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京城都在等我掉马》 第1页 [穿越重生] 《全京城都在等我掉马》作者:辣椒小七【完结】 本文文案: 将军府的大小姐谢莞死了,她爱了太子顾迟一辈子,却是真心错付。因为他,将军府满门抄斩,自己也落得身死的下场。 一朝醒来,已经是三年之后。 她成了尚书大人家声名狼藉的庶女宋婉。而昔日温润如玉的太子,也变成了阴鸷凉薄的模样。 有人说,太子殿下变成这样,是因为他早逝的亡妻。 谢莞嘲讽一笑,这可太假了。 * 顾迟永远忘不了刑场上谢莞决绝的眼神。抱着谢莞的尸体,他的心也一寸寸的冷了下去。 直到,他见到了宋婉。 顾迟越看越觉得,这姑娘一颦一笑都像极了他的亡妻。 【小剧场】 谢莞平生有三大恨事:重生在顾迟床上,掉马在顾迟面前,成亲被顾迟截胡。 顾迟平生有三大乐事:被谢莞嫌弃,挨谢莞的打,被谢莞罚跪。 谁让他上辈子欠了她,这辈子便千倍百倍还给她。 宫女:娘娘,全京城的贵女都在打听您的御夫之术呢。 谢莞(傲娇脸):别问我,我丧偶,目前单身。 顾迟(一脸宠溺):老婆你康康我,我觉得我还能抢救一下。 *文案虐,正文不虐! *女主和女主家人的死有隐情,太子是深情宠妻人设,女主家人的死和太子无关 *本文1v1,绝美直爽大小姐x腹黑闷骚俊美殿下 *復仇虐渣路线,打脸爽到飞起 *甜宠文,坑品保证,结局美好 *本文爽点:太子殿下追妻火葬场 内容标籤: 破镜重圆 穿越时空 甜文 復仇虐渣 搜索关键字:主角:谢莞 ┃ 配角:预收文:穿到考古现场 ┃ 其它: 一句话简介:復仇前捂紧我的小马甲,不能掉! 立意:无论生活有多难,也总有光在前面。 第1章 谢莞之死(修) 黑云压城,虽是正午时候,汴京城却宛如傍晚,处处都是阴沉沉的。阴沉沉的天,阴沉沉的青石板路,阴沉沉的人心。 血顺着石阶一层层的流下来,满地都是滚圆的脑袋,人们不觉往后退了一步,连额角上都沁满了薄汗,好像生怕这脑袋滚到自己脚边上去。 谢家几代忠烈,是荣耀了百年的大族,如今便毁在谢令仪的手上,实在是令人嗟嘆。 尸体横七竖八的躺着,有六、七十岁的老人,也有十几岁的孩子,而谢令仪便躺在最中间,曾经叱诧风云的谢大将军,赫赫有名的「大楚嵴樑」,如今也就倒在这里了,没有半分体面。 突然,天空炸响一声惊雷,紧接着便是一阵轰雷滚过,转瞬便浩浩荡荡的下起雨来,豆大的雨滴很快便沖淡了地上的血,空气中瀰漫着潮湿的血腥味,让人忍不住胃里泛酸。 所有人都不敢出声,刑场上寂静的可怕,只剩下警醒的唿吸声和雨声。高台之上,一人身着月白色华服,正神情肃穆的看着这一切。他面容清俊精緻,好像丝毫没有被这血腥气所扰,更没有沾染丝毫世俗之气,冷漠平静的像是天外飞仙一般。 他便是当朝太子,顾迟。 远处传来急急的马蹄声,他抬头看向远方,那仿佛是一团火红的云,枣红色的马,衣袂翩跹的红衣姑娘,炽热的燃烧着向他袭来。 他的目光紧跟着那姑娘的身影,眉头随即一寸一寸的蹙了起来,拢在袖中的手指紧紧的蜷缩着,如羽的睫毛遮住了他眼底的神色,显得晦暗不明。 众人摒住了唿吸,小心翼翼的观察着顾迟的神色,仿佛所有人都知道来者是什么人,他们很有默契的让出了一条路,使得那女子可以纵马直扑到顾迟眼前。 那女子只十五六岁的模样,身材娇小却有力,一看便是有武艺傍身的。她着了一身红色短打,头髮高高的梳着马尾辫,上面绑了一条红色的绸带,是再普通不过的打扮,可她看上去却明艷动人至极。 她从马上一跃而下,身姿利落干净,额前的刘海因为沾湿了雨水而紧紧的贴在了脸上,露出一双过分倔强明亮的眼睛。 她下意识的扶了扶腰间,上面挂着一条红色的鞭子和一把金镶宝石匕首。这些本就是她惯常随身带着的东西,更何况,今日她是来劫法场的,趁手的傢伙更不能少。 她紧紧抿着唇,一张脸苍白得吓人,目光却坚毅勇敢,没有半分退缩的意思。她抬起头来,微扬着下巴,语气冷得像是淬了冰:「顾行舟,我爹呢?」 顾迟,字行舟。知道他的字的人根本没几个,敢唤出口的更是寥寥无几。可谢莞唤起来却顺畅得紧,她是顾迟明媒正娶的太子妃。 「回去。」顾迟淡淡道,他面容平静,目光却紧随着她,半刻也不愿离开。仿佛她是烛火——在他眼里跳动的烛火。 谢莞挑了挑眉,伸手将他拨开,顾迟岿然不动,只一把攥住她的手腕,咬着牙低吼道:「回去!」 他微不可闻的摇了摇头,可她性子太急,自然看不出他眼中的万千深意。 谢莞一手从腰间抽出鞭子,转瞬便打在顾迟身上,顾迟没躲,生生的受了这一鞭子。侍卫们拔刀围上来,戒备的看着谢莞,好像立刻就会冲上来似的。 谢莞冷笑一声,咬着唇道:「好啊,好得很。」
第2页 她抬手扬起鞭子,没有一丝迟疑的抽了下去,几个侍卫当即便被她打倒在地上,鞭子抽在皮肉上,发出闷闷的嘶吼。 谢莞手上没停,扬手又抽了一鞭子下去,可这次顾迟握住了她的手,她回身看向他,眸子里满是恨意,她是常这样看着他的,似怨怼,似愤怒,似不甘,可是这一次,她的眼里只有恨。 浓得让人害怕。 顾迟的眼眸剧烈的收缩着,连带着指尖都微微的颤抖着,他的眸子里都是她,可他却第一次深深的感受到,他要失去她了。 这份不安与恐惧席捲了他的全身,彻骨的寒意裹挟着,他的喉咙滚了滚,闭了闭眼睛,颓然道:「已经结束了,回去罢。」他还想说,回去后我慢慢解释给你听,可是他不能。 谢莞的眸子倏的睁大,用力挣脱开他的手,直直的朝着刑场中央沖了过去。 顾迟望着她的背影,无力的闭上了眼睛,雨水打在他的身上,一点一滴都像是凌迟,痛苦使他全身都微微的颤抖起来。 她还是知道了,这是宿命,他瞒不住。瞒不住啊! 「啊,啊!」谢莞喊得撕心裂肺,她抱着谢令仪的尸体,染了一身的血,却浑然未觉。那是她的亲人们的血,她也流着那样的血,可她还活着,耻辱的活着。 她无助的看向四周,泪水吞没了她的视线,她只知道,到处都是尸体,他们的头滚落在地上,没有半分体面。 谢家怎么可能通敌呢?她爹为国征战数十年,她的哥哥们从会走路就上了战场,他们每个人都目光灼灼的告诉过她,他们要死在战场上,马革裹尸是战士的荣耀,也该是他们的归宿。 是啊,他们都是大楚的嵴樑啊!他们的忠心从未变过,为什么会落得如此下场? 她从来没在人前哭过,可即便她现在咬破了嘴唇,泪水还是止不住的流下来,分不清是雨还是泪。 她瘫倒在地上,朝着前面爬去,磨破了手掌,也在所不惜。她在满地的脑袋中寻找着谢令仪的头颅,她大口的喘着气,只有疼痛才能让她清醒一些,她不能让爹就这样死去,她不能。 可是她眼睛花得厉害,什么都看不清,她找不到。 都怪她,若不是为着她嫁给顾迟,她爹就不用硬撑着病体上战场;若不是她嫁入皇家,别人就不会那么忌惮谢氏一族…… 而现在,他们都死了,只有她还活着,耻辱的活着。 顾迟站在原地,静静的看着她。他的唇蠕动着,却什么都说不出来。只是眉眼间的痛楚瀰漫了全身,从来喜怒不形于色的他,第一次将自己的痛苦和脆弱展露人前。他只是站着,像一棵树那样,执着的陪着她。 谢莞抬起头来,勐然看见顾迟的腰上挂了半块玉珏,而另一半,她在萧瑶光那里见过。果然,她拼着全府性命换来的婚姻,不过是一场笑话。 她终于放声痛哭起来,等她终于哭够了,眼里都是枯藁之色,她才看向腰间的匕首。它是顾迟送给她的那一把,像是宿命。 她利落的将它□□,想要朝着自己纤细的脖颈抹去,却有侍卫以为她要刺杀顾迟,勐得将手中的剑划在了她的脖颈上,像是刀割裂了纸,轻巧至极。死,从来不是什么难事,活着才是。 太好了,现在她再听不见耳边唿啸的风声,也感受不到冰凉的雨。 她的手重重的摔在地上,手串上的红玛瑙珠子瞬间碎裂着飞溅出去,混杂着红色的血流淌出去,像是一条血色的溪流。 她好像听到有人在嘶吼着,一句一句的唤她「阿莞「,隐约中,她好像看见了顾迟,他的胸膛上都是血,嘴角也是,不知道是从哪来的。 不过这些都不重要了。 * 三年后。 同样潮湿而闷热的天气,外面传来淅淅沥沥的雨声,好像那天的雨长得过分,久久都没有停歇。只是空气中瀰漫着令人昏昏欲睡的旖旎之气,安静的极近诡秘。 谢莞挣扎着睁开眼睛,入目是竹青色的轻薄床幔,很柔软的卷袭在她的脸上。她全身都有些僵硬,连挪动手指都有些困难,这似乎……是被下了药的症状。 可是谢莞分明记得,自己已经死了。谁会丧尽天良的去给一个死去的人下药呢? 「宋四姑娘,你还想躺到什么时候?」 耳边传来极冷清的一声诘问,仿佛那人的耐性已经压到了极点,下一秒就要把她剥皮抽骨似的。 宋四……姑娘? 谢莞怔了怔,循着声音侧过头去,只见那男子着了一身玄衣,坐在她正对面的案几旁。他墨黑色的髮髻梳的纹丝不乱,长眉斜飞入鬓,配着晦暗不明的眼眸和薄削的唇,显得既倨傲寒凉,却又气势逼人。 他半阖着眼,一手执了棋子,落在清冷的棋盘上,发出「啪」的一声脆响。 在看清那人面容的时候,谢莞脑子里「嗡」的一声响,浑身止不住的打了个哆嗦。在确认这不是梦之后,她倏的睁大了眼睛,脸上写满了震惊,结结巴巴道:「你是……顾迟?」 那男子冷笑一声,淡淡道:「四姑娘千方百计的给孤下了药,又自己摸进来爬到床上,现在倒问起孤来了?」 谢莞心中一急,连忙从床上翻下来,可她手脚都没有力气,瞬间便瘫倒在了地上。她咬着牙站起来,死死盯着他的眼睛,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来,道:「我就算爬猪爬狗,也不会爬你的床!」
第3页 「是么?」顾迟坐起身来,不疾不徐的看向她,目光之中不带半点温度,寒凉的像是看一个将死之人,而其中的不屑与嘲讽却清晰的让人无法忽视。 谢莞想着,扬头迎上他的目光,不动声色的攥紧了拳头,眼底一片冰凉。 第2章 穿越(修) 「来人!请宋大人!」顾迟没再看她,只站起身来,随手将棋子丢在棋盘上,便一手背在身后,一手握着腰间,大步走了出去。 谢莞有些站立不稳,薄汗沾湿了她的背嵴,乌黑细软的髮丝黏黏的贴在她的脸上,映衬得脸颊越发的瘦削羸弱,泛着不健康的青白色,连眼睛都隐隐带了些疲惫。每唿吸一口气,她肩膀都微微颤抖着,好像要用尽全身力气似的。她咬着牙挪动了几步,斜靠在床柱上,才长舒了一口气。 她微微抬起头来望向屋外,只见一男一女正跪在地上,不住的磕着头,像是在求饶。 顾迟站在他们对面,目光清冷却又带着审视之意,他背在身后的手指轻轻捻着,似是强压着性子,可那种迫人的气息还是无边无际的瀰漫着,似要把人吞没。 那是来自上位者的阴骘的味道。 就算隔着些距离,谢莞也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半晌,顾迟嫌恶的抬起头来,他狭长的眸子微微眯起,冷声道:「宋大人,看在令郎的面子上,今次孤便不与你多做计较,若有下次……」 他说着,睥睨众生似的看向那男子,道:「你且自己掂量掂量。」 那男子忙一边磕头一边连声哭喊道:「绝没有下次!殿下,绝不敢有下次了!」 他再抬起头来,只见面前已空无一人,想必顾迟已走了许久了。 他身边的女子扶了他起身,恨恨的看向屋子里的谢莞,怒道:「来人啊,把四姑娘关到柴房里去!没我的同意不许给她饭吃!」 * 半个时辰后,谢莞坐在逼仄的柴房里,一脸平静的理着有关于这具身体的记忆。 今年是天盛十三年,距离她的死,已是三年之后了。 现在的这具身体名唤宋婉,是宋家的四姑娘,上面有一个兄长和三个姐姐,下面还有一个弟弟。除去大公子和大姑娘是李氏所生,余下的几个都是庶出。 宋婉因着是庶女,并不得宠,自小便生得一副胆小懦弱的性子,对父母惟命是从。前些日子太子顾迟有事来了府里,不知怎的,她父亲宋同便动了让她攀附的心思。今日趁着顾迟在府中歇息,就悄悄的将她送到了顾迟的床上去。 谢莞想,凭着顾迟的性子,只怕砍了宋同全家的心思都有了。现在还能留着他们的命,想来是他还有用得着宋同的地方。 门外传来啐骂声和女子的哀求声,谢莞心中生疑,这种时候还能豁出命去为宋婉求情,这女子定是真心心疼宋婉的了。 她刚想凑过去瞧瞧,便见门倏的被打开了。 外面的风直直的灌了进来,吹得谢莞打了个冷颤。她抬起头来,看着一前一后走进来的两个人,眉头微微的蹙了起来。 这两个人,她是见过的。那还是她做太子妃的时候,在宫宴上见过他们。 那个男人名唤宋同,大约四十岁左右,样貌很是清瘦,是大楚的户部尚书。据说,他以绝佳的理财能力和极度惧内的名声闻名于世。不过现在谢莞还要帮他加一个,善钻营。否则,他也不会舍了自己的女儿,去讨好顾迟。 他身边的女人便是他的原配妻子李氏,她显得略年轻些,容貌还算清丽,可也不能说是如何保养得宜了。当时宫宴上,她跟着宋同一道坐在下首,总是低着眉,显得很恭顺的样子,其实却是个有主意的。想来,今次的事与她也脱不了干系。 方才便是他们两个跪在顾迟面前求饶的。 宋同迟疑着不知如何开口,便听得李氏瞪着眼睛骂道:「不要脸的狐媚子!不过是妾生的女儿,竟敢去勾引太子殿下!依着我说,就该让你一条白绫吊死!」 李氏正骂着,便见一个着了蜜合色衣衫的女子顺势熘了进来。她微弓着身子,一路走到谢莞身边,才蹲下身来,将外衫披在谢莞身上,紧紧握住谢莞的手,低声道:「冷不冷?」 谢莞眸子清冷,宛如一潭秋水,可看向那女子的目光却也不觉柔和了几分。她想起,这女子便是宋婉的同母姐姐,宋媪。 宋媪生得脸盘圆润,五官平平,但却为人敦厚,正直刚毅,自有一番风骨在。在宋婉的印象中,她的头髮总是梳得整齐,穿着妥帖体面,嘴角带着浅淡的笑意,对宋婉也很是关切。 不过宋婉与她却并不算亲近,大约因为宋婉心里懂了嫡庶之分,便嫌弃宋媪是庶女,反而对李氏和她嫡出的女儿宋姝更用心些。 见谢莞微不可闻的摇了摇头,宋媪才略松了口气。 她轻轻松开谢莞的手,抬头看向李氏,诚恳道:「母亲,四妹妹知道错了,求您放过她罢。」 李氏见宋婉没有如往常一般哭着跪下认错,只觉一口恶气哽在喉咙里,上不来下不去的,见宋媪为她求情,更是气到了极点,伸手便朝着宋媪脸上打去。 谢莞眸光一闪,抬手握住了她的手腕,冷冷的看着她,眼里发寒。 宋媪一怔,忙反手握住谢莞的手,用力摇了摇头,踟蹰着道:「四妹妹,我……」
第4页 谢莞没理她,只直直的看着李氏,目光幽凉。 李氏从没见过这样的宋婉,被宋婉这样看着,她只觉得一股凉气从脚底直蹿到了脑门上,那丫头的目光分明不是个养在深闺的姑娘,倒像是从地狱里爬出来的罗剎! 一时间,李氏倒被她镇住了。 宋同见李氏呆呆的站在原地,只当是她手腕上吃痛,忙「哎呦呦」的唤着,过来松谢莞的手,道:「四丫头,这可使不得,你快放开。」 谢莞本也无意与她多做纠缠,只秀眉轻挑,冷哼道:「母亲最好想清楚,勾引殿下究竟是谁的主意。我这个人素来受不得委屈,母亲若不信,大可试试。」 她见李氏和宋同目瞪口呆的盯着自己,便勐地松了手,直起身来,淡淡道:「我可以回去了罢。」 宋同急了一头的汗,迟疑着看向李氏,为难道:「夫人,这……」 李氏回过神来,她看着自己紫青的手腕,脸上有些绷不住。可看着谢莞紧蹙的眉头和带着肃杀之气的眼神,她到口的训斥又吞了下去,只啐了句「没规矩的小蹄子,你且等着!」,便恨恨的走了出去。 宋同无奈的嘆了口气,想开口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他恨恨的摇了摇头,道:「罢了,回去罢。」他言罢,便甩袖走了。 谢莞俯身将宋媪扶起来,郑重道了声:「多谢。」 宋媪狐疑的看向她,却见她已离开了。宋媪揉了揉耳朵,只当是自己听错了。不知道为什么,她竟觉得宋婉像变了个人似的。 * 谢莞凭着脑海里杂乱无章的记忆,用了小半个时辰才摸到自己的院门。 一进门,便见两个十五、六岁的丫头正坐在院子里,似是在剥莲子。 见谢莞回来,其中那个身量高些的便急急站起身迎了上来,扶着谢莞的手臂,红了一双眼睛,关切道:「姑娘可回来了,奴婢本想在柴房等姑娘,却被罗嬷嬷骂了回来……」 谢莞没说话,只斜睨着那个坐在原地的丫头,只见她仍旧剥着她的莲子,端的是泰然自若,仿佛眼里根本没有宋婉这个主子一般。而她手边放着的盘子已经满了,想来日子过得是闲适的紧了。 而那个身量高些的丫头所剥的莲子却只有寥寥几个,想来是心中惦记着她,心烦意乱自然是剥不快的。 谢莞头疼得厉害,便也懒得再做计较,只看向身边那个丫头,柔声道:「别哭了,我没事。」言罢,不等那丫头回答,便迳自进了屋子。 她关上门,背靠着门缓缓的滑下去,许久才抬起头来,仰头看着天花板。 那次自尽,她是抱了必死的心的,可没想到,她竟还活着,而且还变成了另一个人——一个与她原本的生活轨迹完全不同的姑娘,却又奇蹟般的与顾迟扯上了关系,当真是造化弄人。 她本以为,她再也不会见到顾迟了。 嫁入东宫的日子,是她平生所度过的最痛苦的日子,一个个漫长而又孤寂的夜,一个个清冷如冰的眼神,将她对顾迟所有的爱恋都消磨殆尽了。 她那时想不通,她不过是一个普通的小姑娘,喜欢上一个普通的少年,便想着嫁给他,这有什么错? 后来她才知道,这世上有一种感情,叫做非卿不娶。顾迟虽有一百样不好,却着实是个专一的人,他只喜欢萧瑶光一个,换了谁都不行。 当初她嫁到东宫足足半年,顾迟都没碰过她,若不是那次他喝醉了酒,把她当成了萧瑶光,也不会有那一夜的荒唐。 她尤记得,顾迟在做那种事的时候,还执着的唤着「阿瑶」,一字一字,都扎在谢莞心上,就算是过了这么久,她也能想起那份彻骨的痛楚和深深的耻辱。她也还记得,他端给她的那碗避子汤和他望着她的寒凉的目光。 谢莞用力摇了摇头,咬着牙从那份痛苦的记忆中抽离出来。她强撑起身子,走到梳妆檯前,仔细打量着铜镜中的自己。 里面是一个再美丽不过的少女,如远山般飘渺的眉,杏圆的眼,皮肤过分的白,却又发着宛如月光般的浅淡光芒。唯独一双眼睛过分的凌厉了些,沖淡了面庞的柔和。 这是过去的谢莞不敢想像的脸庞,是汴京城的人们最喜欢的长相。其实谢莞原本也是长得很美的,只是她常年习武,又在西京长大,风吹日晒的,无论如何也比不上宋婉娇嫩。当然,她眉眼间的英气也是宋婉这种养在深闺的姑娘所不能有的。 谢莞勉强克服了对于自己原本容貌的自卑心理,又往下看去,只见这身材颀长,骨骼均匀,虽纤弱了些,却凹凸有致,仅这一点,便比她原本的身子好了不知多少。 也难怪宋同会起了那样的心思,想要把她送给顾迟。 顾迟……恐怕她要查清谢家遇害的真相,便还是不得不接近他。 想到这里,谢莞心里不觉起了一层腻。她想起了她死前的事,悠远的,就像是一场梦——做不完的噩梦。 她胡乱的想着,躺在床上昏昏沉沉的睡着了。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05-19 09:39:04~2020-05-19 21:46:1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十三月、路上行人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果酱果酱、青山、茶六六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路上行人 3瓶;
第5页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章 孤坟(修) 「殿下,娘娘不肯吃药,这药餵进去,很快便吐出来了。太医说,这样下去可不成啊。」宫女云娘说着,瞥了谢莞一眼,她正紧紧的闭着眼睛,一张小脸蜡黄蜡黄的,让人看着揪心。 「孤来罢。」顾迟接过药,坐了下来。 他刚要餵她,便见谢莞的眼睛缓缓的睁开了,她狐疑的看着他,很认真的皱着眉头,像是分不清是梦还是醒。但很快,她的眼睛就清明了起来,她很警惕的看着他,道:「你来做什么?」 顾迟抿了抿唇,还未开口,便听得谢莞冷冽的不像话的声音:「这是什么?避子汤?」 顾迟一怔,手上微微颤了颤,道:「你打哪听的这些?」 谢莞没说话,只是眯着眼睛,视死如归的望着他,道:「是也不是?」 顾迟有些无奈,他没回答她,只是轻轻搅动着手中的药,道:「那你喝不喝?」 「喝!」谢莞强自坐了起来,一把夺过他手中的药碗,道:「鬼才稀罕给你生孩子。」她说着,将碗中的药一饮而尽,像是带了必死的决心。 顾迟没说话,只是唇角抿成了一道冷峻的弧线,眼里有些寒凉。他看着她喝下去,便起身大步走了出去,一眼都没多看她。 云娘走上前来,眼里满是心疼,她蹲下来,张了张口,像是有很多话要说,却又不知从何说起。可谢莞一句都不想听,她太累了,真的太累了。 她阖上了眼睛,心里却苦涩至极,清醒得让人心悸。 她听见宫女和云娘的低语,道:「侧妃娘娘来了,正在厅里呢。」 云娘瞥了床上的谢莞一眼,秀眉微蹙,红扑扑的脸颊登时便有些发白:「她来做什么?」 宫女回道:「说是来给娘娘奉茶请安。本是前些日子就该来的,只是娘娘病着便耽搁了。」 再后面,她便听不真切了,似乎是云娘拉着那宫女离开了。 谢莞挣扎着爬起来,强撑着朝着正厅走去。 厅里,萧瑶光正低着眉,看着眼前的青玉茶盏出神。她本就生得极美,肤白胜雪,螓首蛾眉,今日又着了一身鹅黄绣葱绿柿蒂纹的罗裙,配了点翠花枝的凤尾簪子,当真是俏丽若三春之桃,清素若九秋之菊。 她一抬头,便露出盈盈的一双眼,即便缠绕在有着细微尘埃的阳光之中,也丝毫掩不住她的绝色。 谢莞扶着窗棂,还没进来,便听得萧瑶光身边的宫女道:「还好娘娘早与谢家退了亲。要不然,谢家出了这么大的事,陛下亲自下令满门抄斩,就连十四岁以下的女眷都要流放琼州,只怕娘娘也要受牵连的。」 萧瑶光语调婉转,轻笑道:「怕什么?殿下总会护着我的。」 那宫女点点头,赔笑着道:「可不是?依着奴婢看,当初殿下娶太子妃进门就是因着谢家的权势,如今谢家倒了,只怕过些日子殿下就会废了她,扶娘娘做正妃的。奴婢还听闻,此次谢家的事殿下出了不少力,还亲自做了监斩官,想来殿下是恨毒了谢家的。」 萧瑶光抿唇笑着,幽幽看向窗外,「是么?」 谢莞勐地惊醒,好像萧瑶光的目光穿透了时空,直直的看到了她脸上来。她粗粗的喘着气,才发现只是一场梦,可背嵴却已经湿透了。 谢莞坐起来,看向窗外,已是黄昏时候了。她这一觉,的确是睡了太久太久了。而顾迟和萧瑶光,也逍遥快活了太久太久了。 * 黄昏,汴京城郊。 顾迟蹲在一座孤坟前,神情凝肃,他细细的抚摸着墓碑上的字,眼底赤红一片。风吹皱了他的衣角,连带着他的声音,都有些哑然:「阿莞,我来看你了。」 「我知道,你素来喜欢热闹,定是不愿在这里的。你再等些时候,等……我就让你和你父兄们葬在一起。」 顾迟轻声说着,像是恋人间的絮语,可她活着的时候,他竟从没这样好言好语的和她说过话,更没有像现在这样,温柔的看过她。 愧疚铺天盖地的袭来,像是卷着火舌的火焰,几乎将他吞没。 他紧蹙着眉,用力闭了闭眼睛,半晌,他望着墓碑上「吾妻谢莞之墓」六个字,久久沉默。那是他亲手刻上去的字,字字泣血。 他知道,她定是不愿与他葬在一处的。种种的不得已和重重的误会,让她恨毒了他,所以她才会用那样决绝的方式离开,连一个解释的机会都不愿施捨给他。 他的眼底染上了一抹苦涩,带着几近绝望的语气,自嘲道:「你恨我,是不是?没想到,我费尽心机,不过是把你推的更远……真是可笑至极。」 「殿下。」侍卫三九轻声唤他,打断了他的思绪,「燕世子来了。」 顾迟「唔」了一声,下意识握了握腰间,细细看去,他的腰间挂了一把匕首,也许是日子太久,刀鞘上的红色宝石的稜角都被磨平了许多。 他抬起头来,目光又恢復了一贯的清冷,淡淡道:「走罢。」 顾迟大步走到马车前,远远的就看见燕离站在那里。他身姿挺拔,相貌清俊,腰上常年挂着一把玄铁宝剑,只静静站着,便自有一身练武之人的锐气和磊落之感。 燕离是忠勇侯府的世子,也是顾迟的伴读,两人从小一起长大,半是知己,半是兄弟,情分倒比旁人家的亲兄弟还好些。
第6页 燕离见顾迟走来,恭敬的称了一声「殿下」,眼里却噙着一抹意味深长的笑。 顾迟轻瞥了他一眼,淡漠道:「上车说罢。」 燕离点点头,紧跟着顾迟上了马车。 他甫一坐下来,便笑着道:「臣听说今日殿下被我那四表妹调戏了?殿下觉得她怎么样?」 顾迟本在倒茶的手微顿了顿,抬眸看向他,眼里一片肃杀之气,道:「下去!」 燕离身子没动,只小心翼翼的接过他递过来的茶盏,打量着顾迟的神色,幽幽道:「其实臣那四表妹……」 顾迟面色如常,斜睨着他,神色之中辨不出喜怒,只淡淡道:「的确是不错,不若孤去和宋大人说,将宋四姑娘许配给你,想来宋家自是满心欢喜的。」 他说着,眸子里的嘲弄之意更深,道:「亲上加亲,也算是我朝的一桩美谈。」 燕离没想到他会这么说,当即便涨红了脸,急急摆手道:「不不不,此等佳人,臣无福消受。」 顾迟也不看他,只垂了眸光,悠然道:「孤说你有这个福气,你便有这个福气。」 燕离见他带了三分嘲弄,却又带了三分认真,知道他是动了气,忙道:「臣错了,臣再不敢戏弄殿下了。」 「哦?「顾迟抬起头来,审视的看着他,半晌才满意的点点头,道:」知错就改,不错。」 燕离一颗心这才落下来,腾出功夫来吃了口茶,道:「殿下,臣今日来是有正经事要说。」 他见顾迟半信半疑的看着他,忙赌天发誓,道:「真的是正经事。」 他说着,敛了笑意,认真道:「宋辞此次假託游学,去了不少地方,连西京也去过了。他暗地里寻访,找到了不少谢氏的旧部。明日他便可以抵达汴京,还请殿下抽空去宋府一叙。」 顾迟的眉眼微微向上扬起,脸上却仍是淡淡的,道:「知道了。」 两人又叙了会子话,顾迟见天色不早了,便要驱车回汴京城里去。 燕离笑着道:「殿下先行回去,臣给太子妃带了些小玩意,给她瞧瞧去。」言罢,他见顾迟首肯,便利落的跳下了马车。 顾迟掀开马车的帘子,直看着燕离的身影消失在路的尽头,才轻轻放下帘子,闭目道:「走罢。」 他记得,阿莞是很喜欢燕离带来的这些小玩意的。有燕离和她说说话,她在地下大约也不会太寂寞。 马车缓缓移动起来,不知走了许久,顾迟睁开眼睛,无意间瞥见案几上放着的燕离用过的那只茶盏,才想起他方才问自己话。 宋婉?呵,不过是一个懦弱无能,又贪图富贵、不自爱的女人罢了。 顾迟想着,随手将茶盏里剩余的茶水泼了出去。 「阿嚏!」谢莞重重的打了个喷嚏,她搓了搓自己的鼻子,咬牙切齿道:「定是顾迟那个狗男人在骂我!」 那厢,坐在马车中的顾迟突然觉得鼻子有些痒,他只皱了皱眉,又闭上了眼睛养起神来。 作者有话要说:  宝宝提出do的时候喊别人名字这件事,都有原因!后面会解释清楚哒!坚决不给宝宝们餵屎!宝宝们放心(*^_^*) 感谢在2020-05-19 21:46:11~2020-05-20 22:47:4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融毅 8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章 沈府(修) 谢莞无事可做,便躺在床上盘算起她院子里的人来。宋婉这个庶女显然是个不受宠的,整个院子里除了她自己,便就只有方才见过的那两个丫头。 那个身量高些的丫头叫做颜秀,是从小服侍着宋婉长大的,在宋婉的记忆中,她的确是个实心眼的姑娘。 不过宋婉倚重的却是另一个丫头,浅画。倒不是浅画有多好,只是因为她原是在李氏身前侍候的,宋婉巴望着李氏,自然也对李氏拨给她的人更好些。 不过,浅画待宋婉却并不用心,活计做的不多,反而整日里颐指气使的。在这个院子里,她倒比宋婉更像主子些。 谢莞做了一辈子谢家嫡女,又做了大半年的太子妃,最看不得的就是旁人比她还骄矜。更何况,下人最要紧的便是忠心。等她再看一两日,若是浅画的心思当真不在这里,便也就不必留着她了。 翌日一早,谢莞便着了身短打在院子里练武,她本想打一套拳法的,可宋婉这副身子太弱,没练了几下便全身酸痛得厉害,一点力气都使不上。谢莞只得做些基础的动作,想着先把这副身子练好了,再做别的。 颜秀从没见过她这样,当即便看得目瞪口呆,磕磕巴巴的问了句:「姑娘不是一直追求盈盈之态,最厌恶练这些拳脚功夫么?」 谢莞有些尴尬的张了张口,她从小就和男子混着一起长大,除了外表像个女子,大约骨子里也和男子差不多,实在没办法箍着自己去学什么盈盈之态。 所以,宋婉,对不起了。 谢莞闭了闭眼睛,胡诌道:「现在汴京城又不流行这个了,现在流行的是阳刚之美,对,阳刚之美……」 好在颜秀是个实心眼的,听着她这么说,便也没多想,只摇头晃脑的喃喃着「阳刚之美」四个字,便迳自干活去了。 谢莞擦了擦汗,寻了个石阶坐好,望着面前的矮墙不觉出了神。据她所知,宋府里的墙并不算高,就算她现在用着宋婉的身子,应当也跳得出去……
第7页 她不觉眯缝着眼睛,摸了摸自己的下颌。 眼前忽地一黑,出现了一双青碧色的绣鞋,谢莞顺着那绣鞋一路看上去,只见宋媪正俏生生的站在她面前,含笑看着她。 谢莞怔了怔,嘴角浅浅漾出一抹笑来,道:「二……姐姐,你如何来了?」 宋媪挨着她坐下来,关切的端详着她的脸,见她脸色尚好,方略略安下心来,道:「你素来是个多思多虑的,我担心你睡不好,便想着一早来瞧瞧。如今见你面色红润,我也能放心了。」 谢莞自重生之后,便不大喜欢与人亲近,可宋媪待她一片赤诚,她也不忍拂了她的意,便勾了勾唇,道:「多谢」。 又是「多谢」两个字么…… 宋媪想着,只觉宋婉变了许多,不见了从前无病呻吟的扭捏样子,倒多了些江湖人的豪侠气。她话虽是少了,人却变得坦荡爽利,倒让人心里忍不住的喜欢起来。 她想着,话便不由得多了起来,道:「你院子里的浅画呢?我来了一会子,却只见到了颜秀一个。」 谢莞微微抬眸,淡淡道:「许是还没起身罢。「她说着,轻瞥了浅画所在的屋子一眼,毫不掩饰心底的嫌恶之感,道:「我这里虽没什么事,却也不养闲人。」 宋媪见她心里有了计较,便不再多言,只浅浅一笑,柔声道:「我早劝你不要与浅画太亲近,她不是个安分的。如今你想打发她走,倒的确是更好。只是她是母亲的人,你这么做怕是会得罪了母亲。」 谢莞轻笑一声,眼神中有着淡淡的嘲弄:「李氏?左右我已经得罪了她,得罪一次与得罪两次也没什么区别。」 宋媪点点头,感慨道:「经此一事,你倒通透了许多。」她望向谢莞,目光柔和得宛如皎皎月光,「姨娘去的早,我一直担心照顾不好你和阿昭,如今见你事事想得明白,我也能和姨娘交待了。」 谢莞转过头来回看她,见她眼里噙着笑,自己也不由得笑了起来。这是谢家出事以来,她第一次发自内心的感受到活着除了报仇,还有别的的意义。 「多谢,二姐姐。「谢莞轻声说着,眸子灿如星子。 * 两人又叙了会子话,谢莞心里惦记着出府的事,便推说自己累了,想补补觉。 宋媪挽着她的手,一路将她送到房间里,看着她躺下,才道:「那我便回去了。」她说着,本要转身离开,终于还是忍不住,迟疑着道:「还有一事,我想今日一道与你说明白了才好。」 谢莞抬眸看着她,道:「何事?」 宋媪抿了抿唇,像是下定了决心似的,道:「我知道你心里有表哥,可是各人有各人的缘法,很多事都是强求不来。他身份尊贵,又是母亲为大姐姐挑中的佳婿……」 「表哥?「谢莞脑袋里「嗡嗡」的响起来,她揉了揉眉心,却实在想不出这个表哥是哪位。难不成,宋婉也爬他的床了吗? 宋媪不解的看向她,道:「你怎么连表哥都不记得了?就是忠勇侯府的世子燕离呀。」 「燕……离?」谢莞绝倒,她怎么忘了,宋家有这么一门亲戚。是了,忠勇侯夫人是李氏的嫡长姐,燕离可不就算她表哥么? 这是干什么,她前世招惹的人,都被宋婉这个丫头勾引了?当真是,好眼光啊。 谢莞幽幽感嘆着,又转念想到,她原本就是要想法子和燕离相认的,现在倒方便多了。 * 经过谢莞的再三保证,绝不会再对燕离起不该有的心思,宋媪才将信将疑的走了。 谢莞闭着眼睛,直到再也听不见宋媪的脚步声,才从床上爬了起来。她凭着宋婉的记忆,从梳妆檯的妆奁里随手拿了一小块银子塞在腰间,方才悄悄的熘了出去。 她绕着宋府走了一圈,终于选定了一处僻静的地方。她左右瞧着,见四下无人,便纵身跳到了墙头上,很轻巧的翻了出去。 因着宋同是户部尚书,掌管着大楚的钱袋子,也算是个实缺,因此,宋府的位置在汴京城中也算是绝好的。 谢莞没走了几步,便到了朱雀大街。她自小在西京长大,对汴京城并不算熟悉,朱雀大街也勉强算是她从前常来的地方。 七月溽暑,正是汴京城里最热的时候。临近中午,城里到处都是静悄悄的。大楚强盛,百姓的日子又大多还算过得去,这样毒的太阳,没有谁愿意赶在这样的日头底下办事。人们多是躲在茶楼、酒肆里听书,喝碗热茶,吃上一小碟子油炸花生,便能舒舒服服的窝上小半天,这样的日子,便是给做神仙都不换。 以前谢莞也喜欢随意找个茶楼窝着,听说书人讲讲故事,便能混上一天。可她今日心里装着事情,便无心如此了。 谢莞寻了个街边的铺子,挑了个声音最响的竹哨子买了,又寻了个卖炭笔的铺子,捡了几支用着还算顺手的买了,方才长长的舒了口气,朝着皇宫的方向走去。 当年的谢家鼎盛一时,而谢府便建在皇宫近旁的一处地方,是陛下亲赐的宅院。那地方寸土寸金,谢府却占了小半条街,也足以彰显陛下对谢家的厚爱了。 谢莞一边走着,一边在沿路的墙上做着记号,这些是谢家人才懂得的记号,若是有人看到了,必会做出相应的标记回应她。 其实她也不知道谢家旧部还有多少,也不知道如何才能联繫到他们。她只是暗自想着,谢氏若还有旧部在,大约是会来谢府周围活动的。
第8页 如今她成为了一个与原来完全不同的人,自然不会有谢家旧部主动与她联繫,也就只能碰碰运气了。 她在心里提着股劲,想着若是过些时日还没人联繫她,就去更远的地方试试,就算是走遍了汴京城,也没什么关系。 等到用完了足足两支炭笔,她也走到了谢府门前。这里人来人往的,一如当年繁华,只是里面住的人,却早已换了。 她停下脚步,抬头朝着门匾上望去,只见原本「谢府」的门匾,已换成了「沈府」。炽热的阳光照在上面,谢莞只觉得那两个金色大字晃眼得厉害,灼得她眼睛生疼。 她用力的闭了闭眼睛,用手轻轻揉掉眼里的雾气,方再次睁开了眼睛。 爹、娘,我一定会为你们报仇的!总有一天,我要这里再次挂上我们谢家的门匾,一定! 半晌,谢莞的心绪才渐渐平復下来,她盯着那门匾,不觉蹙了蹙眉。满汴京城里,没听说哪个世家大族是姓沈的啊。 难不成是哪个朝廷大员?谢莞蹭了蹭自己的下颌,遍寻了记忆,也没想到有这样一个人。她虽不关心朝中的事,可毕竟做过大半年的太子妃,参加过不少宫宴,但凡在陛下面前说得上话的,基本都露过脸,可她实在不记得有这么一号人,这倒是奇了。 第5章 幕后之人(修) 谢莞见沈府对面蹲着一个卖梨子的小哥,便走过去,一边俯身挑着梨子,一边随口问道:「小哥,如今这沈府里住的是哪位大人?我许久没回汴京了,只知道原来这里是谢府,倒不知现在已成了沈府了。」 那小哥见谢莞一个清清秀秀的小姑娘来和自己说话,心里不觉甜滋滋的,他咧出一口白牙来,道:「小姑娘,你离开汴京有三四年了罢?」 谢莞点点头,眼里噙着笑,道:「小哥如何知道?」 那小哥道:「这里自打三年前谢家出了事,就换成沈府了,你连这个都不知道,可不得离开三四年了。」 谢莞拿了几个梨子递给他称了重量,道:「还真是这样,倒是我愚钝了。」 那小哥略少算了她几文钱,便接着道:「如今这府里住的是皇城司公事沈凭之沈大人,他可是陛下面前的红人呢。据说他做事狠厉,为人低调,颇得陛下信任。」 他见谢莞听得入神,便越发得意,喋喋不休的说道:「原本自谢家出了事,这个府宅便荒废了,人人都觉得晦气,没人肯住。可沈大人不怕,他说他心中自有正气,陛下便将这府宅赐给了他。说来也奇怪,他住了这么久,一路顺顺噹噹的,也没出什么事。想来,那些鬼神之说也不能尽信……」 他尤自说着,却一句也入不了谢莞的耳朵了。 她怀里揣着梨子,呆呆的站在原地,只觉得天旋地转,什么都听不见,什么都看不清。 许久,她才略回过神来,咬着唇苦笑起来。她只觉得胸口憋闷得厉害,半晌,她撑着墙角,忍不住的干呕起来。 沈凭之,原来是沈凭之啊! * 沈凭之是谢莞的表姐夫。 谢莞的表姐周隐从小父母双亡,谢夫人怜惜她柔弱无依,便将她接在身边,与谢莞一起教养长大。 周隐性情温和,知书达理,倒比谢莞更像是谢夫人的女儿。谢氏的子弟,上上下下无论男女,都重武轻文,行事作风如野小子一般,只有周隐一个端庄贤淑,便是和汴京城里的世家贵女比,也丝毫不输。 更难得的是,她举止有度却不扭捏,孝顺长辈,关爱弟妹,哪怕是对下人,都是温柔体谅的。因此,谢家上下没有不喜欢她的。谢莞兄妹几人一致认为,她就是最能代表谢家的姑娘,是能够改变外人对谢家认知的谢氏的希望。 等到周隐到了能够定亲的年纪,谢家上下都盼着她能嫁个钟鸣鼎食的好人家。 可有一天,周隐却告诉谢夫人,她已心有所属、非君不嫁。那个人,便是沈凭之。 那是谢莞第一次听到沈凭之这个名字。 他当时不过是个只中了武举人的小吏,被打发到西京来当差。他出身不高,又没有家族帮衬,就算自己能力再强,仕途也根本无路可走,一辈子都看得到头。 这样的人,就算是做谢家的门客都不够格,可不知为何,他竟能入了周隐的眼,还让她倾心相付。 当时谢夫人极力反对这门亲事,可周隐是个认死理的姑娘,说什么也要嫁他。她告诉谢莞,她不图什么荣华富贵,只图她的夫君能够真心待她,而沈凭之,便是那个能真心待她的人。 在谢家出事前,他不顾周隐已怀有身孕,坚持与她和离,便是害怕谢家的事影响自己的仕途。 谢莞当时虽鄙夷沈凭之的为人,却也觉得是人之常情。可现在看来,事情却并非那么简单。 谢家满门抄斩,他不仅能置身事外,还能加官进爵,其中玄窍,就算是个傻子也能猜得到。若不是他与人勾结陷害了谢家,便是他贪生怕死出卖了谢家,总之,谢家的事与他脱不了干系。 只可怜她表姐周隐,至死都被他蒙在鼓里。却不知这一步步都不过是他的算计,自己的命、肚子里孩子的命,都不过是他升官发财的筹码。又或许,连他们的相遇,都不过是一场算计,没有半点真心。 谢莞想着,眸光一寸寸的暗下来。她望着那金灿灿的「沈府」两个字,捏紧了拳头,她知道,她要查清楚这一切,她要沈凭之的命!
第9页 * 在沈府门前等了一下午,直到天空的云朵都镶上了橙色的边,她也没等到任何一个可能是谢氏旧部的人。 她将吃完的梨核随手扔在墙角,便拍了拍手,大步朝着宋府的方向走去。联繫谢氏旧部这件事原本也是急不来的,她有心理准备。 一回到院子,便见颜秀迎了上来,担忧道:「姑娘哪去了?让奴婢好找。」 谢莞摆摆手,道:「我累了,先去歇着了。」 颜秀见她神色疲惫,便也不再多言,只迳自去厨房里将温着的饭菜端了出来,直送到谢莞的房间里去。 她见谢莞在床上躺着,便取了个矮几来摆在床边上,又把饭菜放了上去,温言道:「姑娘多少用些,别饿坏了身子。」 谢莞不忍拂了她的意,便直起身来,很肆意的盘坐在床上,随口问道:「怎的没见浅画?」 颜秀打量着她的神色,有些犹疑不决,支支吾吾道:「浅画她……」 谢莞手上顿了顿,抬起头来看着她,道:「你只大了胆子说,用不着顾虑旁人。」 颜秀咬了咬唇,像是下定了决心似的,道:「浅画见姑娘这时候还没回来,便跑了出去,奴婢思忖着,她大约是去告诉夫人了。」 她言罢,本以为谢莞会很担心,却见谢莞只随口「唔」了一声,便满不在乎的低下头去用膳,不觉有些诧异,也不知四姑娘是心理素质太好,还是根本没意识到这件事的严重性。 她站在原地,两只手紧紧的绞着,连指节都掐得有些泛白。直到谢莞用完了膳,眼看着便要让她退下,她才忍不住低声提醒道:「姑娘,夫人素来是不许姑娘们独自出门去的……怕是,怕是如今夫人已经知道了……」 谢莞看着她惊慌失措的模样,不觉浅浅一笑,道:「放心罢,我自有法子应对。」 有法子?颜秀实在不知四姑娘能想出什么法子,从前遇到这种情况,四姑娘都是躲在屋子里哭的。 可她看着谢莞信心满满的脸,再多的话便也只得哽在喉咙里,一句都说不出来了。她满怀心事的退了出去,想着许是四姑娘发明了什么新的哭法,能让夫人心软下来,便不会责罚她了。 翌日一早,谢莞还没来得及翻墙出去,李氏便派了下人堵在了她院子门口。为首的是李氏的陪房,也是府里的管家婆子,罗嬷嬷。她满脸的横肉,长得身高体壮,身后还跟着几个小厮,一看便知是不好惹的。 见谢莞出来,她便昂着头冷笑道:「四姑娘,夫人请您过去一趟,说是有话要和您说呢。」 颜秀见谢莞冷着一张脸,便急忙走到她身前来,将一小块银锞子强塞在罗嬷嬷手里,赔笑道:「嬷嬷,不知夫人唤我们姑娘何事?」 罗嬷嬷一脸的嫌恶,掐着嗓子道:「不过是点子小事,四姑娘只要好生认了错,夫人仁厚,定不会为难四姑娘的。」 谢莞挑了挑眉,大步走上前去,从罗嬷嬷手中一把将那银锞子抢回来,塞回到颜秀手中,看着她道:「一共就攒这么点银子,自己留着花便是,何必便宜了她?」 颜秀目瞪口呆的看着她,道:「姑娘,这……」 她话音未落,便见谢莞转过头去,与罗嬷嬷四目相对,淡淡道:「我这个人生平不会认错,怕是用不上嬷嬷的提点。」 言罢,她也不看罗嬷嬷气得僵硬的脸,大步向外走去。 * 到达李氏院子里的时候,谢莞才发现屋子里已来了不少人。李氏在正中坐着,大姑娘宋姝、二姑娘宋媪、三姑娘宋嬛依次坐在下首,见她进来,都微微抬起头来,除却宋媪凝着眉,宋姝和宋嬛的脸上都带着清浅的笑意,像是等着看她出丑似的。 不过宋姝面容平和,让人猜不出她的心绪,宋嬛却连眼底都是讥讽的,将自己对于宋婉的不屑和嫌弃表露无疑。 谢莞没心情去管她们姐妹之间的小心思,只敛了思绪,微微屈膝行了礼,道:「母亲,您找我。」 李氏冷哼一声,道:「跪下。」 谢莞站直了身子,目光中带着很明显的不屑与讽刺,抬眸看向李氏,道:「不知我做了何事,竟让母亲如此动怒。」 李氏被她的目光刺得相当不适,她原本没有那么动怒,听谢莞这么一说,只觉得一股子邪火勐地从心底里蹿出来,直冲到脑门上去,顶得太阳穴生疼。她用力拍着桌子,大声道:「我让你跪下!」 「我若是有错,自然肯跪。可若是没错,便是母亲声音再大,我也不会跪的。」谢莞迎着她的目光,声音清冷克制,越发衬得李氏暴躁易怒,沉不住气。 「好啊」,李氏指着她的鼻子,声音微微有些发颤,道:「你昨日去哪了?一个姑娘家,未经允许独自出门去,一整天都不见回来,我倒要问问你,你学的规矩都去哪了!」 「我不是独自出门」,谢莞面色如常,极浅的勾了勾唇,道:「是表哥带我出去的。」 作者有话要说:  欢迎宝宝们留言哦(^_^)可以是对剧情的讨论也可以是写法什么的,爱大家~( ̄▽ ̄~)~ 第6章 燕离的锅(修) 因着要见宋辞一面,顾迟和燕离一早便来到了宋府。 宋辞是宋家的大公子,颇有些才学,去岁他考中了进士,可只去翰林院待了半年,便说受不了官场的酸腐气,辞官回了家。这半年来,他一直假託在外游学,实则是在帮顾迟查访谢氏的旧部。
第10页 不过外人并不知道他是顾迟的人,只当因着他是燕离的表弟,顾迟才高看他一眼。 三人在书房里坐定,宋辞便屏退了下人,压低了声音,道:「殿下,我此次寻访到了不少谢氏的旧部,据他们所说,谢家出事之后,谢家军便解散了。但最精锐的那一部分谢家军却还在,只是他们行事颇为隐秘,想要寻到他们,怕是不容易。据说,现在统领着那部分谢家军的,是谢大将军的养子,谢由。我们或许可以从他入手。」 「谢由……」这两个字在顾迟的唇齿间绵长的流转了一遭,仿佛足够他思量了似的,带着三分喟嘆和五分运筹帷幄,道:「此人性情刚毅,只怕除了谢家人,没人用得动他。」 燕离点点头,道:「当时陛下下令,谢家满门抄斩,十四岁以下的女眷流放琼州,只怕谢由早已恨透了朝廷了。别说他现在踪迹难寻,就算是找到了,怕是也请不动他。」 顾迟久久默然,只半阖了眼,看着桌上的那只青玉茶盏出神,半晌,他抬起头来,道:「无论如何,先派人去找。如今北边战事吃紧,匈奴屡屡来犯,若是此时谢家军能助朝廷一臂之力,孤也好趁此帮谢家平反。」 燕离与宋辞相视一眼,齐声道:「是!」 话音未落,便听门外有些响动,宋辞瞧着门外晃动的人影,有些无奈的摇了摇头。他看向顾迟,见顾迟微微颔首,才走过去打开了门,恭敬道:「父亲,您怎么来了?」 宋同本以为因着上次的事,顾迟是不会再踏入宋府的门了,今日听说他来了,自是喜不自胜,想着藉此机会好好招待他一番,也好将功赎罪,把上次的事彻底抹平。 他看向宋辞,略摆着为人父亲的架子,道:「殿下来了,我岂有不来之理?」 言罢,也不等宋辞开口,便侧身走了进来,在顾迟面前站定,行礼道:「殿下。」 顾迟垂了眸光,强忍着心头的不耐,淡淡道:「宋大人无须客气。」 宋同顺势坐下来,小心翼翼的赔笑着道:「殿下关切犬子,臣不胜感激。」 顾迟面上一片淡漠,只极浅淡的「嗯」了一声,便不再看他。 顾迟今日本是不想来的,因着上次宋婉爬到他床上的事,他便算是对宋同的为人厌恶到了极点。不过是因着宋辞忠诚得力,宋同又掌管户部,将来或许有用得上的时候,他才将此事按下不发。 若是放在三年前,只怕此时宋同的尸体已经硬了。就算是他不动手,只怕阿莞也忍不住,她那个人啊,是个眼里不揉沙子的,看不得任何人欺负他,当然,就是噁心他也不行。 顾迟想着,不觉浅浅勾了勾唇,他下意识的摸了摸腰间,手指触到刀鞘上宝石的温润,才觉得心里平静了些。 宋同正盘算着如何与顾迟解释上次的事,便见门口站着一个小厮,正偷偷摸摸的朝里面瞧着,直晃得他眼睛疼。 宋同心里本就纷乱的厉害,见顾迟朝外看去,不觉心头一跳。没有眼力见的东西,没看见贵客在吗?若是因此让太子殿下觉得他们宋家管教不严,看不揭了他的皮。 「探头探脑的做什么?进来!」宋同唿了他进来,强忍着没有踹他,皱眉道:「何事?」 那小厮因着顾迟在,越发拘谨起来,扭捏着道:「是夫人让小的来请燕世子过去一趟,说是四姑娘说了,她昨日与燕世子在一处……夫人想请世子去对质一番。」 「哈?」宋同还没开口,燕离当即便站起身来,他红了一张脸,急急和顾迟解释道:「殿下,我昨日老老实实的待在家里,可没见过什么四姑娘……你别听他瞎说。」 顾迟面色如常,既看不出喜也看不出怒,只悠然道:「唔,孤相信世子。」 什么相信?顾迟这样子分明就是在看好戏!真是现世报,前几日自己刚笑话了他,今日便轮到自己了,还都是四姑娘,真是说都说不清。 燕离气得发抖,直直盯着那小厮看,这算什么?一家人合起伙来冤枉他?旁的也就算了,怎么偏是四姑娘,这不是找着让顾迟看他笑话吗? 宋辞看向宋同,两人有些面面相觑。按理说,燕离是端方君子,是绝对不可能单独和宋婉在一处待着的,可宋婉是个姑娘家,敢这样大大方方的说出来,还敢让人来请燕离去对质,又不像是假的。 两个人脸上都不觉显露出意味深长的表情,宋婉这丫头,厉害啊! 燕离看向宋辞,本想让他替自己说几句,可看着他一脸诡异的表情,到嘴边的话又说不出口了。还说什么兄弟,一个个的只想看他的好戏! 燕离强压着性子,不耐烦的走到小厮身边,咬重了尾音,道:「走,我倒要瞧瞧,她要怎么冤我!」 言罢,便大步走了出去。 宋同担心出事,便忙站起身来,躬身道:「殿下,家里出了这样的事,臣须得去瞧瞧去,还请殿下勿怪。」 顾迟微微点了点头,道:「大人自便。」 两人走后,屋子里便只剩下顾迟和宋辞两个人。 顾迟仍是一副泰然自若的模样,宋辞却心里痒得厉害,他缓缓看向顾迟,兴奋的险些咬了舌头:「殿下,不若我也去瞧瞧去?」 顾迟抿了口茶,冷冷道:「一起去。」 四姑娘,不就是那个宋婉?他倒要看看,她还有什么手段。
第11页 宋辞重重的点了点头,他看着顾迟,心中升起百般崇敬:殿下就是殿下,真沉得住气。 * 燕离和宋同到的时候,屋子里已挤满了人。主子们体体面面的坐在里面,下人们探着脑袋围在外面,直把这屋子里围得火炉似的。 宋同骂骂咧咧的唤了下人去取冰,方才在李氏身旁坐下,一边擦汗,一边看着面前站得直挺挺的谢莞,道:「怎么回事?」 李氏冷哼了一声,抚着自己的胸口,好像被她气到了似的,道:「四丫头昨日未经我允许,独自熘出了府去,连个丫头都没带,在外面晃了一整天才回来。老爷你说说,我这个做母亲的,不该管管么?」 宋同见李氏动了气,忙叠声道:「夫人该管,该管。」 李氏也不理他,只斜睨着谢莞,啐道:「我本想,她若是乖乖认了错,我劝她几句也就完了。可没想到,她倒比我还委屈,咬死了自己没错,还说是燕离带她出去的。」 「呵,刚好今日燕离就在府中,我便想着请燕离来与她对质一番,也好让大家分辨分辨,到底四丫头说的是真话还是假话!」李氏虽这样说着,心里却已料定她说的必是假话了。 燕离一向肃正端方,绝不可能私自带她出去,更何况她平日里总粘着燕离,荷包、香袋不知送了多少,燕离通通拒绝了,他躲着她还来不及,还带她出去?真是笑话! 果然,燕离歪着头看了谢莞一眼,不解道:「四表妹,你是知道我的,是我做的我一定认,不是我做的,无论如何也赖不在我身上。我不知你为何会这样说,可我昨日的的确确是在……」 「表哥」,谢莞轻声打断了他,她走到他近前,只一抬眸,露出一双慧黠无比的眼睛来。 燕离甫一进门,谢莞便看见了他。他几乎丝毫未变,一如当年那个温润的少年,高挺的鼻子,含着些微笑意的唇角,无端的便让人觉得阳光和煦,好像无论她做什么,他都会包容她、照顾她,然后轻声告诉她:「没事,莞莞,没事」。 望着他,仿佛她又回到了当年那个任性桀骜的自己,好像时间根本没有流淌过,好像她还有机会改变这一切。 她几乎迫不及待的想要和他相认,却又不得不按捺住自己澎拜的内心,道:「表哥,你再想想。」 她盯着他的眸子,带着蛊惑似的,一字一顿道:「是我听闻城外的鸡鸣寺很是灵验,便求了你带我去,祈求菩萨保佑祖母能够早日康復。你本是不肯的,可又怜悯我的一片孝心,便终是答应了。昨日,你便带着我去了鸡鸣寺,咱们祈了福,便飞速的赶了回来。只是路途遥远,千赶万赶的,还是用了整整大半日,是不是?」 燕离本是抱着揭穿她谎言的心,随便听她说着,可他听着听着,只觉眼前的宋婉与当年的谢莞重叠在了一起。 当时,谢莞偷熘出去玩耍,怕被谢夫人责罚,也是这样拉了他去谢夫人身前,推说是他带了她出去的,还说他们并不是为了玩耍,而是一道去了西京城外的寒山寺,为谢莞的祖母祈福。 他看着面前的宋婉,只觉她们两人说话的语气,看着他的眼神,甚至说话时所用的字眼都是一模一样的。 他深深的望着她,目光一寸寸的柔和下来,只有拢在袖中的手指控制不住的颤抖着,好像在不住的吶喊:她是莞莞罢?她是莞莞啊! 他的目光有些发烫,他什么都听不见,什么都不愿想,只想一直望着她,似乎只要望着她,谢莞就会回来一般。 直到李氏唤了他好几声,他才回过神来,依依不捨的把目光从谢莞脸上移过来,道:「姨母,您唤我?」 李氏眼里噙着笑,尽量使自己看起来和蔼可亲,话语里却是不容置疑的笃定,道:「燕离,你告诉姨母,昨日你是和四丫头在一起么?」 作者有话要说:  这章是回忆,下章也有一点~~不会很多哒~~感谢在2020-05-23 09:22:03~2020-05-24 18:56:0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东边太阳西边雨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虾宝~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章 谁敢动她(修) 燕离回头看了谢莞一眼,她只低着眉,看不出情绪,好像根本不在意他会怎样回答,又好像她本就成竹在胸。 可她的淡定从容和唇角若有若无的促狭笑意,却又像极了当年的谢莞。 他不知道自己是否该赌这一次,他明明亲眼看着谢莞死了,再无復生的可能,可是他心底有个声音在告诉他,他不能不帮她。不为了什么,只为了她可能是谢莞,即便只有百万分之一的可能性,他也绝不能让她受委屈。 燕离思忖着,抬头看向李氏,声如玉石:「是,昨日我的确与四表妹在一处」。 「什么?」李氏忍不住惊唿出声,连宋同和众人都睁大了眼睛,不可置信的望着他。 下首坐着的宋姝几乎立即用手握住了椅子的扶手,她尽力克制着自己的情绪,可眼圈还是泛出了点点泪光,她的手指紧扣着扶手,止不住的蜷缩起来,轻声呢喃道:「表哥,怎么会……」 她身旁的宋嬛眼中闪过一丝不明的情绪,似是三分怨毒,三分玩味,三分艷羡,可她知道,自己人微言轻,这里是容不得自己说话的。
第12页 宋姝看着燕离,眼底不觉有些嫣红。燕离可是李氏为她挑好的夫君啊,虽然二人尚未定亲,可两家分明都是乐见其成的。燕离虽总是对她淡淡的,可那也没什么,只要他心里没有别人,等他们成婚了,她自能守得住世子妃的位置。 可现在,这算是怎么回事呢?从前她知道宋婉对燕离的心意,只当她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痴心妄想。现在倒好了,两人竟一起出去了!宋婉这个丫头,她倒是小瞧了她了。 宋姝恨得咬碎了银牙,才听得燕离解释道:「我也是可怜四表妹的一片孝心,才一时煳涂了,还请姨母责罚!」 他说着,跪了下来,目光坚毅的看向李氏,道:「请姨母责罚!」 宋姝强压着一口气,款款站起身来,走到燕离身旁,道:「母亲,表哥不过是一片赤诚,他一时情急,思虑不周也是有的。还请母亲不要怪他,女儿愿承担所有罪责。」 她说着,微微低下头去,显得谦恭妥帖,虽柔弱娇嫩,却又自带着一股韧如蒲柳的隐忍顽强之意,让人忍不住敬服起她来。 李氏点了点头,顺势道:「姝儿言之有理,此次便罢了。不过燕离,闺阁女儿的名誉不是儿戏,以后万万不可如此轻率任性了。」 燕离郑重道了声「是「,便站起身来。 宋姝本想扶他一把,却被他轻轻避开了。她面上有些讪讪,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还是燕离略一躬身,道了声「多谢表妹「,她才松了口气,嘴角漾出一抹浅浅的笑来。 宋媪见燕离无事,便想着李氏大约也不会责罚谢莞了,便微微的舒了口气,将悬着的一颗心放了下来,冲着谢莞略略颔首。 可李氏知道宋婉竟敢缠着燕离,心头的怒意反而更盛。她眯着眼睛,死死盯着谢莞的脸,像是要把她看穿似的,道:「燕离虽不必责罚,四丫头却不同。你一个大家姑娘,私自和男子一道出去,这若是让别人知道了,人家不说你有什么孝心,只当我们宋家家教不严,让你父亲的脸往哪搁?」 李氏这话字字都踩在宋同的痛点上,他一贯要面子,又自诩书香世家,门风甚严。谢莞如此一来,倒将他苦心经营的东西都破坏了。 他怒不可遏的盯着谢莞的脸,道:「的确该罚,不可轻饶!」 宋媪见谢莞不说话,忙站起身来,抢白道:「请父亲体恤四妹妹的孝心……」 「你闭嘴!「李氏打断了宋媪的话,涨红了脸道:「之前是我太纵着你了,反让你无法无天起来,一错再错,家里的脸面都要给你丢尽了。这次定要重重的罚你,再不容情!」 谢莞自知李氏不过是想了法子要罚她,便也懒得再多言,只咬着牙,冷冷的看着李氏。 燕离急得眉头都蹙在了一起,他看看宋同和李氏,刚要开口,便见宋姝走上前去,轻轻拽了拽宋同的衣袖,柔声道:「父亲快别生气了,若是气坏了身子,越发让四妹妹心里过意不去了。」 这句话说到了宋同的心坎里,这个四丫头丝毫不顾惜他的身子,只一味气他,还败坏他的名声,丝毫不为他的仕途考虑,他还顾惜什么父女之情? 他一甩衣袖,沉声道:「就打她二十板子,让她好好长长记性!」 「姨丈,这可使不得啊。四表妹身子弱……」燕离刚开口劝了一句,便被宋姝拉了过来,她紧紧攥着他的衣袖,低声道:「表哥别劝了,父亲在气头上,是不会听的。你放心便是,待会我去嘱咐打板子的下人,让他们下手轻些……」 宋姝话音未落,便听得门外传来一声极淡漠却又极威严的声音:「孤看谁敢动她!」 众人瞬间安静下来,循声而去,只见门外围着的下人都恭恭敬敬的让出了一条路来,顾迟大步走了进来,宋辞正紧跟在他身后,亦是一脸的茫然,只在进门的时候略微瞥向谢莞,别有深意的看了她一眼。 宋同、李氏等人匆忙迎出来,恭敬的问道:「殿下如何来了?可是扰到了殿下?」 顾迟没说话,只是头偏抬着,狭长的眸子扫过众人,眸光落在了谢莞脸上。 谢莞一见顾迟进来,早已把头低低的埋了下去,刻意避开他的目光。她怕他注意到她,更怕他发现自己眼中掩藏不住的滔天恨意。 顾迟看不清她的眼睛,可方才她那副运筹帷幄的模样,却尽数收在了他的眼底。他方才其实看不清她的面容,可他下意识便觉得她眼底的笑意正浓,那份慧黠与倔强,实在是太像她了。 甚至让他一瞬间相信,是他的阿莞回来了。所以,他才会不顾一切的站出来保护她,哪怕他知道,这一切不过是梦幻泡影。 他望着她,心倏的攥紧,甚至连唿吸都摒住了。 宋同和李氏见他沉默,只觉得头皮发麻,他们求助似的看向宋辞,想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可宋辞却和他们一样,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他们两个本是来看热闹的,可走到门口,刚好听到宋婉在和燕离说话,然后,顾迟就不动了,像是瞬间凝固了一般,深深的望着宋婉。之后,他的目光便再也没有从她身上移开过。再后来,他便走了进来。 从始至终,他都没说过一句话,好像全然没有宋辞这个人似的。都说君心难测,宋辞从前还不觉得,这下他是真的知道了。 许久,顾迟像是终于看够了似的,敛了眸光,沉声道:「宋大人,我朝一贯以孝字为先,四姑娘既是因着一片孝心才坏了规矩,那么,小惩大诫也就罢了。」
第13页 宋同听他开口,如遇大赦,连忙躬身走到他面前,忙不迭的迎合道:「是,是。」 「依着孤的意思,便罚四姑娘抄一遍《女诫》,如何?」顾迟声音清冷,话语之间带着不容置疑的睥睨之气,宋同自是不敢不依,只连声道:「便依殿下所言。」 顾迟点点头,走到谢莞身边,略略俯身,在她耳边道:「烦请四姑娘这几日便赶出来,三日后,派人将抄好的《女诫》送到东宫去。」 「什么?」谢莞勐地抬起头来,眼中的不屑与嫌恶都直直的撞到了顾迟眼里去。 她突然想起宋婉是绝不敢这么做的,连忙低下头去,装出一副害怕惊慌的样子,道:「是。」 顾迟抿着薄唇,眼里噙着若有若无的玩味之意,半晌,方才款款踱步离开,好像这一切都没有发生过似的。 可他的气息却久久萦绕在谢莞周围,让她忍不住蹙了蹙眉头。他怎么熏起鹅梨帐中香了?她分明记得,以前顾迟是只用龙涎香的。 当时他知道她喜欢鹅梨帐中香,还嘲笑她小家子气来着……男人的心,果然是善变。 顾迟既开了口,便也没人再敢多言,李氏闹得声势浩大的责罚谢莞的戏码,便以让谢莞抄一遍《女诫》而告终了。 李氏只觉得好没意思,便推说乏了,嘱咐了燕离回去向他母亲问安,方才打发了众人回去。宋媪走到谢莞身边,与她相携走了出去。 两人一路出了院子,宋媪刚想嘱咐谢莞一句,以后再不可与燕离有任何瓜葛,便听得燕离在身后唤了声「四表妹,请留步」。 宋媪转过头去,脸上带着疏离,淡淡道:「表哥,何事?」 宋媪只觉得一个头两个大,这两个人能不能消停点了? 燕离倒丝毫没有这种觉悟,他只是很认真的看着谢莞,神情急切,道:「四表妹,我有话想和你说。」 他的长眉紧蹙着,额角上沁着薄汗,握着剑的右手紧紧的扣在剑身上。他虽语气平稳,可谢莞看得出,他心里是很着急的。 宋媪刚要拒绝,便见谢莞点了头,道:「好。」 谢莞转头看向宋媪,道:「二姐姐,你先回去罢,等过些时候我再去找你。」 宋媪嘆了口气,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该来的还是要来的。她不安的看了谢莞一眼,方才转身走了。 燕离抬起头来,仔仔细细的看着面前的宋婉,像是要把她看出个窟窿来似的。宋婉他是认得的,从前他从没觉得她与谢莞有什么相似之处,可今天却觉得她们像极了。 「四表妹,你方才的那套说辞是从哪听来的?」燕离踟蹰着问道。 谢莞本就是想借着今次的机会与燕离相认的,便也没什么要隐瞒的。可她刚要开口,便见宋姝和宋嬛正在不远处瞧着自己。她不敢再多言,只清浅一笑,道:「事实本就如此,不是么?」 燕离痛苦的闭了闭眼睛,是了,阿莞已经死了,连尸体他都见过,面前的人又如何会是她?他怎么会魔怔了,去帮宋婉去圆谎话呢?一定,是自己太想她了。 谢莞看着他痛苦的神情,她几乎控制不住的想要告诉他,自己就是谢莞,却又怕旁人会听到。 她迟疑着,微微的张了张口,却见他已僵着背嵴,转身走远了。 谢莞有些无奈,不过很快便调整了过来,来日方长,她总有机会与他相认的。 第8章 字迹(修) 谢莞一路走回院子里,才勐然反应过来,顾迟这个狗男人之所以让她抄《女诫》,一定是对她起了怀疑,想要藉此查看她的字迹。 她轻轻抚了抚胸口,真是好险啊!还好她识破了他的意图,否则,她若是随手乱抄一气,只怕那字迹落到了顾迟手里,她便连辩解的机会都没有了。 凭着顾迟宁可错杀、不可放过的性子,是一定不会放过她的。毕竟,能名正言顺影响他的萧瑶光地位的,也就只有她了。 要查清当年谢家的事,她是一定会想法子接近顾迟的,只是她现在还没做好完全的准备,贸然接近他,反而容易引起他的疑心。还是要等她联络到谢氏旧部,再从长计议。 谢莞想着,看见浅画正坐在石凳上,偷偷打量着她。她的眸光瞬间沉了下去,像是阴沉的夜里,漫天星子都隐到了云里。 是啊,浅画这个丫头,是不能留了。 * 谢莞因着模仿宋婉的笔迹,颇是费了一些功夫,等到她觉得自己的字已与宋婉的有了三、四分像,已是入夜时候了。 她不觉在心头暗骂了顾迟一百遍,方略略解了心头之恨。 她见天色不早了,便思忖着站起身来,走到门边,唤了那两个丫头进来。 谢莞看着她们,面上不动声色,只道:「我身上腻的很,去打些水来,我要沐浴。」 颜秀见谢莞平安回来,早已喜不自胜,只是她一回来就将自己关在房里,颜秀也没能好好侍候她。如今听她说要沐浴,早笑着点点头,很利落的应了下来,道:「是」。 浅画则有些狐疑的打量着谢莞,本想说一句这些事平素都是颜秀侍候的,用不着自己。可见谢莞眸子清冷,她到嘴边的话便问不出来了,半晌,方才不情不愿的道了声:「是」。 谢莞微微垂眸,见两人转身出去,又补充道:「颜秀去烧热水,浅画去打冷水,记着,我只用东边那口水井里的水。」
第14页 浅画的背嵴略僵了僵,才抬腿走了出去。 两人前脚出了院门,浅画便忍不住抱怨道:「平素都是你侍候姑娘沐浴的,今日倒使唤上我了。这也就罢了,可咱们院子在西边,偏跑到东边来打水,难不成东边的水就比西边的好些?」 颜秀苦苦一笑,道:「既是姑娘吩咐的,我们做奴婢的照做便是了。待会我帮你多提些水,好不好?」 浅画冷眼看着她,道:「你说的轻巧。姑娘沐浴能用多少热水?你不过来回跑这一趟。我可要走上好几回呢!」 颜秀无奈的摇了摇头,便没再理她,只去做自己的事了。 约么半个时辰,颜秀和浅画便将沐浴用的浴桶准备好了,旁边放着两桶热水和四桶冷水,是等谢莞来了再添的。 两人准备完毕,便绕过屏风走到谢莞面前,回禀道:「姑娘,水已备好了。」 谢莞正歪在胡床上翻看着宋婉留下来的话本子,里屋的热气散出来,火红的烛光掩映在雾气之中,微微的跳动着,使得谢莞的脸看起来忽明忽暗,让人看不透她的心绪。 谢莞没抬头,只随意翻动着书页,道:「冷水不够,浅画再去打些来。」 浅画勐地一抬头,不可置信的看向她,道:「姑娘并没有进去看过,如何知道冷水不够?」 谢莞目光扫过书页,状似无意的说道:「你怎知我没看过?」 浅画被她一句话哽在喉咙里,半晌说不出话来。平素四姑娘都是最好说话的,自己说什么便是什么,今日她这是怎么了? 谢莞见她不吭声,便抬起头来,微眯着眼看向她,冷声道:「还不快去?若是耽搁了时辰,只怕热水你也要重烧一遍。」 浅画回过神来,咬着牙道了声「是」,才转头走了出去。她紧紧攥着拳头,连手指缝都捏得有些发白。 不多时候,浅画便提了两桶水回来。她赌气似的将两桶水重重的放在地上,溅出了一地的水花。 她绷着一张脸走到谢莞面前,强自压着怒气,恭敬道:「姑娘,水好了。」 谢莞伸了个懒腰,将话本子放在手边,眼神略略的落在浅画身上,淡淡道:「重打。」 「为什么?」浅画再也压不住心头的怒气,忍不住直直的问出口来。 谢莞冷笑一声,反问道:「你是奴婢还是我是奴婢?」 浅画的脸瞬间白了下来,颓然道:「我是奴婢。」 「那便是了,我让你做什么,你就去做什么。至于为什么这么做,你且自己细细想着。」谢莞言罢,便不耐烦的摆了摆手,示意她出去。 浅画心知她是存了心要整治自己,便不再多言,只死死咬着唇走了出去。 颜秀心中有些不忍,她小心翼翼的看向谢莞,道:「姑娘……浅画她……」 谢莞苦笑着摇了摇头,她轻轻拍了拍颜秀的手,诚恳道:「傻丫头,你待我如何,浅画待我又如何,我都是知道的。从前是我煳涂,待你并不怎么好,现如今我想通了,再不会委屈你了。」 颜秀没想到谢莞竟会说出这样一番话来,当即便红了眼圈,她揉着眼睛,又哭又笑着道:「姑娘折煞奴婢了。」 谢莞将手腕上的素银镯子褪下来,替她戴上,温言道:「从今以后,我有了十分好,总有你的三分好。只有一样,我要你还像以前那样,忠心不二。能做到么?」 颜秀望着她的眼睛,像是受了什么蛊惑似的,明明那么柔弱的四姑娘,眼里却有那样熠熠的光芒,让她不由得不信。 「能做到,姑娘放心。「颜秀肃然道。 * 浅画从院子里出去后,越想越委屈。她将两个水桶重重的扔在地上,恨恨的朝后看了一眼,便转头向着李氏的院子走去。 李氏已在房中准备歇着了,她一手拿了把扇子闲闲的扇着,有一句没一句的和身边的罗嬷嬷说着话。 勐地听见外面有响动,她不觉蹙了蹙眉。她今日刚吃了瘪,本就烦躁的很,这才刚好了些,实在懒得再劳动,便吩咐罗嬷嬷道:「你去瞧瞧,若没什么要紧事便让他们明日再来。」 罗嬷嬷低头应了,便走了出去。没一会子,她便领了浅画进来,只见浅画哭红了一双眼,一看见李氏,便跪了下来,抽泣着道:「夫人,求您为奴婢做主啊!」 李氏看了一眼地上跪着的浅画,又抬头看向罗嬷嬷,道:「这是怎么了?」 罗嬷嬷嘆息道:「还不是四姑娘,必是白日里被夫人斥责了几句,便记了仇,大晚上的倒折腾起丫头来了。不过是要沐浴,却让这丫头反覆提了许多次水,连手都勒红了。」 她说着,抬起浅画的一双泛着红的手来给李氏瞧着,道:「浅画在这里跟着您的时候,也没做过这么重的活计,真是可怜。」 李氏本就因着白天的事记恨谢莞,如今听了罗嬷嬷的话,更是怒从中来,她瞪着眼睛道:「小小年纪竟学的这么歹毒,若是轻纵了,将来还不知要生出什么事来!罗嬷嬷,你便替我去一趟。你告诉她,咱们宋家再没这么欺负下人的,她若是听也就罢了,若是不听,你只管替我教训她!」 罗嬷嬷干脆的应了,又拉了浅画起身,怜惜道:「听见了?你是夫人的人,你受了委屈,夫人定会替你做主的。」 浅画用力点点头,抬手胡乱抹去了脸上的泪,欣喜的看着李氏,道:「多谢夫人!」
第15页 * 两人一路从李氏院子里出来,没用了多少时候,便到了谢莞的院子。 谢莞见到她二人,倒没太过惊异,她神色仍是淡淡的,道:「浅画,我让你去提水,你可提回来了?」 浅画低了头,略略缩着脖子,求助似的看向罗嬷嬷。 罗嬷嬷冷笑一声,道:「四姑娘,夫人说了,咱们宋家向来是很体恤下人的……」 谢莞没理她,只幽幽的看着浅画,生硬的打断了罗嬷嬷的话,道:「母亲的院子并不在东边,你打水能打到母亲院子里去,当真是本事。」 浅画瑟缩着,微不可闻的朝着罗嬷嬷身后躲了躲,咬唇道:「奴婢……」 罗嬷嬷向来自诩是宋府里的半个主子,她是李氏身边的人,宋府上下待她都是恭恭顺顺的,就算是宋姝、宋辞见了她,也总柔声细语的和她说话。谢莞打断她的话不说,还无视她,她胸口里当即便涌上来一股子邪火,道:「四姑娘,奴婢也是人。浅画虽是个丫头,您也不能这样为难她……」 谢莞眸子轻抬,冷哼一声,道:「罗嬷嬷,浅画可是我的丫头,我不过是让她去打桶水,有何不可?」 她的话虽是冷冷清清的,却带着上位者的威势,令人生畏。 罗嬷嬷听着,太阳穴止不住的突突的跳了起来。她强打着精神,硬声道:「打水没什么,可您三番四次的让她重新去打,便未免有些不妥罢?」 「三番四次?」谢莞冷笑一声,眸底的颜色更浓,诘问道:「浅画,我不过让你重打了两次水,便是三番四次了?」 浅画自知理亏,便低了头,道:「这……」 罗嬷嬷见她答不出来,便抢白道:「即便是两次,也是不该的。夫人仁厚,教导姑娘们也是这样,四姑娘也着实该体谅些下人。姑娘若执意如此,只怕……」 她哂笑一声,啧啧道:「只怕老爷、夫人都不会由着姑娘胡来的。」 作者有话要说:  从本章开始,太子的戏份会逐渐增加,希望宝宝们喜欢~~当然,燕公子的戏份也不少,两手抓,两手都要硬!!感谢在2020-05-24 18:59:53~2020-05-25 22:45:2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风景景、哆啦abcdefg梦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9章 女诫(修) 谢莞瞥着罗嬷嬷,心底只觉得可笑。她又不是吓大的,会怕她一个奴婢的威胁? 她站起身来,双手背在身后,悠然踱着步子,道:「若不是她做错了,我也不必让她重做。我让她打东边那口水井的水,她却躲懒去打了西边的,我自然要她重打。下人做错了事,我没打没罚,不过好言好语的让她重新做一次,有何不可?」 浅画见罗嬷嬷吃瘪,便忙回嘴道:「奴婢本就是打了东边那口水井的水,是姑娘心里存着偏见,冤枉了奴婢。」 「我存着偏见?」谢莞的脸上流露出一抹讥讽,道:「便是你去东边那口井走一个来回,也要一炷香的时辰,可你半炷香的时辰就回来了,你说说,这是怎么回事?」 她见浅画白了一张脸,便又看向罗嬷嬷,冷声道:「罗嬷嬷,若是母亲身边的丫头做错了事,母亲也都纵着她们么?」 「这……」罗嬷嬷哑了一张嘴,半晌方道:「既是浅画做错了,姑娘管教她也是该的。」 谢莞闭目点点头,道:「有嬷嬷这句话,我便放心了。」 她倏的睁开眼睛,眼底一片清明,道:「浅画这丫头不仅做事不用心,还喜欢搬弄是非,这样的丫头我是不会再要了。嬷嬷这便带了她回去罢,是留在母亲身边,还是就此发卖了,都听母亲的。」 浅画一听,心里倒生出一丝侥倖来,若是因此能回到夫人身边去侍奉着,倒是天大的好事。 她还没来得及高兴,便听得谢莞幽冷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只是若是我不要的人,却能留在母亲身边侍候,只怕旁人会说母亲识人不明、奖惩不清,当不好这个家呢。」 罗嬷嬷盯着她的眼睛,第一次感受到了彻骨的恐惧,这个四姑娘真是了不得,只短短几句话,便将处置浅画与李氏当家的能力捆在了一起。如今话说到这里,浅画这丫头竟是留不得了! 她微微躬身,半是无奈半是嫌恶的看了浅画一眼,咬着字眼道:「姑娘放心,夫人定会给浅画寻个『好去处』的。」 浅画听了,当即便瘫在了地上,连声哭喊着「姑娘饶命!奴婢再不敢了!」 罗嬷嬷紧皱了眉头,她是一刻也不愿在这里多呆了,见浅画迟迟不肯起身,只得硬拽了她走了。 等到浅画的哭声远了,再也听不见了,谢莞才松了松自己的脖颈,道:「今日总算能睡个好觉了。」 * 翌日,谢莞一大早便起了身,足足在房间里关了一个上午,才心满意足的推开了门。 颜秀本在院子里洒扫,见谢莞推门出来,忙笑着迎了上去,可走到一半,她便笑不出来了。眼前这个蓬头垢面、满脸墨汁又笑得诡异的女子,当真是她家貌美如花的四姑娘么? 她张了张口,支支吾吾道:「姑娘,您这是……」 谢莞微微俯身,将一沓纸塞在她手里,挑眉道:「你把这个送到老爷那里去,就说我把《女诫》抄完了,让他派人送到东宫里去,免得误了时辰,惹得殿下生气。」
第16页 「哦。」颜秀听说是要送到东宫里去的东西,自然不敢怠慢,忙双手捧了,迟疑着一步一回头的走了。 「还有,」谢莞勐地想起什么来,笑着嘱咐道:「若是老爷问起来,你就说我右手受了伤,字迹没有寻常那么娟秀。也不必让我重写,重写也是这样。」 颜秀回过头来,重重的点了点头,见谢莞没什么多的嘱咐,才忙不迭的朝着宋同的院子走去。 谢莞望着她的背影,一手插着腰,不动声色的勾了勾唇。顾迟,看姑奶奶不噁心死你! 颜秀一路走到宋同的书房前,门外侍候的小厮听闻是四姑娘的《女诫》抄好了,便忙去禀了宋同,一刻不敢耽搁的带了颜秀进去。 宋同正提笔写着摺子,见颜秀进来,也不抬眸,只悠然问道:「四丫头这么快就抄好了?」 颜秀道了声「是」,又补充道:「姑娘知道是殿下要的,自不敢拖延,从昨日回来到现在,一直躲在房里抄呢。」 宋同将笔放在笔架子上,舒了一口气,道:「四丫头还能分得清轻重缓急,也算是不错了。」 颜秀不知该回什么,只恭恭敬敬的道了声「是」,便将谢莞抄好的《女诫》递了上去。 宋同伸手接过来,他靠在椅背上,随手取了盏茶吃着,才把目光挪到那《女诫》上去。 只见他的神色渐渐凝重起来,刚开始还能压着性子看看,到后面便再也支撑不住,只将茶盏放在桌上,整个人都挺了起来,快速的翻动着纸张,发出「噼啪」的声响。 「这就是她写的?」宋同怒目看着颜秀,沉声道。 颜秀迟疑着点了点头,道:「是。」 「她不是写了一手的簪花小楷吗?这是什么?这字是狗爬出来的吗?」宋同几乎忍不住把这本子《女诫》扔在颜秀脸上,他强压着怒火,道:「你去和她说,让她重写一份!」 颜秀涨红了脸,低眉结结巴巴的把谢莞嘱咐她的话重复了一遍,小心翼翼道:「姑娘就是这么说的……只怕奴婢劝不动她……要不老爷您亲自和她说?」 我亲自说?怕是神仙老子说的她也不听! 宋同腹诽着,自从四丫头从顾迟房里出来,就像变了个人似的,固执的要命,还认死理,更奇怪的是,连太子殿下和燕离都护着她。 宋同思忖着,捋了捋鬍鬚,这倒也是个机会,若此次太子殿下雷霆震怒,责罚了她,便说明昨日太子殿下的确是因着她的孝心,这才护着她些。 若是太子殿下不与她计较,那便是四丫头当真入了殿下的眼,他倒更不必得罪她了。 宋同想着,只觉得自己聪慧的紧,便勉强收下了谢莞抄好的《女诫》,打发人送到了东宫里去。 * 东宫之中,顾迟刚沐浴完毕。 他松松垮垮的披了一件玄色的常服,露出脖颈处雪白的肌肤,他抬眸见三九进来,便紧了紧身上的衣衫,在案几前的竹蓆上坐下来,扬手倒了盏茶放在唇边,道:「何事?」 三九见他头髮上的水汽未干,水珠顺着发梢滴落下来,沾湿了他肩头的衣衫,忙取了帕子递给他擦着,道:「殿下,宋府送来了四姑娘抄好的《女诫》。」 顾迟眸子微动,将帕子放了下来,抬头看向三九。 三九忙从怀里将那《女诫》掏出来,递给顾迟,道:「殿下请看。」 顾迟伸手接过《女诫》,目光顺着纤长的手指滑过,轻轻的落在那些沾染了墨迹的纸上。他面上仍是淡淡的,可眉头却微不可闻的蹙了起来,使得眼眸显得晦暗不明。 半晌,他才将那《女诫》扔在案几上,像是有些疲惫似的,闭目揉了揉眉心。 三九凑上前去,只微微瞥了一眼上面的字,就倏的将目光缩了回来,像是被灼烧到似的。这么丑的字,殿下还能看这么久,真是让人佩服至极。 他分明记得,之前某位大人上的摺子只略潦草了些,殿下便给他扔了出去,还罚他抄写一百遍《兰亭集序》来着…… 如此看来,宋家的四姑娘倒真是不一般。 三九想着,低声问道:「殿下,是否还给宋家,让四姑娘重新抄写一份?」 顾迟半阖着眼,嘆了口气,道:「罢了,只怕她再写,还有更难看的字等着孤呢。」 三九无奈的应了声「是」,他不得不承认,还是殿下有先见之明。依着那四姑娘的性子,若是让她重写,还不知她会生出什么事来。 他想着,忍不住问道:「殿下,小的有句话不知当不当讲?」 顾迟略垂了眸光,道:「讲来听听。」 「是」,三九恭敬道:「为何殿下对宋四姑娘如此宽纵?燕世子也是,那日竟改了口,帮四姑娘撒谎。可小的记得,从前殿下与燕世子待四姑娘并不是这样。」 他言罢,打量着顾迟的神色,试探着道:「小的不过是好奇,殿下若是不便,不理会小的便是。」 顾迟沉默着,薄薄的唇却渐渐抿成了一抹冷峻的弧度,他的手微微蜷缩着,半晌,才将案几上放着的一支匕首握在了腰间,他目光缱绻的望着那支匕首,缓缓闭上了眼睛。 想来,燕离是和他一样,发现宋婉像极了阿莞,这才不惜为了她,违背了自己的本心。 「还有一事」,三九打断了他的思绪,「派人去找谢由的人说,近日在宋家附近见过一个神似谢由的人,只是并未看清那人的面容,不确定是不是谢由。」
第17页 顾迟听着,骤然睁开了眼睛。 他回过一双寒气逼人的眸子来,道:「派人去跟着宋府的四姑娘,她见了什么人,做了什么事,都要和孤汇报。事无巨细,一字不差!」 「是!」三九心中虽疑惑,却也不敢多问,干干脆脆的应了下来。 顾迟见三九走远了,才敛了眸子的寒意,眯了眯眼睛,将视线凝在那本《女诫》上。 宋婉,你身上到底有多少秘密? 作者有话要说:  三九:好尴尬啊,这话怕是不当讲。。。感谢在2020-05-25 22:45:22~2020-05-27 09:25:0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西红柿炒蛋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0章 七夕乞巧(修) 连着几日,谢莞都没能出府去查探消息。倒不是她转了性子,而是宋媪因着担心她再和燕离有什么纠葛,便日日来她院子里守着她,或是拉着她做女红,或是做些茶点给她吃,有一次谢莞狼吞虎咽的吃完了她带来的茶点,想着她能回去了,结果宋媪还是拽着她叙了一下午的话,直到傍晚,谢莞都没能找到机会熘出去。 谢莞积极总结了前几日的经验,想着第二天一早天不亮就爬起来,想来便能顺利熘出去,谁知翌日一早,她还没起身,便听见外面宋媪和颜秀低低的声音,似是宋媪在问她起身没有。 谢莞哀嚎了一声,颓丧着一张脸,认命的推开门,道:「二姐姐,我起来了。」 宋媪回过身来,笑着看着她,道:「快进去换身好看些的衣裳,母亲要咱们一齐去她院子里呢。」 谢莞「啊」了一声,满脸的不愿意,推脱道:「不过是请个安,用不着换衣裳罢?」 宋媪半是无奈半是宠溺的推了她进去,又命颜秀挑了件青碧色的衣裳给她穿了,方道:「你不是一直想出府去?今日是七夕节,照例我们姐妹是要一起出府去玩的。母亲唤我们过去,定是要嘱咐些什么,便可让我们出府去了。」 谢莞心头一喜,连眼睛都亮了起来,她勐地站起身来,拉着宋媪就向外走去,道:「咱们快去,这么好的机会可不能耽误了。」 宋媪苦笑着道:「你好歹把头髮拢好些,这样披头散髮的算什么?」 可谢莞根本顾不得她,直直的便向前走去。谢莞是练武之人,宋媪力道没她大,自然拽不动她,也就只得随着她去了。 谢莞和宋媪是第一个到李氏院子里的,罗嬷嬷只推说夫人还没起身,便将她二人晾在了屋子里,连盏茶都没上。 谢莞知道,罗嬷嬷定是因着浅画的事恨毒了她,因此藉机给她脸子看。若是旁的时候,谢莞一定不会善罢甘休,可今日她心情好,又想着不要多生事端,便老老实实在屋子里等着了。 等了不多时候,便听门外响起一声温柔绵软的女声,道:「今日是我起的迟了,二妹妹和四妹妹已经到了。」 宋媪见是宋姝到了,便拉着谢莞一齐站起身来,道:「大姐姐。」 只见宋姝款款走了进来,宋嬛跟在她后面,两人相携而来,齐齐在她们面前站定。 宋姝是李氏所出,是宋府里唯一的嫡女,宋嬛却是庶出,只是她生母去的早,自小便养在李氏膝下,虽说吃喝用度都与宋姝差不多,可毕竟李氏教养她并不用心,气度举止便与宋姝差多了。 宋姝本就生得极秀美,行为举止都像是仕女图里走出来的,轻柔似水,又有一股子端庄沉静在,今日她着了一身藕荷色的衣裳,越发衬得温柔端丽,美不胜收。 宋嬛本也是好看的,可站在她身侧,便显得小家子气了些,再加上眼睛太狭长了些,瞧着便有些媚色,在相貌上便落了下乘。 宋嬛平日里最讨厌的便是宋婉,大约因着宋婉与她一样,都是庶女,却又都是拔尖要强的,自然合不来些。更加上宋婉虽爬了太子的床,太子却并未重罚她,上次还护着她,宋嬛心中便更加厌恶起她来。 其实她们四姐妹里,除了宋媪不过中人之姿,其余的三个都可以算是绝色。可因着宋姝气度不凡,瞧着便胜过其余三个姐妹许多。今日一见,宋婉却没了平日里畏畏缩缩的模样,更没有讨好着迎上来,旁人瞧着倒与宋姝平分秋色了。 宋姝没再看她,只浅浅一笑,便吩咐大家坐下来。 倒是宋嬛有些忍不住,愤愤不平的嘲讽道:「四妹妹做了那样的丑事,今日还敢出来,当真是勾引了表哥又去勾引太子殿下的人,我们是不敢比的。」 谢莞冷笑一声,一双眸子里满是讥讽,道:「三姐姐这么说,我倒是分不清姐姐是嫉妒我,还是怨恨我了。」 「呸!我怎会嫉妒你?我不过是瞧不起你那副样子罢了。」宋嬛恨恨不平的说着,眼睛却斜睨着宋姝,她就不信,自己提起宋婉勾引燕离的事,她还能坐得住。 果然,宋姝微微涨红了脸,只是碍于自己的教养,才没有开口。可她看向谢莞的目光却分明涌现出一抹无法忽略的敌意。 谢莞本就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就算宋姝开口骂她,她也未必会放在眼里,更何况宋姝只是瞪着她。 谢莞嗤笑一声,幽幽看着宋嬛的眼睛,道:「三姐姐,表哥我不知道,可太子殿下处处维护我,你也是亲眼看见的。安知是我勾引他,还是根本是他勾引我呢?」
第18页 「你!「宋嬛气结,抬手指着谢莞的脸,怒道:」不知廉耻!」 谢莞当即便坐起身来,一手掰着宋嬛的手指,直疼的宋嬛躬下身去,声嘶力竭的喊起来,她才松了手,冷冷道:「若再有下次,我便断了你的手!」 宋嬛捂着自己的手指,连眼泪都涌了出来,她咬着唇,刚要开口,便见李氏从里屋走了出来。 她黑着一张脸,嫌恶的扫过宋嬛和谢莞的脸,恨恨道:「世家的姑娘竟在自己家里闹成这样,成何体统?你们是庶女,我原也不指望你们各个和姝儿一样体贴有礼,可你们也多少像样子些,若是再有下次,便一起到祠堂里跪着,谁求情都没用!」 她言罢,刻意看了谢莞一眼,似是在警告她。 见谢莞低着头,李氏才略略舒心了些,坐下身来,道:「今日是乞巧节,我也不愿拘着你们,便放了你们出去。可有一样,在外面不许惹事,瞧着天色差不多了便回来,听见没有?」 见众人齐声应了,李氏又道:「今日你们大哥与燕离约了吃酒,没法护着你们,便让阿昭随你们一道去罢。他年纪虽还小,却是个男子,有他跟着你们,我也能安心些。」 言罢,她便唤了宋姝留下,让众人先行出去候着了。 * 李氏见众人出去了,才让宋姝走近些,拉了她在胡床上坐好,嘱咐道:「方才四丫头的话你不要放在心里,知道么?你表哥是个行事妥帖的,他带着四丫头出去,也不过是因着可怜她一片孝心,绝不是对她生出了什么心意。若是你当了真,那才是中了别人的奸计呢。」 她说着,恨恨的看了一眼窗外,接着道:「三丫头虽素来与你走得近,在我面前也是一副谦恭的样子,骨子里却不是个好的。你要当心着些,别事事都听她挑拨。」 宋姝点点头,温顺道:「女儿明白,母亲放心。」 李氏见宋姝乖顺,又着实貌美,心里越发的满意起来。她拉着宋姝的手,眼里噙着笑,道:「我前些日子已和你姨母提过你和燕离的婚事了,我瞧着她的意思,对你也是很喜欢的。咱们两家这样亲上加亲,总胜过娶别人家的姑娘,不知根不知底的,还不知要添多少麻烦呢。」 宋姝避过头去,尽是女儿家的娇羞,道:「母亲说什么呢?」 李氏掩嘴笑着,道:「还不好意思起来了。姑娘家都是要出嫁的,凭着你的才地,原本配太子殿下都是绰绰有余的,可咱们家门第不高,殿下身边又有萧氏在,只怕你嫁进去要受委屈。还不如踏踏实实的嫁到侯府里去,还怕将来没有享福的日子么?」 「只怕全汴京城的姑娘都要羡慕你呢。」李氏说着,松开了她的手,取了案几上的茶盏吃着,眼角眉梢却是掩不住的笑意。 宋姝勾了勾唇,低眉道:「女儿都听母亲的。」 是了,自己是嫡女,宋婉不过是个庶女,再要强又能强到哪去?自己若不大度些,反而失了嫡女的气度了。 宋姝这样想着,两颊略略有些发烫,若是真能嫁到侯府里去,她又和家里这些庶妹们争什么长短?她们也配? * 宋姝出去的时候,众人已在马车上坐好了。见她出来,一个十二、三岁的少年便急急从马车上跳了下来,直跑到她近前,才腼腆的笑了,道:「大姐姐来了,我扶你上车去。」 宋姝抿唇一笑,踮起脚来揉了揉他的头顶,道:「许久未见,阿昭又长高了。只怕再过些日子,我便摸不到你的头顶了。」 那少年揉着脑袋笑笑,道:「我若是长高了,也能蹲下来给大姐姐揉的。」 他说着,一路扶着宋姝上了马车,自己也在宋姝身旁坐定。 谢莞原本满腹心思都在想着待会怎么能绕到沈府附近去瞧瞧,可她一转头,便见宋媪白了一张脸,正死死的盯着对面的少年看。 她目光温婉,却又带着浅浅的惋惜和深深的自责。谢莞从未见过宋媪这样,便也忍不住朝那少年脸上看去。 那少年眉眼虽稚嫩了些,却也看得出是个俊秀的少年郎,眉眼之间倒与宋媪有几分相像。想来,他便是宋媪和谢莞的同母弟弟宋昭了。 谢莞记得,他们的生母白姨娘去世的时候,宋昭只有五六岁,便被李氏接了养在自己膝下。他从前和宋媪、宋婉也是很亲近的,可不知怎的,这些年倒与她们越来越疏远了,就算是见了面,也不愿与她们打招唿,便是称唿一声姐姐,也颇为勉强,反倒是对宋姝和李氏百般亲近。 看见自己的亲弟弟与别人亲近,却对自己冷若冰霜,想来宋媪便是因为这个而难过的。 作者有话要说:  推荐基友画歌大大的《花嫁》,感兴趣的宝宝可以康康哦~文案如下: 花雪是在丛林深处救出一名白衣男子,他身负重伤,白衣被泥泞与鲜血染得脏秽。 「丛林有狼,不过你不要害怕,狼虽是冷血动物却也有温情,你老实呆在木屋,待你痊癒了我领你出去。」 自此,赵承郢与花雪一个屋檐底下共处了三月,他看她挥手狼群即来拂袖狼群则去,她与狼群似乎如同家人。 三月后,来接赵承郢的人浩浩汤汤,他换了一身墨色长袍,换了个人样,用花雪教给他的方法执掌狼群进攻辽夏。 当朝五皇子大捷收復失地的消息传来,满城春色宫墙柳,只有花雪守着狼群的尸体痛哭。
第19页 赵承郢换上白衣来接她时,「花雪,我终于被册封为太子了,我娶你为妻。」 花雪看着他红了眼,她一生最爱左不过护她平安长大的狼群,右不过面前这赵姓人。 她想,初见他时,除却君身三重雪,天下谁人配白衣。 【排雷】架空宋朝,空到虚无,勿考究歷史;男主不渣不渣不渣,他有身世线;追妻火葬场;大纲结局已定,不虐。 第11章 盈袖(修) 汴京城本就繁华富庶,七夕节更是热闹非凡,街上到处都是穿着考究、妆容精緻的女子,她们或是三三两两挽手而行,或是数人聚在一起,有的在小摊前随意挑选着,有的围坐在河边放着荷花灯,还有的相互嬉闹着,可无论如何,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坦率明媚的笑意,让人不忍心打扰。 街上早装点了喜鹊样的花灯,有巧思些的小贩还搭了葡萄架子,吹了牛郎织女的糖人,吸引着顾客的目光。 谢莞用力闭着眼睛,唿吸着属于汴京城的早晨所独有的熙熙攘攘的气息。她虽是在西京长大的,却也喜欢汴京的这份繁华,它不是富贵浮华,反而更像是人气,是生活,是普普通通的人在普普通通的一天里,所能过出的最真的滋味。 宋姝、宋嬛和宋昭走在前面,谢莞和宋媪紧跟在他们身后,几个人一时停在小摊前看看,一时又向前走走,倒是难得的脸上都带了笑,没了平日里的拘谨。 谢莞瞪大了眼睛四处搜索着,想瞧瞧周围有没有像是谢氏旧部的人。若是实在没有,她便只能想法子熘到沈府那里去瞧瞧,看看有没有线索了。 忽然,她看到面前有个黑色的人影闪过,她不觉心头一跳,直直的便朝着那黑影的方向跑去。可那人动作极快,她还没追出去几步,那人便没了踪迹。 她正蹙了眉焦急的四处查看着,便听得后面传来一个女子的尖锐的声音。那女子「哎哟」了一声,好像柔弱无骨似的,可嗓音却尖利的紧,尾声高高的上扬着,划破了大街上的喧嚣。 四周的人们都不觉停下了脚步看着,就连周围摆摊子的小贩,也都忍不住探出了一颗脑袋来。 谢莞不由得回身,只见宋昭正白了一张脸,急急的给那女子赔着不是,大约是他方才走得急了,冲撞了那女子。可那女子却倨傲得很,颇有一副不依不饶的样子,她身边跟着的侍女更是仗着主子在,大声的啐骂着,连口水都要唾到宋昭的身上去了。 宋姝是大家闺秀,从小学的便是礼仪规矩,却没人告诉过她该如何应对这样泼辣的女子。她见那女子一副得理不饶人的模样,当即便红了一张脸,却踟蹰着不敢上前,只任由那女子骂着宋昭。 宋嬛本就不愿沾手这些,她见那女子难缠的紧,便悄悄的瑟缩在宋姝身后,只等着她骂完了,自然也就可以走了。 倒是宋媪眉头紧蹙,下意识的走上前去,护在宋昭身前。她张了张口,还没说什么,便被那女子的声音压了下去,她再想开口,却发现自己半晌都插不上话。她死死的盯着那女子,急了一头的汗,恨恨的咬着唇,道:「你……你……」 谢莞见状,担心宋媪吃了亏,便顾不及去找那人的身影,只匆匆赶了过去。 她勐地扎进了宋媪和那女子中间,骄傲的扬着头,从战略和战术上鄙视着对方,冷笑道:「这位夫人,便是我弟弟冲撞了你,也是无心之失,你骂也骂过了,他赔礼也赔过了,你又何必这样不依不饶的?」 「你是什么东西?我们家夫人何等金贵,岂是你草草赔个礼便能算了的?」那女子只冷冷一笑,只一个眼神,她的侍女便张口骂起来。 谢莞凝着眉,眯了眯眼睛,道:「能有多金贵?整个汴京城里的贵女,再没有似你家夫人那般的教养的,高门大族也绝不会用你这般疯狗似的丫头。依着我看,所谓的夫人至多不过是……」 妾室两个字在谢莞看清楚那女子容貌的一瞬间,哽在了她嗓子里。 她怔怔的望着那女子,半晌,犹疑着道:「盈袖?」 那女子的背瞬间僵了僵,像是被什么击中了似的,全身微微的颤抖着,她咬牙切齿的挤出两个字来:「放肆!」 她身旁的侍女有些害怕谢莞的威势,可见那女子气成这样,只得硬着头皮道:「混帐东西,谁给你的胆子唤我家夫人的名讳!」 谢莞脑子里一片空白,她紧紧抿着唇,就这样盯着那女子的脸。 不对,这女子分明就是盈袖,可是当年谢家满门抄斩,盈袖又怎会好好的站在这里? 见谢莞看着自己,那女子不由得从脚底生出一抹寒意来,直蹿到脑门里去。谢莞看着自己的目光太过熟悉,可自己分明是没见过她的,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当她看着自己的时候,自己竟会觉得害怕,甚至是控制不住的颤抖起来。 「你到底是何人!」那女子硬声问道,她看着谢莞的眼睛,不觉就生出了怯意,话说到一半,舌头便绞在了一起,险些咬着自己的舌头。 谢莞只是微眯着眼睛,死死的盯着她,像是要把她的脸盯出个窟窿来似的。 那女子见谢莞不回答,只当谢莞是知道了她的底细,瞧不上似的。她心中倏的升起一股子邪火,再顾不得许多,只提高了嗓门,恨不得让全汴京城的人都听见,道:「你们几个若跪下给我磕三个响头,今日的事也就罢了。否则……」
