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叼走小娇娘 上》 作者介绍 【拢烟简介】 笔名取自很喜欢的两句词「缓髻轻拢,一朵云生袖」和「江上柳如烟,雁飞残月天。」 喜静,好古风,爱手工,略固执,还有些微强迫症,文静的外表下有一颗仗剑江湖的心。 喜欢在午后窝在藤椅里读一本好书,喜欢踩着落日的余晖漫步海边, 喜欢躲在书房练整日的书法,也喜欢左手拿剪子右手掌缝纫机地做手工。 当然,最喜欢的事情莫过于拉上窗帘隔断窗外喧嚣,于宁静中把心里的故事一个字一个字敲出来。 世家公子腰间轻晃的玉佩、江湖侠客手中的剑或酒, 还有那一个个从仕女图中走出来的婀娜美人儿…… 无不吸引着我,于是独爱创作古代背景的故事。 愿笔下的文字有温度,愿笔下的故事多精彩,愿能一直写下去。 第一章 【正文开始】 天还没亮呢。 烹茶进了屋,小心翼翼地将门掩上,不让一绺儿秋风溜进来。绕过紫檀雕花嵌螺钿绣百花图围屏,烹茶走到床榻边,轻轻挑起繁厚的帷帐。 屋子里很暗,只能隐约瞧见被子里小小身子蜷缩着的轮廓。 「姑娘,寅时过半了,该起了。」烹茶推了推云安在的肩头。 被窝里的小姑娘原本只露了半个头。闻声,她拉了拉被子,将整个脑尖都遮上了。 「哦,那奴婢让厨房把大闸蟹送回去了。」烹茶说着就要走。 「别!」床褥里的小姑娘一下子坐起来,「已经送来了吗?没有被母亲发现吧?」 她的声音软软的,糯糯的,带着点没睡醒的喃语。 云安在有些懊恼地揉了揉头,明明是她昨儿个嘱咐烹茶早些喊她起来的。 「谁都没瞧见,偷偷送来的呢。」烹茶一边说着,一边将灯台里的蜡烛一一点燃。屋子里一下子亮堂起来。烹茶折回来,将缀着晶石镂九雀图的粉色帷帐挂在两侧的帐勾上。 云安在围着被子,半合着眼睛,有些刚睡醒的懵怔困顿。在大片粉嫩颜色的映衬下,她白皙的像个瓷娃娃。精致的五官错落在软玉皓雪一般的脸颊上。她刚十四岁,豆蔻的年纪,模样还没有长开,可是已经瞧出了几分绝色来。回眸轻笑的时候,已经有了一抹惊艳。 烹茶伺候着云安在简单的洗漱了一下,那边煮雨就端着鲜美的大闸蟹进了屋。 浓郁的蟹香钻进云安在的鼻子里,她睫毛颤了颤,半合着的眼睑就睁开了,有流光闪动。她嘴角上扬,两边的脸颊微微鼓起来,肉肉的。 连那丁点的困顿都消散了。 烹茶和煮雨都是云安在身边贴身伺候着的。烹茶性子柔和,煮雨性子倒是活泼些。煮雨将托盘放在桌上,掀开罩子。 还没等云安在过来呢,煮雨就开始碎碎念叨:「这螃蟹最是性寒,哪有姑娘这样一大早起来吃的,也不怕伤了脾胃,染了病气。」 煮雨虽然这样念叨着,却仍旧将蟹八件摆在了一旁。 其实她知道劝了也没用,可她这当贴身丫鬟的,还是得劝着点,尽到本分。 云安在立刻皱了眉,说:「呸呸,晦气!晦气!可不许说什么生病的事儿。我身子好着呢,才不会染病。」 「是是是,咱们姑娘长命百岁!」烹茶端来一盏热气腾腾的菊花茶放在桌角。 云安在自从五年前那场意外后,不仅变得胃口大好,吃什么都香甜享受。还极其抵触别人在她面前提到生病,好似很担忧自己染了病一样。 煮雨瞧了一眼云安在从袖子里露出来的半截胳膊,藕段一样呢。她们姑娘可比隔壁荷开院里弱柳扶风的三姑娘健康多了。 云安在看着眼前快要有她脸颊大的螃蟹,笑得美滋滋的。 她将大螃蟹放在蟹桌上,然后拿着精致的蟹剪把蟹腿依次剪下来,再用蟹针将蟹腿里的蟹肉顶出来,放在蟹碗里,蘸点醋汁,尝了尝。鲜美的味道在唇舌间一点点晕开,云安在舔了一下唇瓣。 关节里的蟹肉也被她一点一点挑了出来。 云安在又用蟹钳卸下了两只大螯,再用蟹锤轻轻敲打,直到两只大螯变松动了,拿着蟹剪沿着大螯内侧将其剪开,尽情享受里面的蟹肉。 可是云安在还是更喜欢鲜美丰腴的蟹膏、蟹黄。 她有些迫不及待的用蟹锤敲打蟹盖,将蟹盖剥开以后,取了蟹针将不能吃的内脏挑出来放在蟹盘里。然后垂涎地望着娇嫩的蟹膏、蟹黄。 撒上点秘制的酱料,云安在用蟹勺一口一口将肥腴的蟹膏、蟹黄、蟹肉全都吃了。 唇齿留鲜。 烹茶和煮雨望着云安在的模样忍俊不禁。 云安在嘴角高高扬起,眉眼弯了又弯,一脸满足的样子,哪里有人吃个东西还能幸福成这样。倘若是平时吃不到的稀奇玩意儿倒也罢了,可她们姑娘可是卫国公府里的掌上明珠,什么玉盘珍馐、凤髓龙肝得不到? 她们姑娘啊,就算是一碗寻常的水粉汤圆,都能吃出虔诚的味道来。 烹茶和煮雨当然不懂云安在对美食的执念。 在她还不是云安在,而是顾瓷的时候,她整整九年没有吃过一口肉。永远都是青菜白粥,白粥青菜,青菜白粥,白粥青菜…… 云安在望了一眼外头仍旧黑着的天,她抿了两口菊花茶,再次叮嘱:「可不许让母亲知道了!」 倒不是孙氏舍不得她吃一只大闸蟹。以卫国公府的家底,云安在想吃什么都成。只是这大闸蟹性寒,一大早吃这个的确不太妥当。 「是是是。」两个丫鬟笑着应下,然后伺候云安在洗手。 烹茶倾倒铜匜里的绿茶水,浇一些在云安在的手上。煮雨在下面捧着铜盆接弃水。 云安在抓了一把玫瑰胰子,就着绿茶水反反复复的洗手。用绿茶水洗手,最是能去除大闸蟹的腥味儿。 这些大闸蟹是昨儿个天黑了才送进府的。云安在白日是要进宫留一整天的,倘若不起个大早来吃,只有等到晚上回来才能吃到了。 她可等不及。 幸好厨房的李嬷嬷疼她,和她「狼狈为奸」。 「姑娘,再喝一些热茶暖暖胃。」烹茶将菊花茶奉到云安在面前。 「不了,」云安在闻了闻指尖,确定没残留下蟹香,「时辰也不早了,伺候我梳妆吧。」 卫国公府里的人起得都很早。女儿家被父母宠着,本不必早起。可是炎雄国圣上子嗣单薄,为了不让皇家儿女读书孤单,便从皇城贵族中挑选些伴读入宫。 云安在和她堂姐云安酒就被挑中了,每日卯时多一刻就要出府。余下不需去的姑娘们倒是不好意思赖床,索性都早早起来,一家人在熙信堂里一起用早膳。 云安在换上一身樱草黄对襟褙子,下面配一条蔷薇色的软纱裙。越发将她衬托的明艳俏丽。 望着铜镜里圆润的脸颊,云安在莞尔。 这张脸,虽然和她以前那身子的一模一样,却多了一层健康的光泽。 她现在是云安在,不是顾瓷了。 熙信堂里已经掌了灯,还有些细碎的说话声。 因着偷偷吃大闸蟹的缘故,云安在来的有点迟,各个院子里的人都到了。 云家人口十分简单,云阔本是云家的二子。当年他的父亲和兄长战死沙场,云阔便袭了卫国公的位子,虽是虚位,倒也可以让卫国公府世代享受着挥金如土的生活。 府上一共五个孩子。 长子云奉启已经成婚了,娶了穆家的女儿穆枢凌。 云安酒今年十五,是大房留下的孤女,自小被云阔和孙氏当成亲闺女一样养着。 然后就是云安在。 云安在下头有一个同岁的庶妹云安薇,和一个七岁的嫡妹云安尔。 食不言寝不语,一家人聚在一起,安安静静地吃早膳。 云安在抬眼,就瞅出了端倪。瞧着云奉启臭着的脸,就知道他和嫂子又闹别扭了。他们成婚两年了,一直关系不大好。 第二章 对于穆枢凌这个嫂子,云安心里有些复杂。 在她还是顾瓷的时候,自小就认识穆枢凌,原以为她会成为自己的嫂子。 可是造化弄人,穆枢凌的确成了她的嫂子,却没有嫁给顾瓷的哥哥,而是嫁给了云安在的哥哥。 命运本来就是喜欢捉弄人的。 「二姐姐,你怎么不吃呀?」云安尔偏过头凑过来,小声地问。 云安在一愣,她抬起头,瞧见一家子人都在看着她。 原来是她想事情想出神了,小碟里的东西一点没吃。这对于向来爱吃的云安在来说,的确是件稀罕事儿。 「许是来之前又贪嘴吃东西了。」云安酒笑着说。她没有云安在的模样漂亮,却多了一分端庄、柔美。 云安在脸颊一红,不好意思地说:「的确是吃了些栗子糕才过来的。李嬷嬷做的栗子糕可好吃啦!那栗子煮得烂烂的,再加上糯粉、糖、蜜料,蒸好了以后撒上点瓜仁、松子儿,可甜可糯可香可软啦!」 只要是提起吃的,云安在的眼睛就亮亮的。如此模样惹得众人目光含笑。 云奉启忍着笑瞪她一眼,说:「就惦记着吃!」 云奉启是个武官,平时也喜欢板着个脸,云安在有些怕他。 「哥哥又凶人……」云安在嘟囔了一声。 云安薇轻轻哼了一声,她的声音很轻,可是在安静的堂里还是落入了别人的耳中。 孙氏轻轻看了她一眼,又将目光移开,看向云安酒和云安在,道:「酒酒、在在,吃了东西就早些出门,别迟了。」 云安酒和云安在都应着。 她又嘱咐身后的顾嬷嬷:「今儿个天气不大好,带着棉衣和伞,别让两位姑娘受了凉。」 「嗳,老奴都准备妥当了。夫人您就放心吧!」顾嬷嬷是孙氏的陪嫁,一个颇为严厉的人,也就只有面对孙氏的时候能有笑脸。 云安尔嘟了嘟嘴,跳下椅子,跑到孙氏身旁。撒娇:「母亲,母亲!尔尔也要进宫去当公主的伴读!」 孙氏笑着点了点她的眉心,道:「尔尔要争气呀,通过了考试才可以进宫做公主伴读。」 「好!尔尔好好读书!」云安尔努力点头。 云安薇低下头,放在桌子下面的手紧紧攥着裙子。 她倒不是愚笨到不能通过考试,而是她庶出的身份根本没资格参加考试。 「二姐以后还是别去了吧,省得有心人说闲话。」云安薇忽然幽幽地说。 孙氏不满地看了云安薇一眼,说:「你倒是关心你二姐。」 其实孙氏明白云安薇的意思。她心里本也犹豫,可是她为了当初的事儿十分介怀,没办法喜欢上云安薇这孩子。 云阔开口:「你三妹妹说得也对。」 云安在和云安酒已经起身了,正准备收拾一下出府。猛地听云安薇和父亲的话,云安在惊讶地问:「为什么不许去呀?在在虽然没有姐姐那样处处端庄得体,可也是好好守着规矩的,绝对没有闯祸!各门功课总是第二三四五六七名……」 毕竟是公主伴读,第一名可是拿不得的。 她说着低下头,委委屈屈的,像是受了莫大的委曲。 「呦,以前倒是不知道咱们在在这么喜欢读书。」云阔忍着笑。 「父亲取笑我,」云安在小声嘟囔,「虽然李嬷嬷的糕点做的好吃,张厨子的手艺也不错。可是御膳房里的午膳真的太诱人了。我昨儿悄悄打听过了,今儿中午有杏仁佛手、福字瓜烧里脊、金丝酥雀、随上荷叶卷、甜酱萝葡、糖醋荷藕、沙舟踏翠、鸽子玻璃糕、水晶梅花包……」 「咳……」孙氏用帕子掩着唇,轻咳了一声。 云安在立刻住了口。 「哇,宫里有这么多好吃的呀?」云安尔微张着小嘴,憧憬地望着云安在。 云安在悄悄朝她眨眨眼,又点了点头。 「你要是想吃什么,等嫁过去随便吃!」云奉启打着哈哈笑着说。 孙氏瞪了他一眼。 云奉启略尴尬地端起茶杯喝了两口茶,他也觉察到自己这做兄长的有些失言了。 旨意还没有下来,但是这太子妃的位子已经八九不离十了。 皇后娘娘原本更中意荆国公府里的幺女钟静茗。她倒不是看不上云安在,只是觉得云安在年纪小了点,平时也有些贪玩,性子不够稳重。而钟家幺女比云安在年长一岁,性子也更文静淑贤些。 皇后娘娘还有一点顾虑,那就是云安在太漂亮了,怕她损了太子的精神。 可是太子亲自去皇后娘娘那点了云安在的名字。 云家和钟家都是开国的功臣,论家底,两个姑娘都是差不多。皇后娘娘想着云安在规矩和品性也都不错,年纪大点就能稳重了。最重要的是太子主动提了出来。她便如了太子的愿。虽然当时没有点头,但是已经默许了。 明白家里人是因为这事儿想让她避嫌,云安在的脸颊微微泛红,她想了想,说:「你们的意思我懂,只是我觉得还没有到避嫌的时候,毕竟这旨意还没下来,倘若再有变故……」 云阔和孙氏有些惊讶地望着她,没想到这个女儿并没有被太子妃的位子蒙了眼睛,心里是有谱的。夫妻两个更放心了些。 云阔便点了头,道:「在在说得对,还没到避嫌的时候。」 一旁的孙氏不忘叮嘱:「在在这几日在宫里的时候要格外注意一些,言语行动可不能让别人挑出一丁点差错来。」 云安在和太子每日都能见到,太子又亲自在皇后那儿点了她的名字。孙氏是担心风言风语对她的名声不好。那些盼着跳到枝头的人指不定暗地里要编排出什么恶毒的话来。 「都记下啦,肯定不出一点差错!」云安在抿着嘴角笑。 孙氏又叮嘱云安酒:「在在性子不够稳妥,你要多提点一下你二妹。」 「二妹本来就聪颖,哪里用我提点。叔父和叔母放心好啦。」云安酒柔声说。 望着两姐妹出府的背影,云阔和孙氏的眸中都是慈爱。 「听说盏露楼的宋厨子要回乡了,你着人去看看能不能聘进府里来。」等两个女儿走了,云阔对孙氏说。 孙氏笑着点头,「宋厨子的手艺可是不错,在在绝对喜欢。」 云安在上有云家嫡长子云奉启、兄长遗女云安酒、下有幺女云安尔,可是夫妻两个最疼的还是云安在。 三顶轿子停在卫国公府正门,顾嬷嬷看着两个丫鬟依次扶着云安酒和云安在上了轿子,她才上了最后面一顶稍微小些的轿子。 轿夫起轿,稳稳地朝着进宫的路而去。 皇宫除了正中的大门,还分三侧门,六偏门。她们要从南侧门进宫,再换上宫里的软轿去读书的游屏阁。 许是早上起得太早,云安在倚靠着轿子壁,有些昏昏欲睡。 已经入了秋,外面天寒着呢。可不能在轿子里睡着,她勉强打起精神打量四周。 轿子里有个小桌,上面摆着些小吃和茶水。 云安在把巴掌大的檀木盒子捧在手里,这是昨日宫里的小太监带给她的。东宫里的小太监。 第三章 里面装了一小摞薄如棉纸的白云片,雪白的白玉片上有几抹烤过的淡黄痕迹。她取了一片咬着吃,真脆。 米香入胃,困顿之情就淡去了许多。 脑海中不由浮现太子肖允宸的身影。 云安在摇摇头,现在还没到可以随便想他的时候。上辈子活得辛苦,这辈子就分外珍惜。她没什么大志向,吃好睡好健健康康就是今生全部所求。 轿子忽然颠了一下,檀木小盒里的白玉片掉出来一片。云安在有些心疼地看了一眼,将小小檀木盒子护得更牢了。 「发生什么事情了?」顾嬷嬷威严的声音在后面响起,紧接着的却是她的惊呼声。向来稳妥冷静的顾嬷嬷何曾有过如此失态的样子? 忽然,云安在所在的轿子帘儿就被掀开了。 几个蒙面黑衣人盯着云安在,在云安在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将她从轿子里拽了出来。雪白的白玉片撒了一地。 「放开我们姑娘!」一直跟在轿子外面的烹茶急忙说。 黑衣人随手一推,就把烹茶推到在地。 「我们是卫国公府的人,有话好好说,几位需要什么东西尽管提,还请先放了我们姑娘!」顾嬷嬷已经恢复了冷静,可是声音里还是有些发颤。 几个黑衣人显然是劫了人就走,根本不愿意跟她废话。 顾嬷嬷没法子,只好一方面让轿夫护住另一顶轿子里的云安酒,一方面让其他跟随的家丁上前去救人。然而这些黑衣人身手了得,卫国公府里跟着的几个家丁根本不敌。 顾嬷嬷四处张望,这里离皇宫已不远,平时那些巡逻的皇城守卫为何一个不在? 云安在只瞧见眼前银光闪动,那些卫国公府里的家丁就倒了地。她身子一颤,突然反应过来,奋力挣扎、喊叫。抓着他的那个黑衣人有些不耐烦,朝着她的后颈猛地一敲,云安在就昏了过去。 事情发生的太快,顾嬷嬷拽着厚重的马面裙紧追了几步。没几步,她就摔在地上,脸色煞白,只看见云安在被他们塞进马车里,已经越走越远。 「顾嬷嬷!」云安酒强自镇定,让丫鬟压枝扶着她下轿,「我们快回府,告诉父亲!」 顾嬷嬷这才反应过来。 回到卫国公府,顾嬷嬷见了孙氏后,「噗通」一声就跪下了。 扫了一眼顾嬷嬷苍白的脸色,孙氏抬头看见云安酒也白着脸,有些魂不守舍地站在门口,显然也是一副吓着了的模样。而今日跟着云安在进宫的烹茶正低着头小声抽噎着,青葱色襦裙上沾染了大片淤泥。 孙氏心里咯噔一声,「在在呢?」 顾嬷嬷张了张嘴,发不出音来。 还是云安酒冷静一些,颤声说:「我和二妹还没入宫就遇到了歹人,二妹妹被一群黑衣人劫走了……」 「老奴没用,没护住她……」顾嬷嬷以额伏地。 「你又把我的在在弄丢了?你这是要我的命啊!」孙氏眼前一黑向后跌去。 云安酒和两个丫鬟急忙扶住孙氏,把她扶到太师椅里。 听了孙氏的话,顾嬷嬷的脸色一片灰白,再无半点平日里的体面。 云安酒知道时间紧迫,急忙三言两语将事情说了。又让人赶紧通知云阔和云奉启。卫国公府里的人一拨一拨派出去找人,却一丁点信儿都没有。 最后云奉启也黑着脸亲自去找。 云家的人只敢偷偷摸摸地找,根本不敢声张。若是让人知道了云安在被歹徒劫走了,她以后该如何? 除了亲自出去找云安在的云奉启,还有年纪尚小的云安尔,云家人都聚在熙信堂里,等着消息。连云安薇也过去了。 云阔坐在上首一言不发,脸色差得很。 孙氏苍白着脸,在大厅里来来回回地走,心中焦灼不安。 「我可怜的在在……」孙氏脚步一晃,穆枢凌及时扶住了她。 「母亲,您别担心了,咱们在在一向好运气,不会出事儿的。您要当心着身子,等在在回来了瞧见您这样要难受的。」穆枢凌扶着孙氏坐下。 孙氏连连摇头,木讷地说:「在在这么大没吃过一丁点的苦,突然被人劫走了,她一定吓坏了……到底是什么人要害我的在在!」 云安酒有些犹豫地开口:「叔母,那些人好像是冲着在在来的。本来她的轿子就被我和顾嬷嬷的轿子夹在中间,那伙人几乎是直奔她而去的。」 「怎么会这样?在在平时也没得罪什么人……」孙氏心里一沉,望向云阔。 云阔紧抿着唇,咬着牙说:「倘若真是为了太子妃的位子,我绝对不会放过荆国公府!」 孙氏彻底慌了,「咱们在在不做太子妃了,我只要她平平安安的!」 「好了,别哭了!」云阔阴沉着脸站起来吩咐家丁去一些烟花巷子打听消息。 「要不然我让哥哥帮忙找吧!」孙氏抽泣着说。孙氏兄长任昭武校尉,掌管皇城治安,手中有可用兵权。 「糊涂!你是要让整个丰东都知道在在被人掳走了吗?」云阔怒道。 孙氏捂着脸痛哭,她哭着说:「我只要我的在在好好的……」 云安在醒过来的时候发现手脚被缚,躺在一辆颠簸的马车上。 外面很安静,只有赶车人偶尔呵斥马匹的声音。 她挪了挪身子靠近窗边,试着用牙咬着垂帘,扯出一条缝来。外面漆黑一片,看不太清,只隐约知道是条没来过的路。偶能见到一些远处房屋的影子,瞧着不是往郊外走。 外面的人打开车门,云安在一惊,急忙朝一旁倒下去,假装没有醒过来。 「啧,货色不错。」 另外一个人伸手拍了他的后脑勺一下,「小子,别以为你打着什么主意我不知道,别多事。赶紧干完这趟差事,收钱走人!拿了银子什么样的女人得不着?别起那歪心思碰不该碰的人。」 两个人一边说着污言碎语一边将马车门关上,坐在前头还在断断续续地讲着荤段子。 云安在寻了个比较舒服些的姿势躺着,细细思索起来。 车窗很小,比她的头大了没多少,逃不出去。呼喊求救也是使不得的,又不晓得外面是什么情景,贸然惊动了他们,只能是打草惊蛇。跟他们拼命就更使不得了。 云安在叹了口气。她无奈地发现,自己只能等着盼着家里人赶紧来救她。 事已至此,她也能猜出来是谁害她。 云安在又想起了肖允宸。 小时候肖允宸总是笑话她贪嘴,说她长大了要变成小胖墩,会丑丑的。向来爱笑的云安在瘪了瘪唇,念在他是太子的身份没敢反驳,自个儿低着头掉眼泪。 肖允宸哪里见过她哭,一下子就慌了。他急忙说:「不怕,不怕。谁敢说在在丑,我把他抓起来扔进天牢。」 在在没有理他,还是低着头抹眼泪。 一旁的钟家小公子钟泽林嬉笑着说:「在在是担心变丑了以后嫁不出去吧?」 肖允宸只好继续哄她:「在在不哭了,等你长大了我娶你。整个御膳房都任你差遣,你想吃什么就吃什么,想吃多少就吃多少。」 第四章 随着年纪渐长,游屏阁里的学堂也摆着花卉盆栽将男女隔开。云安在和肖允宸只有在见面时行礼问好,再无半点交集。 只是云安在总是能收到各种各样的零食。 甜的、糯的、滑的、软的…… 每一天都有,一天不落。 倘若哪日云安在没去游屏阁,第二日准会收到两份。 事实上,云安在并没有如肖允宸所说变成一个小胖墩,更没有变得丑丑的。相反,她出落的越来越漂亮。如今十四岁的她,脸颊虽仍有孩提的稚嫩感,可已经成为了整个丰东皇城最打眼的那一个小姑娘。 她总是脊背挺直,下巴微抬,唇畔含笑,眉眼如璀。她沿着漆红的宫墙款款走来,轻飘飘地走进了肖允宸的心里。便再也没有别人能入了他的眼。 云安在轻叹了一声,她一直都知道太子妃的位置并没有表面瞧着那么光鲜亮丽。这不,旨意还没下来,就已经有人要害她了。 马车一路颠簸,等到了地儿的时候,已经过去了一天一夜。 那两个人解开绑在云安在双脚上的绳子,绑在她手腕上的绳子却没有解开,他们将她拉下来。 「走!」其中一个人拽着捆绑云安在手腕的绳子,拉着她往前走。另外一个人朝着她不怀好意地咧嘴笑了笑。 云安在有些慌神。 他们居然没有带她去僻静的地方「处理」掉,而去到了一条十分热闹的小巷。虽然是一大早上,已经一片喧嚣了。 云安在瞟见巷子口的石墩上,用潦草的字迹写着「泥滚子巷」几个字。 这是一条十分脏乱的巷子,总是能听见骂骂咧咧的声音,巷子两旁的二楼里时不时传来女人的娇笑声。与这两种声音相映衬着的还有女子、孩提的哭泣声。 「坐这!」拉着云安在的那个人一拉,云安在跟上不急,一个踉跄摔在地上。昨儿刚下了一场暴雨,泥滚子巷这种地方自然不会有什么青砖铺地,全是泥地。 云安在摔在泥坑里,污泥染脏了她蔷薇色的长裙。 她很慌,几乎是本能地抓了把泥土抹在脸上。 因为她身上也染了大片淤泥,那两个人倒是没怎么在意她的脸。 「真是麻烦!」那人握着拳头差点挥过来,被另外一个人拦住了。两个人窃窃私语了两句,虽然还是没什么好脸色,但还是收了拳头,催促着云安动作麻利点,别给他们惹麻烦。 云安在吓得身子一颤,急忙爬起来,听话地坐在那个人说的地方——脏兮兮的干草堆上。 她的确被那人的拳头吓到了,无论是幼时生活在镇西,还是这几年养在卫国公府里,她向来都过着养尊处优的日子。谁跟她说话都是客客气气的,指责、拌嘴这种事情都是不曾有过的。更何况是朝着她亮拳头? 许是真的惊到了,她身子发颤地蜷缩在甘草堆上抱着膝,瑟瑟发抖。 竟是连掉落了一只鞋子都浑然不觉。 低着头坐在云安在身边还有几个小姑娘,她们身边站着一些人,骂骂咧咧的。显然并不是和劫持云安在的人是一伙的。其实云安在也知道拉她过来的这两个人并非昨夜劫持她的那些黑衣人。那些黑衣人武艺高强,而这两个人明显只是最下等的地痞流氓。 「啧,有没有乖巧一点的七八岁的小姑娘?」一个一脸刻薄的妇人走过来,既傲慢,又嫌弃。她甚至用手捏着帕子捂住唇鼻,嫌弃这儿臭烘烘的。 「有有有!」两三个人争先恐后地迎上去,口若悬河地介绍其自己手中的「货物」。 到最后一个看上去稍微壮实一些的小姑娘被一两银子买走了。那妇人领着小姑娘的耳朵,像买了一头畜生。 到这时候,云安在还怎么会不明白这条泥滚子巷专做的就是这种人口买卖的生意?这些人居然要把她卖了!云安在又怒又怕。 泥滚子巷越来越热闹。 一大早的时候,多是一些妇人、管家来给家中挑买童养媳和粗实丫鬟。等过了辰时,再来泥滚子巷「挑货」的人就变了一拨。 这一拨买主显然没有早些时候那些人体面。 男的污言碎语,女的脸上擦着浓厚的妆,穿得花枝招展的。 而那些还没有卖出去的七八岁以下的小姑娘再也无人问津。 云安在始终低着头,她知道越来越多的人围着她,打量她。 就算她满身淤泥,又深深低着头。可是一瞧她的身量,就知道是个尤物。凌乱的长发垂下来,半遮了脸,脸上又脏兮兮的。可是哪怕只是个侧脸,或者是眉眼低垂的轮廓,都能瞧出来绝对是个美人儿。 云安在的容貌在宫里都是数一数二的,更何况这泥滚子巷。 这些落在身上不怀好意的目光像一盆盆污水浇在云安在的身上,她紧紧攥着拳,涂着蔻丹的指甲嵌进掌心,丝丝血痕从掌心沁出来。 云安在终于明白背后的那个人为什么没有干脆杀掉她,也没有直接将她卖掉,而是将她弄到这里来。 这是在故意羞辱她。 那些一道道不怀好意的目光就是凌迟的刀。 云安在贝齿轻扣唇瓣,将嘴唇咬得发白。她眼眶里蓄着泪,硬生生憋着不哭出来。 「哟,脸生得很呐。」一个一字眉、斗鸡眼的汉子走过来,「这货来路不明的吧。」 他先前已经打量了云安在很久,这才走到那两个汉子面前。 「嘿嘿,」其中一个人急忙赔笑,「这位爷,咱们兄弟就是借贵地行个方便。至于这货嘛,嘿嘿,哪有什么来路明不明的说法。货色好就行喽!」 说着,他朝着那斗鸡眼挤了挤眉毛,露出一种只有男人间才会懂的笑来。 「小爷也不跟你们墨迹,这货,小爷我是相中了。开个价吧,痛快点!」 两个人对视一眼,年纪稍大些的那个就朝着斗鸡眼生出了五根手指头。 「五两银子?你们这是讹人吧!都能买仨妞了!」 「这位爷,一分价钱一分货,咱们兄弟手里头这货可是不愁出不去的。要不是咱们兄弟着急脱手,那是五两银子也不会卖的!」 「就是啊!」另外一个人附和,「一瞧您就是有钱人,哪在乎这么点银子。为了美人,值得啊!」 斗鸡眼咬了咬牙,说:「三两银子!就这个价!出不出?」 两个人有些犹豫,他们又不是第一回干这事儿。向来会想看货色,自然知晓一口咬定五两银子总会出手的。可是这回这买卖有些急,实在是拖不得。 「我出四两银子。」一个打扮妖娆的女人扭着身子走过来。 明明已经入了秋,她还穿着薄纱裙,橘红的短衫领口开得很大。里面的裹肚很低,几乎藏不住里面的圆润。她的脸上涂着很厚的妆,满头珠花,一股子廉价胭脂水粉的香气散开。瞧着就知道是做什么行当的人。 她身后还有一个低着头啜涕的小姑娘,应该是刚买的。 「秦六娘,你跟我抢货是不是!」斗鸡眼急了。 「爷,别动气嘛。」秦六娘酥手拂过斗鸡鸟的胸口,「过了我秦六娘的手,那才算是女人呦。到时候啊,花风楼等着您第一个来。」 第五章 斗鸡眼眼珠子一转,目光在云安在身上打量了一圈,满意地点了点头。 「嘿,秦六娘,你可别忘了答应我的!」 「一定。」秦六娘笑着用指尖轻轻点了一下斗鸡眼的喉结,惹得斗鸡鸟红着眼睛骂了句脏话。 「四两就四两,一手钱一手货。」 云安在被拉了起来,绳子的另一口塞给了秦六娘。 两个人掂了掂手里的四两银子,乐呵呵地走开了。他们正筹划着用这四两银子都干些什么事儿好。他们两个走出泥滚子巷,经过一棵粗壮的柳树时,忽然冲过来几个黑衣人。 手起刀落,就将他们两个抹了脖子。 他们死的时候脸上还挂着笑,好像看见了好日子在前头等着他们。 「跟姐姐走吧,姐姐以后会好好疼你的。保你当咱们花风楼的头牌。瞧瞧这双手,手腕子都勒红了。」秦六娘心疼地捧起云安在的手吹了吹。 云安在抬起眼警惕地看了她一眼,本来就攥成拳的双手,猛地抬起,砸在秦六娘的脸上。 云安在转身就跑,好似使出了全部的力气,她从来没有跑得这么快过。 「哎呦!」秦六娘捂着鼻子,鲜血从她的指缝里流出来。 秦六娘看着云安在跌跌撞撞朝前跑远的身影,吐了一口,怒骂:「把这个不知好歹的小贱人抓回来!花了老娘这么多银子还想跑!看抓回来怎么拾弄你!追!」 刚刚卖入青楼的小姑娘总是要死要活的。秦六娘早就有了对付她们软硬兼施的经验。她如今每次逛泥滚子巷的时候都是带着护院的,就是防着这些想跑的小姑娘! 云安在知道后面有人追她,她一声不吭,不管不顾地继续往前跑。她知道虽然希望渺茫,可是现在是唯一逃走的机会。 萧且驾马疾行,马速如风。 忽然从旁边的小巷里跑出来一个小姑娘,不看路似地跑到他马前。 他急忙拉住缰绳,骏马前蹄高高抬起,整匹马拉成一条直线,几乎立起来。马背上的萧且靠着长腿的力量夹住马腹,将马头调转了个方向后,才将它稳住。 萧且面色冷硬,紧抿的唇带着天生的怒意。 他的马虽然没踩在云安在的身上,可是云安在跌倒在地,用手压着脚踝,像是极痛苦的模样。 云安在快要痛死了。 她不要命地跑出来,没想到撞到萧且。萧且调转马头的时候,她也生生停下脚步。她先前跑得快了些,猛地停下,一个趔趄就栽倒了,然后就崴了脚。 萧且不由扫了一眼云安在。 「萧爷,出什么事儿了?」又有四五个人骑着马过来。 而秦六娘和她的护院们也都追来了。 萧且抬头,眯着眼睛看着逃进泥滚子巷的一道身影。他抽出挂在马鞍旁的弓箭,拉弓射箭,动作一气呵成。钻进泥滚子巷的人影应声倒地。 下一刻,一道利箭就朝萧且后心射了过来。 萧且没有回头,举刀而挡。 清脆鸣响声后,利箭折成两段,落到地上。 「萧且!我要杀了你!」藏于屋顶的人举着刀纵身一跃,朝着萧且杀过来。 萧且冷笑。 他手腕翻转,霎时刀光晃过。 收刀。 一颗人头就从半空掉了下来,落到地上弹了两下,又滚到云安在脚边。 云安在呆呆看着脚边的人头,人头脖颈处还在汩汩往外淌血,他的眼睛还没有合上,嘴边也半开着,似乎还有话没有说完。 云安在想起这人临死前声嘶力竭的怒喊——萧且!我要杀了你! 这个人叫萧且。 云安在便记下了。 有人在秦六娘耳边说了两句,秦六娘立刻换上一副巴结的笑脸。 「原来是萧爷!您这刀……」 萧且冰冷的目光扫过来,秦六娘好似吞了一口冰碴子一样,再也发不出声来。 萧且又看了一眼马下的云安在,然后调转马头,扬长而去。 剩下的几个人骑着马追着萧且而去,一行人出现又离开,快得好像没有来过。只是地上留下的血淋淋人头,显示着这里刚刚死了两个人。 秦六娘拍了拍胸口,深深松了口气。 「吓死我了!还以为萧爷看上了这妞儿要跟我抢人呢!我可是花了四两银子买的!又不能跟那个煞神要银子……」 秦六娘身边的一个胖子「嘿嘿」一笑,说:「跟你说了萧爷不近女色嘛,你还不信。」 「我这不是心疼我的银子嘛。」秦六娘恶狠狠地看了云安在一眼,「乱跑折了腿,我还得花至少一吊钱给她治腿!真是个麻烦货!」 她又捏着帕子指着那些护院,呵斥:「还傻站着干什么,赶紧把她拖走!」 看着走过来的护院,这一次云安在没有跑,也跑不了。 她紧抿着唇一声不吭,绝不呼救。因为她知道没人会救她,只会看她笑话。 云安在更不会做寻死觅活的傻事。 死过一次的人,她比谁都惜命。只要活着就有一线生机。最差才是一个「死」字。 远处忽然又传来马蹄声,马蹄声由远及近。原来是刚刚那四五个人又折回来了,只不过那个杀人的萧且并不在其中。 云安在用袖子遮了脸,才勉强挡住了喷溅向她的泥点子。 「这妞儿我要了!」云安在胸口的衣襟一紧,马背上的人已经拎着她的后领,把她拎上了马。 「这是我花风楼买下的新货!你怎么能抢人呢!」秦六娘气急败坏地追上去。 「啧,想要人去冲马山抢去!哈哈哈……」另一个人策马到了秦六娘身边,将她之前买的那个小姑娘也一并抓上了马。 一行人大笑着策马远去。 看着远去的人影,秦六娘跺了跺脚,她反身就是一巴掌甩在身后的胖子脸上,气急败坏地说:「你不是说那萧爷是个不啃女人的吗!这一会儿的功夫把我今儿个买的俩新货全抢走了!一共六两银子啊!」 胖子十分委曲地嘟囔了一句:「抢人的又不是萧爷……」 云安在不会骑马,她觉得身下的马背剧烈起伏,随时都要将她从马背上甩下去一样。胸脯间一阵难受,若不是一天一夜没吃过东西,肯定要吐出来。 