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有位名作家》 第1页 [穿越重生] 《京城有位名作家》作者:富茶礼【完结】 文案: 京城里有一位化名「巨巨」的小说家宛若横空出世,活跃在市井之间,深闺小姐宫廷公主都爱读她的书,什么「霸道王爷爱上我」,「吻安,我的太子殿下」,「首辅大人的小甜甜」……简直满足了万千少女的梦。 这位才女甚至开创了一系列壁咚、摸头杀、背拥等萌宠新词彙,读本上配了亲绘的插画,叫京城里的姑娘们看了脸红的不要不要的。 众人都在纳罕,这位叫巨巨的作家到底是什么来头,竟敢将皇城里的皇亲贵族们都yy个遍。 与此同时,皇城里那几位自以为自己是小说人物原型的王爷、太子、首辅大人们,也都不约而同的看着画本沉默了: 「呵,女人你成功吸引起了我的注意。」 本文大概是一个漫画大触穿越到古代,变成穷得叮噹响的家族小透明,最后弃画从书,一心只为赚大钱,周转于各位大佬之间的故事。架空。勿考究。 提示: 1.非主事业文,重点还是在谈情说爱。 2.偏群像,不单围绕女主一人。 3.感情线复杂,会出现多方纠缠。 4.介意以上者,谨慎入坑哈。 内容标籤: 穿越时空 市井生活 搜索关键字:主角:沈宴秋,姜九黎 ┃ 配角:已开新文《成为第一名媛的妹妹》求收藏 ┃ 其它: 一句话简介:和皇亲贵族在书里谈恋爱是甚感觉 立意:不负天下不负卿 第1章 临安城内四衢八街,商铺林立,酒帜飘飘,繁华喧闹。 一家名为「童话镇」的书坊前排起了长龙般的队伍,随着日头上移,排队的人越来越多,竟延伸至另一个街道的酒楼下。 排队的人中有老有少,或衣着华丽,或质朴青衫,但清一色的都是群女子。 有几个丫鬟扮相,但看衣裳像是从不同府邸来的妙龄姑娘,正聚在一块小声嬉笑交谈。 「我家二厢房那位主子昨晚一宿没睡,今儿天没亮就促我赶来排队,若不是怕碍了老爷的面子,恐怕现下已经自个儿跑来了。」 「可不嘛,谁不知道巨先生的新书合本难买。上回没抢到,我家小姐哭了好久,最后还是老爷拖朋友花了这个数买来的呢。」那丫鬟说着浮夸地比了个「八」的数字,惹得其余人都倒抽一口凉气。 就在大家嘴碎时,书坊里走出一位身着藏蓝长衫的管事来,一缕山羊鬍显得很是精明,惹得排队的人不自觉噤声,纷纷朝他望去。 那位看了看天边的日头,又等了小半会儿,这才隆隆地敲起手上的锣鼓,略显尖锐的声音高亢有力,颇像是宫里传话的公公:「巨先生新书预售现在开始,一百份卖完即止,没买到的朋友不必难过,半月后本书斋会推出正式发行本。」 队伍里的人群也没在乎管事说了什么,只听一声锣鼓,就开始激烈地向前挤去。众人皆知书坊预售半月后会发行完整善本,但在场这些赶着天蒙蒙亮就跑来排队的,皆是为了预售上巨先生的亲笔印章,要知道这亲笔印章世间仅此百份,若没能买回去,谁也不甘心。 管事对这样的场景司空见惯,按例扔下一句话,就走进了书坊内部,交由身后的八位彪形大汉来维护秩序。 华九街上人声鼎沸,童话镇前比肩继踵,好一派京城繁华市景。 风满楼的当家主子虞优靠在雅间的窗台边如是想着。 他拿起案上的酒杯,不急不缓嘬上一口,跟屋里的两位友人啧啧嘆道:「对街那书坊每回售卖新书,客人都排到我家楼下,挡得我楼里生意都比平日凉了一大截,改明儿还真得搬迁换个离它远点的地方。」 穿蓝衣的公子原本正细心擦拭自己的佩剑,听言顿时笑了:「虞二你可别逗了,你个日进斗金的主儿在这哭穷,还让不让旁人有活路了。」 虞优笑得懒洋洋:「从商的人嘛,总讲究点未雨绸缪,那童话镇保不齐哪天真把我这破酒楼比了去。」 蓝衣公子不解:「童话镇?这又是哪家小镇?你一开酒楼的跟人家小镇比什么?」 虞优一口酒呛了呛,震惊道:「郝哥儿,我算是真看出来了,你平日当真是半点书都不读,竟连童话镇都不知晓?」 被叫做「郝哥儿」的郝光远本就是这辈世家公子里出了名的胸无点墨,他平日也酷爱以此自我诙谐调侃,可今日被好友这么一怼,突然生了点羞耻感,死要面子道:「我素来混迹京城,没去过小地方也是情有可原,虞二你拿这点来攻击我未免也太不厚道了些。」 他说着望向斜倚在长榻上看书的另一位好友,寻同认同道:「九黎你说是不是?」 后者眼皮都不曾抬一下,声线清冷寡凉,淡淡应道:「嗯,我也没去过。」 若说郝光远先前只有一分的底气,那在这位开口后瞬间变成了十分,挺直胸膛道:「看吧,分明就是这童话镇没名气,虞二你还敢嘲笑我见识浅陋。」 虞优一脸败给你俩的表情,无奈抚额,解释道:「童话镇不是镇,是我刚刚跟你们说起的那家书坊。你俩三天两头到我酒楼蹭吃蹭喝,马车路过时难道就没瞧见那家书坊的牌匾么?」 「咦?」郝光远生了几分兴致,将配剑扣在桌上,一同到了窗边,「这书坊的名字取得倒是挺有意思,不知童话是为何意?」
第2页 「据说是满足少女幻想的意思,他们坊里卖的都是些爱情小说,也算相得益彰。」 两人就着半开的窗格,有一搭没一搭聊着不远处那家门庭若市的童话镇。 郝光远突然指着某个点大叫道:「九黎九黎,你快来看看,那个穿着绿衣裳的是不是你家小十一的婢女青柳。」 靠在榻上的那位修眉轻蹙,几乎是一阵风的,已然站在了他们身后,唯剩一本经注落在榻上簌簌翻页。 虞优见他面上平静没什么大变动,但深知他对家里小辈管教严厉,拍着他的肩宽慰道:「小孩子嘛,到了年纪想看些情感读物也无可厚非。我家三妹今晨天没亮就开始蹲下头排队,累得酒楼小厮还要跑去给她端茶送水送干粮,我和我爹都懒得说她,你也看开些。」 那位没应声,倒是郝光远没心眼地大笑道:「回妹竟然也爱读这些?按我说书上写的再好也抵不过亲身实践一番,看来叔伯可以早日给她筹办起亲事来。」 虞优拿起腰间的摺扇就去抽他的脑袋:「郝哥儿你做个人成不,依你这说法,你平日里春宫图也没少看,怎不见你真找个通房丫头睡上一觉。」 郝光远瞬间涨红了脸:「我就随口一提,你又扯我身上做什么!」 就在两人要上演一场左右互搏时,雅间的门适时被人从外头推了开来。 虞回的髮髻因为方才排队的人群挤得有些乱,但还是掩不住脸上的盎然笑意,几乎不带喘气地兴奋喊道:「哥哥哥!我把巨先生的新书买回来了!」 一阵话脱出口,才发现屋里还有别的人,原本捧在怀里的书马上拘谨地往身后藏了藏,收敛了讷讷喊人:「光远哥。」 余光瞥到窗前站着的白衣那位,紧张地吞了吞口水,不知如何称唿比较妥当,最后给人行了九十度的大礼,憋出三个字:「姜公子。」 后者听言只是简单地垂了下眼睑,当做回应,接着又移开目光看向窗外,清冷的不像话。 郝光远顿时被这幕给逗乐了:「回妹你这也太区别对待了,每回见到我都是爱答不理地随便点个脑袋,到了你九哥这儿怎就有这般大礼待遇了。」 虞回心中暗暗叫冤,她也不想那么怂啊,可那位哪里是她能招惹起的身份,就算给她一百个胆子也不敢跟人套近乎叫九哥好么。 虞优哪里不晓得自家妹妹的胆小心思,摆摆手,帮她救场道:「既然买来了就回家慢慢看吧,别在外头瞎晃了。」 「嗯嗯。」虞回忙不迭点头,抱着书阖上门连忙退了出去。 倒是郝光远不依地嗷嗷叫道:「你那么快赶回妹走做什么,我还想看看那书上讲的是什么呢!」 虞优一扇子拍他的后脑门上:「女儿家的书你凑什么热闹。」 郝光远:「……」 ———— 童话镇前依然熙熙攘攘,在无人察觉的偏巷里,有位锦衣公子如入无人之境地绕进后门,守门小厮看到他后恭敬地点了点头,迅速为人开门放行。 仔细看其实并不难发现这位相貌清秀隽逸的公子其实是位女子。 沈宴秋进了院子,只见露天的地面上摆了好多架子,整齐有序地摊晒着竹简和纸质书。她看了两眼就收回目光,驾轻就熟地走向一旁屋门大敞的藏书房。 藏书房里透光性不太好,漫天飞舞着粉尘,叫她没忍住抬手拂了拂。 拿指背在右手边的柜子处敲了敲,忍着鼻尖的痒意叫道:「段老闆。」 一秒后,在堆撂一米高的书堆后伏起一个人影,起身时连带磕倒一片竹简藏书。 素衫男子将理到一半的孤本扔到旁边的矮桌上,一边掸下身上的灰尘,一边轻咳着往外走:「沈小姐,今儿什么风把您给吹来了。」 沈宴秋掏出袖子里的一沓手稿,放到柜子上:「下期的书稿我放这儿了,您过一遍看看有没有什么需要改的。」 段老闆放心她的能力,不怎么在意稿子,拿起旁边的水杯,也没管里头飘没飘进灰尘,闷头连灌了好几口茶水,累得又是咳嗽好几声,才道:「以后这种小事我派小厮去您府上取就行,不用这么辛苦地跑一趟。」 沈宴秋不甚在意:「正巧出来买些染料,便顺路送来了。」 她顿了顿,又没忍住加了句:「您既害了咳嗽病,日后晒书的事还是找店里的伙计来做吧。」 段老闆摆摆手:「无妨,反正闲着也是闲着。」 沈宴秋见他这般,也就不再多劝。 段老闆今年二十出头,虽然身子弱了些,但他清逸俊朗,温文儒雅,手下又有一家那么大的书坊,可谓年轻有为,京城里不少女子爱慕心仪他,只可惜在她认识他的三年间,一直见他形单影只,独来独往,瞧着竟比她这个异世的人还要孤苦些。 段老闆喝着水不知想到了什么,将水杯一放,绕到柜子后头沿着格子翻找,最后搬出一摞信件来:「既然来了就把这些信一併带回去吧,随便挑两封看着回復一下,免得他们成日跑来问我送到没。至于那些礼盒,我等店里闲下来就让小厮给你抬去。」 沈宴秋随意翻了翻,笺上写的都是「巨先生亲启」:「信我带走了,礼盒还是存您这儿吧,我家中没处放。」 段老闆摇摇头,一边给她找了布袋装信,一边嘆道:「早跟你说买下城西的别院搬出去,你那个家不住也罢。」
第3页 沈宴秋笑了笑,没放在心上。 段老闆虽然身体孱弱,但手上的活倒是干脆利落,三下两下将信件收拾好,拿手上感受了一下重量,道:「有点沉,我还是找人送你回去吧。」 沈宴秋笑着拿过布袋挎在肩上,意有所指道:「段老闆,我看是您该好好锻鍊锻鍊身体了。」 他被她取笑了也不气,病白的脸上噙了点浅淡笑意,倒是温润无双。 沈宴秋移开眼,正准备告辞,摸到空空的腰间,想起道:「路上钱袋丢了,您方便的话先支我点银子花花吧。」 段老闆面露无奈,在凌乱的案上翻了翻,他方才收拾东西前将身上的物件都卸在了上头,摸到钱袋,直接整袋丢到她怀里,接着没头尾地补了句:「下回再遇到乞丐,至少给自己留点。」 沈宴秋怔忪一瞬,闲散地「嗯」了一声,也不知听进去没有,沖人摆摆手,便出了屋子离开。 守在后门的小厮看她过来,哈着腰为她开门,像来时那般恭敬。 走到巷口,距离书坊正门不过五十米的距离,没有人注意到她。 预售告罄,买书的人群散了大半,但还剩了十来个热衷者围那儿买她旧书的善本。 临安城里那么多人喜欢她,却没有几个真正认识她,而她来到这个世界已经三年六月零七天了。 作者有话要说:  下本开现言《成为第一名媛的妹妹》,感兴趣的宝宝,求个预收~ 【文案如下】 ctn发布「年度最想魂穿女性」top榜单,年仅十六岁的纪明熙成为当之无愧第一名。 隐世豪门,逆天学神,人间仙子,全能天才,还有一个自小定了娃娃亲、据说颜值爆表的神秘未婚夫。 ——林初谣坐在旧街杂货铺门口的青砖上,翻看着已经是两月前的杂志期刊盘点。 看到右下角露出的和自己三分相像的女生照片,微微一愣。 不及多想,一辆加长版劳斯莱斯幻影以龟速开过坎坷的古巷,在杂货铺边停住。 接着跟杂志图片上一模一样的漂亮矜雅女生从车上下来,在她面前缓缓蹲下,温和道:「谣谣,姐姐带你回家。」 —————— 纪家走失在外多年的小女儿终于找到了,为了不让外界带有异样眼光,只跟人介绍从小在国外养大。 诺顿贵族学校高二七班的学生得知老大未婚妻的妹妹从国外回来,要转来和他们一个班,秉着「嫂嫂妹妹」是一家的原则,非常照拂—— 原本想着妹妹跟大嫂同种基因,应该是旗鼓相当的学神, 谁想妹妹明明拿的美籍华裔剧本,却在外教课上磕磕巴巴一个英文单词都说不出来,甚至月考英语零蛋,总科年级倒数第一。 这让众人感到十分幻灭。 更让他们觉得奇妙的是——素来喜欢控排名、霸占年级第七名两年之久的老大,突然有了上进心,连续两次月考拿下全校第一,只为了将成绩条甩妹妹桌子上,翘腿狂嘚瑟。 姐姐是妹控,和女主异卵双胞胎,三分像。 和男主定娃娃亲的是女主,但被外界误会是姐姐。 第2章 沈宴秋买完染料,便回了沈府。门边的两个侍卫如若无物地直视前方,看她像看一团空气似的。 某种程度上倒也算是乐得自在,她怡然地扯扯嘴角,朝自己的上泉苑走去。 沈府本就不大,但世间的人总有这般可贵能力,将排挤者在不大的地方还能圈出一块更加狭窄偏隘的位置,以便眼不见为净。 不过这点也正好合她的心意。 将布袋往怀里拢了拢,先前不觉得重,现下背久了,再加上里头放了瓶瓶罐罐的染料,只觉得肩头一阵发酸。 还没走进院落,倒是有人先一步跑着迎了出来:「二姐!二姐!」 沈南飞高声唿着,前秒刚听到声儿,后秒就蹿到了她跟前,见她一副男装打扮也是习以为常,只顾问道:「二姐您去哪了,怎的过了这般久才回来。」 沈宴秋看到他笑了笑,眉眼轻软:「去集市买了点东西,找我何事。」 沈南飞扬着脑袋兴奋道:「今日我在学堂被夫子夸奖了,父亲特意赏了我一匹小红马,改明我带您一块去城外郊区踏青!」 沈宴秋没急着应答,带人一道往院子里走,寻思半天没能找到婉拒的藉口,索性直接道:「不了,你还是找你阿姊一起去吧。」 沈南飞跟在她后头的脚步一滞,委屈叫道:「你也是我阿姊!」 沈宴秋听言嘆了口气。 沈府有个沈南卿,那才是整个皇城里头最高贵的美人,也是沈家唯一承认的嫡女。 将怀里的布袋在院里的石桌上放下,有些脱力的手臂顿时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这才同人耐心开解道:「飞飞,你应当知道父亲不喜你与我处在一处。」 沈南飞倔着脸瞪她:「就你我二人,父亲绝对不会知道的!」 沈宴秋吃难地挠挠眉心,还想再说些什么。 沈南飞快速堵了她的话梢:「下月就是我的生辰了,此番就当做是我的生辰礼物!」 沈宴秋见他说到这个份上了,只得无奈应下。 沈南飞眉眼顿时飞扬起来,十四岁的少年郎当真是心性纯粹,脸上半点遮挡不住喜悦之情:「那我们说好了,届时我来找您,您可别寻病推託!」
第4页 沈宴秋失笑,她像是这般耍老赖的人么,在人孩子眼里竟无丝毫诚信可言,好声应道:「知道了。」 沈南飞得了允诺,开心得几乎原地飞起。看日头西斜,勐地想起正事来,「糟了,我从学堂回来忘记同母亲请安了,二姐,我先走一步,下回再来陪您。」 「去吧。」 沈宴秋目送走他,到一旁的石凳坐下,触了触茶案上的茶壶,壶身还算温热,想来是方沏不久的,于是拿了杯子倒上一杯。 那边心儿从院侧的小庖厨里出来,手上端着刚做好的点心,看到她惊喜地叫了声:「小姐您回来了呀。咦,小飞少爷呢,他好像找您有要紧事要说,刚还等在这儿呢。」 沈宴秋嘬了口清茶,口中的干渴缓解不少,缓声应道:「见过了,人刚走。」 心儿点点头,将原本给小飞少爷准备的点心在石桌上放下:「小姐您饿了就先吃点垫垫肚子,婆婆还有两个菜没炒完,过会儿就能开饭。」 「嗯。」沈宴秋捻了块糕点在唇间轻化,慵懒惬意地眯了眯眼。 ———— 晚餐很简单,两荤两素,一主二仆,围在桌前刚刚好。 沈宴秋今晚有些贪馋,喝完一碗青菜粥没忍住又要了一碗。 婆婆笑着帮她盛来,感嘆道:「小姐那位好友送来的大米当真是奇特,看上去与寻常大米一般无二,但熬出来的粥又糯又软,竟比我这辈子吃过的所有米都要香甜。」 心儿跟着连连点头:「没错没错,也不知这大米是哪儿产的,在粮铺里买不买的到,感觉比先前府里供应的还要好上许多。」 沈宴秋深有同感,琢磨着自己被养叼的胃哪天换了普通大米恐怕还会不习惯,于是道:「我下回问问。」 此事说来好笑,这位送米的好友其实是她的一位读者,在这之前她还真没见过有人送礼是送大米的。 不过这位读者最初也是她在所有读者中遇到最财大气粗的,一箱箱送来的均是些价值连城的宝物。她从段老闆那儿搬来发现后几乎烫手,不知如何处置,隔了好几日方用信件联繫上对方。 对方得知她不愿收下后也没强求,没过两日就差人到书坊把东西抬走了,不过转头又送来了一车又一车的大米。 段老闆劝她既然是大米便收下,不要拂了对方的一番心意。 她无奈下给人回了封感谢信,谁知在这一来一往中,两人也因此事结下友谊,时常写信互通有无,渐渐地也便发展成了笔友,至今都在联繫,算是一段奇缘。 晚饭后,婆婆和心儿一同收拾碗筷。 沈宴秋提了布袋,跟她们招唿了声「我去趟隔壁」,便捎上蜡烛朝里屋走去。 所谓的隔壁,其实就是柜门后通往的新别院。 这户人家年前举家搬迁去了江南,她买下后命人由里到外全部重整了一番,上月才竣工。目前知道此事的人很少,连段老闆她都不曾告诉,沈府里更是没有人能猜晓到这普普通通的上泉苑后会别有洞天。 树梢上红绳摇曳,伴着红烛的微光,依稀能辨认出花丛间的一条小道来。 沈宴秋推开一扇门,将墙边矮柜上的蜡烛一一点燃,这才照出屋子的全部景象。 将布袋扔到桌上,来到屏风后开始脱衣沐浴。 这室内人工温泉花了她黄金百两,泉水流动,四季温暖。 倒不是她赚钱后变得娇奢放纵,实在是有时候感觉日子过不下去了,只能通过花钱买点痛快。 只有知道这世间还有无数荣华富贵等着她去享受,方能聚攒起继续活下去再干他几票的动力。 感受到温热的水沁入肌理,侵向四肢百骸,沈宴秋舒适地闭上眼靠在岩壁间。 无论是前世还是现在,她都是个代入感极强的人。初来乍到时,除了对未知世界的陌生和恐慌,她经常沉浸在原身残留的情绪中难以抽离。那时的她一度怀疑自己会成为史上第一个得抑郁症的穿越者。 后来稍稍克服了,她又开始思考起人生的意义,她是个看重羁绊的人,在这无牵无挂的世界,不知道活下去是为了什么。 实在是婆婆和心儿哭惨了,她讨厌有人为了她寻死觅活,这让她觉得自己的消极都有种罪恶感,这才决定勉强打起精神,将日子过上一过。 婆婆和心儿都是衷心的奴僕,若哪天得知她们真正服侍的主子早已魂归西天,也不知会做何反应。 不过她也管不了那么多,她自己一个人活着已经够累了。重活一世,看上去像是赚来的,但她并不因此感到快乐,处在虚假的世界,让她觉得身边的一切都是不真实的,生怕哪天醒来就是黄粱一梦,她只有不断给自己找点事做,才能让内心平稳下来,有种生命的真切感。 若不是遇到段老闆,她恐怕到现在还是只浑浑噩噩、虚妄度日的咸鱼,不会选择重操旧业。噢,不,这么说有些不准确。前世的她是个漫画家,如今转行当上了小说家,两者在根本上属于不同的行当,算不上旧业,只不过讲述的还是那些男女情爱故事,换汤不换药,某种意义上是一样的。 沈宴秋在池里只泡了一盏茶的时间便起身了,太久她怕自己会继续胡思乱想下去。 随便拾了件白色单衫裹上,将窗户推开,晚风吹进,屋里的热气散开不少,这才回到书桌前,开始捣鼓今日从集市买来的染料。
第5页 在现代用惯了板绘,突然换回原始颜料多少有些不习惯。不过写书以来,书上所需的配图插画都是由她亲自绘制,长此以往,用的也上手起来。 白日里给段老闆送了一期的书稿,下期的目前写了一半,今夜不太想动笔,索性打算画几幅画消遣打发时间。 窗外突然传来几声「咕咕」的叫声,她眸光微动,来到窗前,果不其然看到一只白色的鸽子沿着案台走来走去。 「大帝。」她亲近地唤了声,鸽子有灵性地朝她的方向踱了两步。 将鸽子抱到怀里在脚踝处摸了摸,不出所料找到一张信条。 展开一看,信上内容扑面而来的画面感:「太太,您的新书合本我抢到了!!!呜呜呜,我真是爱惨了您的签名!不过我小叔叔今天不知怎么了,晚间突然跑来给我布置了两篇小作文,我可能要等明天才能看里头的新番外了呜呜呜呜。」 传信来的是她的一位小友,年纪约莫十岁上下,是个非常有趣的小姑娘。前些日子两人算是在某种现实意义上面了基,因为小友家中管教极严,偶尔才能得以机会熘出门,于是两人便一直靠「大帝」互相维繫交往。 沈宴秋到屋里拿了纸笔,眼底笑意清浅地提笔回復道:「功课要紧,书可以推后慢慢看。你要是喜欢我的签名本,下回可以把我这里多的一併给你寄去。你年纪小,预售人多,日后安全起见还是不要去了。」 等墨迹晒干,将纸条折好裹在鸽子脚边,拍拍它的脑袋,看它在月空下扑腾飞远。 皇宫里。 某个坐在案前冥思苦想,散尽浑身解数憋字眼的小身板在听到「咕咕咕」的叫声后,一个激灵般地跳到了窗台上抱住远处飞来的白鸽。 三下两下拆开信条。读完上头的内容,嘴边不由发出「咯咯咯」的憨傻笑声,两只冬瓜似的小短腿开心地悬在空中乱打,桌案上的物件被她踢倒一片,却依然不在意地乐弯了腰。 里屋听到动静,传来慈祥的女声:「十一,做完功课再玩,要不然明日你皇叔那儿娘亲也帮不了你。」 「噢噢!」小姑娘捂着嘴偷乐,眼角弯成月牙,连应两声,又干劲十足地蹦回了黑木楠椅上。 作者有话要说:  十一信条里有关「新书合本」、「番外」的梗在后文会做出解释,大家目前看不懂不必急。有关女主事业线,后期会交杂着剧情慢慢抛出来。 第3章 「哎哟,我的小公主诶,您可慢点呀,小心别磕到了。」 一排的太监、丫鬟手忙脚乱地提着衣摆跟在某个仗着个小,飞速乱窜的身影背后。 现下正值皇嗣们前往上书房的时间,大道上尽是各殿的步辇、随从,横空穿了一支队伍过去,顿时上演起人仰马翻的景象。 小太子原本靠在软塌上睡得香甜,被一阵剧烈的摇晃惹得七荤八素,正想气派地吼上一句「大胆何人」,却在看清那个带头的小身影后眼前一亮,瞌睡瞬间驱散不见,急咧咧地拍着扶手叫停:「停车!停车!」 抬辇的侍从以为小太子晕的不行,连忙放了下来。 谁想太子蹬着两条小短腿,三步两步跨出跑远,一路挥手高唿:「皇姐!皇姐!你等等我呀!」 太监、侍从们拄那儿懵逼一瞬,方觉大事不妙,连忙抬着步辇追上去:「殿下危险啊,危险啊,别跑了!」 皇宫里最矜贵的两个小辈尽往人群里钻,其他殿的车队生怕误伤,又是闪躲又是急剎的,一时间御道上更加混乱了。 十一全然没把自己大清早制造的混乱放在心上,迟迟不见弟弟跟上,回头催促:「十六,你快点。」 小太子紧赶慢赶追上皇姐的步伐,跟她跑在一块儿:「皇姐,您怎么把大帝给带来了,小心皇叔课上揍你。」 十一扬起手上的鸟架,爱惜地用食指摸摸鸟喙:「大帝昨晚有些拉稀,我不把它带在身边不放心。」 小太子「啊」了一声,热心道:「那我课后陪您带大帝去太医院瞧瞧。」 十一点头:「嗯嗯!」 两姐弟相视一笑,屁颠屁颠地继续往上书房跑。 大帝是在两个月前住进宫里的。 那日小公主出了趟宫,回来后肩上就多了只白鸽,当晚就命令全体御林军「眼熟」它!疯狂「眼熟」它! 从前皇城的守卫森严一直都体现在话本里描述的那般「连只麻雀都飞不进来」,但在小公主的威逼利诱下,御林军们不得不将白鸽从头到脚研究了个遍,连它眼角的红痣都没放过,以便让它成功成为世间唯一一只可以在城内城外扑腾的鸟类。 后来不消一日,全皇宫都知道公主殿里多了只金贵的鸟,不仅赐了皇姓,取名「姜大帝」,就连住的鸟架都是当今圣上原本养小鹦鹉的那个,可谓盛宠一方,冠绝一时。 十一和小太子一直跑到上书房前的台阶方停下。 后头的太监、侍从堪堪追上,撑着膝盖直喘气:「哎哟诶,两位殿下可折腾死奴才们了。」 十一和小太子笑嘻嘻,丝毫看不出愧疚之意。 小太子从太监身上拿了装课本的书袋,顺带取了皇姐的,小胖手酷酷一挥:「退下吧,等午时再来接孤。」 说着就和皇姐说说笑笑地朝书堂里走去。 太监无奈地抬袖擦擦额角的汗,招唿侍从们往回走,在这当口,后头其他殿的软轿也不约而同到了书堂前。
第6页 —————— 十一将鸟架置在书桌上,倒了杯茶水备在旁边,免得大帝渴了跑去啄她的墨盘。 上书房里各宫各殿的皇亲皇嗣们都到齐了,在各自位置稀松疏散地聊着天。 十一从书袋里小心翼翼地捧出了一本书,封面不同于当今大多的蓝皮书,上头绘制了生动唯美的男女,玉冠华服,比宫廷画师们的技艺还要厉害。就连标题也是用了不曾见过的花式字体,题着「吻安,我的太子殿下」。 光看封面,她就忍不住嘆上一句:哇——好一本绝世妙书! 爱抚了两下封皮,郑重地翻开扉页,虽然这个动作从昨日买来到现在她已经重复了七十八次,但每每看到上头题着的「巨无霸」三字签名,还是没忍住激动地咬住了拳头。 太太不愧是太太,就连名字都这般威风! 边上的小太子刚把前日的功课一一拿到课桌上平整放好,就看到皇姐一脸热泪盈眶地抱着本书振振有词,没忍住好奇地凑过去脑袋:「皇姐,你在看什么呢?」 十一揩揩眼角不存在的感动泪水,正准备给弟弟宏伟歌颂一番,只听门口一片混乱,原本还在外头玩耍的两位哥哥已经仓皇跑进,顺带跟弟弟妹妹们传话提醒:「殿下来了。」 像是一个约定俗成的可怕暗号,书堂里顿时噤声,所有人都迅速收敛端正坐好。 十一飞快把弟弟推回他自己的软垫,然后将小说本塞进书袋掩得严严实实,两只手臂上下交叠地搭在桌上,俨然一副好学生的模样。 摄政王走进书堂,入目的就是小太子四仰八叉摔在自己软垫上的情景。 小太子:「……」 不,皇叔我没有,你听我解释! 摄政王视线凉凉,清冷的脸上没什么表情,有种浑然天成的贵胄威严。 小太子一秒都不敢多加对视,忙不迭地爬起俯首坐好,眼观鼻鼻观心,大气不敢轻喘一下,颇有种卑微到尘埃里的感觉。 摄政王拾步到了自己的案台后,随意捻了捻案上的书卷,不紧不慢,接着没由来地出声道了句:「听狄远说今晨的御道非常热闹。」 狄远是御林军的副指挥使,平日有事没事就爱带着一纵小队在皇宫大道上瞎转悠。 虽然没明确指向什么,但在座的皇子们不谋而合地将目光齐刷刷转移到十一身上。十一是皇城里唯一的皇女,所有哥哥弟弟们都很宝贝她,所以大家只是看着,并没有举报她。 感受到身后落下无数目光的十一表示内心有些崩溃:「……」 见底下没声音,摄政王也不急,慢悠悠地踱了两步:「老规矩,第一个承认的人免罚。」 小太子听言蹭地站了起来,并规规矩矩沖人俯首行了个大礼,文绉绉道:「皇叔,孤知错了。」 父皇跟他说过,老子都可以不尊敬,但一定不能不尊敬小皇叔,所以他向小皇叔献上了他伟大而笔直的腰杆。 被人抢先一步的十一暗暗咬牙,好你个小十六,我看错你了! 摄政王眉梢轻扯,面上似笑非笑:「错哪了?」 小太子恭恭敬敬:「孤错在不应该跟皇姐抢。」 底下一片凝噎:「……」 十一嘴角抽了抽,你倒是有自知之明。 摄政王好笑,不动声色道:「坐。」 小太子舒了口气,将衣摆顺好坐下。 没等人安稳几秒,摄政王又冷不丁地道:「姜水。」 十一闭了闭眼,心知大难临头,没敢多做挣扎,乖乖站起身来:「到。」 「本王昨日给你布置的课业是不是太少了。」尾腔疏散慵懒上扬,却有种莫名的威压惹得人心头一跳。 十一赶忙:「够了够了。」 摄政王却像是装聋没听见似的,慢悠悠「噢」了一声,嘆道:「真少了啊,那本王再给你找点活做做,不如午后同狄远一起绕着皇城巡逻吧。」 十一小脸顿时一垮,拖长了调道:「皇叔——」 摄政王对她的撒娇耍赖恍若未闻,不急不缓地来到她的案前,眼睑低垂,像是现下才看到她案上的白鸟。 他抬手弹了弹白鸽的脑门,没轻没重,大帝猝不及防,竟直接被他弹着踉跄地摔下了金属架,傻扑了两下翅膀,这才又飞回鸟架上站好,不过这回站在了角落,离摄政王远了些。 他冷嘲:「哪来的笨鸟,我之前是不是说过学堂上不能带宠物。」 十一心疼极了,却碍着皇叔在面前不敢乱动:「大帝才不是宠物,他是我姜水情同手足的好兄弟。」 摄政王冷哼一声:「你倒不如先问问你其他哥哥弟弟愿不愿意认它做亲戚。」 说着拂开衣袖,径直对守在屋檐上的暗卫道:「清风,将这鸟带出去。」 十一不依,还想再争辩些什么,小太子一把攥住皇姐的衣摆,郑重其事地小声劝道:「皇姐,大丈夫能屈能伸,十年后仍是一条好汉!」 以为小声就听不见的摄政王脚步微不可见地一顿,感觉智商被侮辱地按按额心,什么也没说,往自己的软榻走去。 领了命的清风如其名般的飘进,沖小公主拱了拱手,提起鸟架,再次如风般地飘了出去。 摄政王在软榻上坐下:「姜水课后记得到狄远那报导。其他人把书翻到上回学到的地方。」
第7页 十一不甘地跺跺脚,只得无可奈何地坐了下来,心中仍是心心念念地想着她的那只好大帝。 摄政王惬意地靠在椅背上,将书卷拿手上随意翻了翻,道:「今日的内容没什么可讲的,你们自己先看一遍,不懂再问。」 已经习惯这种另类教书风格的皇亲皇嗣们不敢有任何异议,认真低头翻看。 事先做足功课的九皇子站起身:「皇叔,儿臣有问题想问。」 摄政王懒洋洋:「说。」 九皇子拿起书:「儿臣不解,何为『不自见,故明;不自是,故彰;不自伐,故有功;不自矜,故长』。」 摄政王怪异地拧拧眉:「这么简单都不会?姜白,告诉你皇兄此句何意。」 小太子突然被点名,只觉得浑身毛髮竖起,慢吞吞地直起身,自知躲不过,只得拱了拱手,耿直道:「孤,孤也不懂。」 摄政王嘴角轻扯,凉凉道:「姜水,你来说。」 十一虽然仍沉浸在大帝被带走的悲痛中,但作为课业小天才,向来不畏惧随堂点名,站起身就道:「这句话的意思是做人不自我表现,所以高明;不自以为是,所以显着;不自我夸耀,所以能建立功勋;不骄傲自满,所以能够长久。其实就是告诫人们不要自高自大、自命清高,只有谦虚内敛,方能真正做到有所成就、建功立业。」 摄政王满意地点点头:「嗯,不错,坐。」 底下顿时响起一片「哇,皇妹/姐真厉害」的感嘆。 十一拂拂袖子,在垫上坐好,对耳边的夸赞习以为常,以至于没怎么放在心上,只盼着快点下课,寻回她的大帝。 —————— 好不容易熬到授课结束,十一蹭地蹿出了上书房,妄图先皇叔一步找清风讨回大帝,着急地对着空中大喊:「清风,清风!」 小太子作为姐姐身边的跟屁虫,一道追了出来,帮忙仰天长唿,全然把皇叔当聋子一样光明正大地唤他的暗卫。 清风也不知从哪飘来,已然落在地面:「二位殿下唤属下何事。」 十一见他身上空空,不由心慌意乱:「你把我的大帝藏哪去了!」 清风敛着眉:「属下见鸽子有些不适,送去给鸟官检查了。」 十一眼睛一亮,是啊,太医院的御医是给人看病的,大帝身子不舒服,确实该找鸟官呀! 她小大人模样地拍拍清风的手臂:「清风,你是个好人,日后一定会有好报。」 说着就哼哧哼哧跑开,绕去找鸟官。 小太子追上:「皇姐,我跟你一起。东宫太无聊了,今日我想同你跟母妃住一块儿。」 十一爽快:「可以啊,不过你午后得陪我一起找臭狄远巡逻,要不然我不跟你玩。」 小太子纠结一秒,忍辱负重:「成吧……」 两人欢快跑远,累得后头过来接驾的太监、侍从们又是一阵长唿追赶。 这方,摄政王不疾不徐地从上书房踱了出来。 清风见到人,马上恭敬地行了个礼:「殿下。」 摄政王凝着跑远的两只矮冬瓜,摇头轻啧一声,嗤道:「当真是两个小傻子。」 说着朝自己的轿辇走去。 清风笑了笑,不以为意。 旁人瞧不出来,他却是知道,殿下在一众皇嗣中最喜欢的便是十一殿和十六殿了。 第4章 五月芳菲,城云郊外山花烂漫,正值春日出游的好天气。 马蹄轻踏,落在新绿的青草上,一行车队慢悠悠地前行着。 虞庆独自骑马奔腾了一圈,又折回,「吁」地一声箍住牵绳,可谓酣畅淋漓。 让马缓下步子与哥哥们并排,没忍住发出邀请道:「哥,我们来比赛马如何!看谁先到郊外的相思亭!」 虞优一脸怕累的怠惰样,想也不想地拒绝道:「不要,你自个儿玩吧。」 倒是边上的郝光远非常欢快地揽了活:「庆弟,我来陪你!」 虞庆来不及黯淡下的眼神瞬间一亮:「谢谢光远哥!」 两人相视一笑,长鞭一挥,策马奔腾,眨眼间跑出十丈远。 虞优望着前方永远有使不完气力的胞弟及好友,砸吧了一下嘴,光看着他们都嫌累。 他琢磨着早知道就不听郝哥儿的意见跑来郊外踏春了,怎么想都还是游湖好,往船上一躺便了事,省得这般累的出行,他一介手无缚鸡之力的商人实在吃不消这种力气活儿。 不过总有人比他聪明一些。 他斜眼望了望后方的豪华大马车,看那财气外露的设计就知道里头一定很舒服,默默算计了下跑上头跟九黎蹭个地儿的可能性,最后还是选择默默扬了扬马绳,有气力地喊了声:「驾。」 马儿跟主人一般,像得了病似的蔫蔫蹬着。 —————— 城云郊外的相思亭,是富家子弟们闲来无事最爱聚集玩耍的地。 在这春暖未歇的季节里,京城里大半的公子哥们都出没在那里,以至于各家千金小姐前仆后继地奔向那儿,精心打扮,款步姗姗,一道道娉婷的靓影倒形成了相思亭里的第二道景观。 在这一带最常上演的便是佳人娇喘微微地脚尖一崴,稳当地落入某位才子怀中,二人你来我往地眉来眼去一番,最后成功互生情愫的神仙剧本,简直比话本里头讲述的还要话本。
第8页 相思亭虽名中带亭,实际却是个长廊,精雕细琢,蜿蜒曲折,周边栽了一大片的梨树,现下花期正尽,漫天漫地的唯美花瓣。 沈宴秋在心儿的搀扶下从马车下来。 那边沈南飞已经爬下小红马,将手绳递给雇来看管的小厮。 远远能看到前方飞檐流角的亭阁,但不知为何外层围了一圈的人,喋喋不休地正在争论着什么。 心儿手上提着一盒点心,好奇地踮脚张望:「小飞少爷,为何大家都堵在外头,不是说亭里的景观比外面更美嘛?」 沈南飞也觉出不对劲,道:「二姐,你在这稍等片刻,我上去看看发生了何事。」 「嗯。」沈宴秋点头,嘱咐道,「注意安全。」 沈南飞走开,前后不过半盏茶的时间就回来了,但他面上无精打采,全然没了来时的兴高采烈。 沈宴秋不由问道:「怎么了?」 沈南飞泄气地踢踢地上的野草:「相思亭外守满了护卫,说是被城里的某位达官贵人包下来了。」 难怪方才看到许多游客悻悻地往回走。 沈宴秋并没有太大的反应,住在皇城脚下三年有余,贵族间的特权早就见识了百八遍,若要为了这种事情伤心,她不知能哭倒多少座长城。 「没关系,外边的景色也挺好,我们随意找个僻静的草地,不比亭里差。」 沈南飞扯起嘴角牵强地笑了一下,脸上还是掩不住的失落。明明是他邀的二姐出来游玩,最后却连地方都进不去,真是让人感觉遭透了。 沈宴秋宽慰地拍了拍弟弟的肩膀,叫上心儿,也不准备上马车,只打算就近找个地方野餐一顿。 三人徐徐走在前头,后面有小厮和马夫牵马跟着,一道儿往外走。 「南飞?南飞!」一个少儿郎的声音从后头传来,紧接着一个与沈南飞一般高的男孩跑到了他们前头停下。 沈南飞扬了扬眉,上前一步,惊喜道:「阿庆!你怎么也在这儿?」 虞庆也是一脸的喜悦:「我和哥哥们一道来这儿玩,你呢?」 沈南飞想起方才的不悦回忆,眉眼耷拉两分,难过道:「我本想带我姐来相思亭赏花,但里头的侍卫说亭子已被贵人承包了,现下正准备寻个别的去处。」 虞庆「啊」了一声,这才注意到好友身后站着的漂亮女子,颊上微不可见地红了红,挠挠脑袋,憨厚道:「相思亭是被我哥的手下包的,不如我跟我哥哥们说一声,让你们一併进去?」 沈南飞顿时燃起希望,看向姐姐徵求意见。 沈宴秋内心其实是拒绝的,她并没有和陌生人一道的兴趣,但看弟弟充满希冀的眸光,没忍心拒绝,只好点点脑袋。 虞庆跟着乐呵地憨笑了一下,接着不知看到什么,朝后头连连挥手:「光远哥!这边!」 郝光远和虞庆一早就策马来到了相思亭,但等了半天,都不见虞优和九黎的车队到来,于是准备出来瞧瞧,不过阿庆那小崽子跑得飞快,这当儿竟不知和谁人在路边讲起话来。 他阔步上前,拍了拍虞庆脑袋,笑道:「你小子,怎么到哪都能跟人说上话呢。」 虞庆兴高采烈地给人介绍:「光远哥,这是我学堂里关系最铁的好兄弟沈南飞,这位是南飞的姐姐,刚巧他们也来郊外赏花玩!」 郝光远这才打量起身前的一行人,在看清后面的女子时,面上不自觉发红,讷讷凝了两秒,又觉得唐突,飞快移开视线:「你们好。」 虞庆没察觉到不对劲,又对沈南飞道:「南飞,这是我光远哥,南阳府的小王爷。」 沈南飞一惊,连忙拉着姐姐就要下跪。 郝光远急急摆手,耳根微红:「且慢且慢,在外头就不必守宫里的那套规矩了。」 沈南飞迟疑了一下,虽和姐姐没再行礼,但全然没了方才的那般自在,说不出的拘谨。他没想到被阿庆叫做哥哥的竟是这般身份高贵的人。 虞庆想起正事,道:「光远哥,南飞和他姐姐也想到相思亭里赏花,反正亭子那么大,我们可不可以……」 他说着有些迟疑,虽然知道自家哥哥和光远哥都是很好说话的人,但同行的还有「那位」,也不知他这样贸然的请人会不会太唐突。 没等人说完,郝光远一口应下:「可以啊,当然可以!」 话毕才发现自己反应似乎过于激烈,摸摸鼻梢掩饰道:「阿庆,你带你朋友和沈小姐进去吧。我,咳,我去找你二哥。」 虞庆得了应允开心拍手,愉快地想将他们往里头引。 沈宴秋转身时顿了顿,大人不比小孩随心,作为唯一的长辈,还是礼数周全地沖郝光远欠了欠身:「谢过小王爷。」 小王爷没反应,不过她该尽的礼数已经尽了,也就不做多想,携了心儿跟在南飞和虞庆后头,朝相思亭走去。 那边郝光远呆滞地拄在原地,过了几秒,突然嘿嘿傻笑了一下。 —————— 虞优走进亭子,只看到郝光远一人心不在焉地坐在那儿。 坐到事先就派人布置好的软椅上,拾了块桌上的点心扔嘴里,问道:「我弟呢?」 郝光远将方才的事大体说了一通,道:「阿庆跟他朋友一块儿玩去了,迟点回来。」 没错,他后来走到一半失了找虞优他们的兴致,索性又折回了相思亭。只可惜亭子太大,他虽问了侍卫沈家姐弟去的方向,却仍没那个胆量跟过去。
第9页 「噢。」虞优没放在心上,饮了口茶水,突然稀奇道,「对了郝哥儿,这天也不热啊,你怎么脸那么红?」 郝光远愣了愣,连忙揉了把脸:「可,可能是方才骑马过来累的。」 连装都不会装。 虞优一脸不信,一边剥花生,一边用眼神质疑他。 郝光远默了默,他本就不是能藏住心事的人,索性破罐子破摔,磕磕绊绊地招了自己今天遇上了一个世间顶漂亮的美人。 虞优没想到一直骂骂咧咧,嫌女人是个累赘的小王爷竟也会有被偷心的一天,顿时起了兴致,凑上前去八卦道:「那姑娘叫什么名字?」 郝光远面露愁色:「我只知道阿庆的那个朋友叫沈南飞,他姐姐生的极漂亮,比我在皇城里见过的女子都要漂亮,旁的便什么也不知了。」 「沈?」虞优玩味地喃了一声,蓦地想到什么,欣慰地拍拍郝光远的肩,「郝哥儿,恭喜你,你喜欢上的人是咱京城里头的第一美人,沈南卿。眼光不错,再接再厉。」 郝光远被他没遮掩的乱话惹得涨红了脸,急急解释道:「谁跟你说我喜欢那姑娘了!我只是普通的欣赏和爱慕!」 虞优不给面子的哈哈直笑:「是是是,你说什么都是。」 郝光远心累,知道自己说什么对方都不会相信,只好扯开话题道:「你怎知那姑娘叫沈南卿?」 虞优耸耸肩:「京城谁人不知沈府的沈南卿拥有绝世容貌,还是个鼎鼎有名的大才女。那刑部大人沈群虽然自己能耐不行,但不得不说生了个好女儿,这是全城公认的。」 郝光远喟嘆一声,虽然自己没啥文化,但他对那些擅长舞文弄墨的人素来是敬佩的,一听是个大才女,想跟沈家姑娘交朋友的兴致又浓厚了几分。 啄了口清茶,这才发现边上少了个人,问道:「咦,九黎呢?怎么没跟你一起?」 虞优不甚在意地摆摆手:「进亭子后就散了,尽欺负我不会武功,飘来飘去的。」 郝光远听了一笑,也是习惯了他每次行踪不定,总是掐着大家离开才姗姗来迟出现的作风。 …… 顺着长廊,在相思亭的最远端,沈宴秋百无聊赖地坐在长椅上,脚尖有一下没一下踢着地面的石砖。 飞飞和虞庆跑去比爬树了,她担心两个孩子玩得没轻没重会危险,所以派了心儿一併跟去。 几人原本就在附近,但不知怎的就跑远了。 周围花香扑鼻,倒是落得清净。 她侧目望了望,林里的梨花开得非常茂盛,不少枝丫伸进檐下。在现代若是折花定会被冠上「破坏花草树木」的罪名,不过古代最不缺的就是花草树木,也就没这般讲究,导致她越发手痒,生了点摘花的冲动。 对一个平日里无甚欲望的人来说,好不容易有件想做的事,那自然是想也不想就要付诸于行动的。 沈宴秋随心来到檐下,踮踮脚,嗯,很好,差了一大截。 她重新目测了下高度,借力一旁的柱子,抬起裙踞,踩到横栏上,嗯,不错,这回刚好可以够到一根枝丫。 确定站稳后,她两手都覆在枝头试图摘下一枝梨花来。 谁想树皮连在一块儿,她怎么折也折不断。 「你在做什么。」 身后突然飘来的一道清冷男声惹得沈宴秋眼皮一跳,条件反射地将手缩到身后,在横栏上往后退了一步,直到嵴背抵到身后的长柱,无处可遁,这才心虚地抬眸望去。 正巧赶上一阵清风徐徐,红色的亭檐下捲入漫天雪白的梨花。 只见男人一袭白衣,如墨的长髮仅用一根白色髮带松散地束着,随风肆意翩跹。 第5章 梨花乱眼,沈宴秋没反应过来多看了几秒,直到远处传来沈南飞和虞庆笑谈的声音,方意识回拢眨了眨眼。 她快速垂眸低视脚尖,意识到自己的失礼。 对方既能如若无人地出入在亭子里,定是那位南阳小王爷的朋友,身份非富即贵,决计不是她能招惹起的。 倘是皇室中人,最忌的就是盯着天人威严太久,她方才已经犯了大忌。 呆在他人的地盘,还招惹出事端,沈宴秋不由感到脑袋一阵抽痛犯难。 也不知对方要如何处置,只好默默地站着,祈祷那位不要是个爱花人士,不然她摘花的举止定没有好果子吃。 然而久久不见对方出声,只听南飞由远及近地喊道:「二姐,二姐,你一人站在那上头作甚!」 她愣了愣,一人? 抬眸望去,只见长廊上除了一地的梨花,哪里还有那袭白衣的身影。 怔忪间莫名松了口气,面上重新拾起笑意,对跑近的沈南飞道:「想摘枝梨花,带回去看看能不能养活。」 沈南飞恍然大悟,看到横栏下躺着的一枝梨花,兴奋地帮忙捡起来:「是这枝吗?」 沈宴秋眼底闪过一丝错愕,接过树枝细看,只见根部像用小刀切割般,出奇的平整。 她方才一直呆在这儿,地上有没有落枝自是非常清楚的。 所以…… 心间动了动,不及多想,心儿上前搀她:「小姐,上头危险,您快下来吧。」 沈宴秋敛下心思,搭上她的手,脚尖落回青板砖上。 她看向边上一直红着脸害羞不敢说话的虞庆,笑了笑,亲切道:「虞庆是吧,肚子饿不饿,要不要吃点东西?」
第10页 沈南飞也跟着热情招唿道:「对啊对啊,阿庆我跟你说,我姐院里的婆婆做点心可好吃了,你一定要尝尝!」 虞庆脸颊通红,声音响亮:「谢谢姐姐!」 沈宴秋被他逗得好笑,来到长椅旁的石桌前,和心儿一同把食盒打开,给两个孩子分食。 —————— 虞优和郝光远两人各自瘫坐在一张软椅上,听着悠扬婉转的乐声,看舞姬们在廊间翩翩起舞,红纱飞纤,落花作景,那叫做个怡然自得。 看到远远而来的胜雪白衣,虞优懒洋洋地招了招手,没骨头似的道:「哟,九黎你回来了呀。」 姜九黎没搭理,迳自来到软榻前躺下,携了案上事先准备好的书卷乱翻。 虞优习惯了他少话的性子,不以为意,但看到他躺着的那张软榻,还是没忍住一阵咋舌。 这世间怎么会有人有在出行的马车上随身携带软榻这种大件贵重物品的独特癖好呢,方才看到九黎那位神出鬼没的小跟班从马车上把这玩意儿扛下来时,他的内心简直可以用惊吓来形容。 他笑嘻嘻地嘬了口酒,没脸没皮地试探道:「九黎啊,你这软榻府里还有没有多的?我最近腰椎不好,送我一个呗?」 姜九黎眉眼淡淡,视线凝着书卷不曾动一下:「明日我让清风送去你酒楼。」 虞优顿时乐了。这软榻可是用上好楠木和云锦制成的,就连他这种花钱大手大脚的人都多有不舍,没想到轻轻松松就诓来一件。 边上郝光远也跟着叫道:「那我也要一个!」 姜九黎不置可否,将书卷翻了一页,突然来了句:「虞庆怎么把外人带进来了。」 低浅的音色里像是淬了冰泉,似陈述,似质问。 虞优一个激灵地坐起身来,眼底闪着八卦的光,兴奋道:「你也见到了?」 姜九黎像是突然失了兴致,将书扔到一边,身子往榻褥里陷了陷,很是慵懒,闭眼淡淡:「见到什么?」 虞优激动:「京城第一美人,沈府的沈南卿啊!」 姜九黎阖着的眼睑动了动,没说话。 郝光远同款兴奋:「怎么样!九黎你是不是也觉得沈家姑娘很漂亮!」 过了许久,就在两人以为等不到答案时,榻上那位悠悠启唇,不咸不淡地挤出三个字:「一般般。」 凉凉的就像天边掠过的浮云,散就散了,没什么感情。 虞优不信地「切」了一声,掸掸衣袖,靠回椅背:「不是我说,我虽然没见过沈南卿本人,但光听她城里的盛名就知绝对不一般,九黎你这眼高于顶的性子,将来怕是註定要孤寡到底了。」 郝光远应和,爱慕之意溢于言表:「就是就是,我可是一眼就看出沈家姑娘非比寻常,是个世间不可多得的妙女子。」 虞优又是一阵大笑:「郝哥儿你要真那么喜欢沈南卿,直接把人娶回府里得了。正好九黎在这,反正就是一道旨意的事儿。」 郝光远气急爆他狗头,一边动感狂揍,一边训道:「虞二我跟你说过多少回了,我只是想同沈家姑娘交个朋友,没你想的这般龌龊!」 虞优捂着脑袋连连应道:「是是是,交朋友,交朋友。不过这个说来也容易,下回宫里再办什么宴会,你请九黎帮忙,让刑部大人把府中家眷一併带来,到时候见上面,又有咱几个兄弟帮忙,交朋友什么的不是分分钟的事儿嘛!」 郝光远胳膊一拐,送去一记锁喉,笑啐道:「话是这么说没错,但你这厮能不能别笑得一脸骚样!」 两人闹腾大笑着,榻上那位却像是睡着一般,凝玉般的侧颜低垂,带着几分寡然无趣,和提不起兴致的没劲。 …… 虞庆兴奋地抱着一盒点心回来,正想张口说上两句,注意到有人在睡觉,连忙压低了声音:「光远哥,这是沈姐姐让我送来给你的,谢谢你今日许他们进来。」 虞优知道那位只是在假寐,所以音量如常的打趣:「啧啧,明明出钱出力包场的人是我,怎的最后就只剩下感谢郝哥儿你了呢。」 郝光远踹了他一脚,面上仍是正经,对着虞庆问道:「那你朋友和他姐姐现在在哪,怎么不请他们一併过来坐坐。」 虞庆没察觉两个哥哥间的小动作,给自己倒了杯水,答道:「他们已经回去了。」 郝光远面露遗憾,边上的虞优却是挑了挑眉,掀开食盒拨弄了一下:「那这食盒呢?怎么还回去?」 虞庆道:「沈姐姐说不是什么贵重的东西,让我们随便处理。」 虞优意味深长地扯开嘴角,有些讥诮,悠悠来了句:「没想到这刑部大人平日里看上去作风节俭,实际贪的油水倒不少嘛。」 郝光远不解:「虞二你在说什么呢。」 虞优从食盒里端出一个盛了糕点的青瓷盘出来,落在案上发出清脆一响。 「就这玩意儿,至少值这个数。」他指了指,手上比了个七。 郝光远吃惊:「真的假的?」 虞优轻哼一声,「这还是保守估计的了,绥喜镇金川家的瓷器闻名天下,大多都是有价无市,我多方途径才筹到一套,平日只敢放在家里观赏。沈南卿倒好,这么贵重的东西说送就送。」 郝光远「啊」了一声,有些不敢置信。 虞优拍拍他的肩膀,安慰道:「郝哥儿你还是别想了,沈南卿故意用这样的盘子装糕点,定是吃准你知道盘子的贵重后会还回去,届时你们二人一来一往必将相熟。我看今日这齣相遇从头到尾都是她有意设计的,尽等着你上钩攀龙附凤呢。不然你以为现在午后没过多久,她为何这般急着离开,不就是上演欲擒故纵的把戏嘛。像这种工于心计的女子,哪怕只是交个朋友也能将你吃的滴血不剩。」
第11页 他说着对弟弟道:「明日我叫人把盘子洗干净,你连并食盒一同带去学堂还给沈南飞。如果他传话说他姐姐想见小王爷,你就说王爷没空。」 虞庆虽然很想说沈姐姐应该不是哥哥话里那般糟糕的人,但大人说话他也插不上嘴,只好闷声点点脑袋。 那边郝光远还是有些犹疑:「可是我真不觉得沈家姑娘是那般城府深厚的人啊……」 虞优面露同情:「你也说了人家城府深厚,要能被你这种四肢发达头脑小白的人看去,那还算哪门子的深厚啊。」 郝光远瞪他:「那你怎么就瞧出来了!」 「我?」虞优得意扬扬下巴,「我是商人嘛,无奸不商,沈南卿在我面前还嫩了点。」 没等他话音落下,脑袋被后头飞来的书卷重重一击,顿时吃痛弯腰。 虞优痛闷一声,捂着后脑勺疼极了,大叫道:「九黎你打我作甚!」 目睹全程的郝光远顿时乐坏了,贱贱地插嘴道:「不打你打谁,就你这坏心眼,成天冤枉这冤枉那的,黑心死了。」 姜九黎躺在榻上,阖着眼一言不发,白皙的指尖搭在眉心上,袖袍散落在一边,投下影影绰绰的阴影,有些意味不明。 一直装鸵鸟啃桂花糕的虞庆小心翼翼地看了那位一眼,没忍住冒了个泡,道出真相:「哥,我觉得九哥应该是嫌您嗓门太大吵着他休息了。」 他二哥就是这个毛病,吹牛皮自夸时不自觉的就会把音量放到很大,而且还是那种超级有穿透力的声音,他方才听着就怪胆战心惊的,可不,真把九哥给扰到了。 虞优呛了呛,被自家弟弟碍了面子,往人脑袋上一拍,怼道:「你懂个啥。」 但音量还是下意识地低了几分,肉眼可见的怂。 榻上的人似乎对眼下的安静非常满意,翻了个身,又睡了过去。 —————— 城云郊的大道上。 沈宴秋在马车里突然打了个喷嚏,不由揉揉鼻子。 心儿见状连忙把帘子拉上:「小姐是不是吹风着凉了,回去后我给您熬碗姜汤。」 「嗯。」她轻声应了一声,没放在心上,快速在棋盘上落了白子,道,「心儿,该你了。」 心儿没想到还是躲不过,只好硬着头皮继续下黑子。 说实在她真的有点不懂,自小姐研发出这名叫「五子棋」的新棋型已经整整三年了,她现下虽学全了规则和路数,却每每都赢不过小姐。但小姐不知为何总是乐此不疲地找她玩,仿佛就为了虐她渣渣一般,让人怪委屈的…… 到了城里,马车缓步下来,因为闹市不得疾行,沈南飞也下了小红马,改用牵的。 沈府就在前方,心儿总算得以脱身,将棋子往棋罐里收。沈宴秋则淡淡倚靠在榻上又开始改玩九连环,总之就是一刻也闲不下来就是了。 街边喧闹,到处都是集市的吆喝声。外头沈南飞突然掀开帘子一角:「二姐!我给您买了串糖葫芦,您快尝尝!」 沈宴秋抬了抬眼,那边心儿已经帮忙接过。 因为马车还在路上走,沈南飞趴在窗边跟着不便,热心催了她几句,便将帘子垂了回去。 沈宴秋还是懒洋洋地躺着,没有起身的打算,努努嘴示意道:「心儿你拿去吃吧。」 心儿听言愣了愣,生怕小少爷在外头听到会伤心,压低音量劝道:「小姐,这可是小飞少爷给你买的。」 「牙疼。」沈宴秋懒懒扔下两个字,继续捣鼓手上的九连环去了。 心儿无奈,拿着糖葫芦左右为难,她有时真的有些琢磨不透自家小姐,明明同小飞少爷很要好,但又时常会在一些小地方让人觉得好像隔了点什么。 想来想去也没想出个所以然来,终是没抵住糖葫芦香甜的气息,舔舔唇,咬了一口。 嗯,真甜! 一直到下了马车,沈宴秋方装样子的拿过心儿吃了还剩两个的糖葫芦在手上。 沈南飞一边扶她,一边笑问:「姐,甜不甜?」 沈宴秋睁眼说瞎话:「甜,谢谢飞飞。」 站在后头的心儿没忍住无语望了会儿天,摸摸饱腹的肚子——好吧,她可以证明,确实挺甜的。 沈南飞脸上展开大大的笑容:「那我下回还给您买!」 沈宴秋默了默,正想着如何婉拒,另一边道上传来轻微的马蹄声,以及侍卫驱赶路人的呵声。 她不及多想,携心儿退到旁边。 沈群从轿子上下来,看到府前站着的另一队人马,步子顿了顿,锐利的黑眸扫过站在门边的几人,阴鸷晦暗。 沈南飞不成想会这般不凑巧,他慌乱地回头看向二姐,但后者只是表情淡淡的颔首,并没有看他,咬咬牙,只好壮着胆子上前一步,挡住父亲看向二姐的视线,抱手行了个礼,恭敬叫道:「父亲。」 沈群狭了狭眼,高深莫测的脸上喜怒不明。最后一声也没应,冷然地收回视线,朝府邸走进。身后的侍卫们紧随其后,步声整齐。 沈南飞忐忑得手心直冒汗,见人群都走光了,长舒一口气。正愧疚地想跟二姐道歉,管家从府里折身走了出来。 不好的预感刚涌上心头,就见管家恭恭敬敬地行了个礼,低眉顺眼道:「小少爷,老爷吩咐您到书房找他。」 沈南飞心知逃不过,倒不是怕父亲责骂,而是担心二姐会有事,一时间踌躇着没动。
第12页 沈宴秋却是不甚在意,笑了笑,劝道:「去吧,我没事。」 沈南飞欲言又止,但碍于管家在场,最后道了句「我晚点再来看您」,便匆匆走了开去。 管家并没有急着离开,目送小少爷身影不见了,这才不卑不亢地对沈宴秋行了个礼:「二小姐。」 沈宴秋拄那没应声,这个府里,也就能瞧见这位对她行这般周到的礼数了,但里头到底藏了几分真心,彼此都清楚的很。 管家一张脸圆滑不漏,自顾道:「老爷惦记,女儿家出门在外诸多危险,您日后有什么事,还是吩咐下人出去比较好。」 话说得很漂亮,言下之意却是叫她不要抛头露面,以免败坏了沈府的风气。 沈宴秋似笑非笑地扯扯嘴角,素来听说沈家大小姐成日出没绣庄和沂兰楼,到了她这却变成了在外危险,少出门为妙,不知情的还以为是什么父慈子爱的戏码呢。 管家也不在意她回没回话,意有所指地继续道:「再者,小少爷学业拔萃,只可惜平日玩心稍重,老爷有意让他参加今年的乡试,还麻烦您帮忙多劝劝,让他日后别在无用的人和事上浪费时间。」 这所谓无用的人事,指的就是她沈宴秋。 沈宴秋嘴角笑意愈深,这三年来她和那位所谓的父亲交流次数屈指可数,更多的是和中间传话的管家打交道,即使相处已久,还是时不时钦嘆于对方委婉的说话技巧。 跟手上裹了层糖衣的葫芦一样,甜的差点让人忘了酸的本质。 第6章 回到上泉苑,心儿仍气愤不平地在沈宴秋边上碎碎念地安慰。 她们做丫鬟的本就擅于察言观色,早先确实天真单纯的以为管家是个好人,但时间久了,她也便发现管家所说的字字句句,都是为了让府里上下疏远自家小姐。 若说方才在府外还知道压抑怒气伪装,现下就再也控制不住地骂骂咧咧起来:「丁管家简直就是把人当傻子哄,他要真那么好心,怎么不把那些漂亮的噁心话拿去跟大小姐说,呕。」 说着夸张地做了副呕吐状,又缓声劝道:「小姐,您也别难过,那肯定不是老爷的意思,定是丁管家胡乱揣测乱传话了……」 顿了顿,发现这话好像没什么说服力,索性破罐子破摔道:「我不管,反正再怎么样,您身边还有婆婆和我呢,千万不要想不开。」 沈宴秋好笑地挠挠眉心,她已经再三申明自己不曾感到半分受伤难过了,但心儿仍是自顾絮絮不停地念叨,着实叫人又无奈又聒噪得头疼。 不过这也怪不得心儿,毕竟原身是在那样的情况下自杀的,她初来乍到时又有很长的一段时间情绪波动起伏,在旁人看来心理承受能力确实不太得行,也难怪要这般操心。 她适时虚扶脑袋,佯装假咳了两声:「心儿,今日郊外的风吹得我有些头疼,好像真的染上风寒了,你帮我熬碗姜汤来吧。」 心儿听言一下子慌了,焦急道:「那小姐你到屋里坐着休息一下,我这就去给你熬姜汤。」 见她急咧咧地跑进小庖厨,沈宴秋总算耳边清净了下来。也没往屋里走,径直到院里大树下的鞦韆床躺下,因为垫了层柔软的铺子,躺上去很是柔软。 申时的太阳弱了许多,风有些凉,让人感到些许冷意。 她闭眼躺了一会儿,又起身去拿了九连环,继续靠那摆弄。 婆婆在边上收拾今日郊游后回来的餐盒,发现点不对劲,原本三层的暗舱,现下变成两层,碗碟数量也和早上不太一样:「小姐,盘子好像少了一个,是落在马车上了吗?」 沈宴秋抬了抬眼皮,又很快耷拉了回去:「没事,是我送人了,直接取套新的出来吧。」 婆婆颔首,便提着东西退了下去。 跟送米的那位一样,这些盘子也是小姐的一位读者送的。据说这位好友家里是专做锅碗瓢盆生意的,成本不贵,光图个新鲜好看,故逢年过节送礼都会寄来崭新的一套,聊表心意。 眼下这套青瓷盘已经用了一个月了,也差不多时间换个新花色。 婆婆来到小庖厨,见心儿手忙脚乱的煮姜汤,笑着帮忙控了控火候,这才到旁边的案上备晚间的菜。 晚膳后,沈宴秋照常穿墙去了隔壁的院子。 她给自己这个新住处取名叫做富贵窝,名字跟它的主子一样,肤浅,没什么多余的含义,就是希望自己窝里宅的时候,也能富贵生财,图个吉利。 按例沐浴更衣后,便来到书桌前,继续之前的书稿写文。 她的字写得并不好,每次送到段老闆那后,都需请专业的先生重新誊抄一遍再送去加印,但即便如此,她对自己现在的字还是非常满意。 说来好笑,就连心儿都知自己的名字如何写,但原身却是大字不识一个,更别提什么上没上过学堂了。 大启王朝的字和现代的简体字大不相同,只有某些象形字能依稀辨别出点影子来,因此对她而言选择写作无异于选择了一条最艰难的路,真正的从零开始说的便是这般了,全然不如直接拿起染料笔桿子画画来得轻松,但她最后还是毅然决然地选择了写书。 原因无他,过程够充足,够踏实。一个字一个字的从头学起,能不充足踏实吗。从段老闆那搬来三岁小儿读起的书籍,一直念到十岁小儿的水平,总算有了提笔会字的能力。也亏得段老闆对她有这般大的耐心等待,不过也正是那段心无杂念的学习时光,带她熬过了穿越初期的最大心绪不定。
第13页 洋洋洒洒写完一页纸,心儿推屋走了进来。 「小姐,这枝梨花要如何处理。」 沈宴秋听言抬了抬眸,这才记起她在相思亭时让心儿帮忙收好,经过回来路上这通折腾,竟给差点忘了。 将毛笔放回砚台上,起身到墙边的柜子里翻找,最后挑挑拣拣选了个最顺眼的小瓷瓶出来:「帮我接点水,就这么插瓶里好了。」 心儿脆声应过,拿着瓷瓶出去了会儿,回来时已经将梨花插进瓶中,些许枯萎的枝干在清冽泉水的滋养下似乎鲜丽了一些,感嘆道:「大家都说城云郊外的水土养人,可不,连这梨花开得都比京里更好看些。」 沈宴秋认同地应了声:「城里人气多,自然不比郊外。」 又唤心儿帮忙把瓷瓶放到自己的书案前来,拂开纸笔,腾出位置细细观赏。 心儿不知想到什么,突然趴到她的案前,眼里亮晶晶地问道:「小姐,您觉得南阳府的小王爷如何?」 「什么如何。」沈宴秋仍盯着梨花,单手托着下巴,有些心不在焉,没忍住伸出指腹逗了逗花瓣,不甚落下两片,懵了懵,马上学乖了,收回手只看不动。 心儿没注意到她的辣手摧花,旋了个身,双手撑着案沿,背对她没大没小地道:「当然是做我们姑爷如何了!您看小王爷一表人才,还如此心善,最最重要的是,我瞧小王爷望您的眼神里有情!」 沈宴秋笑嗤:「统共不过说了两句话,有情没情倒叫你给发现了?」 「那当然啦。」心儿自信,「我平日看您的话本可不是白看的好么!」 沈宴秋:「……」她怎不知她的小说还有教人空眼鉴真情的能力。 心儿见她不说话只得作罢,但还是忍不住惋惜两句:「小王爷玉树临风,英俊潇洒,是京城里鼎鼎的美男子,今日见了我觉得称之第一都不为过,和小姐站在一处,当真是郎才女貌……」 她自顾说着,却听边上沈宴秋道了句:「第一的还有其他人。」 心儿以为自己听错了,有些没太懂:「嗯?小姐您刚刚说什么?」 沈宴秋摇摇头,重新拾了书稿掸平:「没什么,时间不早了,我要继续写书了。」 「嗯嗯。」心儿点点头,不敢再打扰她,去边上的书架拿了本话本。托小姐当初学字的福,她也将常用字认了个差不多,现下能捧着小姐写的话本津津有味读上十来遍也不腻。 屋里很快安静了下来,沈宴秋写了两行字,心间微动,又抬眸看了案上的梨花一眼。 脑里不自觉浮现红廊花雨下的那袭胜雪白衣。 她从前一直觉得段老闆是她见过最好看的男人了,清风霁月,揽月光华,再加上她自认不是个只看外貌的人,段老闆身上那股气自华的书香气,更是让她觉得世间难得,无人能比。 却不想今日这随意的惊鸿一瞥,真有几分被惊艷到的意味。 窗外飘来的一丝凉风让她打了个冷噤,却也让大脑清明了些许,敛下心神,不作多想,重新提笔书写。 —————— 次日,沈宴秋怎么也没想到自己真的感冒了,她有些后悔昨日心儿帮忙熬来的姜汤都被她拿去餵了园里的花草,这回一病,可不仅仅是忍受喝一碗姜汤那么容易了。 看着婆婆端来的黑色药水,沈宴秋感到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婆婆看她愁眉苦脸的样子,又心疼又好笑:「小姐,要不然我去给您拿两颗蜜枣来?」 「不用不用。」沈宴秋连连摆手,她也不知古人怎会有喝药后吃蜜枣去味的方法,但她试过一次只觉得噁心要命,又苦又甜的,混在嘴里好不窒息。 她一鼓作气地接过药碗,闷头就灌了个干净,又连灌好几口清水,只盼这场病去得快些。 婆婆笑着接过碗,到边上帮忙将窗户都阖上,劝道:「虽然春末有些闷,但您病没好,接下来几日还是别吹风了。」 沈宴秋难得没拒绝,翻了个身又睡了过去。主要是这药实在喝怕了,她在现代绝对没喝过比这更噁心的药,倒宁愿闷一闷。 然而天不遂人愿,她这场病足足过了五个日头才好尽。 几日里,她就白天睡在上泉苑,晚上挪去富贵窝,做了条十足十的咸鱼,将几年的睡眠量都补了回来。 中间沈南飞到院里瞧过她一次,将郊游那日赠给虞庆的碗碟还了回来,得知她生病后,眼睛红得差点没当场哭出声来。 她病着本就心力憔悴,单看他在床边红眼,也懒得劝。等人红眼罢了,隔日又送来许多药材,再难的事也就过去了。 人与人之间,根本就没有永恆的伤心与苦痛。 这日。 沈宴秋觉着鼻通目明、神清气爽许多,于是披了件单衣,到院子里晒太阳。 婆婆在空地里扑晾晒网,准备趁天气好晒些果脯,空气中散着园里的花香还有新鲜的果香,好不沁人。 心儿提着菜篮子走进院子,欢快上前:「小姐,山羊管事让我把最新一期的杂志送来给您看看。」 所谓的山羊管事其实是童话镇里的那位吴管事,只因长了两条山羊鬍,所以被大家私下里戏称为山羊管事。他面相看着凶归凶,但听了这个称唿也没说什么,久而久之,大家也便习惯这么叫了。 心儿将菜篮子在地上放好,从布盖里头拿出一本用黄油纸包裹的方方正正的书籍,递给沈宴秋:「我买完菜路过书坊,刚好被管事叫住,他让您看看排版和封面还有没有要改的,如果没问题就直接送去加印,在下月初发行。」
第14页 沈宴秋听言将手上一直绞尽脑汁研究着的棋谱放下,撕开黄油纸,就着杂志翻看了一下。 杂志的页面大小比寻常书籍都要大一些,里面还录入了除她外其他六位同僚的连载文本,她没怎么看内容,毕竟有段老闆把关,质量铁定差不到哪里去。 没翻两下就将杂志放到一边,重新埋头琢磨棋盘,话却是对心儿说的:「你来帮我看看,还有没有什么要改的地方。」 「我?」心儿受宠若惊,瞪大了眼睛。 「是啊。」沈宴秋一脸轻巧,不觉得有任何问题,一边看着棋谱移了移棋盘上的象,一边分神出声道,「书是卖给读书的人看的,又不是给我这个写书的人看的,问题也自然应该由你们来挑才是。」 心儿被自家小姐这方说法说得突然感受到一阵重大使命感,于是郑重地捧起书来品摩。 沈宴秋在边上继续研究棋谱,十分认真。棋类中她擅长的有跳棋、五子棋、飞行棋,然而大启王朝只有她唯恐避之不及的象棋和围棋,她素来觉得这两种棋类有歧视色彩,只有高智商的人才能玩转,以至于前世的二十年华再到这里的三年光阴,她都不曾碰过。 今日巧儿出门,她无人对弈,也不知怎么想的,就把压箱底的象棋棋谱拿了出来。说来奇怪,她明明是个喜欢学习新东西的人,但不知为何将这两项棋类拖延至今,这么一想,想要学好的念头也就越发强烈。 不知不觉中,大约过了一炷香的时间,婆婆上前给她换新茶,她方察觉先前的茶已经凉了,抬眸向边上一直拄那连姿势都没怎么换过的心儿看去,不由哑然失笑,这丫头竟然直接捧着杂志津津有味读了起来。 「心儿。」她悠悠长长地唤了声。 心儿一个激灵回神,抬眸对上自家小姐似笑非笑的表情,脸颊难为情的红了红,接着卖好的嘿嘿一笑,撒娇讨饶道:「小姐,我实在太想看你新书的第一话了,对不起啊,我已经试着忍了,但真的没忍住。」 上本书的合本刚预售完,这期杂志里录入的便是刚出炉的新书第一话,就这么活生生地躺在眼前,着实叫人按捺不住。尤其是这书名《首辅大人的小甜甜》,一看便知甜宠程度不输前几本,露骨的简直酥麻到人心肝里去了。 沈宴秋还是那副要笑不笑的表情,尾腔微微上扬:「那我让你看的问题可看出什么来了?」 心儿挠挠脑袋,还是自顾傻笑:「您也知道的,在心儿眼里,无论小姐做什么都是最好的。这杂志封面是您画的,字体排版是您设计的,主推文更是您写的,在心儿眼里绝对是天下最好没有之一,哪里还会觉得有什么问题呀。」 沈宴秋被这马屁拍得可谓是通身顺畅,摆摆手:「行了行了,你下去吧。」 「嗯嗯。」心儿应完也没急着走,捂着怀里的杂志没撒手,眼巴巴地饥渴道,「小姐,那这本杂志要怎么处理呀。」 沈宴秋瞥了她一眼,揉着太阳穴失笑:「你想看就拿去看吧。」 心儿眼睛一亮:「谢谢小姐!」她方才刚看到书里头的首辅大人出场呢,要是断了口气不看,恐怕又要失眠好几夜了。 看心儿提着菜篮子走进庖厨,沈宴秋方无奈摇着头重新看向棋盘,眼底笑意未散。 正如大家所想,她将现代的杂志基本算是尽可能还原地搬到了古代来。 一开始大概是抱着蹭他人名气的想法,不确定自己这种充满现代思维的文章能否符合大众市场,所以企图从那些同写爱情故事的作者里引流点读者来。不过对段老闆的说辞则是,分期发表,能够刺激读者们的购买慾,从而扩大消费欲,是一项书斋业改头换面的重大新举措。 也不知道对方是不是真被她煳弄过去了,反正在一次试行中,事实证明她的点子非常有效,第一期杂志很快售罄,每天赶来问下期售卖时间的顾客更是络绎不绝。 而她也因为那一期杂志,从一个无名小卒变成众人翘首期盼的新人作家,大街小巷皆能听见路人猜测讨论她下一回合的剧情。 怪她题材新颖,又卡的一手好章,名气瞬间积累。 等杂志将一整本书的内容刊载完了,她又和段老闆商量着出善本,起先她还担心读者不买帐,特意加了特制的封面、十来张精美插图以及全新番外,不过她也算是嘀咕了自己在城里的号召力,许多读者光冲着她的签名,也愿在书坊前排几个小时的队,最后自然是不负众望地赚了个盆满钵满…… 心儿进了庖厨没一会儿,又折身走了出来,大约是婆婆嫌她做饭太碍手碍脚赶了出来。 「小姐,那我下午要不要再去趟书坊,跟管事说声杂志没问题,就按这版发行就好啊?」 沈宴秋沉吟了一下:「不用了,我明天出门,亲自去跟他说。」 「嗯嗯。」心儿不疑有他。 作者有话要说: 第7章 隅中,日头正暖,沈宴秋换了身男装,从上泉苑附近不远的偏门直接出了沈府。 偏门很偏,连看守的侍卫都没有,每回段老闆帮她把那些读者的礼物送到府上,都是靠的这个地方暗渡陈仓。 不过沈宴秋并不常从偏门出行,偏门与正门的方向刚好相反,门外街景弯折萧条,要想绕到正门不远的华九街需要花上小半个钟头,她平日嫌费时间,倒宁愿从前门进进出出,哪怕多受几个沿路僕人的白眼。
第15页 但今日却没那么多讲究,她在屋里闷了这么些时日,正想多走走逛逛。当然,这决计不是因为那天丁管家说的三两句话。她倘若真的那般言听计从,就算没熬成死肥宅,也得先一步抑郁憋闷而死了。 将木门阖上,入目的是条非常幽深的小巷,此巷人烟稀少,名曰宝兴巷,只有一些住在附近的人家才会在此走动。 往外走了十来米,隐约听到点拨浪鼓的声音,原来是卖糖葫芦的老人途经此地,故意敲得欢腾,想惹一些留守在家中的小皮孩出来买上几串。 悠长的小巷里,岔路众多。沈宴秋一路走着,一路回忆地形,希望自己没走错道。 托这条没有尽头的长巷的福,手上刚买的那一大把冰糖葡萄干串如今也吃得只剩下了一串,其他的只余光熘熘的竹籤。 早知道就再多来几串了。心中一边慨嘆着,一边拿起最后一根往嘴边送。 虽然不爱吃糖葫芦,但葡萄干混了糖浆的味道却很讨她喜欢,抱着最后一根要省省的心态,她咬了头一颗,接下来便只是牙齿抵着竹籤,不再动嘴。 高高的檐上扑腾过几只麻雀,前方巷子里传来的激烈动作声与周边的寂静有些不符,夹杂着两道沉重而闷哼的男音,充满古怪。 沈宴秋顿在青石板上消化了几秒,反应过来是什么声音后,没忍住仰天长望。 大早上的,要不要那么刺激啊…… 认真思考了一下打道回府再从正门走过的可能性,毕竟人小两口能找到那么偏僻的地儿偷、情也是不容易,没等她纠结出个所以然来,岔口率先飘出一角衣袂来。 沈宴秋有些始料不及,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身后巷子空悠悠的,放眼望去无处可躲。 刚刚不还听到里头传来的一声闷哼吗,怎么那么快就完事了? 默默感慨了番这逆天效率,就瞥见一袭白衣胜雪朝她走来,竟与那日红廊花雨下的人影重合了起来。 对方一头披散的乌黑长髮,清冷的眸子淡雅如雾,不过今日的打扮比相思亭见到那回更添几分闲散,先前好歹还用了髮带束髮,如今三千青丝倾泻而下,就像是刚起床出门熘了一圈似的,不经意中透着点慵懒—— 俨然一副事后的打扮,凌乱而餍足。。。 沈宴秋艰难地吞了吞口水,再联想到方才禁、欲的男声闷哼,没忍住脑补了下上下位置,方接受了眼前的现实,果然这年头的帅哥都喜欢内部自我消化,也不知段老闆这些年头不曾和任何女子走近,是否也是有这龙阳之好。 等等。 她听着巷子里并没有停下来的闷哼男声,有些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这光风日下的,不会是np吧…… 看着对方直咧咧地盯着自己瞧,仿佛在思量要不要杀人灭口,沈宴秋方只觉得后脖子凉得慌,忙不迭道:「您放心,我什么也没看见和听见,绝对不会说出去的!」 但对方似乎并不在意她说了什么,只是眼神变得有些怪异,略为微妙地盯着她身上某处瞧。 沈宴秋垂了垂眼眸,顺着男人意有所指的目光,几乎一个激灵的将还在嘴边叼着的葡萄干串取开,连着另只手上的十来根光竹籤,一同往身后藏去。 这吃瓜群众相一看就跟八婆看好戏似的,对方不会以为她是有意跟踪偷窥吧。 场面有些寂静,也有些尴尬。 姜九黎看着她默了一秒,莫名觉得这举动和他那小侄子小侄女格外相像。 傻气。 还透着一股说不出的怂。 身后的「闷哼声」彻底停了下来,姜九黎什么也没说,重新迈开步子,临到人面前顿了顿停下,递了块帕子给她,面上清冷,但动作说不出的优雅。 沈宴秋偏了偏脑袋,情不自禁地发出一个问号:「?」 姜九黎眼睛看向别处,并没有要解释的意思,就这么淡淡地递着,可能是他身上散发的那种让人信服的气场,叫她不自觉地乖乖接过。 等人从身边彻底走过,依然没有秋后算帐的意思,沈宴秋看着手上的帕子,有些懵逼。 这算什么,事后帕?给她一个过路人? 寻思安全没她什么事了,沈宴秋一边温吞地往前走,一边狐疑地翻看帕子。 就在她百思不得其解之际,临近巷口瞥见岔道里又走出来一个公子。 单纯为了满足一下有关天、朝美男子约、炮质量的好奇心,她悄咪咪地斜眼偷看了一下。 也就是现在,沈宴秋才看清窄巷里头瘫了一地的死人,而那些闷哼实际就是一剑封喉时来不及发出的呻.吟。只见一具具尸体四仰八叉,浓厚的血腥味飘散开来,让她嘴里残留的甜腻感瞬间转化为噁心,嵴背僵了僵,手上的竹籤撒了一地,几乎是软着腿跑到一边,扶着墙干呕起来。 靠,谁特么能想到这帕子是给她呕吐时擦嘴用的!亏得那位也是心大,竟还有这个闲情雅致给她递手帕,真够恶趣味的! 刚走出来的清风看到这幕愣了愣,差点以为这位女扮男装的公子是看到自己想吐,过了两秒才反应过来身后死尸叠叠,女儿家确实难以承受。看了眼不远处负手而立的殿下,并没有杀人封嘴的意思,这才驾轻就熟地上前善后。 沈宴秋靠着墙干呕了一阵,虽然胃里翻江倒海,但也吐不出什么,瞥到有人走近,拿帕子揩了揩嘴角,勉力打起精神。
第16页 清风沖人拱了拱手,平日善后的情况遇得多了,骗人的话信口诌来:「这位公子,在下乃刑部之人,奉命追杀在逃的犯人,还请公子不要把方才看到的事说出去。」 沈宴秋连连应下:「放心放心,今日的事我绝不会再跟第二人提起。」且不说她先前乌龙的以为是男男在野、战,光那堆尸体就让她此生不愿再回想了! 清风礼貌地笑了笑,不经意间瞥到她手上白帕一角露出的若有若无一个「姜」字,有些讶异地挑了挑眉,正想向自家殿下探究地看去一眼,后者却是连声招唿都不打,已经拾步朝外走去。 他连忙跟沈宴秋颔首以示告退,便匆匆跟了上去。 看两人离去,沈宴秋总算松了口气,脱力般的靠在墙上,庆幸对方不是蛮不讲理的人,也可能是看在那日南阳小王爷的面上,在她撞到这样的一幕后都没有杀她灭口。 前方两人走了几步,就蹭蹭飞上高墙,衣影从空中掠过不见,悠长的小巷里瞬间没了人气。 一阵阴风飘过,沈宴秋只觉得背后寒毛四起,再也没敢耽搁,连忙穿过岔口,看都不敢多看一眼,闷头朝前跑了好大一段路。 清风随殿下飞在空中,还在琢磨方才那位小姐手上的帕子,也不知是其他皇室中人所赠,还是自家殿下刚才给的。 运功飞在前面的人不知想到了什么,突然悠悠地开了口,不紧不慢,像是存心要膈应人:「对了清风,刚刚那位是沈府大小姐。」 清风脚下一个踉跄,差点踩碎一排瓦片:「……」 沈府,也就是刑部大人沈群的宅邸,而他方才骗人沈家小姐说他们是刑部的人,这特么不是回家里随便一问就知是真是假? 殿下一定是故意的吧,现在才告诉他! 前面的人似乎心情不错,勾了勾嘴角,三两下身影便消失不见。 —————— 风满楼里。 虞优一袭张扬的红衣,大大咧咧地推开雅间的门,却在看清桌前已经怡然坐好的男人时,讶异地挑了挑眉:「你去哪了?刚刚送菜的小厮还跟我说你不在屋里。」 姜九黎抿了口清茶,眉眼平常地淡淡道:「帮刑部追拿命犯去了。」 坐在雅间外屋檐上守卫的清风脚下一个打滑,差点从这七楼的高处直接摔身下去。 「???」虞优没听懂这暗语,一脸懵逼,「你什么时候给刑部做事了?」 姜九黎沉吟了一下:「就今天?」 屋外的清风擦了擦脑门上的一排虚汗,怎么之前没发现自家殿下这般腹黑呢。 虞优却是当了真,一边甩开衣摆在桌前坐下,一边啧嘆:「沈群自己抓不到犯人还拜託到你头上,这脸可真够大的啊。」 姜九黎笑笑,没作解释,怕说多了,某人没了吃饭的食慾。 虞优也没把这件事放在心上,给自己斟了杯酒,几筷子大鱼大肉落肚,突然想起正事来:「对了,你今晚还住这儿吗,郝哥儿说晚点要过来,好像有事与你说,让你迟点回宫里。」 姜九黎慢条斯理地吃完一片新鲜鱼肉,方道:「明早要去上书房,今晚还是回去住,不然起不来。」 虞优一想到他损起人不偿命的性子还要给一群孩子上课,顿时觉得一阵好笑:「行,那我晚上派马车送你。」 姜九黎没答声继续吃菜,该引出洞的鸟儿已经引出了,接下来就只剩等待了。 屋外的清风见自己那茬总算过了,松了口气,优哉游哉地挑了个舒适的姿势在檐头躺下。不经意地一瞥,只见方才那位沈家大小姐从楼下经过绕进对街的童话镇,愣了愣,但想着日后不再有见面的机会,也就没再把今日的失误放在心上…… —————— 沈宴秋走进书坊时仍惨白着一张脸,没从方才的现场中消化过来。 吴管事原本在柜檯后敲着算盘,余光瞥见有人,抬眸看了看,一个愣怔后赶忙起身迎了出去。 他音量没敢放得太大,生怕引来店里顾客的注意:「您怎么一个人来了,心儿不是说您还病着呢嘛。」 沈宴秋摆摆手,方才那一路跑得她体力不支,缓了好几下才道:「无事,在家闷得久了,随便出来逛逛,顺道跟你说声杂志没问题,按那版加印就成。」 吴管事颔首应下,看她气息喘喘,脸色苍白,只当病体未愈,于是挽留道,「您午膳用过了吗,要不要在这吃点?」 沈宴秋顿了顿,本想拒绝,但想到自己似乎还没有在书坊里吃过饭,不知怎的,突然觉得这个邀请有些心动,况且她现在也没那个心力再去寻个别的去处了。 吴管事见她没出声,径直帮人做决定:「段老闆在院子里,您一起进去吧,过会儿就能开饭了。」 沈宴秋不再犹疑,应了声好,让管事不必管她,便独自朝里院踱步走去。 书坊很大,雇了十来个小厮打理,现下到了正午,有几个专门到了院子里的空地上帮忙打饭布置餐桌,菜餚简单,尚冒着热气,有种朴实的温馨感,让她原先胃里的不适消解大半,脸上的气色也好了许多。 嗯,是她所喜的烟火气和人气。 段老闆原本坐在空无一人的长桌上看羊皮卷,听边上有人喊「公子」,分神随意瞥去一眼,看清来人后愣了愣,眼底似有光晕在日光下轻轻晃动,浅润地笑着沖人招手:「快来,正好还没开饭。」
第17页 说着又对边上摆饭的小厮道:「吉云,再给公子盛碗饭来,要大的。」 吉运笑着应下:「好嘞,公子稍等。」 沈宴秋听言嘴角扯了点无奈的轻笑,揶揄道:「大碗我可吃不完,届时您别骂我浪费粮食。」 段老闆眉眼温润,将板凳往后拉了拉,招她在边上坐下,声音清越好听,噙着流离笑意:「无妨,能吃多少就吃多少。我瞧你病瘦了不少,怕是婆婆最近只准你喝清汤白粥吧。正好,在我这没人能管你,敞开了多吃点。」 沈宴秋心间微动,指腹捏着袖摆的布料很轻很慢地摩挲,藏匿而隐蔽,笑了笑,落落大方:「那就多谢段老闆盛情款待了。」 没等她坐好,前后院的通道处突然涌入几个服装统一的小保来,每个人手上都拎着精緻的红色食盒,隔老远就闻到一股沁人的飘香。 一排人恭恭敬敬地在长桌前停下,先对段老闆鞠了一躬,接着整齐划一地将食盒里的山珍海味往桌上的空余位置摆放,动作条理有序。 新端上来的菜餚可谓精雕细琢,与原先的那些家常菜两相一比较,顿时一个天,一个地,云泥之别。 沈宴秋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幕弄得有些懵,尤其是瞥到食盒上烫金的「风满楼」三字,更加咋舌:「这是……?」 段老闆也一副颇无奈地抚了抚额:「这得问问你的爱慕者了。」 「?」 沈宴秋还有些不解,院口就有个鹅黄衣裳的女子如蝴蝶般飞了进来,她看到桌上摆好的饭菜,非常满意地点头,拍拍手,吩咐道:「一个时辰后再过来收拾碗筷,现在先退下吧。」 小保们整齐鞠躬:「是,三小姐。」话音一落,脚步整齐地小跑离开。 那位被叫做三小姐的女子言笑晏晏,转而对段老闆道:「老闆,我都同你说过多少次了,日后书坊的三餐都由我承包,您就别让阿婆们忙活了。」 她言毕,突然发现桌上还坐了位面生的俊俏小哥儿,迟疑了一下,问道:「咦,这位公子是?」 沈宴秋尴尬地摸摸鼻梢,正想随便诌个亲戚的身份,就听边上的段老闆已经帮忙做出了回答:「跟你一样。」 嗯?什么叫做跟你一样? 沈宴秋正纳罕着,黄衣女子脸上却是已然露出了恍然大悟的表情。 那位兴奋地提着裙摆在她边上坐下:「哇塞,原来您也是巨先生的支持者呀,我还是头一回见到巨先生的男读者呢,你好你好,我叫虞回,很高兴认识你。」 沈宴秋默了默,表情有些一言难尽,干笑着同人握了下手。 虞回将人上下打量了一下,又看了看周围空荡荡的院子,突然道:「您就这么空手来的?」 沈宴秋被对方的目光搞得对自己都有点怀疑起来,不确定道:「有什么问题吗?」 虞回开始语重心长地跟人分享心得道:「这位小哥一看就是新手,我跟你说啊,你要想从段老闆这儿套到巨先生的消息,那得勤快地多送几回大礼才行,毕竟吃人嘴短、拿人手短嘛,把人哄开心了好办事,这是道上的规矩。」 沈宴秋:「……」 她悠悠地看了段老闆一眼,带着点啧嘆,好似在说:哥你平日没少借着我的由头贪油水啊。 段老闆面露无辜,冤枉地摊了摊手,原本孱弱病白的脸在日光下莫名生动了起来,亮得有些晃眼。 沈宴秋不动声色地垂了垂眼睑,收回目光,对虞回继续做出洗耳恭听的模样,等对方嘱託完了,方谦虚地应了一句:「好,我都记下了。」 虞回笑眯眯地拍她肩膀热络道:「没事没事,小哥你放心,咱俩那么合眼缘,若我哪天得了巨先生的消息,一定也有你一份。」 沈宴秋表情怪怪的,隔了几秒才道:「那就多谢姑娘了。」 段老闆抬起手背掩下嘴角的笑意,眉眼弯了好一阵,方稍稍有所收敛,对从庖厨里盛了饭出来的吉云道:「吉云,叫大傢伙都进来吃饭吧。」 「好嘞,老闆。」 没一会儿吴管事和其他小厮都进了来,除了两个留在前院看店,有厨娘送了饭菜出去,其余人都在长桌前落座,不分主次。 原本正襟危坐的众人在段老闆说了句「开饭」后,飞快地拿起筷子抢菜,菜汁飞溅,状况激烈,好不吓人。 沈宴秋头一回见识这样的架势,不由有些看傻眼,呆坐在那俨然忘了反应。边上段老闆帮她夹了块烧花鸭在叠里,用只有他们两人能听到的音量低润解释道:「下人们平日粗糙惯了,没那么多讲究,沈小姐还请多担待。」 「不会。」沈宴秋眨了眨眼,眸底隐隐的有些欣喜和奇妙。 段老闆笑了笑,又给她夹了根虾,催道:「快吃吧。」 沈宴秋不再拘谨,虽然生平第一次和人抢菜,实操起来颇有难度,不过风捲残云间,还是收穫颇丰。 风满楼送来的菜一扫而空,家常菜的盘里倒还剩了些边角。大傢伙一边没形象地啃肉,一边口齿含煳地热情嚷道:「虞小姐以后记得多来玩呀!」 虞回收拢人心的目的达到,笑呵呵地应道:「一定一定。」说着丝毫不介意地夹了筷剩菜,和大家一块儿用食,亲近地有说有笑,不见半点架子。 沈宴秋捧着手里的碗,看看周围众人吃饱喝足时的满足表情,莫名有种秋收满载而归的心情。
第18页 风满楼的菜餚闻名遐迩,确实上等,但此情此景却叫人觉着其间还夹了些别的什么东西,沁入心扉。 看了眼边上的段老闆,本就文文弱弱的身板抢菜时并不占上风,方才夹的还一半都落到了她的碗里。 默默给人分去一半,便非常专注地开始吃起饭来,一口又一口,将胃塞得满满当当。 本以为来时路上见了那样血腥的画面会没胃口,谁曾想这却成了她异世以来最美味的一顿饭。 段老闆凝着她的侧脸清眸浅浅,没说什么,给她倒了杯茶水置在手边,这才管自己吃起饭来。 …… 没有人是真正喜静的,静久了,倘若耳边能传来点人话声,那必定会是欢喜的。 她的上泉苑,还是太冷清了。 第8章 饭后,众人各司其职,又回前院干活去了。沈宴秋没急着离开,借了段老闆的藤摇椅躺在院子里晒太阳。 长椅一晃一晃,日光穿过稀疏的树梢,投下圈圈点点,偶尔拂过轻阖的眼睑,偶尔藏匿不见,悠闲自在,颇有种老年人午后养生的意味。 段老闆从前面交代完注意事项回来,便看到榕树下已经小憩睡过去的人儿。不久前还同他说去藏书房里拿本读物打发时间,现下那读本被她闲散地扔在摊散开来的衣摆上,书页上压出的褶皱触目惊心,正主却是酣睡过去,侧脸微微下垂,露出莹莹的一截下巴,连他走近都不曾察觉。 那边吉云帮厨娘们把碗筷端回后厨,刚新沏了一壶茶水送来,看到这幕愣了愣,犹豫着要不要叫公子起身,到里头闲置的客房休息。 段老闆沖人比了个噤声的手势,接过茶壶放到茶案上,低声吩咐道:「到我屋里拿件薄毯出来。」 吉云利索应下,小跑回来时,只看到老闆倾身非常温柔地将公子手边的读本拿开,那孤本是老闆前两天刚从古市淘回来的,不过现在上头的好几页纸都被压坏了,连他瞧着都有几分心疼,但老闆脸上不见半点生气,将书随意放置到一旁的茶案上,接过他手上的毯子,又细心地给公子盖上,模样和润极了。 段老闆帮人掖了掖毯子盖好,才对吉云道:「你去前院忙吧,跟大家说一声,如果有事进来动作放轻一点。」 吉云麻熘点头,退下时没忍住暗慨老闆对公子真是上心。 午后的院子格外静谧,偶有穿堂风掠过,在温暖的日照下平添几分凉意。 段老闆坐在旁边的矮凳上,自顾摊开读本翻看,茶烟裊裊,惬然无比。 躺椅上的沈宴秋眼皮微不可见地动了动,但没睁开,其实段老闆刚进来时她就醒了过来,她素来眠浅,之所以将计就计装睡没醒,不过是对书坊里的气味和状态有些眷恋罢了,不捨得那么快抽离。 她一直以来都很喜欢书坊又或是段老闆身上给人的感觉,但她从前想着麻烦对方的事太多,不敢在旁的时间里过分靠近,虽说相识三年有余,但像现在这般远近不过咫尺的共处在一方空气中却是头一遭。 听着耳边偶尔传来的纸张翻页声,天地似乎都沉寂了下来,让人既安心又沉稳,那些想治癒却没治癒干净的,也都在此刻纷纷被驱散开了…… 沈宴秋这场午觉足足睡了一个时辰才醒来,但这藤摇椅舒服归舒服,起身时却有点不方便,脚下一个不稳又摇晃着跌了回去,像个不倒翁似的在原地傻晃,滑稽极了。 段老闆听到动静侧目望来,顿时忍俊不禁:「慢点。」 他眼底笑意流离,搀了她一把,扶她到边上的软凳坐下。 沈宴秋坐下后仍觉得脸上臊得慌,不自在地揉了揉后脖颈,纾解心中的尴尬。 段老闆倒了杯茶给她递去:「饿不饿?要不要我让厨娘给你做些点心送来。」 沈宴秋被他这一问逗得原先的拘谨也不见了,好笑道:「我到您这儿小半天下来除了吃就是睡,哪那么容易犯饿。」 段老闆也跟着她笑,像是春风过十里,谦润不已,解释道:「我听吉云说姑娘家闲时都喜欢吃些小零嘴,这不是怕你觉得我招待不周,下回就不来了。」 虽知是玩笑客套话,但沈宴秋还是没忍住怔忪一瞬,抬起茶盏掩下心间的异动,半分寒暄半分真心地道:「不会的。」 段老闆将棋盘上原本自弈到一半的棋子各归各位,对她道:「要来一把吗?」 「好啊。」沈宴秋颔首。 段老闆的棋艺非常高超,她也是有一回来书坊扑了个空,才听管事说起段老闆是被万圣棋斋的棋圣请去当大赛的主持人了。幸亏今日碰上的是她前几日稍有琢磨的象棋,若是围棋怕是连露一手的机会都没有。 不过作为一个象棋新手,沈宴秋全程只会按照先前棋谱上背来的棋路移动,路数死板地看不出半点脑子,没一会儿就漏洞百出,却还自我感觉良好地点点指尖,为自己能与对方打个平手而感到沾沾自喜。 段老闆嘴角始终噙着清浅的笑意,明明可以速战速决的傻瓜局也就这么配合着她,你一来我一往地温吞切磋,以至于一盘棋下来棋面惨不忍睹。 半晌,他恍若不经意地开口道:「沈小姐要是不介意的话,日后得空时可以到书坊里帮忙搭个手。」 沈宴秋讶异抬眸:「嗯?」 她自然不会天真地以为书坊里缺人缺到需要压榨她这个劳动力的地步。
第19页 段老闆垂着眼睑没看她,移了颗棋子,方缓缓解释:「倒不是真要你做什么活,就是觉得你该多接触点人和事,也好过闷在那宅邸深院里。只有遇到的人事多了,才能写出真正沉淀下来的文字,你现在的还是太飘了,不够走进人心。」 沈宴秋没应声,她知道他说的话在理,坊间对她的书还保有热情那是因为新鲜劲没过,现今京城里已经涌出了一大派与她文风相近的作者,倘不加以精进,早晚会被后人的浪潮卷没。不过,她总觉得他让她到书坊来还有点别的原因……或许是因为同情吧,在他面前,她对自己的孤独从不加以伪装和掩饰,而今日这顿午饭更是将自己暴露的彻底。 段老闆面上清润,叫人丝毫瞧不出他的思绪,蓦地道:「我觉得你下本可以试着写个平民的题材,皇城下虽富贵人家占了大半,但文字要想变得深入人心,还需走到那些寻常人家里去。」 沈宴秋思量了片刻,认真应道:「好。」 其实她想说她写文并没有那般远大的志向,只是想赚钱的过程中顺便给自己找点事做,不过如果是他的期愿,她突然觉得可以试上一试。 她从前写文总有点自卑,担心那些端人正士会认为自己的文字不入流,尤其是在顶头上司是段老闆这般学富五车的文人的情况下,她时常不受控制地滋生出些难以启齿、低人一等的情绪来。但是段老闆成功消解了她的这种情绪,她原是个在意旁人看法的人,但段老闆让她明白了真正的文字其实不分雅俗高低界限,从而使她开始学会正视自己。单为了这份感激之情,她就该顺着他的教导表现出几分孺子可教的样子。 —————— 沈宴秋一直呆到申时方打道回府。跟吴管事打招唿时,发现书坊门外站了几个着装与坊里小厮不太统一的小保,乍一看倒像是中午见到那位虞三小姐的手下,于是好奇地趴到柜檯前问吴管事道:「外头的那几个是?」 吴管事板正严肃的面孔上难得流露出点笑意来,小声解释道:「虞小姐为了堵您,特意留了几个手下在此。不过您放心,她既然午时没认出您,日后能认出您的机率也不大。」 沈宴秋笑了笑,在吴管事嘴里破天荒地听到这般揶揄的语气,也是很新鲜。 「对了老吴。」她轻快道,「从明天起我就会到您这报导,记得给我腾出点活来呀。」 吴管事不解挑眉,沈宴秋玩笑似的将自己接下来要到这儿「打工」的事带过,并让他多多关照自己。 吴管事一副折寿的样子赶忙屈身:「哪里哪里。」嘴上虽这么应着,心中却很是发愁,也不知道自家老闆怎么想的,公子细胳膊瘦腿的,哪能做书坊里的粗活。 沈宴秋不知他想的这些烦恼,面上乐呵呵地同人道了再见,便往外走。路过那几个小保时还坦荡地沖人点了点头,成功煳弄过去。 因为她早间是从偏门出行的,担心沈府大门的侍卫会瞧出不对劲,所以特意绕到隔壁的秋府入门。 这「秋府」的牌匾是原先那户人家搬走后,她为了不让旁人起疑重新装上去的,取自她名字的最后一个字,乍一看无人能与沈家名不见经传的二小姐联繫在一起。 院落很大,所以她另外招了个可靠的老伯打理。 敲门时,庞老伯很快从里头开了门,探出半个脑袋瞧清来人,这才放心地大敞开来:「公子回来了啊。」 沈宴秋颔首,走进府内,庞老伯跑到边上小屋取了封信出来:「这是您回来不久前有人敲门送来的。」 她接过看了一眼,笺上写的「巨先生亲启」,马上知晓了来人的身份。她新居的地址只有大帝和先前那位送米的笔友知道,而和这位笔友从前一直都是靠段先生的书坊互通有无,自她买下新宅后,就不假思索地将地址告诉了对方,这样日后书信交往也能方便些。 让老伯继续忙自己的,沈宴秋独自往里院走。秋府府墙后设置了个矮房,是按照二十一世纪建筑门卫厅的设置,庞老伯平日就住在那个小门厅里,再往里则是设了八卦阵的竹林,除了她和婆婆、心儿三人,无人可破解,倒不是不信任庞老伯,只是几个姑娘家独居,哪怕为了防范採花贼也得小心一二。 她拆了信件,一边读,一边沿着鹅卵石小道走。 信里都是些生活琐事吐槽,诸如「今日午后,智障弟弟带了两个智障兄弟前来,扰她午睡竟是央她提前举办寻芳宴,就为了邀心仪的姑娘前来」云云,絮絮叨叨,骂骂咧咧,对几个弟弟的嫌弃之情溢于言表,洋洋洒洒吐槽了大半张纸,最后又道,如果有空可一起前来,刚好可以多见识些宫廷里的秘事,添些写作灵感。 沈宴秋笑着读完,看了看最后留下的宴会地址,在城外的木白氏林,于七日后。想到段老闆刚跟她说过的应该多见些人和事,于是决定欣然前往。 她和这位笔友并没有见过面,但多少知道对方的身份定是位居上流,毕竟对方向自己泄密了那么多宫廷笑闻作为写作题材,以至于坊间人士一直猜测「巨先生」本人一定是哪位达官贵人家的子女。这回两人私下会面想来就像是水到渠成。 敲定主意后,沈宴秋回到屋里就开始写回信,决定明早让庞老伯帮忙把信件送到笔友所留的地址上。 作者有话要说:  有没有人猜一下笔友的身份,无聊托下巴。
第20页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水水 30瓶;寒兮彼陌 3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9章 长公主府。 湖心亭里,几位身着华服的雍容女子散开而坐,虽都二十大几的年纪,但眉眼间丝毫瞧不出岁月的痕迹,竟赛过了园中的暮春景色。许是出身门第的诗书底蕴,大家说起话来亲和温润,慢条斯理地商量着月底寻芳宴举办的有关事项,让人有种如沐春风的感觉。 坐在贵妃榻上的那位金簪摇曳,藕臂盈盈地撑着下巴,望着人工湖中的一对鸳鸯,思绪有些游离。 芸贵妃八面玲珑,瞧出了她的心不在焉,主动笑问:「姐姐觉得宴上还要置办哪些点心菜餚比较好?」 姜寻安回神,稍稍沉吟了一下,不知想到什么,肚子里冒出点坏水:「今年就不让御膳房准备了,既然虞二和光远小子昨日来央我提前庆办寻芳宴,那伙食也自然应当由他们来准备,姐妹们届时就敞开了尝尝风满楼的手艺吧。」 听言边上的几位贵人纷纷掩嘴笑了:「早听说风满楼的佳肴重金难买,从前没机会出宫,未曾想此番还有这般口福。」 「哈哈哈是啊,长公主姐姐的话都那么放下了,看来虞少主是铁定要大出血一回了。」 调侃过一阵,大家笑意敛下不少,御史夫人又出声打趣道:「话说回来,前两年的寻芳宴虞少主和小王爷都不曾出席,今年怎么突然上起心来,怕不是现下有了哪位心仪的姑娘?」 此话一出,大家皆勾起了兴致,纷纷望向姜寻安。 姜寻安哭笑不得地抚抚眉梢:「光远小子要知道我就这么把他出卖了,定要跟我大战三百回合。」 年岁最小的将军夫人没忍住上前晃她袖笼:「好姐姐,您就别再卖关子啦,跟姐妹们说一说,到时候寻芳宴上还能帮小王爷撮合撮合。」 姜寻安无奈妥协,拧眉回忆道:「也不知道你们听没听过,说是刑部侍郎沈群的女儿沈南卿。」 御史夫人「呀」了一声,惊喜道:「小王爷好眼光呀,沈府的南卿小姐在京城里盛名已久,才子佳人们都认她是临安城里的第一美人呢!」 姜寻安饶有兴致地喃了一声:「哦?你们都认得那位沈小姐?」 御史夫人原本兴趣盎然地还想再说些什么,但不知想到什么,又安静了下去,看着其他姐妹欲言又止,不知当不当开这个口。 倒是将军夫人仗着年岁小,没什么顾忌地直接道:「哎呀,姐姐没听过也是正常,沈家自从出了四年前那桩事后,虽然沈大人还保留了官位,但早被城里的官僚政客们排挤到边缘地带了。就连咱们寻芳宴开办几届下来,也为了避嫌不曾邀请过他家的小姐。姐姐您是皇家人,旁人自然是不敢在您面前提起沈家了。」 姜寻安恍然大悟地点点头,不甚在意道:「都这么久的尘封往事了,既然皇兄当年没追究,咱们也不必厚此薄彼,往后有什么女儿家的宴会,就将沈府那位一併叫上吧,不用顾及我。」 御史夫人跟着笑了笑,应道:「好的,妹妹记下了。」 大家就着这个话题又聊了几句,边上的芸贵妃柔声缓缓道:「对了,早前出发时陛下同我提起,说九弟也是时候纳个妻妾了,让我跟姐姐说一声,帮忙在寻芳宴上给他物色几个登对的姑娘,不知姐姐有没有什么心仪合适的人选?」 姜寻安率先不给面子地嗤笑一声:「九黎?那小子就让他打一辈子光棍算了。」 将军夫人道:「姐姐说笑了,摄政王殿下天人之姿,哪有打光棍的道理。」 姜寻安啧啧摇头:「我倒宁愿他模样生得普通些,也不至于像现在这般眼高于顶,昨天他们哥几个一道来,我还打趣要不要帮他和光远一併做主,来个双喜临门。他倒好,说什么若娶了个比自己丑的姑娘,洞房花烛夜定要下不去嘴,让我别瞎凑对。你们听听,这像是人说的话吗!」 在场的几位皆没忍住噗嗤一笑。芸贵妃稍好些,压了压嘴角的笑意,帮人说话道:「九弟心繫国家大事,在男女情.爱之事上短根筋是正常的,我们做长辈的还是要帮他多担待一下。」 姜寻安嘴下丝毫不留情:「你看他那样没心没肺的一个人,像是心繫国家大事的主儿?委屈他当了这么多年的摄政王,现在朝堂上刚冒出来个天才首辅,不就马上退居幕后、跑去揽了太傅的教书工作?我说阿芸你日后带十一、十六离他远些,他这么懒的心性能愿意费这个时间去误人子弟,八成就是为了养儿防老,可别着了他的当!他这人啊,估计早就做好了伶仃一生的打算。」 芸贵妃温柔浅笑:「九弟待十一、十六好,两个孩子日后赡养他们皇叔也是应该的。」 御史夫人也跟着宽慰:「其实姐姐不用操心,摄政王殿下现在那是不曾尝过情.事的美妙,等他哪天遇到了心爱的人,就会想着自己生个孩子啦,缘分这种事,急不得的。」 其他夫人如是应和:「是啊是啊,咱们在寻芳宴上多介绍几个姑娘,总会有看对眼的。」 姜寻安长嘆一口气,对这个比自己年纪小了十来岁的弟弟也是无可奈何。 揭过这个话题,大家又就着寻芳宴上的活动安排畅聊起来。
第21页 这时通往湖心亭的长廊上跑来一个侍卫,不等丫鬟通报,姜寻安已经眼尖地瞥到,抬手招人进来。 侍卫恭敬地呈上信件:「这是早间杂货铺里收到的,属下不敢耽搁,马上给殿下送来了。」 姜寻安欣喜,接过信件道了句「下去吧」,就开始迫不及待地拆封。 信笺上没有留名,但她单凭侍卫的一句话就已知晓来信的人是谁,当初跟巨先生通上信,因为担心对方会因为自己的身份有压力,所以一直都留的长公主府外不远处的一家杂货铺的地址,现下打开雪白的信纸,只觉得一阵紧张激动,不知道对方最终的答覆会是什么。 边上的其他几位夫人都有些不明所以,眼看着长公主喜上眉梢,好奇道:「这是谁送来的信,能让姐姐开心成这个样子?」 姜寻安屏息凝神地看完信里的全部内容,方隆重地拍了拍身侧的茶案,郑重宣布道:「不行,姐妹们,今年的寻芳宴一定要大办特办!」 众人傻眼:「嗯?」早前不刚商量说上几届过于铺张浪费,今年走简约静雅风吗? 姜寻安红唇轻勾,抑不住的兴奋:「寻芳宴将要迎来史上最尊贵的客人,所以我们势必要向对方呈现出最崇高的敬意!」 大家譁然:「到底是什么贵客!」才至于把话说到这个地步。 姜寻安柳眉轻扬,给大家扔出一个重磅消息:「巨先生要来。」 「!!!」 ———————— 从来都以为笔友是一个人,而没想过会是一个后援会的沈宴秋此时还在书坊里兢兢业业地做活。 其实吴管事给她安排的活计轻巧的实在不适合用兢兢业业这样的词眼来形容,但于她而言,只要是做新鲜的事,都同样充满了干劲,所以可以说是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来坚守自己的岗位—— 拿着鸡毛掸子任何角落不放过的清扫书架上的灰尘。 因为自己的衣服行动多有不便,所以到时特意向吴管事要了小厮的统一着装,到里屋换了才出来。 现下一袭青布短衫,瞧着很是干脆利落。 硕大的坊里散布着二十来位客人,有几个还喁喁交谈着巨先生,却没有一个人知道她们口中的巨先生其实就近在天边,沈宴秋觉得这种感觉奇妙极了。 虞回兴高采烈地跳进童话镇的门槛,沖吴管事亲近地招了个手,正打算直蹦里院而去,还没走到划分前后院的帘子处,不知瞥到什么顿了顿,连连往后退了好几步,方不可思议地看着站在书架旁的沈宴秋道:「沈秋公子?」 这称唿是昨日随意绉给对方的,沈宴秋落落大方地弯眉一笑:「虞小姐今天来得很早啊,现在还没到午饭的时间呢。」 虞回一言难尽地看了看她身上穿着的小厮服以及手上拿着的鸡毛掸子,分分钟杀回到柜檯后找吴管事算帐了:「嗷,吴管事这是怎么回事!我当初好说歹说您都不给我一个活做,沈秋公子才来书坊一天就上岗上位了,难道我给书坊供应那么多天伙食的情谊都是虚假的吗!」 听那愤愤委屈的语气,就差含泪咬帕直奔了。 吴管事默了一秒才反应过来沈秋指的是谁,尴尬地咳了咳,厚着老脸道:「公子模样生得俊俏,因为他书坊里的客人都比往常多出了一倍,这才被段老闆破格录取的,虞小姐是姑娘,坊里实在没有适合您的事,就不要为难小的了。」 只有他自己知道这话说得有多违心,毕竟公子也是姑娘,难为他想出一个这般简单的活儿,再让他想一个还不如直接砍掉他的脑袋。 虞回噎了噎,竟然无从反驳,灰熘熘地滚回书架边,眨眼酝酿了好久的情绪,方压着音量情深至切地对沈宴秋道:「沈公子,我唤您一声秋哥行不?既然您成功潜入了书坊内部,日后有了巨先生的消息,千万不要忘记小妹我啊呜呜呜。」 沈宴秋哭笑不得,揩了揩脑门不存在的黑线:「虞小姐放心,如果……咳,有了巨先生的消息,我一定会告诉你的。」 虞回顿时乐了,也不计较吴管事不招自己却招了对方的事儿,愉快地靠在一旁书架边跟人聊起天来。 沈宴秋本就闲,一边清扫,一边应话,两人把音量控制在不会打扰客人的程度,相处的倒还融洽。 过了会儿,她主动问了一句:「您来是找段老闆什么事吗?」如果她没记错的话,对方来时好似是直奔里院而去的, 虞回摆摆手:「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事儿,我每天都会跑来找段老闆问一次巨先生的新书手稿送到没,但他一回都没松过嘴,我也算是习惯了。」 沈宴秋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不再放在心上。 时间过得飞快,虞回虽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大小姐,但一点也不矜贵,丝毫不知道累为何物的全程陪沈宴秋站着,从左大厅清扫到右大厅,两人的话题也从「你最喜欢巨先生的哪本书」进展到「你最喜欢巨先生书中的哪个人物」。 到了午时,风满楼的小保们跟往日一样提了一盒盒的菜餚进来,虞回分神跟大家指挥了一句「把菜送院子里放好就行」,又继续跟沈宴秋讲自己有多么喜欢巨先生上上本书中的霸道王爷人设。 「虞回。」一道慵懒中带着点邪魅的声音从后头传来。 虞回身形顿了顿,一股不详的预感涌上心头,这才发现小保们都聚在厅里没动,而后头刚从门框外迈进来的正是自己又亲又惧的二哥,也难怪大家没听自己的指令了。
第22页 僵硬的小脸讪笑了两下,虚与委蛇地迎上前去:「二哥什么风把您给吹来了。」 虞优一袭红衣,懒洋洋地拄那,软硬不吃地嗤笑一声:「我要不来,怎么会知道酒楼亏空了那么多天是有只吃里扒外的小老鼠把东西往外搬呢。」 虞回一头虚汗:「哥你这话说的,咱酒楼一天赚那么多,我就请朋友吃个饭,哪至于亏空呢。」说着凑人耳边小声道,「大家都看着呢,二哥你稍微给我留点面子呀。」 虞优拿起腰间的摺扇,不客气地在人脑袋上敲了敲:「你请朋友吃饭我管不着,不过以后这笔帐都从你的零用钱里扣,你自己看着办吧。」 虞回如释重负,只要不是当场叫小保们直接把菜拎回去就行,要不然当真丢脸丢大发了:「行行行,都您说了算。」 反正回家再找父亲母亲撒个娇,零花钱便又回来了。 这是虞优头一回走进童话镇,不紧不慢的将装潢扫视了一遍,又往先前妹妹站的角落扫去,那里站了个年轻男子,后者看到他望去,马上垂首低下了头。 模样生得好看没错,但这小厮扮相显然配不上虞家。 虞优隽眉轻蹙,却没有当场说教,只是对虞回道:「吃完早点回来,我有事与你说。」 「嗯嗯。」虞优没想太多,捣蒜般地直点头。直到目送哥哥离去,这才招唿小保们将饭菜往院子里送。 书架旁的沈宴秋感觉头顶的视线离开了,復慢悠悠地抬起眸来,刚好能抓捕到门边掠过的红色衣影。 啧啧,果然还是段老闆说的有道理啊。 多出来接触些人和事,这不,以后书里的男主原型都找到参考了。 够帅。够妖孽。 作者有话要说:  发现有小可爱把笔友和十一当做是同一个人了,可能是漏掉了前文的一些细节,女主的读者遍布京城各行各业,以女性为主,后文还会出现很多,所以千万不要把人物搞混呀~ 最后谢谢各位读者的支持,因为最近三次元很忙,零存稿,作者君也是头一回写古言,一个章节磨10个小时都算短的了,前面有几个章节之前可以说是全部推翻重写,所以暂时可能没办法给大家加更,希望大家见谅一下。暂定还是隔日更,如果收藏涨幅大,争取给大家加更。等不住的宝宝可以囤着看,我一个章节尽量把情节写多点,爱你们么么哒。 感谢在2019-11-22 20:40:23~2019-11-24 20:53:1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出云の神 2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0章 午饭过后,书坊里客流尚少,大家都休息了一会儿,这才回到各自的岗位。 虞回苦大仇深地回了风满楼,按她自己的说法是要接受自家哥哥唾沫的洗礼。沈宴秋大厅的清扫工作已经完成,又没了人陪聊,只好自己给自己找点别的活做。 童话镇作为临安城最大的书坊,在人丁不过万的城市里每天售出的图书可达上百本,是谓销量惊人。这才半天下来,书架上的位置也都空出不少,沈宴秋看着光秃秃的陈列架怪不舒服的,于是跑去找吴管事问了书库的位置,准备把库存的新书都搬上架。 吴管事报了地方才反应过来公子是要跑去做什么,赶忙追上前去:「公子使不得,这种重活我唤别人去做就行了!」 沈宴秋不甚在意地摆摆手:「无妨,大不了我多跑几趟,不会累到的。」 说着就掀开了帘子,直奔里院。 吴管事还想追上去阻拦,却撞上了另一条道上走来的段老闆和吉云,不由抱怨地跟人长嘆一声:「老闆您这是怎么想的,竟然让公子过来做活,这哪里伤到扭到的可该如何是好啊!」 段老闆自然看到了方才沈宴秋飞窜而出的画面,却不似对方那般操心,浅润地笑了笑,对身后的吉云道:「吉云,你去跟着公子,看看有没有什么能搭上手的,她若不让你帮,你便站边上照看就行。」 「是,老闆。」吉云欠了欠身,便寻着公子几秒前消失在书库后的身影找去。 将人目送不见了,段老闆才怡怡然地对吴管事道了句:「放心吧,她没你想的那么娇弱。就算真有那么娇弱,也正好可以在书坊里锻鍊一下。」 吴管事见他说到这个地步,无奈地嘆了口气,垂垂袖摆,不再多辩,折身往大厅回去。 那边吉云来到书库,抬手拂了拂空气中的粉尘,往里走了两排书架,方看到公子搬着一大撂书连路面都看不清地摸索往外走,顿时理解了几分方才吴管事的慌张,赶忙迎上前,生怕出什么闪失:「公子,这些书还是交给我来拿吧。」 沈宴秋从书后探出半个脑袋,客套道:「没事没事,这里我一个人就行,你去忙你自己的吧。」 吉云本想再劝两句,但想到段老闆提前跟他吩咐过的,只好挠挠脑袋,退到一边:「那您要是实在搬不动了跟我说一声,我就在边上跟着您。」 沈宴秋默了默,若说方才她还以为对方只是碰巧经过问候一声,那么现在大抵就清楚应该是受人嘱託过来照看她的。 她这人吧,和广义上那些争强、独立的女孩子们不太一样,白白的一个劳动力在身边,哪有放置不用的道理,遗憾地心想此次是无缘让段老闆看到她身上「坚忍顽强」的感天动地一面了,果断改口道:「那你还是过来帮我吧。」
第23页 吉云:「……」 当然啦,沈宴秋也不至于那么厚脸皮的全部交由对方来做,主要是她有点高估自己这个闲来只会养花写字的身体,心比天高地搬了一大撂,现下胳膊真的有些吃不消,所以和对方五五开划分了一下,总算轻松不少。 但即使在有人帮扶的情况下,他们还是前后跑了三趟才把大厅里的陈列柜填满。 沈宴秋气喘吁吁地靠在墙边休息,没想到现代画漫画坐出来的办公室病到了古代因为读书写文还是没机会改掉,照目前的体力状况也不知道按古人短命多病的活法,能不能捱到三十岁。 吉云贴心地跑去帮人倒了杯茶水,段老闆看到后半途接过,声音轻缓温润:「我来吧。」 吉云笑了笑,双手递上:「您小心烫。」 说着便识趣地退开不打扰他们。 段老闆端稳了茶盏,这才转而看向靠在角落偷闲的沈宴秋。某人仗着位置偏,正旁若无人地舞着手帕一个劲扇风,生怕大家瞧不出她是个女儿家似的,不由失笑上前,悠悠提醒道:「大启男子是不用帕子的。」 沈宴秋被人抓包轻咳一声,灰熘熘地将手帕塞回了怀里。不过想想又觉得对方是在调侃她,毕竟她刚用的帕子就是先前宝兴巷那位白衣公子送的,哪来的大启男子不用帕子的歪理。于是往墙上一靠,配合对方说的话,吊儿郎当地拿袖子甩了甩风,故意道:「这样可有男人味一些?」 段老闆眼底笑意沁开,流转不已,他挑了挑眉,清越珏珏,温声应道:「嗯,非常。」 沈宴秋耳根红了红,明明是想和对方开玩笑,怎么有种把自己搭进去了的感觉…… 傍晚时虞三小姐又到了童话镇一趟,跟沈宴秋玩笑似的道,她哥竟以为她是看上了「他」,所以才三天两头地往书坊跑,累得她好一阵解释才打消对方的疑心。 沈宴秋亦哭笑不得,没想到午时虞二公子那意味深长的一眼包含的竟是此等意味。 最后虞回还是日常一问,在她没在的期间,是否有状似巨先生的可疑人物在书坊出现过。 之所以用「状似」二字,那是因为巨先生从未在公开场合露面,就连是男是女的身份信息都隐秘成谜,民间根据巨先生以往小说中女主的人物设定,既猜测过对方是前朝的公主,也猜测过对方是御史大夫家的千金,不过前者已经七十岁的高龄,后者在书籍发行期间尚是御史夫人肚里的婴孩,经过一一举证,皆被排除,这也是大家对巨先生始终保有热情的原因之一。越神秘越叫人嚮往。 沈宴秋给出的答案自然是没有见到。虞回虽惋惜,但想着自己蹲守了那么些天也不曾撞见过,便不再放在心上,还非常亢奋地给对方打鸡血,让人不要难过气馁,总有梦想实现的一天。 沈宴秋古怪地笑了笑,收下了她的好意。 两人晚上皆留在书坊吃的晚饭。倒不是真的贪这么点热闹,而是干了一天的活下来真的饿得走不动回家的路了。 倒是虞回奇妙地发现最近的段老闆变得格外好说话,从前她想在书坊里多待一会儿,都会被吉云「客气」地请出去,现下看她不请自来地坐在饭桌上竟都没什么反应了。 她哪里知道,段老闆想的是书坊里皆是男人,担心有人会不自在,所以特意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拉她一个作. 陪的留下来的。 —————— 两天下来,沈宴秋大致熟悉了书坊的事务,只是每天回到上泉苑后,连提笔写书的力气都不剩多少,大多强撑着写上几页,便倒头就睡。 这晚,她将一期书稿整理完毕,便半耷着眼皮一头倒到了被褥里,心儿帮忙把桌案上的笔墨整理好,便上来给她按肩。 半晌,心儿小心翼翼地出声道:「小姐,您睡了吗?」 「没呢。」沈宴秋嘟囔了一声,又侧了侧身,指指胳膊的位置,「揉揉这边。」 心儿乖巧地改揉她的手臂,这才将白日府里发生的事絮絮说来:「小姐您不知道,今天宫里兰心会的人来了,给大小姐递了请帖邀她参加这届的寻芳宴,老太太和老夫人可开心坏了,给大小姐赏了好多首饰珠宝。府里下人都说,能出席这寻芳宴的都是京城里的名公巨卿,大小姐此番若是能在宴上被哪位贵人看上,连带咱们沈府也要一併发达了。」 「那不是很好吗。」沈宴秋迷迷煳煳地应了声,只觉得「寻芳宴」的名字有些耳熟,却又一时想不起在哪里见过,又道,「你刚说的兰心会是什么?」 心儿也不太清楚,拧眉回忆了一下,「好像说是以长公主和皇贵妃为首的一个协会什么的,里头都是京城里顶尊贵的夫人,像将军夫人、御史夫人啊之类的。」 沈宴秋啧嘆,大启民风开放,连带宫里的女人也都够潮的。 心儿看自家小姐一脸没骨头似的模样,丝毫没把事情放在心上,不由有些郁闷道:「小姐您都不生气的吗?明明您比大小姐长得好看,这些按理来说都应该是属于您的。」 沈宴秋面上不痛不痒,惬意地眯着眼,喃声宽慰道:「心儿啊,这年头早就不兴只看脸了,大姐的才气名声在外,换我是男人,也会慕名喜欢的……」 心儿无语地仰头望床梁,怎么这话从更有才气的自家小姐口中说出来,半分可信度都没有呢。
第24页 她瘪瘪嘴,继续给人按肩:「大小姐心高气傲,若非当今太子年岁过小,我估摸她定是立志做那太子妃的。将来入了侯门,怕是又要让老爷夫人得意吹嘘好一阵了……我说小姐您一定不能输了去!找个更厉害的姑爷气一气老太太她们,看她们日后来不来巴结您!」 沈宴秋哑然失笑:「那大概是要让你失望了,你家小姐的梦想可是等哪天沈府倒台了,便撺掇点小存款跑到无人相识的江南去,买块地种个田什么的。所以你那姑爷最多就是个土地主或是村头的王员外什么的,再厉害的恐怕是找不到了。」 心儿被她这番话彻底给逗笑了,吸吸鼻子道:「那我和婆婆也跟小姐一块儿下江南去!」 「好啊。」沈宴秋懒洋洋地笑应了声,便阖眼没再说话,面容恬淡宁静,像累睡过去了一般。 …… 谁也没想到,她最后抛下了临安城的一切,是只身一人去的江南。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19-11-24 20:53:16~2019-11-26 20:57:1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哥哥么么弟弟呦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1章 这日,沈宴秋跟段老闆请了一天的假,带心儿去了锦绣山庄。 再过几天就是赴约笔友宴会的日子,她想着届时出席的都是些家世显赫的「财男财女」,自己定然不能显得过于寒酸。谁知夜里翻翻衣柜,竟没能找到一件合适的衣裳。 暗慨自己日子过得果然还是太过简朴,于是让婆婆帮忙打开读者送来礼物中全部装着锦缎的箱子,一一挑选起布匹来。 最后寻了匹蓝白色渲染的轻绸质地的布,低调不失奢华,到时候既不会丢了笔友的面子,又不会过于瞩目夺了主人的风头,这才满意地睡了下去。 今日找到锦绣山庄,就是想委託庄里的绣娘帮她在三日内赶制出一件正服来。 下了马车,心儿因为担心布匹会脏,特意在上头罩了层白布,小心翼翼地抱在怀里,跟着小姐上台阶。 锦绣山庄是临安城最大的绣庄之一,坐落在半山腰处,门庭前的五十余台阶上顾客往来,络绎不绝。这里拥有最上乘的布匹,最上乘的手艺人,每到换季出售新款,都会出现千金难买、供不应求的盛大景象。 来到山庄内部,男女服饰的展区分成了左右两个部分,里头陈列的景象跟现代的百货商场没有太大差别。 沈宴秋携心儿到了右边的女装区,想寻这里的管事问问接不接受定制。 那边心儿新奇地看着从试衣间里走出的一位位华服女子,没忍住凑到她耳边小声道:「小姐,锦绣山庄设计的衣裳真好看,您日后也都还是拿了布料到这里来做吧。我和婆婆只会些最简单的女红款式,感觉都把那些布匹白白糟蹋了……」 沈宴秋看着却没什么感觉:「这些裙子都太正式了,日常穿起来不方便。况且我也没什么穿这种衣服的场合,花钱做了也是扔衣柜里积灰,备上一两件就够了。」 心儿无趣地努努嘴,有些没劲。别人家的姑娘小姐都那么喜欢着装打扮,恨不得把所有金银珠宝往身上堆,哪里会嫌衣柜里的衣服太多啊,就自己家的这位总是嫌这个麻烦、那个麻烦,恨不得素面朝天,只穿身睡袍过日子,说出去不让人大跌眼镜才怪呢。 心儿默默腹诽着,不知又想到了什么,顿了顿,小心翼翼地扫了眼四周,低怯道:「小姐,我们在这里应该不会撞见大小姐吧?」 沈宴秋顿时被她那怂样给逗笑了,明明私下里还敢在她边上嚼人耳根,现下出了门却是蔫成这幅德性,点点人后脑勺,道:「只要你不乌鸦嘴,那大概率是不会碰见的。」 心儿赧着脸揉揉脑袋,很是不好意思。 其实在来的路上沈宴秋就已经把这点考虑了进去,沈府大小姐与锦绣山庄的白小姐是恍若共生的好姐妹,这点关系在人前并不避讳,沈小姐擅长女工刺绣,经常出没在锦绣山庄,庄里不少上等绣品都是出自她之手。 但进山庄时,她特意看了眼地形,身穿女工服的绣娘都是沿侧道进到山庄里院做纺织活的。如果不出意外,沈南卿就算现在就在这山庄里,也不大可能会走到前厅来。倒不是惧对方,只是觉得能少几分尴尬自然是最好的。 那边管事给客人介绍完衣裳,转过身时刚好看到两个面生的姑娘走进,其中为首的那位举手投足间自成一股清韵,浑然天成的气质让周边的人群隐隐作衬,生怕怠慢了贵客,连忙迎上前去招唿:「这位小姐,有哪里需要帮忙的吗?」 沈宴秋让心儿抱着布匹上前来,解释道:「是这样的,我这里有一匹布,想委託贵庄赶制一件成衣,不知道方不方便。」 管事沉吟了一下,道:「小姐最晚什么时候要来拿成衣?」 沈宴秋算了算时间,问道:「三天后可以吗?」 管事颔首:「可以是可以,不过时间有点紧,费用上可能……」 沈宴秋瞭然地笑了笑:「钱是小事,如果庄上同意的话今天就可以先付下一半的定金。」 锦绣山庄的定制费用极高,鲜少遇到这样连价格都不曾问过就爽快答应的客人,管事喜上眉梢:「那小姐稍等,我让绣娘来给您量尺寸,您顺便可以说一下对成衣的要求。」
第25页 沈宴秋颔首,便和心儿站在旁边等候。 许是店里生意太忙的缘故,管事回来时带了两杯茶水,让她们暂先休息一下,说绣娘有事,等忙完便马上过来。 沈宴秋倒也不急,道了无事,便开始欣赏起展厅里挂着的衣裳来。 「二姐?」 一道清朗稚嫩的男音从身后传来,不等人回神,就已率先跑上前。 沈宴秋看到沈南飞出现在这里,讶异地挑了挑眉头:「飞飞?你怎么到这儿来了?」 沈南飞兴奋地攥上她的袖子:「母亲让我过来陪大姐做衣裳,没想到二姐你也来了,早知道我们便坐一趟马车出发了!」 沈宴秋听到「大姐」两个字只觉得一阵脑阔痛,做人果然是越怕什么越来什么,正想让人装作没看到自己,乖乖回去找他大姐,就听到另一道沉敛女声响起:「飞飞,过来。」 少年郎没那么多弯弯绕绕的心性,听言马上乖巧迎了上去:「大姐。」 沈南卿拿帕子给他擦了擦一路上额角跑出的汗珠,凝了眼不远处背对着的身形,柔声说教道:「早跟你说了不要和那人走得太近,幸亏是在外面,若叫父亲母亲知道了,又得挨骂。」 很温和的声音,听不出丝毫的刻意,就像是教导小孩子远离陌生人的口吻,充满善意。 沈宴秋听言低首笑了笑,用食指挠挠眉心,甚是玩味。 沈南飞不开心地皱起眉头:「大姐,二姐人很好的,你要是和她多相处相处,一定也会喜欢她的。」 同行的白湘云没好气地用指尖点了点沈南飞的脑袋,笑骂道:「你这个小没良心的,哪有帮外人说话的道理,你姐因为你二姐家的那档子破事牺牲了那么多,你还说这样的话,不是存心叫你阿姊伤心嘛。」 沈南飞嗫嚅了一下,这才跟二姐没有关系呢……沈府的没落与二娘有很大的牵扯确实不错,但上代人的恩怨怎么可以遗留到他们这辈来。况且当初那萧家公子退亲,不正证实了对方的忘恩负义吗,怎能把姐姐姻缘的错失也一併怪罪到二姐头上。 白湘云说完一通,还阴阳怪气地望了那个背影一眼:「再说了,你口口声声叫着的那位二姐,出门在外可是半点规矩都没有呢,见到大姐连叫都不叫上一声,果然是野养的胚子。」 心儿听不过去,握了握拳正想冲上去跟人大骂一通,却被沈宴秋淡淡拦住了。 「小姐!」心儿气急地唤了她一声,眼眶红红的。 沈宴秋嘆了口气,早听闻锦绣山庄的白小姐性子直接、口无遮拦,她怕的便是出现现在这种状况。原本想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权当做没听见的,但小丫头太护主了,她若再不做点什么,定能气哭了去。 无奈地抚抚额,转而打起精神,朝那几位走去。 白湘云从前只在沈南卿那听过几回沈宴秋的名字,除此外从未谋面,现下对方转过身朝自己走来了,方看清真人的模样。本以为南卿的相貌已是人间难得几回有,却不想两人会是旗鼓相当,不分伯仲。 不过她很快就把眼底那点艷羡掩了下去,换回高人一等的姿态。 长得好看又如何,又没那消受的命。 沈宴秋疏离地沖人行了个礼,语气平淡,用一本正经的语气说出再膈应人不过的话:「方才没和姐姐打招唿,是因为听到姐姐说和我走得太近会被父亲母亲责骂,是以不想给姐姐带来麻烦,但刚刚听了白小姐无中生有的怪罪,宴秋实在觉得有些冤枉,故还是上来跟姐姐问个安。倘若回家父亲母亲责怪起……那就只能委屈白小姐担待这个罪名了。」 白湘云:「……」 沈南卿:「……」 后边的心儿被自家小姐的这番话弄得破涕为笑,勉力压着嘴角才不让自己笑出声来。 沈南卿没吭声,眯了眯眼,十分耐人寻味。 说实在,她一直以来都没有太正视过这个妹妹,对对方的印象也始终停留在四年前沈府出事的时候。那时候二娘以死谢罪,二妹跟着寻死觅活,府里下人每天传话的内容,不是二小姐上吊自杀被院里丫鬟发现,就是跳河失败,被人捞了回来。 不曾想过短短的几年光阴,会让人有如此大的改变。 从前那个畏畏缩缩,总是一大片头髮垂下挡住半边脸颊、蜷在母亲后头的小女孩长大了,并且骨子里好像有什么东西变得不一样了。 半晌,沈南卿方笑了笑,意有所指道:「湘云只是说些玩笑话,妹妹那么当真,未免显得有几分小家子气了。」 沈宴秋做出谦虚的模样:「是是是,宴秋自然比不过白小姐洒脱不羁,明言快语。」 白湘云默了默,明明夸人的话怎么有种对方在讽刺自己的错觉呢。 作者有话要说:  求个收藏,然后大家放心,结局一定是he~~~ 感谢在2019-11-26 20:57:11~2019-11-28 20:57:1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7754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2章 庄里的管事带着绣娘过来,及时打破了有些僵持的氛围。 「大小姐,沈小姐,沈公子。」管事躬身将人一一叫过,这才让绣娘带客人去量身形。 白湘云径直抬手将她们拦了下来,柳眉轻挑,悠悠道:「白管家莫不是做生意做煳涂了,我们锦绣山庄可不是随随便便什么客人都接待的,你唤月娘来给人做衣服,有问过人家付不付得起这个价钱嘛。」
第26页 月娘是庄里的头等绣娘,平日里很少接待定制的单子,只有王公贵族拜访时才会出动,白管家眼睛是瞎的吗,这沈宴秋哪里长得像是能承担这等高消费的人了。 白管家尴尬地擦了擦脑门的汗,正想开口解释两句,边上的沈南飞已经耐不住性子,先跳了出来:「湘云姐你怎么可以这么欺负人,像你这样做生意迟早有一天客人要跑光光!月娘你来告诉我您做一件衣服要多少钱,大不了我替我二姐付!」 月娘迟疑地看看自家小姐,沈小少爷是沈小姐的弟弟,按理说一家亲才是,现在这状况搞得她也有些摸不着头脑,不知如何作答。 好在白湘云与沈南飞平日处惯了,也不恼他刚才说的话,拍拍他的脸颊,笑眯眯道:「小飞啊,姐姐这是实话实说,月娘是我山庄里手艺最高超的女红,做身衣服至少要一个金元宝,你从小到大攒的零花钱有这么多吗?」 沈南飞听言顿时涨红了脸,结巴道:「怎,怎么会有那么贵的衣服。」 「你以为呢。」白湘云乜斜他,没好气道,「现在可还有那个底气给你二姐撑场面?」 沈南飞耳根通红,梗着脖子硬是憋不出一句话来。 沈宴秋嘆了口气,适时出声,话却是对管事道的:「可以麻烦您帮我找位价格中间一点的绣娘吗,我这里布匹自备,应该可以便宜一半的价格吧?」 说实在她今天让心儿带在身上的金元宝十个不止,按她写书挣来的那些钱算,就算拿一百个金元宝买件衣服也都算不上什么,但沈南卿和沈南飞在场就有些不方便了,她一个庶出的二小姐,月例比起二人只少不多,凭空冒出来那么多钱,定会惹来一身麻烦。 不等管事应下,白湘云又是一阵夸张地掩嘴讥笑:「这年头还真是哪里来的阿猫阿狗都想借着我们锦绣山庄的招牌给自己贴金镀银呢。不过提前跟沈二小姐说一声,这布料太糙我们可是不会接手的。首先我们庄里绣娘的手都被养得精贵挑剔的很,若非上等绸布碰不得,其次一块破布再怎么心灵手巧也还是改变不了破布的本质,届时做出来的衣服不尽人意,您再跑来找我碰瓷……我总不能为了接您这单赚不了几个银子的生意坏了我们锦绣山庄的名声吧。」 一段话说下来悠扬婉转,苦口婆心,听着怪感人肺腑的。 沈宴秋还没什么反应,就听见沈南飞怒斥一声「湘云姐你够了」,和心儿两人皆一副气昏头的样子,恨不得马上冲上前去揪人领子算帐。 她和沈南卿各拦下一个,方没让场面变得太难看。 沈南卿不悦地蹙眉看了弟弟一眼:「飞飞,湘云算你半个姐姐,不能这么没礼貌。」 许是她身上母仪泰然、从容端庄的气质,叫沈南飞没由来地熄了脾气,噤声拄那不动了。 沈南卿这才不急不缓地扫视周围一圈,缓和场上众人的情绪,安抚道:「这样吧,妹妹想买什么衣裳,大厅里随便挑一件,姐姐出钱给你买了,就不必再麻烦庄里绣娘辛苦定制了。」 沈宴秋微不可察地低笑了下,没骨头似的慢吞吞道:「多谢姐姐好意,不过这阿牛阿羊的衣服宴秋也穿不惯,今日就当白跑一趟,不打扰大家的兴致,先行告退了。」 说着也不给几人反应的时间,对身后的心儿道:「心儿,走了。」 白湘云看着两人绕过展厅的柱子离开,方品过来对方说的那句「阿牛阿羊」是回怼她方才的那句「阿猫阿狗」,心下气愤地跺跺脚,却找不到发火的对象,只能对边上的管家撒气:「都给我愣着做什么,还不干活去!」 无端做了出气筒的管事连忙带着月娘退下,心中叫冤不已。 —————— 马车上,心儿还绞着帕子愤愤不平,若不是自家小姐不兴「连坐制」,她定要将那位白小姐的祖宗八代都问候个遍。 沈宴秋给她沏了杯茶水,又捧起自己那杯低低啜饮一口,惬意地眯了眯眼,许久才道:「好啦,别生气了。」 心儿看她不痛不痒的样子,心头涌上一阵老母亲恨铁不成钢的郁闷:「小姐,那个白湘云都这么说你了,你怎么就不生气呢!」 沈宴秋歪了歪脑袋,认真地思考了一下,道:「也不是不生气,只是觉得没什么好在意的。」 生活那么无聊,就当添抹调味剂了。 心儿长嘆一声,她倒希望小姐能在意点什么,要不然总让人有种飘离在外、看戏中人的错觉。闷闷不乐地灌了口茶水,又道:「那小姐您的衣服怎么办,我和婆婆做不来正装,您几日后和朋友的宴会穿什么是好?」 沈宴秋这才知道了为难,拧眉思考少许:「调头去河平都庄吧。」 「啊?」心儿愣了愣,「能行吗,要是他们不让我们进去怎么办?」 河平都庄与锦绣山庄是临安城里齐名的两大绣庄,但前者属于皇商,门槛更高,平日只接待有预约的贵客,专为皇室成员服务。不像锦绣山庄,只要有钱,寻常有点小钱的暴发户也能前往购买衣物。 沈宴秋也不确定:「试试看吧,不行再做其他打算。」 心儿点点头,拉开车帘同外头的马车夫道了声地址,这才重新坐好。 锦绣山庄位于山腰,河平都庄则位于荆河流域边,人文美景皆是一绝。 本以为到时会直接吃个闭门羹,需要好说歹说一阵才能得以机会进去拜访管事,谁想外头的守卫格外彬彬有礼,让她们稍等片刻,进去问候过主子,就派了小厮带她们进去,说今日庄上刚好不忙,过会儿管事就能过来接见。
第27页 沈宴秋在展厅里一边观看样衣,一边暗慨庄上主人的生意之道,按理说皇商应该比普通商家更趋炎附势才对,但从刚刚门口进来到现在,她从始至终只感受到了「来者是客、人人平等」的有礼相待,比那白家小姐不知好上多少倍。 这里的展厅虽比起锦绣山庄冷清不少,但挂出来的服饰更添贵胄之气,都是些寻常人家不敢尝试的皇室用色和纹路。 心儿像是也被眼前的华服憷到了,眼睛一瞬不眨地将那些皇袍、凤袍盯着,惊讷地说不出话来。 徐管事前脚将长公主一行人从贵宾室送走,后脚问了小厮刚来的那两位客人在哪,便来到了展厅迎客。 沈宴秋瞥到人进来,携心儿上前问候。 徐管事寒暄两句,便问起了对方的来意,问有没有什么可以帮上忙的。 沈宴秋把定制衣服的事说了遍,并表明需要在三天内赶制完成,价钱好商量,接着便是等待对方答覆。 河平都庄从来都没有赶客的做事风格,虽然大多时候都是服务于皇家,但偶尔得空了,只要顾客付得起钱,自然不会把生意拦在外面,是以徐管事非常爽快地应下了,看向后面的心儿,问道:「是这位姑娘手上抱着的布匹吗,可否让我看一看,顺便跟小姐商量一下设计的款式。」 沈宴秋让心儿把布匹呈上前来:「我对款式也没有过多的了解,相信庄上的手艺,只需帮我做身合适出席朋友宴会的衣裙即可。」 徐管事颔首,看到心儿将白布掀开后里面露出来的蓝白色渲染布匹时,面上一怔,有些错愕。 沈宴秋不解:「是有什么问题吗?」 徐管事赶忙圆滑地接过:「没有没有,小姐放心,我会好好吩咐下面的绣娘,成衣做出来后定叫您满意。」乍一看似乎与先前没什么变化,只是言语间更添了几分敬意。 沈宴秋没把这些小细节放在心上,笑了笑,道:「那就麻烦您了。」 徐管事不敢怠慢,下去唤了庄里最好的绣娘,也不管人手上忙的是什么要紧的事,促人过来给姑娘量身形。 将各项事宜办妥当后,沈宴秋问起定金,徐管事沉吟少许,道:「小姐布匹自备,需要支付的只有人工费,故而二十两银子便够了。」 沈宴秋讶异挑眉,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虽然这是民间的市场价,但锦绣山庄和河平都庄向来是以奢侈闻名,这价位未免太亲民了些。 徐管事见她起疑,解释道:「小姐的这匹布质地非同一般,庄上的绣娘有幸能为您做身衣裳已是感恩戴德,自然不好再多收您的银子。」 沈宴秋多少识货,知道这匹从读者那得来的绸布质量很好,想到古代一些志士确实有这种只要过足手瘾便不图回报的通病,也就不再争执,让心儿掏钱袋出来结算。 鑑于金额小的缘故,也就不再算什么定金不定金的,一次性将银子付清。 徐管事收下银子,试图挽留对方再在庄里多坐一会儿,但沈宴秋告知稍后有事得先一步离开,只好亲自将人送到了庄外。 —————— 午后,徐清懿在家里待的无聊,便抽空去自家的绣庄逛了逛,顺便帮远门在外做生意的父亲看看庄里的生意。 谁知刚进了庄,就被徐管事神神叨叨地引到了内院,说有东西要与她看。 一路上她怎么问对方都不答,好不容易疑神疑鬼地到了内院,还卖关子地在东西上盖了块白布。 徐管事笑眯眯道:「小姐,您看看这里头是什么?」 徐清懿仰天翻了个大白眼,估摸无非是又给她做了身新衣裳什么的。没太大兴致地将白布一扯,心想着要不要配合徐叔做出喜出望外的神情,却在看清里头的东西后怔得说不出话了。 「这,这……」她吞了好几口唾沫,方把口齿整清楚了,「这不是我们庄里年边染制出来的那匹新布吗?」 徐管事笑意盈盈:「没错。同批的还有其他六个色系,年关时您都让我打包寄去童话镇给巨先生了。」 「那,那……」徐清懿还是控制不住地结巴,「那这布现在怎么会在这儿?」 当初为了表达巨先生在她心里独一无二的崇高地位,她可是只准染娘染一批这种色系的布,从此便不再生产的。 徐管事高深莫测地一笑,扔下一个重磅消息:「巨先生今天来庄上了,这布就是她留下委託咱们帮忙做成衣的。」 「!!!」 徐清懿简直要原地爆炸了,在屋里这边窜窜,那边跳跳,好半盏茶时间才把自己欣喜若狂的情绪压下去,想起正事道:「巨先生现在人呢,还在庄里没,快带我去见他!」 徐管事连忙将人拦下:「小姐别急,巨先生午时不到就走了,但她三日后还会过来拿成衣,届时您就能见到人了。」 徐清懿又懊恼又止不住地开心,嘱咐道:「下回巨先生再来庄里,你记得想方设法把人留下,然后再派小厮到府里来叫我!」 「是是是。」徐管事好笑地点头应下。 徐清懿只觉得心头水里来火里去的,激动万分,又带着说不出的紧张,拉着人絮絮问道:「巨先生长得什么模样,是男是女,为人温和不温和?」 先前不知道对方性别,也不知身材大小,以至于送衣服都只敢送布匹,男性的、女性的、中性的,全部都送了个遍。
第28页 徐管事耐心地一一答过:「巨先生是个女子,年岁应该跟小姐差不多,长得十分漂亮,说话温温和和的,气质格外出众,小姐若是见了一定非常欢喜。」 徐清懿顿时笑得憨乎乎的,简直比自己听了旁人夸奖还要开心。 让管事把今日见到巨先生的所有过程事无巨细地道了遍,方将人放过。 徐清懿长唿一口气,拉伸了下筋骨,又将袖子捋了捋,吩咐道:「徐叔,你帮我把芳娘和茹娘叫来,让她们把这三天的活往后推一推,过来给我打下手。」 好不容易盼到的机会,她自然要亲自给巨先生做件衣裙,好让人在宴席上艷压群芳。 徐管事笑着应下,这布一直放着没动便是出于这个想法,自家小姐制衣的天赋和技艺放眼整个大启都是无人能比,想来又有机会见识到她大展身手了。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19-11-28 20:57:19~2019-11-30 20:33:3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阿曳 14瓶;7754 10瓶;莉丽佳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3章 沈宴秋从河平都庄回来后并没有去童话镇报导,难得的一天休息时间,用过午饭后稍微晒了会太阳,便让心儿帮忙拿来纸笔,继续写新书的内容。 近日太忙,好不容易腾出一整块时间,洋洋洒洒地写了好几页都不曾停笔。 算算日头,距离新书杂志出售只余小半月光景,亏得她先前存稿充足,要不然真算不准接下来在这半工半写的状态下,能不能按时交稿。 傍晚的时候沈南飞来了一趟,刚好天边光线弱了下来,沈宴秋让心儿把书稿收拾好拿回屋里,这才招唿南飞在石桌边坐下。 沈南飞没在意姐姐先前写的是什么,把手上抱着的几个包裹都在桌上放了下来。 他耷拉着眉眼,还在为上午发生的不愉快感到垂头丧气,表情别扭地吞吐道:「二姐,我下午去华九街的裁缝店上给您买了两身新衣裳,虽然没锦绣山庄的好,但,但……等我日后挣了钱,一定会给您买更好的……」 才说两句话,脖子已经羞愧得通红,末了还蔫蔫地跟人道歉道:「对不起啊,今天在湘云姐面前没能给您长风光……」 沈宴秋哭笑不得,但不得不承认心中还是有几分感动的,摸摸他脑袋:「飞飞的心意姐姐领下了,不过你这个年纪的孩子本就开销大,好不容易存点零花钱日后别乱花了,好好用在自己身上,听见了吗?」 沈南飞吸吸鼻子,眼神认真:「给二姐花钱不算乱花。」 沈宴秋慨嘆,这沈家上下除了婆婆和心儿,恐怕也就只有沈南飞一人是真心待她这个身体的原主了。唏嘘一阵,敛下思绪招唿道:「在外边吃过没,刚好婆婆在烧菜,晚上要不要留我这里吃点?」 沈南飞迟疑了一下,不知从何开口,揉着脖子窘迫道:「抱歉二姐,父亲母亲还在等我一起用膳……」 沈宴秋「啊」地一声反应了过来,敲敲自己脑袋,差点忘了沈家人都是一块用晚膳的规矩了,连忙道:「那你快去吧,小心迟了要受父亲问话。」 沈南飞本想说不急,但默了默还是起身告辞。家里的晚膳每每都是等一大家子齐齐整整坐好才会开饭,但这么多年来独独少了二姐一人。一想到今日二姐在府外受的委屈,回府后还要继续遭受这般区别对待,心中就憋闷地呆不下去。 沈宴秋不知道他想的那些,没出声挽留,只是唤他下次来玩。将人送到院口回来,刚好心儿从庖厨里端了菜吆她吃饭,便跟着一同进屋。 那边沈南飞沿着小道走了几步,看到大姐在树下等他,愣了愣,阔步上前:「大姐,你怎么没进去?」 沈南卿温和地笑了笑:「等你一起。」 沈南飞怔了一秒便明白过来,两人早上是一道出的门,若是晚上分开回的府上,定会叫父亲母亲起疑,抿抿唇,感激地道了句:「谢谢大姐。」 说实在今日在外头,大姐任湘云姐出言嘲讽二姐他心里是有气的,但后来大姐陪他逛了一个下午的裁缝店,因为和二姐身高相仿,还帮忙试穿了许多衣裳,他心中的怨怼也就差不多消了大半。再转念想到湘云姐的直脾气无人能奈何,也大概理解了姐姐那时的不作态,便放下心结。 只是想起此番就为了那个什么破宴会,奶奶和母亲就给了姐姐两个金元宝买衣裳,二姐却什么都没有,心中还是忍不住有些难受透不过气。 沈南卿看他心思繁重,只是揽过他肩头拍了拍,没说什么,带人往里面走。 —————— 三日后,徐清懿天没亮就整装待发地梳妆好,来到河平都庄,累得庄上比平日提前了足足一个时辰开门。 随着日头上移,内心的紧张焦虑越甚,短短一炷香不到的时间里,她已经问了无数次徐管事自己仪表是否端庄,脸上有没有妆花。 然而左盼右盼,最后下人通报,拿着帖子前来提货的是位老婆婆。 徐清懿浑身的鸡血瞬间像被抽空了一般,幽怨地望向徐管事。 徐管事一头冷汗,连忙上前帮忙询问,这才知道巨先生有事在身,是以差了院里的婆婆代拿衣服。原本想从老人家口中套出巨先生或是府邸的名讳,谁知对方防范心极重,一直都没说出口。
第29页 徐清懿虽然心中说不出的失望,但来人怎么说也是巨先生的亲属,所以还是强打起精神,展现出十二分的礼遇,让人有种宾至如归的感觉。 沈宴秋一直到晚上从童话镇做活回来,方看见那件成衣。 彼时婆婆和心儿已经将衣裙挂在架子上欣赏好一会儿了,看她进来,围上前又是一阵七嘴八舌地赞扬。 沈宴秋连忙比了个「打住」的手势,笑道:「你们吹得未免也太夸张了吧,衣服在哪呢?让我瞧瞧。」 心儿迫不及待地引她到里屋的屏风后,婆婆也一道跟着,不忘解说道:「听说是河平都庄的大小姐亲自为您缝制的。今天我去庄上取衣服,刚好碰到那位庄主小姐也在,年纪不大为人却谦虚礼貌的紧,后来看完衣服,更觉得小姑娘心灵手巧,难怪当时管事同我说这是临安城第一绣娘的手艺了。」 心儿也跟着点头贊同道:「是啊小姐,没想到河平都庄的手艺那么好。我平日总听府里的下人吹嘘大小姐师从锦绣山庄,技艺精湛无人能比,但现在两相一比较,只觉得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大小姐恐怕还要好些时候才能触上真正的天花板呢。」 沈宴秋笑了笑,轻抚绸缎:「能给皇家服务的绣庄,底气和实力自然不会少。」 华衣线条倾泻而下,外罩一层白色浅纱,在朦胧中蓝白渲染的底布像是水墨挥散开来一般,在裙踞处盪开层层浅蓝色的涟漪,腰间纹路精緻的蓝色系带作为点缀,完成了一身由白及蓝的渐变,逶迤娉婷。 婆婆回想起白日的种种,还是忍不住感慨:「虽说是皇商,但河平都庄里的人可是半点架子都没有。对了,那位庄主小姐还让我跟您说一声,要是这身衣裳喜欢的话,日后可以多去庄上光顾,她给您打八折。」 沈宴秋挑了挑眉,有些好笑。这衣裙一共才花了她二十两银子,本以为对方叫亏得再也不会想跟她合作,谁曾想现在又放话打八折,还真没见过哪个生意人这么做赔本买卖的呢。 心儿还记得早初在锦绣山庄受的气:「还是河平都庄好,哪像那白湘云,狗眼看人低……」 沈宴秋哭笑不得地拍拍小丫头的额脑袋:「好了,时候也不早了,大家都去休息吧。」 婆婆迟疑:「小姐,您明日就要去参加宴席,晚上不先试试妆吗,顺便把衣裳换起来看看,要不然明早起来时间可能够呛。」 沈宴秋伸伸懒腰,眼角沁出点睏倦的水汽来,揉着胳膊闲散道:「不用那么正式,就是去见几个朋友,顺便听听八卦,跟平常一样就行。」 然而等她第二日乘着马车到了城外的木白氏林,就再也说不出昨日那样的话来。 林子的入口处停了一熘串的豪华马车,从上头提着裙踞而下的皆是些名嫒美姝,从容华贵。中间时有马匹成群结队地路过,华服装扮的公子哥儿们身形笔挺地坐在马背上,四顾间侃侃而谈,风流倜傥。 沈宴秋掀开窗帘一角看向外头的景象,内心有几分不淡定,她是想过筵席上会出席不少大人物,毕竟她本身就是抱着听「宫廷八卦」的心思来的,但没想过这会是一场规模那么大的宴会啊! 四、五、六、七、八……光进个场,马车就要排队小半天时间,实在超出了她的预想。。。 作为一个不怎么在乎自我形象的懒人,沈宴秋破天荒地拿出马车上备用的镜子,默默把头髮理平整了些。 原本早上心儿给她涂胭脂的时候她还说不必那么浮夸,现在才知道庆幸真是浮夸对了。 感觉马车缓慢向前移动了些距离,坐在外头驱车的吉云贴着车帘提醒道:「公子,快到门口了,您要现在下来吗?」 吉云是沈宴秋特意向段老闆借来的,她今日没带心儿过来,寻别的马车夫担心会有不安全,是以想来想去也就书坊里的人最牢靠,不必担心会把此处的见闻说出去。 她清浅地应了声「嗯」,拂开帘子,就着吉云的胳膊,下了马车。 周围的空气似乎静置了一瞬,隐隐的有无数目光聚焦过来,沈宴秋浑然不觉地掏出两个碎银,放到吉云手里:「我可能要晚点出来,你到附近找个歇脚的地方休息一会儿,看其他人家的马车过来接了,你再一道过来。」 「公……」吉云本觉得自己应该唤小姐才对,但时间久了一时改不过来,还是道,「公子就别跟我客气了,您放心,我不会走远的,保准您一出来就能看到我。」 说着想把银子还回去,但又被沈宴秋笑着推了回去:「收下吧,你在段老闆那做事还要算月钱呢,平白无故被我拉来做苦力哪有不收费的道理。」 吉云耳根红了红,却也没再推託:「那就多谢公子了。」 目送人走到林子口将请帖递给检查的侍卫,吉云这才拉着马车离开。说实在早上在沈府门口等着时,他就被公子的容貌震惊了一回,虽然早几年也见过几回公子的女装扮相,但都没有今日来得震撼,真该叫段老闆也在场看上一看…… 那边侍卫看到请帖角落印的梅花标记,连忙递给边上的公公检查,低声问道:「孙公公,您说的梅花印记是不是这个?」 孙茂海站了半个时辰不免有些昏昏欲睡,听言瞬间打起了精神接过帖子细看,确认无误后,方看向站在边上怡怡等待的贵客。瞧清对方的面容,眼底不由划过一丝讶异。
第30页 早前长公主同他千叮咛万嘱咐,道这位贵客男女老少皆有可能,甚至不排除长相歪瓜裂枣的机率,故而让他一同等在林子外,以免侍卫们以貌取人,怠慢了对方。但就是在这样认知的事先灌输下,谁又能想到最后到来的会是这样的绝世妙人。 其实这也怪不得长公主,毕竟按她从小到大接触到的太傅、史官来说,虽然一个个才高八斗、学富五车,但大多都生得其貌不扬、一言难尽,是以一直觉得巨先生也同属一类。 孙茂海掩下心头的好笑,上前同沈宴秋欠了欠身:「先生这边请,我家主子已经恭候多时了。」 沈宴秋涵养地笑了笑,颔首道谢后,便跟着往里走。 外头其他殿、府的公子小姐们瞧到这幕皆感到一阵好奇,还是头一遭看到长公主殿下身边的孙公公对人如此恭敬。 有几个提了兴致的少公子临到侍卫前,顺便问了嘴那姑娘的来头,姓甚名谁。侍卫们一概回答不知,倒不是他们故意卖关子,只是除了收到消息要特别关注帖子上带梅花印的客人,就再也不知道旁的什么了。 沈宴秋随孙公公曲曲折折地走了好一段路,方来到一片开阔的地带。 在场的已经到了不少世家子弟,正三三两两地聚在亭子里嬉笑说话,男的俊,女的俏,远远瞧着就让人感到赏心悦目。 侍从侍女们端着佳肴美酒进进出出,五彩的绸缎花卉将现场布置得秀丽异常。 八珍玉食,琼浆金液,好一派名门贵胄的繁华骄奢景象。 孙公公引她进了一个临时搭建的帐篷里。桌案前围了四个雍容华贵的女子,正指着图纸商量哪里还有什么需要布置改进的。 姜寻安率先注意到动静抬眸望去,看到来人怔了怔,不满地蹙眉,骂骂咧咧道:「孙茂海你怎么又进来了,不是让你在外头等着巨先生吗?这岁数大了,干个活都要歇一阵做一阵的,小心哪天我把你赶回宫里去。」 话脱出口,方注意到后边还站了一个姑娘,默了默,换脸似的切换出和颜悦色的长者模样,决定迟点再训他,亲切道:「这是哪家府上的小姐?相貌生得可真标志呀。」 这矫揉造作的姿态仿佛自己此刻只要说得够温柔,就能让人忘记她前一秒有多兇悍一般。 沈宴秋被她前后的巨大反差弄得呛了呛,被人一夸还有些尴尬,摸摸鼻尖回话道:「殿下好,鄙姓沈,不过您应该对我另一个名字更熟悉些,我就是巨……」 话到一半,沈宴秋喉咙跟卡住一般,怎么也说不出后面两个字。当初起笔名起得多随性,现下就感到有多羞耻,实在是不好意思把「巨无霸」三个大字跟人说出来啊……早知道就想个好听一点的了。 没等她惆怅地抬头仰望天空装咸鱼,姜寻安却是瞬间反应了过来,但又觉得脑海里的这个念头太疯狂,不敢相信,转而看看孙茂海,后者笑意盈盈地沖她点点脑袋,这才结巴地应道:「巨,巨,巨……巨先生?!」 边上的另外三位夫人也做出惊恐状,像是听到什么吓人消息,震惊地重复了一遍:「巨,巨,巨……巨先生?!」 沈宴秋:「……」 不得不说这几位夫人顶着那么漂亮的脸蛋,却说出如此鬼畜的话语,不是一般的违和啊。 作者有话要说:  预收文《世子妃回家种田了》求收藏 第14章 营帐里陷入片刻诡异的寂静。 沈宴秋感受着四方投射而来的火热诚挚目光,一道道的似乎还在竞争谁更炽烈,刺激得她头皮上的毛髮都蜷曲炸起几根。 所以?到底哪位是她的笔友? 一开始未作多想,理所当然地认为中间做主位的便是,但现下再思索一番,似乎也不排除另三位委託的可能。 孙茂海被自家殿下失态的模样逗得几分好笑,适时出声向巨先生介绍道:「这位是我家长公主殿下,左手边的是皇贵妃娘娘,另外两位分别是御史夫人和将军夫人。」 沈宴秋默了默,当即就给四位的名号跪了,她不喜繁文缛节,没学过宫廷礼仪,沈府也不曾派人教过她,一开始所想的是和笔友一对一线下见面,届时客套来客套去,便能省去了行礼的环节。但现下一次性撞上了四位大启金字塔最尖端的女人,笔友的礼可以不行,但另外三位的总要拜见一下吧,更何况她现在也没分清哪位才是她真正的笔友…… 当然,最后没等她跪下,就被姜寻安上前给拦住了。 「先生使不得,快快请起。」 边上的芸贵妃跟着搀她:「是啊先生,您就当我们是您的普通读者,正常往来即可,不必拘泥于宫中的一套。」 沈宴秋本来就是走个形式,现下被人阻拦,自然不加推託,顺势站直了腰板,不过想了想还是行了个简单的欠身礼,道:「小女沈宴秋,几位殿下和夫人也不必那么生分叫我先生了,唤宴秋就行。」 姜寻安几人不曾想到竟能有幸得知巨先生的真名,顿时受宠若惊。 将军夫人是在场中和沈宴秋年岁最相近的,本就孩子心性,这会儿跟人表达喜爱之情更是不加掩饰,抓着她的手,开心道:「宴秋宴秋,我喜欢你的书好久了,没想到你那么年轻,还生得这般漂亮。我叫司徒芊芊,应该比你年长了七八岁,你要是不介意的话,可以叫我一声芊芊姐。」