第20页 宋昭年轻气盛,他握紧了拳头,忍不住道:「否则如何?」 那女子轻笑一声,转眼便有四个彪形大汉围住了宋昭等人,他们各个身材魁梧,长相兇悍,好像毫不费力的就能把宋昭等人捏死似的。 「萧家,只怕你们得罪不起罢?」那侍女幽幽道。 宋姝和宋嬛听说这女子是萧家的,早已吓得茫然无措,几乎等不及的便要和谢莞、宋昭等人撇清关系,她们齐齐向后退了一步,惶恐不安的盯着那女子看。 「哪个萧家?」宋昭不死心,忍不住问道。 那侍女并着四个大汉都嘲弄的笑起来,道:「汴京城里有几个萧家?」 萧家……原来是萧家么?谢莞苦涩的想着,痛苦瞬间充斥了她的全身,若不是她咬紧了牙关,只怕都要倒下去,可她还是护在宋昭和宋媪身前,轻笑着道:「萧家又如何?」 可她心里却明白,今日若是不打一架,只怕难以收场了。可若是当真打了,只怕明日宋同就要被萧家拉去责骂,最后倒霉的只怕还是宋昭。 谢莞正为难着,便听得人群外响起一声低沉的男声:「孤倒不知道,萧家已经只手遮天至此了。」 谢莞回过头去,只见那男子倒背着手,一身玄色衣衫打理得纹丝不乱,连一丝褶皱也无,他眸子清冷,配着凉薄的唇、飞扬的眉,却宛如春日胜景,惊艷得让人移不开眼。 「顾迟?」谢莞有些惊异。 那女子一见之下,已战战兢兢的跪了下去。 可她的侍女却是个不开眼的,她强撑着一口气,道:「你又是何人?」 顾迟周身气息凛冽,淡淡道:「让你主子来问,你怕是不配。」 那女子已是急了一头的汗,见侍女还待继续问,忙低声叱道:「没眼力的东西,快跪下!」 侍女当下便回过味来,急急跪了下去,将头低低的埋下去,连声喊着「奴婢万死!」 顾迟懒怠理她,只看向那女子,只见她已战战兢兢的跪到在了地上,规规矩矩道了声「殿下「,全然没有了方才泼辣的样子。 顾迟掠过她的脸,像是看到了什么脏东西似的,很快的收回了目光,沉声道:「盈袖,别以为做了萧映寒的外室便如何了,若是孤要你死,萧家也护不住你。明白么?」 「妾身明白。」盈袖双目含泪,娇声回答着,人已是吓得瘫软在了地上。 「滚!「顾迟言罢,便见那侍女急急把盈袖拽了起来,她们正要离开,便听得顾迟清冷的声音,利如刀刃:「做萧家的狗未必比做谢家的人容易」。 而活着,未必也就比死了容易。 * 围观的人们见盈袖等人走了,也就渐渐的散开来去,只剩下宋家姐弟还站在原地。既是顾迟救了他们,若是不道声谢便离开,似乎也不合礼数。 宋姝走上前去,刚要开口,便见顾迟略过了她,直直走到了谢莞身前。宋姝面上有些讪讪,恨恨的看着谢莞。 宋媪见谢莞低着头,丝毫没有要上前的意思,便只得走上前去,屈膝道:「多谢殿下相救。」 顾迟冷着一张脸,只略略颔首,目光却越过宋媪,凝到了谢莞的脸上。他清冷的眸中闪过一丝微光,长眉微微蹙着,淡淡道:「四姑娘,可否借一步说话?」 他这话分明是个问句,既是问句,便由着我拒绝了。顾迟,这可是你自找的。 谢莞眼中划过一抹促狭的笑意,她装作无辜单纯的模样,张了张口,犹豫着看了宋媪一眼,道:「这……大可不必罢。」 宋媪会意,也急忙赔笑道:「殿下恕罪,实在是不合礼法,男未婚女未嫁的,怕是不好。」 顾迟没说话,只是背在身后的手指一顿,便转过身去,大步朝前走了。 谢莞松了一口气,还没来得及庆祝「劫后余生」,便见侍卫三九已出现在了她面前,他伸出手来,恭恭敬敬的道了声「姑娘,请!」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05-28 11:47:27~2020-05-29 09:41:1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伶俐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2章 质问(修) 谢莞瞪大了眼睛看着他,只见他的动作既自然又坚定,没有半点要徵求她意见的意思。 「你们殿下邀请别人,都不听人家意见的吗?都不考虑人家感受的吗?」谢莞忍不住问道。 三九却连一个眼神都没施捨给她,只是再一次重复了一句:「请!」 狗男人,你知道什么是问句吗?知道吗! 谢莞在心里骂了顾迟一百遍,才略略缓解了心头之恨的万一。她知道三九的性子,若是自己不去,他怕是会在这里站一辈子,化成石头都得在这里坐化。 算了,都是讨口饭吃,也不容易。 她抚着自己的胸口,安慰了自己好一阵,只当自己是心疼三九的辛苦,绝不是屈服于顾迟的威逼之下,这才龇牙咧嘴的跟着三九朝前走去。 两人走到一驾马车前,三九才略探身向前,把帘子微微掀开,道:「四姑娘,请!」 谢莞无奈的看了他一眼,也不再做徒劳的挣扎,乖乖的上了马车。 马车里空间极大,便是酒楼里的小包厢,也未必及得上这里宽敞。马车的正中间摆了一只矮小的案几,上面放着一套茶具和一个紫檀木的小香炉,熏着的是鹅梨帐中香。
第21页 不过她素来喜欢这个味道,想来是顾迟转了性子,便也没多想,只安然的受了。 顾迟正坐在案几的一侧,面对着她。见她上来,他连眼皮都没抬,只倒了盏茶放在案几的另一面,显然是给她的。 谢莞也懒得和他多言,便大大咧咧的在他对面坐下来,秀眉轻挑,道:「不知殿下唤我来是有何事?我家人还在下面等着,还请殿下快些问话。」 顾迟面上一片淡漠,让人忖度不出他的心思,只垂了眸,道:「宋府的四姑娘宋婉素来鲜少出门,未及笈时,更是从未踏出过宋府一步。仔细算来,也不过随着宋夫人出门上过两次香,参加过几次寿宴。孤想问,你为何竟认得出方才那女子呢?」 他抬眼看向她,目光灼灼,宛如利刃似的,瞬间便能将她洞穿。见谢莞不答,便冷笑一声,道:「怎么,方才还牙尖嘴利,现在便答不出了?」 「谁说我答不出?」谢莞强撑着一口气,道:「我是上香的时候遇见过她,又有何问题?她生得美,我便留心记下了她的名字和样貌,不行么?」 顾迟抿了口茶,面上还是淡淡的,道:「如此。那四姑娘一贯胆小,却也是个礼数周全的,而你……」他打量着她,微微摇了摇头。 谢莞心里腾的生出了一股火气,这个狗男人,什么意思!摇什么头?啊! 「我不过是上次被殿下嫌弃,便看清了自己,索性放开性子,破罐子破摔罢了。「谢莞强忍着想要一拳砸在顾迟脸上的欲望,用尽了这十几年来她所有的涵养和学会的修辞手法,咬牙切齿的挤出一句话来。 「是么?孤可不记得嫌弃过你。孤只记得,孤救过你的命。两次。」顾迟极优雅的将茶盏放下,轻瞥着她,话语里是说不清的语气,似是玩味,又似是怀疑。 他的眼眸很深,望着谢莞的时候,便像是一汪幽深的海,你看不到它的尽头,却很轻易的就会沉沦其中。 谢莞避开他的目光,重重的将那茶盏捏起来,一口一口的嘬着里面的茶水,直到将水喝得干干净净,也不肯放下来。她早已觉得如坐针毡,可如今她是宋婉,便不能肆意妄为,免得留下更多把柄。 「这香好闻么?」半晌,顾迟淡淡问道。 「还行。」谢莞想都没想便随口答道。 「这香是孤的妻子最喜欢的。」顾迟说着,眸子微微的垂下去,既看不出悲,也看不出喜,仿佛是在说着一件普通的小事。 谢莞「唔」了一声,没话找话似的回道:「侧妃娘娘好品味。」 妈哒!又在姑奶奶面前秀恩爱!谢莞腹诽着,悄悄的白了顾迟一眼。 「不是她。」顾迟缓缓开口。 「什么?」谢莞一怔。 「孤的妻子不是她。」他说着,突然看向她,她转瞬而逝的怔忪与惊异便这样直直的撞进了他眼里。他像是被什么扎了一下似的,捏着茶盏的手指微微的蜷缩了一下,连带着眼底,都泛起了一抹几不可察的嫣红色。 谢莞知道,他说的人是自己。可她知道,他不过是说给旁人听的,而在他心里,永远也只有萧瑶光一个罢了,至于太子妃的名分又有什么要紧?他心里有萧瑶光,她便是做侧妃,也比她做太子妃来得惬意舒畅。 惺惺作态。 谢莞强忍着厌恶和噁心,躬身站起来,道:「殿下,若没什么事,我便先回去了。」 顾迟的眼眸一寸寸的黯下去,那眼眸里唯一的火苗瞬间便熄灭了,又恢復了往常的清冷,甚至,是多了一层寒意。 是了,她不是她。她不过是一个工具,被人操纵着,模仿着谢莞的性子,而那人又企图通过她来操纵他。 他望着她,冷声道:「四姑娘既知道孤的妻子对于孤的意义,便趁早与背后的人了断了,若是孤再发现你模仿她,便不是叙话这么简单了。」 谢莞听不懂他说什么,只觉得他变脸的速度简直是惊天地泣鬼神的快啊。她头也不回的跳下车,大口唿吸着新鲜的空气,见身后的马车飞驰而去,她才啐了一声,道:「有病!」 她一路去寻宋媪等人,一路想着方才顾迟说的话,脑子里剧烈的运转着。半晌,她终于回过神来,不对啊,这个狗男人怎么知道她这么多事?难道他派人调查她? 谢莞仰天长嘆,忍不住在心底吶喊:真是狗啊这个男人! * 众人见谢莞从车上下来,脸上的表情却各不相同。宋媪自是喜不自胜,关切的拉着谢莞的手,见她说自己没事,才略略安下心来。 宋姝和宋嬛都站在不远处,眼中满是鄙夷和不屑。尤其是宋姝,因着方才顾迟为着和谢莞说话,看都没看她一眼,她心中早已不悦,只是勉强压着性子罢了。 见谢莞没事,她只觉得心中厌恶至极,一刻都无法忍受,便淡淡道:「走罢。」 宋嬛紧跟着她,走过谢莞身边的时候,她终是忍不住奚落道:「你也别太得意了,谁人不知,殿下这些年来心里惦念着的,就只有亡故了的太子妃一个人。我听闻,太子妃的闺名也是唤作』莞』的,想来是因着这个,殿下才对你高看一眼。」 言罢,她便快步向前走去,好像跟谢莞离得太近会不安全似的。 谢莞倒顾不上打她,只是一脸疑惑的站在原地,两条秀眉都紧紧的拧在了一起。什么?顾迟那个狗男人会念着她?不可能啊,一定是她听错了。
第22页 她幽幽的看向宋媪,呆呆的问道:「二姐姐,萧瑶光死了吗?她改名字了?没听说她闺名里带着』莞』啊。」 宋媪匆忙捂住了她还在碎碎念的嘴,又伸手摸了摸她的额头,倒吸了一口冷气,道:「这种大不敬的话可不能乱说,被人听见了是要没命的。」 谢莞眨巴着眼睛,点了点头,算是答应了不再乱说。 宋媪方道:「萧氏是侧妃,并不算是真正的太子妃。」她压低了声音,「我说的是三年前自尽的谢氏,她才是正经的太子妃。」 「谢氏?」谢莞双手将宋媪的手拉下来,忍不住惊唿道:「谢莞?」 宋媪急得一头的汗,刚下来的手又「啪!」的贴了上去,这次紧紧的捂住她的嘴,再不肯放了,道:「又作死了,太子妃的名讳是你能唤的吗?」 谢莞还没反应过来,便见走在前面的宋姝转过头来,冲着这边的方向招了招手,道:「阿昭,过来。」 谢莞一怔,才发现宋昭还站在她们身侧,他紧紧贴着谢莞的衣袖,听见宋姝唤他,才略略抬起头来,可只一瞬,便又迟疑着摇了摇头,道:「我要和二姐姐、四姐姐一起走。」 宋姝听了,眉眼间登时沾染了一抹愠色,她的眼眶微红,越发衬得脸色惨败,她咬着唇,半晌才恨恨的回过头去,头也不回的朝前走了。只是在没人看见的地方,她的手指紧紧的绞住了帕子,连指尖都掐得青白。 不过此事对于宋媪和谢莞来说倒算是意外之喜,尤其是宋媪,更像是纾解了多年的夙愿似的,嗤嗤的笑了起来,直到谢莞推着她走了,她的目光还是忍不住的粘在宋昭身上,好像得了什么至宝,总也看不够似的。 谢莞看着宋媪,也忍不住勾了勾唇。 还是宋昭终于忍不住了,问道:「二姐姐,你总瞧着我做什么?我脸上有脏东西么?」 宋媪笑着摇了摇头,道:「没有,我只是……太怀念这样的日子了。」 谢莞见宋昭还要问,便一把捂住了他的嘴,硬声道:「让二姐姐看看又不少块肉,闭嘴。」 宋昭喃喃道:「怪难受的。」 耳边传来谢莞嫌弃得不能再嫌弃的声音:「忍着。」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05-29 09:41:19~2020-05-30 18:03:4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贺余歌 2个;茶六六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3章 朝阳长公主(修) 七夕节后,谢莞倒是连续出去了几日,一来宋媪满心满意都在宋昭身上,来谢莞这里倒少了许多,二来自从顾迟在街上为她解了围,宋府上下看她的目光就不同了许多,无论她做什么,人们都是笑嘻嘻的。谢莞一度怀疑,就算她心血来潮把宋府给拆了,人们怕是也没有二话。 当然,这个人们不包括李氏、宋姝和宋嬛。 可她虽出去了,却再没见到七夕节那日见到的那个黑影,她在萧府晃悠了几日,也没见到盈袖再出来。 不过,她倒是想通了一件事。这些日子她在街上,听茶馆的说书人所说,近几年北边的战事吃紧,顾迟之所以传出来惦记她的名声,八成便是因着这个。现如今谢家名望在民间日盛,他时时念着谢家的女儿,百姓们自然也是感念的。 近日来常有人说,若是谢家还在,也不至于让匈奴如此嚣张。顾迟那个狗男人最擅钻营,只怕此事也是他有意为之。 他这个人啊,还真是心机深沉的让人害怕。 谢莞想着,刚要出门去,便见颜秀走了过来,道:「姑娘,老爷请您过去一趟。」 * 谢莞刚走到迴廊里,便可隐隐听到正厅里传来的声音,似是李氏在与宋同叙话。 「老爷,朝阳长公主的生辰宴虽说是给咱们宋府里下了帖子,可也不是任由咱们带人去的。母亲身子不好,推说不去也没什么,可四丫头……她出了那样的事,长公主岂会不知道呢?就算她不说什么,可现在四丫头名声不好,若是带了她去了,只怕对府里别的姑娘们不好。还请老爷三思。」 李氏两条远山黛眉紧紧的蹙着,她刚收到了帖子,宋同便巴巴的找了过来,让她带着宋婉去,实在是给她出难题。 整个汴京城里,谁不知道那丫头的丑事?她若是堂而皇之的带了她去,这张脸还要不要了? 宋同赔笑着道:「自己家的姑娘,旁人还没说什么,你便已羞愧的不让她见人了,等她要出嫁了,你又如何?是给她打发到庄子里待着,还是让她绞了头髮做姑子去?」 「老爷,我……」李氏急得一头的汗,她平素在宋同面前也是个说一不二的,可今日宋同不知是怎么了,软硬不吃的,铁了心要她带着宋婉去,真是呕死她了。 「夫人哪,依着我的意思,四丫头也不小了,你带着她去,一来让她见见世面,二来咱们大大方方的,旁人见了,只当那件事是讹传,将来四丫头议婚也容易些。」 宋同说着,眼皮一跳,见谢莞正俏生生的站在门外,像是拿捏不准要不要进来似的,可她的一双眼睛倒是灼灼的看着自己。 她的眼睛晶亮,眼角眉梢都是生机勃勃的朝气,掩映着初升的阳光,像是一株玫瑰,灿烂明媚的让人移不开眼。
第23页 「进来罢。」宋同略朝着她招了招手,语气虽还算生硬,却无端的带了些讨好的意味。这也没法子,谁让太子殿下护着她呢?他又不是傻子,殿下罩着的人,他自然也得捧着些。 「是」,谢莞应了一声,便抬腿走了进来,她步子不小,全然没有汴京城中贵女的娇矜样子,所幸她步子稳中不乱,虽没有蒲柳之感,倒也不至于让人觉得轻挑,反而显得英姿飒爽。 宋同不觉眯了眯眼睛,这些日子,四丫头的确是变得多了。 「父亲、母亲安。」谢莞略一屈膝,见宋同颔首示意她坐到一边,便直起身子来,大大咧咧的在李氏的下首坐了。 宋同瞥了李氏一眼,看向谢莞,笑着道:「你母亲方才在与我商议去朝阳长公主府上为她贺寿的事,依着我的意思,你就与你母亲、姐姐们一道去,也好见见世面。好不好?」 谢莞刚要开口,便见李氏转过头来瞧着她,脸色虽不太好,唇角却隐隐勾着,像是强挤出了一抹笑,道:「四丫头,我并非不愿带你去,只是朝阳长公主是陛下的亲姐姐,嫁的又是肃国公徐然,位份尊贵,想来那日全汴京城略有些头脸的人都会去她府中贺寿。你之前出了那样的事,咱们府里虽说千方百计的帮你瞒着,可到底瞒不住,约么是透了一丝半了的消息出去的。女人家本就多事,我怕那日她们议论起来,或是谁给你个脸色看……」 她说着,眼中流露出一抹心酸,拍了拍谢莞的手,道:「你年纪还小,怎么受得住啊。你父亲官职不算大,我出身也不过尔尔,只怕到时候护不住你……」 她明面上虽在好言劝谢莞,暗里却是威逼,连望着谢莞的眼神也渐渐变得凌厉。 宋同没说话,他能做的都做了,若是四丫头真被李氏吓住了不肯去,想来太子殿下也怪不到他头上。 谢莞的秀眉微微蹙起,耳边李氏的声音一点点的变得朦胧,倒听不真切了。只见谢莞轻轻揉搓着拢在袖中的指尖,低声呢喃道:「朝阳长公主……」 李氏以为她怕了,便志得意满的挑了挑眉,她转头看向宋同,半是嘲弄半是挑衅,道:「老爷,四丫头是个明白人,让她好好想想罢。」 谢莞是不怕被人嘲笑、辱骂的,她当初刚从西京回来的时候,旁人虽碍于她的身份,明面上不敢说什么,可看向她的目光和嘴角不屑的笑意,她也算是看全了。 生辰宴那日会去朝阳长公主府的有什么人,她们会用怎样的目光打量她,又会说怎样不堪的话,她比李氏和老夫人更清楚。 说实话,与汴京城的那些贵女们在一处待着,虚与委蛇的说一些违心的话,她简直比针扎还难受。至于将来嫁不嫁人,或是旁人如何看她,她也并不在意。 若是依着她的本意,李氏这样拦着她,她倒乐得不去,有那个功夫,就算是去街上晃悠几圈也是好的。 可是,朝阳长公主府里,还有那人……她也是一定要去见一见的。 谢莞敛回思绪,看向李氏,她故意搓红了眼睛,装作一副怯弱的模样,道:「母亲这样为我着想,我实在无以为报。」 李氏越发的得意,笑着抿了抿唇,道:「这不算什么……」 「既然母亲愿意带我去,我便随母亲去。有母亲在,我什么都不怕。「谢莞说着,也没等李氏开口,便抬头看向宋同,一双眼睛里面藏着掩不住的笑意,道:「父亲,我愿意与母亲同去。」 宋同有些吃惊,他瞥了李氏一眼,见她恨恨的不说话,便将茶盏放了下来,道:「既然如此,你便好好听你母亲的话,行止别失了分寸,丢了咱们宋府的脸。」 见谢莞应了,他又缓缓看向李氏,讨好似的道:「那日你看顾着些四丫头,别让她惹事。」 李氏早积了一肚子的火,又没法发出来,只得咬着牙应了。这个地方,她是半点都不想再待着了,便推说身子不适,恨恨的看了谢莞好几眼,才甩袖走了出去。 宋同见李氏走了,才闲闲问道:「你当真不怕那些流言蜚语?当知人言可畏,你母亲也未必护得住你。」 谢莞诚恳道:「自是怕的,可我更感念父亲的一片心意。父亲不愿我困于府宅这小小的方寸之间,更不愿我囿于自己的心魔,想让我和旁的姑娘们一样,有个好前程,我又怎么忍心辜负父亲呢?」 宋同没说话,只幽幽的打量着她,这个四丫头可真是会说话,三句两句的倒把自己抬得这么高,他还真是受用得紧。 他望着她,只觉得他平日里对她关怀太少了。他想着,淡淡道:「路是你自己走的,既是已经走错了,便想法子走回来。人活一世,辜负不辜负旁人有什么要紧?只别辜负了自己才是正经。」 * 李氏憋着一口气,直冲沖的回到了院子里,将门一关,便冲着门外骂道:「她是个什么东西,你不知道?让我带着她去,你不嫌臊得慌,我还嫌呢!放着亲亲的嫡女不疼爱,去管一个下贱东西,端的是什么理?」 李氏的声音越来越响,所幸这院中的下人都是心腹,倒也不怕把话传出去。 宋姝本在房里作画,听得吵嚷之声,方推门走了出来,唤了个李氏身边惯常服侍的丫头问了,才知李氏是在宋同面前受了气。 她屏退了下人,自己悄悄的推开门走了进去,见李氏正绷着一张脸,侧身坐在胡床上,一手拍着胸口,大口喘着粗气,嘴里不时骂骂咧咧的。
第24页 李氏见宋姝走了进来,没好气道:「扰着你了?」 宋姝眉眼低垂,款款走到她身边坐下,将头靠在李氏肩膀上,柔声道:「母亲动了这么大的气,我若不来看看,倒是女儿不孝了。」 李氏咬碎了银牙,瞪着眼睛道:「你父亲偏心偏到了脑门上,也不看看四丫头是个什么狐媚胚子,便让我带了她去参加朝阳长公主的寿宴。那可是长公主!惹怒了她,连脑袋怎么没的都不知道!」 「再者说了,我也想借着此次让你露露脸,若是能得了贵人赏识,等过些日子也好和你姨母把你的亲事定下来。这倒好,带着四丫头去,满汴京城里谁不知道她?人家还不知怎么看咱们家姑娘呢!谁还敢与你们多说话?」 李氏越说越气,声音也不觉大了起来。她虽与忠勇侯府的夫人是姐妹,养法却是两样,因着她是家中幼女,父母对她多骄纵些,也不拿规矩拘着她,便养成了她这副不管不顾、大大咧咧的性子,虽也筹谋,但比起旁人家的妇人,却差得远了。 也因着如此,她父亲才把她下嫁给了宋同,看重的便是宋同为人谨慎胆小,家中又无兄弟姐妹,李氏能在家中过得惬意些。 宋姝知道李氏的性子,便耐心听她说完,才露出一抹浅浅的笑来,道:「母亲心疼我,我是知道的,不过带着四妹妹去也没什么不好。她犯下那样的错事,母亲还肯带着她出来,才能显得母亲胸怀宽广,贤惠端庄。至于旁人待四妹妹如何,那便是她自己的造化了,碍不着咱们什么事。」 「等那日,我与母亲同坐,让几位妹妹远远的坐在下首也就是了,左右她们是庶女,嫡庶有别,旁人也说不出什么不好来。」 宋姝说着,见李氏脸色略好了些,才安下心来。她心下思忖着,之前谢莞出事,燕离待谢莞颇为上心,若说他没动心思,她是不信的。 她这个四妹妹,素来出去出席这些场面,总是怯弱的很,虽总想着露脸,却因着蠢笨,倒是露脸的时候少,丢丑的时候多。长公主生辰,燕离定然也是去的,等他见到她四妹妹那副样子,想来也就收了心思了。而谢莞不好,便更能衬出她的好来,倒也算是一举两得。 李氏感怀的看着她,嘆息道:「还是你最贴心。」 宋姝有些羞赧的笑着,道:「母亲以后若是心下不痛快,便来和我说说,或是砸些东西,也都没什么,只别这样骂了,若是父亲撞见……」 「你父亲撞见又能如何?「李氏伸长了脖子道,又指着房里的金银瓷器,道:「我一共就这么些体己东西,哪个捨得砸?你父亲虽占着个肥缺,却是个胆小的,拿不回多少银子。我得攒着这些好东西,等你出嫁的时候给你添妆,你嫁到侯府里去,也是体体面面的。」 宋姝知道李氏平生最恨便是没有长姐嫁的体面,如今能把她嫁到侯府里去,自然嫁妆也要收拾得妥妥噹噹,才显得她过得不输长姐,让她们母女两个都面上有光。 宋姝这样想着,眯了眯眼睛。她一定要嫁到忠勇侯府去,把宋婉踩在脚下。一定!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宝贝们一周的等待,终于修文完毕,从明天开始就日更拉!前面可能有比较多人设和剧情有改动,大家如果后文有感觉衔接不上的地方可以留言问小七哈~ ps:本章评论掉落红包,爱大家! 第14章 萧瑶光 转眼便到了朝阳长公主的生辰那日。 一大早,李氏便带着宋姝、宋媪姐妹四人一道乘了马车,浩浩荡荡的朝着朝阳长公主府驶去。 临上马车前,宋姝特拉着宋嬛走到了一边,有些羞赧的看着她,道:「三妹妹,真是对不住,我本是想席上和你坐在一起的,可因着四妹妹也要去,母亲担心她又做出什么事来,让咱们下不来台倒没什么,只怕冲撞了贵人,便连父亲也保不住她。」 宋嬛心里涌起一阵不详,她眸子微动,有些不解的看着宋姝,道:「大姐姐这话是什么意思?」 宋姝面色有些微红,她咬了咬唇,像是下定了决心似的,方才握住宋嬛的手,嘆息道:「母亲也是未雨绸缪,便与长公主府中管事的略提了提,那管事的便说,让我与母亲同坐,只得委屈你与二妹妹、四妹妹一道坐在末席了。」 「什么?」宋嬛睁大了一双眼睛,不可置信的看着她。 今日为了长公主的寿辰,宋嬛特意仔细打扮过了,为的便是能得到贵人们的青睐,若是有哪家的贵公子看上了她,那便更是意外之喜,连前程都有望了。她是庶女,自然要靠自己去搏一搏的。 如今倒好,她坐在末席,一来离贵人颇远,二来人人便都知道她是庶女,自是瞧她不起的。再有,满汴京城谁不知道宋婉的事?她与她坐在一起,人们自然觉得她与宋婉一样品行不端,还有谁愿意与她结交? 「母亲心里也是很看重你的,所以特来让我与你解释一番,也是怕你心里难过。」宋姝说着,已然红了眼眶,道:「三妹妹,你千万别往心里去,怪只怪我没本事,护不住你。」 宋嬛的眸子瞬间便黯了下来,她看着宋姝的脸,舌根泛起一抹冷意来。她知道,宋姝不过是惺惺作态,这府里根本没谁是真正待她好的,说到底,她所能仰仗的也只有自己罢了。 她强自忍着心中的不耐,道了声:「大姐姐放心,我都省得。」
第25页 宋姝见她应了,便又宽慰了她几句,便转身朝着马车走去。她踏在马凳上,回头看见宋嬛还站在原地,像是回不过神来似的。她摇了摇头,微不可闻的勾了勾唇角,似是嘆惋,又似是快慰。 * 长公主府是汴京城的东边,紧挨着皇城,又与汴京城中最繁华的朱雀大街和东市相距不远,可以称得上是寸土寸金的地界。而在这样的地方,旁的王公大臣家不过有个三进的院子,长公主府却亭台楼阁俱全,足足占了大半条街,可见先皇和陛下对于长公主的疼爱。 谢莞曾听她母亲谢夫人提起过,长公主年少时极是特立独行,年过二十仍不肯嫁人,成日里闹着要与男子一般读书、议论朝政,如若不然,便要出宫去做生意。若不是遇上了肃国公,只怕她还要继续闹下去。 所幸肃国公是真心喜爱她,即便她生了一个女儿便不肯再生养,肃国公也没逼迫过她,更没有纳妾,只一辈子和她举案齐眉的,实在令人羡慕。 「待会入了长公主府,都规规矩矩的,听见没有?」李氏见众人都应了,只谢莞在望着窗外出神,不觉冷了脸,清了清嗓子,道:「四丫头,我说的话你可听见了?」 谢莞回过神来,随口道了声:「是。」 李氏懒怠理她,只握着宋姝的手,道:「姝儿,该下车了。」 马车外早有嬷嬷候着,伸手扶了李氏,只见她在马凳上踩定,才摇曳着身姿款款走了下来。宋姝等人也就随着李氏的样子,依次从马车上走了下来。 长公主门前早已停了各家的马车,各府的夫人、姑娘们纷纷从车里走了下来,或是相互寒暄着说话,或是站在原地低眉浅笑,还有的正懒在车里,掀开帘子和外面熟识的姐妹说话。 正喧嚣着,突然周遭都安静了下来。 只见一驾缓缓前行的乌金楠木马车停了下来,马车的两端挂着铜制的铃铛,车上印着云盘龙纹,拉车的马身姿健硕,肌肉分明,浑身的毛髮在清晨阳光的照耀下散发着金色的光芒,一看便知是西域进贡的好马。一看便知不是寻常人家能有的,整个大楚,恐怕也只有太子堪用。 那两匹马停下来,嘶鸣着打了两个响鼻,方安静下来。马车后面本是跟着侍卫的,车一停下来,侍卫们便围了上来,另有下人搬好了马凳,恭恭敬敬的将车帘掀了起来。 众人都忍不住摒住了唿吸,只见车帘掀开的瞬间,一位玄衣男子从车里探出身来,他眉毛微微上扬,无端的便给人桀骜之感。只见他眼眸深邃立体,宛如黑色的曜石一般,却又淡漠凉薄,有着睥睨万物的王者之气。他的唇很薄,人们常说有着这样的唇的人总是薄情,可放在他的脸上,人们又会庆幸他是薄情。 只这一眼,便足以万年。想来,如他这般神仙似的人物,是没人配得上他的深情的。 他走下车来,只微微朝前看了一眼,目光在前方略停了一瞬间,便迳自朝着长公主府走去。 他的唇紧紧的抿着,强烈的控制住自己不再多看她一眼——宋婉竟也是从车上直接跳下来的,她那眉飞色舞的样子当真是像极了阿莞。 他的阿莞也总是那样,她不喜欢踩马凳,无论马车多高,她也总爱从马车上跳下来,轻盈的像一只燕子。那时候的他也总是站在旁边,故作冷漠的瞧着她,可心里却揪得厉害,总担心她摔了。 不过,他倒不担心宋婉摔了,似她那样傲慢又无礼的丫头,就该让她吃点苦头。 他想着,敛了自己的思绪,用力闭了闭眼睛,大步走了进去。 一个约么二十岁左右的美貌女子紧随着顾迟从马车上走了下来,见顾迟没等她,她也不恼,像是已习以为常似的,面上仍是笑吟吟的和周围向她行礼的贵女们颔首示意。 她着了一身端丽的暗红色衣衫,只略配了鹅黄色的腰带妆点,气度雍容,又容色倾城,就算是站在人群之中,也难掩她的美丽。人们不觉频频打量着她,而她的目光却有意无意的朝前看着。 她略一侧身,向身旁侍奉的宫女窅娘道:「前面那个着绯红色罗裙的姑娘是谁?」 窅娘三十多岁左右的年纪,惯常是跟着她出来的,对于汴京城中官宦们的家眷也大多有过一面之缘,便很妥帖的回答道:「回娘娘,奴婢瞧着,该是户部尚书宋大人家的家眷。」 那女子微不可闻的点了点头,便没再多言,只转身朝着长公主府的大门走去。 谢莞只一瞥,便避过头去。她当即便认出了那女子是谁,着实是她恨了那女子太久,就算那女子化成灰,只怕她也能挑挑拣拣的把她拼出来。 那女子便是太子侧妃,当今皇后萧氏的亲侄女,也是顾迟那个狗男人心尖尖上的人,萧瑶光。 美貌的妇人加上四个样貌出众的女儿,就算是站在车水马龙的朝阳长公主府门前,也颇为惹眼。 李氏见宋姝等人都理好了裙裾,便挽着宋姝的手臂,带着她们一道走了进去。 谢莞一路走着,眼眸却渐渐暗了下去。 宋媪察觉到她的变化,低声问道:「可是身子不适?」 谢莞摇摇头,道:「无事。」 她只是见到了,一个不想见的人罢了。哦,不对,是两个,顾迟也算一个。 * 依着惯例,男客与女客是要分开的。因着是长公主生辰,邀请的大多的女客,因此今日来的男客并不多。他们大多在正厅里和肃国公一道喝茶品茗,女客们则在湖畔歇息,只等长公主更衣完毕,再出来和大家一起叙话。
第26页 虽是七月里,天气本该是闷热的,可湖畔早早便搭好了凉棚,又依着曲水流觞的意思,引了湖水环绕在人们席间,加之用了冰块铺陈,人们身处其间,只觉凉爽宜人,便是多等些时候,也是使得的。 当然,这些人们中并不包括谢莞。若不是为了见那个人,只怕她早就扭头走了。 谢莞自坐下来,便觉得周遭总有人在频频打量着她。 她们有的持着团扇,侧身和旁人说着话,眼睛却在瞄着谢莞。还有的低头轻笑,再抬起头的时候,看向谢莞的目光之中总带了一丝讥讽的笑意。 谢莞知道,她们定是在悄悄的议论她之前勾引太子的事。八卦乃人之常情,何况此事她的确做了,也没什么好分辩的,只要人家不骂到她头上来,她也懒得过问。反正她被人家议论嘲笑,也不是第一次了。 倒是她身旁的宋媪有些坐不住,不时担忧的望着她,见她微微蹙眉,便也不叨扰她,只略略靠着她坐的近了些,让她感受到自己的陪伴。 宋嬛见谢莞一副泰然自若的样子,不觉气不打一处来。与她坐在一处,被人家那么指指点点的,连自己都觉得臊得很,谢莞却面色如常,真是死猪不怕开水烫。 她心里暗骂着,又见平日里和她熟识的贵女们都不来与她说话,显然是因着宋婉的缘故,她便更加愤懑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宝贝们的等待,本章掉落红包哦~感谢在2020-05-31 16:14:12~2020-06-09 18:54:0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西红柿炒蛋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贺余歌、伶俐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路上行人 2瓶;伶俐、陈陈爱宝宝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5章 开席 宋嬛今日是特别打扮过的,绯红色的罗裙,又配了大红色十样锦妆芙蓉花襟子,越发衬得她娇俏动人。 她本就生的美艷,这些日子略瘦了些,一张巴掌小脸便越发的窄细紧緻,一双眼睛盈盈的望着,只略一流转,便宛如斜飞入鬓似的,让人移不开眼。就算是旁人家的嫡女,也未必及得上她。 她见众人不时的望向自己,连坐在上首的太子侧妃萧瑶光都对着她略一颔首,不觉心中涌起了一股子热意来。 是了,既然旁人是因着宋婉才不与她亲近,那她便好好利用宋婉一番,与她划清界限,不就行了么? 宋嬛思忖着,见谢莞正低着头不知在做什么,便故意挪得远了些,与周围几个贵女有一句没一句的搭着话,笑道:「我们家四妹妹一向是天不怕地不怕的,自是什么事都敢做。我与她却是不同的。」 宋媪勐地抬头,眉头紧紧的皱了起来,低声提醒道:「三妹妹何必说这些?都是自家姐妹,你诋毁了四妹妹,难不成自己面上有光么?」 宋嬛被宋媪说的双颊微红,冷笑道:「我可不敢有这样的姐妹,二姐姐喜欢与她亲热,便尽管去,只别带上我。」 周遭的姑娘们听见了,都不觉安静下来,她们本就想谈论此事,只是碍于脸面和规矩,才不敢光明正大的谈论。如今见有了机会,自是各个都摩拳擦掌,忍不住听上一两句,说上一两嘴了。 有的胆子大些的,还相互推拉着凑了过来,不一会子,这边便围了许多人,倒比旁的地方热闹许多。 连坐在上首的萧瑶光等人,也都不动声色的注视着这边。她之前便听说宋府里的四姑娘吃了熊心豹子胆,竟爬到顾迟的床上去了。她本就想借着今日的机会好好瞧瞧,那个四姑娘是何许人也,如今倒正是得了机会。 李氏想着宋嬛虽不算聪明,倒也不大惹事,今日也不知她是怎么了,竟会突然发难。李氏只觉得一个头两个大,她虽不喜欢四丫头,但到底是宋府里的姑娘,真坏了她的名声,只怕宋姝也完了。 「蠢货!」李氏暗啐了一句,轻声嘱咐宋姝,道:「你且去让三丫头闭上嘴,人家提起也就罢了,偏自己提起来,没得给你父亲丢脸。」 宋姝点头答允着,却迟迟不肯动身,她站起身来,佯装着挤不进人群里的样子,心里却暗喜起来,只盼着将此事再闹大些,惊动了燕离才好,也让他瞧瞧,他所怜惜的四表妹在众人眼中是怎样的不堪,若是他当真对宋婉动了心思,只怕他们侯府的脸面也不必要了。 宋嬛见众人都看着她,越发觉得该当表现一番,事已至此,越是贬低谢莞,便越是显得自己对闺名之看重,不同于她,便提高了声音,道:「早知如此,又何必当初呢?四妹妹也不掂量着些,自己姿容不过尔尔,如何能越过了侧妃娘娘去?」 听到「侧妃娘娘」几个字,谢莞就像被针扎了似的,不觉蹙了蹙眉。她小口唿着气,努力平稳着心绪,免得做出什么事来,吓到这些娇娇弱弱的姑娘。 人们见谢莞不开口,只当她是个软弱可欺的,便有人按捺不住,笑着附和道:「可不是,侧妃娘娘可是咱们汴京城里的第一美人,谁能比得上呢!有侧妃娘娘在,谁还敢对殿下起心思呢?不过是自取其辱罢了。」 「我听闻,就算是薨了的太子妃娘娘,样貌也是绝美,就算比侧妃娘娘差些,只怕四姑娘也是不能比的。」 这是放的什么厥词!说她本人丑就算了,宋婉这副容貌根本不比萧瑶光的差好吗?呸,她本人也不差!差也不承认差!就是汴京城的人审美有局限,欣赏不了健康又富有英气的美丽。
第27页 谢莞听着,忍不住翻了翻白眼。宋婉有没有萧瑶光美她就不说了,有没有她本人美她心里还是有数的。当年顾迟那么嫌弃她,她能有多美?真是天上有地下无的,那顾迟是瞎吗! 不过他确实瞎,能喜欢萧瑶光就够瞎的了。 她腹诽着,恨不得将耳朵捂住。其实按着她的个性,这时的宋嬛已经被她摔在地上了,那几个嚼舌根的,只怕也该被她按在地上了。可她要为宋媪的名声考虑,若是再给人们留个宋家姑娘泼辣的名声,只怕宋媪就要被她拖累死了。 「不能动手……忍住……」谢莞摒住唿吸,攥紧了自己的拳头,不断的告诫着自己。 宋嬛见她不反驳,便越发的得意起来,掐着嗓子道:「薨了太子妃娘娘我没见过,可侧妃娘娘却在眼前,当真是仙女一般的人物。四妹妹就算是费尽心机,也比不上她的一根手指,太子殿下又怎会舍美而求丑,被你迷惑呢?」 她说着,与众人一道笑出声来。能讨好萧瑶光,还能一解她心头之气,何乐而不为?这样便宜的买卖,是再也没有的了。 宋媪听不下去,一拍案几便站起身来,她还没来得及开口,便听得谢莞嗤嗤的低笑起来。 她不解的回过头去,只见谢莞略一沉吟,眼里噙着若有若无的笑意,道:「三姐姐,你说我勾引太子殿下,那你说说,我一个庶女,怎的便吃了熊心豹子胆,去勾引殿下呢?」 宋嬛,我也不想为难你,可你字字都踩在我的死穴上,实在是……没法忍了。 宋嬛只当她要推脱,便嫌恶道:「你不过是名字里刚好带了个『婉』字,与薨了的太子妃娘娘闺名同音。便以为可以让殿下动心了,真是可笑之极。」 「我也觉得可笑。」谢莞站起身来,悠然道:「明明侧妃娘娘就在殿下身侧相伴,我若想勾引殿下,也该改个』瑶』字做闺名,才更容易得殿下青睐罢。」 宋嬛见她诡辩,冷哼一声,道:「全汴京城谁人不知,太子殿下心中惦念的只有太子妃娘娘一人……」 宋嬛勐地捂住嘴,瞳孔倏的放大,跪下身来,道:「娘娘恕罪!民女……民女……」 谢莞转过身来,只见萧瑶光不知何时走了过来,她的唇角微微勾起,脸上带着浅淡的笑意,可眸子却幽暗的紧,隐隐的透出一股子凉意来。 谢莞忙和众人一道屈膝行了礼,她心中不甘,这礼也行得颇草率。毕竟上辈子都是萧瑶光向她行礼的,她得不得宠是一回事,名分可摆在那呢,谁都越不过去。 其实她也知道顾迟那个狗男人喜欢的是萧瑶光,之所以传出来惦记她的名声,八成是因为当前北边战事吃紧,谢家名望在民间日盛的原因。 可无论如何,能噁心到萧瑶光就行。她听她娘说过,这夫妻两个的感情最重要的就是相互信任,一旦一方心里起了疑,这日子也就过不好了。 她这个人就是这样,她都死了,萧瑶光和顾迟也就别想着能过好日子了。 萧瑶光也不恼,只轻轻抬起宋嬛的下颌,柔声道:「你叫什么名字?」 「宋……宋嬛。」宋嬛支支吾吾道。 李氏和宋姝见状,连忙走了过来。李氏揪着一颗心,正要上前请罪,便见萧瑶光将宋嬛扶了起来,安慰道:「你没说错什么,何必请罪?殿下重情,他心里想着姐姐,也是应该的。我只是心疼殿下,可心里却还是为姐姐高兴的。」 她说着,取出帕子轻轻擦拭着宋嬛眼眶里打转的泪,缓缓道:「别哭了,我与你很是投缘,你若是得了闲,可以来东宫里陪我说话。」 萧瑶光的声音如同春风化雨,听着便让人浑身舒畅,众人都不觉在心中暗自感嘆,侧妃娘娘当真是如同仙女一般的,人美不说,心也善良,居高位而谦和有礼,极是难得。 谢莞暗暗咬了咬唇,她低着头,只觉有人走到了自己面前。她急忙抬头,只见萧瑶光正站在她前面,含笑看着她,道:「这位想必就是宋四姑娘了,你别害怕,我不是来寻你兴师问罪的。」 她说着,轻轻拍了拍谢莞的手,谢莞一个激灵,险些将手掌抽回来。萧瑶光似是浑然未觉,只道:「殿下玉树兰芝,你心悦殿下也是有的。你若……」 谢莞再忍不住,若不是她吃够了苦头,只怕也会和周围的人们一样,被萧瑶光所表现出来的善意所迷惑。 当年她刚从西京来到汴京,全汴京城的贵女都不大瞧得上她,只有萧瑶光待她温和体恤。谢莞感念,便时时与她交心,更时常邀请她去谢家一道玩闹。若非萧瑶光后来算计着嫁入了东宫,又日日换了法子噁心她,只怕她也看不清萧瑶光的真面目。 更何况,盈袖既嫁给了萧瑶光的哥哥,便可知当年谢家的事与萧家根本脱不了干系。也许由始至终,萧瑶光对她的好都不过是一早就设计好的算计。 现在想来,她当时着实是愚蠢到了极点。 谢莞眼底闪过一丝厌恶,一把将手抽了回来,低头道:「娘娘,民女已对殿下绝了心思,再无旁的念头,请娘娘无须再说了。我便是日后嫁不出去,绞了头髮去做姑子,也要日日在菩萨面前请愿,祝愿娘娘与殿下和和美美,白头偕老。」 她如流水似的说了好一段话,便是要堵上萧瑶光的嘴。 萧瑶光何等聪慧,自是明白她的意思,便也不好多言,只得微微一笑,道:「好。」
第28页 她一回身,只见长公主、肃国公并着顾迟、燕离都已到了,顾迟阴沉着一张脸,想来方才她们说的话都已尽数进了他的耳朵。 萧瑶光只清浅一笑,盈盈走到他身前,柔声唤道:「殿下。」 顾迟没说话,目光却灼灼望着谢莞。只一瞬,他便收回了目光,冰凉的眼尾划过萧瑶光的面容,就像是没听到她的话似的,侧身道:「姑母,可开席了。」 作者有话要说:  宝贝们有没有觉得小七在给太子殿下疯狂加戏,哈哈哈 第16章 有容郡主 待众人都入席坐好,朝阳长公主方笑着问肃国公:「有容那孩子怎的还不见出来?」 肃国公一脸宠溺的望着她,道:「就来了。有容虽顽皮,却也不敢让你这个寿星等着。」 他说着,轻轻拍了拍掌心,只见众人头顶上搭好的凉棚转瞬便蒙上了一层黑色的绸布,连一丝光都透不进来,却并不觉得憋闷,想来是用料不菲。 人们见骤然黑了下来,不觉惊异,有胆子小些的贵女,几乎忍不住惊嘆出声,又连忙捂了嘴,免得在长公主面前失仪。 周遭都是黑的,只在远处的湖面上出现点点烛光,就像是漫天的星光,游走在银河之中。映衬着湖面上粼粼波光,隐约可见一艘木舟朝着岸边缓缓的划过来。那木船上玉立着一个女子,她身姿纤瘦窈窕,虽看不清容貌,却也知道是难得的佳人。 众人的目光都被那女子吸引,只见她从木舟上款款走下来,手中捧着一个圆形的东西,一根根彩色的小蜡烛插在上面,散发着如星子般的光彩。 不知从哪出现的侍女们装扮成寻常百姓的模样,簇拥在那女子身后,一边拍手,一边清唱着「祝您生辰快乐」,也不知是从哪来的歌谣,竟是大楚没有的,但旋律却是悦耳上口,没唱了几句,全场的人便也都跟着轻哼起来。 那女子在朝阳长公主面前停下,盈盈一拜,将那圆形的东西举到长公主面前,笑着道:「母亲生辰快乐!」 长公主顿时便红了眼眶,感慨万千道:「没想到有生之年还能见到生日蛋糕,有容有心了。」 肃国公轻轻抚着她的背,笑着安慰道:「你整日念叨着想吃生日蛋糕,还想听人家给你唱生日歌,如今都实现了。」 长公主点点头,深吸了一口气,笑着道:「是啊。有容真是个好孩子。」 原来,方才那女子便是长公主和肃国公的独女,徐有容。 长公主仔仔细细的看着那蛋糕,似是捨不得,半晌,徐有容才催促道:「母亲若再不许愿,只怕蜡水就要流到蛋糕里去了,倒没法吃了。」 长公主这才许了愿,又一口气将蜡烛吹灭了。 周遭瞬间暗了下来,徐有容轻轻拍手,便有人将凉棚上挂着的黑色幔帐取了下来,转眼便从深夜走到了白昼。 众人都忍不住惊嘆,啧啧的感嘆着徐有容的巧思。 谢莞也不觉勾了唇,有容这丫头一向是古灵精怪的,能想出这样一遭,也在她意料之中。从前她们在一起的时候,有容便常和她念叨一些奇奇怪怪的东西,比如:男女平等,女子也能如男子一般做官读书、经营买卖;或是男子不许纳妾;夫妻二人只生一个孩子便很好,就算是不要孩子也没什么;再不然就是天上有可以飞的鸡,很大,人都可以乘坐,无论你想去哪里,转瞬便能到之类的。 她当时觉得颇为新奇,每每听得津津有味,拉着她再多讲些东西。据有容说,这些都是她母亲朝阳长公主从小给她讲的故事,潜移默化的,她便全记下了。 长公主告诉她,男女在一起只有两情相悦才能结为夫妇,不拘那个人身份地位如何,要的便是相爱二字。若是她一时半会碰不到那样的人,便可踏踏实实在家里待着,就算是养她一辈子也成。 对于这一点,徐有容深以为然。这些年来都未曾听说有容成亲,想来是她还未遇到那个对的人。 徐有容为人克制冷清,看人看事都带着三分冷眼旁观的冷静,与谢莞那样火热的性子全然不同。 谢莞本以为她们是合不来的,只是因着徐有容是顾迟的表妹,才与她多走动些。却没想到,她们二人会结为密友,如果不是她死去,只怕她们会是一辈子的知己。 谢莞正想得出神,便听得萧瑶光柔软亲和的声音:「有容妹妹当真巧思,世人将我们姐妹二人并称为』汴京双姝』,有今日这一遭,姐姐才知道我竟是不配的。」 徐有容杏眼微瞪,冷笑道:「侧妃娘娘客气了,父亲母亲只有我一个女儿,我并没有什么姐姐。」 肃国公无奈,打圆场道:「哪个要做你亲生姐姐了?你唤太子殿下一声表哥,侧妃娘娘便是你的表嫂,你还不该唤声姐姐么?」 徐有容冷着一张脸,淡淡道:「这么说来,我的确有个姐姐,只可惜,阿莞已经去了。」 这话显然是说萧瑶光是侧妃,并不配做她表嫂,更不够格唤她一声妹妹。 若是给了旁人,怕是早已面红耳赤、羞愤难当了,可萧瑶光涵养极好,她只是浅浅笑着,连眉头都没皱,很自然的说道:「郡主说的是,只有谢姐姐才配称郡主一句妹妹的。」 徐有容的唇紧紧抿着,眼里闪过一丝悲恸,半晌,方强忍着不满,淡淡道:「只怕阿莞若在,也不愿意你唤她姐姐。」
第29页 她言罢,也不管萧瑶光是何反应,便迳自走到了长公主近旁坐下。 众人皆有些面面相觑,徐有容虽是陛下亲封的郡主,可萧瑶光的出身也并不差。她父亲是当朝丞相,文官之首,姑母是皇后,即便在谢家最鼎盛的时候,萧家也是可与谢家分庭抗礼的。而她自己不仅是萧家嫡长女,更是太子侧妃,自是尊贵无比的。 徐有容这样,貌似有些过分了。 肃国公见萧瑶光怔在当场,忙赔笑道:「小女无状,自小被宠坏了,还请娘娘勿要介怀。」 长公主却只是浅淡的笑着,道:「都是孩子们的事,你个老头子掺和什么呢。」 长公主只轻飘飘的一句,便将此事定了性,若是萧瑶光因此而不悦,也不过是孩子气罢了。 谢莞暗自感嘆,长公主果然厉害。她曾经听徐有容说过,长公主本是不属于这里的人,她是二十多年前才来到这里的,原来是什么世界五百强的白领。 谢莞虽不知道什么是世界五百强,更不知道什么领子的颜色有什么讲究,但听上去是挺厉害的了。以前她觉得长公主说自己不属于这里,听上去挺奇怪,现在想来,大约也和她的境遇差不多了。 果然,萧瑶光面上有些讪讪,强笑着道:「郡主快人快语,我自不会放在心里的。「言罢,便回身坐了下来。 她轻瞥了顾迟一眼,只见他泰然自若,仿佛刚才受辱的根本不是他的侧妃一般。萧瑶光不觉攥紧了拢在袖中的手,半是怨愤,半是无奈的从他身上收回了目光,只是一瞬,她便又恢復了温婉的笑容。 谢莞感念徐有容对她的维护,便一直目光灼灼的跟随着她,只盼着能找到机会,和她说上一两句话。可直到宴席结束,徐有容都没有抬起过头来,她一直靠在长公主身侧,眉眼之间都是寂寥,好像提不起什么兴致似的。 谢莞知道,有容一定是想到了她们从前的日子,心里难受。其实谢莞也难过,可有容是郡主,可以肆意的表达自己的情绪,她却不行。她现在只是庶女,若是在长公主的寿宴上表露出不悦的情绪,只怕是要为人指摘的。 * 宴席结束,谢莞敛了心绪,亦步亦趋的跟在宋媪身后,快要出长公主府的时候,她听见周遭有贵女忍不住小声问着: 「素来听闻太子殿下与侧妃是青梅竹马,想来情分不同常人。可今日侧妃受辱,太子殿下竟一句话都没说,真是奇怪。」 谢莞静心听着,感慨这贵女八成是还未出嫁,不懂得夫妻间的情趣。料想大约是他二人吵了架,正生着气也是有的。 有人犹疑着道:「三年前我曾有幸见过太子殿下与侧妃一道出席宴会,那时他们倒全然不似如今这样,虽不算亲热,却时常说几句话的,听说是因着太子妃的事,他们生出了嫌隙……」 嫌隙?顾迟看着萧瑶光和眼珠子似的,能生什么嫌隙? 谢莞腹诽着,未及细想,便又听到有人问道:「有容郡主是太子殿下的表妹,他们从前不是关系很好的么?怎么今日当众却让侧妃下不来台?」 有知道些皇家秘辛的人抢着回答道:「你不知道,自从太子妃薨了,郡主便和太子撕破了脸。郡主和太子妃是闺中密友,据说当时太子妃出了事,她还亲自去东宫里闹了一场,后来便不再与太子说话了……」 再后面,谢莞便听不真切了。她紧咬着唇,肩膀忍不住微微耸动着,有容竟为了她做到如此地步,而她当年那样决绝的自尽,却没有考虑到有容会有多痛苦,她还是太自私了。 正想得出神,便见她们一行人都停了下来。 谢莞一抬头,只见她们已走到了长公主府外,原是李氏见到了忠勇侯夫人,便停下来笑意盈盈的和她叙话。李氏拉了宋姝在身侧,离谢莞她们几人有十步远,只能看到她们在笑,却听不见她们在说什么。 当然,谢莞对于她们的谈话内容也全然不在意。她心里想着的只有有容一个人。等到下一次见面,她一定要想法子告诉有容,其实她还在。 「四表妹!」 谢莞听到有人唤她,便回过头去,只见燕离本是站在顾迟身侧,似是见到了她,便急急的跑了过来。 谢莞的目光越过燕离,停留在顾迟身上,只见他沉着脸,静静的看向这里,可不知怎的,谢莞却觉得,他看的人就是她。 莫非因着上次的事,顾迟认出她来了?可是不应该啊,上次她掩饰的很好。 她正觉疑惑,便见萧瑶光出现了在她的视野之中。她站在顾迟身边,望向顾迟的目光满足而快乐,散发着炯炯神采。 一对狗男女,看了辣眼睛,还折寿! 谢莞嫌弃的白了他们一眼,匆匆避过头去,见燕离正站在她身前,便挤出一抹笑来,道:「表哥寻我何事?」 燕离有些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他目光清澈坚毅,望向她的时候,一如当年那个温和的少年,道:「你方才说的话,可当真?」 第17章 吃醋 「什么话?」谢莞不解。 「就是……你对太子殿下已绝了心思……之类的。「燕离有些不好意思,话也说的结结巴巴的。 他看着谢莞,眼睛亮亮的,发着璀璨的光,只是他的耳朵尖悄无声息的红了,和眼眸连起来,倒像是天上的烟霞。 谢莞莞尔一笑,爽朗道:「自是真的。」
第30页 她没骗他,这辈子要是她还对顾迟有妄想,那她就是有受虐倾向!她就是有病!闲得没事给自己找不自在,可不是她的风格。 不过她转念一想,这话说的倒有点心虚,这辈子她也不是对顾迟完全没有妄想,她还「妄想」利用他查清当年谢家的事呢! 经过再三思考,谢莞决定默默改成:没有那方面的妄想。 「那就好,那就好。」燕离连声说着,他的脸也略有些发烫,像是又回到了当年,那个笑着问她喜不喜欢凤凰花的少年。 谢莞记得,当年自己告诉他,她不喜欢花啊草啊的,倒更喜欢顾迟的那把匕首。后来,顾迟果然把那把匕首送给了她,只是脸上别别扭扭的,一副不情不愿的样子。想来是燕离费了不少力气,才磨得顾迟同意的。 现在,也不知那把匕首去哪了。 谢莞想着,目光移到燕离年轻而又富有朝气的脸上。阳光下,他的面容像是镀上了一层金色的光,显得柔和温暖,可他脸上的笑容却无比真挚,映衬着澄澈的眼睛,在他看向她的时候,显得既耀眼又炽热。 谢莞突然明白了他脸上的含义,她心头一颤,脸颊登时便有些惨白。 难不成,燕离其实是喜欢宋婉的? 可宋婉已经死了,她再没办法赔一个宋婉给他了。 谢莞咬了咬唇,开口道:「我是庶女,自是配不上太子殿下、世子这样的身份的。」 燕离似是沉浸在快乐之中,全然没有听见她说什么,只是浅浅的低笑着。 直到顾迟走到他近前,冷冷道了声「走了」,他才回过神来,忙不迭的跟在顾迟身后走了。 临走时,他还不忘回头看着谢莞笑了笑,很是有些腼腆的意思。 谢莞无奈的笑着摇了摇头,也不知她方才的话燕离听进去没有,不过不知道为什么,她觉得顾迟的脸比方才更冷了。 果然,岁月摧残了他,让他彻底变成冰块脸了,还是阴晴不定的那种。 不过……她还是得找机会尽早和燕离相认才行,虽然她不是宋婉这件事对于燕离来说也许无法接受,但毕竟长痛不如短痛。 * 李氏全副心力都集中在忠勇侯夫人身上,宋姝却将燕离和谢莞说话的事尽数看在了眼里。虽听不到他们说了什么,可看着他们言笑晏晏的样子,便知道他们相谈甚欢。 她咬紧了牙,眼眸如刀的刮在谢莞脸上,像是要把她活活吞噬。宋婉,既然你做得出,就别怪我心狠。 等到李氏说完了话,碰了宋姝好几下,宋姝才回过神来,规规矩矩的给忠勇侯夫人行了礼。 李氏暗地掐着宋姝的手掌,面上却笑着道:「姐姐无事了便来我那里坐坐,我总是得空的。」 忠勇侯夫人笑着应了,道:「妹妹放心,我一得了闲便过去。」 见忠勇侯夫人走了,李氏才嗔道:「你走什么神?若是得罪了你姨母,你如何进得了侯府的门?」 宋姝心中哽着一口气,却无从诉说,只得恭顺的低着眉,道了声「是」。 * 马车行至东宫的宫门前便停了下来,窅娘扶着萧瑶光甫一从车上下来,马车便悠悠的启动了,没有半分留恋。 马车掀起风浪,裹挟着萧瑶光的髮丝,如刀刃一般割在她的脸上,映衬着她的唇略略有些泛白。 窅娘忖度着她的心绪,安慰道:「殿下政务繁忙,每日都是早出晚归的,今日因着长公主殿下寿宴,倒耽搁了不少时候,他急着去办事也是有的。娘娘莫要往心里去。」 萧瑶光浅浅一笑,只很淡然的将唇角上因着胭脂黏住的髮丝轻轻拨了下来,话语柔和,却不动声色的加重了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道:「我与殿下是夫妻,殿下心里是什么想法,我会不懂么?」 窅娘自知失言,便略躬了身子,赔笑道:「是奴婢多言了。」 萧瑶光回身望着马车渐渐远去,在街角处化为一个小黑点,又很快消失在了路的尽头,她笑着摇摇头,眼角划过一抹淡淡的苦涩,道:「我们进去罢。」 窅娘扶着她的手臂,随着她一道踏进宫门里去,闲话道:「娘娘今日待宋家的三姑娘倒格外不同些。」 萧瑶光略一沉吟,道:「她今日穿着红色罗裙,怕是她早就知道了殿下的喜好,刻意为之。我今天瞧着,殿下朝着那个方向看了好几眼,想必就是在看她了。」 她说着,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的衣裳。自有一次她偶然着了红裙,顾迟见到她有一丝失神,她便知道,他是喜欢红色的。从此以后,凡是与顾迟一道出去,她便只穿红色,只盼着顾迟的目光能在她身上多停留一瞬,不过收效甚微,想来是这些红裙做得不够精美,倒比不上最初的那一件惊艷。 窅娘点点头,道:「奴婢瞧着那三姑娘生得倒是不错,眉眼里透着股子妩媚,想来男人都是喜欢的。」 萧瑶光听着,似笑非笑的看了窅娘一眼,悠然道:「她倒的确是个有心的。知道殿下与我正赌着气,便想要趁虚而入了。」 窅娘轻笑着,话语之中满是鄙夷,道:「那她倒是打错了算盘,殿下心中只有娘娘一人,娘娘国色天香,衬着她便如草芥蒲柳一般,如何入得了殿下的眼?」 萧瑶光幽幽嘆了口气,眼底有些灰暗,道:「那倒也不尽然,吃惯了山珍海味,总还是想尝尝家常小菜的。更何况,殿下因着谢莞那个贱人的死,迟迟不肯原谅我,若是殿下当真对旁人动了心思,只怕回心转意就更难了。」
第31页 窅娘担忧的望着她,温言安慰道:「娘娘千万别多想了,多虑多思只怕对身子不好。殿下心里是有娘娘的,从前哪怕太子妃在的时候,吃穿用度上殿下也总是挑最好的给您的。奴婢思忖着,男人都喜欢女子温婉宽厚,大约于太子妃的事上,殿下觉得娘娘狠辣了些,便生出了心结。等娘娘调养好身子,为殿下生个白白胖胖的小殿下,殿下自然也就想通了。」 提到孩子,萧瑶光的眼底闪过一丝隐痛,她嘲弄的一笑,也不知是在笑自己,还是在笑什么。 半晌,她摆了摆手,道:「不提这些了,我只要守住东宫的门,这太子妃的位置迟早都是我的。殿下,也会回来的。」 窅娘听着,只当是她想开了,心中一喜,道:「娘娘所言甚是。」 「不过,既然宋嬛生出了这样的心思,我便不得不管上一管了。」萧瑶光眸中闪过一丝狠厉,她的手指微微捻着手腕上的珠串,几不可闻的勾了勾唇。 窅娘点头称是,道:「奴婢今日瞧着,宋家大姑娘倒是个可用的。她眼界高、心气高,人是这样,想要的东西多,自然弱点就多了。娘娘倒可与她结识一番,只要给她些甜头,她能为娘娘所用的。」 萧瑶光的脑子里过了一过,笑着道:「你是说宋姝?今日我倒留心瞧了她,长得不错,却着实蠢钝。连姐妹本是一体的道理都不懂,也算是走到头了。」 「这样的人才更好用,不是么?」窅娘抿了抿唇,躬身帮萧瑶光掀起房门前的珠帘来。 萧瑶光点点头,赞嘆道:「的确是这样。」她顿了顿,眸光一黯,道:「正好,宋家那个四姑娘我瞧着也不是个好摆弄的,便一起解决了罢。」 窅娘很快会意,她微微躬身,道:「奴婢这便去安排。」 作者有话要说:  有小可爱说不喜欢侧妃出现,宝宝们放心,她就是个工具人昂~~爱大家感谢在2020-06-09 22:18:44~2020-06-11 18:44:0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西红柿炒蛋 2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陈陈爱宝宝、时时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8章 燕世子的心意 李氏带着一行人甫一到家,便将宋嬛和谢莞带到了宋同面前。 李氏气得根本坐不下身,她一手叉腰,一手直直的指到了宋嬛的鼻尖上去,道:「蠢钝的东西!旁人不提四丫头做的丑事,你倒先提起来了,你是怕咱们宋家丢的脸不够么?你就算是自己不要前程了,也为着你大姐姐想想,她是要议婚的年纪了,若是因着此事被人家嫌弃了,你让她怎么办?你又能落下什么好?」 宋嬛红着一张脸,咬着唇跪在地上,支支吾吾的狡辩着,道:「母亲,四妹妹做下丑事在前,若是要责罚,她也比我的罪过重些。」 「哪个说不罚她了?若是不罚她,我会叫她来?「李氏梗着脖子,用手略顺了顺气,道:「真真是气死我了,我就说,不该带你们一道去。若是只带姝儿去,定生不出这么多事来。」 她说着,狠狠的瞪了谢莞一眼,只见谢莞正眯着眼睛,幽幽的打量着她。 李氏只与她对视了一瞬间,当即便败下阵来,将目光避开了去,只囫囵着道:「老爷,您若不好好罚了这两个丫头,我可再不肯带她们出去了。」 宋媪心疼谢莞,见她这样说了,便跪下身来,急道:「母亲,四妹妹虽是错了,可之前已然罚过了,今次的事分明是三妹妹挑起来的,与四妹妹有何相干?」 宋姝冷眼瞧着,见宋同面上有些犹疑,便走上前来,柔声宽慰道:「母亲也别气了,若是气坏了身子,倒是不好。今日三妹妹错了,错在不该提这起子事情,四妹妹也错了,错在不该回嘴,若是悄无声息的,也许三妹妹说一两句也就完了,也不至于在长公主殿下和太子殿下面前失礼了。可事已至此,也无从挽回,只小惩大诫便罢了。」 宋同本不当回事,如今一听连长公主和太子都知道了,脸色立刻便黑了下来,沉声道:「姝儿良善单纯,不懂其中的厉害。夫人说的没错,若是不严罚,只怕会坏了我们宋家的名声,将来你们谈婚论嫁,也要受不小的影响。三丫头莽撞,的确该罚,四丫头的气性也太大了些,言行无状,更不能免。」 宋媪心里着急,直直的便站起身来,刚要开口,便见谢莞轻轻拉了拉她的衣袖,冲着她摇了摇头。 谢莞不过闲闲一听,便懂得了李氏和宋姝的心思,她们今日是一定要罚她的,倒不如自己先认了,省的麻烦。 她想着,眉眼轻抬,淡淡道:「这样罢,就罚我们两个去祠堂里跪上一夜,如何?」 她言罢,只略觑着宋同和李氏的脸色,见他们二人呆呆的怔在原地,并未反驳,便一把将地上跪着的宋嬛拽了起来,冷声道:「走。」 宋嬛哭丧着一张脸,连眼角的泪都没擦干,便被她拽着走了。 宋媪一怔,便也紧跟着她们一道走了出去。 「父亲,这会不会太轻了些?」宋姝有些惊异。 宋同没说话,只斜睨着李氏的脸色,战战兢兢的看向李氏,道:「夫人,你觉得如何?」 李氏涨红了一张脸,只觉得胸口里堵着一股子气,上不来下不去的,理都理不顺。她抚着自己的胸口,声音有些发颤,道:「这个四丫头,太嚣张了!」
第32页 宋同点点头,试探着问道:「要不把她抓回来?」 话音刚落,他便见李氏瞪着眼睛用力瞧他,便忙住了口,小心翼翼的问道:「夫人?」 李氏冷哼一声,眼眸划过宋同的脸,恨道:「我没本事抓她,你去?」 宋同忙不迭的摇了摇头,嘆息道:「罢了罢了,就当小惩大诫了,自家的姑娘,怎么罚不是一样……」 宋姝见宋同和李氏一脸无奈的神情,不觉咬了咬唇,她知道,在这个家里,根本没人治得了宋婉,她能依靠的也就只有自己了。 * 樊楼二楼的包厢之中,顾迟与燕离议完了事,见燕离踟蹰着久久不肯走,不觉抬眸,淡淡道:「你有心事?」 燕离敛了一贯玩笑的神情,他拧着眉,目光紧紧的凝在面前的玉质茶盏上,有一下没一下的轻轻叩着案几,半晌,方一脸凝肃的抬起头来,道:「殿下,您是不喜欢宋婉的,对吧?」 顾迟没想到他会问出这样一句话来,他一时有些惊异,险些将口中的茶喷出来,还好他一贯冷静自持,很自然的将那口茶水吞了下去,又云淡风轻的擦了擦唇角的茶水,很快便将一时的失神隐藏了下去。 他半阖着眼,似是满不在乎的答道:「自然。似她那样贪求富贵又野蛮无理的女子,孤嫌恶她还来不及,怎会喜欢她?」 燕离倒没想到顾迟会说这样长一段话,毕竟顾迟平素冷淡,说话总是言简意赅,这样说完还解释一句,倒真是少见。 他想着,有些狐疑的打量着顾迟,见他神色如常,方才放下心来。 半晌,他像是下定了决心似的,突然抬头看向顾迟,语气是前所未有的认真:「殿下,若是臣再遇到心悦的女子,若是她肯与臣在一处,臣便一定不会让给你了。」 顾迟的手指微动,面上却容色不改,冷声道:「何须你相让?」 燕离苦笑着摇摇头,是了,在莞莞的事上,顾迟总是要强的近乎偏执。 明明是他先认识莞莞的,却因为莞莞与顾迟有着一纸婚约,而不敢表露自己的内心;终于等到莞莞与顾迟相识,他本以为莞莞会因为讨厌皇家的规矩而拒婚,却没想到她竟对他一见倾心,誓死追随,而自己,也因为愿意成全她,而最终没有告诉她自己的心意。 想来,莞莞的确不算他让给顾迟的。莞莞死了之后,他虽然后悔当年没有带走她,却也知道,就算重来一次,她也不会跟自己走。她的眼里只有顾迟,自始至终,就只有他一个。 燕离自嘲的笑笑,道:「是臣失言了。」 燕离走后,顾迟才微微垂了眸。他修长的手指轻捻着茶盏的边缘,唇却一寸寸的抿得更紧,这么说,燕离心悦的女子便是宋婉了?之前倒没听他提起过。 这个宋婉,还真是不简单…… 顾迟思忖着,眉头一点点蹙了起来。黄昏的余晖穿过厚厚的云层照在他脸上,虽只有微末的一抹光束,却也使他的眼睫都沾上了一层类似金箔的光亮。 一旁站着的三九不觉感慨到,殿下真是神仙似的人物。他跟了殿下这么多年,乍然看见他,仍然觉得他是那样耀眼,使人不敢直视。 见顾迟看向自己,他忙将头略低了些,迟疑着道:「殿下,您对宋四姑娘似乎很是不同。」 顾迟抬起头来,极冷清的道了声「哦?」 三九以为他不悦,便不敢再说,只将头低低的埋了下去。 「如何不同?」耳边响起顾迟如松竹般沉静的声音。 三九不可置信的抬起头来,只见顾迟面色如常,仍是一副冷峻漠然的模样,只是他的眸光如寒刀利刃,像是能穿透他似的,仿佛他下一刻再不答,他便会让他这辈子都答不出话来似的。 三九不敢再犹豫,忙开口道:「您近日对宋四姑娘很是上心,而且一提到她,您好像就会……」 「嗯?」顾迟手指微蜷。 「就是话会多一些,让人觉得有生气……」三九打量着他的神色,有些不安的闭了嘴。 顾迟听了,神色一点点的凝重下来,像是眸子中升起了一层冰封的雾气,让人看不透也触不到他的心。 半晌,他终于淡淡开口,道:「宋婉的事,你查得怎么样了?」 三九听他问起,郑重道:「殿下,已派人查过了,这些日子宋四姑娘并未接触什么可疑的人。」 「是么?继续跟着她。她的神态、举止都与阿莞如出一辙,必是有人在背后指点。」顾迟说着,抿了一口茶水。 「是。只是太子妃自小在西京长大,来了汴京不久便嫁入了东宫,接触过的人并不多,知道娘娘习惯、性子的便更少了。若硬要说可疑的,便只有燕世子……」三九试探着说道。 「燕离不会做这种事。「顾迟将茶盏放下来,眉目间虽仍是淡淡的,话语却掷地有声。 三九连忙道了声「是」,又解释道:「小的也觉得不会是燕世子。所以……」 顾迟的唇紧紧抿着,是一抹最凉薄不过的弧度。所以,便不可能是有人指使的么?那么宋婉,又如何会知道阿莞的事呢?又如何可以模仿的这么像她? 他神色淡淡的,优雅从容至极,好像一切都在他掌握之中似的。可只有他知道,他的内心早已波涛汹涌。 「那盈袖呢?查的如何了?」顾迟略一思忖,缓缓问道。
第33页 「回殿下,盈袖自嫁给萧映寒做外室,行事便颇为高调,时常在街上闲逛。据探查的人说,她每个月的确是要去一次城外的鸡鸣寺上香的,说是为了求子。想来碰到宋四姑娘也是有的。」三九回道。 顾迟没说话,只是视线聚焦在茶盏之上,他的手轻轻摩挲着腰间的匕首,一点一点的,连目光也柔和缱绻了许多。 阿莞,难道世上真有人与你如此相像?孤不信。 作者有话要说:  顾迟:我兄弟要抢我老婆,怎么破?在线等......急...... 燕离:两次喜欢上同一个女人怎么破,急,在线等...... 三九:殿下最近特别别扭,难伺候,怎么办,急,在线等感谢在2020-06-11 18:44:02~2020-06-12 18:47:4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伶俐 8瓶;kepler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9章 毒计 谢莞因着有些武功底子在身上,跪一夜也没什么,毕竟是自己选的,总归不能让自己吃亏。 第二日从祠堂出来的时候,谢莞除了眼底略有些乌青之外,仍与寻常一般无二,还是生龙活虎的。 宋嬛就差多了,惨白的一张脸,下颌都尖了下去,她看着谢莞健步如飞的样子,不觉气白了一张脸。她膝盖痛得厉害,一步也走不动,后来还是她房里的嬷嬷背了她回去的。 回院子后,谢莞便吩咐颜秀不许人吵她,只迳自躺在床上补眠。 她将手脚摊开躺在床上,眼睛直直的盯着床顶的帷幔发呆。不知怎么,她竟想到了盈袖。盈袖怎么会活着?又怎么会做了萧映寒的外室?她想不通,实在是想不通。 其实在三年前谢家出事之前,她就因为惹怒了皇后娘娘,已经被顾迟下令禁足的东宫里了。谢家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又如何会一步步走到满门抄斩的地步,她全然不知。 她只隐约听说,是她父亲谢令仪与匈奴人勾结,导致楚军大败。陛下震怒,下令谢氏一族满门抄斩,十四岁以下的女眷流放琼州,生死未卜。 陛下亲自下令,自是君无戏言,盈袖是她大哥谢旻的侍女,没道理能够倖免。除非…… 谢莞一个激灵,坐起身来,眉头也紧紧的拧了起来。除非盈袖在谢家出事之前便已和萧映寒勾结,萧家全力护她,自然可以想法子将盈袖换出来。她不是谢家的女儿,不过是个侍女,也许让她活着并没有那么难。又或者,根本就是她指认了谢令仪勾结匈奴,将功赎罪,这才捡回了一条命。 她不过是一个侍女,谢家待她不差,她没必要这么做。除非,是有人给了她更大的好处,而给她好处的,便是萧家。 谢莞的背嵴有些发凉,冷汗一点点的沁出来,铺满了她整个后背。 萧映寒是萧瑶光的哥哥,当年他之所以能够结识谢旻,从而顺利的出入谢家,也是因着谢莞把萧瑶光当朋友,这才给了萧映寒来谢府找妹妹的机会。 如果当真如此,那么也许从一开始,萧瑶光的接近和善意,便是萧家布好的局。而谢莞,就是这个蠢兮兮上钩,又把谢家带到这种境地的罪魁祸首。 那么,沈凭之的背后会不会也是萧家呢? 甚至,会不会,连她与顾迟的相识都根本是旁人的算计?顾迟那么喜欢萧瑶光,萧家所做的一切会不会都是为了顾迟?或者根本就是顾迟授意萧家这么做的? 她的心底涌起一阵彻骨的寒凉,若当真如此…… 她不敢再想下去,只是无论如何,她都一定要查清这些事,让所有伤害谢家的人血债血偿!若顾迟当真身涉其中,那她也绝不会手软。 她想着,头剧烈的疼痛起来,痛苦占据了她的思绪,深深的自责与彻骨的痛楚如海浪般席捲了她的全身,她无从挣扎,也无法躲避,只得紧紧的蜷缩起来,宛如一只垂死的蝉。好像只要一层一层的把自己包起来,就可以逃避现实的残酷。可这样只能让她窒息的更快,仅此而已。 她的心剧烈的搅动着,一瞬间比一瞬间更清醒的认识到,也许就是她,害死了所有谢家人。可是现在,他们都死了,苟且偷生的也只有她而已。 她才是最该死的那个,为什么要让她活着?没有她,她父亲就不会去打仗,也就不会有后面的事;没有她,萧家就不可能找到陷害谢家的机会,那么,起码可以保住那些无辜的人们。 谢莞痛苦的闭上了眼睛。半晌,她喉头一甜,喷出一口血来。她只觉眼前一黑,心里却渐渐清明了起来。是啊,她要报仇。她是谢家的女儿,是绝对不会认输的! 朦胧中,她想起她临死前的场景。那时,顾迟好像也是一身的血,沾染了如雪白衣。 * 不知睡了多久,迷濛之中,听得门外有女子低低的嘆息声和压抑着的童稚的男声。 谢莞下意识的便滚了滚身子,冲着门外道:「你们几个又偷着议论我!就算是娘来了我也不起来……」 话音未落,她便惊出了一身的汗,连忙住了口。 她想起了自己的处境,是了,她不再是谢家的大姑娘了,在宋家,她没有娘来唤她起身,自然也就没有躲懒撒娇的底气。 谢莞见外面天色已有些暗下去,想来夜里是要起风的,她刚刚睡醒,若是冷风扑了热身子,怕是要着凉。她便从架子上取了件薄衫披着,轻轻推开了房门。
第34页 只见宋媪和宋昭正坐在她房门前的石阶上,有一句没一句的说着话。自谢莞穿到宋婉的身子里,便鲜少见他们两个在一处说话,如今见了,方才觉得他们姐弟两个感情还是很好的。 宋媪目光柔和温暖,见谢莞醒了,嘴角便漾出一抹笑来,连带着眼睛都是亮晶晶的。 宋昭则勐地站起身来,凑到谢莞身边去,仔细打量着她,小心翼翼的问道:「四姐姐,你可好些了?」 谢莞颳了刮他的鼻子,也顺势坐下来,笑着道:「不碍事,不过是跪一夜,便是跪上三五天,我也不成问题。」 宋媪苦笑着摇摇头,道:「又说胡话了。我算着时辰,想来你已睡了不少时候了,便拉着阿昭在这里说话,想着把你吵醒了就好了。这样你晚上还能多睡些,不至于睡不着。」 谢莞笑着滚到宋媪肩头去,撒娇道:「二姐姐思虑的是。」 宋昭见她们凑到了一处,唇角微不可闻的勾了起来。他们姐弟三人,好像好久没有这样毫无心事的聚在一起了。 他们明明是整个宋府里血缘最近的人,却因为李氏告诉他宋媪憨笨、宋婉懦弱,而把两个姐姐越推越远。可当他真正遇到危险,挺身而出的也只有这两个姐姐。宋姝的端庄贤惠在事情面前,不过是一个笑话。 谢莞见他怔在那里,心底不觉感慨着宋昭小小年纪却沉闷的不像样子,果然是书读得太多了。 她眼里闪过一丝狡黠,一把拽住宋昭的衣袖,将他拉了下来。宋昭脚下不稳,几乎撞到宋媪和谢莞怀里,他红着一张脸,急忙挣扎着坐直了身子,结巴道:「四姐姐,这不……不合规矩,男女七岁不同席的。」 谢莞啧啧的感嘆着,道:「年纪轻轻就这么迂腐,长大了是想去国子监里做老夫子吗?」 宋昭抿了抿唇,像是思索了许久似的,目光坚定的望着她,道:「不,我想做将军。」 谢莞望着他清澈干净的眼睛,一时有些怔忪。曾经有太多人和她说过同样的话了,他们和宋昭一样,一样的年轻,一样的富有朝气,一样的以为自己的一腔热血能够换来尊严和荣耀。 宋昭见她眼眶有些泛红,以为是自己吓到她了,他不知道怎样安慰她,舌头便有些打结,磕磕巴巴的说道:「四姐姐你别担心,父亲希望我走仕途,我还是会用功读书的。」 谢莞回过神来,见他眉头微蹙,一脸的关切藏都藏不住,不觉心头一暖。她用力的拥抱了他,轻轻拍拍他的肩膀,道:「做将军很好,我最知道怎样才能做将军了。」 宋昭狐疑的看着她,道:「四姐姐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如何知道怎样做将军?」 谢莞轻笑一声,很骄傲的看着他,道:「什么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我见过的将军比你在书里见过的都多。」 谢莞话音未落,后脑勺便被轻轻拍了一下,宋媪无奈又嫌弃的声音应声响起:「又犯魔怔了,我让你胡说,让你胡说……」 宋昭从没见过宋媪这样,惊得一张嘴合都合不上,最后还是谢莞看不过去,趁着乱腾出手来,帮他按上了。 宋媪看着宋昭吃惊的样子,解释道:「你四姐姐惯常喜欢胡说的,你别当回事,她定是书里看到了,在这唬你呢。」 谢莞撅着嘴,满脸的不服气,还没开口,便被宋媪拉着滚到了她怀里去,谢莞嬉笑着,将宋昭也拽了过来。三个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终是绷不住,都咯咯的笑了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06-12 18:47:48~2020-06-13 18:25:1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路上行人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果酱果酱 2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kepler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0章 暗号 入夜,三人一道用了晚膳,便坐在院子里乘凉叙话。 宋媪认真的看着谢莞,压低了声音,道:「这些年来我一直做绣品托人出去卖,虽赚的不多,却也多少攒了些银子。我这辈子是不打算嫁人的了,等我攒够了钱,便搬出去赁了房子住,也好让你和阿昭有个依傍。无论何时,姐姐这里总能落脚的。」 谢莞的鼻子有些酸,她轻轻靠在宋媪的肩头,她知道,宋媪这样做无非是为了她罢了。她如今名声毁了,自是嫁不到什么好人家,即便是嫁了,也难免受气,若是有个时时刻刻可以庇护的地方,将来也能少吃些苦头。 谢莞想着,忍不住道:「二姐姐,我如今这样是不打算嫁人的了,可你还有大好的前程,何必要这样呢?」 「是啊,姐姐们将来还有我可以依靠呢。」宋昭目光灼灼的说道。 宋媪眼里噙着笑,很温柔的揉了揉宋昭的头顶,又拉着谢莞的手,道:「这是我从小就有的打算,并不是因着你们,而是因着我自己。我是庶女,身份不高,容貌也不似你们几个姐妹出众,凭着父亲和母亲的意思,是绝不肯随着我的心意嫁掉的。他们看上的人家,必定是富贵人家,可做妻我是不配的,做妾我是不肯的,更何况高门大院往往藏污纳垢,哪能活得逍遥呢?倒不如一辈子不嫁,只靠自己过活,来得畅快。」 谢莞望着她,不得不感慨宋媪有着她,甚至是整个大楚女子都没有的通透和智慧。她突然想到,宋媪与徐有容倒是很像,性子也契合。
第35页 有容…… 她灵光一闪,道:「二姐姐,上次我见过你帕子上的纹饰,的确是极其精美的。可做绣品太慢,咱们倒不如卖绣样。姐姐绣样画的极好,定能卖得出高价的。」 宋媪半信半疑的看着她,道:「我倒从未听闻有人去卖绣样的。」 谢莞笑眯眯的看着她,道:「自是有的。二姐姐不若回去准备几个,也不必太多,三日之后我们一道出府去,我自有法子把这些绣样卖出去。」 宋媪只当试试也无妨,便道:「这倒不难,只是我们两个出府去,怕是母亲不肯。」 谢莞转过头去,冲着宋昭勾了勾唇,道:「怎么是咱们两个,明明是咱们三个。」 宋昭指了指自己的鼻尖,正犹疑着,便见谢莞很认真的点了点头,像是让他放弃抵抗,老老实实的陪姐姐们出去一遭。 见宋昭无奈的认了命,谢莞方才转过头去,与宋媪相视一笑。 * 转眼便过了三日,第四日一早,谢莞、宋媪和宋昭便准时出现在了朱雀大街上。 耳边传来宋媪的感嘆声:「没想到母亲不许我们两个出去,一说阿昭也去,母亲便同意了,果然在常人眼中,总是看男子更高些。」 谢莞睁开眼睛,含笑看着她,道:「姐姐在意这些世俗眼光做什么?只要我们自己立得住,便没人敢小瞧了我们去。」 宋媪释然的点点头,道:「四妹妹说的很是。」 宋昭走在她们身侧,四处打量着道路两边的店铺,随口问道:「四姐姐,咱们是要找哪一家绣坊?」 谢莞扬着头,胸有成竹道:「就在前面。」 宋媪微微蹙着眉,有些担忧的看着她,道:「能开在朱雀大街上的绣坊,定然是不一般的。我从前卖绣品,也不过在坊里找一家小铺子,四妹妹寻这样好的铺子,怕是他们未必看得上咱们的东西。」 谢莞笑着摇摇头,道:「不瞒你说,我也算是见过不少好东西,二姐姐描画的绣样清雅脱俗,又自成一派,便是宫中的绣样也未必及得上。若是送去寻常的小铺子里,怕是老闆不识货,也给不出高价,倒把姐姐的东西埋没了。」 宋媪见她信心满满,便也不好泼她冷水,只得忐忑不安的跟在她身旁走着,胡乱想着些安慰她的话。只怕待会吃了闭门羹,谢莞心里要难过的。 果然,朝前没走了几步,谢莞便停了下来。她抬头看着面前店铺上挂着的金字招牌,满意的点了点头。 宋媪和宋昭见这家绣铺装修的富丽堂皇,心里早就打起了鼓,又见里面有不少客人,瞧着便知是达官贵人,更是不安起来。 他们相视一看,齐齐摇了摇头。四丫头这哪是是膨胀了,是太膨胀了! 不同于宋媪和宋昭的踟蹰不安,谢莞已经迈开步子大大方方的走了进去,铺子里客人虽多,但谢莞等人甫一踏入店门,便早有个俏生生的小姑娘走了过来,态度恭敬却又不卑不亢,是徐有容能□□出来的人。 谢莞满意的点点头,又扫了一眼四周,果然这里无论的绣娘还是负责接待的掌柜、伙计,一律都是女子,全然与别家不同。 徐有容曾告诉过谢莞,她看不惯女子低人一等,她手里的铺子便都要用女子做活计,免得有的贫家女子走投无路,最终沦落到贩卖皮肉的勾当里去。 从前谢莞虽大略知道徐有容手中有哪些铺子,可她当年拘在东宫里,也没怎么来看过,如今一见,方知有容所言非虚。 她抬起头来,看着那小姑娘,道:「我姐姐擅长描画绣样,若是贵店看得上,便只管拿去做些绣品出来,如若卖得好,再和我算银子,若是卖得不好,便权当我今日没来过,如何?」 那姑娘见谢莞的眼睛亮闪闪的,看着便有十分的底气,倒没有轻视了她去,只笑着答道:「不瞒姑娘说,我们东家最喜欢的就是姑娘家自食其力,如若姑娘的绣样是好的,我们一定帮姑娘这个忙。只是我眼拙,怕是做不了主,还请姑娘稍等片刻,让我将我们掌柜的请来瞧瞧。」 谢莞点点头,见她去了,方转过头来,死拉硬拽的从宋媪手中将那些绣样拿了过来。 宋媪蹙着眉,一脸的愁容,不安道:「四妹妹,你别期望太高,无论人家看得上、看不上,我都能接受,你也别太难过,知道么?」 谢莞轻笑一声,手轻轻搭在她的肩上,道:「二姐姐放心,一来呢,这些绣样一定选的上,二来呢,我这个人最不怕的就是打击,心脏槓槓的,皮实着呢。」 她说完,便回过头去,只见掌柜的已经站在了她面前。 谢莞也不多言,只略说明了来意,便将那叠子绣样拿给了她,道:「掌柜的只管看,若是看得上,便收下来让绣娘们绣出来卖卖看。」 掌柜的是一个三十多岁的女子,衣着素雅淡泊,样貌虽不是绝美,行为举止却都让人觉得很舒服,腹有诗书气自华大约说的就是她这样的人。 只见她仔细翻看着那些绣样,目光平和安然,让人猜不透她的心绪。她听见谢莞开口,方才抬起头来,脸上挂着清浅的笑,道:「姑娘的绣样构思精巧,又不受现在流行的纹饰影响,的确是不拘一格、不落俗套。我东家一向不愿占姑娘们的便宜,做生意更是公允,姑娘既诚心想卖,开个价便是。」
第36页 谢莞见宋媪和宋昭一脸的惊喜,也不觉勾了勾唇,眼里带了一抹甜甜的笑意,道:「掌柜的只管拿去,若是卖得出,也不必给我银子,只是下次我再拿绣样来,便要和掌柜的谈笔大买卖了。」 「什么大买卖?」掌柜的仔细打量着她,眼眸之中不觉带了三分思量。 谢莞知道,若是她不说出来,只怕掌柜的也不敢这么轻易就收下她的绣样,便坦然道:「那便是我以这些绣样入股,每年分红,如何?」 掌柜的笑道:「我很佩服姑娘的胆识,只是姑娘的绣样虽好,值不值这个价,却不是我能知道的了。」 谢莞也不恼,只胸有成竹的看着她,笑道:「我们便以三个月为限,若三个月内铺子里的生意能好上一倍,掌柜的便考虑一下我的建议,如何?您可是稳赚不赔的呀。」 掌柜的略一思忖,便爽快的答道:「也好。」 两人立了字据,临走的时候,谢莞从袖子里掏出了一个自己描画的绣样,轻轻的放在了方才那叠绣样上面。 见上面画着一粒豌豆和一朵芙蓉,半点布局也没有,画不成画,掌柜的苦笑着摇了摇头,有些为难的看着她,道:「这……」 谢莞见状,笑着道:「我描画的绣样自然比不上我姐姐的,只是这绣样我画的辛苦,还请掌柜的随便绣个什么荷包之类的东西,就放在柜檯上,下次我来的时候给我便是。」 掌柜的只当她小孩子心性,便笑着应了,道:「只当是送姑娘个小玩意,倒也不难。」 谢莞笑着应了,方挽着宋媪和宋昭,一起出了店门。 宋媪和宋昭都没想到事情竟会这样顺利,只是宋媪生性沉稳,便只抿着唇笑着。 宋昭则面对着她们,有一步没一步的跳着往后退,笑得嘴都合不拢。 谢莞望着他们,眼里有数不尽的宽慰,她这一辈子註定是要报仇的,若是在报仇之前,能为他们两个谋一份安稳的日子,便也算是不辜负了。 谢莞想着,又在街边的小摊上买了把短剑,方才和他们一道回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  这章太子殿下没有出来,宝贝们不要急,因为小七在憋大招~明天我们就进入一个高潮剧情啦(小七觉得是高潮,嗯!),爱大家! 第21章 谢由现身 三人回来的时候,李氏早已差了人在门厅里候着了。一见他们回来,便带了他们一道去李氏的院子里用膳,说是今日宋同休沐,难得与孩子们一道用膳。 三人到的时候,宋同、李氏并着宋辞、宋姝、宋嬛都已坐好了。 见他们进来,李氏难得的笑着招唿他们坐下,也不问他们为何回来的晚了,只顾与宋同说着话,道:「我早说姝儿是个有福气的孩子,如今得了侧妃娘娘的青眼,她这后半辈子算是有靠了。」 宋同笑着点点头,道:「夫人说的是。」 宋姝有些羞赧,腼腆的低下头去,道:「娘娘不过是传唤女儿去说几句家常的话,算不上什么。」 宋同捋着鬍子,频频点头道:「这话可就偏颇了,若是娘娘不喜欢你,何必召你去说话?想进东宫陪着她说话的人可多着呢。」 李氏应和着道:「是啊。所以我说,还是咱们姝儿是有福气的,这初次见了娘娘便能被召进东宫里去,在整个汴京城那都是独一份的。」 宋媪、谢莞和宋昭也不理他们说什么,只埋着头吃饭,也难怪李氏今日轻易放了他们出去,原来是心情好。他们也算是占了便宜,便随便李氏说什么,都只当耳旁风罢了。 倒是宋嬛白了一张脸,有些讪讪的。那日萧瑶光分明是很喜欢她的,还说她若无事便可去东宫里坐坐,可不知怎的,今日一早下了帖子来,请的却是宋姝。 这其中一定是弄错了什么。要么就是萧瑶光记错了,要么就是下帖子的人弄错了。当时宋嬛还抱着一点侥倖,想着不多时候便会传了她去换宋姝出来。谁知直等到宋姝回来了,也没再提让她去的话。 她心里难受,自然看着再好的菜也有些食不下咽。只紧紧握着手中的筷子,用力戳着碗里的菜蔬。 宋辞觉察到了她的不悦,便清了清嗓子,打断了李氏的话,道:「母亲,先让大妹妹用些东西罢,想来一上午陪着娘娘,也是很辛苦的。」 李氏这才反应过来,笑着给宋姝夹了菜,道:「你多吃些。」 宋姝很温顺的点点头,道:「母亲,我想这一两日去城外的鸡鸣寺上香,为祖母和父亲、母亲祈福,也为侧妃娘娘祈福,报答她的知遇之恩,可好?」 李氏和宋同相视看了对方一眼,齐齐的漾出一抹笑来。李氏一边浅笑着,顺手盛了碗汤递给宋同,很是宽慰的说道:「夫君,姝儿果然是长大了。」 宋同点头称是,将碗接过来放在面前,道:「咱们姝儿不仅孝顺,还懂得感恩,真是难得。」 李氏应和着,道:「姝儿有这份心就是好的了。」她转头看向宋姝,目光之中满是欣慰,道:「上香也是应该的,这不值什么,这一两日便可去的。」 宋姝面色有些微红,她抿了抿唇,又粲然一笑,道:「我与母亲去自是快的,只是此事是积福德的,不若带着弟弟、妹妹们一道去,人多才好呢。」 李氏略一思忖,便笑着应了,道:「那便这样,我命下人们准备一番,三日后我们一早动身,也好赶在天黑前回来。」
第37页 宋姝会心一笑,道:「多谢母亲体恤女儿的心意。」 宋辞看着她们,不觉勾了勾唇,他惯常喜欢家里和和睦睦的。见李氏看向自己,宋辞急忙把嘴里的一口菜吞了下去,急急道:「可别算上我,我是不去的。」 李氏无奈的摇摇头,笑着道:「哪个让你去了?我不过是想着要不要给你带些素斋回来,我记得你最喜欢吃鸡鸣寺里做的茶点了。」 宋辞忙不迭的点头,半是撒娇半是哄了李氏高兴,道:「母亲千万多买些回来,鸡鸣寺的茶点清淡不腻,配茶喝最好。」 众人见状,都忍不住笑了起来。无论宋府内有多少藏污纳垢的地方,如今瞧着,倒也还算表面光鲜。 * 三日转瞬便到,宋同再三叮嘱了谢莞和宋嬛不许多生事端,凡事多考量着些宋府,万万不可逞口舌之快,直到亲眼看着谢莞答应了,才放了她们出府去。 因着人多,李氏便命下人备了两辆车。她与宋姝、宋嬛同坐一辆,宋媪、谢莞和谢昭同坐一辆。 宋嬛因着萧瑶光召见宋姝的事,心里总有些耿耿于怀,想着是宋姝使了法子,抢了她在萧瑶光面前的风光。可因着她素来与谢莞不睦,便只得与宋姝坐在一处了。 临上车的时候,宋嬛站在马车前,冷眼看着他们,无论是李氏和宋姝,还是宋媪与谢莞,她们都有自己至亲的人,无论发生什么,总有一个人满心满意的关怀着自己。而只有她,在这偌大的宋府,不过是独身一人罢了。 没有人会为了她算计,她便只能自己算计,她本该是习惯这样的日子的,可日子长了,偶尔她便想要停下来歇歇,却发现她再也停不下来了。 众人到达鸡鸣寺的时候已临近午时了,李氏带着他们一道参拜完毕,又用过了寺中的素斋,方道:「我已请大师另闢了两个厢房给咱们,我身上乏的很,便先去歇着了。你们若是累了便去歇着,如若还逛得动,便四处玩玩也可以。只别逛的太远,约么一、两个时辰,咱们便该回去了。」 见众人恭敬的应了,李氏便安下心来去歇着了。 没多少时候,便有小沙弥来报,说是大姑娘不慎崴了脚,如今已被扶到了隔壁的厢房里去。 李氏匆匆从床上爬起来,赶到隔壁的厢房里去。只见宋姝正坐在床沿上,眉头眼睛都皱在了一起,一张小脸泛着青白色,冷汗一阵阵的冒出来,连眉毛和鬓角都沾湿了。 李氏心疼得不得了,连忙扑上去将她搂在怀中,急急问道:「怎么弄成这样?要不要紧?」 宋姝强打着精神,挤出一抹惨白的笑来,道:「母亲别急,不碍事的。我方才去大殿里和菩萨说话,不知怎的竟入了神,等我挣扎着要起来的时候,才发现脚已麻了。我想着大约是无碍的,谁知没走了几步竟摔在了地上,原道是脚崴了。」 她说着,抬头瞥了房门外的小沙弥一眼,道:「大师已粗略帮我瞧了,并没伤了筋骨,可我疼的厉害,只怕还是要去找个大夫瞧瞧才行。」 李氏心中一急,忙吩咐侍女道:「去请大师来,再帮大姑娘瞧瞧。」 那侍女还没应声,宋姝便打断了她,娇声道:「母亲,脚又怎能给旁人看呢?大师虽是方外之人,可到底是男子,多有不便的。我想着,倒不如母亲陪我先回去,左右还有一辆车,便让弟弟、妹妹们玩尽兴了再回去罢了。」 见李氏有些犹疑不决,宋姝便接着道:「母亲若是担心他们的安全,多留几个小厮陪着便是了。左右是青天白日的,断不会出什么岔子的。」 李氏听她说的诚恳,又想着她的伤势不容耽搁,只怕将宋媪等人找回来也没那么快,便嘱咐了侍女,见到二姑娘他们便让他们早些回去,便带着宋姝先行离开了。 宋姝坐在马车里,看着空蝉寺渐渐消失在她的视野里,方才回过头来,用力的咬了咬唇。 李氏察觉到她的不安,只当她是在担心宋嬛等人,便轻轻握了握她的手,宽慰道:「没事的。」 宋姝点点头,再抬起头的时候,她的眼里蒙着一层薄薄的雾气,可眼底却是一片澄明。她是清醒的,再清醒不过了。 * 今日的天暗得特别早,申时刚过,天便阴阴的沉了下来。一匹黑色的骏马栓在樊楼楼下,小二正细细的给它梳着毛,这是他们掌柜的新买的马,吩咐了他要好生照管的。 二楼的包厢里,顾迟一手握着茶盏,一边微微侧目,看着天边渐渐压下来的云,眼底有些晦暗不明。 突然,厢房门外闪过一个黑影,只见一个侍卫勐地低头跪下,道:「殿下!」 三九眼睛微眯,肃杀之气顿时荡漾开来,冷声道:「放肆!」 那侍卫连忙将头重重的磕下去,道:「小的不敢惊扰殿下,实在是十万火急的事!」 顾迟朝着三九微微颔首,三九方才将门拉开,放了那人进来。三九凝神瞧着,他竟是自己派去跟着谢莞的人,不由生了三分疑惑。 顾迟仍是一脸淡然,冷冷道:「何事?」 那侍卫道:「汴京城外,宋四姑娘一行人遇袭。」 顾迟略一垂眸,没有说话,似乎此事与他全然无关似的。可烛火映在他的脸上,火苗随着风隐隐跳动着,倒显得他的神色难以分辨。 那侍卫接着道:「宋四姑娘吹了竹哨,便有一男子突然出现,小的冷眼瞧着那男子,倒像是谢家军的统领,谢由!」
第38页 第22章 遇刺 顾迟冷峻如冰霜的面容瞬间便有了一道裂痕,就像是厚重冰河上砸出了一道悠长的缝隙,直砸到他的心底去。 只见他勐地站起身来,大步向外走去,他步履如风,几乎掀翻了面前的案几,茶盏摔在地毯上,幽幽的转着圈。 三九和那地上的侍卫相视一看,他们从未见过顾迟这样,因此都有些怔怔。还是三九率先反应过来,勐拍了那侍卫的肩头一下,恨道:「还不跟上!」 顾迟三步两步便到达了樊楼楼下,他的心剧烈的跳动着,不是因为谢由,而是因为谢由的出现——若不是因为谢家人遇险,他是不会现身的。 他见门外正拴着一匹黑马,便飞身而上,勐地一拉缰绳,只听马剧烈的嘶鸣了一声,像是知道背上的人是个惹不起的,便不再挣扎,认命的向前跑去。 原本看着马的小二忍不住吆喝道:「哎!我的马!」 顾迟从怀里掏出一个金锭子,随手朝后一扔,便头也不回的走了。 那小二本是急得一头的汗,突然手里多出个金锭子,立即便住了口,赔笑着喊道:「大爷慢走!大爷骑得开心!」 * 半个时辰前。 谢莞等人正坐在车里,就算是个傻子,也感受得到宋嬛的低气压。她绷着一张脸,低着头坐在马车的角落里,任谁和她说话,都是一言不发。 众人知道,她约么是觉得李氏和宋姝没有带她一起走,这才多了心。宋嬛一向与宋姝走得近些,她素来怕热,当时就在离厢房不远的亭子里乘凉,若是宋姝有心差人找找她,定是找得到的,她便也可以和她们一起走了。 可李氏和宋姝并没有。 宋嬛有一种被人抛弃的孤独感,她没有同母所生的姐妹,甚至生母也早死了。她被这种感觉包围着,久久不能自拔,就像是深陷其中似的,无法挣扎。 马车悠悠的行驶着,谢莞掀开帘子,打量着外面的天色。见天色已然暗下来,便朝着前面喊道:「大哥,咱们走得快些罢,争取在天亮前进城。」 没人回答她。谢莞只当马蹄声太响,便将马车前面的帘子卷出一个角来,抬高了声音道:「大哥?」 驾车的小厮没理她,只照旧不紧不慢的朝前走着。 谢莞隐隐觉得有些不安,她四处望着,发现他们现在走的并不是来时的路。她眉头一皱,伸手便去拉那小厮,突然一支箭勐地射了过来,她下意识掩袖避开,再睁眼时,只见那小厮的脑袋上已插了箭,连眼珠都掉了。 她暗道不好,忙从那小厮手中捡了缰绳,急急让马停了下来。她让宋昭照顾好姐姐们,便迳自跳下车来,只见跟着她们的小厮已全都倒在了地上,各个胸口都插着箭,连出的气都没了。 谢莞知道定是出了事,便急急翻身上马车,一脚踩在车辕上,一手拉着缰绳,想要策马前行,快速离开这里。 谁知马还没动,便有七八个蒙面大汉从天而降,将马车四周围得滴水不漏,连个苍蝇都飞不进去。 谢莞冷眼瞧着,他们几个的打扮虽像普通山匪,可各个身手不凡,绝不是可以轻易打发的。 谢莞眯着眼睛,很快将他们扫了一圈,视线落在最中间为首的那个人身上,没有半点惧意,道:「你们是什么人?可知车里是什么人?快快退去,我饶你们不死!」 宋媪担心谢莞的安危,急着想要出来,可门却被宋昭死死堵着。既然四姐让他护着姐姐们,他便绝不会让她们出事。 他咬紧了牙关,从门帘的缝隙之中观察着外面的局势,冷汗涔涔的从他的脑门上滴下来,直流到脖子根里去。可他的手还是死死的拽着门帘,就算十指都泛了青白色,也不肯放手。 为首的那人冷笑一声,道:「奶奶的,你这丫头倒有几分胆识。想必玩起来也很够味!」 随即,他身后的几人也跟着笑起来,其中一个低声问道:「这个是三姑娘么?挺带劲哎!」 谢莞敏锐的听到了「三姑娘」这个词,她心里暗道,难道这些人是冲着宋嬛来的?可无论宋嬛平日对她如何,有她在,总也不会让这些骯脏的男人欺侮了她去! 她想着,不觉微弓了身子,一手按着腰间的短剑,目光如同看着猎物的野兽,发出灼灼的戒备的光。 为首的那人见谢莞似乎有些功夫在身,便捏了捏自己的下巴,舔着嘴唇道:「小丫头,我劝你乖乖听话,咱们兄弟可不是吃素的!」 谢莞冷笑一声,道:「姑奶奶我也不是吃素的!」 为首一人率先沖了上来,他刀锋极利,直直的朝着谢莞砍了过来。谢莞一个打滚,很利落的避开了他的刀锋,反手将短剑拔了出来。 她听见里面女子的惊唿声,似乎是宋嬛,她心里一急,冲着马车里面喊道:「阿昭,把门窗堵住,别让她们看!」 听宋昭大声应了,谢莞才勾了勾唇,宛如修罗一般,眼眸似刃。 她与为首的那人过了几招,那几个大汉见她身手颇为凌厉,便再顾不得什么以多欺少,齐齐拥了上来。 谢莞拼力将两个人踹翻在地上,又夺了一个人的刀,她靠在马车上,粗粗的喘着气,鬓角已被汗水打湿了。她再次确定,这些人一定不是寻常山匪,瞧着他们的身手,倒像是大户人家豢养的死士!