「吁——」 四五个人停下来,翻身下马,又将云安在和另一个被抓来的小姑娘拽下来。 云安在脚踝吃痛,她抬头,就看见石头堆里,歪着一块石头,上面写着「冲马山」三个字。 她心里「咯噔」一声,明白这是到了土匪窝! 云安在和另外一个被抢来的小姑娘,被这些人推着往里走,深入寨子里。一间间石屋石屋出现在眼前,还有一些汉子坐在门口冲着他们吹口哨。 「又从哪儿撸回来的妞儿?」一个女人倚在门框上,嗑着瓜子。 女人? 这里有女人?云安在抬头,求助似的望着她。或许她会有那么一丁点的恻隐之心呢? 抓着云安在回来的那个男人「嘿嘿」干笑了两声,说:「春子姐,你还是回避回避吧。」 「呦呵,还有我不能看的?」春子拽了个石凳,坐在门口,一边嗑着瓜子儿,一边望着这边。 第六章 身边忽然起了阵骚动,云安在回头,就看见和她一起被抓来的那个小姑娘趁着他们说话的功夫往外跑。 怎么可能跑得掉呢? 她很快被抓回来,而她逃跑的举动似激怒了这群土匪。那些土匪几乎是一哄而上,将那个小姑娘压在了身下。 衣服撕裂的声音和小姑娘的尖叫声冲进云安在的耳中,她整个人都战栗起来。 她怕。 「你们想玩死她吗!」春子噌的一声站起来,脸色也变了。 一个还没尝到鲜的土匪冲着春子咧嘴笑了笑,说:「春子姐,大东哥走了以后的寡妇日子是不是不好过啊?要不要一起来玩玩?」 春子忍了又忍,只好重新坐下。她知道自己管不了。 春子不忍心再看这样的场面,她别开眼就看见云安在正望着她,泪眼婆娑似在恳求她。春子叹了口气,她也想救她们,可是她没有这个能力。 「啊——」那个正在被欺负的小姑娘再也忍受不住,身上的人起来换下一个的时候,她一下子跳起来,朝着院子里的石柱子撞去。 鲜血四溢,一命呜呼。 「妈的,晦气。」一个土匪爆了句粗。 另一个土匪裤子还没有提上的土匪望向了云安在,紧接着,这些意犹未尽的人都望向了她。 云安在恐惧地连连向后退去,她脚踝有伤,没退几步,就跌在地上。 春子抬头,就看见萧且正拉着马回来。 春子急忙站起来,挡在云安在的身前,大声说:「萧爷回来了,你们别闹了!」 「切,萧爷还能管兄弟们玩女人不成。」一个土匪撇着嘴。 说话间,萧且牵着马过来。 那个之前还不甚在意的土匪,立刻低眉顺眼凑过去,「嘿嘿」笑着,说:「萧爷回来了,小的给您牵马!」 萧且将马鞭扔给他,大步往前走。 经过那个浑身光裸的尸体,萧且停下来,皱眉。 「咳,那个……是个意外,意外……」一个土匪赔着笑脸说。 萧且有些嫌恶这里的味道,不想在这里多留一瞬,更吝啬看他们一眼,径直往后面走。 那些土匪顿时松了口气。 春子掐了一把失魂落魄的云安在,低声说:「想活着就跟他走!」 云安在怔在那里缓不过神来。 春子焦急地说:「你想和刚刚那个姑娘落得一样的下场吗?」 云安在猛地摇头。 「那就去求他!只要你能进了他的院子,谁也不敢动你!」 云安在一下子反应过来,她急忙爬起来,忍着脚踝上的伤去追萧且。 听到身后异响,萧且停下,转过身来看着云安在。 云安在紧张地攥紧衣角。她开始后悔了,那个春子骗她怎么办? 萧且的视线越过云安在,扫了一眼后面的人群,有几个土匪连裤子都还没提上。那个女孩横在地上的尸体异常刺目。 萧且收回目光,没管云安在,转过身继续往前走。 后面一直盯着的春子松了口气,她见云安在傻乎乎地停在那里,焦急地捡了块石子儿扔到云安在脚边,引得她回过神来。 云安在回过头望向春子,春子一个劲儿地给她使眼色。 云安在咬了下唇,重重点了下头,小跑着追上萧且。 萧且腿长脚大,走得很快,云安在本就个子小走得不快,再加上脚上有伤,跟得很吃力。她忍着痛不敢慢下来,她记得春子说只要她能进了萧且的院子,就没人敢动她了。 萧且的院子在山寨的最深处,不同于前面的院落石屋都紧挨着,他的这处院子孤零零的,四周也都没有什么人。 云安在跟着萧且进到他的院子里以后,见萧且进了屋,便不再往前跟了。 她寻了个地方坐下,仔细揉着红肿的脚踝。 院子里静悄悄的,一点声音都没有。 许是之前压抑的恐惧涌上来,云安在用手背连连擦泪,却怎么都擦不干净。 父亲和哥哥怎么还不来救她? 她想回家。 云安在被抓上山寨的时候已经是傍晚了,她缩在院子里没多久,天就黑了下来。夜里的风真冷,云安在蜷缩着身子,抱着膝取暖。 她睁大了眼睛,警惕地观察着四周,她不敢睡着,也睡不着。她仔细想过了,好像这个山上的人都怕萧且,其实她也怕萧且。她躲在他的院子里,料那些坏人不敢来欺负了她。 可是…… 萧且本身就是一个危险吧? 云安在不停地揉着自己的脚踝,希望天亮的时候不会再疼了。等到天一亮,她就下山去! 丑时过了大半,忽然下起雨。 起先还是一滴一滴往下掉,没过多久就开始倒水似地往下浇。伴着越来越大的风声,又是一场暴雨。 云安在望着萧且的屋子,那里房门紧闭,里头连灯也没点。 他已经睡着了吧? 云安在轻手轻脚地走到屋檐下,坐在屋檐下避雨。 原本还有屋檐挡雨,可是雨势越来越大后,就倾灌而来,浇了云安在一身。她有些不安地抱紧自己的膝——她怕生病。 幼时生病的年岁让她对生命和死亡有着极大的抵触和恐惧。 远处传来吵杂的脚步声。 「萧且!偿命来!」爆喝一样的声音传到云安在的耳朵里,好像一道惊雷。 三个人虎背熊腰的人冲进院子里,每个人手里都拿着刀,凶神恶煞。 房门从里面被踢开,萧且一步跨出。他手中的刀在黑夜里发出亮眼的冷光。他走入雨中,与来人厮杀到一处。说是厮杀,却只是对那三个人而言。 因为萧且至始至终脚步不曾动过,他稳稳立在那里,不惊不慌,只用右手握着刀迎敌。 山寨里的人都惊醒了,披了件衣服就赶过来。等到他们赶来的时候,萧且已经收了刀。 萧且转身,目光落在云安在身上。 云安在全身湿透了,躲在檐下瑟瑟发抖。她将头垂得很低,生怕别人发现她躲在那里一样。 其实萧且早知道她躲在那儿。 「进去。」 萧且冰冷的话传进云安在的耳朵里,她身子一颤,挣扎着站起来。许是坐了太久,云安在的双腿已经麻了。她忍着痛,扶着墙壁,才挪进屋子里。 云安在进到萧且的房间,局促地站在门口。她听见外面的嘈杂声,紧接着,好像人都走光了。云安在等了又等,萧且一直没有回来。 她摸着黑走到椅子那儿坐下,床是肯定不敢去的。 她时刻担惊受怕,怕萧且什么时候就突然回来了。她只想如春子所说躲在萧且的院子里而已。她不敢靠近萧且,这个人站在那里,就是一种危险。和那么一个人相处一室,他根本不需要做什么,都是一件极为可怕的事情。 云安在长这么大只见过六个人的尸体。 第一个是她自己——被楚郁表哥抱在怀里逐渐没了声息的顾瓷。 另外五个人全都是今天见到的,还全都是死在萧且的手上。那鲜血淋淋的人头好像还在她的脚边,血点子甩在她的裙子上。 云安在的眼皮越来越沉,她探手摸了摸自己的额头,滚烫滚烫的。 竟然发烧了。 第七章 她不想生病,心里一慌,眼泪就掉了下来。 她想回家。 有什么毛茸茸的东西从她脚背划过,云安在低头,就对上一双碧绿的眼睛。隐隐约约瞧着,好像是一只小猫。 小猫一瘸一拐地从她身边走过,找了个角落窝起来。 云安在觉得自己就跟那只小猫一样,都伤了腿,都回不了家。 两个时辰,好像有两辈子那么长。 外面的暴雨不知不觉中已经停了。天也亮了,透过窗纸,有微弱的白光照进屋子里。 云安在盯着桌子上的一碟白面馒头已经很久了。 夜里的时候,屋子里很黑,她又一直紧张害怕,竟是一直不知道面前的桌子上摆了一碟馒头。 从前天早上被掳走之后,她已经两天两夜没有吃过一口东西了。 她很饿。 白面馒头并不是刚蒸出来的,外表很干,又从中间裂开,露出里面白嫩的面儿。 云安在望着面前的白面馒头,咽了口吐沫。 她小心翼翼地伸出手,还没碰到馒头,就缩了回来。让那个人知道她偷吃他的东西,他会不会一气之下砍了她的头? 可是那个人不像个心细的,她就偷偷吃一个应该不会被发现吧? 云安在飞快伸手拿了个白面馒头一口一口咬着吃。 馒头很干,她吃得很急,不一小心就噎着了。她急忙倒了杯水喝。 「咳咳咳……」云安在距离咳嗦起来,这根本不是水,而是一种烈酒! 云安在很快把第一个白面馒头吃了,然而她还是很饿,她抿了下唇,又伸手拿了第二个馒头…… 萧且推门进来的时候,看见的就是云安在坐在桌子边,一口一口吃着桌子上的白面馒头。她吃得很认真,腮帮子一鼓一鼓的。 云安在看见萧且进来,她惊得站起来,无措地向后退了两步。 经过大雨的浇淋,她脸上、身上的淤泥已经淋掉了,露出一张白皙如瓷的脸。 她身上浇湿的衣服还没有干,湿淋淋地裹在身上,玲珑毕现。 「对不起,我……」云安在惊恐地向后跌去,「啊……有狼!」 萧且看了眼蹲在自己脚边的老家伙,又将目光移到云安在蒙了一层水汽的眼睛上。 「这是狗。」他说。 云安在眨了下眼,再去看蹲在萧且脚边的狗。好像的确是一只黑毛大狗,此时伸长着舌头,歪着头盯着云安在看。 这狗长得也太像狼了。 其实云安在没见过狼,也没见过这么大的狗。她也不知道怎么的,刚刚就是觉得这是一匹凶残的狼。 萧且低头,说:「出去。」 云安在攥着衣角,刚想挪着步子出去,就瞧见蹲在萧且脚边的大狗耷拉着舌头,「哈哈」两声,就「噌」的一声窜出去了。 原来是让狗出去…… 当屋子里只有云安在和萧且两个人的时候,云安在更加局促不安了。 萧且没理她,仿若她不存在一样,从她身边走过,打开靠着一面墙的柜子。他从里面拿出几支飞刀,插在靴子里。然后他又取了棉布开始擦刀。刀刃上鲜红一片,血迹早就干了。 萧且走到桌子边坐下,将酒水倒在刀刃上,然后用白色的棉布反反复复地擦拭。他面无表情,好像做着最普通的事情。 却将一旁的云安在吓白了脸。 那颗滚到她脚边的血淋淋人头就又浮现眼前,云安在打了个寒颤。 萧且把刀上的血迹擦干净了,这才抬起头看着站在一旁低着头,一副局促不安模样的云安在。 他扯了挂在一旁梨木衣架上的袍子,扔给云安在。 云安在慌忙将黑色的大袍子接了,有些不解地望向萧且,可是萧且已经站起来,从她身边经过,往外走。 这是给她的? 云安在守在门口,看见萧且越走越远。她这才将门窗关好,极快的脱下湿衣服,换上萧且扔给她的袍子。又把自己湿漉漉的衣服晾在院子里。 萧且比她高大太多,这黑袍子穿在她身上,曳了地。她将袖子挽了三层,才把手露出来。 她摸了一把自己的额头,滚烫滚烫的。 没有药,发发汗会退烧的吧?她折身进屋以后,犹豫了好久,才抱起床上的棉被,把自己包起来,倚坐在墙角。 昨晚上还想着天一亮就逃跑,可如今不仅脚上的伤没好,还发了烧。云安在吸了吸鼻子,使劲拉紧被子,努力让自己更暖和一点。 萧且回来的时候,第一眼看见晾在院子里的衣服。他差一点就要发火,他推开房门,发现云安在围着他的被子倚靠在墙边睡着了。 萧且皱眉,他讨厌别人碰他的东西。 他走过去,云安在还没有醒过来。 不太对劲。 萧且蹲下来,探了探云安在的额头。 原来不是睡着,是发烧昏过去了。 萧且犹豫了一会儿,连人带被抱起来,放到床上去。 「喵……」缩在角落里的小猫低低叫唤了两声,似有些不满。 想起昨天这个小姑娘一瘸一拐跟着自己的样子,萧且掀开被角,看了看她的脚踝,脚踝红肿一片,小腿上还有些划伤。 萧且立在床边看了云安在好一会儿,才转身出去。他大步径直走到前边的院子,前头的院子里很多人在嬉笑,萧且经过时,一个个禁了声,恨不得萧且看不见他们 当初若不是萧且的猫叫了两声,他们这些人全都被砍死了。 萧且直接走到春子门外,春子看见萧且来了,她心里也有些不安。 整个冲马山的人,谁都不希望萧且找到自己,巴不得萧且把自己当个死人看。 「是你让那个小姑娘跟着我的。」萧且冷声说。似乎萧且从来不知道何为问句。就算是问话也是陈述的语气,莫名添了两分压迫感。 春子一颗心悬了起来,那个小姑娘该不会是闯了祸吧? 只听萧且又说:「她病了。」 云安在梦见她回家了,母亲给她准备了好多好吃的,有翡翠炸虾球、卤鸭翼、水晶肘子、酥海带、鹑螺碎玉、越秀双球、时蔬天妇罗、蛤蜊菱瓜饼…… 可是她睁开眼睛,发现还在山寨里。 「你可醒过来了。」春子站在床边,把药碗递给云安在,「把药喝了。」 云安在有些迷糊,她眨了眨眼,才想起来自己在哪。她挣扎着坐起来,发现身上哪儿哪儿都疼。接过春子递过来的药,大口大口喝了。 她自小每日都要喝药,早习惯了,并不觉得苦。 将空碗还给春子,云安在抿着唇,小声说:「春子姐,有没有……」 「什么?」云安在声音太小了,春子弯下腰来听。 「我……我饿了……」云安在有些不好意思地说。 「猜到你会饿,粥都给你煮好了,等着!」春子拿着空碗出去,不多一会儿就端着一碗清粥进来递给云安在。 这粥只不过是用最平常的米熬出来,和云安在家中时吃的粥没法比。可是此时闻着纯粹的米香,云安在只觉得这是天下最香的清粥。 云安在真的饿坏了。她本来就比同龄小姑娘能吃,如今饿了几天更是一口气把粥全喝光了。 第八章 「没看出来还是个心大的,换个官家的女儿哪还有心思吃饭。」春子被云安在大口吞咽的样子逗笑了。 云安在有些不好意思,她局促地说:「春子姐,你坐呀,为什么一直站着?」 「不了,我可不敢!」春子急忙说。 她想说萧且向来不喜欢别人碰他的东西,若不是把她叫来,恐怕连这院子,她都不敢进。她哪里敢坐?可是看着云安在穿着萧且的衣服,躺在萧且的床上,她就把这话咽了下去。 「春子姐,」云安在探出身子,拉住春子的手,「你帮帮我好不好?你一定也不喜欢留在这里,等我逃走了,我会让父亲来救你的!」 云安在说着,眼眶就红了。 春子叹了口气,说:「妹子,不是姐不帮你。我要真有这个本事,自己早跑了!」 云安在低下头,忍不住小声啜涕。 春子伸长脖子看了看外面的天色,估摸下时辰。她握住云安在的手,急切地说:「要不了多久萧爷就会回来了,有几句话姐得跟你说。」 云安在用手背抹了抹眼泪,抬起头望着春子,等着她说下去。 「你先告诉我,萧爷昨天有没有碰过你。」春子问。 云安在忙不迭地摇头。 春子叹了口气,说:「你别高兴,这可不是什么好事儿。萧爷并不是冲马山的人,他之所以留在这里,是因为和他一起的山伯摔断了腿,一时离不开。不出一个月,等老爷子腿脚养好了,他们就会离开冲马山。你觉得萧爷走的时候会带你走吗?」 云安在摇头。 「记住了,等萧爷走的时候你必须想办法让他带你走!」 云安在使劲儿摇头,说:「我不要跟他走,我只想回家!」 「傻妹子,你觉得你还回得去吗?就算回去了以后的日子怎么过?」春子一脸痛心地望着云安在。她原本也是良家的女儿,没被掳上山的时候还有亲事在身。跟了冲马山的土匪头子一段时间,后来她求着那个男人放过她,可是等到她回了家,迎接她的是家人的嫌弃,是邻人的嘲笑。没有办法,她又重新回到了冲马山。 云安在的眼泪一颗一颗落下来,她不想落得和那个一同掳回来的姑娘一样的下场。这几日她时时盼着家里人来救她,可是她也知道这里已经不是丰东,家里人想要找到她很难。而且回去以后又能怎样呢?她不可能再嫁给太子了吧?甚至,若这事儿传了出去,还会连累家里的姐妹。 「我、我不知道怎么才能让他带我走……」云安在攥着被角。 「想尽一切办法讨好他!」 「我、我不会……」云安在抬起头,含着泪水的眼睛茫然地望着春子。 春子叹了口气,问:「妹子,你今年多大了?」 「十四……」 春子就又叹了口气,一看就是大户人家出来的姑娘,又是这么小的年纪,哪里会讨好别人。若是别的男人倒也罢了,就凭她的容貌也不必刻意讨好。可偏偏他们萧爷是个不懂风情的。 春子也头疼,如果是别人,她倒是可以教教云安在怎么讨好男人。可是萧且,他……根本就不算个正常男人。 院子里响起脚步声,是萧且回来了。 云安在的双肩微微颤了一下,她怕。 春子急忙压低了声音,说:「讨好他就是对他好,听他的话,他让你干嘛你就干嘛。他要是发脾气了,你就躲到一边去。他要是凶你了,你就哭!如果他赶走你,你就求他!」 不能再多说了,春子拍了拍云安在的手背,给云安在留下一瓶外伤药让她每日涂抹脚踝,然后急匆匆拿着空碗出去。 春子似乎在外面和萧且说了句什么,萧且那边也没回话,然后春子就离开了。 云安在坐在床上,用被子围着自己,急忙擦了脸上的泪,有些紧张地望着出现在门口的萧且。 萧且并没有看她。 他进屋以后径自在一旁的桌边坐下,将倒扣在茶托里的被子倒过来,倒了杯水,喝了一口。他的动作明明行云流水毫不拖沓,可是云安在看在眼里,就觉得过得那么漫长。 想起春子的话,云安在鼓起勇气下了床,忍着脚踝的疼痛,一小步一小步挪到萧且身边,仿若蚊鸣地说:「水凉了,我去给你重新烧一壶水吧……」 等了半天,没等到回话。云安在有些不安地抬头,视线往上移,还没看到萧且的表情,她又匆匆低下了头。 事实上,萧且的确是当做云安在不存在一样,该干嘛干嘛。 云安在松了口气的同时,悄悄退了出去。 眼瞅着就要天黑了,云安在不敢再留在屋子里。春子跟她说的那些话,她都明白,可是她不愿意。只要还有一线希望,她总是要先保护好自己。 云安在在院子里找了个角落,抱膝坐下。她看见地上有一个破碗,她便将碗使劲儿摔到地上,取了其中一块碎片藏在袖子里。 不多时,那条长得像狼似的黑色大狗从院门口溜进来,它停在云安在面前,不停地吠。 云安在站起来,惊得往后跑。 那大狗便追她,追上她却不咬她,只是围着她不停地叫。 「别叫了。」萧且不耐烦的声音从屋子里传出来。 那黑毛大狗竟瞬间没了声音,耷拉着耳朵,趴在树下去了。 过了一会儿,它又冲着云安在不停地叫。 萧且沉着脸从屋子里走出来。 云安在慌了,她特别怕萧且嫌吵,然后把她赶出院子。 「进来。」萧且说。 云安在进屋的时候,攥紧了袖子里的那块破碗碎片。 「把手里的东西扔了。」萧且看她一眼。 云安在挣扎了一会儿,还是将破碗碎片扔到了门外。她转过身,忽见一物扔过来,她急忙接了,才发现是一把匕首。 「无论是割腕还是杀人,这个都更好用一些。」萧且说完已转身回了屋子。 云安在握紧手里的匕首,跟了进去。 夜里,屋子里漆黑一片,萧且似乎没有掌灯的习惯。 云安在静静躲在墙角,听着萧且呼吸匀称,似睡着了。她心里起了挣扎,跑吧,现在就跑!不试试看怎么知道呢? 看一眼萧且的方向,云安在咬咬牙,悄悄开了门。院子里的大黑狗看了她一眼,倒是没有叫。云安在立刻不要命地往前跑。 夜里的寒风呼呼刮着,刮在她的脸上,生疼生疼的。 可是她顾不得这么多了,她奋力朝前跑。山上的夜里很黑,一点灯火都没有。云安在有些不适应,没跑几步就跌倒了,脚上的剧痛传来,她一口咬在自己的唇上,渗出一层细密的血珠。 「那儿有个女人!」 「哪个兄弟偷偷摸摸抢女人回来不知道分一分!」 脚步由远及近,在云安在身前停下。 云安在瞬间冷静下来,看来还是她太乐观了,想要孤身一个人在夜里离开这里简直是痴人说梦! 在那两个人朝她伸出手的时候,云安在忽然大喊:「我是萧且的女人!」 「你说什么?你是谁的女人?」两个人还没碰到云安在的手僵在那里。 第九章 云安在爬起来,忍着脚上的疼痛转身往回跑。 「这婆娘讹我们!」一个人骂了一声,追了上去,挡在云安在的面前,「啧,真会撒谎。萧爷身边怎么可能有女人。」 「你们让开,萧且一会儿找不到我,你们担得起吗!」云安在强自镇定,大声地说。 「哈哈哈哈,你叫我们让开我们就让开?你以为你真是萧爷的女人啊?」两个人看着云安在,哈哈大笑。 「让开。」后面忽然传来萧且的声音,两个土匪的笑声戛然而止。 「萧爷……」两个人急忙转身,颤声弯着腰。 萧且谁也没看,他打了个哈欠,转身往回走。 云安在愣了一下,急忙小跑着追上去。夜里太黑了,山寨里又是坑坑洼洼的泥地,云安在走得磕磕绊绊,几次差点摔倒。 萧且终于叹了口气,他折回来,一手从云安在腋下探过,另一只手从她膝下穿过,在云安在隐忍的惊呼声中,将她抱起来,大步往回走。 回到屋子里,他直接把云安在扔到了床上,冷声说:「再给我添麻烦,就把你扔出去喂狗。」 云安在身子一颤,讷讷点头。 夜里十分安静,耳边是萧且绵长匀称的气息。云安在蜷缩在床角,一动不敢动。 她怎么可能跟一个陌生男子同床而眠? 萧且夜里醒过来,看见云安在倚靠在墙边,整个人蜷缩着,像个小猫似的。关键是她还一直用一种警惕的目光盯着萧且,萧且因为幼时的经历,睡眠中也十分警惕,云安在的目光让萧且睡得不踏实。 「躺下睡觉。」萧且说。 云安在点点头,贴着墙躺下,离萧且远远的。 萧且索性翻了个,留个背影给她。他盼着这个见了自己像见了狼一样的小姑娘赶快睡着。 又过了一个时辰,萧且睡得正香,隐隐约约听见哭声。他无奈地坐起来,问:「你又怎么了?」 萧且皱了下眉,他闻到了血的味道。 云安在红着眼睛望着萧且,有些惧怕地说:「我、我闯祸了……我把你的床弄脏了……」 她也没有想到自己会在这个时候来了月事。她一直都不敢睡,困意袭来的时候,她迷迷糊糊感觉到一股热流袭来,一切就都迟了。 「我、我去院子里睡就好,我现在就去给你洗床单……」云安在一边说,一边哭。 这眼泪也不知道是因为害怕,还是因为丢脸。 萧且看着她沉默了一会儿,终于说:「你叫什么?」 「云、云安在……」 「云安在,」萧且握住云安在微微发颤的双肩,沉声说,「从现在开始老老实实睡觉,如果你睡不着也不要说话不要哭不要乱动,听见了吗?」 「听见了……」云安在蚊声应着。 云安在重新躺下来,盯着萧且的侧脸。 萧且就叹了口气,加了句:「也不要看我。」 这人怎么知道她在看他?云安在匆忙闭上眼睛,再也不敢乱看。 云安在并没有睡着,她不敢睡。不仅是这一夜没有睡着,接下里的日子,每个夜里,她都听萧且的话闭着眼睛不敢乱动,不敢发出一丁点声音来。可是她并不能睡着。 等到白天萧且不在的时候,她才窝在床上补一觉。白天她也睡得不踏实,一段日子下来,她整个人都消瘦了一圈。 一个月后。 「山伯,吃饭啦。」云安在端着饭菜送去给山伯。 山伯住的地方紧挨着萧且,他柱了拐杖站在门口,笑眯眯地说:「啊,是安在啊,辛苦了。」 云安在将饭菜一一摆在桌子上,有些不好意思地说:「不是我呢,我……不会下厨,是春子姐做的呢。」 「一样的,一样的。」山伯笑着吃饭。 「安在!」春子站在外面朝云安在摆摆手。 云安在便别了山伯迎上去,问:「怎么了,春子姐?」 春子脸色不太好看,她说:「我听说萧爷明天就要离开寨子了,他会带你走吗?」 云安在愣住了。 萧且会带她走吗? 云安在缓缓摇头,这段日子她虽然一直住在萧且那里,可是萧且仿若当她不存在一样,一个月里跟她说过的话不超过十句。 他应该不会带她走吧? 一个月了,云安在根本没学会怎么讨好他。 「春子姐,他、他根本没把我当人……」云安在低着头小声说。 「啊?他打你了?虐待你了?」春子急忙问。 「不是、不是。」云安在连连摇头。 那只通体雪白的小猫在屋顶一跳而过,云安在望它一眼,便说:「我觉得在他眼里,我跟他捡回来的小猫小狗没什么区别……」 夜里,云安在一直在想萧且明日就要离开的事情。是不是他走了以后,自己就没了庇护?那个姑娘惨不忍睹的尸体还在云安在的脑海中。 云安在转过头,望着身侧熟睡的萧且,心里忽然有个声音在说——把他绑起来,要挟他带自己走! 云安在从枕头下掏出萧且当初扔给她的那把匕首,心里「噗通」、「噗通」地跳。 她在衣摆处割了两块布条,然后小心翼翼地把萧且的手腕和脚腕绑起来。她双手握着匕首在萧且的胸口比量,一会儿要把匕首放在哪儿要挟他呢? 云安在抬眼,猛地看见萧且正看着她。 萧且早就醒了,默默看着云安在用布条绑住他的手腕和脚腕。 萧且手腕一抖,那云安在自以为绑得很牢靠的布条一下子就被他扯断了。萧且伸手握住云安在的双手,将她手中的匕首抵在自己心脏的位置,缓缓道:「刚刚位置错了,是这里。」 云安在一慌,急忙解释:「没有!我没有想杀你!」 云安在真的慌了,她知道此情此景萧且必不会相信她。 「我收留你一个月,你就这样报恩的?嗯?」萧且冷笑,「还不如我捡回来的猫猫狗狗。」 「我……」云安在慌忙想要解释。 萧且已经推开了她,道:「滚出去。」 云安在垂着头,第一次忤逆萧且的话,不肯走。她知道这是她最后的机会了。 「不要赶我走……」云安在鼓起勇气,主动去抓萧且放在身侧的手,轻轻地摇。「我以后都听你的话,绝对不再吵你。别赶我走,我不想死。求求你了……」 眼泪落下来,落在萧且的掌心。 看着云安在小心翼翼地摇着他的手掌,萧且终于开口:「我要去的地方你更活不下去。」 云安在抬起泪眼望着他,说:「只要你在,我就能活下去呀。」 「我可以给你做饭、洗衣服、打扫屋子……」云安在努力想着她能做的事儿,平生第一次这样卑微的去求一个人。 「那里没有屋子,不用打扫。」萧且打断她。 云安在睫毛颤了颤,让晕在眼眶里的泪落下来。然后她鼓起勇气俯下身,轻轻吻了一下萧且冰凉的唇。 萧且皱眉。 「我、我还可以……」云安在用颤抖的手去脱自己的衣服。 长发垂下来,披落在如雪若玉的身体上。 第十章 萧且静静打量云安在的身体,那目光沉静无波。他抬手,用指腹抹了一下自己的唇,湿漉漉的。 然后他起身,凑过去,从云安在的脖子开始往下吻。 说是吻,不如说是嗅。 少女身体的清香萦绕鼻尖,淡淡的,还带着一种甜味儿。 萧且停下来,侧首,问:「你想好了?」 云安在茫然点头。 哪里还有选择的机会呢? 她死过一次了,所以更加害怕死亡,她要活下去。 灼热的东西顶在她身上,一点点往里挤。 云安在紧紧攥着被子,忽然就想起来肖允宸。她猛地惊醒,双手抵在萧且的胸口推着他,不停地哭:「你出去!你出去!疼!疼!我要死了……」 萧且停下来,看着哭得不成样子的云安在,沉声说:「我进去一半了,你让我出去?」 「我疼,好疼……」云安在只是乞求地望着他,不停地哭喊,「我要回家!我要回家!」 萧且深深看她一眼,终究还是退了出去。他起身,带着怒气地摔门离开。 云安在坐起来,紧紧抱着自己。 用手背擦去眼角残存的泪,云安在的眸子里逐渐澄澈,哭意不见。 看来春子姐说的对,眼泪也是一种武器。 天蒙蒙亮的时候,萧且踹门回来。 「你要跟我走,还是回家?」萧且问。 「我要回家!」云安在想也不想急忙说。因为心里太过震惊和害怕,她的声音里带着一丝颤音。 萧且起身,大步往外走。 云安在呆呆看着萧且走远的背影,心里一阵失落。 他是骗她的吧? 还是她的回答让他不满意了? 云安在正胡思乱想,走了挺远的萧且停下来。他转过身,看着屋子里呆愣着的小姑娘,有些不耐烦地说:「还不走?」 云安在惊讶地看着萧且,怔了半天才明白他的意思。 他不仅放他走,还要亲自送她回去! 「走!我走!」云安在急急匆匆追上萧且。萧且人高马大,云安在的身量与他一比,倒像是一个孩子。 云安在低着头,不敢去看萧且的目光,生怕从他的脸上看到烦躁、生气的表情来。更怕他改了主意。 一大一小的两个身影,一个稳步前行,一个跟在后面小跑着亦步亦趋。 山寨里的人大多醒过来了,有些新鲜地看着这一幕。 云安在红了脸,她低着头不去管,只想着快一些回家。 萧且忽然停下脚步,身后的云安在差点一个不稳撞在他的背上。云安在连忙向后退了两步稳住身子,紧张地望着萧且的背影。 他后悔了吗? 萧且转过身,冷冷的目光一一扫过,「你们很闲?」 眨眼的功夫,那些小土匪们居然全不见了。 萧且目光下移,落在云安在的脸上。他忽然说:「我以前养过一只兔子。」 兔子? 云安在有些疑惑地看着萧且,不懂他的意思。 「它跑得比你快多了。」萧且转身,继续往前走。 云安在愣了一下,小声嘟囔了一句「兔子本来就比人跑得快」,然后又亦步亦趋地追上萧且。 也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总觉得萧且的步子放慢了些。 萧且自然不会就这么领着云安在走回家。他去了马厩,牵了马出来,动作干净利落地翻身上马,然后看着云安在,说:「上来。」 云安在走过去,她努力抬起脚,踩在马镫上,拽着马鞍往上爬。 上不去。 「我、我……」云安在想解释,想告诉萧且再等等她,她可以爬上去的,可是话还没说完,萧且忽然弯下腰,双手从云安在的腋下探过,轻轻一抬,就将云安在放在了马背上。 「为什么不直说你有家,想回家?」萧且问。 云安在懵懵的,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如果她从一开始就说想回家,萧且会送她回去吗? 骏马疾驰,一路颠簸。 云安在紧紧攥着马鬃,生怕自己跌下去。 耳边有风呼呼地刮过,传来萧且近在咫尺的声音:「家在哪?」 她应该撒谎的,说一个离卫国公府比较近的地方,然后自己偷偷溜回家。可是她居然不敢撒谎,虽有犹豫,还是老老实实地说:「丰东,长林街,卫国公府。」 当初劫持云安在的人将她塞到马车里,过了一天一夜才到泥滚子巷。如今萧且骑快马带她回来,也是足足赶了一天的路,等到日薄西山的时候才回到丰东。 看见熟悉的街道,云安在眼圈一红。她鼓起勇气,在颠簸的马背上转过头,望着萧且。 「不要走正门,走后门好不好?」她那双能溢出来水的眼睛里藏着哀求。 她不敢就这个样子回去。若是被别人瞧见她这个样子被一个男人送回来,不知道要传成什么样子。虽然她已经猜到既然有人要害她,她被劫走的消息应该早就传开了。 萧且没有说话,可是终究还是绕到了卫国公府后方。 不多时,卫国公府的后门出现在视线里。 「谢谢,谢谢你……」云安在真诚地道了声谢,她踩着马磴子,跳下马。这马对她来说太高了,落地的时候,趔趄了一下,险些跌倒。 「在在?」背后响起云奉启不可置信的颤音。 她转身,看着一个月不见的哥哥竟是憔悴了那么多。云安在一直忍着的眼泪「唰」的就淌下来了。 「哥哥,是我……」她朝着云奉启跑过去,云奉启将她抱在怀里,心疼得指尖都在发颤。 云安在伏在云奉启的胸口低低地哭。 「真的是在在回来了!不哭了,不哭了。你还或者……回来了就好……」云奉启结结巴巴地哄着怀里的云安在。自从云安在长大了,云奉启已经很久没有抱过她、哄过她了。瞧着总是爱笑的妹妹哭成这样,云奉启心里好像被人用刀子一下一下地戳。 云奉启抬头,皱着眉看着坐在马背上身姿挺拔的萧且,冷言质问:「你是什么人!」 云安在的身子一僵。她心里很担心萧且会不耐烦,然后就举刀砍过来。虽然她哥哥云奉启自小习武,现在也是个武官。可是她还是觉得云奉启抗不过萧且的一刀…… 她急忙握住云奉启的手,说:「哥哥,是……是萧爷救了我!」 云奉启有些诧异地看了一眼云安在,又警惕地盯着萧且。 