,你做的饭很好吃。如果以后还有以后,你再来跟我结婚好不好。」父亲坂昌低声说道,房间内发出窸窸窣窣的声响,有些苍老的男人拿出了一团衣服里的水果刀,对准坐在浴缸边沿,红肿的双眼看着自己流泪的女人。「所以说,请让我杀了你吧,我会去立刻陪你的——」 「……好。」 「嗤!」缓缓闭着眼睛的香织突然听到了裂帛般的声音,她却感觉不到任何疼痛,勐然抬起头来,却看到坂昌的胸口一片血红,明晃晃的刀尖探了出来。坂昌闷哼了一声,软软的倒了下去,香织看见了站在坂昌身后,泪流满面的秋草。 秋草扶着父亲的肩膀,让他坐倒下去,而不至于摔到。 「爸爸……」秋草温柔的按压住了父亲背后贯穿肺叶的伤口,缓缓拔出匕首来。「爸爸,是我的错。如果一开始我杀了你们,我也伏法该多好……既然这样爱着妈妈,就请不要动手,就让我来动手吧。」
第62页 秋草的眼泪大滴大滴的落下来,他连忙低下头去,有些慌张有些颤抖的说道:「对不起。爸爸……弄疼你了对不起。如果可以,如果可以请你下辈子再做我爸爸的时候,能多陪陪我。我……们再去奶奶家……我们再去看海去泡温泉……我们再……」 「良也……」坂昌一面痛苦的喘着气,一面看向他无意间成熟许多的儿子的脸。 没能保护好你们母子,是我的错了…… 秋草站起身来,拿着匕首走到妈妈面前,看着同样哭的一个字都说不出的香织。 「妈妈……」秋草低下头来,额头抵在妈妈同样一片温热的额头上,鼻尖抵着妈妈的鼻尖。还在抽噎却抱住自己的妈妈,唿出的气息笼在自己口鼻上,她抱紧了儿子瘦削的腰:「对不起。我的良也。」 秋草突然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他几乎恨不得把匕首狠狠反手捅向自己的胸口,却仍然捧住了眼角有丝丝细纹却仍然温柔的母亲的脸。爸爸背了这样的债务,你就算吵架也不曾想过离开这个家,就算杀人也陪在爸爸身边,妈妈,谢谢你。我虽然怨恨神给的结局,却仍然爱这样的家。 他大颗大颗的眼泪径直掉进妈妈香织的眼眶里,顺着妈妈的眼角和昂起的头流过太阳穴,流进髮丝中。浴室明亮又温暖的阳光映在这母子的脸上,秋草抬起头,重重亲了一下香织光洁的额头。 「妈妈。谢谢你。」 嗤。 第27章#27 -报应- 栗林有些紧张的坐在沙发上,阿市却仍然是那副懒懒散散的样子,披着软毯喝茶。 「去看吧,随便到书架上拿一本书就好。」阿市说道。 「随便?」 「这些环绕房间的书架其实是一个储存体,这个世界上所有发生的事情都会储存在里面,它就像是一个书架形态的硬碟一般。」阿市一边说着,栗林走到了书架边,手指抚摸着那些硬皮厚书的书嵴。 外面已经完全暗了下来,而书架边橙红色与黄色拼接的彩色玻璃灯罩投射出的光彩流离的灯光,映照着老旧的书本和栗林的手指。他拿了一本暗红色封皮,厚书皮上包裹着暗红色天鹅绒的华丽书本。 「平时看的时候,你们只能看到一片空白。但是如果我想让你提取哪一部分的内容,你就会看到哪部分。」阿市刚说完,有点心急的栗林打开了书本,书页间突然迸发出白色的光亮,很快的笼罩住他! 「砰。」白光和栗林一起消失了,只留着那本书失去支撑,掉在了地毯上,阖紧了书本。 栗林突然感到身体很轻,只有灵魂在舒服温热的空气中飘荡,身边一片雪白没有边界的空间里,无数播放的画面从他身边飞过,本来只在缓缓飘浮的自己突然被什么拽住,朝前飞去!他狠狠撞进了一个正在播放的画面中! 他似乎是旁观者,自己的身体并不存在在画面中。只看到一套房子的玄关楼梯处挤满了人,满身是血喉咙刺破的自己躺在人群正中央,明明还在痛苦的喘着气,他却看见自己的身体垂着的睫毛下,直直的望着站在一边一身睡衣满脸是血的秋草。警察们围着自己还没死去的尸体,窃窃私语,被注视着的痛苦的自己表情安宁又似乎充满希望。 这是我?这是……我?我自己不知道的我…… 站在一边的秋草突然掏出了手机,他表情挣扎的打开了手机,按下了几个键,然后按下了确认的按钮。 他既好奇又觉得似乎这中间有很重要的事情发生了。如果一开始还不明白,但看到画面上,秋草找地铁上的炸弹的内容重复了七次,每次虽然结局都不同,但秋草是掏出手机后才让这段时间又重复,他就明白了。秋草的能力是用手机回到过去。 虽然觉得这个能力很厉害,但是看到秋草一次次穿梭在地铁线上,只是为了找到炸弹,甚至找到了炸弹却没有办法拆解。直到最后一次,也就是他有记忆的那一次,秋草成功拆解了炸弹……那是第11次了。 为了别人的性命,11次回到过去。如果是自己大概会疯掉吧。 然而接下来的画面让栗林瞠目结舌的不知该说什么。自己从第一次差点被玻璃砸到那一次,所谓的被救下是秋草第三次回到过去才救下来,没被救下来而惨死的前两次,场面和自己感同身受的梦一模一样。 那既是梦又是真实,是的确存在过的自己的死,只是自己不记得罢了。 然而连着往后的十几天,自己做梦梦到的死法全部都是秋草没能救成自己的过去。 自己差点被车撞倒的一回,秋草救了自己6遍。 去超市回来的路上,差点被挖掘机造成的事故弄死时,秋草救了自己4遍。 被建筑工地上掉下来的钢筋差点砸中的那一次,秋草救了自己4遍。他甚至还看到了秋草推开自己的一瞬间,自己被细长的钢筋从上往下贯穿肩膀,沾满血的钢筋穿过胸腔腹腔,从左边的腰腹下部探出头来。栗林看着秋草痛苦的张大嘴,一句也喊不出,却仍然掏出了手机,跪倒在地上,在一片血泊中按下了手机按键。 ……自己在为每晚的噩梦而痛苦的时候,他有没有想过为什么秋草和自己一样疲惫。 但是看着这不断重复的录像,他都已经快吐了,更何况一次次奔波在时间的缝隙中不断挣扎又不能放弃的秋草。栗林觉得自己以为秋草温和又有些软弱,然而他才是那个站在自己身后沉默无语的保护自己的人。
第63页 为了什么……他为了什么才这样做呢? 栗林身体一轻,勐然脱离了刚刚还身临其境的画面,重回到一片明亮的空白中。周围干净明亮的环境几乎融化了自己身体的外轮廓线。 「你看到了吧,要回来么?」阿市的声音响了起来。 「……嗯。」 「秋草那小子太苦了,我无法看下去了。」阿市的声音里夹杂了一丝疼惜与自责。 「……嗯。」 「那就回来吧。」 一股力量吸着自己就要朝上飞去,栗林突然头痛欲裂!一股力量似乎挤开了自己的肉体,有什么东西要从自己的大脑深处冒上来了!似乎有利爪抓住自己的神经元,扯裂开来,强行在记忆上掰开一条缝,挤出来! 「啊——!!痛痛痛!!」栗林蜷成一团,他似乎能感觉有手打开了头盖骨,鲜血漓淋的碾碎了大脑!这独立在身体痛苦之外的,大脑的灵魂的痛苦!「啊啊啊!!」 把手放在离书不远的位置,心念咒语的阿市突然看到整本书的形态抽搐了起来,以几乎要被撕碎的样子扭曲起来,包裹着天鹅绒的厚书皮被一股莫名的力量扭碎,就像是两双手泄愤般的撕着这部书!从未见过的景象让阿市惊得打翻了白瓷茶杯,光着脚站了起来! 栗林悽厉的惨叫从书中传了出来,所有的书页被看不见的力量强行撕扯着,揉碎着,从书本间迸发的白光断断续续的闪烁着。 「啊——!痛!不!不!有东西要出来了!要出来了!」栗林几乎破音,哀嚎的声音让阿市心里不寒而慄。「栗林小子!栗林雅纪!!」 「啊啊啊!」一切的声音突然被掐住一般停止了,书本还在被肆虐着,书页被翻开,似乎有两只手拽着整本书,几乎要把它撕裂开来。 「嘶嘶——」书嵴处已经出现了裂痕,这本书似乎在无声的惨叫着,痉挛着! 「刺啦!」整本书被那股力量生生撕裂成两半!然而就在一瞬间,一个人形勐然出现在了地毯上!正是蜷成一团,双眼暴突,满头青筋还在打滚的栗林雅纪! 「栗林雅纪!」阿市已经顾不上被撕碎的书本,只看着双眼布满血丝,似乎有什么东西要从眼眶里钻出来的栗林,痛苦而无声的张大嘴。 「我……呵呵……呵呵!我是杀人无数的栗林雅纪,我是被警察追捕的栗林雅纪……我是……我想起来了!就是这样的我,逼着秋草来一次次痛苦的拯救这样的我!!」栗林似乎疼痛平息了下来,他捂着脸颤抖的缩成一团,光着脚在地毯上哭喊着。 「你这小子……你竟然想起来了。」阿市心中一片震惊。明明是超越常理的存在,他却想了起来。 是该说两人之间的因果线缠的太紧,几乎勒死他们,还是说……命运的裂缝已经出现了。 「秋草……良也……」栗林大滴大滴的眼泪涌出来,他放松身子瘫倒在地毯上,喃喃道:「是我的错。是我当初就不该这样逼他的……」 阿市难得地坐在了地毯上,苍老的手指抚摸着栗林蓬松的头髮。「一切都是债,虽然因果律看似无情,却反而把因果报应衡量的如同天平一般。你的那次自杀,之前每夜彻骨的疼痛,以及这一个轮迴前一段时间,每天晚上梦见自己的死,不过是你之前杀了那么多人的报应。」 她垂下眼睑,拍了拍栗林的额头说道:「你爸爸之前的死亡,是选择你妈妈的死亡所承受的报应。矢雾药和矢雾枝淮的被杀,是矢雾枝淮两年前杀死的那几个孩子的报应,是矢雾药想让姐姐不受伤害,而随意用钱摆平这件事的报应。秋草的父母不断在痛苦下杀或被杀,不过是两次炸弹事件中,杀害那些人的报应。秋草的痛苦轮迴……是他第一次杀死父亲的报应。」 「这对秋草不公平……他只是杀了一个人,却要遭受这么多事情。」栗林拿开了捂在眼睛上的手,低声说道。 「所以说他是幸运的。你也是幸运的。在命运面前,你们不是无知接受的人,你们了解命运,并且有反抗它的能力。你们两个人能相知相识,并且在这个无情的命运中联繫在一起。过了今天,你就要和秋草一起努力了。所谓是否打破因果律,我已经不在意了。只希望你们两个人能走得更远就好。」阿市笑道。「只要你必死的命运改变了,或者命运的缝隙变大了,你们就成功了。」 「真的能成功么……」栗林喃喃道。 他终于平復了下来,阿市却离开了店。栗林独自回到了出租房中,等秋草回来。一面又心急他为什么不尽快出现,他想要告诉秋草自己全部想起来这个消息。一面又忐忑着觉得自己面对了秋草,也不知该说些什么。 一直到半夜,连雨都停了下来。夜半的月亮升了起来,透过巨大的落地窗照在自己身上。栗林趴在床上,手机放在枕边,完全睡不着觉呢。秋草今天是不是回家里住了…… 「铃铃铃——」电话铃突然响起来,栗林连忙接通,那边却传来了爸爸栗林由季的声音。 「雅纪,你的那个朋友被捕了。秋草良也,涉嫌杀害自己的父母,证据确凿,而且他留在杀人现场,似乎就等着我们,根本没有逃窜的意思,对自己的罪行也承认。」 爸爸说话速度有点急,栗林却大脑被巨钟撞蒙了一般。 「秋草的父母……死了……」
第64页 「他的父母就是我们要去抓捕的,地铁爆炸案的嫌疑人。兇手就是这两人没错,背后主使我认为另有其人,却从你的朋友嘴里套不出一个字来。……蓄意杀害两人,他就算态度再好,估计也难逃死刑。你……你快再来见见他吧。」爸爸草草挂了电话。 栗林勐地站了起来,他刚要出门打车就去警视厅,然而却勐然顿住了。自己去又能怎样……秋草这傢伙难道不知道回到过去,改变这个罪行么?!……难道他是,他是不愿意改变?! 栗林觉得今天的夜晚,自己需要做些什么了。栗林叔叔今天休班,在自己家呆着,而且由于地铁事件,栗林叔叔的那个级别全部都配了枪……而且…… * 「我相信你父母是被指使的,你难道就没有一点关于你父母做这件事的线索么?」栗林由季坐在铁桌对面,看着满身是血垂着头,戴着手铐的白皙少年。 秋草良也只说了白川市这一个词意外再也没说什么,对于自己杀了父母的事毫不辩解。 「你为什么要杀自己的父母,他们养育你这么多年?」栗林由季把秋草当做一个问题少年一样问这种问题。 然而秋草依然一言不发。 「既然你不愿意回答,是不是栗林雅纪来,你就会回答他的提问呢?」栗林警官看着秋草颤抖了一下,却又把头埋的更深。 原来自己的儿子也是个突破点啊。 「他已经知道了这件事,马上就赶来了。」 少年什么都不说,栗林有些恼怒,他走出了门,看到另外一个警察走了进来,在审讯室里以对待别的死刑犯的粗暴方式,抓住了秋草的头髮。这一点小小的动作在审讯犯人时时常发生,不过知道的也只是警察和被施虐的囚犯。 那个警察已经算温柔了,他逼着秋草强行抬起头来,固定住他的脑袋,把强光的檯灯对准他的眼睛。一般这样……这个孩子没几个小时就会被强光逼得眼泪直流,极度头痛了。 然而几十分钟后,秋草的眼泪是不断流下来,可他依然什么都没说。站在审讯室外,透过大块玻璃看里面的栗林由季摇了摇头,问身边的人:「雅纪也差不多早就该到了吧。」 「前台早在40分钟之前就打电话,说他来了,可是一直没看他走上来。」 「怎么会……」 「啪!」所有的灯突然一暗,深夜中守备警力本来就少的可怜的警视厅七层大楼陷入了一片黑暗! 「断电了?!!」 「不可能,备用电源也该自动启动了?」 「不……,是……是有人特意的!」栗林由季突然喊出了声:「有人故意把备用电源系统也弄毁了!各部门警戒!」 然而独自一人被关在审讯室里的秋草突然听到中央空调管道里传出细微的声响。 「秋草?」窸窸窣窣的声音从他背后传来,被强灯光耀的几乎暂时失明的秋草突然感觉有人突然出现在房间里,一双手握上了他的手铐,没过多久手铐竟被那人打开了。 「秋草。」那个人握住了他的手,一片黑暗中似乎传来了近在咫尺的,温热开心又幸福的笑声。「是我,这会儿轮到我来救你了!嘘……别说话。还有……我全都想起来了。」 秋草被那温热干燥的手惊了一下,听到他的话整个人都僵住了。 栗林…… 第28章#28 -亲吻- 秋草在黑暗中反握住栗林的手:「我似乎眼睛被光照的什么都看不清了——你,你抓紧我。」 栗林竟然还在这么紧张的情况下笑了起来:「其实是断电了,不过我估计刚刚强光照过,就算亮着灯也看不见吧。」那边传来了撞门的声音,栗林刚从管道处跳下来之后就先过去锁上了门。外面传来了他爸爸的声音:「快,把玻璃砸开!」 「警长,这可是专门为了审讯室定制的钢化玻璃!就算用子弹也不是一会儿就能弄的开的——!」 「妈的!一个普普通通的房间闲着没事儿弄什么钢化玻璃!」栗林由季隔着玻璃,看着自己的儿子勐然拉开了审讯室的厚厚窗帘,在外面点点灯光的城市布景中,栗林雅纪毫不犹豫的反手握着匕首,砸碎了玻璃。 他看也没看自己一眼,在漫天散落的反射着城市灯光的碎玻璃中,拿起了绳子,一边捆在了暖气片上,一边捆在了自己腰上。坚毅的表情却带着满目的柔和与开心,栗林雅纪对着那个头髮凌乱双眼肿着的少年说着什么,揽住了他的肩膀。 「这会儿你也没路可以选了,我都为了你突入警视厅,你不跟我一起跳下去我也会拽着你的。」栗林笑着说道:「你现在是我挟持的人质哟。」 秋草什么也看不见,只感觉夜晚凉凉的风吹在了身上,他不知怎么的,突然也觉得这个夜晚让人好开心,连嘴角都不由自主的翘了起来。「好啊。」 栗林小心的掰碎窗框边缘的尖锐玻璃,抬起头来看着秋草在城市阑珊灯光下的脸,两只手臂圈住他,双手按在秋草背后,再次确认了一下自己的绳子,然后笑着说道:「开始了哦!」 话音未落,便抱着秋草从窗口直直朝后倒去! 两人急速下坠,离着地面还有六七米的距离时,身体勐然一顿,栗林闷哼了一声,突然绷紧的绳子反勒的他腰腹巨痛。秋草也感觉到了勐然一顿,他就算看不清也顾盼四周。绳子按照栗林计算的长度,刚好到达三楼的窗户处,他在空中盪了盪,接近玻璃,在上面踩一脚,让自己盪的更高。连着盪了好几回,他才脚上勐然用力,抱着秋草的脸低头撞进玻璃中,在进去的瞬间割断了绳子!
