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叼走小娇娘 下》 第一章 【正文开始】 听说太子来了府中,云安在急忙丢下练字的云安尔不管,匆匆回了院子换了身衣裳。粉嫩的新襦装将她的脸色越发衬托得娇美。 「太子殿下现在在哪儿呢?」云安在比量着一支玉簪,问身后的烹茶。「带鹦鹉了没?」 「太子殿下直接去了松回院,并没有带鹦鹉,没有带鸟。」烹茶瞧着云安在的脸色。 云安在「哦」了一声,将手里的簪子放下来。 肖允宸是被他父皇派来做说客的。铎帝一直没死心,还是想将萧且留在军中,无奈萧且毫无兴趣,他便打发了一拨又一拨的人过去。若不是他的腿摔断了,指不定也要亲自过来。 铎帝也说不上为什么就是想把萧且留在身边,似乎不仅仅是因为他武艺超群的缘故。 肖允宸果不其然遭到了萧且的拒绝,他走出松回院,没多久就看见云安在立在回廊尽头那等着他。 肖允宸轻轻皱了下眉。 「在在。」他走过去。 云安在抬起头,看了肖允宸一眼,心里就隐隐有了一种猜测。 她嘴角慢慢噙了一抹笑,「听哥哥说,乌和国要送一位和亲公主来。」 肖允宸脸上的表情有一点僵。 云安在便懂了,她笑笑,退到一侧,「一会儿太阳落了山,积雪结了冰,路上就不好走了。殿下还是该早些回宫为妙。」 「嗯。」肖允宸应了一声,他越过云安在,忽又停下来。 「前几日宫里事情多,明日就让人送鹦鹉来。」他说。 云安在惊讶地笑,「殿下,我只是随便说说呀,又不是真的喜欢鸟。叽叽喳喳,好吵的!」 肖允宸深深看了云安在一眼,「等我。」 云安在浅浅地笑。 肖允宸望了她很久,没有等到回复,只在她唇畔那一抹浅浅的笑里,落荒而逃。 等到肖允宸走远了,云安在脸上的笑才收起来。 她搓了搓手,真冷。 远处,萧且屋子的窗户开着,他立在那儿将刚刚的一幕尽数看在眼中。 窝窝跳上桌子,去舔他的手。他手腕一翻,将窝窝拍下去。 又下了两场雪,云安在就等到了从乌和国来的和亲公主。圣上下旨,将其配给太子。皇后娘娘同时做主,将李家的李蒲月一并封了太子侧妃。 太子就从东宫搬出来,入太子府,和他的两位侧妃一起。 肖允宸立在雪地上,望着檐下悬挂的鸟笼,鸟笼里是一只小鹦鹉,鹦鹉身上颜色艳丽,尤其是背部有一道很漂亮的粉色花纹,粉粉嫩嫩的。 如今两国关系紧张,无论如何都要过一个安生年,就算开战,也必须拖到年后,他真的不能不娶则君公主。 他本想拿着这只鹦鹉去讨云安在欢心,他想告诉她自己的迫不得已,他想告诉她让她再等一等。 可是他说不出口,他已经让她等了太久。 他甚至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她。 自从肖允宸立了两侧妃,云家的气氛就有些压抑。 云奉启又从外面聘了个新厨子变着花样给云安在做好吃的,逗得云安在连连欢笑。似乎整个云家也就只有云安在笑得很开心,也正是因为她一点都不在意的模样,才更让一家人担忧。 她向来不是个喜欢把难处表现出来的。 夜里,云安在披着一件斗笠去了孙氏那里。 「母亲,我想跟你睡。」她站在门口。虽然她的院子也不远,可一路过来,身上还是带着一股凉风,鼻尖红红的。 孙氏朝着她招了招手。 她心里明白,这个女儿恐怕是有话要跟她说。 云安在脱了斗笠,又抱着暖手炉,暖和了好一会儿,才爬上孙氏的床。 「母亲,史家是不是重新定了门亲?」云安在窝在孙氏怀里。 「嗯,定了江家的小女儿。」孙氏轻轻抚摸着云安在的长发,脸上带着一抹愁容。 「哦,」云安在应了一声,「江家小女儿我去年花朝节的时候遇见过,是个好姑娘。比我好多了。」 孙氏皱眉,「瞎说,我们在在才是天下最好的那一个。」 云安在静静合了一会儿眼,才说:「那些话我都知道了。外面传的一定比我听来的还要难听。」 孙氏有些心疼地把云安在搂在怀里,「别多想,那些胡话不用听。」 云安在眨了眨眼,轻声说:「外面的人都说我贪图荣华富贵推了史家的婚事,勾引太子,又惨遭抛弃。还有之前那些闲话也被翻了出来,说我被土匪掳走一个月,还说我上次和义兄单独在山上待了一晚的事儿。」 孙氏有些后悔。 当初因为双生女儿中的另一个弄丢的事情,她心里一直有很深的愧疚。她便把双份的疼爱给了云安在,这些年可谓是把她捧在手心里。她想要什么想做什么,孙氏极少说个「不」字。就连这婚姻大事都依着她。 如今看来,还不如当初直接给云安在定一门稳妥的婚事,省得如今…… 「在在,别难过……」孙氏轻轻揉摸着云安在的手背。 「母亲,以后是不是不会有人家再来给我说亲了?」云安在想了会儿,「不对,总会有人家愿意娶我的,念在父亲的身份,也会有人不顾那些流言愿意接纳我。就是条件会差一点。」 云安在又认真想了一会儿,说:「穷点没关系,人老实本分一点就成。但是……也不要太穷吧……不需要我亲自种地卖菜那种……我还是不喜欢那些小妾太多的,日子不安生。」 她转过来认真看着孙氏,「母亲,以我现在的条件,这样的要求高了吗?」 看着云安在那双澄澈的眼睛,孙氏的心好像被揪住了。她这才明白这个女儿不是在赌气,而是在多么冷静地分析。 冷静地好像她不难过似的。 孙氏不知道该怎么说。 「不急,你父亲和我也想把你再留两年。」孙氏有些慌乱,她不忍心将自己的女儿将就着嫁出去。 云安在摇摇头,「唐家会不会不满?会不会连累姐姐的亲事?」 「不会,不会。咱家与唐家也算世交,都是知根知底的。那边正忙着准备大婚,哪里能受什么影响。」 「那董家呢?会影响到安薇的婚事吗?」云安在蹙眉,「总觉得董家人多,恐怕妹妹嫁过去也是要被说的。」 孙氏就叹了口气,「那董家虽然复杂了些,光景也不如从前了。可是幼子毕竟是嫡出的,你三妹嫁过去本来就是高攀。我这个做母亲的也算是仁至义尽。你也不要觉得会影响了她,犯不上。」 云安在想了好一会儿,才说:「我也想在家里再留两年,可是我再闯祸怎么办?我留在家里恐怕到时候又要被加一个嫁不出去的名声。姐姐和安薇都定了亲,可尔尔一天天大了,会不会影响她以后说亲?说亲事不是都会仔细相看家里的情况吗?」 「你不要净是想着她们!」孙氏忍了忍,「别乱想,无论如何母亲都不答应草率把你嫁出去!」 云安在忽然捂着脸哭了。 孙氏手忙脚乱地将她抱在怀里,像小时候那样轻轻拍着她的背,哄着她。 第二章 云安在哭了一会儿止了哽咽,「母亲,我知道钱家有意结亲,咱们同意了吧。」 「不行!」孙氏心尖尖颤了一下,「那钱家家势稍微差了点也就算了,可是那钱家长子右手是废掉的。母亲怎么能把你嫁给一个残缺的人?」 云安在抿唇轻笑了一下,「那也挺好的,我可听说了孙家七姐姐嫁的那个人喝了酒就会打她。钱家长子手腕受过伤应该……打不了我……」 「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越说越过分!」孙氏心里慌,一想到女儿将来会被夫家苛待的情景,她心里就慌得不得了。 云安在垂首静了一会儿,从孙氏怀里起身,在床上跪下。 「母亲,我了解太子那个人。他表面上瞧着很随和,可骨子里是个心气儿傲的。他认准了什么就一定要到手,如今已是处处拔尖,将来只会更加不择手段。他一定还会再来找我的……女儿不想再跟他有牵扯了,只有我嫁了,他才会罢手。」 「在在……」孙氏牢牢抓着她的手,「在在,你要知道皇家就是这样。不是母亲要替太子说话,事到如今他在那个位置上就不能不娶则君公主。在在……不可能的,太子终是要称帝,无论是联盟友国还是权衡朝臣,立妃都是必须的。他心里只你一个就是最大的宠爱了。」 眼泪就一颗颗从云安在眼眶滚落下来,她从小声点哽咽到嚎啕大哭。 「他做不到为什么要承诺我?还是……他根本就没承诺我什么,是我自己想多了……」 孙氏叹了口气,她心里也埋怨。她虽然理解太子的那份身不由己,可也不能容忍他的不作为,任由那些流言来伤害她的在在。 「在在,你先起来。」孙氏去拉云安在,云安在却只是摇头。 「母亲,求求你了。我不想……不想再给他机会,也不想再给自己希望。你就同意我嫁到钱家吧……」 「婚姻大事不是儿戏!你这是在赌气!」 云安在用手背胡乱擦了泪,「那怎么办呢?明天就是秦家二姑娘的生辰,每一年我和姐妹们都会去的。可是这次姐姐因为我把宴席给推了。以后姐姐都要因为我推掉那些应酬吗?」 孙氏说不出话来。 「母亲,您就同意吧。钱家地微,钱家大郎手上又有疾。钱家是不会亏待我的,凭着嫁妆,女儿也可以衣食无忧。这不已经是顶好的吗?」她忽又想到那支签文,「女儿不想太子再来找我,不想……国人皆贱之。」 「不许胡说!」孙氏颤抖地将云安在揽在怀里,心里疼得快没了直觉。 云安在瞧着孙氏的脸色,便知道母亲又依了她。她蜷缩在孙氏的怀里,轻轻笑了一下,「母亲,你可得多给我点嫁妆。」 孙氏没有吱声,屋子里静悄悄的。 过了许久,云安在忽又说:「嫁妆还是别多给了,和姐姐的一样就好。」 孙氏长叹一声,只是把怀里的女儿搂得更紧了。 孙氏掌管整个卫国公府,向来说一不二,可唯独对着云安在没有办法,这些年什么都依着她。第二日她就后悔了不该在这件事情上妥协,她只好让家里其他人去劝云安在。 虽然云安在平日里瞧着随和,可是她一旦下了决定就谁都拉不回来。 云阔还没有说话,云安在就主动站在案边为他研墨,「父亲,等在在受了委屈往娘家跑,您可不许不护我!」 「护!护……」 云奉启劝:「别勉强自己,大不了哥哥养你一辈子!」 云安在就说:「哥哥胡说,你比我年长,指不定比我先走呢,那等我老了怎么办?你不愿意和嫂子生孩子,我还想生一群呢!」 「在在,姐姐还没嫁呢,你要嫁在我前面吗?」云安酒劝。 云安在便笑着说:「那姐姐和唐家商量商量把婚期提前,和我一起出嫁好不好?」 云安薇劝:「母亲让我来劝你,她说劝阻了你,多给我加一箱嫁妆!」 云安在就笑:「你现在回去好好绣你的花,等你出嫁了,我送你两箱嫁妆。」 云安尔跑来趴在云安在膝上撒娇,「二姐姐,你别走。尔尔舍不得你!我以后不缠着大哥哥了,都来找你玩!」 云安在就把她抱在腿上,「二姐姐就算嫁了人也跟尔尔玩……」 「嫂子是过来人,这婚姻是一辈子的事儿,你不能赌气。」穆枢凌也劝,「不要赌气去嫁一个不喜欢的人。」 云安在就抬眼看她,「那嫂子喜欢哥哥吗?」 穆枢凌脸上白了两分,再劝不出别的话。 穆枢凌在书房等云奉启回来,她桌子上的茶已经凉了。夭夭站在她的身上,时不时往外张望。 「你回来了。」穆枢凌起身,迎向掀帘子跨进屋的云奉启。 「嗯。」云奉启应了一声,将外袍递给穆枢凌,大步往前走。 他端起桌子上的茶刚要喝,穆枢凌拦住他,「茶凉了,换一杯。夭夭,重新去煮一壶茶水。」 「奴婢这就去。」夭夭应了一声,匆匆出去。她站在门口回头望了一眼,才提着裙角走出去。 「你在等我?有事情?」云奉启有些诧异。 最近因为云安在的事情,他没少犯愁,的确是没怎么关心过穆枢凌,难不成她有了什么难处? 穆枢凌坐在云奉启旁边,柔声说:「你觉得夭夭怎么样?」 「挺规矩的。」云奉启随口说。 「我也这么觉得,」穆枢凌有些紧张,「夭夭这丫头自六岁的时候就跟着我了,是个懂事儿的孩子,平时做事也稳妥,模样也算是出挑的。前几天,她过了十九岁的生日。」 「啊,」云奉启随口应了一声,「你从娘家带来的丫鬟,到了指出去婚配的年纪。你做主就成,不用问我。」 穆枢凌没吭声。 云奉启皱了下眉,看了一眼穆枢凌。 穆枢凌讪讪笑了一下,说:「我是觉得她贴心得很,不舍得将她指给别人。」 「那就多留两年。」他隐隐觉得哪里古怪,却一时没想明白。 穆枢凌不明白自己把话都说到这份儿了,怎么云奉启还没听明白。她咬咬牙,照实说:「我是想抬了她做姨娘。」 云奉启猛地抬头看她。 穆枢凌尴尬地别开眼,小声说:「母亲虽然不说,可是我知道她也想抱孙子……」 云奉启只是看她。 「我本来想去求母亲给你纳了良妾,可是最近因为在在的事情,母亲那边应该是无暇顾虑这事儿了。我才想到了夭夭,夭夭的确是各方面都好。当然了,我还是要问你的意见……」穆枢凌勉强抬起头望着云奉启。 云奉启整个黑了脸。 穆枢凌忙说:「你要是不喜欢她也无妨,我再给你相看……」 「喜欢!我喜欢得很!」云奉启猛地一拍桌子。 穆枢凌身子一颤。 夭夭端着新茶站在门外听了一会儿,这才小心翼翼地进来。她将茶放在云奉启身前,低低地说:「少爷喝点茶暖暖身子……」 云奉启一直盯着穆枢凌,他忽然笑了一声,说:「有夭夭在这伺候就够了,夫人回去吧。」 第三章 「好……」穆枢凌攥紧手里的帕子,低着头,匆匆出去。 云奉启一直盯着她,直到她出了门都没回头看一眼。 夭夭盯着云奉启的脸色,柔声说:「少爷饿不饿,要不要叫厨房熬一碗燕窝粥?」 「滚出去!」云奉启掀了桌子上的热茶。 夭夭一惊,吓得不敢乱动。 云奉启看她一眼,气得甩了袖子大步出去。 云奉启直接去了松回院,「义兄,你这里有没有酒?」 萧且将趴在他脚背上的窝窝抓起来,从窗户丢出去。走到柜子里翻出一坛酒丢给他,「我自己兑的,比你平时喝的烈一些,别……」 萧且话还没说完,云奉启直接拔了塞子,仰头往嘴里灌。 「义兄,你说女人的脑子里都在想什么呢?」 萧且抱着胳膊,倚在柜子上莫名其妙地看着云奉启。 云奉启也觉得自己问错了人,他又猛喝了两口,苦笑说:「我倒是忘了义兄孑然一身,好不自在。」 他又喝了两口,摇摇晃晃地走到萧且面前,说:「义兄,早晚你也得娶媳妇儿,到时候你就懂了我现在的滋味。」 「不娶。」萧且从柜子里翻出另外另外一坛酒,喝了两口。 「怎么可能不娶?是人总要成家!总要找那么一个人一起走到老!」云奉启晃了晃头,「义兄你这酒的确是烈。」 「可是为什么?」萧且皱了皱眉。 「哪有什么为什么,别说是人了,就连动物也得一雄一雌配一对!」云奉启伸手去拿萧且手里的酒坛子,「义兄,你手里的这一坛子酒更香。」 萧且没把酒坛子给他,说:「这坛你喝不了。」 「切!笑话,我云奉启的酒量在整个丰东可都是数一数二的!」云奉启有些站不稳了,他还是去夺萧且手里的那坛酒。 萧且就没坚持,把手里的酒坛子给了他。 云奉启仰头又喝了两口,嘿嘿傻笑两声,「义兄,我跟你说啊,我的酒量……」 云奉启的眼睛忽然闭上,整个人向后栽去。 萧且伸手一抓,抓住他的手腕,才免得他栽下去。 萧且略无奈地看他一眼,直接把人扔到床上,自己大步出了屋。 窝窝站在墙头,朝着外面「喵喵」地叫。声线婉转,低沉悦耳。和平时呲牙咧嘴吓唬人的时候大不相同。 不多时,远处隐隐约约传来另一只小猫的叫声。 窝窝「喵」一声,一下子从墙头跳下去,眨眼间消失在夜色里。 的确,连动物都要有个伴。 萧且站在那儿,望着空空的墙头沉思了好一会儿。 许久,萧且才朝院子外面走去。 云奉启占了他的床不说,还把他那弄的满是酒味儿。他不讨厌酒味儿,但是讨厌别人弄出来的酒味儿。 看来,今晚又要找一棵树躲个清静。 皓月当空,繁星罗列。 萧且斜躺在一棵树上,刚入睡,耳边就传来隐隐约约的哭声。 「姐姐,对不起,我没当好云安在……」 「对不起,让家人难过了……还连累了他们……」 云安在蹲在鲤池旁,望着已经结了一层冰的鲤池,眼泪一颗一颗落下来。 「他们对我那么好,我、我还总是做错事……」 「姐姐,如果是你,一定不会搞成这个样子吧?」 「怎么办?我不想再连累他们了,可是……可是他们都在为我难过,我知道的,我都知道的……只有我过得好了,他们才会高兴起来。」 「我已经很努力了……」 她用手背去擦眼泪,可是眼泪越擦越多。 这段时间,唯有求孙氏那一晚她才哭过。那次的眼泪还是压抑着的。之后的日子她努力去笑,想用自己的笑告诉家人她挺好的。 可是来到这儿,面对那个从未见过的姐姐,她的眼泪就怎么都止不住。 夜里凉凉的风吹在脸上,云安在打了个寒颤。她用手背去擦脸上挂着的凉泪,发现手指更冰。 她是一个人偷偷溜出来的,不敢让院子里的丫鬟知道。也不敢在这里待得久了,将脸上的泪擦净了,她吸了吸鼻子,努力摆出一个笑脸。 她往前走了两步,将结了冰的池水当成镜子。 光洁如镜的水面映出她勉强的笑脸,以及身后树上的人影。 云安在呆呆望着冰面上的人影好半天没缓过来。她慢慢转身,仰着头,惊愕地望着树干上的萧且。 萧且静静回望。 想起刚刚自己哭的样子全入了萧且的眼,她因难过和寒冷的苍白脸颊一点一点泛起了红,红晕一点一点晕开,顷刻席卷了她的脸颊,连耳朵尖都红透了。 她想当做什么事儿都没发生一样,规规矩矩地问一声「义兄好」,然后端庄走开。 然而,她做不到。 她提起裙角,几乎是落荒而逃。 每次最为窘迫的样子都被他撞见,真是讨厌! 萧且望着云安在小小的身影逐渐跑远,若有所思。 恐再生变,云安在恳求婚事低调着办,以免让肖允宸知道。 于是,当肖允宸知道云安在要嫁去钱家的时候,已是云安在大婚之日的清晨。 「你说什么?」肖允宸放下手中的书卷,望着李蒲月。 李蒲月浅浅地笑,「回殿下,今日是安在妹妹出嫁的日子。婚事匆忙,似乎一切从简。加之之前丰东有一些不大好的传言,想来也不会有人自讨没趣告诉殿下。」 李蒲月悄悄瞧着肖允宸的脸色,略作无奈:「妾身也是不知将这件事情告诉殿下对不对,只是……」 她的话还没有说完,肖允宸已经起身,慌乱地冲出去。 十七年来,肖允宸第一次知道什么是六神无主。 那些流言他也略有耳闻,只是念在他的身份,传到他耳中的流言早已没有那么不堪。 他也生气那些流言,可…… 肖允宸的脚步猛地顿住。 他是不是做错了? 他无颜见云安在,心中闪烁逃避,总是想着等一等,再等一等。总有一天会有能力将她护在怀中,只是现在还不到时候。 等一等,再等一等,就等到了她出嫁的消息。 她还不到十五岁,云家又故意低调地匆忙办喜事。 这是……故意躲着他吗? 眼前浮现云安在浅笑的眉眼,从小时候一直到现在。 耳边响起云安在温婉甜糯的声音,她在他耳边一声一声地轻唤:殿下?殿下…… 他要把她抢回来,不顾一切。 云家一片大红色,处处洋溢着女儿出嫁时的喜气。 然而云家人脸上的笑容里总带着那么一层淡淡的愁容。 「在钱家受欺负了,就回家来找哥哥!」云奉启红着眼睛。 云安酒笑着说:「咱们在在才不会受欺负呢,哥哥你是没有用武之地的。」 云奉启勉强笑笑,闷声说:「是、是……」 云安尔茫然地望着自己的二姐姐,只觉得二姐姐今天真好看,可是为什么大家好像都不是很开心? 云阔和孙氏站在门口,不舍地望着一身大红嫁衣的云安在。 他们最疼爱的那个女儿要出嫁了,竟是这样草草出嫁。 第四章 不多时,外面响起炮竹的声音,媒人大声报着吉时。 云安在从丫鬟的搀扶下,顶着厚重的步摇冠起身。大红如火的嫁衣映衬着她宛若白雪的脸颊。她本就五官精致,眉眼轻弯时,自带一种惊艳。只是她平时喜欢穿粉嫩的衣裳,添了三分活泼灵动。现在换上世间女儿最美的大红嫁衣,虹裳霞帔步摇冠,钿璎累累佩珊珊。 稚气不见,只剩绝色。 她莞尔,唇畔嫣然如醉。 红绸放下,她唇畔的笑容也逐渐消失不见。 花轿稳稳抬起,在云家人不舍的目光中走远。 云安在心里也有不安。这条路是她自己选择的,坐在花轿里面,她也会对未来充满了担忧。她晓得女儿出嫁从此就是另外一种人生。 钱家的人究竟好不好呢? 她要嫁的那个人好不好呢? 花轿猛地一晃,摔在地上,打断了云安在的思绪。她急忙双手扶住花轿,稳住自己的身子。 发生什么事情了? 「出来。」萧且掀开轿帘,立在那。 云安在慌忙半掀遮颜的红布,惊愕地望着萧且,「义、义兄……你、你要做什么?」 「出来。」萧且又说了一遍。 云安在呆呆望着他,没缓过神。 萧且便往前跨了一步,揽着云安在的腰,将她从花轿里拎出来。 云安在惊呼一声,脚尖刚碰着地面还没有站稳,萧且又揽着她的腰,将她一带,带上一匹马。 马声嘶鸣,扬长而去。 好半天,后面才响起迎亲人的喊声:「新娘子被抢走了!新娘子被抢走了!」 在迎亲人的呼喊声中,云安在才缓过神来。 「萧且!你放我下去!放我下去!」她抓住萧且握着马缰的手,不停地喊。 「我又怎么招惹你了,你要这么害我!」萧且没松手,她就弯下腰去咬他的手,「我好不容易才下定决心嫁过去,好不容易才有人家愿意娶我!你捣什么乱啊!」 眼泪又从眼眶里滚落下来,嫁去钱家,云安在心里本来就委屈。再被萧且闹了这么一出,她更觉得心酸委屈。她转过头,泪眼婆娑望着萧且,「萧且,我求求你了,你就放我下去吧……」 萧且看他一眼,拉住马缰,让奔驰的骏马放缓了速度。 云安在想要跳下马,奈何萧且的双臂绕过她的身体两侧,将她牢牢圈在怀中,根本无法跳下去。 云安在深吸一口气,去望萧且,无奈问:「萧且,为什么?」 「我想了好几天才想明白,」萧且望着云安在,「如果这辈子必须有那么个人一起到老,那就是你吧。」 云安在眨了眨眼,又眨了眨眼。她不知所措地反问:「所以你因为这样荒唐而自私的理由去抢别人的新娘子?」 「你又没嫁过去,」萧且顿了一下,「嫁了也可以抢。」 云安在只觉得荒唐,她笑:「这天下好姑娘有的是,你又何必去别人花轿里抢新娘子?还记得游屏阁吗?那里面的姑娘个个都是丰东数一数二的姑娘!还有云安薇!」 萧且皱了一下眉,反问:「云安薇是谁?」 云安在愣住,「你、你不记得安薇是谁了?」 萧且想了一会儿,「你姐姐还是你妹妹?」 云安在语塞,她只好怔怔地问:「所以为什么是我?」 「你没那么讨厌,身上的味道也不臭。」萧且照实说。 云安在眼眶里还挂着泪珠,可她忽然就笑了一下。 「哈!萧且,你以为你是谁?做人可不可以不要这么狂妄自私?你有问过我愿不愿意吗!」云安在朝他吼,气得胸脯起伏。 「你不愿意?」萧且困惑。 「我不愿意!」云安在大喊一声,使劲儿去推萧且的胳膊。 她那点力气根本不能撼动萧且丝毫,可萧且见她推得奋力,便将环在她身体两侧的胳膊放下来。 没了钳制,云安在直接从马背上跳下去。 她不会骑马,这高头大马对于身量娇小的她来说,实在是高了些。跳下去的时候,若不是萧且拉了一下她的胳膊,她定是要摔倒。 云安在愤愤甩开萧且的手,一个人闷头往回走。 她一边走一边哭,心里想着这次又闯祸了。她这辈子恐怕是真的要嫁不出去了。 「为什么不愿意。」萧且跳下马,牵着马跟上来。 云安在一边哭一边说:「我只想嫁个普通人,过着平平凡凡的小日子。」 「我不是普通人?」萧且反问。 云安在狠了狠心,故意说:「你什么都不懂!甚至不明白你今天这么做对我会造成多大伤害!既然你不属于丰东这样的地方,那就回你的山寨,回你的地方去!」 萧且道:「不对。」 「怎么不对?」云安在停下来,转过身瞪他,「你知道什么是三书六礼吗?」 萧且沉默。 云安在咄咄逼人:「你要带我去哪儿?去山里吗?跟你一起吃苦去吗?我凭什么要放弃荣华富贵的日子跟你走?我才不要过那种担惊受怕的日子!」 「我明白了。」萧且点了下头。 云安在愣了一下,「你、你明白什么?」 「你怕跟着我会吃苦。」萧且往前跨出一步,「你想要什么?将军夫人?王妃?还是皇后?」 云安在惊得急忙去堵萧且的嘴,她脸色惨白了三分,慌道:「你不能什么话都胡说!纵使圣上器重你,也不能这样!要是让有心人听去,只当你有造反的心!」 望着萧且漠然的眼,云安在忽然意识到萧且这个人似乎是从来不会开玩笑的。他说出来的,就是心里想的。 总觉得自己的掌心贴在他的唇上很不妥,云安在讪讪将手放下,向后退去。 「造反很难?」萧且望着她。 云安在心里忽然生出一种挫败感,「萧且,你是不是没听懂我说什么……」 日头很足,将积雪燃化,云安在提起裙角,发现红莲绣花鞋已经湿透了。 「听懂了。」萧且略有不耐地走过去,揽着云安在的腰,将她抱在马背上侧坐着。然后他弯着腰,去脱她弄湿的鞋袜。 云安在有些躲闪。 「别乱动。」萧且扣住她的脚踝。 萧且将云安在弄湿的鞋袜全脱了,又将她一双冰凉的脚捧在手心暖和了一会儿。 他抬眼,看着云安在静静望着自己,似有些失神。 「想吧,好好想。」萧且立在马下等着她。 云安在的确想了很多很多,想到脑仁发疼,她终于有些疑惑地问:「萧且,如果我还是不愿意呢?」 萧且就拍了一下马屁股。 马儿受惊,撒开蹄子往前跑。 云安在惊呼,牢牢抓紧马缰。「萧且!我愿意!我愿意了!」 萧且这才一跃而起,瞬间跳上马背,将吓得脸色惨白的云安在捞在怀里。 「萧且,你混蛋……」云安在的声音都在发颤。 「嗯。」萧且应了一声,调转马头,带着云安在往回走。 穿过荒芜的山路,终究又回到了丰东。 第五章 街头巷尾还在传云安在在花轿里被抢走的事儿,猛地就看见萧且带着云安在出现在巷口,那议论声便更多了。 那些打量的目光和议论的声音让云安在缓缓闭上眼睛,她拉了红绸遮了脸,眼不见为净。 未来? 云安在不愿意再去想了。 云安在怎么也没有想到会在云家见到肖允宸。 得知萧且带着云安在回来了的消息,云家人都迎到门口,也包括肖允宸。 云安在低垂了眉眼,不想去看肖允宸。 她谁也不想去看。 萧且从马背上跳下来,伸手要抱云安在下来。 云奉启推开他,愤怒地瞪他一眼。「在在,咱们回家。」云奉启握着云安在的手,将她从马背上抱下来。 孙氏、云安酒、云安薇和穆枢凌都围过来,将云安在护在中间,拥着她往府里走。 「萧且,你这是何意?」云阔皱着眉,不满地质问。 云安酒忙着打圆场,「义兄一定是为了帮在在……」 「我不是帮她,」萧且打断她的话,「我是要她。」 云安在抬头,哭着瞪他,「萧且,你能不能闭嘴!」 巷子口还有往这边张望的人,肖允宸还在这里,他怎么就能这么胡说八道!云安在无地自容,她哭着往回跑,再也不想多留一瞬。 肖允宸目光复杂。 云阔相留时,他道:「安在一定累了,让她好好休息。过几日……我再来看她。」 「好……」云阔应下。 萧且望着云安在匆匆跑远的身子,忽然翻身上马,策马疾驰。他一路狂奔,直到皇宫停下。 侍卫见是他,急忙禀告,便将他请进宫。 萧且大步跨进文德殿。 在铎帝略惊讶的目光中,萧且问:「你以前送我的那些东西,我现在要回来行不行?」 云安在缩在床上,抱着膝,一声不吭。 一家人虽然都很好奇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儿,可是更担心她。 云阔和孙氏在前厅商量,云奉启毕竟是兄长,也只能是从云安在的院子退出来,和父母一起在前院唉声叹气。 这叫什么事啊? 「他义兄之前有没有说过什么?」云阔问云奉启,毕竟萧且在云家的这段日子,也就和云奉启能走得近一点。 云奉启仔细想了一会儿,还是茫然地摇了摇头,「父亲,义兄这个人……实在是话少到令人发指。平日我说十句,他能应一声。所以他从来都没有对儿子说过今日这事。」 孙氏在一旁埋怨:「你当初为什么要收他当义子!现在可是真的害苦了我们的在在!我的在在怎么就那么命苦……」 孙氏用帕子擦眼泪,「而且那个萧且他抢了人就跑,现在连人影都没了!」 云阔叹了口气,不吭声了。 云奉启忙劝:「母亲,我觉得义兄一定是有原因的,他不是那种大奸大恶的人……」 「那你到是说说看如今该怎么办!我的在在该怎么办!」孙氏发火。 云奉启挠了挠头,一时无话可说。 「行了!」云阔猛地一拍桌子,「大不了让萧且把在在娶了!」 「我不同意!就萧且那个样子怎么可能对在在好!还不如我养她一辈子!」孙氏已经很多年没这么个态度顶撞云阔了。 云阔轻咳了一声,转过头去。 「在在,折腾了一天,一定是饿了吧?我让厨房给你做一些好吃的。」云安酒说。 「蝴蝶暇卷、首乌鸡丁、百花鸭舌还有烧雁鸢都还在锅里,一会儿才能送来。咱们在在先吃着冰糖核桃吧。」穆枢凌把一万精致的冰糖核桃放在云安在面前。云安全前几日还说想吃呢。 云安薇和云安尔也在一旁坐着,倒是没吭声。 似乎云家人只能想到用吃的来哄她。 云安在坐在床边儿,垂下的脚还是光着的。烹茶瞧见了,急忙寻了双鞋子给她穿上。 云安薇贴着云安尔的耳边,小声说:「把你二姐姐逗笑了,母亲一高兴,你明天就不用写那么多字了。」 云安尔白了云安薇一眼,小声嘟囔:「我心疼二姐姐又不是为了不写字!」 她还是跳下椅子,趴在云安在的膝上,笑嘻嘻地说:「二姐姐不走了是不是?那咱们出去玩呀?」 瞧着云安尔那张红扑扑的脸颊,云安在就在心里轻叹了一声。她将云安尔搂在怀里,柔声说:「嗯,二姐姐不走了,以后每日都陪着尔尔。」 云安酒、云安薇、穆枢凌和两个丫鬟都松了口气。 萧且大步闯进来,带进来一阵冬日的凉风。 云安在瞪着他,怒道:「你不知道女儿家的闺房是不能随便闯的吗?」 萧且皱了下眉,反问:「从窗户进来可以,从正门进来就不可以?」 「你!」云安在气急。 屋子里的人惊愕地望向云安在。 云安在不知道怎么解释,眼瞅着眼泪就要落下来。她端起身边的那碗冰糖核桃全泼到萧且身上去。 穆枢凌目光闪烁第一个站起来,她拉了拉一旁的云安酒,云安酒就匆匆到床边就一脸懵怔的云安尔抱起来。 「义兄,在在……情绪不太好。你劝劝她?」云安酒试探着说了句,抱着怀里的尔尔匆匆出去。穆枢凌和云安薇,并两个丫鬟,虽然个个担忧,但是都一步一回头地出去了。 「怎么才能不哭?」萧且走过去,居高临下看着她。 云安在踢了鞋子,转身面朝墙壁坐着,不吭声、不理他。 「骁王府需要翻修,年后就可以搬过去。我打听过了,三书六礼那些……皇帝会帮着我弄。」萧且捡起掉在床上的一颗冰糖核桃咬了口。 「你喜欢吃这么甜的东西?」萧且皱眉,「行吧,记下了。」 云安在嘟囔:「谁用你记下!」 「奉启所言非虚,女人真是麻烦。」云安在始终背对着他,萧且有些头疼。 云安在愤愤道:「胡扯,我哥哥比你好一百倍!」 萧且俯下身来,抓住云安在的肩,将她的身子扳过来。「你还想要什么,嗯?」 云安在使劲儿挣脱肩膀,「我想要你离我远一点!」 「好,」萧且松开手,向后退了两步,「这样?」 云安在愣了一下,说:「我要你出去!」 萧且便头也不回地走出去。 真走了? 云安在松了口气。 窗户从外面被推开,露出萧且的上半身。他攀着窗棱,轻易跳进来。 云安在叹了口气,她望着萧且有些无奈地问:「萧且,你到底想怎么样?」 「难道我说的还不够清楚吗?」萧且走过来,立在云安在身前。 云安在沉默下来。 萧且便由着她沉默,他始终立在那里,等她从思绪里抽出神来。 「其实嫁给你也挺好的呀,你现在是骁王了是不是?嫁给你我就可以吃好的穿好了,指不定比在家里过得还舒坦。是不是?」云安在轻笑了一下。 「可是我怎么就那么不愿意呢!」云安在好不容易忍下去的眼泪又涌出来。 第六章 她向来不喜欢在人前落泪,可是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当初遇到萧且的时候在他面前掉了太多的眼泪,使得她如今在他面前落泪也没那么窘迫了。 「你头发上有一只虫子。」萧且忽然说。 想起刚刚萧且逼她说愿意时故意让马儿跑起来吓唬她,她就不信萧且的话。她别开脸,根本不想理他。 萧且有些无奈地伸手,在云安在阻止前,将她发间一只黑色的小虫子捏住。 云安在惊愕地望着那只比蚂蚁还要小的小虫子,身上不寒而栗。她木讷地问:「还、还有吗?」 「过来。」萧且在床边坐下,朝云安在伸出手。 云安在犹豫了好一会儿,才不情愿地挪过去。 萧且将她一拉,让她趴在他的腿上。然后萧且将她盘起的长发放下来,墨泼一般撒在她的背上。 萧且低着头,又从她发间挑拣出三只小飞虫。 「山林常见的小飞虫,应该是骑马的时候落下的。」萧且低声给她解释。 「在在!听说义兄在你……」云奉启冲进来,见云安在伏在萧且的腿上,而萧且低着头把玩着云安在的长发。云奉启被亲眼看见的这一幕震惊到了,他骇在那里,半天挪不动步子。 云安在慌忙起身,「哥哥……」 云奉启好半天才缓过神来,他用一种十分复杂的目光看着萧且好一会儿,才说:「义兄,父亲让我请你过去说话。」 「嗯。」萧且起身,朝外走去。 他走到门口的时候又转身望去,见云安在皱着眉,不停抓自己的头发。 肖允宸沉着脸回太子府,路上隐约听见路人似在议论云安在。他皱了皱眉,寻了家茶肆坐下。这种人蛇混杂的茶肆间消息最为灵通。 「嘿,你们说卫国公府的二姑娘将来还能嫁出去吗?」 「能啊,嫁给那个抢新娘的义兄呗。」 「啧啧,要我说啊,什么义兄啊,就是明目张胆养在卫国公府的情郎。之前那个义兄可闯了大祸,当众杀了人的。还抓了她在山上过了一夜。那么个心狠手辣的人,抓了个如花似玉的小姑娘在山上过了一夜,怎么可能啥事不发生?」 「你小心着点说话,那位可是两次救了圣驾,还斩杀了敌国的皇子。如今已经被封为骁王了。小心这话传到他耳中,要了你小命。」 「切,那是他好命,如果不是荆国公倒了,他哪能当什么王,只能偿命的!」 「要我说啊,他不会娶卫国公府的二姑娘的。谁不知道那是个被当今太子相中又抛弃的女人。再怎么说,他如今也被封了王,要什么样的女人没有,为什么要捡太子不要的女人?」 「谁先不要的还不好说呢。之前不是传着卫国公府的二姑娘被土匪掳走了一个月吗?你们再想想卫国公府突然出现这个义子的时机。如果我猜的不错,这个义子早就和她有奸情,被太子发现了,才抛弃了她。」 