萧爷? 云奉启对这个称呼有些不满意。这是什么鬼称呼? 他这才发现云安在穿着一件男人的衣服,这件衣服和这位马背上冷脸的萧爷身上穿的几乎一样。 云奉启觉得云安在身上的这衣服有些扎眼。他便脱了自己的外袍,小心仔细地将云安在包起来。 他这才又一次抬头看着萧且,道:「既然是萧公子救了家妹,我卫国公府自然要重重答谢一番。还不知道这位萧公子家住哪里,可否方便过府暂留,以让我卫国公府聊表感激之恩。」 「不必。」萧且马鞭一挥,直接调转马头,扬长而去。 看着萧且走远的背影,云安在终于松了口气。 第十一章 她咬着嘴唇,希望今生再不与之相见。纵使他从没有伤害过她,可是他就代表着这一个月的绝望痛苦,还有那些笨拙而丢脸的讨好。 萧且回到山寨的时候,遇到山伯站在门口等他。 「你怎么把那个姑娘送回去了?说过你很多次了,老大不小了,也该娶个媳妇儿。人家像你这个年纪儿子都好几个喽!」山伯惋惜地说。 「人心太算计,」萧且顿了顿,「还不如娶一头母狼。」 看着萧且走进屋的背影,山伯长长叹了口气。 萧且回到屋子里,他嗅了嗅,屋子里还残存着云安在身上那种淡淡的甜香味儿。看见枕头下似有什么东西,他弯腰将东西拿起来。仔细看了看,才发现是一个小小的耳环。摸上去滑滑的,跟它主人的身子一样滑。 回了家,云安在总算能睡个安稳觉了。 可她一直在做噩梦,她总是梦见自己孤立无援地坐在泥滚子巷的干草堆上,所有人都在对她指手画脚。 她还会梦到血。 好多好多的血,都来自萧且的刀。梦里的萧且,提着刀,站在门口冷冷看着她。血珠子一滴一滴从刀尖落到地上。她在梦里惊恐地大喊:「不要杀我,不要杀我!」 她还会梦见自己卑微地祈求萧且,毫无廉耻地在萧且面前脱光衣服。萧且靠近她,差一点夺走她的清白。 云安在睁开眼睛,一眼就看见孙氏和云安酒趴在她床边睡着了。一个月不见,她们两个都消瘦了一圈,此时趴在她的床边,瞧着十分憔悴。云安在眼圈就红了。 她刚刚成为云安在的时候,心里对云家人总怀着一股愧疚。她有些不知所措地享受着原本的那个云安在的一切。因为知道这些宠爱原本不属于她,才更加惶恐。 可那时候她也不过是个九岁的小女孩,她茫然、愧疚的同时,又陷在云家人对她的宠爱里。在她还是顾瓷的时候,除了表哥,没有人真的关心过她。云家人给予她的这一切曾是她最渴望的。 说起来,云安在和顾瓷这两个小姑娘,一个生在皇城丰东,一个生在千里之外的镇西。可是居然有着极为相似的容貌。倘若不是顾瓷病弱苍白,两个人的长相瞧起来就会更像。 而且她们两个同岁,连生日也很近,差不过一个月。 她们同喜欢粉色,口味接近,偶尔的小动作都如出一辙。 甚至,又在同一天去世。 顾瓷是病故,而云安在是不小心落水死去。顾瓷的魂魄跨越了千里,变成了云安在。而那个原本的云安在的魂魄已经永远睡在了冰冷的湖底。 有的时候她也安慰自己,倘若她没有变成云安在。那个和自己极为相似,又十分有缘分的小姑娘就真的死掉了。那么云家人更难过吧? 那她就做云安在好了。 好好代替那个小姑娘活下去,她的父母亲人就是自己的父母亲人。做的好孩子,替那个小姑娘照顾云家人。 这些年过去,她也真的已经变成了云安在。云家人也早就是她最亲的亲人了。 云安在吸了吸鼻子,将眼底的那一抹湿润压下去。她慢慢裂开嘴角,唇畔挂着一抹淡淡的微笑。 孙氏听见响动,她睁开眼睛惊喜地看着云安在。 「在在,还有没有哪儿不舒服?」孙氏问。 「在在,别起来,把被子盖好,可别再着凉了。」云安酒也问。 「在在是不是睡醒了?」穆枢凌掀起帘子走进来,有些欣喜地望着云安在。就连她也明显憔悴了不少。 穆枢凌一直是个称职的好媳妇儿,可是她和云奉启的感情一直都不好,这两年心里也苦吧? 云安在是埋怨着穆枢凌的。她一直怨恨穆枢凌辜负了她表哥楚郁,所以她一直都有些不能接受穆枢凌。可是事实上,穆枢凌已经嫁给了云安在现在的哥哥云奉启。 想起回家时见到哥哥憔悴的样子,她忽然觉得这几年她心里闹得别扭有些没道理。 楚郁是她哥哥,云奉启也是她哥哥。 既然穆枢凌已经嫁给了云奉启,她心里盼着兄嫂和睦才对。 瞧着家人关心她的样子,云安在忙说:「我很好,让家里人为我担心了。」 「我去告诉父亲和哥哥你醒过来了。」云安酒笑着往外走。 云安尔从紫檀雕花嵌螺钿绣百花图围屏后探出头来,「二姐姐你终于回家啦!」 她扑到云安在怀里,囔着:「你自己去别院小住,都不带着尔尔!现在一回来就躲在屋子睡觉,都不去看我!」 望着云安尔红扑扑的脸蛋,云安在弯了弯眉眼,笑着说:「尔尔想姐姐了是不是?」 「嗯!」云安尔使劲儿点头,「不仅尔尔想二姐姐,大家都想二姐姐呀!」 云安尔环顾四周,不好意思地说:「他们比尔尔还想二姐姐呢,你看,他们都想你想瘦啦!」 云安在终究是不敢去看,别开了眼。 孙氏强压着心里的酸涩,说:「等中秋的时候,咱们一家人都去别院小住。」 「真的?母亲不骗人?」云安尔眼睛亮亮的。 她年纪小,什么都不知道,心里想着的都是玩,也没觉察出屋子里气氛有些不对劲。 「当然是真的了,母亲什么时候骗过你?」孙氏把云安尔从床上拉下来,「别缠着你二姐姐了,她一定饿坏了。」 孙氏又望着云安在,柔声问:「在在想吃什么?」 云安在收起情绪,认真想了想,说:「我想吃蛤蜊羊排煲、银杏炖鸭条、肉丁山药糕、西湖醋鱼、酒酿鸽蛋、板栗煨鸡、双耳母鸡煲、百合煮香芋……」 云安在不好意思地住了口,「我是不是要的多了点?」 「不多,不多!」孙氏把云安在搂在怀里,「咱们在在想吃什么就吃什么……」 「在在,应该再加一道苹果鸡。」云奉启走进来,云阔在他身边。 「父亲,哥哥。」云安在摇了摇头,笑着说:「虽然咱们家厨子厨艺不错,可是这道苹果鸡的味道和盏露楼比起来还差了点。」 孙氏和云阔对视一眼,都略略心酸地笑了。 这盏露楼里的宋厨子请来家中近一个月,今日总算是用上了。 云安在实在没有想到孙氏居然将盏露楼里的宋厨子聘到家中了。云安在看着眼前的一小碗苹果鸡,舔了下嘴。 这苹果鸡是将苹果在三分之一处切开,将里面挖空。然后用滚烫的开水烫一遍,再用早就拌好的鸡肉、口菇等拌在一起的馅儿塞进苹果空空的肚子里。加上盖,放在青瓷海碗里,上笼蒸熟。取出来以后,再用鲜美的原汁儿打芡。鸡肉鲜美,而又带着浓浓的苹果的果香。 「好吃!」云安在连连点头,她嘴里还含着东西,说话的时候脸上挂着甜甜的笑意。 可是低头的时候还是有一滴泪落了下来。 云奉启有些犹豫地开口:「在在,真的是那个人救了你?」 云安在一愣,好半天才反应过来云奉启说的人是谁。一瞬间,那些过往忽然闯入云安在的脑海。 第十二章 云家人都有些紧张地看着云安在,等着她的回复。在她睡着的时候,云奉启已经早就那日萧且送云安在回来的事儿说了。 「是呀,要不然哥哥以为呢?」云安在慢悠悠地将勺子放在苹果小碗里面的边儿,舀了一小勺伴着果香的鸡汤小口喝了。 云奉启说不出来那是什么感觉,就是觉得萧且不像什么好人。他问:「那你知道他是做什么的吗?」 「猎户。」云安在低下头又吃了一小口。 「猎户?」云奉启皱了下眉,「我瞧着不像。」 云安在略作不经意地问:「他不像猎户那像什么?难不成像土匪?」 云奉启还是摇头,说:「这人就更不像土匪了。」 云安在低着头继续小口小口地吃着,不说话了。看来哥哥的眼光也不是那么准。 「好了,好了,不提那些事儿了。」孙氏急忙朝云奉启使眼色,不想他再追问下去。怕惹得云安在心里不痛快。倒是云阔指责了云奉启几句,指责他当时没有将萧且请进府里来。 云安在很快恢复到卫国公府里养尊处优的二姑娘生活,云安在每天都吃很多喜欢的美食,又不用早起进宫里陪读,日子一下子变得悠长美好起来。 她差一点就要把之前被掳走的事儿给忘了。 「在在,」孙氏坐在云安在身边,「你要不要回游屏阁?之前给你告了病假,说你去别院小住了。倘若你要是不想去了,以后便都不去了。」 「我为什么不去?」云安在仰起脸,一脸固执,「我又没做错事。」 云安在睡着的时候,孙氏曾偷偷撸起云安在的袖子,惊讶地看见她皓白的手腕上醒目的守宫砂。云安在被掳走了一个月,居然还是完璧之身,孙氏觉得特别不可思议。 看着云安在一片澄澈的眼睛,孙氏心里一疼。她该怎么跟她的在在解释人心的险恶?如果可以,她真的希望她的在在可以一直无忧无虑的生活。可是这次的事情让孙氏到现在都一阵阵后怕。 「母亲,是不是已经有什么胡话传出去了?」云安在依偎在孙氏的怀里。 「嗯,」孙氏心疼得把云安在搂在怀里,「这段日子酒酒一直都假装什么事儿都没有,天天进宫,对宫里给你请了病假。可是还有些不太好的流言传出来。」 「在在,咱们不嫁给太子了好不好?母亲重新给你寻一门亲事,起码以后都会平平安安的。这次的事儿,真的吓到母亲了,如果再有一次,咱们家谁都承受不住。」 云安在不吭声。 她垂眉沉默好一会儿,才抬起头望着孙氏,说:「母亲,我明明什么事儿都没有,倘若就这么再也不去面对了,流言就止不住。我要去,只有我好好的出现了,才能让那些流言不攻自破。纵使不嫁进宫,我也不想那些流言永远伴着我。」 「好,我就知道我的在在是个坚强的孩子。」孙氏又是一顿,「你放心,这口气咱们云家不会就这么咽下去。」 第二日一早,云安在就换上一身颜色明快的衣裙。纯白的褙子,只在衣领和袖口纳着藕荷色的边儿。上面绣着栀子的暗纹在阳光下一照,好看得不得了。下身一条藕荷色的长裙,隐隐约约绣着山水的轮廓。她比起一个月之前消瘦了不少,同时也少了几分稚气。 望着铜镜里的自己,云安在的唇畔一点点绽出笑容来。 她已经回家了,那些人和事都已经过去了,绝对不会影响到她以后的日子。她是卫国公府里养尊处优的小主子,她是丰东数一数二的姑娘。 她回来了,回来享福了。 云安在抬起头,挺直了脊背。 当云安在和云安酒踏进游屏阁的时候,所有人都抬起头来瞧着她。 气氛好像有那么一丁点尴尬。 钟静茗震惊地看着云安在,她怎么也没有想到会这么快就再看见云安在。而且她完完整整站在那儿,除了消瘦了些,唇畔笑意不减,好似真的只是生了一场病而已。 她生硬地别开眼,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她绝对不能露出了破绽。 「安在,听说你生病了,好些了没有?」华流公主第一个从座位上站起来迎上去。华流公主都站起来了,其他几位小姑娘全都迎了上去,把云安在围住。 「前些日子受了风寒,现在已经没有事了呢。让姐妹们替我担心啦。」云安在浅浅笑着,语气是一贯的娇柔婉转。 华流公主拍了拍云安在的手,笑着说:「好了就好,你不在都没人试调羹呢。」 「好呀,公主你居然我当试吃的啦!」云安在语气轻快,像极了久病初愈的小姑娘。 坐在窗口的肖允宸手中握着书卷,可是他的眼睛一直落在人群中嫣然浅笑的云安在身上。一个多月不见,思念就发了酵。如今见了她才发现心里头痒痒的。 游屏阁一层的学堂十分宽广,前头摆着先生的席位。下面的案椅分两块,太子、小皇子及几位男伴读坐于东,两位公主和女伴读坐于西。 两边的位子间留着十分宽的过道,又摆着盆景花卉。 晨起一个时辰的诵读课都在这里,第二趟课开始才将男女分开。 她们两个来得有些迟,刚入座,沈先生就进来了。 沈先生先是要考几个昨日的问题,然后就是诵读、背书。不过伴读嘛,总是衬托的作用。问题大多是问太子、小皇子和两位公主。 云安在不喜欢这课,心中又有事,不由出了神。 「云安在,刚刚这段话的意思你可理解了?」 云安在一惊,急忙站起来。她一本正经地说:「先生讲得通透彻底,学生都理解了!」 沈先生还想追问,肖允宸忽然站起来,道:「先生,学生觉得这段话还有另外一种暗喻。」 「哦?太子说说看。」沈先生便不再管云安在,看向肖允宸。 云安在讪讪坐下来。 她当然知道肖允宸在给她解围。云安在有些忍不住偷偷瞟了一眼左前方。 肖允宸容貌俊逸,又带着一种天生的贵气。此时一手负于身后,侃侃而谈,风度无双。 云安酒用笔端轻轻敲了一下桌面,云安在立刻反应过来,她急忙收回视线,一本正经地看起书。 云安在没有发现她身后的一道目光静静落在她的身上。 坐在云安在身后的是钟静茗。 钟静茗垂下眉眼,望着书卷上的字发呆。 熬到第一堂课结束,宫女鱼贯而入,给各个主子送上点心间食。 云安在望着面前一碟碟精致的玲珑点心,抿嘴笑了。她拿起一块双色马蹄糕,小口小口认真吃着,享受着唇齿间都是香气萦绕的滋味。她吃着吃着,忽然发觉了不对劲的地方。 她比别人多了一小碗菠萝软糖。 她悄悄瞅了瞅别人的桌子,都没有。连华流公主和青湾公主都没有。 她下意识地朝着左前方望去。 肖允宸坐在窗边,一手托腮,正捧着一本书看。 在云安在望过去的瞬间,他回眸,对她勾了勾唇角。 云安在有些慌乱地低下头,使劲儿咬了一口双色马蹄糕。 第十三章 第二趟课开始,男女就要分开了。 这一趟课,男子们研习《国论》,而姑娘们则是厨艺。 按理说,这里的八个姑娘,除了两位公主,剩下的几位小主子哪个不是被家里捧在手心里的,会做一两道菜偶尔撑撑场面便罢了,何须她们仔细研琢厨艺。可是偏偏华流公主对厨艺十分感兴趣。皇后便派了桂嬷嬷亲自教导。几位伴读也随着华流公主的喜好,使劲儿学起厨艺来。 「上一堂课讲解了许多食材处理的方法,这一堂课你们每人亲手做一道菜。」桂嬷嬷垂首立在长案后面,她的脸上挂着宫中嬷嬷最得体的笑容。 她慈爱地望着八个小主子,说:「记得要在两个时辰内做完,你们的成果就是今日的午膳。还要挑选一些送到皇后娘娘那儿去。」 如果要精心准备一道菜,两个时辰可不算长。姑娘们定下了要做的菜肴,就开始忙活起来。一时间,水声流转、刀声阵阵。 云安在还没有想好做什么,她目光轻轻一扫。 华流公主似乎想了很久,此时面前摆着的食材也极多。有糯米、栗子、鸭胗、精瘦猪肉、香菇、莲子、银杏,还有一只肥硕的鸭。难道她是要做八宝鸭?这道菜可是不容易烹出绝味来。 云安酒正在仔仔细细地洗一条花鲢鱼。再瞧见旁边的鸡腿菌、玫瑰花瓣和鲜笋,云安在好像已经看见了一盘玫瑰野菌煨鱼头。 钟静茗挑选了上好的牛骨髓,又选了崂山菇、滑子菇和油黑发亮的木耳。云安在便知道她这是要做覆雪山珍牛骨髓。 卫家女儿卫枝一向善厨,云安在难免对她做的东西格外期待。她的面前放着一块鸡肉和一碗绿豆芽,除了七七八八各种酱料外,还有一张荷叶。云安在的目光就落在那荷叶上,她想了半天,隐约猜出了卫枝要做的菜肴,却又不敢肯定。 苏家的两个女儿苏惜和苏惟,两个人议论了一会儿,开始挑选海鲜。苏惜今年十三,苏惟却只有十岁,看来苏惟是打算给苏惜打下手了。 如此,还没开始挑选食材的除了云安在,就只有小公主了。青湾不过八岁,让她下厨也是难为她。桂嬷嬷本来允了她给华流打下手,可是青湾一口回绝了。 青湾好像有了主意,她开始挑选新鲜的瓜果。她个子小,就让宫女给她取,没大一会儿的功夫,她面前的桌子上已经摆了这个季节能得到的所有新鲜瓜果。 「安在,你尝尝这个酱料的色泽是不是深了点。」华流公主抬头,却看见云安在站在那里发呆,华流公主就又喊了她一声。 「哦,来啦。」云安在只扫了一眼,就点了头,「时间久了点。」 肖华流皱了皱眉,将熬了许久的酱料弃了,重新来过。 「在在,来尝尝这碗山珍汤。」云安酒朝着云安在摆了摆手。 云安在走过去,用筷子点了一点青花小碗里的山珍汤尝了一下。 「凑合。」她点评。 云安酒笑着睥她一眼,终究是放下心来,她取来花鲢鱼头,开始剞花刀。 「安在。」 「来了。」云安在抬头,就看见桂嬷嬷立在前面,抿着唇看她。 桂嬷嬷有些无奈地说:「你也该准备了。」 「晓得了。」云安慢吞吞地走到食材处犯了难。 她有着天下最敏感的舌尖,和她的舌尖比起来,她的指尖就笨拙多了。她可以轻易尝出来味道上一丁点的差别。但凡是两个人做的菜肴,就算味道再怎么相似,她也可以一下子尝出来。 可是她做不出来。 无论是山珍、肉类、鱼类或者瓜果都有了,那云安在就准备做一个凉菜。不仅和别人不重样,还简单。 选了又选,她决定做香椿拌豆腐。 案板上响起此起彼伏的敲、切、拍、劈、捶声,那边还有油开了沸腾的响声。 姑娘们都不再嬉笑,仔细着刀工和火候。 桂嬷嬷走下去,看着姑娘们的动作,时而点头,时而蹙眉。 苏家姐妹的烘烤海螺是第一个完成的。 海螺肉切成丁放在一旁,将芹菜、洋葱、香肉丁切成粒,放入锅中炒两下,加入调料,再放入之前的海螺丁,快速炒匀。将炒好的海螺肉丁装回海螺壳里,用纸仔细封口,放在架子里猛火大烤。 烤过的海螺肉异香扑鼻,只一口,回味无穷。 云安酒的玫瑰野菌煨鱼头快要出锅了。 花鲢鱼头上的刀工工整,放入锅中慢煎,直到鱼皮亮黄,再倒入黄酒,盖上盖子焖一会儿,等听不见噼啪响声后,加姜汁、葱末、菌片和笋片,还有刚刚让云安在尝过的山珍汤。加上盖子再焖烧一阵,等鱼头熟透了,还要再加一遍料——盐和特制的鲜粉。 大火煨至汤汁浓肥,撒一层新鲜的玫瑰花瓣。一勺一勺盛在砂锅里,最后再烧沸一次。 盖子掀开,一股鱼香就飘了出来,鲜而不腥。 华流公主的八宝鸭和钟静茗的覆雪山珍牛骨髓也出锅了。 华流公主将八宝鸭盛出来,浇一层鸭酱调制的虾仁、青豆。再用筷子在鸭肚轻轻一划,霎时有鲜美汤汁溢出来,露出藏在鸭肚里的糯米、栗子、鸭胗、精肉、香菇、莲子和银耳。 汤汁肥浓,鸭卤酥烂。 钟静茗选了墨色的大碗。 墨色的大碗里盛着白色的汤汁,牛骨髓和崂山菇、滑子菇、木耳埋在汤汁里,若隐若现。 满堂皆香。 大家都围在卫枝的身边,瞧着她的成果。 裹着蛋清和蜜粉的鸡丝和掐头去尾的绿豆芽拌在一起,用洗净烫过的荷叶包起来,放在漏勺里。再用滚烫的热油反反复复的浇淋一刻钟。 油淋荷叶鸡丝便好了。 桂嬷嬷一一尝过,笑着点头。 「桂嬷嬷,这些东西太腻了!吃些果珍!」青湾公主仰着笑脸,她身后的小宫女端上来一碟彩色的果珍。各种瓜果被切成大小不一的丁,色彩明艳。 「小公主切得不错。」桂嬷嬷吃了一块,「不过并非所有水果都可以放在一起吃。」 桂嬷嬷给她讲解了一句,就转首望着偷吃八宝鸭的云安在。 「安在?」桂嬷嬷忍着笑,轻声唤她的名字。 「桂嬷嬷,其实吃果珍前,还可以吃些凉菜爽口呢!您尝尝我这香椿拌豆腐,椿香味浓、爽口不腻人!」云安在将嘴里的肉丁咽下去,急忙捡豆子似地说。 一小碟黑白相间的香椿拌豆腐静静放在桌子上,和其他的美味佳肴有些格格不入。 华流直接笑开,道:「拌一碟香椿豆腐用不上一刻钟吧?合着你是把时间用来吃了。」 桌子上的几道菜肴的确被她吃了不少。 云安在倒是没有被揭穿的羞愧,大大方方地说:「公主,您这八宝鸭真是天下一绝,比聚品阁做得都好呢!」 「安在就是嘴甜!」小公主凑过来,也要吃八宝鸭。 云安在舀了一勺果珍吃,说:「这水果经了青湾的手,就变得格外甜了呢!」 钟静茗和其他几位姑娘一起笑着,只是她看着云安在的目光藏着那么一丝的鄙夷。 第十四章 云安在望着钟静茗,笑着说:「钟姐姐不许藏私,快让我尝尝你做的山珍牛骨髓!」 她捧着装满鱼头汤的小碗走过去,似乎不小心绊倒了。 伴着云安在的惊呼声,盛满鱼头汤的碗脱手,洒在钟静茗的身上。 「对不起,对不起……」云安在急忙拿着帕子去擦钟静茗身上的污渍。可是她刚刚用这帕子擦过碗边儿,本就是油腻腻脏兮兮的。 「没关系,不用麻烦安在妹妹擦了,我自己来就好。」钟静茗笑着向后退。 她用小宫女递来的帕子擦裙子,攥着帕子的手抓得紧紧的。 云安在知道她不喜鱼腥味儿,她是故意的! 姑娘们做好的菜肴整齐地乘好送去皇后娘娘那儿一份,华流公主又做主,将今日他们做的菜肴分一些递去了楼上太子那儿。 她有心得一句太子哥哥的夸奖。 后来送膳的小宫女回来却说太子他们几个人已经用过午膳了,太子嫌弃腻,只吃了两口香椿拌豆腐,其他的菜品一口没碰。 华流公主有些失落。 肖允宸自然是一眼就瞧出来了,那盛在白瓷碗里香椿豆腐只能是云安在做的。 小宫女回禀的时候,云安在一直在吃油淋荷叶鸡丝,好似没听见一样。她笑着夸奖卫枝厨艺精湛,直到卫枝答应下次再给她做一份。 云安酒走到云安在身边,笑着说:「在在,你倒是越来越嘴甜啦。」 「是讨好吧。」云安在的嘴角划过一抹嘲讽的笑。 云安酒愣住。 她这个妹妹这一个月里究竟都经历了什么? 一天下来,云安在尚不觉得怎么样,云安酒倒是一身疲惫。 云安在轻轻拍了一下云安酒的手背,云安酒微微怔了一下,她侧首,就看见云安在嘴角轻轻勾起,笑意如常。好似什么事儿都没有发生一样。 云安酒心里竟是也跟着松了口气,她柔声说:「在在,该回家了。」 几位姑娘坐在游屏阁檐下,等着接他们出宫的软轿。 云安在抬眼,就看见肖允宸站在远处的凉亭里静静望着这边。云安在心里一愣,知道他一定在看着自己。她下意识地别开眼。 过了片刻,云安在又抬起头,回望过去。 不多时,肖允宸忽然从凉亭里出来,朝着云安在走去。 云安在心里一慌,急忙拉着云安酒站起来,说:「软轿到了呢。」 看见云安在逃避的模样,肖允宸就停下了脚步,立在那里静静望着她。肖允宸知道他不能表现的很喜欢她,他越是将对她的喜欢表现出来,越是有人要阻挠他娶她。 再忍一忍。 几位姑娘乘着软轿一一离宫,云安在上软轿之前忽然转身望着钟静茗。 「静茗姐姐,我看着天气不太好,回去的时候路上当心一些。」云安在还是那个云安在,眉眼含笑,唇角微扬。可是钟静茗听了她的话,反而脸上煞白,逃也似的上了软轿。 在云安在出宫必经的路上,一个东宫的小太监等候在那儿。瞅着云安在的轿子过来,他手脚麻利地将手中的食盒递给烹茶。 烹茶再把食盒递进轿子里。 云安在犹豫了一会儿,将食盒打开。这一次的食盒要比往常都大,里面足足有三层,每一层都分五格,每一格里都装着一种精致的甜点。 云安在瞧着这些平日里十分喜欢的甜品,忽然什么胃口都没了。 过了好一会儿,她还是将食盒打开,从十五种精致的点心中挑一了块叫不出名字的软糕来吃。 红红的,软软的,咬一口满口石榴的甜香味儿。 这糕点,还是御膳房的最好吃。 软轿停在宫门口,云安在扶着烹茶的手下来的时候,远远就瞧见了云奉启。 「在在!」云奉启大步跨过来,「我来接你回家。」 云奉启还是不放心云安在,怕她受了欺负,怕再有人劫了她。他告了假,早早的就等在了这里。 「哥哥。」云安在心中一暖。 原本也是觉得委屈的,可是跟关心她的家人相比,那些委屈又都不算什么了。 云安在觉得自己很幸运,可以拥有云家这样的亲人。 小的时候她是有些害怕云奉启的,云奉启脾气不是很好,总是很不耐烦的样子。他还会考问云安在,她要是回答不出来,表现得不好了,还会受到云奉启的训斥。 云奉启和楚郁完全不同。 楚郁是那种云安在喝一口粥,他都要先尝一口凉热的人。他总是用厚厚的衣服把云安在包起来,怕她受凉,怕她摔倒,怕她受到一丁点伤害。 所以在她刚刚变成云安在的时候,每次一见到云奉启不满地批评她,她就会偷偷想起楚郁表哥。后来她才懂得关心和疼爱并不是只有一种方式。 云安在掀开轿子的帘子,望着轿子外面骑着马的云奉启。云奉启眼底一片青色,这段日子几乎都没有好好休息过。 「哥哥。」云安在轻声喊他。 「在在怎么了?」云奉启赶着马,更靠近轿子一些。 「哥哥,这段日子为了我的事情家里人都在忙活。我瞧着嫂子都瘦了一圈呢。」云安在叹了口气,「我还听煮雨说,她无意间看见嫂子一个人立在佛堂抹眼泪。」 云奉启一愣,他没有想到云安在是要跟他说穆枢凌的事情。 云安在瞧着云奉启脸上没什么表情,又说:「嫂子家在镇西,不远千里嫁过来。整个丰东连个亲近些的娘家人都没有,也是怪可怜的。」 「好好的,说她做什么!」云奉启脸色不太好,他打马前行,甩开了云安在的轿子一段距离。 云奉启把云安在送回她的露破院,然后往自己的旭照院走去。他站在屋子外好半天也没进去。他这两年几乎都睡在书房,而这他原本的旭照院几乎已经是穆枢凌一个人住了。 他站在门外犹豫了很久,最终还是转身往外走去。 屋门从里面被推开,穆枢凌身边的丫鬟夭夭走出来,惊讶地看着云奉启的背影。 云奉启没有想到被穆枢凌的丫鬟撞了个正着,这个时候他再走是不是就显得很古怪?他两脚好像粘在地上一样,然后终于下定决心愤愤转身走进屋子。 还吩咐:「给我打水。」 夭夭愣了好半天才高兴地连忙应着。作为穆枢凌的陪嫁丫鬟,她和灼灼两个人对她们家姑娘这婚姻都十分苦恼。哪里有成婚两年还没有圆房的道理? 幸好云家人倒是不错,对她们姑娘还成。要不然这日子简直不敢想。 夭夭不敢多耽搁,急忙去找了灼灼,准备打水伺候云奉启。她走了两步,忽然又觉得不对劲。 打水? 晚膳都还没有吃过啊。 穆枢凌坐在窗下,她面前的桌子上摆着各种花样的碎步和针线。她正低着头绣着一件小衣。 云奉启走过去,发现是一件小孩的衣服。 「给谁做的?」 云奉启忽然出声吓了穆枢凌一跳,针尖就刺进了她的指腹上。原以为是夭夭去而又回,怎么也没有想到会是云奉启。 穆枢凌呆坐在哪儿,愣愣地看着云奉启。 第十五章 云奉启有多久没踏进过这间屋子了?恐怕他们成亲有多久,云奉启就有多久没踏进来过。 「你、你怎么过来了?」 「这难道不是我的院子?」云奉启有些不耐烦地反问。 「是,是你的院子。」 「那我自然想什么时候来就什么时候来!」 「是,您想什么时候过来就什么时候过来。」穆枢凌低着头把手中的针绣活收起来,许是有些魂不守舍的缘故,针尖又扎了她一下。 云奉启看了她流血的指尖,说:「真笨。」 穆枢凌没吭声,她拿了针线篓里的一块帕子擦了指腹上的血迹。 穆枢凌不接话了,云奉启就不知道说什么了。 他闷闷站了半天,越发烦躁地说:「你不知道伺候我更衣吗?」 穆枢凌看他一眼,欲言又止。 「有话就直说!」云奉启觉得自己快忍不住要骂人了。 穆枢凌轻轻叹息了一声,道:「我让夭夭去书房取你的衣服。」 因为云奉启并不住在这里的缘故,这里根本没有他的衣服。 穆枢凌那细微的叹息声落入云奉启的耳中,他的火气竟忽然就消了。他盯着穆枢凌的脸看了一会儿,然后大步朝着床榻走去。 「过来睡觉!」云奉启坐在床边,脱靴子。 穆枢凌惊讶地看着他。 云奉启又不乐意了,他瞪她:「你不愿意?」 「不是……」穆枢凌有些犹豫地说,「才戌时,还没有用过晚膳。母亲那里一会儿是要等着我去伺候的。」 云奉启一愣,竟发现自己太紧张的缘故居然连时辰都忘了。 他有一丝被揭穿的窘迫感。 「我说过来睡觉!」云奉启又说了一遍,这一遍的语气颇有些恼羞成怒的意味。 穆枢凌走过去,将一双鞋子脱了,躺在架子床的外边儿,和云奉启之间留了很大一条缝儿。 两个人都没有说话,也没有动。 云奉启忽然伸手拔了穆枢凌发间的簪子,朝着烛台扔过去。屋子里一下子就暗了下去。他又起身把帷帐放下来,这下子,架子床里更是黑漆漆的一片,看不大清了。 过了一会儿,穆枢凌坐起来,柔声问:「奉启,是谁惹了你不高兴吗?还是有什么为难的事儿了?」 云奉启心里堵得慌。 穆枢凌就坐在他身边,双臂撑着身子,半坐着。架子床里漆黑一片,瞧不出她的样子,只能映出她窈窕的轮廓。鼻息间是她身上淡淡的体香。这个味道萦绕在云奉启心尖上两年多了。 喜欢她吗? 云奉启在心里问自己。 喜欢。 越是喜欢越是生气。 等了半天也没等到云奉启说话,穆枢凌犹豫了一会儿,略担心地说:「是不是今天累到了?还是因为担心在在的事情?」 她顿了顿,「真的不吃晚膳就要睡吗?那……先把外衣脱了吧。」 穆枢凌等了会儿,就往前挪了挪,伸出手帮着云奉启脱衣服。 即将出嫁的那段时日,她学过照顾夫君日常的细节,甚至借了兄长未穿过的男装,研究怎么穿戴搭配。可惜出嫁以后,一次也没用到过。 穆枢凌动作熟练得让云奉启起疑。 云奉启握住她的手腕,挖苦道:「倒是熟练,伺候过别人吧。」 穆枢凌将手抽出来,反手就是一个巴掌拍在云奉启的脸上。 她胸脯起伏,气得不轻。 可是再来一次的话,她还是会打出去这一巴掌。 让穆枢凌意外的是云奉启居然没有发火。他静静躺在那儿,也瞧不出什么表情。 穆枢凌叹了口气,说:「既然累了就歇着吧,我去外间。」 她说着就要下床,手腕却忽然被云奉启握住。 「是我说错话了。」云奉启说。 他拉穆枢凌,穆枢凌就任由他拉回床上躺下。云奉启长腿一伸,压在穆枢凌的腿上,似怕她逃跑似的。 穆枢凌就浅浅叹息了一声。 她不怪云奉启。 嫁到云家已是三生有幸。 她是卫国公府的长媳,要体面有体面,吃穿用度一律不缺。婆婆疼惜,晚辈敬重,家仆本分。真是哪儿哪儿都好,称心如意。 除了一个冷脸相对的丈夫。 也好,若云奉启把她捧在手心里疼,她才要难受呢。 晚膳的时候,孙氏瞧一贯早到的穆枢凌没有过来,刚想着人去打听她是不是不舒服,穆枢凌身边的灼灼就过来告假了。 灼灼说得结结巴巴的,但是孙氏听懂了。 「阿弥陀佛!我去上柱香!」向来极少拜佛的孙氏转身就往后院的祠堂去。 云安在也跟着高兴。她一高兴,就偷偷夹了一个冰花水煎包。掺了糯米的面粉更加软糯,上面刷了一层明油,雪白的皮面就裹了一层嫩黄。 悄悄蘸一点米醋,第一口是酥酥脆脆的。将它咬开,里面香浓的肉汁渗出来,味蕾霎时打开,美味在舌尖打着滚儿一样席卷。 不仅是云安在,云家人这一顿晚膳吃得都很开心。 云安在回到了自己的露破院里,仍旧心情大好。 烹茶十分善解人意地说:「姑娘,您要不要魔芋素锅解个腻?」 「就你懂事儿,赏!」 另一边的煮雨也跟着笑,道:「那奴婢也得跟着邀个赏。这饭后解腻可少不了蜜饯金枣。」 「好好好,也赏!」云安在抿着唇笑。好像再来多少美味都吃得下似的。 不过云安在毕竟晚膳吃得有些多,那碗魔芋素锅也只是挑着里头的魔芋丝、豆腐、素丸子、豌豆荚和木耳,一样尝了一口。 至于那一碟蜜饯金枣。她直接让煮雨放在床头的矮桌上,等临睡的时候再咬几颗。 梳洗过后,云安在让烹茶和煮雨都下去歇着了。她自己绕到床头小桌那儿拿了一颗酸甜的蜜饯金枣吃了,才去脱外面穿着的褙子。 褙子被她脱下来,随意搭在椅背上。她上半身就只着了一件以白栀子点缀的水蓝色底抹胸。软玉般的肩膀和双臂全都露了出来,娇娇嫩嫩的。 云安在低下头,去解腰间的裙带。 「别脱了。」萧且终于忍不住出声。 云安在一惊,慌得转身,就看见萧且坐在窗边的一把椅子上。他懒懒散散倚靠在椅背上,长腿随意地搭着。明明入了秋,身上黑色的袍子仍旧单薄,领口露出一片麦色的胸膛。 在她想要惊呼之前,云安在及时捂住了自己的嘴。 云安在打量萧且的手和腰。 还好,他今天没带刀过来。 「你、你怎么来这里了?」云安在慌乱地向后退了两步,一边发问,一边慌慌张张拿起椅背上松石绿色的对襟褙子胡乱套在身上。 