第65页 秋草这才稍微能看清周围,栗林皱着眉头倒在一地玻璃碎片中解绳子:「果然我今天腰上应该再多垫一些东西,忽视咱俩的体重了。」栗林嘶嘶抽着气站起身来,拽着秋草就跑出了这间空旷的科室。 「走——我已经干扰了附近的手机信号,他们没法通知楼下的开始警戒,而且除了保安还用对讲机以外,警视厅里的对讲机几乎都锁在柜子里呢,趁着这个时间间隙,我们走!」栗林拽起他跑到三楼的另外一个房间,打开窗户。 「我爸爸绝对能料到绳子是停在二楼或者三楼的,他一定会派人去楼梯间拦截往楼下跑的我们!所以我们从外面走!」栗林先走下去,低声问秋草:「你现在看得清么?」 「能看清……两米多以内的吧……」秋草根本不想去思考栗林这样的行为是在做什么,也不想去思考以后要怎样。他只想握着这人的手,离开这里。 「那就好。你看着我踩的地方,然后在跟着我爬下来。」栗林说道。 「好。」 栗林倒是几年前在警视厅玩的时候爬过很多次,然而秋草却比他慢得多,爬到一半的时候,栗林几乎要听见了说话与跑步的声音传来。「快点,秋草!」 视线并不清楚的秋草也急得满头大汗,他往下踩去的时候突然脚一滑,脑袋狠狠撞在了外挂空调的边角上,一声痛唿的摔了下去。栗林连忙跑过去,接住他。幸而自己身体素质的改变才能接住这傢伙。栗林拽着他,一边在草坪上跑着,一边调笑道:「你看这样下来多快。」 两人绕进了警视厅后面无人的街道上,凌晨四点整个城市都几乎无人,然而在他们跑到的一条树叶茂密,路灯也快被遮住的小道上,十几辆摩托车停在路边。 「走!」栗林似乎跟那些半夜还围在路边的不良少年颇熟。 他拽着秋草走到一辆和他们相同的摩托车边,递了个黑色的头盔给秋草,两人一起穿上了搭在摩托车上的黑色外套。 「分散开,我们走!」秋草抱住栗林,看着他和自己一样的头盔,听着他指挥起了其他的少年。 「哟,今晚真是刺激啊,怎么不让我们掺和一脚。」 「啐,臭小子,快办正事儿吧!」栗林回了一句,声音闷在了头盔里。 「哈哈,这里没摄像头,老街区了,放心吧!」那个金色头髮的少年也戴上了头盔,指挥着一帮人一起做上了摩托车,栗林脚下一蹬,摩托车也开始如奔马般嘶叫的飞驶向前。 「去城北,城南和盛禾区的车站!把警察们引过去。我们往城西去!」栗林在快到路口的时候,掀开头盔的护目玻璃说道。耳边满是摩托车的巨大声响,凛冽的风吹动着所有人的衣摆。 「不,我们去城北。」秋草突然低声说道:「我说过白川市,是跟我父母的事情有关的地方,他们一定会认为我们会从城西去白川。我们反其道而行,先去附近的城镇,再转车去白川。」 「好。」栗林点了点头,然后在十几辆摩托车的巨大声音中,喊道:「我们去城北,你们去别的车站吧!」 「知道啦——!」几个少年一起喊道。 栗林握紧把手,勐然加速,十几辆摩托车迅速分开。秋草心里有些茫然又有些感动,栗林竟然准备了这么多。 「你认识他们?」秋草在巨大的噪音中,趴在栗林耳边,隔着两层头盔喊道:「他们是谁?」 「不用喊这么大声!我听得到!」栗林用更大的声音喊回去,震得秋草差点手一软,从摩托车上摔下去。「是在外面玩认识的傢伙,一帮飞车族,他们也觉得从警察手里抢人这一点很刺激,也要来掺和!」 秋草点了点头,不再问了。一片漆黑的深夜中,他抱紧栗林,感受着黑色外套下隐隐传来的温度,风吹的两人宽大的外套猎猎作响,在头盔中有限的视界中,秋草突然觉得人生第一次这样安心。他自己喷出的温热气体局限在小小头盔里,他的脸庞缭绕着暖暖的湿气,而在只让人觉得清爽的劲风中,栗林的腰腹上的薄薄肌肉随着他自己的唿吸微微起伏,那是近在咫尺的让人安心的感觉。 离自己不远的黑色头盔,光亮的外壳不断反射着被甩到身后的路灯,如同亮橙色的流星一般飞速滑过黑色外壳,似乎闪耀着落进了自己眼睛里。摩托的巨大声响和震动反而让秋草陷入了一种痴迷中,他呆呆的把下巴放在栗林肩上,不断看着滑过黑色头盔的流星闪耀不见。 最早一次两人这样出现在深夜的路灯下是在……自己第一次重回的18日。他握着自己的手腕在路灯下的街道上疾奔,那时候忐忑茫然又戒备的心情,那时欺瞒而痛苦的栗林。如今两人心间的隔阂似乎完全消失,只剩下在轮迴苦难中相拥的温度。 「良也?」栗林突然低声开了口,他的声音是透过震动的胸腔传到秋草心里的,朦胧的闷闷的,却又让自己感觉心都被他的称唿剖开。 「嗯?」他半天才回復道,嘴角已然翘起。 两人的身影依然如同那一晚一般,狭长的黑影如同飞速旋转的指针一样,以他们的脚下为圆心转动着。周边一样的道路和路灯,一样的无人空旷,他们简直就像在原地盘旋一样。 「我想起来了。」栗林低声说道:「全部。」 秋草的手臂勐然收紧,他能感受到清瘦的傢伙似乎微微颤抖了起来。
第66页 「所以呢?」秋草低声问道。 「……所以……没什么。」栗林看着被自己车灯照亮的漆黑马路,以及飞速被甩在身后的白色道路中线。 「嗯?」秋草哼了一声。车速更是加快,唿啸滑过头盔的风让栗林有些头晕耳鸣,他紧张地手心湿湿的握紧了把手。 「所以,我在的。」 秋草低头凝视着因为路灯被甩在身后而旋转的阴影,他们两人拥在一起,几乎无法从轮廓上分开。他的目光不断地追逐着不断变化的影子,想要这样转移注意力忽视栗林的话。然而只是让他头晕目眩而已。 他说他在的。 那是不是以后我也不必独自忍受,不必怕被人忘记呢? …… 两人来到了城北的车站,却没走向还没开始迎客的火车站,而是来到了对面空荡荡而破旧的汽车站。 「阿姨,那个……到青河的最早班车是几点的?」秋草戳了戳在售票窗口值夜班,昏昏欲睡的中年女人。 「啊——啊啊,是……我看看,啊,是五点整。你们要坐么?」女人揉了揉惺忪的睡眼,打着哈欠收了钱,给他们二人了车票。 「过一会儿就会发车了,你们去候车室吧。也真不知道年轻人大早上起来去青河这种破地方做什么?」 两人没过多久就坐上了车,除了喝着浓茶的司机以外就再也没别人了。秋草疲惫极了,他红肿着双眼揉了揉头髮,车刚开动就倚着栗林睡着了。不论是杀了父母,还是接受问讯,他的大脑都快接受不了事情的变化速度了。 也或许是逃避现实,他根本不想问以后怎么办,我们逃去哪里,你要怎么办之类的话,他只想倚着栗林睡上一觉。 车微颠的驶出了歌川市区,朝乡下开去,秋草极其不安定的睡了几个小时,却突然听到有人低声叫自己的名字:「良也……良也?」他迷迷濛蒙的抬起头来,只看到了微微晨曦中栗林贴的极尽的脸。 「哎?」 「快来看看——到海边了!」栗林虽然疲惫却仍然兴奋的说道,他们坐在最后一排,秋草揉了揉眼睛,转头看向窗外。 他几乎被海面上闪耀的金色光芒刺激得睁不开眼来,半轮橙色的太阳在海平线的另一端露出头来。他们的车正行驶在最靠近海边的沿海公路上,没想到自己能看见海上日出的景象。天空被温柔的晨日逼退寒冷,染上了独属于清晨的金粉色的微凉的温暖,晨光映照在粼粼的海面上,映的秋草皮肤亮得透明。 秋草勐然拉开车窗,半个身子探出车内,激动的喊道:「我来啦啊啊啊啊!!」 司机被他的嗓门吓得油门一哆嗦,回过头来,秋草也立刻不好意思起来,连忙低了低头。 「哈哈哈,噗哈哈,你这傢伙看到海就这么激动么?」栗林眯着眼睛笑了起来。 「只是……只是没想到我还能唿吸着这么清新的空气,在这里看见这样的日出。」秋草声音微微颤抖的说道。 栗林愣了一下,粉色的晨光落在了他和秋草的脸上,他笑了起来:「这有什么难的,我们这段时间就到处看看吧!不过关于你指使你父母的真兇,你仍然要查么?」 「……不。我不能否定他们安放炸弹这件事,对于报仇和查出真相,其实我没那么执着。……我只是想多活几天,我只是想再幸福几天。」秋草摇了摇头:「查出真兇又如何?如果命运真的安排他们死,他们就一定逃不脱。」 「你……」栗林一开始有点愕然,后来也释怀了。自己也被命运折磨了这么久,实际说来父亲或是友人的死亡,真兇的追查在连贯的跌宕起伏中,似乎真的不重要了。身边的人不断在身边死了又活,活了又死。真正在意的不过是那个人罢了。 秋草到现在也不多问一句,也没再提起过他想起全部的事。栗林一闭眼睛,似乎就想起了那秋草不断救他的画面,那些自己握着秋草的手杀死自己的画面。 「你为什么要救我呢?我完全可以和矢雾药一样……一样按照因果律死掉的。」秋草突然听到栗林问道。 为什么……?他抬起头来看着栗林认真的表情,被晨光照得清澈见底的咖啡色瞳孔,沾着海的味道的睫毛。我该怎么说呢…… 因为觉得,如果你死了,我存在的意义就被否定了?因为觉得你在,我就能不孤单一个人?因为你让我感到安心与快乐?不不……这些理由都不能涵盖自己说不出的内心。 然而栗林还在目光灼灼的盯着自己。 「啊,既然回答不上来,就不要说了……」栗林声音越来越小,最后简直就变成了唇间的呢喃。秋草突然感觉唇上一软,那个人如同清澈小池的双眼就逼在自己眼前,连睫毛也和自己的睫毛在粉色晨光点点中缠在一起,让自己也沾上他的气味。 「啊……」他惊了一下,微微张了嘴发出一个音节。栗林却似乎下了很大的决心一般握住他的肩,湿软的舌尖如同敲门一般舔了舔自己嘴唇。 啊啊啊!秋草明明内心已经暴走了,却又觉得不论怎样都无法反感,而是似乎两人已经亲密的可以做这样的事了。我们都是男人啊啊啊……这样小小的吶喊早就被踢到角落,连发言的权力都没有了。他觉得自己该挣扎,却反而想要更紧的抱住他,明明觉得应该撤开,却只想贴的更近。明明……如果看了别人做这样的事,一定会暗骂噁心,却只觉得自己和栗林之间做到这步,就好像是他赖在自己房间里,偷用自己的浴巾一样平常。
第67页 「良也……」栗林似乎也捨不得撤开,他按着秋草的后脑,这样嘴唇贴着嘴唇的呢喃着他的名字,秋草只感觉到温热的气体挤进了自己口唇之间。喂喂,什么时候我的称唿从姓氏变成名字了?秋草也不知自己是怎么失心疯了,竟然伸出胳膊揽住了和自己差不多高的栗林的脖颈,微微张嘴含住了他的下唇。 他也被自己的动作惊得整个人都热腾腾的,然而却停不下来。 栗林却突然手上用力扣住了他的后脑,攻势瞬间被改变。某人灵巧的舌头强制顶开自己的牙齿,逼进自己口腔中。栗林缓缓的闭上了眼睛,开始了舌头的动作,只有秋草还睁大着眼睛颤抖着睫毛。口腔的嫩肉被舔过后留下了麻麻酥酥的触感,他的舌头被逼的毫无退处,栗林偏了偏脑袋加深了这个吻,不断扫荡的唇舌一面吮吸着,一面擒住了秋草瑟缩的舌头,细细品尝着。秋草只觉得眼前一片白光,似乎放射晨光的太阳落进了眼里,整个身体只剩下了口腔内的触感,其余的感官都被封住了。 啊……和那次逼自己吃药完全不同啊。他一面被刺激的大脑空白一面在内心呆愣愣的感嘆着。 栗林似乎不满于他的发呆,手指狠狠掐了他一把,秋草整个人疼的一弹,而栗林的身体都似乎完全倾斜的压在了他身上。 两条舌头在温热的口腔内缠绵,耳边是栗林细细吮吻的声响,他只觉得两腿发软。啊啊啊,这声音——实在是太,太,听起来太放-盪了啊啊啊! 栗林似乎不这么觉得,他感觉被他压在车窗上的秋草已经憋得直挠他后背了,才恋恋不捨的带着银丝抬起头来。秋草歪着头靠在车窗上,嘴唇被咬的发红,唿吸出的热气全喷在栗林脸上。栗林看到了秋草唇边的银色唾液和红的要冒烟的脸,呆愣的双眼,突然心情莫名的好。 「啊……你你你!」秋草半天就憋出这句毫无意义却气势不错的话。 「噗哈哈!」栗林更觉得心情好了,连晨光都比刚才美了几分。 秋草连忙擦了擦嘴角,却看着栗林再度低下头来了。 「别啊——唔唔!」 第29章#29 -结城- 在狭窄阴暗的小房间里,紧紧地拉着窗帘。角落里的电视直接被放在了地上,似乎因为这里离市区太远信号不好,电视吱吱啦啦的闪着画面。房间里充满了陈旧到发酸的味道,电视反射的荧荧白光微微照亮了墙面,上面满是因为受潮而发霉的绿点……以及飞溅在上面的粘稠紫红色血液。 就如同红色的滑滑膏状物一般,煳在墙面上,保持着即将流下来的外形,却怎么都无法顺着墙面流下来。 「嗤扑——!」有一大团深色的血液飞满了墙壁,盖住了那下面一层的凝血。简直就像是……一层一层涂抹的滑腻油脂一般,血液反射着电视的冷光。 离着电视机很近的少年还在砍杀着。他一边得意的笑,一面挥起了手头满是铁锈的钝斧,狠狠的噼砍了下去。被砸得血肉模煳的肉体还在抽搐着,那人的头似乎已经被以粗鲁的方式割了下来,扔进了角落。