「哈哈哈,女人果然是祸水,先是退了史家的婚事,如今又只能退了钱家。还是个被太子用过的……咱们就等着看戏吧。骁王要不了几天也会抛弃她的。」 「哈哈哈哈……」 「啪!」因为太过用力的缘故,肖允宸手中的杯子终于被他捏碎,碎片割破他的掌心,鲜血顺着手腕淌下来。 云安在泡在热水里,浴桶里铺着大片飘香的茶梅。 「给我的头发好好洗一洗。」云安在趴在浴桶边儿,吩咐身后的烹茶。 而她自己则是歪着头合着眼,陷入沉思。 煮雨挑帘子进来,又急忙将帘子放下,免得带进来一丁点凉气。「大少爷去了前厅和老爷没说几句话就匆匆出府了,听老爷院子里的小丫鬟说大少爷是又进宫去了。」 云安在皱了皱眉,嘟囔:「真把自己当王爷了,一天进宫两次。」 烹酒和煮茶都没吭声。 「钱家……怎么说?」云安在有些忐忑地问。 今儿个这事儿可是打了钱家的脸,若是一个处置不当,两家指不定就要结仇的。 「夫人刚刚吩咐顾嬷嬷去钱家跑了一趟,据说钱家是不太乐意的。顾嬷嬷说今儿个天色已经晚了,赶明儿,夫人会亲自去一趟钱家处理这事儿。」煮雨和烹茶一起给云安在擦身子,又给她换上一身干净宽松的寝衣。 天色刚刚暗下去,云安在就遣了别人,蒙着被子睡觉。 云安在睡得不踏实,总觉得有一双眼睛盯着她。她揉了揉眼睛,有些困顿地睁开眼,就看见萧且站在床边。云安在愣了好一会儿,才拿身边的枕头砸他。 「萧且!你能不能不要总是夜里闯进我屋来?」云安在愤愤坐直身子,有些生气地望着他。 「从门进来不行,夜里也不行。那白天从窗户进来才行?」萧且将枕头重新放回去,「我想明天娶你,你家里人都不同意。」 要是同意了才不是亲爹娘呢! 云安在往后靠了靠,躲开萧且。 「你躲什么?又不是没在一张床上睡过。」萧且侧首看她。 「你……」云安在语塞。 是,不仅在一张床上睡过,还睡了一个月。 云安在叹了口气,她仰着头望着萧且,有些疲惫地说:「萧且,你到底想做什么?」 萧且也有些不耐烦:「你们一个两个问了我无数次,我说的还不够清楚吗?我要娶你,让你给我生孩子,就这样。」 「哪个女人都能给你生孩子,为什么来招惹我!我过得好好的,开开心心地上花轿……」 「开开心心的?」萧且打断她,「那你为什么躲在池子边哭?还不是因为难过?」 云安在愣了一下,才勉强反驳:「说得好像我嫁了你,就不会难过似的!」 萧且俯下身来,两手支撑在云安在身两侧。他逐渐靠近,说:「我不会让你难过。」 「你这是承诺吗?谁信!」云安在别开脸,睫毛微微颤动。 萧且沉默了一会儿,沉声道:「我不是肖允宸。」 云安在一僵,使劲儿去推萧且。 萧且轻易钳制住她的一双皓腕,云安在就用一双脚胡乱去踹他,萧且松了手,她倒是自己仰躺在床上。半干的长发散落满床。 「他就那么好,值得你惦记到现在?」萧且皱眉望着她。 云安在眸光黯了一瞬,才说:「这并不是值不值得的事儿,萧且,你不懂。」 「你们都说我不懂。」萧且点了点头,「我是不懂。可是我知道承诺不可负。」 云安在心里忽然就疼了那么一下。 萧且拿了一旁架子上的棉帕回来坐在床边儿,又将云安在拉到自己腿上,动作生硬地给她擦着头发。「你父亲说骁王府建好以后才同意把你嫁给我,你母亲说你点头了她才同意,你哥哥跑来跟我打架。」 云安在猛地坐起来,「你把我哥哥怎么样了!」 萧且把她重新摁到腿上,闷声说:「我没还手。」 「噢!」云安在顿时松了口气。 萧且继续说:「还有尔尔,她跑来跟我哭,坐在院子里打滚让我还她二姐姐。」 第七章 「倒是难得。」云安在抿唇笑了一下,她还记得当初尔尔这个小没良心的一次次抛下她,去找她的大哥哥。 萧且见她笑了,道:「你哥哥说的果然有用。」 「我哥哥跟你说什么了?」云安在皱了下眉,心想这样为她擦头发的事儿的确不像萧且的作风。 「一堆。」萧且为云安在擦头发的动作越来越不耐烦。 「比如?」云安在越发好奇。 「画眉、赏花、听戏、出游、穿鞋、递水、送礼物、找厨子、买衣服、讲故事、哼小曲……」萧且越说越不耐烦,索性扔了手里的锦帕。 云安在一双眉眼逐渐弯起来,笑个不停。 「萧且,哥哥他骗你的。」云安在忍了笑,一本正经地说。 萧且皱着眉,迷惑不解。 「你看,如果他说的有用,也不会和嫂子生分成这样。」 「那怎么才有用?」萧且想了一会儿,也觉得云安在说的有理。 「什么有用?嫁给你吗?」云安在偏着头望着萧且,苦笑,「萧且,你做出这样的事情来。除非我打定主意一辈子赖在云家不出嫁,否则也只能嫁你。根本不需要做这些的,你的目的早就达到了不是吗?」 萧且却说:「不是嫁给我。」 云安在不明白。 「你只能嫁给我,所以不需要我再花心思。」萧且正色看着云安在,「我是在讨你欢心。」 云安在愣在那里,好半天才一点点别开脸。 她好像一瞬间想清楚了很多事情,又好像什么都没想。 「萧且,你是不是真的要娶我?那你得答应我三件事情。」云安在鼓起勇气抬头望着他。 萧且点头,「你说。」 云安在偏着头,一边想一边说:「第一、你不许凶我。第二、你不许吼我。第三、你不许打我。第四……」 「超了。」萧且打断她。 这人怎么能这么较真? 云安在就皱了下眉,说:「那就再加几件!」 「好。」萧且抱着胳膊,等她继续说下去。 云安在却拧着眉,想不出其他的来。她有些泄气地低着头,闷声说:「可以不嫁吗?」 萧且出乎云安在意料地说:「可以。」 云安在猛地抬头,有些惊喜地望着他。 却听萧且冷冰冰地说:「成婚不过一道形式,你嫁与不嫁都是我萧且的女人了。」 顾不得萧且还在这里,云安在仰躺在床上,用被子将自己的身子和头全部给遮了——睡觉。 「被子不是这么盖的。」萧且走过去,将被子扯开,露出云安在的脸。 云安在生气,拉过被子重新蒙了脸。 萧且又一次将被子给她拉下来。 云安在气急,索性将身上的被子全部踢了。 萧且就弯下腰,将被子重新给她盖好。 他俯身,摁住云安在的手腕,道:「再闹,把你绑起来。」 望着他的那双眼睛,云安在挣扎的手腕就一点一点软起来,她知道萧且是真的干得出来。 云奉启站在露破院外头等了又等,才见萧且从里面出来。他急忙迎上去,问:「怎么样,怎么样?我教你的那些还好用吗?」 萧且看他一眼,道:「你妹妹说的没错。」 「啊?」 「先管好你自己的事情吧。」萧且越过他,朝前走。 第二日一早,云安在几乎是硬着头皮去的熙信堂。她一想到要和一家人一起吃早膳,心里就有些抵触。当然了,因为这一家人之中包括了萧且。 不过吃早膳的时候并没有见到萧且,云安在不由松了口气。 「二姐姐,你为什么看着大哥哥的椅子呀?大哥哥一大早就出去啦!」云安尔仰着脸望着云安在。 一家人的筷子就都停了下来。 「吃饭不许多言。」孙氏看了云安尔一眼,云安尔吐吐舌头闷头吃饭。 云安在也如云安尔一般,闷头吃饭。 用了早膳,晚辈们都退下。 云安在杵在那里没有走,她觉得孙氏会留住她训话。然而孙氏连看都没看她,带着穆枢凌一起出府了。今日,她要去一趟钱家,把事情好好处理了。 云安在有些不知所措地站在熙信堂里。 直到云阔让熙信堂里的大丫头染桃喊她去书房。 「父亲……」云安在低着头,有些不安地捏着帕子。 「之前你被掳走的那一个月里发生的事情,家里人都没有问过你。但是,父亲现在想要你说实话,那一个月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你和萧且到底是怎么认识的?当真如你所说,你是被他救下的吗?」 「我……」云安在有些茫然。 即使是到了现在,她也不愿意想起那掳走的那一个月里的经历。可是她知道今日必须要说了。 「我被带到一个人口买卖的巷子,被……被一个女人买下,还没有被她带走,就遇到了一群土匪……」似乎又想起当初在冲马山上同去的那个小姑娘被欺凌死去的模样,云安在打了个寒颤。 「那个山寨的土匪都很怕萧且,我、我便去求萧且收留……」云安在低着头,声音越来越低。 「收留?」云阔皱着眉,「以什么身份收留?」 泪珠儿在眼眶里打着转儿,云安在说不出口。 云阔已能猜个大概,他叹了口气,说:「萧且这孩子……不失为可靠的人,你嫁给他比入宫更让父亲放心。」 「可是……」云安在抬头,可怜巴巴地望着自己的父亲。 「好了,」云阔打断云安在,「如今朝中对他一夜之间封王之事十分不满,圣上有意让他带兵剿匪,也是给他立功的机会。可是萧且拒绝了,你去劝劝他吧。」 云安在忙说:「他又不会听我的。」 「他要是不会听你的,就不会做这个骁王。」云阔看了一眼这个满脸不乐意的女儿,放缓了语气,「若他去了,就会离开丰东至少一个月。」 「那、那我去试试……」云安在有些心动了,一个月不用见到他,多好! 「老爷,楚家六郎来了。」大丫头站在外头禀告。 「差点忘了这事,你回去吧。」云阔道。 楚家六郎就是楚郁,他自考中状元之后,颇得云阔眼缘,时常喊他入府一聚。云阔是有心提拔他入史部。 「女儿告退。」云安在走出书房,就看见楚郁站在外面回廊之中。 她立在檐下挖空心思想一个可以上前打招呼的理由,想不到。 楚郁候在廊中,听闻云阔可以见他了,这才往云阔的书房而去。他抬眼,就看见檐下立着个小姑娘,那个和顾瓷有着八九分相似容貌的小姑娘。 他已知道她是卫国公府里的二姑娘,对于她的那些传闻也略有耳闻。可是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她模样太像顾瓷的缘故,楚郁并不相信那些不堪的流言。 「二姑娘。」楚郁轻轻点了点头。 「楚六公子。」云安在规规矩矩地问好。等楚郁越过她的时候,她还忍不住回头望着他。 楚郁忽然停下脚步回过头来,正好撞上云安在的目光。 两个人都愣了一下。 云安在目光躲闪,狼狈地别开眼。 第八章 楚郁沉思了一瞬,继续转身朝着云阔的书房而去。 「姑娘?」之前云安在去书房时就守在院子里等着她的煮雨喊她,对她使眼色。 云安在疑惑地顺着煮雨的目光去看,就看见萧且抱着胳膊站在树下望着这边。 不知道为什么瞧见萧且的那一瞬,云安在心里竟是生出一丝心虚来。想起父亲的话,云安在鼓起勇气朝着萧且走过去。 「难得。」直到云安在走到眼前,萧且说。 「什么难得?萧且你就不能一次多说几个字把话说完整了?非要我再问一遍?」云安在仰头望着他。 「难得你也有主动来找我的时候,你不是一向看见我就躲开吗?」萧且望了一眼正跨进云阔书房的楚郁,「你们以前认识?」 「不关你的事儿!」云安在转身,可还没走两步,她又有些懊恼地折回来,「我和他以前不认识。」 萧且挑眉,有些惊讶地看着她。不过只一会儿,他也想明白了云安在态度转变的缘由。因为想明白了,反而有些心情不大好。 瞧着萧且逐渐阴沉下来的脸色,云安在有些奇怪:「你这人也太奇怪,跟你好好解释,你反倒要不高兴!」 萧且盯着云安在的眼睛看了一会儿,脸色才缓和了一些,他问:「说吧,你主动过来找我是为了什么事情。」 云安在有一丝被揭穿的窘迫,别捏地说:「我父亲让我劝你去剿匪立功。」 等了半天没等到萧且的回话,云安在抬头去看他,却见他一直盯着自己看。云安在就向后退了两步,闷声说:「萧且,你不要总是这样盯着我看!」 萧且果真就别开眼。 「还有呢?」想起云安在刚刚要他多说几个字把话说完整,他就又重新说:「还有什么事情?」 「你答应了?」云安在有些惊讶地望着他。 「没。」萧且道。 「早知道就是这样,明明是父亲想岔了。」云安在脸上的惊讶慢慢转变成生气。 萧且说:「你笑一下我就答应。」 云安在怔怔看他,好半天才反应过来。身边左右没有什么可以摔的东西,就将手里的帕子摔到萧且的脸上。而后愤愤转身离去。 云安在生气地走了两步,忽觉不对劲。她又重新折回来,果然看见萧且正拿着她的帕子把玩。 「还我!」云安在从萧且的手中把帕子重新抢回来,才疾步往外走。 「煮雨。」云安在的脚步逐渐慢下来。 「啊?」煮雨还陷在刚刚那一幕里没缓过神来。 「你说……我对萧且的态度是不是很差?」云安在停下脚步。倘若终究是要嫁给他,是不是对他态度好一点比较好?虽然一想到要嫁给他,心里就开始抵触。 「凑合。」回答的人不是煮雨,而是萧且。 云安在震惊地转过身,就看见萧且站在身后。「你这人怎么走路都没有声音的!不对……你为什么要跟着我!」 「顺路。」萧且说的是实话,云阔的书房在府中最东边,想要离开,都是要经过这一条很长的青砖路,走过这条青砖路,穿过月门,才再分几条路通往不同的方向。 云安在向后退了两步,恭恭敬敬地说:「义兄请先走。」 她伸手,做了个「请」的手势。 萧且越过她时,忽然说:「窝窝要生小猫了。」 云安在有些惊讶。 「要去看看吗?」萧且望了云安在一眼,见她别开脸,似没有听见一般。他便没有再说其他的,继续往前走。 云安在挣扎了一会儿,跟了上去。 楚郁和云阔颇为投缘,中午的时候,云阔甚至留他用了饭。等到暮色四合时,他才告辞,他在府中小厮的引领下出府,眼见前面就是宽阔的庭院,卫国公府正门已入眼帘。楚郁就谢了为他带路的小厮,声称不用再送。 那小厮便规矩退下。 楚郁继往前行,就快出府时,忽有一个婆子喊住他。 「楚六爷,我们老爷说有几卷书画要带给您。您也别在这儿等着了,就请您移步跟老奴去书阁取吧。」婆子很规矩地行了礼,才这般说。 「多谢了。」楚郁道。 云阔知道楚郁喜欢收集孤品书画的癖好,这几次楚郁来府中时,他倒是时候赠予楚郁一些往日收集的书画。所以楚郁闻言,并不觉有异,便跟着婆子去了。 婆子带楚郁去的书阁楚郁也曾跟着云阔来过,三层的阁楼里面珍藏了许多稀世孤品,曾让楚郁十分垂涎。 楚郁站在书阁外候着,并没有进去。 那婆子便笑着说:「楚六爷,这外头风大,您跟着老奴进去坐着等吧。您知道书阁里的书画比较多,老爷说的那几卷书画,老奴还得翻找一阵呢。」 「好。」闻言,楚郁有一瞬间的犹疑,但仍旧跟着那婆子进了书阁。 进到书阁以后,楚郁便在一楼的长椅上坐下静候。 他也想过会不会是有什么阴谋,比如偷盗孤品之事。只是这段时间的接触,令楚郁和云阔之间颇有些忘年交的意思,他倒是不信卫国公会用这等手段来陷害他,也没有陷害他的理由。 再言,若是卫国公府其他人想要陷害他也是说不通的,因为他没有得罪过府中的人。 而且倘若他真是看中某件书画就算是和卫国公开口,卫国公也会割爱,所以他更没有偷盗的理由。 书阁内静悄悄的,楚郁坐在长椅上,回忆今日见到云安在的场景,他不由想起了顾瓷。 如果顾瓷还在该有多好。想必也会长成同云家二姑娘那般窈窕秀丽。 不,一定会比云家二姑娘还要可人。 楚郁略略轻叹一声,可是他的表妹已经不在了。 楚郁从思绪中抽出神来,才发现那引他到此处的婆子已经离开了许久。 他不由皱眉。 二楼忽响起异动,似书籍掉落的声响。 楚郁犹豫了一会儿,终究还是上了二楼。倘若真有什么阴谋,他倒是想知道对方目的何在。 书阁的二楼比一楼的书籍还要多,高大的黄梨木书架一个挨着一个,摆满整个二层。 穆枢凌将掉落在地上的书籍捡起来,再抬头时,有些惊讶地望着出现在楼梯口的楚郁。 两个人目光相遇,都愣住了。 「你怎么会在这里?」 「你怎么会在这里?」 两个人几乎同时出声。 「我……」楚郁蹙眉,隐隐觉得不太对劲,「你可有看见一个婆子进来?应该是卫国公身边的婆子。」 穆枢凌摇头,「我在这里已经有一会儿了,并没有见什么婆子进来。是……别人引你来的?」 「是,说是卫国公吩咐那婆子找几本书卷给我。」楚郁又把那婆子的容貌说了一下。 「书阁并不是所有下人都可随意进出的地方,你说的婆子我并没有什么印象,应当不是卫国公身边的人。我……」穆枢凌的话还没有说完,就听见楼下的脚步声。 来人似正往楼上来。脚步略快,又颇重,毫无拖沓之感。这是…… 这是云奉启走路的声音。 第九章 穆枢凌一惊,已是隐约猜到了什么。倘若站在这里的不是楚郁,而是任何一位外男,她都可以光明磊落。可是楚郁…… 「楚郁?」云奉启上来二楼,有些惊讶地看了一眼楚郁。 楚郁微怔,已明白背后之人的用意。他朝着云奉启抱拳,道一声:「云兄。」 云奉启将目光落在穆枢凌脸上,微微皱眉:「怎么一回府就到这里来了?安酒在找你。」 穆枢凌悬着的心慢慢放下,浅浅笑着:「我想着翻几本书带去给在在解闷儿。竟忘记了答应酒酒陪她挑绣样。我这就过去。」 说着,穆枢凌便往楼下走。 又有人进了书阁,听脚步声倒不止一个。等穆枢凌走到楼下的时候,就瞧见孙氏和一些丫鬟站在书阁一楼大厅里。 穆枢凌心里「咯噔」一声。 「你真在这儿?」孙氏有点不太相信眼前所见。她抬头,望着二楼,面露犹疑之色。 「夫人?」顾嬷嬷小声喊了她一声。 孙氏回过神来,可她望着穆枢凌还是有些拿不定主意。倘若她真的吩咐下人去楼上「查看」,那么不论有没有什么发现,都会破坏掉她与穆枢凌这两年多尚且不错的婆媳关系。本来她根本不想过来,只是一想到儿子儿媳这两多年「相敬如冰」的态度,孙氏心里也是有很大疑惑的。 二楼偏巧这个时候响起脚步声,孙氏的心里不由沉了沉。直到她看见云奉启从二楼下来,才终于松了口气。 「母亲怎么亲自过来了?想看什么书让丫鬟来取不就成了,这里全是一股霉味儿。」云奉启同楚郁一同下楼来。 「……哦,正巧路过这里,想寻几本书。」孙氏回头看了顾嬷嬷一眼,顾嬷嬷就匆匆去了二楼,翻找了一会儿,抱着两本书下来。 孙氏又朝着染桃使眼色,染桃就悄悄退出去。 孙氏心里已经有些生气,不管如何,暗地里给她传消息的那个人一定要抓到。那个人的初衷绝对不是好意,孙氏绝对不会允许这等人留在卫国公府中。 「楚郁,今日天色也不早了,用了晚膳再走吧。」云奉启挽留楚郁。 楚郁再三推辞,却仍旧推辞不过,只好答应。 穆枢凌低着头,心中略有忐忑。她总觉得今天这个事情,还没有完。 天已经黑了下来,窝窝还没有生小猫。它蜷缩在角落里,不声不吭。云安在蹲在这儿已经等了很久了,她抬头,有些迷惑地望着萧且:「萧且,你确定它今天会生小猫吗?」 「不确定。」萧且如实说道。 云安在瞪他一眼,继续紧张地盯着窝窝。 「姑娘!」烹茶慌慌张张地冲进松回院,「出事儿了,夫人昏过去了!」 「母亲怎么了!」云安在猛地站起来。 「奴婢也不是很清楚,只知道是被一个丫鬟气得背过气去了。如今已经醒过来了,可是夫人还在熙信堂里大发雷霆。」烹茶慌忙解释。 「走,我们去看看。」云安在也顾不得窝窝了,提着裙角匆忙朝着熙信堂而去。 萧且想了想,跟了上去。 熙信堂外头有两个婆子守着,不让外人进去。 云安酒也被拦在外面,染桃一脸歉意地说:「两位姑娘,夫人交代过了,不许晚辈们进去。」 云安在听着里面瓷器摔碎的声音,只觉得一阵阵焦急。到底出了什么事儿,还不许她们晚辈进去? 「染桃,究竟是怎么回事儿?」不让她进去,她只好跟染桃打听。 染桃苦着脸摇头,忙说:「二姑娘,您就别难为奴婢了。」 染桃和顾嬷嬷就是孙氏的心腹,她不肯说,那就是怎么都撬不开她的嘴了。 「在在,叔母不许我们进去定是有她的道理。我们也不要担心了,就先回去吧。等明儿再说。」云安酒说。 云安在只好点了点头。 云安在和云安酒一起往回走,她抬头就看见萧且站在远处。 云安在心里就忽然有了个主意。 「姐姐,你先回去!」她匆匆跑向萧且。 「义兄……帮个忙?」云安在弯着眉眼,讨好地望着他。 萧且看她一眼,心里好笑。 生气喊「萧且」,有事相求就是「义兄」,这转变也倒是快。 云安在脚尖离地的时候,下意识地闭上眼睛,夜里的冷风吹在她的脸上,她有些畏惧地蹙了眉。等到她再睁开眼睛的时候,已经到了熙信堂偏厅的屋顶处。 云安在双手死死抓着屋顶上的瓦片,仍旧忍不住颤抖。身后屋顶是倾斜的,好似一个抓不紧,就会滚落下去一样。 云安在双肩微微颤了一下。 她害怕! 萧且呢? 在身后吗?她不敢回头! 正怕着呢,腰间忽然一紧。云安在低头,就瞧见萧且的手扣在她的腰上。莫名的,就松了口气。 萧且靠近,贴在她的耳边低声说:「放松。」 有点痒,云安在缩了缩脖子。 她慢慢回头,才发现萧且坐在她身后,长腿一拦,挡住云安在的身子。云安在果真一点点放松下来,便靠着萧且的腿。 萧且将一片瓦小心翼翼挪开,露出屋中景象。 云安在就轻轻探着身子,往里面瞧。 孙氏坐在上首的位置,一脸怒色。一个丫鬟跪在正中的位置,她使劲儿低着头,云安在看不清她的脸。 云奉启和穆枢凌站在一旁,脸色都有些苍白。屋子里伺候的下人竟只有顾嬷嬷一人。 让云安在最为意外的是——楚郁居然在偏厅里。 云安在仔细瞧着穆枢凌的脸色,心道难道是穆枢凌之前和楚郁有婚约的事情被母亲知道了? 「夫人,奴婢这么做的确是忘恩负义无耻叛主,可是奴婢实在不忍心看着少爷再被误解!」那跪在正中的丫头抬起头,云安在终于看清了她的脸。 居然是穆枢凌的一个陪嫁丫头——夭夭。 「我们姑娘自小就跟楚家六爷有婚约,可是眼看婚期将至的时候,楚家犯了人命官司,楚家身负重重债务。楚六爷的双亲更是同时意外身亡。楚家一蹶不振,楚六爷又有三年重孝要守。所以我家夫人就要退了这门婚事。可是我们姑娘自小就喜欢楚家六爷,宁肯和穆家决裂也不肯退婚。为此,夫人把我们姑娘关起来,背着她把这门婚事给退了。」夭夭倒豆子一样说出来。 「穆家夫人本来就是我们姑娘继母,她以我们姑娘七岁的胞妹要挟。所以她才肯嫁来丰东!」 穆枢凌脸色惨白,却异常平静,好似说的是别人的事情似的。 云奉启目光复杂地望着穆枢凌,原来那个「楚」竟然就是楚郁。亏他最近和楚郁走得颇为投缘,没想到他竟是自己妻子心中所念之人…… 夭夭咬咬牙,继续说:「当初我们姑娘知道婚事已经被退了的时候,绝食、自残,甚至吞食毒药,若不是救治及时,早就不在了!」 楚郁猛地抬头看着不远处的穆枢凌,他并不知道这些事情。那个时候楚郁还没有从顾瓷死去的阴影中走出来,又逢双亲故去,悲痛不已。 第十章 楚家一夜之间落魄,他更有三年重孝要守。所以当穆家的人来退婚的时候,他是一口就答应了的。因为他也觉得楚家如此情景,娶了穆枢凌,反倒是耽误了她。 孙氏望着云奉启,问:「你是什么时候知道这些事情的?」 怪不得他们夫妻两个人之间的感情一直不对劲,她一直责怪自己的儿子脾气差,却并没有往穆枢凌身上想。上次去寺庙求签时,她才隐隐觉察出不对劲。没有想到…… 倒是她一直错怪自己的儿子了。 「夫人!」夭夭跪爬到孙氏脚边,「奴婢实在是为少爷不平才将事情说出来!少爷对她那么好,她却不守妇道!不配为妻!夫人!少爷和她成婚两年多没有圆房就是因为当初洞房花烛夜的时候,她口中喊着的是楚家六爷!」 穆枢凌缓缓闭上眼睛,眼泪从眼角溢出。 楚郁双唇阖动,他看了看穆枢凌,又看了看云奉启,竟是一时不知该作何反应。 若不是萧且及时捂住云安在的嘴,她恐怕是要哭出声来。萧且皱眉看她,他想不明白她为什么为了别人的事情掉眼泪。 云安在心里难受。 原来一直都是她误会了穆枢凌,原来这些年穆枢凌过得那么不容易。那些事从夭夭口中说出来,苍白的好似不会让人痛似的。 可是云安在望着下面穆枢凌平静的脸庞,只觉得心里一阵阵抽痛。 那是一种真正的绝望吧。 脑海中不由想起小时候的那些画面,穆枢凌总是追在楚郁身后。她一直都是安安静静的,不多话、不多事,却在每一次楚郁回头望着她的时候,露出发自内心的笑容。 那个时候啊,顾瓷总是一口一个「穆姐姐」、「穆姐姐」地喊她…… 今天一早上云安在身边的煮雨就过来禀告云安在跟萧且很早就出去了,也没说去哪儿。不是云安在没告诉孙氏,而是云安在也不知道萧且要带她去哪。 孙氏略略皱眉,有些不满意。 她总觉得云安在和萧且如今这不明不白的…… 再看一眼身边魂不守舍的穆枢凌,孙氏重重叹了口气。 愁。 云安在坐在马车里昏昏欲睡。 自从不用去宫里当伴读,云安在很久没起这么早了。 马车停下来,萧且在外面打开马车门。 「到了。」他朝云安在伸出手。 「噢……」云安在打着哈欠,长长应了一声。她看了一眼萧且的手,没理他。自己下马车。 一下马车,映入眼帘的就是「骁王府」三个大字。 当今圣上颇爱书画,游屏阁里也不乏圣上墨宝。所以云安在一眼就看出来牌匾上的三个字是当今圣上的手迹。云安在有些疑惑地望着萧且,她不明白萧且为什么带她来这里。 云安在跟着萧且进去,府中有一些匠工。她隐约想起萧且似乎曾经跟她说过骁王府还在重新修葺。 「爷,这是这几日的账目。」找管家将账本递给萧且。 萧且随手将账本丢在桌子上,对云安在说:「他们两个一个是赵管家,一个是负责修葺的李师傅。你有什么要求跟他们说就成。」 赵管家和李师傅都望向云安在。 云安在愣了愣,说:「关我什么事儿?」 「难道你以后要跟我一样住在树上?」 云安在不太自然地说:「这是你家,你想修什么样子就修成什么样子。又不用问我……」 萧且轻笑了一下,说:「你这么讨厌我,肯定整日想方设法把我往外赶。这里还不是你住着?」 云安在嘟囔:「你还知道我讨厌你啊?」 萧且没答话,他将桌子上的账本扔给云安在,自己则是往外走了。 赵管家和李师傅就都望着云安在。 云安在真想把手里的账本扔出去!不过她还是将账本翻开,仔细瞧了瞧。又让赵管家和李师傅带着她四处看了看。 整个王府建筑完备,只不过终究是换了新主人,很多地方都要按照新主人的喜好重新修葺改造。 新主人的喜好? 云安在想了想,吩咐李师傅:「府里多种一些树吧。高的、粗的、壮的。」 赵管家琢磨了很久该怎么称呼云安在,最后还是斟酌着说:「云二姑娘,这府中的家具哪些要留下,哪些要换新的?」 「全扔了换新的。」云安在停下来,问:「萧且有钱吗?」 「有、有……」赵管家硬着头皮带云安在去了库房。 他又不是傻的,当然看得出来眼前这位就是府中以后的女主人了。不过即便如此,他带云安在去库房还是有些忐忑的。 直到赵管家看见萧且来寻云安在时不在意的神情,他才松了口气。 还好、还好…… 实在不是他喜欢擅作主张,只是这位爷出了名的不爱说话。他每次一去请示点什么,都会得一句不耐烦的「你看着办!」 赵管家偷偷瞧了一眼坐在玫瑰小椅上,低头算账的云安在。心里想着:幸好家里的女主人还能靠谱点。 萧且站在云安在身旁,弯腰看她。只见她在纸上密密麻麻写了很多字。他在纸上看了很久,才找到一个认识的「安」字。 云安在将账目递给赵管家,说:「你给的账目我看过了,大体是不差的。但是缺了一天没有记载。还有两笔账记的也不够清楚。日后可要将每日的账都记的仔细了。我时不时要过来看的。不必处处想着省钱,该结实的地方,该美观的地方美观。一些家具按照我这上头的要求办置。」 赵管家想像一个忠仆一样去用目光询问萧且的意思,却看见萧且一直在看着云安在,似乎根本不在意她说的话。 「是、是、是!」赵管家就急忙连声应了,接过云安在手中的单子。 他一瞧,竟全是些丰东有名铺子和匠师的名字。 见云安在忙活完了,萧且才问:「饿不饿?」 云安在这才发现早就到了晌午,肚子里也的确是空了。她一早就被萧且拉出来,只是匆忙吃了几块糕点,现在经萧且怎么一提,的确是饿了。 「你这儿……请厨子了吗?」云安在仰着头望向萧且。 萧且将云安在从椅子里拉出来,「你哥哥说你喜欢穗香楼的龙舟鳜鱼,走吧。」 「这里离穗香楼很近?」云安在急忙问。她的确喜欢穗香楼的龙舟鳜鱼,确切地说穗香楼里的东西,她是样样喜欢。只是穗香楼离卫国公府实在是有点远,常去不得。 「就在前面一条街。」萧且拉着云安在往外走。 云安在的眼睛霎时明亮起来。哪里还用得着萧且拉她,急匆匆跟了上去。 穗香楼里的厨子,那手艺一个比一个好,就算是和宫里头的御厨相比,也是不差的。 云安在坐在穗香楼二楼的雅间,望着一桌子的美味,感慨说:「萧且,你居然还会去酒楼预定雅间了,难得。」 「你哥教的。」萧且坐在窗口,望着窗外。 云安在随意嘟囔一句:「他要是早点对嫂子这么上心也没那么多事儿了。」 第十一章 咬一口鱼卷洁白的龙舟鳜鱼,鱼肉嫩滑,鱼骨酥香。因了如此鲜美的味道,云安在连身边的人是萧且这一事实也勉强忍了。 「要吗?」萧且指了指楼下。 云安在便伸长了脖子去看,只见对面是一家很小的鹿肉铺子,可是外头排着很长的队伍。云安在再一瞅,楼下对面的街道竟是开了许多酒楼、蜜饯铺子。 这可真是个好地方。 「要。」云安在弯着眉眼点头。 萧且用指腹抹去云安在嘴角的一滴虾脑酱,才起身出了雅间,为云安在买零嘴。 萧且不在这儿,一个人随便吃真是更好了!云安在大大吃了一口墨鱼羹,还有蟹肉双笋丝、桂花酱鸡、红油鸭子、水晶梅花包、金蟾玉鲍、玉面葫芦…… 雅间的门被推开,云安在有些疑惑地说:「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那队伍明明好长……」 云安在抬头,惊愕地看着立在雅间门口的肖允宸。 她口中还有没来得及咽下的核桃酪,她急忙将核桃酪咽下,又用帕子擦了嘴,才规规矩矩地站起来。莫名的,有一点慌。 肖允宸含笑问:「一个人偷跑来这里吃东西?」 其实肖允宸亲眼看见萧且带着云安在进了雅间,又看见萧且下楼,他这才进来的。他下意识地这么问,竟是很想知道云安在会怎么回答。 云安在垂眸望着快要见底的虾脑酱,说:「是萧且带我来的。」 心里那一丁点的慌张莫名消散,云安在抬头,直视着肖允宸的眼睛。 肖允宸苦笑。 「穗香楼的龙舟鳜鱼绝对不是浪得虚名,殿下吃过了没有?」云安在浅浅地笑,「可惜我这里已经吃完了,也快要回家了。要不然,一定邀殿下一起吃呢。」 肖允宸知道云安在是在赶他走了。 他有些怅然地说:「他不好。」 云安在突然就笑出声来,她点头,笑着说:「是啊,史家不好,钱家不好,萧且也不好。这天下的男儿只有你一个是好的,成了吧?」 云安在的语气太轻快,轻快地让肖允宸觉得很不舒服。 印象里的云安在从来都不会这么跟他说话。 肖允宸便放柔了语气,说:「我只是觉得你不应该委屈你自己,不是他好不好的问题,而是你分明讨厌他……」 「肖允宸,」云安在打断他的话,「不要再来过问我的事情,也不要将你在我心里的那丁点美好亲手破坏掉。」 「在在……」肖允宸走过去,抓住云安在的手腕。 「松手,你弄疼我了!」云安在努力去抽回自己的手,却挣脱不开。 虽然明知道自己的力气用得大了一些,可是肖允宸仍然不愿意放手。就在这一刻,他心里忽然生出一种不顾她的意愿,将她带走的想法。带回府去!再也不许她和别的男人走得那么近! 肖允宸眸中的沉思让云安在一惊,她向后退了两步,倚在窗口,然后转头朝着窗外大喊:「萧且!」 鹿肉小铺外人头攒动,看不见萧且的身影。 肖允宸却在云安在喊出「萧且」时,颓然松了手。 萧且出现在雅间门口,他手里还拿着两串麻仁鹿肉串。 他早已回来,只是听见雅间内声响,并未进来,而是等在外面罢了。 肖允宸深深凝视云安在,却见她别开脸,根本不看他。肖允宸有些无助地说:「在在,不要再赌气了。」 云安在咬了一下嘴唇,却是埋怨萧且:「怎么去得这么久,鹿肉凉了可就不好吃了!」 她听见身旁的肖允宸浅浅的叹息声,她攥紧手中的帕子,就是不肯回头看他一眼。 肖允宸没有办法,只好慢慢转身离开雅间。 等肖允宸走了,萧且晃了晃手中的麻仁鹿肉串,问:「想吃吗?」 云安在忍了心里的杂绪,勉强点了点头。 却见萧且将手中的两串麻仁鹿肉串扔到地上,然后转身大步往外走。 云安在愣了一会儿,才急忙喊:「萧且!萧且!」 云安在提着宽大的裙摆匆忙追出去。可是这里是穗香楼,虽然每一见雅间里十分安静,可是楼下的人很多。云安在冲到一楼,早不见了萧且的身影。 云安在茫然地望着喧嚣的人群,心里恨着就不应该跟萧且出来!真是个不靠谱的!她不认识这片地方,身上没带钱银,连丫鬟也没带。 她向来不喜欢戴首饰,今日一大早被萧且拉出来,连梳妆打扮也是从简的。所以她摸了摸,身上竟然连一个值钱的首饰都没有。 云安在木讷地走出穗香楼。 「怎么出来了?」 云安在怔怔抬头,萧且踩在穗香楼的台阶上,手中还有两串麻仁鹿肉串。 「你去哪儿了!」云安在红着眼睛,声音里带着委屈。 萧且皱眉,「不是你说鹿肉凉了不好吃吗?」 穗香楼前人来人往,云安在立在台阶上就那样怔怔望着萧且。 萧且晃了晃手里的鹿肉串,问:「又不要了?」 云安在回过神来。 「要!」云安在提着裙子,跑下台阶。她夺了萧且手中的麻仁鹿肉串,狠狠咬了一口,刚烤出来的鹿肉有些烫,她鼓着腮帮子,不敢咬。鹿肉的香气萦绕在她口中,麻香麻香的。 「回家?」 「嗯!」云安在点头。 萧且便护着她往回走。 骁王府离这儿只隔了一条街,所以萧且是领着她走过来的。回去的时候萧且放缓了步子走在前面,云安在一手一支烤得香嫩的麻仁鹿肉串,一边吃着一边一步一跟走在后面。 云安在「呀」地惊呼一声,停住了步子。 走在前面的萧且停下步子,转过身来,问:「又怎么了?」 「萧且,你都没吃过东西……」云安在有些懊恼地摇了摇头。 在萧且给她买了两次麻仁鹿肉串的功夫,她已经吃个大饱。而等她走到穗香楼门口遇见萧且时,便说要回家。萧且分明就是一口饭菜没有动过,连水都没喝一口。 云安在看了看手中只剩两三块鹿肉的麻仁鹿肉串,有些犹豫地递过去。 萧且看着仅剩的几块鹿肉,不由想起云安在吃东西时一鼓一鼓的两腮。 他转身,跨进骁王府。 云安在急忙追上去,固执地挡在萧且身前。 