「你每日都要进宫去。」萧且道。 卫国公府代表什么势力他不太清楚,他本是来还她那个落下的耳环,无意间听丫鬟说到云安在每日都要入宫。 云安在眨了下眼,才明白萧且这话是疑问句。 她讷讷点头。 萧且忽然将一物抛给云安在。 云安在堪堪将东西接了。她仔细看了看,是一枚质地上乘的玉扣。 第十六章 她有些疑惑地望向萧且,发现萧且一直在盯着她,她便慌忙低下头,重新打量起手里的玉扣。把玉扣反过来,在玉扣背面的小角落刻着宫印,并一朵小小的菊。 「这是宫里的东西。」云安在说。 「帮我查它的来路和上一任主人。」萧且说着已经站了起来,「我只认识你一个可以进宫的人。」 「好,我试试……」 云安在抬头,就发现萧且已经不见了。 「姑娘,您怎么还没睡啊?奴婢怎么听见您和谁说话呀?」煮雨疑惑地绕过屏风走进来。 「没事,你听错了吧。」云安在把玉扣握在手心里。 煮雨诧异地望着云安在,说:「姑娘,您身上的褙子怎么穿反了?」 云安在一怔,她低头,果然发现那件松石绿的对襟褙子被她穿反了。毛躁的收边儿露在外面,连袖子还是打着褶儿的。她就想起自己刚刚面对萧且时挺胸抬头的模样。 真丢脸。 「没事,我要睡觉了。」云安在有些闷闷地爬上了床。 煮雨给云安在盖上被子,又将粉色的帷帐放了下来。 「这窗户怎么还开着。姑娘,夜里凉。奴婢给您把窗户关上了。」煮雨这才退下。 云安在在床上躺了一会儿,也没听见什么动静。 她掀开被子,下了床,有些犹豫地走到窗边将窗户推开。今夜没有星月,外头漆黑一片,什么都看不太清,也不见萧且的身影。 应该是走了吧。 云安在将窗户关上,插上窗栓。 她想了想,又挪了墙角的一盆秋菊放在窗口抵着窗户。她低头,就看见桌子上放着一个耳环。那是她的耳环。 是萧且送来的? 云安在躺在床上,怎么都睡不着。她满脑子都是些杂乱的影像。 这几日,云安在都快要把之前的事儿给忘记了。可是萧且一出现,那些事情就一一重新浮现在眼前。 泥滚子巷里的屈辱,被萧且手下那个女人抓走的窘迫,还有山寨里那些时日的担惊受怕。 那些过往像是梦魇一样,挥不去。 云安在索性坐起来,她端起床头矮桌上的小碟,抱在怀里,捡了几颗蜜饯金枣吃了,才安心地睡去。 日子总是要过下去的。 第二日一早,云安在和云安酒刚上轿子。云奉启就追了上来。 「我送你们进宫。」云奉启打马而来。 云安在掀起一侧的帷帐,仰着头望向马背上的云奉启,「哥哥,不会耽误了差事吗?」 云奉启在他们舅舅手下做事,每日都去得很早。 「没事,把你们送进宫,再折去晚不了。」云奉启将轿子侧面的帷帐放下来,「外头凉,里面待着去。」 云安在答应一声,就坐了回去。 她知道哥哥每日接送都是为了她。 小的时候她一点都不喜欢云奉启,这个哥哥太凶了,脾气大,心也粗。和她以前的哥哥楚郁相比,简直天壤之别。以前有一次云奉启带她去别家作客,最后玩得太兴起,把她给忘了,自己回了家。为了这事儿,他被云阔狠狠揍了一顿。 如今,他也知道保护妹妹了。 云安在不太喜欢她一入游屏阁,那些人注视她的目光。今儿个她和云安酒就早到了一些。 男子们在左侧念着书卷,姑娘家们这边只到了个卫枝。卫枝冲着她们两个抿唇而笑,又继续练习写字。除了华流公主,在这游屏阁里念书的几位姑娘里,就数卫枝最为多才多艺。 男子们好像在讨论个什么问题,肖允宸并未参与。他们几个人议论多了便形成了两派,争执不下。最后去问肖允宸的意见。 耳边就静下来,只有肖允宸解说的声音,字字清朗,仿若玉石之音,一下一下,轻扣心尖。 云安在偷偷看了他一眼,又匆匆低下头。然后她的嘴角就轻轻勾了一下。 肖允宸一顿,继续解说。 一上午的课程结束,姑娘们结着伴儿往备好的宫殿去休息。 「就快要中秋了,我想着到时候要亲手做一些月饼送去给父皇。我已经给桂嬷嬷打过招呼了,明儿个课程就做月饼。不过我向来做不好月饼,到时候还要请你们帮忙呢。」华流公主回自己的宫殿之前说。 华流多看了云安在一眼,笑道:「安在可以负责试吃。」 云安在笑着福了福,道:「我的福气!」 午休的时候,云安在带着煮雨离开宫殿,去了寒丹宫。 「见过云家二姑娘。」两个正踮着脚采摘庭院里桂花的小宫女急忙规矩行礼。 「丹妃娘娘歇下了吗?」云安在嗅一口花篓里喷香扑鼻的桂花。「好香!是不是要做桂花糕?」 两个小宫女显然和云安在很熟了。 一个笑着说:「娘娘没歇着呢,这么多年了,我们娘娘还是不习惯午休。」 另一个伶俐的小宫女露着小虎牙,笑着说:「我们娘娘昨儿个还念叨姑娘啦,还吩咐奴婢一会儿送一些桂花糕过去给您呢!」 「已经做好啦?娘娘亲手做的?」云安在的眼睛霎时明亮起来。丹妃娘娘可是有一手好厨艺。 两个小宫女都笑着点头,「奴婢一会儿就送进去。」 云安在欢喜地进去。 「安在见过娘娘!」云安在还没跪下,丹妃就挥了挥手。 「我这里不用跪来跪去的。」丹妃倚靠在美人榻上,一手托着香腮。丹妃眉目如画,眼如勾月,又带着一股贵气的慵懒,瞧上去似新妇一般,可是她为当今圣上诞下了长公主,长公主都已经二十有四了。 云安在忍不住就说了出来:「娘娘,您可真美!」 丹妃一下子笑出来,「你这嘴,是从小吃蜜长大的吧。也不懂得委婉含蓄。」 云安在眯着眼睛坐在丹妃身侧,摇着她的胳膊,撒娇:「在在可不是吃什么蜜长大的,而是吃娘娘的甜点长大的!」 说话间,小宫女就端上了桂花糕。 精致的白瓷小碟里堆着桂花糕。桂花糕做成桂花型,甚至还用食用染料在花心点出花蕊,微妙微妙。若不是比真的桂花糕大上许多,瞧着倒是能以假乱真。 云安在最喜欢丹妃的甜点形态好看,颇有一种菜上有山水,盘中溢诗歌的意境来。 云安在拿了一块,小口小口咬着吃。 油润不腻,入口不涩,吞咽酥滑,甜中有咸,香里带凉。 等到云安在把第一块桂花糕吃完了,口中还萦绕着那种桂花的清香,久久不歇。 「也难为你吃了这么多年也不腻。」丹妃望着云安在腮帮子一鼓一鼓的,就跟着眉眼中带着丝温柔。 云安在接过宫女递来的菊花茶抿了一口,又用帕子擦了嘴,才说:「那怎么一样呢。娘娘每一年做的桂花糕味道都是不一样的,今年的就比去年更甜了些!」 「就会说好听的。」丹妃无奈摇头。 她都没吃出来有什么区别,更何况她也不太相信云安在还记得去年的味道。 云安在一本正经地说:「娘娘,安在可是不会撒谎的。再说了,也不全是好听的。今年和去年的桂花糕相比,也是有不足的。」 丹妃又转过眼,望着她。 第十七章 「今年的桂花才刚刚开,很多都是小骨朵儿,所以做出来的桂花糕呀,没有去年的桂花的清香味儿足!所以呀,这不是娘娘没有去年做得好,而是桂花的责任。」 一旁的小姑娘掩着嘴说:「云二姑娘还是在说好听的。」 「娘娘,其实我今儿个来是有一件事儿想请你帮忙的。」云安在将袖子里的玉扣拿出来,「娘娘……我想知道这个玉扣的来路。」 丹妃有些诧异地看了她一眼,将玉扣接了。 只一眼,她就把玉扣还给了云安在。她眼中一瞬间的嫌恶并没有逃开云安在的眼。 云安在心里有些忐忑:「娘娘……」 「这东西谁给你的?」丹妃收了笑,她平时总是带着一种淡淡的笑意,十分随和的模样。此时忽然严肃起来,倒是显得十分严厉可怕。 云安在就忽然想起那些关于她的传闻。 她急忙将想好的托词说,「我有一个闺中好友,家里的当铺收了这个玉扣。那人说是宫里的东西。可是我那好友家里都不认识宫里的物件,她以为我天天进宫就识得这些……我……我一时托大说认识……现在就求到娘娘这儿了……」 丹妃的脸色就缓和了一些,她说:「这是皇后的东西。」 云安在狠狠咬了一下自己的舌头。 宫里的那些传闻她是听过一些的,当年先皇后还在的时候,丹妃就和现在的皇后娘娘很不对付,仇敌似的。后来先皇后故去,现在的皇后娘娘登后位,就处处针对丹妃。丹妃索性深居寒丹宫,也不争宠,过起了如冷宫一般的生活。 「安在冒失了……」云安在低着头,一脸愧疚和尴尬。 「无妨。当初圣上为四妃打了一匹首饰,除了宫印之外,分别印着四妃相属的花。有牡丹、蔷薇、腊梅和秋菊。当年皇后还是菊妃,所以她的那批首饰就刻着菊。后来她登后位,就把这些雕着菊的首饰全部散下去打赏了。」丹妃淡淡道。 「原来是这样,安在晓得了。多谢娘娘。」 丹妃沉默了一会儿,吩咐宫女将她当初得的那些雕着牡丹的小花的首饰全取了来。 「这些东西都送你吧。」 云安在看着堆在眼前的四个很大的妆奁,不好意思地说:「娘娘,您再送我一盒桂花糕吧?」 丹妃「噗嗤」一声笑出来,用指尖戳了戳云安在的额头,笑骂了一句「贪嘴!」 「母妃!母妃!」 院子里忽然响起小殿下肖允玄的声音。 「母妃!我不要去上课了!」肖允玄冲进来,气呼呼地说。 肖允玄如今十岁,平时也在游屏阁一处学习,只是他年纪小,总是个旁听的。 丹妃看他一眼,板着脸说:「那就那外头跪着去!」 肖允玄显然没有想到丹妃连理由都不问一句,直接赶他出去罚跪。他重重哼了一声,冲到前院,一掀前摆就跪了下去。 云安在急忙劝着:「娘娘,小殿下还小呢。说不定是受了什么委屈,也许……」 丹妃冷声打断云安在,「自己没本事处理要跑回来找娘的孩子最没出息!」 云安在就立刻住了口。 不多时,宫人禀告太子过来了。 云安在有些惊讶,她不晓得要不要回避。瞧着一旁一脸怒气的丹妃,云安在就把话咽了回去。 肖允宸先是蹲在肖允玄的面前劝了两句,才进来参见丹妃。 肖允宸也没有想到云安在在这里,他看了她一眼,才规矩道:「这件事情怪不得玄儿,最近的课程的确偏难,对于他来说实在不易。刚刚问他的时候,他已经知错了。我这就将他领回去,以后晚上我帮他补课。」 原来肖允玄竟是因为课程越来越难,他完全听不懂才会闹脾气。 紫檀边座嵌玉石花卉宝座屏风后头露出一个小小的脑袋。 肖允宸朝肖允玄使了个眼色。 肖允玄就嘟着嘴走进来,「母妃,玄儿知道错了。这就回去好好上课,下次父皇问课程的时候,我一定超过太子哥哥!」 肖允宸看丹妃的脸色缓和了一些,才说:「课程快开始了,皇儿带他去上课了。」 「麻烦太子了。」丹妃道。 两个人临走的时候,肖允玄忽然转过身来。他望着云安在,问:「你怎么不走呀?下午的课要开始了!刚刚我还看见皇姐找你呢!」 「走,这就走。」云安在有些局促地站起来,她跟丹妃告了退。就和肖允宸、肖允玄一起往游屏阁走去。 肖允宸和肖允玄走在前面,云安在落后了两步。煮雨捧着丹妃赠予云安在的几大盒首饰跟在后头。再后面,还有几个低着头的小宫女静静跟着。 肖允玄忽然停下,说:「太子哥哥,你以后不要去寒丹宫找我。」 后头跟着的小宫女们,一个个低着头,仿若没听见一般。 云安在杵在这儿就有些尴尬,她只好移开视线,也跟着假装没听见。 肖允宸无奈地说:「玄儿,有些话放在心里不好吗?什么都往外说,哪里像……」 肖允宸是想说他这个样子哪里像自小生在帝王家的小殿下,可是这话还是没说出口。肖允宸向来如此,就算身边尽是可信任之人,也从来没有妄言的习惯。 肖允玄皱了皱眉,说:「我昨儿在你的墨汁里兑了稀泥!」 「嗯,我知道。」肖允宸浅笑。 「我前天还故意找麻烦打了你宫里的一个小宫女!」肖允宸又说。 肖允宸微微点头。 肖允玄使出杀手锏:「就在刚刚我偷了你腰间的佩玉!父皇赏你的那块!」 肖允宸笑道:「你喜欢送你就是。」 肖允玄低着头嘟囔:「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现在对我好是收买人心。等我长大了,哪句话惹你不高兴了,你就会杀了我!」 肖允宸瞬间冷了脸,冷声质问:「谁跟你说的这些话!」 「书上说的!太子登基以后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铲除异己!因为担心皇位被抢,会杀了自己的兄弟,成为天下最绝情的人!史书上说这就是修炼一颗帝王心!」肖允玄硬着脖子,「我不跟你抢皇位,你放我出宫吧!我带着母妃离丰东远远的!」 死寂一般。 良久,肖允宸伸出手,将肖允玄褶皱的衣襟理平。 「玄儿,你记住。我只有你一个弟弟,此生断不会对你拔刀。」肖允宸微顿,「你就好好在宫里待着,别整天胡思乱想故意闯祸。」 肖允玄仰着脸望着肖允宸,疑惑地问:「你真不怕我跟你抢皇位?」 肖允宸勾了勾嘴角,弹了一下肖允玄的脑门,道:「你没这个本事。」 「哼!」肖允玄转身就走,在鹅卵石铺就的小路上一蹦一跳地走。 他蹦了几下又忽然转过身来望着一直静静站在后面的云安在,「喂,你可不许跟别人胡说!」 「什么?两位殿下刚刚有说过话吗?」云安在一脸懵懂。 肖允玄咧嘴笑了,说:「嘿,不错。怪不得太子哥哥喜欢你!」 云安在的脸颊忽得一红,她睁大眼睛,瞪了肖允玄一眼,气呼呼地说:「再胡说,我就到娘娘那儿告你的状!」 第十八章 肖允玄扮了个鬼脸,跑远了。 「下午的课要迟了,我先走了。」云安在微微拉着裙角,匆匆从肖允宸身边走过。 「等一下。」肖允宸忽然叫住她。 云安在有些惊讶地转过身来望着他。对于肖允宸来说,这般叫住她十分难得。 肖允宸迟疑了一会儿,太多想要说的话最后变成了一句——「都会好起来的。」 云安在怔怔看了他一会儿,才惊觉自己失仪了。她胡乱点头,复转身匆匆离去。 被掳走的事情,原来他都已经知道了。 云安在轻轻咬了一下嘴唇。 那些伤害、无助和恐惧岂是一句「都会好起来的」就可以轻易抹去? 云安在心里很明白,如今肖允宸不能过分关心她的事情,这样做是为了她好。可是,她心里还是会有那么一丝失落。 总有一种不踏实感。 之前尚不觉得如何,今日却因他这短短几个字,云安在心中生出了一丝贪念。痴念着他能站出来,能够为她做主,能够为了她狠狠报复那些伤害她的人。 身为太子,他明明有这个能力。 云安在苦笑。 她知道肖允宸不会出面的,也因为他是太子。能够在皇后娘娘那儿点了她的名字已是他这十七年来做过的最出格的事情。 罢了,大概是她太贪心了。 而心中的那一丝不踏实感,或许等到大婚以后就会好起来吧?云安在心里忽然疼了一下。大婚?她真的还可能嫁给肖允宸吗? 云安在缓缓放慢脚步,调整自己的情绪,踏入游屏阁。 下午的课程是山水画。 除了云安在其他几位姑娘也都到了,正一边准备着下午要用到的笔墨纸砚,一边闲着说笑。 「……奴婢可听说啊,云家二姑娘上次生病是假,被人贩子卖到青楼是真。后来好不容易才被救回来呢!」钟静茗跟着的小丫鬟悄声对一个小宫女说。 她的声音压得低不低,高不高。 听着挺像是悄悄话的,偏偏能落入整个大厅里所有人的耳中。 「阿碧!不许胡说!等回去了,让母亲发卖了你!」钟静茗怒道。 那个叫阿碧的小丫鬟急忙跪下来,求情:「奴婢知错了,奴婢知错了,再也不敢胡说了!」 钟静茗狠狠瞪她一眼,然后走到云安酒面前,赔礼道:「安酒姐姐你可不要生气,我这丫鬟不懂规矩。等回去了,妹妹一定好好教训她。你可不要把这些话再说给安在听了,别让她再难过了……」 云安酒脸色惨白一片,却并非因为钟静茗和她的丫鬟一唱一和的这一幕。 云安酒的目光越过钟静茗,望着门口。 钟静茗有些惊讶地转身,看着云安在静静站在门口。 她惊呼一声,喊:「安在妹妹……」 云安在的嘴角轻轻勾了一下,她在整个大厅所有主子、丫鬟、宫女的目光里,一步一步缓步走到钟静茗面前。她走到钟静茗面前停下,她笑着说:「钟姐姐这丫鬟的确不懂规矩,若不好好管家将来不知道还会为钟姐姐带来什么麻烦呢。」 「是,等回家了定让母亲好好罚她。」钟静茗赔着笑脸说。 其实她刚刚看见云安在回来了,所以才会故意说那些来激怒她。却没有想到云安在一点不生气。这还是她认识的那个天真任性的云安在吗? 云安在很惊讶地看了眼钟静茗,不可思议地说:「钟姐姐,你还比我大一岁呢。这种惩罚下人的事儿都做不了主吗?」 云安在又露出惋惜的神色来,低声说:「怪不得手下的丫鬟会这么……」 接下来的话没有说出来,意思倒是十分明显。 钟静茗赔笑的表情有些僵,她讪讪地说:「责罚一个丫鬟的权利我还是有的,只是……只是一时拿捏不好该如何处罚她,若罚得轻了,恐对不住安在妹妹。」 「这样啊……」云安在蹙眉苦想,「妹妹倒是遇见过相似的事儿,也好拿来给姐姐做个参考。」 「若这样就更好了。」钟静茗努力保持着脸上的笑容。 「煮雨,前年灵芝那丫头编排别人的时候我是怎么罚她的来着?我怎么一时记不清了?」云安在回头,询问身后的煮雨。 卫国公府根本就没有叫灵芝的丫鬟。 煮雨眸子转了转,恭敬地说:「姑娘,您以前说犯了错的可得严罚才能让她长记性。灵芝当初乱说话,挨了五十个嘴巴子呢。」 云安在赞赏地望了煮雨一眼,笑着对钟静茗说:「我记得好像也是这样罚的。唔,我也记不大清了,都是跟母亲学来的。钟姐姐可以参考一番呀。」 钟静茗笑着说:「我这丫鬟不仅是编排别人,还是编排和我关系极好的安在妹妹,五十个嘴巴子怎么能够。我看得一百个!」 「只是……」钟静茗顿了顿,「家里掌刑的嬷嬷不在……」 一直坐在一旁托腮看戏的华流公主突然说:「跟姜嬷嬷说一声就行了,宫里又不缺行刑的人。」 「是,那就多谢公主和姜嬷嬷了……」钟静茗一点点低下头。 云安在转身,就看见肖允宸站在远处看向这边。云安在在肖允宸的眼睛里看见了指责。 她淡淡轻笑,拉了云安酒的手走到一边一起研磨。 看着云安在浅浅笑着的样子,肖允宸心里忽然一滞。 他不喜欢这个样子的云安在。 那些流言终究会淡去,可是不够宽容的行事恐要落人话柄。 他真的很担心这场婚事再起变故。 肖允宸深吸一口气,朝着皇后娘娘所居住的朝凤宫而去。 不过小半个时辰,游屏阁这边的事情就传到了寒丹宫。 丹妃有些惊讶。 她正在熬一锅蜜红豆,这是准备做月饼用的料子。 「母妃?」屏风外露出肖允玄的小脑袋。 丹妃也没有看他,只是说:「又逃课。」 肖允玄瞅着屋子里只有丹妃的两个贴身小宫女,这才扑到丹妃的怀里,撒娇:「母妃,您教我的话,我都对太子哥哥说了。」 「嗯。」丹妃应一声,「教你的东西都要记牢。」 肖允玄有些犹豫地说:「母妃,皇儿觉得太子哥哥对我挺好的,不会害我……」 丹妃若有所思,说:「那很好。」 云安在和云安酒回到家中的时候,就看见父亲、母亲还有穆枢凌在前厅里不知道在议论着什么,脸色瞧着并不是很好。 云安在瞧见小桌上摆着一碟青团子,就拿了一个来吃。 青团子外表瞧着油绿如玉,那是因为它在糯米粉里拌着浆麦草汁儿。里头裹着碎枣块,再加白糖、玫瑰花和松仁。然后将糯米面胚揉成团,放入笼中蒸,等到熟了,再淋上薄薄的一层芝麻油。 云安在咬一口绿绿的皮儿,十分松软。糯韧绵软的糯米里带着一股淡淡的艾草清香。 里面的馅儿露了出来,云安在就又咬了一口。 馅儿和外表的绿皮儿一起入口,馅儿解了皮儿的黏糯,皮儿解了馅儿的甜腻。使其甜而不腻,肥而不腴,压舌生香。 云安酒无奈地看她一眼,她有些理解不了云安在的平静。 第十九章 「在在没受欺负吧?」云奉启询问云安酒。 「倒是没有。」云安酒又看一眼还在吃着青团子的云安在,将今日宫里的事情简单说了。 云安在放下手里的青团子,说:「你们不要说我了,我以后不会冲动了。」 「不说你!出事儿哥给你担着!」云奉启冷哼了一声。 云阔不满地看了他一眼,云奉启才略收敛一些。 云阔道:「在在,这件事情家里并非想让你咽下这口气。就算你愿意忍,我云阔也忍不了别人动我的女儿。之前虽然料到是荆国公府所为,可并没有什么证据。这几日,我和你哥哥,还有你舅舅调查了一番。已确定是钟静茗出的主意,是她求到了她哥哥钟泽林面前。与那些人联系的都是钟泽林。劫持你的黑衣人、两个车夫还有当日被收买的守卫都已经被钟家灭口了。」 孙氏叹了口气,说:「估摸着起先是两个孩子的主意,后来也必是荆国公出面摆平的后续。」 云阔沉吟了一会儿,道:「这件事情,我们考虑并不应当现在捅出来,虽然能出一口恶气,可终究是对你不好。报复的手段有很多种,只是如今钟家的人一定暗中提防。倘若贸然行动,说不准入了圈套。所以还是要先压下去,暗中来办。」 几个人都望着云安在,等她的意思。 「当然,这是我和你母亲、兄嫂的意见。倘若你不愿意,父亲这就带你去荆国公府讨说法。」云阔顿了顿,「现在就带着官兵捉人,或者将事情交给你父兄暗中来办,全凭你的意思。父亲知道你委屈,不必憋着自己。」 云安在原以为这事儿这么忍一忍就过去了,家里人出于各种考虑都会让她不要说出去。所以她才会一次次用些小手段报复钟静茗。 挺幼稚的。 她却没有想到家里人暗中为她做了这么多,想了这么多。一时间,她的心里被一种温暖充盈,这种温柔宛若实质一般,似快要溢出来。 「女儿不委屈,一切都听您的。」云安在眨了一下眼,努力压下去眼底的那一抹氤氲。 自出事以来,一家人终于把话说开。那件事情并非梗在云安在一个人的心头,而是梗在了云家人所有人的心头。如今把事儿挑明了说出来,一家人都轻松了许多。 晚膳的时候,其乐融融。 就连总是小家子气的云安薇都挂着笑脸。 云安尔还小,这件事情并没有让她知道。可是云安尔也发现了最近家中氛围有些不对,她隐约猜到是有人欺负了姐姐。 「姐姐,你吃这个,还有这个,这个!尔尔特意吩咐厨房准备的呢!」云安尔讨好似的让丫鬟端上一碟又一碟糕点。 她心里想着姐姐平时最喜欢吃美味了,尤其是甜点。姐姐吃了这些甜点以后,一定就会高兴起来的! 「谢谢尔尔,尔尔和我一起吃。」云安在将尔尔抱在膝上,和她一起分食碟中的糕点——如雪的峨眉糕、墨色的芝麻卷、醇美的四喜饺…… 吃过晚膳,一家人又围在一块儿聊天,很晚才各自回自己的院子。 云安在一回了露破院,简单梳洗过后,她就将烹茶和煮雨都打发了。 萧且今晚应该会来吧? 果然,戌时过半的时候萧且出现在窗外。 虽然早知道萧且今晚应该会来,可是云安在蓦然回首,瞧见萧且冷毅的面孔出现在窗口时,还是惊了一下。她不由自主向后退了两步,才缓过神来。 「查到了一些东西,也不知道有没有用处。」云安在就将在丹妃娘娘那儿打听来的情况与萧且说了,然后又将玉扣还给萧且。 她犹豫了一瞬,并没有将攥在手中的玉扣交还到萧且手中,而是快速放在窗台上。 「多谢。」萧且拿起玉扣,却并没有要走的意思。 云安在恨不得他快点离开,可是又不敢赶人,只好有些局促地立在窗前。 忽然一股秋风从外面灌进来,将窗口桌子上的一叠簪花信纸吹乱。云安在急忙低着头去整理。 萧且忽然开口:「我可以帮你一个忙。」 云安在将吹落到地上的簪花信纸捡起来,说:「不用了。」 萧且就皱起了眉。 「我必须帮你一个忙。」他说。 云安在看他一眼,小声说:「可是我真的没有什么事儿需要你帮忙的……」 萧且站在窗外,不动、不言。 云安在将最后一页吹落的簪花信纸捡起来,说:「要不然先欠着?」 萧且还是立在那里,不动、不言。 云安在忽然觉得若论固执,她可比不上萧且。倘若她不松口,指不定萧且就要这么立在这儿。 「你要帮我什么忙呢?帮我杀人吗?你要是真想帮我的忙,就拿着你的刀去杀了荆国公府里的钟静茗。」云安在语气淡淡,有些赌气,也有些随意。 云安在用镇纸将归纳好的簪花信纸压好,她抬头,竟发现萧且已经不见了。 云安在惊住了。 他该不会真的拿刀去砍钟静茗了吧? 正是百菊争艳的时节,云安在的周围簇着卫国公府娇养着的名菊。有条叶纤长的玉翎管、雍容的瑶台玉凤、别致的仙灵芝、厚重的泥金香、雪白的胭脂点雪、正黄的兼六香黄。 正是阳光旖旎的午后,渡了金的光晕落在她的身上,打出几抹光圈。纵有千万种怒放的花饶身,也不敌云安在身上一抹的流彩。 萧且不懂这些名贵的菊。在他眼里,这些价值不菲的名菊和草没什么分别。 煮雨看见了萧且,急忙悄悄拽了一下云安在的袖子。 云安在迷茫地抬头,眼中还有一丝困顿惺忪。 云安在迟钝的目光落到远处小径尽头的萧且身上,她愣了一下,一下子清醒过来。云安在走出凉亭,朝着云阔的书房走去,经过萧且面前的时候,她规规矩矩地弯了下膝,喊了声「义兄」。 按理,萧且应当应一声,或者只是点一下头也好。可是他立在那里没吱声,也没打算走开。如此,云安在就不能直接从他身边走过了。更何况这条青卵石铺就的小路本就只容一个人走,若是从萧且身边而过就要踩着一旁的泥地了。 太刻意。 怎么还不放人走? 云安在蹙着眉,有些疑惑地抬头看向萧且,就见萧且眯着眼睛正盯着自己。云安在有些紧张。 其实她不太敢面对萧且,他总是会让云安在想起冲马山上的日子。 萧且忽然朝着云安在伸出手,云安在几乎是下意识地向后退去。 「别动。」 云安在竟真的没再后退,仿若习惯性地听了他的话。 萧且的手搭在云安在的肩上,他将手递到云安在面前,摊开掌心。 一只小拇指大的蜘蛛在他的掌心爬来爬去。 云安在脸色唰得一下就才了三分,刚刚这只蜘蛛爬她的肩上? 萧且收了手,向后退了两步,退到一旁的青石台给云安在让开路。 「在在,进来吧。」云阔站在书房的窗口,朝着云安在说。 「就来。」云安在别开视线,提着裙角匆匆而过。立在云阔书房门口的时候,她偏过头看着萧且,小声说了句:「多谢义兄。」 第二十章 而后转身进了屋。 萧且低头,他摊开掌心,看着掌心里爬来爬去的小蜘蛛。 云阔沉着脸说:「在在,萧且的事情你不应该瞒着家里。你年纪也不小了,行事应当更稳妥一些。倘若这次不是被你哥哥撞见你与萧且私下相见,你打算瞒到什么时候?」 云安在低着头,低声说:「女儿知道错了,以后有什么事儿都跟家里商量,再也不要自己拿主意了。」 云阔哪里舍得看见云安在委屈的模样,可是终究要把话训了,「你居然还敢拿着皇后的东西去问丹妃娘娘,简直是天大的胆子!」 云安在小事辩解:「我寻了别的借口的,而且丹妃娘娘也不是个小气的人……」 「真是少不更事!你以为你多了解丹妃娘娘?」云阔反问。 云安在不吭声了,她也知道宫里的主子恐怕没有哪个是心善的。 云阔觉得话说到这儿也差不多了,再重的话他也说不出来了。 「回去把《孝论》抄三遍。」云阔摆摆手,「走吧。」 「女儿告退……」云安在低着头,有些打焉儿地往外走。她走到门口的时候突然想起来她这次来想要问的事儿还没问呢。 「父亲,萧且他……以后真的是我们卫国公府的义子了?」 云安在提起萧且,云阔皱了皱眉。 「卫国公府帮他搜寻他要的线索,而他则以义子的身份留在府上。最近钟家指不定还要搞什么乱子。他会护着你们的,这个你可以放心。」云阔解释。 云安在有些疑惑。 照这情形,父亲是用帮萧且找寻那枚玉扣主人的理由留下了萧且。 的确,有父亲出面的确比她更容易查到。 在云安在眼里萧且应该是那种受不了束缚的人,竟没有想到会为了那枚玉扣停留下来。看来那枚玉扣的主人对萧且来说定是十分重要。 云安在走了以后,孙氏便过来了。 「还是那个事儿……」孙氏轻叹了一声,「我不想让在在入宫。」 云阔押了一口茶,说:「你的顾虑我知道,在在心思单纯,如今年纪又小,倘若进宫去恐得不了什么好。更何况还发生了这样的事情。」 孙氏给云阔又倒了一杯茶,她说:「现在是太子相中了她,就算是寻常人家也不能指望丈夫一辈子的宠爱过活,更何况是宫里。丈夫的宠爱照料总是有限的。」 「这话说的也不对,我对你可是爱疼着的……」云阔莫名觉得孙氏话里有话。 孙氏就瞟了他一眼,悠悠道:「倘若真是这样,安薇也不会出生了。」 「好好的怎么又提起这个了……」云阔瞬间头疼不已。 孙氏也不想这个时候跟他纠结安薇的事情,她说:「更何况皇后娘娘是不满意在在的,如今又要招一批小姑娘入游屏阁。现在多少家争先恐后往宫里递名字。皇后娘娘的意思已经很明显了。」 孙氏顿了顿,「在在就算是做侧妃也好过正妃。可是以在在的性子恐是眼里揉不进沙子的。」 「你说的这些我都考虑过,可是你问过在在没有?我让奉启私下问过安酒,听安酒的意思在在和太子也算是青梅竹马,这些年太子隐晦的照料她全部收下。你觉得倘若在在不喜欢太子,以她的性子会接受太子对她的好?」 孙氏愁容满面,她叹了口气,说:「我也只是担心在在。而且,这孩子虽然心地善良,可是并不是个愿意把话说出来的。这回这么大的事儿她也自己瞒着,总觉得……」 孙氏有些闷闷的,有什么事儿不是亲生的酒酒都会跟她商量,反倒说亲生的在在喜欢瞒着她。 她嘟囔了一句:「这孩子自己没章程了也不愿意跟我这个当娘的商量。搞得咱们两个在这儿猜。到底是不是咱们亲生的!」 「好了,好了。」云阔忙安慰妻子,「怎么又多想了,姑娘家脸皮薄不愿意说起婚事很正常。」 孙氏生了一会儿闷气,才说:「那个萧且真留下了?我怎么觉得这个人凶神恶煞的,留在家里真不会说引狼入室?」 云阔沉吟了一会儿,才说:「这个萧且是在深山里长大的,一些规矩礼制全都不懂。这些方面不要难为了他。不过我让奉启查过他的底细,是个光明磊落的人。咱们在在被掳走一个月的事情总归是个麻烦,把萧且留下是目前最稳妥的方法了。一切规章礼制全按府中长子相待,切不可大意敷衍。」 「长子?」孙氏有些惊讶,「他年纪小一些倒好,可是比起奉启还要年长几岁。您就不担心……」 「图谋家业?」云阔乐了,「放心吧,他连银票都不认识。」 第二日便是中秋。 云家人一早就备好马车,前往宁远山的别院。 丰东贵族总是会选一些山清水秀的地方建造别院,云家的别院就建在宁远山。 宁远山坐落在丰东边郊之处,由十八座山峰相连,山脉连绵,一望无际。除了云家,丰东也有其他贵族的别院建在这里。就连皇家的猎场也在宁远山某一山开辟的一处。 马车绕着环山小路而行,清新的青草味儿从车窗钻进来。云安在掀开窗边帷幔,狠狠吸了一口。 「姐姐,我想去小林子里玩!」云安尔拽着云安在的手,「春天栽的小树不知道长高了没有!」 「尔尔乖,咱们还是要先去别院收拾一番的。等安排妥当了,再去小林子里玩。」云安在笑着说。 云安尔的眼睛亮晶晶的,她说:「这可是二姐姐说的!一会儿母亲不让去,你可得替我说话!」 她又转头望着马车里的云安酒和云安薇,「大姐姐和三姐姐可要给我当证人!」 「嗯,给你作证。你母亲不许的话就找你二姐姐去。」云安酒抬眸笑望了云安在一眼,那目光似乎是在说——托大了吧?看你怎么收场。 瞧着云安尔渴望的眼神,云安在只好硬着头皮说:「放心吧,二姐带你去找小树!」 一家人到别院的时候已经接近晌午,略一休整,就开了午膳。 明明在府里的时候一干吃食都是刚运进府的,可云安在还是觉得在别院里吃的东西更新鲜。 比如这块芋泥卷,芋香味儿就更浓。 比如这碗元菇炖山鸡,元菇就更滑,山鸡也更鲜。 再比如这碟扇贝莴笋干,莴笋的清香味儿一直萦在舌尖,散不去。 而那扇贝也越发肉质鲜美。 云安在吃得太专注,连云安尔几次给她使眼色都没注意到。 