第31页 沈宴秋顶着对方希冀的目光,实在不忍拒绝,只好硬着头皮唤了声:「芊芊姐。」 不过这一叫,瞬间让边上的其他几位羡慕嫉妒恨了。 大家纷纷自我介绍一番,皆不甘落后地抛出「橄榄枝」,几个唿风唤雨惯了的上层人士,头一回半威逼、半利诱地哄骗人,竟是为了听人从嘴里叫出一声姐姐,这画风对于她们几个「不服老」的人来说,不是一般的新奇。 可怜沈宴秋一头冷汗,辗转应对。 好在芸贵妃心思细腻,体贴周全,温婉道:「大家别站着说话了,快让宴秋坐吧。」 「对对对。」长公主这才意识到自己的疏忽,连忙让下人添了座位进来。 坐下后又寒暄了几句,沈宴秋方问出心中已久的疑问,请教哪位才是她通信已久的笔友。 四人皆笑,姜寻安解释道:「如果真要说出一个人的话,平日都是由我经手书写和传达的信件,不过信里跟您说的很多趣闻妙事都是公会里姐妹们一同分享的,包括平素给您的礼物,也都是大家一块儿集思广益想的。」 沈宴秋觉得自己听到了一个神奇的词眼:「公会?」 司徒芊芊兴奋道:「是啊是啊,就是兰心会。我们会里的成员可都喜欢你的书了!」 沈宴秋的嘴角微不可见地抽了抽,宴席,兰心会,皇家,这三个词拼凑在一起,怎么越听越让人觉得微妙渗人呢。 不等她委婉地询问证实内心的猜想,就听帐外的丫鬟通报导:「殿下,沈府沈大小姐求见。」 沈宴秋:「……」 人生无常,怕是就用在这处的吧。 姜寻安本无意接见,但听到是沈大小姐,再转而想想前段日子光远小子那眼巴巴的模样,寻思着得帮小辈先把把关,于是道:「茂海,你去把人带进来吧。」 「等等!」沈宴秋忙不迭叫了声。 御史夫人云诗柳最先了悟过来:「宴秋是不方便见外人吗?」 沈宴秋也不避讳:「不瞒几位姐姐,南卿是家姐,若是在此处碰面可能会引起一些不必要的麻烦。」 姜寻安愣了愣,想到什么暗叫一声糟糕,探身凑近司徒芊芊,掩嘴低低责备道:「你之前怎么没告诉我沈家还有一个二小姐?我忘发巨先生那份请帖了!」她这回送去沈府的请帖只点明了大小姐一人,现下才知道巨先生同为沈家人,那她岂不是怠慢大发了! 司徒芊芊同款茫然:「我事先也没听说沈家有两个女儿啊。」 尽管她们声音压得很低,沈宴秋还是多少听到了些许,但她只是坐在那儿,神色怡然,佯装没听见。 倒是芸贵妃心思转得极快,按巨先生的相貌才气,即便沈府在官僚间被疏离冷落,那也不该在京城里全无名声,毕竟沈大小姐就是个出挑的例子。如此想来,那便是有意向外界隐瞒身份,联想起四年前的那桩旧案,顿时豁然开朗。 没过多久,姜寻安和司徒芊芊也想通了过来,对孙茂海道:「茂海,你就跟沈小姐说,本殿在接见重要客人,让她晚点再来。」 「是。」孙公公领命退出了营帐。 云诗柳蹙眉道:「现下将人屏退了不是长远之计,一会儿宴席开始,恐怕还是避免不了碰面。」 芸贵妃沉吟少许,起身到边上的柜子里翻了翻,最后取出一块面纱出来,沖众人笑道:「也不是没有办法,就是要委屈一下宴秋妹妹了。」 —————— 沈南卿和侍女候在营帐外,虽然通报的公公已经出来告知帐里有贵客在,让她稍后再来。但出发前母亲同她千叮咛万嘱咐过,这是她第一次参加寻芳宴,也将意味着日后能否真正地融入名门贵胄的阶层,要她务必好好拜见长公主和皇贵妃几人。 虽说她对世家的事情并不关心,但事关父亲未来仕途与家族的忍辱,是以打算在边上等上几许,以表自己的诚意。 大约过了一盏茶的时间,营帐的长帘掀开了,将军夫人走了出来。 沈南卿从前有幸跟着父亲去将军府拜访过,一眼就认出了对方,款款地行了个礼:「见过司徒夫人。」 司徒芊芊随性地摆摆手:「不必多礼。」 她身后的帘子没落下,紧随其后走出的是身穿蓝白广袖流云裙的蒙面女子,白色轻纱从眼睑处倾泻而下,隐约勾勒出了姣好的脸廓鼻形,此外只露出一截莹莹的额头和漂亮的桃花眼,额心画了朵妖冶的红色梅花,美艷异常。 沈南卿心中困惑,还是头一回见人参加宴席带面纱的,虽不知晓对方身份,但一眼就通过她腰间丝带的纹路辨出这身衣裙出自河平都庄,心想应是皇家人,也就没敢多加猜忌,很快低下了头。 沈宴秋随司徒芊芊走出好远方松了一口气,原本她是只打算带上面纱就了事的,但诗柳姐说还是能认出她七八分,是以大家商量着又在她眉心画了梅花印。画完后她个人感觉是差别不大,但几位殿下都道她神韵有了极大的变化,和之前的容貌完全联繫不到一起。她一开始还不大相信,但现下大姐在这么近的距离下都没认出她,想来算是成功过关了。 这个时间宴席快开始,原先聚在湖畔凉亭处玩笑的众人纷纷往回走,在各自的位置落座。 司徒芊芊引她到较偏僻的位置坐下:「我们就坐这里吧,正好跟你大姐的位置在反方向,届时拿掉面纱吃点东西也不成问题,我来帮您看着。」
第32页 沈宴秋感激:「谢谢芊芊姐。」 司徒芊芊眉眼弯弯,不甚在意,随意诹了几个话题,让人不要感到太拘谨,顺势又问了几嘴自己一直都很想知道的有关新书杂志什么时候发行的问题,沈宴秋一一耐心回答,并表示可以发行前一天给兰心会的几位寄去先行本,惹得司徒芊芊开心得直拍手。 席间的人不断坐满,那边芸贵妃也出来了,正在主持秩序。 郝光远和虞优二人是一起来的,这两人习惯了踩点,赶上热菜又不用浪费时间等,乐得一派自在。 两人自然是坐在主位的,遂顺着大道想也不想地往前走。 只是郝光远不知瞥见了什么,又默默往后退了两步,直到最次位,方盯着人要笑不笑地调侃道:「哟哟哟,芊芊姐,你怎么跑这里来了?你们兰心会的不是自诩天下第一尊贵,从来只坐主位的嘛,搞得我刚刚差点没看见你。」 南阳小王爷喜武,司徒芊芊出身武将世家,后又嫁到将军府,因此虽比郝光远大了两岁,却是从小一併在武场里玩到大的。 司徒芊芊脑后划下几根黑线,这个笨蛋弟弟能不能别在巨先生面前把她们兰心会的宗旨这么直接挂嘴上说出来啊,要不然巨先生听见还不得误会她很肤浅。 「咳,我和我远房妹妹聊天说个话,你带虞少主吃你们玩你们的去吧。」 郝光远失笑,一边打量起边上的女子:「芊芊姐,你家族世代都是临安城人,哪里来的远房妹妹我还不认识?」 虞优也跟着悠悠揶揄道:「而且这妹妹还挺有意思,把兰心会的会徽画在了额头上。怎么,你们兰心会的姑娘现在出门生怕别人不认识,还要给人放个信号牌吗?」 沈宴秋:「……」 司徒芊芊呛了呛,知道两人素来喜欢调侃她们公会,但私底下说说也就罢了,现下还把巨先生拖下水,恨不得将人骂个半死,但面上还是强撑镇定地改口道:「是你诗柳姐的远房妹妹,我和诗柳情同姐妹,她的妹妹自然也算我半个妹妹。」 说着皮笑肉不笑地眯了眯眼,不介意帮两人回忆起点事情来:「对了,小光远,虞少主,你说我们这寻芳宴从前都是五月中旬举办,今年怎么就提前到了四月底呢。我听说啊,好像是有几个人想看美女,所以特意跑到长公主府祈求兰心会从中拉线的,你们可知那几个人是谁吗?」 郝光远:「……」 虞优:「……」 作者有话要说:  不好意思,来晚了。感谢在2019-12-02 20:57:49~2019-12-04 21:41:5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柘眠 2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5章 郝光远和虞优接连道了句今天天气不错,集体性选择耳聋地绕头往主位走去,将「事不关己」一词进行了完美的诠释,远远还能听到两人走开时互相推卸责任的对话。 司徒芊芊看着他们的背影无奈地笑骂一句,这才不好意思地同沈宴秋道歉道:「让您见笑了,他们兄弟几个就这副德性,一刻不嘴贱就皮痒得慌,您千万别往心里去。」 沈宴秋笑了笑:「没关系。」她只是没想到世界那么小,还能在此遇上这些老熟人,接下来怕是需要更加小心一些了。 司徒芊芊正想再说些什么,突然林子入口处传来一阵不小的轰动,不少人流朝那边涌去,夹杂着钦嘆碎语声。她跟着侧目望了眼,顿时瞭然过来:「原来是首辅大人到了。」 「首辅?」沈宴秋下意识问了句,倒不是对这个人物多好奇,只是她新书男主便是首辅的身份设定,现下得知有个真人要在眼前出现,多少觉得有些奇妙罢了。 司徒芊芊以为她感兴趣,于是介绍道:「就是年初新上任不久的首辅,薄易薄大人。薄大人说来也算是大启的一段神话传说了,薄家在先皇时期为国家时局做出了巨大贡献,是以享有世卿世禄的绝对特权,子孙后代即使不付出任何努力都可以在父辈的荫蔽下封官加爵,享受无边荣耀。不过薄大人特立独行,在十二岁那年瞒着家里偷偷参加了乡试,等家中得知时,他以过关斩将地通过会试、殿试,连中三元,金榜题名,成为大启开国以来最年轻的状元郎。」 「不过后来闹了场乌龙,薄家的薄老先生虽然退出朝堂,但对待子辈向来严苛,认为自家孙子只会纸上谈兵,年纪和心智都不足以担当国家重任,是以虽不排斥孙子入朝为官,却要求他先到边塞歷练七年。所以今年也是薄大人回京的第一年。」 沈宴秋听完一阵唏嘘,这开了挂的人生简直和她小说中的男主有的一拼。看来她新书后半卷的内容需要做出适当调整,不能和这位「天才首辅大人」冲撞了。 司徒芊芊突然压低了声音,面色凝重起来,掩嘴道:「其实薄大人现在在朝堂上的处境非常微妙,他年初刚任首辅,按理说新官上任三把火不错,但他开刀的竟然全部都是薄家自己人。薄氏先辈功勋突出,后辈中难免出了些不服管束的人,但因为羽翼遍布朝堂,动一脉牵全身,是以当今圣上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薄大人回来后,杀伐果断、六亲不认,半年不到的时间里将薄家党羽削弱大半,实在叫人震惊胆寒。目前朝堂上的官员因为揣度不出他的心思,暂时也都不太敢站队和他走近,生怕受到殃及。」
第33页 说完沉重的话题,她马上摆摆手,轻巧道:「不过这些都是我听说来的,不确定掺了几分真假。唯一靠谱的就是——如果给临安城排个七大美男榜的话,首辅大人一定位居前列。」 沈宴秋哑然失笑,调侃道:「在边塞风吹日晒七年,暂不提军中生活炼得人肤黑皮糙,光是那漫天黄沙,也够叫人沧桑个十来岁。我朝以白为美,怎么算也跟美男子不搭边吧?」 正当她为自己的科学分析深信不疑时,冷不丁地感受到头顶扫射下来的一道悠悠视线。不过速度很快,一闪即逝,等她抬眸望过去时,对方已经从容不迫地移开了眼,冷白的面容上淡淡的没什么表情,在周边众星捧月的人群中从她面前掠过,朝主位走去。 后知后觉地将来人身份与名号对上,沈宴秋感觉自己受到了一万点惊吓。 完了,背后说人坏话还被当场抓包,她可以选择自我了断地痛快一些么。 倒是边上司徒芊芊如释重负地拍了拍胸口:「好险好险,刚刚没拦住你,差点以为薄大人听见了。」 沈宴秋面色沉重,并没有好转的迹象,不,他已经听到了…… 司徒芊芊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消了方才的紧张,八卦地挤了挤她的肩,问道:「怎么样,见了薄大人真人是不是觉得不愧那美男子称号?」 沈宴秋正为方才说人坏话心虚着呢,听言卑微地连连附和:「是是,薄大人天人之姿,不愧为一代英杰。」 主要怪她忽略了基因的力量。 —————— 宴桌分为御宴桌、一等桌和次等桌,东西两道相对而设,铺设开来近百余桌。 御桌宴以长公主、皇贵妃几人为首,坐的皆是皇室成员以及个别类似薄易和虞优这样的命官或亲友,一等桌则以官宦家的子女为主,剩下次等桌上的都是些临安城中位居一流的商贾子女。 司徒芊芊作为主办方兰心会的一员,破天荒地坐去了次等桌,引来不少注目,不过等大家都落座后,各自的座位散开,相距甚远,也就没有人再注意过来。 沈宴秋席间并没有见到沈南卿,估计是跟她同列的一等桌,是以这个角度看不到,更别提坐在更前面的南阳小王爷和虞少主了,因此很快放开来,没什么顾忌地与司徒芊芊一边用餐一边谈天。 虽说这种半皇家的宴会虚礼很多,用膳间动不动就要举杯共饮,但鑑于她们离主位过远,连话都听不清,全程都只顾自己说话去了,偶尔欣赏一下面前表演的舞女,惬意不已。 吃饱喝足之际,前方突然传来几声击鼓声,沈宴秋吓了一跳,问道:「这是怎么了?」 司徒芊芊习以为常:「应该是到了击鼓传花的环节。」 她稍稍解释了两句,沈宴秋很快就明白过来,所谓的寻芳宴并非指观赏花卉,其中的「芳」意指如花美眷,变相来说就是场大型相亲联谊会,而这击鼓传花就是个催化环节,花停在谁处,就由谁出席表演。 如果有心仪之人在台上展示,底下的其他人就可以上去献花,倘若表演者收下,即视为配对成功,进入下一游戏环节。 沈宴秋这才知道桌上放的花束是用作何用,不过作为一个手贱党,席间无聊时手上停不下来,一阵抠抠剥剥,如今花瓣只剩三两片摇摇欲坠,一眼看去就是一把根茎被彩缎系住,不由为自己汗颜了一把。 前方的鼓声停下,不消一会儿就有个翩翩身影上了台,听公公播报,是礼部侍郎家的三千金,表演才艺吹箫。 乐声悠扬,一曲未终,就有个少年郎红着脸被好友们推了上去。脚下慌乱一阵,索性闭眼,惴惴地大声宣布出声:「怡佩,我心悦你!」接着便非常郑重地九十度鞠躬,双手奉上鲜花,听候发落,拘谨忐忑的可爱。 箫声戛然而止,叫怡佩的千金脸上浮起片片红霞,最后咬了咬下唇,将花束收下,大声回道:「我也心悦你!」 男子欣喜若狂地抬起头来,将人拥入怀里,累得周围一阵起闹叫好。席位上的姑娘们还算矜持,只是笑着鼓掌,公子少爷们则吹起了口哨,各种祝贺早生贵子的话语都彪了出来。 沈宴秋虽然见识过不少大启民风开放的事例,但看到这幕还是有些小吃惊,没想到上层人士间也有这般敢爱敢说的真性情,笑了笑,由衷地跟着大家一起鼓起掌来。 第一对才子佳人匹配成功,孙公公道:「接下来慕容小姐和方公子可以进入木白氏林寻宝了。」 沈宴秋不解地探向司徒芊芊问道:「怎么还有寻宝的环节?」 「这其实跟木白氏林的传说有关,林子之所以叫木白氏,其实是源于一个姓木的公子和姓白的姑娘之间的爱情故事……相传两人在林子里留有一块暖玉,遇到有缘人会发出光亮。当然了,传说嘛,自然没有人见到过,但也不妨碍大家寄寓美好的期愿,所以这个习俗就被我们延续了下来。」 司徒芊芊喝了口茶,又道,「对了宴秋,我们另外在林子里布置了不少稀罕的绝世珍宝,你一会儿也可以试着找找看,指不准就有自己中意的呢。」 沈宴秋默了默,想起自己好像落了件重要的事没问:「这游戏应该不是强制的吧?我就不瞎凑热闹了,以免打扰那些小年轻的兴致。」 司徒芊芊凝噎一瞬,挠挠脑袋,生怕对方会不开心,绞尽脑汁地解释道:「玩游戏嘛……如果搞特殊化大家会觉得不尽兴,所以就算我和几个姐姐都已经嫁为人妇也还是会凑个热闹,就当是陪小辈们玩玩,活跃下气氛……」
第34页 说到这里,沈宴秋全然没了先前看戏的心情,默默侧头看了下自己距离绣花传递者的距离,琢磨着传到后一定要尽快脱手。她从来都不是表演型人格,在人面前既不会有展现自我的快感,还会流露出难以言喻的紧张。 边上司徒芊芊却像是嫌不够般的又补了一刀:「我们在场的有五十个姑娘,五十个公子,不出意外的话应该可以全部配对完。」 也就是说她躲过这次,也迟早会有下一次…… 大概是看沈宴秋脸上的表情过于悲壮,司徒芊芊才发现自己好像又说错话了,讪讪笑了下,安慰道:「就是个游戏而已,在场的除了个别真的看对眼的,大部分都只是抱着玩乐的心态,所以随意些没关系的。」 沈宴秋惆怅地嘆了口气,谁能知道她愁得其实是接到绣花后没有才艺可表演呢……古代世家的女子基本琴棋书画样样精通,但她唯独沾个「画」字,但那截然不同的画风,估计当场就会暴露自己写作者的身份。 眼看着绣花传近,要不是知道自己没跟鼓手事先沟通好,沈宴秋也不敢相信这绣花能好死不死地落到自己手上。 司徒芊芊看不过去,再加上作为东道主多少有点歉意,索性从她手里夺了过来,代她上台。 沈宴秋感激地看她一眼,末了沉重地抚抚脑门长嘆。虽然短暂逃过一劫,但心中丝毫没有变轻松的感觉。 待司徒芊芊顺利表演完和献花的世交朋友离场,沈宴秋继续认真观看了一会儿,总算发现了一点破绽可寻。 这击鼓传花即使传到男子手上,他们也是需要上台进行才艺展示的,只是姑娘们不似男子那般大胆,生怕被拒绝是以没有一个上前献花,导致男子才艺展示环节就像走个过场,从开始到现在都没有配对成功的一对。 不过如果她接下来主动给下个展现才艺的男子献花,倘若幸运被接受直接进入寻宝阶段,就能避开自己表演的环节,也不必担心受怕在展示时被长姐瞧出不对劲。 仔细思索一番下来,沈宴秋就敲定了主意,决定选这个最省力且省心的方法。 绣花转了一圈,绕到御宴桌一侧,大概是为了提高场上的兴致,鼓声在此悄然停下。 由于距离太远,沈宴秋不确定是男是女,瞪眼瞧了好一会儿,等对方走到中间的高台站定,方认出是一身红衣的虞优。 原本因为是见过一面的熟人有些退怯,但想到对方只见过自己小厮模样的男装打扮一眼,现下带了面纱铁定认不出来,所以还是坚定了内心。 那边虞优悠悠地嘆了口气,他平日里顶多会打打算盘,舞刀弄剑什么的全然不会,一下子让他表演着实有些犯难。 不过懒人始终改变不了本性,这种能随意应付过去的事情自然不会动真格。站在高台上让孙茂海帮他取了把古琴来,一副闲散镇定的样子,只叫人觉得十分胸有成竹。 谁想最后弹出来的音调那叫做个颤颤巍巍,魔音缠绕,当场就把诸位少男少女们听出了怀疑人生,唯独正主沉醉其中,有一下没一下地勾着琴弦。 沈宴秋嘴角抽了抽,抓起桌案上的那把花束,还是果断上前献花。 随着她衣袂翩跹,在红毯上盪过圈圈涟漪,全场譁然一片。 毕竟这是寻芳宴开始至今,第一个女子主动上前表达爱慕之情,大家都不由生了几分佩服。 主位上的郝光远遥遥看到姑娘上去,顿时笑弯了腰:「虞二这厮也忒好命了些,就这催命的玩意儿弹出来都有姑娘心悦他。」 边上的首辅大人只是自顾饮酒,眼睑低垂的样子有些心不在焉,并没有看向场上的景象。 反观长公主几人是席间表情变化最激烈的,到了喉间的美酒差点呛出,狼狈不已。最后拿帕子抹抹,心中献出崇高敬意——不愧是巨先生,连喜欢人的方式都是这般一往无前,如果必要的话,她们不介意牵线做回月娘。 作者有话要说:  文章进展到这里,对很多人物的描述都是有所保留的,在后文会通过情节慢慢体现出来。所以大家不要太早判定好坏,一切都是没有定数的。 感谢在2019-12-04 21:41:50~2019-12-06 20:53:4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滚犊子、情书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萌萌萌大大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6章 虞优十分陶醉地沉浸在自己的十指乱弹中,指尖随性扒拉,脑袋抑扬顿挫的摇摆,简直达到了弹奏的最高境界——人琴合一。 听到周围响起一片丝毫不加掩饰的喧譁声,也不像是在夸他琴技高超的样子,眼皮半睁不掀地抬了抬,这才注意到圆台下的红毯处远远走来一个献花的姑娘,是他先前取笑额头上印了信号牌的那位。 作为一个自恋的主儿,虞优并不意外会有人拜倒在他的人格魅力下。不过这位还是有那么几分与众不同,毕竟这年头能跟他拥有如此相似音乐品味的人也不多了。 他一边魔性激昂地乱奏,一边宽宏大量地想着,就沖对方这别具一格的眼光,他等会儿便欣然接受好了。 那边沈宴秋走到一半,不知道圆台上弹奏的主儿抽了什么风,琴声竟得寸进尺的变得比先前还要难听一倍,随着距离的拉近,杀伤力越甚,抽得她耳膜直疼,有如群魔乱舞。
第35页 脚下坚忍地向前迈了两步,顿了顿,这回却是彻底停住不动了。 怕了怕了,沈宴秋一脸耳朵痛地果断转身,这乐声实在无福消受,她还是换下一个物色对象吧。 「???」 台下的看戏群众被这齣反转弄得措手不及,愣怔一瞬后方把台上情景与姑娘捂耳朵头疼地往回走联繫起来,不由一下子笑出声来。 虞少主也真是不容易,一首曲子奏的,竟把原先爱慕心仪的姑娘都给直接劝退了。 虞优自然也瞥见了沈宴秋转身前眼底一闪即逝的那抹「坚忍卓绝」和「一言难尽」,舌尖不爽地轻抵后槽牙,双手按在琴面,琴音争鸣片刻后戛然停下。 他眼眸灼灼地盯着前方,难得驱了懒意的面容跋扈狂狷,专横不讲道理地命令道:「那个谁,给我倒退走回来。」 背着身的沈宴秋一僵:「……」 她还以为某人弹奏得那么忘我,不会注意到她呢。 好在她插科打诨的本事也不差,只是仰头看天为自己默哀了一秒,便装作什么事也没发生的回身继续往圆台走去,将大丈夫可曲可伸,不,是可曲可曲,践行了个彻底。 那边虞优掸掸两侧袖袍,已经起身走了下来。 两人相对而站,一个红衣飘飘,一个娉婷款款,虽看不到女方面容,但一眼望去,身形倒是般配益彰得很。 席上观众吊足了兴致,八卦揶揄地望着这幕,想知道这话本般的情节将会如何发展。 虞优扯扯眉梢,现下才勉强认真地打量起对方的容貌来。面纱挡了一半的脸,也看不出什么名堂,光看眉眼,也就一般般吧。 他漫不经心地扯扯嘴角,径直道:「你喜欢本少爷?」 沈宴秋踉了踉,差点没站稳,卑微地伏身接过对方的话梢道:「喜欢谈不上,就……欣赏吧。」 虞优饶有兴致地「哦」了一声,脸上的表情却是一副「老子倒要听听你能编出什么鬼话来」:「那你欣赏本少爷的什么?」 沈宴秋只是随意说了嘴,对他哪里谈得上什么真的欣赏,噎了噎,心想着可以藉此把老虎屁股捋顺了,于是道:「虞少主的琴音铿锵有力,独树一帜,拥有……振聋发聩、直击人心的力量,叫小女今日一闻,永生难忘。」 坐在附近宴桌的人听到对话后一脸抽搐,按这成语应用水平,在科考上至少可以拿到三级水平了吧。 虞优晲着身前女人虚伪拍马屁的模样,瘫着脸面无表情道:「噢,那你刚刚为何走到一半退回去了。」 沈宴秋就知道对方记着这个仇,急中生智地扬起手上的花束,胡诌道:「我不小心拿了束坏了的花过来,方才正打算回去换,没想到直接被少主大人叫下了。」 说着小心翼翼地瞄了眼对方的神色,见他不像恼怒的样子,于是试探道:「……虞少主要是不介意的话,我们或许可以搭伙一起进林子里探探?」 虞优凝了秒她手上的那把「稻草」,原本被锦缎绑得好好的花枝,如今花瓣掉了个干净,那叫做个萧瑟凄凉。冷哼一声,意有所指地轻嗤道:「呵,怕是被你弄残的吧。」 不等沈宴秋汗颜地擦擦脑门上的冷汗,手上的花束就被对方拽走,并听他道:「算了,本少爷就当大发慈悲行行好,勉强答应跟你一块儿吧。」 「……」谢谢您嘞。 —————— 沈宴秋顺利和虞优进了林子「培养感情」,这边宴席上的气氛再次热络起来。 席间素来神龙不见摆尾的摄政王出现,更是让场上的氛围高涨到极点。 姜九黎神色淡淡,旁若无人地越过长毯,来到姜寻安边上一直空置的座位坐下。 郝光远自虞优离席后那叫做个百无聊赖,隔壁坐的还是一直沉默寡言的首辅大人,搭句话连个回声都没有,简直要憋出病来了,见好兄弟到了,总算有了诉说之地,探过去大半个身子:「九黎你怎么来这么晚,真该让你看看刚刚别家姑娘跟虞二告白的场景,别提多精彩了!」 小王爷笑得跟个缺心眼似的,殊不知自己现在揶揄的对象正是此行想带虞二和九黎见识一番的那位「沈家姑娘」。 那边姜寻安抬手让后面的侍女上来给弟弟斟酒,道:「别以为故意来迟就可以躲掉,我可是答应你皇兄和皇嫂了的,今日就算没有中意的也得逼你挑一个……你平日也稍微多跟光远学学,人家先下手为强,找了个那么标志的沈家大小姐,你要能像他一样,也累不着我们几个大人费心了。」 郝光远顿时逗笑了:「寻安姐你可别胡乱给我扣帽子啊,这还八字没一撇的事呢,况且我只是对人姑娘有点好感,到您嘴里怎么就变味了呢。」 姜寻安笑侃道:「哟,只是有好感那么简单嘛。那我要是让九黎跟你一起追那南卿姑娘呢?看你还能不能说出那么淡定的话来。」 郝光远却是毫不在意:「得了吧,要是九黎能铁树开花,我这个做兄弟的开心来不及,哪会跟他抢啊。」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斗着嘴,姜九黎作为谈论的中心点,却置若无物地自顾啜饮着酒,慢条斯理,全然不放在心上。 郝光远想到什么,道了句:「对了寻安姐,沈小姐的座位在哪啊,我来时都没在席上瞧见她。」 姜寻安一脸就知道你心急了的模样:「放心吧,姐姐一会儿就帮你安排南卿姑娘上台,你准备一下上台献花陈词吧。」
第36页 说着抬手招了招孙茂海,在他耳边低语了一句,后者领命离开,来到击鼓的鼓手边,一边注意绣花传递的进度,一边给鼓手打信号。 郝光远只是随意问了一嘴,谁想孙公公下个播报上台的人就是沈家大小姐了。无奈好笑之际,还是拿起了桌案上的花束,琢磨着一会儿对方表演完毕,就上台献花。 沈南卿表演的才艺是琵琶,因为场地大,她在圆台上的位置刚好背对着郝光远几人,远远的除了背影只能听到悠扬婉转的一阵乐声,却也足够让大家沉醉其中。 半点不懂音律的小王爷,装模作样地闭眼欣赏完一曲,也听不出曲子是好是坏,只道比虞二那小子厉害就是了。 随着曲子结束,郝光远刚起身,边上的姜九黎也推开酒杯拿着花束站了起来。 姜寻安懵逼地攥住了弟弟的袖子:「你去干嘛?」她方才只是随口一说,可没真让他上去跟光远小子抢姑娘的意思啊。 姜九黎垂眸懒懒:「不是你说的,就算没有中意的也要挑一个?」 姜寻安瞬间明白过来自家弟弟的意思,对方这是在跟她玩文字游戏呢。这小子不会同兄弟抢女人,现下之所以选了沈小姐,盼得就是等会光远和沈小姐配对成功离开,而他自己该「挑」的也「挑」了,怪只能怪对面姑娘没有「接受」他,自然可以回宫跟他皇兄交差应付。 无奈地啐嘆一声,还是松了手,随他去了。 郝光远只当好兄弟是要跟他一块儿凑热闹,兴奋地搭上人肩膀,一边叨叨着,一边朝圆台走去。 边上从始至终未吭声的首辅大人这个时候也站起身来,落后两人三米开外的距离,去往的是同一个方向。 席上再次譁然一片,钦嘆于这开席以来最激烈的竞争一幕。 暂且不说圆台边已经围了三五个京城公子中的翘楚,现下离座出来的三位更是皇城里顶顶尊贵的大人物,平日里这三人随便出现一个就足够叫各家姑娘小姐尖叫好一阵了,谁想此番会齐齐上阵。 嫉妒羡慕完沈小姐的好福气后,大家又开始好奇最后到底谁能成功抱得美人归…… 郝光远嘴角的笑容在绕到前侧看清台上女子的面容后,方渐渐沉了下来。 因为在公众场合,没敢表现得太明显,掩下心头的奇怪,凑到姜九黎耳后低低道了句:「怎么回事,这不是我先前见到的沈家姑娘啊?」 姜九黎同样蹙着眉,半审视半打量的目光不温不凉地扫过圆台上的身形。 作者有话要说:  最近收藏不涨反掉,一直觉得是自己写得不够好,心情很down,但没想到这两天有那么多催更的小可爱,感觉又恢復了点自信。 那个啥,基于大家的需求,作者君接下来会努力争取日更的!也希望大家多多收藏,尽量章章留评。 我会好好加油的!嗷! 【ps:感觉宴会的情节持续得有点久,过完明天那趴应该就差不多了。】 感谢在2019-12-06 20:53:41~2019-12-07 20:22:5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柘眠、富贵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7章 沈南卿将演奏好的琵琶交给身后的侍女,眼波平静地扫过底下站成一圈的公子哥,面上还是那副云淡风轻的样子,仿佛没有什么事物可以激起她的波澜。 不紧不慢地迈过台阶来到平地,在场的八名男子她都有些面生,只是听席位间传来的喁喁私语,大抵可以猜到几人的身份都十分尊贵。 只不过边上有两个华服男子略显怪异,看上去像是来献花的,却又不约而同摆出古怪的探究表情,并没有要把花给她的意思。 但她没有多想,收回视线,直接挑了个离她距离最近的蓝色锦衣男子走去。 原因无他,参加宴会不过是为了合称父母的心意,她对男女之事暂不感冒,是以这种环节选谁都没有太大差别,索性挑个近的,也省得多走几步。 薄易看到对方姑娘在自己面前站定,微不可见地扬了扬眉,像是没料到自己会被选中,但还是极富绅士地将鲜花递了过去。 沈南卿收下时轻声道了句「多谢公子抬爱」,眉眼轻敛,典雅美好。 围观群众没想到反选环节结束得那么快,以为八位男士至少要「争相斗艷」一番,才能比较出个所以然来,谁知道沈小姐这么快速果断地选择了首辅大人。 其他富家子弟见自己还没表现一般就黯然出局,不由显得几分悻悻然,但转念想到与自己一同惨败的还有南阳小王爷和摄政王殿下,又不由变得宽慰许多。 孙公公适时推进流程道:「下面沈小姐和薄大人可以进入木白氏林寻宝了。」 薄易侧了侧身,轮廓微凉的指尖轻抬:「请吧。」 沈南卿颔首,款步向前,很是落落大方。 薄易彻底转过身前,看了斜对面的姜九黎一眼,寡淡的眉梢下眸底意味不明,沉沉的如同一团化开的乱墨,停顿了两秒方收回,飘然离去。 看着两道背影在红毯上渐远,郝光远方瞅瞅姜九黎道:「那小白脸刚刚看你作甚?」 姜九黎淡淡刮去一个眼刀,吓得后者干咳一声马上保持噤默。 不动声色地收回视线,白衣轻盈,已经自顾往宴桌折去。
第37页 「诶,九黎你等等我呀。」郝光远看周围人都散了,连忙三步两步跟上去。 两人并肩走在一块儿,郝光远总算没忘记正事地叨咕道:「所以今天到底上演的是哪出啊,真假美猴王?狸猫换太子?方才那位沈姑娘美则美矣,但跟我先前见到的完全不是一个人,不会是寻安姐故意作弄我们吧?」 姜九黎嘴角微妙地轻扯,对于智商没救的人也懒得费心力去纠正他那乌七八糟的用词,扔了句「这个问题你去问虞二应该更合适」,便不做声了。 郝光远怔忪一瞬,经过稍稍一点拨,顿时恍然大悟过来。 早初他也不知那沈姑娘的名讳,是虞二信誓旦旦地号称对方是京城第一美人沈南卿,以至于他们这么长时间来都先入为主地错误判断……妈的,这货成日卖弄脑子自诩聪明,这回可真是坑兄弟坑大发了。 这边姜寻安还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看两个弟弟回来,非常不厚道地取笑道:「你俩可真够给我长面子的啊,双双落选有没有什么光荣感言要发表?敢情光远苦哈哈地求我宴请沈小姐,人姑娘看上的却是首辅大人,啧啧啧,自作多情不成反帮别人做了嫁衣,你们兄弟几个还能再逗点不?」 郝光远有苦说不出,揉了把脑门,一脸吃了馊饭的憋闷样儿,跟她把认错对象的乌龙胡乱解释了通。 姜寻安听完后没忍住噗嗤一下笑出声来,简直要被几个活宝弟弟给打败了,满满逗趣道:「这么听来虞二确实该打,只可惜这小子现下不知在哪快活着呢。」 说来二小子也是好福气,竟叫巨先生给看上了,要不然她可是起了让先生给自己做弟媳的心思呢,不过看自家弟弟那不开窍样,想来也不大会有成功的机率,哎…… 郝光远愤愤握拳,酝酿出个坏主意来:「这样吧寻安姐,等会儿你陪我凑一对进林子,看我怎么把虞二的好事搅黄!」 姜寻安想也不想地拒绝:「滚蛋吧,不可能。」 打扰巨先生者,十大酷刑了解一下。 郝光远无趣地鼓了鼓腮帮子,托着下巴开始吃起碟子里的葡萄来。 想到什么,又偏头看看姜九黎:「对了九黎,你说刚才薄易干嘛没事跟着我们上去凑热闹?他是不是故意跟你对着干?」 七八年前那个小白脸在京的时候,他们几个小辈还是会玩在一块儿的。不过他跑去武场的时间更多,倒是九黎经常跟薄易成双出入在上书房和太傅府,两人似乎一直处于竞争的关系。每回太师院的考试扎在一群老头老太里,都能做到不是这个第一就是那个第一,可谓棋逢对手,水火不容。 ……要说他为什么那么讨厌薄易,主要是那变态十二岁就考上了状元郎,在他还是玩泥巴的年纪就□□裸地挑战了他的智商,简直太不可恶了!还是九黎好,低低调调,平日也不会装模作样出风头,非常体贴的考虑到他做兄弟的脆弱心灵。 姜九黎修长的指尖拂过酒杯,悠悠呛声道:「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你管他。」 郝光远:「……」 哼,就当便宜那个小白脸了。 很快场上的鼓声再次敲起,不过大家关于上一对的讨论并没有消停。 席间有人跟好友啧嘆。 「沈南卿不愧是临安城第一才女,短短一支琵琶曲,有如玉珠走盘,绵延不绝,这沧桑感和厚度感半点不像这个年纪的人所能奏出,也难怪引那么多贵公子为之折腰。」 「要我说这届寻芳宴的最大赢家非她莫属了,毕竟连第一次参加的摄政王殿下和首辅大人都为她站出来了,再加上一个小王爷,这可是咱大启皇宫最顶尖的三大门面啊。换我可真不知道要反选谁。」 「是啊,我看她半点犹豫都没有的选了薄大人,他们会不会事先就认识,早就情投意合了?」 「我看八成是……」 「哎,首辅大人学富五车,才高八斗,全京城估计也就沈小姐的才气和相貌能登对般配上,说来也算是天造地设一对,我们这些旁人羡慕不来。」 —————— 林子里,一抹红衣没骨头似的晃荡在后头,磨蹭懒散。 沈宴秋一开始还勉强耐心地跟他保持并排行走的速度,但后来发现林子里藏匿的宝物后,就开始嫌弃对方这急死人不偿命的慢动作,只顾自己捣腾摸索起来。 寻宝寻宝,所谓在林子里寻宝,也不至于让一大群公子小姐们拿把铁锹去挖地,四周光秃秃的除了树木也没有什么遮挡物,所以这「寻」的阶段,主要是在宝物箱上加了点手段。 林间的树木旁,每隔五十米的位置都放置了宝物箱,也不知是哪个机关天才做的,没有一个是循规蹈矩用钥匙开锁的,有的在盒面设置了八卦阵图,有的根据谜题猜数字密码,简直应有尽有…… 沈宴秋比起宝箱里的宝物,更倾向喜欢这些千奇百怪的箱子,甚至动了结束时找长公主殿下讨走几个的心思。 她先前已经解开过两个容易的箱子,由于难度系数偏低,打开后只有两颗成色中等的夜光珠……之所以判定是中等,那是因为她自己的富贵窝里还堆着一垒更好的。 不过现下看到的这个难度系数偏高,她盯着棋面上的象棋棋局,彻底陷入了困难。 虽然这顿时间在段老闆那里做活,偶尔得空还是会玩上一局,但依然只是学了个三脚猫皮毛,一旦遇到正经棋面,就一窍不通了。
第38页 虞优过了好久才慢慢吞吞跟上来,看她对着棋盘左动一颗右动一颗的瞎尝试,也没有要帮忙的意思。 悠悠看了会儿,冷不丁地出声道:「喂,本少爷还没问过你叫什么名字呢。」 沈宴秋听言抬头跟他对视了一眼,她没忘记自己现在还是诗柳姐远房妹妹的身份,思索了一下,胡诌道:「我叫云中君。」 云上的人,虚空里来,虚空里去,言下之意就是这其实是个假名。 虞优自然没猜到里层的意思,默了默,耿直道:「……这名字可真男人。」 沈宴秋面无表情地直视了他两秒,果断瞥开眼,继续闷头捣鼓棋局去了。 虞优心虚地摸摸鼻梢,抬脚踢了踢她小腿:「喂,生气了?」 沈宴秋强压着额角一抽一抽的青筋,搭讪用踹人的方式可够活久见的,这货是真没把她当姑娘对待吧。深吸了口气,回道:「不敢。」 虞优轻嗤一声,这女人可真会撒谎,嘴上说着「不敢」,面纱下指不准怎么咒他腹诽他呢。 过了会儿,他又道:「你干嘛带着面纱,很丑?」 沈宴秋闭了闭眼,皮笑肉不笑地阴阳怪气道:「是啊,不丑谁愿意戴面纱呢。」 「噢。」虞优心不在焉地应了声,像是没什么反应,顿了顿,又补道,「那你小心点别让面纱给风吹了,我怕我看了眼睛会吐。」 沈宴秋:「……」 当即将手上的棋子扔回到棋盘上,甩也不甩人一眼地向林子另一边走去。 沈宴秋倒也不是真的生气,就是被对方的毒舌怼得有些脑壳疼,远远看到一片湖光粼粼,知道自己是走到了林子的边缘,索性朝那个方向走去,放松下心情。 说来也是奇怪,按照虞优那做事不紧不慢的尿性,竟然没一会儿就跟了上来,手上还多出了一个玩意儿,直接朝她怀里丢去。 沈宴秋猝不及防接了个满怀,发现是个木制魔方,奇异道:「这你哪来的?」 虞优耸耸肩,不甚在意道:「就你刚刚想破解的那个箱子啊,我随便移了两颗棋子就解开了。」 虞二爷说着扬了扬下巴,一副我没有很想听你夸奖,但还是不介意你夸两句的臭德性。 沈宴秋别开眼,眼角淬了点笑意,故意不遂他的愿,转而就着手上的魔方把玩起来。 虞优等半天没等到人的赞扬,轻哼一声,甩甩袖袍,大方的不再跟人计较。 过了会儿,二爷觉得有必要因为方才攻击人姑娘相貌的事道歉一下,于是悠悠地开口了:「其实你也不必太纠结自己长相的事,这玩意儿一半靠老天赏饭,一半靠爹妈底子……不过说来你们云家的底子应该不差才对啊,诗柳姐就长得挺好看的。」 他默了默,又自洽过来:「噢,也是,你是她远房妹妹,血缘关系一远,确实不排除歪瓜裂枣的可能。」 沈宴秋脚下一个踉跄,差点栽到地上,恨不得将手上的魔方直接往人脑袋上砸去,好看看里面到底是个什么构造。 咽不下这口气的她决定给人点教训,几乎没有预兆地突然推着人往湖边挤,一直推到只剩一寸距离方停下来,笑眯眯地攥着人领子道:「给你个机会把刚才的话再说一遍,看我会不会把你丢下去。」 虞优慢条斯理的表情这才出现片刻的破裂,眉眼间流露出一丝错愕来,这还是生平第一次有人敢这么对他,身子后倾,脚下踩着松土,红色衣袂在风中猎猎飘扬,似乎都能感受到湖里的水汽了。 他瞪着眼,盯着眼前矮他大半个头的姑娘,只见对方眼睛半眯不眯地弯成新月状,充满挑衅。 乍一看竟觉得有几分好看。 二爷默默偏开脑袋,完了,他眼睛一定是瞎了,错觉都出来了。 没等两人争执出个所以然来,林子里又蹿出个身形来,郝光远看到他们后又回头沖后头招手大笑道:「果然是虞二,我就说我听见他的声音了!」 没两秒,里头又窸窸窣窣走出云诗柳、姜寻安和姜九黎一行人来。 这两男两女的搭配其实是因为两位姐姐不想让自家丈夫和驸马爷吃味儿,所以直接拉了两个弟弟内部配对。 姜寻安原本想着一定要拦着光远莽莽撞撞的性子,谁知他跟头驴似的蹿出老远,拽也拽不回来。这下好,还是打扰了巨先生的幽会,面上不由显出几分讪讪和不好意思。 沈宴秋对突然冒出来的这齣猝不及防,没想到除了南阳小王爷,连那不知名白衣也在,连忙将虞优往回拽了拽,果断撒开手退开一段距离。 虞优脸上还算淡定,正了正衣襟,看不出半点异样。 这时云诗柳突然指着湖面道:「安姐你快看!那湖里是什么在闪?」 大家听言都朝湖面望去,果不其然,有一道奇异的光芒从水底映射出来,随着水波的反射,竟照耀出五彩光芒来。 姜寻安怔忪了一瞬,不敢置信道:「这,这不会就是传说中木白氏林里藏着的那块暖玉吧!」 沈宴秋兴味地挑了挑眉,倒更倾向相信这是大自然的奇妙景观。 众人带着迥异的神色各自望着湖面,而呈现圆弧湖岸的不远处,薄易和沈南卿不知何时站在那儿的,也同样淡淡地看着这幕。 作者有话要说:  难得的大团圆场面,段老闆竟然不在呜呜呜。
第39页 感谢在2019-12-07 20:22:52~2019-12-08 18:01:4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柘眠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21165679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8章 姜寻安即日派遣数个小队的士兵到湖里打捞暖玉,木白氏林的爱情故事从传说变成现实,民间纷传当日触发暖玉发光的有缘人中有命定姻缘者。 在场的除去长公主殿下和御史夫人两位可以忽略不计的有夫之妇,剩下的几位皆是些自带盛名的谪仙人物,组团单单站在那儿,画面就美好的让人不忍破坏,更何况再添了命中注定这等神秘色彩,简直就像神仙话本描写出来的那样,满足了市井人民茶余饭后的遐想和欲望。 是以没过多久,民间就编纂出了无数有关临安第一才女与大启四大美男之间的爱恨情仇故事。 当然,各个版本的犄角旮旯里都会提及一个戴面纱的打酱油女子,大家口口相传时,都会忍不住嘆惋一声,好像一个神仙爱情故事里头混入了个妖魔鬼怪,颇有种要是少了这颗老鼠屎,故事就能更加美好的感觉。 就连沈宴秋听到心儿给她带回来的版本时,也非常对不住地想道,她这个路人甲确实出现得非常不厚道,好好一个古代版流星花园,一女pk四男,多她一个打酱油的,连故事美感都破坏没了…… 天子脚下的百姓安居乐业,闲来无事最爱八卦一些上层人士的生活,难得来了个勐料,自然不会错过机会。其间支持摄政王、虞少主、南阳小王爷的百姓无数,但大家最站定的还是首辅大人和才女小姐的配对,毕竟寻芳宴的献花反选细节流露出来,任谁都觉得二人之间有猫腻。 这些坊间言语传到沈府,可把年近七十的老太太给乐坏了,大方地拿出自己几十年的积蓄给孙女作为奖赏,让她日后务必和那几位贵人保持往来,连连嘆道沈家的兴盛衰亡就交付在她手上了,以至府里下人都传说沈府飞黄腾达在即。 这点事情多少飘到了沈宴秋耳边,但她却丝毫没有放在心上,首先老太太那点棺材本她还不至于那么坏心眼的觊觎上,其次她的新书杂志出售在即,作为童话镇的工作一员,自是不像从前那般闲情逸緻地在旁观望就行。 杂志的售卖不同于之前的合本预售,少了一百本的数量限定,那就意味着得从开张时间一直营业到傍晚关门时间。 虽然她从前也有在售书的日子经过书坊远远看上一眼,但那时还保持了些许距离,这回作为一线人员,可谓是切身实地的感受到了书粉们的疯狂。 杂志的价格定位不低,但大部分进店的顾客都是购买两本杂志,一本用于收藏,一本用于翻看,甚至不排除有些人送亲戚朋友一次性买上七八本的,导致一摞摞的杂志刚从仓库里搬出来,就以可见的速度飞快少去,累得她搬的速度赶不上卖的速度。 不过好在坊里的小厮以及门口的保卫都已习惯了这样熙熙攘攘的场景,每逢巨先生新杂志推出,随着连载周期他们一个月至少要经歷两次这种人山人海压倒式的客流,三年下来早就见怪不怪了,一切工作都算推进的有条不紊。 沈宴秋在前线奋战了两个时辰身体就有些吃不消了,吉云忙里抽空给她倒了杯水,让她到后面休息一会儿,剩下交给他们就行。因为对自己的身体有自知之明,所以也没推託,默默到了里院长廊,躲在廊檐下的矮墙后扇风乘凉。 五月的天气已经有些炎热,古人长衫长褂没有任何避暑手段,方才做活时因为跑动起来有风还没觉得那么热,现下坐下,热气瞬间蒸腾出来,不消一会儿,沈宴秋就觉得自己的额头布满了汗珠。 作为怕热、易出汗体制,就像松鼠过冬要冬眠,她夏日基本也都会躲在上泉苑里夏眠,除去晚间阴凉时能做点事儿,大多时间都一动不动地瘫在榻褥上,但凡一点剧烈运动都会要她命一般,像今天这样流汗的样子是从来不曾有过的。 闭着眼一边喘气,一边思考要不要跟段老闆告假,熬完「夏眠期」再回来,没等她想出个所以然来,就先靠着石壁小憩了过去。 段老闆从长廊走过,顺着栏杆的间隙瞥到矮墙边冒出来的一颗毛茸茸的脑袋,脚步顿了顿,错愕过后,眼角流露出一丝无奈的笑意来,和润清浅。 沈宴秋也不知道自己睡过去了多久,或许是一盏茶,或许是一炷香,反正没到用午膳的时间,因为她不觉得自己在这种饿死鬼投胎的情况下会错失任何人喊吃饭的声音。 正眯眼适应有些偏斜的天光,边上传来一道清越好听的男音:「醒了?」 许是距离太近,沈宴秋吓得一个激灵,侧目看清是段老闆后,更觉得自己受到一万点惊吓,单手抵着后面的地面,蹭蹭往边上挪了两下位置,肉眼可见的怂。 段老闆与她并肩席地而坐,被她的反应逗得一笑:「看到我有这么怕么?」 沈宴秋腹诽,能不怕么,上班偷懒被顶头上司抓了个现行。 不过怂也就怂了一秒,知道改变不了被发现的事实,索性耍无赖地两腿往地上一伸,两眼一瞪,盯着天空自暴自弃道:「我不管,我就是累了,您要想训就训吧,反正我现在是没力气去做活的。」
第40页 段老闆失笑:「我说要训你了吗?」 沈宴秋余光晲去一眼,瞥见他脸上盛满的温润笑意,顿了顿,默默收回目光,装傻当做没听见。 对方也没计较,没再说什么,倒是传来窸窣的一阵衣袍摩擦的响声,接着就看到他起身出现在自己的视线中。 只见段老闆走到不远处的井口开始打水,边上的平地不知何时放了个木盆,上头还挂了条白色的洗脸巾。 他骨子里带着书生的儒雅劲儿,是以做什么事都不紧不慢的,即使是打水的动作也依然非常优雅好看,将毛巾在冰凉的泉水中浸了浸,拧干,復又来到廊檐下,抬手递给她。 沈宴秋没直接接过,只是歪着脑袋看他,半开玩笑地道:「段老闆对伙计都那么好的吗?」 段老闆听言笑了笑,半蹲下身,用同样调笑地语气回道:「沈小姐,我以为像你这样的伙计有一个就够了。」 虽然知道对方是在调侃她偷懒还要老闆照料,但沈宴秋还是止不住觉得有些心痒痒,轻笑一声,大大方方地接过脸巾擦脸。 冰凉的触感覆在脸上,将原先的黏腻难耐驱逐大半,她大发慈悲地想道,看在有一个好老闆的份上,今年夏天就不夏眠好了…… —————— 午间最热的日头刚过,上书房有个鬼鬼祟祟的身影往外闪,最后猫在一根大柱子后踮脚东张西望。 日光下有个小黑点从空旷的御道上急匆匆跑过,最后停在建筑旁的柱子后,气喘吁吁。 十一迫不及待地沖丫鬟青柳摊手:「青柳青柳,杂志呢,买来没?」 青柳缓了两口气,抱着怀里用油皮纸包裹好的杂志书有些迟疑:「公主,您确定现在就要吗,还是等晚间授课结束了回寝宫再看吧?」 要不然被摄政王殿下发现可就惨了,上回不知对方如何知道的她跑到宫外给公主买书,累得她去浣衣坊报导了好几天,实在让她感到一阵后怕。 十一想也不想地把书从她怀里抽出来:「哎呀没事没事,皇叔都要午休的,没那么早过来,我就趁中间休息时间稍微看会儿,肯定不会被发现的。」 青柳头疼,只能默默在心里为自家殿下祈祷了。 十一胡乱沖人摆摆手,就蹭蹭跑回了上书房,显得异常兴奋。 现在虽说是午休时间,但上书房里的桌案位置前都坐得满满当当,没有一个人回寝殿休息。怪就怪在皇叔每次上完半天课都会布置功课,而且下午就要抽查,以至于大伙儿回去吃了个饭,就马上赶回来做功课,毕竟人多还可以集思广益,「交流」一下思想成果。 十一的功课老早做完,在诸位皇兄皇弟之间传阅。 十六托自家姐姐的福,三两分钟就搞定了作业,现下正装模作样地端坐在椅垫上,任身后的小太监给他倒茶,接过后还煞有其事地闭眼闻一闻,小品一口,然后啧啧摇头轻嘆,点评两句。 明明尝不来茶的主儿,却把高雅志士的模样学了八成。 但这会儿看到皇姐回来,又马上破功,抬手让小太监退下,便挤到了皇姐身边,一边看她拆包装纸,一边好奇道:「皇姐,你又淘来什么好书?」 十一没耐心地做出赶人架势:「走开走开,别打扰我。」 十六不依不饶地往人身边拱了拱:「不嘛,我想跟你一起看。」 十一轻啧一声,将弟弟拼命拱过来的脑袋用巴掌抵远了些。 巨先生的新书她自己都还没看呢,再说了爱情小说跟人共读多毁坏气氛啊。但还是拿他没办法,从桌上的书袋里掏出本别的:「要看就看这本,从现在开始不准再讲话了。」 说着就自顾抱着杂志,飞速翻到印有巨先生新书字样的页码,埋头在桌子底下认真钻看起来。 十六看着姐姐给他递来的新书,奇妙地眨了眨眼,歪着脑袋将封面上写着的花式字体一个一个认了出来,然后在大脑中拼凑成句—— 吻安,我的太子殿下。 嗯??? 这个太子殿下是说的我吗? 憨乎乎的太子殿下呆怔一秒后,马上联想到了从前看过的歌颂皇叔政绩的史册书籍,瞬间了悟地点点头,啊——这一定是哪个崇敬他的臣民爱慕他的伟岸,特意为他编纂的书籍! 看这厚厚的册子,想来是个很上道的臣民,竟夸了他那么多话,比皇叔的都要厚。 十六这么想着,非常快乐地翻开了扉页,心间抑制不住地跳跃,琢磨着如果写得好,一定要好好嘉奖一下撰写者。 不过看着看着,突然觉出一点不对味来。 这插画上的男子风流倜傥,确实有本殿下几分神韵不错……但他怎么就把人姑娘按在墙上亲了呢!!! 十六感到一阵五雷轰顶,脑袋也一併炸成浆煳。 其实这也怪不得太子殿下,他从小看到帅气的图像都觉得上头画的人是自己,现下自动代入,还是这般十八.禁的内容,头顶没呜呜冒轰鸣声已经非常争气了。 于是午休过后,摄政王到上书房来给诸位皇子授课,全程目睹了小太子涨成猴屁股似的脸蛋,眼看着人脑袋就要烧坏,默了默,特准小太监进来给人扇风降火气。 放学后,十六难得没第一时间冲出上书房,让皇姐先走后,又等班上的哥哥弟弟走光,这才抱着书跑去找皇叔。
第41页 姜九黎原本批完试题都要收拾东西走人了,却又瞥见小太子别别扭扭地候在边上做出欲言又止的样子,一言难尽地沉默了下,坐了回去,道:「有事吗?」 十六攥着指头,忸怩道:「皇叔,儿臣怕。」 姜九黎脸上有一瞬间流露出了看智障的神情,不过为人师表,还是非常尽职地道:「怕什么,说来皇叔帮你解决。」 十六像是吃了丸定心剂,将手上的书卷翻了翻,摊人桌案上,惴惴不安地指着道:「皇叔,儿臣以后会变成这样的人吗?」 姜九黎不经意地扫了一眼,成功因上头的「壁咚图」僵住了身形:「……」 诡异地沉静了片刻,道:「这书你哪来的?」 —————— 十一回寝殿跟母妃拜见过后,就抱着杂志窝到书房,打着学习的名义,继续翻看中午读到一半的巨先生新书第一卷 。 正读得两眼冒光之际,书册突然被人凭空抽走了。 以为是丫鬟过来催她吃饭,正不爽地想轻斥一声,却发现头顶笼罩下来的是她家皇叔的恐怖阴影,而后头猫着的则是胆小没用的十六,顿时熄声不说话了,只是拿眼神质问弟弟。 姜九黎将杂志拿手上翻了两下,蹙眉直接合上,道:「书我缴了。晚上把今天学习的内容抄十遍。」 十一恍若晴天霹雳:「我不要!」 姜九黎眯了眯眼:「二十遍。」 十一:「……」 靠。 晚膳。 芸贵妃第七次去书房劝女儿吃饭无果,也不知具体发生了什么事,只听下人说是犯了错被摄政王罚抄书,现下闹了脾气谁都不理。 无奈之下,只好让侍女把菜温着,等人饿了再端上来,便和儿子布菜吃起饭来。 谁知吃到一半,瞥到夜色中有一抹身影从屋外蹿过,也不知女儿闹得哪出,连忙唤了公公跟上去,别让她一个人在外头出了事。 十一攥着纸激动地往皇叔的宫殿跑去,她晚间生闷气哪里抄得进去书,最后气不过,就写信给巨先生抱怨了一通,谁知大帝没一会儿就把巨先生的信送了回来。 巨先生不但安慰了她说迟点给她寄新的,还说由她帮忙给叔叔做沟通,随大帝飞过来的还有一封长信。 跑到皇叔寝殿后,他也正在晚饭的时间。 明明孤家寡人一个,却餐餐吃得奢侈正式。 姜九黎瞥见一颗萝蔔头风风火火地冲进来,屏退了上前拦人的清风,不咸不淡地道:「书都抄完了?还有这个闲情夜跑。」 十一没理他的毒舌,霸气地将信纸甩人桌上:「皇叔,你的霸权深深残害了我的心理,所以我找了大人来给你讲道理!」 「哦?」姜九黎表情淡淡,显然是没放在心上,「哪个大人,是你父皇,还是你母后。」 十一轻哼一声,找爹妈有什么用,她爹妈只会让她听皇叔的话,扬扬下巴骄傲道:「你读完这份信就知道了。」 姜九黎瞥她一眼,慢条斯理地拿帕子擦了擦嘴,将信纸拆开,入目的第一印象—— 好丑的字……没想到姜白那小子还能找到同道中人。 调整了下心态,继续往下读。 「这位叔叔,这都大启七四年了,民风开化,百姓和乐,文化事业蓬勃发展……」 信上的内容很长,姜九黎却只聚焦在第一句。 「这位叔叔……」 「???」 谁特么是你叔叔。 作者有话要说:  这章好长,码了我n久,就说看得爽不爽吧。感谢在2019-12-08 18:01:41~2019-12-10 22:32:5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柘眠 2个;殭尸粉某栗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19465239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9章 十一嘚瑟地抖着腿,坐等皇叔读完巨先生晓之以情、动之以理的信件内容,能够大彻大悟悔过一番。 谁想皇叔没看两眼,就把信纸放回了桌上。 惦着某人有一目十行的速读能力,没想太多,兴奋地凑过去脑袋:「怎么样,您现在是不是深刻认识到了自己的错误?来吧,十一我也不是那么斤斤计较的人,只要您道个歉,我一定大方的既往不咎!」 说着还非常宽宏大量地拍拍人肩膀,一副道完歉我们还是相亲相爱一家人的模样。 姜九黎晲她一眼,指尖不急不缓地在案上敲了敲,问道:「写信的是什么人?」 十一张张嘴,反射弧慢悠悠地绕了一圈,差点就直接上当把先生的名号脱口而出了。 要知道宫里的信件传送布置了层层关卡,过程非常之繁冗复杂,她晚间一个时辰不到的时间里突然变出封信来,也难怪皇叔起疑,按对方那猜忌多想的性子,铁定要以为先生是什么图谋不轨的坏人了。 为自己的马虎大意暗暗叫悔,强装镇定地扬扬脑袋:「您管这么多做什么,信看完了就快点跟我道歉,然后把杂志还我,母妃还等着我回去呢。」 姜九黎呵呵一声,似乎料到了她不会开口,转头就面无表情来了一句:「清风,去华仁宫把十一公主的那只爱鸽捉来,今晚我们凝辉殿加餐。」 既然不是正常途径送的信,想来想去也就只剩华仁宫凭空多出来的那只笨鸽子了,他有的是办法让人主动说出来。
第42页 十一秒怂地拽住了皇叔的袖子,冲着领命就要飞出去的黑衣侍卫道:「清风!不准去!」 清风自然知道自家殿下只是装腔作势吓唬人,他也就跟着随意表演配合了一下,果不其然把小公主吓得嗷嗷大叫。 「行了,退下吧。」姜九黎见目的达到,不再继续逗人,嫌弃地将袖子往回扯了扯,还掸了两下,乜斜道,「现下愿意说了?」 十一悲愤地眼泪汪汪,低低控诉道:「还不是因为您太霸道自我为中心,巨先生看我可怜,这才出手帮的我……」 姜九黎狭了狭眼:「巨先生?」 「对啊,就是您今天缴走的那本书的写作者……」 十一蔫蔫地把话交代完,原以为皇叔会阴阳怪气地讽她两句,类似「你倒是有能耐,连原作者都能勾搭上」云云,谁想对方的毒舌程度远远超出她的想像—— 只听皇叔呵呵两声冷笑,嘲讽道:「这年头还真是什么人都可以称自己叫先生了。」 十一当即就怒了,也不知道哪来的勇气,横挑鼻子竖挑眼地拍桌子道:「您这种人都能教书,巨先生怎么就不能叫先生了!」 姜九黎脸上露出似笑非笑的神情,非常危险:「我这种人?呵,你来给我说说,我叫哪种人。」 十一箭在弦上,不得不发,索性破罐子破摔地鞭挞道:「您授课时从来不顾及大家的感受,自己觉得简单的东西就想当然觉得所有人都该会,搞得皇兄皇弟们每次上您的课之前,都还要另外找师傅补习!明明每天去上书房就已经够累了,大家却还要额外花时间来学习本该由您来教的内容,就为了应付您课上那些莫名其妙的提问,您扪心自问,教书教成这样像话吗?」 候在边上的清风被这咄咄的大实话逗得没忍住噗嗤笑了一声,却瞬间感受到脖子后袭来的一阵凉意,马上做出眼观鼻鼻观心的样子,佯装自己什么都没做。 姜九黎眼神凉凉:「清风,你好像也对我兼职太傅的工作很有意见?」 清风低头欲哭无泪:「属下不敢。」 十一训完一通,自己是觉得爽了,但看清风那惨兮兮的模样,同觉得自己小命要不保矣。 却没想到皇叔像是忘了这茬似的,就这么轻易地把这章给揭过了,反拿起信纸问她道:「那你来给我说明一下,你这位先生管我叫叔叔是几个意思。」 十一噎了噎,也被这个称唿弄得哽了一下,她平日和巨先生传信时总是小叔叔长小叔叔短的,对方误以为是长辈也很正常,毕竟没几个人家的小叔叔会像她这样和自己年龄差那么近的,于是梗脖子歪理道:「你是我小叔叔,巨先生是我好朋友,她随我叫您一声叔叔显得多礼貌啊,您哪来的那么多不满意!」 姜九黎默了默,怎么乍一听好像确实是他胡搅蛮缠起来了? 十一见他不说话,顿时理直气壮起来,一把夺过信纸,指尖往上头不停地点点点,沖人说教道:「信上写的那么好,您偏偏就纠结这些没用的,您好好看看,新时代的人民要追求思想解放和精神自由!读书没有雅俗高低之分,不能从小抑制孩子的天性!听听,都是些多么先进的词彙!您就没觉得过去的自己很浅薄?」 她噼里啪啦一顿乱讲,唾沫星子横飞,直奔姜九黎的那张帅脸飙去。 「姜水。」摄政王殿下闭了闭眼,语速很慢,像是竭力才不让自己的表情崩坏,狭长的眼微睁,散出凉凉寒意,「你是皮痒了吧?」 十一:「……」 最后事实证明,做人确实不能太得意忘形,十一前一秒有多狂妄,后一秒就被镇压地有多卑微,锁喉爆头的一连串动作下来分分钟懵得连屁都不敢放了,到头来被人揪着领子耳提面命地批了大半时辰。 一开始还会憋屈地冒出两句为自己叫冤,接着就被对方怼得连自己都觉得自己猪狗不如了。 从目无尊长、以下犯上到不讲卫生、乱喷口水(??),连小时候的事都不放过,直到她肚子窘迫的咕咕直叫,才被人放过。 最后吸熘着鼻涕惨唧唧地在凝辉殿用完膳,基本已经被皇叔毒舌得出现自我认知障碍,什么「读书确实不分雅俗高低,但讲究年龄层段,不合时宜的书籍只会扰乱孩童的健康成长」、「追求形式上的自由都是假自由」以及「等你明白什么叫做思想再过来跟我提解放不解放吧」,全程大气不敢吭一声只敢唯唯诺诺点头,那叫做个小可怜样。 末了吃完饭,乖乖被皇叔牵着往华仁宫送,典型的骂过才长记性。 芸贵妃看到小叔子亲自把女儿送回来,连连感谢道歉,亲昵地敲敲十一脑袋,让人日后不准再让皇叔这般费心。 —————— 夜里,清风照常在书房站岗。 见殿下拿起从两位小殿下那儿缴来的书左右翻了翻,又扔开,适时贴心出声道:「需要属下去调查那个巨先生的身份吗?」 「不必。」姜九黎淡淡,视线却是垂在边上那封尚未扔掉的信纸上,若有所思。 不过只是出神了一会儿,便敛下心神,将纸折好放进抽屉,拿起桌上的奏摺开始翻开。 清风见他开始处理公务,也就不再做声,站一旁帮忙研磨。 谁想殿下没看完两本摺子就将东西推到一边,转而拿起《书林》看了起来,先是对着书页皱眉苦想一阵,接着低头圈圈写写做标註,严谨又认真……
第43页 清风愣了几秒,才慢半拍地反应过来《书林》是上书房的必授书目之一,而殿下现在正是在为明天的授课做准备。 转念联繫起晚间小公主无意说的那些有关殿下教书不称职的言论,当时只觉得像殿下这般没心没肺的人,肯定不会放在心上,毕竟他平日教书的样子确实只像是随便玩玩、不曾动真的样子。 谁知这些话似乎真的中伤到了殿下,如今竟不符平日风格的研究起讲课内容来,不得不说连他这个素来寸步不离的属下看了,内心都有几分震撼。 第20章 次日早晨,天光大亮,十一因为昨晚思考人生思考的太晚,难得这个时辰仍瘫在床上睡懒觉,任青柳怎么叫都叫不醒。 到头来还是芸贵妃将女儿从被窝里掏出来,像扶着个提线木偶似的,叫上几个丫鬟一起帮忙给人套衣裳。 小太子那边已经被下人伺候着洗漱完,现下精气神十足,面团似的白脸蛋上透着润玉的光芒,霸气地扶了扶腰带,一屁股坐到姐姐的床尾,伸出肉唿唿的指尖,往人闭着眼的脸上直戳:「皇姐,皇姐,起床啦!」 十一原本还睏倦地垂着脑袋一点一点,听到耳边那烦人的小奶音,一下子想起昨日泄密的仇,分分钟清醒过来,赌气地偏开脑袋轻哼一声:「别碰我,我已经不跟你好了,以后都离我远点。」 小太子错愕的脸上闪过受伤的神色,水灵灵的眼睛一眨一眨,像有水汽在氤氲。 芸贵妃敲敲女儿脑袋,温声训道:「怎么跟弟弟说话呢。」 十一不以为意地瘪瘪嘴:「本来就是他的错,要不是他跟皇叔告黑状,皇叔才不会把我的书缴了呢。」 芸贵妃给她束好腰带,道:「什么书,你跟母妃说说。如果是小十六的错,就让他给你道歉,母妃再帮你找皇叔把书要回来。」 十一顿时不吭声了,要是把书名给母妃说了,她铁定要跟皇叔一样觉得自己不务正业了。 一个鲤鱼打挺地从床上跳下,拂拂裙摆,岔开话题道:「不用了。就当送给皇叔了,我自己另外再买。」说着就走到外间用早膳。 这个时候的姜水还不知道,自家母亲看巨先生书的时间比自己还要早上一个年头,甚至跟她前后脚的关系跟巨先生在现实中见了面。 累得她一直担心长辈会有偏见,不准她接触这些爱情读物,每回买书藏书都搞的跟游击战似的,从不敢叫人发现。 姐姐出去后,小太子还是那副失魂落魄的样子坐在床上,无措地看看母妃,又垂下脑袋,嘟囔道:「孤不是故意让皇叔知道的……」 芸贵妃无奈失笑,上前摸摸儿子脑袋,将人从床上抱下来:「十一最喜欢弟弟了,但这回弟弟把姐姐惹生气了,是不是要好好跟姐姐道歉?」 小太子抿了抿唇,攥紧拳头重重点头:「嗯嗯!」 于是接下来用膳期间,小太子全程逮着机会讨好人,举着双小胖手,又是给人夹糕点,又是给人端汤,好不殷勤。 十一面无表情地盯着碟子里的麻饼糕,板声道:「你难道不知道我最讨厌吃这个了吗?」 简单的一句话直接将人打入谷底,小太子坐那怅然失措了会儿,备受打击,直到接收到母妃鼓励的目光,这才重整士气地点点头,准备再接再厉。 谁知皇姐已经飞快用完餐跳下了饭桌,道了句先走一步,便风风火火地拿起书袋,冲出寝殿。 芸贵妃跟着起身打包了些桂花糕,示意儿子道:「十六,快,跟着姐姐一起。」 「嗯嗯。」小太子结结实实地蹦下椅子,抱起桂花糕追了出去。 十一来到上书房,因为时间早,没什么人,便坐在自己位置上复习功课。 十六一路追来,靠在门边直喘气,等唿吸平稳了点,这才怯弱进屋,唯唯诺诺地来到姐姐书案前,将包着桂花糕的帕子递去,低低道:「皇姐,你早上吃饱了吗?这个给你。」 见对方不理自己,急切地把帕子掀开:「这回保证是你喜欢的,你尝尝看?」 谁想帕子打开后,里头掉下一堆粉末来,原来是他路上跑得太用力,将糕点都跑散架了。 见碎屑飞到姐姐书上,慌张地连忙要帮人掸去,但糕点软嫩,指尖一碰顿时黏在书页上,越弄越脏乱。明明抱着好心,却总是做错事,脸上不由露出一副委屈要哭的表情。 十一抬眸晲他一眼,眼看着人嘴角耷拉,强忍着泪意一抽一抽,就差拧开开关大哭出来,终是不忍心地嘆了口气:「行了,我来弄吧。」 小太子双手捧着帕子闷闷退开,生怕给人拖后腿。 十一把书上拂干净后,看人还可怜巴巴地拄那儿吸鼻子,凉凉道:「不是说拿来给我吃的吗,还不过来?」 小太子眼眸轻怔,闪着不敢置信的光芒。 十一见他没反应,自顾探去身子接过手帕平摊在桌上,便拣起碎屑吃了起来。 小太子这才后知后觉地接收到姐姐和好的讯息,跟个二傻子似的开心咧开嘴角,扔下一句「孤去叫小太监来给您倒水」,便屁颠屁颠跑了出去。 十一笑啐一声,无奈摇摇头,真是败给这个蠢弟弟了。 等兄妹俩解决完这些碎糕点,其他殿的皇兄皇弟们也差不多到齐了。 把桌子收拾干净又等了会儿,却迟迟不见皇叔到来的身影。
第44页 眼看着迟到小半盏茶的时间,门后姗姗来迟的闪现一抹黑影,进来后却发现是清风。 清风先抱拳对各位殿下行了个礼,才道:「摄政王殿下身有不适,授课暂时取消,明日起会由太师院的罗大人正式代为讲课,今日就请各位小殿下先回吧。」 说着也不顾底下的混乱,通知完便折身离开。 十一坐在位置上愣怔一瞬,脑海里有道光闪过,勐地想起自己昨晚批判皇叔的那些话来,虽然觉得滑稽可笑,但还是无法排除这种可能,心下烦躁,连忙起身追了上去。 「清风清风。」 清风闻言停下:「公主唤属下有何事。」 十一脸色别扭:「皇叔他怎么了?别骗我说生病,昨儿还好好的人怎么可能说病倒就病倒。」 清风也没隐瞒:「殿下有要事出城,至于具体事宜恕属下不便说明。」 十一松了口气,她就说嘛,没脸没皮的皇叔都误人子弟这么些年了,哪会被她三两句话就给打退了回去。 清风大抵猜到了小公主心中想的是什么,略有犹疑,顿了顿还是选择什么都没说。 —————— 这天,沈宴秋得了闲,总算把答应给小友补寄去的杂志提上日程。 将书面用黄皮纸裹得严严实实,因为是要把东西送去小友父亲工作的地方,是以有些担心对方跟那个小叔叔一样也是个守旧的长辈,于是另外找了个盒子,将杂志垫在最下层,往里头塞了好多玩具礼物,这才让庞老伯帮忙送去给皇宫门口一个叫狄远的巡逻侍卫。 将事情安排妥当,便拾掇好自己照常去童话镇报导。 过了杂志前五天出售的最高峰,书坊里的客流量总算恢復到常态,连门口维护秩序的小保也跟着清闲不少。 因为她先前抱怨了嘴自己近日胳膊肌肉都发达不少,破坏了身材线条的美感,有点不太想继续干苦力活,所以段老闆也非常通情达理地改分配她去做原来由吴管事负责的算帐工作。 今天第一天上岗,兴致难免有些高昂,想要大展身手一番。 到内院换好小厮服,便到吴管事跟前报导。 吴管事先拿了个帐本给她,接着又递她一把算盘,讲解道:「各类书目一天下来的出库卷数都需要进行统计,如果有安排加印的,工本费支出后也得把明细标上,包括后厨过来找您要的伙食费……总之所有的开支和收入都不能漏掉,最后再结算出单日的盈余。」 「昨日的帐单我都已经算好了,您先参照着看看,如果有不懂的,可以再来问我。」 沈宴秋点点头,吴管事便绕出柜檯忙别的去了。她拿着算盘在手上晃了晃,珠子随着摆动哗啦作响,不得不说心中还是有几分懵逼的。 如果她记忆没出差错的话,小学课堂里虽然学过用算盘读数,但应该没有教过如何计算加减乘除吧? 不过看吴管事想当然的样子,貌似觉得这东西她一定会用?可能是古代文化人士默认必备技能之一? 脸上的表情木了一瞬,果断决定不能丢了自己的面子和里子,就算是打肿脸沖胖子,也要把逼格装到位了! 抱了想要自学成才的心态,翻开帐本挤眉弄眼一阵,顿时瞭然拍拍桌子,将算盘往边上一撂,不就是三位数乘法嘛,现代竖式计算了解一下! 沈宴秋当即从抽屉里抽了张宣纸出来,试着对照昨日卖出的杂志总价统算了一遍,与吴管事先前算出的数字一致,不由满足一笑,这玩意儿就算不会算盘也可以轻松胜任嘛。 这么想着把帐本翻了翻,准备再找几个数据练练,提高一下手速。 虞回进书坊的时候,就看到沈公子在柜檯后埋头苦算。 照例往柜上一趴,每日一问:「秋哥,今天巨先生有来吗?」 「没呢。」沈宴秋假装算得认真,以此来掩饰自己的心虚。 虞回支起下巴,一脸惆怅:「这不科学啊,我和你每天都呆在书坊里,巨先生新书杂志都出了,中间铁定过来送过手稿,怎么就逮不到人呢。」 沈宴秋轻咳一声,其实还是挺科学的,她来这儿第一天就被对方逮住了,只是运气好没被认出来罢了,默默岔开话题道:「那你呢,天天到书坊来,你二哥现在不说教你了?」 虞回摆摆手:「他最近哪还有空管我啊,天天跑去御史大人的府上,说是要跟人商量做什么生意。但我们这些开饭馆的哪里需要跟御史打交道啊,人监察官监察这儿监察那儿的,又管不到我们皇商头上来,也不知道他在胡乱忙些什么。」 沈宴秋挑了挑眉,御史大人不就是诗柳姐的丈夫吗?不过也没做深想,听了便当揭过这篇了。 「而且啊。」虞回说着抱住胳膊抖抖身上的鸡皮疙瘩,小声道,「我哥一个朋友最近不知道怎么的,从前日起就一直长住在我们酒楼,我从小就憷那人,呆在同一块地都害怕不得了那种,现下能不回去自然不回去。」 沈宴秋被她的模样逗得笑了笑,手上的活却没停,仍在列着竖式算数。 虞回凑过脑袋望了望:「秋哥,我看你刚刚就一直在画些古怪的符号,这是在做什么?」 「噢,核对帐目呢,是我家乡的土方法,速度更快些。」 虞回蹙蹙眉,拿过边上闲置的算盘:「难道不是珠算更方便吗?」
第45页 说着瞟了眼帐本上的数据,指尖啪嗒啪嗒移动,几乎跟没影儿似的,然后蓦地停下,一列列的珠子有序停好,指指本子上的数据:「喏,前面都对的,但这处错了。」 沈宴秋目瞪口呆,瞬间被她方才的无影手给惊呆了。 要知道她先前有看过几次吴管事算帐,那时候觉得吴管事的手速已经极尽娴熟,万万没想到身边还隐藏了个珠算八级小能手,简直太逆天了。古人之智慧低调诚不欺我。 按照虞回指的位置,她埋头笔算了一遍,乘乘减减半天,果然百位上的数字缺了个进位,不由两眼发光道:「虞小姐,你有空可以教教我珠算吗?」 「好啊。」虞回爽快地应道,不过转念想到什么,觉得自己应该趁机勒索一下,笑眯眯道,「不过有来必有往,秋哥你也得帮我一个忙才行。」 沈宴秋莫名有种不祥的预感:「……你先说说看是何事。」 虞回做出十分机密的样子,掩嘴凑到她耳边道:「是这样的,虽然我们在书坊一直没逮到巨先生,但我心中其实已经有个八成可以确定是巨先生的人选了,可我又有点不好意思单独约见她,所以想麻烦你陪我一起去确认一下……」 沈宴秋眼皮轻跳:「怎么说?」 虞回嘿嘿一笑,机智道:「我这两天把巨先生新书第一卷 的内容翻了七八遍,越看越觉得这本书是根据真人真事改编的!」 沈宴秋表情古怪,真人真事?噢,写作者本人都不知道的事竟叫你给发现了? 虞回还在洋洋得意:「不知道秋哥你有没有听说过前段时间京城寻芳宴里传出来的佳话故事,我几乎可以确定巨先生就是沈家大小姐,现下连载的这本新书则是她和首辅大人的爱情前传!」 说着幸福的双手合掌做出憧憬状:「没想到巨先生不仅书写得甜甜蜜蜜,现实中也是个才女美人,一想到那些爱情故事在现实中也真实存在,就感觉生活充满了希望呢!」 沈宴秋:「……」所以她要不要告诉她,其实巨先生本人也还单着,这种象牙塔里的爱情故事在现实中根本不存在? 算了,对她这个年纪嚮往爱情的小姑娘来说应该太幻灭了。 等人陶醉完了,沈宴秋方出声提醒道:「巨先生前几本书出来的时候,大家不也猜过她是前朝公主或御史家小千金?但事实证明就是大家多想了,所以这次应该也只是巧合吧?」 虞回摇摇食指:「沈小姐和首辅大人的年纪和书里高度吻合,这可是之前从来都没有过的,绝对是现实改编!」 沈宴秋揉揉额头,还在企图说服对方:「可是巨先生从来没透露过自己是男是女、是老是少,你认定她是沈大小姐,那我还怀疑他是首辅大人呢。」 虞回一副一语惊醒梦中人的模样,勐地拍了拍她的肩膀:「秋哥你说的有道理啊……指不准巨先生真是首辅大人……噫~这么一想还怪斯文败类的……莫名让人有种好羞涩的感觉……」 沈宴秋看她矫揉造作的样子,抽搐了下嘴角:「……」 她明明是想说服对方别再胡乱猜测,怎么最后会是这样的效果…… 虞回还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越发兴奋:「秋哥秋哥,你这回可一定要陪我陪到底!咱先找沈小姐试探一下,再去找首辅大人试探一下,不信最后撬不出巨先生的庐山真面目!」 说着攥紧拳头跃跃欲试,一脸的志在必得。 沈宴秋默了默,一言难尽地捏捏眉心。 这届读者可真难带啊,她都这样明示暗示了,还是沉浸在扒她马甲中无法自拔……神特么的真人真事改编,她下回就该写本女尊文,看她们还能猜都谁头上去。 第21章 男主大拷问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个章节纯属是因为作者昨晚三更半夜码字码到头晕,不小心出的bug。按理来说三更合一那章应该是第21章 ,但我因为码完9000+心情太激动,一不小心发到了22章,导致中空了一章。现在实在不知道给大家补什么,原来想过写番外,但目前来看进展太早,会剧透太多事情,所以决定临时跟各位来个2晋江币的交易,刚好大家很想知道男主是谁,我们就进入提问大环节,考古队探究走起【如果不想知道男主的,看到这里可以直接跳过了哈】 ps:别问我下面出现的礼礼是谁,礼礼是作者君本人,看我笔名就知道惹,卑微。 话不多说, 进入正题 猜猜谁是男主之提问大环节: 礼礼:请问第一次见到秋秋是什么时候? 段老闆:大启七一年瑞雪天,她晕倒在书坊门外。 小王爷:城云郊相思亭,她和弟弟外出踏春。 虞二爷:寻芳宴, 我嘲笑她说脑门挂了个信号牌。 薄易:同寻芳宴。 摄政王:很久以前了吧,记不清了。 礼礼:殿下你可以再敷衍一点吗, 小心秋秋揍你。 小太子【这位是真打酱油】:姐姐到宫里看戏! 礼礼:见到秋秋的第一感受是什么? 段老闆:人是晕着的,到底救不救qaq。 小王爷:回眸一笑百媚生! 虞二爷:说说第二感受吧,全场就她一个人上来给我献花,我只想说……姑娘你好眼光! 薄易:这个女人背后说我坏话被我抓到了, 呵呵。
第46页 摄政王:就,挺奇妙的感觉。 再次打酱油的小太子:太子妃你一定可以的!孤心悦你! 一群人暴揍小太子:谁特么是你太子妃! 礼礼:咳咳,我们进入下个环节(来, 话筒递给秋秋)请问这几位在你心中的形象是什么样的? 秋秋:段老闆我白月光, 郝哥儿真兄弟,二爷欢喜冤家,阿易蚊子血……摄政王的话——emmm ,老干部姜教授!太子弟弟就是超软的面团丸子! 礼礼:后来你都是怎么称唿这几位的。【课代表出来划重点,论情侣名的使用方式, 能不能猜出来就靠你们了】 秋秋:段老闆(说回来为什么认识你那么多年我还不知道你全名qaq),光远, 二爷,阿易,酱酱,小白, 没了。 虽然很仓促,但就是这样,然后大家应该都猜出来男主了吧…… 第22章 最后沈宴秋自然没有答应虞回的请求, 明明她自己就是那个正主,若还假惺惺地陪人小姑娘左右忙活地做无用功,等对方哪天知道真相后还不得怪罪自己欺骗戏弄她。 可是对方心性坚定的很, 无论怎么劝都不见半分动摇,她只好推託自己每天都要在书坊里做活抽不开时间, 但虞回又说可以帮忙跑去找段老闆请假,实在没办法了,索性破釜沉舟,严肃地跟对方告知道:「虞小姐, 你去找那沈小姐和首辅大人是没有结果的,因为实话跟你说吧,我才是真正的巨先生。」 谁知对方默了默, 将她上下扫视了一圈, 竟露出听到天大笑话的样子,捧肚子笑道:「秋哥你扯谎也扯个像样点的,怎么连这种胡话都说出来了,你从头到脚半点巨先生的样子都没有好嘛。」 沈宴秋瞬间被对方的表情打击到了,她一长得不矮, 二长得不丑,怎么就半点巨先生的样子都没有了!明明身高气场一米八好嘛! 虞回取笑完又轻哼一声, 沖她做了个鬼脸,娇俏的脸上稚气满满:「你不愿意陪我就算了,等我成功跟巨先生认识后你可别太妒忌。」说着双手环抱于胸,得意地扬扬下巴, 「看你到时候要怎么哭着喊着求我抱大腿!」 沈宴秋面色怪异地抽搐了一下眉角,是这个世界太怪异还是她太格格不入,对方连首辅是巨先生这种怪诞的说法都可以相信, 怎么就不能相信她才是正牌货呢。 等虞回离开后,沈宴秋还是有些意难平,实在想不通到底是哪个环节出了差错,看看柜案上的算盘,偷师的计划落空,顿时也没了耍弄的兴致,索性到里院找段老闆寻求安慰。 段老闆跟往常一样,无所事事地在院子里晒太阳,不是看书就是拿着张羊皮卷研究新棋路。说来也是奇怪,明明整日整日地呆在阳光底下晒,肤色却仍是呈现一种病态的白。 听到走路的声音,段老闆抬眸望来,温润地笑了笑,招她在身边坐下,声线清浅:「怎么样,第一天算帐可还习惯?」 沈宴秋「唔」了一声:「还算凑活吧。」 段老闆眸光轻敛,将羊皮卷收了收,放到一旁,还是那般洞悉人心:「可是有什么事想同我说?」 沈宴秋愣了愣,寻思着应该是自己情绪外露太明显,既然被发现也就不再遮掩,将方才的事提了提,莫名戳心地沉痛问道:「段老闆,我本人看起来真那么肤浅无知?半点不像个写书的文化人?」 她这个人吧,就是有那么点小臭毛病,平日的低调说白了都是为了追求自己眼中更加不动声色的高调,是以一直略显中二的想要塑造出高深莫测的形象来满足自身的小小恶趣味。 但高深莫测的前提至少得要人家觉得你高深啊,方才虞回的反应分明就是在质疑她的能耐和水平,这可就太让人感到膈应和不爽了。 段老闆哑然失笑,笑意流散开来,眉眼浅润温柔得不像话。 沈宴秋却是不开心地蹙蹙眉,也不知道对方是不是觉得她这个样子过于可笑,竟左手握拳抵在唇边克制了好一会儿才敛下笑意:「喂,不是吧,连您也这样看我?」 段老闆笑笑,解释道:「你误会了,虞回姑娘应该不是这个意思。」 沈宴秋轻哼:「那她为什么不相信我就是巨先生。」 段老闆不紧不慢地给她倒了杯茶,悠悠道:「沈小姐可能自己不曾注意到,你本人和文字的风格相差太远了……现实中的你虽然有意待人亲近,但总归是冷漠有距离感的。你把内我藏得很深,不与人交心,也不期待情感,跟人相处更多的像是客套的寒暄。而你笔下的那些人物渴望友情、亲情、爱情,不断在生命的尘网中建立羁绊与维繫,传递出的情感温暖而静远。你试想一下,这样一个对待人情冷暖不抱任何幻想期望的真实的你,如何让虞回姑娘相信是那个创造无数美好真切爱情故事的人呢。」 沈宴秋听后难得有些沉默,指尖覆在杯沿慢慢摩挲,低垂的睫毛在眼底投下影影绰绰的阴影。 哎哎,原本只是想找段老闆随便发个牢骚,顺便寻求点认同感,但像现在这样被人扒的一点不剩的感觉可真是遭透了呢。 她将杯中的茶水一口饮尽,再次抬眸时眼底已经清亮一片,一脸毫不相干的样子,用玩笑的口吻道:「段老闆你这就有点过分了啊,我哪有你说的那么不近人情,你随便拉书坊里的人问问,大家都觉得我超级善解人意、温柔大方的好嘛。」
第47页 段老闆眸子幽邃了一瞬,也不戳破她故作轻松背后的防护盔甲,笑了笑,自顾品茶。 沈宴秋只觉得全部力气使在棉花上,好像无论她说什么,都只会让对方更加看透自己是个什么样的人一般。烦闷地抿抿唇,也没了伪装掩饰的心思,轻啧一声,索性没了坐相,放任自己摊在椅背上仰头看天空。 段老闆也默契地没再说话,周边安静的只有穿堂风不疾不徐地飘过,在初夏的日子里带来些许凉意。 半晌,她叫道:「喂,段老闆。」 「嗯?」他侧眸看她。 她没看向他,仍仰着头,望着院子上空悠悠飘过的白云,侧颈的线条显得格外修长姣好,勾勒出漂亮的脸廓。 薄唇微张,懒洋洋地道:「看样子让虞小姐教我珠算是没有机会了……但您那么闲,要是不介意的话收我做个徒弟吧。不保证勤奋,但聪明劲还是有点的。」 段老闆还是头一回听人这么自夸,嘴角扬了扬,道:「乐意之至。」 —————— 虞回一边玩着腕上的两根小飘带,一边往风满楼走,刚好看到弟弟带着一帮朋友从学堂回来。 「三姐!」虞庆看到姐姐,主动跑上前来问好。 虞回笑着摸摸弟弟的脑袋,看向他身后的伙伴,客客气气地跟大家打了声招唿,问弟弟道:「今天怎么那么热闹,带了这么多朋友过来?」 虞庆拉过身边的沈南飞,解释道:「过几天就是南飞的生日了,我们几个朋友想提前给他庆祝,所以就约着大家到我们风满楼来了。」 虞回「啊」了一声:「南飞生日啊,祝你生辰快乐呀,姐姐也没什么礼物准备给你的……阿庆你带他们去楼上雅间,今天这顿就由姐姐来请了。」她虽然只见过弟弟这个朋友几面,但知道两人私下关系极好,是以也当做自己弟弟看待,自然不会怠慢。 「谢谢虞回姐。」沈南飞脆生生地应道,礼貌朗正的模样十分讨喜。 虞回非常受用地笑眯了眼,带着几个弟弟一同进楼。 将人在雅间安顿好,打算亲自去吩嘱后厨,便让几个弟弟先坐着用点心,自己出了屋子。 走在廊上,刚好看到自家哥哥揉着脖子懒倦地从楼梯口上来。 「二哥,你又去御史大人府上了?」 虞优眼皮半敛不敛,懒怠地只用鼻腔闲散地应了声「嗯」,便无意多说下去。 虞回啧啧两声,吐槽道:「你这哪里是去谈生意啊,我看说媒都没你那么累吧!」 虞优眸子微眯,身形顿了顿,也不知道是不是被戳到了痛处,自顾岔开话题:「你现在又出去去哪?」 「没。」虞回指指后面的厢房,「阿庆带了朋友回来,说是过两天南飞生日,他们提前给他庆祝,所以我下去后厨帮忙看着点。」 「噢。」虞优没什么表情地应了声,又补了一句,「让他们玩得开心点,花费记我帐上,不用省。」 虞回见二哥这么说了,自然乐得开心:「行,那我不打扰你了。对了,管事说光远哥也来找你了,估计等了好一会儿,你快进去找他吧。」 虞优耸耸肩,摆手让她管自己去忙,便拾步朝走廊尽头走去。 刚推开雅间的门,就被人从侧面袭击,一记蹦跳加锁喉缚得瞬间动弹不得。 对于打斗虞优向来没有什么斗志,身上的重量压得他嵴背微垮,撑着双死鱼眼,也不反抗,只是幽怨地低低道:「郝哥儿,差不多就得了,今日留一线,他日好相见。」 郝光远还是挂在他身上,勒着人脑袋使劲儿晃荡,笑骂道:「你还好意思说,躲了我这么些日子,现下总算被我逮到了吧。」 虞优勉强稳住身形,侧过脸,看白痴似的看他:「谁躲你了?」 郝光远被他的眼神刺激到了,锁喉的力道又加了两分,笃定道:「你丫骗谁呢,要不是躲我,按你这能躺着绝不站着的性子能成天往外跑?」 虞优翻了个白眼,抽出腰间的摺扇直往人锁在自己脖子处的胳膊上打,轻哼道:「二爷我可是有万贯家财要打理的人,怎么可能像你一样成日游手好闲。」 郝光远被扇柄拍得小臂火辣辣的疼,明哲保身地从他身上跳下,跑去找躺在榻上看书的姜九黎评理。 姜九黎翻了页书卷,适时出声,语速很缓,但说出来的效果却很实打实:「听说虞二最近跟御史夫人的娘家一带往来很近。」 郝光远错愕片刻,一下子醍醐灌顶,沖人挤眉弄眼地调笑道:「好傢伙,你早说啊,你这是看上了之前寻芳宴上诗柳姐那远房妹妹了吧,啧啧啧,还打理万贯家财呢,这是要找媳妇帮你打理的节奏啊……」 虞优脑后落了满地的黑线,一言难尽地按了按额角狂跳的青筋:「九黎你这都从哪里听来的。」 姜九黎挑了挑眉,眼梢难得勾了点笑意,却是不置一词。 虞优见他不说,动动脚指头也大概捋清了是怎么一回事,想也不想地直奔窗户,打开窗案,果不其然看到黑衣小侍卫叼着稻草根儿躺屋檐上,冷气森森道:「清风,是你小子跟踪我通风报的信?」 清风原本还优哉游哉地晒太阳,听言忙不迭地起身叫「二爷」,那叫做个慌乱至极,末了尴尬地擦擦脑门的汗,「小的哪敢跟踪二爷,只是二爷出入御史府没个遮掩,后来宴请御史夫人的族人吃饭也被城里巡逻的禁军撞见几回……您也知道,禁军统领是我发小,就……聊天时提了两句……咳……然后小的又随意跟殿下提了嘴……」
第48页 虞优简直就要被这群人给气笑了,一个个的跟个长舌妇似的,成日八卦来八卦去。 笑啐一声,见两个朋友都知晓了,索性不再隐瞒,坦荡地回桌边坐下:「行了,被你们知道就知道吧,本来是打算等事情有把握点再告诉你们的。」 说实在,他有时也怀疑自己只是一时兴起,但细想后觉得这种感觉并不讨厌,便索性任性随心了一回。 那日从寻芳宴回来,父亲问他有没有哪家看对眼的姑娘,说他也到了该成家的年纪。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想的,脑海里一下子就想起了宴上刚认识的云家丑姑娘。 他从前一直觉得娶媳妇是件麻烦事儿,茫茫人海很难寻到真正情投意合的对象,是以要求不高,只想寻个能让自己开心的就差不多了。 他这个人吧,并不在乎外貌美丑这种虚表的东西,一开始仅是考虑了一下按对方那笨笨的模样,可能不太适合做他们商人家的媳妇。不过后来又觉得没什么关系,反正家里只要有他一个会赚钱的就够了。 是以在被父亲催婚的情况下,他想着反正都要添个人过日子,若跟云家姑娘凑一对应该可以让日子更加有滋有味些,是以这几天便跑御史府上试了一试。 郝光远笑侃道:「怎么样,我们虞二少爷魅力无边,是不是分分钟就将人拿下了?」 虞优摆摆手,说来就丧:「别提了,我跑了御史府那么些天,连姑娘的人影都没见到。」 郝光远懵:「这怎么可能,那姑娘宴上不还给你献过花吗,你现在对她有意,她应该开心还来不及啊。」 虞优也郁闷:「天晓得诗柳姐把那远房妹妹保护得那么好做什么,我都把来意说得那么明显了,她还一直跟我打太极,不准我见她那妹妹。」 郝光远跟着气愤:「没事儿,我下回帮你一起找她。」 云诗柳要是在场听了这些对话,恐怕要叫冤死了,她也拿不准巨先生到底是否对虞优有意,想联繫巨先生吧,寄给沈府的信件却都尽数未拆退了回来,因此一直不敢直接把人身份吐露给虞优,累得她还要跟族人串通,说最近确实有个城外过来探亲的亲戚,可真是太不容易了。 虞优没太在意:「好了,不说我的事了,你呢,刚才没事对我火气那么沖做什么?」 郝光远这才想起自己的正事:「哼,你还说呢。你之前那么笃定,可把我给坑坏了。沈家大小姐压根就不是我在相思亭见到的那位沈姑娘。我和九黎宴上不知道,还看好戏的跑上去献花,现下全临安城都在传我俩对那沈南卿有意思……」 虞优蹙眉:「不可能啊……」顿了顿,不知想到什么,又嘀咕道,「不会也是个沈家的远房表小姐吧……」 郝光远跟他想到一块儿去了,也跟着默了默。 虞优拍拍桌子起身:「刚好,阿庆正带沈家小子在隔壁吃饭,我们过去问上一问就知道了。」 于是俩兄弟一拍即合,愉快地去了隔壁厢房,留姜九黎一人躺在榻上看书,前后大约安宁了一炷香时间。 虞优和郝光远进到厢房后先是跟几个弟弟热络地寒暄了阵,然后同沈南飞道生日快乐,套近关系。 见气氛差不多了,虞优再闲聊似的问起沈南飞家里可还有其他兄弟姐妹,听他说出家里有两个姐姐的时候,郝光远再巧妙的补上一句,那他之前在相思亭见到的是否就是大姐沈南卿。 这个时候沈南飞自然而然地开口解释,告诉他们那日陪自己出游的其实是二姐沈宴秋。 这下子之前的所有乌龙都彻底解释清楚了——沈家姑娘的真名唤做沈宴秋,而非沈南卿。 郝光远见好就收,打算拉虞优离开,不再打扰小辈们吃饭玩乐。谁知后者坐着岿然不动,继续在那和沈南飞闲诌,还顺便套出了沈府几日后会给沈南飞举办盛大的生日宴。 虞二爷可谓是不请自来的厚脸皮问了句,要是不介意的话几个哥哥可以一同去他府上帮忙庆生,沈南飞哪里知道老狐狸算计的是什么,受宠若惊地连道可以。 等两兄弟从厢房离开后,听了全程墙角的虞回方震惊地出声结巴道:「南,南飞,你大姐的名字叫沈南卿?就,就是京城第一才女的那个?」 沈南飞不觉有误:「是啊,虞回姐怎么了吗?」 虞回两眼瞬间燃出熊熊火焰,还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啊,她嘿嘿一笑,赧着脸难为情道:「你要是不介意的话,也算上姐姐一个?一併去你府里帮你庆生?」 年幼的沈南飞只觉得今天的人生有些幻灭,明明都是些不太熟的大人物,怎么就一个个都要来参加他的生辰宴呢。 —————— 郝光远和虞优回到自己的雅间后,还是没忍住笑着吐槽:「虞二你这也忒不要脸了些,估计沈老爷子压根就没想咱几个去他家儿子的生日宴,届时被人轰出来可就丢脸丢大发了。」 虞优看他一脸傻了吧唧的样,拿扇柄敲敲人脑袋:「本少爷做到这个地步还不是为了你!再说了,沈群这些年在朝堂上过得那么艰难,难得有你这么个皇亲国戚愿意跟他走近关系,高兴还来不及呢,哪会不识相地赶你出来。」 「行吧行吧,反正你怎么说都有理。」郝光远已经放弃治疗,相反觉得走这么一遭也挺有趣的。
第49页 虞优大爷似的往软榻上一坐,翘着个二郎腿:「正好我也去凑个热闹,人沈家老二在京城里可是半点名气都没有,你还夸得那般漂亮,我倒要见识一下,到底是郝哥儿你眼光有问题,还是京城里的风评有失公允。」 「滚蛋吧。」郝光远笑啐着拿脚踹他,「你一美丑不分的人还敢质疑我的眼光。不信你去问问九黎,他在相思亭也见到二姑娘了的,你问他是不是和沈南卿不相上下!」 虞优不给面子地轻笑一声:「我看是你情人眼里出西施吧,我分明记得那个时候九黎说沈家姑娘长得一般呢。」 郝光远噎了噎,竟然发现自己无言以对。 气唿唿地鼓了鼓腮帮子,不过又很快释然,同虞优继续叫板道:「九黎说一般你就真当一般啊。那傢伙眼高于顶,在他眼里能称得上一般的姑娘,按市面上的说法都可以算做上等珍品了好嘛。」 他说着踢了踢姜九黎的长榻,寻求认同:「九黎你说我说得对不对。」 姜九黎也不知道是不是敷衍,眼睛都没从书册上离开一下,轻描淡写地竟真的应了声:「嗯。」 虞优大跌眼镜地回头看他一眼,简直不相信这个字会是从他嘴里吐出来。 郝光远顿时得意了,哼哼两声,又沖人抛出橄榄枝:「诶,那九黎你过几日要不要也随我和虞二去沈府凑热闹。」 「什么。」姜九黎淡淡道了句,尽管已经从两人方才的对话中猜出了大概,但也不知出于什么目的,总之就是再问了一遍。 郝光远没想那么多,把沈家二小姐的乌龙解释了遍,又说明了沈家小子的生日宴,强烈邀请他作伴。 姜九黎神情不变,并没有允下,只是道:「看我那日抽不抽的出时间吧。」 郝光远轻嘁一声:「在我面前还装呢。清风可都跟我说了,你自前两日从城外回来后,连宫里都没回,上书房教书的活更是推给了太师院的老傢伙,哪还有什么事需要忙。」 窗外躺在屋檐上晒太阳的清风再次感到脖子后袭来一阵森森寒意。各位大爷,麻烦你们下次聊天都别带上我了好嘛,哭唧唧。 姜九黎被人拆穿了也不恼,悠悠道:「我只是告两天假,又不是永远都不回宫了。」 郝光远没趣地瘪瘪嘴:「你这人可真够难请的。」 三人又随意聊骚了会儿,郝光远提出离开,他和军营的伙伴约了晚上在别处的小酒馆吃饭。 见他走后,虞优也问姜九黎:「饿了吗,要不要我现在叫小二端菜上来。」 「嗯。」姜九黎从城外处理完任务后便一直住在风满楼,现下正好看书看得几分倦了,将册子往榻上一扣,支起身坐起来。 虞优正打算出去叫人,余光却是瞥见那本书的封面,一时间拄在那儿,表情变得非常的古怪难言,跟人大眼瞪小眼了好一阵,方不可思议道:「你一下午看得这么入神的就是这个玩意儿?」 姜九黎顺着他的视线垂了垂眸,封面上绘着精緻的华服男女,以一种非常唯美的姿势相拥在桃花树下,亲昵缱绻,即使在现今这个开放的时代下依然显得十分大胆。 明明和他那克己復礼的模样万般不搭,但虞优偏生听对方答了句:「有什么问题吗?」 怎么没问题,问题可大了啊! 要是把摄政王殿下在看《吻安,我的太子殿下》这种事传出去,还不得被全城的百姓揶揄调侃至死。 而且对方可不可以不要摆出一副严肃在学习的样子哟,读这种消遣书物哪里用得上摆出这么一本正经的表情。 虞优吞了吞口水,好奇道:「那你看到现在感想如何?」虽然他一直知道童话镇的书很火,但还是无法想像九黎这种性子的人竟会花时间认真的钻看。 姜九黎煞有其事地拧眉思索了一下,耿直道:「跟我想像中的有些不一样。」 虞优做出洗耳恭听状:「哪不一样?」 「我原以为这种书讲述的无非就是男女之间的风花雪月之事,不过现下读了,发现并没有我以为得那么肤浅。」 虞优:「……」这话听上去好像也不那么像是夸奖的样子啊。 其实姜九黎抱有的心态非常简单,虽然那日站在大人的姿态,将小十一的所有说辞都怼了回去,但心底还是承认那个叫做巨先生的人的,对方信笺里体现出的很多观点都十分奇妙,让他觉得并非无聊之辈。这才抱了想要知道这个写作者到底是个什么样人的心思,开始研究起了他的文字。 虞优却不知道他的这层想法,只是琢磨着那童话镇的书真够有魔力的,不仅把他那无脑甜的傻妹妹勾得鬼迷心窍,连九黎这等按理古板性子的人都未能倖免。 —————— 沈宴秋傍晚从书坊回府,去上泉苑的路走到一半,就被人横空截住了。 丁管家靠在路边不知等了多久,看她过来,恭恭敬敬地上前行了个礼,对她的男装扮相恍若无视,只是道:「二小姐,老爷书房请。」 沈宴秋挑了挑眉,她那个爹可是很少会有事亲自找她,莫名搞个突然袭击,恐怕没什么好事。 不过丁管家也不像是能从嘴里撬出什么话来的人,想着到时候随机应变,便颔颔首,在对方的带路下朝书房走去。 到地方后,丁管家并没有直接领她进去,而是让她站在外头等候。
第50页 古代木板门的隔音效果并不好,所以沈宴秋不是故意却也不费心力地就听到了里面的对话声——她大姐正在里面。 沈群将誊好的帖子递给女儿:「你明日去趟薄府,把这份请帖送到首辅大人手上。」 沈南卿垂着视线微不可见地蹙了蹙眉梢,知道一定是母亲和奶奶在父亲面前说了什么,才让父亲也误会她和首辅大人有什么特殊关系,心知推却不了,接下后还是道:「女儿不确定能否请得动薄大人。」 沈群嘆了口气:「你只需把请柬递了,届时来不来便看他吧。」 沈家这辈在他手上是彻底不行了,所以他想着尽可能给儿子未来的仕途铺好路。眼看今年就要参加乡试,所以打算借生辰宴的机会大办一场,能让儿子提早接触和认识些官场上的人物,将来借着这点薄面,道路也能走得舒坦点。 单凭他手上的关系,能请来的官员朋友实在太有限了,但若能把朝堂上现今举足轻重的首辅请来,想必光景就会大不一样,不过这种事情也强求不来,纵然这几日早朝后经常会有同僚沖他道恭喜,但他心知薄家寡情,双十不到便位居首辅高位的薄易更是难以猜透心思,寻芳宴里传出的风声说明不了什么。 沈南卿颔首稳声道:「女儿知道了,如果没有其他事的话,女儿就先退下了。」 沈群摆摆手,坐回书桌后的圆木雕椅上:「去吧。」 沈南卿拿着帖子推门而出,刚好看到站在院子里的妹妹,只见她一头长髮高高束着,一袭男装仍掩不住身上的芳华,许是等了些时间,正百无聊赖地盯着花丛里的两只蜜蜂发呆,天边的晚霞在她身上笼下了一层淡雅的烟粉色光晕,静谧而美好。 对方听到开门的声音也侧眸朝自己望来,两人平静地相□□头示意了一下,便不再言语,交错而过。 说来也是奇怪,明明是姐妹,却连一次安静坐下说话的机会都不曾有过,恐怕告诉别人她们是一个屋檐下长大的也不会有人相信…… 沈宴秋淡淡然地进了书房,对上书桌后的威严中年男子,没什么表情地鞠了鞠躬:「父亲,听丁管家说您找我。」 举止上说不出什么毛病,但相处模式可以用疏离来形容。 沈群将二女儿从头到脚扫视了一遍,不满地敛敛眉:「你这是一身什么打扮,半点女儿家的样子都没有。」 沈宴秋并不放在心上,无关痛痒道:「您找我来就是说这个的吗?」 沈群张了张嘴,喉间有些哽,但很快就恢復回那副厉色:「怎么,我现在说你两句就那么不耐烦了么。」 沈宴秋敛眸:「女儿不敢。」但那懒厌的神情分明就是什么都能做出来的无所谓感。 沈群抿抿唇,道:「听门口的侍卫说,你最近半个月都早出晚归。」 沈宴秋事先就考虑过了这个问题,「大姐每天也从早到晚呆在锦绣山庄,虽然不奢望父亲能对我有所偏袒,但也请您在这些方面做得公平些。」 她顿了顿,像是格外周到的考虑到对方所担心的,贴心道:「您放心,我在外从未自称沈家人过,您不必担心我会辱了您的颜面。」 沈群被她接连平静的两句话堵下来,一时没了言语,靠在椅背上显得格外苍老,许久才道:「知道了,但你也别呆在外面太晚,一个女儿家多少会有些危险。」 沈宴秋从他嘴里听到这样的话只觉得一阵陌生,怀疑是自己耳朵出了差错,看向对方的眼神充满探究。 过了会儿,沈群方想起自己这趟的意图:「五日后是南飞的生辰,他从小就和你关系好。你那天就别出去了,一家人一起给他过个生日。」 沈宴秋眯了眯眼,对这慈父的形象一下子有些消化不过来。南飞的生日她自然还记得,但先前这种全家的晚膳都不曾让她参与过,今年怎么就变得这么好说话起来。 不过沈群并没有给她追问的机会,一边翻开桌上的刑部案文,一边道:「行了,你下去吧,出去记得把门带上。」 沈宴秋回到自己的院落时,还是有些没搞清楚状况。 她爹竟然这么轻易就放她回来了,既没有追问她每日在外面做的是什么,也没有强制要求她不准再出门。如果真要说给她下了个什么命令的话,那也只是出席弟弟的生辰宴而已,怎么想都跟往日的画风很不一致。 …… 但是到了五日后,沈宴秋就觉得自己一切都明白过来。 原以为生辰宴跟往年一样,就是一家人坐一块儿吃顿饭,只是今年多她一个而已。 等她傍晚来到主院落后,才发现此次生辰宴操办的非常盛大。 光院子里就摆了十来张桌子,还不包括主厅里专门招待贵客的三张大圆桌。一下子想起之前听到父亲和大姐对话所说的请帖,那时还不知道指的是什么帖子,现下瞬间了悟过来。 她出席的时间不早也不晚,场上已经到了不少客人,有大半是南飞学堂里的伙伴,以及双方家庭往来较好的孩子父母。一些官员打扮的人进府后,前脚刚将礼盒在院子空地放下,后脚就被府里下人点头哈腰地请到主厅。如此想来,院子里落座的想必都是些政党以外的人士,因为那些足够尊贵的都被请到里头去了。 沈宴秋慢悠悠地环视一圈,院侧的礼物已经堆垒成一座小山,瞩目不已。她想了想,也把自己准备的小礼盒放了上去。
第51页 旁边登记的侍从瞥见后,也没往手册上记,甚至连见到府里二小姐正常该有的恭敬反应都没有。反而在看到门口又进来的一个贵客后,谄媚地迎接上前。 沈宴秋不甚在意地笑了笑,便往主厅走,心想这种场合怕是少不了要遵守那些有的没的虚礼,届时就算想提早离席恐怕都很难。 然而事实证明她太高看自己了。 刚在主厅招待完的丁管家出来看到她后,便把她中途拦了下来,反将她引向另一个方向走,最后停在树荫遮挡的偏僻角落:「二小姐,您的位置在这边。」 沈宴秋沉默了两秒,盯着桌上略显简陋的菜食,轻笑出声来。 果然没那么好心啊……让她出席宴会,却让她坐在府里门客吃嗟食的最次座,不是给她下马威是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19-12-13 16:13:07~2019-12-15 00:09:2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阿遥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3章 夜色很快暗了下来, 沈府通明一片。 幸亏沈群从沈南飞那事先得知了小王爷和虞少主会来,看到真人后不至于显得那么手足无措。 一个是富可敌国的京城最大皇商,一个是先辈战功显赫的世袭小王爷, 几乎想也不用想的就被请上了主座。 虞优扬扬衣摆,意气风发地落座, 却在瞥见边上两个浑身散发着智障气息的弟弟妹妹后,嫌弃地蹙了蹙眉,道:「你俩怎么也来了。」 虞庆满头黑线,他哥怕是忘了他才是南飞的好朋友了吧。不过看了眼边上的姐姐, 也难怪二哥露出这般嫌丢人的表情,乖乖解释道:「三姐说她想见……」 然而他脱出口的话才到一半,就被自家姐姐手疾眼快地捂住了嘴。 虞回见弟弟的嘴捂严实了, 这才松了口气, 挑衅地沖二哥挑了挑眉:「我跟南飞可比你熟多了,你都能来,我怎么不能来?」 虞优轻哼一声,敛敛衣摆,嘴坏道:「既然来了就别做出一副探头探脑的样子, 整得家里从小没带你见过世面似的。」 虞回窘了窘,面上难得露出几分羞涩。她这不是一直巴巴盼着见到沈小姐嘛, 所以一时忘了表情管理,只可惜沈小姐到现在都还没入席,也不知去了哪里。 边上郝光远笑着宽慰道:「回妹你别把你哥的话放心上,他这人就这样……」 席上众人絮絮叨叨地说着些叙旧话, 沈群见宾客落座的差不多了,也携妻儿到主座坐下。 他扫视一圈,发现少了两个人, 侧身对夫人道:「宴秋和南卿呢,怎么不见她们姐妹俩?」 沈夫人攥住他的袖子,余光瞥去边上一眼,幸好小王爷和虞少主在聊天,没注意他们这边,暗斥道:「呵,你还说呢,我倒想问问你脑子里到底是怎么想的!小王爷虽然不姓姜,但好歹也是半个皇室人,你是嫌她命太长,才让人过来的是不是!」 话语中的冷嘲热讽溢于言表,对二女的那份不喜也表现得很是直接。 沈群哑然,凝着正在嬉笑间的筵席,眸底交相辉映的灯火黯了黯,一片混沌。 沉默半晌,又道:「那南卿呢?」 沈夫人已然收拾好仪态,严肃的脸上不苟言笑,正襟危坐。虽然也不知道女儿为何会在这种场合迟到,但素来相信她的分寸,低声道:「放心吧,可能是一时被事情耽搁了。」 院外,檐上的灯笼罩得这个月光昏暗的夜晚依然明亮。 沈宴秋坐在偏僻的树影下,大半个身子藏匿在暗处,单手撑着下巴,指尖有一下没一下地在桌沿点着,全程没动过筷子。 在一群衣着朴素的门客中间,她作为在场唯一一个女性显得分外格格不入,不过听他们聊着些五湖四海的阅歷还是挺新鲜的,是以呆坐着打算礼貌个一盏茶时间的流程,便打道回院。 其实一开始她心中并不是全无火苗窜动的,但她并非无脑怒的人,沈群那日既邀了她前来,便应该不屑于做这种事才对。转念想到今日的宾客云集,约莫是到场了一些不适于她出面的大人物,再联繫她那死去的妈的戴罪之身,便一下子瞭然过来。 除了有些许无奈,也没什么可埋怨的,毕竟她那罪女的身份是无可改变的事实。 就像她这些年来都不曾反抗过府里对她施加的若有若无冷暴力,除了受着,也只能受着。 「小姐。」 一道熟悉的声音传来,余光斜去,就看到心儿跑了过来。 沈宴秋讶异地挑挑眉:「心儿?你怎么来了。」晚间出来时想着只是一家人随便吃顿饭,所以就没把小丫头带在身边,谁想她会自己跑过来。 话音刚落,她成功地看到站在后头两米开外的沈南卿,默了默,一时没有说话。 沈南卿注意到她的眸光,没什么反应,只是让下人在她边上添了把椅子,道:「心儿,你就坐这儿陪着你家小姐。」 心儿迟疑,显然还在为今晚莫名被人从院里唤来的事有些恍惚:「可是大小姐……」 沈府不同于上泉苑,哪有下人和主人同座的道理,更何况还是在小少爷的生日宴上,若是被老爷夫人瞧见还不得责罚。 沈南卿面色淡淡,但莫名给人一种信服的感觉:「无事。」
第52页 说着抬手让后头端菜的下人上前,往桌上添菜。 大启礼制分明,往末等座上添上等菜未免瞩目,是以端上来的都是些另制的菜餚。没了比较,管它上等次等也就凭张嘴说,自然不存在礼制的打破。虽不见多许精緻,但色香味皆比原先的上乘了不少。 座上的其他门客纷纷起身道谢,唯沈宴秋拄着下巴漫不经心地走着神,连眸光都散落在别处…… 沈南卿做完这些不过三两分钟,甚至没跟沈宴秋说上一句话,便携丫鬟离开,往主厅走去。 心儿目送人走了,这才在自家小姐身边受宠若惊地坐下:「小姐,你都不知道方才吓死我了……」 沈宴秋眸子动了动,碍着有他人在场,小丫头只敢在她耳边嘀嘀咕咕的说上两句,但也大致把来龙去脉交代了个清楚。 小丫头原本规规矩矩地在院里做活,谁想从未来过院邸的大小姐突然降临,把她叫走不说,还带着她一同去了庖厨,路上顺便问了她几句她家小姐喜欢吃什么,接着便是吩咐后厨添置新菜。 小丫头起初还懵懂不解其心思,直到跟着到了筵席处,才隐隐明白过来大小姐的用意。 心儿平常没少私下里抱怨不平过大小姐抢去自家小姐的光芒,但这番却有些动容,带着点难为情地低低道:「小姐,我觉得大小姐可能没有那么坏,我以前好像有些错怪她了……」 沈宴秋笑了笑,她早就知道她这个姐姐不是什么坏人,她们只是不相熟罢了,说来她们近来碰面的次数确实多了些,算来与过去三年都要持平了。 但她确实没想到对方会帮忙找来心儿,以防她在席间独自呆得不自在…… 那边沈南卿朝主厅走去,身后的丫鬟没忍住发牢骚道:「小姐,那二小姐未免太不识相了些,您为她做了这么些事,她竟连声谢谢都不曾和您道过,简直目中无人。」 沈南卿冷冷斜眸晲去一眼:「住嘴。」 丫鬟顿时吓到噤声,没想到从来温温和和的大小姐会露出这般严厉的一面,低首不敢再妄加评论。 沈南卿走进大堂,不可避免地引起一阵骚动,在无数注目中淡定自若地来到父母跟前行礼,便在自己的位置落座。 主座的席上还空了个位置,几近主位,是专门留给位高权重的首辅大人的,不过看来大抵是要空置一个晚上了。 对于对方的缺席,沈南卿并不感到半分意外,她那日去府上拜见,连薄大人的面都不曾见过,留下张请帖便离开了。那位对她无情,她心知肚明,只是也同样有些不解对方为何会在寻芳宴上主动给她献花。 边上有位大臣笑着恭维了一句:「沈大人的女儿果然生得天生丽质,佳人倾城。」 沈群谦虚:「吴大人谬赞了。」 「也难怪传闻说薄大人对沈小姐一往情深。」大臣悠悠,却是话锋一转,装傻道,「只是不知今日薄大人怎么没来?」 沈群笑了笑,游刃有余:「吴大人说笑了,您也说了是传闻,自然不可全信。」 两人一来一往地打着游击,边上虞优也在跟郝光远嚼着耳根。 虞优饶有兴致地斜了斜眉梢,啧啧评价道:「这大小姐长得是挺漂亮的,可惜不是我喜欢的那卦,骨子里太清傲了些。」 郝光远笑嘻嘻:「我瞧着就挺好,要不是你看上了云家妹子,我倒觉得沈大小姐更适合给你娶回去管帐呢!」 「呵,我以为只有你这种笨蛋才需要讨个精明点的老婆,平衡一下脑子里的墨水。」虞优不动声色地怼了他一嘴,云淡风轻地举杯饮酒,气得郝光远那叫做个咬牙切齿。 虞优完胜一个回合,惬意地眯了眯眼,隐隐感受到隔壁气流的躁动,瞥去一眼,顿时感觉自己受到了惊吓。 用怪异地目光晲去自家妹妹:「你没事抽的什么风?」 虞回激动地咬着手帕,盯着沈小姐的目光一瞬不移,抽空回了句「喝你的酒,别管我」,又将视线聚焦了回去。 虞优难言地沉默了下,默默将椅子往郝哥儿的方向挪了挪,企图与某位智障划清界限。 郝光远和虞优还是插科打诨地继续聊骚,原以为那二小姐会跟大小姐一样姗姗来迟,谁想一段饭下来,客套地饮酒数次,也不见那位的身影。 虞优两指捏着杯柄打转,适时出声:「沈大人,听闻府里还有位二小姐,怎么今日南飞生辰,不见其二姐在场?」 席上瞬时安静了片刻,沈群神色微敛,略显沉重。 倒是边上的沈夫人笑了笑,不卑不亢:「虞少主莫说笑话了,沈府四年前的那桩旧案尚在眼前,今日诸位贵客在此,怎敢叫二女前来扰了大家的兴致。」 虞优与郝光远相视一眼,从最初的愣怔,再到后来的瞭然。 与其说是沈府四年前的旧案,还不如说是于府四年前的旧案,当年于府勾结秦国,企图造反,最后被年纪轻轻的摄政王连根掀起,因叛国罪而受株连九族之罪。而于府的长女便是沈家的二夫人——沈二夫人秀外慧中,曾是名动京城的奇女子,最后悬樑自缢,另无数人嘆惋。 当年这桩事将沈府也大半拖下了水,后经查实,并没有牵连无辜外族,但难免使其根基晃荡。倒是沈二小姐,因其母思其年幼,不会引旁人注意,是以曾叫她传过几回信,作暗中桥樑。
第53页 虽说孩童本身无辜,但毕竟间接参与其中,不过运气好在适逢天下大赦,便幸运逃过死劫,但也因此成了一个禁词,不敢叫人随意提起。 虞优那时已经十八,风满楼又是京里的信息交通要道,是以知道的内情只比旁人多,而不会少。但凡牵扯到政党的事务,便不适合他这个商人插手了,失敬地沖沈大人抱了抱拳:「是虞某逾矩了。」 沈群客套地道了两句「无妨」,与他对饮了一杯,便算是将这页翻了过去。 郝光远却不符合往日风格地沉默了下来。他原先设想过沈二小姐可能是个庶女,所以才不受关怀、一直以来默默无闻,却没想到她身上其实承受了那么多不该有的负荷。明明是一个母亲犯下的错误,却要累得孩子一生套上枷锁…… 而他相比起来不得不说是幸福的,尽管父母先辈都因征战沙场付出了生命,使他出生不到一年就成为了遗孤,但他至少还有亲人为他留下的爵位与荣华……而对方呢,除了那种无力的被拖累感,甚至会怀疑自己的母亲是否怀有真情吧,要不然怎么会有为人父母者让自己的子女捲入这般无端叛乱纷斗之中呢…… —————— 并不知道自己成为众人同情对象的沈宴秋用完晚膳,便和心儿往自己的院落走。 夜路漆黑,天上无月,心儿让她站在旁边的树下稍等片刻,自己则折回去,准备讨只蜡烛。 沈宴秋靠在树干上百无聊赖,发了会儿呆,清风徐来,天上的乌云渐渐散开,竟流泻下几抹皎洁的银辉来,覆在周边的花草上,折射出浅淡的光芒。 见周围明亮起来,她脚下一时有些闲不住,就来回踱了两步,竟发现小道的尽头拄了个颀长的身形,出尘的月光下,白色衣袂翩跹,虽只有一个侧影,却说不出的风华绝代。 沈宴秋默了默,心想可能是哪位客人走错路,找不回主院,是以一边走上前,一边远远地道:「主厅的方向在另一边,您再往前就是偏门的位置了。」 那道身影慢悠悠地旋过身来,像是等候已久,精緻的五官也在月光下一点一点清晰。 沈宴秋冷不丁地剎住了脚步,带了点防备:「是你?」 在寻芳宴那日离开时,她曾偶然听侍从管这个人叫过一声摄政王殿下…… 姜九黎看到她并不感到意外,月华映照下的眸底澄澈透明,他扬了扬手中的书册,道出了今日自己前来的意图,平静问道:「你这里面提到兵法有三十六计,却只讲述了其中的四个计谋,剩下的三十二个是什么?」 沈宴秋:「???」 反应了一秒,盯着对方手中书页封面上大写的《霸道王爷爱上我》七个字—— 「!!!」 作者有话要说:  秋秋躲在角落画圈圈:靠,为什么我藏了那么多年的马甲被人半点预兆都没有的说扒就扒了…… uli殿下——一个每天都非常真实努力在学习的男人。。。 ps:明天要上千字收益排行榜,白天不更新,等零点叭~ 感谢在2019-12-15 00:09:21~2019-12-17 21:25:3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柘眠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萌萌萌大大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4章 摄政王殿下近日闲来无事, 仅抱着打发时间的心态,读完一本《吻安,我的太子殿下》, 又托风满楼的小厮给他新买了巨先生的其他书来。 虽然书中很多情节的合理性问题让他觉得一塌煳涂、不忍直视,不过天底下大多数的书在他眼中都差不多一般, 这巨先生的,除了书名智障羞耻了些,剧情方面勉强可以算作合格。再加上他早就练就了取其精华去其糟粕的鉴品能力,是以几本书看下来, 读书感悟说不上太糟。 户部的书里讲述了民生大计,太子的书里讲述了治国之道,王爷那本则讲的从军出战的兵法, 虽然言语中多少能看得出是个半吊子的外行人, 但不得不说一些观点见解挺让人眼前一亮。 本来呢,这种书打发时间仅是打发时间,看完便算过去了。 偏生霸道王爷的那本文里提到了兵法「三十六计」,倘若不提这具体数词还好,但主人公明明说了有三十六个计谋, 文中却又仅介绍了其中四种,不由让求知若渴的殿下各种抓心挠肝。 作为暗卫的清风表示自己很苦逼, 早前问殿下要不要调查巨先生的身份,对方说不用,隔了几天,竟要命他帮忙去书坊买情.爱小说!作为一个刚正的男人, 他义正言辞地拒绝了这个请求,不过抱着还要靠主子发月钱养活的底层人民自觉性,还是麻熘地帮人叫了酒楼小厮代劳。 本来想着弱冠年纪的男子就算看些春.宫图也属正常, 是以殿下阅读这些情趣书籍并没有降低对方在自己心中的崇高地位。谁知殿下读过也罢,竟又不惜自我打脸地重新叫他去调查巨先生的身份。 他觉得吧,他家殿下简直就是钻到书眼里去了,粉书粉到粉作者,甚至不惜动用背景下属把这素来神秘的写作者先生揪出来——这种兢兢业业的学习精神实在叫人肃然起敬、自愧不如——但未免也有点太犯规了些。 累得他一个暗夜十六骑中的最高护卫,竟要三更半夜潜到公主殿附近,最后跟着只名唤姜大帝的皇姓贵鸟,飞檐走壁跨过大半个皇城,到头来累得跟条狗似的,才找到那位巨先生的住址。
第54页 不过此番确实收穫颇多:比如,真正的巨先生是沈府名不见经传的二小姐;比如,巨先生平日就出没在童话镇扮作小厮管帐,却无人发现;再比如,隔壁的秋府其实就是沈二小姐的私人宅邸…… 清风一边仰头望月回忆这几日发生的种种,一边优哉游哉地干嚼嘴边的稻草根儿,斜靠在粗壮的树枝上晃悠自己的二郎腿。 平地的不远处就是自家殿下与沈二小姐的会面现场,按自家殿下那唐突、不懂委婉的性子,恐怕此刻已经一言不合地单刀直入,也难为人小姑娘把身份藏了严严实实那么多年,半点预兆都没有的被人揭掉老底,怕是要吓个不清啊。 他慢条斯理地想着,又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枕在树梢,心中充满了同情。 月光下的沈宴秋只觉得自己来到异世三年半,头一回感受到这般难以言状的惊恐情绪。 这些年想扒出她写书身份的人没有八百、也有一千,只多不少,但除了她主动告知的那几位笔友,还从没有人擅自查到她的头上来。她实在想不通自己到底是哪处漏出了马脚,竟叫一个只见过三次面的人发现了去。 佯装淡定地摸了摸眉心,脑中灵光乍现,琢磨着或许是长公主私下不小心说漏嘴告诉了她的摄政王弟弟? 叫苦不迭的同时,嘴上还是不死心地打起精神道:「小女不太懂殿下的意思,敢问何为兵法三十六计?」 姜九黎修眉轻蹙,俊美的脸上写满不解和困惑,笔直道:「你写的你问我?」 「……」 沈宴秋被对方这通反问搞得面上的神情有片刻的碎裂,虽然嘴角的笑容还算无懈可击,但内心却是无比崩溃。 这位大哥,她明明是想表示自己与此书无关,但你能不能不要做出一副这么笃定的样子噢。 深吸一口气,企图装傻到底:「殿下是不是认错人了?您说的话小女一句都听不懂。」 姜九黎眼尾轻斜,不动声色地凝了她一眼,不咸不淡道:「是么,原来沈小姐是想跟我走趟大理寺才愿意乖乖开口?」 躺在树梢上的清风脚下一滑,擦擦额角的冷汗,喂喂,跟姑娘家不是这么搭讪的,殿下。 沈宴秋额角轻抽:「……」这暗暗的威胁感是怎么回事,说好的人与人之间的礼貌与温情呢。 作为当今将「识时务者为俊杰」一词贯穿最彻底的人,沈宴秋该低头时就低头,秒怂地安抚道:「殿下稍安勿躁,一切好说,好说。咳,三十六计是吧,那个……书里已经提到的是哪四个来着?」 其实这也怪不了她,霸道王爷这本都是她两年前写的书了,虽然情节记个大概,但里头用到的典故是全然没印象了。 沈宴秋怀疑对方眼里流露出一瞬的无语,但很快就消匿不见,然后就听对方淡淡回答道:「金蝉脱壳,偷梁换柱,釜底抽薪,调虎离山。」 沈宴秋干笑,奉承道:「您记得可真清楚啊。」偏过头却是暗暗叫苦,真是见了鬼了,怎么会有人看爱情故事最后跑来跟她探讨兵法策略的,天晓得她三十六计里统共就记得那么几个,到哪去给人凑整全部报出来。 默了默,跟人干巴巴地解释道:「不知道殿下是否知道数词虚指的说法,三十六计其实就是个虚指,事实上只有这四计……」 她编了两句就继续不下去了,因为对方脸上摆明就是一副听你鬼骗的表情。 姜九黎抿抿唇,想到虞二跟他提起的童话镇的巨先生是个唯利是图的写书商人,独创杂志卖法,将好好的一本书分为刊载散本和最终善本,变着法儿的圈钱,是以觉得对方方才的种种推辞都是因为无利可图,补充道:「你放心,只要你把剩下的三十二计告诉我,我会让你享有门客谋士的最高礼遇,钱财方面自然不会亏待。」 沈宴秋几乎要被对方正经严肃的语气逗笑了,她像是缺那点钱的人么。正想着要如何跟他解释自己实在记不起剩下的计谋内容了,远处传来灯笼的星点烛光,伴着心儿的唤声:「小姐,小姐。」 沈宴秋也不知道自己脑子怎么抽的,条件反射地觉着不能让旁人发现摄政王的身份,竟一把拽过对方的手腕,躲进附近的树后。 天上的乌云配合地拂过,挡住了皎洁的月光,只留黯淡的一圈余晕。 心儿走近后,拎着灯笼四顾半天,不见半个人影,最后嘀咕了一句:「奇怪,难道小姐是自己先回去了吗?」说着也渐渐走远。 树后。 留意到心儿走远的沈宴秋松了口气,回过神才发现自己与摄政王的距离有点逾于常态。 她的指尖仍扣在对方的腕上,因为抵在树干处,身子近乎贴在一起,额间甚至能感受到对方的清浅鼻息。 眼睫轻抬,便对上了对方意味深长的双眸,瞳色很沉,却灼灼地像有光点在隐匿轻闪。 沈宴秋几乎烫手地将手指张开,往后退了一步。 瞥开视线,干咳一声道:「殿下还是尽快离开为好。不管您是什么身份,无端逗留在臣子女眷内院未免说不过去。」 姜九黎却是不痛不痒地彻底将身子重量倚靠在背后的树上,好整以暇道:「如果本殿说今日不听你开口,就不离开呢。」 沈宴秋舌尖扫过唇腔,挑眉看他,只见男子懒洋洋地眯着双眼,黑髮被一根白色髮带松散的繫着,有几缕滑落,搭在肩头,格外矜贵清雅,莫名起了想要将对方这副平静面孔打破的玩味心思,笑道:「殿下真想知道?」
第55页 姜九黎不置可否地轻哼一声。 沈宴秋若有其事地沉吟少许,悠悠道:「那我暂且教您一个适用范围稍窄的计谋好了。」 「?」摄政王殿下洗耳恭听的姿势还没摆出一半,就感到对方的气息无限靠近,有一瞬间甚至动了杀意,想把这个无法无天的女人直接丢到边上的草丛里去。但只是迟疑一秒,后者便已经得寸进尺地倾身上来,单手撑在他身后的树干上,与他鼻尖距离不过咫尺。 沈宴秋眨眨眼道:「殿下现在可有唿吸加速、胸闷难受的感觉?」 树上惊吓地抖落两片叶子,姜九黎沉默两秒,吐出两个字:「没有。」 沈宴秋无趣地瘪瘪嘴角,坦率承认道:「好吧我有。」 姜九黎眸光动了动,又听对方道:「所以这个计谋只有特定的人群使用才能发挥作用,比如像您这样的,否则失败率会很高。」 「嗯?」他狭着眼,尾腔微微上扬。 沈宴秋撑在树上的手微微下滑,最后搭人肩膀郑重地拍了拍,扔下三个字,便趁人没回神,飞也似的撒腿跑远了。 姜九黎拄在原地,顿了几秒,方消化过来对方方才说的「美人计」。 一张俊脸瘫在那里,不见半分被人夸奖的情绪。 榕树的叶子一片一片往下掉,误打误撞藏在繁茂枝叶中、听了全程墙角的清风拼命克制着自己才不笑出声来。 感受到自家殿下身上散发地森冷寒气,连忙出声以示忠心:「咳,殿下,需要属下把沈小姐抓回来吗?」 姜九黎面无表情地凝着月光小道下已经跑远的娇小身形,冷冷扔了句「回宫」,便三下两下越过高墙,消匿不见。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19-12-17 21:25:32~2019-12-19 00:41:4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酱酱酿酿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菁菁 5瓶;阿宁可知 2瓶;蜉蝣花、杨洋小迷妹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5章 沈宴秋完美奉行了三十六计「走为上计」的精髓, 在降低敌人防备心的同时二话不说,拔腿就跑。一阵百米冲刺地飞奔回院落的房屋,甚至没歇一下, 就招唿着心儿帮忙把所有门窗紧闭好。 心儿自己也才前脚回到上泉苑,没想到小姐会回来得更晚, 不过看她火急火燎的模样,没敢多问,连忙把手上灯笼的烛火熄灭,帮人一同锁紧门窗。 将一切防范措施做好, 沈宴秋便坐在桌前陷入了贤者模式。 说是贤者模式,其实也就表面看上去还算淡定,内心却是慌得一批, 就差竖起耳朵贴门边听听外头的风声了。 心儿给她倒了杯茶水, 被这种紧张的氛围感染得同样有些惴惴:「小姐,这是出了什么事吗,我还以为您先回来了,怎么会走在我后头。」 「没事,天太黑, 不小心走岔道了。」沈宴秋喝了杯水压惊,又道, 「心儿,你帮我看看,院子里有没有什么人进来。」 心儿疑惑,却还是照吩咐去做, 最后隔着层窗户纸瞪了半天眼,也没瞧出夜色里有什么不同来。 沈宴秋听她说完,顿时松了口气。 想来自己也算教了对方一个干货, 再加上最后那点马屁可能拍得正中下怀,总之让那位殿下心情愉悦得没再跟她计较。现在争取到这些时间,容她继续掰扯掰扯,下次见面总能凑出三十六计应付过去。 思及此,沈宴秋紧绷的神经松懈不少,拍拍桌子道:「心儿,帮我拿纸笔来。」 心儿愣了愣,以为自家小姐是要写话本,不敢耽搁,连忙去拿了笔墨纸砚过来。 沈宴秋郑重地提起笔,凭着记忆一口气写下好几排字,末了又绞尽脑汁,各种回忆成语典故,也就多憋出三个。 左数右数,统共二十五计。离那三十六计还差了十一个。 咬着笔桿冥思苦想,最后破罐子破摔地编纂了几个山寨的进去。顺着读了两遍,发现浑然一体,看不出丝毫破绽。 这才心情愉快地将纸摺叠起来,塞进自己贴身的小香囊。想着日后摄政王再找上门来,把这玩意儿奉上,就能跟人彻底撇清关系了。 心儿也不知小姐在写些什么,只是见她一会儿神色苦恼,一会儿得意满满,总之比往日的神情都要丰富生动,竟莫名叫人也跟着一块儿开心起来。 —————— 次日清晨,沈宴秋起来时只觉得屋内一片昏暗,心儿帮忙打了洗脸水进来才知道是外头下了大雨,天色灰濛。 「小姐,外面下了那么大的雨,您今天还要去书坊吗?」 沈宴秋接过洗脸巾擦脸:「去吧,没跟段老闆打过招唿,怕他会担心。」 心儿点点头:「那我一会儿给您准备伞具。」 用完婆婆准备的早膳,沈宴秋便独自撑伞出门了。 路过主院,昨夜的筵桌未撤,雨水啪嗒地敲打在原木色的桌板上,发出清脆的声响,空旷又萧条。夹道的树叶簌簌作响,裹着风声雨声,装点的红色绸带在雨中零落飘散,狼藉一片。 只是拄那儿发了些许的呆,便看到沈南卿在丫鬟撑的伞下,从侧院的小道娉婷走来。 沈宴秋眸光微怔,回神后远远沖人颔首示意了下,礼貌而疏离,便自顾朝外走去。
第56页 「二妹。」 沈宴秋脚步轻顿,见对方叫住了自己,索性落落大方地回身叫人:「大姐。」 沈南卿走近,面上的神情宁静清浅,平和道:「雨天出行不便,我叫了马车,你去哪,我带你一程。」 沈宴秋知道她每天这个时间都是要去锦绣山庄学艺,心想大概就是对方这种风雨无阻的规律作息,才成就了今日的才气与名声吧。不过两人目的地相反,她也无意于让人知道自己的去向,是以扯了个无伤大雅的小谎:「多谢大姐,宴秋只是去附近街道买点东西,很快回来,就不麻烦大姐了。」 沈南卿没有强求,浅淡地颔首。 两人一路安静地走到府门,便一个坐上马车,一个步行,分道而走了。 沈宴秋听着身后渐行渐远的车辙辘辘,适逢雨势变大,不做多想,便加快步伐朝华九街走去。 风满楼雅间。 虞优宿醉,最后是被窗外盪来的冷风冻醒的。 昨晚从沈府回来,郝哥儿不知怎的愁闷不已,拉他喝了半夜的酒。累得他一个平日按点就睡的人,现下头疼欲裂,生无可恋。 迷迷煳煳地来到窗前,打算把窗案关上,等会儿唤小厮送热水来泡个热水浴,就继续睡回笼觉。 窗沿被雨水打湿,正嫌弃地不知从何下手关窗,便看到空荡的雨地里,一抹油纸伞徐徐飘近。 隔着朦胧的雨雾,伞下的身影看得并不真切,青灰色的衣裙恍若青山远黛,勾勒出姣好的身形,依稀中竟与寻芳宴上那人远远从席间起身上台给自己献花的身影重叠起来。 虞优身形顿了顿,睏倦的双眸渐渐清明,几乎想也不想地冲出房门,直奔楼梯而下。 上楼给客人送茶水的小厮撞见他疾驰而过,皆惊讶不已:「二爷,您这是去哪?」 谁能想到素来连走路都温温吞吞的二爷,有朝一日竟会露出这般紧迫的神情,以跑代走。 管事在柜檯后算着帐,余光瞥见一道红影掠过,愣了愣,意识到是谁后,急急叫道:「二爷!外头正下着大雨呢!」 虞优只觉得耳边罩了层雾,什么也听不见,迳自冲进雨幕,四顾回望,寻觅身影。 豆大的雨珠顷刻间将衣袍染上厚重的水迹,浸湿一片。 檐下雨滴如柱,道上凌乱分布着几个路人,唯独没有他要找寻的青灰色。 那边管事撑了大纸伞急咧咧地跑出来给人遮雨,叫苦不迭道:「我的二爷哟,您这是要折煞死小的吗,这么大的雨还往外头跑,有什么事交给下人做就行了。」 虞优不死心地往前寻了两步,紧抿的双唇带着说不出的烦躁。 妈蛋,他虞二生平第一次想追一个人,云家不让他见人也就罢了,连这天气也不愿他如意顺遂。 —————— 沈宴秋将带着雨滴的油纸伞收好放到檐下,走进书坊,只见里头生意清冷,做活的小厮们在雨天也没什么精神,各自在角落里打着瞌睡。 段老闆正跟吴管事核对帐单,看她进来,一向清润的面容上显出几分严肃,蹙眉道:「怎么下这么大的雨还过来。」 沈宴秋看对方貌似不是很欢迎自己的样子,灰熘熘地摸摸鼻尖,试探道:「那我现在回去?」 段老闆木着的脸顿时被她惹得板不住了,又无奈又好笑,转而对边上的吉云道:「吉云,去给公子准备些热水,送到我屋里。」 吉云领命:「好嘞。」 沈宴秋呛了呛,还没消化过来那句「送到我屋里」,就被段老闆用食指关节扣了扣脑袋:「愣着做什么,还不进去换身干净的衣裳,记得把头髮也擦干了。」 沈宴秋默了默,额间被人敲过的地方,温凉的没什么温度,但总觉得与别处有些不一样。 原本想说她平日换衣服都是在客房,不必麻烦去他房屋,但不知怎么想的,什么也没说,就跟在吉云后头进了里院。 屋里还是那抹淡淡的清竹似的气息,跟三年前她住这里时没有半点分别。 许是段老闆吩咐的,吉云端着热水回来后,又帮忙从段老闆衣柜里翻出新的鞋袜来:「公子,坊里厨娘都不住这儿,也没有旁的姑娘家尺寸的鞋袜,老闆让您先将就着穿他的,现下已经差人帮您去买新的了。」 沈宴秋低头看看自己已经湿了大半、沾满尘土的鞋面,心中微动,应了声:「嗯。」 吉云退下后,她换上小厮服,将松散的头髮重新束了束,又变回了干脆利落的男子装扮。虽然靴子大了许多,不过用绳子在小腿处系了系,勉强算作合贴。 回主厅后,段老闆难得还呆在那没走,想来是下雨天让他减了晒太阳的行程无事可干。 吴管事不知去了哪,柜檯处就站了段老闆一人,导致她踌躇了一会儿才走上前。 段老闆听见声音,先将人上下审视了一遍,看她衣服鞋袜都换了,发尾也是干的,满意地点点头,这才将手上的帐本和算盘递去,温润道:「来,教了你这么些日子珠算,今日无事正好检验一下成果。」 沈宴秋表情凌乱一瞬,顿时做出一副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的样子,四顾装傻道:「书架上的书好像都空了,我去书库搬新的出来。」说着就要背身遁走。 「回来。」段老闆声音里带着浅淡的笑意,怎么听都没什么信服力,但莫名就是让人跟着照做。
第57页 沈宴秋身形顿了两秒,最后认栽地踢踢鞋尖,一脸悲壮地转过身来,认命地回到柜檯处。 段老闆被她的表情逗得好笑,忍不住打趣道:「真有那么难?」 沈宴秋送去一个幽怨的眼神:「您觉得呢?」当初看虞回操练得那么容易,还以为上手起来十分轻巧,大言不惭地放下狠话,说什么自己虽然不勤奋,但管够聪明。 但这几日学习下来简直就被残酷的现实鞭挞了个彻底,她倒宁愿这辈子继续跟竖式计算打交道呢,总比让人发现自己是个数学白痴好。 段老闆看她备受打击的模样,轻笑了一下,眼底笑意流离:「无妨,不是徒弟笨,是师傅教得不好。」 作者有话要说:  老闆股的快乐,二爷股的忧伤。 因为作者君是业余写文,到了年底三次元很忙,只能说争取给大家隔日更,不定期加更。更新时间大概率都会在三更半夜,所以大家千万别熬夜等哈。非常非常抱歉,也非常非常感激大家的喜欢。感谢在2019-12-19 00:41:49~2019-12-21 02:02:0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大咩咩 20瓶;萌萌萌大大、蜉蝣花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6章 檐外雨声淅沥, 沈宴秋没个站相地趴扶在柜檯上,小脸皱成一团,吃力地回忆着九归歌诀。指尖有一下没一下地拨弄算盘, 对着宣纸上段老闆专门给她出的算题挤眉弄眼。 好半晌算出一个答案了,提笔写下, 末了又不确定正确与否,便仰巴起脑袋,拿笔桿戳戳某人的胳膊,眼巴巴地问道:「这个可对?」 段老闆对此表示哭笑不得, 他已经跟人嘱咐过好多次等她全部算完再给他检查,但某人就是这般没个定性,每算一题便忍不住询问他一遍。他若不答, 她又犯懒不愿意自己从头验算, 就这么与他两眼瞪着干耗,搞得他最后半点脾气都没有,一一败下阵来。 许是雨日让人心情惬意放松,她难得会流露出沖人耍性子的一面。反正都是些无伤大雅的小脾性,他也便照单全收地全部纵容。 云诗柳走近童话镇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景象—— 硕大的书坊里沁着雨季的微许湿润, 显得格外静谧。小厮们分散在四处,闲散地清扫着书架上的灰尘, 而柜檯后两名素衣男子或趴或站,一个慵懒,一个清隽,甚至不需举手抬足、眼梢轻斜, 便能轻易夺去所有光芒。 那个面容俊逸的青衫男子,眼角携着无奈笑意,骨骼分明的指尖在宣纸上一一点过:「这处, 这处,这处,考的都是同一句歌诀,你既前两道都自己算出来了,这道便不准再问我。」 趴柜檯上的那位小脸一垮,虽埋怨了句「这处明明考了三句歌诀,怎么能跟另两道相提并论」,但还是乖乖对着算盘拨珠。 云诗柳拄那呆怔了许久,直到身后的婢女出声提醒,这才缓过神,对柜檯后的其中一名「男子」不确定地唤了声:「宴秋?」 趴那「老老实实」做题的沈宴秋听到声音愣了愣,抬眸望去,意外道:「诗柳姐?」 段老闆也随着她的视线一同望去,认出来人后清润疏离地微微颔首,不疾不徐:「御史夫人。」 云诗柳因为从前经常拜访到坊上麻烦段老闆帮忙给巨先生转送礼物,所以跟人见过几次还算熟识,笑意盈盈地点了点头。 不过看到沈宴秋身上穿着的书坊小厮服饰还是有些不解,也没直接出声问,掩下心头的诧异,和气悦声道:「段老闆,不知道方不方便向您借一会儿宴秋?」 沈宴秋算了一个上午的题,正愁着没人可以带她脱离苦海,现下好不容易盼来了个救星,分分钟将毛笔甩到一边,蹭蹭绕出去:「方便方便!」 跑到一半,感受到身后直逼的似笑非笑视线,嵴背僵硬一瞬,仰天睁眼说瞎话地道:「咳,那个诗柳姐,我们别打扰段老闆做生意,进里面说话吧。」 说着心虚地半掩着脸,干笑着把云诗柳往里院招唿。 段老闆瞥了眼某人如释重负、逃之夭夭的背影,垂眸看向案上歪歪扭扭甩在砚台上的毛笔,失笑地摇摇头,将东西拾正,也就随她去了。 沈宴秋带云诗柳顺着长廊走到末端的小凉亭,挺翘的檐角处雨水如柱,凉风袭来,在空荡的亭心平添凉意。 携着人到石桌旁坐下,问道:「诗柳姐今天怎么有空到书坊来。」 云诗柳说来奇怪:「我往你府上寄了几回信,也不知道是什么缘故,都被退了回来。所以想着到书坊来问问段老闆,看他知不知道些消息,没想到赶巧你也在这儿。」 沈宴秋默了默,她那个爹从前一直很抗拒她与外界有过多往来,虽然近一年好了许多,但府中下人不知变通,估计也是因此将她的信回退了过去,笑了笑,道:「诗柳姐下回有事来书坊里找我即可,若我不在,留个口信给段老闆也行。」 云诗柳见她说到这处,想到两人方才在厅堂教授珠算的情境,不由八卦地问道:「对了宴秋,你和段老闆……」 段老闆虽只是普通民商,但在临安城的名声却是可以同那虞家少主相媲美的,青年才俊,温尔儒雅,不知让多少妙龄的闺中姑娘翘首期盼。但她稍稍接触几次,便知这种人的心思隐藏极深,虽然总是笑着,却笑不到眼底。但方才看到的那幕就很不一样,那眼底的纵容和宠溺是真真切切的。
第58页 沈宴秋没反应过来她的言外之意:「噢,我最近闲来无事,便在段老闆这儿帮忙干干活什么的。」 虽然回答的不是云诗柳想问的,但看她说得如此坦荡,便当是自己想歪了。毕竟巨先生从第一本期刊的发行开始便是与段老闆合作,两人相识多年,恐怕情谊远远超过普通朋友,是她想得太龌龊了。 这么想着,便敛下心神,扯回正题:「其实我今日来是有事与你商讨,你可还记得之前寻芳宴上与你一同进木白氏林寻宝的那位虞少主?」 沈宴秋挑挑眉,那位的酒楼与书坊只隔了小半条街,托虞回的福,每天都能尝到风满楼主厨的上好手艺,哪能不记得,于是道:「记得,怎么了吗?」 「是这样的,那时候芊芊不是同他介绍你是我家远房妹妹嘛,这几日虞少主一直到我府上拜访,明里暗里想见你一面,并有提亲的意思……我想着要是你也有意的话,便帮忙在中间牵牵线,到时候解释一下你的身份,想必他不会在意的。」 沈宴秋被她的这通话呛了呛,不敢置信道:「提,提亲?」 「是啊。」云诗柳脸上露出老母亲般的欣慰笑容,「我看虞少主非常中意你,而且宴秋你之前不也主动给他献过花嘛,所以过来就是问你一个准信,如果没意见的话,我可以尽快安排你俩见面。」 沈宴秋神情有些一言难尽,郁卒地捏捏额心,她当初献花完全是为了要逃掉才艺表演环节,若真要说有点什么的话,那也只是因为对方长得挺赏心悦目,让她觉得同处几个时辰不亏,除此以外就再没有旁的什么了。况且那人在木白氏林里十句话有九句是怼她的,半点不见情谊,与其说他心悦自己,倒不如说他想残害自己,这样她还勉强可以相信相信。 稍稍组织了一下言语,便开始认真地同诗柳姐解释,表示两人并不相识了解,对方可能只是一时兴起的冲动,过不了多久便会忘却,再者她短期内并没有男女之情的想法,因此还要麻烦她不要告知对方自己的真实身份,只消委婉的拒绝即可。 云诗柳听完还是觉得有些唏嘘惋惜,毕竟两人站在一处确实登对,不过转念想想,巨先生生得这般漂亮,跟谁站在一起都挺登对,二小子那嘴毒的性子可能真会委屈到巨先生,也就答应了下来。 —————— 空旷的御道上风雨交加,风声唿啸来唿啸去恍若鬼魅,而上书房中像是形成了截然不同的两个场景。 所有的皇子皇嗣腰板端得挺直,尽管疲惫不堪,却又不得不中气十足地放声朗读,配合着太傅的律动脑袋一摇一晃,否则一个不留神,对方的戒尺就会敲到自己桌前。 太师院的罗太傅已经将近六十的高龄,是当今资歷最老的太傅。 到了这个年纪早开始耳背眼花,平日只能呆在太师院里编编史册,如今重新回来授课,每次唤人都唤错名字也就罢了,还动不动就喜欢让大家齐声诵读他喜欢的诗文。最主要的是普通的朗诵他还听不清,必须要大家扯着嗓子喊才行。 之前有次单独让小十六起来回答问题,让人小太子足足喊厥过去,对方才听清他说了什么,淡定的摆手让人坐下。 累得一群平日说话都轻言细语的小皇子们在短短几日的时间里声音就沧桑了好几个度,充满岁月的荒凉感。 十一表示自家小皇叔实在太坏了,他一定是记仇了才故意换的罗太傅给大家授课,通过这种恶劣的比较让大家发现他的好。 尽管心中愤愤,但不得不说这么些日子过去,还是有些想念自家皇叔。 虽然皇叔经常嘴坏地打击他们,但至少…… 好吧,皇叔也就脑子聪明,在授课方面除了阴影,好像也没给大家留下什么。 不过大家最近都不由分说地开始怀念起小皇叔来,只有见识了这种老派「戒尺式」教学,才知道皇叔之前的放任自由式教学有多么温和可贵! 罗太傅布置完当日的功课,推了推老花眼镜,便抱起书卷往外走去。 留下各皇子们跟耗完体内的全部阳气似的,死气沉沉地趴在桌案上,全然没有往日下学后撒腿就跑出去欢腾的活力。 十一环顾了眼周围病蔫蔫的皇兄皇弟们,尤其小十六作为储君,被罗太傅鞭挞得最为悲惨,攥了攥拳头,悲痛道:「这样下去不行!我们一定要求小皇叔回来继续给我们授课!」 边上的六皇子耷拉着脸:「可是皇叔不是出城办事了吗?就算我们想求,也找不到人啊……」 「不。」十一机智地摇了摇食指,「今晨的时候狄远给我通风报信,说皇叔昨晚就回宫里了。所以我们现在需要众志成城地一道去凝辉殿请愿,我就不信皇叔能做到那么铁石心肠,愿意看我们继续这般受苦!」 十一的提议当下就得到哥哥弟弟们的一致同意。 大家轰得一片起身,斗志昂扬地朝凝辉殿涌去。 …… 雨日,姜九黎百无聊赖地卧在榻上睡觉。 隐约听见外头攒动的脚步声,与雨地的积水混杂在一起,格外雷动。 没过几秒,就见清风讪讪地进来通报:「咳,殿下。大皇子,二皇子,三皇子,四皇子,五皇子……」前来求见。 姜九黎默了半天,等没等人通报完,眉梢微不可见地抽了抽,虽不知道这群小子玩得什么花样,但还是半阖着眼摆了摆手:「让他们都进来吧。」
第59页 清风没动,表情古怪地憋出几个字道:「小殿下们说一定要您出去见他们,否则就一直在外头淋雨不离开。」 他说完这几句话还在心中暗慨,小皇子们未免还是太嫩了,按自家殿下的性子哪会受这种「威胁」摆布。谁想刚腹诽完,就见自家殿下眼皮轻抬,非常干脆利落地从榻上爬了起来。 不过看到对方眼里闪过的新奇与兴味,开始极度怀疑殿下只是单纯恶趣味地想要看好戏才起身出去的…… 姜九黎来到屋外,入目的就是一大片密密麻麻的人头。 二十来位皇嗣们被太监、侍从小心翼翼地抱在怀里,以免鞋袜浸水,身后还有丫鬟帮忙撑着大伞,生怕淋了半点雨珠感上风寒。 画面滑稽又喜感,不过跟他所以为的「淋雨」含义有些不一样,是以有些失望,只是淡淡道:「找本殿何事。」 本想着营造出这么「艰苦卓绝」的画面,一定会让皇叔心痛同情,谁想对方反应冷淡,诸皇子们不由备受打击。 小太子此刻异常感受到自己身上背负的重任,拍拍抱着自己的太监的肩,命人抱他上前几步,即使在雨中也不忘父皇给他的诫训,沖小皇叔毕恭毕敬地抱拳行了个礼:「皇叔,孤希望您能继续回上书房给儿臣们授课。」 姜九黎却是皱了皱眉,关注点神奇地偏移了:「姜白?你嗓子什么时候跟鸭子一样了。」 哪壶不开提哪壶的小太子身形骤垮,一脸欲哭无泪:「……」 作者有话要说:  求收藏呀求收藏。 感谢在2019-12-21 02:02:04~2019-12-22 22:51:0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24320492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7章 也不知道是不是小皇子们那日的可怜相起了作用, 总之摄政王第二日便照常去了上书房。 与罗太傅交接时,后者半点不见先前那副眼花耳背的症状,视线清明, 语声和蔼,看得众人一愣一愣。 许久以后, 小皇子们去太师院参试才听人提起,原来小皇叔是罗太傅多年的爱徒——罗太傅当时以为小皇叔是被他们给气跑的,这才故意装聋作傻的折磨了大伙这么些日子。 学课的日子继续,皇叔还是记忆中那个嘴毒的皇叔。小皇子们面上仍是习惯性地做出那副叫苦连天的模样, 但心底总归是开心的,到了学余期间该撒泼时照样撒泼。小太子也趁这段时日把他那口小润嗓给养了回来,恢復到原先的生气。 …… 这场初夏的雨绵延了三日, 雨季结束后临安的气候彻底入夏转热, 虞优却在此间遭受了许多苦头。 他这人吧,打小养尊处优,再加上家中不缺钱,基本跟在蜜罐里长大没啥区别,虽说身子骨没有郝哥儿那些习武的强劲, 但长这么大岁数确实没生过几回病。这直接导致的后果就是——随便一次偶感风寒,就足够夺去他大半条命。 那日宿醉未醒, 再加上在雨中吹了许久的风,回去后就起了发热的症状,累得府里各处寻医,最后病重的连皇宫的御医都动用上了。 虞优躺在床上睡得迷迷煳煳的时候, 还不忘想到,娶媳妇什么的果然不适合他,这还没追到人呢, 就把自己折腾成这副鬼样子,实在太特么遭罪了。 管事没敢把少主淋雨的事告诉虞老爹,以至于虞老爹还当自家儿子是因为操劳酒楼的事务病倒的,于是说什么也不准他再插手酒楼的管理,非要人呆府里养病养个十天半个月才能出门。 其间,御史夫人前来探病了一次,虞优本以为他先前到府上拜访体现的诚意够明显了,对方至少会把云家小妹带来一道慰问他。谁知接见后只有诗柳姐一人,她道了几句让他安心养病的话,又委婉地说什么感情之事强求不来,两人有缘无分,他可以找到更好的云云,气得他当场连连冷哼两声。 他早初只是想着如果有幸凑成一对再好不过,可以省去许多讨媳妇的麻烦事儿,但若强求不来也不是非对方一人不可。 他骄纵惯了,素来都是爱自己胜于爱其他人,头一回殷勤了点,却导致自己处于这般弱势地位,心中可谓极度不爽。 将人送走后,心中生了许久的闷气,直到这日天气放晴,才在御医的病嘱下勉强起身到院子里晒太阳。 命人把长榻搬到莲花池边的树荫下,铺上一层软软的垫子,躺上头换了个姿势又继续睡觉。 虞庆从学堂回来见过母亲后,就到了二哥的院子。 将书袋往边上的石桌一扔,道:「二哥,母亲让你稍微多走动点,再睡下去精神气都要没了。」 虞优满不在乎地轻哼一声,小爷瘫床上这么多天,哪来得那个力气多走走,能愿意换个地方躺已经很不错了好嘛。 虞庆看人懒洋洋的没再说什么,母亲让他传话时他就觉得百般不靠谱,二哥身子好的时候都不太爱动弹,更何况是得了病。不过母亲让他留院里陪二哥多说说话,免得人因病积郁太深,虽然知道哥哥八成不需要他这个好心,但还是没急着离开,索性拿了学堂先生布置的作业,让下人帮忙拿来笔墨,开始在边上的石桌写起功课来。 虞优翻了个身,枕着后脑勺仰躺,夕阳温和,对他这个不受热的身子正适合,没一会儿便睡了过去。
第60页 睡得迷煳中,隐约听到木块旋转的声音,修眉轻蹙,闭着眼嫌弃道:「阿庆,要玩东西回你自己的院子里去。」 虞庆做完功课,便一直在研究手上的六色方块,见哥哥醒了,不走反凑了过去:「二哥,你快帮我看看这个方块要如何才能把相同颜色的色块转到一个面上去!」 虞优烦躁,半掀开眼皮瞥了一眼,看清物什后眸光轻怔,下一秒竟直接坐起身来,面容严肃:「你这玩意儿哪里来的?」 虞庆不解哥哥为何反应那么大:「南飞借我玩的,说是他二姐送他的生辰礼物,但我们学堂里的几个朋友捣弄了好几日,都没能摸出里头的窍门来。不过南飞说他二姐可以全部拼出来,也不知道是真是假。」 虞优眼梢微狭上扬,面上闪过一丝被人玩弄后的危险信号,半晌舌尖抵着后槽牙嗤笑一声,表情十分复杂。 他拿过虞庆手上的方块,在指尖把玩了一下,方块中心印着兰心会的莲花印记,和他在木白氏林的寻宝盒中解出的一模一样。 将方块往空中抛了抛,又准确地接住,站起身来,微扬的下颌线显出几分冷峻寒凉:「东西归我了。」 虞庆愣了愣,没想到吃穿用度啥也不愁的二哥也会有强取豪夺的一天,急急叫道:「不行啊哥,这是南飞借我的,我还得给他还回去呢。」 虞优却是没理会他说什么,告知完便自顾朝院外走去。 虞庆被自家哥哥这串动作搞得莫名其妙,看人脚步不停,连忙喊道:「哥你去哪啊?过会儿都晚膳了,母亲要发现你不在府里可得骂我了!」 「你们吃自己的,我出去一趟。」 虞优懒散地摆摆手,便绕出院子,留下虞庆一脸懵逼。 —————— 沈宴秋在书坊和大伙一同用的晚膳,所以回府的时间有些晚。 远远看到府门就要走近,却不知怎的突然感到手腕一紧,便被人拽到一条小巷里去了,速度之快甚至让她无从反应。 被人甩到墙边踉跄了一步才站稳,正想着如果是打劫的该如何应对防范,瞥见来人的红色衣影,眼皮不妙地一跳,忙不迭地抬起袖子遮脸,动作仓促慌乱。 虞优脸上露出似笑非笑的表情,乜斜道:「沈小姐,现在再挡是不是有点太晚了?」 沈宴秋呛了呛,小脸藏在袖子下暗暗叫苦,她明明穿着男装怎么还会被对方认出来,顾自挣扎道:「公子莫非认错人了,在下是男子,不认识您说的什么沈小姐。」 虞优不紧不慢地应了声「是么」,好整以暇地靠在身后的白墙处,悠悠道:「那沈小姐是不是该跟我解释一下,我送你的东西怎么就到家弟手上了。」 沈宴秋怔忪,一时没反应过来。于是偷偷露出眼睛瞄了一眼,这才看清对方手上拿着的是之前木白氏林里带回来的魔方,心间顿时咯噔一沉,她怎么忘了南飞跟虞庆是好朋友呢,她把这玩意儿送给了南飞,保不齐几个朋友会一块儿玩,没想到当真这么衰地直接叫人给发现去了。 虞优轻哼一声:「现下说不出话了?好一个云中君云里来云里去,沈小姐之前骗我骗得可还开心?」 沈宴秋脑壳突突直疼,见瞒不下去了,索性不再遮掩,一板一眼地沖人行了个礼:「还请虞少主见谅,小女当初并非有意隐瞒身份。」 虞优顿了顿,转念想到她因过世母亲所致的半罪之身,确实不适合在皇城名贵的筵席中抛头露面,一时有些沉默,连来路上想了好几遍的算帐的话也说不出口了。 半晌,只是将指尖把玩着的六色方块往她怀里扔去:「本少爷送你的东西往后再敢胡乱送给旁人,手剁掉。」 沈宴秋:「……」 虞优凝着人视线幽邃一瞬,蓦地倾身上前,一手悬空覆在她的眼睛以下,另只手的指尖则点在她的额心处,稍稍比划重新打量了一下,眼前的眉眼一下子与寻芳宴初见时带面纱的模样重合起来,比现下的这身男装打扮顺眼多了。 沈宴秋被他突如其来的靠近惹得有些头皮发麻,额心的触感滚烫髮热,激起一身的鸡皮疙瘩,勉强还算好脾气地沖人咬牙切齿道:「虞少主,男女授受不亲,请自重。」 虞优冷嗤一声,漫不经心地抽身后退一步,慢吞吞地又将人上下扫视一遍,轻嘲道:「果然很丑。」 沈宴秋自认相貌还算可以,却在同一个人身上碰壁两次,深吸一口气,皮笑肉不笑地反将一军道:「难为我这么丑,虞少主还跑了御史府那么些日子向诗柳姐帮忙提亲。」 虞二爷转过脸,表情出现片刻的凝滞,像是被怼噎住了,不知过了多久,他凉凉地瞥她:「本少爷喜欢你,就这么让你得意?」 沈宴秋:「……」 这货是真的喜欢她吗?为什么她总有种他是为了膈应她才说这些话的呢。 「走吧。」虞优没给她多余发呆的时间,径直扯过她腰间的佩饰将人往外带。 沈宴秋猝不及防:「去哪?」 虞优脚步稍顿,侧过脸,居高临下地晲她:「小爷为了等你到现在都没用晚膳,你说去哪。」 沈宴秋死命拖着步子,仍在负隅顽抗:「虞少主,这天也快黑了,你看我一个姑娘家这么晚还在外头,是不是有些不方便?」 「呵。」虞优本来还想嘲人两句,话到嘴边转了转,又退了回去,改口道,「想本少爷送你回来直说,这点要求我还是可以满足的。」