萧且本想问一句「又怎么了」,可觉得这话刚刚说过,便不吱声,就那么看着她。 云安在憋了半天,嗡声说了句:「你没不好。」 她不知道萧且在穗香楼雅间的外头到底听到了多少,可是最好还是解释一下吧。 想了想,云安在又加了句:「你也没那么讨厌。」 「没那么,」萧且勾了勾嘴角,「那就还是讨厌。」 云安在撇了撇嘴,别开脸,嗡声又念叨了几句。她声音太小,纵使萧且听力过人,也听得不太清楚,只隐约听见个「凑合」。 「什么凑合?」萧且往前跨出一步。 云安在闭了嘴,却怎么都不肯再说了。 萧且就又往前走了一步,他弯腰,靠近云安在的脸,又用双手摁在她的肩。 「什么凑合,嗯?」 萧且一直都知道云安在并不喜欢他,可是这并不重要。 第十二章 他还知道云安在不喜欢他靠得她太近,每当这么靠近她的时候,她眼里就会流露出那种怯生生的抵触来。 然而这一次,云安在却只是轻轻皱了一下眉,然后抬头望着他。 那目光…… 萧且说不好,只觉得干净明亮,似乎又带着点期盼。 期盼?期盼什么? 萧且看不懂,猜不到。 这个时候萧且就会觉得做人真的很麻烦,有什么不能直接说出来?非要让人去猜。 萧且皱了皱眉,有点不耐烦。 「萧且,」云安在一本正经地说,「以后不管发生什么事情,就算我再怎么惹你生气了,你也别把我一个人扔在外面好不好?」 「我干过半路丢下你不管的事情?」 云安在想了想,摇头。 「我有骗过你?」 云安在又想了想,再摇头。 「我有不守承诺过?」 这一次,云安在没有摇头。 萧且有些诧异,难道他真的干过不守承诺的事情?他开始仔细回忆起来。 「萧且,你没给过我承诺……」 萧且恍然。好像是这么回事。 云安在又急忙加了句:「这样挺好,还是别给我承诺了。」 她实在不喜欢希望落空的感受,承诺这种东西太贵重,她不想再要别人的承诺了。 「嗯。」萧且应了一声,他松开摁住云安在双肩的手,往府里走。 云安在想了想,又追了上去,拦在萧且身前。 「云安在你到底想说什么?」萧且紧紧拧着眉盯着面前的小姑娘。 云安在的眸子在黑白分明的眼眶里转来转去,带着点算计、挣扎,还有一丝盼望。 她欲言又止。 萧且往前跨了一步,将云安在拉在怀里,扣住她的腰,然身一跃,就跃上了墙头。他沿着狭长的墙飞掠几步,就带着云安在上了骁王府最高的阁楼顶。 云安在实在没想到萧且会这么做,她惊呼一声,手中还没吃完的麻仁鹿肉串也掉到了地上。 「再吞吞吐吐的,我把你从这扔下去。」萧且松开手。 云安在脸色煞白,这个阁楼可是有七层! 她怯生生抓住萧且的衣角,用眼神无声抗议。 萧且干脆不去看她。 「……你不会的。」云安在抓着萧且衣角的手逐渐移开,她攥着萧且的小拇指,死死的。 「你过来一点……」云安在小声说。 「自己靠过来。」 「我不敢动……」 萧且看过去,果然瞧见云安在脸色煞白,整个人僵在那里,一动不敢动的样子。 他脸色缓和了一些,揽过云安在的腰,抱着她坐在屋顶。 「你到底说是不说?」萧且发现云安在的腰都是僵的,就把她又拉过来一些,把她整个身子圈在怀里。 云安在看了一眼下方,真高。只是一眼就不敢再看了,她的身子往后缩了缩,整个贴在萧且的胸前。她装出气势来,说:「萧且,你这么吓唬我是不对的!」 「那换一种方式吓唬你?」萧且侧了侧身子,唇角擦过云安在的耳垂,在她白皙的颈间划过。 「萧且,你别这样!」云安在皱眉躲开,去推萧且。 以前萧且每次亲近她的时候,都能在她眼中看见一种带着惧意的抵触。而这一次,萧且在她的眼中看见了厌恶的抗议。 萧且垂眸想了一瞬,扣在云安在腰间的手便松开了一些。 云安在感觉到了,反而放松了身子一点一点小心翼翼地靠在萧且胸口。她有些不安地说:「萧且,我们把日子定下来好不好?」 「什么日子?」 云安在语塞。 她叹了口气,顿时很有挫败感。 其实云安在不怪萧且,她明白萧且自小的生活环境与她不同,很多东西是萧且不能理解的。而且他又没有父母,什么事情都是自己胡来。 「婚期。」云安在终究是说了出来。 萧且恍然大悟。 「我不想这样不明不白的和你相处,也许这些亲昵的举动在你看来都是正常的。可对我而言实在是不够贤淑的表现,甚至会被人耻笑嫌弃。你总是怎么想的就怎么做,我……我并不是怪你,只是你的很多举动真的会让我很难堪。纵使有了婚约的人。不……纵使是成了婚的人也没有这样在外面就举动亲昵的。我现在这样靠着你,本身就是不对的事情,不得体的举动。」云安在一股脑全说出来。 「你表面上瞧着好像打定主意要娶我似的,可是什么都没干。没提亲,没下聘,更是没出日子。」云安在说着说着就有些生气,「你带我来这儿管修葺的事情,可是让我用什么身份来管呢?你义妹吗?」 云安在一股脑说了这么多,身后的人一声没吭。不由的,云安在心里就更不舒服了。 怎么好像她赖着他,逼他娶自己一样? 分明是他抢了亲! 分明她讨厌死了他! 萧且终于开口了。 「你是说我们成亲以后你就不会躲着我不让我碰了?」萧且又加了一句,「你怎么不早说?」 云安在睁大了眼睛,完全不知道该怎么接话。 合着这还要怪她了? 一个人怎么可以无赖到这种地步? 「先提亲还是先下聘来着?」萧且抱着云安在稳稳落下去。 「问别人去!」云安在推开他,自己气呼呼地鼓着两腮不去看他。 萧且看着云安在的侧脸,只觉得她鼓起的两腮圆润柔滑,十分好看。看着,看着,他就凑过去亲了一口。 云安在回过头来,震惊地看着,怒道:「萧且!合着我刚刚跟你说的都白说了是不是!」 「咳咳……」萧且有点尴尬,「一时没忍住。」 云安在又生气又无奈,她长这么大就从来没见过这么无赖的人,还流氓。 「要不然这样吧,」萧且出了个主意,「你让我仔细亲一次,那在成婚之前我便忍着不碰你了。」 云安在瞪他,用眼神告诉他这个想法的荒诞。 什么叫仔细亲一次? 若是以前,云安在听他这话只会觉得羞怒,可如今竟是只剩了浓浓的挫败感。 她垂头丧气转身走,萧且在后面叫住她:「当真不行?」 云安在越走越快,她闷着头走了几步,忽又停下。心中闪过几抹挣扎,她慢慢转过身,有些犹豫地望着萧且,道:「你说的是真的?我忍这么一次,你以后就恪守规矩,不许胡乱……动我!」 「忍」字让萧且挑了挑眉,他点头,道一个「是。」 云安在硬着头皮点头,胡乱应一声:「那成吧!」 看着萧且走过来,云安在心中顿时有些后悔。 这个仔细亲一次到底是怎么个仔细法? 说起来,萧且不止一次亲过她,可是每一次都是在云安在完全没料到的情况下,遂不及防就被他欺负了。可如今知道他真的要亲过来,还是自己允许的,云安在的心里一颤一颤地跳。没来得心慌。 头顶有大片阴影罩下来,腰间也被萧且的宽大手掌扣住。 云安在整个身子都绷紧了。 萧且低头凑过来,温热的气息萦绕在她面前,云安在颤动睫翼,想逃而又不能。 第十三章 她的脸被捧起来,萧且的手掌向来都是炙热异常,然而此时也败给了云安在灼烧的双颊。 云安在微微偏了一下脸,似能感受到自己脸上的绒毛轻轻扫过萧且的脸。 捧着自己脸颊的手掌忽然松开,连那种炙热的气息也不见了。 云安在还没有反应过来,耳边就听见萧且低沉的一声:「算了。」 云安在迷茫地睁开眼睛,对上萧且沉思而挣扎的眼。 「云安在,我做不到。」萧且闷声说,语气里竟难得有一丝挫败感。 云安在不明白,什么叫做做不到? 是指……做不到亲她? 云安在有些懵。 「如果亲你这一次,成亲前都不能再亲了。那……有点难,我好像做不到。要不然这样吧,我以后努力克制一下,绝不在人前亲近你。就算想要抱你亲你,也把你拉到没人的屋子去。」萧且皱着眉,说得分外认真。 云安在眨了眨眼,使劲儿让自己冷静下来。 「萧且,我就是一时糊涂了,才妄想和你讲道理!」她深吸一口气,狠狠地退了萧且一下,转身就朝着马车跑去。 望着云安在的背影,萧且皱眉想了一会儿,忽然反应过来。 「云安在,你刚刚说的是‘凑合过吧’?」 云安在脚步一滞,紧接着加快脚步,上了马车。 「快!回府!」她也不等萧且了,匆匆吩咐车夫。 可是等到马车在卫国公府的正门前停下,云安在刚刚推开马车门,就看见萧且抱着胳膊站在大门口。 云安在嘟囔一声:「会骑马了不起呀?」 「想学?」萧且问。 云安在语塞。 她终于明白,萧且这人就开不得玩笑,嘲讽的话他都能当真! 云安在和萧且刚刚回府,就听见下人们说孙明兰在府里。 「表姐过来了?」云安在匆忙回自己的小院换了身衣裳,才往熙信堂去。 孙明兰是孙氏兄长的幼女,性子爽朗活泼,云家姐妹们都很喜欢她。只是她前段时间去她外祖母那里住了一段时间,不想竟是回丰东了。 「听说明兰表姐来啦!」云安在高兴地赶去熙信堂,却发现气氛有那么一丁点沉闷。 坐在孙氏身前的孙明兰看见云安在,忙起身迎过去。「在在怎么长得越来越漂亮了?我都不愿意站你身边了。」 云安在愣了一下,才说:「明兰表姐自小就喜欢打趣我,现在还是!」 她之所以会愣了一下,是因为孙明兰穿了一身男装。头发全部撩起来,扎了一个高高的马尾,分外飒爽。 而且云安在还发现本应该当差的云奉启居然也在家中。 「哥哥今日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云安在打量着云奉启。 云奉启朝着孙明兰抬了抬下巴,「还不是拜你表姐所赐。」 云安在不明所以,一头雾水。 「咳咳,」云安酒轻咳了一声,「咱们的明兰表姐闲着没事离家出走,正巧被哥哥撞见了。就把押了回来。」 这是闹得哪一出? 孙明兰不是刚从外地回丰东吗? 云安在疑惑地望着孙明兰,孙明兰不甚在意地说:「我爹那老顽固要把我嫁给一个病秧子,我不干!」 一旁的云奉启皱了下眉,道:「那习丘羽年幼时是生过几次大病,可如今身体早就痊愈了。哪是什么病秧子。」 竟然是习丘羽。 这个习丘羽,云安在是认识的。因为他也在游屏阁里读书。 云安在对他的印象停留在儒雅、博学之上,若说病秧子倒是算不上。只不过他皮肤的确比一般男儿白皙了些,身量也略微瘦弱了些。 云安在忙说:「明兰表姐,我以前在游屏阁读书的时候是认识习丘羽的,才华横溢、儒雅懂礼,并不见半分病气。」 生怕孙明兰不信,云安在又加了句:「表姐应该晓得的,若他真是带着病气是不可能在宫里陪读的。」 孙明兰不大高兴地嘟囔几句,而后视线落在椅子里的云奉启身上。她赌气直接说:「我不管!我不管!就算给表哥当妾,我也不愿意嫁给那个病秧子!」 「休胡说,」孙氏将茶杯重重放下,「越来越口无遮拦。」 孙明兰就吐了吐舌头,也觉得自己说错了话。她讪讪笑笑,说:「是明兰说错话了,表哥和表嫂不要笑话我。」 云奉启瞪她一眼,道:「你这性子能嫁出去就不错了,少挑三拣四。」 「姑姑!你看表哥!他太欺负人了!从小就欺负我,现在也欺负我!」孙明兰跑到孙氏面前告状。 「好了,好了。」孙氏把孙明兰拉到身边,「不想回去就暂且在这里住几日,休要再闹出离家出走的笑话来!」 孙明兰天天笑开,她摇着孙氏的胳膊撒娇:「就知道姑姑最疼我了,我爹那个老顽固要是来府上抓我,您可得护着我呀。」 云安在忍不住笑:「舅舅只会抓贼,不会抓表姐的。」 孙明兰神色一滞,云安在心里有些忐忑地问:「表姐,你该不会真的偷了舅舅的东西吧?」 「也没什么……」孙明兰眸光闪动,「也就是几身男装,几块腰牌,外加几张银票。」 孙氏皱眉瞧她:「还不快去把这身不像话的衣裳给换了。」 「是,明兰这就去。」孙明兰抬腿往外走,却被云奉启拦住。 「交出来。」云奉启伸手挡在她身前。 孙明兰装糊涂,「表哥,你怎么能跟我要见面礼呢?你是我兄长,几年没见,见了面也不给我备一份。」 「别胡闹,再不交出来把你绑回家!」云奉启加重语气。 孙明兰嘟囔一声,还是心不甘情不愿地把袖子里的腰牌扔给云奉启。 等孙明兰下去换衣裳走远了,云奉启不经意间回头,就看见穆枢凌有些发呆走神。 他垂眉,眉心紧蹙。 因为把孙明兰带回来的缘故,云奉启今日早回家许多。接近年底,天越来越冷,他闲来无事就躲在书房看书。 穆枢凌在书房外挣扎了许久,还是走了进来。 云奉启看她一眼,继续将目光落在手中捧着的书卷上。 穆枢凌将屋子里的炭火查看了一番,又挑了挑灯芯,让书房里变得更暖和、明亮一些。做完这些,她也没有离开,只是静静站在一旁。 「说吧,什么事情。」云奉启没有抬头。 云奉启语气之中的疏离让穆枢凌有一时的恍惚,这成婚后近两年的日子里,云奉启疼过她、宠过她、哄过她,更多的是对她发脾气,恶言相向。 可是无论哪一种,穆枢凌都能感受到那是因为他的在乎。 穆枢凌压下心里的酸涩,走过去,放缓了声音,说:「这两年,母亲没少念叨想要抱孙子……」 云奉启翻了一页书,道:「纳妾还是抬姨娘,这些事情你看着办吧。」 穆枢凌默了默,才低低应了一声:「好。」 她抬眼去看云奉启,云奉启的目光一直在书上,认真、专注。 她捏了捏帕子,又走过去一些,低低地说:「奉启,你给我一个孩子吧。」 第十四章 云奉启落在书卷上的目光一滞,道:「理当如此,总不能乱了长幼嫡庶之序。」 「那、今晚我让灼灼把你的床褥抱回房里去。」穆枢凌向后退了两步,「我不吵你看书了。」 她往外走,临走前不忘又查看了一遍屋子里的炭火和灯芯。 直到帘子放下,穆枢凌出去了,云奉启的目光才从书卷上移开。他抬首,望着因穆枢凌离去还略有颤动的帘子,突然将手里的书卷掷到地上。 心中气闷异常。 晚上云奉启回房,见房中果然已经铺好了床榻。穆枢凌似刚刚梳洗过,穿着月白色的宽松寝衣,坐在梳妆台前梳理长发。她如墨的长发还没有干透,带着一层湿气。 在铜镜中见到云奉启进来,穆枢凌急忙起身。她犹豫了一瞬,才迎过去。 「水已经备好了,要现在去沐浴吗?」穆枢凌问。 「嗯。」云奉启应了一声,转身朝着左偏房里的净房去。 穆枢凌跟进去,在氤氲的水汽里,她帮着云奉启宽衣。 她指尖发颤,几次都没有解开云奉启腰间的衣带。 云奉启静静看着她,终于叹了口气。他扣住她发凉的手腕,道:「出去吧,我自己来。」 穆枢凌咬了一下唇,才低低应了一声,转身出了净房。她脚步有些虚浮,等回了寝屋,双手压在梳妆台上,还是忍不住心里的慌乱。 她抬头,望着铜镜中自己惊惶无措的样子,自己都惊了惊。 她就是这个样子面对云奉启的吗? 穆枢凌咬了咬唇,对着铜镜逼迫自己将眼底的慌乱一点一点压下去。 云奉启沐浴回来,瞥一眼穆枢凌,见她情绪已经好了很多,嘴角还挂了一抹平日里的端庄笑容。 「要喝水吗?」穆枢凌已经倒好了温水。云奉启每日睡前都有饮一杯滚烫热水的习惯。 「不用。」云奉启今日竟意外没要,他说着已经走到了床榻,脱了鞋。 穆枢凌便将手中的杯子放下,而后将厚重的窗幔解下来,又吹熄了蜡烛。她在黑暗里静了一瞬,才掀开窗幔,从床尾爬进架子床的里侧。 云奉启进不去,纵使将穆枢凌折腾的泪水涟涟,也没能挤进去。 两个人下身紧贴,上身的衣服却还丝毫不乱。别说是爱抚,连碰触都不曾有。 两个人又都是第一次,云奉启能进去就怪了。 「要不然还是算了。」云奉启叹了口气。 穆枢凌脸偏到一侧,小声抽泣。 云奉启从她身上下来,有些心烦地坐在一侧。穆枢凌面朝里侧蜷缩着,隐忍的抽泣声越来越大。 穆枢凌的哭声落入云奉启的耳中,就好像自己做了什么十恶不赦的事儿。 「奉启,你已经厌恶我到这种地步了吗?」穆枢凌忍了哽咽,终于问出来。 「没有……」云奉启伸手,想要去擦她的泪,可是悬在半空的手还是缩了回来。 怎么可能厌恶她? 当初成亲那一日,穆枢凌的躲闪,他可一直都记得。躲闪不得时,她嘴中就喊出了一个「楚」字。 她脸色苍白地跟他解释,可是云奉启心里还是不舒服。 她之前有过一门婚事的事情从一开始就没有瞒过他。 可是云奉启竟是不知道她曾为了那个男人寻死,嫁过来也是被逼无奈。这让云奉启有一种错觉,好像自己就是拆散一对有情人的大恶人。 他是男人,他看得出来楚郁对穆枢凌的感情……不对劲。楚郁看着穆枢凌的目光里是一种责任和属于男人的担当,并非男女之间的喜爱之情。如果让楚郁接受穆枢凌,那只能是一种责任。 楚郁凭什么不喜欢他的枢凌? 穆枢凌断断续续的哭声拉回了云奉启的思绪。他望着穆枢凌蜷缩在一侧的身子,为她拉过被子盖上,又在被子外面抱住她。 「别哭了……」云奉启笨拙地劝,挖空心思竟只有这么三个字。 云奉启之前还专程拉过萧且,教他怎么哄小姑娘开心。可是如今到了自己,竟是毫无章法、束手无策。他急得恨不得跟着穆枢凌一块哭算了。 「你喜欢小子还是丫头,嗯?」云奉启想了半天,终于憋出来这么一句,他探手揽过穆枢凌的腰,将她的身子掰过来。 穆枢凌不想让云奉启看见她的泪,双手捂着脸,将脸藏起来。云奉启就去掰她的手,可是将她的手掰开,看见她被泪水浸湿的脸颊时,又不忍去看。 「你到底怎么才能不哭!说话!」云奉启加重了语气,听得穆枢凌双肩微微轻颤了一下。 云奉启就立刻泄了气。 他将胳膊从穆枢凌颈下探过去,慢慢将她整个人都抱在怀里。 许久,传开云奉启低浅无奈地一句:「睡吧。」 孙氏脸上的笑容特别真挚。她微笑着送走媒人,心里那一块大石头彻底落了地。 云安在和萧且的婚期定在了年后初四,左右不过一个多月了。聘礼是从宫里送过来的,连这忙前忙后的媒人都是宫里的老嬷嬷了。 孙氏特别舒心。 「安在在哪儿?」孙氏问顾嬷嬷。 「回夫人,二姑娘在松回院。」顾嬷嬷看了一眼孙氏的脸色,急忙又加了一句,「听说是二姑娘十分喜欢的那只小白猫刚刚生了两只小猫。」 「哦。」孙氏点点头,脸色缓和了一点。 过了一会儿,孙氏又问:「明兰那孩子又跟着奉启出去了吗?」 「是。这几日咱们少爷一早出差的时候,表小姐都穿着男装跟出去了……」顾嬷嬷皱了皱眉,「夫人,您是知道的,表小姐自小对咱们少爷就……」 顾嬷嬷没有再说下去了。她毕竟是个下人,不管是府里的少爷还是表小姐,都没有她置喙的地方。若说是凭着跟着孙氏这么多年的体面上,提点个半句已经足够了。 孙氏揉了揉眉心,她自然知道孙明兰这姑娘自小就跟在奉启身后晃荡。就是因为总跟着云奉启的缘故,才让她行事作风越来越不像个姑娘家。 若说起来,孙明兰是她亲哥哥的女儿。亲上加亲也是好事。孙氏也是真的喜欢明兰这个孩子,可是这种喜欢也只是对晚辈的喜欢。 若说让孙明兰当儿媳妇,她那性情,孙氏是不满意的。 可是她满不满意有什么用呢? 她倒是满意穆枢凌,可是…… 孙氏叹了口气,索性不去想那些事情,只吩咐顾嬷嬷:「安薇的婚期晚一些,先不用打理。可是安酒和安在年后就都要出嫁了,这嫁妆的事情,按照之前我说的,你立一份单子给我。」 「嗳,知道,知道。」顾嬷嬷连声应着。 云安酒虽然不是云阔和孙氏亲生的女儿,可是这些年那是当亲生的闺女来养的。说起来又是兄长遗女,在这婚嫁嫁妆上,哪敢有半点怠慢。 云安在又是云家的心头肉,这嫁妆也更是恨不得挖空了卫国公府给送过去。 虽说两姐妹要嫁去的人家门第略有不同,可是云阔发了话,两个女儿的嫁妆要一模一样,连一块手帕都不能差的。 云安在蹲在地上,仔细瞧着两只新出生的小猫。 第十五章 「怎么有一只是黑的?」云安在皱着眉。 窝窝除了胡子,哪哪都是白的。刚刚生出来的两只小猫,一只和它一样也是通体雪白的,可是另外一只却是黑的,哪哪都是黑的。 「云安在你是不是傻的?当然是因为公猫是黑的,这么蠢的问题用得着问吗?」萧且站在云安在身旁。 「我是奇怪……」云安在站起来,气呼呼地说,「这么漂亮的一只小白猫为什么要跟了一只黑猫!」 萧且忽然笑了一下,他一下子抓住云安在的手,将她的手抬到她眼前。 云安在愣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她皮肤白皙,站在一众姑娘里都是最白净的那一个,而她的一双手更是如羊脂白玉一样白皙。 而萧且的肤色,则是站在一众公子哥儿里头,最不够白皙的那一个。他的手覆在她的手上,这么一对比,的确是黑白分明。 云安在甩开他的手,小声嘟囔:「可惜了窝窝,也可惜了我。」 萧且向前跨出一步,从后面抱住云安在的腰。 云安在一惊,急忙说:「萧且!你怎么答应我的!」 「松回院没下人。」萧且抱着她的腰不松手。 云安在左右瞧瞧,果真一个下人都没有。因为之前松回院的丫鬟手脚不干净的事儿,萧且顺便将整个松回院里的下人都遣了。而今日跟着云安在的煮雨,也被她吩咐回去取东西了。 这里,的确没有什么别的人。 不对。 云安在摇了摇头,她怎么就被萧且的思绪牵着走了呢? 不对就不对,和有没有别人有什么关系! 「松开啦。」云安在皱着眉去掰萧且的手。 「不,我明天就走了,你让我多抱一会儿怎么了?」萧且理直气壮。 云安在下意识地反问:「你要去哪儿?」 「云安在,你能不能对我的事情上点心?」萧且将云安在的身子扳过来,让她面对着自己。 云安在疑惑地望着萧且,想了半天,才恍然大悟。 之前圣上封了萧且一个异姓王,本来就惹得朝中诸多不满。圣上就有意派遣萧且做一些事情,立一些功来堵悠悠之口。那个时候萧且不愿意去,父亲还让她去劝过萧且来着。 萧且明日就要离开丰东,去南边的江中县。江中县向来匪情严重,这眼瞅着就要过年了,朝中就要派一些人去镇压镇压。 「那你什么时候回来?别赶不上过年。」云安在放柔了声音,「赶不上过年也没事,别初四以后再回来……」 云安在又想了一会儿,说:「初三回来吧,初四早上也成。别回来太早了。」 「云安在,你就这么烦我?」萧且生气,使劲儿捏了一下云安在的耳垂。 云安在呼疼,急忙护住自己的耳朵。 「你什么时候不欺负我,我就不烦你了!」云安在瞪了萧且一眼,揉着自己发疼的耳垂。 「有那么疼吗?」萧且深深蹙眉,「我又没使劲儿。」 「我捏你一下,你看看疼不疼!」云安在使劲儿踮起脚尖,去捏萧且的耳朵。 她的确使了劲儿,可是萧且毫无痛觉。 萧且打量着云安在的耳垂,好像自己捏过的那一只的确更红一些。他心里才明白小姑娘的皮肤居然这么嫩。 萧且弯下腰,凑过去含住了云安在发红的耳垂,用力吮了一口。 云安在身子僵了一瞬,好像有一股热流从她耳垂开始,瞬间席卷了她整个人,她的心尖尖都跟着颤了一下。 「你放开我啦!」云安在反应过来,慌忙向后退,使劲儿去推萧且。 萧且皱了皱眉,那视线还凝在云安在的耳垂上,「还疼吗?」 云安在觉得再跟他生气下去反倒是自己没理了。她转过头,不想理他。 「到底还疼不疼?」萧且伸手,用指腹揉过云安在的耳垂。柔软的耳垂带着湿意,说不出的滑嫩。萧且不由自主就又凑过去,舔了一下。 甜的。 他还想继续。 云安在睁大了眼睛瞪着他,她可不信萧且这还是为了让她不疼! 「萧……」她的话还没有说完,萧且就舔到了她的唇畔。舌尖舔过她双唇的轮廓,将她干净粉嫩的唇瓣舔湿。而后顺着她唇畔完美的弧度,探进她双唇紧抿的缝隙。 云安在的眼睛越睁越大,她在萧且近在咫尺的眸子里看见自己惊慌失措的样子。 这也太近了一点。 云安在想要躲开,却发现根本动弹不得。也不知道是身子被萧且钳制住了,还是受了惊。 「云安在。」萧且的唇紧紧贴着她的,他喊她的名字,双唇微动,摩挲着她的唇,引得她一阵失神。 「啊?」她木讷回应,双唇却被轻易撬开。 下一刻,她整个人都腾空了。颠覆的视野里一阵慌乱,她拉住萧且的衣襟以免摔下去。萧且抱着她进了屋,将她放在了窗口的桌子上。 「萧……」云安在指责地瞪他。可是她的话还没有说完,嘴已经被堵上。 慌乱之中,云安在听见萧且关窗户的声音。 「姑娘?我把绒毯带来啦。」院子里传来烹茶的声音。 云安在一惊,瞬间清醒过来。她胡乱推开萧且,这才发现自己胸前系着襦裙的亮妃色绸带已经被解开,藏在裙子里的短衣也被拉了出来,凌乱不整。 她慌忙去系胸口的绸带。可是她手指太抖,几次都没有系上。 萧且从她颤抖的手中扯过绸带,手腕翻转间,已经将她胸口的绸带系牢。他的手指划过云安在软绵的胸口,又惹得云安在脸上更添几抹绯红。 「姑娘,您在屋里吗?」烹茶抱着给窝窝准备的绒毯站在院子里,没有进屋。 云安在深深吸了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正常一些,说道:「把绒毯给窝窝盖好了,再去瞧瞧厨房的鱼汤顿好了没有。」 「诶,奴婢知道了。」烹茶应着,小心翼翼地朝窝窝走去,毕竟窝窝可不是个好脾气的,之前还抓伤过烹茶。 云安在缓了缓,就要从桌子上跳下去,手腕却被萧且拉住。 云安在抬头,埋怨似地看了一眼萧且,就想挣脱自己的手。可是她那力气实在是小了点。 萧且凝视着云安在晶莹泛着水渍的唇,轻轻一拉,就将她拉到了怀里,然后抬手,用指腹抹去她嘴角的湿润。 云安在浑身僵硬,躲也不是,不躲也不是。 萧且又看她一眼,而后俯下身来,在她耳边低声说:「还有一个半月。」 「知道了,我要出去了……」云安在垂着眼轻轻推他,萧且这才将她从桌子上抱下来。 云安在理了理裙子上的褶皱,往外走,走到门口的时候她又转过身来,有些迟疑地说:「明天我不去送你了。」 见萧且立刻皱了眉,云安在赶忙小声加了一句:「小心一点。」 萧且皱着的眉头霎时松开,嘴角也慢慢裂开三分笑意来。 云安在嘟囔一声「跟小孩子似的」,然后才转身出去瞧窝窝和刚出生的两只小猫。 第二日一早,萧且就带着朝廷拨下来兵马,离了丰东,前往江中县。 第十六章 云安在正在房中绣一床喜被,她抬头瞧着外面的日头就晓得这个时辰萧且应该已经离开了丰东,正在去江中县的路上了。 她想了想,将绣针放下。 瞧着她停了手里的活计,一旁的煮雨急忙说:「是该歇一歇眼了。」 「煮雨,去准备马车,我要出去一趟。」云安在站起来,又吩咐烹茶给她换衣裳。 云安在要去一趟骁王府。 萧且今天刚走,可得去盯一盯,免得那些工匠们偷懒。虽然萧且这个主人平日就不怎么管着他们。 而且云安在又多了几个主意,想在后院再填一个小花房。四季花卉不同,若能请几名花匠养着四季不同花卉,将整个府上用鲜花妆点,一定好看得很。萧且不懂这些,肯定没有吩咐过。 云安在又想了想,后院的假山样子也不是很好看,不如彻底拆了,引一条活水,滋一潭青莲。 还有让李师傅移来的李子树也不知道怎么样了,可以在树下摆一张长藤椅,再搭一个秋千就更好不过了。 云安在猛地惊醒,发现自己竟真把那里当成了家。这个想法让她自己都怔了好一会儿。不过很快她又释然了,反正左右不过一个多月的时日,她就要搬过去了。 接下来的几日,云安在一边准备着出嫁的绣活儿,一边隔一日去一趟骁王府监工。这日子竟也悠哉闲适。 云安在趴在窗口逗着肥了一圈的窝窝,不由想起云安酒跟她说的话。这段时日,她的确是将出嫁时该准备的绣活都绣得差不多了。她本来就不擅长针绣活,眼下也是挑着一些重要的绣,大部分还是交给了绣娘。云安酒昨儿来见了她的绣活,十分惊讶她没有给萧且做一些衣裳、鞋子。 给萧且做衣服? 云安在皱了皱眉,她转过身来,望着屋子里正绣着红帕的烹茶和煮雨,问:「我有必要给他做衣服吗?」 两个小丫鬟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正斟酌着言语。那边云安在自己摇了头,念叨:「算了,反正我也不会做。」 「二姑娘!」外头想起一个小丫头略惊慌的呼喊声。 烹茶和煮雨立刻放下手里的绣活儿迎了出去。云安在欠身,从窗户瞟了一眼,见是穆枢凌身边的灼灼。 灼灼被煮茶带了进来,她瞧着像是一路小跑来的,气喘吁吁。 「怎么了这是?」云安在问了一句,又让煮雨给她倒一杯水。 云安在仔细打量灼灼的神情,见她不仅气喘吁吁,还带着几分欲言又止。云安在心里有了谱,估计是她这个小丫鬟私自跑过来的。 「少爷和夫人又吵起来了,奴婢实在是没法子,这才偷偷跑过来,想二姑娘可以去劝一劝……」灼灼是真的着急,那份急切和关心已经写在了脸上。 云安在蹙眉思索起来。 怎么会又吵起来了呢?之前的事情府里谁都没有再提,他们两个人也是相敬如宾地过日子,怎么突然又吵起来? 「姑娘,要不要去看一眼?」煮雨在一旁问。 「去吧。」云安在叹了口气,也不知道关于穆枢凌的事情该怎么办了。她让烹茶给她披了一件毛茸茸的貂绒披风,这才跨出屋。 云安在赶去旭照院的时候,正好和气冲冲出来的云奉启碰了个正面。 「哥哥。」云安在打量着云奉启的脸色,没敢多说话。 「嗯。」云奉启应了一声,连看都没看云安在一眼,就大步跨了出去。 云安在望着云奉启的背影,心想这一次哥哥倒是气的不轻。云奉启本来脾气就不是很好,可是他以前纵使生气的时候,就算脸色发黑也不会这般不理人的。 看来,这回的事情有些大。 云安在急忙往屋子里走,灼灼眼疾手段,急忙帮云安在挑起了帘子。 云安在一进屋,就看见穆枢凌坐在墙角的地上。 「嫂子!」云安在急忙走过去,和灼灼一起把人扶起来,「这大冷的天儿,嫂子你怎么能坐在地上呢,快起来。」 等把穆枢凌扶到一旁的椅子里坐下,云安在才发现她的脸色一片灰白,毫无血色。 云安在心头跳了跳。 「嫂子这是怎么了?不妨和在在说说看。」云安在心里急,难道又是为了楚郁的事情?可是楚郁的事情一直都存在,两个人也不能这个时候又为了楚郁的事情大吵一架吧? 穆枢凌涣散的眸光一点点凝聚起来,她望着云安在的时候,那双绝望的眼睛里就好像又填了几分希望。可,除此之外还有着一股挣扎。, 「嫂子?」瞧着穆枢凌如此,显然是有话要对她说,又似乎很犹豫的样子。云安在不由抓紧了她的手,惊觉穆枢凌的手冰冷冰冷的,云安在又急忙吩咐旭照院的下人赶忙添了新碳,又让灼灼为穆枢凌,找了一件大氅披着。 屋子变得暖和起来,穆枢凌身上也没有那么冷了。 穆枢凌一点点缓过来,她勉强扯出一抹笑来,有些安慰似地拍了拍云安在的手背,「难为你过来看我,我不碍事的。」 她一开口,云安在才发觉她的嗓子那么沙哑。 「烹茶,去煮一碗秋梨膏来。」云安在吩咐了烹茶,又将屋子里其他的下人都遣了。 「嫂子,刚刚我来的时候见到哥哥了。他的样子好像很生气。到底是发生什么事情了?是……是因为明兰还是楚家六爷的事情?」云安在问的小心翼翼。 她是云安在,是穆枢凌的小姑子,又不是幼时与穆枢凌一同长大的顾瓷,过问她院里的事情也实在是有些勉强。 之所以提到明兰,是因为这段日子孙明兰一直住在府里。其间她母亲来寻了一次,她也没回去。府里的人谁都看得出来孙明兰的意思。偏偏云奉启没吱声,穆枢凌心里本来就对云奉启有愧疚,这事儿更是从来没提过。 可是换了谁,心里都是要不舒服的。 「我和你哥哥吵架,还是和你有一些关系。」穆枢凌缓缓摇头,她望着云安在,心里也平静了一些。 「我?」云安在不得不惊讶。这和她又有什么关系? 穆枢凌犹豫了好一会儿,才重重叹了口气,道:「是我的不对了,这事儿本来就不该把你牵扯进来。是嫂子我一时心急乱出主意,忘了你的立场。幸好你哥哥理得清头绪,训斥了我一番。」 穆枢凌说出来,心里就好受了一些。 「到底是什么事情?」云安在十分疑惑,哥哥和嫂子怎么会因为她的缘故吵架呢?而且瞧着穆枢凌现在的脸色,显然还是隐瞒了什么的。 「其实不关你的事,」穆枢凌勉强笑了笑,「是楚家六爷出了点事儿,本来想拜托你走动一下关系。细细思索起来,的确是我考虑不周。在在,你就不要记挂在心上了。」 穆枢凌语气似轻巧,可是眉心仍旧紧紧皱着。 在穆枢凌看来,云安在和楚郁那完全是没有关系的两个人,她这话不会对云安在产生什么影响,却不想云安在猛地站起来,一脸紧张地问:「他出什么事儿了?」 第十七章 穆枢凌愣了一下,才确定云安在说的「他」是楚郁。 云安在为何这么关系楚郁的事情?可是……穆枢凌咬了一下嘴唇,倘若云安在真的可以帮忙也是好事一桩。 云安在也惊觉自己的反应着实大了点,她缓缓坐下,语气平缓地岔开了话题:「嫂子若是有什么难处想着我,我也是高兴的。倘若我能帮上什么忙,也绝对不会推辞的。」 穆枢凌挣扎了一下,一下子抓住云安在的手,说:「楚郁出事了,是楚家的仇家记恨他入了史部,便胡乱编排他,又将他以前做的诗句拿出来,说是反诗。他现在已经被关在牢里了,据说这辈子想要出来也是不容易了!」 云安在呆怔在那里,脑海中浮现幼时站在案边帮着楚郁研磨时的情景。她会仰着头望着楚郁,听他出口成章,念出一句句诗句来。 她崇拜地说:「表哥真厉害,记得这么多诗!」 而楚郁,则是浅笑不言。 后来她才知道那些诗句都是表哥自己所写,哪里是背诵的。 「嫂子是希望我去求太子帮忙吗?」云安在很快从思绪里回过神来,冷静地望着穆枢凌。 穆枢凌苦笑,道:「我本来是打了这个主意,那些人不过是欺负楚家衰败,缘由也是随便找的。诗句是不是有反意……这个东西本来就是不好说的。倘若有一股力量站在楚家身后,为他说上两句话,也就可以摆平的事情。可是你哥哥说的对。让你这么做,简直是在害你。」 穆枢凌有些疲惫地靠在椅背上,轻声说:「我知道我不应该再过问他的事情,可是……」 「嫂子是怎么知道的这件事情呢?」云安在偏着头,审视着穆枢凌,不想错过她脸上的任何一个表情。 穆枢凌一愣,明白云安在这是误会了。她急忙解释:「在在,不是你想的那样。我和那个人早就没有联系了,自从发生了上次的事情,他没有再来府里,我也没有再见过他,更是没有派人打听他的消息。这件事情是你哥哥今日告诉我的。」 