第39页 她心里一惊,将夺下的刀扔进了马车里去,大喊道:「阿昭你拿了刀出来!」 宋昭捡起刀来,勐地探出头来,谢莞眼疾手快,见有人冲上来,连忙把宋昭推开,道:「你就站在这里,谁来砍谁,万不可让他们接近马车!」 「好!」宋昭应了,他握着刀的手有些颤颤,可目光却是从未有过的坚定。 谢莞趁着空当,从腰间摸出一个竹哨来,用尽全力吹了起来。她吹的是谢氏求救的号子,只要有谢家军的人在周围,听到哨声便一定会出现。 如今谢家早就败了,谢家军也不知散落在哪里,可她现在实在没有办法,再过一会子,她就会体力耗尽,可面前还有五个敌人,她没有把握保得住宋媪等人周全。 敌人很快扑上来,她一手握着短剑,一手将竹哨拿在嘴边吹着,不知多少时候,到她几乎绝望,相信没有人会来的时候,一个人出现了。 他着了一身利落的短打,纵马而来,没有半分迟疑便提着剑从马上跳了下来,冲到了杀阵之中。一个大汉冲上来,想要制止他,只见那人转眼便倒在了地上,血如泉涌。 谢莞侧头看向那人,眼中不觉闪过一抹惊喜。是他! 那几个大汉很快调整过来,气势汹汹的逼视着他们,只听一声令下,便很有默契的沖了上来。其中两个跳在了一旁的树上,从背后取出箭,直直的朝着谢莞等人射起来。 如雨的箭射在马车上,宋昭很快就抵挡不住,谢莞见状,忙翻身上了马车,帮他一起扫除箭矢。 众人夹击之下,谢莞体力迅速下降,她咬着牙,拼命支持着,却已渐渐到了极限,连手脚都控制不住的颤抖了起来。 在她坚持不住的时候,远处传来「哒哒」的马蹄声,她咬牙看去,只见一人着了一身玄衣,足尖轻点马背,便飞身站在了她面前。 是顾迟!不知为何,谢莞竟轻轻的松了一口气。 顾迟脱下身上的袍子,他迅速的转动着袍子,将疾速而来的箭尽数捲入其中。趁着空隙,他随手拔出一支箭,勐地朝着树上一掷,便有一个人应声摔了下来。 谢莞站起身来,背对着他站着,道:「我来挡箭,你把另一个人弄下来!」 顾迟没说话,只微蹙了蹙眉,便很顺从的将那个人掷了下来。 谢莞这才长舒了口气,她原本是提着一口气的,骤然松下来,才发觉自己已浑身是伤,从手臂到腿都疼得厉害。不过所幸是小伤,倒没有什么大碍。 有顾迟在,很快便将那些人解决了。 谢莞见没了危险,才将帘子掀开,冲着宋媪道:「二姐姐,没事了。」 宋媪点点头,将缩在里面哭泣的宋嬛拽了出来,半是无奈半是安慰的扶着她,道:「没事了,出来罢。咱们总该给人家道个谢的,是不是?」 宋嬛用帕子捂着脸,全身的重量都压在宋媪身上,她实在是怕极了。 谢莞带着宋媪姐弟,拖着疲惫的身躯走到顾迟面前,淡淡道:「多谢殿下相救。」 顾迟看着她,目光深邃,又充满着打量,只略一颔首。 谢莞也不等他开口,便又带着一行人走到方才那个男子面前,那男子长相平平,却英气逼人,他着了一身青灰色的短打,头髮有些乱糟糟的,右眼尾处有一道明显的伤疤,他的肩背很宽厚,肌肉的弧线匀称、结实,肌肤呈小麦色,一看便是惯常在军中生活的。 谢莞看着他,就像回到了当年谢家军最鼎盛的时候,她粲然一笑,眼角有些泛红,像是隔了千年万年一般,有着说不尽的感慨,轻声唤道:「谢大哥。」 顾迟倏的抬起头,直直的看向他们,他握紧了手中的剑,连带着剑稍都有些发颤。三年了,他的心从未像现在这样,又有了跳动的感觉。剧烈的他几乎听得到它在胸腔里吶喊的声音,它沸腾着,迫不及待的告诉他,也许上天又给了他一次机会,让阿莞能够回到他的身边。 可是,世上怎会有这样荒谬的事呢?顾迟不敢相信,只紧紧盯着谢莞的脸。 谢莞本是下意识唤的,她见面前的男子瞳孔剧烈的收缩着,不可置信的看着自己,这才反应过来,便忙摆摆手,悻悻的笑着,道:「我是说,谢谢大哥。」 她面前的男子微微避过头去,回过头来的时候,便又恢復了如常的神色,他将嚼着的菸草随口吐在地上,歪了歪嘴,道:「无事。只是姑娘,那哨……」 他一句话没说完,便见谢莞踮起脚尖,用力捂住了他的嘴。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06-15 15:27:22~2020-06-16 09:44:5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赵大宝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3章 护送 她装着若无其事似的拍了拍他肩膀上的灰尘,实则是凑在他耳边,低声道:「明日巳时富春茶楼见。」 从顾迟的角度看去,她像是整个人都扒在那男子身上似的,他不觉眉头一蹙,大步走上前去将她拽了下来。 谢莞话还没说完,人就被顾迟抓了下来。狗男人出手又狠又准,完全不顾她的意愿,她嘴里「哎哎哎」的还没叫完,自己就已经稳稳噹噹的站在了地上。 她回过头去,怒目瞪着顾迟,道:「殿下,你这是做什么?」
第40页 顾迟挑了挑眉,一脸凝肃,沉声道:「和陌生男子挨得那么近,成何体统!」 谢莞一甩刘海,指着那男子的方向,趾高气扬道:「殿下看清楚,他不是陌生男子,他是我的救命恩人!我和救命恩人好好的说几句话有错吗?」 顾迟勾了勾唇,似是冷笑,又似是不屑,道:「宋四姑娘这话说的好,孤也是你的救命恩人,你就这样和孤说话么?」 「我……」谢莞被他说的一时语塞,只茫然的张了张口,倒有些哑然。 顾迟见她吃瘪,眼里不知怎的,竟浮现出一抹笑来,只是在眸子里映出那男子面容的一瞬间,便消失不见了。 他看向那男子,郑重道:「谢将军。」 那男子眸光一闪,借着清亮的月光,他似乎很快就认出了面前的人是谁,可他却避过头去,像是全然没看到顾迟这个人似的,只和谢莞略一颔首,便翻身上了马,很快的飞驰而去。 顾迟看着他远去的方向,微微眯了眯眼睛。 「殿下!」三九带着一队侍卫赶了过来,三九首当其冲,闪身从马上跳下,落在顾迟面前跪下,道:「属下来迟!」 顾迟声音淡漠,道:「起来罢。」 他道了声「是」,立即站起身来,看着那男子远去的方向,犹疑着道:「殿下,要不要派人去追?」 谢莞心里「咯噔」一下,若是因此泄露了那男子的行踪,只怕要给他惹上不小的麻烦。她心里想着,便故意在顾迟和三九面前晃来晃去,遮挡着他们的视线。 顾迟只轻瞥了她一眼,便挥手将她缓缓推到了一边,他揉了揉自己的眉心,道:「不必了。」 他转过身来朝前走着,见三九不解的望着自己,似乎在说这样千载难逢的机会,若是不追,只怕就没有下次了。 顾迟脚下顿了顿,难得的耐着性子道:「有她在,还怕找不到人么?」 三九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只见谢莞正站在那里,一脸怔忪的看着他们。三九立即会意,低头道:「是!」 * 见顾迟和侍卫们都上了马,谢莞便也招唿着宋媪等人进了马车,自己则纵身坐在车辕上,手中拽着缰绳驾起车来。 顾迟见她已然是精疲力竭,如今驾着车,一张巴掌小脸都青白了起来,却还是紧紧抿着唇,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 不知怎的,他的心竟勐地一吃痛,她脸上的神情,他从前是见过的。 那时他受了伤,阿莞也是这样勉力支持着他,她一句话都不说,看向他的时候,惨白的唇角仍在微微上扬,好像在告诉他,他根本没有多少分量。 他那时就在想,世上怎么会有这么倔强的姑娘?汴京城里的姑娘总是软的像水,她们出入都要人侍候着,吃的是精细的食物,穿的是柔顺的绫罗,看向你的目光,总是温柔又缱绻,有着欲说还休的意味。 可面前的阿莞却不是这样,她不戴漂亮的步摇,不穿绸缎制成的衣裳,她总是随意束着髮髻,穿着一身红色短打,说话直来直去,看着别人的目光也总是清浅易懂。她喜欢你,她的目光就是无比炽热,她讨厌你,她的目光便清清楚楚的写着,仿佛根本不怕你知道似的。 他望着她额角的汗,脸颊上微微暴起的青筋和干净澄澈又有些憔悴的眼睛,不知怎的,像是受了她的蛊惑似的,看得入了神。 他的心剧烈的跳着,连带着搭在她肩膀上的的手指都微微发烫,又酥又麻。直到她发觉自己看着她,才回过头来,一双大眼睛满是喜色,道:「顾行舟,你盯着我看做什么?是不是……你这颗铁树开了花,喜欢上我啦?」 什么铁树,这是什么破形容词? 顾迟匆忙避过头去,长长的羽睫遮住了他眼底的嫣红色,半晌,他咬着牙道:「痴心妄想!」 她也不恼,只笑着回过头去,道:「没喜欢也没什么,我可是陛下为你定下的妻子,你就算不喜欢我,也不能娶别人。我啊,总能熬到你铁树开花的那天。」 他就算低着头,也能想像得到她眼底狡黠的笑意。不知怎么,他也跟着轻笑起来——只是他笑得很低,很低,像是笑在了心底。 许久,顾迟才回过神来,看向三九,道:「你去驾车,让宋四姑娘进去休息。」 三九怔了怔,指着自己的鼻子,见顾迟点了头,方才闷闷不乐的跳下马去。殿下,您这开的什么玩笑?我可是一等侍卫哎,高手中的高手那种!就让我驾马车? 谢莞有些诧异的看着顾迟,连忙摆手道:「不用不用,我能驾车。」 顾迟面色如常,看都不看她,只淡淡道:「孤记得,宋四姑娘手无缚鸡之力,并不会驾车。」 谢莞手上一顿,登时就麻利的掀了帘子走进了马车里,边走还边很是悔恨的敲了敲自己的脑门,低声喃喃着:「对,我不会驾车,我怎么能会驾车呢……」 * 有顾迟一行人的护送,他们很平顺的就到达了宋府。 顾迟坐在马上,垂眸看着谢莞等人从马车上走了下来,又齐齐走到他面前,屈膝行了礼,方才转身离开。 谢莞走在最后,在她就要踏入宋府大门的时候,顾迟轻声唤住了她。 宋媪回过身来,有些不安的看着谢莞。只见谢莞朝着自己点了点头,像是让她放心似的。宋媪本想再等等,可宋嬛已支持不住,一副要顺着她的手臂滑下去的样子,她也只得强忍着心头的不安,扶着宋嬛先行走了进去。
第41页 谢莞嘆了口气,她就知道顾迟不会这么轻易放过自己,认命的转过身去,迎着顾迟的目光,挤出一抹假笑来,道:「殿下还有何吩咐?」 顾迟从马上跳下来,缓缓走到她面前。 谢莞心知不妙,她刚要向后退,便被顾迟握住了手腕,他勐地向前一拉,她便直直的撞在了顾迟的胸膛上,他和她贴的那样近,她甚至能感受到他的鼻息。 谢莞的眸子剧烈的收缩着,眼底似震惊,又裹挟着浓浓恨意,她像是被烙铁灼烧到似的,忙不迭的向后退了几步。 顾迟见她要逃开,便一把松开了她的手腕,眯着眼睛看着她,语气里夹杂着淡淡的寒意,极具压迫感,玩味着道:「孤想知道,四姑娘何时会功夫了?宋家是书香世家,孤记得,宋府里的姑娘并不会武艺。」 谢莞忖度着顾迟方才并没有怎么看见她的武艺,想来只是炸她,便假意慌乱着,吞了口口水,结结巴巴道:「那个,我是在书里看的,方才也是随便比划的,这才受了这么多伤。」 顾迟没说话,只是他的脸色有些苍白,眸底的墨色也更浓,似期望,似痛苦,让人看不出他的心绪。 她闭了闭眼睛,安抚着自己的心,使她尽可能的看上去平静,可在顾迟看不见的地方,她的手却犹如针扎了一般,微微的颤动着。 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她变得前所未有的淡漠而和冷静。她松开了紧咬着的唇,冷笑道:「怎么,殿下连宋府的藏书都要搜搜看么?」 「照着书上学?四姑娘倒是天赋异禀。」顾迟玩味着看着谢莞,淡淡道,「依孤看,四姑娘的功夫怕是谢由教的罢?」 「自然不是……」谢莞勐地反应过来,顾迟真是狗啊!居然试探她。 她连忙补充道:「谢由是谁,我从未听过这个名字。」 可顾迟却已经转身走了,只是在她看不到的地方,他的薄唇微微的勾了勾。 宋婉,你到底是谁?你,是她么…… * 谢莞呆呆的站在原地,直到顾迟一行人都走了,她才气得跳起来,重重的踩着地。顾迟,你居然敢给姑奶奶下套!你等着! 第24章 晋江首发 翌日一早, 谢莞便光明正大的从宋府的大门走了出去。倒不是她膨胀了,实在是因着这些日子顾迟替她解围,又送了她回来,全府上下但凡有点眼力见的便看出了顾迟待她的不同。大家都对她恭恭敬敬的, 生怕她有一丁点的不悦。 既然如此, 她也就懒得翻墙了。人嘛, 由简入奢易, 自古如此。 其实谢莞心里清楚, 她和顾迟根本没什么, 说到底, 大约也就是个互相利用的关系。可既然别人这么看他们, 她便也不能白让别人胡乱的揣测一番, 总得收点利息。对于她来说, 能不翻墙就出门,就是最大的利息。 谢莞掐着时辰, 在朱雀大街上随意晃悠着,昨日因着打斗, 她那把短剑上面已经满是缺口了, 她便想着四处看看,若是能找到价格合适又制作精良的兵器,倒可以买一个。 倒不是她夸口,从刀枪剑戟到鞭子、流星锤,她都没有不会的。 快到巳时的时候,谢莞敛了目光,朝着富春茶楼走去。 汴京城里有许多茶楼,而富春茶楼便是其中最有名的茶楼之一,之所以有名, 不在于它的装饰怎样的华丽,也不在于它的茶水怎样的好喝,而在于这里有旁的地方听不到的秘辛。 大楚民风开放,百姓们议论皇室之事,只要不是太出格都没什么问题。不过能议论是一回事,有没有消息又是另一回事。 在别的茶楼为了点子边角料的秘辛胡编乱造的时候,富春茶楼的老闆早就另闢蹊径,给大家讲「后宫争宠的一百种方法」、「结爱·陛下的初恋」和「某某王爷的艰难爱情」了。他讲的绘声绘色,语言又质朴,广受赞誉。 因此,每天一开张,富春茶楼里就挤满了人,各个脚不沾地的捧着碗茶,随便找个地方靠着,津津有味的听着老闆讲故事。人挤人当然是热,可就算是热死,也没人肯去别家,毕竟八卦是幸福之源,听那些老掉牙的书生小姐的故事,哪有八卦来得有味道。就着这些八卦,就算是喝白水也喝得下去。 不过这也有个好处,就是鱼龙混杂,什么人都有,也就什么人都找不到。 谢莞约那男子在此处相见,也是为了这个。 谢莞顺着楼梯走到二楼,寻了处靠窗的地方坐了,方安下心来。 此时正是说书人讲得最精彩的时候,人们都挤在一楼,二楼却是空空荡荡的。楼下不时传来叫好的声音,想来,待会无论他们说什么,都不会有人听见。 她有些紧张,双手紧扣着放在腿上,将头低低的埋下去。其实她也不知道那人会不会来,即便他来了,又肯不肯相信她。毕竟让人相信一个人死而復生,实在不是什么容易的事情。 半晌,她面前忽然暗了下来。谢莞抬起头来,果然是那人到了,他就站在她面前,挺拔如松,遮住了光线。 谢莞有些惊喜的站起身来,不知怎的,她还没开口,泪水就蒙了一眼眶。她急忙吸了吸鼻子,开口道:「谢大哥,快坐。」 面前的男子顿了顿,随意的歪在凳子上坐着,挑眉道:「你又要谢我?」 谢莞也依着他的样子坐下来,将一条腿踩在凳子上,一只手臂压在膝盖上,目光幽幽的看着他,笑道:「你教我的,一事不二谢,再大的恩,记在心里也就行了,不必每天提起。你忘啦?谢由大哥。」
第42页 谢由听她勐地唤起自己的名字,不觉身子一震,他下意识的握紧了腰间的刀,死死的盯着谢莞的眼睛,警惕道:「你到底是什么人!」 谢莞没说话,只朝着他浅浅一笑,便将腰间的竹哨拿了出来,放在桌上,道:「谢大哥,这竹哨是我五岁那年,你亲自教我吹的。当时我吹不好,总也不成个调子,我记得你告诉我,我就算学不会也没什么,你只要听到断断续续的哨音,便知道是我遇险了。」 她言罢,也没去打量谢由的神色,便将竹哨拿起来,轻轻的吹着小时候的调子。她吹的不好,断断续续不说,还总是接不上气,可谢由却红了眼睛。 他伸手握住了她的手腕,就那样认真的望着她,像是不敢相信,可他眼中的笑意却又是真切的,一寸寸的随着他颤抖的肌肉蔓延到了他的全身。 谢莞只觉得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她微微张口,声音却已经带了迷濛的鼻音,变得沙哑又厚重,像是穿越了时光:「谢大哥,是我啊,我回来了。」 谢由勐地松开手,很利落的跪下去,道:「大姑娘!」 谢莞忙将他扶起来,她蹭了蹭眼角的泪,道:「谢大哥,你待我如兄如父,我又怎么受得起你这一跪呢?往后你就是我的亲大哥,再不要如此了。」 谢由摇了摇头,很干脆的拒绝道:「无论谢家还在不在,你在我心里,永远都是谢家的大姑娘,是主子。」 他看向谢莞,目光深邃似海,悔恨道:「我之前看到有人做了记号,便一路顺着记号找到宋府里去,可我见你面生,便不敢贸然与你相认,这才一路跟着你,直到昨日,才……」 谢莞想着,乞巧节那日看到的黑影应该就是谢由,可她如今变成了另一个人,他不敢认也是有的。 她清浅一笑,道:「还是我功夫练得不到家,若是追得上你,咱们也可早些相认了。」 她见他面容松快了些,便笑着扶了他坐下来,道:「谢大哥,这些年你过得可还好?」 谢由沉默了一瞬间,唇角溢出一抹苦涩,道:「也没什么好不好的,不过是如行尸走肉一般,过一日算一日罢了。义父出事时,我就在汴京城外,行刑前一日,我带着一帮子兄弟去天牢里救他,可义父不肯走,他说他一辈子都是大楚的忠臣,便是赔上一家子的性命,也要全了谢氏一门的名声。他只让我带好谢家军,无论多苦,都不能让队伍散了。」 「他看着我发了誓,才心满意足的闭上了眼睛。我那时就知道,我救不了他了。义父决定的事,从来没有人能改变。」 谢由嘆了口气,坚毅的脸上有些疲倦,道:「说来也怪,行刑那日,有人派人找到了我藏身的地方,说他家主子已疏通好了,夜里汴京城的西门会悄悄打开,让我带人去给义父他们收尸。兄弟们都劝我不要去,说定是有人布下的圈套,可我执意闯上一闯,便是死了,也不能让义父这样屈辱的留在刑场上。」 谢莞咬紧了牙根,她忍不住的紧张起来,连肩膀都微微耸动着,道:「后来呢?」 谢由看着她紧张的模样,目光渐渐柔和下来,道:「许是老天开眼,那个人并没有骗我。我和兄弟们一起把谢家上下好好的安葬了,等哪日得闲了,我带你去祭拜。」 谢莞用力点了点头,她是谢家的女儿,在那样的时候,却只想到了死,想到了逃避,却连安葬家人这样的事都假手于人,她实在惭愧。 谢由拍了拍她的肩膀,长嘆了口气,道:「没事,没事。」 谢莞微微抬眸,诚恳道:「谢大哥,谢谢你。」 谢由想要伸手去擦她眼角的泪,临到她脸庞,却又发现自己手指脏的厉害,便又有些悻悻的缩了回来。他看向天空,似是浑不在意,轻笑一声道:「这有什么,义父待我的,我几辈子都还不完。这些年,要不是义父让我守着谢家军,我可能早就撑不住了。」 他言罢,又低下头看向谢莞,眼里散发着灼灼的光彩,道:「那日夜里我进汴京城的时候,听守门的官兵议论,说你在刑场上自尽了,可我那日搜遍了刑场,却没找到你的尸体。我当时就想着,兴许你还活着,没想到,你竟真的活着!」 谢莞苦笑着摇摇头,道:「我确实是死了,可不知道为什么,我一睁眼竟成了另一个人。我现在是户部尚书宋同的四女儿,唤作宋婉。」 谢由知道她一定吃了很多苦,他心里疼得厉害,面上却装作无所谓的样子,很爽朗的说道:「管她什么宋婉、谢莞,你在我眼里,就是大姑娘。」 谢莞也跟着他笑了起来,道:「可不是?而且宋婉生得美,细论起来还是我赚了呢。」 谢莞又问了问谢家军的境况,听闻他们都悄悄的藏身在汴京城外,日子虽苦,却也还过得下去,也就放心了。 半晌,她开口道:「谢大哥,有两件事我想劳烦你。」 谢由摆摆手,道:「说什么劳烦不劳烦的,大姑娘吩咐便是。」 谢莞咬了咬唇,吊着一口气,道:「一是我想请你派人去琼州,找阿若的下落。她当年不到十四岁,被判了流放琼州,这些年,她一定受了很多苦,我不想再让她苦下去。」 谢由面上一沉,道:「大姑娘放心,我回去便派几个得力的兄弟,务必把二姑娘找回来!」
第43页 谢莞点点头,道:「还有,我想请你帮我查一查沈凭之。」 她眯了眯眼睛,眸中闪过一丝狠厉,道:「我想知道,这些年来,他是如何一步步做到了皇城司的公事,是谁提拔了他,他的背后又是谁。」 谢由眸子微寒,道:「原来大姑娘也注意到了沈凭之。我早就派人查过,是丞相萧琰一步步提拔了他上来,这些年来,他与萧琰、太子顾迟都过从甚密,想来他背后的人不仅仅有萧琰,还有顾迟。」 「顾迟!」谢莞一惊,她虽已想到顾迟可能牵涉其中,并且做好了心理准备,可当事实□□裸的摆在她面前,她还是觉得心头一窒,几乎要喘不过气来。 谢由注意到了她的神色,咬着牙道:「是,无论是太子还是萧家,只怕都和义父的事脱不了干系!我还查到,当年负责彻查义父的,就是萧琰,而陛下之所以坐实了义父通敌,也是因为萧琰拿到了义父与匈奴单于的书信。」 「父亲怎会与匈奴人通信?」谢莞白了一张脸,手指都忍不住颤抖了起来。 「我也相信义父不会,我想,一定是萧琰狗贼陷害义父。」谢由恨恨道。 「可若是陷害,应当很容易就可以揭穿,父亲怎会不申辩呢?」谢莞想不通。 「这其中关窍我也不知,我想,必是人证物证具在,才让义父无可分辨的。而这件事,必定与沈凭之脱不了干系。这些年我们一直试图刺杀沈凭之,可他是皇城司的人,手下都是高手,我们近不了他的身,自然也无法从他口中得知当年的事。」谢由咬牙切齿的说着,一脸的恨意。 谢莞的眉头紧紧拧了起来,的确,沈凭之是谢家的亲戚,若是他做了人证,一口咬定她父亲通敌,凭着陛下多疑的性子,是很有可能会相信的。 至于物证……盈袖常侍奉在大哥身侧,若是由她将所谓通敌的书信放在大哥的书房之中,想来不是什么难事。 谢莞眸色一沉,道:「谢大哥,还有一事,我之前偶然见到了盈袖,她现在似乎是萧映寒的外室,还请谢大哥找人查查她,也许能从她身上找到些线索。」 谢由摸着自己的下颌,只略一思忖,便站起身来,道:「我顷刻便派人去查。」 谢莞知道他是个急性子,便也不多言,只站起身来,道:「谢大哥若是有事找我,可以去宋府附近,只要吹三声竹哨,我便可想法子出来。」 谢由点点头,他刚要转身离开,又像想起来什么似的,道:「昨日你们走后,我又回去瞧过,那些匪徒的尸体早被人清理的干干净净了,连打斗的痕迹都没留下。我私心想着,那些人应该不是普通的匪徒,只怕是有人蓄意为之,你要当心。」 谢莞微微低眉,道:「好。」 谢由见她沉默,便又补充了一句,道:「小心顾迟。」言罢,才从窗户上一跃而下,转瞬就不见了。 谢莞心理明白,昨日能在那么快的时间内处理现场的也就只有顾迟了,而他之所以那么做,很有可能是为了袒护一个人。 而那个人,很可能就是萧瑶光。 谢莞的眼眸暗了暗,不动声色的攥紧了拳头,转身顺着楼梯走了下去。 街上正是热闹的时候,她站在熙熙攘攘的大街上,一时倒有些怔怔。三年前的事,有太多的疑点,陷害谢家的人到底是谁?而帮助谢家老小入土为安的,又是谁呢?沈凭之和盈袖,又在这场算计好的屠杀之中,充当了什么角色? 她不知道,真的不知道。 三年前,在这一切发生之前,她的心思全都系在了顾迟的身上。 谢莞抬头看着澄蓝色的天空,不觉长舒了一口气。今天的天气的确好的过分,可在她的记忆中,天空应该更蓝,云也应该更高。 那是西京的天空。 那时,她总会枕在屋顶上,抬头看着天,好像灰青色的瓦片是她的床,洁白的云彩是她的被子,而朦胧的日光,则是床幔上最温柔的颜色。 她那时候总是笑着,好像从来不知道什么是悲伤、迷惘,更不懂得什么是绝望。这些东西,都是汴京教给她的东西,也都是认识了顾迟之后,她才体会到的。 如果她爹没有因病回到汴京修养,如果她从未遇到顾迟,如果陛下从未定下那纸婚约,如果……该多好啊。 如果可以,她多想留在那些日子里啊。 * 自她有记忆起,身边就有燕离这么一个人,他从小便跟在谢令仪身边学习武艺和兵法,按理说,他是世袭的爵位,用不着这样,可因着侯爷有个将军梦,也就只得委屈自己儿子了。好在燕离对于此事也颇感兴趣,学起来倒也并不吃力。 她是谢家嫡出的大姑娘,上上下下都宠爱她的紧,她也就越发的飞扬跋扈,有时连她兄长都要劝她几句,可只有燕离,无论她做什么,他都护着她。她那时候想,大约就算她去谋反,燕离也会梗着脖子说一句「莞莞做得对」。 后来,每次她风风火火的和燕离从外面厮混回来,谢夫人就会无奈的看着她,一边帮她梳洗,一边嘆息:「若是陛下没定下你的亲事就好了。」 她睁大了眼睛看着谢夫人,满不在乎的说道:「娘,我现在高高兴兴的,这亲事定不定的有什么要紧?」 谢夫人总是笑着嘆气,道:「真是个傻丫头,若是你没定亲事,我一定劝你父亲把你嫁给燕世子。」
第44页 「为何?」她不懂,她和燕离不过是玩的好的兄弟,就算不嫁给他,也能一直玩下去,何必要多此一举? 谢夫人弹着她的脑门,道:「燕世子是什么人?他父亲是忠勇侯,世袭罔替的爵位,深得陛下宠幸,他又是他父亲唯一的儿子,是陛下亲封的世子,再尊贵不过。他在汴京城里,谁不恭恭敬敬的唤他一声』世子爷』 就算是在西京,无论文韬武略,他在校场里谁敢说一句不服?」 「这又怎么了?」谢莞解下披风,随手扔在一边,又在梳妆檯前坐定,看着铜镜中的自己,浅浅的漾出一抹笑来。 「你看看他对你什么样便该知道了。」谢夫人解下她髮髻上的簪子,道:「先不说是言听计从、拼命维护,单是他看你的眼神,便是个瞎子都知道他的心思了。」 谢莞笑着滚到谢夫人怀里去,撒娇道:「既是瞎子,又如何看得出他的眼神?」 谢夫人又气又笑,伸了手去打她,却又捨不得用力,啐道:「真是和你爹一个样,人家捧了一颗心给你,你却是个榆木脑袋——不开窍。」 谢莞咯咯的笑着,半晌才缓过劲来,道:「娘若是觉得燕离当真好,便让爹去陛下面前退了亲事,我嫁了他便是。」 谢夫人有些惊异,道:「你喜欢燕离?」 谢莞想了想,镜中的她难得有了郑重的神情,喜欢是什么,她着实不知道,可若是在一起很开心便是喜欢,那她多半是喜欢燕离的。 谢夫人看着她干净澄澈的眸子,微不可闻的摇了摇头,她家的丫头,和她爹一样,离开窍还早呢! 谢莞本以为,她一辈子都可以这样过下去,在西京,在燕离身边,自由自在的活着。 直到有一天,有个少年出现了。 那天谢莞记得很清楚,她躺在床上,累的睁不开眼睛。谢夫人坐在床边上,一边帮她扇着扇子,一边捏她的鼻子,道:「这个人你非见不可,他是从汴京来的。」 「汴京来的有什么了不起?我顶看不上汴京的男人,一个个纨绔的很,比不得我们西京的男儿。」谢莞嘟囔着,带着鼻音,连眼皮都没翻开。 谢夫人拽了她起身,硬声道:「他便是陛下为你定下的夫君,你啊,是非见不可的。若是你再不起来,我便唤了你爹来揍你。几鞭子下去,不信你起不来。」 谢莞恼怒的睁开眼睛,一掀被子便跑了出去,恨恨道:「见就见,我吓死他!」 可当她披头散髮的出现在顾迟面前的时候,她却立刻羞红了脸,恨不得自戳双目,免得看见顾迟嫌弃她的青白脸色。她一定是失心疯了才会穿成这样出现在顾迟面前,他这样的一个人,自己就算是盛装打扮,也未必配得上。 她记得,他好看的眉眼微微扬起,薄唇抿成一线,就算话语里再谦和,也挡不住眼角眉梢透出的寒意,就算是盛夏,也无端的让人觉得有一种春寒料峭之感。 他望着她的目光宛如烈日骄阳,灼得她脸颊发烫,还是燕离提醒了她,该称他一声「太子殿下」的。 她张了张口,小声的唤道:「顾迟。」 谢令仪伸手就抽了她一屁股,半是宠溺半是训斥,道:「没规矩。」 谢莞没理他,这种鞭子她挨得多了,根本不疼。她只看向顾迟,看着他灿若星辰的眸子,壮着胆子道:「我是你未来的妻子,便该唤你名字,对不对?」 顾迟没说话,只是脸色越来越难看。 后来她才知道,汴京城的人,就算是做人家妻子,也没人敢直唿夫君的名字。 从那日起,她心里眼里便只有顾迟一个人,她明白了什么是喜欢,也终于一步步的明白了什么是伤害,什么是心痛,什么是绝望。 她整日里追在顾迟身后,一如他们的一生,总是她拼命追逐,却总也跟不上他的脚步。其实不是她跑的慢,而是他根本不想等。 她记得,有一次顾迟很嫌弃的看着粘了他一整天的自己,蹙眉道:「你再这样不学无术,我便去求父皇废了这门亲事。」 她瞪着顾迟,利落的从马上跳下来,从腰里解下鞭子和剑来,嘟着嘴道:「我哪里不学无术了?」 她掰着手指头,一字一顿道:「刀、枪、剑、鞭子我样样都会使,只是流星锤用不太动,可若是你给我弄个轻一些的,我也能抡出花来。」 顾迟坐在马上,都快气笑了。 她当时不懂顾迟在气什么,后来她才明白,他心中想要的女子,根本不是她这样。他要的是端庄贤淑,她会的是自由自在,他要的是琴棋书画,她会的是刀枪剑戟。他们一开始就走错了,所以无论她多么的努力,也终归没办法和他走到一起。 可当时的谢莞并不懂得这个道理。她自小便是天之娇女,想要什么,便都能得到。即便逆天而行,于她看来,也不是什么难事。 当时她父亲旧疾復发,本是不适合上战场的,可为了她能顺利嫁入东宫,还是强忍着病痛,与陛下交换了条件。 在她嫁入东宫那日,她父亲带着她的哥哥们出征了。 三个月后,她父亲战败,回到了汴京。谢莞以为,这不过是她父亲人生中一个小小的低谷,胜败乃兵家常事,这次败了,下次打回来便是。可她没想到,盛极一时的谢家会从此一蹶不振,直至覆灭。 她记得,顾迟陪她回谢府去看谢令仪的时候,谢令仪目光灼灼,不见一丝凄哀,只握着她的手,很认真的嘱咐她,让她和顾迟好好过日子。
第45页 她虽咬着牙应了,心里却苦得发慌。她看着身旁的顾迟,像是从未看清过自己的夫君。他分明离她那么近,却又好像与她隔着千山万水。 当时,谢令仪让她先出去,自己却拉着顾迟叮嘱了好久。她虽没听见他们说什么,却也知道,他一定是在告诫顾迟,让他对她好。 她不知道顾迟是否答应了她父亲的请求,她只知道,再三个月后,萧瑶光要嫁入东宫的消息不胫而走。 谢莞年少气盛,却不知此时的谢家再也不是往日的谢家。她去求萧皇后收回成命,却被萧皇后斥责,更被顾迟下令禁足在东宫之中,非赦不得出。 再之后,萧瑶光风风光光的进了东宫的门,得尽荣宠。 再之后…… 谢莞用力闭上了眼睛,她不敢细想,可眼前已是漫天血色。 * 「四表妹!」 一声惊唿打断了谢莞的思绪,她揉了揉眼睛,只见在街对面,燕离正笑着朝她招手。 谢莞一时有些怔忪,好像他还是当年那个笑容和煦温暖的少年,而她也还是未曾歷尽千帆的模样。 她不顾一切的冲过去,直扑到他身前,紧紧的靠在他的肩头,好像环住他,就能环住那些失去的岁月似的。 燕离霎时便红了脸,有些羞赧的轻轻拍着她的背,结结巴巴道:「四表妹,你怎么了?可是昨日吓着了?我都听你大哥说了……」 谢莞脑子里「嗡「的一声,勐地回过神来,是了,她现在是宋婉。她一定是魔怔了,竟会扑到燕离身上。 她抬起头来,和燕离四目相对,有些尴尬的笑了笑,手上微微一松,道:「是,是啊,的确是昨日被吓着了……」 耳畔传来一声咳嗽声,谢莞转过头来,只见顾迟正站在她身侧,眼底深邃寒凉,长长的睫毛微微颤动着,像是风,又像是他的心绪。 他一贯沉稳内敛,倒难得有这样心神不宁的时候。 谢莞被他的眼神所威慑,麻利的从燕离身上爬了下来。她敛了神色,假意逢迎道:「太子殿下也在,真是好巧啊。」 顾迟没说话,只垂了眼眸,转身朝着身后的樊楼走去。 谢莞一脸的不悦,小声嘀咕了一句「古里古怪」,便打算和燕离道了别,早些回去。 可燕离却全然没察觉出她对顾迟下意识的牴触,只当她是对顾迟的冷漠有些不满,便笑着道:「你别往心里去,殿下一向如此的。走罢,一起上去坐坐,我有东西要给你。」 「一起?不好吧……」谢莞有些为难的看着他,朝着顾迟离开的方向努了努嘴,道:「你和殿下有事情要谈,我在那里杵着岂不是很不方便?」 燕离笑着道:「我们也没什么要紧事,今日是碰巧聚在一处罢了。方才是殿下先看到了你,才让我唤你一起来的。」 「他让你唤我一起来?」谢莞有些不信,她瞪大了眼睛,道:「为何要唤我一起?」 燕离摇摇头,道:「我也不知,殿下素来喜欢清净,并不喜欢人多的。可方才他却和我说,让我唤你一起来。也许,是你方才瞧着很是寂寥。」 他见谢莞犹疑着,便轻轻扶了她的肩膀,推她向前,道:「走罢,樊楼有汴京城最好的茶点,你尝尝。」 谢莞被他推着往里走,脑子里却乱乱的,有些理不清思绪。半晌,她才反应过来,扭头道:「不是,我不寂寥啊,你哪里看出来我寂寥了?」 燕离没回答她,只顾着低头轻笑。 两人一路打闹着,直到到了包厢前,在侍卫打开门的一瞬间,两人便齐齐沉寂下来。燕离是因为恭敬,而谢莞则是因为膈应。 她原本就对顾迟有怨,如今,更增添了恨意。如果沈凭之当真是顾迟的人,如果这一切的背后当真是顾迟在主导,那么,她就算拼了自己一条命,也要让顾迟为谢氏族人陪葬。 她想着,看向顾迟的目光也不觉带了一丝森然。 顾迟很敏锐的捕捉到了她的情绪,可他许是根本不在意,许是觉得谢莞对于他而言根本构成不了威胁,便装作浑然未觉的样子,只轻轻瞥了她一眼,淡淡道:「站在门口做什么?孤并不缺侍卫。」 燕离笑着推她在顾迟对面坐下,自己则很自然的坐在她身侧,道:「殿下一贯如此,并不是针对你,你不要害怕。」 顾迟的目光划过燕离,不知怎的,倒多了一丝冷意。他似笑非笑的勾了勾唇角,捻着手中的茶盏,道:「她会怕?她可顶撞过孤多次了。」 谢莞微微抬眼,抿唇道:「民女不敢。」 燕离见两人之间有些微妙,便想着岔开话题,他从腰间掏出一把短剑,递给谢莞,道:「你瞧瞧,喜不喜欢?」 谢莞有些诧异的接过来,道:「这是?」 燕离有些腼腆的看着她,耳朵尖微微有些泛红,道:「我听你大哥说了你们昨日遇刺的事,便想着你虽是个女孩子,身上也该有个兵器防身的。」 他见谢莞有些怔怔,便邀功似的,忙道:「你快瞧瞧,喜不喜欢?」 谢莞「唔」了一声,纤长的手指落在剑鞘上,一点一点的将短剑拔开来,只见短剑周身漆黑如墨,看似普通,却实则暗藏干坤。 她眼睛一亮,道:「这是陨铁所制的,看这纹饰,倒像是草原上的东西。你这是从哪来的?」
第46页 燕离见她识货,便笑得越发爽朗:「四表妹果然慧眼。这把短剑是我在西京的时候买的,卖剑的人说,这短剑用的是草原上的星星铁所制,也就是咱们常说的陨铁,极是难得。这是汴京没有的东西,妹妹如何认识的?」 「因为我原先……」也有个陨铁所制的匕首。 谢莞勐地意识到,宋婉养在深闺,是不会有这种东西的。她忙住了口,转而含混着道:「看过这样的书,所以认识。」 燕离没注意她的措辞,只是眼里噙着笑,静静的看着她。 谢莞说着,笑着抬起头来,只见顾迟正深深的望着她,眸中似有些酸涩,衬着他的脸,都有些苍白。 谢莞一怔,忙低下头去,顾迟也就随即把头转开了,只是手指下意识的握紧了他腰间的匕首。 他目光微凉,握着匕首的指节却有些隐隐发白。是啊,似宋婉这个的闺中女子,怎会认得出陨铁呢?又怎会对兵器如常熟悉? 他不信。 他本想着,是她背后的人教过她,可她背后究竟是何方神圣?竟能这样教她这样事无巨细的模仿阿莞……而且在她身边,根本没有这样一个人。即便是谢由,与她也不过一面之缘,根本无法在短时间内教她这么多东西。 更何况,一个人又怎会在转瞬之间,变得和以前全然不同呢? 所以,她根本就不是真正的宋婉!那她是谁?为何,为何又与阿莞如此相像? 顾迟唿吸勐地一窒,他这想法太过荒唐,可他的指尖不受控制的微微震颤起来。半晌,他眸光一闪,眼中似涌过万千情绪,倏的抬起头来。 谢莞长舒了一口气,将目光紧紧的落在那短剑上,惊嘆道:「这剑锋还真是锋利啊!看样子倒像是放了有些年头了,可剑刃却磨得这样好,真是难得。」 她说着,将短剑塞回燕离手中,道:「它一定是你的心爱之物,我不能要。」 燕离的手指在触到短剑的一瞬间,就像是触电似的,竟有一丝悽怆,他的唇微微有些发苦,一如当年他想将它送给谢莞时的场景。 他记得她高高的举起一把匕首来,神采飞扬,道:「不用啦!顾迟肯把这把匕首让给我了!他还很不情愿呢,不过我一定会好好珍惜它的。」 她笑靥如花,却不是因为他。他认得她的眼神,她看向那把匕首的时候,就像是看向顾迟的目光,她一向觉得,这个东西一旦属于她,便是最好的——无可替代、千金不换。 燕离眸色黯然,道:「它是我许多年前买的,当时本想送给一位故人,可她有别的所爱,便没有送成。不瞒你说,这些年来我每每看到它,便想起当年的事,倒让自己走不出来了。」 「可我今日一看到它,就觉得它和你很是契合,便想着若是你拿着,一定很好看。」燕离说着,目光之中有一丝动容,道:「四表妹,你就收下罢,也算是全了我这么多年的念想。」 谢莞正犹疑着,便见顾迟从腰间掏出一把匕首来,很郑重的放在桌上。 在谢莞目光触到那匕首的一瞬间,她的瞳孔剧烈的收缩起来,连带着她的唇色都有些隐隐泛白。 匕首! 谢莞勐然顿在原地,眼眸倏的睁大,这把匕首,不就是她的那把金镶宝石匕首么?难道…… 难道是他早就恨她抢走了这把他喜欢的匕首,趁着她死了,就光明正大的抢回去了?还挂在腰上,时常炫耀一下? 这个狗男人!让你在姑奶奶面前炫耀! 顾迟刚要开口,便见谢莞一把抓过燕离手中的短剑,笑得无比绚烂,道:「多谢表哥!」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06-17 19:26:04~2020-06-18 14:43:4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zoe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5章 晋江首发 顾迟一时气结, 倒有些说不出话来,这丫头什么脑迴路啊! 他本想用这匕首试试她的反应,如今倒好,自己不光没看出来她到底有没有反应, 还被她气得差点背过气去。 罢了罢了, 他只觉得心烦意乱的紧, 连喉咙都有些干涩。 他正想避过头去, 便见谢莞拿着那短剑朝他示威似的, 眼中的骄傲与炫耀都快漫到天上去了, 而她握着短剑的手也快戳到他脑门上去了。 顾迟苦涩的摇了摇头, 便半阖着眼养神。真的, 和这丫头说话, 太伤身了。 燕离倒没懂他的意思, 只低声提醒他,道:「殿下, 怎的好端端的将这匕首拿出来了?」平素里顾迟最宝贝的就是这把匕首,连给人多看一眼都不肯的。他知道, 这是莞莞生前心爱的东西, 也是她留给顾迟最后的东西。 顾迟垂着眼,将匕首取回来系在腰间,淡漠道:「话多!」 * 小二很快上了茶点,顾迟似是心情不佳,只顾阖着眼养神。燕离则浅笑着,给谢莞讲解着每种茶点的吃法,比如甜腻的桂花糕要配略带苦涩的归元茶才好,海棠糕口感温润绵长,要配果子茶才最有滋味。 谢莞捧着茶盏微微啜着茶水, 隔着茶水的香气,目光却忍不住落在了顾迟身上。 他没怎么变,和三年前一般无二,只有细细看,才能发现他的不同。他似乎又长高了些,肩背更加匀称结实,不似少年时瘦削的模样。
第47页 可他给人的感觉却变了。从前他也桀骜,总是冷着一张脸,不大愿意理人的,可现在,他给人的感觉却是阴鸷。就算他什么都不做,只淡淡的看着你,也让人觉得有一种无形的压迫之感,甚至是让人觉得战慄的。 真是的,好好的一个孩子,怎么被摧残成这样了? 谢莞下意识的想着,也许是因为朝堂上的争斗太过艰难,太子之位并不是那么好坐的。她记得,他以前总爱穿月白色、鹅黄色的袍子,端的是素雅的君子之风,其实就是看似稳重,实则骚包的颜色。 而她自重生以来,每每见到他,他却都是穿着一身玄衣的。他穿着玄色也是好看的,只是显得阴沉了许多。不如当年那般潇洒倜傥。 谢莞幽幽感慨着,他这些年想来过得也并不好。想到这里,她心里竟觉得略略平衡了些,也不知道这是一种什么心态。 谢莞揉了揉自己的下颌,看向燕离,道:「表哥,我有件事想麻烦你帮忙。」 燕离笑容和煦,他将茶盏放下,很温柔的看向她,道:「何事?但凡我能做到的,便一定想法子帮你。」 谢莞望着他的眼睛,一时竟觉得看到了天上的星子,明媚闪亮而又温润至极。她吞了口茶水,轻轻避过他目光,斜睨着眼打量着顾迟的神色,道:「我想让你帮我查查,昨日行刺我们的,到底是什么人。」 她刻意咬重了「行刺」二字,偷偷瞄着顾迟的反应,可他面色如常,连眼皮都没抬一下。 她不觉有些懊丧,虽然她早就知道,顾迟是个冰块脸,对于「喜怒不形于色」一事上,更是早就修炼的炉火纯青。当年,也就只有她能把他气得发狂。 「你是觉得,昨日那些不是普通的山匪?」燕离略一沉吟,语气认真起来。 谢莞点点头,眯了眯眼睛,抬头看向他,道:「的确,那些人身手不凡,又极有策略,绝不是寻常山匪可以做到的。依我看,倒像是官宦人家所豢养的死士。」 燕离眉头微皱,不自觉的朝着顾迟看了一眼,像是在徵求他的意见。可顾迟只是悠然从容的品着茶,好像在他的情绪之中,全然没有悲喜似的。 燕离紧抿着唇,低头看向谢莞,道:「你放心,我一定尽力去查。只是若是此事的确是死士所为,只怕你日后要格外当心才行。」 他尤嫌不够,又道:「不若我派两个得力的人跟着你,也好保你周全。」 谢莞笑着摇摇头,有意无意的扫过顾迟的脸,道:「不必了,想来太子殿下已派人跟着我了。」 她言罢,也不顾燕离一脸诧异,便迳自站起身来,道:「不早了,我便先回去了。表哥若有了消息,来府中告诉我便可。」 她正要往出走,便见顾迟倏的睁开了眼睛,声音冷峻如松:「宋四姑娘,孤想知道,你与谢由是什么关系?」 谢莞冷笑一声,回身将双手撑在案几之上,与顾迟四目相对,道:「殿下承认派人跟着我了?」 顾迟神色淡然,道:「孤不过是为了保护宋四姑娘的安全。」 谢莞挺身站立起来,不屑道:「不敢劳烦殿下费心。还请殿下早日将这些人撤了,我也能睡个好觉了。」 顾迟长眉轻挑,薄削的唇微微开启,道:「不若这样,孤与你做个交易,如何?」 谢莞头也不回,冷声道:「什么交易?」 顾迟抬头看向她,看似平静的眼眸之下,暗藏着锐利如鹰隼般的英锐之气,道:「你让孤与谢由见一面,孤便给你自由,如何?」 谢莞冷哼一声,似是听到了什么笑话一般,嗤笑道:「我倒不知世上竟有这样不公平的交易。殿下若是真想见谢由,倒不如听听我的要求。」 「说来听听。」顾迟闲闲倒了一盏茶,目光清浅幽凉。 「我要沈凭之的命。」谢莞回过头来,一双黑曜石般的眼睛直直的看向顾迟,朱唇微启,却说出这样可怖的话来。 燕离一惊,忍不住道:「四表妹,你……」 顾迟微微扬手,让燕离倏然住口,淡淡道:「不难。」 谢莞哂笑一声,道:「那我便等着殿下的好消息。不过,我要活口。」 她说完,便干脆利落的转身走了,再不回头。 顾迟盯着她的背影,直到她完全消失在他的视线中,他才微微垂眸。 燕离早已按耐不住,道:「殿下,宋婉如何会认识谢由,又如何会知道沈凭之?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顾迟微微摇了摇头,道:「孤亦不知。」 「那殿下为何要答应她的要求?」燕离百思不得其解,顾迟一贯是谋定而后动的人,他认识他以来,他倒是第一次做这样全然没有把握的事。 顾迟抿了口茶水,道:「许是孤觉得,这交易很有趣罢。」 燕离知道,顾迟是急于见到谢由的,也许他正是因着这个,才会答应谢莞的要求,只是……沈凭之可是顾迟用尽心思才笼络住的人啊! 「殿下当真要除掉沈凭之?」燕离抬眸望着他,只是顾迟一贯脸上平静无波,即便他看得再久,恐怕也看不出什么东西。 顾迟微微颔首,道:「不急。」 燕离听他这样说了,便知道他胸中自有丘壑,便也平静下来。他吃了盏茶,半晌方道:「殿下是否也觉得昨日行刺宋婉一行的人并非山匪?」
第48页 顾迟握着茶盏的手顿了顿,他将茶盏放下来,轻轻叩着案几,道:「是端王的人。」 「端王?」燕离不觉蹙眉,道:「怎会是他?」 顾迟没再说话,只将手指微蜷,低眉道:「这便是你要查的事了。」 * 时光匆匆而过,七月才刚掀过页去,汴京城的公子、姑娘们,便开始盼着九月的到来了。每年九月,忠勇侯府都会举办马球赛,马球其实没什么可看的,真正好看的,是人。 男子们可以趁机见到心仪的姑娘,姑娘们也可见到春闺梦中人,而各家的长辈也都可以趁着这个机会为自家孩子选定合意的夫君或妻子。 因此,每逢马球赛,汴京城中但凡有头有脸的人家都会到场,家里夫君官职低一些的人家,更是想方设法的要拿到邀请的帖子。所谓一帖难求、一帖千金,便由此得来。 人人都说,每年的马球赛倒比过年还热闹些,便是拼了皇宫里的宴席不去,马球赛总不能缺席。 原本忠勇侯办这马球赛不过是因着自己喜欢,如今倒成了汴京城中一大盛事,不得不办了。只是每年下帖子都愁怀了忠勇侯夫人,总要为夫君参谋着,世家大族自是要下帖子的,那些新贵人家也不能少了,这才不至于厚此薄彼。 宋府因着与忠勇侯夫人沾亲,李氏一早便收到了帖子,只是帖子上只写了李氏与宋姝的名字。 李氏对忠勇侯夫人的安排极为满意,宋同和宋辞本就不爱凑热闹,老夫人又在病中,只邀请当家主母和嫡女是再合适不过的了。这也省去了许多麻烦,免得那几个庶女再发疯,惹出上次的事来。她也好安安稳稳的将宋姝与燕离的婚事议定,省的夜长梦多。 这些日子,她张罗着给宋姝裁衣服、订首饰,自是干劲十足。只是落在别人眼里,便不是这样。宋媪和谢莞也就罢了,宋嬛每每都恨得牙痒痒,若不是宋姝抢了自己在萧瑶光面前露脸的机会,想来忠勇侯府看在萧瑶光的面子上,也会给自己下个帖子的。 燕离这段日子更是忙得厉害,不仅要帮着谢莞查端王的底细,更被忠勇侯夫人拉着布置赛场,整日都忙得脚不沾地,连和顾迟、宋辞等人品茗、聊天的时间都少了许多。 查了这么些日子,燕离总算将端王派人行刺宋氏姐妹的事查了个七七八八,正想着抽空去宋府一趟,便见门外有小厮来报,说是长公主府的有容郡主到了。 自从谢莞出了事,徐有容便与顾迟闹掰了,连带着与顾迟素来亲厚的燕离,也疏远了不少。这三年来,她从未踏入过忠勇侯府的门,今日却主动来找燕离,这倒是奇了。 燕离尤自思忖着,便已被忠勇侯夫人推了出去,她一边推搡着他,一边嘱咐道:「有容这孩子小时候也是和你们一起玩大的,之前因为太子妃的事,生出了嫌隙,我还觉得可惜的紧。今日人家主动来找你,你还拿乔个什么劲?快出去罢。」 「不是……母亲……」燕离来不及回头,刚吐出几个字来,便被忠勇侯夫人关在了门外。 他看着紧闭的大门,认命的嘆了口气,便抬步朝着正厅里走去。 正厅里,徐有容已到了,她坐在主位上,没有半点和燕离客气的意思,而她面容沉静,举手投足间自有一番贵气,微微抬眸时,更如新月生晕,花树堆雪,自有一番清雅高华的气质,自然的好像她原本就该坐在这里似的。 她见燕离走进来,便将手中的茶盏轻轻放在一旁的桌子上,淡淡道:「你来了。」 燕离看着她的眼神,当即便觉得上天待他不公。难道脾气温润的他,就註定要侍候这种性子情冷的人么?一个顾迟也就罢了,现在还来个徐有容,上天待他还真是「不薄」啊! 他心里想着,便越发觉得似宋婉那样性子热烈的姑娘着实难得。而他能遇到她,也许正是上天冥冥之中给他的安排。 燕离在徐有容身旁坐下来,眼里噙着笑,道:「郡主今日怎地过来了?」 徐有容听到「郡主」两个字,微不可闻的蹙了蹙眉,道:「你还如以前一样,唤我有容便是了。如若不然,我也称你一句世子,只你听着不膈应便是。」 燕离知她心中有气,只一开口,什么都没说,便先带了三分情绪。他体谅她的心思,也就不与她计较,只温言道:「有容今日怎的得空过来了?」 徐有容略一颔首,道:「马球赛的帖子可还有多的?」 燕离笑着道:「自是有的,我记得我是亲自写了帖子给你的,你没收到么?等我再去催催送帖子的下人,许是他们疏忽了。」 燕离说着,不觉有些狐疑。三年了,徐有容从未出席过马球赛,这帖子于她而言不过是可有可无的东西,今日倒专程来问,实在是不同寻常。 他在心里把马球赛会出席的人过了一遍,似乎没什么特别的,大约也没有哪个能入得了徐有容的眼罢? 徐有容似是察觉到了他的心思,她绷着一张脸,尽量使自己看上去不像求人办事的模样,道:「若还有多的,便劳烦你给户部尚书宋大人府上的四姑娘递一张帖子。」 户部尚书宋大人府上的四姑娘…… 燕离在脑子里捋了一遍,不觉讶异,道:「宋婉?」 徐有容斜睨着他,目光幽寒,道:「不行?」
第49页 「自然不是,我本也是要送帖子给她的,只是没想到你会专程来说这件事。」燕离抿唇一笑,道:「这件事你交给我便是,我一定办到。」 徐有容略一点头,像是心事已了似的,很利落的站起身来,作势要走。 她见燕离连忙站起身来送自己,心下不觉微动。从前,他们也是一起嬉笑玩闹,一起喝酒发疯的好朋友,只是阿莞的死,仿佛高山深海,远远的将他们隔开了。 可是现在,她又有了一丝机会,虽然很是渺茫,可她也想试试看。若是,若是阿莞还活着,也许,她与燕离此生还有做回朋友的一天。 她想着,回身道:「不必送了。烦请你告诉宋婉,让她务必出席,我……我有话和她说。」 言罢,她不等燕离开口,便匆匆走了出去,像是担心下一个瞬间,自己就会不忍心这样对待燕离似的。 在阿莞的事上,燕离说到底才是最苦的那个。顾迟于他而言,是主子、是兄弟,是不能背弃的理想和誓言,而阿莞对于他而言,是妹妹、是爱人,是无法得到又永远注视的背影。 阿莞死了,他比谁都难过,却又无处发泄。他知道所有的事,所以没办法怪顾迟,没办法怪任何人,只能一天天用温柔和微笑化解所有人的戾气。直到他的心满目疮痍,他的脸上还是笑着的。 徐有容懂得他,却又没办法原谅他,可是,她也控制不住自己会去心疼他。如果阿莞还活着,如果他们还能回到从前,该多好啊! 她提着裙子一口气走出了忠勇侯府的大门,直到临上马车,她才最后回头看了一眼,只见燕离正站在不远处,脸上带着和煦温暖的笑容,静静的注视着她。 徐有容的唇角溢出一抹苦涩,她记得,从前他也总这样送她们出去,只是他的目光,永远只会落在阿莞身上。而现在,他的目光再也不会集中在一个人身上了。 她长舒了口气,很快速的回过头来,抬腿上了马车。阿莞,如果你还活着……不,你一定要活着! * 燕离送走了徐有容,便骑马去了宋府。 他本想进去,又想着只怕他一进门,便会被李氏拉到院子里去,没有小半天的功夫是出不来的。他想着,便命小厮悄悄的进去寻了四姑娘出来,自己只在宋府对面的小馄饨摊里等她。 他随身的小厮与宋府中的下人都是熟识的,因此他很顺利的便走了进去,没多少时候,谢莞便跟在他身后走了出来。 见燕离已点好了馄饨,谢莞也没客气,转眼便在他身旁坐了下来。她舀了一勺馄饨轻轻吹着,笑道:「可是查出了什么消息?」 燕离看她吃的两只腮帮子鼓鼓的,不觉目光也柔软了下来,道:「慢慢吃,没人和你抢。」 谢莞眼里噙着笑,扬头看着他,道:「我知道,可是我就爱吃烫嘴的东西。」 燕离勐地一怔,只觉得眼前的宋婉的身影渐渐的与谢莞重合了起来,他记得,他第一次见谢莞时,只觉得她小小的一个人,吃饭却奇快,便笑着道:「你吃慢点,没人和你抢。」 那时的谢莞眼中神采奕奕,道:「我知道,我就是喜欢吃烫嘴的东西,咱们西京冷,你稍微慢一些,饭菜就凉了。等你待得久了就知道了,保管吃饭比我还快。」 谢莞吃了口馄饨,见燕离怔怔的看着自己,看似若有所思,却又怅然若失,眼里像是蒙着一层纱,让她看不真切他的神情。 她手上一顿,轻轻推了推他,道:「你怎么了?」 燕离回过神来,掩饰似的避过头去,道:「没什么,只是有些累,一时有些魔怔了。」 谢莞伸手在他额头上试了试,关切道:「没什么热度,只是看着你的脸色,的确是不大好。待会你早些回去歇着,睡一觉就没事了。别担心。」 燕离点点头,只觉得她手指温凉,可挨在他额头上,却灼灼发烫。他抿了抿唇,见四处无人,便压低了声音道:「上次的事我查过了,那些人都是端王府里的死士。」 「端王?」谢莞倒没想到,无论是上一世还是这一世,她和端王都没什么接触。她只隐约记得端王是顾迟的异母哥哥,长得仪表堂堂,却极好女色,在汴京城的勛贵圈子里名声并不怎么好。不过好在他没什么野心,只想着吃喝玩乐,陛下也就由着他去了。 难不成,是端王这个好色的看上了宋嬛?可她不记得宋嬛有和端王接触过啊。 燕离见谢莞一副百思不得其解的样子,不觉笑着揉了揉她的脑袋,道:「不过,这批人却未必是他派的。」 「哦?此话怎讲?」谢莞皱着眉头问道。 燕离凑近了她些,在她耳边道:「我的人查到,前一天晚上,太子侧妃身边的窅娘曾出入端王府,也许这些人是端王借给她的,也未可知。」 「萧……」谢莞捂住了嘴,一双眼睛乌熘熘的转着,低声道:「你是说,这件事的背后,其实是萧瑶光?」 燕离点点头,道:「有这个可能,但是再多的我还没查出来,或许,这一切都只是巧合也未可知。」 「怎么会是巧合?定是我三姐在长公主寿宴上说错了话,惹怒了萧瑶光,让她下了狠手。」谢莞说着,眼睛微微眯了起来。 这件事想必顾迟也是知道的,他家萧瑶光要杀人灭口,还是借刀杀人的那种阴毒法子,他知道了不去罚她不说,还帮她打扫干净现场,当真是「宠妻狂魔」啊。
第50页 没原则的这个人。呸,狗男人,不要脸! 燕离见她气得咬牙切齿起来,不觉勾了勾唇,道:「无论如何,你要当心些,若是有什么需要的,尽管来找我便是。」 谢莞强忍着心头的怒火,又吃了几勺馄饨下去,方道:「你放心,我不会让她得手的。」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是相互试探的一天~~宝贝们,因为周日要上夹子,所以小七明天要断更一天,宝贝们不要等拉,周日晚上会爆更哦,宝贝们可以周一一起看~~爱大家!! 【小剧场】 顾迟(眼眸如刀):剁手警告! 燕离(把手伸得更长了些):殿下自己说不喜欢宋婉的。 顾迟:孤没说过。 推荐基友果酱果酱的《汴京小厨娘(美食)》,宋朝美食文哦~ 鲜鲫银丝脍,香芹碧涧羹。 炊羊下盐豉,煮蟹酿香橙。 作为汴京城身价不菲的厨娘,薛盈的生活还是相当滋润的,直到她受僱于翰林学士李维。 李维:薛娘子家道中落操此下业,脾气又差,将来不知谁眼瞎娶了去。 薛盈:从未见过如此自恋+挑剔之人!我养活自己绰绰有余,又有美食相伴,疯了才要嫁人受约束。 后来薛盈挣够了钱,也受够了李维,终于将他一脚踢开。 李维开始频繁出入紫云楼:薛娘子,来份新法鹌子羹。 薛盈:卖完了,请回吧。 李维:那来份洗手蟹,配上寿眉酒。 薛盈:今天没进货,快走吧。 垆边人似月,皓腕凝霜雪,李维忽然脸红了:我家里材料齐全,不如跟我回去做? 阅读指南: 1.美食文,感情戏不算多,大量两宋原汁原味美食出没。 2.半架空宋,勿考据。 感谢在2020-06-18 14:43:40~2020-06-19 11:34:0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果酱果酱、亦文熙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一把青、陈陈爱宝宝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6章 晋江首发 燕离见她胸有成竹, 也就不再多言,只是很温柔的注视着她。微风吹在他的脸上,将他鬓边的碎发拂起,不知为何, 他竟觉得这秋日里的风也是让人沉醉的。 其实连他自己都不知道, 他究竟是喜欢面前的宋婉, 还是只是喜欢与她在一起的感觉。她让他想起了谢莞, 想起了那些逝去的美好时光, 与此同时, 又带给了他许多不同的东西。她比过去的莞莞更加勇敢, 也更加通透肆意, 好像是莞莞长大了, 就这样俏生生的出现在他面前似的。 可无论她是谁, 她又和谁相像,他都不得不承认, 他在被她吸引着,越陷越深。 有时候, 他竟然有些庆幸她是宋婉, 而不是谢莞。因为他知道,谢莞只会喜欢顾迟一个,而宋婉,才有可能是属于他的。 他看着谢莞津津有味的把最后一颗馄饨吃下去,才如梦初醒似的,从怀里掏出一张帖子来,道:「这个给你。」 谢莞看了他一眼,顺势伸手接了,道:「这是什么?」 燕离笑着道:「每年我父亲都会举办马球赛, 你若是得空,便来瞧瞧罢,勉强还算是热闹有趣。」 谢莞早就知道李氏和宋姝因着这个帖子骄傲得不得了,尾巴都翘在了天上,若是自己勐然得了这帖子,还不知她们要怎么想呢。可若是她拒绝了燕离的好意,又好像是把人家的好心当了驴肝肺,难免让人心寒。 她眼波流转,道:「这个帖子是只能我一个人去,还是可以带人进去的?我这个人一贯讲义气,若是有了好事只记着自己,只怕不能服众。」 听到「服众」二字,燕离忍不住莞尔一笑,宋府里一共没几个人,只怕这个「众」最多也就三个人。 他悠然道:「本是不能带的,可若是你要带,便带多少都可以。到时我和下人们说好,无论咱们宋四姑娘带多少人,都让你们进来,怎么样?」 谢莞重重的点了点头,忙不迭的将帖子收了起来,道:「你放心,我是个有数的,带不了几个人。最多就两三个。」 她说着,将手指伸出来,一个一个的掰着,宋媪、宋昭,最多再加上宋嬛,的的确确是三个人。 燕离见她数的认真,声音也不觉放轻了些,道:「你放心,便是你带一百个人来,我也包管没人敢说什么。」 谢莞轻笑一声,道:「你便是让我带,我也找不到一百个人。」 燕离宠溺的笑着,见时辰不早了,担心被宋府的人看到谢莞与自己单独在一处,只怕又是一场风波,便早早起身告了辞,也好让谢莞回去。 * 谢莞一路回到宋府,越想越觉得不对。怎么就会这么巧? 那日他们遇到刺客,碰巧宋姝就崴了脚要先回去,躲过了一劫;此事和萧瑶光脱不了干系,可碰巧宋姝之前刚刚被萧瑶光召见过,也是她提出来去城外上香…… 那些刺客分明是有备而来,而他们的目标,很有可能就是三姑娘宋嬛。而宋媪、自己和阿昭,不过是被连带着藉机除掉的人罢了。 而那个想要除掉他们的人,或者说,那个帮助萧瑶光实行计划的人,很有可能就是她的大姐姐,宋姝。
第51页 谢莞想着,眉头不觉紧紧的拧了起来,脚下不停的朝着宋姝的院子走去。 宋姝的院子与李氏的院子相邻,是她们几个姐妹之中住的最好的。院子不算大,可胜在景色别致,有一座假山,有一小潭池水,再有几株紫藤、葡萄,便是绝佳的景致了。 谢莞进去的时候,宋姝、宋嬛并着两人身旁惯常侍候的丫头、婆子,都聚在池边,闲闲的叙着话,有一下没一下的看着宋姝和宋嬛做女红。 众人见谢莞来势汹汹,当场便有些怔怔,几个胆子小些的丫头当场便愣在了原地,只眼巴巴的看着谢莞,好像不知道她会做出什么来似的。 倒是宋姝先反应过来,笑着招唿她,道:「四妹妹,一起过来坐坐罢。」 宋嬛手上不停,只微微抬眼看着谢莞,道:「四妹妹怎么得空来了?真是稀奇。」 谢莞紧抿着唇,直走到宋姝面前才停下来,淡淡道:「大姐姐,我有几句话想问你,咱们借一步说话?」 宋姝见众人都看着自己,心里已起了几分怒气,可面上还是笑着,道:「有什么事不能在这儿说么?咱们姐妹并没有什么话是要避着人的。」 她说着,便想拉了谢莞坐下来,可谢莞却不为所动,只直直的看着她,眼底带着三分讥笑和三分不屑,更多的便是冰凉——是那种可以穿破皮肉,看到她心底的冰凉。 宋姝不觉眉心一跳,心中涌起一股子不详来,连带着脸上的笑容都僵了僵,等她反应过来,再次微笑的时候,那笑容便达不到心底,只轻飘飘的浮在了表面,连她自己也觉得假得心惊。 她款款站起身来,将手上的绣绷放在一边,道:「既是四妹妹的悄悄话,我便随着四妹妹去一趟便是。」 谢莞没接她的话,只微微颔首,像是在表扬她的识时务似的,道:「这样最好。」 言罢,谢莞便朝着屋子里走去,直到宋姝随她一道走了进来,她才紧紧把门阖上,自己则背靠在门上,眼睛微微眯着,上下打量着宋姝。 宋姝被她看得身上发毛,她寻了椅子坐了下来,见四下无人,也就不再强忍着心底的愠怒,只冷笑一声,道:「四妹妹究竟有什么事?如今只剩你我两个人,你可以说了。」 谢莞双手抱臂,幽幽的看着她。 谢莞踱了几步,俯身凑到宋姝耳边,道:「大姐姐,我想知道,我们自鸡鸣寺回来遇刺的事,与你有什么关系?你又知道几分?」 话音未落,便如声浪一般字字句句炸响在宋姝耳边,她睫毛微动,脸颊倏的红了起来。 她勐地抬头看向谢莞,见她眸中带着几分玩味,不觉怒从中来,斥责道:「四妹妹,且不说这件事我毫不知情,你这样污衊我全然没有道理。再有,我是嫡女,也是你的姐姐,你这样无凭无据的就来怀疑我,你不觉得太过分了些么?」 她目光锐利,强撑着一口气,道:「似今天这样的话我就当没听见,若是再有下次,我一定要拉着你去母亲面前分辩分辩,看看你的规矩都学到哪里去了,竟这样空口白牙的污人清白!」 她说着,便要起身离开。 谢莞轻蔑的看着她,勐地按住她的双肩,将她用力按回了椅子上。 她的目光紧紧跟随着宋姝,见她目光闪躲,便知自己猜对了七八分。她一把握住宋姝的手腕,幽幽道:「我既然敢问,便是有了十足的把握,姐姐若是不信,咱们大可去母亲面前分辩。我是庶女,本就没什么前程,自是不怕的,可大姐姐你就不同了,你若是担上个谋害弟妹的名声,这辈子可就算是完了。」 「你……」宋姝怒目直视着她,眼中的怒火像是要把她吞没似的,她的唇微微颤抖着,却半晌说不出半个字来。 谢莞见她哑然,便也懒得吓她,只勐地将她的手腕甩开,淡淡道:「大姐姐以后说话还是当心些,我这个人没别的,就是受不了委屈。今日我既独自来找你,便是想着我们姐妹之间还有体面,不想撕破了脸。可若是你让我不痛快了,我便不得不拼个鱼死网破了。我这个人做事没什么分寸,似姐姐这般的淑女,还是少和我计较罢。」 宋姝白了一张脸,眼眶已微微泛起了红色,她颤抖着,指着谢莞的鼻尖,道:「你究竟要做什么?」 谢莞居高临下的看着她,不知为何,宋姝竟觉得她无端的有一种睥睨众生之感,气势压迫得她几乎喘不过气来。 宋姝抚着自己的胸口,有些气急败坏,声音却微微发着颤,道:「你到底要做什么?啊?」 谢莞背过身去,目光悠远而淡泊,道:「我要的东西,可不是你能给的了的。你如何算计我管不着,可我只说一句,无论如何都不许再把二姐姐和阿昭牵扯进来。若是再有下次,咱们新仇旧恨一起算!」 她言罢,便再不管身后宋姝作何反应,只勐地将门拉开,大步走了出去。 * 「宋姝!」 谢莞已走远了,宋姝听到声音,眼眸倏的睁大,只见宋嬛正站在门边上,怨毒的看着自己。 方才的话,怕是宋嬛都听到了。 宋姝心头一惊,还没来得及开口解释,便见宋嬛已快步走到她面前,双手紧紧攥着她胸前的衣襟,睫毛轻颤,道:「只因为我不是和你同母所生,只因为我是庶女,你便可以肆意算计我么?」
第52页 宋姝下意识的握住她的手,想要让她松开,可宋嬛却发了狠,宋姝发现自己根本挣脱不开。 宋姝怕她做出什么事来,抑或是闹到李氏面前去,自己便彻底完了。她的唇微微颤动着,道:「三妹妹,你别这样,这次是我错了,是姐姐对不起你。今后一定不会了。你信我。」 宋嬛看着她,一时竟觉得有些可笑。什么嫡女?什么端庄贤淑、镇定自若?到了这种时候,谁又比谁更金贵些? 她神色一凛,眯着眼睛道:「大姐姐,你觉得我还会相信你么?你的承诺,怕是比我这庶女的身份还卑贱呢。」 宋姝从未见过她这样可怖的样子,几乎忍不住的周身隐隐颤抖起来,道:「你说,你要什么?只要你不把这件事说出去,我保证,但凡我能做到的,我都帮着你,好不好?」 宋嬛的唇勾了勾,牵扯出脸上一抹诡秘的笑容,道:「这可是你说的。第一件事,我要你带我去马球赛。」 宋姝忙不迭的应了,她吞了口口水,道:「好。」 宋嬛见她应了,方放开了手,缓缓站起身来,悠然道:「大姐姐,你放心,只要你时时想着我,等我顺顺噹噹的嫁出府去,这些事我自然就全忘了。」 言罢,她便摇曳着身姿,轻飘飘的走了出去。 直到进了自己院子,宋嬛才像是把这么多年的委屈都说了出来似的,整个人都有些虚脱。 她瘫倒在地上,望向天空,自言自语道:「娘,我是庶女,我是孤身一个人,所以无论我怎样努力,都不配得到想要的东西,不配被人保护和关心。现在好了,一定是您在天上保佑着我,一定是……」 她说着,终于忍不住「咯咯「的笑起来。只是她笑着笑着,唇角竟有一抹难掩的苦涩。 * 日子转瞬即逝,转眼就到了马球赛那日。 李氏本想着和宋姝两个人清清静静的去,可没想到谢莞不知从哪弄到了帖子,要带了宋媪、宋昭一道去,宋姝便和她说了好一番「不患寡而患不均」的大道理,她也就不得不带着宋嬛一起去了。 左右去的人多也气派,算是忠勇侯府对宋府高看一眼,李氏这样想着,也就没那么气恼了。 谢莞、宋媪并着宋昭穿的都是最普通不过的胡服,不过三人各个长身玉立,即便穿着普通的衣衫,看上去也很有几分倜傥洒脱的意思。 李氏、宋姝和宋嬛则都是盛装打扮过的,尤其是宋嬛,不仅着了汴京城里最时兴的胡服样式,短衣齐膝,更特意配了颜色相称的红玛瑙簪子,显得华贵无比。她与宋姝站在一处,倒真有些分不清谁是嫡女,谁是庶女了。 宋姝面色如常,见了她不过略一颔首,笑吟吟的称赞了几句。 李氏却忍不住蹙了眉头,她生平最讨厌庶出的子女想要越到嫡出的子女头上去,宋嬛那副好强拔尖的模样,她是当真看不上。 李氏等人到达忠勇侯府的时候还算早,坐席上并没有几个人,李氏寻了忠勇侯夫人身边的位置坐了,便招唿着宋姝坐过来。 可今日宋姝不知怎么了,偏要拉了宋嬛一起,李氏不好说什么,脑门上的那根筋却「突突「的跳个不停。她扶着额,怒目瞪着宋姝,暗骂她没心没肺,自己脑门上这根筋不该长在自己头上,倒应该长到宋姝头上去,她定是缺根弦的。 谢莞并着宋媪、宋昭倒不愿与她们凑在一起,只寻了个清净些的地方坐着,能看到赛场也就罢了。 不多时候,客人便陆陆续续到了。谢莞有一下没一下的瞧着,只见端王和端王妃、朝阳长公主和徐有容、萧瑶光等人都已坐了下来。 她刻意看了端王一眼,只见他坐在萧瑶光身侧,与萧瑶光相谈甚欢,倒是端王妃安安静静的坐在他身边,浅浅的低着眉,只偶尔抬起头来看看他,神色间颇有些落寞怅然。 她记得端王妃出身不高,父亲只是一个三品的小官,当年端王看重她,也就是因为她是出了名的温顺有礼,他自己是个好色的,家里妻妾成群,若是娶个事事管着他的女子,只怕他这日子一天也过不下去。 端王素来好色,见到美人便总忍不住多说几句,萧瑶光是汴京第一美人,他遇见了她,便如金风玉露一相逢,话自是多的说不完。 不过萧瑶光眉眼间却满是疏离客气,倒像是懒怠应付的样子。 谢莞坐的远,自然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只觉得萧瑶光能问端王借人,两人之间的关系自然没有表面上看的那么简单。 她还来不及深究,便觉得有目光隐隐看向自己。她循着那目光瞧去,只见徐有容正回过头来看着她。 徐有容的眸光清冷,却充满思量,见谢莞看过来,两人目光略一相触,她便回过了头去。倒让谢莞拿捏不出她是喜是怒,自然也就猜不透她的心思。 谢莞正要细想,便听得马球场上号子已吹了起来。宋昭在她身边激动的扭动着,拉了她的衣袖,道:「四姐姐,你快看呀!他们要进场了!」 谢莞收回目光,朝着宋昭手指的方向看去,只见两队各约二十人,都骑了骏马,着了专门的马球服,齐齐走了进来。 一队的马球服偏重红色,衣服上绣有团花,领头的是忠勇侯本人。而另一对的马球服偏重绿色,各个都带了镶嵌珠玉的腰带,行在最前面的,便是顾迟。燕离行在他身侧,看着对面的忠勇侯咧嘴一笑。
第53页 马球场上无父子,自然更无君臣。 顾迟今日着了一身玄色劲装,头上簪着翠绿色的玉簪,脚下踏着牛皮长靴,腰上紧紧的束着腰带,越发显得肌肉线条分明,肩背弧线匀称结实,比之往日,更多出一份干练铁血的精悍来。 他甫一出场,便吸引了在场所有人的注意。即便是一贯嫌弃他的谢莞也不得不承认,他的确算得上养眼,属于多看一眼都能多活一年的那种。 他微眯着眼,目光随意的拂过坐席上的人们,就好像他们在他眼中,都不值得一看似的。 直到他看见了谢莞,那个姑娘清浅的吟笑着,她明明看着他,他却知道她眼里的笑没有一丝一毫是因为他的。果然,很快她就避过头去,可他还是很轻易的捕捉到了她眼中的不屑,甚至是轻蔑和厌恶。 而他很清楚的知道,这一次她眼底的意味是因为他了。 顾迟眉头微微蹙起,像是被光晃了眼睛,很快便回过头去了。 萧瑶光注意到了他的变化,不觉捏紧了手中的帕子。她微微回眸,顺着他的方向向后看去,第一眼便看到了花枝招展的宋嬛。 果然,又是她! 萧瑶光低着头,目光死死的盯着她染了蔻丹的指甲,那指甲鲜红,自是妍丽无双,可又可怖至极。 端王凑过来,用扇子轻轻拍打着手心,低笑道:「阿瑶,我早说了,顾迟心里没你。你说本王好色,本王瞧着,他也差不多。」 「王爷错了,殿下和王爷可不一样。」萧瑶光淡淡道。 端王见她头都没抬,却也不恼,仍是嬉皮笑脸的,道:「他的确专情,可专情的人是谢莞,现在好像又多出个貌美的姑娘来,总是落不在你身上。倒不如本王,本王虽是多情,可但凡你一句话,本王就能疏散了满府的姬妾,只要你一个。」 萧瑶光冷笑一声,连唇角都是绷着的,没有半分勾起的意思,道:「王爷慎言,王爷已有了王妃,我也已嫁了殿下,这种话就不要说了。」 端王恨不得掏出一颗心给她似的,目光恳切,道:「阿瑶,咱们从小一起长大,你是知道我的。从八岁时第一次见到你,我心里就只有你一个。若是你肯嫁我,我顷刻便与那无盐女和离,将你堂堂正正的迎进端王府来,绝无二话。你虽是入了东宫,却只是个侧妃,又有什么意思?」 他的话踩到了萧瑶光的痛处,她勐地看向他,目光冷如寒霜,道:「殿下心里是有我的,便是做侧妃又如何?」 「有你?心里有你他会到现在都没……」端王有些恨铁不成钢,他本想说「他到现在都没碰过你」,却看出了萧瑶光眼中的警告之意,心有不甘的闭了嘴。 他咬了咬牙,面色缓和了些,道:「也许他曾经是待你好过,可依着本王所见,那些不过是客气,根本不是喜欢。他心里眼里始终都只有谢莞一个,你和一个死人争,你争不过的。阿瑶,你听我一句劝,趁早……」 他话还没说完,便见萧瑶光站起身来,朝着忠勇侯夫人的方向走去。 端王嘆了口气,无奈的回过头去看马球,赛场上战况激烈,可他根本无心去看。他抖着脚,没多少时候,便终于按耐不住,起身走到了萧瑶光身边,依旧在她身侧坐了下来。 这次萧瑶光脸上倒没有恹恹的神色,反而笑着和他道:「王爷,您瞧瞧,宋三姑娘长得多水灵啊。臣妾瞧着,倒比臣妾年轻时还美些。」 作者有话要说:  划重点:端王是叫萧瑶光阿瑶的哦~~感谢在2020-06-19 11:34:07~2020-06-21 17:43:2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40207273、茶六六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肉肉肉肉荔枝媛^、嘉鱼 8瓶;同归 3瓶;榴槤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7章 晋江首发 宋嬛莞尔一笑, 微微躬身,道:「娘娘谬赞,民女愧不敢当。」 李氏心底虽见不得宋嬛这副样子,可萧瑶光既说了这样的话, 便也算是抬举宋家了, 她忙挤出一抹端庄的笑意来, 道:「民妇家的女儿, 怎么敢和娘娘比呢?娘娘便是天上的玄月, 三丫头最多只能算是咱们梳妆檯上摆着的铜镜, 虽还算亮, 却是不敢与玄月争辉的。」 萧瑶光抿唇道:「夫人过谦了。」她回头看向端王, 鲜红色的指甲轻轻放在腮边, 越发衬得她肤白胜雪, 娇媚动人至极。 她只一个眼波流转,端王便明白了她的意思, 他将手中的扇子微微拢着,眼里噙着玩味的笑, 道:「是有几分你当年的神韵。」 萧瑶光轻轻挽着宋嬛的手, 娇嗔道:「什么几分?我瞧着倒比我强多了。」 萧瑶光尤自说着,她亲亲热热的拉着宋嬛,倒比亲姐妹还热络些。 宋嬛有些头脑有些发涨,萧瑶光的夸赞本就是她喜出望外的事,再加上她总觉得端王的目光好像有意无意的瞥过她的脸,她的脸便越发红了起来,羞赧的倒不知该说什么了,便只顾低着头。 可萧瑶光并没有怪罪她的失礼,反而不住的称赞着她谦和、恭谨, 宋嬛只觉自己前程有靠,再也没什么可愁的了。 她不由得眉飞色舞,连眼角眉梢都带着一分喜色,落在周遭的贵女眼里,便宛如小人得志,除却宋姝面上还能勉强笑笑,旁人都早已绷了一张脸,再笑不起来了。
第54页 原本宋嬛一个庶女,便是不配与她们坐在一处的,既然坐了,便该本本分分的,只图个不出错也就罢了。谁知她竟打扮得如此招摇,更得了萧瑶光和端王的青眼,将她比得这样高,便宛如把其余人都踩在了泥里,是一文不值的了。 贵女们素来都是好强的,再加上自己身份持重,向来看不起家中的庶妹们,如今竟被宋嬛轻易比了下去,自然是没人能服气的了。 徐有容本就坐在周围,见萧瑶光过来,她下意识的便避过了头去,可就算她不去看她,声音却总是传的过来的。 她嫌恶的挑了挑眉,便微微提着裙子站起身来,顺着坐席走了出去。 她挑了一处干净的地方坐着,前面不远处是一片空旷的地方,有七八个少年在那里蹴鞠。他们的声音时远时近,像是来自悠远地方的回音,倒让她觉得心境平復了许多。 徐有容看向身边的侍女,道:「你去请了宋四姑娘来,就说我在等她。」 那侍女应了,刚要离开,她又嘱咐道:「悄悄的,别惊动了人。」 侍女微微颔首,道:「郡主放心,奴婢省得的。」 徐有容见她走了,方才抬起头来望向天空,一手轻轻揉着自己的后颈,另一只手撑在身后。她望着天空,不觉嘆息着,萧瑶光那么聪明的人,怎会不知道「木秀于林,风必摧之」的道理呢? 想来,她不是真的喜欢宋嬛,而是想毁了宋嬛罢。 只可惜,宋嬛那姑娘还沾沾自喜,不知自己早已身处险境呢。被萧瑶光那种人盯上,还真是可怕。当年阿莞,也险些被她设计了…… 那一次,顾迟第一次在众人面前流露出紧张的神色,他面容苍白,手指发颤,头也不回的便去救阿莞了。 她当时还以为顾迟心里真的有阿莞,把阿莞交给他,是没错的。谁知道,事情竟会逐渐变成今天这样,还真是可笑。 人心,还真是难测呢…… 徐有容想着,缓缓闭上了眼睛。 * 「哎呦!」 徐有容一声惊唿,几乎整个人都被飞驰而来的鞠撞倒在地上。她一手捂着额头,一手强撑着地面,痛得几乎直不起身来。 这一幕刚好落到谢莞眼睛里,她连忙跑了过来,蹲在地上将徐有容勉强撑起来,急切道:「要不要紧?」 徐有容咬牙摇了摇头,可她的额头已经鼓起了一个大包,乌青色的,隐隐泛着些血色,不过所幸没有破皮,倒不至于留下疤痕。 谢莞瞧着,便松了一口气,柔声道:「能坐起来么?」 徐有容点点头,她一边捂着额头,眼睛却透过手指的缝隙打量着谢莞的神色。只见她眉头微微蹙起,神色凝重,全然不似装出来的关切,而且她话语之间也全然没有旁人待郡主那般的客套疏离,反而自然得很,就像是她们本就熟识似的。 徐有容一时有些怔怔,竟连疼痛都忘了,只那样认真的看着谢莞,目光一刻都不捨得离开。 侍女赶了过来,与谢莞一起扶了徐有容坐起来。谢莞看向她,道:「劳烦姑娘去请个太医来瞧瞧,郡主金枝玉叶,这伤又在脸上,可出不得岔子。」 那侍女点了头,忙不迭的走了。 倒是徐有容浅淡一笑,道:「你不必紧张,皮相不过是为了取悦别人,我没有什么想取悦的人,自然对于皮相也不是很看重。」 谢莞知道,这定又是长公主教她的东西了,她轻轻帮她吹了吹额头上的伤,温言道:「我们女子珍惜容貌,不过是为了自己心情舒畅,哪里是为了别人?你这伤虽说不要紧,却也不能大意,请个太医来瞧瞧不为别的,只为自己安心些。」 徐有容眸子微动,就像是万年无波的湖面上骤然吹起了一阵清风似的,隐隐的荡漾出一圈又一圈的波纹,虽很微小,然而在湖心,已是惊涛骇浪了。 她的唇勾了勾,看着谢莞的目光一寸寸的熟悉起来,就像是久别重逢的老友,不需要什么铺垫,也总能卸下心防,道:「你啊,大道理一套一套的,倒比我的还多。」 谢莞刚要开口,便见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年跑了过来,他着了一身青衣,手脚都紧紧的束着,头上戴着一方青碧色的软巾,眼中熠熠闪光,只站在那里,便显得风姿卓然、俊朗非凡。 他见徐有容和谢莞抬头看着他,便躬身看向徐有容,诚恳道:「郡主,真是对不住,方才那鞠是我踢错了方向,这才伤到了你,真是对不住。」 徐有容见他言辞恳切,便摆了摆手,道:「无事。」 那少年见她没有追究,面上不觉一喜,道:「那郡主能否将鞠还给我?」他说着,指了指谢莞脚下踩着的鞠,面上颇有些讪讪。 徐有容还未开口,便见谢莞站起身来,一把将地上的鞠拿在手里,轻轻的颠着,昂首走到那少年身边,轻笑道:「你要这个?」 那少年点点头,伸手便去拿,见谢莞微微避开,只当是自己无礼了,便道:「姑娘可否还给我?」 谢莞笑笑,道:「不急。」她回头看了徐有容一眼,道:「郡主的伤是你弄的?」 那少年面上一红,道:「是,不过我是无心之失,并非有意为之的。」 「是吧……」谢莞只略一停顿,便抬手将那鞠砸到了那少年脸上。她手劲极大,那少年一个踉跄,险些摔在地上。
第55页 他喘着粗气,怒道:「你干什么?」 谢莞眸光中带了一丝冷意,狠狠道:「疼不疼啊?郡主一个姑娘家,你就随便问一句就没事了?还敢来要鞠?」 那少年一时语塞,周遭早已围了一圈的人,都是和他一起蹴鞠的,他脸上有些挂不住,道:「我都说了不是有意的,你这丫头怎么还揪着不放呢!」 谢莞拍了拍手,将手上沾着的尘土抖了下来,冷笑道:「我砸你的的确确是有意的,你若是有本事,尽管来找我!」 那少年捂着脸,支支吾吾了半天,可睨着谢莞狠厉的眼神,终究是没再说出什么话来。只一咬牙,抱起鞠来走了。 谢莞坐回徐有容身旁,刚想问她一句解不解气,便见徐有容嗤嗤的笑了起来。她深深的望着谢莞,目光又温柔又热烈,可嘴上却忍不住的笑着,即便额头的伤牵扯得她龇牙咧嘴,她还是笑个不停。 谢莞忍不住跟着她笑起来,不知笑了多久,直到两个人都累了,才一起停了下来。 徐有容侧头看向她,将怀里的那个绣着豌豆和芙蓉花的香包掏了出来,放在谢莞手中,道:「阿莞,你回来了。」 只一眼,她便知道,面前的宋婉就是她的阿莞了。她的倔强又故作狠厉的眼神,她对自己的爱护,都是阿莞才有的。 她用的是陈述的语气,没有疑问,没有不安,因为这世上再没有人比她更确定面前的人是谁了。 谢莞也转头看向她,目光悠远,正如她的语气:「是啊,我回来了。」 她说着,朝着徐有容微微一笑,好像这么多年的苦楚,这么多世的委屈,便在这一笑之中,尽数化解了。 徐有容握着她的手,攥得很紧,像是想把自己所有的力量都给她,让她弥合创口,给她心灵慰藉。 谢莞明白她的心意,轻轻的靠在了她的肩头。终于,在这个世界上,终于有人能让她放下全部,来让她交託,来让她依靠了。 * 太医很快赶来,谢莞陪着徐有容敷了药,两人才悠悠闲闲的朝着马球赛场走去。临走的时候,谢莞不禁回头看了看那群蹴鞠的少年,只见他们踢得正起劲,好像全然没有被方才的小插曲所扰似的。 阳光穿过云层照在他们脸上,越发显得他们朝气蓬勃。连带着他们的汗水和不羁,都带了些全然不同的味道,让人心生嚮往。 想必,这便是鲜衣怒马的少年时候罢。 谢莞悄悄挽紧了徐有容的手臂,她们也还算年轻,心境却再也回不到从前了。 两人快到马球场的时候,方才分开,谢莞看着徐有容走进去坐好,自己才低眉走了进去,在宋媪身边坐好。 宋媪笑着道:「怎的去了那么些时候?这马球赛可真是好看,便是让我稍微误上一会子,我怕是都要揪心呢。」 谢莞笑笑,若是顾迟不在场上,只怕自己也会目不转睛的看比赛的。她不露声色,只梗着脖子努力朝前看着,道:「是哪一队领先了?」 宋媪看得目不转睛,津津有味的说道:「两队僵持不下呢,方才好几个人都负了伤,真是惊险万分。」 谢莞点点头,笑着道:「马球素来激烈,相互冲撞一下也是有的,若是被球砸到了,那可不是玩的。」 宋媪点头称是,又道:「我见这些队员之中有好几个都是女子,当真是英姿飒爽的很。」 谢莞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果然有几个女子骑着马奔驰在赛场上,其打球的手法、身姿丝毫不输男子,也可算得上是巾帼不让鬚眉了。 她正看得起劲,只见其中一个女子俯身去打马球,她一手拽着缰绳,一脚死死踩着马镫,身姿宛如青云之燕,当真是美不胜收。 她身子已紧紧贴在了马腹上,目光只盯着地上的马球,只消片刻,球桿便可碰到马球,将其置于自己的掌控之中。 就在千钧一髮之际,有人抢在她面前用力击走了球,她大吃一惊,手上力道一卸,整个人便从马上摔了下来。可她的脚却挂在马蹬上,被马拖行了小半圈的距离,直到众人一道上前逼停了马匹,才把她解下来。 太医们匆匆忙忙的赶上来,其中一个查看过她的伤势,便走到忠勇侯和顾迟马前,道:「殿下、侯爷,万姑娘伤得不重,可是摔伤了腿,怕是不能继续了。」 忠勇侯看了顾迟一眼,见他神色凛然,微微颔首,便知晓了他的心意,道:「快带万姑娘下去歇着,好生医治。」 那太医领了命,便带着一群人将那女子抬了下去。 忠勇侯看向顾迟,犹疑道:「殿下,您这队伍里少了一个人,怕是……不若我们就此言和罢。」 顾迟墨黑色的鬓髮迎风飞扬着,映衬出他坚毅的面容和淡然的神色,他薄唇轻启,道:「不必,便是少一人,鹿死谁手也未可知。」 他话语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桀骜之气,语气虽是淡淡的,却仍让忠勇侯听出了一股子杀气。 忠勇侯有些犹豫,马球比赛讲究的便是协作,队伍中少一个人,阵法便无法成型,几乎不可能获胜,他即便是胜了,也是胜之不武,没什么意思。可若是不战,只怕是拂了顾迟的面子,反倒不好。 他刚要开口,便见远处一群少年走了过来,领头的那个脸上有些青紫,不过尚算得上俊俏潇洒。他大声喊道:「三哥,我来帮你!」
第56页 谢莞自那少年出现在她视线中,便认出了他是她方才拿鞠打了的那个,她本没放在心上,大庭广众的他总不至于来找她报仇。可如今听他一喊,她倒忍不住低嘆起来,怎么就这么倒霉,偏生打了顾迟的宝贝弟弟。 真是孽缘! 她看着自己的手,低声恨道:「让你沉不住气,你看看,人家找上门来了!尴不尴尬,尴不尴尬……」 果然,她还没抬头就听见顾迟冷如寒冰的声音:「五弟,你的脸是怎么回事?」 也不怪顾迟这么生气,谢莞是知道的,顾迟这个人对亲缘看得很淡,却唯独疼他这个弟弟,也就是面前这个脸上挂了彩的少年——齐王顾远。 顾迟的母亲本是萧皇后身边的宫女,一朝被陛下临幸,便有了顾迟。可因着萧皇后不会生育,陛下又对她有愧疚之心,便使出了存子去母的法子,赐死了顾迟的亲生母亲,而把顾迟养在萧皇后膝下,算作是萧皇后之子。 皇后多疑,待他并不好,反而严厉的很,动辄便要训斥责罚。陛下因着他是太子,待他也总是像君臣,而不像父子。 他自小过得很是艰难,若是他不知自己不是萧皇后亲生也就罢了,偏偏他聪慧敏感,小小年纪便知道了自己生母的事,便对萧皇后越发的亲近不起来了。 齐王顾远是宫中美人所生,身份不高,却生得性子洒脱。小时候他总爱粘着顾迟,顾迟虽嫌他麻烦,日子久了便也对这个弟弟格外不同些,倒当真有了几分寻常人家的兄弟之情。 而如今,她把人家打了,还打成这样,只怕顾迟不会轻易放过她。不过她既然敢惹事,便不怕事,若是顾迟真找上来,还不知谁比谁厉害些呢! 谢莞做好了思想准备,却听得顾远结结巴巴道:「是我自己摔的,不要紧。」 她松了捏紧的拳头,抬头怔怔的看着顾远,只见他羞红了脸,想来是觉得自己被人打了这件事实在是说不出口,丢人都丢到天上去了,便随口扯了个理由,也算给自己个台阶下。 顾迟没说话,只冷着一张脸,也不知是信了还是不信。他看向忠勇侯,淡淡道:「侯爷,如今可以继续了罢?」 忠勇侯赔笑着道:「殿下有所不知,齐王殿下年轻,体力本就好,又是个男子,只怕我们这边……就难赢了。」 他支支吾吾的说着,这话说出来的确算不得漂亮,可打马球就是奔着赢来的,若是双方力量不均,这球打着就没意思了。 顾迟略一思忖,还没开口,便听得坐席上有女子喊道:「不若让宋三姑娘代替万姑娘打马球,如何?」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宝宝对小七一如既往的支持,从今天起小七会努力码字,争取能够日五、日六~~爱大家!!感谢在2020-06-21 17:43:20~2020-06-22 18:59:5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果酱果酱、融毅、西红柿炒蛋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kepler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8章 晋江首发 此言一出, 立即便有许多人附和起来,她们大多是坐在宋嬛周围的贵女,方才心中堆积的不满与嫉恨,如今便化作了最尖锐的剑, 齐心协力的朝着宋嬛刺了过来。 宋嬛面上一红, 连忙求助似的回过头去看萧瑶光, 可萧瑶光却只是很端庄的笑着, 仿佛很是乐见其成, 柔声道:「我倒很想看看宋三姑娘在马球场上的风姿呢, 想来定是如木兰一般, 潇洒不输男儿。」 萧瑶光此言一出, 众人便都跟着应和起来, 一时倒分不清到底谁是出自真心, 谁又是在看热闹了。 旁人也许不知道宋嬛的情况,宋姝却是知道的。她们宋府的姑娘一贯讲究的是书香之气, 看的书虽不少,可于马球一事上却算是一窍不通。 她还算不错的, 多少跟着宋辞打过几次, 可也说不上擅长,而宋嬛便大约是碰都没碰过球桿了,说句难听的,只怕连规则都不知道,连马都上不去。 要让宋嬛上场,几乎就是要了她的命,丢人不说,若是从马上摔下来,那可不是玩的。更何况刚刚受伤下场的万姑娘是将军的女儿, 自她五六岁起便学着打马球了,这才能有幸与顾迟一队,若是打得太差,就算自己不摔,只怕顾迟也要嫌弃她的。 宋姝心思流转,想着若是宋嬛能够上场,好好的搓搓她的锐气也是好的,也免得她风头太过,连自己都压过了。 宋姝想着,便也不开口,只悠悠闲闲的看着眼前的一切,眼角流露出淡淡的奚落的笑意。 倒是李氏有些坐不住,她虽然不喜欢宋嬛,却不得不顾着宋同的面子,若是宋家的女儿在马球场上丢了人,只怕宋同面子上也无光。 她便强自笑着,道:「三丫头自小是个文气的,并不擅于打马球,还是算了罢,算了罢。」 周遭有人说道:「夫人这话错了,女子打马球要的便是气势,并不是技术,三姑娘虽不擅长,可但凡上去了,便是好的。」 「可不是?马球是陛下都喜欢的,我听爹爹说,汴京城中但凡有些头脸的人家,都会请人教自家的姑娘打马球的,宋三姑娘出身名门,定是会的。」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的,李氏在一旁听着,面上便有些挂不住,连笑都笑得干瘪了。这算什么,三丫头若不上场,岂不是连整个宋家都拉下水了?
第57页 她心里暗骂着宋嬛是个惹祸精,可面上却不得不赔笑着,道:「三丫头学自然是学过的,只是……上不得场,上不得场……」 她说着,推了推宋姝,挤眉弄眼道:「姝儿,你帮着说句话。」 宋姝推脱不过,便笑着站起身来,道:「众位姐姐听我一言,我三妹妹的确不擅长这个,还是算了罢。」 宋嬛一张脸红了白白了红,连头都不敢抬了,只低着头坐在那里,目光紧紧盯着手中搅动的帕子,出了一身的冷汗,连手指都湿腻起来。 她听见宋姝为她说话,本以为这件事便可到此为止,谁知竟愈演愈烈起来,她耳边充斥着不堪入耳的嘲讽和讥笑声,那些平日里优雅矜持的贵女们,说出奚落人的话来,竟比市井妇人还要恶毒些。 有人道:「宋大姑娘这么说了,我们若是不信,便像是故意为难三姑娘了。」 「是啊,只是真没想到,三姑娘竟当真不会马球,按理说宋府定是请人教养过姑娘们的,若非……是因为三姑娘是庶出,那教养之人便疏忽了?」 「这是有的,从前我家里请了教习,便总是对我更严苛些,后来我才知道,在下人眼里,主子也是有高有低的。」 众人笑得越发明目张胆起来,字字句句所讽刺的,都不过是宋嬛庶出的身份。在她们眼中,这是中伤她最简单的窍门,却也是伤的她最深的法子。 宋嬛的肩膀微微耸动着,几乎是克制不住的想要逃开,可是她不能。她今日若是逃开了,便会成为汴京城中的笑柄,到时她所做的一切努力便都白费了。 她正迷惘和痛苦着,便听得身后响起一声清冽而又坚定的声音:「我去便是!」 她随众人一道转过头去,只见谢莞正站在她身后,眸光中没有一丝笑意,只轻抿着唇,道:「不就是打马球,我们庶女也会的。」 她言罢,便顺着阶梯走了下去,再不理身后贵女们的议论。 宋媪紧紧抓着自己的衣裳,看着谢莞挺直的背影和坚定的步伐,她觉得自己都快崩溃了。 偏偏宋昭还担忧的问她,道:「二姐姐,四姐姐会打马球?」 宋媪皱着眉,紧张的几乎说不出话来,宋婉若是会打马球,只怕猪都会上树了!也不知道这丫头抽了什么风,竟不顾自己,跑去给宋嬛出头了。 见宋昭仍看着自己,宋媪越发觉得心慌意乱,忍不住敷衍道:「会……的吧。「应该是,会的罢? * 顾迟看着谢莞一步步从阶梯上走下来,不觉眯了眯眼睛,看向身旁的三九,道:「去挑匹好马来。」 三九道了声「是」,转身走了出去。 顾远自看见谢莞心里就不大舒服,他忍不住喃喃道:「三哥,方才万姑娘的马不就很好?干什么要特特给她换一匹马呢?」 顾迟没说话,只打量着顾远的脸色,见他面上一副不情不愿的样子,目光又刻意避着谢莞,心下便瞭然了许多,淡淡道:「你怎么想起管这些事了?莫不是你脸上的伤不是摔得?反是宋四姑娘打的?」 顾远忙不迭的否认,道:「怎么会?她……她怎么打得了我?就凭她?」 顾迟「哦」了一声,声调却是微微上扬,似是不信,却没有再多言,眸光只有意无意的扫过谢莞的脸颊,打量着她眉间飞扬而又倨傲的神色。 他记得,阿莞也是很喜欢打马球的。 当年宫中举办马球赛,他被端王设计摔下了马,便是阿莞气势汹汹的跑上来,捡起他的球桿狠狠的打了端王。那时她还未嫁给他,谢家也还未失势,陛下便也没有罚她,只笑着道了声「谢姑娘当真是朕的好儿媳!」 阿莞扶他起身,听见陛下这话,也悄悄的红了耳朵尖,眼底一片嫣红,宛如池水中的莲花,娇憨至极。 他那时就想,世上怎么会有阿莞这样的姑娘,她若是爱你,便是捨命一般护着你,她若是恨你,打起你来也是真的狠。 还好,她心里有他。 可是现在,望着面前这个连眼神都没有施捨给自己的姑娘,顾迟不知为什么,竟有些胆寒。这是发自心底的颤抖,就像是将他拽回了当年阿莞自尽时的场面,那样的决绝,混杂着血色,让他再也无法在她的眼眸里,看到自己的影子。 那是他的阿莞,在头也不回的离开他。 「殿下。」三九催促着他。 顾迟回过神来,见他牵了一匹枣红色的马来,他眸子倏的收缩着,就像是这匹马撞在了他的心上似的。 那一刻,他觉得这一切就仿佛是宿命——当年阿莞最爱枣红色的马,说它们像火一样炙热,就像是西京人的心,直白而坦率。 他望向谢莞,见她双眸冷冽,脸颊微微有些泛红,小小的唇却紧紧抿着,略微有些发白,像是屏了一口气似的。 她见他有些迟疑,便冷冷道:「若是太子殿下觉得我不配骑这马,也不必麻烦了,我骑方才那一匹就很好。」 「你这话什么意思?」顾远见她神情不屑,不觉有些不满,忍不住道。 谢莞瞥了他一眼,悠然的挽起双臂,道:「就是你听见的意思。」 「嗳我这暴脾气……」顾远说着就要挽袖子,可看着谢莞仿佛没有温度的眼睛,又忍不住缩了缩脖子,只装腔作势的在不远处挥着拳头,结结巴巴道:「我可不打女人,要不然……」
第58页 谢莞斜睨着他,眸中带着浅显的笑意,好像在说「要不然你能怎样」似的。 「让她骑这匹。」顾迟目光悠远,只淡漠至极的丢下这句话,便策马而去。 三九将缰绳递给谢莞,道:「姑娘,请!」 谢莞微微颔首,一把拽过缰绳,极其利落的翻身上马,动作丝毫不比在场最骑术精湛的男子差。 众人忍不住惊唿起来,忠勇侯不住的和周遭的人感慨道:「太子殿下可真是如虎添翼啊,这丫头身手不错,咱们可不能小觑。」 顾远震惊的看着她,下巴都有些合不上,这丫头上马的姿势可真是漂亮啊!他目光一直跟随着谢莞的身影,直到她跑的远了,才扶了扶自己的下颌,看向三九,道:「你们从哪找来的这个丫头啊?」 三九怔了怔,道:「五殿下,天地良心,她是自己冒出来的。」 谢莞一路策马,在马球场中间站定,她许久没有骑马,却仍然熟悉的仿佛是昨天才刚刚骑过一般。她的心剧烈的跳动着,好像飞驰在西京的天地之间,再没有什么能拘着她似的。 阳光洒在她身上,既温柔又腼腆,只是在她周身镀了一层金边,便悄然退场。她的眼角眉梢,她的鼻尖,都沾染了一层金色的光芒,当顾迟回过头来看到她时,便是这番耀眼而又热烈的场景。 他望着她,心底不觉浮起一抹骄傲,又混杂着浓浓的酸涩,感慨万千。 他曾经,也拥有过一个这样美好的小姑娘的全部的爱,可是,当年那个骄傲又夺目的小姑娘,终是被他弄丢了。 第29章 晋江首发 燕离原本在顾迟身侧, 见谢莞过来,便调转马头,朝着谢莞走过来,直走到与她并排的位置, 才勒了缰绳站定。 他看向谢莞, 脸上带着恬淡而又亲切的笑意, 道:「你待会就跟在我身侧, 我护着你。」 谢莞知道, 燕离定是知道宋婉并不擅长打马球的, 便笑着接受了他的好意, 道:「这些日子我私下练了几次, 已经打的不错了。」 燕离宠溺的笑笑, 轻轻点点头, 道:「知道你打的好,只是马球危险, 你不要冲到太前面。护好自己最要紧,知道么?」 谢莞点点头, 道:「我不过是凑个人数, 不会太拼命的。」 燕离见她应了,终于松了一口气似的,连语气都松弛了些,道:「你放心便是,有殿下和我在,绝不会输的。」 谢莞鄙夷的看了站在队伍最前端的顾迟一眼,挑了挑眉,好像在说着「就他?」 可她话还没说出口,便听得顾迟清冷的声音:「燕离, 回来!」 燕离很利索的道了声「是」,又对着谢莞耸了耸肩,很小声的嘱咐了一句「待会跟着我」,才悻悻的骑着马走了。 没多少时候,赛场上的号子便吹响了,两队人马应声齐齐沖了出去,宛如离弦的箭矢一般,掀起阵阵声浪,连脚下的草地都跟着震颤起来。 谢莞身在其中,只觉得耳边「嗡嗡」作响,连她握着缰绳的指尖都被震得微微发麻,好在她所骑的马很稳,很快便适应了她的节奏,让她觉得如履平地。 她这样想着,不觉抬头看了顾迟一眼,也许这马当真是他的宝贝,所以方才才纠结了这么久罢? 她暗骂了一句狗男人,便策马紧跟着人群飞驰而去。 燕离刻意放缓了速度,能够勉强在她身侧,见她马骑得稳,也就略略安心了些,他见顾迟一个人被对面两三个人围攻,很是有些吃力,便大声冲着谢莞道:「当心些!」 见谢莞乖乖的跟着队伍的最后,他方才夹紧了马腹,朝着顾迟的方向冲去。 谢莞眯着眼睛看着场上的战况,倒颇有几分看戏一般的闲适之感,对于顾迟的输赢,她心里丝毫也不看重,之所以上场,也是因为看不得那些贵女一个个阴阳怪气的欺负人,以嫡庶之分论高下罢了。 这两队的人都是打马球的箇中高手,无论是御马的水平还是击球的准头,都是顶尖的,也难怪燕离不放心她,若她不是在西京歷练过多年,自小在马背上长大,只怕现在也只敢瑟缩在角落里,什么都不敢做。 顾迟和燕离的确是高手中的高手,即便只有他们两个,也能逼得对面四、五个人束手无策,他们一路传着球,如同行云流水,后面的人就是追都追不上,更别提拦截了。 坐席上的贵女们冷眼看着,只当谢莞是个充数的,也就都忍不住笑起来,道:「宋大姑娘,看来你们家四姑娘也不过如此啊。」 宋姝浅浅一笑,柔声道:「四妹妹的确是不大擅长的,只充个数罢了。」 宋昭听着她们你一言我一语的,直直要将谢莞贬低到尘埃里去,忍不住怒道:「你们没有一个敢上去的,如今怎么有脸说这种风凉话?」 宋媪也站起身来,不卑不亢道:「单是四妹妹这番勇气便胜过我们了,还请各位姐姐口下留德。」 那些贵女不屑道:「不过是庶子庶女,也配与我们说话?真是笑话。」 众人皆跟着笑起来,直气得宋昭面红耳赤。 还是宋媪沉得住气些,拉了宋昭坐下,道:「别理她们,不过是一群懦夫,也敢指责别人。我也不求四妹妹出怎样的风头,只要平平安安的回来便是。」 宋昭点点头,可还是咽不下这口气,只粗粗的喘着气,一句话都不说。
第59页 宋媪无奈,便只得由着他去了。她目光紧紧盯着赛场上的谢莞,只盼着她能熬过这炷香的时辰,安安稳稳的下场便是了。 她嘴上低低念着「阿弥陀佛」,突然惊唿一声,原是有人使了阴招,直直的将马球桿击在了燕离所骑着的马腿上,那马儿吃痛,当即前蹄便跪了下来,燕离顺势滚下来,还好没有受伤。 他强撑着站起身来,脸上桀骜而坚定,甚至带着浅浅的笑意,仿佛丝毫不被此事所扰似的。 顾迟策马到他身侧,道:「没事罢?」 燕离大声道:「无事,殿下只管赢了比赛,给我报仇!」 顾迟微微颔首,随即掉转马头飞驰而去。 谢莞见燕离摔了,便再也忍不住,急忙策马过去,蹙着眉道:「要不要紧?」 燕离拍了拍身上的土,又胡乱擦了一把唇角的血迹,道:「没事,只刮伤了些,没什么问题。」 谢莞上下看着他,见他的确无事,才放下心来。她死死盯着方才抢球的人,眼底突起斑驳的笑意,她勾了勾唇,道:「等着,我给你打回来!」 说着,不等燕离拦她,便沖了出去。 她听得到耳边的风声,听得到心跳的声音,也感受得到胸膛中燃烧的怒火。敢用这么卑鄙的手段欺负她发小,就等着死吧! 她右手紧紧攥着马球桿,左手勒着缰绳,很快就如疾风一般冲进了人群之中,和顾迟并肩而行。 两人目光相对,只略一颔首,便一左一右的沖向方才那个抢球之人,如犄角之势,紧紧夹住了那个人。 那人见左边是顾迟,自知招架不住,便想从谢莞这边下手。 他用力撞着谢莞,想要把她从马上挤下去,可谢莞却紧紧夹着马腹,只上身轻摇了摇,下盘却不动如山。 谢莞斜睨着他,眼里毫不掩饰对于他的厌恶和轻蔑,她趁着他方松的时候,上身勐地撞向他,那人没想到谢莞一个瘦弱的小姑娘会有那么大的力道,身子一歪几乎要从马上掉下来。 谢莞趁机挥动马球桿,迅速从他手中抢下了马球,如风驰电掣一般向着球门冲去。 顾迟只微微一怔,便急急跟在她身后,帮她扫除身后的障碍。 方才那人很快调整好了身子,他一发狠,见顾迟拦下了谢莞身后的人,便勐地一抽马鞭,绕着圈子朝着谢莞冲去。 坐席上的人都忍不住屏了气,因为那人的架势看着像是要去拼命似的,实在太吓人了。 顾远坐在第一排,他虽不待见谢莞,此时也忍不住为她捏着一把汗。跟在谢莞身后的那人是汴京城有了名的「马球疯子」,每次打马球都杀红了眼,根本不管对方是谁。只怕谢莞落在他手里没有好的。 宋媪已经不敢看了,只闭着眼睛「阿弥陀佛」的念个不停,倒是宋昭睁大了眼睛,心里暗暗给谢莞加油鼓劲。 那人很快赶上了谢莞,他不断的沖向她,企图通过威势从谢莞手中夺下马球。 谢莞见他逼得太紧,这样下去只怕不光自己无法脱身,顾迟也支持不住。她心下主意一定,勐地将马球击到空中,顺势用手中的马球桿狠狠击打那人所骑马的马蹄,她的背紧紧贴在马背上,那人挥着杆子,却根本没法伤到她,只能由着她摒足了气的击打自己的马。 纵使那人的马蹄上帮着铁制的铠甲,也架不住谢莞的力道,很快那马就吃痛,重重的倒了下去。 谢莞见他重心不稳,再也无力管她,便纵身在马背上站起,用马球桿勐地将落下的球勾下来,置于自己的掌握之中。 她纵马向前,仿佛再没有什么能阻止她,很快便冲到球门前,她勐地一击,将球击了出去,正中球门。 此球一进,焚香刚好燃尽,铜锣敲响,果然是顾迟一队赢了。 坐席上欢唿起来,宋媪和宋昭更是激动的冲下台去,朝着谢莞跑去。 谢莞扬眉一笑,只朝着燕离微微颔首,便策马朝着宋媪他们奔去。 燕离的目光却再也无法离开她,唇角也忍不住的上扬着,像是看到了什么珍宝,便再也不捨得将目光移开。 顾远见顾迟骑着马过来,便迎上来帮他扶着马,感嘆道:「三哥,宋家那个姑娘可真厉害啊!那个球技,那个马术,便是万姑娘都比不上。下次打马球我也参加,你可记得叫上她。」 顾迟没说话,只不停的缠着手上的护腕,眸光却远远的落在了谢莞的身上。她正笑着从马上跳下来,一勐子扎到宋媪的怀里,嬉闹个不停。 这副场景,在多年前,他见过多次了。他的阿莞也是这样,一得意,就忘形。 这世上根本不可能有人模仿别人能模仿得这么自然、这么相像,而且宋婉的球技,也不可能在朝夕之间变得这么好。更何况,她能与他配合的那样好,就像是他们之前在西京打马球时磨练出的默契一般,只要一个眼神,就能彼此明白对方的意图。 难道,她真的是…… 他的眸子瞬间一亮,又迅速的黯了下去。 可是,他的阿莞的的确确是死了。当年他亲手抱着她的身体,他的下颌抵着她的额头,直到她的身子一寸寸的冰凉下去,再也暖不起来,才不得不认清她已经离去的事实。 他当时绝望得撕心裂肺,只觉得自己的灵魂都跟着她一道,一点点的从他的身体之中抽离而去了。
第60页 他回想起自己所做的事,不过是一场笑话。他终究,还是护不住她。 这么多年,他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熬过来的。若不是为了帮阿莞,帮谢家报仇,他大约早就不必活着了罢。 顾迟用力闭了闭眼睛,再次睁开的时候,望着澄澈的天空,却觉得那种痛楚还尤在眼前,挑动着他的血肉,连带着全身,都是痛的。 是啊,是他亲手埋葬了她,根本不会错。而且无论是宋家还是谢由,又如何能在朝夕之间就把宋婉整个换掉呢? 这几乎是不可能的事。 理智与感情激烈的冲撞着,搅动着他的心,使心脏跳得几近沸腾起来。 他望向谢莞的目光一寸寸的柔软下来,她实在太像阿莞,让他不得不去相信鬼神与轮迴之说。 为什么不给自己一个机会呢?顾迟在心中诘问自己。 他明明是那么期待,她还活着啊! 他突然拿定了主意,他要试探一次,只要一次,他就能肯定,她到底是不是她。 想到这里,他突然觉得心底一松,面上不觉也温和了许多。 顾远没有留意到他的变化,仍在他耳边喋喋不休的夸赞着谢莞,道:「三哥,你说她许人了没有呀?我觉得她挺有意思的,若是父皇给我赐婚,我不如就向父皇要了她,让她每天陪着咱们打马球,你说怎么样?」 顾迟手上一顿,周身顿时冷冽下来,他冷眼扫向顾远,漠然道:「她许了人了。」 「谁啊?」顾远面上有些失望,道:「她挺有意思的,若是许给个没意思的,不是可惜了?」 顾迟眸光如炬,道:「孤有意思么?」 「啊?」顾远一怔,有些不解的看着他,嗤嗤道:「三哥你别唬我,你能有什么意思呀?」 顾迟没理他,只大步朝前走去。 * 谢莞出尽了风头,宋姝冷眼瞧着,一时倒觉得好没意思。她幽幽看向身边的宋嬛,有气无力道:「三妹妹,走罢。」 宋嬛站起身来,只低着头,半点气力都没有了。谢莞给她挣了脸面,自然是好的,可也将她今日所有的风头都盖住了。 她将手中的帕子绞得紧紧的,勒得指缝都有些发白,直到宋姝停了下来,她才抬起头来,只见萧瑶光正站在她身前,含笑看着她。 她连忙屈膝,恭敬道:「娘娘。」 萧瑶光走过来,拍了拍她的手,温言道:「你若是上场了,只怕比四姑娘还要出挑些。今日之事不必放在心上,日后咱们见面的机会还多着呢。」 萧瑶光言罢,笑着看了她一眼,方才摇曳着身姿缓缓走了。 宋嬛眼中生出一抹渴望,她直直盯着萧瑶光的背影,仿佛那就是她这辈子所有的指望了。 只是她不知道,在萧瑶光走过端王身边的时候,低声道:「还请王爷帮我这个忙。」 端王笑着道:「不过是个女人,本王并不放在心上。本王不过是心疼你,就算今日弄走了这个,只怕明日也有新人来。」 萧瑶光眼睫微动,哂笑一声,幽幽道:「左不过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罢了。总有一天,他会回到我身边的。」 端王无奈的摇摇头,眼睁睁看着萧瑶光朝着顾迟的方向走去,可顾迟的脚步却没有为她停歇一刻。 爱而不得,得非所愿,人生还真是无常呵。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是日四的一天,明天争取日六!感谢在2020-06-23 20:19:23~2020-06-24 11:38:3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融毅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染指浮生梦 573瓶;喜欢小白的小白、陈陈爱宝宝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0章 晋江首发 自马球场上回来, 宋家便繁忙起来,先是老夫人的病渐渐好了,许是过了夏日里潮湿闷热的时候,身子也就略略缓过来了些, 虽还懒怠见人, 可也好多了。每日晚间宋同都要去亲自侍奉着, 以显示自己的孝子之心。 李氏则忙着张罗宋姝与燕离定亲的事, 两家虽还未说开, 可她与忠勇侯夫人也算是心照不宣了, 就等着老夫人身子大好了, 两家长辈一道坐坐, 将此事彻底定下来, 她便也能放心了。 此外, 最令宋家人震惊的便是宋嬛当真得了太子侧妃和端王妃的青眼,十日里倒有两三日要接了她去听戏吃茶的。 宋家的下人们都暗自猜测, 只怕三姑娘要成为宋府里第一个飞上枝头的金凤凰了。 因着此事,宋府中人如今待宋嬛倒比待宋姝还恭敬些, 宋姝心中虽不满, 可因着自己的把柄在宋嬛手上,也就只得忍了。她只盼着宋嬛早日嫁出去,也省的日日在她面前碍眼。 听着宋嬛偶尔流露出的意思,太子侧妃和端王妃都夸赞她进退有礼,待她都颇为亲厚,仿佛她或是嫁入东宫,或是进入端王府,都是指日可待的事了。 宋同和李氏倒罢了,宋辞便是第一个不贊成的。依着他看来, 自家的妹妹虽说嫁不到什么钟鸣鼎食之家,可去书香人家做个正妻还是可以的,倒比攀附着权贵,去给人家做个侍妾要好得多,更何况对于那些高位之人,女子不过是玩物,没有半分真心,若当真嫁进去了,只怕一辈子就这样不明不白的,连半分尊重也得不到。