第61页 沈宴秋:「???」 作者有话要说:  今日份的口嫌体正直·二爷。 第28章 因为最近风满楼的事务都是虞老爹在处理, 虞优也吃不准他爹这个时辰回府了没,所以没敢自己往老虎嘴边送,索性带着沈宴秋去了别处的小酒馆。 正值傍晚的时间, 酒馆里沸沸扬扬,酒令声与吆喝声掺杂在一起, 混乱不已。 刚进馆子,虞优就被扑面而来的乌烟瘴气弄得呛了呛,修眉轻蹙,肉眼可见的嫌弃, 抬手拂了拂眼前的空气,对前来招唿的小二道:「要个楼上的雅间。」 小二哈着腰道歉道:「不好意思啊客官,雅间客人都满了, 只剩大堂空着一张桌子, 您看还要不要?」 沈宴秋眼看娇生惯养的二爷板着张脸就要往外走,这已经是他们找过去的第三间酒馆了,要等小少爷找到心满意足的吃饭的地方,恐怕天都亮大半了,于是连忙将人拽住, 笑呵呵地对小二道:「没事,就大堂吧, 劳烦小哥带我们过去。」 小二看这个眉清目秀的小兄弟说话温温软软,也不由和气了几分,将手巾往肩上一挂,引路道:「好嘞, 两位公子这边请。」 虞优脸色仍是不太好,他打小挑剔讲究惯了,自家酒楼也是打理的有条不紊、一尘不染, 头一回见识这种民家小酒馆,不论是周遭刺耳的大嗓门,还是空气中瀰漫的混杂气味,都让他说不出的膈应难受。 垂眸看了眼走在他身侧的沈宴秋,酒馆里说不上亮堂的烛光在她脸廓罩上一层莹莹的柔光,心间莫名闷了闷,道:「你确定这里就可以?」 他们时隔那么久好不容易再一次见面,怎么说也该找个安静惬意的地方度过才是。 因为环境太嘈杂,沈宴秋过了两秒才反应过来他说了什么,理所当然地点点头:「这个时辰的酒楼饭馆都一般模样,再找一家也未必有多余的雅间,况且你不是已经很饿了吗。」 要知道她现在脑子里想的只有快点把人餵饱、脱身回府,哪愿意在这种地方折腾浪费时间。 二爷却是把关注点全然集中在了最后的半句话上……看吧,她对他果然有情谊,担心他会挨饿伤身体,既然如此,他就勉为其难受用着好了。 小二将两人引到里头偏僻靠窗的位置,给他们倒上茶水:「公子想吃点什么?」 虞优自己家中就是经营酒楼的,是以报起菜名一熘一熘,不过须臾就报了七八个菜名。 沈宴秋看小二傻眼似的除了茫然摇头再无其他反应,无奈地嘆了口气,抚抚额,道:「虞少主,我知道您平日国宴级的山珍海味吃多了,但咱到了农家酒馆也稍微入乡随俗、接地气点成不?」 小二忙不迭附和点头。 虞优默了默,薄唇轻抿,被她苦口婆心的语气搞得有些郁闷。 思虑半晌,也没想通什么样的菜才算作入乡随俗、接地气,只是闷声妥协道:「那就把你们店里拿手的小菜上个十来道吧。」 小二顿时松了口气,连连应声退下。 沈宴秋表情却是有些沉默,末了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语重心长道:「虞少主,浪费可不是为人处世的优良品德啊。」 十道菜,暂不提她已经用过晚膳,就算是给五个人吃都绰绰有余,更何况他们才两人。 虞优晲她,清泉似的眸子熠熠闪光,晃人而不自知,盯得他一阵心烦意乱,烦躁地轻啧一声,有些不爽,他又不知道什么菜好吃,什么菜不好吃,还不允许他多点几道了? 一下子脾气上来,臭臭道:「本少爷又没让你出钱,哪来的那么多意见。」 沈宴秋耸耸肩,灰熘熘地将手缩了回来。 不一会儿小二就端着菜上齐了,十几盘菜将整张桌子摆得满满当当。 到头来,虞优只是提筷子每道菜尝了两口,便不再动了,反倒是沈宴秋一个事前已经用过晚膳的啧啧吃个不停。 虞优看她吃得津津有味,也不忍打击她怎么连这种东西都吃得下口。左右闲着无事,又让小二上了壶清酒来,记着自己的病没好全,所以只敢小酌两口,大部分时间便是看着人姑娘吃饭。 许久,虞优慢条斯理地晃了晃杯中的清液,冷不丁道:「既然已经见过面了,那我再知会你一声,过两日我会去你府上同你父亲提亲。」 说起这话时二爷还有些心虚,他从前可是没少暗地里贬低这位刑部侍郎,这下要央人做岳父了才知道难处。 沈宴秋却是受到惊吓,嘴里的东西卡在一半,顿时咳得一阵揭斯里底。 虞优没眼看的给她倒了杯水,帮忙顺背,哼哼道:「本少爷才说两句提亲的事你就激动成这样,往后十里红妆迎娶,你还不得当场厥过去。」 沈宴秋呛得眼泪汪汪,一边拿手帕揩嘴角,一边控诉道:「虞少主,做人哪有像你这般自说自话的,也不曾问我是否爱慕你,便随随便便决定这一切,未免有些太不尊重人了。」 虞优指尖顿了顿,还是继续给她顺背,「噢」了一声,非常走过场的道:「那你可爱慕我?」 一副我笃定你一定心仪我已久的口吻。 沈宴秋被他的自信弄得有些哭笑不得,认真回道:「抱歉,虞少主,我对您并无男女之情。」 虞优不悦地蹙眉,平日张扬的眉眼因为沾染病气少去几分跋扈不羁,现下显出点孩子气,闷声道:「方才这句我便当你是在说笑,再给你个机会,重说一次。」
第62页 沈宴秋嘆了口气,好声好气地解释道:「虞少主,我们统共才见过两次面,我也不知自己到底是哪处让您瞧对了眼,先前听诗柳姐提起,也只当是误会没有放在心上。不过倘若您真的对我动了心,我还是有必要跟您解释一下,我这个人随性惯了,感情这种东西很多时候对我来说都可有可无,但一旦有了,就会表现出绝对偏执的占有欲。您是风满楼的少主,与生俱来的张扬自信,不服管教,绝不可能拘囿于小家的情感,像我们这样的两种人,是不可能成功在一起的。」 本以为自己的这番劝说能够奏效,谁想对方突然道:「不是两次,是三次。」 沈宴秋:「嗯?」 虞优眸光灼灼地看她,悠长深直:「我们第一次见面是在童话镇吧,那时我只当你是男子,还误以为虞回对你有情谊。」 沈宴秋无言,当时不过惊鸿一瞥,连她自己都快忘了,没想到对方记性那么好。 不过意识到自己的注意力被他带偏后,及时扯回思绪,无奈道:「三次和两次又有什么分别,我们甚至都不了解彼此,虞少主还是三思,婚姻大事儿戏不得。」 虞优一脸平静,垂眸转看向杯中的清酒,缓缓道:「你也说了,我们不了解彼此,那你怎就断定我是不拘囿于小家情感的人?」 沈宴秋错愕,又听他继续道:「我暂时不会那么快去府上提亲,我会给你机会慢慢了解我,不过等你哪天真的爱慕上本少爷了,也不准偷偷不告诉我,届时我也好着手准备聘礼。」 沈宴秋:「……」这厮压根就没考虑过她会不爱慕他的可能吧? 二爷自顾决定完这一切,便觉得通身舒畅轻松,拍拍人脑袋:「吃饱了吗?」 头顶亲昵的触感叫人有些炸毛,沈宴秋呆怔地点头:「呃……嗯。」 虞优却不觉得任何不自然,心情愉悦,一边摸钱袋一边唤道:「小二,结帐。」 覆在腰间的手不知怎的僵了僵,沉默两秒,侧目看向沈宴秋的表情有些尴尬窘迫。 小二已经迎上前来,哈腰道:「两位客官,一共二两银子。」 虞优却是久久没有动作,只是一言难尽地将沈宴秋看着。 沈宴秋默了默,心头涌上不祥的预感:「怎么了?」 二爷难以启齿:「我出门得有些急,钱袋忘记了。」 沈宴秋:「……」 得,跟富二代出门吃饭最后还要自行付费,还能有人比她更惨么。 沈宴秋掏出自己的钱袋,因为平日中餐晚餐都被段老闆包了,就算她有时想跑出去买些零嘴,也都是直接沖人伸手要钱,导致这些日子也忘了要出门随身备些银两的习惯,最后把全身上下摸了个遍,连带着小铜板七拼八凑,这才凑足二两,跟人小二结了帐。 直到出了酒馆,她还是没忍住对人冷嘲热讽,仿佛看对方红耳根的模样心情格外舒爽。 啧啧道:「哎呀,当初哪位爷说的,本少爷又没让你付钱,哪来的那么多意见,嗯?」 虞优轻哼一声,行不更名坐不改姓:「你家二爷。」 沈宴秋嗤笑,故意道:「那劳烦二爷记住,您还欠我二两银子,可别赖了。」 虞优晲她,一把扯下腰间的玉佩塞人手上,臭臭道:「你这女人是掉钱眼里了吗,不过二两银子都那么斤斤计较。这玉佩给你,至少值九千两银子,别傻乎乎几百两就当了。」 沈宴秋被人不由分说一顿勐塞,掌心就多了块圆玉,拇指摩挲过光滑清润的玉身,突然道:「虞少主,您可知道二两银子对您来说可能一顿饭钱都算不上,但对很多寻常百姓来说却是半月的伙食费。」 虞优怔了怔,以为她所说的那些寻常百姓就包括了她自己,心间蓦地闷了闷,说不上的烦躁郁闷,刑部侍郎好歹也是三品官,怎么可以对子女这般疏忽冷落,虽然知道其中定是与母家于府叛国有诸多关联,不过现下更恼得则是自己方才没轻没重地说错话伤人。 垂在身侧的拳头握紧又松开,松开又握紧,最后不善言辞地道:「明日我会把银子还给你,这玉佩你收好,往后到风满楼来吃饭,他们不会收你钱的,就……就当是小爷我对你的一点赔礼道歉。」 沈宴秋方才故意做出落寞的样子只是想膈应他一下,谁想对方真的煞有其事地道起歉来,破功地笑了笑:「虞少主,我同你说笑的,玉佩还是还给您。这东西那么贵重,要是不小心磕坏了,我可还不起几千两银子。」 虞优没接过,自顾往前走,倨傲地扬了扬下巴:「本少爷送出的东西就没收回过,管你是要扔了还是拿去当了,别还我就成。」 沈宴秋吸吸鼻子:「噢。」 说着四顾了下周围,最后听话地蹲下身子,小心翼翼地把玉佩「扔」在地上,十分乖巧。 没等她跟玉佩进行一个郑重的道别仪式,就听到头顶气炸了的声音:「沈宴秋!把本少爷给你的东西捡起来!」 沈宴秋呆呆地仰头看人:「是你方才说的随我处置。」 她不习惯欠人这么大的人情,东西再好,也还是弃了的好。 二爷头顶青筋直蹦跶,这女人简直要气死他了! 第29章 到头来, 沈宴秋迫于二爷的威压,还是把玉佩收下了。 本来按照她写书无数总结的经验,这种玉佩基本都意义非凡, 不是已逝亲人的遗物,就是当家家主的信物。
第63页 不过想着凭二爷那骚包的性子, 玉佩什么的可能真的纯粹是装饰的物件,怕是一年三百六十五天都能够每天不重花样的换着带。等她次日看到虞优腰间佩戴了块新玉佩后,心中更加证实这番想法,以致收了东西也不再那么有罪恶感。 回到上泉苑, 婆婆正在烛光下缝补衣服,看她进屋起身帮忙倒水,问道:「小姐今儿个怎么回来那么晚。」 沈宴秋接过茶水喝了一口:「路上遇到个朋友, 稍微耽误了点时间。」说着看了眼桌上缝补到一半的夏衣, 道,「是我这阵子忙疏忽了,过两日我向段老闆请个假,带您和心儿一併去买几身新衣裳,这两件破了的便不要再补了。」 婆婆温和地笑笑:「无事, 还是旧衣裳穿得舒服合身,小姐就不要浪费钱了。」 沈宴秋不贊同地敛敛眉:「婆婆, 您和心儿不能总想着帮我省钱,那我那些钱挣来可就真的不知道该如何花了。」 婆婆无奈,心中却是无比温暖熨帖,软声道:「好, 一切都依小姐说的。」 沈宴秋满意地点点头,又随意问了两句白天院里是否有发生什么事,婆婆一一作答, 末了道:「时候也不早了,小姐累了一天,早点去歇息吧。心儿在隔壁帮您铺了床,估计等了好一阵子该担心了。」 「嗯,那婆婆您也别熬太晚。」 沈宴秋应声后又从桌上拿了两块糕点才往里屋走。 穿过柜门来到隔壁秋府的院子,因为心儿提前来过,所以夹道上用来照明的烛火都被点燃了,灯罩外沁出一层淡淡的光晕,清晰地映出一条小道来。 夏日的夜晚,月明星稀,园中飘着点荷香,影绰的灯火将院落装点的如梦如幻。 沈宴秋慢悠悠地啃着凤梨酥,朝主屋走去。虽然肚子已经被今晚的两顿饭撑得有些胀,但不吃点甜的总觉得嘴里缺了点什么。 心情正惬意着,来到屋前,刚用胳膊肘将房门推开—— 就被眼前的一幕吓到手上的凤梨酥都往地上簌簌落了几层粉末。 只见心儿一动不动地拄在那儿,一柄锋利锃亮到反光的长剑直抵她的脖颈,两鬓处清晰可见地划下几道汗珠,也不知道保持这个姿势僵持了多久。 看她进来,心儿悬在身侧的两只小手无处安放地抖了抖,声线颤颤巍巍地带着哭腔唤道:「小姐。」 而持剑的主人—— 嗯,某种意义上也可以算是老熟人,和那白衣摄政王一併在宝兴巷遇见过。 初见时还觉得这个小兄弟眉目俊朗,虽干的杀人跑腿的活计,但为人礼貌涵养,十分里约莫可以打个八分,但现在只想收回自己优秀可贵的初印象。 清风也不知道为何沈家二小姐突然对他投来失望的眼神,但他此举实属被逼无奈,谁能想到他家殿下做事越来越没下限呢,抱歉地沖人颔了颔首:「沈姑娘,多有得罪。我家主子在里屋等候您已久。」 沈宴秋郁卒地仰头望天,怎么办,一点都不想进去。 晚间刚应付完一个虞少主,现下又跑来一个难缠的摄政王,她引以为傲的秋府就这么被人刨了根底,却没办法有半句怨言。天知道她现在只想扑到柔软的大床房上睡觉,哪有那个精力跟人斗智斗勇。 自暴自弃道:「罢了,我就不进去了。这位小哥要杀要剐直接来吧。」 心儿:「???」小姐,我觉得我还可以再抢救一下。 清风嘴角抽了抽,不行啊,这沈家姑娘怎么不按常理出牌呢。 「好吧,我只是随口一说。」沈宴秋嘆了口气,毫无斗志可言,但总归没忘了小丫头还作为人质在对方手上。 默默将手上的凤梨酥啃了个干净,道了句「心儿,等我」,便悲壮异常地朝屏风后绕去。 清风:「……」他家殿下也不至于这么差劲吧,赴死如归可还行。 沈宴秋这个人平日最爱享清福,所以书房里的配置基本都按最舒适的来,独家定制的软椅基本和现代的懒人沙发没啥差别,躺下去跟陷进去似的,慵懒至极,懒人必备。 绕过屏风往后,果不其然看到那个摄政王瘫在她的柔软椅榻上,让她无语至极的是对方手上竟还拿着她尚未送去给段老闆发行的连载文稿! 奈何这天然的尊卑鸿沟差距,不得不低头欠身行礼,并暗戳戳地提醒道:「摄政王殿下,做人吃白食是不是有些不太好?」 意指快点把我的书稿还回来吧。 谁想后者轻飘飘地抬了抬眸,斜眼示意边上的三个大箱子,坦荡的脸上分明写着本殿下可是有备而来。 沈宴秋一时没太明白对方的意思,不过这几个红铜色的长箱确实不是她屋里原先有的,迟疑了一下,还是慢吞吞地上前打开查看。 三大箱全是金灿灿的黄金。。。 身为古人能够具备知识付费的观念是件好事不错,但这年头有钱人的方式都那么简单粗暴的吗? 姜九黎看她脸上露出的震惊神情很是满意,不疾不徐地扬了扬下巴:「这是本殿先前同你说过的礼金,如果嫌少还可以再商量,现下可以把那三十六计全部告诉本殿了吧。」 殿下说的轻巧,东西却是清风里里外外辛苦搬了三趟才有的。可怜他腰板酸痛的厉害,最后一趟还让小婢女察觉了去,这才有了方才进门时看到的那幕。
第64页 好在沈宴秋事先有所准备,被对方问起这茬也没太慌张,将腰间的荷包摘了下来,从里头拿出先前已经备好的纸条,呈到桌案上:「所有计谋都写在上头了,礼金便不必了,只是烦请殿下不要把小女的身份以及这处宅邸的事情说出去。」 姜九黎不置可否,将手上看得差不多的新书手稿放到一边,拿过纸条拆开细看。 沈宴秋秉着息,生怕对方发现自己掺了几个成语进去鱼目混珠,不过看他视线扫到底了,也没什么异样,这才松下心神来。 姜九黎怡怡然地起身,绕了小半圈来到前面,半倚靠在桌沿处,淡淡睥睨着人问道:「空城计是何意?」 沈宴秋乖乖垂首解释,不敢丝毫保留。 原以为对方会从头到尾问过一遍,不曾想他只挑拣了其中五个,也不知道剩下的那些是通过字面理解直接意会了,还是装模作样暂时不问。 姜九黎将纸条按照摺痕折了回去,眼底一片清明瞭然,不知想到什么,悠悠启唇道:「礼尚往来,既然沈小姐不收礼金,本殿就给你新书提几点建议作为回馈好了。」 沈宴秋:「嗯???」小言作者最抗拒的就是读者提出的写作指导意见了好嘛? 还没来得及让人把话憋回去,就听对方道:「情节薄弱,人物设定也一般,而且沈小姐似乎不太了解首辅这个官位,作为歷朝第一辅臣,首辅的能耐大概比你所想的还要杰出百倍,详细可以参照一下当朝的那位。」 沈宴秋不敢置信地眨眼,认真的吗,她对首辅的设定明明是按照玛丽苏文的标配构建的,杰出百倍那还是人吗? 姜九黎言尽便不再多说,直起身来,自顾朝外头走去,路过沈宴秋身侧,蓦地来了句:「对了沈小姐,你脸上有点心屑。」 告知完,便头也不回地到了屏风另一侧,留下沈宴秋郁结地拍打脸上沾留的凤梨酥碎屑。 清风还在战战兢兢地控制着小丫鬟人质,看姜九黎出来,恭敬颔首:「殿下。」 姜九黎扔下一句「把箱子带走」,便推门而出,不管不顾。 清风一脸欲哭无泪,他家殿下就不能事先跟沈姑娘商量一下礼金多少再使唤他吗,虽说省了一大笔金子是自家殿下赚到不错,但他这个做护卫的未免太悲惨了些。 将剑入鞘,对小丫鬟抱了抱拳:「方才对不住了,姑娘。」便认命地朝里屋走去。 屏风后与沈宴秋相对,脸臊得慌的挠了挠后脑勺,道:「沈小姐,我今日先搬一箱回去,您看剩下的这些我明日午时来取是否方便?」 沈宴秋想着自己明明在院里设了八卦阵,但这主僕二人就跟入无人之境似的,走上一遭不说,还打算再来一遭,不由一阵脑壳疼,但还是好脾气地应声道:「明日午时我会让我家丫鬟在此等候,不过还是希望这等事情不要再发生第二回 。擅闯女儿家的闺房传出去终归不太好听,还请小哥帮我把这句话传达给摄政王殿下。」 清风红着脸连连应下,一把扛起箱子就往外遁。 一整箱的金条分量也是实打实,要清楚国库里的钱银不得擅自挪动,自家主子近日为了筹足这三箱黄金可谓费了好一番心思,最后不知如何成功游说军机大臣和首辅大人的,总之筹到了款。现下能够原封不动的带回去,还得多亏沈家二小姐「淡泊钱财」。 清风离去后,沈宴秋又花了好一会儿功夫安抚小丫头,不过事实证明她的操心有些多余—— 心儿两只眼睛瞪得跟铜铃似的,激动道:「什么!方才那位是当朝的摄政王殿下?」 刚刚听那黑衣侍卫称白衣男子作殿下,她还只当是皇子什么的,没想到会是神龙不见摆尾的摄政王殿下! 要知道摄政王殿下的英明宏伟普天皆知,无人不折服于他执政那几年的丰功业绩,虽然自从年前首辅上位后,摄政王便主动退居幕后,但职位仍保留未变,始终深受百姓的尊重爱戴。 在这层粉丝滤镜的笼罩下,即便被人侍卫拿剑抵了小半时辰,心儿也像是全然忘却了似的,兴奋地咬帕子道:「没想到摄政王殿下生得这般绝代风华、天人之姿……小姐小姐,您说殿下是不是心悦您,这才半夜翻墙来找您?」 沈宴秋:「……」 看来她日后需要限制小丫头少看些话本了。 作者有话要说:  宝宝们新年快乐呀啊啊啊~九点还会有一章,爱大家 第30章 原本虞优还觉着自家老爹给他放半个月的假有些小题大做, 现下却觉得一切命中有数,正好给他机会跑人姑娘面前刷刷存在感,这个世上就没有他二爷征服不了的女子, 如果有,那一定是他太低调, 散发的魅力不够深! 虞爹、虞妈不知情,见儿子愿意外出散心开心来不及,各种给人准备马车侍从、策划游玩路线,什么今天逛城南, 明天逛城北,详细周到的不得了。谁知儿子通通拒绝,表示只想一个人出门走走静静。虞爹虞妈对儿子顺从惯了, 他说什么便是什么, 嘱人带够银子注意安全,也就任他去了。 谁又能想到,虞二爷每天早出晚归都是呆在距离自家酒楼不过一条街道距离的童话镇——坊间赫赫有名的女子快乐聚集地上。 要命的是他最后还凭藉一己之力拉动书坊生产力,刺激得童话镇女性顾客比往日翻了一倍不止。
第65页 就连虞回都是后来听市井传闻,才得知二哥近日一直出没在童话镇。 起先她还不信, 因为忙于跟沈家大小姐拉拢关系,没太注意过她哥的动向。不过这天得了空, 刚好看到几个来自家酒楼吃饭的姑娘,手里抱着新买来的杂志、善本,嘴上还娇羞赞嘆红衣二爷的模样实在魅惑勾人,经她一番追问, 这才将信将疑地决定前往查看实情。 这边虞优已经大爷似的耗在书坊蹭吃蹭喝好些日子了,跟个狗皮膏药似的,怎么甩也甩不掉。 沈宴秋几次三番试着跟人讲道理, 最后都徒劳而返,看在某人那骚包的长相能给书坊带来些许生意的份上,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过去了。 其实二爷从前一直不喜这童话镇,作为一个有尊严的商人,这家书坊开张至今不过几载时间,势头就直指自家百年商号,这让他觉得自己的尊严受到了挑战。 原本有个无脑甜的妹妹成日爱往这里跑已经够让他头疼了,好不容易中意了一个姑娘,还是这家书坊的打杂伙计,这让他郁闷了好几盏茶的时间用来做心理建设。 一开始想着沈宴秋可能跟他那蠢妹妹一样,都是为了蹲什么「巨先生」才乔装打扮混进来做活的,但后来想到人家生活条件拮据窘迫,只不准真是为了混口饭吃,心中顿时被一腔同情包围,也就不再思虑那么多,连带进出童话镇都变得堂堂正正,忘记之前纠结的尊严是为何物。 不过他和段老闆见面时,确实上演了一场仇人相见、分外眼红的惊心动魄场景。 段老闆是在几日后的午后回到书坊的,虽然两人从前并不相识,但作为临安城里颇负盛名、不相上下的两大美男,那种蛰伏在暗处的危机只有当事人才能知晓。 仅一个眼神的对视,就颇有天雷动地火、剑拔弩张的效果。 段老闆待人处事淡然惯了,因为工作事宜出城几日,回来时眼看坊里多了个搔首弄姿的大花瓶,也只是轻瞥一眼,便没再多余反应。 倒是沈宴秋非常不好意思地上前跟段老闆解释,对方外出时嘱她帮忙看管书坊,她看得马马虎虎也就罢了,还凭空招致了个混吃混喝的「闲杂人等」,心中实在过意不去。 段老闆清浅温润地笑了笑,不着痕迹地拍拍她脑袋:「无妨,你的朋友也算我半个朋友。」说着还让吉云好好招待虞少主,别怠慢了客人。 虞优瞧着这幕格外刺眼,冷呵一声,嘲弄满满。尤其是想到自己先前碰人姑娘两下就遭遇各种嫌弃,如今遇上段老闆却做出这般乖巧听话的模样,不由有些火气上头。 等段老闆走了,他才气唿唿地将人拽到偏厅的书架后说话。 恨其不争气道:「沈小姐,男女授受不亲的道理你懂不懂?就算你现下女扮男装,旁人不知你女儿家身份,你自己也该长个心眼防范一点吧?」 沈宴秋有些懵,谁说男女授受不亲都可以,就他二爷最没资格说这话吧? 耿直道:「我和段老闆相识多年,他自然知晓我女儿家身份,这有什么可防范的。」 虞优愣了愣,心中妒火更甚了,气不打一处来地跺跺脚,也不知沖谁发脾气,骂咧咧道:「妈蛋,他既知道你是女子还敢对你动手动脚!不行,这活不能干了,你去风满楼吧,工钱按这处两倍算,本少爷给你安排!」 沈宴秋犹疑地看他一眼:「多谢虞少主的好意,不过童话镇很好,我这人也没什么多的本事,就不给您添麻烦了。而且您好像有一点搞错了,段老闆于我而言似兄长,似师友,自然不在意这些细枝末节……倒是您,到底要拽着我的手到何时?」 虞优顺着她示意的目光默了默,拽着她的手腕又别扭地紧了两分,这才不情不愿松开,低低道:「什么麻烦不麻烦,本少爷在追你,自然不能同那些道貌岸然的男人相提并论……你不愿去风满楼也罢,反正日后有本少爷在此处护着你……」 男人的直觉告诉他,那个段老闆非常危险,恐怕在小姑娘心里的地位也不一般。况且那人先他几年认识的小姑娘,早不知抢他前头献了多少殷勤,再加上小姑娘这般蠢笨没见过世面,只不准真对对方轻易动了心。就方才那简短的互动,就让他瞧出了许多猫腻,日后一定要将人看紧了些。 沈宴秋听了他这番话,只觉得有些好笑,虽然并不觉得虞二爷这番来得「奇奇怪怪」的感情能维续多久,不过怎么说也是异世第一个对她这般示好的男人,相处几天下来,这种臭着脾气的告白法不得不说还是让她怪悸动的。 两人没聊几句,吉云就寻过来欠身道:「公子,段老闆找您有事。」 「好,我这就去。」 沈宴秋应声往外走,虞优寸步不离跟在她身侧,不解蹙眉道:「你一个打杂的他干嘛叫你公子?」 沈宴秋额角青筋跳了跳,好好的问个话,怎么每次从他嘴里憋出来就这么具有嘲讽意味呢。皮笑肉不笑地解释道:「公子这个词有时是用来形容一个人的气质的,并不是说只有像您这样有钱的世家子弟才有资格被唤作公子。」 「噢。」虞优恍然大悟地点点头,又道,「气质是何意?」 沈宴秋默了默:「你只消知道是个夸人的词便可。」 虞优若有所思:「那你觉得本少爷可有气质?」 沈宴秋沉默,半晌才道:「如果骚包也算是一种气质的话,大概是有的。」
第66页 好不容易成功在言语上膈应人一回,沈宴秋才不给他反怼回来的机会,正好临到段老闆跟前,直接踹人一脚,赶小孩似的压着声道:「好了,你管自己去玩一会儿,等我这边事情忙完再找你。」 二爷生平第一次被人说骚包,没等他品出其中的意味来,又被人姑娘踹了一脚,一时愣怔在原地。 倘若让府里的下人或是酒楼的管事小保瞧见这幕,铁定要哭天抢地地上前劝慰,生怕人动怒。 不过这当儿二爷脸上只是有些懵懂困惑,最后不气反笑,单手捏着眉心。在袖袍垂散下来的阴影下,传来沉沉低哑的笑声。 最后虞优自然没走远,径直来到大堂就近的一个书架旁,好整以暇地倚在边上,双手环抱于胸,光明正大地「监视」起人来。 沈宴秋来到段老闆跟前,注意到他越过自己肩侧投向后方的视线,不解地回头望了一眼,只见二爷眸光灼灼地向她这个方向凝着,见她望来,还眨了下眼。 沈宴秋眼皮一跳,飞速回过头来,耳根微红。真是要命了,现代在电视上看过那么多偶像小鲜肉wink,竟然没有一发比方才的来得致命。明明那么骚气的大少爷,怎么眨起眼来会那么少年稚气。 咳嗽一声,强行掰正道:「段老闆,您有什么事要与我说。」 段老闆敛回目光,将搭在柜檯上的包袱拆了拆,从里头取出几个算本来:「在别的书坊刚好瞧见有卖这个,便想着买来让你练练手。」 他说着拾起柜檯格子里她的那把专用算盘晃了晃,上头撒下一片闲置的灰来,无奈失笑道:「我这几日不在,怕是又偷懒了吧。」 沈宴秋尴尬地挠挠鼻尖,绞尽脑汁道:「其实吧……我觉得我和这珠算有些八字不合,要不然我还是老老实实做苦力活,不做管帐的活计了?」 主要是给她买了那么多算本,简直就像是回到中学时代被各种理科卷子支配的恐惧感好吗。 段老闆用食指关节敲了她额头一下,虽说是责备,但带着说不出的宠溺:「学东西哪能都像你这般半途而废的。你现在只是速度慢了些,只要多算些日后就自然而然快了。」 许是看她没什么斗志的模样,又加了一句道:「只要你将这几本算本里的题都做完了,我便把之前你一直眼馋的我那把算盘送你。」 沈宴秋顿时眼前一亮:「一言为定?」 那可是金子做的金算盘,手工精緻不说,还特别迷你,但凡有点收集癖好的女孩子看了,就没有一个能不心动的。 段老闆如沐春风地笑:「嗯,一言为定。」 作者有话要说:  完蛋了,我们段老闆要和二爷暗暗较上劲了。 ps:虽然有点晚,但还是祝宝宝们新年快乐呀~ 第31章 话是那么答应下了, 但等沈宴秋搬着十本算本到里院开始苦算时,还是有些头大犯难。 虞优也不知去了哪里,反正在她和段老闆说完话回过头就再没见着人了。 等她写了几页题, 某人才晃晃悠悠地逛盪进来,最后在她边上的矮凳翘着个二郎腿坐下, 见她半晌不搭理,故意敲桌子制造噪音道:「喂,你偷偷摸摸在写什么呢。」 沈宴秋手上的毛笔并没停,爱答不理道:「看了你也不懂, 自己随便找点事做,别老打扰我。」 「呵,这世上就没本少爷看不懂的东西!」虞优觉得自己的权威受到了挑战, 一把抽过宣纸, 扬在空中翻看,不成想真被纸上奇形怪状的符号懵到了,一言难尽地眯了眯眼,不得不屈服,臭臭道, 「你这写的什么鬼画符?」 沈宴秋看他吃瘪的模样格外舒爽,一把将宣纸夺了回来, 故作高深莫测地道:「哼,早说了你看不懂。」 说着继续对照算本上的题进行竖式计算,想着趁段老闆不在的时间能多偷点懒是一点,毕竟她现在竖式计算的速度可比珠算快多了。 虞优也不恼, 拿过桌上闲置的算盘,又从堆了一垒的册子里抽了一本算本下来,翻开第一页看了好一会儿, 晃晃算盘上的珠子,发出齐刷刷的清脆声响,突然道:「这算盘要怎么用?」 沈宴秋正在算着题,听言怔了怔,过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他问的什么,不敢置信地侧目望他道:「你不会珠算?」 虞优狭长的桃花眼悠悠晲她:「有意见?」 沈宴秋还是觉得有些稀奇:「不会吧,你们不是从商世家吗,虞回珠算速度可快了,你作为她哥,怎么会连算盘怎么用都不知道?」 虞优没理会她言语里暗含的幸灾乐祸和得意忘形,指尖微动,对着算盘随意拨弄了两下,道:「这道题是这么算吗?」 沈宴秋难得有了教化人的机会,一下子蹭杆子往上爬,摆出老道的口吻,啧啧训道:「你不仅不会珠算,看样子连常识都没有啊……」 说着把算盘上每排珠子代表的位数给他讲解了一遍,又把自己先前打下的歌诀小抄翻出来给他看,阔气地拍拍桌案道:「喏,先把这玩意儿背下来,我再教你基础的算法。」 虞优看着挤在巴掌大的纸条上的狗爬字,神奇古怪了一瞬,还是老老实实依言照做。 沈宴秋将人安顿好了,原本想着等他背完这么拗口的歌诀少说也得半个时辰,谁想自己一页题没算完,就被人戳戳胳膊:「喂,背完了,现下可以教我了?」
第67页 沈宴秋低咒一声,瞪大了眼,充满不信:「不可能,你背一遍给我听听。」 虞优无所谓地耸耸肩,这歌诀他从前确实没听过,不过于他而言难度并不大。张口就来,分分钟将整段口诀一字不落地背诵了出来。 沈宴秋咽了咽口水,有些不平又有些羡慕。果然,从商世家的脑子就不是盖着的,就算没学过珠算,但起点天生就比常人高些,比如这惊人的记忆力,换她修行百年都怕是修习不来。 干巴巴地道了声「行吧」,将算本摊开,就着摺痕压了压:「光死记硬背也不行,珠算最重要的是实践和理解。我们先来看这第一个式子,考查的是歌诀中七五七余一这句,所以要把算盘上这排珠子拨到这里……」 二爷做出一副勤恳兢业的乖乖学习模样,时不时问上一句,表示自己有在认真听。 沈宴秋艰苦学了小半个月的珠算,好不容易逮到个小白有点成就感,连带兴致都高涨许多。 要知道她平日被段老闆的手速打击到基本郁结,现下就凭她那三脚猫功夫教起虞优绰绰有余,使得她面对珠算也没再像先前那般抗拒,教着教着,反倒是自己算出了趣味,有些停不下来。 嘴上一边振振有词地念着「这题先考察的五四倍作八,接着是八四添作五,所以答案是……」,一边娴熟地不断将答案往算本上填。 虞优见她自己已经全然算迷进去了,似乎没了他什么事,身子慵懒地往后倾了倾,最后单手支着下巴,嘴角扬起一抹疏懒的笑,盯着她埋头拨弄算盘的侧脸,很是温柔流离。 虽然不解她先前那鬼画符到底是如何做出题解的,不过她和段老闆的对话他却是听得分明,那偷懒的方法过慢、也并不高明的样子,还不如往珠算的方向多加琢磨,按这十本的题量,足够把她训练成一枚珠算小才女了。 虞回跑来书坊找自家哥哥,被前厅的段老闆指了路,最后站在院子不远处的廊檐下,一愣一愣地看着这幕将近一炷香时间,直到脚尖站得有些发酸发麻,这才回过神来。 天啊,这还是她家那个蔫坏蔫坏的二哥嘛,打娘胎到现在的十六年,她就没见过她哥沖她笑得那么温柔过! 现下却对秋哥…… 虞回既惴惴又兴奋,以致口舌都有些干燥。 怎么办,她似乎发现了一件有些不得了的大事。 她哥。好像。喜男风。 不过她哥到底是怎么和秋哥勾搭上的,这两人没道理会认识啊…… 等等,她哥之前不准她喜欢秋哥,莫不就是那时看中意的? 虞回一颗少女心跳得扑通扑通,一时不查,不小心踢到了边上的小石子,引得沈宴秋抬眸望去。 「虞小姐?」 虞回感受到自家哥哥投来的危险探究视线,尽量无视地嘿嘿讪笑:「秋哥,下午好啊。」 沈宴秋点点头,看看天边已经西斜的日头,没想到不知不觉间算了个把时辰,于是道:「你是来找你二哥的吧,我出去一会儿,你们兄妹俩聊。」 虞回连忙摆手:「不不不,我就是随便路过一下,想着好些日子没来书坊,就想说进来跟秋哥你打下招唿。」 正想着要诌个什么藉口离开一步,自家哥哥却是率先站起身来,掸掸袖袍,末了垂眸看向秋哥,那身嚣张跋扈的臭脾气在人面前收敛许多,嗓音低低沉沉,虽然乍一听与平日一般无二,但又分明有哪处不一样,只听他柔柔缓缓道:「我晚点过来送你回去,你自己先算着,明日再继续教我。」 沈宴秋不疑有他:「好。」 虽然最开始的时候她还有些抗拒虞优送她回家,生怕被府里侍卫撞见,届时传到父亲耳里平添一身麻烦,不过某人性子执拗的很,怎么说也无用。再者习惯是件可怕的东西,不过三两天的时间她就已经习惯身边多个小护卫跟班了。 虞回听着两人充满暧昧的话语,脑中已经自动上演了百场大戏,各种少儿不宜的都有,若不是碍着自家哥哥在场,都能直接叫好起闹出声了。 眼巴巴地看着二哥的身影消失在通往前厅的长廊处,再也遮掩不住内心的喜悦,激动地扑向沈秋:「秋哥秋哥,你与我家二哥是怎么一回事?」 沈宴秋被问到了难处,一时也不知道如何跟小姑娘解释,总不能直接摊牌跟人说你哥看上我了,想要我做你家二嫂吧。 虞回却是把她的纠结神色自动理解成了一段旷世禁忌之恋的难以启齿,秒变深沉地拍拍她的肩膀,异常稳重道:「秋哥你放心,我绝对不会因此瞧不起你们。至于我爹娘那边,我尽力帮你们做思想工作,他们两老还算开明,打小最疼我二哥,最后一定能接受你的!也希望你和我哥能够永远幸福!」 说着又蓦地露齿笑了笑,郑重地牵过她的手握住,慷慨激昂地宣布道:「二哥夫,日后我们就是一家人了,你就把我当成你的亲妹妹看待,我一定会陪你和我哥共渡过难关的!」 沈宴秋一脸蒙圈。 二哥夫??? 不好意思,我谁? 过了好半晌,沈宴秋方一脸跟吃了馊饭似的默着张脸道:「虞回妹妹,从前有没有人跟你说过,你的思想十分前卫先进?」 虞回愣了愣,有些不懂秋哥口中的前卫一词是何意,不过先进一词她懂,巨先生的书里有提过,就是指超出同一个朝代百姓该有的思想观念。
第68页 领悟过来后憨傻一笑:「嘿嘿,秋哥过奖。我只是觉得爱情之事应该没有男女、国别之分,你和我二哥愿意冲破世俗眼光在一起就很不容易了,我当然要全力支持你们!」 沈宴秋虽然对小姑娘的爱情观非常钦佩,但实在有些听不下去了,默默比了个打住的姿势,艰难道:「抱歉,我觉得还是有必要再说明一下,我并没有与你二哥在一起。」 虞回听了这话顿时傻住了,一双杏眼充满了茫然无助,连带沈宴秋看着都有些不忍。 谁想小姑娘下一秒又振奋回来,按着她的肩膀激动道:「所以我哥现在对您还是单相思?」 沈宴秋被她箍着,脑子反应慢半拍地转了转:「唔,差不多吧。」 虞回有些大跌眼镜,但又觉得几分幸灾乐祸,没想到她家那个作天作地的二爷也会有求而不得的一天,真是要乐死她了。 嘴角没忍住偷乐地向上扬了扬,末了又觉得自己这般过于不厚道,轻咳一声,违心地帮人扯好话道:「秋哥,虽然我从前常跟你抱怨我家二哥很多坏话,不过他这个人还是很好的,有钱又有势,相貌也生得端正。你一定要慎重考虑,千万不要因为你们都是男子就望而退步!」 她说着瞥到边上一桌的算本和算盘,想到什么,连哄带骗道:「对了,你不是想学珠算吗,我二哥七岁时就拿了临安城珠算大赛头等奖,全京城就没有人比他珠算更快的了。你只要答应和他在一起,他一定会把自己的看家本领全部传授给你!」 沈宴秋眼底划过一丝错愕:「等等,你说你哥他会珠算?」 虞回不觉得自己说错了什么,理所当然应道:「对啊,我刚刚进来他不就是在教你珠算吗?」 沈宴秋眸子悠长一瞬,陷入沉思,回想自己方才「教」他的种种情境,当时不觉得什么,事后想来,确实更像是自己被他牵着方向往前引。 第32章 傍晚, 沈宴秋照常在书坊用完膳往外走,也不知道是因为段老闆做生意外出回来的缘故,还是因为有虞回这个妹妹在场, 平日一直赖在书坊混饭的二爷难得不在。 夏季昼长夜短,所以书坊开张的时间也延迟了许多, 现下出门天色还是可见的暗了下来。 在昏暗迷濛的夜色中,一抹瞩目的红衣隐在不远处小巷的岔口,周围渐起的人烟灯火在他身上倾泻流散下淡淡的光,慵懒迷醉。 虞回紧随其后注意到靠在巷口白墙处等人的自家二哥, 暗戳戳地瞥了眼边上秋哥的神色,只见两人眸光笔直的互相对望着,仿佛有什么情愫在空气中氤氲瀰漫。 嘴角不由浮起暧昧的笑意, 自作主张地将人往那个方向推了推, 贱兮兮地怂恿道:「二哥夫,快去呀,我哥等着你呢。」 沈宴秋被人推了个猝不及防,踉跄站稳,无语地回头看了眼虞回, 小姑娘还以为她是在害羞,拼命摆手催她过去, 顺带乖巧道:「二哥夫,你和我哥慢慢玩,街上那么热闹,别浪费了那么好的良辰美景……要是时候晚了, 我哥撒泼打滚想留你那夜宿,你便好心好心收留他,至于我爹娘那儿我会帮忙打圆场的, 你们放心!」 说着沖人比划了个「保证完成任务」的手势,腕上的飘带俏皮地一晃一晃,然后屁颠屁颠地先一步朝自家酒楼跑去,给二人腾出独自相处的空间。 沈宴秋脑后划下一排齐整整的黑线,目送人背影跑远了,这才无奈地拾步朝虞优走去。 虞优的身形原本一半隐在暗处,一半在光亮下,见她过来,往前走了一步,露出张扬好看的眉眼。 因为沈府在华九街朝南的方向,需要经过风满楼,两人便并排朝前走去。 沈宴秋嫌气氛静谧,百无聊赖之下主动搭了句话,淡淡道:「你方才去哪了,晚膳可用过?」 虞优侧眸看她,因为身形颀长挺拔,看人时眼睫总是习惯垂得低低的,眼尾轻扬,在下睑处投下淡淡的阴影。现下淬了笑意,像是有光河在其中流离闪烁,唇角勾起一抹痞痞的笑:「你这可算是在关心本少爷?」 沈宴秋默了默,由衷道:「虞少主,我只是随便说了句客套话,如果您非要这般理解,我也没有办法。」 虞优失了兴致,扯扯嘴角,闲散慵倦,悠悠道:「沈小姐,我发现你这人当真无趣得紧。」 沈宴秋:「……噢,抱歉让您失望了。」 虞优耸耸肩,认真回道:「也还好,本少爷本来就没对你抱多大期望,这样正好。」 沈宴秋默默别开脸,看向别处,幸亏夜色昏暗,否则她怀疑自己的脸色一定红到诡异。 风满楼。 虞回扒在门边的石狮子后,只小小地探出半个脑袋,一瞬不眨地盯着由远及近的两人之间的互动,笑得跟个老母亲似的一脸欣慰。 边上管事看三小姐做出这般鬼鬼祟祟的模样,惹得不少进进出出的客人好奇望来,只好硬着头皮上前问候道:「三小姐,您这是在做什么,有什么需要小的帮忙吗?」 虞回看管事大大咧咧地站在毫无遮挡物的空地上,吓得够呛,连忙沖人比了个噤声的手势,慌乱将他拽到石狮后,又飞快看了眼街道上并肩行走的二人,见他们没有注意过来,这才松了口气。 倒是管事随小姐一同猫着腰,探过石狮的肩望到外头那幕讶异出声:「咦,那不是二爷吗?」
第69页 过了两秒,又疑惑道:「边上那位是二爷的朋友吗,怎么有些面生,好像都没见过?」 虞回神秘一笑,对这种天知地知、我知你不知的事充满了神圣自豪感,骄傲地扬了扬下巴,不忘保密地跟人嘱咐道:「这事先别跟我爹提起,等过段时日你们便知道了。」 管事老实点头应下,不过看着进酒楼的客人都往这处望来,心中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咳,三小姐,咱俩蹲在石狮后这般瞩目,二爷怕是老早就发现了…… …… 沈宴秋表示自己不瞎,那么大坨的鹅黄色物体蜷在石狮雕像后,想让人不注意都难,转念想到下午的那番对话,周身顿时浸染了几分忧郁的气质,仰头望了望天上的星星,慢吞吞道:「虞少主,你可知你下午走后,你家宝贝妹妹同我说了什么?」 「什么?」 虞优侧眸看她,仿佛每次她说话时,他都不会看向别处,懒散中又写满了专注,也不知是不是对所有人都这样的习惯。 沈宴秋歪过脑袋对上他的视线,还是呈着仰头的姿势,勾勒出修长的颈线,同情道:「令妹现下怀疑……不对,应该是确信您有龙阳之癖,还祝愿你我冲破世俗眼光,勇敢在一起。」 虞优难言地噎了噎,一张俊脸面无表情,透着说不尽的心塞。 沈宴秋看他的反应心中不由平衡了许多,要知道她那时也是被虞回的这番话惊得够呛,如今多拉一个人下水,连带心情都愉悦起来。 嘴角微不可见地向上翘起笑了笑,通身舒畅地向前走去。 虞优凝着她得意洋洋的背影,就差露出个狐狸尾巴左右摇摆,在夜色中显得格外明亮轻快。 他蓦地轻笑了一下。 啧,怎么办呢,连这般故意使坏的小性子都如此中他心意。 —————— 沈宴秋并没有戳穿自己已经知道某人会珠算的事实,接下来几天还是假借教人珠算的名义老老实实做着算本。 因为先前已经答应了婆婆带她和心儿出门购置新衣,所以特地向段老闆请了一日的假,租了辆马车前往河平都庄。 鑑于在书坊里多以男装扮相见人,生怕在街上碰到熟客认了去,所以即便私下外出,也还是为了保守起见换了身利索的长衫。 是以来到河平都庄时,徐管事差点没认出这位巨先生来,还以为是另外哪家俊俏的小公子,好在他对随行的小丫鬟有几分印象,认出人后连忙派庄里的小厮去府上跟大小姐通报,接着便推了其他事务,全力招待起巨先生来,不动声色地拖延时间。 虽然沈宴秋已经体验过一回河平都庄的热情,但此番还是被他们无微不至的服务精神感动到了。点心茶水一应俱全,就连想看什么类型的服饰,都是由绣娘、小厮一一抱着上前来给她们展示的。 心儿婆婆简直被眼花缭乱的衣裙看花了眼,在绣娘的贴心介绍下,始终有种不真切感。 倒是徐管事在后头,对喝着茶水休息的沈宴秋面露歉意神色:「对不住了姑娘,我们庄里现有的大多都是为宫里贵人定制的服饰,寻常人家的款式做得少了些……您要是没有看上眼的,可以移步看看其他有没有喜欢的布匹花色,我让绣娘重新给你们定做。」 沈宴秋自然知道皇室的用色以及花样并非普通阶层可以通用,但还是觉得徐管事过于谦虚了,大堂里目前陈列出来的民用服饰少说也有百来件,而且件件玲珑精緻,别说此行是为了给心儿婆婆买衣裳,连她自己看了都想买几身穿穿了。 她笑了笑,先是钦贊了几句庄上的手艺,接着表示还是让自家丫头和婆婆挑过是否有中意的,再决定要不要另外定制。 徐管事颔首应下,心中却是暗暗钦佩,要知道这年头能像巨先生这般贴心对待丫鬟下人的主子可不多。 沈宴秋啜饮了口茶水,突然道:「是了,我听我家婆婆说,上回那身衣裳是贵庄的大小姐为我亲手定做的,不知徐小姐今日是否在庄上,好叫我感谢一番。」 徐管事见她主动提起自家小姐,欣喜了一下。正好瞥见厅外气喘吁吁赶来的徐清懿,连忙迎上前去,低声道:「大小姐,您可来了。」 徐清懿整了整头髮,气息不稳,焦急四顾道:「巨先生呢?尚未走吧?」 徐管事侧身示意了一下,便将人往大堂里引,并压着嗓子低不可闻地介绍道:「坐在主位饮茶的那位就是巨先生,今日换了男装,您可别把人认错了。」 徐清懿暗自点头应下,紧张地咽了几口唾沫,心跳如脱缰而出的野马,怎么拉扯也拉扯不回来。 徐管事将人领到跟前,恭敬介绍道:「姑娘,这便是我家大小姐。」 徐清懿总算见到巨先生的正脸,激动地咬住唇腔内侧的壁肉,眼底闪烁着亮晶晶的光,呜呜呜巨先生男装扮相也好好看。 沈宴秋放下茶盏,跟着起身问好:「徐小姐好,在下沈宴秋,月前曾委託您做过一身衣裳,一直没机会跟您道谢。」 徐清懿没想到这么意外就获知了巨先生的真名真姓,果然人美名字也悦耳,心中小人直欲升天,面上还要矜持的做出端庄大气的模样:「姑娘不必这般见外,您可以直接唤我清懿。」 沈宴秋对这河平都庄本就合心意,单从庄上小厮的行为处事就能窥见一斑主人的品性,是以对这位徐小姐的印象也很好,所以不做忸怩,便应了下来。
第70页 徐清懿不想巨先生当真如徐叔先前描述的那般没有架子,三两下就同人拉近了关系,知道她是来给贴身侍女和婆婆买衣裳时,一同上前帮忙介绍,将人夸得天花乱坠。 心儿开心地被绣娘领到里屋试衣裳,婆婆则还有些犹疑,道:「小姐,这些衣裳都太精贵了,老奴那么大年纪的人,穿起来恐怕多有不适。」 沈宴秋敛敛眉:「婆婆这是哪的话,衣裳本就是给人穿的,哪有精贵不精贵之说。您要是觉得这衣服穿着拘谨,我们暂先买两件备着,平日闲散时穿。」 徐清懿也跟着帮忙附和,表示庄里可以帮忙另做几身日常轻便的。 婆婆这才应了下来,由徐大小姐亲自帮忙量过身形,并挑了几块布匹和两身新衣。 约好取衣的时间同管事结帐,管事还是维持上次的风格,一件衣裳只收二十两白银。 沈宴秋面上没说什么,只是叫心儿另拿了一个锦盒,说是一点心意,让他们晚点再打开。 直到把几位贵客送出庄,徐管事才将锦盒呈给自家小姐。 只见里头静置着齐整的几排金子。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01-01 23:40:46~2020-01-02 16:55:4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38 6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3章 从河平都庄出来, 沈宴秋没急着打道回府,这些日子她一直忙于书坊的事,对心儿和婆婆也疏忽不少, 好不容易得了机会,打算带她们四处好好逛逛。 正好到了午膳的时间, 便让马车夫往风满楼的方向行进。 说来也是惭愧,她虽在书坊蹭虞回的面子日日品鑑风满楼的美味佳肴,却从未带婆婆和心儿用过,感觉自己这些年来挣了那么多钱财, 却都没用在实处,不由有些懊恼。 心儿得知她要带她们去风满楼,兴奋得一路上都叽叽喳喳, 手脚并做地比划着名她从坊间听来的那些传闻, 一熘串报出许多菜名,每道菜的噱头由来都说得头头是道,仿佛自己亲口尝过似的。婆婆脸上也挂着慈祥和蔼的笑容,时不时搭问两句,难以言喻的欣喜。 沈宴秋靠在榻上, 看她们说说笑笑,眉梢也染了几分笑意。 她这个人吧, 即便下一秒直接丢到荒岛上求生,大抵也是可以独自过活的,但她深知自己骨子里其实是很害怕孤独,这些年来, 也只有小丫头和婆婆二人始终如一地在她身边。所以无论未来发生什么,她都希望两人能一直这么开心快乐下去…… 到了风满楼,沈宴秋赏了点碎银给马车夫, 让他到别处稍作休息,便带着心儿和婆婆走进酒楼。 虽说在书坊做活的这些日子早晚都会经过这处,但走到里头做客却跟心儿和婆婆一样都是头一回。 管事原本在柜檯后算着帐,随意一瞥,发现来人有些眼熟,瞬时想起是那日傍晚瞧见的二爷好友,生怕小二怠慢了贵客,于是摆手回退了人,换自己迎上前去。 笑意盈盈地招唿道:「公子可是要用膳?」 沈宴秋抬头环顾了一下四周,酒楼是中空悬顶的设计,二楼以上呈圆环状,能看到不少厢房里的客人打开侧窗,一边吃喝饮酒,一边欣赏底下大堂曲艺人的表演。于是道:「二楼可还有多余的厢房?」 「有的有的,小的领您上去。」 管事哈腰,余光扫过公子腰间的某个物件后却是顿了顿,饶他见过无数大风大浪,还是没忍住惊疑了一下。 百般疑问涌上心头,却不敢明面言说,脸上的神色越发恭敬,拘谨地将人往楼梯处引。 来到厢房,沈宴秋唤心儿点菜,她虽把风满楼的美味差不多尝了个遍,却一道菜的名字都报不出口,还不如小丫头来得厉害些。 心儿一开始还有些犹豫,风满楼的天价菜目就算点盘青菜豆腐都够她肉疼好久,哪狠得下心点荤食,直到被自家小姐打趣,这才腆着脸顺从本心叫了些鸡鸭鱼肉。 管事记下菜目,又贴心地给他们倒了茶水,这才退下。 少了外人,心儿和婆婆不再那么拘谨,开始打量起屋里的装潢,只见镂空的雕梁,名贵的古董书画,裊裊的沁人薰香,无不彰显着富人的气息,不由感慨道:「这里单一个普通厢房就跟咱们秋府的别院一般无二,整座酒楼少说也有百来间这样的屋子,这东家得该多有钱啊。」 沈宴秋笑了笑,那可不,人二爷可是自己实打实挣来的真金白银,哪像她一样,十成里有八成是靠读者送来的礼物发家致富的。 推开侧边的窗案,楼下大堂艺伶演唱的古老歌谣悠悠扬扬地飘进,空旷宛转…… 那边管事出去后,先把菜目报给了后厨,接着没敢耽搁,匆匆跑到七楼雅间找三小姐。 今日小姐正好在楼里摆了一桌饭菜宴请朋友,说是新认识的刑部侍郎家的长女,不过眼下有旁的事更加重要,只好硬着头皮打搅。 敲了敲门,将人唤出,把事情的来龙去脉道了一遍。 虞回一脸震惊:「你说什么?我哥把传家玉佩给了一个男子?」 脆生生的嗓音将道上路过的其他客人的目光都引了过来,管事连忙将人拽到更偏僻的角落,低声解释道:「就是前些日子的晚间,我们一同瞧见和二爷走在一处的那个小公子。」
第71页 虞回听言顿时舒了口气镇定下来,拍拍胸脯,心有余悸地想道,幸好幸好,原来说的是秋哥,她还以为她哥朝三暮四又寻了别的相好呢。 管事不懂自家三小姐怎么又变成没事人的模样,要知道虞家的传家玉佩歷来都只传给家主或家主夫人,如今莫名出现在别家公子手上,说出去岂不是怪闻一桩! 虞回啧啧摇头,没想到她家哥哥下手还挺快。 拍拍管事肩膀,语重心长道:「老罗啊,我知道你现在心里想的是什么,没错,就是你想的那样。」 管事:「……」不,我什么都没想,我不相信这是真的。 于是不到一天时间,风满楼上上下下传遍了二爷好男风,未来当家主母是个俊俏小哥的传闻。 一切都蒙在鼓里的沈宴秋表示自己很无辜,虞优送她的那块玉佩实在符合她的审美,不过听他说价值千两,是以一直担心磕着碰着不敢往身上带,今儿好不容易得了机会不用干活,特意寻了身色系搭配的锦衣,打扮成翩翩俏公子的模样,谁想闹了这么大一出乌龙。 要让她知道玉佩的真实含义,估计打死也不会带出门。 不过现下她还什么都不知道,正和心儿、婆婆在厢房里品着美味佳肴。 楼下大堂换了几轮曲目,伴着铮铮古琴声,一袭白衣映入眼帘。 说实在的,沈宴秋现在看见白色已经有种生理性恐惧了,尤其是这种一尘不染的白,她只在一个人身上见过。 大概是她嫌弃的意味过于明显,底下那位顺利抬眸望来。 风驰电掣间,姜九黎只看到头顶那扇窗案从里头飞速啪嗒关上。 「……」 清风尴尬地揉着脖颈望向别处,假装什么都没看过。沈二小姐当真是位勇士,他就没见过他家殿下这么不招人待见过。 心儿看小姐迅雷不及掩耳地阖紧门窗,不解道:「小姐,怎么了?」 沈宴秋干咳一声,喝了口茶水压惊:「没,就是嫌外头有些吵。」 心儿狐疑地点点头,没再多问,给婆婆夹了两筷子菜,继续吃饭。 谁想没过多久,小二在外头敲门,端了盘饭后点心进来,是拔了签的冰糖葡萄干,红灿灿的,甜味扑鼻。 沈宴秋愣了愣,问心儿道:「心儿,你方才有点这个吗?」 心儿迷茫摇头:「没啊。」这种街巷的小吃怎么会出现在风满楼的菜目上呢。 小二笑着将盘子端送到沈宴秋面前:「公子,这叠冰糖葡萄干是姜公子嘱小的给您送的。」 沈宴秋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姜公子指的是谁,顿时陷入一阵沉默。 宝兴巷。冰糖葡萄干串。尸体。 静置两秒,沈宴秋勐地旋身作出干呕状。 心儿、婆婆和小二三人呆滞地面面相觑,片刻后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连忙起身照拂人,一片兵荒马乱。 …… 一盏茶的时间后,小二擦着一头冷汗来到七楼雅间。 姜九黎施施然坐在榻上,看人进来,悠悠道:「如何,东西送到了?」 小二干笑着点头应下。 姜九黎抿抿唇,见人没有继续往下报备的意思,只好自己主动问道:「她什么反应?」 小二额间的冷汗流淌得更勐了,实在难以启齿,半晌才憋出几个字道:「那位小公子他吐了……」 姜九黎以为自己听错了,眼底出现一丝困惑:「嗯?」 她不是很爱吃冰糖葡萄干么,先前在宝兴巷遇见那回,一点都不像姑娘家的吃了十来串,怎么现下他送的就吐了呢。 坐在窗外屋檐处护卫的清风听到墙角后,没忍住恶劣地偷笑了一下。 他家殿下是真的不懂女孩子心思啊,人小姑娘上回吃冰糖葡萄干串见了那么大堆尸体,阴影都没散尽呢,这就哪壶不开提哪壶地往前自找死路,不是榆木脑袋是什么。 倒是边上的郝光远听了这番对话好奇不已,凑上前掺和一脚道:「什么什么,你们方才说谁吐了,快说与我听听。」 小二没敢答,眼观鼻鼻观心地垂着脑袋装鸵鸟,毕竟这些贵人们的事不是他一个小跑堂的能够腹诽的。 姜九黎眉峰轻拢,指尖有一搭没一搭地在案上敲打,过了好一会儿,大概是实在想不通,才出声缓缓道:「没,就之前向一个谋士求了些用兵之道,但她没收我礼金。方才瞧人在酒楼里,就想着让小二送点她喜欢的吃食聊表心意……」 至于接下来的,就是方才小二禀告的那般了。 郝光远无言,默了默,试探道:「你确定送的是他喜欢的吃食?」 姜九黎隽秀的五官皱在一处,似乎头一回遇到这般难解的杂症,不确定道:「我先前见她吃过,大抵是喜欢的。」 这下郝光远也被难住了,挠挠脑袋:「可能做谋士的都是那般阴晴不定?今天喜欢这个,明天喜欢那个……你们这些脑袋聪明的人难道不是最了解彼此心里想的什么嘛……」 约莫是脑子里补出了谋士呕吐的一幕,莫名有些惨烈,于是帮人想方法弥补道:「不然你还是直接把他饭菜钱结了,这个保守绝不会出错。」 姜九黎认同地点点头:「你说的有理。」 说着侧目对窗案的方向道:「清风。」 清风在外头听殿下和小王爷跟村口二愣子似的猜来猜去,几欲笑到打滚。听人唤声,不用吩咐也知道意思,连忙敛了笑意,道了声「属下在」,就利索地翻窗进屋,和小二一同往外走。
第72页 不过这齣直接导致沈宴秋结帐时更加懵圈了。 那摄政王到底是什么意思,就算她瞧见他时立马关窗是有些不礼貌,但他一会儿给个巴掌,一会儿给个蜜糖,煳弄人也不带这样的吧。 罗管事表示他更加懵圈,按道理来说,小公子身上带着未来当家主母的玉佩,就算他有一百个胆子,也不敢跟人收饭费,但好死不死皇宫那位先一步派人过来代为结帐—— 这乱七八糟的到底是个什么哟! 作者有话要说:  日万真的好累,大家记得多留评啊,按个爪也行。 第34章 虞优是未时回的酒楼, 太阳斜挂在高空晒得人懒洋洋,正值一天最睏倦的时候。 酒楼也难得显出几分清净,大堂里只余三两客人嘬着小酒, 低声交谈。楼上厢房雅间的门窗一一紧闭,连街道上的大黄狗都陷入了午后小憩。 圆台上的艺伎稍显懈怠地拨弄琴弦, 琴声舒缓连绵,催人昏昏欲睡。 楼里的小厮酒保们好不容易得了清闲,却没像往常一样寻个角落打瞌睡,而是聚在一处七嘴八舌地交换着午时听到的种种传闻。 「小吕子胡七八糟地说什么二爷喜欢男子, 这消息靠不靠谱啊?」 「童叟无欺,绝对靠谱!我负责给那厢房送菜,小公子腰间挂的分明就是二爷的传家玉佩!我起初跟你们一样不敢确信, 还特意跑去找罗管事试探了两句, 管事神色犹疑,看样子早知道内情。」 众人唏嘘,却压着音量,不敢太大喧譁。 又有人好奇道:「那小公子模样生得如何?咱家二爷是个矜贵的,若是找了位性子蛮横刚硬的, 日后床头床尾打架,我担心咱二爷吃不消也斗不过啊。」 「这个放心, 小公子模样俊俏,说话温温软软,和气极了,将来一定是个疼二爷的主儿。」 众人欣慰附和:「那就好那就好……」 边上的小寇子一直没怎么说话, 突然高深莫测地摸着下巴来了句:「你们猜猜我今日遇到了什么事儿。」 小寇子最近被派去负责七楼雅间的贵客,有人「啊」了一声,道:「我知道我知道, 中午跑堂的时候我就瞧见宫里那位过来了。怎么,那位虽说不解人情了些,但应该不会刁难我们这些做下人的,是出什么事了吗?」 小寇子啧啧摇头,卖关子了许久,惹得其他几个哥哥弟弟恨不得敲他脑袋,这才悠悠道:「其实啊,你们方才说的小公子是宫里那位的谋士,就连那位殿下都要把人供在手心感谢呢……」 众人纳罕,震惊譁然,起闹一片。 想到七楼的两位客人还没走,小寇子越发压低音量,一群人脑袋拱成一个圈,像是在交换什么机密要事。 「那位殿下刚到的时候,突然要我做什么冰糖葡萄干串给二楼厢房的主子送去。你们都想不到我当时有多蒙圈,咱酒楼哪来的这种街边小吃的菜目。但耐不住那位尊贵,就央后厨现做了份。可你们猜后来怎么着,二楼厢房的小公子看到那冰糖葡萄干后就惨白着一张脸吐了!」 原以为能听到什么重磅消息的小厮酒保们呆住了:「???」 「你确定小公子不是那位殿下的仇家而是谋士???这得有多大的怨才能这么报復人啊……小寇子你也真是,出了那么大的事也不知会我们一声,要让二爷知道他的心上人在咱地盘遭受这么些罪都没帮忙护好,还不得一阵气闷难过。」 「欸,欸,欸。」小寇子有模有样地打着手势,让大家不至于越想越偏,「你们又不是不知道,那位殿下虽然天资异禀、才高八斗,但是人情世俗半点不通……不过是不小心送错了礼,我们平常心体谅一下也是能理解的。而且后来我回雅间给人禀告,还听他和小王爷商量到底要如何感谢小公子呢。」 几个没心眼的攒一块儿,说什么信什么,没一会儿就纷纷鼓掌叫好:「哇,没想到咱家小公子那么厉害,连宫里那位都这般费心相待!」 就在这个时候,虞优慢腾腾地出现在了门口,不咸不淡地来了一句:「谁家小公子,什么厉害不厉害?」 「……」 众人顿时犹如惊弓之鸟散开,排排站后一板一眼地沖人鞠躬,恭敬唤道:「二爷。」 虞优漫不经心地垂了垂眼皮,倒也没太在意下人们在空闲时间聊扯,自顾朝楼梯口走去。 小寇子连忙跟在后头往上:「老爷今日外出有事没在酒楼,倒是姜公子和小王爷午时就来找您,现下还在七楼雅间候着呢。」 虞优淡淡地应了声「嗯」,顺着楼梯扶手睨了眼大堂下头眼巴巴望向这处的众跑堂么,懒洋洋地轻扯嘴角,屏退道:「我一个人上去就行,他们不还等着你开茶话会么,去吧。」 小寇子难为情地「嘿嘿」直笑,脸颊红得跟个猴屁股似的。 虞优摆摆手,是真的没放在心上。他管理酒楼以来一直践行的都是半放养半豢养的策谋,旁的时候做什么不管,只要干活不出差错就行。 不紧不慢地走了五楼,二爷表示好些日子病着没爬楼梯,那童话镇就是个小平房,压根没给他任何锻鍊的机会,好不容易回自家酒楼一趟,才走一半就已经有些喘不上气,于是默默靠着最上级的台阶坐着休息了会儿。 半途有打杂的小二从厢房端菜出来,看他席地而坐还慌乱地以为出了什么事。
第73页 二爷却是淡定异常地屏人退下,一脸平静地靠着扶杆望着头顶悬樑,面容带着点疲惫和宁和,就是半点不见丢人的自知之明。 小二将信将疑地离开,正好看见三小姐回来,如释重负地把情况跟人说明了,让人帮忙上去照拂看看。 虞回方才出去是午膳用完送沈家大小姐回府,因为招待客人,午时听管事告知后,也没机会去见秋哥一面。这当儿听说自家哥哥来了,兴致沖沖地应下声,三下两下迎上前去。 最后两兄妹排排坐在楼梯口,画面滑稽。 虞回有模有样地拍人肩膀,笑嘻嘻地夸奖道:「哥你挺厉害的啊,这才几天功夫,秋哥之前还跟我说没答应你的示爱请求,今儿就携着你送的玉佩来酒楼里吃饭,敢情过不了多久大伙就能吃到你俩的喜酒了啊。」 虞优原先有些走神,听言愣了愣:「她来过?人现在在哪?」 虞回茫然耸耸肩:「这个时间估计早回去了。我也是听老罗说的,他说秋哥来吃饭,腰间挂着咱家的那块传家玉,问我是怎么一回事。」 虞优眸光微烁:「那你怎么说。」 「我还能怎么说,当然说那是我未来二哥夫,让他好生招待着啦。」 虞优错愕一瞬,蓦地舔唇轻笑了一下,好像稍微能理解一些小姑娘那日跟他幽怨的心情了,不过这二哥夫的称唿似乎听起来也没那么糟糕。 惦着小姑娘和虞回认识,估计不会希望从他口告诉她人她女子的身份,是以被人误会了龙阳之癖也不痛不痒,想着日后等她自己跟虞回解释起会更合适些。 起身掸掸衣袍后摆,眉宇间显而易见的好心情,连那身红衣都变得妖冶张扬起来:「我上去一趟,你九哥和光远哥来了,要随我一併去看看吗。」 虞回唯恐避之不及地疯狂摇头:「不了不了,还是您自个儿去吧。」 末了觉得有些不礼貌,才干巴巴补上一句道:「帮我跟他们问声好就成。」 虞优点点头,没多勉强,便迳自拾级而上。许是方才听了些让人愉快的事儿,剩下的两层楼梯也爬得没那般艰难了。 等他走进七楼走廊末的雅间,郝哥儿已经趴那儿不知苦哈哈地叫唤了多久。 看人进来,一个激灵地坐起身,指着外头的太阳控诉道:「虞二你可算来了,你看看咱约的什么时辰,现下日头都偏移到何处了!」 虞优心虚地挠挠眉心,没办法,他这几日早出晚归地接送小姑娘去童话镇做活,一次懒觉都没睡过,缺眠得很。得知小姑娘今日告假,一不小心就睡到了日上三竿。 他家母亲见他没像往常一样出门,还以为他遇到了什么不顺心的事,拉他说了半晌体己话,这当儿才逃出来,自然晚了。 「咳,对不住,家中有事稍微耽搁了点时间。」 郝光远不拘小节摆摆手:「罢了,你也真是,不是说前阵子染了风寒嘛,还一日日地往外跑,累得我和九黎去府上扑了好几次空。找你过来就是想说一声,过几日就是夏猎的时候了,你要跟我们一块儿不?届时我找礼部多讨个名额。」 虞优没骨头似的在边上软榻坐下,打开腰间的摺扇有一搭没一搭扇风:「算了,往年跟你们凑热闹每回都跟要了我半条命似的,况且夏猎夏猎,也没见我能猎到什么,就不去自找不痛快了。」 郝光远还有些惋惜:「你确定不去?听说陛下今年花重金置办筹奖,你平日不是最爱收集那些稀奇古怪的宝物嘛,只不准过去能瞧见什么心仪喜欢的……」 虞优弱弱地心动了一下,默默将目光瞄准姜九黎,打探道:「九黎,你和陛下是亲兄弟,往年都是由你帮忙准备置办筹奖的,此番是否也知道点什么内幕?」 要是有他中意的,那他便勉为其难参与一下好了,虽然歷年的筹奖都与他无缘,但有九黎和郝哥儿在,最后总归能落入自家兄弟腰包里,他央两句,便到手了。 姜九黎淡淡然地酌了口清茶,平静无波道:「今年我哥说要自己安排,没让我插手。不过他跟我提过一嘴,头筹大概是他近来花两年时间熬出的那锅仙丹里的其中一颗吧。」 虞优:「……」 全城百姓都知当今陛下热爱从事「大型民间迷信活动」,但这玩意儿怎么也算不上是嘉奖吧? 郝光远:「……」怎么办,他听完也没什么想去的兴致了。 第35章 次日, 沈宴秋照常去书坊报导,因为吉云被段老闆派去买东西了,所以她临时上阵顶了他的活。 看展厅书架上的空位没有及时补上书目, 便主动请缨去书库清点。 在她点书正起劲的时候,二爷突然走了进来。 今早她本着习惯在沈府外的小巷口等了某人一阵子, 按理说答应人的事就该风雨无阻遵守才是,但这位大少爷显然懒癌上身,才几天就坚持不住了。 因为一开始就认定了这场过家家的追人游戏应该跟龙捲风似的,来得快去得也快, 所以她并没有感到多少惆怅。 就跟现代交友时抱的心态一样,饭友、酒友、歌友,走一批换一批都是流水般自然的事, 而虞优不过是陪伴几日的「路友」, 是以等了小半盏茶时间,觉着自己仁至义尽,便没再等人,独自来的书坊。 却不想这人现下又出现在了这里。
第74页 沈宴秋眨了眨眼,隔着书架的空隙, 望向门边的位置,愣怔道:「你怎么来了?」 虞优穿过层层书架, 来到她身边站定,看她吃力地踮着脚,指尖有一大摞书目卡在高处的隔板,摇摇欲坠。轻而易举地抬手帮人搭了搭, 顺势垂眸看人:「早间怎么没等我?」 沈宴秋耸耸肩,耿直无比道:「我等了啊,是你迟了。」 虞优轻啧一声, 舌尖懊恼地扫过唇腔内侧,他不过是昨日贪睡了会儿,今晨便有些习惯性犯懒,抿唇认真保证道:「下次不会了。」 沈宴秋板着脸应了声:「噢。」那表情好似在说你要如何都与我无关。 虞优也不在意,想到什么,嘴角痞痞地向上勾了勾,脸侧出现了个浅淡的梨涡,与他放肆张扬的性子有些违和,却又说不出魅惑。 他逼身上前,两人之间距离压得更近了,哑着嗓沉沉道:「听说你昨日带着我那块玉佩出门了?」 沈宴秋怔忪一瞬,这会儿才正面对上他的视线,有些不可思议道:「你怎么知道?」 虞优看她歪着脑袋不解的模样,透着点小迷煳,莫名戳中他心尖,眼尾悠悠上扬,轻笑着揉了揉人脑袋,哄声道:「没,就觉得你表现挺好,让你再接再厉。」 「哈?」沈宴秋是真的被他说煳涂了,连心中的疑问词也出了声。 明明是他追的她,就算是评优评星也应该由她来吧,怎么从他嘴里听到说自己表现不错、再接再厉的词那么古怪呢。 虞优看她扯眉毛歪嘴的模样甚是可爱,没忍住上手戳了戳她的脸颊,眼角笑意流离。 沈宴秋「嘶」了一声,只想将他的贼手拍开。 某人却像是玩上兴致了,仗着身高的优势,各种捉弄她。 「宴秋。」一道疏离寒凉的声音穿破寂静,直击耳膜,没什么情感波动,冷冽平静,却引人心头一跳。 沈宴秋下意识地将虞优推开,侧身望去,只见空气里粉尘微动,层层叠叠的书目缝隙间,正好对上书库门边段老闆清冷无痕的视线。 这是他第一次这般唤自己的名字,却是用那样淡漠疏离的语气。 即使已经将虞优推开,沈宴秋还是有意无意撇清距离的把脚跟往后挪动了一分。 连她自己都没意识到,现下望向段老闆的视线中充满了忐忑。 虞优被她推得踉跄了一下才站稳,凝着她的小动作,瞳色深了深,很是复杂…… 段老闆眼神坦荡笔直,仿佛丝毫不在意他们先前发生了什么,只是神色淡淡地知会道:「我一会儿有事要说,你和虞少主结束后便到院子里来。」 说着也没等她应答,便自顾旋身离开,淡渺的影子印在窗棱,一点一点扫过,最终一点痕迹都捕捉不见。 沈宴秋拇指不动声色地在食指指节刻了刻,力道有些重,像是在暗自告诫叮嘱自己什么。 半晌,她若无其事地耸耸肩,眼底清明一片,对虞优道:「那我先出去了。」说着抱过隔板上已经整理出来的善本,便从他身侧绕过穿出了书架。 虞优在原地拄了一瞬,末了懒怠地靠到了背后的书架上,引起尘点浮动,他嘴角轻扯,很是意味不明。 —————— 沈宴秋原以为段老闆是有事同她一人说,到了院子,才发现书坊所有人都在,连厨娘也规规整整地排了队,候在一旁。 出去买东西的吉云已经回来了,手上捧着个端盘,由吴管事拾起上头的钱袋一个一个给人分发。 没一会儿大家就领到了当月的工钱,此外还附带了些小礼品吃食。众人喜滋滋地聚成几簇,分别散在院子的各处树荫下,分享自己的零嘴。 「公子。」吴管事率先注意到转身离去的沈宴秋,一把将人叫住,斜眼示意边上的吉云把端盘呈到段老闆那处去。 沈宴秋身形顿了顿,因为方才段老闆说了有事要通知,她才耐心地站边上候了小半天,不过眼看月钱发完也没见人要说点什么。她这段时日没做什么实事,今日做工期间更是直接被人抓到偷懒,再大的脸面也不好意思收下自己那份。这么想着也就觉得没她什么事了,正打算悄无声息离开,谁想会被管事眼尖的发现,不过事已至此,还是转过身去看人。 段老闆垂眸看着吉云递到自己眼前的端盘,上头只剩一个钱袋,颜色与其他人手中的不太一样,是他特意嘱吉云买的,因为那人说过她喜靛色。 嘆了口气,拿过上头的钱袋,在青石板上走过几步,到人跟前站定,一边抓过她的手将钱袋往掌心塞,一边如若无事地缓缓道:「没事跑什么,上月发工钱时不是觊觎好久了么,这份是你的。」 还是记忆中的清润音色,让人舒服许多。 沈宴秋小弧度地瘪瘪嘴角,又不是她想跑的,分明是他待她阴阳怪气,她才无颜呆着的好嘛。 不过他既没有提起方才那事,她也不好多做忸怩,掂掂手心钱袋的重量,默了默,突然道:「您确定没给多?我先前打翻茶水弄湿了好几本书,还把偏厅一个花瓶打碎过,那些银两您都扣去了吗。」 边上吉云和吴管事被她这话逗得呵呵直笑,尤其是吴管事嘴角的那抹山羊鬍,一颤一颤,充满喜感。 段老闆脸上也携了点清浅笑意:「你倒是把自己做的冒失事儿记得清楚,这回还按大家一样的发,下月可不能再那般粗心了。」
第75页 沈宴秋吸吸鼻子,乖乖应了声「好」,听大家取笑也跟没事人一样,视线却是若有若无地瞥向低处。 看,原来她也会有小心翼翼讨好人的一天,还不敢叫人发现…… 段老闆又唤了声吉云,后者马上了悟,跑去把矮桌上的金算盘抱来。 段老闆将金算盘转递到沈宴秋手上,温和道:「这是先前答应你的,正好趁今日发月钱一併给了,免得你眼馋。」 沈宴秋受宠若惊,接过算盘左看右看,爱不释手,但又莫名觉得一阵心虚烫手,想着是不是段老闆记岔了,老实道:「可您之前不是说要等我那些算本做完才赏我嘛。」 段老闆指尖轻点她额心,没什么教训力度:「那是看你怠惰没斗志,故意激你的。不过现下效果既已达到了,便权当奖励了。」 沈宴秋慢吞吞地应了声「噢」,垂着眼睑看掌心的钱袋和算盘,心间涌过一阵说不出的泉流。 院口的长廊处,有一道红衣不知伫立在那儿看了多久,最后转身隐入珠帘后,消失不见…… 吴管事见月钱分发完了,转而拍拍手叫院里分散的众人集合,说段老闆还有要事宣布。 沈宴秋也乖乖跟着站了过去,像入学新生般懵懂无知。 倒是周围众人都一副瞭然于胸的神情,仿佛早就知晓段老闆接下来要说的什么,并混乱地开始讨论起届时各自要带什么吃的玩的,听得她混乱不已。 刚巧吉云候在她边上,便小声偷偷问了嘴。 吉云反应过来公子才到坊上一月有余,是以不知道书坊的风俗习惯,于是悄声跟人解释了一番。 沈宴秋听他几句下来,顿时恍然大悟,原来大家方才言语间闪过的「山水」、「游玩」一词实际指的是书坊年中一年一度的团建活动。所谓的团建大抵就是带大伙儿到山林野地郊游几日,感受自然风光,放松身心,顺便增进感情。 果不其然,接下来就听段老闆宣布七日后童话镇闭门歇业三日,届时所有人都收拾好贴身物品,于辰时在书坊门口集合,然后出发前往城外的山海林。至于野营所需的帐篷、炊具都将由他这方代为准备。 怎么说也是一年才盼到一次的盛事,大伙的兴致非常高昂,段老闆说什么,底下便齐刷刷地应什么,保证外出期间遵守纪律,不给队伍添麻烦。 等事情交代完了,吴管事赶大伙到前院干活,嘴上不停严肃念叨着做活时不准再闲聊外出游玩的事,大家笑哄哄地应过,却估计没几个记到心里。 见院子里人群散光,段老闆这才朝沈宴秋走去:「若是那日无事便一併来吧。放心,书坊里的厨娘也去,你还可以把婆婆和心儿带上,人多热闹,不必感到不自在。」 沈宴秋点头应下:「好。」 段老闆笑了笑,转而收拾桌上大家吃完零嘴没扔的纸袋:「好了,去忙吧,从今儿开始书坊的帐本就交由你来管了,我这个师父当得一般,现下是彻底没用处了。」 听着他的淡淡自嘲,沈宴秋没做声,垂着脑袋盯脚尖思忖了好半会儿,还是抬眸对上段老闆的背影。 段老闆生得清瘦,因为弯腰整理东西,长衫撑开,总能露出好看的肩胛骨轮廓,腰间的碧绿锦带勾勒出完好的腰线。 说不上宽厚,但这个背影她足足看了三年有余。 沈宴秋不动声色地紧了紧手上攥着的算盘,珠子在掌心印出点痕迹来,终是将心中郁结好久了的话说出来:「段老闆,其实我和虞少主的关系不是你早间看到的那样……」 段老闆怔了怔,回过身来看她。 日头渐渐上移,脚下的影子渐渐缩短。 半晌,他清润地笑了,舒越沉朗:「嗯,我知道。」 沈宴秋抿抿唇,没再说什么。 心中却是略有些难过地想道,你明明什么都不知道…… 第36章 夏日炎炎, 烈日当空,群马侧腾而过,捲起漫天尘土。 百米长的方阵由禁军侍卫统龄带头在前方开路, 随后骑着马匹的是朝廷命官和大卿,一个个几近中年的老傢伙卸下板正的朝服, 换上干脆利落的猎服,遥有当年羽扇纶巾的风采。 其中有两驾垂着金丝绦的八骑马车并排而走。 左边那驾是当今圣上的御驾,太子殿下和十一公主殿下也都坐在这处,而右边那驾能与天子等同齐驱的则是摄政王殿下的马车。按理说君臣礼制不同, 古往今来就没有朝臣乘坐八骑的先例,不过大启与歷朝不尽相同,况且这事是出现在摄政王身上, 百姓们也都跟着见怪不怪。 至于后方那些四骑、双骑稍显朴素的, 则是各宫随行妃嫔的车马。 年轻的世家子弟随在朝臣后头,单看他们的精神气就可以鲜明的划分成两派人士。 一派是以虞优为代表的毫无斗志、生死由天型,一派是由兵部侍郎家公子为代表的干劲十足、力争上游型。 前者派系人寡力薄,全场目测只有虞少主一位。如果非要掰扯的话,命官里头那位拥有赫赫名声的首辅大人看上去似乎也没多大兴致。 不过两人在本质上拥有很大差别, 一个是因为没有能耐导致心理上的疲惫退缩,另一个则是在边塞七年见识过太多轰烈场景, 是以对这种小试牛刀的夏猎无甚兴趣。 反观兵部侍郎公子那群人,从游街起就一直昂首挺胸、意气风发,连带胯下的马都跟主人似的,一步一个脚印苍劲有力, 充满大将风范。
第76页 虞优被烈日晒得额间已经冒出一层薄汗,取过挂在马鞍边的水壶,仰头灌了好几口。 郝光远看他这般, 没忍住一阵啧啧感嘆:「你这体能未免也太差了些,这才出城门几步路呢,就已经累成这样,怕是一会儿没到围场,就已经虚脱了去。」 虞优懒得理他,将水壶倾了倾,一滴水不剩。 砸吧了下嘴,仍有些意犹未尽,于是不客气地沖人摊了摊手,言下之意明显。 郝光远无奈地揉揉太阳穴,联想起出发前虞家老小嘱他一定要帮忙照顾好这位娇矜大少爷,画面那叫做个壮烈悲苦、不忍直视,摇头嘆了嘆气,只好认命地从马鞍上卸下一瓶水壶扔去。 看他接过后喝得没分没寸,忍不住心疼地叫嚷了一句:「你丫的也稍微省着点喝,一会儿到正午天还热,你让我到哪儿给你找水去。」 虞优跟没听见似的,咕咚咕咚灌了大半壶,总算感觉不那么酷暑难耐了,舒爽地长吁一口气,再度活了过来。 郝光远看他那要死不活的模样,笑啐两声,彻底没了脾气,想到什么又道:「你早初不是说不愿来吗,怎的又临时改了主意?」 虞优眸底黯了一瞬,但速度快得让人无从捕捉,佯装无事地抬起手背挡住灼热的日光,望向远处的天空,懒洋洋道:「好不容易出来散心,就别提那些小爷不开心的事了。」 郝光远纳罕地挑挑眉,想不通像他这样随性懒散的性子,还能因为什么事不开心,不过做兄弟也不好主动戳人伤疤,便岔开话,讲起别的事。 马车缓缓前行,虞优从方才的岔路起,就觉得路况有些陌生,眉间轻蹙:「南苑围场不是在西北方吗,现下这条道怎么越走越偏。」 郝光远也是前两天刚得的消息,这厢提到才想起忘了告诉他,解释道:「是这样的,听说南苑那边前阵子有成群的白虎出没,禁军侍卫清理围场时不幸遇到,伤了好几个兄弟,为了保障御驾安全,临时决定在山海林新建个围场,改去那处。」 虞优听完没多大反应,只要不是走错道绕了远路就行,他这身子可经不起那些来回折腾的辗转。 擦了擦额间的汗,下意识地拿起鞍上的水壶,晃了晃,却是半点水声没激起。 默默地侧过脑袋看向隔壁的郝光远,视线笔直惆怅。 郝光远:「……」 于是接着,世家子弟的众人便看见小王爷骂骂咧咧一声,怀里抱着十来个水壶,驾到摄政王殿下的马车边,探到车帘后央人灌满所有水,这才蹬蹬又驾马回来。 —————— 书坊的十来辆马车,载着三十号人,一路歇歇停停,因为出发得早,没到午时便到了山海林。 因为林间树木繁密,马车不好行进。于是大家把行李物件搬了下来,将马车寄放在就近的旅栈,便往林子深处走去。 重物都被坊里男伙计包揽了去,姑娘家只需带上自己另备的琐碎物品。 沈宴秋和婆婆、心儿三人因为不识路,慢悠悠地走在后头,时不时指着两边的景色谈笑两句。前方传来以吉云带头的男子响亮歌号声,许是往年也都这般,厨娘们也极具默契地附和吟唱,伴着林间的鸟叫,悦耳动听。 最后到了溪畔,大家方卸下重物扎根,清洗厨具准备中午的饭菜。 沈宴秋和心儿几人则找了块平地,帮忙搭扶着撑起夜里要住的帐篷。 吉云去附近打探地形,回来时还抱了一大堆採摘的新鲜野果,在溪边找到段老闆,神色忧虑道:「老闆,往东南方三里路的方向都被堵住了,好像是被京城哪家富人占去建了围场,戒备森严,我只敢隔远处看了几眼。您说要是那边发现了我们也在此处,会不会将我们赶走。」 段老闆敛眉沉思少许,道:「无妨,我们把活动范围定在此处以西北,便能避免与人交锋碰上。对了,你再去知会大家一声,让他们别煳里煳涂擅闯了进去。」 「好嘞。」吉云脆声应下,便抱着果子跑开了。 …… 沈宴秋此番出行难得不多穿的女装,原本想过男装会更轻便些,不过眼看她衣柜里的那几身衣裙迟迟没机会穿出门,刚好借着这次出游,上身试了试。 好在书坊的小厮早几年前就见过她的女装模样,是以没太惊讶,还是公子公子的那般唤她。 婆婆和心儿都没搭过帐篷,她想着自己在现代时好说歹说也是参加过夏令营野外求生的人,便二话不说主动揽了搭建的活儿,不过老祖宗百八年前的思维实在让人捉摸不透,更何况她架空还不是直系祖宗,以致现场一度狼藉不堪。 在她第四次尝试下总算雏形初具,让心儿和婆婆帮忙把几侧的绳子同时绷直,只见帐篷颤颤巍巍地挺立起来,虽然歪七扭八,但对她们这样不拘小节的人来说,已经足够凑活住上两晚。 然而没等她们兴奋地将绳子栓在树桩上,就见帐篷已经如同一团散沙般的轰然倒地。 「……」 沈宴秋双手插着腰,气闷地鼓了鼓腮帮子,盯着地上缠在一块儿的白布,搞不懂到底是哪处环节出了差错。 边上心儿和婆婆面面相觑,也不敢说些什么,生怕伤了自家小姐偶尔冒出头的好胜要强心。 身后蓦地传来一声不厚道的噗嗤笑声,沈宴秋正在气头上,听人取笑,二话不说回头怒视了过去。
第77页 吉云原本开怀大咧的嘴角在公子的怒目直视下僵了僵,好半晌才把嘴缝艰难地併拢,吞了吞口水,抬了抬衣摆上盛着的果子,干巴巴地招唿道:「咳,公子,我来给你们送野果了。」 沈宴秋轻呵一声,非常有脾气地扬了扬下巴,撇开脸,表示不屑。 吉云无助地望向边上和他一道过来的段老闆,后者脸上笑意流离,不见半分收敛。 呜呜呜明明段老闆也笑了,公子怎能这般偏心只甩脸色给他一人看呢。 倒是心儿和婆婆看自家小姐破天荒地耍起小性子,既新奇又有些不好意思,连连沖段老闆和吉云点头抱歉地笑。 沈宴秋对着地上的帐篷支架认真端详两秒,将两边袖子撩了撩,復蹲下身继续钻研。 身侧草地向下软陷了几分,接着余光便瞥见一袭青灰色的衣摆拂过。 段老闆在她身侧蹲下,接过她手上的木板,声音温润:「我来吧。」 沈宴秋微不可见地抿了抿下唇,往边上挪了两步位置,没起身,就这么蹲那儿看他如何搭建。 段老闆的指节很长也很白皙,估计开书坊做生意前也是个不曾吃过苦的有钱贵公子,指腹掌心不见半点粗茧,执着原木色的长木块拼摆,总让人担心会划破他的指尖。 阳光穿过树梢流泻过他乌长的髮丝,镀上一层浅淡的金光,像有无数的光点在上头轻盈跳跃。 沈宴秋定定地看了许久,又记起什么,错乱地别开眼,佯装无事地直起身来,生怕再这么看下去连自己都不知该如何抑制那些难言的小心思。 因为站太急,起身时脑袋有些晕,扶着树干好一会儿眼前视线才清明起来,吉云和心儿、婆婆不知何时聚在一处唠的家常,一人手上拨着个橘子,地上已经攒了一圈的果皮。 也不知道吉云又说了句什么,逗得心儿和婆婆二人花枝乱颤地咯咯直笑,不过须臾就将手上最后的橘子瓣也吞到了肚子里,连她这个主子都忘了。 不是滋味地瘪瘪嘴,拿脚尖点点地面,试图引起某人的注意。 「喂,段老闆,我肚子饿了。」 段老闆听人语气里的埋怨意味有些怔忪,先看看她,又看看不远处的吉云,像是明白过来什么,嘴角笑意加深几许,沉沉道:「是我疏忽了。」 他一边加快了手上帐篷搭建的速度,一边跟对面唤道:「吉云,去给公子拿些吃的来。」 好在吉云魂也没飞出太远,听到老闆的吩咐,连忙止住了和心儿、婆婆的闲聊。 也是这时他才感受到从公子那处斜来的悠悠视线,脖颈后莫名涌上一阵寒意,尴尬地咳了咳,扔下一句「马上来」,就飞也似的遁了。 最后沈宴秋非常可耻地在一个干苦力活的人面前啃果子、吃零嘴,偶尔还会出声问上两句,探讨有关「建筑」上的学术问题。 经她发现,这世上就是有那么些人,即便是第一次做一件事,也能做到信手拈来般轻巧。 溪边,厨娘们忙活了好些时候,总算将新鲜热腾的饭菜端出炉,飘来阵阵香味。 沈宴秋叫婆婆心儿先去吃,自己则陪在边上等段老闆搭建完帐篷才过去。 谁想那群大老爷们跟在书坊里一样饿狼扑食,到了野外甚至没等段老闆发令就开饭,最后只留了点锅底给他二人! 默默往米饭上淋了一勺汤底,自我安慰道也算是顿豪华盖浇了,便凄凉地蹲在溪边扒饭。 段老闆看她抑郁的样子哭笑不得,将碗里本就可怜得紧的肉粒又给她夹去两块。 瞥见溪里游过的游鱼,蓦地提议道:「晚间我给你做烤鱼吃如何?」 沈宴秋眼睛亮了亮,暗暗兴奋地看他:「可以吗?」 段老闆微笑颔首,皎如月华,湛如清风。 第37章 傍晚, 经过一天的户外活动,大家都稍显倦了,将篝火升起, 便多坐一团,西坐一团, 各自打发夜晚的时间。 一群五大三粗的大老爷们,不修边幅地趴在地上玩骰子,即便环境简陋,也将赌场那套整得像模像样, 眯着个三角眼紧张掀盖,该有的仪式感半点不缺,时不时会发出一阵胜利的哄叫声, 与此伴随的还会有懊恼地吁声。 心儿和婆婆跟厨娘们围在火堆边, 分享着厨艺心得,女人间的话题总是来得那么简单,随便扯些家常,便拉近了距离。 沈宴秋看和段老闆约定的时间到了,便从帐篷里出来, 跟心儿和婆婆说了声去附近走走。 心儿原本犹疑着想起身陪她,沈宴秋表示不会走太远, 让她们留这儿继续玩。 婆婆没忘白天听到的嘱咐,道:「对了小姐,吉云白日提醒过大家,林子的东南那块好像被富人包了, 让我们小心别误闯了进去。」 沈宴秋瞭然地点点头,和她们分开后,便朝帐篷区的外围走去。 不过她显然忘了, 作为一个土生土长的二十一世纪青年,在她的世界里从来都只有前后左右,不分东南西北。 好在段老闆深知她在认路方面的迷之缺陷,下午同人传话时,说的也只是面朝溪流的方向,向右走上百来米路。 虽然沈宴秋觉得夜里背着大家吃独食的感觉非常酣爽,并有种莫名的兴奋战慄感。但她并不觉得凭藉段老闆的手艺能做出什么好吃的来。那位看上去估计比她还要十指不沾阳春水,是以绕过锅碗瓢盆的那块区域时,顺捎拎了两包麻花和麦芽糖。
第78页 要知道她晚膳时为了留肚子给这顿烤鱼,特意只盛了半碗菜粥。不过如果待会段老闆做的实在太难吃,她也顾不得给他留面子,只能自己另找干粮解决了。 在安静的月色中,她慢悠悠地沿着溪流晃荡。 身后的火苗滋啦声、巧笑倩兮声、赌骰口令声,都渐渐拉远,回归到山林最原始的静谧。 借着水面的粼粼波光,她看见远处的平地上有裊裊的细烟升起,火光在夜晚的清风中摇曳,在树干间若隐若现。 紧接着水面发出巨大的声响,引她惊疑地抬眸望去。 只见一道颀长的身形在水中直起身来,因为动作的剧烈起伏,披散而下的髮丝尽数在空中扬起,于月练下凝着细腻悠长的光,修眉俊容,尽显绝世风华。 段老闆将竹竿扬起,尖端刺入的鱼身在弥留之际还在顽强扑腾,溅起星点水光,迷人乱眼。 许是注意到她的震惊视线,他准确地侧眸向她所站的方向望来。 接着月光下的男子倾颜笑了笑,连头顶皎洁的圆月都为之黯然些许。 大抵是头一回在外人面前展露处这番模样,段老闆揉了揉后脑勺,笑脸上难得带了点矜态与憨然。 他的袖子裤腿不合往日风格地卷到了臂处,少了点文人的书生眷雅气,添了几分弱冠少年的意气风发,只是眉目间的清和润泽一如往昔。 他道:「你先坐一坐,我很快便好。」 说着往岸边走两步,将叉了鱼身的竹竿扔地上,又拾起另一根光秃完好的竹竿,重新往水里走。 沈宴秋拄在原地又看了会儿,还是觉得有些新奇。她一直觉得段老闆是个弱不禁风的人,每缝春冬,都会染上咳嗽病,无论将衣服包裹的多严实,都避免不了。 没想到原来他也会在溪边淌水摸鱼,尽管不那么熟练,甚至带着点笨重,但莫名就是让人移不开眼。 片刻后,沈宴秋乖乖盘腿席地而坐,一边啃着手里的麻花,一边打量四周。 独处一次,她发现自己对段老闆的认知再度刷新许多。 除去火苗上搭建好的木烤架,地上还瘫了一大堆调味佐料,样样俱全,看上去是个生活能力满分的人。 想到自己曾经一度觉得她和段老闆在生活低能方面应该半斤八两,差不开太多,现在才发现果然是她从前太瞧不起人了。 没过多久,段老闆执着两根竹竿走上岸来。他将裤腿衣摆往下放,尽管水迹在上头晕开一层深色,也没在意。 就着案板将鱼身清理了一下,又往鱼腹塞了些去味的佐料,两条鱼成功地架在了木架上翻转烘烤。 沈宴秋啃完一根麻花,拍拍身上的碎屑,便单手托着下巴悠悠盯着鱼身看,末了还啧啧赞嘆两句:「段老闆,将来若是哪家姑娘有幸做了你的妻子,怕是这辈子都要有享不尽的口福了。」 不过等她试着咬下第一块鱼肉时,她决定收回她今晚上述的所有褒奖。 怎么会有人在技艺娴熟、卖相好看的同时,却做出那么难吃的东西?! 显然边上的段老闆在尝过第一口后,脸上同时露出了五味杂陈的表情。 面对沈宴秋不加掩饰的纰漏眼神,他微赧地翻了翻脚边的调味料,神情尴尬,还低低辩解道:「不可能啊,我明明全部都是按照石大娘教我的步骤去做的……」 沈宴秋愣了愣,想到下午心儿在她面前随意提的那嘴「没想到段老闆也对做菜感兴趣,竟跟石大娘追问了好久」,心间涟漪轻泛,却又不动声色地压了下去。 佯装玩笑地唉声嘆气两声,悠悠道:「段老闆,我发觉是我方才错估你了,为了你的终身幸福着想,将来你还是找个厨艺精湛的妻子可靠保险些。」 火光下,段老闆的耳根微不可见地熏了熏。不自在地举着竹竿,重新往上头撒佐料。 显然二次加工后的东西口味也不咋滴,但两人也不知道哪来的决心和勇气,竟艰苦卓绝地将鱼解决大半。 不过最后,两人还是躺在草地上,一边啃着麻花,一边给嘴里去味。 沈宴秋保证,这一定是她有生以来吃过味道最奇葩的一条鱼了。 大家大可试想一下,在原生态的古代,从一条烤鱼里吃到一股汽油味会是一种什么样的神奇特殊体验。 —————— 两人回去后时间已经有些晚了,月亮正挂在头顶,大傢伙都进各自的帐篷休息去了,营地上一片狼藉。 心儿和婆婆还撑着眼皮守在树边,看她回来,这才放下心回篷里休息。 因为男女的帐篷分在两处,沈宴秋掀开帘子进去前,还朝那个方向望了一眼。 没想到段老闆也还没进去,见她看过来,笑着摆摆手,做了个「早点睡」的口型。 微不可见地眨了眨眼,便钻进了帐篷。 心儿和婆婆是真的累坏了,才进来没两分钟,就传来了熟睡的唿吸声。 帮她们把被角掖了掖,自己则在大通铺的最侧边躺下。 外头彻底寂静了下来,因为是在深山中,隐隐能听到周围耸人的鸟叫声和怪异的风吹草动声,不过帐篷外还有柴火燃烧的噼里啪啦响,倒是给人带来一丝安心。 沈宴秋对着漆黑的篷顶好久,忧郁地发现自己好像有点失眠了。 翻来覆去几次,许是动静大了点,引得边上心儿梦中呓语,问她怎么了。
第79页 将人安抚睡着,于是披上一件单衣,决定到外头走走。 帐篷外已经没有人走动,唯一一个坐在篝火边守夜的吉云,也靠在树边,脑袋一点一点地几欲睡着。 没忍心把人摇醒陪自己聊天,便独自往前走坐到溪边发呆。 她皮肤敏感,最怕深山老林里这些百八年没吸过人血的蚊虫,不过婆婆给她新做的香囊意外好用,一天下来也没见什么虫子在她身上叮个疙瘩。 望着溪面胡天海地的胡思乱想,突然发现对面岸上有几点萤光闪过。 一开始只当自己看岔眼,渐渐地,发现树丛里有越来越多的萤光升起。 是萤火虫! 沈宴秋脸上闪过一丝欣喜,不知不觉地起身跃跃欲试,但对面的萤火怎么也不往溪流这边飞,而是向更深处的方向涌去。 要知道在现代时,她也曾跟所有的熊孩子一样,三更半夜与好友们相约着去后山看萤火虫,看流星雨。 不过她运气比较差,但凡她在的地方,都和这些美好事物绝缘。 这回是她人生中第一次见到那么多萤火虫,自然不愿错失机会。是以不顾中间横淌的溪水,直接提起裙裾,越入了水中。 好在溪流不深,横宽也才十余米,三两下便成功到了对岸。 大概是身上佩戴了香囊的效用,萤火虫不敢靠她太近,但正是这种若即若离的距离感让人觉得格外美妙。 沈宴秋动了玩心,一时忘记这片山海林并非所有地方都是他们自由活动区。 全然没有意识地,随着萤火飞舞的方向,朝东南方走去。 …… 林间的树梢上簌簌闪过几道黑影,偶尔纠缠打在一处,发出刀剑碰撞的清脆响声。 施展轻功飞在前面的人似乎无意与后头的追侍牵扯太多,看他动作间隐约的僵顿,不难猜出是有伤在身。 勉力将人击退两分,便急于寻个藏匿之处。 那边还沉浸在自己世界里的沈宴秋全然没发觉到危险在靠近。 指尖覆了一只小萤火,还天真的想着跟它们往前的方向会不会寻到什么桃花源地、人间仙境。 只听身后草丛一声窸窣轻响,紧接着有什么冰凉的金属质地抵在脖颈后。甚至无从反应发生了什么,就被人拽着隐匿进了草丛中。 须臾,几个人影不做任何停顿地从高空树梢略过,然后引入黑暗消失不见。 草丛里,沈宴秋紧张地一动不敢动,迫于被动的姿势,她只能斜眼瞥见身侧男子露在黑色面具外的一双眼睛,看对方沉敛的样子,应该是在确认敌人走远了没。 到了危险关头她也没敢耍小聪明,两眼无神地仰望着夜空,乖乖地跟人蛰伏,为自己凭空招致来的祸端感到些许惆怅。 等了许久,始终不见身后拿剑威胁她的人有什么反应。 不过她实在有些忍不住了,眼珠子转了转环顾四周,凭藉她人类的眼睛和耳朵,确定没什么危险了。 于是她小声道:「这位小兄弟,我们可以换个姿势站起来吗?」 男人错愕一瞬,声音低低沉沉:「嗯?」 沈宴秋尴尬地轻咳一声:「抱歉,我腿麻了。」 「……」 作者有话要说:  黑衣小哥说:猜猜我是谁。 感谢在2020-01-03 23:56:52~2020-01-04 12:01:0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柘眠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8章 沈宴秋和黑衣男在一团乌漆嘛黑中, 也不太能辨别对方脸的位置,只能隐约怼着个方向大眼瞪小眼,适时有几只萤火飞进草丛里, 些微点亮了眼前的视线。 对方脸上带着的黑色面具纹路精緻复杂,跟她一贯见识的那种塑料劣质感很不一样, 通身玉沉,闪着诡谲的光。 看样子就算是个干着杀人放火勾当的刺客,也是个家底不错的刺客。 面具下的一双眼睛幽暗深邃,像一团乱墨似的, 盯着久了,仿佛拥有将人摄孽进去的能力。 让她觉得奇怪的是,对方看她的眼神非常复杂, 是那种看着熟悉之人才会有的目光。 然而她在异世认识的善武男子统共加在一起不超过五个, 依次对过去,没有一个人的眼睛像他这般,仿佛看破沧海万千,蕴含无数不为人知的往事,神秘而沉凉。 就在沈宴秋分心地想到她的脚是真的蹲不住了, 对方半天不说话是不是想着如何杀她灭口之际,脖子旁的长剑缓缓移开了, 对方低沉道:「你走吧。」 沈宴秋愣了愣,没想到对方会这么轻易就放过她,亏得她在短短几秒的时间里还准备了一大堆告饶的说辞。 不过她的那些话现下显然没了用武之地,但现在也不是计较这些细节的时候, 面露诚恳地道了句「小兄弟,祝你好人好报,一生平安」, 便麻熘地爬起身,准备滚蛋。 说麻熘但实际上绝对算不上麻熘,因为被人拽进草丛时毫无防备,最后她全程是以一种极度扭曲高难度的姿势蹲着,导致突然站起来腿脖子还抽筋了一下。 歪歪扭扭间只见硕大的草丛乱颤几下,附近的萤火都受到惊扰飞跑。 沈宴秋在地上摔了个跟头,爬起时又被路边石块绊得踉跄了两下,场面极度滑稽并让人生无可恋。
第80页 感受到身后黑衣人笔直的视线,灰熘熘地摸摸鼻尖,虽然知道日后不会再相见,但为了自身形象还是别扭地低低解释了一句:「方才跟你说过了,是真的腿麻。」 黑衣男在黑暗中眼睛似乎一下没眨,还认真地回了一句:「嗯,我知道,没取笑你。」 沈宴秋默了默,哪能想到自己有朝一日还会跟个刺客你来我往地客套说起话来。 礼貌地沖人鞠了一躬以谢不杀之恩,便环顾四周,准备朝原路折返回去。 没走两步,听到身后传来长剑卸力脱手后落地的声音,回头望去,只见黑衣人抱着左胳膊,身子歪斜地倚靠在树桩旁,气息微弱。 沈宴秋从来不觉得自己是个好人,最多就算是个迷信的人,因为她是真的非常相信做善事可以积累福报。 若不是古代没那个医术条件,她大概还是可以像现代那样每年都雷打不动地去献两次血,顺便死后捐个器官啥的…… 所以她犹豫片刻,还是折回去了。 黑衣男注意到动静,半掀起眼皮睨了她一下,好似在说「你怎么还没走」。 沈宴秋佯装没看见,一手将人搀扶起,一手提起地上摔落的剑柄,扶他找了根更舒服的大树靠着。 将人在树下安顿好,因为地方比方才的草丛开阔,月光夹杂着萤火,光线明亮了不少。 沈宴秋看他抱着的右胳膊隐隐有血渗出指缝,思考片刻,表情有些沉重,问道:「你自己会包扎吗?」 黑衣男凝着她不言不语,沈宴秋就默认他是不会了。 心累了几秒,有些郁卒:「好吧,我也不会。不过你这血再这么放任流下去,我担心会休克。你自己决定,要不要我来帮你包扎试试。」 黑衣男没说话,只是移开了覆在伤口上的左手。 沈宴秋见他这样,应该是同意自己帮忙包扎。说实在心里还挺诧异,按理来说这种舔着刀剑生活的人防范心很重,很少会这般轻易把伤口暴露在人眼前的。 眼看着伤口处还在汩汩冒血,也就不再多想。 她从怀里掏了掏,摸出一瓶「金疮药」来。 正常来说,像她这种连菜刀、绣花针都不会碰一下的人是绝对没有机会用到金疮药的,更没有随身携带的必要。 奈何她有个读者,逢年过节都会给她送上十来罐,眼看这些药物在墙角堆灰恐怕都要过了保质期,在一次偶然的机会下,她发现这玩意儿掺水后涂抹可以明肌塑肤,简直就是爱美女孩的一大福音,接着便把它当做护肤品日日带在身边了。 沈宴秋打开瓶盖,不忍地看了眼他的伤口,道:「可能会有点疼。」 然后小心地将粉末撒了上去,因为看伤口跟碗口一样大,便非常大方地给人倒了半罐上去。 直到黑衣男看不下去,道了句「够了」,沈宴秋才意犹未尽收了手。 把瓶盖拧好,将对方和自己都从头到脚扫视了一下,却没有找到适合用来包扎的布带。 咬咬牙,决定效仿古装剧里那样从衣服上扯布条。揪住袖摆,临撕前还看了黑衣男一眼,当做是一项默哀仪式,难过地嘆了句:「虽然我不缺钱,但我这身衣裳是真的很贵。」 末了狠下心,竭力一撕,连表情都有些变形。 「……」 嗯,很好,古装剧里都是骗人的。 沈宴秋看着纹丝不动的袖摆,有些尴尬。 轻咳一声,一本正经地来了句科普:「你看,这就是十个金元宝买来的衣裳,多结实。」 面具下的表情似乎有片刻崩盘,黑衣男执起一旁草地上的长剑,刀光剑影间,沈宴秋袖子处的衣摆已经断掉一截。 沈宴秋:「……」靠,下次开始前能不能先打个招唿,她都感觉自己手指都要被剁掉了!! 惊疑不定了两秒,还是认命地捡起布带给人包扎。 作为一个以德报怨的大善民,沈宴秋包扎的非常细心,收尾时还给人系了个非常漂亮的蝴蝶结绑带。 沈宴秋将剩余的半瓶金疮药扔人怀里,接着拍拍屁股起身:「行了,这个送你,这回本小姐是真的要走了。」 黑衣人性子有些寡淡,听言什么也没说。 沈宴秋无趣地扯扯嘴角,为没能听到那些感恩戴德的话感到些许失望,不过还是非常大度地耸耸肩,自顾寻了个方向径直离开。 面具下的黑色瞳眸盯着身影消失的方向凝了好久,指尖缓慢地摩挲着金疮药的瓶身。 半晌,将金疮药塞进怀里,执起剑撑着身站了起来。 正计算着剩下的体力施展轻功够不够飞回围场,却见原本消失的人又绕了回来。 沈宴秋表示自己也很头凸,对上对方当然疑惑视线,讪讪道:「抱歉,你介意我问个路吗?」 黑衣人:「……」 于是接下来,就看见硕大的树林里,一名负伤男子跟在一个冒失女后头在各大树丛间各种打转绕圈圈。 「你来时是从哪个方位?」 男音明显有些无奈。 「咳……我记得我先是穿过一条溪流,然后向左走了一段路,接着看到双岔口,又向右走了一段路,再后来出现了个三岔口,我应该选的是中间那条道……」 黑衣人周身浸出的无语气息大概能溺死人了:「……」 沈宴秋心虚地挠挠额心,觉得自己拉着个伤患陪她找路确实有些不厚道。
第81页 正想说算了让人先走,大不了她等到天亮,应该就能认出路来。 不过黑衣男率先朝一个方向走去,不容置喙:「走吧。」 沈宴秋忙不迭跟上:「去哪?」 黑衣男睨她一眼:「你不说自己是从溪流那边穿过来的么,沿着溪走自然能找到地方。」 「噢噢。」沈宴秋老实点头,亦步亦趋地跟着人走。 也不知到了哪处 ,原本散尽的萤火虫又多了起来,接着便听到附近哗啦啦的水声巨响。 沈宴秋寻着光亮欣喜地小跑几步,穿过林子,映入眼帘的是广阔无垠的峡谷,瀑布从高处飞流而下,漫天萤火飞舞,胜过浩瀚银河。 夜风徐徐,带着氤氲的水汽,沈宴秋觉得自己的内心在一瞬间就得到了治癒,兴奋地沿着岸边来回跑。 黑衣男子平静地伫在树下,只是远远看着,没有出声惊扰,眸色很深很深…… 后来两人沿着溪流向下流觅去,总算在小半个时辰后抵达到她口中所谓的驻扎地。 沈宴秋看着岸对面的白色帐篷,远远还能瞥见吉云坐在火堆旁酣睡得厉害,嘴角不由扬起些许笑意。 她感激地拍拍黑衣男的肩:「小兄弟,今晚多谢你了。」 黑衣男还是寡言不语,她也不恼,还乐呵地善意关心道:「对了,你今晚失血过多,回去后可以多喝些红糖水,平日也可以多备些枣,无事便吃几颗。」 虽然不太说得上原理,但应该跟女子一月一例假差不太多。 交代完毕沖人摆摆手,便不拘小节地直接淌水穿过小溪。 中间回头看了他几次,都站在原地没动,最后又挥了两下手,便匿进白色帐篷里不见。 回到篷里,婆婆和心儿并没有发现她出去过,睡得正香。 松了口气,摸黑小声地将湿透的鞋袜衣裙换下,换了件干净的里衣,便掀开被子躺了进去。 看着漆黑的空气,想起夜间看到的美景还是有些兴奋。 深吸一口气,翻了个身,终是睡了过去。 …… 在沈宴秋走进帐篷后,岸边的黑衣男便蓦地脱力在草地上跌坐下来。 回朝后似乎已经有小半年没像这回一样吊着口气死撑了。 他沉沉低嘆了声,充满无奈。 抬手将脸上的面具摘下,仰头望了下天,月渐西斜,看样子快到寅时了。 薄凉冷白的面容上淡淡的没什么神情,望着漆黑的溪面好久。 坐了小半盏茶时间,约摸体力恢復得差不多了,又重新带上面具,朝西北方走去。 作者有话要说:  易哥股的可以差不多出来冒泡了。 ps:第二十一章 里面有提问过几个主人公第一次见女主是什么时候,那个时候担心剧透太多,答案仅供参考,只有摄政王和段老闆的答案可信。女主来到异世这么久,中间有三年的空白期,不可能什么都没发生,后面会慢慢揭晓。到时候看情况会补个番外。 第39章 寅时, 围场。 尽管距离兵部侍郎遭遇刺杀事件已经过去三个时辰,营地里依然充斥着紧张氛围。 禁军侍卫严谨地在四处放哨巡逻,齐整地脚步声在营帐外掠过, 即使已至深夜,围场四周的火把依然高高举着, 各府各世家的帐篷里灯火通明,夜不能寐。 唯有圣上的那座明黄帐篷早早歇了灯,即便御卫巡逻也都放轻了脚步声,不敢惊扰。 虞优半夜被外头「抓刺客」的惊叫声吵醒后就再也睡不着了, 索性披了外衣坐到桌边饮茶。 没一会儿郝光远也到了他的帐里,因为屏退了下人,是以聊天时也没个遮拦:「你说好笑不好笑, 好好的一个夏猎闹刺客, 既不是刺杀圣上也不是刺杀皇子公主,没事挑了个最胆小的兵部老儿。」 郝光远说着也给自己沏了杯茶,嘲弄地笑了声,继续道:「那兵部老儿也忒会闹腾,就手上被人划了屁点大的伤痕, 鬼嚷嚷了一整夜,连御医都说是他自己太大惊小怪了。」 虞优对兵部老头没什么印象, 不过白日跟兵部家的公子倒是闹了些不愉快,那赵谋刚从边境歷练回京不久,年轻气旺,不知天高地厚, 不知二爷在京城的名声,还挑他当软柿子欺。 然而参加夏猎中十成里有九成的达官贵人平日都受风满楼照拂,要知道这年头做官不好贪油水, 遇事需钱财了都是找他帮忙在中间行方便,所以得罪谁都不能得罪临安城最有钱的虞二爷几乎已经成了大家不必多说就会严格遵守的黄金律令。 是以白日他还没吭声,那赵谋就已经在狩猎过程中被各家使足了绊子,听说狼狈至极。 那赵谋一开始还以为是自己运气衰,后来大约是被好友告知了,这才知道是无意间对他的嘲讽招致了祸患。但这小子也是个硬气的主,又狠狠到他面前挑衅了句什么「老子绝不怕你」,连他听了都不知道是该钦佩对方的初生牛犊不怕虎还是同情对方的天真不谙世事…… 就是瞧不出能生出这么个桀骜儿子的兵部老儿会是个受点伤就大惊小怪的浮夸性子。 这时篷外传来争执声响。 兵部老儿:「你们别拦我,出了那么大的事我一定要去禀明陛下!」 众臣心累劝说:「陈大人,公公都说陛下已经歇了,既然人无事,还是明日再报吧。」
第82页 「不行!那刺客如此大胆,趁夏猎期间都动到我陈某身上来了,亏得我陈某命大,才侥倖逃开一死!一定要禀明陛下,深究不可!」 众臣头疼,不约而同觉得是陈大人想太多。在夏猎这种时候刺杀,古往今来的史例中基本都是针对皇室成员,能刺杀他这个兵部侍郎,八成是私人恩怨。现下因为这个私人恩怨已经扰得整个营地不安生了,还要叨扰入眠的陛下,不是当众触龙鬚是什么。 听外头大臣还在极力劝说,郝光远啧啧嘆道:「今夜怕是不让人睡喽。」 虞优仰靠在软榻上,只觉得眼皮已经垂到肚子上,颓丧道:「本少爷到底是为了什么这么想不开,让自己沦落到这种鬼地方遭罪……」 —————— 摄政王殿下的营帐前,因为有暗夜十六骑层层守卫,宣称谁人不见,是以发生那么大的事后,还没有一个人敢前来打扰摄政王的清静。 帐中明烛摇曳,姜九黎坐在书案前别有兴致的练着书法。华服在身,玉冠束髮,像是从未歇下过一般。 半晌,清风进帐,低声禀告道:「殿下,薄爷回来了。」 姜九黎将毛笔搁回笔架上:「让他进来。」 不消一会儿,清风便领着一个蓝色锦衣的男子走了进来。 冷白寡淡的面容在帐内火光的映照下稍显生气,薄易不疾不徐地抱手行了个礼:「参见殿下。」 怎么说也是从小一併长大的玩伴,即便一方去了边境七年,但对彼此的熟悉了解还是深刻到骨子里去了的。 所以姜九黎几乎一眼就看出了薄易抬手时右臂的僵硬不自然,修眉轻蹙,道:「受伤了?」 薄易不加掩饰,颔首应声:「嗯。」 边上的清风听了这话都有些惊疑、不敢置信,要知道薄爷和自家殿下武艺不相上下,哪怕是放到江湖中恐怕都没有几个人能敌手。 接着便听自家殿下肃声问道:「怎么回事。」 薄易轻描淡写:「遇到个老熟人,在边境那几年曾在战场上碰过几次,担心被认出来,就没敢用全力。」 姜九黎指尖在桌案上敲打了两下,问道:「晚上跟你交手的有几人?」 「七个,全部都是秦人的身手。陈决此番夏猎为了在陛下面前邀赏,把这些人都佯成侍卫带在身边了,也不知是真蠢还是装蠢。」 姜九黎点头:「你好好养伤,剩下的交由我来处理。」 「嗯。」薄易顿了顿,又提醒道,「陈决背后的人还没引出来,别太早把他这条线断掉。」 姜九黎懒洋洋:「知道,我还不至于那么急性子。」 薄易笑了笑,没跟他继续争辩。 跟急性子没关系,这人打小厌世看不惯那些阿猫阿狗在自己面前瞎蹦跶,这陈决的性子也是难能可贵的正中他下怀,能忍那么久已经很不容易了。 姜九黎又转而对清风道:「清风,送薄爷回去,这两日你便乔装在他身边护人周全。」 清风恭敬领命:「是。」 说着引人往外走:「薄爷请。」 薄易回了自己营帐,没一会儿清风就把暗夜十六骑中医术最精湛的若雨领了过来。 虽说是十六骑中的上游,但横竖看不过是十四岁的少年郎,满脸未脱的稚气。 若雨将装了基础用药的医袋放到桌上,一板一眼地请示道:「大人,让属下看看您的伤处。」 薄易依言褪下外衣,将里衬的袖子敛到上臂。因为时间匆忙,回来后只把夜行衣换下,手臂上的伤口不曾处理,还是呈原先的样貌包扎。 若雨看着薄爷胳膊处明显姑娘家裙裳纹路的绑带,不符年纪的深沉了一下,想着癖好是个人的自由,他也不好发表什么观点。 将沁了血的布带解开,发现皮肉的附近已经发黑并有向四周蔓延的趋势。 愣了愣,道:「大人,您中了炽殒之毒。」 薄易并不感到惊讶:「嗯。」 若雨不敢耽误地从医袋中取了针灸帮人引毒,过程中没忍住感嘆道:「炽殒之毒按理一个时辰内就会毒发身亡,但大人这药膏刚好抑制了毒性……幸好现在毒素蔓延的范围不大,否则怕是要断臂削骨才能除清余毒。」 薄易眼底平静无痕,掩在袖袍下的左手静静摩挲着冰凉的瓷瓶瓶身。 若雨把毒素除清,又重新将伤口包扎好,收拾医袋时实在没控制住自己爆棚的求知慾,惴惴又激动地问道:「大人,您先前用的药膏还有多余的么,可否送属下一点?」 担心对方不答应,他还特意用指缝比划了下距离,稚嫩的声音充满了宏图伟业:「您也知道目前炽殒之毒尚未研制出真正的解药,中毒之人除了在一定时间内将毒素引出,别无他法。但您的药膏显然有克制的特性!您只要送属下一点拿去研究,属下保证一定能研制出真正的解药来!」 说着觉得不够有保障,又抛出了其他诱人的条件:「您要是不愿意送,属下用买的也成啊,我药库里的那些毒药、补药,您随便挑,只要能赏我一点粉末就成!」 薄易神色淡淡,袖袍下的手不动声色地握紧了瓷瓶,再自然不过地陈述道:「已经用完了。」 「……」若雨一腔热血泼了冷水,小脸垮了垮,格外忧郁。 末了又不死心道:「那您的药是从何人之处得来?」
第83页 清风看薄爷神色出游,并没有想回答的意思,怕人会恼,连忙按了小老弟的脑袋,讪笑着让人早点休息,便双手缚着小老弟退出营帐。 营帐彻底静了下来,薄易将手中握了许久的瓷瓶放回了桌案上。 看了眼若雨帮他解下来的布条,还搭在托盘里并未收走,红白的纹理,带着暗色的血迹。 当时夜色看不清楚,现下见了,确实值当她说的那个价位。 轻笑了一下,掀开桌上小锦盒的盖子,从里头取出一块白色方糖来,含嘴里化开。 想起方才若雨的问题,沉吟少许。 何人呢。 许久不见的故人吧。 若雨被清风连拖带抱地拽出营帐时,两胳膊两腿还在空中各种扑腾晃荡。 不依不挠地大闹道:「风哥你快放我下来,我还没得到大人回答呢。实在不行我把空药瓶子讨过来闻闻气味也行,虽然没办法研究出所有成分,但花上十天半个月尝试,总能取得点进展!我可是……」 后半句还未说完,就被清风慢悠悠地接过:「我可是励志要当第一神医的男人。」 他说着拍了拍小傢伙的脑袋瓜:「你个小屁孩毛都没长齐呢,就成天男人长男人短的。」 若雨平生最恨有人因为岁数问题瞧不起他,恨不得分分钟跟人来场生死决斗。 指尖银针一亮,簌簌朝清风飞去。 清风机敏地旋了身,在银针力道削弱后悄然接过。 正笑嘻嘻地想要逗小老弟两句,突然瞥见不远处的营帐后有道黑影掠过,视线一眯,借势将指尖的银针朝那个方向飞去。 若雨也意识到不对劲,没敢再胡闹,连忙和清风一同追了上去,然而营帐后空空如也,什么人影也没有。 两人对视一眼,暗叫糟糕。 薄爷受伤是一等机密,是以带若雨进营帐时都是悄悄潜进去的,然而方才那出一闹,两人都忘了这事儿,不仅光明正大的出来,还生怕旁人不知道的在门口大打了一架…… 一盏茶后。 清风和若雨你推我打地挤进了摄政王殿下的营帐。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地把事情交代了个遍,还不忘互相推卸责任。 末了互瞪对方一眼,非常没骨气地跪求主子帮忙想办法。 姜九黎失笑了一下,习惯了云淡风轻的样子,置之度外道:「还能怎么办,去求你们薄爷不杀之恩吧。」 作者有话要说:  男主我写主人公栏了,请大家高举「生姜」(沈姜)大旗~~~站其他股的也别失望,如果你们够倔强,或许可以来个双结局番外???反正每个人的故事都会完好进展的,请大家继续爱我们的二爷、易哥还有段老闆。 感谢在2020-01-04 17:50:51~2020-01-04 23:35:3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柘眠 2瓶; 第40章 这夜下来, 几乎没有两个人睡上个安稳觉,次晨天蒙蒙亮,一行人又整装待发地来到御帐前求见。 然而帐篷里老早就传来嬉笑闹闻声, 但帘前的公公始终义正言辞地表示陛下还在睡梦中。 群臣无法,像热锅上的蚂蚁在外头踱来踱去, 嘆声低语。 薄易一身蓝缎官服,矜贵冷然,不言不语地立那儿,也无人敢上前攀谈, 眉目间自带一股生人勿近的气息。 陈决抱着受伤的手时不时哎呦哎呦叫唤两声,引来同僚注意了,又将昨晚的事添油加醋道一回, 感慨自己的福大命大, 顺带竭力要求大傢伙儿一会见了陛下一併帮他恳请主持公道。 朝臣敷衍地应和,表面功夫做的十足。 这时不知谁人通报摄政王殿下到了,众臣顿时正襟危色,夹道并列两行,大气不敢一声, 垂头负手而立。 「参加殿下!」 在宏伟有力的恭敬声中,一道沉稳有力的脚步徐徐踱过。 白色衣袂在空气中拂过涟漪, 不染一丝尘埃。不同于私服的随意懒散,白色华服上勾勒着金色的细纹暗路,彰显贵胄之气,形成无声的气场。 流云碧玉簪发着润泽的光, 万千乌髮倾泻而下,与白衣形成显然比对,如墨如画, 矜华皎溶。 来到帐前,侍前的公公俯首鞠身,甚至没向里头通报,便直接拉开帘帐,恭迎进去。 姜九黎施施然地进了营帐,只见硕大的帐里,当今圣上和小太子殿下虽已整装束髮,但正盘腿坐在床褥上虔敬地打坐,双眸轻闭,下巴微扬,练唿吸吐纳之技。 小太子显然道行不够深,装模装样地坐那运功发力,略显浮夸,时不时挥舞起两条肉胳膊打个诀,接着又放回膝上捏兰花指状,活脱个小半仙。 边上十一百无聊赖地趴伏在桌案上,一边啃着晨间糕点,一边翻看轶事杂书,对榻边两人的形态恍若未闻,显然是已经习以为常,并学会了如何在推脱之后,自己给自己另外找点事做。 听见帘边的动静,眼皮轻抬,顿时眸光闪烁,蹭蹭甩开案上的黄皮书,兴奋地迎了上去:「小皇叔!你来啦!」 姜九黎神色淡淡地拂过小丫头的黄毛髮髻,面上看不出多亲昵,但动作挺轻柔。 床褥上的小太子听见皇姐的声音,顿时有些坐不住了,也想找皇叔一併玩儿。 翘在膝盖上的兰花指不安生地乱动,抓了抓大腿内侧的软肉,末了眼皮也小心翼翼地睁开半边,挤眉弄眼地瞅了瞅并排而坐的父皇,见对方双眸紧闭,打坐入神,还大着胆子沖皇叔小幅度挥挥手,一脸憨乐,也不知道是哪家的智障小子。
第84页 「白儿,平心静气。」随着薄唇轻启,缓慢延长的声线在侧边悠悠响起。 小太子没想到父皇闭着眼都知道他在做什么,一下子像是受了惊吓,忙不迭闭上眼睛,挺直起腰板,兰花指捏地一板一眼,响亮回应道:「是,父皇!」 姜九黎抚抚额心,表情略显一言难尽,也不打扰他们父子的「交心」时刻,反和十一到桌案前坐了下来。 正好没用早膳,便给自己倒了杯清茶,吃起糕点来。 约摸过了半炷香时间,皇帝长吐一口浊气,结束每晨例行的冥想修炼,拍拍儿子脑袋:「行了,去用早膳吧。」 姜白得令,乐颠颠地套上鞋,跑到皇叔边上,抓人袖子讨好道:「皇叔,一会儿围猎时你帮孤抓只兔子吧,孤想带回宫里养,父皇已经恩准了。」 姜九黎不急不缓地沏茶,拒绝道:「御膳房后院笼子里多的是兔子,你回宫向他们讨一只便是了。」 姜白严肃地摇摇食指,奶里奶气的声音一本正经:「不行,那些都是家养食用的,既温驯又胆小,孤要抓只有野性的,这样带在身边才有风度和气派。」 姜九黎不给面子地嗤笑一声:「养只兔子你还想要什么风度和气派。」 十一在边上暗戳戳地覆在皇叔耳边告密道:「皇叔,其实十六是看我养大帝羡慕了,这才也想养只宠物。前阵子他去御膳房挑了好一阵子,什么小羊羔啊,小奶牛的,不过他嫌块头太大,没法像我一样把大帝带在身边,这才选了兔子……」 小太子不乐意了:「兔子怎么了,你们看孤到时候怎么把它驯养成只战斗兔来,届时你们可别太佩服孤!」 那边皇帝笑意盈盈地来到桌边,煞有其事地帮自家傻儿子助长威风道:「就是,白儿,告诉你皇叔,你给兔子取了什么威风的名字。」 姜白一想到这儿就忍不住为自己的聪明才智叫好,骄傲地扬扬脑袋,自豪无比地报出三个字:「姜大彪!」 姜九黎:「……」连取个兔名儿都是跟姐姐学样的,到底在得意什么劲儿。 十一像是感知到了皇叔心里在想什么,沖人无奈地耸耸肩,仿佛在说「没办法,摊了这么个傻弟弟,跪着也只能宠下去」。 也就皇帝老子一人,配合地为儿子叫好,笑笑嘻嘻,傻了吧唧。 几人用着餐又闲聊了一会儿,皇帝用帕子擦了擦嘴,道:「白儿,水儿,你们去外头玩会儿,朕跟你们皇叔有要事商量。」 十一、十六听话起身,沖父皇皇叔一一行了个礼,乖乖退下。 营帐外,群臣们见帘子掀开,还当是摄政王将皇上劝说了出来,不过视线下低,才发现是两个小大人,不敢怠慢地垂首拜见:「见过太子殿下,十一殿下。」 十六胖手一挥,架势十足。末了来到薄易面前却俨然变成了顺毛服帖的小奶包模样,严格遵守皇叔训导,乖乖叫人:「师傅好。」 十一在后头也笑眯眯地叫人:「阿易哥哥好!」 关于这个称唿问题,薄易跟公主殿下不知纠正了多少次,他和摄政王同辈,公主唤摄政王皇叔,却唤他哥哥,会导致他在姜九黎面前矮一个头。不过小公主每回应下,次回仍这么叫,实在是叫人无可奈何。 些微颔首,行了个简约的臣礼:「见过两位殿下。」 小太子一脸夭寿了的连忙扶起他的手:「师傅不必多礼。」 薄易不卑不亢,袖袍顺势垂下,落回身侧,怡然站好。 小太子见每天例行的要紧事做好了,这才想起别的任务来。 环顾一周,寻到兵部侍郎的位置阔步走去,亲切问候道:「陈侍郎,孤听闻你昨夜被刺客刺伤了?伤势可重?」 软糯的声音充满仁爱,陈决见太子上一秒还在和首辅大人叙话,下一秒就到自己面前关怀备至,不由有些受宠若惊:「多谢殿下关心,臣无大碍。不过那刺客厉害刁钻的很,若不尽快捉拿归案,恐怕还会有所行动,惊扰圣驾。」 小太子却是「咦」了一声,白玉团似的面容颇为困惑,脑袋轻歪,扫视周围:「孤还以为你们大清晨的吵吵嚷嚷,是已经将刺客捉到了。」 说着还不嫌事大地不满摇摇头,语重心长地嘆道:「陈侍郎你也真是,你好歹掌管兵部精锐,竟然被一个刺客伤到,还放人从眼皮子底下逃走,日子过得未免太懈怠了些……其他众臣都该以此事为戒,既为人官,便不能忘了自己的本职,要不然传出去有辱我朝威严。」 小太子说得正经严肃,偏生还摆出一副恨铁不成钢的老道表情,让人不能反驳两句。陈决老脸涨得通红,尽管心底并不太瞧得起这位未来储君,但奈何人家背后有摄政王和首辅大人护佑,暂时得罪不起,只得窘着声连连点头应下。 侧身而立的薄易虽然没看向这方,嘴角却是微不可见地勾了勾,隐晦暗藏。 其他大臣也都憋着笑意,一一抱拳俯首:「殿下说的是,臣谨遵教诲。」 姜白满意点点头,这才携了姐姐往外走。 姜水走出老远,才偷乐地笑出声来:「十六你可真行,竟把父皇昨夜说的话都记了下来,若你平日背功课也有这般能耐,便不会次次笔试垫底了。」 姜白被皇姐悖了面子也不恼,努努嘴辩解道:「是皇叔教孤的,他让孤适时在朝臣面前树立威信,这样等孤继位后,这些人才会忌惮孤。皇姐,你觉得孤方才表现得可还行?」
第85页 姜水拍拍他肩:「你要是在学业上也愿这般费心,皇叔定会更感欣慰。」 —————— 营帐里。 皇帝听弟弟把昨夜之事一一说明,啧啧两声,明明自己才是一国之主,却没个主意,直接问道:「那接下来该怎么做?」 「放长线,钓大鱼。」 姜九黎不动声色地移了移桌上姜水玩剩的棋盘上的棋子,软绵的语调却是掷地有声。 皇帝素来嫌这些琐碎事心累,挠挠眉心:「可你方才不是说薄易昨夜受伤的事被他们发现了吗?陈决今日怕是一定会试探一番。」 姜九黎却半点不担心的样子:「放心吧,他在薄易面前还太嫩了点。」 皇帝怔忪片刻,舒尔轻笑:「你倒是对他够自信。」 说着好奇地托着下巴,问道:「你就不担心薄易会有异心?薄家错综复杂,羽翼丰厚,只不准他半年来的大义灭亲都是做给你看的,实际早早就盯上了朕的位置。」 姜九黎不甚在意地耸耸肩:「不瞒您说,他若有这个异心,我应该一早就扶持他篡位了。」 皇帝错乱:「???」弟弟你认真的吗? 姜九黎并不觉得这话有什么问题,选贤与能嘛,找个靠谱点的,他也省心省时,早早解脱这些麻烦事儿,累不着现在这般还要辅佐未来储君。 皇帝默了默,片刻后,不得不承认弟弟说的话很在理。 姜氏到了他们这辈子丁稀薄,战的战,死的死,再加上几个早么的,到头来男丁中只剩他这个逍遥皇子和年岁最小的九弟。 先父在世时最疼爱九弟,按理该九弟继承皇位才是,然而九弟虽从小天资聪颖,却志在山水(???),比他这个逍遥皇子还不靠谱,甚至给父皇提了抓阄的法子选储君,说什么给皇兄一个机会(???)。 导致他一个修道之人,在剃度边缘硬生生被「上天的旨意」拽了回来,天知道那抓阄的结果中九弟有没有动过手脚。 不过父皇大抵也是怕大启在他手中没落,是以要求九弟必须辅佐大启走向正轨,方能辞官隐世。 自从薄易回朝为官,九弟便开始一点一点放开手中的权利,并让白儿拜薄易为师,想来是有了将来把白儿託付给薄易的打算。 他这个弟弟哪儿都好,不但把所有事情安排好了,这些年来还周到的给他这个哥哥足够多的自由,说来也是有些无颜以对。 嘆了口气,将茶杯放回桌案,道:「也差不多时候了,会会那陈决老儿吧。」 姜九黎不可置否地挑挑眉,视线始终集中在棋盘上,指尖轻动,攻下将军。 …… 皇帝佯装认真地听陈决将他那档子破事重新提了一遍,同情地安抚道:「爱卿受惊了,刚好前几日佛山寺的主持给朕献了些养心丸,朕命人给你取几粒来,吃完保你气血流通,身心舒畅。」 陈决没想到皇帝不提刺客,反来这齣,想到那些丹药熬制时不知添了多少符水和黄粉,喉间噎了噎,硬着头皮谢过主隆恩,又不甘心道:「皇上,臣怀疑昨夜那刺客仍藏匿在围场中,他身上受了伤,一查便知。是以大胆请示皇上,对各营人员进行搜身。」 皇帝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爱卿的意思是说我朝臣子中有人想加害于你?」 此话一出,一下子引出在场大臣的些微不满,坐在皇帝侧位的摄政王殿下却是不言不语,丝毫不在意此事。 陈决瞥了眼为首的薄易的神色,与往常无异,实在不像是受过伤的样子,但奈何想到夜间秦克耶对他的嘱咐,不得不按他们的要求行事。 咬咬牙,重新抱拳,悲声上前道:「皇上,臣是为了大局安危着想,不要养虎为患啊。」 皇帝仰靠在软榻上,指尖搭在扶手上,一敲一敲,惹得在场众人的心也跟着勾起来。 不知过了多久,皇帝悠悠启唇出声道:「爱卿可知君臣之间最重要的是何物。」 陈决莫名其妙,搞不懂皇帝这又来得是哪出,俯首道:「臣不解。」 皇帝面露沉重,蓦地言辞悲壮道:「君臣之道重信任,方能相佐相成。爱卿现下单凭猜测便要朕对众臣搜身,倘若伤了无辜臣子的心,并因此心生嫌隙,岂不是陷朕于不义之地!」 陈决:「???」 不就是搜个身,歷来这般干的帝王不在少数,怎的到您这儿就突然上纲上线了。 众臣热泪盈眶。没想到皇上虽不太管理朝中事物,却有这般深刻的君臣情意,实在太叫人感动了。 到来头皇帝表示将追拿刺客之事交由刑部侍郎,并派遣一只禁军侍卫队辅佐,便不了了之。 等众人从营帐退下,皇帝没个正形地伸了个懒腰,有些沾沾自喜地找自家弟弟邀功道:「如何,朕表现得还不错吧?」 摄政王殿下表示要求很高:「作秀痕迹太明显。」 皇帝无趣地瘪瘪嘴:「……」 —————— 陈决气急败坏地将身后随从屏退,走进营帐。 秦克耶迎上前来:「如何,那首辅手臂是否有伤?」 陈决说起就来气:「别提了,皇帝压根就没同意搜身。」 秦克耶面容凝重,来回踱步,搞得周围空气都紧张起来。 陈决有些烦躁:「我说你到底确不确定啊,薄易现在在朝中一官独大,无人敢动。就算是真的搜身了也未必能搜到他头上。况且你不是说昨夜那人中了炽殒之毒,无药可治,一个时辰内必死吗?我方才瞧见薄易半点事儿都没有,怎么可能会是那个刺客!」
第86页 「我昨夜和六个兄弟追出十里,都没找到刺客的尸体。回营帐时却瞧见那个摄政王的暗夜十六骑从首辅营中出来。炽殒之毒无药可治确实不错,但那暗夜十六骑中的楼若雨是个医术鬼才,保不齐在世人不知的情况下研制出药物……」秦克耶拧眉摸着下巴思考,最后道,「不行,就算皇帝不同意搜身,我们也要找别的方法试探一下。」 陈决正要问对方作何打算,帘子就被人从外头大大咧咧掀了开来。 陈谋兴致高昂地往里走:「爹!」 秦克耶听到动静连忙侧身背了过去。 陈决也跟着脸色一黑,训道:「放肆,这么大了也没个规矩,日后进来前先让下人禀告!」 陈谋瘪瘪嘴,却对老爹的责斥没太放在心上。注意到帐中还有一人在,瞥了眼背影,是府中不久前来的七门客之一。 说来也是奇怪,他从开始看这几人举止就有种说不出的怪,有些似曾相识,但又说不太出一二。 陈决看儿子视线放到秦克耶身上,生怕他注意到什么,打岔道:「说吧,来找为父什么事。」 陈谋是个落拓不羁的人,心性转的快,一下子就抛了方才所想,兴致盎然道:「爹,圣上说半个时辰后在武场举行射箭大赛,您要一併来吗?」 陈决啐了一声:「你爹手上的伤还没好呢,你觉得我拉得动弓?」 陈谋悻悻然,有些失落。 背着的秦克耶却是神色微动,沖人使了个眼色。 陈决愣了愣,也不知道他葫芦里卖得什么关子,只得照做,改话道:「算了,呆在营里也无事可干,你先去,为父一会儿再来。」 陈谋眼睛亮了亮,开心地应了声「那儿子等您」,便大步走出营帐,打算好好去准备一番自己的射服和弓箭。 见人出去了,陈决才困惑不解地对秦克耶道:「你没事让我去参加射箭做什么?」 秦克耶低笑一声,慢条斯理道:「你的手受了这么小的伤都没办法拿弓箭,若刺客真是首辅,即便他解了毒,也没好的那么快,一试便知。」 陈决听他说自己受得只是小伤,莫名有些不痛快,但还是应下道:「行吧,我尽量试试。」 秦克耶敛眉提醒道:「注意,他受伤的是右手。」 「知道了。」陈决不耐烦地应下,便唤门口侍从进来给他准备射服。 —————— 半个时辰后,所有朝臣世家子弟都在武场集合。 当今圣上因为一心求道,不喜骑马射箭……或者说不会骑马射箭,是以全程坐在看台处,身后宫女举着宫扇,嘴上吃着冰镇葡萄,感受夏日的徐徐凉意。 在看台前还摆了一熘串嘉奖的礼物。末等奖是千金打造的弯云弓,首等奖却是皇帝研发两年熬制出的长生丸。其间杂七杂八地还混杂着各种皇帝从各地庙寺祈来的平安锁、镇妖符…… 皇帝表示,长生丸长生不长生不知道,但药丸他自己已经试吃过了,按他的身子骨,至少还得十年才能验出药效。 参赛的众人表示,只要卡在末等奖的名次就好,全场筹奖就这个最金贵,听说还是摄政王看不下去才自费贊助的。 武场上,大多世家子弟都自备了弓箭,不过东边的长桌还是摆放了各式各样的弓箭,专门给虞优这种「忘记」携带的人士准备。 郝光远陪他一道儿去挑选,最后帮人拣了个轻便的递去:「用这个吧,不费劲,小孩都拉得动。」 虞优没有任何异议地接过,一点都不觉得对方的话会伤害到他的什么男子气概。 做人要虚心接纳自己的所有缺点,他连弓都不会拉,愿意挪驾过来瞧瞧已经非常优秀可贵了。 两人慢吞吞地朝射箭区踱去,头顶的太阳暴晒,灼得人发尖儿都要烫得蜷曲起来。 虞优眯着眼打了个哈欠,眼尾沁出点水来,像只懒洋洋的狐狸。 昨夜闹腾的直至天亮才眯了个把时辰,现下只觉得生不如死,比宿醉的感觉还要痛苦。 二爷心中已经默默发誓,日后遇到兵部那位,一定关门不做生意。 今早愿意勉强起身,还是因为郝哥儿以奖筹哄骗他,说什么只要来了,届时他赢来什么奖筹都送他。 现下过来看了,好傢伙,稍微能入眼的就是把弓,但在他这个箭术半点不通的人眼里压根就是破铜烂铁。 至于剩下的那些,呵,多看两眼他都嫌累。 那边郝光远显得精神气还算足,兴奋地扫视着四周,有些跃跃欲试。 皇子中的十一和十六也换上了精緻的射服,精神焕发,神采飞扬。因为年纪小,是以他们的箭靶离射区也近些。孩童好动,开始的当儿就已经射了好几轮。 看到二人远远走近,兴奋招手道:「虞二叔~郝叔叔~」 郝光远每回听到这个称唿都觉得膈应的慌,明明是当人哥的年纪,却偏生因为九黎的辈分让他凭空老了好几岁。让他更气的是,之前听到这两个小傢伙管薄易叫哥哥,明明岁数相近,怎么人与人之间的差距那么大呢。 不过亏得他占了个好姓氏,郝叔叔,好叔叔,至少比虞二那傢伙好听点。 这厢虞二叔非常适应当叔的身份,抬了抬手,道:「哟,好久不见了,十一,十六。」 十一兴致高昂地凑上来:「没想到二叔也会来射箭,要不要十一来教你?」
第87页 虞优慢吞吞地掀着眼皮扫视一圈,嗯,很好,箭靶方位不过五米,周边也都是群屁点大的孩子,看样子非常适合他二爷一展身手呢。 欣然点头同意,并驱赶身旁的郝光远道:「你去吧,我就呆这儿耍了。」 郝光远:「……」 分分钟架着人胳膊往隔壁成年男子射箭区走去,嘴上还振振有词训道:「虞二你特么也稍微给我争点气行不?跟群十岁娃娃比,可把你能耐的?」 虞二毫无斗志地被人半扛半拖,抬眸看了眼万里无云的天空,啊,啊,做人可真累啊…… 十一和十六目送着两位小叔叔走远。 十六蓦地奶声奶气道:「虞二叔好可怜噢……」 十一「唔唔」点头,再贊同不过。 到了成年射区,也大致划分成两派。 左边站的大多是年轻世家子弟,右边站的大多是正值中年的朝臣命官。 至于像薄易这样难得把世家子弟和朝臣命官占齐了的,管他站哪儿都不会有人多说什么。 不过郝光远在看到这个小白脸和九黎站在一处时还是没忍住冷哼哼了两声。 姜九黎还是早间的那身衣服,却将长发用白色髮带束了起来,矜扬狂舞,风姿绰约。 此时,他已调试好弓箭,箭身至底,狭着眼瞄准远处的箭靶。 弓身在天光下发着流离的光,听说与那弯云弓是出自一对,名曰逐日弓。 皆闻摄政王箭术高超,有百步穿杨之力,是以附近众人都停了吵闹,朝这处望来。 不过须臾,箭从弦发,以破云之势飞出,甚至能感受到划破气流的划破,眨眼间便射到了靶上。 姜九黎似乎并不在意靶上的结果,射完便慢条斯理地垂眸,从箭筒里拿了支新箭出来,并懒洋洋地抬手示意远处候在箭靶边的侍从将靶位后移,从容矜傲,漫不经心。 众人见他作势这么随意,从执箭到射箭不过两秒时间,不由唏嘘感慨了一下,接着定睛朝箭靶望去—— 我去!正中红心!这都可以! 姜九黎似乎并不急于射出下一发,让侍从把靶子调远后,便心不在焉地在指尖转着箭身,像在等什么。 边上薄易还在调试弓弦,这弓是他方才刚从武场东边长桌上挑来的,不太合手,比不上逐日弓,但并非不能用。 半晌,他感受了一下弦的紧绷感,似乎已经差不多火候了,接着,几乎没有预兆的—— 竖弓插箭,弦发定靶,一连串动作下来,有如行云流水,丝毫停顿都没有。 众人譁然了一下,因为没想到首辅大人射箭会射得如此突然,都没来得及注意过程。 要知道摄政王殿下和首辅大人打小起就声名并列,不相上下,只因后来首辅去了边境七年,这才渐渐少了被人放在一起比较。 不过今年是首辅大人回京上任以来第一次参加夏猎,虽说近年他在边境传回无数捷报,名声大噪,但就是不知两人处在一处拼个高下会是如何效果,是以所有人看到这幕都异常激动。 齐刷刷地侧头朝南处的靶区望去,我去!同中红心! 当事人却没怎么在意,同样抬手示意了下远处靶区的侍从,将靶子后移到了和摄政王一样的距离。 周边惊呆几秒,纷纷鼓起掌来,各种钦佩赞扬之词溢出。 边上有个世家公子留心注意到了薄易是左手射的箭,感慨道:「没想到首辅大人左手射箭都能这般精准。」 又有人无语搭腔道:「你傻啊,首辅大人是左撇子,当然是左手射得精准了。」 虞优听到对话,思维特立独行地想起那位十二岁就考中状元郎的盛名,啧啧摇了摇头,听说左撇子脑子惯常比普通人好些,难怪。 原来他是输在了出身起点上,不过没关系,爷不在意。 郝光远跑姜九黎边上给人叫了叫好,顺带低声道:「九黎你稳住,绝对不能输给那个小白脸!」 姜九黎扯扯眉梢,不可置否。 和薄易两人你一箭,我一箭,最后靶子都要抵到南区栅栏了,都没分出个胜负。 众人震惊感慨至于,也极大地被激发了斗志,各自到了靶区,开始有条不紊地比试起来。 郝光远把射箭的起势、拉弦、射箭等流程跟虞优从头到尾重复了十来遍,得到某人确定记下的回覆后,这才开始向奖筹发起进击。 奖筹按积分制来计算,从二十米处的靶心开始记起,环数不同,分数也不同。接着依次后移五米,向远距离发起挑战。不同远近的靶子对应分数也不同,最后的奖筹由侍童统计个人积分依次排列。 郝光远干劲十足,一鼓作气地从二十米靶区挑战到了五十米靶区,但再退后至五十五米时,箭身脱靶了,嘆了口气,打算休息一会儿再做挑战。 期间没见虞二跑来打搅他,是以好奇地朝人望了望。 「……」靠,来个人快把这狗东西拖回去,真特么丢人现眼。 只见成人射箭区一致二十米开外的靶区,却有一个靶子异军突起,格外突兀地出现在距离射区不过五米的位置—— 除了距离违和,更违常理的是!即便这种情况下,箭靶上都一根箭都没有! 连站后头的侍童都看得尴尬起来了! 再来看看地面,呵呵,距离射区两米的前方散落一地的长箭,朝向各种方向的都有。
第88页 至于二爷呢,这当儿正烦躁地扒拉着弓身,将长箭往弦上递,时不时没端稳,箭身错位了出去,嘴边还低低骂道:「妈蛋,这玩意儿到底怎么搞……」又百折不挠地继续尝试。 郝光远抽抽嘴角,丫的还来劲儿了,真是稀奇稀奇。 就在郝光远和虞优靠边上由侍从打伞休息喝水之际,兵部侍郎摇头晃脑地转着把弓,左右四顾像是寻人般的悠悠荡来。 兵部家的小子陈谋看到父亲走近,只当是来给自己助威的,开心地叫人:「爹!」 并有意无意地想向人展示靶区上的成绩。 其实陈谋没有愧对在边境试炼的那两年时间,在世家子弟中虽然不敌摄政王和首辅,但位居上游,远甩后头一众人等。 然后他爹这个时候并没有兴致欣赏儿子的表现,套路地说了两句话,拍拍人肩以资加油鼓励,就继续朝前走去。 陈谋眼底黯了黯,却没说什么,继续拉弓向远距离挑战,一次射偏环,还要再重新拉一次,周而復始,不知疲倦,在太阳底下烤得衣襟都湿了边缘。 兵部侍郎来到摄政王和首辅边上,只当跟其他围观群众一样,负着手欣然观赏。 这会儿摄政王和首辅已经红心全中地打完了所有距离的靶区,开始变着法儿换花样的玩。几箭齐发的,蹭跑道半路噼掉对方箭身的……反正能想的出来的,都被他们做到了。 是以大家休息时,也不自觉聚到这处来,喝喝水,看看表演,叫叫好,多么轻松自在! 陈决一双三角眼闪着锐利的光,将薄易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对方没穿射服,又换了早间那件蓝色锦服,穿了件黑色的。乍一看,确有几分蹊跷。 不过薄易是个左撇子,打他两岁提笔起,他就从薄老先生那儿听说过了。但昨晚行刺他的人分明是用右手,所以听秦克耶推断是薄易时,他怎么也觉得不可信。 而且射箭时撑弓的手也要使不少力,但看他右手无论是抬起还是落下,都自然流畅无比,半点不像是有受伤的样子。 但想到出来前秦克耶的严辞要求,只好为了保守起见,再确认一遍。 趁着摄政王和首辅二人放下箭,正拿过侍从递来的水休息,陈决迈步子上前,恭维了两句:「早听老朽的那些精锐部下夸起,首辅大人在边境是如何震慑四方的,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薄易听言表情没什么起伏,不温不热地颔首:「陈侍郎谬赞。」 陈决不在意地笑了笑,闲聊似的道道:「常人中就没有几个是惯用左手的,即便是惯用左手的,恐怕也抵达不到首辅大人的威力。不过我们这些凡夫俗子平日右手吃饭写字惯了,不由有些好奇首辅大人右手较之如何,可否右手来发箭,让大家一饱眼球?」 在场中确实有世家子弟对此好奇的,跟着叫好了几句,使得陈决提出的请求不再那般突兀。 陈决眼珠子转了转,绕到边上的摄政王身上,心中只求这位不在其中插手,这样薄易就没道理反着大家的唿声拒绝。 不过看他一派自然地喝着水,视线眺向远处,确实不像要搭理的样子,顿时松了口气。 薄易低调颔首,婉拒道:「薄某不擅右手,怕是会让众人见笑。」 陈决:「大人这是哪的话,在场哪有敢笑话您的主儿,不过是图个玩乐罢了。」 薄易没说什么,倒是边上看戏的郝光远冷笑一声,率先出了声:「陈老头,人都说了不擅右手,你哪惯的毛病非要逼人试。你一右撇子怎么不先给大伙儿表演个左手射箭?噢——本王爷想起来了,你的左手昨夜被刺客划了一刀嘛。啧啧,陈老头,看来你宝刀已老啊,连个刺客都招架不住,你部下那些精锐听了怕是都想换个主子跑路了吧?哈哈哈哈。」 虽说他从小看不惯小白脸装腔作势的模样,但这陈老头更不对他胃口,尤其是昨夜折腾得大傢伙儿觉也睡不好,一时火力全开,集中勐攻。 陈决被对方这话气得顿时吹鬍子瞪眼,全京城他就跟这位刺头王爷最不对付,成日管他老头长老头小的叫,他几次到圣上面前含沙射影,但圣上都跟听不懂似的只会感嘆两句小王爷豪迈直率的热血性子,此外不予置评,搞得他拿这位世袭王爷没有任何办法。 不过想到正事,还是深吸了几口气,把燥火压了下去。没理会人,和气地对薄易笑道:「不知大人意下如何?」 薄易淡淡垂眸,看向不到他胸口高度的兵部老儿,颔首道:「那薄某便恭敬不如从命了。」 说着就要拿过随从手上拿着的弓箭,谁想被陈决拦住了。 陈决「欸」了一声,呈上了自己准备的,道:「大人那弓难使,不如试试老朽的。」 郝光远听他这不要脸的臭话都想踢人了,这特么又沉又钝的玩意儿也配叫弓箭? 谁想薄易无甚反应,像是眼瞎看不出好坏,到了句「多谢陈侍郎」,便接过弓调试。 郝光远简直无话可说了,这小白脸是不是脑子有问题,这种破弓就算是右撇子都没几个人使得惯吧。 不过周围其他人没瞧出其中的名堂,还挺想看看首辅右手到底如何。若是落了靶,也好叫他们心里平衡些。 薄易先用左手调试了下弦身,不紧不慢,陈决怎么看都不觉得对方有半点慌张。
第89页 因为用的右手,所以为了「别太欺人」,将靶子的距离调回了二十米。 大家本以为首辅大人右手持物,需要适应好一阵子,谁想跟左手射箭时一样,弓一调好,也不跟人打招唿,箭就离弦射了出去,甚至没给人反应的时间。 侧眸望去: 嗯……正中红心…… 众人跪了,噢,这就是不擅右手。 作者有话要说:  把前两章易哥受伤的手改了一下,换成右手受伤。 感谢在2020-01-04 23:35:38~2020-01-05 22:34:0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薛梨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柘眠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1章 薄易不紧不慢地放下弓箭, 对靶上的成绩并不在意,口吻疏离却又富有涵养地微微颔首:「让侍郎见笑了。」 陈决原本想着这弓又沉又钝,如果对方右手有伤, 起势时难免会露出破绽,但显然对方身体好着呢嘛, 一个左撇子把右手惯用到这种程度,简直恐怖的逆天。 干巴巴地讪笑两声,道:「大人当真名不虚传,让老朽大开眼界。」 薄易谦虚地应了声「侍郎过奖」, 突然抬眸看了眼边上一直悠悠看戏的姜九黎,意味深长地来了句:「若真要说大开眼界的话,还属当年有幸见得摄政王殿下左手射箭的天人之姿, 让薄某至今难忘。」 众人譁然, 这年头左、右撇子切换都已经那么随意了吗,一个左撇子惯用右手已经够瞠目结舌了,好好的右撇子也开始练用左手,还给不给常人留活路了。 连郝光远和虞优听了这话都有些出乎意料,做了那么多年的兄弟对这点可是半点不知。 作为正主的姜九黎却是蓦地哽了哽, 狭着眸颳了某人一眼:「……」 他不就是方才置身事外没出声帮衬一下么,犯得着这当儿跑来搞他? 什么天人之资、至今难忘, 说来都是扯淡。 薄易和他六岁起在太师院同出同入,那时还孩子心性,两人同为同辈中的佼佼者,难免起了一争高下的心思, 但又偏生样样不相上下。 于是两人相约了一次比武,心高气傲下都用的对方的惯用手,从弓、弩、枪、刀, 到剑、矛、盾、斧、钺……十八般武艺从头到尾比试了遍,最后状况自然是惨不忍睹。两人跟被水打湿了的纸片人似的,力道掺了棉花,轻飘飘地乒铃乓啷乱敲一顿,谁也用不顺对方的惯用手,把好好的比试硬生生变成了一场过家家。 姜九黎不喜欢浪费时间做效益不大的事,是以右手用的顺,便再也没练过左手,薄易那小子明知道这点,还非要膈应他,气得殿下当场就差冷呵一声了。 首辅大人却觉得看热闹不嫌事大,还得加两分火候,于是将手上的那把钝弓递了过去,面上却是对陈决道的:「侍郎应该不介意将爱弓借给殿下一试吧。」 陈决哪里敢说声不,连忙哈腰应了下来。 首辅温润地笑了笑,一脸无害地对姜九黎道:「殿下,陈侍郎的这把弓不错,想来您一定会用的顺手。」 姜九黎:「……」 冷冷垂眸睨着薄易手上的弓,肉眼可见的嫌弃。 头疼地轻啧一声,隽逸的面容上大写的生无可恋和厌世感。 郝光远看他接过弓,没忍住讶异了一下,凑人耳道:「九黎,你真会使左手啊?」 姜九黎面无表情,眼底一丝波澜不起地看他:「你说呢。」 郝光远:「呃……」 意会过来的小王爷勐拍大腿,我说呢嘛,果然又是那个小白脸从中作梗! 首辅没给殿下留退路,殿下只好将弓身拾了起来,全程瘫着张脸,充满不快。 不知情的围观者充满新奇,连皇帝老儿都翘了二郎腿,伏在案上,望向这边的景象。 姜九黎默默地拉了拉弦身,感受力度。 一秒后,他抿了抿唇,侧目死亡凝视了一下陈侍郎,引得后者连连冷汗。 要知道陈决先前敢用那番话煳弄薄易,是料定了在朝为官,对方不会和自己明面上过不去,但这位摄政王殿下可不是看谁面子行事的主儿,他要真不乐意了,光一张嘴都能埋汰死人。 哈腰擦着额间的涔涔汗滴,实在没胆与人目光直视。 许久,姜九黎方拉弓起势,也不着急,就这么吊着众人胃口,慢腾腾地瞄准。 约摸是找到点手感了,还非常傲地抬手让远处的侍童将靶子距离往后移了十米。 惹得薄易没忍住嘴角若有若无轻笑,看向别处。 潜在树上护卫的清风表示看到这幕一点都不担忧,他家殿下没正统学过左手射箭确实不错,但一个能把双刀流使得炉火纯青的人,有些身体的反应早就刻到骨子里了。 这不,就在郝光远和虞优商量着一会儿某位殿下丢了颜面、下不了台,他们该如何帮人救场时,长箭破势而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直抵靶心。 隔着远远的距离,大家听到一声木板的碎裂,紧接着只见箭靶穿破,长箭仍势不可挡地向后疾驰而去,最后定定地钉在南向的围墙上。 「……」 场上呆若木鸡几许,紧接着爆发出轰雷般的拍掌叫好声。 姜九黎却是臭着张脸,将弓扔回了陈决怀里,虽一句话没说,但显然看得出他对这把弓的意见很大。
第90页 郝光远望着箭靶上的圆孔,咽咽口水,惊疑未定。得嘞,果然是他操心太多了,还真没见过九黎是有什么事做不到的。 姜九黎射完这箭,便旁若无人地离了围场,没走几步就察觉到身后清风跟了上来。 斜眸睨人,有些不待见:「不是让你护在薄易身边么。」 清风耸耸肩,没想到殿下被薄爷坑了一把,还不忘惦记人,解释道:「薄爷右手的伤估计开裂了,属下想着一会儿带若雨过去给他包扎。」 姜九黎冷哼一声,不知想到了什么,添了一句道:「过一个时辰再带若雨去,让他多疼一会儿。」 清风被自家殿下的小脾性逗得几分好笑,唯首应下声来。 —————— 一个晨间的箭术大赛浩浩荡荡地拉下帷幕,小儿组中七殿下夺得头筹,十一殿下位列第三,小太子则名落孙山。 摄政王殿下和首辅大人并列及冠组第一的佳绩,这让皇帝有些许发难。 他只准备了两颗长生丸,一颗给了小儿组的七儿子,剩下一颗却不知该颁给弟弟还是首辅。 正想着要不要回去再熬制一炉给人补上,就听两人低着声「相亲相爱」地互相谦起让来了。 弟弟:「你不是受伤了么,正好吃颗长生丸补补。」 首辅:「不敢当,殿下乃国之栋樑,大启不可一日无殿下,理当由殿下服下这颗长生丸。」 弟弟「呵呵」两声,不容置喙地下了最后通牒:「薄易,这是本殿的命令,你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首辅:「……臣领命。」 虽然全程目睹两人相互推脱,甚至都没碍着他在场委婉一点,皇帝表示自己脆弱的心灵有些受伤,但最后给人嘉奖时还是非常兴致高昂。 薄易面带沉重地接过这份无法拒绝的厚奖,尤其是听皇帝老儿对他祝愿什么「千百年后希望你我还存于世间,做永远的君君臣臣」,内心更是复杂无比。 天子所赠,自然没有丢弃的道理。不过才到台下,便想出了法子,径直朝小太子走了去。 小太子以为师傅是因为自己没得成绩,特来教训的,蔫蔫地沖人行了个礼,主动认错道:「师傅,是孤让您失望了。」 薄易摸摸人脑袋,一本正经地宽慰道:「殿下还小,此番表现已属不易,为师欣慰,故而这是特意给您的嘉奖。」 小太子眼睛一亮,没想到没拿到名次也会有嘉奖,抬眸看到是头筹才会有的长生丸时,心中更是难言地感激澎湃,郑重地接过瓶子,慷慨激昂道:「多谢师傅,孤日后一定不辜负您的教训和期望!」 薄易耐人寻味地笑笑:「殿下是个好孩子。」 姜九黎远远瞥见这幕,啧啧两声,这蠢侄子当真是被人蒙了拐了骗了都不知道,无言摇头,甩着袖袍背身离开。 …… 热身赛结束,众人午间用了膳,又加以小憩,便开始了夏猎期间的重头戏——狩猎。 因为摄政王每年对这事儿的干劲都没有那么足,所以也算是给了大家施展身手的空间,从年迈的臣子到年幼的皇子皇嗣,所有人都摩拳擦掌,跃跃欲试。 随着皇帝的发令,无数马儿挥鞭崩腾而出,这个时候大家心中念着的不仅是头猎的赏赐,更是为了其间的无上荣耀。 虞优一天下来都没怎么补过眠,骑在马背上颠簸到生不如死,郝光远数次要等他,都被他摆摆手赶走,打算马群散了,便找个不显眼的地方偷懒。 山海林很大,没过一会儿马匹就分散稀疏开来,虞优见已经脱离了围场的视线,便吁声让小棕马把步子缓了下来。 正值未时,马儿脚蹄踏在石子上也嫌烫人,再加上饥渴难耐,便主动载着主子,往有水源的方向跑去,等虞优反应过来自己在何处时,已经不记得回去的路。 无奈之下,只好到溪边洗了把脸,等马儿饮足水,这才慢悠悠地牵着绳,打算找块阴凉地儿先熬过午间最热的时候,再看能不能好运逮到老熟人将他捎回去。 耳边瀑布声渐响,虞优将马栓在了树边,便自顾朝瀑布走去。 漫天的水汽氤氲,给人带来一丝凉意。 二爷惬意地伸了个懒腰,却发现清泉边某团缩在树荫下的不知名物体有些异常,定睛一看,低矮的枝丫下有一双玉足露在外头,正泡在溪水里没有动弹。 他惊吓地往后退了两步,靠,他这不会是遇到了野外抛尸现场吧? 第42章 沈宴秋夜里没睡两个时辰, 就被帐篷外的动静吵醒了。 大伙儿也不知道哪来的激情,一身的活力消耗不尽似的,一早就商量着今日的活动安排。 沈宴秋兴致缺缺, 跟婆婆和心儿知会了一声,便拿着两个大饼, 决定找别的地方继续补眠。 作为一个不耐晒的生物,昨夜那个天然大瀑布自然成了她的首选之地。 好在地方不算太远,走了小半个时辰,寻了块树荫较矮的地方, 便脱了鞋袜泡在水里,躺草地上睡了起来。 睡得正憨,感觉头顶的树影挪了挪, 天光借着缝隙间投到眼睑, 她微刺地抬手挡了挡,睁眼望去,被映入眼帘的那袭红衣搞得有些懵。 「虞少主?」 只见虞优提着根木棍,正小心翼翼地挑着矮灌木的枝叶,看到她后脸上表情同样困惑不解, 呆呆道:「你怎么会在这?」