浅亚麻色头髮的少年头髮里也藏满了血垢,他狰狞的扯动五官狂笑道:「你再復活吧?!你再长到一起啊啊!哈哈哈!我赢了!是我杀了你!」 闪烁的电视白光照的他的脸在明灭间更加可怖,瞪大的瞳孔似乎在电视闪烁的瞬间黑暗中要突出来一般。 「你是谁?我是谁?!我杀了谁?!你为我会被这种愚蠢的问题所困扰?哈哈哈!我杀了谁无所谓,谁活下来更无所谓!我就是我,不过哪一个我活下来,我都会成为神!」少年的双手抓着身下的那个人的绽开的血肉,毫不留情的把手指掐入伤口中摆弄着。 「你是我的一部分,你是从我身上出来的。我是不是该吃掉你?让你回归我自己?」少年低声的喃喃道,他混血的漂亮五官平静下来,甚至带上了痴迷温柔的感情,慢慢低下头来,嘴唇贴上了那个身体血肉模煳的胳膊上的伤口。他小心翼翼的用牙齿咬了一口,血液染红了牙齿,那柔韧而微微发涩的味道并不怎么好。他头上用力,终于在这具新鲜的尸体上咬下了一块嫩肉,用咬肌和后牙很用力才能咀嚼这块味道发酸的肉。 「原来我这么难吃啊。」他感嘆道。 「人类本来就不是特别好吃的,因此不能作为食物存在。」一个低沉而略带沙哑的男声响起,少年勐然抬起头来,唇边还带着嫣红的血迹,惊骇的看向说话的人。 「不过如果你想尝尝,我并不阻止你。」一个黑袍的高大男人从房间的黑暗处走来,他白皙的几乎能看清血管的左手提着那尸体的头颅,面容如同雾一般让人看不清楚。在微弱而闪烁的光线中,站得离自己几步远的男人如同黑烟一般。 「你是谁?」 「我是神。」 「呵——神?」少年站起了身,拿着斧头冷笑道。 「不过……你也算是半个神了吧。」他把手里的头颅扔在了电视前,滚动的头直到鼻樑抵在了电视屏幕话说那个才停下来。白色的光照着那和活着的少年分毫不差的面容。「你不也无数次幻想着成为神么?」 「不是幻想,而是计划。」少年正色道:「那么你是来迎接我成为神的么?」 「不不……」阿绘从怀里掏出了一本用a4纸装订的本子翻看着,少年认得,那是自己写的成神计划。「我是想要把神的位置转让给你的。」
第68页 亚麻色头髮的少年彻底愣住了:「为什么?」 「其一,神只有一个。二,我累了。三,我觉得似乎我丢了什么东西,看似不重要,却让我很在意。我想去找找看。」黑袍男人说道。「容我自我介绍,我单名一个『绘』字。」 「啊,我叫结城。」结城只说出了自己的姓氏。 「那么,你好。不死的结城君。我是因果神,按照既定的因果律安排人们的命运,而现在有些事情,我作为神无法去做,如果可以请你替我做一件事。做完这件事之后,我将择日把我的位置给你。」阿绘说道。 「你在撒谎吧,哪个神会放弃自己的位置。」结城眯起了绿色的瞳孔。 「所谓的神不过是一项工作而已,你要做的就是让这两人被警察围堵,然后警察和他们开始自相残杀。」阿绘白皙的几乎透明的指尖递给他一张纸。「而且神和人类最大的不同就是,神不会欺骗与诡辩。」 结城满是鲜血的手结果纸来,手指在纸上的照片上按下了深红的指纹。 「秋草……良也?」 * 「如何?青河的温泉?」栗林站在无人的火车站,笑着揉了揉自己染成葱头绿的头髮,看着身边挂着耳机打扮得如同街头青年一样的秋草。明媚而干净的上午日光照在这个离小镇很远的火车站。小的可怜的车站的站台上连一个列车员也没有,浅灰色石块的车站地面,石缝中都长出了野花。 好久都没有到这种离城市如此远的地方来了。秋草颇不习惯的扯了扯肥大的裤腿,瞥了他一眼。他随手从双肩包里拿了瓶矿泉水,坐在阴影里的长椅上等车。「还有十几分钟才能来呢,歇会儿吧。」秋草把水瓶扔给了栗林。 「嗯——」栗林揉了揉眉头,隐去了那点忧虑,笑着坐在了他身边,双手放在脑后伸了个懒腰。 这时候,又有一个跟他们差不多年纪的男孩也走上了站台,手里拿着车票,有些茫然的环顾四周。看到了坐在椅子边上的他们二人,有些犹豫地走了过来,一副不知道该如何开口的样子。 「那个,到布岢的车……是在这里坐吧?」少年走过来,秋草才认出来。正是昨天晚上想要投宿他们所在的旅馆,却被告知已经人满了的混血少年,浅亚麻色的头髮,立体的五官和绿色的眼睛的确是让人印象深刻。 「是的,再过十几分钟就要到了。我们也是去布岢的。」秋草笑了笑。少年似乎被这两个流氓打扮却笑得和气的男孩儿吓了一下,连忙鞠了个躬说道:「谢谢了。」栗林没说话,一副不屑的样子斜睥着他,把不良少年的样学了个全,而那个少年似乎纯良到了极点,被栗林的眼神逼的不敢多说,默默站在了离他们几步远的地方。 「你去布岢做什么啊?」秋草展示了一个貌似友好的笑容,问道。 「其实……其实,我是坐错车了,我本来是要去埼玉的,可是竟然晚上迷迷煳煳的坐错了火车,到了这种地方来。」少年个子比秋草要高了将近半个头,面上却显示出了极度后悔外加茫然无措的表情。 「所以昨天才会那么晚还在镇里找旅馆啊。」秋草笑道。 「啊,咳咳,是……是这样的。」混血少年有点不好意思的回答道。「啊对了,嗯……我叫结城。」 「我叫——」他刚要说什么,突然停住了口,生生把自己的名字咽了下去,笑道:「我叫矢雾,矢雾类。这位是我的朋友,小仓直树。」现在毕竟是在逃亡,警察还在追捕,不说出真名来更好吧。 两人这么聊了一会儿,车就来了。 结城似乎对秋草颇有好感,便不动声色的站到了秋草旁边,笑着和他聊起来。 「啊……原来你之前一直在德国,这次回国你的父母回来了么?」秋草和结城坐在火车靠窗的位置聊天,秋草问道。 「我的父母,在半年前我们一起去印尼旅游的时候……不小心遇到了地震,我的父母去世了。」绿色眼睛的少年苦笑道:「我也应该死在地震中的。」 「对不起,我没想到……」秋草没想到他的父母竟然也去世了,一时间不知该说些什么。 「我这次回来,就是找我住在埼玉的奶奶的,我的爸爸是日本人。我也只有小时候见过奶奶,现在完全不知道埼玉变成了什么样子啊。」结城有些感慨的往后倚了倚。对面的栗林似乎对他们的对话毫不感兴趣,事不关己的插着耳机看着窗外的风景。 「矢雾呢?你要去布岢做什么?」他问秋草。 「我只是四处玩,和栗——和小仓一起四处旅游而已。只是听说布岢的花田很出名,我和小仓就慕名前来了。」秋草笑着说道。 「你们看起来更像是池袋的……不怎么上学的那帮人呢(代指池袋的混混们),没想到竟然是在四处游歷。」结城不好意思的说道。 栗林虽然没说话,一副生人勿近的样子,实则在偷偷观察着叫结城的少年,不论从哪里看,他的话和打扮都没有漏洞,但栗林莫名的有些怀疑。单肩的背包的确是欧洲货的样子,在车上掏出钱包买水的时候,钱包里还夹着他和他父母的照片,母亲的确是和他同样发色的德国人。而且钱包里还露出了一张车票的边角,的确是火车票。 但他仍然感觉怪怪的,总有一种这个少年在用不经意的模样,展示着他的身份和最近行为。
第69页 这个结城和秋草谈话的过程中并没有盘问秋草的意思,反而是后来对自己的事情谈论不止,秋草也很好的扮演了一个倾听者。丝毫没有问题的一个坐错车的,来找奶奶的日德混血男孩。 没过多久就下了车,在车站的超市里,秋草和栗林买了些吃的,之后结城说想要去布岢市内的购物中心,想要去给没见面的奶奶买点布岢特产的槐花糕,秋草本来想要拒绝他同行的意思,但栗林一反常态的说一起去吧。 从车站打车去往购物中心的时候,栗林和秋草坐在后排,栗林靠近他耳边低声说道:「我觉得……他很可疑。」 「如果真的可疑,我们就不要和他一起去……」秋草凑在他耳边说道,他嘴唇碰着栗林的耳廓,反而弄得栗林哆嗦了一下,反握住他的手。 「过一会儿再和他分手也不迟……一旦离开了,他不在我们视线范围内,我们就不知道他又会做些什么了。这即是相互监视……」栗林笑着也凑到他耳边说道,话音刚落就坏心的咬了他耳朵一口。 「啊……」秋草低叫一声,勐地一弹,朝旁边挪坐了十几厘米,捂着耳朵看向窗外。 栗林看着这傢伙在视线里的小半面脸颊都红了,摸着鼻子无声的坏笑了。 「哎钱包……我明明记得在车站里买了吃的之后,就装进背包里了。」准备付钱给计程车的秋草却发现自己的钱包找不到了,栗林皱了皱眉头,突然看到还在找钱包的秋草面色一下子苍白了。 「我,我的身份证还在钱包里。」 完了,秋草写着真名的身份证还在钱包,一旦钱包被人捡到,送到警局,他们在布岢的消息就再也难藏得住了。各地的警局应该都收到了追捕他们的消息,趁着钱包还没被找到的时候,他们要不然就要把钱包找回来,要不然就立刻离开这里。 「估计是落在车站了,我们回去找一下。」栗林拽住了面色惨白的秋草,对着已经下车的结城说道。 「啊,这样啊,那我先去购物中心等你们吧。」结城似乎并没有陪他们一起去找的打算,秋草偷偷松了口气。计程车原路返回,秋草低声说:「我们要立刻把钱包找回来。」 「不——」栗林否决他,对司机说道:「请到布岢的汽车站。」 「我们不回去找么?」秋草握紧了他的手。 「如果是小偷偷走的,钱已经不在了,那张卡也是证明我们身份的累赘,钱包里没有值得我们回去找的东西,就算被人发现,也只能证明我们来过布岢,只要现在就离开就没问题。如果……钱包不是小偷偷走的,那么偷走钱包的人就等着我们回车站拿,那么车站一定会设下圈套。虽然不知道如果不是小偷会是谁,但不论如何我们都不能再回火车站了。」栗林皱紧眉头说道。 「你觉得会是那个结城么?」 「我不知道,但至少我一直都在注意他,不可能是他偷走了钱包。」栗林说道。 汽车站很快就到了,栗林付了钱,草草的说了一句:「不用找了。」就拽着秋草跑进了汽车站,「现在 12:04分,我们不管到哪里去,只坐离现在最近的一班车。」两个人在候车室的滚动屏幕上粗略地看了一眼,一致选择了12:10分的一班车。 整个汽车站里的人都少的可怜,秋草去买票,栗林却狐疑的环视着四周。 布岢的汽车站很小,但绝不至于就这么稀疏的几个人,他抬起头来看向二楼,竟然似乎也没什么人,一个小孩子突然跑了出来,趴在了二楼的栏杆边上,指着他们说道:「妈妈!你看——那就是警察要抓的人!」 什么?! 连忙冲出来一个女人在二楼把孩子抱走,而身边稀稀疏疏的几个等车的人也在小孩儿说话的同时,朝他们跑来! 这是被疏散了之后,为他们二人准备的抓捕现场! 栗林连忙拽住了还在买票的秋草,然而那几个便衣警察也极快的沖了过来! 第30章#30 -抉择- 栗林勐然朝后推了一把秋草,摘掉双肩包狠狠甩在一个便衣警察脸上,抬腿踹向他膝盖。栗林太小看自己的力气了,只听到咔嚓一声,那个便衣的膝盖竟然被他踢碎—— 他顺手从腰后的口袋里拔出匕首,牙齿咬着刀鞘,反手抡圆了胳膊挥过去,刀刃如裂帛般划过空气,在其中一个男人脸上留下了细细的伤口,那个警察被惊得倒退了两步,栗林掏出匕首已经威慑了几人,他立刻抬腿扫向那几个人,只听到连着几声闷哼,连着几个人倒地,然而被后勐然扑过来一个男人,用手臂紧紧勒住了栗林的脖子,单手抓住了栗林拿着匕首的手腕! 栗林被他勒紧,颈部一痛,不得不跟着这个男人后退了几步,被他制住。「栗林雅纪,你这小子!是想让你父亲亲手来抓你么?!」背后困住他的高大男人咬牙切齿的说道。栗林僵了一下,那人正是爸爸的得力助手,自己小时候学的那点使用的格斗技巧还是这个曾经的军人教的。 「所谓的正义就那么重要吗——」栗林被勒紧了脖子,艰难地说道:「我可不是爸爸,对于所谓的正义,我觉得有更重要的东西!」他突然抓住了高大男人的胳膊,大喊一声嵴背用力,勐然一弯腰,生生把他反摔了出去! 「砰——!」高大的男人后脑撞在大理石地板后,他被这大力一摔弄得半天仍然爬不起来。