第61页 可他和宋嬛明里暗里的谈过多次,宋嬛不是听不进去,便是嘲讽他一心只想着宋姝,却嫉恨她能有个好前程,并不领情。 日子久了,宋辞也就说的少了,可这件事就像一个心结,总也抹不平的。 不过近日汴京城中最大的消息,便是陛下要为六公主选伴读的事。六公主是陛下最小的孩子,也是唯一的女儿,她母妃虽出身寒微,六公主却是陛下捧在心尖尖上疼爱的。 此消息一出,汴京城中但凡家中有女儿的人家,没有不上心的。毕竟是陛下最宠爱的公主,便是什么都不做,只去她面前混个脸熟,将来说亲的时候,也是不小的筹码。 更何况,只要自家的女儿是被陛下和皇后娘娘看重选入宫中的,便足够证明这姑娘秀外慧中、才貌双全了。 李氏一早便託了忠勇侯夫人举荐宋姝,更专程从外面请了教习嬷嬷,每隔三日便来教宋姝规矩仪态,只盼着她能够中选。 李氏心里惦记着宋姝,谢莞倒很是过了几天的清闲日子,整日里不是和宋媪一道描绣样,便是教宋昭些简单的招式,可她心里却一直绷着一根弦,那就是谢由。 自上次一别,已有一个多月了。她不知道他是否找到了谢若,也不知他现在是否安好。她去过上次的茶楼,也在街上给他留过记号,可他却再也没出现过。 这日夜里,谢莞正躺在屋顶上乘凉,颜秀知道她有心事,便也不去问她,只为她备好了洗漱的东西,便迳自去睡了。 九月里的风带着些许寒意,吹在谢莞身上,无端的倒让她清醒了许多。她辗转着侧身躺好,想着还是要去见顾迟一次,想法子让他把沈凭之交给她,她不能再坐以待毙了。 可是,顾迟怎么肯呢? 她想着,只觉得头有些发涨,对于顾迟而言,沈凭之一定比自己的价值大得多,沈凭之暂且不提,而她在顾迟眼里唯一的用处大概便是可以联繫到谢由罢。 顾迟那么狗的一个人,自己怎么能骗得过他呢? 谢莞揉了揉眉心,突地听到了很清脆的一声竹哨声。她勐地睁开眼睛,很利落的坐起身来,屏气等着下一声竹哨吹响。 许久,她耳边传来踩踏瓦砾的「咯吱咯吱」的声响,谢莞心下一惊,急忙回身,只见谢由正端端正正的站在她身旁,嘴里嚼着一小把菸草,冲着她咧嘴一笑,道:「大姑娘。」 他衣服有些凌乱,眼里也带着几分疲惫之色,像是从远方刚刚赶回来似的,可他想要见到谢莞的心却是迫切的,仿佛在见到她的一瞬间,便洗去了所有的睏倦与憔悴,只剩些眸中灼灼的光彩。 他顺势坐下来,身子闲闲的滑靠在瓦片上,侧头看着谢莞,道:「一些时候不见,你又瘦了,这可不行。」 见谢莞只顾笑着,便接着道:「得多吃些,瘦了可没力气报仇。」 他说着,从怀中掏出一个油包来,随手塞在谢莞手里,满不在乎道:「我去了趟琼州,那里的烧鸡做的不错,我便让兄弟们照着做了个,我吃着倒是差不离。你尝尝。」 谢莞打量着他,眼睛亮亮的,谢由连忙避过头去,像是受不了她的目光似的,道:「你就随便吃吃,若是不喜欢,我回去再让他们改改。」 谢莞笑着道:「咱们谢家军可真不容易,打仗不算,还得研究烧鸡呢。」 她说着,将油包小心翼翼的打开,一股子略带原始的粗粝香味直直的冲到了她鼻子里,她急忙掰下一个鸡腿来吃着,几乎是一大口的就吞了下去。 这个味道,太像她从小在西京吃到的味道了。 谢由见她吃的急,直呛出一脸的眼泪来,不觉伸手蹭了蹭她脸上的泪,温言道:「吃慢点,没人和你抢。你看,我就说你是能吃的,还是这宋府里的伙食不行。」 谢莞吸了吸鼻子,浅浅一笑,道:「自是比不上咱们军营里的饭菜好吃的。」 谢由咧嘴一笑,一手搭在脑海,头重重的枕在手臂上,道:「等将来咱们谢家平反了,我让兄弟们每天给你做好吃的。」 谢莞点点头,照着他的样子躺下来,道:「谢大哥,你这次去琼州,可找到阿若了?」 谢由嘆了口气,眼里闪过一丝动容,道:「找到了,不过这些年,二姑娘过得很是辛苦。」 谢莞心里明白,谢若是罪臣之女,又小小年纪被流放到琼州那种地方去,一定是吃了很多苦的。在那种吃人的地方,单单能活下来,就需要极大的勇气。 她心里揪着疼,就像是被人狠狠攥着一般,连唿吸都灼热而疼痛得异常清晰。谢莞看向他,一字一顿道:「谢大哥,你只管说便是,只要阿若活着,无论她现在如何,都好。」 谢由见她眸中含着隐痛,唇角却倔强的绷起,便知道他不能瞒着她。他闭了闭目,沉声道:「当年二姑娘被陛下下旨流放的时候,京中应该是有人与负责押送的军官关照过的,十几岁的姑娘被判了流放,大多逃不过被军士姦污、欺辱的命运,她们大多会不堪受辱而自尽,或是在途中染上疾病,根本撑不到琼州便死了。」 「我细问过二姑娘,她说当年那些军士对她虽没有好脸色,但也还算规矩,没有欺负她的,所以她才能平安到达琼州。到了琼州之后,那些稍有姿色的姑娘们都沦为了军妓,只有她被寄养在一处农家,整日只需做些杂役,日子虽苦,却也还算过得下去。」
第62页 谢由说着,眸中闪过一丝痛楚,道:「只是去岁的时候,那农家的儿子喝醉了酒,姦污了二姑娘,那农家夫妇便起了心思,逼着二姑娘嫁给他。因着二姑娘不肯,这大半年来他们便没给二姑娘吃过一顿饱饭,不仅逼着她做繁重的活计,更隔三岔五的毒打她。」 「琼州民风淳朴,人人只当二姑娘失了贞洁,便该做他家的儿媳妇,便也没人去管。我到的时候,二姑娘已病得不成人形了。」 谢由啐了一声,目露凶光,道:「都是王八蛋,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也不看看自己是什么东西,就肖想起来了。」 谢莞听了,只觉天旋地转,面色惨白一片。阿若虽是庶女,可自小也是一家人宠着长大的,也因着她年纪最小,谢令仪对她更是宽纵,从小连骂都没捨得骂一句,更何况是挨打挨饿,还被那个蠢男人所侮…… 她紧紧攥着衣角,道:「谢大哥,你可为阿若报仇了?」 谢由嘆了口气,恨道:「我本想杀了那家人,可二姑娘说这些年若不是他们照顾她,只怕她根本活不下来,便执意要我放了他们。我不好违拗二姑娘的意思,也就只得小惩大诫罢了。」 他说着,骂骂咧咧道:「这活计做的真憋屈!」 谢莞咬着唇,道:「阿若这些年变了许多。」 谢由搓了搓手上的灰,咬牙道:「吃了太多苦,人自然就变了。所幸我已将二姑娘带回来了,大夫说她没什么大碍,只养养身子便是了。」 他看向谢莞,露出洁白的牙齿,只是笑得有些勉强,道:「等她养好了,我便带你去看她。」 「现在不行么?」谢莞身子微微向前弓着,手指因为掐着衣角,都略有些泛白。 谢由见她焦急的看着自己,心底不觉一软,像是哄她似的,道:「二姑娘说她不想让你看到她不堪的样子,她要像过去一样骄傲美丽,才肯见你。」 谢由说着,苦笑着摇摇头,道:「真是孩子气。她现在啊,连我都不见,只每天自己一个人待在房里养着。姑娘家的心思弯弯绕绕的,我可不懂。」 谢莞尊重谢若的心,便体恤道:「那也就罢了,等她好了,我再去看她。」 其实过了这么久,阿若又经歷了这么多事,谢莞一时倒真的不知该如何面对她。曾经骄傲又霸道的小姑娘,现在却变得敏感而易碎,而她也没好到哪里去,不仅变成了另外一个人,心境也与原来大不相同了。 不过好在她们骨子里的骨血亲情是不会变得,那份属于谢家女儿的骄傲与坚强也不会改变。 谢莞正想的出神,便听得谢由声音一亮,道:「对了,上次你让我查的盈袖的事,已经有了眉目了。」 「什么?」谢莞急忙收敛思绪,眸光熠熠的看着他。 谢由有些受不住她的目光,便又低下头去,道:「三年前谢家一出事,盈袖便嫁给萧映寒做外室了。据说当年会审义父的时候,盈袖是上过堂的,可至于她说过什么,便没人知道了。」 「据兄弟们打听到的消息,萧映寒对盈袖并不怎么宠爱,只随便给她置了个宅子,给些银钱,却不大来看她。而且萧映寒的妻子很是看不上盈袖,萧映寒本身也没有多喜欢她,所以这么多年也没让她进府。」 谢由说着,压低了声音,道:「萧映寒似乎还动手打过盈袖,那次打得厉害,周围的邻居都惊动了,说是大半夜的请了大夫来看,搅扰得厉害。想来这些年,盈袖也没有过得十分得意。」 谢莞眯着眼睛,冷笑一声,道:「被人利用,自然就是兔子狗烹、鸟尽弓藏,哪还能有好的?谢大哥既找到了盈袖的住处,也就好了。等过些时日,我们再去查探一番,看看能不能从盈袖口中知道些什么。」 谢由沉吟一声,道:「盈袖大约不会轻易吐露什么,除非……」 「除非她对萧家彻底寒了心。」谢莞顺着他的话说了出来,道:「萧映寒定是觉得盈袖没用了才敢打她,想来咱们设计一番,这件事倒也不难。」 谢由点点头,又道:「上次我就和你说过,当年安葬义父时是朝中有人相助的,此次二姑娘在琼州,也明显有人关照过。大姑娘,这个人你知道是谁么?是否是义父的好友?我们也好多一分助益。」 谢莞思索了半晌,也没能从脑海里想到这么个人。谢令仪平生只喜欢打仗,研究兵书还行,与旁的朝臣结交却几乎是没有的事。一时间,她竟想不出有这样一个人。 谢莞微微摇了摇头,道:「我并不知道。不过改日我可以向有容打听打听,也许她父亲知道朝中是否有人与爹交好。」 谢由闻言,缓缓站起身来,活动了一下筋骨,道:「大姑娘,我这便回去了,这些日子我派人去盯盯萧映寒,看看能不能从他身上下手,让盈袖死心。」 谢莞浅浅一笑,郑重道:「那便有劳谢大哥了。」 言罢,她见谢由起身要走,又忍不住道:「还请谢大哥千万照顾好阿若。」 谢由没回过头来,只抬了抬手,道:」放心。「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06-24 11:38:35~2020-06-25 19:25:3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西红柿炒蛋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千雪 20瓶;果酱果酱 5瓶;陈陈爱宝宝、阿篷、伶俐 1瓶;
第63页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1章 晋江首发 「谢大哥!」 谢莞勐地唤道。 谢由回过头来, 朝着她似邪非邪的一笑,带着常年混迹军营的人才有的军痞之感,嚼着口中的菸草,道:「大姑娘不必捨不得我, 我还会再来的。」 谢莞鼓起勇气, 道:「谢大哥, 若是顾迟把沈凭之交给我们, 你愿意见他一面么?」 谢由眸中一窒, 啐了口中的菸草, 道:「若是能把沈凭之交给我们, 让他说出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 便是要我的命都行。」 他哂笑一声, 道:「我的命不值钱, 大姑娘。」 他言罢,方才很温和的看向谢莞, 道:「我走了,你想做什么就放开手去做, 我总是在的。」 谢莞望着他, 眸光微动,像是承载了太多的感动,连它们蒸腾而出的雾气都使人迷惘。她知道,从她见到谢由的第一刻起,他便把命交给她了。那是他从小就学习和认定的东西,是他的忠诚。 * 翌日一早,谢莞便约了徐有容在汴水之畔相见,汴水上繁华异常,秋日里更是因着汴水大涨, 从而舟船如织,日夜不停。 谢莞和徐有容两人在汴水岸边寻了家糖水店坐着,吃着面前的糖渍梅子,看着窗外汴水碧波翻腾,宛如银链一般,好不惬意。 谢莞与她谈笑了几句,便开门见山,道:「有容,你可曾听你父亲提过,当年我爹出事时,朝中可有什么相熟的人帮他说话?」 她见徐有容疑惑,便将谢由与她说的事大略和徐有容交待了一番,坦言道:「我思忖着此人必是位高权重的,能打通守城之人,联通押送的军士,并不容易。若是能够有他相助,想来对于弄清当年的事,抑或是帮着谢家平反,都大有助益。」 徐有容眉头微蹙,道:「阿莞,当年的事我曾听父亲提过,当时谢大将军入狱,朝中竟无人为他说话,只有我父亲和忠勇侯上过书,可他们势单力薄,更不在什么重位上,自是没什么用的。依着你说的事,我父亲在军中无人,根本做不到,忠勇侯也是世袭的爵位,要想买通城门的守卫也就罢了,买通押解的军士,并让琼州守军都不得不卖他的面子,几乎是不可能的事。」 「这个人,如果不是行伍出身,在军中颇有威势,便是掌着军权,让军中的人不得不听命于他。」徐有容说着,突然顿了顿,抬头缓缓看向谢莞,「该不会是……」 谢莞心里一惊,只觉得太阳穴突突的跳着,双腿如同灌了铅一般,呆呆的看向徐有容,半晌,她斩钉截铁道:「不可能!」 徐有容犹疑着,道:「我也觉得不太可能。顾迟掌管禁军军权,虽做得到,可他未必肯去做。此事风险极大,一旦被发现,便是对陛下阳奉阴违,只怕他的太子之位就保不住了。」 徐有容说着,吃了一颗梅子,关切道:「阿莞,你别急,我回去再去我父亲那里套套话,只是他的心不在朝堂之上,只怕对于这些事也并不留心。不过你放心,你报仇的事,我一定会帮你的。」 谢莞伸手握住她的手掌,道:「有容,报仇的事我不想把你牵扯进来,有我和谢由去做,就够了。我唯一想麻烦你的,就是将来无论我怎样,请你帮我照顾好宋媪和宋昭,自我重生以来,便将他们当做了我的亲人。当年我护不住谢家,这一次,我想给他们一个不同的未来。」 徐有容点点头,道:「这不难,我之前听闻宋媪描画的绣样卖得极好,她若是喜欢,我将那绣铺给她都可以,有那样一个铺子,她也能衣食无忧了。」 谢莞笑着摇摇头,道:「这倒不必,你不知道,宋媪是个要强的姑娘,是不肯吃嗟来之食的。她既做得好,便按我与掌柜约定好的,给她分成便是。若是做得没那么好,便按绣样算相应的银子也是好的。她是个有才华的姑娘,自然养活得了自己。」 徐有容笑笑,道:「阿莞认定的人自是不同寻常,听你说着,我倒想与她结识一番了。」 谢莞忙不迭的点头,道:「你们两个若是见了,一定谈得来。等到三个月时限到,我便带她去铺子里,你们也好相见了。」 徐有容取了梅子凉茶抿了一口,道:「那敢情好,能描出那么好的绣样,她定是胸中有丘壑的。」 她悠然说着,突地像想起什么来似的,道:「对了,你可知道陛下要为六公主选伴读的事?」 谢莞双手捧起梅子凉茶来,微微的纾解着手掌上的热意,道:「自是知道的,怎么,你要去选?」 徐有容微微垂了眸,嘆息道:「我本不愿去选,可因着六公主自幼与我熟识,便向萧皇后荐了我,过些日子萧皇后会在宫中设宴,便是要请这些候选的姑娘一道见见面,也好从中挑出几个人来做六公主的伴读。」 谢莞笑笑,嗔道:「便是陪六公主读读书也没什么不好的,你只想开些,我瞧着家里的姐妹们为了此事可是抢破了头呢。」 徐有容倏的抬起头来,眼里亮亮的,口中带着蛊惑的味道,道:「你也觉得,这是个好事?」 谢莞随口应着,道:「自是好事。」 徐有容「砰」的把茶盏放下来,双手紧紧捂住谢莞的脸颊,直看得谢莞头皮发麻,支支吾吾道:「你做什么……」 徐有容诡秘一笑,捂着她脸的手轻轻揉了揉,道:「我和六公主说了,你去我才去,她便把你的名字一道报上去了。」
第64页 「什么?」谢莞惊得几乎合不拢嘴,哆哆嗦嗦道:「有容,你害我啊……你不知道当年萧皇后有多不待见我,我们两个那个婆媳关系,真的是很差啊。」 徐有容面上有些羞赧,撒娇似的摇晃着她的脸颊,道:「六公主就是个小孩子,我一个人在宫里可待不住,你就当陪陪我,好不好?我瞧着就算是选上了,十天半日的也就进宫一次,耽误不了什么事的。」 谢莞伸出手来,也照例捂在徐有容的脸上,重重的揉了揉,道:「就这一次,以后可不答应你了。」 徐有容忙不迭的点头,道:「我思忖着,我们两个能在宫里找到什么线索也未可知呢。六公主虽有母妃,却得陛下看重,一贯是养在萧皇后身边的,萧皇后与萧家关系密切,说不定我们能打听到什么消息。」 谢莞吐了吐舌头,道:「我能保住小命就不错了,哪敢在她眼皮底下做什么?不过话说回来,若是萧皇后看不上我,没选了我做伴读,我可就爱莫能助咯。」 徐有容斩钉截铁道:「那是一定的。」 她说着,眸光一闪,又道:「你方才和我说要试探盈袖,我倒有个法子。」 谢莞敛了笑意,道:「什么?」 徐有容扬着头,道:「为了补偿你,我就牺牲一次色相罢。」 她四下看了无人,便压低了声音,道:「你姐妹我呢,勉强有个』汴京双姝』的名声,萧映寒对我似乎有那么些意思,不若改日我故意与盈袖起些争执,萧映寒必是向着我的,到时我激他说出些什么不堪的话来,也许倒能寒了盈袖的心。」 谢莞略一思忖,道:「只怕说不堪的话还不够,最好是能让萧映寒下定决心将盈袖送走,盈袖没了指望,大约才会倒戈。」 徐有容听她说的有理,便道:「你等我回去计划一下,等我安排好了便告诉你。」 谢莞点点头,又道:「你只帮我这一次便罢了,后面的事便再不必管了。我只想你好好的过你的日子,不要为这些事情所搅扰。」 徐有容的眼眸之中混杂着百般的情绪,显得有些晦暗不明,许久,她长长的舒了一口气,苦涩道:「阿莞,你去了的这三年,我根本也没过什么自己的日子,只有你回来了,我才觉得日子有了盼头,没有那么多恨了。我只想好好帮你,等你报了仇,为谢家平了反,我们再一起开始新的日子。」 她舔了舔唇,感嘆道:「那时候的日子,才过得有滋味罢。」 谢莞望着她,知道对于她们彼此而言,只有对方过得好,自己才能真正安下心来,她想通了这一点,也就不执迷于让徐有容置身事外了。 与徐有容聊到临近黄昏的时候,谢莞才起身回了宋府,只要她们两个在一处,她便觉得日子也没有那么艰难,好像咬咬牙就可以挺过去。她总有一天能为谢家报仇,她爹的冤屈总有一天可以洗清,而她的妹妹阿若,也总有一天可以变回以前的样子。 她沉浸于对于未来的美好幻想之中,一时竟觉得有些飘飘然。只是她甫一进府,便被下人带到了李氏的院子里,只一瞬间,便将她的遐想击碎了。 「四姑娘到了。」 下人朝屋子里轻唤了一声,便恭恭敬敬的站在了门外,只略一抬手,请谢莞走进去。 谢莞在屋子中间站定,朝着坐在上首的宋同和李氏行了礼,方道:「不知父亲、母亲传我来,所为何事?」 李氏一听她这话就来气,只觉得胸口里翻江倒海的,一股子怒意直直的往上蹿,直蹿到脑门里去。她强压着心绪,淡淡道:「自是有事,你寻个地方坐了,听你父亲说。」 谢莞道了声「是」,便在宋媪身边坐下来,她只低着眉眼,装出一副恭顺的样子,心里却在盘算着别的东西。 宋同清咳了一声,目光扫过下面坐着的子女们,半是严肃半是欣慰道:「今日唤你们来,是为着皇后娘娘设宴的事。」 谢莞一听,便知不好,她抬起头来,脸色却有些泛白。 天知道当时萧皇后是怎么折磨她的,那简直是怎么看怎么不顺眼,做什么、说什么都是错的。她当时就知道,萧皇后认定的太子妃是她自家的侄女萧瑶光,可因着陛下早下了旨意,她便也只得认了。 可饶是如此,她每次见了谢莞,但凡有一点不顺心,轻则斥责,重则罚抄《女诫》,导致谢莞见了她便如老鼠见了猫一般,大气都不敢出。 更可怕的是,萧皇后见不得顾迟对谢莞有一丁点的照顾,饶是他待她并不好,萧皇后也总能找出什么错来,劝顾迟轻女色、重朝政不说,还要劝谢莞举止要端庄有度,不得魅惑太子。 天地良心,她要是能有魅惑顾迟的本事,也就不会混的那么惨了,后面也就没有萧瑶光什么事了。 谢莞想着,自己生平也就冲撞过萧皇后一次,便是萧皇后给萧瑶光赐婚的那次。她当时真是爱极了顾迟,为了守住他的一生一世,便连命都不要了。 只可惜,她在萧皇后眼中不过是个笑话,而在顾迟眼中,大约只是平添厌恶。人家两个才是两情相悦,在感情这件事上,婚姻是最没用的东西,连先来后到的作用都起不到。 谢莞想着,便听得宋同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你们也知道,此次设宴不过是为了给六公主选伴读。据来传旨的嬷嬷说,皇后娘娘一共选了二十位世家贵女,咱们宋家得娘娘青睐,一下子便出了三位。」
第65页 他说着,语气缓和了些,目光中隐隐透着几分荣耀的光芒,道:「姝儿秀外慧中,又得忠勇侯夫人举荐,自是在册。除了姝儿之外,三丫头和四丫头也在名单之中。」 他顿了顿,看向一脸喜色的宋嬛和面色苍白的谢莞,笑着道:「等明日,让你们母亲请了裁缝来,给你们量量衣裳,再添些首饰,也好到时候去参加宴席。」 李氏白着一张脸,冷声道:「此次宴席我没法陪你们一道,我只盼着你们谨记自己的身份,严守规矩,不要给宋家蒙羞,知道么?」 见宋姝、宋嬛和谢莞齐齐应了,李氏绷着的脸才略缓和了些。 宋同又嘱咐了她们几句话,方道:「三丫头,此次你能入选,听说是端王妃向皇后娘娘举荐的,等改日你得空了,可要去拜会一番。礼物我已让你母亲备好了,很是妥帖。」 宋嬛娇滴滴的说了声「是」,眼角却不屑的瞥过宋姝的脸。在这一刻,她知道,她与这些姐妹们都不同了,她已是半只脚迈入端王府的凤凰了。 作者有话要说:  掉马进行时......争取三章之内掉马,应该差不多~~也可能明天就掉了哈哈哈感谢在2020-06-25 19:25:35~2020-06-26 20:58:0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喜欢小白的小白 3瓶;西红柿炒蛋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2章 晋江首发 很快便到了要入宫的日子, 宴席本设在申时末,可一大早,宋府便忙碌了起来,想来今日汴京城中所有有女儿入选的人家, 都是如此。 刚过未时, 宋同和李氏便催促着宋姝等人出门了, 宋同命门房备了府中最宽敞的马车, 又派人细细的打扫了, 见没有什么不合意的, 方命下人们去请三位姑娘出来。 谢莞只下人一催促便走了出来, 颜秀跟在她身后, 不放心的了她好几圈, 迟疑着道:「姑娘, 不若奴婢再为您添些首饰罢?这样瞧着,着实是太素净了些, 只怕进了宫去要让人瞧不起的。」 谢莞笑着道:「宫里惯常捧高踩低的,看重的也不是你的衣裳、首饰, 而是你的身份。我是庶女, 本就是他们最瞧不起的那种,即便是戴多了首饰,也不过是些粗浅样式,他们更要嗤笑了。倒不如像现在这样,大方简单也就罢了。」 颜秀听她说的有理,也知道犟不过她,也就随她去了。 谢莞顺着迴廊走到院子里,见宋同和李氏已经站在那里了,两人瞥了她一眼, 只相视一看,终归也没说出什么来。 没多少时候,宋姝便出来了。她着了绣淡紫色蝴蝶的月牙白裙子,配了烟霞色合欢花纱衣,头上戴着鎏金点翠的步摇,映衬着脸上浅淡的笑,倒当真是冰肌玉肤,秀雅绝俗。 李氏莞尔一笑,亲亲热热的将她拉到近旁,又取出帕子擦了擦她唇上多余的胭脂,道:「我竟不知道,咱们姝儿打扮起来,竟是天仙一般的人物。」 她退后了两步,越是打量宋姝,便越是眼角眉梢都满意起来,她啧啧的嘆息着,侧头看向宋同,道:「这样的姑娘,是阖该嫁入侯府里去的。等你入了选,我便请你姨父、姨母来家里坐坐,将你与你表哥的亲事定下来,我和你父亲也能安心了。」 宋姝脸颊飞红,道:「母亲又说这些话了。依着女儿说,也该哥哥先议了亲事,再谈我的。」 李氏笑着,道:「你哥哥不急,他如今没有功名在身,只怕是难的。倒是你表哥那里,我听你姨母略提过,已有三、五家的姑娘想与他结亲了。你姨母虽咬死了没松口,可心里也是盼着他早日娶妻的,咱们若是不热络着些,只怕要耽误了你。」 宋姝听着,心里便有了计较,恭顺道:「女儿的事情,但凭父亲、母亲做主便是。」 李氏点点头,长舒了一口气,她刚转过身去,宋嬛便俏生生的撞在了她眼里,使她忍不住倒抽了一口凉气。 只见宋嬛着了一身硃砂色牡丹金玉图纹的丝罗长裙,披着品红色洒金牡丹纹上衣,手中握着缂丝的团扇,正微微扬着头,示威似的看着宋姝。 不同的是,宋姝的脸上是羞涩的,而宋嬛的脸上则是一览无余的骄傲。她知道,她才是赢家。 宋嬛头上簪着的八宝攥珠飞燕钗的珠络浅浅的盪下来,宛如一串珠帘,遮挡住了她眼底的不屑,她抿着唇,轻轻走到宋同和李氏面前,规规矩矩的行了礼,又看向宋姝,道:「大姐姐今日有心了。」 宋姝忍不住攥紧了手中的帕子,面上却还是笑着的,只是喉咙里说不出的干涩,一字一顿道:「比不得三妹妹,倾国倾城。」 宋嬛盈盈握着手中的团扇,又伸手扶了扶耳上坠着的赤金红宝石耳坠,款款道:「我也是生平第一次穿这样好的衣裳,戴这样好的首饰。」 她轻轻一笑,看向宋同,道:「多亏父亲提点我去拜会端王妃,这才知道她竟为我备好了衣裳和首饰,随便一件拿出来,倒比咱们府里的好上千倍了。」 李氏白了她一眼,像是瞧不上她那副倨傲的样子似的,道:「端王妃抬举你,你更要恭谨知礼,知道么?」 宋嬛也不恼,只噙着一抹若有若无的笑意,道了声「是」。 直到三人上了马车,她才看向宋姝,声音婉转:「大姐姐,你说,他们分得出咱们谁是嫡女,谁是庶女么?」
第66页 宋姝面上一滞,淡淡道:「嫡庶之分本不在衣衫装束,而在德行,在人心。」 宋嬛「哦」了一声,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倒嗤嗤的笑了起来,半晌,她才停下来,目光落在宋姝身上,幽幽道:「可是大姐姐德行有亏呢。」 谢莞坐在一边闭目养着神,懒怠管她们这些事情,她只是暗暗奇怪,一贯对宋姝恭敬有加的宋嬛,怎的就突然转了性子呢? 她微微睁开眼睛,只见宋姝死死的盯着宋嬛,眼底泛着淡淡的嫣红色,连嘴唇都微微颤抖着,却说不出什么,终于,她紧紧的咬着唇,咽下了这口气去。只是她唇角的红色更深,倒比胭脂还妍丽些,而脸颊也苍白了许多。 谢莞伸了个懒腰,淡淡道:「姐姐们还是留着些精神罢,待会进了宫,还不知要如何费神呢。」 她言罢,便重新阖上了眼睛。宋姝和宋嬛瞥了她一眼,便也不再说话,各自闭了眼睛去养神。 约么小半个时辰,马车便在宫门前停了下来。 三人依次下车,刚刚站定,便有宫人迎了上来,带了她们去前面不远处候着,只等二十位姑娘到齐,再一起进去。 谢莞大略扫了一眼,大多是在马球赛时见过的,她们见宋姝到了,便笑着将她拉过去,有一句没一句的说笑着。而看向谢莞和宋嬛的目光却带着淡淡的鄙夷。说来也是,做公主伴读是何等的荣耀,如何轮得到两个庶女呢? 只是宋嬛穿的着实惊艷,便是那群眼高于顶的贵女们,眼底都难掩一抹羡艷之色,只是其中又夹杂了多少嫌恶,便不是谢莞能算得清的了。 「阿莞!」徐有容甫一下车,便一路小跑着来到了谢莞身边。 宫人们是见过徐有容的,各个都待她恭敬非常,见她居然与谢莞格外要好,眸子不觉都多了一分思量。 谢莞没理会宫人们刻意的讨好和贵女们异样的眼神,只走到徐有容身边去,笑着道:「你来了。」 徐有容笑笑,低声在她耳边道:「听说今日萧皇后会让大家展示才艺,以此选定公主伴读,咱们两个只要装作不学无术的样子,应该就能不必入选了。」 谢莞点点头,嬉笑道:「你是汴京第一才女,只怕装不像。我就好了,我原本就是不学无术的,她自然看不上我。」 徐有容眉头轻挑,道:「这个你放心好了,萧皇后素来不喜欢我,便是她识破了,也不会说什么的。」 两人正说着话,便有宫人走了过来,躬身道:「郡主,宋姑娘,人已到齐了,还请两位随奴婢一道进去。」 徐有容点点头,道:「烦请嬷嬷带路。」 那宫人只略一屈膝,便在前面引着了。 因着众人之中以徐有容的地位最高,因此徐有容和谢莞也就走在了最前面,其余的人则跟着她们后面。二十位妙龄女子,一路衣袂翩跹,裊裊婷婷,自是胜过宫中诸景的一道绝色。 这二十位姑娘大多是第一次入宫,都忍不住四处探看着,被宫中的富丽繁华所迷,一时倒忘记了在家中所学的慎观慎言,只有徐有容和谢莞目不斜视,面上淡泊,仿佛对宫中的一切根本不在意,也根本不好奇。 带头的宫人不觉暗自感嘆,有容郡主看重的姑娘的确是与旁人不同的。她平生见过许多人,倒少有第一次进宫便如此沉得住气的。 其实谢莞第一次进宫的时候也如这些姑娘一样,对宫中的一切都充满了好奇和嚮往,可经过了那么多事,见惯了宫中的冰凉冷漠,再次进宫的时候,心境便大不相同了。 她心底甚至有些淡淡的厌恶,以至于她的眉头都忍不住蹙了起来。 她厌恶这所宫殿里的每一个人,只因她父亲和兄长们用生命给了他们安稳,却被他们弃如敝履,避如蛇蝎。 走了许久,徐有容轻轻唤她,她才回过神来。 她太熟悉这里了,这便是萧皇后所在的宫室——慈宁殿。 二十位姑娘依次坐下来,各个坐的端庄,手轻轻的放在腿上,眉眼低低的垂着,静静的等待着萧皇后的到来。 直到夜幕降临,华灯初上,方才听到外面佩环叮噹之声,众人都凝神屏气,生怕发出一丁点声响,冲撞了贵人。 「陛下、娘娘到!」 门外响起宫人尖利的声音,宛如一道抓痕,撕破了静谧的夜。 皇帝和萧皇后一齐走了进来,皇帝挽着她的手,一如寻常夫妻。六公主和齐王跟在他们身后,一路嬉笑着走了进来。 落在人们眼里,这一切就像是再美好不过的画卷。陛下宽仁,无论治国治家,都有一颗仁者之心,对髮妻体恤,对孩子们宽纵,便是寻常百姓之家,也未必做得到这样。 众人不觉嗟嘆起来,对于宫中的生活充满了嚮往,之前对于陛下的畏惧也因此消失了一大半。 皇帝和萧皇后在上首坐下来,齐王则和六公主在他们的下首坐好,兴沖沖的看着下面坐着的二十位姑娘。 皇帝笑着道:「各位姑娘都辛苦了,朕因着朝政耽误了,却又想来凑个热闹,这才耽搁了时辰。」 他说着,看向一旁的宫人,道:「这便开宴罢。」 那宫人领了命,便退了下去。 皇帝拍了拍萧皇后的手,道:「既是为了给熙和选伴读,朕不过是凑个数,还是请皇后主持罢。」
第67页 萧皇后浅浅一笑,道:「臣妾虽是熙和的母亲,选伴读的事却还是想听熙和的,毕竟是陪着熙和读书的人,自是熙和喜欢才最是要紧。」 她说着,看向六公主,款款道:「熙和,你看着这些姑娘们,她们各个出身名门,无论是德行还是才艺,都是堪当楷模的。你要虚心向她们求教才是。」 六公主眼眸流转,撒娇道:「母后已嘱咐过儿臣多次了,儿臣谨记在心。」 萧皇后满意的点点头,道:「这便是了。」 她抬头看向众人,道:「这次请诸位来,便是为着为六公主选伴读的事,若是选上了,便是与六公主有缘,若是没选上,也不过是缘分未到罢了。诸位只需如家中一般便好。」 众人听了,齐齐应了声「是」。 萧皇后微微颔首,又接着道:「既是要选,本宫便想着与诸位做一个闺阁中常玩的游戏,待会宴席时,本宫会命人击鼓,鼓起传花,鼓停了,花在哪里,便请拿到花的姑娘展示一项才艺,这题目呢,便由六公主亲自来出。」 她顿了顿,看向六公主,见她点了头,便接着道:「就权且当是助兴,诸位不必在意。无论才艺好坏,都是无妨的。」 她话音未落,众人心中便七上八下起来,谁都知道,这便是以才艺定人选了。做得好自然胜算高,而这题目是否是自己所擅长的,便全看六公主的心意了。 只有徐有容和谢莞相视一笑,她们是最无所谓的人,选上了便凑合着,若是选不上则是乐得清闲,皆大欢喜。 「父皇、母后,不知儿臣是否能有幸一观呢?」 门外响起如松柏一般清冽的声音,众人还未来得及回头,便见六公主先笑着站了起来,招唿着道:「三哥!」 第33章 晋江首发 谢莞只听到那男子的声音, 便知道他是谁了。她手指微蜷着,顺势将头低低的埋了下去,不过,饶是她什么都不去看, 也感受得到周遭瞬间降下来的温度。 方才的夫妻和睦、父慈子孝, 在顾迟进来的那一剎那, 便消失殆尽了。取而代之的, 是绵绵不绝的冰冷。 众人都敏锐的感觉到了这诡异的气氛, 各个都屏着气, 六公主的嬉笑声仿佛是一道利剑, 勉强划过这冷凝的空气, 将一切都割裂开来。 谢莞微微抬眼, 只见皇帝和皇后的面色虽还如常, 眸子上却像是结了一层霜,再不见方才的和煦温暖, 取而代之的,是如水的寒意和再也无法破解的疏离。 这倒是奇了。 从前谢莞是见过皇帝和皇后看顾迟的眼神的, 虽然也没有多热络, 却也不似今天这样,好像他根本不是他们的儿子,也不是什么乖顺的臣子,而是野兽。 而他们对他,则是又恨又怕的。 谢莞不解的蹙了蹙眉,她记得从前顾迟是很尊敬皇帝的,对于皇后也从无什么越矩之处,他总是恪守身份,有时候甚至算得上卑微。 那时谢莞还觉得难以理解, 帝王之家的父子之情,竟是如此的,不近人情。 她正想着,皇帝沉重如闷响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太子身为储君,还是当以国事为重,不该囿于方寸之间。」 他眉头微皱,眼睛直直的看着顾迟,瞳孔发着灰白之色,连带着眼白都有些浑浊。他像是一个不服老的老人,凝视着那个即将取代自己的年轻人,好像是命运将他推到了这里,即便他有太多的厌恶和无奈,也只得咬着牙面对似的。 顾迟轻声一笑,像是不以为意似的,道:「儿臣认为,为六妹选伴读,亦算作大事。」 皇帝被他的年轻和不羁所扰,眸子一寸寸的暗了下去,充满了阴鸷之感。他的手指轻轻叩了叩面前的案几,道:「什么大事?」 顾迟敛了笑意,郑重道:「六妹是公主,在座的各位姑娘亦是名门之女,将来,她们都将为人妻母,也都会是大楚女子的楷模,而现在,便是她们成为真正的巾帼之才的第一步,怎能不慎重呢?」 「是么?」皇帝淡淡道,眸子却一动不动,只盯着顾迟瞧着,半晌,他的脸上才出现一抹说不清道不明的促狭的笑意,甚至都说不上是笑,不过是勾了勾唇罢了。 萧皇后见状,淡淡道:「太子,入席罢。」 顾迟道了声「是」,便迎着六公主的目光,在她身侧的席位上坐了下来。 宫人们顺势将布满了酒菜的案几抬了上来,放在顾迟身前,方才退了下去。 萧皇后见他坐好,便不再看他,只是她再看向众人的时候,眼眸之中也少了方才的柔光,只剩下淡漠和居高位者才有的清冷。 宫人们依次将酒菜和蔬果摆在姑娘们面前的案几上,皇帝微微颔首,便算是开席了。 谢莞看着面前的菜品,只略略举了几次筷子,便停了下来。她食不下咽,完全因为顾迟的目光,不知道为什么,她总觉得他在打量着她。 可当她怒目看过去,却发现他只是熟稔的捏着酒杯,浅抿着那杯中的酒。他那双丹凤眼似笑非笑的,尽显悠然,却并未在谁的身上停留。 她想,也许是她多心了。 谢莞四下看着,才发现根本没谁吃得下饭菜。想来是因着待会要比试才艺,若是抽到了舞,只怕吃多了是跳不好的。 徐有容注意到她的神色,不动声色的夹了些鹿肉给她,低声道:「你别去看他,他心思深沉,是会发现的。」
第68页 谢莞点点头,将那鹿肉夹起,小口的嚼着,笑道:「你胃口倒不错。」 徐有容扬了扬眉,道:「她们都想入选,我又不想,怕什么?自是要好吃好喝的,不能亏待了自己。」 谢莞赞嘆道:「还是你想的通透。」 徐有容勾了勾唇,半是感慨半是心疼的看着她,道:「阿莞,你要对自己好一点,我们女子已经够苦的了。」 谢莞不觉看了她一眼,认真道:「好。」 宴席过半,萧皇后停下了筷子,她取了帕子略擦了擦唇角,睥睨着看向众人,道:「这便开始罢。」 众人齐齐应了声「是」,这份恭顺让萧皇后很是满意,她略一侧目,便有宫人将一个花球呈给她,又有四个宫人抬了个大鼓上来,放在宫殿的角落里,一人背转身子,手中举着鼓槌,只等萧皇后一声令下,便会开始敲击。 萧皇后低声道:「陛下,是否开始?」 皇帝像是全然没了方才的兴致,只垂眸道:「开始罢。」 萧皇后将手中的花球随手掷了出去,鼓声随即敲响,便见花球宛如红色的浪花,在众人手中翻腾着。 六公主和齐王都聚精会神的盯着那花球,只有顾迟目光深邃,宛如一片海,深不见底,自然也就探不到他的心意。 萧皇后拍了拍手,鼓声瞬间停了下来,众人循着那红色的花球看去,只见宋姝款款站起身来,她面上有些侷促,可背还是挺得很直,身姿体态上让人全然挑不出错处。 她微微屈膝,道:「烦请六公主出题。」 六公主一脸灵动的笑意,两只葡萄似的眼睛乌熘熘的转着,像是一只挠着人心底的猫。她挺起胸膛,笑得飒爽肆意,又带着几分骄矜,道:「就请宋姑娘奏一首曲子罢,不拘什么乐器,只要姑娘说得出,我便为姑娘备着。」 宋姝略松了一口气,她自小便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只奏一首曲子自然算不得什么。她想着,微启樱唇,道:「便用古琴罢。」 六公主笑着道:「好。」 她刚坐下来,便有宫人将古琴抬了上来,宋姝从坐席之中走出来,走到古琴近旁,只盈盈一拜,便坐了下来。 她随手拨了几根琴弦,见不必调试,便放手弹了起来。她手指灵动,时而轻捻,时而重拨,宛如珠落玉盘,声声清脆,却又意味悠远,的确是妙极。更难得的是她面容沉静,宛若桃花,丝毫不见生怯之感,只这一样,便是难得的了。 一曲终了,她还未起身,便听得六公主赞嘆道:「宋姑娘这曲《醉渔唱晚》弹得极好,我只这样听着,便有笑傲烟云、醉乡酣美之感了。」 宋姝浅浅一笑,丝毫不见骄矜之感,道:「公主谬赞,民女愧不敢当。」 六公主笑着道:「我平素从不夸人的,宋姑娘听我夸了,便知道我是出自真心。」 萧皇后微微颔首,眸光略松动了些,道:「确是不错的。」 宋姝行了礼,便恭顺的坐了回去,只等鼓声一起,便将手中的花球传了出去。 她算是安了心,可有她珠玉在前,其余的姑娘便越发的吊着一颗心了。 谢莞和徐有容微微闭目,只等花球一到,便将它投出去。可不知怎的,那鼓声落下的时候,花球却正好在谢莞手中。 她无奈的朝着徐有容瘪了瘪嘴,便站起身来,依着宋姝方才说过的话,道:「烦请六公主出题。」 只是宋姝说的婉转轻柔,她却说的利落干脆,听在旁人耳中,便大不一样了。 所幸六公主并未在意,只是眼里的笑意更浓,她有意无意的看了顾迟一眼,嬉笑道:「又是一位宋姑娘,好巧。」 「出什么题目好呢?」她犹疑着,低头看向齐王,小声在他耳边道:「五哥,就是她把你打成那样的罢?」 齐王一把捂住她的嘴,低声道:「说这个做什么,你还要帮我报仇不成?」 六公主颇有些洋洋得意,道:「也不是不行,不过……」 她的目光触到顾迟,微微瑟缩了一下,还未开口,便听得齐王不耐烦道:「你只出你的,用不着帮我。」 「哦,」六公主随口应着,目光却灼灼的看着谢莞,道:「便请宋姑娘一舞罢。」 她说着,亲自提了裙子在古琴边坐好,笑着道:「我来给你奏乐,总配得上你了。」 谢莞不知六公主打的什么算盘,只得低头道:「民女不敢。」 六公主笑着道:「有什么不敢的,你可是我见过最大胆的姑娘了。」 她说着,眼角直飞到了齐王脸上去,谢莞当即便知道,这个六公主是来给齐王报仇的。 若是寻常人奏乐也就罢了,她随便跳成什么样子,只当自己舞技不精,可六公主为她奏乐,若是她跳的太差,只怕驳了六公主的面子,是要治罪的。她自己也就罢了,可是有容引荐了她,只怕连有容都要受牵连。 可是,就算她想好好跳,也基本是不可能的。她活了两辈子,加起来有个十几年,却根本不会跳舞。若说应付应付也就罢了,可在这些行家面前,她简直就是自取其辱。 她想着,不觉看向顾迟,只见他正悠悠闲闲的饮着酒,仿佛这里发生的一切都与他无关似的。 未及细想,便有宫人将水袖、绸扇等物奉了上来,只道了声:「姑娘可随意取用」,便将这些东西摆在了谢莞近前,依次退了下去。
第69页 谢莞细细看着,只见上面足列了七八样东西,而放在最后的,则是一把剑。 她闭了闭目,随手捡了一只绸扇,长吸了口气,道:「公主请。」 而她心里想的,则是,我要献丑了。真的丑的那种丑。 六公主勾了勾唇,率先弹出了第一个音。饶是谢莞再蠢,也听得出这曲子是什么,那便是大名鼎鼎的《胡笳十八拍》,其讲述的是思乡之情,要求的便是哀婉动人,舞姿自然也要柔软才行。 可谢莞本就不会跳舞,一招一式都是硬梆梆的,实在是柔软不起来了。她只觉得自己跳得滑稽,非但没有撕心裂肺之感,反而多了一丝不协调,惹人发笑。 她只觉自己头皮都麻了,丢人也就罢了,偏偏还在顾迟面前丢人,简直是上天在作践她。 她机械的跳着,连脑子都懒得转了,突然六公主手下一转,便生生的将《胡笳十八拍》转出了《平沙落雁》的调子。 她手中铿锵有力,仿佛一瞬间便将这宫殿拉到了战场之上。 谢莞来不及细想,只觉手中的绸扇根本没法再舞,便随手将它扔在一边,翻身抽了那长剑出来,和着曲子舞着。她只觉得这剑在她手中像是有了灵魂一般,将方才的颓败与无奈一扫而空,随之而来的,只有她眸中熠熠的神采。 果然,她还是适合拿剑的。 她手中有力,这一舞说是舞,倒更像是在战斗,在战场上厮杀。 众人本都在笑她,如今见她舞起剑来,就像是变了一个人一般。那份淡然与自信,是闺阁女子远不能及的。 众人都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冷气,凝神屏气的欣赏着面前凌厉如刀的女子。 齐王看得几乎是痴了,他从未见过像谢莞一样会发光的姑娘,她就像是天边的一只鸿雁,心中自有干坤,就算她只轻飘飘的飞过,天上的云也总会记得她的样子。 萧皇后的眉头渐渐拧了起来,她侧头看向皇帝,只见他脸上带着显而易见的惊喜,心底不觉冷了下来。 她急忙回身去看顾迟,只见他目光悠远,面色如常,好像并没有多余的情绪。可他眸光之下的暗流涌动,却生生的撞进了她的眼中。 她的心倏的揪了起来,隐隐的,她开始担心萧瑶光,更担心萧家的未来。 台下的这个姑娘,也许将成为刺向萧氏一族最尖利的武器。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三次元有点事,更的晚了,给宝宝们道歉!!感谢在2020-06-27 19:32:28~2020-06-28 21:33:2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融毅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33843573 101瓶;雎鸠枋华 4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4章 晋江首发 谢莞很利落的转身, 长长的衣袂宛如蝶翼,而那柄剑,就是蝶的触角,美艷之中不失凌厉, 倒颇有些英姿飒爽之感。 随着琴声接近尾声, 她再一回身, 将腿高高抬起, 手中短剑持平, 顺着剑锋刺出去, 一把扣在地上, 眉目之间满是杀气。 这次不仅是齐王, 在场的所有人都看呆了。 六公主原还奇怪为何有容会另眼看她, 如今也从心底里赞嘆起来, 宋家这个姑娘,当真是不简单。 有容的眼中也满是欣喜之色, 只有宋姝渐渐敛了笑意。有谢莞在,她始终都不是最耀眼的那一个。 在琴声停止的一瞬间, 谢莞的眼眸便又恢復了往常的神色, 她笑着将剑收起来,看向六公主,道:「公主的琴声宛如天籁。」 六公主勐地站起身来,连衣裳勾到琴弦也全然不知,只听「嗡」的一声,倒似迴响。她小跑着到谢莞身侧,亲亲热热的挽了她的手,道:「宋姐姐的剑舞的真好。」 她看着谢莞,眸子清亮有神, 道:「从前他们都说萧侧妃的舞倾国倾城,如今见了宋姐姐的舞,当知什么是惊鸿一瞥。」 六公主说起话来神气活现,一双小鹿似的眸子神采飞扬,诚然她说的是夸赞的话,却无比真诚,让人不由得心生喜欢。 谢莞望着她,眸光也不觉柔软,只是听她提起萧瑶光,谢莞下意识的便有些抗拒,顾迟素来把萧瑶光看得眼珠子似的,怎么能容得下旁人与萧瑶光作比呢? 谢莞只觉太阳穴突突的跳着,连勾着的唇角都显得有些僵硬,道:「民女自是不敢与太子侧妃作比的。」 六公主似是浑然未觉,只回过头去,看向顾迟,浅笑着道:「对吧?三哥。」 顾迟不置可否,可他眸中的浅淡笑意却看得谢莞直发毛,他素来是个喜怒不形于色的人,这些年来表露的最多的情绪,也不过是淡漠和不屑,几乎是不会笑的。 可如今,他的眼眸之中却的的确确是噙着笑意的。那笑容像是直通到他心底去,连带着他的目光都是那样的认真。 他好像从未用这种目光看过她,认真的就像她是他的骨血,是他的命。 他的目光之中有着谢莞看不懂的东西,好像她直到今日,才第一次看清他似的。 谢莞低下头去,用力忽略着心底的不安,直到坐回徐有容身边,她才觉得自己找到了安定的感觉。 徐有容轻轻握住她的手,虽然没有说话,但她指尖的温度和力道都使谢莞觉得安心。她的心跳渐渐平復下来,混杂在鼓声之中,缓缓的涌动着。
第70页 应该,不会被他发现罢? 谢莞低着头,目光久久凝视在面前的茶盏上,晃出一层层碧色的光圈。她方才并没有用谢家的剑法,用的都是练武者常见的路子,应该没有什么问题罢? 可是,顾迟为何要那样看着她呢? 谢莞想破了脑袋也想不出这其中出了什么问题,直到身边的姑娘们都一个个的起身献完了才艺,皇帝和皇后走出了大殿,她才颓然的抬起头来,跟在徐有容身侧走了出去。 两人还未出殿门,便见六公主兴沖沖的扑到了徐有容身后,抱着她的腰,甜甜道:「表姐,你许久未来看我了。」 徐有容笑着回过身去,道:「你有这么多人陪着还不够么?」 六公主的眸光在谢莞身上轻轻一瞥,鬼灵精似的拽着徐有容的衣裳,道:「表姐你来,我有话和你说。」 徐有容无奈,只得看向谢莞,道:「你略等等我,我一会便来。」 谢莞笑着点点头,道:「不急。」 六公主听她应了,便笑嘻嘻的将徐有容拉到了一边,她一路走一路说着,好像有一肚子说不完的话似的。 谢莞回过头去,只抬头看着外面的天空,宛如墨染,只是远处有点点灯火,像是星子一般。 她想起西京的天空,那里的星子可真亮啊,就像那里人的心,是干净、澄澈的。 那时的夜里,她总会枕在屋顶上,灰青色的瓦片便是她的床,漫天的星子便是她的被子,而朦胧的月光,则是床幔上最温柔的颜色。 她想起了燕离,想起了无数美好而又单纯的日子。 现在,他们都长大了,她的眉间多了苦楚,他的性子也变得沉稳内敛,原来,岁月真的是不会饶过任何一个人的。它让他们变得成熟,却又逼着他们用「无忧无虑」来交换「困苦折磨」。 真是讽刺。 谢莞苦笑着摇了摇头,突然,她觉得身后有些细微的响动,她只当是徐有容来了,勐一回身,便直直的撞在了顾迟的胸膛上,他和她贴的那样近,她甚至能感受到他的鼻息。 谢莞脸「腾」的红了起来,像是被烙铁灼烧到似的,忙不迭的向后退了几步,装作有礼的模样,道:「殿下。」 顾迟没说话,只深深望着她,他抬起手来,在快要触碰到她的时候,又缓缓的放了下来,衣袂拂过她脸庞的空气,带着淡淡的属于他的气息,像是雨后微露,一点点的黏在她的心上。 她本以为,他的语气里会夹杂着淡淡的寒意,可没想到,他的声音竟是苦涩的,他说:「四姑娘,刚才那一舞,很美。」 谢莞懵懂的抬起头来,尴尬的笑笑,道:「殿下谬赞,比不得侧妃娘娘舞姿倾城。」 「是么?」他眸中一暗,带着一抹宠溺的无可奈何,道:「可我生平只记得一个人的舞姿,那是在西京城外的草原上,她的眼睛比天上的星星还亮。」 谢莞一怔,几乎是倒吸了一口冷气,她竟忘了这么重要的事,她以为那天的他喝醉了。 她不由得向后退了几步,拢在袖中的手指紧紧的攥了起来,直掐得她手掌发白,她才略略清醒了些,赔笑着道:「民女此生未出过汴京,自是无缘一见。」 顾迟抿了抿唇,靠近她走了一步,他伸出手来,轻轻握住她的手腕,一点一点的将她的手指打开,他的动作又轻柔又和缓,像是有着无限的耐心似的。 谢莞连忙抽回手来,避过他的目光,道:「殿下,男女授受不亲。」 可她的手掌却还是痒痒的,好像上面还有他指尖的温度似的。 他微微垂眸,半晌,便又恢復了一贯淡然的神色,低嘆道:「总有机会的。」他说着,抬眼望着她,目光诚恳而又认真,道:「四姑娘,是不是?」 「什么?」谢莞狐疑的看着他。 「总有机会的。」他的声音有些悠远,像是回答谢莞的疑问,又像是说给他自己听的。 谢莞刚要开口,便见徐有容、六公主并着齐王一道走了过来,她松了一口气,连忙笑着招唿徐有容,道:「你们谈完了?」 徐有容瞥了顾迟一眼,很自然的将谢莞隔开,笑着道:「没什么,是熙和这丫头攒了太多的心里话。」 六公主浅浅一笑,露出弯弯的眼睛和整齐的贝齿,道:「我在宫里闷得很,表姐要常来看我才行。宋姐姐也一起来,姐姐那一舞真是飒爽极了。」 齐王听了,也忙不迭的点头应和着,道:「宋姑娘,你的剑术真好,如同行云流水一般,我若早知道你身手这样好,上次便是给你打破头也认了。」 谢莞抿着嘴笑着,眼角的余光却忍不住看向顾迟,她有点心虚,见他仍是一副冷冰冰的样子,也就略略安下心来。 回府的马车上,谢莞一直一言不发,宋姝和宋嬛只当她今日出了风头,懒怠理她们,便越发的嫌恶起她来,可又知道谢莞是个一根筋的,若是惹了她,还不知她会做出什么事来,便也就只得闷着不说话了。 谢莞闭着眼睛,仔细回想着当年在西京草原上的事。 她记得,那次是她父亲带着他们一群人出去打猎,晚上的时候,他们便在草原上安营扎寨,男人们都喝了酒,连她也喝了一些。 不过她酒量极好,顾迟却有些醉了。他难得的没有嫌弃她,还有一句没一句的和她说了很多话。
第71页 那是他第一次很认真的和她说话,她巴不得自己眼睛睁得大大的,好看清楚他的模样,也好把他说的话都记下来。 他告诉她,他在西京的日子,是他平生最快乐的时光,他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感受到自由的滋味。汴京对于他来说,不过是个冰凉的住所,而不是家。 她当时问他,你父皇和母后对你不好么? 他没说话,只是看着她,很认真的说:「父皇是我最尊敬的人,母后……」他苦涩的看着她,道:「阿莞,你给我一些时间,好不好?」 她当时不懂他要的是什么,不过没关系,她分明有一辈子可以给他。 远处传来吹埙的声音,她笑着站起身来,随手抽出他腰间的剑,道:「我舞剑给你看。」 她随着音乐舞着,他突然站起身来,走到她身后,一手握着她的手,一手扶着她的肩,低声道:「这是《平沙落雁》,我最喜欢的曲子。」 他的气息喷在她的脖颈上,烫烫的,像是烙铁。她只觉得脸颊绯红,好像她也醉了。可她分明是千杯不醉的…… 她记得,他就那样带着她舞了一曲…… 谢莞勐地睁开眼睛,哆哆嗦嗦的看着她的手,难道,难道她方才舞的,竟就是他教她的曲子么? 可是,他当时不是醉了么?他竟然还记得? 这个狗男人,他到底隐瞒了多少东西! 难道,当年他根本就没醉?可是不可能啊,他平时看都不肯看她一眼的,那天却说了那么多话,怎么可能没醉呢? 可今日的事又如何解释?为何六公主弹奏的便正是《平沙落雁》,还先弹了别的,欲擒故纵似的方松了她的警惕之心? 而顾迟,又为何出现在他本不该出现的宴席上? 难道这一切从头到尾都是顾迟的算计? 谢莞只觉得一桶冰水迎面浇下来似的,连唿吸都变得困难。顾迟这个男人太可怕了!而更可怕的是,他会不会已经认出自己了? 作者有话要说:  掉马了,我们就可以开始追妻啦!!感谢在2020-06-28 21:33:21~2020-06-29 20:48:5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郑小六乘风破浪~、lili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5章 晋江首发 待众人都走了, 慈宁殿才终于恢復了往日的沉寂,萧皇后倚在贵妃榻上,眼眸低垂着,不知在想些什么。她手中握着一把团扇, 却只闲闲的将它搭在小腹上, 仿佛是出了神, 可眉眼之间, 却是掩不住的愁绪和淡淡的思量。 侍奉的宫人走了进来, 在她面前微微躬下身子, 道:「娘娘, 该歇息了。」 萧皇后勐然回过神来, 她眸色一暗, 又恢復了往常那样沉静端庄的面容, 只是眉眼间的凌厉太过出挑,倒盖过了面庞的柔和, 无端的,便使人觉得威势逼人。 那宫人果然面色一凛, 便越发的恭敬, 将头埋得更低。 萧皇后扶着她的手臂款款站起身来,淡淡道:「明日你去太极殿前候着,萧相一下了朝,你便请他过来,说本宫有事找他。」 那宫人道了声「是」,便扶着萧皇后在梳妆檯前坐好,小心翼翼的为她拔去头上的钗环,一支一支,长而尖锐, 散发着金属所特有的光泽,冷冰冰的。一如萧皇后,她有最美的容颜、最高的地位和最狠的心。 「对了,明日去请太子侧妃一道来。」萧皇后看着铜镜中的自己,如画的长眉微微向眼角飞去,颇有些长眉入鬓之感。 她知道,她是老了。就算面容还是一样的妍丽,心也老了。从没有哪个年轻的姑娘,会有她这样清冷幽寒的眼神的。 她勾了勾唇,道:「你知道为何本宫会是大楚的皇后么?」 那宫人握着她长发的手指颤了颤,很自然的答道:「娘娘美貌,无人能及。」 萧皇后冷笑一声,道:「到了本宫这个岁数,你便知道美貌是最没用的东西了。」她回过头来,看着那宫人,道:「太子侧妃美不美?」 「侧妃娘娘是汴京第一美人,自是美的。」那宫人手上的力道松了松,生怕拽疼了她,可萧皇后却浑然未觉,只漠然的转过头去,幽幽道:「可她却留不住男人的心呢。」 * 翌日一早,萧瑶光便到了慈宁殿,她乖乖巧巧的坐在胡床上,轻轻的为萧皇后揉着肩,见她闭着眼睛,一脸享受的样子,不觉浅浅一笑,道:「我一听说姑母要见我,便忙不迭的来了,生怕姑母等得急了。」 萧皇后不说话,只勾了勾唇角,轻轻拍了拍她的手,道:「你最是贴心,本宫省得的。若是太子也像你一样,本宫也就不必操心了。」 萧瑶光闻言,微微怔了怔,只当是顾迟又惹怒了萧皇后,便赔笑着道:「殿下待娘娘也是很孝顺的。」 「孝顺?」萧皇后冷哼一声:「他若是孝顺,本宫也不必日日殚精竭虑了。」 萧瑶光刚想开口,便见宫人来报,说是萧丞相到了。 萧皇后睁开眼睛,恨铁不成钢的瞥了萧瑶光一眼,道:「本宫与你父亲有话要说,你在旁边听听,这件事你迟早也要知道的。」 萧瑶光心底涌起一抹不安,却还是恭顺的道了声「是」,便退到了一边。 萧琰很快走了进来,一见萧皇后,面上便漾起一抹笑意,他走上前来,躬身行了礼,道:「皇后娘娘万安。」
第72页 萧皇后伸手扶了他起身,笑着埋怨道:「哥哥做这些虚礼做什么?都是一家人,用不着这些。」 她说着,扶了萧相坐下,又命宫人在外面守着,方道:「哥哥近来可好?」 萧琰瞥了一眼萧瑶光,道:「谈不上怎样好,不过是勉力维持着罢了。」 萧皇后抿了口茶水,微微抬眸,道:「太子近日没什么动作罢?」 萧琰略一思忖,道:「还算安静,没掀起什么风浪来。前些日子,他有意接近皇城司的沈凭之,想来是想翻查当年谢家的旧案。不过沈凭之是我一手提拔上来的,那小子倒还有些血性,并不肯投靠太子。我便让他假意投靠太子,藉机套出些太子的行踪来。如今,我也算是在太子身边安插了眼线了,今后太子再有什么举动,我也好应对些。」 萧皇后冷笑一声,道:「他可真是好本事的,凭着咱们萧家才坐了太子,这位置还没坐稳,便想翻天了。本宫真是没想到,他竟会为了谢莞做到如此程度,当真是好筹谋!如今,就连陛下都不得不让他三分。」 她说着,狠狠将茶盏置在案几上,胸口堵着一口气,道:「若非本宫没有亲子,也用不着扶持他这个白眼狼!」 萧琰见萧皇后动了气,忙道:「娘娘万勿伤了身子,无论如何,除却谢家这件事,太子也还算恭顺。他这些年与萧家的关系渐渐僵了起来,也是因为谢家的事罢了。娘娘是太子的嫡母,也是他的养母,就算他心里有多少怨气,有朝一日他继承了皇位,为着孝顺二字,也只得以天下养着娘娘的。更何况,瑶光是他的侧妃,将来便是他的皇后,这一点也是无从改变的。」 萧皇后心知这话不过是哄她,这些年萧琰与顾迟斗得你死我活,谁也没把谁真的当岳丈,谁也没把谁真的当女婿。只是,萧琰有一句话说对了。 她看了萧瑶光一眼,淡淡道:「今日请哥哥来,本宫也是想与哥哥商量,如今太子待瑶光不过尔尔,现在虽不会如何,将来难保不会冷落瑶光的。如今,咱们若不扶持旁人,首当其冲的,便是要瑶光给他生个儿子。」 「等有了孩子,母凭子贵,便可保萧家富贵荣华了。」她说着,咬低了声音,在萧琰耳边道:「若将来这孩子可以继承天下,咱们萧家也算没有白忙活一场。」 萧瑶光只觉得这些话字字扎着她的心,她不觉攥紧了手中的帕子,颤抖着道:「姑母,就算是有孩子,又如何能保证将来这孩子可以继承大统呢?」 萧皇后眸光一闪,眼底透出一抹寒意,道:「要生一个孩子难,要弄死一个孩子,可太容易了。」 她说着,示意萧瑶光走上前来,轻轻的抚着她的手,道:「瑶光,你要知道,想要在深宫里活下去,就不能心软。」 萧瑶光道了声「是」,刚顺着胡床边坐下来,便听得萧皇后冷冽的声音在耳边响起,道:「哥哥,你从前养的那个姑娘可还在?」 萧瑶光心头一跳,睁大了眼睛看着萧琰,微不可闻的摇了摇头,似是哀求,又似是不敢相信。 萧琰看了她一眼,眸中闪过一丝不忍,终是狠下心来,道:「还在。」 「那明日便让她进宫来罢。」萧皇后说着,面容平静的就像是让他带进来一只小猫小狗,仿佛全然不够她放在心上似的。 萧瑶光勐地握住萧皇后的手,眼中瞬间便蒙了层厚厚的雾,她咬着唇,越发显得楚楚可怜,道:「姑母,求您再给我一些时间,我一定能为殿下诞下孩子的!」 萧皇后望着她,目光中没有一丝怜惜之意,只是带着些许无奈,道:「瑶光,你比本宫清楚,如今太子与你起了隔阂,你是不可能有孩子的。你自己说说,他有多久没碰你了?」 萧瑶光背嵴一僵,颓然松开了手,道:「可是……」 「没什么可是的,本宫没有子女,不是照样是大楚最尊贵的女人?你要拴住一个男人,就要动脑子。」萧皇后说着,恨恨的看了萧瑶光一眼,道:「凭着你的痴心,又有什么用处?」 「等将来那姑娘生下孩子,你便带到身边养着,太子自然会记得你的好。若是他日你有了自己的孩子,便动手将那孩子除了,不就是了?」萧皇后劝了几句,见她只低着头,便知道她还是孩子心性,只做着闺中的美梦,是看不到那么远的。 萧皇后便索性不再看她,只看向萧琰,道:「哥哥明白我的意思么?」 萧琰狠了狠心,咬牙道:「我明日就将那女子送进宫来,就让她在瑶光身边侍候着。想来不用多少时日,此事便可成了。」 他言罢,看向萧瑶光,嘆息道:「瑶光,你别怪爹心狠,爹都是为了你好。」 萧瑶光微微点了点头,可她的心却早已是一片灰败之色了。心如死灰,原来是这样的感觉。而她更没想到,这样的痛楚竟是她的家人带给她的。真是讽刺。 萧皇后送走了萧琰,见萧瑶光还怔在原地,不得不强压着心底的厌恶走到她身边。 萧皇后没有低头,甚至连一个眼神都没有施捨给她,只淡淡道:「瑶光,你别怪姑母。昨日,太子对宋家那个姑娘似乎很不一般,若是姑母再不筹谋,只怕将来的东宫就是宋氏的了。可不是所有人都像谢莞一样好对付的。你明白么?」 她言罢,只道自己乏了,便起身朝着寝殿走去。
第73页 半晌,萧瑶光霍然抬起头来,她咬着牙,眼睛微眯着,眼眸之中是前所未有的怨毒和愤恨。 宋嬛,果然不能再留着你了。 * 很快便到了三月之期,一早,谢莞便与宋媪、宋昭一道出了府。刚一出门,便见燕离和齐王正笑吟吟的站在宋府门口,像是专程等着她似的。 谢莞让宋媪和宋昭等在原地,自己则走到燕离和齐王身侧,道:「你们怎么来了?」 燕离笑着道:「我听有容说,某人打了个惊天大赌,一时好奇便想来瞧瞧。」 谢莞狐疑的看了他一眼,又看向齐王,道:「你呢?」 齐王乐呵呵道:「我是因为崇拜宋姑娘,听表姐说了这个赌约,便想着跟来看看。」 谢莞双手在胸前抱臂,幽幽的打量着面前的这两个人,半晌,方点了点头,转过身去,道:「那就跟着罢。」 燕离笑笑,看向齐王,道:「你为何崇拜四表妹?可是因为她马球打得好?」 齐王点点头,又道:「不光是这个,宋姑娘那日在慈宁殿的一舞,那个剑花耍的,当真是……」 「闭嘴!」谢莞倏的回过头来,怒目盯着齐王,一双杏仁眼圆熘熘的,带着三分灵动。 齐王乖巧的闭了嘴,只当她是不喜欢夸赞,便越发的佩服起她来,却不知道谢莞心里的小算盘,若是放着他再说下去,只怕燕离也要起疑了。 燕离这些年和顾迟好的像穿一条裤子的,还不分分钟把她给卖了?她的小马甲还要不要了? 她见燕离若有所思的看着自己,便忙打岔道:「有容为何会和你说这些呢?你们不是一向水火不容的么?」 燕离挠了挠头,道:「我也不知,最近有容心情好的很,连对着我也能好好说话了。」 谢莞「哦」了一声,想着有容必定是因为她还活着,便对燕离没那么厌恶了。 她指着两人,道:「我喜欢清净,若是你们再多言,便不许你们跟着了。」 齐王和燕离一道点点头,见她走远了,齐王又忍不住小声道:「宋姑娘怎么和三哥一样,都嫌我们聒噪。」 燕离无奈的看着她的背影,道:「大概是我们话确实多了些罢。」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06-29 20:48:52~2020-06-30 21:16:1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亦文熙 2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海棠香 5瓶;一把青 2瓶;lili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6章 晋江首发 不多时候, 谢莞一行人便浩浩荡荡的来到了朱雀大街上的绣坊门前。 门口站着的小丫头一见是谢莞等人到了,便闪身跑了进去,不多时候,徐有容和掌柜的便款款走了出来。 徐有容走在最前面, 只微微抬眸, 轻扫了一遍来人, 便笑着看向谢莞, 嗔道:「怎么有这么多人跟着?知道的是你带着他们来撑场面, 不知道的, 还以为你带着人来砸场子呢。」 谢莞薄唇微抿, 笑着摇了摇头, 道:「我便是吃了熊心豹子胆, 也不敢砸有容郡主的场子啊。」 徐有容抬手指着燕离和齐王, 道:「你是不敢,可一个世子, 一个皇子,也够胆子了。」 燕离知道她在开玩笑, 便笑着道:「我可不敢, 有容你把我瞧得太高了。」 齐王也忙不迭的应和着,道:「表姐,我素来是个胆小的,可做不出打砸抢的事情来。」 徐有容挑眉一笑,伸手挽了谢莞到身前,道:「都进来说罢。」 宋媪和宋昭相视一笑,像是捏了一把汗似的,连笑容都显得紧张,宋媪轻轻拍了拍宋昭的肩膀, 两人便跟在谢莞身后一起走了进去。 燕离和齐王紧随其后,也大步走了进去。 绣坊早已备好了雅间,足能容下八、九个人,煞是宽敞。下人们侍奉众人坐下来,又为他们依次上了茶水、点心,方才退了下去。 徐有容和掌柜的坐在一边,直面着宋媪和谢莞,宋昭则和燕离、齐王一道,坐在后面。宋昭紧张的很,双手死死的握着,颇有些屏气凝神的意思,相比之下,燕离和齐王就淡然多了,他们两个悠哉游哉的靠在椅子上,两个人的目光却都凝在谢莞身上。 若说齐王是出自单纯的欣赏和崇拜,那么燕离的眸光之中则多了一丝考量。徐有容一贯冷冰冰的,怎的突然就对宋婉这样好了? 他想不通,可也不敢细想,只得安慰自己,这一切不过是机缘巧合。他心里涌起一抹不切实际的幻想,却又很快扑灭了,他不能让自己有希望,这种根本不可能实现的希望只会让他痛苦沉沦,而又无法自拔。 莞莞已经离开三年了,他必须要走出来。而面前的宋婉,便是上天照亮他生命的第二道光,他捨不得错过。 他想得有些出神,只听低低的一声闷响,掌柜的将一叠帐本放在了桌上。她轻轻翻动着,将那帐本倒过来,使得宋媪和谢莞可以看得清楚些。 她的指尖落在一个数字上,不疾不徐道:「两位姑娘请看,这是近三个月来的帐目,共收入三千二百两银子,其中,姑娘所绘绣样的东西大小共卖出五百七十二件,值两千三百五十一两银子,恰使咱们铺子里的收入翻了两倍。」 宋媪和谢莞眸光一亮,眼里是掩都掩不住的欣喜之色,谢莞虽早知道此事做的成,却没想到宋媪的绣样会卖得这样好。
第74页 那掌柜的面上一凛,款款站起身来,朝着宋媪盈盈一拜,道:「姑娘大才,还请姑娘长期为咱们绣坊绘些绣样,我已与郡主商量过了,愿每年将绣坊里三成的利钱分给姑娘。」 宋媪脸上微红,她从未想过,自己竟能有这样的机遇。她只觉得心跳得厉害,竟是想也不能想,说也不能说了。 她急急看向谢莞,张了张口,勉强挤出几个字来,道:「便由四妹做主罢。」 谢莞看向徐有容,坦然道:「有容,你万毋因为我便如此让利。我二姐姐所求的便是用自己的本事安身立命,并不想靠着别人的施捨过日子。」 徐有容笑笑,看向掌柜的,道:「这丫头不信我,你和她说罢。」 那掌柜不卑不亢的道了声「是」,又看向谢莞,道:「姑娘放心,我是商人,自是时刻以东家的利益考虑在先的。凭着二姑娘的绣样,我们这绣坊每年的利钱大约能翻上好几倍,只以利钱的三成给姑娘,我们也能比往年拿的多上许多。」 「更何况,郡主与我都爱惜二姑娘的才华,更敬重二姑娘的人品,有女子如此自强,我们自当倾力相助的。」 她言罢,便将一纸契约取了出来,道:「二姑娘可瞧瞧这契约上所写的条目,若是无甚异议,今日便可签了,往后咱们也可公事公办。您交绣样给我,我分红给您,互惠互利。」 宋媪捧着那契约瞧着,手指隐隐有些发麻,她仔细瞧着,只觉得上面的字都在眼前浮着,可每个字都是对她的肯定,对她的奖赏。 她不再犹豫,只利落的下了笔,签下了自己的名字,便将那契约还给掌柜的,诚恳道:「多谢郡主,多谢掌柜的。」 徐有容瞥了一眼契约,吩咐了掌柜的去官府盖印,方笑着道:「二姑娘不必客气,我早就听阿莞提起过,有你这样一个秀外慧中、自强自立的姐姐,本就想着要结识一番呢。如今见了,便更是欣赏姑娘,不说姑娘的才气,便是这份心性,也是独一无二的。今后姑娘有什么难处大可来找我,咱们也算是生意上的伙伴了。」 宋媪没想到徐有容竟这样和气,自是喜不自胜,她说不出旁的话来,只是无比郑重道:「多谢郡主。」 一行人在绣坊中没待了多少时候,宋媪只觉得太过叨扰,便藉口家中有事,早早的告辞了。 燕离和齐王见他们走了,便也不逗留,只一道走了出来。 几人甫一出绣坊,便见三九正抱着剑斜靠在绣坊门前,见他们出来,方站直了身子迎上来,冲着谢莞躬身道:「四姑娘,殿下有请。」 谢莞白了他一眼,拉着宋媪快步走了几步,道:「二姐姐,咱们快走。」 宋媪点点头,可两人刚走了没几步,三九便又出现在她们面前,面色不变,仍是一副恭敬的样子,连语调都没变,道:「四姑娘,殿下有请。」 谢莞不耐烦道:「我听见了,你回去回了你们殿下,就说我今日事务繁忙,没空去见他。」 三九的背微微一僵,便迅速反应过来,道:「四姑娘留步。」 「还有何事?」谢莞回过头来,淡淡道。 三九道了声「得罪」,便凑近了一步,在谢莞耳边低声道:「殿下问姑娘,还要不要沈凭之的命了?」 谢莞瞳孔倏的放大,她握紧了拳头,半晌,终是下定了决心,硬声道:「我跟你去见他,不过,若是被我知道他在骗我,他就死定了。」 三九没有回答,只微微侧身,让出一条路来,道:「四姑娘,请。」 谢莞看向宋媪,道:「姐姐,你与阿昭先回府去。」 宋媪点点头,可眉眼之间却满是不放心,她的一颗心高高的悬着,终是忍不住道:「还是我陪你去罢,你单独去见他,我不放心。」 齐王凑上来,不解的看向宋媪,道:「二姑娘,我三哥不是坏人,你不必担心的,他不会拿四姑娘怎么样的。」 「可……」宋媪犹疑着,虽然理智上让她答应,可她还是攥着谢莞的衣袖,迟迟不肯放开。 燕离看出了她的不安,便上前温言道:「二表妹,你放心,我陪着四表妹去。等事情结束了,我亲自送她回宋府,可好?」 宋媪抬头看向燕离,她知道他素来行事坦荡,既是他说出的话,他便一定会做到,她知道时辰耽误不得,便重重的点了点头,道:「那便有劳表哥了。」 她言罢,便带着宋昭离开了,只是走的时候一步一回头,仍是一副惴惴不安的模样。 谢莞知道宋媪是真心心疼自己,便直等着她走到路的尽头,再瞧不见她了,方才看向三九,道:「走罢。」 * 「又是樊楼,我说你们殿下就不能换一家么?」谢莞满是嫌弃的说着,她手上提着裙角,脚下健步如飞,可即便是如此,也不忘嘲笑顾迟的品味。 三九面色如常,仿佛是被他家殿下锻鍊出来了,只赔笑着道:「殿下长情。」 「口味单一也算是长情?」谢莞勐然站在原地,幽幽的朝二楼看着,心中却狠狠的鄙夷着三九这话,实在是可笑至极。 顾迟若是算长情……不对,人家对萧瑶光是挺长情。 谢莞只觉得一口气哽在嘴里,出不来下不去的,便强压着这口气,大步走了上去。 因着来过一次,她也不用三九在前面引着,轻车熟路的便找到了顾迟常用的包厢。她正要抬脚去踹那包厢的门,便见门已大开了。
第75页 她脚上的力道没收住,险些摔在里面,还好她眼疾手快,一把抓住了门框,才免于在顾迟面前出丑。 她后怕的拍了拍自己的胸口,一抬头,便见顾迟正站在她面前。 几日不见,他仿佛瘦了一些,却越发的清俊了。他只站在那里,无端的便有一种遗世独立之感,仿若谪仙。 若不是谢莞知道他的心是黑的,只怕又要再一次被他的皮相所蒙蔽。 他仍是冷着一张脸,可在谢莞撞进他视线的一瞬间,他如羽的睫毛微微的颤动了一下,很轻微的,就像是蜻蜓点水,即便你仔细去看他,也未必看得出他眸子中的变化。 可三九却敏锐的察觉到了其中的不同,他看着顾迟的侧脸,不知为何,竟觉得太子殿下不同了。 他记得,当年太子妃娘娘还在的时候,殿下虽总被她气得跳脚,可他却是鲜活的。自从娘娘去了,殿下便宛如熄灭了,他遇事更加冷静,无论发生什么,他都能运筹帷幄,仿佛不被任何事情所扰似的,可三九却觉得,他理智的不像是一个人。 而现在,自从有了宋家四姑娘,殿下便又活起来了。他有了喜怒哀乐,情绪有了波动,虽不像一个上位者,却更像一个活生生的人了。 三九想着,不觉看向谢莞,他目光中带着显而易见的崇敬和感激,却又很快低下头去,侧身让燕离和齐王进去。 他将门关上,自己则斜靠在门边,静静的守着。 包厢里,案几上已放了两盏清茶。 顾迟坐在一边,眼眸轻轻掠过坐在谢莞两侧的燕离和齐王,只在谢莞身上定格了一个瞬间,便垂眸去拿他面前的茶盏。 谢莞见三人中间只摆着一方茶盏,便道:「殿下,我们三个人只有一方茶盏,不合适罢?」 顾迟没说话,只抿了一口清茶,道:「那是给你的。」 「不是,」谢莞耐着性子道:「这儿还有另外两个人呢。」 顾迟抬了抬眼,漠然道:「孤只请了你一个人来,他们两个算是不请自来,不给他们茶吃,算不得失礼。」 「你!」谢莞一拍案几,顺势便要站起身来。 只见燕离和齐王一左一右按着她坐下来,燕离忖度着顾迟的脸色,笑着道:「没事,表妹,我不爱喝茶。」 齐王瞪着眼睛朝着顾迟点点头,道:「对,我不渴,用不着喝茶。」 谢莞气鼓鼓的坐下来,将那茶盏推远了些,抱臂道:「那我也不喝了,咱们三个一起渴死算了。」 顾迟捏紧了手中的茶盏,面色倒仍是清冷的神色,淡淡道:「自便。」 谢莞只觉得自己要被他气死了,这个狗男人不冷不热的,不知道脑子里在盘算些什么,偏她还有求于他,自是没法转身就走,便只得耐着性子等着,直拿眼睛恨恨的盯着他,方才能解心头之恨。 可顾迟却不紧不慢的喝着茶,好像根本没什么事似的。可只有他自己知道,自打看见燕离和齐王,他的心境便早已不復往常了。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发的晚了,因为有宝宝说最近更的少,小七就尽量多更一点,不能认输哈哈~ 明天的章节预计是个小高潮,小七明天没什么事,尽量日五给大家康康~~争取不卡章~~ 今天开奖了呀,中奖的宝贝们可以在评论区说一声,看看哪个小可爱这么幸运哈哈哈 爱大家!感谢在2020-06-30 21:16:12~2020-07-01 21:23:4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空港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7章 晋江首发 「宋姑娘, 方才我瞧了二姑娘描画的绣样,当真是别致的紧,能凭着一己之力便让绣庄生意大好,恐怕便是嫘祖再生, 也未必做得到。」 齐王说着, 双眼炯炯有神的看着谢莞, 他一手托着腮, 一手放在案几上, 说话的时候噙着浅显的笑意, 露出白而发亮的牙齿, 一看便知, 他待人是坦诚光明的。 谢莞笑笑, 有感而发道:「二姐姐的确是出类拔萃的, 她虽未正经学过如何描画绣样,可她懂得女子的心思, 又肯下功夫,只凭着自己的揣摩, 便很厉害了。」 齐王有些惊异, 道:「二姑娘竟没学过画画么?」 谢莞点点头,道:「虽说是琴棋书画,可父亲倒更希望女子多读些书,对于旁的,倒并未专门请人教导。」 燕离附和着道:「的确是如此。」 齐王眼睛一亮,道:「宋姑娘,我倒认识个朋友,他绘画技法绝伦,又不耽于技法, 难得的是他的画有着画魂,若是二姑娘感兴趣,我大可帮忙引荐。想来,若是二姑娘能有机会好好学学,定能画出更好的绣样来。」 谢莞也很是贊成宋媪能将自己喜欢的东西做到极致,不觉来了兴致,道:「这很好,二姐姐总说有时无法完全描绘出心中所想的东西,想来便是因为技法不足的缘故,等我回去问过她,若是她有心去学,再来请殿下帮个忙。」 齐王摆摆手,神色间颇有些得意,道:「都是小事,宋姑娘尽管吩咐便是。」 他正说着,便见对面的顾迟轻轻咳嗽了一声。 谢莞等人抬起头来,只见顾迟冷着一张脸,如行云流水一般将手中的茶盏顺势放在案几上,他垂着眸,仿佛全然不在意似的,道:「你们两个可说够了?」
第76页 三人微微一怔,谢莞不解的看着他,道:「我们是三个人。」 顾迟一听,险些被口中的茶水呛到,他勉力维持着表面的沉静,可掩在袖中的食指却不停的搓动着大拇指的指腹,像是在纾解心中的郁闷似的。 他抬起眼来,眸中结着一层薄薄的寒霜,似冰雪一般,冷冽的拂过燕离和齐王的面庞,淡淡道:「孤说的是他们两个。」 燕离和齐王相视一眼,一齐利落的站起身来,他们吞了口口水,略有些紧张的看着顾迟,不管谢莞看没看懂,他们两个是看懂了顾迟眼中的寒意,若是他们两个再不识时务,只怕谢莞一走,他们两个就完了。 顾迟对付人的手段他们是知道的,真正恐怖的东西,即便是见得多了,也无法消除内心的恐惧,反而一想起来,就会汗毛直立。 燕离咬了咬牙,挤出一抹笑意来,道:「殿下,不若我和齐王殿下先出去,等你们叙完了话,我再送四表妹回去。」 齐王忙不迭的点头,结结巴巴道:「我也一样。」 顾迟眯了眯眼睛,漠然道:「孤会送她回去。」言下之意,便是他们两个不必等着了,有多远走多远才是正理。 燕离有些迟疑,不觉看向谢莞,道:「四表妹,这……」 谢莞还未开口,便见顾迟冷峻的声音在耳边响起,道:「宋四姑娘,三思。」 谢莞知道,既然是谈沈凭之的事,自然是知道的人越少越好,她虽信任燕离,对于齐王却不能全然放心,而顾迟为人虽阴狠,却也的确算个君子,自是不会对自己做什么的。 她略一思忖,便下定了决心,抬头看向燕离,道:「表哥先回去罢,殿下定会安然送我回去的。」 燕离看了顾迟一眼,见他半阖着眼,虽神色如常,唇却是紧紧抿着的,周身都散发着摄人的气魄,只怕就算是他不肯也不成了。 燕离嘆了口气,认命的点了点头,道:「那我明日再去府上看你。」 齐王听着,也忙笑着道:「我也一样。」 谢莞无奈,只得笑着应了。 顾迟的眸子微动,一寸寸的暗下去,他抿了口茶,敛了方才闲散的样子,眉头紧皱,似是已不耐烦到了极点,将茶盏轻掷在案几上,冷声道:「还不出去!」 燕离敏锐的感觉到了顾迟的变化,见他周身的温度都像是冷了下来,便忙拉着齐王一道出去了。 门在他们身后重重的关上,齐王几乎被惊出一身的冷汗,他抬头看向燕离,忐忑的擦了擦额角的汗,道:「燕大哥,我三哥这是怎么了?」 燕离摇了摇头,亦是不解。 这些年,顾迟虽冷漠了些,可情绪还是很稳定的,只有在遇到谢莞的事情上,才会变得阴骘和易怒。他知道,她就像是顾迟心里的一根刺,他在心底冰封了这根刺,任它不定时的搅动着,直到自己血肉模煳,也不肯放手。毕竟疼痛,是谢莞留给他唯一的东西了。 可现在,顾迟为何又对宋婉如此紧张呢?难道是他也发现宋婉像极了谢莞,便在一夕之间,将对谢莞的感情转嫁到宋婉身上了? 燕离心头一惊,心底像是被扎了一下似的,瞬间便不安了起来。不行,他得阻止顾迟,这样做不仅对宋婉不公平,更对不起谢莞待顾迟的情意。 无论是宋婉还是谢莞,她们两个都值得拥有最好的,都不应该被辜负。 * 见周遭安静下来,顾迟才缓缓开口,道:「你与燕离他们,走的很近?」 他装作全然不在意的模样,可声音却带着几不可察的干涩,他微微垂眸,故意避开谢莞打量的目光,可他还是不安起来,即便他没看见,也能想像得到谢莞闪动的眼眸和眼底嘲讽的笑意。 谢莞听他问了,果然眼睛乌熘熘的转起来,道:「你问这个做什么?」 顾迟淡淡道:「既然要和你做交易,孤当然要知道,你会不会将此事告诉旁人。」 谢莞一听,忙摆手道:「这个你放心,这件事事关重大,我是省得的,绝不会泄露给其他人知道。而且,我与燕离虽还算熟识,接触却并不多,对齐王便更是如此了。」 顾迟拢在袖中的手指缓缓松开,连紧皱的眉头都舒展了些,道:「沈凭之孤可以给你,随你怎样折磨都好,可你不能杀了他,孤还有用处。」 「什么用处?他为人机警,你若将他给了我,他自然不会再为你所用,只怕还会反咬你一口。」谢莞认真道。 顾迟见她面上的关切之色不假,眼底不觉涌起一抹笑意,他故作淡然,道:「孤自然不会让他知道,是孤将他给了你的。」 「可是……」谢莞有些迟疑。 「你放心,孤想,谢由应该有的是法子让人痛不欲生,却又能保着他的性命罢。若是你担心谢由会一怒之下杀了他,那倒也大可不必。想来,谢由比你更清楚,死了比活着轻松多了。」顾迟说着,抬了抬眼,道:「谢由可答应见孤了?」 他见谢莞不答,不觉勾了勾唇,道:「宋姑娘,所谓交易便是有来有往,无利的事,孤是不会做的。」 谢莞神色一凛,身子忍不住向前弓着,逼视着顾迟的眼睛,道:「殿下,你见谢由到底是为了什么?」 顾迟没说话,他知道,谢莞根本不信任自己,站在她的立场上,自己或许和沈凭之并没有什么大区别。
第77页 他用力闭了闭眼睛,眼中都是隐痛,许久,他抬起头来,道:「若孤说,孤是为了谢家,你信么?」 「你要得到谢家军,是不是?」谢莞冷着一张脸,目光是前所未有的幽寒和警惕。在这个世界上,谢家军是她最珍视的东西,她绝不容许任何人打他们的主意,即便是拼了命,她也会护住他们。 没有沈凭之,她可以想法子自己报仇,可若是没有了谢家军,她便也不必活着了。 顾迟直直的望着她,似是疼惜,又似的无奈,这种矛盾的情绪使他的眼底沾染上了一抹嫣色,无端的,便像是红了眼睛,道:「孤的确想要谢家军,可谢由不是傻子,他会做出对谢家最好的选择,你该相信他,不是么?」 他的语气是那样的坦然,几乎使人无法质疑,连谢莞都无从反驳他。 谢莞低着头,手指尖用力抠着蓆子的边缘,几乎要将蓆子上编着的草翻出来,她咬着唇,半晌,终于抬起头来,道:「你会不会趁机派人跟着谢由?」 她的声音不带任何情绪,是充满防备的。 顾迟只觉得心底一凉,那种彻骨的绝望席捲了他,使他周身都僵硬起来,他强自撑着,使自己的声音听上去尽可能的平静,道:「凭着谢由的本事,孤的人未必跟得到他。若是你相信孤,孤可以保证,绝不会派人跟着他。」 他望着她的眼眸,迫切的想从她口中听到「我相信」三个字,可她却没说,只是紧抿着唇,狐疑的看着他。 他早知道这结果,她恨毒了他,自是不会再信他了。 顾迟闭上眼睛,他轻轻的揉着眉心,再不愿多言。只是他隐藏在袖中的左手攥紧了腰间的匕首,轻轻摩挲着,像是致命的温柔,又像是彻骨的绝望。 半晌,他终于睁开眼睛,将一个信封放在谢莞面前,道:「三日后,沈凭之会出汴京城去办事,他身边会有六个人,各个都是高手。他出城的路线和那些高手的弱点都在这封信里,你想法子交给谢由,他定有法子制住他。」 谢莞睁大了眼睛,不可置信的看着他。顾迟这个人一向是不见兔子不撒鹰的,今日这是怎么了?中邪了?想做善事了? 顾迟见她半信半疑,便避过头去,接着道:「你只须将今日的事告诉谢由,至于他肯不肯见孤,全由他决定,如何?」 他喉头有些甜,像是血的味道。 谢莞接过信,一把塞在怀里,干脆道:「一言为定。」 顾迟沉沉的点了点头,颓然道:「走罢,孤送你回去。」 谢莞犹疑着点了头,临出门的时候,又忍不住开口,道:「殿下今日倒与往常不同,我倒不知道,人的心性也是会变的。」 顾迟没有回头,只微微侧目,道:「人的心性大约从不会变,只是过去宋姑娘未能看清孤罢了。」 谢莞一怔,只觉他话里有话,可她却不懂,自己怎么看不清他了。若说这一世,她的确与顾迟接触不多,可若说上一世,她可真是看得他够够的了。 她没说话,只跟在他身后,缓缓的下了楼。可不知道为什么,看着他出现在她的视线之中,她竟觉得无比的熟悉,好像他本就该出现在她生命中似的。 她用力揉了揉眼睛,心里暗道:谢莞你失心疯了么?他的出现,根本就是催命符!上一次你的命已经赔给了他,这一次,若想活得长久,还是少见他为好。 * 马车不疾不徐的在街上行驶着,一路上,顾迟都没有多的话,他只闭着眼睛,像是在养神,可他的手却一直握在腰间的匕首上,久久不肯放开。 谢莞避过头去,望着街上熙熙攘攘的人群和初上的灯火,一时竟不知今夕何夕。好像他们曾无数次这样走过汴京城的街市,却又好像没有一次美好的记忆。 顾迟从眼睛的余光中瞥到谢莞羡艷的神色,她是那样渴望热闹,渴望能融入这座城里去,可他却一直忽略了她的感受,只以为后面有的是日久天长,却不知道,他们根本没有太多的时间。 他的眉心不觉紧锁着,眼中闪过一丝痛楚,他张了张口,想要带她下去走走,却突然发现自己根本没有立场这样做。 他不是她的丈夫,甚至不是她的意中人,他不过是一个过客,抑或,是她的仇人。 而她,又怎么会愿意和他一起走呢? 顾迟想着,终于在迷惘不决中闭上了眼睛。只是他的心里无比清楚,总有一天,她会重新做回他的妻子,一定。 马车终于停了下来,谢莞忙不迭的从车上跳了下去,只匆匆道了一声「多谢」,便急急走了进去。 顾迟掀开帘子,见早有下人在门前等着谢莞了,一见她回来,便带着她走了进去。顾迟见她眉头微拢,便知道定是遇到了什么难处,他犹疑着,终是缓缓放下了帘子。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07-01 21:23:43~2020-07-02 21:47:3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伶俐 3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8章 晋江首发 颜秀跟在谢莞身侧, 趁着前面带路的下人不注意,便低声在她耳边道:「姑娘,您待会可要当心些,老夫人今日本是好些了, 可突然出了三姑娘的事, 不知怎的倒惊动了她老人家, 从下午开始, 便传了老爷、夫人, 并着几位姑娘在她院子里, 奴婢瞧着, 这训斥之声倒没停过。」
第78页 谢莞眉头轻皱, 见前面带路的下人只顾朝前走着, 并不怎样回头, 便压低了声音道:「三姐姐出了什么事?」 颜秀抿了抿唇,道:「今早姑娘您走了没多久, 端王府便派了人来提亲了,指名道姓的要三姑娘去王府里做妾。老爷和夫人倒没说什么, 老夫人却无论如何都不答应, 说是正经人家的姑娘没有上赶着去做妾的。」 谢莞点点头,道:「的确是这个道理。」 不比宋同和李氏见识浅薄,宋家的老夫人本是勛贵人家的嫡女出身,又见惯了风浪,自然知道女子宁做贫家妻,不做富家妾的道理。 颜秀接着道:「话虽如此,可三姑娘愿意,又有什么法子呢?」 她说着,见老夫人的秋慈院已在眼前了, 便住了口,只低低嘱咐道:「姑娘千万当心着些。」 谢莞略一颔首,便算是应了。 带路的下人到了秋慈院门前,便停下了脚步,她转过身来,很是恭敬的朝着谢莞微微躬身,道:「四姑娘请进,老夫人喜静,颜秀姑娘便不必进去了。」 谢莞侧目看了颜秀一眼,见她点了点头,便没再多言,只自己一人进了院子。 因着老夫人生病,不喜人来,谢莞还是第一次踏入秋慈院,她脑子里虽有些宋婉的记忆,却也是很模煳的了,想来老夫人素来深居简出,宋婉又一门心思放在讨好李氏上,对于这个祖母,并不是十分关切。 她正迟疑着如何走到正厅,便见老夫人身边侍奉的周嬷嬷从里屋走了出来,她着了件靛蓝色的襟子,低低的盘了发,若不是眉眼间的凌厉,瞧着倒是个很和气的老人。 见谢莞到了,她便笑着在原地站住,像是故意在等谢莞似的,道:「四姑娘来了,这便随奴婢进去罢。」 谢莞道了声「多谢」,便跟在她身后,款款走了进去。 秋慈院并不大,却处处秀丽,十步便是一景,布置的极其巧妙,一看便知是用了心思的。 院子中分布着四处假山,对应的便是「春夏秋冬」四时景致,春季便是在假山周围种了竹子,夏季便有荷塘相配,秋季的假山便用了泰山石,尽显苍茫厚重之色,冬季则种满了梅树,又细细铺了白色的石头路,宛如下雪一般。 谢莞悠然感嘆着,不知不觉,便到了正厅里。 周嬷嬷示意她坐下,自己则回身走到了老夫人身边,低声道:「老夫人,四姑娘到了。」 老夫人正靠在一方楠木胡床上,她着了件墨绿色绣金的衣裳,头上戴着绣翠暗花的抹额,气色瞧着倒还好,只是冷着一张脸,一看便知是动了气的。 她听到周嬷嬷的话,只微微抬了抬眉,便怒目又看向胡床边坐着的宋同和李氏。 说他们二人是坐着的,其实也和下面跪着的宋嬛差不多了,两人都佝偻着身子,头低低的埋下去,只等老夫人撒完了气,也就罢了。 老夫人手中握着一支拐杖,恨道:「还说什么我大好了,你们要办场宴席,热热闹闹的给我沖喜,我瞧着,你们一个个的梗了脖子气我,是要催我早日下去见你父亲还差不多。」 宋同皱着一张脸,道:「母亲,儿子冤枉啊!」 「冤枉?」老夫人冷笑一声,将拐杖指到宋嬛鼻子上去,道:「若不是今日我得了消息,只怕这丫头已被你们给出去了。你们一个个主意大的紧,连姑娘家的婚事都不问过我了?我告诉你们,卖女儿换来的富贵根本不可能长久,你们还是趁早死了这个心算数!」 李氏无奈,带着满脸的愁容,道:「母亲,您这话着实要冤死我了,今日是端王府来提亲,事先我们也并不知情啊。更何况,若是当真要定三丫头的婚事,我们又怎敢不和您说呢?」 宋同忙不迭的点头,道:「是啊,母亲您明察,儿子是真不知道,这端王府怎么好端端的就会看上咱们家三丫头呢。」 老夫人冷哼一声,道:「我老了,可还没煳涂!三丫头一个闺阁中的姑娘,如今能入得了端王府的眼?定是你们这些做父母的动了心思,这才让姑娘在端王面前露了脸了。那端王是什么人?还用得着我说?」 老夫人说着,一字一字的数落道:「虽是个王爷,却不学无术、纨绔好色,家里的姬妾有多少?便是让三丫头给他做王妃我都不肯,更何况是个妾!她当真嫁进去,这辈子还能有什么盼头?」 宋嬛跪了小半天,早已疲惫不堪,连手指都腻出一层汗来,她紧紧攥着衣角,听到老夫人这样说,再也忍不住,她也不知哪来的勇气,便勐地抬起头来,道:「祖母,您相信孙女,我能得宠,端王殿下他是真心喜欢孙女的。」 老夫人看着她猩红的眼睛和倔强的脸,只觉气不打一处来,她用力拄着拐杖,重重的在地上戳了几下,道:「你这个丫头,真是猪油蒙了心了!他喜欢你?喜欢你什么?不过是喜欢你的脸,喜欢你的年轻,再过几年,府里进了新人,你又能如何自处?」 宋嬛咬着牙道:「端王妃极喜欢孙女,便是将来府中有了新人,孙女也有王妃可以仰仗。」 「王妃?她自己都护不住自己,还能护住你?」老夫人气极反笑,道:「从没听说谁家的正妻会护着妾的,你强她的丈夫,她还能喜欢你?痴人说梦!」 宋同见宋嬛还想再说,便忙训斥着打断了她的话,道:「蠢钝东西!你只管安安生生听着你祖母的话,哪个许你顶嘴了?」
第79页 宋嬛顿时便觉得委屈,她紧抿着唇,眼里却蒸腾起一圈又一圈的雾气,像是憋不住似的,眼泪大颗大颗的落下来,濡湿了她的罗裙。 老夫人恨铁不成钢的瞧着她,嘆息道:「你今日若不听我的,将来总有你哭的时候,什么情情爱爱,都是假的,男人最是靠不住的东西,那种风流的男人便更是,等你到了我这个岁数,就知道做妾的难处了。」 李氏见老夫人的言辞松快了些,便忙道:「母亲,您别气坏了身子,三丫头的婚事咱们可以再议,便是不答应也没什么,我去回了端王府便是了。」 宋同应和道:「可不是?这婚嫁素来讲究你情我愿,便是端王,也没有强抢民女的道理,更何况儿子在朝中勉强做着个官职,他总得给儿子些薄面的。若是母亲觉得不好,咱们去回了端王府,再给三丫头挑户好人家许了,也就是了。」 老夫人瞥了他一眼,道:「罢了,你只消心里有个数也就罢了。我老了,总有你做主的一天。」 宋同忙赔笑着道:「有母亲为儿子做主,儿子不知心里多高兴呢。」 李氏笑着坐到老夫人身边,道:「儿媳把帖子都发下去了,这全汴京城都知道咱们府里要给您庆祝庆祝了,到时候您可得给儿媳面子,您出席了,才镇得住场子。」 老夫人懒怠管这些事,可听着也总觉得顺意,便淡淡道:「只请些交好的人家,咱们乐呵乐呵便是了,不必铺张什么。」 李氏恭敬道:「母亲素来勤俭,我是省得的。母亲放心,定不会太过铺张的。」 老夫人点点头,又道:「六公主伴读的人选可定下了?」 李氏看了宋姝一眼,又回过神来,道:「还没定下,我想着也就是这一两日了。凭着姝儿的才情,想来总能选上的。」 老夫人不置可否的「唔」了一声,半晌,她倏然抬头,看向不远处坐着的谢莞,目光一寸寸的冷了下去,道:「四丫头,你过来。」 谢莞本老老实实的坐在宋媪身边,只想着老夫人训斥完了宋嬛,便能放了他们回去了,却没想到,她竟会叫到自己的名字。 谢莞背上一僵,不觉微微侧身,与宋媪四目相对。 宋媪微蹙着眉,显然也是一头雾水,她轻轻拍了拍谢莞的手,低声道:「去罢。」 谢莞心知逃不掉,又想着了不起不过是挨顿骂,心下便松开了不少,只规规矩矩的走到老夫人身前,躬身道:「祖母。」 老夫人看也不看她,只硬声道:「跪下!」 周嬷嬷一怔,刚要开口劝上一劝,便见谢莞已经利落的跪了下去,她低着头,很恭谨的模样,没有一丝的不满。 周嬷嬷见状,便不再多言,只俯下身子,把放在药炉上温着的药拿了起来,侍候老夫人喝着。 老夫人瞥了谢莞一眼,道:「可知道为何让你跪么?」 谢莞故作镇定,干脆的答道:「知道。」 「哦?」老夫人似是随口一问,眉目间的威仪却丝毫不减,道:「那你说说,为何吶?」 谢莞略一停顿,便道:「孙女回来晚了,的确该罚。」 老夫人将碗里的药喝下去,她一抬眸,只见眼底的愠色更浓,冷冷道:「还不算太蠢。可你怎么就动了蠢心思,去勾引太子殿下了?别以为我在病中,就不知道你做下的那些蠢事!」 谢莞心头一跳,她倒没想到老夫人竟会翻出这么久以前的事。她抬起头来,神色坦然,不卑不亢,道:「这件事孙女没做过,还请祖母明察。」 「没做过?」老夫人冷笑一声,道:「你今天是跟谁出去了?你敢说不是去见太子殿下了?」 「我……」谢莞一时语塞,据理力争道:「可是今日去见谁,和当日是否勾引了太子殿下,根本是两回事。」 老夫人剜了宋同一眼,道:「你教出来的好女儿,竟是一个比一个能说会道!一个比一个心气高!那个想着给端王做妾,怎么,这个便想着给太子做妾了?」 宋同瞪着谢莞,道:「你给我闭嘴!」 老夫人撑着拐杖站起身来,道:「三丫头所幸还没做出什么出格的事,这个四丫头,我倒是不好好管教不行了!」 她说着,便将拐杖狠狠抬起,转眼便要打在谢莞背上。 「住手!」只听门外一声怒喝,众人不觉齐齐抬头向外望去,只见顾迟正站在门外,长身玉立,朗朗如日月之入怀,岩岩若孤松之独立,饶是老夫人见惯了世上之事,此时也不觉瞳孔微缩,道:「你是何人?」 「顾迟,顾行舟。」顾迟淡淡道。 作者有话要说:  宝贝们,因为上次的奖好多小可爱都没抽到,所以小七打算再弄一次,预计是下周二晚上开奖,要求是在第38、39章留言的,要两章都留哦,明天小七会挂公告出来~~欢迎宝贝们参加哦!!感谢在2020-07-02 21:47:37~2020-07-03 20:42:2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千雪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9章 晋江首发 老夫人一怔, 还未作何反应,宋同和李氏便先迎了上去,宋同堆了一脸的笑,道:「殿下如何来了?臣未曾远迎, 还请殿下恕罪。」 顾迟没说话, 只径直略过了他, 走到谢莞面前, 俯身将她扶了起来, 淡淡道:「孤就知道你要出事, 这才跟过来看看。」
第80页 谢莞将手臂不动声色的从他手中抽出来, 漠然道:「此事与殿下并无干系, 殿下还是早些回去罢。」 她面色微微泛着白色, 眼底却满是不耐烦, 眉目间的疏淡和规避之意是那样浅显和昭然,就这样大大咧咧的刺在顾迟的眼眸上, 几乎在一瞬间,这种疼痛便钻到了他的心底, 搅动起万般情绪。 「你这个丫头说的是什么胡话!」宋同忍不住训斥道, 他恨恨的看了谢莞一眼,又转而赔笑道:「殿下快请上坐,这丫头没规矩的紧,您别和她一般见识。」 「无防」,顾迟轻轻吐出两个字,目光却仍凝在谢莞身上,道:「方才老夫人的话,孤都听见了,虽是说你, 字字句句却都与孤有关,孤倒不得不解释一番了。」 谢莞没说话,只低着头,像是刻意避开顾迟的目光似的,道:「不敢劳烦殿下。」 顾迟微微避过头去,看向老夫人,面容又恢復了一贯的清冷淡然,只是他目光灼灼,带着睥睨天下之气,令人不敢逼视,便是老夫人,也缓缓坐下身来,道:「殿下坐下说罢。」 顾迟依言坐下来,他动作优雅闲适,愈发显得风度翩翩,只是一双眸子宛如寒星,冷冽的像是出鞘的匕首一般,只有在他看向谢莞的一瞥中,才隐约有些温度。 宋同和李氏早已不敢多言,乖乖巧巧的在他下首坐下来,又急急命人上了好茶,方才安下心来。 宋媪是见惯了他这副样子的,倒还算得上淡然,宋姝和宋嬛却早已看得呆了,她们屏着气,生怕扰到他的清净,可又忍不住偷偷瞄着他的模样,似他这样俊美无铸而又光风霁月的男子,当真是世间难寻。 燕离和端王虽也算是芝兰玉树,可与他相比,却如同凡人与神仙似的,竟不够看了。 顾迟抿了口茶水,道:「方才听老夫人说,四姑娘做错了事,可否当真?」 老夫人面上坦然,冷声道:「的确如此,四丫头勾引殿下,对于闺阁女子来说,便是不可饶恕的过错。怎么,殿下连老身管教家中的姑娘也要干涉么?」 顾迟淡淡一笑,气定神闲道:「老夫人管教四姑娘,自是家事,孤不敢干涉。只是有一事,孤不得不说明一番。当日四姑娘并未勾引孤,而是孤对她有意,勾引的她。」 他话音未落,便听见茶盏翻了的声音,宋同忙哆哆嗦嗦的将茶盏盖好放回案几上,恨不得找个洞自己钻进去,免得在这丢人现眼,活像没见过世面似的。 宋姝睁大了眼睛,不可置信的看向顾迟,只见他面色如常,唇角还噙了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满是宠溺的看着谢莞。 只是谢莞的脸冷冰冰的,全然没有会应他的目光,只暗暗在心底道:你编,你接着编,你这话说出来鬼都不信。 「只是当日四姑娘对孤冷若冰霜,丝毫不为所动,不得不说贵府的家教甚好,姑娘们的规矩学的甚严。」顾迟说着,别有深意的看了谢莞一眼,道:「孤说的对么?四姑娘。」 谢莞见挨不过去,方抬起头来,只见众人都目光炯炯的看着自己,便瞥了顾迟一眼,随口道:「并非是我规矩学的有多好,只是殿下貌寝罢了。」 这次连李氏都看不过去了,一口茶水险些喷出来,她连忙捂着嘴,和宋同一道瑟缩着,心里却暗骂谢莞是瞎了眼,连顾迟这样的都算丑,这汴京城也没有能看的了。 顾迟倒丝毫没有在意,只浅浅一笑,道:「四姑娘说的是。」 老夫人却没有那么好煳弄,只见她双手握着拐杖,不悦道:「既是如此,今日为何四丫头又随殿下出去了?」 她的声音低沉,无端的便有一种肃穆之感,让人汗毛直竖。 谢莞见她盯着自己,心里便七上八下起来,她张了张口,却实在想不出什么搪塞的理由。 她正犹疑着,只听顾迟清冷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道:「是孤约四姑娘一叙,四姑娘推脱不过,这才来了。」 他说着,站起身来,极是认真的转向老夫人,道:「今日老夫人在,也请老夫人做个见证,孤愿娶四姑娘为太子正妃,此心匪石,不可逆转,还请老夫人成全。」 此话一出,众人都怔住了,宋同和李氏更是忍不住揉了揉耳朵,生怕自己听错了。 老夫人亦有些迟疑,道:「殿下说的,可是太子正妃?」 顾迟沉声道:「是,只要四姑娘愿意,孤明日便可送聘礼上门,决不食言。」 老夫人不觉看向宋同,只见宋同忙不迭的点头,生怕错过这个机会,顾迟就会反悔了一般。 谁知他的头还没点完,便听得谢莞冷冽的声音:「我不愿意」。 宋同几乎忍不住扑上去捂谢莞的嘴,可谢莞已走到了老夫人身边,直挺挺的跪了下来,连眉头都没皱一下,硬声道:「孙女才疏学浅,貌不惊人,自问配不上太子殿下,还请祖母劝殿下收回刚才的话罢。」 老夫人没想到谢莞会不为所动,她眉目之中不觉多了几分敬意,似谢莞这个年纪的姑娘,又是庶女,遇到这样的机会简直是千载难逢,几乎没有人会拒绝的,别说是正妃,便是太子的姬妾,这汴京城中的姑娘也要抢破头的。 她俯下身子,郑重道:「四丫头,你可想好了?」 谢莞抬起头来,眉目刚烈,道:「是,孙女想好了,孙女此生,决不入东宫!」
第81页 决不入东宫,这五个字宛如雷电一般,重重的敲在顾迟的心上。他的心倏的攥紧,甚至连唿吸都摒住了,哪怕他知道她不会答应,却也没想到,她竟会如此决绝。 在她嫁入东宫的那段日子,到底遭受了什么? 他不敢回想。他以为她熬得住的,只要熬过那几年,只要他扳倒了萧家,就能光明正大的和她站在一起,就能无所顾忌的爱她,宠她,却没想到,他假装的冷漠和疏远却已经摧毁了她所有的信心。包括活下去的,信心。 自她嫁入东宫,便很少笑了,以前她在西京的时候,总是嘻嘻哈哈的,他当时觉得很吵,现在回想起来,却觉得这声音犹如天籁。他那时想着,如果她能文静一些就好了,可等到她再也不笑了,他却又痛苦的发觉,他愿意拼尽一切,换她无忧自在。 却发现,他已经没有机会了。 也好,她拒绝了他,也好。 顾迟颓然的想着,眼中的光亮也一寸一寸的暗了下去,他喉头干涩的很,胸口也闷得厉害,可眸中,却只有谢莞倔强的脸。 在三年前的刑场上,在那场雨里,他就已经失去她了。 顾迟不记得他是怎样恍惚的出了宋府的大门,他只记得,他丢下一句话:此生,孤的太子正妃之位,都只等四姑娘一人。 而谢莞会应他的,不过是一声嗤笑。她浑不在意的摇摇头,唇角有着淡淡的苦涩,道:「殿下,大可不必。」 顾迟甫一上了马车,便觉心头翻涌得厉害,只听「噗」的一声,一口血喷在了马车中铺设的地毯上,就像是当年刑场上他吐出的血,一样的猩红,一样的绝望。 三九连忙翻身上了车,大喊道:「殿下,殿下!」 顾迟捂着胸口,摆了摆手,道:「不要紧,旧疾罢了,回去罢。」 可是回哪里呢?没有阿莞的东宫,根本不是家啊。 * 顾迟走后,谢莞跪在地上,被宋同念叨了整整大半个时辰,才气急败坏的放了她回去。 宋同捂着胸口,一副喘不过来气的样子,只觉得他活了大半辈子,从没见过似她这么蠢的人。偏她一脸的漠然,随便他骂成什么样子都不回嘴,脖子却梗得比什么都硬,说成什么样都不肯答应,简直是要气死他。 最后还是老夫人看不下去了,道:「四丫头是个有主意的,你啊,比不上她。咱们这满院子的人,也没有一个比得上她的。」 宋同生平第一次回了嘴,道:「比不上她这么傻!」 谢莞耐着性子听着,只觉得无论他们说什么,都入不了她的耳朵。她满心满意想的,便是心疼上一世的自己。明明宋婉和谢莞的性子是一样的,甚至出身还比谢莞低上许多,却能入了顾迟的眼,真是匪夷所思。 可见顾迟是个瞎眼的,前面能喜欢萧瑶光那样恶毒的女人,后面又能喜欢和自己一模一样的宋婉,却偏偏不喜欢那个把一颗心都掏给他的谢莞。 她想着,又不觉起疑,难不成是顾迟发现了她的身份,故意噁心她?又或者根本是对她有所图,为了得到宋家的支持,或是为了见到谢由,便连自己的身子都出卖了? 都说男人不狠,江山不稳,顾迟这个狗男人,倒是对自己越来越狠了。之前,他能勉为其难娶了他根本不喜欢的谢莞,这次,他又能主动提出娶了他别有所图的宋婉,当真是厉害。 从被动变为主动,自己强迫自己做不喜欢的事,实在是个狠人。 谢莞盘算着,似自己这样单纯的姑娘,还是离得他越远越好,等沈凭之的事了结了,自己还是避免和他再见面罢。 作者有话要说:  小七今天鸡腿吃多了有点难受,就少码一点了,爱大家!!记得抽奖哦 第40章 晋江首发 东宫里, 西院的院门紧紧的关着,于萧瑶光看来,这件事根本是多此一举。自她嫁入东宫,顾迟就鲜少回来, 即便是来了, 也是奉了皇后娘娘的命令, 来这里吃上半盏茶就走, 和点卯也差不多了。 不过这也是从前, 自从谢莞死了, 他便连这种表面功夫都不肯做了。 无论萧皇后如何明里暗里的提点他, 他也不为所动, 近一年来, 他的势力逐渐大了起来, 他的事情,便连萧皇后都不大敢置喙了。而顾迟, 便从此再未踏入过西院半步。 他的衣食住行,都在东院里, 那是从前谢莞住的地方, 而里面的陈设也一如当年。 有宫人告诉她,殿下无事的时候,会在东院的院子里发呆,就那样静静的看着院子里的鞦韆,石凳,或者,只是一棵树,目光却是无线的缱绻,有时候, 他好像想到了什么,还会隐隐的勾唇轻笑,可是很快,他的眸子又会黯淡下来,凉得让人心悸。 你能想像么?似他那样骄傲的一个人,竟会为了谢莞而亦嗔亦怒,亦悲亦喜。 有时候萧瑶光不得不怀疑,自己当年是不是真的做错了?会不会,从始至终,顾迟都从未爱过自己? 她那么美,世上根本没有哪个男人会忽略她的魅力,可为什么,他竟一次都没有碰过她?哪怕是新婚之夜,他也是在谢莞的房间里度过的。 她想着,心一寸寸的冷下去,像是凌迟,一点点的让她清醒,又让她心惊。 她轻轻的剪下书里的字,又一个一个的重新排列,黏在宣纸上,便是一首新的诗。她看着纸上的斑驳,就像是自己的心,虽看着光鲜,却早已是千疮百孔了。
第82页 房门紧闭着,连窗也不曾开一扇,只有窅娘陪着她。 整个西院都静悄悄的,宫人们连大气都不敢出,都是屏着气、踮着脚,小心翼翼的做着活计,生怕扰了侧妃娘娘。侧妃娘娘虽看着温和端庄,可若罚起人来的手段,却比当年的太子妃娘娘厉害得多了。 太子妃娘娘气极了,不过是抽上你一鞭子,而且太子妃娘娘的鞭子用得极好,基本上只是声音大,听着骇人,打在皮肉上却一点都不疼。 可若是惹怒了侧妃娘娘,扇耳光、打板子都是轻的。之前有个宫人无意中说了句「侧妃娘娘着了红裙真是好看,背影瞧着很像薨了的太子妃娘娘」,便被萧瑶光罚了挖了眼珠子、剁了手脚,将他扔到了乱葬岗去自生自灭。 自此,整个西院便再没人敢提太子妃了。人人都知道,太子妃是侧妃娘娘心头的刺,谁提谁死。 可最近,侧妃娘娘却一反常态,将一个名唤景兰的丫头放在身边侍奉着,这丫头旁的没什么,只有一样,长得与去了的太子妃娘娘竟有七八分像。若不是她胆子小,说话总是细声细语的,几乎是可以以假乱真了。 宫人们本以为她在西院里根本活不过三天,谁知侧妃娘娘竟容了她到现在了。侧妃娘娘虽懒怠看她,却命她没事便在东宫中行走,好像生怕殿下发现不了她似的。 「娘娘!」暖阁外,传来宫人急切的声音。 萧瑶光心里本就烦躁,听得有人来报,不觉蹙了蹙眉。 窅娘察觉到她的神色,连忙迎了出去,将门打开,低声道:「何事?」 那宫人不敢隐瞒,便一五一十的在窅娘耳边说了,方才退了下去。 窅娘将门重新关上,急急走到萧瑶光身侧,柔声道:「娘娘,殿下回来了,说是旧疾復发,已派人去传太医了。」 萧瑶光神色一凛,慌忙站起身来,随手将一件纱衣披在身上,道:「我去瞧瞧,好端端的,怎会旧疾復发了呢?」 窅娘忙跟上她,道:「许是累着了,娘娘别急,当心冷风扑了热身子,您若是着了凉,可不是玩的。」 萧瑶光秀眉轻挑,道:「都什么时候了,还顾得到这些?若非谢莞那个贱人当着殿下的面自尽,害得殿下怒极攻心,殿下也不会……」 她话音未落,便见景兰怯怯的站在门外,她紧贴着墙站着,头微微低着,一双眼睛却幽幽的向上瞥着,她生得美,人又娇弱,无端的便有一种楚楚动人之感。 萧瑶光脚下一顿,嫌恶的瞥了她一眼,道:「你在这做什么?」 没等她答话,窅娘便啐了她一口,嗔道:「还不滚回房里去,没得在这丢人现眼。」 景兰一双眼睛含羞带怨,只微微屈膝,恭顺道:「是」。 她正要转身回去,便听得萧瑶光不耐烦的声音,道:「罢了,你一道来罢。」 窅娘未曾想到萧瑶光竟会带着她去,一时睁大了眼睛,道:「娘娘,这……」 萧瑶光摆了摆手,似是已厌恶到了极点,便径直朝前走去。她握紧了手中的帕子,一时间竟有些破罐子破摔的感觉,她倒要看看,在顾迟心里,到底有多喜欢谢莞,是不是可以喜欢到,哪怕一个人只是长得像她,也可以得到他的恩宠。 她心底泛起一丝冷笑,竟分不清是在心疼她自己,还是在心疼谢莞了。 不多时候,她们一行人便到了东院门前。 守门的侍卫见是萧瑶光来了,一时倒有些犹疑,领头的那个走上前来,恭敬道:「娘娘,殿下说了,不许任何人进去。」 萧瑶光强忍着不悦,道:「我也不行么?」 那侍卫躬身道:「是,殿下要静养,任何人不得进出。」 萧瑶光轻笑一声,微微侧身,道:「她也不行么?」 银白的月光之下,景兰的脸显得愈发清晰,她缓缓抬起头来,直视着那侍卫,好像她生来就知道自己的美,也不吝于展露于人似的。 她浅浅一笑,虽未说话,眸子里却似有千言万语,欲说还休。 那领头的侍卫跟在顾迟身边多年了,是见过谢莞的,乍看之下,他几乎惊得说不出话来。 萧瑶光趁着他一时怔忪,便大步迈了进去,那领头的侍卫反应过来,伸手便要拦着,却听萧瑶光硬声道:「她是殿下的药,你今日若是拦了她,殿下出了什么事,你担待得起么?」 那领头的侍卫犹疑着将手缩了回来,他眼看着萧瑶光等人进去,忙低声吩咐身旁站着的侍卫,道:「快去禀告三九大人。」 三九此时正在寝殿内,为顾迟擦着唇角溢出的血,关切道:「殿下,您再坚持一下,太医很快就来了。」 顾迟惨白着一张脸,半阖着眼躺在床上,声音有些暗哑,道:「无事,不必惊动太医的。」 「上次您这样几乎是丢掉大半条命去,又怎能不传太医呢?」三九脸色灰败,道:「这次无论您说什么,小的都一定要传太医了。上次您硬挺着……」 他见顾迟眸色一冷,便识趣的闭了嘴,可现在想起来,心里仍是觉得一阵一阵的后怕。 三年前,顾迟在刑场上也这样吐了血,他抱着谢莞的尸体,一路走到东宫,就像是行尸走肉一般,了无生意,哪怕他已经步履蹒跚,哪怕大雨将他全身都浇透了,他也没有要停下的意思。