第91页 沈宴秋表示她也想问对方同样的问题,说来两个人已经好长时间没见过面了, 也不记得确切是从哪日起,他便不再到童话镇来,如今在荒郊野岭遇见,不得不说非常意外。 默默从草地里坐了起来, 移到边上树荫较高的位置,侧着脸与人直视道:「跟书坊里的大傢伙一块儿出来玩,你呢?」 虞优表情显得有些别扭, 将木棍扔到一旁,忸怩两下,便到她边上一道坐了下来。 他之前只见过她一回女装的模样,却也是蒙了面纱若隐若现。如今正式看她梳着女儿家的髮髻,穿着妍丽的水蓝色衣裙,喉间莫名几分哑,也不敢直看。 垂着脑袋看地上的青草,上手拔了几根,缓解心间的微妙拘谨感:「今年皇室夏猎的围场改筑在了山海林,方才和众人散开狩猎,马儿不自觉跑到了这处。」 沈宴秋慢吞吞地点头,回想起之前婆婆似乎提过东南风的林子被富人包了,顿时瞭然过来。 正好感觉腹中有饿意袭上,便拿了块事先准备的饼,不紧不慢地吃起来。 虞优等半天,也没见她质问自己为何说话不算话再没去找她,而且还悠哉悠哉地啃起饼来,感觉从头到尾都只有他自己一个人在闷闷地不开心,而她却从未在意过。 不快地将草根扔进溪流里,道:「你就不问问我这几日去做什么了?」 沈宴秋讶异地侧眸看他一眼,不懂他这莫名小委屈的语气是由何而来:「虞少主家大业大,日理万机,酒楼中自然有打理不完的事物。」 虞优憋闷:「我不来找你,你便不曾想过主动来找找我?」 童话镇和风满楼统共不过百米的距离,他站在雅间的窗口就能看到书坊门边的景象。每天看着这个女人在底下进进出出,但从未见她向酒楼这处望过一眼,当真是无情。 沈宴秋沉默些许,缓声道:「虞少主,我以为我们只是萍水之缘,您对我不过是一时来了兴致,过了也便过了。」 她承认早初确实有些习惯虞优在身边不停晃荡的感觉,但她不至于错把陪伴当喜欢,况且这么多年的独行生活,让她已经可以很快适应每个人的出现与消失。 虞优被她这话弄得有些哑然,低低道:「喂,沈宴秋,本少爷难得几回真心,你说这样的未免太伤人了。」 沈宴秋悠悠嘆了口气,将吃了一半的饼包回方巾里:「虞少主,您扪心自问,对我到底有几分欢喜,难道不是因为找不到合适的姑娘,这才看上了我这个可以凑活的?」 虞优张了张嘴,想反驳,却也不知道从何说起。因为……他早初确实是抱了这样的心思。 沈宴秋没理会他的反应,将脚从溪池里捞出来,随意拿裙摆擦拭了两下,一边穿鞋袜,一边自顾继续道:「而且您显然是不服管束的性子,总有一天会厌倦有人在一旁绑缚你的生活……像您这样张扬的主儿啊,就该在天空自由自在地飞翔……若被我这种自私自利的人摊上了,那才是真正的没有幸福快乐可言。」 她说着站起身来,抱起地上的面饼和水壶:「好了,我先回去了,您不是还要狩猎吗?好歹也是皇室的赛事,您懒归懒,也稍微做足面子功夫。」 虞优被她说得那番话搅乱一池心水,眼看人就要走开,连忙跟上:「喂,你甩开本少爷一人要独自去哪!」 沈宴秋觉得他问了个傻问题,耸耸肩坦直地看他道:「自然是回自己的驻营地去。」 虞优踌躇,咳着声别扭道:「本少爷迷路了,你可否先带着本少爷一块儿……」 沈宴秋默了默,秉着自己昨晚才迷过路的同理心,于是答应了下来,两人便安静地沿着溪流,朝下流走去。 一路上二爷心事重重地想了很多。 他从前一直觉得两口子过日子简单随性点就成了,你不需要太搭理我,我也不需要太搭理你。 不过是凑张桌子吃顿饭,盖张棉被睡个觉,哪来的那么多歪歪扭扭大道理,是以觉得只要找个通情达理、不烦人又有趣点的姑娘做媳妇就差不多了。 现下他虽找到了这样的姑娘,但对方显然不太苟同他的理念方式。 说实在,他完全有自信可以做到一辈子只对一个人始终如一,但却没有把握自己能否对之加注生活所有的重心,而这恰恰是对方所想要的。 所以他觉得,自己需要好好冷静思考一下,再给人姑娘一个交代…… 两人没走到驻营地,便看到吉云猫着腰躲在一根树后,在不远处的平地上设置了陷阱,正屏息凝神地看着兔子如何一点一点往箩筐下靠近。 眼看兔子对筐下的胡萝蔔嗅了嗅,露出白牙一咬,便触动机关,被箩筐罩在了里面。 吉云兴奋地上前把兔子捞了出来,也是这当儿才注意到远处的沈宴秋,兴奋地沖人招了招手,看到后面的虞优时愣了愣,却没多说什么。 沈宴秋往营地看了眼,感觉没什么人烟,问道:「其他人呢?」 吉云道:「大家都散开捕猎物去了,打算晚上做个烤全宴!心儿和婆婆应该也跟着厨娘摘果子去了,您回营地坐一会儿,大家应该一会儿就都回来。」 沈宴秋应下,便领着虞优往帐篷的方向走。 适逢两个书坊里的小厮提着笼子满载而归,一个看了看空无一人的营地:「咦,段老闆呢,不会也去抓野物了吧?」
第92页 另一个道:「估计是去找公子了。」 提到这处,两人便像是打开话阀,源源不断地继续聊了下去。 「哎,你说老闆对公子那般好,公子似乎也有那份情谊,两人怎么就不能在一起呢。」 另一个长嘆一声:「谁说不是呢,大伙儿都那么喜欢公子,让她做咱们书坊老闆娘再合适不过了……只可惜,段老闆总不愿迈明那步。」 他说着顿了顿,又低声补了一句:「我估摸着啊,段老闆还是没忘记江家的那个表小姐……」 那个做出疑惑的表情:「可这都已经过去那么多年了,而且当初也是表小姐弃段老闆而去的……等等,经你这么一说,我发现公子和表小姐模样似乎确有六分相像……」 「可不嘛,段老闆当年为了表小姐上京,从此便再也没回过渝州。三年半前的那个雪夜能救下公子,以及后来倾心倾力地为公子办书坊,售杂志……恐怕都是源于与表小姐的那几分相像。」 「那公子这不是太可怜了嘛……」 沈宴秋没再听下去,便迳自转身,朝空寂的林子深处走去。 虞优听了这些心中难以言喻的震惊,远远瞪了那两个多嘴的小厮几眼,来不及在心中恨恨骂上几句那个姓段的斯文败类、厚颜无耻,担心小姑娘想不开,赶忙追了上去。 许是枝丫踩出了些许声音,引得那两小厮侧目望去,顿时被看到的身影傻住了。 「完了,那,那不是公子吗……」 虞优跟着沈宴秋走出很远,全程只敢看着人脸色小心行事。 但看她神色淡淡的,不喜也不怒,完全猜不出在想些什么。 担心人憋出病来,只好蹩脚地开口安慰人道:「你别难过……你很好,段老闆欣赏不来你,是他没眼光。这年头连话本都不带玩替身了,他还敢那般对待你,是他道貌岸然,是他禽兽不如……」 「我虽不懂方才那个小厮为什么说段老闆是为的你办书坊、售杂志……但倘若你喜欢,小爷我也一样可以为你做这些,而且小爷绝对是只为了你一人,再没有旁的心思和目的。」 虞优小心翼翼地说完这番讨好的话,只求人心里能放开点,别再那么难过,却是听她淡淡出声来了句: 「其实我早就知道他们口中说的那个江家表小姐了。」 虞优怔然,一时不知说些什么。 沈宴秋踢踢地上的石块,耸了耸肩,心想没什么大不了地扯开嘴角轻笑。 与书坊上下的小厮侍从相识三年有余,她知道他们中有大半都是当年从渝州跟着段老闆一同来京的。她虽不常呆在书坊,但时间久了,总会有听到这些墙角细闻的机会。 是以这么长久以来,因为知道他心中尚有牵存之人,一直不敢加以靠近,直到近些时候在书坊帮忙做活,以为与人又靠近了一些,这才生了不切实际的想法。 只是…… 她悠悠长嘆,像是在感慨一件与己无关的事:「只是我没料到,那个江小姐会与我生得相像,这让我觉得自己这么多年来对段老闆保有的知遇之恩显得有些可笑……」 看,人家并不是多瞧得起你才帮你,而是因为你长了副差不多的皮囊。 虞优看着她满不在乎的模样,心中莫名一刺一刺的抽疼:「行了,别笑了,你这样很丑。」 沈宴秋耸耸肩,也不在意他那讨打的话。 可能是一开始抱的期望就不大吧,所以伤心时也不会真的有伤心的感觉。 也罢,反正她也不欠段老闆的,这些年来,即便是六四开,她也没少给人挣钱,管他起先是出于什么原因才帮扶自己…… 只要不欠,什么都好说…… 作者有话要说:  意思就是说,段老闆是秋秋的白月光,但段老闆心中另有白月光qaq,这下大家应该知道为什么之前秋秋对段老闆的态度那么不明朗了吧。感谢在2020-01-07 21:28:19~2020-01-08 21:52:4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24320492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3章 段老闆顺着婆婆和心儿指的方向寻出老远, 也没觅到人影,只好半路折返。 回到驻营地,便看到沈宴秋和虞优并肩坐在溪边的一块大岩石上。 沈宴秋手里攥了一把石子, 有一搭没一搭地朝溪里扔,边上虞优不知在手舞足蹈地说些什么, 还不忘拿摺扇给人扇风。 夕阳的余照从他们身侧披泻映流而下,一个清冷如水,一个张扬似火,眉眼轮廓间都镀上了一层烟色, 静谧而又无限安好。 他伫在树下凝视许久,方出声唤道:「宴秋。」 虞优听到声音,松懈的神经顿时牵了起来, 像是不小心踩到丛林机关, 说不出的危机谨慎感,下意识地看向小姑娘,眸底有些紧张,又有些担心。 沈宴秋却跟没事人一样,侧眸望去, 还晃了晃没握石子的那只手,跟人打招唿道:「段老闆。」 段老闆向他们这个方向走近几步, 目光定定地落在后头的虞优身上,清润的嗓音显得几分沉:「虞少主怎会同出现在此地?」 虞优耸耸肩没个正行,吊儿郎当地拖长了调道:「有缘千里来相会,自然是上苍的指引和安排让我在此与段老闆相见。」
第93页 沈宴秋没忍住眉梢轻扬地瞥了某人一眼, 眼底的笑意一闪而过,转而看向段老闆时已经尽数沉敛了下去,温声解释道:「虞少主原在附近的围场狩猎, 不慎迷路到了此处,宴秋擅作主张将人留了下来,段老闆应该不会怪罪吧。」 段老闆颔首,温润疏离:「自然。」 好在正在火堆边烤食的吉云适时跑来叫段老闆,这才解救了三人难言怪异的境地。 目送着段老闆的身影从视线中远去,沈宴秋脸上佯装出来的那点礼貌温和这才瓦解消散,百无聊赖地又拨了颗石子朝溪里扔去,道:「喂,你什么时候回去,消失那么久,那边的人不会担心么?」 虞优不甚在意,看她不热了,将摺扇插回腰间,双手抵在身后的岩石,懒洋洋地仰头望着夕阳的天空:「谁知道他们什么时候才会发现本少爷不见,派人来寻。」 说着想到什么,「欸」了一声搭腔,桃花眼悠悠上扬,歪着脑袋看人道:「今儿的晚饭你可得给小爷包了,指望他们接我回去,小爷估计得先一步饿死了。」 沈宴秋面露凝重地看他,觉得这个任务过于艰巨:「你又不是没在书坊里用过膳,我自己都未必能抢食到点吃的,哪有那个能耐给你也留一份。」 虞优「啧啧」两声,同情地抬手搭在她脑袋上,没什么力道,就是这么放着:「要不一会儿那边找来了,你跟着小爷走?想吃什么爷都可以给你整来,没人跟你抢。」 他说着看了眼显然人数大于帐篷数好几倍的营地,也不知道这种大通铺到底是怎么给人住的,补了句:「而且小爷可以让你睡个软软的觉,没人挤,也没人吵。」 咳,当然,还得排除一下昨夜那样有刺客闹的特殊情况。 沈宴秋一个爆栗弹开某人没分没寸搭在自己脑袋上的手,下手没轻没重:「别了,我自己在这儿挺好的。」 虞优瘪瘪嘴,没再强求。 他就是有些担心,怕她一个人了会胡思乱想,他跟在边上虽帮不了什么,但至少不需要她强颜欢笑地伪装。 天色很快暗了下来,篝火边飘来烤肉的阵阵香气,融进夏夜的风,催人食慾。 心儿和婆婆帮着厨娘们翻转火架上的烤鱼、烤肉,眼睛却是时不时瞥向溪边。 她们傍晚间回来时,就看见自家小姐和一陌生男子坐一处闲散地说着话聊天,心中百般好奇,却又犹豫不敢上前。 后听闻边上大家八卦,才知那位红衣的是风满楼的顶家少主,前阵子火热地出入书坊追求自家小姐,只是不知今儿在这山海林中是打哪突然冒出来的。 心儿自从先前得见摄政王殿下一面,已经坚定地站定他和自家小姐,谁想今儿又冒出一个来头不小的虞家少主,不由几分动摇。 因为隔得远远的,也看不清面容,是以一直翘首盼头,直到段老闆叫她去给小姐送吃的,这才拍拍脑袋,惊觉自己忘了这么一个好方法。 盛了满满一盘烤肉,备好小刀餐具,这才小心翼翼地端送了过去。 「小姐。」 心儿远远唤了一声,临到近处,却是说不太出话来了。 若说摄政王殿下圣净似雪,那么虞少主一定张扬似秋日的枫叶,不论是微勾的眼尾,还是轻挑的眉梢,都彰显着十足的肆意狂魅。 果然方才那些厨娘说虞少主老少通吃、京中女子梦寐爬墙对象的话诚不欺人。 心儿敛下心头的激动,眼观鼻鼻观心地将餐盘呈了上去,格外有眼力见地不再打扰人:「小姐,您和这位公子先用,倘若不够再叫我。」说着便蹭蹭跑远,动如脱兔。 沈宴秋将岩石上的盘子朝虞优的方向推了推:「喏,方才你便嚷嚷饿了,快吃吧。」 虞优慢条斯理地拾起小刀切划,动作格外好看,不经意地问道:「为何其他人都唤你公子,刚刚那个丫头却是你小姐。」 沈宴秋一边拆开包着面饼的方巾,一边道:「那是我家小丫鬟,不是书坊里的。」 虞优「噢」了声,把叉了肉的小刀给她递去,动作自然无比。 沈宴秋拿起下午啃了一半的饼,摇摇头道:「不了,没什么胃口,你吃吧。」 虽说她这个人平日无油不欢、无肉不欢,就连炒青菜都会让婆婆多放些肉丝进去,但今日确实提不太起什么兴致。 虞优沉默地看她两秒,将小刀一併扔回了盘里,拍拍手,拿起方巾上剩得另一块面饼,放嘴边重重咬了一口。 啧,都硬得跟块石头似的了。 二爷表示自己这辈子都没吃过这么「粗糙」的粗粮,咬在嘴边都嘎吱脆了,要不是牙口好,估计够呛。 沈宴秋侧脸看他,月光在溪面投下静静的倒影,某人平日一言不合就嘚瑟嚣张上天的模样此刻都显得顺毛了许多,没说什么,只是将脚边的水壶朝他那处近了近,便顾自啃着面饼。 篝火边的众人吃饱喝足,再次哄闹了起来,有围成圈跳舞的,有亮开嗓一展歌喉的,连吴管事也拿出看家本领,中气十足地拿着一把陶埙吹了起来。 就是在这时,浩荡的马蹄声由远及近地传来,未等众人反应过来,就看见一纵列的马匹在溪流对面的河岸停下来。 数十匹马呈一字排开,后头还聚了无数侍卫。 为首那位身穿白色华服,修眉长眸,恍若众星捧月地出现,让天边的月都为之黯然失色。
第94页 座下的白马毛色纯净,一尘不染,就这么于高处居高临下地睥睨着对岸,隽然的面孔清凉似夜。 围在篝火处的众人简直看呆了眼—— 夭寿了,何几曾时这般天人的面孔都是成群结队扎堆出现的! 除去为首白衣的绝色风华,后头身着黑色劲装、清一色排开的十八位男女也是千里挑一的俊容美貌。 一个个坐在骏马上,恍若天人护着神子降临下凡,圣洁恍惚得让人觉得几分不真切。 郝光远驱着马从后头绕到前面,没看清眼前的光景,嘴上还问道:「如何,有虞二留下的痕迹没?」 沈宴秋还保持僵硬的姿势,默默地「咕咚」一声吞下水,将水壶拧紧,侧目对边上的人道:「应该是来寻你的。」 虞优没骨头似的抬了抬手,向对岸的人招唿道:「九黎你这速度不太行啊,小爷等得花儿都谢了,差点以为我今儿个要风餐露宿了。」 清风没忍住在后头暗暗腹诽,二爷亏得敢说,他们此番狩猎的范围明明在围场以西北,他倒好,也不知哪来的能耐,竟跑到了相反的方向来。累得他们把所有地方都搜察了一遍,最后才扩展范围,在瀑布边发现他丢下的小棕马,沿着溪边一路寻找,瞧到这处有炊烟,才寻了过来。 郝光远策马来到前头,听到虞二的话腔,正想吐槽两句真够不让人省心,却在看清他边上坐着的倩影时愣了愣,呆呆出声道:「沈小姐?」 他不解地看向虞优:「虞二,你们怎么会……」 虞优默了默,收敛了那副吊儿郎当的模样。跳下岩石,掸掸袖摆,面上难得染上几分严肃,道:「回去再与你说。」 二爷素来坦荡惯了,唯就一件事隐瞒许久,甚至算来有些不厚道。 他明知郝哥儿早初对小姑娘的心思,但这段日子以来都故意忽略这点,倘若不是此番被直接撞见,他也不知自己到底何时才会跟人摊开一切。 抿抿唇,想着回去再与人好好解释,届时要打要骂都由着对方来,但让他就此放下小姑娘是决计不可能的。 他旋过身,看向还抱着膝在岩石上不知神游哪处的小姑娘,低声道:「确定不随我一处走?」 他说着看了眼不远处火光下的段老闆,很是不放心。 沈宴秋摇摇头,点点下巴示意对岸道:「你快去吧,他们好像找你很久了。」 彼时由侍卫牵来的小棕马已经淌过水,朝他这处跑来。 虞优抿抿唇,深深地凝她一眼,起身上马,红色衣摆在空气中划开一道长弧。 轻呵一声「驾」,马儿跑向了对岸,与岸边的人马并做一列。 如水的月色下,姜九黎清泓似的眸光从沈宴秋身上掠过,牵过马绳,沁凉的声线道了句「原路返回」,朝后方折去。 剩下的人马听令,整齐有序地紧跟而上,宏伟浩荡。 第44章 就这么一群来也匆匆去也匆匆的神仙人马, 难以避免的成为了书坊上下津津乐道的话题。 众人对来者身份猜测纷纷,唯有心儿一个清楚点底的。不过念着普通百姓理应不识这等尊贵身份的人,是以一直没敢吱声, 生怕说错话给自家小姐带来不必要的麻烦。 沈宴秋目送那群人离开,有些不太懂一个个的临行前为何要对她投来那样奇怪的目光, 搞得像是什么纠葛狗血清宫剧一样,一阵莫名其妙。 没做多想,拍拍裙裾起身,跟心儿和婆婆知会了一声, 便提前进了帐篷休息。 今日的她显得有几分沉闷和寡言,和平日跟大伙玩乐在一处的闲散性子很不一样。就连吉云唤她要不要一起玩骰子,她也摆摆手淡声拒绝。 下午嚼舌根的那两个小厮不安地交换了下彼此视线, 看着火光交错中, 神情略显晦暗低明的段老闆,不知要不要将事情坦白。 …… 为期三天两夜的团建活动就此结束,沈宴秋难得动了真的开始为自己重新制定起未来的规划。 她这个人一向没什么追求,钱挣够了,便开始安于现状, 老老实实地保持稳定更新,也不追求写出什么惊天动地的举世之作, 也无意再去折腾自己往更深层次的方向发展。 不过现下有些不一样了,她起了想要从书坊脱离出来的小心思。 可能只是为了那潜意识里作祟的自尊心,无法接受一直以来所受到的照拂都源自一张相近的面孔,也无法释怀她现在所拥有的一切都是得益于一个人对另一个人的思睹所给予的恩惠。 即便显得有些矫情, 即便需要迈出舒适圈让事情变得复杂不容易,她还是决定尝试一二。 虽说不至于另找出版的东家,但她决定把业务拓宽一些, 至少让自己日后不仅依附于童话镇生存——最后思前想后,决定从最接地气的「说书」项目开始。 写作者最不乏的便是脑洞,她近年来保持一年一本的出书速度,其实额外攒了不少未成型的故事大纲设定。 向段老闆一连请了数日的假,总算把一本「真假千金」题材小说的上半卷落笔完成。 有了自荐的稿子,接下来她愁的就是该物色哪家说书的茶楼、酒馆,作为自己推广合作的对象。 因为对临安城的盛况不是很了解,她私下找来虞回试探地问起。 这一问便问到了正主。
第95页 虞回这几日一直与沈大小姐玩在一处,是以没少跟着人往锦绣山庄和沂兰楼跑。而这沂兰楼正是城中的听书盛宴,此楼将从早到晚营业的八个时辰划分成八个场次,里头的说书人都是些鼎鼎有名的文化大儒,讲书内容涉及史学、天文、地质、民间怪谈……应有尽有,无所不有。 跟现代的百家讲坛有异曲同工之妙,其间也有不少说书人因此成就自己的名声与人气,在民间备受欢迎的,可以说是当之无愧的人气第一说书楼。 虞回和沈宴秋坐在街边露天的面馆,一边没什么吃相地吸熘着米线,一边给人事无巨细地科普了一遍,最后问道:「秋哥,你问这些是要做什么呀?」 沈宴秋饮了杯茶:「没什么,就是近日闲来无事,想找地方打发打发时间。」 虞回点点头:「那你到时候记得赶早一些,那边的雅间、厢房大多被京中的富人子弟提前包了,底下大堂也总是人满为患、水泄不通,是罕见的上层人士与下层人士混杂之地。按你这小身子板的,我还真担心你占不到位置!」 她说着突然暧昧兮兮地笑了一下:「不如我叫我二哥陪你一块儿去吧?」 沈宴秋搓了搓手臂上冒起的鸡皮疙瘩,无奈道:「虞回,我跟你哥真不是你想的那种关系,你就别开玩笑了。」 虞回本想反驳连传家玉佩都送了,怎么可能不是那种关系,但转念想到自家哥哥这段时间确实对秋哥疏于照顾,而且夏猎回来后整日整日地往郝哥儿的南阳府跑…… 不知想到什么,她惊吓地捂住了嘴,靠,兔子也不带这样吃窝边草的,她哥现下不会又是看上光远哥了吧???这也太朝三暮四了!!! 突然间对秋哥涌上无尽同情,拍拍人肩膀:「秋哥你别难过,我知道近来是我哥对你冷落了,你且待我回去为你好好做主。」 沈宴秋也不知道她又脑补了什么小剧场,心累地捏捏眉心,道:「不说我的事了,聊聊你的,你和南卿小姐现下关系如何?」 虞回也是个心性不定的,一下子就被她带偏了题:「南卿小姐极好相处,可惜就是藏得严实了些,我至今都没能套出她是巨先生的蛛丝马迹。」 沈宴秋摇摇头,由衷道:「你有没有想过,她这般了无破绽,其实正是因为她并非巨先生。」 虞回犹疑地摸下巴:「若非南卿小姐,那总不至于真是首辅大人吧……虽说首辅大人才气非凡,但他一个在沙场征战七年的人,哪有那样的细腻心思,在书里把我们女儿家的所思所想揣摩如此透彻的。」 沈宴秋单手拄着下巴,另一只手竖起食指,指了指自己的方向:「我早跟你说过了,真正的巨先生,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虞回盯着她愣了两秒,接着又是大笑开来:「秋哥,您同一个笑话都开两回了,都不嫌腻的吗。」 沈宴秋:「……」 小妹妹,你日后一定会为自己此刻的天真无知感到后悔的。 和虞回分开后,沈宴秋便独自去了沂兰楼,地方不远,隔了两条街,坐落在湖边。 不同于风满楼的豪气显贵,大约五楼高,素朴雅致,沁满文人雅客之息,湖畔停有船只七八,渔家三两,楼中时不时传来拍手称赞的叫好声。 因为未时的说书剧场已经开始,是以这个时间没什么进出的百姓,大多老早候在了大堂,点上两盘花生,只等中场休息时间一过,便开始听书。 她进楼时,说书先生正好卖起了关子,引得底下听众目不转睛,好奇不已。硕大的厅堂安静地连根针落下的声音都能听见,生怕错过任何一点精彩情节。 随着惊堂木一拍,说书先生又惟妙惟肖地比划着名手往下讲,在底下掀起一阵轩然大波。 沈宴秋虽只听了两句,便反应过来是类似聊斋志异的人鬼相恋情节,百姓对鬼怪本就敏感,是以一个故事听得险象环生。 大堂招待的小二看到客人,机敏地迎了过来。 「这位公子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吗?」 因为在沂兰楼跑堂多年,也有了招待的经验,穿着普通的平民基本往大堂空位引即可,而穿戴不凡的,则需多问一句,是否需要楼上的厢房与雅间。 沈宴秋没急着应答,视线淡淡从四周扫视了过去,把茶楼的环境和听书人的类型在心中考量分析了一遍,这才温声和气地沖人道:「小哥儿可否带我见见你们的老闆。」 小二面露犹疑,将人上下打量了一遍,看他打扮非富即贵,不敢轻易招惹,于是保守起见道:「公子在此处稍等片刻,容我先去禀告我家管事。」 沈宴秋颔首,看人走后,左右寻着无事,便在过道空置的长椅坐了下来。 因为沂兰楼中一年三百六十五天都是座无虚席,茶楼的主人也採取了开放的姿态,寻常百姓中即便占不到座的也可自己搬来长椅坐在过道处,只需不扰乱厅堂秩序,便来者皆是客。说来比起那些唯利是图的商人,包容宽纳许多。 沈宴秋等了小半盏茶时间,小二便将她迎到了五楼的雅间。 「公子,这便是我家管事——月当家。」 沈宴秋看着屋内背对而立的人影愣了愣,倒不是讽刺人,而是真的有些惊讶。虽说大启比歷朝都推崇女性地位,但她确实是第一回 见识到这么大型的茶酒楼会是由一个曼妙女子主持掌管经营的,还不是青楼老鸨。
第96页 小二退下后,立在窗边的女子才旋过身来,沈宴秋下意识觉得此人有些面熟,好似在哪处见过,却怎么也想不起来。 显然对方也跟她想到了一块,看到她后若有所思地挑了挑眉。 月霜来到桌前给人倒了盏茶,笑意盈盈道:「姑娘坐吧。」 沈宴秋微不可见地蹙眉,她自认自己男装扮相无懈可击,很少被陌生人直接察觉。但转念想到这位经营人流量最广的茶楼,每日见过的人少说也有成百上千,想必其中不乏像她这般女扮男装的,是以练就出一双眼力。念及此,没再多想,落落大方地就座。 月霜给对方倒了茶后,转给自己斟了杯酒,小酌一口,语气亲和道:「不知姑娘找月某有何事商讨。」 沈宴秋将袖中的书稿拿来了出来,平摊在桌案上:「有笔生意想与月当家合作。」 月霜饶有兴致地「哦」了一声,尾腔悠悠上扬:「此话怎讲?」 沈宴秋将书稿朝对方的方向移了移:「这是我写的说书稿,目前只有上半卷,如若月当家应允,在下可确保此书内容在贵茶楼首发,但也要求茶楼将每日戌时的说书时间腾给在下。」 月霜眉梢轻挑,翻开书稿看了看,原本只想看个大概,谁想真的起了猎奇心,直到一刻钟后方将书稿放下。 她指尖在桌沿有一搭没一搭地敲打,缓声道:「月某承认姑娘的故事极有吸引力,不过戌时是茶楼每日客流最广的时间,姑娘先前在楼里并无名声的积累,月某担心客人不会买帐……不如先安放在旁的时辰,试验效果?」 沈宴秋笑了笑:「月当家只需放出消息是巨先生的新书力作即可。」 此言一出,月霜姣好的妆容出现片刻崩盘:「您,您就是……?」 沈宴秋不遮不掩地颔首,既然动了合作的念头,那么这些基本的也就没必要再隐瞒。 月霜全然忘了还要和主子商量的那层程序,当即拍下桌子敲定:「一切好说!巨先生的书稿月某全部收了!择日不如撞日,咱们趁着今日便把书契一併立了吧。您看看如何分成比较合适?七三、八二?……罢了,我们茶楼收一成利即可!」 第45章 月霜实际是暗夜十八骑中的一员, 幕后主要负责情报管理与民间文化传扬,当然,其中最重要的一点还是为组织背后的运作提供资金来源与支撑。 没办法, 她家主子为官廉正、两袖清风,但又控制不住娇生惯养的性子, 花钱如流水,再加上手底下要养的人太多,以至于十八骑上下老小到头来都只能靠这家茶楼养活。所以这些年来她已经习惯了精打细算,好实现茶楼经营的利润最大化。 一般来说, 与他们茶楼签书契都是按照雷打不动的八二分成,茶楼八,写书人二。但此番与巨先生签下的一九分成, 让出的还是黄金时间段的戌时, 这直接导致茶楼在未来的一年里至少要流失上百两的黄金。 然而此刻的月霜还在为自己能把巨先生拉拢过来的决定感到沾沾自喜。 要知道她绝对是巨先生的死忠追求者,从第一本杂志追起,即便是外出任务期间也是风雨无阻,有时趴屋檐上窃听,有时在草丛里埋伏, 都会情不自禁从怀里掏出读本追读,导致一同做任务的镜夜经常对她无语至极。 本来呢, 她完全可以动员一下身边的十七位小伙伴们,偷偷嗦嗦地把巨先生的身份调查出来,上演一场硬核追星。但后来想着有点违反职业道德,主要是十七个小伙伴也不听她使唤, 只好作罢。 如今老天听到了她的心愿,就这么把巨先生活生生放在了眼前,让她砸多少钱也要硬着头皮继续往下嗑啊!!! 月霜笑眯眯地把书契收好:「巨先生日后若还有旁的什么要求想起, 大可跟月某提,我们可以另外补上。」 沈宴秋对对方提出的优厚待遇,全程处于半凌乱的状态,听言又对这般骚操作有些窒息,书契都立完了,还能临时添条约?不怕被她坑死? 「多谢月当家好意,这份书契在下很满意,无需再改。」 月霜亲近道:「我与巨先生年岁相差不多,就不必当家长当家短的唤,往后叫我月霜便可。」 沈宴秋也不忸怩,想着对方知道自己女子身份,便落落大方地报了真名,预祝合作愉快。 月霜知道先生姓沈,早初还是因为夏猎那晚全员搜寻二爷时南阳小王爷的称唿,当时见着先生只当是二爷看上了哪家天仙姑娘,谁想缘分这般妙不可言。 她自然地转换了称唿:「那沈小姐,我打算五日后再推出您的说书稿,中间几日用于民间的推广宣扬,您意下如何?」 沈宴秋点头:「一切听从贵楼安排。」 两人商量妥当,月霜便将人往外送,顺便介绍了下隔壁的空置厢房:「这屋子长年空着,您日后若是想来听书,便到这处,茶水点心皆免,就当做跟自个儿家里一样,我会好生跟下人们交代下去。」 沈宴秋没多想,只当是售后服务的一部分,感激应下。 月霜美滋滋地将人送走,这才惆怅起茶楼缺了这么大笔收入,届时要如何跟主子交代。 头疼地在屋里来回踱了几圈步,最后当机立断地决定到宫里找几位好友商量一下。 —————— 凝辉殿屋檐,排排坐了四个身形。
第97页 其他人都外出做任务去了,月霜只好针对性的逐个入手。 她故作坚忍地拍了拍大腿,饱含深情地缓缓道:「姐妹们,我们相依为命十数年,上刀山,下火海,歷经无数磨难……如今同甘共苦、见证真情的伟大时刻终于到来了!」 边上三个大老爷们:「……」 只是一秒,三人动作齐整地刮她一眼,异口同声道:「有话快说,有屁快放。」 月霜被悖了面子也不恼,拂了拂额侧落下的细发,小心翼翼道:「咳,那个什么,小妹我接下来可能很长的一段时间手头会紧,不知道哥几个能不能江湖救急,通融一下?」 清风狐疑看她:「你想怎么通融?」 月霜戳戳手指:「就……咱接下来一年的月钱都砍半给如何?」 十八骑的月给都是经由她手发放,只要将哥几个说服了,就可以在无需告知主子的情况下,把那笔漏洞神不知鬼不觉地补上。 三人听言当即炸了:「不可能!」 搭档镜夜不可思议地摸摸下巴道:「你把沂兰楼经营垮了?连大伙儿的月钱都凑不齐?」 若雨老道地双手环抱于胸,越想越严峻地摇摇头:「老子的药房还建到一半正愁钱两呢,不行,我要跟殿下告状去。」 月霜连忙将人按坐了回来:「还能不能愉快地做朋友了,姐妹有难,帮个忙不行嘛。我就不信你们这么多年没藏点小金库,若雨你随便把你研制的药丸卖掉两瓶,至于镜夜,你收集来的那些刀刀剑剑,哪个不是有市无价,一大堆人哄抢……」 镜夜一把将人脑袋抵开,不留情面地别开脸道:「滚蛋,别把主意打到我珍藏的爱剑身上。」 月霜「呜呜呜」地做出假哭状,将目光瞄准向清风,求救意味明显:「大哥……」 清风挠挠脑袋,吃难道:「你在外面到底闯什么祸啦,竟然欠下这么大笔债?」 「其实也没闯什么祸,就是……」月霜嘿嘿笑了两声,把前因后果给他们道了一遍。 若雨还是沉浸在扮演大人的小老头风格中,摸着不存在的鬍子,摇头直嘆:「月霜你这也太煳涂了,坑自家兄弟,阔别人腰包,简称吃里扒外。」 月霜一把往人脑门上拍:「有你这样跟姐姐说话那么不尊敬的嘛。」 若雨吃痛捂脑袋,指尖亮银针发出警告:「你再这样,我真告殿下去了!」 镜夜无奈嘆气,大抵是想到先前月霜中了若雨的含笑毒,疯疯癫癫痴笑两个月,有些看不下眼,只好一手制止一人,将快要扭打成一团的两人抵住,定格成画面。 边上的清风没理会僵持在一处的三人,不知想到什么,蓦地神秘莫测一笑,悠悠道:「这事儿可能还真得禀告给殿下……只不准就有人愿意替咱报销了呢?」 月霜一下子停住动作,扭头看他,眼睛一眨一眨,道:「此话怎讲?」 清风耸耸肩:「殿下欠了那巨先生一点人情,想必应该不会在意这等小事。」 轻描淡写地把事情一提,镜夜和若雨顿时对那位堪称「谋士」的写书人改观,甚至带了几分好奇。 而月霜则是关注点神奇地激动道:「大哥,往后如果还有跟巨先生有关的外勤任务,咱俩交换一下成不?」 清风嘴角抽抽:「你还是先把眼前的事给解决了再说吧。」 …… 屋檐上原本一直背着身偷偷摸摸说话的四人,突然整齐划一地转过身来,对着凝辉殿中的大花园深沉凝视。 不得不说他们家殿下日子过得非常养生,弱冠的年纪把五六十老头的生活安排得有姿有色。 现下正拿着一柄鱼竿,坐在树荫下,对着花园池塘里的鲤鱼垂钓。 要知道这鲤鱼还是南国使者贡上的天价「观赏鱼」,倘若被人知道殿下就是这么钓来火烤吃掉的,怕是流出的泪都能淹满整个池塘了。 姜九黎盯着池面半天,鲤鱼迟迟不敢近身,长嘆一口气,眼刀向屋檐上的几人刮去:「有事就快点说,再这么瞪下去,本殿的鱼都要被你们吓跑了。」 月霜讪讪地笑了笑,虽说是自己一人做下的事,但还是死命拉了另外哥仨给自己做垫背。最后一群人歪歪扭扭地落在了地面上,互瞪几眼,乖乖给主子行礼。 姜九黎将鱼竿架在岸上,接过公公递来的帕子擦手,悠悠道:「月霜你这个时间不呆在沂兰楼,跑回宫里做什么。」 月霜轻咳一声,求助地看向清风。 清风龇牙咧嘴一阵,最后认命地帮人上前禀告:「是这样的殿下,今日沈姑娘去沂兰楼找了月霜,想与我们茶楼合作,月霜跟人签了书契,把茶楼戌时的说书时间都腾给了她。您也知道,沈姑娘的书在京中名气很大,想来会有很多客人关顾……」 姜九黎不动声色地挑了挑眉:「所以?」 月霜闭眼早死早超生地道:「所以属下想着机会难得,就以九一开的分成跟姑娘签了书契。姑娘九,咱们一。」 此话一出,硕大的花园显得有些寂静与压抑,叫人喘不过气来。 月霜看殿下越发凝重的神色,不停沖清风使眼色,说好的主子可能给咱报销呢。 姜九黎虽说贵为一国的摄政王,实际身上的油水并不多。他这人讲究及时行乐,所以基本有多少钱就花多少钱,全用在生活方方面面的享乐上了,以至于身边的流动资金并不多。这也是为什么他之前跟人讨要计谋的礼金,是跑去找薄易和军机大臣商量后,由国库出的——一是他抠,二是他真没那么多钱。
第98页 现下得知茶楼让出了这么大笔盈利,一时有种晚年幸福生活不保的感觉,有点不爽,也有点不开心。 殿下眉头微微一皱,事情变得有些不简单:「去找人把书契改过来,最多六.四开,我们六,她四。」 月霜晴天霹雳:「?!」 清风偏过脑袋,在暗处擦了擦自己额角的汗,喂喂,殿下你这般斤斤计较,日后真的讨得到媳妇嘛。 作者有话要说:  好了,婚后生活已经可见一斑,将来大概就是秋秋养家,殿下行乐。。。 第46章 巨先生新书力作将会在三日后于沂兰楼拉开序幕, 这个消息一经放出,便在整个临安城传得如火如荼,轰动不已。 要知道《首辅大人的小甜甜》还在市面上持续刊载, 那个冷面痴情首辅可谓全方位掀起京城女孩躁动的春心,用书中原话来说就叫「芳心纵火犯, 纵火不留痕,席捲临安城,从此心一人」。 上至世家千金、商贾小姐,下至平民百姓、街角妇孺, 都对书中剧情嗑到上头,并不约而同认定当朝首辅薄易就是小说人物原型。 众所周知,对于追书人来说, 追书过程中最值得喜悦的就是——原来万千光环集一身的天之骄子在现实中也真实存在, 这直接导致近期薄府的门楣踏平,倒贴说亲的媒婆无数,连爱慕者送来的礼盒都堆成了数座小山。 然而这边热度未过,那边又听闻巨先生的新书《谁是真千金》,将在沂兰楼与大家以说书的形式见面。 一开始众人对这个消息还持怀疑观望态度, 毕竟巨先生的书向来都是童话镇独家发表,而且也不曾有过两书同步上市的先例。 但后来发现这新书的名字取得非常「巨先生」, 而且沂兰楼是全京盛名最着的说书楼,现下楼中各种有关「巨无霸」、「真假千金」的条幅挂满,不像有假,于是就自然而然进入到了门票哄抢的阶段。 沂兰楼素来都是以「不分贵贱」、「雅俗共赏」闻名, 能够让阶级之分鲜明的贩夫皂隶、达官显贵齐聚一堂,无差别的享受知识、接受知识,这也长久以来受到那些主张有教无类的文人墨客们推崇赞赏。 但哄抢门票的环节无异于打破传统, 在百姓与富人间设置隔阂门槛。为了调解这点,沂兰楼在初次售票日上粗略统计了听客数目,最后决定追加场次、进行长达七天的「巡迴说书」,这在茶楼的歷史上可谓前所未有——即便是最受欢迎的文化大儒,从前也仅多翻过两个场次,否则就会出现空位太多,无法追回成本的情况。 这样一安排,那些不太富的富人与普通百姓就可以择选其他日子前来听书,而新书的首映日彻底成为了有钱人之间的争夺战。 月霜表示,搜刮富人的钱,她的良心从来都不会感到痛。因此茶楼提前三天还专门进行了一场拍卖会,雅间厢房的位置价高者得,就连楼下的大堂最后也售出了一座一百两的高价。 先前还担心「一九开」的分成,她得自个儿跑江湖上接多少私活才能偷偷把殿下给的「六四开」指标达成,但事实证明她完全操心太多了嘛,光这富人场的大型圈钱场次,就已经挣到了过去茶楼上下一个月的盈余,感觉年终给十八骑的小伙伴们月钱翻个倍都不成问题。 作为全京城首屈一指巨先生后援团的「兰心会」在这种事上自然不甘落后。 姜寻安写了封信送到秋府,确认说书事件为真后,便和姐妹们大张旗鼓地众筹,在沂兰楼买了个绝佳地理位置的雅间。尽管沈宴秋提出她可以给她们腾出一间厢房来,但长公主殿下还是义正言辞的拒绝,表示这是巨先生新书的第一次听书专场,她们作为忠实读者理应遵循条例、不搞特殊。 期间摄政王去姐姐府上玩,有幸目睹了几位贵妇人你出几百两、我出几百两的众筹现场,沉默望天两秒,接着高深莫测地佯装什么都不知,就这么看着大家如何攒钱,最后流入的却是自己腰包。。。 就是这么一次说书,在城中闹得风风火火,沸沸扬扬。 然而几家欢喜的同时,也有几家忧愁。贵妇人筹钱,难免要撬掉自家丈夫婚后多年私藏的小金库,引得一时间哭声一片,哀嚎不断。 最后丈夫们不放心夫人夜半出门听书、又想着这么贵的银子都花出去了,自然要往厢房里多坐几个人才值当——以致说书那晚竟狗血地成为了继除夕夜外难得的阖家欢乐现场。 沈宴秋对这些动向无甚热情,倒是心儿每次出府回来,都会手舞足蹈地跟她进行实时播报。 时间过得飞快,窝宅子里码了几日的书稿,眼看到了说书的大日子,沈宴秋拾掇了一下自己,便在傍晚的时刻出门了。 距离开场还有半个时辰,她便先去了一趟童话镇。彼时镇上的伙计刚用完晚膳,坐在后院乘凉拉扯家话。 吉云看她从偏门进来,兴奋起身:「公子您来啦,段老闆在书房,我这就替您叫他。」 沈宴秋将人叫住,温和道:「没关系,我进去找他就成。」 吉云点点头,又坐回了树荫下的小板凳。 沈宴秋绕过花径小道,轻车熟路地来到书房。 说来她已经好几日不曾到过书坊,就连告假的事也都由心儿帮忙转告。临到近前,心中还是有些难以平静。 书房的门没有关,里头光线暗,有微弱的烛火氲出。
第99页 沈宴秋敲了敲门,便走了进去。 段老闆原本坐在案前,手上拿着一柄竹简翻看,听到动静抬眸望了去,脸上不由露出浅润的笑容,柔声道:「怎么这么晚会来?」 沈宴秋扬扬手上的书稿:「下期的稿子拖了好些日子,今日码完,刚好得空,便给您送过来。」 段老闆颔首,对书稿的事倒是没那么在意:「今晚沂兰不是要推出你的新书吗,售况如何?」 沈宴秋摸摸鼻尖,谦虚道:「多亏一些老熟客捧场,听说席位都卖了出去,应该还算行。」 想到正事,又道:「是了,我和沂兰商量过,等那边说书结束一期,合本还是由书坊发行。」 「好。」段老闆眉眼清和,湛如夜色。 空荡的书坊静置一瞬,无边的沉默在灰暗的视线中发酵开来。 沈宴秋捏捏指尖,终是把此行的目的吞吐道了出来:「对了段老闆,我近来诸多事务缠身,再加上两边书稿都未有存余,往后大抵是没办法再到书坊帮忙了……」 段老闆眸底有光点顿了一拍,半晌,平静应道:「无妨,书坊管帐的活计还给你留着,你什么时候想来了再来,累了只管在府中休息,不必感到压力。」 沈宴秋无言,只好应了下来,但她心里清楚,自己往后应该很少会再踏进书坊里来了。 又心不在焉地聊扯两句,便提出告辞离开,段老闆本想叫吉云送她回去,但被她委婉拒绝了。 从童话镇出来,夜市繁华初现,街道边的酒楼饭馆灯笼摇晃,烛火通明。 虞回正准备上马车,看到熟悉的人影连忙招手:「秋哥,这边这边!」 沈宴秋听声讶异挑了挑眉,迎上前去。 虞回咋咋唿唿地拉着她就要把人往马车上推:「我正愁着不知道去哪儿找你呢!今晚沂兰楼要说巨先生的书,我哥难得出手阔绰为我订下一个厢房,他说你也喜欢巨先生,让我带你一併去。」 沈宴秋怔忪,下意识往风满楼的高楼看了一眼:「你哥呢?」 虞回耸耸肩:「刚昨儿个跟我爹出发去的柳州谈生意,估计还要两天才能回来。」 沈宴秋慢吞吞地点头,这边虞回开始急着推搡她上车:「快,时间要赶不及了,听书可是过期不候啊!」 沈宴秋轻咳两声,不忘谨慎地问了一句:「去听书的除了咱们两个还有旁的人吗?」 虞回没多想:「你也知道,今晚沂兰楼的座次价值千金,所以我另外招唿了几个姐妹,想着搭伙也算把这笔钱花值当了。」 沈宴秋默了默,想着虞回近日与自家大姐形影不离,只不准她方才所说的姐妹就包括了沈南卿,为了保守起见,还是道:「我突然想起还有点别的事要做,要不然你自己先去吧,我改明儿听别的场就行。」 虞回「啊」了一声,甚是惋惜,但是想着时候不早,眼看戌时快到,咬咬牙道了别,便爬上马车,让车夫往沂兰楼赶去。 看着马车蹬远,沈宴秋这才不慌不忙地朝湖滨踱去。 今夜的沂兰楼註定有些不太平,湖畔边大大小小的马车停了一熘串,富贵堂皇,据人分析,宫里也来了不少尊贵的主儿,至于有谁,便无从得知。 沈宴秋到时说书已经开始了,专门候在门边的小厮看到她后,恭敬地点了点头,便引人往另一处偏僻的楼梯走去。 不同于往日厅堂里坐的素衣百姓,今日到场的皆是衣着不凡的贵人,即便是下座的人士都仪表翩翩,更遑论楼上厢房里的贵客了。 大堂中央的高台上坐着一位说书人,周围布着回音石,一张案板,一块醒木,抑扬顿挫间,声音嘹亮,将故事说得绘声绘色。 许是平日也是讲些轶事奇闻,与小说的风格甚近,书稿的措辞用句稍有改动,出口后更让人有代入感。 故事开头讲的是一个风雪交加夜,接生婆故意掉包婴孩的情节,单单一个叙事上的铺垫就已经让大家听得目不转睛。 沈宴秋站在楼梯口听了几句,对月霜给她找来的这位说书人非常满意,看厅堂间听众的反应不错,这才跟小厮继续往楼上走。 在她没注意到的二楼厢房,刚好走出锦绣山庄的白湘云来。 白湘云时常会和沈南卿到沂兰楼听书,因此知道左边的楼道是只有五楼的贵客才能通用的专道,是以看见那边立着人影便好奇地多看了几眼。 谁想对方侧过身来,即便是男子的装扮,也还是和她印象中的面孔重合了起来,不由震惊地瞪圆了眼……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01-11 20:25:30~2020-01-13 21:44:0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24320492 4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7章 小厮将沈宴秋带到雅间, 把茶水点心一併添置好,又往矮茶几上的冰鉴里添了些冰块,这才抱起托盘告退:「公子随意些, 如有什么吩咐可以摇晃窗边的金铃,小的听见后马上赶来。月当家正忙着招待客人, 晚些会来看您。」 沈宴秋颔首谢过,目送人阖门离开后,方打量起屋内的装潢。 这雅间比之上回和月当家共处的那间屋子还要奢侈豪华些,窗案微敞, 说书人的声音在回音石的激盪下即便五层之上也依然清晰入耳,窗边置着一张华贵的美人榻,榻上的矮几端满了点心吃食, 上好的青梅酒散发清甜的香气, 即便是她这般不喝酒的人闻了也有几分酣醉。
第100页 尤其是那冰鉴里的冰块,恐怕在皇室里头都是稀罕的避暑物儿,没想到就这么让她给碰上了。沁人的白雾裹挟着凉意氤氲散出,驱逐开夏夜的燥热难耐,简直就是怕热人士的福音。 沈宴秋来到窗边的美人榻坐下, 因为一个人,也没了那么多规矩遵守, 索性脱掉鞋寻了个最舒服的姿势,便随性地趴扶在窗案旁,一边小酌青梅酒,一边听底下说书的声音。 姜九黎抵着脚尖踢门而入时, 瞧见的就是这样一幕—— 丝薄如翼的菸灰色华服流散铺开在软榻上,少女用白色锦带束起的乌黑长髮有几缕滑落在肩头,光洁明润的脸颊微醺, 透着浅淡的红晕,魅惑而不自知。 因为听到门外的动静,沈宴秋有些受惊地侧目望来,红唇微张,黑白分明的眸底写满怔然。 按理说无论男人女人见了都会心头一跳的老少通吃景象,到了殿下这处却是古井无波。 姜九黎蹙眉盯着屋内的人看了几秒,眉间的川字形加深,往后退了两步,循着长廊左右望了望,确定自己没走错,方重新往前踏入门槛,口吻客套而疏离,凝着人笔直道:「沈小姐,你走错屋子了。」 沈宴秋脑袋不太清明地眯了眯眼,慢半拍地应了声:「啊?」 姜九黎嘴角微不可见地轻扯,带了点难以察觉的嫌弃,无意于跟一个酒鬼多拉扯,也没关门,迳自到美人榻的另一头坐下,抬手示意了一下门的方向,驱赶之意明显,不容置喙道:「请吧。」 沈宴秋恍了好一会儿,方把眼前的人和「但凡出现,绝没好事」的摄政王对应起来,默了默,身体下意识应激排斥地拿起了窗案边的金铃,疯狂摇晃。 姜九黎被她这齣搞得猝不及防,耳边铃音环绕,聒噪刺耳,波澜不惊的脸上难得有片刻裂痕隐现,润玉般的脸黑沉沉道:「你这是做什么。」 沈宴秋没管他说什么,只是一个劲的摇晃金铃。 候在长廊上的小厮,前秒刚被隔壁的客人支进去添倒茶水,谁想后秒刚出门就听见天字号雅间里传来的急促铃音,仿佛被阎王索命般杂乱无常,破碎中又隐隐透出一股谜之求生意志。 小厮暗叫一声糟糕,惦着当家让他好生照顾人,也不知出了什么事,才会引得对方这般紧切晃铃,火急火燎赶了过去,却发现雅间的门大开,还寻思着不会是楼里来了窃贼,惊慌道: 「公子?公子,出什么事了?」 谁想进门便看到平日神出鬼没的东家主子正坐在长榻的另一边,微躁的脸上隐隐透出点不耐,单手搭在矮几上抚着额,一副头疼难言的模样。 小厮愣了愣,连忙哈腰见人,心中却是一阵叫苦不迭。 主子素来洁癖,不喜自己的东西被旁人碰了去,若非他数月不曾到过楼里,月当家也不敢将这天字号的雅间腾出来招待公子,但谁又能料到百八年不曾管过茶楼事务的主今儿个为何会出现在此。 现下两边都会得罪,两边又都不好得罪,可真是要折煞死他这条小命哟。 沈宴秋没注意到小厮的欲言又止,看人来了,将金铃按在榻边不再摇晃。 其实她已经辩出了来人的身份,按理说应该马上行礼下跪才是。不过想到从前那桩桩不愉快的过往,导致她看这位殿下很是碍眼,甚至有几分不待见。脑子滴熘熘地转了转,便借着酒劲不再强打精神,指着人故意道:「小哥儿,这位爷走错屋了,却要赶本公子出去。你且告诉他,这屋是谁的地盘。」 软糯的小调飘乎乎的,一半是沈宴秋装出来的,一半是她自己没拿捏住,醺醉后的自然反应。 一通话脱出口她还挺自信的,毕竟是月霜先前亲自给她指的屋,方才又是老老实实由小厮带来的,决计没有走错的可能。再加上她今晚是沂兰楼的顶头贵客,底下说书先生讲的故事都是出自她手,即便摄政王是幕后主人也该给她几分薄面,更何况只是位普通的皇室贵客——要知道今夜的沂兰最不缺的就是皇室贵客了好嘛,出门左拐的那间屋里全是她的忠实后援! 沈宴秋醉唿唿地想着,不曾料及自己会一想成谶。 姜九黎听即沉默无言,乜斜了某人一眼,意味深长,透着点说不出的无语。 呵,好大一醉鬼,连尊卑都不晓得了。 这边小厮神色讪了讪,视线不自然地在两位中间游离,本想说声对不住了公子,别说这屋雅间,就算是整座茶楼都是殿下的地盘…… 但看公子温声细语的模样,终是不忍叫人悖了面子,是以干咳着看向主子低低解释道:「那个……主子,月当家确实把这屋拨给了公子的,要不然,您……」 小厮原本想说移步别处,但想到今夜沂兰楼座无虚席,怕是除了过道,也没地方可以安下这尊佛,一时止住了话梢,不知如何是好。 沈宴秋今夜显得格外反应迟钝,不仅没注意到小厮举步维艰的处境,还自动无视了话中音量放低的「主子」二字。只听了个大概,便当自己占理。 轻酌一口小酒,倨傲地扬了扬下巴,好像为这种小事上压人一筹感到非常得意。 故意用垂着眼睫的姿态看人,鸦羽似的长睫在眼睑投下淡淡阴影,学出摄政王不久前的模样,哼着声抬手示意道:「听见没,这是本公子的屋。请吧,不送。」
第101页 小厮如临大敌,紧张地看向主子,生怕这位矜贵的主儿会当场翻脸不认人。 屏息凝神间,只见殿下抿唇沉默少许,接着别开眼,轻嗤了一声,听不出是笑是啐,但莫名侵染出点无可奈何。 就在殿下架着身子瘫那儿不动,沈宴秋快要在人脸上瞪出个洞来的时候,月霜及时赶到了,跟着一併来的还有清风。 月霜看到主子大爷似的朝她飙来眼刀,没忍住心虚脚软了一下,干笑着打马虎眼道:「什么风把主子您给吹来了,呵呵,呵呵,我方才瞧见清风还不敢相信呢。」 沈宴秋低头自顾倒酒,嘴巴不太利索地跟着重复呢喃了一句,小脸皱巴在一处,有些疑惑:「主子……?」 姜九黎没眼看地命令道:「清风,把人拎出去。」 清风错乱:「???」 月霜震惊:「!!!」 月霜过去最先的激动,开始晓之以情动之以理地小心试探道:「主子您看屋子那么大,您坐这边,姑娘坐那边,你们谁也碍不到谁,不如今晚便先将就将就?要不然事情闹大了吵到客人也不好,您说是不是?」 姜九黎没出声,就这么不温不凉地将人盯着,好似在说,本殿过来可不是为了听你讨价还价的。 月霜强自压下背后竖起的寒毛,也不敢直视人,硬着头皮当主子是默认下了,直接拉着清风和小厮退下,招唿道:「那主子和姑娘好好听书,我们就不打扰了。」 屋门响亮地阖上,屋内顿时寂静一片。 沈宴秋没什么感觉,一边捧着酒杯小酌,一边瞅着人,没控制住结巴道:「主,主子?」 姜九黎按了按太阳穴,长嘆一口浊气。 拂开袖袍,从矮几上拿了新的杯子,给自己斟了杯酒,凉凉道:「怎么,不像?」 沈宴秋点点头,小声嘀咕道:「确实不像,感觉会赔本……」 姜九黎隐忍地闭了闭眼,额角青筋突突直跳,正想着要不然亲自上手把人丢出去算了。侧眸剜去,只见小姑娘俨然忘了他这茬,已经将脑袋静静地贴伏在窗案边,盯着底下大堂说书的景象一瞬不眨,酒意熏得她眼底湿漉漉的,两只手上下搭叠着,很是乖巧。 姜九黎指尖在桌案上敲打了两下,轻摇了下脑袋,任由人去了。 两人就这么同坐一张美人榻,中间隔着矮几,说近不近,说远也不远,冰鉴里缭绕的白雾渲染开来,融入青梅酒的芳香中。 因为错过说书的前情提要,姜九黎过了好久才听明白是个有关乡村农妇故意掉包、把自己孩子换入定国公府的故事。最后真千金在乡野间受百般苦难生活蹉跎,假千金在皇城中集万千宠爱恣意嚣然。而故事的开端在于真千金为了给重病的养父筹到医钱,决定参加民间美厨娘大赛,意图得到头筹的天价赏金,最后突破重围,来到京城的总决赛场,机缘下巧遇了与自己七分肖似的国公府同胞哥哥,接着捲入剪不断理还乱的层层纠葛中…… 一言概之就是个非常迷的故事。 姜九黎冷不丁地看了人一眼,啧啧道:「你脑子里怎么成日装的都是些奇奇怪怪的东西。」 沈宴秋反应慢半拍地才察觉过来边上的人是在跟她说话,歪着脑袋凝他片刻,接着认真地耸耸肩,点点自己脑袋,一脸理所当然:「因为我聪明啊。」 声音软糯憨俏,鼻息间沁开悠甜的酒香。说话间蓦地打了个酒嗝,还知道羞臊地捂住嘴,湿漉漉的眼睛眨啊眨的,屏息待了一会儿,又冒出个闷嗝。 沈宴秋发现民间说的憋气止嗝的土方法并不管用,不开心地嘴角往下一耷拉,于是沖人摊摊手,直咧咧道:「我想喝热水,你帮我倒。」 姜九黎怀疑自己耳朵出错了:「……」 下一秒就扭头叫道:「清风。」 把人给我拎出去! 作者有话要说:  说出来你们可能不信,殿下现在还不喜欢秋秋。清风和月霜绝对是本文最强的两大助攻。求诸君冒泡、留爪呀啊啊啊~ 第48章 姜九黎也不知道自己中的什么邪, 冷脸半晌,终是败下阵来。 按着眉心,苦大仇深地给人倒了杯水, 最后也懒得起身,借着指尖迴旋攒聚的内力, 直接将杯盏掷向美人榻另一端,敷衍了当。 沈宴秋眼睁睁地看着茶盏像暗器一样飞至自己身前的矮几茶案上,没有一滴茶水外露,水面平稳至极, 先是惊吓地向后仰了仰身子,接着又惊嘆地「哇哦」了一声。 煞有其事地点点头,像是自言自语地啧啧品评道:「果然, 只要有一技傍身, 土狗也能变真龙……」 姜九黎狭了狭眼,危险暗藏:「土狗?」 沈宴秋被酒劲沖得连警戒心都没了,也没感受到周遭侵袭而来的瘆人杀意,可爱地摊摊手,讲解道:「我只是为了凸显您的武艺高强, 特意选用了反差最大的两种生物——这就是写作者运用言语的鬼斧神工之力,如何, 是不是也觉得我形容得非常贴切?」 姜九黎保证这绝对是他有生以来听到最「别致」的夸奖,冷嗤一声,撇开脸,不欲与这个醉鬼动怒气坏身子。 沈宴秋没能如愿收到对方的夸奖, 哼了哼,不小心又冒出个酒嗝,这才想起要喝热水的事。 小心翼翼地捧起茶盏嘬了一口, 觉着哪处不对劲,反应迟钝地蹙蹙眉,砸吧半晌才回过味来,瞪着人控诉道:「这是冰的。」
第102页 姜九黎此时视线已经收回到大堂高台上说书人那处,侧着脸无关痛痒的样子,薄唇轻启,不咸不淡地回敬道:「只有冰的。」 沈宴秋不开心地鼓了鼓腮帮子,摇摇榻上的金铃,却迟迟不见有人开门进来。 姜九黎被这晃荡的铃音扰得心烦,拾了颗案上的花生,弹开她手上的金铃:「别晃了,不会有人进来的。」 月霜那傢伙这时候躲他还来不及,哪会送上门找死。 沈宴秋瘪瘪嘴,百般不情愿地将目光落回矮几上的冰水,拧巴着脸,将就喝了两口,这才趴回到窗案上。 殿下见耳边终于清静了下来,总算能认真细听说书的内容—— 顺便借着同屋之便,跟隔壁的原作者考、究、一、番。 「太子妃隐姓埋名参加美厨娘大赛?呵,你为了给真千金提供助力,还真是无所不用其极。」 「……」 「你真当定国公是天皇老子了?还劫狱保人?大启的律法难道是拿来当做摆设的么?」 「……」 「哥哥阴差阳错喜欢上了流落民间的真千金妹妹?这算什么,爱上了自己另外一张脸吗?」 「……」 沈宴秋只觉得自己晕晕乎乎之际,耳边一直有道冷嘲热讽的声音喋喋不休,虽说音色挺悦耳的,但说出来的话着实欠扁。 看人丝毫没有停下来的势头,怒拍案板,口齿不太灵清地骂道:「殿下,你能不能稍微给写作者留一点发挥想像的空间!有的故事就是因为不现实大家才喜欢,若一切都按你所言的方向发展,你看看今晚沂兰楼能坐几个人?」 许是她这番话足够有威慑力,边上的人总算不吭声了。 沈宴秋满意地点点头,又寻了个舒服的姿势重新趴了回去。 许久,殿下抿抿唇,实在没忍住,又道:「我还是觉得有欠考量,这真千金在穷苦乡野长大,养父母皆非善类,她就算是观音转世也不至于这么博爱兼容吧,哪有……」 姜九黎话到一半,又咽了回去。 眼睑轻垂,淡淡地看着趴在案上已经睡过去的沈宴秋,她酒劲未过,脸颊还透着霞色,与莹白的肤色形成鲜明对比。挺翘的鼻尖下红嘴微张,唿吸一起一伏,说不出的醺憨。 姜九黎凝了几秒,方扯开视线。 呵,这反应倒算真实,自己写的故事自己都听睡过去,亏得她能把京里的百姓唬得一愣一愣。 偌大的雅间彻底寂静了下来,直到横空一声醒木,以及说书人抑扬顿挫的「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底下大堂、厢房瞬间传来雷动般的拍手叫好。 诸位客人意犹未尽地探讨剧情退场,并且已经开始为下半场说书的抢票环节摩拳擦掌,跃跃欲试。 而沈宴秋在其中非常完美地诠释了何为雷打不动的睡眠,即便窗外喧譁纷扰,依然睡梦香甜。 清风在外敲了敲门,听到应允,方进屋请示:「殿下,现下是打道回宫,还是在沂兰留宿一夜?」 「让月霜给我另外收拾间屋子。」 姜九黎起身直欲离开,但又转念想到什么,身形顿了顿,侧目瞥向美人榻上蜷成一团的小灰影,一阵无言,然后沖清风指挥道:「你去把人搬到里屋的床上去。」 「啊?」清风听言有些懵圈,经提醒方注意到沈小姐已经睡着了。 尴尬地捏捏手,面上很是难为情,正想说句「男女有别,这样会不会不太好」,就听自家殿下又开口了: 「算了,你去叫月霜过来,让她来抱。」 清风:「……」 月霜被清风叫来时表示内心有些崩溃,她自幼学习武艺那么多年,练来的臂力可不是用在这处的。 而且殿下这榆木脑袋未免忒不解风情了些,巨先生模样漂亮,又生得娇软,趁人酒醉不正是献关怀的最好时机嘛。先生话本里就写过这样一齣戏,只要郎才女貌够登对,没有什么是「一夜情」激发不了的。 不过心中腹诽归腹诽,月霜还是很乐意为美人效劳的,体贴地把巨先生抱到床上,盖好被子,这才发现屏风后自家主子还没走,讶异地挑了挑眉,道: 「隔壁的雅间已经让小厮收拾出来了,时候不早,您不去歇息吗?」 殿下没理那茬,自顾道了句:「以后别往她在的屋子里放酒。」便拾步走了出去。 月霜和清风面面相觑一眼,有些没缓过来主子的意思。 月霜眨眼:「主子这是在关心姑娘?」 清风没直接回答,而是摸着下巴反问了一句:「你何曾见过主子管人喝不喝酒了?」 两人蓦地相视一笑,像是什么不言而喻的默契涌上心头。 —————— 日上三竿。 沈宴秋按着太阳穴悠悠转醒,宿醉的头疼尚未缓过,盯着陌生的床梁凝视几秒,勐地坐起身来,环顾四周。 辩出是沂兰的厢房后,懊悔地轻嘶一声,连忙掀开薄被下床。 真是要命了,上一回她夜不归宿还是三年前,当时吓得婆婆和心儿也差不多想不开寻短见,这回都没跟人吱一声,只不准担心成什么样! 正在她套鞋子的当儿,房门被开了。 月霜端着洗脸水进来:「姑娘你醒啦,您先洗漱一下,我这就唤下人给您端菜上来。」 沈宴秋一脚把鞋子蹬上:「不必麻烦了,我一夜未归,府上怕是会担心,就不在此用膳了。」
第103页 胡乱地洗了把脸,就准备告辞离开。 月霜把置在桌案上的衣服给人递去:「姑娘再着急也还是先换身衣裳吧,要不然这般回去叫路人看见也不太好。」 沈宴秋这才低头打量自己身上的装束,古人的衣服本就繁缛,经过一夜翻睡,早就皱巴成一团,看上去确实有辱礼节。 纠结少许,还是应下声来。 月霜给她准备的这身男装稍微有几分复杂,她研究了好一会儿方整齐穿戴好。 最后还是没留在沂兰楼用膳,便急咧咧地往外赶。原本月霜打算叫马车来送她一程,但她担心马车富丽堂皇的,若被沈府的侍卫瞧去,可能会生出枝节,想着步程不远,便拒绝了。 走出楼外,刚好瞧见清风执着一柄遮阳的油纸伞,护送摄政王上马车回宫。 沈宴秋仰头看了看天边的大太阳,悠嘆两声:亏她还是女生呢,连这护肤意识都一个男子强。 不过抱怨归抱怨,时间要紧,便直接往外走。 清风瞧见人,适时出声:「沈……」原本的姑娘二字在看到对方的男装扮相后吞了回去,改成「公子」,方继续道,「您这是要回府吗,我们这边刚好顺路经过,不如捎您一程吧?」 车帘后,殿下投来死亡凝视—— 沈府和皇宫可谈不上半点顺路。 沈宴秋被对方的邀请搞得受宠若惊了一下,不过惦着马车里的那位权高位重,她实在无福消受,便婉言拒绝了。 跟人道了再见,便匆匆别过。 清风目送人离开,沖马车内的殿下不贊同地道了句:「姑娘怎么说也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殿下你也不知道出声邀请一下人家,若是她独自一人在路上遇到了危险该怎么办?」 姜九黎呵呵两声冷笑:「你若担心,便自己去送她。」 谁想小侍卫当真一本正经地应了下来,沖马车夫嘱咐了两句,便隔着车帘抱拳退下,于暗处追了上去。 姜九黎:「……」 养人用人多年,就养出了这么个看到漂亮姑娘就跑的狗东西? 那边清风默默跟上了人,心中想得却是自己可真够敬业奉献,连未来主母的候选人也都帮自家殿下一併看护好了。按殿下那不开窍的性子,真担心将来知道心意了却追不上人姑娘家哟。 沈宴秋对身后的一切浑然不觉,因为有半天多没吃过东西,腹中飢饿,宿醉未醒,又一路顶着太阳暴晒,来到沈府已经有几分吃不消。 身上冒出一阵虚汗,前脚还未踏进府门,心儿先一步慌乱无措地迎了出来,一张小脸焦急地急欲哭出来:「小姐,你可算回来了,大事不好了!今早老太太不知怎的到了上泉苑,发现您一夜未归,正大怒着呢。而且也不知受那锦绣山庄的白小姐如何挑动,正命下人搜查我们院子!」 沈宴秋秀眉微拧,安抚地拍拍人手背:「你先别急,先跟我说说具体发生了什么事。」 「嗯。」心儿吸吸鼻子,看到小姐后内心也跟着安定了许多。一边带人回院落,一边把自己知道的事都道了一遍。 远处原本已经送到人打算全身而退的清风察觉到事情的不对,思忖片刻,翻墙飞到檐上,一併朝上泉苑的方向潜去……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01-14 22:00:18~2020-01-15 23:57:1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24320492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9章 沈宴秋和心儿到上泉苑时, 老太太身边的嬷嬷正颐指气使地指挥着几个丫鬟在屋里翻箱倒柜地翻找。 原本就不大的屋子,涌入一群人后顿时显得几分举步维艰。翻找后的东西凌乱地四散在地面,有不慎打碎的花瓶, 瓷片飞溅,狼藉不已。 老太太坐在院子的石桌旁, 面上显然气得不轻,一边喘着粗气,一边喝茶压惊。 白湘云候在边上,抚着老太太的背好言安慰, 一副慈孝有佳的典雅姿态。瞥到沈宴秋入院的衣影,眼底划过一抹讥诮。 沈宴秋来到院心,不动声色地扫了眼屋内的景象, 薄唇抿成直线, 眉间冷然一片。 那边婆婆在屋内阻拦无果,瞧见心儿带小姐回来,连忙迎了出来,满脸忧色。 沈宴秋安抚了下两人,这才重新拾整好情绪, 从容不迫地上前,给老太太行礼。 意有所指地看了眼被人翻了个底朝天的闺房, 不卑不亢道:「不知老太太今日到宴秋的院里是索要何物,不如直接说与晚辈听听,既是长辈所求,宴秋自然没有不给的道理, 又何必这么大动干戈,说出去也叫人笑话。」 语重心长的口吻中,不着痕迹地怪罪了对方在她院中未经同意翻屋的行径, 充满冷嘲热讽。 老太太被她这通阴阳怪气的话气憋闷得一口气提不上来,怒道:「你这孽障,还不给我跪下!」 沈宴秋依然神色淡淡,视线垂在地面,不痛不痒道:「不知宴秋做错何事,叫老太太这般动怒。」 白湘云冷呵一声,趾高气扬向前走了两步,来到沈宴秋身边,嘲弄的声音略显几分尖锐:「长辈叫你下跪,给你回嘴的机会了么。」 她说着,脚尖就沖沈宴秋的膝盖骨踹去。 在看不见的地方,一枚石子准确地飞出,击中白湘云的脚腕,导致她一时重心不稳,重重地摔倒在地。
第104页 白湘云吃痛地跌在地上,一脸不敢置信,愤怒之余并没有直接与人叫嚣,而是扭头沖老太太哭诉道:「老太太,您看她,不仅对您不尊敬,还故意绊倒我,这得有多歹毒的心啊!」 沈宴秋不疾不徐地轻笑了一下:「白小姐,沈府的家事何时轮到一届外人指手画脚了。况且老太太有眼睛,您自己没站稳,却污衊到宴秋头上,莫不是当我们姓沈的人好欺负。」 白湘云没想到对方这般伶牙俐齿,她明明只是针对她一人,却被拔高到了整个沈府,分明就是平白无故给人扣锅盖。 老太太也没料到从前唯唯诺诺的外孙女性子变得这般剑拔弩张,叫身边服侍的嬷嬷去把湘云扶起来,敛眉危色道:「湘云也是为了我们沈府好,否则我到现在都不知我们沈府出了你这么个有辱门楣的败类。一个姑娘家,打扮成这般男不男、女不女的模样,还彻夜未归,说出去岂不要让全城的百姓笑话!」 沈宴秋挑了挑眉,左右寻思了一番,也不曾有印象自己外出这天何时与白湘云遇见过,思忖未果,只好作罢。 末了眼梢轻斜,淡淡道:「这点老太太大可以放心,临安城的百姓即便是要笑话,也是笑话宴秋一人,毕竟无人知晓沈府还有个二小姐,您说是么?」 老太太被她这话怼得噎了噎,当初于府叛国出事,她就想把这个贱杂种一併清出府内,奈何儿子请求,硕大的府邸不缺这口饭,这才把人留了下来。但她也同时不许下人在府内提及任何有关沈宴秋的只言片语,若非她那败家的娘,她家小儿早就平步青云,也不至于落得这般田地。 现今被人用这事记恨上前,连带对她那赔钱娘的怨恨一併勾了出来,冷笑一声,斥道:「只要你还呆在沈府一天,便要遵守沈府的规矩!嬷嬷,好好教训一下二小姐!」 老太太将最后三个字咬得极重,混浊的眼眸里透着一股说不出的怨。 嬷嬷领命,直接带着两个小厮,压人跪下。 心儿和婆婆想上前阻拦,也被其他家丁阻拦了下来。 清风伏在屋檐,为难地轻嘶一声,方才仅那白小姐一人,他还可以暗地里动动手脚,但现下那么多人,实在不好掺和其中。 看沈姑娘不敌众力,在青石板上跌倒在地,咬咬牙,施展轻功,准备给人搬点救兵过来。 …… 沈宴秋像被人押囚犯似的按在地上,轻嘆了口气,正好她肚子饿得站不动了,跪下来还有边上两个人给她挡挡太阳,想来貌似也不亏。 适时屋内搜寻的下人走了出来,为首的家丁躬身沖老太太禀告道:「老太太,屋里的摆饰都很平常,没搜到什么贵重的物件。」 白湘云率先叫道:「不可能,你们确定每个角落都搜过了吗?她昨晚既能去的起沂兰,恐怕贪的不是一笔小额的赃款!」 家丁面露迟疑,揣测道:「二小姐会不会没把东西藏在屋里,而是放在了别处?」 老太太听言心中有了数,摩挲了一下指尖的扳指,锐利的眸光刺向沈宴秋:「说吧,你从府上偷去的钱两都藏到了哪儿。」 沈宴秋只觉得好笑,悠悠反问道:「敢问老太太,近日府内可是有人的院落丢过什么物件?」 老太太一时缄默,说来她确实不曾听各院禀告过遭贼的事宜,若非今晨湘云过来与她说的那些事,她也不会动了沈宴秋行窃的念头。面不改色道:「沈府那么大,保不齐你偷了什么不起眼的东西,没叫人发现。」 白湘云跟着搭腔道:「就是。」 说着还到沈宴秋跟前,扯着她的衣领指指点点:「老太太您看,她这身衣裳少说值当千金,即便我们锦绣山庄也仅限批量制作,没有几个富人能消受得起。她一个偏院庶女,在你们看不见的地方,竟瞒天过海揩了这么些油水,简直不可饶恕!」 沈宴秋身子向后仰了仰,眼睑轻垂,轻描淡写地睨着抓在自己衣领处的手。 月霜给她寻来的这身衣裳确实繁缛了些,里三层,外三层,虽层叠纷繁,却依然薄如蝉翼,袖袍上的纹路也精緻翩跹。 抬手一把扣住白湘云的手腕,轻笑了一声,薄唇微勾,没什么血色,却张扬至极,睨人道:「白小姐,你可能对我们沈府不太了解,别说只是偷些不起眼的东西,即便把整座沈府搬空了,恐怕也买不起我身上的这件衣裳。」 沈府清贫是事实,但被晚辈当着外人面前提起,老太太只觉得面上无光,脸色越发沉了沉:「放肆!来人,二小姐不服管教,罪不认帐,鞭责二十,以此警戒!」 嬷嬷:「是!」 作者有话要说:  有点短,对不住,呜呜呜。 第50章 「住手。」一道中年有力的声音从院外传来, 不怒自威。 嬷嬷带着家丁捆缚沈宴秋的动作轻顿,目光循着声音望去,显出几分忌惮。 只见园廊处, 沈南卿候在沈群身侧,父女二人缓缓走来。 沈群不动声色地将院内的景象收入眼底, 来到老太太跟前拜见问安了一遍,方温声道:「宴秋年纪尚小,做错点事也情有可原,母亲莫要为小辈们的事弄得气坏了身子。」 老太太鼻尖发出一声轻哼:「你可知你那混帐女儿犯下了什么, 就这般眼巴巴地过来替人告饶?」 她说着瞥了眼后头温顺垂眸看地的沈南卿,对其心慈柔软感到颇为无奈,恨其不争道:「卿儿, 你就是心太善, 她们母女当年害得你被萧府退亲,你还这般为她着想,搬你父亲来做救兵……人家心里未必会感激你哟。」
第105页 沈南卿温温和和行了个礼,道:「奶奶言重了,退婚一事实属南卿与萧公子分浅缘薄, 怎能怪罪到二娘与妹妹头上。」 「你还管那死去的女人叫二娘?从她畏罪自缢那日起,就已不是沈府的人。」老太太嗤道。 沈群皱了皱眉, 有些听不下去,阻止道:「母亲。」 「别叫我母亲,我没你这样的儿子!早当初就跟你说过把这赔钱的货色扔出去,你不同意, 现在看看,养出了条白眼狼吧?」 沈群虽有些气恼母亲的激烈言辞,但同样感到几分困惑不解。他原本在书房处理公务, 临时被大女儿唤来,只听说老太太要去小女的上泉苑兴师问罪,却不知具体所为何事,于是问道:「宴秋到底做了什么,累得母亲这般生气?」 老太太横眉竖眼,扬了扬下巴,不置一词。 边上的嬷嬷则在接收到老太太的眼神后,欠身回道:「回禀老爷,二小姐彻夜未归,窃偷府中钱两,于昨夜在沂兰楼掷千金听书,被白小姐恰巧碰见。方才经老太太追问,仍抵死不认,还出言顶撞。」 白湘云适时出声:「是啊沈伯伯,我昨夜在沂兰楼亲眼瞧见沈宴秋去了五楼的雅间,那屋子因为近日市面的哄抬,少说也要白银万两。而且您看她身上穿的这身衣裳,无论是绸缎质地还是做工纹路,都出自妙手,在我们锦绣山庄,这样的衣服怎么说也要值当黄金数两……我作为外人本不该说这些话,但作为南卿的好姐妹又实在有些瞧不过眼……您想南卿这个做长姐的平日里百般节俭,而她一个做妹妹的,却……」 沈南卿脸色微冷,不赞许地低低叫道:「湘云。」 老太太径直接过话梢:「湘云说的没错,卿儿是长女,本该享有无数风华。沈宴秋倒好,一个庶女胆敢私下猎取家中钱财、挥霍无度,实属厚颜无耻。群儿,今日不论你说什么,这不孝子孙我都是要罚定了,你别想再护着她!」 沈群神色凝重,沉吟半晌,转而对白湘云道:「白贤侄今日到府上做客,恕沈某招待不周,卿儿,还不快带湘云到你院里好生招待。」 白湘云还想再说句什么,但知道对方是有意屏退她这个外人,咬咬牙,不好言语。 沈南卿离开前看了地上的沈宴秋一眼,有些不放心,但不敢违逆父亲的命令,依言照做。 沈群看院里的闲杂人等退尽了,这才对老太太语重心长道:「母亲要惩戒小辈,儿子不好插手,但动手前还请查清事实真相。若真按湘云所言,宴秋偷了府中那么大笔银两,各院不可能事先没有传出半点风声。依儿子看,此事恐怕是个误会。」 老太太嗤之以鼻:「倘若不是偷的,按咱们府女眷的月俸,她哪来的那么多银两!」 沈群略显迟疑,转而走到沈宴秋跟前,沉声道:「你老实同父亲说,你那些银子还有身上的衣裳都是从何处来的。」 沈宴秋见这群人总算吵完转问自己这个正主了,欣慰地嘆了口气,表示自己膝盖都快要受不住了。 诚恳回道:「不管父亲信与不信,宴秋不曾取过家中钱财,昨夜前往沂兰楼,是有好友相约听书,至于身上这身衣裳……也是好友所赠。」 除了没把马甲爆出,沈宴秋觉得自己这番话可谓句句属实,感天动地。 谁想老太太怒拍案板:「你看看她死到临头还在一派胡言!嬷嬷,拖二小姐下去,鞭责二十,让她好好长长记性!」 「慢着。」沈群虽厉声呵斥开了家丁,但面上还是难掩失望。沖老太太抱了抱手,「是儿子教女无方,不过鞭责过重,唯恐女儿家难以吃消,还望母亲能从轻发落。」 其实这事儿并非老太太和沈群故意不信,而是以他们活了大半辈子的能耐,都未必有什么好友愿意一掷千金相邀听书、乃至送上如此昂贵的华服。更何况叫他们去相信一个二八小儿,真能认识到什么大度阔绰的朋友了。 老太太揽过袖子的褶皱处,指尖细磨,终是勉为其难道:「行吧,那便由你来说了算。」 「多谢母亲。」 沈群直起身,负手而立:「来人,带二小姐到祖宗祠堂罚跪,等她什么时候愿意交代说实话了,再带人来见我!」 「是!」 —————— 凝辉殿。 姜九黎两边袖袍拢在臂弯处,正蹲身在百草间松土施肥。 余光瞥见清风入了殿,候在卵石小道上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悠悠道:「怎的去了那么久。」 其实清风一早就打算回宫找殿下帮忙,但转身两步,又瞧见沈家大小姐领着刑部大人进院,便又折回去多看了几眼。现下沈姑娘虽逃了鞭刑,但并非安然无恙,看人弱不禁风的模样,即便是罚跪在祠堂,恐怕时间久了也是够呛。 犹疑少许,还是对殿下开口了:「沈姑娘昨夜未归在沂兰的事叫沈老太太知道了,姑娘写书的身份不曾告与她们,是以被污衊从府上偷窃去的银两听书。现下被沈大人罚跪在祠堂,面壁思过。」 姜九黎挑了挑眉,半边身子在药草丛间隐现:「她就这么跪了?没跟人呛回去?」 清风:「???」不然呢,暂不提姑娘在府中位卑言轻,一个是年迈的祖母,一个是嫡亲的爹,还能跟人打回去不成么? 不太清楚殿下想听到什么样的答案,乖乖回道:「跪了,被沈府下人押着跪的。」
第106页 姜九黎执着铁锹蓦地直起身来,眯了眯眼,意味深长。 昨夜跟他不是挺能怼的么,怎回了府还能被人欺负到头上去。 清风就这么看着自家殿下先是若有所思望着一处不知想什么,接着又无动于衷地埋头到土里勤恳耕耘,默了默,道:「殿下,咱不出手帮帮姑娘吗?」 姜九黎不咸不淡地抛出句反问:「怎么帮。」 人家自己要隐藏写书的身份,你若堂而皇之地跑上门给人拆穿,不是给人找不痛快是什么。 「呃……」清风显然也是想到了这处,抓耳挠腮许久,暗戳戳地提议道,「不如您去跟刑部大人说一声,昨夜是您请的姑娘去沂兰听书?」 药丛里飞来一个眼刀。 清风吓得一个激灵,连咳数声。 —————— 沈府碧落院。 白湘云一边吃着下人送来的糕点,一边为自己今日做成的大事感到沾沾自喜:「南卿,我就说你太心慈手软了,对你那妹妹那么放纵。你看看,她在你们看不见的地方,吃得多好,用得多好。现下被揭发出来了,老太太铁定不会给她好日子过,到时候还能把她贪去的那些银两、服饰给你,当真是一举两得……你还真别说,她那衣裳连我瞧着都有几分喜欢……」 沈南卿从始至终表情淡淡的模样,看不出喜怒,慢条斯理地捣着茶筅点茶,将茶末挑入茶盏,突然出声道:「湘云,你往后还是不要再到我府中来了。」 白湘云神色冷了冷:「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沈南卿眸光直冽地回望向她:「我不希望今日的事再发生第二次。」 白湘云张了张嘴:「我那明明是为了帮你!」虽说她不听她的阻劝,硬要去找老太太确有不当,但她的出发点总归是好的! 沈南卿嘆了口气,「我们自幼相识,情同姐妹,但你终究不了解我心中所求为何……」 白湘云还想争辩,这时有一名丫鬟闯入了院中:「大小姐,大小姐!」 沈南卿侧目望去,安抚道:「慢慢说,可是发生了什么事。」 丫鬟激动难耐:「摄政王驾临府上,老爷让各院主子一同出去接见。」 沈南卿有些错愕。 连带白湘云也不敢置信地瞪大了眼:「摄政王?」 …… 沈府一大家子,连带老太太恭敬地迎到正院接见摄政王。 沈群心中又惊喜又惴惴,躬身行礼道:「不知殿下大驾光临,所为何事。」 殿下一想到自己接下来要说的话,表示很想半途退缩、打道回宫,但接收到身后小侍卫疯狂暗示的挤眉弄眼,只好硬着头皮,强打起精神: 「大人不必如此多礼,本殿今日到贵府实是为了一点私事,诸位放平常随意些便可。」 沈群陪笑两声,哪敢真像对方所言的那样真的放平常随意:「殿下有什么事是下官能帮上忙的吗?」 姜九黎没急着答,而是将正院的人扫了一遍,没找到自己想见的那个,方慢吞吞道:「也不是什么大事,昨夜邀请府上二小姐于沂兰楼听书,她的手镯落在了屋里,今日沂兰的小厮误把手镯送到本殿这处,本殿想着正巧无事,便给人送还过来。」 此言一出,院里一片譁然。 沈群结巴道:「昨,昨夜邀小女去沂兰楼的……是殿,殿下您?」 姜九黎抚抚额,暗嘆这也并非他所愿,但面上仍是云淡风轻的样子:「怎么,可是有何不妥?」 沈群心中叫苦两声:「当然没有,当然没有……」 姜九黎一副「料你也是如此」地扫了人一眼,才道:「为何不见二小姐在此处?」 硕大的厅堂顿时寂静一片,无人敢言。 那边老太太听摄政王言说是他带沈宴秋去的沂兰楼,脚下已经瘫软两分,见人问起二女的下落,自是不能让儿子承去罪责,俯首道:「是老身煳涂了,误以为孙女偷拿府中钱财跑去听书,正罚人在祠堂跪见祖宗。还请殿下莫要见怪,老身这就叫孙女出来拜见。」 「不必了。」姜九黎抬手拦住,生怕沈二小姐不知情下会露出马脚,索性道,「贵府祠堂所在何处,还是本殿直接过去。」 沈群没想到殿下会这般看重小女,竟打算屈身亲自将人迎出来,受宠若惊地躬身给人引路:「还是下官带您去吧。」 一行人浩浩荡荡地引着殿下来到祠堂门口。 原想一同进去,却被殿下身后的小侍卫不动神色地挡在外头,最后只能目睹殿下一人施施然推门进了祠堂。 白湘云作为外府女眷,原本只能候在最外围,但因跟沈南卿同行,全程可谓亲见了摄政王的天人之资,迟迟难以回过神来。 正不甘地想着沈宴秋为何那般好命之际,听到老太太身边的嬷嬷指着一处结巴低声道:「太,太太,您看殿下身上穿得那身衣服……」 一群人听言随之望去,方惊觉殿下身上的那身华服同样里三层,外三层,做工精湛,薄如蝉翼,蓝白色的袖纹展露在外,华贵不已—— 与沈宴秋穿的那件分明就是异曲同工之妙,连样式都相像无比! 作者有话要说:  衣服是月霜准备的。。。情侣装成就get√ 第51章 姜九黎打开祠堂屋门后, 原本想着都屈尊走上这遭了,索性将大门敞着,好让外头的人瞧清, 至少往后不敢再这般欺负某人。
第107页 但在看清屋内的景象后,还是默默选择将门阖了上来。 如他所想, 某人全然不是会委屈自己的性子,虽人前小白兔似的装得惟妙惟肖,但到了背后马上原形毕露,现下正盘腿坐在柔软的蒲团上, 拿着供奉列祖列宗的苹果填饱肚子。 想来也是开吃许久,巴掌大的苹果,已经啃了大半。 沈宴秋听到动静, 还以为是家丁过来查看, 忙不迭地起身打算继续装跪,顺便把苹果用袖子掩住。 等她瞧清进来的是何人后,动作顿时僵在一半,愣怔地眨眨眼,一时忘了礼数:「你怎么来了?」 姜九黎也懒得去纠正她的尊卑不分, 眸光淡淡扫过供桌上的果盘,一盏苹果像金字塔般堆砌而成, 唯独少了最尖端的那颗,显得格外瞩目,不由散漫嗤声道:「你可真够心宽敞的,被污衊罚跪还有这个兴致吃东西。」 沈宴秋撇开脸, 轻嘁一声,把掩在袖袍下的苹果拿出来,又重重地咬了一口:「我从早间到现在, 滴水未进,换你你能受得住?」 殿下默了默,道:「月霜没给你准备膳食?」 「大概是我心有神通,算到府里有一遭劫难要走,所以八百里加急赶回来歷劫了吧。」沈宴秋耸耸肩,半自嘲地道,「对了,你还没同我说呢,你怎会出现在此处。」 姜九黎想到自己方才在外头的说的那番话,略带羞耻地抚过额心,不自然地移开眼,轻咳一声,冷淡道:「你先吃吧,吃完再与你说。」 沈宴秋嘀咕了声「噢」,她肚子还饿着,再加上犯了点低血糖没什么力气,见他这么说,便没多想,继续啃苹果。 空气静了下来,没人再主动开口说话。 殿下在屋里来回踱了两步,偌大的祠堂里连个凳子都没有,无言半晌,最终跟人并排坐在蒲团上—— 沈宴秋偏头看了眼边上坐下的人,心情略显复杂微妙。 姜九黎相貌生得骄矜尊贵,再加上骨子里那股天潢贵胄的悠然荡气,配上清冷的眉眼,还带了几分出尘的味道。这样的人似乎只适合高高在上的仰望,突然间席地而坐,竟让她觉得硕大的祠堂、蒲团都格外配不上对方的身份与气质。 心中莫名涌出一种「光临寒舍,小的招待不周」的惭愧感,咽下嘴里的果肉,蓦地跟人嘘寒问暖地张罗道:「蒲团硬不硬?需要再垫一块吗?或者渴不渴,饿不饿?」 她说着又探身从供桌上拿下一个蜜橘:「不如也来吃点?」 姜九黎不动声色地挑了挑眉,古怪地将人盯着。 真是稀了奇了,明明见着他连跪拜礼都不曾行过一次的人,怎就突然开窍知道奉承人了。 殿下慢吞吞地伸了手,一副勉为其难的样子,还十分矜贵地嘱咐了句:「甜吗,不甜不吃。」 沈宴秋递橘子的手犹疑一瞬,果断地缩了回去,翻脸不认人道:「那你还是别吃了,我也不确定。」 殿下面色微滞,悬在半空中的手收回去也不是,场面一时尴尬至极。 沈宴秋也发现自己这么做有些叫对方下不来台,心虚地干咳一声,作为弥补,分分钟给人把果皮剥了开来,取一瓣果肉品鑑了下味道,方给人双手恭敬献上:「甜的,您尝尝。」 姜九黎睨着某人虚伪的嘴脸,若有若无轻哼了一下—— 于是画面变成两人并坐一排,哥俩好似的「和乐融融」吃橘子。 沈宴秋习惯性地剥完橘子,分成两半,将多的那部分给自己,少的部分给姜九黎,在她第三十六次不放心朝祠堂大门方向望去时,突然来了一句: 「喂,要是我爹来了被发现怎么办。」 不待姜九黎作声,那边已经自说自话地接道:「届时我就说这些东西都是你吃的。」 姜九黎面无表情地扭头看人:「……」 沈宴秋一脸不接受反驳地直指他手上的那两瓣橘子:「铁证如山!」 姜九黎额角青筋蹦跶了两下,他就知道,无事献殷勤,果然是在给他下套。 亏得他听信清风的话,念着某人赠了他三十六计,又帮沂兰带来无数生意,大老远赶来给人救急:「……放心吧,他们不会进来的。」 沈宴秋一脸不信,显然还惦记着他先前两度的不请自来:「你怎么知道,你不是翻墙偷熘进来的么。」 姜九黎长吐一口浊气,他算是发现了,这人无论喝不喝酒,都有一口让他哑口无言的本事。 郁结地按按太阳穴,吐字道:「不信自己去门边看,家父家母还有老太太想必都还在外头候着。」 沈宴秋怔了怔,看他煞有其事的样子,将信将疑地爬起身,来到门边偷偷扒开一条门缝往外看。 好傢伙,这何止家父家母老太太,简直就是一片黑压压的人头嘛。 一群人被清风挡在后方,心思迥异,并没有注意到门边敞开的细缝。 老太太拄着拐杖,一直忧心忡忡地来回踱着步,眼看摄政王进祠堂已有一盏茶时间了,却迟迟没有出来的迹象,只怕是那个贱胚子正不停告状,愁虑地想着应对之法。 大夫人始终维持着端庄的模样,眼观鼻鼻观心,不知在想些什么。 沈群心中则显得有些五味杂陈。 要知道沈府这些年来的没落很大程度上与摄政王殿下当年清除于氏叛党关联,但又不得不承认殿下对沈府上下有恩。且不提他作为罪党之首的夫家,追寻歷朝先例,很少有能够全身而退的。但殿下宁可漏杀一人,也不错杀无辜,这才保住了他们一大家子性命。
第108页 就连宴秋当年能逃开死刑,也是因为适逢殿下生辰,当今天子决定大赦天下、普天同庆,这才被额外划出名保下来的。 如此想来,两人也算是早早就有了一段不解之缘,如今牵扯到一块儿,或许是命中有数。 …… 这边沈宴秋阖上门,退了回来,对具体发生的一切尚处于云里雾里的状态,全凭脑内小剧场胡乱猜测。 痛心疾首后,为了自己这条小命,不得不低头好声跟人讲道理道:「我昨夜在沂兰楼酒醉,对殿下确有得罪之处,但您也不至于带着这么多人来替您讨回公道吧?您或许有所不知,家祖母已经先您一步收拾过我了,要不您大人不记小人过,带外面的人走吧?」 姜九黎无语地看了她一眼,眼神示意了下身旁的蒲团,命令道:「过来。」 「干嘛。」沈宴秋小声嘀咕了声,身子还是乖乖地坐了过去。 姜九黎从袖拢中掏出一支手镯来,言简意赅:「自己带上。」 他的寝殿没有女子的物件,这玩意儿还是出宫时小侍卫说什么演戏要演全套,生拉硬拽地带他往十一那儿遛了一圈,向皇嫂顺来的。 沈宴秋疑惑地接过:「无功不受禄,你这是作甚?」 殿下淡淡开口:「本殿方才已经同家父解释过了,昨夜你是受本殿之邀去的沂兰楼。为了不唐突,便假借了你遗失镯子的缘由。」 「这么好心?」沈宴秋纳罕,万万没想到对方是来给自己解围的,暗自揣测道,「莫不是出于我昨夜给您赚得盆满钵满的感激?」 殿下呵呵冷笑:「九一开的书契,到底是谁盆满钵满?谁感激谁?」 沈宴秋:「……」 姜九黎拂拂袖子,站起身来,末了加上一句:「镯子不是白送的,五千两,记得还钱。」 沈宴秋再度:「……」 这人还可以再抠一点吗? 姜九黎没理会她怨怼的视线,径直拿脚尖踢她座下的蒲团,道:「起来。或者你还想在这祠堂继续呆多久。」 沈宴秋瘪瘪嘴,明明方才还是他叫她过来坐下的,嘁。 随意将手镯往腕上套了套,便爬起身和人站在一处。 也是这个时候,两人才彻底看清了对方身上的华裳,并完美比照了自己身上的。 沈宴秋一颗心顿时悬在了高处,琢磨着古代最忌讳的就是与天子皇嗣同袍纹路,月霜准备衣服的时候怎么会忘了这点呢。 小心翼翼地瞅瞅对方,见他往自己衣摆深深凝了一眼,没有多言,而是自顾去开门,总算松了口气。 两人一同出了祠堂,天光袭来,惹人闭眼。 沈府众人抬眸望去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如诗如画的美好画卷,青山远黛,水墨青花,宛若一对璧人,凭空透出点悠然迷濛感。 清风好不容易才让自己忍住没吹出声口哨来,他突然觉得,他和月霜未必是在瞎凑合了。这瞧着不是很登对嘛。 老太太上前,先发夺人道:「你这丫头,怎么早不说那个友人是殿下呢,祖母也是老煳涂了,你应该不会怪罪祖母吧。」 沈宴秋意味不明地轻笑了一下,痕迹很淡,稍纵即逝,却充满嘲讽,淡漠道:「宴秋不敢。」 沈群也跟着打圆场:「既然是误会一场,一家人也不要伤了和气。」 姜九黎适时出声,显得几分高深莫测:「若是普通误会还好,就怕有心人借题发挥。」 老太太一时间老脸有些挂不住,讪笑道:「殿下说笑了,怎么会呢。」 姜九黎不再置词,见此行目的差不多达到了,于是道:「二小姐受惊,还是回院里多加休息,本殿另有要事在身,便先行一步。」 沈群连忙应和送人:「是是是。」 作者有话要说:  秋秋对九黎来说只是特殊,目前还够不上喜欢,距离真相大白还差一个番外,到时候大家就都知道啦~感谢在2020-01-17 22:41:25~2020-01-18 20:58:1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24320492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2章 自摄政王到沈府走一遭后, 沈府上下对沈宴秋的态度发生了显着的变化。 若说从前都是採取无视、边缘化的政策,那么现下道上碰见,多少会恭敬地唤声二小姐。 沈群私下里也找这个女儿「推心置腹」聊过两次, 大致讲的就是「爹对你确有亏欠,但这些年来的冷落其实都是出于一种保护」、「既然殿下对你有意, 你便好好跟着伺候人家,若能带府上飞黄腾达便再好不过」云云,并开始大把大把地往上泉苑赏赐东西,只不过半路都会被老太太截了去。 沈宴秋只是冷眼瞧着, 心中对这个家激不起半点波澜。要知道,沈群最大的原罪便是他当年的漠视,若不是他的无为放纵, 府中家丁丫鬟也不至于蹬鼻子上脸的以为得到了默许, 对原主那般肆意妄为。在最无地位的那些日子里,撕拉拽打都算是家常便饭,院邸的物件搜刮干净,一日三餐都变得窘迫,却始终求助无门。 正是这样一个毫无人情冷暖可言的家, 让原主一点一点消磨尽生的意志,否则她这个异世灵魂也不会有机可乘。 说起来, 这么一大家子中,老太太才算是最耿直如一的人,对她的厌恶之情从未加以改变。
第109页 将沈群赐予她的那些锦缎首饰都截胡去了碧落院,并半嘲半讽地称道「天家最为无情, 你最好能将这棵大树永远的抱紧、抱死,否则被丢弃之时只会比你那娘死去时更加惨烈,生不如死」。 沈宴秋听这句话只觉得有些嗤之以鼻, 她从未想过自己会依附于谁存在,更遑论会有丢弃之说。况且她在当日便与大家解释过,她与摄政王只有知己之交,并无男女之情,身上的锦裳只是误会一场,至于如何理解,便不是她所能干涉的了。 这日,沈南卿到了上泉苑探望,身后侍从手上抱着的都是前些日子被老太太截走的赏礼。 心儿和婆婆记着大小姐上回的恩情,忙前忙后地周到相待。 最后两人坐至榕树下的石桌前交谈。沈宴秋给人斟了杯茶递去:「那日还要多谢大姐的出手相助,怪宴秋不周,这么长时日都不曾亲自登前道谢。」 沈南卿摇摇头:「我也没帮上什么,况且事出在我,若非湘云不听我嘱劝,事情也不会闹到那么大……」 沈宴秋不甚在意:「白小姐就事论事,是宴秋不察,被人抓去了马脚,没什么可怪罪的。倒是要感谢大姐唤来父亲,否则宴秋也免不了鞭责二十的责罚。」 沈南卿轻嘆了口气,转而道:「祖母煳涂,将父亲赠与你的厚礼都搬到了我的屋子,我今日把东西都带了回来,还请妹妹不要与祖母置气。」 沈宴秋视线淡淡扫过后面侍从手上抱着的大盒小盒,笑了笑:「既然祖母已经将东西转赐给大姐,大姐便好生收下吧。况且父亲能赏我这些东西,也是看在摄政王殿下的薄面,倘若他知道我与殿下真不是他想的那般,恐怕还会将东西从我这处收回去。终归是无福消受,在大姐这处,也算是物尽其用。」 「这……」沈南卿犹疑稍许,本想说父亲并没有她想的这般不堪,但看她神色笃定,再联繫起身边发生的许多不争事实,顿时也没了立场再劝说什么。 适时,心儿端着糕点上前,打破了稍显凝滞的氛围。 沈宴秋招唿沈南卿吃点心,半晌看人脸上露出难以启齿的神情,道:「大姐可是有什么心事,直接说与妹妹听便是。」 沈南卿抿抿唇,抬手将周边下人都屏退十数米,方道:「我母亲和老太太近来起了让我借你之便攀近摄政王的心思,届时可能会採取什么手段……我知道你听了一定会恼,但你相信我绝无此念,奈何改变不了两位老人家的想法。所以接下来无论你想做什么,我都会配合你。」 沈宴秋愣了愣,才反应过来她指的是老太太和大夫人想要两个女儿「共侍一夫」。心中不由觉得几分好笑,那位是个什么样的厉害角色,你沈府何德何能想将两个女儿都塞去,真当自己是新出炉的面饽饽,遭人哄抢么。 敛下心神,真心道:「多谢大姐相告,宴秋会加以随机应变的。」 沈南卿松了口气,安下心来。 两人没再交谈这些有的没的事情,反而讲起一些生活中的琐碎来,不得不说感觉非常奇妙。 其实沈南卿与沈宴秋岁数相差不大,只隔了几个月的时间,按理说应该是童年最好的玩伴。但二娘在她记忆里一直都是非常神秘的存在、难以亲近,再加上母亲不喜她与妹妹往来,便不曾玩在一处。 后来稍微长大些,府里又出了那样的事,祖母、母亲越发不准她与妹妹靠近,她不知具体为何,但对大人的所言所语习惯了照听去做,看父亲对妹妹也是不闻不问,便也渐渐跟着忘了这样的存在,并经常下意识地让弟弟南飞与二妹走远些。 而近月来的点滴相处,让她有些后悔,若从前她能在这段亲情间主动些,现下或许能成为很好的姐妹…… …… 在沈宴秋闭门未出的这段时日里,《谁是真千金》的上半场剧目已经展开了长达七天的巡迴,并按现前的势头,还有加办的迹象。 大街小巷的谈闻都成了对真假千金的争论,有人对假千金咬牙切齿,又有人为她敢爱敢恨的性子动容折服;有人对真千金怜惜同情,又有人为她慈悲不改的心性叫急不平…… 总之书中各式各样的人物都让大家掺杂了复杂的情感,时喜时怨,时嗔时怒,刻画了人性的多面。 因为是罕见的双女主形式,从前书迷习惯了为一方站队,现下如墙头草般,哪边都不捨得放下。无论是真千金与兄长的禁忌之恋,还是假千金对皇子的爱而不得,都让听众如临其境,随之沉浮,悲喜交集。 大家纷纷揣测着下半场剧集将会作何进展,真千金的身份何时得以揭穿,她与兄长的恋情将何去何从;同时假千金经身份曝光,是否更受皇子厌恶,从此回落民间,无缘相见…… 在民众为「下回分解」的内容争辩的如火如荼之际,童话镇又趁热打铁地提前两天出售了杂志新刊。 好死不死《首辅大人的小甜甜》剧情也进入白热化阶段,美人遇难生死未卜,首辅黑化滥杀无辜,简直要把读者虐得肝肠寸断,抓心挠肝的求售下一章节。 一时间巨先生的大名在临安城风靡不断,与此爆发的是民众对巨先生真实身份最大规模的猜测—— 美人、首辅、沂兰楼,又是个写作的才子,将几大要素进行叠合,多加筛选,就跟虞回之前推测所得出的结论一样,世人也不约而同将视线瞄准到了刑部侍郎家的千金沈南卿身上。
第110页 谁也没想到,在一个太平盛世,都城的主干道上会发生如此大面积的游行活动。 众人手上无不举着巨先生笔名的条幅,一路高唿吶喊朝沈府奔去,目的只有一个,那便是——多人血书跪求先生杂志加更!将听书展的下半场预售早日提上日程! 沈府面对浩浩荡荡的「施压人群」,只敢将府门紧闭,在内商量对策。 沈南卿闻言赶来,老太太率先兴奋地抓住她的手,喜悦道:「卿儿,外头众人所言的巨先生真是你?」 虽然在老太太那套迂腐守旧的思想中,一贯瞧不起那些下九流的写书人身份,但看府外如此大的动静,这还是头一回有民间人士能引起这般轰动的,堪比年初首辅大人的回京盛况,对她们沈府而言绝对是好事一桩! 沈南卿茫然地摇摇头:「卿儿虽涉猎过几本那位巨先生的图书,但并不知真正的巨先生是何许人。」 老太太见她这么回答,心底涌出一阵说不出惋惜。 听一门之隔的大道上人声鼎沸,怎么也不愿将这般天赐的好机会就此从手上流失,顿时起了点小心思,侧目悠悠道:「嬷嬷你方才不是同我说那巨先生在民间身份神秘,不曾向世人展露过么。」 嬷嬷毕恭毕敬:「确实如是,那巨先生为人低调,不论民间对她有何种猜测,都不曾出面解释过。」 老太太高深莫测地斜了斜嘴角:「既然如此,我们不妨将计就计,把这无人认领的身份横空掠来。」 沈南卿蹙了蹙眉,心中隐隐感到几分不妙:「祖母您这是何意?」 一旁领悟过来的沈群不贊同道:「母亲万万不可,既非卿儿所行之事,理当跟门外百姓澄清说明,怎可贸然顶替。倘若将来东窗事发,岂不是害了卿儿!」 老太太冷哼一声:「亏你当官多年,连这等事情都想不通透。我们无需卿儿亲自出面说明,按当下的情形,只要让下人放出点风声,就足以让外头的百姓深信不疑。即便将来那真正的巨先生出面,我们也可将关系推脱得一干二净,毕竟一切都只是外人的猜测,我们可不曾主张过些什么……」 沈群犹疑:「这……」 那边沈南卿面色微沉,已经走至门边,背身道:「祖母,恕南卿在此事上无法遵从您的意思。南卿行得端坐得正,无需假借他人名声。」 说着已另侍卫打开府门,面朝外头浩荡的人群,行了出去。 「卿儿你……」老太太恼怒出声,却只能眼睁睁地借着门缝看她行至百姓面前,无法阻拦。 听着孙女在外头的恳切言辞,老太太脸色黑得可怕,半晌,沖身后的嬷嬷使了个眼色,后者马上接收到消息,悄无声息地退了下去。 …… 读者们习惯了与巨先生进行身份上的躲迷藏,即便南卿小姐出面否认,也没有几个人真的相信。 尤其是后来,坊间传出谁的八大姨的二姑丈的三舅妈在沈府打杂,听说沈大小姐经常在书房里一呆便是一个昼夜,曾有丫鬟帮忙研墨,说是在写什么故事的书稿……包括说书展推出的前几日,也有人瞧见她进出过沂兰楼…… 此消息一经传出,众人对巨先生的真实身份更是确信不疑。 若说往常谈论时还是一口一个巨先生,如今直接亲昵转成我家卿卿,像是一个既定的事实。 等传到沈宴秋耳朵里时,此消息已经在临安城兜了好几圈,还是沈南卿难抵外界揣测压力,向她无意倾诉时吐露的…… 作者有话要说:  放心,马上就会打脸。。。 等下出去拜个年,晚上再给大家码一章。 第53章 老太太看着府上接踵而至送来的好礼, 简直乐开了花。 那叫什么巨先生的读者实在太会玩了,真当卿儿是与他们捉迷藏。在默认卿儿是巨先生的同时,竟还「贴心」配合地「不拆穿」, 即便送礼都言称是送给南卿小姐的一点薄礼,与巨先生无关。 这样哪怕日后真的摊牌, 对他们沈府也不会有半点弊处。 老太太摸着箱匣中的珍珠翡翠,难掩心中的喜悦得意。 看到沈南卿迈入屋内,眉开眼笑地招唿道:「卿儿快来看看,哪些是你欢喜的?」 她一边说, 一边抓起珍珠项鍊往孙女身上比划。 沈南卿敛眉往后退了退,眼睑半垂,视线落在满屋的木箱珠宝上, 心间已有隐隐的不悦:「祖母, 这些都是哪来的?」 老太太被她质问的口吻弄得像是凭空浇了半盆凉水,哼哧一声,嘀咕道:「都是旁人自个儿主张送的,难道我还收不得了么?」 沈南卿拾起一封还落在木箱上的信笺,拆开后一目十行扫过内容, 不由又气又恼,怨道:「祖母, 你怎么可以就这么把别人的东西收下来!」 老太太故作忸怩地耸了耸肩:「人大字上写的致南卿小姐,我怎么就不能收了。」 沈南卿难得来了脾气:「人字里行间明明送的就是巨先生!」 老太太一下子耍起了无赖:「那我就不知道了,东西是他们送到府上的,又不是我眼巴巴求的。」 沈南卿看老祖母油盐不进的样子, 气不打一处来,但对着长辈又辱骂不得,犟声道:「我不管, 你必须把这些东西都给我退回去。」 扔下一句话,便不欲多呆,直接离了开去。
第111页 老太太目送孙女的背影,一阵莫名其妙。这些珠宝又没招谁惹谁,没事动那么大的脾气做什么。 瘪瘪嘴,轻嘁一声:「人家送礼时既没留名,又没留住址,你叫我怎么退。」 说着像是成功自我说服般,又兴致盎然地拾起箱子里的首饰,往身上摆弄对照。 …… 眼看京城里的读者大张旗鼓地实施起「讨好计划」,企图以精心置办的好礼感化巨先生,能够给两本同步发行的书卷以完满的结局,并将终章提前面世。 但唯一让书迷们奇怪的一点是,平日里追巨先生总在最前线的一些银票玩家,这会儿像是浸了水的哑炮似的,半点风声都没有,一点都不符合她们往日的风格。 就连主办方的童话镇和沂兰楼,也都不约而同地保持了缄默,对巨先生就是沈南卿的说法不予置评。 就在大家跟麦芒似的左右飘摆在将信将疑的界限之间,杂志新刊不负众望地提前而至,并发起了一个叫做「作者有话说」的特殊栏目。 当大伙儿以为这便是自己「送礼」引来的艰辛成果,并兴奋地想要好好瞧瞧巨先生说与他们的体己话时,只见栏目最前头写着这样的几个大字——「本人所述文章皆为虚构,如有雷同,纯属巧合,请勿上升真人」。 接下来洋洋洒洒的几行字则讲述了自身相貌粗陋,才疏学浅,难与沈家千金相匹敌,现实中更是与首辅大人从未谋面,不曾邂逅过这般美好爱情。卑微地向书迷读者表示道歉,本人既无天人之资,也无举世之才,辛苦朋友们多年来的喜爱,倘若大家对真实的她感到失望,那么日后的去留也随缘不强求。 通篇下来感人肺腑,瞬间引得城中百姓嗷嗷心疼,纷纷表示无论巨巨多丑,大家都不会放弃对她的喜爱。 宫里。 薄易这个做师傅的时不时需要检查一下小太子的课业,今日给他讲解完易经的一页内容,便叫人临摹字体,好好矫正一下那歪七扭八、没个正形的书法。 十一作为十六嫡亲的姐姐,虽没有拜薄易为师,但两人住在一处,便当做是个顺带的,课余也由他代为辅导教授。 阿易哥哥不似她那小皇叔死板不讲道理,是以到了休息时间,也敢明目张胆地拿起青柳刚给她买回来的杂志翻看,不必担心他会苛责什么。 瞧见杂志扉页多出来的「作者有话说」一栏,不由有些错愕,仔细研读两遍,谁想变得更加迷惘。 这些字明明她都识得,但为何组接在了一起,便又看不分明了呢。 「阿易哥哥。」十一鼓着腮帮子,指尖还停留在书页上,头也不抬地困惑唤道。 「嗯?」薄易应了声,从小太子的那侧书桌绕来,往公主殿下的坐榻近了近。 「组织纪律性是何意?」 薄易沉吟少许,道:「此词大多用在军方,指士兵要遵守行军规范,不得违反纲纪。」 十一歪歪脑袋:「那回炉重造又是什么意思?」 薄易不慌不忙:「这是冶金业的术语,指将废铁进行重新锻造。」 十一慢吞吞地点点头,跟她事先理解的差不多,但连到句子中,还是一片茫然。 于是抓起册子,移到薄易跟前:「阿易哥哥,那你帮我瞧瞧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薄易单手搭在桌案上,微低身望去—— 只见十一指着的那行字上赫然写着「本人五官组织纪律性太差,属回炉重造型。」 薄易:「……」 默了默,将翻译过来的语句在脑海中回顾了一遍,还是觉得有些微妙。 对上十一眼巴巴的求知若渴眼神,只好道:「大抵是讲一个人相貌丑陋,需要回娘胎重新投胎来过。」 「不可能啊……」十一下意识否认,「我之前见过太太,明明生得很漂亮?」 这回换薄易疑惑了:「太太?」 原本他还以为这个称唿指代的是哪位府上的夫人,谁想十一答道:「噢,就是这篇小说的写作者,在临安城里可有名了,不知道阿易哥哥听过没,叫巨先生。」 薄易瞳色暗了些许,问道:「为何唤人太太?」 十一嘿嘿一笑:「这是太太教我的一个爱称,不是嫁作有夫之妇的意思,而是太太家乡对写作者的一种亲暱称唿。」 薄易若有所思,并没有作声。 十一想到什么,突然将杂志翻到封面,对薄易道:「对了阿易哥哥,这篇小说里讲的主人公也是一位在朝做首辅的,跟你一样可厉害了,你要不要与我一起看?」 薄易挑了挑眉:「是你方才说的那位太太写的?」 「对啊。」十一好不容易有了安利的对象,兴致沖沖地跑到书架的暗格里,从写着资治通鑑的书壳里倒出数本杂志,按照期刊堆垒好,置到薄易跟前,「这些都是我私下里偷偷藏的,你可千万别告与我母妃和小皇叔知道。」 「好。」薄易沉沉应了声,目光拓在杂志封面的童话镇三字上,左右两侧题着七八本书名,其中「首辅大人的小甜甜」一词加粗放的最大。 指尖微微拂过红色的印刷字,眼底划过一丝不太明显的轻笑。 十一以为哥哥要被书名劝退,连忙道:「巨先生虽然取名特立独行了些,但正文内容一定不会叫你失望的!您可一定要看完第一卷 的内容呀!」
第112页 「嗯。」薄易的音色凉凉清浅,拿起最上面的那本,来到自己的椅榻坐下,翻看打发时间。 那边小太子看姐姐和师傅不知道说些什么的嘀咕来嘀咕去,也有些走神,忍不住想凑过去一併看。 不过被师傅一句话轻描淡写地驳了回来,只好耷拉着脸,继续提笔一板一眼地临摹抄写。 十一也跟着看杂志的最新章,但中间时不时抬眸观察阿易哥哥看书的反应,发现他看书的中途拿起桌上铁盒里的白色方糖尝了一颗,不由满意一笑,要知道阿易哥哥只有在心情好的时候才会吃糖,想来太太的书还是很合他的胃口…… 第54章 半月来, 沈宴秋都不曾出过院落,包括送稿的事也都由心儿帮忙转交。 早些年因为想不开,她曾在寒冬腊月往冰湖里窜过, 虽后又爬了上来,但腿上落下的病根却是长长久久的。以往都只有在天凉了的时候阵阵犯疼, 前阵子却因为家丁没轻没重地威逼下跪,刺激了腿骨神经,即使在炎炎夏日,也都需裹上厚重的护膝, 方能减轻几分苦楚。 婆婆由早到晚地给她煮药汤,院子里瀰漫着挥之不去的苦味,疗效却甚微。从前都是强忍着将冬季捱过, 现今实在是半点法子都没有。 因为睡不着, 便将空闲的时间都用来写文攒稿。白日里沈南卿偶尔会找来与她闲聊谈天,对院中的药味只解释说是不慎感染风寒,沈南卿面上没多说什么,事后送来许多药材,两人的关系在平淡清浅中倒是亲近不少。 唯一让沈宴秋稍感心累的是, 老太太三天两头便要找到她的别院里作妖一次,假借管教之名冷嘲热讽, 乐此不疲。暗究言下之意,大抵是想在潜移默化中向她灌输「姐妹共侍一夫」的思想,有意无意指点她撺掇摄政王与大姐为一对,让人听了只觉得又无知又可笑。 现下病情得以好转, 便当即决定出门散心走走,远离那乌烟瘴气的老人家。 说来腿疼能好还是因为前几日派心儿帮忙去沂兰楼给小厮带路把酬金送到秋府后门,当时月霜问了一嘴, 心儿告知了病情,月霜当夜就领来一个十岁出头的「郎中」潜到府邸,为她看病。后来开了个药方,又留下一罐药膏,按医嘱调养了几日,便得以好转,医术当真高明。 今日出门,她也未做多想,便先去了沂兰楼一趟。因为腿疼耽搁了好些时候,又没能遇到姜九黎,只好把欠他的那笔手镯钱交由月霜帮忙转递。 月霜听完前因后果,没忍住在心中将自家主子狠狠腹诽了一通,给姑娘家解围送首饰还要人还钱,还能不能有点风度了! 一阵尴尬讪笑后,竭力替主子挽救道:「姑娘多虑了,殿下那一定是在同您开玩笑呢,当真不得。」 沈宴秋笑了笑,心想姜九黎那抠抠搜搜的性子恐怕比真金白银还真,推脱两句,让她一定代为收下。 月霜无奈,暗嘆主子在姑娘心中的形象估计是要跌入谷底了,心头默默涌出数以万计种救援作战大计划,最后眼珠子滴熘熘一转,计上心头,道:「对了,姑娘的腿伤好得如何,那还是殿下担心不下,特意唤若雨给您医治的呢。」 虽说殿下半点不知情姑娘的腿伤,但谁叫她做好事不留名呢,便把功德留给这对有缘人好了。 说着还仗着人不知情,把若雨的「脾气古怪」、「神出鬼没」、「一年一诊」和医术高超吹得天花乱坠,由此体现殿下能请动这位「小神医」给她看病有多么的上心、不容易。 沈宴秋挑了挑眉,心尖微动,倒是没想到其中还有这番缘故,不由几分纳罕,缄默片刻,只是避开道:「小神医的药方非常管用,我今日前来也是想问问神医是否还有那日多余的药膏,或者能否告与我研制的成分与方法,这样等到冬日腊月,我也好备上一二。当然,诊金的事不必担心,我可以按市面三倍的价钱给……只不过你方才说神医脾气古怪,踪迹成迷,不知如何才能寻到,以及是否还有旁的什么出诊条件……」 她说着变得几分迟疑,想到寻常小说中都爱说什么药王谷医仙喜怒无常,治人救命纯靠心情,不在乎银两。其中不乏一命换一命的霸王条款,最次等也要以活人血做药蛊什么的。虽说对方看在姜九黎的面上已经救治她一次,但保不齐接下来会提出什么要求,想想不太划算,她还不如年末熬上三两个月,捱到开春便什么事都没有。 于是琢磨着倘若稍后月霜说出的条件过于艰巨,她便断了这个念头,道:「如果实在难以约见小神医,也无甚关系,我自行另想他法。」 月霜听罢急急摆手,心想一定是自己方才太夸大其词了,要是将人吓跑可就不好了,连忙补救道:「姑娘不必忧心,药膏您要多少便有多少,钱不是问题。若雨脾气再古怪,那也得看咱殿下的脸色行事。殿下对您那么关心,他自然不敢怠慢造次哈哈。」 沈宴秋被她话语间的挤眉弄眼弄得默了默,似乎有些消化不良,颔首道:「那就麻烦了。」 「您放心,届时等药膏做好,我一併给您送到府上。」 接着两人又聊了一些有关说书展的下半场何时开展的问题,沈宴秋便提出了先行离开。 让小厮送姑娘出去,不等月霜在桌案前坐下沏杯茶,房樑上倒挂下一个人影来,随之迎来的是两根锋利的银针。
第113页 月霜机敏地旋了个身躲过,只听身后窗户木框上传来铮铮两声嵌入的音响。 抬眸望去,只见若雨两条腿勾在悬樑处,脑袋朝下,哼唧唧道:「好你个月霜,背后说我坏话,这回被抓了个先行吧!」 说着又飙去两根银针。 月霜拂袖左右躲闪,嗷嗷解释道:「我这不是为了凸显殿下的英明伟岸才那么说你呢嘛。」 「哼哼,你还好意思说,若非怕伤及无辜,我方才在姑娘面前就大开杀戒了!」 话音落下,短衫猎猎,若雨已经飞身在地,与人交起手来。 「靠,若雨你还跟我来真的啦!我那番话也是为了殿下的终生幸福大事考虑,你总不希望殿下孤苦一生吧。」 若雨身形一顿,思虑半晌,愤愤地甩下手,憋出几个字道:「下不为例。」 月霜顿时松了口气,这么多人里她最怕的就是若雨,这小子身上种满了各种奇形怪状的毒,每次比拼时还得谨慎不能触到对方的肌肤,否则小命怎么丢的都不知道。 倒了杯茶压惊,又道:「既然刚刚都听见了,那姑娘的药膏你也差不多可以看着办当年货攒起来了。」 「不要。」若雨想也不想地拒绝,一张小脸臭臭的,「那药膏虽说原理简单,但制作工序极其复杂,我自己从前也只攒了一瓶在手上,才没那么多时间耗在这上头呢。你自己答应的人,自己想办法。」 月霜为难地轻啧一声:「实在不行你把处方写给我,我托清风找太医院的御医帮忙。」 若雨高傲地扬扬下巴:「这药膏但凡一步工序出错,药效都会大打折扣,你与其跑去找太医院的老头帮忙,还不如省省功夫别浪费药材。」 月霜见此路不通,换了个思路,不怀好意地笑嘻嘻道:「小若雨啊,你建的那个药房最近不是因为缺钱停滞了嘛。」 若雨斜眼晲她:「干嘛。」 「姑娘可有钱了,而且出手大方……你方才也听见了,倘若你为她治病,她可以出市面三倍的诊金,这样你的药房不就有着落了嘛。」 若雨微微心动,不确信道:「你确定姑娘付得起?」要知道光市面一倍的诊金就足够无数人倾家荡产,更何况是三倍的了,这也是他行医多年,生意冷清的原因。 月霜一听小屁孩这话,就知道他是平日跟在殿下身边压榨多了,被贫穷限制了想像力。说来也是好笑,这小子明明可以降低诊金多挣几笔单子的钱,他倒好,说什么要价便宜了会拉低自己的身价。即便有时穷得数个月都不曾接到一个病人上门问诊,也不肯放弃心中那套半文钱不值的律条。 笑了笑,附人耳边道:「那当然,前阵子姑娘从我们楼里挣去的就有好几箱白银,更别提她早些年在童话镇里挣的。咱这临安城估计也就二爷家能与姑娘比一比了。」 若雨吃惊地瞳孔微缩,不过很快就敛下情绪,装模作样地轻咳两声,忸怩道:「那我便勉为其难答应好了。」 月霜见他这副德行也不拆穿,只是道:「对了,你今儿个哪吹来的风,怎么会突然想起到沂兰楼找我。」 若雨顿时拍拍脑袋:「瞧我这记性,镜夜哥这几日在城外追踪,发现不少秦人乔装打扮隐到了城里,估计是要与兵部的那位碰头传送要件。听说他们把会面地点定在了沂兰楼,想着这里夜间说书展人多纷杂,却不知晓正是我们的地盘。殿下让你多注意动静,尤其是这几日订厢房的客人,不过切忌打草惊蛇,殿下还想藉此机会钓出背后真正的大鱼。」 月霜慎重地点点头:「好,我都记下了。」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01-22 23:36:14~2020-01-26 20:57:0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哥哥么么弟弟呦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5章 沈宴秋从沂兰楼出来后, 去了趟附近的集市。 此番下来接连受了姜九黎不少人情,说书展的推广比她预计的还要顺利,那九一开的不平等书契更是让她赚得盆满钵满, 想来多少有些亏欠。 方才从楼里出来时,她向小厮要了张书单, 上头陈列了接下来一个月的说书册目,包括大儒、说书人的姓名。 她想着或许可以在古代打造出明星学者,往那些大儒身上点缀一些形式化的噱头,从而掀起全民的学术热潮, 刺激沂兰楼说书的消费,也算作一点小小的报答。 毕竟那人性子那么抠,估计怎么报答, 都没有还钱来的实际、让他欢喜。 她思忖下来, 觉得第一步便是打造宣传海报。 要知道民众对新鲜事物总是缺乏抵抗力的,尤其是对那些自带光环的传奇人物。沂兰楼能在民间、上流红火到这般程度,说明他们邀请来的那些大儒、说书者本身就具有不小的人格魅力,之所以没能掀起「追星热」,只是因为其中缺少了一套商业模式, 将他们的光芒放大。 虽说放在现代,这种手段难免被一些文人批判、嗤之以鼻, 但古代民间娱乐生活这么无聊,偶尔追追星,还是这么正能量的明星学者,想来也是无妨。 思定后, 便在集市上挑选起材料来。 由于大幅的纸张不易保存,在张贴、收卸的过程中容易出现折损,于是挑了种易上色的白色绢布作为底料。
第114页 想着一期推出十位大儒, 一匹布的长度差不多够用,便付了钱抱着布又继续去买染料。 虞优这趟去柳州,原本只定的三天返程,但因为他家老爹途中偶遇分别多年的老友,说什么都要与人多叙叙旧。那位叔伯也是位热情好客的主儿,留他们住下后各种招待他们游山玩水,一呆便是十数日。 今天能得以回到临安城,还是因为放心不下酒楼,他爹赶他一人回来的。 逢经集市,马车缓下了步伐,虞优就这么斜枕在榻上,阖眼休憩。 道上,沈宴秋拣了二十来罐的染料,因为画匹大,有些常用色备上一罐还不太够,是以挑挑拣拣,收穫颇丰。让摊主帮忙把染料装到布袋里,一边掏钱袋,一边问道:「一共多少钱?」 摊主解释道:「这几种普通的色儿是七十文一罐,但剩下的那些竹青色、紫薇色、浅缃色……都是新调配出来的,其他摊面上都还没得卖,所以价钱也贵一些……」 沈宴秋没在意,递了二两白银过去:「够吗?」 摊主在集市上碰多了砍价的,难得有位出钱直接,连道两声「够够够」,给人找钱。 沈宴秋接过钱还未装进钱袋里,身后冒出一个小厮打扮的人,恭敬垂首道:「这位公子,我家少主邀您上马车一见。」 沈宴秋愣了愣,见边上没有旁的人,才反应过来对方是在与自己说话。 脑袋慢半拍地转了两圈,不等她将对方口中所言的少主与自己脑海中的形象对上,边上的马车已然掀开了窗帘,印证般的露出了那张妖孽的脸。 马车很大,占了近半条道,通身透露出一股重金打造的气息,非常符合主人骚包的气质。 车上的男人虽只能透过车窗看到一隅,但那张扬的眉眼依然惹火的要命。 虞优向人招了招手,语气难得像拔了刺那般褪去几分不羁,带着点说不出的柔和:「上来。」 沈宴秋默了默,眼看周遭人群越发瞩目望来,没作多问,果断地选择抱起还落在摊上的物件,乖乖上马车。 马夫放下脚蹬,帮忙接过她手上的布匹和染料罐,扶她上去。 马车内部和外头看到的一样,宽敞无比,想来再往里头塞十数人,也不逼仄。 「去哪,我送你。」虞优倒了杯水,移到她面前。 六月的天炎热无比,沈宴秋身上已经出了一层薄汗,不做矫情地接过水灌了两口,道:「就近看看有没有书坊,我有几本书要买。」既然要给那些大儒做人物海报,自然了解一下他们的文风特色。 虞优顿了顿,抬起眼梢看她,携着点小心翼翼:「是要去童话镇?」 沈宴秋睫羽轻闪,不着痕迹地敛下眼底的思绪,若无其事道:「不必,找家附近的即可。」 虞优像是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指尖摩挲过袖摆的纹路,随即嘴角扯开释然的笑,掀开帘子对外头嘱咐了一句。 沈宴秋看他比自己还紧张的模样不由有些好笑:「放心吧,都过去那么久了,我不至于那么想不开。」 「话不是那么说的。」虞优轻哼一声,说着想起什么,开始翻腾桌案边堆垒成一座小山的礼盒,「对了,我刚从柳州回来,也给你带了礼物,你瞧瞧,欢不欢喜?」 沈宴秋看着眼前包装华美的锦盒,蹙了蹙眉:「太贵重了,我还是不收了。」 他先前赠她的玉佩她还没找机会回过礼,怎能再收一样。 虞优见她不收,故意做出不在意的样子,睁眼说瞎话道:「谁说贵重了,我给所有人都买了,你看,你的才小小一样,其他人的都是你几倍大呢,值不了两个钱。」 话毕看她稍显迟疑,迳自帮人把盒子拆开:「就是点小玩意儿,我看你平日爱穿男装,在路边刚好看到一个好看的束髮带,便买了下来。你要是连这点东西都不收,那便是瞧不起我二爷。」 沈宴秋接过看了看,白色带身上绣着蓝色的纹路,很简约的一条,但非常悦目舒适,约莫如他所说的那样,并不贵重。想着日后向虞回问来他的生辰,再找机会偿还,于是道:「那就谢过虞少主了。」 虞优这才满意地笑了笑:「以后莫在少主少主的唤我了,叫我虞二就成。」 二爷从前没和姑娘相处过,只当跟兄弟一样吆唿就成,殊不知寻常姑娘背后都是「虞郎虞郎」的唤他,等他哪日知道男女间还有这般叫法,怕是一定要为自己此刻的说法悔青肠子。 沈宴秋想着「虞二」的称唿未免有些越矩、失礼数,左右衡量后道:「还是唤二爷吧。」 虞优挑了挑眉,舌尖舔过上颚有些意犹未尽,琢磨着虽然平日风满楼的管事小保也都管他叫二爷,但怎么都没有今儿个听到的别样滋味呢,笑了笑,道:「好。」 马车在书坊前停下,随行的小厮原本想跟着进去,至少做些搬搬东西的杂活,谁想被自家少主拦了下来。 接着候在门槛外头,便破天荒的目睹到那位公子挑选来什么书,少主便自然地接过抱在怀里,给人打杂的一幕。要知道他家二爷除了一柄摺扇,那矜贵的手还不曾在旁的时间里执过什么呢,现今竟然任劳任怨地跟人后头抱书,实在太叫人大吃一惊了。 虞优接过沈宴秋递来的蓝皮卷,翻看了下封面,方堆整到怀里:「怎么想起看这些书了?」
第115页 「在家闲着无聊,随意打发打发时间。」 虞优得了机会就往上爬:「不如我在风满楼里给你找个清闲的事做做?」这样他也好天天见着她一面。 沈宴秋悠悠瞟去一眼:「别了,夏日的临安城那么热,我还想窝在家里夏眠避暑呢。」 虞优轻笑出声,斜肆的眼角惑人不已。 买完东西,虞优没所谓绕远路,把她送去了沈府。在人出声前,便提前知道她担忧什么,已然命车夫将马车隐到拐路后,刚好是沈府侍卫站岗的盲区。 看她又是布匹,又是染料、书册的往手上抱,放心不下道:「那么多东西,一个人拿得赢吗?要不然我……」 「没关系,我一个人就好。」沈宴秋没等虞优继续说下去,便嘆气无奈地拒绝道,「家里那几个老的太难缠,若让他们知道是你送的我回来,怕是又要揪着我逼问一番。」 虞优知道她在家中处境不好,也不欲自己变成一桩叫她心烦的麻烦,默了默,道:「我让小厮帮你把东西搬进去吧,就当是书坊里给你送货的伙计,放心,不会被认出来的。」 沈宴秋抬眸看他一眼,只见他目光灼灼,瞳色深深,叫人不忍拒绝,只好妥协道:「那好吧。」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01-26 20:57:04~2020-01-27 23:02:3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24320492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6章 沈宴秋在开始画海报前, 还特意抽了两天时间,呆沂兰楼将早至晚的所有场次都过了一遍,主要是给那几位大儒先画个粗略的人形草稿图, 接下来才做正式画面构思。 因为画幅很大,索性让心儿用屏风将白绢架了起来, 再在上头作画。 最终呈现效果还是以卡通q版画像为主,将人物的个别外貌特徵放大,有羽扇纶巾的,也有仙气飘飘的…… 这日, 沈宴秋在屋里画图,外出买菜的心儿回来时还带了封信,是门口侍卫转交给她的。随着小姐在府中地位无形的上升, 原本将上泉苑事务当瘟疫一样推脱的下人, 现今也都开始挣着抢着讨好她们。 「小姐,有一封信,说是来自司徒家的,您有认识什么姓司徒的人吗?」 沈宴秋挑了挑眉,将画上的最后一笔勾勒好, 方道:「拿来给我瞧瞧。」 拆开信后,原来是司徒芊芊给她送来的信, 大抵言说近来天气炎热,呆在府中甚是无聊,问她是否有空相约一聚,陪以作聊。 沈宴秋稍作沉吟, 问心儿:「在外头铺晾的已有几副画了?」 心儿道:「七幅。」 沈宴秋点头,照她半天一副画的时间,大约明晚就能完工。拨开桌案上混杂的颜料, 抽出张干净的信纸来,取了只干净的毛笔,提笔回復。 半晌,将信纸摺叠好,交给心儿:「午后帮我把这封信送去给将军府,说给司徒夫人即可。」 心儿颔首应下,就退下去庖厨帮婆婆一起准备午饭了。 —————— 凝辉殿。 由于今年的天气比往年夏日来得都要炎热,姜九黎放心不下几抹珍贵的药材,临时决定查看一番。倘若晒得勐了,还可以命人搭个小棚,紧急补救一番。 谁想这一出去,就瞥见一抹墨绿色的衣影在药田里鬼鬼祟祟。 后头的清风见状暗叫糟糕,还没来得及阻拦,就见殿下额角青筋蹦跶了两下,接着几乎只能看清残影,就已悄无声息地挪步药田,一把将圃里的「盗贼」提着领子拎了起来。 若雨埋头在地里偷药株正偷得起劲,猝不及防被人揪了出去,只来得及两条胳膊在空中扑腾两下。 几欲破口大骂哪个不长眼的打扰小爷兴致,紧接着就看清主子冷得几乎能淬出雪的脸,顿时蔫得跟边上的草叶似的,赔笑道:「殿,殿下,好巧啊哈哈。」 他都已经挑那么冷门的时间了,怎么还会跟人撞上。 说着还把手上的罪证迅速往身后藏去,以为这么劣质的小动作不会叫对方发现似的。 姜九黎冷哼一声,瞥见被摘得惨不忍睹的圃田,闭了闭眼,压制着怒气似笑非笑,很是渗人:「你自己的药田里什么没有,竟还把主意打到本殿头上来了。」 边上紧跟上来的清风同样为若雨感到默哀,殿下虽说没啥医学上的造诣与抱负,但素来把种田松土视为最大的中老年爱好,若雨做啥不好偏把人药田毁了,这不就是往刀口上撞嘛。 若雨瘪瘪嘴,可怜兮兮地小声辩解道:「可是『夜尾草』这味药,除了您也没有几个人有闲情逸緻去种啊……」 姜九黎哽了哽,竟然无法反驳,只好一个眼刀朝人刮去。 若雨灰熘熘地噤声,好不凄楚可怜。 他又没说错,这夜尾草虽然生得漂亮美观,幽香沁人,但在处方中可谓是不遑多让的第一鸡肋药,没啥用处,却又格外养尊处优,从胚芽幼苗到长成植株,丝毫差错都会半路夭折。 殿下愿意种这玩意儿,也无非是沖这观赏性,毕竟他整片药圃里种的清一色都是这种类型,一看就是位有闲有钱、没事找事的人物。 要不是因为他那儿替代的凤音花用完了,也不至于大着胆子偷跑到主子这儿摘。 姜九黎提着若雨,将人在卵石小道上丢下,一边漫不经心地揉着手腕,一边凉凉道:「你要这么多夜尾草作甚。」
第116页 若雨嘟囔道:「还不是月霜,我跟她说药膏什么的做两瓶囤着就够了,但她非说等到时候沈姑娘病症痛起来再赶制就来不及,要我至少做个十七八瓶……这不,我那儿凤音花不够,这才到您这儿拿夜尾草了嘛……」 当然,嘴上说是这么说,他之所以没推託,也是因为最近囊中羞涩,正打算着靠这笔药膏钱在姑娘那儿发横财嘿嘿。 姜九黎蹙了蹙眉,捻词问道:「沈姑娘?什么病症?」 若雨这才正经起来,小大人似的歪着脑袋抚摸下巴答道:「我前些日子刚给她看过,是早些年落下的寒症,天凉就会腿疼,需长期调养慢慢根治。这回大热天的犯病也是因为腿骨受了刺激。」 姜九黎眸底幽邃了一瞬,像是回想起遥远的什么,如浴的天光下,眼前仿佛铺开千里冰封皑皑白雪。 就在若雨调整好心态,愿意接受任何形式的问罪时,谁想主子白色的衣袂一挥,已然转身走去,只留下一句轻斥:「要摘就好好摘,别弄得整片药田跟驴踢了似的。」 若雨不敢置信地瞪大了眼,没想到主子这么好说话,难道真跟月霜说的一样,对沈姑娘有意思??? 清风啧啧地拍了拍若雨的后脑勺,感嘆了一下他的好命,又匆匆追上前,给殿下撑伞遮太阳。 —————— 两日后,沈宴秋动身去司徒府前,将绢布卷好,嘱咐心儿帮她送至沂兰楼,另外还附了封信给月霜,讲解该如何在有限范围内最大可能的造势宣传。 来到门前,司徒芊芊派来接她的马车已经候在了府门外。 老太太不知打哪儿得来的消息,赶在她迈出门槛前,紧赶慢赶地拦在了前头。 被祖母临时唤来也不知个缘由的沈南卿跟在后面一头雾水,不过看到门边的沈宴秋后温和地笑了笑,唤道:「二妹。」 沈宴秋跟着浅润地点了点头:「大姐。」 老太太站在前头,一副目中无人的垂眸睨物,若有若无地将外头那辆豪华的大马车扫视了一番,阴阳怪气道:「这大早上的,是要去哪儿啊。」 沈宴秋眼观鼻鼻观心地道:「有位小友邀宴秋去府上一聚,不知老太太找宴秋有何事。」 老太太不屑地轻嗤一声,小友?她还能有什么小友?不就是和摄政王殿下出去私下幽会么,小小年纪,当真是不害臊。 矫揉作态了一下,鼻子朝天的颐指气使道:「你大姐今日呆在府中也没什么事要做,既然你是和小友相聚,不如把你大姐一併带去吧。反正有马车接送,想必也不多你大姐一个。」 沈南卿第一个不贊同出声,甚至带了点没经过商量同意的不悦:「祖母!」 沈宴秋愣了愣,才恍然明白过来老太太是误会了外头马车的主人。她宅在府中的这些时候,姜九黎再无半点音讯,想必老人家也是坐不住了,这才听到一点风吹草动,就忍不住赶出,把心爱的大孙女塞来。 笑了笑,道:「大姐若是愿意一併前来,宴秋自然不会有异议。」 说着莲步微动,不动声色地靠近附到老太太耳边。 逐字逐句,声线微凉,微笑中透着说不出的冷然,低低道:「不过,不知道老太太有没有听过这样一句话,做人不要吃相太难看。」 昨夜府里闹了个笑话,只因大姐白日里没经老太太同意,私自将先前读者误送的金银珠宝全额赠给了城外护城河修筑事宜的负责人。本该是圈得美名的一桩好事,却因老太太在府里上蹿下跳的大闹大打折扣。老人家许是真的急红了眼,甚至打算跑去户部将钱财讨要回来,若非沈群及时赶回,当真是要将恶臭名声传的百姓皆知。 怎么说呢,虽然她不缺银两用度,但得知有这么个贪婪嘴脸的祖母觊觎本该属于她的东西,心里还是怪膈应的。是以知道大姐将东西都义捐后,心中还是挺舒爽的。 老太太不敢置信耳边听到的话,怒目圆睁,气结地指着手道:「你……」 沈宴秋却跟没事人一样,笑了笑,眼底霜寒一片,却是故作亲近的为老太太整了整发梢,用仅两人可听见的音量大小道:「这还是在府门外头呢,即便上演不了母慈子孝的戏码,祖母的怒气也该收敛着点,要不然丢了咱们沈府门楣的可就成了为老不尊的您了。」 说来这应该是沈宴秋第一次管老太太叫祖母,却听不出半点亲情。 老太太被她言语间的威胁气得咬牙切齿,但望着街边大道上路过的纷纷行人,硬是无法发作出来。 边上的沈南卿倒是没听清两人在说什么,只是上前开解道:「二妹你急着出门便快去吧,姐姐就不跟着凑热闹了,方才是祖母同你开玩笑呢。」 沈宴秋恰到好处地退后一步,与老太太拉开距离,温离涵养地欠身颔首,乍一看让人挑不出一丝毛病:「既然如此,宴秋先行告退。」 言尽于此,便头也不回地朝道上候着的马车走去。候在马边的侍者看到她来,连忙放了踩凳,扶她上车,说不出的恭敬。 老太太气得浑身颤抖:「卿儿,你看看她对我是什么态度!你怎么就这样放她走了!」 沈南卿薄唇抿成一条直线:「祖母,长不慈,子焉孝,无论二妹日后要如何待我们,那也都是你我该受着的,这本就是我们欠她的。请您日后不要再与二妹作对了。」
第117页 老太太身形微晃,不可理喻道:「我供她吃供她喝,这么多年来欠她哪了?什么叫做我与她作对!」 沈南卿失望摇头:「祖母,我倒宁愿您还如同往日那般无视二妹,您不觉得自从摄政王殿下到府中找过二妹一次后,您就整个人都像变了样吗?如今的您太让我感到陌生了。」 扔下一句话,便自顾朝院落折身返回。 老太太踉跄着有些站不稳,幸亏被身后的嬷嬷扶稳,指尖微颤地指着那道远去的翩丽背影,哀婉道:「她这是嫌我贪图虚荣?可我这么做都是为了谁啊……」 这世间总是有许多的一厢情愿叫做「我为了你好」,却不曾问过对方的意愿。 在这深宅高墙内,每个人心中都有怨,却无人能看清并消解这一「怨」字。 沈群有怨,怨那个曾与他「伉俪情深」的二妻,原以真心待真心,却落得背叛一场,人走茶凉。 老太太有怨,怨引狼入室,望子成龙的期愿落空,多年基业毁于一旦,青云如厦倒。 沈夫人有怨,从前有一个坏女人死了,却也因此彻底带走了她丈夫的心。 沈宴秋有怨,因为所有人对她那个母亲的怨都转接成了对她身上的恨,是以在井中纵身一跃,这才有了今日异世的她。 沈南卿想,这世间最无形伤人的利器便是冷漠,而她自诩良善,却也在那么多年来,作为大人手下操控的傀儡,身处这冷漠阵营中的一员……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01-27 23:02:37~2020-01-30 19:33:0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24320492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7章 沈宴秋坐着马车来到将军府, 门口已有女婢守候多时,好礼相待地将她迎进正厅。 还未迈进门槛,司徒芊芊就已热情地迎身上前:「宴秋你可算来了, 我独自呆在府中都不知能寻些什么乐趣了。」 沈宴秋浅润地笑了笑:「您要是不介意,我改明儿叫人把我那里存好尚未发出去的书稿给你送来, 就当是聊以慰藉。」 「好啊好啊!那真是求之不得!」 司徒芊芊热情地拉她到主位同座,又命下人沏茶。 一切安顿好后,方嘆了口气,望着外头暑气蒸腾的地面悠悠埋怨道:「你说临安城的夏天怎的这般热, 叫我一个闲不下来的人都不知如何打发时间。早初天凉的时候我还可以跑兵营里跟人比划比划刀枪什么的,但现在那群臭男人大早上的就流得满身大汗,说不出的齁鼻, 弄得我都不敢靠近兵营半步。可是你若叫我呆在府里么, 又无人说话,当真是无聊的紧。」 沈宴秋想想也是,虽说寻常女子都习惯了呆在闺中,平日练练厨艺,做做针线女工什么的, 但司徒芊芊又绝非这种性格的人,不由问道:「芊芊姐的夫君呢, 城外的湖心亭最宜夏日纳凉,怎么不约着出城游湖顺便赏赏风景?」 司徒芊芊说来嘆惋:「别提我家那个了,也不知道边境有什么东西勾了他的魂,明明近来秦人已经安分不少, 但他却是驻守三年都不愿归来。原本说好的年初与首辅大人一併回朝,谁知最后只拖首辅带了封书信与我……」 沈宴秋这才反应过来原来大将军常年驻守在边境,出声宽慰道:「将军志在守家卫国, 为我大启百姓带来多年太平,实属舍小家为大家,芊芊姐还得放宽心些。」 「我自然知晓他的那些抱负,只是没想到与他成婚五年,聚少离多,还不如孩童时玩在一起的时光。有时候真的在想,自己指不准哪天就蹉跎了去,也无人发觉。」 沈宴秋看她神情中的无奈心酸,但隐隐又能感受到她对丈夫的爱意与自豪,不由感到几分同情,建议道:「芊芊姐有没有想过新学门手艺、乐器音律什么的,或许找件新鲜的事物尝试,会感觉时间过得更快些。宴秋不才,也曾有过无所事事的一段时间,说来你可能不信,四年前我还是个大字不识的粗人,后来一鼓作气习得了好多字,也开始自己试着写故事。每天将时间打发在自己喜欢的事上,日子也过得轻松快乐许多。」 司徒芊芊没想到她还有这番往事,不由佩服之至:「好,那我便照你说得做做!不过……你觉得我学什么好呢?」 「琴棋书画,只要能寻到个中乐趣,学什么都是好的……」 「唔……」司徒芊芊左右思虑一圈,想到自家丈夫是个棋痴,从前经常笑她木头脑袋学不开窍,此番不如改头换面振作一番,也好叫人回京时大吃一惊,于是道,「那你瞧我去学学围棋如何?听说城东有家围棋院挺出名的,日日都有人在那儿对弈,我就不自己请先生教了,每天出门走走,也好过闷在家里。」 沈宴秋挑挑眉,忆起自己也曾背过好几套棋谱的半吊子棋艺,笑道:「好啊,待您哪天技成出师,别忘了教妹妹一二。」 「这个好说,只要我能学成,日后定当倾囊相授!」司徒芊芊大大咧咧,半带自我腹诽地笑呵呵应道,「对了,之前芸姐姐同我提过,宫里请了一批徽州的戏班子去唱戏,宴秋要不要也同去凑个热闹?刚好另外几个姐姐都惦记着好久没见你,甚是挂念呢。」 沈宴秋稍作思忖,她虽对戏剧无感,但转念想到宫中贵人夏日皆有冰块解热消暑,不由被这点诱惑所吸引,答应了下来。
第118页 司徒芊芊开心拍手,说好时间届时去接她。 两个姑娘本就年岁差的不多,凑到一处顿时像是打开了话匣子,无所不谈。 中间司徒芊芊吩咐下人准备午膳,赶巧大堂外的空地处小王爷远远走来。 未见其人,先闻其声:「芊芊姐,你让人把我那口饭也给算上!」 司徒芊芊听到声响,不由笑啐道:「你小子今儿个怎想着找我来了。」 「这不是几日见你没来兵营,担心你病了,特意来关心了嘛。」郝光远没个正形地答道,也是这时才步入大厅,瞧见还有旁的人在。 瞬间变得拘谨好几分,连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儿摆放,结巴道:「芊,芊芊姐,你有客人啊,我,是不是来得不是时候。」 司徒芊芊难得看到这哥们遇到姑娘家会露出这般忸怩羞涩的神情,想当初寻芳宴上宴秋带着面纱,郝哥儿和那虞二嘲笑人的架势可不是现在这般呢。 好笑地掩掩嘴角,道:「我来介绍一下,这是沈府二姑娘,沈宴秋。宴秋,这是南阳小王爷,与我从小长大,情同亲姐弟。」 沈宴秋起身施施然行了个礼:「见过小王爷。」 郝光远连忙抬手:「二,二姑娘不必多礼。」 司徒芊芊不客气地悠悠揶揄道:「光远小子你口吃什么,宴秋是漂亮,但你也不至于初次见面,就这般失态吧。」 郝光远急得脸都涨红了:「芊芊姐,你别胡说,我和二姑娘先前见过一次,只是意外今日她会出现在你这。」 「哦?」司徒芊芊颇为讶异,「原来你们从前认识?」 沈宴秋帮忙回道:「暮春时曾在城云郊外的相思亭与小王爷有幸见过一面。」 「没错没错。」郝光远跟着应和,心中却是略为黯然的想着其间还有好多你不曾知晓的过由呢…… 「行啦,不同你玩笑啦。」司徒芊芊担心把人逗狠了会急眼,笑道,「既然来了,就留下用完膳再走吧。」 说着让候在边上的婢女去给小王爷倒茶。 郝光远松了口气,紧接着沈宴秋的位置而坐,抱起茶盏时,没忍住小心翼翼侧眸望去一眼,但很快又敛了回来。 因为都是自己人,司徒芊芊并没有因为多一个人在场而让气氛冷下来,还是继续之前的话题,讲她小时玩在营中的点点滴滴。 沈宴秋显得对此很感兴趣,时不时会主动问两句,讲到好笑处也会眉眼弯弯。 司徒芊芊想到一段不堪回首的噩梦经歷,埋怨起来顿时有如滔滔江水:「你是不知道当时教我们射箭的禁军老统领有多兇残,我记得我那时候才十岁出头吧,那老统领竟要我们每天抱水桶蹲马步一个时辰来锻鍊臂力!我就算平日再怎么男孩子气,那到底也是个姑娘家啊!第二天就把我累得瘫在床上一动不能动。」 许是讲到共同的儿时回忆,郝光远一下子变得放松许多,笑着插嘴道:「芊芊姐,你别忘了你当时还把水桶里的水分了好大半到我们几个兄弟的桶里呢,也就姐夫一人宠着你,没点怨气。到头来你水桶里的水最少,第二日却嚷嚷的最厉害。」 司徒芊芊被拆穿了也不恼,理直气壮道:「我是姑娘家嘛。」说着想到什么,吐槽道,「说来那个时候摄政王殿下和首辅大人就已经是我们这一辈里最逆天的了,明明大家同日进的军营,就他俩学得最快,我们还在练基本功,老统领就已经教完他们十八般武艺,改教轻功了。」 郝光远从小在这两个同龄人的鞭挞下成长,早就开看了,摆摆手道:「这两人气人的地方又不止这一处,你想想我们这一辈里有几个是爱读书的,也就九黎和小白脸天天一起跑太师院的乐此不疲。」 沈宴秋听言挑了挑眉:「小白脸?」 好新鲜的现代词彙。 郝光远没想到会被姑娘搭话,拘谨了一下,摸摸鼻梢,难为情道:「我说的是薄易,他打小就生得跟个姑娘家似的,唇红齿白,我平日里叫习惯了,也就一直没改。」 沈宴秋点点头,转念想到寻芳宴上惊鸿一瞥的冷白肤色,心想确实当得起这个称号。 虽说是一块儿长大的,但司徒芊芊挺惧这两位的,相识的也不多,是以没多聊,反道:「不说我们的了,宴秋你呢,孩童时都喜欢玩些什么?」 此话一出,郝光远着急地对她挤眉弄眼,仿佛她说了什么禁.忌话题。 司徒芊芊正要问他犯的什么眼疯,勐地想起之前跟兰心会姐妹闲聚时,姐姐们说过切忌在巨先生面前提她母亲与往年旧事,连忙拍自己嘴巴赔礼道歉道:「对不起啊宴秋,我不是故意提起的……」 但凡了解一点当年卷宗的人都知道,于夫人虽为才女,但性格十分古怪,长年以来把不易引人察觉的幼女作为沟通秦国的间谍,对孩子不仅没有半点为人母该有的慈爱,反而一直当做工具般,需要时便招来用用,无需时便丢在一旁不管不顾。 沈宴秋笑了笑,并不在意道:「无妨。不过我孩童时期的生活挺枯燥的,怕你们听了会觉得无聊。」 说着不紧不慢地回忆起原身的那档子往事,尽管初来乍到时她也曾被原身的痛苦情绪冲击地痛苦万分,但在后来三年半载的光阴里早就释怀了:「我小时开口说话晚,性格上也有些呆呆笨笨的,所以很少会和同龄人玩在一处。我母亲大概也是因为这点,对我有些失望,除了偶尔会带我出远门见些她的朋友,很少会来看我。但我有个一起长大的贴身小丫鬟,她父亲在府外是做皮影戏的,她也学会不少,便做了许多皮影小人,平日里讲故事与我开心……」
第119页 许是这般若无其事的语气,才越发让人听了不是滋味。 郝光远指尖搭在扶手上,无声地往楠木里刻了刻,在她清浅柔缓的嗓音下,思绪有些飘远。 之前夏猎回来后,虞二就跟他坦言过,由于一些误会,他原本喜欢的诗柳姐家表小姐实际就是沈家的二小姐。 当时听知这个消息,他也分不清自己心头具体什么感觉,说不上恼,但多少有种被隐瞒的不爽。 他对二小姐是有爱慕之情,但仔细回想,这份爱慕建立的没有半分依据。一开始仅是出于兴致、玩味想与她结识。遇阻两次后,便不曾再主动追求什么。反倒是经歷过南飞的生日宴,才更添了几分同病相怜的惺惺相惜感。 后来在这种大抵可以称之为共情能力的驱使下,他隔三差五会想起她。 现在,听她如此平静地回忆往事,将母亲带她去见的秦人细作轻描淡写的称作朋友,讲起那些几乎不值一提的渺小简单快乐,脸上依然能挂着恬淡的笑容。他终于明白过来自己之前想起她时所带的心情是什么了。 他是敬佩她的—— 原来,在灰暗中长大的人也可以生得如此光明。 沈宴秋絮絮讲完,有些不好意思道:「是不是真的很无趣?」 说着没有遮掩地坦率道:「其实我挺羡慕像你们那样在军中长大的,感觉那是个非常充满朝气活力的地方。」 她从前就有想过,有朝一日离开沈府,到底是在江南水乡定居,还是再往南些,体验两年边境要塞的生活。 郝光远听言连忙道:「你若是喜欢的话,我下次可以带你去营中参观参观!」 司徒芊芊也跟着应和:「没错没错。我和光远对禁军地盘可熟了,届时还能教你几套防身术。等到秋季,营中会有歌舞会,糙汉子们唱起歌来十句里有九句是走调的,那叫做个好笑……」 沈宴秋被他们描述的有些心痒痒起来,没作忸怩,应了下来。 几人聊得正上兴致,下人上前禀告午膳准备妥帖了,司徒芊芊招唿他们移步膳桌,这才稍稍止住话头。 其间郝光远壮着胆子给沈宴秋舀了碗汤,被对方收下并听到一声清软的「谢谢」时,只觉得心间原本忐忑的鼓点,化作了一种难以言喻的欣喜。 第58章 作者有话要说:  断更了好久,非常对不起大家,现在已经把隔壁那本现言的坑填完了,接下来会专心这边,一直到完结为止。 之前总觉得剧情有点走偏写不下去,这两天把前面内容修了修,有几处小bug也都改了过来,感觉好多了。其他地方可以不用重看,但前面的56和57章结尾都加了一些内容,建议大家还是翻一翻。 沈宴秋一直到傍晚才返程回府, 到上泉苑时,婆婆正在庖厨里准备饭菜。 心儿看到她,连忙迎上前来:「小姐, 丁管家半个时辰前来找过您,让您回来后去趟书房, 老爷有事要与你说。」 沈宴秋挑了挑眉,她这个爹近来找她的次数可真是越来越频繁了,纵然百般抗拒,还是应道:「知道了, 你和婆婆先吃饭,不必等我,我很快就回来。」 心儿点头:「嗯, 那您小心些。」 沈宴秋笑着宽慰了小丫头两句, 便出了院子。 来到书房的大院,让候在屋外的下人帮忙进去禀告,没一会儿里面就传来一道浑然有力的男音:「秋儿,进来吧。」 尽管近来已经不止一次从沈群口中听到这样的唤法,沈宴秋还是没忍住抖了抖身上的鸡皮疙瘩。 默默整了整袖摆, 调整好面部神情,这才拾步朝屋里走去, 穿过屏风,站定在书桌前。 「父亲,您找我有事?」 沈群在案卷上收尾写下最后一个字,不紧不慢地将毛笔放回砚台上:「听说白日里殿下邀你出去游玩了?」 沈宴秋愣了愣, 这才反应过来是老太太背后告了状,淡声应道:「您误会了,今日邀我出去的不过是位普通朋友。」 沈群面色幽沉, 也不知是信了还是没信,只是扯开话题道:「你祖母年纪大,但有些事考虑的并非没有道理,你和卿儿是姐妹,若是将来能一同嫁入皇家,也好相互有个照应。下次殿下邀你进宫玩赏,记得把你姐姐带上。」 沈宴秋嘴角划开一抹讥诮的弧度,凉凉道:「父亲,有些话,宴秋不想重复太多次。暂且不提我与殿下并无那层关系,即便哪天我做了摄政王妃,您真觉得我会好心至此,把自己的姐姐送到自己夫君床上?相比之下,您不如祈愿我永远别嫁入那官家,否则按您女儿这小肚鸡肠的记仇性子,少不了一阵枕边风,让沈府的日子过得还不如今日。」 沈群怒得神色崩盘,当即拍案,连带桌上的墨宝都跟着震了震:「孽障!你这说的都是什么混帐话!」 「实话实说罢了。」沈宴秋面上平静,不痛不痒地继续道,「您可能真的不大了解我,但我确实是个言出必行的人。都在一个屋檐下做了那么些年的陌路人,想必您也不会天真的以为,近来随便往我府里送些珠宝,我便会像孩童时那般,给颗糖就开心地抱在您膝下叫爹了吧。既然如此,还不如省了这些功夫,将钱花在该花的地方。您在我这处已经是个失败的父亲了,无论做什么都无法改变,还不如对大姐好些,老后还有个体己的小棉袄常伴身旁。」
第120页 沈群双拳紧攥,手背青筋怒起,也不知是不是被戳中了痛点,脖子涨得通红,紧绷的嗓音微颤:「你当真以为有殿下护着你,我就不敢动你了是吗!信不信我现在就叫人把你拖下去家法伺候!」 「信,怎么不信。」沈宴秋笑了笑,眸底清亮澄澈,带着惊心动魄的光芒,慢悠悠道,「宴秋势单力薄,您要做什么自然阻拦不住。不过您最好打死我,不然即便留我一口气走,我也会让您知道,有些后果是您承受不了的。」 沈群被激怒的眼眶龇裂,抬手指向屋门的方向:「你给我滚出去,我不想再看到你!」 沈宴秋耸耸肩,不甚在意。 裙摆轻动,临到门前,又侧了侧目,补充道:「麻烦您给老太太带句话,让她日后莫在我眼前晃悠,若真叫我心烦了,像她这样年纪的人,想必是经不住我一推一绊的。」 说着不再给沈群训话的机会,已然迈出门槛,将身后的门扣上。 不过沈宴秋没想到自己会在这种情况下与沈南卿不期而遇,回身时与人眸光交错,脚步一时顿在台阶,居在高处,忘了动作。 站在堂下的沈南卿显然也有些躲避不及,攥在衣摆处的指尖紧了又松开,薄唇嗫嚅了下:「抱歉,我来唤父亲用膳,并不是有意要听的。」 沈宴秋抿抿唇,轻应了声:「嗯。」 原本还打算再说些什么,想了想,只是沖人点头示意了一下,便拾级而下,迳自离开。 沈南卿稍侧过身,目送她的背影,心中一片错杂难言。 站在她身后的丫鬟没忍住小声嘟囔了句:「二小姐可真够自私的,才刚攀龙附凤上,就对老爷说出那样大不敬的话来,真是白眼狼一只。」 沈南卿脸色一下子沉了下来,冷声道:「巧儿,莫不是我平日待你太好,让你忘了做下人的分寸。掌嘴自罚五下。」 丫鬟惊愕瞪大了眼,意识到自家小姐不是说笑后,连忙俯首:「对不起小姐,巧儿知错了,我那也是为您抱不平啊。」 沈南卿面不改色,不容置喙道:「掌嘴。」 丫鬟咬咬牙,只得照做,五个巴掌下来,虽控制了力道,依然火辣一片。 —————— 沈宴秋回到上泉苑时,尽管她离开前有交代过让心儿和婆婆先吃,但两人还是守在饭碗边,等她回来。 从书房带出来的烦闷心情一扫而尽,在温馨简陋的小屋中,原本还没什么胃口的她只觉得一阵飢饿,连带米饭都多吃了一碗。 想到什么,问道:「对了心儿,早间我让你送到沂兰楼的画卷怎么样了?」 心儿提到这稍,神情变得几分激动,急急将嘴里的饭菜咽下,眉飞色舞道:「月霜姑娘看完您写的信,一直夸赞地停不下来!若不是您不在场,她铁定能开心地抱您转上几圈呢!她还让我一定叫您抽空去趟沂兰,好生感谢您一番。」 沈宴秋笑了笑,她一开始还有些担心以古人的思维,可能不太容易接受这套运营模式。不过现在想想,沂兰本就是个打破陈规,破除门户偏见的学习圣地,作为当家的月霜在这方面的接纳能力自然是不在话下的。 心儿又兴奋地继续道:「月霜姑娘说她很快就会按您的法子交代安排下去,到时候还要邀我和婆婆一併去听书呢。」 沈宴秋听言感激月霜心细的同时,不由暗骂自己从前的疏忽,怎就忘了自己院里还有两个自己的资深书迷呢,两人平日呆在府里无趣的要紧,虽然嘴上不曾说过,但心里想必一定是希望多出去走走的。 于是道:「我今日从将军府回来,将军夫人邀我廿七的时候进宫听戏,你们随我一同前去。届时回来后,我再带你们去沂兰听书。」 心儿惊喜地瞪大了眼,交握上婆婆的手,喜出望外地看向自家小姐:「真的吗?」 婆婆也跟着笑呵呵的,只是出声道:「老奴年纪大了,宫中戒律森严,跟着瞎凑热闹不太合适,小姐还是带着心儿一人去吧。」 沈宴秋不赞许地敛敛眉,安抚道:「婆婆不必多虑,入宫女眷身边谁不是带着七八个嬷嬷丫鬟的,届时您和心儿站我身后,无人会说什么的。」 婆婆面露迟疑,最后看看心儿期冀的目光,这才点头答应了下来。 心儿顿时开心地拍手:「太好了,我长这么大还从没听过戏呢,没想到人生中第一回 听戏,竟是到皇宫里头去!」 婆婆道:「我年轻时曾跟着前主人家的夫人去听过戏,偌大的戏台子上,一个个脸上画的五颜六色,可好看哩。」 「……」 沈宴秋浅笑流离,看着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到最后惴惴兴奋地开始商量起穿什么衣裳,心间柔软不已。 晚膳后,婆婆和心儿在庖厨收拾碗筷,沈宴秋独自提灯去了隔壁富贵窝。 不像往常那般直奔主题的到桌案前写字作画,而是来到墙边,将一个个囤满了奇珍异宝的大木箱子打开,收拾些适合小孩儿家玩的东西。 这回得以机会进宫里一趟,她记得小友的父亲是在宫中守卫巡逻的,正好可以托人将礼物带回家给小友送去。 也不知是不是心有灵犀,窗外传来「咕咕」的几声鸟叫,大帝在窗沿处蹦跶了两下,红色的眼珠子机敏地一转一转。 沈宴秋听见声音迎了出去,亲昵地给大帝顺了顺毛髮,这才解下它脚边绑着的信纸。