这下,倒是换做云安在愣住了。她仔细想了想,很快就把其中的缘由想通了。 「嫂子,」云安在彻底冷静下来,「你刚刚说这个时候需要有一股力量站在楚郁的身后支持着他,那么你觉得云家这股力量够不够呢?」 穆枢凌皱眉,有些没懂云安在的意思。 「哥哥是怎么待你的,嫂子你比谁都清楚。就算知道了你和楚郁的事情,他依然让父亲送楚郁进了史部,可谓保他前程。那么嫂子觉得哥哥为什么会把他这次的事情说给你听呢?」云安在心里有些为云奉启难受,「就算到了现在,哥哥也是处处为你着想。可是你第一个想到的竟然是不顾我的处境,让我去求太子帮忙。你这么做,会不会寒了哥哥的心?」 穆枢凌怔怔看着云安在,先前她只想着这个想法会让云安在处境更加窘迫,倒是没有考虑过云奉启的感受。 云安在摇了摇头,有些无奈地说:「嫂子,谁都知道楚郁如今的职位是父亲举荐得来的。你说是楚家的仇家落井下石,可是你有没有一丁点考虑过,这也有可能是有人借机打压我们云家?」 云安在故意在「我们」两个字上咬重了一些。 「我……是我慌了神,没有考虑这些……」穆枢凌心里不是滋味。云安在说的这些话,她竟然一点都没有想过。 「嫂子,你是云家的长媳。」云安在站起来,有些失望地望着穆枢凌。她知道自己的身份,纵使楚郁对于她而言是那么重要。可是此时此刻,她必须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穆枢凌脸色灰败,她张了张嘴,竟发现什么都说不出来。 瞧着穆枢凌的样子,云安在终究是心里不忍。她勉强笑了笑,轻声说:「嫂子,我很明白你心里的痛楚。可人这一辈子总不能只靠着那丁点自以为是的爱情过活……」 「你不懂……」穆枢凌绝望摇头。 「我不懂?」云安在不由提高了声音,「不就是心有所属而嫁给另外一个人吗?」 穆枢凌惊讶地抬头望着云安在,她恍然觉得云安在的处境和自己也有几分相似。只是云安在她向来不喜欢把心里的难受表现出来,最近也总是表现的好像开开心心等着出嫁一样。 因为懂,穆枢凌望着云安在的目光有些惋惜。 「嫂子,你不要用这种同情的目光看着我。我和你不一样,若我是个有骨气的,就会拒绝嫁给萧且,可是我没有骨气。我想好好过日子,所以选择嫁给他。或许说我没出息也罢,可是在我眼里能活着就要好好过每一天。是,我是不喜欢萧且,不喜欢他的粗鲁,不喜欢他的不讲理,不喜欢他的野蛮无知。可是我会努力去喜欢上他。」云安在顿了顿,脑海中不由浮现萧且的身影。也不知道他要是听见她这话,是不是又要生气。 「灼灼并不是私自跑去找我的,是你派她去的吧?」云安在轻轻笑了一下,「嫂子是觉得我云安在性子柔和好说话吗?这一次恐怕要让嫂子失望了。我不会去找太子帮忙的。因为……打从我决定嫁给萧且的那一刻起,就不会再做任何可能让他误解和生气的事情。」 「我云安在虽然任性骄纵,可也懂得要对自己丈夫绝对真心、真诚。」云安在默了默,狠心加了一句「倘若嫂子实在不愿意做这个云家长媳,你就放过我哥哥吧。」 穆枢凌听着云安在的话,好像每一句都是刀子在扎她的心。平日子,作为嫂子的穆枢凌一直很疼云家几个姑娘。在她眼中的云安在的确如她自己所说的那样骄纵任性,而且心肠软,性子柔。可是没有想到就是这个平时被她看轻的小姑娘竟会对她说出这样一番话来。也顾不上其他,她望着云安在这个小姑子就落了泪,眼泪一颗一颗滚落下来,说不出的悔意和自责。她痛苦自责,却什么都没有做。 这两年,她无时无刻不活在痛苦之中。她曾恨过命运的凉薄,也曾无尽地责怪自己不是一个好的妻子。命运对不起她,可她对不起云奉启,对不起云家。 「在在,是嫂子考虑不周,我……」穆枢凌去拉云安在的手。 「嫂子歇着吧,安在先走了。」云安在终究是不忍心瞧着穆枢凌痛哭的样子,她缓缓将自己的手抽出来。几乎落荒而逃地离开旭照院。她一路小跑似的回了露破院,一进自己的屋子,就将所有下人都撵了。 她这才哭出来。 她也担心啊! 眼泪一颗一颗从眼眶里滚落出来,丝毫没了和穆枢凌讲大道理时的冷静沉着。一想到楚郁如今被关在牢里,她心里就难受。 楚郁当初那根断指处理的不够好,只要是阴天的时候他的断指就会隐隐发疼。牢里最是阴暗潮湿,也不知道他的手是不是又要疼了。 云安在猛地吸了两口气,又用帕子擦了脸上的泪。瞧着铜镜里的自己脸色缓和了一些,才推开门出去。 世间安得两全法? 试试罢! 第十八章 云安在去了前院,在练武场找到了云奉启。 云奉启正在射箭,一支支箭矢射中靶心,发出一声声阵响。 「哥哥好厉害。」云安在走过去,捡起落在地上的两支箭矢插在箭篓里。 「她跟你说了?」云奉启又射出一支箭,这一次倒是偏了,落在地上。 「嫂子跟我说了,我不会去找太子的。」云安在犹豫了一下,「哥哥,如果我往江中县写信,萧且能收到吗?」 云奉启倒是没有想到云安在过来找他居然是问这个事情,他看了一眼云安在,才说:「能送过去,至于他能不能看见就不一定了。怎么,你要给他写信?」 见云安在点了点头,云奉启难得打趣她:「才不到十日就想他了?」 「哥哥!」云安在嗔了他一眼。 「好了,好了,哥哥不取笑你了。你要是想写信现在就去写吧,一会儿我让人送去驿馆。」云奉启道。 「谢谢哥哥!」云安在眯着眼睛笑着道谢,她急匆匆赶回去,让煮雨给她研了墨。 她手中执笔,想了又想,才斟酌着语句落笔。她写的小心,足足写了小半个时辰。 正想着某个措辞是不是错了,云安在猛的抬头。 「哎呀,我怎么忘了他不识字……」云安在懊恼地坐在椅子上,愤愤然将一整页纸揉成一团。 计划落空了。 煮雨瞧着云安在这样,小声问了一句:「那……还写吗?」 「还怎么写嘛!」云安在愤愤摔了笔,静静坐在那儿一声不吭。 云安在眸光忽然闪烁了一下,她一下子坐直身子,重新铺一张落花小笺,拿起笔蘸了墨汁,在落花小笺上一笔一划地写了三个大字——云安在。 她写的足够大,一旁的煮雨没注意只是随意一瞟就瞧见了她写的是什么。 煮雨迷惑不解地问:「姑娘,您写自己的名字做什么呀?」 云安在却只是笑笑,她等墨汁干了,将其仔细叠好,放进信封里。 「煮雨,把这封信送去给哥哥,」云安在将信交给煮雨,又说:「再把烹茶喊进来,我有事吩咐她。」 「诶,好咧。」虽然煮雨心里很疑惑这样一封信寄出去有什么用呢?但是她还是没有多问,照实去做了。 不多时,正在外头库房里收拾东西的烹茶挑起帘子进来,「姑娘,您找我。」 「嗯,你去一趟骁王府,去找赵管家或者是李师傅也成。就说是我的意思,要建一间大大的书房。」云安在皱着眉,「一定要大。」 烹茶有些疑惑地问:「那究竟是多大?」 多大?云安在也没有什么概念,她想了想,说:「至少要比咱们府里的书房大两倍!最好……像咱们府里的书阁那样,上两层藏书,下一层为书房。采光、地角也都要挑选好的。花房和青莲池都可以搁置一阵,先建书房!」 「诶,晓得了,奴婢这就去。」烹茶应着,忙不迭就出去了。 云安在仍旧在思索着她一定要给萧且请先生教他识字! 不过…… 萧且那脾气会不会把教导先生都吓跑? 云安在摇摇头,心里下定决心,她一定要让萧且识字,实在不行……她亲自教! # 那一边,萧且正骑在马背上悠哉悠哉地缓行。忽然有小将送上了丰东寄过来的家书。 萧且有些意外。 「给我的?」萧且又问了一遍。 得到肯定的答复以后,萧且接了信,随手塞在袖子里也没有管。 他沿着江中县的小河又骑了一会儿马,忽然觉得不太对劲。 他将那封信取出来拆了,纸笺上有一股淡淡的清香味儿。萧且皱了下眉,勉强打开叠好的信纸,看见信上的三个字愣了好一会儿。 他一点一点笑出来。 萧且调转马头,看着身后跟着的三五个小将,肃道:「回去告诉那些将军们两刻钟之内带齐所有兵马于这里集合!」 萧且看一眼层叠像伴的群山,笑道:「该剿匪了。」 那些将士们懵了。 自打他们来了江中县根本就什么事情都没有做,可是他们也没有办法,这次的行动一切都要听萧且的,他们又不能妄自出兵。 时间久了,就有一位副将军壮起胆子去问萧且的意思,难道是什么计谋不成? 原本萧且也没搭理他们,被他们问得多了,问得烦了,才随口说了句:「不能回去太早了。」 江中县匪患严重,朝廷每年都要派人来镇压,可是收效甚微。 今年,不过是照例走个年前的流程而已。 可是三天后,整个江中县的土匪几乎全灭。 这趟来出差的将士们自己都觉得震惊。实在不是什么谋略,今年派来的军队也没有超过往年。实在是他们领头的这一位何止是以一敌十,他手中握着圣上御赐的战神刀,所过之处人头如瓜落。 士气这个东西一旦激发出来,绝对不容小觑。于是这些将士们惊讶的发现自己比以前更加强壮,更加能打了! 一个个普通的小将士竟成了一员员骁勇善战的猛将。 但凡有那么一丁点落入下风,只要他们抬起头往前一看,就可以看见他们这一次的带军者萧且手握战神刀,遇佛杀佛、遇魔斩魔。 等到第三天晚上将江中县最后一个土匪窝剿灭之后,那些将士们还没缓过神来。 先前军中不少人对萧且领兵呈怀疑态度,可是这结果…… 「切,不就是能打吗?毫无战术可言。」一位老将不肖地说。 另外一个小将翻了个白眼,反驳:「反正是赢了,大胜!」 另一个年级很小的小兵眼珠子转了转,说:「咱们这次回去是不是立了大功了?这可是十年未彻底剿灭匪情的江中县啊!」 他这么一说,周围的几个将士都乐起来。 先前那位老者挠了挠头,也跟着高兴起来。 可以赶着年前回去喽! 于是,原本年后初三才能回去的军队浩浩荡荡提前回了丰东。 另一边的朝堂之中也是对这一次的剿匪结果十分意外。 铎帝很是高兴,大殿之上他抚须大笑。又责骂之前派去剿匪的官员、将军竟是无用之辈,罚俸半年。 一时,竟无人反驳。 # 今天已经是腊月二十四了,云安在特意换上一身新做的裙装。 水蓝色的短衫绣着她喜欢的白栀子,藏在齐胸的月白褶裥裙里,亮橙色的绸带打了一个蝴蝶结,系在胸口,垂在裙身,随着走动漂着,带起一阵熏香。 她接过煮雨递过来的银貂短袄套在身上,然后从温暖的屋子里走出去,站在小院口等着。 她等了一会儿,煮雨和烹茶就来劝她,外头天太寒了。 「不碍事。」云安在仰头,见天空竟飘起了雪。 嘟囔一句「怎么还不回来」,继续搓着手等在那儿。 「云安在你在那干嘛?淋雪吗?」萧且走过来,他远远就看见云安在站在雪地里,低着头踱着步子,明明冷的很却不肯进去。 闻声,云安在猛的抬头,就看见站在对面。他还穿着一身厚重的黑色铠甲。云安在就愣了一下,她没见过萧且穿这么正式的样子。 第十九章 「问你话呢。」萧且又问了一遍。 云安在仰着下巴,「是呀,淋雪多有意境,多美!」 萧且看了眼纷纷扬扬的雪,实在没看出来美的地方。 一旁的煮雨看不过去了,忙多嘴了一句:「我们姑娘是在等您呢。」 「多嘴!」云安在瞪了煮雨一眼。 煮雨吐了吐舌头,向后退了两步垂首立着。 萧且有些惊讶地看了云安在一眼。 云安在踩了踩地上的雪,转身往回走。她走了几步又转过来瞪了一眼萧且,道:「不进来是打算在外面淋雪吗?」 萧且便跟了进去。 屋子的碳火烧得很足,可是云安在大概是在外面站了太久的缘故,回了屋还是觉得冷。 连身上的貂袄都没有脱下来。 煮雨急忙捧了一杯热茶过来,云安在一股脑喝了,身上才觉得暖和一点。 「你这又是寄家书又是院外等着,看着倒也不像多讨厌我。」萧且沉思了一瞬,「所以,云安在你是有事求我帮忙吧?」 云安在一滞,还没回话先给煮雨递了个眼色。煮雨就低着头退出去了,不忘将门带上。她站在檐下守着。 萧且将战神刀随手扔到桌子上,然后大大咧咧在窗口的椅子上坐下,「云安在你求人是不是应该有点诚意?」 「咱们两个人之间用得着求吗……」云安在小声嘟囔。 「用。」 「你……」 萧且挑眉。 云安在就泄了气,她不太情愿地站起来,挪到萧且面前,然后弯下腰蜻蜓点水一般在他脸颊啄了一下。 萧且唇角染了笑,却仍旧说:「诚意不够。」 「萧且你得寸进尺!」 萧且不说话,只是笑着望她。 云安在扭捏了一会儿,还是又一次弯下腰,这一次,她轻轻啄了一下萧且的唇角。 「好。」 云安在微怔,「你都不问是什么事情?」 「不必。」萧且笑着伸手,将云安在拉到腿上,扣住她的后脑勺,吻上她的唇,大力索取,攻城略地。 云安在揉了揉自己有些红肿的嘴唇,愤恨地从窗口瞪了一眼萧且离开的背影。 求人办事的代价可是不小。 其实云安在想得通透,穆枢凌乱了阵脚,慌成一团,她可没有。 她知道父亲自打一开始就有举荐楚郁的计划。父亲倒也不全是因为赏识晚辈的缘故。朝堂之中的事情,多少关系网就靠着这种引荐而来。父亲这么做也是一种投资罢了。后来翻出楚郁和穆枢凌的旧账来,的确让父亲的计划不得不搁置。这个时候云奉启找了父亲,表了态。 所以最后楚郁还是按照父亲原本的意思进了史部。 楚郁的职位既然是父亲引荐的,那么在某种程度上他身上这件官司和云家也脱不了干系。父亲不可能不管。 云安在只是求萧且进宫讨一个恩典——江中县大胜,又逢新年,不若大赦天下。大赦天下可是一道免死金牌,有了这道筹码,父亲那边则可以更加顺当。 云安在理了理鬓角因萧且胡乱揉弄而乱了的碎发。她心里不由松了口气,幸好那个人是萧且。当时萧且问她究竟何事,她便只是说了这么一句,她甚至没有解释,没有别的话。 而萧且也没有问缘由。 幸好他没有问。 云安在不能把自己的想法都说出来告诉萧且,倘若他问了,她指不定要胡乱编造理由。 大概,云安在心里也明白萧且是不会问她理由的。所以她才会去求他帮忙。 望着桌子上萧且留下的刀,云安在苦笑。她有些迷茫,不知道这么算计萧且对不对。她原以为夫妻之间当是毫无间隙,开诚布公的。可是她对萧且的心不真诚。 有一点愧疚。 算了,亲手去给他煮一碗红豆膳粥当补偿好了! 云安在亲自去了厨房熬红豆膳粥,她深知自己的厨艺不佳,求了云安酒来帮忙,云安尔也吵着要吃,一路跟了来。府里的厨房被她们三个包下了,那些原本的帮厨或遣到外面一些,或静静垂首立在一旁。 等到红豆膳粥做好了萧且还没有回来。 天太冷,红豆膳粥不过一会儿的功夫就凉了。云安在只好煨着这粥。可若是一直放在锅里煨着,时间久了味道就要变差。等到下午的时候萧且还没有回来,云安在只好又重新熬了一碗,继续煨着。 冬日里天黑得早,还没到晚膳的点,天就已经全黑下来了。云安还是没等到萧且回来。难不成今日央他的事情出了状况? 云安在望着碗里的红豆膳粥一时失神,会不会圣上起了什么疑心?萧且是个性子直的,也不是个会看人脸色说软话的。莫不是因为这事惹了什么麻烦? 云安在不由担心起来。 这可是她求他帮忙做的事情,总不能因为她的缘故连累了他。 又过了小半个时辰,云奉启已经回来了,萧且还未归。 「大哥哥不回来的话,我替他吃好不好呀?」云安尔踩在小凳子上瞅着锅里的红豆膳粥,吸了吸鼻子。 「不给!」云安在将锅盖盖上。 云安尔有点委屈地嘟囔一声「小气」,又去拉云安酒的袖子,甜甜地说:「大姐姐给我做嘛!反正二姐姐也是跟你学的,你做的一定更好吃!」 云安酒笑着揉了揉她的头,柔声说:「一会儿就要用晚膳了,我现在给你做也来不及。明天给尔尔做好不好?今天晚上虽然没有红豆膳粥,可是有荷叶粥呦!」 「好!」一听有荷叶粥,云安尔立刻开心起来,也就不惦记碗里的红豆膳粥了。 「在在,我有事情跟你说。」云奉启匆匆回来,还未来得及回自己的院子换下衣裳,就先来找了云安在。 云安在指尖忽然颤了颤,不知道怎么的,忽然有一种不太好的预感。 云奉启要说的事情的确是关于萧且的,不过他倒也不是只说给云安在一个人听的。因了到了用晚膳的时辰,云家人又喜欢一家子人一起吃饭,云奉启就将这件事情跟大家都说了。 原来今日萧且入宫见了铎帝,生硬地转达了云安在的意思。圣上一口答应,并无半点不满。同时又将萧且留下一同用午膳。到这里一切正常,可是席间皇后到了,言语之间有招萧且为驸马的意思。 皇后向来喜欢把各方力量收入掌中,如今朝中谁都可以看得出来圣上对萧且的器重,倘若招他为驸马,势必又要为皇后娘娘添一助力。皇后手中不乏朝中权贵之力,可大多是文官,还没有能够领军的武将。萧且很好地弥补了这一空缺。 再言,云家在朝中的话语权也是不小。之前因为阻碍云安在嫁给太子的事情,皇后一直担心这会让云家站在自己的对立面。而萧且还有一个身份就是云家的义子,收了萧且为驸马,也算是向云家示好之意。 按理说,当今圣上只有两子。肖允宸自幼被立为太子,又十分争气,可谓一路风平浪静。小殿下年纪又小,不足为惧。可是皇后娘娘这几年仍旧每一步都走得小心翼翼,生怕落错了一个子儿,这一场人生棋局就要彻底翻盘。 第二十章 人人都道她风光无限,可是她心里明白她的敌人虽然表面出了局。可是真要重新归来,那将会多么棘手。 云安薇忍不住问:「那后来呢?」 「后来?」云奉启叹了口气,「不知道。」 「怎么就不知道呢?这可是大事!」云安酒也急了。 云奉启无奈地说:「我是真的不知道,这些还是舅舅递来的消息。宫里的事儿哪有那么好传出来的。」 晚膳被小丫鬟们端上来,一家人默默吃饭,谁都没有再说什么,可是瞧着这气氛是够沉闷的。 云安在笑笑,有些无奈地说:「你们不要担心了,我的婚事不会再出什么麻烦的。」 孙氏有些犹疑地看了她一眼,「你就这么确定?」 「嗯,」云安在点头,「母亲,你们是忘了我的婚事虽然不是指婚,可是媒人聘礼一干事情都是宫里办的,这和指婚也差不了多少。皇后娘娘再有什么想法,也越不过陛下。我猜着她今日的举动也只不过是试探陛下的意思,可陛下又不能打了自己的脸。」 听云安在这么说,大家倒是略略放心了些。 云安在垂了下眉眼,道:「最坏的打算也只不过是和公主一起嫁罢了。若萧且真被招为驸马,宫中年龄适中的只有华流公主。我和华流自小就认识,关系也是不差的。」 孙氏又担心起来。 无论华流公主性子多好,可她再怎么说也是公主,而之前云安在和华流的交情也是在游屏阁里产生的。说白了,云安在只是华流公主的一个伴读。 孙氏把筷子放下了,她的在在这婚事怎么就这么不顺畅? 「大哥哥回来啦!」云安尔第一个从椅子上跳下去。她小跑到门口迎接萧且。 「大哥哥,你都好久不在家里啦。好不容易回来也不在家里吃饭,中午我们等了你好久的!」云安尔拉着萧且的袖子,「二姐姐还给你熬了粥,可是……都糜了,倒掉了。」 云安尔又瘪了瘪嘴,「宁肯倒掉也没给我吃一口!」 纵使萧且性子再怎么冷,也受不住云安尔这个样子。那张黑脸也不由柔和了几分。他略过云安尔看了一眼云安在,云安在一直低着头,小口小口吃着面前小碗里的莲花卷,吃得可认真。 「不知道你要回来,就先吃了。也没吃几口,回来的也算正是时候。」孙氏急忙让人添了碗筷。其实自从云家收下萧且这个义子以后,家中吃饭的时候一直留着他的座位。 等到萧且入了座,一家人都有些心不在焉,可是谁都没开这个口。直到饭毕,云阔轻咳了一声,道:「今日在宫里留的这么久,想必事情很多。圣上是否又给你派了差事。」 「我推了。」 云奉启转过头看他,问:「是什么差事被义兄推了?」 萧且皱了下眉,「没记住。」 他又看向云阔,道:「陛下让你明日进宫一趟。」 云阔有些惊讶,他仔细琢磨了一番,心道大抵是关于萧且的事情。上次圣上派萧且领军去江中县剿匪的事情也是被萧且推了的,后来就是召了云阔进宫,冠冕堂皇地让云阔带口信给萧且。 云阔在心里叹了口气,这回可别是什么难事。 用过晚膳,一家人又说了几句话,就各自散去。 萧且跟云安在一起出去,路上的时候,他忽然说:「我怎么觉得今天晚上你们家里人一个个的神情都怪怪的?」 云安在十分惊讶地望着他,「萧且,你什么时候变得会看别人脸色了?居然都能感觉出来……」 眼看萧且又要翻脸,云安在急忙说:「因为家里人听说你要给皇帝当女婿了。」 萧且恍然,他继而皱起眉,颇为严肃地问:「云安在,是不是我只要娶了你就行,会不会再娶别人你都不在意?」 云安在没有立刻回话,她在心里飞快地寻思该怎么回答才算最漂亮。 萧且直接转了身,大步往前走。 这是突然就生气了? 云安在急忙追上去,一边追一边说:「别听尔尔瞎说,我怕她偷吃才说把红豆膳粥倒掉了,还在锅里煨着呢,你要不要吃一点?」 萧且终究是停了步子。 「恭喜娘娘。」寒丹宫里的两个小宫女跪在地上,满脸喜色。 丹妃则是窝在美人榻上,连眼睛都没有睁开,恹恹道一句:「又老了一岁罢了,有什么好恭喜的。」 两个小宫女没敢接话,讪讪站起来。 也是,在宫为妃,容貌最为重要。后宫嫔妃无不想要永葆年轻,谁都不愿意过什么生辰。尤其是丹妃今年已经是四十岁了。 小宫女抬起头偷偷瞟了一眼美人榻上的丹妃,又匆忙低下头不敢去看。 她们的丹妃瞧着顶多二十出头的年纪,就是和长公主站在一块儿,也像姐妹似的。可真是不像过了四十的女人。 丹妃看着窗口矮桌上摆放的一盆芍药花,面沉如水。 不多时,又进来一个小宫女,手里又捧着一盆怒放的芍药。她小心翼翼地将怀里的芍药花摆放在窗口那盆芍药花的旁边,然后恭敬地回话。 这一盆芍药是长公主送来的贺礼,而窗口那盆原本就有的芍药是陛下一早就送过来的。 正是寒冬腊月,想要养活这么娇贵的花十分不易,更何况如今送过来的这两盆芍药都是花中绝色,想必照顾这两盆芍药也是花了不少的心血。 丹妃看着窗口这两盆由丈夫和女儿送过来的芍药,脸上却并没有什么喜色。 「收起来。」 小宫女似没有听懂。 丹妃娘娘院中栽植芍药,往常每一年寿辰的时候,陛下和长公主都要费尽心思送一盆最名贵的芍药。丹妃娘娘也甚至喜欢,今年这是怎么了? 「拔了也好,扔了也好,不要让我看见它们。」丹妃说完,缓缓合上了眼。 小宫女不敢耽搁,急忙将两盆开到极致的芍药搬下去。这可是陛下和长公主送过来的东西,她们可不敢随意扔了,只好先送到库房收起来。谁知道是不是丹妃娘娘一时心情不好,过一会儿又要寻呢。 两个小宫女抱着两盆芍药往外走,隐约听见丹妃的空飘飘的声音传开:「庭前芍药妖无格,池上芙蕖净少情。唯有牡丹真国色,花开时节……」 两个小宫女不敢多听,匆匆离去。 寒丹宫里静悄悄的,毫无庆生时的喜庆。唯有一美人,斜倚美人榻,脚踝半赤,玉腕轻垂。 「娘娘,李嬷嬷回来了!」一个小宫女脚步匆匆却悄无声息地走进来。 丹妃猛地坐起来,那双前一刻还带着倦意的眸子霎时明亮起来。明亮之中似有一团火焰在跳动。 李嬷嬷紧跟着小宫女进来,她年岁与丹妃差不多,可鬓发已经花白了大半,不苟言笑的脸上带着一种奔波的沧桑感。 「查到了吗?」丹妃的声音再无半点平时的温和,严厉中带着一股不易觉察的颤音。 「娘娘!」李嬷嬷跪下行礼,丹妃急忙上前把她扶起来。李嬷嬷不动声色地看了一眼殿里的几个小宫女。 第二十一章 小宫女们被李嬷嬷的目光扫到,身子一颤,在丹妃的默认下悄悄退下。 「回娘娘,有眉目了!」 「快说!」 「当初苏嬷嬷和王嬷嬷刚回乡,就遭到了全家被屠杀的噩运。可是那王嬷嬷的父亲却逃过一劫。老奴查到那王嬷嬷的父亲年轻的时候曾在御林军当过一阵的差事,刀法很是了得。很可能是凭借一身武艺逃过了一劫。」李嬷嬷冷哼了一声,「当初为王家收尸的时候王家老父的尸体应该是用家中老管家顶替。」 「我不要听这些!」丹妃提高了声音,「我只问你这唯一的活口到底在哪儿!本宫要证据!」 李嬷嬷立刻收起了原本的解释,急道:「娘娘莫急,那王家老父亲也知道他女儿做的事情是死罪,皇后那边又绝对不会允许他活着,自然要东躲西藏。可是手下的人是真的有消息了!十多年前曾在一座小村子见过他的行踪,并且他的身边跟了个小男孩!」 「你说什么?」丹妃的声音愈颤,她整个人都站不住,要靠李嬷嬷搀扶。 李嬷嬷眼中含着泪,笑着说:「恭喜娘娘!那个孩子应该还在!这是意外之喜啊!」 热泪从丹妃眼中涌出。 那一种彻骨的疼痛从她心口蔓延。仇恨一直被她埋在心底。她曾经闹过,哪怕和那个女人鱼死网破,她也有信心将那个女人从高高在上的位置上拉下来! 可是后来她有了玄儿。 她不得不蛰伏! 她绝对不会允许自己的第二个儿子也遭到那样的对待!她甚至自小教坏肖允玄,让他成为一个顽皮任性的小殿下。她明白玄儿还小,毫无自保能力,她不得不从牡丹葳蕤的华盛宫搬到这冷宫一般的寒丹宫。 只等玄儿长大,她会亲手将那个女人拉进深渊,贯耳贯鼻、车裂剥皮、镬烹醢刑! 她如被打入冷宫的嫔妃一般不再争宠,甚至多年未曾踏出寒丹宫。只待这几年那个女人放松了警惕,她才开始搜寻当年的罪证。 她以为能够找到那些罪证就是万幸,却没有想到那个孩子还活着! 只要一想到那个孩子当初从她怀中夺走时的场景,她就恨得心肺剧痛! 丹妃缓缓推开李嬷嬷的手,「来人,服侍本宫更衣。」 几个小宫女鱼贯而入,只听丹妃凉凉的声音——「那套正红色的宫装。」 丹妃托着繁复的红色宫装的踏进铎帝寝宫的时候,皇后正在那里。皇后娘娘望着丹妃正红色的宫装怔在那里。宫中妃嫔在平日里所穿颜色要求并没有特别严格,只有在祭祖等重要日子时才会对妃嫔宫装颜色、花纹和款式有着严格的约束。 当年后位空缺之时,适逢丹妃有孕,皇帝曾亲言她最宜正红色。因他这一句夸奖,让多少妃嫔眼红。 「你来了。」铎帝望着丹妃这一身宫装也有些恍惚。 丹妃已经有二十多年没有踏入他的寝宫了。 铎帝想要站起来,可是他上了年岁,腿上的伤还没有好。他想了想,还是坐在那里,没有起身。只是那目光一直都没有离开眼前的丹妃。 「给陛下请安,给皇后娘娘请安。」丹妃徐徐弯膝,唇畔带着一抹淡淡的笑意。 「不用多礼,不用多礼,今日你的生辰……」 丹妃略略弯眉,道一句:「难为陛下还记得……」 皇后娘娘的脸色十分难看,她攥着帕子的手,借着帕子的遮掩狠狠剜进掌心的肉里!她知道那个女人回来了!为什么!她为什么突然回来了? 皇后娘娘离开皇帝的寝宫,她大步回了朝凤宫,望着铜镜中的自己,她狠狠摔了桌子上的玲琅宝玉。 「那个蛇蝎心肠的人女人从来都没有死心!我就知道她是装的!都是装的!」铜镜摔到地上,破裂的镜面映出皇后狰狞的面容。 「华流公主到——」 「母后……」华流站在朝凤宫门口有些惊慌地望着满地的狼藉。 皇后双手摁在梳妆台上,听见女儿的声音,她慢慢闭上眼睛,直到眼中的恨意全部消散,才恢复正常的神情。她挺直身子,甚至带着一抹平日里的端庄笑容望着华流。 「听说你去见了骁王,但是他并没有理会你。」 华流咬了一下嘴唇,没有想到自己的母亲竟然会就这么直接说出来。她的脸上一阵红一阵白,语气却仍旧平缓地说:「骁王本来就是这个性子。」 「华流,本宫改变主意了。」皇后娘娘跨过满地摔死的宝玉珍品,她走到华流面前,摁住她的双肩。 「是母后一时糊涂,没有考虑清楚。那萧且不仅是卫国公的义子,也是卫国公的未来女婿。义子终究不是亲生的,可女儿却是他卫国公夫妇的掌上明珠。之前因为云安在进宫的事情已经和云家的关系略不合,倘若今日再抢了他的女婿,这……」 「母后不必说了。」华流难得出言打断自己一向敬爱的母后。她抬起头,冷静地看着自己的母后,平静地说:「母后不需要与我说这些。等到他日,母后何时觉得把女儿嫁给谁更能为太子哥哥的江山添砖加瓦直接赐婚就是!」 华流公主转身,大步跨出朝凤宫。 「华流!」皇后娘娘在后面喊她,可她再未回头。 大年三十的那一天上午,楚郁从牢中放出来,他直接去了云家,感谢卫国公搭救之恩。他虽从牢中放出,却不能再回史部。但是云阔为其在遥远的博聊庄谋了个官职。只要做个三五年,且其间无过便可再回丰东。 楚郁再三拜谢。 云阔得知楚家人具不在丰东,便邀他留在府中过年。可楚郁一再推辞,不仅没有留在云家过年,甚至马不停蹄在大年三十这一天的下午就启程去了博聊庄。 得知楚郁的事情,云安在着实松了口气,这结果她还是比较满意的。可是也有云安在糟心的事情——萧且好像真的生气了,而且不见了人影。 正月初四这天早上,天还没亮云安在就醒了。等丫鬟婆子们进来为她梳妆的时候,瞧见她早就起了,正坐在窗口望着外面发呆。 「姑娘,该梳洗了。」烹茶捧着红梳。 云安在这才回过神来,任由丫鬟、婆子们给她梳洗打扮。直到大红的嫁衣穿到身上,云安在才转过身来问烹茶和煮雨:「今天真的是初四了?」 「是呀,今天就是姑娘出嫁的大喜日子呀!姑娘您糊涂啦!」煮雨甜甜一笑。 那给云安在梳长发的老妈妈也目光渐柔。 其实云安在心里很没谱。 这都是她第几次打算出嫁了?自从上次萧且生气以后竟真的没有再回来,这一眨眼都好几天了也没再见到他的踪影。虽然萧且一向行踪不定,之前也干过几次突然不见好几天的事儿。可是今天是他们成亲的日子,他不会把日子给忘了吧? 云安在有点担心。 可总不能什么都表现在脸上,云安在瞧着铜镜中盛装的自己,也勉强笑起来。 不多时,孙氏就领着云家的几个女儿过来说话。连一些表亲家里的姐妹们也都过来了。一时之间,整个露破院倒是变得热闹起来。 第二十二章 云安在也跟着她们一起说笑,一起开心。 她很想问一句萧且回来了吗?可是看着周围姐妹们的一张张笑脸,她就是没问出口。撑着吧,要是到了吉时他还没回来再说吧。大家能乐一会儿就多乐一会儿吧…… 反正……她又不是第一次婚事出变故了。 可是她心里头还是乱着的,虽说表面上看是和其他姑娘们一起说笑,可是她都没怎么在意她们说的是什么,只是胡乱跟着笑。反正……她是娇羞的新娘子,就算没听清她们的话,也可以用这个借口挡回去。 外面的喜婆高喊「吉时到——」 紧接着,云安在就被人用喜帕遮了脸,扶出去。心里忽然颤了两颤,跟着紧张起来。等到她稀里糊涂被扶上了花轿,她才一下子抓住扶着她的煮雨的手。 「煮雨、烹茶!」云安在小声而急切地喊她们两个。 「姑娘,我是煮雨,我在这里。烹茶在后面抱着喜盆,怎么啦?」煮雨微微弯下腰,半探进花轿,小声询问。 「萧且他在前面吗?」云安在听见了马蹄声,她知道新郎是要骑着马走在花轿前面的。前面马背上的人真的是萧且吗? 「萧……」煮雨话还没说完,就禁了音。 「煮雨?煮雨?」云安在感觉手中一空,她心中就是一慌。云安在急忙将遮着容颜的喜帕掀开一个角,从花轿前面还在飘荡的红帘子缝儿,瞧见萧且的侧脸。 萧且回过头来,看了她一眼。 云安在急忙放下喜帕,端端正正坐好,再不敢乱动、乱看。不过她这心里倒是一下子变得踏实了。 云安在本来以为萧且没有父母,在丰东除了云家也没有什么相交的好友,所以骁王府的喜宴会很冷清。但是等到了她才发现喜宴的热闹程度远比她想象的还要厉害。她自小就跟着孙氏在丰东权贵圈儿应酬,对于丰东有名望的人家都有印象,听着烹茶和煮雨的回话,竟是整个丰东权贵到了个齐全。 知道萧且恐怕要应酬许久,甚至可能会喝醉,云安在更是松了口气。她坐在八仙小桌旁正吃着煮雨刚端过来的燕窝粥。 早上她因为不确定萧且会不会回来而有些心情紧张,就没有吃东西。这又折腾了一天,可是真的饿坏了。她本来想让厨房多做几道小菜送过来,可是煮雨说今儿个没有那么胡吃的道理。于是她就只好捧着这一碗燕窝粥,仔细地吃。 当初云家说好了她和云安酒的嫁妆要一分一厘都不差,可是最后云安在的嫁妆还是多了一样,这还是她亲自跑去跟母亲要的——她把宋厨子要来了。 等云安在刚把一小碗燕窝粥吃个干净,就从口外看见萧且往这边走来的身影。云安在仔细观察了一下他的脚步,听煮雨说外头的宾客可是灌了他不少的酒。可是他这脚步怎么瞧着一点都不像喝醉了呢? 任凭煮雨和烹茶怎么给云安在使眼色,云安在还是坐在那里没动。煮雨没法子,悄悄凑到云安在耳边说:「姑娘,您应该回床上坐着去!」 「哦……」 云安在刚起身,就听见萧且问:「吃饱了?」 明明是萧且一贯的语气,可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今天的日子太过特殊的缘故,这话落入云安在的耳中,竟是有一种埋怨的意思,她就低着头小声嘟囔了一句:「只许你在外面胡吃海喝,不许我躲在这里吃一碗粥……」 煮雨和烹茶对视一眼,总觉得不太对劲啊…… 她们两个不敢耽搁,急忙扶着云安在重新回到床边坐好,又给两个人斟满了酒。 云安在看着眼前的酒樽,一时犯难起来。只因为她从来没喝过酒。烈酒入喉,云安在眉眼全皱了起来,脸上也是瞬间染了大片的红色。 煮雨瞧着不好,急忙递过来一杯事先准备好的清茶。可是她还没把茶递过去,萧且就挡了她,从她手中接过了茶杯。 云安在抬头看着面前萧且的脸,忽然剧烈咳嗽起来。 萧且挑眉。 「要不要?」他将从煮雨手中拦下来的清茶递给云安在。 「谢谢……」云安在将茶接过来,喝了两口润了润嗓子,才觉得口中的那股烈酒味儿散去了些。她手中握着空了的茶杯,一时不知道该将杯子还给萧且,还是越过萧且,自己放回桌子上。这杯茶是萧且递过来的,若是再喊烹茶和煮雨收走,未免又生分了些。 萧且掰开云安在的手指,将她手中握着的茶杯拿出来,微微探过上身,就将茶杯放在了床头的矮桌上。 云安在摸了摸自己的手指,上面还残存了一丝萧且手指刚刚划过时的热度。 煮雨瞧着心里急,小声询问:「要沐浴梳洗吗?」 「要!」云安在一下子站起来,越过萧且,跟着烹茶和煮雨往净室走。 她泡在热水里怎么都不肯出来,她晓得她躲了那么久的事儿今儿个是躲不了了。一想到等会儿要发生的事情,她恨不得一直泡在水里不肯出去。 