第83页 那时陛下得知谢莞自刎于刑场之上,宫中女子自刎,自古便是不赦的大罪,是要废为庶人,丢到乱葬岗去的。 可殿下执意不肯,硬是撑着在陛下面前跪了三天,拼了命才换得谢莞可以好好安葬,他不肯让谢莞稀里煳涂的死了,也不肯让谢莞再入皇陵,只因为谢莞一生都爱自由自在的,受不了皇陵之中的约束。 当时陛下因着此事,险些废黜了殿下。 那也是这么多年来,殿下第一次违拗陛下的旨意,第一次告诉三九,他根本无所谓是否能得到天下。那时三九才明白,殿下从前想要天下,不过是想要有太子妃娘娘的天下,他现在不想要天下,也不过是因为,再没有人能陪他共赏繁华罢了。 三九正想着,听到门外传来脚步声,他只当是太医到了,便急急站起身来,朝着门外走去。 一开门,只见一个小侍卫正站在门前,结结巴巴道:「大人,侧妃娘娘来了,小的们没拦住。」 三九还未开口,便见萧瑶光已站在了他的面前,她脸上噙着淡淡的笑意,仿佛根本没听见那小侍卫说什么似的,轻轻开口道:「三九,殿下可在里面?」 三九示意那小侍卫下去,话语既恭敬又客气,道:「娘娘,殿下身子不适,不愿见人。娘娘请回罢。」 萧瑶光像是没听出他话语中的疏淡,她苦涩一笑,黯然道:「我知道,殿下心里不愿见我,他想见的,是去了的谢家姐姐。既是如此,我便先回去了。只是……」 她顿了顿,回身道:「景兰,你便留下替我侍奉殿下罢。」 景兰应声缓缓走了出来,俏生生的站在萧瑶光身侧,低眉道:「是」。 三九有些疑惑,正要推辞,突得看到了景兰的脸。他惊得几乎说不出话来,若非谢莞已经死了,他几乎要相信眼前的人便是活生生的太子妃了。 萧瑶光觑到他的神色,只微微一笑,便带着窅娘一道转身走了出去。她望着天上的月亮,只觉得心凉,她和谢莞,终究没人是赢家。 * 翌日一早,谢莞便直奔朱雀大街,在街上沿路不知做了多少记号,只盼着谢由能看见,速速来联繫她。 若是平日也就罢了,可此事涉及沈凭之,她便不能放任不管了。无论顾迟见谢由是为了什么,沈凭之她都是一定要抓到的。只有抓到他,他们才有可能知道,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而谢家,又是为何会一夜之间从人人敬仰的大楚嵴樑,变成人人唾弃的奸贼。 她顶着日头在外面走了一天,临近傍晚,才回到宋府。 她累得厉害,却还是强撑着不肯睡,只等到夜深了,才独自一人悄悄的爬到屋顶上,等着谢由来找她。 她轻轻闭上眼睛,不知怎的,竟想起了许多过去的事。 那时,她还是谢莞,却不再是那个英姿飒爽,天不怕地不怕的谢莞,而是东宫里的可怜虫,谢莞。 那日是太子侧妃萧瑶光进门的日子,从昨日起,谢莞就没吃什么东西,云娘知道,她心里烦闷,是吃不下的。这才变着法儿的让宫女出去买了谢莞喜欢吃的茶点回来,盼着她多少能用些。 其实云娘心里明白,像谢莞这样骄傲又执拗的姑娘,她是劝不动的。 云娘揪着一颗心,推开了寝殿的门,只见寝殿里昏暗暗的,全然不似外面热火朝天的样子,反而显得阴气沉沉的,不知道为什么,云娘的心里升起了一丝不祥。她深吸了一口气,用尽可能柔软的声音道:「娘娘?」 谢莞低低的「唔」了一声,云娘将门推的更开了些,使阳光能够照进去,她压着脚步,像是怕惊着什么小动物似的,朝着谢莞走去。 她正背对着云娘,跪坐在蓆子上,弯着腰,不知在做什么,只是肩膀一耸一耸的,好像是在哭。 云娘的心像针扎一样疼,谢莞虽只嫁进来不到半年,她却已经很喜欢她了。这可能是因为谢莞与宫里的女人不一样,她活泼又真实,像是阳光,明媚的让人挪不开眼。 她是谢大将军的嫡女,这天下除却皇后、公主,便数她最尊贵,就算是陛下,对她也是笑意盈盈的,从不忍心苛责一句。 可现在,谢家出了事,她却被蒙在鼓里,全然不知道外面的人已不会再如原来那样待她好了。不仅如此,就连她全心全意喜欢着的丈夫,也要娶别的女人了。 可谢莞又做错了什么呢?她不过是个十七岁的小姑娘啊。 云娘走过去,轻轻的跪下来,像哄孩子似的,道:「娘娘,奴婢命人买了您最喜欢吃的茶点回来,您尝尝罢?」 她见谢莞不说话,便凑上去,只见她手里捧了个话本,云娘刚想说一句「看这些东西难免伤身」,便看见谢莞正嗤嗤的笑着,连带着肩膀也跟着耸动。 真是个没心没肺的姑娘。 云娘嘆了口气,缓缓将她手中的话本收起来,道:「娘娘,等您好好的把这些茶点吃下去,奴婢便把话本子还您。」 她说着,眼角的余光瞥到了那话本子的封皮,写的正是「俏郎君移情娇姨娘,女将军怒砍他狗头」,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韵都没压住,云娘直觉得辣眼睛,匆忙别开脸。 谢莞转过一张美得耀眼的尖尖的脸庞来,她的眼睛有些泛红,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笑得太厉害,连眼泪都出来了。 她接过茶点,顺着绚烂的阳光一路看到门外去,道:「云娘,外面的乐声停了,是顾迟和萧瑶光入洞房了么?」
第84页 不知道为什么,她虽是笑着说的,云娘却分明在她眼中看到了一丝落寞,云娘不忍心纠正她的用词,只是声音更加柔软:「殿下在陪宾客们用膳,圆房是要晚些时候的。」 「唔」,谢莞吞了口茶点,含混不清的应了一声。 云娘捧了盏茶给她,道:「娘娘别往心里去,殿下未必有多喜欢萧氏,就算圆了房,萧氏也越不过娘娘去,日子还长着呢。」 谢莞没看她,只自顾自的大口吃着茶点,满不在乎的说道:「我没往心里去,我嫁进来这么久,顾迟也没碰过我,我暗自思忖着,许是他根本不行。萧瑶光进来也好,和我一起守活寡。」 云娘吃了一惊,急急捂了谢莞的嘴,道:「娘娘,不能说殿下不行,若是传到殿下耳朵里可不得了。」 谢莞没客气,实实在在的蹭了云娘一手的碎屑,她掰着云娘的手,露出一双慧黠的眸子来,熠熠的发着光彩,道:「没事,以前在西京的时候,我说了他多次不行了。他虽是恼了,也不能把我怎么样。」 云娘知道,她一定是又想起在西京的日子了。只有想到西京,她的眼睛才会亮起来,不过只是一瞬,便会熄灭了。这么多难挨的日子,她都是靠着那点念想撑过来的,可是连她自己也不知道,那些美好的记忆能耐得住多少磋磨。 果然,谢莞低下头去,长长的睫毛遮住了她眼底的神色,道:「更何况,他已经许久没来看我了。」 是啊,好久了。 作者有话要说:  因为有小可爱说小七虐男主虐的有点厉害,所以小七把前世女主受得委屈再拉出来给大家看看哦~~感谢在2020-07-04 20:01:42~2020-07-05 20:50:2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壹号 100瓶;孟夏 2瓶;陈陈爱宝宝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1章 晋江首发 自从她在皇后面前说了不准顾迟纳侧妃, 他便恼到她现在了。男人真是小气,她那日分明什么都没说,还白白被皇后训斥了一通,顾迟却说她小肚鸡肠, 行为无状, 安了一大通的罪名给她, 不仅罚了她禁足, 还再也不肯见她了。 可明明前一日她是去问过他的。当时她听说了皇后要把萧瑶光赐给他的事, 便冲到书房去问他, 「顾迟, 你喜欢萧瑶光么?」 她记得, 当时他没有说话, 只是紧紧抿着唇, 眼底一片寒凉。 她当时兴高采烈的以为他是不愿意的,没想到他竟是愿意的。他不喜欢她, 不代表他不会喜欢别人。如果不是他与她从小定了一纸婚约,还是陛下赐婚, 改了是要杀头的那种, 恐怕他这辈子都不会看她一眼。 他是什么人啊?汴京城有名的翩翩佳公子,好看的让人移不开眼,怎么会看上她呢?她不过是西京长大的野丫头,连吃饭走路都要被汴京的姑娘们笑话的。 她知道,其实他和萧瑶光在一起才合适,可她就是忍不住恨,恨自己放不下,也恨萧瑶光为了顾迟退了她大哥的婚事,不做名正言顺的妻, 倒上赶着去做妾。 她大哥谢旻平生只知道打仗,可偏偏旁人提到萧瑶光的时候,他的眼睛才会发出别样的神采,哪怕是萧瑶光退亲的时候,他也不许别人说她一句坏话,只是敛去了眼中所有的光芒,沉沉的点了头。 谢莞那时候就知道,她大哥一定是很喜欢萧瑶光的。可是,偏偏他们兄妹俩是一样的,一颗真心付出去,却不过是错付。 她是真的恨,但她更恨顾迟,他连退婚的勇气都没有,既然不爱自己,便不该娶她,或者说,连他出现在她面前,都是错的。 想远了,谢莞将思绪拉回来,道:「云娘,你去歇着罢,我想一个人待着。」 云娘点点头,悄无声息的退了下去,空落落的寝殿里又只剩下了谢莞一个人。她抬起头来,眯着眼看着殿门被缓缓的关上,而她的脸上,早已是湿漉漉的了。 她胡乱抹了一把脸,瞥见手边放着的话本子,想来是云娘特意给她留下的。她苦涩的笑了笑,云娘大概真的以为话本子能让她高兴罢,也好。 一转眼,又到了萧瑶光嫁入东宫那天。 谢莞记得,那一天,东宫里到处都是红色的。红色的幔帐,红色的灯笼,红色的地毯,红色的灯烛,连宫灯上都笼了红色的罩子,一点起来,就像是一团团红色的火,直烧到她心底去,火辣辣的疼。 谢莞没什么心思,她本想窝在东院里,可今日陛下、萧皇后并着长公主等人都在,既是陛下唤了她出去,她也不好不听命,只想着早点回来也就罢了。 她一进正殿,便看见了徐有容,她虽坐在长公主身侧,一张脸却吊得比驴还长,无论萧映寒和她说什么,她都冷着脸,好像他欠她多少银子似的。 她见谢莞来了,方才迎了上来,低声道:「你怎么来了?」 谢莞无奈的看了陛下一眼,道:「君命难违。」 谢莞见徐有容周围有许多萧家人,便道:「你去罢,我只找个角落吃些酒,很快就回去了。」 徐有容懂得她的意思,也就送她一路走到案几前,方道:「那我先回去,应付了那个讨厌鬼。他自己妹妹嫁给别人做妾,也不知道他得意什么劲。」 谢莞点点头,便由着她去了。而她自己,则端了酒杯,一杯一杯的吃着酒。她多想很快就醉啊,可她偏偏是个千杯不醉的,宫里的酒又绵软得厉害,没有半分烈性,哪怕她喝了再多,也不过是越喝越清醒罢了。
第85页 远远的,她看到顾迟在陛下身前,一时和陛下、萧皇后说话,一时和群臣推杯换盏。也许是她醉了,她竟觉得他是在看着自己的,而他的眼中,似乎有一丝淡淡的隐痛。 一定是醉了。 谢莞揉了揉自己的眼睛,一睁眼,只见端王出现在了她面前。他脸上带着笑,眼中却有着和她一样的落寞。 他笑着道:「娘娘,本王可以坐在这里么?」 或许是他眼中的落寞打动了她,谢莞点了点头,让出了一点位置。 端王顺势坐下来,他添了些酒,很快便灌了下去,半晌,他的眼睛泛起了微微的红色,他转头看向谢莞,又为她添了些酒,道:「娘娘心情不好么?」 谢莞没说话,只望着酒盏发呆。 他便接着说道:「若说今日在场的人,有谁和娘娘一样,恐怕也只有本王了。」 「你也不开心么?」谢莞有些触动,侧头望着他,不知为什么,她竟觉得端王和顾迟有点像,或许是因为他们本就是兄弟,可端王的眼睛不同,他的眼睛是有温度的,没有那么冷,他的唇也没有那么薄情。 端王苦涩一笑,举起酒杯一饮而尽,道:「今年元夜时,月与灯依旧。不见去年人,泪湿春衫袖。求而不得,娘娘,我们都是求而不得的人啊,只能眼睁睁看着喜欢的人与旁人对镜成双。」 谢莞顿时便明白了,他是喜欢萧瑶光的。她有时候真是羡慕萧瑶光,有那么多人喜欢她。 也许是有心事,她很快就醉了。 她只觉得身上烫得厉害,隐约中,她听到有人在她耳边唤「阿瑶」,那声音似是嘆惋,又似是绝望。 有人将她抱了起来,那人的肩膀宽厚,她不知不觉便倚靠在他肩上睡着了。 朦朦胧胧的睡了不多时候,便听得外面吵嚷起来,隐约听见顾迟的声音,他好像醉得厉害,一句一句的唤着「孤没走错」。 谢莞睡觉本就警醒,现在更是心里堵的越发的睡不着了。她睁开眼睛,静静听着外面的声音,多的是杂乱的脚步声,似乎是一群人堵在门口,拥簇着顾迟的。 其间穿插着云娘无奈又端肃的声音:「殿下,这里是东院,侧妃娘娘是住西院的。」 眼见着拦不住,谢莞心里烦得厉害,强忍着头痛和身体的灼热,随手披了件衣裳便推门走了出去。 外面火光漫天,亮得如同白昼,她就在这一片烛火的掩映之中,看到了顾迟的脸。那是多么好看的一张脸啊,就算她恨毒了他,看到他的脸,心里还是会有悸动的感觉。 明亮的烛火照着他的脸庞,越发显得他眉目深邃,鼻子高挺,因为薄醉,他的脸颊微微有些泛红,连带着眼眸也有了三分魅惑之意,像是盛着浓浓的情意。可是他的唇紧紧抿着,便有了三分冷意。 谢莞知道,他是个没情的人,就算有,也是对着萧瑶光的,对她只有薄情。而这份冷意,倒的的确确是对着她的。 众人见谢莞出来,都齐刷刷的看向她,顾迟身旁的内侍怀恩颇有些讪讪的看向她,道:「娘娘,殿下走错了路,老奴这就请殿下回去。」 谢莞蹙了蹙眉,连步子都不想挪,只冷眼看着顾迟,淡淡道:「酒量这么差,笨死了。」 她说完,便看也没再看他一眼,转身进了寝殿。 谢莞刚要反身关门,便见顾迟不知何时跟了过来,一把搂住了她的腰。他凑得很近,近到她几乎可以闻到他鼻息之间的淡淡酒气和他衣衫上浅浅的龙涎香气。 她倏得睁大了眼睛,周身一僵便立刻开始推他,可他搂得太紧,她越挣扎,便越重的撞在他怀里。 他反手将殿门重重的关上,仿佛将外面的一切纷扰都挡在了身后。 他一定是醉得太厉害了。 谢莞的眉头拧得更紧,她看向他,他明明是醉着的,她却觉得一瞬间他的眼睛便清明了几分,唇角微微勾着,像是在笑。可只有一瞬,他便又恢復了方才的样子,她觉得自己眼花了。每次遇到顾迟,她都不太正常。 他伸手按着她的后脑,直直的将她按到怀里去,刚要开口,便觉察到身后门外有人影凑上来,他把身子贴在门上,抬高了声音,唤道:「孤没走错。」 说不上有多旖旎,谢莞当即便抬起头来,狠狠的挣扎着,语气冷得像冰,道:「你认错人了。」 是了,刚才在她耳边唤「阿瑶」的,也一定是顾迟了。 他不理她,只是抱着她,低声在她耳边道:「孤没认错。」 谢莞只觉得胃里泛着噁心,连他的怀抱都是噁心的,她张口咬在他的手臂上,让他放手。可他的手却一动不动,她从不知道,他这么有力气,分明以前比试射箭,他都是输给她的。 谢莞松了口,几乎要哭出来,她强忍着,泪水在眼底打着转,道:「顾迟,别让我恨你!」 这一刻,她竟觉得他看向她的目光有些悲戚,她一定是疯了。 他眼底的眸色更深,一手搂着她的腰,一手钳制着她的下颌,没费什么力气便俯身衔住了她的唇。 谢莞忍不住的颤抖起来,她几乎瞬间就明白了顾迟会做什么。她惊恐的望着他,可他闭着眼睛,好像沉浸在她气息之中。 她并不是不愿意和他做这件事,其实在她出嫁的时候,甚至还满心欢喜的幻想过,可是现在她不愿意,她是谢莞,只是谢莞。如果把她当作别人,她只会觉得屈辱。
第86页 她手脚并用的打向他,拳打脚踢全用上了,可他的身体看着匀称,其实结实的要命,连个哼声都没有。他一把将她打横抱起来,她只觉天旋地转,等睁开眼睛才发现自己已经被他欺身压在了床上。 她的手摸到了枕头底下的匕首,那是她每天都放在枕头底下的。只要一狠心,她就能把匕首抽出来刺死他。可是她望着他微微泛着桃花色的眼睛,最终松开了手。也许是她不忍心,也许是她不愿用这匕首刺他——那是他送给她的唯一的东西。 她闭上眼睛,放弃了挣扎。 他的吻细细密密的落下来,很轻很轻,像是花瓣落在平静的湖水上。就算是那一下,她也未觉得有多痛,他动作很轻,客观点说,与他做这种事并不难受,甚至可以说是享受。 可谢莞知道,他这样温柔,不过是因为他以为她是萧瑶光。对于喜欢的女人,自然是捨不得她痛的。 他对着自己的时候,可全然不是这样,以前在西京的时候,他教她剑术,总是让她练到筋疲力尽、一身是伤才肯罢休。 她那时候顶看不起他,长得那么白,一看就不如他们西京的男子厉害。可是因为他长得好看,她也想与他多亲近,便答应了阿爹让他带着她练剑。其实她会剑术,只是大约没他练的那么好罢了。 不过论起耍花枪,却没人能比得过她。是谁见了都要称一声「好」的。只有顾迟才会很嫌弃的看着她,说一句「花里胡哨的没什么用处」。 现在想想,他那时候就不喜欢她啊,而且不喜欢的很明显,自己怎么会蠢到孜孜不倦的往上凑呢?还自以为金诚所至,金石为开,可顾迟不是石头,她也不是金子。 身上一痛,谢莞如梦初醒。在她难过的时候,便总是会想到在西京的日子,这是习惯。 她睁开眼睛,见他正深深的望着自己,鬓髮上湿漉漉的,汗水顺着他的髮丝滴下来,落在她的肩头。 她厌恶的推开他,迅速的捡起衣裳来穿着,道:「你别得意,我就当是被狗咬了,没什么大不了的。」 他侧目看向她,眼里有了一丝浓得化不开的苦涩。 第42章 晋江首发 「大姑娘?大姑娘?」 半梦半醒之间, 谢莞听到有人唤她,她微微睁开眼睛,看着眼前拧着眉头的谢由,有些分不清今夕何夕。 她觉得脸上凉凉的, 伸手摸去, 发现眼角满是泪痕。 这片刻的冰凉使她终于清醒过来, 她挣扎着坐起身来, 道:「谢大哥, 你来了。」 谢由俯身蹲下来, 想伸出手去擦她脸上的泪痕, 犹疑再三, 还是将手放了下来, 紧握成拳, 他咬着牙,道:「谁欺负你了?」 谢莞浅浅勾了勾唇, 道:「没有,我只是梦魇了。」 她说着, 抬头看向谢由, 只见他今日与往日不同了许多。原本凌乱的头髮今日梳理的整整齐齐,身上的灰袍子也洗得发白,连脸上的鬍子都仔细的刮过了,这样看来,他倒不像是常年在沙场上摸爬滚打的将士,若不是那双冷酷的眼睛,便说他是汴京城中的翩翩佳公子,也有人信。 谢莞不觉轻笑,赞赏的点点头, 道:「谢大哥,几日不见,你变了许多。」 谢由脸颊微微红了起来,他避过目光,伸手蹭了蹭自己的下颌,似是毫不在意的问道:「这样好么?」 谢莞双手抱着腿,前后摇晃着,悠然道:「自是好的。」 谢由不觉勾了勾唇,道:「你喜欢就好。」 谢莞只觉得今日谢由怪怪的,却也没再深究,只从袖袋中掏出一封信来递给谢由,道:「这是顾迟给我的,他说两日后沈凭之会出现在汴京城郊,也许,我们可以利用这个机会,捉住沈凭之。」 她见谢由的瞳孔勐地一缩,便接着道:「只是顾迟说,无论如何,让我们留下沈凭之一条命。」 她有些心虚,连她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要把顾迟的要求全盘说给谢由听,像是怕他会拒绝似的,她紧紧盯着他的面容,生怕他露出一丝不悦。 不过谢由只是认真的看着上面的字,他的眼睛亮亮的,好像燃起了希望,连唇角都不禁有些上扬,半晌,他将信好好的折起来,放入怀中,道:「这不难,我还有很多事要问他,不会轻易让他死的。」 谢莞点点头,脸上有些不安,道:「谢大哥,时间这么紧,你有多少胜算?」 谢由转过头来,清寒的月光照亮了他一半的面容,使他的眼眸显得有些晦暗不明,可他还是笑着揉了揉谢莞的头顶,道:「只要顾迟提供的东西是真的,我就一定会把沈凭之捉回来。」 谢莞自然是信的,她眸光坦然,道:「到时我随谢大哥一起去,定然能将沈凭之捉住。」 谢由摇了摇头,脸上带着他从未有过的缱绻和温柔,哄道:「我有把握捉住沈凭之,却没把握会做得干净,万一跑了一个两个,若是认出了你,只怕对你不好。你现在好不容易有了安定的生活,我不想让你再过颠沛流离的日子。」 「等我擒住了沈凭之,再带你去审他。刚好,你也可藉此机会见见二姑娘,她很想你。」谢由说着,见谢莞脸上有了期冀和嚮往的光彩,不觉在心中暗暗下定决心,定要成功擒住沈凭之,才不辜负谢莞此刻的笑颜。 谢莞心中感念,她知道,谢由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她,为了谢家。他一边担着为谢家报仇的责任,一边又担着她的安危,他做的太多,又实在太难。她所能做的,不过是听从他,让他安心罢了。
第87页 谢由见时辰不早了,便道:「我先回去了,你好好歇着,别累坏了。」 谢莞顺从的点点头,又突然像想起什么来似的,终是忍不住道:「谢大哥,顾迟说此事若成了,还请你与他见一面,他说,是为了谢家。」 谢由的身影顿了顿,半晌,他低下头,道:「大姑娘希望我去见他,对不对?」 「我……」谢莞咬着唇,一时竟说不出她到底是希望还是不希望,她心里明明觉得顾迟是个危险的人,可一想起他隐痛的眼眸,又忍不住想给他一个机会。 可是,无论如何,这个机会不该以谢由的安危为赌注的。她勐然醒悟,她不能这么自私,更不能将谢由推入危险的境地。 她刚想否认,谢由却已轻笑出声,他的笑声很低沉,像是宠溺,又像是无奈和苦涩,道:「那我便去见上他一见。」 「不……」谢莞话音未落,谢由已飞身闪了出去,再也不见踪影了。 谢莞望着挂在树梢上的朗月,不觉有些微怔,顾迟,这是我最后一次,相信你了。 * 翌日一早,宋府中便来了宫中的旨意,原是选定了为六公主做伴读的人选,宋府中的大姑娘宋姝和四姑娘宋婉同时入选,是天大的喜事。 宋同和李氏自是高兴的不得了,去禀了老夫人不提,又想着喜上加喜,趁着两位姑娘入宫之前,将庆贺老夫人大好的宴席办了,否则等两位姑娘入了宫,只怕要再凑日子就难了。 日子很快就定了下来,就在五日之后。 谢莞对于此事倒并没有很上心,她的全部心思都在谢由身上,只盼着他能平平安安的。 这些日子,她没事便去街上走走,为的便是打探沈凭之的消息,他是皇城司的公事,若是他出了事,没道理会透不出一点风声。 这日她又在街上走着,不知不觉,倒走到了樊楼前。她抬头望着,见顾迟惯常去的那间包厢紧紧的关着窗子,心里不知为何,倒有些惴惴不安起来。 「四表妹!」 燕离在身后轻声唤她,谢莞回过头去,只见燕离正骑在马上,笑着朝她招手。 他很利落的翻身下马,走到她身边,脸上颇有些惊喜,道:「你怎么在这里?」 谢莞应和着笑笑,道:「我没什么事做,便想着出来走走。」 燕离见她面色有些恹恹,便笑着道:「我听闻你入选了六公主的伴读,本想着恭喜你,却又想着兴许你不在乎这些,这话说出来也是多余。」 谢莞抿唇笑笑,不由自主的朝着燕离身后看了看,道:「今日怎么不见你与太子殿下在一处?」 燕离嘆了口气,道:「殿下旧疾復发,如今还在东宫之中休养。」 「旧疾?」谢莞有些不解,她当年认识的顾迟,可没什么旧疾。 燕离勾了勾唇,道:「你似乎很不喜欢太子殿下,每次见到他,你都不大像你。他不在的时候,你总是神采飞扬的,可他一出现,你就像炸了毛的小猫,警惕的不得了。」 谢莞轻笑一声,道:「或许是因为他是太子罢,身在高位的人,总是冷血的。」 她说着,眸光渐渐暗了下去,好像回到了三年前腥风血雨的刑场,好像又重新看到了顾迟冰凉的眼眸。 燕离浅浅一笑,意味深长的说道:「殿下只是表面看着冷,可他的心却是暖的。」 谢莞不置可否的笑笑,道:「随便他如何,都与我无关。」 她说着,便要转身离开,倒是燕离唤住了她,道:「四表妹,要不要随我去京郊走走?」 谢莞回过头来,道:「京郊?是什么地方?」 燕离笑笑,很神秘的看着她,道:「让人心里安静的地方。」 * 两人出了城一路向西,又走了快二十里,才停下来。谢莞看着满目的荒山野岭,如果身旁的人不是燕离,她一定要怀疑这个人要把她卖掉了。 她跳下马,在燕离身后脚下一深一浅的跟着,不解道:「这地方能让人心里安静?」只怕要把人吓疯还差不多。 燕离笑着不语,只道:「你说你觉得太子殿下冷血,可这里,却藏着他冷血的秘密。你不想知道么?」 谢莞承认,她的确有些好奇,她便不再犹豫,只乖乖跟在燕离身后。左右再荒凉的地方她也去过,没在怕的。 「其实殿下他……」燕离正说着,忽然眼前一亮,几步跨了过去,在地上站定,道:「到了」。 谢莞顺着他所在的地方看了过去,那是一座坟,上面的石碑上,深深的刻着「吾妻谢莞之墓」六个字。 她走过去,忍不住抚上去,这些字的笔迹她是认得的,是顾迟的字。 谢莞躬着身子,细细的盯着那些字看,往日的一幕幕都重现在她的脑海里,不断的翻滚着,像是要掀起惊涛骇浪。 风吹皱了她的衣角,谢莞回过神来,咧了咧嘴,露出一抹牵强的笑意。她低头看着自己的胸口,那里明明是好的,可她的心却痛得厉害,像是被人用力攥着,又倏的放手,再不留恋。 「这是谢莞的坟?」她说着,不像在问他,倒像是肯定。第一次从自己说出自己的名字,却是站在自己的坟前,的确有一种说不出的诡异。 燕离没看她,只幽幽的盯着墓碑上的字迹看着,缓缓道:「当年谢家出了事,我便被我爹锁在家里,他生怕我一冲动会做出劫法场那样的事来。」
第88页 他的眼眸低下去,带着愧疚和悔恨,隐隐的闪着光,长吸了口气:「等到我终于能出来的时候,她已经……我知道她烈性,却不知道她竟会这么做。」 他转头看着她,睫毛微微颤抖着,「当时我赶到刑场上,殿下跪在地上紧紧的抱着她,一身的血,分不清是这血到底是谁的,谁来都拉不开。一旁的侍卫急得要命,早就把太医架了过来,可殿下偏少不让人靠近。」 「我从没见过殿下那副样子,脸色惨败,唇角渗血,一双眼睛红的吓人。我跪在他身旁,唤了他半天,他才回过头来,他那样骄傲的一个人,却颓败的厉害,像是一瞬间苍老了十岁似的,他苦笑着告诉我,他弄丢了他的阿莞。」 「我当时心里疼的厉害,不知道是心疼他,还是心疼莞莞。就是那个时候,殿下有了咳血的毛病。」燕离深深的望着她,见谢莞的眼中也蒙上了一层薄霜,他忍不住抚着她的脸,庆幸道:「还好,你不是她。」 谢莞勾了勾唇,笑的有些苦涩,却只是哑然。她想告诉他,其实她就是谢莞,却又怕他承受不住。 燕离俯下身来,接着道:「那时因着莞莞是自尽而死的,算是犯了皇家的大忌,陛下不准她入皇陵,甚至不许她好好安葬,要把她扔到乱葬岗去。是殿下拼了命才把她葬到这里,虽不算如何风光,但也不错了。陛下因着此事,险些废黜了殿下。你不知道,其实这些年来,殿下都过得很苦。」 「他虽是太子,却并非萧皇后亲生,而是宫人所生的,是他生母死了,才被放到皇后膝下养着。皇后多疑,待他并不好,反而严厉的很,动辄便要训斥责罚。殿下所能仰仗的,也不过是陛下而已。可他却为了莞莞,冲撞了陛下,也几乎与萧氏反目了。他其实根本不在乎什么太子之位,这些年来苦苦支撑着,不过是想帮谢氏平反罢了。」 燕离说着,忍不住嘆息道:「所以,四表妹,殿下他根本不是冷血,而是用情太深了。」 谢莞吸了吸鼻子,不知是不是因为夜凉如水,有些冻着了。她揉了揉眼睛,苦涩的笑着,道: 「我只信我看到的,我切身感受到的东西,不信故事。」 燕离嘆了口气,像是无可奈何似的,他盯着墓碑上的字,半晌,方道:「若是莞莞还在就好了,你若是见到她,也一定会喜欢她的。」 谢莞点点头,道:「一定会的。我听说,她是很好的姑娘。」 燕离望着她的眼睛,许久,粲然一笑,道:「最好的,她是最好的姑娘。」 谢莞低低嘆息了一声:「只是她的命不好。」爱错了人。 燕离听着,突然很认真的看向她,道:「四表妹,我一定会保护好你,不会让你和她一样的。」 谢莞看着他眼中灼灼的目光,突然就不忍心告诉他,自己究竟是谁了。若是他知道,她心里只有报仇二字,他一定会很失望罢。他所认识的莞莞,应该是永远快乐、永远自由的,就让他停在梦里,仿佛也很好。 许久,她站起身来,拍了拍手上的灰尘,道:「走罢,我累了。」 作者有话要说:  宝宝们中奖了吗?爱大家(?°3°?) 第43章 晋江首发 平心而论, 如果最后查明,顾迟与谢家的事无半点干系,谢莞是不会恨他的,她只是不想再和他有什么纠葛了。 当年的事她明白, 顾迟虽是做监斩官, 却也是身不由己, 陛下让他做, 他一个小小的太子, 又如何能反抗呢?只得听命罢了。 至于他和萧瑶光的种种, 也许不过是情之所至, 根本无从控制。因为她喜欢顾迟, 所以拼了命的想与他在一处, 而顾迟因为喜欢萧瑶光, 便拼了命的想与萧瑶光长相厮守,似乎也不是什么过错。 谢莞想, 重活一世,自己果然通透了许多, 不再钻牛角尖了。她上一世活得太累, 这一世自然想饶过自己,可谢家的仇却不能不报。 若此事的背后没有顾迟,她自然欢欢喜喜的盼他与萧瑶光一生一世白头偕老,可若此事的背后有他,便没有任何人能拦着她拼死报仇了。 她望着天上的月色,想来,现在谢由他们已开始审问沈凭之了罢?这些天她在街上打听着,没有皇城司捉到乱党或是山贼的消息,想来便是成了。毕竟于皇城司来说, 当真捉到了谢家军便是大功一件,绝不会瞒着的。 谢莞这样想着,才略略安下心来,无论如何,谢由他们的性命才是最要紧的。等她进宫之后,便可与徐有容商量着,将设计盈袖的事办了,也好彻底还原当年的事。 * 翌日,便是宋同和李氏定下设宴的日子。 一大早,众人便一道去老夫人房中请了安,由宋同和李氏亲自扶着她走了出来,先在后面暖阁中歇着,待到宴席开了,再与女眷和姑娘们一道玩乐。 自从上次老夫人得知了谢莞的意思,便总对她高看些,这次宴席,她也总让谢莞陪侍在她身侧,待谢莞倒比嫡亲的孙女还亲些。 谢莞也愿意侍奉着老夫人,也就不去管外面的热闹,只与老夫人待在一处。她略盘过今日要来的宾客,无非是忠勇侯府一家,并着宋同在朝堂上的朋友,以及李氏素来交好的人家,这些人里,除去燕离,她都懒怠去结交,而燕离总归要与男客在一处的,她若是与他相见,反倒对他不好,倒不如老老实实在老夫人面前待着,还清静些。
第89页 宋媪自愿陪着她一道,宋姝和宋嬛却是坐不住的。 宋姝选上了六公主的伴读,自然要藉此机会好好去贵女中表现一番,更重要的,是要在忠勇侯夫人面前露个脸。她与燕离的亲事本算是高攀,可如今有了这层身份,便不算高不可攀了。 宋嬛则有着自己的心事,她虽未入选伴读,却也并未放在心上。原本做伴读也是为了嫁个好人家,可如今最好的亲事却被老夫人拒绝了,即便她入选了,恐怕也没法再有嫁入王府的殊荣了。 因着此事,她恨毒了老夫人,因此今日不过点个卯,早早的便藉口有事,出了暖阁。 老夫人也浑不在意,只和谢莞等人说笑着,等到了快开宴的时候,便道:「二丫头,四丫头,你们去唤了你姐姐们和各家的姑娘进来,咱们一起弄些彩头来玩。」 谢莞和宋媪笑着应了,便出去唤了女客们进来,因着今日本就是为老夫人庆贺,各家的女眷也没有不愿意的,反而都兴致勃勃。她们遍寻不到宋嬛,想来是她有意避着她们,不肯来的,也就由得她去了。 * 鼓声震天,夹杂着女子的欢笑声,一阵强似一阵的传到顾迟耳朵里来。大楚虽民风开放,对于女子礼仪举止没有严苛的要求,可今日府中的大多是世家贵女,一向讲究体统,如今这样倒是少见。 顾迟不觉微微蹙了蹙眉,略一侧身,看向身旁的宋辞,道:「那是什么?」 宋辞知他平素不喜多言,便也不多问,只顺着他的目光向远处看去,见他所看的正是暖阁的方向,便笑着回道:「是祖母唤了各府的姑娘陪她玩闹,是否吵到殿下了?」 因着顾迟大病初癒,身子还未大好,宋同特意嘱咐过宋辞,顾迟是要静养的。其实连宋辞都不知道今日顾迟为何会出现,他们虽递了帖子,却没想到他会真的来。 难不成,太子殿下当真对四妹妹动了心? 宋辞暗暗想着,却不敢表露出来,只静静打量着他的神色。 只见顾迟眼眸微敛,颇有些晦暗不明的意味,他修长的手指轻轻划过茶盏的边缘,随手将它置在桌上,他顺势站起身来,只淡淡道了声「去看看」,便大步走了出去。 厅中诸人都怔了怔,太子殿下他们是知道的,他一贯冷清,没想到竟对这些闺阁女子的雅集感兴趣,真是……君心难测。 宋辞反应极快,他只略一沉吟,便急急站起身来,大步跟了上去。顾迟像是故意在等他,脚下虽未停,却勉强跟得上。 宋辞引着他往前走,只见他面色如常,看不出什么情绪,只是目光深邃端肃,像是一刻也不容耽搁。宋辞想,也许是他多虑了,自己这几个妹妹着实端淑的紧,该当不会惹出什么祸事来,除了…… 宋辞背上一僵,该不是四妹妹惹出了什么祸事罢……罢了,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死就死了,总归是自己的妹妹,还能不认是怎么的。 沿着迴廊走了没多少时候,便到了暖阁,那里紧临着春水池畔,秋日里落红缤纷,虽比不得春日里,却别有一番景致。 果然,老夫人并着各家的姑娘们都已到了暖阁外坐着,果真是热闹非常。 池畔的平地上,划出了很大的一方天地,下人们早已摆好了桌椅,老夫人并着平辈的几个妯娌坐在正中间,各府的姑娘们依次坐在两边,丫鬟们侍立在她们身侧,倒颇有一种花团锦簇之感。 众人本是嬉笑着的,见顾迟远远的走过来,便都住了口,款款站起身来行礼。 这些姑娘们虽说是养在深闺,却没有不知道顾迟的。他不仅是当朝的太子,也是汴京城里有名的翩翩佳公子,再加上他因着三年前太子妃薨逝性情大变,更是多了个痴情的名声。汴京城的贵女们多的是芳心暗许的。 如今见了他,虽是目光如霜雪,却的确是俊美非常,就算得不到他的青睐,若是他能瞧上自己一眼,也是极好的了。 顾迟却没想那么多,他像是根本没看到她们似的,只径直走到老太太面前,略一寒暄,便在主位上坐了下来。 自从上次顾迟出现在老夫人面前,诚心实意的表露了自己的心迹,老夫人便对他很是喜欢。似他这个年纪的男子,大多是爱玩的,可他却能真心实意的求娶四丫头,且举止有度,没有半分居高临下的意思,实在是难得的紧。 因此,老夫人见他便格外和蔼些,何况她今日本就心情好,顾迟来了,是为她添面子,她更没有不喜欢的。 见他坐下来,老夫人不觉笑着道:「殿下如何来了?这些姑娘们笑个不住,定是她们的笑声把殿下招来了。」 顾迟也不反驳,只浅浅勾了勾唇,道:「不知她们在玩什么呢?」 老太太知道他的性子,便也浑不在意,只指着姑娘们道:「她们陪着我这个老婆子逗趣呢,我为她们添了些彩头,她们便一个个的赛起来了,若论争强好胜,可比我年轻时候还厉害些。」 她身侧的几位夫人听了,都笑着迎合起来,道:「可不是?女红、诗词,竟没有她们不会的。」 「那,四姑娘呢?」顾迟浅笑着看着谢莞,目光中有说不出的柔软,便是在场任何一个女子瞧了,都要沉溺在他的目光之中的。 偏谢莞却硬生生的避开了他的目光,眉头还不自觉的皱了皱。
第90页 老夫人打着圆场,道:「四丫头不同,刚刚轮到她,她竟耍了一套花枪,也不知她打哪学会的,倒颇像样。可姑娘们说不依,正要想法子罚她呢。」 此言一出,众人便你一言我一语的应和起来,道:「自古女子比试,从没有比耍花枪的。」 「是啊,宋氏一门是诗书传家,宋尚书做的也是文官,宋家的女儿竟会耍花枪,的确是一桩奇事。想来定是胡乱耍的,左右咱们都不懂,由得四姑娘玩笑罢了。」 她们本就对顾迟对谢莞的态度有些不满,如今逮着了机会,自是不会放过。若是当真能让谢莞在顾迟面前丢了丑,那就更好了。 谢莞正拎着个花枪站在角落里,两只袖子扎得很紧,裙子也高高的挽着,样子说多滑稽便有多滑稽。她没想到顾迟竟会突然出现,更没想到他会提到自己,当即便出了一身的冷汗,手上一滑,几乎把花枪扔了。 这个狗男人不是说犯了旧疾?这么快就好了?真是天赋异禀。 她腹诽着,将花枪塞给一旁的颜秀扶着,很是尴尬的挠了挠头,赔笑着道:「祖母又笑我,我这花拳绣腿的,不敢在祖母面前显摆。」 话音未落,她便觉得有两道视线直直的从前面射了过来,果然,顾迟正闲闲的看着她,目光之中满是思量之意。远看着他的眸子好像平静无波,但这平静之下,却是汹涌波涛。细细瞧着,他竟然在笑,还笑得十分宠溺。 这是怎么回事?他的旧疾根本就是失心疯罢? 谢莞被他瞧得全身发毛,连忙避过头去,连假笑都笑不出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07-07 21:15:36~2020-07-08 15:49:2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陈陈爱宝宝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4章 晋江首发 老夫人坐直了些, 看向顾迟,道:「殿下,秦家大姑娘方才作了诗,很是不错, 殿下可要瞧瞧?」见顾迟默然, 她又接着道:「大丫头琴艺很是不错, 之前入选六公主伴读时, 她弹奏的便是这一曲, 殿下可要听听?」 几个姑娘听了, 双颊都微微的红了起来, 其余没有点到姓名的, 也都是一副跃跃欲试的样子。只有谢莞把头埋得低低的, 尽量使自己看上去不显眼, 如果不是众目睽睽的,她几乎想偷偷熘走了。 顾迟的嘴角无端的勾起一抹笑, 他看向老夫人,道:「孤倒想看看四姑娘耍的花枪。」 众人一听, 皆是一副恍然大悟的神情。是了, 薨逝的太子妃是谢大将军之女,想来也是会耍花枪的。没想到宋府的四丫头看上去傻乎乎的,是个不争的样子,实际上倒最有心计,难怪当时传言,她差点爬上太子殿下的床,想来是还不肯死心,又想着法子去投太子殿下所好了。 谢莞眼睛倏的睁大,像看傻子一样看着他, 妈哒,那么多好看的你不看,就想看姑奶奶出丑是吧?这人果然是和我有仇。 她故作娇弱的走上前去,拽着老夫人的袖子,撒娇道:「祖母,我一点力气没有了,怕是没法给太子殿下看了。」 老夫人亦懂得她的心思,便有些惭愧的看向顾迟,道:「殿下,你看……」 顾迟抿了抿唇,淡淡道:「无妨。」 谢莞刚松了一口气,便听得他冷冰冰的声音:「四姑娘只简单比划几下便是。」 是人吗?顾迟你是人吗?谢莞的心底在吶喊。 她不可置信的看着他,却发现他的眼里仿佛噙着笑。可她再仔细看时,他又恢復了一贯的清冷神情,仿佛刚才是她眼花了。 老夫人拍了拍谢莞的手,有些无奈的嘆息道:「四丫头,既然是太子殿下要看,咱们也没得推脱,你便耍给他看看罢了。」 谢莞认命的站起身来,头微微垂着,从颜秀手中接过花枪,心里划过一抹冷笑,你既要看,我便随便耍耍,看瞎你的眼睛。 她简单划拉了几下,连脚都懒得动,又有气无力的转了几个身,便假装失手,一把将花枪掉在了地上。 她「哎呀」了一声,要多做作便有多做作,她满是歉意的看着顾迟,眼里却带着狡黠的笑意,像是很害怕似的,她连忙跪下,哆哆嗦嗦道:「民女罪该万死!太子殿下恕罪!」 半晌的静默,她以为顾迟已经气得甩袖走了,便小心翼翼的抬起头来,却发现顾迟正看着她,他目光深邃,里面有着她看不懂的思绪,是悲是喜,她竟有些分辨不出来。 她勐然想起,当年,在她还是谢莞的时候,也是很喜欢耍花枪的。那时的她,能把花枪耍出好多花样来,不过那时顾迟总是很嫌弃她,连看都不看她一眼,说她是花拳绣腿,在战场上没半点用,总不至于在敌人面前也耍上这么一套,靠炫技把敌人炫死。 那个时候的顾迟,真是毒舌的要命。 她想着,心里像是针扎似的,好好的一个人,怎么就变成这样了呢?比起现在,还是以前的顾迟更像个人样。难道真如燕离所说,他的改变是因为她? 谢莞的心剧烈的跳起来,可瞬间,她便骤然否定了这个答案,他从来没喜欢过她,怎么会因为她死了就改变呢? 谢莞的心瞬间冷下来,他现在这副样子,也许只是因着现在谢家名声好了起来,他便故意装出一副深情的样子,想要笼络谢家军罢了。
第91页 也许在谢家的事情上,顾迟从未有错,可他不爱她,于她的生命中,这便是他最大的过错。她怨不得人,却也无法原谅他。 老夫人见顾迟不说话,想着他定是动了气,便忙道:「殿下,四丫头年纪轻,没个轻重,您别和她一般见识。」 宋姝连忙附和道:「四妹妹到底是庶女,没见过这种场面,做错了也是有的。」 众人听了,皆笑起来,又有人道:「本就是要罚她的,不若太子殿下罚了,咱们倒也省事。」 谢莞挑了挑眉,一张脸冷了下去,她勐地看向说话那人,眼里气势逼人,那姑娘吃了一惊,忙住了口,连笑也忘了。 「老夫人」,顾迟开了口,周遭便瞬间安静下来。 谢莞直视着他,眼里满是不屑。她倒要看看,他要怎么样。若是把她逼急了,大不了鱼死网破,她还从没怕过谁呢。他总不会以为,她还和三年前一样包子罢? 「孤倒觉得四姑娘舞的极好,该赏。」他声音冷冽,却无端的带着极强的气势,使人不敢反驳,可不知为何,谢莞竟在他看向自己的一瞥中,看出了一丝温度。 他站起身来,将腰间的匕首解了下来,放在她手里,声音轻柔的仿佛春风化雨,道:「四姑娘,这把匕首……今日便送给你做个彩头罢。」 众人都被眼前这场景惊得摒住了气,却没想到,顾迟还有更过分的,她们只觉得自己的心都碎了。 只见他微微俯身解下了谢莞腰间的短剑,略挑了挑眉,道:「这把短剑不够秀气,孤没收了。」 言罢,谢莞还没反应过来,他便一甩袖,大步走了出去。他并未停留,可不知为何,谢莞却觉得他与来时不同了,好像他的背影,没那么寂寥了。当然,也许这是她的错觉。 直到顾迟一路走出来,看着手中的短剑,才心满意足的笑了笑,这东西,早就看着碍眼了,怎能配在阿莞身上呢? 他见宋辞跟在自己身后,便随手将短剑塞在了他手里,道:「送你了。」 宋辞一怔,忙收了起来,道:「多谢殿下。」 * 谢莞望着手中的匕首,一时倒有些怔忪。她坐在原地,眉头紧紧的蹙了起来,她不明白,顾迟那样宝贝这个匕首,怎么就会这样轻易的给了她? 宋媪坐在她身侧,关切的看着她,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对于顾迟的心思,她倒比谢莞看得更清楚些,她握着谢莞的手,温言道:「四妹妹,太子殿下对你,似乎是动了真情了。他那日说要娶你,不是假的。」 谢莞只是默然,半晌,她长嘆了口气,将匕首别到腰间,苦涩的笑笑,道:「二姐姐,我此生只愿与你和阿昭在一处,过得安稳平静,也就好了。」 宋媪虽然不知道她曾经歷过什么,可看着她的面容,也知道她过得很苦。她虽然总是笑着,像是有使不完的力气,可是一遇到顾迟,便会流露出这样绝望和苦涩的神情,宋媪虽未曾爱过谁,却也看过话本子里的痴男怨女,知道情之一字,原本就是无可奈何的。 她知道无从劝解谢莞,也就微笑着点了点头,道:「无论如何,我总在这里。」 话音未落,便有下人来请,道:「二姑娘、四姑娘,宴席开了,老夫人请您们过去呢。」 宋媪闻言,便挽着谢莞一道站了起来,道:「咱们先过去罢,别让祖母等。」 谢莞点点头,便随着宋媪一道朝着正厅走去。 * 正厅里布置的很好,虽不是花团锦簇的,却胜在雅致,正符合宋家这样的书香之家。 李氏见宾客们都流露出满意的神色,自己也不觉骄傲的挑了挑眉,她扶着忠勇侯夫人入了座,方朝着燕离的方向笑了笑,道:「姐姐,如今姝儿做了六公主的伴读,也算是陛下和皇后娘娘认定的淑女了,不知姝儿与燕离的婚事……」 忠勇侯夫人抿着唇笑笑,会意道:「你放心,我这几日便抽空与侯爷和燕离提了此事,若是无甚异议,便一道上门来,将此事定下来。你安心,我也安心。」 李氏得了忠勇侯夫人的承诺,心中喜不自胜,面上却仍是如常的神色,她又与忠勇侯夫人寒暄了几句,便借着要招唿宾客,而走开了。 老夫人见她走过来,不觉冷了脸,道:「三丫头去哪了?她虽和我这个老婆子赌气,可也不该失了分寸,这个时辰还不到,只怕要被人耻笑。」 李氏一惊,这才发现宋嬛的位置还是空的。她急忙唤了几个下人来,命她们速速去寻。宋家满打满算就这么几个姑娘,这种日子若是少了一个,只怕说不过去。 宋同见她急了一身的汗,连忙拽了她到近前,道:「怎么回事?三丫头呢?」 李氏恨道:「我如何知道?我这一整日都忙着笼络各府的夫人,哪个管得了她?就偏生她气性大,要在母亲的宴席上惹事。」 宋同直恨得脸色发青,却不敢表露出心绪,只得一边赔着笑,一边咬着牙唤了身边的小厮一道去找。 话音未落,便见两个小丫头跑了进来,两人支支吾吾的,急白了一张脸,却没有一个敢开口。 宋同来了火气,忍不住怒道:「到底什么事?若是再不说,便把你们舌头都绞了!」 众人本是纷纷乱乱的,听到这句话,便都安静下来,凝神朝着这边看着。
第92页 宋同这才觉得有些失态,却也没法挽回,只得哽着一口气道:「说罢。」 两个丫头相视一眼,其中一个战战兢兢的抬起头来,道:「三姑娘在她自己院子里呢,可,可她不准我们进去,只说她身子不爽,不来了。」 「没规矩的东西,由得她做主么?」李氏一听便怒火中烧起来,她恨恨道:「你们请不动她,我去请!」 作者有话要说:  小七今天三次元有点事,更的晚了。。对不起宝宝们感谢在2020-07-08 15:49:20~2020-07-09 22:32:3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祝从容 2个;融毅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阿越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5章 晋江首发 她话音一出, 当即便站起身来,领着一群婆子、丫鬟们去了。宋同担心李氏一怒之下会做出什么事来,也就随着她一道去了。 这下,便连宋辞、宋姝等人也有些坐不住, 老夫人知道李氏是个火辣性子, 若当真发现宋嬛并没有什么不适, 不过是拿乔做样子, 只怕是要大闹一场的。 她思忖着宋辞兄妹几个性子稳重些, 便嘱咐道:「这里有我在, 你们几个便都跟着去瞧瞧罢, 左右劝住你母亲, 若三丫头当真是病了, 便让她好好养病罢了。」 宋辞便带着宋姝、宋媪和谢莞一道走了出去。 顾迟本坐在偏殿中歇着, 直等众人都入了席,再由宋同命人来请他。他旧疾未愈, 面上虽已看不出来,可身子到底还有些虚弱, 便疲于应付朝臣们, 今日之所以会来,也不过是想见上谢莞一面罢了。 透过窗扇,他见谢莞等人走了出来,便唤了三九来,道:「快要开席了,怎么宋家人都走了出来?」 三九本就守在门外,他又耳力极好,正厅之中发生了什么,他都是知道的, 便回道:「回殿下,说是宋府的三姑娘称病不肯入席,宋夫人坐不住,便亲自去唤她了。」 顾迟略一沉吟,将身上的玄色绫缎袍子紧了紧,便站起身来,道:「孤去瞧瞧。」 三九有些不解,这种闺阁中的事,顾迟一向是不愿插手的,更何况顾迟是外男,私自入内宅只怕不妥,可他见顾迟眉眼如霜,也就只得道了声「是」,紧紧跟在了顾迟的身后。 顾迟一路蹙着眉,脚下步子虽如往日一样沉稳,可三九察觉得出,此事非同小可,只怕不是三姑娘装病这么简单。 * 宋同、李氏并着宋辞等人很快便到了宋嬛的院子,这院子今日异常的安静,下人们都低着头守在门口,各个敛着气息,脸色惨败。 见宋同和李氏要硬闯,便齐齐跪下来,道:「老爷、夫人,三姑娘今日身子不适,吩咐了奴婢们在这里守着,不许任何人进来。」 李氏冷笑一声,怒道:「她算什么东西?也敢让你们拦着我?你们若是再这样,我便命人请了牙婆子来,把你们一个个的都发卖了算完!」 宋同亦怒从中来,鼓足了中气,道:「你们仔细思量好了,三丫头胡闹,不过是一顿打,你们跟着她胡闹,可是连命都保不住!」 他话音未落,便听得从院子里传来一阵女子的嬉笑声,宛如铜铃一般,声音悦耳清越,正是宋嬛的。 宋同气得鬍子都有些发颤,道:「这便是你们说的身子不适?依着我看,她倒好得很呢!」 李氏懒怠和下人们计较,只一边一个的踹开她们,生生的挤出一条路来,大步走了进去。 下人们见拦不住,便连滚带爬的站了起来,亦步亦趋的跟在众人身后,只盼着宋同和李氏能从轻发落她们也就罢了。 宋同和李氏一路循着笑声,直找到了宋嬛的闺房之中。 只见那闺房的门紧闭,可隐隐的却从里面飘出一股子馥郁芳香来,带着浓烈的女子香气,却不是闺阁女儿能有的。 李氏心头一跳,胸中涌起一抹不详,她侧耳听着,里面的女子笑得放肆,仿佛根本不怕被人发现似的。而那女子的声音,似是宋嬛,又比她多出几分妩媚婉转来,直听得人面红耳赤。 饶是宋姝、宋媪这些未经人事的姑娘,也听出了其中的意味。宋姝羞红了脸,哆哆嗦嗦的咬着唇,强忍着不发出声音来。 她有些绝望的看向李氏,没有人比她更清楚,若是宋嬛当真做下淫贱之事,只怕她不仅与燕离的婚事无望,便是嫁个寻常人家都算是奢求了。 宋媪下意识的将谢莞挡在身后,低声道:「四妹妹,待会门开了,你别看。」 谢莞点点头,可那门后面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她心里却已有了思量。上一世,她是嫁过人的,虽未有过洞房花烛夜,却也和顾迟有过肌肤之亲,她听得出女子的嘤咛之声,也闻得出那房里的旖旎香气。 门勐地被宋辞踹开,他没有宋同的犹疑,也没有李氏和宋姝的诸多计较,他只是守着一颗心,只是知道自己的妹妹不能这样平白的被人欺辱。 宋同几乎惊唿出声,却没来得及拉住他。他这个儿子,什么都好,就是眼里不容沙子,太耿直了些。 门一开,众人便齐齐沖了出去。 谢莞走在最后面,可迎面而来的香气还是使她忍不住皱了皱眉。这个味道很熟悉,她总觉得在哪里闻到过,却又想不起来。
第93页 她不觉脚下顿了顿,连带着嵴背都有些僵硬,宋媪本是挽着她的手,见她停下来,只当是她不愿看这些骯脏的情景,便道:「四妹妹,你别进去了。」 谢莞点点头,松手让宋媪走了进去,她抬起手来轻轻揉着太阳穴,希望能从记忆中找到这味道的来源,可她记得,自己分明没有用过这种香味。 她正犹疑着,便听里面传来撕扯帷帐的声音,只见宋辞沖在最前面,他面色铁青,紧紧的抿着唇,一把将床上的帷帐扯了下来,恨恨的抓起宋嬛的手,将她从床上抱了下来,关切道:「三妹妹,这是怎么回事?」 宋嬛脸色潮红,似笑非笑的从宋辞身上跳下来,斜斜的倚靠在他身上,声音媚若无骨,道:「大哥哥,我怎么了,你看不出么?」 她笑得轻挑,抬手勾着宋辞的下颌,身上飘散着浓重的情慾味道,道:「我……很高兴呢。」 宋辞将她推在李氏身边站好,转身便去床上拽那个男人,只见那男子半阖着眼,很闲适的枕着一只手臂,一身月白色的里衣松松垮垮的挂在他身上,袒露着胸膛,墨发闲闲挂在上面,仿佛带着些雾气,湿漉漉的倒让人看不真切。 在宋辞的手快要触碰到他的瞬间,勐然的,他的眼睛睁开了,他似乎有些困意,连声音都暗哑的厉害,幽幽道:「宋大公子便是这样扰人清梦的么?」 宋辞闻言,眸子倏的睁大,可眼中的杀意却丝毫不减,他冷着一张脸,淡淡道:「端王殿下?」 端王浅笑一声,眸光却死死盯着宋辞的手,道:「宋大公子若再摆出这样一副作势要打本王的模样,便别怪本王去父皇面前参你一本了。只怕你的悠闲日子也就过到头了。」 宋辞眼底的愠色更浓,他手上一顿,缓缓缩回了手臂,但气势却丝毫不减,道:「殿下强迫民女,只怕罪名更重罢。」 「强迫?」端王笑得诡秘,他朝着宋嬛勾了勾手,柔声道:「阿嬛,你说说,是本王强迫你的么?」 宋嬛刚要开口,便听得宋辞冷冽的声音:「殿下用了这种媚香,三妹妹又如何挣扎得了?」 「媚香?」端王恍然大悟似的笑了起来,道:「我们你情我愿,这香不过是我点来助兴的罢了。阿嬛也很喜欢呢,是不是?」 宋嬛挣扎着从李氏那里走过来,歪在端王身旁,媚眼如丝,道:「很是呢。」 「不知廉耻!」宋辞恨道,他说着,双眼仿佛要淬出火来。 倒是宋同及时走了上去,将他拽在身后,躬身道:「端王殿下,您看,这……小女未嫁之身,与您有了肌肤之亲,这可如何是好呢?」 端王笑着,似是浑不在意,道:「宋大人若是愿意,本王便命人下了聘礼,将阿嬛光明正大的抬入府中做妾,将来她若是能生下一儿半女,便是扶了她做侧妃也是有的。若是宋大人不愿意,那此次便当是一场春宵遗梦,咱们都忘了也就完了。」 「这……」宋同几乎将那句「愿意」脱口而出,可他想到老夫人,便又觉得心有余悸,可事到如今,又能如何呢?三丫头已失了贞洁,若是不入王府,又哪有她的生路呢? 端王站起身来,将身上的衣裳随意穿好,轻笑道:「宋大人且思量思量,本王不急。只是怕阿嬛着急呢,她可离不开本王呢。」 他说着,正要大步走出去,眼角的余光却瞥到了谢莞,他见她脸色有些苍白的躲在最后,眉头紧紧皱着,像是很痛苦似的,不觉来了些兴致,调笑道:「这是四姑娘罢?马球场上咱们是见过的。」 他见谢莞刻意避开他的目光,便故意逼迫上前,宋辞忍不住要去拽他,却被宋同紧紧拉住,用力摇了摇头,毕竟现在,宋嬛的一辈子便在端王一念之间,若是他咬死了不娶她,她便完了。 谢莞警惕的看着他,冷冷道:「殿下待如何?」 端王勾了勾唇,道:「不如何,你为何皱着眉?是本王太丑,入不了你的眼么?」 谢莞摇了摇头,道:「不是,只是民女闻不惯这香气罢了。」 端王笑着道:「这可是女儿香,本王不知搜罗了多少方子才配出来,给你们这些表面正经的女儿用最好,只一点,你便不是你了。」 他见谢莞蹙眉,便越发觉得有趣,伸手便去抚弄她的脸,谢莞握紧了腰间的匕首,只等他再伸过来些,便抽出匕首砍断他的手臂,却见「哎呦」一声,他的手已被反扭了起来。 端王龇牙咧嘴的叫着,道:「哪个不要命的东西,敢动本王!」 顾迟骤然出现在他身后,目光冷的如同冬日里的寒霜,咬牙切齿道:「孤倒要看看,到底是谁不要命。」 第46章 晋江首发 在端王回头看见顾迟的一瞬间, 他不觉怔了怔,仿佛全身的肌肉都紧缩了起来,他一霎那间的目光,暴露了他心底的情绪, 带着厌恶、痛恨和警觉, 好像顾迟根本不是他的兄弟, 而是他的敌人。 也对, 从萧瑶光嫁入东宫的那一天起, 顾迟便是他的敌人了。或者更早的, 在顾迟被立为太子的那一天起, 便不再是他的兄弟了。 只一瞬间, 端王的脸上便又恢復了玩笑的神情, 他尴尬的咧了咧嘴, 道:「原来是咱们太子殿下吶。」 顾迟脸上却仍带着肃然之气,他的唇角紧紧绷着, 冷声道:「离她远点。」
第94页 端王幽幽看向谢莞,笑道:「本王不过是见这丫头有趣, 便和她开个玩笑罢了。你瞧她, 像是竖起毛的猫,多有意思。」 他话语轻柔,目光却森然盯着谢莞,带着一丝玩味,道:「这位姑娘的神色,倒是颇像一位故人呢。」 他说着,骤然回头,道:「是不是?太子殿下?」 顾迟没接他的话,只淡淡道:「二哥平素如何荒唐, 孤管不着,可宋大人是父皇器重的人,二哥在他的府里,还是谨慎些为好。」 端王轻笑一声,道:「你护着宋家,究竟是因着父皇器重宋大人,还是因着你器重四姑娘?」 顾迟斜睨着他,眼底有些晦暗不明,可他眸中那足以睥睨天下的气势却使端王不得不敛了笑意,半晌,顾迟开口道:「都是,二哥既知道了,还望今后离宋家远些,否则,别怪孤不客气。」 端王凝视着他,见他面容沉静,没有半分开玩笑的意思,方重重的点了点头,他点的很慢,像是根本不甘心似的。 他见顾迟松开了他的手,便将手背在身后,大步向外走去,与顾迟侧身而过的时候,他脚下顿了顿,咬牙切齿道:「太子殿下的眼光还真是一如既往的差。」 他言罢,也不及顾迟回答,便匆匆转身走了。 谢莞望着他的背影,心头突然一跳,是了,当年在萧瑶光嫁入东宫的宴席上,端王与她一道喝酒时,袖中便也带着这种香味。 难道……难道当年端王根本是刻意接近她的?可她为何又会好端端的躺在床上,而顾迟为何又会在新婚之夜认错了人,走到了她的院子? 看来,她要找机会问问有容才行。 她心里如波涛般翻滚着,眼睛不觉觑着顾迟的神色,只见他深深的望着自己,虽未开口,可眼里的担忧和心疼却不像假的。 她实在想不通,为何宋婉和谢莞根本是一样的性子,顾迟会喜欢宋婉,却会对当年情深一片的谢莞不屑一顾。 顾迟站在原地,看着谢莞凌厉而又伤感的眸子,心里一阵阵的抽痛。是他错了,他不该放任她一个人,如果端王再做出伤害她的事,只怕他这一辈子也不会原谅自己。 他攥紧了胸前的衣裳,不待宋同多言,便走了出去。 他见三九在门外候着,便吩咐道:「今后多派几个人保护宋四姑娘,若是再遇到方才那样的事,便先把端王的手臂卸下来,有什么事,总有孤担着。」 三九心知宋四姑娘在顾迟心中的位置,便不多问,只干脆的道了声「是」。 * 宋同一行人面色恹恹的回到正厅里,只勉强应付完宾客也就罢了。除却宋嬛眼角还噙着笑,其余的人都冷着一张脸,宋同和李氏更是如丧考妣,连笑容都挤不出来了。 宋辞只一人喝着闷酒,燕离坐在他身边,有一句没一句的和他说着话,可无论他们平日里关系再好,这样的心事宋辞也是没法诉给他听的了。 宋姝绞着帕子,有意无意的瞥着宋辞和燕离,生怕宋辞喝多了酒,一时愤懑便将此事说出来,若是传到忠勇侯夫人耳朵里去,只怕她此生便再也没什么指望了。好在宋辞并没有说什么,她也就放心了。 好不容易挨到宴席结束,宋同和李氏才强打着精神将宾客们都送了出去。 燕离搀扶着宋辞,温言安慰了他几句,方才走到谢莞身边,柔声道:「四表妹,你今日怎么了?可是身子不适?」 谢莞的唇有些干涸,她摸了摸自己的脸,笑得有些牵强,道:「许是昨日没睡好,今日脸色便差了些。」 燕离点点头,目光一如阳光般温柔和煦,道:「定是你思虑太多了,等过些日子,我带你去外面散散心便好了。」 谢莞抿唇笑笑,道:「那便有劳表哥了。」 燕离伸手轻轻勾了勾她的鼻子,他弓着身子,双眼炯炯有神的望着她,像看着孩子似的,充满了无限的耐心,道:「让我开导开导你,你一定就能好了。」 谢莞感激的笑了笑,将宋媪拽到身边,低声道:「表哥,上次齐王殿下不是说识得一个作画的高人么?不知你是否有空问问他,那高人在何处,我也好陪着二姐姐去拜访一番。」 燕离笑着应了,道:「这有何难?我明日便去问他。」 顾迟站在远处,只看着燕离和谢莞说笑着,却听不清他们说了什么,面色却早已是一片铁青。 三九站在他身侧,不觉有些瑟瑟发抖,心里也在为燕离默哀。只怕若不是燕离与殿下十数年的交情撑着,燕离现在已经踏进鬼门关了。 他还没想完,便见顾迟大步走了过去,他不动声色的拉着喝得半醉的宋辞,一道走到燕离面前,有意无意的露出宋辞腰间的短剑,幽幽道:「你若再不走,今日也就不必议事了。」 燕离眼中的笑意在看到那短剑的一瞬间消失的无影无踪,他有些失神的盯着那短剑,道:「这是……」 他话音未落,便被顾迟裹挟着走了出去,只剩下宋辞一身酒气,茫然的站在原地,好像他根本是个没有感情的工具人似的。 宋姝低着头坐在自己的位置上,狠狠的咬着唇。为什么,为什么她的妹妹们都要这样对她?她不懂,也不想懂。 她只知道,她一定要嫁入忠勇侯府,无论付出什么代价,她都要将那些庶女妹妹们踩在脚下。
第95页 作者有话要说:  小七今天拉肚子了,这章短小,对不起大家~~明天一定多码字!!感谢在2020-07-10 22:07:10~2020-07-11 23:40:3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伶俐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30643360 4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7章 晋江首发 宋同和李氏送走了宾客们, 便宛如抽去了主心骨似的,两个人脸色都有些青白,眉目之间满是愁容,他们实在是不知道该怎样和老夫人说宋嬛的事。他们正踌躇着, 却见老夫人已在正厅之中等候他们多时了。 老夫人的头偏抬着, 狭长的眸子微微瞥着他们, 她的脸上虽布满皱纹, 可眸子却睛亮的很, 一如壮年时的精明, 处处透着一股肃然之气, 好像她早已洞察一切, 好像根本没有什么事能瞒过她的眼睛。 她的双手缓缓握住拐杖, 用力捶了一下地面, 幽幽道:「说罢,到底出了什么事?自你们将三丫头带出来, 一个个便如霜打了的茄子似的,饶是我老眼昏花, 也看得出来。」 她声音苍老悠远, 像是来自什么遥远的地方,可眼底的清明却使宋同的心「砰砰」跳了起来,他再不敢隐瞒,只直直跪了下去,躬身道:「母亲,儿子有错啊!大错啊!」 他说的诚恳,忍不住红了眼睛,连话语里都带着哭腔,道:「儿子养女如此, 实在枉为人父啊!」 李氏急忙跪下来,相比之下,她倒比宋同冷静多了,道:「母亲,只怕,只怕三丫头是非嫁入端王府不可了!」 老夫人斜睨着他们二人,目光中带着不容瞒哄的肃杀之气,她冷哼一声,道:「到底怎么回事?李氏,你说!」 李氏只觉得她的太阳穴突突的跳个不停,连带着她的眼皮也颤抖着,她刻意低下头,显得谦卑又苦涩,道:「母亲,三丫头她,她已和端王有了肌肤之亲了!」 「什么!」老夫人想过千百种可能,却没想到会是这样,宋嬛平日虽拔尖捻酸了些,却还算是守规矩,更何况女儿家的名节是大事,人往高处走,为自己谋算什么不算过分,可若是连名节都赔上去,便也太蠢了。 「三丫头呢?」老夫人瞥向坐在角落里的宋嬛,她如今已全然清醒了,说不害怕是不可能的,可既然路是自己选的,便没有什么可逃避的。 宋嬛想着,瞪着一双秋水盈盈的眸子看向老夫人,她缓缓站起身来,走到老夫人面前跪下,娇声道:「祖母。」 她的眼睫微微颤动着,两颊隐隐泛着嫣红色,显得楚楚可怜,老夫人一看她的身段便知道,她的确不是黄花大姑娘了。 老夫人眼底涌出一抹愠色,可声音还算是克制,道:「你说说,这是怎么回事?到底是端王强迫你的,还是根本就是你自愿的?你且大了胆子说,若是他敢强迫你,我便是拼了这身老骨头,也要去陛下面前告他一告的。」 宋嬛紧咬着唇,半晌,方小声道:「确是孙女自愿的。」 「无耻!愚蠢!」老夫人用力捶着拐杖,怒道:「你的规矩都学到哪里去了?端王府是怎样的地方?端王是怎样的人?人家说始乱终弃,你开头便错了,怎么能奢望与他安安稳稳的过一辈子呢!」 宋辞在一旁听着,酒也醒了些,他恨铁不成钢的看着宋嬛,痛心疾首的捂着胸口,道:「三妹妹,你煳涂啊!」 这话像是踩在了宋嬛的痛点上,她回过头去,目光冷冽如冰,道:「大哥这话错了,我不煳涂,恰恰相反,我再没有比现在更清醒的时候了。」 宋姝挽着宋辞的肩膀,轻轻为他拍着背,蹙眉道:「三妹妹,大哥是真心心疼你,才会这样说的。」 「是么?」宋嬛嗤笑一声,倒索性纵着性子道:「大哥如何疼我了?他不会为我找好夫婿,不关心我这个庶女妹妹能嫁到什么人家去,算什么疼我?这路左右是我自己选的,我自己认了,用不着别人假惺惺的心疼我。」 老夫人冷笑一声,道:「你是看准了端王府肯要你了?」 「自然,端王殿下敬我爱我,我心里一清二楚。」宋嬛抬起头来,坦然道。 老夫人怒极反笑,道:「他与你做苟且之事,还说是敬你爱你?我看他根本就是把你当工具,说不定,还是辖制你父亲的工具!」 老夫人说着,看向宋同,道:「你明日便送三丫头去庄子里,便是养她一辈子,也不许她再和端王府有什么瓜葛。」 「祖母!」宋嬛没想到老夫人竟会这样,她忍不住惊唿出声,拽着宋同的衣袖,道:「父亲救我!」 宋同嫌恶的推开她,看向老夫人,道:「母亲,这样只怕……」 「怕什么?等这丫头真入了端王府,端王还不知要如何拿捏她呢?与其被人家折辱死,倒不如在庄子里清清静静的过一辈子。」老夫人恨道。 李氏见宋同犹疑着说不出话,心里早就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蚱,再也稳不住心神了,她哭丧着一张脸,道:「母亲千万三思啊!三丫头若是去了庄子里,只怕今日的事便瞒不住了,将来,将来几个姑娘的婚事只怕都要受影响的。母亲不能因着她一个人,害了姝儿她们啊!」 宋同听着,忙应和道:「是啊母亲,若是将三丫头送走,只怕咱们便彻底将端王得罪了,他是个器量小的,还不知要如何整治宋家呢。」
第96页 老夫人沉吟片刻,看着宋同和李氏渴求的目光,重重的闭了闭眼睛,她由着周嬷嬷搀了她起身,嘆息道:「罢了,我老了,管不了这么许多了。我只一句话,三丫头,路是你自己选的,你将来不要后悔。」 宋嬛很快回道:「我不后悔。」 老夫人苦笑着摇了摇头,道:「但愿如此。只有一样,自你嫁入端王府的那天起,你便不再是我们宋家的姑娘,从此生死有命,宋家不沾你的光,而你若真遇到什么事,也不必回来了。」 她言罢,也不等宋嬛回话,便一步一顿的走了出去。 谢莞望着老夫人的身影渐渐与屋外的光线融合在一处,不知怎的,竟觉得祖母在一瞬间便苍老了许多,她的心里,一定是很疼的。 可情爱一事,原本就不是理智所能左右的。当年的她选错了,今日的宋嬛也是一样会选错,谁都逃不开。 * 翌日一早,宋同便亲自去了端王府拜访,端王不在,他便只得与端王妃议定了宋嬛进王府之事。 他本以为端王妃定会百般为难他,可端王妃却的确是个大度的,只略问了前因后果,便笑着道:「纳妾不比成亲,是没那么多讲究的,既然王爷已与三姑娘有了肌肤之亲,那选日子便也不能再有诸多讲究了,只怕时日长了,万一三姑娘有了身子,便说不清了。」 宋同从未遇到过这样的事,也从没想过自家女儿要给人家做妾,听着端王妃说了,他便只得尴尬的笑笑,应和道:「王妃娘娘说的是。」 端王妃莞尔一笑,道:「三姑娘既进来,便是如我的亲妹妹一般的,我绝不会亏待了她。宋大人放心将她交给我便是了。」 宋同忙不迭的点点头,道:「是。」 端王妃见宋同并无二话,便命人取来了黄历,只随手翻了几页,便指着上面道:「五日之后便是好日子,不若就这天罢。到时也无须什么大阵仗,只一顶子小轿,将三姑娘接来便是了。」 她见宋同面上有些迟疑,便接着道:「宋大人放心,咱们端王府纳妾是常有的事,身份比三姑娘尊贵的也不是没有,都是这么过来的。到时我为她安排个好院子住着,总不至于委屈了她。若是她有福气,能为王爷添上一儿半女,过些时日封个侧妃也是有的,到那个时候,便也可风光风光了。」 宋同自知理亏,便也懒怠再计较什么,只匆匆应了便告辞了。 端王妃见他走了,方才将茶盏举起来,一小口一小口的啜着,随手将那黄历扔在了一旁。 她身边侍奉的宫女迎上来,命人撤了宋同的茶盏,意味深长的笑笑,道:「娘娘,咱们府里又得辟出个院子来了呢。」 端王妃面色倒是从容,道:「这些年进来的人也不少了,不过是再多一个蠢的一头栽进来罢了。有时候我瞧着,也觉得她们可怜。一辈子,就这样了。」 那宫女脸上带了三分讥笑,道:「可不是?这宋三姑娘当真是蠢,以为自己是天仙呢,进来也不过是受冷落,一日日挨着罢了。」 端王妃将茶盏放下来,有些漫不经心的摇了摇头,道:「还说她呢,我不也是一样?都是可怜人罢了。」 那宫女忖度着她的神色,忙道:「娘娘怎么一样?娘娘可是正妃,地位比她们高多了。」 端王妃眼底有些黯然,她也不争辩,只道:「王爷呢?」 那宫女有些迟疑,道:「王爷一早便出去了,想来是有要紧事呢。」 端王妃轻笑一声,道:「你唬我做什么?咱们王爷啊,从来没什么要紧事,不过有个心尖尖上的人罢了。」 她说着,摇了摇头,有时候想想,她与宋嬛也没什么不同,都是一头扎进来,都是一辈子得不到爱罢了。 而端王,此刻却在萧瑶光的院子里,他藉口来找顾迟,顾迟这个时候自然是不在的,便由萧瑶光来陪他说说话。 厅里,萧瑶光冷着一张脸,将白瓷茶盏重重的放在案几上,怒目看着面前的男子,道:「你来做什么?没得让殿下发觉,只怕我有一百张嘴也说不清。」 她长得宛如仕女图中最标緻的女子,脸庞温柔又鲜明,雍容之外,更多了一些少女的娇憨,美得明艷张扬,只微微一瞪眼,便越发显得伶俐,灿烂得让人移不开眼。 端王瞧着她,只觉得自己都痴了。他这一辈子有过无数女人,可入了心的,却只有她一个。他不敢觊觎她,甚至不敢奢求她的眼里会有自己,却心甘情愿的为了她,做了很多很多的事。 没有人知道,连他和别的女人情爱的时候,都一定要用媚香,他只有把她们当成是她,才能勉强有些欲望。 他爱她,是真的已经深入骨血了。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是承前启后的一章,明天可以进替身啦~~ 第48章 晋江首发 端王的目光柔软下来, 像是缓缓流淌的水流,每一分都是克制和斟酌,仿佛生怕伤了她似的,他哑然开口, 道:「阿瑶, 宋嬛已是本王的人了。」 萧瑶光满不在乎的「唔」了一声, 道:「这是迟早的事, 那丫头瞧着便是个想变凤凰的麻雀, 心思都写在脸上了。入端王府这样好的机会, 她是不会放过的。先前我瞧宋家拒了你的提亲, 还想着宋家还有些骨气, 如今看来, 倒是我高看他们了。」 端王嘲弄的笑笑, 道:「宋家不过是新贵,没什么底蕴, 自然想攀着些大树,才好富贵的长久些。」
第97页 萧瑶光眼眸低垂着, 透过柔和的光线, 有意无意的瞥着自己新养的指甲,那指甲修得圆润光滑,又细细的涂了凤仙花的汁子,自然是艷丽无比的了。 她见端王没再说话,便接着道:「你既占了人家的身子,便早早的把她纳进府里算数,也免得她整日在殿下面前晃悠,再生出什么别的事端来。」 端王看着她,一时有些怔忪, 她的面容在他面前若隐若现,时而是年少时娇俏的模样,时而又狠厉的不像样子,她好像从没给过他什么笑脸,又好像根本不是他少年时倾心的那个人。岁月改变了她的模样,改变了她的心,却没有改变,他对她的依恋和宽纵。 萧瑶光见端王只是默然,不觉嫌恶的抬起头来,她微微蹙眉,道:「怎么了?」 端王侧头望着她,眼底有些晦暗不明,他的话语很轻,像是怕惊到她似的,道:「阿瑶,你有没有想过,顾迟在乎的人根本不是宋嬛,而是另有其人呢?」 萧瑶光的手指顿了顿,渐渐蜷缩起来,她警惕的望着他,声调尖利,道:「谁?」 端王面容平静,唇角溢着一抹苦涩,道:「宋家的四姑娘,宋婉。」 「宋婉?怎么会是她?」萧瑶光全身都是紧绷着的,她的眸光微动,像是闪烁的烛火,不知何时便会熄灭,更不知何时会吞噬掉这一切。 端王无奈的摇了摇头,道:「具体如何本王并不知道,只是一种感觉罢了。不知道为何,本王看着她的眼睛,竟觉得她很像当年的谢莞。也许正是因为这个,顾迟才对她高看些罢。」 「像谢莞么?」萧瑶光冷笑一声,突然,她冲着门口唤道:「让景兰进来侍奉。」 端王不解的看向门外,只见殿门被应声推开,一个身材窈窕的女子怯生生的走了进来。 她目不斜视,小心翼翼的走到萧瑶光面前,行礼道:「娘娘。」 萧瑶光冷眼看着她,道:「抬起头来,给端王殿下瞧瞧。」 景兰不敢违拗,只低低道了声「是」,便抬起头来。 端王先是眯着眼睛,待他看清楚她的脸,不觉惊唿出声,道:「这丫头……你从哪找来的?」 萧瑶光命她退下去,方淡淡道:「是我父亲找来的,他本以为凭着这丫头,能得到殿下的宠爱,谁知道殿下竟把她赶了出来,连半点好眼色都没给她。想来,长得像谢莞也没什么用,殿下心里到底只记得那个死人罢了。」 她轻笑一声,道:「那宋婉再像谢莞,像得过景兰?」 端王沉吟着,手指轻轻摩挲着,道:「她们两个的像是不同的。景兰她胆小懦弱,看向旁人的目光总带着一股子娇滴滴的媚态,瞧着便是一副要巴结攀附你的样子,实在让人不舒服,若说她的像,不过是皮相相似而已。可明眼人一看,便知道这根本是两个人,乱不得真。」 他顿了顿,忖度着萧瑶光似乎听进去了些,便接着道:「宋婉却全然不同了,她的目光笃定,做事落落大方,好像什么都入不了她的眼,让人不注意到她都难。那种飒爽之气,与谢莞倒像了个十成十,便是长相不同,骨子里的感觉也是像的。」 萧瑶光骤然抬起头来,冷哼一声,道:「没想到王爷对谢莞的评价这么高,莫不是那次王爷没有得手,这日日惦念着,倒有了怜惜之情了。」 端王忙表白道:「阿瑶,你这说的什么话?你明知道本王心里只有你一个,那次也是为了你罢了。是你说的,若谢莞失了名节,顾迟也就彻底对她断了心思,也好扶你做正妃了。若不是为了你,本王……」 「够了!」萧瑶光用力闭了闭眼睛,她胸前剧烈的起伏着,像是抚不平的心绪,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她看向他,声音冷冽,道:「既然殿下喜欢那个宋婉,便劳烦王爷故技重施,再将那宋婉纳入府中也就罢了。」 端王的眼中流露出一抹期艾之色,他看着萧瑶光一日比一日更加刻薄的目光,道:「这次,只怕本王帮不了你。」 「为何?」萧瑶光不可置信的看着他,他是从不会拒绝她的要求的。 「顾迟说了,若是本王再接近她,他便要对本王不客气了。本王瞧着他的神色,倒像是要吃了本王似的,他那个人素来言出必行、心狠手辣,你是知道的,若是本王执意如此,只怕他杀了本王也是轻的。」 端王言罢,看向萧瑶光,苦口婆心的劝道:「阿瑶,你这样防着他没意思,天下的女人这样多,没有宋婉也有张婉、李婉,你如何防的住?倒不如跟了本王,本王这一辈子,都会对你好的。」 萧瑶光哂笑一声,道:「王爷不帮忙便不帮了,犯不着说这样的话。不过是一个小小的庶女,我自有法子对付她。」 言罢,她便站起身来,也不管端王再说什么,便迳自走了出去。 * 因着只有五日的时间,又恰好与宋姝、谢莞第一次进宫的日子沖了,宋府上下只顾着准备宋姝、谢莞入宫的事,对于宋嬛的婚事,却淡漠的很。 除却不明就里的下人们还对她恭敬些,宋府里自老夫人往下,自宋昭往上,都故意冷落着她。 本该由李氏为她打点嫁妆的,可因着宋嬛险些坏了宋姝的婚事,她心中本就有气,又因着是纳妾,再加上老夫人说从此不再当宋嬛是宋家女儿,李氏对于此事便是能减则减,到最后,竟不剩什么了。
第98页 宋嬛心里自是有说不出的委屈和恼怒,却也无计可施,只得忍着。她如今便想着早日嫁入端王府也就罢了,等正经得了端王的宠爱,扶了侧妃,也就由不得宋家人瞧不起她了。 五日后,临近傍晚的时候,端王府便派了一顶子小轿来,将宋嬛接走了。悄无声息的,就像宋家从未有过这个女儿一样。 * 翌日一早,宋府便备车将宋姝和谢莞送入了宫中。今日并不是正式陪六公主读书的,而是几名入选的姑娘一道进宫去谢恩。 慈宁殿的暖阁中,萧皇后坐在一方半旧的罗汉床上,怀中闲闲的抱了只猫,含笑看着众位姑娘。她的眸光浅浅瞥过谢莞,仿佛一瞬间,便在眼角多了几分肃杀之气。 她原本是不同意谢莞入宫的,可不知道为何,谢莞竟入了陛下的眼,陛下贊她惊才绝艷,有大将之风,又因着六公主喜欢,稀里煳涂的倒把她留了下来。 不过左右是陪伴六公主,又不是陪伴太子,她也就罢了,没得在这种事上与陛下争什么长短。 萧皇后看向身边的六公主,朝她伸出手来,六公主笑着握住她的手,顺势坐得更近了些,道:「母后,她们都和儿臣一样,还是小孩子呢。母后随意嘱咐她们几句也就罢了,别吓到她们,倒不好玩了。」 萧皇后笑着道:「是,就属你最鬼灵精。」 她说着,看向众人,沉声道:「诸位姑娘都是本宫与陛下合意的,各个都是才貌俱佳的人才,有你们陪伴六公主,本宫没有什么不放心的。在这宫中行走没什么,只一样,不该看的别看,不该问的别问,不该议论的,也不许议论,能做到么?」 见众人齐齐应了,萧皇后方才满意的点了点头,道:「六公主是女儿家,课业并不重,你们只须每三日进一次宫来也就罢了。」 言罢,她的声音便和缓下来,道:「本宫也乏了,你们陪着六公主说说话,便各自回去罢。」 萧皇后站起身来,盈盈走了。 六公主见萧皇后走了,便笑着站起身来,道:「走罢,我带你们四处逛逛去。」 姑娘们都是十几岁的年纪,入宫虽拘谨,却没有不爱玩的,便都簇拥着六公主一道出去了。 谢莞拉着徐有容走在最后,低声道:「有容,待会你可不许走,我有要紧的事要问你。」 徐有容笑着扬了扬眉,道:「随你问什么,但凡我知道的,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若说我不知道也没什么要紧,我总能想法子打听出来。」 谢莞的眼睛亮了亮,便一路挽着她的手,随着六公主一行人随意走着。她们两人都是惯常入宫的,对于宫中实在没什么猎奇之心,只当是逛个园子罢了。 沿着迴廊没走了多少路,便突的传来打骂的声音和女子的哭啼之声。众人一向听闻陛下和萧皇后仁慈,待宫人也多是宽纵,倒没想到光天化日之下,竟会有主子打骂宫人的事。 六公主见人们面面相觑,不觉轻笑,道:「许是哪家的宫女犯了错,被责罚几句也是有的,你们不必害怕。」 她见众人虽应了,却仍是白着一张脸,便道:「我带你们瞧瞧去,大约只是打打她的手心,是那宫女耐不住疼罢了。」 她说着,便脚下不停的朝前走去,众人虽觉得不好窥探皇家秘辛,却也不忍拂了六公主的面子,便也只得随着她去了。 迴廊之后的一条六棱石子路上,一个宫女正跪在地上,她方才还敢叫几句,如今却只敢断断续续的抽泣了。 她面前站着一个二十多岁的女子,正一手叉着腰,一手狠狠的朝她脸上扇去,直打得她脸颊红肿,唇角渗血。 六公主忍不住蹙眉,怒道:「住手!」 那二十多岁的女子见是六公主,也没有半分惊慌,只笑着迎上来,躬身道:「六公主。」 六公主是认得她的,不觉有些吃惊,道:「窅娘?你如何在这里?」 窅娘笑的从容,遣词造句也颇为得体,道:「奴婢陪侧妃娘娘出来走动走动,谁知娘娘竟查出这丫头趁着娘娘身子不适,悄悄的凑到殿下面前去了,娘娘恨她没规矩,这才命奴婢罚她。」 窅娘说着,微微侧身让出一条路来,只见萧瑶光正坐在道路旁的石凳上,模样是说不出的悠闲自在,她朝着六公主招了招手,道:「六妹妹,你来了。」 她说着便要起身,六公主赶忙道:「侧妃姐姐既然身子不适,便不必起来了,我过去便是了。」 萧瑶光扶着宫女的手站起身来,她见六公主走过来,便取出怀里的帕子,轻轻帮她擦了擦额角的汗,道:「六妹妹打哪来?」 六公主微微避开她的手,自己随意的抹了一把脸上的汗,道:「是从母后那里来的,这些姑娘们都是我的伴读,我带她们四处看看。」 萧瑶光听了,侧过头来大略扫了她们一眼,含笑点点头,道:「果然都是神仙似的人物,正配得上妹妹。」 六公主浑不在意的说道:「她们都比我强呢,我只是记着玩罢了。」 萧瑶光也不恼,只浅浅笑着,眼角的余光却在人群中翻找着宋婉的身影,她倒要看看,这个宋婉究竟是什么人物,竟能得了顾迟的青眼。 六公主的全部注意力却在跪着的宫女身上,她走进了些,见那宫女脸肿得不成样子,不觉道:「侧妃姐姐,这丫头若没什么大错,便罚到这里罢。我瞧着她怪可怜的。」
第99页 萧瑶光淡淡一笑,道:「妹妹年轻,自然不知道若是下人们生出了不该有的心思,得有多可怕。」 六公主皱着眉头,道:「无论她有怎样的心思,论样貌、才气自然也越不过侧妃姐姐去,三哥定不会动心的。」 萧瑶光苦笑着摇了摇头,道:「六妹妹仔细瞧瞧她的脸,便知道她有多可恨了。」 作者有话要说:  后面咱们就要澄清男主和女主的误会啦,当然啦,在澄清的过程中男二可能会上位一小把。。。希望宝贝们可以接受哈!! 第49章 晋江首发 六公主似是不信, 她微微俯下身子,伸手轻轻捏住那宫女的下颌,她眯着眼睛,仔细辨认着那宫女的容貌, 倏的, 她惊唿出声, 道:「谢姐姐!」 那宫女赶忙低下头去, 声如蚊蝇, 道:「奴婢不敢。」 萧瑶光轻笑一声, 道:「果然是连六妹妹都认错了。这丫头便是仗着自己这张脸, 才生出那么许多不该有的心思来的。」 六公主急急放了手, 瞪着一双小鹿似的眼睛, 道:「这世上怎会有长得如此相像的人呢?是否, 是否她根本就是……」 萧瑶光走近了几步,她眸光微动, 似笑非笑的看着六公主,红唇灼热的宛如夏日里的阳光, 极近魅惑, 道:「谢家姐姐三年前就没了,六妹妹忘记了?」 「是……是我煳涂了。」六公主有些失神,她颓然而又失落,仿佛这个可怕的事实带走了她眼眸中全部的光彩,连她的脚步都有些虚浮。 她转过身来,看向众人,道:「我累了,你们随处逛逛,便回去罢。」 言罢, 她便命宫人抬了轿辇来,缓缓坐了上去,她扶着额,似乎已疲惫至极。 谢莞望着她,不觉想起当年她入宫的时候,六公主还是个没长大的小姑娘,却已经很喜欢粘着自己了。 六公主自小与顾迟要好,因为她是顾迟的妻子,所以也待她格外亲近,颇有些长嫂如母的意思。再加上谢莞性子直率跳脱,更是格外对六公主的胃口。时日久了,六公主待她倒比待顾迟还亲近些。 只是那时候她挣扎在萧瑶光与顾迟带来的泥泞之中,对于周围的人和事,都并不怎么上心,她心里虽喜欢六公主,却也只把她当作小妹妹罢了。她的心事,终究没人可以诉说,而她的苦痛,也终究只能自己尝着。 可瞧着六公主的样子,一定是很想念她的了。人们对于小时候待自己好的人,总会记在心底,即便过了多年,也洗不掉她的影子。所以当六公主再次意识到谢莞已经死去,才会那样难过罢。 谢莞想着,心底的内疚和不安涌上心头,她实在是很心疼也很感念六公主的,她盯着六公主离去的背影,半晌才回过神来。 萧瑶光见六公主走了,又见姑娘们各个脸色灰败,不觉心满意足的抿了抿唇,悠然道:「戏演完了,咱们也该走了。」 窅娘道了声「是」,便命人将地上跪着的宫女胡乱拽了起来,道:「景兰,你跟在最后面。」 景兰连眼角的泪都不敢擦,只低低应了声「是」。 直到萧瑶光一行人走过,她才怯怯的跟在她们身后,亦步亦趋的走着。因着跪了许久,她腿疼的厉害,连走路也一瘸一拐的,路过谢莞身边的时候,她不小心扭到了脚,险些摔在地上,还好谢莞眼疾手快,一把扶住了她。 她骤然倒吸了一口冷气,连忙掩饰道:「多谢姑娘。」 谢莞这才看清楚她的脸,虽是肿了些,却的确与她当年有七、八分像,她一时有些怔怔,那种感觉就像她看着另一个自己似的,只是景兰比之她当年更娇弱、更无助,就像是没有根的花,只能受制于人。 萧瑶光这么恨自己,有这样一个长得和自己很像的姑娘留在萧瑶光身边,想来日子也一定过得很苦。 谢莞眸光一闪,偷偷掀起景兰的衣袖,只见上面都是淤青,新的旧的夹杂在一起,也难怪方才她只轻轻握了景兰的手臂,景兰便忍不住惊唿出声了。 谢莞心里有了计较,便松了手。景兰微微颔首,眼中却满是绝望,很快,便消失在谢莞的视线之中了。 想来景兰心里也明白,面前的姑娘根本救不了自己。这世上,原也没谁能救得了她了。 她本就是萧家准备好魅惑顾迟的工具,工具没有用处,便只有死路一条了。 那日她却被顾迟赶了出来,顾迟只一眼,便认出她根本不是他死去的妻子。而他望向她的目光,更是冷如寒霜,没有半点缱绻眷恋。 在她被赶出来的瞬间,她听见顾迟哑然的声音,那时他还在病中,神情很是疲惫,可那话语听着,却是世间未有的深情。 他说,阿莞,一定是三九太累了,才会把旁人认错是你。只有我知道,她不是你。你素来喜欢独一无二的,不喜欢别人学你,不过你也不必担心,这世上本也就没人能及得上你分毫。 当时她就想,若能得到顾迟的宠幸,哪怕只有一朝一夕,她这一辈子也很值得了。富贵有命,她既然敢赌,便不怕输。可她却没想到,自己竟连赌的资格都没有。 情深不寿,红颜薄命,自古如此,可太子妃却拥有了一个男人全部的爱恋。故去的太子妃,该是多么幸运的人啊。她们分明长得一样,命数却全然不同,她可真是羡慕太子妃。哪怕她死了,也是灿烂耀眼的。
第100页 * 直到萧瑶光一行人走得远了,谢莞才回过神来,只见周围的姑娘们都已出宫的出宫,游玩的游玩,竟只有徐有容陪着她了。 徐有容盯着她看了许久,才松了口气,笑道:「那宫女的确长得与你有几分相像,可神态却全然不同,比咱们阿莞可差得多了。」 谢莞笑着道:「哪个要和她比美了?我只是觉得她跟在萧瑶光身边,一定会吃很多苦的。」 徐有容嘆息了一声,道:「阿莞,你细想想,她怎么就偏巧和你那么像,怎么就偏巧入了东宫,还跟在萧瑶光身边?这些都不是巧合,想来这件事本身就是萧瑶光的谋算罢了,又或者,她背后还有更大的阴谋也未可知。咱们还是不要沾手了。」 谢莞点点头,道:「我明白,你放心,我不会轻举妄动的。」 徐有容陪着她坐下来,道:「比之那个宫女,我看你更要小心你大姐姐。我瞧着她方才离开的方向,怕是去东宫了。」 「东宫?她去东宫做什么?」谢莞不由朝着东宫的方向看去,可除了一条干干净净的六棱石子路和一片郁郁葱葱的兰草,什么多余的东西都没有。 徐有容浅浅一笑,眼中透着熟谙世事的光彩,温言道:「萧瑶光身在高位,便必定有低位的人去攀附,咱们虽不大瞧得上萧瑶光的为人,可大多数人的眼中却只有利益,是不考虑这些的。」 谢莞虽不及徐有容早慧,可经歷了这么多事,也大致知道人们的心思,人们总盼着得到有权有势的人的青睐,以此摆脱现在的位置,这也是人之常情。她虽不喜欢宋姝,却也懒怠管她,便由着她去了。 徐有容见她瞭然的点头,便心知她明白了,方笑着道:「你方才说有事要问我,是什么事?」 谢莞警惕的看了看四周,见四下无人,便压低了声音道:「有容,你可还记得萧瑶光嫁入东宫那天?」 徐有容狐疑的看着她,道:「自然记得,只是……你怎么好端端的,倒想起这些事了?」 谢莞一把握住她的手,蹙眉道:「有容,那日端王与我一道饮酒,之后发生了什么?我怎么全然不记得了?」 谢莞说着,揉了揉自己的眉心,道:「我只记得,我当时闻到了一股香味,接下来便什么都不记得了。我本以为是醉酒,便没再多想,可我分明是千杯不醉的,怎么那么容易就醉了?」 徐有容抚了抚她的背嵴,关切道:「阿莞,你别急。那日的事我都记得,只是觉得那些并不是什么好回忆,说多了只怕你要难过,便没再提了。」 她见谢莞看向自己,便接着道:「那日,我见端王坐在你身旁,和你没喝了几杯,你便醉了。我见你伏在案几上睡着,便想你兴许是借酒浇愁,所以格外容易醉些,便没多想。端王一直坐在你身边自斟自饮着,倒也没什么逾越之举。」 「可等到陛下和皇后离开,宾客们散尽,端王便不守规矩了起来。我见他侧身盯着你看,便心知要出事,赶忙去找了顾迟。」 「他已喝得有些薄醉了,那时,正有几个朝臣拉着他说话,还有许多朝着他贺喜的人,将他围得水泄不通。我赶忙冲过去,只对着他说』阿莞出事了』,他便骤然抛开了一切,跟着我跑了出来。」 「当时,我看着他紧张的眼神,便觉得他心里是有你的。若是假装,他已经娶了萧瑶光,谢家又已经失了势,似乎也没有假装的必要了。」 徐有容说着,忖度着谢莞的神色,见她若有所思似的,便接着道:「他和我一起跑到正殿里,你已不见了。宫人说,是端王扶你回去歇着了。顾迟便立刻朝着你的院子跑去,我从没见过他那样失魂落魄的模样,连眼睛都是猩红的,可是整张脸又颓丧的厉害。」 「我们赶到的时候,端王正抱着你,顾迟一把夺下你,声音冷冽的不像样子,却又隐隐颤抖着,他让端王滚,此生都不许再靠近你。之后,他便将你揽入怀中,他的下颌紧紧贴着你额角的发,好像他抱着什么珍宝,一旦放手,便再也不会回来了。」 「他告诉我,你额头滚烫,是中了媚香。果然,我看你双颊红的厉害,连眼神都不似平日清明了。我吓得不知道该如何是好,是顾迟告诉我,他会照顾好你,我才放心离开的。」 「我平日里是不会信他的,可那日我看着他的目光,却由不得不信。」徐有容说着,嘴角漾出一抹苦涩的笑来,「那日之后,你果然是好好的,我本以为顾迟是个好人,却没想到……你放心,我再不会信他了。」 第50章 晋江首发 谢莞听着, 许久才回过神来,她终于明白,那日顾迟之所以碰了她,不过是因为要救她。他那日根本没有认错人, 只是为了搪塞宫人们, 才藉口自己醉了酒, 分不清东院和西院。而那个唤萧瑶光名字的人, 大约也是端王了。 只是无论如何, 顾迟都是因为想救她, 才和她有了肌肤之亲, 无关乎爱, 也无关乎怨, 更多的, 大约是恩德。 虽然他不爱她,但比之性命, 自然是救命大过礼教的了。既然如此,她也就没有理由再因为此事怪他。 她想得通透, 心里却隐隐有些发酸, 这件事横亘在她心头,搅动着那么多的恨,那么多的怨,如今看来,倒是如云烟一般了。 半晌,谢莞抬起头来,眼中有着浓得化不开的苦涩,可她的脸上却带着淡淡的笑意,道:「有容, 这么多年,也许真是我误会顾迟了。如果谢家的事当真与他无干,那我们两个,便真的没有什么瓜葛了。我没法再爱他,却也没法再恨他。细论起来,当年的事,我也有错。」
第101页 「你有什么错呢?」徐有容心里如刀割一般,只看着谢莞唇角的苦涩,她的心里便疼得厉害。阿莞已经受了那么多苦,那么多委屈,又有什么错呢? 谢莞感念的握了握她的手,道:「你心里向着我,自然觉得我做什么都是对的。可当初也是我硬要嫁给他的,他不喜欢我,自然也就冷落我,一切都是我咎由自取罢了。」 谢莞说着,释然的嘆了口气,道:「这样也好,等报了仇,我便可以将一切恩怨都抛下,去好好的过日子了。」 徐有容见她眉目之间一片清明,再没有了紧锁的愁绪,也就放下心来,道:「你这么想是最好,我母亲说,大楚江山如画,在大楚之外,也有许多不同的风景。等你为谢伯伯报了仇,我便同你一起去走走,也做做那流连于江湖的闲云野鹤,如何?」 谢莞眼睛一亮,道:「那是最好了,我还想回西京看看呢。」 徐有容点点头,与她一同站起身来,道:「不拘哪里,心里磊落,便总有行不完的路。」 两人说笑着,一路走了出去。因着宋姝还未曾出宫,谢莞便嘱咐了车夫等她,自己则坐着有容的马车回了宋府。 * 谢莞下了车,径直走到自己院子里,快要进院门的时候,她突觉得一晃眼,好像是她院子门口掠过一个黑影。 她一提裙子,正准备去追,便见颜秀迎了上来,笑着道:「姑娘这么快便回来了?奴婢算着时辰,正想出去等着姑娘呢。」 谢莞笑着道:「今日并没有什么事,不过是皇后娘娘训了几句话罢了,因此回来的早了些。」她说着,伸长了脖子看着那黑影闪过去的方向,可早就没人了。 谢莞有些颓丧,无可无不可的朝着那边努了努嘴,道:「方才我看见个人影闪过去,你看见了么?」 颜秀顺着她的目光望去,犹疑着摇了摇头,道:「奴婢倒没看见什么。」 谢莞勐然想起什么似的,也不及和颜秀解释,便匆匆提着裙子走了进去。她一进正厅,果然看见桌上的茶盏底下规规矩矩的放了一封信。 颜秀跟在她身后,惊得合不拢嘴,道:「这信是哪来的?奴婢方才出去的时候还没有呢。」 谢莞没说话,只手指翻动着将信打开,上面果然是谢由的字迹,说是今日黄昏时候来接她。 谢莞尽量克制着自己心底的喜悦,一想到她可以见到谢若,又可以探知当年的事,她心中便如翻滚起快乐与兴奋的浪涛,而她的心绪便如这浪涛中的一叶扁舟,再也无法平静下来。 她见时辰不早了,便命颜秀去找宋昭借了身男子的衣裳来。她利落的穿戴完毕,便坐在院子里的石阶上,双手托着腮,静静的等待着谢由的出现。 临近傍晚的时候,谢莞果然听见墙头上传来阵阵鸟叫声。 颜秀蹙了蹙眉,喃喃着:「哪有鸟这么晚叫唤的?」 谢莞笑着站起身来,随手理着衣裳上的褶皱,道:「自然是有的。」 颜秀正疑惑着,便见谢莞已闪身上了墙头,她几乎惊唿出声,慌忙用手捂住嘴,压低了声音道:「姑娘,你做什么?」 谢莞食指挨在嘴边上,比出「嘘」的声音,道:「我出去一下就回来,你别担心。」 话音未落,她便已经翻了下去。只剩下颜秀站在地上,急得皱了眉,却自问爬不上去,只得沉沉的嘆了口气。 谢由骑着马立在宋府的墙头下面,见谢莞下来,忙伸手去扶她。 谢莞虚扶了他一把,很利落的跳了下来,她左右看了看,挑眉道:「谢大哥,我的马呢?」 谢由吐了嘴里的菸草,只略一吹哨子,便有一匹马从黑暗里跑了出来,乖乖的在他们面前停下,他指着那匹马,努了努嘴,道:「大姑娘,这匹虽比不上你原来的那匹,却也算不错的了。」 谢莞笑着翻身上了马,她伸了个懒腰,道:「有马就不错了,我不挑。」 谢由一脸宠溺的看着她,好像看到了什么失而復得的珍宝,目光根本不捨得离开,半晌,他才偏过头去,道:「走罢,路上远,咱们得趁城门关闭前出去。」 谢莞点点头,只轻勒马绳,马便如箭一般沖了出去。 谢由轻声一笑,便紧随着她沖了出去。 这一瞬间,他仿佛又回到了在西京的时候,那时的他也总是跟在她后面,看着她如烈火一般绯红的背影,脸上不自觉的闪现出骄傲的笑容。他们谢家的大姑娘,那个骄傲的大姑娘,又回来了。 谢由为谢莞挑得这匹马不仅步子稳,速度也不慢,谢莞只用了三分力道,便能轻松驾驭了它。 她心里本就兴奋,再加上骑马自有一番乐趣,便也不觉得如何路远。两人一路出了城,又七拐八拐的不知走了多少路,才在一座山坳前停了下来。 谢由一下马,便有几名军士沖了出来,有的为他勒马,有的和他说着最新的动向,他们似乎不认识谢莞,也不知道今日谢由带来的人是谁,可因着对谢由的尊敬和信任,他们对谢莞也是很和气的。 谢莞跟着谢由一路走进去,才发现这里竟算是个小山寨,或者说,算是个小村庄。里面坐落着许多屋子,一看便是谢家军自己搭建的,每隔几步便有人巡逻、站岗,一切都井然有序,全然没有失了军队里的规矩。
第102页 谢莞不由想起当年的谢家大营,那种现实与梦幻交织的感觉使她忍不住红了眼睛。不过还好,谢家虽败了,谢家的魂却在,而且她相信,只要有谢家军在,谢家的魂便永远都不会消散。 谢由像是明白她的心思,一路上便只是默默陪着她,直到走了很远,他才低声提醒她:「不要暴露自己的身份。」 谢莞点点头,道:「我明白。」这周遭虽都是谢家军,却也难免混入探子之类的人,又或者军士们知道了,一时高兴嚷了出去,倒对谢莞不好。 谢莞感念谢由心思的缜密,不觉勾了勾唇,她知道,他是如自己的家人一般,时时刻刻都为她着想的,有他在,她便会很心安。 没走几步,他们面前便出现了一个屋子,这屋子里亮亮的点着灯,外面则收拾得干干净净,一看便知与别的屋子不同。 谢由看了谢莞一眼,虽没说话,谢莞的心却剧烈的跳了起来,她知道,这屋子一定是谢若住的了。 两人走到屋子近旁,还没敲门,屋子的门便被打开了,里面传来女子娇俏的声音,似是带着三分惊喜,道:「谢大哥,这么晚你怎么来了?」 谢由的眸底闪过一丝讪讪,他伸手蹭了蹭鼻尖,道:「二姑娘。」 谢若低头缝补着一件衣裳,听到谢由的声音,她手上才停了停,道:「我认得你的脚步声,你只走到离这屋子十步的地方,我便知道是你来了。」 她说着,将针扎好,笑着抬起头来,借着烛火,她隐约看见谢由身后跟着一个人。她脸上的笑意瞬间凝住了,怔怔的站起身来,将腿上的衣裳顺手放在一边,眯着眼睛道:「他是谁?」 谢由侧身让谢莞进来,方才将门关上,道:「二姑娘,她是……」 「阿若,是我啊。」谢莞的声音有些发颤,她一把将头上的簪子□□,落下乌墨色的髮丝。 她见谢若不可置信的看着自己,方自嘲的笑笑,道:「我竟忘了,现在的我和以前长得完全不同了。」 谢若听着,面容却一寸寸的颤动起来,她犹疑着,唤道:「大姐姐?」 谢莞用力点着头,连眼泪都甩了出来,她红着眼眶,道:「阿若,你认出我了?」 谢若仔细看着她,又看向谢由,许久,终于苦涩的笑笑,道:「能让谢大哥时时惦念的人,果然只有大姐姐一人。」 她言罢,便坐了下来,脸上虽没什么情绪,手指却抖得厉害,连针都拔不出来。半晌,她的眼泪大滴大滴的落了下来,无声,却又沉痛得让人窒息。 谢莞坐下来,轻轻的环住她的肩膀,柔声道:「阿若,你受苦了。」 谢若苦涩的摇了摇头,挣扎着从她的怀抱中挤了出来。她微微抬起头来,看向谢莞的目光是那样复杂,有血浓于水的惦念,也有深深的怨恨和淡淡的忧愁,许久,她才张了口,道:「原来这么多年过去,最幸运的人,还是你。」 谢莞被她的目光刺痛,哑然道:「阿若……」 「大姐姐,我不懂,为什么你得到了一切,却什么都不必付出?当年是你要嫁给太子,父亲才会去出征的。后来出了事,全家都要死,可你却可以安然无恙。后来我听说你死了,我想,我是谢家唯一的人了,我要活下去,无论受什么屈辱,我都要活下去,却没想到,现在见到你,我已经是千疮百孔,你却还和以前一样,神采飞扬……」 谢若说着,长嘆了一口气,道:「大姐姐,安知这世上就是有许多的不公平,兜兜转转的,老天还是把所有的好东西都留给你了。」 「二姑娘,你……」谢由忍不住打断了她,却见谢莞微不可闻的摇了摇头。他知道,谢若心里有怨,若不让她说出来,她这一辈子都不会好过的。 「你看,谢大哥,他还是护着你。」谢若无奈的勾了勾唇,道:「他大约也只想护着你罢。」 第51章 晋江首发 谢莞知道, 这些年谢若受了许多苦,这一切因她而起,谢若怪她、怨她,也是理所当然。无论谢若说什么, 自己只受着也就够了。 谢莞无从争辩, 只垂了眸, 温言道:「阿若, 的确是我对不起你, 你怪我恨我, 都是应该的。可谢大哥护着你的心思却是天地可鑑的, 他奔波千里将你救回来, 又怎能说他只想护着我呢?」 谢若的唇角溢出一抹苦涩, 她不觉看向谢由, 道:「谢大哥,你告诉我, 若没有大姐姐相托,你会去救我么?」 她的目光灼热, 仿佛蕴含了太多的情绪, 谢由只觉得承受不起,便微微避开,嘆息道:「二姑娘,谢由是谢家的家臣,护着主子,是理所应当的。那时,我不知道二姑娘还活着,若早知道,定然是拼了性命, 也要将二姑娘救出来的。」 他说得诚恳,可谢若的眸光却一寸寸的黯淡了下去,她有些哭笑不得的看着他,道:「说到底,谢大哥救我,不过是因着我姓谢罢了。」 她说着,看向谢莞,忍着泪道:「可谢大哥救大姐姐,却是因着……」 「二姑娘!」谢由勐地开口,打断了她。 谢若不可置信的看着他,道:「谢大哥的心意,难道要藏着一辈子么?」 谢由冷声道:「我谢由做事磊落,没什么心意,更没什么可藏的。我是谢家的人,对谢家,对两位姑娘,便只有忠诚二字可言。二姑娘不必有诸多揣测,谢由当不起!」
第103页 谢若用力闭了闭眼睛,半晌,她才长长的吸了一口气,道:「大姐姐,我累了,想先歇着了。」 谢莞不懂谢若和谢由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可她知道,自己的出现对于谢若来说,也许并不是什么太好的记忆,起码于目前来说,谢若还无法接受她,更无法心平气和的和她说话。 谢莞点了点头,缓缓站起身来,道:「好。」 她说着,轻轻抚了抚谢若额角的发,却被谢若草草避开了。 谢莞带着无限的愧疚和眷恋,慢慢走了出去,她希望有一天,她们姐妹还能回到原本的模样,只是,这也许需要漫长的时间,又或者,她终其一生,都无法再看到了。 谢由陪着她一道走了出去,他仿佛多了些心事,连话也变得少了许多。许久,他才缓缓开口,道:「大姑娘,方才二姑娘说的话你别放在心上。」 谢莞抬头看向他,道:「阿若心里气我,也是应该的。这些年,她的确吃了太多的苦,无论她心里怎样想,我都能接受。其实当年谢家出事,就算是我自己,也没办法原谅自己所做的一切。否则,我也不会起了自尽的心思了。」 她说着,眼睛朦胧起来,道:「谢大哥,多谢你这些日子照顾阿若,只怕还要麻烦你些日子。」 谢由轻笑一声,道:「说这些话做什么?照顾二姑娘是我的份内事,便是照顾你们姐妹一生一世,我都心甘情愿。」 谢莞浅浅一笑,算是表示感激,半晌,她敛了笑意,道:「对了,沈凭之可审出什么结果了?」 谢由不屑道:「他那个软骨头,我还没怎样打他,他便什么都招了。他说当年他本想借着娶表姑娘攀上谢家这棵大树,谁知道义父根本瞧不上他,连个一官半职都没保他去做。他心里生恨,便抓住机会扒上了萧家。」 「当日谢家出事,萧琰是主审,他命沈凭之做人证,又买通了盈袖将仿制的义父通敌的书信藏在义父的书房当中,自是人证、物证皆在,义父根本无从分辩。」 谢由言罢,嗤笑一声,恨道:「只怪陛下昏庸,竟被萧琰的雕虫小技所蒙蔽。」 谢莞思忖道:「那顾迟呢?顾迟是否身涉其中?」 谢由见谢莞问起顾迟,不觉侧目打量着她的神色,见她神色坦然,方道:「沈凭之说,当日萧琰虽保他做了皇城司公事,却并未把他当作自己人,这些年来,竟开始刻意打压他。他见顾迟与萧琰不合,顾迟又对他诸多笼络,他便顺势投靠了顾迟,也好靠着顾迟的庇护,继续做他的官,发他的财。」 「顾迟为何要笼络他呢?」谢莞不解道。 谢由摸着自己的下颌,歪着嘴道:「我想,他大约是想用沈凭之打压萧家。若是想坐定了当年谢家的事是萧琰所策划的,只怕还少不了沈凭之这个人证。」 「所以,顾迟才让咱们留着沈凭之一条命?」谢莞眼眸一亮,像是豁然开朗似的,道:「那当年陷害谢家的事,也许是当真与顾迟无关了?」 谢由挤了挤眼睛,无奈的笑笑,道:「大姑娘,你似乎对顾迟格外的关心些。」 谢莞连忙摆了摆手,道:「我只是觉得恨一个人太累了,如果可以选择,我只想与顾迟做陌路人,却不想与他做敌人。无论是爱他还是恨他,都太耗神了。」 谢由无可无不可的点了点头,可他望着谢莞眼里藏不住的笑意,还是觉得心头一紧。 说实话,谢莞因为顾迟,已受了太多的伤害了,他不希望他们再有任何的可能,可他只是谢家的家臣,他没有立场,更不愿去干涉谢莞的选择。无论谢莞做怎样的决定,他所能做的,也是全心全力的保护好她,不让她再次受伤。可他是个武夫,只懂得护着她的身体,却护不住她的心。 他一时想得远了,脑海中不觉浮现出谢若的话,他不得不承认,谢若说的没错。他护着谢若,是因为责任,而护着谢莞,却像是本能。 直到谢莞轻声唤了他许多次,他才回过神来,道:「怎么?」 谢莞眸底一暗,道:「我想见见沈凭之,替周隐姐姐见见他。」 * 隔着铁窗,谢莞站在外面,看见了靠在草垛上的沈凭之。他已不似当年清俊少年的模样,而的的确确是个做官的老爷了。 他胖了一些,满脸的横肉,因着被谢由用过刑,血污将他的鬍子、鬓髮都黏在了一起,越发显得狠厉可怖。 他眼底没什么生气,对于屈辱求生这件事,也没有任何的心理负担。他只是安然的靠在那里,仿佛只要活着就足够了。 谢莞记得他的眼神,那时他就是这样看着周隐,冷得像冰。他告诉周隐,他要活着,只要活着,而周隐如果留下,只会害死他。 他记得自己有老母,记得自己还年轻,记得自己还有大把的前程。却忘了,周隐曾经也是那样骄傲和美好,也忘了,她曾经捨弃一切,不过是要嫁给他。 谢莞记得当年周隐的眼中是怎样的痛楚,痛楚到绝望,痛楚到她的眼底只有死寂,连哭都不会哭了。 而作为周隐的夫君,沈凭之的眼里只有彻骨的寒冷。或者说,他的眼里只有自己。 谢莞想着,握紧了拳头,她尽量控制着自己的唿吸,好让他无法察觉,许久,她终于转身离开,顾迟说得对,沈凭之得活着,只有他活着,才能扳倒萧家,才能为谢家报仇。
第104页 天快亮的时候,谢由送了谢莞回去,在宋府门前,他道:「大姑娘,你告诉顾迟,三日后我与他见面。」 「在什么地方?」谢莞问道。 「富春茶楼。」谢由说着,便调转了马头,拉着谢莞的马一道消失在了道路的尽头。 谢莞看着谢由的背影,不知为何,竟松了一口气,好像她很高兴看见谢由与顾迟和解似的。她突然发现,自己好像根本不想恨顾迟似的。 她被自己的想法惊到,过了许久,她才勉强安慰自己,一定是上一世,她过得太过辛苦,所以她不敢再爱他,也不敢再恨他了。等为谢家报了仇,他们便死生都不復相见罢。 * 谢莞虽是一夜未眠,却根本没法静心躺在床上。她只勉强挨到天亮,便顶着一双泛着乌青的眼睛走了出去。 樊楼,顾迟这个时候,应该在樊楼罢? 她想着,脚下不停的便朝着樊楼走去。 樊楼的人似乎已认得她了,她只一到,小二便将她引到了二楼。 包厢里空无一人,谢莞甫一坐下来,便有人为她上了上好的茶水和糕点。 她百无聊赖的等着,她不知道顾迟什么时候会来,也不知道他会不会来,若是今日等不到他,只怕她明日便要想法子在东宫门口堵着他了。不过,这件事危险系数太大,若是被萧瑶光撞见,只怕她有十张嘴也说不清,难免又是一场事非。 她想得心里有些发毛,不觉用力摇了摇头,双手合十道:「佛祖保佑,顾迟今日一定出现,今日一定出现……」 「四姑娘便这么思念孤么?」 她听到男子的轻笑声,勐一抬头,只见顾迟就端坐在她面前,双眼含笑的看着她。 他看得很认真,离得她也太近。 谢莞发觉他笑得太过诡异,不觉缩了缩脖子,心里有些发寒,道:「你别这么瞧着我,我害怕。」 顾迟的眼中闪过一抹宠溺,他勾了勾唇,反问道:「你思念孤,还不许孤看看你么?」 谢莞不知是哪里让他误会了,连忙收回了双手,快速的敛了笑意,支支吾吾道:「你哪里看出我思念你了?我告诉你,你这个是癔症,得治。」 顾迟没说话,只微微躬身,更凑近了她些。 谢莞只觉得他的气息瀰漫在自己周围,她刚想往后退些,便见他伸出手来,轻轻蹭了蹭她的唇角,道:「像孩子似的,都吃到脸上了。」 他的动作很轻,连神情都显得认真无比,好像怕弄痛她似的,手指只顺着一个方向向外挪动着,仿佛有用不尽的耐心。 他的手指热热的,带着他独有的气味,划在谢莞的脸上,有一种酥酥麻麻的痒感。谢莞慌忙避开,自己用力蹭了蹭脸,道:「不劳殿下费心。」 第52章 晋江首发 顾迟见谢莞目光躲闪, 而言语之间又带着明显的疏离之意,也就缓缓将手缩了回来。他垂着眸,巧妙的掩盖了眼底的晦暗与苦涩,只端起茶盏来, 极浅的抿了一口, 道:「这些茶和点心, 四姑娘可用的惯?」 谢莞点点头, 望着面前已用了大半的茶水和点心, 道:「用的惯。」 她这才想起, 方才自己并没有吩咐, 便有人将茶水和点心端了上来, 想必是顾迟一早吩咐好的。这些茶盏和茶点都是她素来喜欢的, 却从未表露人前, 自然也没有告诉过顾迟,他能准备得这样妥帖, 必是用了心的。 她这样想着,不觉微微抬眸, 打量着顾迟。他待人素来冷清, 如今却能细心打探她的喜好,时时照顾着她的情绪,实在是难得。更何况他看向自己的眼眸,全然不似往常那般阴骘淡漠,反而认真的很。 这目光使她感到陌生,好像顾迟从未这样看过自己,却又感到熟悉,那是她还是谢莞的时候,在梦中才能见到的眼神。 她脑海里思绪万千, 而眼睛不觉就这样盯着他看着,半晌,谢莞敛了心绪,才发现自己失礼的很了。她慌忙咳嗽了一声,假意看着窗外的风景,脸颊却已染上了胭脂色。 顾迟没说话,可脸上却浮现着若有若无的笑意,她的一颦一笑,她的举止动作,都可爱到无以復加。他想,他是中了她的毒了。可他却甘之如饴,只盼着这毒再烈一些才好。 谢莞忙岔开话题,道:「谢由肯见你了……三日后,富春茶楼。」 她的话说得不利索,好像吊着口气似的,目光也闪躲得厉害,她听顾迟不答,方才无可奈何的看向他,只见他似乎早已成竹在胸,脸上没有丝毫多余的神情,好像并没有觉得惊讶,也并没有觉得怎样高兴。 她不觉诧异,道:「你就这么平静?」 顾迟将茶盏放下来,一手优雅的拢着另一手的衣袖,道:「不过是意料之内罢了。若是四姑娘想要孤有什么反应,不妨说说,但凡孤能做到的,都做给姑娘瞧瞧。」 他说着,一点一点的抬起头来,直到目光与她相接,方才停下来。他望着她微红的脸颊和唇角擦得有些发红的印子,缓缓站起身来。 谢莞警惕的看着他一步一步朝自己走过来,又在自己身旁坐下,赶忙朝后退了几步,道:「你做什么?我没想看你的反应……那种平静的就很好……」 顾迟面色如常,只微微蹙了蹙眉,他低下头,深深望着她的唇角,从袖中取出一块月光白的帕子,轻轻放在她手中,道:「以后不许用手蹭了,要爱惜自己,知不知道?」