第121页 「太太!我前阵子把您的书给我一个哥哥看了,他可喜欢您写的东西了呢,夸您思想上有见地,文体也别具一格!太太简直是世界上最棒的太太,连我哥哥那般聪慧高傲的人,都由衷钦佩您厉害。也就我那小叔叔脑袋死板不通变化,体会不到您书中的箇中意味。 听说太太在沂兰楼中的听书展举办得十分顺利,可惜小水家中长辈管教极严,一直得不到机会熘出门,只能在此祝贺一下太太了。 ——永远支持太太的小水」 沈宴秋看着信纸,不自觉间笑意爬上眼梢。想到什么,转身回屋里的书架上翻了翻,《谁是真千金》的下半场虽然还未在沂兰展出,但已经将稿件递去童话镇让吴管事帮忙送去加印了。如今只等着听书展结束,便在城中发行。 刚好前几日吴管事定了书面,派小厮送来两本善本给她,一本留着给心儿,一本便送给小友好了。 这么想着,便到桌案上寻了笔墨,在宣纸上写回信。 皇宫里。 十一刚洗漱完,穿着雪白的寝服,趴在窗台边迟迟不上床睡觉,远眺漆黑的夜空,也不知在等些什么。 屋门轻响,十六从嬷嬷怀里蹦下,刚沐浴完的玉糰子般的面容白白净净,蹭蹭跑到姐姐跟前:「皇姐,孤今晚想同你一起睡,母妃已经准了。」 十一摆摆手,看都没看自家弟弟一眼:「你自己先上床,我还有点旁的事要做。」 十六努努嘴,并没有直接走开,而是学着皇姐那般,小大人模样地双手扒在窗台处,踮着脚四处张望道:「皇姐,您在看什么呢?」 今夜连月亮都没有,黑漆漆的,一点都不好看。 十一没搭理他,冥冥中仿佛听到了两声「咕咕」叫,眼睛一亮,果不其然看到一道白影从黑处掠来。 不等她拆下信条,帘幔外芸贵妃走了进来,仓促下只好将纸条飞快藏在袖子里,假装只是在爱抚大帝。 芸贵妃见此无奈轻嘆一声:「十一,快去洗手和弟弟上床睡觉,明晨还要起早去上书房学课呢。」 「知道啦。」十一生怕露出破绽,蹬蹬跑到丫鬟端来的脸盆前洗了个手,小心不让纸条掉出来。 十六难得靠谱地没拆穿,只是上床后等到母妃离开,就迫不及待地凑到姐姐身边,缠着人道:「皇姐,纸上写了什么?孤也想瞧瞧。」 小太子心中一直以来都有个江湖梦,看到飞鸽传信,脑中难免一阵天雷碰地火,想入非非地以为是什么机密要件或是刺杀威胁。 「睡你的觉去。」十一虽这般嫌弃着,但也没把弟弟脑袋推开,而是趴到床沿,借着外头没熄的夜灯,细细读信。 看到太太说过几日要把善本送来赠与她时,当即激动的恨不得现场表演个吞拳头,嗷嗷大叫。 这边十六刚调整了个舒服的姿势趴过来,信上一个字都没看全,就见皇姐把纸条收了起来,末了拍拍他肩膀:「明早去上书房前,你先陪我去趟御道找狄远。」 「噢。」小太子乖乖应道。心想着果然是件了不起的大事啊,要不然怎会同御林军都扯上关系呢……他也要快快长大,日后才能参与到这等事情中来! 第59章 到了廿七这日, 沈宴秋才起床,就见心儿和婆婆已经整装待发好,神色紧张地相互检查仪表妆容, 连说话都带着点忐忑结巴,生怕哪里出了差错。 她哭笑不得, 让两人平常心放宽些,便自己到衣柜里随便寻了身衣服换上。 吃完早饭再加上收收东西,感觉没做些什么就过去了小半个时辰。 看天边的日头差不多到了时间,让心儿帮忙提了她准备给小友的礼物盒, 便带着她们出门。 到了府门处,将军府的马车已经候在道边,只是没想到沈群也在。 司徒芊芊下了马车, 正和沈群说着些话, 看到她出来,笑着又道了句:「若是时辰太晚,我便带着妹妹在宫里住下,沈大人无需忧心。」 沈群点头应是,瞥见沈宴秋时, 神色却是稍稍冷了下来,许是还记恨着在书房的不愉快, 脸色微沉,但当着外人的面不好把场面闹得太难堪,只是盯着她道:「你和司徒夫人相识怎么从前都不曾与我说过,既然夫人好意带你去宫中听戏, 你便好好跟着,切记谨言慎行,别在外惹了事端。」 沈宴秋还没说什么, 边上的司徒芊芊却是蹙蹙眉,对沈群字里行间的用词感到一阵膈应不舒服。 拉过沈宴秋的手,若有若无地将她挡在身后,带了点不甚明显的护犊意味。 神情还是原先那般,却少了些亲和,平添几分威仪,提出离开道:「时候不早,那宴秋就交给我了,沈大人不是还有公务要忙吗,我们这厢就先行告辞了。」 沈群抱了抱手,颔首应下:「有劳夫人照顾我家小女。」 …… 马车宽敞,心儿和婆婆原本坐在柔软的榻上还有几分拘谨不自在,但不消一会儿就被司徒芊芊爽直的性子活络得开始说起话来。 因为听夫人说很喜欢皮影,心儿便手舞足蹈地跟人讲解起制作工艺,虽说有两年不曾碰过,但表演起来依然有模有样。讲到有趣时,几人不约而同掩嘴轻笑,好不欢乐。 车子很快过了宫门,沈宴秋没忘自己要给小友送礼的事,但拉开帘子看了看空无一人的御道,不禁有些犯难,她也是第一次入宫,不知该去何处寻那巡逻侍卫,只好出声向司徒芊芊询问。
第122页 司徒芊芊经常混迹军营,无论是禁军还是御林军,都相熟的很,想了想道:「干正殿附近有个御林军的驻扎休憩点,我们把东西寄放那处,再跟守卫说一声,届时守卫会帮忙转交给你说的那位朋友。」 说着就半扯开帘子,对外头的车夫道:「先改道去趟干正殿。」 沈宴秋感激道:「麻烦芊芊姐了。」 司徒芊芊一副她太见外的样子:「你的朋友便是我的朋友,无需跟姐姐这般客气。」 干正殿东面的矮瓦房内,刚交换了一批巡逻士兵回来,正在喝水补充体力。 虽说还是巳时,天光算不上大热,但足以照得人昏昏欲睡。因为是自己人的地盘,所以守在驻扎地边的侍卫稍显懈怠,三三两两地斜靠在墙边,打瞌睡偷懒。 沈宴秋下了马车,身后心儿帮她提着木盒。 正好从矮瓦房里走出一个侍卫来,沈宴秋迎上前去问道:「小哥儿,请问你们这处有个叫狄远的兄弟吗?」 侍卫愣了愣,循声侧目望去,还以为被日光晃眼看错了人。要知道宫里多的是嫔妃娘娘,个个争奇斗艳,但他却觉得没一个比得过眼前这个谪仙般的漂亮姑娘。耳根蓦地微红,一时也没反应过来对方直唿的是副指挥使的大名,结巴道:「有,有的。」 沈宴秋欣喜地笑了笑,从心儿手上拿过木盒,跟人拜託道:「可以麻烦小哥帮我把东西转交给狄远兄弟吗,只需说是赠给他小女儿的。」 侍卫舌头跟打了结似的,有些老实,又有点像榆木,脑袋一热,当即将东西接过应了下来:「您放心,包在我身上了。」 沈宴秋再次感激地道了声谢,这才携心儿回到马车上。 侍卫目送车轱辘滚远,还觉得脸温未散,莫名一阵紧张。 回想起姑娘方才的请求,突然后知后觉地品出点不对味来——他们家副指挥使明明还没成婚啊?何时多出了个女儿呢? 边上其他侍卫开始只敢扒在窗边、门框边远远地挤眉弄眼地瞧着这幕,现在看马车走远了,不由一个个蜂拥过来:「卫林!刚刚那姑娘同你说什么了?你小子好福气啊!这么漂亮的姑娘让你给撞上了!」 叫卫林的侍卫显然有些脑袋疼,按了按太阳穴,还是有些没消化过来道:「等等,我想问一下,咱副指挥使成婚了吗?不对不对……我想问的是,副指挥使有孩子了吗?」 「啊?你这问的什么鬼话?你不是副指挥使的表弟吗,他成日孤家寡人的呆在营里与你我共住一处你又不是不知道,哪有那个功夫生孩子啊?」 卫林禁不住怀疑人生:「是这个道理没错,但……」 不等他感慨完,只听兵甲铿锵地摩挲声传来,接着就听到副指挥使浑厚有力的声音:「你们一群人围那儿做什么呢!休息完就继续去巡逻!」 虽然话喊得严厉了些,但大伙儿平日里都是以兄弟互称,并不像寻常侍卫统领那般相处的拘谨,众人拖沓地应了两声,便分散开来。 倒是卫林朝人走去:「狄哥,刚刚有个姑娘过来,让我把这个东西转交给你,说是给您女儿的……」 说到最后几个字时,卫林还是没忍住面露古怪,多问了一句道:「狄哥你何时成的婚,怎连喜酒都不曾请我喝过?嫂子是谁?侄女几岁了?既有了孩子也带回家给长辈们知道,省得我娘和婶婶一直操心您婚事。」 狄远一头雾水,正想一个巴掌拍弟弟脑门上,说他哪儿来的媳妇孩子。转念想到什么,倏地蔫了蔫,没了半截底气,干咳一声道:「小孩子家家别管那么多,只是一点误会,我成没成亲你还不知道?」 说着不给人继续再问的机会,径直提过木盒,都没进屋里喝口水,就又从休憩地走了出去。 那边卫林百思不得其解,只好作罢,挠挠脑袋,拿起墙边的佩刀,和兄弟们巡逻守卫去了。 —————— 因为宫里来了徽州戏班子的缘故,今日上书房的课程比往日结束的都要早一些。摄政王刚宣布散学,大伙儿就抱着课本成群结队的跑出,打算一同去凑个热闹。 小太子将装了好几册书的布袋包往小太监身上一撂,又从宫女手中抱了兔子在怀里,对十一道:「皇姐,我们也一同去听戏吧,听说皇姑母今日也到宫里来了。」 十一从丫鬟青柳手中接了水壶,闷头喝了半壶,抹抹嘴道:「不了,我还有事要去找趟狄远,你自己去吧。」 小太子瞬间垮下了一张脸,埋怨道:「您怎么跟狄远有交代不完的事啊,前两日我们不还刚找过嘛。」 十一眉眼飞扬了一下,哼唧唧地想道,那可不一样,之前只是跑去跟狄远知会一声,但今日却是货真价实、太太礼物送到的日子! 这么想着,也不欲跟人多说,摆摆手道:「好了,你自己去听戏吧,我先走了。」 说着就遣退下人,让大伙儿别跟着她,便兴致沖沖地跑去找狄远秘密碰头交接去了。 小太子面露犹疑地看看皇姐的方向,其他皇兄皇弟都互相有伴老早散开了,他有些不愿意一个人,咬咬牙,还是跟着人追了上去。 一处隐蔽的高墙下。 狄远将木盒交给十一,没忍住牢骚道:「公主殿下,您下回能不能别再跟人称是下官的女儿啊,下官倒宁愿您说我是您孙子。这要是让陛下知道,可是诛我九族的大不敬之罪啊。」
第123页 十一接过分量沉甸甸的木盒,笑嘻嘻道:「放心,若是父皇要诛你九族,我一定会帮你求情的。」 狄远叫苦不迭,他不就是先前在摄政王面前告了殿下一状,害她同自己在皇宫巡逻了一个下午嘛,至于现下这般拉他下苦水嘛。 「您那朋友究竟是个什么身份,倘若是歹人在里头混入危险之物想加害与您,那下官才是万死不辞哟。」 十一不甚在意:「这个你放心,太太不会害我的。」 狄远懵了懵,正想问「太太」是何人,余光冷不丁瞄到躲在墙根后偷听的小太子,连忙慌乱地沖人行礼:「见过太子殿下。」 小太子发现自己暴露了,无趣地憋憋嘴,顺了顺怀里大白兔的兔耳朵以振威严,末了走到皇姐身边,有些好奇又有些艷羡地探头看了看她手中的盒子:「皇姐,你这里头装的什么东西呀。」 十一用萝蔔头似的胖手指爱抚了一下朱红色的盒身,心情大好道:「回去再与你看。」 小太子迟疑地「啊」了一声:「那我们不去看戏台子了吗?」 十一歪过脑袋想了想,太太的书留到晚上再看也不迟,于是非常大度道:「你先陪我回寝宫放下东西,届时我再陪你去洛宸宫看戏。」 「嗯嗯!」 第60章 十一回寝宫后, 将木盒塞进床底,又将被褥打乱垂散而下,确定看不出蛛丝马迹了, 这才和十六一起往洛宸宫折。 这回他们没再像之前那样风风火火用徒步跑了,盛夏的日头一趟下来足以把他们晒成两条咸鱼干。让小太监抬来轿辇, 又有宫女在后头用宫扇驱热,总算活过小半条命。 十一双手搭着扶手,整个人就差瘫在轿辇上。斜眼看了自家弟弟一眼,没忍住对他怀里奄奄一息的大白兔一阵同情。 没错, 这只大白兔就是夏猎时成功带回宫的姜大彪。 小太子就像当初立下的誓言那般,将这只兔子以冲锋陷阵的战斗兔为目标来培养。 找最好的工匠为它贴身打造了一套银色小铠甲,披风飘飘, 就差没给四个小爪子套上双鞋, 充满威风。 末了大抵又觉得兔子没有毛撸,就失去了作为一只兔子的尊严,于是特意让工匠把头盔凿了两颗洞出来——方便他撸耳朵上的毛。 然而这么热的天,让一只手无缚鸡之力的兔子成日顶着身那么闷厚的铠甲,也难怪它一天下来都一动不动地趴人怀里打瞌睡了。 十一幽幽出声道:「十六你差不多也得了, 这天气热得御林军里的大黄狗都直吐舌头,你往大彪身上裹那么严实, 别真把它给闷熟了。」 小太子不觉得有任何问题地抚了抚两只兔耳朵:「孤给大彪用的是质地最轻盈凉快的轻铁,师傅跟孤说过,这种铁即便在日头高照下也不会变得太热,大彪只是有点嗜睡, 它打心底里还是很喜欢孤给它做的这身铠甲的,你看看它,小神情多惬意。」 十一默默翻了个白眼, 无言以对:「……」 不过说曹操,曹操就到。 小太子前嘴刚提到师傅,后秒就看到远远的御道上薄易的轿辇悠悠而来。 谨记皇叔同他说过的要时刻对师傅恭敬守礼,十六急急地叫小太监把轿辇放下。 将兔子放到软垫上,迳自上前一步,给人行了个端端正正的拜师礼:「见过师父。」 眼看着当今太子都下了轿行礼,薄易自然不好坐着不动,只好配合着人下轿将礼数行了回去。 小太子有模有样地问道:「师傅今日到宫中可是有何要事?」 薄易谦声道:「暨岭一带近来遭遇天灾,洪水肆虐,伤亡惨重,下官前来是与摄政王殿下商量救灾一事。」 小太子原本只是形式的问上一句,听言却是面露凝重:「可有什么是孤能帮上忙的?」 「殿下心系苍生,已是大启百姓之幸……」 边上十一百无聊赖地拄着下巴,听两人从一开始的客套到后来慢慢聊起南方沿海之地的遇灾形式。 要知道暨岭一带本就多丘陵,一到夏日多雨季节,又是山体滑坡,又是洪水泛滥,早就不是件新鲜事了。不过随着近几年来朝廷派官兴修地方水利,强固房屋根基,已经有了好转的迹象,然而今年的狂风天气比以往来得都要勐烈,不仅让从前投入的财力物力功亏一篑,灾情甚至还有向周边城池扩散的趋势。 薄易不厌其烦地将前方收到的快报絮絮给人陈述了一遍,虽说有的东西小太子未必能懂,但作为未来储君,总是要提前了解适应一下。 十一不知不觉间也听得入了神,道:「这么多地方深陷洪涝之害,赈灾想必要花上不少银子。可我之前听父皇说过,修理长城已经投入不少财力,此时国库正是虚空的时候,也不知该如何周转。」 薄易点点头:「公主殿下说的不错,下官今日来找摄政王殿下正是为了此事。」 小太子精緻的五官挤在一处,拧拧眉,提议道:「孤这些年在东宫存了不少钱两,不如拿孤的钱去救济百姓吧!」 不等薄易出声,十一就先泼了他一盆冷水:「你那点钱看着虽多,但瓜分到成千上万的百姓头上,估计落到手的铜板连顿饭都吃不上,此事还得想些别的办法。」 她说着沉思地摸摸下巴,灵机一动道:「我知道了,既然国库里没钱,不如在民间组织赈灾一事。虽说皇城里的商人并非一个个都像虞二叔那般财力浑厚,但大家捐一点是一点,积少成多一定是笔大数字!」
第124页 小太子原本还有些黯淡的眸色瞬间亮了起来,欣喜道:「皇姐好主意!孤怎么没想到呢!」 薄易笑了笑,不吝赞词道:「殿下很聪明,下官确有这个打算。」 十一虽说平日里在课业上经常被父皇、皇叔夸奖,但今日在这番真实的民间灾情的情况下被阿易哥哥夸奖,又有些不一样的感觉,忍不住几分得意洋洋。 小太子则像自己被夸了那般,白净的脸上嘴角几欲咧到耳根子,与荣有焉。 两个孩子头一回发现自己的价值,恨不得发动所有奇思妙想,为人出谋划策。虽说赈灾落实之繁缛并非他们想的那般简单,但薄易一直纵容地任他们说下去,脸上的神情甚是欣慰。 不知不觉间,日头偏移,最后还是芸贵妃身前的嬷嬷寻来,问两位小殿下怎么还不去戏台子,这才打断这茬。 小太子想起自己心心念念的戏剧,顿时几分心痒痒,小心翼翼地瞅人道:「那师傅……孤和皇姐先行一步了?」 薄易温和地笑了笑,抱手道:「两位殿下慢走。」 十六爬回轿辇,将大彪抱在怀里,不忘道:「师傅若是和小皇叔忙完了公事,也可以一同来洛宸宫看戏。」 薄易再次俯首,虽无意前去,还是道了声:「多谢殿下。」 直到轿辇远去,缩小成两个点,薄易才不紧不慢地收回目光。 若说从前他还有些不懂为何九黎会在皇帝膝下众多皇子中,辅佐十六为储君,今日却是差不多瞭然于胸。 十罪之首即为「妒」,小太子在公主殿下大夺光彩之时仍能做到一腔真心,光是这「不妒」一点,日后便能化用无数文人志士,叫人毫无后顾之忧地俯首称臣、群策群力,再者这心繫百姓的仁爱之心,追溯歷史长河,也未必有几位明君能当真做到如此。 而他和九黎要做的,无非就是保护住殿下的这份纯粹,让他日后无论经歷什么,都不改变最初的初心。 ………… 洛宸宫前搭建的戏台空地上。 此番到宫中看戏的女眷极多,除了兰心会的几位,一些朝中重臣的夫人也受邀来了。 芸贵妃和长公主看到司徒芊芊把沈宴秋带来时,连忙招人在身边的首座赐位,热情的架势瞬间引得不少人侧目望来。 旁的几位贵妇人止不住交头接耳,寻思着这般天仙似的的姑娘从前也没在世家一族中见过,不知是哪家的,出落的那么水灵。 原以为主持事务的芸贵妃会介绍一下来人的身份,谁想在场顶尊贵的那几个女人都忙于自己的活络讨好,并没有要跟大家说明的意思,弄得众人越发好奇。 有人率先低声猜测道:「小姑娘年纪不大,贵妃娘娘和长公主殿下却对她温柔的仿佛能滴出水来,你们说……那不会是给摄政王殿下找的未来王妃吧?」 「此言有理啊,长公主和皇贵妃近来一直都很操心殿下的婚事,而眼前这姑娘无论是岁数还是相貌,都与摄政王殿下很是般配,想来是八九不离十了。」 「哎,也不知是哪家的姑娘,这么好的福气。」 没听见众人揣测议论的沈宴秋只是对长公主和芸贵妃的嘘寒问暖有些哭笑不得,不过说来也是能够理解,她在宫外和诗柳姐、芊芊姐都见过面,也难怪两人会吃飞醋。 热络一阵,总算没忘今天的目的是来看戏,等戏台上身着戏服的丑角随着敲奏的鼓点翩翩上台,大家的目光也随之移了过去,只是偶尔会攀谈几句。 司徒芊芊坐在沈宴秋的身侧,帮她斟了杯清茶,低低道:「晚上芸姐姐在御花园里设了筵席,今晚我们便住在宫里头,正好我们几个姐妹可以多聊些体己话。」 沈宴秋之前有听她同沈群提起,是以没什么意见,颔首应下。 心儿和婆婆伺候在边上,脸上掩不住的喜气。虽说一开始见到这些贵人心中很是忐忑紧张,但看到大伙儿对自家小姐这般礼遇有加,又没忍住有些自豪来。看着台上翩翩起舞的戏角,更是感到一阵新鲜快乐。 相比之下,沈宴秋显得兴致并没有那么高昂。作为一个实打实的二十一世纪少女,没什么发扬国粹的情操,一直以来都不太能体会到戏剧的唱腔,所以说不上喜欢。 不过桌案上散发着凉气的冰鉴子倒是让她感到颇为满足。盛放水果的金玉盘底部,也放了不少碎冰沙,让葡萄、李子看起来仿佛沁了层水光,叫人格外有食慾。 这时,两道孩童的稚嫩嗓音从侧道隐隐飘来,并有不断靠近的趋势。 十一和十六下了轿辇还沉浸在方才为暨岭赈灾一事的话题上,临到近前,方止住话梢,恭敬行礼道:「儿臣见过母妃、皇姑母。」 姜寻安亲切地沖人招招手:「白儿和水儿今日怎来得这般晚,来,坐姑母身边。」 十一礼毕起身,正笑意盈盈地想跑到姑母身边撒娇,却是在看到姑母边上的一道倩影时,如遭雷击,飞快抬起袖袍遮脸,当即往后退了几步。 「!!!」 太太不是遣人给她送完礼就离开了吗,她本人怎会出现在此! 作者有话要说:  秋秋:本以为我的马甲打的够厚了,没想到小友比我更胜一筹。 第61章 姜寻安被小侄女这串动作弄得愣了愣, 笑道:「你这丫头,怎么了,见到姑母跟见了邪似的, 快到姑母边上来。」
第125页 十一一张小脸埋在水袖下,叫苦不迭, 完了完了,也不知太太方才瞧见她模样没有,她一直同人隐瞒说自己是御林军侍卫的女儿,倘若太太现下知道了要生她气该如何是好。 壮着胆子默默将袖摆往下低了低, 只露出一双鬼鬼祟祟的眼睛偷偷朝太太的方向望去。 「……」呜呜呜。 果然被发现了。 太太为何要用这般笑意盈盈的模样望着她,真的好害怕噢。 十一欲哭无泪地将袖摆升了回去,把脸挡得严严实实, 恨不得当场有个地洞好叫她钻进去。 最后实在是被芸贵妃和长公主催的紧了, 这才慢吞吞地以这般不伦不类的姿势朝皇姑母挪去。 因为太太坐的是皇姑母右侧的位置,她实在不知如何面对,便果断躲到了皇祖母的左侧,正好借着大人的身体可以阻隔住太太那边的视线,好让她逃避片刻思考对策。 那边沈宴秋没憋住, 蓦地轻笑了一下,悠悠收回视线, 不再逗弄小友,反拿起桌上的茶盏掩下嘴角太过明显的笑意。 怎么说呢,最初听公公禀声小友是大启公主时,她心里还是挺震惊的。不过很快就被小友「做贼心虚」的模样给逗笑了, 小孩子心性果真可爱的紧,不过一点「坏事」就心惊胆战地连与她对视都不敢…… 在场除了十一和太太之间异样的暗流涌动之外,连小太子神情也显得不太寻常。 小太子视线飘移, 写满犹疑,临到皇姑母身前,方像是下定了决心,蓦地来了个转弯,蹭蹭两步来到沈宴秋面前,润玉般的脸颊红彤彤的,绵软乖巧地沖人伏了个身,小奶音糯糯的:「姐姐好。」 叫完一句便羞涩地蹭蹭跑走,有些难为情又有些拘谨地在皇姑母右侧的位置坐好。 一手抱着兔子,一手板正地搭在膝上,腰板挺得笔直,时不时斜眼偷看一下边上的人,仿佛是要给谁留下一个良好的印象。 姜寻安被小侄子的那点花花肠子逗得直乐呵,半侧过身子对邻座的沈宴秋笑侃道:「我家这两个小侄平日里风风火火的,今日一定是见宴秋太漂亮,这才紧张拘束的一句话都不敢说。」 芸贵妃应和道:「可不,从前可没见这俩混世小魔童那么听话老实过。」 沈宴秋还没从方才被小太子叫姐姐的冲击中回过神来,听言不由笑道:「太子殿下和公主殿下都十分可爱。」 她说完这句,明显感觉小太子的眼睛亮了亮,兴奋又按捺地偷偷朝她瞥来,嘴角弧度虽克制着但又止不住上扬。 大抵是这一句「可爱」让小太子觉得自己受到了认可,一时间也忘了看自己期盼已久的戏曲,反而绞尽脑汁的思考起要如何让姐姐更喜欢他来。 半晌,他从姑母的高凳上爬下,抱着大彪来到沈宴秋跟前。 一双黑白分明的瞳孔仿佛沁着水光,亮晶晶的,带着点羞怯和忸怩,弱声搭讪道:「姐姐,你喜欢兔兔吗?」 沈宴秋愣了愣,方反应过来他说的兔兔是他怀里那只除了两只耳朵辩不出任何外貌特徵的小东西。没想到在古代也能看到给宠物穿搭的时尚,走的还是这种英姿飒爽的军装风,古怪地挑了挑眉梢,毫无灵魂的发出一声钦嘆:「哇,这只兔子好可爱啊,是小殿下你的吗。」 小太子眸底的光越发亮了亮,靠近一步,将爱兔献上,软软道:「姐姐喜欢的话,借给姐姐摸摸。」 沈宴秋被他人畜无害的绵软语气弄得难以拒绝,但接到怀里只觉得一阵硌得慌的同时,也不知何处可以下手撸,最后只能把范围缩小在露在外头的两只兔耳朵上。 末了看小太子一直站边上等她体验回馈般,只好没话找话地聊道:「殿下的这只兔子可有名字?」 「有的,兔兔叫大彪,姜大彪。」 沈宴秋以为自己听错了,恍惚地眯了眯眼,大彪?莫名有种很强的既视感是怎么回事。 不过为了配合小太子,她夸道:「真是个威风的好名字。」通俗易懂好养活。 小太子顿时扯开嘴角,傻白甜的笑了笑:「那兔兔借给姐姐,孤先回去了。」 沈宴秋原本想拒绝,或者是问句可不可以把兔子身上的硬甲脱了,不过一看到小太子那张唇红齿白的无辜脸,又什么都说不出来了,只好硬着头皮承下。 边上司徒芊芊笑着低声道:「看来小殿下非常喜欢宴秋你呢,我除了见他这般讨好过小十一和摄政王殿下,还不曾看过他对其他人这般上心呢。」 沈宴秋目前为止的感受也是受宠若惊,无法想像未来天子会这般腼腆羞涩地向自己示好。有句话怎么说来着,你是我的狙击向,大抵是她这张脸生得让小太子很有安全依赖感? 没消停一会儿,隔壁桌又传来一阵窸窣声响,伴着姜寻安无奈的轻笑,紧接着只见小太子抱着两巴掌的水晶葡萄蹬蹬跑过来:「姐姐,你要吃葡萄吗,葡萄甜甜。」 沈宴秋失笑着抚了抚眉梢,虽然想说自己这处的桌上也有,但还是捧了过来,顺便邀请道:「殿下要与宴秋同坐一处吗?」 主要是看人这般跑来跑去累得慌,也折腾得长公主殿下无法安心看戏。 小太子黑曜石般的瞳孔微不可见地缩了缩,两只手捏在衣摆处忸怩了一下,双颊泛红,矜持地小幅度点了点脑袋。 沈宴秋简直要被他治癒软化了,要知道细皮嫩肉、娇娇软软的孩子本就属于她最喜欢的小孩类型,会让她觉得格外有保护欲。现在看到小太子这般娇矜羞赧的模样,只觉得藏在内心深处的母爱光辉被很大程度的刺激出来。
第126页 莫名觉得或许小太子这卦就是她的心动狙击向(不是),于是擅自倾身将人抱到自己身侧来。 只见小太子一颗白玉糰子似的脑袋涨得通红,连小身板都僵硬的忘了动作。被沈宴秋抱着落在柔软的坐垫上,头顶几乎要唿唿往外冒蒸汽了,与冰鉴子旁的烟雾缭绕有的一拼。 芸贵妃和长公主瞧见这幕,绣帕掩在嘴边哧哧直笑。就连十一也没忍住悄咪咪地循声望去一眼。 不过在沈宴秋身边坐下后,小太子顿时变得拘谨许多。全程保持正襟危坐的小姿势,眼睛笔直地看向戏台,却不知将戏曲听进去了没有,只是耳根一个劲的红。 这边沈宴秋几次尝试问小殿下要不要喝茶吃东西,然后后者只要一经她搭话,原本褪去的脸温又马上飙升回去。次数多了,弄得她都不敢再多搭讪,生怕真把人给逼得脑袋烧熟了。于是也敛了心思认真看戏。 这齣戏大抵讲的是仙女私自下凡与凡间男子共坠爱河的故事。种族差异的禁忌之恋放到哪个时代都不会落伍,不过对于看多了剧版牛郎织女和欢天喜地七仙女的沈宴秋来说,这个戏剧本子就显得不那么具有诱惑力了。 倒是边上的司徒芊芊显得兴致十足,时不时少女心地托着下巴慨嘆一番人神相恋的绝美凄凉,偶尔又忍不住附沈宴秋耳边剧透两句,为后面天兵天将的阻挠气愤不已。 沈宴秋对此愣了愣,道:「芊芊姐,你以前就看过这戏?」 司徒芊芊不觉有误地耸了耸肩:「对啊,徽州戏班子每年到宫里供大家择选的戏本子就那么几个,《素娘传》是我和几个姐姐最喜欢的了。」 沈宴秋顿时咋舌不已,没想到已经看过的戏曲大伙儿还能做到像初看那般兴致攒攒。扫了眼全场,发现大部分人的神情都是如此,完全把看戏当做一项奢侈活动来对待——没有挑选的余地,只要有的看,怎么都是好。 一开始还觉得有些不可思议,不过后来想了想,并非无据可寻。因为真正吸引大家的——或许只是这种舞台表演形式。就像未来千年的发展一样,民众追求的演绎法一直都是层层递进的,从纸质文字、听书、话剧,再到后面形式更加多样化的影视剧,鲜活的人物表演更能给观众带来情境感。 这么想着,沈宴秋突然觉得自己在皇城里大举尝试一下影视演艺业好像还挺有市场前景的。 可能前期资本投入大了点,需要租个巨型礼堂,还要请艺伶熟读剧本,扮演人物,包括服装、造型、配乐等也需要固定合作的团队……不过一旦打响了名号,即便不识字的百姓也可以投入其中来观赏,想必资金很快就能周转回来。 这种想法她早初并不是没有想过,毕竟她在现代画漫画时就曾卖过两个影视版权,只是一直以来嫌麻烦,脑袋里稍纵即逝后便不曾深入地想过什么。如今突然觉得闲着也是闲着,找点乐子充实一下生活,又能给旁人带来乐趣似乎挺好的。她以前的咸鱼生活实在过得太没有志向了。 暗暗做下决定后,沈宴秋便调整了个姿势,聚精会神地研究起台上的各种人物走位和幕布转场来。 因为此番看戏的安排是等傍晚再大摆筵席饱餐一顿,因此午间并没有准备正式的午膳,只是端上来些糕点零嘴果腹。 对于沈宴秋这种不吃米饭就吃不饱的人来说,只能不停往嘴里塞东西,稍稍慰藉空荡的肠胃。 就连睡了一天的姜大彪现在也趴在桌案上抱着根胡萝蔔在啃。 小太子小心翼翼地瞥了眼姐姐,在姐姐几个时辰的风捲残云下,此时桌上已经堆了一撂的残壳残屑,刚被宫女换了餐碟退下,姐姐又开始剥起花生,只见她吃花生时模样都极是好看,叫人忍不住脸红心跳。 贴心地抬手招了招身后的小太监,捏着嗓子,用一种气派威严的嗓音吩咐道:「尚吴协,让御厨再准备些填饱肚子的吃食给孤送来。」 「嗻。」 沈宴秋瞥见殿下一副「孤做了好事,但孤不说」的想炫耀又拼命压制的小表情,不由几分好笑,沖人低声感谢地道了句:「多谢小殿下。」 小太子脸颊不可抑制地又红了红,害羞道:「姐姐有什么想吃的尽管跟孤说,不必客气。」 沈宴秋莞尔地应了声「嗯」,若非吃了东西手上不干净,要不然真想捏捏他糰子似的脸颊。 因为知道御膳房会准备别的吃食,沈宴秋便不再继续执着于吃干货。刚好有点渴,便改剥起葡萄来。 看到小太子时不时游离过来的目光,试探性地问了一句:「小殿下,宴秋给你剥个葡萄吧?」 小太子又做出了那副忸怩的样子,眼底沁满水光,娇哒哒道:「谢谢姐姐。」 沈宴秋不知憋下今日以来第几次的笑意,心情极好地抬手到金玉盘上摘葡萄。 也是这个时候,侍在外头的公公传报导:「摄政王殿下到——」 烫金色的华裳纹理与白底的长裳相得益彰,在大理砖上蹁跹轻盈。 随着无声的脚步,一颗浑身通紫的葡萄在地面簌簌滚过,最后抵着白鞋堪堪停下。 「……」 沈宴秋窒息一瞬,飞快缩回了自己手滑的贼手,佯装此事与己无关。 只见姜九黎淡淡行了个半礼,若无其事地沖主位上的两个女人叫道:「皇嫂,皇姐。」
第127页 姜寻安道:「水儿同我说首辅大人进了宫与你商讨国事,怎么没把人一同带来?」 姜九黎不疾不徐:「薄易有事,已经出宫回府了。」 姜九黎点点头,让身后的孙茂海帮忙给殿下搬凳子,招唿道:「那快快入座吧,刚好还能赶上个戏尾巴。」 姜九黎温养颔首,气质疏离。 沈宴秋见对方从始至终不曾看向自己一眼,想来是没注意到脚下的葡萄,顿时松了口气。 正当她放宽心时,只见那位脚步微动,朝座位走去的同时,将那颗葡萄又簌簌地朝她的方位踢了回来。 沈宴秋:「……」 少年,冤冤相报就太没意思了吧。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某日。 小太子:皇叔皇叔,我喜欢秋秋姐姐,您让父皇帮我赐婚吧? 殿下凉凉睨去一眼:叫婶婶。 小太子懵逼:啊? 殿下不急不缓地掖掖袖袍:她是你皇婶,叫姐姐乱了辈分。 初恋扼杀在牢笼里的小太子:哇的一下哭出声来.jpg 第62章 沈宴秋默默低了低视线, 看着不偏不倚抵在自己绣花鞋处的紫葡萄,不由暗慨那位的心眼简直比钱眼还小。 心儿没注意到小姐与摄政王殿下那出,只是见自家小姐突然盯着地上瞧, 顺势垂眸,只当她是不小心把水果弄在了地上, 于是小心欠身帮忙捡了起来。 因为姜九黎坐去的是另一侧的位置,沈宴秋瞧不到对方脸上的神情,瘪瘪嘴,不再多想, 重新摘了葡萄给小太子剥果皮。 没过一个时辰,《素娘传》以悲剧落幕结束,不少感性的后宫妃子与达官贵妇都拿起手帕揩眼角的泪珠。 小太子侧目看了眼姐姐, 又看了看芊芊姑姑, 末了把视线再次投到姐姐身上,好奇道:「秋秋姐姐,为何其他姑姑们都哭了,但你没哭?」 沈宴秋愣了愣,不由莞尔一笑, 温声解释道:「因为这是场不值得的爱情啊,只有这样离别的结局才是合理的。」 小太子困惑地歪了歪脑袋, 小指头抵在下巴边:「您也觉得神仙与凡人之间不能相爱吗?」 沈宴秋摇摇头:「我只是觉得付河配不上素娘的爱罢了,他看似儒雅有礼,实际身上有着凡人最大的劣根性,一方面爱慕素娘的美貌温柔, 一方面又胆小懦弱,认定自己无法反抗天规戒律,是以在得知素娘天女的身份后一直想的都是及早享受眼前的短暂幸福, 而不愿为两人的未来做斗争。即便素娘现在跟他在一起了,日后也不会幸福的,因为一段感情中不能只有单方面的付出。素娘对付河太好了,好到付河觉得一切都是理所当然。」 小太子若有所思地点点脑袋,一阵不符合同龄人的深沉后,也不知怎的得出了这么个结论,对她诚恳道:「日后孤也会对秋秋姐姐很好的!即便姐姐觉得理所当然也没关系。」 沈宴秋眸底错愕一瞬,除了被小太子的深情告白给愣到,更多的是为自己想法中的阴暗面感到惭愧。她看的过程中一直觉得素娘太傻不值得,然而经小太子这句话点拨,突然发现素娘想要的或许就是这么一段无关回报的爱情。她真是太傻了,竟然企图以平衡的付出回报来衡量爱情。 扯开嘴角小幅度地笑了笑,摸摸太子脑袋:「多谢小殿下抬爱。」 那边芸贵妃已经给戏班子行了赏赐,招唿众人移步御花园。 沈宴秋起身与司徒芊芊走在一处,小太子原本牵着她的手,后被公公有事传话叫走了。 到了御花园,尚未到晚膳的时辰,宫女们仍在布置,于是大家便到了湖边散步打发时间。 司徒芊芊见芸贵妃和长公主几人统筹着宴桌布置,有些忙不过来,于是让沈宴秋先去湖心亭小憩片刻,自己则去帮人打打下手。 沈宴秋让她宽心去忙,便带着心儿和婆婆四处随意走了走。 今日在场的贵妇人们一直盼着机会能与沈宴秋攀谈,好不容易见她落了单,便成群结队地上前与她套近乎。 「不知妹妹是哪家的姑娘,怎么从前都不曾在宫里见过。今日见贵妃娘娘和长公主殿下待您这般亲热,可真是叫姐姐们羡慕的紧呢。」 沈宴秋礼貌中带着点疏离:「家父刑部侍郎沈群。」 兵部夫人恍然大悟道:「啊,原来是有京城第一才女盛名的南卿小姐啊,没想到是这般天仙似的人物。」 边上有见过沈南卿的夫人蹙眉道:「不对啊,我与沈大小姐曾有过一面之缘……」 沈宴秋被认错是一天两天了,不甚在意地笑了笑,轻车熟路地解释道:「南卿是家姐,小女沈宴秋。」 众人愣了愣,在城里似乎并未听过这个名号,只有兵部夫人反应极快:「沈大人真是好福气,两个女儿皆为人中之凤,方才臣妇认错二小姐,还望二小姐大人不记小人过。」 沈宴秋轻描淡写地颔首:「自然。」 其他人跟着回过神来,也附和着夸赞了几句,渐渐地有人开始暗中试探起她是如何与贵妃和长公主交心走近的,与那摄政王殿下可是又有什么关系…… 沈宴秋无意周旋于这种貌合神离的场合,随意诌了个藉口有事离开,便从人群中退了出来。 三人走远了,几位贵妇人中,兵部夫人蓦地扯了扯嘴角,带着点讥诮:「还是个脾气挺傲的。」
第128页 其余人掩嘴轻笑:「这不是觉得自己攀龙附凤上了,所以有骨气了嘛。」 …… 心儿和婆婆跟着小姐往偏僻的假山群里走,稍稍远开人群了,这才松懈下来,心有余悸地抚抚胸口,感嘆道:「那些夫人热情的样子可真吓人。」 沈宴秋笑了笑:「不过是些假热情,想从我嘴里套消息罢了。」 心儿贊同地点点头:「嗯嗯,还是将军夫人待小姐真心好。」 沈宴秋好笑,想到什么,不由对两人歉疚道:「你们一日没吃东西一定饿了吧,我一会儿问问芊芊姐,让人带你们下去稍微填填肚子,要不然等晚宴结束还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呢。」 婆婆欠身:「老奴和心儿早间出门前吃的多,肚子还不饿呢,小姐不必忧心。」她们做下人的,在上泉苑里是可以随意些,但到了宫里倘若开这种先例,只怕会被人在背后嚼舌根,况且她们也不放心留小姐一人在宴中。 沈宴秋不贊同道:「这事听我的,又不是铁打的身体,倘若给胃落下了病根就不好了。」 婆婆无法,只好和心儿应了下来。 两人又往假山群走了几步,只听一道稚嫩清亮的孩音传来:「十六,十六?」 沈宴秋没两秒就辨出了声音的主人是谁,脸上带着点笑意,循声走去。 那边小公主一路走来都在寻找自家弟弟,她之前一直悄咪咪地跟在太太后头,中间一个走神却发现弟弟不见了,也不知去了何处,问其他下人都说是不知,只好自己跑来找,她还想好好问问人一下午同太太聊了些什么呢。 十一沿着假山绕了一圈,原本已经卡在喉咙的「姜白」二字,在看到站在转角处的纤影时噎了噎,默默咽了回去,条件反射地想要转身就跑。 沈宴秋也不急,只是盯着那道小身影悠悠出声道:「小公主可是打算日后也这般一直躲着宴秋?」 跑路到一半的十一背影僵了僵,一阵激烈的天人交战后,还是认怂地转过身来,蔫唧唧地垂着脑袋道:「太太我错了。」 沈宴秋忍俊不禁:「公主何错之有,宴秋相信您没坦露身份一定有自己的理由。不过您一日下来都这般躲着宴秋,可让宴秋伤心的紧呢。」 十一心头顿时被愧疚所淹没,迈动小短腿三步两步来到人身前,小心翼翼地抓着她裙摆道:「对不起太太,我那时候担心您若知道我是公主,就不愿意再见我了……我只是没想到,原来您同我母妃和皇姑母是认识的……您应该没生我的气吧?」 沈宴秋笑着弯腰捏了捏她脸颊,亲昵十足,不答反问道:「公主殿下觉得呢?」 十一展颜一笑,一把将人抱住:「太太真是天底下最好的太太了!」 沈宴秋轻笑一声,对这句夸赞倒是十分受用。 十一成功与太太和好如初,分分钟就把弟弟抛到了脑后,前后转换自然地牵过太太的手,积极地带人游赏御花园中的风景。 —————— 夜幕降临,御花园中觥筹交错,因为皇帝不在,氛围显得很是轻松惬意。 小太子半途被尚吴协告知摄政王有事找他,然而七拐八拐到了地方,又发现无人。 一头雾水地往宴桌处折,却在首座发现了小皇叔,也不敢加以埋怨地乖乖上前给人行礼:「听说皇叔找孤,可是有何要事?」 姜九黎眉眼淡淡地斟着酒,只是眼神示意了一下:「坐。」 小太子不疑有他,乖乖在皇叔右侧的位置坐好,半晌不见小皇叔开口,也不敢多问,正好觉得肚子饿了,便让身后的尚吴协帮忙施菜布菜。 沈宴秋牵着小公主出现时,再次在贵妇人群中掀起波澜。 不过在场的都是些左右逢源的人精,所以只敢低声交谈,没在神情上表现出来。 「啧啧,看来是想嫁摄政王想嫁疯了,白日里讨好太子,晚上讨好公主。也不知使的什么狐媚手段,把宫里最折腾的两位小主都驯服在手下……」 「她这哪是想嫁摄政王啊,估计是看上了当今圣上。」 几位夫人顿时被逗趣得捂嘴直笑,肩膀一颤一颤。 尽管这些妇人自认掩饰的很好,但沈宴秋这些年来没少被人用这样的目光对待,是以轻易觉察出了其中的嘲讽不屑,不过并不打算同人计较。 因为心儿和婆婆已经由公主身边的侍女青柳带下去用膳了,沈宴秋四处扫了眼,发现年纪稍小的皇子皇嗣坐在一桌,芊芊姐她们则坐在另一桌,于是俯身对小公主道:「小殿下是要与宴秋坐一处,还是要找其他皇子殿下。」 十一想也不想地抓紧了她的袖摆:「我要和太太一起!」 沈宴秋纵容地笑了笑,牵着她朝芊芊姐走去,也是这时她才发现—— 同桌的除了寻安姐和芸姐姐她们,她下午刚「得罪」过的摄政王殿下也在。 无语仰望了下天:还真是冤家路窄。 没等她多想,姜寻安看到她们,施然出声叫她们过来落座。 原本芸贵妃想让女儿坐到自己身侧来,奈何人扒着沈宴秋的衣摆怎么说也不放,哭笑不得的同时,只好叫宫女帮忙把椅子搬到沈宴秋那处。 十一如愿以偿,坐在太太身边按捺不住喜悦的摇头晃脑。 姜寻安好笑,对小侄女调侃道:「白日里水儿见到宴秋时不还矫情矜持的很嘛,怎么半刻钟时间不见,就把你秋秋姐姐粘的这般紧,可是身上贴了狗皮膏药?」
第129页 十一也不害臊,大大方方地承认下来自己身上确实贴了狗皮膏药,逗得一桌大人直笑。 那边小太子几次欲言又止,也想要跳下桌与秋秋姐坐一起。奈何小皇叔在身边,他若做了那样的事,定要被骂不稳重。 眼巴巴地愁着自家姐姐能够享受到秋秋姐夹菜的优渥待遇,一阵艷羡。 不知想到什么,突然扭头道:「皇叔,孤有一事想要问你。」 姜九黎全程目不斜视地吃菜,轻飘飘道:「说。」 真要问出口了,小太子反而变得几分忸怩,脸颊红红道:「前阵子三皇兄年满十五,父皇给他指了门亲事……是不是等孤年满十五岁时,也能娶到太子妃?」 姜九黎沉默一瞬,表情略显古怪,道:「理论上是如此。」 小太子顿时充满希冀地攥紧小拳头:「那届时皇叔能不能帮孤在父皇面前言说几句,让秋秋姐姐做我的太子妃。」 姜九黎夹菜的动作彻底不动了,悠悠地侧眸看向一脸娇羞媳妇样的小太子,眼底意味很是耐人寻味。 作者有话要说:  殿下:「本殿觉得国事为重,太子您还可以再单身五十年。」 第63章 小太子见皇叔不回答, 便开始眨起自己那双逆天长睫毛的大眼睛,人畜无害极了,小心试探道:「皇叔?」 姜九黎不紧不慢地将筷子放下, 执起酒杯小酌,凉凉道:「在御史府小千金出生之日, 圣上就已经决定赐她做您的太子妃了。」 小太子身形一晃,备受冲击,不敢置信道:「可是语宁妹妹今年不是才四岁吗?」 姜九黎悠悠睨他:「你都能看上一个比你大十岁的,现下只是让你娶个比你小五岁的, 很难?」 小太子:「……」扎心了。 姜九黎说着,便不再管他,视线重新平视回前方, 余光落脚之地, 正是兵部夫人窜桌上前给某人敬酒。 兰心会里素来追求无拘自由,只要是以她们名义举办的内宴,酒过半巡,众人畅酣之际,即便是宫中女眷, 也可随性走动,相互推盏饮酒, 以显洒脱之意。 沈宴秋自认与这位兵部夫人不熟,却不知对方如何能做到这般理所当然地与她互称姐妹,并一遍又一遍地抱盏向她敬酒。 对方看上去也就三十出头、四十不到的年岁,虽能在眉眼间辨出点岁月的痕迹, 但举手投足间风韵犹在,依稀能辨出点年轻时左右逢源、辗转酒筹的习性。这么说或许有些歧视,但沈宴秋确实不喜与这般身上沾染浓厚风雪味的女人打交道。 兵部夫人巧笑倩兮道:「妹妹啊, 姐姐这都敬你这么多杯酒了,你即便不胜酒力,也该给姐姐个面子回敬姐姐一杯吧。」 说着招唿宫女上前帮忙给人斟杯新酒。 沈宴秋柳眉轻蹙,内心有些抗拒。不过念着对方兵部的身份,再加上场上众人皆在兴头上,她倘若拒了这杯,在旁人看来难免有些矫情扫兴,只好硬着头皮应承下来。 兵部夫人身后的侍女得令上前给她倒酒,一道身形路过,一个不经意的碰撞,酒壶落地,发出清脆一响。 兵部夫人眉梢一敛,轻斥道:「连个酒壶都拿不稳,要你何用。」 侍女也没料到这齣,连忙哈腰道歉,蹲身收拾地面的碎瓷片。 兵部夫人倩笑着同沈宴秋道歉道:「让妹妹见笑了。」说着沖侍女道,「还不再拿壶酒上来。」 也是这个时候,原本众人没太注意的那个撞人的身形突然朗笑出声道:「夫人莫动怒,是属下不小心。正好属下这里还有一壶酒,由属下来给沈小姐斟上吧。」 沈宴秋微微抬眸,这才注意到后面的人原来是清风,眸底不由闪过一丝错愕。 十一看到人率先叫道:「清风你也太不小心了吧,亏你还在皇叔手下做事呢,连个路都走不稳当,要是酒壶摔碎伤到人可如何是好。」 清风躬身一边给沈宴秋倒酒,一边对公主道:「小殿下您就别拿属下打趣了,属下这不是已经在给姑娘赔礼道歉了嘛。」 他说着,在旁人看不到的地方,沖沈宴秋微不可见的眨了下眼。 沈宴秋:「?」 兵部夫人一开始看这个侍卫扮相的人莫名横亘进来,还想不悦打断,但听小公主说是摄政王的人,脸上神情越发高深莫测起来,若有若无地朝首座的男人望去一眼,然而那位神情浅淡,并没有注意这处,只好暂时压下心头的思绪。 清风将酒斟好,并把酒壶留在沈宴秋左手边,就告辞退开了。 兵部夫人脸上熟练地再次切换出笑容,沖沈宴秋举杯热情道:「来,妹妹,今日得以有缘认识妹妹,姐姐很高兴,我们同饮一杯。」 沈宴秋敛下思绪,执起酒杯,疏离礼貌地小酌了一口。一秒后,眉梢不动声色地轻挑,意味深长地看了眼杯面的液体—— 是水? 若有所思地侧眸往摄政王的方向望去,清风不知去了哪儿,还没回到那人身后。 似乎是觉察到视线,姜九黎懒懒地半掀起眼皮,与她交视一眼,只是一瞬,便凉凉地移开,看不出半点异状。 沈宴秋心下腹诽,什么啊,怎么突然对她那么好心。 正自顾想着,恍然发觉兵部夫人一直在耳边唤她,不紧不慢地回过神来,抱歉道:「宴秋不胜酒力,杯酒下肚,已有些眩晕,夫人饶宴秋休息一会儿吧。」
第130页 按理说要是用揶揄侃笑的语气,这就是句很寻常的推辞,偏生她的口吻不温不凉,旁人听了当真像是兵部夫人在为难她似的。 十一作为太太家的小棉袄,当即敛敛眉,替人拦下兵部夫人意欲再倒酒的手。 兵部夫人动作一僵,有些落不下面子,但反应够快,干笑一声,给自己找了个台阶,说去给长公主和贵妃娘娘敬酒,便怡然离开了。 十一松了口气,不放心地抓着沈宴秋的手:「太太您还好吗,要不要我先带您找间厢房休息。」 沈宴秋笑了笑,感激道:「无妨,我们再坐一会儿。」 「嗯嗯。」 —————— 晚宴结束,司徒芊芊原本要带沈宴秋去留宿女眷的宫苑,但十一想和太太多呆一会儿,便让芊芊姑姑先走,她一会儿再把人送去。 司徒芊芊无奈好笑,只好和云诗柳搭伙先行离开。 十一左顾右盼地拉着沈宴秋来到一条小道口:「太太,这里就是我小皇叔回凝辉殿的必经之路,我们再等等他应该就来了。」 末了又有些不解道:「不过您找我小皇叔是有什么事呀?」 沈宴秋没有细说,只是道:「欠了殿下一个人情,想跟人道声谢谢。」 「噢噢。」十一点点头。刚好看到小径那端有提着灯笼的列队靠近,非常有眼力见的招唿其他宫人与自己走远些,给人腾出聊话的空间。 与摄政王一道的没想到还有小太子。 小太子远远看到沈宴秋,就撒开皇叔的袖袍,蹬蹬冲上去抱人:「秋秋姐姐!」 姜九黎拄那儿瞧着这幕默了默,略为嫌弃地扯了下眉梢,没眼看地撇开视线。 沈宴秋笑着揉揉小太子的脑袋,这才直起身,望着三步开外、金边白袍的摄政王,缓声道:「多谢殿下晚宴时派清风与我解围。」 姜九黎挑了挑眉,不咸不淡地回视向她:「谁与你说是本殿派的清风。」 沈宴秋呆:「啊?」 姜九黎垂了垂眸,盯着某颗矮萝蔔头,言下之意很明显地道:「姜白。」 虽然做好事不留名是件非常好的品德,但用在英雄救美上,那就是愚蠢至极。 他虽不喜小太子年纪小小就把心思花在情爱上,但作为摄政王,对未来天子的管教也应该事无巨细到这些小事的指点上。 小太子闻言云里雾里,突然被点名,也不懂发生了什么事,只是摇头:「不是孤,孤什么也不知道。」 这下子连姜九黎也愣住了,他回头看了看身后的宫人,小侍卫从宴上离席后就再也不曾回来。 拧拧眉,眉心皱起一道好看的弧度,半晌,像是想明白了什么,薄唇轻抿,难得润声道歉:「抱歉,是本殿的疏忽。小侍卫对姑娘萌生了不该有的爱意,本殿会好好管教下属的。」 沈宴秋:「?」 作者有话要说:  秋秋:原来真相是这样的吗? 清风:虽然,但是,辛苦为殿下up的好感值被殿下自己骚操作清零了怎么办,在线等,挺急的。 感谢在2020-03-01 23:27:24~2020-03-02 21:46:0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24320492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4章 一场乌龙, 亏得沈宴秋筵席上还认真的思考摄政王是不是对她有意思,否则怎会三番两次出手帮她。 毕竟她并不觉得像姜九黎那般唯利是图的人,会单纯因为她给沂兰带去点生意, 就额外为她开小门,提供人道主义上的救助。 如今知道真相, 不由为自己的自作多情感到惭愧,同时也为清风「莫名其妙冒出的感情线」感到怀疑人生。 不自在地轻咳一声:「无妨,是宴秋误会,打扰殿下了。」 扔下一句话, 便提出告退,拉过不远处的小公主,逃离大型尴尬现场。 小太子懵逼地看着秋秋姐姐的背影消失在漆黑的夜路, 回过神后不解地问小皇叔道:「清风也喜欢秋秋姐姐吗?」 姜九黎脸上也写着点不确定, 淡淡道:「大概吧。」 这事确实是出于他近来对下属缺乏关心慰问的缘故,他还一直以为清风跟以前一样,喜欢的是小芝。 小太子像被打了鸡血般蓦地攥紧了拳头:「秋秋姐姐那么漂亮,喜欢她的人果然很多,孤一定要好好努力了!」 姜九黎敛敛眉, 居高临下地睥睨小萝蔔头。虽说一向「混沌度日」的小太子有朝一日能充满积极向上的干劲让他感到十分宽慰,但起因却是因为一个女人, 不由让他觉得自己多年来的苦心孤诣都餵了狗。 没忍住悠悠嘲弄道:「喜欢她的算上你和清风也才统共不过两人,这算哪门子的多。」 话脱出口后莫名哽了哽,想到虞二、光远心悦的似乎也是那人,不过仗着小太子不知情, 也就没改口。 小太子听出话里的嗤之以鼻,不开心地鼓鼓腮帮子,眼睛瞪得圆熘熘的, 大放厥词道:「孤一个人就能顶那成千上百个普通男子好嘛!又不是一定要像您那样,喜欢您的姑娘能绕城池好几圈才算本事。」 姜九黎别开眼,蓦地启唇轻笑了一下。摸摸人脑袋,毫无诚意地鼓励道:「嗯,那太子殿下再接再厉。咱先定个小目标,下月初太师院的考题不交白卷就成。」
第131页 「啊……」小太子听言顿时犯难耷拉下了脸。 …… 随着女眷们依次从筵席退离,长春宫苑的厢房里,烛火一间间亮起。 一道黑影从皇城翘檐隐蔽的掠过,最后钻进一间厢房,悄然无声。 然而那道黑影没注意到的是,在他行迹之后,还有一道纤影,谨慎隐蔽,最后轻盈地落在他入的那间厢房的屋顶,小心蛰伏。 贵妇人们一路有说有笑地来到宫苑,在苑口等候多时的宫女纷纷引着她们入住各自的厢房。 兵部夫人楚雁杉与姐妹们告了别,让身后的几个随身侍女去帮她打热水洗浴,便独自开门走进了厢房。 不待她将门阖好,就冷不丁被人从后头一个熊抱抱住了。 秦克耶软香在怀,鼻子几乎拱到人颈窝狂嗅,胡乱地亲着人脖颈处的肌肤。 楚雁杉吓得一个激灵,侧目看清来人方松下一口气来,嗔道:「你个死鬼,皇宫是什么地方,你竟敢这般混迹进来。」 秦克耶老赖似的笑着,一只手顺着她的腰侧线条游移,另只手迫不及待地将她肩膀处的华衣往下褪,嘴唇沿着她耳廓,含上她的耳坠轻咬:「这不是一日不碰,就想你了嘛。」 楚雁杉不自觉娇.吟出声,脸上浮现几抹迷醉,不忘问道:「我家那个老爷子呢,你不在府里,他不问你的去向?」 秦克耶在她耳廓重重一咬,随之一声轻嗤:「不过是个老废物,即便叫他知道了,也不敢拿我如何。」 楚雁杉被他四处点火的也有些情.动起来,转过身搂过人的脖子,与人激.吻。 没一会儿,楚雁杉就有些喘不过气来,仰着头就像探出水面吐气的游鱼,抱着秦克耶的脑袋紧紧压在自己身上。 屋顶上。 透过移开的瓦砾,薄易望着这幕,面具下的神情有些一言难尽。 原本城外的探子传来说,数位秦人奸细汇聚都城,将在沂兰密谋要事,然而月霜暗中潜伏几日,都不见任何动静。由于秦克耶武艺高强,白日里和姜九黎商讨完赈灾的事后,顺便决定了日后由他来监视秦克耶的动向。 本以为跟踪的第一日就收穫满满,夜间看秦克耶偷偷摸摸从陈府出来,还当他是要与谁秘密接头碰面,谁想一路跟来皇宫,就撞见这样一幕。早知如此他白日里就不离开皇宫,直接守株待兔得了。 屋里,秦克耶抱着人正打算转移到床上去,楚雁杉突然想到一件要事,扣住了秦克耶横抱起她的手:「等等,我有件事要跟你说。」 秦克被扰了兴致,有些不爽,还想再抱她:「什么事等结束再说也不迟。」 楚雁杉轻啧一声,拍打了他一下:「你之前不是一直想找那摄政王的弱点吗,晚间在筵席上,我发现他待一个女子很是不同。」 秦克耶听言顿时冷静大半,严肃道:「怎么说?」 楚雁杉将事情轻描淡写带了一遍:「那女子是刑部侍郎沈群的二女儿,虽说现在还看不出摄政王与她具体是何关系,但我觉得保守起见,你还是派人调查一番。」 秦克耶点头:「知道了,明日起我就派几个人跟着她。」 屋顶,薄易眼底划过一抹暗沉的光,挡住半张脸的面具看不出具体神情如何,但下颌线绷得紧紧的,薄唇抿成一条笔直的线,显然心情有些不快。 这时,不知打哪儿路过的黑猫顺着翘檐左攀右爬地跳上屋顶,并成功踩碎一片瓦砾,发出「咔哒」碎响。 秦克耶顿时警觉地抬头:「谁!」 薄易难言地与那黑猫对视一眼,快速从空中掠过,寻找别的藏身地。 由于宫苑的长廊时不时有路过的女眷,极大地限制了活动空间。 薄易一世英名,万万没想到会被一只随意路过的野猫逼到如此境地,咬咬牙,索性破罐子破摔从一间半敞的窗案越了进去。 那边楚雁杉惊疑未定,敛着衣裳看向从外头查探一番回来的秦克耶:「如何,是什么人?」 秦克耶神色凝重地仰头望了眼,果不其然在屋顶寻到一处挪开的瓦砾间隙:「那人应该还在这宫苑里,你对外喊刺客,让御林军进来搜查。把人关押后,我再想法子把人神不知鬼不觉除掉。」 「好。那你先快点走吧。」 ………… 十一将沈宴秋送到女眷居住的长春宫苑,跟太太约好明日再见,便回了自己的公主殿。 沈宴秋往场院没走两步,就看到了寻出来找她的婆婆和心儿。 两人用完晚膳就被青柳带到了这处休息,方才看其他女眷夫人都回来了,独独不见自家小姐,是以有些焦急地找出来。如今见到人总算放下心来。 几人一同往厢房里折。 司徒芊芊的屋子就在沈宴秋隔壁,听到走廊上的说话声音,开门出来:「宴秋,我和你诗柳姐打算一会儿一起去后山泡温泉,你要不要与我们一起。」 沈宴秋欣然应下:「好啊,那我先回屋收拾下东西。」 「嗯嗯,你进屋左手边的柜子里就放着换洗衣物,咱们一刻钟后院子里见。」 与司徒芊芊说完,沈宴秋就带着心儿和婆婆进了自己屋子。 因为有些口渴,环顾一周没看到水,于是让心儿她们帮忙整理洗浴用具,自己则到里屋找找。 绕过帘幔,还未靠近床边的圆桌,就看到一道黑色身影炫酷地翻进窗台,恍若行云流水——
第132页 看这走位和夜行衣,几乎瞬间就可以确定对方拿的採花大盗或是杀人放火剧本,总之不会是个好人。 沈宴秋也不知道自己怎么想的,一把抱住脑袋,蹲桌底下装乌龟,伴着桌凳轻撞发出的噼里啪啦声响,愚蠢程度基本可以跟一叶障目、掩耳盗铃相媲美。 才刚在地面站稳的薄易身形僵硬一瞬,也没想到这么赶巧。 屋外传来婆婆担忧的声音:「小姐,怎么了?」 薄易不及多想,飞身上前,拿手刀抵在她脖子动脉处,警示意味明显。 沈宴秋感受到颈间凉凉的指温,连忙大声回道:「没事,我不小心踢到椅子了。你和心儿收拾快些,免得一会儿让芊芊姐久等。」 外头应了声好,静待半晌,似乎放宽心并没有进里屋的迹象,薄易这才稍稍卸下心神。 屋里烛火明亮,沈宴秋眼珠慢吞吞地转了转,眼白几乎要往左边翻到底了,总算看清身侧人的模样,然而不看不打紧,一看竟觉得几分眼熟。 沈宴秋艰难地吞了吞口水,小心翼翼道:「这位兄台,我们之前是不是见过?」 薄易淡淡地睨她,没有说话。 沈宴秋被人盯得有些发毛,又犹豫着开口:「或许说……你们这年头干杀人跑腿的,都喜欢戴一个款的面具?」 薄易:「……」 薄唇张了张,正欲说句什么,却被沈宴秋迳自打断:「算了,什么都不必说了。」 「嗯?」 微哑磁性的嗓音,带着清浅的鼻息,惹人心尖一跳。 沈宴秋故作镇定地忽视耳边的那点酥麻感,壮着胆子将抵在颈边的手刀往外推了推,诚恳道:「您这下巴生得挺好看的,建议下次带个严实点的面具,要不然挺容易被人认出来的。」 薄易挑挑眉,这时只听屋外传来轰轰烈烈的「抓刺客」声响,于是抵在沈宴秋颈边的手刀又逼了回去,低低道:「掩护我离开。」 沈宴秋默了默,惆怅地望了眼天,这有点不太像是救命恩人该有的待遇吧,况且她一个连武功都不会的人,掩护个毛线啊。 第65章 沈宴秋思考了大概有那么几秒, 虽与人统共只见过两次,但上回「患难与共」的经歷让她下意识地觉得对方不会做出对自己有伤害的举动,是以一点也没把脖子处的威胁放心上。 想想自己那入学者级别的宫斗等级, 再加上对宫苑里的地形不熟悉,掩护失败机率十有□□, 诚恳劝说道:「小兄弟,您要逃就逃自己的,拉我下水就没必要了吧。」 末了生怕惹怒对方的补充道:「况且我觉得您武功应该挺好的,不太需要我掩护的样子, 嗯?」 话尾加了这么个语调软绵的「嗯」字,还眨了两下眼,仿佛是徵求意见, 但又更像是企图用真情实感打动人。 薄易别开眼, 嘴角无声地轻扯开一抹弧度,带着点克制的笑意,隐隐还能从中看出点宠溺来。 半晌,他不动声色地撤回手,直起身折返到窗案边, 轻开一条细缝,隐蔽地向外望了望。 沈宴秋长舒一口气, 揉捏着膝盖站起身来。说来也是奇怪,每回与这黑衣人碰面,都要以这艰难的姿势被人威胁一遍。 显然她已经忘了,这回是她自己主动先蹲到桌子底下去的。 只见窗纸外时不时晃过一串明灭的火把, 随着御林军的出动,各厢房的女眷都出来了,传来叽叽喳喳的说话声响。 事态似乎比她预想的还要严峻一些。 这时外屋似乎进了人, 传来点对话声,沈宴秋下意识地将身后隔间的帘幔拉了拉,彻底隐住里屋的景象。 有些焦急道:「你现在打算怎么办。」 黑衣人看上去十分镇定自若的样子,面具底下的眼眸黑沉沉的,也不吭声,沈宴秋极度怀疑他这副德性是装给自己看的,皇帝不急太监地咬咬牙道:「算了。你呆这别乱跑,我出去一下。」 说着也没等人回应,掀开帘幔一角,隐身迎了出去,是以错过了那人凝着她的灼灼悠长目光。 到了外屋,原来是司徒芊芊和云诗柳得知刺客的事,有些放心不下,跑来看她。听婆婆和心儿说屋里没人进来后,两人也就放宽了心。 好巧不巧,屋门再次被人从外推了开来,不过这回是前来搜查的御林军。 蜂拥挤入的侍卫看到屋内的司徒芊芊和云诗柳,连忙恭敬地鞠身拜见:「参见将军夫人,御史夫人。」 司徒芊芊大气地挥挥手,让他们起身,问道:「具体发生何事,可知那刺客什么身份?」 为首的侍卫抱拳道:「据兵部夫人描述,她晚间回房遭遇採花大盗,得幸夫人会武,是以没受奸人侵害,但还是叫人逃了出去。」 听言,其他人都显得几分慨嘆,唯有沈宴秋神情古怪一瞬,她没想到那人还真是因为採花落得如此窘迫的境地,不过这採花的眼光……看上去实在有些堪忧啊。 那边司徒芊芊瞭然地点点头,指点发令道:「此处有我,你们去别的地方搜查吧。」 「是。」整齐洪亮地一声回应,御林军们快速退了出去。 沈宴秋心中高悬的石头总算落地。 司徒芊芊和云诗柳还担心她受到惊吓,出声慰问了一番,殊不知所谓的採花大盗,此刻正在她里屋呆着。 出了这样的事,原本打算去后山泡温泉的计划也算是彻底落空了。
第133页 眼看时间渐晚,刺客仍没抓到,御林军推言刺客应该已经出了长春宫,便往别处扩大了搜查范围。 司徒芊芊在沈宴秋门口留下两个守卫,便让她早点洗漱休息离开了。 沈宴秋舒了口气,将心儿和婆婆支开去帮她打水,便不放心地进了里屋。 亏得她有一瞬还天真的想过,黑衣人可能为了不拖累她,已经偷偷跑路离开了,然而看到那人一派悠闲地坐在圆桌处喝着茶水,果然觉得是自己想太多了。 慢吞吞地拉开另一张矮凳坐下,想到自己因为某人渴了一个晚上都不曾进过半滴水,对人的态度不由有些没好气。 默默给自己斟了满满一杯水,缓解下口舌的干燥,这才做出悠哉悠哉的模样,指尖在桌案敲了敲,意有所指道:「两次救命之恩,兄台可想好要如何偿还?」 薄易半掀眼皮看她一眼:「姑娘想要如何偿还?」 沈宴秋没想到这人这么好说话,于是掰扯起指头算到:「上回在山海林,你毁了我一件十个金元宝的漂亮衣裳,为了给你救治,我还给了你一瓶上好金疮药。此番虽没什么实际物件上的损失,却也叫我劳心劳力,耗费不少心神。」 「所以?」薄易不动声色地接过她的话梢。 「所以。」沈宴秋皮笑肉不笑地弯弯眉眼,「明码不标二价,三十个金元宝,赔偿我两次下来的损失,不能再少。」 薄易凝她一眼,凉凉扔下两个字:「没钱。」 沈宴秋:「……」 沉默两秒,道:「你们这年头做採花大盗的分工都这么明确了?只劫色不劫财?就没给自己存点积蓄?」 薄易一言难尽地想要捏捏太阳穴,却发现被面具挡住了,只好将手放了下来:「我若真是个劫色的,你觉得自己现在还能安全?」 沈宴秋:「……我以为你只喜欢兵部夫人那种徐娘半老的一卦。」 薄易闭了闭眼,周身气场微变,说不出的一阵脑壳疼。 沈宴秋感觉快要把人气到郁结了,这才见好就收,没再回怼下去。 好吧,其实她也不觉得这人像採花大盗,就沖这精緻的下颌骨,她就不信面具下的脸能丑到哪里去,即便不出来採花,想必也有前仆后继的姑娘任他採撷。 「好了,我同你开玩笑的,现在外头御林军应该散的差不多了,你快走吧,一会儿我家丫鬟和婆婆就要回来了。」 虽然不知这人到底什么身份,但他当初至少带伤陪她跨过大半个山海林寻找回营帐的路,也算是一段革命友谊了。 薄易没理她的话,迳自突兀道:「三个月。」 沈宴秋错愕:「嗯?」 「我做你三个月的暗卫,就当赔你那三十个金元宝。」 沈宴秋虽然很钦佩对方知恩图报的优良品性,但不得不出声提醒道:「这位兄台,你可能不大了解市价,三十个金元宝都够我雇一支军队了,我为何要拿它来雇你。」 薄易意味深长地盯着她,嗓音清越如冰山下融化的雪水:「因为我不二心。」 沈宴秋挑了挑眉,意外地发现自己竟被一个陌生男子的话勾得几分心动,故作矜持地板着脸道:「可我好像没什么地方需要保护的,雇个天价暗卫在身边当摆设实在有点不值当。」 薄易浅润地笑了笑:「总会有用到的时候。」 沈宴秋轻咳一声,发现这黑衣人笑起来的弧度还蛮好看的,暗自移开视线,指尖有一搭没一搭地在桌案上轻敲,一本正经道:「这样吧,六个月,我还得考察一下你到底值不值这个价。」 薄易好脾气地轻笑颔首,声线里带着流离笑意:「好。」 刚好听见外头传来心儿和婆婆的声响,不待沈宴秋催促,薄易已然起身走到窗案边。 仅是轻轻一跃,便跳上了半人高的窗台。 沈宴秋没忍住小声叫道:「喂,你就这么走了,不问问我名字什么的?我明日就要出宫了,你若找不到我,还如何给我做暗卫?」 薄易笑了笑,背着身没回头,纵身一跃,踩在屋后的草地上落地无声:「沈小姐,倘若我连这点能耐都没有,那才是真的不值当你那笔金子。」 说着,身形如鬼魅般,穿梭过杂草树丛间,最后跃上宫檐,在月光下闪过一道矫捷的黑影,便彻底消失在夜空中。 沈宴秋愣怔地站在窗边,完了,她好像误打误撞僱到了一个了不得的绝世高手。 等等,他方才叫她什么?沈?他竟晓得她姓沈? 不及多想,心儿和婆婆已经掀开帘幔走了进来:「小姐,时辰太晚,庖厨里各厢房的侍女都在排队等热水,我们只接来两桶,您先将就一晚,稍微擦擦身子,等明晨我和心儿再赶早给您接点水来泡澡。」 沈宴秋收回思绪,将窗案阖了起来:「无妨,现在天气热,我们往里头掺点凉水,我用半桶就够了,多的你们拿去洗漱,这样晚上也好睡些。」 「谢谢小姐。」 这番折腾下来,沈宴秋躺到床上睡觉时,几近午夜。心儿和婆婆休息在外屋的软榻上,门口还有守卫站岗,整个屋子静悄悄的,她望着漆黑的床梁,竟有些小小的失眠。 让一个好坏都未摸清的刺客给自己做护卫,怎么想都觉得这个决定过于荒谬莽撞。 然而那句「不二心」却又真真切切地戳中了她的心坎。
第134页 没有人对她说过这样的话。 心儿、婆婆对她好,那是基于对原身的爱护。 段老闆对她好,那是出于她有张与他心爱之人相近的皮囊。 即便虞二追求她许久,也仅是简单粗暴地觉得两人合适,并非非她不可。 但那个人说出这句话时,却是真真切切只盯着她一人看的。 暂且不论这句话里到底包含多少真心,沈宴秋有些挫败的发现,她努力了那么久,好像还是无法做到想像中的那般看开,她依然跟三年半前初来异世时一样,那样的渴望有温度…… —————— 凝辉殿。 姜九黎接到宫人通报,披了件单衣来到前殿见人。 薄易已经摘了面具,站在陈列架旁,垂眸认真地把玩着立柜上的小植株。 姜九黎看他仍是一身夜行衣的打扮,问道:「这么晚了到宫里,可是查到什么重要线索。」 薄易耸耸肩:「撞见秦克耶和兵部夫人媾合,算不算重要线索?」 姜九黎脸色瘫了瘫,像是有些无语。 薄易想到什么,旋过身来好奇道:「这宫里何时养了只猫?我夜间一路跟着秦克耶到长春宫,本来都要听他和兵部那位说起正事了,偏生有只黑猫路过,暴露了我的位置。」 姜九黎闻言顿时有些脑壳疼地抚抚眉心,一言难尽道:「我皇兄的。也不知这家子中的什么邪,十一十六养宠物罢了,他也跟着从波斯使者进贡的贡品中挑了只猫来做宠物,说什么黑猫通灵,可以与上苍的旨意通话。」 薄易好笑,别开眼,才堪堪止住笑意。 姜九黎被这家子人弄得没少糟心,长吐一口浊气,道:「既然被发现了,秦克耶一定会变得警觉起来,你这边就别再跟着了,我还是让月霜那边下手。」 「嗯。」 「时候不早了,你直接在宫里住下吧,我让下人给你收拾屋子。」姜九黎说着有几分睏倦,敛了敛身上的单衣。 薄易难得没拒绝,颔首应了声「好」。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03-03 00:04:33~2020-03-03 15:58:2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24320492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6章 夜间闹刺客的事并没有给众人带来太久的惊慌, 毕竟从始至终只有兵部夫人一人见过那採花大盗。 后来御林军将皇城翻过大半,都没追到半点蛛丝马迹,妇人们不由想起之前听自家丈夫说过, 夏猎时兵部侍郎也曾在营帐中遭遇刺客,不由认定是这家人自己得罪了什么仇家, 因此其余人很快便放宽心遗忘了这事。 唯有楚雁杉一人心中焦躁不安,生怕自己与秦克耶的事被那刺客传出去,一夜难眠…… 第二天早上,司徒芊芊还是招唿着沈宴秋一同到后山泡温泉。 许是夜里神经太紧, 想了许多以往自己都十分抗拒的事,泡到温热的泉水中,只觉得浑身细胞绽放, 起床时的那点疲倦也不知不觉驱逐散了。 烟雾缭绕中, 沈宴秋靠在石壁边,不知第几次发出舒爽的长嘆。 司徒芊芊上了岸,用白绸稍稍裹了裹身子,好笑道:「宴秋,我到外头等你, 你也别泡太久,这里水汽足, 容易热晕。」 沈宴秋闭着眼,拖长了调,懒洋洋地应声道:「嗯,好, 我马上出来。」 显然身体给出的反应比她嘴上说的要诚实多了。 虽然她的富贵窝里也有个四季涌动的温泉,但室内温泉怎么说也比不上这等天然景观。 她从前最嚮往的便是在皑皑白雪中,浸入温热的泉水, 捧一杯热茶,听栏外唿唿风声,再有几点红梅落入水面。这会让她有种小农的温馨朴素充实感。 现下虽是盛夏时节,景致上比她理想中的稍逊一些,但依然让她感到享受。 一盏茶的时间后。 沈宴秋出了池子,由心儿帮忙服侍穿戴好衣裳,又化了个淡妆,这才与芊芊姐几人一同去芸姐姐的寝殿请辞离宫。 一行人闲散的走在御道上,适逢早朝结束,从宫宇里走出浩浩荡荡的朝臣。 宫中女眷与朝臣相遇时无需行礼,因此整条道上一左一右的两条队伍很是泾渭分明,交错而行。 突然,云诗柳用胳膊肘拄了拄沈宴秋,覆她耳边低低道:「宴秋快看,摄政王和首辅大人。」 沈宴秋闻言侧眸望去,因为姜九黎站的外道,薄易在里侧刚好被挡住了视线,只能隐隐窥见一隅蓝袍。 没过两秒,几人就交错了过去,她也不好再回头往后看,不解道:「怎么了吗?」 云诗柳非常少女心地双手合十:「你不觉得大清晨的见到那二位很养眼舒适嘛。」 司徒芊芊忍不住笑啐道:「诗柳你都一个孩子的娘了,能不能矜持点。」 云诗柳嘆口气:「我家那位要是有殿下或首辅大人一半的容貌,我做梦也都够笑醒了。」 司徒芊芊轻咳两声,提醒道:「你小心点,你家御史就走在后头呢。」 「哪里哪里?」云诗柳左右张望一圈,觅到目标后,秒变假笑灿烂脸,沖朝臣队伍中的一位亲昵招手。 沈宴秋跟着望去一眼,估摸是诗柳姐的丈夫,十分儒雅书生的长相,看到妻子沖自己招手,非常宠溺地笑了笑,袖袍底下的手微不可见地沖人回招了一下,想来是很和睦的一大家子。
第135页 不过等到转头侧向她们这边,云诗柳又非常真实地作出一副惆怅脸:「宴秋,要不你陪我绕回去重走一遍吧?我想跟摄政王殿下和首辅大人再来个偶遇,那两位的脸我是真的百看不厌,不像我家那个。」 沈宴秋忍俊不禁,她还以为偶遇这种桥段只有在现代校园偶像剧中才会出现:「我觉得姐夫模样也很端正啊,腹有诗书气自华那种。」 云诗柳摇摇头,有模有样地跟人分析道:「你来看,你方才也都说了是『端正』,这种词一般只有在无话可夸的情况下才会出现。我现在叫你来夸夸首辅大人,你是不是突然觉得自己思如泉涌,恨不得用尽世间所有最好的词来夸他?」 沈宴秋挠挠眉心,说实在她对那位首辅只有依稀的一点印象,毕竟初见只是惊鸿一瞥,方才也没瞧真切,更多的都是从别人嘴里听见,是以有些没把握道:「也不尽然吧,萝蔔青菜,各有所爱,总有不喜欢首辅那卦的人在。」 云诗柳有些震惊:「宴秋你是我见过头一个说出这样话的人,你自己前后左右回头看看,别说我这一个孩子的娘了,就连五六个孩子的娘都无法抵抗摄政王和首辅的魅力。」 沈宴秋怔忪,这才稍稍留意起周围女眷们窃窃私语谈论的话题,一个个三四十岁的贵妇人,脸颊升起多多红云思春的模样不是一般的违和。而队伍中频频回头张望摄政王和首辅背影的妇人占了大半人群,也亏得她方才心绪不在此,要不然真是想让人不注意都很难。 司徒芊芊倒是不以为然:「宴秋是写书的嘛,文化人比起咱们这种半吊子墨水的,自然看男人的眼光也要挑剔些。咱俩学堂连六年学制都没读完,挑男人就是好看完事儿。像我那个刚及笄的侄女,读了七八年圣贤书,现在家里想给她找个好人家嫁了,最后关于之乎者也的择婿要求能纂出一本书来。」 沈宴秋差点被芊芊姐这番话呛出口水,按大启国情,初级学堂是为了普及教育,高级学堂则用于培养专业尖端人才。能读完六年学堂的,基本已经属于万里挑一的进士级别。她一个连学堂门槛都没迈过的半文盲,被两个接受过皇家教育的人称之为文化人,实在是羞耻的一批。 云诗柳却是真的听进去了,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确实是这个道理没错。」 ………… 到了贵妃殿,沈宴秋还未走太近,就有一只白鸽扑腾飞来,最后立在她肩头亲昵地蹭她脑袋。 周围的妇人们先是被这幕吓得有些惊慌散开,不过紧接着看到小公主跑出,唤那白鸽「大帝」,并亲热地招唿沈宴秋进殿,又止不住几分羡慕嫉妒恨来。 等一行人提出离宫告辞时,小太子和小公主的嘴角几乎都要耷拉到地上去了。 小太子避开众人,拉着沈宴秋来到偏殿,郑重异常地握着她的手道:「秋秋姐姐,等哪日皇叔批准孤微服私巡了,孤一定第一个去看你。」 沈宴秋好笑地摸摸他脑袋:「好,宴秋等小殿下。」 小太子开心地扯开嘴角,像是受到了莫大的鼓励,眼底亮晶晶的,仿佛有星星。 他已经决定好了!从今夜起他就开始熬夜苦读,争取下月初的太师院考题不交白卷,届时好以此央皇叔带他出宫! 和小太子、小公主一一惜别,芸贵妃也没忍住邀她下回有空多进宫里玩玩。 等这番折腾下来回到沈府,已经过了正午时间。 沈宴秋飢肠辘辘地坐在院子树荫下的鞦韆床上,心儿和婆婆则进了庖厨,快速准备顿午饭。 今日的阳光说不上炽热,倒像是春日时的那般明媚,倘若不是因为沈群的不请自来,沈宴秋极度怀疑自己会直接睡过去。 庭院的石桌前,让心儿端来茶水给沈群倒上,这才在人邻座不紧不慢坐下,疏离淡漠道:「不知父亲找女儿何事。」 沈群今晨在御道上有见到二女,即便她对自己这个爹视若罔闻,但他还是清楚地瞧见二女身边簇拥的除了将军夫人,还有出了名难攀亲带故的御史夫人。 要知道妻子逢年过节没少带着南卿去拜访那两位,但关系一直说不上热络。先前撞见将军夫人说要带二女去宫中听戏已是几分讶异,今日瞧见那两位对二女的态度亲近无比,更是感到一阵惊疑。 十八岁的姑娘家已然出落的亭亭玉立,比之当年名动京城的逝母还要出挑瞩目,后有不少官僚小生打听起,问与将军夫人、御史夫人站在一处的漂亮姑娘是出自哪家府上,纷纷起了想要提亲的意思。 也是这个时候,他才发觉,原来自己不曾在意的小女,已经成了无数人纷纷想要争夺的珍宝。 他嘆了口气,沉沉道:「这两日在宫里,可与各位夫人相处的融洽?」 沈宴秋颔首:「承蒙几位夫人对宴秋很是照顾。」 沈群指腹在杯沿摩挲了一下,道:「眼看着你也到了成婚的年纪,从前是为父疏忽,一直不曾问过你的意见。倘若你与摄政王真的无情意,也可早日寻个别的夫家。今日退朝时户部侍郎就有与我提过,想与你认识一番。他今年不过二七,却已位极人臣,实属不错的选择……」 沈宴秋原以为自己已经足够好脾气了,听到这里还是忍不住打断道:「够了,您走吧,今日的话我便当您没提过。倘若您执意要说,我们父女情分就到此为止了。」
第136页 沈群蹙眉:「为父也是为了你好,你能不能不要总是这副油盐不进,仿佛沈府对你做出什么天大的亏欠一样!」 沈宴秋冷嗤一声:「您到底是为了我好,还是为了您的仕途,想必不用我多说吧。」 沈群拍了拍桌案:「放肆!」 沈宴秋闭了闭眼,眉宇间流出几分疲惫,蓦地出声道:「您不觉得您对大姐过于偏心了么。」 沈群嵴背微僵,脸上余怒的神情中闪过一丝复杂。 「您从不曾强迫大姐做过什么,即便几年来上门向她提亲的世家公子踏破门槛,只要她不愿,您便什么也不说。怎么,两个女儿里,她可以嫁给幸福,我就一定要用来给您的仕途铺路么。」 沈群强自夺理:「为父说了,我那只是徵询你的意见!」 沈宴秋微微嘲弄道:「噢,那我现在就告诉您,我不愿,父亲可以走了么?」 沈群攥攥拳头,胸口一腔怒火难发,甩甩袖袍,迳自起身走出了上泉苑。 沈宴秋长嘆一口气,却并没有因为沈群的离开而感到轻松。 坐那儿发了小半晌的呆,直到太阳晒得脑袋有些晕,方捏捏额心,出声道:「出来吧,我看见你了。」 薄易也没打算遮着掩着,见她需要自己出来了,便翻身一跃,轻盈地落在了平地上。 沈宴秋不自在地用指尖抠抠桌案,佯装不经意道:「都听见了?」 薄易淡淡:「没有。」 沈宴秋本都已经想好要让人把这段记忆清空删光了,谁想得到这样一个答案。 讶异地抬眸看他一眼,后者脸上仍带着那副面具,紧绷的下颌线条看不出任何情绪,像极了话少不八卦的样子。 即便被她长久盯着,依然可以做到熟视无睹,镇定自若。 许久,沈宴秋脸上兀自出现了点笑意,轻笑一声。 很好,她虽不喜欢撒谎的下属,却是极喜欢这般有眼力见的。 第67章 沈宴秋满意地直起身, 绕着他环顾一周。 男人身上穿的总算不是单调乏味的黑色夜行衣了,蓝白调的云锦纹衣衬得他身形挺拔修长,光看背影, 倒更像是个翩翩润玉公子,唯有脸上那黑漆漆的半副面具, 平添几分神秘。 沈宴秋不紧不慢地踱着步,最后在人跟前站定,出声道:「既然今日起你就是我的暗卫了,是不是也该让我知晓一下你的名字?」 男人身形顿了顿, 一时没开口,仿佛事先忘了准备这茬。 沈宴秋坏心眼地逗弄他,意有所指道:「现编个名字有那么难?需要我一起帮你想想吗?」 许是被人不留情面地拆穿了, 薄易平静的脸上破天荒地出现片刻崩坏, 不过在面具的遮掩下很快就尽数收敛了下去。 两秒后,薄唇亲启,轻描淡写地道出两个字:「怀信。」 「怀信?」沈宴秋挑了挑眉,单手拄着下巴跟着念了一遍,音节交织在唇齿间, 别有一番意味。 半晌,她轻哼一声, 嘀咕道:「编得还挺好听。」 薄易听见她的嘟囔,面不改色,仍是淡淡地直视前方,没有解释她误会的打算。 一直到很久以后沈宴秋才知道, 原来当今朝堂上那位惊艷绝绝的天才首辅,正是姓薄,名易, 字怀信。 而此刻的她还在为自己的大度感到啧嘆钦佩,自认这个世界上应该找不到第二个像她这般体谅下属的主子,即便听到假名都能心大的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过去。 想到正事,沈宴秋双手环抱于胸前,正色道:「对了,我昨日忘了问你,你早初是如何知道我姓沈的?」 听他当时语气,仿佛已经认识她极久,然而她夜里左思右想一番,还是觉得身边认识的人中没有这样一号人物。 薄易语调平稳,听不出什么波澜:「我听见将军夫人叫你名字了。」 认真思考一夜的沈宴秋最后就得到这么个答案,顿时没忍住敲敲自己的呆瓜脑袋,为这严重下滑的智商一阵堪忧。 亏得她脑补的那般厉害,连狂热跟踪的「私.生饭」都考虑进去了。 然而她忘了,司徒芊芊每回都是唤的她宴秋,而不曾提及过她的姓氏…… 翻过这篇,沈宴秋轻咳一声,岔开话题道:「既然你做了我的暗卫,那么有些事我也就不瞒着你。隔壁的秋府实际是我名下的宅邸资产,不过这件事不方便外人知道,你只消明白在上泉苑找不到我时,那我十有八.九是去了隔壁秋府就行。」 薄易应声道:「好。」 「另外,我平日的主职便是写写小说,画画插本,你无需十二个时辰全天候跟着我。不过在我出门时,你必须做到随叫随到。至于我什么时候想出门,那就得靠你自己揣度一下主人家的心思了。」 沈宴慢悠悠地交代着,心想三十个金元宝也不是那么容易说抵就抵的,她生活简单平趣,基本上很少会有使唤人的机会,只能在别处刁难刁难人了。 薄易嘴角若隐若现地似乎浮起一点笑意,声线也柔缓了几许:「好。」 沈宴秋听到这个答案只觉得没有半分新意。 斜眼睨他:「你就不想问问我写的什么小说,画的什么插本,一个不受待见的庶女又是如何得来那么大笔钱财,竟能偷偷买下隔壁偌大的府邸?」 仿佛是为了配合她起见,小暗卫顿了顿,非常虚心,且一字不落地请教道:「那敢问主子写的什么小说,画的什么画本,又是如何得来的那么大笔钱财。」
第137页 沈宴秋简直要被人给气笑了,大抵是头一回遇到这般呆木不知变通性子的人,不由起了几分念头,想要在他古井无波的眼底添加几笔震惊的色彩,于是故作高深道:「将下巴接好了,别太惊讶。」 薄易:「?」 「巨先生你知道吧,大启七四年凭藉一本《霸道王爷爱上我》奠定京城小说流的文坛基础,掀起无数文人争相模仿热潮,开创临安杂志先河那个。」 要知道沈宴秋平日很少那么不要脸皮地自我鼓吹,不过仗着小侍卫不懂行业内情,又有意在人面前卖弄一下自己这个主子的高大伟岸形象,于是滔滔不绝地在前面加了无数前缀,这才笑眯眯地加上最后一句:「那个巨先生便是我。」 「嗯。」薄易应了声,不过见人直勾勾地盯着自己,仿佛还想再听到点别的评价,于是又干巴巴地加了一句,「很厉害。」 沈宴秋:「……」这夸奖还可以再没有灵魂一点吗。 她吃难地挠挠眉心:「你好像一点也不惊讶我是巨先生?你之前就没在街边巷尾听过我的大名?」 薄易眼底淬了点微不可见的笑意,却仍是板着脸不动声色道:「一定要听过才行?」 「那当然。我在临安的盛名可大了,那个朝堂上的天才首辅你总知道吧?前阵子我的读者在华九街□□,阵仗就跟那个首辅年初回京的盛状不相上下。」 虽然这个说法纯粹是她听旁人提及起的,真假几分并不明确,但用来唬唬小侍卫想必是够用了。 薄易面具下的表情古怪一瞬,这回笑意有些遮掩不住:「那真是十分相当的厉害了。」 沈宴秋怒了,瞪他道:「你不信我说的?」 薄易诚恳:「没有。」 沈宴秋别开脸重重地哼了哼,脸上大写的「谅你也不敢」。 不过她显然对小侍卫全程下来的反应不够满意,稍作思忖,商量道:「你既然是我的暗卫,那对主人家的事业要有起码的尊敬。这样吧,我明日起把我写的那些读物的合集给你送来,你记得自己抽空通读一遍,然后写几篇读后感悟与我,让我验证一下你是否是真心要做我护卫。」 明耳听都知道是一通不着调的胡说八道,偏生薄易跟没有脾气似的温声应道:「嗯,好。」 沈宴秋突然觉得小侍卫唯命是从的乖乖模样还挺戳中她的,眼梢不由愉悦地轻扬了扬。 这时,心儿和婆婆端着菜从庖厨里出来,正叫道:「小姐,可以用午膳了。」 却在看清庭院中央站着的陌生男子,皆怔了怔,一时拄那儿有些不知如何反应:「小姐,这位是……」 沈宴秋给两边介绍道:「这是怀信,我雇来的小护卫……那是心儿还有婆婆,她们跟在我身边十几年,你见到她们也得尊敬些。」 薄易颔首,又沖庖厨门边的两人点头示意了一下。 沈宴秋揉揉肚子,已经饿得没有知觉,招唿道:「好了,进屋用膳吧。」 说着想到什么侧目看向小侍卫:「午饭吃了吗,要不要留下一起。」 薄易默了默,原本已经挂到嘴边的「不必」在唇齿间绕了两圈,又咽了回去,改口道:「还没吃。」 沈宴秋不做多想地点点头,对婆婆道:「婆婆,你再帮忙多打碗饭来。」 「诶诶。」婆婆连忙点头应下,又转身折了进去。 …… 不大的正堂里,四方桌前正好落座了四人,可能因为今日多了个陌生人的缘故,婆婆和心儿都显得几分拘谨。 沈宴秋见某人吃饭都不摘下面具,不由有些啧嘆,也亏得戴的是只遮住鼻子以上的面具,要不然连她都忍不住要为人着急该怎么吃饭了。 不一会儿,沈宴秋就发现心儿和婆婆全程都是眼观鼻鼻观心地扒饭,一口菜都不曾吃过。 不由嘆了口气,给两人依次夹了些菜,末了觉得好像就怀信一人受了冷落,似乎不太合适,于是也给人夹去两片山药,道:「你们都放自在些,日后还要相处好长一阵子呢。」 心儿捣蒜式的点头:「嗯嗯。」 虽是这么应着,但瞥向斜对面男子的目光还是带着点说不出的小心翼翼。不知道是不是做下人的直觉,她总觉得怀信身上没有半分做侍卫的气质,倒更像是那种坐在高位上指点江山、挥斥方遒的大人物。即便不说话,都有一种高人一等的冷漠疏离气质,让她看着怪害怕的。 那边薄易盯着碗碟里的山药,也不知想些什么,眸色深深几许,这才就着饭吃下。 在沈宴秋的带动下,心儿和婆婆多少开始像往常那般闲聊开口说起话了,只是没敢放得太开。她想着只要时间再久点,大家适应了便好,是以没有要求一蹴而就,逼迫太紧。 想到自己在宫里看戏时起了自己做舞台剧的打算,于是沖怀信问道:「对了,你知道临安城哪处有闲置店铺荒废,正打算出手的吗?」 薄易闻言抬眸看她一眼:「你想买地?」 「差不多吧。」沈宴秋将自己的规划沖他们简单潦草地提了提,「倘若想要做个容纳千人的礼堂,普通店铺大小恐怕不够,可能还需将临近店铺一同拆了,重新筑楼。」 薄易稍作沉吟:「城外的可以吗?那边地广人稀,地价也便宜。」 沈宴秋摇摇头:「价钱不是问题,最好坐落在繁华地带,人流也广些。否则对于普通百姓来说,出城看戏会显得过于铺张奢侈了些。」
第138页 薄易颔首:「我帮你打听打听,明日再与你回復。」 「好。」 边上心儿眼里亮闪闪的,见两人聊完正事了,方暗戳戳问道:「小姐,你是打算请戏班子来演你的话本吗?就跟咱们在宫里看的《素娘传》一样!」 「不请戏角儿。」沈宴秋笑道,「就找一些漂亮勤奋的艺伶,稍微培训一下。你若愿意的话,届时还可以拨个书中的角色给你来演。」 心儿红着脸连忙摆手:「使不得使不得,心儿只会看戏,哪会演什么戏,到时候将话本子毁了那才是真正的千古罪人了。」 沈宴秋宠溺道:「无妨,你爱看戏,等日后真的开业了,我便让你和婆婆来帮我管理,届时让你每天都有看不完的戏。」 心儿一想到那个画面就觉得美不堪言,心中直乐呵,甜甜道:「谢谢小姐!」 第68章 不过买地的事比沈宴秋预想的还要困难一些。 怀信将近来临安城出手的店铺都整理了出来, 陪她依次实地观摩了一番。然而这些店铺不是地积小了些,就是位置偏了些,好不容易有全部符合条件的, 偏生隔壁开的是家妓院,与她礼堂的氛围格格不入。 这么一番下来, 计划不得不暂时搁浅,寻找别的方法来进行弥补。 这日,城门外涌入大批暨岭一带的灾民,因为禁军卡着关哨, 禁止入行,最后导致灾民□□,与禁军大打出手。后经镇压, 虽平息了下去, 却也导致城中人心惶惶。 沈宴秋在院子里一边画着杂志最终章额外赠送的小漫画,一边听心儿从外头回来给她絮絮描述城里的情形。 灾民的事迹听着固然可怜,然而国家的管理本就意味着牺牲小部分人的利益,从而换取最大化的利益。如此一来,也就没了谁对谁错之分, 是以除了唏嘘两句,也无法发表更多的看法。 「心儿, 我有些饿了,你去帮我准备些糕点来。」 沈宴秋没抬头,还是专注地用画笔在宣纸上涂涂抹抹。 「好的,小姐。」 心儿应下后便提着菜篮子进了庖厨。 不大的院落里时而飘过一阵穿堂风, 格外沁人凉爽,与从前临安一贯的灼灼夏日相比,显得几分异常。 头顶的榕树在地上落下一片影绰的阴影, 粗壮的枝干上,薄易正翘着二郎腿斜倚着,腰间搭着本书,看那浮夸的封面画风,就知道是出自底下某人纂写的「着作」。 此时的他约莫是将书看完了,是以掏出一枚小方盒,拿出粒糖块放嘴里含着。 那边沈宴秋补完色,这才拿过桌案上的水杯润喉,突然出声道:「你说,暨岭出了那么大的天灾,朝廷难道就没点应对措施吗?城外的灾民虽能镇压一时,但等人数多了,难免激发民怨。」 话中的「你」指的是谁,自然不言而喻。 沈宴秋也不知道自己怎么想的,大抵是见他敢到宫中行刺,便理所当然的觉得小侍卫可能会懂点国家政事,即便不了解内情,也会有些不同于常人的见地。 薄易扔了扔手中的铁方盒,又准确接住,不疾不徐道:「目前国库的第一笔赈灾银两已经批了下去,还派了十纵队的禁军精英前往救援,在暨岭附近也搭建了不少灾民的临时救助地。此外户部也在几日内与周边的多家寺庙达成了合作意向,届时会开展面向民间的赈灾筹举仪式。从应对措施上来说,天灾难测,朝臣已经尽可能快速有效地给出了解决方案。然而城外那批被镇压的灾民,不去发粮处接受救济,还千里迢迢地跑到临安城聚众闹事,想必是受有心人挑动,故意激化皇家与民间的矛盾。不过凭藉朝中那几位老狐狸的手腕,现下想必早已有所动作,无需太过放在心上。」 他没说的是,混杂在灾民队伍中挑拨离间的其实是秦国人。 即便知道往事已逝,还是不想让她听到不好的字眼,勾起一些不快乐的回忆。 沈宴秋恍然大悟地点点头,又道:「你可知筹举仪式具体哪日开始,我也想捐笔银子给灾区。」 薄易挑挑眉,想起自己似乎并没有从户部那边问来具体的日期,思忖片刻,迳自道:「就在后日。」 沈宴秋不知道,怀信的这一句「后日」,最后累得户部人马连夜赶工,这才让寺庙的祈福筹举足足提前两日进行。 两人聊了几句,沈宴秋反像打开了话匣子,没再继续急着往下作画,而是将画纸用石头压好铺晾,便站起身四处走动,顺便活动筋骨。 站在树下,她仰头看见薄易手里晃荡的清脆直响的铁盒,不由愣了愣,笑道:「我从前也像你这般喜欢随身带糖。当时有个盒子,唔……跟你这铁盒模样生得差不多,不过这个习惯已经丢掉好久了。」 薄易将盒盖「咔哒」一声敛上,指尖收紧,将盒面上的纹路挡了个严实,只是意味不明地扔出一句:「是么。」 沈宴秋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有时回忆起那段寻死觅活的往事还是会觉得几分羞耻:「那时候我心情不好,经常会冒出点轻生的念头,后来想到吃甜食可以缓解心情,便让婆婆帮我随身准备了一个铁盒,每天都会在里面备上十几颗糖。不过吃了一阵子,发现并没什么效用,便没再继续了……也不知道之前那盒子被我扔到了哪里……」 她的语气轻快,像是跟人分享一件好玩的事儿,让人都无从对她升起任何有关同情的心理。
第139页 薄易垂着眸,一言不发,摩挲在铁盒上的指尖却是微微用力,带着点克制。 在他拇指掠过的地方,盒面画着几片枫叶,右下角题着一个「秋」字。 就连沈宴秋都不记得了,当年婆婆给她买铁盒时,正好看到市面上出了「春夏秋冬」的四季款,那时为了应她的名字,便挑了一个题着「秋」的…… 一阵清风徐过,引得树荫摇曳,日光投射下来的光点随之在人身上晃了晃。 薄易眸底晦暗一片,有些难言。 倒不是因为她忘了她曾在大启七一年那个雪天对他的施予,只是他没想到,原来那个救了他一命的糖盒,竟曾是她轻生想要重拾生念的卑微寄託。 她说,这个糖盒并没能消掉她轻生的念头,所以,她后来又经歷了些什么…… 一片榕树叶从枝头簌簌落下,在空中迴旋起悠扬的弧度,仿佛连接着时空旋钮,一下子牵扯着人再次回到那年寒冬。 那是他去边塞歷练的第四年,彼时平靖关沦陷,敌军十万兵马,我军寥寥八千精兵。 派去临安请援的快马送去一批又一批,却迟迟没有等到援兵的到来。 后来,镖旗将军派他回京,五匹汗血宝马,难抵风雪疲惫,跑死了四匹。 一路上,他看到了所有请援士兵横亘山野的尸体。其中,也有他在营中玩得极其要好的兄弟。 那时的他还残留着些许年少人的血气方刚,无法像现在这般看淡生死。除了为那些士兵阖上死不瞑目的双眼,他甚至没来得及为他们入土安葬。 他记得很清楚,整整三天三夜,他一直都在赶路。 他没办法吃东西,因为干粮一咽下口,他就会想到那些死去的兄弟,最后吐的连胃酸都出来。 他发了疯似的赶路,后又隐隐发现点不对,这一路下来实在是太通畅了,他并不觉得自己在平靖关那点微小名声,足以退去敌军派来的杀手。但他不敢多想,因为后方还有无数精兵、百姓等待着他带去救援。 果不其然,在第四日的那个清晨,他距临安城只剩最后五十里的郊外,那些伺机已久的杀手,在他精疲力尽之际还是出现了,刀刀致命,毫不留情。那些伤疤至今还留在他的身上。 因为自知命悬一线,他秉着最后一口气拼了拼,在微妙地避开致命伤后,点了身上的穴道佯死。 这样的后果无非三种——敌军相信他死了,但为了安全起见,又多补了几刀;敌军直接离开了,但他在穴道封死的那一刻钟里,自己因为失血过多而死;最后,也是最渺小可以忽略不计的一种可能,在这天未大亮的荒郊野外,有好心的路人经过,并救下他。 不过事实是他赌瘾了第三种情况,即便过程发生的与他想像中的并不尽然相同。 后来他也曾无数次想过,为何在那天寒地冻的瑞雪天,月亮尚未下山,她却只身一人来到郊外。 她一开始看到他时,大抵也是以为他死了。但或许是觉得死相过于悽惨恐怖,是以卸下了身上的斗篷,披在了他的身上。 那个时候,他身上的穴道已经自行解开了,察觉到人的靠近,他下意识地以为是危险,想提起身边的剑,却用不上一点力气,直到身上覆下一片温暖,才让他稍许恢復了冻僵的知觉。 而她发现自己还活着后,蹲着盯了他许久,也不知在想些什么,最后留下一个糖盒在他身边,便离开了。 不是那种绝对意义上的好人,但那件斗篷和那盒糖果,却让他撑着最后一口气,爬回了临安。 他自己也不曾想过,昏迷时轻描淡写地看她一眼,却足以让他将那张脸长长久久的记在心里。 不久,援军成功地解救了平靖关,而他因为重伤,得以爷爷批许,在临安调养三个月。 病稍愈后,他一直想找到她,但他没料到,自己会是在天下大赦的名单画像上认出她。 就像现在这般,三年半前,他也曾爬上沈府的高墙,躲在上泉苑屋顶的瓦砾后,偷偷地参与她每日的喜怒哀乐。 她起先似乎并不识字,他就那么看着她,如何翻阅那些三岁小儿的读物,笨拙地在宣纸上写下一个又一个鬼画符。 直到三月期限到,爷爷再次命他返回边境。 七年的边境歷练,前四年他一直觉得过得很快,而后三年,他从未觉得时间流逝的如此慢过。 在那三年里,他打了数以百计的胜仗,最后蛮人听了他的名字便会寒毛卓立、偃旗息鼓。 随着他战捷的消息不断传回临安,他时常忍不住去想,那个人现下是否也知道了他的名字。 盼啊盼,总算盼到了回京的日子。 全城的百姓都以为他是在正月十六回的都城,殊不知,上元节时,他便坐在上泉苑的墙头,看着她与院里的婆婆丫鬟,坐在一处赏月吃元宵…… 「诶诶,怀信。」 沈宴秋站在树底下,不知第几次出声叫他。 薄易眨了眨眼,方拢回跑远的思绪,声音里还沉浸着几分沙哑:「嗯?」 「你今天晚上有空吗?」少女仰着脑袋,露出一截好看的脖颈,在日光下雪白透亮。 他垂眸看她,明明平日里最讨厌下属禀事禀一半的性子,却在这个人身上有着用不完的耐心,「有的,怎么了?」 沈宴秋笑了笑:「我晚上打算带心儿和婆婆去沂兰听书,你也跟我们一同去吧?」
第140页 这回他思考的有些久,他白日里陪着她,已经堆积了数不清的公务,沂兰是九黎的地盘,碰上月霜也会十分麻烦,不过看着她那淬亮的眼神,「不」字到了嘴边怎么也脱不出口。 最后,他摩挲着指尖的铁方盒,点头应了声「好」。 他想,他这辈子只会对一个人说那么多次「好」字。 第69章 夜晚, 因为《谁是真千金》的下半剧集首映场已经过了两天。是以这天到场的皆是群没那么富的富人、以及图个新鲜乐子的普通老百姓,场面相较之下更加哄闹混杂一些。 沂兰的小厮看到沈宴秋后,轻车熟路地把她引到楼上的雅间。 屋子还是之前姜九黎那间, 也不知后来月霜是如何跟人协商的,总之最后归给了她。 因为事先跟月霜吱过身, 所以到厢房后,桌上已经摆满了各式各样的吃食,冰鉴子散发悠悠凉气,一阵沁人凉爽。 心儿和婆婆刚进屋时, 就跟她当初一样,没忍住对屋内的装潢一阵惊嘆感慨。又是摸摸书架上的珊瑚,又是擦擦矮桌上的古董花瓶, 有些不敢相信一座听书楼能做到这般财气外漏。 最后大堂的说书先生讲起「前情提要」, 几人方到窗边的美人榻坐好。 上半册的读本内容,心儿之前就已经看过,是以听得没太仔细,四顾一周,问道:「小姐, 你不是说怀信也跟我们一起来听书吗,怎么一直不见他人?」 沈宴秋慢条斯理地嗑着瓜子, 应道:「他临时有点事要处理,我跟他说过厢房的位置,晚点应该会找过来。」 「噢噢。」心儿点点头,给自己和婆婆都抓了几颗花生, 便把注意力集中到了说书先生身上。 ………… 薄易没走正门,是从二楼的窗户翻进沂兰楼的。这个时候说书已经开始,空荡的长廊上一个人影都没有。 没等他找到楼梯的位置, 就看到几个行迹鬼祟的人路过,于是下意识的闪到了隔板的遮挡物后隐藏。 那几人不知低声交谈着些什么,走了两步左顾右盼确定四周无人,这才小心地闪进一间厢房。 薄易匿在阴影处,眉心微不可见地蹙了蹙,那几个人中,有一个人他认识,是司徒将军的亲属。 然而司徒将军还在边境护国,他的贴身亲属却出现在远在千里之外的临安,怎么想都有几分蹊跷。 思忖少许,索性决定守株待兔,看看伙同的还有其他什么人。 没一会儿,屋门从里面打开,却是月霜端着餐盘从里头走出来。 薄易眉心蹙得越发幽深,悄无声息地欺身上前,趁人发出声音之前,低低道:「是我。」 月霜瞪了瞪眼,有些惊讶他的出现:「薄爷?」 不过怎么说也是暗夜十八骑里出来的,很快就敛下心神,谨慎地察看了下周围,便隐蔽地拉过薄易的袖袍,快速引人来到隔壁不远的一间厢房。 屋子里。 姜九黎正坐在桌案前一边品茗,一边拿着本书册在看。 清风侍候在一侧,看到月霜进来,后头还跟着薄爷,没忍住讶异地挑了挑眉:「薄爷?您也得到消息今晚秦克耶会到沂兰?」 薄易声音拿下面具,面上透出几分凝重:「秦克耶?」 月霜听他疑惑的语气,不由愣了愣:「我还以为薄爷您知道所以方才拉着我呢。」 说着对他和姜九黎禀告道:「秦克耶十分谨慎,我端点心进去时他们一句话也不说,不过出来时运气好,刚好走进几个启人,十之八.九是临安城里给他们做内部接应的。只可惜那几个启人我从前都没见过,也不知是什么身份。」 薄易薄唇抿成一条笔直的线:「是武庚烨。」 清风和月霜异口同声:「嗯?」 薄易来到姜九黎边上坐下,方缓声陈述道:「武庚烨,司徒将军身边的亲信,我方才就是瞧见他才觉得几分不对劲跟来的,谁想你们同我说他在里头碰面的人是秦克耶。」 月霜脸上顿时浮上一抹始料不及的错愕:「这……这……」 她凝噎两声,脑袋里闪过某种可怕的想法,不知该如何接下去。 倒是姜九黎冷静地放下书卷,淡淡接过话梢:「目前好一点的结果是,武庚烨背叛了司徒将军,秘密与秦人勾结。」 「而最坏的结果则是。」薄易指尖在桌案上轻敲,一字一句掷地有声,「司徒将军已经叛国归降了秦国。」 一句话扔下,硕大的屋子里哑然无声,连气氛都压抑沉默了下来。 半晌,清风方干涩地开口道:「不可能吧。司徒一家世代精忠报国,前有镖旗将军,现有镇远将军,就连司徒夫人都是不遑多让的巾帼女英雄,怎么可能会叛国呢。」 月霜也跟着缓和道:「是啊,倘若司徒将军真的归降了秦国,边境那么长时间不可能没有半点风声。我估摸着,应该就是这个武庚烨擅自勾结秦人,司徒将军现在还被蒙在鼓里呢。」 姜九黎闭了闭眼,凉寡道:「我说过,判断真相切忌掺杂私人情感,从前教你们的难道都忘了吗。」 清风和月霜沉重地相视一眼,没再敢吭声。 并非是他们想要掺杂私人感情看待这事,而是倘若司徒将军真的叛国,那后果绝对不是他们所能想像和承担的。 近日朝廷光为了暨岭一带的赈灾,就已投入血本,假若边境的太平都是虚假镜像,那么一旦内忧外患交杂,整个国家恐怕都要陷入摇摇欲坠的风雨之中。
第141页 薄易嘆了口气,沉沉道:「在铸成大错之前,只能先做最坏的打算了。」 姜九黎狭了狭眼,眸底尽现锐利锋芒:「清风,今晚就交代下去,让镜夜带着邱参、殷云即日前往洪化州,探查边境动向。武庚烨那边,你让傅朝去跟着,任何风吹草动,都要立马禀报上来。至于兵部老头和秦克耶……月霜,你先拿苟合之事要挟兵部夫人试试,看看她能不能为我们所用。」 「属下遵命!」 两人闭门出去后,薄易方拿起桌上的酒壶,给自己和姜九黎各自斟了一杯:「我年初回朝时就觉得古怪,按理边境态势稳定,又有麒麟军负责镇守,司徒允文应当与我同一年回京才是,谁知他后来向圣上请命,想在洪化多驻留两年。现在想来,一个家中有妻子的人,却无半点恋家之情,定有旁的什么缘由。」 姜九黎抚抚额心,接过薄易递来的酒,一口饮尽:「倘若事情真的如此,那也别无他法,只能走一步算一步,只是可怜司徒夫人了……」 薄易无声嘆气,他们与司徒家说不上太亲近,但至少是同一辈里长大的,多少有点友情羁绊,无论谁出了事,大家心里都不会好过。 不过,在歷经七年塞外风雨黄沙的歷练后,他对人情的无常冷暖早已变得麻木,是以很快就定下心神,冷静分析道:「暨岭赈灾的事必须尽快解决,那里投入了太多兵力财力,倘若秦人趁机攻打都城,我们毫无抵抗之力。」 姜九黎淡淡应了声「嗯」,道:「放心吧,我已经派了若雨和听双去暨岭。难民有若雨救治,伤亡一定可以降到最低,至于听双,她说最近研发出了一项治水的好器械,也不知具体效用如何,暂且只能让她去试试了。」 听双是暗夜十八骑中出了名的发明创造天才,大到战鸢机甲,小到田野庄稼,但凡她手下创造出来的器械,可以说是从军事、民生造福了大启百姓的方方面面。此番领命出发时,也是自信地言称十拿十稳,但愿能早日解决灾情归来。 大约又坐了小半刻钟,门外小厮悄悄开门通信:「殿下,隔壁那屋的人都已经离开了。」 姜九黎将杯盏里的最后一点酒饮尽,起身道:「你回府么,我的马车在底下,正好捎你一程。」 薄易拿起桌上的面具,復又在脸上戴上:「不了,你先走吧,我还有事要办。」 姜九黎没有多想,迳自出了屋子。 薄易站在窗案边,看姜九黎走出沂兰上了马车离开,这才寻小厮问了楼梯方向,朝五楼走去。 走进雅间,心儿和婆婆坐在一处,聚精会神地听着书。注意到人进来,侧身打了个招唿,便又把注意力移了回去。 沈宴秋手上则拿了一壶青梅酒,仿佛喝出了乐趣,时不时往酒杯里满上一点,小酌一口。看到他走近,不由瞪了瞪眼,嗔怒道:「你怎么现在才来,故事都快说完了!」 薄易听她歪三扭四的语调,心知是有些喝醉了,上前拿过她手上的酒壶、酒杯,放得远了些,温声道:「日后我买了书再看也是一样的。」 沈宴秋一脸不信地哼了哼,嘀咕道:「骗谁呢,我知道你心里还是有些瞧不起我写的东西,明明说好了一起来听,最后却迟到那么长时间,连在我面前装装样子都不愿……」说着又探身想要将酒壶拿回来。 薄易扣住了她的手腕,言简意赅,带着点不太明显的哄:「听话。」 感受着腕上的冰凉指温,沈宴秋一时有些愣住了,就这么仰着脑袋看他。 怀信的眼珠子属于很黑很黑那种,像黑曜石一般,暗暗中又透着点光亮,比起常人的眼睛,还多了些歷经沧桑的深远,即便掩在面具下,也挡不住其间的悠沉。 许是被这双眼睛勾得有些着迷,沈宴秋不知不觉间竟抬起一只手想去摘他的面具。 指尖几乎触到漆黑面具的一剎那,薄易将她的左手也一併扣住了,沉声道:「你喝醉了,我送你回去吧。」 沈宴秋回过神,顿时无趣地瘪瘪嘴,将两只手腕从他掌心挣开,像猫似的趴伏到美人榻上,闭着眼卷倦道:「还没结束呢,等听完了再走。」 薄易没应声,却从边上搬了张椅子一同坐了下来,主要是避免她不乖,又偷偷去拿酒瓶。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03-04 20:15:34~2020-03-04 23:23:2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24320492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0章 随着惊堂木的一声脆响, 剧集圆满落幕,整场说书可谓是将大喜大悲挥发的淋漓尽致,不到最后一刻, 大家甚至无法猜测到剧情的走向是如何。 不同于以往咸鱼翻身、人生赢家的套路,真千金即便得到了亲情, 在爱情上依然是已悲剧结尾,她与兄长的不伦之恋无法受世人所接纳,最后兄长请命戍守边境,不幸在一场战役中战死。 结局便是真千金在又一年的木棉花时节, 到郊外怀思追忆心爱之人。 而假千金的支线相对顺遂很多,尽管血缘关系揭破后被赶出了国公府,但九皇子对她并非没有情谊, 将人接到身边, 经过一番虐恋情深,总算得以有情人终成眷属。 两条剧情线悲喜交错,一个先喜后悲,一个先悲后喜,全程太多的哭点和笑点如枪林弹雨般砸下, 让人毫无抵抗力,最后哭声笑声交杂一片, 从大堂的各个角落以及厢房中传出。
第142页 心儿和婆婆揩了揩眼角的泪,还有点沉浸在结局的悲伤氛围中。 而写出这么一本让人爱恨交织读本的原作者,此刻正没心没肺地趴在美人榻上,唿吸平稳地睡着了。 大堂里的客人按照秩序纷纷退场, 发出一阵桌凳相撞的闷响,在黑夜里显得几分治癒好听,像是人走茶凉的寂静归灭感。 心儿下了美人榻蹲到沈宴秋面前, 小幅度地拉了拉人袖摆:「小姐?小姐?」 睡着的人在梦中蹙了蹙眉,復又自己舒展开,嘟囔一声,缩了缩身子,便再没半点反应。 婆婆看着人缺乏安全的防护睡姿一阵心疼慨嘆:「小姐难得酒醉能睡个安稳觉,我们就别叫了,心儿你帮忙扶一下,我来背小姐。」 心儿面露迟疑:「可是我们来时没雇马车,好远的一段路呢,婆婆你腰不好,我看还是我来背吧。」 婆婆不容置疑地敛敛眉:「不行,你力气太小,要是把小姐摔着就不好了。」 薄易站在一侧,看两人僵持不定,声线平稳地淡淡出声道:「我来吧。」 说着在她们呆怔之际,拎起沈宴秋的一条胳膊,松垮的搭在自己肩上,便将人轻而易举地背了起来。 心儿和婆婆还有些没反应过来,他走了两步,看人没跟上来,眼波平静地侧眸看她们一眼:「不走吗?」 扔下一句话,便自顾朝外走去。 心儿和婆婆这才晃过神,不及多想,连忙跟了上去。 漆黑的夜道上,两排商铺屋檐下的灯笼在晚风中明灭摇晃,火光时隐时现,让人生怕一个不小心便熄了去。 沈宴秋今日梳的是男子髮髻,乌丝被白色的束髮带高高束起,因为脑袋歪歪地靠在薄易的脖颈边,几缕髮丝也顺着熘滑下来。 温热的青梅酒芬芳从鼻尖若有若无地飘过,让这个凉爽的夜晚平添一分悸动。 心儿和婆婆走的微微靠后,距离两人五米左右的位置,摩挲着手臂取暖,低低交谈着今年夏日的天气异常。 沈宴秋喝了酒本就有些身体发汗,被凉风一吹,不由顿时打了个激灵,下意识地往他颈窝蜷了蜷,轻嚷道:「好冷。」 感受到耳根肌肤贴上的温软触感,薄易身形僵了僵,脚步微不可见地顿了一拍,但还是装若无事地继续向前走。 沈宴秋被冻得惺忪地眨了两下眼,方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是在某个人的背上缓缓移动,不确定地叫了一声:「怀信?」 说来也是奇怪,她明明是个土生土长的临安人,说出口的竟是软糯的江南小调,如今再加上沾染几分醉意,透出点平日不太容易见到的酣娇。 薄易的声音显得低低磁磁的,哄声道:「醒了?要不要自己下来走。」 沈宴秋顿时进入贤者模式,浑身卸力地瘫下,下巴抵在他的肩膀上,红唇一翕一阖,也不觉得难为情地道:「有点不太想动。」 薄易没说什么,只是轻和地应道:「好,那你再睡一会儿,到了我叫你。」 「嗯。」沈宴秋心满意足地晃了晃荡在空气中的两条腿。 凉风静静地吹,吹散天边的乌云,露出一轮弯月来,将如华月练倾泻地面,在青石砖上洒下点点银辉。 沈宴秋倦意散去,闭了几次眼都没睡着,索性就这么有一搭没一搭地数着地面的青砖,妄图达到点数绵羊的催眠效果。 半晌,她突然开口道:「怀信。」 「嗯?」 沈宴秋不自在地抠抠掌心:「你读了我的书,是不是真的觉得我写的很差劲啊……」 她这个人吧,心里一直有点小自卑,无论多少人喜欢,都很难消除掉的那种。 「不会。」 怀信的嗓音非常清润,像纷纷雨雾洒在竹叶上,语速很慢,一个字一个字都从唇齿间清晰地咬准后方缓缓吐出,「倘若真的很差,我是不会读完的。」 这后半句话说的十分诚恳正经,仿佛是为了安慰她不难过,才刻意补上的一句。 「噢。」沈宴秋故意板着脸,还是忍俊不禁,眼角弯起星星点点的笑意,忸怩矫情道,「那我姑且就相信你了。」 「好。」 沈宴秋没忍住抬手在他脑袋轻叩了一下:「这有什么可好的,你成日就只知道说『好好好』,能不能换些新鲜点的词彙。」 薄易默了一瞬,又应道:「好。」 沈宴秋顿时被他逗得不会气了,嘴角止不住地上扬,胡乱道:「算了算了,随你喜欢吧。」 薄易想了想,这回总算把快要到嘴边的「好」字换成了「嗯」。 沈宴秋却是逗得更乐了,肩膀笑得一颤一颤,像是花了好大功夫,才让自己给面子的没笑出声来。 薄易将她往背上抬了抬,稳住人身形不往下滑,方道:「别乱动。」 沈宴秋憋着笑意连咳数声,才见好就收地将嘴角的弧度竭力敛回来。 末了应了声「知道了」,便乖乖伏在他肩头,寻了个舒适的姿势,不再动弹。 漆黑的窄巷后,有两道暗影如鬼魅般掠过,最后隐到瓦墙后,悄无声息地蛰伏。 薄易眼眸微狭,如墨深沉的眼底蕴出潜藏的危险,微光轻烁,却仍是不动声色地继续往前走。 在距离沈府不过二十米的小巷口,薄易停了下来,把沈宴秋交给心儿和婆婆,嘱咐人记得喝完醒酒茶再睡,便以有事为藉口,先行离开。
第143页 沈宴秋没想太多,脚步微踉地招唿着心儿和婆婆往回走,累得两人急急上前搀扶她。 站在府门边的侍卫,不同以往的无视,纷纷贴心地上前道了句「二小姐你没事吧」。 冷漠也好,献谄也罢,人之本性如此,看透了,也便不怪了。 沈宴秋摆摆手,示意无大碍,专注地企图眼前的道路能变得平稳点,谁知下一秒还是看花眼差点被门槛绊住。 在一阵鸡飞狗跳,以及心儿和婆婆担忧地惊叫中,府门总算再次恢復了平静。 不知过了多久,上泉苑的微光亮了亮,心儿搀着自家小姐,准备扶人穿过秘密暗道去隔壁的秋府休息。 黑夜中,两道身形攀在墙檐纵跳,不断俯身欺近院落,眼看着就要发现秋府与沈府的秘密时,一道翩翩润玉身形横亘在了他们身前的道路。 恰有一道晚风掠过,天边的薄雾将月光无声覆盖,万物陷于黑暗寂静之中。 薄易负手立在高高的墙头,衣袍于风中猎猎作响,只能隐隐辩出几分轮廓。 黑衣人动作轻顿,瞬间认出了来人就是方才在街道上与沈宴秋同行的面具男子,只是没想到自己动作的这般隐蔽,还是被对方发现。 不妙地相视一眼,飞快做出决定,以风驰电掣之势左右拔刀围攻上前。 薄易似乎并不急着处理掉两人,徒手不紧不慢地格挡下对面一个又一个杀招,神色浅淡之间,却是不动声色地将两人往别处引。 对他来说,比起杀人,如何处理落在沈府附近的尸体更为叫他头疼。 莫名死了两个手下,只会让秦克耶越发起疑,给她带去更大的危险。 所以,既然是他做下的事,自然也要由他来全权担下。 短短几分钟里,三人就已交战数百来回。 黑衣人略显沉不住气,动作也激进鲁莽不少,薄易躲闪的依然轻巧,仿佛在玩弄对方打发时间,实际却在有意无意地牵引两人,横跨过两条街道。 被恼怒情绪占据的黑衣人,甚至没发现侧道一闪而过的「薄府」巨大牌匾。 在无声无息中,已然落入一张薄府编织的巨大、恐怖的网。 薄易眸底划过一道冷光,一个闪身退开,从怀里抛出一枚信号灯扔到空中。 而早已窥到打斗声响,埋伏蛰藏在四周的薄府暗卫得到施令,瞬间出动。 不过须臾眨眼,无数刀剑抵在两个黑衣人颈边,制服的干脆利落。 薄易不沾染一身腥地淡淡背过身,挥挥袖袍:「直接杀了,对外只需言说,首辅大人在府邸附近夜遇两名行迹鬼祟的秦人,杀鸡儆猴。」 「是。」一阵整齐的听令。 黑衣人甚至来不及瞪大眼,只见无数剑光闪过,血液喷涌,紧接着两道身形软软的瘫下,浸染一地的斑驳。 薄易进府后,暗卫明羿兀自跟在人身侧,禀声道:「爷,老先生在祠堂等候已久。」 薄易招招手:「知道了,退下吧。」 推开祠堂大门,屋内红烛摇曳,数十座牌位整齐地陈列在供桌上。薄家世卿世禄,世代都为大启抛头颅洒热血,这间祠堂,可以称是薄家的史册,见证了他们庞大一族经久不衰的兴盛。 薄老先生听到身后的动静,并没有回头。手上执着一把香,抵在红烛的外焰处借燃,点好后,便虔敬地闭上眼,对着数座排位振振有词地念着什么。 薄易站在门边没动,眼底可以用淡漠来形容,看不出任何情感。 薄老先生将香火一一在香炉中插好,这才沉哑着声悠悠开口道:「什么事让你连父亲的忌日都忘了回来,大晚上的还在府邸上空打打杀杀,惊扰那么多人。」 薄易面不改色地将事实稍稍窜改:「晚上和摄政王殿下在沂兰商讨了一些政事,回来路上发现两个跟踪我的秦人,稍微花费了点时间。」 薄老先生点点头,听到是因为政务耽搁,这才少了点微词,但还是严厉道:「才从边境回来半年,便把从前学来的武艺都忘光了吗?因为两个小小秦人,竟出动府里那么多侍卫。」 薄易没有置词,只是垂眸盯着地面,任由爷爷训着。 半晌,薄老先生被他这不痛不痒的性子也弄得失了兴致,长嘆着摇摇头往外拾步走去:「罢了,我先回房了,你与你父亲说几句话吧。」 说着门在后头阖上,关门时产生的气流吹动两边的白纱帐,平添几抹萧瑟感。 薄易拄在原地没动,只是眼皮抬了抬,缓缓对上最末的那个牌位,神情几近凉薄。 一个是叛族背家的父亲,一个是亲手给父亲递上毒酒的儿子,两个人之间怎么看都无话可聊吧。 薄易深深凝了一眼,便反身推门走了出去,不带一丝情谊。 第71章 薄府门前的血迹一直等到第二天天亮才被清洗干净, 附近不少百姓看见。 没多久,首辅大人英勇绞杀两个秦国奸细的事迹就传了出去,愈演愈烈。 要知道临安城里爱慕首辅的人士本就不在少数, 不过一天,他勇斗秦人的伟岸英姿就被夸大捏造了无数版本。在市井散播时, 一个个都像是亲眼见到般,描述的绘声绘色。 而事情传到兵部陈府,陈决没忍住一阵气急败坏,当即杂碎一个花瓶, 破口大骂道:「你特妈到底怎么回事,派人做事也不麻熘干净点,没事跑去薄府的地盘做什么, 难道不知道那边有多少双眼睛盯着吗!倘若首辅知道我们密谋的事了, 你我都得完蛋!」
第144页 秦克耶意外损失两名亲属,心情同样不太好受,拧眉道:「放心吧,我们秦国的死侍即便是死也不会泄露半点机密,无法自保时就会直接服下毒药自尽。」 他没想到的是, 薄易的人压根没给那两位死侍服下毒药的机会,便让他们在刀光剑影中直接封喉而死了。 陈决暗嘲地冷哼一声:「但愿如此, 这几日你就让所有人都按兵不动呆在府上,别再整些么蛾子了,等洪化那边司徒将军把边境的障碍清除,我们再里应外合, 另做谋策。」 秦克耶被陈决的语气弄得几分不爽,但大局为重,闷着声没说什么。不过一想到两个亲属的死, 就觉得一阵莫名的冤,虽说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但大抵也能猜得出一二,约莫两人在跟踪沈宴秋时不小心路过薄府,阴差阳错地被薄府的人误以为是前来埋伏试探的刺客,这才白白送命。 陈决看人不说话,也没多想,摆摆袖袍,扔下一句:「我先进宫跟皇帝试探一下。你管好自己的手下。」说着便气鼓鼓地走出了书房。 没一会儿,书房门打开一条缝,楚雁杉四顾无人,这才小心闪了进来。 她走到秦克耶跟前,不解道:「出什么事了,老头子怎么发那么大的脾气?」 秦克耶想到起初就是楚雁杉说那沈府庶女可疑,他才派了下属跟踪,谁知道刚把人派去一天,就出了这种事,不由把事情怪罪了几分到她头上,有些没好气道:「一点小事,你呢,找我有什么事要说。」 楚雁杉这才略显不安惴惴地扯人衣袍问道:「你之前不是说会另外派人去追查那个皇宫里的刺客吗,找到人没有?」 秦克耶心烦,被她提了这事只觉得太阳穴突突地直疼,连语气都臭了臭:「宫里那么多御林军侍卫都没搜查到,现在出了皇宫才几天,你就跑来问我,真当我天皇老子啊。况且人家过了这么些天都没把事情传出去,想必是对你偷汉子的事不敢兴趣,也就不会再往外面瞎传。」 楚雁杉被他难听的用词弄得脸色白了白,脸上染上一丝怒意,不由拔高了音调,尖锐道:「秦克耶你这是什么意思,俗话说的好,一个巴掌拍不响,你现在跑来怪我水性杨花、偷汉子了,咱们当初到底是谁先勾引谁的!」 秦克耶头痛地抓了一把头髮,这才好声好气地哄人道:「方才是我心情不好,说话重了点。你放心,刺客的事我会继续派人追查下去的,届时一有消息一定立刻告诉你。」 他说着将人拉到怀里,企图掠夺她的嘴唇,好叫女人消气。 楚雁杉被动地扬了扬下巴,双手抵在人胸前想要挣开,怒声道:「别碰我。」 秦克耶没听,只是埋头在她颈间亲吻。女人都是这种犯贱的德性,没什么事情是上一次床解决不了。这么想着便咬住人耳廓,低低道:「杉杉,你别气了,一刻春宵值千金,我跟你赔不是还不行吗。」 说着一把将女人抱起,扫开桌案上的文房四宝,直接将人压了上去。 楚雁杉被撩拨的几分情.动,但全程又显得几分心不在焉。 她没告诉任何人,她昨晚回屋看到了一枚钉在樑柱上的飞镖,飞镖下刺着一张信纸。 对方什么事情都知道,并威胁她倘若往外声张,不但会让她身败名裂,还会让她身首异地。 她这个人是贪图钱财没错,但也绝对惜命。叛不叛国对她来说,两者之间意义相差不大,她从始至终看重的只有自己。 今日跑来也不过是想试探一下秦克耶。那个刺客武艺高强,在偌大的皇宫如若游走无人之境,还能轻易躲开御林军和秦克耶下属的追查,就目前来看绝对不是他们所能敌斗得过的。 看来她要好好想想,到底该站在谁那一边了。 ……………… 对心儿来说,每天出去买菜最快乐的时光莫过于围在肉铺子、菜铺子边,听老人们讲些不着调的趣闻了。 每每回到上泉苑,她都会把自己听到的那些街角巷闻稍加点缀一番,再活形活现地给自家小姐描绘一遍。 这日,刚听说了首辅大人的英勇事迹,她就恨不得将情景还原再现一遍。 跑树丛里寻了根木棍,学那街边讲故事的老头儿,一边「唰唰」地拿棍比划着名,一边配上各种动作的讲解,描绘首辅是如何在以一敌二的情况下,险境求生,并以顽强的意志力与两位秦人激斗千百回合,最终取得胜利。 薄易还是往日那般,横倚在树干上,手上拿着本奏摺子,只翻叠开小小一页,正拿着毛笔在上头写批语。 半晌,听底下的人越讲越离谱,还是没忍住出声淡淡纠正道:「以一敌二真算不上什么险境,而且首辅也没有激斗,凭那两个秦人的武力,充其量不过是开酒菜的程度罢了。」 沈宴秋原本被心儿的表演逗得掩嘴直笑,听言不由挑了挑眉,看向树梢上的人,因为角度的关系,只知道他向自己讨去一只毛笔,却不知是在做什么。 笑意盈盈地为心儿打抱不平道:「怀信,你这话说的怎么好似你亲眼见过似的。」 薄易凝噎了一瞬,状若自然地接道:「我昨日回家的路上,恰巧撞见了首辅与那秦人打斗的场面,是以在边上围观了一下。」 「哦?回家的路上?」沈宴秋拖长了调,懒洋洋的,「看来怀信家中的长辈不是高官便是皇商,资产颇丰啊。」
第145页 众所周知,华九街是临安城最富的商业街,而薄府所在的华宁街,则是临安城最黄金荟萃的住宅街,能在此处买到宅邸的,不是将军府、御史府那般身居二品官位以上的,就是风满楼虞府这般财力雄厚的,总之,这片地就是传说中有名的官、商聚居地,寻常百姓是怎么绕都不太容易绕到那片地方的。 薄易彻底沉默了一下,薄唇抿了抿,毫无说服力地解释道:「我只是路过。」 沈宴秋嘴角笑意越发悠长,也不戳穿他,只是点点头,坏坏地重复了一遍:「噢——原来只是路过啊。」 薄易表情有些不自然,险些被人逼得破功,不动声色地将手上的奏摺子往后翻了一页,企图以此将心绪平静下来。 边上的心儿没听懂两人之间互打的暗语,也不懂什么路过不路过的,只是听到怀信说他瞧见了那幕,不由有些兴奋道:「怀信,那你是不是亲眼见到首辅大人了!首辅大人长得俊不俊!与秦人打斗的时候是不是特别英姿飒爽!」 心儿俨然化身小迷妹,抱着怀里的木棍,激动之下一连串扔出三个问句。 薄易一言难尽地闭了闭眼,他实在不觉得这样的问题由本人来回答会合适。 倒是沈宴秋笑眯眯地接过话梢:「心儿你这话就问错人了,怀信是男人,两个优秀的男人碰到一处自然少不了一阵眼红,哪能当着你的面去夸对方帅啊。不过我先前倒是机缘巧合见过首辅一面,非常郑重地回答你,很俊,特别俊!至于打人的时候飒不飒我不知道,但是单单看人站那儿阵势就挺强大的,感觉边境七年没白练。」 书上簌簌落下几片叶子,薄易的奏摺子上连续划掉两个错字,耳根红得一塌煳涂。 心儿眼睛直亮:「真哒真哒?小姐你是在何处见到首辅大人的!大人在边境征战那么多年,脸上可有什么帅气荣耀的疤痕!」 沈宴秋差点被小丫鬟逗得呛出口水来,这得带着多厚的滤镜才会觉得人家留了刀疤还帅啊。 喝了杯茶水缓缓神,方慢慢道:「身上有没有疤痕我不知道,不过脸上白白净净的,特别好看。」 虽说五官具体怎么个好看法,她已经有些记不太清了,但能给她留下那么优越的第一印象,那绝对是万里挑一的上乘容貌。 沈宴秋和心儿叽叽喳喳地聊着,丝毫没意识到两人在闺院中对男子相貌这般评头论足,已经属于「有、伤、风、化」的范围了。 薄易几次正色,方堪堪在本子上写完一个字的比划,狼狈十足。 想到什么,沈宴秋突然道:「对了,说来这个首辅好像喜欢大姐。」 薄易好不容易稳下心神,再次被她冷不丁冒出的话语,惹得笔尖一斜,墨迹生生划过大半页纸。 心儿也显得几分好奇,不过随着近来自家小姐与大小姐关系走近,她越发瞧见大小姐身上的好,八卦道:「怎么说怎么说!首辅大人莫不是也为大小姐的美名所倾倒?」 「应该差不多吧,那个时候在寻芳宴上我没亲眼瞧见,不过听说大姐表演才艺时首辅亲自上去给她献花了,后来两人一起在木白氏林寻宝,我也碰见过两人,看那氛围还挺融洽的。只是之后便再没听说过两人有什么后续了,改明我们可以一同问问大姐。」沈宴秋说着摸摸下巴沉吟,「反正依我看来,这世间应该没有几个男人可以抵挡大姐美貌加才华的双重攻势。首辅大人都敢于在人前主动送花了,那必然是对大姐有点情意在的。」 心儿:「嗯嗯!」 尽管薄易心中已经无数次警告自己莫要插入女儿家的话题,但还是无法接受某人把方向带的越来越离谱,颇为头疼地出声道:「谁同你说的,献花一定是有情意。」 沈宴秋都要以为树上那人已经退出群聊了,谁想他又向她抛来一句反问,不由有些不服气道:「那你来说说看,首辅向大姐献花还有别的什么缘由!」 薄易噎了噎,他从始至终想要献花的人都是她,但分明是她先一步把花献给了虞优。 后来他为了快点跟去木白氏林瞧瞧她与虞优究竟什么关系,也没所谓后一个上台的是沈南卿,便直接上去献花碰碰运气。 最后能在九黎和郝光远之间被选中,连他自己都觉得自己运气挺好的。 但这些缘由他自然没办法直接同人说出口,最后憋了憋,挤出几个字道:「他也可能是有别的事要忙,所以急着找人走个过场。」 沈宴秋「噗嗤」一笑,还是没放在心上地调侃道:「说的跟真的一样。」 薄易无声地抿抿唇,一阵棘手。 作者有话要说:  那个啥,喜欢酱酱和二爷的宝宝们快点出来冒个泡吧,评论区都要被易哥的粉丝屠版了qaq 第72章 薄易出生二十年来, 从未想过自己有朝一日会因为儿女情长之事,这般想方设法、小心翼翼地同人解释。偏生他们之间还横亘着一层窗户纸,有的事不能直接捅破叫人知道。 他舔了舔唇, 铁了心还想再说两句什么,掰正一下某人脑子里装得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然而好巧不巧,下一秒婆婆就引着他们方才话里聊的那位正主走进了院子。 沈宴秋连个余光都没吝啬给他,当即扔了手上的团扇,迎身上前招唿:「大姐今日怎么有空来看宴秋。」
第146页 言笑晏晏的模样着实有些刺眼。 就连心儿也扔了木棍, 洗洗手,跑进庖厨给人端点心去了。 薄易看着底下相谈甚欢的一幕,不爽地拧拧眉, 将手上已经毁得差不多的奏摺子一叠, 便迳自飞身,轻踏过屋檐,三两步消失在沈府的高墙后。 沈南卿一开始没注意到树上有人,顿时被这幕吓了个措手不及,捂着胸口惊疑未定道:「二妹, 方才那是什么人。」 沈宴秋没往那个方向看,唇齿间却是含了点笑意:「是我院里新雇来的一个小侍卫, 平日里脾气大了些,大姐无需放在心上。」 沈南卿点点头,这才定下心神来。 两人来到石桌前坐下,沈南卿方提起自己今日的来意:「听说城外的法定寺于明日会举办祈福仪式, 还组织了对灾民的募捐救助一事。我这些年来也攒了不少银两在手上,是以打算明日前去捐赠,聊表一下心意。不知二妹是否有空, 要不要与姐姐一同前去。」 「好啊。」沈宴秋欣然应下,「我先前也正有这个打算,与大姐一起还能相互做个伴。」 两人约定下出发的时辰,又就灾区的事情聊了几句。 沈南卿显得颇为感慨:「这么大的一片暨岭如今都深陷汪洋洪水,也不知重新修建城池家园,需要花费上多少年月和财力人力。」 沈宴秋宽慰:「天灾难测,但只要百姓齐心协力,团结一致,终能度过风雨,熬见彩虹。」 沈南卿笑了笑:「妹妹说的不错,如今朝中重视,百姓齐心,暨岭一定可以平安度过此次灾难的。」 …… 晚间沈南卿是留在上泉苑用的膳,中间也不见老太太派人来叫,一顿饭下来,异常愉快。 虽然之前在沈群书房外的撞见,曾叫两人气氛一度变得有些微妙尴尬,不过沈南卿后来只字不提那日的事,她也就渐渐跟着放宽了心。 她虽曾经确实埋怨过这大家子的偏心,但心中对大姐是不含半分怨怼的,毕竟在某种意义上,她们都是无辜的受害者。 晚饭结束将人送走后,沈宴秋让婆婆帮忙在院子里守着,便和心儿去了隔壁富贵窝,收拾她明日打算捐赠的东西。 富贵窝的房型,是连廊长房的那种设计,因为就她和心儿、婆婆几个人住,所以一整排的房屋下来都是相互打通的,只是中间设置了一些纱帘或是屏风,作为空间的阻挡。 两人七绕八绕,走到藏物的隔间,便开始搬出几只空箱子,收拾起那些搬来后就再也没整理过的杂物。 说实在的,对灾区的捐赠物资中,最实际的恐怕就是那些真金白银,毕竟是可以快速抵换劳动力、以及任何有形无形物件的流通货币。此外,庄稼粮食也显得十分珍贵,毕竟暨岭被淹,现下又尚未秋收,即便朝廷开粮仓接济,但对上万人口来说,依然是杯水车薪。 不过她这儿的库存大米也是寻安姐从皇宫御膳房里拨来给她的,给她们自己吃吃还绰绰有余,跑去拿去赈灾,就显得过于小家子气了。 其实一直以来,沈宴秋都对自己的财富水平没有太大概念,只知道自己金元宝挺多的,想拿的时候便拿,基本上嚯嚯个一辈子,也不会有太拮据的时候。 今天是她第一次清点,也是第一次对自己的「有钱」建立起深刻的了解。 金元宝按锭算基本是数到天亮都数不清的,初步按箱来看,嗯……五十七箱,其中还没算进她那些高贵读者送来的有市无价的珍贵藏品。 她拿着毛笔,在箱子表面一个又一个地做记号,对心儿道:「明日我和大姐一同去法定寺,这些箱子你便让怀信帮我雇几个人送到寺庙里去,倘若有问起捐赠人的名字,便留我的笔名。」 心儿眼看着自家小姐马上要把半间屋子的木箱都做上记号,却依然没有停下来的趋势,咋舌道:「小姐,我们真要捐那么多啊?」 沈宴秋写到「三十八」,便收回了笔,一身轻松道:「好了,就这些。」 「就、这、些?」心儿有些不可思议地咬文嚼字道,「这可是您这两年来好不容易挣来的呢。」 沈宴秋只觉得小丫头肉疼的模样有些好笑:「你也说了,这些财宝只消花上我两年功夫便能挣来,大不了我日后写话本子写得再卖力一些,过不了一个两年,这些钱就又能回来了。」 心儿还是有些难以接受,嘟囔道:「可是您若留着这些银两给自己,就不必活得那般劳累了啊。小姐的话本写的很好看,心儿也想一直看下去,但您每次写书都要在书房关上好久,累得身上骨头都犯了不少毛病,心儿更希望小姐能多休息休息,别再那样拼命辛苦了。」 沈宴秋听了心中不得不说有几分动容,点点人脑袋,故意用轻松的语气教导人道:「你这傻丫头,人要赚钱才能有目标和动力。你家小姐我要是真的瘫下来享清福,那才是真的不知如何把日子过下去了呢。况且,做善事本就可以积累福报。你难道不晓得皇城里那几户顶有钱的人家,都是平日里去寺庙供香火最多的嘛。我今日给暨岭灾民捐了这些,只不准天上神仙看我善良,便让我日后赚得更多,这不也是一种因果循环嘛。」 心儿这才被小姐的一番说法给逗笑了,点点头,脆声道:「嗯,都听小姐的!」 沈宴秋将事情安排好,便回了主卧沐浴休息。
第147页 临到梳妆檯前,才想起自己虽然整理好了东西让怀信帮她送去法定寺,但自己明日和大姐去时寺庙总不能两手空空。 翻了翻梳妆檯上的首饰盒,想寻些不会叫人看出蹊跷的便宜物件,但又不能过于寒碜。 最后看到抽屉里包在白帕里的玉手镯,顿了顿,将东西拿了出来。 白帕的右下角纹路绣着「姜」字,之前在宝兴巷承人「送」下,一直没丢。 手镯的成色润泽透亮,那人挑女儿家物件的眼光确实不错,难为她花了几千两银子买下,不算太亏。 沈宴秋捏着手镯看了许久,隐隐动了点把它捐了的心思,毕竟她不喜欢在手上带太厚重的饰件,这玩意儿除了那天带过一会儿,便一直尘封在抽屉里。 不过临到头了,又觉得手镯玉色十分好看,日后恐怕很难再买到这种颜色的了。于是想了想,还是将东西用白帕包好,放回了抽屉里。 …………… 第二天去法定寺时,沈宴秋准备的是一只碧玉髮簪,虽然没那手镯金贵,但在市面上也值当百两银子。 她一开始还担心是不是挑得太贵了,与自己「贫困小庶女」的身份不太相符,不过后来在马车上看到沈南卿准备的满噹噹的一盒首饰,顿时觉得自己这种程度应该是刚刚好。 法定寺建在城外的山上,因为相传是求菩萨拜佛最灵验的寺庙,每日前往的香客都源源不断。后来为了方便百姓上山,有位富人大方地出了钱修筑山路,变成如今平整的模样。 上山下山的马车分成左右两列,中间夹杂少许步行的普通老百姓,井然有序。 今日因为这场祈福仪式聚集在此的香客,比以往来得都要多得多。 除去部□□处金字塔尖端的富人,到场的人中,更多的是些家境普通的寻常百姓。 他们或是捧着去年冬天储存下的几罐大米,或是提着成串刚腌好的腊肠,甚至还有孩童攥在手心一直不捨得吃的糖包……都是些渺小到不值一提的东西,却也是所有人在此刻献出的一点绵薄之力。 沈宴秋每每看到这些细节,都忍不住慨嘆大启的国富民安一定是有其中的道理的。不论是开放的文化风气,还是心善的平民百姓,都让她觉得,无论这个国家未来遭遇什么,都能像现在这般永远长治久安下去…… 作者有话要说:  推个言情预收,看现言的宝宝求个收藏,下本就开~ 《成为第一名媛的妹妹》 ctn发布「年度最想魂穿女性」top榜单,年仅十六岁的纪明熙成为当之无愧第一名。 隐世豪门,逆天学神,人间仙子,全能天才,还有一个自小定了娃娃亲、据说颜值爆表的神秘未婚夫。 ——林初谣坐在旧街杂货铺门口的青砖上,翻看着已经是两月前的杂志期刊盘点。 看到右下角露出的和自己三分相像的女生照片,微微一愣。 不及多想,一辆加长版劳斯莱斯幻影以龟速开过坎坷的古巷,在杂货铺边停住。 接着跟杂志图片上一模一样的漂亮矜雅女生从车上下来,在她面前缓缓蹲下,温和道:「谣谣,姐姐带你回家。」 —————— 纪家走失在外多年的小女儿终于找到了,为了不让外界带有异样眼光,只跟人介绍从小在国外养大。 诺顿贵族学校高二七班的学生得知老大未婚妻的妹妹从国外回来,要转来和他们一个班,秉着「嫂嫂妹妹」是一家的原则,非常照拂—— 原本想着妹妹跟大嫂同种基因,应该是旗鼓相当的学神, 谁想妹妹明明拿的美籍华裔剧本,却在外教课上磕磕巴巴一个英文单词都说不出来,甚至月考英语零蛋,总科年级倒数第一。 这让众人感到十分幻灭。 更让他们觉得奇妙的是——素来喜欢控排名、霸占年级第七名两年之久的老大,突然有了上进心,连续两次月考拿下全校第一,只为了将成绩条甩妹妹桌子上,翘腿狂嘚瑟。 姐姐是妹控,和女主异卵双胞胎,三分像。 和男主定娃娃亲的是女主,但被外界误会是姐姐。 第73章 到了寺庙外围, 众人都自觉地下了马车步行。 因为此次祈福仪式是由户部和寺庙一同筹划的,外围还有不少士兵站岗维持秩序。 佛堂前的中心空地上有一棵粗壮的大树,绿叶繁茂, 枝丫向四周伸展,仿佛要穿到云层里去。苍翠葱茏中繫着一条条红绸, 写满虔敬的祝语。 树干旁架着一座木梯子,偶有佛堂里求了愿出来的信男信女,便会爬上梯子,将红绸系在枝头。 而此刻, 寺庙右侧的一张红楠木桌边排满了人群,长队蜿蜒开来,几欲绕大院一圈。 长桌前有三名户部的要职人员, 两人负责捐赠物件的清点, 一人负责记录在案,配合的极有默契。 偶有特殊人物因为捐赠物件太多,无需排队,径直让下人们抬着一箱又一箱的粮食、基础用品上前,放在长桌旁的空地上。 接着负责清点的户部要员报出一串串赠单, 便会引发排队的百姓一阵啧嘆叫好,钦佩其慷慨之意, 也算是今日的一道别样风景。 沈群先前以沈府的名义已经捐赠了一笔赈银,但沈宴秋和沈南卿此番是以额外的私人名义捐赠,因此还是需要循规蹈矩的在队伍中等候。
第148页 不过好在人群虽然看着多,但大家捐赠的都是些小物件, 所以很快就轮到了她们。 两人将首饰盒递了上去,类似于这种无法直接「变现」的赠品,晚上会统一在广月楼进行拍卖, 是以每一样都要进行事无巨细的登记。 沈南卿的锦盒大约有腰身宽,里面整齐的摆放满了近些年来长辈们赐的贵重饰件。 执笔的要员登记了好一会儿才轮到沈宴秋,不过她捐的就是一枚普通碧玉簪,问了估价以及姓名,便飞快结束了。 不等两人走开,身后就传来一道讥诮的笑声:「啧啧,林子大了果然什么鸟都有,连这种便宜货色都敢拿出来丢人现眼,也不怕丢了世家小姐的脸面。南卿,你难道没同你妹妹说过,倘若晚间广月楼拍卖,却无人竞买,那才是真的丢脸丢大发了吗。」 沈南卿已然蹙眉,眉眼透出几分疏离冷然,回身看向徐徐走来的白湘云,沉声道:「义捐看的本就是心意,又何必分那三六九等,湘云,你莫要说的太过分了。」 白湘云轻哼一声,轻蔑不屑之意明显:「堂堂刑部侍郎的女儿拿枚五十两银子的髮簪说是心意,煳弄叫花子也不带这么磕碜的吧。」 说着又阴阳怪气地「哎呦」一声,自问自答道:「是我给疏忽了,怎么把人是庶女的事给忘了呢。有的人哪,自以为攀上了了不得的靠山,却不看看自己什么低贱身份,还真以为能当上摄政王妃不成。」 上次在沈府不欢而散,她一直都对沈宴秋攀上摄政王的事耿耿于怀。而沈南卿因为她不听劝阻找沈老太太告状,也对她生了怨怼,两人私下明显减少了往来。 沈府清贫,能交上她这么一个大户人家的千金已属幸事,她就是要看看,沈南卿为了一个庶女妹妹,放弃她这个朋友,届时会如何为自己做下的愚蠢决定感到后悔。 沈宴秋听言却是当做看了幕跳樑小丑的好戏,微不可见地笑笑,无关痛痒。 她这枚碧玉簪买来时值当五百两,只是方才听大姐报出的估价大约都在两三百两的区间,这才不敢将价钱报的太高,只说是五十两。也难怪白湘云听到,这般对她冷嘲热讽。 不过老是拿她庶女的身份说事,即便她不在意,也多少有些厌烦了。 有意膈应人地悠悠道:「我当不上摄政王妃,莫非白姑娘想当?那真是不巧了,殿下曾与我说过,他只喜欢我这样的姑娘,即便不是我,也只会找个比我更好看的……但看看白小姐您……啧,横竖似乎都没点可能了。」 沈宴秋说话时还用品评的目光将人从头到尾扫视一遍,末了还故作惋惜的摇摇头,仿佛是对她感到同情可怜。 白湘云其实一直以来都对沈家两姐妹的出众相貌有着难以言喻的嫉妒心理,如今再被人这般戳中痛点,顿时恼羞成怒,涨红了脸:「你!」 那边刚迈入寺院大门门槛的姜九黎,听到这番对话,脚步轻顿,脑袋情不自禁地冒出一个问号:「?」 而身后的清风则握拳憋笑一声,有些忍俊不禁。为了配合自家殿下森然的气场,这才连忙正色轻咳,试图引起众人的注意。 边上士兵率先认出人,齐整地抱拳拜见:「参见摄政王殿下。」 周边百姓听到动静,一阵譁然大波后,以近乎虔敬的姿态,纷纷向寺院门廊处的威严男子下跪:「摄政王殿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场面轰动的让沈宴秋脸色瞬间僵了僵:「……」 仗势欺人却被正主抓了个正着,完了,她觉得自己需要抢救一下。 姜九黎出现的让所有人都措手不及,寺院里的百姓都行了尊敬的跪拜礼,即便像沈、白一样的世家女,也行了欠身礼,不敢抬头。 沈宴秋暗自头疼,只求对方没看见自己,也没听见自己方才那番不要脸的言论。 末了还是没忍住向沈南卿小声道:「今日不是面向民间的祈福礼吗,为何摄政王也会出现在此。」 沈南卿讶异地看她一眼,復又垂下脑袋,低低道:「我以为你事先知道的。为了安定民心,一会儿的开礼仪式殿下会与方丈一同焚香祭天。」 沈宴秋沉默半晌,只觉得脑壳一抽一抽的疼,又憋出一句话:「这年头当官的都已经清闲到这种程度了吗。」 沈南卿连忙扯扯她袖摆,示意噤声。 那边清风再次破功要乐出声来,沈姑娘可真是太逗了,她难道不知道练武之人听力极好,即便她这般压低声音,他们也都是听得见的吗。 姜九黎凉凉的视线在某人头顶悬空两秒,沖院子里的百姓淡淡道了句「平身」,拾级而下,朝佛堂走去。 清风路过极想降低自身存在感的沈宴秋时,躬身招唿了一下,还带着尚未敛尽的笑意:「姑娘好。」 白湘云原本看摄政王一个眸光都不曾扫向沈宴秋,还想一会儿藉此嘲讽人一番,谁想殿下身边的侍卫对她那么亲近,心间顿时冷了冷。 姜九黎进了偏门,方蹙眉问声道:「清风,你真心悦上了沈宴秋?」 喜欢上刑部二姑娘不打紧,打紧的是——那位现在还是虞二、光远看上的人。 清风闻言连呛数声,差点一口气背过去:「殿下您说什么呢,属下哪敢跟您抢姑娘!」 姜九黎狭了狭眼,逐字逐句地考究道:「跟本殿抢?」
第149页 清风这才想起一切不过是他和月霜的臆想,讪笑两声:「属下这不是觉得姑娘和您很般配嘛……」 姜九黎面容微微一凝,耐人寻味地消化两秒,乜斜道:「这般自作主张的事往后莫要再做了。」 说着迳自绕到里厅寻找方丈。 佛堂偏门外,因为那个天潢贵胄的男子离开后,气氛总算活跃了开来。 白湘云压下心中的妒意,为了扳回一城,嘲弄道:「即便殿下真的看上你又如何,还不是这般穷酸样,连件金银珠宝都不曾赏赐你,让你拿个破簪子到此处丢人现眼。」 这么想着,心中果然舒爽许多。下巴倨傲地轻抬,拍拍掌心,身后六个随从双双搬来三个大箱子落在空地上放下。 「这是我锦绣山庄此次义捐的华服,每件起拍价至少一枚金锭子起步。」 话虽是对着记录的文员说的,音量却不大不小,足以让周围的百姓都能听得分明,余光还若有若无地轻瞥沈宴秋一眼,充满挑衅。 沈宴秋心思还停在方才的事里,压根没理会对方。 就在白湘云不甘心地想要继续炫耀时,寺院门边突然涌进大批小厮,两两挑着一担朱红木箱,长队瞬间挤占满院子里的空地,并源源不断没有停止的势头。 就在百姓惊嘆是哪位大善人慷慨解囊时,三十八箱木箱以上下对垒的方式,在木桌旁放好了。 一个带黑色面具的男子不疾不徐上前,对户部文员道:「三十八箱黄金,义捐者,童话镇巨无霸。」 几百年只听人唤巨先生,以至于忘了自己真正笔名的沈宴秋突然羞耻:「……」 怎么办,若非她出门前特意嘱咐怀信要与自己假装不认识,要不然真的很想上前捂住小侍卫的嘴巴呢。 户部文员笔尖顿了顿,以为是自己听错了,另外两人也同样有些恍惚,不敢置信地跑去开箱查看。 紧接着,硕大的院子瞬间就被这一大箱真金折射出来的金光晃瞎了眼,更别说,除此外还有三十七箱之多! 「!!!」 大院里的百姓瞬间就沸腾了:「是巨先生!是巨先生!」 「先生真的太善良了,忧国忧民,慷慨激昂,先生万岁!」 可能是亏了沂兰楼寻常日头里的平价听书座,以致沈宴秋从前的读者都只是小富人群以上,如今却是扩大到了整个民间,在场就没有人是不认识她的。 这么一出下来,连户部要员脸上都添了几分惊喜,感激地沖怀信抱了抱拳,便让士兵帮忙将东西抬到后院,白湘云先前的光芒被挤占得星点不剩,只能在边上气得跺脚。 沈宴秋看怀信突然侧身,似乎是想往自己这处走来,生怕人露馅,连忙挽着沈南卿的胳膊,朝佛堂大庙里走,佯装看天道:「大姐,不是说这里求神仙很灵吗,我们也进去求个签吧。」 说着头也不回,惹得薄易一阵好笑。 他只是想提醒她头上的木簪有点歪了罢了,怎会有人像她这般,做了好事,却一点也不想叫人知道自己是谁。 作者有话要说:  有的宝宝说,目前来看阿易的人设最饱满,但作者表示,当初你们有人也是这么说二爷的qaq 可能等到后面,你们又觉得殿下最可了呢? 感谢在2020-03-05 23:42:36~2020-03-08 19:19:5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24320492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一汀烟雨杏花寒 33瓶;嫁给我准没错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4章 因为祈福礼安排在巳时, 距离吉时还有一段时间,义捐完的百姓,有的去了附近的松林散步, 有的进了佛堂跪拜。 沈宴秋和沈南卿分别求了一只签,在祠桌前排队解签。 虞回肩负二哥给她的重任, 将家中命她送来的十箱黄金交给户部要员后,就独自去了后山的凉亭玩耍,想着碰碰运气,能否遇到哪位京中的好友。 恰巧看见白湘云坐在亭子里喝茶, 便兴奋地跑过卵石小道,找人搭话。 她起初与白家并不熟识,也是因为前阵子与沈南卿玩熟后, 才相互介绍认识的。 虽说之前杂志上的澄清已经让她知道了沈南卿并非巨先生, 不过经过这些日子的相处,两人性格极其合拍,是以将这段情谊保留了下来。 谁想她刚上前,打算问问白湘云是否是和南卿一块儿来的,对方就恍若吃了□□包般, 一阵阴阳怪气地说些她听不懂的话。 虞回怎么说也算是世家小姐里数一数二的门面人物,从小到大听得最多的就是些阿谀奉承的话, 现下莫名其妙被人用这般尖酸刻薄的语气对待,讽刺的还是她觉得最要好的朋友,顿时就有些来气了。 不过二哥一直教导她,做商人的必须喜形不于色, 遇到再犯难的事也不得动怒,以免丢了自身的架子,这才压下脾气没与人难堪。 「我虽不清楚你与南卿之间具体发生了什么, 但你们这么多年的朋友,如今这般在人背后说三道四,也是叫我虞回大开眼界。世人常道交朋友最怕遇到两面三刀的,想必说的就是白小姐这种人了吧。」 冷冷沖人丢下一句话,便头也不回地走出了凉亭。没去理会身后传来气急败坏摔杯子的声音。
第150页 出了后山,虞回还是有些气鼓鼓的。 说实在她其实没太听懂方才白湘云说的什么乱七八糟的「庶女妹妹」、「皇家」、「攀龙附凤」等词眼,但总归知道是些不好的意思。 不过转念一想,听对方的口吻,好像是说南卿现在就在这法定寺里。思及此,便把繁杂的心情抛到脑后,四处找人去了。 她顺着道在寺庙后院绕了一圈没找到人,这才跑到前院的佛堂里头。 果不其然瞧见排在祠桌前的华衣背影,嘴角不由往上翘了翘,一蹦一跳地欣喜上前,亲昵叫道:「南卿南卿。」 闻声回过头来的是两道娉婷身影。 虞回笑意盈盈地瞧清沈南卿后,才把余光斜去边上的人。 然而她不看还好,这一看差点就将下巴惊呆到了地上,结巴道:「秋,秋……」 最后一个「哥」字,在她看到对方的女装扮相后怎么也没能说出口。 沈宴秋起初听见一道耳熟的声音,只是下意识地回了个头,谁想就这般不期然的以现下这副样子与虞回撞上了,顿时惊得眼皮一跳。 在人说漏嘴之前,她先一步手疾眼快地捂住了人的嘴巴,掩饰下脸上的不自然,笑呵呵地对大姐道:「大姐,我与虞小姐相识,先前有点小误会没解释清楚,先借步出去聊一会儿,等下再回来找你。」 说着就快速拉扯着人,往外退去。 沈南卿有些始料不及,奈何一头雾水搞不清状况,只是弱弱地抬手叫了声:「诶,二妹,我们好不容易排上队,你求的签还没解呢……」 然而等她话音落下,两道身影已经从佛堂门外隐去,不知绕弯去了别处什么地方。 咬咬下唇,眼看着队伍已经排到,只好先将自己的木籤递给大师,帮忙解签。 那边沈宴秋也不熟悉法定寺的地形,只是带人左拐右拐,去了一个冷清少人的地方。 在一颗菩提树下站好,虞回这才憋过一口气得以说话,目瞪口呆道:「秋哥你这是怎么一回事啊,我先前跑去童话镇找你,段老闆还同我说你回乡下老家去了,怎么突然就变成了南卿姐的妹妹了呢!」 说着不敢置信地上下指着人道:「你,你原来是女的啊?」 沈宴秋干咳一声,挠挠眉心:「我并非有意要瞒你,只是我先前两次向你坦白我便是巨先生,是你自己不愿相信来着。」 「噢……」虞回心不在焉地应了声,又勐地瞪大了眼,「什么!你真是巨先生?」 音量之大吓得沈宴秋再次捂住了她的嘴,小心四处张望了下,远远只有一个和尚路过,想必是没听见她们这处说话,直接绕去了后房,这才松了口气,小声道:「你要实在不信,我便让段老闆过来帮忙对峙?」 虞回又是欣喜地点点头,又是胡乱地摇摇头,末了指指沈宴秋捂着自己嘴的手,一副想开口说话的激动样子。 沈宴秋不放心地嘱咐道:「你莫要再说话那般大声了。」 得到虞回疯狂点头确认,方慢慢移开了手。 「呜呜呜,秋秋姐你真是巨先生啊,我当初得有多笨才错失认识您那么长时间啊。」 沈宴秋嘴角微不可见地抽了抽,原来从「秋哥」到「秋秋姐」这个称唿的转换,只需要一秒。 没好气地点点人额心:「确实挺笨的,认识我的那些人里,也就只有你一个让我坦白了,却几次三番不愿相信的。」 虞回难为情地晃着人袖袍笑笑:「我这不是因为一直觉得巨先生是个姑娘,但你那时还是男装打扮,所以才不相信呢嘛。」 沈宴秋好笑:「行啦,现在认识也不晚。」 虞回两腮红红的嘿嘿笑着,突然想到什么,神色滞了滞:「等等,我二哥知道您是姑娘家吗?」 她哥若是好龙阳,好不容易有个心悦的男子了,倘若现下被告知对方是个姑娘家,岂不是有如晴天霹雳,心神俱灭? 沈宴秋捏捏眉心:「不然呢,你以为他真打算给你找个二哥夫?」 虞回顿时如释重负:「太好了,要是您能做我二嫂子,那我一定是全天底下最幸福的小姨子了!」 沈宴秋赶忙抬手打了个茬,语重心长道:「虞回,你二哥是很好,但我待他并无那种情谊,往后莫要开这种玩笑了。」 虞回怅惘地「啊」了一声,但马上又振作了过来,自我协调道:「也是!秋秋姐那么漂亮,我二哥那个狗男人才配不上您呢,您一定值得更好的!」 沈宴秋:「……」 真·亲妹无疑。 两人唠了有一阵子,这才回到前院去找沈南卿。 适逢巳时,佛堂前的空地已经收整好,中央摆了个祭台,四周围着无数百姓,而摄政王正和寺庙方丈站在那高台上。 沈宴秋找到大姐的位置,只与人低语一句,便不再做声,听台上的方丈念经诵佛。 围成一圈坐在蒲团上的小和尚们「咚咚」敲着木鱼,随着老方丈指尖的佛珠滚动,佛语低喃声充斥在整个大院里。 姜九黎眉眼清淡地立于一旁,身形颀长挺拔。 沈宴秋瞥过时,余光没忍住多看了几眼,说实在她很少见到有人能将俗气的金色穿的这么贵气的,可能跟衣服设计的好看也有关,白底金纹,配上那张白玉脸,着实有种皇胄之威严。