冬日里天寒,这沐浴的热水没过多久就凉了。烹茶已经添了三次热水了。云安在知道,她不能再赖在这里。她叹了口气,有些不情愿地从浴桶里出来。出来的时候就没有再穿那一身繁复的嫁衣,而是让煮雨服侍着穿上了一身很薄的水红色寝衣。 家中不止这一处净室,等到云安在回寝屋的时候,萧且已经在另外一间净室沐浴过了,此时正斜倚在床边,手中把玩着一副耳环。 那是一副以红玛瑙做底,上嵌栀子型白玉的耳环。也是云安在今日戴的那一副。她去净室梳洗前明明将这一对耳环摘下来放在梳妆台上了。 云安在再一瞧,她刚刚摘下来放在梳妆台上的几样首饰似乎都被动过了。她也不晓得自己怎么在这个时候脑子里还胡乱想着这些小事儿。 虽然云安在现在的样子实在是让烹茶和煮雨两个不放心,可是她们两个也知道自己该退下了。她们两个略微收拾了一番,悄声退下。 「我有那么可怕吗?」 云安在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可她又不能一直在屋子当中这么站着,瞧着怪没底气的。所以她就硬着头皮回到了床边坐下,也不去看身边的萧且。 萧且起身,他将手中把玩许久的耳环放回梳妆台的妆奁里。而后将屋子里除了床头的那一对喜烛外的灯全熄了。 「云安在,你不许赖皮。」 「我怎么赖皮了?」 「那就好。」 「听不懂你说什么……」瞧着萧且将床幔放下,云安在忽然明白了萧且话中的意思。之前他每次要亲近她时,她总是以还未成亲当借口给挡了回去。 这下挡不回去了…… 红色的床幔放下,因为床头那一对喜烛的缘故,架子床里映出一种红色的暖光。萧且伸手,将云安在鬓角的一绺儿发理了理,而后逐渐靠近,亲吻从脸颊一直下滑到她的锁骨。 明明颤抖得厉害,却难得没有推开他。 「居然没躲。」萧且有些疑惑。 云安在别开脸,嗡声嘟囔:「我才不会赖皮……」 第二十三章 萧且却蹙眉沉思了一瞬,有些疑惑地问:「真有那么害怕?」 云安在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看了一眼床上铺着的红棉布,云安在知道这个是用来做什么的。倘若新婚第二日这块布上没有落红,那反倒是要出大事的。 萧且顺着她的视线看了一眼,说:「没人检查它。」 云安在一愣,忽然想到萧且没有母亲,这府里没有长辈,没有除了萧且以外的主子,的确是没人检查。 她的眸光一点点亮起来,她满怀希望地望着萧且,并且伸手拉住萧且的衣角,小心翼翼地说:「如果我说害怕,那……可以略过吗?」 「不可以。」萧且勾了一下唇角,「你要是怕得厉害,我倒是可以先把你敲昏了。」 云安在垂眉想了一会儿,然后一本正经地说:「其实我也明白嫡庶长幼的重要性,在妾室进门前先诞下嫡子十分必要。诶,你可要等我生下儿子以后再纳妾才成。」 「怎么,示弱撒娇不好用,开始故意气我?」萧且倚在床头,拿了床头矮桌上的酒樽浅酌。 「谁气你了……」云安在飞快瞟了一眼萧且手中的酒樽,「我的嫁妆里头还有哥哥送来的几坛美酒,我让煮雨拿来?」 萧且晃动了一下手中酒樽里的酒,「云安在,别想灌醉我,就算你喝一口我喝一坛,也是你先醉。」 「不,」萧且改口,「就算你喝死了,我也不会醉酒。」 「你怎么不像以前那么笨了……」云安在有些泄气地向后挪了挪身子,靠在墙上。低着头不吭声。 萧且又看她一眼,问:「这脑袋里又开始算计什么?」 「谁算计你了?」云安在挺了挺胸,她将床尾叠好的大红喜被扯开,仔细铺好。然后回头望着萧且,说:「别喝了,我们睡吧。」 萧且皱起眉,没猜透她的小算计。 「我什么也没算计,我也不躲你。」云安在将枕头放好,「忍一下就好了……」 「忍一下?云安在你是不是以为忍一次就够了?」 云安在点头,「我知道这是妻子该尽的义务,我会做好的。」 「不,」萧且将酒樽放回床头的矮桌,「我的意思是……你该不会认为一次就可以了吧?」 云安在攥着被角,「我……等我怀了身孕……」 「你认为一次就会怀孕,嗯?」 「难道不是吗?」云安在有些迷惑地望着萧且。 萧且沉默片刻,道:「如果你觉得很难以忍受,那么恐怕以后要日日忍、夜夜忍了。」 萧且靠过去,去解云安在的水红色寝衣。他的手指刚碰到她的腰身,就皱了眉。 「冷?」萧且这才打量起云安在身上的这套衣服,的确是薄了些。萧且从来不知道什么是寒冷,可是印象里云安在总是穿得很多,又十分畏寒。 萧且掀开被子,从后面抱住云安在躺在里面,又一边脱她的衣服。 「知道我冷还脱我衣服!」云安在伸出手想要拦住萧且的动作。她的手刚搭在萧且的手腕上,停了一瞬就松开了。 她知道她不该躲的,这是她该做的。 「一会儿就不冷了。」萧且几下就将云安在身上宽松的寝衣脱下来,而后又将自己身上的衣服除去。 萧且身上的温度总是高于常人这是云安在早就知道的事情。可是他现在身上也太热了些,像火炉一样烫。被他贴身抱了一会儿果真就不冷了。 感觉到他的手掌划过每一寸肌肤,云安在身子紧绷,整个人好像僵在那里。 「你这么紧张一会儿会很疼的。」耳后传来萧且的低低的声音。 「那……我要是不这么紧张了就不会疼吗?」 「怎么这么不小心。」孙氏急忙用帕子给她擦了手指上的血迹,又为她仔细包好。 「母亲,」云安在丝毫不在意手指上的伤口,她凑到孙氏面前,「女儿有事儿请教母亲,还望母亲不吝赐教!」 「说吧,别跟我来这一套面子话。」孙氏笑着用指尖戳了戳云安在的额头。 「母亲神通广大一定知道哥哥对表姐说了什么对不对?」一对黑亮的眸子在云安在的眼眶里打了转儿。 云安酒和云安薇也都悄悄竖起了耳朵,之前她们两个也以为对这个明兰表姐以后指不定要换个称呼呢。 孙氏一下就笑了,「你啊!难道你认为母亲会在你哥哥房里安插人不成?」 「可是……可是……」云安在可是不出来了。 孙氏无奈地摇了摇头,「明明是已经出嫁了的人了,还像个孩子似的。」 云安在担心孙氏又要责怪她在萧且离开丰东当天急匆匆回云家的事儿,她急忙拿起针线,低头绣着喜被上的图案。 可是有些话孙氏还是得说的,「萧且上面没有父母,你在那边也不会受到各种钳制,日子应该是会比大部分新妇要舒心的。可是你也总不能任性胡来,再过两年当了母亲,更要稳妥起来。」 云安在穿针引线的动作一滞。 当了母亲? 「我知道了……等他回来了,我就……慢慢稳妥起来……」云安在小声说。 孙氏皱眉,道:「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胡乱说的话,什么叫做‘萧且最好去个十年八年’?」 云安在嘟囔:「母亲不是说了不往哥哥身边安插人吗?怎么我这边的事儿倒清楚……」 孙氏还想再说,顾嬷嬷从外面急匆匆走进来。「夫人,李家长子的事儿已经确定了。」 闻言,孙氏叹了口气。 云安在不由好奇,急忙追问:「母亲,哪个李家长子?出了什么事儿?」 孙氏本不想说,可脑中忽然想起萧且的身影,便道:「是李将军家的长子,那长子十五岁跟随他父亲出去四处征战。上个月在金川县不幸中了埋伏,去了。」 「哦……」云安在应了一声,觉得有些可惜。 一旁的云安酒和云安薇也都有些怅然。 那李家长子,在丰东也算是个名人。少年将军,又是仪表堂堂,曾让许多闺阁女子瞩目,也是不少世家主母考虑的好女婿人选。 他今年才刚是弱冠之年,没想到就这么去了。那李家还只有他怎么一个儿子,对于李家来说可谓是重创。 孙氏仔细盯着云安在的脸色,见她同云安酒和云安薇一般只是惋惜,并无其他情绪,不由问道:「在在,你就从来没有担心过萧且吗?」 云安在眨了一眼睛。 一见她这个表情,孙氏就叹了口气,说:「我等女儿身自是从不知晓行军打仗的凶险,可是古往今来有多少热血男儿将鲜血洒在疆场。每一次的战争,又有多少士兵再也回不来。在在,你就从来都没有想过,万一萧且……受了伤……」 云安在的确从来没有想过。 当初父亲让她劝萧且挂帅出征的时候,她第一个想到的就是可以让萧且离开自己一阵子。 所以,她是高兴的。 所以,她很想萧且去打仗。 而孙氏今日与她说的却是她从未考虑过的,或许说她从未考虑过萧且会受伤,亦或是再也回不来的可能。 第二十四章 云安薇阴阳怪气地说了句:「三姐姐该不会在心里盼着三姐夫用来回不来了才好吧?」 「之前还觉得你没那么讨厌了,原来是错觉。」云安在瞪了她一眼。 云安薇也没有顶嘴,低头继续绣着一只鹿。 下午云安在去看望云奉启的时候,不由问:「哥哥,你说要是打仗的时候受了伤也会像你这样有床有药有大夫吗?」 云奉启将只抿了一口的茶水递给穆枢凌,抬起眼皮睥了她一眼,道:「有没有床、药和大夫不一定,但是一定没媳妇儿照顾着。」 穆枢凌难得也开了句玩笑:「也没有媳妇儿的惦记和心疼。」 云安在大感意外。她仔细瞧了瞧云奉启的神色,又盯着穆枢凌的脸不放。她怎么觉得……哥哥和嫂子之间一夜之间变默契了呢? 可云安在还是对孙氏说的话上了心,接下来几日都记着那些话。她甚至派人几次回骁王府询问萧且有没有寄回来书信,可是一封家书也没有。 「教会了你写字也不知道寄信回来!」云安在不大高兴地埋怨。 煮雨小声说:「您可以写了寄过去呀。」 「我才不写呢!」云安在望着窗外远处山峦的雪景,语气坚定。 过了一会儿,云安在又问:「煮雨,我记得前几年咱们炎雄也和乌和打过一次仗的,那一次打了多久来着?」 「那都是十多年前的事儿了,那回断断续续打了四年呢。」煮雨瞧着云安在皱起的眉头,急忙又说:「不过在过年的时候停了一个月的,大部分兵马都可以回来过年。」 云安在眉头皱得更深了,「这不才过完年一个月吗?下次过年不是十一个月以后了吗?」 煮雨没敢接话,心里暗想:当初是谁盼着萧且在外面待十年再回来的? 云安在望着桌子上的笔墨,思索着要不要给萧且写信。 凭什么她先写呢? 不写! 云安在等着萧且的信先寄回来,她又等了一个月也没有等到萧且寄回来的书信,反倒等到了一个让她惊愕的消息。 云安酒成婚那一日,云安在跟着忙活了一整日。等到云安酒出嫁了,她也累得昏倒了。等大夫来诊过脉,却告诉她一个……不知道是好消息还是坏消息的消息——她有了身孕。 云安在茫然地摸着自己十分扁平的肚子——该不会是误诊了吧? 道喜的人都走了以后,煮雨悄悄将花笺纸摊开,又研了磨,将笔递给云安在。云安在接了笔,笔尖垂了半天,她也不知道该写什么。 云奉启拿着拐杖点了点云安在脚边的地面,督促:「别懒着,起来走一走。」 「太热了,而且走几步就好累……」云安在苦了脸。 云奉启就笑,「我一个瘸子都能走一会儿,你也好意思找借口。」 云安在嘟囔:「你有嫂子扶着嘛……」 穆枢凌笑着抬了抬下巴,烹茶和煮雨立刻就走到云安在身边了。云安在不大高兴地趴在石桌上,嘟囔:「不走,不走!」 「在在,走一会儿对身体好。不能总这么懒着,否则生产的时候要辛苦了呢。」穆枢凌柔声劝慰。 云安在反驳:「才不是我懒,是肚子里的小家伙懒!」 穆枢凌不禁语塞。 「来,你嫂子也累了。你扶着哥哥走一会儿好不好?」云奉启找了个借口。 这下,云安在没法敷衍了,只好不太情愿地起身。 穆枢凌松开一直扶着云奉启的手,虚扶了一下云安在,将位置倒给了她。云安在撑了一下后腰,走到云奉启身边挽着他的胳膊,陪他在回廊中走一会儿。 云奉启的腿还没有好,最近每日都要让穆枢凌扶着走上两个时辰。他看了一眼身侧云安在的肚子,问:「七个多月了吧?」 「没呢,还有六天才到七个月。」 「呦,没想到你还能记得这么清楚。瞧着也挺上心的。当初不知道是谁要死要活不肯留这个孩子。」云奉启声音拉长,阴阳怪气。 云安在拧了一下云奉启的胳膊,愤愤道:「哥哥你是不是一日不挖苦我就不舒坦?」 云奉启就笑:「难道我说的不是实情?」 「我当时只是说气话嘛……」云安在低着头,气势委顿下去。 「萧且给你回信了没有?」云奉启问。 「没有……」云安在的声音更小了。 「不是我说你,怎么能这么胡闹!你自己身子不舒坦了就给他写信发脾气,还说你不要这个孩子了,也不想想他看了这信得是什么滋味。要是我,我恨不得立刻回来掐死你!」云奉启又一次批评她。 「估计他也很想掐死我……」云安在哼唧了两声,「等他回来了我再解释……」 云奉启的脚步一顿,他转过身来震惊地看着云安在,质问:「你没给他写第二封信解释?」 「我不知道怎么说……」云安在别开了脸。 云奉启手中的拐杖猛地敲了敲地面,大喊了两声:「枢凌!枢凌!」 正坐在凉亭里庇荫的穆枢凌闻声立刻提着裙角赶过来,忙问:「怎么了?怎么了?」 「扶我回屋!我要被她气死了!」云奉启甩开了云安在的手,扶在穆枢凌的肩上,立刻就要走。 穆枢凌用眼神询问了一下云安在,可云安在低着头根本没注意到她的眼色。 「我说回屋去!磨蹭什么!」 「好好好,这就回去。」穆枢凌急忙扶住了云奉启,和他一块回屋。她也是来不及多问了,只好等云奉启消了气,再来打听这两兄妹怎么就突然吵嘴了。 云安在瞪了一眼云奉启的背影,她轻拍了一下自己的肚子,小声埋怨:「就怪你!」 肚子里的小家伙忽然在她拍的位置踹了一脚,让云安在呆愣了好半天。待她反应过来了,才愤愤道:「连你也欺负我!」 当初她犹豫着要不要先给萧且写信,恰巧那时候得知自己怀了身孕。家里人都劝她要给萧且寄一封信去,怎么也要把这好消息告诉他。 云安在拖了几天就开始害喜。她孕初期的反应比一般孕妇要重许多,整日都在吐,就连喝一口水都要吐出来。且浑身无力,浑浑噩噩的。没几日就生了病,发起烧来。孕中不可服药,只好自己忍着。整个人都瘦了一大圈。 她是最怕生病,最怕死的。 所以,她就对肚子里的孩子生了大气。火气一上来就给萧且写了信,把他狠狠骂了一顿,又信誓旦旦地发誓绝对不肯给他生孩子。 奇怪的是这信一寄出去,云安在的病就好了,连孕初期的反应也没了。病好了,她就开始后悔不该寄出去那封信。家里人让她再给萧且寄一封信,可她一直拖着,一拖就拖到了现在。既没有再给萧且寄第二封信,也没有收到萧且的回信。 「一点消息也没有,也不知道给我回封信。白教他那么多字儿了……」云安在小声埋怨着。 毕竟已经是七个月的身孕,不能久站。她最近又实在犯懒,就让烹茶和煮雨扶着她回房去。刚一回屋还没歇上片刻,宫里就来了人。说是丹妃娘娘请她入宫一聚。 第二十五章 纵使云安在不关心宫里头的事儿,可她也知道这半年来宫里的光景已经变化了不少。丹妃娘娘已经从原本阴暗冷清的寒丹宫搬了出去,搬到了草木葳蕤的朝华宫。如今也是恩宠于身,宫里的下人们最是会见风使舵,如今谁不是阿谀奉承,使劲儿巴结她? 其实云安在也很疑惑。她自小入宫的时候,一次偶然的机会闯进了寒丹宫,从那以后丹妃娘娘对她也是不错。常常亲手做一些糕点来招待她。所以这些年在云安在的印象里,丹妃就是一个从不争宠的清冷性子。可是没有想到半年过后,丹妃重新成了最受宠的妃子。据说,宫里那些年轻的妃嫔也是不敌她的恩宠。 云安在还听说丹妃娘娘自小就与陛下认识,也是青梅竹马一块长大的。连圣上自小都诺她后位。只是可惜丹妃娘娘年轻的时候性子张扬,为太后所不喜。适逢当时她兄长官居一品上将军,手握国中过半兵马,家族势力太大。为衡朝权,便从宫中妃嫔中选了一位家世不起眼的妃子立为皇后。 那可位先皇后是从小家子出来的,那胆识自然小了些。这皇后没做几年,整日提心吊胆。等到丹妃怀了身孕,先皇后更是畏惧。只怕这一胎诞下皇长子,她这后位就要不保。先皇后心中忐忑,没过多久就病逝了。 也有人说先皇后是丹妃娘娘害死的。而她当年所生下来的孩子也不是皇长子,而是长公主。所以这后位就不知怎么的,落到了当时的菊妃头上。 「参见娘娘。」云安在也不晓得如今的丹妃还是不是幼时疼爱她的那个丹妃,一进了朝华宫,她就低眉顺眼,规规矩矩地行礼。 涂着鲜红丹蔻的玉手将她扶了起来。 「倒是跟我生疏了起来。」丹妃用指尖轻轻点了点云安在的额头,拉着她在美人榻上坐下。 云安在悄悄打量了一下丹妃的脸色。她的动作也可以说是假装「悄悄打量」。 丹妃笑她:「怎么,我与之前哪里不同吗?」 见丹妃虽然穿着记忆里不曾穿过的正红裙装,可眉眼之中的笑意还一如曾经,云安在就微微放了心。她甜甜一笑,「娘娘今天可真好看,在在忍不住多看几眼呢!」 「眼瞅着就要做母亲的人了,嘴巴还是这么甜。」丹妃垂眸,目光略复杂地凝视着云安在鼓起来的孕肚。「肚子里的小家伙闹吗?」 「闹呢,进宫的路上还踢我一脚。」云安在眯起眼睛来,谈起腹中胎儿是所有母亲的柔柔笑意。 丹妃小心翼翼地将摸了一下,恰巧云安在肚子里的小家伙翻了个身。丹妃不由惊讶了一下,笑着说:「看,他知道别人碰他呢。也不知道是个男孩还是女孩……」 丹妃默了默,加了一句:「还是男孩比较好。」 「娘娘喜欢男孩子?」云安在不由问。 「不,」丹妃缓缓摇头,「也不知道是不是没有女儿的缘故,更喜欢女儿多一点。可是这一胎还是男孩比较好。」 「娘娘糊涂啦,您有长公主呀?是不是小殿下最近又惹娘娘生气啦?」 丹妃一愣,目光闪烁。她知自己失言了,忙说:「大概是年纪大了,就变糊涂了。」 云安在笑着反驳:「娘娘说笑啦,您年轻着呢。和安在站在一起的时候,就像我的姐姐似的!」 没有哪个女人不喜欢听别人夸奖她漂亮、年轻,丹妃也不例外。她笑着拍了拍云安在的头,「傻孩子,咱们之间的关系可不是姐妹。」 云安在有些不好意思地说:「是呢,娘娘是在在的长辈。」 丹妃摆了摆手,小宫女端着食托走进来。她走到桌子前停下,另外一个小宫女将食托上的汤锅取出来。盖子掀开,云安在就闻到了浓浓的乌鸡汤的味道。 在家里喝得多了,云安在自然知道这是安胎的。 「娘娘记得安在,安在已经很受宠若惊啦。您还让御膳房给我炖补品……」云安在不大好意思地说。 丹妃微微欠了欠身,给云安在盛了一碗乌鸡汤递给她。「趁热喝了吧。」 「谢谢娘娘!」云安在将汤碗接过来,刚刚尝了一口就愣住了。她惊愕地望着丹妃,不可思议地说:「这不是御膳房做的,是娘娘亲手熬的!」 两个小宫女忍俊不禁。 就连丹妃也忍不住笑出来,道:「人人都说你这张嘴被养得金贵,果真不是假的。就这么一口也能尝出来是谁做的。」 「那也是因为娘娘的手艺太好啦!」云安在急忙夸了一句,然后便低下头一口一口喝下去。 她脸上挂着高兴的笑容,心里也十分疑惑。没错,丹妃以前对她也是不错。经常做了什么好吃的就会送她一份。可是今日是特意将她请进宫让她喝这一碗鸡汤吗? 云安在知道这安胎的药膳乌鸡汤最是费时。今时不同往日,如今的丹妃应该很忙才对,怎么会有精力花那么久的时间给她熬乌鸡汤呢? 「娘娘,我喝饱啦!」云安在喝着喝着,就有点不敢喝了。 丹妃没有说什么,她让宫女将东西收拾下去,又让人端来了梅子糕。这梅子糕自然也是她亲手做的。云安在仍旧千恩万谢笑着吃下,可是心里却越来越犯起糊涂来。 「骁王走了这么久可有给你写过书信?」丹妃随意摆弄着皓腕上的白玉镯,似不经意间说道。 可是云安在心里却愣了一下,丹妃今日这般待她难道跟萧且有关?她忙说:「没有呢,许是很忙吧……而且……他识字不多,也没有写信的习惯。」 丹妃不由皱了眉。 她已经知道了萧且是在怎样的环境中长大,可如今再次听见云安在亲口说他不识字不写书信,丹妃心里还是哽了一下。 觉察到云安在正在观察着她的脸色,丹妃忙收起心里的不舒服,笑着说:「捷报接二连三的传回来,离大胜归来的日子要也不远了。」 丹妃望着云安在的肚子,柔声说:「应该会赶在孩子出生前回来。」 虽然萧且没有寄家书回来,可是战中捷报却是一封一封递回来。云安在知道萧且几乎打下了半个乌和,所过之处竟多次遇到大开城门不战而降的情况。 百姓之中甚至开始流传着在萧且身上看到了先帝的身影。 而朝中巴结的人也是越来越多,云安在便以安胎为由全部给推掉了,要不然指不定要有多少应酬。可是云安在并不是很高兴,心里也隐隐担心起来。她晓得萧且是个没心机的,更是从来不懂何为藏芒。 如今是圣上器重他,可是以后呢?伴君如伴虎,倘若他势力太大,反倒是要引起不必要的麻烦来。 难道丹妃娘娘今日的举动是陛下的意思,让她来探口风?云安在不由胡思乱想起来。不过接下来丹妃倒是没有再提半句关于萧且的话,只是问了问云安在孕期反应,多嘱咐了她几句好好安胎。 云安在心里又疑惑了,难道是她想岔了?瞧着丹妃实打实关心的样子,云安在反倒心虚起来。难道是她自己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第二十六章 又说了一会儿话,云安在便告退了。丹妃瞧她的确孕中体力不善,也没有多留。云安在带着满腹狐疑出宫。可她刚刚出了宫就又被拦了下来。 那是一个容貌秀丽的妇人,身上穿着端庄的宫装,可是云安在并不认识她。整个丰东有名望的妇人、姑娘家们,就算是不熟,也没有云安在不认识的。可是面前这个妇人,云安在却可以肯定自己没见过她。 「在这里等王妃许久了呢。」那秀丽的妇人款款而来。 「你是?」云安在向后退了一步,不由扶了一下后腰。 「王妃不认识我不奇怪,我叫则君。」云安在向后退的那一步没有逃开她的眼,她便不再向前,只在云安在身前六七步的时候停下。 「则君」这个名字入眼,云安在有一瞬的恍然。她想起来了,乌和来的那位公主就是叫则君,如今应该是太子的侧妃。 「之前一直想要拜访不得机会,今日偏偏在这里遇见,当真是有缘。不如去太子府坐坐吧?」则君浅浅的笑着,十分友好。 云安在便也跟着浅浅笑开,道:「自然是极好。」 她不动声色地对煮雨使了个眼色,只让烹茶扶着她走。 云安在坐在马车上,眉心紧锁。 这马车是前往太子府的。 今日既然是太子侧妃相请,她就没有不去的道理。她能做得也只是让煮雨报个信儿,无论是跟丹妃娘娘报信,还是回家里报信。 当时她对煮雨使眼色的时候则君是看见了的,可是她也没有阻止。 云安在越发糊涂了。今日先是被丹妃请进宫嘘寒问暖了一番,如今又要去太子府。云安在隐隐觉得这二者之间有什么关系,可也实在是想不通。 则君看了眼云安在的肚子微微愣神,她道了一杯水推给云安在,道:「这茶是今年新摘的,味道很好呢。」 「谢谢,我不渴。」云安在看了一眼杯中的茶,没有碰。 则君笑出声来,「王妃该不会以为这茶水里有毒吧?若是想要毒死你又何必把你请到马车上来。谁都知道你是跟我一起回太子府的,我哪里有那么蠢。」 云安在笑了笑,说:「您说笑了,我只是孕中嘴挑,很多东西碰不得,怕是对胎儿不好。」 则君愣了一下,她又看一眼云安在的肚子,再望向云安在的时候,目光就有些复杂。就是这个比自己小了几岁,瞧着像个孩子似的小姑娘一直让太子惦记到现在吗?个子小小的,胸和屁股也不够大,除了脸蛋好看一些,也没什么出彩的地方。怎么就能让太子殿下魂牵梦萦了呢? 她自小就喜欢孩子,可是……估计这辈子她都难有个自己的孩子。 想到这里,则君轻叹了一声,从马车侧窗望向外面,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云安在并不懂她突然而来的黯然神伤,云安在现在只想知道丹妃娘娘还有身边这位太子侧妃,或者说是她身后的太子,这些人到底想干什么? 她轻轻抚摸着自己鼓鼓的肚子,略略担心起来。 在云安在去太子府之前她一直以为则君请她去太子府是太子的意思,可是等她到了太子府却并没有见到太子。则君宛如女主人一样招待云安在,又言辞恳恳,将她留了下来。 云安在知道自己这是被软禁在了太子府中。 若说太子不知情的话,云安在是不相信的。可是他为何一直不肯见她?是肖允宸软禁了她?理由呢?云安在立在窗口望着窗外的假山沉思。 她绝对不相信肖允宸这个时候将她扣在太子府会是因为余情未了的缘故。再联想丹妃娘娘召她入宫的种种,云安在只能认为这件事情是跟萧且有关系。 再言,云安在自认为还是比较了解肖允宸的。像这种软禁亲王妻室的行为断然不像他的作风。除非……真的到了万不得已的时候。 萧且…… 云安在叹了口气,她开始后悔了。她就应该早一点给他写信,弄清楚他那边的状况,而不是像现在这样一无所知。 云安在在太子府这一住就是一个月。她可以在太子府中行动自如,却不能离开。当时让煮雨去报信,却不知结果如何。可这一个月里无论是云家还是丹妃娘娘那边都是毫无动静。 「唉……」云安在坐在凉亭里,轻轻抚摸着自己越来越大的肚子,不由愁上心头。 「何故叹气?」 云安在一愣,猛地回头,就见肖允宸站在凉亭外的青砖路上,正望着自己。 自从穗香楼一闹,她再也没有见过肖允宸。此时忽觉他消瘦许多。云安在收起心中的震惊、疑惑,她缓缓站起来,平静地说:「敢问太子将我留在这里的缘由是何?」 「自然是为了保护你。」瞧见云安在眸中的警惕,肖允宸不禁苦笑。 「保护我?」云安在皱眉,「虽不知太子何意,我……也不想知道。我只想知道你要留我在这里到何时?」 肖允宸目光落在云安在的腹部,沉思不语。 云安在不动声色用水袖挡了腹部,向后退了一步。 肖允宸唇畔苦笑更甚,他道:「你今日就可以离开这里。」 云安在大感意外,更加怀疑而警惕地看着肖允宸。 「你知不知道丹妃为何突然对你那般上心?」肖允宸收起心中苦涩,他目光缓缓上移,望着云安在的眼睛。「你又知不知道萧且不顾收兵的圣旨,一意孤行?」 肖允宸一步步靠近,「萧且要造反,他是丹妃用来辅佐肖允玄的刀。」 云安在眼中难掩震惊之色,她惶惶不安向后退了两步,双手急忙扶住凉亭里的八仙桌。肖允宸对她说的话太让她意外,她一时无法接受。或者说,她不知道该不该相信肖允宸的话。 「在在,你想看到我与玄儿反目成仇、自相残杀吗?」肖允宸的话一字一字落入云安在的耳中。 云安在的脑海中不由浮现当初在宫中时小殿下闹脾气,硬着脖子说:「书上说的!太子登基以后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铲除异己!因为担心皇位被抢,会杀了自己的兄弟,成为天下最绝情的人!史书上说这就是修炼一颗帝王心!」 她也记得当时肖允宸字字坚定地说:「玄儿,你记住。我只有你一个弟弟,此生断不会对你拔刀。」 肖允宸继续向前,「在在,玄儿是我的弟弟,我无意伤他。可你也知道他生性顽皮,莽撞而不喜读书,并非贤君典范。我比他更适合登上帝位,再造太平盛世。」 云安在一点一点冷静下来,她抬起头望着肖允宸,问:「萧且是不是回来了?」 这一个月,肖允宸每一日都要强忍着想要来见她的冲动。他甚至想出了很多种见面时的场景,他挖空心思想了许多解释、劝词,可是她居然最先问的是:「萧且是不是回来了」。 她不问那些阴谋和危险,第一句居然问萧且。那么多话就梗在了肖允宸喉间。他沉默,无声望着她。她的眉眼和轮廓早就烙在了心里。可是再见面还是生出了一种疏离感。 第二十七章 也许是因为怀孕的缘故,她的身材圆润了些,脸颊之下的玉颈还有锁骨都带了一丝丰腴。而眉眼之中的清朗中多了一分温柔。只是此时眉心轻蹙,染上三分愁绪。 肖允宸不愿意承认她的温柔是因为和另外一个男人的孩子。 垂在身侧的手默默握成了拳,他绝对不允许她因为另外一个男人而变得温柔。这一年来,只要一想到她在另外一个男人怀中娇笑,在另外一个男人身下啜泣。他的心就好像被碾碎了一般。他无数次告诉自己云安在并不喜欢那个男人,她心里的那个人始终是自己。可是今日她大着肚子的模样就好像是最响亮的一个巴掌,狠狠地抡到了他的脸上。 更何况那个男人是萧且。 自打第一次见到萧且,肖允宸就莫名不喜那个人,那种不喜之中带着一种深深的鄙夷。可是现在告诉他,他一直鄙夷的那个莽夫居然是自己的兄长。 甚至就连这太子之位也本该是那个莽夫的。 不。 肖允宸紧皱的眉心一点点舒展开。无论是皇位还是女人,他都绝对不会让步! 「马上就到中午了,用了膳,我让则君送你进宫。」他嘴角逐渐带了一层淡淡的笑意,又变回了那个儒雅的太子肖允宸。 「我不进宫,我要回家去。」 肖允宸轻叹,「你刚刚问萧且是不是回来了。是,他回来了。此时正在宫中。你想见他,我送你去。」 云安在没有再反驳。因为她知道肖允宸这是执意不许她回家,而要她进宫。她就算反对也是无用。云安在心中疑惑,萧且真的在宫中吗? 倘若他真在宫中也好。不管是什么阴谋算计,她一想到可以见到萧且,就莫名安心了许多。 肖允宸独自在凉亭中站立许久,才换上绘龙的明黄长袍进宫。他沿着红色的宫墙一步步走回东宫,脑海中是年少时云安在拖着宫装旖旎走过的身影。幼时,他便允诺娶她。是对她允诺,也是对自己允诺。可如今她已成为了别人的妻子、母亲。不过没有关系,等他杀了那个不该出现的男人,她还是他的在在。 肖允宸嘴角划过一抹冷笑,大步跨进东宫。自他搬出宫以后这东宫一直闲置,里面的摆设还和他离开之前一样。他抱着琴走到远瞻亭中,这远瞻亭是东宫之中地势最高的地方。亭子两侧都有近百级台阶才得上来。 他手指拨动,弹出一首幼时云安在最喜欢听的曲子。 「你终于来了,皇兄。」肖允宸将最后一个尾音弹出来,这才抬起头看着立在身前的萧且。 萧且的身上穿着一身黑色的铠甲,他左手握着刚从侍卫手中夺下来的长剑。也不知道是征战沙场太久的缘故,还是刚刚杀了人的缘故,他的身上竟是带着一种血腥味儿。 「她在哪?」萧且开口,声音沙哑。 肖允宸轻笑,「你知道吗,在在小时候很喜欢这首曲子。哦,你当然不知道。皇兄,是连字都不认识的人,又怎么会懂音律。」 萧且缓缓抬起手中的剑,指向肖允宸,冷声道:「把她交出来。」 肖允宸站起来,对上萧且冰冷的目光。 「你可知道她当初为何费尽心思将你赶出丰东?就算你不知道缘由,也该知道你离开丰东的当日她就搬出了骁王府。名义上回到了卫国公府小住,但是实际上……」肖允宸嘲讽地笑,「她可一直住在太子府。」 很多人冲进东宫的刹那,肖允宸猛地向前跨出一步。萧且手中的剑就刺入了他的胸膛。萧且猛地抬头,神色复杂地看着他。 「萧且!你为何要这么做?来人啊!抓住他!」皇帝大怒。 「不!不是这样的!」丹妃脸色苍白,勉强站立。 侍卫鱼贯而入冲进远瞻亭,钳制住萧且的双臂。 伴着一阵阵的惊呼声,萧且听见了云安在熟悉的声音。他站在高高的远瞻亭里回头,第一眼就在人群中看见了那一道朝思暮想的身影。 萧且的目光从云安在惊慌的容颜一路下移,落在她的腹部。他皱起的眉头更深,眼中似有挣扎、疑惑,又或是痛苦。 「皇兄,你可知道有一个词叫做‘一败涂地’?」肖允宸逐渐靠近萧且,他嘴角那抹笑意的嘲讽意味更甚。 肖允宸在他耳边低低地说:「我们连孩子都有了,你又何必不肯放手?」 萧且闭了一下眼,再睁开的时候,他的眼中是云安在看不懂的深色。 云安在看见了肖允宸在萧且耳边说了句什么,她心中忽觉不对劲,提步朝着远瞻亭跑去。 「妹妹,你休要乱跑,小心了肚子里的孩子。」则君急忙扶住她。 这一声「妹妹」让云安在心中一沉。 「松开我!」她甩开则君的手,再也顾不得其他,只是沿着百级的台阶往上跑。腹中忽然一痛,她抓着台阶两侧的栏杆缓缓蹲下。 剧痛袭来,她再也挪不动半步。鲜血汩汩流出,片刻之间染红了她粉色的长裙。 则君立在那里,一时犹豫要不要去帮忙。 「滚开!」华流将则君推开。 则君微怔,急忙说:「哪里需要华流公主劳心。骁王妃既是我带来的,那么我自然要……」 「你算个什么东西?再敢多嘴半句,我剪了你的舌头!」华流一巴掌甩在则君的脸上。则君刚想理论,就有两个宫中的老嬷嬷拽住了她。 「安在!不怕,没事了,没事了……」华流冲到台阶上,抱住云安在。明明是一年最热的酷暑,可云安在的身上却冷得如冰一样。 大颗大颗的冷汗从云安在的额头滚落下来,她张了张嘴却发现吐不出半个音来。她用颤抖的手抓住华流的手,用尽全力却仍旧几不可闻地说:「救救我的孩子……」 昏迷前的那一刻,云安在仰起头望向远瞻亭,远瞻亭中立着密密麻麻的侍卫,却不见萧且的身影。 她当然看不见萧且的身影,因为萧且已经被侍卫从另一侧的台阶押走了。 丹妃娘娘看了一眼身边震怒的皇帝,心中忽然平静下来。她转身,在皇帝不注意的时候跑出东宫。不多时,外面就传来丹妃投湖自尽的呼救声。 「阿绯!」皇帝心神俱震,冲向湖边。 丹妃被救起,所幸并无性命之忧。 「阿绯,你这又是何必……」皇帝立在床头,眼中哀痛。 「臣妾一直以为陛下早不记得我的闺名了。」丹妃扯了扯嘴角,却徒留苦笑。 「阿绯……」皇帝心中不忍,终究是在床边坐下,小心翼翼握住她的手。 「臣妾今日要做一回小人了。」丹妃用力抽出自己的手,她望着皇帝,恳切道:「倘若陛下还念一份这么多年的恩情,就饶了我儿的死罪。」 「谋杀太子这是不可饶恕的死罪,你这是用自己的性命来逼我!」 「陛下可还记得臣妾十四年那一年为您挡下的刀子?」她挽起自己的袖子,就算过去了这么多年,她小臂上的疤痕还是那么触目惊心。 第二十八章 「陛下可还记得臣妾的父亲、兄长一生为国,最后战死沙场?」 「陛下可还记得臣妾刚刚生产完的第三日就被您打入冷宫,处以鞭刑?」 「不要再说了……」皇帝低下头,不忍去听,不忍再想起。 丹妃却只是笑,「陛下不信任臣妾,偏信谗言认为是臣妾害死了前皇后。孩子是臣妾身上掉下的肉,陛下是不是忘记了当初臣妾是如何苦苦哀求您彻查,可您……又以为臣妾胡言。