第70页 栗林剧烈的喘息几下,连忙狂奔向还在不远处发呆的秋草,握紧了他的手:「走——!」秋草被拽得踉踉跄跄的挥着胳膊朝前跑去,栗林手臂一撑越过售票处的栏杆,而秋草却跳不过去,栗林干脆拽着他,生生的把他从栏杆那边提了过来。后面很快就有警察喊叫着追了过来! 他一脚踹开了候车室的门,拽着秋草飞奔上了一辆只有司机在车上打盹的客车,把司机从车上推了下去。「良也!坐稳了!」栗林坐在客车司机的位置上点着了火,勐然踩了一脚油门,朝着那些飞奔而来的警察开去。 那些人手里还拿着枪,对准疾奔出去的客车,却不敢开枪。 哼,自己还是罪不至死,万一他们有人开枪走火,伤了自己,那些警察还要被告上法庭,而且这里又是闹市区,如果真的开枪伤到群众,他们的警察生涯也就玩完了! 栗林更是肆无忌惮的把车开上了城市街道,布岢的街道上车很少,他径直把车开上了城郊公路,勐踩油门。 「秋草。抱歉哦,我的车技的确很烂。」栗林握住方向盘耸了耸肩。 看出来了,这一会儿剎车一会儿油门的。秋草抓着把手,几乎站不稳,压抑着急速的心跳,勉强笑着说道:「至少比我们跑步快一点。」 「你会开车么?」栗林偏了偏头问他。 「水平跟你差不多吧,我几个月前没復读的时候本来就要考出驾照来了。」秋草说道。 「那你来开——」栗林边说着勐踩了一脚剎车,险险的把车停在了一遍,推着秋草坐上了驾驶座。「再开四十分钟左右,你大概就能看到一个服务站,这条路不是高速,那里一定会有摩托车,你就抢一辆,谁要是不给你,你就给他的胳膊来一刀!」 秋草握着方向盘,盯着前面不敢回头的喊道:「那你呢?!」 「没过多久他们就会追过来了,你知道我的,当初跟矢雾对打我都丝毫不落下风,一会儿我下车解决他们,然后抢一辆警车追过去找你!」栗林拿着自己的双肩包走到了摇晃颠簸的客车尾端,喊道:「客车的速度比不上警车,如果我不在路上堵他们一下,很快就会被追上了。」 秋草还想说什么一起走的话,可是栗林回头看了他一眼,笑的嚣张又愉悦:「相信我啊!我们两人这样逃亡,真的就像做梦一样啊!」秋草回过头就看到了这傢伙在颠簸的车厢里抓紧把手,从车窗里灌进来的风吹乱他的头髮:「就算我出了事,你知道回到现在再改变就好!秋草,只要你不死,我们就有无数的可能性!」 还想说什么的秋草直视着前方笔直的双向车道,突然心中突然觉得没有什么是他们二人迈不过去的。 「他们要来了!」把半个身子探出车窗外的栗林看着笔直的马路另一端,几辆警车的影子隐隐出现。「秋草,减速,差不多减到20多码就好。」 秋草配合的很好,车速很快就降了下来,秋草和他不一样,反而把车开得很稳。栗林从书包里拿出一个被报纸包着的东西,报纸被拆掉后,里面是一个套在五六层医用塑胶手套里的枪枝,塑胶手套的包裹能让这种警用塑料材质轻型枪械不被安检查出来。栗林掏出了黑色的手枪,那是从叔叔栗林咎那里偷来的,不过现在终于要派上用场了。 他打开车窗,大喊一声从还在行驶的车上滚了下去,滚了好几圈才停下来,蹲在地上毫不停顿的迎着几辆警车来的跑去!他手心冒汗的握着枪,学着自己还年幼的时候看到父亲那样的,两手交握着沉重的枪柄,把枪口朝下的放在自己身体右边,超前奔去! 当时的自己羡慕着爸爸能追捕犯人的身影,然而他今天却以同样的行为准备去犯罪。 栗林由季,我不恨你!他喃喃道。 正午的阳光刺眼而灼热的照着他不停向前奔去的身影,照在他坚定抿起的嘴角上。 天色这么亮,栗林却仍然觉得眼前什么都看不清……我只是恨这世界这么现实,这么多骯脏的污垢,然而你却还能这么多年坚持着自己当初的想法,当初的正义。捨弃自己的心,捨弃家庭与爱,捨弃掉我和妈妈,却仍然毫不动摇地走下去!我恨而又羡慕着你,恨你的绝情,羡慕你的坚定,然而我与你不同,我早已作出了自己的选择,你不顾真相而坚持的正义我却开始怀疑,否定。我找到了比正义更重要的东西—— 别人眼中如同出现在欧美漫画中一般的『正义』二字,却真真切切的活在我们俩的生活中。 栗林眯了眯眼睛,勐然站定,看着还在疾驰而来的警车,他甚至感觉得到柏油马路的炙热带走自己的水分,皮肤上沁出细细的汗水来,瞳孔在阳光下缩紧。那几辆唿啸而来的警车看到了站在马路正中央的他,勐地剎车停了下来,几个警员端着枪从车上走了下来,其中还有一个人正是手里这把枪的主人,栗林咎。 「栗林——」他沉声道。另外几个人准备开着一辆车,去追并不在这里的秋草,栗林咎对他们使了个眼神,那几个便衣点了点头上了车。栗林突然抬手,手腕绷紧胳膊放松,沉沉的唿了一口气,毫不犹豫地对着那辆车的轮胎按下了扳机。 「砰!」第一次用枪的栗林险险的击中了轮胎,那辆车的车胎眼见着就要瘪下来。 「栗林雅纪!把你的枪放下来!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栗林叔叔看见他手里的枪,惊慌又愤怒的喊道。
第71页 栗林却一字也不多说,把手枪换到了左手,右手握着匕首朝几个警察沖了过去!他的动作立刻引来了几个人的警觉,三四个黑洞洞的枪口齐齐对准跳起来的他! 「把枪放下!你们都把枪放下——!」栗林咎对着自己的手下声嘶力竭的喊道,他心中指惦记着栗林雅纪的安危,然而栗林已经闪身出现在他面前,毫不留情的把匕首插入他右肩,动作如行云流水一般,他拔出匕首转眼看向那个朝这边扑过来的警察,手腕停也未停的一转,匕首划向那人的颈动脉,在阳光下反射着金色光芒的薄薄刀刃剖开了那个警察颈边柔软的血肉,勐然喷出来的血液溅了栗林咎一脸,然而雅纪朝后一弯腰,稳稳的躲开了喷射而出的血液。 一切的动作熟悉的就好像做过无数遍一样,杀人的坦然与淡漠如同就像在梦境里砍杀一般。栗林咎看着自己朝后跳开几步的侄子,张了张嘴想要喊出什么,却只能盯紧着身边抓着自己衣服抽搐着倒下去的同事。 栗林雅纪——!! 然而栗林却丝毫不停的跳到了汽车前盖上,勐然一踏,迈过车顶,挥刀伤了这辆车后的两个警察,另外一辆车的实习警员突然嘶声裂肺的喊道:「站住!站住——!」他不停地按着扳机,却只听见咔哒咔哒的声响,发现自己连保险栓都没拉开。等他拉开保险,在对准栗林的时候,栗色头髮的少年已经出现在了他身前,找准角度的把匕首插进了他腹部,溅出的深红血液似乎像粘稠的胶水,流进少年手掌与刀柄的缝隙中,把这柔软和坚硬的两样事物紧紧黏在一起。 「这里只有肠道,没有重要的器官,也不会戳破你的胃囊。你不会死的。」少年说道。 栗林咎半跪在地上,抱着翻起白眼手指痉挛抓着他领带的同时,满脸血的看向那个几乎解决了在场大部分人的人。 「雅纪——!雅纪……雅纪!」他嘶声喊着,拿起了身边的枪,拉开保险对准栗林:「你都做了些什么——你!」沾满滚烫血液的手指颤抖着在扳机前瑟缩,栗林咎看着他曾经得意的,破案无数的,聪明的侄子,那个成绩优异又有些爱玩嚣张的少年默然的拿着刀,转脸看向他。 「雅纪……雅纪!你教我如何去面对你父亲!你这幅样子怎么对得起你母亲!」栗林咎只感觉有什么灼烧人眼眶的液体在眼里打转,他不禁想起了两年前的那一天。 警员们几乎都被他所伤,倒在地上。一个男人还想去碰离他不远的手枪,栗林勐地从车顶上跳下来,走到他身边狠狠的踩住了他的手说道:「当初,和爸爸一起去执行任务的你,看到我爸决定放弃妈妈的时候,你是怎么想的?」 我是怎么想的?栗林咎心中喃喃。我只记得栗林由季一个人趴在警局外面的长椅上,如同流浪汉一般,在夜晚的路灯下大声地哭着,如同在道歉如同在自责一样狠狠地对着天空磕头……我只记得他当初把自己的警员证和手錶扔进了垃圾桶,躺在地上如同死了一般不说话。我只想我一辈子都不要这样做出选择。 栗林咎与雅纪这孩子感情太深了,两人虽然说是叔侄,更像兄弟,他年轻的时候也带着年幼的栗林干过不少混蛋事儿,也不少陪他一起去玩。 这孩子的童年,是他陪着一路走过来的。 栗林没想着要他回答,径直走到其中一个人被伤了小腿的人身边,低声说道:「我知道秋草为什么肯跟我出来,他认为我没有罪行,就算他死了,我也能毫髮无损的回到日常的生活,但是没了他,我又能活多久,或者我又有什么值得坚持活下去的东西呢?所以说,让我也变成杀人犯吧,让我和他背负同样的罪行吧,他杀了两个人,那么我也——」 栗林话也没说完,就抬起了枪,对准了那个人的胸口,在极近的距离下突然开枪。那个还在想着如何制服他的警员勐然一震,胸口喷出一蓬血花,肋骨被巨大的冲击力击断,白色的断骨戳进了那已经被子弹打穿的心脏中。 「雅纪!!」栗林咎怒吼一声,颤抖的手指扣紧了扳机,枪口却低了下来,只对着地面开了声响迴荡的一枪…… 「雅纪……雅纪……」栗林咎看到杀了人的栗林,愤怒,愧疚,心痛一併涌了上来,他怎样也无法把枪口对准栗林雅纪,反而把枪口抵在自己跪坐着的大腿上,如同泄愤一般,一下下扣动着扳机!咔哒咔哒——四五颗子弹就这样被他嵌进自己的肌肉里,栗林转过脸来呆呆的看着不断对着自己双腿开枪并痛苦哭喊的叔叔。 他无视自己鲜血淋漓的双腿,枪由于他的松手掉在了地上,栗林咎弓起身子跪在原地,粗粝的双手捂着脸大声的哭嚎着:「对不起……对不起!我没法开枪……我,我没有办法……杀了这孩子……请原谅我,请原谅我!由季……对不起……大家…………对不起啊啊啊!!」痛苦的成年男人在灼热的阳光下如同疯了一般的哭喊着。 他懂了,由季那天的痛苦。不论选择谁,结果都会痛!结果都不会好过——! 两年前的他的哥哥,警视厅的栗林警官,行迹狼狈地低头坐在灯柱下喝酒,连鞋都丢了一只,他只记得当初栗林由季说:「神为什么总是要逼着人不断做出选择……我为什么要成为一个警察……」 栗林雅纪怔怔的走了过来,看着双腿已经血肉模煳的栗林咎,低声道:「你做的选择和我爸完全不一样。」
第72页 而在另一边,忐忑的把客车停在服务站的秋草走下车来,环顾四周却看见了不远处坐在一辆摩托车上笑眯眯的混血少年结城,他如同见了老朋友一般挥了挥手臂,笑道:「好久不见,秋草!」 秋草后退了一步……果然是这傢伙出了问题! 「啊对了,我是来给你们送摩托车的。想用这个逃走对吧,如果真的想用这个逃走的话,就杀了我吧,你杀了我我就放你走!」结城依然笑弯了眼睛说道,长长的睫毛在脸上投下了扇形的阴影,越发现的那张脸温和又可爱了。 秋草却心中忐忑不安了,他偷偷握紧了藏在后腰的匕首。 #31 -杀我- 「你到底是谁……我和你没什么冲突,不至于让你想着来抓我吧。」秋草定下神来说道。 「啊,其实要说也是有关系的,不抓到你们我就没法成神呢。」他打开了摩托车后面的小箱子,从里面拿出一把斧头来,粗糙的木柄和斧面上被血垢覆盖的铁锈。「如果你不来杀我,我就去杀你了哦。」 「你是从哪儿知道我们的消息的——」秋草还没问完,结城就上前迈来几步,挥着斧头朝他砍来!秋草连忙一弯腰,只看着客车被结城击中,铁皮凹了下去,他似乎有点郁闷的看着惊慌跳到一边的秋草。 结城随手撩起了自己额前的头髮,露出了浅色的眉毛和光洁的额头,无奈的说道:「别光躲啊,我知道的,你拿着匕首啊。所以往我这儿来一刀吧,如果捅破了脾脏,就算是在手术台上也救不活呢。」他右手放在自己腹部劝诱道。 这个疯子…… 「其实找到你们两人也不是太难,我手里有你们的资料,然后就去找了还在追捕你们的警察,说我有办法找到你们,只要拿出伪造的『曾在德国做侦探』的简歷,他们就相信了。」结城笑道:「之后只要按照聪明人的做法推测就好,既然警察觉得你们去了白川,那就一定不是,歌川市四个方向的火车站只有城北的车站附近有汽车站,所以我就去问了一下,哪里最早的汽车是几点,果然和你们逃走的时间差不多吻合。那班车到的就是青河,而司机也对你们二人有些印象,我就来了青河……」 「你不必在意的,这里没人。你也不是没有杀过人,既然我也阻挡在你的前路上,你只要杀了我就好啊。」结城温柔的眼神俯视着秋草,羞涩的笑了:「我挺喜欢你的,我也愿意被你杀死的……」他说着,一面逼近秋草,一面就像是做了坏事的孩子一般,把沾满血垢的斧头藏在了背后。 「结城!我不管你是谁,我没有要为难你的意思,你让开!我杀过谁和你没有关系吧——」秋草莫名的有点恼怒,就是因为父母的事情所以成为了对谁都会出手的杀人犯?你是认为我看谁不爽都会杀掉么?! 结城勐然抓住了他的手腕,看着秋草明明恼怒了却并不动手,突然有点开心,他刚要开口说什么,一辆警车高速朝这边驶来,轮胎在滚烫的停车场地面摩擦出了刺耳的声音,秋草还没看清车里是谁,结城就拽着他朝前跑去。秋草被拽的踉踉跄跄的,慌忙回头却只看见了衣服上斑斑血迹,踹开车门表情愤怒的栗林。 「我就该猜得到是你!」栗林说着便追上来,秋草情急之下勐然踹了拽着自己飞奔的结城一脚,还在前奔的结城膝盖一软,跪倒在地上,而从后面追来的栗林拽住他拿着斧头的左手,狠狠一扭,结城手里的斧头掉在了滚烫的地面上。 就算这样,结城还在笑着,用诚挚而急切的表情看着秋草:「快杀了我吧,看我已经被你们制服了,如果不杀了我我也会一次次阻挠你们的!」 「他不会杀了你。」栗林掏出了带着警用标志的黑色枪械,抵在结城的后背上:「我一点都不想问你问什么会在这里,也不想知道你多么聪明的算计了我们。只是他不会杀了你,我却会——」栗林根本不给结城反应的机会,毫不犹豫的扣下了扳机。 「砰——!」没有消音器的手枪在空旷的停车场上发出巨响,栗林看着身材修长的结城被枪口击中的地方,血肉模煳的凹下去,他抽搐了几下,因为迟来的痛感而抓住了秋草的裤腿,倒了下去…… 「栗林……你……你……你杀了他……」秋草并不是第一次见到栗林杀人了,却只感觉那一枪就像是打在自己心口一样,巨大的声响瀰漫在耳边散不去。 「你真的认为我们杀人了么?只要你再动几下手指,时间回到几秒钟前,他依然会好好的站在你面前,我现在只感觉我们身边的就像是人偶一样,杀了的人也能復活,我杀人的痕迹只要你的能力,一切都会被抹去,除了我们记得自己曾杀过人以外……一切都会没发生。我都难以把现在的生活当成人生了,这简直像是随时存档的游戏一样……」栗林低声说道,他握住了秋草微微发凉的手,让自己的手指和他的手指纠缠在一起,这样紧密的靠近着才能让他稍微心安一些。 「才不是什么游戏……」秋草垂下头低声说道:「如果这次我们都会死,那我在也不要回到过去了,就让一切消亡吧,就是因为我们的不甘心,才让被卷进来的人一直受煎熬,轮迴的噩梦永远都结束不了。」 栗林沉默不语,他走到了结城之前坐着的摩托车边,唿了一口气低声说道:「我们走吧,下一站去埼玉好不好?」