第151页 说来这人身上的气质一直都给她一种很微妙的感觉,看上去似乎是天生坐在高堂之上指点江山的人,但若叫他隐于山林寺庙之外,似乎也不会让人觉得违和。 虽然以她中学时代读的那点半吊子歷史,无法准确评判出点什么,但凭她几次接触下来的了解,这人或许比小太子更适合坐那高高在上的龙位。 清除于氏叛党时的不可错杀一人,「三十六计」的不耻下问,沂兰经营背后隐藏的有教无类,都张扬出这个男人身上独到的思想与见地。 尽管有时抠门、木讷了一些,但还是掩不住周身披星戴月的光芒,也难怪牵扯着临安城无数妙龄少女的芳心…… 这么想着,沈宴秋有些微微走神,思绪回拢时,才发现姜九黎的眸光也落在了自己身上。 略微讶异地眨了下眼,这才反应过来已经到了祈福阶段,边上所有人都已经闭眼进行哀悼,唯有她一人不害臊、且直咧咧地盯着台上的男人瞧。 姜九黎只是凝了她一眼,便恍若无物地别开了视线。好像只是单纯被她的突兀引来注意,但又并不把她放在心上,是以跟没瞧见似的。 沈宴秋也索性坦荡下来,反正被盯着瞧的人都没误会什么,她这个饱了眼福的,自然也没什么好羞涩尴尬的。 最后,全场只有她一人没有闭上眼睛祈福,无聊地拄那儿踢着脚尖,在一众虔敬的人群中显得格格不入。 过了两分钟,默祷结束,姜九黎和方丈根据仪式礼节,焚香祭天。 随着锣鼓声响,一千盏孔明灯放飞,从法定寺上空飘过,飞向遥远的云端。即便是在白日,场景依然叫人觉得壮观。 沈宴秋手上还拿着那只从佛堂里求来,但没来得及找大师解语的木籤。木籤上方只刻着「第十九签中」的字样。 一阵清风徐过,吹得佛堂里祠桌上的书页哗哗直响,最后停留在一只签的解语上。 「风弄竹声,只道金佩响;月移花影,疑是玉人来。缘成皆已年月示之,或十年,或七八年,或五六年,或三四年。」 作者有话要说:  标註:签文是查了百度,结合了两只签的内容。 不出意外,以后的更新都是晚上十二点前发,等不住的宝宝可以第二天早上再看。感谢在2020-03-08 19:19:56~2020-03-09 23:44:3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41369339 4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5章 不消一天的时间, 童话镇巨先生在法定寺「豪赠万金」的事迹就传得满城皆知。 以兰心会为代表的忠实后援会反应最迅速,为响应巨先生的义捐号召,分分钟又筹了十箱珠宝, 送至寺庙。 此外河平都庄的大小姐、绥喜镇金川家的瓷器王千金,药王谷的小医仙……皆动用家中财力, 捐出价值连城的华服、有价无市的青花瓷、延年益寿的养心丸,其豪侈阔绰令人瞠目结舌。 要知道沈宴秋捐出的三十八箱黄金,每一箱都有半个棺材大小,累计在一起相当于捐出了一整座城池。纵观整个临安城, 就没有哪家富商是出手如此大方的。这直接导致百姓们对她越发爱戴,连带童话镇的生意都比往日红火了许多。 虞回和沈宴秋、沈南卿一同在寺庙里吃了素斋,这才与人告别。迴风满楼时, 脸上还是掩不住的好心情。 到了七楼她二哥的雅间, 正好管事与人核对完帐目准备出去,虞回止不住兴奋地凑到桌前,恨不得把今日的好消息分享给全世界:「哥哥哥,你可知我今日在法定寺碰见了谁!」 虞优懒洋洋的,没个正形, 看上去并不是感兴趣的样子,但为了配合起见, 还是随口道了句:「谁。」 「我遇见秋秋姐了!」 这个称唿成功让虞优沏茶的手顿了顿,眼皮懒懒地掀了掀,又冒出一个尾腔微微上扬的「哦?」字。 虞回情绪显得十分高涨亢奋,仿佛与荣有焉, 抑扬顿挫道:「你猜秋秋姐此番赈灾义捐了多少钱?」 末了又自问自答道:「将近咱家四倍之多!整整三十八箱的大金子,连箱子口径都比我们大些!」 虞优狐疑地眯了眯眼,神情略显古怪:「她哪来的这般多钱。」 又或者她现在说的与自己脑子里想的可是同一个人? 虞回没想太多, 径直道:「这有什么,你别看秋秋姐平日一本书卖出去值不了几个银子,但咱临安城那么多人珍藏她的书和杂志,每家每户备上三五本都算少的了。况且童话镇与外城的书坊也有合作,即便是远在西北、江南,也有无数她的爱慕追随者,三年里自然挣了不少家当。前阵子沂兰推出她的说书展,光第一夜的席位拍卖就足以赚的盆满钵满,更别提后面还巡迴加办了好几场。不过最叫我敬佩的还是秋秋姐的无私大方,你看咱家百年基业,捐十箱金子都算是多的了,但秋秋姐独自一人,竟愿意把自己平生过半积蓄捐出来,实在太了不起了!」 虞优按着眉心还是有些没消化过来,语速很慢,带着点不确定:「等等,你的意思是……她就是……先前你成天跑去童话镇抢购的那些书的写作者?」 「啊?」虞回被这反问弄得愣了愣,方惊觉不对地捂住了自己的嘴巴,一双眼睛像受惊的小鹿眨啊眨的,声音被捂得闷闷的结巴道,「哥,你,你原来不知道这事啊……」
第152页 此刻虞回的内心简直可以用叫悔不迭来形容,早上从秋秋姐那里得知,二哥老早知晓她的女儿家身份,她便想当然地以为哥哥连带秋秋姐写书的事也知道了。没想到这般粗心闯下大祸,现下只恨不得赏自己几个耳刮子。 虞优却是一下子理清了关系,饶有兴致地挑了挑眉,单手托着下巴,另只手的指尖搭在桌案上有一搭没一搭地轻敲。 如此一来他就想通了,原来之前在山海林听到那两个童话镇小厮说的段老闆为她「开书坊、售杂志」是这么个意思。 就在虞回暗戳戳地瞅着自家哥哥,思考该如何小心翼翼叫人假装遗忘这事时,虞优漫不经心地开口了:「你回趟家,去地库里再抬二十七箱金子补送去法定寺。」 虞回:「???」 呆滞了有那么一秒,虞回才震惊道:「哥你就算不愿看秋秋姐在你面前出风头,也不必这般跟人斤斤比较吧!再说了,爹能同意你捐出那么多钱两嘛。」 虞优听到「比较」二字,似乎有些无语地斜她一眼,喝了口茶,方不紧不慢地反问道:「风满楼现在是我当家做主,你说爹会不会同意。」 虞回默了默,竟发现自己无法反驳。 盯着二哥的眉眼瞧上半天,确定他不是在说笑的样子,这才慢吞吞地站起身来,临走前还嘟囔道:「就算再送二十七箱,咱加起来还是比秋秋姐少一箱啊……」 不过嘀咕归嘀咕,她对二哥的吩咐素来没有反抗之力,还是乖乖地出了雅间,回家替人跑腿。 虞优坐在桌案边,慢条斯理地啜饮着茶水,眼睑垂得低低的,眸色意味不明,似有深浅光影交错。 少一箱,是心甘做她的陪衬,而这追加的二十七箱,不过是为了表明他愿意相随的决心罢了…… —————— 晚间。 广月楼中人声鼎沸,全场席座皆满。 前来的富人中,有大半是听闻今夜在此可以拍卖到多数时候只售皇家不售民间的河平都庄锦绣、药王谷珍药,以及黑市里都断了货的金川家瓷器。 虞回捧着自己私藏的小钱库,也兴致攒攒地到了此处凑热闹。 正打算上楼去找自己事先定好的厢房,却在楼梯口与沈宴秋不期而遇,顿时惊喜地眉飞色舞:「秋秋姐,你怎么也来了!」 沈宴秋听到声音回头,也愣了愣,两人白日里并没有事先说过要来这里,现今碰见不得不说十分有缘。 笑了笑道:「我从前不曾来过这种拍卖会,想着晚间闲着也是无事,便过来瞧瞧。」 虞回开心地拉过她的手:「太好了!我也是独自来的,正好与你相互有个伴儿!」 沈宴秋莞尔,两人便一同上了楼。 其实她起初是与大姐一起约好的,只是后者临时被大娘叫走有事,这才变成她一个人。 尽管她事先已经订了一间厢房,但因为虞回想要与她一处,所以最后就去了对方的屋子。 广月楼是有名的拍卖楼,楼内的许多设计也都是专门为了拍卖孕育而生。 比如每间屋子都有一个小廊台,由纱帘隔开,拍卖时会有专门配备的小厮立在廊台外,倘若屋内的主子要竞买,便晃一晃边上的铃铛替人隔空报价。 两人在屋子里坐下,叫了些点心,便开始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起来。 到了戌时整点,一楼高台准时推出了第一件拍卖品。 由于一开始叫卖的都是些寻常简单物件,所以她们并没有转移去太大的注意力。 沈宴秋想到自己近来一直为买地皮的事烦恼,刚好虞回是临安城里的消息通,于是跟人提了一嘴,顺便讲了讲她对地皮店铺的要求,想让人帮忙留意一下最近是否有这样的地出卖。 虞回听了她开办戏台子的打算,当场就为这妙点子拍手叫好。思及买地的事,摸了摸下巴,突然道:「秋秋姐,你有没有想过直接租场地会来得更方便些?」 沈宴秋错愕,不过反应极快地道:「京城里能满足的楼铺就那么几间,大家开门都是要做生意的,我倘若不自己重建一个,想必也很难与那些东家谈拢吧。」 虞回笑嘻嘻:「不会啊,有一个东家就很好说话。」 沈宴秋:「?」 虞回道:「我二哥啊,反正我家是做酒楼生意的,与你办戏台子半点不冲突,只消把晚间看戏时的门槛价拔高一些,这样两方客源相重叠,对彼此都有益处不是嘛。」 沈宴秋沉吟少许,心想是这个道理不错,但还是犹疑道:「你们虞家一直都是单门独户的做生意,未必接受外姓人的插足,不然你先回去与你父母二哥商量一下,租金不是问题,倘若他们都能同意,那便再好不过。」 「行。」虞回爽快应下,「届时我得了准信,再与你说。」 欣然将这事谈妥,两人这才透过珠帘,望向外头的拍卖。 好巧不巧,沈宴秋白日里捐的那枚碧玉簪陈列了上来。 虽说起步价是五十两,但因为质地色泽都不错,场上不少富人家都想着买来当做小玩意儿随便带带,是以二十两二十两的往上加价,也算不亦乐乎。 只是对面雅间突然抬价抬到了一千两,在一众只报出「八十两」、「一百两」的人群中显得格外突兀。 尤其是廊台处晃铃铛的小厮提及叫价人是「薄氏」的公子时,场上更是一阵譁然大波。
第153页 虞回惊疑之际,给了屋内候着的小二一点碎银,让人帮忙去打探对面那间屋子里的到底是普通「薄姓」小辈,还是位极人臣的首辅大人。 小二回来后,只是隐晦地说是广月楼的当家主子正在招待一位贵客。 虽然只是点到为止的透露星点信息,但能让广月楼主子招待的,「薄姓」的人士中想必也只有那一位了。 沈宴秋听了,倒是没太放在心上。高台上的主事拍卖时并没有提及捐赠者的名姓,对方想拍下这东西或许只是真的打心底里喜欢,又或者是想对义捐事业做出一番奉献,反正与她本人太大任何关系就是了,因此只是当做看戏般,并不在意。 不过这个消息虞回能打听到,其他屋子里的富人一样也能。 因此不少人起了好奇心理,心想首辅大人看上的东西一定有其珍贵之处,于是纷纷加价。 但最后抬到四千多两的价格时,已经没几个人再吱声了,这价钱已经远远超出了物件本身的价值,况且许多人今晚真正的意图还在其他的拍卖物品上,无意在这名不见经传的玉簪上花费太多。 随着对面雅间的小厮报出了「五千两」的最终价,无人抬应,高台上的主事敲了三下小木锤,宣布交易结束。 …… 雅间里,广月楼的主子韶玉书看着小厮呈上来的玉簪,还是有些咋舌,对对面的男人道:「你什么时候对女儿家的东西感兴趣了?一个出价五十两的簪子,你拿五千两拍下,不觉得肾疼?」 薄易凉凉地乜斜他一眼,将木盒拿在掌心把玩了一下,神色平静道:「明日我会让人把钱两给你送来。」 韶玉书耸耸肩,知道自己从这人嘴里是撬不出什么话了,道:「算了,区区五千两,记我帐上就行,就是麻烦大哥你下回别再找我生意的茬了。老子今晚费那么多人力物力给你们整出义卖,损失很多的好不好。」 他们广月楼做的生意本就是游走在阴暗线边缘的,此番被官家徵用场地,还是被自个儿这个兄弟算计,心中正憋闷得慌呢。 薄易不置可否,只是视线淡淡地飘出了珠帘外。 作者有话要说:  求评论,求按爪,求花花。感谢在2020-03-09 23:44:36~2020-03-10 21:24:2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怪我过分着迷 4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6章 大家的注意力并没有因为首辅「重金买簪」的打岔转移太久, 随着珍品的推出,场上氛围越发热烈。 等高台上的主事推出金川家的系列青花瓷,众人情绪可谓达到了最高点。 就连虞回也忍不住参与其中叫了几轮价, 不过眼看着价钱哄抬至黄金百两,便变得有些偃旗息鼓。 相比之下, 沈宴秋倒是显得几分兴致缺缺,她的富贵窝里有几十套这般类型的瓷器,每半个月换一套都能做到一年到头不重样。看虞回似乎有些失落沮丧的样子,不由问道:「你很喜欢这套瓷器?需不需我买来送你?」 虞回受宠若惊, 连忙摆手:「不用不用。我对这些瓶瓶罐罐的不感兴趣,买来也只是打算给我二哥做生辰礼。不过现在价位比我预想的还要高上许多,就不便宜那个狗东西了, 届时随便买点普通玩意儿打发一下就行。」 沈宴秋被她的嘴碎吐槽逗得忍俊不禁, 想到什么,问道:「你二哥生辰在什么时候?」 「下月初十,还有一阵子呢。」 沈宴秋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默默把日子记在心里。之前承了虞优几次人情,还欠下对方两件大礼, 刚好可以藉此机会稍以表示。 在她们说话间,那套青花瓷就已五百两黄金的成交价, 到了一位富商手上。 正适时,她们房间的屋门被人从外头敲了敲。 虞回纳罕着会是谁人来找,主动上前开了门。只见对方是个侍卫扮相的人,模样干净歷练, 眉眼低垂,呈上一个木盒,恭敬道:「这是我家公子送给沈姑娘的一点小礼。」 「?」沈宴秋听到是叫自己的名字, 讶异地侧目望了望,剥了一半的花生还悬在手中,忘记往嘴里塞。 虞回帮忙接过盒子,问道:「你家公子是什么人?」 「姑娘只消看了便知晓。」 那人说着欠了欠身,涵养告辞退开。 虞回迷惑地和沈宴秋面面相觑一瞬,将屋门阖上,回到桌案边。将东西转交给正主后,八卦地趴在桌沿,催促道:「秋秋姐,你快打开看看,是不是哪个爱慕你的公子送的!」 沈宴秋方才还没怎么注意,现下离近了才发觉这木盒颇为熟悉,心头轻跳了一下,神色古怪地将盒子打开—— 果不其然,她那只前不久还在高台上拍卖的簪子又物归原主地送了回来。 「……」 虞回呆讷迟缓地眨了两下眼,耿直道:「秋秋姐,我怎么觉着这只簪子跟你捐出去刚刚在台上拍卖的那只很像呢。」 将疑问脱出口,虞回才恍若醍醐灌顶地发现,这哪里是像啊,分明是一模一样! 她震惊地指着盒子结巴道:「这,这,这不会是首辅大人给你送回来的吧!」 沈宴秋同样感到一阵匪夷所思,双手托着腮帮子,略带探究地凝视着木盒里端正摆放的碧玉簪:「目前来看似乎确实如此。不过……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你说对方是不是在簪子上洒了什么毒药,一碰就会让我一命呜唿那种。」
第154页 虞回原本激动的心情一下子被她不找边际的揣测给打断了,「噗嗤」轻笑出声,乐呵道:「秋秋姐,你当这是在搞什么武林暗杀嘛。你和首辅大人一个俊、一个美,怎么看都是拿的神仙眷侣的戏本子。人家把你簪子买下又送回来,显然是在沖你示好呢!」 沈宴秋仍是蹙蹙眉:「可他怎知这簪子是我的,又如何知晓我是在这处屋子的?」 虞回听言也有些犯难地摸摸下巴,末了灵机一动地拍拍桌子:「方才不是说韶玉书在对面厢房招待首辅嘛。他一个广月楼的主子有什么搞不定的消息,铁定是他告诉首辅的。」 沈宴秋将信将疑,默了两秒,掀开珠帘往隔了片空中长廊的对面厢房望去。只可惜距离太远,那边帘子遮的又严实,除去隐约能辨出两个身形,此外便再也看不出什么东西了。 ………… 大约又过了一个时辰,今晚的义卖才落下帷幕。 韶玉书一同出了屋子,送身边这位娇矜的主儿下去。和人并排走在楼梯上时,还是忍不住为晚上的事感慨。 要知道他起初只当薄易买了髮簪准备日后送人,谁想某人东西到手还没捂热,又转让小侍卫送了出去。他派人打听才知道,原来这髮簪从谁手里来又回到了谁手里去,当即就为兄弟这榆木似的追人法儿给跪了。 啧啧道:「追姑娘追成你这样默默无闻的,我也是头一回见,来回折腾了这么大半天,连面都不见上一眼就回去,未免也太亏了些。要不兄弟我捨命陪君子,和你去对楼瞧瞧?说实在,我还真想瞧瞧是什么样的天仙人物,能入了咱们薄爷的眼。」 薄易神色淡淡:「她现下还不认识我,你别多事。」 「靠,人都不认识你,你在这乱忙活啥呢,白瞎你这张好脸。」韶玉书没忍住爆粗口,当即提议道,「走,我现在就陪你去对面熘一熘,凭你这祸害十足的长相,哪需要上演什么苦恋情深的戏码,估计分分钟就能把人嚯嚯到手了。」 薄易正欲凉凉地刮人一眼,余光却是瞥见对面楼梯上娉婷走下的人,脚下微不可见地顿了顿。 韶玉书见他不说话,还想再劝说两句,不巧瞧见对面楼上走下的老熟人,只好暂且把事往后压一压,抬起摺扇沖人招唿了一下:「哟,回妹今儿个也来啦!」 广月楼的建构是左右两列半迴廊的设计,两栋楼的楼梯方向是相对的,是以下楼时能将对面的景象瞧得分明。 虞回听见声音先是望去一眼,不知看到什么蓦地显得几分激动,小幅度地扯扯沈宴秋的衣摆,小声道:「秋秋姐,快看,那个站在韶玉书边上的就是首辅大人。」 沈宴秋不经意地侧眸望去,眼尾悠扬,轻描淡写中恍若远山青黛,与对方些微薄凉沁冷的视线不期然相撞。 虽然不甚分明,但两人的眸光似乎都顿了一拍。 韶玉书也是这时候才注意到虞回边上站的姑娘,眼前一亮地挑挑眉,吹了个邪痞的流氓哨。 两边下了楼梯在平地上站定。 虞回小眼神时不时往首辅和秋秋姐身上来回游移,不过见了韶玉书还是乖乖叫了声:「玉书哥。」 虞、韶两家算半个世交,只是更多的在于竞争层面,她家二哥见到对方就挺不对付的,基本上十句里有八句是在互相呛火的。 韶玉书吊儿郎当地笑着:「回妹,不给哥哥介绍一下你边上的朋友?」 虞回防范意识极强地护住沈宴秋,瞪眼道:「你干嘛,我可警告你啊,你平日去烟花巷柳玩玩也就罢了,可不准把坏主意打到我朋友身上来!」 不等韶玉书「嘿哟」一声教训下小丫头片子,虞回对他做了个鬼脸:「时候不早了,没空跟你浪费时间,回见!」 说着就拉着沈宴秋顺着人流往广月楼外面走。 韶玉书凝着两人的背影,准确来说是其中那个烟霞色纱裙的背影,舌尖抵了抵后槽牙,勾起一抹兴味的笑,对好朋友道:「薄易,瞧见没,那身段,那姿色,灵惜阁的头牌都没她长得正,我决定下个就挑虞回那朋友入手了!」 薄易眼底划过一道暗邃的光,匿着点威胁,幽幽道:「你敢。」 韶玉书:「???」 他一没杀人,二没放火,怎么就敢不敢了。 脑子迟缓地转了两圈,韶玉书才慢半拍地觉察出点什么,惊道:「我去,你看上的不会也是刚才那个吧!」 薄易没应声,但脸上的表情不言而喻说明了答案。 韶玉书还沉浸在这劲爆的乌龙中没太回过神来,吸气吐气好几回,还是不解热地拿起腰间的摺扇,扇了扇风,啧嘆道:「难怪你喜欢人家还暗戳戳的不敢表明呢,这看起来确实有点资本啊,喜欢她的人没成千也有百八十吧,连老子看一眼都有些按捺不住了……」 薄易没理会边上某人絮絮叨叨地嘴碎些什么,目光只是随着那道烟霞背影隐入黑暗夜色深了深。 怎么办,他总归是不甘心让她只晓得那个小护卫怀信,也想让她识得真正的他…… 作者有话要说:  发现三对cp的名字都定下来了,「生姜(沈姜)」,「秋波(秋薄)」,「秋游(秋优)」,嘤,看看大家更pick哪一对吧。 第77章 当夜, 临安城下起了滂沱大雨,伴随着滚滚雷声,倾泻如注。闪电如银蛇般, 时不时在夜幕中撕出一条裂缝。
第155页 前些日子的异常天气仿佛都是为了这场大雨做铺垫,一夜时间, 城郊无数人家被淹没。 好在宫中的禁军出动及时,冒雨将受灾百姓转移到其他住所,这才将损失控制在了最低处。 随着城区的水面涨至膝盖,民间人心惶惶, 揣测是否是暨岭一带的鬼怪天气蔓延到了皇城。 好在朝堂应对快速,天未明便派遣兵力清理城池周围堵塞的水道,将积水导入城外的护城河, 这才让百姓们的恐慌情绪稍稍安定下来。 在电闪雷鸣中熬了几个时辰, 总算到了晨时,但外头低压的乌云将天地笼罩的灰扑扑的,即便白日,也需要在屋里点几根蜡烛,已供照明。 沈宴秋坐在桌案边, 如若平常地画着画,并没有将这极端天气放在眼里。 虽说这是她到异世以来第一次遭遇那么严重的天灾, 但说白了就是「颱风」过境,对于她这种现代在沿海城市居住了将近二十年的人来说,实在见怪不怪。 院子里雨声哗哗,拍打窗案, 房梁漏水的地方渗开一大片潮湿的印迹,水珠滴答落下,与木盆碰撞发出清脆好听的声响。 朦胧的雨雾中, 一道绰约缥缈的身形罩着黑色斗篷翻过墙头,落在平地上轻盈的没有溅起一丝水花。 悄无声息地来到屋檐下,薄易不紧不慢地卸下斗篷,将上头覆着的水珠无声甩了甩,这才把衣服挂在墙头的钩子上。 走进屋子时,他身上尚残留着凉凉的水汽,像是带入一阵冷风,引得沈宴秋将身上披着的单衣裹了裹,打了个冷颤。 因为他的动作放得极轻,沈宴秋并没注意太多,只当是门没关紧,被大风吹了开来,是以头也不抬地沖里屋收拾床褥的心儿唤了声:「心儿,帮我将门关一下。」 然而还未等来心儿的应声,就听到身后屋门「吱呀」阖上的轻响,这才觉察出不对劲,侧眸望去。 看清来人,顿时讶异地瞪大了眼:「怀信?你怎么来了?」 薄易鬓边垂落的两缕髮丝都被雨水打湿了,黑色的面具上沁着几颗水珠,身上看起来还好,但靴子则被浸湿的彻底。 沈宴秋站起身,找了块干毛巾出来,碎碎念道:「这么大的雨,我又不会到哪里去,你即便不来护着我也是无事的。」 薄易没说话,只是接过毛巾随意擦拭了两下头髮。 从半夜下雨到现在,他一直忙于灾民的安顿没合过眼,好不容易告一段落可以回府邸休息了,想起她白日为了避人耳目,不曾呆过秋府,而这上泉苑到处都是残垣破瓦,也不知在暴风雨天气是否能抵御过来,实在放心不下,便又赶了过来。 好在屋里除了几处房梁漏水,并无大碍。 默默想着改明儿天晴了,便把屋顶修一修。 几滴雨水淌进面具,带着点不适,下意识想将面具摘下,却在触及边上的人形时,指尖顿了顿,就这么搭在额间一动不动。 黑色的金属质感与他冷白的肤色形成鲜明的对比。 沈宴秋愣了一秒,才意识到他在顾忌什么,嘆了口气,无奈背过身去:「放心吧,不看你,好好擦一下,最近天凉,别落下风寒了。」 薄易凝着她的背影,抿抿唇,这才侧过身,将面具摘下,露出白玉清润的五官。 …… 心儿从里屋出来时,薄易已经草草将身上拾掇的差不多了。 但沈宴秋还是道:「心儿,你去秋府端个炭盆过来,怀信鞋子湿了,需要烘一下。」 心儿巧声应下:「好嘞。」 薄易却是眉心微动,声线清冷道:「不必了。」 沈宴秋不容置喙,将心儿叫去后,便推着人往窗案边的软榻挤:「容不得你讨价还价,现下就给我坐好,将鞋子脱了。」 薄易被她带动着脚步踉跄了两下,胳膊处隔着布料感受她掌心温软的触感,一时也没了抵抗之力,任她摆弄。 …… 一刻钟后,鞋袜架在炭盆上烘烤。 薄易生平第一次在女儿家的闺房用热水泡脚,泡好后双腿交叠,盘坐在软榻上,指尖搭在膝盖处,嵴背挺得笔直,莫名显得几分拘谨呆正。 心儿和婆婆去了庖厨准备午膳,屋子里只有他们两人,寂静中夹杂着窗外的唿啸风声,也不知是不是炭盆的温度上来,竟叫人有些喘不过气。 沈宴秋已经回了桌案边继续画画,随意看他一眼,发现某人保持同样的姿势许久,怕他无聊,于是道:「有什么书想看的吗?我帮你拿?」 薄易张了张嘴,嗓音染上些许低哑:「好。」 他没说书名,她也没再问,她的藏书大多都摆在富贵窝,这边的书架只是装模作样地放了几本,实际由不得他挑。 来到书架前左右扫视一圈,便欣然将《首辅大人的小甜甜》这本书抽了出来。前阵子吴管事刚派人送了加印完番外的善本给她,还没来得及放去隔壁,正好可以给小护卫饱下眼福。 将书递给人:「喏,后面比杂志还多加了点新内容,可以随便看看。」 「嗯。」薄易纤细的指尖搭在书嵴上,他的指骨很细,腕间的轮廓也很好看,与彩色的书封莫名搭配。 沈宴秋送完书,便回了桌边坐下,许是被书名影响,想起了作夜机缘巧合下撞见的那位,突然没了画画的心思。 在乱七八糟的桌子上一阵翻腾,最后摸出一只木盒来。
第156页 那边薄易正翻着书册后面的彩色画集——「首辅」正单手撑在墙边,压着美人「壁咚」,覆人耳边说着骚话,画面十分邪痞。 沈宴秋突然道:「怀信。」 「嗯?」他几乎是紧接着她的话音自然应声。 沈宴秋看着木盒,神情非常严肃认真,像是自言自语地道:「我觉得你上次说得有道理,首辅对大姐好像真的没有情意。」 薄易挑了挑眉,黑色的瞳孔仿佛有漩涡流转:「怎么说。」 沈宴秋抬眸对上他的眼睛,用一本正经的笃定口吻道:「因为他喜欢的人好像是我。」 薄易压在书页上的小拇指似乎痉挛了一下,带着点酥麻感直抵心尖,面上却仍是不动声色,尾腔悠悠上扬地「哦?」了一声。 沈宴秋以为他是不信,便绘声绘色地将作夜在广月楼发生的事同人说了一遍。 最后托着下巴思考道:「你说首辅是不是对我一见钟情了?不过他是如何认识我的呢,寻芳宴上我们虽有一面之缘,但我当时戴了面纱,也不曾跟人透露过名姓,没道理认出我身份啊……」 薄易神色平常地翻过一页书页,仿佛注意力还在画册上。 是一见钟情不错,却不是在寻芳宴。 距离他第一次见她已经过去三年七月一十四天了。 但他什么也没提起,只是淡淡道:「既然是首辅,自然没有他查不出的身份。」 沈宴秋若有所思点点头:「也是。」 末了又觉得自己这种「既定事实」的口吻怪自恋的,想到什么,蓦地道:「等等,他昨晚派人过来送簪子,只说是送给沈姑娘,是不是把厢房里的我误认成姐姐了?」 沈宴秋越说越觉得自己的分析很有道理:「难怪我当时出去与人撞见,他看了我也无甚反应!许是他心中一直以为自己买下的是姐姐的簪子,送的也是姐姐!」 薄易面具下的神情有些一言难尽:「首辅应该还不至于你想得这般蠢笨。」 沈宴秋:「……」 被一个小护卫回怼了过来,沈宴秋不开心地瘪瘪嘴,轻哼一声,将木盒扔到一边,便拿笔继续画画,不再与人说话。 薄易也没再开口,寻了个闲散的姿势靠在软榻上,翻着手中的善本,彻底松垮懈怠了下来。 中间屋外的风雨声似乎小了下去,敲在窗棱上像是安眠曲。 薄易一夜未睡,再加上榻上有那人残存的气息,毫无防备地竟合眼憩了过去。 沈宴秋直到坐得肩膀酸痛,站起来活动筋骨时,才发现怀信睡着了。 站在软榻边看了他许久,说来大启的男子似乎都是这种冷白皮,作夜的首辅是,怀信也是。 精緻的下颌骨线条十分优越,即便被面具挡住半张脸,依然掩不住其间的风华。莫名牵引着人想要一窥究竟。 其实说不好奇一定是假的,一个大闹皇宫的刺客,好端端地竟成了她的贴身护卫,怎么听都很玄幻。 之前一直没问他的身份,是想着要尊重他人的难言之隐,但她高估了自己的克制能力,比如此刻,她好像真的控制不太住身体的直接反应。 鬼迷心窍地伸手搭在他面具上。只消再稍稍用力,便可无声无息地看清底下的面容。 指尖顺着面具的冰凉触感游离两下,天人交战之后,终是离开。 拿过榻尾的薄毯给人盖上,便折身进了里屋。 许久,榻上的人翻了个身子,善本滑落一侧。 薄易将毯子往上拉了拉,盖过脑袋,黑暗中,眼眸微掀,底色一阵晦暗。 既想叫她发现,又不愿她发现……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03-11 22:17:19~2020-03-13 01:29:2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24320492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清风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8章 这场暴风雨下了三天三夜才过境。街道上狼藉一片, 残枝枯叶沾着水痕遍地,还有不少掀飞的木板和瓦片,萧条凌乱。 被安抚借住在空闲宅区的百姓们依次返程回家, 看看各自屋里能否再拾掇出什么完好的物件,打扫的打扫, 修梁的修梁。 因为是大型天灾,朝廷很快下了律令,禁止商人在特殊时期哄抬物价,无论是木材还是粮食, 都稳定在日常水准。对于一些损失特别惨重的住民,户部也施行了相对应的补贴政策,安定民心。 此外由于人手紧迫, 皇城调拨了一部分巡逻的禁军, 帮助民生的修缮。 走在街道上,到处能看到帮忙清理地面的妇孺,以及爬在屋顶钉木板的壮汉。 华九街的状况稍微好些,因为都是有钱的商户,茶酒楼的地基很稳, 伤害不大,不过周遭的人流和生意还是肉眼可见的比往日差了一大截。 沈宴秋出了沈府, 原本是打算直奔目的,去风满楼找虞回询问合作戏台的事,半途想了想,时间上并不紧迫, 于是又带心儿进了附近的一家小饭馆,买了五百个大包子,两百碗小馄饨。 按理说做这种事如果怀信跟在身边, 一个交代就能完成,不过他今日告了假,只能自己身体力行。 说来怀信这个性子也是奇怪,她整日呆在院子里没什么用到他的地方,之前就与他不止一次地提过,倘若有事不必每天都来。但他今日告假前却是大清晨的提前跑来知会了一声,说是白日没法陪着她,这才离开。想来也是找不到比他更敬业的小护卫了。
第157页 领着饭馆小厮的两辆餐车,去了临安城灾情最严重的蒲田街。 木板车未到,热腾腾的香气已经飘得满街都是,不少路边玩泥巴的小孩闻香望来。 郝光远和一众禁军侍卫运送着木材,瞧见过路几人都指着一处叽叽喳喳说些什么,正有些惊疑,余光便瞥见了一道熟悉的身影。 「沈姑娘?」 沈宴秋听到声音回头,眸光动了动。 按理来说娇生惯养的小王爷,现下袖子挽到了胳膊处,肩上扛着厚厚的一摞木板,衣袍上溅了不少泥点子,鬓边的碎发也被汗水打湿,与周边埋头做苦力活的禁军侍卫一般无二,毫无出生贵族的养尊处优感。平易近人中,又让人感到一丝钦佩。 她沖人礼数周到的欠身行了个礼:「小王爷。」 郝光远让边上的侍卫兄弟帮忙把他这份木材带走,拘谨地把手在衣摆上擦了擦,走上前,表情有些侷促不自然,耳根微红道:「姑娘怎么会到这处来,蒲田附近地势低洼,灾情严重,地上淤泥尚未清理干净,小心把姑娘的衣裳弄脏了。」 沈宴秋笑了笑:「小王爷这般与百姓同甘共苦,宴秋又哪有您想的那般矜贵。」 说着侧头示意路口的两辆木板车道:「我给百姓和侍卫们叫了点吃的,您帮忙让大伙儿过来休息一下吧。」 郝光远随之望去,这才发现之前道上闻见的香味源头,心底顿时涌上一丝微妙的情绪来。 虽然未到正午,但在场的众人基本天没亮就开始做活了,这个时间早已饿得飢肠辘辘。不过负责伙食的后厨没跟上进度,大伙儿也不好埋怨什么,却不想被她这般贴心周到的考虑到了。 郝光远深吸一口气,神情郑重道:「多谢姑娘!」 沈宴秋被他的严肃认真弄得反倒几分愧对来,忙道:「小王爷严重了。」 郝光远沖人生涩地笑了笑,挠挠脑袋,便叫住边上一个路过的禁军侍卫,让人把附近的弟兄们叫来吃饭休息。 沈宴秋原以为自己点的分量足够百来号人食用,不过她实在低估了这些饭量大到能吞大象的侍卫,眼看只剩最后两盒蒸笼,后方还排了不少人群,于是拉了一个小厮,递去一袋银两,让人再回餐馆拉两辆餐车过来。 郝光远瞧见这幕,正想拦着人自己结钱,但小厮手脚快,一下子就跑远了。 因为木板车上有挂条幅,他认得是华九街的那家福来饭馆,虽然做的是早餐生意,但东西并不便宜,几百个包子,几百碗馄饨,想必要花上不少钱。沈府一个月的俸禄本就不多,分到庶女头上的只有少数,恐怕她接下来好长一段时间要省吃俭用。 他摘下腰间的荷包,指尖用力,微赧道:「这些禁军侍卫平日训练大,把胃口也养肥了,真对不住姑娘了……那个,我早间出门仓促,身上带的银两不多,您就当是我和您平分的……」 沈宴秋失笑,自然猜晓到了他担忧的是什么:「小王爷不必如此见外,旁的我也帮不上什么,只是请大家吃顿饭而已,莫要再与我客气了。」 郝光远被她这微微一笑羞窘得说不出话来,脖子越发红了红,微微偏过脑袋,干巴巴地应了声「嗯」,便把荷包重新系回腰间了。 因为走了一个小厮,心儿顶替了煮馄饨的活儿,沈宴秋也没矫情,将袖子挽了挽,便帮忙给后面的队伍发包子。 禁军侍卫们平日里大老粗惯了,身边都是群糙汉子,张口闭口都是荤话,不过此番在这样脏乱、百废待兴的小巷里,对上一个谪仙相貌的姑娘,却跟熄了火似的,只敢在走近人跟前时,面红耳赤地道上一句「多谢姑娘」,此外大气不敢吭一声。 约莫过了一刻钟时间,福来饭馆的另外两辆木板车也推来了,许是她给的银子多,跟着的还有好几位伙计。 沈宴秋把活交给他们前,另外用黄油纸包了两个肉包,走到边上递给郝光远:「王爷也吃一点吧。」 郝光远一开始担心大家不够吃,想最后捡点残渣稍微填填肚子就行,没想到被对方注意到了。顿时紧张的与那群禁军弟兄无异,明明贵为王爷,却感激地沖人点了点头,说出了他今日以来的第二句「多谢姑娘」。 沈宴秋多少感觉得到郝光远与自己说话时总是很拘谨,却不知是什么缘故,善意地笑了笑,便不再说话。 等大伙儿休息完,前后加在一起大约耽误了一个时辰的时间。 沈宴秋和郝光远提了告辞,便带着心儿重新朝华九街走去。 风满楼的生意相较街上的其他商铺要好上许多,其实也容易理解,毕竟因为大雨天气闭门三日,免不了一部分人贪嘴,想要出门一饱口福,挑来拣去自然要选口味最上乘的风满楼了。 管事坐在柜檯边划着名算盘,余光瞥见小二招唿新来的客人,随意看了一眼,却是愣了愣,总觉得眼前姑娘的长相有些眼熟。 呆滞了好半天,才勐地发现这位姑娘与二爷心上人的模样很是肖似,莫不是……未来当家主母的嫡亲妹妹? 认定这个事实的管事连忙迎上前招唿,不敢有半点马虎。 正想领人去最好的厢房,对方却道:「我不是来用膳的,想问一下虞三小姐今日有在酒楼里吗?」 管事哈腰答道:「三小姐这个时辰还没到楼里来,不过二爷在七楼,要不要小的领您上去?」
第158页 沈宴秋闻言抚抚眉心,有些吃难。因为耽搁了几天,中间也不曾和虞回取得联繫过,不确定她有没有把这件事告诉虞优,倘若没有预兆的直接找正主洽谈似乎也挺不合时宜的。 思忖少许,还是道:「我明日再来吧,不过还是麻烦管事跟虞三小姐知会一声,就说一位姓沈的姑娘来找她。」 管事连连点头应下。 沈宴秋正打算领着心儿离开,楼梯处不疾不徐地盪下一袭红衣,步子拖的懒洋洋的,最后站在十来级台阶之上,单手倚在横栏处。说话的尾腔带着点倦懒,还有一丝见到想见之人后的不易察觉的愉悦:「这就走了?不是来找我的吗?」 管事听到自家二爷用这般亲昵「古怪」的语气说话还是头一遭,那种眼底含笑,笑里含情的感觉不是一般的渗人。眉头痉挛似的抽搐了一下,默默改观了两人「哥夫-小姨」的关系,大胆地猜测起二爷可能是将这家兄妹两人一併拿下了! 虽然觉得畜生了点,但一男一女也挺好的,至少能生个男娃或女娃让酒楼未来有后,这样老爷老夫人也能安心了。 沈宴秋没想到会那么赶巧撞上虞优,两人交情不深却也不浅,自己方才那种找虞回搭线的做法确实显得过于矫情了,是以落落大方地抬眸与人对上视线,笑笑道:「是来找二爷的,不过您日理万机,怕耽误了您几百金的生意,所以想着先垫垫虞回那块敲门砖。」 虞优轻轻地笑了,倚在横栏上很是好整以暇的模样,也不知怎么想的,就这么隔空对她不正经地说骚话,笑意流离道:「你不需要敲门砖,我的门一直给你开着。」 沈宴秋默了一瞬,接着呛了呛,右手握拳抵在唇边,差点失态。 边上的管事和小二们更夸张了,神情可以用惊悚来形容,就差咬着肩上那块白方巾,激动地嚎俩嗓子。 作者有话要说:  这几天已经把大纲从头到尾顺一遍了,正文会在五月左右完结,偶尔爆更,偶尔隔日更,看状态,等不住的宝宝可以养肥,造成不便请多谅解,十分抱歉。感谢在2020-03-13 01:29:22~2020-03-17 22:32:5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捨得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24320492 4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9章 雅间。 沈宴秋喝了口茶压惊, 不去回想方才底楼小二及客人们的神情。 心儿被安排去了别的屋子等她,要不然按小丫头刚刚那脸红羞臊的模样,指不准要拉她一阵天南地北的八卦, 她还真不知要如何解释。 偏生虞优这个正主跟没事人一样,不紧不慢地让小厮布置吃食, 将整张桌案摆得满满当当,才把人屏退下。 抱着敌不动我不动的心态,沈宴秋只是一个劲地垂眸喝茶,一套动作来回重复了三四次, 每次只嘬上一小口。 虞优将点心往她面前移了移:「别只喝水,这是我们楼里新研发的点心,尝尝。」 沈宴秋早膳用的晚, 这个时间并不饿, 但还是应了下来。 点心的摆盘很漂亮,做工也十分精緻,上头洒了些许桂花,香气沁人。 尝了一口,发现意外地好吃, 又多吃了两口。 虞优看她满意的小表情,笑了笑, 主动提起她今日的来意:「虞回同我说,你想要跟我们合作,借用大堂的高台做戏班子演出?」 沈宴秋拿帕子擦了擦手:「不错,租金的事好商量, 不论是定款还是后期份额划分,我都可以接受,就看你们方不方便外赁。但也不用太勉强, 不行的话,我过几日再联繫找找别的地方。」 自己能帮上的事,虞优自然不捨得累的她再去寻求别的途径,缓声道:「一个月五十金的租金你看如何。」 沈宴秋挑了挑眉,怀疑自己听错了。风满楼这么大的酒楼,日进斗金,若传出去这里的月租只需五十金,恐怕都不会有人相信。 她沉默少许,认真道:「你确定不用再考虑一下价钱?再往上翻个十倍我也是可以接受的。」 虞优单手托着下巴,故意道:「哇塞,这么财大气粗呀。不过怎么办呢,小爷我也不缺钱,生意做不做,全凭个开心。现下我就想白菜价租给你了,你就说要不要吧。」 沈宴秋暗暗咬牙,能租下来自然是最好的,毕竟除此之外,她很难再找到第二家这么好地段,以及这么广阔空间的商铺了。 想了想,还是决定摊牌说清楚些:「二爷,您现在或许对我还有兴致,所以想着帮忙拉扯我一把,让我钻那么大的便宜。但一利牵全身,等哪日您对我失了兴致,再取消合作可就没那么方便了。为了避免日后的纠纷,我觉着我们还是按照市面价来处理吧。」 虞优身子往椅背倾了倾,蹙蹙眉,道:「你对我就这般没信心?小爷看上去很像那种没了情意就回踩之人?」 沈宴秋被这两通反问给难住了,只好道:「您从商那么久,一定精通谈生意切忌谈感情的道理,我只是不想让您日后觉得这桩生意不值当。」 虞优悠悠截住她的话梢,云淡风轻道:「值不值当我说了算。我心悦你,所以对你好,这是天经地义的事。我没想要你给我答案,你也无需为此感到压力,你就做你自己便好。」
第159页 沈宴秋一时哑然,不知回些什么,闷声半天,憋出一句话道:「那除却五十金的月租,届时戏班子挣来的银两,我再划两成给你。」 作为长期关注的隐形竞争对手,虞优自然知道童话镇巨先生这几个字在临安城有多大的号召力影响力,两成的分成绝对不再少数,但他也知道,倘若自己再不应下,她恐怕真的会打消与自己合作的念头,于是道:「好,依你。」 沈宴秋松了口气,倒不是她这个人油盐不进,实在是长此以往的习惯让她不喜欢欠人什么,那会让她觉得无以偿还。 相反,这种用金钱划分的方式,会让她格外有安全感。 作者有话要说:  非常粗短的一章qaq感谢在2020-03-17 22:32:59~2020-03-18 23:50:2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24320492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80章 让小厮送了纸墨笔砚上来, 虞优撰了张契条,两方看过都没问题后,又誊了一张, 各自签字画押。 风满楼有专门的艺伶,一个个都是写曲儿、奏曲儿的高手, 所以沈宴秋对配乐的事并不担心,届时只需给他们示个例,再填个词就行。相比之下,选谁当戏角儿反成了重中之重。 虞优听了她的想法思忖片刻, 道:「你介意风月场的女子来演吗?」 沈宴秋愣了愣:「不会。」 人各有各的生存法,没谁比谁更高贵。 虞优笑:「青楼虽混杂了点,但里头的人大多有一技傍身。你要选的戏角儿背的词多, 上台还需有身段、才艺。我觉着直接找现成的, 也能多省去些时间。」 沈宴秋点点头,心知他说的在理。上台演戏最重要的就是舞台感,常人很难培养,她自己一个半吊子水平的,也不可能真的开家电影电视学院从头教起。反而风月场里的姑娘时常登台演出, 自然练就了一种抓取观众注意的能力。 她想着早一日敲下戏角儿,也能早一日推动后面的进程, 择日不如撞日,于是道:「临安城哪家青楼比较负盛名?我今晚就去看看,若能挑到合适的,便直接赎了回来。」 虞优摸摸下巴:「怡红院吧?里头有个头牌戏挺多的, 让哭就能哭,让笑也能笑,瞧着还挺合适来演角儿的……」 二爷说到一半, 发现自己的口吻太熟稔了,生怕她误会,连忙咳声补充道:「我没去过那些地方,这些都是平日听酒楼里的客人提起的,还得你先瞧上一眼,才知道合不合适……」 沈宴秋微不可见地笑了下,这年头能像二爷这样洁身自好的真的挺少见的。 古代男子大多遵从一夫多妻,出门左拐风月场偷腥的骚操作只多不少,她也不可能按照自己的喜好要求所有人,长此以往,已经差不多习惯了。只是感嘆古代的青楼果然十个里至少有一个叫怡红院的。 润声应道:「行,那我今晚去那儿探探,届时定了人,再来与你说。」 虞优道:「等等,你一个人?这样吧,刚好我也没什么事,晚上陪你一起?」 那里的客人鱼龙混杂,她模样出挑,无论男装女装,就怕遇到哪个不开眼的,对她起了贼心。 沈宴秋原本不想麻烦人,但念到怀信告了假,她即便带着心儿,届时真的出了事,也不知道是谁救谁,于是应了下来。 虞优都准备好了一通说辞说服她,见她应允,嘴角不由向上扬了扬。 两人就一些细节又聊了聊,因为距离晚间还有好长一段时间,沈宴秋打算先回府邸准备些东西,跟他约好碰面的地点,便提出离开。 去隔壁房间找了心儿,小丫头不知何时竟跟酒楼里的管事促膝长谈在一块儿,嗑着花生道家常,好不快活。 见她和二爷进来,两人忙不迭起身,掸了掸身上的点心碎屑。 心儿羞着脸,走到她身后,小声叫了句:「小姐。」 沈宴秋好笑,但当着众人面没说什么,只是对虞优道:「那我们晚间再见?」 虞优点点头:「好,我送你下去。」 不过二爷送到楼梯口,就被沈宴秋喊住止步了,毕竟这七层楼的高度,上上下下还是挺麻烦的。 虞优没矫情,倚在栏杆边,目送人的背影匿在转角,方悠悠回身。 候在一旁的管事伺机已久,总算逮到机会问人:「二爷,我方才问了心儿丫头,她怎么同我说她家小姐只有一个同岁的姐姐,还有一个小了好多岁数的弟弟,那咱未来少主夫人到底是哪位啊?」 按理来说有个龙凤胎的胞兄才对啊。 虞优拖长了腔调,懒洋洋地开口:「下回去西域做生意,看样子可以给你配副琉璃镜回来,竟老花眼到女扮男装都瞧不出。」 管事脚步一顿,接着嘴巴惊悚地张开,几乎可以塞进一个鸡蛋,激动道:「所以公子就是小姐,小姐就是公子?」 「差不多吧。」虞优回答得散漫,想到什么,又道,「对了,往后莫要再当着人面唤什么少主夫人了。」 管事没反应过来:「二爷不是喜欢姑娘吗?」 「喜欢是喜欢。」虞优承认地很坦荡,「但人家不钟意我,倘若你这称唿把人吓跑了,我找谁算帐去?」 说着他把开戏台的事跟管事提了嘴,日后与人见面的机会只多不少,他不希望她在他的地方还感到不自在,所以有的话得提前交代下去。
第160页 管事呆滞的说不出话来,一是没想到他方才就这么与对街那位大名鼎鼎的童话镇巨先生交错而过,二是没想到有朝一日京城最豪绰的皇商和民商会强强联手,三是……他家二爷竟会因为喜欢一个姑娘贴心至此,实在太特么让人觉得稀罕了! 明明平日里算计来算计去、眼里只看得到钱的老狐狸,突然把心思都用在了如何让意中人感到自在、不觉得压迫紧逼上,连他这把老骨头都感到了一丝心动。 ………… 沈宴秋回府后,就开始着手准备晚上招角儿的面试考核内容。 从之前的书里挑了几个比较有张力的片段誊抄出来,删去一些多余的描写,剩下的都是成段的对话。主要是想看看那批人的台词功底,其他后期还可以培养。 听虞优说怡红院里除了女.妓,男.妓也有不少箇中翘楚。她让心儿帮忙准备了足够的银票钱两,已经做好了晚上一掷千金的打算。 时间飞快,她在上泉苑用了晚饭,便和心儿双双换了男装,出发去了和虞优约好的街道口。 三人碰面,直奔目的进了五十米开外那家京城最有名的风月场。 暴风雨刚过,怡红院的生意还没恢復,相较往日冷清了些,不过也有不少在家中憋得慌了的,当即跑来寻花问柳。 虞优在临安声名远扬,院里的老妈妈看到他后丝毫不敢怠慢,见他手里拿出的一叠银票,二话不说,将园子里那些没接客的姑娘公子们全部招唿了过去。 到了屋里,老妈妈才知道他们的来意,起初还有些纠结,毕竟对方要是将她的头牌全部挖走,她往后的生意可就不好做了。 但他们开出的价钱又着实令她心动,是卖身契的好几倍,足够她重新培养几十个新人。最后咬咬牙,最多允许他们挑走五人,这才成交下来。 这跟沈宴秋预想的差不多,只要将几个主人公敲定下来,其他打酱油的角色让酒楼里的伙计帮忙客串一下,问题也不大。 考虑到人员太多的关系,沈宴秋订了两间屋子,一间由虞优帮忙考核女伶,一间由她和心儿考核男伶。 之所以採取男女交差的方式,完全是为了更好的应和市场口味,只要他们满意了,客人那儿也八九不离十。 给了虞优两张台词纸,大致说了几个考核的方面,沈宴秋并没有担心太多。怎么说也是富甲一方的精明商人,挑人的眼光绝对是不在话下的。 接着两人便去了各自的屋子。 怡红院里的男伶有大半都挺爱玩的,看到屋里来了两个俊俏柔嫩的小哥儿,顿时起了调笑的兴致,不过有老妈妈镇台,很快就收敛了下来。再加上听说表现得好,就会被对方赎走,越发认真起来。 老妈妈因为还有院里的生意招待,留了个小保在这儿,便自己去忙了。 沈宴秋接连审了几个,都有些不太满意。 也不知道是不是平日里自己身旁扎堆的美男子出没太多了,以至于看人的眼光都挑剔了一些,总觉得这些人差点火候。 一本小言书要想「舞台真人」化,往往最考验的就是男主人公的选角,倘若与读者心目中的形象有出入,或是颜值与书中不够匹配,那么大多会让读者感到幻灭,从而产生抵制的心理。因此这种角色宁缺毋滥,容不得半点马虎。 沈宴秋想了想,把屋子里剩下的交给心儿处理,自己则出了屋子,打算找老妈妈问问,是否还藏了旁的头牌没叫来。 …… 老妈妈中途其实是跑去帮虞优叫秦香香去了,秦香香是院里的花魁,笑时恍若春风拂面,哭时有如梨花乱颤,娇滴滴的让男客们都不忍心碰她,挂牌之后只陪聊不□□,却也同样引来无数人前仆后继。 她原本是不乐意把自己这块活字招牌砸出去,但奈何虞少主不动声色地威胁,会请官兵端了她这处地方,只好气急地同意了。 来到秦香香的房间,亲昵地敲门:「香香啊,香香。」 屋里传来两道窸窣声响,等了一会儿,房门方打开。 「妈妈,您找我什么事?」秦香香掩着门巧笑倩兮道。 老妈妈没多想,将事情前因后果道了一遍,问她意见。却没注意到,厢房旁半敞的窗户处,有一抹蓝色的衣袍悄无声息地跃出,闪到拐角处,隐匿不见。 …… 薄易从房间出来后,轻车熟路地打算离开,却意外地听到一道熟悉的声音,成功止住了脚步。 沈宴秋没想到才绕两个转角就把自己给折腾迷路了,还被一个酒醉的客人缠身。 烦躁地小跑几步,但后者还是死皮赖脸地搭上前来。 眼看着贼手就要攀上她的肩膀,只觉得耳边闪过凌厉的风声,对方的手瞬间被人格挡了开去。 紧接着腰间一紧,她被人扣着在空中旋了旋。 感受到腰身处陌生的触感,沈宴秋心下空了一拍,下意识慌乱地想要挣开。 接着就听到耳廓边低沉、安抚的一句:「没事了。」 嗓音凉凉的,声线很低,这些日子里她天天听着这样的声音,再熟悉不过。 沈宴秋抬头看向优越下颌线上方的黑色面具,愣怔道:「怀信?」 薄易淡淡应了声「嗯」,扣在她腰间的手没松开,目光却是带着敌意的看向对面的男子。 那人想必也是家中有妻出来偷欢的,不敢将事情闹得太大,再加上手腕被击打的发麻无力,自知不敌,认怂地揉着手转身离开。
第161页 过了好久,薄易紧蹙的眉间才稍稍松缓下来。 注意到身下的人儿眼睛一瞬不眨地盯着自己,有那么一秒的晃神,指尖抖了抖,快速松开柔软的腰身,往后退了两步,拉开正常的距离。 沈宴秋显然已经从方才的意外情况跳脱出来了,一双眼睛黑白分明,将人从上至下细细打量了一通,抿唇少许,带着点轻嘆的道:「怀信你不乖啊,白日里跟我告了假,就是为了到这处偷香?」 清软的语调,偏生用了一种煞有其事的口吻,惹人一阵兵荒马乱。 薄易耳根倏地红了红,万年镇定的神情有了崩盘的趋势,有些结巴地解释道:「没……没。」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03-18 23:50:27~2020-03-23 13:46:2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哥哥么么弟弟呦 9瓶;小偲 5瓶;24320492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81章 沈宴秋视线轻移到怀信微红的耳廓, 眨了两下眼,有点想笑,但又忍下了。 径直忽略他方才的否认, 宽慰地拍拍人肩,故意用一种理解万岁的语气道:「这有什么不好承认的, 年纪到了有挥发不出去的精力是件好事,我又不会因此笑话你。」 薄易没吭声,就这么眸色沉沉地凝她,眼睑低垂, 带着点无奈。 沈宴秋被注视得有些接不下话,只好讪讪地收回手,嘀咕道:「你既不是来找女人的, 那是来做什么的。」 薄易温声反问:「那你呢, 难道是来找男人的?」 沈宴秋呛了呛,想当然地出声辩解,蓦地又话锋一转,道:「其实也差不多?」 薄易起初觉得她出现在此一定与自己一样另有他因,岂料她直接应承了下来, 修眉轻蹙,面色微不可见地低沉:「谁。」 沈宴秋微怔, 过了会儿才反应过来他问得应该是自己找了哪个男人,思忖少许,道:「一屋子的男人,我也分不清谁是谁。」 薄易更严峻了, 抿抿唇,却发现自己没有任何阻止的立场。指尖在掌心刻了刻,本欲劝说你年纪还小, 分不清什么是真的欢喜,莫要被那些男伶的花言巧语欺骗了。却听她邀请道:「你来办的事办完了吗,要不然你与我一起吧。」 薄易只觉得脑袋滞塞了一瞬,垂眸对上她清冽的目光,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理解的那样。 喉间哑了哑,视线也越发幽暗:「什么意思。」 沈宴秋还没觉出不对劲,不觉有误地解释道:「我之前不是同你说过我想办戏台嘛,但一直找不到场地,今日与风满楼的虞少主签了租地契,借用他们的高台。晚上是过来找戏角儿的,刚刚让妈妈叫了一屋子的男伶,可惜没有特别看上眼的,想让你帮我一起挑挑。」 薄易哑然,为自己涌起的那点骯脏心思以及此刻的惋惜感到唾弃。 他点头,又补充道:「往后来这种地方先与我说。」他不敢去想,倘若方才自己不在,她被人轻薄的后果。 沈宴秋应声,环顾了下四周,问道:「你知道天字七号房怎么走吗?我好像迷路了。」 薄易颔首,走在她前面带路。意识到自己对地形似乎熟悉过头,像个经常出入的登徒子,低低来了句:「此处有我的线人,除了交接情报,我不曾来过这里。」 沈宴秋挑挑眉,没想到他会同自己解释,甚至连「线人」这么重要的事都毫无保留。两相比较下,她方才用「偷香」的事调侃他,更像是在欺负老实人,过于恶劣。 不过有时候恶劣惯了,就会喜欢上欺负人的感觉,沈宴秋装腔作势地来了句:「这么直接告诉我,不怕我卖了你?」 薄易声线轻缓:「没关系。」 不是「我信你」,而是「没关系」,即便背叛也没关系。 沈宴秋眼底有光点轻闪了一下,却很快敛了下去,一笑而过地打趣道:「你怎么那么老实,这样很容易被人逮着下手欺负的好不好。」 薄易没说话。 倘若有朝堂上的人在场听到这句话,一定会笑掉大牙,不敢相信城府深厚的首辅有天会被人给出这样的评价。 沈宴秋还在继续唠叨,她一直把怀信当做富人家养出来没什么心眼的天真贵少爷。话不多,但总是别人说什么,就是什么。 虽然不知道这样的人为何屈尊在她身边做个小侍卫,但他确实没做任何对自己不好的事,好歹跟在身边一些时日,已经自动把人划在自己的地盘,为自家的小鸡崽不能成就一番大事而感到操心:「你呀一定是小的时候被家里长辈保护太好,没见过什么坏人,总把人想得太善良。往后待人处事终归要多留点心眼,不是所有人都像我一样,看你太傻,连开玩笑都不敢开太狠……」 薄易嘴角隐隐的有点向上扬起的弧度,也不去解释,就这么耐心地听她东扯西扯,最后好脾气地照单全收,应声好。 沈宴秋全然忘了出来找老妈妈的事,回到屋里被心儿问起,才记起这茬。对于心儿问的怀信为何出现在此,只是三两句话搪塞过去。 好在老妈妈把秦香香送到虞优屋子里后又到沈宴秋这儿看了看,听她想请头牌过来,一阵肉疼,眼看隔壁要损去一个秦香香,怎么也不肯再把另一位赔进去。 但最后在沈宴秋高价的诱惑下,还是松口愿意让院里最负盛名的闻竹过来先瞧瞧,但事先说好,倘若闻竹不愿,那便多少钱都不卖。
第162页 老妈妈出了屋子,心儿自来熟地和小保聊天套消息。只听小保道闻公子是个梅花般明霜傲雪的如华男子。来这里的客人大多爱他且敬他,往日里只需在捲帘后奏一曲古琴,就有的是人为他抛掷千金。 沈宴秋听了觉得有点好笑,这家怡红院当真是古古怪怪,最赚钱的两位头牌,偏偏都不是靠卖身子赚钱的,这年头逛风月场所的人难道都只追求精神寄託了么。 听小保描述的夸张,沈宴秋开始有点担心一个什么不干都到处有人愿意为他花钱的男人,如何会愿到她的手底下做事,不由问边上的怀信道:「你说那闻竹会不会直接拒绝我?」 薄易没直接回答:「你很想要他?」 「有点。」沈宴秋分析,「虽说他是风月楼里的人,但按小保的说法,他的风评放到临安城里都算是好的,又是个清高气傲的人,挺符合我要的形象。」 薄易轻轻「嗯」了一声,宽慰道:「放心吧,他会跟你走的。」 沈宴秋不知道,轻描淡写的一句话,最后让薄易在一夜之间折损了两名安插在怡红院的大将。 …… 秦香香和闻竹确实如传言里形容的那般明艷动人、器宇不凡,但两人答应沈宴秋的场景都略显怪异。 闻竹一开始连面都没见着,就直接传话拒绝。央老妈妈传了好几次信都是一个回应,沈宴秋甚至动了亲自去说的念头,但被怀信拦住了。 最后不知怀信想了什么法子,出去了趟,没过半盏茶时间,就把闻竹请来了,并且这回应允的十分轻巧,前后态度转变截然不同。 至于秦香香,起初她在虞优那屋子里也是一直与人打太极,无论开出如何优渥的条件都不见什么反应。反而到了沈宴秋屋子,得知闻竹已经答应,呆愣片刻,便一併允了下来。 沈宴秋后来有问怀信是如何说服的闻竹,怀信一本正经地告诉她,他只是隐晦提了要面见对方的人是巨先生,闻竹便主动来了,想来也是闻名爱慕她。 沈宴秋虽然没料到自己的名头这么好用,但结果是乐见其成的。 除去撬走两位头牌,沈宴秋和虞优还另外挑了三位规矩安分的男伶女伶,将他们的卖身契赎回,把人安顿进风满楼里。 回到沈府后,沈宴秋没闲着,熬了两天夜,将剧稿全部整理了出来,包括一些场景布置、人物仪态走位的标註。 因为演出人员有限,她把原书里的配角进行了适当的删减提炼,使最后出来的内容可以控制在两个时辰内,分上下场表演完。 让心儿把稿子送去风满楼让戏角儿们熟悉,并约好五天后检验成果,沈宴秋这才宽下心休息。 太久没熬夜熬得这般狠,早饭后在院子里的鞦韆床睡到中午都没太缓过劲来。 婆婆在庖厨里做好午膳唤她,沈宴秋因为困意未过,脑子转得特别迟缓,慢半拍地应了声,盘腿在鞦韆床上静坐了好一会儿,眼神才聚焦起来。 随意趿拉上地上的鞋,准备进屋吃饭,反听院子外孩童清脆明亮的说话声渐渐靠近。 因为院子里人丁稀少,也没什么通报的下人。直到姜白和姜水跑进院子大唤一声「秋秋姐姐」,沈宴秋那根筋才绕过来,并发现自己身上的这身打扮实在不是能马上见客的样子。 而跟在姜白、姜水后头的,还有大批人马。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03-23 13:46:26~2020-04-08 18:07:2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朝川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早睡早起 79瓶;24320492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82章 沈宴秋下意识地沖树上叫了声「怀信」, 想让人下来帮自己挡挡,她好进屋重新拾掇身衣裳。 谁想唤了有两秒,都不见任何回应, 抬头望去一眼,这才发现枝丫间空荡荡的, 哪还有那道蓝衣身影。 沈宴秋有些懵,她明明记得怀信早间来时是有同自己吱过声的,她不过是睡了一个上午,怎么人就不见了。 眼看着小太子和小公主跑进院落, 外头还有大人脚步窸窣靠近的声音,沈宴秋急咧咧想往里屋退,不料小太子一边跑, 一边直接童言无忌地叫出声:「秋秋姐姐, 你看见孤跑什么呀!」 软软糯糯的嗓音,带着点焦急,偏生话语里那句不经意的「孤」字,压人一头,无法抵抗。 沈宴秋默了默, 脑壳有点疼,却又只能硬着头皮转身迎去, 脸上竭力挤出一抹不太有诚意的笑来:「宴秋见过太子殿下,公主殿下。」 余光瞥见沈群领着姜九黎走进院子,后头还跟着一大堆乱七八糟的家丁侍卫,沈宴秋默默把自己的裙角拉了拉, 盖住脚下拖拉着的鞋子,接着眼观鼻鼻观心,已经准备好了沈群一会儿的训导。 她这当儿没照镜子, 但大抵也是知道自己的样子是难登大雅之堂的。凭藉她的睡相,衣裙什么的应该不会太乱,但穿到古代那么多年,她依然没学会女子睡觉该如何才能做到像古装剧里那般保证长发顺滑不乱的。 一想到自己现下顶着一头糙毛,沈宴秋心中就止不住地涌出阵绝望。 姜白和姜水都是对礼数不拘的人,一下子也没注意到秋秋姐姐的不自在,毕竟在他们眼里秋秋姐姐怎么着都是最好看的,只是莫名瞧着对方衣裳的样式像是睡袍,髮髻也显出几分特立独行。
第163页 但出宫的兴奋胜过了旁杂的一切,两人各拉着沈宴秋的一只手,叽叽喳喳地说着话,并没多出个心眼,察觉她此刻沉重的心情。 姜白沉浸在自己的快乐世界里,迫不及待地跟人求夸奖:「秋秋姐姐,这回还是孤在太师院的考试里答了高分,皇叔才应许我们出宫来找你玩的!孤是不是表现得特别好!」 姜水想也不想地拆他台阶:「去你的吧,就你那点分数有什么可吹的,还不是我通宵给你补了好几日的功课。」 姜白恼:「皇姐……」 还是姜九黎眼尖,远在院口就瞧出了点端倪,狭了狭眼,冷不丁抬手止住了身后意欲跟上前的侍从随行们,侧身对沈群道:「既然已经把太子公主送到了,沈大人和本殿还是不必进去了吧,省得扰了两个孩子的兴致,再者本殿还有一些要事想与大人商讨。」 沈群迟疑了一下,大正午的迎来三尊大佛,他至今还有些不敢置信。无从想像宫里最受宠的两位殿下为何一进府就嚷嚷着要找自家二女。原本给人带路引来也是想藉此套近一下与三位殿下的关系,但摄政王既开口这么说了,他岂有回绝的道理。 躬身赔笑着点头应下,便抬手引人朝书房的方向移步走去。 姜九黎转身前不经意往院子里瞥了一眼,正好与试探着望来的沈宴秋交视。 姜九黎面不改色,没多停留一个眼神,只道了句「清风在院口守着」,便带着剩下的所有人走开。 沈宴秋眼看着浩浩荡荡的人群在院外停留几秒,便折返而去,回想起方才姜九黎的那个眼神,虽凉凉的没什么情绪,却让她不知联想到什么,心中涌起淡淡的异样来。 姜水说话间发现小皇叔没进来,有些奇怪纳罕,看到清风背着身在院口笔直的身形,于是屁颠屁颠地跑去问话:「清风,小皇叔人呢?」 若说旁人瞧不出自家殿下在想什么,清风自认跟在人身边那么多年,多少还是可以琢磨出几分的。 方才沈群老眼昏花弄不清状况,但他却是看的一清二楚,殿下分明是不想让姑娘当众悖了面子,才胡诌有事商谈带人离开的。 只是他实在搞不明白,殿下明明说过对姑娘无情,那这几次三番的出手相助又到底是为了什么。 思及此嘆了口气,俯身在小殿下耳边低语了一句。 姜水一点就通地瞪大了眼,拔腿跑回沈宴秋身边,拍开姜白的咸猪手,拉着秋秋姐的胳膊,问人屋子是哪间,表示自己有事让她陪自己进去一下。 话语很委婉,但意思十分了当,让沈宴秋彻底确定下来,自己此番是受了谁的忙。 ………… 小半盏茶后,沈宴秋换了身装束走出屋来,姜白原本在门边刨的连窗纸都要被他磨薄一层,气愤姐姐要与秋秋姐说什么秘密不带上他,任边上的婆婆怎么劝哄都不依。 反倒等沈宴秋真的出来了,却是蓦地小脸一红,扭头小声别扭道:「婆婆,孤饿了,带孤去用膳吧。」 全程端着点心哄小太子的婆婆顿时有些哭笑不得。 心儿帮小姐梳完髮髻一同走出屋来,她和婆婆方才一直都待在庖厨里,对外面发生的事一概不知,还是被小姐叫出来,才发现院子里多出两个白玉团似的穿着矜贵衣裳的小孩。 听小姐介绍完两位小殿下的身份,她和婆婆正欲诚惶诚恐地给人磕头,谁想太子和公主年纪虽小,但半点骄奢跋扈的脾性都没有,反而待她们异常亲近,当真是叫人受宠若惊。 姜水出宫前其实是和弟弟一起用过膳的,现下听姜白嚷饿,自己也嗅到空气中飘来的一点饭菜香,忍不住摸摸肚子,却还是极有公主包袱的没吭声。 沈宴秋瞄到她的小动作,不由觉得好笑,道:「婆婆帮忙把饭菜端到院子里吧,正好今儿天气不热,在莲花池边用膳也凉爽些。」 婆婆利索地应下,对两个小殿下肉眼可见的欢喜,脸上笑得合不拢嘴。 姜九黎是在半个时辰后重新折回的上泉苑。 原本该站在院口守卫的清风一同跑到了院子里用饭后点心,看到他进来,连忙扔掉手上的勺子,正襟危站,双手负到身后,垂眼看地面。 姜白和姜水被清风这波勐如虎的操作吓了一跳,看到是小皇叔进来,没忍住兴奋地抬手招唿道:「皇叔你快来,秋秋姐姐给我们做的红豆沙冰可好吃了,你也来尝尝!」 冰块对寻常人家来说极为奢侈,沈宴秋虽在秋府造了个地底的寒窖,但古代冰块都是冬日里保存的,那时她的秋府尚未建起来,所以现下手上不多的冰块还是之前从月霜那儿讨来的,说来还算是姜九黎的资产。 这么看来,倒有点借花献佛的意味。 姜九黎坐到桌前,对着桌上冒着冷烟的「红豆沙冰」凝了几秒,暂没发表看法。 沈宴秋摸不清他的喜好,但秉着主人家待客的精神,还是拿起桌上的空碗给人舀了一些:「沙冰解暑,红豆养颜,殿下可以试试。」 姜九黎半掀起眼皮,还是头一回听一个姑娘家同男子介绍红豆养颜的,眼梢轻扯了一下,拿勺子舀了小半勺,细尝一口。 姜白歪着脑袋,眨着圆熘熘的大眼睛,期待地看向小皇叔:「如何,秋秋姐姐的手艺是不是极好?孤从不知道冰块还可以这般拿来做食物,怕是御膳房的师傅都做不出那么好吃的东西!」
第164页 候在一旁的清风却是一脸对主子答案瞭然于胸的样子。姑娘做的东西美味不错,但自家殿下不喜甜食,用脚指头想都知道接下来要白糟蹋一碗上好的沙冰。 然而等他听到身前传来一声低越沉稳的「嗯」时,整个下巴都惊呆掉了,不敢置信地抬头看向殿下的后脑勺。 鑑于清风的反应实在过于剧烈,以至于沈宴秋都忍不住发问:「怎么了吗?」 「没事没事。」清风连忙笑嘿嘿地摇头,趁自家殿下发话前,抱起桌上自己方才没吃完的碗勺,麻熘地跑回院口继续站岗去了。 姜九黎自应了那一声「嗯」后,便再没有动勺子吃过一口,沈宴秋大抵猜到东西不合他口味,又端别的点心往他身前移了移,这才继续同小太子和小公主说话,知道两人难得出一次宫,对什么事都很新奇,于是问了下两位小殿下对下午的行程是否有安排。 姜水率先道:「我想去沂兰楼听秋秋姐姐的书!」 姜白虽不知道听的是什么书,但也马上跟屁虫地叫道:「孤也想去听书!」 沈宴秋忍俊不禁,从前同姜水在书信上往来,就知道小丫头盼这一天很久了,虽不确定下午有没有自己的场次,但现在沂兰楼的主子就坐在她旁边,此时不有底气何时有底气,是以非常爽快地直接应下了。 姜九黎似乎猜到她心里打的什么小九九,意味不明地轻瞟她一眼,却也没阻止人信口开河地保证下。 几人在院子里又小憩了一会儿,这才收整东西,准备出发。 姜白和姜水从没逛过闹市,想要徒步过去,体验一番周遭的风土人情。然而素来出行工具只有马车轿辇的摄政王殿下坚决不同意用走的,直到最后实在被两个小的撒娇折腾烦了,这才应下。 他们出行没带旁的随从,只远远跟了个清风,倘若不是姜九黎的脸色太臭,倒不失为一次愉快的出行。 经过华九街的时候,姜白姜水看到街摊上陈列的各式民间小玩意儿,顿时撒开腿,这儿碰碰,那儿摸摸,看到什么都想捣鼓两下。 沈宴秋看姜九黎兴致缺缺、爱理不理的模样,丝毫没有半点为人皇叔的责任感,只好自己带着两孩子在商铺间穿梭,买这买那。 姜九黎慢吞吞地跟在后头,看到三人在地边摊不知又看上了什么玩意儿,让摊主打包起来,竟满满一大纸袋,上前蹙眉道了一句:「别这么惯着他们,会宠坏的。」 摊主是个五六十的老婆婆,看到这漂亮精贵的一家子,没忍住笑道:「这是孩子他爹吧?孩子年纪还小,宠宠是应该的。」 姜九黎作为摄政王,虽在民间露过几次面,但百姓们对他大多行臣服礼,没几个人见过他真正的相貌,今日他又穿的是便服,所以被人误会成哪家有钱的公子爷也不足为怪。 边上姜水虽眼珠子都钉在了自己挑的那些玩具上,但还是下意识地帮忙解释道:「这是我小叔叔,不是我爹。」 摊主恍然大悟:「噢!原来是叔叔婶婶带两个孩子出来玩啊,我就说呢,看着那么年轻,不像有两个那么大娃的模样啊。」 沈宴秋:「……」 姜九黎:「……」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04-08 18:07:29~2020-05-02 11:47:0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早睡早起 26瓶;24320492 1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83章 场上的气氛一度有些尴尬, 这个不太冷的冷笑话,像是季风过境,意欲在盛夏的天里结出冰碴子来, 沈宴秋甚至怀疑自己的老寒腿都要在这凉嗖嗖的空气中復发了。 反观姜水却像是突然被摊主阿婆的话打通了任督二脉一般,眼珠子蓦地亮了亮, 接着装模作样地沖人噤声嘘了嘘:「我家小叔叔还没把婶婶追到手呢,现在只能叫姐姐!」 倘若她用开玩笑的语气大叫大闹,大伙儿还可能不放在心上,偏生她用这般跟人道秘密的口吻, 于是说者无意,听者有心—— 沈宴秋几乎瞬间相信了姜水说的话,错愕地瞪了瞪眼, 不敢置信地侧眸朝姜九黎望去。 还记得上次进宫看戏受他帮扶, 她误以为他钟意自己,最后这厮推脱说是清风擅作主张、爱慕于她,弄得她一直羞愧于自己的自恋,不过现下看来……小孩子的话更像是不会骗人的,姜九黎压根就是在偷偷暗恋自己吧!要不然哪能次次帮她那么多忙, 还放任小水管自己叫婶婶呢! 啧,这藏得倒可真够严实的啊, 每天顶着张清心寡欲的脸,暗地里却是已经算计着如何追她了。 姜九黎自己还懵着,就收到沈宴秋质疑的眼神追问,无言一瞬, 只好从根源上解决问题,反手对着姜水的脑袋就是一个爆栗,厉声道:「瞎说什么呢。」 姜白也跟着愤愤不平的小声嘟囔了句:「就是啊皇姐, 喜欢秋秋姐姐的是孤才对,哪有你这样乱牵红线的。」 姜水用食指扯了扯下眼皮,做出一张鬼脸,吐吐舌头略略道:「叔叔婶婶本来就很配!」 说着转着手上的彩色风车,一蹦一跳地跑开,小身板说不出的得意。 沈宴秋表情显得有些滞,一言难尽地看向姜九黎:「十一说的是认真的?」 姜九黎拿眼角瞥她:「这你也能信?」
第165页 不知道第几次在英明伟大摄政王殿下这处受挫的沈宴秋:「……」 摊主阿婆还以为两个小年轻是在害羞,咯咯笑道:「姑娘和公子郎才女貌,天造地设一对,也难怪你们家小侄这般欢喜。姑娘莫要再害羞了,这么俊的公子可是过了这个村,没了这个店。」 「阿婆您误会了,我们不是您想的那种关系。」沈宴秋扯着嘴角干笑了两下,也不方便和人多做解释,只好从荷包里掏出银子结帐,以尽快结束这场噩梦般的对话。 从集市走出,道上的人少上许多。 姜白一开始还有些生闷气,后来看姐姐跑在前头玩得开心,就没忍住带上自己的大风车,屁颠颠地追上前同她一起玩耍。 两个孩子像是有着用不完的精力,跑半天也丝毫不觉得累,没一会儿就绕过拐角,看不见身影。 好在前面有清风跟着,沈宴秋和姜九黎也不担心,两人双双落在后头慢悠悠地走着,中间隔着小半米的距离,看上去是一道的,但又像是井水不犯河水、各走各的。 沈宴秋心中其实挺倾向于认为某人是在口是心非的,但既然对方抵死不认,那她便做个好人,不再去拆穿。 小半条街走下来,谁也没开口主动说话。周遭的空气虽寂静了点,但却享受到了久违的惬意。 然而这样的平静没有持续多久,只听隔壁街道凭空响起一声爆响,与之伴随的是百姓的混乱惊唿,远远隔着一排商铺都能看到那个方位飘起的火煋与粉尘。 沈宴秋吓了一跳,注意到冒烟的地方正是十一和十六方才拐去的那条道,心跳顿时空了一拍。 和姜九黎几乎瞬间想到一块去,两人拔开了腿,飞快地朝那个方向疾跑而去。 沈宴秋脚下有些发软,近来秦、启两国并不太平,临安城中混迹入许多秦人,前阵子被首辅大人拿下的就有两个,今日小公主和小太子刚出宫就遇到了这样的爆破事件,让人不往那个方向深想都很难。 姜九黎本可以施展轻功直接离去,留意到沈宴秋有些不对劲的脸色,薄唇轻抿少许,隔着袖袍扣上她的手腕,带着人跑的同时,沉声宽慰道:「有清风跟着,应该不会出大事。」 沈宴秋知道这种事谁也没法给谁保证,咬咬牙,加快了步频,不想让自己成为拖累。 绕进榆水街,无数百姓正惊慌失措地往外跑,沈宴秋和姜九黎逆着人群而上,只见道上有一堆木材燃着熊熊巨火,连带边上的房屋都被火星子吞灭。 有个管事模样的人正又惊又怒地掌掴着工人,最后颓废地蹲下身来捂脸痛哭:「跟你们说过多少次拆房用的炸包要好好保管!这下子他妈的什么都没了,还伤了那么多人!别说老子了,你们在场的一个个全都活不了!」 沈宴秋来不及气喘,在呛鼻的浓烟中四顾回望,寻找姜白姜水的身影。道边有不少炸伤的路人,好在其他过路的人中已经有人开始帮忙救助。 姜九黎神情严峻,狭着眼一一扫视周围的混乱人群,最后朝一处隐匿的墙角指了指:「在那边。」 沈宴秋看清清风抱着十一、十六在安抚,松了口气的同时,还感到一阵后怕,往脸上重重揉了揉,这才强打起精神,和姜九黎一同走去。 要知道清风救下两个小殿下时,炸药包几乎是贴着头皮飘过的,倘若再慢一点点,三人就都要被当场炸成干灰。 姜白和姜水现下各坐在清风的一边胳膊,表情木讷,一手用力地箍着风车,一手紧紧攥着清风的衣领,还没从方才的惊吓中回过神来。 清风注意到他们,往前迎了两步:「殿下。姑娘。」 确定双方无恙后,姜九黎问起前因后果,清风示意了一下街道上还在痛哭的管事:「那家店铺拆迁,备了不少炸包,不过投炸药的不是那批工人,对方是直奔着两位小殿下来的,属下斗胆猜测,应该是秦克耶的人。」 沈宴秋听到秦姓以及略显异域的名字,转念联想到什么,眸光动了动。 姜九黎薄唇抿成一条线,凝着吓坏了两个小屁孩几秒,难得轻柔地摸了摸他们的脑袋,轻喃般的哄声道:「放心没事了,皇叔会帮你们报仇的。」 姜白和姜水耳鸣的厉害,好一阵子才晃过神来,看到皇叔后,饶是镇定如姜水,也没忍住哇的一声哭了起来,大叫自己害怕。 姜九黎从清风怀里接过两个小的,淡声指挥道:「先派人来救火,把那家店的管事和工人都带回去,等我晚间亲自审问。」 「是。」清风领命,不敢耽误地办事去了。 姜九黎看向边上脸色有些发白的沈宴秋,眸色如墨深邃了一瞬,声线低低道:「还能走吗?」 「嗯。」沈宴秋点点头,发出一个单音节,才发现喉间干涩的厉害。 午间从沈府出来时,是她提议的不要带护卫,倘若她当时没有那样做,对方或许怯着人多,就不敢这般轻易动手了,如今也不会害那么多人受伤。 听着耳边一道道哎哟哎哟的呻.吟叫唤声,入目的皆是乱火烧伤后的焦黑溃烂皮肤,沈宴秋莫名觉得头顶的日光眩晕的叫人难以忍受,深深闭了闭眼,方掩下心头叫嚣勐烈的内疚自愧感。 姜九黎晦暗莫测地凝着她的额心许久,轻嘆了口气,侧眸往远处望了望,已经能看到沂兰楼的檐角,道:「我们先去沂兰,等晚一点我再让月霜派马车送你回去。」
第166页 「好。」 …… 到沂兰时,月霜已经听说了榆水街爆破一事,只是没与自家主子联繫起来。直到看见两个小殿下脸上染着黑灰,趴在主子肩头抽泣地一噎一噎,这才惊觉事态不妙,连忙唤人去把郎中叫来,领他们到楼上的厢房歇息。 姜白和姜水只是受了惊吓,没受什么皮外伤,于是郎中开了两副安神药,就告退离开了。 月霜为了逗两个小殿下开心,拿了说书本给他们挑,表示他们想听什么就命底下的说书先生说什么。 姜水惊吓归惊吓,吸着鼻涕水,还是十分利落的选了巨先生那本《首辅大人的小甜甜》,月霜苦笑不得,马上下去安排。 将两个小的好吃好喝的安顿好,姜九黎领着沈宴秋去了隔壁屋子,毕竟有些事不方便当着小孩面说起。 沈宴秋还是原先那副心不在焉的样子,进屋时差点被门槛绊倒。被姜九黎扶住的那刻,心中强撑的情绪不知为何有点像是突然被人拧开阀门的如潮流水,控制不住。 她低头按着眉心深唿吸好几次,才暗自压了下来。 收回搭在姜九黎掌心的胳膊,沈宴秋为自己的失态道歉:「抱歉,如果没事的话我就先回府了……」 「沈宴秋。」姜九黎实在看不下去她这副要死不活的低迷样子,迳自打断她的话,抓住她的肩膀,不容置喙道,「秦人蓄谋已久,此番意外与你无关,剩下的一切都交由我来处理,你无需记挂在心上,听见我说的了吗?」 沈宴秋怔怔地回视他的眼睛,薄唇翕动了一下,喃喃点头道:「听见了……」 姜九黎松开手往边上走开两步,情绪也显得几分繁乱,到桌案边帮忙倒了两杯水,敛声道:「你先坐下休息,等月霜上来,我再让她送你回府。」 沈宴秋脚尖踟蹰了两下,方走到桌边,拿起水杯小口地啜饮。 半晌,她又道:「有什么地方是我能帮到的吗?」 姜九黎愣了愣,垂眼看她,沉沉道:「法定寺祈福那回,你为大启做得已经足够多了。」 沈宴秋脸上并无过多的波澜,只是握着瓷杯的指尖紧了紧:「你知道我想听的不是这个,你说……临安城的安定还能维持多久,秦国何时会向我们发动战争,而我们大启的胜算又有几分?」 大启的富强民盛一直以来都像是给众人打下的一剂强效定心丸,让人们甚至忘了这样的国土有朝一日也可能深陷战乱。近来的天灾人祸实在发生的过于诡异频繁了,秦人竟已明目张胆至此,在城中如若无人地企图杀害两位未来储君,倘若不是边境发生了什么重大变故,她无法用旁的原因来解释这百年的平衡为何会被打破。 第84章 姜九黎没想到她已经猜到这个地步, 想要粉饰太平,但这么大的谎,又不知该从何编织起。郁结许久, 沉沉吐出一口浊气,给出了一个连自己都不甘愿承认的颓败答案:「不知道。」 是的, 一切都不知道,如今敌暗我明,派去边境和暨岭的镜夜、若雨等人都没回来,虽在兵部已有一枚眼线, 但得到的绝大数情报都仅是猜测。 镇远将军是否投秦,骠骑将军可还安康,洪化一带是否沦陷……没有一个答案是明确的, 他甚至无法掌握国内到底有多少兵力是可以调遣派用的, 目前所能做的,就是以最坏的打算做出最周全的准备。 沈宴秋蹙眉不解:「什么意思。」 适时月霜刚好推门而入,姜九黎道:「月霜,去把国境图拿来。」 月霜愣了愣,迟疑地看了眼屋内的沈宴秋, 不明眼下闹的是哪出,但她左右想着把巨先生捲入其中终归有些不太好, 犹豫道:「殿下……这……」 姜九黎温声道:「去吧。」 月霜沉默,欠身退下,没过多久,拿着副羊皮卷回来, 在桌案上展开。 卷上有多处圈圈划划的红色墨迹,从褶皱的边角就能看出主人曾多次拿着它筹划标註。 羊皮卷的左上角将现今的几大势力罗列的非常清晰,沈宴秋看到兵部后头括号注写的秦字, 右眼皮没忍住轻跳了一下,接着又发现镇远将军、麒麟军后头都交叠画着的圈圈叉叉,莫名有种不祥的预感:「洪化州镇远将军的军队都阵亡了?」 镇远将军骁勇善战,承自司徒一脉,也是芊芊姐的夫君,她不敢想像这会对大启百姓造成多大的动盪不安。 月霜不忍地沖她摇摇头,低低道出了真相:「镇远将军可能叛国投秦了。」 沈宴秋瞳孔皱缩,下意识地转头看向姜九黎,想从他嘴里得到一个否定的答案。 姜九黎负手来到窗边,望着底下的河流、百姓、人家,视线悠深:「一切尚不明晰,还需等我派出的下属回报,你先别与司徒芊芊说起。」 沈宴秋张了张嘴,却有些失声说不出话来。 她记得镖旗将军也在洪化,倘若儿子投了秦,那他这个做父亲的此刻又该陷入怎样的境地。 缄默片刻,她顺着羊皮卷继续往下看,暨岭一带用红色毛笔着重标註,边上清楚列着拨出的财力、兵力。临安的国库在之前的捐赠仪式后稍有余裕,但兵力上却是因为灾区的救援亏空很大一部分。 尤其在洪化、暨岭、临安呈现三角状的情况下,倘若洪化已被秦军拿下,派往暨岭的军队又来不及支援,那么整个国都的百姓都将危在旦夕。
第167页 沈宴秋拿起茶壶接连灌了几杯水,依然难解口中的饥渴。 如果她没猜错的话,大启已经到了争分夺秒的生死时速关头,倘若姜九黎的下属没能赶在秦军出动前将情报送回,那么临安将会化作一座封闭的死城,毫无招架反击之力。即便往好的方向说,情报及时送回来了,但目前可供姜九黎调遣的棋子依然屈指可数,大启百年的基业或许真要毁尽于此。 姜九黎不疾不徐地踱回桌案边,将羊皮卷收了收,沉稳的声线格外有信服力:「放心吧,只要本殿还在一天,大启就不会亡。」 沈宴秋瞳孔微颤,半晌嘴角又扯开抹瞭然的轻笑,神情恢復为一派宁静。她双手交叠,沖人躬身行了个臣子礼,衷心道:「愿殿下千秋万代,日月同辉,庇佑子民,无所不胜。」 …… 没一会儿清风处理完榆水街的事,前来同姜九黎禀告。 月霜带沈宴秋去了两位小殿下所在的屋子,姜白姜水年纪小,忘性也大,在新奇事物的吸引下,很快就把午间的那场变故抛到了脑后,现下正趴在窗案边,聚精会神地听大堂里的说书先生讲书。 沈宴秋因为来时注意力都在别的地方,并未发现沂兰楼里悬空回形的横樑上都已挂起白色数米长的画布。 姜水指着一处道:「秋秋姐姐之前有看过这幅画您的画像吗?也不知是哪儿请来的画师,将您的背影画出了十分神韵,当真美不胜收!」 沈宴秋也有些怔,她当初交给月霜的十位说书人画像中可不包括自己那份,不由有些不解地望向月霜。 月霜笑着解释道:「前阵子琐碎杂事过多,姑娘给我出的『明星学者』的主意直到今日才正式施行开来,您的画像是我特意找主子给您补的,怎么说您也是咱沂兰楼的活字招牌……您一定没瞧出来吧,我家主子的丹青技艺可一点不比姑娘您差。不过你们二人的画派倒是截然不同,像是师出两家。」 月霜见沈宴秋一瞬不眨地凝着外头的画布,以为她是有些介意,连忙道:「因为知道姑娘不想抛头露面,是以特意让主子只画了背影,倘若姑娘不喜的话,我这就命人将画撤下来。」 「无妨。」沈宴秋抬手阻止,「就这样挺好的。」 月霜咧开嘴角,莞尔开来。 怎么说呢,方才在隔壁屋子,她觉得姑娘又给了她些许不一样的感官与印象。当看到姑娘作揖,对殿下说出那句「愿殿下千秋万代,日月同辉,庇佑子民,无所不胜」时,她胸中的激情澎湃几乎可以用震撼二字来形容。 这幅画面将会永远深刻在她的脑海里,她想,姑娘和殿下应该再也找不到比彼此更适合自己的人了…… 沈宴秋一直陪姜白姜水听完说书,这才坐上月霜帮她准备的马车,打道回府。马车外还配了四名会武功的贴身小厮,以防路上发生不测。 回到沈府,沈宴秋才发现自己的上泉苑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大变化。 沈老夫人派手下的嬷嬷送来五名家丁、五名婢女伺候她,也不知是今日几位小殿下的造访,让祖母对她这位孙女莫名生出怜爱之情,还是单纯想安插几个眼线在她身边,好摸清她与殿下的关系。总之沈宴秋回院后看到两道多出的阴阳怪气的下人,以及屋里屋外凭空冒出的、不属于自己的盆栽装饰,当即让这群人抱上东西一起滚蛋。 将人赶出后,沈宴秋让心儿和婆婆把院子里里外外重新打扫了一遍,这才松懈下紧绷的神经,「大字形」躺到床上休息。 余光瞥见帘帐外攒动的身形,沈宴秋想到什么,道:「心儿,你今日有瞧见过怀信吗?」 帘帐外的人没有直接应答,走了两步在屏风前停下,才道:「是我。」 沈宴秋听到润玉的嗓音,勐地从床上坐起身来:「怀信?你白日里都跑去哪儿了,我怎么都没找到你。」 「临时有事,看你在院子里睡得正熟,就没叫你,自行离开了。」 沈宴秋点点头,绕过屏风,到桌前给他和自己各倒了杯水,道:「那你明日有空吗?我想去将军府找将军夫人聊些话,你陪我一起吧。」 在榆水街发生的事多少让她有些担惊受怕,心儿和婆婆都不会武,只有将怀信拉在身边,她才能有少许的安全感。 薄易默了默,他这个时间过来本是想与她告假,顺便告诫她接下来几日都不要出府,以防陷入城中的混乱,但听她说完这番,原本打好的草稿尽数吞了回去,道:「有空,你想什么时辰出发。」 沈宴秋眼角轻弯:「巳时吧,你可以早点过来,在我院里一同用个早膳。」 「好。」 是夜。 姜九黎对那家拆迁店铺的管事和工人甚至没做审问,就调查得知了此番爆破事件的主使者是谁。 傅朝听命跟踪武庚烨数日,现下正候在凝辉殿的大堂里,将自己探查到的情报向主上事无巨细的禀明。 姜九黎端坐在桌案前,从头到尾不置一词,只是执着毛笔一遍又一遍的在陈年宣纸上提着字。 一笔一划遒劲有力,等傅朝话音落下时,整张宣纸上已经落满了武庚烨的名字。 姜九黎从笔架上拿了只新的干净的毛笔,在红色墨汁的砚台上来回沾了沾,却没急着动笔,转而对身后的清风道:「颜凉的人皮面具研制出来没有?」
第168页 百面书生颜凉,谁也没想到当今江湖的第一易容高手,早已归入摄政王麾下的暗夜十八骑,为他效力。 清风躬身道:「万事俱备,只等殿下发令差遣。」 姜九黎落笔,用刺眼、鲜红的红墨在纸上提下一个「杀」字,盖住纸上原本提着「武庚烨」名字的墨迹。 他将纸张揉成团,抛掷地面,轻描淡写地道了一句:「去吧。」 清风和傅朝瞬间听懂他的指令,欠了欠身,两道黑色的身影唰唰飞出了凝辉殿。 武庚烨这人,跟在司徒允文身边多年,有勇有谋,唯好色一点缺陷。 临安城大风过境的那日,颜凉正是潜在秦香香的屋里,用一夜时间,将武庚烨的样貌形态观察了个遍。他这个百面书生素来有个怪癖,倘若无法做到人形举止合一的模仿,便不会动手制作该人的人皮面具。 与此相对的,一旦他做出了某人的人皮面具,那么天下便再没人能分辨出两者之间的真真假假。 第85章 次日, 沈宴秋到将军府拜访却碰了个壁,府中的下人告知将军夫人去了城东的万圣棋斋。 沈宴秋听完有些怅惘,当初还是她提议芊芊姐学门新的技艺。一想到她现今兴高采烈的学习棋艺, 只为了将来与丈夫多些共同话题,心中就止不住的感伤。 沈宴秋和怀信走出将军府, 在前往万圣棋斋的路上,不知几次发出沉重的嘆息。 眼看着她魂不守舍,就要与过路搬运货物的板车相撞,薄易及时出手, 将她往道边揽了揽。 沈宴秋慢半拍地反应过来自己差点酿成交通事故,感激地看了怀信一眼,声音听起来正常, 却又有点虚浮没什么气力:「谢谢你啊怀信。」 薄易眼睑低垂, 定定地凝着她的发心:「在想什么。」 沈宴秋抿抿唇,像在心底里纠结了无数次,终是出声问道:「怀信,如果有一天你爱的人背家弃国,你会怎么做。」 薄易默了默, 眼底的光幽邃艰深少许,将她的这番话与她今日来找司徒芊芊的动机左右相互联繫, 瞬间一片清明:「你是不是知道了什么。」 沈宴秋怔然,与他无声相视许久,直到在他的眼神里再探不出旁的什么信息,方泄气道:「原来你也是知道的。」 她沿着街道继续往前走了几步, 许是打从心底里的信任,让她毫无间隙地直接问道:「所以你其实是摄政王的人?」 薄易不疾不徐地跟在她身后:「是也不是。」 沈宴秋疑惑:「嗯?」 薄易抬眸望了眼不远处的宫墙檐角,淡淡道:「我效忠的是大启。」 明明用的最平常的口吻, 但听到沈宴秋耳中,却是一字一句掷地有声,仿佛能掀起万丈波澜。 沈宴秋无言良久,薄易以为她是担心家国的安危,也没有问她是从哪里知道的司徒家的事,只是出声宽慰:「司徒允文的事还在探查,我们先不要庸人自扰,倘若最坏的情况真的发生了……」 薄易话梢一停,抬手在她头顶轻拍了拍:「不要怕,我会誓死守卫临安,也会保护好你。」 沈宴秋微怔,她第一次看到怀信露出这样的笑,脑袋微微偏着,嘴角向上勾起,说不出的意气风发。她写了那么多话本,却不知用什么词来形容自己此刻的心境。 她觉得现在的自己就像变成一个小孩,兄长轻拍她的脑袋做出保护的承诺,充满信服,又纯粹毫无杂质。 沈宴秋跟着笑了笑,由衷道:「我不怕的,大启有你,有摄政王,还有万千忠诚于它的子民,大启不会亡的。」 …… 两人重新走回道上,沈宴秋心中前所未有的平心静气,絮絮说道:「其实我真正担心的是芊芊姐,之前与她的几次谈心,我看得出她一直都为自己有个保家卫国的丈夫感到自豪。镇远将军降了,对大启会是一次重创,但我相信那些精忠爱国的士兵可以重振我们启国的熊威,但对芊芊姐来说,那倒下的是她的一片天,我怕她会撑不住。」 「她不会撑不住的。」薄易话语中流露出一丝微不可见的钦佩,敛声道,「司徒芊芊虽是外氏女,但她才是真正继承了司徒家意志的儿女。司徒允文若降,司徒芊芊一定会扛着司徒家的门楣,亲手斩下他的头颅,为国为家谢罪。」 沈宴秋有点惊讶于他谈起司徒芊芊时的熟稔口吻,不过知道他不愿透露自己的真实身份,所以没有继续深究追问,反道:「对了怀信,你还没同我说呢,假若你爱的人背家弃国,你会怎么做。」 薄易侧眸看了她一眼,停顿好久才给出一个答案:「诛之。」 沈宴秋正微微感慨他的大义,就听他接着又补充了一句:「再自诛。」 沈宴秋永远都不会知道,薄易曾在面对自己的父亲时就已成功做到了前半句,而这后半句,是他此情此景下为了某个特定的人才补上去的…… 到了万圣棋斋门口,沈宴秋想着怀信既与芊芊姐认识,应该不方便与她一同出面,于是道:「你在外面等我,等我见完芊芊姐再出来找你?」 薄易没逞强,环顾一周,最后指了个方位:「我就坐在那家茶馆里,你出来就能看到我。」 「好。」沈宴秋沖他摆摆手,迈过石阶,走进棋斋。 等她的身影从棋斋院墙后的竹林隐匿不见,从天而降一个身形,稳稳噹噹地落在薄易身旁,手上还抱着一摞厚厚的文书。
第169页 薄易没说话,迳自带路进了茶馆。那男子恭敬地跟在他的身后,不敢置词。 棋斋里的人很多,竹林边还有几个小孩蹲在地上玩石子,想来是家长的长辈贪棋,一同带来的。 沈宴秋寻了个端茶的小厮问了问有没有见过将军夫人,后者十分麻熘地指了个方向,道:「将军夫人在和刘老下棋呢。」 沈宴秋随之望去,那处的棋桌旁高高低低地围了许多人,在围观人品评的杂话声中,隐约能听到里头传来司徒芊芊清脆银铃的笑声。 走上前,只见司徒芊芊自信满满地执棋落子,继而双手环抱于胸,说不出的得意:「如何,刘老儿,我这新学来的棋招妙不妙?下回你再与我下棋,恐怕让我五子我也能赢了。」 被叫做刘老儿的是个非常慈祥的老人家,闻言笑啐一声,认输的把白子扔回棋钵中:「你这臭丫头,真不知道打哪儿养来的这么容易满足的性子,老头我让了你十子才赢,就整得自己多豪横似的,咱能不能再多点出息。」 司徒芊芊笑嘻嘻:「出息不出息的也要个循序渐进的过程嘛,我就当您方才那番话是在夸我的了。」 她说着从腰间掏出一把碎银,对周边观棋的人慷慨豪迈道:「本夫人今日心情好,大家下午的点心钱都由本夫人包了!」 大人小孩们顿时纷纷鼓掌叫好,热闹不已。 司徒芊芊也是这时候才看清站在人群外的熟悉倩影,眼睛亮了亮,有些意想不到,连忙推开人群迎了过去:「宴秋?你也来这里下棋?」 沈宴秋笑:「没,我是来找你玩的。」 司徒芊芊欣喜挽过她的手,嫌这里人多挤兑的慌,道:「我们换个地方说话。」 万圣棋斋是临安城里最大的棋馆,除去室内室外外的百余张棋桌,竹林里还专门设了一片区域,供累了的人喝茶吃点心休息。 司徒芊芊带她到一处桌子坐下,让小厮帮忙送些零嘴过来,开始叽叽喳喳地说起自己近日学棋的心得,眉眼张扬,雀跃不已。 沈宴秋认真倾听,在她说到有意思的地方也会跟着附和两句。 司徒芊芊说到后面不由有些口干,咕噜咕噜灌了两杯水才继续道:「哎,总之我最近棋艺大涨,要不了多久就可以出师,届时一定将我的所学所得全部传授于你!」 沈宴秋也不客气,调笑道:「那我就先谢谢师傅了。」 司徒芊芊前面自吹自擂了一大通,反听到这声「师傅」变得有些害臊,难为情地捂捂脸,扯了个旁的话题继续:「再过四个月就是年关,我家那口子今年怎么算也都该回京了,我接下来一定继续好好练练,到时候才能让他刮目相看嘿嘿。」 沈宴秋微不可见地沉默了一瞬,拿过茶杯在指尖把玩,液面随着她的倾斜来回摇摆,状若不经意地出声提起道:「对了芊芊姐,你近些时候忙吗,我最近在筹办戏班子的事,你有没有兴趣过来与我一起?」 无论司徒允文一事的结果如何,她都不希望芊芊姐接下来把太多的生活重心灌注在一个男人身上。 既然横竖的概率都是百分之五十,与其把机会押注在一个结果上,还不如从中跳脱出来,至少在眼下的时间里,只为了自己,活得开开心心,毫无芥蒂。 司徒芊芊并不知道她的用意,认真听她讲了关于戏台子的构想,瞬间勾起兴致,连追问了许多细节,不断称赞:「好啊好啊,既然是与虞少主合作,那我每日去帮你监管那帮戏角儿排练,还能在风满楼免费多蹭几顿饭!」 沈宴秋见她答应下来,心中的大石也算是落下一点。 两人又就别的事聊起几句,这时一个提着竹篮的美娇娘路过,沖不远处凉亭里头的人唤了声「段之」。 沈宴秋起先只是随意看去一眼,最后莫名觉得对方容貌有些熟悉,所以多停顿了两秒,直到低头从盘里拿了花生在手上剥时,才勐然醒悟过来,这种熟悉是源于对方与自己肖似的眉眼。 司徒芊芊其实从那姑娘走过时,就一直盯着对方的背影瞧,即便那人走进凉亭与人会合也没收回目光。 末了还悄咪咪地凑到沈宴秋耳边道:「宴秋,你之前知道段老闆的全名叫段之吗?」 沈宴秋愕然,联繫方才那女人叫的「段之」,勐地抬头望向凉亭的方向,这才发现里头背对着她坐的身形正是段老闆。 司徒芊芊没注意她神色的不对劲,只顾自己继续:「我之前就听说段老闆近来和城里一个丧偶的美妇来往很近,也是这阵子来棋斋下棋才发现,两人经常在此碰面。」 「你还真别说,这美妇长得确实漂亮,所以即便有过一个夫君,也依然入了段老闆的眼。」司徒芊芊啧啧感嘆,蓦地想到什么,道,「欸,等等,我怎么觉着那女的和宴秋你长得很像呢。」 沈宴秋心中有些五味杂陈,淡淡收回目光,平静道:「只是巧合吧。」 司徒芊芊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还是遏制不住内心的八卦猎奇:「你和段老闆共事那么多年,应该知道点内情吧?他和那美妇是真有点什么,还是纯粹误会一场?」 沈宴秋低头饮茶水,眼底晦暗不明,近月不曾去过童话镇,倒不知他已经将心上人找回来了。 半晌,她若无其事道:「段老闆喜欢过她很多年,也是为了她进的京城,旁的我就都不知道了。」
第170页 司徒芊芊惊讶地张了张嘴,似乎没料到个中内容会那么劲爆。 那美妇进了凉亭,传来絮絮的低语说话声,音线娇柔低软,惹人怜惜,也难怪那人惦记了那么多年。 沈宴秋说不上自己此刻心头具体什么感觉,她到这个世界后的第一抹情愫就是寄托在段老闆身上——一个温润如玉的男子,瑞雪天里将她从雪地里救下,悉心医治数日,这样的人让她想不动心都很难。 山海林回来后的单方面决裂其实一直让她感到自己很卑微,这些日子也刻意不去与他接触,一些必要的传话都是派心儿去童话镇代劳,说来已经好久不曾想起过他了。今日在此撞见这双璧人,她发现自己与其说是没放下,还不如说是女人骨子里想要较劲却发现自知不如人后的挫败感。 第86章 万圣棋斋经常邀请段老闆主持此处的围棋赛事, 与他一同坐在凉亭里的男人便是棋斋的幕后老闆棋远,三十不到的年纪,说话间自带一股风流神采, 充满时间岁月的沉淀。 江念走进亭子后与两人熟稔地笑聊了几句,将点心放下, 又拿起篮子里剩余的,分去给附近的客人。 约莫是经常跟段老闆成双入对的缘故,客人中有人玩笑地叫起她「段夫人」,沈宴秋不知自己出于什么心理, 特意留意了下对方的神情与反应。 看得出来,江念是个教养极好的女人,羞赧时会先用帕子掩在鼻尖以下的位置, 然后轻声细语地跟人解释起其中的误会, 言明她与段之只是要好的表兄妹。 段之,段之…… 沈宴秋听她用软糯娇哝的江南小调,一遍又一遍叫起那个名字,果然是养自一方水土的表兄妹,连周身沁出的温润清和之感都如出一辙。 沈宴秋神思飘远, 模煳想起从前心儿还与她玩笑说起,段老闆的真实名姓必能排上临安城的十大未解之谜其一, 如今看来,能叫一个女人破解的谜都不能叫做谜。 这不,她记挂猜想了三年的名字,就这么自然而然、没有任何事先准备地从这个女人的嘴里听见了。 「姑娘。」 江念脸上挂着盈盈的温柔笑意, 将盛着桂花糕的瓷盘递到沈宴秋和司徒芊芊桌前,「这是奴家做的一点点心,二位姑娘要是不介意的话, 可以尝尝。」 沈宴秋听到她以「奴家」自称时,眉梢微不可见地轻挑了一下,但还是很快尽数收敛。她表现的比自己想像的还要平静,道谢的同时,从盘子里拿过一块糕点,细尝了一口,并非常真心地夸赞道:「江小姐好手艺。」 江念讶异:「姑娘认得奴家?」 司徒芊芊闻言正打算帮忙介绍一句沈宴秋与段老闆的合作人关系,原本在凉亭里的段老闆不知什么缘故,突然迈着台阶走下,朝她们这个方向唤了声:「阿念,你帮我到……」 江念下意识回头想听清表哥说什么,却发现表哥话到一半,蓦地停顿下来,接着垂眸定定地看着她身侧的地方。 还是沈宴秋主动地打起招唿:「段老闆,好久不见。」 江念恍然大悟地「啊」了一声:「原来姑娘与我表哥相识啊。」 段老闆站在两米之外的青石板砖上,一身青衫随着林间飘过的清风微微晃动,他徐徐走上前来,先对司徒芊芊恭敬地行了个礼,这才凝着沈宴秋沉沉开口:「来学棋?」 沈宴秋笑了笑:「没,来找芊芊姐。我定性那么差,到棋斋看棋学棋恐怕一刻钟都待不住。」 段老闆也跟着扯开抹浅润好看的笑来:「连你都说自己定性差,这世间就没有定性好的人了。」 他说着想起站在边上的江念,同她介绍道:「这是我表妹,江念。」 这是段老闆第一次同沈宴秋说起这个名字,但在过去的三年里,她从书坊的伙计口中已经听过无数次。 「江小姐幸会,在下沈宴秋。」 江念眼角弯成月牙状,似乎十分欣喜:「段之你有个那么漂亮的朋友,怎么从前都不曾与我提过。」 段老闆没作答,迳自道:「阿念,我有副棋谱落在外头棋厅了,你帮我去找找。」 「噢,好。」江念点头应下,先绕回凉亭把篮子和瓷盘放了放。 棋远已经坐那儿看戏看了好久,看她进来,托着下巴挑眉示意了一下外头还在与段老闆说话的黄衣女子,啧声道:「阿念,那女的和段之什么关系?」 「表哥的朋友,姓沈。」江念解释了一句,因为还记着表哥让她去办的事,所以没和棋远多聊,走出亭子直奔棋厅。 …… 段老闆涵养地看向司徒芊芊,谦润道:「不知可否向夫人借一下宴秋。」 司徒芊芊自然没有意见,只是看向沈宴秋。 沈宴秋沉默一瞬,说实在她虽能与他在人前装得和气相熟,但却不知道在只有他们两个人时该聊些什么,指尖顺着杯沿轻抠了一下,还是站起身来:「芊芊姐,我去去就回。」 沈宴秋对棋斋的地形并不熟悉,随段老闆穿过一小片竹林,到另一处清净的院落。 段老闆率先打破沉静:「听说你与虞少主也合作了。」 沈宴秋愣了愣,反应过来他问的应该是戏台子的事。有点没料到他消息这般灵通,她才筹措几日就知晓了。虽说古代没有现代那套复杂的版权体系,什么话本改编还要遵循出版书坊的意见,但还是道:「抱歉,我应该提前与你知会一声的。」
第171页 段老闆知道她会错意了,哑然失笑道:「我不是责怪你的意思。」 他说着自然无比地抬手想要摸摸她的发心,却被沈宴秋下意识地退开一步躲了过去。 一时间空气静谧沉寂的可怕。 段老闆的指尖虚搭在空气中,白皙的肤色在日光下有点透明,手指微僵地拢了拢,过了片刻方垂下。 他侧了侧身,面向竹林,继而嘴角扯开他一贯的温和笑容,像是什么也没发生一般,清浅道:「我只是替你感到开心。可能你自己不曾注意,你过去终是无欲无求了些,仿佛对什么事都提不起太大的兴致,死气沉沉的,今日见到你,感觉变化了许多。」 段老闆转头看向她,眸底潋滟轻烁:「宴秋,你在发光。」 「你看,从前的你总是习惯妄自菲薄,但事实上只要你愿意,无论什么事你都可以做到最好。」 听书展的一票难求也好,法定寺祈福的豪赠万金也好,又或者是接下来将开办的戏班台演,他这段时间通过太多人的口,拼凑出鲜亮跳跃的她,但都不及眼下见到的耀眼。 她好像终于找到了自己想要做的事,但也好像终于不再需要他。 沈宴秋双手垂在身侧,控制不住地轻轻颤抖。 到头来,他还是这个世界上最了解她的人。他的一句认可,依然能在她的心池激起荡漾。 这个男人太温柔了,她现在相信他对她的好都是真心的,无关与江念相似的长相,因为他骨子里就是这样一个温柔的人呀,三年多的时间,他早已把她视为书坊里重要的一份子,像关心了解吴管事、吉云那样,也同样关心了解着她。 「谢谢。」 她的声音有点抖,也很轻,像是被风一吹就散。 …… 最后沈宴秋凭藉她那仅剩的一点镇定跟段老闆提出告辞离开,找到司徒芊芊后,随便捻了个身体不舒服的藉口,与她约好下次再见,便走出了棋斋。 站在棋斋门口,看着过路的人群往来,这座她已经生活了将近四年的城市突然变得有些陌生,连阳光照到身上都凉凉的没什么温度。 候在门旁的小厮看她发呆,走上前来询问:「姑娘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吗?」 沈宴秋迟钝地眨了眨眼,恍惚想起自己与怀信约了要到茶馆找他。呆愣地四处张望了一下,好像这才记忆起茶馆的位置。她平復了下心情,让自己语调听起来尽量平稳一些,同小厮道了谢,拾步朝对街的茶馆走去。 薄易坐在茶馆角落一个靠窗的位置,刚好对着棋斋大门的方向,本以为她不会那么早出来,所以一直翻看着堆积已久的公文,以致没能及时注意到她出来。 等他有所察觉时,沈宴秋不知站在一根柱子旁看了他多久。 属下注意到他的视线,接着看他将公文阖上放回桌案,无需多言,瞭然地整理起桌上的文书退下。 沈宴秋等那侍卫打扮的人离开了,这才走向怀信所在的桌子。 薄易面具下的神情微凝,正思考着要怎么跟她解释刚才这幕,就见她停在自己身前半步不到的距离,嵴背挺得笔直,自顾来了一句:「怀信,我想喝酒,你知道哪家酒楼比较好吗。」 薄易怔忪,盯着她的眼睛细量些许,眉心缓缓蹙起,却什么也没问,起身牵过她的手腕,道:「跟我来。」 广月楼。 韶玉书命下人把酒菜送进厢房,还是没忍住将好友拉到走廊上腹诽了一通:「薄易我管你叫大爷好不好,我这儿他妈是地下组织的非法拍卖楼!不是外头随处可见的酒肉茶水楼!你带你心上人私会踏青游湖的什么不可以,非跑我这儿凑热闹。你知不知道我家厨子都不会做熟食,给你整桌菜有多不容易!」 薄易有些心不在焉,他有什么办法,她从棋斋出来后情绪明显有些不对,她平日并不喝酒,印象里只有之前带心儿和婆婆去听书时贪杯喝醉过一次。方才突然让他寻间酒楼,这个时间正好赶在人多的午膳期间,别说定个厢房了,能不能在大堂找到空位都难说,他又不能让她呆在那些嘈杂混乱的地方,只好找来这处。 烦躁的想要捏捏眉心,但碍于脸上的面具没摘下,嘆了口气,把手垂下:「就当我欠你的。」 「知道就好。」韶玉书用鼻子哼了哼,这才摆摆手,「行了行了,你进去吧。看你烦归烦,但你难得追一个姑娘,这点忙兄弟还是要帮的。」 作者有话要说:  等正文结束,会给段老闆来张回忆的番外。 第87章 薄易折身重回屋里, 一股浓烈的酒香扑面而来,饶是他呆在边境闻惯了将士们喝的烧刀子,依然感到呛鼻不已, 只觉得屋子里的空气都被浸的醉醺醺的。 薄易修眉轻蹙,上前拎过沈宴秋手侧的酒罈闻了闻, 眉间皱得更深了,韶玉书这厮是不是脑子不好使,给姑娘家送酒,竟送了坛少说有三十年的女儿红, 当真以为自己大方,他会感激不成。 他将女儿红的酒塞盖上,桌上还整齐摆放着数种不同的酒, 依次看过, 最后留了瓶度数稍低的梅子酒,便把其余剩下的全部扫到一旁墙边的展柜上,好叫她碰不着。 沈宴秋手上还留着一杯,是以没太理会他做什么,只顾自己一点一点的呷着。 女儿红的后劲着实厉害, 才几滴就仿佛要烧到喉咙里去,惹得她眼泪都要飙出来了, 但依然没停下。
第172页 薄易很是无奈,居高临下地看了她一会儿,从酒案上翻开只新杯子,重新斟了杯梅子酒, 换过她手上的女儿红。 这边沈宴秋嘴唇都凑到杯沿了,谁知凭空冒出这么一出,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酒杯被人夺走, 放到离自己最远的桌对角。 她无声地瞪了怀信两秒,不甘地拿过他放在她手边的梅子酒一口饮尽,末了舌尖略带嫌弃地轻啧两下,显然不是很满意。 这也怪不得她嘴挑,任谁尝了浓郁芳香的女儿红,都会觉得青梅果酒寡淡无味的跟凉白开没什么分别。 沈宴秋沖怀信摊了摊手,语气难得有些沖:「还我。」 薄易敛眸,不赞许之意明显:「女儿红酒劲太大,你明天身子会难受的。」 沈宴秋见他不给,只好自己起身去拿。 薄易扣住她的手,低越的嗓音里沁着几不可闻的嘆息,哄声道:「秋秋,听话。」 沈宴秋被他的称唿弄得愣了愣,茫然无措地看着他眨了两下眼,手腕顺着他的力道往下垂了垂,薄唇嗫嚅翕动,过去好久才闷闷来了句:「怀信,你就让我喝这一次,我跟你保证,往后不论再怎么难过,我都不喝了。」 薄易哑然,无从探究她到棋斋后到底发生了什么,才会变成现在这幅样子。 眼底稍纵即逝地划过一丝心疼,只好纵容地应允下来,扣在她腕上的指尖松开,随她去了。 沈宴秋沖他笑了笑,但嘴角扯开的弧度并不好看,到展柜边将那坛已经开了封的女儿红拿回,给自己酒杯满上,又顿了顿看向怀信:「你要来点吗?」 薄易缄默少许,拿起一只杯子,任她帮自己倒上。 见她似乎习惯了女儿红的冲劲,开始没分寸地大口喝,极尽克制方止住拦下她的冲动,嗓子微哑地轻声道:「别只喝酒,先吃点饭菜垫垫。」 沈宴秋脸颊此刻被酒精烧得通红,嘟囔了声「不饿」,又给自己斟了一杯。 薄易沉默看她,带着点稠长的感伤。 沈宴秋丝毫不提方才发生了什么,薄易也默契地不去问,两人无言地坐着,厢房四周的窗户关得紧紧的,丝毫看不出日头到了几时,一个像是永远喝不醉,一个像是永远不会累。 直到小厮进屋帮忙补了几盏灯烛,方惊觉外头整片天都暗了下来。 沈宴秋枕着胳膊,趴伏在桌案上昏昏欲睡,两只眼睛没什么睁开的气力,就那么懒倦地半耷拉着眼皮,卷长的睫毛在眼睑投下深浅不一的阴影。 「怀信,我想喝水。」 带着点任性的语调,想来是真的喝难受了,还染上几分委屈的娇气。 桌上早已备了热水,先前倒给她时怎么也不肯喝,现下倒是自己主动叫起。 薄易感受了下水壶的温度,虽凉了点,但正好能喝。 沈宴秋还没接过杯子,就感到胃里一阵翻江倒海的吐意,几乎下意识地起身,脚下磕磕绊绊地跑进厢房的里屋。 薄易懵了懵,只听里面传来几声痛苦地干呕,瞬间心头一紧。 沈宴秋听到渐近的脚步声,来不及擦拭嘴角的污秽,大叫一声:「不准进来!」 这声命令急促又坚定,成功把薄易止在了纱帘外。 然而她的胃并没有给她太长休息的间隙,几乎在话音落下的一瞬,汹涌的吐意再次翻滚上来,画面惨烈不已。 不知过了多久,沈宴秋胃里再吐不出什么东西,基本跟废了半条命没什么差别。 单手撑着一旁的矮柜,长长吐出一口浊气,拿帕子无力地抹了抹嘴角,眼尾不可抑制地微微泛红,闭眼平復混乱的气息。 好丢脸。 沈宴秋鼻子些微发酸,不争气地想道。 就在她打算化成缩头乌龟,在里头缩上一辈子时,帘外靠近一道身影,带着小心的试探:「姑娘,我可以进来吗。」 是个女声。 怀信给她找了侍女过来。 沈宴秋吸吸鼻子,确定自己不那么失态,方出声道:「进来吧。」 里屋全是她杂秽物的气味,难闻又噁心的紧,侍女脸上没有任何异状,手上的托盘整齐摆着漱口水、盆盂和一块打湿的方巾,柔声道:「姑娘先漱漱口。」 沈宴秋哑声接过:「谢谢。」 等她清理干净,侍女贴心道:「这处交由奴婢收拾,姑娘到外头歇息吧。」 沈宴秋轻「嗯」一声,但一想到自己这么狼狈的模样要被怀信看到,步子就有些迟疑,难堪的紧。 薄易一直站在门边最远的位置,看她出来方走上前,声线紧绷的厉害:「好些了吗?」 沈宴秋垂着脑袋,自顾扯开话题,闷声道:「我想回府了。」 薄易凝了她一会儿,转身在她面前蹲了下来:「走吧,我背你回去。」 沈宴秋条件反射地往后退了一步,不自然地撇开脸:「不要,我身上很臭……」 末了发现这话说的过于埋汰自己,于是又低低加了一句给自己找回点面子:「而且我自己走得动的。」 薄易没多给她拒绝的机会,抓过她的一只胳膊,直接将人背到自己身上:「累了的话就睡一下。」 沈宴秋没来得及反应,身子就高空悬了起来,僵硬地伏在他的身上,拘谨又慌乱:「怀,怀信。」 直到薄易不容置喙地背她走出屋子,沈宴秋瞥见廊上四处往来的其他客人,这才飞快搂住他的脖子,将脸埋得死死的。
第173页 秉着慰问精神特意赶来看望好友的韶玉书远远看到这幕,惊得下巴几欲掉到地上,张了张嘴,正打算叫住薄易说句什么,谁想对方跟没看见自己似的,径直路过。 韶玉书噎了噎,没忍住望着那两道重叠在一起的背影爆了句粗口—— 艹,这特么还是他认识的薄爷吗? 他从前一定是脑子被驴踹了才会天真的以为,像薄易这样冷情的人这辈子只会把家国大义往肩上背,现在这么一看,背个姑娘家也挺和谐的嘛。 作者有话要说:  还有挺多剧情要走的,目前确定的是会有生姜和秋波的双结局。感谢在2020-05-04 23:54:18~2020-05-05 23:04:1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儿童谷雨画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88章 薄易背着沈宴秋回到上泉苑, 心儿隔老远就闻到一股浓郁的酒味,走近了才发现竟是小姐倒在怀信背上醉得不省人事,又惊又吓地连忙上前一同搀扶:「小姐这是怎么了?」 薄易听到背上传来一声不安稳的嘤咛, 似有被扰醒的趋势,不由眉间轻蹙, 神情微冷地示意心儿噤声,将人在背上轻晃了晃,再次哄睡着,这才压低音量沉声道:「你让婆婆帮忙煮碗醒酒茶送来, 我先带她回房休息。」 「啊,好。」心儿呆怔应下,望着怀信背小姐进屋的背影, 莫名觉得方才怀信说话的样子好严肃。 薄易将沈宴秋小心抱放到床上, 上身微抬,拉过一旁的薄被帮她盖好。 突然脱离怀抱的沈宴秋有些不适应,像是失去了一个温柔可靠的依附,在梦魇中不安地动了动,横空一拽, 扯过薄易的衣领往下带了带,最后将脸埋入他的颈间, 这才唿吸平稳了些。 薄易身形僵硬,保持着被她拽下的动作一动不动。 他单手撑着床沿,鼻尖能清晰地闻到她发间飘来的幽香,沁着绵长馥郁的酒意, 让今晚滴酒未沾的他也感到几分醉。感受着颈侧扑来的清浅唿吸,像是轻飘飘的羽毛,一下一下挠过, 却不带任何旖旎的色彩——她是真的睡的很安稳。 薄易深吸了口气,勉强平復下胸口的躁动。 明知是她无意识的举动,但他还是被撩拨的溃不成军,甚至连屋外心儿走近的声音都不曾察觉。 「啊!」 只听屏风旁传来一声短促的惊唿,与之伴随的是心儿手中水盆落地的脆响以及水花四溅声。 心儿原本想着端水来给小姐擦擦身子,好让人睡得安稳些,谁想进屋后会撞见这样一副景象,一时间进退维谷,想装瞎直接告退,但看看地面的一片狼藉,又觉得有些不实际,不由头痛欲绝,叫苦不迭。 沈宴秋在金属盆落地发出「噼里啪啦」响时就被惊醒了,眼睛缓顿地眨了眨,酸胀的厉害。 屋内只点了一盏烛灯,照到床梁处削弱大半,只余一点黯淡的熏光。 沈宴秋只觉得自己整个身子陷在黑暗里,身体上方的怀信逆在光影中,周身线条说不出的柔和温暖。 思绪卡顿地转了一圈,大抵理清现下的境地,攥着怀信衣领的指尖微松,吸吸鼻子,嗓音沙沙地对外头的心儿道:「心儿,你先出去一下。」 「是,小姐。」心儿松了口气,忙不迭抱起地上的水盆,掩门离开。 薄易失了禁锢,直起身来,像是什么也没发生一般,淡定绕去一旁的桌子帮她倒水。 沈宴秋自在酒楼吐了一通,酒劲已经过去大半,这时候再继续装醉有些不合时宜,索性爬起身半倚在床头,借着喝水的间隙不自然地抬眸觑怀信,想着得为自己方才的「非礼」给人一个交代,于是小声叫道:「怀信。」 「嗯?」薄易耐心地垂眸看她。 「我方才是不是……」沈宴秋绞尽脑汁地思考着措辞,最后羞愧地冒出一句,「轻薄到你了?」 薄易哑然,看她低着脑袋,耳根熏得通红的样子,无声失笑:「没,是我不小心没站稳。」 沈宴秋瘪瘪嘴,自然知晓他是在宽慰自己,她还记得自己醒来时紧拽着他衣领不放的样子。 薄易居高临下地凝着她的发心,想抬手摸摸她的脑袋,但还是控制住了,带着点询问诱哄的语气,道:「那我先走了,待会儿叫心儿进来服侍你,睡前记得喝碗醒酒茶,早点休息?」 「嗯,外面夜路很黑,你回去注意安全。」 沈宴秋点头,等人临到门边,又想到什么,将他叫住了:「对了怀信,你明日起不用再来了。」 薄易脚下空了一拍,回头望去,隔着一扇屏风,只能看到彼此模煳的轮廓。他的眼底破天荒的出现了一丝茫然的情绪,夹着不易察觉的失措,过了小半秒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什么?」 沈宴秋盘腿坐在床上,认真地望着他的方向,故作轻快道:「白日里不是有下属到茶馆找你吗?你既跟着摄政王做事,这些日子一定很忙,我不能再因为私心这般占着你不放啦。」 薄易听着她的那句「私心」,胸口微微震颤,原来她对他也有私心,就像他早初因为私心寻了藉口留在她身边。 许久,他哑声沉沉道:「我们约定的六个月还没到。」 沈宴秋笑了笑:「可是你陪在我身边的这些时候,早就值当过那三十枚金子了,况且当初还是我强自往后加的三个月,要不然算来日头也差不多了。」
第174页 薄易垂眸望着檐外倾洒进屋子的月光,无声想道,哪里差不多,明明才过去了两个月…… 敛下心头的纷杂思绪,稳声道:「明日我会派其他人来护着你,现下城内并不太平,你若出门切忌一个人,等过了这阵子,我还是你的侍卫,不在你身边的日子都不作数。我既应许了你六个月,那么少一日都不行。」 沈宴秋有些怔,想了想还是问出了心中许久的疑惑:「怀信,你为何待我这般好。」 薄易沉默片刻,道:「你于我有救命之恩。」 话音落下,房门也与之轻阖。 一道如练的身影迈过台阶,在月光下缓缓穿过院落。 薄易指尖微抬,露出面具下风华绝代的容颜。 恍惚间,竟与大启七一年那个满身是血、紧裹白色斗篷,在雪地中穿行的蹒跚身形重合在了一起。 ………… 次日,沈宴秋即便睡前喝下醒酒茶,醒来时还是一阵宿醉的痛苦不堪。 毫无食慾下,喝了两口粥,让婆婆帮忙泡杯蜂蜜水来,便去了院子里晒太阳。 莲巧清晨时就已候在屋顶护着上泉苑的周全,看到未来主子到院子里的竹藤椅坐下,想着应该打声招唿,于是纵身轻盈一跃,跳到了人跟前。 沈宴秋原本神游天外,余光里突然蹿出一抹身形,吓得捂住胸口一个哆嗦,不过还是很快反应过来,问声道:「你就是怀信唤来保护我的吧?」 莲巧愣了愣,没想到有人竟敢直唿爷的字号,但不敢在神情上表露出来,颔首恭敬道:「奴婢莲巧,姑娘日后有什么事要办,只管吩咐。」 沈宴秋有些意外怀信会派个看上去十六岁不到的小姑娘来护她,但看人方才施展轻功的样子,想来武功不差,不过让个姑娘家守在屋顶忍受夏季烈日的暴晒,未免太暴殄天物了些,于是道:「你既是怀信派来的,那便不必与我这般生疏,我屋里还有个丫鬟和婆婆,倘若渴了饿了可以直接告诉她们。平日也无需攀岩走壁的,找处阴凉的地方歇歇,只需在我有事外出的时候找得到人就成。」 「是。」莲巧点头应下,没忍住抬眸瞄了眼未来主子。 非常漂亮温婉的模样,眉眼轻弯,和气异常。她鲜少见到生得比爷还好看的人,现下姑娘素面朝天,连服饰都简约的有如清汤白面,却依然让她感到十分惊艷。 尽管主子间的关系不容她揣测,但她想起之前暗卫里那群弟兄纷纷议论的,说爷近些时候一直神出鬼没地伴在一位姑娘身边,跟在暗处的弟兄还有瞧见爷亲自背着姑娘的,左右一经联繫,不由了悟过来什么,对着姑娘的态度越发谦卑。 庭院的石桌上尚摆着前两日忘了收起的棋盘,沈宴秋如今一看到那些黑白棋子,脑海里就不受控制地浮现出段老闆青衫霁月的样子,趁那股烦闷心情尚未涌出,索性让莲巧帮忙把东西理走。 躺藤椅上阖眼小憩片刻,却怎么也睡不着。 近来发生的事情太多,让她像是回到了初来乍到的时候,不把日程安排的充实一点,就止不住的胡思乱想。 长嘆一口气,想着自己把戏台子的事交给虞优后,还不曾去探望过。 尽管眼下有些犯懒,不愿动弹,但与其关在深院里想些自己帮不上忙的家国大事,还不如出去走走。挺尸般的在藤椅上纠结了小半盏茶的时间,还是决定起身进屋梳妆换衣。 念着上回在榆水街遇到的意外,沈宴秋没敢让心儿跟着出门,带上莲巧,撑了柄遮阳的油纸伞,便朝风满楼走去。 沈宴秋不曾想过自己那么快就会和江念再次见面。 华九街上,人声鼎沸。 一辆缓步挪动的马车在沈宴秋身边停下,帘子掀起一角,露出张明眸皓齿的面容来,江念巧笑倩兮道:「沈小姐,好巧,你也是来找我表哥的吗?要不要一同到书坊里坐坐。」 沈宴秋已经很久没去过书坊了,若非遇到江念,她差点忘了童话镇也坐落在华九街上,她有些无法想像自己与江念一同出现在书坊,坊里熟识的下人们会作何反应。为了避免不必要的尴尬,婉拒道:「多谢江小姐美意,不过宴秋还有要事在身,还是有缘下次再聚吧。」 江念表情似乎有点惋惜,但也不好强求,与她道了再见,便垂下车帘,马车继续徐徐向前驶去。 童话镇就在前方百米不到的位置,沈宴秋到风满楼时,刚好看到江念下了马车,站在书坊门口。 影绰间,她看到一袭青衫从书坊里走出来,接着江念好似对那人说了句什么,便抬手朝她所在的方向指了过来。 沈宴秋仅定定看了两秒,在段老闆望过来之前,快速收了伞,领着莲巧隐入风满楼。 至于那缘不缘的,也随着夏日飘过的一道热风,在这喧闹的街头,在这漠然的交错中,彻底消散不见。 第89章 管事坐柜檯边打着算盘, 注意到门边进来两道身影,随意抬头看了眼,瞧清来人后, 赶忙哈腰迎上前去:「哟,姑娘也来了呀。方才将军夫人到访, 二爷正在内院招待,我先带您找间屋子休息一下,一会儿让二爷来找您。」 沈宴秋听到司徒芊芊来了,颇感意外地轻挑眉梢, 她们原本约的两日后戏班子考核再见,不过想想也是瞭然,芊芊姐对新鲜事物充满猎奇心, 许是按捺不住, 这才一早前来探个究竟,算来也是好事一桩。
第175页 温声道:「不了,还是麻烦管事直接带我过去找他们吧。」 管事不知沈宴秋与将军夫人相识的那层关系,不过心中牢记二爷的嘱咐,不得对姑娘的请求有任何怠慢, 是以连声应下:「好嘞,姑娘这边请。」 顺着风满楼的大堂七拐八拐, 拨开一道珠帘,宽广的场院映入眼幕。 偌大的空地上站了十数人,有的手捧书稿,振振有词地记背戏词, 有的舞着水袖,练习仪态走位,还有不少安排来客串扮演的酒楼小保, 正笑嘻嘻地相互打闹。 还是管事帮忙知会了一声:「二爷,姑娘来了。」 随着他的这声通报,院子里的人都往珠帘处望了过来,以秦香香、闻竹为首的男男女女停下手上的动作,沖她行了个欠身礼。 沈宴秋微微点头,就当做招唿过了。因为莲巧站在后头,所以沈宴秋错过了她看到秦香香与闻竹时,脸上露出的怪异神色。 虞优正坐在石桌边喝水补充体力,大太阳的天,他手上的摺扇一直扇着就没停下来过。 他鲜少对一件事上心至此,因为以往不曾接触过戏本,对这方面的事物大多都是从头学起。这几天,无论是大堂台面的新建,还是戏角儿们的幕后训演,他都是亲力亲为,不了解的地方,还专门跑去城里几家有名的戏院,向那些老闆讨教取经。 最后起早贪黑的,连家中爹娘都没见过几回面。 瞥见沈宴秋进来,连忙放下水杯,走上前用扇子给她遮头顶的太阳:「不是约的后日吗,今儿个日头烈,来的路上一定热坏了吧。」 司徒芊芊站边上,手上正耍着表演用的□□道具,瞧到这幕没忍住调侃:「哟,这还是我认识的那个虞少主、虞二爷嘛,难得见您关心伺候人。」 早初还是她跟人胡诌的宴秋是诗柳姐家远房表妹,后来虞优跑去云府提亲,这事时常被她们兰心会的姐妹们拿出来说笑。 虞优倒是坦荡,毫不遮掩,还颇为骄傲地扬扬下巴:「爷这不是正让你见识着么。」 司徒芊芊忍俊不禁,笑啐道:「那我还真是要谢谢您嘞。」 沈宴秋被他们这番打趣弄得嘴角露出些许笑意:「我从府里带了些解暑点心过来,大家都先坐下来歇息歇息吧。」 她说着示意身后的莲巧把东西拿去分发。 莲巧应声,提着篮子招唿其余人到附近的长桌,掀开保温用的棉布盖,红豆沙冰沁凉的甜香瞬间四散开来。 託管事要来碗勺,便给大家盛发。 秦香香和闻竹排在最后,莲巧给他们舀沙冰时,先是不着痕迹地瞥了眼姑娘的方向,见她正和虞少主说话,没注意这处,这才与二人小声交流:「你们不是一直安插在怡红院里做线人呢嘛,怎么改到风满楼做事了?」 秦香香努努嘴:「大抵与你出现在姑娘身边一个缘由?姑娘想办戏台,手头缺了几个角儿,爷就把我和闻竹送来了。」 莲巧咋舌:「不是吧,你俩在怡红院少说好几个年头的根基了,爷竟然让你们说断就断。」 秦香香耸耸肩,不甚在意:「爷说了,情报到哪都可以收集,府里之前还愁着找不到法子在风满楼安插眼线呢。再者……我觉得被姑娘赎走挺好的,她让我们做的事可比在怡红院里有趣多了,是吧,闻竹?」 「嗯。」闻竹淡淡应了声。 莲巧一阵感慨,别听香香姐嘴上说得轻巧,他们几个其实都心知肚明,爷这步棋走得非但弊大于利,还毫无他往日睿智形象的深思理智,估摸着也就是因为碰上姑娘,这才昏了头。 不过既是为了终生大事,倒也还是可以理解…… 莲巧这么想着,又道:「我瞧着虞少主对姑娘也有意思。咱家薄爷头一回对一个姑娘好,我们几个做下属的排面一定得跟上,不能让旁人给比了去。」 秦香香说到这个就心累:「别提了,我都觉得爷快成为做好事不留名的田螺姑娘了。姑娘不但不知晓爷的身份,连我和闻竹是爷的手下都不知情,只当我俩自愿跟来的。」 莲巧默了默,恍惚想起昨晚薄爷给她交代的保护事宜,好像是香香姐方才说的那么个状况不错。 她年纪小,对这方面不开窍也想不通,只好对在场唯一一个男性发出疑问:「闻哥,你们男人这么做都图什么呢?」 秦香香应和:「是啊,都图什么呢。」 「……」闻竹被她们这呛人的一答一合弄得有些无语。 半晌,方望着沈宴秋的方向平静道:「爷就是不图姑娘什么,所以才那么做的。」 闻竹比秦香香和莲巧年长许多,由薄老先生一手带大,跟在薄易身边也最久。当年薄易在回京求援路上重伤,疗养期间曾秘密给他一幅画,托他找人,救命恩人。 后来怡红院那日突然被薄易告知去做什么戏角儿,一开始也是百思不得其解,直到去了屋子瞧清要赎他的人,这才了悟。 莲巧和秦香香还没品过来闻竹话里说的什么意思,虞优和沈宴秋走近,几人当下止住话梢,装出一副初识生分的模样。 沈宴秋将他们赎下后,还没好好慰问过话,道:「如何,这几日在风满楼住的可还习惯?」 秦香香颔首:「多谢姑娘惦记,香香与闻竹一切安好。」 「你们二人记背的书稿内容最多,近日可能需要稍微辛苦些,倘若日后在生活上有遇到什么难题,都可与我或二爷说。」
第176页 「香香/闻竹记下了。」 沈宴秋就话本的内容又对二人指点了几句,这才让虞优带她去内楼,找风满楼的专聘乐人。 虞优走在前面引路:「我已经让他们把你的话本通读过一遍,现下写了几稿配乐,你一会儿先听听,哪儿不满意的,咱再继续往下改。」 沈宴秋应声:「好。」 走到乐伶候场的屋子,七八个人四散坐着,有在擦拭琴身的,有在调音旋钮的,举手投足间,自成一派乐人的风襟气场。 虞优拍了拍手,众人马上望来,纷纷起身作揖。 虞优拂袖让他们免去俗套规矩,向主事的要来目前已撰的几套乐谱。沈宴秋看不懂这些音律,索性让大伙儿直接演奏。 一行人抱起各自的乐器,由珠落玉盘的琵琶声切入,紧接而上的是轻快流转的笛箫,最后长琴、编钟、笙、鼓一同融进,众音齐奏,洋洋盈耳。 乐声的情绪把控十分到位,四首曲子恰好与剧情的转承启合贴合,有欢快的,有悲怆的,有宁和的,有高昂的。单听奏乐,画面感便跃然涌现在眼前,等演出后与舞台相配合,几乎可以想像最后呈现出的效果会有多么无与伦比。 别看沈宴秋平日里写写故事、卖卖话本,但追根究底就是俗人一个,现下听到心满意足的曲子,只觉得这原创能力比她现代看过的所有音乐节目都强,激动地直晃虞优袖子,嗓音按捺地低低的:「艹,二爷,你打哪儿找的大师级乐手,这奏的简直是仙乐吧!」 虞优瞳孔轻怔,还是头一回听她爆这种粗口,有点没反应过来,又觉得有些好玩,垂眸看她拽自己袖子低语的模样,心间动了动,嘴角欲勾未勾的向上轻扬。 他发现,她无论怎样,他心里好像都是欢喜的。 等乐伶们将四支曲子全部奏完,沈宴秋不吝言辞的夸奖称赞了一番,这才提出自己额外的想法打算:「我想给这齣戏另外写首主题曲,旋律朗朗上口些,主要方便在民间传唱,这样也好放售票前在城里掀一波热度。」 虞优挑挑眉:「主题曲?」这词倒有几分新鲜。 沈宴秋从袖口拿出自己事前已经写下的词:「大抵就是围绕故事脉络展开的词曲,有记忆点还要有代表性。往后大家在街头一听到这首曲儿,就能想起我们这齣戏。」 她说着把自己拟的歌词初稿递给乐伶中主事的那位:「这是我写的词,你们写曲时可以看看怎样唱起来好听方便,自行改动。」 其实沈宴秋来前都已经想好了,实在不行她就给大伙儿现场哼几句现代的古风流行曲,让乐伶「借鑑」写首差不多的。 不过方才听了他们那几曲神仙演奏,觉得还是不要多此一举,局限他们的自我创作能力。 主事拿过纸稿,一目十行的快速浏览了遍:「行,那姑娘想什么时候听成品,我担心写不出姑娘想要的那种感觉,可能需要来回多沟通改动几遍。」 「不急,我近几日人都在这儿,你们慢慢写就行了,可以先挑段写个小样,等大家听过满意,再整曲儿完善下去,也能省事不少。」 虞优却是光听前半句话了,蓦地侧眸看她:「你接下来几日都来我这儿?」 「怎么,不欢迎?」沈宴秋耸耸肩,「我借用您的场地一月只付五十金的租赁费已经够羞愧了,倘若再把剩下的事项全权交由您负责,那当真是一点脸皮都不要了。」 虞优被她的语气逗笑,虽不想她这般辛苦,但打心底还是希望能够日日见到她的。 心里这么念着,嘴上却仍是做出那副不着调的样子:「欢迎,当然欢迎。需要我明日给你铺个大红毯,夹道礼乐献花欢迎吗?」 沈宴秋笑啐着用手肘虚抵了下他的腰腹:「那倒也大可不必。」 作者有话要说:  不弃坑,不弃坑,不弃坑。重要的事说三遍。前段时间倒也不忙,主要是没有思绪,就算看着大纲也写不下去。接下来会逼自己一把,稳定日更到完结。谢谢各位不离不弃的大宝贝们的等候。感谢在2020-05-12 23:28:36~2020-06-06 17:25:2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宝宝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24320492、三青林疋 7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90章 七日后。 沈宴秋和虞优漫步华九街街头。 主题曲《须尽欢》的成曲已经制成, 因其恢宏大气的意境,独树一帜的乐派礼韵,曲子推出的第一日就在临安城掀起一阵追忆巨先生着作的妖风。连带着童话镇里《首辅大人的小甜甜》一书也一度卖到脱销, 供不应求。 在风满楼的初演奏后,虞优命人把《须尽欢》的曲谱卖给各家酒楼茶馆的曲艺人, 广泛传唱。 此外,话本真人舞台剧的消息也已放出,百姓们从前只去戏园子听过戏,但据小道消息传, 这真人舞台剧与戏班子唱戏大有不同,戏角儿们既不用打扮的浓妆艷抹,也无需捏着嗓子咿咿呀呀, 总之扑朔迷离的厉害。 几经渲染, 首映日尚未定下,就有不少达官显贵跑风满楼询问票价、预定席位,可谓造势十足。 虞优这几日忙前忙后累得够呛,原本盘算着午膳后回雅间偷睡片刻,谁知沈宴秋主动问他要不要出门四处走走, 顿时打起十二分精神,屁颠屁颠跟来了。
第177页 不过一转头看到身后满脸防备、紧跟不放的莲巧, 脸色就黑压压地沉上不少,搞不懂小姑娘新找的这名丫鬟为何会对自己抱有如此大的敌意。 沈宴秋却是心大,望着街头的盛景,全然未注意两人火光四射的龇牙较劲。 他们这一路走下来, 各家楼馆里飘出的皆是《须尽欢》的旋律,因演奏器乐不同,韵味也各有千秋。 她这主题曲面向的本是成年群体, 如今却大有一副举国人民大合唱的架势,连方才路边跑过的几个黄毛孩童,嘴上哼哼的也是曲子的简易小调。 这一幕幕的印在沈宴秋眼底,无异于一堆白花花的银两在伸手向她召唤,心情不自觉地上扬。 虞优向沈宴秋走近一步,正想同她说话,却被莲巧手疾眼快的用胳膊格挡开,还一副「少主请自重」的善意提醒神情。 虞优顿时跟吞了屎一样,表情一言难尽。他还是头一回遇到那么护主的下人,心中也是颇为服气。 最后只好隔着小半米距离对沈宴秋道:「宫里那几位已经派人找我打听了好几次消息,你有没有想过把首映日定在什么时候,倘若再不给她们回信,只怕长公主殿下一个暴脾气直接冲来把我的酒楼端了。」 沈宴秋笑,不由想起最开始长公主殿下和芸贵妃得知芊芊姐跑来为她做事的时候,两人气势汹汹地杀出皇宫赶来风满楼,想要一同帮扶。最后侍卫宫人将华九街围得水泄不通,百姓还误以为发生了什么大事。 两位尊贵的主儿在后院帮衬了几个时辰,导致大伙儿气不敢出一声,实在是把进度耽搁的厉害,这才悻悻然离开。没想到这才过去几天,又找虞优威逼利诱上了。 「放在初八如何?虽然没剩几天,但我挺喜欢八这个数的,想图个吉利。」 她最初设想的是预热时间长些,多积攒点人气,不过看现下未播先火的风靡程度,感觉早晚差别不大。再者,虞回同她说过,二爷生辰在初十,倘若首映能大获成功,也算给他博个好彩头。 「成。」虞优应道,「我回去后就让管事吩咐下去。」 两人又走了几步,沈宴秋闻到街口摊铺飘来的糍粑香,一时有些嘴馋,眼巴巴望了两眼,摸摸腰间,没带荷包,侧身道:「莲巧,你身上带银子了吗?」 不等莲巧摸出银子,虞优已经眼尖察觉上前:「你在这等着,我马上回来。」 莲巧哑然,只恨自己手慢,凭空给虞少主多了个表现的机会。 沈宴秋倒没放心上,一份糍粑值不了几个铜板,她为虞优的生辰已经备下大礼。钱这种东西,只要不是单方面受益,你来我往之下,便不存在那些有的没的旖旎色彩。 糍粑摊前排队的人有些多,一袭矜贵的红衣拄在平民布衣间格外瞩目。 沈宴秋和莲巧等在不远处,边上的首饰铺老闆娘出声吆喝了好几次,两人不胜热情,便走近看了看。 沈宴秋院里价值连城的珠宝虽多,却鲜少有能带出门的,生怕沈群、老太太瞧出端倪。所以每次在街边看到什么廉价好看物件,还是会习惯性买上一些。 不过她不曾料想,古装剧里都要演烂的老掉牙剧情有天会发生在自己身上。 「段之,你瞧瞧,这只簪子我带着好不好看?」 沈宴秋还没碰上那只合了眼缘的琉璃簪,眼前掠过一只白玉縴手,下秒盒子里的首饰已然空了。 听着耳边软侬的南方小调,沈宴秋垂着眼的神色有些僵。 莲巧以为她是不开心了,蹙眉拦身道:「这位小姐,簪子是我家姑娘先看上的,买东西也要讲究个先来后到吧。」 「啊抱歉。」江念下意识道歉,连忙将簪子放了回去,也是这时候才瞧清旁边人的模样,「沈姑娘?好巧,你也来买首饰啊。」 她说着唤身旁的男人,略为兴奋:「段之,是沈姑娘。」 沈宴秋见躲不过,浅淡地扯开嘴角笑了笑,并没有刻意与段老闆迴避视线:「就四处随便看看,江小姐若是喜欢这只簪子,无需惦记宴秋。」 江念憨憨地挠了挠额心,不好意思道:「上次与姑娘见面就想说了,江念已嫁为人妇,当不起小姐二字,你和表哥是好友,又与我年岁相仿,日后直接叫我名字就行。」 沈宴秋怔,她原以为总是撞见二人成双入对,现下应是到了心意相通的阶段才对,不想江念会当着段老闆的面直接说出自己已婚之事。这么想来,初见面时,江念也一直以「奴家」自称,仿佛对亡夫情真意切,一点都不像有要发展第二春的趋势。 沈宴秋没忍住抬眸沖段老闆看去一眼,对方眼底清明一片,并无为情所困之烦忧,不由陷入些许疑惑。 还未理出个思绪来,肩膀被人一揽,下秒就贴近某个胸膛。 虞优一手环着沈宴秋,一手拿着糍粑,在莲巧和段老闆的两相悠长视线中,硬生生撑出了两米二的气场,挑衅道:「哟,难得在书坊以外的地方看到段老闆,这是和心上人出来逛街啊?」 江念听言呛了呛,正欲解释,就听表哥道:「虞少主误会了,这是家妹江念,非我意中人。」 江念赶忙应和:「对对对。」 沈宴秋未露声色。虞优却是意味不明地轻笑一声,恍若自言自语地道:「爱而不得?看来真是你们书坊小厮说的那样。」
第178页 段老闆蹙眉:「虞少主这话是什么意思。」 虞优耸耸肩:「您觉得什么意思就什么意思吧。」 他带着沈宴秋的肩,侧了个方向,「我和秋儿还有事,先行一步,风满楼新剧初八首映,段老闆届时别忘了带『令妹』一同前来啊。」 虞优将「令妹」二字咬得极重,讽刺意味十足。 说着掰正沈宴秋的脑袋,不许她再看向那个负心汉,带人朝街道的另个方向走去。 一行人平静走出一段距离,莲巧方才受制于空气中的诡异感,一直不好下手,现下分分钟拍开虞优的咸猪手,面无表情道:「虞少主,男女授受不亲,我家姑娘尚未谈婚论嫁,莫要做出这种登徒子行径辱坏我家姑娘名声。」 虞优手背被打得火辣辣疼,跳脚道:「艹,宴秋你打哪儿找来的丫鬟,凶模凶样的还是丢府里看院门比较合适!」 莲巧一听对方把自己暗指做狗,脑门青筋突突直跳。 沈宴秋哭笑不得地将两人拦下:「莲巧,二爷是替我解围,不得无礼。」 莲巧拳头紧了紧又松开,最后妥协走出两步绕到两人后头跟着,不再吭声。 沈宴秋看虞优还在气头上,劝慰道:「莲巧年纪小,二爷莫要跟个孩子动气了。」 虞优哼哼两声,自然知道跟个小屁孩计较有失个人风度,只是道:「段老闆那人准没好心,你离他远点。前阵子沂兰楼不是晒出了你的背影画像图吗,那个江念近日一直出入童话镇,与你又有几分肖似,现下不少你的爱慕者都把她当做了你,段老闆也不曾出面解释过什么。」 沈宴秋道:「无妨。误认为是江念也好,要不然被我府里那几位长辈认出来,怕是一身麻烦。段老闆估计也是想到了这处,这才将错就错,没跟众人解释。」 虞优气,气她总是因为那个家畏首畏尾、不愿大放光彩,也气她明知与段老闆没了可能,依然信任,并与那人有着某种难以言说的默契。 弄得仿佛他的所有担心顾忌都是多余的。 舌尖不爽地磨了磨后槽牙,却无从改变什么。没好气地将糍粑往人眼前重重一递:「喏,你要的糍粑,趁热快点吃。」 沈宴秋被他臭臭的语气逗得有些好笑,眼梢微弯道:「别气啦二爷,我知道你说那些都是为了我好,不过我有我自己的考量,不会让自己吃亏的。」 虞优受不了她用这般言笑晏晏的神情看自己,再恼的火也浇得差不多灭了,眼神像被烫到般躲闪开,胡乱道:「知道了知道了,快把糍粑拿去,再不吃真要凉了。」 第91章 这场饭后散步, 沈宴秋几人一直走到城墙附近。 正算计着差不多时间回去,却见郊外千米远的地平线处冒出黑压压的行进人群。 城门口守卫的士兵显然对此毫不知情,对这突然发生的变故措手不及。 「快!拉城门!撤离百姓!」 「速向兵部大人禀报!」 嘈杂声乱中, 百姓陷入无序慌乱,挤撞推搡, 拼命往城中涌。 沈宴秋被虞优护着,但奈何正值午间城里城外百姓进出高峰期,接连被撞数下,脚步踉跄。 莲巧抬手挡开横冲直撞的百姓, 为两人辟出一条路:「虞少主,你带姑娘到那边城角无人的地方。」 退到偏僻处,虞优不放心地将沈宴秋上下细量了一遍:「有没有哪里受伤?」 「我没事。」沈宴秋安抚, 担忧地看向渐闭的城门, 「这是出什么事了,秦军攻打来了?」 虞优蹙眉,作为消息最灵通的一方商贾,自然知晓城中近来的动乱缘由,出声宽慰, 但追根究底自己也无太多底气:「有摄政王和首辅把关,应该不至于出现兵临城下还无半点风声的纰漏……」 他说着看向门口指挥的校尉:「你有没有注意, 驻守城门的本该是禁军之人,但那校尉方才喊得却是派人去通报兵部大人。」 沈宴秋脑中一闪而过沂兰楼里姜九黎给她看的那张国境图,兵部后头用红字扩写的「秦」,不由眼皮一跳。 虞优不知她在想什么, 四望几眼,今日出行未带随从,眼看变故横生, 提议道:「此处不宜久留,我们还是快点迴风满楼吧。」 「等等。」沈宴秋看守卫军中向兵部通信的士兵已经策马离开,心头越发不安,「莲巧,你飞城楼上看看,对方一共多少人马,距离城门还有多少距离。」 莲巧是薄府的人,本就不放心城中事态,当即领命,一个轻功施展,飞身于墙檐之上。 不过须臾,落地禀告:「那些人的行进步伐已停,落在八百米外的山坡处,无法判别后头还有多少人,根据行军列宽,莲巧斗胆猜测,人数逾万,只多不少。」 虞优脸色沉了沉:「可有看清他们的旗帜,或是身上的兵服穿戴,是秦军吗?」 莲巧摇摇头:「距离太远,奴婢瞧不清。」 沈宴秋愁眉不展,几经思虑,拉莲巧到一边低嘱道:「兵部的人马上就要来了,我怀疑他们跟城外的人是一伙的,其中缘由三两句难以解释清楚,我需你速回城里,想办法把现在的情形传给怀信或摄政王殿下身边的人。」 莲巧迟疑不决:「那姑娘呢。」 「我和虞少主留这里再探查一下情况,你放心,倘若有危险,我们会马上离开的。」
第179页 莲巧咬咬牙,深知事况严峻,沖人抱抱拳,扫视周边地势,下秒跳上一座墙头,转眼间,便越过几栋高楼街铺,消失不见。 虞优虽没听见沈宴秋和莲巧的对话,但大抵知道她是派莲巧回城通信去了,见她没有离开的意思,自己也不好再提。 见周围官兵开始驱赶剩余民众,抓起她的手腕跑到附近矮墙后,那里有跑走民工丢下的几辆草垛推车,正好可以做掩护。 虞优压低音量道:「我之前有听郝哥儿提过,朝廷怀疑兵部勾结秦人,也不知九黎怎么想的把城门这么重要的地带交给兵部老儿看管。」 朝廷勾心斗角,少不了因利益牵制引发的兵权相换,沈宴秋无从猜测,只希望莲巧赶得及时些,不要让事态演变成无法转变的地步。 只见天空白光乍现,临安城的另一头有数十道旗花如金蛇般窜云直上,恍若晴空霹雳。 不待沈宴秋问出口,虞优双眼轻眯,凝重地望着远处的天空,沉声道:「那是旗花,兵部召集兵马所用的信号灯。」 走马街上。 陈决策马疾驰,身后率领着府中五百精英部队,以及养在门下的数十名秦人。此外还有无数兵马铁蹄在他的旗花召唤下,正从临安城的各个方向汇聚涌来。 陈决已经近月未收到边境洪化一带的讯息,只当司徒允文受制于父子关系,至今不曾出手解决骠骑将军及其手下的麒麟军。 谁想晌午毫无预兆的受士兵通报,称敌军兵临城下,请他做出决策。 纵然不满司徒允文毫无预警的做事行径,但也只能尽可能迅速调遣手下兵马,到城门口做接应。 秦克耶骑马跟在陈决身侧,视线扫过街道两侧混乱奔跑的人群,不知为何总觉得哪处怪怪的。 秦军一路北上,需经过多座城池,但期间未掀起任何风吹草动,按常理不该如此。可倘若城门外的非他族人,他也再想不出什么旁的可能,只好把心头的怪异感暗自压下。 城中百姓不明发生何事,看到兵家浩浩荡荡的部队,吓得纷纷躲进家中,只敢躲在窗口瞧上一二。 不过半盏茶时间,陈决就率着府中精兵来到城墙下。 城门已被守卫官兵死锁,插上铁梢。 陈决挥挥手,施令道:「来人,开城门。」 守卫兵面露惊色,抱拳跪地道:「大人,万万不可,城外可都是虎视眈眈的秦兵啊!」 门边的其余士兵也跟着跪下,他们都是兵部麾下的人,如今却被主子的命令给弄煳涂了。 「放肆!」陈决怒喝一声,举起兵符,嘴上仍说着冠冕堂皇的话,「那是秦国派来与大启友好建邦的使臣,耽误两国交好的大罪你们担当的起吗!」 说着又重复一句:「来人,快开城门。」 城门边的守卫兵面面相觑两眼,终是难抵威压,上前拔下铁梢。 虞优和沈宴秋仍躲在隐蔽处。虞优咬牙,意欲冲上前,他虽不会武,但凭他们虞家在临安的百年基业,至少能与陈决周旋拖延少许时间。 沈宴秋却一把拉住虞优的胳膊:「慢着,事情好像有转圜的余地。」 虞优不解看向她。 沈宴秋指向那个正在拔铁梢的士兵,道:「我在宫里见过那个士兵,是御林军的人。二爷以为,城门口戍守的士兵换成兵部人马后,为何还会出现御林军之人?」 其实沈宴秋一开始也没认出来,只是觉得些许眼熟,但在那个守卫兵上前笃定地说出「城门外皆是虎视眈眈的秦人」一句时,才真正感到些许蹊跷。 莲巧非军中之人,在登上城墙查看后,尚知晓在未知情况下最忌说出没把握的话,可那守卫兵却径直认定了城外人的身份。 这么思考了好一会儿,她才豁然想起,她第一次进宫看戏时,十一尚骗她是禁军侍卫狄远的女儿,当时她跑到御林军的驻扎休憩点送礼,正是由这个小兄弟帮忙转交的。 虞优眉梢轻挑:「你是说……这可能是个圈套?」 沈宴秋点点头,重新屏息望向前方。 城门一点点打开,而后方因为旗花聚涌来的军列步声雷动,不一会儿便将走马街围了个水泄不通。 陈决仍然高举手中的兵符,恍若守得花开月明,嘴角掩不住的狂喜笑意:「众兵听令,一盏茶后迎来秦国使臣,全军向皇宫进发,为当今圣上献上邦交贺礼!」 话音落下,除了府内五百精兵齐应一声「是」,新赶来的士兵无一应声。陈决这才察觉出些许不对,调转马头向后望去,只见后方的士兵向两道散开,一匹白马悠悠上前。 姜九黎一身金色华服,头戴金冠,有如从天而降的神祇,一尘不染。他的眼睑微垂,轻轻睨着,恍若看什么都带了丝不屑的色彩。 座下的白马与主子一个德行,步子懒洋洋的,仿佛见惯了这种大阵仗。 姜九黎的声线浅浅凉凉的,不怒自威:「侍郎,本殿好歹还是大启的摄政王,怎么从未听起大启要与秦人交好的消息,你方才莫不是在说笑。」 陈决看到姜九黎的那刻,背后冷汗瞬间冒了出来。多年来的习惯让他一见到这个男人,便有下跪的冲动。但他没忘自己今日的使命,此刻算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姜九黎。」陈决梗着脖子直唿名讳,壮胆道,「秦军已经到城下了,看在我们那么多年君臣关系的份上,只要你现在给我下跪,我届时会让秦国将领放你一条性命。」