第105页 谢莞本想说,我有的是帕子,只是不爱用。可看着他的眼眸,这句话她还是硬生生的吞在了喉咙里。 她突然想起,在西京的时候,他似乎也和她说过同样的话。 那时她从马上滚下来,直直的摔到泥地里去,他好像也拿出过一方帕子,想要帮她擦擦脸上的泥。 可她急着和哥哥们比赛,便立刻翻身上了马,道:「用不着这个,我们西京的姑娘都皮实的很。」 那时,顾迟站在地上,用恨铁不成钢的眸光看着她,道:「无论哪里的姑娘都该爱惜自己。」 可她却早已骑着马跑远了。 谢莞回过神来,直直望着他的眼睛,道:「殿下为何判若两人呢?」 「什么?」顾迟不解的看着她。 谢莞嗤笑一声,道:「之前我故意勾引殿下,殿下却丝毫不为所动,反而厌恶至极,如今却又对我百般温柔,一会子说要娶我,一会子又要给我匕首和帕子,我实在不懂,到底是什么让殿下变得这样快?莫不是……」 她顿了顿,冷笑道:「莫不是殿下为了得到谢家军,才使出了美人计罢?不过可惜了,我不吃这一套,殿下还是将这些计谋留着,给旁人用罢。」 她说着,毫不留恋的站起身来,道:「话已带到了,我也该走了。」 她刚刚转身,便听得顾迟冷冽的声音,这声音微微颤抖着,是他起伏不定的心,「不是」,他淡淡道,「不是因为谢家军。」 「那是因为什么?」谢莞回过头来,不解的看着他。 顾迟攥紧了手指,许久,像是下定了决心似的,用力闭了闭眼睛,他长嘆了一口气,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那眼眸是从未有过的坚定和清明,却染了淡淡的哀愁,浓得化不开,散也散不尽。 他微微张口,道:「阿莞,我认出你了。」 他没有用「孤」,反而用了「我」。好像他根本不是高高在上的太子殿下,而是一个再普通不过是丈夫,等待着他的妻子。 谢莞只觉得脑子里像是断了一根弦似的,「嗡嗡」的响着。一时间,她几乎无法思考,也无法唿吸,只是睁大了眼睛,死死的盯着他。 她的舌根苦得厉害,仿佛五味杂陈,又仿佛只有无边的苦涩。 原来,他是认出她了。不是他对宋婉动了心,而是他知道,她是谢莞。 原来,他是认出她了。他只是知道这个女子痴心,所以想再利用她一次,上一次,他稳定了太子的位置,而这一次,他想要谢家军。 谢莞的脑子里涌现出许许多多的声音,她分不清什么是真的,什么是假的。她只想逃开,很迅速的逃开。 她双手撑着墙壁,强自挤出一抹笑来,结结巴巴道:「殿,殿下说的是什么,我听不懂。」 顾迟缓缓站起身来,一步步的走向她,在他几乎能感受到她的鼻息的时候,才停下了脚步,侧头在她耳边道:「我知道你是谁,你是我的妻子,谢莞。」 他言罢,直视着她的眼睛,就像是直视着自己未知的宿命,紧张得连唿吸都失去了频率。 谢莞假意听不懂,只笑着道:「殿下定是弄错了,我是宋婉,从不认识什么叫谢莞的,自然也不配是殿下的妻子。」 她以为顾迟还会厌恶自己与他接触,便故作娇羞的凑近他,谁知他竟好端端的站在那里,丝毫没有闪躲的意思。反而,在他的眸光中,她看出了隐隐的期待。 谢莞心下一冷,伸手推开了他,淡淡道:「殿下应该搞清楚,我对殿下无意,殿下也不必把我当作谁。谢由与殿下相见,不过是因着殿下将沈凭之交给了他,也算是公平。是否能让谢家军为殿下所用,还请殿下以诚相待,以心才能换心。什么美人计,殿下还是不必再用了。」 她说着,见顾迟脸色灰败,便倏的住了口,只在快要出门的时候,才犹疑着道:「侧妃娘娘身边有个唤作景兰的宫女,殿下若是有空,不妨去照拂她一二。」 言罢,她便捂着胸口,头也不回的出了门。 顾迟直到听到门「啪」的关上,他才颓然的瘫坐了下来,他的心像被人倏的攥紧,甚至连唿吸都凝滞了。 他未曾想过,谢莞会这样决绝,这样忙不迭的逃开他。他第一次意识到,他伤得她太深太深了,那些未曾解释的误会,那些日积月累的伤害,已经渗入了她的骨髓,使她害怕,使她慌不择路的逃避。 果然,是他太错了。 「阿莞,你再给我一次机会,好不好?」顾迟靠在案几上,颓败的想着。 * 一回到东宫,顾迟便径直去了西院。 萧瑶光本倚在罗汉床上看书,勐地见顾迟出现在她面前,忙站起身来,急急理了身上的裙裾和头上的髮钗,笑道:「殿下怎么来了?」 窅娘扶着萧瑶光坐在他对面,赔笑道:「娘娘日日都盼着殿下来呢,小厨房早早备好了殿下喜欢的茶点,奴婢这便去端。」 顾迟没说话,只半阖着眼,眸光落在簇新的案几上,冰冷得像是冬日的寒冰。他一抬手,道:「不必了。」 窅娘看了萧瑶光一眼,见萧瑶光目光慌乱,便缓缓退到萧瑶光身后,躬身站着。 顾迟审视的看着萧瑶光,道:「你这里可有个唤作景兰的丫头?」 萧瑶光先是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迟疑着道:「殿下怎的想起她来了?前些日子我打发她去侍奉殿下,殿下却将她赶了回来,我只当殿下不中意她,便将她留在身边用着了。」
第106页 「窅娘,去传景兰进来。」顾迟没理她,只斜睨着窅娘,淡淡吩咐道。 萧瑶光的眸子黯了黯,似是有些不悦,恨恨的咬着嘴唇。 倒是窅娘反应得快,道:「娘娘,奴婢去传景兰进来?」 萧瑶光眉头紧蹙着,见顾迟坚持,便只得道:「去罢。」 不一会子,窅娘便带着景兰走了进来。 顾迟勐然一看,只觉这丫头瘦的不像样子,连眼睛都凹了进去,只隐隐的还能看出几分谢莞的模样来,却已差得远了。 他见景兰怯怯的跪了下去,心里便已清楚了几分,也难怪谢莞让他照拂着她些,想来这些日子,萧瑶光并没有怎么善待她。 也是他疏忽了,当年谢莞在的时候,萧瑶光便恨毒了她,如今眼前有个和谢莞长得很像的丫头,她又怎会容得下? 顾迟站起身来,沉声道:「从今日起,景兰便去孤身边侍候,不必待在西院了。」 萧瑶光勐地握紧了手中的帕子,不可置信的看着他,道:「殿下!」 她见顾迟冷着眼看向自己,忙解释道:「我已用惯了景兰,是离不了她了。若是殿下身边缺个侍奉的丫头,不若我亲自选几个好的,再让殿下去挑?」 顾迟心中厌恶,不愿再多言似的,道:「不必了,孤就要景兰。」 萧瑶光恨恨的看着他,道:「为何?这宫中的宫女这么多,殿下为何偏偏看中了景兰?莫不是因为她长得像某个故人,殿下才起了怜悯之心?」 顾迟的目光冰冷的落在她脸上,夹杂着不屑与讽刺,直刺得萧瑶光全身轻颤,道:「你自己做了什么事,还用孤说么?父皇、母后一向厚待宫人,孤若不把景兰带走,只怕你要闯下大祸!」 言罢,他便一手背在身后,大步走了出去,仿佛在这里多待一刻,都是凌迟似的。 窅娘见萧瑶光面色惨白,一脸的灰败之色,连忙扶了她去罗汉床上躺着,温言道:「娘娘细想,景兰去殿下身边侍奉也是好的,咱们让景兰进东宫来,不就是想把她安排到殿下身边去么?如今正算是称心如意呢。」 萧瑶光阖了眼睛,半点生气都没有,半晌,才缓缓嘆息道:「你懂什么?之前送了也就送了,景兰必定记着我的恩德。可如今我折磨了她这些日子,她心里不知多恨我呢,哪里还能为我所用呢。」 窅娘心知萧瑶光说的有理,不觉低嘆道:「娘娘思虑的是,倒是奴婢想得简单了。」 许久,窅娘抚着她的背,柔声道:「不过是个宫女,殿下对她未必就有多上心。等奴婢想个法子,悄悄的除掉她也就是了。」 萧瑶光没说话,只是紧紧的闭着眼睛,她想,她太累了。漫长的争斗和算计,没有尽头。 第53章 晋江首发 谢莞惊魂未定的回到宋府, 还没来得及喘息,便有李氏院子里的下人来报,说是夫人让各院的公子、姑娘都准备着,明日一早, 忠勇侯爷在城郊买了个画舫, 要请大家一道玩去。 颜秀见谢莞累得厉害, 便让谢莞歇着, 自己送了那下人出去。又去小厨房炖了些牛乳茶, 方端了过来, 轻轻放在谢莞手边上, 道:「姑娘累了一日, 快早些歇着罢, 夫人今日特特派人来说了, 想来明日要闹一整天呢。」 谢莞只觉得身心俱疲,原本一夜没睡便够累的了, 还被顾迟那个狗男人吓得半死,实在没精力再做别的。 她揉了揉眉心, 将那碗牛乳茶端起来一饮而尽, 方才松了一口气,道:「好好的,怎又和忠勇侯府的人这样亲近了?」 颜秀一边帮她揉着肩膀,一边道:「这些日子姑娘心里总有事,自然对这府中的事不大留心,咱们府中上上下下谁不知道,这是要给大姑娘议亲呢。」 「议亲?」谢莞抬眸看着她,道:「大姐姐不是刚选上六公主的伴读?」 颜秀笑着道:「这就是趁热打铁呢,入选伴读自然是抬高了身价, 可趁着这个档口嫁个如意郎君才是正经呢。」 她见谢莞瞪大了眼睛瞧着自己,便接着道:「夫人看上的,是忠勇侯府的燕世子,想来明日,便是要说这个事呢。」 「燕离?」谢莞有些诧异,她虽知道宋姝对燕离有意,可瞧着燕离的样子,对宋姝却是很冷淡的,想来他心中并不愿娶宋姝,而对于明日的事,燕离是否心中有数,她也是全然不知。 「是啊,燕世子人品、相貌都是数一数二的,又与咱们府里沾着亲,奴婢若是夫人,也是第一个就相中他。」颜秀说着,又很是惋惜的看向谢莞,道:「其实奴婢觉得燕世子待姑娘更亲近些,若当真让他选,只怕他更中意姑娘呢。只可惜婚姻之事从来就是父母之命,半点由不得自己……」 谢莞只觉得她越说越偏,直挤得自己脑仁痛,便道:「你若再说下去,只怕连半部话本子都写出来了。我累了,你下去歇着罢。」 颜秀吐了吐舌头,抿唇笑着退了下去,临到门口的时候,又忍不住回过头来,道:「不过燕世子再好也比不过太子殿下,咱们姑娘总归有最好的人相伴。」 言罢,她才笑嘻嘻的出了门。 谢莞一听她提起顾迟,只觉得一个头两个大,连鼻息中隐隐的牛乳茶都不香了。 她敛了笑意,将腰上挂着的匕首摘了下来,放在手中摩挲着,她的指尖触在那颗红宝石上,不知为什么,她竟想起了顾迟看着这匕首的模样。
第107页 他竟认出她了。 他待她这样好,送她匕首,为她报仇,还说要娶她,难道他对她,真的不仅仅是愧疚,而有别的情愫么? 她不敢细想,又勐地摇了摇头,很快否认了这个想法。她不能给自己留念想,哪怕是一点点也不可以,她好不容易才能和顾迟形同陌路,若是留了念想,难免就会生出什么妄念来,到时候苦的,终究只是她自己罢了。 那么多孤寂到没有尽头的夜,那么多次的失望和绝望,再多的爱,也该洗刷的干干净净了。 朦胧中,她想起顾迟的眼神,那时他总是冷得像冰。无论她如何讨好,如何委屈着自己去模仿萧瑶光,到最后,都只会剩下彻骨的寒冷。 现在想想,当年的自己为了一个不值得的人,打折自己所有的骨气,真是愚蠢得极近可笑。 这一世,她只谋生,不谋爱。 * 翌日一早,天还没亮,李氏便打发了下人一个院子一个院子的跑着,生怕公子、姑娘们起得迟误了时辰,或是穿戴得不怎样合体,没得失了宋府的体面。 宋府中人人都知道今日是怎样重要的日子,自然各个不敢怠慢,便是谢莞这样素日里松散惯了的,也被颜秀按着着了鹅黄色净面如意纹的衣裳,又细细梳了灵蛇髻,戴了支八宝攒珠的飞燕钗才算数。 众人用过了早膳,便有下人来报,马车早已备好了,不光都仔细打扫过,换了新做的垫子,连马都是细细挑过的,不光性子稳重,连毛色都是顶尖的。 老夫人和宋同、李氏坐了第一辆马车,宋姝则和宋媪、谢莞一道,紧随其后。宋辞和宋昭则骑了马,闲闲的在车队后面跟着。 下人们带的并不多,却都是选了做事妥帖、嘴巴严的,为的便是让忠勇侯府觉得宋府治家严谨,教出来的姑娘自然也不差。 谢莞打量着宋姝,她今日着了身绣碧霞云纹的杏子色长裙,脸上则微微的擦了胭脂水粉,美得端庄又恰到好处,多一分则嫌妖冶,少一分则觉平淡,如今这个装束,正是汴京城各官宦之家最中意的儿媳妇的妆扮。 她微微垂着眸,好像浑不在意,可她纷乱的鼻息却暴露了她的心绪。她原本就是宋府最大的底牌,是宋同和李氏最珍视的女儿,也是他们待价而沽的商品。如今,便到了要估价的日子,若说不紧张,那是不可能的。 谢莞有些感慨,宋姝的眼光比自己倒好多了。燕离待人热忱,无论他是否爱你,你嫁给他做妻子,他总不会待你不好的。想来宋姝嫁给他,也一定会一辈子平安顺遂的。 谢莞经过了一次失败而痛苦的婚姻,就比别人想得更通透,与其追求情爱,倒不如有个知冷知热的人,踏踏实实的过日子。那些跌宕起伏的感情,于话本子上是故事,于自己,却是时时刻刻的凌迟,是不堪回首的往事,是此生再也不想经歷的凄楚。 宋姝见谢莞看着自己,心底不觉有些得意,她只当谢莞是心中不平,恨自己抢了她的姻缘,便故作大度的拍了拍宋媪和谢莞的手,笑着道:「妹妹们今日好好玩玩,听母亲说,这画舫是姨父新置的,特意邀请了咱们去玩呢。」 宋媪懒怠理她,只浅浅一笑,道:「大姐姐今日与我们不同,我们自是心无旁骛,姐姐却有思绪万千。我们只盼着姐姐心愿得偿,也就够了。」 她说着,有些不安的看了谢莞一眼,见谢莞神色如常,也就安心了。 约么行了一个时辰,马车便齐齐停了下来,谢莞一下车,便见忠勇侯爷、夫人和燕离就站在不远处,含笑看着他们。 燕离见她下来,便咧着嘴朝她扬了扬头,清晨的第一缕阳光好像就这样恰到好处的洒在他身上,又或者,根本是他的笑容点亮了这灰濛濛的清晨。 燕离简单向老夫人、宋同和李氏行了礼,便走到谢莞身前,笑着道:「我本以为你今日是不愿来的,还担心了许久,如今见到你,我便觉得今日没那么无聊了。」 谢莞有些尴尬的蹭了蹭自己的鼻子,见宋姝忙着陪忠勇侯夫人说笑,便低声道:「你今日定然不会觉得无聊的。」 燕离没看懂她眼中的暗示,只道:「你今日别玩的太累,明日还要进宫的。我已让齐王殿下和六公主说过了,让她别缠着你闹,你只去应个卯便是了。」 谢莞笑着道:「便是我想拔尖要强也不成呢,这诗词歌赋我是一窍不通,也只有去煳弄着了。」 宋媪担心李氏发现燕离与谢莞太过亲近,便故意凑了过来,道:「四妹妹,咱们去别处逛逛罢。」 谢莞还未开口,便听燕离笑着道:「这里我熟悉得很,我带着你们玩便是。」 他说着,又看向宋媪,道:「二表妹,我正想和你说呢,齐王殿下已将那高人的住处写给我了,等明日我得了空,便带你去瞧瞧去。若是谈得来便罢了,若是谈不来,我便带着你回来,齐王殿下说了,这人性情怪得很,你若是不喜欢,拂袖走了便是,不必怕得罪她。」 谢莞见宋媪有些犹疑,忙劝道:「姐姐去瞧瞧也好,多认识个人还多条路呢。有表哥带着,就算我不去,也能放心。不若让阿昭明日随你们一道去,也好让他长长见识。」 宋媪听说宋昭也去,自己不必和燕离独处,便放下心来,笑着道:「也好,便劳烦表哥了。」
第108页 燕离笑着摇摇头,眼睛却晶亮亮的看着谢莞,好像他做这一切,都是因着谢莞似的。 宋媪被他的目光灼得胆战心惊,好在忠勇侯夫人很快唤了燕离过去,看样子是让他陪着宋姝四处走走。 燕离神色有些恹恹,却因着是母亲之命,又顾惜着宋姝的脸面,只得应了。 宋媪挽着谢莞的手,有些欲言又止,见四下无人,才忍不住道:「四妹妹,如今燕世子是母亲为大姐姐定下的人,无论他们婚事成不成,你也该避得远些。我瞧着燕世子待你是有情意的,他们婚事若成了也就罢了,若是生出什么事非来,只怕母亲不会善罢甘休,连你都要受苦的。」 谢莞心里明白,便点了点头,道:「二姐姐,我省得的。你放心。」 宋媪轻轻拍了拍她的手,便不再多言。 可谢莞却有些心事重重。 自从知道上次宋姝所做的事,她便下意识的觉得宋姝并不是什么好姑娘,似燕离这样的人,应该有好的婚姻,好的妻子,他的妻子可以家世不好,可以相貌不好,可唯独心该是好的。 可此事已是板上钉钉,无论她做什么,大约都已来不及了。她只盼着宋姝吃了教训,从此不会再犯,也就罢了。 这些日子她冷眼瞧着,宋姝待燕离尚算是有些情意,若她能真心为燕离着想,好好的和燕离过日子,倒也算是一场好姻缘。 她想着,长长的舒了一口气。罢了,她自己的婚姻都是一团乱麻,又有什么道理去干涉别人呢?左右是自己选的路,自己走也就罢了。 众人逛了没多一会子,忠勇侯便命人来请大家上画舫。 这画舫大而精美,趁着今日风平浪静,便闲闲的停在湖边,只扶着栏杆踏过几节阶梯,便可从岸边走到画舫之上。 众人依次走上去,只见画舫中早已备齐了酒菜,乐伎们围坐在画舫的一角,奏着些应景的曲子,另有下人在画舫各处扇着羽扇,倒颇有些茕茕孑立于世俗之外的感觉。 忠勇侯请大家入了座,又尊老夫人坐在上首,方才笑着道:「今日是家宴,大家不必客气什么,只自便就是了。」 忠勇侯夫人应和道:「侯爷说的是,便如在家中一般,有什么想吃的,只管吩咐下人去做,有什么喜欢的,也只管吩咐下人去拿。」 她说着,又亲自为老夫人布了菜、斟了酒,方才正式开宴。 酒过三巡,正是人们饮得正酣的时候。 忠勇侯夫人面带喜色,朗声开口,道:「宋家妹夫、妹妹,今日我也就不说那些虚词了,姝儿是我看着长大的,我和侯爷都很喜欢她。我和侯爷只得了燕离一个儿子,从小待他还算是严苛,如今他也算是成了些气候,不至于辱没门楣的。我私心想着,想与妹夫、妹妹攀个亲家,为燕离求娶姝儿。」 忠勇侯接着道:「你们放心,我们自会把姝儿当亲生女儿一般,绝不会亏待她的。」 宋同和李氏自是喜不自胜,连老夫人的脸上都绽出了笑容,的确,燕离是人中龙凤,谁家的女儿嫁了他,都会和美的。 宋同忙拉着李氏站了起来,刚想开口,便听得身后有酒盏落地的清脆声响。 众人不觉回头,只见燕离冷着一张脸,缓缓站起身来,他紧抿着唇,双手紧握成拳,可他的眸子却剧烈的收缩着,眼底似震惊,又似难以置信。 他从来都是宽厚温和的,从没用这种目光看过谁,一时间,众人的心都勐地一紧,屏气看着他。宋姝更是微微张着口,连身子都禁不住的摇晃起来。 「燕离,你这是做什么!」忠勇侯沉声道。他这个儿子素来恭谨,今日这是怎么了? 「父亲、母亲。」燕离哑然开口,「这个亲事,恕儿子不能从命。」 作者有话要说:  咱们男二要崛起了!!感谢在2020-07-17 20:57:32~2020-07-18 20:55:2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陈陈爱宝宝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4章 晋江首发 「你说什么!」忠勇侯怒极, 一拍案几便顺势站起身来,道:「姝儿出身名门,秀外慧中,哪点及不上你?」 忠勇侯夫人忙站起身来, 扯了扯忠勇侯的衣袖, 温言道:「侯爷, 你别急, 慢慢说。」 宋姝的脸上一阵红一阵白, 早已羞赧得没处可躲, 不过是碍于礼节, 强撑着罢了。 李氏心里心疼女儿, 面上却只能装作没事的模样, 挤出一抹笑来, 道:「是啊,燕离不是那样的人, 他这样说,必然是有他的理由的。」 忠勇侯看向燕离, 恨道:「我倒想知道, 你到底有什么理由!」 燕离的目光微微瞥向谢莞,见她面色如常,不觉低嘆了一口气,他攥紧了拳头,脑海中剧烈的翻腾着,许久,他终于颓然的低下了头,道:「没有理由,只是我尚未立业, 不想成家。」 * 众人都移步到了画舫之外,只剩忠勇侯、忠勇侯夫人并着燕离仍在画舫之中详谈。 宋同陪着老夫人在湖畔边走着,李氏则陪着宋姝一道早早的进了马车,想来是全无游玩的兴致了。 老夫人拄着拐杖,深深的嘆了口气,道:「姻缘之事,本就是天定的,咱们只能谋算,可成不成的,却不在咱们。燕离这孩子的确不错,可人家不愿意,便罢了,只当是大丫头没福分,将来总能遇上好的。」
第109页 宋同点点头,应和道:「母亲说的是。」他低嘆了口气,接着道:「只是姝儿素来是个要强的,燕离公然拒婚,只怕这孩子心里过不去。」 老夫人摇了摇头,道:「有什么过不去的?这一辈子的路还长着呢,再难的事,咬咬牙也就过去了。」 她的声音悠远深沉,是积淀了一辈子才有的通达,可在宋姝这个年纪,却几乎是难以承受的了。 宋姝歪在马车之中,眼泪一滴滴的从眼睛里滑出来,很快便哭红了眼睛。她手中攥着帕子,可直到帕子湿透了,她脸上的泪痕也没干。 李氏见她一言不发,只默默垂泪,心里便如打翻了五味瓶一般,只有千般滋味,却没有一味是甜的。 她柔声劝道:「你姨母、姨丈还在劝他呢,过不了多少时候,他就想通了。什么先立业后成家,都是小孩子心性,若世上男子各个这样想,那他们七老八十的也成不了家。」 宋姝吸了吸鼻子,带着哭腔道:「母亲,表哥这话不过是推辞,他只是看不上我罢了。」 「他看不上你?他还能看上谁?这全汴京城里哪还有比你更好的姑娘?」李氏心里焦急,话也说的咄咄逼人,她蹙着眉,道:「难不成他心里有人了?」 宋姝用力闭了闭眼睛,脑海中却依稀可见谢莞的样貌。是了,燕离一定是对谢莞动了心,才不肯娶她的。 她一早知道这件事,却全然没有放在心里。谁人年少时没有过绮梦,可又有哪个会把梦放在心上?男子爱慕谁是一回事,娶谁却又是另一回事了。 她是嫡女,又得父母宠爱,任哪个男子都会挑她做妻子的。而谢莞呢,不过是姨娘生的女儿,宋同连看都没仔细看过她一眼,娶了这样的妻子,能得到什么助益?只会被旁人取笑罢了。 宋姝想着,心一寸寸的硬下去,她不能就这样认输,更不能就这样轻易的把一桩好姻缘放过。她要想法子,把属于她的一切夺回来,哪怕是不择手段。 * 宋媪与谢莞一道站在湖边,迎着湖里吹来的潮湿的风,两人都思绪万千。她们紧邻着画舫,偶尔可以听到一两句忠勇侯的怒吼声,他一定是气极了,又偏生是个火爆的性子,自然顾不得避着些人。 「你不愿成亲,莫不是还想着谢莞那个丫头?她都死了三年了,你还指望什么呢?指望她活过来?我告诉你,她就算活过来,那也是陛下的儿媳妇,是太子的妻子,轮不着你!你趁早老老实实的应了这门亲事,免得错过了姻缘,将来追悔莫及!」忠勇侯咬着牙,一字一句都铿锵有力。 忠勇侯夫人低低的嘆息着,她说的话倒听不大真切。 燕离不知说了什么,忠勇侯又喊了起来:「早知道便不送你去谢家学什么武艺,排兵布阵没学会,倒晓得儿女情长了!还喜欢上天家的人,你不知道自己有几斤几两么?」 半晌,传来燕离沉痛的声音:「我的确喜欢莞莞,就是这一辈子,我也忘不了她。我这辈子做的最错的事,就是由着她,纵着她,害得她陷入那样痛苦的处境里,却又无能为力!」 「她已经死了!难不成你为她守一辈子?你这算什么!」忠勇侯说着,随手掷了个茶盏,险些扔在燕离脸上。 「我今日不同意这门亲事,并不是因为莞莞。」燕离淡淡道。 「那你是因为什么?」忠勇侯夫人忍不住道。 「我已心有所属了。」燕离说着,像是不愿再提,勐然推开了画舫的门。 门一开,只见谢莞正抬起头来看着他,两人四目相对,各自的眸光之中,都藏着千百种情绪,可无论是哪一种,他们都是无比的心疼对方的。 燕离不肯说出谢莞的名字,是怕她难做;谢莞亦是第一次知道,原来燕离,竟惦念了她那么久,久到连她自己都不敢相信。 那时她母亲曾告诉过她,燕离是喜欢她的。可她不信,她以为燕离待她不过是兄妹之情,可今日,她却确确实实的从他口中听到,从他眼中看到了。 「表哥。」谢莞虚张了张口。 燕离走到她近旁,什么都没说,只微微一笑,道:「没事,别害怕。」 谢莞咬了咬唇,终究没说出什么。可她这一辈子,终究是欠他太多太多了。 * 因着燕离不同意这门亲事,众人也就全然没了玩赏的兴致,两家人只随意应付了几句话,便各自回去了。 倒是宋辞唤了燕离一道去吃酒,仿佛全然没有因为此事而伤了两人的情谊。 两人随便找了个街边的酒肆,也不拘什么,便寻了个位置坐下,先要了两壶烧刀子,并着两碟下酒的小菜,便对饮了起来。 宋辞晓得燕离心中苦闷,便由着他喝了半醉,方才道:「我知道,你心里舍不下谢家那个姑娘,你不愿娶我妹妹也是好的,免得将来相看两厌,倒真真是毁了她一辈子。」 燕离苦涩的笑笑,道:「你倒想得通透,你是没看见,我父亲差点要杀了我,若不是他只有我这一个儿子,只怕我现在也不配活着了。」 宋辞浑不在意道:「这有什么,这种事本就急不得,自然是自己喜欢才最要紧。再说了,我妹妹的相貌、才情,在汴京城里也是数一数二的,就算你不愿意,也总有大把的青年才俊上门提亲,总不至于埋没了她的。」
第110页 燕离点点头,道:「你说的极是。」 宋辞笑笑,嘆息一声:「此事也怪我,我该一早给你透个口风,你一早回绝了,也不必弄到今日这个地步。我这些日子忙着别的事,只当你早知道了,便没提。」 燕离举着酒罈子,随意晃悠着,道:「我们家老爷子什么样,你不知道?他只记得忠君爱国、父慈子孝,哪管得着我的想法?过去,我也从没违拗过他,他一定没想到,我今日会这样驳他的面子。」 「不过话说回来,谢姑娘已然是故去了,你也该走出来了。你瞧我,我虽然喜欢的是永远得不到的,可毕竟人家还活着,又未曾嫁人,我还算有个念想不是?」宋辞自嘲着笑笑,仰头干了一坛酒,又唤小二来添了新的,方才幽幽的嘆了口气。 燕离知道他的心意,便道:「你悄悄的喜欢了有容这么多年,倒不如表露一下自己的心思,无论她愿意不愿意,总给自己个交待。」 宋辞摇了摇头,道:「我现在什么都没有,她又怎会瞧得上我呢?我只盼着有这个念想也就罢了。」 燕离知道他素来自尊心强,也就不再多劝他,只道:「罢了,你是个倔脾气,我说不动你。」 宋辞嗤嗤的笑着,道:「我倔,又怎倔得过你呢?你不光倔,还是个情种,依我看啊,你这辈子怕是要陪我一起孤独终老咯。」 燕离有些醉眼朦胧,盯着宋辞的脸,隐隐的浮出一抹笑来,道:「我已有心悦之人了。」 「谁啊?」宋辞随口问着,道:「能比我妹妹还好?」 燕离勾了勾唇,道:「也不能说她如何好,只是我喜欢罢了。在我心里,她自然是最好的。」 宋辞来了兴致,道:「不容易啊,之前喝酒你总念叨着谢姑娘,今日总算从你嘴里听到别人的名字了。快告诉我,是谁家的姑娘啊。」 燕离盯着他,幽幽的笑了笑。 宋辞见他笑得诡秘,不觉有些哆嗦,道:「你瞧着我做什么?莫不是我?这可当不起,当不起……」 「不是你,是你妹妹。」燕离说着,指了指宋辞的鼻子。 「我妹妹……」宋辞翻来覆去的念叨着,突然眼睛一亮,道:「宋婉?」 他见燕离颔首,实在是忍不住了,一把揪住燕离的衣袖,感慨道:「你这个禽兽啊,我妹妹们造了什么孽,一个被你抛弃,一个被你盯上,我这是要家宅不宁啊。」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07-18 20:55:24~2020-07-19 21:19:1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陈陈爱宝宝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5章 晋江首发 夜渐渐深了, 两人都有些醉眼朦胧,连步履都蹒跚。 宋辞一手提着酒罈子,一手挽着燕离的肩膀,勐然道:「我说, 你不是把四妹妹当作谢家姑娘的替身了罢?这可不成。」 燕离摇了摇头, 道:「四表妹她飒爽大方, 遇事又泰然自若, 便是有千万人, 她也是最不同寻常的那一个, 让人不得不注目。说实话, 她的确与阿莞有几分相像, 有时候我都分不清, 站在我面前的到底是四表妹, 还是阿莞。」 他说着,眼底渐渐有了些嫣红色, 像是苦涩凝成的血泪,他嘆了口气, 又接着道:「可我相像, 我的心是不会骗人的。四表妹在的时候,我的目光便不由自主的会看向她,我的心便会剧烈的跳动,我知道,这就是喜欢了。」 宋辞听了,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道:「若是四妹妹当真能与你在一处,也算是一场佳话。我本该帮你的,可如今闹出这样的事, 我若是做什么,只怕我母亲第一个便不肯。我想着,四妹妹是个有主意的,你倒不妨去问问她的意思,所谓金诚所至,金石为开,你既情深,她自然也不会相负的。」 燕离看着他,默然的点了点头。情之一事于他,从来不是「金诚所至,金石为开」这么简单。 * 翌日一早,谢莞便随着宋姝一道入了宫。宋姝昨夜像是一夜未眠,脸上虽擦了厚厚的脂粉,还依稀看得出些痕迹,她眼睛微微肿胀着,嘴唇有些干涸,想来是咬着帕子哭了一夜。 她心情不好,看谢莞自然也没什么好气,自上马车到现在,也未曾和谢莞说过一言半语。左右谢莞喜欢清净,也就乐得清闲了。 六公主读书的地方设在凤阳阁中,是宫中较为僻静的一处角落,紧临着萧皇后所在的慈宁殿,也便于萧皇后提点着些。 六公主所学的不过是习字、书仪、字典、算书四类,而今日学的便是算书。也难怪燕离会找人帮谢莞打招唿,她连诗词歌赋都记不清楚,便更不必提算书了。 谢莞看着眼前的《算经并序》,只觉得一个头两个大,这些字在她眼前滚来滚去的,却全然没个章法,直看得她头疼。她想着自己勉强混下来,照着有容的答案抄抄也就罢了。 夫子在前面讲的滔滔不绝,谢莞在下面昏昏欲睡,她倒颇为安心,想着有有容这个大才女在,自己总能想法子应付过去。 直到谢莞勐然惊醒,才发现周遭已是空无一人,连有容都不见了。 谢莞一手捂着脑袋,一手揉着眼睛,好像分不清是梦还是现实,迫切的想把自己从梦中拉出来似的。 「宋四姑娘,请您先出去片刻。」一个宫人躬身走到她面前,道:「夫子说要测验呢,让奴才们把案几都移开些。」
第111页 「有容郡主呢?」谢莞一听到「测验」两字,下意识的便是要找到有容。 那宫人笑笑,道:「夫子说了,有容郡主极擅算学,是不必测的,已让她先回去了。」 「什么?」谢莞一惊,只见那些宫人们已将案几搬得差不多了,一共就没几个人,那些程度好的还不必参加测试,算算剩下的位置,也不过十余个,放在偌大的凤阳阁中,每个位置都隔着数丈远,别说是她,就算是谢由这种目力惊人的,只怕也看不见旁人的答案。 谢莞只觉得天要亡我,连天空都不蓝了。她一步一回头的走出去,只见院子里正坐着十个与她一样面色惨白的少女,大约这夫子挑人也颇有技术性,挑的都是对算学一窍不通的。 六公主见她出来,嘴角溢出诡异的一笑,道:「四姑娘,我瞧着你睡了一上午,想来对于算学是很精通的了。你不必担心,夫子只是随便看看大家的程度如何,就算答不出也没什么。」 谢莞点点头,赔笑道:「有公主这句话,我也就放心了。」 她心下打定了主意,想着待会只随便应付一下,胡乱答答也就是了。了不起将她赶出去,也免得她再进宫来受罪。 不一会子,宫人们便收拾好了,前来请了这些姑娘们进去。谢莞仔细留意着,见宋姝并不在需要测试的范围之中,想来她已先回去了,真是令人羡慕。 谢莞绞着帕子,恨恨的想着,随便寻了处靠后的位置坐了,只等着夫子进来发答卷。 她托着腮,头也不抬的看着空空如也的案几,手里握着一支蘸了墨的毛笔,只等着答卷一发,便草草写个名字走人。左右她是不怕丢人的。 正想着,突然听到周遭姑娘们倒吸冷气的声音,她咬着笔桿子微微翻了翻眼皮,只见夫子已不知去哪里了,站在最前面的,竟是顾迟。 他今日着了一身月白色的衣裳,只在领口和袖口上细细的纹了银色的纹饰,端得是剑眉星目,上佳皮囊,只站在那里,便闪耀得让人移不开眼。便是说一句面如冠玉,眸若朝华,也是当得起的。 他冷着一张脸,静默的看着众人,一双狭长的眼睛斜斜飞入云鬓,带着睥睨天下的神气,淡淡道:「夫子有事,今日便由孤来监考。孤没有什么别的要求,只一样,你们须得用心作答,不可胡来。」 他说着,眼角的余光缓缓扫过谢莞的面容,直惊得她全身一颤。顾迟这个狗男人,怎么这么了解她?连她的计划都看穿了,这让她怎么混? 谢莞故意躲避着他的目光,乖乖巧巧的低下头去,将答卷放在案几上,除却名字写得还算流利,其他的题目,她几乎是一律不懂的了。 一会子兔子和鸡关在一起了,一会子两只老鼠穿墙了,她只觉得满眼都是动物在晃悠,却没个算得清的。 六公主笑着道:「今日三哥来监考,你们可是有福了,千万要发挥出最好的水平,也让三哥看看,咱们姑娘家也是不差的。」 她说完,只意味深长的看了顾迟一眼,便笑吟吟的走了。 谢莞实在答不出题目,几次三番的想要交卷离开,却都被顾迟冷冰冰的眼眸止住了。偏生不管她什么时候抬头,顾迟总是看着她,连个喘息的机会都不给。 约么半个时辰,便有人按捺不住去交卷了,无论那女子是胸有成竹还是战战兢兢,也无论她有诸多娇俏,顾迟都全然不理会,只冷着一张脸,静静的接下答卷。 谢莞见周遭的人走得差不多了,便想着趁乱熘出去。她手里捏着答卷,故意将它团得乱七八糟,一熘烟的走到了顾迟眼前,极其迅速的将答卷放在了顾迟手边的案几上。 她见顾迟眼皮都没抬,只当他没注意到自己,便蹑手蹑脚的向外走去。 「宋四姑娘。」 她身后响起顾迟清冷的声音,她脚下顿了顿,犹疑着要不要一口气跑出去。顾迟好歹是一国太子,总不见得会不顾脸面的去追她的。 她还没来得及跑,便听得顾迟整理衣服的细细簌簌的声响。只见他站起身来,一脸凝肃,道:「姑娘还有题目没做完,请静下心来,好好把题目做完。」 谢莞刚要反驳,便听得剩下的几个姑娘鄙夷道:「殿下都说了要认真做的,也不知道宋婉在做什么。」 「说了一起为女子挣脸面的,她倒先跑了。」 谢莞听她们越说越离谱,只怕再说一会子,连家国大义都安在她头上了,便只得悻悻的走回来,一把抓了答卷,依旧回自己的座位上坐着。 其余的几个姑娘很快答完了,偌大的凤阳阁中,便只剩了谢莞一个人。哦,不对,还有守着她的顾迟。 谢莞心里不知咒骂了顾迟多少句,只等着凑合把后面几道题写完,便将答卷扔在他脸上,好好败败他的锐气。 她正咬着笔桿子,便感觉有人坐到了她身侧。 谢莞一惊,勐一回头,只见顾迟正心安理得的坐在她身侧,而他的手,已然握住了她执着笔的手。 谢莞刚想骂他,便见他蹙了蹙眉,道:「哪个题目不会?孤教你。」 谢莞冷笑一声,道:「没有一个会的,只怕殿下正经教我,要教到太阳落山。」 顾迟看了她一眼,随即将目光落在脏乱不堪的答卷上,沉静如水,道:「不急。」 谢莞当即就知道,她完了。顾迟这个人,有了名的言出必行。大到他要杀死你,小到他要教你做题,只要他说得出,就没有做不到的。
第112页 谢莞本以为这小半天会很难熬,谁知顾迟竟没有半点要发脾气的意思,饶是她怎么听都听不懂,他也沉得下性子教她,一遍又一遍,像是不厌其烦似的。 他讲得生动有趣,并不似夫子那边死板,谢莞刚开始心里躁动,渐渐的,竟也能听进去些了。想来,若是她小时候的启蒙夫子能同顾迟一般,她也不至于现在一事无成,连个兔子脚和鸡脚都算不清。 不知不觉,已过了午时了,而谢莞的答卷也写得差不多了。 谢莞伸了个懒腰,正想着怎么开口和他说差不多了,便见一个宫女走了进来。 那宫女带着一脸盈盈的笑意,声音娇柔得宛如秋水,她走到顾迟身前,道:「殿下怎得耽搁了这么许久,奴婢在殿外等着,见天色已不早了,便冒昧进来请殿下回去用膳。」 她说着,一双美目紧紧的凝在顾迟身上,仿佛含着无限的情谊,而她略略扬起的下颌,又像是在无声的向谢莞昭示主权。 「景兰?」谢莞一眼就认出了她,她已不似几日前所见的模样,脸上虽还有伤,可气色已好了许多了,眉目之间隐隐带着倨傲之色,仿佛她才是东宫的主人似的。 景兰听得谢莞唤她,不觉怔了怔,盯着谢莞看了许久,才含笑道:「原来是宋四姑娘。」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07-19 21:19:42~2020-07-20 20:42:0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融毅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6章 晋江首发 景兰语调娇软, 可落到谢莞耳中,却似是有着别的意味,并不怎样中听。 于景兰而言,她们已别三日, 谢莞对她就该当刮目相看。当日, 景兰是受尽欺辱的宫女, 谢莞是高高在上的世家女子, 是六公主的伴读, 可今日, 景兰却已是顾迟身边的红人了, 也许有朝一日, 可以成为东宫的主人也未可知。 景兰看着谢莞, 只觉她和自己一样, 是想要攀附顾迟的麻雀,而不同的是, 自己已入了顾迟的眼。 她似成功者似的,笑着道:「那日多亏四姑娘扶了奴婢一把, 若是奴婢那日摔伤了脸, 只怕也没有福分来殿下身前侍候。」 谢莞心中瞭然她的意思,却懒怠理她,只斜睨了顾迟一眼,幽幽道:「殿下真是好福气,先是有了侧妃娘娘,现在又添了红颜知己,旁人真是羡慕都羡慕不来。」 她说着,噙着笑意站起身来,头也不回的向外走去, 任凭顾迟如何唤她,都没有回头。 她一早就该知道,不能对顾迟抱有任何幻想,男人的心本就飘忽不定,更何况是顾迟这样的人,身处高位,自然不懂得真情的可贵。不过这样也好,她也好安安心心的和他做陌路人。 景兰见谢莞走了,只当她是赌气,不觉勾了勾唇,道:「宋四姑娘真是好大的气性。」 顾迟没理她,只站起身来,想要去追谢莞。 景兰见状,连忙站起身来,小心翼翼的攥着顾迟的衣角,娇声道:「殿下何必管她?若是误了用膳的时辰,只怕要饿坏了身子,殿下日日有那么多公务要处理,自是不能有半点差池的。」 「何必……管她?」顾迟厌恶的蹙了蹙眉,他半阖着眼,咀嚼着景兰的话,冷声一笑。 景兰不以为忤,低声道:「连顾惜殿下的身子这样简单的道理都不懂,想来宋四姑娘不是个识大体的。」 顾迟一把甩开她的手,冷声道:「孤说了,孤留你在身边侍候,不过是为了侧妃不再为难你,并不是当真要你做什么。你若恪守规矩也就罢了,若是再似今日这样,孤自有地方给你去。」 景兰当即便红了眼睛,越发显露出倾城之色,我见犹怜,道:「殿下,奴婢只是感念殿下的救命之恩,想好好侍候殿下,何错之有啊?」 她人虽娇弱,胆子却大,自问拿捏得住男人的痛点。素日她只这样佯装着哭一哭,便是再铁石心肠的男人,都要软下来了。 可如今,顾迟看着她的目光却一瞬比一瞬更冷,甚至到最后,他连看都不愿看她了。半晌,他垂了眸,道:「并非孤要救你,你若是报恩,也用不着找孤。」 言罢,他也不管景兰如何,便一手背在身后,大步走了出去。若不是景兰长了一张与谢莞肖似的脸,若不是谢莞让他照拂着景兰些,只怕凭着今日景兰说的话,她已不必活在世上了。 顾迟眸光一冷,唤了三九来,道:「今后不许景兰再出现在孤面前。」 三九觑着他冷峻的面容,重重道了声「是」。 他远远的看见景兰追了出来,便歪了歪嘴,道:「殿下可是觉得她烦了?」 顾迟没说话,只是眼眸如利刃一般扎在三九脸上,半晌,方淡淡道:「除了宋四姑娘,其余的女人都给孤拦着。」 三九笑笑,道:「殿下这样,像是要为宋四姑娘守节似的。」 顾迟冷笑一声,直直看着景兰往这边撞,道:「若是你有一个没拦住,孤就把你和她们关在一处。不到三天三夜,谁也别想出来。」 三九忍不住缩了缩脖子,一个闪身便不见了。景兰这么矫揉造作的女子,他可受不住,受不住…… * 谢莞一路走出来,倒没遇到什么阻碍,这宫中她本就熟悉得紧,再没有不认识的路。
第113页 不过这一路上,她倒听到了不少秘辛,只是都没什么要紧的。大抵是说去了的太子妃娘娘又活过来了之类的,也许是景兰和谢莞的相貌太过相似,才弄出了这些误会。 又有人说,如今太子殿下极其宠爱景兰,想来封她个位份也是指日可待的事,真是羡慕她,不过是生了张聪明的脸。 谢莞出了宫门,只见谢家的马车还在,一问之下,车夫说未曾见大姑娘出来。 谢莞心中暗自生疑,宋姝不必参加测试,怎的会在宫中滞留这么久?她心里思忖着,却也不多问,只窝在马车上等她。 约么等了大半个时辰,宋姝才从宫中出来,跟在她身侧的是个面生的宫女,并不是惯常侍奉她们的。 谢莞微微掀开帘子,只见宋姝对那宫女极是恭敬,她含笑与那宫女道了别,一转身,却全然变了神情,只绷着一张脸,脸上微微的泛着青白色,像是遇到了什么难事。 一回到宋府,宋姝便率先下了马车,匆匆走了进去,好像生怕别人和她说话似的。 谢莞一下车,颜秀便迎了上来,笑着道:「奴婢算着时辰差不多了,便在这里等着姑娘。」 她说着,侧身向左右看了看,压低了声音道:「奴婢瞧着大姑娘的脸色可不大好呢。」 谢莞眯了眯眼睛,道:「大姐姐心里有气,脸色自然不好。」她说着,又问道:「二姐姐和阿昭可回来了?」 颜秀笑着道:「他们一早便回来了,奴婢还是第一次见二姑娘生这么大的气呢。」 「生气?二姐姐?」谢莞不可置信的看着她。 颜秀笃定的点点头,道:「可不是?若非奴婢亲眼见到,只怕也不敢信。今日一早,燕世子便带着二姑娘和小公子去寻那个所谓的高人了,谁知那高人竟怪得很,恃才傲物也就罢了,还把二姑娘贬的一文不值。二姑娘不愿跟着他学了,他又说偏要教二姑娘,就和狗皮膏药似的。可把二姑娘气坏了。」 谢莞见颜秀描述的绘声绘色,也跟着笑了起来,道:「等我闲了,陪二姐姐一道去把那个所谓的高人大骂一通,他也就不敢再缠着人了。」 她们两人笑着,可在宋姝看来,却全然不似这般光景。 宋姝一进了院子,便把自己锁在房里,不许任何人打扰。她斜靠在胡床上,想着方才萧瑶光和她说的话。 她今日本是想去求萧瑶光为她赐婚的,只要萧瑶光出面,萧皇后自然乐得为她指婚,到时无论燕离是否愿意,都得咬着牙娶了她。 可萧瑶光并不似她想的那样,她原以为萧瑶光不过是凭着家世和容貌坐上了今天的位置,却未曾想,能在宫里血雨腥风活下来的,又岂会是等闲之辈? 宋姝缓缓闭上眼睛,脑海里却不断闪现着萧瑶光的话。 只见萧瑶光坐在簇新的软垫上,幽幽的看着她,唇齿之间是一抹淡得不能再淡的笑意,道:「宋大姑娘,你是知道的,这世上没有白得的东西。我愿意帮你,可你,是要用东西来换的。」 宋姝迫切道:「娘娘若帮了我,我自是一辈子对娘娘感恩戴德……」 萧瑶光嗤笑一声,漫不经心摆了摆手,道:「我要你的感恩戴德做什么?我要的,是你父亲的忠诚。如今你父亲深得陛下信任,若是能让他为我父亲所用,自然是对我父亲助益颇多的,不过你放心,我们也绝不会亏待了宋家。譬如说你的亲事,别说是嫁忠勇侯的世子,就算是要嫁皇子,也是使得的。」 「可是,我根本无法左右我父亲的想法。」宋姝茫然道。 「不必你做什么,你只需拿一个宋家的秘密与我交换,便是了。」萧瑶光莞尔一笑,她的眼睛似宝石一般,透着无与伦比的光彩,又像是蛊毒,会杀人的。 这么大的事,宋姝不敢冒然做决定,若是她当真说了什么不该说的,只怕不止她父亲,便是李氏都饶不了她。 宋府的利益大过天,是李氏从小教她的。 宋姝勐地睁开眼睛,睫毛微微颤抖着,像是如梦初醒,是了,她不能那么自私,不能为了这桩婚事,将她父亲、母亲、哥哥至于万劫不復的境地。绝不能。 * 谢莞去宋媪的院子里安慰了她大半个晚上,才回到了自己的院子。她浅浅睡了,只等着天一亮,就去富春茶楼里守着,好好看看顾迟见谢由到底是为了什么。 翌日天不亮,谢莞便着了身利落的短打,熘出了宋府,一路朝着富春茶楼走去。 街上已渐渐有了些人,多是小摊小贩,谢莞守在富春茶楼门口,直等着小二收拾停当了,才奔上了二楼。 谢由和顾迟都还没到,可见两个人都是沉得住气的,只有她一个火急火燎的。 她不知喝了多少茶水,快到晌午时候,谢由和顾迟两位大爷才缓缓现身。 谢莞也顾不得扭捏,径直走到他们二人中间坐着,摆出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神情,道:「两位,不介意我听听你们的谈话内容罢?」 「介意。」两人齐声道,两人说完,似是嫌弃自己与对方的想法出奇的一致,又齐齐改口,道:「无妨。」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陪母上大人去做马杀鸡,就晚了。。对不住宝贝们。 这章更完咱们就二十万字啦,故事也进入后半段啦,今天留言的宝贝们都有红包拿哦!爱大家
第114页 第57章 晋江首发 左右谢莞也不是真的要徵询他二人的意见, 也就闲闲的趴在案几上,只在面前放了一碟子油炸花生吃。 顾迟的眼眸略略扫过她,直看向谢由,道:「谢将军, 明人不说暗话, 孤也就直言了。」 谢由双手环抱在身前, 凝肃着一张脸, 嘴里隐隐嚼着菸草, 道:「你说。」 顾迟半阖着眼, 道:「你们既已得到沈凭之, 便大约从他嘴里审出了一些事情, 当年谢家的事, 孤随不敢说全然没有涉及其中, 但孤可以保证,孤从始至终, 都是相信谢家的,这些年来, 也是一心想着帮谢家平反的。」 他说着, 微微看向谢莞,道:「谢老将军是孤的师父,阿莞是孤的妻子,孤没有道理去陷害谢家。这一点,想必谢将军是清楚的。」 谢由的脸颊微微抽动了两下,伸出两根手指来指了指自己的眼睛,道:「此事我暂且信你。还有,你说事归说事,眼睛别乱看, 只看着我就行了。」 顾迟没说话,只缓缓把目光从谢莞身上收了回来,像是心有不甘似的,抬起头来,逼视着谢由的眼睛,他目光如炬,直看得谢由心头一惊,多年未见,顾迟竟已有了王者之气,不容小觑了。 「如今要为谢家平反,要用两个人。一个是沈凭之,孤要从他口中得到萧家当年陷害谢家的证词,并且要他做人证。」顾迟略顿了顿,幽幽盯着谢由。 谢由已料到他留着沈凭之有用处,如今一听,也算是情理之中,便接着道:「另一个人呢?」 顾迟将茶盏移到谢由面前,道:「另一个人就是你,谢将军。」 「说罢,你要我做什么?只要能为谢家平反,我都做。」谢由眉头都没皱一下,坦然道。 顾迟面色如常,只将身子微微向前倾着,压低了声音,道:「孤要谢家军随我一道,北驱匈奴。」 顾迟见谢由的瞳孔勐然收缩,便知道这件事在谢由的意料之外,他还需要一些时间去做决定,便也并不勉强,只坐直了身子,道:「谢将军不必急于答覆孤,孤已反覆思量过,只有谢家军助阵,守住这国门,才能让百姓念起谢家的好处来,才能找到一个为谢家平反的理由。」 「不行!」谢莞急急开口,她白了一张脸,道:「谢大哥,绝不能这样。无论是你还是谢家军都已经为谢家做了许多事,冒然出战实在是太危险了,我不能让你们再赔上性命。」 顾迟心里知道谢莞的顾虑,温言道:「四姑娘放心,既然要做,孤便会有完全的把握,绝不会让谢家军涉险的。」 谢莞冷哼一声,道:「战场上的事,原本就是瞬息万变的,哪里有什么万全之策?更何况匈奴兇狠,当年我……当年谢老将军出战,都未能赢得胜利,殿下又如何能保证自己一定能赢呢?」 顾迟刚要开口,便听得谢由的声音在耳边响起,道:「这件事,我做!」 再次看向谢由,他已严肃了许多,眼里不再有玩味之意,而像一个应下战书的将士,再没有退缩的可能。 见谢莞咬着唇,他微微扬了扬头,道:「打败匈奴,是兄弟们做梦都想做的事,当年那一战太过窝囊,我们早就想杀回去了。再加上可以为义父报仇,何乐而不为?」 他说着,勾了勾唇,道:「别担心,我没那么容易死的。咱们谢家军也不是任人揉捏的包子,若是有人想害咱们,我第一个就让兄弟们撤回来。」 谢由言罢,看向顾迟,沉声道:「此事我既应下,便绝不反悔,只等出征之日来找我便是了。」 见顾迟应下,谢由便站起身来,一把握起案几上的剑,道:「我还有事,恕不奉陪。」 他说着,便朝着窗外一跃而下,瞬间便消失在了繁冗的人群之中。 谢莞见状,也忙站起身来,想要离开,顾迟却一把攥住了她的手腕,见她诧异的看向自己,顾迟也丝毫没有要松开的样子,只将她拉近了些,深深的望着她,道:「阿莞,你信我,我一定护得住谢家军。」 谢莞抿了抿唇,半晌,方才用力甩开他的手,道:「最好如此。」 * 谢莞一路从富春茶楼下来,见顾迟没有再追她,也就松了一口气。她放缓了脚步,不知为何,脑海中却不断的浮现着顾迟的脸。 他在她面前是那样的深情和脆弱,那样的小心翼翼,连每句话,每个眼神都要斟酌。而在旁人面前,又是那样清冷的神色,好像什么都在他的股掌之中,什么他都能运筹帷幄。 这一切的感觉,就好像只有她是他生命中未定的东西似的。 她不知道,这到底意味着什么。如果这就是所谓的爱,那么上一世她经歷的那些,又算是什么? 她不懂,她真的不懂。 谢莞想着,只觉得头痛欲裂,便靠着墙角缓缓滑下来,双手捂着脸,断断续续的回忆着上一世的事,是否她遗漏了什么,又或者,她看错了什么? 「四表妹?」那声音似惊似喜,谢莞朦朦胧胧的抬起头来,只见燕离正站在她面前,手里还牵着缰绳。 他将缰绳缠在马脖子上,俯下身来,关切道:「你怎么了?可是身子不适?」 谢莞摇摇头,道:「没什么,只是有些头晕罢了。」 她面色惨白,任谁看见了,也不会相信她的说辞。燕离蹙了蹙眉,道:「硬挺着可不成,我送你回去。」
第115页 他言罢,也不等谢莞答应,便一把将谢莞抱起来,放在了马上,自己则利落的翻身上马,他一手拉着缰绳,一手小心翼翼的护着谢莞,尽可能的让她坐得稳当些,才纵马而去。 直到了前面一家有名的医馆,才停了下来。 他将马交给门口的药童看着,便抱着谢莞走了进去,见谢莞挣扎着要下来,他便如哄孩子似的,温言哄着她,道:「不要逞强,听话。」 那医馆的药童见了,忙迎上来,道:「这位公子,夫人这是怎么了?」 燕离也顾不得和他解释,只急道:「她头晕得很,快请大夫来给她瞧瞧。」 人命关天,那药童不敢耽搁,便让燕离抱了谢莞躺在里面的罗汉床上,自己则去二楼请了大夫出来。 谢莞躺在床上,挣扎着想要坐起来,道:「表哥,我不碍事的,不过是方才站得急了,现在已经好了。」 燕离扶她躺下,又细细给她头上垫了枕头,将自己的外衣脱下来为她盖着,方笑着道:「你只乖乖让大夫瞧了,若是没什么事,我便安心送你回去,或是你不解气,给你打两下也是使得的。」 谢莞勾了勾唇,道:「你是为着我好,我打你做什么?没得伤神。」 燕离笑笑,试了试她额头的温度,道:「还有力气顶嘴,想来没什么大碍。」 正说着,那药童便引了大夫走了过来,道:「师父,这位夫人病得厉害,您先帮她瞧瞧罢。」 燕离赶忙侧身让那大夫坐下,道:「麻烦您帮忙看看,她的身子要不要紧。」 那大夫点点头,先是细细瞧了谢莞的脸色,又为她搭了脉,沉吟道:「不是什么大症候,只是夫人忧思太多,又加上几日里没休息好,这才伤了身子。老朽开些药,夫人只饮了药,好好的睡上一觉,便能感觉好多了。」 他言罢,便起身去桌上写了药方,交给药童煎了,才缓缓上了楼。 燕离追出去给了他答谢的银两,这才回来安安稳稳的坐在床边,静静的守着谢莞。 待药童送来了药,燕离便一口一口的餵着谢莞吃了,又取了蜜饯来给她含着,道:「这里清净,你刚吃了药也不便走动,不如在这里好好歇歇,等睡好了我再送你回去。」 谢莞点点头,便缓缓闭上了眼睛。 半梦半醒之间,她仿佛看到燕离焦急的眼睛和他轻轻为她擦汗的模样,那帕子冰冰凉凉的,擦在她的脸上,却是火热。 她想起当年在西京的时候,但凡她病了,除却她母亲,必定守在她床前的就只有燕离。 他会笑着哄她吃药,会给她吃蜜饯和枣子,会轻轻的给她讲那些军营里的故事。她那时就觉得,燕离有这世界上最和煦的笑意,也有这世界上最好的耐心。 她原本以为,她的哥哥们,她的夫君都会待她这样好。后来,她才知道,能永远守着她的,也就只有燕离一个。 也就只有他一个而已。 她睡得昏昏沉沉的,等醒来的时候,身上已腻了一层薄汗,但身子却轻了许多。她睁开眼睛,只见燕离正坐在不远处,手上翻弄着一本《素问》,想来是他等得无聊,随意翻来看的。 落日的余晖金黄金黄的,洒在燕离身上,像是为他笼了一层金色的纱。他原本就是这样一个坦率、干净的少年,就该这样活在阳光之下的。 谢莞被他的诚挚、温暖所吸引,不觉看得痴了。她也多想像他一样,这样热烈、自由的活着啊。 燕离似是察觉到她醒了,缓缓转过头来,脸上瞬间便溢出了一抹浅浅的笑意,就像他曾无数次这样和煦的看向她一般,熟悉的,她早已将他的一举一动瞭然于心。 他的眼睛亮亮的,在阳光之下,闪着盈盈的光彩,向她伸出手来,道:「你醒了。」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07-21 22:03:48~2020-07-22 21:32:0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陈陈爱宝宝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8章 晋江首发 谢莞不知为何, 突然觉得鼻子有些酸涩,经歷了这么多事,原来守在她身边的,也只有燕离一人而已。他像是她的守护者, 无论命运如何牵绕, 他也总会走到她身侧, 冥冥之中的一切像是宿命, 也像是上天赠给她最好的礼物。 燕离见她鼻头红得厉害, 连眼睛都雾蒙蒙的, 不觉心疼起来, 他蹙眉走到她身前, 温言道:「可是药太苦了?」 他说着, 从怀里掏出一包酥糖来, 塞在谢莞手中,道:「方才我听到外面有人叫卖, 便去买了些,不知你喜不喜欢……从前我认识一个姑娘, 她每次病了, 都吵着要吃这酥糖……」 燕离见她含了一粒糖,方才住了口,神情也松弛下来,小心翼翼的问道:「甜么?」 谢莞的眼角划出一滴泪,这泪分明是苦的,可她却觉得,这是她重生以来,尝到的最甜的味道。 经歷了这么多事,要紧的人还在身边, 真好。 她想着,不觉攥住了燕离的衣袖,会心一笑,道:「很甜。」 燕离的心因着她这一笑,微微的震盪着,像是石块落入水中,漾起一圈一圈的波纹,而在平静的水面之下,是早已潜藏着的汹涌波涛。 他的脸倏尔有些发烫,他不敢想,却忍不住不去想,也许在谢莞心里,也是有他的。
第116页 他只觉耳边「嗡嗡」的想着,有无数声音鼓动着他,让他向谢莞表露自己的心迹,也有无数声音告诫他,如果失败,他这一辈子也许都没办法再和谢莞相处了。 他正犹疑着,便见谢莞站起身来,笑着道:「表哥,咱们回去罢。」 燕离「唔」了一声,将床上的衣裳拿起来,披在谢莞身上,道:「外面起了风,当心受凉。」 谢莞点点头,将衣裳拉得更紧了些,便大步向外走去。 药童已将马牵了出来,谢莞接过缰绳,很利落的翻身上马,那药童不觉惊嘆,道:「夫人好俊的功夫!」 谢莞笑笑,道:「这算什么功夫?不过是常骑马,也就熟了。」 燕离跟在她身后,听她没有和药童解释「夫人」的称唿,不觉心中微动,也许,谢莞是对这个称唿浑不在意,又或者,是她对成为他夫人这件事并不排斥。 燕离暗暗想着,唇角先浮起了一抹笑,连眼角眉梢,都沾染了喜悦的神色。 谢莞见他怔在原地,连忙笑着唤他,道:「表哥,上马罢。」 燕离原有些迟疑,方才是一时情急,如今谢莞好端端的,两人却合乘一骑,只怕不好。如今见谢莞唤他,他几乎是喜不自胜了,忙应了一声,便翻身上了马。 这里离宋府并不远,可因着是晚上,汴京城相较于白日,更别有一番风韵。因着大楚坊市合一,又无宵禁,一到晚上,街市上便热闹非凡,处处挂着灯笼,无论是茶坊、酒肆、青楼,抑或是做些小生意的小摊小贩,都沿街叫卖着张罗着生意。 这个时候,街上已挤满了人,熙熙攘攘、忙忙碌碌,充满了市井之气,却又是实实在在的生活。 谢莞被这份生气所吸引,马也骑得慢了下来,只闲闲逛着,间或她从马上跳下来,围在小摊前看看稀罕的玩意,抑或是吃上一碗馄饨,自是惬意无比。 燕离总是跟在她身旁,含笑看着她,无论她看上什么,他都笑着说好,好像这东西一沾了谢莞的手,便是天底下最好的东西一般。 两人牵着马,在河边停下来,谢莞双手搭在石桥的围栏上,闭着眼睛重重的唿吸了一口属于汴京城的自由气息,道:「表哥,你知道么?我好久都没有像现在这样,感受到活着的珍贵了。」 她看向远处,河面上倒映着两岸的酒楼茶肆,那些明亮的烛光映在水中,就像是一个个小小的月亮,柔和又清丽,也像是她的心,有着从未有过的安宁。好像燕离天生就有这种本事,可以让她的心沉静。 燕离照着她的样子,将一只手搭在石桥上,道:「我也曾有过那样一段日子,那时我做错了一件事,失去了我一生中最重要的人,那时我也想,要是和她一起死去就好了。」 谢莞看向他,她知道,他口中的人,一定是她。她在心中默默的诉说着,燕离,你永远都是我这一生中,最重要的朋友。 燕离苦涩的笑了笑,道:「可是我是男子,不可以这么软弱,这个想法我从不敢说出来,也不敢表现出来,只有埋在心底。有时候看着满眼的繁华,我就想,这世上活着这么多人,为什么偏偏容不下她一个呢?」 「于是,连这繁华都多余的紧了。」他说着,摇了摇头,道:「如今,有你在身侧,我突然又觉得,这满目的繁华又鲜亮起来了。」 他见谢莞蹙眉望着自己,便大着胆子道:「四表妹,你是知道的,我既已拒绝了与大表妹的亲事,便与她再无可能。我知道,我这么做让你很为难,可我还是忍不住,忍不住想告诉你,我心里有你……」 他顿了顿,忖度着谢莞的神情,见她有些诧异,便接着道:「自从那日你说我带你去了城外的鸡鸣寺上香,我便不知道为什么,鬼使神差的就……就觉得你与从前不同了。你可以轻轻松松的化解连我都不知道如何处置的危机,那样泰然自若的应对一切,我从那时起,开始不自觉的关注你,后来却渐渐发现,我的目光再也离不开你了。」 他说着说着,有些颓丧的低下头去,道:「我说这些一定是很冒昧的,可我想让你知道,我待你并非只有兄妹之情,更有男女之意。若是你愿意,我明日便让父母上门提亲去,若是你不愿意,那也没什么,只当是我迷了心窍,胡乱说了一通,你只别在意就是了。」 谢莞看着他微微涨红的脸,不知道为什么,竟想起了当年的自己。 那时,自己也是这样小心翼翼的把自己所有的爱恋展示在顾迟面前,还只怕自己说的不够仔细,生怕他不接受。 她那时以为,真心就能换来感动,却没想到,她的真心在顾迟面前根本是一文不值,甚至还让他为难、噁心。 面前的燕离就如同当时的她,那样的卑微和虔诚,可她却不是顾迟。她想要给他一个机会,也给自己一个机会。 上一世,她爱人爱得太累,那么这一世,就换旁人来爱她罢? 时间一点点的过去,燕离的心也一寸寸的冷下来,就在他快要绝望的时候,耳边响起了谢莞的声音:「我愿意」。 「什么?」燕离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生怕自己听错了。他扶着谢莞的双肩,止不住的颤抖着,道:「四表妹,你再说一次?」 谢莞的眼睛亮亮的,笑着道:「若是嫁了你,你可愿夜夜陪我出来逛逛?」
第117页 燕离用力点点头,道:「自是愿意的。」 谢莞道:「那我便愿意嫁你。」 她看着他,目光渐渐柔软下来,就算她不能回报给他完完整整的爱,却也一定会给他完完整整的尊重。她太想过过平凡而幸福的日子了。 燕离忍不住一把将她揽在怀中,又像是怕唐突到她似的,低声问道:「我,我可以抱你么?」 谢莞嗤嗤的笑着,道:「只许抱一下。」 燕离重重的点点头,在他刚刚挨到她的髮丝的时候,便很小心的松开了她。他与她相视而望,又很自然的笑了起来,虽是无言,却胜过千言万语。 * 燕离将谢莞送到宋府门口,直到看着她的身影消失在视线之中,才依依不捨的掉转马头,朝着忠勇侯府奔去。 他如今才彻底明白了「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的意义,他不要什么金榜题名,也不要什么权势银钱,他只愿用所有的一切,换他和谢莞长长久久的在一处,便足够了。 * 东宫之中,顾迟闲闲披了身袍子,坐在案几前处理着公务。他的身侧,茶水已经煮沸,正咕嘟嘟的翻滚着气泡,阵阵茶香升腾而起,他也不觉揉了揉眉心,似是已疲惫至极。 三九在门外唤道:「殿下,您可歇下了?」 顾迟站起身来,一手拉着袍子,一手推开了门,道:「进来罢,孤刚烹好了茶,你可有口福了。」 三九的眸光黯了黯,回身将门掩上,道:「只怕殿下听了小的的消息,不仅不会给小的喝茶水,连这炉茶水都得泼在小的身上。」 顾迟抬眸看了他一眼,道:「孤还算沉得住气,你说罢。」 他说着,便将茶水舀出了一杯来,缓缓放在三九面前,又自去舀自己的那一杯,动作优雅闲适至极。 三九咳嗽了一声,哑然道:「今日跟着四姑娘的人说,四姑娘今日披了燕世子的衣裳,在街市里玩了一大圈……」 顾迟的手上顿了顿,淡淡道:「许是晚来风凉,燕离有怜惜姊妹的心思也是好的。」 「是……」三九抬头看了他一眼,又接着道:「在汴水之畔,他们说了好一会子的话,燕世子还,还抱了四姑娘。」 「什么?」顾迟眼中闪过一丝冷冽的光,瞬间便将手中的茶水泼在了地上,还好三九躲得快,才没有沾到。 三九摆出一副「看吧我就知道的神情」,道:「许是燕世子情,情到深处,不小心抱了一下……又或者是他们兄妹情深,这才……」 「什么兄妹情深!孤看,燕离是不能留了,得剁手。」顾迟咬牙切齿道。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07-22 21:32:02~2020-07-23 20:56:3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陈陈爱宝宝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9章 晋江首发 三九还是第一次见顾迟如此失态, 他一向沉稳,与燕离又有手足之情,若不是为了宋家四姑娘,只怕也说不出这么绝情的话来。 若是平时, 顾迟让他做什么, 三九是绝没有二话的。可燕离却不是寻常的人, 三九毕竟和他一起喝过酒、说过话, 就因为人家抱了宋家四姑娘一下就去砍人家的手, 三九做不出来。 三九哆哆嗦嗦的迎着顾迟冷冽的目光抬起头来, 赔笑道:「殿下, 咱们是不是太狠了点?小的私下里觉得, 燕世子还能抢救一下……」 他搓了搓手, 只觉得在顾迟的注视之下, 自己的舌头都打起了结,结结巴巴道:「燕世子他肯定是一时色迷心窍了, 您再给他一次机会?他年纪轻轻的没了手,只怕不大行啊。再者说了, 若是小的当真剁了他的手, 只怕忠勇侯爷会要了小的的命啊。」 顾迟站起身来,一手背在身后,来回的踱着步子,因着燕离的手是否留着就系在他一念之间,三九直看得有些心惊肉跳,好像顾迟脚下的每一步都是血似的。 三九暗自想着,无论顾迟作何决定,他都得去找燕离喝一杯,好好的劝劝他。他虽是个做侍卫的, 却也比燕离这个做世子的脑子还清楚些,宋四姑娘那是什么人?是殿下心尖尖上的人,是可以随便觊觎的吗? 若不是他三九够义气,顶着雷霆之火帮他说了话,只怕顾迟要杀了燕离的心也是有的。 话说回来,燕离和殿下十几年的交情还是有用的,关键时候,可以顶一只手。 三九想着,见顾迟脚下停了下来,不觉神色一凛,小心翼翼道:「殿下?」 顾迟看着他的样子,只觉得碍眼的紧,便揉着眉心,道:「罢了,派人继续跟着,若燕离再做出什么逾矩之事,就当机立断,给他点教训。」 「是!」三九领了命,急急退了出去。他出了殿门,方才抚了抚自己的胸口,好多年没见到殿下这样生气了,真是怪吓人的。 * 翌日一早,燕离便将自己与谢莞私定终身的事与忠勇侯和忠勇侯夫人说了。他跪在地上,沉声道:「父亲、母亲,我心意已决,此生非四表妹不娶,还望父亲、母亲成全。」 忠勇侯不解的看着他,嘆息道:「你既已拒了宋家大姑娘的亲事,如今再让我和你母亲去为你向宋家四姑娘提亲,你这是让我们两个的脸往哪里搁啊?咱们怎么能做这样无耻的事啊?」
第118页 燕离梗了脖子,硬声道:「与大表妹的亲事本就非我所愿,我不敢责怪父亲、母亲,若是父亲、母亲当真为难,我便终生不娶,也算全了我对四表妹的一片心。」 「你这个死小子!之前一根筋的吊在谢大姑娘身上,如今好不容易转性子了,又看上你四表妹了,你能不能跳出姓谢的和姓宋的,另找一个人家?」忠勇侯指着他的鼻子,还没说了几句,只觉得自己先气着了,连忙捂着额头,道:「我老了,管不了你了,你听你母亲的罢。」 他说着,朝着忠勇侯夫人挤了挤眼睛,示意燕离去求她。毕竟李氏是她的亲妹妹,这件事成与不成,都要先过忠勇侯夫人这一关。 忠勇侯夫人灰白了一张脸,连声嘆息着,道:「燕离啊,母亲并非那种不讲理的人,宋婉也是我看着长大的,样貌、才学虽说不如姝儿,却也是难得的了。除却她是庶女和她从前的名声,我对她没什么不满意的。这些日子我瞧着,她倒变了许多,做事落落大方,倒也是讨人喜欢的。」 她顿了顿,见燕离的眸光亮了亮,便又垂了眸,道:「只是我们这件事做出来,该多伤你姨母的心吶。庶女虽说也是女儿,可与亲生的相比,总是隔了一层血脉的,她心里怎么会甘愿呢?」 「我这个做姐姐的,若是提出这种事,这不是往她胸口上插刀子么?」忠勇侯夫人说着,眉眼都皱在了一起,几乎忍不住要落下泪来。 燕离看着她那样为难,也是心如刀绞,他咬紧了牙关,只知自己现在是绝不能退缩的,一旦放弃,也许他这辈子都没法与谢莞在一处了。 忠勇侯轻轻拍了拍忠勇侯夫人的肩膀,道:「夫人吶,你儿子是个什么样的人,你是知道的。他从谢大姑娘那里走出来,用了好几年,这次若再从宋四姑娘那里走出来,还不知要用多少时间呢。他这个死心眼的,若是一辈子走不出来,可怎么得了?」 「我知道你和宋夫人姐妹情深,可咱们自己儿子的婚姻大事也要紧,是不是?我是无所谓的,你只自己选,是要他一辈子不娶,还是咱俩舍了这张老脸,去求一求宋家,我都听你的。」忠勇侯说着,怔怔的看着忠勇侯夫人。 忠勇侯夫人看着他期盼的大眼睛,只觉得心里烦躁至极,她思忖了好一会子,才点了头,道:「比起我自己丢脸,总比儿子一辈子孤苦伶仃的强些。」 忠勇侯笑着道:「夫人真乃女中豪杰,如此通透。我这便命人去准备些礼品,咱们去宋家走一趟。」 燕离见二人迎了,忙站起身来,喜道:「多谢父亲、母亲成全!」 * 因着忠勇侯一行人到的时候刚好临近晌午,宋同便命人备了一桌子酒菜,说是边吃边谈。因着燕离拒婚的事,他原本是很气忠勇侯一家的,可如今见他们亲自登门,还带了许多东西,便想着也许事情有转圜的余地,心里便又生出些希望来。 宴席之上,除却老夫人之外,自李氏到宋昭,都已入了席。 宋姝坐在李氏身边,故作冷清的模样,心里却已七上八下起来,她暗自忖度着,也许燕离是回心转意了,这才有了今日的一遭。 她浅抿着口中的茶盏,却半分别的心思也没有,只全神贯注的听着忠勇侯与她父亲的谈话,想着从中搜罗到什么关键的信息。 谢莞心里也无法平静,她几乎可以想像得到待会会有怎样难以收拾的场面,此事原本忠勇侯和忠勇侯夫人私下里与宋同、李氏议定了也就罢了,可如今摆到檯面上来,倒是无端的给李氏和宋姝没脸了。 燕离到底是男子,对于闺阁中的事不大了解,可她却是知道的。李氏和宋姝原本就不是大度的人,如今又遇到这种事,只怕要惹出祸来。 她心里搅动着,只觉得食不甘味,连菜也没吃几口。 好不容易挨到宴席结束,谢莞便想着早早离了场,也好让他们私下里说这件事。谁知李氏却根本不懂其中的意思,只顾拉着宋姝坐在她身边,又喋喋不休的逼问着忠勇侯夫人此行的目的,倒让这事瞒不下去了。 终是忠勇侯见夫人太过为难,实在是看不下去,便乐呵呵的对宋同道:「宋兄,今日我来实在是有事相求,还望宋兄看在咱们两家这么多的交情上,千万成全了我这个心愿。」 宋同连声道了「不敢」,又别有深意的看了李氏一眼,道:「侯爷话都说到了这个份上,咱们也别太小气了,是不是?」 李氏莞尔一笑,道:「一家人不说两家话,哪有什么隔夜仇呢?无论什么事,说开了就行了。」 忠勇侯满意的点点头,道:「是这样,小儿燕离今日和我说,让我和他母亲亲自上门,来为他求亲。」 还没等宋同说话,李氏便喜不自胜起来,道:「姐夫快别说这么生分的话,没什么求不求的,只要是孩子们愿意,我和夫君没有拦着的道理。」 宋姝羞红了一张脸,悄悄的往李氏身后避着,眼底却是掩都掩不住的笑意。她本想拿乔些,又担心不够端庄大度,也就由着李氏去了。 宋同原还担心李氏心里过不去,如今听她说了,也就笑着应和起来,道:「夫人说的是。」 忠勇侯朗声道:「宋兄真是大度的人,燕离能娶到宋家的姑娘,实在是三生修来的福气。」 李氏笑着道:「姝儿能嫁给燕离,也是个有福的。」
第119页 忠勇侯愣了愣,这才发现自己的话没说清楚,他有些尴尬的看了忠勇侯夫人一眼,见她低着头,便只得自己咬牙道:「想来是我没说清楚,倒让妹妹误会了。燕离想求娶的,不是大姑娘,而是四姑娘。」 他说完,有些不好意思的看了宋同一眼,道:「不知宋兄意下如何?」 宋同咧了咧嘴,喉咙里干的很,竟是说不出什么,也笑不出来了。他看了李氏一眼,道:「夫人,意下如何?」 李氏白了一张脸,道:「侯爷说,求娶的不是姝儿,而是四丫头?我没听错罢?」 忠勇侯被她这样问着,脸上有些挂不住,忙打着哈哈,道:「这个……正,正是如此。」 忠勇侯夫人见李氏的脸色已然是不好看了,忙解释道:「妹妹,你别误会,是燕离自觉配不上姝儿,绝不是姝儿有什么不好的……」 「姐姐,我含辛茹苦的把姝儿带大,不知费了多少心血,难道就是让你们一次次糟践她的么?别说是四丫头,就算是全汴京城的姑娘排起来,也未必有几个比得上姝儿的。你们这么做,岂不是在打我的脸?」李氏恨恨的站起身来,再顾不得什么规矩礼节,只拉着宋姝道:「咱们走。」 宋姝脸上早已挂不住了,眼中盈盈的含着一包泪,道:「是。」 「这亲事,要么就订姝儿,要么就不必议了!」李氏言罢,便拽着宋姝走了出去。 第60章 晋江首发 宋同有些讪讪的看着忠勇侯, 道:「侯爷,您看这……」 忠勇侯见事情已然闹成了这样,心里也颇有些悻悻,他看了燕离一眼, 道:「燕离, 你姨母态度这样坚决, 咱们就别让你姨丈为难了罢?」 燕离目光坚定, 很利落的站起身来, 朝着宋同微微躬身, 道:「姨丈, 我是真心喜欢四表妹的, 我这一辈子除了她之外, 再不会娶任何人。只盼您相信我这一次, 准了我们的亲事,我一定会待四表妹好的。」 宋同见他态度坚决, 又想着并不愿错失忠勇侯府的亲事,心里便有些动摇。他拿捏不定的看了谢莞一眼, 道:「四丫头, 你表哥的心意,你可知道?」 谢莞见宋同问自己,也就大大方方的站起身来,低眉道:「女儿知道。」 「那你可愿意?」宋同有些诧异,四丫头连太子殿下都看不上,怎的就看上燕离了?莫不是也是燕离一厢情愿罢?若当真如此,自己也就不必费尽心力去和李氏理论了。 谢莞抬起头来,看向燕离,只见燕离目光灼灼, 轻轻的冲着她点了点头,谢莞明白,这件事燕离已尽到了全力,如今只看自己。 她从来都是这样,只要旁人不负,她便倾力相托,是绝不会退缩的。 果然,她眸色一凛,看向宋同,郑重道:「我愿意。」 宋同几乎惊得将口中的茶水吐出来,可又转念一想,也许当时太子殿下求亲的时候,四丫头正是将一颗心都给了燕离,这才咬死了不肯答允的。 他思忖着,四丫头已错失了太子殿下,若再失去燕离,只怕这辈子也嫁不了什么更好的人家了。 燕离左右是不肯娶姝儿的,倒不如将四丫头嫁给他,也好全了两家的情分,而将来在仕途之上,自己也许还有用得上忠勇侯的地方。 他这样想着,便装作左右为难的样子,犹疑着道:「侯爷,你若信得过我,咱们不若这样,今日虽无法将亲事定下来,可我心里也是愿意的了。待我回去和夫人好好说说,等她想通了,便亲自上侯府来,将此事定下,如何?」 忠勇侯大喜过望,能求得宋同的同意,已然是在他意料之外的了,他笑着看了燕离一眼,道:「还不快谢谢你姨丈。」 燕离道了声「是」,朝着宋同行了大礼,方才含笑道:「此事便仰仗姨丈了。」 宋同笑着道:「好说,好说。」 待送走了忠勇侯一行人,宋同脸上的笑意才缓缓敛了起来,他迟疑着,朝着李氏的院子走去。 还未进院门,便听得里面隐隐传来抽泣和咒骂之声,骂的无外乎两点,一是忠勇侯府绝情忘义,二是谢莞狐媚不要脸。 李氏是个泼辣的性子,无论什么难听的话都骂得出来,宋同听着她用「勾引男人」、「小贱蹄子」等词接连不断的骂着谢莞,不觉皱了眉头。毕竟是自己的女儿,被人这样骂,他心里实在不是滋味。 他站在门外长嘆了几口气,才缓缓推开了门,赔着一张笑脸,道:「夫人,我已将忠勇侯府的人都打发走了,你也不必生闷气了。」 李氏将宋姝拉在身边,嗔道:「我怎么能不生气?自己珍珠宝贝似的姑娘,就这样被人嫌弃,我心里怎么过得去呢?」 她说着,捂着自己的胸口,道:「我就不明白了,燕离怎么就瞎了眼睛,挑了宋婉那个贱丫头?论相貌、出身、才学,咱们姝儿哪点不如她了?偏生姐姐还纵着燕离,真是慈母败儿,要我说,咱们姝儿不嫁也好,嫁过去还不知怎么吃亏呢。」 宋同忙不迭的点头,应和道:「可不是?姝儿如今做了六公主的伴读,还怕嫁不到好人家么?」 他说着,拉过宋姝来,轻轻擦了擦她脸上的泪,道:「咱们姝儿福气长着呢,他日别说是什么侯府,便是国公府咱们也瞧不上。是不是?」 宋姝含泪应了,却实在说不出什么旁的话,只顾低着头垂泪。
第120页 宋同又温言安慰了她几句,道:「姝儿,我有几句话要嘱咐你母亲,不若你先回去罢。」 宋姝看了李氏一眼,见她没有反对,便站起身来,微微屈膝行了礼,便走了出去。 宋同见宋姝出去了,方才看向李氏,道:「夫人吶,依着我说,咱们倒不如答应了燕离和四丫头的亲事,左右肥水不流外人田,这忠勇侯的儿媳妇,还是咱们宋家的姑娘,你呢,还是忠勇侯的亲家母。」 李氏「呸」了一声,道:「谁稀罕和他攀亲家?我要的是姝儿后半辈子的荣华富贵,要这些虚无缥缈的东西做什么?」 宋同「哎呀呀」的嘆息了一声,道:「夫人,你怎么想不通呢?若是四丫头当真嫁到了忠勇侯府,咱们姝儿议亲的时候,那也是有好处的啊。人家就会想,忠勇侯那样的人家都肯娶咱们家的庶女,那咱们家的嫡女不该嫁给王爷么?依着我说,如今齐王还未娶王妃,到时候请忠勇侯爷牵个线,此事能成也未可知啊。」 「当真?」李氏的眼睛亮了亮,擦干了脸上的泪,道:「若真能给姝儿谋个好前程,便是便宜宋婉那个丫头也罢了。」 宋同见她嘴上松快了许多,便趁热打铁道:「自然当真,你且细想想,便知道为夫说的有理了。」 他这样说着,却全然没想到自己的话已尽数进到了宋姝的耳朵里。她站在门外,久久不愿移动,脚下像是灌了铅水一般。 风明明是暖的,可吹到她脸上,却是刺骨的凉。她父亲轻飘飘的说了几句漂亮话,便说动了她母亲,这世上,再没什么人能帮她了。 不嫁忠勇侯府,她哪里还有什么好前程呢?她父亲说得轻巧,齐王分明比她还小了几岁,如何会娶她做王妃?而这整个汴京城里,也不过一个国公爷,那就是肃国公,他只有一个女儿,如何会娶儿媳妇呢? 终究,终究她是高不过谢莞的了。 宋姝绝望的看着天空,她争了一辈子,没想到竟输给了谢莞,她不甘心。分明她才是嫡女,她才是宋府最好的女儿啊! 阳光太过热烈,她忍不住闭上了眼睛,黑暗之中,隐约有些彩色的光圈,它们舞动着、徘徊着,凑成了萧瑶光的笑脸。 宋姝不觉浑身一震,睁开了眼睛。是啊,她还有机会,不是么? * 今日本不该三九当值,可他还是咬着牙进了东宫,跪在了顾迟面前。 因着上次三九说的事,顾迟现在看到他就有点烦躁,顾迟本想让他歇息几天,却又想着洞察谢莞的事,一日都离不了三九,也就咬着牙认了。 如今看他直挺挺的跪着,顾迟只觉得他端着茶盏的手都有些抖,他尽量控制着自己的鼻息,沉声道:「有事便说,若是无事,便下去歇着,没得在这里当摆设。」 三九感觉到了他话语中的寒意,身子控制不住的抖了三抖,道:「殿下,小的深夜前来,是有要事要禀。」 顾迟听到「要事」两个字,只觉得整个人都浮躁了起来。他长舒了一口气,宁愿三九要说的是萧皇后被废、陛下驾崩,抑或是东宫走水,都比和谢莞有关来得好些。 他将手中的茶盏放下来,故作悠然的问道:「可是与宋四姑娘有关?」 三九点点头,道:「正是。」 顾迟只觉得自己快要晕厥了,他一把拍在案几上,强自支撑着,道:「说!」 三九心里七上八下的打着鼓,勉强说出一句不那么刺激性的话来,道:「燕世子他,又做了逾矩之事了。」 顾迟抬了抬眼,薄唇紧紧的抿着,半晌,才从齿缝中挤出几个字来,道:「是剁手剁脚还是直接杀了,你看着办便是。」 三九摸了一把额上的冷汗,道:「可小的觉得吧,此事也算不得逾矩……不太好下手。」 顾迟目光凛冽,道:「你再说这种扭捏的话,就自己去皇城司的牢狱里关两天,好好清醒清醒。」 三九磕磕巴巴道:「殿,殿下,是燕世子向四姑娘提亲了,按理说,此事他做得挺逾矩,可他们男未婚女未嫁,又是正儿八经上门提亲的,这……兄弟们实在是为难的很,不知该如何处理。」 他言罢,重重的低下头去,又道:「小的已私下找燕世子问过了,他说,他说他们是两厢情愿的,四姑娘她是愿意的……」 三九说到最后,已经没了生息,只将头低低埋着,眼角的余光却斜斜的往上瞥,探查着顾迟的心绪。 可是顾迟没有心绪。 他一句话都没说,什么事都没做,只是坐在原地,不断的饮着茶,发着呆。好像只要他不说话,这一切就可以回到最初似的。 三九跪得心惊胆战,实在忍不住的时候,他微微张了口,道:「殿下?」 顾迟的脸色有些苍白,眸底的墨色也更浓,让人看不出他的心绪。可在他淡漠的外表之下,三九却能看得到他眼底的脆弱和颓败,仿佛是一瞬间,他就失去了所有的骄傲,他不再是太子,不再高高在上,而只是一个普通的男人,一个失败的丈夫,迫切而又无力。 他只是想找回他的妻子,却发现她早已走远了。 许久,他摆了摆手,像是已经累极,道:「出去罢。」 三九担忧的看了他一眼,不安的走了出去。 顾迟看着案几上的烛火,一簇一簇的跳在他心底,半晌,他伸出手来,撑住了他的额头,呢喃道:「阿莞,难道孤,真的错了么?」
第121页 他竟从不知道,自己错得这么无可救药。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07-24 23:21:21~2020-07-25 23:14:2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阿柴酱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1章 心事 顾迟缓缓闭上了眼睛, 往事一幕幕的浮现在他面前,有甜的,有涩的,可无论是怎样的, 谢莞都是他过去二十多年的生命中, 唯一的亮色。 他生母出身不高, 据说只是萧皇后身边的宫婢, 因着萧皇后无法生育, 便将她献给了当今陛下。而她一生下顾迟, 陛下便毫不留情的将她赐死, 又把顾迟送到萧皇后身边养着, 算是萧皇后的儿子。 陛下和萧皇后不知道, 他是那样早慧的孩子, 不必什么人告诉,只须察言观色, 他便知道,自己得在萧皇后面前谨小慎微的过日子。 萧皇后待他不过算作个玩意, 解闷也就罢了, 并不动什么真情,而他待萧皇后,也不过是又敬又怕。后来,他知道了自己生母的事,便对萧皇后连那分敬意都淡了,有的,不过是利用和伪装。 那时,萧瑶光常被萧皇后接到宫里来教养,她是萧皇后的亲侄女, 人又生得美貌,按理说,她的性子该当是很乖张的,可她偏偏端庄贤淑,见了顾迟总是一副柔柔弱弱的样子,一句一句的唤他「太子殿下」。 可不知道为什么,顾迟就是对她喜欢不起来。他看得破掩藏在她美貌皮囊与恭敬外表之下的东西,那是他在宫里常见的,虚伪、倨傲和务必要得到一切的野心。 这样的人他见得太多,并不希望自己的枕边人也是这样,那他这一生,也太累了。 他知道,萧皇后是想撮合他们俩的。每次萧瑶光进宫,萧皇后总会唤他来,或是让他教她习字、作画,或是让她弹琴给他听。更多的时候,萧皇后会告诉他,只有瑶光这样的姑娘,才堪作他的妻子。 那时,他没有挣扎。既然萧皇后想做戏,他便陪她做,便是赔上他自己的一辈子也没什么,他只要能得到皇位就够了。这世上的女子大多都与萧瑶光没什么区别,她们活得精緻、华丽,又苍白到几乎单调,娶谁都是一样的。 至于真情这种东西,他从未期盼过自己能够得到。在这深宫里,什么情分里不藏着算计呢? 陛下之所以对萧皇后好,是因为当年萧皇后为陛下挡下了刺客的箭,从此失去了生育的能力。陛下一方面对她愧疚,另一方面又对这件事极其满意,一个没有亲生儿子的女人,又怎么干得了政?他对她放心,所以给她宠幸,也并不要紧。 萧皇后之所以养着顾迟,也不过是希望等陛下百年之后,他能以天下养她,给萧家满门的荣耀。 而萧瑶光之所以喜欢顾迟,大约也只是因为家族的使命,再多的,便是顾迟是太子,未来便会是皇帝,她想要做下一个萧皇后罢了。 所以,当陛下告诉他,已经为他定了一门亲事的时候,顾迟没有丝毫的反应。他不屑于去争,也没有去争的必要。 谢家,是萧家一样繁盛的人家,他们家的女儿,应该也和萧瑶光一样,端庄、美貌、温顺。也好。 可当他第一次见到谢莞的时候,他才发现他错了。 他从未见过那样的姑娘,与他曾经见过的所有女子都不同,她很真实,她就像一束光,肆意的闯进他的目光里,又那样霸道的闯进他的心里,不给他任何拒绝的机会。 她当然是很美的,可她却与汴京城中那些早慧的姑娘不同,她的脸上,总是带着一股未曾踏入过红尘、未曾歷过世事的娇憨,而她的眼睛,也总是带着一抹天真,好像她真的是来自红尘之外的。 有时候,她说的话很稚气,她不会拿捏话语中的分寸,想到什么就说什么,好像根本不怕会冒犯你似的。 她不会琴棋书画,却不以为忤,她会很骄傲的告诉你,她会用哪些兵器,她会骑什么马,她也会很坦率的告诉你,你长得很好看,她很高兴能有你这样的夫君。 这些,都是汴京城的姑娘绝不会拿来炫耀的东西。没人会炫耀自己会武艺,更没人会那样真诚的炫耀,她喜欢他。 顾迟害怕自己陷进去,他的父皇和他说过,上位者是不能有感情的,他们必须时刻冷静,或者,时刻冷漠。 所以,他故意避开她,故意说她不喜欢的话,故意告诉她,他只会喜欢汴京城的姑娘。 可是后来他发现,他竟捨不得她。如果拥有她就註定要失去权势,那么他宁愿放弃一切,只要她。 也许,只是因为她的一抹笑,那笑宛如冬日阳光,一点点的敲击在他的心上。热烈、温暖,却不会灼热到会伤到他。 他想,他一生中从未像此刻这样感激自己的命运。 他借着醉意告诉她,他爱她。他不知道她听进去多少,不过都没什么关系,他会一生一世对她好的。她现在所给他的一切,他都会千倍百倍的回报给她。 只是在清醒的时候,他必须假装冷漠,因为不知道什么时候,那些跟着他的人,便会把他的行踪禀告给他的父皇。而爱上一个权臣之女,对于他父皇来说,充满了威胁。 他本以为,只要自己装作冷漠,谢家就不会有事,可没想到,他父皇还是对谢家动手了。也许是忌惮已久,也许是谢家的功劳击碎了陛下的神经,他下令,要让早已称病在家的谢令仪出征。
第122页 这时的谢令仪,已经不是在西京的封疆大吏,而是一个再普通不过是老人,再普通不过的父亲。 他早已预料到了自己的宿命,所以请求顾迟,将谢莞娶入东宫,只要谢莞做了皇家的人,起码可以保住一条命。 顾迟答应了他,并且向他承诺,自己会永远对谢莞好。这不仅仅是因为他爱谢莞,更因为他认定,谢令仪是个英雄,谢家满门,都是忠烈。 他知道事情将要往哪里发展,谢令仪也知道,可他们都无从躲避,只能任由那一天到来。 因为自古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陛下既已起了杀心,便再也拦不住了。 谢家出征了,谢莞也嫁入了东宫。 可顾迟不敢碰她,他是真的害怕,怕那一天到来的时候,谢莞会恨他。 他更怕自己对她的喜爱会害了她,在谢家完全失势的时候,过多的宠爱,不过是给了陛下和萧皇后赐死谢莞最大的理由。他们是不会容许一个罪臣之女去做未来的皇后的。 后来,谢家果然败了,还被安上了勾结外敌的罪名,洗也洗不干净,又或者,是陛下根本不想让他们洗干净,这才草草判了他们满门抄斩。 在这件事中,萧家不过是陛下利用的工具,萧琰察觉到了陛下的心意,所以藉此机会除掉了心腹大患,而陛下则坐收渔翁之利,依旧做他的贤明君主。 在谢令仪下狱之前,顾迟曾带着谢莞去见他,他支开了谢莞,只告诉顾迟,他早料到会有这一天,没有什么可怨恨的,狡兔死、走狗烹,自古如此。他只是希望,顾迟能藉此机会坐稳太子之位,他也就无憾了。因为他知道,顾迟会是一个好皇帝。 「可是,阿莞会恨我的。」顾迟颓然道。 谢令仪笑笑,将一封信递给他,道:「将来有一天,你把这封信给阿莞看,她会明白的。她是个大度的好姑娘,她都能懂。」 可是谢令仪不明白,顾迟是那样害怕,他们没有将来。 果然,陛下动了斩草除根的心思。一个罪臣之女做太子妃,实在有损国体。在宫里想要无声无息的杀掉一个人,太容易了。 顾迟亲自跪在萧皇后面前,求她想法子救谢莞一条命。他说他与谢莞虽无情意,却是夫妻,他不想伤阴骘。 萧皇后笑笑,开出了她的条件:娶萧瑶光为侧妃。 这样,顾迟和萧家才是真正的一家人,而她,才会帮助顾迟。 顾迟答应了,此刻的他,已经没有任何讨价还价的余地了。他只要谢莞活着,只要他们的将来。其余的事,他都可以忍,他以为,谢莞也可以忍。 可没想到,谢莞当天便来萧皇后面前大闹了一场。 他知道,谢莞根本没说什么犯上的话,可他为了让萧皇后相信自己对谢莞并无情意,只得将谢莞禁足在东宫之中。 他想,这样也许谢莞就不会知道谢家的事,她也不会那么痛苦了。 可他没想到,萧瑶光的心竟那么狠。在她嫁入东宫的那一日,竟说动了端王,趁机给谢莞下了媚药。 第62章 晋江首发 顾迟从端王手中夺过已经昏迷的谢莞, 恨得心里发酸。可是他知道,自己什么都不能做。他必须装作浑不在意谢莞的模样,必须假意宠爱着萧瑶光,也必须隐藏自己的实力。 他清楚的知道, 他的父皇并不信任他, 而端王就是他父皇扶持着牵制他的工具。在他还没有绝对的实力之前, 只有端王活着, 他才能保全。 否则, 一个太过强大的太子, 只会让陛下心有余悸。 那一夜, 本该是他和萧瑶光的洞房花烛夜, 可他心里却放不下谢莞。太医告诉他, 太子妃是中了媚毒, 无药可解,只有与男子交合, 才能解除痛苦。 顾迟只有装醉。他假意分不清哪里是萧瑶光的院子,一路走到了东院。 他听到她嫌恶的声音, 「酒量这么差, 笨死了。」 她说完,便看也没再看他一眼,转身进了寝殿。 他知道,在她眼中,他本不算良配。她爱西京的辽阔,爱西京的男儿,更爱西京的自由自在。可这些东西,他一样都给不了她。 他能给她的,只有漫长的等待和深锁的宫门, 以及,遥遥无期的未来。 别的女子所期待的皇后之位,对于谢莞来说,根本不算什么。顾迟不知道,谢莞其实要的不多,她要的只是他的爱。只要他给她,她便可以忍受一切哭楚。 顾迟借着酒意,跟了谢莞进来,她是那样抗拒他,几乎是手足并用的推开了他。 他伸手按着她的后脑,直直的将她按到怀里去,他有无数的话想要告诉她,有无限的情意想要诉说给她听,可当她挣扎着抬起头,那冰冷的眼眸刺得他几乎睁不开眼睛。 他没想到,她会有这样怨毒的目光。很快,他听到了她不带温度的声音,她说:「你认错人了」。 他不理她,只是抱着她,低声在她耳边道:「孤没认错。」 可她却置若罔闻,只是冷笑着,好像他根本是一场笑话。 后来,他知道她没错,他这一辈子,真的就是一场笑话。 一夜荒唐,她很快便睡着了。 他静静的望着她的睡颜,眸底一寸寸的深了下去,也一寸寸的沉沦下去。他轻轻揉着她额角的发,感受着她额角的温度一点点的降下去,当她的脸颊不再潮红的时候,他知道,他该离开了。
第123页 可他还是忍不住,俯身在她耳边,一字一句的小声说着:「阿莞,我没认错,我早就想这么做了……」「为什么你不信我……」 翌日一早,他就听云娘说,谢莞病了。 云娘说,太子妃娘娘哭了一夜,早起便发了烧。 他看得出云娘的神情,她是在怪他。怪他伤了谢莞的心,害谢莞生了病。 顾迟什么都不能说,只能假装浑不在意的模样,淡淡道:「孤去瞧瞧。」 他一踏入殿门,云娘便匆匆迎了上来,道:「殿下,娘娘不肯吃药,这药餵进去,很快便吐出来了。太医说,这样下去可不成啊。」 云娘说着,瞥了谢莞一眼,她正紧紧的闭着眼睛,一张小脸蜡黄蜡黄的,让人看着揪心。 「孤来罢。」顾迟接过药,坐了下来。 他刚要餵她,便见谢莞的眼睛缓缓的睁开了,她狐疑的看着他,很认真的皱着眉头,像是分不清是梦还是醒。但很快,她的眼睛就清明了起来,她很警惕的看着他,道:「你来做什么?」 顾迟抿了抿唇,还未开口,便听得谢莞冷冽的不像话的声音:「这是什么?避子汤?」 顾迟一怔,手上微微颤了颤,道:「你打哪听的这些?」 他倒没想到,谢莞会知道这种脏东西。 谢莞没说话,只是眯着眼睛,视死如归的望着他,道:「是也不是?」 顾迟有些无奈,他没回答她,只是轻轻搅动着手中的药,道:「那你喝不喝?」 「喝!」谢莞强自坐了起来,一把夺过他手中的药碗,道:「鬼才稀罕给你生孩子。」她说着,将碗中的药一饮而尽,像是带了必死的决心。 顾迟没说话,只是唇角抿成了一道冷峻的弧线,眼里有些寒凉。他看着她喝下去,便起身大步走了出去,一眼都没多看她。 走到门外的时候,他忍不住朝着殿内看去,只见云娘走上前来,眼里满是心疼,她蹲下来,张了张口,像是有很多话要说,却又不知从何说起。可谢莞一句都不想听,她太累了,真的太累了。 顾迟用力闭了闭眼睛,心里暗道:阿莞,你一定要撑着,等将来……等将来…… 可他却没想到,他们真的没有将来了。 那天的雨那样大,裹挟着地上的血,将整个刑场都沖成了一片血海。 到处都是灰濛濛的,只有远处有着一抹鲜艷的红色,他一眼就认出,那是谢莞。纵使他费尽心机,也终究没有瞒过她。 他知道,她是恨他的,所以无论她怎样骂他、怎样打他,他都可以接受。 可他却没想到,她报復他的方式,竟是伤害自己。又或者,她根本没想报復他,她只是恨透了这世道,对一切都绝望了,才会这样迫切的离开。 而他的冷漠,就是压倒她的最后一根稻草。 现在她死了,就死在他的怀里,她的血还是热的,可身子已经渐渐冷了下去。雨水沖刷在她身上,他怎么都捂不暖。 他想,他再不争这天下,他只想和她一切离开,只想她在他身边。 * 顾迟勐然惊醒,才发现窗外已淅淅沥沥的下起了雨。方才的一切,都只是一场梦,却也是他的半生。 他披了件衣裳,执了宫灯走到门边,轻轻推开了门。雨打在他的身上,使他略略清醒了些。 好不容易才熬过了那些阿莞不在的日子,好不容易才等来神明的眷顾,使阿莞再一次回到他身边。 他不能放手,就算阿莞已经和燕离缔结了婚约,他也绝不能放手。 他伸出手来,趁着蒙昧的灯火,静静的看着自己的掌纹。阿莞,这一次,我不会松手了。就算真的是强求,他也要强这一次。 * 翌日,又是谢莞等一众女子进宫的日子。 顾迟心里盘算着事情,在朝堂之上,自然是冷出了一副生人勿进的意思。大臣们忖度着他的神色,便不敢太过啰嗦,只简明扼要的说清楚了事情,也就罢了。 陛下见今日朝臣们谈性不浓,也就早早的散了朝,只招了萧琰等几位重臣详谈。 顾迟则早早到了凤阳阁,只坐在偏殿之中,等着谢莞下课。 上次因着顾迟教她作答,谢莞的算学考得并不差,夫子还特特表扬了她。她只觉得脸红的紧,便只老老实实的趴着,应付着今日的课程。 今日是习字,谢莞的字虽不算好看,倒也不至于难以入目,她也就松了一口气。 及至下课,宋姝匆匆的走过她身侧,冷声道:「我还有事,你先回去,再唤了车夫来接我便是。」 言罢,也不等谢莞开口,便一脸凝肃的走了出去。 谢莞有些诧异,她这个姐姐一贯是端庄有礼的,尤其是在宫廷之中,似今日这样疾言厉色的样子倒是少见。 不过她想着或许宋姝是因着燕离提亲的事生了她的气,也就罢了。 有容站在她身侧,幽幽的看着宋姝离开的方向,道:「阿莞,你这个姐姐……」 谢莞无奈的笑笑,道:「她许是因为燕离提亲的事在怪我呢。这也没什么,我和她在一起也不过是相看两厌,倒不如先回去。」 徐有容点点头,又道:「你当真想好要嫁给燕离了?婚姻不是儿戏,万不能逞一时之快。就算是挚友知己,一旦做了夫妻,便会生出许多矛盾来,万一处理不好,便又是一对怨偶了。」
第124页 她说着,嘆了口气,道:「你的性子我知道,一旦认定了一个人,是九头牛都拉不回来的。我知道,你待燕离不过是朋友之情,与男女之爱无关的。你若是因着一时感动而嫁了他,我只怕你会挨不下去。」 谢莞知道徐有容这话说得诚恳,字字句句都是肺腑之言,只是事已至此,她也再没有退缩的余地了。更何况,她也并不想退。 她看向有容,道:「有容,我是经歷过一次婚姻的人,还是失败的婚姻,我太知道怎样会使自己过得痛苦了。」 她说着,眼底蒙上了一层淡淡的苦涩,像是凝结的霜,让人看着心疼。她握着有容的手,道:「我和燕离的感情,做别的不够,可做夫妻却足够了。我这辈子没什么盼头,只想与夫君相敬如宾,也好过诸多磋磨。燕离是真心待我的,我不忍辜负他,也相信他会一辈子待我好的。」 她勾了勾唇,道:「人家说日久生情,燕离值得我去爱他,我也一定会爱他的。」 徐有容嘆了口气,还想再劝,却又想着谢莞既已决定,再说什么不过是让她徒增烦恼,也就住了口,只笑着道:「你坐我的马车走罢,咱们也好路上说说话。盈袖那里,咱们也该使些力了。」 谢莞点点头,与徐有容一道走了。 许久,顾迟才从她们身后的月牙形拱门里走出来,方才她们的话已然尽数进了他的耳朵。只见他面色惨白,连眼角眉梢,都带着一层浅浅的苦涩。 他紧紧拢着袖中的手指,像是要把自己捏碎。 第63章 晋江首发(秘密) 谢莞与徐有容议定, 由徐有容出面,故意想法子挑出盈袖的错处,激怒萧映寒,而谢莞要做的, 则是让谢由派人跟着萧映寒, 找到萧映寒的错处, 从而迫使他放弃盈袖。 两人议定, 谢莞提前从马车上下来, 又在朱雀大街上留好了记号, 方才缓缓走回宋府。 她刚到宋府, 便听身后有「哒哒」的马车声传来, 谢莞回过头去, 只见宋姝一脸惊慌失措的从马车上走了下来, 她全然不似平日里那般妥帖,连脚下的步子都虚浮的很。 她随侍的丫鬟赶忙扶住她的手臂, 温言道:「姑娘今日是怎么了?脸色瞧着很是不好呢。」 宋姝刚要开口,便见谢莞站在门外, 直直的打量着自己, 她眉头一簇,眼里霎时便多了几分厌烦,只见她一把甩开了那丫鬟,冷声道:「没规矩的东西,这也是你能过问的么!」 那丫鬟心里一惊,忙转了神色,道:「奴婢失言,还请姑娘责罚。」 宋姝冷哼一声,道:「也不必费心责罚你, 你只须记得自己的身份便是了。位份卑贱的人,便不该把手伸得那样高。」 她这话虽是责骂着那丫鬟,可眼底却幽幽的瞥向谢莞,谢莞自然知道,宋姝是在指桑骂槐。 谢莞眉头轻挑,很快的走过宋姝身侧,她脚下顿了顿,道:「大姐姐也不必一味执着于什么位份的高低,反倒连什么是重要的都分不清了。」 她言罢,便大步走了。 谢莞的本意不过是要提醒宋姝不该在不相干的丫鬟身上撒气,可宋姝却怔在原地,她瞳孔剧烈的收缩着,胸口不住的起伏着,仿佛是被人揭穿了什么秘密,连心底都不安和恐慌起来。 她勐地松开丫鬟的手,急急朝着自己的院子跑去。 * 翌日一早,燕离便来接谢莞一道出去。 两家亲事虽还未定下,可两家从上到下都已默认了他们的亲事,只等着挑个良辰吉日,互相交换了庚帖,便算是正式定了亲。 因此,燕离来找谢莞,整个宋府都是喜笑颜开的,下人们殷勤的引了燕离进去,连宋同和李氏都没有多余的话。 如今整个宋府中,也只有老夫人和宋姝还未表露自己的心思。宋姝也就罢了,她是小辈,原本就是无关无碍的,可老夫人却不同,没有她的首肯,这亲事就定不下来。 老夫人虽觉得燕离是个好男人,却因着他先前拒了宋姝的婚事,心里总是膈应得紧。按照她的话,旁人知不知道是一回事,自己知不知道又是另一回事,姐妹易嫁,他忠勇侯府当我们宋府的姑娘是什么?想挑哪个便挑哪个,想捡哪个便捡哪个,哪有这样便宜的事? 燕离因着知道了此事,便想着带谢莞一道出去,挑些老夫人喜欢的东西买了,也好亲自来向她老人家赔罪。 他坐在院子里,手边放着一把长剑,正笑嘻嘻的朝着屋子里看。 谢莞倚靠在门边,一边戴着琉璃耳坠子,一边笑着道:「你要讨好祖母,拉着我去做什么?老人家喜欢什么东西,我可是一概不知的。」 燕离笑着扬扬头,道:「这不过是个藉口,我只是想带着你出去走走,散散心。上次我答应你了,往后要带你看遍汴京城的风景,可不能食言。」 谢莞眸中有流光闪过,道:「难为你还记得。」 燕离站起身来,将长剑别在腰间,含笑走到她身前,低声道:「我是你未来的夫君,瞒哄自己的妻子可不是明智的事。」 他顿了顿,看着她的眼睛,道:「咱们是要过一辈子的。」 谢莞一时有些怔忪,她仔仔细细的看着燕离的眼睛,半晌,唇角勾出一抹笑来,道:「一辈子。」 这是她上一世所期盼的,却也是她得不到的东西。而这一世,她终于可以得到了,原来只要选对了人,走一生一世并不是很难的事。
第125页 两人一起走在朱雀大街上,吸引了不少路人的注目。 那男子眉目飘逸俊朗,宛如初晨的阳光,只消看一眼,便会沉溺在他和煦温柔的目光之中,久久移不开眼;那女子娇若玫瑰,眼里像是有着千秋明月,而她只一笑,又仿佛有着星辰之光,耀眼夺目至极。 众人频频回头,感慨他们是怎样的郎才女貌,怎样的登对,而这一切落在顾迟眼中,却只有触目惊心。 谢莞在一家药材行门口站定,道:「人家说老人家都盼着长寿,想来祖母也是一样,咱们倒不若挑些补品,也许她能喜欢。」 燕离点点头,刚要踏进去,便见三九出现在了自己面前。 燕离一笑,道:「你怎么在这里?当真是巧得很。」 三九面露难色,瞥了谢莞一眼,抱拳道:「世子,殿下有请。」 燕离笑着拍了拍三九的肩膀,道:「唤我便是唤我,还说这些客套话做什么?不过我今日有事,现在还不能过去,你帮我告诉殿下,等晚些时候,我自己去找他请罪去。」 三九犹疑着道:「可是殿下说,是十万火急的事,非现在不可。」 燕离还未开口,便见谢莞走过来,道:「这有什么,我陪你去就是了。」 三九摆了摆手,道:「四姑娘,殿下说了,此事事关重大,您不能过去。」 谢莞本就嫌弃顾迟,如今听了,更是觉得顾迟毛病得很。她双手抱臂,强压着心底的不耐,道:「这样,我只在外面坐着,绝不进去,可好?你放心,凭你家殿下有什么机密的事,我都懒得听。」 三九思忖着若是谢莞不去,只怕燕离也不能放心,便踟蹰着点了头。 三九和燕离走在前面,谢莞左顾右盼着,远远的跟在他们身后。 只见三九不时的朝着燕离身边凑凑,像是想张口说什么,却又欲言又止的退了回去,谢莞在他们身后瞧着,心里不觉生出许多疑惑来。 据她所知,三九虽是侍卫,可他做事利落,在外面也是说一不二的人物,如今这样扭扭捏捏的,只怕没什么好事。顾迟一贯是个翻脸不认人的,不必管燕离和他如何手足情深,当真遇上了事,只怕别说是手足,就算是肱骨他也捨得掉。 谢莞在心底暗暗盘算着,待会她还是要想法子知道顾迟找燕离所为何事,若当真是什么机密,她定会守口如瓶,可若是顾迟起了杀心,她便是拼了性命,也要救出燕离。 她心思已定,人倒也笃定了许多,只悠悠闲闲的跟在他们身后罢了。 一进樊楼,谢莞便在二楼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了,随口叫了几样茶点,便大大方方的吃了起来。 三九见她信守承诺,也就没再管她,只带着燕离朝着顾迟所在的包厢走去。 一进包厢,燕离便觉一股子寒气扑面而来,他许久未见顾迟这样冷冽的气息,只觉心头一窒,连动作都放轻了许多。 他在顾迟面前坐下,道:「殿下。」 顾迟没说话,只递给他一盏茶水,道:「吃些茶罢。」 燕离点点头,举起茶盏来饮了一口,不觉微微蹙眉。这茶,是莞莞在世的时候最喜欢的。可自从莞莞去了,顾迟便再不饮这种茶了,甚至根本不许这茶出现在他眼前,只怕睹物思人。可今日,这是怎么了? 他心里有些疑惑,嘴上却没说,只道:「殿下今日寻我来,可是有什么事要我去办?」 顾迟微微垂眸,不紧不慢的问道:「孤听闻,你去宋家提亲了?」 燕离笑着松了口气,他只当顾迟怪他不讲义气,连这种事都未曾告诉顾迟,便道:「是有这件事,只是现在事情还未办成,这才没告诉殿下。等事情定下来,我必定第一个告诉殿下的。」 顾迟没接他的话,只是头偏抬着,道:「你要娶的,是哪个姑娘?」 燕离倒没想到顾迟会对这种事感兴趣,他揉了揉下颌,抿唇笑着,道:「是四姑娘,宋婉。」 他眼中有些羞赧之色,可眼底却是喜悦和骄傲的,这份喜悦刺痛了顾迟的眼睛,使他不自觉的将眼皮垂下去,搅动着眼底和心底的酸涩。 他的声音有些哑然,道:「你不是素来不喜欢宋婉的么?」 燕离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半晌,他终是沉下心来,道:「不瞒殿下所说,之前我也是见过宋婉的,那时的她娇弱又没有主意,的确让人喜欢不起来。可如今,她却不同了许多。她可以轻轻松松化解那些危机,有时候,我都急得六神无主,她却是泰然自若的,好像什么事在她眼里,都不过是一场游戏似的。」 他说着,忍不住浅笑起来,道:「若我没见过宋婉,一定不会相信人可以在一夕之间长大,她的坦然、笃定和聪慧,深深的吸引着我。有时候,我甚至觉得她让我感觉很熟悉,好像我早就认识她了,或许,那是上辈子的事罢。」 「有时候我都忍不住想,她的一颦一笑,她的举止动作,都和……」燕离倏的住了口,静静的看着顾迟。 他知道,自己失言了。 燕离心下一紧,却又忍不住想把话说完:「殿下,宋婉是我挚爱的人,还请殿下成全。」 「这世上,原本就没有人能及得上阿莞分毫。」顾迟淡淡道。 第64章 晋江首发(秘密二) 燕离抬起头来, 目光隐隐有些闪烁。他知道,顾迟是不许任何人提谢莞的,这么多年来,只要提到谢莞, 他总是会这样, 变得易怒和充满稜角, 好像一只戒备的刺猬, 会把全身的刺都露出来, 只为护佑他心中的阿莞。
第126页 他总是说, 阿莞素来喜欢独一无二的, 不喜欢别人学她, 不过她也不必担心, 这世上本也就没人能及得上她分毫。 燕离体谅他的心思, 也就不与他过多争辩,只低低道了声:「是」。 其实在燕离心里, 谢莞又何尝不是无人能及的呢?若不是宋婉给了他半盏光束,只怕他穷尽这一生也走不出来。 平素话说到这里, 顾迟一定不会再提有关谢莞的事了, 可今日的他却颇有些咄咄逼人的意思。 他目光中带着寒意,只见他修长的手指捏紧了杯盏,半是打量半是试探的看向燕离,道:「你真的相信,一个人会凭空变成完全不同的性子?」 燕离不懂他话中的深意,只苦笑着道:「也无须我信不信,我只知道,我喜欢现在的宋婉,这件事做不了假。」 顾迟冷笑一声, 道:「因为现在的宋婉和过去的宋婉,分明就是两个人。」 他顿了顿,接着道:「你觉得现在的宋婉让人很熟悉,你没有错。因为……现在的宋婉,就是谢莞。」 「什么?」燕离不可置信的睁大了眼睛,他的唇微微颤抖着,道:「殿下,这……」 他眼底似乎有些愠怒,倏尔站起身来,道:「这样的事闻所未闻,我是不会相信的。殿下若以此来阻止我与宋婉定亲,实在是……有违君子之道。」 他咬了咬唇,尽量不说出什么太重的话,转身就要离开,可顾迟却悠悠闲闲的为他添了些茶,道:「其实你心里也这样怀疑过罢?只是不愿相信,便当它是假的,是不是?」 顾迟无比清醒的望着他的背影,看着他的肩膀一寸一寸的耸动起来,道:「她为何会知道你一定会帮她撒谎?为何一夜之间有那样好的马术?为何懂得舞剑,还与当年我在西京所见的一模一样……你可有想过?」 顾迟缓缓起身,握住燕离的肩膀,哑然道:「燕离,孤无意与你争什么长短,可是孤没有办法,看着你娶阿莞……看着你娶孤的妻子。」 燕离回过头来,只见顾迟双眼微红,他从未见过顾迟这样低声下气的样子,一时间,倒有些怔怔。 燕离嘆了口气,道:「殿下,请你给我一点时间,容我去查问一番,若……若宋婉当真就是……」 他话没说完,只是颓然的低下了头,又木然的点了点头。 这世上再没有人如他一般矛盾,他既迫切的希望谢莞活过来,又是那样害怕宋婉真的是谢莞。他知道,宋婉如果只是宋婉,那么他们还有相守的可能性,可如果宋婉真的是谢莞,那么,他只能看着她离他远去。 这不仅仅是因为谢莞是顾迟的妻子,更因为他太过了解谢莞,她从始至终都是那样的喜欢顾迟,无论发生什么,也无论过了多少年,她的心意都不会改变。 他心底刚生出的希望就这样变成了绝望,让他没有力气抬头,更没有力气和顾迟抗争什么。一个早就输了的人,又怎么能指望赢回来呢?不可能的。 门突然被推开,响起谢莞清脆的声音:「若我当真是谢莞,你打算怎么做?你要放手?」 燕离和顾迟齐齐转过头去,只见谢莞正俏生生在站在门口,含笑看着燕离。 三九站在她身后,显得有些不知所措。他刚要开口解释,便见顾迟摆了摆手,示意他出去。 三九点点头,很利落的退了出去,紧紧的把门关上。 谢莞冷冷看着顾迟,道:「是我硬要闯进来的,你别怪三九。」 顾迟「唔」了一声,道:「坐下说罢。」 他转身坐下,又为谢莞添了一盏茶。 谢莞从善如流的拉着燕离坐下来,目光却半点都没有施捨给顾迟,只看着燕离,道:「燕离,你看着我。」 仿佛周遭只剩下谢莞和燕离两个人似的,顾迟只坐在一边,低头屏息,给他们足够的时间。 燕离默然了许久,终于长舒了口气,抬起头来,他刚要开口,便听得谢莞悠扬的声音:「是我。」 「什么?」燕离勐地抬头,死死的盯着她的眼睛,他的唇因为不可置信而微微张着。 「小燕子,是我。」谢莞抿着唇,缓缓的笑了,像是一朵芙蓉花,静悄悄的绽放在她的脸上。 燕离微眯着眼睛,再次睁开的时候,他的眼眸之中竟有些闪烁。他双手忍不住想要靠近她,却又在她双臂处停下来,许久,他抹了一把脸,避过头去,声音有些嘶哑:「你这个臭丫头,我就知道你没那么容易死。」 谢莞握住他的手,放在自己的脸上,笑着道:「你看,我还是热的。」 燕离回过头来,吸了吸鼻子,嘆息道:「活着就好。」 他说完,轻轻的笑了起来,他的声音很低,连笑都是克制的,好像是怕自己一大声,谢莞就会碎掉,他就会发现,这一切只是一场梦。 谢莞瞧着他的样子,也忍不住红了眼睛,半晌,她轻声道:「燕离,我回来了。」 燕离用力点点头,哑然道:「真好,阿莞,真好。」 他的心底是真的很高兴的,哪怕他即将失去她,哪怕他再也无法拥有她,那也没什么关系。他这一刻才发现,原来他看谢莞的心,早已胜过了看自己的心。他只想她平安康乐,至于他这一辈子怎么过,他倒没怎么在意。 只要有谢莞在,他就是谢莞的小燕子,从来没变过。他不去问,她为什么会成为宋婉,也不会去问,她为什么不告诉他,更不会追寻,她有什么证明自己的谢莞的证据。