「二姐姐,你不能说话不算数!」云安尔放下银碗,一本正经地说。 云安在正在吃烩雪梨羹,小块软嫩的梨子含在嘴里,还没来得及细品其中的酸甜,就急忙吃下。 「二姐没有呢。」 她用煮雨递过来的帕子净了唇角,才跟孙氏说:「母亲,等下我想带着尔尔去后山的小林子里转转。」 孙氏蹙了眉。 云安在忙解释:「我不会带着尔尔走太远的。」 「这宁远山的后林不比咱们府中的树林,指不定要窜出什么猫儿狗儿的。小些的还好说,要是碰见山猪和毒蛇可怎么好。」 第二十一章 孙氏这是拒绝了。 云安在咬了一下唇瓣,然后可怜兮兮地望向云奉启。 云安尔知道二姐姐也被母亲拒绝了,便跟着云安在一起可怜巴巴望着他们的哥哥云奉启。 「咳……」云奉启将筷子放下,「那个……等下我正想去后山的小林子走走。我带着在在和尔尔去吧。」 孙氏看了一眼穆枢凌,改口:「也好。不过你个粗心的样子也照顾不好她们,穆枢凌一块去吧。」 孙氏这个做婆婆的,为了培养儿子和儿媳的感情,这两年可谓煞费苦心。 云安薇不高兴了,她说:「女儿也想去。」 「你们都去吧。」云阔开口,「安酒也去。」 他看向沉默得好像不存在一般的萧且,说:「你也一并去吧。奉启一个人恐照顾不过来这几个孩子,有你过去盯着,我还能放心一些。」 孙氏又叮嘱:「不要太晚,酉时就回来。今日是中秋,要一起围月。」 云安尔高兴极了。 她拽着小裙子,在郁郁葱葱的林子里小跑。她要去找那棵春天种下的树。 「小树苗一定长高了!会不会有我这么高?」云安尔伸出手比在自己头顶。她的脸蛋红扑扑的,就像秋日里枝头高挂的红果子。 然而,云安尔没找到她栽下的小树苗。 「我们再找找,许是记错位置了。」云安在蹲在她面前安慰。 云奉启趁云安尔和云安在说话的功夫,顺手拉了藤蔓遮住枯死的树苗。「我也记得不是这个地方,咱们再找找。」 「真的?那再找找!」云安尔跑到云奉启身边,「二姐姐向来不认路,尔尔不信她。可是尔尔相信哥哥!」 「小没良心的。」云安在瞪了她一眼。 几个人陪着云安尔往林子深处走,一边谈笑,一边找一棵并不存在的小树苗。 「等一下。」 由始至终沉默跟在后方的萧且突然开口。他眯起眼睛盯着远处的一处灌木丛。 草丛动了动,忽然一个庞然大物一跃而起。 云安在愣了一下,她没看见那是什么东西。一晃眼,只看见了它冰凉森然的眼睛。 那感觉竟是和萧且的眼睛很像。 那一头虎。 黑色的条纹掺杂在黄棕色的皮毛上,琥珀色的眼珠上抹着一层锃亮的光。 「快走!」云奉启抱起云安尔,带着几个小姑娘往后跑。 云安尔趴在云奉启怀里,她朝着后面喊:「大哥哥快逃命呀!」 云安在匆忙中回头,就看见萧且站在那里并没有动。 「轰」的一声闷响,大地跟着颤动了两下。几个人惊讶地回头,看见那只虎摔在距离萧且不远的地方不动了。它的背部插着几支箭。 原来是被猎人射伤的虎? 萧且走上前,蹲在虎前检查了下它背上的伤。又扒开它的嘴,看了下它的牙。 「幼虎,已经死了。」萧且说。 云安尔贴着云奉启的耳边说:「大哥哥比你胆子大呢,你可要争气呀!」 「胳膊肘朝外拐的小东西!」云奉启朝着她的后脑勺拍了一下,将她放下来。 远处的丛林里又响起几声老虎嗷嗷的叫声,听着不像是只有一只虎,相伴的还有人的惊呼求救声。 「看来是猎人猎杀了幼虎,又被成年的老虎围住了。」云奉启皱了皱眉,「这里不安全,先回去。」 「我过去看看。」萧且说着,已经循声而去。 两头成年的老虎发疯似的撕咬着人的身体,地上还有几具已经残缺不全的尸体。远处十几个人围在一起,他们手中拿着弓箭,可腰间箭囊里只剩两三支箭,甚至有些人的箭囊里已经空了。 那十几个人似乎护着中间的一个老人,老人年近古稀,倒是冷静。他看见远处的萧且,便喊:「快离开这里!」 两头虎丢下口中的人,扑向人群。有力的虎爪扑倒一个人,紧接着就虎口大张,咬断人的脊椎。 萧且捡起地上两支箭,朝着两只虎跃去。手中的箭准确无误刺进虎背,老虎愤怒地甩开口中的人,张开虎口咬向萧且。 萧且神色不变,手掌劈像老虎的脖子,立刻传来骨头断裂的声音。 「接着!」被人群围住的老人扔过来一把刀。 萧且接刀,反手砍向另外一头扑过来的老虎。老虎哀鸣一声,一双前爪竟被砍断。 萧且有些惊讶地看了一眼手中的刀。 他不犹豫,立刻反手再砍三刀,直到两头虎摔在地上不再动了。 之前的那群人围过来,又在两头虎身上补了几刀,确保它们死透了。 萧且看了眼面目全非的两只虎,说:「好好的虎皮都被你们糟蹋了。」 「好好好!」老者被人群簇拥着走过来,「果然是年少有为!年少有为!」 那些围着老人的人都跟着附和。 再看老人的穿戴,萧且就知道这些人并非猎人,而是富家老爷出来打猎消遣。 「抓些狐狸兔子放在后院射着玩就行了,没必要来这里找新鲜。」萧且又看了眼手里的刀,就将它扔了回去。 人们都禁了声,有些担忧地去看被簇拥起来的老人脸色。老人的表情也有一点尴尬,他这辈子还从来没人敢这么跟他说话。 萧且转身往回走,偏偏又被那老人叫住。 「且慢!你叫什么名字?家在哪里?据我所知,很多人家的别院建在宁远山。你是哪一家的?还是路过的?嗯……身手不错。这宁远山不仅野兽多,仙草也不少。或者你是打猎的?采草药的?」 「话真多。」萧且有些嫌恶地看他一眼。 「别走,别走!」老人抓住萧且的手腕。 萧且几乎是下意识的手腕翻动,一下子甩开了老人的手。 剩下人的人全部围了过来,如临大敌地望着萧且。虽然他们有十多人,可是刚刚萧且斩杀两头虎的情景还历历在目,他们可没把握能擒住他…… 「都退下!」老人皱眉。 那些人瞬间弯腰退到后面。 「大哥哥!」云安尔坐在云奉启的肩头,朝着萧且喊。小姑娘的眼睛亮晶晶的,蓄着一抹崇拜。 萧且回头,就发现云安在他们并没有回去,已经走了过来。 云安尔从云奉启的肩上下来,她跑到萧且面前,仰着脸望他,说:「大哥哥你没有受伤吧?大哥哥你好厉害!尔尔都看见啦!」 萧且皱眉,这个小姑娘一口一个「大哥哥」,喊得他有些不自在。 云安在随着云奉启一起往前走,她看着那个被萧且救下的老人觉得十分眼熟。越走越近,越看越眼熟。等到他们走到萧且面前的时候,那位老人给她的熟悉就越来越浓。 而云安在身边的云安酒脸色煞白,一下子跪了下去。 「参见陛下!」云安酒的声音有一丝发颤。 云安在懵了,她一下子就想起来了,面前这位老人不就是当今圣上肖岂铎吗?换了身常服,她竟然没认出来…… 云安酒伸手拉了一下身边的云安在,云安在也跟着跪下。 第二十二章 云安在和云安酒因为每日进宫伴读的缘故是见过皇帝的,而云奉启、穆枢凌和云安薇就没有见过了。他们两个这才知道对面这个老人竟然是皇帝。响起刚刚萧且说的那些大不敬的话,几个人心里跟着颤了一下。 穆枢凌和云安薇拉着云安尔一起跪下,而云奉启则是不停给萧且使眼色。 可萧且置若罔闻。 「都起来吧,既是外面不必多礼。」肖启铎微笑地说,「原来是云家人。朕想起来了,云家的别院是在这附近。头两年,朕还去过。」 云奉启硬着头皮说:「家父带着我们来这里过中秋,若陛下肯再临,是云家荣幸。」 肖启铎摆摆手,说:「今日不去了。」 他又将目光放在萧且的身上,问:「你是云家长子?」 「不是。」 听着萧且随意又生冷的语气,云奉启捏了把汗,他急忙解释:「回禀陛下,这位是我们的义兄。之前义兄对我云家有恩,便留在府中以长子之礼相待。」 他又解释了一句:「义兄曾多年住于深山中,对礼节不甚了解。并无半点不敬之意,还请陛下恕罪!」 「没事,没事。能够有虎口救人的气魄足以令人敬重,那些俗礼皆可免!」肖启铎看着萧且的目光中赞赏的意味俞浓。 肖启铎再次连连点头,才在一干侍卫的簇拥下离去。 云奉启长长舒了口气,他想跟萧且说他刚刚那个态度简直就是杀头的大不敬!可是他再看一眼萧且,就将劝告的话都咽回去了。 算了…… 如果他查到的那些事情都是真的,那么萧且如今表面上看像个正常人已经十分不容易了。 回去的路上,云安尔时不时望向萧且。 「大哥哥,我走不动了,你能背我吗?」云安尔忽然小跑了两步拦在萧且面前。 云安在有些担忧地看了一眼萧且的脸色,萧且面色不变,看不出什么神情来。也是,萧且好像连杀人的时候都是这样没什么表情的。 云安在真想把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妹妹抱走!只不过是看见萧且砍死两只虎而已,那是没看见萧且怎么砍死人的…… 「咳……」云奉启轻咳了一声,「尔尔啊,哥哥背你好不好?」 「也行吧。」云安尔嘟了下嘴,有些不情愿地上了云奉启的背。 云奉启苦笑,心里竟然有了种自己妹子被人抢走的不甘。 云奉启的表情落入云安在的眼中,云安在有些忍禁不禁。她一恍神,脚下竟是一空。在云安酒和云安薇的惊呼声中,她整个人向下坠去。 在她就要落入洞中时,手腕忽得被人抓住。炙热的温度,有些熟悉。 再一个恍神间,她身子腾空,好像有什么灼热的东西碰了一下她的腰。 等到云安在双脚落到地面的时候,才知道刚刚腰间的触觉是萧且的手。 「吓死我了,在在你没事吧?」穆枢凌围过来检查着云安在。 云安酒和云安薇也凑过来。 「没事呢,刚刚是不小心了,让你们为我担心了。」云安在看一眼刚刚失足的地方,竟是一个陷阱。应该是猎人挖的陷阱,覆着一层藤蔓。 云安尔「咯咯」地笑,说:「有大哥哥在,什么都不怕!就算二姐姐掉进了也会被大哥哥救上来的!」 「好呀,尔尔是希望我掉下去摔伤了!」云安在假装生气地瞪了云安尔一眼。 云安尔吐了吐舌头,说:「有大哥哥在摔不伤的!」 云安在愣了一下,她没再接云安尔的话,而是走到萧且面前,规矩地说:「刚刚谢谢义兄了。」 「嗯。」萧且应了一声,已经迈开长腿独自往前走了。 「真冷血。」云安薇在后面小声嘟囔了一声。 云安酒和穆枢凌同时回过头来,不赞同地看了她一眼。就连云奉启也警告似地看向她。 其实萧且很烦。 他为什么要陪着这么麻烦的一家人? 一个比一个叽叽喳喳,一个比一个娇滴滴,一个比一个麻烦。 院子里放着方桌,上面摆着一干瓜果小吃,最中间用白玉盘盛着一张团圆饼。 云阔领着云家人一一拜月后,孙氏开始切团圆饼。她手中握着刀,比量了几下才开始切,这团圆饼要按照家中人数来切,每一块都要大小一样,而今年云家多了一个「长子」,孙氏有点不习惯。 「愿云家平平安安,团团圆圆。」孙氏又重复这每一年中秋都要说的话。 云安在抬头望一眼天边的月亮,在心里悄悄祝云家,还有远在镇西的楚家都要平平安安,团团圆圆。 拜了月,一家人在院子里入座一起吃团圆宴。 云安在「咦」了一声,「我的鱼呢?」 刚刚拜月的时候,她心里可惦记着这碟松鼠鱼。松鼠鱼最讨巧的地方就是刀工,鱼肉片起,又连着一层皮,入锅炸后,浇上一层鲜嫩的酱汁,瞧着像只松鼠似的。 孙氏知道云安在喜欢,故意让丫鬟将这道松鼠鱼摆在她面前。然而此时长长的白碟里只剩一个鱼头。 云安在低头,就对上一双碧绿的眼睛。 通体雪白的猫伸出粉嫩的舌头舔了一下嘴巴。 「我的鱼……」云安在呆呆望着碟子里的鱼头,有点委屈。 「呦,没想到咱们在在的鱼被一只猫抢走了。」云奉启故意逗云安在。 云安酒也笑着说:「在在可不许因为一条鱼被猫叼走了就哭鼻子哦。」 云阔、孙氏还有穆枢凌也都笑着看向云安在,云安在有些好笑地回瞪了一眼自己的好哥哥,好姐姐。她是贪吃了些,但是还不至于为了一条鱼哭鼻子吧…… 为表诚心,云安在端起盘子放在小猫的面前。算了,大人不跟猫计较。何况只剩鱼头了,她又吃不了…… 不成想,小猫很嫌弃地看了一眼盘子里的鱼头,扭开了头。然后一下子跳起来,跳到萧且的腿上。萧且看也不看它一眼,直接用手背将它打了下去。 小猫「喵」了一声,又一次跳上萧且的腿。萧且又一次将它拍了下去。小猫的叫声越发委屈,蹲在萧且面前舔了舔爪子,试探着又一次跳上去。 在萧且再一次伸手拍走它之前,云安在忍不住说:「你轻点,它会疼的……」 萧且悬在半空的手就垂了下来,有些无奈地敲了一下猫头,说:「比狗鼻子还灵。」 小猫懒洋洋地伸了个腰,心满意足地蜷缩在萧且的腿上。 「大哥哥,它是你的猫吗?」云安尔十分好奇地望着那只毛茸茸的小白猫。 「算是吧。」萧且又看了一眼腿上正玩着他衣带的猫,顺手轻拍了一下它的爪子。小白猫眯着眼睛就势舔了一下萧且的手指。 看着那么个小东西赖在萧且身上的模样,云安在愣了愣。曾经那只小白猫和她一样都伤了脚,要仰仗着萧且的照顾活下去。如今这只猫越发依赖萧且,而她却只想远离萧且。 第二日一早,云安尔拉着云安在陪她写字。别院的院子里栽了很多枫树,云安在和云安尔就在一棵粗壮的枫树下摆了桌椅。 「母亲说了,想要进宫去当公主伴读,首先要把字写好看了!」云安尔一本正经地握着笔,站在桌子前一笔一划写字。 第二十三章 云安在打了个哈欠,连声应是。 一片红色的枫叶落下来,落在云安在的膝上。她将枫叶捡起来,轻轻嗅了嗅枫叶上干爽的香气,然后站起来走到云安尔面前,瞧瞧她写得怎么样了。 云安在不由皱起了眉。 「你写我名字做什么?」云安在看着面前满张宣纸上全是歪歪扭扭的她的名字,有些好笑。 云安尔眨了眨眼,说:「我喜欢二姐姐才写二姐姐的名字呀!」 「我看是因为我名字笔画少吧?」 云安尔吐了吐舌头。 「喵!」小白猫忽然不知道从哪里跳出来,正好跳到砚台上,打翻了墨汁。浓黑的墨洒出来,溅了它一身。小白猫使劲儿甩了甩头,墨点子溅到云安在的牙色长裙上。 「大哥哥的猫……大哥哥会不会发火呀?咱们给它洗干净吧?」云安尔有些担心地退到云安在身边。 「真是一只爱闯祸的猫。」云安在埋怨地瞪了它一眼,还是吩咐烹茶和煮雨烧了热水。 就在院子里,摆了一张木盆,兑好了温水。云安在伸出手在水里试了试,不温不凉。 「把它抱过来吧。」云安在说。 「姑娘……它、它挠人!」烹茶苦着脸,她刚刚试了两次将要把猫抱起来,手背上已经被抓破了。 「奴婢来试试。」煮雨小心翼翼走过来,朝着小白猫伸出手,可她的手还没碰到它,小猫弓着身子警惕地盯着煮雨,嗓子里发出呜呜的声音。 「瞧着这么一小点的猫,脾气倒可怕。」煮雨讪讪缩回了手。 云安在走过去,试探着朝它伸出手,「乖乖,咱们来洗澡,一会儿喂你吃小鱼干好不好?」 小白猫碧绿的眼睛看了云安在一眼,有些不屑地看她一眼。它伸出舌头去舔染了墨汁的爪子,一会儿的功夫,粉嫩的小舌头就染成了黑色。 「不用管它。」忽然传来萧且的声音,把云安在、云安尔和几个小丫鬟都吓了一跳。 人在哪儿呢? 几个人左看看,右看看,都没有看见萧且的身影。 云安在慢慢抬起头,就在大片大片火红的枫叶见看见萧且的身影。他随意躺在枫树高高的枝桠间,脸上还用一片荷叶遮着脸。 萧且扔了脸上的荷叶坐起来,东升的旭日照在他的脸上,他有些不适应这种光,眯了眯眼。 这个人什么时候躲到树上去的呢? 云安在一愣,他不会昨晚就睡在树上吧? 「喵……」自从萧且出现,小白猫的气势一下子就弱下去,发出微弱的,好似撒娇一样的声音。 萧且不耐烦地看它一眼,小白猫就一个跃身,自己跳进了水盆里。 溅起的水花打湿了云安在的裙摆。 云安在有些心疼地看着自己的染了墨汁和水渍的裙子,这条裙子可是新做的,第一次穿呢。 萧且纵身一跃,从高高的枫树上跳下来,带落几片枫叶。而他身形不动,行动间仿若行云流水般流畅。 他看一眼满目狼藉的桌子,目光微微在写满云安在名字的宣纸上停留了一瞬。然后走到水盆边蹲下,随意抓了把皂角,动作粗鲁地搓着小白猫的爪子。可是小白猫丝毫不觉得疼,脑袋搭在萧且的手腕上,舒舒服服地闭上眼睛。 「大哥哥,我能摸摸它吗?」云安尔蹲在一边,好奇地望着软绵绵的小白猫。 「嗯。」 得了萧且的答应,云安尔才小心翼翼地伸出手轻轻摸了摸小白猫的头,许是因为萧且在的缘故,它倒也没反抗,乖乖任由云安尔抚摸。 「好软!二姐姐,你也来摸摸看!」云安尔拉着云安在过来。 云安在也不好拒绝云安尔,就走过去。她蹲在水盆边,试着伸出手摸了一下它的耳朵。 「喵!」小白猫忽然睁开碧绿的眼睛,朝着云安在扑过去。 萧且反手抓住它,让它动弹不得。 云安在一惊,慌得向后跌去,若不是烹茶和煮雨及时扶住她,指不定就要跌倒。也算是曾共患难过的,怎么就突然凶她了呢? 萧且有些指责地看了云安在一眼,说:「不要摸猫的耳朵。」 云安在的脸瞬间就红了,红到了耳朵尖。 「我……我不知道……」云安在有些局促和不好意思。 萧且有些惊讶,又吓到她了? 他低下头继续给小白猫洗爪子上的墨迹。墨汁本来就难以洗净,萧且洗到最后有些不耐烦,几次想把手背上的猫扔出去。 「在在,你在这儿啊,嫂子正找你呢。」云安酒站在小径尽头朝云安在招了招手。 「就来。」云安在理了理裙子急忙走向云安酒,她心里竟有松了口气的感觉。 她先回自己的院子换上一条新裙子才往穆枢凌那去。 穆枢凌要做桂花酱,正站在院子里捧着簸箕轻晃,让簸箕里面桂花上浮着的细尘和梗叶筛出来。 「嫂子,你怎么自己做这个呢?」云安在走过去,闻了闻飘香的桂花。 「她们做我不放心,而且在这别院也没什么事情,酿一些桂花酱冬日里来吃也是很不错的。你不是喜欢吃桂花酱吗?那来帮我筛选。」穆枢凌说着将簸箕放在一旁,坐在石凳上挑拣里面的桂花。 「是喜欢,可喜欢啦!我就喜欢这种甜甜的香香的味道。」云安在坐在穆枢凌对面,跟着一起仔细挑选。 穆枢凌笑了一下,说:「以前也有个小姑娘喜欢吃我酿的桂花酱,可是她身体不好,每次都只能尝一小口。还要偷偷背着她表哥才行。」 云安在挑拣桂花的动作一顿,她真想问问穆枢凌为什么要在那个时候抛弃她表哥楚郁。 穆枢凌没有注意到云安在神色的变化,继续说:「说起来你和那个小姑娘同岁,模样也像得很。」 「是吗?」云安在低着头继续挑拣桂花。 「嗯。」穆枢凌应了一声,紧接着又轻叹了一声。「可惜她已经不在了,不能再陪着他了。」 云安在惊讶地抬头望着穆枢凌。她说的人是谁?楚郁表哥吗? 云安在心里空落落的,不知道表哥现在过得好不好,不知道这辈子还有没有机会再见到他。 云奉启大步跨进院子,看见自己的妻子和妹妹坐在一起筛选桂花。那一刻,他心里忽然就染上了一抹柔软。 穆枢凌抬头,就瞧见云奉启站在院口。她重重咬了一下自己的嘴唇,她现在是云奉启的妻子,不应该再想起那个人了。 「哥哥,你回来啦。」 「嗯。」云奉启走过来弯腰看了看云安在手中捧着的新鲜桂花,「尔尔要写字,我回来给她拿碑贴。」 穆枢凌站起来,说:「天有点阴,加一件衣服吧。」 「嗯,好。」云奉启往里走的步子停了下来。 云安在捧起盛满桂花的簸箕站起来,「我回我院子拾弄啦,筛选完给嫂子送过来!」 她眉眼里带着一抹笑意,也不等两个人说话,捧着满怀的桂花往外走。如今的她很希望哥哥嫂子两个好好的! 午膳的时候萧且没有出现,一家人等到接近未时才动筷。 第二十四章 下午,云安在坐在自己小院子里挑拣桂花。从穆枢凌那带回来的桂花已经拾弄好了,云安在又让烹茶和煮雨去后院摘了些桂花。 等到日薄西山,云安在终于挑好了,她甩了甩手腕,抬起头的时候就看见萧且正往这边走来。 「义兄。」云安在急忙站起来。 「你的鱼。」萧且将鱼篓放下。 云安在看了一眼,鱼篓里堆着十多条鱼,有些还活着呢。她再看一眼萧且,发现他裤腿和衣袖有一点湿。 萧且今天是去捉鱼了? 萧且目光落在云安在换过的裙子上,说:「你那条裙子我找不到一样的。」 云安在愣了一瞬,才急说:「不用了,不用了……没关系的洗一下就好了……」 似为了表示她说这话的诚意,她又急忙加了一句:「我很喜欢那只小猫的,所以没关系……」 萧且点了下头。 等萧且走远了,云安在还愣在那里。她看一眼鱼篓里肥硕的鲫鱼,笑着说:「吩咐厨房我今晚要吃红烧鲫鱼、清蒸鲫鱼、糖醋鲫鱼、茄汁鲫鱼、荷包鲫鱼、豆腐鲫鱼汤……」 云安在想了想,又加了一句:「嗯,再挑一条最大的烤好了送给那只小猫!」 「好咧!」煮雨提着鱼篓往厨房去。 烹茶有些犹豫地说:「姑娘,那件黑袍子是不是要还给大少爷?」 「嗯?什么黑袍子?」 「就是当初姑娘回家时身上穿的那件。当初姑娘没有吩咐,奴婢就自作主张将那件衣服洗干净收起来了。」烹茶一边说一边观察着云安在的神色。当初云安在被劫走的事谁也不敢提,就算是烹茶和煮雨这两个贴身伺候的丫鬟也没敢问一句。 细心的烹茶早瞧出来那件衣服像极了萧且的衣服,再想到云家忽然收他为义子,烹茶就猜到当初恐怕是萧且救了她们姑娘。 「哦……」云安在长长应了一声,那些不愉快的久远回忆一点点扑过来,原本的好心情就散去了一些。 「嗯,回府以后提醒我。」云安在看了看院落里红彤彤的枫叶,有些怏怏地回族,连挑拣一天的桂花也顾不得了。 烹茶十分懊恼,她就不该提起这个事情来。 中秋的休假也只有三日,第三日下午一家人就收拾收拾乘上马车回府。 云安在掀开车窗的珠帘,望一眼满山的火红枫林。等到下一次来的时候这些枫叶应该都落了吧。 「二姐姐!」云安尔拉云安在的袖子,「我明天的考试一定能通过对不对?」 「对对对,咱们尔尔这么聪明一定能过的。」云安在把云安尔抱到膝上,喂她一颗秋枣。 其实所谓的伴读也不过是给几位殿下找几个伴儿罢了。当今圣上子嗣单薄,除了已经出嫁的长公主,只有肖允宸、肖允玄、华流和青湾四位殿下。 而挑选的伴读,看中的只是家世背景,只要不是太愚笨就好。更何况尔尔年纪小,对她的要求就更低了,进宫以后也是给小公主做玩伴。 等到云家人回到卫国公府的时候,宫里的封赏就下来了。 毕竟,萧且算是救了圣驾的。 萧且并无官职,又非云阔血脉,这封赏便全是些财物,外加一条旨意——令其明日起入宫进游屏阁读书。 云家如临大敌。 对于一干礼节,萧且可谓一窍不通。整个人也整日臭着脸,往那一站就能治一个大不敬的罪过。 让他进宫? 云奉启将萧且拉走,苦口婆心跟他讲着进宫以后要注意的事情。他少时也在游屏阁待过几个月,后来云阔为他谋了官职,又成了家,就很快出宫了。 而云父和孙氏则是将云安在和云安酒拉到一旁嘱咐来嘱咐去。 「原来以为就是一个尔尔让你们两个多照看一下,不成想又多了个萧且。」孙氏扶额,「他可是个烦……」 云安在和云安酒也是没辙。 「母亲,除了第一堂课是在一块的,其他时候男女是分开的。我们也照看不了呀……」云安在慢吞吞地说。 孙氏又求助似地望着云阔,「可不可以找个什么借口不让他进游屏阁啊?我这心啊,真怕他一个不小心犯下满门抄斩的罪过……」 「别自己吓自己,」云阔安慰妻子,「他和几个姑娘家不同,几个姑娘是咱们自己送过去的。可萧且是圣上亲自点了名字的。怎么不去?就算要找什么借口也得过一段时日,哪能现在就抗旨?」 孙氏也明白这个道理,只好又叹了口气。 云阔想了一会儿,说:「你们也不要太担心了,萧且这孩子虽然……虽然规矩懂得不多。但是也不像个能犯下什么大罪的人。圣上让他入游屏阁也是行赏的意思。过个三五日,我就进宫跟圣上求个情,让他回来。」 「只能这样了。」孙氏点了点头。 顾嬷嬷走进来,禀:「老爷,夫人,衣服都给大少爷送过去了。」 「嗯,」孙氏皱着眉点头,「他平时穿的衣服也不合宜进宫穿,时间紧迫我就让顾嬷嬷从奉启那寻了套规整的衣服。明日赶紧再给他裁几套衣服。」 云阔又嘱咐:「松回院那边伺候的下人都稳妥吧?」 「自然,丫鬟婆子小厮的,数量都和云奉那边一样。一切按照规制来的。」 看着父母焦头烂额的模样,云安在忽然问:「进宫不许带武器的是不是?」 「那是自然,你问这个做什么?」云阔反问。 「没事,我随便问问……」云安在低下头。 云安在松了口气。 不让带武器最好,要不然谁惹了萧且不痛快,他直接举刀砍人才糟糕呢…… 云安在比云家任何一个人都了解萧且的刀…… 云父和孙氏又嘱咐了好一通,很晚的时候才放云安在和云安酒各回自己的院子。 云安在回了露破院,一眼就看见摆在前厅里的大箱子。 檀木镶金的四个大箱子摆在一起,将整个前厅占了大半。每个箱子都用纯金的锁扣着,只不过锁头上都插着钥匙。 怎么有点眼熟? 「这是什么呀?哪儿来的?」云安在问守在一旁的烹茶和煮雨。 烹茶急忙禀:「是大少爷送过来的,都是今日宫里赏下来的东西,大少爷说赔姑娘的裙子。」 云安在愣了一下,她看着四个大箱子,问:「今天宫里赏下来几箱东西?」 「回姑娘,一共就赏下来这么四箱。大少爷看了一眼,一件没动全送过来了。」煮雨急忙说,她的声音里还带着可不可置信的懵怔。 「哦。」云安在低下头看了眼自己的裙子。 她的裙子可真值钱。 东方宸病了。 中秋那一日,宫里礼节繁多,又折腾到半夜,他便染了风寒。 皇后惊得将宫里所有太医都调过去,连在家中休假的太医也调了回来。东宫里伺候的人每一个都绷紧了弦。整个皇宫都紧张兮兮、心惊胆战的。为此,皇帝动了怒。他认为皇后小题大做,过分骄纵太子。又亲自过问游屏阁的课程,下旨加了骑射摔跤等。 第二十五章 就是这个时候皇帝想到了萧且,才命他入游屏阁。 另外,他又让皇后这次挑人进游屏阁时,挑几个健壮的将门之子。 东方宸轻咳的声音落入云安在的耳中,她不由从书卷中抬起头,透过大捧的墨菊间望向东方宸。他今日穿着一身纯白的衣袍,上面绣着极浅的戏龙暗纹。他此时微微皱眉,端一盏凉茶润喉,脸色有一点差。 他这个人就是这样,就算是病了也不会迟到那么一刻钟。做事从来让人挑不出一丁点的不是来。 云安在眸光暗了一瞬,而后向后看去,望向坐在最后的萧且身上。 从云奉启那里拿的新衣裳他并没有穿,因为他的身量比起云奉启要高大许多,并不合适。此时还是穿着一身黑袍子,和整个游屏阁有些格格不入。 「你来说说看对这段文字的理解。」沈先生立于前方望着萧且。 对于第一日来的人,他是有心考一下对方的水准。 萧且没有动,众人都回过头望向他。 云安在和云安酒不约而同对视一眼,她们两个在对方的眼中都看见了一抹担忧。 萧且终于站起来,顶着所有人的注视,说:「不知道。」 沈先生一愣,显然是没有想到有朝一日会有学生这么跟他说话!想到对方是圣上钦点的,还以为博学多才,没想到…… 他咽一口气,努力平静地说:「没关系,畅所欲言就好。」 萧且无奈地说:「我不认字。」 「什么?」沈先生惊了,「一个字也不认识?」 萧且似想了一瞬,说:「认识三个字吧。」 「你……」沈先生指着萧且半天说不出来话。 学堂里静悄悄的,大家都惊讶地望着萧且。 他不认字? 坐在这里的人每一个三岁启蒙,五岁写字背书。就连他们身边伺候的丫鬟和小厮都没有不识字的…… 萧且换了个姿势,问:「我可以坐下了吗?」 沈先生木讷地点了点头,好半天没缓过来。他脸色有些不好看,比以前提前了小半个时辰就结束了课程。 大家往外走,云安在要去接云安尔。云安酒被华流公主留下看绣样了,只得云安在一个人去。 这一日新入游屏阁的姑娘们要在南正宫考试。 瞧见前面萧且的身影,云安在急忙小跑了几步追上去。 「义兄,你要不要跟我一起去接尔尔?」她有些试探地说。 平时闲暇的时候,这些世家公子们总是要聚在一起谈论些诗书。她有些担心萧且尴尬,更怕他闯祸…… 萧且点头。 两个人一起往南正宫走去,一路无言。 总不能这么闷着。 「义兄,你真的不认字吗?」云安在问。她想着倘若萧且真的没念过书,或许可以让父亲私下为他寻一位教导先生。 「嗯。」 「你说你认识三个字?」 「嗯。」 「该不会是一二三吧?」云安在不由笑问。 萧且沉默了一下,说:「云安在。」 「嗯?」云安在停下脚步,有些疑惑地仰着头望向身旁比自己高大许多的萧且。 萧且也停下来,侧首望向云安在,再次重复:「云安在。」 「什么……」云安在的疑惑刚一出口,就懂了。 萧且说的是他仅认识的三个字是她的名字。 云安在有点想明白了,应该是昨日尔尔练字的时候写了整张宣纸的她名字,被萧且看见了。 萧且忽然问:「你很热?」 「没有呀。」云安在强自镇定地说。 「那你的脸为什么红了?」萧且问。 云安在急忙别开脸,不去看萧且。匆匆往前走。 萧且跟上去,他看着云安在脸颊上的绯红又深了一层,并且红到了耳朵尖。他不由说:「更红了。」 云安在嘟囔:「你不仅不认识字,还不会说话!」 萧且皱眉,他不懂云安在的意思。他想了想,说:「小时候不会,现在会。」 云安在忍着笑,说:「三岁以前都是不会说话的,要一点点学。除非你超了五岁还不会说话。」 「我八岁之前都不会。」萧且道。 云安在不可置信地望向萧且,却看见萧且面色平静,并不像撒谎的样子。 云安在觉得她就不应该主动找话题。 她憋了半天,才说:「听哥哥说你比我大十岁呢。那么……就算你八岁才开始说话,那、那咱们应当是差不多同时学说话呢……」 萧且忽然就笑了。 这是云安在第一次见到萧且笑,她惊讶地发现萧且居然有一对虎牙。 云安在有一点懵怔,望着萧且笑的样子,她觉得自己印象里那个持刀而立的萧且竟逐渐远去了。 慢慢的,她的嘴角也攀上了一抹浅浅的笑。 东方宸在宫人的领路下,正从另一条路走向南正宫。从他的角度看去,萧且背对着他,而云安在正仰着头望着萧且,唇畔染笑。 东方宸就愣了一下。 他太了解这个看着长大的小姑娘了。 自从出事以后,她的唇畔永远挂着一抹端庄的笑容,而那笑意却是不落眼底的。可此时她唇畔的那一抹笑却是由衷的。 云安在和萧且走到南正宫,正上台阶,也不知道哪里冲出来一个小男孩,从台阶上直接摔下来。这个角度是要撞到云安在身上的。 云安在匆忙向后退了一步,萧且在她身侧一手扶住她,一手挡在她的身前。 小男孩撞到萧且的胳膊上,那力气一弹,使得他直接跌向一旁,顺着台阶往下滚了一段,落在草地上。 「你怎么不扶他一把,任他摔下去!」从南正宫出来个俏丽的小姑娘,她瞪了萧且一眼,去扶摔在地上的小男孩。 萧且冷冷看了一眼那个小姑娘,云安在急忙往前跨出一步,挡在萧且身前,对他说:「义兄,你在外边等我吧。我进去找尔尔就好。」 「嗯。」萧且应下。 「二姐姐!」云安在还没迈开步子,云安尔就从里面出来。 紧接着,云安尔就看见了萧且。 她十分欣喜地跑到萧且面前,仰着脸说:「大哥哥你也过来拉?你也是来接我的对不对?」 云安在看着悬在半空的手,有些愤愤然地瞪了一眼云安尔的背影。 这个小丫头,如今是见了萧且就不管她了,再也不是那个一口一个「二姐姐」的小甜妞了! 萧且抬眼,看一眼云安在鼓起的两腮,说:「你二姐让我来的。去找她去。」 云安在冲着云安尔扬了扬眉。 「烦人的小丫头!」之前摔倒的小男孩突然跳起来,抓了一把小石头朝着云安尔扔过去。 「尔尔!」云安在一惊,急忙挡上去。 忽觉手腕一热,她身子一轻,等脚尖再碰到地面的时候,已经被萧且拉到身前。