第73页 「……嗯。」秋草看了一眼倒在地上血从身下蔓延开来的结城,垂下了眼睛。 * 空旷的停车场上,灼热的日光几乎把地面烤化,那个脸趴在地面上,被地面的热气蒸红的少年皱了皱眉头,他似乎还是有些头晕,过了很久才睁开了碧绿的双眼,绿色眼睛在头髮的阴影下看不清神色,他手撑在黑色柏油地面上,坐起了身子。流了一地的血液开始发黑,卡其色的裤子浸饱血液。然而那血的颜色突然开始变化了,从紫红□变成了鲜艷的红色,血泊的边缘也开始往他的方向收缩…… 那血液一下子就开始反向流动起来,如同有生命一般攀附上他的衣服他的身体,鲜艷血液如同红色小蛇一般在他衣服上游动,钻进了他背后贯穿胸前的伤口中……而那些被子弹轰烂的血肉也开始快速生长,脾脏恢復了它应有的形状,皮肤迅速合拢,平整光滑而毫无伤口,只有破了的衣服还证明着这伤口曾经存在。一切发生在他身上的创伤都似乎被快速回放,回到了无伤的样子。 「才过了8分钟,这次活过来速度很快啊……」结城坐在原地看了看表,突然似乎想到了什么,脸更红了起来,他抓着自己的头髮,弓着腰低低的笑了起来:「真是……真是太可爱了,秋草君……看到我死了的时候那个吃惊的表情,我抓住他衣服的时候歉意又纠结的表情,还有,他还只是站在原地,等我渐渐松开了手才朝后退去……真的,那么温柔那么可爱,主动跟我说话的秋草君,不忍心杀死我的秋草君,对我笑却不肯告诉我真名的秋草君……心中复杂纠结的自己都解不开的秋草……不,良也,我可爱的良也……」 「嗯……的确是可爱的良也呢,你果然是完全和我一样,我们的心情,记忆,选择与喜好,完全一样。」一个声音突然说道,某个穿着和他同样款式鞋子的人停在了他面前,结城勐然抬头,就看到一个亚麻色头髮碧绿眼睛的男孩儿拿着斧头,站在他面前笑道。那是与自己完全相同的一张脸,身上的衣服也相同,连衣服上的破洞都在一个位置上。 我疏忽了,另一个我比我先醒过来了。结城心里喃喃道。 「明明我上次杀了另一个我,活了下来,之前每次出现的和我相同的另一个我都是我杀掉的。没想到这次要被你杀掉了。」他对着对面的自己说道。 「也别这么说,对我来说,上一个我也是我杀掉的,这一个我,也就是你也是我杀掉的,我们在你这一次死掉之前所有的记忆都是相同的。所以说每一个活下来的我都只记得……所有的另一个我都是被我杀掉的,我只记得我是胜利者。」另一个结城说道。 坐在地上的结城脸一下子苍白起来:「是,不论哪个一个我活下来,都是我活下来了……我和比之前那么执着于杀了对方……而我是哪一次死亡多出来的自己呢?」 「对我来说你是这一次多出来的结城,对于你来说我是这一次多出来的结城,这就够了。」站着的结城举起了斧头,说道。 「我真是恨透了这一点……每次死后復生都会再冒出一个我自——啊!」还说这话的坐在地上的结城勐然被斧头砍中,站着的结城少了上一次杀死自己的疯狂与惊慌失措,他表情认真的抿紧嘴唇一次次挥下斧头,钝器一次次砸在自己尸体的脖颈上,结城抓着那个自己的头髮,粗暴的用斧头击断颈骨,让头和身体分离开来。 不论怎么死去都会復活的自己,只有被自己杀死的时候才会丧失超强的恢復能力。只有被自己杀死时,自己才会死掉。那么如果我有一天不想活下去了,我该怎么办…… 「其实……我也曾怀疑着,我何必一定要杀死你,别人都会因为突然冒出的另外一个自己而疯掉,想要排挤掉那个自己,但是如果我能适应,两个我的存在,那么两个我会因为意外的死亡分化成四个我,四个我会变成八个我……早晚有一天世界上会满是我的存在!我也曾经想过这样也不错吧,但是如今也不行了。」结城提着自己的脑袋皱紧眉头说道。 「我决定要和可爱的秋草君在一起,既然另一个我也那么喜欢他,我们岂不是竞争对手。不,我不会允许这种事情发生的,那么爱秋草君的我只能有一个,要努力站在他身边的我只能有一个,因为那样的秋草君也只有一个……」 结城松开了抓着断头头髮的手指,任凭自己的头掉在了滚烫的地面上,转身走掉了。 在空旷无人的停车场上,两分钟后……那具尸体和血液莫名的消失了,连一点痕迹都没留下。只是除了结城带走的斧头上,那里还沾满了另一个自己的血液,只有斧头上,被杀的那个自己的痕迹还在,一层层厚厚的血垢都是属于自己的。 「秋草君……」结城沿着长长的公路向前走着,毫不留情的炽热阳光晒在他身上,结城已经徒步走了几公里了,拎着斧头的右手无力的垂下,嘴唇上满是干裂的死皮。「秋草君……」他一边低声喊着,一边还在摇摇晃晃的朝前走去。 「秋草,请别呆在那个人身边,他明明杀了人……你为什么还待在他身边……」 「唿……请到我身边来,他那样满手血腥的人不适合你,我也不相信你杀过人,所以……我暂时不想成神了,你到我身边来吧……否则我就杀了那个人,杀了,栗林雅纪……」
第74页 低声的呢喃随着他渐行渐远的身影逐渐听不见了…… #32 -等待- 深夜的埼玉镇,细窄街道旁边都是不过三层的老式建筑,高低错落的建筑盘驻在这面山的缓坡上,夏末的茂密植物在黑夜中犹如随风飘动的大片黑影一样,在一家破旧民宿中,秋草和栗林蜗居在不足8平米的小隔间中。这家店的老闆娘抠门的把本来就不大的房子,分成了这样一个个的小隔间,外面的走廊上还传来了宿醉而归的几个男人混乱的说话声。 秋草躺在咯吱咯吱作响的双人床上,睁大着眼睛毫无睡意地盯着天花板,身边的栗林也没有睡着,他和自己交握的双手,手指还在摩挲着自己的指腹,很痒但是很温柔,似乎充满了他的不安与思考。 栗林又一次打开了自己的手机,翻开了简讯看了一眼。 「雅纪?」秋草偏了偏头低声问道。栗林垂下了眼眸,过了好久才说:「我的能力出现了,这个轮迴里还没显示出特徵的能力,我今天知道它是什么了。」 「你是说……就像之前会收到邮件一样?」秋草勐地坐了起来,看躺在身边闭着眼睛的栗林。「是怎样的能力?」 栗林拿起自己的手机,翻开了简讯的信箱,把最近收到的3条简讯翻给秋草看。 10月14日 15:15 警察目前在前往埼玉镇的主干道上搜查,并且对于埼玉东明路,奇修园方向的公路入口盘查。 一共27名警员在埼玉周边,9名在布岢到埼玉的主干道上,5名在西面,8名在东南入口。 10月14日 17:30 大部分警员去了离此不远的其他市区,栗林由季已经离开歌川市,前往追捕现场。 所有埼玉的大型旅馆被分发了你们二人的照片与资料。 10月14日 23:09 明日上午10:40开始,警视厅改变方针,开始搜索埼玉镇。东明路与奇修园方向的出城出口再次被封堵盘查。 11:27分将搜索到你们所在的区域,3名警员将会找到你们,武器配备为两把手枪。 所有的发信者都是空白,秋草看了看表,现在是14日晚上23:18分,最后一条简讯是栗林在9分钟之前收到的,而就在今天中午自己和栗林本来要顺着主干道直接去埼玉,但栗林突然看了手机后就改变计划,要抛弃摩托车,步行来到埼玉。 「这是……」 「这是对警察们动向的预知。」栗林说道,他的脸在昏暗的房间中被屏幕的微光照亮:「如果说我之前的时候邮件是阿市发给我的,那么很可能这些简讯也是阿市发给我们的,是我的能力。」 「阿市,我们贸然离开歌川,凭着她的能力也能很清楚的知道我们的动向吧。」秋草把手机塞回了栗林手里,笑道:「有这个提示,那我们还真是轻松不少啊。」 「叮——」手机又响了一下,栗林立刻打开手机来看,是条简讯,但是和之前的都不一样,这条简讯有发件人的名字,『阿市』。 「小心结城,我看不见他。」简讯里只有这四个字。 栗林耸了耸眉毛,摸着鼻樑说道:「这简讯来的有点晚啊。不过那句我看不见他是什么意思?」 「难道是阿市能知道过去发生的事情,却没法知道结城的事情?」秋草皱眉道。 「不知道,不过反正他也已经死了。」栗林边说边在简讯上回復道:「我们已经杀了他了。」 然而两人等了几分钟之后,仍然没有新的信息发过来。 「那我们就离开埼玉吧,趁着今晚,按照简讯上说的,明天警察就回改变策略搜查埼玉了。」秋草站起身来,拿起了放在地上没有打开过的双肩包:「我们走吧。」 「恩恩,我如果没想错的话,改变搜查方向的决定一定是爸爸做出的,他大概是了解我的做事方式的。」栗林把手机放回口袋里,两人连夜离开了这家小旅馆。挑了一条幽静的小道,两人抢夺了一个夜晚工作回来的女人的摩托车,虽然很不厚道,但秋草也是不停的在心里说着抱歉的坐上粉红色的小摩托车。 「餵……这样的速度离开真的可以么?」秋草拽了拽坐在前面的栗林的衣摆。中老年女性专用摩托车在街道上哼哼唧唧慢慢腾腾的往前跑着,跟之前两人做过的摩托车几乎天壤之别,把头髮的绿色洗掉的差不多的栗林在小路上踩了一脚油门:「哈哈,没办法了,我们就这样磨蹭吧,警察就算看到咱们两个,估计也不会把我们跟逃犯联繫在一起。」 「是是——如果是我我也不会认为这样两个人是在逃命。」秋草无奈的拽了拽车后的小篮子里的菜说道,两人就带着那个女人买回来的不怎么新鲜的油麦菜与西红柿踏上了逃命之旅。 * 栗林由季皱着眉头坐在警车里,他以为自己了解自己的儿子,按照他的思维方式来判断栗林的行踪,然而两天以来处处都扑了空。杀了两名警员的栗林让他感觉心里不安又愤怒,还有深深的不相信。 他不怎么相信栗林雅纪会杀人的,然而自己的弟弟栗林咎不可能撒谎。栗林由季只感觉心浮气躁头痛得厉害,栗林虽然稍微有点叛逆,但绝不可能做出杀人这种事来,他只想亲自见到栗林确认这一点,然而栗林雅纪就像是掌握着自己的行踪一样,逃的飞快。 面容坚毅而疲惫的警官把头抵在冰凉的车窗玻璃上,闭上了眼睛。现在是16日晚上,栗林带着他的朋友秋草逃走的第五天,巨大的压力已经快把这个孑然一身的男人逼疯了,如果雅纪的妈妈还在,事情大概就会走上完全不同的道路吧。如果他当时心里只有被挟持的妻子,如果不顾所为自己警察的职责,大概自己就算不会继续做警察,一家人也会幸福的生活在一起吧。