第127页 只要她唤他,他就知道,她是他的莞莞了。 她像是他的信仰,从来不会错。 「现在你知道了,你要放弃我们的婚事?不打算讨好我祖母啦?」谢莞笑着问他,她眼里坦坦荡荡的,没有半分责怪的意思,好像只是和他讨论一个再轻松不过的事情,无论他作怎样的回答,她都可以接受。 燕离苦涩的看着她,道:「莞莞,不是我不想争,是我争不过……」不是争不过顾迟,而是根本争不过你的心啊。 「如果我说,我想嫁给你呢?」谢莞的眼睛亮亮的,宛若星辰,灵光闪现其中,是那样的娇俏可人,让人无法拒绝。 顾迟的唿吸骤然重了起来,他的眼底很快染上了一抹嫣色,手指紧紧攥着,连手上的青筋都依稀可见。 他低头看着自己的胸口,那里平平整整的,可只有他自己知道,那里有一个洞,是被他自己洞穿的洞。 燕离不敢开口,他不得不考虑着顾迟的想法,纵使他是那样迫切的想要答应谢莞。他不在乎谢莞心里有没有他,可他不能不在乎他与顾迟的兄弟之情、君臣之谊。 他重情,所以不能像顾迟那样不管不顾,无所畏惧的去爱一个人。与顾迟相比,他太过懦弱了。 终于,顾迟像是看穿了他的心似的,缓缓站起身来,他看向谢莞,唇角溢出一抹若有若无的笑意,他伸出手来,很轻很轻的揉了揉谢莞的头顶,道:「阿莞……我真是拗不过你。」 他似是累了,勉强沖她笑了笑,他的眼里包含着太多的情绪,有宠溺,有无奈,可他的语气却透着一股子难以磨灭的绝望,像是秋日里最后一片落叶,绚烂美丽,却又已然到了凋零的时候,无端的便透出一丝寒意来,让人觉得心凉。 谢莞的心骤然疼痛起来,连带着面色都有些惨白,她看着他的眼睛,那样幽深的眼睛,道:「多谢。」 顾迟缩回手来,看向燕离,道:「好好待她。」言罢,他又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似的,自嘲的笑笑,是了,这世上再没任何一个男子会这样伤她。 顾迟大步离开,他走得坚决,脚下的步履却有些虚浮,很快,他关上了包厢的门,将整个世界和全部未来留给了燕离。 他脸上依稀带着生涩的笑意,可他心底泛开的,却是一片酸涩。浓得化不开的酸涩。 三九担忧的望着他,不知该说什么,只听顾迟淡淡道:「走罢。」 若不是他眼底的哀伤,三九一瞬间都会认为,方才是自己眼花了。 包厢里很快只剩下燕离和谢莞两个人,两人都有些默默。 谢莞看着顾迟转身离开,不知为什么,本该是令人高兴的,她心底却生出一抹难过来。她不懂她自己,明明已经摆脱了他,她应该高兴才对啊。 她想,她一定是太心软了,就是看不得人家难过。又或者,这么多年下来,感受顾迟的情绪已经成为了她的习惯。 这个习惯不好,得改。她暗道。 半是,燕离望着她恹恹的样子,内疚道:「莞莞,你若是为了气殿下才说了方才那些话,我可以不当真的。我……」 谢莞转过头来,苍白的脸上涌起一抹笑容,道:「燕离,我只是想开始新的人生,完全不同的人生,我不想再走到过去的老路上了。我太害怕了。」 她长嘆了一口气,道:「这样说或许不是很公平,可我还是想问你,愿不愿意陪我走下去?」 燕离郑重的点点头,道:「自然愿意。」 谢莞轻笑一声,道:「那我们便一起走。一辈子。」 如今,一辈子在她口中,已经是很轻易的事了。有好友在身边,想来这一生也不会很漫长无味罢? 她愿意成全他,也愿意成全自己。 第65章 晋江首发 顾迟自那日回到东宫后便变了许多, 虽还批摺子、与大臣议事,仿若如常,可只有三九知道,他已大不同了, 仿佛又回到了谢莞刚刚出事的时候, 无端的, 他便带了一股子寒凉之意, 好像了无生趣, 又好像寂寞至极。 三九心里心疼, 却又没有别的法子。那天顾迟他们的对话他听见了, 没想到, 宋四姑娘竟是故去的太子妃娘娘, 他不知道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可没人比他更清楚,太子妃娘娘在殿下心中的位置。 现在的殿下, 一定觉得心里被挖空了罢? 三九黯然的想着,抱紧了怀里的剑, 不安的朝殿内看了看。只见殿内幽暗一片, 只有一盏宫灯隐隐发出些光来,像是迷雾中的一团火,却也快烧尽了。 他正出神,便见有宫人匆匆跑了进来。 三九眉头轻皱,上前一步,冷声道:「殿下在静养,不见任何人。」 那宫人脚下一顿,直直摔在了地上,她攥着三九的裤脚, 道:「大人,出大事了啊!」 * 今日本该是宋姝和谢莞进宫陪六公主读书的日子,昨个儿夜里宫里便来了人,说是宫中事忙,这几日姑娘们不必入宫了。 谢莞乐得清闲,也就笑嘻嘻的应了,反倒是宋姝白了一张脸,连规矩都浑忘了,还扯着那宫人的袖子,问宫中到底出了何事。 那宫人正为难,便见李氏命人将宋姝拉了下去,又笑着塞了几粒金锞子给那宫人,道:「公公别在意,小女也是一时性急,怕耽搁了六公主读书。」 那宫人皮笑面不笑的挑了挑眉,将那些金锞子很自然的拢入袖中,道:「夫人放心,杂家省得的。」
第128页 李氏送走了那宫人,才回过身来,恨恨的瞥了谢莞一眼,咬牙切齿道:「你做下这样下作的事,抢了姝儿的亲事,总有一天会遭报应的!」 谢莞也不恼,只淡淡一笑,道:「母亲该知道强扭的瓜不甜,亲事这种事,两厢情愿总比一厢情愿来的好些。」 她言罢,也不等李氏开口,便转身走了出去。 这些时日谢由都没来找她,她心里急得厉害,并没有多余的功夫和李氏周旋。 她等了一整日,到了丑时,谢由终于出现了。 谢莞披了件外衫将门打开,惊喜道:「谢大哥,你终于来了。」 谢由着了一身粗布衣裳,瞧着倒像是新做的,他嘴里含着菸草,唇边的鬍子却是细细修过的,看着倒年轻了许多。 他跟着谢莞走进屋子里,道:「这些日子忙着操练军士,一时倒没顾得上进城来。今日我来城里採买,一眼便看见了你做的记号,这才匆匆来了。」 谢莞笑笑,道:「你来了就好。」她打量着他身上,道:「这衣服是新添的?」 谢由点点头,道:「你不喜欢?若是不好看,我今后就再不穿了。我就说,还是原本那件灰色的袍子顺眼。」 谢莞笑着递了盏热茶给他,道:「这件很好,看着很精神。」 谢由这才松了口气,道:「大姑娘,你找我来可是有什么要紧的事?」 谢莞坐下来,道:「也没什么,一来是问问你和阿若近来可好,二来是有件事相托,我与有容商量着,有沈凭之一个人的证词也许还不够,总要再添一个才安稳些。萧映寒素来对盈袖不好,倒是个切入口,我想请你派人跟着萧映寒,若是能抓到他的错处,逼他休了盈袖,咱们做事反倒便宜。」 谢由觉得谢莞所言有理,便道:「这个不难,我安排个兄弟便是。」 他言罢,有些踟蹰的看了谢莞一眼,又道:「大姑娘,顾迟已给我来了信,怕是再过些日子我们便要出征了。我留了几个身手不错的兄弟守着营寨,有他们照顾二姑娘,你可以放心。」 谢莞知道谢由做事素来妥帖,没什么不放心的,只是看着他欲言又止的模样,不觉问道:「阿若近来可好?她……可还怨我?」 谢由苦笑一声,道:「谢家的姑娘都是一样,既执拗,又孤勇,可心底却是好的。二姑娘时常问我有关于你的事,想来心里还是很惦记你的,只是她过不了自己那一关,便有些别扭。等再过些日子,兴许就好了。」 谢莞低着眉,沉沉的点了点头,道:「谢大哥,你们若是出征了,千万给我个消息,我也好时常去看看阿若,陪她说说话。」 谢由沉声应了,又叮嘱道:「大姑娘,我是个军人,本不该说这种话,可我近日瞧着,这汴京城不慎安稳,也许这天就快变了。你平日里还是当心些。」 谢莞浅浅一笑,道:「谢大哥,咱们盼着的,不就是变天的时候么?我不怕。」 谢由听她说着,只觉得豁然开朗,他浅笑着摇了摇头,道:「倒是我多虑了,你说得对,咱们不怕天变,就怕天不变呢。」 * 对于萧瑶光来说,她的天也要变了。 她跪在慈宁殿的暖阁里,抽泣个不停,道:「姑母,您这次无论如何都要帮帮侄女啊。」 萧皇后坐在上首,戴着满头的珠翠,着了身鹅黄色滚边的薄袍子,虽是雍容华贵至极,可眼角眉梢都有淡淡的疲倦之色,连眼底都因为不耐而沾染上了一丝若有若无的愠怒,她嘆息了一声,道:「本宫哪次没帮你了?本宫就是帮你太多了,才让你没了脑子,干出这种煳涂事来。」 她说着,右手握拳重重的叩了几下案几,像是发泄似的,啧啧道:「前些日子,你求本宫给宋家大姑娘指婚,这也倒罢了,不过是忠勇侯府,咱们得罪得起,说到底,这件事只要本宫做得漂亮,就是他忠勇侯本人也挑不出错来。」 「本宫还没顾上呢,你又惹出这种事来,闹得天翻地覆的,你说说,让本宫怎么帮你?现在的太子和当年的太子,又岂能同日而语呢?现在陛下都忌惮他三分,本宫若一意保你,又怎么保得住?」 萧皇后恨恨的说着,将右手挽起,抵在额头上,像是头疼得厉害。 萧瑶光不敢说话,只低低的哭着。 萧琰心里烦闷,可一面是女儿,一面的妹妹,都是惹不起的。他蹙着眉,恨铁不成钢的看了萧瑶光一眼,方清了清嗓子,道:「娘娘千万保重着自个儿的身子,别气坏了。太子和瑶光不过是小孩子吵架,不值当什么。」 萧瑶光勐地抬起头来,道:「父亲,殿下他这次当真了,他要废了女儿啊。」 萧琰沉声道:「有我在,他就废不了你!陛下这点薄面还是会给我的。」 萧皇后抬起头来,眼眸如刀,道:「就本宫的意思,这次陛下也不会向着你。废了倒不至于,可责罚一番却是免不了的。本宫和你父亲会尽力保着你,不让太子废了你也就罢了,旁的要打要骂还是要禁足,你都受着。」 萧瑶光的脸因为气愤而显得有些扭曲,道:「凭什么?就为了一个宫女?」 萧皇后见她执迷不悟,不觉语气也重了些,道:「陛下向来主张以仁德治理天下,你呢?就偏撞到他的刀口上去。太子多精明的一个人,他若不罚你,陛下岂不是要因此责罚他?」
第129页 萧瑶光喘息着道:「我是他的侧妃,侍奉了他这么多年,没有功劳也该有苦劳的,他替我受这些,又有什么?何至于要驳我的面子至此?」 「那景兰是什么人?她是你父亲千挑万选选出来的,好不容易送到太子身边去帮着你,她得宠些,又有什么不好?你又为何因着嫉妒她,就杀了她?」萧皇后一手按着案几,身子向前弓着,道:「你这样小的心思,能成什么大事?将来能当皇后?」 萧瑶光被她说的有些哑然,她不敢顶嘴,只得低声道:「侄女没想杀她,只是景兰那丫头太过得意,每每见到侄女,都是趾高气扬的,侄女气不过,这才想着教训她一番,没想到她竟这样挨不住打……」 「哼」,萧皇后冷哼一声,道:「平素三十板子也够打死个壮汉了,你罚她二十板子,可你身边的人哪个不是忖度着你的心思的?他们看得出你要她死,他们手底下还能轻了?」 萧琰见萧瑶光还要再说,担心她惹怒了萧皇后,便出声道:「此事到底是瑶光错了,殿下要怎样罚她,都是应该的。可是娘娘,瑶光,你们都细想想,这些年来,太子与咱们越来越不是一条船上的人,他心里到底向着谁,只怕你们比我还清楚。我本想着,他与瑶光还有些情意,可如今看来,他如此轻言废立之事,显然是已对瑶光冷下去了。咱们,当真还要扶持他么?」 「父亲!」萧瑶光有些惊慌失措,道:「父亲难不成是要弃了女儿不成?我已做了太子侧妃,若父亲令扶持他人,我还有什么前程可言?」 萧琰没说话,只默然看着萧皇后。 萧皇后沉吟道:「哥哥所言,本宫也不是没想过,只是如今皇子之中,根本没人能和顾迟抗衡,若咱们令扶持他人,只怕要费不少功夫,而且不一定能成……」 萧琰长嘆一声,道:「娘娘所言有理,或许是我思虑太过了。」 萧皇后摇摇头,道:「不,哥哥不是思虑太过,而是正得其时。依着本宫的意思,此事我们要么不做,要做就一定要成功,而且这一次扶持的人,一定是要对咱们萧家死心塌地的。」 萧瑶光见萧琰和萧皇后都动了心思,不觉心里胆颤起来,她太知道了,萧家最不缺的就是女儿,没有她,还有别人。可若是萧家都不再管她,她就彻底完了。 她一把抱住萧琰的腿,哭喊道:「父亲!求父亲再给我一次机会!我一定能挽回殿下,我一定能。」 萧琰嘆了口气,道:「瑶光,你还不知道么?你的殿下心心念念的,都只有谢莞一人啊。我现在只觉他心思狠辣至极,连我都自愧不如。他当年娶你,还不知道到底是为了什么呢!我原本以为他对你有些情意,如今看来,他不过是在利用你。」 萧瑶光泪眼朦胧,不断的摇着头,道:「不会的,父亲,殿下心里是有我的。当年,当年谢莞还活着的时候,也根本争不过我……」 萧皇后轻轻捧起萧瑶光的脸,擦着她脸上的泪痕,道:「瑶光,你别傻了,太子是什么人?他不会有真心的。他从前喜欢你,后来喜欢谢莞,不过是常事,你又有什么不甘心的?本宫如今冷眼瞧着,他的心思又放在宋家那个四姑娘身上了,可也许过几日他也忘了。男人么,都是爱江山的,有了江山,什么美人得不到?」 「咱们女人也是,有了权势,什么男人得不到呢?你且细想想罢。」萧皇后说着,摆了摆手,道:「你退下罢,本宫还有事与你父亲说说。」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是认真走剧情的一天,努力码字ing~~ 应小可爱要求,今天多了五百字哦感谢在2020-07-29 15:58:55~2020-07-30 21:19:1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盘盘 17瓶;陈陈爱宝宝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6章 晋江首发 「是」。萧瑶光纵使再不愿意, 也不敢违拗萧皇后的意思,她挽着裙裾,一点点的退了出来,面上虽还带着泪痕, 可心底却不停的盘算着。 萧家从来没有什么娇弱的女人, 她能走到今天, 也不全是仰仗着家族的力量。不过是死了一个贱婢, 顾迟便这样待她, 她心头不觉苦涩, 也许萧皇后说得对, 在顾迟心里, 从未有过她。 虽然她不敢相信, 她不敢信那些柔情蜜意都是假的, 也不敢信那些体谅成全不过是算计,那么, 她这半生,算是什么呢? 自以为得到了情爱, 得到了权势, 却不过是人家上位的筹码,呵,可真是讽刺。 窅娘见她出来,连忙上前扶住她,柔声道:「娘娘,皇后娘娘可说什么了?」 萧瑶光有些厌倦的摆了摆手,道:「窅娘,你告诉我,这么多年, 我是不是很可笑?」 窅娘刚要开口,萧瑶光便已跌跌撞撞的朝着东宫走去了。她好像并不在意答案,因为没人比她更清楚,这些年顾迟到底是怎样待她的。 * 一入东宫,便有宫人迎了上来,萧瑶光避过头去,用衣袖遮住自己脸上的泪痕,沉声道:「殿下可回来了?」 那宫人看不清萧瑶光的面容,便求助似的看向窅娘,窅娘蹙了蹙眉,嗔道:「都什么节骨眼了?还顾虑这些。娘娘问什么,你便老老实实答了,再没有别的。」 那宫人忙道了声「是」,低眉道:「殿下一早出去,还未曾回来。奴婢方才去打听了,说是今日景兰的家人已到了,领了景兰的尸体回去,殿下还命人赠了上好的棺木,也给了不少银钱,景兰的家人高兴得不得了,自是不会再纠缠了。」
第130页 那宫人说着,微微抬起头来,道:「人们都说,殿下是真心心疼娘娘,定是怕惹出事端,才做事这样妥帖的。」 萧瑶光没说话,只淡淡道:「你差事办得不错,继续打探着消息,我定不会亏待你的。」 那宫人赔笑着道了声「是」,还没来得及说几句讨赏的话,萧瑶光便匆匆而去了。 * 萧瑶光勐地将桌上的茶盏、玉器都扫了下去,碎片划伤了她的手,星星点点的血色宛如红莲,盛开在她白皙的手掌上。她不许窅娘给她敷药,反而用力的握紧了手掌,□□的疼痛刺激着,使她略微清醒了些,抵消了眼角满溢的猩红。 「娘娘,您这又是何苦呢?」窅娘嘆息着,「皇后娘娘疼爱娘娘,定会为您做主的。」 萧瑶光冷笑了一声,她的眼眸中满是怨毒,全然不见她在外面所表现出的端庄柔软,道:「殿下因为一个贱婢便如此折辱我,皇后娘娘又怎会体恤我?他们如今,不过是把我当作萧家的弃子罢了。」 窅娘听着,眉目之间满是自责,低低嘆息着,道:「都怪奴婢不好,若非奴婢看不过去,撺掇着娘娘打死了景兰,殿下也不至于如此……」 「与你有什么相干?」萧瑶光眯着眼睛,咬牙道:「他心里本就没我,满心里都是谢莞那个贱人!如今谢莞死了,他又看上景兰那个贱婢……」 窅娘扶了她坐下,摇头道:「若非殿下把太子妃的死归咎到娘娘身上,也不至于对娘娘凉薄至此。」 萧瑶光说着,嗤嗤的笑起来,瞧着倒有三分癫狂,道:「窅娘,我这辈子做的最对的事,就是告诉了谢莞谢氏一族被满门抄斩的事。我一点也不后悔,一点也不……殿下虽因为此事怪我,却也还不是纵了我这么多年?若是谢莞还在,她得尽恩宠,如今哪里还有我立足的地方?」 「可过去,殿下对您是很好的啊。」窅娘眉目间满是愁容,不住的安慰着她。 半晌,萧瑶光抬起头来,她一把攥住窅娘的手,神色有些凄哀,她的唇角剧烈的颤抖着,道:「窅娘,是不是我真的做错了?过去,过去殿下他对我是很和气的……我去宫中陪伴姑母,有时碰到他来给姑母请安,他也会和我说上几句话的。」 「我刚入东宫的时候,他虽不算热络,却也全然不似现在这样,冷冰冰的,让人害怕。他看向你的目光半点温度也没有,像是看一个陌生人,不,不是陌生人,是敌人,是敌人啊!」 「他一定是觉得是我害死了谢莞,对不对?可我没想到谢莞会自尽,我只是想依着她的性子,一定会与殿下和离,那我就可以是名正言顺的太子妃了。我才是和殿下一起长大的人,太子妃之位本该就是我的,我只是拿回自己的东西,有什么错?啊!」 萧瑶光痛苦的哭喊着,紧紧的靠在窅娘的胸膛上,她不知道事情怎么会发展到这种地步,明明顾迟是不喜欢谢莞的,明明谢莞已经死了,明明她和顾迟之间可以再无障碍了啊。可为什么,她却与顾迟越离越远了呢? 她宁愿相信顾迟是怪她,而不是他从未爱过她。 这件事太残酷了。 勐然的,她像是想到了什么似的,突的抬起头来,喃喃道:「不对……窅娘,不对……皇后娘娘说,殿下现在对宋家的四姑娘很上心,他是不是早就想藉此机会废了我,另娶他人了?」 窅娘抚着她的背,柔声道:「娘娘别乱想,奴婢从未看出殿下和宋四姑娘有什么,定是皇后娘娘想多了。」 「不,皇后娘娘慧眼如炬,从未错过。」萧瑶光说着,拽着她的衣袖甩了甩,道:「你想想,是也不是?」 窅娘见她一会笑一会哭的,心里实在担忧,便道:「宋家那个四姑娘,她是勾引过殿下的,殿下心里厌恶她还来不及,又如何会为了她而废黜娘娘呢?再说了,凭着宋家的门第,宋家四姑娘就算入了东宫,也是不配做太子妃的。」 萧瑶光渐渐冷静下来,道:「窅娘,你派几个得力的人去跟着那个宋婉,无论什么风吹草动,都来告诉我。我倒要看看,她一个庶女,能有什么本事。」 窅娘见她心思已定,便想着左右不过是个民女,只要能让萧瑶光安下心来,便是弄死了也没什么,便道:「娘娘说的是,奴婢这便去做。若是当真有什么,那也不难,娘娘如今手里有宋同的把柄,到时想个法子,把宋家整个扳倒,也是容易的。到时,宋婉也就没法入东宫了。」 萧瑶光的唇角浅浅一勾,露出一抹笑意,是了,宋姝这个蠢货,为了自己的婚约,竟把宋同的把柄都告诉了她,真是愚蠢至极。 不过,她也要想想,她未来的路了。 * 顾迟在文德殿中跪了整一上午,才被皇帝气急败坏的撵了出去。 皇帝没想到,顾迟这次是铁了心要废了萧瑶光,他本以为顾迟不过是想小惩大诫,挫挫萧瑶光的锐气,或是藉机敲打萧家,这都没什么,可若是当真要废了萧瑶光,却是万万不可的。 虽说是他推行仁政,可到底只是一个宫女的性命,从来没见过哪朝哪代的太子侧妃是因为打死个宫女被废的。 更何况萧琰是肱骨之臣,萧皇后又是他的髮妻,更为了他失去了生育能力,他万不能由着顾迟,使他沦为天下人的笑柄。 可偏偏顾迟拿捏着他的痛处,说什么是他说的,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又说他从前如何因此得了百姓的心。直把他气得胸口疼。
第131页 三九见顾迟出来,脚下有些蹒跚,便知道他定是跪了许久了。 三九忙跟上去,道:「殿下,陛下可答允了?」 顾迟眸光清冷,语气中不含有一丝情绪,道:「怎么会?」 他父皇还要靠着萧家与他制衡,又怎会这么轻易得罪萧家? 三九不解,道:「那殿下又何必如此呢?」 顾迟冷声道:「孤一来是要试探父皇对萧家的态度,二来,则是要警告萧家和萧瑶光,他们做的那些龌龊事,孤都清楚,现在也该到了清算的时候了。」 「三来……北边战事吃紧,去北边打仗虽是难差事,却也是挣民望的时候,父皇是不会让孤去的。可若是孤死死咬着萧家不放,父皇便不得不妥协几分,孤也好趁机请命,去北边作战,好给谢家军一个机会。」顾迟没有一丝慌乱,好像无论什么事,都在他的掌控之中似的。 萧瑶光当年是怎样待阿莞的,他都清楚,已经纵她活了这么多年,也该到头了。 「萧家势大,孤与萧家为难,父皇也是乐见其成的。只是因着他受了萧家的恩情,又担心孤势力太大,这才不去动萧家。如今孤这么做,萧琰若是还有些脑子,也该做些什么了。只要他有动作,就不怕父皇不起疑心。」 顾迟说着,眼中无端的带了三分寒意,他看向三九,道:「萧皇后的事可有些眉目了?」 三九肃然道:「还在找,应该快了。」 顾迟点点头,只一手背在身后,大步朝前走去。这么多年了,他像一条蛰伏的蟒蛇,放出了那么多线,也该收网了。 三九急急跟上他,又忍不住道:「可是殿下,宋四……不是,太子妃娘娘不是已经决定嫁给燕世子了么?」 「那又如何?」顾迟脚下一顿,眉头顿时皱了起来,眼里也多了些波澜。 三九自知失言,却又不得不问下去,道:「殿下不想法子把她抢回来么?若是她不肯回心转意,殿下还要帮谢家伸冤么?」 顾迟沉沉嘆了口气,半晌,他垂了眸,厚厚的睫羽遮掉了他眼底的神色,显得有些晦暗不明。 许久,三九像是幻听了似的,听到了他的絮语:「这是孤欠她的」。 是啊,就算谢莞此生都不会再原谅他,也没什么。他这条命,他这辈子,都是她的。 * 这些日子燕离常来宋府,一来是为了见谢莞,二来也是为了讨宋家老夫人的欢心,他日日提着好东西来,虽不值什么,可他人长得俊俏,话也说得漂亮,整个人自带着一股子和煦之气,如同春风一般,是没有人不喜欢的。 再加上宋同、宋辞并着宋媪、宋昭都在老夫人面前说着燕离的好话,日子久了,老夫人也就应了。 如此,两家亲事虽还未定,可也差不多了。忠勇侯夫人与李氏商定了日子,只等着良辰一到,便将两家的亲事定下来,以免节外生枝。 燕离自从知道了宋婉就是谢莞,待她便更好了些,除却男女之间的爱慕,更添了对于她的怜惜和情意,便是日日陪她说说话,也是好的。 他从未想到,自己能有这样的幸运,竟当真能娶到谢莞。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07-30 21:19:18~2020-07-31 21:46:2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祝从容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7章 晋江首发 这些日子闲来无事, 谢莞便与燕离、徐有容一道,在汴河之畔寻了处酒家,赏秋景、食螃蟹,再添些菊花酒, 自是绝妙无比。 徐有容一边品着蟹肉, 一边笑着道:「如今你们两个也算是心愿得偿了, 等阿莞嫁到忠勇侯府, 我也就放心了。有燕离护着你, 便再不会有人敢欺负了你去了。」 谢莞含笑看了燕离一眼, 见他正抿着菊花酒, 笑吟吟的看着自己, 只觉心头一暖, 道:「有燕离在, 我也很安心。」 燕离伸手细细剔出了蟹壳里的肉,直到铺满了整个蟹壳, 才将那盏子蟹壳递给谢莞,道:「莞莞, 你吃。」 他眼神真挚, 那种一丝一毫都被你牵引的感觉,使谢莞平生第一次感受到了被爱的感觉,她笑着接过,很轻的道了声:「好」。 徐有容看着他们,只觉得唇角不时的向上微微扬着,道:「你们两个可以多少体谅一下我么?我母亲说了,你们这种行为在她们那里叫做』虐狗』,多残暴啊。快收敛些。」 燕离抬起头来,笑着道:「是是是, 咱们听郡主的。」 徐有容来了兴致,道:「我这些日子已多少和萧映寒接触了几次,他极是殷勤,看上去倒像个言听计从的。我和他说,我平素最恨的便是男子养外室,他便赌天赌地的和我发誓,说他从没养过什么外室。」 「我已派人去打听了盈袖的行踪,想着哪日刚好与她撞上,萧映寒为了面子,一定是什么事都做得出来的。」徐有容说着,取了菊花水洗了洗手,方端起酒盏来略抿了一口。 谢莞眸光微动,道:「我已派人打听过,盈袖这些年过得并不好,萧映寒待她本就是动辄打骂的,若是有你这样一激,他一定下手更重,盈袖心里自是有恨的。我已找了人去跟着萧映寒,据说,萧映寒惯常出入青楼楚馆,若想拿捏住他的把柄,应该不难。」
第132页 燕离郑重道:「此事由我来做,若是他在青楼里惹事被我撞到,他也抵赖不得了。到时,我就说我看上了他的外室盈袖,不怕他不把盈袖让给我。」 谢莞幽幽道:「只是萧琰做事素来谨慎,若是此事被他发现了,只怕他不会让盈袖活着出萧家。」 燕离略一思忖,道:「所以此事宜早不宜迟,只能趁着萧映寒心烦意乱,方能成事。」 徐有容的手轻轻叩着案几,倏尔,她浅浅一笑,道:「那我们便双管齐下,燕离去安排青楼的事,我呢,就尽快想法子和盈袖撞上。趁着萧映寒觉得盈袖厌烦,燕离再一问他要,此事就成了。」 谢莞想了想,道:「你们两个的目标都是盈袖,会不会太明显了些?就算萧映寒想不到,萧琰总也是想得到的。」 燕离点点头,道:「那这样,我在青楼捉到萧映寒那日,便劳烦有容跟着我,由有容出面作保,让他把盈袖抵给我,这样他便不会起疑心了。」 三人议定,燕离便先行去布置青楼的事了。只剩下徐有容和谢莞,悠然的聊着年少时的事。 徐有容靠在谢莞的肩头,不觉嘆息:「想不到兜兜转转,你竟是和燕离在一处了。」 谢莞不知为何,一时间倒想起顾迟那张苍白的脸,她心里瞬间便翻江倒海的疼了起来,使她忍不住捂住了自己的胸口。她强忍着这种感觉,笑着道:「这就是命罢。重活了一世,我不想再那么累了。」 徐有容转过头来,道:「我听宫里的人说,这些日子顾迟闹着要废了萧瑶光呢。」 「唔?为什么?」谢莞不觉有些好奇。 「听说是因为萧瑶光命人杖责一个宫女,不小心却把她打死了,顾迟便发了好大的火气。陛下因着此事恼怒不已,前些日子还传了我母亲进宫去,想来是要和我母亲说说话。」徐有容有些神秘的看着谢莞,低声道:「我听人说,那个宫女长得和你一模一样呢。」 谢莞脑海里突的泛起景兰的面容,她不禁有些怔忪,还没来得及开口,便听得徐有容道:「宫里人都说,顾迟之所以这么生气,是因为他心里还有你。」 「也有人说,他原本和萧瑶光就是互相利用,没什么情意。如今刚好借着这个机会,将她废了,也好告慰你的在天之灵。」 徐有容瞧着她的眼睛,歪着头道:「我说这些,是想让你最后再想清楚,你的心里到底还有没有顾迟。之前我恨他,可后来却越来越发现,他有他的不得已。或许,当年是我们错怪了他。」 「若是你当真嫁给燕离,便再也回不了头了,你明白么?」徐有容说着,紧紧攥了攥谢莞的手,道:「这件事意气不得,阿莞。」 她说着,抬起头来,认真的看着谢莞,道:「你当真,对顾迟,再无感觉了么?」 谢莞咬着唇,全身微微的颤抖着,她闭上眼睛,过了许久,才缓缓睁开,道:「有容,你知道么,那些日子,那些我嫁到东宫里的日子,现在想起来就像是噩梦一般。这种恐惧、无助和绝望,足够沖淡所有的爱,无论是多么深刻的爱。」 「你问我还喜不喜欢顾迟,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我爱不起他。至于他对萧瑶光是真心还是假意,对我来说,都根本没有那么重要。如果那些就是他对我的爱,那么,这种爱我宁愿不要。」 谢莞言罢,很认真的看向徐有容,道:「有容,嫁给燕离,是我对自己的救赎。你明白么?」 微风拂过,桌旁的屏风微微的抖动了一下,很快便又停了下来,好像一切都没发生过一般。只有徐有容担忧的看了那屏风一眼,便又收回了目光。 昨日,顾迟亲自上门,求她帮他问谢莞一句话。 她本是不肯答应的,可看着顾迟失魂落魄的样子,不知为什么,她竟心软了。也许,是他眼中的苦涩太浓、太痛了。 那一瞬间使她相信,顾迟是爱着谢莞的,这么多年,从未变过。 其实她又何尝不知道,谢莞的心也从未变过,可是她明白,感情就像一面平滑的镜子,受不住半点损伤。破镜,再难重圆。 顾迟缓缓下了楼,每一步,都像是踩在棉花里,轻飘飘的,毫无倚重之感。他终于明白,两个人是否在一起,不在于他们是否还相爱,而在于他们是否曾经伤害过。 他以为伤害可以弥补,却不知道人是会害怕的。而他最爱的阿莞,她怕他。 她怕他啊。 * 萧瑶光的事经歷了大半个月,终于尘埃落定。萧瑶光被罚在东宫禁足半月,以儆效尤,罚的并不算重。 而顾迟也得到了他想要的,一个月后,出兵匈奴。 不过陛下有一个条件,表面说是未来让他带着齐王去歷练一番,便封了齐王为副将,实则是让齐王挣些功劳,也好牵制着顾迟些。 不过顾迟倒是乐见其成的,他素来与齐王亲厚,带着齐王去,总比带着端王去要好得多。 也许陛下也觉得端王太过放浪,实在不堪大任,这才退而求其次,开始扶持齐王。 对于萧琰和萧皇后来说,齐王也成为他们考虑的目标。齐王性子单纯,年纪又小,的确比顾迟好控制得多。只是齐王没半点势力,又事事以顾迟为尊,只怕要说动齐王,并不容易。 对于谢莞来说,这些日子倒适意的很,盈袖已被徐有容安置在了公主府的别院之中,也答允为当年的事作证了。
第133页 据有容说,谢家对盈袖不薄,盈袖做出这样的事,本就日日心里不安,再加上萧映寒对她动辄打骂,待她根本如同猪狗一般。她虽知道徐有容是使了计策,故意让萧映寒休弃了自己,却依旧对徐有容感激不已。她太想过安心的日子了。 有容说:「这些日子,盈袖总是念叨大公子,想来,就是你哥哥谢旻了。他待盈袖很好,教她读书识字,却没想到,盈袖会为了自己所谓的前程,害他去死。」 听到这些话的时候,谢莞正坐在院子里,帮宋媪描着绣样。她笔下顿了顿,在洁白的纸上落下一个小小的墨点,但她随手一画,又将这墨点隐藏在了画中。 谢莞嘆息道:「无论她如何惦念、愧疚,大哥都回不来了。」 徐有容听她说着,眉眼间也多了一抹黯然,她低着眉,道:「是啊。她现在愿意赎罪,只是不晓得还能赎回来几分。」 她话音未落,便见宋辞和燕离急急闯了进来。 谢莞抬起头来,狐疑道:「大哥,燕离,可是出了什么事?」 宋辞一贯是不大来她院子里的,如今急急来了,还和燕离在一处,想来是有什么大事发生了。 宋辞看着徐有容,一时有些说不出话来,他张了张口,哑然道:「有容郡主,你怎么在这里?」 徐有容笑笑,道:「我来找阿莞说话的,宋大公子若是有要紧的事,要我迴避也行。」 宋辞脸涨的通红,忙应和道:「当然不是,我只是太……太高兴了,喜不自胜……」 徐有容抿了抿唇,道:「你喜不自胜,我瞧着燕离倒像是大祸临头了,脸色都不大好了。」 宋辞这才回过神来,方才险些忘了正事,他刚要开口,便听燕离道:「莞莞,你可以和我出去一下么?我有话和你说。」 谢莞见他神情凝肃,便也不敢耽误,当即便利落的站起身来,道:「好。」 她看向宋辞,道:「还请大哥帮我好好招待有容。」 宋辞忙不迭的答应了,连声道:「一定,一定。」 谢莞见宋辞应了,又微微和徐有容点了点头,才与燕离一道走了出去。 一路上,燕离都没有说话,脸上没有半分笑意,他只是握着谢莞的手,他的手指是那样温热,又是那样僵硬,却死活都不肯放开。 直到走到汴水之畔,那是他们第一次畅谈心声时所在的地方,燕离才停下来。 他闭目吹着风,好像只要谢莞在他身边,他就会觉得安宁似的,久久不肯开口。 许久,他才终于下定决心,睁开了眼睛,很认真的看着谢莞,道:「莞莞,你愿意和我私奔么?无论天涯海角,只要我们两个在一处就很好,是不是?」 他好像怕谢莞拒绝,便很快道:「我们一起回西京,一起去大漠,再没什么能困着我们,再没什么能让我们分开,好不好?」 谢莞不懂他为什么会这么说,她蹙着眉,道:「燕离,到底出了什么事?为什么你要离开汴京?我们不必私奔,我们本就是要成亲的,等我为谢家报了仇,我们想去哪里都可以。我不在乎什么功名利禄,只要你愿意抛下,我就陪着你。」 燕离有些烦躁,他避过头去,道:「莞莞,我等不到那个时候了,真的,等不到了。你愿意和我走吗?一起离开这里。」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07-31 21:46:28~2020-08-01 23:20:3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陈陈爱宝宝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8章 晋江首发 他眼中只有谢莞的倒影, 他是那样的迫切,而谢莞的脸上,却只有犹疑。他一瞬间便看懂了她的心,是啊, 他等了她那么多年, 守了她那么多年, 又怎会看不懂她的表情呢? 燕离眼中满是隐痛, 他颓然的低下了头, 哑然道:「我明白了。」 谢莞伸手攥住他的衣袖, 诚恳道:「燕离, 你给我一点时间, 只要我爹的冤情平反, 我就跟着你走, 好不好?」 她急得泪水都涌了出来,这种不安与内疚来自于她感受到了燕离的失望, 甚至是绝望。他为她做了那么多事,她却无法回报, 甚至, 连这么简单的要求,她都无法满足他。 因为着急,她有些咬字不清,道:「现在已经差不多了,扳倒萧家的人证已经找到了,只要再有一个机会就好,不会太久的……」 燕离深深的望着她,久久,他伸手理了理她鬓边的发, 他的动作是那样的轻柔,好像怕弄痛了她,而他又是那样的仔细,好像这是他们的最后一面似的。 他微红了眼,紧紧将她拥入怀中,低声嘆了口气,道:「没事,莞莞,没事。」 他说着,轻轻拍了拍她的背,那是他所能给予她的所有的安稳,也是所有的温柔了。 终于,他松开了她,决然的向后走去。 谢莞站在原地,不知道为什么,她下意识的就觉得不该跟着他,他的痛苦或许只有他自己才能消化。 * 谢莞一路垂头丧气的走回了宋府,她低着头,带着满腹的心事,却见宋府中是全然不同的场景。 所有下人看见她,都是小心翼翼的,好像生怕触怒了她,可是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显而易见的怜惜。 谢莞不知道自己有什么值得可怜的,也许是她的脸色不大好,或是情绪太低落了些。她想着,用手搓了搓自己的脸,使它看上去稍微红润一些,显得有点生气。
第134页 一进她自己的院子,便见院子里已围坐了许多人,宋辞、宋媪、宋昭,并着颜秀,都忧心忡忡的看着她。 宋媪见她回来,忙起身扶着她坐下,又命颜秀端了一碗早已备好的牛乳茶给她喝了,方道:「四妹妹,你多少想开些,很多事情都只是谋事在人,可成事却在天。」 谢莞不懂她话里的意思,只挑眉斜睨着她,道:「二姐姐,你在说什么?」 宋媪不安的看了宋辞一眼,便见宋辞走了过来,道:「燕离可和你说了?」 谢莞迟疑着点了点头,道:「说了。」 宋辞眼睛一亮,顺势凑近了些,道:「你可答应了?」 谢莞摇了摇头,道:「没有。」 宋辞哀嘆了一声,惋惜道:「罢了,时也命也,总是争不过的。」 谢莞见他们一个两个都哭丧着脸,心里不觉有些发毛,道:「到底出了什么事?你们快告诉我。」 宋辞嘆了口气,道:「你竟还不知道么?也难怪你不肯答应燕离了……燕离这个人,当真是一点违拗你心意的事都不愿做的。」 他说着,啧啧的嘆息着,站起身来摇头晃脑的走了出去,嘴里还念念有词的,仿佛是在感慨世事的多变和缘分的深浅。 谢莞看向宋媪,道:「二姐姐,你千万告诉我,你们这样瞒着我,我只觉得心里空落落的,没底的很。」 宋昭也在一旁催促着,道:「二姐姐,四姐姐惯常是个有主意的,你倒不如告诉了她,她也好早做打算,事已至此,再没什么受不住的。」 宋媪点点头,她长吸了口气,看向谢莞,道:「方才宫里来了旨意,是萧皇后的意思,要为大姐姐和燕离赐婚,已命了他们二人明日去宫中谢恩了。」 「什么!」谢莞一怔,险些摔了手中的茶盏,她急急站起身来,道:「什么时候的事?旨意可曾下了?」 宋媪闭着眼睛,重重的点了点头,道:「旨意已下了,方才你不在,咱们宋府上下都跪在院子里接旨呢。父亲和母亲还打点了好些银钱给那宣旨的宫人,想来如今忠勇侯府也得到旨意了。」 是了,若非燕离知道了此事,又如何会求她与他私奔呢?他是世家养出的公子,若非有不得已的理由,是决不会走到这一步的。 而自己,竟然只想着报仇,只想着自己的事,却全然没有想到,他会有多么绝望。 谢莞呆呆的坐下来,双眸呆滞,可内里却波涛汹涌。她听不见耳边宋媪的劝慰,听不见宋昭焦急的唿喊,只能听见她心底的声音,而那些声音,一字一句,都是指责。 她勐然站起身来,冲进屋子里,随便整理了几样要紧的东西,便匆匆出了门。 任凭宋媪在后面如何唤她,她都置若罔闻。她只知道,她要挽回这一切,她不能伤燕离的心,不能。 她朝着忠勇侯府走去,一步比一步更坚定。因为她太懂得失望的滋味了,她不愿燕离再去体味那种感觉。 天色渐渐暗下来,橙黄色的云裹挟着日光,一点点的消失在天的尽头,很快,就看不到太阳了,只有镶着金边的云朵,是太阳曾经存在过的证明。 她很轻松的就从忠勇侯府的围墙跳了进去,她虽只来过几次,却也大致记得燕离的院子在什么地方,没费了什么功夫便找到了。 她躲在院子外面,探出头去朝里看着,只见屋子里灯火通明,隐隐的有些人声。 谢莞伏低了身子,悄悄的熘了进去,从窗棂的缝隙中细细朝屋子里看着,只见忠勇侯、忠勇侯夫人,并着燕离都在里面。 燕离跪在地上,沉沉的低着头,背却挺得笔直,道:「父亲、母亲,我实在没办法娶宋姝,明日我便进宫去,求皇后收回成命。」 忠勇侯夫人伏在桌上,不停的擦着眼泪,道:「这是造的什么孽?耽搁了这么久,好不容易等到宋家老夫人点了头,又遇到这种事……皇后指婚也就罢了,多少也该与我们商量一下,如今她下了旨意,又哪有收回去的道理呢?」 忠勇侯背着手,不停的绕着圈子走着,恨道:「你说的是什么话?自古陛下、皇后指婚,哪有和下面人商量的?想来是皇后觉得咱们与宋家沾着亲,宋姝又是嫡女,便当是一场佳话,随便指了婚。皇后只当指婚是对咱们家高看了一眼,虽不求着咱们感恩戴德,也不想生出这么多怨念来。若是明日燕离进宫去回绝了此事,无论此事成不成,只怕都在皇后心里扎下了一根刺,将来哪还有好的?」 忠勇侯夫人捂着脸道:「我可怜的孩子,怎么姻缘如此坎坷?如若不然,我便豁出这条命去,亲自进宫去求皇后收回成命,她若是恨,就恨我一个人罢了。我活了这把年纪,也不在乎什么死活了。「 「煳涂!」忠勇侯斥道:「无论你们两个谁去,皇后都会把帐记在咱们府上,到时候就不是指婚,是下狱了!」 他咬着牙道:「你们两个谁都不许去,此事已定,便是覆水难收,再没有转圜的余地了。燕离,你是娶也得娶,不娶也得娶。如若不然,你就直接杀了我算完,反正咱们府里上下,迟早都要被你害死。」 谢莞听着他们的话,心里渐渐冷静下来,没人比她更清楚,萧皇后是怎样一个记仇的人,若是他们今日私奔了,驳了萧皇后的面子,只怕无论是忠勇侯府还是宋家,都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第135页 更或许,他们就会是下一个谢家。 她浑身打了个寒颤,她知道,在家人的性命面前,无论是她还是燕离,都会让步。他们没法那么自私,没有办法把自己的幸福建立在别人的痛苦之上,更何况,这些「别人」是他们最爱的家人。 她舍不下宋媪、宋昭,他也舍不下忠勇侯、忠勇侯夫人。他们註定,是没办法得到幸福的人了。 谢莞死死的咬着唇,使她不至于痛唿出声,可她蜷曲的手指和眼角的泪痕还是暴露了她的心绪。 她生平第一次,这样迫切的想要对一个人好,却发现只能止步于此了。 不知在地上坐了多久,她才缓缓爬起身来,跳出了围墙。 天色已经黑的如墨一般了,她走在嘈杂的街上,宛如一具行尸走肉。直到她走累了,才在一个酒馆坐了下来,她冲着小二道:「把这里最烈的酒拿上来。」 小二见她长得柔柔弱弱的,一时有些迟疑,他小声问道:「姑娘,你是要最烈的酒?」 谢莞点点头,冲着他伸出两根手指,道:「要两坛。」 那小二吃了一惊,却还是老老实实的把酒送了上来。 谢莞很利落的开了一坛,大口的喝了起来,那酒酿得并不好,入喉像是刀,又辣又涩,可沖人的酒劲却使谢莞清醒了许多,她来不及挑剔这酒的味道,只要它是酒,可以醉人,就足够了。 她迫切的想要醉过去,因此更大口的喝了起来。可她知道,自己素来的千杯不醉的,这件事平日里算作夸耀的资本,可当她想醉的时候,却是最残酷的刑罚。 突然,有人在她对面坐了下来,那人着了一身玄衣,眉眼冷峻的吓人,可轮廓又是出奇的好看。 谢莞只瞥了他一眼,便知道他是谁了。 她勾了勾唇,道:「太子殿下可是太闲了?竟会到这种地方来。」 她脸颊泛着烟霞似的红色,两只眼睛也半闭半睁着,一看便知是有了醉意。 顾迟也不理她话中的嘲讽之意,只将她手中的那罈子酒夺过来,道:「孤陪你喝。」 谢莞冷笑一声,又命小二添了两坛酒来,道:「你可喝不过我。」 顾迟不语,只将那剩着的小半坛酒喝了下去,道:「试试看就知道了。」 谢莞不理他,只自顾自喝着,半晌,她突然开口,道:「皇后赐婚,是不是你做的?我告诉你,你别得意,就算今日我与燕离没法在一处,总有一天,我们也能……」 顾迟垂着眸,淡淡道:「孤在你眼里,就这么不堪?」 谢莞一怔,重重的点了点头,道:「非常不堪。」 第69章 晋江首发 谢莞仰着头, 将坛中的酒一饮而尽,她眼底很快带了一抹芙蓉花色,似是醉了。 顾迟见她的头一点一点的,便坐近了些, 伸手扶着她, 让她靠在自己的肩上, 低声道:「孤很快就要出征了, 等孤回来, 就能为谢家平反了。」 她没说话, 只是脸上多了一丝凄寥之色, 好像是听懂了, 又好像只是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之中。可即便是醉了, 她靠在他肩头, 仍然是安稳和舒适的,连紧蹙着的眉头都松快了许多。 顾迟望着她, 只觉得再坚硬的心都化作了水,他肩膀宽厚, 可偏偏承不住她。她低着头, 额角的发紧紧贴在脸上,越发显得脸瘦削的厉害。这么多年,由生到死,又由死到生,她吃了太多的苦。 他已经许久没有这样好好的看过她了。每次她见到他,眼中都充满了戒备,好像只要他一靠近,她就会匆忙逃开,他原以为, 她在怨他,后来,他才明白,她连怨他都不肯,她是怕了他。 她就像是一头桀骜的小兽,你打了它,它不会哭,也不会叫,只是下一次见到你,它会远远避开,连靠近的机会都不会再给你。 他不怪她,也不配怪她,终究是他伤她太深了。 「燕离……」 她低声呢喃道。 顾迟的心紧了紧,低下头去看着她,只见她眼角隐隐有些泪痕,他伸出手去,轻轻拂过她眼角的泪,道:「阿莞,你当真喜欢他么?」 谢莞没说话,只是嘴微微的动了动,好像已经睡着了。 「孤会成全你。」顾迟说着,神色却有些黯然。 「对不起……燕离。」谢莞说着,头渐渐歪了下去。 顾迟不知为什么,竟像是松了一口气,连唇角都溢出一抹微不可闻的笑意。他将一锭金子放在桌上,抬手将谢莞背在了身后,慢慢走了出去。 他脚下很轻,像是怕惊扰她,夜色有些微凉,她的身子却滚烫得厉害,连带着他的脸,也红如烙铁。 他脚下顿了顿,轻轻试了试谢莞的额头,柔声道:「冷不冷?」 谢莞将脖子缩了缩,贴得他更紧了些,她的头靠在他的肩上蹭了蹭,便又很快睡去了,好像她根本是知道自己在哪里的,而只有在梦中,她才能放纵自己,放纵自己靠近他,而不是理智的将他推开。 顾迟心头一暖,将身上的袍子小心翼翼的解下来,披在她身上,才安下心来,浅笑道:「从前在西京的时候,你是喝不醉的,可你那时候却总是装了醉,诓我来背着你,才肯乖乖回去。如今换了副身子,倒当真是喝醉了。也好,若不是你醉了,只怕也不肯让我背你。」 他一路走着,温凉的风吹在他单薄的衣衫上,无端的有一种萧瑟之感,可他的心里却是从未有过的甜蜜和满足。他知道,今夜不过是一场梦,等路到了尽头,他的梦也就该醒了。
第136页 许久,他望着身后谢莞的睡颜,低低的嘆息道:「阿莞,要是一切能从来,就好了。」 当年的他,想要的东西太多,唯独真心是他不要的东西,也是谢莞所能给他的最好的东西。 「其实在西京的时候,我就已经动心了,只是我不肯承认罢了。」他不住的絮语着,半是留恋,半是苦涩,好像说尽了一辈子的心里话,可谢莞终归是听不到的了。 宋府的大门很快出现在了他面前,早有看门的小厮迎上来,顾迟却不肯放下她,直到一路背着她进了院子,他才将她放在床上。 他深深的望着她,见她睡得正香,便转身离开了。 颜秀蹲在地上,细细的为谢莞擦着脸,朦胧中,她仿佛听到谢莞在说:「顾行舟」,可一转眼,谢莞又睡得很熟了。 那些西京的少年时光,终是一去不復返了。 * 翌日傍晚,樊楼之中,顾迟已备了好酒,只等候着一人。 不多时候,三九便将包厢的门推开了,道:「殿下,燕世子到了。」 顾迟抬了抬眸,道:「请他进来罢。」 闻言,燕离大步踱了进来,他脸色不好,眼底微微泛着青色,人看着倒还算精神,他行了礼,便顺着顾迟的目光在他对面坐定。 他见案几之上已摆了几碟子下酒的小菜,而一整罈子酒就放在他手边,同样的,顾迟手边也有这么一坛。 顾迟很利落的将罈子打开,道:「咱们今日不醉不归。」 燕离苦涩的笑笑,道:「我正想大醉一场,有殿下相陪,正好。」 顾迟笑着道:「孤虽喝不了许多,今日也要捨命陪君子,让你喝得尽兴才行。」 燕离打开酒罈子,大口喝了几口,方才长舒了一口气,道:「这些日子憋屈得紧,到这口酒入了喉咙,我才觉得活过来了。」 顾迟也照样喝了,道:「你今日进宫去谢恩了?」 燕离摇了摇头,道:「一家门的性命都系在我手上,这恩我如何能不谢呢?我倒罢了,左右什么都受得住,只是连累了莞莞,被萧皇后如此折辱。」 他说着,又仰头灌了口酒,道:「殿下,我自知配不上莞莞,如今便更是对不住她,往后……往后我再不作什么非分之想了。」 顾迟没说话,只自顾自喝着酒,许久,他终于开了口,道:「昨日孤见到她了。」 「什么?」燕离怔了怔,他很快意识到顾迟说的是谁,便颓然的放下了酒罈,重重的把它压在案几上,道:「她还好么?」 顾迟目光沉静,道:「她身边带着包袱,看样子,倒是要跟你私奔的意思,可不知怎么,终究是耽误了。她当时一个人坐在酒馆里,大口大口的灌着酒,没说了几句话就醉了。」 「她向来千杯不醉,除却换了副身子,孤想,她昨日是想醉的。」顾迟说着,目光幽幽的看向燕离,道:「孤不知道她心里有没有你,可孤知道,你不该这么早放弃她。」 燕离尽力压抑着自己的情绪,可他的眼睛还是憋红了,他双手捂着脸,道:「殿下,皇后赐了婚,我根本无法违拗。一旦我娶了宋姝,就算我愿意等,莞莞也不会再回头了。她的性子我知道,她要的从来都是一个全心全意待她的人,一个只有她的人。」 顾迟一把握住他的手腕,硬生生的把他的手从脸上拉下来,他直视着燕离的眼睛,道:「一切还未成定局,燕离。」 燕离不解的看着他,道:「殿下?」 顾迟眼中带着蛊惑,沉声道:「孤要出征匈奴,孤希望你一起去。若我们能胜,孤便有法子将整个萧家拉下来,为谢家平反。到时,萧皇后被废,她的旨意不过是一纸废话,再没谁能逼你执行。」 「到那时,让阿莞自己选。若她愿意与你在一处,孤绝不拦着。如若她想自由自在,自然也没谁能拦着她。」 顾迟说着,略略松开了燕离的手,道:「你可愿意?」 燕离没有过多的考虑,他一咬牙,便点了头,道:「我愿随殿下前往。」 他看着顾迟,眼中发出灼灼的光彩,唇角渐渐上扬,到最后,两人终于相视大笑起来。 这是属于他们的使命和未来,我命由我,不由天! * 谢莞睡了一天一夜,方才缓过些精神来,她看着镜中的自己,只觉得整个人都睡得浮肿了些。 她揉着双颊,道:「颜秀,我昨日怎么回来的?我怎么一点印象都没有?」 颜秀捧出一身叠得整整齐齐的袍子来,道:「姑娘可还认得这个?」 她见谢莞张了张口,便接着道:「昨日太子殿下亲自背了您回来的,他那深情款款的模样,奴婢到今日都不敢忘,只觉得还在眼前呢。殿下待姑娘的心,可当真是天地可鑑的了。」 谢莞嗤笑道:「你才多大?能看得出什么?」 颜秀也不争辩,只将那袍子放好,很乖觉的蹲在谢莞面前,抬头看着她,道:「姑娘,其实您心里也是很喜欢太子殿下的罢?昨日您睡着了,还在唤他呢。」 「我唤他什么了?」谢莞微红了脸。 「顾行舟。」颜秀道:「行舟,是他的字么?」 谢莞缓缓点了点头,若有所思道:「那是上辈子的事了。」 颜秀不懂,明明谢莞才没多大,便说什么这辈子、上辈子的,可瞧着她的神情,却又落寞的紧,让人看着就觉得难过。
第137页 或许,她家姑娘真的经歷过什么事罢。 颜秀正凝神想着,便见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 颜秀转头朝着门外看去,只见宋姝正带了她贴身的丫头,笑吟吟的走了进来。主僕三人皆是一脸的喜色,不住的说着话,好像生怕别人注意不到她们似的。 三人齐齐走进屋里来,宋姝只找了处地方坐着,便见她身后的一个丫头走上前来,冲着谢莞草草行了礼,笑着道:「四姑娘,我们姑娘说了,您受了委屈,昨日还去外面喝了不少的酒,虽说是借酒浇愁,却也怕伤了身子。大姑娘和您姐妹一场,自是心疼您的。这便吩咐奴婢炖了解酒汤,送来给姑娘尝尝。」 谢莞自然知道宋姝的意思,她瞥了宋姝一眼,道:「那就多谢大姐姐了,只是颜秀聪慧,这解救汤早给我喝过了。只怕姐姐的一片心,我是无福消受了。」 宋姝只抿唇笑着,又见她身后的另一个丫头走上前来,道:「既是如此,四姑娘不若尝尝奴婢新酿的梅子罢,这嘴里酸了,心里就不酸了。」 作者有话要说:  这几天三次元事多,辛苦宝贝们等我,这章留言的宝宝都有红包拿哦!爱大家感谢在2020-08-02 22:03:21~2020-08-03 22:13:2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陈陈爱宝宝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0章 晋江首发 那丫头说着, 眼中透出一股子狡黠来,隐约的,带着些讽刺与不屑,好像现在的谢莞只是个借酒浇愁的怨妇似的。 谢莞本懒怠和她计较, 可她的眼神刺得谢莞相当不适, 谢莞便不想忍着这口气了。 谢莞冷声一笑, 幽幽的走到那丫头身前, 从她手中的盘子里捏了粒梅子瞧着, 道:「这梅子酿得不好, 我是不吃的, 不过大姐姐倒可以吃些, 毕竟很多事现在看着是甜, 等自己正儿八经的过起日子来, 就酸了。」 谢莞说着,瞥了宋姝一眼, 唇齿微启,道:「又或者, 我该让颜秀备些黄连, 这日子过得苦,尝起黄连来,就不觉得苦了。」 宋姝勐地站起身来,两只杏眼圆瞪,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谢莞嗤笑一声,冷了一张脸,道:「打狗也须看主人,这两个丫头不过是听命行事,我和她们没什么好计较的。既然大姐姐成心针对我, 便不必怪我说的话不中听了。」 宋姝秀眉轻挑,挤出一抹笑来,故作轻松道:「你不过是因为争不过我,心存嫉恨罢了。我若是你,现在便该闭门不出,你自己跑去外面喝酒,不是落人话柄么?若是被旁人知道,人家倒不知道你是如何悽惨落魄,只当是我们宋家家风不严,还要连累我们宋家的名声呢。」 「四妹妹,你不过是一个庶女,忠勇侯府本就不是你能进得去的,我劝你早早收了这个心思才好。我这个做嫡姐的,不过是帮你一把,让你清醒些,总好过你嫁进去,被人家嫌恶来的好。」 宋姝说着,鄙夷的看了谢莞一眼,道:「罢了,庶女就是庶女,见识浅薄,是不懂这些的。不过你放心,我会嘱咐母亲照拂着你些,给你找一门匹配的婚事。」 言罢,宋姝便抬腿要走。 谢莞夺步上前,拦在她前面,逼视着她,冷冷道:「大姐姐,我想没人比你更清楚,你这桩亲事是怎么来的了罢?强扭的瓜不甜,可姐姐偏要尝尝,我也就由得姐姐。只是无论是皇后娘娘还是太子侧妃,都不是姐姐攀附得起的人,就算一时得到点甜头,只怕往后也要千倍百倍偿还的。与虎谋皮,只怕你还不配。」 谢莞言辞凛冽冷峻,一时倒让宋姝想不出反驳的话来,她像是被人戳中了心事,只强撑着一口气,脸色却是一片惨白,瞧着倒比宿醉未醒的谢莞还憔悴些。 宋姝的嘴唇哆哆嗦嗦的颤抖着,半晌,憋出来两个字:「放肆!」 两个丫头匆忙迎上前来,一左一右的撑着宋姝的手臂,其中一个抢白道:「四姑娘,您怎可这样和大姑娘说话呢?」 谢莞嘲讽的笑笑,道:「小丫头,又是谁给了你胆子,让你来质问我呢?」 那丫头没想到谢莞会当着宋姝的面这样说她,登时便红了脸,咬着唇低下头去。 谢莞扬眉看着宋姝,道:「大姐姐该当知道,人不犯我我不犯人的道理,姐姐得了好亲事,想炫耀一番,我倒是可以理解,可若你来我这里耀武扬威,只怕是来错了地方。我不是什么软柿子,也由不得人家随意揉捏。我只盼着姐姐好好过自己的日子,免得走错了路,把命都搭进去,也未可知。」 谢莞说完,便狠狠丢下一句「送客」,自己则又回到床上歪着了。 宋姝再不敢回头看她,只咬着牙走了出去。只是谢莞的话一直萦绕在她心头,挥之不去。 宋姝自那日回去便病了,她心里有鬼,便也没说出是谢莞如何羞辱了她,只说是自己身子不好,受了寒气,将养两日也就好了。 谢莞倒无心去管宋姝的心情,她只知道,顾迟要出征了。 * 大楚宣德十年十月初三,是个万事皆宜的好日子,什么都宜,自然也宜兴兵。那日一早,顾迟便亲点了兵马,自汴京浩浩荡荡的出发了。 和他一起离开的,除却隐藏在官兵中的谢家军,还有齐王、燕离和宋辞。
第138页 齐王只当是去玩的,直到出城门,都还是笑吟吟的,他远远的看见前来送别的谢莞,笑着与她招了招手,他其实很想带着谢莞一起去,谢莞身手矫健,人也聪明机灵,和他一道去长长见识也是很好的。只是谢莞是女子,不说宋家,就是他父皇也不会同意的,他想了想也就罢了。 顾迟和燕离都神色淡淡,冷凝着一张脸,似鬼面修罗一般,充满了肃杀之气。他们仰首看着前方,目光坚定,没有半分犹疑。 从这一刻起,他们都不再是养尊处优的贵公子,而是一名军人了。 宋辞倒是一副吊儿郎当的模样,他着了一身文人的衣裳,越发显得飘逸俊朗,只是腰上别了支剑,倒比平常的书生多了几分铁血之感。 他这次去,不是为了冲锋打仗,而是去管理粮草、银钱的。而且他曾去西域游歷过,对那里的环境颇为熟悉,也对战事有益。 宋辞一直没敢告诉家里,直到最后瞒不下去了,才吐露出了实情。李氏当即便抹了泪,她是不愿他去犯险的,可因着宋同和老夫人都极力贊成,她便也只得答应了。 依着宋同的意思,富贵险中求,宋辞不过是管理粮草,算不上有多危险,可若是此战胜了,倒可藉此在陛下面前为他谋个一官半职,也好过这样闲着。 李氏知道宋同所言有理,便也没再多说什么。只是今日一早便带了一家老小来为宋辞送行,颇有几分悲壮的意思,到现在还是泪水涟涟的。 直到众人出了城,再看不到宋辞的影子,宋同才勉强扶了她回去。 谢莞一直朝远处望着,直到他们都消失不见了,方才长长的嘆了口气。她知道,他们所做的一切,都不过是在尽她父兄未履行的使命,这是谢家欠大楚百姓的,也是大楚欠谢家的。 在飞扬的尘土中,她仿佛看到了她父兄出征的模样,他们也是同样的坚定,却没想到,竟这样走上了一条不归的路。 看热闹的人们渐渐散去了,只有谢莞还怔怔的站在原地,久久不肯把思绪抽回来。她不知道当年的事,她到底做错了多少,可内疚和无边的痛楚还是吞没了她,使她的心久久不能平息。 「大姐姐。」 谢莞听到有人唤她,她勐然回过神来,只见谢若正着了荆钗布衣,一脸坦然的望着她。 谢莞刚要开口,便听她说道:「若是你不忙,便随我一起走走罢。」 谢莞忙不迭的答应,道:「好。」 谢若微微颔首,可脸上却没有什么多余的表情,她只是淡淡的转过身去,大步朝着前面走去,好像并不想谢莞和她说什么似的。 谢莞拿捏不清她的心思,便只得安安静静的跟在她身后。 很快,谢若上了一辆颇为简陋的马车,谢莞照着她的样子上了车,道:「我们要去哪?」 谢若看了她一眼,便又闭上了眼睛,吩咐车夫道:「走罢。」 马车应声缓缓走动起来,说不上有多快,车子随着马蹄踏响的节奏,发出「吱吱」的声音,直颠得谢莞无法安神。 谢若睁开眼睛,见谢莞不安的朝外看着,不觉自嘲的笑笑,道:「大姐姐兴许没坐过这样破旧的车罢?」 谢莞还没说话,她便接着道:「我在琼州的时候,去哪都靠一双脚,若是能坐上这样的一辆车,便是要我日日向菩萨磕头都使得。」 她说着,苦笑一声,道:「只是世上没有菩萨,苦日子也看不到尽头。只有坏和更坏罢了。」 谢莞向前握住她的手,柔声道:「阿若,从今以后,你再不会过那样的日子了。有我在,有谢大哥在,我们都会照顾好你的。」 谢若浅浅的勾了勾唇,毫不留恋的把手从她手中抽了出来,道:「那几年的日子就像噩梦一样,我是忘不掉的了。姐姐你会有自己的生活,谢大哥也会有他的,没谁能照顾我一辈子,我也不需要你们照顾。我只想要自己应得的,可以么?」 谢莞点点头,道:「当然可以。」 谢若笑笑,道:「那就好。」 她好像松了一口气,连看向谢莞的目光都不再充满敌意,可谢莞却不懂她话里的意思,更不知道自己的承诺对于她来说,有多么重大的意义。 谢若好像是累了,她不再说话,只靠着马车打着盹。 谢莞则看向窗外,只见马车已出了汴京城,不知往什么地方去了。 渐渐的,连谢莞都有些撑不住了,她微微闭上眼睛,很快便睡着了。直到谢若唤她醒来,她才发现已经是下午了。 谢莞随着谢若一道跳下车来,入目是一片荒凉,这里什么都没有,只有一片算不上茂盛的林子,林子里的树不高,似乎是这些年新栽的。 谢若在前面走着,她自然也不能退却,便跟着她一道钻进了林子里。 这片林子不大,不一会她们便走到了林子的中央,这里有一座一座的土堆,好像连绵不绝,没有尽头似的。 谢莞被这场景震慑,她的瞳孔剧烈的收缩着,肩膀不住的耸动起来,道:「这,这是什么地方?」 谢若没理她,只在一个土堆边跪下身来,细细的理着土堆上的杂草,道:「我本该也在这里的,只是上天和我开了个玩笑,让我活着。其实,倒还不如死了。死了,起码还能保有谢家姑娘的尊严。不像现在……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
第139页 作者有话要说:  宝贝们,咱们文文快要完结拉,小七又设置了一个抽奖~~8月11日开奖,订阅率100%就有抽奖资格啦~爱大家!!感谢在2020-08-03 22:13:25~2020-08-04 22:24:4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阿柴酱、陈陈爱宝宝、~楠曦~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1章 晋江首发 谢莞轻轻握着她的肩膀, 脸上满是苦涩,道:「阿若,是姐姐对不住你,害你受了这么多苦……可是无论如何, 活着就是好的, 对不对?等咱们报了仇, 就一道回西京去, 好不好?」 谢莞已经知道了她们现在在什么地方, 这里, 便是她父兄和家人安葬的地方。想来, 是谢由带着谢若来的。 谢若回过头来, 挤出一抹苦涩的笑, 道:「大姐姐还有大好的前程在这里, 又何必为了我去西京呢?我已经是残花败柳了,在哪里过日子都是一样的。只是若是上天垂怜……便让我赌这一把, 兴许,还能把下半生的命赌出来。」 谢莞听着她的话, 只觉得越听越心惊, 她一把握住谢若的手,郑重道:「阿若,你告诉我,你到底要做什么?」 谢若勾了勾唇,似是对谢莞的反应很满意似的,道:「大姐姐,你实话告诉我,你心里有没有谢大哥?」 谢莞不懂她的意思,不觉蹙了蹙眉, 道:「你是说男女之意,还是兄妹之情?」 谢若没接她的话,只是目光悠远的看向远方,好像在望着连绵不绝的坟冢,又好像根本是在告诉所有的谢家人,道:「从前还在西京的时候,我就很喜欢谢大哥了,可是他眼里、心里只有大姐姐,我知道,我是争不过的。你是谢家的大姑娘,是嫡女,从小就得了万千宠爱,是父亲抱着你在马上长大的。可我呢,不过是个庶女,又是家中最小的,跟着母亲和姨娘学些女红、诗书,入不得父亲的眼,自然也入不得谢大哥的眼睛。」 谢若看向她,道:「我那时就想,众星捧月,姐姐便是月亮,我便是一颗最不要紧的星子罢?姐姐会武艺,会骑术,连马球都打得不输男人,自是最耀眼的那一个。我那时没想过争什么,就算没有谢大哥,将来也总会有对我好的人的,谢家的姑娘,怎么会愁嫁呢?」 「经歷了这些,我本以为自己一辈子就要在琼州度过了,可是你不知道,那日谢大哥从天而降,就像是来救赎我的天神一般,所有埋葬在心底的感情,都在那一瞬间涌了出来,我知道,我这一辈子都忘不了他了。」 谢若说着,眼中泛着真挚的光,道:「大姐姐,我只要你一句实话,我不在乎孤独一辈子,我挨得过去,只是希望在这件事上,你不要因为可怜我,而剥夺我最后的尊严。」 谢莞瞬间明白了她的意思,原来谢由突然变得干净的衣裳,突然收拾得清爽的脸庞,都是因为谢若在他身后默默的付出着。她这个妹妹,真是执着得让人心疼。 谢莞长嘆了口气,眼底却染上了一丝嫣色,道:「我待谢大哥只有兄妹之情,我的心,早在第一次见到那个人的时候,就给他了。」 谢若知道谢莞说的是谁,她当即便溢出一抹笑来,好像很释然似的,长舒了一口气,道:「那么,我便去赌这一把。」 谢莞眸光煽动,道:「你要做什么?」 谢若浅浅一笑,道:「我要去战场上,与谢大哥并肩作战。活着也好,死了也罢,我都不在乎,我只想做一些你做不到的事。兴许,他便能多看我一眼了。」 谢若说着,转头看向谢莞,她的眼中有着谢莞从未见过的光彩,好像是一瞬间,她便找到了她生活的意义似的,连笑容都变得诚挚了许多。 豁然开朗,便是出现在谢莞脑海中的词。她欣喜于看到谢若的变化,如果陪伴在谢由身边真的能让谢若与她自己和解,那也是莫大的好事。 对于谢家的姑娘来说,战争、死亡,都不是什么可怕的东西,她们生来便与这些东西为伍,自然也没什么好惧怕的。 「你打算什么时候动身?」谢莞开口问道。 谢若的眼睛闪闪发亮,道:「也许是明早,也许是今晚。大姐姐,我很高兴你没有劝我。」 谢莞笑着揉了揉她的发顶,道:「这是你的路,你自己选了,就自己走下去。」 谢若点点头,道:「宁死不退。宁死不悔。」 这是她们的父亲常说的话,谢莞当年也这么告诉自己,可她后来却后悔了。 她看着谢若单纯的脸颊,缓缓的露出一抹笑。是啊,谢由不是顾迟,谁年少的时候,不想去争一把呢?无论争得过,争不过,总要争一把才知道。 「一路顺风。」谢莞笑着道。 迎着黄昏的阳光,谢若也粲然一笑,道:「一路顺风。」 * 「娘娘。「窅娘轻轻推开了寝殿的门,见里面昏昏沉沉的,连盏宫灯都没点,不觉蹙了蹙眉。 空气中瀰漫着异样的气味,死气沉沉的。自从萧瑶光被罚禁足,她便许久没有出过门了,整日里只躺在床上,拉着厚厚的帷幔,连一丝光都透不进去。也不许人侍候,出了窅娘,没谁能进得了她的身。 萧瑶光「唔」了一声,闲闲道:「殿下出征了?」 窅娘道了声「是」,便又重新把门掩住,款款走了进来,道:「禁足的期限早已到了,娘娘又何必自苦呢?
第140页 萧瑶光自嘲的笑笑,幽幽道:「这些日子,你可还见姑母传我进宫去陪她说话?又或者,你可瞧见父亲来找我?我现在不过是萧家的弃子罢了,我为了殿下一个人,与整个萧家为敌,可殿下却待我冷若冰霜,这日子,真不知过的还有什么滋味。」 窅娘低低嘆息了一声,道:「娘娘,奴婢说句不该说的,娘娘终归还是要为自己打算的好。」 萧瑶光冷哼了一声,道:「我是想为自己打算,可我也没什么能算计的了。一个出了嫁的女人,还能怎么着呢?」 窅娘没说话,只微微掀开了帷帐,将萧瑶光扶起身来,道:「娘娘美貌依旧,又有哪个男子抵挡得住呢?」 萧瑶光摇摇头,道:「你不懂,男人喜欢你是一回事,肯娶你又是另一回事。我如今是太子侧妃,哪个男人吃了熊心豹子胆,敢娶太子的女人?」 她这话说完,不觉轻笑一声,道:「是了,还有一个痴心的。只不过……我倒看不上他。」 窅娘心知她说的是端王,不觉附和道:「其实娘娘若当真与端王殿下在一处,倒也不错。端王殿下对您用情极深,若是他做了皇帝,娘娘必能母仪天下的。」 「他?你以为有萧家帮他,他便斗得过殿下了?」萧瑶光笑着摆了摆手,只当是听了个笑话,没怎么往心里去。 正说着,便听门外有人来了,窅娘急急走出去,打开了门,冷声道:「何事?」 那人低声言语了几句,便低下头去。 窅娘连忙回身,道:「娘娘,是您派出去跟着宋四姑娘的人回来了,似是有要紧的事要禀告。」 萧瑶光冷笑一声,道:「前些日子是说殿下跟着她去了什么酒楼,后来又说殿下背了她回宋府,怎么,今日又是什么鸡毛蒜皮的小事?我倒不爱听这些,左右男人的心没个长久的。之前是景兰,现在是宋婉,过些日子,还不知道殿下把心放在谁身上呢。」 窅娘笑着道:「殿下如今都出征了,自是没法和她厮混在一处了,大约是旁的事。」 萧瑶光懒懒道:「那便让他进来罢,左右出不了什么大岔子,总不至于是她跟了殿下去了。」 窅娘道了声「是」,便出门去将那人唤了进来。 那人着了一身黑色短打,一看便知是很利落的,他跪下来,道:「娘娘。」 萧瑶光瞥了他一眼,道:「你说罢,也不必客套了。」 「是。」那人抱拳道:「这些日子娘娘命小的跟着宋四姑娘,刚开始小的发现有另一批人跟着她,各个身手不凡,倒像是殿下刻意派出保护她的。前些天,自从殿下背了她回宋府,便将这些人撤了,这样小的倒更方便些。」 萧瑶光有些不耐烦的看着他,道:「你只捡了重点的说,没得说那么多废话。」 「是」,那人顿了顿,道:「今日小的跟着宋四姑娘一路出了城,与她同行的还有一个女子,瞧着衣着打扮,倒不像什么大家小姐。小的见她们到了一处极荒凉的地方,那里瞧着,倒像是个坟冢。」 「坟冢?」萧瑶光来了些兴致,道:「这是什么时节?倒上起坟来了,真是滑稽。」 那人不知如何回答,便接着道:「小的听那女子唤宋四姑娘姐姐,便想法子画了那女子的画像,找人去查了。听皇城司里办案的老人说,那姑娘长得倒有些像谢家的人,说她鼻子眼睛都和当年的谢令仪很像,似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小的去查了,谢家当年最小的女儿谢若还活着,前些日子从琼州跑了,想来便是她了。那么宋四姑娘的身份……」那人没敢多言,只紧闭了嘴,低低的埋着头。 窅娘见萧瑶光神色不妙,便急急打发了那人出去。 她一回身,便见萧瑶光大喊起来,道:「不可能的,不可能的,谢莞已经死了,殿下为了她,闹得天翻地覆的,她怎么还会活着?」 窅娘忙劝慰她,犹疑着道:「许是哪里弄错了,或许她们是结拜的姐妹,也未可知。」 萧瑶光不安道:「谢家一共就两个女儿,除却谢若,就只有谢莞了。难不成,难不成当年的一切只是殿下的计策?他为了想法子让谢莞活着,这才演了一齣戏给天下人看?」 第72章 晋江首发 萧瑶光被巨大的恐惧所包围着, 她不敢想像顾迟当年娶她是带着怎样的感情,她只知道,顾迟为了谢莞,能冒天下之大不韪, 却因为一个根本没有死的人冷落了她这么多年, 她们二人在他心中的位置高下立见。 她为了他哭, 为了他笑, 为了他被整个家族所厌弃, 换来的也不过如此。她还做着什么皇后的梦, 也不必再做了, 即便他当真做了皇帝, 皇后也是谢莞的, 又哪里轮得到她? 「更衣。」萧瑶光闭着眼睛, 尽量稳住心神,道。 窅娘不解的看向她, 道:「娘娘,您要做什么?」 「更衣!」萧瑶光用力拍着梳妆檯, 她再也没法冷静, 背叛和欺骗宛如锁链一般,紧紧的缠绕着她,它们一寸寸的勒紧,直勒得她喘不过气来,只得俯首放弃。 顾迟,既然你这样对我,就别怪我不念夫妻之情。还有宋家,宋家愿意为了谢莞而捨弃一个女儿,当真是对顾迟忠心耿耿啊。 * 三日后的早朝上, 言官们就像是齐齐得了消息似的,突然发难,参户部尚书宋同不孝、无道,在他父亲治丧期间,流连烟花之地,纳青楼女子为妾,而他的三女儿宋嬛便是罪证,只要查明她的生辰,便可知道。
第141页 不孝、无道都是大罪,是算在「十恶」之中的,原本皇帝对于臣子的私生活并不过多干预,只要不是谋逆之罪,都算不得什么大错,不过是纳个青楼女子为妾,算不得什么大事。 可如今,此事被言官们摆到明面上来讲,皇帝若是再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怕就说不过去了,若不加以严惩,只怕还会助长不正之风,于社稷无益。 宋同当即便吓得跪在地上,连连认罪求饶。 可言官们依旧不依不饶,什么难听的话都说了出来,好像宋同犯了滔天大罪一般,齐齐逼着皇帝加以惩处。 * 谢莞刚睡醒,连盏热茶都没喝到,便见颜秀火急火燎的沖了进来,急得一头的汗,道:「姑娘,姑娘,不好了!」 谢莞笑着道:「是不好了,你若再不给我端茶来,我便要渴死了。」 颜秀擦了擦额角的汗,道:「方才来了一院子的官兵,说是老爷犯了事,要关进大牢里去呢。」 「什么?」谢莞一惊,连忙站起身来,道:「我去瞧瞧。」 谢莞一路小跑到前院里去,果然那里已被官兵围满了。她走过去,还未开口,便被官兵推搡着走到了李氏身边,与宋姝、宋媪等人站在一处。 那些官兵凶神恶煞的,全然不见往日里的客套和煦,想来,宋同犯的事并不小。 谢莞心头盘算着,低声问道:「到底出了什么事?」 宋媪将她拽到身边,低声道:「说是言官参了父亲一本,陛下大怒,已将父亲免了官职,投到大牢里去了,瞧着如今这架势,只怕是要抄家。」 谢莞心里突突的跳着,不觉瞥了宋姝一眼,只见她瑟缩在李氏身后,一张脸惨白得厉害,没有半分血色。 谢莞心中顿时便有了计较,她抿了抿唇,只眼睁睁的看着官兵将家里值钱的东西都搬了出去,又死死的将门封住,才如潮水一般退去了。 大门落了锁,又有官兵把守着,想来是此事未查清之前,是不会让府中任何一个人出去了。 李氏瘫倒在地上,哭得不能自已,早被两个下人抬了下去。 老夫人一脸不屑的瞥了她一眼,沉声道:「天还塌不下来呢,别一个个的都哭丧着脸,都回自己院子里去,若真有什么事,也总要先过了我这一关,挨不着你们。」 她言罢,便由周嬷嬷扶着,缓缓走了回去。谢莞见她气息虽还算稳,步履却有些蹒跚,便知道此事并不是可以轻松了结的。饶是老夫人这样见过大风大浪的人,也不觉有些乱了心神。 谢莞见众人都散得差不多了,便走上前去,一把攥住宋姝的手,冷声道:「今日的事,想来大姐姐能仔细告诉我,是为了什么罢?」 宋姝目光慌乱,急急甩开她的手,道:「你说什么,我不知道。」 谢莞逼迫她直视着自己,道:「父亲到底犯了何事?说!」 宋姝捂着脸,道:「是方才的官兵说的,说父亲犯了不孝之罪,在……在祖父治丧期间,纳……纳了青楼女子为妾。」 「胡说!」谢莞眸光一凛,道:「父亲素来重礼,怎会做这样的事?」 宋姝急道:「三妹妹便是那青楼女子所生的,她好好的一个人在那里,总是赖不掉的。别人察觉了其中的关窍,也未可知。」 谢莞冷笑一声,道:「这些事也是官兵说的?大姐姐,你用这样的事去换自个儿的前程,不会不安么?」 宋姝避过头去,道:「此事我早就知道,不是,不是我说出去的。」 谢莞没再理她,只恨恨丢下一句:「好自为之」,便转身走了。 谢莞心里清楚,这件事一定是有人故意策划的,十几二十年前的事,陈谷子烂芝麻一般,谁人又会在意呢?若不是有人有意为之,自然掀不起这么大的风浪。 言官是文官,萧琰是文官之首,此事又是宋姝泄露给萧瑶光知道的,只怕这件事的背后,就是萧家。 可萧家这么做,到底是为了什么呢? 谢莞想不通,宋同一向谨小慎微,为人也算圆滑,应当不至于得罪萧家的。 她在院子里想了一整日,也没想出什么头绪,可傍晚的时候,外面却突然吵嚷了起来。 谢莞只当是出了事,便急急赶了出去,只见大门洞开,官兵们扔进来一个裹了破蓆子的人,那人整个都被蓆子卷着,只露出些头髮来,看着便知是狼狈至极的。 那蓆子上沾着血,甫一落地,便有几个年纪小的丫头尖叫了起来。 谢莞见李氏半晌说不出话来,便挺身向前,看着那官兵,道:「军爷,您这是什么意思呢?」 那官兵不耐烦的啐了一口,道:「这便是你们家的三姑娘,青楼女子所生,如何入得了端王府?端王已休弃了她,让人把她抬了回来,你们自行处置罢。」 言罢,他便头也不回的走了出去,照旧命人锁了大门。 谢莞一听这人是宋嬛,心头也不觉颤了颤,那样如花似玉的姑娘,当年也算是风风光光的入了端王府的,如今怎么被欺负成了这样? 她长吸了口气,缓缓蹲下身子,将那蓆子卷开,只见宋嬛全身只着了件破旧不堪的薄衫,手臂和大腿都露在外面,仔细看着,身上竟连一块好肉都没有了。 谢莞连忙把自己的外衫褪下来,罩在宋嬛身上,道:「小厮们都迴避,来两个力气大些的丫头,把三姑娘抬到里面去。」
第142页 下人们还未答话,李氏便走了过来,她蹙着眉道:「四丫头,这可不成啊。当年三丫头出嫁的时候,老夫人便说过的,再不当她是宋家的人。如今她惹了这么大的事,连端王都不要她了,咱们若是收留了她,岂不是得罪了贵人?」 谢莞抿了抿唇,道:「母亲是要把三姐姐赶出去,让全汴京城的人都笑话咱们宋家人的下场?」 李氏瞧着宋嬛衣不蔽体的,一时也有些拿捏不定,道:「可是……」 谢莞将宋嬛单手背在肩上,淡淡道:「母亲也不必犹疑了,出了什么事我担着便是。」 宋媪和宋昭连忙赶过来帮忙,又听得李氏道:「你这个丫头,得罪了贵人还犹然不知呢!」 谢莞冷笑一声,道:「什么贵人,该得罪的早就得罪了,也不在乎这一件。再者说,今日的事也并非因三姐姐而起,母亲若想查到罪魁祸首,倒不如去问问自己的女儿。」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李氏怒目道。 谢莞瞥了宋姝一眼,道:「就是母亲以为的意思。」 她言罢,也不管李氏再说什么,便与宋媪、宋昭一道,抬着宋嬛走了进去。 因着府中的人出不去,也请不来大夫,便只得由谢莞和宋媪亲自照料着宋嬛,所幸她伤的虽重,却都是皮外伤,只要好好将养便是了。 只是宋嬛一直一言不发,即便是醒了,眼里也空洞得不像话,若是睡了,便不住的流着泪,只怕她病中多思,反倒会伤了神。 等到宋嬛睡熟了,宋媪便拉着谢莞一道走了出来,在院子里坐着乘凉。 她幽幽的摇着头,道:「端王也太狠了,三妹妹好好的一个姑娘,他竟下得去这么重的手。我瞧着三妹妹的伤势,只怕是受尽了苦了,杖责、夹棍、掌嘴,一样都少不了。」 谢莞点点头,嘆息道:「端王府都是女人,自然少不了捻酸吃醋的事,即便此事不是端王做的,可三姐姐一失势,那些姬妾也不会放过她的。」 宋媪不觉问道:「你方才说,此事是因大姐姐而起的,可当真?」 谢莞微微垂眸,道:「二姐姐,你且细想,为何萧皇后会突然为大姐姐赐婚,便知道其中的关窍了。这世上,从没有什么不需要代价的事。我想,也许这件事就是大姐姐付出的代价。」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08-05 21:41:21~2020-08-06 22:49:3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融毅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澧芷望云舒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3章 晋江首发 「啪!」 李氏满眼含着泪, 恨恨的甩了宋姝一巴掌,她素来疼惜这个女儿,生平还是第一次打了她,连李氏自己都觉得有些诧异。 李氏颤抖着, 将自己的手紧紧缩了回来, 道:「姝儿, 你煳涂啊!」 李氏捂着自己的胸口, 恨铁不成钢的看着瘫倒在地上, 不断抽泣的宋姝, 道:「不过是一门亲事, 没有了忠勇侯府, 母亲也能想法子把你送到更好的人家去, 何苦为了一口气, 将你父亲害到这种地步呢!」 宋姝抬起头来,虽是满脸泪痕, 眼中却隐隐有着怨毒之意,道:「母亲, 我是嫡女, 又怎能被宋婉那个贱人踩到脚下去呢?忠勇侯府的世子妃,本就是嫡女才配做的,宋婉她一个庶女,她凭什么?」 李氏闭了闭眼睛,道:「所以,你就把你父亲的把柄授之于人?毁了他的前程,还可能害了他的命啊。真是枉费你父亲这般疼爱你!」 「我不知道为什么太子侧妃会把这件事捅出来,她明明答应我的,只要父亲帮着萧家做事, 这件事便永远不会有人知道。难道,难道父亲不愿帮着萧家做事?可萧琰是丞相,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帮着他有什么不好?」宋姝不懂,她睁着眼睛,迷茫的看着李氏。 李氏嘆了口气,道:「朝堂上的事我不懂,我只知道,你父亲是我的天,我做的一切,都要为了宋家打算。你如今犯下大错,是我没有教好你,等你父亲平安回来了,我便自请吃斋念佛一辈子罢了。你嫁出去之后,也不必再回来了。」 「母亲!」宋姝爬到李氏身前,攥着她的裙角,道:「母亲,一定是什么地方弄错了,父亲一定不会有事的。明日,明日我便进宫去求侧妃娘娘,让她放过父亲。」 李氏无奈的看着她,道:「姝儿,你难道还不懂么?你是被太子侧妃利用了啊。别说你现在根本出不去,就算你出的去,太子侧妃也不会见你的。」 「你已然铸成大错,回不了头了。」李氏说着,俯身将她的手指一根一根的掰开,道:「姝儿,你好自为之罢。」 李氏捨不得将这件事告诉老夫人,她舍不下宋姝,可她却再也无法像从前那样看待宋姝了,她那个乖巧可人的女儿,终归还是长大了。 * 宋府中的人惴惴不安的过了大半个月,终于在十月底的时候,有了一丝转机。 这些日子老夫人不断的想着法子,能托的人都託了,能送的书信也都想法子托人送了,可此事事关重大,即便是勛贵之家,也少有愿意帮忙的。 李氏则想法子求了忠勇侯夫人帮忙打听些消息,依着忠勇侯夫人所言,此次言官们根本不肯放过宋同,好像宋同是什么穷凶极恶之徒,不把他车裂于市便不解恨似的,而且牢中根本不许任何人探视,连忠勇侯爷都没能进去。
第143页 一番话说下来,李氏早已慌了心神,便求着忠勇侯夫人帮忙斡旋,她想要见萧瑶光一面。 这日一早,宋府的大门便被打开了,原是宫中来了人,说是皇后娘娘传宋老夫人、李氏进宫觐见。 老夫人和李氏急急换了衣裳,又仔细梳洗过,方跟着那宫人一道进了宫。 慈宁殿里,老夫人和李氏焦急的等待着,殿中的地上早已铺好了簇新的毯子,人走在上面,听不得一点声音,越发显得静谧至极。 她们婆媳二人不敢有一丝大意,生怕萧皇后会突然进来,她们反应不及,会失了礼数。 时间一点一滴的过去,直到刻漏显示已过了巳时,才听到门外隐约传来一些声响,似是女子裙裾拖曳在地面上的沙沙声,间或两句女子的低语,想来,是萧皇后到了。 李氏扶着老夫人款款起身,直冲着殿门的方向,只见殿门一开,两人便齐齐跪了下去,道:「皇后娘娘万安。」 老夫人和李氏低眉望着地面,没有一个敢抬头的,她们看见一袭繁复的宫裙在她们面前停下来,接着,头顶上便传来萧皇后和煦的笑声,道:「宋老夫人、宋夫人快快请起,老夫人也算是本宫的长辈,本宫可当不起您这一跪呢。」 她说着,俯身虚扶了老夫人一把,又命宫人将李氏一道扶起来,这才款款走到上首的位置坐下来,道:「两位也请坐罢。」 萧瑶光在萧皇后身旁坐下来,似笑非笑的看着面前的两人,一言不发。 宫人们依次将茶盏和点心送了上来,便齐齐退了出去,将殿门关上了。 萧皇后率先开口,道:「今日请两位来,想必两位心里也是明白的。按理,本宫是不该过问朝堂之事的,只是一来宋大人因着此事毁了前程,本宫于心不忍,二来是因着本宫素来敬仰老夫人,与宋夫人也算有过几面之缘,也不忍看两位受苦。宋大人为人清廉正直,想来当年也是一念之差罢了。」 「娘娘所言甚是,老爷他当年也是被那狐媚子所迷惑,一时煳涂才做下了蠢事。这些年,他都谨记着教训,再不敢犯了……」李氏还想继续,勐然看见老夫人嫌恶的看着她,便慌忙住了口,低眉道:「民妇失言。」 萧皇后浅浅一笑,道:「夫人心疼自己的夫君,又是何错之有呢?本宫倒颇欣赏夫人这样直率的性子,倒比那些肚子里弯弯绕绕的女子好得多了。」 她说着,端起茶盏来抿了一口,道:「夫人与宋大人鹣鲽情深,想来对于宋大人的为人处世是很清楚的了。」 李氏不敢多言,只唯唯诺诺的点了点头,道:「只是大略知道些。」 萧皇后笑笑,看了萧瑶光一眼。 萧瑶光会意,眸子里倒颇有些咄咄逼人的意思,道:「宋夫人,三年前,宋府里可发生过什么怪事?譬如有人性情大变,又或者,是否有人失踪过,过后又找了回来,诸如此类的。」 李氏不懂她的意思,不觉蹙了蹙眉,道:「三年前……三年前府中并没有过此事。」 萧瑶光瞧着她的样子,倒像是的确不知其中关窍,便也不恼,只接着道:「那么,府中是否有谁的性子或是容貌与往常大不一样了?」 李氏不知她这样问有何深意,却也不敢不答,也就仔仔细细的想着,她秀眉微蹙,喃喃道:「这……四丫头……」 「没有这样的事。」老夫人沉声打断了她,看向萧瑶光,道:「府中并没有娘娘所言之事。」 李氏见老夫人这样说,也就跟着应和道:「的确没有这样的事,府中的下人都是老人了,惯常伺候的,没什么不同的。」 萧瑶光见老夫人斩钉截铁的否认了,便更觉得宋家有鬼。她本想从中问出什么,告顾迟一个欺君之罪,可如今倒转了心思,左右真的假不了,此事她慢慢去查,也总能查出猫腻来的。 她想着,便温言道:「如此,倒是我多心了。」 萧皇后笑着道:「是这样,本宫想着,两位这些日子没见宋大人,一定是很担心的,便打点了一番,待会便有人带着两位去牢中瞧瞧宋大人去,也好让两位安心。」 老夫人颤颤巍巍的站起身来,躬身拜道:「多谢娘娘。」 萧皇后连忙使了个眼色,萧瑶光便起身走过去,将老夫人扶起来,道:「姑母体恤老夫人和夫人的心情,也心疼宋大人,只是姑母身处深宫,所能做的也就只有这么多了。」 老夫人抬眸看着她,眼中带着些疑惑,道:「还请娘娘明示。」 萧瑶光回身看了萧皇后一眼,见她微微颔首,便接着道:「姑母想帮宋大人,却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后宫不许干政,这是咱们祖宗传下来的规矩。可若是我父亲有心帮宋大人解围,或许此事还有转圜的余地。」 「陛下一向信任宋大人,想来,此时若有朝廷重臣站出来为宋大人作保,此事也就能迎刃而解了。就算不能官復原职,宋大人也能和和顺顺的过些清闲日子,是不是?」 萧瑶光说着,扶了老夫人入座,道:「只是男人们与咱们女人的考量总是不同的,咱们呢以感情为先,他们却更看重利益。若是宋大人愿意在朝堂上帮着我父亲分忧解难,此事也就成了。」 老夫人尤自思忖着,李氏倒忙不迭的应了,道:「老爷定是愿意的,还请娘娘救老爷一命。」
第144页 萧瑶光笑着道:「夫人别急,咱们这样空口白话的说了,只怕我父亲还不信呢。咱们大楚的人总讲究个亲上加亲,我哥哥虽已娶了正妻,却也可再娶个平妻的。宋家的姑娘各个才貌双全,我倒愿意忝着脸为我哥哥求门亲事,有了这层关系,我父亲是一定会帮忙的。」 这大楚谁人不知那萧映寒是个混世魔王,家中虽有正妻,却置了不少外室,又岂是安分的呢? 李氏当即便苦笑着道:「并非民妇不愿意,只是宋家只有姝儿一个嫡女是堪配萧公子的,可姝儿已许了忠勇侯的世子了,您看这……」 萧瑶光似是早知道她要这么说,便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道:「夫人所言的我又岂会不知?大姑娘的婚事还是姑母亲自指的呢,我就算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坏了大姑娘的姻缘吶。依我看,四姑娘倒是正合适,四姑娘性子直爽,姑母和我都是很喜欢的。再加上四姑娘是庶女,做哥哥的平妻,也不算很委屈了。」 「这……」李氏犹疑着看了老夫人一眼,这样大的事,她实在是不敢做主。 第74章 晋江首发 老夫人眼中透着一股子幽寒之意, 满是不屑的瞥着萧瑶光,说什么平妻,其实还不就是妾,上不得台面的。四丫头清清白白的一个姑娘, 人又有主意, 便是嫁太子都是堪配的, 又怎能便宜了萧映寒这个淫棍? 老夫人抬起头来, 唇角勾出一抹冷漠的弧度, 道:「侧妃娘娘, 女子婚嫁是大事, 我们都是妇道人家, 做不得主的, 还是要问过犬子才能决定。况且, 我家四丫头素来是个烈性的,若是她不肯, 只怕此事也不成的。」 萧瑶光心里漾出一抹冷笑来,方才还唤她「娘娘」, 如今一提起谢莞的婚事, 便立即唤她「侧妃娘娘」了,还当真是心疼谢莞呢。 萧瑶光也不恼,只悠哉游哉的看着老夫人,道:「不急,等您见过宋大人,再回我也就是了。」 言罢,便命人带了老夫人和李氏出去,直奔着刑部大牢去了。 * 老夫人和李氏去了一整日,直到傍晚时候, 才风尘僕僕的赶回来。 宋姝、宋媪、谢莞、宋昭,并着家中的下人们,都已站在院子里等了她们多时了,一见她们进来,宋姝便急急迎上去,道:「祖母、母亲,今日谈得可还好?」 李氏不说话,只红着眼睛,她用帕子紧紧捂着嘴,似是在抽泣。 宋姝忙扶住她,道:「母亲定是累着了,快歇歇,晚膳都是备好的,现下便可用的。」 李氏摆摆手,道:「我吃不下,你们去吃罢。」 老夫人撑着周嬷嬷的手,嘆了口气,道:「走罢,心里再多的事,也不能饿着自己,你若是倒下了,咱们府里就没有可理事的人了。」 她说着,也不等李氏回答,便缓缓朝着屋子里走去。 只是她愁容满面,暴露了她不安的心绪,在走过谢莞身边的时候,她低低的嘆了口气,似是无奈,又似是苦涩。 众人依次坐下来,虽是围着桌子,却没什么人动筷子,除却谢莞和宋昭还吃了几口,其余的人都是一言不发的坐着,似有无限心事。 老夫人只浅浅的抿了几口汤,便停了下来,她见李氏抽抽嗒嗒的哭个不停,不觉有些心烦,道:「今日我和你们母亲去了牢里,见到你们父亲了。」 此话一落,众人便霎时安静下来,连谢莞和宋昭都停了筷子,直直的看着她。 「他受了很多苦,那些刑罚一样没落,都用过了。我瞧着他的样子,都瘦得不成人形了。」她嘆了口气,眼里隐隐有些泪意。 李氏终于忍不住,低低的哭了起来。 老夫人道:「事已至此,我也不瞒着你们了。今日萧皇后传我们进宫,也是为着你们父亲的事。萧家愿意出手帮你们父亲,她们提出的条件,是要联姻。」 老夫人说着,不觉顿了顿,道:「是萧家的大公子萧映寒,他要再娶个平妻。」 宋姝一怔,心不觉被攥紧,宋家只有她一个嫡女,萧家若要联姻,要的自然就是她了。她的眼眸剧烈的收缩着,喃喃道:「可是祖母,我已与忠勇侯府定了婚约了,若是反悔,只怕要伤了两家的情谊。」 老夫人鄙夷的看了她一眼,幽幽道:「都到了这种地步,若当真可以救你父亲,所谓的情谊伤了也就伤了,没什么大不了的。」 「可是……」宋姝还欲再说,便听得李氏急急打断了她,含泪道:」若萧家真要姝儿,姝儿定是愿意的,为了她父亲,她别无二话。只是萧家要的,根本不是姝儿,而是四丫头啊。」 谢莞的唿吸勐地一窒,身子剧烈的颤抖起来,她不在乎嫁给谁,可绝不能嫁到萧家,他们是她的仇人,她怎么能嫁给仇人呢? 她的脑袋里嗡嗡作响,耳朵里不断的迴响着不同的声音,有萧瑶光伪善的面容,有谢令仪含恨的目光,还有顾迟,他悲悯的看着她,他们都在说着各自的话,交缠在一起,她听不清,只觉得晕眩,让她分不清今夕何夕。 宋昭站起身来,怒道:「不行!四姐姐不能嫁给萧映寒!」 宋媪忖度着老夫人冷峻的神色,忙攥了攥他的手,自己顺势站起身来,道:「祖母,四妹妹年纪还小,我愿意替四妹妹嫁过去。祖母不妨和萧家说,从没有姐姐未嫁,先嫁妹妹的道理。」
第145页 老夫人思忖着,还未开口,便听得李氏道:「母亲,此事只怕不成,萧家点名要四丫头,再没给咱们什么讨价还价的余地。若是弄巧成拙惹怒了萧家,老爷可怎么办啊。」 谢莞终于缓缓回过神来,她攥紧了双拳,只觉得全身的血液都不断的往上翻腾着,她尽可能的看上去平静,淡淡道:「祖母,我可以答应这门亲事,但我有个条件,只要萧家答应了,我便再无二话。」 老夫人的眸色微动,她心底不是不心疼谢莞,只是她没有办法,她不能眼睁睁的看着宋同不明不白的死在大牢里。她嘆了口气,道:「你说。」 谢莞道:「婚期,婚期必须定在三个月之后,否则,我宁死也不会答应。」 老夫人不懂时间先后对于谢莞的意义,也不知道萧家是否会答允,可她还是点了头,道:「好孩子,祖母答应你。」 * 谢莞躺在床上,一动不动的看着天花板,三个月,应该够顾迟他们回来了,只要顾迟回来,此事就有转机,他说过,只要一回来,就为谢家平反,那个时候,萧家必定自身难保,自然也无法再继续这门亲事。 若是…… 她不敢想那最坏的结局,半晌,她翻过身来,从枕头下面抽出那把宝石匕首,眸中闪过一丝狠厉,大不了,就是一死。 她是死过一次的人了,她不怕死,她只是想,在死之前,能为谢家报仇。 * 谢莞没想到,萧瑶光轻轻松松的就答应了她的请求,依着萧瑶光的意思,能羞辱谢莞,自然比看着她死要让人舒服的多。 更何况只要已经为谢莞和萧映寒定下了亲事,那便是顾迟回来也没什么用。宁拆一座庙,不毁一桩婚,陛下是不会由着顾迟去闹的。除非,除非顾迟说出谢莞的身份,那便坐实了他的欺君之罪,到时无论是谢莞还是顾迟,都逃不掉。 萧瑶光甚至想看到顾迟心灰意冷的样子,他骄傲了太久,也该尝尝挫败的滋味了。他害她伤了心,那她便让他亲眼看着心爱的女人嫁给旁人,让他也知道什么是心碎欲裂。 * 半个月后,谢莞与萧映寒定下了亲事,很快,宋同被放了出来,宋府门口的官兵也都撤了。 宋同虽然没能熬到官復原职,可起码保住了一条命,也算是不错了。 老夫人和李氏每日伏在他床前照顾着他,她们沉浸在宋同能平安回来的欢喜之中,好像她们都忘记了,为了他回来,谢莞到底牺牲了什么。 只有宋媪和宋昭每日来看谢莞,担心她做出什么事来,见她日日能吃能睡,也就安心了许多。 没人知道,在一个个难眠的日日夜夜,谢莞是怎样期待着顾迟的凯旋归来,只要他回来,就好了。 她从来不知道,她会这样想他。 徐有容告诉她,顾迟他们的仗打得很顺利,势如破竹,三个月内,他一定回得来。 谢莞想,她一定会没事的,可是她没想到,还没到三个月,萧家便按耐不住了。 这日,宫里突然来了人,说是萧皇后准备了些宋四姑娘与萧家大公子成亲的贺礼,想请宋四姑娘进宫一叙,瞧瞧她准备的贺礼宋四姑娘是否喜欢。 此事本是不该谢莞过问了,萧皇后是长辈,又是皇后,她备下的贺礼自然没有什么可挑剔的余地,就算她准备了些破铜烂铁,谢莞也只有跪下感恩戴德的份儿。 可她自然提了,谢莞也没有拒绝的余地,也就只得应了。 萧皇后似是很急,连马车都备好了,几名宫人催促着谢莞上了马车,直直的朝着宫中驶去。 这马车一路走着,在宫门前又换了小轿,一路抬着谢莞走了进去。 谢莞留意着,他们走的却不是去慈宁殿的路,而是去东宫的。 谢莞急忙掀开轿帘,沉声道:「你们到底是谁派来的?不是说是皇后娘娘要见我?怎么走的倒不是去慈宁殿的路?」 那领头的宫人瞥了她一眼,道:「皇后娘娘说了,先抬姑娘去东宫里坐坐,太子侧妃想与姑娘好好叙叙姑嫂之情呢。」 谢莞冷笑一声,道:「我还未进门,算得什么姑嫂?还是劳烦公公直接带我去慈宁殿罢,若是让皇后娘娘等着,只怕我担当不起。」 那领头的宫人笑笑,道:「此事只怕由不得姑娘,上面吩咐什么,咱们便做什么,姑娘想要指示咱们做事,只怕要先当了主子才行。」 谢莞知道,今日这一面只怕是免不了的了,不觉咬了咬唇,让自己清醒些。她虽厌恶萧瑶光,面上却不能做得太过,若是被她瞧出什么端倪,只怕更不好。 一下轿,谢莞便见一行宫人从东宫中走了出来,走在最前面的,便是她从前身边的贴身宫女云娘。 谢莞心中感念,不觉盯着云娘多看了几眼,云娘察觉到有人在看她,也不觉侧目。她虽未见过宋婉,却不知为什么,觉得这个姑娘面善的很,无端的便让人有种亲近之意。 她正欲说话,便听得谢莞身前的宫人催促道:「姑娘快走罢,侧妃娘娘还等着呢,若是耽搁了时辰,只怕谁都担待不起。」 谢莞回过神来,道了声「是」,可目光却还死死的凝在云娘脸上,久久不愿离开。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08-07 21:44:55~2020-08-08 23:28:1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第146页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虾宝~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5章 晋江首发 云娘驻足在原地, 直等谢莞的身影都消失在了弯弯曲曲的迴廊之中,才略略回过神来。 她身后的宫人柔声道:「姑姑,您看什么呢?」 云娘笑着摇了摇头,道:「没什么, 不过是想起来一个故人罢了。咱们走罢, 别误了时辰。」 今日是顾迟凯旋归来的日子, 三九一早便派了人来通知云娘, 让她准备妥帖。自从谢莞去了, 顾迟便将云娘调到了自己身边侍候着, 衣食住行都由云娘安排, 他如今回来, 云娘自是少不了要准备一番的。 她身后的宫人道了声「是」, 便嘱咐宫人们都打起精神来, 今日多的是事情要做。 云娘却有些心神不宁的,她知道, 方才领着谢莞进去的那个宫人是萧瑶光的人,不知为何, 她想到这里便心下不安起来。她嘆了口气, 思忖着或许是自己想多了。 * 引着谢莞的宫人们在西院门前停了下来,窅娘正站在院子门口,似笑非笑的看着她,道:「宋四姑娘,请随奴婢来罢。」 她言罢,意味深长的看了谢莞一眼,便转身向后走去。另有两个宫女将方才那些宫人引到偏殿去吃茶歇息,倒也算安排得当。 窅娘的步子轻缓,只提裙走在前面, 偶尔向后看一眼,也就再没有别的话了。 她轻轻推开正殿的门,将谢莞引了进去,屋子里还算亮堂,隐隐的可以看见屏风之后坐着一个身姿窈窕的美人,她听到响动,不觉抬了抬头,很轻挑的道了声「来了?」 窅娘躬身道:「娘娘,宋四姑娘带到了。」 萧瑶光缓缓从屏风后面走了出来,脸上带着浅淡的笑意,随手指了个蓆子,道:「坐罢。」 谢莞没说话,只按着她手指的方向坐了下去,谢莞低着眉,尽量表现出恭顺的样子,以隐藏心中的烦躁。 萧瑶光在她身旁坐下来,笑着道:「这里没有别人,窅娘呢,是我的心腹,她嘴巴严的很,什么都不会说出去的。宋四姑娘,我们今日好好说说话,你说好不好?」 谢莞不知道自己和萧瑶光能有什么话说,可她还是点了点头,道:「好。」 萧瑶光满意的点点头,道:「我记得,咱们第一次见面是在长公主府中,那时我从未见过你,可无端的,我便觉得宋四姑娘对我有一丝敌意,你说说,这是为什么呢?」 都是什么陈年旧事了?谢莞在心里感嘆着,萧瑶光还真是记仇,一点点小事可以记到现在。 她有些无奈的抬起头来,绞尽脑汁的应付道:「那时初见娘娘美貌,一时被娘娘所震慑,倒有些不知如何是好了。民女并不知当时冲撞了娘娘,还请娘娘恕罪。」 她说着,便低了头,道:「娘娘要打要罚,都是使得的。」 萧瑶光的皮肉牵动着,勾了勾唇,道:「我竟不知道,姐姐还有这么柔顺的一面。若是姐姐当年也是如此,我也不必殚精竭虑的,想取姐姐而代之了,是不是?」 「娘娘说的什么?民女不懂。」谢莞苦涩一笑,一脸茫然的看着萧瑶光。 萧瑶光也不恼,仍旧是笑着的,道:「听不懂也没关系,我知道,你心里一定是恨毒了我,又怎会这么轻易就承认,你根本不是什么宋四姑娘,而是谢莞呢?」 谢莞吃了一惊,她没想到萧瑶光竟已认出了自己,只得强自压着心里的不安,道:「民女名唤宋婉,并不是娘娘口中所说的人。」 谢莞话虽说的漂亮,手上却已腻出了一层冷汗,连喉咙都干涩得厉害,忍不住吞了口口水。 萧瑶光仔细盯着她,不觉失笑,道:「你不承认也没关系,我只是想告诉你,你现在做宋婉也很好,若不是你做了宋婉,若不是你有那么蠢钝的长姐,只怕我也没本事让你嫁给大哥。这么好的羞辱你的机会,我怎么会放过呢?」 萧瑶光「啧啧」的赞嘆了几声,道:「我就知道,依着你的性子是一定会答应这门亲事的,你看不得宋同受苦,就算他不是你父亲,也总是拼着性命帮了你,这份情意,你一定会还的。姐姐,你说,我这一步走得漂不漂亮?」 谢莞恨得浑身发抖,可她还是强撑着一口气,挤出一抹笑来,道:「娘娘,民女受不起您这样一声一声的唤民女\姐姐』。」 她听着噁心。这个称唿,三年前她就听够了。 萧瑶光悠然站起身来,在她周围踱着步子,道:「那好,那我便唤你谢莞。你别以为只要你回来了,就又可以和殿下重修旧好,又可以做太子妃。我告诉你,谢家已经败了,再也回不来了。你呢,现在就如同我手上的蚂蚱,我要你怎样,你便只有怎样。」 「你不承认也没关系,我有的是法子,一点一点的揭开你的真面目。」萧瑶光的脸色突然冷了下来,她咬牙切齿的看着谢莞,好像有着无尽的仇怨。 是啊,她们两个是宿仇,那些仇恨若是摆出来,只怕一天一夜也说不完。可是萧瑶光错了,她这辈子,再不会做什么和顾迟重修旧好之类的梦了,他们从未好过,自然,也就没什么旧好可以去修的。 谢莞还没开口,便听得耳边「啪啪」两声,似是萧瑶光拍了拍手。 大门勐的开启,只见四个身强力壮的嬷嬷走了进来,各个都是满脸的横肉,脸上没有半点多余的表情。
第147页 萧瑶光挥了挥手,道:「我把她交给你们了。」 那几个嬷嬷齐声应道:「请娘娘放心。」 谢莞慌忙站起身来,怒道:「你要做什么?」 萧瑶光一挥手,只见门被死死的关上了,她脸上带着一丝促狭的笑,道:「怎么,天不怕地不怕的谢家大姑娘也有害怕的时候了?你放心,我不是要杀了你,我还得留着你的命,去做我哥哥的妾呢。」 「她们是我从宫里请来的嬷嬷,各个都是在宫里侍候了好多年的,手艺了得。只要她们一验,保证验得出你到底是谁。」 萧瑶光走到她近前,目光幽深,道:「我记得,殿下是宠幸过你的,我只须验验你是不是处子之身,不就什么都知道了?」 「你敢!」谢莞急红了眼,嘶吼道。 「我有什么不敢的,做我们萧家的媳妇,验验是不是处子之身,不是理所应当的么?你放心,这件事是过了明路的,连皇后娘娘都知道,就算你嚷到天边去,也没什么用。」萧瑶光说着,突然冷哼一声,道:「验!」 四个嬷嬷应声扑了上来,她们似乎做惯了这种事,也见惯了反抗的女子,各个都分工明确,谢莞几乎施展不出什么招数,便被她们抱住了手脚。 谢莞其实不怕验,可她不能受这种屈辱,她手脚并用的挣扎着,大声的叫喊着,此时的她也顾不上什么体面了,只恨不得能迅速摆脱这些人,然后杀了萧瑶光。 可是她手脚都被扭着,根本使不上力道,很快,谢莞的眼眶就湿透了,她从未想过,自己竟会走到这种地步。 耳边传来萧瑶光的嬉笑声,道:「这姑娘是练过武的,你们可要当心些。」 窅娘也跟着笑,道:「宋四姑娘,您还是别挣扎了,若是伤到了您的脸,可不得了呢。」 谢莞的嘴被堵上,她喊不出来,也骂不出来了,手脚被绑在了一张特制的床上,就在屏风之后。 那些绳子紧得厉害,很快便把她的手脚勒出了红痕,可无论她怎么挣扎,都无济于事。 她绝望的看着天花板,她知道,她完了。 三年前,她窝囊得厉害,再次回来,也依旧栽在了萧瑶光手里,她不甘心。 眼泪从她眼眶中流下来,混杂着萧瑶光和窅娘清晰的笑声,越发显得苍凉。 终于,谢莞闭上了眼睛,等待着那一刻的来临。 突然,大门被「砰」的一声踹开,外面刺眼的光突然照射进来,所有人都停止了她们的动作,连外面萧瑶光的笑声都戛然而止了。 她的声音听上去有些惊慌失措,哆嗦道:「殿下,您怎么回来了?」 顾迟没说话,只一把推开她,大步走到屏风之后。 「滚!」他怒吼道。 四个嬷嬷应声跪了下来,谢莞几乎可以听到她们肌肉瑟缩的声音。 谢莞回过头来,缓缓睁开眼睛,只见顾迟面色铁青,眼中寒光凛凛,气势迫人。 他用剑一把砍断那些绳索,将谢莞打横抱起来,当他看向她的时候,眸光一点一点的温存了起来,他蹭着她的额头,像是笨拙的安慰一个受伤的小兽,道:「别怕,我回来了。」 不知道为什么,谢莞明明是讨厌他的,此刻却忍不住将头埋在他的怀里,低低的抽泣了起来。那无声的哭泣牵动着顾迟的心,让他的心也一阵一阵的抽痛着。 他将谢莞抱得更紧了些,大步的走了出去,三九和云娘已等在门外了,他在三九身边顿了顿,道:「一个不留!」 三九道了声「是」,又道:「窅娘呢?」 顾迟声音冷冽的吓人,道:「杀!」 身后此起彼伏的传来哭喊声和求饶声,可谢莞却再也顾不得了,她只想沉沉的睡去,好像只要睡着了就会发现,一切都不过是一场噩梦罢了。 第76章 晋江首发 不知睡了多久, 谢莞才幽幽转醒,她的眼皮翻动着,神思也一点点的清明起来。望着周遭熟悉的帷幔和陈设,她几乎吓出了一身的冷汗, 好像她又回到了在东宫里的日子, 那些日子痛苦的没有尽头, 只有无休无止的孤寂和彻骨的寒冷。 她身上分明是暖的, 可那份寒凉却从心底一直涌到四肢, 连手脚都渐渐麻木起来。 终于, 她看到了一张熟悉的脸, 使她略略安心了些, 无论什么时候, 只要有云娘在, 路就没那么难走了。 云娘坐在她床前,见她醒了, 唇角便漾出一抹熟悉而又温柔的微笑来,道:「姑娘, 您醒了。」 姑娘…… 谢莞的一颗心落到了肚子里, 她渐渐想起方才发生了什么事,便扶着云娘的手坐起身来,道:「现在是什么时候了?」 云娘笑着道:「姑娘睡了足足两个时辰,已到未时了。姑娘的衣裳皱得厉害,让奴婢服侍您换一件罢。」 谢莞点点头,道:「有劳姑姑。」 云娘浅浅一笑,自去一旁取了衣裳来,仔仔细细的服侍谢莞穿上,她望着镜中的谢莞, 不知为什么,眼睛竟有些湿润,嘴上却只是不住的赞嘆着:「姑娘真是好看。」 这件衣裳谢莞是认得的,这是她还是谢莞的时候,常穿的衣裳。 她回过头去,轻轻抚了抚云娘的背,柔声道:「姑姑怎么了?」 云娘摇摇头,她含着泪,边哭边笑的看着谢莞,道:「姑娘很像奴婢曾经侍候过的主子,奴婢瞧着姑娘,一时有些控制不住自己。」