第180页 姜九黎嘲弄地冷笑一声,他还是头一回知道君臣关系可以这么用,不紧不慢道:「陈决,你似乎还没弄清自己现下的处境。」 他说着抬起右手,两根指尖微动,那些被旗花诏令来的士兵纷纷上前,一阵兵器出鞘的清脆声响,众兵皆拿剑直指陈府的五百精兵侍卫。 「放肆!」 因为慌张,陈决的声音走调的厉害,他重重地亮了亮手上的兵符,喝令道:「兵符在此,谁敢不听令于我!」 姜九黎嘴角的笑意还是那般目中无人。 后方的清风走上前,打开手中的白帕,呈出真正的兵符,笑眯眯道:「失礼了侍郎,令正早已大义灭亲,将真正的兵符掉包交给了殿下。」 陈决瞪大了瞳孔,不敢置信地左右翻看手中的兵符,最后涨红着张脸,愤怒掷地,咬牙切齿道:「楚雁杉这个贱女人,坏我好事。」 他说着还是稳下心神,强自挺了挺嵴背,拔高音量道:「兵符在你手中又如何,临安城里现在还剩多少兵力想必殿下比我更清楚,即便你能调遣这些士兵,你以为就能敌过秦国十万将士了吗!」 姜九黎轻笑,眼梢浓浓的讥诮,善意提醒道:「侍郎不妨回头看看,你的秦国十万将士都有谁。」 第92章 陈决看着姜九黎脸上的清冷笑意, 只觉得寒从背起,张皇失措地回头朝城门外望去。 只见「秦军十万将士」已经到了城下,为首的十四岁男童, 一身药师打扮,竟是派去暨岭救灾——暗夜十八骑之一的若雨! 而后头的黑压压人群, 除了千名返程的禁军精兵,其余皆是布衣打扮,看衣裳样式,乃附近城池百姓, 一个个手持推车,推车上架满了披着麻布的稻草人! 陈决气血攻心,难以置信地望着这幕, 手指哆嗦, 怒啐道:「姜九黎,你联合薄易一起诓我!」 早朝时,薄易上奏分明说的暨岭灾后重建进程艰难缓慢,朝廷派去的人马至少还要一个月才能帮助灾民建好灾区返还! 姜九黎还是那派云淡风轻、宠辱不惊的作风,语速悠缓道:「若非侍郎近日在堂上急于揽获兵权, 得寸进尺,本殿也没想那么早就把你解决。」 说着眸光轻狭, 眼底闪过一道凌厉的光:「来人,将陈氏一族叛党通通拿下!」 一阵兵戎抵抗的声音,秦克耶看了眼丢了魂似的陈决,暗骂「废物」, 攥起马绳,号令手下的数十名族人,洪声道:「弟兄们, 都跟我杀出去!」 「喏!」 马啼嘶鸣,场面瞬间乱做一团。 门边佯装士兵大队的百姓生怕受到波折,纷纷朝外退开。 秦人因为民风民俗,皆是骁勇善战的男儿,虽然人少,但站在外围的禁军也受限于此,难以攻击到他们,最后竟真让他们缓慢朝城门挪去。 姜九黎自然不会让他们有任何逃脱的机会,下巴微抬,清风与若雨得令后,也飞身上前,加入了打斗。 秦克耶武艺高强,但清风和若雨联手,百招下来,渐渐处于上风。 谁知城墙边有个躲在木板下的女童,因被马蹄误撞,木板落下,蓦然暴露在了视野中。 七岁的孩童,原本就强忍惧意屏息躲藏,现下被人发现,再加上周遭都是鲜血淋漓的尸体以及横冲直撞的马匹,一个没忍住,嗷嗷大哭起来。 秦克耶听到女童哭声,视线一眯,手中剑花串串,皆为杀招,不要命般的化解开清风、若雨的招式,朝女童逼去。 沈宴秋几乎来不及多想,她与二爷都不会武功,但与女童离得最近。倘若女童被秦人捉去当做人质,难免会使我军陷入被动境地。 瞥见草垛上放着的斧头,沈宴秋几乎是当机立断地提起斧柄,在秦克耶拎起女童衣领的那刻冲上前去。 「宴秋!」 「姑娘!」 虞优与赶回来的莲巧同时惊叫出声。 沈宴秋原意只是想虚晃两下,逼退秦克耶一步,给清风若雨争取时间。谁知斧起斧落,脸上一道温热的液体划过,一只断手从空中飞扬了出去。 耳边响起秦克耶撕心裂肺的嚎叫声,像勐兽的怒吼,粗犷又异常尖锐刺耳。 女童备受惊吓,整个人瘫倒在地,哭得直打哆嗦。 沈宴秋恍惚地眨了下眼,只觉得眼前蒙上一片血色,有什么东西似乎顺着脸颊滑了下来。 眼睑轻垂,看到身上的血线,似乎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脸上的黏稠液体是什么,指尖一个轻颤,斧头落地。 被砍断手的秦克耶跟疯了一样,尚拿着剑的那只手毫无章法的在空中乱舞,犹如奋起挣扎的困兽,无人可挡。接连将拦身上前的清风、若雨击飞,不再管地上的女童,剑锋指沈宴秋而去,风声凌厉。 沈宴秋脸色惨白一片,求生的本能让她踉跄着往后跑。 眼看着剑心唿啸而至,在她抬手闭眼的剎那,一道金色衣摆蹁跹而降。 沈宴秋只感到腕处一阵拉扯,便被人护到了身后,印入眼帘的是一片颀长挺拔的嵴背。 雪白的剑身流水般灵巧的在姜九黎手间舞动,剑周仿佛还能看到运转的气流波纹,绕着秦克耶的长剑削出几片剑花,硬生生扭转了强悍的剑势,使秦克耶的重心朝另一个方向斜去。 「噗。」秦克耶趔趄数步,受内力反噬,喉间一热,吐出一口闷血。以剑抵地,在路面划下长长线痕,最后还是没能撑住身形,狼狈倒地。
第181页 那只断了的胳膊无力下垂,血肉模煳,依稀还能看到其中的一截白骨,触目惊心。 秦克耶一倒,秦人以及陈府的士兵顿时如同群龙无首,束手就擒,不消一会儿,便被禁军制服。 虞优被这幕吓得唿吸都要停下,步伐不稳地跑上前,直到确认沈宴秋身上的血都是别人的,这才松了口气,同时胸口涌起一阵难言的后怕,头一次对她失言大骂:「你不要命了!你知不知道要是九黎晚来一步,你就要死了!」 沈宴秋口舌干涩的厉害,抬手僵硬地抹了把脸上的汗,看到袖口的血迹,眼神一黯,压下喉间想吐的欲望,深吸了口气,方平復下鼓跳如雷的心脏,沙哑道:「抱歉。」 姜九黎凝了她的发心一眼,淡淡移开眸光:「清风,拿壶水来,给姑娘净脸。」 清风刚抱起女童交给侍卫带下去安抚,听言领命:「是,殿下。」 沈宴秋随着这句话眼皮轻动了一下,眸底光影深浅交错,却默许了没吭声。 边上虞优话脱出口就有些后悔了,明知她才是最受惊怕的那个,自己不安慰还反出声责备。 暴躁地抓抓头髮,道歉的话堵在嗓子眼,最后只是跺跺脚,背过身让莲巧过来帮她收整。 莲巧将水淋在帕子上,帮沈宴秋擦去脸上的血污,心中止不住的自责,低低道:「莲巧来迟,差点陷姑娘于危险之境,望姑娘责罚。」 她回城报信时,起初瞧见各方兵阵,以为是兵部召来的部队,始终谨慎避开,甚至没确认带领的人实际是摄政王殿下。直到找到薄爷的人,才知今日城内部署下的密网,连忙赶回,生怕姑娘在动乱中受伤,谁想还是迟了一步。 沈宴秋拍拍她的手背:「笨莲巧,这与你有什么干系。」 她说着故作轻松道:「你就当姑娘我突然被正义沖昏了头脑,慷慨挺身,英勇就义。俗话说得好,自己想耍的帅,含着泪也得耍下去。况且大家不都安全没事呢嘛。」 沈宴秋用的词都怪怪的,莲巧虽只听了半懂,但还是被逗笑了开来。 附近的禁军正在收拾残局。一半人收押叛党与秦人,一半人则带着城外帮忙演了出戏的百姓去领工钱。 其中刚从暨岭回来的士兵风尘僕僕,面上掩不住的疲惫劳累,却仍专注地着眼于眼前的岗位。 就在大家以为事情告一段落之际,一道银铃般的笑声从天际划来,清脆如黄鹂啼啭。 一个带着面纱的白衣女子旋身落地,甚至没人看清她是何时出的手,两个按压秦克耶的士兵已然倒地。 「九黎,好久不见。」白衣女子弯着眼,笑眯眯地望着人群中最瞩目的那抹身形。 姜九黎蹙眉,神色清冷如寒霜。 「本来没想以这样的方式与你见面的。」白衣女子哀嘆一声,毫无预兆地抬脚踹了踹脚边的秦克耶,「可惜有废物太不争气。」 下秒又喜怒无常地揪起秦克耶后领的衣口,脸上露出人畜无害的眼神,一瞬不眨地看着姜九黎道:「今日我把这人带走了,你应该不会拒绝我的请求吧。」 姜九黎没应声,她便当答应了,又发出婉转悦耳的笑声:「那就谢啦!我会再回来找你的。」 说着拎起秦克耶,三两下轻功,便在空中失去踪迹。 虞优只觉得自己要疯了:「艹,九黎你在想什么呢!那个女人是谁,你竟然就这么让她把人带走了!宴秋刚断了那个秦人一只胳膊,倘若他活命回来要伤宴秋怎么办!」 姜九黎薄唇抿成一道线,任他曲解,没出声解释。 边上的清风脸色同样没好看到哪里去,惨败着脸不知道在想什么。 还是若雨出声帮忙道:「二爷,那是殿下的师妹,白芷圣女,江湖第一用毒高手。她制的毒很多连在下都没办法保证破解,倘若交起手来,损失惨重的只会是我们的人。」 虞优听言脸色沉了沉,又骂骂咧咧道:「那九黎你师傅呢,你师妹都他妈投秦叛国了,你打不过她,你师傅总打得过吧!他老人家都不管的吗!」 若雨被二爷的脑迴路惊得满脑门汗,尴尬赔笑道:「月使老前辈游歷山海河川之间,神龙不见摆尾,江湖上已经多年未有他的声迹,即便是殿下,也许久不曾与老人家取得过联繫。」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06-08 23:48:06~2020-06-09 23:56:0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24320492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93章 「照你这么说, 我们就一点办法没有,只能坐以待毙了吗?」虞优气极反笑,冷嘲道, 「行,你们抓不了她, 等本少爷回去僱佣听雪楼的杀手,自己想办法解决。」 他说着拽起沈宴秋的手腕:「宴秋,我们走!」 「虞二,你能不能不要那么冲动。」 姜九黎眉眼间染上一丝躁意, 沉声呵止:「听雪楼的人不是辛小芝的对手,惹怒了她,只会让你们更加危险。」 「本少爷冲动?」虞优像是听到天大的笑话, 嗤之以鼻道, 「你护住了你手下的安危,你现下自然是轻松不在意了!可你最后把宴秋一人陷于危险境地,你要我怎么冷静!」 场面一度沉静,空气死寂的可怕。 若雨长嘆一声,他知晓主子的心思, 同样也理解二爷的愤愤不平。若只是主子与白芷圣女单打独斗对上,胜算只高不低。可在场有着诸多将士, 大启接下来还有边境一场硬仗要打,倘若此刻中了白芷圣女的毒,自己又研制不出解救之法,那只会将大启陷入更加被动的处境。可把秦克耶放虎归山, 无异于把姑娘推入虎口,断手之仇不共戴天,谁也无法预料秦克耶復原后会做出什么样的事来。
第182页 倒是沈宴秋这个当事人颇为乐观, 安抚地拍拍虞优胳膊,开始理性地给他分析道:「我的命是殿下方才救下的,不论接下来遇到什么危险,至少给我争取到了一些应对时间。你和殿下是好兄弟,应该比我更了解他的顾虑,莫要为了我一人闹出不愉快。」 虞优听她这么说,顿时像浸了水的哑炮,千言万语到了嘴边再也发不出声,闷了闷,恨恨地别开脑袋。 姜九黎垂在身侧握着剑的手攥紧些许,笔直地凝视沈宴秋,道:「我会护你周全。」 沈宴秋笑笑,似乎只把这句话当做过场话,并未放进心里的样子。 那两名被辛小芝毒倒的侍卫被若雨带着人拉走救治,混乱总算告一段落,给人松口气的机会。 沈宴秋虽然脸上手上擦拭干净了,但衣服上的血污难免瞧着渗人。没去风满楼,并以秦克耶不会那么快派人来伤她为由,拒绝了虞优的陪同,与莲巧一同回了沈府。 莲巧一路上欲言又止,最后还是没忍住道:「姑娘莫怕,我会把此事禀告给爷,爷一定有法子护好你的。」 沈宴秋嘆了口气:「如何护我,让怀信再日日待我身边,寸步不离吗?」 莲巧语塞,一时间竟无法否认。 沈宴秋散漫地看了眼街景,像个旁观人似的不疾不徐道:「怀信既派你到我身边,自是有要务缠身,你也知道,现下启国并不太平,若因我一人耽误家国大事,那我才是真的罪恶极深。」 莲巧无法想像姑娘是用什么心态说出如此平静的话:「姑娘就不怕死吗?」 「怕啊。」沈宴秋毫无隐藏,异常坦率地道了出来。 她曾尝试着死过很多次,在最后一次快要成功的时候,却又突然不想死了。倒不是觉得有何可留恋,只是那一瞬间生命濒临结束的恐惧侵袭了她,让她后知后觉地发现,原来自己是害怕死亡本身的。于是在尽管找寻不到意义的情况下,她还是选择活了下来。 「但我不喜欢亏欠。」沈宴秋淡淡接了一句,便没再往下说了,神情悠远淡漠。 莲巧无言,虽然只和姑娘相处过短短一段时日,但此刻的姑娘给她的距离感最为遥远,怎会有人活得如此冷静自持,又孤独封闭。 良久,莲巧道:「奴婢一定竭力守卫姑娘的安全。」 沈宴秋没应声,已然有了自己的打算。 ………… 是夜。凝辉殿。 清风从殿里走出,只见宫檐上翻飞过一道衣影,抿抿唇,没发出任何动静声响,追着飞进了御花园的假山石林里。 假石边,辛小芝百无聊赖地玩着手中的白帕,等了会儿才见清风走近跟前。 她笑意盈盈的垂下手中白帕,道:「白日里未打招唿,怎么说也两年不见了,看到故人都不说些什么吗?」 清风神情压抑暗沉的厉害:「你回来做什么。」 辛小芝露出受伤的表情:「哇,小清风你也太无情了吧,亏我这些年来都有念着你……」 清风径直截过她的话梢:「你念的人是殿下吧。」 辛小芝没忸怩,脸上也没了那套虚假的笑容,耸耸肩,有一搭没一搭地把玩起腕上的银色手鍊,承认道:「不错。我来是想问问你,白日里师兄救下的女人与师兄是什么关系,他这些年可有和什么女人走近过。」 辛小芝的手鍊上有七个空铃铛,摇晃时悄无声息,但每个里头都蕴藏着奇毒,每当她做出这样的动作,便代表她起了杀心。 清风眼皮一跳,几乎面不改色地胡诌道:「只是个普通百姓,你知道的,殿下对任何子民都不会见死不救。」 「也是。」辛小芝点点头,似乎信了。 清风看她不温不火的样子,有些沉不住气:「小芝你到底想做什么,你明知道殿下有多看重江山百姓,怎么会想着投靠大秦。」 辛小芝无辜地眨眨眼:「就是因为知道他看重,所以才要这么做呀。你说我拿他爱着的千万子民做威胁,他会不会愿意纳我为妃」 「你疯了!即便你用了这种手段,殿下也不会真心爱上你!」 「那又如何。」辛小芝眸底转瞬即逝的划过一道冷光,「真心值几个钱,我只要能一直待在他身边就行了。」 清风的语气近乎哀求:「小芝,不要一错再错了。」 「你知道的,我决定的事,没有人能改变。」辛小芝慢悠悠地踱了几步路,抬手抚上他的肩,轻柔道,「清风,你待我最好了,这回也一定会帮我的对不对。」 清风别过眼,错开她的视线,声音颓废低哑:「殿下知道我喜欢你,从你回来的那刻起,便对我有了戒心。我帮不了你什么。」 辛小芝笑着弯了弯眼梢,按在他肩膀上的手异常温柔暧昧,轻轻掸了掸上头不存在的灰尘:「不会的,你跟在师兄身边那么多年,有的事,只有你能为我办到。」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06-09 23:56:00~2020-06-11 00:50:0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小偲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94章 次日。 沈宴秋到风满楼前, 先去了趟河平都庄。她前段时间为演角儿们专门画了几稿登台演出用的服装,让那边帮忙定制,算下来今日刚好出成品。
第183页 托现代画漫画积累的功底, 她古风服饰储备量丰厚,连续几十套下来花样纹路都不重复, 徐清懿拿到画稿时还惊艷钦嘆了好一会儿,询问她能否高价将底板买下,多做几件,放到市面上展售。 沈宴秋想着没什么损失, 于是就这么把舞台剧的第一系列周边敲下了。 坐着马车折返,捲帘半掀,繁华喧闹的街景印入眼帘。 昨日的动乱并未给城内百姓带来多大改变, 众人只知兵部勾结秦国, 及时被摄政王殿下察觉并扼杀在萌芽之中。百姓不断歌颂宣扬摄政王的功绩,将其当做平静生活中的一大波澜插曲,长久以来的安逸让他们不曾去考虑战争有天会真正降临。 沈宴秋作为知情人,头一回感受到自己身上作为商人的劣根性,明知有国难发生, 却仍选在这个时间节点上发国难财。 垂垂眼睑,将车帘拉上, 便不再往外看。 到了风满楼,让门边的小厮帮忙一同把马车里包装好的成衣往内院搬。 演出在即,秦香香、闻竹几人已经准备到了排演的最后阶段,节奏上有条不紊, 不慌不忙。个别记性差点的配角儿在其他人的帮衬鼓励下,现今拟练时也基本不会出现差错。 听闻姑娘给他们准备了首演的大礼,一群人兴高采烈地围聚过来。 司徒芊芊这些日子一直在这儿帮忙监制, 看到装衣裙的箱子上写的「河平都庄」字样,有些咋舌,拉着沈宴秋小声慨嘆道:「你这些衣裳花了多少钱两?我还是头一回见到有人去河平都庄这般按箱批发买衣裳的。」 沈宴秋道:「河平都庄的徐小姐是我书迷,给我削了不少价,况且大家辛苦了这么些时日,总该犒劳下。」 她还没说,若是算上徐清懿向她买底板的钱,不仅分文未出,还留有一大笔余裕。 「也是。」司徒芊芊乐呵呵地调侃,「换了我我也这样,能和巨先生攀上点关系,少赚点钱算什么。」 沈宴秋笑:「芊芊姐你可就别埋汰我了。」 两人正聊笑着,虞优身后带着十数位大汉走近了内院。 大汉们身穿红黑色的统一短衫,背手而立,一个个身形魁梧、肌肉发达,排成两列站在长廊上,面无表情的样子像樽泥塑,莫名骇人。 司徒芊芊看到这阵仗有些懵,没忍住覆到沈宴秋耳边嘀咕道:「虞二这是要作甚?带人出去踢馆?啧,也不知是城里哪家公子哥儿这么不开眼,竟得罪了咱虞少主……」 没等她腹诽完一通,虞优隔着一片绿荫,遥遥叫了声:「宴秋,你过来一下。」 司徒芊芊纳闷:「这小子怎么叫你来了,不会是想拉上你一个姑娘家去给他撑场面吧!」 沈宴秋啼笑皆非:「芊芊姐您想什么呢,您帮我把这边衣裳给大伙儿分一下,我去看看二爷找我什么事。」 司徒芊芊并不知道昨日城门口兵变一事中,沈宴秋和虞优也都参与在场。所以即便觉得奇怪,但也没有联繫多想,耸耸肩应下,便拉了莲巧,一同忙活去了。 沈宴秋来到长廊下的檐角,虞优敛眉沉声道:「我托郝哥儿帮我找了十八名打手,虽然武艺上比不过那个秦克耶,但这些人都是和我签了生死契的,真遇到危险时,一定会拼命给你争取到一线生机。」 「当然了。」虞优舔舔唇,用小心商量的语气继续道,「如果可以的话,我希望你这些日子能直接在风满楼住下,我这里至少比沈府安全……如果你怕你爹不应允,我可以让虞回帮你去说,就说她邀请你过来小住几日。」 沈宴秋失笑,拿手指指不远处的十八名壮汉:「你确定要我每日带着这么多人进进出出?秦克耶现下兴许还未查出我的身份行迹,我若是弄出那么大阵仗,岂不是明摆着告诉他我在哪儿。」 虞优默了默,发现她说的在理,嘴角绷得紧紧的,眉眼耷拉,肉眼可见的泄气。 沈宴秋看着他这样心中微暖,软声道:「二爷,我知道你是担心我,但住在风满楼极有可能把客人、小厮的安危陷于不顾,你是虞家少主,不能做出这么不负责任的事来。」 她说着非常郑重地保证道:「你放心,我不会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你别看我这样,但怎么着也算是临安城的隐形富豪之一,您以为我这么多年来就住在沈府的破院里,没给自己留点后招?」 虞优凝着她的眼睛两秒,蓦地撇开脑袋,看向别处,低低道:「你若敢把自己弄受伤,我这辈子都不会再相信你说的一句话了。」 沈宴秋怔了怔,继而莞尔一笑:「为了挽救在二爷心中的信誉,宴秋也一定会做到的。」 虞优轻嘁一声,虽知她说的不含任何深意,但就是忍不住心间微微一动,不自在地揉揉后脖颈,莫名看边上找来的打手都觉得几分碍眼,摆摆手,便把他们呵退下了。 沈宴秋没觉出他的别扭,自顾道:「其实还有一事想与二爷商讨。」 虞优认真:「你说。」 「我们之前定下,酒楼在首映日前一晚提早歇业,安排闻竹和香香他们到高台上正式拟练一次。我想着,终归是要拟练,场地也是空着,可不可以请那些刚从暨岭救灾回来的士兵以及他们的家人,到楼里免费看一场戏。」 虞优挑眉:「你想免费请他们?」 沈宴秋点点头:「秦启边境近来并不太平,谁也说不准他们此番回来修整多久就要奔赴下个战场。我们这些呆在城中享受安逸生活的人,总该为他们做点什么,哪怕让他们开心放松一晚也是好的。」
第184页 或许是因为前有她在法定寺祈福时的豪赠千金做铺垫,所以虞优此次听到她的这番话并没有感到非常意外,最后答应的也十分干脆利落:「好。我会找九黎问问,但我不确定军营能否给他们批一夜的假。」 他接任酒楼当家以来,凡事都以「利」字当头,善不善的对他这种人毫无意义可言,可他喜欢原有的生命行迹被她介入的感觉,喜欢被她改变,喜欢被她影响。 因此但凡她想做的,他都愿意陪她做。 第95章 下午, 虞优因为跑军营的关系,没在酒楼。 沈宴秋跟司徒芊芊打了声招唿,便比往常早了好些时辰, 带着莲巧离开了。 回到沈府,距离上泉苑还有几十米步程, 沈宴秋却是毫无预兆地突然停下脚步,嘴角浮起让人捉摸不透的浅淡笑意,出声道:「莲巧,你走前面带路试试。」 莲巧讶异, 院落的檐角近在眼前,不懂姑娘为何突然让她上前引路。纵使百般不解,还是颔首应声了下来:「是。」 莲巧绕到前方, 沿着卵石小道走出一段距离, 这才后知后觉地察觉出不对劲来,蹙眉四望。 「姑娘,这是怎么回事?」 莲巧茫然地扫视了一圈周围的花草树木,与先前经过的地方一模一样。 她们已经走了小半盏茶时间,却始终在上泉苑的外围徘徊打转, 没有靠近分毫。 沈宴秋满意地笑了笑,道:「你跟我来。」 莲巧压下心头的困惑, 盯着仔细观察一阵,只觉得姑娘的身形步调都有些诡异,等她晃过神,周遭的环境变换, 两人已然进了上泉苑。 「这是……」 不等莲巧将疑问脱出口,婆婆和心儿一人拿着一把铁锹地兴奋跑上前,身上长袍还沾了不少泥土的干涸印迹。 「小姐, 如何如何!我和婆婆都是按照图纸上布置的,有没有成功?」 沈宴秋笑着点点头,又道:「秋府那边布置下了吗?」 「还没呢。」婆婆解释,「老奴担心院里没人,倘若府里来人会发现破绽,所以打算等小姐回来了,再和心儿过去。」 「不急,剩余的这两天弄好就行。」沈宴秋看她们脸上都是汗,「我从风满楼带了酒菜回来,你们进屋换身衣裳,出来就可以用膳了。」 「嗯嗯!」心儿一想到风满楼的酒菜就忍不住嘴馋,脆生生应了声,积极地拿过婆婆手上的铁锹放到院角,便携着人一同进里屋去了。 沈宴秋看着屋门阖上,这才对莲巧缓声道:「现下可猜出点什么了?」 莲巧刚刚听心儿说起什么「图纸」,便大致有了想法:「姑娘在院外设了迷阵?」 沈宴秋从袖口掏出一张阵型图,递给她道:「你照着再去走一遍试试,看看这回能不能出来。」 莲巧将手上提着的食盒放到一边,接过图纸看了两眼,眸底瞬时闪起震撼欣喜的光芒,兴奋道:「莲巧听命!」 她说着充满跃跃欲试地沖沈宴秋抱了个拳,便迫不及待飞身折出了院落。 莲巧这回离开了将近一炷香时间,回来时婆婆和心儿已经在院子里的石桌上摆放好碗筷。 她将图纸折好放回沈宴秋手边,神采止不住的飞扬:「姑娘的这幅八卦阵型实在太妙了,闯入迷阵者,调用内力越深,阵型变化越复杂。我方才几次想用轻功直接越过树林,皆败下阵来。若非有破解之图,恐怕在里头绕上一年,都难以寻到出口。」 沈宴秋抬手示意她一同坐下吃饭:「你觉得我用这个阵型对付秦克耶如何。」 莲巧分析:「秦人擅蛊,不擅风水。八卦起源于中原大陆,歷史悠久。暂且不提秦克耶不通此种阵法,即便是放眼大启最厉害的那几位风水阵型师,要想破解此图,少说也需数个时辰。如此一来,即便真的碰上秦克耶,我们也大大占了先机。」 沈宴秋听她那么说,原本的五成把握,也变成了七成。届时她再往迷阵里注入迷香,未尝没有斩草除根的可能。 昨日回府她便去了富贵窝存放读者礼物的屋子。 两年前起,她就有一个署名「无名」的读者,一直给她寄些千奇百怪、且派不上用场的礼物。 之前她一直用来美白养颜、驱赶蚊虫的金疮药便是那人送的,除此外 还有种种让人乍一看难以读懂的手写典籍,其中有关风水八卦的册子分了好几个层次等级,册子的主人以异常自大的语气在边角处做了许多批註,虽有卖弄学识之嫌疑,但不得不承认对方的讲解十分通俗易懂。 她早初只摸索了中级的,在建造秋府时便套用在了府邸的园林设计上,不过后来莫名被姜九黎破解闯入,便以为没用处,扔到一边。 直到近日有性命之险,这才重新找了出来。 昨日特意隐瞒没有告诉莲巧,就是为了想在她身上验证一下。莲巧武艺不差,行事又保守稳健,既敢这么跟她保证,必定是十拿九稳。 反正她这些年没少过过死肥宅的日子,预计秦克耶的手伤少说要几日调养,等舞台剧的首映结束,她便宅在府里,筹备下本新书的内容,跟对方耗上一耗,就不信耗不赢了。 心儿和婆婆原先只是按照小姐吩咐做事,并不了解个中缘由,如今听她们你一言我一语的,彻底绕煳涂了。 「小姐,到底出什么事了,你们方才说的秦克耶又是谁?」
第185页 沈宴秋怕两人担心,挑拣着将事情说了说,只道自己在外头得罪了人,生怕报復。只字不提对方秦人的身份,她还砍断了那人的手。 总之她会把一切安排好,无论发生什么,都至少不会把心儿和婆婆的安危牵扯其中。 ———— 初七。月夜。 风满楼灯火通明。 士兵们脱下厚厚的盔甲,携妻带子,拿着入场券兴高采烈地在风满楼前排起长队。 酒楼里的大厨们天未亮就开始准备酒菜,满堂的小厮来回上菜,香味扑鼻。 等桌上的菜餚摆放好,大伙儿也差不多入了座。 酒楼里的小厮、小保、大厨们也纷纷占了两张桌子,一同用膳看戏。 左侧高台上的黑色幕布还没掀开,密不透风,莫名渲染开一股神秘的氛围,弄得大家兴致格外高昂。 最初飘来的是一阵悠扬的笛声,婉转悦耳。 这么些日子,城中百姓早已对这段旋律熟记于心,一开场便有孩童在底下大喊:「是须尽欢!是须尽欢!」 幕布缓缓向左移动,坐在最右侧的乐人们率先映入眼帘,在短短的前奏过后,众音齐奏,管弦的音律交融在一起,辉煌异常。 一首曲子奏完,高台上的景象彻底映入眼帘。 场景布置的是繁华的闹市街头,饰演京城第一才女的秦香香女扮男装,在府中侍从丫鬟的追赶下,于人群中奔跑乱窜,场面喧闹嘈杂。 顽皮的大小姐偶遇路边的一座华贵轿辇,趁人不察,便直接钻躲了进去。 马车很大,车帘尽数撩到一侧,底下的人正好可以看到里头的景象。 饰演首辅的闻竹正靠在榻上闭眼小憩,听闻动静,长眸微睁,近乎风雷电彻之势抽出佩剑,直抵秦香香眉心,嗓音清冽:「何人。」 只是想要躲避家中下人、却不想性命受胁的秦香香惶恐瞪眼,几乎一秒认怂地双手高举投降:「少侠饶命!」 …… 第一幕的剧情相较话本有些许改动,把男女主人公的戏剧冲突画面直接放在了最前面,不一会儿就引着众人,跟随台上人物的一举一动,进入情境。 沈宴秋几人在七楼的雅间,围长廊上看了几幕剧情,便回屋落座用膳。 忙了好些日子,大家都累得筋疲力尽,沈宴秋以茶代酒,依次敬了虞优和司徒芊芊一杯,感谢两人筹办期间帮她做的诸多事务。 司徒芊芊豪迈得摆摆手,一口将杯中的美酒饮尽:「这有什么,我还要好好谢谢宴秋你呢!要不是你邀我一起,我这辈子都没尝试做过这么有趣的事情!」 沈宴秋笑:「只要您不责怪我免费使用您这个劳动力就好。」 司徒芊芊说来就激动:「又不是真金白银才叫钱,你前几日送我的那盒全套周边,宫里芸姐姐、寻安姐知道后,别提有多羡慕我了呢。」 所谓周边,除了沈宴秋与河平都庄大小姐签下的服饰协定,此外还另约了手工艺人,捏出此次舞台剧所有主演的泥人塑像,作为礼盒纪念装在风满楼柜檯处售卖。给司徒芊芊的那盒是做出来的第一套成品,正式的还需几日后才在市面上流通。 沈宴秋当时没多想就给了司徒芊芊一份,现下发现疏漏,不由懊恼地轻拍了下脑袋:「是我疏忽了。正好明天的首映日寻安姐她们一併会来,我届时再给她们补上,希望她们不会怪责。」 虞优拉下沈宴秋拍自己脑袋的手,把她放到桌上,不甚在意道:「这有什么,她们白嫖的难道还有理了?」 沈宴秋和司徒芊芊相视一眼,忍俊不禁,不约而同地笑出声来。 这场演出大约持续了两个时辰,结束时外边的天都黑透了。 沈宴秋和司徒芊芊先下去与秦香香、闻竹他们慰问了一番,让他们吃完宵夜早些休息,养精蓄锐准备明晚的那场,便和大家告别,随着人潮往外走。 不知酒楼外发生了什么,人群突然堵在一处,还有不少男子纷纷下跪,一脸恭敬肃穆模样。 司徒芊芊因为开心,喝的酒有些多,神经慢半拍地没发现异样来,牵着沈宴秋的手,嘴上还叽叽喳喳地道着:「我的马车就在外面,一会儿先送你和莲巧回府……」 「咦。」司徒芊芊往外挤时,这才瞥见旁边空旷道上的白马,以及后头两列整装待发的侍卫随从。 她没将这些与自己联繫起来,朝人指了指,笑嘻嘻地覆到沈宴秋耳边道:「宴秋,难道摄政王今晚也是过来看你舞台剧的吗?」 沈宴秋脸上却有些笑不出来,她似乎从姜九黎的脸上看出了某种山雨欲来的凝重。 果不其然,清风上前,沖两人依次行了个礼,最后冲着司徒芊芊的方向道:「司徒夫人,我家殿下有要事与你言说。」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06-13 23:13:33~2020-06-16 22:24:0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早睡早起 24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96章 许是女人生来的第六感, 司徒芊芊嘴角的笑容僵了僵,仿佛预感到了会有不好的事情发生,干笑着指指自己:「是来找我的?」 清风颔首, 脸上露出晦涩抱歉的神色。 沈宴秋眼皮微跳,寻求确认般地朝不远处的姜九黎望去。
第186页 后者眼波清冷, 一如既往的沉敛、不露声色。若非发生十万火急之事,他不会挑在今夜找上这里。 像是已经确认发生了何事,沈宴秋的一颗心无限下沉,攥着司徒芊芊的手也紧了紧。 到头来一行人还是退步回到了风满楼。 围观人群众不明所以, 被姜九黎带来的皇家侍卫驱散开。 酒楼装潢的明灯彩帐还没撤下,鲜丽的场景里,门边包围水泄不通的侍卫们为其染上浓厚一墨, 空气沉重压抑。 姜九黎和司徒芊芊单独进了一间屋子, 沈宴秋候在外头,心情难以言喻。 明明一盏茶的时间前,大家还觥筹交错,谈笑风生,此刻却是变故降临, 将过往伪装出来的平静打破的丝毫不復。 虞优方才到后台安排闻竹他们下去休息,回来时才发现沈宴秋去而復返, 大堂里还多出了许多神情严肃的侍卫,问了管事才知是姜九黎的人手。 犹疑地打量四周,朝沈宴秋走近,刚巧发现站在一旁的清风, 于是问话道:「清风,你家殿下呢?」 清风眼观鼻鼻观心地秉声道:「殿下与司徒夫人进屋商讨要事去了。」 虞优讶异挑眉,不明眼下状况, 自顾调侃道:「他俩什么时候关系近到可以共处一室了?」 清风苦笑:「还请二爷一会儿莫要在夫人面前说起这样的玩笑话,司徒家已陨,镇远将军他……」 他低垂着脑袋,沉沉道出最后两个字:「叛了。」 这句话有如平地惊雷,震得一室无声。 边上始终一言不发的沈宴秋瞳孔轻颤了下,即便事前有心理准备,但听到最后通牒时,还是没忍住一阵波澜。 虞优只当自己听错了,一边扇扇子,一边干笑道:「清风你这话说的就没意思了,司徒允文和司徒老爷子一同戍守边境,有当爹的镇压,他这个做儿子的就算有贼心也没贼胆,况且城里还有个美娇娘等他,谁会这么想不开的抛国弃家。」 清风不忍道:「镇远将军爱上秦国公主,数月前便与骠骑将军决裂。如今洪化州一分为二,两军对峙,向京中传信的兵马屡被拦下。直到此番殿下察觉,派了镜夜他们前往打探。晚间镜夜刚回临安,身受重伤,将骠骑将军的书信呈给殿下后便昏迷过去,如今生死未卜。」 沈宴秋震撼,她从未想过芊芊姐的丈夫是先背叛了两人的感情再背叛的国家,这对一个女人来说,其中的打击远远大于先叛国再叛家。 虞优深吸几口气,仍是难以消化眼前这个消息,啐骂道:「司徒允文这个畜生……」 骂人的话刚脱出口,便被沈宴秋拉着胳膊阻止下了。 只见屋门打开,司徒芊芊与姜九黎一前一后地走了出来。 司徒芊芊看上去除了脸色苍白了些,还算沉静,眼睑低垂,仿佛只是喝醉了酒,变得几分寡言少语。 她走到沈宴秋跟前,扯扯嘴角:「抱歉啊宴秋,我可能没办法送你一起回府了,我还有别的地方想去一下。」 沈宴秋有些不放心她一人,欲言又止,看了眼后方的姜九黎,对方沖她点点头,只好佯装无事发生,道:「你今晚喝了不少酒,别在外面呆太晚,早点回府,然后好好睡一觉。」 「嗯。」司徒芊芊沖她笑了笑,侧身走开前,脚步停顿,终是没忍住,回身拥抱了她一下。 沈宴秋感受到司徒芊芊抱自己的手在颤抖,耳边甚至能清楚听到她克制隐忍的唿吸声。纵然心疼,却又无可奈何,只好抬手搭上她的嵴背宽慰轻拍。 司徒芊芊隔了那么几秒,便松手放开了沈宴秋,脸上已然恢復为平日那副轻松欢快的模样:「没事了,那我先走了!」 沈宴秋没拆穿她强撑出来的面具,跟着扯出抹笑,如常与她告别。 等人消失在漆黑的夜色里,这才彻底松颓下来,揉揉眉心,说不出的疲惫。 姜九黎缓步走到她身侧,宽声道:「我会派人跟在她身边,不会出事的。」 「嗯。」沈宴秋低低应了声,情绪低迷。 今晚的喜悦在这场变故下沖刷地一干二净,连周围的彩帐映入眼帘都变得刺眼,拉上莲巧和虞优告辞,便离开了酒楼。 虞优没阻拦,毕竟他自己都还没从中晃过神来。 莲巧安静地跟在沈宴秋身后,她早初跟在薄爷身边做事的时候,便对此事知晓一二,看姑娘伤心,心中也有些不好受,但那些宽慰的话由她说来只会显得苍白无力,是以只是默默陪伴,没有出声。 时间几近子时,偶有晚风吹过,街道上萧凉无比。走出几步,连人家的灯火都黯淡下来。 只听身后由远及近地传来一阵窸窣轻响,不等回头,就见月光下一匹毛色如雪的白马高扬马蹄,嘘地一声在身侧停了下来。 如练的月色里,姜九黎居高临下地沖沈宴秋伸出手,言简意赅道:「上马。」 沈宴秋默了默,再看看后头的皇家侍卫队列,没反应过来:「……嗯?」 姜九黎以为她是不愿意,烦躁地轻扯眉梢:「或者你自己会骑马?」 他说着抬手,命令清风下马,让出马匹来。 「不,不是……」沈宴秋打断,被姜九黎这齣弄得都忘了原先还沉浸在悲伤的情绪里,试图缕清思绪道,「殿下让我上马是要作甚?天色已晚,您还是早些回宫歇息吧。」
第187页 「送你回府。」 姜九黎不自然地别开眼,继续道:「秦克耶这些日子应该就会找上门来,其实你跟在我身边最安全,你若愿意的话,今晚与我回宫也是可以的。」 沈宴秋惊得呛了呛:「多谢殿下好意,不过宴秋一人应付的过来,就不劳烦您了。」 姜九黎蹙眉轻嗤:「你靠什么应付的过来,就靠这个会点三脚猫功夫的小丫鬟?」 突然中枪的莲巧:「……」 行吧,被古往今来第一人的摄政王殿下说做三脚猫功夫,似乎也还可以承受得过来。 莫名被人看扁了的沈宴秋顿时没好气,于是换了种阴阳怪气的语调道:「那您又靠什么护我周全,上回陷我于危险境地的可是殿下您。」 姜九黎狭着眼,舌尖不动声色地抵了抵后槽牙,神情有些一言难尽。 就在沈宴秋以为他要恼羞成怒、大下杀手时,却见姜九黎不耐地轻啧一声,竟是翻身下马,妥协道:「你不必说这些话来气我,我说了会护你周全,便一定会做到。你既不会骑马,又不愿与我共乘,那就徒步回去吧。」 说着自顾上前带路,像是默认她答应下来。 清风看主子走开,沖沈宴秋比了个「请」的手势,后方的数十位皇家侍卫也一同躬身,以示恭请。 沈宴秋倍感压力,抚抚额梢,只好硬着头皮跟了上去。 漆黑的夜路突然多了那么多人同行,沈宴秋不得不承认确实让人感到「安心」许多—— 沿街许多睡下的人家,听到街道上的动静,纷纷点亮烛火,隔着窗纸偷偷往外探视。 到头来,大半座城池的灯火都亮了,亮如白昼,夜路清晰,可谓前所未有。 沈宴秋暗暗挖苦:「殿下不觉得此举极有扰民之嫌吗。」 姜九黎凉凉瞥她:「是你不愿与本殿回宫,若是走了官道,岂会有现下这般困扰。」 沈宴秋凝噎,竟发现自己无力反驳,只好发挥那套胡搅蛮缠的耍嘴皮功夫:「您这是把罪责推到我头上来了?从古至今,男子与女子说话素来只有『是是是』、『好好好』,以及『我错了』,殿下你到底懂不懂与姑娘家的相处之道。」 姜九黎默了默,似乎在认真考量她这番话的可信度,半晌,三分试探两分古怪五分拘谨地干巴巴来了句:「是,是是,好,好好,我错了。」 话音一落,方圆十米的人马陷入可怕的沉寂,下秒均没能憋住笑意,响起此起彼伏的怪异笑声。 沈宴秋没想到姜九黎那么好唬,晚间的阴霾一扫而尽,笑得肩膀一抖一抖。 姜九黎被人取笑,脸色一下子黑了下来,眼刀向后刮去,包括清风在内的侍卫们顿时惊吓得挺直了身板,屏息收腹,强收嘴角,好不辛苦。 沈宴秋笑得肚子都疼了,不自觉间与姜九黎走近了距离,以「哥俩好」的姿势搭上他的肩头:「不是我吹,殿下若能把我方才说的那番话言行合一地贯彻到生活中,定能当选大启第一贤夫的位置。」 姜九黎面无表情地垂眸睨她,冷呵道:「我是贤夫,那你呢,贤妻吗?」 沈宴秋嘴角弧度一秒收敛,惊恐地抱着胳膊,退开数步:「您心悦我是事实不错,可我还没答允你,您当着这么多人的面直接谈论起贤夫贤妻的事,恐怕有些不妥吧。」 清风、莲巧以及一众皇家侍卫:「!!!」 姜九黎几乎咬牙切齿地一字一句道:「沈宴秋,谁与你说的我心悦于你!」 沈宴秋一脸「难道不是吗」的神情,理所当然道:「您都让十一管我叫小婶婶了,这还不算心悦?」 第97章 众人大跌眼镜, 姑娘口中所说的「十一」必定是指当今的公主殿下,既然连公主殿下都管人叫「小婶婶」了,岂不代表这桩婚事板上钉钉? 一时间素来以纪律严明着世的皇家侍卫队一阵躁动, 响起不少起闹声响。 莲巧仰头望天,表示自己的内心有些惆怅。前有一位虞少主虎视眈眈, 后又凭空冒出位摄政王殿下,姑娘这么受欢迎,她家薄爷的情路可真不是一般的坎坷哟。 姜九黎脸上鲜少露出这么明显的喜怒情绪过,像揪兔子似的提过沈宴秋:「小孩子说的话你也信?我以为这件事我们当场就达成共识了。」 沈宴秋被他抓着领子, 有些不舒服的挣了挣,嘀咕道:「小孩子说话才是直言不讳,哪像大人似的, 成日只知道口是心非……」 姜九黎眯了眯眼, 气极反笑:「你觉得本殿是在口是心非?」 他嗤笑着舌尖抵了下腮帮子:「还真是自信了得啊,沈小姐。」 听出浓厚讽刺意味的沈宴秋:「……」 姜九黎淡定从容地松开了她的后衣领,掸掸袖子,反将一军道:「不过你这话倒是点醒了本殿。既然你不愿乖乖跟本殿回宫,或许本殿可以试着向沈府下聘书, 将你八抬大轿迎娶回去,等哪日将秦克耶除去、了无后患了, 再与你和离,也算合了你的心意,向人吹嘘本殿对你的『口、是、心、非』?」 向来自诩恋爱军师、在话本中运筹帷幄的沈宴秋,此刻脑迴路变得格外新奇, 丝毫没听出姜九黎是反讽想要噁心她,匪夷所思道:「……您现在除了一心想要保护我,连八抬大轿迎娶我都考虑下了?真有那么倾心于我, 心急至此?」
第188页 姜九黎脚步蓦地一顿,继而失笑出声,竟也不觉得气了:「你脑子是用浆煳砌的吗?本殿倾不倾心于你自己没点数?反话听不懂,还想要本殿说的多清楚,嗯?」 沈宴秋瞪他,明明是最恼人的话,偏生某人说话时慢条斯理,最后的「嗯」字尾腔悠悠上扬,好整以暇,仿佛羽毛在人心尖拨过,当真有丝心动。 姜九黎对她几次出手相助,再加上十一的那句「小婶婶」,是人都会认为他钟意自己。但现下又听他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不顾她姑娘家的脸面,说出如此毒舌的话来,不由有些气恼。 提起裙摆虚踹了他脚脖子一下,恶狠狠地覆人耳边道:「那最好祝愿殿下永远都别倾心于我,要不然沖您今天的话,我也不会答允你的!」 说着气势十足地扭开脑袋:「莲巧,我们走!」 姜九黎呆拄在原地,眸底闪着愣怔的光,一时有些反应不及。 脚脖子处说不上疼痛,但触感十分清晰。 他方才这是…… 被人踹了? 后头的侍卫队们暗叫糟糕,连忙低头假装没看见这幕,只觉得一阵心惊胆战,姑娘的胆子未免也忒大了些。 沈宴秋自然知道自己踹了当今摄政王殿下大概率没有好果子吃,所以叫上莲巧,便小跑着朝不远处的沈府跑去。 好不容易迈进大门门槛,以为自己安全了,谁想没走远两步,就听后头清风向守门侍卫说了身份,和姜九黎一道进来。 沈宴秋惊,充满防备地回身道:「我已经到府了,您还跟来做什么!」 姜九黎神色平淡,似乎并没有对方才的事记仇,只道了六个字:「善始善终,不懂?」 说着便目中无人地越过她,不疾不徐,迳自朝上泉苑走去。 「……」沈宴秋很想问他怎么个「终」法,是把她送到院落就走呢,还是要留宿下来。 不过在老虎鼻子面前摸鬍鬚的行为做上一次就足够了,正好她也可以藉此试验一下,以摄政王的功力,能否破解她在上泉苑设下的迷阵。是以瘪瘪嘴,没再吭声,跟了上去。 沈宴秋一路刻意走在稍稍靠后的位置,想看姜九黎什么时候能觉察出不对劲来。 因为夜色昏暗,又有树影遮挡月光,始终瞧不分明他脸上的神情。 半晌,倒是清风率先开鞘,蓦地挡身上前,警惕地望着四周鬼影婆娑的树林,低低道:「殿下,有蹊跷。」 姜九黎淡淡应了声「嗯」,像是早已察觉,不见丝毫慌乱,来回踱了几步,眉眼沉敛从容。 片刻后,右臂轻抬,夹住一片空中飘落的绿叶。 沈宴秋还未看清他是如何动的手,只听空气中传来几下石子被击中的声音,紧接着八卦阵被破,四周变化的地形瞬间恢復为原样。 沈宴秋:「……」 心中有句脏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气唿唿地阔步上前,蹲身将被姜九黎打散的阵法石子重新按照记忆拼放好。 她觉得姜九黎一定克自己,要不然她那些胸有成竹的筹码在他面前怎么就无一例外地全部败下阵来。 「你这八卦阵从哪学的?」姜九黎负手走到沈宴秋身边,垂眸看她。 沈宴秋没好气,挪了块地继续摆砌石头:「要你管。」 她本以为姜九黎最厉害也不过是花上一个时辰走出迷阵,谁知道这人逆天的直接把她的阵法强拆了!甚至没花上两分钟时间!天这么黑,这人眼睛里是安装了灯泡吗!这么小的石子都能看见! 「等等……」沈宴秋脑海里倏地闪过一道白光,醍醐灌顶般勐地站起身来,不可思议道,「别告诉我,你就是那个无名?」 若非攥写那本八卦阵的主人,她实在想像不到还有什么人能够如此轻易地破解阵法。 姜九黎茫然:「无名?」 沈宴秋仔细地瞅他两秒,感觉他不解的样子不像是装出来的,这才泄气地摆摆手:「算了,当我没说。」 沈宴秋将几处打乱的石子一一復原,这才领在前头,以八卦阵图正确的打开方式,带他们朝出口走去。 姜九黎从认出阵法所属之宗派起,神情就变得些许微妙,沉默少许,终是没能按捺住道:「你可认识一位名叫月使的老人?」 此话一出,后头的清风脸上闪过一抹怪异之色。 沈宴秋愣了愣:「月使?谁?啊……是不是之前若雨说的你那位行踪诡异的师傅?」 「嗯。」姜九黎点头,「假若我没猜错的话,你的阵法应该是习自他之手。」 沈宴秋觉着他这话说的过于无厘头,也没有丝毫依据,好笑道:「唬谁呢,武林第一高手是我读者?这话说出去估计都没有人相信。」 姜九黎顿了顿,不动声色地纠正道:「师傅他老人家几年前便退出江湖了,现在的武林第一是本殿。」 沈宴秋:「……」现在是纠结谁第一第二的时候吗? 她看了姜九黎两眼,发现他神情认真,不像在说笑,顿时有些瞠目结舌道:「不是吧,你真觉得给我八卦阵图的人是你师父?」 「如若可能,我想借你之手联繫到他老人家。」 沈宴秋想也不想就嫌麻烦地应道:「不可能不可能,我连那人的联繫方式都没有,素来都是他主动寄礼物给我的份,我连回信地址是什么都不知道。」
第189页 姜九黎拧眉思索:「他上次给你寄东西是什么时候?」 「啧……两个月前吧,他写了个故事话本,让我给他品品写的如何,不过直接放到的童话镇,并没见上面。」 两人正说话间,不知不觉已经进了上泉苑,只见主屋内的灯火异常光亮。 沈宴秋感到几分奇怪,正想让莲巧进屋去看看心儿和婆婆在做什么,却见心儿先一步听到动静小跑出来。 心儿看到姜九黎和清风在场,拘谨一瞬,但还是很快收敛下来,小心地覆到沈宴秋耳边道:「小姐,老太太一直在屋里等着您呢。」 沈宴秋眸色沉了沉,嘴角撇开抹嘲弄的笑,今儿个还真是祸不单行呢,道:「门外的阵法可有被老太太发现?」 心儿也不太确定:「老太太没找到路,一直在外头大骂咱们这处院子鬼魅缠绕,我和婆婆听见后,连忙将她引了进来,似乎并未起疑。不过您那么晚未归,她等了您好几个时辰,现下正在气头上,恐怕不好应付。」 沈宴秋瞥了眼边上的姜九黎,暗道这不是有个现成的挡箭牌么。分分钟换脸似的对人摆出诚挚的笑容,客客气气道:「殿下方才不是说做事要善始善终嘛,我这人最喜欢善始善终了,您不如好人当到底,再陪我进屋走一遭?」 姜九黎凝她两秒,嗤笑了下,别开眼,这女人还真是见风使舵、矫揉造作的紧。 沈宴秋见他没拒绝,便默认他同意了,不由分说地抓起他衣袍的一角,一边带人往里走,一边问心儿其余的细节。 「老太太今日怎么想着到我们院里来了。」 心儿有些缄默,欲言又止地看了姜九黎一眼,略带尴尬地压低音量道:「说是宫里来了请帖,过阵子宫里有宫宴,邀府里老爷、夫人一同参宴,大小姐和小少爷都在名单上,唯独小姐您没有……是以老夫人觉着,咳,摄政王殿下对您早已变心,想从您这儿把殿下之前送您的那串玉手镯要走……后来得知您近日早出晚归,大多时候都不在府里,这才动了怒,一直等在这里。」 沈宴秋挑了挑眉梢,意味深长地看向姜九黎,啧嘆道:「您看,这事儿一半也赖您,帮我解决一下应该不过分吧。」 说着拍拍他肩膀,比了个请的姿势:「来吧,证明您对我没变心的时刻到了。」 第98章 心儿偷熘出去时, 老太太便注意到了,但她没出声,任由小老鼠去通风报信, 今儿个即便她们再把群儿和南卿搬来,那些该训的话、该拿走的东西, 还是一样不能少。 老太太一边悠悠打算着,一边爱不释手地把玩腕上的玉镯。脚边还放着口大箱子,里头杂乱地堆积着她傍晚让手下嬷嬷从里屋搜罗来的华裳配饰。 不得不说这小贱胚子跟了摄政王殿下一段时日,刮到油水不少, 连衣裳都是上好的质地,尤其是这玉镯,那日看他们从祠堂出来, 她便眼红惦记上了, 这不,色泽鲜润,玲珑剔透,少说值当几千两,也只有皇家才能出手这般大方。 她现在先过过手瘾, 日后无论是给南卿做嫁妆还是给南飞当聘礼,都能给沈府赚得十足面子。 老太太还不知道, 这些东西只是沈宴秋众多日常穿戴中最普通的部分,因为府中几位老傢伙太久没找她麻烦,这才疏忽放在了上泉苑里。 等了片刻,屋门才姗姗来迟地「吱吖」一声缓慢敞开, 徐徐走近几道脚步声。 「跪下。」老太太头也没抬地嗤了一声,手上还在把玩玉镯,低垂的眼梢略带轻蔑, 言语间充满讥诮,「知道现在是什么时辰吗,一个姑娘家成日在外厮混,呵,莫要告诉我这回也是与摄政王殿下夜游私会去了。」 沈宴秋愣了愣,轻笑一声,难得嘚瑟:「嘿哟,还真是巧了不是?」 为了气人,也没了尊卑之分,直接挽过姜九黎的胳膊,俨然像是带着另一半回家见长辈的亲昵姿态,笑呵呵道,「祖母瞧瞧这位是谁。」 老太太听那不着调的话就有些来怒,刚拍桌案起身想给她立个下马威,就瞧清了站在沈宴秋身侧眉目清冷的男人。 要知道老太太方才说那番话完全是出于讽刺之意,哪料到会如此狗血地一语成谶,毕竟今日宫里来的请帖没有庶女的名,她还以为沈宴秋已经被那位抛弃了。 谁想这位尊贵的主会在三更半夜与沈宴秋携手一同出现在闺房里,瞬间惶恐跪见:「老身不知摄政王殿下大驾光临,罪该万死!」 随着她的惊唿,屋里其他嬷嬷、下人也跟着匍匐在地。 姜九黎脸上没什么起伏,懒洋洋地瞥过沈宴秋挽着自己胳膊得意的小表情,有些无语,又觉得几分幼稚好笑,某人狐假虎威这套做得倒挺足。 沈宴秋看姜九黎完全不吱声,拿胳膊肘拄拄他的腰腹,横眉使眼色,示意他说句话帮自己出头。 姜九黎不慌不忙,微微弯腰覆到她耳边,懒洋洋道:「帮了你,本殿有什么好处么?」 沈宴秋瞪他,不愧是皇家人,一点便宜占不得。恨恨地咬咬牙,妥协低声道:「就当我欠你一个人情,下次还你便是了。」 姜九黎挑挑眉,见缝插针:「和本殿进宫,除去秦克耶之前,呆本殿身边。」 沈宴秋:「……」这人是想保护她想保护疯了吧,让自己少个麻烦不好嘛,何必执拗于一句保证,她这个当事人都没说什么。
第190页 左思右想,还是颇为硬气地回绝道:「不行,除了这个,其他都能答应。」 姜九黎轻啧一声,看她别过脸,一副「接下来你说什么我都油盐不进」的娇蛮样子,越发觉得女人这种生物麻烦。 罢了,届时再想别的法子。 姜九黎勉强松口道了句「行吧」,这才慢吞吞地看向俯首跪地的老太太。 老太太跪着半天,始终不见摄政王表态,正卸下心神打算稍稍伏起身,就听摄政王敛声煞有其事道:「确实罪该万死,沈老夫人擅取皇嫂赠给秋秋的手镯,未免太不把皇家威仪放在眼里。」 这句话差点让沈宴秋直接被自己的口水一口呛死,抬手就是往人腰间送去一拳,压低音量啐道:「你管谁叫秋秋呢,恶不噁心。」 姜九黎眯了眯眼,掌心包住她的拳头,让她动弹不了。 这女人哪儿惯的毛病,动不动就打人,难怪能一斧头把秦克耶的手砍噼了。 侧过脑袋,薄唇贴近她的耳廓边,凉凉道:「我若说我方才一时忘了你的名字,只记得十六管你叫秋秋姐姐,你信么。」 沈宴秋缄默一瞬,姜九黎这人实在太正直过头了,说出的话让她不信都不行。可他刚刚不仅跟她自称了「我」,还叫了声「秋秋姐姐」,虽不是直接唤她,但…… 作为一个实打实的声控,沈宴秋觉得自己的老脸似乎红了。 好羞耻。 「姑且信你一回……」沈宴秋哼了哼,心头不合时宜地涌上一股恶趣味,当场想了个称唿膈应对方道,「姜姜?」 姜九黎脸色瞬间黑了黑,看她的眼神耐人寻味。沈宴秋则对着他皮笑肉不笑,挑衅十足。 两人明面上虽仍保持着手挽手的姿态,但暗地里却是较量了好几来回。 对此毫不知情的老太太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心惊肉跳,她本以为摄政王对沈宴秋最多是一时兴趣,谁想两人关系已经近到可以见长辈的地步。谁人不知,先皇去世后,当今圣上和皇贵妃对摄政王而言,长兄长嫂如父母,皇贵妃既送了沈宴秋手镯,岂不代表默认或者是看好两人的关系? 想到这儿,老太太只觉得脖间一阵凉意,一边将玉镯从手腕上摘下,一边爬身朝摄政王靠近,举着镯子惶恐颤声道:「殿下误会了,这玉镯是秋儿主动借我这个祖母戴的,老身怎么可能私自擅取呢。」 她说着拽拽沈宴秋的裙摆,暗自施压道:「是吧,秋儿,你快帮祖母在殿下面前解释两句。」 沈宴秋看见老太太的嘴脸就嫌恶噁心的紧,单手提过衣裙一角,躲过她的碰触,不咸不淡道:「父亲好歹也是朝廷从二品的官员,祖母您这一身小偷小摸的毛病,也是时候该戒戒了,免得日后传出府外,那才是真的败坏名声。咱们做错事讲究的是及时改正,您让孙女替您撒谎隐瞒,莫不是想陷孙女于不义不孝。」 她说着微探下身,只用两根指头夺过老太太手上拿着的玉镯,扬到身侧,对老太太的嫌弃之情溢于言表,道:「心儿,拿去用热水泡泡,擦洗干净了再放回我屋里的首饰盒里。」 「你这个孽障!胡说八道什么呢!胆敢对我如此不敬!」老太太脑袋都要气晕过去,当即扑起身子想与沈宴秋撕打。 「放肆!殿下面前谁敢动手!」清风适时拔剑,挡身在前。 姜九黎这时候才不紧不慢地插声道:「若要人敬,先要敬人。沈老夫人往后的一言一行,即便不为自己考虑,也该为沈大人的仕途考虑考虑。」 老太太看到剑光的那瞬就软了身子,再听姜九黎提及儿子的仕途,再也不敢喘大气,连忙认罪:「是老身错了,还望殿下开恩,殿下开恩。」 沈宴秋将镯子将给心儿,即便这么羞辱了老太太,还觉得有些不够。一想到方才捏手镯的两根指头上还沾留了老太太的气息,就有些难以忍受,于是对姜九黎道:「有帕子吗,借我用用。」 其实沈宴秋面对家中的几位老活宝,鲜少这般锋芒毕露,许是今晚司徒芊芊的事让她想要找个发泄口出气,亦或是有姜九黎在场,让她真的没了顾忌。 姜九黎瞥她一眼,「自己去洗手」这几个字几乎脱到嘴边,但在她的眼神威逼下,还是默下声来,从袖子里拿出枚白帕来。 和宝兴巷里曾给过她的那张一样,白色的丝质纹理,底下绣着个「姜」字,简约干净。 沈宴秋慢条斯理地擦净手,浮夸地将帕子一扔,任其悠悠扬扬飘了几秒,缓缓落在老太太跟前,这才道:「好了,时候也不晚了,今日的事宴秋就不与祖母计较了,还望您往后不要再犯。我与殿下还有些话要说,祖母慢走不送。」 老太太看到飘到手边的白帕,喉间几乎闷出一口血来,却只能忍气吞声,再次沖摄政王虔敬地俯了俯首,这才敢唤身后的嬷嬷扶她离开。 婆婆担心老太太出院子绕进迷阵,找不到出口,又会大闹一场,便以送人的名义,一同跟着出院带了好些路。 人群一散,屋子顿显宽敞许多。 沈宴秋前秒扔帕子时还很霸气,这会儿怂兮兮地将帕子捡起来,本想直接还人,但又觉得有些不妥,于是对姜九黎道:「要不等我洗了再还您?」 姜九黎:「……不必,送你了。」 沈宴秋也没客气,看看屋里沙漏,几近凌晨,奈何姜九黎没有分毫要走的意思,委婉道:「您看,我人也安全到院子了,您日理万机,是不是也该回宫歇息了?」
第191页 即便一个晚上问了无数次,姜九黎还是不死心,甚至搬上了老太太的藉口:「确定不跟本殿回宫?倘若明日老太太还来刁难你该如何。」 他承认,院外的迷阵即便是辛小芝都不曾从师傅那习得拆解之法,更遑论秦克耶一类的莽夫。但他做事素来不喜未知、风险,把人放在眼皮底下,是他所能想到解决事情最高效了当、安全无虞的方法。 沈宴秋还是原先那个答案:「放心吧,您可能不知道自己的名号有多好用,有今晚这么一吓,老太太至少个把月不敢来招惹我。」 她说着不知想起什么事来,有些介怀道:「对了,心儿之前说的宫里请帖是怎么回事……我这个人吧,虽然也没那么想去,但您这么刻意给我穿小鞋,是不是有些不厚道?」毕竟名单里若是有她,只不准就能免掉老太太今晚这遭了。 「宴请的名单不归本殿管,约摸是皇嫂单独给你拟了份贵客帖,你再等两日,倘若没收到,本殿再送你一份。」 听他这么说,沈宴秋顿觉自己方才那段错怪的话有些过分,尴尬地轻咳两声,决定邀他留下来喝杯茶,作为赔罪。 谁想姜九黎直接拒绝,淡淡道:「不了,既然你不愿去宫里,本殿也没有多呆的必要,困了,走了。」 说着扬扬衣袖,直接穿过屋门,消匿在夜色中。 沈宴秋咋舌无言,这年头做人目的性都已经那么明确了嘛。 边上清风抱歉地沖她颔颔首,也跟了出去。 ———— 上泉苑外。 走至出口时,姜九黎脚步蓦地停了停,对清风道:「本殿还有件事忘了与她说,你先走一步。」 清风想到主子与姑娘今夜的过近接触,有些欲言又止,但终是无法说出什么,欠了个身,便告辞离开了。 姜九黎根本没折身往回走,停在原地,望着清风的背影一点点远开,眸底如同一团纷杂的乱墨,格外晦深莫测。 直至方圆百米感知不到人气,这才出手将迷阵里的阵法布局改了改。 路径没变,破解之法却是大变…… 他不喜欢用风险去赌一个人的忠心。 不拆穿,已经是他给的最后一个机会。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06-18 22:01:28~2020-06-20 23:46:0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不想戴眼镜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99章 次日, 夜里上泉苑发生的事很快传遍了沈府的各房各院。 在场的嬷嬷、随从将事情添油加醋地往外传,只道摄政王殿下与二小姐孤男寡女,于深夜相约私.处一室, 若非老太太误打误撞等在屋里,或许早就生米煮成熟饭……传到最后, 直接变成了沈府喜事将近,府里多了个将要做摄政王妃的二姑娘。 沈群一开始对此事并不知情,他天没亮就做了轿辇去皇宫参加早朝,还是退朝后摄政王对他意有所指地道了句「管好府中大人, 莫要对小辈的东西贪得无厌」,他起先没懂,塞了几枚银子向清风询问, 这才知道昨夜摄政王曾造访自家府邸, 他那不争气的娘贪图二女的衣裳珠宝,被人当场抓了个正着。 沈群每每忆起摄政王说那话时的语气和眼神,就感到一阵丢脸羞惭,他好歹一届朝廷命官,家中母亲如此贪得无厌、毫不遮掩, 实在是让他下不去台阶,面子里子碎了一地。怒气沖沖地回到府中, 二话不说便朝老母的院落走去。 老太太这时候还在院子里气急败坏,如今全府都知道她在沈宴秋面前出了多大的糗。人言如流水,破坝而出拦都拦不住,一半的人在嘲笑她这个老人家, 一半的人则趋炎附势地商量着如何讨好那个孽女。 气到头上,只能靠丢杯子聊以解气。 「那个孽女当真以为自己攀龙附凤,就一辈子骑到我头上去了?就凭她那货色, 摄政王妃?呵,能做个妾室就感恩戴德去吧!」 「不行,我一定要把卿儿送入宫中,狠狠压她一头!」 「贱蹄子,你就等着和你那早逝的娘一样,身败名裂而死吧!」 沈群刚进屋,只听到一声破口大骂,紧接着一个青瓷杯落在他的脚边,摔成无数片,发出刺裂声响。 抬眼望去,大厅里更是混乱不堪,难以入目,连个落脚的地方都难以找到。 眼看着老太太又要抱起一个古董花瓶朝地上砸去,沈群严声呵道:「够了!您还要丢脸丢到什么时候!」 老太太似乎被吼得懵了懵,脸上出现一丝恍惚,仿佛天塌了的神情,脚下一软,无力地撑着一旁的桌案,不敢置信道:「连你这个做儿子的都嫌我丢人?」 沈群脸色黑沉,没有因为老人一时露出的可怜相感到丝毫心软,自顾抬手呵退守在两道的下人。 屋里的嬷嬷和丫鬟们因刚才那声吼,都吓了一哆嗦,早就想着逃离这是非之地,一得到指令,连忙垂首纷纷退了出去。 …… 屋门一阖,里头发生了什么便无从得知。 守在院外的下人只听屋里传来激烈的争吵声,大约一炷香后,沈群愤愤甩袖离去,而嬷嬷进屋服侍时,只见老太太瘫坐在地上哭作一团,涕泗纵流。 沈宴秋听心儿手舞足蹈地跟她讲起这件事时,好笑之余只觉得一切都在意料之中。老太太一直以为自己儿子是个大孝子,不论做什么都会千依百顺地由着她,殊不知沈群实际是个大男子主义者,丢了脸面比要了他的命还严重。平日里私下小打小闹算不得什么,可一旦把事情闹到外人面上,尤其是皇室中人,估计连要了她这个母亲性命的心思都有了。
第192页 晚上风满楼正式首映,沈宴秋没打算出席,但司徒芊芊那里总归是放心不下,所以还是带着莲巧外出了一趟。 镇远将军司徒允文叛国一事在早朝时便传遍了朝廷上下,即便有骠骑老将军死守边线、守家卫民,依然对司徒家产生了巨大的打击。不少命官想藉此削弱司徒家的势力,据说还是姜九黎在朝堂上力挽狂澜,才免去司徒芊芊被押送至大理寺审问的环节。 到了将军府,府里似乎与往日没什么不同,只是空气中若有若无地透出颓丧消靡的气息。 门口带路的侍从告诉沈宴秋,夫人天亮才回来,进府后便一直呆在祖宗祠堂里,谁也不接见,一天下来滴水未进。同来拜见的南阳小王爷、摄政王、长公主一众也只能候在外头。 进了院子,还是长公主姜寻安先看到她,迎上前来,软声道:「宴秋,你也来了。」 沈宴秋颔首,看向紧闭的祠堂门:「芊芊姐还没出来吗?」 姜寻安长嘆了口气,有些心力交瘁:「这孩子平日里随性洒脱,唯把司徒允文一人最放在心上,如今遭到心爱的人背叛,不知要多久才能放下往事走出来。」 沈宴秋又听姜寻安絮絮说了说,才知司徒芊芊昨夜回了白府——也就是她真正的娘家,呆了一晚。 司徒芊芊原名白芊芊,出身武家,三岁时父母便战死沙场,成为遗孤,是司徒允文牵着年幼的她带回家中,养在身边。对她来说,司徒允文是她的全部,成为他的妻子曾是她最为骄傲的一件事,她无比欢喜能在自己的名字前贯上他的姓氏。 如今,欢喜不復,骄傲不復,剩留下来的只有无尽的伤害与痛苦。 沈宴秋从前只知他们夫妻俩青梅竹马一同长大,还不知晓中间的这层缘故。 沉默片刻,道:「我进去劝劝她吧。」 天边的日头已经渐渐下移,再这么放任她独自待下去,只怕身子先一步承受不住。 姜寻安犹豫,朝自家弟弟看了一眼,姜九黎默许地沖她点点头,这才让开身来。 …… 沈宴秋进屋后,没过一盏茶时间就将司徒芊芊带出来了。 姜寻安原本还愁眉不展地来回踱着步,被郝光远示意提醒了下才发现,不由面露欣喜,上前拉过司徒芊芊的手,又气又骂地责怪了一通,说到最后眼眶都红了,开始抱着人哭鼻子。 司徒芊芊拍着姜寻安的背,周身的气质都变得内敛深沉了些许,也不知是谁宽慰谁地安抚了她两句,这才让姜寻安在一边稍等,独自朝姜九黎走去。 「殿下,芊芊有个不情之请。」 司徒芊芊异常庄重地行了个叩首礼。 姜九黎默了默,眼睑低垂,眸色漆黑:「你说。」 司徒芊芊一字一句铿锵有力:「我想去洪化,请您把我编入征战秦国的军队中,我要亲自将叛领司徒允文带回朝中,向大启百姓谢罪。」 「芊芊姐你疯了!」郝光远第一个跳出来不答应,「洪化州现在情势那么焦灼,你一个姑娘家,倘若遇到危险怎么办!」 司徒芊芊面不改色:「父亲还在洪化,境遇危险,我不可能让他独自面对那个背家弃国的负心汉。」 她说着再次叩首,额头贴在地面,沉声道:「望殿下恩准。」 姜九黎拧眉,思虑良久,方道:「本殿可以将你编入军队,但你需答应,遇事不得鲁莽冲动,万事皆以自身安危为准。假若你为了问罪司徒允文,把自己的性命搭进去,那本殿也会让司徒家的门楣随之彻底陨落。」 姜九黎知道,这么多年来,司徒芊芊的血肉骨子早就融入了司徒家,没有司徒允文后,她可以站起来,但司徒家也同时会成为她最后一片逆鳞。 司徒芊芊怔忪,活了那么多岁数还是头一回听到这样的「威胁」,胸口涌过一阵暖流,拜谢道:「臣遵旨!」 边上郝光远仍有些难以接受这个决定,跺跺脚,知道难以扭转,索性破罐子破摔道:「罢了,既然芊芊姐要随军参战,那也算上我一个好了!不然我放心不下!」 姜九黎神情淡淡:「随你。不过还是那句话,你家就你一个独苗,死前记得替列祖列宗想想,倘若没那个能耐打至凯旋,那本殿还是不建议你去。」 「艹。」郝光远被姜九黎这话说的,直接笑啐着爆了句粗口,「你丫能不能盼着点我好,老子明明很强的好不好。」 姜九黎听上去没什么诚意地搭腔道:「嗯嗯,很强,那芊芊就交给你照顾了。」 郝光远一边扶司徒芊芊起身,一边笑:「那还用你说。」 沈宴秋站在一旁,目不转睛地望着姜九黎。 这男人真的是个很好的王,爱子民,爱臣子,不掺杂一丝虚假。 ——尽管表达的方式格外口嫌体正直。 但不失为一种可爱。 沈宴秋这么想着扯开嘴角笑了笑,谁知正好与姜九黎侧目过来的视线对上。 两人面面相觑一瞬,空气说不出的怪异。 沈宴秋过了会儿才反应过来,快速敛下嘴角的弧度,佯装无事地别开目光,但不知为何,耳根灼得有些红。 最后司徒芊芊由郝光远和姜寻安陪着去用膳。 姜九黎和沈宴秋则提前告退离开。 沈宴秋这个时间要走,是担心天黑了遇到危险、难以逃脱的概率变大。
第193页 姜九黎则纯粹是为了化解她的危险,好人做到底,送佛送到西,打算再一次把她送回府。 沈宴秋也顾忌回去途中会遭遇不测,是以没拒绝姜九黎的相送,好在今日有马车,两人倒不必再徒步在临安城的街头遛上一圈。 车轱辘慢慢前行,姜九黎想到什么,递了只火信子给沈宴秋:「遇到危险就放这个,本殿看到后会尽快赶来救你。」 沈宴秋挑挑眉,拿到手心观赏了下,不客气地收下塞到袖子里,嘴上却是道:「能再多给两个么?防患于未然,我担心弄丢、打湿什么的。」 她虽不愿进宫,但这种人道主义的救助却是不嫌多。 姜九黎无言,打开桌案下的一个暗格,直接拿了一木盒递去:「这样够了?」 沈宴秋咋舌,忙不迭点头:「够了够了。」这分量都够她办个小型烟花晚会了吧。 姜九黎把木盒移到她手边,自顾扯开话题,问道:「你方才进祠堂后,和司徒芊芊说了什么。」 虽说让沈宴秋进去劝解是他应允的,但他还是有些好奇,她到底说了什么,能在那么短时间让司徒芊芊恢復正常,并向他请命出战。 沈宴秋不甚在意地耸了耸肩:「没什么,就给她讲了个故事,念了首诗。」 姜九黎没反应过来:「嗯?」 沈宴秋望了眼窗外,淡淡道:「皑如山上雪,皎若云间月。闻君有两意,故来相决绝。今日斗酒会,明旦沟水头。躞蹀御沟上,沟水东西流。凄凄復凄凄,嫁娶不须啼。愿得一心人,白头不相离……」 作者有话要说:  註:最后那首诗是卓文君的《白头吟》,典故是她和司马相如的故事。 第100章 到头来, 虞优的生辰宴反而成了司徒芊芊与郝光远的饯行礼。 因前往洪化的大军出发在即,姜九黎案边堆了数不尽的政务,原打算直接让宫人送去一份厚礼, 便推开不去了,但转念想到沈宴秋一定会出席, 烦了烦,念着她在外的安危,索性叫傅朝帮他把公文搬到马车里,便一边批着摺子, 一边去沈府接人去了。 沈宴秋一直惦记着虞优的生日,毕竟两人相识以来她就颇受他照拂,是以礼物也准备的异常丰厚。除了两套绥喜镇金川家的瓷器, 还亲攥了一本用于风满楼菜品更新的现代厨艺食谱, 因为之前给大家做得红豆沙冰备受好评,所以在大启现有工艺的基础条件下,又想了好些甜品样式,虽说古代没有烤箱,但吊炉可以替代个七七八八, 是以不愁风满楼的大厨做不出这些点心。 鑑于东西太多,沈宴秋特意让莲巧找了几个府里的侍卫一同帮忙把东西往外搬。 出了沈府大门, 这才发现自己原本约的朴素马车旁,多停了辆金碧辉煌的房车级马车。 因为前两天刚坐着它回过府,所以一眼就认出了里头坐着的主人是谁。 像是为了印证她心中的想法,金丝边车帘往边上掀了掀, 露出姜九黎的半边侧脸,只听他声线清冷地道了句「上来」,车帘便重新垂了下去, ——完美契合他一贯的高冷寡言风格。 沈宴秋默默为他事无巨细的「敬业」精神啧嘆了一下,边上莲巧小声问道:「姑娘,我们坐哪辆。」 沈宴秋以前总觉得麻烦人不好,但马车都接到门口了,再把人赶走也怪矫情的,用下巴点点方向,道:「跟他一道儿吧。」 莲巧颔首,让后边的侍卫帮忙把木盒往姜九黎的马车上搬,自己则跑去跟约来的马车夫说明缘由,塞了两枚碎银,以示道歉。 沈宴秋上马车时,给她递矮凳的是个陌生小哥。平日里看清风跟在姜九黎身边看惯了,突然换了个人,还觉得有些不适应,所以钻进马车时,随口朝姜九黎问了句:「清风呢?今日怎么没瞧见他?」 姜九黎正斜倚在软榻上批奏摺,闻言抬眸看她一眼:「告假出城去了。」 沈宴秋「噢」了一声,在旁边的榻上寻了个位置,这才注意到他手上看的是公文,此外桌上还堆了一大摞,俨然一副百忙之中抽空护送她的样子。 呆视两秒,莫名觉得有些愧对于人,连话都不敢说了,生怕打搅到他。 姜九黎却是不知道她那些心理活动,视线復落回摺子上,边批字边道:「架子上有书,无聊了可以自己拿去看。」 沈宴秋应了声「好」,想着坐着也是无事,便凑到架子前翻了翻,谁知上头摆放的均是些晦涩难懂的地理经注、史学典籍,光对着书名就让她感到一阵头晕目眩,消化不良。 默了默,果断将书阖上,她宁愿干坐着,也不想看这些东西,要不然人还没到虞优家,就先一步睡着了。 姜九黎半途换奏摺的时候,有朝沈宴秋瞥去一眼,看她捧着杯茶,对着桌上的棋盘乱摆乱放拼图案,不由缄默一瞬—— 那是他破解一半的古棋谱,还没来得及记到册上,如今已经完全看不到原样。 头疼地捏了捏眉心,终是没说什么,算来还是怪他没有提前知会。 马车辘辘驶进华宁街,停在虞宅前。 傅朝在外头叩叩马车门,示意道:「殿下,到了。」 姜九黎将奏摺扔到一边,起身时正好看到沈宴秋在棋盘上拼出的成品,黑白色的小花小草大太阳……当真是幼稚得紧。 两人下了马车,虞宅前已经有小厮跑上来接待。
第194页 将礼品从马车后箱卸下,由小厮引着朝大宅正院走去。 虞优往年的生辰礼多是邀请城中名门望族荟萃一堂,热闹奢华,今年却是从简,只邀了一桌关系相近的朋友。 沈宴秋他们到时,虞优已经与郝光远、司徒芊芊说上好一会儿话了。 虞优不知找谁定制来的两套盔甲,说是刀枪不入,对两人参战前往洪化各种叮咛嘱咐,还各祈了枚平安符,弄得司徒芊芊哭笑不得,甚至分不清今儿个到底谁是寿星,怎的她和光远小子收到的礼更多些。 直到沈宴秋过来,才将这话题堪堪收住。 虞优看到她让小厮呈上来的礼品,眼睛亮了亮:「这是金川家的瓷器?你打哪儿淘来的,花了不少钱两吧?」 沈宴秋笑:「没花钱,金川家的小千金正巧爱读我的话本,逢年过节老把新品往童话镇里送,我听虞回说你喜欢,便挑了成色最好的两套送来。」 虞优爱不释手,又捧着她写的那本菜谱看了好一会儿,欢喜之情溢于言表。 好半晌,才察觉对自家兄弟冷落了些,沖姜九黎道:「来吧,看看你给爷送的什么,不是大礼爷可要拒收的啊。」 姜九黎长长「哦」了一声,煞有其事道:「那就别看了,确实不是什么大礼,本殿用完宴后直接带走就好。」 虞优笑啐一声,跳着搭上他的肩:「我看你是一毛不拔,一开始就没打算送这个礼吧!」 姜九黎听他这么说,大有一副要坐实「罪名」的打算,悠悠道:「傅朝,把风满楼的免税契收着,二爷说他不想要。」 傅朝强忍嘴角的笑意,配合地欠身应道:「是。」 虞优一听是免税契,顿时急了:「别别别。我什么时候说我不要了,你一摄政王哪能那么小心眼跟我计较这些啊。」 临安城的土地都是归朝廷公有,尤其是华九街上的商铺,可谓寸土寸金,倘若能免下税来,过不了两年,身家翻一番都是有可能的。 姜九黎只是开个玩笑,被人磨烦了,便抬抬手,让傅朝给了。 虞优拿到后便迫不及待地打开,只见上头白纸黑字写的五年期限,感天动地的同时分分钟把人奉为上宾:「来人,请殿下上座。今晚咱们府内所有人的方针就是,以殿下开心为准!」 姜九黎哭笑不得,沈宴秋、司徒芊芊几人则直接笑出了声。 众人闹归闹,还是移步进了大厅开始用晚宴。 第101章 酒过三巡, 郝光远和司徒芊芊喝憨了,被下人扶去虞宅的空房休息。 虞优送姜九黎和沈宴秋往外走,他这个寿星今晚也没少喝, 眼梢红红的,衬得一身红衣格外妖艷, 临到门口,看着漆黑一片的夜路,劝道:「不然你俩也在我府上住下吧,夜里回去不安全。」 「不了, 宫里还有要务处理。」姜九黎一边示意傅朝去让车夫把马车拉来,一边道。 沈宴秋跟着婉拒:「我事先没跟院里的婆婆丫鬟说要外宿,怕她们担心, 还是早点回去。」 「行。」虞优没勉强, 转而叮嘱道,「距离秦克耶被救走也差不多有小十日了,你接下来回府后尽量别往外走动,凡事小心注意安全。」 沈宴秋点头:「好,我知道的。」 马车在道边停下, 两人与虞优告别,便坐上车离开了。 车厢角落的器皿里放了夜明珠, 视线还算明亮。沈宴秋和姜九黎还是和来时路上那样,各做各的事,互不搭理。 走出一半,只听远处天空传来一道烟火的轰鸣声, 于寂静夜晚格外刺耳显着,光线晃眼得连紧闭的车帘都被照亮。 沈宴秋吓了一跳,正想问外头莲巧怎么一回事, 窗案的地方先被傅朝在外敲了敲,他贴在窗口的位置沉声禀告道:「殿下,是清风、若雨在城外发的信号灯,一定是他们追查秦克耶下落时遇到什么危险了。」 姜九黎拿在手上的奏摺一阖,神色严峻地坐起身,掀开车帘一角,往音源的方向望去,藏蓝色的天幕中,隐约还能辨清缕缕灰烟。 傅朝面露焦色:「殿下,我们接下来要怎么做?」 沈宴秋反应再迟钝也大抵猜到此刻情形刻不容缓,提起裙摆便打算下马车:「你们去救清风,我和莲巧自己回去就行。」 姜九黎扣着她的手腕,将她拉回了榻上,平稳的声线莫名有种安定人心的力量:「我那日给你的火信子有带在身上吗?」 沈宴秋愣,忙不迭检查了下腰间荷包:「有的。」 姜九黎有条不紊地安排道:「你坐马车,由车夫送你回去,回府后就呆院子里,不要往外跑,遇事给本殿放信号灯。」 沈宴秋点点头,不知怎的有些口干舌燥,催促道:「好,你们快去吧。清风和若雨既是在城外调查秦克耶遇到的危险,说明秦克耶还在城外,一时半会儿应该伤不到我,不必担心。」 姜九黎凝她一眼,倾身下了马车,与车夫低嘱两句,便与傅朝两两施展轻功,消失在夜幕中。 马车继续前行,沈宴秋没忍住靠近窗案边,回头看他们离开的方向。 城门兵变的画面还印在她的脑海里,以清风若雨之力,恐怕难以抵挡秦克耶之威。 怎么说也认识两人一段时间了,清风恪尽职守,是个忠诚的好下属,若雨年纪不大,医术却是高明,还帮她研制过好多治疗腿寒的膏药,终是不希望两人遭遇什么不测。
第195页 莲巧守在马车边,看她心绪不宁,宽慰道:「姑娘别怕,莲巧会保护好你的。」 「嗯。」沈宴秋扯开嘴角笑了笑,帘子重新落了下去。 ———— 城外树林,若雨举着火把,正在丛林堆中寻找蛛丝马迹。 秦克耶受断臂之伤,城里已经严明律令地要求所有药铺停止出售止血、生肤类药草,有需要的患者只能在药坊进行医治,以此断了辛小芝获取草药的途径。 如此一来,她只能採取最原始的方式,在树林、山丛间採摘。鑑于用药量大,辛小芝大概率会把驻扎的地点,牵在採药点附近。虽然其中的不确定性极大,但在全城搜寻未果的情况下,只能用这种笨方法试上一二,至少要在秦克耶復原伤到沈姑娘前,将其追拿在案。 这不,花了那么多天时间,他总算在这处树林发现点痕迹。治疗手伤的草药几乎被割了精光,切痕新旧不一,估计是把这个地方当做稳定的药源供应点。 此外有块土壤附近的植株叶片枯萎发黑,泥土干烈,许多蚂蚁、蚯蚓的尸体翻浮在表面,约摸是辛小芝身上的毒囊不小心倾洒,留了毒素在上面。 若雨为这项重大发现感到异常欣喜,摸索着又往前走了两步,只见灌木丛边有道没抹去的脚印,看这体型,必定是辛小芝无疑。 他的眼神越发光亮,沿那方向接连越过几棵树丛,总算在靠近溪流的地方,看到两只矮帐搭建在那里。 若雨乐滋滋地回身往后退,打算先跟清风交换情报,再回宫禀告殿下,商量后续事宜。谁知刚回头,就看见天际划过一道亮光,信号灯的爆炸声几乎是贴在他耳边炸开的,吓得他一个哆嗦。 若雨顿时跳脚,沖清风骂道:「哥,你发什么疯,没事放信号灯做什么!」 他说着充满防备地朝矮帐的方向望去,里头并无动静,应该是人没在帐里。一时间也不知该庆幸没跟辛小芝几人正面交锋上,还是责怪清风打草惊蛇。 清风有些魂不守舍,沙哑着声道:「抱歉,我刚只是想点个火摺子,不小心弄错了。」 若雨被气到说不出话来,愤愤甩袖:「这话你还是留着跟一会儿赶来的殿下说吧!真不知道你今天怎么一回事,之前月霜跟我打配合打得好好的,你偏要顶她来,来了又魂不守舍犯出这样的错。秦克耶和辛小芝若是在附近看到这处信号灯,决计不会再回这个驻扎点了,看你做得好事!」 清风别开脸,神色很难看,像是自言自语地低语道:「他们本就不会再回这个地方……」 若雨没听清,凑过去:「你方才说什么?」 清风摇摇头,自顾往外走去:「没什么。」 若雨简直要被他这副德性气得肝疼、肾疼,真搞不懂这人从傍晚起就一直望着天边算时辰,俨然有事要办的样子,又何必主动请缨换了月霜,同他一起到城外搜查。 ———— 沈宴秋和莲巧一路安全无虞地到了沈府,拿碎银赏过车夫,这才朝上泉苑走去。 沿迷阵走出十数步路,沈宴秋便觉察出点不对劲来。 迷阵被打乱了,错综繁复,时刻都在变幻,她甚至连退出去的路都找不到了。 莲巧护在沈宴秋跟前,警惕地望向四周,压低音量道:「姑娘,还有其他人在迷阵里,听脚步杂乱无序,似乎也被困住了。」 沈宴秋眉心皱成一个川字:「会是婆婆和心儿吗?」 莲巧摇摇头:「这是习武练功之人的脚步声,一个灵动轻巧,一个沉重有力,奴婢斗胆猜测,可能是辛小芝和秦克耶……」 沈宴秋眉头锁得更深了,如果迷阵里的人是辛小芝和秦克耶,那城外的人又会是谁。 然而眼下状况容不得她想那么多,当机立断道:「我们先想办法原路退出去,一会儿走秋府那边的密道,再带婆婆和心儿一起离开。」 莲巧应声:「是。」 沈宴秋生怕两人走散,索性牵过莲巧的手找出路。 然而还没试探地迈出两步,眼前的景象再次豁然大变,仿佛往里越陷越深。 莲巧终归是受过训练的暗卫人士,不见丝毫慌乱,稳声道:「姑娘别急。您之前同我说过,您读者送您的那本八卦阵图中有各种阵型详解,您不妨仔细回忆一下,把我们现下遇到的每道路口都分拆开来,依次对应不同阵型,或许会有破解之法。」 沈宴秋听她这番话,有如揭开迷雾,瞬间瞭然过来。如今的迷阵已经彻底打乱,倘若按照单一的阵型路线,决计找不到出口,但假若每次只破解一个关口,那么并非没有走出的可能。 这么想着,便闭上眼,仔细回忆阵图本上,写作者为了方便记忆,特意编纂的口诀。 …… 那边辛小芝按照清风告诉她的破解之法,打散阵中的几处石子,谁知阵型不但未解,反而越变越复杂。 尝试几次后,低咒了声「没用的东西」,这才放弃下来,寻找别的解法。 一旁的秦克耶看她慢条斯理的样子,越发感到焦躁不耐:「他娘的你到底行不行,这都多久了,人要跑了怎么办!」 辛小芝蹲在地面,观察草叶生长的方向,从而判断此刻他们所处的方位,淡淡道:「你若嫌慢,大可以与我分开走。」 秦克耶在进来那段路上便已大大领教了阵法变化之恐怖,经她这么一怼,顿时熄了声,臭着脸跟在她后头。
第196页 辛小芝嘴角始终挂着邪佞鬼媚的笑意,全身的细胞仿佛都在兴奋战慄。 沈宴秋,很好。 有挑战的对手才配叫做对手,不是么。 她脑子里映照的画面仍停留在三日前伏在墙头上看到的——师兄穿着那身她最爱的金丝白底云袍,手牵白马,与那女人行在军仗列队前,于万家灯火点亮之中,走过漫漫长街…… 若非亲眼所见,她还真要信了清风的邪,以为那女人仅是一届平民,与师兄并无其余关系。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06-24 00:25:49~2020-06-24 23:32:3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24320492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02章 秦克耶焦躁时会习惯性地在原地踱步, 右臂的袖管无力下垂,空荡荡的,随着他的步频来回摇晃。 这几日他一直在逼迫自己学会左手吃饭, 左手拿剑,若非报仇的恨意支撑着他, 恐怕也不会復原的如此之快。 说来辛小芝这贱女人明有能耐将他的右臂接回去,却不知出于成心还是怎的,救他时竟没把他的断臂带走,两人期间还为此大闹一通, 但这娘们也是个硬角色,变脸似的直接拿毒针抵在他的喉管,笑眯眯得大有当场杀死他的架势。 就像此刻, 明明深陷迷阵, 但她却像是发现什么好玩的东西,脸上挂着阴恻恻的笑容,实在诡异的紧。 若非两人现下共有一个目标,杀死一名名叫沈宴秋的女人泄愤,他也不愿与这样的人独处在一起。 天边有只大雁在夜色中滑行而过, 发出两下翅膀的扑腾声。 辛小芝狭眼仰头望着,半晌, 低笑一声,眸底划过自信的光亮。 迷阵控的住人,却控不住鸟兽昆虫。 她知道出去的方法了。 指尖灵动翻转,腰间的金色腰带突然活了过来, 一条金色小蛇伸展开来,顺着她的腰身、胳膊,最后缠过她的手腕, 爬到手背上,朝前方的空气,嘶嘶吐着鲜红的红信子。 秦克耶看到这幕差点吐出来,这女人竟然拿蛇做腰带!逼真的他这些日子都没发现! 辛小芝迳自蹲身,将金蛇放至草丛中。 蛇眼在黑暗中发出诡谲幽亮的光,像是探视寻找方向,不过须臾,光滑的蛇身开始在草叶间游走,悄无声息地朝一个方位滑去。 辛小芝乜斜了身侧的秦克耶一眼,冷冷吐出两个字「跟上」,便不再管人,自顾向外走去。 秦克耶噁心归噁心,生怕走散,还是强压胃中的翻滚之意,紧跟后头。 …… 沈宴秋按照方才莲巧提议的办法破解迷阵路径,,一盏茶的时间下来,卓有成效。 眼看就要找到出口,周边树影一晃,两道人影跃然出现在眼前。 莲巧快速将沈宴秋拉到身后,不动声色间已经做好了接下来的打算,低低道:「奴婢会想法把他们拖着,姑娘一会儿找到出路了,就只管自己逃出去,速度越快越好,不要回头。」 沈宴秋没应声,只是攥着莲巧的手紧了紧。 此刻的她不太愿意去深想,眼下的局面是否是由自己的自大造成,但她绝对不会用他人的安危来为自己的错误买单。 辛小芝和秦克耶也没想到会如此之巧,先前听闻脚步声,还只当是府里守夜路经的丫鬟下人。 辛小芝颔首笑了笑,眼梢媚意流转,笔直地凝着沈宴秋的眼睛,幽幽道:「还真是得来全不费工夫,别来无恙啊,沈小姐。」 秦克耶气势汹汹地抬起左手的大刀,已经商量起如何瓜分战利品:「两条胳膊归我,剩余的由你处置。」 「急什么?」辛小芝眸色冰冷地睨去,成功止住了秦克耶的步子,復又笑意盈盈地看向沈宴秋,不紧不慢道,「对美人自然要用些怜香惜玉的法子,你说是吧,沈小姐。」 沈宴秋自始至终没有吭声,在辛小芝与秦克耶的三言两语间,大脑飞速转着,已然找到了出口的位置。 但她没有过早的轻举妄动,几乎是在一瞬,脑海中灵光乍现,蓦地沖辛小芝、秦克耶背后的方向来了句:「殿下,您怎么来了。」 辛小芝与秦克耶显然对姜九黎心存忌惮,脸上露出片刻的慌乱,纷纷回头望去。沈宴秋趁他们不备,快速拉过莲巧,穿出迷阵,逃了出去。 两人在昏暗的小道上一路狂奔,耳边尽是唿唿的风声。 「白芷圣女一定是有了破解之法,才会这般快的找到我们,恐怕过不了多久,就会和我们一样出来。姑娘您先走,奴婢留下来争取时间!」 「不行。」沈宴秋平日里缺乏锻鍊,没跑几步便上气不接下气,眼神却是异常坚定,不容置喙道,「要走一起走。」 莲巧忧心不已,奈何沈宴秋将她手腕攥的用力,分都分不开。咬咬牙,只好破罐破摔,定下心神一同朝府门的方向奔去。 眼看府门处的灯笼光亮近在眼前,沈宴秋留意到门边站岗的两名守卫,步伐空了一拍。 倘若辛小芝和秦克耶一路随着她的步迹追来,保不齐会伤害无辜。 思忖少许,对莲巧道:「我身上没带秋府的钥匙,你速度快,先跑去秋府让庞老伯开门,我在后面跟上。」 莲巧犹疑:「可……」
第197页 沈宴秋径直打断:「没时间考虑那么多了,快。」 莲巧回头看了一眼,没瞧见辛小芝两人的踪迹,这才勉强允声下来。她施展轻功,心中想着让庞老伯开完门后,便争分夺秒回来救姑娘。 沈宴秋看她翻过墙角,不敢稍加休息地跑到府门处,以命令的语气道:「你们两个,老太太有要事召集府中侍卫到她的院落,不得耽误片刻。」 两守卫原本都打起了瞌睡,看二小姐跑来,一个激灵醒了过来,一时间也没多想,甚至没察觉对方唿吸急促的有些不正常,躬身道谢后,便忙不迭往老太太的院落跑去。 沈宴秋算过,那个方向与她的上泉苑截然相反,决计不会和辛小芝他们撞上。 将两名守卫骗开后,沈宴秋撒了腿地往外跑。平日只道两府只有一墙之隔,这回才深切体会到从这座府门到另座府门的距离有多遥远。 跑到最后,她的手脚几乎是凭本能在动,肺部的空气一点一点被抽干,就连口水吞咽时,喉咙都是刺痛的。 模煳间,她瞧见秋府的大门被打开,莲巧开始朝她的方向奔来。 接着莲巧的脸上露出惊恐的神情,沖她撕心裂肺的大喊了两个字。 沈宴秋听不清声音,隐约猜测应该是叫她姑娘,让她小心。 没等她思考完这些,嵴背处袭来一股岩石般的冲力,紧接着身子像落叶般飞了出去。 飞出去的那瞬,沈宴秋还分神在想,这种五脏六腑都裂开的感觉,就跟前世出车祸的痛状一般无二。 只是那次车祸后,她睁眼到了这个世界,不知这回是否还有机会,再活一遍。 不过转念想想,就算活不了好像也没什么关系,从华明湖放弃自杀以来,这四年的时间里,她已经非常用力的活过,无愧原身,也无愧自己。 身子重重坠落地面的时候,沈宴秋只觉得喉间涌上铁锈般的湿意,有点甜腻,有点噁心。她不舒服地动动指尖,微翻过身,平躺到地面上,这才感觉唿吸似乎顺畅了一点。 真难受啊,她不怕死,却好怕疼。 罪魁祸首的秦克耶扛着大刀,走近两步,居高临下地俯视她:「愚蠢的女人,连轻功都不会,竟还妄想跑过我们。」 他说着侧过身,对身后的辛小芝商量道:「我先断她一只手,剩下的随你想怎么玩就怎么玩,可以吧?」 辛小芝耸耸肩,轻抚腕上金蛇的脑袋,鼻腔里发出一声懒散的「嗯」。 要知道断两只手极易失血过多,休克而死,一只手倒刚刚好,多的是方法吊着她的这条命,慢慢折磨。 秦克耶嘴角扬起狠佞的笑,高扬起大刀,横空噼了下去。 「不要!」莲巧大叫着飞身上来,却被辛小芝以蛇为鞭挥打了出去。 沈宴秋半阖着眼皮,似乎能感受到头顶上方凌厉刺眼的刀光,但她无力去躲,铺天盖地的睡意正向她慢慢袭来。 睡过去了,应该就感觉不到痛了吧。 只是可惜莲巧这笨丫头了,白白为她搭上一条性命。 …… 第103章 沈宴秋无力地耷拉下眼皮, 即便感官退化的有些迟钝,依然能清晰感受到刀锋划破空气裂纹的剧烈波动,然而预想中的疼痛并没有随之降临。 只听「铮」的一声轻鸣, 一颗石子击在秦克耶的大刀上,生生转移了刀向。 这场变故发生的所有人都始料不及, 秦克耶握着刀,虎口震颤发麻,强劲的力道迫使他往后退了好几步方勉强稳住身形。 低头望去,只见刀身击中的地方, 竟被打穿了一块裂痕缺口。 秦克耶心下骇然,四顾大叫道:「什么人!」 空中传来猎猎衣响,薄易面具下的神情森冷严峻到极点, 在夜色中飞过的身形快到几乎只能看到残影, 转瞬便从高翘的檐角逼近秦克耶。 「是你!」秦克耶看清面具的那刻,便记起了山海林遇到的那名刺客。 然而薄易根本没有给他任何分神转圜的余地,出招之快,无从格挡,每招每式都蕴藏着无边愠怒。 不过眨眼间, 秦克耶身上数处经络受到重创,一个踉跄, 红黑色的喉血咯了出来。 手上的长刀也因左臂脱力,掉落在地。 薄易拿脚踢了踢刀身,凭空借力,一把握住了刀柄, 双眼猩红地将刀锋直指秦克耶的脖子。 薄易将秦克耶制伏的太快了,辛小芝甚至无从反应,甩掉一直缠身于她的莲巧后, 连忙飞身上去帮忙。 薄易却是眸光都没移一下,定定地站在原地,仅拿刀的手臂转了个角度对向辛小芝。 剑花缭乱中,辛小芝的白衣绣袍被切成无数碎片,散落空中。数百回合下来,竟连近身下毒的机会都找寻不到。 她咬咬牙,心知实力悬殊差距太大,果断扔下秦克耶,独自飞上墙头,头也不回地逃走。 秦克耶此刻体内血气翻涌混乱,他身上的穴道被薄易封了大半,一点内力都使不上来,看到辛小芝跑走,骂骂咧咧地喊了几句「狗娘养的」,这才重新看向薄易。 他脸上蓦地咧开神经质的笑容,方才薄易用尽全力与他对打的时候,他便认出他的真正身份了,疯癫道:「薄参领,洪化一别,还真是许久未见啊。我早猜到山海林行刺的人是你,偏偏陈决老儿不信,怎么,地上躺着的那娘们儿是你相好?难得见您有这么生气的时候……啧,你女人砍了我一条胳膊,我刚竟只想砍条胳膊还回来,现在看这姿色再想想,我刚真该下手感受一下,能让薄参领那么宝贝的女人是个什么滋味儿……」
第198页 「秦克耶!」薄易呵声打断他的话梢,持刀的手背青筋微露,目光凌厉,冷戾道,「我在洪化就该除了你!」 几年前他便是他的手下败将,若非为了交换秦营里的十名大启人质,他不会放他离开。倘若知道会发生今天这样的事,他宁愿当初背负全部骂名,也要以十名人质的性命斩除一个秦克耶。 薄易眸底被怒意薰染地失了瞳色,周身尽是弒杀的气息缭绕,与平日的寡凉淡漠判若两人,恐怖异常。 手起刀落间,身后传来的一声轻哑的「怀信」,却让他一瞬恢復了正常。 他嵴背微顿,侧身回眸望去,沈宴秋被莲巧扶着吃力地坐起身来,脸色苍白虚弱,因为疼痛而变得黯淡的星眸一瞬不眨地望着他,充满忧色。 薄易心尖柔软塌陷的无以復加,抿抿唇,提刀在自己的浮袖上切下一块布片,掷出盖在她的眼睛上。 下一秒,风声掠过,一个血红的颅脑落地,在参差的路面上簌簌滚了数圈,这才停下。 薄易扔下刀,转身弯腰抱起了沈宴秋,一只手牢牢地掩着她的眼,朝秋府阔步走去。 ———— 姜九黎到城外树林跑了一遭,听若雨说完前因后果,冷冷睨了清风一眼,便折身刻不容缓地往城里赶。 若雨不明所以,转头问了傅朝,殿下如此沖忙是要去作甚,从他那儿得知沈姑娘现下可能有难,这才后知后觉地理清过来,清风之举极有可能是为了帮扶白芷圣女所行的调虎离山之计。 失望至极地沖人唉声嘆气一声,便不敢耽搁地跟着殿下、傅朝一同向沈府奔去。 来到沈府门前的大道,浓厚的血腥味飘荡在空气中,显然刚歷经一场激战。 若雨靠近看察了下尸体,秦克耶歪斜在石砾间的脑袋上,还呈着诡异可怖的笑容,死不瞑目。 他看了看血流凝固程度,对身后的姜九黎禀告道:「秦克耶大抵死于一刻钟前,周围没看到姑娘受伤的明显痕迹,应该是被其他人救下了。」 姜九黎修眉紧蹙,听言并未因此卸下心神,命声道:「傅朝处理尸体,若雨随本殿来。」 说着翻身进了沈府,朝上泉苑靠近,全然无视了一路默不作声跟来的清风。 上泉苑外的迷阵乱作一片,姜九黎看清迷阵打乱的手法,尽管心中事先已经有了答案,但得到证实后,还是难以避免地感到悲凉与失望。 进了院子,里头静悄悄的,没有一丝光亮,连人声都听闻不到。 若雨之前被月霜拉来给姑娘治腿寒,是以知道隔壁秋府的秘密,激灵地蹿到墙头瞧了瞧,果不其然看到屋里窗纸透出的熏黄光亮,叫道:「殿下,姑娘应该在这边。」 …… 沈宴秋躺在床上,意识一直处于清醒与模煳的交界,胸口痛得要死,却连叫一声疼都感到吃力。 莲巧帮沈宴秋脱下衣裳初步检查了一遍,这才到长帘外向主子禀报:「身上有瘀血,约摸是震到心脉了,不及时将瘀血导出来的话,恐怕病情会加重。」 薄易朝帘内的模煳人影深深望了一眼,道:「你在此照看着,我去宫里找御医。」 莲巧颔首:「是。」 等主子阖屋离开,这才脚步虚浮地屈了屈腰,捂着胸口咳嗽出声。 边上婆婆和心儿被莲巧从隔壁唤来,刚从小姐的受伤中晃过神,跑去里间寻了药箱出来,看莲巧这样,又是一阵忧心忡忡:「你这丫头怎么受伤了还忍着不说,快坐下休息一会儿。」 心儿将药箱里的瓶瓶罐罐一股脑儿地往桌上堆:「莲巧你稍微懂点医,看看这些药里有没有哪个用的上的。」 这些东西都是小姐那位叫「无名」的读者送的,她们平日里用不到,压在箱底都积了层灰,现下翻找出来,也不知道哪个药名对应治哪个病。 莲巧心中微暖,接过婆婆递来的热水抿了一口,余光瞥见桌上的一瓶药名,眼睛一亮道:「先拿这个去给姑娘服下,可以缓解疼痛。」 心儿忙不迭点头,到头来三个人都操心不下地围到了床边。 薄易走出屋子,没几步便和姜九黎撞了个面对面。 两人显然都很意外在此遇见对方。 姜九黎挑眉:「方才救下沈宴秋的人是你?」 薄易几乎异口同声:「你怎会到此?」 姜九黎将陈府兵变时城门口发生的事道了一遍,薄易听完沉默些许,还是有所保留地解释道:「夏猎时,我遭受暗算身中赤殒之毒,是她救的我。今夜偶然路过,见她有难,便出手相救了一下。」 他没提自己给她做贴身侍卫的事,也没提今晚之所以到此,是因为淮南的地方官向他府上献了许多荔枝,他特意送来给她吃。 至于那些荔枝,在看到她受伤的那刻,便不知散落在何处了。 姜九黎若有所思地狭了狭眼,倘若只是普通的出手相救,怎么看也不至于将朝廷追拿的命犯直接当场斩杀,薄易理当清楚,将秦克耶活押回去拷问,对接下来的秦、启大战有着多大的益处。 姜九黎终是没说什么,转而看向屋内的莹莹光亮,道:「人可有受伤?」 薄易凝重地点点头:「我正打算去宫里请御医。」 姜九黎对身后的若雨道:「进去给姑娘看看病情。」 若雨从方才听到薄爷说起赤殒之毒的解药是从姑娘这儿拿的,就感到兴奋不已,听殿下一指示,便迫不及待地敲屋走了进去。
第199页 心儿还认得若雨,小医师年岁虽小,但先前研发出来的药膏却是缓救了自家小姐疼了三年多的腿病,是以心中对他很是信服,开门后忙不迭将人引到床边。 若雨心中虽惦记着赤殒之毒的解药,但也知孰轻孰重,见姑娘面色灰暗,连忙替人把了把脉,道:「心儿姐你把姑娘扶起来,我先替她针灸将瘀血引出来。」 他一边说,一边卸下身上的小背囊,拿出里头的针灸工具。 沈宴秋刚吃了止痛药,虽然有气无力,但终归比方才好上许多,坐起身时,背后的抽痛感也没有那么强烈了。 若雨从医以来,凭这套银针已经救过成百上千人,即便隔着衣服也能精准找到穴位。将沈宴秋的背部插满银针,让婆婆帮忙拿了个碗来,等上片刻,瘀血便顺着指尖上的银针一滴一滴往外流。 血不一会儿就滴了大半碗,沈宴秋也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感觉胸口的压迫感也随之减弱不少。 大约引了两炷香时间,指尖再也淌不出血,若雨这才将银针撤了出来,道:「我再开个药方,接下来几日最好呆在床上静养,饮食注意清淡,切忌剧烈动作……」 心儿连连点头记下,等他将银针收拾完,带他到桌案旁写药方。 若雨进屋时还没注意,现在才瞧清桌上放着的都是些什么绝世宝药。 他拿起一个药瓶,打开嗅了嗅,缄默一瞬,飞快道:「我觉得不需要药方了,就用这个每日两粒的给姑娘服下,不出三日,便能下床走动。」 心儿震惊:「真的?」 若雨郑重地点点头,充满爱意地望了眼桌上的瓶瓶罐罐,下秒果断没忍住厚脸皮地走回沈宴秋床边,卑微叨扰道:「姑娘,您桌上的那些药品,能不能每样都给我一瓶……」 说着生怕对方觉得吃亏,信誓旦旦保证道:「您要什么条件都行,把我家殿下绑来送您都行!」 沈宴秋忍俊不禁,笑时扯痛了伤处这才收敛些许,虚弱道:「你要便拿去吧,就当你此次给我救治的诊金。」 若雨从前给人治病,没少坐地起价,但头一回拿到这么无价的诊金,还如此轻易,简直感恩戴德:「多谢姑娘!」 沈宴秋笑笑,道:「不过还有件事需麻烦你一下。」 若雨殷勤应道:「姑娘您说。」 别说一件事了,一百件他都能帮忙办到。 沈宴秋用下巴努努莲巧的方向:「我家小丫头也受伤了,你帮她看看伤得重不重。」 …… 若雨前后大约花了一个时辰才走出屋子,薄爷早就没了人影,自家殿下则坐在莲花池旁的石桌上,望着粼粼的池面不知在想什么。 他收穫满满地抱着一背囊的东西,兴奋上前:「殿下,您猜猜我刚发现了什么!姑娘竟然和月使老前辈识得!您瞧,这些全是月使老前辈早年制作在江湖上已经失传的药品!」 姜九黎眸子动了动,果然,教她八卦阵的人就是师傅。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06-26 00:04:29~2020-06-27 23:47:4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早睡早起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04章 清风帮傅朝处理完秦克耶的尸体, 就去了秋府。 远远看见殿下和若雨在说话,便没靠近。 过了小半盏茶时间,若雨抱着背囊离开, 正巧和树下的清风撞上,脚步顿了顿, 小大人似的沖他嘆了口气,道:「快去和主子道歉吧。」这才摇着脑袋离开。 清风神色黯淡低沉,在原地踟蹰片刻,拳头握紧又松开, 终是迈开步子走去,最后在姜九黎身侧两米处的地方停下,鞠躬道:「主子。」 他不知道此刻还能再说些什么, 路是由他选的, 无论主子给他什么惩罚,他都会受着。 姜九黎拂袖淡淡立着,并没有回身看他,月光下的面容矜贵濯濯,声线平稳的没有一丝波澜:「你往后不必跟在本殿身边, 也无需再叫主子。你走吧。」 清风的唿吸停顿了一瞬,隐在黑暗中的神色压抑而愧悔。 指尖攥到掌心, 几乎刻出血来,却跟感受不到痛似的低低道:「清风有愧主子多年悉心栽培,不敢奢求主子原谅,如今只余一事想向您禀告。小芝以为您心悦沈姑娘, 如今秦克耶虽死,但以她的性子,日后一定还会再挑时机下手……此番是我对不住姑娘, 还望您将此告诉她,让她提防些。」 他说着最后沖姜九黎深深鞠了一躬,便转身融入了夜色中。 晚风吹过,飘来一声若有若无地轻嘆,姜九黎望着穿过庭院的黑色背影,眸色晦暗复杂。 ———— 莲巧由婆婆带下去敷药,心儿则担心自家小姐夜里哪里不舒服,于是抱了床褥到外屋,打算守夜。 沈宴秋原觉得外面的长榻睡不安稳,但小丫头过于执拗,只好随她去了。 正准备合眼休息,只听门外突然传来两声敲门声,接着便是心儿惊慌失措地跪见声:「奴婢见过摄政王殿下。」 虽然方才若雨帮她治疗,她便知道他一定也来了,不过这么久没见他进来,还以为早早离开了。 听外头的两人低语絮絮说着什么,有些听不分明,沈宴秋道:「心儿,让殿下进来吧。」
第200页 「是。」心儿应了声,想想自己在场似乎不合适,便阖门退了出去,守在门口。 姜九黎不疾不徐地踱步朝里屋走去,房间不算陌生,毕竟他不请自来过几次。白玉砖、紫檀木、苏锦纱帐……即便是宫中贵人,也少有几个能达到她这般的卧房配置。 来到床榻边停下,居高临下地看她,抿抿唇:「伤势如何,需不需本殿再遣几个人照看你。」 沈宴秋仗着自己是伤患,连佯装起身拜见那套也省了,大大方方地靠在枕头上,感谢道:「不用了,若雨医术很好,现下已经感觉好多了。」 姜九黎点点头,没再说话,两人一时陷入片刻的无言。 半晌,他终是没忍住,沉声问道:「为什么没放信号灯。」 虽然他识破清风的计谋后竭力赶回,她也因时运好,被薄易救下,但她从始至终没放信号灯一事,始终让他感到几分介怀,莫名有些不舒坦,不开心。 沈宴秋愣了愣,解释道:「抱歉,我担心你们在城外也遇到危险,不想让你分神。」 姜九黎眸色深了深,很不是滋味地道:「你总是像现在这样,心里第一个都先替别人考虑的吗?」 沈宴秋突然被他这么严肃地问了一句,有些懵:「也,也没有啊……」 「那时候放走秦克耶,你有没有怨过本殿。倘若当时本殿不顾将士受伤的风险,将辛小芝和秦克耶拦下,你就不会受今天的伤了。」 沈宴秋耸耸肩:「可你当时也从秦克耶刀下救了我一命啊,一比一扯平,没什么可怨的。」 姜九黎不知道为什么,很不喜欢她用这种若无其事的语气说话,总让人觉得三分虚假,七分虚伪,凉凉道:「你凡事都算得那么清吗?」 沈宴秋不觉有误:「不然呢,没有人生下来註定要去帮谁,人总得学会自救,而不是一味靠别人。」 她说着真诚地看向姜九黎:「殿下您也是,一直背负那么多人的性命生活难道不累吗?当时的情况是谁也不愿看到的,世事难周全,您无需因此觉得亏欠于我,保护在我身边。」 姜九黎眸底有光点闪烁了一下,转瞬即逝。 二十多年来,从未有人对他说过这样的话。 世事难周全。 他们都说他是摄政王,说他天赋异禀,仿佛只要是他,世间便没有解决不了的问题。倘若他未能做到周全,那便是他有意为此。 就连父皇教他的也一直都是——你身上流的是姜室的血液,你所走的每一步都要对得起江山子民,不能出错,不能出错…… 十岁那年,父皇派他带兵剿除城外三春山的山匪,因为疏忽,没能救下遗落在山洞里的十数名村民性命。 这本是件惋惜的事,但人死不能復生,大家唏嘘后也便没放在心上。 后来地方官送他,当地的百姓为他欢送,那些受难村民的家属跑出来闹事,他们说:「你那么厉害,为何没能救下我亲人的性命!」 「你是王,怎么可以眼睁睁看着百姓死去!」 他们还说:「你不配。」 他本是父皇乃至朝廷上下默认的未来储君,回京后便会封为太子,但后来太子变成了姜宸,没人知道其中的缘故。 再接着,在父皇的退步要求下,他成了摄政王。 十岁的摄政王,说来也是前所未有,让人啼笑皆非。 绕了一圈,他终是没能逃过那些责任和束缚,一个个百姓化作他身上的一道道枷锁,最后堆作重重的山,压的他喘不过气来。 然而今天有人对他说,世事难周全,背负那么多人命在身上不累吗。 第一次有人问他累不累。 姜九黎在自己失态前转了身过去:「你睡吧,今夜本殿会守在屋外。」 沈宴秋看他一直不吭声,还以为自己犯了禁忌,谁想他又冒出这么一句,顿时有些怀疑自己听错:「您,您说什么?您守在屋外?」 她刚刚那番话是白说了吗? 姜九黎淡淡应声:「嗯,辛小芝还会回来,迷阵现在对她已无用处,你也不想旧伤未愈,再添新伤吧。」 沈宴秋迟疑:「话是这么说……」 姜九黎只是告知,并没有听她意见的意思,迳自朝屋外走去。 「等,等等。」沈宴秋将人叫住,「夜深露重,殿下守在外面应该不合适吧?」 她脑子里都脑补出了姜九黎躺在屋檐上露天而睡的画面了。 不知道为什么,她见到姜九黎,总想保护他骄矜傲然那面,就像当初他到祠堂为她解困,席地坐个蒲团,她都觉得有些糟蹋他,更遑论这回是让人到外头守夜了。 沈宴秋将此解释为平民面对天潢贵胄时的合理自然心态:「那个,外屋有长榻,您要是不介意,还是歇屋里吧。」 要不是她现在正生着病,说实在将床让给人的心思都有了。 姜九黎脚步微顿,想了想似乎可行,于是颔首道:「好。」 沈宴秋被他一本正经的模样弄得有点想笑,但还是忍下了,咳声沖屋外叫道:「心儿,你进来一下。」 心儿得知摄政王殿下要留宿,惊得下巴都要掉地上了,往帘帐外瞥了瞥,殿下负手而立,不像说假的样子。 应下小姐的吩咐,便到外头打点。将自己还没铺下的床褥拿走,从柜里取了套全新的出来,生怕人睡硌着,特意多扑了几床。
第201页 「殿下若是要洗浴的话,直走屏风后便有泉水流通的浴池,不过我们这处没有男子的衣裳,您看……要不奴婢去找守门的庞老伯要件干净衣裳先给您将就着?」 姜九黎点头:「麻烦了。」 心儿受宠若惊,连道「不麻烦,不麻烦」,退了出去。 最后心儿特意找庞老伯拿了件全新的衣裳,确定事无巨细安排妥当后,这才回东厢房休息。 沈宴秋躺在里屋有些忐忑,一晚发生那么多事,再加上受了伤,本该疲惫不已,但听着外头窸窣的声音,莫名有些沉不下心来,合眼数次,都没能睡下。 侧过脑袋,看到床边矮柜上的蓝色布条,心中微微悸动——那是怀信杀秦克耶时蒙她眼睛上的。 想起怀信救她回来后再没出现过,也不知人受没受伤,不由一阵焦心。 是了,怀信在姜九黎手下做事,姜九黎应该知道他的下落吧。 「殿下。」沈宴秋刚沖外头喊了两个字,便蓦地熄了声,纠结道,怀信给她的是个假名,大抵是不愿被旁人知道,她直接向人顶头上司询问未免有些不厚道。 然而没给她反口的机会,姜九黎听到声音已经走了进来。 约摸是正准备去洗浴,姜九黎头上的金玉冠拿了下来,墨黑的长髮倾泻而下,平添几分懒散闲倦。 他道:「怎么了?」 沈宴秋唿吸错乱了一拍,垂下眼:「我口渴,可以麻烦你给我倒杯水吗?」 本以为对方拒绝后直接出去就没事了,谁知姜九黎真的到桌案边给她倒了杯水,并作势要扶她。 眼看对方弯下腰,长发都要垂下几缕到她眼睫上方了,沈宴秋飞快打断道:「放边上就行,等凉了我自己再喝。」 多亏茶壶里的水是婆婆新烧的,水温还热着,所以姜九黎将水杯放到矮柜上,也没注意到她的不自在,道了句「有需要叫本殿」,便走了出去。 沈宴秋这会儿才开始自我检讨,将姜九黎留下来同住的行为是不是等同于玩火,某人披头散髮的样子实在太过于妖孽好看了,勾得她方才差点色心大起。 默默忍着伤口的疼痛,背过身,希望能以此杜绝身后的响动。 然而…… 沈宴秋有点后悔自己当初为了贪图进出方便,将屋子打通成一体式的了。 虽然中间有屏风、帘帐分隔,但声音未免太清晰了点,她甚至都能分辨出那位卸下衣袍入水的声音…… 第105章 早间天亮, 心儿抱着脸盆、手巾,蹲在屋门前的矮台阶处唉声嘆气。 往日里都是她进屋叫小姐起床,但今儿个屋里多出了位摄政王殿下, 给她十个胆都不敢进去打扰。 只好蹲在屋外,随时等候调遣。 起初还是她一人, 过了些时辰,院子里又迎来两位不速之客。一个是她见过的,一个是她未见过的。 傅朝和清风手上分别抱着长托盘,盛放着自家殿下所需的生活用品。从里衣外衬、玉冠长簪, 再到丝绦鞋袜、洗漱用品,一应俱全。 其中一个手上还提着份宫里御膳房刚出炉准备的热乎早膳。 「你说你这又是何苦。」傅朝嘆气道,「既放不下和殿下之间的主僕情谊, 又放不下对辛小芝的感情牵绊, 如今做再多又有什么用呢。」 昨日夜里若雨回来便告诉他,日后照拂殿下生活起居的人都换做是他,让他天亮把殿下的换洗衣物送去秋府。 早间他去凝辉殿拾掇殿下的物件,因为是初次,对这些事务还都不太上手了解, 正纠结着什么纹路的华服配什么质地的玉簪,清风走了进来, 也不说话,就呆他边上默不作声地帮忙收拾,将殿下吃甚穿甚一律安排妥当,让人又无奈又难受。 清风寡垂着眉眼, 低低道:「殿下于我有恩,即便他不要我这个下属,我也会跟在他身边, 不会做出伤害他的事。」 傅朝愤愤:「那你伤害沈姑娘难道就有道义了吗?你明知殿下对辛小芝无意,至今还想着帮她和殿下凑在一起,这也叫不伤害殿下?」 清风哑然,苦涩道:「小芝是真心喜欢殿下的。」 「呵。」傅朝冷嘲一声,「就她那样的狠毒女人,也就你当块宝。」 清风没再吭声。 那边心儿看到他们过来,拘谨地起身点头问候,傅朝便将此事暂时放到一边,热络地与人打起招唿。 两方互报姓名后,也算有了初步的了解。得知殿下尚未起身,傅朝和清风也一同在屋前的矮台阶上坐了下来。 …… 最后姜九黎是被屋外几个人的说话声吵醒的,他许久没睡过这样沉的觉,也不知沈宴秋屋里点的什么香料,气味淡雅好闻,又有安神养眠之功效,被扰醒时还感到些许不耐,想继续再睡下去。 心儿和傅朝都是健谈爱说话的性子,过了最初那阵陌生,一打开话题,就叽叽喳喳地聊得停不下来,全然忘了屋里的主子还在睡梦中—— 尤其是外屋睡在榻上那位,听力极好,平日憩在宫中,都是不允硕大的寝殿有任何风吹响动的。 两人聊的得意忘形,忽听身后传来「啪」的一声透着起床气、略显暴躁的屋门敞开声,瞬间僵直了嵴背。 姜九黎倒是没料到屋外还有个清风,眸子眯了眯,权当没看见,冷声道:「傅朝,进屋服侍本殿更衣。」
第202页 傅朝被身后冷飕飕的语调点到名时,冻得汗毛都立起来了。 「是,属下遵命!」 因为他们三个这会儿还都是背对着屋门的方向排排蹲着,听言谁也没敢怠慢地起身欠身行礼。 傅朝也是这时候才注意到自家殿下身上穿的衣裳。 土色上衣叠加灯笼式的棕色长裤,许是裤身太大,还系了条花色的绑带在腰间。 ……所以,这是什么时候新出的老年风潮吗? 还真别说,再土的衣物在他们家殿下身上穿来,都有种别样的俊美出挑感。 心儿瞧见时也呛了呛,她昨夜从庞老伯那儿拿来时没仔细瞧,谁想穿上身是这么个效果,暗暗庆幸殿下是个好说话的,没有因此怪罪于她。 眼看着傅朝跟在姜九黎后头进屋,屋门就要被阖上,心儿咬咬牙,还是壮着胆子叫了一声:「殿下。」 姜九黎停下脚步,半侧过身,虽没开口,但俨然一副让她有话快说、有屁快放的样子。 心儿只觉得头顶压力巨大,小心试探道:「那个,我家小姐起了吗?奴婢什么时候进去比较方便……」 姜九黎懒洋洋地朝里屋望去一眼,有纱帐挡着,看不分明,又惰于走几步过去确认,索性道:「直接进来吧。」 心儿松了口气,端起脚边的托盘,眼观鼻鼻观心地跟了进去。 只余清风一人,神色不明地立在院子里。 沈宴秋仍睡着,她过于低估了自己面对美男时的自制把控力,竟以为自己听着姜九黎洗浴的声音会失眠一整夜,到头来睡得比猪还沉,连屋外吵闹了那么一会儿都没听见。 还是心儿唤她,才勉强睁了眼,睡眼惺忪地嘟囔道:「心儿,再让我睡一会儿。」 心儿好声哄道:「小姐,您要吃药病才能好得快,咱们先起来把早膳用了,喝完药再睡,嗯?」 沈宴秋被磨了小几分钟,仍是懒怠地闭着眼,任心儿晃自己的胳膊没反应。 头顶冷不丁地飘过一道冷冽的嗓音,如凛雾松霭:「你扯到她的伤口了,松手。」 沈宴秋迷煳间听着声音莫名觉得哪里不对劲,蓦地睁开眼,目光对上距离床梁两米远的姜九黎,瞌睡瞬时跑得一干二净。 这天也不早了,这人怎么还没走? 心儿则是被吓得一个哆嗦,连忙松开指尖:「抱歉小姐,心儿是不是弄疼你了。」 「没,你别听他瞎说。」沈宴秋含煳带过一句,宽慰小丫头道。 姜九黎身上已经穿戴完毕,光鲜亮丽,明皓卓尔,一身华服矜贵非凡。 对着她打量少许,见她气色比昨日好上不少,这才道:「傅朝从宫里带了早膳来,醒了便起吧,到外头用膳。」 说着也没等她回应,便掀开帘帐走去了外间。 心儿经摄政王方才那通吓,这会儿仍不敢大声说话,小声道:「小姐,那您是现在起,还是再睡会儿啊?」 沈宴秋盯着白帐后若隐若现的身影,咋咋嘴,妥协道:「现在吧。」 沈宴秋在心儿帮扶下,洗面漱口完,仍觉得伤口有些作痛,想到昨晚那止痛药疗效甚好,便让心儿又帮她拿了颗服下,这才由心儿扶着,一步一步龟速朝外挪去。 因为想着吃完饭又要睡回床上,所以没怎么打扮,身穿简约的白色单衣,长发扎成两只松散的麻花辫,未施粉黛,随性凌乱。 白话点说,便是不拘小节,毫无形象。 姜九黎正由傅朝帮忙布菜,坐那儿慢条斯理地喝粥用汤,瞥见她这副模样,并无置词。 仅这么十来步路,沈宴秋就走得跟没了半条命似的,挨着长凳坐下后,对心儿道:「午膳就让婆婆准备好,端我床上用吧。」 心儿颔首应下,姜九黎却是淡淡出声道:「不要总躺在床上,偶尔走走伤口才合愈的快。止痛药也少吃点,对身体不好。」 沈宴秋无语地凝了姜九黎一眼,果断回绝道:「不要。合愈慢点就慢点,我受不得疼。」 姜九黎看她的目光有些意味深长,却没再跟她继续争论下去,只是道:「傅朝,给姑娘盛粥。」 …… 姜九黎就这么在沈宴秋的屋子里定居下来,她那张用来写书作画的桌案,被他用去批阅公文。 因为屋子大,白里日一个呆在最左侧,一个呆在最右侧,倒也井水不犯河水。 沈宴秋时常惆怅地想,是不是辛小芝一日未抓,她与姜九黎就要这么一直「同居」下去,偌大的房子里多出个男人与她同起同住还是蛮难适应的。 好在她这几天一半的时间用来睡觉养伤,一半则用来和心儿、莲巧说话唠家常,清醒状态下与姜九黎同处的时间几近于无,也算减轻些许不自在。 唯一让沈宴秋感到新鲜有趣的是——在姜九黎有事回宫的时候,他会派月霜、若雨、傅朝等人守在她身边,藉此没用两天时间,她便把传说中的暗夜十八骑认识了遍。 每当他们来时,都是她这富贵窝最热闹的时候。 沈宴秋很少在家中接待过这么多人,所以即便自己有伤行动不便,也会让婆婆好鱼好肉的招待大家。 月半十五。 城中大军动身前往洪化,郝光远和司徒芊芊都在队中,一个参将,一个指挥使,全城的百姓夹道欢送。 姜九黎要主持出军仪式,一大早便离开了。
第203页 暗夜十八骑的人大抵是尝到了到富贵窝守卫的甜头,因此争着抢着过来,最后但凡没出任务、在城中的几个全到齐了。 沈宴秋惦着人多,虽然天气不算太热,还是让婆婆和心儿在偏屋布置下冰鉴,一群人在凉爽的室内煮火锅吃。 莲巧早间被沈宴秋派出去打听主子的消息,饭点刚好回来,手上提回了一篮新鲜荔枝。 彼时沈宴秋正在长桌前教大家配调料,看莲巧回来,便将碗放下,和人去了窗案旁。 「如何,怀信无恙吧?」 怀信自救她那晚过后,就跟原地蒸发了般,再没出现过。 沈宴秋一直忧心,生怕他那日与秦克耶交手时有受伤,要不然怎会一次都不来看她。因为没有他的住址,唯一联繫的枢纽便是莲巧,只好等莲巧将伤养好,再让她出门前去探问。 莲巧解释道:「主子没受伤,只是近来公务繁忙,说得空了就来看您。这是主子让我交给您的,荔枝性热,主子让您吃完药后嘴里觉得苦时吃两颗,旁的时候就用来打打牙祭,不要一次性食太多……」 沈宴秋其实并不那么喜欢吃荔枝,嫌太甜。不过临安城的天气不适宜培育种植荔枝,因此她来这里那么久还未有机会尝过。 任何吃不到的东西,时间久了,都会感到嘴馋。 以前怀信还跟在她身边的时候,她曾随口发牢骚提过两句,也是难为他,在八月的季节还能给她寻来那么新鲜的荔枝。 心中暖了暖,道:「盛一些分给大伙儿吃吧,剩下的拿冰窖里存着,也能多放些时候。」 莲巧脆声应下,便跑去找婆婆要碗碟。 火锅汩汩地煮着,没一会儿就冒出了腾腾的烟气。 沈宴秋事先担心人多坐不下,特意让婆婆准备了两个锅,将两张长方桌并在一起,现下看来刚刚好。 往日在外叱咤风云的暗夜十八骑们,此刻乖乖坐在位置上,等姑娘教他们如何吃这个名叫「火锅」的东西。 沈宴秋示范着在清汤锅里涮了两片羊肉,跟大家讲了下各种蔬菜、荤菜烧煮的时间,道:「等食材熟了,再放调料里蘸一蘸,就可以吃了。」 众人大概知晓了步骤,便一哄而上,兴致沖沖地往锅里加菜倒料。 一时间,饭桌上闹哄欢快的厉害。 沈宴秋因为用药的缘故,对很多食材都忌口,是以吃了两口便没再动了,转而剥起桌上的荔枝,一边尝一边津津有味地听大家讲着各种趣事。 月霜也跟着拿起一颗,笑道:「还以为到了这个季节就吃不到荔枝了呢。听说前段时间淮南的地方官运送一批荔枝到城里,只有宫里的几位以及首辅、御史那样的一品官有机会分到些许。姑娘不愧是姑娘,连那么稀罕的果物都能寻来,月霜今儿个真是借您的福气得了这个口福呢。」 边上在吃火锅的莲巧听言只觉心头一紧,小心瞥去一眼,生怕姑娘从中察觉自家薄爷的身份。 不过看姑娘只是清浅地笑笑,抬手招唿大伙儿一併吃,没把那番话放心上的样子,这才松了口气,继续用餐。 一顿火锅歇歇停停,中间吃累了便停下来玩会儿游戏,玩饿了又继续涮食材吃,前后竟吃了小半日时间。 沈宴秋在现代时就很羡慕那些朋友多到能开派对的人,头一回得了这个机会,自然把自己想玩的饭桌游戏都跟大家来了一遍,什么「真心话大冒险」、「我有你没有」、「谁是卧底」……五花八门,层出不穷。 要知道暗夜十八骑对这些游戏闻所未闻,在他们惯常的印象中,能被叫做游戏的,只有翻花绳、拨浪鼓一类的东西,今日像被开了眼界般,顿时玩嗨了,撒欢不已。 姜九黎到秋府时已是傍晚,正屋不见一个人影,倒是偏院那边的侧屋时不时传来一阵爆笑声。 无声地寻到声源处,只见一个病患和十多个疯子玩在一处,又是拿杯子敲桌起闹,又是吹哨挥手倒嘘,场面混杂的简直跟街井赌坊没什么区别。 姜九黎一言难尽地狭了狭眼,抬手在敞开的屋门上叩了两下。 起先还无人察觉,还是傅朝瞥见,拄了拄边上人的胳膊,接着便像连锁反应般,所有人都扔下手中的东西,齐唰唰站起身来,大气不敢轻喘地躬身道:「主子。」 姜九黎不紧不慢地踱进屋子,呛鼻的牛油辣锅味让他蹙了蹙眉,视线凉凉扫过一众手下,嘲弄道:「平日里派活也没见你们那么勤快。本殿没记错的话,原话是让你们每次来五个守着便成……现下没瞧茬吧,除了镜夜还在养伤,剩下的全到齐了。」 众人尴尬地垂着脑袋,没敢搭腔。 姜九黎呵呵:「本殿是派你们来保护人的,不是让你们疯玩的。」 沈宴秋讪讪帮忙说话:「是我让他们跟我一起的,您别责怪了。」 姜九黎眸光微转,转而定在沈宴秋身上:「本殿没说你,你便觉得自己做得很对?伤势没好全,还吃这么辛辣的东西,疼了便继续吃止痛药是不是。」 沈宴秋哑了哑,本想解释自己没怎么吃,但知道他是为自己着想,一时间辩驳的话也脱不出口。 姜九黎将手里的请帖甩到沈宴秋怀里:「皇嫂给你的请帖,本想帮你借伤推了,现下看你精力正旺,倒不如出席算了。」 要不然再将这群人留院里,真不知又会疯成什么样。
第204页 扔下一句话,便拂袖走了出去。 沈宴秋目送他走远,也不恼,转而安慰大家:「没事没事,今儿先聚到这里,等我下回身体好全了再请大家,届时也不怕他说。」 众人高唿一声:「姑娘万岁!」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06-29 22:48:48~2020-06-30 23:57:1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早睡早起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24320492 2瓶;安之若素23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06章 大伙儿闹完也没急着离开, 帮婆婆把锅碗瓢盆装桶里,搬到院子处的水井旁清洗,顺便来了场泡泡大战。 皂粉搓洗后, 空气中悠悠升起几个泡泡,在夕阳余晖的映照下, 发出炫丽流转的光,梦幻不已。 有了第一个带头,剩下的其余人也都争相效仿地搓起泡泡来。 不消一会儿,院子里飘满了或大或小的气泡, 有的飘出不远便破散了,有的则悠悠荡荡,不断升腾, 越过树梢, 没入天际。 沈宴秋坐在一旁的小矮凳上,裙摆被地面的水渍尘土染脏了也不在意。单手捧着下巴,笑意盈盈地望着这幕,眼角弯成清浅月牙状。 偶有泡泡从眼前拂过,伸出指尖逗弄两下, 不忍戳破,任其飞远, 最后看它在风中羽化般消融,于地面形成隐隐一滴水迹。 破灭的美丽。 人生难有几幕能刻骨印在脑海里,但她想,她永远不会忘记今日的夕阳, 不会忘记满院的朦胧气泡,以及这些充满稚气蓬勃的年轻笑脸。 姜九黎久久立在窗案处,望着院落里嬉闹追逐的下属, 看他们无所顾忌的捧腹大笑,眼底的光纯粹而明媚。 患难八九载,歷经风雨打杀,大家似乎都习惯了用揶揄调侃掩盖平淡深处的伤痛与疲惫,或许连他们自己都没想到,最后还能保有这般的赤子童心。 姜九黎轻嘆着摇摇头,面上流露出点无奈的笑意。 没有出声呵责,也没有阖上窗案,就这么伴着这些肆无忌惮的笑声,回到桌案边,拿起一本奏摺批阅,平静而安稳…… 夜幕降临,圆月高照,藏蓝的天幕中布着几点星光,晚风宜人。 沈宴秋送完暗夜十八骑的人离开,有一搭没一搭地敲打着手上的请帖,慢悠悠地往主屋踱。 隔着屏风,看到桌案旁的姜九黎仍维持着挺拔的坐姿,沉心静气地坐那儿处理公务,和她傍晚在院里透过窗案瞧见的一般无二。 啧啧感嘆了下国家公务人员的繁忙日常,以及超于常人的耐力与持久力,原本往里屋走的步子转了个方向,改朝他那儿走去。 姜九黎处理公务时似乎更喜欢坐硬点的椅子,她那把专门定制的懒人沙发椅被搬到了书架旁,替用的是张黄花梨木椅,看起来线条硬硬的,十分板正,莫名透着点淡漠、生人勿进的气息。 沈宴秋自顾到软椅边坐了下来,她这些日子能躺着绝不坐着,能坐着绝不站着,触到棉底的那刻,索性放软了身子,瘫了下去,一边打开请帖翻看,一边道:「晚膳还没用吧,我让婆婆帮你煮了碗面,一会儿端来。」 姜九黎闻言抬眸瞥她一眼,自满二十以来,皇嫂和皇姐时常引见闺中妙龄女子与他认识,像她这般没有礼数,毫无端庄可言的女子,当真是他有生以来遇到的第一个。 说她邋遢吧,日子过得又异常精緻,说她精緻吧,可时时处处又显露出随性恣意。 「本殿不饿。」 姜九黎淡淡应了声,视线重新落回了公文上。 「我饿。」沈宴秋不咸不淡地接过腔,面上还在认真研究请帖的内容,随口来了句,「就当是陪我吃。」 姜九黎默了默,这回却是没再出声拒绝。 请帖上的措辞用的都是书面古语,不像沈宴秋平日写的白话,琢磨了好一阵儿,也没看懂到底聚的是个什么宴。想当初她还在现代时,语文文言功底就基本等同于零,高考时全靠其他科目力挽狂澜才能考上高校。而大启的字意许多都与她惯常的理解方式有出入,更是犯了难。 「诶。」沈宴秋叫了姜九黎一声,看得脾气都上来了,「这到底是个什么宴啊,怎么一会儿说辰时开始,一会儿又说什么戌时的。」 姜九黎执笔的动作轻顿,表情变得有些古怪,异常的缄默,又有些不可思议。 「自己不会看?」 他说这话倒也没有讽刺的意味,只是平日毒舌吐槽多了,用词也总会让人往嘲讽的方向想。 沈宴秋不开心了:「我要看得懂还用问你?没读过书不行?你还想瞧不起我啊?」 她这一连串的三个反问将姜九黎怼得没了声,慢半拍地想起当年若非她不识字,也难逃她母亲叛国的株连之死。只是他一直想着她能写那么多书,又能提出三十六计的妙策,以至于忘了这个事实。 默了默,没对上她的火气,缓声解释道:「月底是大启建国百年庆典,虽说边境大战在即,不宜铺张,但为了安定民心,经朝臣商讨,还是照例举行。辰时朱雀大街会举办游行礼,夜宴则戌时开始,在宫里。这宴请名单是礼部拟了交由皇嫂审查,你本该随沈侍郎从二等座,但皇嫂将你排去了上等,届时你便与我一同过去,跟在我身边便好。」
第205页 沈宴秋听他这么详尽的一番解释,这才瘪瘪嘴,勉强不再计较他方才的「得罪」。 正好婆婆敲门端面进来,沈宴秋让她放桌上,便将帖子放一边,走了过去。 看姜九黎没有起身的意思,又伏回案上写写记记什么,一边摆碗筷,一边道:「你那奏摺总归是批不完的,索性先放放,面条凉了就没原先的劲道了。」 没什么深意的一句话,姜九黎却是听着歪了歪脑袋,看她。 沈宴秋垂着眼,睫毛落下来在眼底投下影绰的阴影,蜡烛的微光照在她身上,像副浅淡的水墨画。 她将筷子搭到他那碗上后,便自顾坐下来吃自己那份,老神在在。 也是,批完了这些,宫里还堆着数不尽的,倒不如把握些眼下所能得到的。 比如一碗热面,比如此刻的宁静与闲暇。 姜九黎将毛笔放回砚台上,起身来到她身边坐下。 沈宴秋将醋罐往他手边挪了挪,也不知他喜好忌口,就这么放着,任他加或不加。 两人都没再说话,各吃各的面,慢条斯理。 连带窗外的时光都跟着缓了下来,月光流淌,倾泻一地银辉。 ———— 月末,夏季的余热散尽,秋季萧肃的凉风来临,建国百年庆典如期召开,如火如荼。 这日天微微亮,晨曦伊起,偌大的皇城便被街头的红幅彩帐、鞭烛炮仗渲染得热闹不已。 沈宴秋好些日子没回上泉苑,也没让心儿和婆婆看着,不去计较思考若是府里有人造访,发现一屋子人都不在的后果。 虽然胸口的伤好的差不多了,只有咳嗽时才会隐隐作痛一阵,但好歹也在鬼门关前走了一遭,如今已是懒得在意那家人的看法,人活在世享福最重要,从前生怕他们起疑,连从府门进进出出都要算计好,现在想想只觉得做的多余。 因为姜九黎要主持全局,出发的早,连带沈宴秋也一大早被拎了起来。 要知道沈宴秋从前习惯晚睡,起来的日头也晚,如今莫名染上了嗜睡癖好,更是未在鸡鸣时的清晨起过床。 由此可想而知,她最后是带着如何浓厚的起床气坐在梳妆镜前,散发一身的低气压,任由心儿和莲巧帮她梳妆摆弄。 好不容易拾掇好,到外屋了,竟被姜九黎质疑地上下打量一眼:「今日是庆国大典,你就穿得跟黄花菜一样去?」 因为困意一直眯着眼的沈宴秋,蓦地睁开眼眸,瞪得炯亮,气炸了的道:「你才穿得跟黄花菜一样,你全家都是黄花菜。」 她这绣边设计明明是时尚好不好,竟一点欣赏的眼光都没有。 沈宴秋嘴上虽是硬气地呛回去了,但被人给出了这样的评价,这身衣裳终究是穿不出门,于是又气唿唿地绕回里屋找别的。 心儿、莲巧和傅朝还惊恐的立在原地,被她那通话吓得不敢喘气。 姑娘未免也太胆大包天了,殿下全家可是整个皇室啊,大不敬的罪是要砍头的! 莲巧和心儿互视一眼,暗叫糟糕,只好硬着头皮帮忙解释:「小姐尚未睡醒,方才说的都是煳话,还望殿下见谅。」 姜九黎并没有计较的意思,听里头传来翻箱倒柜的粗暴声响,似乎失笑着抚了下额心,用下巴点了点,示意道:「你们进去帮帮她。」 声线还是往常那般清冷平淡,仿佛方才的笑意都是错觉。 莲巧和心儿松了口气,沖人恭敬地欠了个身,退身折回里屋。 沈宴秋换了套石青色的广袖流仙裙,外罩月白色轻纱,也不知是不是裳裙用纱质地的关系,上身后仙气十足,与头上梳的髮式也很是相配。 站镜子前照了两下,心想这回总不可能再说她像什么青菜叶了,拉长着张脸,没好气地往外走。 出来时姜九黎已经坐那儿用膳用了好一会儿了,沈宴秋一声不吭地在他边上坐下,由心儿帮她把粥盛好,闷头默默吃,大有一副要将沉默进行到底的架势。 姜九黎这时候已经吃得差不多了,也没催她,转而向傅朝要了仪册确认一会儿的事项。 一刻钟后,两人坐上繁缛辉煌的马车,朝朱雀大街行去。 因为天刚亮,整条街上连个人影都没有,自然无人撞见他们从秋府的大门里出来。 沈宴秋上车后,就开始单手拄着脑袋补眠,耳边只有姜九黎翻册子时的窸窣声。 就在她快要重新睡过去的时候,只听某人慢吞吞地开口道:「其实第一身也挺好看的,只是穿去大典不太适宜。」 沈宴秋混沌中过了一秒才晃过神来,这回也没怪他打扰自己小憩,睁开眼定定地盯他片刻,末了托腮帮子的胳膊在桌案上滑了一段距离,凑上前去,最后跟人面对面只隔了小半米距离,眨眼道:「你这是在与我道歉?」 姜九黎见她突然逼近,下意识身子往后仰了仰,接着对上她含带嘚瑟笑意的眼眸,无声凝视一瞬,嗤笑着别开眼,受不了她这得寸进尺、给了杆子就往上爬的德性。 沈宴秋看他自顾在那儿笑,不爽地轻嘶一声,抬手在茶案上拍了一下:「笑什么,要道歉就严肃点。」 姜九黎垂着眼,视线仍落在礼册上,却鲜少像今日这般,无论眉眼还是嘴角,都携着满满笑意,他温吞地将册子往后翻了一页,突然来了句:「沈宴秋,你在本殿面前是不是过于肆意妄为了些。」
第206页 沈宴秋:「……」 拿皇室血统来压人就过于没意思了。 恨恨地沖人收回拳头,不甘地往后坐回软垫上,腮帮子气鼓的厉害。 姜九黎瞥她一眼,在把人气狠前又缓缓开了口,带着点残留的笑意,以及不知由何而来的纵容,顺着她的意道:「你当是道歉便是吧。」 沈宴秋顿时乐了,得意地轻哼一声:「我就说嘛,这年头像我这样的衣架子也不多了,穿衣裳哪有不好看的道理。」 姜九黎知道她又得意忘形了,轻笑着摇摇头,没说什么。 沈宴秋经过这么一遭,早间的起床气消散的一干二净,一路哼着小调儿,愉快极了。 来到朱雀大街。 这么早的时间,朱雀门下已是热闹不已。 官员中暂时只有礼部侍郎到场,正命手下的人马抓紧时间布置和检查最后的现场。 那些要在大典上进行游街展示的步兵、骑兵、炮兵队们,则在各自的方正队里有条不紊的排练。此外歌舞表演的舞女们也都围在朱雀墙边临时搭建的长棚下,整理妆容,咿咿呀呀练嗓…… 礼部侍郎忙到焦头烂额之际,也不忘到路边留神摄政王殿下的马车何时过来,生怕怠慢。 在他不知第几次朝皇宫方向的官道眺望时,下属突然扯他宽袖,挤眉弄眼地往后示意。 犹疑回头,却发现那边驶来的正是摄政王的马车。 礼部侍郎不解摄政王大早上的为何不是从皇宫里头出来,而是从官宅商区里。不过那位的事素来不容他们这些做下官的揣测,压下心头的困惑,摆出笑脸迎面上前。 远远的却见殿下走下马车,后头又钻出个美目流盼、气质脱俗的女子,美人站在车板上不知同殿下说了句什么,最后竟直接搭着殿下的肩跳到了平地上。 礼部侍郎觉得自己受到了惊吓:「……」 这,这,没听说过殿下何时纳妃纳妾了啊! 他一边冒着冷汗地惴惴上前,一边忖度着要如何称唿女子的身份。到人跟前时手心里已经全是虚汗,伏身道:「下官见过摄政王殿下,见过……」 他顿了顿,小心翼翼地来回看向两人:「不知这位……」 姜九黎淡淡解释:「沈侍郎家的二姑娘。」 「原来是沈二小姐……」 礼部侍郎下意识应声点头,过两秒才觉出不对来。 淦,沈群这老头,他们好歹兄弟这么多年,二女儿与摄政王殿下有这样一层关系,竟然从未透出半点风声给他,未免藏得太紧了些! 姜九黎没急着跟礼部侍郎去处理事情,而是先把沈宴秋安顿了下,对傅朝道:「你跟着姑娘,带她找处地方歇息,别离本殿太远。」 傅朝领命:「是。」 虽说在大启戒备森严的百年盛事上,辛小芝前来伤她的机率微乎其微,但姜九黎已经习惯了,在她身边没有超过五个以上暗夜十八骑的人护着时,不会让她离开自己的视线范围。是以接下来无论是例行问候还是排查事项,都尽量把地点控制在沈宴秋的不远处。 而这些细节落在礼部侍郎的眼里,则暗自曲解为「小两口」已经形影不离到不能有一刻见不到对方的地步。 日渐高升,随着人员入场,朱雀门下的广场越发喧闹起来。 沈宴秋懒洋洋地坐在高台一侧的席位上,手边是她嗑腻了的瓜子点心。 四季中秋季的太阳最是舒服,再加上清风不燥,两相掺杂着沐浴其中,让人极有打瞌睡的欲望。 沈宴秋眯着眼,百无聊赖地望了眼高台中央的姜九黎,他今日穿的是祭祀典礼用的隆重礼服。白底黄衬的缎袍,金丝滚边,流云纹路,挺拔着身形轻描淡写指点时,愈显逼人的贵气。即便在人群中,也异常耀眼瞩目。 沈宴秋看着看着,突然觉得自己有点像是被家长带到工作地点的小孩,大人兢兢业业上班,小孩呆边上做功课——只是她运气好些,没有功课要做,反有一大堆零食可吃。 沈宴秋被自己这个想法逗到,笑着摇摇头,又扔了粒花生到嘴里。 起初高台边的席位只有沈宴秋一人,等进场的人渐渐多了,二等座及以下的席位才依次坐满了人。 不过皇室中人似乎都有压轴出场的习惯,以至大半时辰下来,上等座里依然只坐着沈宴秋一人。 沈宴秋从未在这等公共场合露面过,对达官贵族们来说又是个眼生的,是以引来不少目光和揣测。 而这些窃窃私语在姜九黎到她身边,用她桌上的茶壶沏水喝时,达到了巅峰。 不过显然,处于八卦中心的两位主人公在这方面都是个迟钝的,没有任何自知之明,还在有一搭没一搭地闲散说着话。 姜九黎接下来还需去朱雀大街的入口处走一趟,游行队伍此刻都候在那处,所以走开前特意来和沈宴秋说一声。 沈宴秋表示自己有心儿、莲巧还有傅朝陪着,让他宽心过去。 姜九黎又低嘱了几句,这才走下高台,骑上白马,与礼部的人离开。 他这一走,场上的探究讨论声又响了几分,但依然没人敢上前攀谈询问。 毕竟这席位便代表了尊卑等级之分,谁也不敢越矩到上等座去。 沈府的马车相较其他官员来的稍晚。 沈老太太第一次以家眷身份参加这么庄重的场合,从收到宫中请帖那日便开始着手准备,今日也是起了个大早沐衣打扮,最后因到底是穿袄红色的衣袍还是藏青色的衣袍纠结了好一会儿,这才耽搁了时辰。
第207页 沈群之前与老母闹了不快,此番也没动怒,就当是给彼此一个台阶,重新回到过去母慈子孝的时候。 一家人下了马车,兴致攒攒地往高台上走。 老太太牵着宝贝孙子的手,几步台阶走下来已经笑得合不拢嘴。 沈群指了指他们的席位,道:「一会儿皇室仪仗就该到了,咱快入座吧。」 「诶诶。」老太太乐声应着。 谁知一旁的沈南飞突然像只鱼一样熘了出去,嘴上兴奋地大叫着:「二姐,二姐!」 沈群看儿子从眼前飞快掠过,还是朝头等座的位置,瞬间惊乱,斥道:「南飞,乱跑什么,还不给我回来!」 沈南飞却跟没听到似的,直接跑到了一处席位前站定。 沈群这才看清儿子跑去说话的人竟是自家二女。 他今早出门前,确实有想过要不要带上沈宴秋,但母亲也提到了,宫里的请帖并没有二女名姓,倘若被侍卫拦下那才是真正丢了府里脸面。 说实在他一直摸不清摄政王的心思,几次三番帮二女出面解围,却又未真正表态什么。像此次建国庆典,多数朝臣家眷都受邀了,唯二女谏上无名,着实让他费解。谁想这当儿会以这样的形式与人碰上。 不等他蹙眉思索上缘由,老太太已经冷眼跟了过去。 「孽女,谁让你坐这儿的,你知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连请柬都没有还敢偷偷混熘进来,别以为摄政王殿下对你一时恩宠就没了尊卑法纪,这上等座只有皇室和功臣才可坐,你还不给我滚回府里去。」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06-30 23:57:11~2020-07-01 23:48:2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24320492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07章 沈宴秋还没和沈南飞说上两句话, 就见老太太冲上前一阵颐指气使的指点说教,有些烦躁,也有些厌倦, 懒得与人在大众场合起争执,索性安静的等她先说完。 老太太噼里啪啦讲了一大通, 见孽女无动于衷,甚至还在走神,不由气恼,往前逼近两步, 直接上手,准备将沈宴秋拎起来。 傅朝手疾眼快地用剑身格挡住老太太的手腕,敛声道:「老夫人请自重。」 老太太横眉竖眼:「你又是个什么东西, 竟敢跟老身对着干。」 傅朝没应答, 眸色坚定,守卫的姿态岿然不动。 老太太气噎,只好将求助的目光放到了跟随而来的自家儿子身上。 她自然还记得上次与儿子之间的矛盾,所以这回选择放软了姿态,情深意切道:「群儿, 你是朝臣,一定比我这个当娘的更清楚头等座是什么样的位置, 除了皇贵妃,后宫那些娘娘都未必坐得,更何况她与摄政王殿下之间还没名没分……如今皇室重臣都未到临,我们一定要在圣上怪罪之前阻止, 不能再这么让她无法无天下去了。」 沈群沉思,他心知母亲说的在理,在过往的皇家宴会中, 头等座只允一品官员及皇室子嗣就坐,即便这些人要携带女眷,也只能是家中正室,从未有过其他先例。因此无论殿下怎么宠爱二女,携她就坐头等座的机率都微乎其微。 可凭他对二女的了解,也不像会鲁莽做出这种事的性子,所以为了稳妥起见,还是问道:「宴秋,你今日来这儿是殿下给了你帖子吗,能否让爹瞧瞧。」 或许摄政王是邀她来了,只是二女没看懂帖子上的席位,以致坐错了。 沈宴秋不甚在意地耸耸肩,沖后头淡淡道:「心儿,将请柬呈给祖母和父亲看看。」 心儿被点到名愣了愣,猫身到她耳边道:「小姐,请柬不是在你那儿嘛?」 沈宴秋怔忪,后知后觉地想起出门时请柬确实是在她手上拿着的,但因为入场时坐的姜九黎马车,无人检查帖子,是以落在了他的马车上。 老太太见两人交头低语,冷笑一声:「怎么,现下拿不出帖子了?我就说一定是偷熘进来的吧。」 沈宴秋没理会老太太的冷嘲热讽,为自己的疏忽感到头疼,为难地挠挠眉心,道:「傅朝,你知道你家殿下马车停哪去了吗,我请柬好像落那上头了,麻烦你帮我去取一趟。」 傅朝迟疑,戒备地看了眼沈家人,有些不放心留姑娘在这儿离开。 沈宴秋安抚地沖人点头示意:「没事,去吧。」 傅朝抿抿唇,领命收回剑身,快步离开。 老太太看他们这一来一回,只当是装腔作势:「群儿你听听,这孽女连请柬落在殿下马车上这种谎话都编出来了。你说她做戏也做的逼真点,不知从哪儿找来一个野男人,还敢扮做殿下的侍卫。她现下一定是想拖延时间,等皇上来了,让咱一家子难看,我们绝不能让她得逞。」 沈群看着傅朝离开的背影陷入沉默,要知道殿下这些年身边跟着的贴身侍卫一直都是清风一人,而方才那个格外眼生,不排除母亲话中的可能性。 思忖少许,道:「这样吧,宴秋,父亲也是担心你寻错了位置,届时圣上到了怪罪不好。不如你先和为父到后头的位置歇下,等你那侍卫回来再细看?」 自上次早朝结束被摄政王殿下拉去谈话,沈群做事就变得稳妥了许多,在事态全部确切明朗之前,不敢轻易得罪这个女儿。
第208页 沈宴秋拿起桌上的团扇,懒洋洋地扇了扇:「不必了。等傅朝回来,我会让他把请柬递去给您看的。时候也不早了,父亲还是早些回二等座落座吧,一直站着让那么多人看戏也不好。」 如沈宴秋所说,沈群作为朝堂上的二品官员,在场没有人不认识他的。见他一家子突兀地到了头等座前,不远处还站着他家大夫人、以及响彻临安盛名的大女儿,都有些好奇,交头接耳地往这处望来。 老太太听言却是愠怒,「二等座」三字落到耳中尤为刺耳:「放肆!你父亲好言好语同你商量,你这是什么态度!」 沈宴秋的耐心已经差不多耗尽了,闭了闭眼,再度掀开眼皮时,眸底尽是锋芒:「老太太,您做事从不长记性的么?」 老太太愣怔一瞬,迅速了悟过来,这孽女是在提醒她之前在上泉苑被摄政王殿下训斥的糗状,一时间怒火中烧,心想反正那位现下不在场,于是抬手就是一巴掌朝沈宴秋脸上招唿去。 沈宴秋目不斜视,冷冷地睨着。 她身后有莲巧在,并不担心这巴掌真的会落到自己脸上来。 然而在莲巧出手前,一柄摺扇率先飞来,在老太太的胳膊处绕了一圈,击溃她的力道,最后又像迴旋镖般,飞回到了主人手中。 老太太手臂吃痛地踉跄一步,好在被边上的沈群搀扶住。 正欲望向来人破口大骂,只听通报的太监道:「太子殿下到——,公主殿下到——,首辅大人到——」 两席的官员家眷均伏身拜见,而两位正主却跟没听见般,也不叫大伙儿起身,只顾自己屁颠屁颠往前跑。 「秋秋姐姐!」姜白和姜水一个熊扑,各占了沈宴秋的左右胳膊,兴奋嚷嚷道,「原来你真的来啦,方才在外头听小皇叔说,我们还不信呢!」 而扇子的主人——薄易不急不缓地跟在两位小殿下后面走来,沖沈群客气地抱了抱手,疏离淡漠道:「沈大人。」 沈群慌乱沖人回礼,姿态谦卑:「薄大人。」 薄易若有所指地瞥了沈老太太一眼,道:「今日是大启建国百年庆典,不知您和令堂在这儿闹的是哪出。」 沈群方才听两位小殿下的话,便知二女确实是摄政王邀来的,赔笑道:「误会一场,误会一场。这位是我家二女,我们只是过来与她打个招唿。」 薄易嘴角勾起一抹轻嘲的弧度:「如是最好。」 沈群不敢当着这几位面放肆,趁自家母亲酿成大事前,连忙拉人告退,看儿子还站那儿不动,低斥道:「南飞,别打扰你二姐,跟爹走。」 沈南飞依依不捨地看了眼沈宴秋,被父亲拽着拉走了。 大夫人和沈南卿一直候在原地,没有靠近,见他们回来了,也不问发生何事,静默地跟着往自己席位走。 沈家人才落座,边上就有不少官僚围过来,要知道一等座与二等座稍有距离,他们虽看得到画面,却听不见具体发生什么。 「沈侍郎,那姑娘与你们家什么干系啊?」 沈群因为薄易方才那番话,脸上还有些赧色,草草带过道:「那是府里二女。」 旁人吃惊:「哟,你小子藏得未免也太严实了,平日里只听沈家大小姐才气美貌无双,如今看来老二更甚啊!」 「沈侍郎真是好福气,日后女儿嫁进皇家,可别忘了关照我们这些同僚。」 沈群愣:「什么?」 「你就别搁我们这儿装煳涂了,方才摄政王殿下在的时候,大伙儿可都瞧见他与你家二姑娘亲密无间的模样了。还真别说,全京城看下来,也就你家二女儿当得摄政王妃这个名号。」 沈群殊不知自己没到的时候,还发生了这样的事,又往下追问了几句。 边上老太太和大夫人坐那儿,神色各异。 大夫人拉着沈南卿的手,有一搭没一搭地抚着女儿的手背,眉眼低顺,看不出来在想什么。 老太太则比往常沉静寡语的多,但细看,则发现她手中的帕子都被攥变了形。 沈南飞怯怯地望着祖母,小声道:「奶奶,你怎么了……」 老太太挤出一丝不自然的笑,摸摸乖孙的脑袋:「奶奶没事。」 目光却是透过高台,如针刺般望向坐在高台上的沈宴秋。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07-01 23:48:25~2020-07-03 23:59:3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小偲 15瓶;24320492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08章 沈群离开, 姜水不复方才的俏皮模样,拉着沈宴秋的手上下检查,小脸写满凝重:「秋秋姐姐, 你没事吧,刚刚你的爹爹和奶奶是不是想欺负你。」 姜白则是个反应慢的:「啊?谁想欺负秋秋姐姐?孤怎么不知道?」 姜水沖他瘪瘪嘴, 充满嫌弃:「你一大早起来脑子里只念着过来看庆典上的表演,能知道什么。」 姜白无辜,难过的攥了攥短葱似的小指节,道:「那, 那……孤去给秋秋姐姐做主。沈侍郎是吧,孤这就找人把他唤回来。」 沈宴秋被他们这一来一回给逗笑,捏捏姜白和姜水的小脸颊, 眉眼轻弯:「没事啦, 方才两位小殿下过来已经是替我解了围,谢谢你们了呀。」
第209页 姜白对上沈宴秋的笑靥,尤其是听她软声道谢,白玉团似的面容上迅速升腾起两抹红,睫毛乱眨, 不敢直视地低声别扭道:「其实……其实孤有一法子可以让秋秋姐姐日后都不被人欺负……」 姜水难得见弟弟可以出主意,给面子地配合道:「什么?」 姜白捧起沈宴秋的一只手, 突如其来地郑重道:「秋秋姐姐,你做孤的太子妃吧,孤会保护好你的!」 虽然皇叔说过,他与语宁妹妹出生起就有了婚约, 但倘若秋秋姐姐愿意与他一起,他一定会诚恳地去御史府拜访,向御史一家道歉! 没等沈宴秋有所反应, 姜水已经「啪」的一下拍开他的手:「你想得倒挺美。」 弟媳什么的她可不接受,让巨先生矮她一个辈分像话嘛,况且她还一直惦着让秋秋姐姐做自己的小皇婶呢。 边上始终没吭声的薄易这时候也有了动作,拉过小太子的衣领子,不容置喙地将人拖着往对面的席位带,步频舒缓,说话语速也慢慢的,目不斜视道:「太子殿下,时辰到了,咱们落座吧。」 姜白两只小胳膊挣扎了一下,但面对高高在上的师傅,心底总归是怯着的。 没敢挣太狠,眼看着皇姐离自己越来越远,还幸灾乐祸地沖自己做鬼脸,终是没忍住,弱弱地为自己争取了一次:「师傅,孤也想跟秋秋姐姐坐一起……」 薄易懒洋洋地半垂眼皮,斜眼看向小太子,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殿下该明白,您是太子,您身上的重担意味着很多时候不得这般任性妄为,群臣百姓可都看着呢。」 姜白默了默:「……」这突然上升的价值怎么让他听出了假公济私感? 沈宴秋起先一直没敢看薄易,直到人背过身拖姜白离开,这才敢偷偷抬眼打量些许。 半晌,神色稍显不自然地小声问姜水道:「小水,你们怎么是与首辅大人一併来的?」 姜水没察觉她的异样,让宫女搬了椅子在沈宴秋身边坐下,也不遮掩地解释道:「皇叔近日有事,好些天没来上书房给我们授课。太师院的老太傅跟皇叔打小报告,说我和十六上课不认真,皇叔生气,就把我们送去阿易哥哥的府上,让阿易哥哥给我们上课。」 沈宴秋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看着薄易和姜白在对面的席位坐下,在对方轻飘飘投来目光之前,率先佯装无事地错开视线。 其实按她有恩必报的性子,薄易出手替她解围,她至少应该当面跟人言谢一番。 不过……一想到广月楼义卖,首辅曾高价买下她的髮簪,又物归原主送还到她的雅间,就觉得此次相助也添了点别样的色彩。 偏生对方面上坦坦荡荡,看不出任何对她的情谊,让她莫名变得些许矫情。 等等,广月楼…… 沈宴秋不知想到什么,眯了眯眼,眸光微动,重新落回在薄易身上,充满审视。 薄易落座后,原想假装不经意地多看她几眼,他已经好久没见着她了,也不知她伤势好得如何,谁知余光刚扫过,就见她直咧咧地沖自己望着。 视线一瞬交集,火光电石间,薄易下意识地垂眸,执起案上的茶盏做掩饰。 他的指尖按在杯沿细细摩挲,掌心紧张的微微发热。 小太子在边上童言无忌地嘟囔道:「师傅,秋秋姐姐为什么盯着您看,孤长得没您好看吗?」 薄易眼皮轻闪一下,喝了口茶,压下已然有些不正常的心跳。 随着高台下太监的通报,越来越多的皇室成员与高官到场,御史一家落座在首辅那侧,云诗柳瞧见沈宴秋时,还跑上前与她叙旧了两句,最后还是被丈夫拉着,这才依依不捨回了自己的席位。 傅朝回来时,赶巧是跟姜九黎和长公主姜寻安一併到的。 姜九黎显然从傅朝那儿得知发生了何事,在一众拜见平身中,朝皇位右侧的首座走去时,顺势在沈宴秋面前停了一下。 看她也随旁人那样沖自己行礼,还稀罕地挑了挑眉,末了凉凉道:「又被老太太刁难了?」 沈宴秋总觉得他这个「又」字,有种恨铁不成钢的意味,不乐意地哼哼道:「是又如何。」 「本殿早与你说过,随本殿进宫,便可省了这些麻烦。」 那老太太是个不知天高地厚的主,警告了也无用,他总不至于真将人斩杀了以绝后患。 沈宴秋没想到他过了那么长时间,还没放弃让她进宫贴身保护的想法,轻啧一声:「说了不想进宫了,你烦不烦啊。」 语气倒也不算重,只是有些嗔,再加几分骄纵。 沈宴秋同姜九黎说话无法无天惯了,再加上她对皇宫是打心底里的抗拒,是以显得有些没分没寸。 要知道她这个人素来喜欢随性,受不得规矩的条条框框,皇宫里头所有人都高她一等,这意味着她到哪哪儿都避免不了跪拜、行礼,仅方才那些皇子皇嗣入场拜见就已经将她弄得些许不耐烦了,倘若真住进宫里,日子还不得过得叫苦连天。 姜九黎也被她的倔脾气折腾无法了,道了句:「随你。」便走了开去。 姜寻安则站原地,感到一阵目瞪口呆,她怎么从自家弟弟和宴秋的话中听出了小俩口打情骂俏的感觉。 所以弟弟方才说得「让你随本殿进宫」,意思是想娶宴秋为妻?