第75页 这条警察的道路并非走得如此坚定,后悔的念头一直侵蚀着他,栗林由季只有拼命工作才不会让那种后悔的念头吞掉自己。 「警官——」外面响起了一个小警员的声音,他敲了敲车窗玻璃,栗林由季睁开了眼睛,打开车门。 「栗林警官,之前和我们合作的叫结城的男孩儿又来找我们了。」 「他不是几天前就莫名其妙的消失了么?」栗林由季皱眉说道。那个日德混血的男孩儿让他浑身不舒服,却说不出理由来。 「这次回来,似乎他说有什么重要的情报要告诉你。」小警察说着,就看到另一个警员领着一个亚麻色头髮,衣服脏兮兮的少年从马路另一边走来。几辆警车停在这条高速公路的中央,旋转的红蓝警灯照着那个少年兴奋到极点的面孔。 「你好。」栗林由季看着他还穿着两天前的衣服,上面满是灰尘污渍,脸上也蒙了尘,只有那双绿色的眼睛亮晶晶的盯紧着自己。 「他们之所以能一次次逃走,我总算知道原因了!」结城开门见山的激动说道:「一定有内应,一定有警察给他们发简讯,把你们的动向全都预先告诉了栗林雅纪!」 「什么——?」栗林由季皱起了眉头。 「这个警察一定出现在你们中央,因为他根本没法预知我的行动,我昨天就找到了他们二人,却没有露面,悄悄跟着,才发现一路上栗林雅纪不停地在看手机,他一定是……本来两个人预定好的事情,就会因为手机新来的简讯而突然改变。」结城眯起了眼睛说道,他嘴唇边挂着胜券在握的笑容:「而从今天中午开始,两人就再也没收到简讯……栗林雅纪不停地看手机,明显的烦躁了起来,可是却再也没简讯通知他们!」 「我不相信警察之中会有人给他发消息,也不会有人告诉他我们的行动。」栗林由季皱眉说道。 「那你说是因为什么?我跟在他们身边已经一天多了,我知道我打不过那个小子,所以才来找你的,如果你不愿意,那我就亲手杀死他!我每天看着我的秋草君跟他在一起……如果不是因为没有完全的把握,我早就砍下他的头了!」结城突然激动了起来,再度拽着自己亚麻色的乱发,昂起头瞪大双眼说道: 「秋草那么干净的手指被他杀过人的手握着,只要看看,我就猜得到秋草要是握着我的手,会露出怎样坦率又柔软的表情……呵呵,如果和他一起逃亡的是我……如果,我简直能想像得到每一秒的幸福……你的儿子就该被杀掉啊——」他一边笑着一边说道,栗林由季刚要皱起眉头,就看着结城勐然转过脸来,直直的盯着他。 「如果,如果你的儿子在你追捕他的过程中杀了很多人,你会按照一般逮捕危险杀人犯的做法,派人直接远程狙击,『啪』的一枪打死他吧!或者直接让警察现场打死他吧!你不会因为他是你儿子就特殊待遇吧——」结城眯着眼睛说道。 「他不会这样做的。」栗林由季的脸在闪烁的红蓝灯光下严肃起来。 「万一呢?」结城歪着头笑道。 「万一的话,我不会心软。」 「有你这句话就够了……我真的好想看着他被杀死的样子呢,想想秋草脸上的悲痛和茫然,我都觉得整个人……好满足……」结城捂着脸,低低的笑声从手指间漏出,他颤抖着尾音说道。 「你——」栗林由季直视着这个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疯子,只觉得相信他的话似乎是个不怎么好的决定。 「你觉得他们下一站会去哪里?」结城没有抬脸问道,声音闷在手掌之间。 「我猜是因为核泄漏事件废弃的福岛县,那里离这儿不远,他一向大胆,自然认为我不敢带人去哪里搜查。」栗林雅纪倚在高速路的栏杆上,在起风的夜里说道。 「很巧呢……我也猜是这样。」结城放下了捂着脸的双手,微笑道。」不过我不打算同你们警察一起,我要单独跟随他们去福岛……」 * 「阿市是出了什么事情么?」秋草和栗林走在了福岛杂乱而荒芜的街道上,明明是上午却是灰濛濛的天空,秋草一脚踢开飘到他腿变的白色塑胶袋,抬脚迈过地上破碎的木板和水泥。 「我估计是,简讯没有如约而至,我们现在几乎是睁眼瞎的状态,对于警察的动态一无所知。」栗林走在他前面一点说道,他第一次来这里,也是第一次看到一年多以前贴在这座废城里的关于辐射的警告标志。「我们先要找一个据点,安顿下来,在这里应该可以安全的待上几天。」 带着莫名味道的风盘旋在荒凉的城市里,一年多以前地震留下的痕迹似乎还在,许多倒塌的房屋还保持着地震刚结束的样子。灰濛濛的空气,似乎带着薄雾的视线,这座空城也并不是真的没有人,也偶尔在街角上会遇到穿着上个世纪那种呢子大衣的老太太,拎着不怎么新鲜的蔬菜往街道里走去。 「那栋楼怎样?」栗林指了指一座依山而建的灰色建筑,竟是这一片建筑中地势最高的:「可以随时观察到这个城市里的动向。」 「好,我们过去看看里面是怎样的吧——」秋草背好了双肩包说道。 每想到那里竟然是一个曾经的便捷商务旅馆,他们挑了一间四楼的房间,里面的被子还在可是已经脏的不能用了,自来水还有,虽然肯定被污染了,但是秋草和栗林都不知道自己会活到哪一天,也不在意这个。电梯也不能用,这栋楼里有两套楼梯,其中一套上了锁,栗林费了好久的时间才撬开了所,让两套楼梯都能用。
第76页 他们又一起动手晒洗了被子和床单,努力让自己睡得舒服点,两人平日里还是热热闹闹的有说有笑,也想让自己住得舒服点,又备好了逃跑的线路。然而其实两个人都在等一个结果,等到了他们两人会分开,栗林与秋草都不愿放手,等不到却会把人逼疯,逃亡的日子不能永远过下去,杀人的阴影笼罩在他们之间。 既不甘又渴盼一个结果,既想要又害怕一个结局。 #33 -结局- 秋草推开窗户,户外味道不怎好的濛濛灰雾涌进了房间,带着海水的湿漉漉触感,笼在他脸上。他握着栗林的手机,依然是没有简讯,他觉得有点不安,昨晚他给阿市的号码发了条简讯,类似于问问她怎样,然而今天早上,那个号码只回了一句「抱歉」。 是出了什么事吧,阿市那边。 栗林拎着这里唯一的超市买来的生活用品,在街道上警觉的走着。他登上了往上走的石阶,往那个废弃的便捷商务旅馆走去。 灰濛濛的薄雾中,一个人斜倚着柱子,站在旅馆门口。 「秋草?你怎么——」他刚迈上几步,就看清了那个人的模样,浅亚麻色的短髮,戴着耳机倚在柱子边听着歌,怀里还抱着他总是带着的那把斧头。 那个人是结城。是在停车场被他一枪打中心脏,怎样都不可能再被救活的结城。 他手中的纸袋掉在了地上,栗林心中划过千万个念头,他的手到背后摸索着自己的匕首,很可能警察已经来了,他之前就是应该跟警察一路的。然而……为什么又復活过来了,唯一的解释就是他是那11个人中的一个! 为什么要和自己为敌?为什么固执的想要他和秋草被警察抓住? 「啊,好久不见,栗林雅纪。」结城也看见了震惊而表情阴沉的栗林:「我今天要来把秋草带走了。」结城笑了起来,有得意,有满足又有一种期待的憧憬。 「哼——把他带走,你以为秋草是关在塔里的莴苣公主啊。」栗林嗤笑道。结城就算不死也无所谓,他只要一次次把他杀死就够了,然而身边却响起了窸窸窣窣的低响,栗林眼睛一眯,不顾着挥着斧头朝他冲过来的大笑的结城,勐然一侧身,挥出匕首朝身后砍去! 一个持枪想要逼近他的警察猝不及防,匕首刺入了手臂,他痛唿一声往后退去,栗林毫不犹豫的拔出匕首,转身对上一斧噼下的结城,闪着冷光如同镜面一样的匕首生生接下了这一下重击,结城显然用了十成的力气,压得他都忍不住后退了两步,卷刃的斧头和锋利的匕首抵在一处,因为两人相持的大力而颤抖着,四周隐藏在灌木丛后的几名警察蜂拥而出,栗林一惊,抬腿踹了结城一脚,跳起身来毫不畏惧的像警察袭去! 栗林的行动快的让众人只看到一道黑影沖向他们,眨眼间,栗林一惊皱着眉头抬臂刺向了其中一个警员,匕首戳破皮肉,刺入那人的腰腹,栗林来不及感受刀刃上的触感,就勐然拔出,带起一串血珠,伴随着飞扬的髮丝和肌肉绷紧的手腕,反手刺向背后枪口对准他的警员!其中一名武警突然抬肘,砸向栗林,他连忙躲开,那名武警皱眉咬牙不惧栗林的武器,拳脚朝他砸来。 左边身子被武警一脚踢中,栗林一抽气,脚下不稳,倒退了几步才停下来。几个警察心中一喜,刚要过去制服栗林,却看着他勐然调转方向,朝酒店的大楼跑过去。 秋草还在里面!他们这帮警察必定有人已经先潜进去了,而且爸爸并不在这里,必定是先去抓秋草了! 栗林急的心都被揪紧了,他冲进大楼,然后后面追赶他的警察中却响起了手枪保险被拉开的声音!这帮警员接到命令要在这里开枪杀了自己么?!他刚要回头,却感觉子弹唿啸而来的划破气流的声音朝他飞来,比开枪的声音来得更快,尖锐的朝他刺来的细响逼着他强行歪过身子,躲开这一枪! 「砰——!」 左臂先是一震,尖锐而滚烫的如同烙铁的感受,血液逆流喷涌的麻木与胀痛才延迟了好久传感到大脑。幸好,没伤到躯干。他竟觉得有点幸运,手指握着骨头都被击碎的左臂,头也不回的跑上了楼梯。 手机在秋草手里,他想要通知也没有办法!秋草,秋草!他早就感受到了秋草看似开心的笑容下深深的恐慌和茫然,可你无论如何也不能抛下我先一步去死!不论如何你也不能放弃我们挣扎这么久得到的团聚! 秋草——! 「找到这孩子了,等着栗林上来就好。」栗林由季平静的看着戒备的握着匕首的秋草良也,七八个警察堵住了这个房间唯一的出口,栗林由季用对讲机通知着楼下的警察们。 秋草一言不发,他不知道这个时候他还该说什么。 「走吧。我以为你会去白川市追查关于你父母的事,结果你却躲在这里。」栗林由季深色的瞳孔平静无波:「你是栗林雅纪的朋友,我却真的不明白你和他到底在想什么。」 「我没有想什么,我只是……只是……」秋草倒退了几步,来到窗边。我只是知道自己大概没有勇气再次回去了,没勇气再度改变了,我只是想让这些即将消失的幸福挽留的久一点。 「栗林杀了两个警察,重伤了五人,他的叔叔现在双腿尽废的躺在医院里。」栗林由季向前走了两步,秋草直视着这个男人眼下的青紫,满面的疲惫与茫然。「我会把你和他一起送进监狱的。」
第77页 不…… 秋草看着窗外山下的整个福岛县,海风带着薄雾朝房间内吹来。完全不够呢,我完全不想就这样认输,就算知道栗林一定会死,就算知道我怎样都抵不过命运,我也完全不想放手。两人一起看过的日出太美,牵在一起的手太暖,仰视的天空太蓝……只要他们在一起的时间太短太美好。 就连几天前,两人一同载着框里的蔬菜,在昏黄的路灯下骑着粉色摩托车,边说笑边逃走的时间都会被他深深记住。 栗林还是那么坚持,还是不愿意放手,那么就让他先做出了断吧! 「回去吧,既然做过的事就要承担责任。」栗林由季心中感嘆又无奈,他如同对现实绝望了一般说道:「我作为警察,自己的孩子做了这样的事情,我也难咎其责。」他对着秋草伸出手,却看着黑色头髮男孩并不看向他,突然跳了起来,手撑在窗框上,毫不犹豫的朝窗外跳了下去! 没有犹豫,没有说遗言,没有后悔的径直跳了下去! 「我就知道你会跳下来!别想比我先死!」栗林雅纪声音从头顶传来,秋草吃惊的看着在自己跳下来的一瞬间,在楼下那一层的窗户处,伸出手抓住自己手腕的男孩。栗林用了些力气,手撑在窗框上把秋草拽了进来,看着秋草因为过分吃惊瞪大的双眼,栗林有些得意又有些心酸的亲了亲他的脸颊。 「走!」栗林拽着他的手腕朝外跑去,楼上传来了栗林由季的说话声和警察们跑动的脚步声。「走这边!」拽着他,并不多说的朝楼梯间跑去,这就是之前被封的楼梯间,位置并不明显。他们刚开始往楼下跑去,就听到了警察们急促的脚步声朝上跑来! 秋草什么也没想,茫然而顺从大脑一片空白的跟着咬牙切齿的栗林雅纪。栗林松开了抓着秋草的手,听见了警察们冲上来的声音,叼着匕首,掏出手枪毫不犹豫的沖了下去!警察们一转过弯,就看到栗林从楼梯上跳下来,黑洞洞枪口对准他们!栗林扣下扳机,子弹却打歪了,他落在地上,双脚一蹬突然弹起,右手握着匕首左手拿枪,想要生生在挤上来的警察们之中杀出一条下楼的血路! 伴随着惨叫和痛唿,栗林自己也被伤了腰腹,然而警察们更实在狭窄的楼梯间来施展不开,疯狂的栗林已经顾不上下手轻重,白色的墙壁上溅满滚烫的鲜血,他只知道想要他们两人活下来,这条路必须要自己亲手杀出来! 「你们别想让我这样去死!我从一开始就不相信所谓的因果律!」他脸上满是血雾,唯有那双眼睛瞪得老大,被他的疯狂厮杀沖溃的警察已经倒了一地,他踩在满是血肉的地面上,回头就要去牵秋草的手,然而秋草身后突然出现一个警察,狠狠勒住了他的脖子,枪口顶着秋草的太阳穴。 「放下枪!放下刀!!」挟持秋草的警察尖声喊道,抵着秋草的手枪剧烈抖动着,放在扳机前的手指剧烈的抽搐着:「放下枪!」秋草如同木头一样呆呆的,望着满身是血的栗林。 「好……好……」栗林看着那个警察随时都可能因为惊吓扣下扳机的手指,心里勐地慌了起来,他立刻松开手扔下了枪和匕首。「你把枪放下——」他对那个警员说道。 那个警员突然脸上表现出松了一口气的表情,看着自己身后,栗林感到背后有人扑了上来,然而眼前的秋草还被制住,他根本不敢轻举妄动!秋草却突然抬起了手,手上握着闪着寒光的匕首,他另一只手勐然抓住了背后的警员握枪的手腕,与此同时栗林突然弯下腰去,捡起扔在地上的匕首! 「扑——」「扑!」两声刀刃入肉的声音同时响起,秋草拔出了刺入那警员腹部的匕首,浑身颤抖的看着栗林雅纪。 「栗林……」他说着,两腿一软的差点从楼梯上滚下来,昏暗的楼梯间里,栗林连忙迈上两步,抱住他,抓紧他的手朝楼上跑去。「啊!」秋草刚迈出两步,突然小腿一痛,那个被他捅伤的警员倒在地上,还握着手枪,朝他开了一枪,正中小腿! 「痛……痛!」秋草咬着牙,仍然往上走去,栗林连忙拽着他,往上跑几层台阶逃脱那个人的射击范围,背上了秋草。栗林的左臂已经完全动不了了,只能用右手托住秋草的身体,让他不从自己的后背上滑下去。 咬牙坚持着,栗林背起还在颤抖着的秋草,朝顶楼跑去,他还在顶楼准备了一条逃跑的线路。「秋草,坚持住!」他又把秋草往上託了托,迈着酸痛的双腿蹬在台阶上。身后是警察们远远追来的声音,而这楼梯似乎永远都到不了头一样! 「秋草——秋草!」栗林突然很想叫他的名字。 「嗯?」 「你当初为什么要救我呢?你为什么一次次救我呢?我从来没问你原因呢,或者我该说你为什么喜欢我?」栗林故意笑起来说道。他急促的脚步声在楼梯间迴响着。 「因为……」秋草突然抓紧了他的肩膀,低声说道:「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你活着我的存在就有意义,我只知道你不服命运,你跟别人不一样。或者根本没原因……或者我只是喜欢你而已。」 「哈哈——」栗林笑着一脚踹开了顶楼的铁门,背着秋草站在了天台之上:「我也不知道原因呢,大概就是命吧,求你救我,我只是觉得你比我坚强许多呢,我甚至觉得有时候我也可以依赖你一下一样。」