那鞭子落在臣妾身上,也是落在臣妾的心上!」 「不要再说了,不要再说了……」 丹妃笑着笑着就落下泪来,「陛下不信任臣妾,不肯帮忙。那臣妾自己去查、去找!我终于找到了我的孩子……陛下又要杀了他吗?」 「我……」 「你若要他的命,就把臣妾的命一起拿走吧!」 「阿绯!」皇帝将丹妃抱入怀中,心痛不已。热泪从眼眶里滚落出来,他心中一时悲痛、悔恨。 丹妃却松了口气。 爱情? 后宫嫔妃哪里有什么爱情,她还活着,只能是倾尽全力保护自己所爱之人——她的两个儿子。 华流公主守在门外急得团团转,她还未出嫁,这种生产的场面是碰不得的。她只好将整个太医院的人都调过来,下了死命令必须母子平安。 「来人!去给云家夫人请进宫来!」华流公主下令。 「可是……整个云家都被禁卫军包围了……」 「哪来那么废话!就说本公主要人!」 「是是……」 不多时,孙氏就进了宫。她只身一人入宫,别说是云家的其他人,就连一个下人也没带着。整个卫国公府被禁卫军软禁府中已月余,根本不得随意进出。若不是华流公主今日执意请人,孙氏也是无法出府的。 这段日子,她心心念念记挂着云安在。算了算日子还不到云安在生产的时候,这个时候召她入宫怕是不好。路上追问带她进宫的侍卫,可那侍卫却一句话不肯多说。她不得不心里直嘀咕。等到了宫中才知道云安在竟是真的早产了。她心中焦急,急忙进去守着、陪着。 她虽不是产婆,也不是太医。可是她是家人,是母亲。有她守着,希望能够让女儿更安心一些。 「萧且……」云安在几乎半陷入昏迷,迷迷糊糊之中只是一直喊着萧且的名字。 血水浸湿了床榻,擦拭血迹的白帕顷刻染红。帕子放在水里一绞,整盆清水就变成了血水。云安在全身上下早就被汗水打湿了,脸上更是毫无血色。 孙氏瞧着云安在这个样子心里疼得受不了。她守在床边,握住云安在的手,一遍一遍说:「在在,你要坚强一点。不要怕,一会儿就过去了。忍一忍就好了……萧且他一会儿就来,你不要怕……」 孙氏明白这个女儿一向口是心非,平时口口声声说着有多讨厌萧且,可是到了生死攸关的时候,口中喊着、心里念着的终究还是萧且。 华流公主又派人去打听萧且那边的消息,当她听说丹妃投湖的消息时便知道萧且的死罪应当是可以免了。 一个小宫女一路小跑而来,「公主!公主!」 「怎么样了!」华流公主急忙迎过去。 「回公主的话,朝华宫那边传来消息,陛下将大殿下发配化兴州,永世不得回皇城。」小宫女急忙说。 「化兴州?」华流公主眉心紧锁。那化兴州位于边境,最是贫瘠苦寒之地。更何况又和乌和国很近。这半年来,萧且领军与乌和交战,不知斩杀了多少乌和将领。整个乌和人怕他惧他,同样也恨他。听说乌和国下万金酬金悬赏萧且的人头。可想而知,若真将萧且发配化兴州,那日子绝对不会好过。 「唉……」华流公主叹了口气,前一刻还是得胜归来的大将军,这一刻就变成谋杀太子的大皇子,又要马上被发配边境。 「生了!生了!」一个婆子跑出来报喜。 华流公主一愣,急忙提着逶迤裙摆入内。一进屋子,她就闻到了一种很浓的血腥味儿。 婴儿的啼哭声断断续续,十分微弱。那婴儿因为早产的缘故十分娇小虚弱,那么大点的婴儿像是随时活不下去一样。 「公主,是位千金。」产婆急忙道喜。 她匆匆看了一眼产婆怀里的婴儿。就往里面去看望云安在。 「公主,您还是不要进去为好。」老嬷嬷急忙拦住了华流公主,可是就是那么一眼,华流也被眼前所见的场景惊了惊。 「她、她怎么样了……」华流的声音微微发颤。云安在虚弱苍白的样子把她吓到了。床榻之上的人哪里还是平时巧笑嫣然的云安在?她甚至觉得云安在已经死了! 「回公主的话,骁王妃失血过多,又是早产。十分虚弱,如今正在昏迷中,需要好好调理一段时日方可弥补体内空虚。」一位老太医弯腰回禀。 一直守在床边的孙氏擦了擦脸上的泪痕,转身出来谢恩。 「多谢公主救命之恩。」孙氏作势就要跪下,华流急忙让人扶住了她。 华流公主身边的两位老嬷嬷又劝华流回避,连孙氏也劝。华流便只好离开,离开之前嘱咐宫里的人尽心伺候。又让孙氏安心,就让云安在留在她这里好好养身子。孙氏自然又是连连道谢。 等华流走了,孙氏急忙折回床边,仔细给云安在盖了被子。一刻不离地守在床边。至于外界都发生了什么事情,孙氏一点都不想再管了,她只想守着自己的女儿。 傍晚的时候云安在勉强睁开了眼睛,她张了张嘴小声念叨了两句。 「什么?在在你说什么?是不是渴了、饿了?」孙氏急忙欠身凑到了她的耳边仔细去听。 云安在吸了吸鼻子,「母亲骗人,他没来。」 孙氏一滞,急忙说:「刚刚生产完不许掉眼泪,小心落下了病根,伤了眼睛。」 她又扯了别的话题,让奶娘把婴儿抱过来。婴儿吃了奶刚刚睡着,窝着襁褓里,睡得很乖巧。云安在只看了一眼就皱了眉,虚弱地说:「皱皱巴巴的,可真丑。」 孙氏破涕为笑,道:「哪有你这样的娘,居然还嫌弃自己孩子丑。只不过是月份早了些,身子比一般婴儿小了点,还没长开罢了。」 孙氏摆了摆手,让奶娘将婴儿抱下去。衣角却被云安在拉住。孙氏回头,就看见云安在努力抬头望着奶娘怀里的婴儿。 孙氏了然,就从奶娘怀里将婴儿抱来,轻轻放在了云安在的枕边。 云安在侧过头,她望着女儿的目光带着一种感恩似的小心翼翼。她就那么静静望着她的女儿,连眼睛都不舍得眨一下。 「你也该歇着了,我让奶娘把她抱下去吧。」过了很久,孙氏才开口。 「别!我再看她一会儿……」 万分疼痛不敌望你一眼的满足。 华流公主不顾阻拦闯进了天牢,她在天牢最深处见到了萧且。天牢之中阴暗潮湿,萧且毫不关心是谁进来了。他始终合着眼睛,坐在牢房的角落里,一言不发,一声不吭。 第二十九章 牢门被打开,直到华流站在了他面前,他也仍旧没抬眼。 「萧……」华流改了口,「皇兄。」 她忍着牢房里的脏乱,蹲在萧且的面前。「丹妃娘娘求情,父皇要把你发配到化兴州。那里……你打仗的时候应该经过那里,知道那是个什么样的地方。」 萧且一直合着眼,仿佛没有听见一样。 华流心里焦急,「皇兄,我是来告诉你……虽然化兴州很不好,可是你不能辜负丹妃娘娘的一片苦心。如今你去那里比留在丰东安全百倍!丰东……留不得!」 华流知道她不应该说这个话,无论如何她是皇后的女儿,是太子的亲妹妹,她都应该站在太子那一边。可是她很了解自己的母后和太子哥哥,她知道倘若萧且再留在丰东才是更危险! 「皇兄,吃些东西吧。喝口水也好。」华流从身后小宫女的手中端来茶杯,塞进萧且的右手里。 那茶杯从萧且的手中滚落,摔成碎片。 华流一惊,她望着萧且的右手,问:「皇兄,你……你的右手怎么了?」 「你说话啊!」华流去拉萧且的右手,却发现他的右手一片冰凉,毫无半点温度。 萧且终于睁开眼,他仔细看了看眼前的这张脸,才隐约想起来身前的这个人是谁。 「她怎样了?」萧且的声音沙哑而冰冷,似比这灰暗的天牢更让人脊背生寒。 华流呆愣地抬起手,覆上萧且的额头。萧且嫌恶地扭开了头。可是他额头滚烫的温度还是灼了一下华流的掌心。 她勉强镇定下来,说:「她……她很好,生了个女儿。母女平安!」 萧且复又合上眼,竟是不想再理会还在这里的华流。 华流还想说话,走廊里传来脚步声。一行侍卫进来将萧且带进宫。侍卫直接将萧且押进丹妃所住的朝华宫。丹妃因为投湖的缘故,脸色苍白,身上只穿了一声白色的寝衣,看上去十分单薄。 「我的孩子……」一见萧且被押过来,她急忙起身迎过去。眼泪只不过溢出。 皇帝望着萧且的目光也是十分复杂,他怎么也没有想到自从第一次见面就颇觉有缘的晚辈竟然是他的儿子。倘若当初他没有执意不听丹妃的解释,而是去彻查当年的案子,那么这个儿子是不是就会一直养在身边? 倘若真是那样,又岂用他谋杀太子?那太子之位本就是他的。 可是如今…… 铎帝叹了口气,道:「明日你就去化兴州安度余生吧,这辈子不要回丰东了!」 「快!快谢恩!」丹妃忙在萧且耳边劝。 萧且眸现挣扎,他缓缓跪下,语气卑微:「请让我一个月以后再走。」 「原来你还会下跪?」铎帝眯起眼睛,望着萧且的目光越发复杂。「可你为何要留在丰东一个月?报仇?为宸儿的安危着想,我不能把你留在丰东。」 「妻女羸弱,月内不能奔波。」萧且语气决绝,「可用重链锁我于天牢,一个月后我带着她们离开。」 丹妃拉住萧且的手,苦苦地劝:「孩子!有人怕你留在这里伤害别人,可是母亲更怕你留在这里会死在天牢啊!你是担心安在和你们的女儿对不对?母亲用性命担保一定会替你照顾好她们!你不能留在这里!」 萧且没有说话,他双唇紧抿,坚毅的侧脸透出他此刻的决绝。 丹妃咬了咬牙,说:「就算你要带她走,可是她也未必愿意跟你走!安在这孩子从小娇生惯养的长大,再带着一个刚刚出生的婴儿,她怎么可能跟你去化兴州那等苦寒之地?」 萧且眸色微变,又很快沉寂下来。「她如果不肯跟我走,我就杀了她,抗着她的尸体走。」 「你……」丹妃语塞,竟是无法再劝阻。她早就知道这个儿子最是偏执,倘若下了决定,竟是毫无商量的可能性。 「准!」铎帝转身,不忍心再去看这个儿子。 身在其位,不能不考虑更多。就算……就算真的是太子陷害萧且,他也不能查出实情。废太子,立萧且?不,他不能这么做! 论治国之才,肖允宸优于萧且太多,二者则其一,他只能保肖允宸。 肖允宸自小被立为太子,这些年完全以太子之严苛相待。若论治国权衡之力,他无疑会是一代明君。人无完人,他最大的缺点大概就是太谨慎,缺乏了那一种魄力。 所以,皇帝提拔萧且,想要让萧且成为太子登基以后的刀。他深知如今国中帅才不足,而萧且很好的弥补了这一点。这半年来,萧且以虎狼之势攻破乌和。那一封封捷报成为铎帝自登基以来最畅快的大好消息。倘若不是乌和国立昌盛恐已灭国。就算如此,乌和已降,近日就要商讨割地赔偿之事。 此时此刻,铎帝心中竟是生出一种倘若萧且并非他的儿子该有多好的期翼来。 可是…… 铎帝叹了口气。就算没有丹妃以死相逼,他又何尝舍得萧且亡命。 当萧且要以重链锁于天牢一月只为等云安在出了月子再带她走的消息传来的时候,云安在垂眸望着怀里的女儿沉默了很久。 「在在?」孙氏有些担心地轻声唤她。 「嗯,我晓得了。」云安在点了点头,将女儿抱得更紧了一些。 孙氏欲言又止,她是不舍得云安在跟着萧且走的。她很清楚这个女儿有多娇贵,一丁点的苦都吃不得,如今让她以罪臣之妻的身份发配到那等苦寒之地…… 孙氏不敢想。 她斟酌了语句,终于开口:「在在,这不是简单的搬家。你可知道倘若你跟着他走了,身边是连一个下人都不能带着的。再加上你们的女儿……」 孙氏说不下去,她一想到这种可能性就害怕,她甚至觉得她的女儿会病死途中。 云安在小心翼翼地将女儿的小拳头从嘴边移开,才有些无奈地说:「母亲,不用让奶娘再过来了,以后我自己照顾她。」 「你……」孙氏没有再劝,只是长长叹了口气。她一直劝诫几个女儿要做一个合格的妻子,她一直担心云安在做得不够好,可如今云安在愿意跟着去,她倒也不知道该不该劝。 华流公主听着下人的禀告,忍了又忍,还是忍不下去了。她气冲冲地去了朝华宫的偏殿——云安在现在住的地方。 当初云安在生产的时候是在华流公主的宫殿之中,因为早产的缘故,她的身体状态不是很好,在华流公主的宫中养了六七日,才勉强从华流哪里移出来。毕竟华流公主尚未出嫁,无论如何云安在也不宜在她那里久住。不过云安在也没有回卫国公府,而是搬去了朝华宫。丹妃娘娘在照顾云安在这件事情上,的确是尽了心的。 华流公主进到暖融融的屋子里,果然看见云安在正在吃东西。她面前的桌子上摆着近二十多道精致菜肴。竟是些大补的荤菜。 「公主过来了。」云安在将正在喝的一碗乌骨鸡滋补汤放下,站起来。 「你倒是好胃口。」华流有些不大高兴。 第三十章 「公主吃过午膳了吗?要不要在这里吃一些?只不过我这里都是一些产后大补的药膳菜肴,没有什么清淡的东西,公主未必吃得惯……」 「哼,」华流公主冷哼了一声,她一直派人打听云安在的情况。却听说云安在自生产完,一直好吃好睡,从来没有唉声叹气,更是没有掉过一滴眼泪。 华流公主为萧且感到不值。 「大鱼大肉吃得很香?可是你在吃着这些东西的时候可有想过大皇兄如今还在天牢里!云安在!你这个没心没肺的人,你怎么吃得下!」华流公主越说越生气,声音也大了些。就把一旁婴儿床里的小家伙吵醒了。小丫头哼唧了两声,手脚也开始不安生地踢来踢去。 「公主稍等一下。」云安在微微弯膝,就转身走到一旁的小床边,将女儿小心翼翼地抱出来。她坐在宫女抱过来的矮凳上,轻轻拍着怀中的女儿,一边拍着,一边小声轻哼一首低柔的歌谣哄她入睡。 华流公主望着云安在的目光有些复杂。印象里的云安在漂亮到惊艳,灵动到嚣张,却从来没有这般温柔的模样。华流公主不得不承认这样轻声哼唱歌谣哄着怀中女儿的云安在真的太过温柔了。 云安在哼唱了一会儿,怀中的女儿就又一次香香地睡着了。她动作很轻地将女儿放回小床里面,又小心翼翼地给她盖好被子。 小宫女过来收走矮凳,矮凳的一条木腿不小心碰了一下小床,发出一声细微的声响来。云安在不由皱眉,斥责似地瞪了她一眼。小宫女刚想下跪请罪,云安在就摆了摆手让她退下,不许她发出声音来。 一直望着这一幕的华流公主心中竟是也跟着逐渐平静下来,再说话的时候,竟也主动放低了声音,不敢吵着了刚入睡的女婴。 「不好意思,让公主等着了。」云安在安顿好了女儿,才重新回到前面与华流说话。 华流又看了一眼远处的小床,问:「你自己照顾?听说你把奶娘退掉了,要自己照顾孩子。是因为这个才吃这么多东西吗?」 「倒也不全是,有些贪嘴想吃罢了。」云安在轻轻笑了一下。 华流公主就又有些不高兴了。 云安在望着桌子上的珍馐美味,有些失神。「安在明白公主的气愤,可是公主想要我怎么做呢?整日以泪洗面?拖着产后孱弱的身躯跪在宫中求情?还是陪着他一起坐牢?」 华流答不上来,「我觉得……你变得有些陌生。是因为做了母亲吗?」 「或许吧,」云安在说完又轻轻摇了摇头,「也是因为他吧。」 女儿满月那一天,没有任何的宴席,只有至亲之人最简单的祝福。丹妃将一个小小的银锁挂在了她的脖子上,「本来是给她父亲准备的,没想到过了这么多年,给她戴上了。」 「替女儿谢谢娘娘了。」云安在将女儿脖子上的银锁摆好。 「还没有起名字吗?」丹妃问。 「没呢,等着她父亲起呢。」 丹妃不禁笑了笑,「希望她父亲别给她起个乱七八糟的名字。」 孙氏从外面走进来,说:「在在,东西都准备好了。」 「辛苦母亲了。」云安在抱着女儿走过去,靠了一会儿母亲的肩膀。 孙氏拍了拍云安在的肩头,略有哽咽:「一定要照顾好自己。」 「我会的。」云安在又在损失的肩头靠了一会儿,才紧紧抱着怀中的女儿,走出朝华宫。她登上宫中的软轿,由轿子载她出宫。 轿子一路出宫,直到停在了天牢外。 天牢外有两辆马车,其中一辆马车周围围了六个侍卫,那将会是云安在跟着萧且去往化兴州所要乘坐的马车。与这辆简陋的马车相比,旁边另外一辆马车就要华丽得多,黄明的色泽,绣龙的纹样,无处不标识着它的主人的地位。 肖允宸从马车中跳下来,他走到云安在面前,挡住云安在望着天牢大门的视线。 「不要跟他走。他鲁莽、无知,更是为了权利地位向胞弟拔剑,他不值得……」 「他没有,」云安在打断他的话。她抬起头直视肖允宸,「他根本没有想要杀你。」 云安在坚定的表情让肖允宸有一瞬间的疑惑,他记得自那一日起云安在根本没有见过萧且,萧且在天牢之中的这一个月尽在他的掌控之中,二人根本毫无联系。她为何如此确定? 「他若真的想要杀你,会用刀,用斧,用锤……亦或是用地上的砖石,也绝对不会用剑。」云安在略无奈地苦笑,「剑太轻了,他根本不会用剑。」 肖允宸失措,好半天才说:「你倒是理解他。」 云安在笑得明媚,「当然,因为我是他的妻子。」 「当然,因为我是他的妻子。」 就是这么一句话,让肖允宸溃不成军,险些站不住。 「殿下,请让一让。」云安在的视线越过肖允宸的肩头,落在天牢大门口的人身上。 肖允宸喉间滚动,艰难移步。云安在越发抱紧怀中的女儿,疾步朝着萧且奔过去。越是靠近,心中越是紧张、忐忑。 她在萧且面前站定,小心翼翼地说:「要不要看看她?还是看一眼吧。」 她将包着女儿的襁褓扯开一点,露出女儿娇嫩的脸庞。小丫头早已不是刚出生时皱巴巴的模样,在阳光的映照下,白皙的有些晃眼。此时正睡得香甜,乖巧柔嫩。 萧且始终空洞的目光终于转动了一下,落在女儿的脸上。他抬手,想要碰一碰女儿的脸颊。可是他刚抬手,手腕之上沉重的铁链相碰发出一阵声响,将酣睡的小丫头惊醒了。小丫头瘪了瘪嘴,就哭了出来。 萧且猛地放下手,大步朝着马车而去。云安在急忙哄着啼哭的女儿,眼瞅着萧且上了马车。她埋怨似等嘟囔了一句:「小没良心的,不能帮忙还要添乱!」 小丫头爱哭,可是每次都是哼唧几声连眼泪都不掉一滴,而云安在只要轻轻拍她两下,她就立刻乖巧起来,咂咂嘴,继续睡。 云安在抱着她急忙追上萧且,一并上了马车。 萧且倚在马车的角落,合着眼。因为他的缘故,整个马车里竟是显得压抑了许多。云安在多看了他两眼,才在他身旁坐下,慢慢收紧抱着女儿的手臂。 丹妃站在马车下面叮嘱了许多话,可萧且始终闭着眼睛,宛若完全没有听到。 孙氏在车窗外拉住了云安在的手,千叮万嘱,又说了云家已经在化兴州打点了一番。等他们到了,日子也不会太难过。孙氏又打点了此次押送萧且和云安在去往化兴州的六个侍卫,希望他们在路上可以多多关照。 马车缓缓行走,云安在凑到马车侧窗边,她掀开竹帘,朝着孙氏摆了摆手,也朝着这座丰东皇城告别。此次离开,说不定今生都不会回来。 云安在将帘子放下,凑到萧且的身边。她想了很久,才去拉他的袖子,小声地说:「你跟我说说话好不好?你已经有二百五十四天没有跟我说过话了。」 第三十一章 见萧且不为所动,云安在将头搭在萧且的肩上,有些失落地说:「萧且,我想不起来你上次临走前跟我说的最后一句话是什么了……」 云安在拉着萧且袖子的手一点点下移,去抓他的手。萧且猛地收手,让云安在手中一空,什么都没有抓到。她愣了愣,反而更固执地去抓他的手。这一次,萧且犹豫了一瞬,倒是没有躲。 冰凉的触觉让云安在惊住了。她比谁都清楚萧且身上向来炙热异常,从不会有这么冰的时候。她有些惧怕地扯开萧且右边的袖子,见一道伤疤贯穿了萧且的整个小臂,尤其是手腕处的伤口最深。瞧着是几个月前的旧伤,可是没有处理好,又有新伤叠加,此时伤口外翻,腐烂狰狞,手腕处甚至露出白骨。 云安在用颤抖的手去扯萧且的衣服,萧且皱眉,用左手挡住她的手。 「松开!」云安在使劲儿去掰萧且的左手。萧且睁开眼睛看了她一眼,入眼是她噙了泪珠的眼睛。萧且就不舍得再看,他别开眼,将挡在身前的手放下了。 云安在将萧且的衣服扯开,然后眼泪一下子就掉了出来,一颗接着一颗,止不住地哭。 「凭什么!他们凭什么这么对你!你替那对父子打江山,乌和降了,他们就这么对你!过河拆桥!忘恩负义!」云安在颤抖的手去一旁的药箱里翻找药品,却怎么都找不到合适的药。这药箱是孙氏特意准备的,里面放着医治各种病症的良药。 就算现在已经不看了,云安在眼前还是萧且身上的那些伤。新的、旧的。她知道那些伤痕有些是之前萧且领兵那半年多的时候受的,可是更多的伤却是这一个月在天牢中受的新伤。那烙铁烙下的痕迹让云安在的手不停地颤抖,连药瓶都握不住。 「忍一忍,忍一忍就好了……」云安在一边颤抖地给萧且上药,一边哭个不停。 萧且静静看着她,倒是没有表现出丝毫疼痛的样子来。他越是这样,云安在就越是觉得心疼。 接下来的一个月里,萧且始终都没有开口说过话。云安在也不急,照常找他说话,跟他说今天外面的天气怎么样,跟他说小丫头又吐奶了。还会跟他说他不在丰东的这半年多里发生的事儿。 「你渴不渴?要不要喝水?」云安在晃了晃水壶,发现里面已经空了。她掀开车边的帘子,四个侍卫坐在树下吃干粮,还有两个侍卫在小溪边说话。 「没有水了,我去打点水。」云安在看了一下女儿正睡着,为她盖了盖绒毯,才抱着水壶下了马车。 她走到小溪边打了一壶水,刚将盖子盖好,就看见之前坐在小溪旁说话的两个侍卫朝她走了过来。澄澈的溪水上映出那两个侍卫不怀好意的表情来。 云安在心里「咯噔」一声,急忙起身。她想要回马车,却被那两个人拦住。瞧着两个人逐渐靠近,云安在朝着马车大喊:「萧且!萧且!」 「你喊什么喊?这都一个月了,他什么时候搭理过你?」 「更何况他手脚都被锁着,能救你?」 云安在将手中的水壶砸过去,转身就跑,可是手腕却被他们两个人抓住。她娇嫩的手腕立刻红了一大片。她知道自己挣扎不过,便只是一声声大喊:「萧且!萧且!」 脚底一滑,云安在不由跌落溪边,半边的衣裙都湿了。 她只来得及看见沉重的铁链在眼前一晃,抓着自己的手就松开了。她勉强爬起来,就见萧且两手间的铁链勒在其中一个侍卫的脖子上,一层一层缠绕,将那个人活活勒死。起先还能看见他的挣扎,可是没过多久,那个侍卫就伸长了舌头,只剩出气不见喘气了。 萧且还不解气,拖着那个侍卫,摁住他的头一下一下用力砸在溪边的石头上。霎时间,鲜血四溢,脑浆迸射。干净的溪水很快被染成红白一片。 「杀人了……杀人了……」另外一个侍卫双腿哆嗦,吓得浑身战栗。 萧且抬头,猩红的眼睛盯在他的身上。那另外一个侍卫这才反应过来,撒腿就跑。 萧且将手中残破的尸体砸过去,直接将那个逃跑的侍卫压倒。萧且一跃而起,一脚踹在他的胸骨之上,清脆的断骨声音让人头皮发麻。 抽出那侍卫腰间的长刀,萧且神色不变砍下去,一刀又一刀。不多时,那侍卫的四肢已经离了躯干。 萧且做这些的动作实在是太快,直到他抬起头,眯着眼睛盯着树下呆愣的另外四个侍卫的时候,那四个侍卫才回过神来。 「不关我们的事啊……我们什么都没做!」那四个侍卫竟是瞬间被吓破了胆,不住求情。 然而他们的求情似乎完全没有被萧且听见,萧且左手握着刀,一步又一步朝着他们走过去。他没有表情的脸上,那一双带着猩红嗜血的眼睛甚是骇人。 「萧且!」云安在追上去,从他背后抱住他。「他们没有伤害我,不要再杀人了,不要再杀人了……我怕……」 萧且脚步顿了顿,手中握着的长刀一点点从手中滑落。 云安在是真的害怕。初遇时,她便见过萧且杀人,可当初的场景竟是完全不能与今日的血腥相比。这个样子的萧且,她真的害怕。 见萧且终于停下脚步,那四个吓破了胆的侍卫才松了口气,像捡回一条命似的。他们早就听闻这位骁王军中杀伐手段残忍凶暴,今日才知凶残到何种程度。 云安在拉着萧且沿着小溪走了一段,到了上游的时候,才用帕子一点一点给他擦拭手上、脸上的血迹。她每擦一会儿,就要望一望远处的马车,她有些担心她的女儿。云安在不由加快了速度,又给萧且洗了头发。这才将他重新拉回马车上。 萧且一直沉默,任由她摆布。偶尔,也随着她的视线望一眼不远处的马车。 一回了马车,云安在也顾不得萧且了。她急忙去看女儿,女儿果真已经醒了,正哼哼唧唧地哭。她便将女儿抱在怀里,轻轻哼唱歌谣哄着她。 「不要乖,娘亲在这里呢,不哭、不哭……」云安在亲了亲女儿的脸颊。 「你喊她什么?」一直沉默的萧且抬起头,皱着眉看着云安在。 「她爹爹不要我们娘俩,所以就叫她不要,萧不要!」 萧且眉头皱得更深,道:「把‘不’字去了。」 「萧要?我……」云安在愣住了,她将女儿放下,惊喜地望着萧且,「萧且!你肯跟我说话了!二百八十六天了!我终于又听见你说话了!」 云安在凑到萧且身边,捧住他的手,望着萧且的眼睛亮晶晶的。 萧且觉得好笑,就笑了一下。 「你刚刚是笑了吗?」云安在裂开嘴角,笑得明媚璀璨。她笑着笑着便笑出声来,一双漂亮的眼睛也弯成月牙。 「我笑一下你那么高兴?」萧且望着她的眸光深深。 「高兴。」云安在很认真地点头。 「咚咚咚。」车门从外面敲了几下,云安在有些堤防地将车门推开,看见一个侍卫谄笑的模样。 「有什么事吗?」虽然这剩下的四个侍卫没有参与刚刚的事情,可是云安在还是堤防着他们。 第三十二章 见云安在如此,那侍卫谄笑的模样更甚,「回王妃,咱们几个商量了一下,这距离化兴州还得一个多月呢,咱爷身上又有伤,实在不该锁着,小的来送钥匙了。」 云安在有些惊讶,这一路上,这几个侍卫的态度可不算多好。开口喊她王妃倒是第一次。 那侍卫本想讨个好,亲自给萧且解了手脚上的锁链。如今见云安在挡在车门口,似乎没有放他上去的意思,他就讨好地将钥匙递了上去。 云安在急忙将钥匙接过来,也没再多说什么,就关了车门。 马车门刚一关上,另外一个侍卫拉着他走到一边,有些着急地说:「你这是干什么?这可不符合规矩啊!你把锁着他的重链解了,那他要是跑了可怎么办!」 「哎呦喂,你是不是没长脑子啊?这位爷什么身手你刚刚没看见?他要是想跑,那锁链能锁得住他?」 另外两个侍卫也凑过来。 「我瞧着这位骁王是没有要跑的意思,再说了,他妻子女儿都在车上呢,也跑不了。所谓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怎么说都是当今圣上的皇子,又是征战的大将军。谁能确定他没个东山再起的时候?」 另外几个人连连点头。 「接下来的路程,咱们可得好好招待着的。至于阿牛和阿泰两个人……就说路上病死的吧……」提到刚刚被萧且杀死的那两个侍卫,他们四个人都打了个寒颤。只因那两人死的时候场景太过可怕,令他们至今一想起来便不寒而栗。 云安在拿了钥匙以后急忙将萧且手腕和脚腕上的锁链解开了。这铁链十分沉重,又铐了两个多月,将萧且手腕和脚腕的皮肤或多或少都磨破了一些。尤其是萧且右手手腕本来就有很严重的伤,再被这铁链磨蹭日久,更是伤痕累累。 云安在急忙给萧且手腕、脚腕上被磨破的地方上了药,又将他的手捧起来,小心翼翼地吹了吹。吹着、吹着,她的眼眶就红了。 眼瞅着又要哭出来的样子,萧且有些无奈地说:「早就不疼了。」 他这么一说,云安在一直忍着的眼泪就稀里哗啦落了下来。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断断续续地说:「早就不疼了……那、那就是以前很疼……疼的时候我不都在……一定疼了很久……现、现在才会……才会不疼了……那是都、都疼麻木了……」 萧且语塞,他倒是恨不得刚刚没说那句话。他抬手去擦云安在的眼泪,可她的眼泪怎么越擦越多?她甚至捧了他的手贴在脸上,继续哭。 萧且想了半天,目光随意一瞟落在一旁的女婴身上。找个话头,说:「别哭了,你闺女醒了。」 云安在一滞,竟真是瞬间不哭了。她睁大了眼睛望着萧且,凝视了他好一会儿,才一下子甩开萧且的手,生气地说:「什么叫我闺女?萧且你什么意思!别又不说话!你给我说清楚!」 云安在起先只是用一双小拳头捶着萧且,到后来恨不得拳打脚踢以泄心中气愤。 「我还是不说话了吧。」萧且揉了揉眉心,「她真醒了。」 云安在回头看了一眼,果然见女儿醒过来了,正睁着一双格外大的眼睛瞅着她看。云安在可不想让女儿见到她撒泼的样子,更不想女儿见到父母吵架的样子。她移过去,将女儿抱起来,拿着拨浪鼓陪她玩了一会儿,直到女儿累了,才哼着歌谣哄她睡觉。小丫头并不调皮,特别不经哄,每次云安在微微哄她一会儿,就乖得不像话。 见小丫头睡着了,云安在又小心翼翼将女儿放下,为她盖好被子,然后笑着转过头来的时候,萧且眉心跳了跳。 云安在笑着挪到萧且的身边,温柔异常地牵了他的手。她仰头望着他,目光如水、含情脉脉。 萧且轻咳了一声,「快天黑了。」 「萧且,我等了这么久,终于等到你开口说话了。那么今天你可得把话都说清楚说明白了。你在生我的气是不是?有人跟你说了我的坏话是不是?还是……」其实云安在想问萧且,问他是不是觉得小丫头不是他的女儿。可是她望了一眼正在酣睡的乖巧女儿。这话怎么都没问出口。 云安在有点生气,这丫头怎么长得一点都不像萧且呢?倘若生个儿子是不是就像萧且的小号版了?那就不用想法子跟他证明了。她也不愿意证明。一想到要证明他的女儿是他的女儿,她心里就很不舒服。 「不知道说什么。」萧且闷了半天才说了这么一句。 云安在当然不能依了,她更生气了。「我不管!你不许这个态度!」 萧且沉默了片刻,才说:「以前是有些事情想不通,现在已经想通了。」 「这话说了跟没说一样!」云安在鼓着腮帮子生气,使劲儿踹了一脚萧且的小腿。 「腿上有伤。」萧且就说。 云安在一愣,急忙挽起萧且的裤子,却见他的小腿上根本就没有什么伤。「萧且!你什么时候学会骗人了!」 萧且好笑地勾了一下嘴角,望着她,问:「云安在,你到底想问什么?想让我说什么?」 云安在一下子安静下来,她一眨不眨地望着萧且,望了很久很久,久到眼睛发涩。瞧着她眼角又有些湿,萧且忙弹了一下她的额头,忙说:「别又哭了,我不知道怎么哄你。」 「我没哭……」云安在眨了一下眼,将眼底的氤氲逼下去。「萧且,我只问你,你是不是还像以前那样看待我我、喜欢我?」 怕听到让自己害怕的回答,云安在忙又说:「我知道我以前对你不好,总是对你发脾气,还总是嫌弃你,每天都囔着讨厌你。我以后不那样了,你还要像以前那样待我好不好?」 马车里好安静,云安在捧着他的手,静静等着他的回答。她秋水潋滟的眸子里是萧且不曾见过的柔情。 「咚咚咚……」敲门声又响了。 云安在顿觉生气,她也不开车门了,只是没好气地说:「又有什么事情了!」 马车外面的小兵听出她语气不善,忙把要拍的马屁收回去,简明扼要地说:「天马上就黑了,正巧前面有间客栈,可以去宿一晚……」 「知道了!」云安在抓起女儿的拨浪鼓扔到马车门上。 这一路上,若云起好能够恰巧经过客栈,倒是能住上一夜,不过更多的时候是住在一些废弃的破庙里过夜。如今刚刚入秋,天气也不算冷。可是再走下去天气只会越来越糟糕,晚上再宿在破庙里恐怕就不成了。就算云安在勉强忍下来,小丫头也是受不了的。幸好这些人的态度转变了不少,不由让云安在松了口气。 以前云安在睡觉的时候很挑,挑床挑被子,别说是别人用过的被子,就是别人碰了一下,她也绝对不会再用了。而如今躺在简陋的客栈里,盖着破旧而单薄的被子,她都觉得暖和而满足。 第三十三章 云安在转了个身,面对着萧且。她又想起以前的事儿了,那个时候萧且总是喜欢往她身上贴。每次她都要推开他,生气地跟他讲大道理。可是重逢以后萧且别说抱着她了,根本就是完全不理她。若不是他那份保护还在,云安在真的要以为他真不在意她了。 「萧且,你睡了吗?」她拉了拉萧且的衣襟,「睡着了也醒一醒,跟我说说话。」 「嗯。」萧且应了一声,也没睁开眼睛。 云安在望了他好一会儿,突然一下子坐起来,一脸惊恐地看着萧且。「萧且!你那里该不会是伤了吧!」 云安在以前就听说过牢狱之中酷刑无数,更有让人断子绝孙的刑罚!难道…… 是了!一定是这样的! 她目光下移,一寸一寸移到萧且盖着被子的下半身。 「哪里?」萧且也坐起来,「你这是怎么了?」 「萧且,我害怕!」云安在一下子扑到萧且怀里,紧紧环着他的腰。她哭得双肩颤动,自责地不得了,「都是我不好,你因为等我才会在天牢里待一个月,才会受酷刑折磨……都怪我不好……如果我不早产就好了……怪丫头着急出来!」 「她要是不早出来,那我们要等更久才能离开丰东了,总不能让你在路上生。」萧且不明白云安在怎么就突然哭得这么伤心,他动作有些生疏地轻轻拍着她,努力学着哄一哄她。 「对不起……」云安在把眼泪蹭到萧且的衣服上,「都是我不好,我以后不找你说话了,是不是我睡在你身边也会让你不舒服?我、我去打地铺!」 云安在说着就要起来,萧且大手一拉,就将她拉到腿上坐下。他疑惑地问:「云安在,你在胡说些什么?」 眼泪还噙在眼眶里,可云安在一下子停止了哭,整个人都呆滞了。只因为她坐在了一个硬硬的东西上,这东西她太熟悉了! 他身体没有坏!可是他不愿意像以前那样抱着她、蹭着她了,那……那只能是因为他不喜欢她了…… 意识到这一点,好像有人拿着一个尖锐的小锤子在云安在的心上敲了一下,然后难过的感觉如裂纹一样抽丝剥茧地侵蚀她整颗心。 原来当知道他不喜欢自己了的时候,竟是这般难以忍受地痛楚。 云安在从萧且的腿上滑下来,「不早了,该睡觉了。」 夜色很深,藏住了云安在灰败狼狈的表情。她面朝里侧躺下,一点一点挪到女儿的身边,好像用尽了全部力气才能抱紧女儿。 其实也没什么难过的。 这样挺好的呀,原本嫁给他的时候不就盼着他不要总是缠着自己吗? 这样挺好的呀,她还有女儿呢。 明明之前还哭着委屈,如今竟是一滴泪都没有再落下。 萧且皱着眉在黑暗里坐了一会儿,才觉察出好像有点不对劲。 「云安在你起来。」萧且拍了拍她的肩。 「困。」云安在闭着眼睛,一动不动。声音里也没有这一路上的讨好,只余平淡。 这下子,萧且确定云安在是真的不对劲了。他倒是没有急着追问云安在,而是皱着眉把最近的事儿想了一通。过了好久,他才恍然大悟。 萧且问:「云安在,你是以为我不相信这丫头片子是我女儿?」 虽然云安在心里已经静下来,可是听萧且终于谈到这个事情,她抱着女儿襁褓的手指还是颤了一下。她听见自己的心跳一声快过一声。贝齿轻扣朱唇,她不敢应声,她怕一开口就有了颤音,出卖她的紧张。 