第148页 谢莞的眼中也带了些伤感,道:「重遇故人是好事,姑姑莫要伤心了。」 云娘点点头,可目光还是忍不住的落在谢莞身上,真是的,这姑娘明明长得和太子妃娘娘完全不同,可不知道为什么,无论是她还是殿下,都执着的觉得她们就是一个人。若非如此,只怕殿下也不会让她穿太子妃娘娘的衣裳的。 云娘心里心疼顾迟,更心疼故去的太子妃娘娘,可瞧着这衣裳重见天日,仿佛太子妃娘娘就在眼前,她又止不住的高兴起来。人吶,还真是矛盾的很。 正说着,便听得门外有些响动,云娘急忙擦了擦眼角的泪,道:「定是殿下回来了。」 她好像很欢喜似的,提着裙角便走了出去,谢莞瞧着她的模样,不觉有些欣慰,想来她不在的这些年,顾迟待云娘是很照顾的,云娘跟着她的时候受了很多苦,如今能过得好,她也就放心了。 「殿下,宋四姑娘已经醒了。」云娘说着,轻轻推开了门。 顾迟似乎有些疲倦,他微微锁着眉,只在见到谢莞的那一瞬间,他的眼皮下意识的跳了跳,他抬起头来,瞳孔勐然一缩,仿佛在一瞬间失去了焦距,又仿佛在一瞬间聚焦了起来,他的睫毛煽动着,宛如他的心绪,再也无法平静。 即便是梦里,他也从不敢去妄想会出现眼前的场景,他的阿莞就这样俏生生的站在他面前,好像时光从未流淌过一般。 她着了一身大红色如意纹的衣裳,脸上带着生疏的笑意,可毕竟还是笑了,没有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寒意。 顾迟的薄唇紧紧抿着,他费了好大的力气才使自己控制住想要去拥抱她的欲望,他拢在袖中的手指紧紧蜷缩着,却还是忍不住颤抖起来。 「你醒了。」他的声音有些哑然,可脸上却带着几分掩藏不住的欣喜。 谢莞点点头,道:「多谢。」 是他救了她,知恩图报,她还是知道的。虽然她没法报答他什么,可她道句「多谢」还是应该的。 顾迟垂眸坐下来,道:「云娘,你先出去罢,孤有些话想和宋姑娘说。」 云娘道了声「是」,脚步很轻的退了下去,她一贯是很守礼的,那时谢莞就觉得,论宫里的规矩,没人比云娘做得更好,只可惜她遇到了自己这样的主子,一定是很头疼的。 谢莞见云娘关上门,才略回过神来,她照着顾迟的样子坐下来,一言不发的低着头。 顾迟的目光灼热,看向她的时候,眼底不知不觉的溢出一丝浅淡的笑意,他似乎察觉了自己的情绪,急忙低下头去,缓缓道:「我已禀告父皇了,此次是战役谢家军出力不少,应当给予嘉奖。」 「父皇已准了,让明日谢由进宫觐见。我已与谢由商量过,他会对父皇的封赏推辞不受,然后提出要为谢家平反鸣冤。」 顾迟说着,抬起头来观察着谢莞的神色,见她眸光微动,心也不觉软了许多,连带着语气都不似方才那边平淡冷静,道:「你放心,我已经想好了说辞,也搜集了不少证据,定能让父皇彻查当年之事,还谢家一个公道的。」 谢莞的唇微微翕动着,半晌,才重重的道了一声:「多谢。」 顾迟的目光有些黯然,虽然早知道谢莞会这样客气生分,可他心里还是绞痛得厉害,他长嘆了口气,道:「阿莞,你我之间,是不必这么客气的。」 谢莞没说话,许久,才终于看向他,道:「顾迟,我们夫妻缘尽,便是陌路,你能这么帮谢家,我真的很感激。过去的事,我不会再去细纠,我们能走到这一步,也许是误会太多,也许根本就是两个人都错了,没什么好去怪、好去怨的。」 「你承认你是阿莞了?不装了?」顾迟瞧着她一本正经的模样,不觉勾了勾唇,伸手绾了绾她鬓边的发。 「我在说顶正经的事呢。」谢莞撇了撇嘴,道:「再说了,连云娘都看出来几分了,我再装也没什么意思。」 顾迟手上顿了顿,眸光柔软妥帖,像是看一个赌气的孩子,道:「的确,今日云娘一见到我,就急得什么似的,说有个和阿莞很像的姑娘被萧瑶光抓去了,她在我面前一向不敢提阿莞,如今却为了你破例了。若不是她,今日的事我真是不敢想像。」 他有些内疚的看着她,道:「是我大意了,我没想到,萧瑶光竟会对你动手。」 谢莞不知怎地,心底突的涌起一股子火气,她虽然明白顾迟的意思,他是没想到,萧瑶光为何会对宋家一个毫不相干的姑娘动手,可当年,萧瑶光对她做得桩桩件件,他又岂是察觉得到的? 他分明洞明一切,却选择熟视无睹,她不懂,是他对她太过轻视,还是他爱萧瑶光太多。 不过,无论如何,也都不重要了。 她嗤笑一声,极冷漠的道:「你没想到的事太多了。」 顾迟微微低下头去,静默了许久,他才涩然开口,道:「其实当年萧瑶光对你做的事,我是知道的。那些时候,委屈你了。」 谢莞不愿再说,只站起身来,道:「我该回去了。」 顾迟也忙站起身来,一把攥住她的手,郑重道:「阿莞,你信我,她欠你的,我一定让她十倍百倍的还给你。」 谢莞轻声一笑,似是不屑,又似是苦涩,顾迟不懂,萧瑶光从未欠过她什么,真正欠她的,不过是顾迟罢了。
第149页 谢莞甩开他的手,大步走了出去,顾迟紧跟在她身后,她却全然不理。 她顺着迴廊朝外走着,越走便越听得阵阵哭声,撕心裂肺的。 谢莞不觉蹙眉,看向身后跟着她的云娘,道:「这是怎么了?打哪里来的哭声?」 云娘看了顾迟一眼,见顾迟没有阻拦的意思,便回道:「是西院里传来的,殿下赐死了窅娘,侧妃娘娘不甘心,便命西院的宫人都为窅娘哭丧,连皇后娘娘都惊动了,已派人来劝了。」 谢莞别有深意的看了顾迟一眼,道:「出了这么大的事,你也不管?」还当真是宠她呢。 顾迟的眸子深邃,他远远的瞧了西院一眼,道:「预先取之,必先予之。」只有连陛下都觉得萧家太过骄纵,他才有机会将萧家彻底扳倒。而那时候,他的敌人将只剩下一个——陛下。 谢莞懒得揣摩他话语中的深意,只匆匆回了宋府。 * 宋媪和宋昭都已在她院子里等着她了,见她安然回来,才略略放心了些。可只有谢莞才知道,真正的风暴,才刚刚来临。 他们正说着话,便见院门外出现了一个黑影,她缓缓从遮蔽的树荫里走出来,像是一只鬼魅,见不得光似的。 她披散着头髮,只着了一身清素的衣裳,脸上没有半点血色,只一双眼睛圆圆的睁着,像是游魂一般。 她缓缓走到谢莞身前,道:「上次你说的,可是真的?」 谢莞疑惑的看着她,道:「三姐姐说的,是什么事?」 宋嬛白着一张脸,道:「将我母亲的事捅出去的,是宋姝,对不对?」 谢莞心中涌起一丝不祥,她迎着宋嬛的目光,道:「是我的猜测罢了,三姐姐不必当真的。」 宋嬛咧了咧嘴,像是笑了,又像是嘲讽,道:「也只有她了。」 言罢,她也不再多说,转头便走了出去,很快的消失在阴影之中,好像她从未来过似的。 宋媪不安的看着谢莞,道:「她不会做什么事罢?」 谢莞拍了拍宋媪的手,安慰道:「她大约会去告诉祖母罢,大姐姐少不了一顿责罚,但也是她应受的。」 宋媪点了点头,道:「但愿如此。」 作者有话要说:  报仇进行时啦!! 第77章 晋江首发 「奉天承运, 皇帝诏曰,赐太子顾迟黄金百两,白银千两,封齐王顾远为正二品辅国大将军, 赏骏马十匹, 东珠十颗, 宝剑一把, 封忠勇侯世子燕离为正三品怀化将军, 封宋辞为户部侍郎。钦此!」 宫人尖锐的声音响彻大殿, 听着封赏, 众人的神色都有些诡谲。此次战役顾迟出力最多, 却只得了些金银的赏赐, 齐王不过是去歷练一番, 却得以封为将军,实在是讽刺。 皇帝看着齐王, 脸上含着些微的笑意,道:「老五, 你不是一贯喜欢朕的那把剑么?朕便赐给你了, 你可要好好待它。」 齐王的脸上带着些稚气,笑着道:「多谢父皇,儿臣一定不辜负父皇的期待。」 皇帝满意的点点头,他转向顾迟的时候,脸上便又恢復了一贯的凝肃,道:「太子,你之前上奏过,说此次战役谢家军出力颇多,便请谢家军统领谢由上殿罢。」 顾迟道了声「是」, 他眸子冷凝,有着和皇帝一般无二的冷峻和寒凉,只是他还年轻,眼中还有着灼热的光,而这份朝气就足够皇帝心惊了。 很快,谢由大步走了上来,他仍穿着一件灰色的袍子,只是鬍子颳得利落,头髮也高高的梳起,瞧着倒精神多了。 皇帝笑着道:「谢统领,此次你和谢家军劳苦功高,朕愿拜你为从一品骠骑大将军,再赐你黄金千两犒赏三军,你意下如何?」 谢由的脸上没有任何多余的神情,他只重重的跪下去,道:「陛下,我与兄弟们的心是一样的,我们以死相拼,并不求什么封赏,只想陛下重新彻查当年谢家之事,还谢家一个公道。」 他字字铿锵有力,响彻大殿。 皇帝脸上的笑意就那样生生的凝滞在了脸上,他眼中强压着三分不耐烦,道:「此事证据确凿,不必再查了。」 「可是……」谢由急于开口,却见顾迟已站了出来,他沉稳有力,直视着皇帝的眼睛,道:「父皇,这些年儿臣查过,当年的事确有隐情。当年指认谢家谋逆的人证,儿臣已重新审问过,这是他们的证词,请父皇审阅。」 他说着,将两份证词交给皇帝身边的宫人,由他代为呈到皇帝面前。 皇帝本是强压着心中的不耐,随意瞥了几眼,却越看越认真,到了最后,几乎是一个字一个字的看着了。 许久,他将那证词重重的拍在案几之上,道:「查!此事由太子全权负责,务必一个月内给朕一个交代。」 「是!」顾迟沉声应道。 * 谢由跟在顾迟身后,缓缓出了大殿,他松了口气,脸上难得的有了一抹笑容,道:「还是你有法子,竟能劝动陛下。你给他看的是什么?沈凭之和盈袖的证词?」 顾迟勾了勾唇,从容道:「非也。孤给父皇看的,是萧家目无纲纪、排斥异己的证据。」 他言罢,便一手背在身后,气定神闲的朝外走去。 谢由站在原地,望着他远去的背影,不觉伸手蹭了蹭自己的下颌,眼中透出几分笑意来。顾迟这小子,还真是做皇帝的料啊。论拿捏人心,世上根本无人能出其右。还好他不与谢家为敌,要不然,只怕他们谢家军加起来都不够他算计的。
第150页 * 朝中如何,宋家并不关心,他们所关心的,是家中两位姑娘的亲事。谢莞与萧家订了亲,不日便将嫁过去,依着李氏的意思,这世上的事总有个先后顺序,从没有妹妹先嫁,姐姐后嫁的道理。 还不如趁着这个机会,与忠勇侯府议定宋姝和燕离的婚事,也免得此事再有磋磨。现如今宋同已被免了职,按理说是不配再提这门亲事的,好在宋辞此次出征挣了个官职回来,宋家也就不至于太落魄,对于这门亲事,也可提上一提了。 宋同和李氏一早便给忠勇侯府下了帖子,他们为宋姝量了衣服,备了一整套红宝石的头面,又命府中诸人都准备齐整,只等着那日一到,便将此事摊开说明,也好使宋姝早日嫁入忠勇侯府。 那日一早,老夫人、宋同和李氏便在门口迎着忠勇侯一家到来,宋辞、宋媪、谢莞和宋昭,则站在他们身后,百无聊赖的等待着。 宋辞有些无奈的挠了挠头髮,脸上忝着笑意,道:「祖母、父亲、母亲,我还有公务在身,此等事情本就是板上钉钉,没什么变数的,不若父亲允了我去上职,如何?」 宋同还未开口,便见李氏拧着他的耳朵,道:「你别嬉皮笑脸的,若是你妹妹的事情不成,看我怎么收拾你。你且老实等着,用不了多少时候的。」 宋辞无奈,便瘪了瘪嘴,玩笑道:「大妹妹怎么还不到?我这个哥哥殚精竭虑的,她倒是乐得清闲啊。」 他这一说,众人也都觉得有些奇怪,宋姝一贯不是什么娇羞拿乔的人,更何况今日所为的便是她的亲事,再没有多懒的道理。 李氏蹙了蹙眉,吩咐下人道:「去唤大姑娘出来。」 下人应了,李氏才看向宋辞,道:「姑娘家遇到这种事,一时慌乱也是有的,你可不许笑她。」 宋辞幽幽的点了点头,道:「不敢。」 李氏这才满意,又扫过宋媪等人的脸,见他们都低着头,方才放心些。 正说着,便见门外的小厮急急跑了进来,道:「老夫人、老爷、夫人,忠勇侯府的人到啦!」 李氏脸上一喜,攥着宋同的手臂,道:「老爷,我就说了,姐姐、姐夫最是重义之人,绝不会背弃婚约的。」 宋同笑笑,道:「咱们出去罢。」 众人一道出去,只见忠勇侯和忠勇侯夫人已从马车上走了下来,燕离骑在马上,越发显得潇洒风流,他本只是个承袭爵位的世子,如今又封了将军,手中有了实权,自是前途无量。 李氏和宋同看着这个未来的女婿,只觉得越看越顺眼,连老夫人的脸上都添了一丝笑意。 燕离从马上跳下来,不经意的瞥过谢莞的脸,见谢莞安好,不知为何,他的心底也安稳了许多。 他向老夫人、宋同和李氏行了礼,便见宋辞笑着走了过来,拍着他的肩头,道:「果然人逢喜事精神爽,在战场上灰头土脸的看不出,今日我倒看出表哥的俊俏之处了,也难怪我妹妹惦记你了。」 燕离应和着笑笑,他下意识的便回过头来,看着谢莞的神色,他不在乎有什么人惦记他,只在乎在谢莞的心中,能为他留一个小小的位置。哪怕只是偶尔牵动她的心绪,也就足够了。 他的心勐地攥紧,这种疼痛和窒息感使他收回了目光,用力闭了闭眼睛。是了,他要娶宋姝了,他现在还有什么立场去要求谢莞呢?他所能做的,不过是离她越远越好罢了。 燕离绝望的看向宋辞,尽可能的使自己看起来高兴些,可他骗不过自己,也骗不过宋辞。他从来就不是个擅于伪装的人,而面对感情,就更是如此,他装不出来爱一个人,也装不出来不爱一个人。 在燕离看不见的地方,谢莞的脸上也带了一丝悲戚,他们是最想自由、最想得到幸福的两个人,他们愿意牺牲一切去换取平凡而真挚的幸福,可终究,他们被命运所摆弄,什么都得不到。 她不懂,为什么上天要这样折磨和捉弄他们,难道至情至性的人,就不配好活么? 谢莞低着头,尽可能的不让旁人看出她眸中的神色,好在大家的全副精力都在忠勇侯一家身上,倒也顾不得她。 众人齐齐落座,老夫人和忠勇侯坐在最上首,宋同、李氏则和忠勇侯夫人坐在一道,下人们依次将茶盏、点心端了上来,忠勇侯夫人品着茶,含笑道:「妹妹的意图我和侯爷已明白了,依着我们的意思,这是喜事,早些办也是好的,只是时间仓促,若是准备得不够妥帖,只怕会委屈了姝儿。」 李氏满脸喜色,道:「姝儿不是那种在乎小节的姑娘,姐姐不必忧心。依着她的意思,一切从简更好,因为她的婚事破费,她心里倒有些过意不去的。」 忠勇侯夫人看向忠勇侯,赞许道:「我就说姝儿最是深明大义的孩子,侯爷这下可以安心了。」 忠勇侯笑着点点头,道:「对了,今日怎么没见姝儿吶。」 宋同有些尴尬的笑笑,道:「姑娘家面皮薄,倒不好意思出来了。」 李氏忙赔笑着,见四下的下人都忙着,便嘱咐宋昭道:「阿昭,你去替母亲跑一趟罢,唤你大姐姐出来,你就告诉她,都是自家人,没什么好不好意思的。」 宋昭站起身来,很利索的道了声「是」,便转身跑了出去。 忠勇侯笑着道:「一转眼,阿昭已经长成大人了,可堪重用了。」
第151页 宋同应和着道:「还是个没长大的孩子,只是看着健壮些罢了。」 众人又谈笑了一阵,突然,看见宋昭急急忙忙的跑了进来,一脸的慌乱之色。 宋同不觉蹙眉,心道,小孩子就是小孩子,关键时刻半点用处没有。他冷声道:「做什么慌慌张张的,你大姐姐呢?」 宋昭指着门外,支支吾吾的说不出话来。 宋同正急得心口痛,便见方才去唤宋姝的下人也跑了进来,同样是惨白的一张脸,哆哆嗦嗦的跪在地上。 宋同怒道:「干什么?大姑娘呢?」 李氏忙赔笑着站起身来,忖度着忠勇侯和忠勇侯夫人的脸色,道:「老爷消消气,许是姝儿还没准备好呢。」 她说着,将那下人拉起来,道:「你好好说,大姑娘怎么了?」 「大,大姑娘,她一身的血,三姑娘不要命的拿着刀子划大姑娘,任谁都拉不开,大姑娘的院子里已乱成一锅粥了。」 那下人说着,将手腕撸起来,道:「奴婢只去挡了一下,便被三姑娘划伤了。」 「什么!」李氏几乎晕厥,她再顾不得什么端庄贤淑,大步便朝着门外走去。众人见状,便也跟着走了出去。 作者有话要说:  宝贝们中奖了吗?感谢在2020-08-10 15:59:26~2020-08-11 20:29:0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总角晏晏 4瓶;陈陈爱宝宝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8章 晋江首发 「姝儿!」李氏一路走一路撕心裂肺的喊着, 她脚下如风,连宋同都拉不住她。 宋辞见状,忙快步上前,道:「母亲别急, 三妹妹不过是孩子气胡闹, 惹不出什么大事的。」 旁人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 李氏心里却是清楚的。她知道, 定是宋嬛知道了宋姝告密的事, 这才发了疯的要划宋姝的脸, 宋嬛的一辈子没指望了, 又怎会不恨呢? 李氏嘴上没法说, 看着宋辞, 只觉得心里冒出一股子邪火, 急道:「你劝我做什么,还不快去看看你妹妹, 若是她出了事,我也不必活了。」 宋辞见李氏捂着胸口, 怕她急火攻心, 便忙应和道:「我这便去看看,母亲千万别急。」 他说着,便匆匆而去,忠勇侯夫人也催促着燕离与宋辞一道去,有他们两个在,总能制得住宋嬛一个姑娘家了。 众人还未赶到宋姝的院子,便听到了里面的哭喊声,已然是乱作了一团,不时的传来东西砸到地上的清脆声响和女子尖利的叫声。 人们急忙加快了脚步, 一进院子,果然是满目的狼藉。 下人们已跪了一院子,燕离和宋辞一左一右的逼近宋嬛,可她脸上却全无惧色,只是阴冷的笑着,手中的刀却直直比着宋姝的脸。 若不是她的衣裳和头面,只怕旁人也认不出她到底是谁。 宋姝的脸上全是血,髮髻也散乱的厉害,好像被人割掉了一些头髮,和着血一道贴在脸上、落在肩头,有一种说不出的诡异之感。 宋嬛似笑非笑的看着燕离,道:「表哥,她都变成这样了,你还要娶她么?」 燕离略垂着眸,道:「两人在一处原本就不在于外貌,而在乎于心。无论大表妹变成什么样,她都是我未过门的妻子。」 宋嬛朗声一笑,顺手又在宋姝脸上重重的划了一道血痕,道:「母亲为大姐姐挑的夫君还真是好,重情重义。我倒是替表哥委屈,那样好的一个人,却要娶这样的女人做妻子,啧啧,还真是可惜。」 李氏慌忙道:「燕离,你别听她的,我一定会请人治好姝儿的脸的。」 宋嬛嗤笑道:「母亲,你没听见么?表哥在乎的是心,不是外表。可是表哥不明白,他若是在乎外表也就罢了,在乎心?可是这个东西只怕大姐姐是没有的。」 宋同端着父亲的架子,指着宋嬛的鼻子骂道:「你做什么?偏要害了你姐姐才安心吗?若不是你自己不知廉耻,偏要嫁到端王府去,也不至于落到如此田地!怨不得旁人!」 「我不知廉耻?父亲这话也太过偏颇了。无论我如何算计,所算计的也不过是我自己的前程,若是父亲、母亲但凡对我上心些,我也不至于做出这种事。可大姐姐呢?她却是为了自己的前程,将全家都赔进去了!」 宋嬛几乎是在怒吼了,她脸上溅了血迹,越发的显得斑驳可怖,因为怨愤,她的手微微的颤动着,而她比在宋姝脸上的刀,便也微微的在宋姝的脸上划出些浅淡的痕迹来。 宋姝惊叫着,她不是怕痛,而是怕宋嬛会说出她的秘密。她深知道燕离的为人,无论她是美是丑,只要无大错,燕离都会咬着牙认下她这个妻子,可若是燕离知道了…… 她不敢想,只是求助似的看向李氏,眼泪不断的往下留着,可一张嘴却什么都说不出来。她是真的不知道,该怎么说。 李氏看向宋辞,道:「还不快把三丫头手里的刀夺下来,没看见你妹妹痛得厉害么?」 宋辞蹙了蹙眉,可那刀就比在宋姝脸上,他实在是不敢轻举妄动。 宋嬛鄙夷的看着李氏,嘲弄道:「母亲也不必担心,今日便是杀了我,我也要把事情说出来的,这才不辜负我闹上这么一场啊,对不对?瞧着母亲的样子,似也是知道的吶。」
第152页 老夫人不知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她重重的将拐杖杵在地上,沉声道:「说,到底是什么事!」 李氏一见瞒不住,立即跪在了地上,道:「母亲息怒,不过是姝儿不懂事,做了些错事罢了,我已经责骂过她了,她也知道错了。」 「知道错了便是了?原是母亲这么纵着大姐姐,才让她一次一次的做出错事来。当初我们从城外烧香回来,遇到山匪,便是大姐姐的手笔,那时我想着,姐姐许是一时煳涂,也就罢了。可没想到,大姐姐竟为了自己的婚事,将我生母的事告诉了太子侧妃,她倒是换得了皇后赐婚,却将我害成这样,更毁了父亲的前程。她做下这样的事,也配有这好婚事么?」 宋嬛一声声的嘆息着:「当真是天理不公啊!」 「什么?」老夫人用拐杖戳着李氏的背嵴,不可置信道:「这些事你都是知道的?」 李氏连忙摇头,道:「不……不是……」 宋同也变了脸色,他看向宋姝,颤声道:「姝儿,你认认真真的告诉我,这些事到底是不是你做的?」 宋姝只顾低着头抽泣,却什么话都不敢说。 宋嬛看向燕离,道:「表哥,到了这样的地步,你还要她么?」 宋嬛见燕离犹疑不觉,便又看向忠勇侯夫人,道:「姨母,这样的人娶进门,你不怕她为了旁的东西,害了你们忠勇侯府满门么?」 她的眼睛直勾勾的,像是能看到人的心底去,忠勇侯夫人不觉和忠勇侯对视一眼,有些不好意思的看向宋同和李氏,道:「此事,此事只怕还须从长计议啊。」 宋嬛笑笑,感慨道:「只可惜了四妹妹,为了这么个人,赔上了自己的一辈子。」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燕离此时倒全然没了方才的犹疑,他长眉紧蹙,凝视着宋嬛的脸。 宋嬛「哦?」了一声,道:「表哥原来还不知道吶?四妹妹已被许给萧映寒做平妻了,这不日便要出嫁了呢。若非四妹妹挺身而出,只怕……」 她幽寒一笑,道:「我们这些庶女,还真是半点由不得自己呢。你说,我不争一把怎么行呢?为了咱们大姐姐,只怕父亲、母亲不知要把我嫁到哪个骯脏地方去呢。」 燕离冷冷的盯着宋姝的脸,半晌,他失望的避过头去,看向谢莞,只见谢莞脸色苍白的看着他,许久,才挤出一抹无奈而又苦涩的笑容。 他明白,这是真的。 一瞬间,他额头上的青筋都泛了出来,他痛恨宋姝,痛恨宋同,痛恨这里的所有人。他们根本不明白让谢莞嫁到萧家对她意味着什么,他们根本不懂,他们这么做,根本就是要她死。 她所有的骄傲,所有的一切,都被他们毁了。只因为她是庶女,便活该承受一切么? 他眼睛瞪得血红,带着满腔的悲愤,一字一顿道:「婚事到此为止,我燕离顶天立地,绝不会娶背叛家族、心如蛇蝎的女人。」 他话音刚落,便听到宋姝绝望的叫喊声,她用力抓着自己的脸和头髮,好像根本已经无从发泄。 她什么都没有了,什么都失去了…… 突然,宋姝转过身去夺宋嬛手中的刀,她狠狠咬着牙,全然不怕痛似的,手指直直抓在刀刃上,像是要杀了宋嬛。 宋嬛被她推倒在地,大声道:「杀了我啊!我早就不想活了!」 宋辞和燕离趁机上前,将她们两个分开,宋姝用力朝前扑着,可是宋辞力道太大,她根本挣脱不了,终于,她精疲力竭的停了下来。 她扫视了一圈,目光落在燕离身上,嗤嗤的笑出了声,道:「表哥,无论如何,你也没法和你的心上人在一起了。是你先背弃了我,这笔帐,算不清了啊。」 她说着,用刀在自己脖颈上重重的划了一刀,登时便血流如注。 宋姝倒在了宋辞的怀里,她绝望的看着天空,想说什么,却再也说不出来了。 * 好好的一场喜事变成了丧事,倒是所有人都始料未及的。 七日后,宋姝出了殡,谢莞和燕离走在汴京郊外的路上,两个人都有些默然。 勐然的,燕离转过头来,道:「莞莞,之前你父亲与萧家递了帖子,请求延缓婚期,萧家可答应了?」 漫天的雪花一点点飘落下来,已是深冬了。 谢莞摇了摇头,道:「如今萧家自知是强弩之末,又怎会答允呢?萧瑶光恨我彻骨,自然是要死也拖着我一起了。也许她觉得,只要我嫁到了萧家,顾迟就会投鼠忌器,若是萧家要满门抄斩,我也逃不了。对不对?」 燕离知她所言有理,目光不觉黯了黯,他将拳头抵在唇边,唿出的白色哈气与拳头上的血丝相映,越发显得寒气逼人,道:「你说的对……莞莞,我们将此事告诉殿下罢,如今也只有他能救你了。」 谢莞摇了摇头,道:「我已看淡了生死,只求为父兄报仇。你不必告诉顾迟,若是他因此饶过了萧家几分,我才真是生不如死。」 她说着,拍了拍燕离肩头的雪,浅浅一笑,道:「再熬几天,春天就会来了。」 燕离心中苦涩,却只得陪她笑着,道:「可是若你不在,这春天便也和冬天没什么两样了。」 谢莞没说话,只抱以他安慰的一笑,道:「对了,不说这个了,为谢家平反的事怎么样了?」
第153页 燕离顿顿的点了点头,道:「殿下办事,自然没有不成的。沈凭之和盈袖都已给了供词,陛下也亲自审过他们了。其实陛下早就知道萧家罪孽深重,只是还下不了手罢了。」 「为何?」谢莞不觉蹙眉。 燕离摇了摇头,道:「我也不知,也许,陛下是留着萧家与殿下制衡罢。」 谢莞眯着眼睛,道:「如此。」 作者有话要说:  阿江又抽了,小七回復宝贝们的评论貌似显示不出来。。。 不过宝贝们放心,小七会加快进程,努力码字哒 第79章 晋江首发 顾迟坐在案几旁, 一下一下的叩着案几,他眉头微蹙,眸子却仍是清冷一片。 他父皇的反应,虽有些出乎意料, 细细想来, 却也在预料之中。对于帝王而言, 为谢家平反没什么难的, 只要杀了沈凭之和盈袖, 以此昭告天下也就罢了。 萧家是有错, 可一来当年的事本就是由他授意的, 萧家不过是忖度着他的心思做事, 算不得大错;二来也需要有人制衡顾迟, 他不是看不出, 如今顾迟与萧家的关系已势如水火,再没了什么翁婿之情。 顾迟的确是最好的太子人选, 但是在他死之前,他不能放任顾迟做大。顾迟是个太危险的敌人, 哪怕他是顾迟的父亲, 有时候他也不得不胆颤。 所以,哪怕萧家再错,他也要留着他们。 顾迟思忖着,朝着门外唤道:「来人。」 三九应声而入,躬身道:「殿下。」 顾迟垂着眸,声音又沉又静,好像他根本没有为任何事烦忧一般,道:「孤让你找的人,找的如何了?」 三九肃然道:「已有眉目了, 小的已派了得力的人将他带回汴京,不日便到了。」 顾迟略略颔首,道:「既然父皇执意如此,孤也不得不逼他一把了。当真为难的很。」 三九轻笑道:「殿下为了太子妃,逼着陛下做的事也不少了。」 顾迟勾了勾唇,道:「你这小子,眼睛倒是毒辣的很。」 三九抿了抿唇,脸上浮现出一抹腼腆的笑意,道:「跟着殿下办事,眼睛不毒辣怎么成呢。」 顾迟浅淡一笑,便自去喝他的茶,见三九迟迟不肯出去,不觉抬眸,道:「还有事?」 三九有些犹疑,脸上也不见了方才的笑意,满是凝肃,道:「是燕世子有一事求小的禀告殿下。」 顾迟将茶盏放下,一手撑在案几上,悠哉游哉道:「孤听闻宋家的大姑娘没了,怎么,他想孤另为他指一门好亲事么?你去告诉他,除非阿莞自己愿意嫁他,否则,孤是不会放弃的。」 三九有些为难的看着他,道:「并非如此,太子妃……不是,宋四姑娘早已订了亲事了,这一两日便要嫁过去了。」 「什么?」顾迟心下一惊,道:「许了谁家?」 三九有些不敢看他的神色,嗫嚅道:「萧映寒,说是做平妻。」 他话音落下的一瞬间,顾迟就像是被什么扎到了一般,脸上的血色顿时消失了,连肩膀都微微耸动起来。 只听「砰」的一声巨响,他咬着牙将案几上的陈设、摆件拂袖推了下去,他抿着唇,心底却绞痛着,连太阳穴边的青筋都隐隐浮现。 三九不敢说话,只低头忖度着他的神色,半晌,方才开口,道:「说是趁您出征的时候定下来的,宋家势小,自是抗争不过。」 顾迟目光阴狠,冷声道:「去查出嫁的日子。」 三九道:「小的已查过了,就在三日后。」 * 谢莞出嫁这日,下了很大的雪,一如她当年嫁去东宫的时候,似乎也是这样一个阴冷的天气。 听老人们说,这种日子是不宜嫁娶的。天气晴好的日子出嫁,那出嫁后便会过得烈火烹油,红红火火的,若是天气不好,便是连上天都不贊成这门亲事。 当年的她不信,现在的她倒也不在乎这些。她原也没想和萧映寒白头偕老。 谢莞想着,不觉握紧了腰间的匕首,她现在思考的事,是她要一个人自尽,还是杀了萧映寒,让他和自己一起死。这真是个难题。 她只是心疼自己,重活一世,还是要死在这把匕首之下。 萧映寒一早便来迎亲了,他如今就骑着马走在队伍的最前端,看着倒是春风得意。 谢莞隔着喜轿的帘子看着他,眼中透出一抹寒意。 她着了一身大红色的喜服,头上仔细梳了繁复的朝云髻,又戴了八宝攥珠的飞燕钗,原本,她该是全汴京城最美的新妇,可因着她眉间的一股寒凉,瞬间便遮蔽了这喜庆的一切,让人看着只觉可怖。 谢莞几乎可以想像得到萧瑶光的得意,若是萧瑶光可以出宫,她今日一定会等在萧府,看着谢莞无奈而又痛苦的神情罢?无论萧家他日如何,如今的萧家正是得意的时候,而萧瑶光,也正居于高位。 想当年,谢家与萧家同等辉煌,可如今萧家还在,谢家却已不復存在了,甚至连谢家的人们,都成为了一抔黄土,而这一切,都是拜萧家所赐。可是她现在,却要嫁到萧家去了,还是做什么平妻,还真是讽刺。 谢莞看着街上的景致,似乎已经快到萧府了。她看得到围观的百姓,看得到道路两旁扎好的红色灯笼和花簇,听得到萦绕在萧府门前的笑声和客套声,她的脸一寸寸的冷下去,唇也紧抿起来,她几乎听得到自己沉重的唿吸声和心跳声,与那些笑声和在一起,宛如当年谢家倒塌的时候,那些冰冷的笑声也是如此刺耳。
第154页 喜轿骤然停了下来,谢莞的心紧紧的揪着,只等萧映寒一来,她便拔出匕首,无论是生是死,总也要拼一把。 外面是久久的静默,依着她上一次出嫁的经验,此时也该有人来请她下轿了。 很快,谢莞听到了马蹄声,那马蹄声由远及近,很快在她不远处停了下来。谢莞在心底冷笑,萧映寒果然自大的很,纨绔气息颇重,半点也不懂得尊重别人,她待会若真杀死了他,他也算不得冤枉。 她正想着,沉重的脚步声在轿前停了下来。 一只修长的手握住了轿帘,只一瞬,便将轿帘拉出一个缝隙来。 谢莞一怔,只见顾迟俊秀的脸就出现在她面前,他长眉微蹙,可在看到她的那一瞬间,眉眼间却绽放出一抹会心的笑意来,就像是这森森的冬日里最暖的阳光一般,直直的砸在她的心上。 不知为什么,谢莞也忍不住勾了勾唇,那是很浅淡的一抹笑,也许不仔细看,都没人能看得出来,可只有她自己心里知道,在这一刻,她是多么的欢喜。 绝处逢生,便是如此。见到他,她便觉得心安,这似乎是带在她骨子里的东西,所以她才能在第一眼见到他的时候,就那样倾心。 他的肩头、衣角都带着薄薄的潮气,好像是冒着风雪而来的。他见她有些怔忪,便朝着她伸出手来,道:「还不走?」 谢莞一把握住他的手,她来不及思考,只是身体的记忆告诉她,她该这么做。 他的手指温凉,带着雪天特有的湿气和冰冷的味道。 谢莞咬了咬唇,一掀盖头,便大大方方的和他一道走了出去,迎接所有人的目光。 顾迟故意靠近了她,他将自己的大氅褪下来,披在她身上,在贴近她的一瞬间,她听到了他的低语,道:「别怕。」 她从来没有害怕。哪怕是死,她也不怕。 谢莞想着,不觉轻笑一声。 顾迟仿佛看懂了她的意思,顿时便觉得后怕。他知道她不怕,可他怕,那是他平生最大的恐惧,深渊一般的恐惧,几乎要了他的命。 他不觉低下头,拉过她身侧的手,他不敢攥得太紧,可谢莞也感受到了他的紧张。他的动作是那样的轻柔,可目光却又那样坚定,道:「走罢。」 谢莞点点头,只见他拉着她大步朝前走去,他的玄色衣衫与她的红色衣角交缠在一起,在漫天的风雪中,美的像是一幅画。 萧家的下人很快围住了他们,却没有一个敢上前,也许是迫于顾迟的权势,又或者,是怕了他那睥睨天下的气势。 萧映寒在他们身后喊道:「太子殿下,纵使你是太子,也不能来抢我的亲事!我一定要闹到陛下面前,让陛下给我一个交代!」 顾迟回过头来,鄙夷的看了他一眼,道:「孤抢了便抢了,你又能奈孤何?」 萧映寒恨道:「你!你欺人太甚!」 顾迟轻笑一声,没有理他,只扶着谢莞上了马,自己也随着她上了马。 他扬起鞭子,只一抽,那清脆的声响便吓破了萧府下人的胆子,直直的让出一条路来。 顾迟没有犹疑,马飞驰而出,转瞬便消失在风雪之中。 谢莞不觉回头看着他,他是那样的专注,她想,即便经歷了这一切,再次遇见他,她还是会心动的罢?可她经歷的一切太过惨痛,那种心痛掩盖掉了所有的心动,她是不敢,也不能再爱他了。 她会把这一切的情感都埋在心底,可是顾行舟,我没法再爱你了。就像上一次,我那样不顾一切的扑向你,而这一次,我只能头也不回的离开你。 * 两人在东宫门前停下来,谢莞坐在马上,有些犹疑的看着他,道:「我还是回宋府罢。」 顾迟抬眸看向她,他的眼睛微微眯着,道:「我怕宋府的人护不住你,还是在东宫安全些。等一切尘埃落定,我便送你回去。」 谢莞道:「只怕萧家会去找宋家的麻烦。」 顾迟扶了她下来,眸光坚定,道:「他们不敢。」 谢莞轻笑一声,道:「你好大的口气啊。」 顾迟的脸上难得的有了一抹笑意,道:「阿莞,很快,很快这一切就可以告一段落了。」 谢莞点点头,道:「我知道。」 云娘早已在门口候着了,一见谢莞到了,急忙笑着迎出来,道:「殿下早先便吩咐奴婢,说宋姑娘要来东宫小住了。奴婢已收拾好了院子,只等着姑娘来了。」 谢莞笑着道:「那便有劳姑姑了。」 她言罢,便看了顾迟一眼。见顾迟没有说话,她便知晓了他的心意,跟着云娘走了进去。 顾迟终于松了一口气,他看向三九,道:「准备好了么?」 三九郑重的点点头,道:「都准备好了。」 顾迟的目光望着远方,一字一顿道:「要开始了。」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08-12 15:56:20~2020-08-13 20:38:5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陈陈爱宝宝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80章 晋江首发 两人正说着, 便见远处一辆马车疾驰而来,那马车通身玄色,用的是上好的紫檀木,车头和车尾都挂着铜制的铃铛, 看着便知是华丽无比的。
第155页 只听那铜铃声越来越近, 顾迟的眉头微微蹙起, 淡淡道:「走罢。」 三九亦知, 这马车是萧瑶光的, 想来是她回来了。他知道顾迟心中厌烦, 也就没有多言, 只跟着顾迟转身走了进去。 马车终于在东宫门前停了下来, 等不及宫女服侍, 萧瑶光便一把掀开帘子, 踩着下马凳快步走了下来。 她一脸的怒火,朱唇被咬得越发的血红, 只见她满头的珠翠,妆容精緻至极, 可却都掩不住她眼底的愠色。 宫女上前扶着她, 道:「娘娘,这里风大,咱们进去罢。」 萧瑶光斜觑着东宫的方向,道:「方才,是殿下进去了么?」 「是。」那宫女忖度着她的神色,道:「许是殿下有什么紧急的事,这才来不及等娘娘一道回去的。」 萧瑶光冷笑一声,脸上倒没什么悻悻的神色,只是有些苦涩, 像是在笑那个曾经不甘的自己,又像是在笑所有如风的往事。争了那么多年,算计了那么多年,也就得了这样一个结果。 顾迟厌恶她,而她的心,也早在这些争斗和算计中变了模样。他们两个究竟谁失去更多,竟连她自己也不明白了。 萧瑶光款款走了进去,直直的朝着东院走去,她身边的宫女怯怯的提醒道:「娘娘,咱们院子不在这里。」 萧瑶光瞥了她一眼,道:「我原也不是要回自己的院子。」 那宫女不敢说话,只瑟缩着跟在她身后。左右萧瑶光是主子,她要做什么,旁人又怎么管得着呢。 * 东院里,谢莞正在院子里帮云娘理着东西,顺便也听着云娘絮絮叨叨的说顾迟待她是怎样的不同。 「姑娘不知道,这东院平素殿下都不让人接近的,连陈设都不许动。可姑娘来了,殿下却让奴婢一早把东院收拾出来,还说无论姑娘想怎样,都是可以的。」云娘眼睛弯弯的,亮亮的,谢莞瞧着她,只觉得回到了当年初见的模样。 她那时第一眼见到云娘,就很喜欢她了。 谢莞心中感念,道:「这个地方,大约是住过很重要的人罢。」 云娘手上顿了顿,柔声答道:「姑娘聪慧,奴婢曾在这里侍奉过一个很好的主子,可她已经去了多年了。」 谢莞走到她身边,道:「我住这里,你心里会不会难过?」 云娘笑着摇摇头,道:「奴婢这样说,姑娘或许不信,若是旁人住,奴婢一定会难过的,可若是姑娘,奴婢却觉得很安慰。奴婢一见姑娘,就觉得很熟悉,很喜欢了。」 谢莞刚要开口,便听得院外传来一声冷笑,那笑声寒意刺骨,带着怨毒之意,道:「你这个贱人,果然在这里。」 谢莞朝着声音看去,只见萧瑶光正站在那里,她的眼角轻挑着,全然不见了往日的端庄,她的嫌恶与怨恨就这样浅显的从她的眼眸中流露出来,好像根本不在乎旁人怎样看她。是啊,她连顾迟都失去了,也没有什么可伪装的了。 谢莞淡淡一笑,道:「宫人们在,侧妃娘娘说话只怕不方便,不若打发了她们下去,娘娘也就能畅所欲言了。」 萧瑶光盈盈走进院子里来,道:「我知道你在打什么算盘,不过是要差人去请殿下来。谢莞,过了三年,你还是这么没长进。」 云娘一怔,看着谢莞的眼睛顿时有些湿润,道:「姑娘,你……」 谢莞轻轻拍了拍云娘的手,便又看向萧瑶光,幽幽道:「侧妃娘娘今日盛装打扮了,想来是去参加婚礼了罢?」 萧瑶光恨道:「你当真是好算计,先假意答应了亲事,又与殿下商量好,故意在大婚当日驳了我哥哥和我父亲的面子,让满朝文武都笑话我们萧家,实在是可恨至极!」 她说着,便大步上前,想要甩谢莞一个耳光。 谢莞眼睛微眯,只一个转身,便死死握住了她的手腕。谢莞是练武之人,力道自是大的,很快萧瑶光便动弹不得了。 萧瑶光红了一张脸,道:「你放开我!」 谢莞上前一步,逼视着她,压低了声音道:「萧瑶光,你该不是只许你算计我,就不许我算计你罢?比起你算计了我父兄的性命,我这点算计,只怕是不够看呢。」 萧瑶光冷冷一笑,道:「你承认你是谢莞了?」 谢莞没说话,只松开了她的手,还很是嫌恶的用帕子擦了擦手,道:「侧妃娘娘还是好自为之罢,若是下次再敢来东院闹,就不是握个手腕这么简单了。」 萧瑶光怒道:「你做太子妃的时候都斗不过我,你现在又有什么资格威胁我?」 「就凭孤。」 萧瑶光转头一看,只见顾迟和三九正站在她身后,而顾迟脸色凝肃,看着她的眼神,就像是看着什么脏东西,冷得像冰。 萧瑶光夺步上前,她的唇微微颤抖着,强撑着道:「顾迟,你今日羞辱我哥哥,可知他日都是要还回来的?我们萧家,绝不会任人宰割,更不会任由你如此欺凌!」 「那你们就试试,孤,拭目以待。」顾迟淡淡道,他连目光都不愿施捨给她,萧瑶光看得出,他自进院门,目光就没有从谢莞身上挪开过。 「好啊,好……」萧瑶光伸出手来,指着顾迟的鼻尖,半晌,她的气势终于弱下来,眼眶也湿润了,她一把握住顾迟的衣袖,道:「你告诉我,这么多年,你到底有没有爱过我?」
第156页 顾迟不耐烦的甩开她的手,道:「从未。」 萧瑶光站在原地,咬着唇看他走到谢莞身侧,终于,她大笑出声,道:「顾迟,走到这一步,我才发现你愚蠢的吓人。当年的谢莞所经歷的,就如同我现在所经歷的,你以为她还会原谅你么?你以为伤了的心,还能拼的起来么?我告诉你,你得到的只有恨!」 她说着,转身朝外走去,哪怕眼泪滑落,她也再不会回头了。 一如谢莞当年的模样。那样的决绝,那样的绝望。 顾迟看着谢莞,一时倒不知该如何开口,他的心被萧瑶光方才的话所刺痛,竟不知该怎样面对谢莞。 他只觉得嗓子干涩,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谢莞看向他,很浅淡的笑了笑,道:「顾迟,萧瑶光的话,你信一半也就够了。」 顾迟的心里涌起一团火,像是虚无缥缈的希望,道:「什么?」 谢莞很平静的看着他,道:「我并不恨你,可是,也不可能爱你了。」 顾迟苦涩一笑,怔怔的点了点头,就像是一个不知所措的孩子,可他当年对待谢莞的所有的冷漠都在他脑海里迴荡着,无论他有多少不得已,那些事他做了,就是做了,无可抵赖。 终于,他颓然的看着她,道:「等一切尘埃落定,我便送你去过你想要的生活,好不好?」 谢莞轻笑道:「我现在比较习惯自己去争取了,等待别人的施捨,太累了。」 * 云娘自从知道谢莞的身份之后,便对她更加的尽心,几乎是一步都不肯离开了。 可谢莞瞧着她几次欲言又止的模样,便知道云娘其实有许多话想对自己说,可是既然她不愿开口,自己也就不必多问了。 其实云娘要说什么,谢莞是猜得到的,她大约要告诉自己,顾迟这些年是怎样的思念自己,又或者,顾迟有多少的不得已。可是那些年谢莞爱得太苦,云娘都看在眼里,云娘心疼她,也就不愿说了。 谢莞有时也在心底问自己,到底是不是还喜欢顾迟。其实这答案很简单,她只要抚着自己的胸口,听着心脏的跳动声,便知道,她还是惦念着他的。可是,她却再也没有勇气让这份感情復甦了。她赌不起。 两日后,皇帝身边的宫人来到了东宫,说是请太子殿下入宫觐见,有要事。 谢莞心中有些不安,她知道,定是萧家人闹到陛下面前去了。毕竟是夺人妻子,就算说破天,这件事也说不过去。 可她瞧着顾迟却气定神闲,没有半分慌乱的意思,临别时,他只看着她勾了勾唇,很轻的在她耳边道:「放心」。 谢莞点了点头,心却一直悬着,只等着顾迟的身影完全消失,她才看向云娘,道:「派人去打探着些,若有了消息便回来告诉我。」 云娘道了声「是」,又温言安慰道:「娘娘放心,这些年奴婢在殿下身边侍奉着,这些事也见得多了,无论多兇险,于殿下那里也总是无碍的。」 谢莞长舒了口气,道:「我都省得,只是心下不安罢了。」 云娘看着她,有些欲言又止,可她终是没有开口。 * 殿门大开,里面幽暗得厉害,便是外面天色太亮,里面也是暗的,照也照不亮。那是他父皇的地方,阴骘、霸道,却也临近暮年了,有一股子腐败的味道。 顾迟握紧了袖中的拳头,只抬了抬眼皮,道:「你在这里等着。」 三九道了声「是」,便规规矩矩的站在了殿门外,等着顾迟的吩咐。 顾迟大步踏了进去,只见他父皇正坐在龙椅之上,两旁站着些他父皇倚重的朝臣,而萧琰便在其中,冷冷的看着顾迟。 他的儿子萧映寒正跪在大殿中间,虽看不清他的神色,可顾迟也想得到萧映寒眼底的得意和愤恨了。 顾迟早就知道,萧琰有心拉拢齐王,只是齐王孩子心性,只装作听不懂萧琰话中的意思也就罢了。 齐王是顾迟看着长大的,虽说帝王之家没有兄弟之情,可顾迟对齐王却是很信任的,这世上本就有人有野心,也本就有人将功名利禄都视为粪土的。如果说,顾迟是第一种人,那么齐王就是第二种人了。 萧瑶光苦劝萧琰,扶植端王,而捨弃齐王。依着萧瑶光的意思,端王好大喜功,却有勇无谋,最好控制。而更深层的意思,端王对萧瑶光死心塌地,他若是做了皇帝,毕竟会立萧瑶光为后,这样好拿捏的人选,自是上乘。 萧琰蹙了蹙眉,他不是不明白女儿的算计,却仍是难以决断。端王无论从哪种角度来说,都是最佳的傀儡人选,却是最难扶上帝位的一个。 他知道,他们的时间不多了。不过好在陛下有心保他,那就还有一线生机。因此,趁着顾迟抢亲,他做了好多文章,将顾迟的目无纲纪之事搜罗了个遍,才呈到陛下眼前来的。 萧琰的心底涌起一股寒意,连带着他的目光都阴森森的,只要顾迟倒了,这天下,便是他萧家做主了。 陛下的确是勐虎,可勐虎老了,也就没那么可怕了。 他心中盘算着,眼睁睁的看着顾迟跪下行了礼,方才痛心疾首道:「殿下,不知臣是否得罪过殿下?抑或是瑶光侍奉殿下不够尽心,才让殿下做出这种事来。」 「哦?孤倒不知,孤做了什么事。」顾迟淡淡开口,漫不经心的扫了萧琰一眼,只见他老泪纵横,险些要把胸口扭出一个洞来。
第157页 「殿下抢了犬子的亲事,将那宋家姑娘掳到了东宫里去,难道殿下还不承认么!」萧琰抹了把眼泪,重重的朝着皇帝跪了下去,喊道:「求陛下为臣做主啊!」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08-13 20:38:51~2020-08-14 20:30:5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陈陈爱宝宝、~楠曦~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81章 晋江首发 皇帝脸色阴沉, 如同万能不化的冰霜,如今更是蒙了一层森然之气,他微眯着眼睛,眼底一片阴霾, 沉声道:「太子!你倒是长进得很, 连夺□□女这样的事都做得出来!」 他重重的拍着案几, 连身子都半躬起来, 道:「简直目无法纪, 毫无廉耻之心!」 顾迟双眸一片清明, 他跪下身来, 不卑不亢道:「父皇, 若是萧、宋两家自愿定下婚约, 儿臣自是无话可说, 可萧家仗势欺人在先,逼迫宋家定下亲事在后, 此事做得未免太不光彩。」 「更何况,萧家一贯狡诈, 宋家书香世家, 宋同虽犯下大错,却也侍奉父皇多年,还算尽心,宋辞更在此次战役中立下功劳,为父皇所器重,儿臣实在不愿忠臣为人所欺侮,反而伤了朝臣的心。」 顾迟说着,缓缓抬起头来,道:「还请父皇明鑑。」 皇帝没有说话, 可嗓子里却发出低沉的闷响,那是他已不耐烦至极,顾迟是知道的。这件事对于皇帝来说,根本无所谓对错,他要的不过是打击顾迟的气焰而已。 这些年,顾迟也太嚣张了些。萧家对于他而言,是狗,可顾迟对于他而言,却是虎视眈眈的狼,让他不得不防。 萧琰见皇帝默然,便上前一步,指着顾迟的鼻子,道:「殿下!臣不知殿下为何这样说,可萧家赤胆忠心,何来狡诈之说?若是今日殿下不说个分明,只怕臣就算是血溅在这大殿之上,也不能罢休!」 顾迟冷眼看着他,道:「这倒不难,孤这便成全萧大人。」 萧琰一怔,倒未曾想到他会说这样的话。萧琰凝视着他,只觉得顾迟的冷漠之中又带着几分嘲讽的笑意,好像他已然谋定一切,只等着萧家上钩了。 萧琰顿时觉得身上一寒,连背嵴上都沁出一层薄汗来。他忙求助似的看向皇帝,可皇帝还没开口,便见顾迟朝门外道了声:「三九,带进来罢。」 萧琰的太阳穴突突的跳了几下,他眼睁睁的看着大殿的门再次被打开,可这一次,他却有一种大祸临头之感。不得不承认,顾迟的确是个有手段的,只在转瞬之间便扭转了这形势,还扭转得这样毫不费力。 其心智之可怕,远在他之上了。 三九走在最前面,身后则跟着四个侍卫,他们抬着一只简陋的轿辇,隐约的能看出来那轿辇上坐着一个人,其余的也就看不出来了。 顾迟站起身来,命侍卫们将轿辇放下来,道:「三九,你留下,其余的人便先退下罢。」 三九道了声「是」,便见侍卫们鱼贯而出,连步履都没有半分凌乱。 大臣们都不觉互相对视,这些侍卫训练有素没错,而更可怕的是,他们分明是唯顾迟马首是瞻的。而最令人胆寒的,是顾迟根本没想隐藏这一切,他将这些大大方方的展露在御前,仿佛根本不担心什么功高盖主,什么帝王心术,也许,也许是因为他已经具备了坐上这把龙椅的实力。 他们悄悄忖度着皇帝的脸色,他的脸色果然更加阴沉,可除此之外,他却什么都没有说。 英雄暮年,便再也算不得什么英雄了。 「太子,你这是何意?」皇帝终于开口,他声音沉闷,虽带着淡淡的愠怒,却也听不出什么多余的情绪。 顾迟郑重道:「此事事关重大,是否先让各位大人退下?」 皇帝有些不耐烦的摆了摆手,道:「没什么不便的,你且说你的。」 顾迟听着,脸上没有丝毫的不满,他道了声「是」,便看向萧琰,道:「萧大人,这个人你该当是见过的罢?」 顾迟说着,将身子略让开,使得众人可以看清楚轿辇上那人的相貌。 那是个年近六十的老人,可瞧着却已经有七八十岁了,他满头白髮,脸上皱纹密布,皮肉松弛的耷拉下去,遮蔽了他眼底所有的光芒。 仔细看着,只觉他比旁人的身子小得多,原来他根本没有腿,两条裤管闲闲的搭着,而手也萎缩得厉害,似是被人挑断了手筋,也不知这么多年他是怎样活下来的。 大臣们不觉皱了眉,有的胆子小些的,哆哆嗦嗦的指着那人,道:「这是……」 皇帝怒道:「太子,这是怎么回事?你下手未免太毒辣了!」 顾迟应和道:「此事并非儿臣所为,若论起手段毒辣,自然没人能比得上萧大人。」 萧琰在看到那人的一霎那,心下便已清明了几分,可他还是强撑着,道:「臣不知殿下此言所谓何意。」 顾迟轻笑一声,道:「萧大人贵人事忙,自是不记得十几年前的事,不过好在他是记得的。毕竟是断骨之痛,实在是难以忘怀。」 他话音一落,轿辇上那人的声音便缓缓响起,宛如朽木一般,透着些陈腐之气,幽幽道:「萧大人,老朽有今日,全是拜你所赐,你不记得了么?」
第158页 「你休要血口喷人!殿下,你从哪里找来一个疯汉,便想栽赃臣么?」萧琰忍不住颤抖着喊道。 顾迟淡淡道:「萧大人,父皇在这里,各位大人也在这里,是非曲直又岂是孤能左右的?大人不妨细细听这位老人讲讲当年的事,兴许说着说着,萧大人就能想起来了。」 萧琰还想开口,便听得那老人道:「当年,老朽是汴京城最富盛名的大夫,那日,萧家派人来请老朽,说是萧家大姑娘得了重病,让老朽去瞧瞧。」 「萧家是汴京城有名的官宦之家,老朽只当是一件天降的好事,却没想到,会赔上自己的身家性命。若早知有这一遭,老朽便是即刻回乡,再不踏入汴京城一步,也绝不会去的。」 他嘆息着,突然抬头看向萧琰,只见他眸色凌厉,像是凝结了长年累月的恨意,道:「原来萧家大姑娘不日便要进宫,她已年近二八,却葵水未至。老朽一诊脉便知,萧家大姑娘是天生的石女,根本不能生育,也无药可医。」 「老朽答应了萧家,绝不泄露此事,可萧大人不放心,在老朽回府的路上,便派了人截杀老朽。他们砍断了我的手脚,见我血流如注,只当我必死无疑,便走了。好在我医术还算高明,这才勉强保全了一条命。」 老人说着,灰白色的眼珠不觉黯了黯,道:「只可惜我苟且偷生了多年,却不知我的家人早已被萧家杀尽了。若早知如此,我也不必报仇了,一早随了他们去也就罢了。」 萧琰脸上已全是颓然之色,可他还是固执的看向皇帝,道:「陛下,不是这样的,臣没有做过这样的事啊。」 皇帝的脸上是从未有过的失望,他看着萧琰,像是看着猎物的野兽,充满了肃杀之气。他可以原谅臣子目无法纪,却不能原谅臣子的背叛。 这么多年,他都顾惜着萧皇后对他的情义,若不是为了救他,她也不会失去生育的能力。可现在,这一切都是一场骗局,也许连当年的那场行刺,都是萧家预先设计好的。 皇帝的肩膀耸动着,怒道:「去传太医来,当场给朕验!」 萧琰绝望的跪下来,道:「陛下,臣对您是一片忠心啊!皇后娘娘更是侍奉您多年,你不能这样疑心她啊!」 皇帝将茶盏重重的摔在萧琰脚边,道:「你闭嘴!朕倒要看看,你们有多大的胆子,敢把朕玩弄于股掌之中!」 不一会子,萧皇后便被宫人带了过来,她一看见萧琰瘫倒在地上,便知大事不好,当她看见太医院的太医们已全然到场的时候,几乎是当即便站不稳了。 她摇摇晃晃的跪了下来,低声抽泣道:「陛下,您这是要做什么?要逼臣妾去死么!」 皇帝面色冰冷,没有一丝动容,只有些厌烦,道:「你让太医们验了,若是朕冤枉了你,自不会让你受委屈。」 萧皇后见太医们迟疑着走上来,不觉低嘆道:「陛下,原来咱们这么多年的夫妻情意,竟这么不值一提么?」 皇帝冷笑道:「从一开始你就千方百计的算计朕,还有脸谈什么情意?」 他见太医们迟疑着不敢上前,不觉心中恼怒,道:「去验啊!若是验错了,朕饶不了你们!」 几个太医大着胆子上前,萧皇后挣扎着,她撕着太医们的脸,可手腕还是被其中一个太医攥住了,只一下,那太医就变了脸色。 皇帝看向那太医,道:「有什么就说什么,若是有半句假话,朕要你脑袋落地!」 那太医唯唯诺诺的躬着身子,道:「娘娘……娘娘她……」 那老人先笑起来,笑声响彻了整个大殿,他咳嗽着,有些喘不过气,道:「老朽可是妇科圣手,怎么会看错呢?」 「砰!」皇帝将整个案几都掀翻在地上,他站起身来,大步走到萧皇后身边,拽着她的头髮,直直的将她拽起来,道:「好啊,好……你们萧家当真是好算计!」 萧琰忙道:「陛下,这一切都是臣的主意,不关娘娘的事啊。而且当年娘娘为您挡剑,没有半分假意啊。」 皇帝恨道:「你还有脸提那件事?你说,那场行刺到底是不是你们萧家做的?啊!」 萧琰百口莫辩,只不住的道:「陛下!您相信臣,不是啊!」 皇帝懒得听他解释,只道:「来人!将萧琰拖下去!给朕查!彻查!」 他说着,又看向萧皇后,眼眸冷得像冰,道:「将萧氏打入冷宫!滚!」 第82章 晋江首发 萧琰被随即而来的侍卫们驾着, 全然不顾体面的朝外拖去,他满脸惊慌,全然没了往日里运筹帷幄的模样。大约是希望越大,失望就越大, 他本想着一举将顾迟扳倒, 如今却反被顾迟将了一军, 自然是无法接受。 他一贯自负, 又驰骋官场多年, 如今却栽在顾迟一个年轻人手中……萧琰越想越气, 只觉一股子怒气从心头涌出来, 他强压着一口气, 眼眸如刀一般盯着顾迟看。 顾迟勾了勾唇, 走到他身边, 装作为他理着衣裳,低声在他耳边道:「你们欠谢家的, 孤都会拿回来。」 萧琰一惊,一口热血顿时喷了出来, 他指着顾迟的鼻子, 嘴唇不断颤抖着,却说不出一句话来。 顾迟毫不在意的嘱咐那些侍卫,道:「萧大人是个体面人,你们客气些。」 侍卫们道了声「是」,手上的力道却不停,很快便将萧琰拖了出去。
第159页 几名宫人走上前,躬身道:「娘娘,请罢。」 萧皇后缓缓站起身来,她理了理鬓边的发, 依旧保持着皇后的体面,道:「本宫自己走。」 皇帝厌恶的看着她,道:「以后不许再唤她娘娘!她现在不过是罪人罢了。」 宫人们道了声「是」,可迫于萧皇后平日里的威势,到底也没人敢对她无礼,他们跟在萧皇后身后,只虚做个样子罢了。 可萧皇后褶皱的衣裙和脸上未干的泪痕,都显示出她已不復往日的尊贵了。 萧家,不可一世的萧家,终究还是败了。 顾迟主动提出,由齐王顾远负责彻查萧家的事,皇帝有意扶持齐王,也就应了。 十日后,齐王将萧家这些年来迫害忠良、剷除异己的事呈报陛下,称萧琰「一意媚上,窃权罔利,败坏朝纲」。 陛下亲自下令,萧家自萧琰之下,满门抄斩,废皇后萧氏为庶人,永居冷宫。而谢家一门忠烈,也终于得以平反,陛下下令为谢家高建冢墓,追谥谢令仪为景桓侯,以彰显他的功绩。 虽然谢家的人再也回不来,可收到消息的时候,谢莞还是高兴了许久。她想,她重活一世,总算是心愿得偿了。 「娘娘,娘娘。」云娘笑着走了进来,自她知道宋婉就是谢莞,这称唿便再也不肯改了。 谢莞拗不过她,也就由得她去了。 她扶着谢莞站起身来,道:「殿下回来了,奴婢瞧着,他正朝咱们院子里来呢。」 谢莞笑着道:「我也正要好好谢谢他呢。」 云娘抿唇笑着,道:「奴婢瞧着,殿下也不要娘娘如何谢他,只要娘娘能好言好语的和他说一会子话,他也就心满意足了。」 谢莞低低的嘆了口气,半晌,她微微一笑,道:「不会了,云娘。他欠我的,都还给我了,他为谢家报了仇,就是我的恩人,我不会再凶他了。」 云娘点点头,道:「那就好,奴婢就盼着娘娘和殿下和和美美的,将来再添几个小殿下,奴婢带着他们长大,听着他们唤奴婢一声嬷嬷,奴婢真是死也瞑目了。」 谢莞听着她越讲越离谱,可不知怎的,她也不由得跟着微笑起来,谢莞托着腮,歪着头看着喋喋不休的云娘,心里只觉得很甜。 云娘所说的,是她上一世没做完的梦。那时她初入东宫,自然也盼着自己的夫君能与自己白头偕老的,可是梦碎过一次,那种梦碎的痛楚扎在她的心上,她也就再不敢做那样的梦了。 「在聊什么?」 顾迟浑厚低沉的声音响起,两人转过头去,只见他长身玉立,正站在门前,浅笑着看向她们。 这样的岁月静好,亦是他的梦中才有的场景。 谢莞笑着道:「你来了。」 顾迟微微颔首,大步走了进来,他站在谢莞身后,双手绕着谢莞撑在梳妆檯前,眼中有着数不尽的缱绻温柔,连音调都变得旖旎柔软,道:「谢家平反了,你也能安心了。」 他望着梳妆檯上的首饰,道:「这都是过去的款式了,等明日闲了,我们去街上逛逛,若是有合意的便买下来,可好?」 谢莞点点头,道:「好。」 顾迟从未见过谢莞这般柔顺的模样,他心中喜出望外,面上却装作不动声色的模样,重重的点了点头。 谢莞却低了眉,看着顾迟修长的手指发呆,她的嘴里有些发苦,脸上虽是笑着,心里却有着说不出的滋味。 这些日子,是上天弥补她的梦,可无论梦有多么绚丽,时间到了,梦也就该醒了。 如今,萧家再也威胁不到宋家,她也就到了该回去的时候。她会有自己的全新的人生,顾迟也会有他的,或许在未来的某一天,他们两个人都能将这段感情完全释然,也都会找到属于自己的简单、平凡的感情。 一段真正安全,不让人心碎的感情。 谢莞正想着,便听门外一阵吵嚷。 云娘蹙了蹙眉,顾迟和谢莞好不容易说会子话,便有些不开眼的来搅扰,真是让人头疼。 她躬了躬身,道:「奴婢出去瞧瞧。」 云娘见顾迟和谢莞点了头,便匆匆朝外走去,不一会子,外面便传来云娘隐忍的叫声。 云娘一贯是最守礼的,自谢莞认识她以来,便没见她在宫内吵嚷过,如今她能叫出声来,定是出了大事。 谢莞勐地一惊,一拍梳妆檯面便站了起来,她起得急,直直的磕在了顾迟的下颌上。 她力道极大,顾迟几乎被她撞出眼泪来,可他还是急忙拽着谢莞站好,轻轻的揉了揉她的头顶,温言道:「痛不痛?」 谢莞摆了摆手,道:「没事没事,快出去瞧瞧,云娘定是出事了。」 她说着,见顾迟仍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不觉心中焦急,便拽着他的手一道大步走了出去。 顾迟只觉她指尖微凉,可触在他手中,又滚烫得厉害,好像连她手指的纹路都能感觉得出来似的。 他微微侧目,小心翼翼的打量着她的侧颜,只见她眉间紧蹙,两只腮帮子微微的鼓出来,一如当年那个拉着他在草原上飞跑的少女,天不怕地不怕的,有着与生俱来的正义感,而这种特质,就如同血液一样流淌在她的身体里,无论发生什么,都不会改变。 他看着她,自己也忍不住笑起来,他笑得很克制,却也很会心。
第160页 两人一齐出现在门口的时候,云娘、三九都不觉露出了笑脸。 谢莞看着他们诡异的笑,才发现自己攥住了顾迟的手,她慌忙放开手,走到云娘身边,看着她脸上的五个血痕,担忧道:「这是怎么回事?谁打的?」 云娘还未开口,便听得萧瑶光恨道:「是我打的,你又能如何?」 谢莞转过身来,才发现萧瑶光也站在门外,她鬓髮乱的厉害,珠钗、玉簪掉了一地,想来方才的吵嚷也是因为她了。 谢莞拉着云娘走到她近前,冷声道:「你为何要打她?」 萧瑶光冷笑一声,道:「你算什么东西?你以为你还是太子妃么?一个宫女,我打了便打了,你待如何?」 谢莞拉着云娘的手,狠狠打在她脸上,萧瑶光一个趔趄,勐然抬起头来,不可置信的看着谢莞,道:「你敢打我?」 谢莞眯着眼睛,淡淡道:「你怎样对我都无所谓,可你不能碰云娘。你若是为着萧家的事,肚子里有一口气,那也只能憋着。」 谢莞言罢,便看向顾迟,道:「好了,这里应该没我的事了,你们谈罢。」 她说着,便挽着云娘的手走了进去,道:「上些药膏就好了,你别怕。」 云娘感念道:「有娘娘在,奴婢有什么好怕的呢。」 顾迟一路看着谢莞的背影,直到看不见她,才转过头来,冷冷的看向萧瑶光,道:「休书孤已经给你了,你何时离开都可以。」 他说着,便要转身进去。 萧瑶光快步走上前去,怨毒的看着顾迟,道:「你现在满意了?你为了谢莞那个贱人,害的我全家惨死!你以为我会放过你?」 顾迟头也没回,只淡淡道:「孤等着。」 萧瑶光嗤笑一声,几乎是边哭边笑了,道:「顾迟,我告诉你,我萧瑶光绝不会看着你和谢莞那个贱人双宿双飞,你今日给我的,他日,我一定千倍百倍偿还给你!」 顾迟瞥了她一眼,道:「只怕那个』他日』,孤是等不到了。」 他言罢,便看向三九,道:「戏也看够了,还不送萧姑娘出宫?」 三九肃然道了声「是」,他走到萧瑶光身边,道:「姑娘,请。」 萧瑶光脸上的血色尽失,只怔怔的看着顾迟离开的背影,道:「好,顾迟,你好……」 她转过身来,尽量保持着太子侧妃应有的仪态,可她的脸却已恨得扭曲了。那一瞬间,她的脸色陡然一变,从今日起,顾迟便再不是她的夫君,而是她的仇敌了。 * 她随侍的宫人们都已四散而去了,只剩一个萧家带来的侍女陪着她,道:「姑娘,东西都已收拾妥当了。」 萧瑶光点点头,她板着一张脸,道:「端王的人到了吗?」 那侍女道:「已在东宫外了。」 萧瑶光的脸上这才有了几分血色,她转过头去,咬牙切齿的看着东院的方向,道:「顾迟,咱们走着瞧。」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08-15 22:37:19~2020-08-16 21:34:1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枋华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一把青 10瓶;666666 3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83章 晋江首发 冬日里的天最是阴沉, 连一丝光亮都透不到床帏之中。可这床第之间瀰漫的氤氲香气却比窗外的梅花更加清冽甜腻,令人绵绵欲醉。 萧瑶光半敞着衣衫,墨色的长髮闲闲的披在肩头,雪白色的肩膀上, 星星点点的布满了红痕, 宛如玉雪之中的一颗美人痣, 魅惑至极。 她坐起身来, 将衣衫拉好了些, 又用领口细细的将脖颈上的红痕遮住, 方推了推一旁熟睡的端王, 淡淡道:「王爷, 该起了。」 她的话语中没有一点柔媚的意思, 连眼角眉梢都透着一股子精明的算计, 全然不似一个刚刚欢好之后的女子。那些女子的眼睛应该是沉沦的、迷醉的,看着男人的目光也总是柔情似水, 而萧瑶光却与她们不同,大约是因为在她心中从未有过爱, 就算曾经有, 也早已消磨光了。 端王悠悠的睁开眼睛,喃喃道:「阿瑶,你醒了。」 他揉了揉眼睛,缓缓坐起身来,将萧瑶光小心翼翼的揽在怀中,满足的一笑,道:「你还在这里,真好。」 萧瑶光浅淡一笑,带着三分自嘲, 认命道:「除了这里,我也根本无处可去了。」 端王亲昵的蹭了蹭她的肩头,迷醉道:「阿瑶,你放心,你只要不离开,本王就照顾你一辈子。」 萧瑶光勾了勾唇,将手指比在端王的唇上,带着一抹女子特有的幽香,道:「王爷知道的,我要的不是这个。」 端王本是闭着眼睛,听到这里,却睁开了眼眸,他握着萧瑶光的手指,道:「阿瑶,你知道的,顾迟如今羽翼已丰,根本不是我们能轻易动得了的。」 萧瑶光鄙夷的看着他,道:「昨晚,王爷并不是这样说的。王爷说,若是我想要,王爷连命都给我,是不是?」 端王赶忙安慰道:「本王答应你的,自然不会食言。只是……」 「这有何难?王爷只须听我的,便是了。」萧瑶光笑笑,悠然的躺在端王怀中,一双玉腿缠在他身上,只让他觉得骨头都酥了,自然是萧瑶光说什么,他便应什么了。
第161页 萧瑶光含着他的耳垂,低声道:「王爷先借我十名死士,让他们去杀了顾迟,可好?」 端王只觉□□,他嘤咛着,道:「阿瑶,别说是十名,就算是二十名,也取不了顾迟的性命。」 萧瑶光轻声道:「我知道,我只是要他方松警惕,以为我就这么点手段。」 她说着,看向端王,道:「而王爷要做的,才是重点。」 「什么?」端王不解,他自嘲的笑笑,道:「本王可没本事和顾迟斗。」 「有了这个筹码,王爷便有了。」她说着,俯身抵在他肩上,幽幽道:「王爷可知道,宋婉就是谢莞。欺君之罪,顾迟是逃不了了。」 * 「娘娘,您着这身淡黄色滚边白底印花的裙子真是好看,与殿下那身月白色的外衫正相配呢。」 云娘望着铜镜,双手翻飞着,很快便将谢莞的髮丝编成了髮髻。 云娘为她簪了一支蝴蝶攒金丝的玉簪,道:「娘娘可真美。」 谢莞笑笑,只抿了唇,静默不语。 云娘和三九一路送顾迟和谢莞走到东宫门外,才默契的相视一笑。 云娘拍了拍自己的胸口,道:「老天保佑,殿下和娘娘一定好好的。」 三九抱着剑,歪头看着他们离去的背影,道:「我有预感,这次一定没问题。」 云娘斜睨了他一眼,道:「你不跟着去么?若是遇到危险怎么办?」 三九笑着道:「这个你放心好了,寻常的人根本伤不到殿下的,而殿下也一定会拼死保护娘娘的,我去了不过是让殿下不自在罢了。」 云娘和三九说得热烈,谢莞和顾迟这边却显得有些冷清。 两人隔着半人的距离走在街上,气氛有一种说不清的诡秘。 两人在首饰店里逛了一圈,也没买到什么中意的东西,无论谢莞看什么,顾迟只是含笑说「好」,对于他而言,谢莞愿意站在他身侧,已然是天赐的礼物了。 他的目光从未离开过谢莞,也就看得出谢莞眼中的情绪,他知道,她有心事,可这心事她不说,他也就无从排解。 也许,他的骄傲和她的沉默才是他们两人相处最大的问题,而误会、不解、痛楚,都不过是骄傲与沉默的附带品罢了。 终于,夜幕降临,谢莞脚下顿了顿,她侧身看向顾迟,长舒了口气,道:「这些日子,多亏你照顾我了。如今萧家倒了,我也该回宋府去了。」 这是她埋在心底的话,他知道。 顾迟潦草的点了点头,哑然道:「好。」 顿了顿,他又道:「若是有什么需要的……」 谢莞摇摇头,坦然道:「我已经麻烦你够多了,我知道,你帮我这么多,是因为你觉得对不起我。可我现在想来,那时的事也不能怪你一个,我也太霸道了些。如今,谢家平反了,你便再也不欠我什么了,若是细细计较起来,或许我还欠你更多也未可知。」 「顾迟,也许我这辈子都没法再和你做朋友,但是起码,我们可以做和平相处的陌生人,偶尔见到了,也能相视一笑。今日过后,我们便桥归桥、路归路罢。」 谢莞言罢,朝着他释然一笑。 顾迟口中有千言万语,可是没有一句能说出来。他知道,他没有办法和她形同陌路,可如果那是她所求的,那么,他也不妨成全她。 微风拂过,虽是冬日的风,却并不怎样凛冽,反而还带着些和煦的暖意。仿佛命运让他们和解,而他们对对方做的最好的事,不过是彼此放过。 谢莞抛下她的执念,顾迟放下他的坚持。他们看着彼此的眼眸,还是那么的明亮,或许,他们之间还是有情愫在流淌,只是这情愫淌过岁月,便不再执着了,多了几分淡然,少了几分年少时强求的霸道。 四周的灯火都已点亮了,小摊小贩的叫卖声连绵不绝,谢莞来了兴致,道:「咱们去瞧瞧罢?我记得这街上有一家馄饨特别好吃。」 顾迟笑着点点头,两人刚一回身,便见数个黑衣人从天而降,瞬间便把他们围住了。 外面灯火通明,他们所站的地方被映衬得越发昏暗,人们都被街上的繁华热闹所吸引,周遭倒没什么人注意到这边的情况。 顾迟抬手将谢莞护在身后,低声道:「别怕。」 谢莞从腰间拔出匕首,眼神凌厉,道:「小意思。」 只见黑衣人一拥而上,顾迟和谢莞衣袂翩跹,伴着落下的梅花花瓣一道,上下飞舞着。两人本就是练家子,在西京时又一起练过武,颇有默契,那些黑衣人一时半会竟进不了他们的身。 黑衣人有些气恼,出手也就更快,而剑锋也更加凌厉,一招一式都带着肃杀之气,看样子倒是要置他们于死地了。 谢莞这具身子并不算怎样好,只消片刻,便有些有气无力起来。她额角沁满了汗珠,连嘴唇都有些泛白,可她的手指却紧紧攥着那匕首,哪怕上面已是鲜血淋漓,也没有要放开的意思。 顾迟心疼她,便愈发的卖力,想要速战速决。他不动声色的将谢莞护在身后,自己挡住了大多数的黑衣人。 他的眼睛冷峻的吓人,带着睥睨天下的神气,与脸庞的血痕纠缠着,宛如修罗,有着摄人心魄的力量。 黑衣人们不觉心惊胆颤,他们相视一看,很默契的将目光锁定在谢莞身上。很明显,顾迟身后的女人就是他的软肋,而对于死士而言,他们要做的只是完成任务,怜香惜玉并不在他们的考虑之中。
第162页 几名黑衣人很快与顾迟缠斗在一起,他们想尽法子拖住他,牵制着他的手脚,消耗着他的力量,而其余的几名黑衣人很快越过他,来到了谢莞身旁。 谢莞已有些力竭,她咬着牙,一双杏眼圆圆的瞪着,却难掩其中的疲惫之色。她的手脚都有些发颤,连肌肉都不受她的控制一般,酸疼得厉害。 她能清晰的看到自己抖动的手臂,筋脉在努力的跳动着,不断的诉说着,自己已然到了山穷水尽的时候。而匕首的锋刃也微微的晃动着,寒光在她眉间耸动着,她几乎听得到那些黑衣人不屑的絮语。 是啊,对于猎人而言,再没有什么比殊死挣扎的猎物更让人怜惜和快乐了。 谢莞强忍着疼痛,用匕首划过一个人的脖颈,可刀锋偏了些,并不足以致死。那人摸了一把自己脖颈上的伤口,似是有些愠怒,宛如野兽一般扑了过来。 他将谢莞飞踹在地上,像是一块破布,轻飘飘的就飞了出去。谢莞挣扎着起身,可她胸口闷得厉害,很快便呕出一口血来。 她只觉得眼前模煳得厉害,什么都看不清,哪怕是眯着眼睛,也只看到一片黑色的轮廓。 她知道,他们要上来杀掉她了,而她几乎没什么还手之力,只能任人宰割。 她张了张口,想要唤顾迟过来,可是她不敢喊,她怕他分心。她死了没什么,可若是连累了他一起死,那么,就算她死了也不会安心的。 恍惚间,她看到顾迟飞奔向她,他宽大的袖子拢住了她的视线,她眼前一黑,而鼻息之中却是熟悉的气息——那是属于顾迟的味道,龙涎香气和淡淡的血腥味。 她想探出头来,可他却拥住了她,那种温暖使她贪恋,尤其是在疲惫至极的时候,她几乎控制不住自己的想要流连在这里,她有些疲惫的闭了闭眼睛,道:「你没事罢?」 顾迟的一双眼睛明亮的像是天边的星子,他深深的望着她,唇角溢出一抹笑容,道:「没事了,救兵来了。」 她心头一喜,还未说话,便见他轻轻的吻了吻她的额头,她的额角全是汗,一定臭得厉害,可他的脸上却没有半分嫌恶的意思,好像那个爱干净,甚至是有些洁癖的顾迟根本不是他似的。 「睡罢,我在。」他说。 她「唔」了一声,缓缓的闭上了眼睛,她想,大概她是受伤了,对,一定是失血过多,才会贪恋顾迟的怀抱。 可这份温暖,却让她安心。 作者有话要说:  有小可爱说小七最近文笔退步了。。可能小七太想完结了,就比较着急,对文笔没有顾虑到,后面会注意哒~爱大家~~感谢在2020-08-16 21:34:15~2020-08-17 21:20:2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芣苢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陈陈爱宝宝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84章 晋江首发 不知睡了多久, 谢莞才渐渐甦醒过来。被子的温暖、鹅梨帐中香的淡淡香气以及云娘柔软的手包围着她,使她几乎不愿睁开眼睛。 「云娘。」谢莞涩然开口,道:「我睡了多久?」 云娘见她醒了,口中念叨了几句「老天保佑」, 才带着笑意看向她, 道:「娘娘睡了一夜, 并没有多少时候。太医已经来瞧过了, 说您只是手臂受了伤, 没什么大碍, 修养几日也就好了。」 谢莞点点头, 只觉得手臂上果然有些隐痛, 她略微活动了一下, 便知没有伤及筋骨, 是不碍事的。 她挣扎着坐起身来,道:「顾迟呢?他在哪?」 云娘低着眉, 犹疑着道:「殿下守了娘娘一夜,快天亮时才回去歇着了。」 谢莞见云娘神色郁郁, 便知道事情没有那么简单, 她咬着牙起了身,道:「我去瞧瞧他。」 云娘慌忙拉住她的手,担忧道:「娘娘身子还没好呢,等养好了身子,再去看殿下也不迟。」 谢莞没说话,只死死的盯着地毯上的血痕看着,那些血痕早已干涸,上面还有些水渍,想来在她甦醒之前, 云娘已经唤人来擦洗过了,只是血痕难清理,自是不可能全部擦掉的。 她手臂上的伤她心里清楚,根本不可能流那么多的血,谢莞只觉心里「咯噔」一下,满眼都是触目惊心。 她勐地回头,一把攥住云娘的手,郑重道:「云娘,你说实话,顾迟是不是伤得很重?」 云娘避过她的目光,两只手紧紧的攒在一起,左右晃动着,半晌,才咬了咬牙,道:「殿下昨日抱着娘娘回来,奴婢便瞧着他背上有好大一道口子,可他守着娘娘,说什么也不肯去歇息。太医虽为他处理了伤口,可奴婢瞧着那伤口却一直渗血,连衣衫都染红了。」 「到了快天亮的时候,奴婢瞧着他已经面色苍白,有些支撑不住了,可奴婢劝不动他,便让三九去请了燕世子来,总算才把他劝了回去。奴婢也不知殿下现在究竟如何……可看着殿下的伤,奴婢实在揪心的很。」 云娘说着,两只眼睛都忍不住涌出泪来。 谢莞再也按捺不住,连外衫都没披,便沖了出去。身后传来云娘急切的惊唿声,可她却已经顾不得那么许多了。 谢莞赤着脚,大步走在六棱石子路上,她只觉冷风拂面,忍不住打了一个寒颤。她双手环抱着肩,一步比一步更坚定的朝着顾迟的院子走去。
第163页 路过的宫人们都惊异的看着她,他们从未见过似她这般的大家姑娘,好像在她看来,无所谓规矩,也无所谓得体,只有热烈的活着才是最真切的东西。 到达顾迟的院子的时候,谢莞的脸已冻得惨白,三九守在门口,怔怔的看着她,一时竟有些反应不过来。 谢莞问他:「顾迟可在里面?」 三九忙不迭的点头,支吾道:「娘娘,您这……」 谢莞没答话,只一把推开了房门,头也不回的走了进去。 迎面是浓烈的地龙火气,暖烘烘的气息瞬间便包围了谢莞,她身上寒得厉害,如今一冲,便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她慌忙把房门掩上,才小心翼翼的朝里面走去。 只见屏风后面,顾迟正躺在床上,紧紧的闭着眼睛,好像已经睡熟了。而燕离正坐在床边,有些不可置信的看着她。 谢莞一怔,还没反应过来,便见燕离蹙着眉走了过来,他压低了声音,道:「怎么穿成这样就来了?也不知披个外衫……」 他一边说着,一边无奈的把自己的外衫脱了下来,裹在谢莞身上,又不放心似的,用手试了试她额头的温度,道:「你知不知道,风寒入骨可不是玩的。你是个姑娘家,要当心着自己的身子。」 他见谢莞老老实实的低着头,任由他说着,便知道不妙。他向下看去,果然,在衣裙之中,隐约可以看见谢莞冻得发红的双脚。 他低低的嘆了口气,背起谢莞将她放在离床不远处的美人榻上,道:「你啊,还和小时候一样,一着急便不穿鞋……你好歹穿双罗袜吶。」 谢莞捂着嘴道:「我心里着急,顾不得了。」 燕离不知从哪里找了双罗袜,瞧着倒是男子的款式,他坐下来,将谢莞的腿放在他的膝盖上,长嘆了口气,道:「殿下没事,只是背上的伤有些重,要多修养些时候。」 他说着,很利落的为谢莞穿上了罗袜,又取了个汤婆子放在她手中,道:「你先捂暖些,等身上的寒气下去了,再去看殿下。」 见谢莞努着嘴,燕离又忍不住解释道:「他现在身子虚,若是你把寒气带给他就不好了。」 他说着,又递了盏热茶给她,话语倒是言简意赅,道:「喝了。」 谢莞点点头,小小的啜了一口,轻笑道:「我还以为你是心疼我,没想到是心疼顾迟呀。」 燕离朝着顾迟的方向看了看,再次回头的时候,嘴角涌起一抹淡淡的笑意,默然不语。他现在,大约也没有什么立场去心疼谢莞了。而顾迟是兄弟,自然怎样心疼都不要紧。 谢莞没看出他眸子里蕴藏的含义,她只笑吟吟的喝着茶,道:「你若是累了就去歇歇,我守着顾迟也就行了。」 燕离却没有离开,他只是若有所思的坐下来,眉间隐约带着些愁容。燕离一贯洒脱,这种神情倒是少见的。 饶是谢莞再粗心,也察觉到了他的不同,她将手中的茶盏放下来,关切道:「你有什么心事?不妨说出来,自己心里也好受些。」 燕离有些迟疑,许久,他才揉了揉自己的下颌,抬眸看向谢莞,道:「莞莞,你和殿下……会在一起么?」 谢莞有些怔忪,她敛了脸上的笑意,神情也不觉凝重起来,道:「不会了,我想,是不会了。」 「为何?可我看着你看向他的目光就知道,你心里还是有他的。」燕离有些不安的摩挲着美人榻上绣着的金线纹路,那宛如沙砾的质感使他清明了许多,他低嘆道:「莞莞,你不明白,这世上有所爱的人,那人也刚好爱着你,是多么值得珍惜的一件事。」 他侧目看着她,鸦青色的外衫罩在她身上,显得她的脸越发的小,肩也越发的瘦。他心头微动,道:「我不希望你错过他。」 燕离喉头有些干涩,一时间,他竟有些说不出话来,只是深深的望着她,他想,他的目光大概可以称作留恋和不舍。 可他清楚的知道,莞莞是不属于他的,她或许原本就不会属于任何人,但无论如何,她不会爱他。 他想要强求,却不忍强求。 燕离想了许多,终于,他听到谢莞的声音,她的声音很轻,可却是心里话。 她说:「我虽然装作没关系,装作放得下,可当年的事,在我心底是一根刺。」 谢莞看着他,脸上有一抹苦涩的笑,道:「我能理解顾迟,他一贯是话少的人,很多事他没有告诉我,只是觉得那是为我好罢了。我说,不怪他当时假意宠爱萧瑶光,不怪他做监斩官,不怪他在谢家出事的时候,无动于衷。可又哪能真的不怪他呢?」 「我没有那么洒脱,燕离。」她望着远方,眼里朦朦胧胧的,像是晶莹的泪光,她说着,胡乱蹭了蹭眼角的泪,道:「我虽是西京长大的,虽一向自诩大方,可唯独对着顾迟,我没法大方。」 燕离凑近了她些,像安慰孩子似的,轻轻的拍了拍她的背,道:「不哭,莞莞,不哭。」 谢莞揉了揉眼睛,道:「顾迟为谢家做了那么多,我不该再执着于过去的事,我该原谅他,甚至,该感激他,或者总有一天,我会彻底忘记他。」 会罢?会有那么一天罢? 连谢莞自己都不知道。她不知道自己爱顾迟有多深,也不知道,这份执念有多浓。 燕离从怀中掏出一封信,轻轻的放在她手里,道:「这是我们去打仗的时候,殿下让三九拿去烧掉的。我一看信封便认出了谢老将军的字迹,便夺了下来。三九大概心里也是不想烧掉的,便给我了。」
第164页 他见谢莞呆呆的看着那封信,便拍了拍她的手,道:「莞莞,你看了信就全明白了。这一切,都是谢老将军设计好的,他早知道陛下对他起了杀心,可他忠于大楚,不愿祸及百姓,便甘愿赴死。而殿下,不过是依着谢老将军的嘱咐做事罢了。」 「或许在谢老将军心中,一早认定了殿下,他不光是你的夫君,更是谢老将军认定的明主。所以,谢老将军愿意用谢家的命扶他登上帝位。」 燕离说着,见谢莞神色动容,她脸上的肌肉微微抽搐着,像是压抑着巨大的痛苦,只盯着那信上的字发呆。 那是她父亲留给她的唯一的东西了。如果能解除她与顾迟之间的误会,也不枉燕离做这一场小人。 他看着她吞声忍泪的模样,接着道:「当年殿下迎娶萧瑶光,我是知道的。他之所以答应娶她,也是为了救你的性命,那是萧家愿意保全你一条命的筹码。」 「莞莞,也许从始至终,殿下都是错的,可我们回头看来,他其实没有做错一步,错的,不过是命运罢了。」燕离说着,眼中流露出一抹沉痛。 他站起身来,低低的嘆了口气,朝着门外走去。很多事,无论是爱还是恨,要放下都是很难的,是需要很多时间来独自消化的。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08-17 21:20:21~2020-08-18 15:24:4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亦文熙 2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陈陈爱宝宝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85章 晋江首发 谢莞攥紧了手中的那封信, 那上面的每一个字,都是她父亲的絮语和安慰,他让她放下仇恨,让她不要怪顾迟, 所有的一切, 都是他心甘情愿。他对大楚爱得深沉, 哪怕是赔上一家人的性命, 也在所不惜。 顾迟不是不想救他, 而是他不愿。他不愿做乱臣贼子, 也不愿因此事将顾迟陷于囹圄之地, 他只是求顾迟, 保全谢莞的性命, 尽可能的让谢若少受些苦。 想来, 谢若在流放的途中能够得到照顾,便是有赖于顾迟了。 谢莞用力闭着眼睛, 泪水顺着她的睫毛悄然的滑落在信纸上,静默无声, 却又沉痛到了心底。 许久, 她站起身来,缓缓走到顾迟床边,背靠着床帷坐下来,久久的凝视着顾迟的脸。 他的脸因为失血而泛着淡淡的莹白色,而脸颊也太过瘦削了些,想来是这么多年太过殚精竭虑了。 谢莞伸出手去,轻轻的抚了抚他额角的发,她目光缱绻,可嘴里却含着一丝嘆息。这么多年的恨, 这么多年的怨,说到底,不过是一场误会。想来骄傲才是这世上最磨人的事,她不问,他不说,便将这么多年草草的消磨掉了。 到头来,她竟不知道自己该恨谁,又该放下谁了。 谢莞正想得出神,便见房门勐然被打开,燕离站在门前,双眉紧紧的拧着,脸色难看的吓人,只直直的盯着谢莞看。 谢莞心头一跳,急忙站起身来,道:「可是出了什么事?」 燕离微微颔首,道:「陛下要见你。」 * 直到谢莞走在长长的甬道上,她才渐渐明白燕离眼中浓浓的担忧和不安是因为什么。她如今不过是宋家的庶女,即便她这些日子住在东宫,于陛下眼中,她也不过是顾迟的姬妾,算不得什么人物,又怎会召见她,还摆出这么大的阵仗呢? 引路的宫人见谢莞的步子慢下来,不觉挑了挑眉,道:「宋姑娘,您还是快些,若是让陛下等急了,那可不是玩的。」 谢莞心知陛下身边的人最是开罪不起,也就顺从的点了点头,她上前一步,悄悄的把一小袋金锞子塞在他手里,道:「公公,您可知道陛下为何传唤我?我从未见过陛下,心里慌乱的很。」 那宫人笑笑,他颠了颠手中的金子,脸色也不觉舒缓了许多,道:「这有什么?陛下一贯仁慈体恤,是不会为难你的。」 他说着,压低了声音,道:「今日早些时候,端王殿下进宫来面见了陛下,之后,陛下便传姑娘入宫了。姑娘从此处细想想便是了。」 谢莞忙装作欢天喜地的模样,笑着道:「多谢公公。」 她心里打着鼓,亦步亦趋的跟在那宫人身后,很快,他便在一处宫室前停了下来,转过头来别有深意的看向谢莞,道:「姑娘请罢。」 谢莞小心翼翼的推开殿门走了进去,此处是陛下的书房,她从前做太子妃的时候,也是未曾进去过的。 殿内还算明亮,虽未点宫灯,可因着四周窗子透亮,倒也不显得阴沉。 陛下坐在高台之上,随手翻弄着他面前堆积如山的奏摺。见谢莞进来,他紧蹙的眉头才略略舒展了些,甚至,谢莞甚至在他脸上发现了一抹淡淡的笑意。 她不敢忖度陛下的心思,便规规矩矩的跪下来,淡淡道:「陛下万安。」 对于陛下,她心中是有恨的,当年便是他下令杀了谢氏一族,如果说萧琰是刽子手,那么陛下便是站在萧琰身后的幕后黑手。可她不敢表露出自己的情绪,生怕只要流露出一丁点的异样,便会给顾迟,给宋家带来灭顶之灾。 「起来罢。」陛下浅淡一笑,道:「好久不见了,太子妃。」 谢莞倏的睁大了眼睛,她几乎怀疑自己是听错了,可看着陛下沉着却又幽深如墨的目光,她便什么都明白了。
第165页 她利落的站起身来,使自己看上去尽可能的平静,道:「不知陛下传民女来,所为何事?」 「民女?你应该自称『儿臣』的。」他的眼里隐约有些笑意,道:「即便过了这么多年,你也变了相貌,可朕还是记得初见你的模样,西京长大的姑娘是与汴京的姑娘们不同的,你待人真诚,性子爽朗,你做朕的儿媳妇,朕是很满意的。」 「只是后来……说到底,是朕对不起谢家,才让你受了那么多苦。」他幽幽感嘆着,看向谢莞的目光也多了几分怜惜,道:「如今见你还好好的,朕也就放心了,总算不至于对不起你父亲。」 谢莞不明白他的意图到底是什么,便只默然看着他,道:「多谢陛下。」 「你父亲是大楚的忠臣,当初是朕误信了奸佞之言,你可会怪罪朕?」他说着,缓缓站起身来,他眉间和眼角的皱纹深深的横亘在他的脸上,使他看起来像一个沧桑的老人。可他的眼睛还是太精明了些,那样充满算计的眼眸,是不该长在一个老人脸上的。 对于年轻人来说,野心是好事,可对于老人来说,野心是残忍。 「民女不敢。」谢莞低声道。 「朕就知道,谢家都是忠臣,哪怕你只是个女子,也是向着大楚的,对不对?」他踱步到她身前,凝视着她的眼睛,使她没有任何逃避的余地。 谢莞咬着牙,道:「是。」 皇帝笑了笑,他虽气势迫人,可还是想摆出一副和煦的长者的模样,纵使他眼中的阴霾已经出卖了他的心。 「朕需要谢家军。」他坦然道,「只要你把谢家军交给朕,你之前所犯的欺君之罪朕便一笔勾销。你放心,朕一定会厚待谢家军的,他们是栋樑之材,怎能流落在外,做散兵游勇呢?」 谢莞唇角勾起一抹鄙夷的笑,道:「陛下爱才,本是好事,只是民女并不懂得朝堂之事,自然也就做不得谢家军的主。陛下高看民女了。」 皇帝冷冷一笑,道:「你能让谢家军为太子所用,却不能让他们为朕所用么?」 谢莞神色一凛,郑重道:「保卫国家,谢家军自是义不容辞,可陛下呢?陛下要谢家军做什么?如今外敌已灭,陛下要做的,到底是什么呢?」 「放肆!」皇帝的喉咙里滚动着暴怒的声响,宛如一头困兽,在消化着心底的熊熊怒气。他气势汹汹的瞪着她,仿佛她做了什么罪恶滔天的事似的。 谢莞很干脆的跪下来,道:「陛下,民女只想安稳度日,并不想再牵扯进这些斗争之中,谢家军也只想抵御外敌,不想做权力争斗的棋子。还请陛下念在谢家满门忠烈的份儿上,成全民女,也成全谢家军。」 皇帝躬着身子,两只手指如同铁铸的一般,死死的捏着她的下颌,他眼里带着笑,像是在笑她的愚蠢和不识时务,道:「朕是君,你是臣,朕要你做什么,岂容得你商量?」 他说着,狠狠的放开她,咬牙切齿道:「如若你不答应,朕便以欺君之罪,要了你的命!到时无论是你还是宋家满门,都逃不脱。至于谢家军,若是不能为朕所用,那朕宁愿毁了它。谢莞,你该不会想看到这么一天罢?」 他轻笑着,像是一个胜利者一般嘲弄的看着谢莞眼底的神色,道:「想清楚之前,你便待在宫里,什么时候想清楚了,朕便什么时候召谢由进宫,该和他说什么,想来你心里清楚。」 「陛下要谢家军有何用?如今四海昇平,难道陛下要置黎民百姓于不顾么?」谢莞爬起身来,强撑着道。 皇帝冷声笑着,道:「朕要天下安稳,首先,要坐稳这天下啊。卧榻之旁岂容他人酣睡呢?」 谢莞眸子一寒,道:「难道陛下要废储?可这天下,再没有比顾迟更合适的太子人选了!」 皇帝冷眼打量着她,道:「你知道什么是合适?你又懂什么?太子也是臣子,做臣子,若是没有忠心二字,便该杀!」 他的话淡漠无比,却字字诛心。是了,顾迟气势太盛,陛下又怎能安心呢?就算没有顾迟,陛下也有别的儿子,比起大楚的未来,坐拥权力恐怕才是陛下最重要的事,若是连龙椅都坐不稳,还谈什么未来呢? 如果不是为了谢家,顾迟原本不必如此锋芒毕露的,也就不必被陛下猜忌,或许,他就可以平平顺顺的继承这天下了。 谢莞尤自心惊,便听门外响起宫人的惊唿声:「殿下,陛下在里面议事,您不能进去啊。」 话音还未落下,便见殿门被勐地推开,只见顾迟着了一身玄衣,如冷面修罗一般,直直的站在那光影之中。阴影遮蔽了他眼底的神色,可那迫人的气场和寒凉的温度却无比直白的铺陈了他的心意。 谢莞宛如见到救兵一般,挣扎着站起身来,脚下不停的朝着顾迟跑去。 顾迟一把将她揽入怀中,低声道:「没事罢?」 谢莞摇摇头,刚想开口,便听得皇帝沉声道:「放肆!谁给你的胆子,敢这样闯进来!」 顾迟一个闪身将谢莞护在身后,行礼道:「父皇,她身子不好,大病初癒,若是无甚要紧事,儿臣便先带她回去了。」 皇帝怒吼道:「你敢!」 顾迟眉头微动,他抬起眼眸,声音冷冽如山泉,不紧不慢道:「便是儿臣这么做了,父皇又能奈我何?」 「你!」皇帝喘着粗气,随手抓起一个花瓶来,扔在顾迟脚边,道:「你成何体统!来人啊!」
第166页 数名侍卫沖了进来,将顾迟和谢莞团团围住,顾迟勾了勾唇,道:「父皇该不会以为,这几个人便拦得住儿臣罢?」 谢莞站在他背后,看着他衣衫上渗出的点点血痕,只觉心疼不已。她知道,若是平时,这几个侍卫根本没什么用,可今日顾迟重伤未愈,她自己也受了伤,这样硬抗下去,只怕顾迟要吃亏。 她想着,便挺身上前,笑道:「陛下邀民女在宫中小住几日,民女自是愿意的,只是这阵仗太大了,只怕会吓到民女。」 顾迟蹙了蹙眉,攥住她的手腕,道:「阿莞!」 谢莞微不可闻的摇了摇头,道:「殿下,民女心知殿下担心民女的安危,如今殿下也可安心了,有陛下在,这宫中自然无人敢欺负了我去的。」 她说着,朝后退了一步,道:「请殿下回宫罢。」 顾迟只觉身子如被铅水灌了一般,久久都动弹不得,他审视着望着她,见她目光坚定,心下便也瞭然。 半晌,他沉沉的闭了闭眼睛,径直转身离开了。 作者有话要说:  宝贝们,咱们预计明天或者后天就大结局了昂~~甜甜的婚后和车车会安排在番外,有的宝宝说小七对燕离不好,捂脸,番外会写燕离的生活,小七还是很爱他的~~ 爱大家哦感谢在2020-08-18 15:24:45~2020-08-19 20:42:4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陈陈爱宝宝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86章 晋江首发 顾迟一出殿门, 等候在外的燕离便急急迎了上来,他见顾迟只孤身一人,并未看见谢莞的影子,不觉心中一紧, 道:「殿下, 莞莞她……」 顾迟微微摇了摇头, 他的眸中带着警告之意, 燕离突然反应过来, 这里是在宫闱之中, 自是隔墙有耳的。方才, 他也是忧心太过, 才会失言。 两人自宫中一路出来, 神色都有些郁郁, 像是有着无数的愁绪,却根本无从排解。顾迟尚且能做到喜怒不形于色, 燕离却将所有的担忧和不安都表露在了脸上,他素来坦荡, 遇到谢莞的事, 就更是无法隐藏。毕竟,谢莞是他这一生中,最珍视的人了。 直到上了马车,燕离才忍不住开口,道:「殿下,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顾迟神色阴沉,他自责道:「是孤没护好她。」 他说着,微微垂眸,道:「孤在宫内的细作说, 此事皆因端王而起,端王发现了阿莞的身份,本想以此在父皇面前告孤一状,让父皇治孤一个欺君之罪,可父皇却起了旁的心思,他想藉此得到谢家军,增强他手中的兵权。」 燕离冷笑一声,道:「陛下倒精明得很,知道即便治了殿下欺君之罪,也不能如何,还不如握紧兵权,便也可勉强与殿下一争了。就算争不过,殿下忌讳着谢家军,陛下也可保全自身了。」 燕离说着嘆了口气,思忖道:「不若我去找有容商量一番,若是能求得朝阳长公主进宫面圣,也许陛下会念及长公主的面子,放过莞莞。」 顾迟没说话,只是双眸冷凝,许久,他幽幽的看着马车摇晃的穹顶,缓缓道:「该变天了。」 * 谢莞在宫中住了三日,整日除了陪皇帝下下棋,陪他回忆回忆她的父亲,也并无什么事。她一直梗着脖子不肯见谢由,想着只要谢家军无恙,便是让她囚在这宫中一辈子,她也甘之如饴。 这日,谢莞本想往常一样,闲闲的躺在贵妃榻上,有一下没一下的晃悠着腿,想着陛下人虽精明,却也还算是正人君子,这些日子待她礼遇有加,虽说这是有求于人应有的态度,可也算是不错了。 只是陛下大约并不怎么会算帐,这样白白养着她,实在不是什么上算的事。左右谢莞没有别的好处,就是嘴硬,便是他关她个十年八年的,她也绝不会松口。 谢莞咬紧了牙根,只觉她心里提着一口气,带着这口气再看窗外,仿佛这宫中的景致也不错,虽说就困在方圆之地,却也比别处精緻百倍了。 她长舒了一口气,只觉通体舒畅,便冲着外面道:「来人。」 许久不见有人答允,谢莞便强撑着坐起身来,又唤道:「来人!」 她狐疑的蹙了蹙眉,想着自己还真是没法把陛下的恩赐用足,本想着过过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日子,如今侍奉她的宫人们想来已摸清了她的底细,便躲懒去了。 谢莞站起身来,刚想去倒杯茶,便见门被赫然推开。 只见端王正站在门口,笑吟吟的看着她,道:「谢姑娘,可还记得本王?咱们有过一面之缘的,从前还一道喝过酒呢。」 谢莞嗤笑了一声,道:「我当是谁,原是端王殿下。我可不敢与王爷攀什么交情,王爷惯爱用什么薰香之类的东西,我是受不住的。」 她说着,便冷下脸来,直直的走到门口去,道:「王爷若是无事,便早些回去歇着罢。」 端王见她作势要关门,急忙用脚卡在门上,道:「姑娘别急,不是本王要和你说话,是她有话和姑娘说。」 他说着,让出半身来,只见萧瑶光满面春光的走了过来,脸上带着浓得化不开的笑意,她在谢莞面前站定,笑着道:「谢姐姐,我们又见面了。」 谢莞挑了挑眉,道:「萧姑娘还是别这么唤我,怪噁心的。」
第167页 萧瑶光倒并不在意,只挤过谢莞,径直走进屋子里来,道:「谢姑娘,你在宫中住着无聊,不若我陪你说说话,可好?」 谢莞冷着一张脸,道:「我和你没什么好说的。」 萧瑶光笑笑,道:「我倒有许多话想和你说。」 她敛了脸上的笑意,缓缓开口道:「我和你争了一辈子,不对,于你而言,大约是两辈子了,我给你的,你一样一样的都还给我了,这样算,好像是你赢了。」 谢莞转过头来看着她,不耐烦道:「你想说什么?」 萧瑶光亦看向她,眉眼之间,流露出一抹得意,道:「不过细细算来,你也什么都没得到,不是么?你赢了我,可凭着你的性子,却没法再和顾迟在一处了,你做不了太子妃。你赢了萧家,可谢家也不剩什么人了,就算平反了,又能如何?谢家还能恢復往日的风光么?」 她盯着谢莞,冷笑道:「简直是痴心妄想。谢家和萧家一样被摔进了泥里,再也起不来了。」 谢莞冷眼看着她,道:「那可不同,谢家是忠烈,萧家是奸佞,如何能一样?」 萧瑶光轻笑一声,道:「忠烈?你们谢家军再如何忠烈,也不是挨不过狡兔死、走狗烹的结局么?没了外敌,谢家军算什么?不过是陛下手中的棋子罢了。再如何自诩正直,也不过要沦落到争权夺利的战争中去,爬也爬不出来。」 「你这是什么意思?」谢莞心中涌起一丝不祥,道:「萧瑶光,你把话说清楚!」 萧瑶光站起身来,道:「你怕了?我如今算是知道了,谢家军是你的命,可是你的命,马上就要攥在我的手里了。」 她说着,止不住的笑起来,直笑得前仰后合,好像有多好笑的事一般。 半晌,她喘着粗气,双手撑着案几,道:「你知道么?谢由已经求见过陛下了,愿以谢家军换取你的自由。再过几日,便是谢家军正式编入禁军的日子了。你啊,还真是命好,谢家都败了,还有谢由这么忠诚的家僕。只是不知道,谢家军变成了如今的模样,你父亲泉下有知会不会怪你呢?嗯?」 谢莞勐地走过来,一巴掌甩在她脸上,怒道:「滚出去!」 萧瑶光捂着脸,恨道:「你得意不了几时了。陛下早已起了废储之心,等到谢家军成了陛下的亲卫,陛下手中的兵权便足以与顾迟抗衡,到时候,陛下便可废了顾迟,立端王为太子。等到顾迟一死,我便要了你的命!我看你还能嚣张到几时!」 萧瑶光言罢,便一甩衣袖,大步走了出去。 端王正等在门口,见她一脸恼怒的走了出来,连忙揽住她的腰,道:「阿瑶你别生气,谢莞那丫头不懂事,将来有的是手段收拾她。」 萧瑶光眼中满是寒霜,她咬着牙,一字一顿道:「我要她生不如死!」 端王急忙赔笑道:「等本王掌了权,你想如何都行,好不好?」 他们的话语渐渐消失在谢莞的耳朵里,想来,他们已经走得远了。谢莞怔怔的坐下来,望着面前空荡荡的房间,几乎垂下泪来。 谢家军…… * 五日后,谢莞被迫着了盛装,与皇帝一同坐在马车上。一路上,皇帝都兴致很高,他自顾自的说着一些过往的事,仿佛全然没有注意到谢莞低落的情绪。也许对他而言,结果才重要,至于谢莞是不是真心归顺,对他一点意义都没有。 谢家军的检阅仪式在大庆门内举行,为表重视,皇帝亲自对军队进行检阅,并有朝堂重臣陪同着,连顾迟、端王等人也在其中。 大庆门内极其空旷,临近年关,凛冽的风在整个场地内肆意的吹拂着,掀起了谢莞的裙角。她站在高台之上,神情凝肃的望着面前的谢家军,他们各个着了粗布衣裳,可他们纪律严明,只一眼便看得出,他们是大楚最好的战士。 皇帝笑了笑,道:「走罢,你与朕一同检阅他们。」 谢莞点点头,她咬着唇,一步一步的走下高台,又一步一步的走到他们身边,看着他们一张张坦然的脸,心倏的揪了起来。他们本该站在沙场之上,是她,她把他们一步步的拖到这泥潭里,使他们成为了皇帝的亲卫,也成为了他争夺权柄的工具。 谢莞的眼眶不觉微红,当她看向谢由的时候,终于忍不住悲从中来。可谢由只是很温和的看着她,很轻的挤出一抹笑,好像在无声的告诉她,这一切都没有关系。 是了,终他一生,不过是要护着谢家,护着她,至于他自己的命,他从来都没有在乎过。想来,这些谢家军的将士们也是一样的。 大庆门紧紧的关着,那是他们只许进不许出的证明,他们一旦踏上这片土地,便再也没有了转圜的机会了。 顾迟虽控制着京城一半的兵力,可也只是一半而已。 谢莞认命的看向谢由,轻轻的笑了,这笑中含着泪,像是无言的倾诉。 终于,她看向皇帝,道:「恭喜陛下心愿得偿。还请陛下善待谢家军。」 皇帝爽声笑道:「这是自然。」 他回过头去,走到队伍的最前方,道:「谢由上前听封。」 谢由看了谢莞一眼,便头也不回的朝着皇帝走去,在皇帝身前跪下来,道:「谢由在!」 众人都屏气等待着,不知皇帝会给谢由一个怎样的封赏,又会给谢家军怎样的封赏。可只有谢莞知道,他们根本不在乎,他们所迫切追求的美好,已经被皇帝摧毁了。
第168页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08-19 20:42:45~2020-08-20 20:46:2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陈陈爱宝宝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87章 晋江首发 皇帝的眉目舒展着, 脸上带着前所未有的骄傲,好像在一瞬间,他便回到了当年意气风发的时候,那时, 没人能威胁他的地位, 那时, 他拥有至高无上的权力, 那时, 他也还年轻。 他正陷在回忆里, 仿佛他立即就能回到那些日子里似的, 连唇角的鬍鬚都伸展着松弛的弧度。 突然, 谢由站起身来, 因着今日皇帝为显示对谢家军的礼遇, 并未收缴他们的兵器,谢由很轻易的便把腰间的剑拔剑出鞘, 横在了皇帝的脖子上。 皇帝眯着眼睛,沉声道:「谢家人也要做弒君之事么?」 话音未落, 只见他周遭的侍卫沖了上来, 很快包围了他们。那些侍卫将阴森森的剑锋对准了谢由,虎视眈眈的盯着他。 谢由勾了勾唇,道:「陛下并非明君,还指望我做忠臣么?」 他说着,只随意吹了个口哨,在场的谢家军便齐齐将刀剑拔了出来,他们气势汹汹,很快便将那些侍卫围在了里面,好像如果有人胆敢轻举妄动伤了谢由, 他们便要那人血溅当场一般。 皇帝恨恨的看向谢莞,道:「你好得很,竟挑唆谢家军做谋逆之事,你忘了你父亲对你的教导了么?他忠直一生,便只养出这样的女儿么!」 谢莞脑子里嗡嗡作响,她不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她只知道,作为谢家人,她必须和谢家军站在一起,无论他们是对是错,她都要护着他们。 她上前一步,逼视着皇帝的眼睛,淡淡道:「陛下无道,我又何必愚忠?」 皇帝身后簇拥着的大臣们都已乱了阵脚,有几个大臣壮了胆子,指着谢莞的鼻子道:「大逆不道!大逆不道啊!」 只见顾迟缓缓从人群之后走出来,无论是谢家军还是那些侍卫,都主动为他让出了一条路来。 他着了一身朝服,朱明色的衣衫映衬着他俊美无俦的脸,本该有一种别样的魅惑之感,可他的眸子太过冰冷,旁人只消看一眼,便会瞬间被他的气势所迫,便再也没有心思去欣赏他的容貌了。 他带着一身的肃杀之气,朝着皇帝走了过来。原本在皇帝身边簇拥着的大臣急忙退到顾迟身边去,道:「殿下,您看看,这可如何是好啊?」 顾迟半阖着眼,拢在袖中的手指微微的捻动着,道:「如何是好?」 「是啊,谢家人都反了啊!」那大臣壮着胆子惊唿道,他见顾迟挑了挑眉,只道是自己失言,连忙捂了嘴,道:「微臣造次了,还请殿下恕罪。」 顾迟没理他,只径直走到皇帝身边,他扫了一眼那些拿着刀剑的侍卫,沉声道:「你们要拿剑对着孤么?」 那些侍卫互相看了看,连忙把刀剑收回来,齐声道:「小的不敢。」 皇帝当即便明白了是怎么回事,他的眸光宛如毒蛇一般,恨恨的吐着信子,怒吼道:「顾迟,你竟敢做弒父之事,你不怕被天下人唾骂吗!」 顾迟清冷一笑,眼里却没有半点笑意,他伸出手来,理了理皇帝褶皱的衣裳,一字一顿道:「父皇,我不是要弒父,我只是要夺位罢了。」 皇帝睁大了眼睛,死死的看着顾迟。顾迟的声音虽轻,却字字掷地有声,一旁的大臣们已全数听到了他的话语。 很快,他们便齐齐跪下去,道:「臣等愿拥护太子殿下即位。」 「你们!」皇帝心神俱哀,只觉怒从中来,一口血气哽在喉咙里,当即便重重的咳嗽起来。 顾迟拍了拍手,只见两名侍卫已将端王押了过来,端王嘶吼着,满脸惊惧,道:「顾迟,你要做什么?顾迟!」 他见顾迟无动于衷,登时便吓破了胆子,道:「不要,顾迟,不,三弟!三弟!你饶过我,好不好?求你……」 顾迟俯身看着他,漠然在他耳边道:「你当年有胆子欺侮孤的妻子,便该想到有这么一天的。「 他言罢,也不再看端王,任凭他怎样哭喊,都未曾抬一下眼皮。 「住手,你要做什么!你这个逆子!」皇帝话音未落,便见端王的脑袋已被齐刀砍下,骨碌碌的滚在了地上。 皇帝脸色灰败的看着这一切,他突然发现,顾迟根本就不是什么心慈手软的人,他不光有谋略,更有一颗铁血的心。 皇帝心如死灰的倒了下去,他好像一瞬间苍老了许多,看着不像是一个帝王,而更像是一个耄耋之年的老人了。 他哆哆嗦嗦的颤抖着,道:「你……」 顾迟冷着一张脸跪下来,郑重道:「父皇,端王谋逆,儿臣已替父皇将他处置了。」 皇帝用力闭上眼睛,他知道,如今是大势已去了。除了传位给顾迟,他也没有别的路好走了。 顾迟将皇帝幽禁,三日后,皇帝下旨,自己为太上皇,将皇位传给太子顾迟。 * 五日后,富春茶楼。 「我已问过谢由的意思,他想带着谢家军驻守西京,我已准了。我会封他为辅国大将军,想来有他在,边境便可安宁了。」顾迟说得有些小心翼翼,他抬眼忖度着谢莞的脸色,见她浅笑出声,才略略放下心来。
第169页 谢莞笑着道:「你不必事事都和我说的,我不懂那些朝堂之事,也不想懂,我相信你不会亏待谢大哥的。」 「我准备封谢若为二品诰命夫人,她当年随着谢由出征,巾帼不让鬚眉,这个封赏,她担得起。」顾迟又道。 谢莞含笑道:「如今二妹妹与谢大哥都是二品,也算是平起平坐了,我以后是不必担心她受欺负了。」 她说着,不觉自嘲的笑笑,道:「谢大哥待二妹妹极好,咱们倒是多虑了。我听闻,此次谢大哥要回西京,也是二妹妹的意思,她自小在西京长大,是捨不得那里的。」 谢莞说着,目光不觉看得远了些,道:「若是有机会,我也想回去看看。」 「我陪你。」顾迟想也不想,便攥住了她的手。 谢莞摇了摇头,道:「你怎么走得开呢?我想过了,二姐姐和有容都想到处去走走,一来看看各地的风俗,也好做些与众不同的绣品出来,二来也散散心,在汴京城待得久了,总是想出去走走的。」 「刚好有大哥、燕离和阿昭陪着,总不会出什么问题的。我打算和他们一起去,到时顺便去西京看看……」 她说着,只觉一道目光深深的凝视着自己,不觉浅浅抬眸,道:「你怎么这样看着我?」 顾迟急忙垂了眸,道:「没什么。」 许久,他终于忍不住,道:「阿莞,你可会回来?」 这话问得唐突,他理了理心绪,又接着道:「当年在西京,我就很喜欢你了,可是那时我不敢说,我只怕萧家的人会发现,怕他们会伤害你。从那时起,我就在心里认定,今生今世,我就只有你一个妻子。」 「我知道,我做了许多伤害你的事,我不敢奢求你的原谅,更不敢再做什么破镜重圆的指望……无论你做什么决定,我都不会干涉,我只是想知道,有生之年,还能不能再像现在这样,和你说说话,聊聊彼此的近况罢了。」 他素来是喜怒不形于色的一个人,如今却侷促得像个孩子,连耳朵尖都有些发红。 他见谢莞不说话,便忍不住抬起头来,只见她正托着腮望着他,一双眼睛盈盈的泛着光,她抿了抿唇,终于伸出手来,缓缓握住他的手,道:「半年,半年我就回来。」 顾迟心中一喜,忍不住反握住了她的手,道:「我等你。」 谢莞促狭的一笑,道:「你等我什么呢?」 顾迟惊异的看着她,他的心剧烈的跳动着,就好像跳动在他耳边似的,道:「阿莞,你可愿意……」 「我回来,是要做皇后的。你若是应了,那么从此三宫六院,便只许有我一个。」 她话还没说完,便被顾迟紧紧拥在怀中,他清冽的气息自她唇上沉沉的压了下来,她只觉眼前一黑,仿佛这天地万物瞬间化为了灰烬,而她只看得到他,只唿吸得到他的鼻息。 可这有什么关系呢?他们经歷了这么多,才能有这一刻的欢愉,不是么? 她攥紧了他的衣领,他眉头微动,仿佛她的动作使他的情愫越发的浓郁,这种情愫催动着他,加深了唇上的力道,对她攻城略地。 入骨的缠绵萦绕在他们周身,他们的心从未挨得那么近,他们的唇也从未那么灼热,灼热到只要划过肌肤,便会留下淡淡的红色痕迹。 他想,他的入骨相思,终于还是被她知道了。 她想,她的愁肠百转,也终于还是被他解开了。 他们十指交缠着,许久,才缓缓松快。她红了脸,道:「半年,你等我半年。」 言罢,她便理好了髮髻,匆匆的跑了出去。 顾迟望着她的身影,连他自己都不知道,在这一片幽暗中,他的唇角竟涌起一丝淡淡的笑意。 他的阿莞,终于还是回来了。 顾迟的笑容被三九收在眼底,三九跪在地上,恨不得把头埋到地缝里去,他见顾迟许久没有反应,终于忍不住,道:「陛下?」 顾迟一怔,道:「你何时进来的?」 三九指了指门的方向,讪讪道:「方才谢姑娘出去,小的就进来了。」 「以后不许称她谢姑娘。」顾迟的声音好听得如环佩叮噹,道:「称皇后娘娘。」 「是!」三九立即反应过来,也忍不住喜笑颜开。 顾迟见他咧着嘴像个傻子,不觉咳嗽了一声,道:「你来是有何事要奏?」 「萧瑶光……端王死后,她就被端王妃赶了出来,据说是端王妃和府中的妻妾厌恶她,在她出来前,很是折辱了她一番,又是在脸上刺青,又是剥衣服的,她被赶出来的时候已经疯了。」 三九说着,很惭愧的看了他一眼,道:「陛下,她好歹曾经是太子侧妃,若是如疯妇一般在街上晃着,是否……」 顾迟抿了口茶,道:「没什么不体面的,她设计陷害旁人的时候,才是真正的不体面。」 他说着,又道:「你若是担心她不成体统,找个人送她去琼州住着也就罢了,当年她千方百计的把谢若打发到那种地方去,还命人姦污了谢若,如今,她自己也可尝尝这种滋味了。」 「是。」三九干脆的回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