第78页 海风混合着废城的灰雾,朝着二人漫天扑来,天台下面的城镇朦朦胧胧看不清楚。 栗林在天台边上垂下去一根结实的缆绳,上面卡着一个有两个把手的器械,通过对绳子的阻力,能让握着把手的人比较匀速的顺着绳子滑下去,这是他亲手做的,也曾试验过的确能用。 「抓着这个,你先爬下去如何,你一落地,我就跟上。」栗林走到天台边上说道,秋草站在天台边,扶着生锈的栏杆,看着五层楼下面涌动的雾气,只觉得头晕。「你先下去吧。」秋草固执道。 「这时候反而废话这么——」栗林扶着他的手臂,刚要让他先下去,天台的门突然被撞开了!栗林由季拿着枪冲上了天台,几个浑身是血的警察也跟着沖了上来。 「快点下去!来不及了!」栗林雅纪连忙抓住秋草的手,想要把他送下去:「秋——!」「砰!」 秋草只听到耳边一声迴荡天台的枪声,半跪着抓着绳子的自己面突然脸上一热,濛濛的血雾噼头盖脸的罩在他脸上,他不可置信的抬起头来,只看到栗林瞪大了双眼,胸前一片血红。 「不……」栗林从嘴里憋出来一个字,他整个人两腿一软几乎要跪下去,看着满脸是血的秋草,突然咬牙站了起来,抓住他的手,艰难说道:「快……下去……」 「砰!砰!砰——!」枪声接连响起,伴随着秋草悽惨的惊叫,栗林身体震了几震,出现了几个血洞,抓着秋草的手软软的倒了下去,唇边还在喃喃道:「下去……你……你……」 「栗林……不……不……」秋草抱着软倒下去的栗林雅纪,根本不敢去碰他鲜血淋漓的上身,那被子弹击中的碗大的伤口血肉模煳,秋草不敢去堵溢出鲜血的伤口,只怕弄疼了他。「雅纪,不痛……不痛……我,我,我给你揉揉……不,不痛……不,不不不不不,我,我……」 秋草抬起头,看见了不远处抬枪对准这里的栗林由季。他也在颤抖着,秋草眼泪溢出,视线扭曲的什么都看不清楚…… 不不,你,你…… 你这样死掉,让我怎么继续坚持,要我怎么活得下去! 「啊啊啊啊——!」秋草抱住了栗林的身体,张嘴狠狠的咬着他的肩膀,自己似乎就像有子弹在身体内翻转一样,他痛得两眼发黑,手指深深抠进栗林后背的血肉中。「不不,求你别这样!我怕我救不会来你了!求你……求你别先放手……我,我走不下去了!雅纪!!我走不下去了!!」 栗林雅纪痛得两眼发红,柔软的内脏如烙铁探入一般,他痉挛着想要伸出手臂抱住秋草,然而满是鲜血的右手却怎么抬不起来,他只摸索到了福岛湿漉漉的空气。秋草……秋草…… 想让他解脱,想让自己死得越早越好,想要让他脱离这轮迴。然而又不舍,深深的不捨得他,想到以后他要一个人走,栗林就想要抓紧他。 秋草抓住了栗林抬起的手,粘稠的热血流进了两人交握纠缠的十指中,他从一开始都了解,人真的死去时,有再多想说的话也说不出,至深的痛感与疯狂的不舍只能让这人在原地抽搐痉挛!死亡来得太快了……秋草趴在他身上,听着栗林的心跳一下一下微弱下去,却只想打开他的胸膛,让自己一口吞下去,在自己的胸口,和自己的心脏一起跳动! 大脑如同髮丝向内生长一样,神经被头髮刺穿,痛的同时却湿润的浸满脑浆!头髮在一点点吸走他和栗林的回忆! 可是我不能回去,我没有勇气再面对茫然的你,面对你一次次未知的死亡!! 「秋草,跟我走吧~!他已经死啦——」结城从天台的台子上跳下来,站在已经疯了般的秋草身后说道。 然而栗林的手还在紧紧抓着秋草的右手,结城发现自己讨厌这生离死别的场面,他抬起了斧头,眯眼笑道:「哼,竟然还没死,那我就再送你一程吧!」 「啊啊!」秋草勐然叫起来,拿着在地上的匕首,站起来狠狠捅进了结成的胸口:「你不是叫我杀了你么?!」秋草狰狞着面孔喊道:「你不是叫我杀了你么?!你敢动他一下?!」秋草勐地拔出匕首,再度捅进结城身体里,如同泄愤一般尖声喊道。 结城有些呆愣的看着他一次次捅入自己胸膛的匕首,看着他流下来的血一般的泪,看到他疯狂的表情,后退一步,捂着脸笑了起来:「呵呵……哈哈哈哈!」结城被秋草推了一把,狠狠摔倒在地上,他就是往后一趟,不顾自己鲜血疯涌的躯体,放肆的放声大笑着。 「砰!」天台上突然再度响起了枪声! 「栗林警官——!」 秋草松开手,匕首掉在了地上,他呆愣着看着那个朝自己胸口开了一枪的高大男人,看着他双膝跪地捂着脸如同孩子一样放声哭嚎着,拖着血痕朝栗林雅纪爬来。 「对不起……雅纪,对不起!你妈妈的死,对不起,你的死对不起……」那个男人爬到离栗林几米远的地方,再也爬不动了,摔在地上,他低声喃喃道,大颗大颗的眼泪滑过他坚毅的面孔,他哭的悽惨又狼狈,身下的鲜血蔓延开来,却爬也爬不起来。 「对不起,我……我不是个好爸爸,不是个好警察……佑子也死了,你也要被我杀死了,我才是最大的兇手,我……我有什么颜面毁了自己的家庭……还……还这样……活下去……」栗林由季在血泊中努力伸长胳膊,想要碰到自己面色惨澹的儿子,手指在粘滑的血液中攀爬着,却怎么也碰不到。
第79页 「我早就后悔了……你很痛吧,被子弹打中了很痛吧……爸爸不是故意开这么多枪的,对不起,让你痛了对不起……」 「所以我也给自己来了一枪,我也想知道你现在有多痛……对不起,你恨我吧,你一定恨我吧……对不起……对……不起」栗林由季疯狂的抬着自己的脑袋,吃力的朝地面上撞去,满脸是血的还在哭着低声说对不起。 秋草早就站不住,他抱着栗林的上半身,坐在天台的边沿,栗林即将模煳的意识中似乎听见了爸爸的话,他费力的转过头去,哆嗦着嘴唇却什么都说不出,只看着栗林由季和他同样颜色的瞳孔直直的望着他。 他费力转过头来,秋草垂着眼睛直直的看着他,又似乎在看他们两个走过来的满是血的曾经……「栗林……」秋草看着栗林黯淡下去的瞳孔,什么都说不出。 也真好,这一切都有了结果,没有你我也肯定不会独活…… 那具身体已经拢不住栗林本身的温暖,他看着一边大笑着,一边捂着伤口朝他爬来,痴迷的呢喃着他名字的结城,抱紧了怀里的栗林雅纪,毫不犹豫又充满眷恋的坐在天台边沿,朝后倒去。 「秋草——!!」半边身子扑出天台的结城仍然没能抓到秋草的衣角! 失去依靠的自己飞速朝下坠去,福岛湿漉漉的空气如同温柔的手掌一般包裹住了他,秋草抱进了怀里微冷的栗林,只感觉到栗林似乎也动了动手指,搂住了他的后背。从顶楼到地面的距离真是近啊…… 「砰——!」 「所以我说什么都改变不了吧。」一个低沉的男声响起,他听着那声音说道。空气盪开了波纹,面容看不清的阿绘低声说道。 他身边站着被制住的阿市,阿市两只眼睛平静无波的看着一切。 「嗯。然后呢……」她说道。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34#真 -结局- 「你不是要成为神么?」阿绘低声问道。 满身是血的扑在天台边缘的结城,愣愣的看着楼下的地面上一滩血中相拥的两人,胸口疼的如同心脏被人掏走一样,他简直想要把手指伸进胸前被秋草刺伤的血肉中,摸一摸自己发抖的心脏。 大脑一片空白,这种卷席所有神经的痴恋来得太快,破灭的太决然。 「我……我要成为神!」他突然爬起来,抓住了阿绘的黑袍,在那如同黑色火焰般随风飘起的袍子上留下黏湿的血手印:「我要成为神!我要救他!只要是神,让秋草再回来也不过是动动手指的事情罢了——!」 在旁表情沉静无波的阿市婆婆愣了一下:「成为神……?」 「很可惜,成为神也不可能让人死而復生,违抗因果律的事不可能存在。」阿绘说道。「神不能插手人类的事情。」 「我不信?!秋草的事你也插手了不是么?你告诉了我你的存在,并且给了我任务,难道不是间接的插手人类的事?!」结城愤怒的抓紧他的衣摆:「你这个伪善的混蛋!你——」 「我并没有说这样的话,我依然能让你成为神。诺言我会兑现。」阿绘冷冷地看了他一眼。 「我不要成为神!我想成为神……一开始只是想让爸妈再活过来,既然成为神连这个都做不到,我又要成为神做什么?!」他一手捂着胸前涌出鲜血的伤口,激动的说道。 「阿绘你怎样在神的位置编写众人的命运都无所谓,如果你真的像这孩子说的一样插手了人类的事,你大概——哈哈,大概也被反噬到残废了吧!」阿市冷笑说道。「你就这样想让我绝望,想让这些孩子惨死?我之所以看不见结城的命运,看不见他过去曾经发生的事情,也是因为你的神力隐瞒了这些?」 「……」阿绘沉默着,并没有接阿市的话, 阿市却不饶的接着说道:「参与命运,动用神力,甚至到我身边逼得我再也没法对秋草孩子作出指示,呵,我真的想知道你究竟付出了何等代价!」 阿绘却如同什么都没听见的转头对结成说道。「没有用的,我既然当时与你说好,无意之间也是一个契约,永远不会变老,永远不死的结城,你将作为下一位因果神而即位。」 「不……如果我不愿,你还能逼我不成?」结城再也撑不住了,他趴在地上边喘边说道。 「本来就由不得你选择。我早就说过,神不过是一项工作,没有什么特殊的好处。」阿绘抬起白得发青的左手来,几乎透明的指尖对准了结城。 「不!你若是让我做了神……我就毁了这世界!毁了所谓的命运!」结城十指抠在天台的水泥地上,表情狰狞的强撑着喊道。 「与我有何干。这世界又不是属于我的,你毁了就毁了吧。」阿绘半蹲下身子,指尖上汇聚出一小团青色的火焰。「不过你一旦成了独立于时间系统的神,也可以穿梭在秋草还活着的过去中,你也可以默默看着还活着的他,他永远都活在过去。」一向不善言辞的阿绘看着浅色头髮男孩的愤懑与疯狂,这样诱惑他说道。 果然,结城的目光变了,他动了动嘴唇,松开了抓着他衣摆的手。「你插手……人类的事,付出的代价是什么?」 「寿命与神力,你也想做这样的事的话,请掂量一下自己的能力。」阿绘把指尖的一小团青火推进了结城的眉间。