「如果我觉得她不是我女儿,我早一刀砍死她了,干嘛带着这么个麻烦鬼?」萧且扳着云安在的肩,让她转过来,居高临下地看着她,「云安在,还是你觉得我萧且是一个会替别人养孩子的窝囊废?」 云安在仰躺在床上,怔怔看着头顶的萧且,忽然就「哇」地一声哭了出来。好似那些压抑的情绪一下子被释放出来了。她这一哭,把一旁熟睡的要要吵醒了,小丫头哼哼唧唧也跟着哭。 云安在哭得很凶,一时也没去管一旁的女儿。 「你闺女……咱们闺女又哭了,你管管啊!」萧且一愣,茫然无措。 云安在却只是哭,不肯去哄女儿。不过她一时止不住眼泪,也的确是没法子哄小丫头。 萧且看着两个哭个不停的麻烦鬼,一个头两个大。他犹豫了一会儿,才硬着头皮去哄女儿。他们的女儿自打出生以来,他就没碰过一下。这突然要去哄他,萧且竟是无从下手。 眼瞅着面团子似的小脸上往外淌眼泪,萧且试探着伸出手。他觉得自己的手对于女儿的脸来说太大了点,这才一根手指头一根手指地收回去,只伸着食指去擦女儿的眼泪。女儿脸上的皮肤比他想象得还要娇嫩。 萧且这辈子碰过的最嫩的东西就是云安在的身子了,可是他也不得不惊愕,这小丫头的脸蛋竟然比云安在身上还要娇嫩许多。 一失神间,小丫头就咬住了萧且的手指头,一下一下地用力吮吸。 萧且睁大了眼睛,求助似地推了推云安在,「你别哭了,快起来!她咬我!」 云安在也知道自己是做母亲的人了,也不能任性,勉强收了委屈想要去哄女儿。一侧首,就看着萧且皱着眉头如临大敌的模样。她忽然觉得很有趣,一本正经地说:「她每天吃奶的时候都要咬我,让你咬一下怎么了?」 「我手指头又没奶!」萧且心急如焚。倒不是因为疼,小丫头连牙都没长出来怎么可能咬疼了他老皮厚厚的手。只是……痒…… 云安在勉强坐起来,想要把女儿抱过来。可她还没伸手呢,小丫头就把含着的萧且的手指一口吐了出来,并且皱着眉头,好像一脸嫌弃似的。 萧且瞪了她一眼,才一手将她拎起来,塞进来云安在的怀里。可是当女儿被塞到了云安在怀里以后,萧且才开始后悔起来。他刚刚就那么一抓……那小东西那么娇嫩,会不会抓坏了? 他越听小丫头的哭声越是心虚。 等到云安在解了胸口的束带,拉开短衫的衣襟给她喂奶,小丫头这才不哭了。 萧且松了口气。 小丫头并不饿,只不过是被吵醒了。所以吸了几口奶就不吃了。云安在抱着她哄了一会儿,小丫头就立刻睡着了。 既然萧且把这个话提了出来,云安在就决定把话说清楚,说明白。她鼓起勇气说:「萧且,你老实告诉我,你有没有怀疑过要要不是你女儿。」 「没。」萧且想都不想就说。 「真没有?」云安在又问。 「我骗过你?」萧且反问。 「可是……」云安在咬了一下嘴唇,「那天我都看见了,太子贴在你耳边对你说话。他都跟你说了什么?是不是说我坏话了?」 萧且点头,如实将肖允宸那一日说的话说与云安在听。 云安在气得胸口起伏,问道:「那你就不信他说的话?」 「不信。」 「一点都不信?一点都没怀疑过?」云安在继续追问。 第三十四章 「云安在你怎么那么蠢?我为什么要去相信一个想要我死的人?」萧且看了一眼睡熟的女儿,加了一句「希望她别像你这么蠢。」 云安在语塞,竟是半天都没话说。她一直觉得萧且不善言辞,可就是这么一个不善言辞的人,每次都能让她败下阵来,无话可说。 「那……」顾虑着女儿刚刚睡着,云安在已经故意压低声音了,「那你为什么一路上都不理我!别以为我看不出来你在生气!」 云安在说完这话,萧且的脸色很明显变了变,又是摆出之前的臭脸来。云安在担心萧且就像之前那样什么都不肯说,抓起身旁的枕头就砸到了他的身上,假装出一副凶神恶煞的样子,说:「萧且,你今天不跟我说清楚,我跟你没完!」 「哼!」萧且重重冷哼了一声,「我走了七个月,你一封信都不给我写!谁都有家里寄来的信!所有的将军、副将,连管做饭的孙大爷都有信!就我没有!」 云安在呆着了,她根本没有想过萧且会因为这个生气。这怎么像小孩子似的?云安在顿觉震惊和哭笑不得。「不……不是的……我、我给你写过信的,虽然只有一封……」 萧且一脸的不相信。 「我真的给你写过信的!」云安在立刻举起手,「我对灯发誓……」 屋子早就熄了灯,黑漆漆的。 云安在立刻转了话,说道:「我用……我用……我用窝窝发誓!如果我没有给你写过信,那就让窝窝被它的大黑猫抛弃!」 萧且脸上愠色稍缓,可转瞬又怒:「什么破烂驿站,连封信都送不到!」 他又转过来一脸好奇地问:「你都写了什么?说给我听听!」 云安在有点尴尬,说给他听?那封信里的内容可不怎么好听,除了通篇的混蛋、流氓之外,就是信誓旦旦地发誓不肯给他生孩子…… 说给他听?怎么可能…… 「我……我不记得了……」云安在只好撒谎。 「怎么可能不记得了!」萧且不由加重了语气。 「你小点声!别把要要吵醒了。」云安在瞪他一眼,「都是半年前的事儿了,我哪儿记得……」 萧且仍旧有些将信将疑。 「好了嘛,」云安在去拉他的袖子,「等到了化兴州,我给你补一封?」 萧且没吭声,可是脸色已经缓和了很多。云安在偷偷打量了一下他的脸色,然后打了个哈欠,撒娇说:「好困,我们睡觉嘛。」 萧且看她一眼,搂着她,朝床上倒下去。 云安在在心里重重松了口气。她翻了个身,面对着萧且,在漆黑中悄悄亲了萧且一下。 「睡觉。」她钻到萧且怀里,这一路的辛苦和难过好似都瞬间消失了。 他们又走了一个半月才到了化兴州。经过简单的登记之后,云安在跟着萧且终于到了他们以后的家。 望着眼前的农家小院,云安在有些高兴。这里的情况比她之前想的要好得多。 「萧且,以后没有下人了。只能我煮饭给你吃,你可不许嫌弃我厨艺差。」云安在用指尖一下一下点着萧且的胸口。眼瞅着就要入冬,而化兴州这地方本就冬日来得早。云安在说话的时候,已经吐出了一圈又一圈的白色。 萧且伸出手搓了搓云安在发红的脸蛋,不可置信地说:「云安在,你居然会煮饭?我还以为煮饭的事儿以后都是我来。」 「好呀,给你煮饭的机会!」云安在甩开萧且的手,绕到后院去查看。 这化兴州虽然乃苦寒之地,一年之中只有不到一个月的时间是夏季,再除了间断的过渡时期,其余时候竟差不多都是严寒。如此气候导致云安在以前喜欢吃的一些蔬菜瓜果根本在这里不能生长,而这里的百姓多打猎,吃野味和菌类。待到了夏季,就要抓紧时间去河里抓鱼。 原本她没离开丰东之前,云家人一直担心她在路上吃不消。就连她自己都觉得没有下人伺候,死在旅途的可能性很大。更何况还带着个刚满月的女儿。然而她发现她竟然一路适应了过来,而且她的宝贝女儿也是格外争气,这一路别说是生病,连苦恼都少。 云安在想了想,依萧且的本事,吃上各种山珍野味简直是小菜一碟。她再栽种一点耐寒的蔬菜,倒也不错。虽然她并不会种地,可一个月的相处下来,她发现这个小镇的百姓十分淳朴,几位邻家嫂子也愿意教她。 云安在想了又想,这未来的日子真的是很不错! 「云安在你又发什么呆?」萧且不耐烦地用毛笔敲了敲她的额头。 云安在回过神来,瞧着萧且在纸上写下的字——云安在小呆子,太蠢。 她「呵呵」冷笑两声,扯出一个很假的笑容,阴阳怪气地说:「不错嘛,连笔画这么多的‘蠢’字都会写了。值得奖赏!就奖赏你把《国论》抄一遍。你看如何呀?」 萧且立刻皱了眉,不高兴地说:「云安在你心思太歹毒了!我右手手腕上的伤还没好!」 云安在笑着从萧且手中拿过来毛笔,又塞在他左手里。笑嘻嘻地说:「我小时候就喜欢用左手写字玩,看着自己左右手写出两种笔迹来,可好玩啦!来来来,我教你用左手写字。」 萧且直接扔了毛笔,望着窗外晾晒的玉米,笑道:「写字这么累,那我只好一个月之内不上山了。」 「不成!」云安在急了。 她本来觉得让萧且打猎是根据实际情况采取的有效措施,可是后来她才发现这化兴州一望无际的深山里打来的野味竟是比她在丰东时吃到的肉食更是美味。 萧且捏了捏云安在的嘴唇,笑道:「你再这么贪吃,整个山里的活物都要被你吃光了。」 「骗人,怎么可能……」云安在忽然对萧且说的话上了心,她就势坐在萧且的腿上,神情之间竟真有些担忧。 萧且不禁觉得好笑,这人都当娘了,怎么还像个孩子似的。他安慰似地拍了拍云安在的头,他如今做这个动作已经十分熟稔,再不复当初的生涩笨拙。 他安慰云安在:「放心,如果你把化兴州山里的野味都吃光了,我带你去别的地方吃。」 云安在小声嘟囔:「咱们又不能离开化兴州。」 萧且脸上的笑意缓缓收起来,眼中有些半明半暗的光彩,显露不出他的情绪和打量。过了一会儿,他才重新恢复轻松的神态来,「对了,过年的时候咱们会迎来一位新的知州。」 「哦。」云安在随口应了一声。她对这个并不感兴趣。 「你认识的人。」 「嗯?」云安在不由回过头来,疑惑地望着萧且。 萧且略略思索,道:「就是那个楚……楚什么来着?」 「楚郁!」云安在惊呼出声。 萧且狠狠敲了一下她的额头,道:「记得倒是清楚!」 云安在立刻揽住萧且的脖子,甜甜地说:「是呀,别人是需要记的。哪里像咱们萧爷是根本不用记的!」 第三十五章 「你确定你说的这是好话?」萧且又敲了一下她的额头,「别整天跟我拐着弯说话!」 「那就不说话了!」云安在在萧且的嘴角狠狠亲了一口。 萧且舔了一下嘴角,又把云安在刚刚那句话回忆了一遍,还是忍不住笑了。 楚郁是在腊月二十六赶来了化兴州。他这次调动算是升迁,也是云阔暗中动了关系,希望他来化兴州以后多多照顾他的女儿女婿。于是楚郁将上任的事情安顿好以后,就急忙带着云阔为云安在准备的东西,再加上他自己根据化兴州的实际情况给他们两个也准备了一些器物。 楚郁如今也算独在异乡,所以一有时间,他就会来萧且这边聚一聚。 那一天从不喝酒的云安在多喝几杯。她端着酒杯,笑嘻嘻地说:「我小时候一点都不喜欢云奉启,他总是凶巴巴的,我多吃一块糖都要批评我……那个时候呀……」 云安在借着酒劲儿,望着一眼楚郁,说:「那个时候呀……我就想着,如果我有一个像你这样的哥哥多好。」 她趁着低头抿一口酒的时候眨了一下眼,将眼里的氤氲逼回去。 其实楚郁每次见到云安在的时候总是会不由自主想到顾瓷,如今又听她这么说,他心里的那一根叫做回忆的弦,轻轻地,就被拨动了。 「实不相瞒,你……真的很想我那位已经不在了的妹妹。」楚郁又饮一杯酒,心中苦涩。 萧且抱着胳膊,看着伤春悲秋的两个人,忽然说:「那以后直接以兄妹相称不就完了。」 云安在和楚郁同时转过头来,望向萧且,一脸错愕。 「有什么好惊讶的,」萧且给云安在和楚郁两个人一人倒了一杯酒,「喝一杯酒,拜个义兄妹。多简单的事情。」 「这……这真的可以吗?」云安在呆呆地望着萧且。 萧且回望她,说:「爱拜不拜。」 楚郁心中微动,他犹豫了一会儿,才郑重说道:「既然你与家妹长相十分相似,想必这也是一种缘分。倘若今日能有幸结为异性兄妹。说不定……也是家妹冥冥之中的指引。」 对于楚郁的话,云安在一句话说不出来,只是一个劲儿的点头。 等到楚郁告辞以后,云安在扑到萧且怀里,先是小声哽咽,然后变成嚎啕大哭。还一直囔着要喝酒。 「又要搞什么鬼?」萧且看着云安在一边喝酒一边哭,有些担心。 「我、我高兴!」云安在不会喝酒,她这一口气喝得太多,不由喝了个大醉,竟是胡言乱语起来,断断续续说了很多胡话。 第二天她睡到晌午才起来,她摇了摇发沉的脑袋,仔细回忆昨天醉酒以后都说过什么,做过什么。可是只有一些零星的片段,她竟是想不全。 她拖着有些发沉的身子走出去,挨间房找萧且。最后她吸了吸鼻子,在兔肉的香味儿里,去厨房找到了萧且。 「萧且,我问你。我昨天喝醉以后有没有干过什么出格的事儿,说过什么出格的话?」 「像个女流氓一样脱我衣服算不算?」萧且头也不抬,正在往锅中添加调料。 「胡说!」云安在立刻顶嘴。可等了半天没等到萧且接下来的话,她心中不由泛起嘀咕来,她该不会真的干了这种事情吧? 萧且将蒸兔腿盛出来,说:「至于出格的话……你反反复复重复一句话。」 「什么话?」云安在立刻紧张起来。 「你反反复复地说……」萧且这才抬眼看着云安在,「我就是顾瓷。」 云安在睁大了眼睛,惊愕地望着萧且。她呆愣在原地,半天说出话来。她知道萧且是绝对编不出这话来的,难道她真的在醉酒以后说了这件事情…… 「我……」云安在心中慌乱,她急忙想要解释。 「不饿?」萧且将盛着蒸兔腿的青花海碗递给云安在,「你不饿要要也饿了,吃了饭喂奶去。」 「哦……」云安在端着碗往外走,她刚挪了一步,就转过身来,瞪着萧且说道:「你这人嘛,就是不会说话!好像特意给我做饭就是为了让我奶孩子一样!不说后半句话多好!真破坏气氛!」 她气呼呼地出去,疾步往寝屋走。走着走着,脚步不由放慢起来,而她的嘴角也慢慢绽出一层柔柔的笑来。等到她脚步越来越慢,直到停下时,她突然转过身望向厨房的方向,透过厨房半开的窗户看着萧且正立在窗口,抱着胳膊望着她。 萧且似乎有些意外云安在会突然转头,他脸上的笑意一僵,立刻收起来。只是他掩饰地太过刻意,瞧着有几分滑稽。 云安在弯着眼睛,对着他笑起来。萧且也不由跟着她缓缓露了笑容。 今天是大年三十,宫中处处张灯结彩,喜气洋洋。只是这种喜气比起往年来,莫名寡淡了几分。 「母妃,您没去宫宴。」肖允玄小跑着冲进来,也不行礼,直接坐在了丹妃身侧的小凳上。 「你这是又半路偷跑了?」丹妃也不看他,只是摆弄着妆奁盒里的一个小小的银锁。 肖允玄摇着丹妃的袖子,有些稚气地说:「母妃!皇儿想陪着您过年!」 丹妃点了点头,有些伤感地将这个小儿子搂在怀里。 昨儿肖允宸特意寻了一套前朝古玩送给铎帝,然而铎帝只是摆了摆手,连看都没有看一眼。今日宴席之上,他也是连一个正眼都没有给肖允宸这个太子。 宫中妃嫔、皇嗣在侧,朝中百官在席,铎帝却食不知味。他搁了银箸,这一年的宫宴也跟着草草结束。 铎帝独自走中宫中宽阔的宫道,望着不见尽头的路,他忽然心生疲惫。 「咳咳……」铎帝以手覆口,啼咳不止。毕竟是上了年纪,自打当初他摔断了腿,这身体骨就不太硬朗了。 小太监急忙上前一步,进言道:「陛下,夜里风大,还是……」 「不用跟着了。」铎帝摆了摆手,独自往前走。 「要要!萧要!你把你弟弟带哪儿去了?」云安在在小巷里寻了一路,也没找到那小丫头的身影。她重重叹了口气,大声说:「你再不出来,我下次绝对不带你出门!」 「娘……」这「亲」字还没有吐出来,就成了断音,竟像是被人捂了嘴。 云安在猛地抬头,就在巷口墙头上看见了两个小人影。要要正捂着弟弟的嘴,不让他发出声音来。 那么高! 云安在的心头跳了跳,她抬手指着萧要,怒道:「快下来!你自己闯祸不要紧,还拉着弟弟!」 隔着这么远,云安在也看见了萧在脸色煞白,已是吓得不轻。 萧要见事情败露了,大大的黑亮眼睛流光闪动。她吐了吐舌头,翻身从墙头的另一侧跳下去,竟是撒腿就跑。只留了弟弟萧在一个人在墙头上。见姐姐不见了,萧在更是怕得很,小嘴一瘪,就要哭出来。 云安在吓坏了,急忙安慰:「宝儿乖,不怕,不怕。娘亲抱你下来。」云安在走到墙边,犹豫了半天也没敢爬上去。这墙头着实不低。她左右看了看,附近也没什么梯子,真不知道那丫头是怎么带着弟弟爬上去的! 第三十六章 「宝儿别乱动,等一等。」云安在咬咬牙,抓着裙子,小跑到小巷口,冲着萧要跑远的身影,用尽了力气大喊:「萧要!你再不回来把你弟弟放下来,我让你爹打断你的腿!」 一个劲儿往前跑的萧要听见这话,一下子停下来。之前她跑得太快,这猛地停下来,差点朝前栽过去,看得云安在担惊受怕。 小人儿内心闪过剧烈挣扎,最后嘟囔一句:「又搬出老爹来,玩赖!」 可她还是折了回来。只见她小小的手脚相当矫捷,几个纵身就爬上了一棵杨树。又是跳上枝头,再猛地一跃,像一只小豹子一样跳上了墙头。 「姐姐……」萧在苍白的脸上已经挂着泪珠,委屈巴巴地拽着姐姐的手,不肯松开。 「爱哭鬼!」萧要埋怨了他一句,可还是将弟弟抱在怀里。小家伙急忙搂住姐姐的腰,一双胖乎乎的小手绕过姐姐的腰紧紧握着,说什么都不肯松开了。 萧要这才发现弟弟身上冷得很,还微微发颤。她一边嫌弃弟弟的胆子小,一边后悔不该吓着他。可她也没想到弟弟胆子这么小!一点都不像个小男子汉! 「还不快下来!」云安在立在下面仰着望着两个孩子,心都揪紧了。 「知道啦!」萧要一手抱着怀里的弟弟,一手攀住树枝,一个纵身又荡回了树下,更是几个动作就落下地来。 云安在急忙把萧在搂在怀里,瞧着宝儿吓坏了的样子,她十分心疼。「宝儿乖,已经下来了,不怕了。娘亲抱你回去。」 「算了吧,就你那点子力气还不如我呢!」萧要看了一眼自己的娘,从云安在怀里把萧在拉过来,抱在怀里。 云安在语塞,也不跟她争。她生着闷气,独自往前走。 萧要说得的确不错,论比起力气来,别看她只有五岁多一点,竟是完全不比云安在小。明明是云安在先走,可抱着弟弟的萧要一会儿就追上了她。 萧要走在云安在身边,瞧着娘亲的脸色的确是恼了。她黑亮亮的眸子在眼眶里转了两圈,才对怀里的弟弟说:「宝儿,等会咱们回去了,爹爹要是问起来你为什么哭,你要怎么说?」 萧在吸了吸鼻子,糯糯地说:「宝儿自己不小心摔倒了。」 「宝儿真乖!」萧要的额头轻轻碰了一下弟弟的。 云安在又笑又气地看了看这对姐弟,真是拿他们没办法。当初小丫头小的时候,是那么乖巧。云安在甚至因为她长得不像萧且而埋怨过。可是如今…… 她模样渐渐出落,尤其是眉眼之间多了几分萧且的。每次打起什么主意来,黑黑的眸子转来转去的样子,更是像极了萧且。而她这性子……活脱脱就是一个小号的萧且。只不过是比萧且更活泼了些。 云安在也犯愁,她曾试着训过她,罚过她,连手板也打了。可萧要这性子竟是一点都收不回来,完全没有个女儿家的样子来。幸好这里是化兴州这等小地方,若是在丰东城,她这性子将来想嫁出去都难! 云安在的目光从萧要的身上移向了她怀里的萧在。若说长女完全没有一个姑娘家的样子,而这小儿子…… 他的模样像极了云安在,稚气的脸庞粉嘟嘟的,一双水汪汪的眼睛像是会说话一样,眼角微微上扬,竟是堆了几分风情。他娇嫩的像个小姑娘,性子也是胆小、爱哭,更是一切都听他姐姐的。 这姐弟俩的性子完全就反了过来! 小院出现在视线里,云安在心里想着今儿个回去了,得跟萧且谈了谈,怎么把这两姐弟的性子扳到正途去。她不得不承认,这个时候她是需要萧且帮忙的。尤其是对待长女的时候。 小院的门开着,院口的地方有着一些凌乱的脚步,云安在微微有些惊讶。 谁来了? 云安在和两个孩子刚走进小院,迎头碰见了七八个正往外走的人。那些人的衣着打扮并不是炎雄人,他们也看见了云安在,几个人小声交谈着,用着云安在听不懂的话。 这些人是乌和人! 云安在心里犯起了嘀咕。 这七八个人停了下来,上上下下地打量起云安在。 云安在拍了拍萧要的后脑勺,小丫头眨了下眼,急忙将弟弟放下来,自己一溜烟儿跑了进去。 「宝儿怕……」见姐姐跑了,面前这七八个人又凶神恶煞的,萧在急忙藏到了云安在的身后,抱住了娘亲的裙子。 「宝儿不怕。」云安在弯下腰,将小儿子抱起来,安慰似地拍了拍他的后背。小家伙将脸藏在云安在的怀里,一双小手死死抓着云安在的衣服。 「眼睛不想要了,我可以帮你们挖出来。」窗户被推开,露出萧且稍愠的脸色。 云安在松了口气。 那七八个人用乌和话小声嘀咕了两声,才对着萧且点了点头,大步朝着院门口走去。 「轰——」柴房的木门忽然被踹开。 萧要拖着一把大刀冲出去,一边冲,一边冲着那七八个人喊:「哪里来的强盗!我宰了你们!」 她身子太小,而那柄刀几乎快有她高,又重的很。她拖着刀冲出来的样子竟是让那七八个乌和人都愣住了。为首的一名乌和人哈哈大笑,他用笨拙生涩的炎雄话,问道:「你、举得起来这刀?」 这个乌和人居然质疑她! 萧要剑眉一竖,星目含愠。她一双小手握紧刀柄,卯足了劲儿,抡起大刀。 咦? 抡不动? 萧要疑惑地回头,就看见自己的爹爹握着刀柄。萧且微微用力,萧要手中的大刀就飞了出去,顺着大门的柴房木门,飞回了里面的刀架上。 「爹……」一看见自己的爹,萧要立刻就蔫了。前一刻还是一支蓄势待发的箭矢,此刻只成了箭尾的一支软绵绵的羽毛。 「需要我送你们?」萧且没管女儿,而是看着院门口的那七八个乌和人。 那七八个人乌和人没有再说话,急匆匆离开。 萧要拍了拍手,大赞:「还是爹爹厉害,说话就能把人赶走!」 她说这话的时候听着是十分真诚。可是萧且和云安在都太了解这个女儿了,知道她这话真诚是假,谄媚是真。 「又闯什么祸了?」萧且这才低头看着女儿。 「没有呀,要要今天很乖哒!爹爹不信可以问宝儿!」萧要挽着爹爹的手,霎时变得异常乖巧。 萧且甩开她的手,也没问萧在,而是问云安在:「这丫头今天又欺负你了?」 萧要心中暗道一声:糟糕!她想着和弟弟串通,怎么忘了爹爹向来只听娘亲的话!她只等着娘亲揭露她的恶性,可等了半天也没等到娘亲说话,她疑惑地抬头望着娘亲,发现她正望着院门口发呆。 「云安在?又发什么呆?」萧且走过去,敲了敲她的额头,「被萧要气糊涂了?」 「我才没有……」萧要低声抗议。 云安在这才回过神来,她也顾不得萧要了,只是有些担心地望着萧且,问道:「那些乌和人怎么来找你了?真让人担心……」 第三十七章 「有什么好担心的?」萧且没当回事的样子。 「我听哥哥说连肇讷州、竹椒州和临泰城都已经失守了。哥哥说……朝中很多朝臣启奏陛下想要你重新挂帅出征。如果……」 「不去。」萧且打断云安在的话。 云安在叹了口气,说道:「我也不想你去,可是他毕竟是皇帝。圣旨难违……」 「皇帝是什么?圣旨又是什么?」萧要好奇地跑过来。 云安在随口说:「皇帝就是天下最大的那个人,圣旨就是他的话,不可以不遵守。」 萧要眼睛一亮,高兴地说:「这么牛?那我也当皇帝!」 「皇帝都是男人,没有女孩子当的。」云安在给她解释。 「凭什么?」萧要不高兴。她想了想,忽然笑了,说:「那就让弟弟当好了,反正弟弟都听我的!宝儿,你说好不好?」 宝儿也没有听懂,只是习惯性地点了点头,「好,宝儿都听姐姐的!」 萧要站在屋顶上不停大喊:「老爹!我知道错了!放我下去吧!放我下去吧!」 小院里安安静静的,没个声音。萧要踮着脚尖,沿着屋脊走了两步,小心地趴下来,朝着柴房的窗户往里望,直到看到娘亲的身影。「娘!娘!你去求求老爹放我下去!」 「还淘气不?」云安在推门出来,仰头望着屋顶上的萧要。这可真高,足足有上次萧要爬上的墙头两倍还高。她心里紧张地不行,却仍旧脸上不显出一点心疼的样子来。 「要要知道错啦!以后再也不敢啦!」萧要站直身子,甚至蹦了两下,小小的身子歪到一旁去。吓得云安在脸色瞬间白了几分。 她急忙说:「不许乱动,老实待着等我!」 她急急忙忙跑回屋去找萧且,一推门进去,就看见小儿子低着头坐在地上。 「地上凉,怎么坐在这儿。」云安在把他抱起来,这才发现他的整张白瓷小脸都被泪水浸湿了。 「宝儿!宝儿!」她急忙唤他几声,可是小儿子只是不停地哭。 云安在把他搂在怀里,心里隐隐觉得不安。「宝儿乖,宝儿不哭、不哭……」 「他们把爹爹抢走了,呜呜呜……」萧在一直哭,一直哭,眼睛都肿了。 云安在心里一惊,她连还在啼哭的萧在都顾不得了,她赶忙起身,四处寻找,整个屋子里都不见萧且的身影。 「萧且!萧且!」云安在一声一声喊,只有萧在的啼哭声相应。 云安在猛地惊醒。屋子里黑漆漆的,又十分安静,可萧且的呼吸声就在耳边。萧且翻了个身,将胳膊搭在云安在的身上,将她搂在怀里。 原来只是一场梦。 云安在松了口气,她用袖子擦去一脑门子的冷汗,依偎着萧且躺下。却怎么也不肯再睡了。她就这样在昏暗中望着萧且,等他醒过来。 等到天亮的时候,萧且睁开眼睛发现云安在早就醒了。 「醒这么早?」云安在向来起得比他晚,他有些诧异。 「半夜做噩梦了,就没再睡。等着你醒过来,把噩梦讲给你听呢。」云安在断断续续把夜里做的梦讲给了萧且,「噩梦讲出来就不会成真了。」 萧且不理解,问:「她半夜不睡,只为了等我睡醒了,把这梦讲给我听?」 云安在很认真地点头,「我怕睡着了就把梦给忘了,那就不能说给你听破梦了。」 「那你就不能把我叫醒?」 「把你吵醒了打人怎么办……」云安在打了个哈欠,偎依在萧且怀里。明明等着他醒过来的时候清醒得很,可真把噩梦说给他听了,才开始觉得困。 「总说怕我打你,这么多年我打过你?」萧且瞪了她一眼,见她实在是困,自己也不起了,就抱着她再睡一会儿。他刚合上眼没多久,忽又睁开。「云安在,你给我起来。」 「不!」云安在环着他脖子的手臂更紧,恨不得整个人嵌进他身体里,任他推着也不起来。 萧且只是轻微推了她一下,见她反而抱紧自己,哪还舍得继续推?可他仍旧有些不太乐意地说:「你不是说做噩梦了吗?你这梦里没鬼没怪啊!只有我和两个孩子,难道我们是怪兽吗?」 「和你讲是讲不通了,我要睡觉!」云安在低低地笑,呼出的气飘到颈间,让他痒痒的。 萧且也跟着她笑了一下,抱着她再睡一会儿。 「爹!爹!娘……」萧在站在床边,伸出一双白嫩的小手拉扯着云安在的衣角。 「宝儿怎么了?」云安在迷迷糊糊睁开眼睛,瞧见萧在白皙的脸颊上黑乎乎的,眼眶里还噙着一滴眼泪。这可把云安在吓坏了,她急忙将萧在抱到怀里来,用帕子给他擦脸上的脏渍。 「你姐又带你闯祸了?」萧且瞪他一眼。 本来就吓着了的萧在被萧且一吓,「哇」地一声就哭了出来。 「你别吓他了成不成?」云安在推搡着萧且,「快把你这张黑脸转过去,别吓着宝儿。」 「哼,」萧且冷哼一声,「这胆子像小猫一样,哪像我萧且的儿子!」 「要要像你就行了!」云安在不再理萧且,只顾着仔细给萧在擦脸上的污渍。这污渍瞧着竟像是烟熏的似的。云安在发现总是跟着萧要的宝儿是自个儿跑来的。她心里一惊,忙问:「宝儿,你姐姐呢?」 萧在这才想起来自己过来的目的,他哽咽着说:「宝儿饿了,姐姐给我做饭。好多烟,还有火,呜呜呜……」 云安在急忙把怀里的萧在往床上一放,连外衣都来不及穿,就冲向了厨房。 远远的,她就看见黑烟从厨房的门窗滚出来。 明明是云安在先跑出来的,可是还是萧且先到了厨房。他拦住云安在,不许她进去。自己大步走进厨房。将萧要拎了出来。 「爹!爹!我是你闺女!不是小鸡崽!不能总这么拎着我。」萧要挥着双手抗议着。 萧且没管她的嚎叫,直接将她拎到了云安在怀里。 「要要,呛着了没?烧着了没?」云安在急得不行,只因为萧要整个人都黑漆漆的,连五官都看不清了。 「没事,没事!」萧要用一双黑漆漆的手拽着云安在,「娘!那些菜都黑了!你去救救它们!」 「好,我去救它们。可你不许再过去了,去好好洗一洗,换身衣服。等你把自己收拾干净了,饭菜就好啦。」云安在心里有点歉意,正是因为她起来迟了,两个孩子饿着了,才会自己跑去做饭。幸好只是烧了厨房,若是两个孩子受了伤,她得多心疼。 云安在将厨房重新收拾了一番,又做好了早饭。忙完了这些也没用多少功夫。她望着简单的几道小菜,颇有成就。当初她在丰东的时候一向贪嘴,可从来都做不好菜肴的味道。之前她还总是疑惑为何她总能尝出味道里的不对劲却调不出满意的味儿来。如今竟是明白了,原因不外乎其他,只因她下厨的次数太少,缺少了实践。如今化兴州的五年,她一点一点摸索着来,终于能够调出她满意的味道来了。 第三十八章 两个小家伙也都十分喜欢她做的菜,总是吃得很多。不挑食,人也养得胖胖的,壮壮的。 萧要和萧在两个小家伙已经洗干净了,正站在厨房外头眼巴巴等着呢。 「叫你们爹吃饭。」云安在朝着他们连个摆了摆手。 「爹爹有客人叫我们先吃!」萧要领着弟弟跑进来。 可是听了萧要这话,云安在的心却沉了下来。她知道萧要说的客人又是那些乌和人。这段日子,那些乌和人时常过来找萧且。起先的时候,云安在还担心这些乌和人会伤害萧且,可日子久了才发现他们并无意伤害萧且,而且对萧且的态度十分友好,竟是含着巴结的意思。甚至,会帮着劈柴、打猎,送一干日常用品。 他们越是这样,云安在越是担心。 晚上熄了灯以后,云安在偎依在萧且身边,摇了摇他的手腕。 每当云安在这样的时候,萧且就知道要么是她脑子里开始又胡思乱想了,要么就是她又要一本正经地跟他说话了。他反手拍了拍云安在的手背等着她说。 「萧且,我肚子里好像又有了一个。」 萧且一愣,倒是没有想到云安在说的会是这个。他有些惊讶地在云安在身上摸了摸,「真的?」 「嗯。」云安在点了点头,「他会出生在这儿吗?」 萧且沉默了一会儿,才说:「嗯,我不走。哪儿也不去。」 「娘!来个怪人!他说是我舅舅!」要要撞门进来。她气喘吁吁的,头上还粘了两根稻草。 「舅舅?楚家舅舅?」云安在一愣,忙放下手里的东西。 萧要连连摇头,「不是!不是楚郁舅舅,楚郁舅舅文文弱弱的!这是个高高大大的男人!」萧要一边说一边伸手比量有多高大。 「我们还有别的舅舅?」坐在地上画画的萧在抬起头,疑惑地问。 云安在哪里还顾得上解惑,她匆匆走出屋子,果然看见云奉启站在院门口,云安尔也在他身边。云安尔先看见云安在出来,她小跑着跑过来,一边跑,一边喊:「二姐姐!二姐姐!」 当年肉团子似的小姑娘早就出落成亭亭玉立的妙龄少女,只是在见到分别五年多的姐姐时,还是红了眼眶,像小时候那样钻进云安在怀里抹眼泪。 「尔尔……」云安在轻轻拍着妹妹的后背,自己也忍不住湿了眼睛。 云安尔开心地转过头望着云奉启,十分自豪地说:「看!二姐姐一下子就认出我了!」 云奉启点了点头,走过来。 「哥哥……」云安在放开云安尔,望着面前高大的兄长,「没想到你会来这里,更没想到尔尔也会跟来。」 云安在望着快有她高的云安尔,握了握她的手,说:「尔尔真是长大了,人也变得文静秀丽了。」 云安尔眯着眼睛望着二姐姐,也不接话。另一边的云奉启却冷哼了一声,说:「别被她的外表骗了,还跟小时候一样的性子。这回非要跟来,我不同意就使性子,又哭又闹,还摔东西!」 「那哥哥为什么不肯带尔尔来呢?」云安在有些责备地看了云奉启一眼。 站在云安在身边的云安尔冲着云奉启扬了扬眉,那意思好像在说:看,二姐姐还是站在我这边的! 云奉启愣了一下,不由笑出来。得,还是别跟这俩妹妹讲理了。 「她真是我舅舅?」萧要跑过来,狐疑地看着云奉启。 「是,他是你亲舅舅。还有你小姨。」云安在又朝着躲在门后的萧在招了招手,让那个害羞的小家伙也来认人。 萧要一本正经地打量了好一会儿云奉启,直到云奉启被她看得有些发毛了。云奉启蹲下来,问:「怎么,对我这个舅舅有意见?」 萧要摇了摇头,十分开心地说:「我喜欢这个舅舅!比楚郁舅舅高大多啦!」 「舅舅抱!」萧要张开双臂搂住云奉启的脖子,缠在他身上。 这倒是让云安在有些意外,还真是难得见到这野丫头粘人的时候。而云奉启则是心情大好,畅笑着将萧要抱在怀里。 「哥哥怎么会千里迢迢来化兴州?」云安在领着他们进屋的路上问道。 云奉启打量着十分朴素却很干净、温馨的小院。小院子竟辟出一块小园子,在里面栽种了一些蔬菜。另一侧竟还养着几只鸡。半开的柴房里是劈了一半的柴,还能看见架子上放着几件农具。晾晒的谷子,悬挂的辣椒…… 看着这些东西,云奉启心里不是滋味。 「哥哥?」见云奉启没说话,云安在不由又喊了他一声。云安在回头望着云奉启的神色,就大概猜到了哥哥心里在想什么。再去看一旁云安尔,也是一样的神色。 云安在知道他们两个是心疼自己过苦日子。倘若告诉他们自己过得很好,甚至比在丰东的时候还舒心,他们两个未必会信。毕竟,当初她刚来化兴州的时候,也以为自己会过苦日子。 云安在笑了笑,没有急着给他们解释。听不如见,不若让他们自己看。 她把云奉启和云安尔领到屋子里,亲自给他们倒了茶水。 云安尔想缓和一下气氛,她假装生气地望着坐在云奉启腿上的萧要,说道:「怎么就缠着你舅舅,对我这个小姨爱答不理的?」 萧要黑亮亮的眼珠子在眼眶里转了一圈,瞪了一下站在云安在脚边的萧在,说:「宝儿,咱们小姨闹小性了,你快去哄哄!」 云安尔懵了。她在家里的时候就爱使小性儿,可是就这么被一个五岁的小女孩说出来。她倒是不知道该做什么反应,脸上甚至挂了一层红晕。她还没反应过来呢,萧在就怯生生地走过来,拉着她的一只手捧在眼前,轻轻亲了亲,奶声奶气地说:「小姨不起,宝儿亲亲就不气啦!」 云安尔更是懵怔,险些石化。 倒是云奉启看出了端倪,他望着云安在,笑道:「在在,你使小性儿的时候这俩孩子就是这么哄你的吧?」 「咳……」云安在别开了眼。只是脸上神情已是默认了。 若说任性起来,云安尔那点小性子还是跟云安在学的。云安在使小性儿的时候,萧且惯是个嘴笨的,不知道该怎么哄人。某一日萧且不小心又惹了云安在生气,他正不知所措时忽然看见院子里玩的萧要,就把小丫头拎进来,让萧要去哄她娘。 那个时候的萧要才三岁,小丫头爬到云安在的膝上,捧着她的脸一顿狂亲,一边亲一边说:「宝贝娘不气!等要要长大了帮你揍爹爹报仇!哎呀呀,娘亲你就笑一下嘛,哄不好你,爹爹又要训人!」 后来等到萧在像个小尾巴一样跟在萧要身后的时候,萧要就把哄娘亲这差事推到了弟弟身上。萧要虎头虎脑的,萧在却是个白团子,哄起人来一本正经的样子更是让人忍俊不禁。 「好了,好了。」