而那些扔过来的小石子全被萧且挡下,砸在他的背上。 云安尔瞬间红了眼眶,「大哥哥,疼不疼呀?」 萧且没说话,他转过身,居高临下冷冷看着那个小男孩。 第二十六章 「五弟!」之前出言指责萧且的俏丽小姑娘将那个闯了祸的小男孩拉到自己身后护着。然后他鼓起勇气说:「医药的银子我们刘家付,我五弟他还小,不懂事。」 「不懂事?宫里的任由这种不懂事的小孩子撒野的地方吗?」东方宸赶过来,冷着脸问。 他向来谦逊宽容,极少动怒。而此时的语气已是怒极。 刚刚他站在回廊那一头看着小男孩将一捧小石头扔出来的时候,心都悬了起来。他匆忙赶过来,说话间气息还有些不稳。 宫人与宫女们急匆匆跪了一地。 管事的姜嬷嬷急忙出来,她给东方宸行了礼,才焦急解释。原来这个叫做刘子章的小男孩刚刚考试的时候偷偷抄了云安尔的题目被云安尔告发,他心里就将云安尔记恨上了。而那个护着他的俏丽小姑娘是她的姐姐刘媚,今日也是来参加考试的。 「将刘家的姐弟送出宫。」东方宸发话。 刘媚咬了咬嘴唇,红着眼睛领着弟弟出宫。临走前,她恶狠狠地瞪了萧且一眼。 似仍不解心头气闷,东方宸又责怪:「都是怎么办事的,什么人都能进宫!」 姜嬷嬷低着头,不敢多言。 东方宸甩袖离去,走了两步又停下。 他终究是忍不住转身,望向云安在。然后他便遇上云安在一双凝视的眸子。 云安在一直在看着他。 东方宸忽然松了口气,心里的那股愤怒也消散了。 游屏阁新来了七八个小姑娘,没有一个不是容貌出众端庄得体的。此时她们正和以前的学生围在一块,笑着说话。 都是世家女,就算不相熟,也都见过,彼此间都叫得上名字。 云安在咬一口桌角小碟里的艾窝窝。色白如雪的艾窝窝质地细腻柔韧,馅心松散甜香。咬那么一小口,口中就溢满了馨香味儿。 「二姐姐,我怎么没有艾窝窝吃?」云安尔站在云安在身前,眨巴着眼睛盯着云安在手中的艾窝窝。 云安在愣了一下,总不能向这个妹妹解释这是太子格外给她准备的吧? 「我的就是尔尔的呀,尔尔喜欢随便吃。」云安在将盛着五六个艾窝窝的小碟推到云安尔面前。 「谢谢二姐姐!」云安尔抓一个艾窝窝刚要吃,忽然想到了什么。 她说了一句:「我给大哥哥送两个!」然后就抓了两个雪白的艾窝窝跑出去。 云安在看着她的小背影有些好笑,从来就没见过她对云奉启这么关心的。 不多时,姜嬷嬷走进来。 「姜嬷嬷。」姑娘们都停下说话站起来。她掌管了游屏阁里姑娘家们一干琐事,大家都很敬重她。 姜嬷嬷点了点头,看向云安在,说:「云家二姑娘,皇后娘娘招您去呢。」 云安在有些惊讶。 她慌忙用帕子擦了手,顶着屋内姑娘们的目光,匆匆跟着姜嬷嬷而去。 云安在的嘴角划过一抹苦涩。 她知道那些姑娘们为什么盯着她看,正如她知道新来的这几个姑娘里头,总有那么一两个是为太子准备的。 云安在到了朝凤宫先是坐了一会儿,才有皇后身边的宫女领她进去。 「参见皇后娘娘。」云安在规规矩矩地行礼。 「赐座。」 皇后娘娘一摆手,站在她身后为她捶肩的两个小宫女无声退下。另有一个小宫女引了云安在坐在靠近皇后下手边的绣凳上。 云安在低眉顺眼地贴着绣凳边儿坐着,目光落在自己的脚尖上,乖巧异常。 皇后看了云安在一眼,说:「听说你前些日子病了,如今可是大好了?」 云安在咬了一下舌尖,柔声回:「多谢娘娘关心,已经不碍事了呢。」 皇后娘娘「嗯」了一声,默了默,忽然又换了话题:「今日新来的那几个姑娘,你可认识?」 「认识的。」云安在摸不透皇后的意思,回答越发谨慎。 皇后就轻笑了一下,说:「那依你看,这几个姑娘容貌、品性、学识都如何?」 「几位姐妹各个容貌出众、品性贤淑、学识渊博,安在自愧不如呢。」云安在缓缓回话。 「那就细说一下吧。」皇后顿了顿,又接了句,「本宫不了解她们,也不知道谁家的女儿更好一些。」 皇后的暗示云安在听懂了,她面上仍然挂着笑,一一道来:「回娘娘的话,据安在的了解几位姑娘都是数一数二的好。姚家佳林姐姐最是端庄贤惠,做事稳妥,行事大方。若论容貌李家蒲月姐姐和古家玉香妹妹都是沉鱼落雁之容,更可贵的是性子温柔可人。若论才学,秦家书姐姐和孙家如妍姐姐满腹诗书,且懂琴技善歌舞。至于古家的玉萱妹妹和家妹尔尔都是七八岁的年纪,天真烂漫。」 皇后十分认真地听了云安在的话,缓缓点头。 「那和之前游屏阁的几位姑娘家们比较呢?」皇后又问。 云安在认真想了一会儿,才说:「华流公主自然是最出众的那一个。若是抛出两位公主殿下的话,卫枝品性才学皆是上乘,苏家两位妹妹十分有灵气,平时俏丽可爱。」 「还缺了你的姐姐云安酒。」 云安在浅浅笑着,说:「出于私心,安在自然觉得姐姐是最出色的那一个。」 皇后娘娘忽然笑了一下,说:「嗯,本宫也喜欢安酒这孩子。束王王妃去年病故,也是该重立王妃了。你觉得立你的姐姐为束王妃如何?」 云安在猛地抬头,脸上的表情有一瞬间的凝固。 束王是当今圣上的庶兄,临近古稀之岁,又患有腿疾。怎么可以让云安酒嫁过去? 云安在的慌乱尽数落入皇后的眼中,皇后娘娘心想果然是个十四的小姑娘,不成气候。她端起桌子上的玫瑰茶轻轻抿了一口,才笑着说:「是本宫糊涂了,明明已经定下要立陈家的女儿为束王妃的。只是你姐姐哪哪儿都好,本宫喜欢着呢,恨不得将她收在身边。」 云安在慢慢低下头,轻声说:「有皇后娘娘的喜欢,是姐姐的福气。」 皇后从美人榻上起身走向云安在,云安在急忙站起来。 「傻孩子,本宫也是喜欢你的。」皇后拍了拍云安在有些发凉的手背,「等你真正入了宫,咱们相互的机会还多着呢。」 云安在心里有一些疑惑,她不太懂皇后先是拷问再是敲打要挟之后,如今又说出这样一番话的用意何在。 皇后这话不好接,云安在只有低下头。 「本宫相信你是个好孩子,也相信你会替本宫好好照顾太子,一心为他。所以本宫有事要你帮忙。」皇后缓缓道。 在出了那件事之后皇后还是允了这门婚事? 云安在心里有一瞬间的欣喜,可是又隐隐觉得哪里不对劲。 她急忙说:「能帮上皇后娘娘忙,是安在的荣幸。」 「嗯,」皇后娘娘点了点头,「太子妃的挑选着实是让本宫头疼,这段时日你要替本宫多观察观察游屏阁的几位姑娘,挑一挑哪一位更合适太子妃的位置。本宫本来是属意你的姐姐的,可让你们两个同时进宫恐惹了你们姐妹间的嫌隙……」 第二十七章 到了这个时候,云安在怎么可能还不明白呢? 皇后娘娘的确是允了她嫁给东方宸,可是允的是侧妃之位。云安在觉得皇后握着她的手仿若千斤重。 「安在会多替皇后娘娘留意的。」云安在恭恭敬敬地回禀。 「好孩子。」皇后娘娘又在云安在的手背上轻轻拍了一下,才松开手。 她缓步走回美人榻,懒洋洋斜倚着,打了个哈欠。 云安在就急忙说:「若没有别的什么吩咐了,安在告退。」 「去吧。」皇后摆了摆手。 云安在规规矩矩地行了礼,才退出去。 等云安在退出去了,皇后的心腹宫女悄悄说:「云家二姑娘还是太小了些,完全招架不住。」 「她多大来着?」 「回娘娘,她上个月刚满十四岁。」 皇后望着窗口高架子上的一盆墨菊有些出神,悠悠道:「才十四岁,花骨朵儿的年纪。本宫十四的时候也是这么……单纯。」 默了默,皇后忽又说:「倒不是本宫针对她,总得她自己成长起来。不能只盯着太子妃的位子,侧妃又如何?过几年太子登基那便是贵妃。贵妃难道登不了凤位?」 皇后勾了勾嘴角,当年她入宫的时候可连贵妃都不是呢。 「安在?」 云安在回游屏阁的路上,遇见了匆匆赶来的东方宸。 云安在抿了下唇,道一声:「见过太子殿下。」 东方宸轻轻蹙眉,问:「母后……可有跟你说些什么不好听的话?」 「没有呢,皇后娘娘只是问了些游屏阁里的情况罢了。」云安在想了想,又加了句,「许要不了多久就要一位位姑娘都喊过去问话呢。」 只一眼,东方宸就知道云安在在撒谎。 东方宸看了一眼身后跟着的几个宫人,宫人默默向后退开。 东方宸望着云安在的眼睛,说:「不要瞒我。」 不要瞒着我,否则我都不知道该怎么争取。 「安在不敢呢。」云安在浅浅地笑。 倘若他日你登上帝位,再瞒你是不是就是欺君之罪? 终究还是东方宸叹了口气,他说:「不要多想,没有不停的雨,没有不止的风,也没有不日出的黑夜。」 云安在垂了眉眼,轻轻地说:「我只是没有想好要穿了蓑衣出门还是静待雨停。」 东方宸双唇阖动,却不知道该如何再开口。 「时辰不早了,我要回去了呢。」云安在微微弯膝,便从东方宸身边走过。 云安在刚刚回到游屏阁,云安酒就迎了上来。 「安在,快看这个珠花。这是佳林姐姐为大家做的呢,若不是我替你抢了这个粉色的,恐怕你就得不到啦。」云安酒献宝似的将一个淡粉色的精致珠花捧给云安在。 那边的姚家林笑着说:「就知道你妹妹,整个丰东都知道!」 云安在灿烂地笑起来,骄傲地说:「那是当然,我有全天下最好的姐姐!」 云安在侧首,望着身边浅笑的云安酒。 若说软肋,云家人就是她的软肋。 对待云家人,云安在一直有一种愧疚感。她一边觉得自己欺骗了云家人,一边又享受云家人给予她的关爱。 原本的她自小就没有父母,过了这么多年,她一直都记得小时候那些小伙伴笑话她是个野孩子,是个没娘的小野种。 他们将她推倒在地,朝着她吐舌头,嘲笑地说:「你没爹没娘看你找谁告状!」 幼时的时光,就是踮起脚尖站在窗口看着楚二叔将表弟抗在肩头,看着大表姑唱着歌谣哄女儿入眠,看着几个表姐手拉手嬉闹。 而云家人将她最初憧憬而渴望的一切都捧到了她面前。 倘若生死关头,她愿意用自己的生命偿还云家人。 东方宸求见皇后却被宫人用皇后刚刚睡下的理由挡了回来,他有些无奈地回游屏阁。东方宸刚一踏入棋室,就看见萧且坐在角落里,而他面前的桌角处摆了两个如霜似雪的艾窝窝。 宫里喜欢艾窝窝的主子不多,今日也只有他点了一份送去给云安在。东方宸立了一会儿,才走向自己的椅子,和新入游屏阁的几位公子下棋。 于是,云安在乘着宫里的软轿出宫的时候,等在半路的小太监送了两盒艾窝窝。并且破例带了句话给云安在——既然家中兄长喜欢,就多送了一盒。 云安在没有生气,她甚至嘴角含笑托小太监给太子道谢。然后,她十分平静地将两个食盒全送给了尔尔。 云安在掀开软轿一侧的竹帘,有些留恋地望一眼漆红的高高宫墙。她轻叹一声,等放下竹帘的时候,心里已经有了主意。 从那一日她明知道有什么后果还要将浓墨泼向钟静茗的时候,她就隐隐明白自己并不想陷入勾心斗角的隐忍算计中。 她回府后衣裳都没有换就直接去找了孙氏。 「母亲,我有事情想跟您说。」云安在望着自己的脚尖,低声说:「我以后不想入宫了。」 孙氏将云安在拉到身边坐下,关切地问:「在在,是不是谁又说了什么闲话惹你心里不舒服了?不想去就不去吧,明儿个就给你告假。要请多久的假?」 「不是的,是以后都不进宫了。」云安在抬起头望着孙氏,「母亲,我不要嫁进宫里了。您……您给我说亲事吧……」 云安在咬了一下嘴唇,心中惴惴不安。 孙氏觉察到不对劲了,定是在宫里发生了什么事儿。她仔细观察了云安在的脸色,忍了又忍,还是将心里的疑惑压了下去。而是转而问:「在在,你可想清楚了?」 云安在轻轻点头。 孙氏沉默了好一会儿,才说:「母亲不希望你受一丁点委屈,只想你一生无忧,过着悠闲自在的生活。这婚姻大事更是左右人一生的劫数。后宫那是什么地方?那是吃人不吐骨头的地儿。我们在在那么聪明,什么事儿都可以应付。可是母亲宁愿你不要那么聪明,只做一个被父母疼爱的女儿,将来做一个被丈夫照顾、宠爱的妻子。」 孙氏顿了顿,又说:「不过倘若你想入宫成为枝头的凤凰,家里也可以做些暗地里的事儿帮你扫除障碍。」 听到这里,云安在有些惊讶地抬头望着孙氏。 孙氏疼爱地拍了拍云安在的手背,柔声说:「在在,你祖父是开国的功臣,更是与你大伯战死沙场,虽然他们已经不在了。可是你祖父的部下、学生遍布朝堂。你的两位堂祖父如今更是朝中重臣。至于你外祖父这边,朝中势力比起云家也不逊色。只不过后宫之路注定不会平坦,恐怕也只是从妃做起。路很长,要慢慢地走。」 云安在的指尖颤了一下,原来母亲已经猜到了吗? 孙氏一直瞧着云安在的脸色,见她如此,心中便明了了。她便问:「在在,现在重新告诉母亲你的选择好吗?」 云安在垂了眉眼,静静地说:「母亲,女儿仍旧选择不入宫。人生很短,女儿不愿意把余生陷入与人无尽的争斗中。」 第二十八章 她抬起头努力扯出笑容,说:「安在只是想吃喝玩乐呀,墨湘的八仙饺、醉尘楼的东坡绣球、崖东的招远蒸丸、香品阁的金银满堂……这些女儿还都没吃过呢!」 「好好好,咱们在在以后都能吃到。」孙氏有些心疼地把云安在搂在怀里。 云安在趴在孙氏的膝上,慢吞吞地说:「母亲,你可得给我找个好夫家。家里厨子要顶好顶好的。」 「不知羞!」孙氏笑着揉了揉云安在垂下来的柔发。 云安在迟疑了一会儿,说:「母亲,姐姐还比我年长一岁呢。您是不是该给她找人家啦。」 「越说越不知羞了,连你姐姐的婚事都想掺和了。」 云安在轻轻地笑:「我这可是为了母亲好,姐姐毕竟是大伯的女儿。母亲提早上心也是好的呀。」 「放心吧,母亲心里有数。」 她早就给云安酒留意了,相中的也有几家。可是到了云安在这里,她的确是犯了难。 顾嬷嬷急匆匆赶进来,看一眼孙氏怀里的云安在,有些迟疑地禀告:「夫人,东西都准备好了。」 孙氏怔了一下,脸色有一瞬间的僵。 「母亲?」云安在觉得有异,仰起头望着孙氏。 「在在先回去吧。母亲去上一炷香。」孙氏说。 云安在皱着眉想了一会儿,忆起孙氏每年的今日都要祭拜一个牌位,那个牌位小小的,上面一个字也没有写。 「母亲,那个空的牌位到底是谁?」云安在望着孙氏的脸色试探着问。 孙氏和顾嬷嬷的脸上同时染上几抹愁容。 顾嬷嬷在一旁说:「夫人,二姑娘年纪也不小了,告诉她也无妨……」 「顾嬷嬷,你先去准备吧。」 等顾嬷嬷去了祠堂,孙氏却沉默下来。 「母亲,我是不是不该问……」云安在有些无措。 孙氏缓缓摇头,说:「她叫安知,云安知。」 「云安知?家中的堂姐妹吗?我怎么不记得有这么个人?」云安在诧异地问。 孙氏别开眼,可是云安在还是在她的眼中看了一抹湿润。 孙氏缓了一会儿,才轻声说:「她是你妹妹,双生的妹妹。」 云安在惊了一下。 「母亲怀着你们的时候出了点意外,早了一个月生产。你是健健康康的,可是她胎中就染了病,自打出生身子就弱。当时请的几位大夫都说她活不过满月。」孙氏有些说不下去了,一想到那个女儿心里就像针扎一样地疼。 「那、那妹妹真的没熬过满月吗……」云安在还陷入震惊中,竟是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孙氏。这么多年,家中从未有人提过那个云安知。她也是一点都不知道。 孙氏苦笑,说:「不知道啊。母亲没用,没有看好她,把她弄丢了……在她生命最后的日子里没能陪着她。连她的忌日究竟是哪一天都不确定……」 孙氏再也忍不住,眼泪顺着眼角流下来。 云安在有些慌乱地去给孙氏擦眼泪,无措地说:「母亲别哭、别哭了……可是怎么会……怎么会丢了呢?」 孙氏也觉察到这样在女儿面前落泪有些失仪,她擦了泪,努力笑了一下,说:「我刚怀着你们的时候,你祖父和大伯刚刚出事。于是便和你父亲一起去了镇西料理他们的后事,一直耽搁到你们出生……」 似想到了在镇西堂亲家发生的那些不愉快,孙氏皱了皱,有些不想再提。 而云安在整个都僵在那里,孙氏的话她只听见一个「镇西」。 「母亲,听说双生的孩子长得一模一样,是真的吗?」云安在木讷地把话问出来,她听见自己的心一下一下焦急地跳动。 「是啊,」孙氏伸出手轻轻抚摸云安在的脸颊,「你们的轮廓、眉眼一模一样,连脚心的胎记都一样。」 孙氏吸了吸鼻子,有些难过地哭诉:「在在,母亲知道她早就不在了,可是心里还是难受。是母亲不好,在怀着你们的时候被人欺负没能硬起来保护你们。更是没能护住她,让那些心思歹毒的堂亲打她的主意!」 像是这么多年的委屈得了宣泄,孙氏越哭越凶,她将云安在揽在怀里,低低哭诉:「安在是后来给你改的名字。母亲每次喊你在在的时候,就好像你妹妹也还在一样。可是她不在了,永远都不在了啊……」 「母亲……」 云安在颤抖地抱着孙氏,任由泪水四横。她多想大声告诉母亲:我在啊,我一直都在啊。我就是你弄丢的那个女儿啊…… 然而她不能说。 她回来了,可是她的姐姐永远沉睡在冰冷的水底。 命运给她开了一个天大的玩笑。竟用这样的一种方式将她送回家人的身边。 孙氏发现云安在哭得比自己还难过,她擦了擦眼泪,努力克制自己的情绪,说:「不哭了,我们都不哭了。说不定我们的知知早就转世托生了好人家,正和她的母亲在一起,开开心心健健康康的呢。」 「是的,知知现在过得很好,她每一天都开开心心健健康康的……」云安在闭上眼睛,让眼眶里的泪滚落下来。 「走吧,咱们去给知知上柱香。愿她……一切都好。」孙氏顾不得自己眼眶里的湿润,去擦云安在的眼泪。 「好。」云安在重重点头。 望着祠堂里那个小小的牌位,云安在再一次湿了眼眶。 那些幼时生病而孤单的日子一幕幕晃过眼前,原来她也是有父母亲人的孩子,原来她还能回到家人的身边。在她成为云安在的这五年,每一天都享受着云家人的疼爱。她无数次地幻想倘若自己真的是云家的女儿该多好。那么她心里的那份欺骗的愧疚就会淡去。 原来,她竟真的是云家的女儿。 孙氏没有想到云安在知道了她妹妹的事情会这么难过,她忍了心里的难受,说:「在在,回去好好休息。不要再伤心你妹妹的事情了,你的婚事也交给父母来办。忘掉不开心的事情好吗?」 云安在就要溢出来的泪水,点头答应。 从祠堂出来,她没有回云破院,而是直接去了鲤池——五年前原本的云安在落水的地方。 这些年,她只要一想起原本那个云安在的魂魄永远都沉睡在这冰冷的水底就会心疼。她原本不懂为什么,现在才明白或许这就是血肉亲情。 云安在捂住自己的嘴慢慢蹲下来,她不敢让自己的哭声溢出来。 姐姐,是你将我送回来的对吗? 也许从她改名云安在的那天起,她就不再是一个人。 她是云安在,也是云安知。 云安在用手背奋力去擦脸上的泪,从此她会为了自己也为了姐姐好好生活下去,好好照顾家人。 萧且终于睁开眼睛。 下面的哭声不停钻进他的耳朵里,扰得他睡不着。他垂眼,看一眼蹲在池边哭泣的云安在。然后收回目光,对上胸膛上的一对碧绿的眼睛。 那只通体雪白的小猫正趴在萧且的胸口,歪着头看着萧且。 萧且皱了皱眉,用手背拍了一下小白猫的脑袋。 第二十九章 小白猫「喵」的一声从萧且的胸膛跳下去,几步跳到云安在的脚边。 云安在的脸上还挂着眼泪,她愣愣地看着身边的小白猫,一时间连哭都忘了。 云安在瞪了它一眼,愤愤说:「躲在暗处听别人哭,真不是个好东西!」 树上的萧且挑了挑眉。 云安在站起来,却因为刚刚哭得太凶,一阵眩晕。池子边的青砖地上溅了层露水,有些湿漉漉的。她脚下一滑,整个人朝着鲤池摔去。 云安在惊呼一声,视线里是大片飘落的火红枫叶。她的手腕忽被人扣住,那份炙热的温度有些熟悉。 萧且微微一拉,就将云安在拉了过来。 猛地靠萧且那么近,云安在有些发懵。她挣脱开萧且的手,连连向后退了两步。 「再退又要掉下去了。」萧且无奈道。 云安在回头,果然见自己已经站在鲤池边儿上了。她垂眼,就看见自己绣着白栀子的浅粉襦裙的裙角湿了大片。她刚刚明明就要掉进池子里,连裙子都湿了,可是萧且却能在千钧一发的时候拉住她。 再看一眼趴在地上舔爪子的猫,云安在知道她刚刚哭的样子一定都被萧且看见了。 云安在有点窘迫,她发窘的时候就会脸红。她红着脸,小声说:「谢谢义兄。」 萧且看了一眼云安在,说:「别哭了。」 云安在茫然地用手背擦眼,这才发现她的脸上还挂着涟涟泪水。她的脸更红了,红到了耳朵尖儿。 「喵……」小猫跳到云安在的脚背上,扯着她湿漉漉的裙角咬着玩。 云安在护自己的裙子,「你这只猫怎么这么能闯祸!」 萧且跨前一步,伸手捞起小猫,直接把它丢进了鲤池。 「它、它不会有事吧?」云安在话音刚落,就看见那只湿漉漉的猫爬上一片巨大的荷叶,它身上的毛都湿了,整个身子瘦了一圈。此时正小声叫唤着摇头晃脑,那双碧绿的眼睛望着萧且的时候竟有一种幽怨的感觉。 瞧着它现在蹲在荷叶上的样子,云安在就想起了今日吃的雪白艾窝窝。 「义兄,它有名字吗?」云安在问。 「没。」萧且侧首望着身边的云安在微微蹙眉。不是刚刚还哭个不停吗,怎么现在就又笑了? 他不由自主地说:「你给它起一个吧。」 「窝窝!叫它窝窝吧!」云安在回头望向萧且询问他的意思。云安在发现萧且一直在看她,她就愣了一下。有些不自在地说:「我、我随便说说的。义兄要是不喜欢就当我没有说过好啦。」 「你的眼睛很好看。」萧且盯着云安在的眼睛。 云安在愣愣地望着萧且,竟是不知道该做什么反应。 萧且盯着云安在红透了的脸颊,疑惑地说:「你的手腕很冰,可是脸很红。到底是热还是冷?」 他伸出手,想要试一试云安在脸颊热不热。 云安在连连向后退去,她胸口起伏,红着脸说:「萧且!你不能这样!」 萧且不解地问:「哪样?」 云安在双唇阖动,不知道该怎么说。 「我、我要回去了。」她提起湿漉漉的裙角转身匆匆离去,落荒而逃。 看着云安在逐渐远去的慌张背影,萧且很疑惑。 他不懂。 八岁以前,他不会说话,不会像一个人一样的直立走路。他与星月为拌,与野兽为伍,与山河为亲,与天地为家。他从野兽口中抢食物,吃饱肚子与躲避凶兽就是他生活的全部。 八岁的时候被养父捡走,学习走路,学习说话。 原来人是要穿衣服的,原来肉是要煮熟了再吃的。 接下来的十六年,他便和养父生活在深山里。没有见过其他人,直到半年前才离开深山。然后他遇到了很多人。他至今都不明白人那些稀奇古怪的想法。 与其与人相处,远不如与野兽相处更让他觉得舒服自在。 「喵!」 小猫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从鲤池里出来,一下子扑到萧且的怀里。它甩了甩头,将水点子溅了萧且一脸。 萧且不耐烦地将脸上的水渍擦了,责备地看了它一眼。 这只猫不过是他当初随手救下的,却没想到它这么粘人。萧且本来想像往常那样把它丢出去,可是他伸出的手却不由垂下来摸了摸它的头。 「窝窝。」萧且觉得这个名字有些好笑。 「喵……」小猫有些委屈地叫唤一声,似乎对这个名字十分不满意。 「义兄!」云奉启从回廊尽头的月门走进来,「原来你在这里,让我好找!」 萧且转过身,看着风尘仆仆的云奉启匆匆走过来。 「那个玉扣的来路查到了。」云奉启说。 萧且的脸色瞬间冷下来,他双手放下,原本被他抱着的窝窝匆得跳到草丛里,逃开了。 「是谁。」萧且声音低沉,带着一种毒蛇爬过脊背的阴冷。 云奉启愣了一下,说:「是钟家钟四娘的东西,当初她在游屏阁的那两年皇后娘娘赏赐给她的。」 云安在将泡在水里的蛤蜊盛出来,用刷子轻轻刷过蛤蜊的表面,将它们洗得干干净净的,一颗一颗摆在船型白盘子里。 锅里的水已经烧开了。她将盘子里的蛤蜊倒进去,然后握着双长筷子守在一边。锅里的蛤蜊开口时间不一,她要及时将开口的蛤蜊挑出来,否则煮得时间久了味道就要不鲜美了。 蛤蜊全捞出来以后,剩下的蛤蜊水和鸡蛋打散搅拌,浇在蛤蜊上。然后将盛着蛤蜊的盘子放在蒸锅里,在上面盖一个盘子。小火煮一刻钟。 云安在左看看右看看,切点葱花,再从长桌上的酱料里挑选一点兑在小碟里。 起锅以后,她将挑好的酱料和葱花末洒在上面。一碟蛤蜊蒸蛋便做好了。 将蛤蛎蒸蛋摆在桌子上,云安在讨好地将羹匙递给孙氏和穆凌。 孙氏笑着点头,说:「过程都不差的。」 她用羹匙舀了一小勺仔细尝了尝。 「怎么样呀?」云安在紧张地望着孙氏。 「嗯……挺好的。」孙氏将羹匙放下,默默端起一旁的玫瑰茶小抿了一口。 「我来尝尝看。」穆凌尝了一口,还没等说话呢,一旁的孙氏就将另一盏玫瑰茶推到她面前。穆凌感激地看了孙氏一眼,匆匆饮了两口。 云安在怎么可能还不明白呢? 她急忙自己尝了一口,还没咽下去的就在孙氏和穆凌含笑的注视中,吐到了烹酒递过来的痰盂里。 云安在瞪了烹酒一眼,说:「你怎么就知道我会吐出来?」 「奴婢不知道,只是怕您呛着了,所以备着……」烹酒低着头说。 云安在有些好笑地望着烹酒,这丫头如今是撒起慌来面不改色心不跳了。 烹酒当然知道云安在会吐出来,这两日云安在都没有入宫,她整日钻进小厨房里研究做吃的,孙氏和穆凌还要被她拉来试吃。 孙氏和穆凌十分配合,可每每吐出来的那个都是云安在。 「我明明洗过蛤蜊了,还用刷子刷过,怎么还能有沙子呢?」云安在闷闷不乐,「还有啊,我瞧着孙厨子撒的酱料和我差不多,为什么味道就不对呢?」 第三十章 孙氏只好笑着安慰她:「慢慢来,不急,不急。」 「在在还要不要吃蛤蜊蒸蛋?嫂子去给你做一份?」穆凌笑着问。 云安在嘟了嘟嘴,说:「我要吃葱炒蛤蜊、酒蒸蛤蜊、蛤蜊烧面、蛤蜊豆腐汤!」 「好好好,给你做,都给你做。」穆凌笑着起身。 穆凌站在厨台忙活,孙氏有些担忧地看着云安在,问道:「在在,明日钟家老夫人六十寿宴,你要去吗?」 「去呀,为什么不去?一定有好多好吃的呢。」 瞧着云安在浅笑的样子,孙氏也忍不住发笑,她莫名觉得这两日云安在心情大好,脸上挂着的笑容真挚灿烂。瞧着云安在这样,她心里舒服许多。 「你啊!」孙氏用指尖轻轻戳了一下云安在的额头,「放心吧,你父亲已经有行动了。」 「嗯。」云安在垂眸点头。 「安在?」云安酒和云安尔从宫里回来,云安酒将一个精致的桃木镶银的食盒递给云安在。 云安在将食盒打开,里面是碧绿的薄荷糕。 「真好看!」云安尔凑过来望着水润润的薄荷糕。 「呐,都给尔尔啦。」云安在将食盒交到云安尔书中。 这两日她没有进宫,东宫的甜点还是会照常托云安酒带给她。可是她没有再吃过一口。 孙氏微微蹙眉,她一直觉得云安在年纪还小。可是如今看来的确是要提早给她相看人家了,那些不该有的瓜葛也该断了。 第二日,孙氏带着云安酒和云安在去荆国公府为钟老夫人祝寿。毕竟都是丰东有名望的世家,那些暗地里的事儿还没捅破,俩家就要保持着表面的友好。 云安在坐在花园里,和前来的其他家姑娘们说笑。她不经意间抬头好像看见了假山旁萧且一闪而过的身影。 萧且怎么会来这里? 云安在愣了一下,她趁着没人注意,悄悄走开。等她绕过假山却不见萧且的身影。 难不成看错了? 「在在,你怎么到这里来了?快走吧,快开宴了。」云安酒找到云安在,拉着她往回走。 「噢,这就走。」云安在走了两步,又不由自主回头。 「啊——」前院忽然响起惊慌的尖叫声。 等到云安在和云安酒急忙赶回去的时候,就看见钟四娘的人头滚在地上,而钟老夫人已经吓得昏了过去。 萧且无视那些团团围住的荆国公府家丁,他手中持刀,一步步走向钟家人。 「让钟泽杨出来。」萧且的声音低沉冰冷,落入那些早就吓坏了的人耳中,更觉寒意。 「你、你是什么人,你找我做什么?」钟泽杨颤颤巍巍地站出来,双腿还在打颤。 他是钟家三子,前几年已经成家了,今日钟老夫人寿宴,才带着妻小回来。 「索命。」萧且握紧刀柄,一步步加快步伐冲向钟泽杨。 「救命、救命啊——」钟泽杨的话还没有说完,已经身首异处,他的脑袋在地上滚了滚,滚在了钟四娘的人头旁边。 惊恐的哭喊声不绝于耳,这儿的姑娘家们哪个不是娇滴滴长大的。谁曾见过这阵势? 接到消息的官兵鱼贯而入,他们一个个手持弓箭对准萧且,将整个花园围住。官兵头子甚至不断向萧且喊话,警告他不要再为非作歹。 「放箭!」钟泽林怒喊一声,顿时有无数箭矢朝着萧且射过去。 萧且紧抿着唇,他立在元力,手中长刀舞动,将射来的箭矢尽数挡下。 钟泽林仇恨的目光扫过角落里同样惊慌的云安在和云安酒,然后质问孙氏:「卫国公府是什么意思?」 孙氏也陷入震惊中没缓过来。 虽说她一直觉得萧且的性子太冷,可从未见过他杀人。听了钟泽林的话,她才反应过来。如今萧且可是云家的长子。 「这……」孙氏张了张嘴,竟是不知道该从何解释。 她的确像为云安在出气报复钟家,为此已经暗地里改了荆国公当初赈灾时的账目,只过一些时间翻出来,就算不能连根拔除钟家,也可使其受到重创。 他们根本不可能指示萧且在荆国公母亲六十寿宴上明目张胆的杀人啊! 孙氏也觉得异常棘手。 一道浅粉的身影冲出来。 「萧且!原来你一直在利用我们卫国公府!亏我们家里还把你当成亲人一样对待!」云安在怒视萧且。 萧且不由自主皱了皱眉。 云安酒怔了怔,急忙喊:「不要放箭!不要伤了在在!」 她又朝云安在喊:「在在!你快回来!」 孙氏攥紧了帕子,怒视那些手持弓箭的官兵,「你们要是伤了我的女儿,就是跟我卫国公府作对!」 云安在一边继续指责萧且,一边向前,在距离萧且还有三步远的时候,她双唇阖动,摆了个口型——劫持我。 萧且没有动。 云安在急了。虽然她十分相信萧且的本事,这是围过来的官兵越来越多,萧且等于困在这里,被擒住也是早晚的事情。 僵持了一会儿,萧且终究是受不了云安在又是焦急又是责备又是暗示的表情。他想举刀,发现云安在双肩颤了一下。 萧且有点想笑。 分明怕成这样,还要逞强站出来。 萧且便用左手扣住云安在的手腕,轻轻一拉,将她拉进怀中。然后他抬头扫视逐渐靠近的官兵,冷喝:「再往前走一步,我砍了她。」 萧且怀中的云安在身子就微微颤了一下一下。 「不要!不要伤害我的女儿!」孙氏挡在官兵的身前。 那些官兵便不敢再往前。 云安在压低了声音,说:「往右后放走,那边有侧门。过了那侧门是人际不多的荒巷。」 萧且没有说话,钳制着云安在逐渐向后退去。 萧且退了十多步后忽然停下,他低声说:「那个钟泽林是不是欺负过你?」 「啊?」云安在有些茫然,不知道怎么回答。 萧且已经微微弯腰,他以一种极快的速度将藏在靴子里的匕首抽出来,然后朝着人群之中的钟泽林射去。 下一瞬,那匕首已经准确无误刺中钟泽林的咽喉。 云安在怔怔看着向后倒去的钟泽林,她心里忽然有了个想法。 其实……就算不用钳制她,以萧且的本事也是可以全身而退的对不对? 云安在来不及多想,只觉得脚下一空,整个人都飘起来。她看着无数的人影逐渐变小变远,耳边是呼呼的风吹来萧且灼热的气息。 萧且几个闪身,已经带着云安在跃出荆国公府。通过云安在所说的侧门,再飞掠那一片荒芜的小巷,萧且带着云安在掠上了那一侧的山峦。 萧且将云安在放下来,有些奇怪地说:「为什么冲出来。」 「因为我很恨钟家人,你杀了他们我高兴!」云安在咬了一下嘴唇,十分硬气地说。 萧且没说话,斜斜倚在身后的树上,就那样审视着云安在。云安在被他看得有些心虚,她嘟囔:「你是我义兄啊,总不能眼睁睁看着你被射成刺猬。