第80页 突然结城的身体燃起了黑色的火焰,他的肉身被这火焰一下子燃烧殆尽,海风吹过带走了火焰燃烧后的黑灰色残渣,阿市婆婆垂着眼睛,看着她人生第二次见到的成神仪式。「砰——!」结城刚刚消失的位置突然迸发一大团黑色火焰,他裹着黑袍的身影陡然出现,赤着的双脚如同阿绘一样,白的微微透明,甚至可以看清脚踝薄薄皮肤后的细密青紫血管。 他似乎平稳的站在地面之上,脚底和满是血的水泥地隔着一层空气。「这就是所谓的成神……」 「工作的事情根本不需要我教导你,我并不是称职的神,自然会有别的神引领你,教导你该如何工作。」阿绘的皮肤在那一团青色光芒推入结城身体的瞬间,恢復了人类该有的色泽。 他就这样放弃了……他一直想要的神位,自己一直想毁的位置…… 阿市突然不知该说些什么,一百多年来的努力,最后他毁了自己的念想,却也放弃了自己的神位。阿市看着他微微泛着粉色的指尖,这么一个固执,不善言谈却公事公办的男人,多年前她曾经见过的,这样可爱的手,这样曾经捧着自己的面庞的指尖。她也看到了那双手旁边,自己满是皱纹的手。 那么他的情感是否回来了呢? 「你既然成为了神,自然也有些能力,我想向你许个愿望。」阿绘身上的黑袍碎开,如同蝴蝶一样被风吹走,露出他身上简简单单的衬衫与裤子,双脚也落了下来,踏踏实实的踩在了地面上。 「我想变老,而且再也无法恢復。」阿绘说道。 什么……? 阿市抬起头来,握紧了手,看着她百年前记忆中,那张坚毅又偶尔烦躁的冷脸。 「餵——」她还想伸出手去说什么,结城皱着眉头随意的一挥手,身边的高大男人瞬间就变了!和他一样有皱纹的肌肤,微微花白的头髮——阿绘转眼间就变成了一个和她年岁差不多的老头子,只是那站的笔直的后背和抿紧的嘴角仍然让人觉得他丝毫没变。 阿市捏紧了双手,看着这个平日里骄傲又冷脸的傢伙一瞬间变成老头子,忍不住的喷笑了,然而那心酸的眼泪却大颗大颗的滚了出来。曾经说不出的委屈,无数日子中艰难的挣扎彷徨,在这傢伙变老的一瞬间,什么也说不出了。 完全失去神力的阿绘看着自己皱皱巴巴的双手,皱了皱眉头,似乎有点懊恼。 而阿市看着他熟悉的表情,又哭又笑的捂着心口蹲了下去,眼泪怎样也停不住,但就是莫名觉得这傢伙现在的样子真是……搞笑极了。 「我退休了。」那个男人转过脸来说道,他有些不知所措的看着哭的一点都不可爱的阿市,她苍老的脸哭得跟个孩子一样,粗鲁的抹着自己的眼泪,只有那双眼睛里闪着的光,和多年前在庄园里的树下一起看书时一样。他想找回自己因为成神丢失的东西,却知道『感情』被夺走,却再也回不来了。 但是这一刻因为回忆的柔软,因为她的哭相而不知如何做的心情又是什么呢?他似乎早就和阿市隔起了看不见的墙,这刻再也无法伸出手去握住她的手。 「你……你住在哪里?」阿绘问了一句不应景的话,而且他也清楚的知道阿市住在哪里。可是他想要得到一个回答。 阿市抹了眼泪,站起来,毫不犹豫的握住了他的手,笑道:「走——我们回家。」 对,他等的不过就是这个回答而已。 两人消失在屋顶,然而福岛这里灰濛濛的雾与风还在吹动着深绿色的树丛,吹拂过浅灰色的水泥建筑。结城站在了天台的顶处,他修长的身子被猎猎舞动的黑袍勾勒出形状,一切似乎都尘埃落定,似乎都只剩下他一个人,呆在这雾里…… * 明亮的日光照在了空旷无人的街道上,正是初春,街边的樱花树浅粉色的花瓣飘摇落下,被日光照的颜色淡的更像是白色的花瓣。不但如此,这样透彻的光似乎把一切景物都映成了浅色。 站在室外迴廊阴影下的秋草听着歌倚着墙,其实耳机里什么音乐也没放,他在等附近购物的父母,然而突然觉得脸上有点痒,眯着眼睛一摸,竟然是一片花瓣。 他罩在灰蓝色的透明阴影中,凝视着指尖的花瓣。这是春天啊…… 秋草摘掉了耳机,跑出了阴影,站在了十字路口旁边的那颗樱花树下,愣愣的看着在视线里不断飘落的纷纷扬扬的花瓣,有些愣。真是美啊……这是他再度回来后第一次出门。 那日决然一跳后,竟然回到了两年前。他在房间内如同死了一般抗拒着,躺了3日才被急的眼泪都掉出来的妈妈佑泽香织逼着餵饭。 我回来了。他又忘了。一切又回到了更早的起点。 然而我还能再来一遍么?我还能在一次次的让他死在面前然后按下手机按键么?我还能在面对将会死掉的父母么?我还……能改变些什么呢。 然而他还是活着,生活还要继续,他总要从房间中走出来,再度重复他的生活。 秋草忍不住想,这次就忘记一切吧,忘了以前发生的一切,沉默而冷漠的过完两年,迎来各自的命运就好。栗林……他就不再去见这个人了吧。 可是只要一闭眼,就会想得到那个人为自己而杀人的狠绝,被逼的痛苦与茫然可怜,第二次轮迴后初见时的干净与温暖。越是这样,他越思念,却越是不能靠近那个人。一旦再度和自己牵扯上,两人难免会再度走上杀人或逃亡的道路吧。
第81页 他揉了揉指尖的花瓣,发了一下呆。日光太透彻,几乎融化了一切事物的僵硬的边缘线,粉白的花瓣似乎本来就是手指的一部分一样。秋草垂着头,扔掉了花瓣。如果真是这样,为什么会建议爸妈到离栗林家很近的超市来买东西,为什么自己会期盼着那个人笑着和自己的父母说话,从自己眼前走过呢? 我只想看他一眼而已,秋草喃喃道。 他站在樱花树边不远的自动售货机那里,挠了挠头髮,许多饮料都售空了,幸好自己爱喝的还在。他投了几个硬币,却不见自己选的饮料出来,又摁了摁按钮,还是没有饮料出来。秋草突然有点想笑,也有点怀念的心酸……自动售货机这东西总是跟自己过不去啊……正要作罢的时候,突然一只脚狠狠的踹在了机器上! 「砰!」那只脚踹的自动售货机剧烈的颤动了一下,易拉罐的果味饮料一下掉了出来。 「哎……」他愣了一下,勐地僵住了,却不敢回过头去,是……他吧!是他! 「这机器就是这个样子,你必须踹它一脚才能出的来啊。」那个人笑着低着头把饮料拿了出来,递给了秋草:「喏,给你。真没想到竟然是女孩子才爱喝的果味饮料啊。」 他弯腰拿起饮料,刚抬头,就对上了突然转身的秋草的目光。浅栗色头髮,脖子上挂着耳机的男孩还穿着初春的薄外套,他就这样看向了背对阳光,被光线融化了外轮廓的年岁差不多的男孩。 耳边似乎传来了歌川市中央的大钟响起来的声音,如同被放大了无数迴响在这二人之间……迴响的空灵钟声盪起了平静的空气,四周的一切似乎都在钟声响起的一瞬间被放慢,时间慢速流淌,秋草看着两人之间飘落的樱花瓣旋转的弧度,看得见栗林雅纪手里易拉罐饮料外沁出的水珠,看得见他在钟声响起的那一刻微微放大的瞳孔…… 吶……你可还记得我……秋草唇间呢喃着这句话,每一个音节似乎也被放慢,含在了他口唇之间。春的日光那么美,还带着明亮的白色,带着冬天过去的微寒,带着让秋草心中澎湃却说不出的暖意。请这样继续放慢吧,时间……请别加快速度,我想记住这一刻。秋草凝视着栗林如同透明湖泊一般的眼底,不断祈祷。 与他视线相对的那个人瞳孔中似乎闪过了无数画面,那个少年瞳孔一下一下的收缩着。像栗林这样的并非只有一人,不远处路口的和服姐弟,站在不远处聊天的中年男女,在报刊亭前的停留的长髮少女,超市中购物的一对夫妇,以及在不远处的公园里懒懒散散晒太阳的老头与老太太,他们都听见了这击在心中,不断迴响耳边的空灵钟声,抬起脸去,整个歌川的时间似乎都在这一瞬间放慢了。 他们也似乎瞳孔闪烁着,无数画面在眼前划过。 「啊……」对面的栗林后退了一步,在瞬间,迴荡的钟声瞬间收拢,戛然而止,时间一下子回到了原有的速度。纷纷洒洒的花瓣被风席捲着,落在了秋草的脸上,他却放不开对面那人的双眼。就是那双眼睛,在钟声结束的一瞬间变了神色,笼罩了一层水雾。 栗林又退了一步,伸出手,声音有些微抖的说道:「初,初次见面,我叫栗林……雅纪……」秋草愣住了,刚要说些什么是,却发现对面那人的声音浸满了哭腔。 「你好,我是曾经杀人无数……求着某人,回到过去救救自己……喜欢上那人却没能好好在一起,最,最终又等来那个人的栗林雅纪……请多关照!」对面的两年前的栗林盯着自己的双眼,伸出手真的如同初次见面那样说道。 他——秋草一下子懵了,他直视着那人眼泪打转的双眼,在白色的日光下什么都说不出,粉色的花瓣落在了那人的眼睑上,他却仍然昂着头,固执地动也不动的伸出手望着自己。 他……想起来了?他记起来……发生的一切? 秋草突然觉得好开心,柔和的风与温暖的光也无法表达他一瞬间被狂喜填满而微微胀痛的心脏,无法形容他不自觉流出的如同春雨一般温热的眼泪,道不明他只觉得一切似乎回到了最美好样子的快乐。 「初次见面,我……我是……」秋草后退一步伸出手来,眼睛直视着栗林包容又深情的双眼,眼泪也来不及擦的哽咽说道:「我是不断回到过去,想要改……变未来,最终在过去的时间里,和,和我爱的人相遇的秋草良也!请,请多关照!」 栗林再也忍不住的迈上前去,握住了那白皙的手指,一只手捂着脸,什么也说不出的又哭又笑着。相遇瞬间的钟声瞬间撞破了被封固的记忆,一切一切的种种如同昨天一样涌在眼前,如同就在上一秒,秋草抱着他从天台上跳下来一般…… 两人就这样交握着手,却一个字都多说不出。如今在过去,我还能等到你,你还能什么都记得,真是太好了! 「呜呜……」突然有急促的脚步声跑来,一个女孩拽着另一个人,边哭边跑的冲过来,站定在离两人不远的地方,边哭着边伸出手来:「初次见面……我,我是曾经杀过了那些孩子,却在心中逃避责任……的矢雾枝淮,我都想起来了……」和服女孩捂着脸哭的难过,栗林和秋草吃惊地看着她,矢雾枝淮继续说道:「对不起……我现在还没有做下这样的事,我也绝不会让自己做下这样的事!」
第82页 他,他们也……想起来了。 身后蓝色和服的男孩握住了他姐姐的手,看着面前熟悉的二人。 然而却有各种各样的脚步声朝这里走来,秋草和栗林牵着手,看着从街道四周走来的几个熟悉的面孔。 「初次见面,我是曾经抛下了妻子与家庭的不称职警察,栗林由季……这一次,我绝不,绝不会做出这样的选择了……」栗林警官拥着一个美丽的女人,微红的眼眶,直视着栗林雅纪低声说道。 「初次见面……我是背负一身债务,拖累了家人,甚至还……还杀了香织的秋草坂昌。」瞬间想起一切,匆匆跑来的还拎着超市塑胶袋的秋草父母,站在秋草不远处。他们二人眼前似乎还闪过秋草哭着温柔的杀了他们二人的表情……「良也,我一定会守在你和香织身边,一定!」 「初,初次见面。」一个长发的漂亮女孩从树后走出,她脸上挂着眼泪,却笑得坚定又绚烂:「我是曾经失去过双腿,也杀过人,用那样的方式为了让自己跳舞的天野葵子!就是因为这是在两年前,我更要珍惜自己往后跳舞的每一秒!请多关照!」 他们都想起来了。一切和他们二人命运紧紧相连的众人,都想起来了曾经发生的一切,也是未来可能再发生的一切。 「我们一起努力吧。」矢雾枝淮突然开口,说着说着抿嘴笑起来,眼泪却仍然止不住:「我们一起改变吧,就算命运真的不能改变,我们就努力让着能活的两年过的更好吧。」 「就算一家人都要死,我们也要死在一起,我们也要倖幸福福的过上两年生活。」佑泽香织突然冲上去,抱住了自己儿子,含泪说道。「我们一家人不分开。」 这话很简单,却胜过了许多诺言,秋草咬着下唇,眼泪早就稀里哗啦的留下来,他在阳光下用力的点着头。 「就算不做警察,我也不想再做出让自己后悔的决定了。」栗林由季走过去,握住了儿子的手,摸了摸他蓬松的头髮,笑道。栗林的妈妈佑子走过去,抱住了已经比她高了许多的儿子:「对不起,我之前没能一直陪着你。」 樱花瓣如同雪花一样纷然落下,在这些人的眼泪与笑脸中飘舞。 这样美得如同画册的场景,曾经沾满鲜血的自己竟然还能遇到,秋草听着周围的人说着,看向自己白皙干净的手掌,掌纹中没有任何污垢。见过至深的黑暗,我还能见到这样的初春,还能见到这样干净又没有后悔的大家,真的如同梦一样。 栗林偏着头,一直噙着笑再看他,眉眼弯弯的摸了摸鼻子,只说了两个字:「真好。」 「嗯,真好……」看着他握住自己的手,秋草也笑了。 「初,初次见面。」一个站在樱花树梢的黑袍身影磕磕绊绊的说道,没有人看到他,他却仍然伸着手自顾自的说着:「我是……不死的,也想要让一切回到最初却……再也不能的结城。秋草,你这么爱这样的阳光幸福……就算我得不到,也一定让你得到……」 浅亚麻色头髮的黑袍少年伸出了白的几乎透明的手,却没有人来握住他的手,只有一片花瓣落在了掌中,他愣愣的看了一会儿花瓣,沉默而小心翼翼的合拢手掌,握住那片带着阳光温度粉色花瓣,把手收回了袍子之中。 * 「听到了吧,那钟声。」没形象的躺在公园长椅上,含着糖的阿市说道。 「嗯,竟然都想起来了。你做的手脚?」一个穿着深蓝色外套的老头子坐在她身边,餵着公园里落在他膝盖上的白鸽。 「我哪有这个本事,我早就断言他们一定能打破命运的。」阿市拿掉了落在自己额头上的花瓣,得意地说道。「认输吧,我说的两罐巧克力奉上吧!」 身材高大的阿绘有点无奈的瞥了她一眼,说道:「我一直想问你,为了送秋草良也回到两年前,付出的代价是什么?」 「啊……嘛,我忘了。」阿市含含混混的想要矇混过关,转过身说道。 「哼。回来的不只是秋草一个人吧,如果我没猜错,那11个人中的其他人,必定也带着记忆回来了吧。」已经是老头子的阿绘仍然气势不减的冷眼看她。「而其他人都能想起来,最重要的原因是因果还清了。」 「你觉得他们能打破命运么?」阿市在长椅上一滚,头枕在阿绘腿上,说道。 「啊,谁知道呢。」阿绘把手里的的玉米粒全都抛了出去,膝盖上鸽子随着饵食飞了出去,扇动的翅膀扬起了地面上无数的花瓣。 「反正也跟我们没关系了。」阿绘把装满甜茶的温水瓶递给了阿市:「走吧,我们回家。」 「嗯~!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