云安在把萧在抱到膝上,用额头轻轻碰了碰宝儿的小脑袋,「宝儿记住了,以后不许随便亲别人了。成亲之前,除了娘亲,谁都不许亲。」 萧在眨了眨眼,有点委屈,险些要掉出眼泪来。 第三十九章 「宝儿怎么了?」云安在没想到这句话惹得小家伙伤心了,忙轻轻拍着他。 「宝儿不高兴了呗!」萧要小跑着过来,从云安在腿上抢过来萧在。「宝儿乖,别听娘亲的话,姐姐让你亲!」 萧在一下子乐出来,抱着萧要的脖子,在她脸蛋上亲了一下,十分响亮。 三个大人哭笑不得。 云安在想了想,萧在还不到三岁,年纪还太小了。罢了,那些规矩以后再慢慢教他就是了。 「要要,抱着你弟弟出去玩吧。」云安在知道云奉启忽然来化兴州一定是有事情,就先把两个孩子打发出去。她忍不住多叮嘱了萧要几句「不许爬高」,「不许下河」,「不许捉虫子掏鸟窝」,「不许跑太快」…… 听得云奉启和云安尔一愣一愣的。 「二姐姐,要要真是……」云安尔皱着眉想了好久,才想起一个词「与众不同……」 和丰东那些世家女比起来,萧要的确是与众不同。就算是乡野农家的孩子相比,萧要也是更调皮、淘气。 云奉启苦笑摇头,道:「不愧是萧且的女儿。」 云安在也是无奈,「以前我也想着束一束她的性子,可是……当真是天性难改吧。不过瞧着她开心,我也就由着她了。」 「对了,怎么不见萧且?」云奉启手指轻轻敲着桌面,收了脸上的笑色。 「他去知州府找楚哥哥了。」云安在也微微正色起来。 虽然云安在自来到化兴州五年不曾与家人团聚,可是书信往来一直不断。所以她认了楚郁为义兄的事情,家里的人也都是知道的。 云奉启点了点头。 云安在望着云奉启,问道:「哥哥这次来是有事情吧?」 「带两样东西给义兄。」云奉启言罢,自己先叹了口气。 他带来的两件东西,一件是圣上的亲笔书信,一件是战神刀。 晚上萧且回来的时候,云安在将那封迷信交给了他。如今的萧且读起书信来,已经毫无障碍了。 这五年,云安在没有条件给萧要请教书先生,就亲自教她。萧要调皮不爱写字,云安在就想了个法子,将萧且一并拉了来。谁叫萧要天不怕地不怕,唯独怕这个爹呢。还正巧可以一起教萧且识字。 半年前,云安在觉得教萧且和萧要识字的时候没人照看萧在,就让才两岁半的他也跟着一起上课。可结果却让云安在十分意外。萧且和萧要都对识字读书不上心,前者是什么事儿都依着云安在,后者则是被逼无奈。可是萧在就不同了。他识字相当快,竟是有着过目不忘,过耳不错的本事。读书半年,如今才三岁的他,竟是比早读书两年的萧要识字还多。 夜里,萧且翻了个身,从云安在背后抱住她。他顺着云安在纤细的胳膊,摸到她的手,将她的一双握在掌心。 萧且将云安在蜷缩着的手指一根一根揉开,轻轻抚摸着她的掌心。刚认识她的时候,还不过是十四岁的小姑娘,那一双宛若凝滞般的玉手,每每让萧且不敢使劲儿去握,怕将它揉破了。然而此时这一双手,娇嫩不再,甚至覆了一层薄茧。 那一层薄薄的茧,好像钝刀子一样天长地久割着萧且的心。 萧且往前靠了靠,轻轻吻了吻云安在的肩头。 好在这些苦日子就要过去了,他必不会再让云安在吃苦受累。 「萧且,你就是个大骗子!」云安在坐在床上,额角全是汗水。身边新出生的小婴儿啼哭不止,她也是完全顾不得了。此时的云安在只是瞪着萧且,以发泄满腔的怒火。 「我没骗你,孩子是在化兴州出生的。」萧且有些心虚地说。 云安在抓起身边的枕头砸过去,吼:「你糊弄人!」 每次云安在发脾气摔东西的时候,萧且向来不躲。他任由枕头砸在身上,只是用一种颇无辜的眼神望着云安在。 萧且向来不是个会哄人的,若是平常,萧且早将两个孩子拎进来哄云安在,可是他也知道今儿个的事儿,找两个孩子过来恐怕哄不好。 他走到床边坐下,用手指头点了点襁褓里的小婴儿,讨好地说:「云安在,你还没给咱们家老三起名字呢。」 「说的好像前两个孩子是我起的名字似的!」云安在又是瞪他一眼。她之前就嫌弃两个孩子的名字起的不好。哪有女孩子取名叫萧要的?云安在甚至想,要要正是因为这名字太像男孩子了,所以才有那么个野孩子的性子。也不对,就算是男孩子也没有叫这样名字的。至于萧在…… 萧在刚出生的时候,云安在让萧且起名字,萧且脑子里只有云安在,就说叫萧在在。惹得云安在哭笑不得,只好将叠字省去了一个,只叫萧在。 所以说,头两个孩子的名字都算两个人合起的。当初云安在赌气给大女儿起名「萧不要」,萧且减去了一个字。萧且给二儿子起名「萧在在」,云安在又给减去了一个字。 「所以老三你起……」萧且讨好地说。 云安在望着刚出生的小孩子,纵使心里有气,可是一看着小儿子粉嘟嘟的小脸蛋,她这心就融化了,那气愤也消散了大半。 既然云安在认为前两个孩子名字都不太好,她打定了主意给这小儿子好好起一个又文雅又亮堂的好名字!可是瞧着萧且怀里的肉团子,云安在倒是一时没了主意。小家伙还没出生的时候,云安在不晓得是男孩还是女孩,这起名字的事儿一直耽搁着,如今小家伙出生了,她倒是一时摸不着头脑,毫无主意。 「萧挈阔。」萧且忽然说。 云安在有些诧异地抬头。 「切扩?」以云安在对萧且的理解,只当是这两个字。 萧且抬眼,目光从小儿子的脸上,凝到云安在身上,十分认真地说:「此生挈阔,与子成说。」 云安在懵怔不已。她反应了好一会儿,才坐直身子,探手去摸萧且的额头,「萧且,你发烧了吗?」 萧且念情诗? 这……实在是太可怕了! 萧且偏过头,甩开云安在的手,道:「阿在这几天在背诗。抄了这句诗要送给楚郁的小女儿。」 云安在一滞,顿时哭笑不得。 萧在这个孩子…… 他三岁的时候就可以拉着邻居家小姑娘的手,说出「你的父亲一定是个贼,偷了天上的星星做你的眼睛」这种话来。最近这半年,他开始背诗了。如今四岁的年纪会背的诗比他父亲和姐姐都要多。他过目不忘也就罢了,偏偏学会给漂亮的小姑娘念情诗。 今天对孙家灵儿说:「直道相思了无益」。 明天对李家妞妞说:「平生不会相思,才会相思,便害相思」。 后天对刘家苑苑说:「千金纵买相如赋,脉脉此情谁诉。」 若是长得不够漂亮的小姑娘总跟着他,他又要念:「此情若是长久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瞧这样子,萧在如今又对楚郁的小女儿上了心,整日抄写情诗,什么灵儿、妞妞、苑苑都顾不得了。不过楚郁家的小女儿可没有灵儿、妞妞和苑苑好哄,纵使萧在挖空心思也没得人家小姑娘一个注目。 第四十章 云安在摇摇头,她觉得最近不能再让萧在背诗了,不若改成学些别的。 「什么时候走?」发了脾气,云安在自己心里也释然了。这六年,虽然萧且从未提过丰东的事情,可是云安在就是知道萧且他心里不会甘心的。 别说萧且,云安在也不甘心。 云安在只是舍不得萧且走。当初刚成亲的时候,云安在恨不得萧且永远不回来,她自己落得清净。可是当萧且真的一走一年,她才晓得相思是可以一日一日堆积的。 生萧要的时候,云安在真的吓着了。就算过去了六年,一想到那一日的情景,云安在心里还是害怕。她永远都忘不了萧且被黑压压的官兵押走,她离得那么远,甚至连追上去都做不到。又是难产,她一边担心萧且出事,一边担心肚子里的孩子出事。 「明天。」在云安在生萧在的时候,身边没个伺候的人。萧且便也学会了怎么抱孩子,照顾孩子。所以如今照顾起小儿子来也是得心应手,他哄了一会儿,怀里的小家伙就睡得香甜了。他将小儿子放下,坐在床边,拉起了云安在的手。「放心,六年前的事情不会重演。我会好好的回来。」 云安在轻轻叹了口气,她躺下来,枕在萧且的腿上。 「萧且,谢谢你当年选择带我走。」这句六年前就想要道谢的话,拖到今日才说出口。 铎帝给萧且写的那封信并非圣旨,只是以一个父亲的身份寄来的家书。他像一个絮絮叨叨的老人,说了很多很多的家常。半句也没有提国事。 这几年铎帝的身体日益不好,本来就上了年纪,心中又是郁结于胸。乌和强大,区区六年,已经吃掉了近一半的国土。整个炎雄风雨飘摇,亡国临近。 这世上每一位帝王大抵都是不想做亡国的昏君。也没有什么是比亡国更能否认一代帝王的一生。 当萧且领了挂帅的圣旨时,铎帝笑着驾崩于龙椅之上。他望着大殿外的苍天,脸上挂着释然的笑。谁也不知道他辞世长眠前的最后时刻想了些什么。 萧且得到铎帝驾崩、肖允宸登基这一消息的时候,他脸上没有什么表情,他策马回身,望着丰东的方向许久。 萧且用了三年的时间,将炎雄那些酒囊饭袋将军们丢了的国土一块一块抢了回来。他在国中声望比起当年更甚,尤其是被乌和强占地所在的百姓们更是奉他为战神,甚至是神灵。 就在萧且挂帅领兵的第四年,忽得班师回朝。当初他率领炎雄六十万兵马,三年来沿路扩充兵马,如今已是八十余万大军。 他更是借了乌和三十万兵马,率领超百万之兵,杀回丰东。 「萧且!亏我与父皇那么信任你,将国中兵马交于你手中,你竟然勾结敌军,谋逆叛国!」肖允宸一身龙袍,遮不住满脸的狼狈。 「信任?」萧且冷笑,「那是你无能。」 「脱了龙袍,打入天牢!」萧且大步转身,不肖于看一眼跪满大殿的文武百官。 他要去接云安在了。 又让她等了三年多,这回指不定要怎么闹了。 萧在盯着云酿已经好久了,他发现他幼时背的那些情诗毫无用处。好像这世间根本没有哪句事能够妥帖地形容他见到云酿的惊艳。 「阿酿,快喊表哥。」穆枢凌慈爱地揉了揉女儿的头。 「阿酿给表哥问好。」 甜甜糯糯的声音从云酿口中飘出来,一丝不漏飘进萧在的心上,让他心尖尖痒痒的。向来能说会道的萧在竟是愣在那里,连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云安在实在太了解这个儿子了,她朝萧在招了招手,「阿在,不许欺负你表妹。」 云安在这是在敲打萧在。她坚决不许二儿子打自家侄女的坏主意。 穆枢凌哪里知道云安在的用意,她忙说:「在在,我瞧着你们家萧在懂事得很。你们这才第一天回丰东,他们表兄妹也是第一次见面,哪里会欺负了我们酿酿。」 云安在只是笑笑,她拉萧在拉到身边,贴着他的耳边,小声说:「你是不是把曦曦给忘了?临走的时候怎么跟她保证的?」 曦曦是楚郁的女儿。 萧在愣了一下,脸上露出一种十分痛苦的表情。萧在一整日都闷闷不乐,直到晚上临睡前才跑去找云安在一本正经地说:「娘!儿子以前太小,不懂事,对曦曦只是兄妹之情。如今见了阿酿才知道什么是一见钟情!」 云安在语塞。 云安在还没有说话呢,一旁的萧挈阔摇了摇头,无奈道:「哥哥又一见钟情了。」 「要要!」云安在没搭理萧在,她直接推开窗户,朝外面喊了两声。萧要那丫头马上就要九岁了,一回了丰东,见了什么都稀奇,早不知道跑哪儿去了。 原本云安在还因为萧要是个姑娘家而担心她,可是后来时间久了,云安在就不怎么担心萧要了。因为每一次总是萧要欺负别人。 「娘!我在呢!」萧要的身影一晃而过,直接从屋顶跳下来,又是眨眼间就从窗户跳进了屋。 「屋顶上有什么好玩的!」云安在拧着个眉。 「嘻嘻!舅舅家那只小黑猫居然怕高!它不让我抱,可是放到房顶上就怕得黏在我身上!身为一只猫,它居然怕高!哈哈哈哈。」萧要翘着腿坐在一把交椅里,乐得开怀。 萧要口中说着的那只小黑猫就是窝窝当初生下的两只小猫中黑色的那一只。 「那你把它抱下来没?」云安在忍不住问。 萧要连连点头,「肯定啊,我还给阿酿了。」 一听到「阿酿」这两个字,一直苦着脸的萧在一下子抬起头,眼睛里都有了耀目的神采。 云安在一手扶额,有些无奈地说:「要要,阿在不听话!」 「砰!」萧要猛地一拍桌子,横眉冷对。「兔崽子你又怎么惹咱们娘生气了!」 萧在脖子一缩,向后退了一步,有些畏惧地小声嘟囔:「我是你弟弟,不是什么兔崽子……以前一口一个宝儿喊我,现在有了弟弟就不疼我了……偏心!」 萧挈阔闻言,抬头看了一眼萧在,可怜巴巴地说:「哥哥,你不喜欢我了……」 眼泪一颗一颗从萧挈阔的眼眶里掉下来。 「没!哎呀我不是那个意思!」萧在急忙跑过去给萧挈阔擦眼泪。 云安在更头疼了。她丝毫不想管小儿子。以前小儿子哭的时候,她还心疼得不得了,急忙去哄着。可是后来才慢慢发现这个小儿子…… 分明就是在演戏! 看着被萧在哄了两句就露出笑脸的萧挈阔。云安在无奈地拍了拍萧要的肩膀,「要要,交给你了。」 云安在要躲清静去了。 还好,两个儿子都很听他们姐姐的话。 云安在刚走出屋子,就看见院门口站了一个高大的身影。云安在愣在那里,再挪不开步子。 萧且很诧异,并且心中忐忑。只因为云安在安安静静的,竟然一点没发脾气。 「那个……」萧且打量着云安在的神色,「晚上吃饭了没?」 第四十一章 云安在对着镜子梳理长发,因为刚刚沐浴过的关系,她的长发上氤氲着一层水汽。听到萧且的问话,云安在很平静地说:「吃过了。和家里人一起吃的。」 「哦。」萧且点了点头,不知道说什么了。 云安在将长发梳理好,这才起身,走到萧且身边,说:「萧且,你要当皇帝吗?」 「不当。」萧且斩钉截铁地说。 萧且的这个回答,云安在并不意外。她点了点头,微微弯下腰,去解萧且身上厚重的铠甲。「让我瞧瞧身上又落下伤了没。」 萧且握住她的手,有些歉意地说:「对不起,离开这么久。」 云安在的手顿了顿。原本她有太多的话想要对萧且说,还有那么多的疑惑想要问萧且。甚至也生气他离开这么多年,中途竟是从未回来看她一眼,可是如今他回来了,那些就都不重要了。 他想当皇帝,就陪着他经营一个国。 他想回山野间,就陪着他经营他们的小家。 「不会再有分别了。」萧且将云安在揽在怀里,双臂逐渐收紧,恨不得将怀里的人嵌进自己的身体里。 肖允宸被关押在潮湿阴暗的天牢里,他的手脚都被沉重的锁链锁着。他向来干净整洁的衣服也染着不少污渍并血迹。他的额角有伤,身上也有伤。他已经在这里被关押了一个月,整个人狼狈不堪,伤病累累。 被打入天牢的人,没有哪个可以逃过刑罚伺候。更何况,如今天牢之中的这帮狱卒个个恨不得想法子巴结、讨好萧且,对肖允宸用起刑罚来,更是毫不留情。 一声又一声的脚步声逐渐靠近,牢门被打开,萧且一步步走进这间牢房。 倚靠在墙边的肖允宸抬起头,望着萧且,冷笑道:「你是来看我有多惨的吗?」 萧且在肖允宸面前蹲下,道:「当年我就在这间牢房住了一个月,你受过哪些刑罚我很清楚,知道你有多惨。」 肖允宸盯着萧且的眼睛,问:「为什么不干脆杀了我!你究竟想干什么!」 「我想干什么?只是想让你体会一下被亲兄弟打入天牢受尽刑罚的滋味罢了。」 肖允宸铁青着脸,咬牙切齿地瞪着萧且。「这天下对我最重要的两样东西,女人和皇位都被你夺走了。你还想怎么样?」 萧且摇头,说道:「对你来说,云安在和皇位并没有那么重要。这天下对你最重要的是你自己,是你的自尊心。」 「所以呢!我已经体会够了!杀了我吧!安心当你的皇帝去!」肖允宸的眼睛布满血丝,那种被拆穿的滋味一点都不好受。 「不。」萧且忽然轻笑了一下,「皇位?你以为我稀罕?我不仅不会当这个皇帝,还会把皇位还给你。」 萧且逐渐靠近肖允宸,居高临下,怜悯地看着他,「施舍给你。」 肖允宸脸色煞白,牙齿都在打颤。 萧且已经起身,转身走出牢房。 沉重的牢门重新被锁上,肖允宸一下子清醒过来。他一瘸一拐地冲到牢门,双手抓住铁栏杆望着萧且的背影,怒吼:「萧且!你把皇位还我就不怕我杀了你!」 「那我就再夺一次天下。」萧且脚步不停,连回头都不肖。 萧要很不高兴。 「爹!你是不是傻啊!皇位啊!天下最大的人啊!」萧要气呼呼地冲到树下,仰头望着斜躺在树上的萧且,重复了这句话已经很多遍了。 萧且打了个哈欠,懒洋洋地说:「想要自己去拿,靠老子算什么本事。」 「自己拿就自己拿!」萧要气愤转身,当天就留书一封,离家出走。 云安在担心不已,萧且却十分平静。 「以前她怎么闹,都还在眼前。这次是真的离家出走了!她才九岁啊!」云安在唉声叹气。 「放心吧,她死不了。」萧且并非不疼女儿,正相反,三个孩子里头,萧且最疼的就是这个性子像极了他的女儿。 可是疼爱她是一方面,萧且也对这个女儿有着一股迷之自信。若是萧在或萧挈阔闹着离家出走,他绝对会把他们拎回来。只是萧要这孩子,他实在是担心不起来。 当然了,萧且暗地里还是去找过萧要的。只是……这个女儿过得比他想得还要好。 八年后,民间忽出现一股起义的势力。这股势力原本并不起眼,可是短短一年之间就声势浩大,更是以「宸帝无用」为名劝其退位。 起义军势力越来越大,而这股起义军的头子更是生擒宸帝,逼其退位。 令百姓惊愕不已的是……这股势力的头子居然是个女人。 女帝登位?这让原本支持起义军的百姓踌躇起来,几千年的文化,让百姓竟接受不了这股事实。只是,不知道是谁走漏了消息,原来这个女人竟是他们骁王的女儿。 如此这般,那些反对的声音竟是越来越小。 「切,不靠老子,我照样能当上天下最大的人!」萧要翘着二郎腿坐在皇位上,嚣张不已。 就在萧要即将登基时,忽生变故。令朝中文武大臣以及国民惊愕的是最终坐上龙椅的竟是一个十一岁的少年。据说,这个少年是骁王的小儿子。 萧且握着一柄重刀往外冲,云安在急忙拦住他,「你这是做什么呀!」 「当然是闺女抢回来!咱们闺女要走了!」萧且怒气腾腾。 「当年她离家出走的时候也没见你这么着急呀!」 「那不一样!」萧且还是想往外冲,可是云安在死死抓着他的胳膊,他也不敢使劲儿挣脱,担心伤了云安在。 云安在叹了口气,「女儿大了总是要出嫁的,咱们要要十七了,也不小了!」 萧且心里很不是滋味。 原先萧要离家出走的时候,他都没当回事,可是如今宝贝女儿要嫁人了,他反倒是不舍得。好像有人拿刀子在他心头挖去了一块肉似的。 「我对那个人不满意!」萧且扔了手里的刀,竟像受了委屈似地跟云安在抱怨。「戚如归?听这名字就不是什么好人。还是戚国的人!咱们炎雄就没人了吗?!」 「好好好,我知道……」云安在抱住萧且的腰,拍着他,哄着他。 其实云安在明白不管萧要嫁给谁,萧且都不会满意的。不过女儿选中的人,她倒是觉得很不错。哪里不错?哪儿都不错! 萧要见了戚如归才明白二弟所说的「一见钟情」确有其事。那好不容易抢回来的皇位她当然也不稀罕了,只想天涯海角跟着戚如归走。 至于这皇位,她本来想送给萧在的。只是萧在连连摆手,道:「别别别,当皇帝太不自由了!我还怎么花前月下,把酒言欢?」 对此,云安在倒是连连点头,十分满意。她笑道:「若是萧在当了皇帝,那指不定是个昏君。」 这萧且、萧要和萧在都不要的皇位最后就落到了萧挈阔身上。年仅十一岁的萧挈阔望月吟道:「有父兄姊如此……」 他叹了口气,开始批阅今日的奏折。 番外篇一 【番外篇一:云奉启和穆枢凌】 穆枢凌将煮好的茶端到云奉启身前,「歇一歇眼睛吧,总这么看书,容易伤着眼睛。」 她说完,又去将一旁的小窗关上。还没等她转过身呢,就听见云奉启拿着拐杖的声音。她忙赶过去,自然地挽住云奉启的胳膊,「怎么自己起来了,也不喊我一声。」 「屋子里闷得很,出去转转。」云奉启说。 「嗯。」穆枢凌应了一声,扶着云奉启走出去。 云奉启本来就是一个武官,向来是个爱动的,本来就不喜欢憋在屋子里待着。如今摔坏了腿,每日憋在屋子里,倒是够让他无聊的。最近,他每日都要拄着拐杖出去走好一会儿,希望这腿上的伤可以早一点好起来。 他被穆枢凌扶着走了一会儿,腿上就开始发酸。 穆枢凌看出来了,便说:「走吧,去凉亭里歇一会儿。」 「没事,我不累。」云奉启邹着眉。他心里不太高兴,觉得如今真是没什么用处。就连随便走这么一会儿竟会觉得有些倦了。 这么多年的夫妻,穆枢凌怎么可能会不了解他?她笑着说:「我知道你不累,可是你总要考虑一下我这弱女子嘛,我好累的。」 云奉启一愣,倒是没再说什么,任由穆枢凌扶着他走到凉亭里坐一会儿。 两个人紧挨着在凉亭里坐着,没过多久,穆枢凌开始有些犯困。虽然云奉启不会故意麻烦她,可是她总担心云奉启夜里有什么需要,总不能睡得踏实,所以这段时间她是严重睡眠不足。此时趁着午后的阳光倾洒而下,她忽得一股困意涌上来。不知不觉,身子微微倾斜,倚靠在云奉启的肩上,睡着了。 云奉启本来一直盯着不远处嬉闹的窝窝和它的两只小猫,穆枢凌的脑袋搭在他肩上的时候,他还惊了一下。他侧过头,从他的角度,只能看见穆枢凌低垂的半张脸。他很久没有这样近得打量穆枢凌,此时瞧得仔细了,才发现她竟消瘦了一圈。 云奉启就这样静静看着她,时间流逝,凝望不息。直到日头逐渐西沉,穆枢凌睁开眼睛。 「啊……我怎么睡着了?」穆枢凌急忙坐好,用手摸了摸头发,担心睡着的时候压歪了发髻。 「你睡着以后不会乱动,发髻没有乱。」云奉启将穆枢凌摸着头发的手拉下来,放在掌心轻轻摩挲着。「枢凌,我们……好好做一对夫妻吧。」 穆枢凌愣在那里,有些没反应过来。过了好一会儿,她才一边掖着耳边的碎发,一边低着头连连点头。 云奉启不知道听谁说的,恩爱的夫妻间会有很多互相帮助的事情。比如帮妻子画眉。 「别乱动,一会儿就好。」云奉启这么说着,可是却不知道怎么下手。他右手悬空,犹豫了半天,问道:「真不能把你眼皮捅破了?」 穆枢凌忍不住笑出声来,「算了,还是我自己来吧。」 云奉启却是眉头一皱,不大高兴地说:「不成!说了我给你画了!」 「好好好,你画,你画……」穆枢凌知道云奉启那个脾气,只会依了他。更何况,对于穆枢凌来说,他们两个人的感情可以重新开始缓和,是十分难得的事情。 云奉启一介武夫偏要学文人画眉,可他又没画过。最后的结果就是将穆枢凌的眉画得乱七八糟,使得穆枢凌最终重新洗了脸,又从新画了眉。 穆枢凌画眉的时候,云奉启一直坐在旁边仔细盯着看。他疑问地说:「我看你画眉的时候很简单啊,怎么我就画不出来?不成,你得教我。」 穆枢凌忍着笑,道:「你学这个做什么,女人家的东西罢了。」 「不成!我就是要给你画一次眉!」云奉启皱着眉,一本正经地说。 「那你要不要再给我写两句情诗?」穆枢凌笑着问。 却不想云奉启十分认真地点头,说:「行,我现在就去写。」 说罢,云奉启竟真的拄着拐杖往书房去了。 「诶,你慢点。等等我。我扶着你过去。」穆枢凌忙追过去。 「不用,你该干嘛干嘛去。不许打扰我写诗。就这么点距离,我走得过去。」云奉启执意不让穆枢凌陪着。穆枢凌也不坚持,只是去厨房做一些吃的。 一直到夜幕降临,穆枢凌做好了十几道精致的菜肴,云奉启还是没有从书房出来。穆枢凌吩咐下人们将菜肴摆好,自己则是亲自去找云奉启。她敲了敲门,一边往里走,一边说:「奉启,该用膳了。」 云奉启坐在案边,正埋头苦想。他面前的桌子上摊开一张白纸,上面空白一片,未落一字。 穆枢凌唇畔不由染上一丝笑意,道:「想不到就不要想了,走吧,我们去吃饭了。」 她说着就去拉云奉启。云奉启一脸苦恼,有些垂头丧气地任由穆枢凌扶着他往前厅去。 今日的晚膳上,除了云家人外还有一个外人——楚郁。 云阔动用了一些关系,将楚郁的职位调动了一番,将他调到化兴州。这对于楚郁来说算得上是升迁,而对于云家来说,也是希望楚郁到了化兴州以后可以多多关照一下云安在和萧且。 穆枢凌如往常一样检查了膳食,然后在云奉启身边坐下。她吃的很少,多大时候都是在照料着云奉启。云奉启又不是小孩子,哪里需要她照料?只不过是习惯了,总是望着他,瞧着他是需要什么了,忙给他递过来。 云家的人拜托楚郁带一些东西给云安在,每一个人又都有一番嘱托。就连穆枢凌也不意外。穆枢凌向来是个心细的,考量云安在和萧且在化兴州那些苦寒的地方过,生活里会有很多不方便。她准备了很多生活中的小东西带给云安在,一件一件不起眼的小东西,反倒是真真能够用得上的。 穆枢凌跟楚郁说话的时候,云奉启低着头喝碗里的粥,假装不在意的样子。其实把穆枢凌的每一句话都听得清清楚楚。 穆枢凌话说了一半忽然停下来,她端了温水递给云奉启,说:「那个汤有些咸,对你伤口不好呢。喝几口温水吧。」 「嗯。」云奉启应了一声,开始喝穆枢凌递过来的温水。明明是温水,却像糖水一样。 晚上,就在穆枢凌迷迷糊糊就快要睡着的时候,云奉启忽然从外侧抱住她。 「怎么了?」穆枢凌转过身来,「是要什么东西吗?」 云奉启捧起穆枢凌有些睡眼朦胧的脸庞轻吻起来,穆枢凌瞬间清醒过来,她呆怔了好一会儿,才慢慢试着回应。这么多年的朝夕相处,就算没有什么主动的亲密接触,不经意间的相碰也是在所难免。甚至,两个人对彼此的身体也并不陌生。 所以,当他们真的圆房的时候,竟是没有一点的不自然,没有羞涩,也没有试探。一切都那么顺其自然,好似最平常的一对夫妻。 等到穆枢凌在云奉启怀中沉沉睡去,云奉启下了床,没有拿着床边的拐杖,径自走到窗前的书案前。前些日子穆枢凌还在碎碎念云奉启的腿怎么还没好。其实,云奉启早就可以自己走路了,他只是有些舍不得穆枢凌的照顾。 他向来不是一个很会表达的人,也从来不知道该如何对穆枢凌表达自己的心意。 云奉启磨了墨,拿起笔在那张摊开半日不曾落下一字的白纸上,一笔一划写上穆枢凌的名字。 番外篇二(1) 【番外篇二:萧家学堂】 「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参差荇菜,左右流之。窈窕淑女,寤寐求之……」 云安在寻着声音走进西厢房,一进去就看见萧在摇头晃脑地念着诗经。萧要伸出食指跟着弟弟的头一起摆动,那幅度都是一样一样的。 萧且坐在后面抱着胳膊打瞌睡。云安在唇畔不由爬出一抹笑,她忽然想起在很多年前游屏阁时,那个大字不识一个总是习惯懒洋洋坐在最后面的那个萧且。也不是大地不是一个,还是认识三个字的。 想到这里,云安在唇畔的笑意更甚。 一眨眼,都已经过去这么多年了。 萧要见弟弟背书认真,忽然调皮起来,拿着自己手里的书敲了敲他的小脑袋,惹得萧在抱着头委屈瞧她。 「要要。」云安在有些无奈地看了萧要一眼。 萧要急忙坐回自己的座位,拿出书卷来仔细朗读。 云安在走到萧且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萧且清醒过来,「怎么了?又要抄书了吗?」 云安在还没有说话呢,萧要转过来,朝着她父亲摆了个苦脸。萧且给女儿一个安慰的目光,轻咳了一声,说:「那个……你现在打着肚子,行动也不方便。不如把任务留下来,就去歇着吧。不用留在这里陪着我们。」 「就是!就是!」萧要赶忙接话「我亲爱的娘!您就好好休息吧!看见您累着了,我们都跟着心疼呀!再说了,现在什么也不如咱们家老三重要嘛!」 「宝儿,你说是不是?」萧要推了一把还在背书的萧在。 「长姐说的对。」萧在笑着说完又开始继续背书。 云安在十分无奈,其实她哪里不知道这父女俩根本就是不想她留在这里看着他们,等她走了,他们准会偷懒!云安在觉得她必须得给他们好好讲一讲规矩。 「你们这样是不对的!」云安在使劲儿拍了一下门口的矮桌,那矮桌顿时扬起一层绒毛,让云安在忍不住直咳嗦。 「怎么样了?要要快去倒水!」萧且急忙赶过来,关切地问。 「没事,没事儿……」云安在连连摆手,这间西厢房原本是闲置的,她曾在这里做过冬日的棉衣。至今屋子里都还有很多棉絮。 云安在望了望屋子里的环境,道:「这间屋子毕竟只是一间西厢房,采光不够好,也狭窄逼仄了些。这读书也是要讲究环境的。萧且,不如我们重新建一间屋子专做书房吧?」 云安在此言一出,萧且、萧要和萧在,三个人连连点头。 对于爱读书的萧在来说,他做梦都想要一间宽敞明亮的书房来读书!而对于萧且和萧要来说,新建一间屋子专做书房,那肯定是需要一段时日的。那么他们就可以好多天不用读书了! 说干就干!一家四口立刻开工! 「爹爹……」萧要趁着云安在不注意悄悄扯了扯爹爹的袖子,「那个……啊哈!」 萧且似笑非笑地点了点头,低声说:「放心。」 云安在原本以为重新建一间书房要不要多久的,可是等过了一个多月以后她发现这书房还是没有建成,甚至连个影子都没有。她不懂这些粗活,还以为建一间小书房当真那么麻烦。 「娘!娘!」萧在小跑着来到云安在身前,他举着自己的小手,睁大了眼睛说:「宝儿要告密!」 「告密?好呀,宝儿要告诉娘亲什么秘密呀?」云安在把萧在抱起来,疼惜地揉了揉儿子的头。 萧在一脸失望地说:「爹爹和阿姐不想读书,他们商量好了把一直把建书房的事情拖下去……」 云安在一愣,她把萧在放下来,悄悄走到院中,果然见到萧且正抱着萧要在树上玩吹叶子呢。云安在生平第一次双手叉腰,宛如一个农妇一般吼:「萧且,你给我下来!」 正在树上吹叶子的父女俩都是一愣,尤其是萧要手中的叶子都从她手中脱落,翩翩飘到地上。 父女两个对视一眼,都在用眼神问对方:被发现了? 萧且将萧要留在树上,自己纵身一跃,从树上跳下来,笑着走到云安在身边,动作熟稔地挽住云安在的胳膊,问道:「怎么了这是?谁惹你生气了?告诉我,我拿刀砍了他去!」 云安在脸上的怒气消下去,逐渐露出笑容来,「没事,只是叫你下来吃饭。」 说罢,云安在竟真的钻进厨房,将今日的晚饭摆好。 萧且有些疑惑地回头看了一眼萧要,坐在树上的萧要也是摇了摇头,并摊了摊手。就连躲在屋子里听声的萧在也挠了挠头,不知道亲爱的娘亲这是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番外篇二(2) 晚饭的时候,云安在好似什么事儿都没发生一样,如往常那般给几个人盛了饭,照顾几个人吃饭。她的脸上始终挂着一种很温柔的笑容。只是不知道是不是萧且和两个孩子他们心中有鬼的缘由,竟都是觉得……云安在脸上的这笑容有点假。 对,假。 岂止是一点假。 吃过晚饭,萧要和萧在躲回自己的房间。萧且可就躲不了了。不知道为什么,萧且总觉得他会遇到一番风雨。 萧且看见云安在很早就沐浴了,正穿着一身牙色寝衣坐在梳妆台前梳理长发。他便轻咳了一声,问道:「咳,那个,今天晚上睡得这么早啊。」 「嗯,今天是早一点。」云安在起身,走向萧且。她拉住萧且的手,拉着他往床边走。 云安在将萧且摁到床边坐下,亲自将悬挂的幔帐放下来,又将屋子里的蜡烛吹灭了。 萧且眉头跳了跳,他怎么觉得有一种杀人灭口的架势?此等杀气,让他整个人不由惊觉起来。整个身子都本能的紧绷起来。 萧且觉得自己的手腕忽然被拉住,紧接着,云安在柔暖的身体就贴了过来。 云安在在攀着萧且的肩,在他的耳边轻轻吹了口气,又凑过去在他的耳垂轻轻舔了一下。 「云安在,你……」萧且口中的惊愕还没有说完,云安在忽然跨坐在他腿上,将他整个人推到在床上。 云安在身子前倾,压在萧且的身上。她柔软的双唇贴着萧且的唇,轻轻摩挲着他,甜糯柔情地说:「我们快一点把书房建完好不好?好不好……」 萧且觉得自己的双唇被云安在磨得发痒。这种酥麻痒痛的感觉很快从他的嘴唇一直蔓延到了他的全身。 「好……好好好!」 好,什么都好。就算是把他的命拿走也好! 不出十日,萧家的书房就建好了。原本一个月都没开工的书房,竟在这么短的时间建完了。云安在拿着趴着给萧且擦去额间的汗渍,她的眼睛弯成了一对小月牙。 看来呀,这男人也是需要哄的。 「咱们家的这个书房也建好了,从明天开始,我们就要在这里好好上课了!」 萧且已再无半点意见,萧要耷拉个脑袋心里埋怨爹爹这个叛徒,萧在却十分高兴可以重新读书啦! 「娘,明天就上课吗?这书房……真都建好了?」萧要嘟着嘴问。 「当然都建好了,明天就开始上课。谁都不许偷懒……我……啊……」云安在忽然捂着肚子蹲下来,腹中一阵难以忍受的疼痛。 「云安在你怎么了!」萧且一惊,急忙将云安在抱起来。 萧要吓白了脸,忙说:「娘!你怎么了?难道是被我气的?我一定好好读书!再不气你了!」 三岁的萧在摇摇头,有些嫌弃地看着自己的爹爹和阿姐,说:「娘亲明明是要生了。」 萧要这才反应过来,忙抱着云安在送去屋里。萧要不等他吩咐,一溜烟小跑着去请产婆了。云安在已经不是第一次生产了,这一胎十分顺利,不过半个时辰就生下了一个白白胖胖的小家伙。 萧要和萧在两个小人儿围着婴儿床里的小弟弟,瞧得十分新鲜。 「哇!他还这么小!」萧在睁大了眼睛,觉得小床里的弟弟十分神奇。 「哼,这有什么!」萧要挺了挺自己的胸脯,「你真是少见多怪,你刚出生的时候还没有咱们家老三大呢!」 萧要一边说着,一边比量着萧在刚出生时的大小。看得萧在拧着个眉头,不太相信地说:「我当时真那么小一点点?」 「骗你是小狗!」萧要拍了拍胸脯,信誓旦旦。其实萧要现在的心情特别好,一方面有了一个小弟弟,她是真的很开心,而另外一方面,她心里合计着女人生完孩子就会有一个月躺在床上,她记得母亲在生萧在的时候就是这样!他们大人管这个叫做……坐月子! 所以…… 她就是一个月都不用去学堂写字背书啦! 大床上的云安在听着一对儿女的说话,脸上爬上幸福的笑容。阖家欢乐,子孙满堂,大概就是如此吧。 「来,把鸡汤喝了。」萧且走进来,手里端着一碗鸡汤。 【全书完】 注:相关书籍推荐: 1、《叼走小娇娘 上》作者:拢烟 2、《叼走小娇娘 下》作者:拢烟 【豆豆提醒本书已经连载完成,豆豆小说阅读网(http://.ddshu)】 【豆豆小说阅读网电脑站:.ddshu;手机站:m.ddshu)】