指不定……还要连累我们云家呢。」 第三十一章 萧且没有接话,他抬起头看了看天边,说:「一会儿要下雨。」 云安在不太懂萧且突然说这话的意思,可是等到豆大的雨滴砸下来的时候,她才开始急了。 秋雨来得很急,瓢泼似的雨水浇下来,云安在湿了个彻底。裙装旖旎,玲珑毕现。 她抱着胸口,红着脸,愤愤地说:「你……你就不能把外面的袍子脱下给我穿吗?」 萧且沉默了一会儿,才伸手解自己的衣服,然后将黑色的宽大袍子递给云安在。 云安在的脸更红了。 明明已经是深秋了,萧且为什么只穿了一件衣服?黑色的袍子脱下来,他已是裸露了健硕的上半身。云安在看一眼他被雨水浇湿的身体,有些慌张地说:「我、我不要了……」 「怎么那么麻烦?」萧且有些不耐烦地一步跨过去,直接将黑袍子罩在云安在的身上。 云安在低着头,眼睛落在自己的脚尖上不敢移开一丁点。 「你都不冷吗?」她问。 「不冷。」萧且自小就习惯了如野兽一般不穿衣服,后来是他养父告诉他人与野兽的区别就是要穿衣服。虽然萧且不太明白其中的含义,可自从下山以后他便也开始穿衣服。 想到养父,他松了口气。 总算替养父报了仇。 「义兄,我们就要这样继续淋雨吗?」雨水浇下来,淋湿她的长发,又滴落在她的眼睛里。她伸出手背使劲儿去擦。 萧且扫了一眼山形,说:「走吧。」 云安在匆忙提着湿漉漉的裙摆努力跟上去。 萧且忽然想起来当初在山寨的时候她就是这样像个小蜗牛一样,怎么都跟不上他的步子。他回头,果然看见小姑娘低着头一步一步跨过来。每走一步,颤颤巍巍的。 他便又折回去,蹲在了云安在的身前,说:「上来。」 云安在看着萧且的臂膀,十分蹩脚地找了个理由——「下了雨呢,你想拿我做雨伞吗?」 萧且站起来,好笑地看了一眼云安在,然后忽然长臂一伸,将罩在云安在身上的袍子脱了下来,披在自己身上。 云安在呆呆看着萧且,懵怔地说:「你……你怎么能……怎么能……」 萧且弯腰,一手穿过云安在的腋下,一手从她膝下穿过。然后在她的惊呼声中,将她抱了起来。 「我做你的伞总行了吧。」萧且拉了拉自己的衣襟,将云安在的脸和身子全埋起来。 雨越下越大,横扫千军之势。 此处为荒山,几乎无路。大雨冲刷山石,又有杂草灌木相掩,处处险要。然而这种情形丝毫不能影响到萧且,他稳步前行,自如穿梭在雨中。雨水顺着他的脸颊淌下来,流进他的胸膛里。 萧且一步跃起,从淤泥遍地的洼地掠过去,闪身停在一处坳地。 雷声远了,他这才听见怀里呜咽的微弱哭声。 「怎么了?」萧且疑惑地拉开衣襟,露出云安在湿漉漉的脸。 「你……你太欺负人了……」云安在脸上红红的,眼圈也红红的。 萧且不解地问:「我怎么欺负你了?」 云安在别开脸不想说话,可是脸颊越发贴紧着萧且光着的胸口,这让她更想哭了。 萧且把云安在放下,说:「站在这里别动。」 他向前走了两步又折回来,脱下自己的袍子罩在云安在的头上。 云安在将挡了视线的黑袍子扯了扯,正好看见萧且弯腰跨进一处山洞。他光裸的脊背真扎眼。 许久,都没听见什么声音。云安在又担心起来。里面该不会有野兽吧?她才不是担心萧且呢,她是担心她自己。 「进来吧。」萧且从山洞里走出来。 等云安在走过去后,浅藕色的绣花鞋已经全湿了。 山洞里被萧且生起火,暖烘烘的。云安在蹲在火堆旁,伸着手烤火。 「我们要在这里……」云安在回头望向萧且,惊得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萧且不仅脱了衣服,还将裤子一并脱了,正找了树枝架起来,于火堆旁烘烤。 「萧且!」云安在猛地站起来,气愤地转过身,面朝山洞口。不少雨水灌进来,吹了她一身冷风,凉飕飕的。 「又怎么了?」萧且疑惑地望着云安在因气愤而微微颤动的小身子。 萧且看了看自己才反应过来,做人真麻烦。他无奈地扭了扭湿了的裤子然后穿上。道:「好了,我穿上了。别站那了,灌了风要生病。」 云安在不理他。 可是冷风吹在身上真的很冷,她也知道烤火舒服。 萧且站起来,轻轻一拉,就把云安在拉到了火堆旁。然后按着她的肩,让她坐在干草堆上。 云安在嘟了嘟嘴,自己往前挪了挪,烤火。 望着身前闪烁的火光,云安在心里开始一点点有了悔意。当时只顾着救萧且,竟没有想那么多。可是她被人抓走,恐怕又要让有心人编排。 算了,反正她也不打算嫁给太子了。 云安在叹了口气,偏着头问:「义兄,你为什么要杀他们?」 萧且将树枝扔进火堆里,默了默,才说:「我养父每个月会下山贩卖兽皮,去集市路上的时候不小心撞了钟四娘的轿子。钟泽杨就让家仆把养父打死了。当时围观的人只知道是富家的一对兄妹,叫不出名字。而当时那个妹妹落下一枚玉扣。」 萧且语气平静,已经听不出怒意。 「抱歉……」云安在有些尴尬,不知道会是这样,「那、那你为什么要用这样的一种方式杀了他们?」 「杀人还要讲究方式?」萧且反问。 「对呀,」云安在点头,「你不用在那样大庭广众的场合下手的,可以在角落里杀掉他们。那样就不会有人知道是你做的。那你也不用逃到这里来。」 云安在自己都觉得稀奇,她居然觉得萧且杀人这事儿是对的。还会帮他分析怎么杀人才更方便…… 萧且随意说:「我没想那么多,杀了就是杀了。」 「可是你这样要怎么回去呢?」云安在急问。 「回去?回哪?」 「当然是回家呀!」云安在愣了一下,难道他根本没想过要回云家? 「家?」萧且皱眉。 是了,他之所以留在云家就是为了查那枚玉扣的下落吧。如今钟家的两兄妹已经死了,他的确没有必要再回去了。 云安在低着头,沉默了半天,才闷闷地说:「那你以后要去哪儿呢?」 萧且道:「不知道,大概回山里。」 「冲马山吗?」云安在攥着裙角,忽然有点紧张。 萧且想了一会儿才想起来冲马山是哪儿。他说:「我不是那里的人,钟家的事情解决了也不会再留在丰东。」 「哦……」云安在闷闷应了一声,低着头望着火光。 云安在捡起地上的一根树枝,一笔一划地在地上写字。 「萧且。」 「嗯?」萧且从火光里抬眼望向云安在。 「我写的是萧且,你的名字。」云安在把树枝递给萧且,「你得会写自己的名字。」 萧且很想说他认字没用,可是看着云安在固执地伸出手,他还是将树枝接了过来。 第三十二章 「照着我这个写。」云安在说。 萧且看了一眼,开始在地上写。 「写好了没?」云安在歪着身子望过去,赫然看见萧且写的是——云安在。 云安在愣了一下,才说:「你是怎么照着写的?我写的分明不是这三个字……」 「‘萧’字笔画太多了。」萧且说。 云安在有些无奈地说:「笔画多也是你的名字,你不能因为自己的姓笔画多就嫌弃它呀?难不成还能改了自己的姓?」 萧且唰唰在地上写了两个字,说:「那以后就改云且。」 云安在看着萧且在「云安在」三个字旁写下的「云且」两个字有些懵。她耐着性子解释:「不可以的,姓是不可以乱改的!你父亲要是知道了会生气的。」 「父亲?我没有。」萧且将树枝扔了,「名字是养父起的,养父也没有姓。他随便想了个姓氏就给我起了名字。」 「抱歉……」云安在又一次低着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她好像总是说错话。 萧且望着云安在觉得有趣,她怎么总是低着头像犯了错的小猫似的。 萧且抬头,望向洞口,说:「雨势小了,现在送你回家?」 「好……」云安在站起来,径自朝着洞口走去。 萧且忽然想起什么,问:「你刚刚是问我要不要回云家?」 云安在脚步一停,小声说:「嗯,你要是再不回去了,尔尔会想你的。」 等了半天没等到萧且回话,云安在抿了下唇,又往前走了两步。她走到洞口,忍不住打了个寒颤,真冷。她犹豫了一下,说:「再等等吧,哥哥一定会亲自来找我。等哥哥到了我再走。」 可是一直到天黑,云奉启都没有找来。 云安在有些急了,她时不时望向洞口,焦急地说:「哥哥怎么还不来……」 她又转过头对萧且说:「义兄,你送我回去好不好?」 话音刚落,又是一道惊雷。 这雨刚刚小了一会儿,此时又开始瓢泼一般。 可是云安在现在就算是被浇透也想回家,她总不能留在这里过夜。 萧且静静看她,问:「这样的雨夜走山路?」 云安在不吭声了,她也知道这简直是难为萧且。倘若是萧且一个人还好,带着她就是个大拖累。 萧且用洞里的干草铺了层床,又将自己的黑袍子摊开铺在上面。 「过来睡觉,明早送你回去。」 云安在站在那儿不动。 萧且看了一眼被他放在火堆旁的刀,说:「需要我拿刀架在你脖子上才肯过来吗?」 云安在狠狠瞪了萧且一眼,愤愤走过去。 她早就不认为萧且会伤害她了,可是每次看见萧且的刀,她心里都会颤一下。 云安在闷闷不乐地躺在黑袍子上,根本睡不着。 上次被劫走的事儿使得那么多人暗地里议论她,如今更是在大庭广众之下被人掳走,还要过了夜才能回去。她怎么觉得就算是一门普通的亲事都说不上了!她一时间想起丰东城里因为这样那样缘由始终未嫁的姑娘们,她们过得可不怎么好。 手腕忽然很痒。 云安在抬手去看,然后她就「哇」的一声就哭了出来。 「义兄,救我!救我!」云安在坐起来,害怕地往后缩。 「怎么了?」萧且也变了脸色,难道是蛇? 他猛地抓住云安在白皙纤细的手腕,然而愣住了。 「你把它弄走呀!」云安在泪水涟涟。 云安在白瓷一般的手肘上是一只软绵绵的毛毛虫。萧且不理解就这么一只小小的毛毛虫怎么能把云安在吓哭了。他有些无奈地将虫子扔开,说:「好了,别哭了。没毒,也不咬人。已经没了。」 「拿走了?」云安在大着胆子去看自己的小胳膊。 「拿走了。」萧且无奈道。 云安在松了口气,然后又一下子紧张起来。她站起来,转了个圈,前后左右地检查自己身上还有没有其他小虫子。 萧且觉得又稀奇,又有趣。 「我、我不要睡了……这里是野兽的山洞吧?它们要是半夜回来怎么办?义兄你睡吧,我……我给你守夜!」云安在说。 「进来的时候我检查过,这里很多年没有来过野兽。应该早就废弃了。」萧且有点想笑,要是让她守夜,倘若真进来什么野兽。倘若她会直接吓昏过去。 云安在叹了口气,老实说:「好嘛,我说实话总行了吧。我不敢睡……要是我醒来的时候看见虫子爬了我一身,我、我……」 云安在的眼眶里又浮出了一层氤氲。 居然能被自己的假设吓哭,也是厉害。 萧且勾了勾嘴角,有些好笑地将云安在猛地一拉。 等云安在反应过来的时候,她才发现自己趴在萧且的身上。她挣扎着想要起来,身子却被萧且钳制住。 萧且将她的头摁在胸口,笑着说:「有我当你的床,没虫子。」 云安在趴在萧且的胸口,愤愤地想:这样我怎么可能睡得着! 萧且将云安在放下来,有些奇怪地说:「为什么冲出来。」 「因为我很恨钟家人,你杀了他们我高兴!」云安在咬了一下嘴唇,十分硬气地说。 萧且没说话,斜斜倚在身后的树上,就那样审视着云安在。云安在被他看得有些心虚,她嘟囔:「你是我义兄啊,总不能眼睁睁看着你被射成刺猬。指不定……还要连累我们云家呢。」 萧且抬起头看了看天,说:「一会儿要下雨。」 云安在不太懂萧且突然说这话的意思,可是等到豆大的雨滴砸下来的时候,她才开始急了。 秋雨来得很急,瓢泼似的雨水浇下来,云安在湿了个彻底。 裙装旖旎,玲珑毕现。 她抱着胸口,红着脸。 「义兄,我们就要这样继续淋雨吗?」雨水浇下来,淋湿她的长发,又滴落在她的眼睛里。她伸出手背使劲儿去擦。 萧且扫了一眼山形,说:「走吧。」 云安在匆忙提着湿漉漉的裙摆努力跟上去。 萧且忽然想起来当初在山寨的时候她就是这样像个小蜗牛一样,怎么都跟不上他的步子。他回头,果然看见小姑娘低着头一步一步跨过来。每走一步,颤颤巍巍的。 他便又折回去,蹲在了云安在的身前,说:「上来。」 云安在不想再与萧且有一丝肢体接触,便找了个十分蹩脚的理由——「下了雨呢,你想拿我做雨伞吗?」 萧且站起来,好笑地看了一眼云安在,然后弯腰,一手穿过云安在的腋下,一手从她膝下穿过。然后在她的惊呼声中,将她抱了起来。 「我做你的伞总行了吧。」萧且拉了拉自己的衣襟,将云安在的脸和身子埋起来。 雨越下越大,横扫千军之势。 此处为荒山,几乎无路。大雨冲刷山石,又有杂草灌木相掩,处处险要。然而这种情形丝毫不能影响到萧且,他稳步前行,自如穿梭在雨中。雨水顺着他的脸颊淌下来,流进他的胸膛里。 萧且一步跃起,从淤泥遍地的洼地掠过去,闪身停在一处坳地。 第三十三章 雷声远了,他这才听见怀里呜咽的微弱哭声。 萧且疑惑地拉开衣襟,露出云安在湿漉漉的脸。 居然又哭了,还以为她回了家就不会再之前那种总是畏惧,没想到还是这么爱哭。 萧且把云安在放下,说:「站在这里别动。」 萧且钻进一个山洞,查看里面的情况。 许久,都没听见什么声音。云安在又担心起来。里面该不会有野兽吧? 「进来吧。」萧且从山洞里走出来。 等云安在走过去后,浅藕色的绣花鞋已经全湿了。 山洞里被萧且生起火,暖烘烘的。云安在蹲在火堆旁,伸着手烤火。 望着身前闪烁的火光,云安在心里开始一点点有了悔意。当时只顾着救萧且,竟没有想那么多。可是她被人抓走,恐怕又要让有心人编排。 算了,反正她也不打算嫁给太子了。 云安在叹了口气,偏着头问:「义兄,你为什么要杀他们?」 萧且将树枝扔进火堆里,默了默,才说:「山伯每个月会下山贩卖兽皮,去集市路上的时候不小心撞了钟四娘的轿子。钟泽杨就让家仆打断了山伯的腿。山伯不认识那些人,只知道是大户人家的一对兄妹,慌乱中他捡到了那个妹妹落下一枚玉扣。」 萧且语气平静,已经听不出怒意。 原来山伯的腿是这样伤的,云安在又追问:「那、那你为什么要用这样的一种方式杀了他们?」 「杀人还要讲究方式?」萧且反问。 「对呀,」云安在点头,「你不用在那样大庭广众的场合下手的,可以在角落里杀掉他们。那样就不会有人知道是你做的。而你也不用逃到这里来。」 云安在自己都觉得稀奇,她居然觉得萧且杀人这事儿是对的。还会帮他分析怎么杀人才更方便…… 萧且随意说:「我没想那么多,杀了就是杀了。」 「可是你这样要怎么回去呢?」云安在急问。 「回去?回哪?」 「当然是回家呀!」云安在愣了一下,难道他根本没想过要回云家? 「家?」萧且皱眉。 是了,他之所以留在云家就是为了查那枚玉扣的下落吧。如今钟家的两兄妹已经死了,他的确没有必要再回去了。 云安在低着头,沉默了半天,才应了一声,低着头望着火光。 过了好一会儿,云安在捡起地上的一根树枝,一笔一划地在地上写字。 「萧且。」 「嗯?」萧且从火光里抬眼望向云安在。 「我写的是萧且,你的名字。」云安在把树枝递给萧且,「义兄,你应该知道自己的名字怎么写。」 萧且很想说他认字没用,可是看着云安在伸过来的手,他还是将树枝接了过来。 「照着我这个写。」云安在说。 萧且看了一眼,开始在地上写。 「写好了没?」云安在歪着身子望过去,赫然看见萧且写的是——云安在。 云安在愣了一下,才说:「你是怎么照着写的?我写的分明不是这三个字……」 「‘萧’字笔画太多了。」萧且说。 云安在有些无奈地说:「笔画多也是你的名字,你不能因为自己的姓笔画多就嫌弃它呀?难不成还能改了自己的姓?」 萧且唰唰在地上写了两个字,说:「那以后就改云且。」 云安在看着萧且在「云安在」三个字旁写下的「云且」两个字有些懵。她耐着性子解释:「不可以的,姓是不可以乱改的!你父亲要是知道了会生气的。」 「父亲?我没有。」萧且将树枝扔了,「名字是山伯起的,山伯也没有姓。他随便想了个姓氏就给我起了名字。」 「抱歉……」云安在又一次低着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她好像总是说错话。 萧且望着云安在觉得有趣,她怎么总是低着头像犯了错的小猫似的。 云安在抿了下唇,走到洞口,忍不住打了个寒颤,真冷。外面的雨丝毫没有减弱的势头,云奉启怎么还没寻来? 「枢凌,你们镇西可有这种习俗?」心情略好的孙氏问一旁的穆枢凌。 穆枢凌正望着月老发呆,她回过神来,说:「没有呢。镇西没有这个说法,倒是会在文熙河放一盏花灯,祈求一帆风顺。」 「这样,那你也去求一签吧。」孙氏拍了拍穆枢凌的手背。 她很喜欢这个儿媳妇,可是奈何儿子不喜欢…… 「好。」穆枢凌跪在月老前诚心求拜。心里念着和云奉启的关系可以缓和。 她看着「不思旧姻,求尔新君」的签文有些怅然。 「不思旧姻」这四个字狠狠撞了一下她的心口。 过去者已逝,当不必再思念过去之旧姻缘。穆枢凌忽然明白也许在她和云奉启相处的这两年里,并非云奉启因为介怀而冷落她。也许,是她还没有放下…… 看着穆枢凌手中的签文,孙氏也皱了眉。 「嫂子求的是什么?」云安在凑过去。 云安在愣了一下,难道在嫂子心里还惦记着表哥?她仔细瞧着穆枢凌的表情,心里越来越沉。 一时间,云安在又开始生起气。现在惦记表哥有什么用?难道就能掩盖当年楚家落魄时,她抛下表哥远嫁丰东国公府的事实? 云安酒忙笑着说:「依我看这是上上签,这是告诉嫂子忘记哥哥过去那两年的不好,从此以后啊重新开始,举案齐眉。」 穆枢凌便缓缓笑开,柔声说:「会的。」 不知道是不是穆枢凌的错觉,她总觉得下山的时候云安在好像在有意避开她,甚至故意疾走了两步,留一个背影给她。 云安在是生气。 一想到穆枢凌在自己死后,舅舅和舅母意外身亡,顾家从此一蹶不振之际抛下楚郁,她就没有办法原谅她。云安在怎么都想不到幼时那个总是跟在表哥身后的穆姐姐终有一天会变成这样。 这两年,云安在试着无数次重新接受穆枢凌,哪怕是为了云奉启。可是只要一想到楚郁,云安在就不能不怨恨她。 如今知道穆枢凌心里还念着楚郁,云安在就更生气了。不仅为了楚郁生气,还为了云奉启。她不配哥哥对她好! 云安在真想问她一句:这国公府里的宗妇可做得舒坦? 「阿瓷?」 云安在好像听见楚郁在喊她,她吸了吸鼻子,不想再去想起过去的那些事儿了。她低着头匆匆往山下走,脚步猛地顿住。 她抬头呆呆看着立在山下的人,山下的人也在看她。 楚郁眉心紧蹙,有些不可置信地望着从山上走下来的小姑娘。小姑娘好像受了委屈,低着头逐渐走近。那吸鼻子的小动作,和呆愣时眼底的凝滞…… 处处都是阿瓷的影子。 可是他的阿瓷早就不在了。 楚郁苦笑,「姑娘长得很像一位家人,是在下唐突了。」 楚郁微微颔首,侧身让开路。 秋日里的风向来不温柔,秋风从楚郁身后吹来,吹起他灰白的衣摆。楚郁便用手轻扶了一下衣襟,他的手指修长,骨节分明,却有一根断指,十分突兀。 第三十四章 望着那节因为她而断的小指,云安在的眼眶里瞬间蓄满了泪。 落后云安在不远的云家人已经赶了过来。 「在在?你的眼睛怎么红红的?」云安酒有些疑惑地问。 「风里有沙子,眯眼睛了……」云安在别开脸,用帕子使劲儿地擦眼睛。 楚郁猛地抬头看向云安在。 他忆起阿瓷小时候便是那样,总是偷偷的哭,哭了还不承认,每次都说风里有沙子。还要固执地躲开,不让他看到她哭的样子。 「表哥别看,丑!」她总是用手挡着脸,这样说。 他便敲她的头,轻笑:「你什么样子我没见过,嗯?」 「楚郁……」穆枢凌脸色煞白,惊愕地望着楚郁。她的手微微发颤,再也攥不住捏着的帕子。绣着鸳鸯的帕子,因了一阵风,缓缓落地。 看见穆枢凌,楚郁有些惊讶。他便知道面前这一家人是卫国公府的人。他点了点头,没有回话。他总不会在她婆家人面前与她打招呼。 穆枢凌就在孙氏诧异的目光中回过神来,她慢慢低下头。 云奉启从马车里跳出来,催促:「再不回家要下雨了。」 他没上山,只在山下的马车里等她们。 听到云奉启的声音,穆枢凌心里猛地一颤。她在做什么?分明刚刚在山上的时候还下定决心以后彻底忘记楚郁,好好和云奉启过日子。可是…… 可是她没有想到会在分别两年后重新遇见楚郁…… 不,不能想他。 穆枢凌闭了闭眼,重新挂起笑脸扶着孙氏上马车。 云安在也没有想过在她变成云安在以后还会再遇见楚郁。她站在那里不想走,怕走了就再也见不到楚郁了。眼看着所有人都上了马车,只有她还杵在那里,她心里有些急。 「你说我长得很像你的一位家人?」云安在脱口而出,紧张地望着楚郁。 「嗯,很像。」楚郁又看了一眼云安在,心里想着倘若他的阿瓷还在,如今也会出落成这样的大姑娘了。 云安在愣愣看着楚郁,不知道再找什么话了。 「在在,你磨蹭什么呢还不上来?」云奉启又催。 「哥哥,就来!」云安在慢吞吞地一步步移向马车。 她舍不得。 以前楚郁在镇西,她在丰东。她以为这辈子都见不到他了,可是没有想到楚郁居然来了丰东!那份一直被云安在压在心底的想念就重新烧起来。 可是如今他就站在这里,她不能像小时候那样小跑着过去摇他的手臂,撒娇说:「表哥我走不动了,你背我好不好嘛?」 她不能告诉他自己就是顾瓷,甚至连多看他一眼都不成。 「在在。」孙氏喊她,声音里已经带了一份斥责。 云安在有些不情不愿地上了马车。 车门关上,再也看不见楚郁蹙眉的侧脸。 云安薇轻轻笑了一下,说:「二姐姐,你都快要出嫁了,还是少和陌生公子说话比较好。又不知道人家是什么来历,若是被别人看见了嘛,恐怕是不太好。我觉得……」 云安在抬头,冷冷看她,「你能不能闭嘴。」 云安薇愣住了。云安在平时总是弯着眼角笑,在云安薇的印象里她就没发过脾气。 这…… 云安薇再一抬头,就发现马车里的气氛好像不太对劲。云安在和穆枢凌都有一些……失魂落魄? 她竟然想到了这个词儿。 至于孙氏和云安酒也都是若有所思的样子。 云安薇有些迷惑了,她们四个人是怎么了?她怎么什么都不知道? 下马车的时候,穆枢凌第一个下来,然后扶着孙氏下来。等到她再一伸手想要扶云安在的时候,云安在一下子躲开了她的手,独自往府里走。 穆枢凌有些茫然地看着云安在的背影越走越远。 「傻站着做什么,走了。」云奉启走过来,拉着穆枢凌的袖子往回走。 没走几步,他又说:「别跟在在计较。」 「嗯。」穆枢凌闷闷应了一声。 原来云奉启是看见刚刚那一幕,所以来安慰她的吗? 怎么就「嗯」了一声,这是生气了? 云奉启皱了皱眉,说:「一会儿我去说说她。」 「不用,不用……」穆枢凌忙说,「在在总是喜欢把事情放在心底,这回指不定是因为亲事心里有什么别扭。你别去说她了,等缓一缓,我去问问。」 「那成。」云奉启就没再多过说。他刚刚没有多想就将穆枢凌拉过来,现在走了一段才觉得有些别捏。 云奉启总觉得丫鬟们都偷偷看他,他轻咳了一声,松开拉着穆枢凌袖子的手,向一旁移了一步的距离。穆枢凌望着自己空了的袖子,鼓起勇气靠过去,去挽云奉启的胳膊。 淡淡的香气钻进鼻子里,云奉启知道这是穆枢凌身上的味道,他妻子的味道。 云安在走在最前面,忽然看见了一个小太监站在远处的檐下。 府里怎么会有小太监? 丫鬟禀告,原来是太子在府中,正和云阔于前厅喝茶。 倘若在光尚寺遇见肖允宸是个意外,云安在绝对不会以为他出现在府中还是个意外。 孙氏传来话,说她要不要去见太子都可。若是不想见,孙氏便推脱她生病不宜见客。 云安在想了想,终究还是压下情绪去了前厅。 前厅里只有肖允宸一个人,云阔已经出去了,甚至连一个伺候的下人都没有。 静悄悄的。 肖允宸抬头,看着门口的云安在,说:「还以为你不会来见我。」 「倘若我不来见你呢?」云安在站在门口没有再进去。 肖允宸勾了勾嘴角,笑道:「那我便日日来。」 云安在也笑了下,说:「嗯,反正我也快要搬出府了。所以你也来不久了。」 肖允宸嘴角的笑就收了起来,他轻叹了一声,说:「不要赌气了。」 云安在想要反驳自己没有赌气,却在肖允宸略怅然的语气里消了声。 肖允宸偏过头,轻轻咳嗦。 云安在瞪他一眼,嘟囔:「全天下最暖和的被子都在你那儿,又围着一大堆太医,还能动不动就生病。」 肖允宸知道这是来自她赌气似的关心。 他止了咳,没有接云安在的话,而是说:「史镜城我见过,不好。」 「史镜城是谁?」云安在下意问道。 云安在就看见肖允宸的眼睛一点点明亮起来,光彩耀耀,而他唇畔的笑意也是俞深俞浓。 云安在恍然大悟,那个史镜城是史家二郎,分明就是她即将要嫁的人。 「在在。」肖允宸轻轻喊她。 云安在有点不自然肖允宸这样喊她。 「小时候就觉得你名字很好听,可惜长大了便不能随意唤你闺名。我一直想着等娶了你,就有资格一遍一遍这样喊你。」肖允宸走到云安在面前,「在在,别嫁给那个人了。」 肖允宸顿了顿,又说:「他没有我好。」 云安在眉眼带笑别开脸,不想理这么自大的人。 肖允宸微微低头,去看云安在的眼。「你答应了是不是?」 云安在也很想答应,可是她不能。 第三十五章 只是一个表情,肖允宸就懂了。 他望着她,说:「如果你想要的那些我可以给你呢?」 云安在回头惊讶地望着他。 因为太过惊讶的缘故,她的眼睛里有一点懵怔无措。 只是看着她,肖允宸的心里就暖暖的。倘若她真的嫁给别人,用这样一种目光望着另一个男人那该怎么办?只要一想起这种可能,肖允宸的心里就开始发闷。 他目光逐渐沉静,缓缓道:「不会有侧妃,不会有宫嫔。太子府只会有你一个女主人。倘若你想家里人了,随时都可以回来。晚上我也可以跟你说说话,不过……」他轻笑,「可能只是无聊的国事。」 「御膳坊每日都会变着花样做你喜欢的糕点,整个太医院佑你平安一辈子不会生病。你说过想要逗鸟?什么鸟?也不知道你喜欢哪种。派人寻了几只,明日就给你送来。我也可以陪你看看书,逗逗鸟,晒晒太阳,还有种花、酿酒……」 他声音渐柔,似自己都开始向往那样的日子。 云安在怔怔望着他,有些懵。 「还想要什么?」肖允宸问。 云安在咬了下唇,大声质问:「肖允宸你为什么会生病!」 肖允宸一愣,没有想到云安在会问这个,一时略有尴尬。 云安在低下头,忍不住红了眼眶,她带着哭腔地说:「好好做你的太子不好吗?为什么一定要跟你母后作对呢?」 肖允宸沉默了一会儿,才说:「整个炎雄将来都是我的。母后……自然不会彻底与我决裂。所以,不要担心我。」 云安在被肖允宸说前半句时的语气惊了一下。许是自小一块长大的缘故,很多时候云安在都要忘记面前这个人将来是要称帝的。 她嘟囔:「谁稀罕担心你。」 肖允宸笑着说:「在在,你如果再不把史家的婚事推掉。我恐怕只有请圣旨抢婚了。」 「肖允宸你无赖。」云安在破涕为笑。 「嗯,」肖允宸点头,「要是你抗旨不嫁,我就把你抓起来,敲昏了塞进花轿。」 软的,硬的。 这个人分明就是有备而来,堵住了她所有的退路,她根本连不答应都不可能。 「外头的天不太好,你还是早些回宫吧,别淋了雨。」云安在说。 肖允宸不动,问:「那你什么时候把史家的婚事推掉?」 云安在红了脸颊,说:「我总得问了母亲……」 「好。」肖允宸眸光闪动。 他知道他赢了,他又把他的在在抢回来了。 若余生没有她,得天下又如何?不过是孤寂一生。 他能得天下,自然也能得到她。 肖允宸刚回宫就下起了雨。 看着溅起的淤泥,他大步跨进东宫。 皇后一直在东宫等着他。 「天气寒,母亲后莫要受了凉。」肖允宸吩咐宫女再多添些煤。 「看来皇儿心情不错。」皇后娘娘望着肖允宸,语气幽幽。她怎么能不恨呢?她想了那么多,为他筹谋了那么多。他却为了一个女人跟她作对。 「还要多谢母后成全。」肖允宸在宫女的服侍下脱了染了湿气的外袍。他又接了小宫女捧过来的热茶,抿了一口暖身子。 他又忍不住咳嗦起来。 「就为了一个女人,你连太子的颜面都不顾,跪在朝凤宫外三日。真的值得?」皇后娘娘紧紧皱着眉,有些心疼。 无论如何,这是她的儿子。 当然,皇后之所以妥协也并非只是因为心疼。 那一日的情景仿若还在眼前。 她以为自己的皇儿只是被一个女人一时迷了心窍,居然用这种跪地恳求的方式想要让她退步。 可是他跪在雨里,说:「这三日,是皇儿的孝。」 肖允宸慢慢起身,一步步走向皇后。 他淋了大雨,浑身湿透了,雨水从他的鬓间流下来。 「母后也希望将来坐在太后之位的人是您吧?」他贴在她耳边,这样说。他的声音像天气一样冰冷。 皇后震惊地望着他,只感觉一种彻骨的寒意。 他分明就是在要挟她! 这还是她那个极为重孝道,对她言听计从的皇儿吗? 难道肖允宸跪在朝凤宫外的这三日只是尽所有的孝?等到他发现这种相求的方式不行,然后采取一种强硬的手段? 不…… 皇后竟隐约意识到或许并非因为什么尽孝心,而是他故意做样子。大概在肖允宸的心里,就算他跪得再久,她也不会松口吧? 以忠孝为皮,行要挟之实! 「皇儿小的时候,母后曾经教过我一个道理。」肖允宸看了眼窗外连绵的大雨,「若连自己喜欢的东西都得不到又何以做整个炎雄的主人?」 皇后娘娘张了张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她曾经用做严厉的帝王之术栽培他,而当他终于长大了以一种王者的姿态居高临下地看着她时,她居然觉得心里空落落的。 楚郁来光尚寺是为了见长无大师,当初他刚来丰东时曾有幸得长无大师照拂,如今金榜题名自然要来略尽谢意。 白天越来越短,等到楚郁回家时已是暮色四合。 「六爷,这些是今日递来的帖子,还有礼单。」赵伯将帖子和礼单放在楚郁面前的桌子上,又急忙给他倒茶。 楚郁看一眼堆得很高的帖子,道:「赵伯,最近辛苦你了。」 「不辛苦,不辛苦。」赵伯连连摆手,「这几年都是您辛苦撑着……」 赵伯问:「宅子基本收拾妥当了,您看看还有没有什么地方需要改的?」 「按照镇西时的样子来就行。」楚郁顿了顿,「我去看看书房。」 赵伯欲言又止。 楚家落魄这几年逐渐清贫,楚郁的吃穿用度也是一切从简。然而他对书籍和笔墨纸砚的喜好却坚持下来。 他的书房里有很多藏书,孤本无数。 架子上摆放着近百支笔,其下错落的砚台也是精致无双。 他不是来看这些的。 「暗了些。」他说。 赵伯又点了几盏灯,昏黄的光将书房照得明亮起来,带着一种暖意。 屋子的四面墙壁上全都用刀子雕着一个小姑娘的喜怒哀乐。雕工不尽相同,有些十分稚嫩,到后来越发精湛,似将人物的神气都雕了出来。 墙壁上还有一层淡淡的泥土味儿。楚郁知道他必会高中,他知道以后很多年都会留在丰东。所以在他从镇西来这里时,便将老宅雕着顾瓷模样的墙拆了,将青砖一块块搬来了丰东,再重新拼好。 楚郁站在墙前,伸手轻轻抚过墙壁,指腹划过顾瓷含笑的眉眼。 「今天遇见了一个小姑娘,她和你长得很像。」 「云安在,你能不能安生点?」云安薇冲进露破院。 云安在正懒洋洋斜倚在美人榻上,用一条小鱼干逗着窝窝。她还没说话呢,窝窝先冲着云安薇发出一阵「呜呜」声。 别看窝窝还很小,发起怒时喉咙里发出的声音还是蛮骇人的。 「跑我这儿闹什么?」云安在抬头,却看见云安薇的盘发和衣裙都有些乱,眼角的地方还有一道划痕。「安薇,你该不会是和别人打架了吧?」 第三十六章 云安薇气呼呼地瞪了她一眼,怒说:「你知不知道别人都怎么说你?哼!谁要管你?可你别连累我!」 云安薇转身跑出去。 「没头没脑的……」云安在重新窝在美人榻上。这天气越来越冷了,最近云安在发现把窝窝抱在怀里比多穿一片短袄还暖和。 「煮雨,你打听一下三姑娘怎么了。」云安在吩咐。 煮雨出去没多久,就急匆匆赶了回来。 「姑娘,刘家找上门了,说三姑娘把刘家幼女的脸都抓破了,您去看看吧。」煮雨急说。 云安在有些意外。在她印象里,云安薇时不时嘲讽一下别人,竟是嘴皮子功夫,倒不是个能闯出多大祸来的。而且就她那弱柳扶风的样子还能和别人打架? 云安在问:「母亲和嫂子呢?」 「不在呢,刚出了府去何家。」煮雨回禀,「老爷还在前厅见客,好像是这科秋闱前三甲。」 「行吧,取衣裳来。」云安在明白了,这事儿她还不能不管。 云安在还没进屋呢,就听见刘夫人气呼呼地絮叨。 这刘家虽然与卫国公府不可比,也算正经人家。可是刘夫人却是继室,自带一股小家子气,不知道的还以为是谁家的妾室。 云安在托着煮雨的手进了屋,轻轻扫一眼,就在上首的位置坐下。 「这大冷的天儿,刘夫人来也不提前说一声。府上招待不周不要见怪。」云安在看了一眼煮雨,「没看见刘夫人的茶都凉了吗?还不去重新沏一壶来。」 「是,奴婢这就去。」煮雨端起茶壶往外走。 「看看!看看把我菲菲脸抓成什么样了!还以为国公府的姑娘个顶个的贤良淑德善良贤惠,没想到心思那么歹毒!这是想害了我的菲菲!想要我的菲菲嫁不出去!」刘夫人将女儿推到面前,口若悬河。 云安在看了一眼刘菲,她和云安薇一样,都有些狼狈,而且脸上的确被抓上了,可比云安薇脸上那小小的一道痕迹严重多了。 「瞧过大夫了没有?」云安在仔细看了看,「大夫有没有说这伤要不要紧?」 见刘夫人目光躲闪,云安在就明白这刘夫人连大夫也没请过,就直接带了人赶来,这是要敲竹杠嘛。 「刘夫人许是走的匆忙了,不过还是让大夫瞧瞧比较好。」 云安在回头对烹茶说:「去把李大夫请过来,为刘家姑娘瞧瞧伤口。可别留了疤。」 李大夫是卫国公府的家医,就住在外院,一会儿就赶过来了。刘夫人看着李大夫眼睛像放光一样,心道:不愧是卫国公府,府里还养着大夫。 「刘姑娘脸上的伤不碍事,不过十日就会一点痕迹都看不出来了。」李大夫恭敬地说。 「麻烦李大夫了。」云安在浅浅地笑,其实不用李大夫说也能看出来刘菲脸上的伤根本不可能留下疤痕。 云安在让人把云安薇请过来,然后亲昵地握住刘菲的手,说:「我们家安薇年纪小,许是一时糊涂了。只是不知道你们两个为何打架?我瞧着,她的脸也被抓伤了呢。」 「我才没抓伤她的脸。」刘菲冷哼了一声,至于两个人为什么起了争执,她就不肯说了。 「呦,还找上门了。」云安薇冲进来,「你把我的脸抓成这样还好意思找上门!」 她已经换了一身衣服,头发也重新梳理过。只不过眼角的那道伤口比刚刚要大了许多。明明她刚刚去找云安在的时候只不过指甲的长度,如今竟有一指长。 「你这伤口不是我抓的!」刘菲睁大了眼睛,惊讶地看着云安薇脸上的伤口。 云安在愣了一下,她这是自己把伤口扩大了吧…… 这个三妹对自己出手还真狠。 「好了,好了。平时都是好姐妹,怎么还能为了点小事动手呢。」云安在起身,将两个人拉开。 若说结交,这刘菲还没有和云安在姐妹相称的资格。平日里,两个人也没什么接触。云安在甚至连刘夫人之前也没见过。不过云安薇与刘菲交好多年,她时常去刘家找刘菲玩。 「不过我倒是很好奇究竟是为了什么事儿要这么大动干戈的呢?」云安在有些好奇地望着刘夫人和刘菲。两个人的目光都有些躲闪,不吭声了。 云安在大感奇怪,这都找上门敲竹杠了怎么还这样什么都不肯说?她又有些诧异地望向云安薇。 云安薇也别开脸,不肯吱声。 「去把落桃喊来。」云安在也不理她们了,转身回了椅子上坐下。 落桃是云安薇的贴身丫鬟,今日云安薇去刘家的时候也带了她。 「二姑娘,我们姑娘可都是为了您才和刘家姑娘起了争执的。您可得为我们姑娘做主!」落桃进来第一句话就这么说。 云安在有些惊讶地看了云安薇一眼,忽又想起云安薇冲进露破院时说的那些没头没脑的话。她便隐隐猜到了些什么。 「是刘家姑娘先编排您的。说您和……和大少爷不清不楚的。当初被大少爷带走,两个人在山上过了一夜。又说您先和史家二公子订了亲,又为了荣华富贵退了婚要嫁给太子。还说您不知道用了什么狐媚法子使得太子和皇后娘娘作对!还说您早晚把云家的几位姑娘都带坏,让我们姑娘离您远点,所以三姑娘气不过才动了手……」 「我是气不过她胡说云家家风不好才揍她,和你没关系!」云安薇立即反驳。 云安在沉默了好一会儿,才看向刘夫人,缓缓道:「刘家姑娘治疗脸上伤口的费用我们卫国公府包下来,补身子的人参鹿茸我们卫国公府也会送去。至于她抓伤安薇的事情我们也不计较了。请问刘夫人还有什么别的要求吗?」 刘夫人没想到云安在一点没生气。她原本也是来找孙氏的,可是没想到云家的主子就云安在一个人在家。她哼哼唧唧地说:「我不管,我女儿的脸被抓伤了。你们卫国公府就得负责!你们府里的大夫我信不过,他说十天好就十天好?要是留了疤,我的菲菲以后可怎么办呦!」 「刘夫人说的也有道理,」云安在点了点头,「既然刘夫人不信府上的家医。那我请位太医来?」 太医! 刘夫人觉得自己好像被噎了一口。她这辈子还没见过太医。 啧,不愧是卫国公府。 「不是不信任府里的大夫,只是世事无绝对,我的菲菲皮肤娇嫩,万一就是长不好呢?」刘夫人有些嫉妒地看了一眼云安在的脸,「二姑娘也明白脸蛋对一个姑娘家来说是多重要……」 「所以呢?」云安在凉凉看着刘夫人,看来她的胃口不小。 「所以云家得对我的菲菲负责!」 云安在摇头,笑道:「可惜我和安薇都是姑娘家,娶不了刘菲。」 「可是你们有兄长啊!」刘夫人的眼睛亮起来,「我的菲菲身体健健康康的,绝对不是个不能下蛋的主!」 原来刘夫人是打的这个主意! 云安在脸上的笑瞬间冷了下去。她刚要说话,就看见孙氏和穆枢凌从外面走进来。 第三十七章 「母亲、嫂子,你们回来了。」她茫然站起来,有些无措地看了一眼穆枢凌。穆枢凌的脸色一片惨白,而孙氏也是盛怒。 「回来有一会儿了。」孙氏径直走到刘菲的面前,看了她一眼,笑道:「刘夫人,我们府上的李大夫出诊一次二十两银子。您刚刚喝的那两壶云雾茶是宫里赐下来的,千两难买。你们家姑娘的脸,府上大夫诊过了,我们安薇的伤还需要百两银子慢慢调理。刘夫人付了银子再走吧。」 刘夫人有些没反应过来。堂堂卫国公府伯爵夫人居然会跟她要钱? 孙氏轻轻笑了一下,道:「也是。谁出门也不会随身带着这么多银子。没事儿,刘夫人赶明儿送过来也成。」 「一会儿府上有贵客,我就不留刘夫人用膳了。」孙氏站起来看着刘夫人,「顾嬷嬷,送客。」 「是。」顾嬷嬷走到刘夫人面前,做了个「请」的手势。 孙氏张了张嘴什么都说不出来,可是她觉得就这么走了太亏。 孙氏忽然说:「顾嬷嬷,听说你儿子也到了婚娶年纪了。」 「回夫人,我那小子今年十七。还没婚约,我这正犯愁呢。」顾嬷嬷回。 「那正好,」孙氏看向刘夫人,「刘夫人,令嫒脸上不会留什么痕迹的,就算落点疤也不碍事。我们顾嬷嬷家里那小子是个实诚人,也肯定会是个疼媳妇的。要不然我就做了这个媒……」 「哎呀,我突然想起来家里还有点事,先不留了!」刘夫人扯着刘菲急匆匆走出去。 云安薇「噗嗤」一声笑出来,说:「顾嬷嬷,你什么时候有个十七岁的儿子?」 「啪!」孙氏直接摔了茶杯,惊得云安薇立刻闭了嘴,向后退了两步。 「和别人拉扯打架,你像个什么样子!是我云家的女儿吗?你虽然不是从我肚子里出来的,这些年缺了你什么?小时候的教书先生的课也是跟着上!」孙氏指着云安薇怒道,「平时结交的又都是些什么东西!罚你接下来的一个月每日晚上去祠堂跪一个时辰反省!再出府去丢人现眼我打断了你的腿!」 云安薇低着头,不敢说话。 「母亲,安薇是因为……」云安在想求情。 「还有你!」孙氏立刻瞪她,「多大的人了?让那么刁妇拿捏着!遇见狗了还要弯腰说狗话陪狗笑不成?再遇见这种东西直接让人赶出去!」 「我、我知道了……」云安在低着头,有点委屈。 她还以为自己做得挺好呢,她这不是从来没管过家吗…… 孙氏的目光看向穆枢凌的时候,穆枢凌咬了咬嘴唇低着头。 「穆凌,母亲不是那种为了抱孙子不停往儿子房里塞人的恶婆婆。可是你自己心里要有数。别说是云家家大,就算是平常人家也没有这样胡闹的!」孙氏叹了口气,「奉启已经是二十二岁了。」 穆枢凌使劲儿低着头,她不敢说话,她怕一张嘴眼泪就要掉下来。 「夫人,那个……」顾嬷嬷小声说,「是不是该去准备一下给何夫人的寿礼了?」 孙氏狠拍了一下桌子,怒而起身出去。 「送母亲。」三个刚刚被训斥的人一齐说。 孙氏刚走,穆枢凌立刻红着眼睛匆忙离开。 云安在走到云安薇面前看了眼她脸上的伤口,「何必伤自己呢……」 「我又没娘护着!」云安薇古怪地看了她一眼,转身就走。 她走了两步,又转过身来,「云安在,你别以为我是为你打架。谁管你是死是活,别连累我就成!」 云安在想了想,说:「宋厨子刚送我那的泡椒盐水鸭很好吃的,你要不要去尝尝?」 「没羞没臊,没心没肺!」云安薇嘟囔一声,转身就走。 「姑娘……」烹茶走过来,拉了拉云安在的袖子,「明明您也是受了委屈的……」 云安在想了想,说:「回去吧,泡椒盐水鸭快凉透了。」 云安在回露破院的时候,经过院子里的花园,远远看见假山旁的凉亭里有几个人。云阔在那里,楚郁也在那里。 云安在就挪不动步子了。 「他们就是秋闱的前三甲?」云安在问一旁的煮茶。 「是的吧,听说老爷见的就是今年秋闱的前三甲。」煮茶说。 云安在嘴角一点点攀起笑容来,她就知道她的表哥一定会高中,她就知道她的表哥一定会重建楚家。 「在在?」云奉启匆匆赶过来,有些意外地看了云安在一眼。 「哥哥,你怎么回来了?不用当差吗?」云安在问。 云奉启脸色有点难看,说:「出事了。」 「怎么了?」云安在着实被云奉启脸上的表情惊了一下,他刚刚回来应该还不是刘夫人来过的事情。 「陛下被乌和国的人抓走了。」 「什么?」云安在震惊了。 「先不跟你说了,我去找父亲。」云奉启越过云安在朝着假山旁的凉亭匆匆走去。 云安在愣愣看着云奉启进了凉亭,与云阔说了几句。凉亭里的人都站了起来。 云安在忽然觉得有点凉,她抬头,竟发现下雪了。 之前因为钟家的事情,圣上震怒,适逢先帝冥寿,又近年底。肖启铎便领重臣前往安建祭祖。来回需半月,这眼看归期将至,怎么就会被乌和的人抓走了?难道乌和国的人事先在安建设了埋伏,这是要两国交战了吗? 云安在没有见过乌和国的人,她也从来没有想过打仗的事儿。 不过三日的功夫,圣上被敌国抓走的消息就传开了。整个丰东人心惶惶,甚至很多人认为圣上已经遭遇了不测。 可是七日过去,乌和竟是毫无动静。然而朝臣大呼「国不可一日无君」奏请太子登基。肖允宸拒绝这一提议,紧急调动整个炎雄兵马,令使臣送信至乌和:倘若七日内不交人,炎雄定踏平乌和。 可是又一个七日过去,乌和还是没有任何动静。如此,朝中更多的人认为圣上已经遭遇了不测。 桌子上摊开大堆奏折,这些奏折中有的奏请立刻出兵营救陛下,有些理论分析炎雄若与乌和交战的胜率。 肖允宸眉心紧锁。 他也知道如今并不是开战的好时机,任何时候两国交战都会使得百姓流离失所。更何况如今炎雄国力实不如乌和,这一战一旦开启并非两三年之内就会结束。就算炎雄赢了,也要付出太大的代价。对炎雄造成无比严重的创伤,恐怕至少要十年才可慢慢恢复。 并别说,倘若输了那就是一个灭国。 还有周边的那些弹丸小国,虽如今实力不足,可是十年后的光景又如何知道?毕竟炎雄一开始也是一个很小的国家。 可是,他不能置父皇不顾。 乌和将人抓走之后竟是毫无动作,这让肖允宸有些摸不准他父皇究竟还在不在。 肖允宸抬头,望着窗外的雪,他叹了口气。 其实并非乌和国的人故弄玄虚。而是……肖启铎根本不在他们手中啊! 是,他们的确设伏于安建城,并且抓走了铎帝,可是当天人就被救走了!来人不仅将肖启铎救走,更是单枪匹马斩杀当日参与行动的乌和三十余名勇士,其中还包括乌和的四殿下! 第三十八章 如今炎雄跟他们要人,他们根本没有人可交! 为这场战事犯愁的绝对不仅是肖允宸,乌和国也有诸多顾虑。原来肖启铎在他们手中时,他们还有很大的胜算,可是如今这个最关键的人不见了,这场仗他们就没了优势。如何不愁? 现在就算他们说肖启铎已经不在他们手中了,乌和也不会相信。更何况,乌和人认为炎雄这是将计就计倒打一耙! 肖启铎坐在雪地上,有些畏寒的搓了搓手。 「嘿,还有多久能下山啊?」肖启铎问。 「看你的腿脚。」萧且说。 倘若是他自己早就下山了,可是谁让肖启铎的腿摔断了。 「还是走吧。我再不回去,不知道要乱成什么样子。」肖启铎站起来,用一根萧且帮他找来的树枝支撑着自己,一瘸一拐地往前走。 萧且看他一眼,大步跨过去,在他面前蹲下。 「不用,不用,我能走!」肖启铎坚持。 萧且夺了他手里的树枝,肖启铎一个踉跄,差点摔倒。他扶着萧且的胳膊,斥道:「你这孩子!没规矩!」 「再磨蹭,我把你丢这不管了。」萧且说。 肖启铎被他气笑了,这么多年还没有一个人这么跟他说话的。不过他到底还是让萧且背着了。 「我跟你说啊,我年轻的时候也是上阵杀过敌的。打猎的时候百发百中,那么大个的老虎、豹子……」 萧且随意道:「被人饿了三天的老虎吧?」 肖启铎一噎,说不出话了。他突然想到自己第一次遇见萧且的时候就是因为图新鲜,没去皇家的围猎场,带着一群侍卫去林子深处打猎。 然后差点被老虎吃了。 肖启铎拍了拍萧且的肩膀,感慨一句:「年轻就是好啊!」 萧且没有理他。 「这都走了两个时辰了,你累不累?要不咱们歇会儿?」过一会儿肖启铎又问。 萧且还是没理他。 肖启铎就跟着沉默下来,难得安静了一个时辰之后,他又说:「等回去了,给你个大赏!」 肖启铎等了半天也没等来以前他每次说这话时听到的谢恩。 云安在抱着窝窝缩在美人榻上,望着窗外的雪有些发呆。听说今日就是大军出征的日子,她有些担心云奉启。这次云奉启央了舅舅带他一起出征,这个时候估摸已经出了城。 「这大冷的天,去打仗的人多遭罪啊……」云安在小声嘟囔。 雪地忽然出现一道身影,本来还不太清楚,可走得近了,才发现分明就是穿了一身戎装的云奉启。 云安在愣了一下,她急忙将窝窝放到地上,踩着鞋子出去。 「哥哥!你怎么回来了?」她小跑出去,踩着一层积雪。 「这仗不打了,」云奉启瞪她一眼,「也不披一件夹袄就跑出来,赶紧回去。」 「不打了?为什么呀?乌和人把陛下放回来了吗?」云安在诧异地望着云奉启。 「陛下是回来了,但是不是被乌和人放回来的。」云奉启顿了顿,想起大军出城时,远远看着萧且背着铎帝回来时的场景。 「我先去趟父亲那儿,一会儿再说。你也别在院子里站着,别着了凉。」云奉启说完就急匆匆往云阔那儿去。 晚膳的时候,云奉启将今日发生的事情详细说了。 云安在才知道是萧且随手把铎帝救了,还顺便把乌和的四殿下给杀了。圣上回宫后,考虑萧且两次救驾,又斩杀乌和四殿下和诸将,决定封其为骁王,赐良田、赐华府、赐金银、赐官爵…… 然而萧且拒绝了。 据说,他狂言:「都是些没用的东西,不需要」。 当有朝臣要治他一个大不敬的罪过时,铎帝则是笑着将战神刀赐给了他。这把战神刀是先帝当年攻下丰东时随身所佩之刀。正是因为攻下了丰东,所以才有了如今的炎雄。所以那把刀便被先帝赐名战神刀。 「萧且,这把刀应该有用吧?」铎帝笑哈哈地问。 「凑合。」萧且看了一眼那把刀,收了。 云阔沉吟了一会儿,问云奉启:「那你知道萧且现在在哪儿吗?」 「听说义兄出了宫就被一些朝中大臣拉住了,」云奉启顿了一下,「如今谁都看得出来陛下十分器重义兄,就算这异姓王没有做成也肯定会有心结交。」 「那大哥哥岂不是要烦死啦?」云安尔从椅子上跳下来,跑到云阔身边甜甜地笑。 「爹爹,咱们把大哥哥接回家吧。再把大哥哥松回院的院门关了,不让那些人去烦大哥哥好不好?」云安尔拉着云阔的袖子,撒娇。 云阔笑道:「你怎么知道你大哥哥会烦别人主动结交他?」 「大哥哥怕吵呀!」云安尔吐了吐舌头,「我要是说话超过三句了,大哥哥都烦……」 「还知道自己话多啊?」孙氏有些无奈地看了云安尔一眼。这小女儿的性子也不知道像了谁。 云阔想了想,说:「奉启,你出去看看能不能找到你义兄。找到了问他愿不愿意回来住,在丰东他也没个落脚的地方。」 「好,我这就去。我想把他带回家的,当时那儿人多,就没顾上,想着先回家将事情跟您说了。」云奉启说着就起了身。 一句话没有说过的云安在愣愣看着云奉启离开的背影,有些懵。那个人怎么又要回来了? 「喵……」窝窝在院子里不停转着圈去咬自己的尾巴。 果然,最近每天晚上都会趴在云安在身边睡觉的窝窝这天晚上失踪了。 云安在嘟囔一句:「忘恩负义……」 第二天早上,云安在磨磨蹭蹭去到熙信堂的时候,果然又见到了萧且。他还是和往常一样,穿着墨色的宽松袍子,坐在那里一言不发。 「母亲,尔尔不想去游屏阁了。」云安尔眨巴着眼睛可怜巴巴地望着孙氏,「大姐姐和二姐姐都不去了,我也不想去了。」 「吃饭的时候不许多言。」孙氏没有理她。 云安尔又扒拉几口饭,再次抬头:「天太冷了……」 孙氏终于无奈地说:「当初到底是谁盼着进宫的?如今教书的先生都给辞了,你又说不去。」 「母亲不用担心我功课的!大姐姐和二姐姐都可以教我啊!」云安尔急忙在桌子底下去拉坐在她身边的云安在。 云安在就只好说:「马上就要入冬了,尔尔天天起这么早进宫也辛苦。我和姐姐也不在宫里了,不能照顾着她。要不然就别让她去了吧。反正我平日闲着也没什么事儿,尔尔年前的功课我教她就好。等开了春,她要是还不想进宫就再给她找先生。」 云安尔眯着眼睛连连点头。 萧且抬头看了一眼云安在,复又低下了头。 「不去就不去了吧。」云安尔毕竟也才七岁,每日起那么早进宫,孙氏也有些心疼。 云阔说:「只是在家里的时候也不许偷懒,每日都要好好读书。既然在在有空,那以后就看着尔尔读书。」 「知道了!」云安尔十分高兴。 「我会好好看着她的。」云安在说。 第三十九章 过了一会儿,云安尔从椅子上下来,端着一碟鸡仔饼送到萧且面前,说:「这个可好吃啦,大哥哥你吃!」 一旁的云安薇忽然开口:「天气冷了,大哥哥还是吃点奶汁鱼片暖身子比较好。」 云安在惊愕地望着云安薇,这才发现她今日穿了条浅藕色的新裙子,连发间的首饰都多戴了两支。尔尔年纪小,喊萧且大哥哥分外可爱,可是云安薇这么喊…… 云安在悄悄看了看旁人的脸色,才知道原来不是她一个人觉得诡异。似乎也只有萧且一人仍旧面无表情,好像浑然不知。 不出三日,松回院就闹出了事儿。 当初萧且刚来云家的时候,孙氏按照规制,将松回院收拾出来给萧且住,又分了伺候的几个丫鬟。 之前萧且住在云家的那段日子,那些伺候的丫鬟们还算本分。可是这次萧且回来,有一个丫鬟晓得他身份与之前不一样了,便起了歪心思。 那个丫鬟叫做剪梅,模样还算俏丽。之前还对自己被分到松回院颇有微词。如今见萧且立了功,整日里又总有些权贵送礼来,她就爬了床。 据说,她脱光了躺在萧且的床上等他回来。然后,就那么光溜溜地被萧且从窗户扔了出去。当时就摔断了腿。 孙氏大怒,直接赏了五十个板子,将她扔到柴房去了,也没打算管她死活。 这事儿是松回院的一个小丫鬟悄悄过来跟几位姑娘说的。 「然后呢?」云安薇一脸好奇地问。 小丫鬟挠了挠头,说:「然后大少爷让下人把床褥全换了新的,可是他好像还嫌弃有香味儿,直接在树上睡了一晚。」 云安酒看了一眼窗外的雪,说:「也不嫌冷……」 云安薇愣愣的,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云安在托着下巴看着她,说:「三妹这几天打扮得可真好看。」 云安薇有些讪讪的,直接将发间一支不停晃动的金步摇拔了下来。 「在在,你不去陪尔尔练字了吗?」云安酒问。 「噢,这就去。」云安在差点忘了这事儿。 云安在添了一件红色的绒袄,将自己包得严严实实的。这才往尔尔的院子走去。一路上,她看见不知道是第几波的下人抬着箱子往松回院去。 其实云安在觉得这些权贵们使劲儿用错了地方,送的什么金银、书画、绸缎……这些根本就入不了萧且的眼好吗? 云安在想了想,可能在萧且的眼中,这些东西还不如一壶水。 她不再多想,疾步往云安尔那去,看着那个小丫头练字,不许她偷懒。 可惜,云安尔虽然年纪小,点子倒是不少。早就给云安在准备了一碟双色豆糕。如此,云安在就没有心思去看着她了。 「人呢?」云安在只不过去洗了个手的功夫,云安尔就不见了。 小丫鬟低着头禀:「四姑娘拿着一碟双色豆糕,说是要送去松回院。」 云安在服了扶额,重新穿好绒袄去追云安尔。 云安在在松回院门口追上了云安尔,她急忙拉住她,轻斥:「再偷懒,我告诉母亲去!让哥哥看着你练字!」 云安尔吐了吐舌头,说:「哥哥要去当差的,不在家……」 云安在一滞,改口:「那就让父亲看着你!」 云安尔不吭声了。 「还不跟我回去?」云安在假装生气地瞪她。 云安尔有些委屈地看了一眼手里捧着的双色豆糕,说:「大哥哥一个人在这里多闷呐,那些下人伺候的也不好!还惹大哥哥生气,肯定不会给大哥哥送糕点的!我把东西送给大哥哥就跟二姐姐回去好不好?等回去了我一定好好写字,再不偷懒了!」 云安在沉默,她不知道怎么拒绝云安尔。 「二姐姐同意了是不是?」云安尔重新笑起来,拉着云安在的手,使劲儿拖她,「走嘛,走嘛。和尔尔一起去!」 云安在有些无奈地给云安尔拉了拉衣襟,任由她拉着进去。 一进松回院,就看见几个箱子摆在前厅里。 「怎么都没收到库房去?」云安在有些奇怪地问一个小丫鬟。 小丫鬟目光躲闪,「大少爷没吩咐过。」 云安在轻轻蹙了下眉,她随手将一个箱子翻开,里面又分四个妆奁,每个妆奁里面都是一副精致的首饰。云安在将箱子合上,看了一眼院子里的小丫鬟们,说:「把你们顺走的东西都还回来。」 小丫鬟们一个个低着头,都没吭声。 云安尔仰着头望着云安在,「二姐姐,她们偷了大哥哥的东西吗?」 云安在点了点她的唇,让她噤声。 「既然如此,我只好请顾嬷嬷把礼单寻来,一件一件的对。若是少了一件,整个松回院的下人都脱不了干系!」云安在的目光缓缓扫过院子里的小丫鬟们。 一个十二三岁的小丫鬟最先跪下来,「奴婢再也不敢了!姐姐们都拿,她们说……她们说大少爷没查过这些东西,少了一两件不会被发现的……」 有一个招了,陆续就有其他小丫鬟跪下来招供。 萧且和云奉启一起回来的时候,就看见院子里跪了一群人,还有几个小丫鬟小声哭泣。 萧且就皱了眉。 「大哥哥回来啦!」云安尔捧着手里的双色豆糕递到萧且面前。 「我呢?」云奉启敲了一下她的头。 云安尔愣了一下,才求助似地看向云安在。 云安在便走过来,「尔尔又不知道你在这里,别逗她了。」 她这才有些犹豫地望向云奉启身边的萧且,说:「你院子里的丫鬟们,有几个手脚不干净,偷偷拿了你的东西,我碰巧……」 「拿就拿了。」萧且打断她的话,不甚在意地说。眉宇之间还有几分嫌恶。 云安在脸上一红,立在那里尴尬了一瞬,才说:「是我多管闲事了。」 「尔尔,东西送到了,我们该回去了。」云安在不等云安尔说话,自己先往外走。脚步匆匆,带着点狼狈。 「哦……」云安尔看了一眼萧且,小跑追上二姐姐。 云奉启轻咳了一声,说:「义兄,在在绝对没有坏心,只是碰巧遇见了手脚不干净的丫鬟,总不能放任不管。你别生她的气。」 虽然云奉启也觉得云安在做得没错,可是瞧着萧且脸色不对,他总要劝上几句。 「我生她的气?」萧且抬了下眼,「能不能让你母亲把这个院子里的人都送出去?」 「什么?」云奉启有些惊讶。 萧且嫌弃地扫视一圈跪在地上的那群小姑娘,一个个低着头小声哭,像蚊子一样。周围还飘着一种难闻的胭脂味儿。 真烦。 云奉启再看萧且的神色,才明白萧且并非在意云安在的举动,他给身后的小厮使了个眼色,立刻将松回院的人都遣了出去。 「义兄,圣上的提议,你当真不考虑?」云奉启这是奉了他舅舅的命令,要做说客。「这次虽然两国未必交战,可是估摸着两国之间总有开战那一日。圣上是想你可以领兵带军,有你的武艺在,想必对我炎雄也是极大的助力。」 「我不会领兵,也没兴趣。」萧且说。 第四十章 云奉启失笑,「义兄,那你到底对什么有兴趣?」 云奉启忽然想到了什么,说:「义兄,你以前有过女人吗?」 萧且十分奇怪地看了他一眼。 「我的意思是你年纪也不小了,之前没有过妻儿吗?或者不考虑娶妻?」云奉启沉吟了一下,「如今你也算半个云家人,倘若你有成家的意思,我自然让母亲替你相看一下。如今以圣上对你的器重,朝中不知多少人家眼巴巴想把女儿嫁给你。」 「为什么一定要娶妻?」萧且侧过身,难得认真问起来。 山伯之前也总是催他,整日念叨他年纪不小了这样的话。 为什么一定要娶妻?云奉启一时没答上来,他支吾了半天,说:「人总不能一个人孤单到老,总是要有个伴儿吧……谁都是要成婚的。家里的三个妹妹都要出嫁了,她们可比义兄你小了十岁。」 萧且有些意外,「什么时候出嫁?」 「安酒的婚期在来年春末,日子已经定下来了。安薇年纪小了点,日子虽没定下来,但是婚事已经定了,大约在来年年末的时候。在在……」云奉启沉默一下。 之前云安在和史家二郎的婚事就快到了问帖时,云家将这婚事退了。后来发生铎帝出了意外,太子那边一团乱,云安在和太子的事情就耽搁下来,如今毫无进展。 更令云奉启犯愁的是,他今日隐约听舅舅的意思。乌和想要与炎雄言和,似有联姻之意。倘若联姻,极有可能送一位乌和的公主过来。眼下铎帝年事已高,小殿下才八岁,倘若乌和当真送一位和亲公主过来,只可能是立为太子侧妃。 云安在将云安尔送回去以后,早早回了自己的院子。 她越想越生气。 他居然用那种嫌恶的眼神看她!该不会以为是她惦记着他收到的那些礼吧?虽然她云安在平时是贪图享乐了一点,对好吃的好穿的好用的好玩的都喜欢得很,可还没到惦记别人东西的程度! 「姑娘,要不要吃一点雪山梅?」烹茶小心翼翼地问。 「不吃!」 「那……芫爆仔鸽?」 「不要!」 煮雨掀起帘子进来,「姑娘,您出去看看,大少爷搬过来好些东西。」 云安在皱了眉,他又要干嘛? 云家的家丁将这段日子送去松回院的东西,一箱箱全抬到了云安在的露破院。云安在看着摆了一院的东西,问:「他怎么说的?」 「回二姑娘,大少爷只是说把东西都送过来。以后再有要送到他那的东西直接送到您这儿来。」家仆回禀。 「再没说别的?」云安在问。 「再没别的了。」 这是什么意思?以为她打他东西的主意,故意送过来羞辱她? 云安在将握在手里的暖手炉往烹茶怀里一塞,直接去了松回院找萧且。 明明气得不行,可一到了冷冷清清的松回院,云安在就冷静下来了,好像心底的那一丝畏惧又涌了上来。她站在松回院的门口有些犹豫不决。 萧且推开窗户,就看见云安在站在那儿,低着头踩着脚下的积雪。 既然撞上了,又不好就这么回去。云安在硬着头皮进去,直接站在窗外檐下,仰头着望萧且。 「义兄,你要是责怪我多管闲事,我下次不会再擅作主张管你院子里的事情了。那些东西,我一会儿就让人送过来。」不得不说云安在的语气已经没了刚刚在自己院子时的底气了。 萧且胸口的衣服动了一下,里面似乎有什么东西。 云安在望着萧且的胸口,隐隐约约看见一条细腿从他领口探出来。云安在「呀」地惊呼了一声,向后退了两步。 萧且低头,伸手从领口抓住两条细腿,将小东西拎出来。 隔着窗户,萧且胸腹以下的地方看不见,云安在也没看见他拎出来的是什么。 「进来帮个忙?」萧且问了一句,便低下了头。 云安在想了一会儿,还是从门走进去。 萧且立在窗边,正摆弄着桌子上的棕色的小东西。 云安在走过去,瞧了半天,盯着它的一对长角,疑惑地问:「梅花鹿?」 「水鹿。」萧且没抬头,一直在捏它的一条腿。 云安在「哦」了一声,没再吭声。 想起之前云安在连狼和狗都分不清,应该是不知道什么是水鹿,萧且就加了句:「比较丑的一种鹿。」 云安在又「哦」了一声。 小鹿想要站起来,可它的一条后腿伤了,刚站起来就跌倒了。 「敢抓着它吗?」萧且抬头看着她。 云安在点了点头。 「抓着前腿和背,不要碰胸腹,那里有倒刺。」萧且抓住小鹿的后腿,将它往云安在面前推了推。 云安在急忙向前走了两步,小心翼翼地抓住小鹿的前腿。 萧且又看了一眼云安在一双小小的手,才开始捏小鹿的伤腿。 他动作很快,只听清脆的一声,错位的骨头就回归原处。小鹿吃痛,猛地露出獠牙,朝着一旁云安在的手背咬下去。 萧且忽然伸手,覆在云安在的手背上,水鹿就咬在了他的手上。 水鹿咬在萧且的手背上没有松嘴,萧且面上没什么表情。 萧且的手掌向来很烫,云安在一个恍惚,似又想起之前在山洞中的那一夜。 他拍了拍云安在的手背,「松手。」 云安在这才反应过来,慌忙将手松开。 小鹿一下子跳到地上,拖着伤腿往外走。 云安在想去看萧且的手,却见他的手已经垂了下来,掌心对着她,看不见手背上的伤口。 她便有些踌躇地说:「不用包扎一下吗?还是让下人……」 云安在这才反应过来整个松回院静悄悄的,一个下人都没有。 「那些东西我留着没用,放你那吧。占地方的话,随便扔了也行。」萧且说着,扯了一旁的纱布,缠在自己的手上。雪白的纱布一层一层绕在他的手上,很快到了尽头。 云安在犹豫了一下,还是伸手去给他系上。她的指尖有一点抖,在萧且刚刚伸手覆在她手背上的时候,她就开始抖了。 「那、那我给你先保管着。什么时候你需要了,再去拿。」云安在有些局促。 萧且打量了她一会儿,才问:「你是很怕我吗?」 「才没有,你又不吃人,有什么可怕的!」云安在立即反驳,「没别的事儿了,我先走了。」 「嗯,」萧且应了一声,再无别话。 云安在急匆匆出了屋,那只小鹿居然已经可以站起来了,在院子里正和窝窝瞪眼。 窝窝如临大敌的样子逗笑了云安在,原来这个忘恩负义的小家伙还有这样的一面。 【上集完】 注:相关书籍推荐: 1、《叼走小娇娘 上》作者:拢烟 2、《叼走小娇娘 下》作者:拢烟 【豆豆提醒本书已经连载完成,豆豆小说阅读网(http://.ddshu)】 【豆豆小说阅读网电脑站:.ddshu;手机站:m.ddshu)】