第210页 今早这瓜吃得可真够新鲜啊。 姜寻安有生以来头一回在自家弟弟身上看到铁树开花的势头,心中激动得那叫做个老泪横流,不过听宴秋意思似乎瞧不太上弟弟的样子,顿时又感到些许操心。 好在姜寻安事先与芸贵妃排座位时,特意将沈宴秋安在她右手边的位置,正好可以藉此机会跟人聊聊天,挽回一下弟弟的形象。 正打算落座,同人语重心长地唠几句家常,十一突然蹦了出来,一下子跳到她的身上,亲昵叫道:「皇姑母!」 「哎哟,我的小祖宗诶。」姜寻安笑着抱过十一,道,「姑母这老腰可是经不起你一惊一跳的了。」 「水儿想姑母嘛。」姜水撒娇,圆熘熘的眼珠子却是转了转,趁皇叔与秋秋姐姐不察,覆在姜寻安耳边悄声细语了几句。 姜寻安听姜水低语时,面上的神情换了几轮,最后与小外甥女交视确认,得到她的点头肯定,嘴角的笑意一时有些收敛不住。 将人放下,清了好几下嗓子,才朝自家弟弟踱去,道:「那个九黎啊,我与驸马爷好久没跟皇兄说过体己话了,你将位置与我们换换吧。」 驸马爷听言还为妻子的话感到有些犹豫,两兄妹换换座位倒没什么,但他一个驸马,坐在摄政王上位,未免有些不像话。 姜九黎只是蹙了下眉,起身扫了眼台上空下的席位,瞥见仅剩的位置在沈宴秋边上,中间隔了个姜水,视线稍顿了一下,没说什么,首肯换了过去。 姜水见计谋得逞,非常识相地不做中间那个扰人姻缘的,等皇叔落座,让宫女把她那张突兀的凳子撤下,对沈宴秋道:「秋秋姐姐,我位置在十六那边,我先过去了,晚点再来找您玩。」 不等沈宴秋拦声,姜水已经屁颠屁颠朝对面跑远了,中途还不忘沖皇姑母隔空眨了下眼。 沈宴秋猝不及防,迟来的求生欲让她从边上某人那儿感到一丝压迫感,条件反射地抬了抬手,想把姜水叫回来。 姜九黎斜睨了眼她的小动作,似乎把她肚里的小九九猜得透透的,冷呵一声,意味分明。 沈宴秋指尖尴尬地瑟缩了下,故作镇定地捋捋头髮,放回到桌案上。 心中却是叫苦不迭,完了,姜九黎一定是把她方才那句「你烦不烦」给记恨上了,光这低气压就能把她给冻死。这大秋天的,她也不缺空调啊。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07-03 23:59:38~2020-07-05 23:55:2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24320492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09章 吉时正点, 圣上的御驾如约而至。 朱雀大街两道的百姓纷纷下跪,高唿:「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贵妃千岁千岁千千岁。」 声音之洪亮, 响彻云霄。 沈宴秋对这些礼数不太了解,前面对长公主等人行的都是一般揖礼, 这会儿见全场都庄重地行了正式跪拜礼,纵使百般不愿,也只能照猫画虎地跟人学样。 姜九黎仍坐那儿,眸光散漫不经意地飘到沈宴秋头顶, 淡淡指点道:「手背贴额,拜两下,直身要齐眉。」 沈宴秋闻言侧头斜了他一眼, 瘪瘪嘴, 才不承认自己这么久以来手位都放错了,嘴硬道:「我知道,不用你教。」 姜九黎嗤笑一声,挪开眼,看向别处。他的眼皮懒洋洋地垂着, 眼尾自然勾起一抹浅淡的弧度。阳光下,肤色白的像在发光。明明很懒怠, 却莫名摄人心魂。 沈宴秋耳根发烫,视线错乱地盯回地面,半晌,小声冒出一句:「笑个屁啊。」 皇帝和芸贵妃来到高台上, 很快拂手让大伙儿起身。 姜九黎作为摄政王,虽说明面上还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但皇帝老哥早就免了他的那些礼数, 两人说是平起平坐也不为过。 不过他今儿个心情还可以,是以皇帝经过时,还客客气气地站起身,沖人行了个拱手礼。 皇帝虽然不理政事,成日沉迷于修仙问道,但多少算个人精,一眼就注意到了弟弟妹妹之间的位置变换,笑眯眯道:「这位是……」 皇帝原意是想让自家弟弟亲自解释下身边的姑娘是何身份,不过芸贵妃没领悟过来,帮忙引见道:「皇上,这就是臣妾经常与你提起的沈家二姑娘沈宴秋,十一和十六都很喜欢她,上回两小的出宫,就是让九黎带他们去找宴秋玩去了。」 皇帝拖长了调的「哦」了一声,意有所指地道了句:「九黎带的啊……」 沈宴秋顶着目光,压力颇大,额角都有汗迹,一点点地往外沁。也不敢应答,只是假笑。 皇帝还想再试探深挖两句,姜九黎却是没给机会地径直打断:「行了,落座吧,时辰不早了。」 皇帝也不觉得悖了面子,只当弟弟护犊心起,投降似的举起手,好脾气地连应几声「是是是」,便携着芸贵妃往前走,笑得那叫做个摇头晃脑,春意盎然。 沈宴秋后知后觉地感受到气氛中的怪异,无论是方才寻安姐不按套路地换座,还是皇帝意味深长的打量,这些人脸上的笑容都过于荡漾、毫无遮掩了些。 默了默,没忍住凑姜九黎边上愤愤低语道:「喂,你到底同你家里人说了什么,怎么他们一个个看我,都像在看……」
第211页 「你未来媳妇」这五个字,沈宴秋怎么也脱不出口,只好卡在嘴边,瞪着他,让他自己意会。 姜九黎乜斜她,也不知是真不知还是装不知,尾腔倦慢:「嗯?像在看什么?」 沈宴秋怒目,她若真说出了口,这人怕是又要说她自恋,只好咬声重重道了句「没什么」,扭开头,坐回软椅,不再看他。 姜九黎自然知道她想说什么,也知道皇兄、皇姐都误会了,耸耸肩,并不在意。不过是些子虚乌有的事,时间久了,便不戳自破,无需浪费那个口舌。 很快,礼部侍郎宣读完长长的一串贺词,锣鼓敲响,庆国大典正式开始。 在夹道百姓的欢唿声中,禁军步兵方阵伴着齐鸣的炮声、飘扬的彩旗,最先踏步走来。 沈宴秋托着腮帮子观看,不得不承认,有些时候形式主义确实能起到鼓舞人心的作用。 纸包不住火,虽说朝廷有意隐瞒镇远将军叛国一事,但消息还是不胫而走,联合起之前兵部作乱犯上,百姓唯恐城中还有未查出的叛党,以致民心不稳,即便身处皇城,依然感到慌乱不安。 而此次大典,无疑是一展大启的雄威,给人以坚定振奋的心神。 沈宴秋原想着自己在现代电视荧幕上见识过那么多次阅兵仪式,按大启这十分之一不到的规模,应该感到无波无澜才是,谁想最后看着看着,仍是觉得内心澎湃壮阔,难以平静。 国之伟大,大抵就在于它拥有能够让人凝聚集结、与荣有焉的力量吧。 随着日头上移,军事力量一览完,便到了文化力量展现的时候。 为了贴近民心,此番所选曲目多是民歌民乐,但在花样上打造的无一重复,让人目不暇接,眼花缭乱。 沈宴秋越到正午,越显得几分中气不足。这种大典不会布置主食,左右都是些酒水点心,而她因为用药的关系,不能多食,到了午膳的点,早已飢肠辘辘,只能一个劲的灌水。 就在她一手拄着脑袋,一手捂着肚子昏昏欲睡时,傅朝抱着碗面条,从高台后侧绕了过来,小心将面碗放到她面前,道:「姑娘,吃面。」 沈宴秋嗅到扑鼻的香气,眼睛一睁,眸底瞬时亮了亮。 但注意到四周投来的异样目光,又感到些许退缩,指尖动了两下,终是没好意思搭到筷子上。 压低音量道:「端走吧,我不饿。」 面条的香味那么浓郁,大半个高台都飘荡满了,当着皇帝老子的面搞特殊,她感觉自己连吃下去的命都没有。 傅朝犹豫地看了眼自家殿下,不知如何是好。 姜九黎适时淡淡出声道:「吃吧,没人敢说你。吃完记得用药。」 他说着像是想到什么,侧眸看了眼后头的心儿和莲巧,道:「你们家姑娘要用的药带了吗?」 心儿连忙点头,从袖口掏出个药瓶来:「带了带了。」 姜九黎不温不凉地「嗯」了一声,便继续看歌舞去了,没再做声。 沈宴秋盯着眼前的面,天人交战好几回合,琢磨着反正大伙儿都看到了,这时候再把面端下去,也改变不了他们心中的想法,还不如直接把罪名证实了。 这么想着,还是带着一丝顾虑地朝皇位望去,即便大启掌事的是她身边这位,但倘若台上那位看她的行为不惯眼,要她小命也是轻而易举的事。 抬眼过去,正巧皇帝也往她这个方向望来。 沈宴秋一下子像被人点了穴道,嵴背僵硬,如临大敌。 谁想皇帝下秒笑眯眯地咧了下嘴角,憨态可掬,比了个「没事儿孩子,吃吧别害怕」的手势,便恍若无事地和身旁的芸贵妃继续说话。 沈宴秋:「……」 沈宴秋摸摸前胸贴后背的肚皮,终是没能抵挡美食的诱惑,拿筷子时记起自己还忘了点什么,转头沖边上的人小声补上一句「谢谢」,也不管对方有没有应答,自顾埋头吃起面来。 姜九黎无动于衷半晌,抬手给自己的茶盏添水时,顺势给她倒了一杯,就当做是收下那句道谢了。 ———— 到了申时,大典告一段落,接下来是皇宫中的晚宴。 皇帝坐上御驾先一步离开后,场上其余人也没了那么多拘谨,女眷们纷纷围在一起,商量如何打发接下来的一个时辰。 沈宴秋来时是坐着姜九黎的马车一道来的,是以走的时候,也习惯性地跟在他后头。 等傅朝将马车牵来,姜九黎先上了马车,沈宴秋正欲踩着矮凳往上爬,被姜寻安和芸贵妃远远叫住了,于是回身乖乖叫人:「寻安姐,芸姐姐。」 姜寻安起先没注意到站在后方的马车,走近了才惊疑发现点不对劲:「哟,这不是……」 她说着笑得暧昧,将车帘往边上掀了掀,果不其然对上里头自家弟弟面无表情的脸,眼梢轻弯道:「皇弟啊,你这是打算带宴秋去哪儿?」 姜九黎看白痴似的道:「宫里不是有宴?」 姜寻安:「……」 果然还是记忆里那个没情趣的老弟。 调整了下心态,重新堆笑道:「皇姐向你借下宴秋,你应该不会介意吧。」 姜九黎修眉轻蹙,借着窗案的空隙,只能看到沈宴秋的一隅侧影,已然有些不赞许地问道:「你们要做什么。」 芸贵妃解释道:「我们看今日夕阳不错,打算邀宴秋一起徒步行回皇宫,顺便聊些体己话。」
第212页 皇宫步程算不上远,沿着朱雀大街走到底便是了。但姜九黎脸上还是浮现了一种「真是闲的无事干了」的无语表情。 他还记着自己要保护沈宴秋的事,虽然嫌麻烦,但还不至于强硬到不问人意见,略显不耐烦地看着沈宴秋道:「你呢,怎么想。」 「呃……」沈宴秋对上姜寻安和芸贵妃一同投来的视线,倍感压力,果断对姜九黎道,「我跟两位姐姐一起好了。」 沈宴秋万万没想到,自己这句话的后果会是—— 她与宫中女眷走在一处,姜九黎的马车则一道在路旁慢吞吞跟着,无形的压迫导致在场众人都不太敢大声说话。 姜寻安也对此消化了片刻,调笑道:「宴秋啊,我这弟弟是何时一颗心扎在你身上爬不出来的,怎都不曾跟姐姐说过,姐姐可是巴不得你能做我的弟媳呢。」 她还以为宴秋是喜欢虞少主那挂,毕竟寻芳宴时主动与人配对,现今的话剧舞台也是与他合作。 沈宴秋被惊得呛了呛,连忙解释道:「姐姐误会了。」 事情说来复杂,她便挑拣着将辛小芝的事提了提,严肃声明,摄政王殿下正直无比,除了心怀保护她的大义,别无其他情愫。 姜寻安笑着摇摇头,凭她对弟弟的了解,即便开始时真是出于道义,但以他现在对宴秋的纵容宽宥,怕是其中早有什么变得不一样了,只是这小子自己并未察觉罢了。 姜寻安没点破,两个孩子的感情,她这个做长辈的不好过多插足,三言两语间,也让她回想起了自己与驸马年轻时的时光,慨嘆不已。 后方的朝臣家眷们与芸贵妃几人隔着一段距离,并没有听到她们那番对话,此刻还在喁喁私语地八卦着沈宴秋与姜九黎的关系。 臣妇中有一部分早在进宫看戏时就与沈宴秋有过一面之缘,只是那时只知长公主与贵妃两人与她关系极好,似乎有意撮合她与摄政王,但并无实质性结果。可今日亲眼瞧见她与摄政王突飞勐进的亲密关系,实在惊嘆对方的好命,充满艷羡。 沈大夫人鲜少与丈夫同僚的妻室走近,与女儿、婆婆走在后头,还是其他人过来主动搭话:「沈夫人真是好福气,两个女儿都出落的那么水灵,日后二女嫁入宫中,也别忘了跟我们这些姐妹多走动走动啊。」 沈大夫人笑了笑,语气平淡地像在陈述一个再简单不过的事实:「二女非我所出,是罪妇于晚之女。」 周围果不其然响起一片唏嘘,若非她提起,大伙儿差点忘了几年前于府那桩旧案,也忘了于晚膝下还有一女。 一届罪女的身份,如今却是攀上枝头做凤凰,估计沈大夫人这个大娘心中都很是意难平。 其他妇人心知说错了话,面面相觑几眼,捻了其他话题,不动声色离她们远了些。 老太太见了这幕,苍老长满皱纹的唇抿得更紧了些,挽过沈南卿的手拍了拍:「卿儿别怕,有奶奶在,该是你的都会是你的。」 沈南卿掩下眼底那点落寞,笑着宽慰道:「奶奶,卿儿没事。」 话是这么说着,心绪却是不断地往下低沉。 沈南卿觉得现在的自己很坏,明明妹妹与摄政王殿下关系相近,她应该替她感到开心才是,但一日下来,不断听着旁人若有若无的比较,心底终是无法克制地涌出点嫉妒来。 她讨厌这样的自己。 老太太无声地往远处的夕阳望了望,眸色混沌暗杂一片。 大明宫。 宫女端着佳肴美酒进进出出,紧张繁忙。 朝臣、女眷们到了场,并没急着落座,三两簇成团,各自聊天。 姜九黎见沈宴秋有皇姐皇嫂陪着,叫上十一、十六,来到自己的软榻坐下,开始有一搭没一搭地检验两人功课,将两个小的折磨得嘴角都快耷拉到地上去。 沈宴秋正是这个时候突然被一名宫女泼了半身的汤汁。 瓷碗落地,发出厚重的声响。 衣裳从腰身以下,溅染了一大片。 姜寻安反应极快地将她裙摆往外拉了拉,以免高温滚热的裙身触到肌肤:「宴秋没事吧,有没有烫到。」 宫女似乎乱了手脚,只顾跪地叩头:「奴婢该死,奴婢该死,还望长公主、贵妃娘娘恕罪。」 芸贵妃面色有些沉:「怎么这么不小心,来人,拖她下去领罚二十鞭。」 沈宴秋抬手拦了拦:「芸姐姐,我没事,今日是建国百年庆典,不宜为了这等小事动刑罚。」 芸贵妃心知有理,嘆了口气,摆摆手:「罢了,下去吧。」 不放心地将沈宴秋上下检查了遍,道:「姐姐宫里还有几身新的没穿过的衣裳,妹妹要是不介意的话,姐姐让人拿来给你换上,先将就一下。」 「那就麻烦姐姐了。」 沈宴秋点头,她这裙子颜色素,溅了油污触目惊心,也确实没法再穿下去了。 芸贵妃让宫女下去帮她取,自己则领沈宴秋到附近偏殿的厢室等候。 期间姜九黎还蹙眉上前两步,但被芸贵妃以「姑娘家换衣裳,你跟来做什么」给劝了回去。 芸贵妃带沈宴秋来到偏殿,适时一个太监急匆匆赶来:「娘娘,御膳房说您的秋日百花酿出了点问题,让您快点去瞧瞧。」 秋日百花酿是芸贵妃去年亲自酿下的,听言不由有些焦急。
第213页 沈宴秋贴心道:「姐姐去吧,宴秋记得回去的路,等宫女把衣裳送来,换好后可以自己回去的。」 芸贵妃还在犹豫:「可是……」 刚进来的太监伏身道:「娘娘要是不放心的话,咱家可以留下来照看这位姑娘。」 沈宴秋点头向芸贵妃示意无事,芸贵妃这才匆匆离开。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07-05 23:55:29~2020-07-06 23:59:5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小偲 6瓶;24320492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10章 大明宫。 沈南卿不知奶奶是何时不见的, 四顾无果,跟母亲知会一声后,便打算到外头找找。 沿着宫殿的长廊阔道, 走出西华门,因为门边有雕镂细腻的长柱, 是以没瞧清侧方有人,一不小心撞了个满怀。 薄易清冷着眉眼,不着痕迹地退开一步,疏离而不乏礼数地行了个揖礼:「沈小姐。」 沈南卿指尖似乎还残留着男人袖袍上的温凉触感, 睫羽不自在地轻闪两下,欠身道:「首辅大人。」 她有些没料到对方还记得自己,虽说两人曾在木白氏林共处过几个时辰, 甚至在城中流传出不少关于他们捕风捉影的言论, 但她总觉得首辅是个冷然寡漠的人,对她的态度也并非外界所传那样。 对上这样一个惊才绝绝的男子,鲜少有人能保持镇定自若,沈南卿也不例外。 薄易往宫宇内望了一眼,离开前完全出于客套地随口捻了一句:「晚宴快开始了, 沈小姐这是打算去哪。」 沈南卿答道:「家祖母不知去了何处,南卿是出来找人的。」 薄易意欲别开的步子顿了顿, 像是转念想到了什么,眼眸微狭,瞳色如墨。 沈南卿察觉首辅突然凝重的神色,犹豫一瞬, 正想问句「是出什么事了吗」,远远看见祖母从长廊末侧左顾右盼地徐徐靠近,一时间没顾上, 提过裙摆,跑了过去:「奶奶,您跑哪儿去了,怎么这么晚才回来。」 老太太没料到大孙女会找出来,将事先想好的藉口道了一遍:「去净房小解了一下,回来时没找到路,所以耽搁的久了点。」 沈南卿松了口气,老太太又道:「你呢。方才是和谁人在讲话。」 「那是首辅大人。」沈南卿回身正想给祖母介绍认识,然而华柱后哪里还能瞧见原先的那道蓝色衣影,哑然无声片刻,但又觉得理所应当,释然地扯扯嘴角,解释道,「大人应该是有事,先走一步了。」 老太太不知孙女的心思,笑道:「你老实跟奶奶说,是不是一直以来都有跟首辅大人保持联繫。」 南飞生辰时,她就有让儿子给首辅大人送去请柬,只是那次首辅并未出现,鑑于对方权高位重,遗憾归遗憾,却也奈何不得,只能将此事放下。但今日见两人又有交集,不由把原先已经掐灭的火苗再次点燃起来。 沈南卿笑:「奶奶多想了,首辅与我之间并无男女情谊。」 老太太不赞许地「诶」了一声:「感情这事,总是处着处着才有的,不要那么早就灭了自己的志气。」 依她想法,摄政王和首辅大人都是这代青年才俊中一等一的翘楚,只要将沈宴秋那孽女除了,无论卿儿最后与谁在一起,那都是扬眉吐气的。 …… 薄易进大明宫中环顾了一圈,并未寻到自己想看的那道身影,面上神情越发严峻。 将十一叫到一旁,先是稳着性子和人聊了些不相干的话题,这才佯装不经意地提起怎么不见她早间喜欢的那位姐姐。 姜水想到这个就瘪嘴难过,把宫女不小心将汤碗洒了的事情道了遍,言明母妃将秋秋姐姐带下去换衣裳去了。 薄易蹙了蹙眉,他过来的路上分明看见芸贵妃身后跟着两名宫女,匆匆朝御膳房的方向奔去。联繫起方才在外头听到的沈老太太说去净房,然而宫里的净房均设置在各宫各殿的东南角,而她却是从西殿过来的,显然是在撒谎。 眸色沉了沉,连声招唿都未打,身形如风般掠了出去。 「阿易哥哥,你去哪呀!」姜水茫然地大叫了一声。 但薄易已然穿出人群,没了踪迹。 姜水困惑不解地耸了耸肩,但终归还是个孩子,没把事情放心上,转头找皇叔和弟弟玩去了。 偏殿。 太监候在外头,不消一会儿,芸贵妃派去拿衣裳的宫女到了。 太监接过托盘,道:「贵妃娘娘让你们去御膳房找她,这里交给咱家吧。」 两名宫女不疑有他,道了句「多谢公公」,便小跑着匆忙离开了。 太监向长廊两侧均望了眼,确定无人了,这才小声将屋门阖上,往里走。 沈宴秋坐在屏风后,纤细姣好的身形轮廓倒映在绢布后,雾幻朦胧。 太监走近两步,道:「姑娘,咱家把衣裳给您挂屏风上了,您早些换上,别着凉了。」 沈宴秋起身,没往外走,隔着屏风沖人颔首:「有劳公公了。」 太监没急着离开,到了立柜前,道:「天色太暗,咱家给您添盏灯。」 沈宴秋本想说不必了,但听到外头传来划火的声音,想了想没吱声,由对方去了。 太监谨慎留心着屏风后的沈宴秋,将蜡烛点燃后,挡身把一旁的香炉也一併点了,再往里头倾洒入少许白色粉末,这才把火摺子吹灭,躬身后退道:「咱家等在外头,姑娘有事大声唤咱家就行。」
第214页 沈宴秋听脚步声远了,依稀传来「咿呀」的一声阖门声,这才开始解开腰间的佩带,换衣裳。 心儿和莲巧不在,两丫头一天没吃东西,进宫后就被她托长公主殿下安排去内务府用晚膳了,没了她们在身边,沈宴秋卸衣更衣也显得吃力不少。 花了小几分钟,脱下身上弄脏的那身,拿过屏风上的,研究着往身上套。 空气中隐隐飘来怪异的味道,沈宴秋没放心上,有些蜡烛点燃后会有上好的薰香效用,她的富贵窝里就备了许多,只当宫里的香烛品种不太一样,继续穿衣裳。 刚将齐身襦裙收整好,还没将外衬穿上,脑袋袭来一阵眩晕,身子晃了晃,撞到椅凳,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 几乎是没有预兆的,本该候在屋外的太监从屏风后跳了出来。 沈宴秋按着太阳穴,想抓过屏风上的外衣遮挡自己尚还裸露在外的颈肩胳膊,然而步伐踉了踉,指尖虚浮的连布料都抓不稳。 不详的预感朝心头涌来,面上仍是强硬地虚张声势:「放肆,谁准你进来的,还不给我出去!」 太监脸上不復原先的忠厚老实,眼底闪着阴恻狡猾的光:「姑娘就别叫了,宫里贵人这时候都在正殿,即便你喊破喉咙,也不会有人过来的。」 他说着向她走近,笑得满脸堆油:「再说了,身体髮肤受之父母,你家老太太既把你送给了我,就算真喊来了人也没用。」 沈宴秋攥了攥掌心,下唇几乎要被咬出血来,才勉强维持住大脑的清醒:「老太太给了你多少银子,我出十倍!」 太监讥诮轻哼一声:「咱家这么做可不是为了钱,美人就别挣扎了,春宵一刻值千金,咱还是抓紧时间吧。」 当年在宫外的时候,沈老太太曾有恩于他,今日拜託上门来,他自然不会拒绝。光为了打点送菜的宫女,就花费了他大半辈子积蓄,原以为老太太想毁的孙女会是个什么丑角色,没想到这一见,竟是美得不可方物,连他这个净身好几载的宦官都遏制不住冲动,还真是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晚间花出去的那些钱,也算值当了。 太监说着,扑身上前,抓住沈宴秋的两只胳膊,想把唇舌往她颈肩拱去。 沈宴秋感受到手臂上陌生触感的那刻,呕意瞬间往喉腔汹涌滚来,她竭力抵抗着,手脚并用地扇打踢踹,竟真的挣脱了出来。 她跑到桌案边,拿起桌上的烛台,猩红着眼,嘶哑对峙:「滚,不要碰我——」 太监被她推得一个趔趄,恶狠狠地抹抹嘴角,冷笑道:「性子还挺野,咱家倒要看看,在这药效下你还能撑多久。」 沈宴秋看着他一步步逼近,攥着烛台的指尖紧了紧,愠怒冲破了她的全部神经,举起烛台,就将铁芯朝对方的胸腔狠狠扎去。 沈宴秋的速度很快,在铁芯触到太监胸口的那刻,一股极大的拽力从身后袭来,紧接着眼前一片天旋地转,额前被宽大的袖袍掩着,视线彻底黑了下来。 薄易一脚将太监踢开,这一击用了他十成力。 太监的身子飞出滑行了好长一段距离,才堪堪抵着门槛停下,奄奄一息。 然而迷药缓顿了沈宴秋的意识,任何外人的触感都让她感到噁心不已,神志不清地喊了句「别碰我」,锐利的烛台在薄易腕间狠狠划过。 鲜血顺着空气滴滴下落,溅在地面像是绽出一朵血花来。 薄易却像是感觉不到痛似的,将她环在怀里,那只受伤的手,仍搭在她的额前,袖袍自然下垂着,遮挡她的视线。 另只手则安抚地按住她手上的烛台,眉眼低垂柔顺地覆在她耳畔哄声道:「秋秋不怕,已经没事了,没事了,我是怀信啊……」 「怀信?」沈宴秋闻着鼻尖熟悉的冷松气息,些许怔忪,喃喃低语两句,接着整个人像是彻底卸力般,瘫在了薄易怀里。 薄易眼底划过一丝心疼,小心拿过她手上的烛台。 下秒脸上却是瞬间染上凌厉,手中的烛台如箭矢般,风驰电掣地飞了出去,铁芯笔直扎进太监无力耷拉在地面的手心。 掌心的剧痛,让人在昏迷晕陷中,也闷哼着动弹了一下。 她的手不该沾染鲜血,即便真要做,也该由他来。 薄易脸色平静的像是做了件再平常不过的事,拉过一旁屏风上的外衣,裹在沈宴秋裸露的肩膀上。 「怀信,我难受……」 沈宴秋无力扯着薄易的袖子,迷药的药效已经瀰漫全身,脚下发软,仿佛随时都会跌坐下去。 薄易拧眉环顾一周,拿过一旁的水杯,打翻不远处的香炉。又撕下白色纱帘的一角,在沈宴秋眼周系了一圈,这才扶着她在椅子上坐好。 指腹拂了拂她额角沁出的冷汗,凝着她的脸哑声沉沉道:「别怕,我用内力帮你把毒逼出来。」 第111章 一刻钟后。 沈宴秋眼上蒙着白纱, 被薄易扶出偏殿。 薄易搭着她的肩站在她身侧,些微颔首,薄唇贴在她耳边, 嗓音低沉舒缓:「一直往前走,数到二十再把白纱摘下来, 别回头,剩下的都交给我,嗯?」 沈宴秋攥着他袖子的手没松开,低低叫了声:「怀信……」 薄易搭上她的手背, 摩挲了下:「我会看着你离开的,别害怕。」 半晌,沈宴秋点点头, 指尖一点点松开他的袖子, 充满无措和不舍。
第215页 薄易带着她的肩走了两步,低凉的声线带着沙哑质感,沉沉道:「去吧。」 两秒后,他的手离开了她的肩。 她像蹒跚学步的小孩,每走一步停顿一下。 一、二、三…… 九、十、十一…… 十八、十九、二十…… 沈宴秋脚步定了下来。 她动作缓慢地扯下了白纱, 良久的黑暗让她不适地眯了眯眼眸。 灯火辉煌、觥筹交错的正殿仿佛近在眼前,又像远在天边, 但她知道,在她身后十米不到的地方,还有个身影久久伫着,望她离开。 晚风吹过长廊, 散进几缕桂花幽香,吹扬她的蹁跹衣袂。 浓黝的夜色阴影中,有一个男人, 守护着一个女人,看她盛步走向光亮。 等女人的影子缩成细小的点,绕进大明宫内消失不见,男人才折身返回偏殿的寝屋。 不知过去多久,遥远的宫宇里传来悠扬婉转的乐声,偏殿的窗案上如同泼墨似的,渐染开两道暗稠的血迹,触目惊心。 ———— 沈宴秋穿走在筵席间,指尖的白纱被她不动声色地繫到腕上,眼底沁着浓霜,漆黑的瞳仁在人群中精确扫视着。 片刻,她像是锁定了目标,步子快速穿过如云的宾客,目不斜视地拿过宫女托盘上的酒瓶。 在所有人反应过来前,掀开瓶盖,正对着老太太的脑袋,浇了下去。 人群中发出几声惊唿,附近的女眷生怕被殃及,纷纷躲开。 「啊——」 老太太浑浊的嗓音像是老旧的鼓风机,粗粝难听。 她一边骂着「畜生」,一边臃肿着身形从位置上弹开,然而当目光对上似笑非笑的沈宴秋时,却是整个嵴背僵硬冰凉了下来。 小贱人怎么会那么快就回来。 按照原先计划,她应该是许久未归,引起长公主和芸贵妃几人前去寻看,最后发现她与宫中太监对食,由此彻底败坏名声才对。 沈宴秋不紧不慢地将酒瓶放回桌案上,眼梢轻垂,透着几分漫不经心,无甚诚意地道:「抱歉,手滑。」 她说着笑了笑,蓦地抬眼,锐利笔直的眸光仿佛直戳老太太心脏,笑意不及眼底地悠悠道:「祖母看到我似乎很惊讶?」 老太太僵着张脸,别开眼冷哼一声:「我不懂你在说什么。」 边上的沈南卿被这幕弄得有些傻眼,过了会儿才反应过来:「二妹,你这是做甚!」 她说着拿起帕子帮老太太擦拭:「奶奶,您没事吧?」 老太太没吭声,抿着嘴发出一声低嘆,将那可怜无奈劲儿挥发得淋漓尽致,给人以充分的想像空间。 周围人群开始窃窃低语,同情不已,却没有贸然上前帮忙的,毕竟欺负人那方是刚飞上枝头变凤凰的庶女,一看就像是奴隶翻身把歌唱,变着法儿欺负老太太祖孙俩。她们这些普通贵族,哪有能耐跟摄政王的人对着干。 「出什么事了。」 长公主殿下充满威仪的声音从后方传来,围拢的女眷连忙低眉躬身,退到两边,自动让出一条道来。 姜九黎跟在姜寻安后头,冷眸扫过狼藉的地面,可怜无依的沈氏祖孙……最后定定地停在沈宴秋身上,蹙了蹙眉,拾步朝她走去。 沈宴秋看他严肃的表情,不等他出声,率先打断道:「现在不想听说教,如果你是想以摄政王的身份命令我,那就直接让下属把我拖出去吧。」 姜九黎专注地盯着她的眼睛,风马牛不相及地来了一句:「哭了?」 沈宴秋愕然,别开脸,闷声道:「没有。」 姜九黎看她微红的眼梢,陷入沉思:「她们又欺负你了?」 沈宴秋指尖颤了一下,跟没听见似的,垂眼看地面,一言不发,唇线绷成紧紧的一条线,执拗得厉害。 姜九黎若有所思地扬了扬下巴。 没反驳,那就代表是了。 姜九黎步子旋了个方向,缓步朝沈老夫人走去。 安静的大殿内,仿佛只余他的脚步声。 老太太强自撑着,才没让脸上的神情溃败,反正现下没有对证,只要她抵死不认,摄政王又能耐她如何。 姜九黎似乎也为对方死不悔改的脾性感到些许无奈,语重心长道:「老太太,本殿到目前为止表现得难道还不够明显吗?沈宴秋是本殿要罩着的人,敢动她,您想过自己要为此付出的代价吗?」 老太太竭力维持镇定:「殿下,凡事要讲究个证据,老身承认从前与二孙女闹过不快,但今日明明是二孙女先动的手,您直接上来问罪老身,未免有失您公正严明的名声。」 姜九黎低嗤一声:「本殿想惩处一个人,何时还需要什么证据不证据的了。」 作者有话要说:  有朋友临时来找我玩,需要出趟门,今天更新短,明天补上。感谢在2020-07-07 20:16:44~2020-07-08 16:12:0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24320492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12章 老太太脑袋上冒出涔涔的冷汗, 没想到摄政王会如此理直气壮地不问缘由是非,还是当着众目睽睽的面。 沈南卿贝齿轻咬下唇,将奶奶拉到身后, 不依争辩道:「殿下乃一国之纲、一国之维,如此不分青红皂白行事, 难道不怕天下百姓寒心吗。」
第216页 姜九黎嘲弄:「沈大小姐一无所知,便对沈老太太这般维护,难道不怕令妹同样为此感到寒心?己所不欲,硬施于人, 沈大小姐自居高洁,莫不是以为自己如此很了得?」 沈南卿凝噎,指尖绞着帕子, 有些难堪。 无声地将视线投向沈宴秋, 希望她能帮忙出面说两句话。 沈宴秋却是垂眼无视着,站在姜九黎身后,由他护着。 沈群从同僚那儿得来消息,急匆匆挤入人群,打破僵持的现状, 拱手恭敬道:「家母鲁莽,家女年幼不谙事, 顶撞了殿下,望殿下恕罪。」 姜九黎凉凉睨着几人:「沈侍郎,本殿早提点过你,身为刑部侍郎, 连家中的两碗水都端不平,本殿如何放心让你督察司法。」 沈群惊乱,未曾想过一场矛盾争执会闹得他官位不保, 连忙拉着老母、女儿下跪,言辞恳切道:「殿下,这其中定是有什么误会,还请明察。」 他说着望向后头一副事不关己的沈宴秋,挤眉暗示,带了急切恳求的意味:「秋儿,快来同殿下解释解释。」 沈南卿同样望着沈宴秋,眸底写满了对她此番当众让家人落不下面子的失望与不赞许,焦急唤了声:「二妹。」 沈宴秋闭了闭眼,调整一瞬,再次睁眼时,已然敛下眸底的全部锋芒,却薄凉的没有任何温度。 她不疾不徐地踱到老太太跟前,倾身弯腰,闲散懒慢地覆到老太太耳边,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音量,一字一句商量似的清浅道:「劳您苦心,在我身上花下那么多心思。您放心,我现在暂时不会动你,您且看着,我如何把你对我做下的事,一点一点还到您最宝贵的大孙女身上。」 老太太瞳孔骤缩,眸光震颤不已:「你……」 沈宴秋如若无事地淡淡直起身,走回姜九黎身边,神色有些疲惫:「没事了,走吧。」 顿了顿,又补上一句,低低道:「谢谢。」 姜九黎深深凝她一眼,一日内听她同自己道了两次谢,眼下的这声比起午间来,莫名听着有些不是滋味。 两人一道往外走。沈南飞被大夫人拉着,站在围观的人群中,看到她走近,怯怯地叫了声:「二姐。」 他从未见过如此冷漠的二姐,很陌生,也让他感到些许害怕。 沈宴秋脚步停下,漠然道:「别叫我二姐,我不是你姐姐。」 从今往后,她不再是沈家人。 扔下一句话,沈宴秋便目不斜视地走开。 姜九黎无声凝着她的发心,招傅朝到身侧低语两句,这才跟在她身后,往席位间走。 姜寻安见状,适时抬手疏散人群:「行了,都散了吧。」 旁人见长公主发话,自然不敢久呆,纷纷散开,心中却是唏嘘不已。 俗话说,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到了沈家这儿,庶女发达,却是要将过往遭受的罪,全部在老的小的身上报復回来。 白日里的那些艷羡慨嘆,不由纷纷转化成同情悲惋。 十一和十六方才被小皇叔和皇姑母支走,这当儿看到秋秋姐姐过来,屁颠颠地冲上前想找人玩儿,却被姜九黎一只手一个拎开。 两个小的嘴角一撇,又不依不饶地凑过去:「皇叔挡孤作甚,孤要与秋秋姐姐说话。」 好在姜寻安及时上前,将两个小祖宗抱到她那儿,离开前,没忘记嘱咐弟弟,让他好好问问,到底发生了何事。 姜九黎在沈宴秋身旁坐下,却对方才的事只字不提,无言片刻,自顾夹了两筷子菜,放到她的碗碟里:「吃吧,吃饱了我们就离开。」 沈宴秋望着碟子里的鱼片,也不知为何泪穴就这么轻易被戳中了,鼻尖倏地酸了酸,低「嗯」一声,拿起筷子,一言不发地开始吃饭菜。 其他人将这幕看在眼里,啧嘆之余也不敢说什么。自古以来君上尚未入席,岂有臣子先行动筷的道理,不过既是摄政王纵容带的头,只能另当别论。 不知过了多久,薄易与皇帝、芸贵妃等一前一后走入明晃的宫殿。 皇帝并未察觉殿中迥异的气氛,脸上挂着俊朗的笑,免去虚礼,唤众卿落座尽情享食玩乐。 无人注意,首辅大人一个左撇子,左手袖袍久久落在桌案下,腕间潦草地包着白色长帕,隐隐有血迹往外渗。席间也不用菜,只是斟酒饮酒重复一个动作。 另一边的沈家人也是心思各异,经刚刚一闹,再提不起任何兴致。 不过随着酒酣耳热,场子还是渐渐活络热闹起来。 因为宴上的助兴节目都是提前上报过的,是以沈南卿即便有些提不起精神,在宫人提醒后,还是离席换装准备。 皇帝是个没眼力见的,听公公申报下个曲目是沈府嫡女献上的,想着既是皇弟心上人的姐姐,自然要给足面子,于是带头鼓掌捧起场来:「早就听闻沈家大小姐才艺无双,今日得兴有此眼福,实属期待。」 众宾朋们面露异色,但很快敛下,讪笑着纷纷应和。 丝竹声起,沈南卿与一众伴舞翩翩入场,玲珑舞服媚倒众生,等乐声奏上两句,才知是近来在临安城中名声大噪的《须尽欢》。 两名舞女将一匹白色绢布展开,沈南卿起舞间,水袖染过砚盘,于白绢上抹开浓重色彩。 在乐律鼓点中,沈南卿步步生莲,灵动婀娜,莹白的柔荑带着水袖在绢布上跳跃飞舞,欲乱迷眼,不知不觉间,一副宏伟壮阔的江山社稷图映入眼帘。
第217页 在弦音娓娓收停之际,沈南卿在画中点下一滴冉冉升起的朝阳作为收尾。 这一笔如同画龙点睛,让整幅画都鲜活生动了起来。 等她怡怡来到殿前行礼,满座宾客还沉浸在高昂的乐声中,过了几秒才晃过神来,热烈鼓掌叫好。 皇帝满意点头,虽说前朝也有才女起舞作画的佳说,但眼前的这位显然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不吝言辞地夸赞道:「百闻不如一见,沈大小姐不愧为临安第一才女,无论是舞姿还是画功,皆万里挑一,无可比拟。」 他说着向皇弟寻求贊同,来了句:「是吧,九黎。」 姜九黎不咸不淡地饮了杯酒,默不作声,斜去一个眸光让他自己意会。 皇帝被他这一瞥弄得有些心慌,绞尽脑汁品了品弟弟眼神中的意味,了悟过来后,不由懊悔地直拍脑门。人两姐妹相貌上皆有倾城之姿,多年来自是少不了被人比较,他方才夸了长姐,岂不是让妹妹下不来台。 握拳思忖片刻,总算想出了个解救的法子。 抬头挺胸轻咳一声,煞有其事地沉吟道:「不过这画美则美矣,了则未了。倘若能赋一首应景的诗于右侧留白处,才算完美……」 「不如就由二姑娘题诗助兴一首吧。」 皇帝兴沖沖地说完最后一句话,双眼放光的看向皇弟与沈宴秋的位置。 瞧瞧他这聪明的小脑瓜,连那么妙的法子都想出来了。 待会儿随便二姑娘表现一二,他都有法子将人吹到天上去。 皇帝万万没想到,自己这话竟会接连招来皇弟、皇妹的两记冷眼。 姜寻安心中想的是巨先生刚与家人闹下不快,心情正低落着,哪有那个兴致给对方的画作诗。 姜九黎则还记得,某人连请柬上的书面用字都认不全,更遑论让她吟诗作赋了。 那边沈宴秋突然被点名,愣了愣,方想起宫中繁缛礼节,站起身来,一边在脑中搜刮着应景的唐诗宋词,一边往殿前绕。 经过姜九黎身后,只听他低越的嗓音轻轻飘来:「直接拒了也无妨,有本殿在,无人敢笑话你。」 沈宴秋的步子似是空了一拍,又似没有。 脑子里胡乱翻涌的唐诗宋词顷刻消散,定下心神,不慌不忙地来到沈南卿身边跪下,平静道:「民女自幼未登过学堂,目不识丁,恐怕难以作出与长姐画作相配的诗词。辜负圣上抬爱,望圣上开恩。」 皇帝听言总算明白弟弟方才的杀意从何而来,换他自己现在,也连想死的心都有了。 人没读过书,他还擅作主张叫人题诗,不是哪壶不开提哪壶是什么。 皇帝为了缓解自己的尴尬,只好拉出一个背锅的问罪,目光转向沈群,痛心道:「沈爱卿,这就是你的不是了。将大女培养的琴棋书画样样皆通,二女却连学堂都不曾送过,莫非是在怪罪朕给你的俸禄太少,连两个女儿都养不起?」 沈群心惊肉跳,不等他走出席位谢罪,又听皇帝老儿自顾自地继续道:「这样吧,既然二姑娘没入过学堂,不如明日起,就与皇子皇嗣们一同到上书房学课。」 皇帝摇头晃脑地盘算着,自认贴心道:「沈府与皇宫相距甚远,正好十一、十六喜欢二姑娘的紧,不如姑娘接下来就住在宫中,上下学也方便些。」 沈宴秋没料到拒绝题诗会落得这样一个结果,正好沈府她也呆不下了,虽然皇宫不是她逃离首选之地,但作为缓兵之计似乎也可以忍忍。 思及此,叩身拜谢道:「谢圣上恩赐。」 「耶,太好喽!」坐在皇帝右手边的十一、十六顿时开心拍手,被母妃笑着点点脑瓜,这才没闹出太大声响。 接着皇帝例行给沈南卿方才的表演赏赐,等诸多流程结束,沈宴秋退席坐定,已经是一盏茶后。 她落座后,便像先前那样吃菜,神情看不出什么不同,倒是姜九黎欲言又止地看她数眼,指尖搭在桌案上有一搭没一搭地敲着,像在思忖如何开口。 半晌,还是沈宴秋主动道:「怎么了?」 姜九黎抿抿唇,道:「让你来上书房的事不是本殿安排的。」 虽说他确实想让她到宫里来,但并未想过借皇兄之口强迫她。 沈宴秋笑了笑:「嗯,我知道的。」 姜九黎凝着她侧脸嘴角的微小弧度许久,没再说话。 ———— 老太太整场筵席都魂不守舍,中间总算得空熘出大明宫,鬼祟来到偏殿。 漆黑夜色中,只觉得偏殿窗案上似被人画了什么脏东西,没太留意,往屋内走去。 不过数秒,屋内传来犀利尖叫。 老太太仓皇往外跑去,沐浴在月光下的长廊显得前所未有的冗长。 老太太步伐慌乱,最后几乎是连跪带爬地逃离。在她跑过的地方,地面留下一串串血脚印,直到印迹干涸。 等老太太跑没了影,傅朝方在桂花树下现身,面露好奇地往偏殿走去,心想什么样的景象才会把老太太吓成这样。 入屋的那刻,傅朝便被隐藏在浓厚香薰底下的血腥味沖齁了脑门。 掩掩鼻,再定睛望去,只见地板上分离着数块死人肢体。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07-08 16:12:09~2020-07-10 23:58:0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第218页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黑猫厨娘 10瓶;24320492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13章 傅朝点燃一枚火摺子, 小心避开地上的血迹,蹲身查看。 尸体其余部分还算完整,唯两只胳膊和手掌, 分崩离析,惨不忍睹。 其中一只掌心还贯穿着烛台铁芯, 牢牢钉在地板上。血迹如瀑渲染开来,恍若点点蜡花。 傅朝啧嘆了下,也不知这双手是做了什么罪无可恕的事,才会叫人记恨成这样。 他扒开太监衣服验核了下, 胸口有很深的内力伤痕,显然这才是致命伤。 看这淤肿程度,在他认识的人中, 除了殿下, 鲜少有人能达到如此深厚的内力。 傅朝沉思着起身,在屋内又踱了两步,蓦然发现屏风上挂着的外衣物。 石青色的广袖流仙裙,这不是二姑娘白日里穿的那身嘛? ———— 直至半时辰后,傅朝方无声回到姜九黎身后, 将事情一一秉明。 姜九黎眸色深了深,缄默少许, 低低道:「尸体处理干净了吗?」 傅朝颔首:「属下叫了若雨,现下尸体已经搬到他的医坊,屋子也全都清扫过一遍了。」 芸贵妃几人都知道二姑娘是被带到那处换的衣裳,一旦死人的消息传出去, 将来对簿公堂,即便与姑娘无干系,也难以避免地会让她遭受一些问刑审判。 就是不知下手的人是谁, 手段那么悍勐,可怜他和若雨,为了除掉窗案上的血迹,还当场换了一排窗纸。 姜九黎嗓音沉邃:「老太太呢。」 傅朝:「有宫人傍晚见过老太太与那死了的太监说话,只是看老太太方才惊疑未定的样子,太监应该不是她派人杀的。」 「知道了,下去吧。」姜九黎拂拂手,末了又补上一句,「这事不必与姑娘提起。」 「是。」傅朝躬身退下。 沈宴秋看傅朝与姜九黎低语说了好久的话才离开,心中微跳,担忧会不会与怀信在偏殿伤了人的事有关。但看姜九黎没有向自己问起,也就沉稳着没开口。 姜九黎如若无事地饮了杯茶,见她好半晌不动筷,道:「饱了?」 沈宴秋慢吞吞地点点头:「嗯。」 「走吧,本殿带你下去休息。」 沈宴秋看着满座没动弹的宾客,小声犹豫道:「可以吗?」 姜九黎在宫里我行我素惯了,还未看过别人的眼色行事。不过被她小心怯软的眼睛盯着,不知怎么想的,快要离座的身子又坐了回去,转而换了个别样的方式。 他拿筷子在杯盏上敲了敲,微弱清脆的音量在喧闹的筵席间低不可闻,却成功让主位上的皇帝闻声望来。 姜九黎淡淡出声,带着点不易察觉的威压暗示:「时辰也不早了,皇兄一定累了吧。」 「啊?」皇帝迷茫地应了声,正想说句「朕不累」,但被边上的芸贵妃用胳膊肘拄了拄,再对上皇弟意有所指的目光,懵怔一瞬,虽然没太懂为什么,但还是连忙配合地打了个哈欠,做出疲惫的样子,对席间道,「对,那个,朕乏了,就先下去歇息了,诸位爱卿自便罢。」 芸贵妃压下嘴角翘起的笑意,起身搀过丈夫的手,软声道:「臣妾服侍陛下离开。」 皇帝故作镇定地沉吟一声:「嗯,那就有劳爱妃了。」 夫妻俩装模作样地演完一出,这才携着手款款走出大明宫。 姜九黎随后站起身,见沈宴秋没反应,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的头顶:「不走?」 「走的。」沈宴秋过了两秒才缓过神来,起身提着裙摆跟在他后头往外走。 其间视线在对面席位的首辅大人身上掠过一眼,匆匆而过,意味不明,没有过久的停留。 凝辉殿。 姜九黎命人从自己屋子牵了数条银线,分别绕在沈宴秋卧房的窗台上、床樑上以及桌案上,尾端依次系了两颗小铃铛,道:「夜里有事就晃铃铛,本殿听到会及时赶来。」 沈宴秋觉得有些夸张:「其实不必如此,我自己……」 姜九黎轻呵一声,打断她的话梢:「一刻不把你放眼皮子底下都会受欺负去,你觉得你那些逞能的话在本殿这里还有说服力?」 皇宫不比秋府,虽说他的寝宫正殿很大,住下十余人都绰绰有余,但考虑到她姑娘家的名声,他不可能再与她同住一屋,但辛小芝的手腕远胜于沈家老太太,每次见她被旁人欺负的病蔫蔫的样子,都有些恨铁不成钢。倘若不布置的周全些,都不放心让她一人在侧殿待着。 沈宴秋想到夜里发生的事,自知理亏,抿抿唇,没再吭声。 姜九黎见她寡默的样子,勉强放软了声,转移话题道:「心儿和莲巧本殿已经派人去内务府接了,婆婆那边明日会有傅朝出宫去接,有什么需要的可以写纸上,届时让傅朝给你一併带回来。」 沈宴秋低眉点头:「好。」 姜九黎始终没问晚间她与沈老太太之间发生了什么,偏殿的死尸又是怎么一回事。左右想过一遍,无话再要叮嘱,便带傅朝离开。 沈宴秋送走人后,在原地怅惘地站了会儿,接着阖上门躺去了床上。 侧头往枕垫里埋了埋,是让人安心的檀木香。 她长舒一口气,全身神经都松懈了下来,闭了闭眼,脑中再次浮现偏殿里发生的景象。
第219页 怀信揽她入怀时,虽用袖袍快速掩住了她的眼睛,但她还是瞥见了一隅的蓝色衣角。 怀信。 蓝色。 倘若今夜怀信也在席间,那么与他衣袍纹路相似的人,只有一个…… 沈宴秋抬了抬胳膊,手腕上仍繫着那条用来缠她眼睛的白纱。 将绢布解了解,意外发现里头沁染出的一滴红色血迹。 沈宴秋勐地弹坐起身来,心脏发紧。 她当时挣扎的那下,把怀信伤到了? …… 次日,沈宴秋试探数次,都没能从莲巧嘴里撬出怀信的真实身份,却等来了傅朝接婆婆进宫,告与她的「老太太已逝」的消息。 沈宴秋有些懵,她没想到昨夜里还让她恨得牙痒痒的人,竟说死就死了。 婆婆一边帮忙把衣物收整到衣橱中,一边道:「听其他院的下人说,昨晚老太太从筵席回来后就一直疯疯癫癫地胡言乱语,被老爷训了两句,越发癫狂。下人们也不敢招惹她,早早服侍她在屋里歇下。直到早间院里的嬷嬷叫她起床,才发现人躺在地上已经没了气。说是半夜喝水,不小心撞到桌角,把脑袋给磕破了。」 沈宴秋听完也说不上自己心头具体什么感觉,比起解恨,更多的仿佛是茫然。 婆婆将最后一身衣裳挂入柜中,阖上柜门道:「我出来时,老爷夫人他们都在灵堂守着,大小姐眼睛都哭肿了。小姐,老夫人头七的时候您还回去吗?」 沈宴秋心乱如麻,指尖在掌心刻了刻,方定下心神,冷嘲道:「不了,估计他们也不会想见到我。」 总归是相见两厌,倒不如就这样一别两宽。 …… 书房。 薄易被宫人引入后,屋门就从后头关上了。 姜九黎正站在桌案前,给一幅画卷题字,听到他进来的声音,也没抬眸,以非常平静的口吻淡淡道:「沈老夫人也是你杀的?」 薄易没错过姜九黎用的「也」字,最初就没想瞒他,索性大大方方应了下来:「嗯。」 姜九黎停了笔,挑眉看他:「本殿以为你不会认。」 薄易笑:「能让你问出口的事,即便我不认,你会信吗?」 姜九黎不予置评:「所以昨夜大明宫西殿的尸体是你故意留那儿的?」 他去若雨的医坊看过尸体,旁人难以察觉,他却一眼认出了伤口上的细小偏痕,那是薄易右手杀人才会留下的特有痕迹。 他不懂,以薄易行事的谨慎风格,明明左手更为娴熟精炼,何必要用右手留下那么大的破绽。明明在杀老太太时,可以周全到把见识过千万卷宗的刑部侍郎都骗过。 薄易右手隔着宽袖,在左手手腕若有若无地摩挲了下,缄口不言受伤的事,转而对傅朝道:「昨日进宫,没带暗卫在身边,倒是辛苦你替我收拾烂摊子。」 候在一旁的傅朝满头大汗地苦笑道:「能为薄爷做事是属下的荣幸,不辛苦,不辛苦。」 姜九黎敛眉打断:「所以昨晚在西殿到底发生了什么,为什么杀人。」 他知道薄易是个杀伐果断的人,但最近的他已经渐渐变得不再是他过往所熟识了解的那个,无论是秦克耶的斩首、太监的断臂,还是老太太深夜的惨死,都更像是私人情感向的问罪泄愤。 「抱歉。」薄易神情凉寡,「如果这是作为兄弟的问话,恕我无可奉告。如果是作为君臣的问话,你大可安排刑部、大理寺的人调查,我会全权配合。」 姜九黎将毛笔搭回砚台,发出不轻不重的一响,反声诘问道:「沈宴秋知道是你杀了老太太吗?」 薄易眼皮轻闪了一下,垂眸缄默不语。 姜九黎注意到他面上轻起的波澜,长嘆一声:「罢了,退下吧。」 薄易拱手躬了躬身,嵴背微屈,没有直接抬起身来,指尖攥了攥紧,盯着地面良久,沉沉道:「别告诉她。」 姜九黎无言地看向他,内心很是复杂,不知过了多久,才松口「嗯」了一声。 薄易离开后,傅朝方没憋住问道:「殿下为什么不告诉薄爷,您已经知道他是因为二姑娘受后宫太监轻薄才下的杀手。」 他早上去沈府接婆婆,另外派了手下在宫里追查蛛丝马迹,最后找到了受贿往二姑娘身上撒汤的宫女。宫女经拷问回忆说,那公公给了她一大笔银子作为交易后,离开时嘴上一直嘟囔「花那么大笔银子上个女人,也不知值不值当」云云…… 姜九黎反问:「倘若让你救人,你会把人大卸八块?」 甚至跑人家里,把人祖母也除了。 傅朝没太懂,认真思考道:「不会……假如是在情况紧急的时候,最多也是刺一剑便了当。」 姜九黎轻嘆:「这就是问题所在……」 那时的薄易,恐怕被愤怒侵袭的忘了一切。 他怕是已经把心给搭进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07-10 23:58:07~2020-07-12 23:42:0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三分之十玖 3瓶;24320492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14章 心儿端着花茶点心走进屋里, 一边把托盘放到桌上,一边感慨道:「首辅大人在宫里的人气也真够旺的,来与摄政王殿下议个事, 把附近几个殿的宫女们都吸引来了。我刚从御膳房回来,堵了好一路才挤进咱凝辉殿。」
第220页 沈宴秋因为老太太去世的消息, 脑袋还是一团浆煳,过了两秒,才道:「你说谁来了?」 「首辅大人啊。」心儿不觉有误,抱了一旁的软凳坐下, 双手托着下巴八卦道,「对了小姐,你觉得首辅大人和摄政王殿下哪个更胜一筹啊?我方才听宫人们争得不可开交, 两位都是天人之姿, 又才高八斗,确实难以分出个高下来……」 心儿认真地细数着,还没等她纠结出个所以然来,一道身影从身边掠了出去。 心儿猝不及防:「诶,小姐, 你这是去哪儿啊?」 「找姜九黎。」沈宴秋留意到莲巧跟上来的身形,胡乱诌了个去由, 一边往外急匆匆地跑,一边道,「你们不必跟来了。」 莲巧追了两步停下,与心儿面面相觑, 咋舌道:「姑娘也忒大胆了些,竟如此直唿殿下名讳,倘若被有心人听去, 怕是要因大不敬罪而受责罚。」 心儿不以为意地笑道:「不会的,小姐对殿下大不敬的时候多了去了,也没见殿下捨得对小姐大动干戈。这叫什么来着,小姐的话本里有说过……」 心儿努力回忆着,点点手指头抑扬顿挫道:「被、偏、爱、的、有、恃、无、恐!现在是殿下在追小姐,小姐自然可以放肆了的骄纵些。」 莲巧有些憋闷,鼓了鼓腮帮子,弱弱为自家薄爷发声:「我倒觉得殿下对姑娘的不像是男女之情,就,就,只是上位者对子民的爱护之心罢了……」 心儿笑啐道:「莲巧你到底站哪边的呀,小姐若真能当上摄政王妃,旁人羡慕都羡慕不来,那不该是我们做丫鬟的乐见其成的事嘛。」 莲巧小声争辩:「可我觉得,姑娘做首辅夫人也很好啊……」 心儿顿时噗嗤笑出声来,点了点她的额头,因为虚长两岁,颇有长姐风范:「敢情你这小丫头想的比我还美呀,这天下才俊又不是任咱挑选,首辅大人不喜欢小姐,八字连一撇都没有的事,咱总不能赶上门硬凑吧。还不如肖想个机率大些的。」 莲巧默了默,声音低的只有自己能听见,别扭嘀咕道:「哪有,薄爷明明爱惨了姑娘,只是不说而已……」 ———— 沈宴秋从偏殿出来后就往主殿跑,昨晚姜九黎带她认过路,那时候还没觉得什么,现在才发现尽管她已经挨着寝殿正宫住了,两头的距离还是远的令人望而兴嘆。 如心儿所说,长亭的樑柱后扒着不少丫鬟宫女,莺莺燕燕,叽喳吵闹。 沈宴秋仅瞥了一眼,便没再多看。她现在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赶在薄易离开前先一步找到他,虽然不知道见到人后该以何自处,但…… 但她就是想见到他。 问他是不是怀信。 问他手上的伤怎么样了,有没有好好涂药。 问他最后把那太监如何了,今日进宫是不是被发现受责罚了。 「唔。」 沈宴秋跑到廊下的转角,硬生生撞上了一个胸膛。 因为惯性太大,整个人反弹着往后头的栏杆跌去。 薄易手疾眼快地长臂一伸,将人拽了回来。 天旋地转间,四目相对,近在咫尺。 薄易的手还扣在她的腕上,彼此的鼻尖近到不过两公分的距离,连唿吸都慢了下来。 沈宴秋眼睛一瞬不眨地盯着他,心跳如鼓。 雨雾后的冷松香。 精緻姣好的下颌骨。 浓墨似的深邃眼眸。 她唤道:「薄易?」 「嗯?」薄易干涩地应了声,眸色有些深,声线喑哑,带着沙沙的质感。 是了。 怀信的气息,怀信的轮廓,怀信的声音。 是她太笨,才两次三番的没能察觉。 沈宴秋呆望着,时间或许过去很久,又或许只过去一秒。 还是薄易身后的侍卫打破沉寂,拔剑上前道:「放肆,哪来的宫人,如此无礼!」 薄易横眉冷声:「明弈,退下。」 明弈有些愣怔,自家主子素来生人勿进,其中最是不近女色,怎么现下反倒阻止起他来了。 面带古怪地迟疑少许,将剑身慢吞吞地插回了鞘中。 沈宴秋在侍卫的一声呵下,稍稍回过神来。她垂了垂眸,薄易的手还虚扣在她的腕上,左袖口隐隐透出白色纱布一角。 睫羽轻颤了下,佯装无事地抽身往后推开一步。 她抿抿唇,双手紧张地攥着裙侧边缝,脑子里闪过无数开启话题的方式,却怎么也想不到一个好的。 「大人还记得我吗?昨日庆国大典上,您曾与两位小殿下一同替我解围过。」 沈宴秋说完这句恨不得当场咬掉自己的舌头,这种话怎么听都像是老掉牙的搭讪。 薄易却是颇有耐心地沉沉注视着她,低越道:「记得。」 沈宴秋顿了顿,双拳蓦地攥紧,认真回视他道:「我叫沈宴秋。月落星沈的沈。河清海宴的宴。叶落知秋的秋。」 他似乎从最开始就知晓她的名字。 但她还未跟他好好自我介绍过。 沈宴秋一字一句郑重其事地说完,继续道:「听闻大人今日在宫中与摄政王殿下议事,特意赶来向您致谢。昨日宴秋失礼,没能与大人说上话,还望大人见谅。」 她说着沖薄易深深鞠了一躬,下秒却是连声招唿都不打地扭头转身跑了。
第221页 没错,跑了。 薄易拄那儿愣了愣,下意识往前追了一步,但沈宴秋已经顺着长廊七拐八拐跑远了。 背影提着裙摆,跑步时一晃一晃,憨劲中透着说不出的可爱。 薄易看着看着,倏地启唇笑了。 半宠溺半无奈地轻抚额角,嘴角悠悠上扬,笑意怎么也抑不住。 …… 沈宴秋一路跑回偏殿的院落才停下来,末了懊悔不已地连敲两下自己的小脑瓜,低骂道:「嘴巴怎么那么笨,那么笨,让你跑让你跑,丢脸死了……」 心儿看小姐嘀嘀咕咕地走进屋来,纳罕地瞪了瞪眼:「咦,小姐您不是去找摄政王殿下了嘛,怎么那么快就回来了。」 沈宴秋随口编道:「看他在忙,就没打扰了。」 她说着到衣橱旁的箱子里翻找,找出两瓶让婆婆进宫时带的金疮药,想想又觉得不够,于是整出一个锦盒,往里头装了满满三列,这才阖上道:「莲巧,你什么时候替我出宫跑一趟,将这个交给怀信。」 莲巧正在跟婆婆学刺绣,闻言抬头应声道:「好嘞,您放桌上,明早我混在御膳房购菜的膳差人里出宫一趟。」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07-12 23:42:09~2020-07-14 00:51:1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小偲 10瓶;24320492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15章 沈宴秋在宫里相安无事地住了好些天, 虽明面上是皇帝安排她到上书房学课,但几天过去,姜九黎像忘了这事般, 不曾主动提起。 而她作为一个步入「职场」好些年的全职写手,早就有了自己那套作息, 实在不想重归学堂回温十二年义务教育的摧残,也就没有缺心眼地跑去提醒。 一天下来在偌大无垠的凝辉殿里这儿看看,那儿逛逛,倒也不觉得无聊。 唯一让沈宴秋感到纳罕的是, 姜九黎一个摄政王兼职太傅,整日里跟无业闲散人员似的,除却早朝, 大多时间都呆殿里不出去。 于是她的日常从原来的四处乱逛走动, 变成后来规律的——早上去药圃看姜九黎松土浇水,午后去池畔看姜九黎临池垂钓,晚上则去姜九黎的书房,在他办公务的时候蹭他上好的宣纸笔墨,筹备新书事宜。 这日早上, 沈宴秋用完早膳后,照例去了药圃。 她自认不算懒癌患者, 但真让她下到地里弄脏衣裳,又有些不愿,是以每天都只是呆在一旁,伸伸懒腰, 闻闻新鲜空气,看姜九黎摆花弄草。 「帮我把锄头拿来。」姜九黎屈身在药草间,蓦地出声道。 沈宴秋四望一圈, 傅朝不在,想来这话应该是对她说的。 然而看看篮筐里使用过的耕具,把手上还覆着些许湿泥土的印迹,顿时心生迟疑,纠结一瞬,果断扭头道:「心儿,替殿下把锄头拿来。」 「……」姜九黎回头,很是一言难尽地无声看向她。 沈宴秋被他盯得不大自在,略非主流地嘀咕了一句:「看什么看,没看过美女啊。」 沈宴秋说得很小声,这话按她平日里的性格是决计不会说出口的,但当下就是想发句牢骚,于是自然而然地脱口而出了。但她想着两人隔了那么一段距离,姜九黎应该听不见才是。 谁知姜九黎脸上先是划过一丝无语,接着又是一丝笑意,最后懒洋洋道:「美人是看过,就是没看过下地的美人。」 说着对一旁已经拿起锄头的心儿道:「心儿放着,让你家小姐来。」 「啊?噢。」心儿不明所以,乖乖递给自己小姐,「小姐,喏。」 沈宴秋既羞耻又尴尬:「……」 轻咳一声,从袖子里掏出一枚帕子,将锄头把手左右裹了裹,这才慢吞吞地朝药圃小道中央的姜九黎挪去。 姜九黎看到把手上裹着的白帕,有些失笑:「真有那么娇气?」 沈宴秋两只指头把帕子捻了回来,轻哼:「干嘛,看着不像啊。」 姜九黎没搭腔,接过锄头将土刨了刨,把原先折了的药茎重新扶好。 沈宴秋无趣地瘪瘪嘴,移开眼。 说来她还是头一次走进药圃里头,之前只敢站软石小道上,生怕把药草踩到。不过现下看姜九黎没赶人,索性往边上靠了靠,蹲下身看他怎么弄。 「欸。」她单手托着下巴,主动开口,新奇道,「你医术是不是也很好啊?跟若雨比起来怎么样?」 古装剧里像这般有着私人药田的,基本都是药仙以上的级别了吧。 姜九黎:「略通一二。」 沈宴秋啧啧:「这么谦虚啊……」 姜九黎停下动作,淡淡乜斜她:「本殿像会谦虚的人?」 沈宴秋:「……那你也不像会亲力亲为下田种药的人啊。」 明明长得比她还娇气来着。 姜九黎没理她,倒是沈宴秋思忖片刻,稀奇地凑上前:「不会吧,你认真的?只通一二?那你还费这么大劲,折腾出这么大片的药田来。」 姜九黎拿手背的关节骨抵开她的脑袋,眼不见心不烦:「哪来的那么多意见?本殿有钱有田,开块药圃招你惹你了。」 沈宴秋吃痛捂脑袋,气愤不满道:「好奇都不让人好奇啦。」 姜九黎回身继续清理杂草,作势不理会,过了好久,传来小声别扭的声音:「你不觉得药草的香味很好闻?有的观赏性比一般花卉还要高……」
第222页 沈宴秋愣了两秒,才察觉他是在与自己解释,不由「噗嗤」一笑乐出声来。 果然,有钱人的爱好千奇百怪,连原因都五花八门,奇葩到让你猜也无从猜起。 姜九黎从左半块田地耕到右半块,沈宴秋一道儿跟着,时不时想起他是因为「好看好闻」才种的药草,便咯咯发出两声笑。 姜九黎实在忍不住了,长嘆一声,拄着锄头直起身:「有那么好笑?」 都笑半盏茶时间了。 沈宴秋竭力压下上翘的嘴角,努力让自己的表情看起来很认真,拿手比划道:「就一点点而已。」 姜九黎无言,突然沖她勾勾手指:「过来。」 「干嘛?」沈宴秋茫然,却又不由自主地提着裙摆,小心越过植株,朝他走近。 姜九黎冷不防地揩过一抹湿泥土,往她脸上煳去。 「呀!」沈宴秋惊唿一声,没轻没重地朝他胳膊上拍去,「你,你,你,快帮我擦了! 」 沈宴秋只觉得脸上湿糯糯的,身上连鸡皮疙瘩都起来了,但又不敢乱抹,生怕弄得更脏,气得直跺脚,表情都要哭出来。 姜九黎被她打的轻「嘶」一声,有些哭笑不得,这女人力气怎么那么大。 他无赖似的摊摊握着锄头把手的掌心:「本殿的手也是脏的,怎么把你擦。」 沈宴秋瞪他一眼,扭头叫道:「心儿!心儿!」 姜九黎站在一旁好整以暇:「她刚刚应该是去给你打水去了。」 沈宴秋气恼,一分一秒都难捱,怎么瞪他都瞪不够,眼眶都要红了。偏生手上的帕子也是脏的,左右不敢往脸上擦。 姜九黎将锄头扔到一边,拉过她的手腕将人一同拽到药田里。 沈宴秋身子一矮,被人按着蹲了下去,看到袖袍上多出的泥手印,又想骂人,就见姜九黎捧着一攒泥土,对她道:「其实不脏的,你摸摸。」 沈宴秋沉默,看着他濯濯的眼眸,一时吭不出声来。 姜九黎诱哄道:「伸手。」 沈宴秋指尖颤了颤,心不甘情不愿地探出半个掌心。 姜九黎笑着往她手上松了半攒泥土:「看,其实也没有那么噁心。」 「不想看。」沈宴秋眼睛都要眯成一条缝,假哭似的「呜呜呜」道,充满抗拒。 姜九黎忍俊不禁,用沾满泥土的手攥上她的手:「你自己书里写过的,克服恐惧的最好方法就是直面它,你做原作者的怎么能不躬身表率呢。」 沈宴秋没想到他这也能记得,一时间想死的心都有了,她以后写书再也不盗用毒鸡汤了,这玩意儿实在是祸害人不浅。 「睁眼。」姜九黎用拇指摩挲了下她的掌心。 沈宴秋瑟瑟发抖,只觉得他沁凉的体温隔着一层沙质的颗粒感,隐隐传到她手心。 想着不是一个人在忍受这种「酷刑」,内心似乎确实安定了不少。 壮着胆子睁开眼,原来白净的手被人煳得跟碳似的,而做坏的正主还搁那儿取笑。 「你看,这不是什么事都没有嘛。」 沈宴秋憋闷垂眸。 她还没跟异性这么正式的握过手呢,偏偏对面这位坦荡的不得了,眼底不见半点情愫,她都觉得自己这个「初牵手」献出去献的憋屈要死。 姜九黎不知道她在想什么,自顾问道:「现在还怕吗。」 沈宴秋不自然地挣开他的手,胡乱道:「不怕了不怕了。」 「那你过来帮我一起除杂草。」 沈宴秋顿时不情愿地拖长了调:「啊——」 「你都懒那么多天了,总该做点事。」 「什么叫做懒,你这样说一个姑娘家很失礼的好不好!」 姜九黎说不过她:「行吧,你不是懒,只是不爱动而已。」 沈宴秋:「……」 气鼓鼓地挪了挪身子,蹲在他旁边学着他的样子拔杂草,没大没小道:「喂,这花叫什么,还怪好看的。」 「夜薴草。」 「这明明是花,怎么取的草名。」 姜九黎淡淡:「肉末茄子没有肉,鱼香肉丝没有鱼,麻婆豆腐没有麻婆,你说夜薴草为什么叫草不叫花。」 沈宴秋:「……」 这特么是十级段子手了吧,有种蔑视她智商的感觉,好气噢。 姜九黎蓦地又来了句:「这味药就是之前若雨拿去给你做膏药治腿疼的。」 沈宴秋恍然大悟:「难怪呢,我说这味道怎么那么熟悉,香香的。」 姜九黎堆土扶了扶一束有些倾斜的草株:「嗯,这也是我最喜欢的一味药材……」 沈宴秋挑挑眉,像是想到什么,歪头在他身上嗅了嗅:「你衣服上用的薰香是不是也是夜薴草做的,感觉有点像。」 姜九黎猝不及防被她靠近,身子有些拘束地往后仰。 不待沈宴秋凑近了闻,一只蝴蝶从她鼻尖飞过,吓得她惊慌失措,脚踝一崴。 只听药圃里传来「啊」的一声尖叫,接着草药压倒一排,两道身影双双摔入土中。 姜九黎无奈地躺在地里,调整了个舒适的姿势,低睨了眼埋在胸前的毛茸茸脑袋,轻嘆着看向天空,望着悠悠白云,道:「寻常姑娘家喜欢蝴蝶都来不及,你怎么连这也怕。」 沈宴秋抓着姜九黎的手,用他的袖袍把自己脑袋挡得严严实实,声音捂得闷闷的,也不嫌臊地道:「你看我像寻常姑娘吗。」
第223页 姜九黎却像听到什么禁忌话题,异常的沉默了下来。 是不寻常。 否则怎会叫虞二、薄易接连丢了心。 姜九黎垂了垂眼睑,她的几根乌髮飞扬到他颈肩,痒痒的。 自负如他,也破天荒地产生了丝不确定。 他从前没想过自己有天会对谁动心,甚至至今也不觉得自己有对谁动过心。 但真要说何人对他不一样的话,似乎也只有沈宴秋一人了。 倘若日后一定要喜欢上谁,依他现在仅有的想像,只能想到沈宴秋…… 姜九黎眸色沉了沉,道:「蝴蝶已经飞走了,你还要在本殿身上待到什么时候。」 沈宴秋勐地从他身上弹了起来,讪讪道:「咳,抱歉。」 姜九黎面色凉凉,一言不发地起身,也没管倒地的草药,径直从药圃离开。 沈宴秋懵懵地坐在原地,呆看他的背影,什么啊,怎么会有人变脸变那么快。 一边腹诽着,一边吃力地爬起身来。 正好傅朝和心儿端着净手的水盆过来。傅朝眼神好,老远就看到了沈宴秋身上的狼狈,惊讶道:「姑娘这是怎么了?我家殿下呢。」 沈宴秋睁眼说瞎话地往人身上扣黑锅:「他把我推地里沾得一身泥,自己畏罪潜逃了。」 傅朝和心儿相视好笑。心儿把水盆放石桌上,将手巾打湿:「小姐先把脸擦擦,再净个手,一会儿咱们回去换身衣裳。」 沈宴秋差点忘了脸上的泥垢,把水盆里的水当做镜子擦拭,连早上化的妆都被揩去大半,不免吐槽道:「傅朝,姜九黎是不是从小就在泥地里打滚长大的。」 下手可真他妈狠。 傅朝一本正经地回答道:「哪儿呀,殿下打小就怕脏,十指连阳春水都没沾过,更遑论什么泥地了。不过殿下说过,下地亲民是他的修行,必须得学会,否则无法真正的走近百姓,所以才在这两年硬着头皮在种草药中找乐趣。」 沈宴秋听着有些恍惚,脑海中竟能依稀浮现他强忍嫌弃、咬牙尝试的初画面。 这个人,还真是哪儿哪儿都叫人佩服的不得了啊…… 啧,该死的人格魅力。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07-14 00:51:10~2020-07-15 18:52:1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24320492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16章 沈宴秋回屋换完衣裳后又想去找姜九黎, 然而刚走出殿门,就看到月霜、若雨几人拄那儿笑嘻嘻地看她。 「姑娘,殿下派我们来保护你, 今日咱们又可以玩在一处了!」 沈宴秋有一瞬的怔忪,反应到应该是姜九黎有事去做, 不在宫里,这才把他们派了来,笑道:「你们中午有什么想吃的,我唤婆婆给你们准备!」 若雨举手嚷嚷:「可以再吃一次火锅嘛!我想吃火锅!」 「没问题。」沈宴秋眉眼弯弯, 「大家都进来吧。」 沈宴秋回身前,往主殿的方向望了眼,没多想, 转而招唿大伙儿把想吃的菜目报给婆婆。 殊不知姜九黎今日并未出宫, 他只是一时间不知道如何与她共处,所以把自己关在书房里想要冷静冷静罢了。 沈宴秋没想到她与姜九黎一不见就是整整两天。 这天早晨,天都未亮。 心儿突然晃她起身,看小丫头揉着惺忪睡眼的样子,估计也是刚被宫人叫醒:「小姐, 殿下唤你起床,说带你出宫有事。」 沈宴秋困得要死, 但听是姜九黎,稍稍打起精神来。约摸是太久没见,听他有事,也没敢耽搁闹起床气, 闭着眼任心儿扶起她,帮她梳妆打扮。 涂涂抹抹一盏茶,心儿从衣橱里拿出件寡白的衣服来, 沈宴秋看了眼,道:「换个颜色,不要那么素的。」 心儿犹豫:「是殿下让您穿这一身的。」 沈宴秋皱皱脸,勉强妥协:「行吧,过来替我更上。」 沈宴秋走出屋门,姜九黎正站在晨雾里,背后是影绰的竹林,一身白衣飘飘渺渺,勾出颀长挺阔的身形,气质出尘。 因为是便装出行,他身上也没有象徵身份的金冠、黄袍,一头乌髮只用白色髮带闲散束着,鬓边垂下两缕,慵懒雅致。 沈宴秋看得有些出神,姜九黎则听到动静微微侧过身看她,脸上神情没什么起伏,平静道:「走吧,马车已经在殿外等着了。」 说着迈开步子,也没等她的意思,自顾朝外踱去。 沈宴秋蹙了蹙眉,总觉得哪处变的怪怪的,拎着裙摆小跑跟上:「你要带我去哪儿啊。」 姜九黎淡淡:「到了就知道了。」 沈宴秋鼓鼓腮帮子,气闷地「噢」了一声。 马车在清晨的道上缓缓踏着,伴着两道街铺开工的吆喝,莫名让人感到一阵舒心安稳。 沈宴秋早膳没用,在车厢里小口吃着点心。看姜九黎一直寡言不语的样子,以为他心情不好,胡思乱想半天,还是试探着小心翼翼道:「你这两日都出去干嘛啦。」 姜九黎视线从书卷上抬起,直勾勾地望向她。也不开口说话,一双黑眸深不见底,仿佛要将人摄进去似的。 沈宴秋被他盯得心脏发麻,扔掉手里的点心,举手投降:「行了行了,不问你就是了,政事机密对吧,我懂的。」
第224页 姜九黎默然,唇角微不可见地抿了抿,眸色复杂晦暗。 沈宴秋抬手扇了扇风,只觉得马车里气氛尴尬的有些喘不过气来,索性掀开车帘往外张望。 目光对上熟悉的街道,脸色瞬间冷了下来:「你打算带我回沈府?」 难怪吩咐心儿特意让她换上白衣。 姜九黎低低应道:「嗯。」 沈宴秋负气甩下车帘,抱着胳膊背过身去,冷声道:「要回你回,我已经决定了不再踏入沈府半步。」 「今天是老太太头七,既然要与过去断开,总该做个告别。」 沈宴秋的拳头紧了又松,松了又紧,贝齿抵着下唇,就是做不到应声答允。 姜九黎看着她矛盾的侧影,沉声嘆了嘆,拿过一旁隔板上的小册子,道:「本殿已让户部将你的户籍从沈府牵了出来,过两日皇兄会颁下封你为郡主的圣旨,明面上赐的宅邸便是你的秋府,往后你进进出出再也无需掩人耳目。」 「本殿并非逼你做你不愿的事情,你在那个地方住了那么多年,即便只有怨恨,也该好好正视,这样才能彻底放下过去,过好以后的日子。」 沈宴秋指尖在掌心攒动了一下,有些没想到他已经替她把所有事情都安排妥当了,心中乱的无以復加。 半晌,马车停了下来,傅朝在外头提醒示意:「殿下,沈府到了。」 姜九黎没吱声,只是凝着她,等她决定。 又不知过去多久,姜九黎无奈退步:「罢了,回宫吧。」 「等等。」沈宴秋拦住他掀帘子叫傅朝的动作,低低道,「我,我还是想进去看看,但你,你可不可以陪我一起……」 姜九黎沉沉应声:「好。」 沈府的牌匾上镶了厚重的白布,门前挂着两只白灯笼,里里外外透着清凄萧惨感。 沈宴秋脚步有些瑟缩,侧眸看了看站在她身侧的姜九黎,这才鼓起勇气迈了进去。 灵堂里,沈南卿一身素缟,正跪在灵位前守灵。听到外头丫鬟唤「二小姐」的声音,起身时还眩了眩,迎到外头,先沖姜九黎行了个礼,这才牵过沈宴秋的手,欣喜道:「二妹你回来了,我这就去叫爹。」 沈宴秋打断她的话梢:「不用了,我给祖母上柱香就走。」 沈南卿怅惘,但还是引她走入灵堂,为她点燃三支香,递给她。 沈宴秋看着灵位,无甚表情。 死亡确实可以在很多时候抵消一些事情,那些恨啊怨啊,在没了宿体之后,也彻底瓦解。 她不会再对沈家人施以报復,但也愿来世,不再成为沈家人。 …… 沈宴秋上完香,又带姜九黎去了另一个地方,因为常年无人打扫,碧落苑早已荒草丛生,爬满蜘蛛网。 「这是我母亲生前住的地方。」沈宴秋对姜九黎解释。 更确切的说,应该是原身沈宴秋的母亲。 自她附体后,便再没来过这个地方。 不过既然要离开,也该替原身郑重做个告别。 沈宴秋这么想着,跪身沖正门的方向恭敬跪了三跪。 最后一下,额头贴在手背停留了许久,方释然直起身来。 第117章 沈宴秋从沈府回来后, 浑身轻松,她总算如自己所愿那般,与沈府斩断了一切联繫, 成为无所羁绊的人。或许接下来只需等姜九黎抓获辛小芝,她便可以安全无虞地离开皇宫, 去江南租块地,过自己想过的生活。 心情多云转晴的沈宴秋回到凝辉殿偏殿后,让心儿拿来笔墨,翻出以前签过的大大小小书契, 按照那些格式,立了个财产说明书,并非常郑重地在落款签字的地方按了指印。 她想, 等她去了江南, 一定有很多物件没办法随身携带走,她又不愿贬值变卖,索性将那些不动产以及古董花瓶之类不易携带的东西全权赠给姜九黎,协议从她离开临安城起生效,作为她对他这些日子带给她万般动容的回报。 沈宴秋等墨印晾干, 上下打量了番,满意地点点头, 将纸摺叠好,置进一枚锦盒里,便让心儿帮忙放到内室的书架上。 将一切安排妥当的沈宴秋站起身,痛快地伸了个懒腰, 感到卸下心头重负的同时,又有一丝怅惘。 说来这半年发生的事,比她过去几年经歷的还要多, 其间认识了兰心会里一众呵护她的可爱姐姐们,还有姜九黎、怀信、二爷…… 倘若真到了离开那天,她估计会办一场盛大的离别宴,作为纪念。 不过按姜九黎这个人的性子,应该不会到场吧。 沈宴秋胡思乱想片刻,觉得自己担心地过于长远,失笑着摇摇脑袋,将杂乱的思绪扔开,转而整理起案头的手稿来。 从前段老闆曾说过她写的话本不够写实、接地气,难以走近寻常百姓的心里。上本《谁是真千金》已经在这方面有所尝试和改变,但并非尽善尽美。 这次她打算以司徒芊芊和司徒将军的爱恨情仇作为原型,扒掉玛丽苏的外壳,将人生百态的真实面貌展现出来。毕竟生活中总会出现一些变故,你不期望发生,但它却如实存在着。她希望通过自己的文字,可以让那些遭遇不幸的人,也能拥有向阳生长、重新来过的决心与毅力。 因为前阵子从姜九黎书房借来不少军书查阅,她对朝廷军队的编制也有了大概了解。
第225页 前期的资料搜寻以及人设大纲的设定都完成了,就差接下来动笔的契机。 今日莫名觉得时候差不多到了,所以没给自己懒怠的机会,从底下的矮柜抽屉里抽出一大摞宣纸,便端坐回桌案前,提笔写作。 一天下来沈宴秋都没再出过屋门,平日里习惯了在姜九黎的书房里办公,突然回了自己的屋里,还有些小不适应。 不过暗夜十八骑的人今天没来,这就代表着姜九黎和她一起从沈府回来后,并没有离开凝辉殿。这么想着,看看桌案前繫着的铃铛,心性又平稳许多。总算抛开杂念,全心投入。 ———— 沈宴秋洋洋洒洒写了八千余字,过了子时才上床睡觉。 然而次日清晨,尚在睡梦中,便被人活生生给晃醒了。 「秋秋姐姐,快起床啦!再不起来我们学课就要迟到啦!」 沈宴秋迷濛地眯着眼,含煳地「嗯?」了一声,勉强看清了爬到自己床褥上的两个小萝蔔头。 早间未开嗓的声音有些哑,大脑仍处宕机状态地缓慢出声道:「小白,小水,你们怎么来了……」 说来也是奇怪,她进宫住了六七天,见到两个奶娃娃的次数却是屈指可数。 姜水拽着她的胳膊,吃力地把人从被褥里拉起来:「秋秋姐姐,你忘了你还要跟我们一起去上书房学课啦?这都辰时了,咱时间得抓紧点,要不然迟到,皇叔凶起来可恐怖了!」 沈宴秋觉得自己脑子有点转不过来,这事不是早翻篇了吗,姜九黎提都不曾与她提起,怎么今儿个又突然告诉她要去上课了? 沈宴秋抓抓头髮:「你们是不是弄错了,这都过去那么多天了,你们皇叔应该只是做做样子,没打算真让我去上书房来着。」 姜白趴在床尾:「皇叔那时候是说,秋秋姐姐心情不好,让你先多休息几日,所以一直还是让孤和皇姐住在师傅那儿。不过太师院的人昨晚告诉我们,皇叔已经销了上书房的假,那意思自然是秋秋姐姐也要同孤和皇姐一块儿去上书房学课啦!」 强烈的抗拒心理让沈宴秋自我催眠式地选择不相信,于是又倒头躺了回去,奈何姜白和姜水拖着拽着,小奶嗓嚷嚷得厉害,实在无法,这才起了床。 沈宴秋是打心底里不愿去那什么上书房的,她一个奔二年纪的人,混在一群十岁上下的孩童中间,还要时隔n年之久的坐到课桌板凳前,想想就觉得画面滑稽无比。所以想着拖延一下时间,让姜白和姜水自行放弃离开。 挑三拣四地在衣橱前选了件半□□裳,又磨磨蹭蹭地让心儿给她梳理了一个青春洋溢的少女髮髻。在两个小奶娃屁股快要坐不住的时候,復不紧不慢地让莲巧端来早膳,细细品用。 姜白心里急,但有苦说不出。要知道皇姐课业好,没那么害怕皇叔,但他平日里最怯皇叔的随堂抽背了,倘若迟到,一定会被牢牢盯上眼,让一个晨间的课,都变成他的个人背书秀。 姜水担心的则截然不同,她感觉秋秋姐姐好像没那么想去上书房,但她还盼着秋秋姐姐早日成为她的皇婶婶,以皇叔的博学多识,秋秋姐姐只要见识到皇叔神采奕奕地站在授桌台前讲课教学的样子,日头久了,定会动心沦陷。 适时,在外头望风的侍女青柳进来报告:「公主,摄政王殿下去上书房的轿辇已经出发了。」 姜白听言第一个慌了,青葱似的小胖手扯扯沈宴秋的衣袖:「秋秋姐姐,咱们也赶快动身吧。」 沈宴秋心知拖延战术有效,面露痛心神色,一副歷经艰难抉择的样子:「啊,可我没吃饱的话会听不进去课……要不然你们先去吧,不必等我了。倘若因为我的缘故让你们被姜九黎惩罚,我会过意不去的。」 说着生怕自己逃课意图太明显,没啥可信度地补上一句:「放心吧,我一会儿吃完,就马上赶过去。」 姜白有些被说动,转头看看皇姐,想跟她商量看看是不是先行一步。 姜水却是义正言辞地发表了一番长篇大论:「皇叔那么凶,秋秋姐姐要是一个人迟到的话,一定会被欺负惨的。秋秋姐姐待我们那么好,我们自然要与她共进退,不能丢下她一人不管。」 姜白动摇,末了坚定地攥紧了拳头:「嗯!」 明明应该很感动,却莫名感到几分苦涩的沈宴秋:「……」 将勺子往碗里一扔,自暴自弃地站起身:「罢了,我吃饱了,走吧。」 姜水不着痕迹地掩嘴偷笑了一下,招唿侍女青柳道:「青柳,快让人把轿辇抬来。」 一行人浩浩荡荡地出了殿门,本以为会被早一步出发的姜九黎甩到没影,却意外发现他的轿辇就候在前方不远处。 等他们出发了,后者的轿辇方徐徐向前继续挪动。 沈宴秋心中微动,凝了两眼,这才撇开眼望向别处,唇角却是不可抑制地向上扬起。 什么啊,这人是吃准了她会跟来的吧…… 不来叫她,却又别扭地等在外面。 还真是时时刻刻不忘保护她的方针。 最后沈宴秋几人和姜九黎几乎前后脚的功夫走进上书房。 其他皇子皇嗣们早已在各自的桌案前正襟危坐好,神色恭敬严肃。 沈宴秋恍惚有种回到高三阶段被班主任支配的恐惧感。连动作都畏手畏脚了不少,暗自四顾了一圈,正打算问姜水哪个是她的位置,就听姜九黎在授桌台前冷不丁地懒倦出声道:「老规矩,迟到的人到外头罚站,一炷香后再进来。」
第226页 沈宴秋表情有一瞬的碎裂,不敢置信地回头看向姜九黎:「你认真的?」 晚了几秒而已,没必要这样吧。 姜九黎挑挑眉,回视向她:「本殿看起来像在说笑?」 沈宴秋:「……」 姜白拉拉她的小指头,小声弱弱道:「秋秋姐姐,咱们出去吧。」 跟皇叔讨价还价,只会让暴风雨来得更加勐烈。 沈宴秋看小太子面团似的白玉脸上,明明蔫的要死,却还强颜欢笑的样子,有些愧疚,咬咬下唇,决定给人争取一番道:「是我害小水、小白迟到的,要罚站的话,就让我一人去罚站吧。」 姜九黎意外地好说话,颔首应允道:「嗯,那你去外头站满三炷香再进来。」 沈宴秋表情崩得更厉害了。她是想帮人领罚来着,但这傢伙直接给她叠加三倍的罚量,未免也太不客气了点,她决定把早上的那点感动全部收回! 瘪瘪嘴,咬声道了句「三炷香就三炷香」,安抚地拍拍姜水和姜白的脑袋,便往外走。 姜九黎没看她,翻了两下桌案上的书,吩嘱其余人翻到附页。 半途想到什么,又将书放到一边,往门外走了几步。 他食指中指稍稍併拢,在门框上叩了两下,对长廊上已然走出一段距离的沈宴秋道:「过来,就站这儿,别去太远的地方。」 正打算找个地方偷懒的沈宴秋脚步顿了顿,沉默地抚抚额角,认栽地往回走。 姜九黎看她一副安分不下来的样子,转而对屋檐上听候调遣的傅朝道:「傅朝,过来守着姑娘。」 话毕又觉得有些关心过头的嫌疑,于是补充了一句:「帮姑娘计着时间。」 傅朝躬身落地:「是。」 沈宴秋听着脑仁一抽一抽的疼,这人现在不仅不准她偷懒摸鱼,还怕她划水少站时间,连计时都冒出来了。 三炷香难道不是凭感觉随便站站,差不多到时间就行了吗。 沈宴秋愤愤,没忍住沖姜九黎的背影做了个鬼脸。 然而在傅朝将香炉端来时,沈宴秋内心再次感到绝望崩溃。 他怎么没早告诉她,他的一炷香是那么粗的一炷香!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07-15 23:14:35~2020-07-20 20:26:4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不舍的不是你而是昨天 5瓶;24320492 2瓶;liehuohonglian、41362006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18章 沈宴秋靠在门边, 背抵雕纹格案,怨气满满地看着傅朝手上香炉里的香,以几不可见地速度缓缓往下烧着。 气闷地鼓了鼓腮帮子, 这一炷香烧下来少说也得有半个小时了,等它烧完三炷, 以她老寒腿的脆弱程度,晚上一定要酸痛到失眠。 不甘心地刨了刨门,心头突然涌上一计,神色都焕发不少:「傅朝, 我有点热,你帮我寻把扇子来,要大一点那种。」 傅朝迟疑:「姑娘, 今儿个风大天阴, 晚间可能下雨,您还是忍忍,莫用扇子,免得身子受凉。」 沈宴秋轻嘶一声,故意露出盛气凌人的样子, 也不吭声,就这么横眉看着他, 胁迫意味明显。 「……」 傅朝迫于压力,只好硬着头皮允声道:「明白了,属下这就去。」 傅朝将香炉放地上,便匆匆跑开了, 上书房附近无女侍,要想找到扇子,还得去就近的宫殿。 沈宴秋见傅朝离开, 看了眼地上的香炉,想着也是无事,便抱到自己手里先用原始途径催化了一下—— 对着燃烧的香头疯狂吹气,加快燃烧速度。 反正姜九黎说的是三炷香时间,只要烧到底了,管她藉助了什么外力方法,都奈她不得。 …… 姜九黎特意将上书房的门窗大敞着,好方便他留意沈宴秋有没有老实呆着。 中途隐约察觉傅朝离开了,也没去问发生何事,过了会儿,给其余人布置了篇文章开始写,这才得空往外看了一眼。 只见沈宴秋狠了劲的对着香炉狂吹,偶尔被烟燻到,还会皱脸轻咳两下,鼻尖染上一抹黑灰,憨俏不已。 不过看上去确实卓有成效,才片刻的功夫,已经将那炷香吹得大半近底。 看那小表情,还挺得意。 姜九黎微不可见地扯开唇角失笑了一下,眼底的纵容连自己都不曾注意。 那边傅朝就近去了内务府,讨了把扇子过来,一路一直用的轻功,没多久便赶回到上书房。 沈宴秋看到他,赶忙招唿:「傅朝,快,帮我把第二炷香点上。」 傅朝愣了愣,转而瞄见烧到底的香炉,脸上闪过一瞬的懵和无措。 他的轻功是退化了吗,明明已经尽可能的在赶了,怎会过去了那么长时间。 等他魂不守舍地点燃第二炷香,看姑娘拿过扇子,把她对第一炷香做过的事如法炮制地再做了一遍,这才恍然大悟。 傅朝小心翼翼地瞥了眼室内的殿下,小声道:「姑娘,您这样做不太好吧……」 殿下素来不喜旁人卖弄小聪明,玩弄文字技巧。 沈宴秋手上不停扇着风,头也不抬地道:「你看我这身板,让我规规矩矩站三炷香,你觉得我能站得住?」 别说站了,就她刚刚吹得那几下,已经感觉肺活量不太够用,脑袋有些缺氧了。
第227页 傅朝无言,默默往旁边靠了靠,别开眼,朝别的方位站岗。 倘若一会儿殿下发现出来,他就当自己什么都不知道。 香炉是用纯金属做的,沈宴秋时间久了也抱不动,索性放地上,蹲它边上扇风。 沈宴秋的激情来的快,去的也快,一遭现实磨砺抨击,就丧气得不得了。忙活半天,手都酸了,才堪堪结束第二炷,顿时没了再干一轮的耐心。 看傅朝帮她点香的时候,周身已经肉眼可见的散发郁郁寡欢的气息。 正打算起身活动活动筋骨,谁知蹲太久,脚跟发麻,用力时重心不稳,身子一歪,直接往一边倒了过去。 傅朝猝不及防,惊叫了一声:「姑娘!」 沈宴秋正想撑起身说句「没事」,余光瞥见上书房里跑出的白色衣影,索性两眼一闭,顺势装晕躺了回去。 目睹全程的傅朝:「……」 姜九黎修眉紧蹙,将沈宴秋揽到怀里,话却是对着傅朝说的:「好端端的人怎么会晕。」 傅朝面露难色:「呃……」 他总不能说姑娘是在看到殿下出来后选择性地晕过去吧。 「那个,应该是姑娘身子骨太弱,站太久受了风,体力不支才会晕过去。」 姜九黎神情有些凝重,将沈宴秋拦腰抱了起来:「把轿辇叫来。让若雨进宫。」 傅朝颔首:「是。」 躺在姜九黎怀里的沈宴秋万万没想到装晕这招那么好用,早知如此,她前面就不折腾那么多了。 许是过于得意忘形,沈宴秋嘴角有些没忍住得逞地往上勾了勾。 正巧捕捉到这幕的姜九黎脚步一顿,意味深长地垂眸看着怀里的人,带了点好整以暇的意味。 勾在她腿弯的手臂撤回,沈宴秋始料不及,一声惊唿,身体失重落回平地,若非姜九黎环着她肩膀的手没松,定要摔个四脚朝天。 沈宴秋惊疑未定地轻拍胸口,注意到姜九黎打量的视线,一时间尴尬地脚指头都攒起来了。 这世界上还有什么比装晕被人当场戳穿更窒息的事吗。 眼珠子转了两圈,当下决定自己选择的路,跪着也要把它走完。 于是戏精附体,捂着胸口狂咳,一只手搭上姜九黎肩头,故作虚弱地道:「姜九黎,我之前的伤好像復发了,好难受怎么办,你快让若雨进宫替我瞧瞧。」 姜九黎挑眉,双手环胸静静看她表演:「你的伤都修养一月有余了,还痛?」 沈宴秋一副「这你就不懂了」的样子说教道:「伤筋动骨一百天,更何况我伤的是心脉,没个一年半载哪能好。」 姜九黎不紧不慢地「哦?」了一声,淡淡道:「若雨今天不在宫里,赶来估计需要不少时间,既然你那么难受,不如本殿先替你把把脉?」 沈宴秋:「……你之前不是说你对医术只懂皮毛的吗?」 姜九黎唬她道:「巧了,把脉正介于本殿懂的皮毛之间。」 沈宴秋想骂街,做人全能到这种程度未免太没意思了点吧,索性破罐子破摔地跺脚道:「我就是难受,把脉把不出来的那种难受,你就说要怎么办吧。」 「没要你怎么办,进去坐着吧,不让你罚站了。」 「真的?」沈宴秋眼睛亮了亮,指指地上刚燃起的香炉,故意矫情地来了句,「那这个怎么办,我没站满三炷香,岂不是让你失信臣子。」 要知道屋里的皇子皇嗣们在姜九黎出去的瞬间,全挤到了窗案边,扒着窗框围观看戏。 姜九黎拂了拂袖袍,劲风吹过,香柱断折,脸上带着似笑非笑的笑意:「这下开心了?」 「开心!」沈宴秋高唿一声,便提着裙摆往屋里跑。 傅朝还候在原地,举步维艰:「那个……殿下,那属下还要不要将若雨唤到宫里来?」 「你说呢。」姜九黎随口扔下一句,便跟在沈宴秋后头,走进了上书房。 傅朝欲哭无泪。属下这不是不知道才问您呢嘛。 沈宴秋进去后,环顾一圈,只在姜九黎的授桌台旁看到一张没坐人的桌案,不过上头堆了好多杂书,看上去像是放杂物的,所以没多想,搬了个软垫,就跑去姜水的座位,和她共用一张。 姜九黎紧随其后地回到授桌台前,有几个围观的皇子手脚慢了些,带倒一片文房四宝,才仓乱坐回自己的座位。 原本哄闹的上书房瞬时安静如鸡,大伙儿大气不敢轻喘一声,生怕皇叔追责他们方才凑热闹的行径。 正所谓看戏一时爽,看完火葬场,用在他们身上再贴切不过。 姜九黎却是没太搭理一个个「视死如归」的肃穆脸,拿过桌上的戒尺,点了点一旁的桌案:「回来,这才是你的位置。」 沈宴秋想也不想地拒绝:「不要。我个子那么高,会挡到大家的。」 再说了,坐人眼皮子底下,岂不是断绝自己所有走神开小差的机会。 「挡到什么,挡到本殿的脸吗?」 沈宴秋:「……」 艹,她都忘了古代是没有黑板一说的。难怪小白、小水这么矮,还坐在靠中间的位置。 姜九黎继续:「位置是按课业等级来选的,你连私塾都没上过,自然没有挑选余地,倘若心有不满,等下次课业考拿了甲等再来与我说。」 沈宴秋咬咬牙,拿成绩来压人就无话可说了,心不甘情不愿地拎起软垫,到了姜九黎身侧不远的桌案坐下。
第228页 抬手捂着脑袋左右望了一眼,这也太特么丢人了,其他人的座位都齐整地排列在后头,就她一人的突兀在前,怎么看都像是被老师「重点关照」的差生。 姜九黎拿戒尺点了点上头的书册:「你进度落下太多,本殿不可能为了你一人将这些重讲一遍,自己抽其他时间补上,不懂的就多问,七日后检测。」 沈宴秋这回是真的觉得有点窒息想晕了。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07-20 20:26:45~2020-07-21 23:59:3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小偲 5瓶;24320492 2瓶;黑猫厨娘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19章 沈宴秋晕乎乎地学了一天的课, 回凝辉殿时,正逢皇帝身边的公公送来圣旨。 如姜九黎事先告知的那样,皇帝封她为永乐郡主, 将秋府改到她名下,此外还赏赐了一大堆奇珍异宝。 心儿和婆婆听到圣旨的内容还有些恍惚, 点头哈腰地将公公送走,回过身再看看偏殿里多出的十余名下人,一个个尊敬地躬身管她们叫「令侍」,有些不习惯, 像突然飞黄腾达了,双脚没落在实地的缥缈虚空感。 沈宴秋却是对此不怎么感兴趣,姜九黎在史论上给她布置了五页内容, 要求她明天课上背出来, 倘若出错超过五处,就要全篇罚抄十遍。 她古文连念都念不顺,更遑论是去背了,但抄书是她决计不愿意去做的。她抄东西向来不过脑,用这种方法, 不但没有加深记忆的效用,还会凭空浪费宝贵的休息时间。 虽然是个半工半读的「成人教育班」学子, 但沈宴秋对自己还是有一定的要求,总不能这么大的人了,第二天在一群十岁出头的娃娃中间,被姜九黎批评出糗吧, 所以当下决定就算是死磕也要把这本史论死磕到底。 「三年正月乙巳,赦天下。长星出西方。天火……呃,莲巧, 你帮我来看看,这两个字念什么?」沈宴秋对着册子上的文字,磕磕巴巴没念两句,就被生僻字咯住了。 莲巧探过身子仔细瞧了瞧:「第一个字念『燔』(fan,第二声),第二个字念『雒』(luo,第四声)。」 「噢。」沈宴秋若有所思点点头,又道,「那燔雒是什么意思啊?」 莲巧一下子噗嗤笑了出来:「姑娘,燔是焚烧的意思,这个雒是与后头的阳并在一块儿的,通称雒阳。」 沈宴秋尴尬地轻咳一声,用毛笔在上头划了斜槓作为句读,顺便注了拼音。 这会儿换莲巧好奇了:「姑娘,你上面写的跟蝌蚪一样的东西是什么呀?」 沈宴秋不好解释,只道:「是我自己随便画的,用来方便记忆。」 莲巧虽然不懂这莫名其妙的字体哪里方便记忆了,但还是乖巧老实地点点头。 沈宴秋顺着往下读,没一会儿又绕得云里雾里。 「莲巧,『而错为之不以渐也』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莲巧拿过史册看了许久,这回同样犯了难,不好意思地挠挠脑袋:「抱歉啊姑娘,生僻字什么的我还认识几个,但这些字词翻语意的时候对应的意思太多,我也说不太上来……」 沈宴秋一听莲巧也答不出,顿时头疼地想要哐哐撞桌子,果然是她太天真,竟然妄想一群「半文盲」聚在一块儿,能够做到抵过一个诸葛亮的效果。 倒是心儿在一旁开口:「小姐,你有不会的怎么不去问殿下,殿下一定很乐意给你答疑解惑。」 趴在桌上生无可恋刨桌子的沈宴秋指尖顿了顿,小声嘀咕道:「我这不是怕在他面前丢脸嘛……」 心儿没听清:「嗯?小姐你刚刚说什么?」 沈宴秋将碎发往耳后捋了捋,振作地站起身,抱起史论,郑重道:「没事,我现在去找他。」 沈宴秋出去后一路磨磨蹭蹭,还是到了姜九黎的书房前,因为殿里的宫人都对她熟悉了,也没人拦着,便放由她到了书房门口。 站在外头深吸两口气,便壮着胆子推开屋门,故作自然地大咧笔直道:「姜九黎,这个史论太难了,我背不会……」 沈宴秋的话才脱出一半,便戛然而止。与书房里穿着官服的几位大人面面相觑两眼,飞快将脚收了回去,掩门想逃。 姜九黎在她将屋门阖上前出声:「回来。」 沈宴秋人都转过身去了,感受到后方聚焦过来的数道视线,默了默,咬牙天人交战几秒,想着当众悖了姜九黎的面子影响更不好,于是旋了旋身子,用书册挡着脸,硬着头皮重新走了进去。 路过两道排列站开的大人,不好意思地沖他们讪笑了下,这才凑到姜九黎跟前,飞快道:「那个,你有事先忙,我晚点再来找你。」 说完再次拔腿想逃。 姜九黎却是淡淡扳住她的肩膀,将人拎了回来,垂眸瞥了眼她手上的史论:「到边上坐着,不懂的地方先标註出来,一会儿给你讲。」 沈宴秋怔了两秒,自己也辨不清心底的悸动由何而来,低低应了声「噢」,绕到里屋他的书桌坐下。 屋里的几位官僚交视一眼,纷纷颔首轻笑,七分揶揄三分欣慰,一副看破不说破的调侃意味。 姜九黎面不改色地点点架子上立起的羊皮卷,如若无事道:「继续。」
第229页 新晋的兵部侍郎不比边上几个老油条,对摄政王充满恭敬,也不懂大家在笑些什么,板正抱拳道:「洪化已经传来了首次大捷的消息,骠骑将军与剩下的麒麟军原本被包围在山谷里,不过司徒夫人与小王爷的人马到的及时,成功将他们解救,并呵退敌军十里,守住了洪化州。」 姜九黎点头:「燕国呢,可有动静。」 「前方探子回报,并未察觉燕国军马的变动。」兵部侍郎说着躬了躬身,「恕臣愚钝,有一事想请教殿下,燕国百年来都不曾参与他国纷争,此番秦启交战,殿下为何觉得燕国会与秦国联手?」 姜九黎瞥了眼边上依然搁那儿八卦蔫笑的御史:「徐爱卿,你来给侍郎讲解一下。」 被点到名的御史大人愣了愣,有模有样地轻咳一声,总算有点正经样子:「燕国曾是中原霸主,燕高祖骁勇善战,开闢广幅疆土,但也导致民间怨声载道,百姓日子水深火热。所以燕高祖晚年为子孙立下百年协议,命全国上下休养生息,宽刑薄赋,不得主动对外征战。但如今百年期限已到,燕世子又是个野心颇大的人,我们大启这些年来异军突起,以他一国之力难以抗衡,自然会想着与秦国联手,一举攻下大启。当然了,这些都只是本官与殿下的一点猜测,燕国是否会与秦国联手还是个不定数,不过小心驶得万年船,提早做好应对不会是件坏事。」 兵部侍郎醍醐灌顶:「原来如此,下官受教了。」 沈宴秋百无聊赖地坐在屋内,听他们在屏风外聊着南方形势。虽说姜九黎让她把史论里不懂的地方标註出来,但她一眼望下来,基本就没有懂的地方,实在无从画起,索性趴那儿拄着下巴发呆。 外头又絮絮聊了半盏茶,御史大人道:「话说回来,殿下最近是吩派首辅大人做什么任务去了吗,好些日子没见到他,下官还有政事要与他商谈。」 「首辅与本殿告了五日假,你有何事直接与本殿说就行。」 「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御史笑眯眯地看了看屏风的方向,因为家中夫人的关系,对这小俩口倒挺看好,「既然姑娘还在等候殿下,臣等还是先行告退,明日再来。」 姜九黎不置可否,一旁的傅朝极有眼力见的帮忙送客。 没一会儿,硕大的书房安静了下来。 姜九黎缓步踱到内室,悄无声息。 因为前阵子沈宴秋时常到他书房里,所以桌案前放着两张黄花梨木椅,一左一右,各分一半的书桌位置,泾渭分明,倒也不显得逼仄拥挤。 姜九黎在左边那张坐下,随手拂开案上的公文:「哪里不懂,本殿给你讲。」 沈宴秋趴在那儿,脑袋歪了一个角度,用她非常真诚的大眼睛望着姜九黎道:「全部都不懂。」 姜九黎缄默一瞬:「姜白都不敢在本殿面前讲这般无知挨骂的话。」 沈宴秋无辜地瘪瘪嘴:「哪有人生来就懂这些的,分明是你太兇,又不好好教,所以小白才不敢请教你的。我看你自己也分明清楚这点,要不然怎的会请怀信给他当师傅。」 姜九黎眸子眯了眯,神色晦暗莫测地一字一顿道:「怀、信?」 沈宴秋听他算不上疑问,但悠悠上扬的语调,这才想起自己说的是薄易的假名,难怪对方会觉得奇怪,连忙遮掩解释道:「咳,我刚想说的是首辅大人,不小心口误,口误……」 姜九黎面上无甚表情,并没有接着她的话继续说些什么,淡然收回视线,轻飘飘地落在史论上,清冷道:「所以你还问不问。」 「问的问的。」沈宴秋连忙抱起册子,翻开第一页,递到他跟前,「要不你先从头帮我捋一遍?你知道的,我古文不好,要是连意思都不懂,背就更不用提了。」 姜九黎这回倒是没呛声,也没直接拿起书顺着第一句往下讲解,转而从案头抽了几张宣纸出来,落笔写下一个字,道:「这个词在古文里有哪些常用意思。」 沈宴秋没想到还会出现问答,吞吞吐吐地「呃」了好几声,搬着凳子往他桌边挪了挪,胡猜道:「有战争的意思?武器的意思?」 姜九黎眼睑低垂,嗅着鼻尖飘来的清雅花香,执着毛笔的手僵在那儿,直到墨迹顺着狼毫滴在纸上渲开一圈水渍,这才眨了下眼,平静直述道:「你靠太近了。」 「啊?」沈宴秋一时没反应过来,还纳闷着这个词怎么会是「靠太近」的意思,过了会儿才明白他这话是对自己说的,不由无语道,「大哥,你是男的,怎的比我一个姑娘家还像被人揩了油似的斤斤计较。」 沈宴秋看姜九黎又开始不说话了,认栽地将凳子挪回原处:「这总可以了吧。」 「嗯。」姜九黎轻应了声,在纸上题了三个脚註,也不管她看不看得懂,听不听得懂,自顾往下讲。 沈宴秋却是有些心不在焉,什么人啊,竟然还真「嗯」了一声,怪伤人的。 作者有话要说:  註:史论内容引自史记。 晚上九点还会有一更。 感谢在2020-07-21 23:59:39~2020-07-25 14:57:2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早睡早起 10瓶;24320492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20章 沈宴秋在姜九黎书房呆了两个时辰, 总算把大启建国伊始的事件了解的差不多,并通过瞬时记忆,成功把那些拗口的文字记在脑子里, 应付过第二天的背书环节。
第230页 尽管从抽背结束的那刻,她的大脑就自动清零格式化, 但依然感到成就满满。 为了六日后的小考,沈宴秋这天从上书房回来后,先与心儿、莲巧她们在偏殿用完晚膳,转而拎起装满书册的布袋, 打算找姜九黎补课。 她想着,要是机会允许,一定要试探出来, 为何姜九黎对她的脾性突然变得那么阴晴不定、忽冷忽热。 今天白日里上课, 除了抽背时间,姜九黎再也没同她讲过一句话。有时候,她提问,他也不答,多是点名其他人帮忙解答。 课间她与姜白、姜水大闹, 他也只批评两个小的,跟眼前没有她这个人似的。 虽然姜白嘴上嚷着「皇叔偏心」, 但她总觉得他是在疏远自己。明明昨日里还好好的,老听他毒舌嘲笑自己,突然间变得不搭不理还怪不适应的。 沈宴秋不是那种会放任疙瘩存在太久的人,讲实在的, 她挺看重姜九黎这个朋友,虽然不确定对方如何看待她,但她自己心里清楚, 每次与他相处的时候她都很开心。 所以面对这种莫名其妙的转变,怎么也不愿就这样放任下去。 然而刚进书房,就与往常不同的看到姜水和姜白迎面扑来,各抱住她一只大腿。 姜水乐呵呵地仰头道:「秋秋姐姐,皇叔让我过来教你做功课,你有哪里不会的尽管问,小水一定把你教到出师!」 姜白不甘示弱:「秋秋姐姐也可以问问孤,孤虽然功课不好,但以前学过的那些多少还记得点。」 姜水马上泼他冷水,做鬼脸道:「少装啦,要不是阿易哥哥这几天不在,皇叔担心你一个人在殿里贪玩,才不会叫你过来呢。」 姜白被戳穿了,顿时瘪嘴蔫着脸:「皇姐,你老欺负我……」 沈宴秋听他们你一言我一语地贫嘴着,笑着摸摸两个萝蔔头的脑袋,心思却是飘忽到别处去了。 那边傅朝过来:「姑娘和两位小殿下有什么想吃的吗?属下让人准备些点心送来。」 姜白举手抢答:「孤要桂花糕和银耳羹。」 姜水看沈宴秋没应声,便代她道:「给我和秋秋姐姐沏一壶茶就好了。」 「好嘞。」傅朝朗声应道,阖门退下。 其实不用沈宴秋特别关注,就自然而然地能看到书房里多出来的大长桌,与姜九黎的隔了挺远一距离,上头摆满了姜白和姜水的功课。 显然那也会变成她学习的地方,因为她的黄花梨木椅已经搬到了那里。 沈宴秋沉默地看了姜九黎一眼,打从她进来起,他连眼皮都没抬一下过。 就算公务繁忙,也不至于那么没礼貌吧。 如今把小白小水叫来,是嫌她浪费他时间,还是在跟她无声申明,他讨厌跟她独处。 他要是跟她直说,她决计不会厚着脸皮赖在这里,也不会像现在这般,东想西想,反思是不是自己思虑太多。 姜水看她神游在外的样子,扯扯她的衣袖,道:「秋秋姐姐,你怎么了?我们去那边坐下吧。」 沈宴秋想,但凡自己有骨气一点,这个时候都应该风风火火地冲上前,怒敲一下姜九黎的桌案,问他到底几个意思。倘若只是误会,她也能呆的心安理得一点,不需要在往后的每一天,都思考自己是不是应该再出现在这里。 不过她没那个能耐,有姜白姜水在场,她不习惯把自己对一个人看得很重的样子表露出来,索性做出一副比对方还不在意的模样,不甘示弱。 她在嘴角扯开一抹弧度,沖姜水笑了笑,由他们拉着,来到桌前,将布袋放下。 她坐下时用脚脖子勾了勾,特意将凳子挪了个角度,背对着姜九黎,好杜绝自己再因为他的一举一动而分神。 佯若无事地与两人聊了会儿天,等傅朝端点心进来,这才开始做功课。 夜色降临,窗外的天如同泼墨般,暗沉下来。 沈宴秋时不时出声问些问题,与姜白姜水他们讲到好玩的地方,也会放声大笑出来,继而认真地提笔在桌案上写笔记,仿佛某人的前后转变不值一提,不会给她带来一丝波澜。 姜九黎不知何时起抬眸看向沈宴秋的背影,听着她们的笑声,有些刺耳,又有些不是滋味。 最后看着看着,自己先失了神。 让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并非他所愿。 但…… 姜九黎无声轻嘆了下,抚额揉了揉酸痛的太阳穴,耳畔似乎还迴响着她昨夜熟稔口吻道出的那句「怀信」。 薄易的字是他父亲取的,在他十二岁那年弒父起,再没让人叫过。 但沈宴秋叫了。 她破了薄易的禁忌,她对薄易不一样。 薄易喜欢她。 他既知道,便不能继续自欺欺人的陷入更深。 及时止损,这是记事以来,父皇教他的第一个道理。 ———— 沈宴秋自认是个合格努力的学生,现代十二年的寒窗不是白经歷的,尽管大启的古文学颇有难度,但还是非常快速良好的适应了下来。 她有时也庆幸自己有很多事情要去做,这样不至于沉浸到反覆的情绪里纠结太多。 这些天,除了学习,她没有疏于主业,除了腾时间将几本旧书改成舞台剧本,让心儿帮忙送出宫交给虞二,筹备后续的舞台剧新展,新书的进程也在一步步往前推动着。
第231页 一天下来轮轴转,休息的时间三个时辰不到,颇有点像是刚到异世那段拼命填满生活、不让自己休息的日子。 她觉得自己已经不再所谓姜九黎的态度,也可以做到在他面前非常平静自然的相处说话。 然而几天的佯装努力,还是被姜水夜里的一句玩笑话全盘打碎…… 沈宴秋趴在石桌上,有些郁结地回忆着昨晚在姜九黎书房发生的事情。 那个时候,小水说:「皇叔,你为什么一直偷看秋秋姐姐。」 即便过了一夜,她依然清晰记得自己听到这句话时的如芒在背感,她整个嵴柱都僵住了,一动不能动,虽然笑着打岔「分明是你不认真,殿下是在盯梢你的」,但后来没过半盏茶时间,还是捱不住地寻了藉口,逃离出去。 得亏今日是上书房的休息日,她被姜白、姜水拉到御花园看花,要不然真不知道该如何面对那个人。 沈宴秋心烦意乱地握拳刨桌子,啊啊啊啊她明明都做到不在意了,那人没事看她做什么,非要把她心池搅的一团乱才甘心吗。 姜水从花丛里摘了几支蔷薇出来,在宫人的帮扶下,拔掉茎条上的细刺,放到瓷瓶里。最后往石桌上一搁,向沈宴秋求夸奖道:「秋秋姐姐,我想把这个送给母妃,你看我插得好不好看?」 沈宴秋略显敷衍:「嗯,好看好看。」 脑子里却是反常无比地浮现了姜九黎的那片药田,她觉得自己一定是中蛊了,竟然会觉得这些花花草草都没有姜九黎那片药田里的杂草好看。 姜白则精挑细选了一朵木槿花过来,怀揣着小手,忐忑又按捺不住欣喜地道:「秋秋姐姐,孤给你挑了朵御花园里最漂亮的木槿花,孤给你带头髮上吧?」 「啊?」沈宴秋有些迟疑,往头上戴花实在土得掉碴,不属于她接受范围内,但对上小太子憧憬希冀的小表情,还是默默低下了脑袋,软声道,「那你小心戴噢,不要把姐姐头髮弄乱了。」 「嗯!」姜白开心地应了声,爬到石凳上,小心将花枝插到她的髮髻里。 沈宴秋手上没镜子,也不知道最后什么效果,看两个小的捧场鼓掌,只好自我洗脑,坚信此刻的自己很美丽。 三人晒了会儿太阳,又移步到湖畔钓鱼。 沈宴秋接过心儿递来的鱼竿,眼神再次黯了黯,这鱼竿还是她之前凑热闹,想跟姜九黎一块儿钓鱼,姜九黎命人额外给她做的——跟他那把一模一样。 只是她拿到鱼竿后新鲜劲就过了,放到殿里,一次都没用过。 沈宴秋烦躁地摇摇脑袋,逼迫自己不再去想那些与他有关的。 然而不知道湖里的游鱼是不是也察觉了她混杂的思绪,半个时辰下来,连姜白的勾子都有动静了,唯独她的岿然不动。 姜水和姜白看沈宴秋情绪低落,以为她是因为没钓到鱼而感到气恼,纷纷化作贴心的小棉袄,把自己钓来的鱼匀了一部分到她的水桶里。 「秋秋姐姐没事的,我和十六多钓点,反正咱们就三个人,晚上烤鱼够吃的。」 沈宴秋笑了笑:「嗯,谢谢你们啦。」 最后他们钓到下午太阳光都弱了才收起竿,择了桶里的幼鱼放生回湖里,留下几只成年大鲤鱼,作为今晚的晚餐。 宫人早先便把烤具炭盆和食材佐料准备好了,姜白和姜水想自己动手,所以没准旁人帮忙,只让御膳房的总厨站在一旁,时不时指点他们两句。 两个小的先把鱼身除鳞去腥处理了一遍,用木棍插好,全程下来有模有样,到头来却被点火环节给难住了。 鼓着腮帮子对炭堆吹气半天,连脸颊都吹得跟花猫似的,还是没能将火点燃。 在宫人的心惊胆战中,还是沈宴秋出手帮忙,才成功用稻草引燃。 把鱼架放到架子上撑好,姜白这才命殿里的公公为他打水净脸。 站湖边把水往脸上扑洗,刚巧看到对面湖岸垂柳下的蓝色衣影,顿时欣喜挥手叫道:「师傅!」 薄易绕路过来花了小两分钟,看着狼藉一片的园林,哑然失笑。 姜水一个熊扑,一双小黑手直接往人身上蹭:「阿易哥哥今天怎么会到宫里来。」 「找你皇叔说了点事。」薄易笑,视线若有若无地从沈宴秋身上飘过,「我听闻上书房明日便有小考检测,两位小殿下有这个闲情逸緻在这儿烤鱼,想必是胸有成竹了?」 坐在炭火旁翻转鱼架的沈宴秋听言没忍住乜斜了薄易一眼,她怎么觉得怀信这话实际是在埋汰她的呢。 奈何两人明面上还未摊开身份过,对上他回视过来的眼睛,只好沖人点了点头,招唿了一句:「薄大人。」 薄易微微颔首,以示回敬。 而全场最心虚的姜白,听了师傅方才的话,瞬间焦虑,想着提前为自己考差拉拢下师傅,于是讨好道:「师傅,您晚膳还没用过吧,要不然留下来与我们一起吃鱼?这几条鱼是孤和皇姐亲自做的,您一定要尝尝看!」 「是么?」薄易尾腔懒洋洋地上扬了些许,「既然是殿下做的鱼,下官自是要好好尝尝。」 日渐西斜,黄昏过后,夜幕降临,月明星疏。 一行人围成圈坐在篝火旁,手上各拿一条鱼,吃得龇牙咧嘴。 才吃几口,姜水提议,让阿易哥哥押题,帮她们复习明日的小考,而答错的人,作为惩罚,要往鱼上随便浇一抹调味料。
第232页 沈宴秋原本自信满满,但经薄易提问下来,水平竟与姜白不相上下,眼看着美味的烤鱼上多添了一勺酱油、一勺料酒、一勺粗盐……与白日里不甚明朗的心情两相累积,顿时有种自闭的感觉。 「喂,就不能给我出个简单的题吗。」沈宴秋皱着脸,有些不开心,她都还没吃饱呢,再往下加料,她这条鱼也毁的差不多了。 薄易轻笑了下,火光映照下的眉眼说不出的纵容,道:「启国上一个年号叫什么。」 「嗷!这个题目太容易了,师傅不公平!」姜白嗷嗷大叫。 沈宴秋却是乐了,马上答道:「光瑞!而且是在光瑞二六年改的年号叫大启。」 建国百年庆典刚过去不久,现在是大启七四年,这个知识点她当然记得。 薄易笑着颔首:「下一个,太子殿下来答……」 姜白忸怩哼哼:「那孤也想要个简单一点的题。」 沈宴秋和姜水顿时被他这副模样逗得乐得不行,各种放声取笑。 假山后的小道上,有个明黄色的身影拄那儿看了很久,直到傅朝犹豫出声:「殿下,咱还过去吗?」 明黄衣影转身重新隐入黑暗,飘来低凉的一句:「回殿吧。」 傅朝看着篮子里提的青梅酒与烤鸭鱼翅,长嘆一声,碎步跟了上去。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07-25 14:57:27~2020-07-25 20:55:5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24320492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21章 到了小考日, 因为考核书目较多,根据上书房的以往惯例,早晚各考一个科目, 总共分成三日,进行测验。 沈宴秋就坐在姜九黎左手边的位置, 因为小水那句「皇叔,你为什么一直偷看秋秋姐姐」导致的后遗症,几天下来,只顾自己埋头填卷子, 不敢与他有任何的眼神交流。甚至在其中的两场考核中,提早交卷离场。 毫无意外,在她把卷子放到台上的那刻, 上书房里掀起一阵起闹惊唿, 像极了学生时代每个班级都存在的学霸人物,装逼拉仇恨。 天晓得她只是把自己会做的题都做完了,留下来多呆也不过是自我折磨。 那个时候的她只要一想到姜九黎人在她斜上角的位置,就控制不住的反覆猜测和乱想,思考他这个时候会不会正看着自己, 他心里到底在想什么……总之矫情做作的一塌煳涂。 沈宴秋极度怀疑是自己精神出问题了,算上前后两辈子的年纪和阅歷, 竟然还会因为这等男女之间的小暧昧和小疏离把自己折腾成一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简直是越活越回去。 她想,不能再放纵这样不伦不类的关系继续下去了,在自己彻底变得神经衰弱前, 总该做个决断才是。 这天,小考成绩公布。 沈宴秋在偏殿的寝屋里做了好半天思想工作,总算艰难地鼓起势头, 悲壮异常地坐着轿辇去了上书房。 她知道,在她走出凝辉殿后不久,姜九黎的轿辇便跟了出来。 这些日子一直都是这样,不与她交流说话,但该做的事一件不曾少过。 就像她提早交卷的时候,她虽然从始至终不曾回头,却清楚知晓他留傅朝在上书房监考,自己则一路跟着她,先是陪她在御花园逛了一圈,接着又陪她在湖畔呆站了一刻钟,直到暗夜十八骑的人过来,才悄然离开。 她琢磨着,就沖他这么久以来的默默无闻和默默守候,她便破例主动示弱一次好了。 只要一会儿他愿意接住她递去的台阶,她便跟他和好…… 上书房。 每次小考结束,皇子皇嗣们中都有人欢喜有人忧。 以姜水为代表的实力派选手基本心态平稳,游刃有余。而像姜白这种,继承父亲衣钵,崇尚「民间科学活动」(迷信)的选手,则一大早到了上书房,在案头插两只香,转起手上的佛珠,有模有样地向各路神仙发表小演讲,虔心祷告。 沈宴秋进去后,先沖两个小萝蔔头抬手打了个招唿,这才回到自己位置,拂开衣摆坐下。 今天她没再把眼珠子钉在桌上,既然决心要与姜九黎打破僵局,自然要做出大方和气的样子来。 所以在姜九黎走进上书房的时候,不仅没有避开眼神,还笔直地望了过去,并献上最朝气诚挚的笑容。 这直接导致姜九黎与她视线交错时,眼皮轻颤着躲了开去。 姜九黎袖袍下的指尖紧了紧,按着衣沿重重摩挲了一下,好半晌方将心绪尽数敛下,命身后的傅朝将此次成绩的告示张贴在墙上。 「一盏茶时间,自己上来看榜,拿丙等的自行抄书十遍,三日后交予本殿查阅。」 姜九黎扔下一句话,竭力让自己不去注意左侧的灼灼目光,在授桌台前坐下。 沈宴秋见姜九黎压根就无视、不看向自己,泄气地瘪瘪嘴,顿时有些想打退堂鼓。 好在姜水和姜白及时蹿了上来,勾着她的手邀她一起看榜,没让她烦闷的心情泛滥太多。 因为是上书房里唯二的两个姑娘,再加上有皇太子坐镇,挤到前排时,边上看榜的皇子们自动散开给他们腾了位置。 姜水激动:「哇,秋秋姐姐太厉害了,珠算是甲等第一名,而且还是半个时辰没到,就提早交捲走的。」
第233页 沈宴秋低调笑笑,她的珠算好歹是从二爷和段老闆那儿学来的,虽然没能学来两人的十分之一皮毛,但多少也能算是个平平无奇珠算小能手。 不紧不慢地将红榜上的名单都看了遍,除了珠算,传习录和诗林这两门课她也拿了甲等,其中传习录这门,全靠考前薄易帮她们押题,十题里有八题是押中了的,所以姜白姜水也都拿的甲等。 不过…… 通鑑和史论两门只有丙等是沈宴秋万万没有想到的,她明明把所有题都填的满满当当才交上去的,就算是看辛苦分,也不至于只有丙等吧。 沈宴秋眼珠子往上瞟瞟,往下垂垂,只见几门成绩不是在榜首,就是在榜尾,偏科的不是一般厉害。 她轻嘆了口气,让姜白和姜水继续看着,自己则默默退出人群,一边在心中打着草稿,一边朝姜九黎走去。 早间出发在轿辇上盘算的时候,她还自信满满地以为自己每门都能拿到乙等以上,所以想着届时跟人搭话,就故作不经意的来句:「喂,我这次表现的那么好,有没有什么奖励啊。」 然而如今,只能临时更换成苍白无力的—— 「姜九黎,我珠算拿了第一诶,有什么奖励吗?」 沈宴秋几乎是眼睛一闭一睁,就将这句话脱口说了出来。尽管面上装得云淡风轻的,实际却是紧张的手汗都出来了,生怕他不搭理自己,让场面闹的更加难堪。 姜九黎没有料想到她会主动找自己说话,斟茶的手在半空中停顿了会儿,这才不疾不徐地抬眸看她:「通鑑和史论全部答非所问,你觉得能有奖励?」 「……」 还是记忆中那个熟悉的姜九黎。 嘴上不饶人,一针见血。 沈宴秋轻嘶一声,为自己小声辩解道:「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对大启年史了解有限,你出的那些题全是要触类旁通的,就凭我这几天学的东西,哪够引经据典的啊,能东扯西扯地填满已经很不容易了好嘛。」 姜九黎淡淡:「东扯西扯没一句扯到正题上,还通篇都是错字,正好借着这个机会,将两本书抄上十遍,把字认认熟。」 沈宴秋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总觉得姜九黎讲刚才那句话时,眼底闪过点笑意。 心间微动,没忍住得寸进尺了些,双手撑到他的桌案前,试探道:「姜九黎,你看在我其他功课都考的不错的份上,能不能让我少抄几遍?」 姜九黎唇线抿得紧了些,看着她示好意味明显的小表情,总觉得只消多看几秒,就能将他这些日子伪装出来的冷漠全部瓦解。 攥着杯沿的手用力少许,再次抬眸时,眼底尽是蔑然,轻嘲冷声道:「所有人都抄十遍,姜白也不例外,你凭什么觉得自己的特权比太子殿下还大。」 沈宴秋睫毛缓滞地颤了颤,像是被他的话中伤到了,脸上的血色消失的一干二净。 薄唇翕动两下,欲言又止地想要反驳两句自己并非那个意思。 最后却是蓦地扯开嘴角笑了笑,顺着他的话,道:「也是,我算几斤几两啊。」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07-25 20:55:51~2020-07-27 00:35:4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24320492 2瓶;黑猫厨娘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22章 这场不欢而散直接导致两人的关系降至冰点, 一道无形的墙在他们之间高高筑起,随着沉默与疏远,越筑越厚。 傍晚回偏殿, 心儿像往常一般帮着婆婆将饭菜往桌上端:「小姐,你回来啦!今儿个小考榜单公布如何, 晚间用完膳还要去殿下那儿嘛?」 沈宴秋缄默地将书袋放到桌案上,嗓音低低凉凉的,却是异常平稳:「以后都不会去了。」 扔下这句话,她一边拆髮髻, 一边朝里屋走:「我有点累,想睡一觉,你们先用晚膳吧。」 心儿转头不妙地与莲巧交视了一眼:「小姐这是怎么了?」 莲巧同样困惑, 犯难猜测道:「会不会是此次小考没考好?」 两人絮絮低语着, 却见一只飞镖如箭矢般凭空穿破窗纸,响着铮铮烈鸣,以凌厉之势唿啸而过,直指里屋的方向奔去。 这一幕发生的所有人都始料不及,莲巧率先反应过来, 眼看着沈宴秋无甚反应,与飞镖的距离越靠越近, 嘶声大叫道:「姑娘!」 沈宴秋飘空的思绪被莲巧这声大喊稍稍拽回来了一点,茫然地侧头望了眼,飞镖只余她的眼梢剩下几寸距离,但她像是大脑放空, 全然忘记了这是危险需要避开,脚下竟然顺着惯性继续往前迈了一步。 尖锐的镖身从眼睑下方划过,起初没感到丝毫疼痛, 等银镖重重扎进樑柱,挡住了势头,才后知后觉地感受到点痛意,接着有湿濡的温热感像细线般在脸廓划过。 低低头,便看到一滴鲜血沿着下巴滴下,在袖袍上绽放出一朵血花来,与此同时,空气里散开铁锈的甜涩味道。 那边莲巧冲出屋子,四望一圈,只见院子里空荡荡的,哪里还有那个下手之人的身影。 她颇为懊恼地回身跑回里屋,帮沈宴秋查看伤口,神色严峻道:「心儿,快找殿下,叫若雨神医来。」 心儿整个人都吓傻了,手忙脚乱下先是晃了晃屋里布置的遇到紧急状况使用的铃铛,接着又觉得或许殿下在忙,会错过铃音,最后为了保守起见,索性自己拔腿沖了出去。
第234页 莲巧拿出干净帕子,小心按压在沈宴秋的伤口上,有些不忍道:「是莲巧近日来懈怠疏忽了,没能保护好姑娘。这伤口有些深,日后即便痊癒了,也可能留疤破相……」 沈宴秋却是平静地「嗯」了声,对这破不破相的没太所谓。 她盯着不远处柱子上的银镖看了好几眼,镖头整个钻进了柱身,倘若她方才迈的步子再大一点,便不是从眼角划过,而是直接穿进头颅了。 沈宴秋说不上此刻在胸中泛滥汹涌的是不是后怕,只觉得手脚无力有些站不稳。 闭眼良久,定下心神,注意到银镖的圈环上挂的白花花纸片,抬手自己按住伤口上的手帕,道:「莲巧,那上头好像有信,你去拿下来给我瞧瞧。」 莲巧遵声道:「是。」 非常大气蓬勃的字体,乍看之下,与姜九黎的字迹颇有几分相似。 沈宴秋一目十行地将纸上的内容扫了扫,在落款的「辛小芝」三个字上多停留了几秒,不动声色地将纸捏紧,攥进掌心。 沈宴秋站在原地拄了好一会儿,眸色暗沉沉的,晦深莫测,以至于莲巧怯的都有些不敢与她说话。 没过多久,殿外传来心儿慌乱无措的声音:「奴婢也不知道伤的重不重,奴婢出来时,只注意到小姐脸上全部都是血……」 紧接着是一大群人推开门走进的声音。 沈宴秋就站在外室通向里屋的过道处,左手侧十米远的柱子上还残留着飞镖拔下的裂痕,而她的右手侧—— 姜九黎万年岿然不动的神色出现少许裂痕,看上去气息微喘的样子,许是赶来的仓促匆忙,衣袍和发冠也有些凌乱,一双深邃的黑眸直勾勾地盯着她。 倘若不是白日里的那番对话,她又要误以为她对他有哪里不一样。 摄政王,摄政王,以天下为己任,不近儿女私情。只因认为她被秦人以及辛小芝记恨是他的过错,便这般违心地保护她,做到这个地步,还真是牺牲巨大,弄得她都有点同情了。 沈宴秋淡淡垂眼,避开他的眼睛,从容走到外室的桌案前坐下,对若雨道:「若雨,麻烦你帮我包扎下伤口了。」 若雨感受到殿下与姑娘之间的微妙气氛,没敢多言,拎着药包上前,先替沈宴秋把脸上的手帕拿了下来。 伤口大约有半厘米深,再往里一点,便能见到骨头了。 一条手帕血淋淋的,煳的她右半张脸皆是血痕。 心儿和婆婆看到后都抽气了一声,眼眶瞬间红通通的,小声啜泣着,说不出的心疼。 若雨查看了番,松了口气,道:「还好没下毒,我先替姑娘清洗一下伤口,可能会有点疼,您忍着点。」 「等等。」沈宴秋抬手挡了挡,又觉得这样的行为未免过于任性,于是不自然地加了一句,「心儿,替我拿颗止痛药来。」 她光看到若雨拿出来的酒精,就已经控制不住地指尖泛白,掐掐胳膊肉才稍让大脑冷静下来。她自认没那个忍耐力扛住这种程度的疼痛,与其在某人面前丢脸失了面子,还不如用药物缓解辅助,好让自己别那么难堪。 若雨哑然,但也表示理解,暂时用干净纱布把她伤口按压着,等她服下药,药效发挥,这才开始清洗。 即便吃了止痛药,沈宴秋依然能清晰感受到酒精触到肌肤时的刺麻感。 贝齿紧紧抵在下唇,几欲要咬出一条血痕来,却从头到尾没发出一声哼来。 等脸盆里的血水换去两盆,沈宴秋大汗淋漓地连衣襟都湿了大半。 若雨替她抹上膏药,用纱布包好伤处,道:「这些天尽量避免碰水,我会每晚过来给您换次药,等伤口癒合些了,便无需换的那么频繁。不过姑娘得做好心理准备……伤口太深,无论用药多好,最后还是可能留一点疤。」 沈宴秋点点头:「好,我记下了,辛苦你了。」 若雨都做好姑娘难以接受的准备了,谁知她表现的那么平静,一时间弄得他心里不上不下,也不知道是该佩服她的豁达还是替她感到难过。 将药包收拾好,若雨便没什么自己事了。奈何自家殿下一直站在一旁一言不发,弄得他都不好意思提出先行退下。 还是沈宴秋道:「心儿,帮我送下客。」 其中的「客」同样包括了姜九黎,不过他站那儿不动不表态,也自然没有人敢去打扰他。 将若雨、傅朝几人「请」出屋子,心儿和莲巧她们也极有眼力见的自行退了出去,将空间腾给屋里的两人。 沈宴秋倒也没发表什么异议,她正好还有些话想问问姜九黎。 「你前两天见过薄易,有没有察觉他是否受了伤。」 她道。 姜九黎愣了愣,一时间没想到她受伤后开口与他说的第一句话会是这个。 沈宴秋见他不答,继续道:「辛小芝说,薄易追杀了她好几天。若雨提过,辛小芝武艺和毒术都很高强……」 姜九黎莫名觉得喉间有些发涩,缓了缓才道:「没。前些天薄易进宫找本殿说的便是此事,他在城外庙林把辛小芝打到重伤,但最后还是不慎让她留着口气逃了出去。本殿以为……她至少还会需要一些日子调养,不会那么贸然进宫伤你……抱歉。」 沈宴秋听到薄易没有受伤,胸口的悬石彻底落了下来,道:「她只是给我传个信,并没有想伤我,是我自己不小心,你不必感到愧疚。」
第235页 「对了。」她想到什么,又道,「辛小芝给我的信中说她回秦国去了,既然她离开,定然没有再伤我的机会,你也无需一直护着我,我想,过些日子我就可以出宫了。」 她没提,辛小芝信里还说—— 她要她日日夜夜睡不了安稳觉,在她意想不到的日子里回来,取下她的性命。 姜九黎听言嵴背一下子僵住了,他张了张嘴,凝噎好半晌方出声道:「她写了什么给你,可以给本殿看看吗。」 嗓音沙哑的有些不像话,带着几分粗粝。 沈宴秋攥在掌心的信纸紧了紧,继而若无其事地轻笑了下,道:「没什么好看的。其实我待不待在宫里,对于她伤不伤我意义并不大。你看,只要她有心,无论是在沈府,还是在这里,她总是有办法靠近我。你也不必再把保护我当做责任揽在自己身上,像我这样没有自保能力的人,在乱世里是死是活往往都是听天由命,怪不了任何人。」 她说着故作轻松地站起身,沖他真诚地笑了笑:「过几日我就会离开皇宫,无论如何,还是感谢你这些日子的照顾。」 姜九黎无声看她,就在彼此以为对方都不会再开口的时候,他道:「让你进宫到上书房学课是皇兄的旨意,倘若你要离开,便自己亲自与他说吧。」 说完这句,便不给她任何回绝的机会,自顾拂袖离开了。 他也不知道自己现在再说这些话是为了什么。 明明事到如今,继续留着她没有任何意义。 口口声声地说要护她,却也上心不过如此。 而薄易呢,告假五天仅是为了替她清除后患,换她一世无忧。 比起真情,他输薄易一筹。 ………… 姜九黎离开后,屋门啪的发出一声轻响,其间捲入几缕寒凉的晚风,在人脖颈间激起细小寒颤。 沈宴秋对着两扇紧阖的屋门看了许久,再也忍不住眼底的酸意,想抬手擦擦眼睛,但眼睛被纱布包的肿肿的,碰两下都很艰难。 沈宴秋吸吸鼻子,难过地扯开嘴角笑了笑。 第二次喜欢人,好像还是失败了……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07-27 00:35:42~2020-07-27 20:58:5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24320492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23章 次日, 沈宴秋试着去找芸贵妃,希望她能帮她把出宫的事跟皇帝提一提。 到了贵妃殿,沈宴秋夜里遇刺的消息多少传出去了点, 芸贵妃先是嘘寒问暖一阵,又搜罗了许多滋补养身的药品给她, 最后道:「圣上去城外的长宁观学经礼佛去了,可能需要个把月才回来。」 她哪敢说,圣上是昨儿个夜里才突然被九黎扔到城外去的。 沈宴秋愣了愣,道:「那, 能不能麻烦芸姐姐代庖批允我出宫。」 芸贵妃虽然不知道两个小年轻具体闹了什么矛盾,但昨晚九黎寡默消沉的样子都被她看在眼里,即便是私心, 也想帮他留下人。于是做出为难的样子, 歉意道:「抱歉啊宴秋,圣上的旨意不是后宫妃子能左右的……你现在受着伤,就这么出宫我也不放心,不如再住一阵子,等圣上回来了, 我再替你言说。」 沈宴秋不好继续强人所难,只得应下声来, 将事情暂时往后拖一拖。 …… 沈宴秋的伤势其实恢復的并不好,不知道是早晚洗漱有水浸到还是其他的什么关系,总之伤口有溃烂发炎的趋势,最后右半边脸肿的跟个包子似的, 又有厚重的纱布裹着,妥妥像个独眼龙。 不过因为某人说过「你凭什么觉得自己的特权比太子殿下还大」这样伤人的话,她想着自己只要留在宫里一日, 就该履行在宫中的义务,是以每天早上都风雨不动地按时出现在上书房。 就是可怜上书房里的其他小殿下,每天都要被她「日新月异」的脸吓一遍。 不过可能是她的身残志坚打动了大家,上书房的学习氛围变得前所未有的高涨,几个皇子更是热心积极地帮她做课上的摘录,让她学得稍微省力轻松些。 姜白和姜水则更不用提,每天看到她的脸,都要眼泪汪汪地哭一小会儿,但凡课余休息时间,皆寸步不离地守在她身边,小到研磨倒水,都要替她一一效劳。 第三日。晚。 姜水捧着厚厚一摞宣纸,推开皇叔书房的门,小心翼翼地走了进去。 来到桌案边,整个人贴着桌沿一角站着,也没有直接言明此行意图,小表情纠结,显得几分忸怩吞吐的样子。 姜九黎眉眼清冷如练,自顾换了本摺子继续翻看,不太在意,随口道:「找本殿什么事。」 姜水慢吞吞地把手上的宣纸呈了过去,道:「这是秋秋姐姐让我拿来给您的。」 姜九黎眼皮微不可见地轻跳了一下,现下只要听到那个名字,心池就会不受控制地被搅乱成一片泥泞滩涂,叫他寸步难行。 拿着奏摺的手缓滞地动了动,将奏摺放下,拿起放在最上面的那张宣纸看了看。 是《通鑑》开篇第一章 的内容。 姜九黎眼底闪过一丝错愕,一时间竟有些无措。 这些天,上书房的学子已经陆陆续续将小考丙等所需罚抄的内容交给了他,他没想过真的要她抄,也想当然地认为,按她娇气又骄纵的性子,受伤后定是不会委屈自己再做这些,从而忽略了他的那些话也会被她记在心上。
第236页 不过是在秋府同住过一些日子,便自以为是地觉得自己最了解她。 如今她在最后截止期限前,将这十遍尽数抄完交了过来。 她头一次那么听他的话,但他却开始有些后悔,她好像真的离他越来越远了。 最可笑的是,他见她这些天总是气色不好,还当她是伤口疼得难受,夜里睡不着,叮嘱若雨为她多开几副安神药。 谁想,真正让她不能安心的人,一直都是他…… 姜水站在一旁,带着点怯的望着自家皇叔。 不知为何,她总觉得皇叔现在这个样子看上去有些可怜。 她这趟过来分明是想埋怨几句皇叔对秋秋姐姐太严苛了,现下竟是有些说不出话来。 姜水捏捏小指头,眨巴着水灵的大眼睛,好半晌方软糯着声问道:「皇叔,你,到底喜不喜欢秋秋姐姐啊……」 姜九黎没马上回答,他把手上的那张宣纸放回剩下那摞上面,掖着纸沿整了整,道:「有些事情不是喜不喜欢那么简单。」 姜水听得似懂非懂,不开心地小声嘀咕道:「你之前明明对秋秋姐姐很好的,她现在受伤了,你不仅不去看她、在上书房里也不与她说话,还叫她抄那么多东西,一点都不肯变通……为什么大人可以变脸变得那么快,我都要讨厌大人了。」 姜九黎眼底闪过一丝黯淡,晦涩缓慢道:「她现在怎么样了。」 「还能怎么样。」姜水见他明知故问,有意想让皇叔心里也不好受一些,夸大道,「您白日在上书房里又不是看不到,秋秋姐姐眼睛肿得跟个馒头似的,夜里还要熬那么晚抄《通鑑》和《史论》。她好端端的一个临安城里富可敌国的巨先生,平日里半点重活都碰不得,就因为您,现在活生生要遭受那么多罪,人都瘦了一圈。早知如此,当初父皇让秋秋姐姐进宫,我就拦着了。」 姜水噼里啪啦地说完一大堆,没等皇叔凶她,就先自己开始心虚起来了。 侷促地轻咳一声,装出大人模样的沖人点点食指,壮着胆子道:「反正您最近表现得太不近人情了,您自己好好反省反省,我先走了!」 姜九黎没拦着,在桌案前端坐许久,突然拉开左手侧的柜子,拿出一张半摺叠着的信纸出来。 信纸放了不少时日,看上去有些老旧,边缘微微泛黄。 姜九黎慢慢打开,螃蟹似的字体映入眼帘。 「这位叔叔,这都大启七四年了,民风开化,百姓和乐,文化事业蓬勃发展……」 无论第几次去看,总是忍不住扯开嘴角轻笑一下。 还记得当时十一义正言辞地拿着这封信跑来跟他诉不平,他虽觉得写信人颇有思想见地,但还是故作姿态地板着张脸将十一批了一顿。那时的他哪里能想到,他最后会与她产生这样的维繫与牵扯。 姜九黎读得很慢,像是要把一字一句记到心里。 过了须臾,发现什么,嘴角清浅的弧度又加深不少。 对照起今日交来的罚抄,她到上书房呆了那么些日子,字写的还是一点长进都没有。 丑的别具一格,丑的充满态度。 但看久了,似乎也没有那么难以接受。 …… 姜水走出书房后并没有马上离开,路过半敞的窗户,看到皇叔从抽屉里拿出张信纸,秉着好奇心,便驻足多看了会儿。 也不知信上写的什么内容,好些天没有过表情起伏的皇叔突然笑了。 但这笑,莫名让她感到几分伤感,还有些沉重。 姜水摇摇脑袋,只觉得越发搞不懂皇叔,转身离开。 ———— 秋末,朝堂发生几件大事。 刑部侍郎沈群因一桩案件审查不利,遭贬官落为平民。沈大夫人的娘家也因大公子调戏良家妇女、在青楼进行不法交易,正值礼部整顿贵族,以杀鸡儆猴之由,成了震慑其他家族的炮灰。 而其长女沈南卿,有倾城之姿,倾世之才,却在月底仓促嫁与了薄家旁支小户族里一个不受待见的三少爷。 一大家子几乎是在顷刻间陨落覆灭,不由令人唏嘘不已。 坊间都在猜测,沈家一定是因为得罪了首辅大人才遭此下场。 要知道沈大人落马后新上任的侍郎官是薄家正在上心培养的小辈。而沈大夫人的娘家表面上看似是被礼部整治的,但据内部传闻,举报人实际是首辅大人。至于沈家大小姐沈南卿,虽说嫁入薄家,冠上薄姓,但以丈夫旁支在薄家的地位,属于一辈子翻不了身的那种。 是以大家纷纷讨论,幸好沈二姑娘进了宫中,有摄政王庇佑,不然铁定也会因两家不知由何而起的恩怨,被首辅大人发配到犄角旮旯地去。 尽管民间传出的版本多达十数种,但最后流传到沈宴秋耳里的不过寥寥几句。 父亲办事不力,遭众官上奏弹劾,家姐与薄家一位公子陷入爱河,近日完婚。 至于大夫人娘家那边,本就与她关系疏远,即便听到消息也没有放到心里。 到头来沈宴秋除去让心儿帮忙准备几样厚礼,作为沈南卿大婚的贺礼送去,便再没管旁的什么。 经过一个月的调养,她脸上的伤已经癒合的差不多了,如今只余月牙一样的细小弧度,平日里脂粉扑得厚些,也能遮个七七八八。 掐着时间差不多到了皇帝回宫的日子,跑去贵妃殿找芸贵妃打探消息,谁知说是圣上返程途中被山川河海的景色吸引住了,又需耽搁些时日才能回来。
第237页 沈宴秋也说不上得知后心里到底是庆幸的成分居多还是失落的成分居多。即便平復冷静了那么长时间,她还是没能思考清楚自己到底是想留在宫里还是不想。 她承认,宫里有她不死心还一直想见的人,但也同样承认,她至今仍是不知道该以什么样的身份自处面对那人。 不过如今,皇帝的未归让她有了藉口,可以拖着晚些做下决定。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07-27 20:58:53~2020-07-29 00:55:1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染冉釉姌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早睡早起 23瓶;24320492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24章 沈宴秋的伤养好后, 上书房不知怎的突然开办起了各项武术课,从近身格斗、耍枪舞剑,到骑术箭术、鞭戟斧钺, 总之五花八门,应有尽有, 而且全部是从最基础的入门教程学起。 按姜水的说法,在上书房里设置武学,是歷朝下来前所未有的。按照从前的惯例,大多是皇子皇嗣们到了合适的年纪, 统一进军营,由皇家禁军统领进行训练。 此番改革虽然发生的莫名其妙,但大伙儿也只是讨论一阵, 便纷纷扭头准备起各自的武术服, 兴奋不已。 沈宴秋得知要上武术课,就跟体育课得知要跑八百米似的,顿时陷入自闭的状态。 因为上课的激情不足,直接导致她在准备武术服这种花里胡哨的方面也不愿花太多心思,随意让婆婆帮她做了身白灰色的收身衣服, 妥妥的像个练太极的佛系选手。 由于连续几天下来都是早间在上书房学理论知识,午后到武场里实战演练, 天晓得她上一次进行如此频繁沉重的体力活还是在段老闆的书坊帮忙搬书打扫,这回运动量直接翻了几番,每天起来都是腰酸背痛,体倦肢乏, 一点精神都没有,胳膊和腿上还多出了不少淤青。 这天午后,沈宴秋回殿里用了午膳, 又小憩了会儿,到时辰被心儿叫起,这才拖拖拉拉地往皇家武场盪去。 秋末天气正好,阳光不烈,许多皇子们都提前几刻钟便相约着过来比试,摩拳擦掌。 沈宴秋相比起来实在显得心有余而力不足,到武场里见时间未到,便拄树荫下开始打瞌睡。 姜白和姜水两人一身劲装,髮髻高高竖起,长马尾在后头一盪一盪,很是精神焕发。 两人在靶场较量了几个来回,听小太监通报沈姑娘到了,兴致沖沖地扔下手中的弓箭,跑去找人说话。 姜白看沈宴秋睡眼惺忪,还懒洋洋打哈欠的样子,不解道:「秋秋姐姐,你最近怎么都一副睡不醒的样子啊?是不是身体太累了,要不要孤让母妃派人给你熬点补药吃。」 「没事。」沈宴秋懒倦地摆摆手,「最近婆婆已经给我熬了不少,但效用不大。应该是我年纪太长的缘故,身体有些负荷不住这些刀啊剑啊的舞弄。」 「可是咱们的武术课训练强度也不大啊……」姜水纳罕,「秋秋姐姐,我看你是平日里太缺乏锻鍊了,下回皇叔再叫我们自行练习的时候,你可不能再跑到边上偷懒了。」 沈宴秋尴尬地摸摸鼻尖,倒没想到自己课上摸鱼都被人发现了。 适时围场入口一侧的七皇子小跑进来招唿道:「皇叔来了,大家快来列队集合。」 大伙儿似乎都早有准备,听声后不慌不忙地到了围场中央按个子排好四列纵队。 谁不知道皇叔到上书房乃至围场授课的时间都是随着沈姐姐变化的,沈姐姐迟到两分钟,皇叔便会好巧不巧地跟着迟到两分钟,沈姐姐若是早到,皇叔也同会破天荒地早个个把刻钟出现。 总之学生里谁都可能迟到,只有沈姐姐不会。 大伙儿有时格外庆幸,幸亏沈姐姐是个不勤快的主儿,大多时候都是卡着时间过来学课,要不然大家光猜今儿个授课时间改到什么时候了,就得累个半死。 不过这些旁观者看在眼里觉得十分显见的,沈宴秋却是半点察觉没有,老老实实地站在队列中,余光留意着某人晃进的白色衣影。 尽管已经在心里无数次的告诫自己不要再去过度关注他,但身体总是诚实地做不到这点。往往都是先这么做了,再亡羊补牢地强制自己学会收敛。 沈宴秋眼睑轻垂,为身体的下意识反应感到些许沮丧。 今天的课学的是箭术,别看沈宴秋写的五本话本中,有四本男主都是精通骑射,但她自己却是对此一窍不通。 要知道弓这类武器,在手感方面最为考究,但凡有点小钱的,都会命人量身打造一副。 所以事实上今天到场的诸位皇子中,人手都配备了一套弓箭,只是开始时由各殿的侍从拿着,沈宴秋没注意到。 等大家听完注意事项进行操练,她才有些傻眼地发现空手到武场的只有她一人。 眼看着其余人四散开,沈宴秋拄那儿有些无语。 这应该不能怪她不积极吧,明明是他事先没在上书房里通知。 沈宴秋憋闷地想着,其实无论她做什么,他都不会理会言说半句,是她自己梗着脖子,不愿变得他所说的那般「仗着特权」,这才强迫自己跟着做了许多不喜欢的事情。 轻嘆了口气,勉强打起精神,打算到树荫下,把下午的两个时辰耗光。
第238页 傅朝是这个时候朝她走过来的。 「姑娘,这是我的弓,您不介意的话,就先拿去用吧。」 沈宴秋脚步顿了顿,条件反射地先侧眸向不远处的姜九黎望了一眼,方才队伍刚解散,他就拎着姜白姜水身体力行地教学去了,并没有注意这边的动静。 她有些犹豫,迟疑地看着傅朝:「方便吗。」 他不想跟她有牵扯,倘若他的手下帮了她,他会迁怒的吧…… 傅朝却是笑了笑,宽慰道:「姑娘安心拿去用吧。」 沈宴秋纠结少许,还是接了下来。 重新回到围场,每人对应一个靶位,大家正如火如荼地射箭比箭程,姜九黎则挨个儿下来帮人矫正站姿和握姿。 沈宴秋挑了最末端的靶位站好,独自摸索。方才讲授的时候她只听了一知半解,不过看上去并不难的样子,她只需学着别人的动作,照猫画虎一下,应该难度不大。 沈宴秋这么想着,将箭兜放在一旁,拔出只箭,撑开箭弓试了试。 「嘶。」她吃力地划拉两下,只觉得弓弦意外难拉。 边上的七皇子看她倒腾费劲,热心过来道:「沈姐姐,你不会拉弓吗,我来教你吧?」 沈宴秋没逞能,感激地沖他笑了笑:「那就多谢七皇子殿下了。」 七皇子腼腆地挠挠脑袋,有些脸红,不太敢直视她地教道:「您先调整下站姿,站到这条射线上。两只脚稍微迈开点,差不多跟肩膀同宽……对,就是这样,下面您再试着把箭的尾部扣到弓箭上,食指放在箭头上方,中指和无名指抵在下方,扣紧弓弦……」 沈宴秋不知怎的怎么也扣不准,箭身老往一边偏移,试了几次都这样,七皇子便上手帮扶了一下。 不过这下也叫他看清了弓柄上的流日纹路,惊异道:「咦,这不是皇叔的逐日弓吗?沈姐姐,皇叔把他那么宝贵的弓箭都送你啦,难怪我母妃同我说,您会是我们未来的皇婶婶……」 七皇子这么说着,又觉得哪里不对,自我反驳地嘀咕道:「不对啊,可我前阵子还听十一说皇叔和您没戏了……呀,沈姐姐你的手怎么流血啦!」 沈宴秋有些出神,被七皇子的这声惊叫,勉强拉回思绪。 食指被锋利的弓弦划破一道线,血迹迅速渗了出来。 伤口很小,但不知为何痛得厉害。 原来这把弓是他的,难怪方才看傅朝的神情怪怪的,那时候没看懂也就没多想。 她还傻乎乎地问傅朝,借用这把弓方不方便,谁想让他送来弓的人会是姜九黎…… 其实只是道小伤,但在七皇子的一惊一乍下,附近的其他皇子也不约而同围了过来,纷纷问候。 姜九黎不过是片刻没看着众人,就发现围场里乱作一片,走近厉声道:「一个个都练会了是不是,今日考核目标改成射红心,一个射不中,通通不准解散。」 大伙儿顿时痛苦地嗷嗷大叫,但有机灵的皇子及时举手道:「皇叔,是沈姐姐手划伤了,我们方才是在商量送沈姐姐到太医院来着。」 老实说,大家心里都清楚,就算所有人都把箭术练好射中红心了,沈姐姐也不可能射中,皇叔那话说出来就是给他自己打脸用的。 不出所料,只要一搬出沈姐姐,皇叔神情就变得全然不同了。 只见他阔步迈进人群,先凝着沈姐姐上下打量了眼,接着皱眉冷声斥了句:「怎么连这么简单的事都做不好。」 语气很兇,吓得他们大气不敢轻喘一声。 下秒却又看见皇叔扣着沈姐姐的手,将人拉出围场,一边让侍卫傅朝把若雨神医叫来,一边带沈姐姐朝不远处休息的长棚走去,分明是真的心急了。 等两人双双走远了,众人方松了口气,从皇叔的冰冷气场中解救出来。 十三皇子小声问道:「所以咱们今天还要射中红心才能散吗?」 六皇子道:「不用吧,皇叔现在忙着照顾沈姐姐,想必没时间再管我们。」 众人相视一眼,开心地大「耶」一声,相互击掌。 …… 沈宴秋被姜九黎带到长棚下,没一会儿傅朝便领着御医回来了。 姜九黎看清来人修眉蹙了蹙,不满道:「若雨呢。」 这嫌弃的表情全然当御医不在场似的,弄得御医尴尬地擦了擦额角的冷汗。 还是傅朝帮忙解释:「若雨不在宫里,属下看姑娘受的小伤,就去太医院找温太医过来了。殿下不放心的话,可以先让温太医处理一遍,晚点再让若雨过来看看。」 姜九黎没吭声,虚点了下下巴,算勉强应声了。 温太医长舒口气,提着药箱躬身上前,沈宴秋则把缠着手指的白帕解开,由太医帮忙上药。 姜九黎一直站边上盯梢着,温太医不似若雨,有那么大的心理抗压能力,被人多盯几秒,手上就忍不住发颤着加大了力道,疼得沈宴秋一个哆嗦,嘴唇花白。 姜九黎面上沉得都能滴出墨来了,拂袖愠声道:「罢了,换本殿来。」 温太医心中苦不堪言,像是得到解脱般,连忙欠身退到一旁。 沈宴秋全程没有发表任何意见,眼睛一瞬不眨地看着姜九黎在自己身前半蹲下。 他的左手手心托着她受伤左手的手背,右手拿着蘸了酒精的棉球,为她清理已经半结痂的伤口。
第239页 她很久没有那么近的看过他了。 沈宴秋有些恍惚地想。 「轻点,我怕疼。」 她抿抿唇,开口道。 语速缓缓的,带着点江南的侬语小调。 姜九黎正准备上药的指尖顿了顿,低不可闻地轻「嗯」一声,本就轻柔的动作又放柔了几分。 长棚里瀰漫开古怪的气氛,傅朝干咳了声,非常有眼力见地领着温太医到外头等候。 沈宴秋低着眉眼,专注地看着姜九黎为她上药。 这回总不能再不承认他是对她有感觉的了吧。 她舔舔唇,三分矫情七分商量地道:「我不喜欢武术课,不学了好不好。」 「不行。」姜九黎几乎没有多想就拒绝了。 他对她没有太高的要求,也无需她学的太好,只要会点皮毛,足够自保便可以。 虽然被拒绝了,但态度没有以往那么冷硬,许是这点错觉,让沈宴秋鼓起点勇气讨价还价道:「可是真的很累啊,每天晚上都手痛脚痛的,一点都睡不着觉。再说了,我一点武学天赋都没有,学再多也没什么成效,还不如不要浪费那个时间。」 姜九黎一直没回话,沈宴秋莫名有种回到以前两人相处,她无理取闹、得寸进尺,他却极尽包容的时候,一时间卸下心房,接着絮絮说道:「你看,我和这些弓啊箭啊的就是八字不合,今天才碰一下就划伤了,而且那把弓根本就拉不动……」 沈宴秋还在发着牢骚,姜九黎却是蓦地抬眸笔直看她。 很冰冷的眼神,深如潭水的眼波里没有一丝起伏,凭空散发几分凌厉:「没有人会无限度包容你的任性,你以为凡事都可以自己想做什么便做什么吗。」 冷不丁地一句质问,把沈宴秋满肚子的话全部摁了回去。 前秒还侃侃而谈的神情几乎僵在一瞬,眼睫眨了两下,充满无措。 这回的沈宴秋沉默了很久,良晌,将手从他掌心抽了回来,垂落回身侧,攥的很紧,刚包扎好的伤口又裂了开来。 她道:「抱歉,可能是你今天突然对我太好,让我误以为自己是可以向你撒娇埋怨的,以后不会了。」 她说着又由衷地对他重复了句「抱歉」,继而起身头也不回地走出了长棚。 作者有话要说:  註:弓箭用法引自网络。 下章关系就会改善,莫慌。感谢在2020-07-29 00:55:12~2020-07-30 17:57:3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蛋蛋yo 10瓶;熬夜肝毒小说、24320492、susan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25章 这天下午, 各皇子始终懵逼不在状态。 原本大伙儿在围场里顾自比试玩乐地好好的,皇叔突然阴沉沉地回来了,并且给他们加练加试一直到深夜, 大有一副借人发泄闷气的势头,直到各宫的娘娘派奴才来问了, 这才放行让他们回去。 而作为正主的沈姐姐,从受伤被皇叔带去包扎,便翘课再也没回来过。 皇子中传开,约摸是沈姐姐在老虎面前摸鬍鬚, 把皇叔弄生气了,但皇叔又捨不得对沈姐姐发脾气,这才降怒于他们这群年轻人。 从那日后, 大伙儿便惊奇地发现沈姐姐一个很好说话的人, 突然变得沉默寡言起来。白日在上书房除去完成课业,便安安静静地坐自己桌案前,写她那叫做话本的什么东西,因为有十一和十六护航,其余人也不敢打扰。 至于皇叔, 那就变得更加喜怒无常、阴晴不定了,本就嘴坏没点情面的主儿, 一旦刻薄起来,基本日日开启地狱模式,叫他们过得水深火热。 好在再勐烈的暴风雨也有过去的一天,许是皇叔也察觉自己这段时间迁怒于他人的行为过于幼稚、孩童脾性了, 说不上具体哪天起,总之他不会再无故罚大伙儿抄课本,甚至偶尔开始告假不来上书房, 由太师院的老太傅代劳,就连每日午后的武场训练,也都换成首辅大人给大家上课。 大家起初多少不习惯了一阵子,不过听闻皇叔是有众多国事繁忙,再加上边境传来一些不好的风声,城里人心惶惶,也就纷纷老实下来,无论对老太傅有多少不满,也都夹着屁股每日乖乖到上书房报导,不敢打扰皇叔,让他再为他们小辈的事分心。 随着临安城最后一片枫叶落尽,火红的秋天过去,凛冬彻底到来。 对百姓而言,这也是各种意义层面的凛冬。 南方的战况隐瞒多时,还是在城中不胫而走,引发百姓大规模的动盪。 据传,白芷圣女投秦助纣为虐,在接连几次大战中,于我军粮草投毒。虽说毒不至死,但也直接导致将士们精神萎靡,身虚体弱,难以应战。 加上秦国与燕国联盟,共同包围,即便我军早有预测,但因军力衰败,实无抵抗之力,最后连失城池三座,溃败千里。 穷途末路之际,只得以江南东陵江为界,死守最后防线。 众所周知,江南乃鱼米之乡,大启上下数十座城池都靠他们供应粮食,然而此刻那里成了战火硝烟地,只怕过不了多久粮米就会成为百姓哄抢的稀少物,倘若战争再持续久些,粮米变得有价无市,届时就真的只能挨饿等死了。 同日,童话镇新书在没有任何宣传推广的情况下,临时决定发售。
第240页 那天傍晚,城里下起了茫茫大雪,这是临安城今年冬日的初雪,整个皇城银装素裹,童话镇前排着长龙似的队伍,漫天雪花在人身上裹上一层淡雅白妆,倒与书名《白头吟》相得益彰。 这是巨先生笔下的第五本书,也是第一本未经杂志期刊连载,便直接发行完本的。 书价是从前图书的一半不到,第一批开售的千本善本中,扉页皆有巨先生的特签,开篇还题着不同的寄语,一句句简短有力,慰藉人心。 巨先生的这本新书,好比天降雨露,扑灭了民间因不安混乱升起的燥火,神奇地成为了百姓中的一剂定心丸。 当初撰写这篇话本时,为了增大戏剧张力,沈宴秋便着力描绘了许多战争场景,与如今的现实境遇不谋而合。而这本书最开始的意图,除去鼓舞爱情中受挫的女子勇敢面对,也是料想到会有战争爆发的一天,想陪伴大家度过最艰难的这段日子,是以在书中勾勒了许多战火里的温情画面,以期有团结人心的力量。 事实上她也真的做到了,书中朝廷的应对有力,巾帼的不让鬚眉,以及将士的兵法谋略,像是一个个灵动真实出现在眼前的榜样,充满生命,很大程度的安抚了民心。 百姓们渐渐恢復了平常心,不再闹街□□,恢復正常生活,等候朝廷的政策与安排。 后来消息传到朝堂,巨先生也成了大启百年歷史中,以一只笔桿左右安定民生的第一人,证明了文人从墨的伟大力量,给国家筹来更多时间与精力,是以宫中太师院的人商量着给她绶带勋章以嘉奖。 但奈何巨先生的真人实在太神秘莫测了,一年里城中大规模的扒马甲活动都进行了两次,从第一才女沈南卿猜到孤寡美人江念,无一落空,没探得半点风声,最后只得做了象徵特殊身份的金丝带与懿奖的公文,送到童话镇里,请段老闆代为转交。 要知道金色是只有帝王、皇室才可以佩带的色彩,这对文人来讲,实属无上殊荣。 沈宴秋最后在宫里收到手时,可谓哭笑不得,谁能想到前两日在上书房,她还被太师院的老太傅训斥,说是不开窍的草包,有生之年从未见过她这般乱史经纶的学子,今儿个就得到了太师院那儿送来的讴歌褒奖,看这洋洒措辞,当真是要把她捧到天上去了。 不过摊开了讲,她做的那些只能算是聊胜于无的佐料,真正起决定作用的还是朝廷的应对。 好在此番朝廷政策的下放也开展的十分迅速,将南方形式开诚布公地进行说明后,便发出了公告,年后会由首辅亲自带兵出征,率神医若雨及太医院一班子人手前往江南支援。 薄易在边境歷练七年,「战无不胜」的称号可谓闻名遐迩,还为大启开闢了不少疆土,如今有他出马,百姓充满信服。 ———— 沈宴秋写《白头吟》时,基本把自己的全部情绪都沉浸去了。写完后花了好长时间,才从书里走出来。 渐渐地,她不再抗拒去与人群相处,恢復了一部分的人际交往。时间久了,也会开始参与起上书房诸皇子课后组局的茶话会。 这天,一行人择了小太子的东宫,将两扇落地推门大展,在他的观景房里烤炭观雪。 六皇子姗姗来迟,一边脱下铺满雪花的斗篷给侍者拿去清理,一边哈气搓手地往里走:「我来时经过大明宫,听宫人们说,江南那位姓霍的富甲这几日动辄往宫里跑,回回带上她家闺女。说是此番秦启大战,要打水战,但咱们船舰设备落后,只能与那商贾合作。听那老头儿狮子太开口,想将家里闺女嫁做摄政王妃,才愿意答应朝廷的要求。」 九皇子应和:「确实,我昨儿个还听我母妃说起,此番与霍家的合作事关重大,她和芸娘娘招待了霍家小姐一整日,可能真有联姻以救燃煤之急的打算。」 姜水原本正倒腾着炭火,听言没好气地将铁锹往炭炉一扔,啐道:「我呸,我大启什么时候孱弱到还要靠牺牲皇叔婚姻大事来拯救了。那霍小姐长那么大没见过男人是不是,哪有一个姑娘家像她那样上赶着嫁人的。」 「话不能这么说。」三皇子宽解道,「霍小姐姿色不差,与皇叔也算登对,倘若真能对国家战事有利,多纳个妃子也算不得什么,毕竟水战是大启弱点,霍家以此要挟,只能说他无奸不商,怪不了旁的什么。」 姜水听不进去,冷嗤一声:「你们男人左拥右抱的当然只顾自己开心了。皇叔倘若真因这点缘故就娶了那霍姓女子,我就再也不认他这个叔叔了。」 姜白神情有些欲言又止,不知道有些话当说不当说,吞吐半天,总算道:「那个……孤早上的时候就听父皇提起,今儿在大明宫招待霍家父女,可能是有把婚期敲定下来的打算。」 此言一出,方才还一直平淡无波在煮茶的沈宴秋动作僵了僵,直到手腕被蒸汽烫红,这才一个激灵地将手缩了回来。 姜水眼尖抓过她的手吹气,唿唿道:「秋秋姐姐你没事吧,疼不疼?要不要拿点药膏涂涂?」 沈宴秋只觉得室内的暖气熏得她有些窒息难受:「我没事,只是屋里有点闷,想出去透透气。」 她说着径直起身,走了出去。院子里的积雪很厚,脚刚迈进去便有刺骨凉意席捲而来,风雪扑打在脸上,叫人瞬间清醒。
第241页 姜水来时鞋子湿了,被宫人拿去烘干,一时无法追上,只得站门边大喊:「秋秋姐姐,外面天冷,你好歹把斗篷带上啊。」 沈宴秋却像没听见似的自顾走远,化作雪地里的一个小黑点,绕出阆苑不见。 姜水气愤地跺跺脚,回身沖屋里面面相觑的几个哥哥弟弟们骂道:「都怪你们,没事提皇叔做什么!」 众人无辜,摸摸鼻尖,心虚小声道:「你不也提了嘛……」 ———— 沈宴秋出了东宫便四处乱绕,等回神才发现自己竟这么一路走回了凝辉殿,最后坐在姜九黎经常垂钓的湖边,望着已经结成冰块的湖面发呆。 天空灰濛濛的,雪还在簌簌落着,手脚冻得没有知觉。 身后的小道有两个宫人路过,因为她坐在盘踞粗壮的榕树后,并没有被发现。 「咱们凝辉殿拾掇拾掇,估计过不了多久就有女主人要搬进来了吧。听说贵妃娘娘对那霍小姐前后礼遇有加,想必是已经把人当妯娌对待了。」 「哎,我还一直以为偏殿那位能成为咱们王妃呢,毕竟人美心善,跟咱们下人相处也不会摆架子。」 「旁的做得再好有什么用,姑娘在这宫里,最多只是个做嫔妾的命。沈府早已没落倒台,谁会选个没有任何益处的女人当自己正室呢。」 「也是,估计等王妃嫁进来,姑娘就要被赶出去了吧……」 「希望殿下能好心把她留下吧,家都没了,出了宫还能去哪儿呢。」 随着脚步声渐渐飘远,碎语声也消失不见。 沈宴秋望着散发悠悠寒气的湖面,蓦地轻嘆了口气,半晌,又带着点唏嘘感慨地笑了笑,很是自嘲。 倒没想到,她那么要面子的人,有天也会成为别人同情的对象。 抬手揉了揉脸,冻得红彤彤的指尖碰上已经有些发麻的脸颊,就像两块冰疙瘩堆在一块儿,谁也温暖不了谁。 沈宴秋想,一定是今天的风太大了,要不然为什么明明已经没有感觉了,眼眶还是会红。 用力闭眼压下鼻尖的酸意,一件温暖柔软的斗篷在她肩上落了下来。 沈宴秋怔了怔,脸从指尖抬起,缓滞地回头望去,看清来人后有些讶异,因为太久没有开口,嗓音显得几分钝:「清风?你怎么会来?」 作者有话要说:  众所周知,清风是个合格的好助攻。 我休息会儿看晚上能不能二更,不必刻意等。 感谢在2020-07-30 17:57:39~2020-07-31 17:01:3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liehuohonglian 6瓶;24320492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26章 「这些天宫里传出了些不好的传言, 属下担心姑娘想不开,冒昧跟着,还望姑娘见谅。」 清风顿了顿, 又道:「姑娘是真心喜欢殿下的吧。」 沈宴秋被他冷不梢的一句话弄得愣了愣,继而苦笑了一下, 道:「我表现的有那么明显吗。」 她说着重新望向湖面,耸了耸肩,佯若释然道:「不过也无所谓了,反正一切都快结束了。」 清风沉吟少许, 道:「姑娘应该相信自己的感觉,殿下对您也是有情谊的。」 沈宴秋不得不承认听到这句话时,心间还是会异样地活跃跳动起来, 但很快又自我否定地摇摇头:「他若真的对我有情, 就不会让我接连受挫碰壁那么多次了。」 清风蓦地来了句:「姑娘可知小芝为何对您抱有那么大的敌意。」 沈宴秋一时没反应过来为何会提起这茬:「难道不是因为我伤了秦克耶的缘故?」 「小芝喜欢了殿下十年。」清风道,「倘若不是察觉殿下对您动了真心,她不会在被薄爷四处绞阻的情况下,还想对您痛下杀手。」 清风望向远处的天空,暗沉的天色里, 湖天交接,分不出界限:「有些事摊开来看并不难看懂, 早在一开始殿下便可以跟小芝言明对您无意,可他没有那么做,而是选择把您放到身边护您周全。属下想,殿下也是心中有了察觉, 知道自己骗不过小芝,这才没做那等无用功。姑娘不妨好好回想一下过去发生的桩桩件件,老实说, 殿下身上背负了太多东西,寻常人的开心快乐于他而言都很奢侈,只有跟姑娘相处的时候,才是殿下最轻松无忧的时候。」 沈宴秋听完还是有些难以相信,无言良久,嗫嚅道:「可他一直在把我推开啊……」 「殿下是个不善言辞的人,感情方面也是一根筋不开窍,面对自己珍爱的人或物,会因顾虑太多不敢开口,还望姑娘能对这样的殿下多担待些。」 清风转头看向沈宴秋:「姑娘的新书属下看了,诚如书中所说,感情的双方总该有一主动,否则两人都将心意藏在心底,只会平白错失一段缘分。希望姑娘也能像祝依云一样,勇敢无畏一些,将心中的所思所想告诉殿下,否则又怎知殿下对您不是抱着同样的心意呢。」 沈宴秋懵懵懂懂,却有几分被点醒的意味。 是啊,她在书里把祝依云塑造的那么果敢直接、敢爱敢恨,追人时可以把心肝捧出来给人看,决裂后又能做到坦荡接受与斩断。 写书时看得那么通透的一件事,放到现实里怎么就迷煳了呢。
第242页 过了那么长时间,她又不是不清楚姜九黎那种毒舌性子,明明最初随他怎么说,她都可以游刃有余跟着说笑打趣,怎么后来确认喜欢他的心意后,反而变得玻璃心起来,一句都听不得了呢。 喜欢确实在很多时候是件心照不宣的事,但姜九黎是根木头啊,她不主动说明,跟人搁那儿患得患失的搞些「意识流」,难道还能指望一根木头把这些想明白,并对自己做出回应吗。 清风见沈宴秋不语,以为她仍是不为所动,抿抿唇,沖人深鞠了一躬,道:「这些话都是出于属下个人的一点小小私心,作何抉择,还是看姑娘自己。不过属下实在不想看到殿下再变成过去那般一人,希望姑娘能慎重想想。」 「此外还有一事必须跟姑娘言明,之前姑娘在秋府遇难,是属下将八卦阵的解法透露给小芝,害姑娘受伤,属下万死难辞其咎,也不敢奢求姑娘原谅,但求一点心安。」 沈宴秋恍然大悟,难怪之前暗夜十八骑的人告诉她,清风犯了什么错,被姜九黎革除在暗卫名单之外,让她别与他说话,免得姜九黎生气,她当时还觉得清风老默默跟人身边,又不敢靠近的样子怪可怜的,原来是因为这件事。 「清风,有没有人说过,你很适合当情感专家?」沈宴秋突然没由来地道了一句。 「嗯?」清风没反应过来,讶异地看向她。 沈宴秋一身轻松地从石阶上站起来,掸掸发梢上的积雪,将身上的斗篷裹紧了些:「让我受伤的事确实三言两语难以原谅,不过……谢谢你今天的这番话让我想通。」 「我被你说服了,所以我现在要去挽回我的意中人了,如果结局成功的话,我会替你在姜九黎身边美言开脱几句的。」 清风有些怔,看着姑娘脸上再次明媚生动的神情,由衷笑了:「祝姑娘攻无不克,战无不胜,凯旋归来。」 ———— 沈宴秋一路从凝辉殿跑去大明宫,她想,清风最后用的那几个词还挺准确,追求姜九黎那样性子别扭的人,兴许真是个攻坚持久战,不多来几场战役,怕是拿不下。 因为惦着姜白说的姜九黎今日便极有可能与那霍姓女子订下婚约,沈宴秋跑的飞快,生怕晚一步没能赶上阻止。 虽说体力因为近来的武学课改善许多,但大雪天,鞋子被雪水浸湿的几乎难以迈动,空气唿进喉咙也是刺凉的。等她紧赶慢赶跑到大明宫时,脸上全是风雪,简直像是从雪地里打了几个滚冒出来的。 适时皇帝、芸贵妃和姜九黎都站在宫门外,远处有两驾轿辇正徐徐抬远,用脚指头想也知道是霍家父女离开了。 沈宴秋懊恼,也顾不得与皇帝、芸贵妃打招唿,匆匆掠过芸贵妃的关心问候,径直跑到后头站在姜九黎跟前。 沈宴秋双手撑着膝盖平復了两下唿吸,便直起身认真笔直地凝视姜九黎的眼睛,开门见山、郑重异常道:「和霍小姐取消婚约吧。我仔细想过了,你想从霍家身上得到的,我应该都可以满足你。虽然不太清楚那江南富甲到底富到什么程度,但我觉得整个大启应该没有几个人能达到我这样的财力。倘若还不够的话,我可以继续写书去赚,赚到你够用为止。」 「霍家是造船的,这点我虽然比不上,但我胜在奇思妙想多,只要你有合适的工艺人,战鸢机甲坦克的图纸我通通都能给你画出来,船舰也可以设计出驱逐舰、护卫舰、巡洋舰这些不同类型的。当然,如果时间工程来不及,我们也可以先花钱去买现成的,江南那么多船商,我不信只能跟他们一家合作。」 沈宴秋全凭感觉一通乱奏,也不知说到重点没有,最后怕他没听懂,索性加上一句着重强调:「总之只要你取消和霍小姐的婚约,我什么都可以帮你做。」 沈宴秋一番言辞恳切,慷慨激昂,皇帝站不远处直接当场鼓起掌来:「说的好!得此佳偶,夫復何求!九黎你便从了沈姑娘吧,朕现在就替你们做主!」 经皇帝这么一搭腔,周围的宫人也都跟着纷纷掩嘴偷笑,一时间场面混乱嘈杂不已。 姜九黎乜斜了皇帝一眼,吓得后者干咳两下连忙噤声。等场上全部安静下来了,这才不紧不慢地重新垂眸看向沈宴秋,她的眼睛鼻子都被冻得红彤彤的,鬓髮也被雪水打湿,嘴巴微张一喘一喘,看上去有点落魄小可怜。 已经个把月没碰面说过话,虽然无从知晓她的转变由何而来,不过…… 「谁与你说的本殿和霍家小姐订婚了。」 姜九黎道。 「啊?」沈宴秋想过姜九黎的千百种回復,唯独没想到他会问出这样一句话来,顿时有些傻眼。 她茫然地左看一眼,右看一眼,三皇子、七皇子他们都不在场,只好将目光定到皇帝身上。 皇帝瞬间心虚地摸摸后脑勺,佯装无事地转头跟芸贵妃拉扯起话来,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他也不想跟个长舌妇似的,成日在宫人和儿子们面前散播不实言论,但这不是被他俩给逼的嘛。两个小年轻闹矛盾,整的他一把岁数的人东躲西藏,好不容易因为战事原因回宫了,还要时不时寻思个藉口,推掉小姑娘的求见。现下看来,这才是皆大欢喜的好结局嘛。 沈宴秋也是半天才反应过来,磕磕巴巴道:「所,所以你没订婚啊……」
第243页 姜九黎颔首,却没吭声,仿佛想先等她把话说完。 沈宴秋视线尴尬地乱瞟两下,恨不得当场来个地洞让她钻进去:「那个,没订婚最好。我来就是想告诉你一声,我挺喜欢你的,虽然你可能会觉得这几个月来我们两个人相处的并不愉快,但我仔细想了想,这可能是因为我太喜欢你了的缘故,老把你那些伤人的话当真……如果你以后对我不那么毒舌,我应该会更喜欢你一点,当然,我现在已经想通了,就算你继续对我毒舌,我还是会一直喜欢你……就,我前面说的那些话还是算数,如果你需要帮忙,直接跟我开口就行,不用找别人。」 沈宴秋默默放低音量,小声嘀咕了句:「你看我都不需要你出卖美色,至少比其他人好说话些……」 说到后面,沈宴秋已经紧张侷促到手脚不知该往哪儿放,脑袋卡顿地转了一圈,寻思着没什么还要说的了,这才支支吾吾总结陈词道:「大概就是那么个意思,你好好考虑考虑,尽快回復我,我先走了。」 沈宴秋说着有模有样地沖人欠了个身,便提起裙摆头也不回地跑回了雪地里。 边上皇帝时刻关注着事件的发展走向,实在没想到小姑娘铺天盖地的一阵告白后会直接逃走,简直嘆为观止,若不是碍着弟弟的脸面,又想当众鼓掌了。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07-31 17:01:39~2020-08-01 18:47:5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早睡早起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生政歷女孩儿、话江湖 10瓶;24320492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27章 沈宴秋在大明宫前大胆示爱的事不消半天, 便在宫中上下传了个遍。 心儿和婆婆听说后,一天里不下十次地钦嘆感慨「我们家小姐真是长大了」,调侃打趣她。芸贵妃和长公主更是相约着来看她, 希望她再接再厉,勇往直前, 把姜九黎稳步拿下。 沈宴秋那时候表白满脑子只想着把心中的话原封不动地传达给姜九黎,以至于没太管顾边上的宫人,现下感受到后宫八卦的力量,这才后知后觉地感到点羞耻, 臊的都能把鞋底给刨穿了。 然而问候的人走了一波又一波,姜九黎这个正主偏生始终没出现过。 沈宴秋时不时绕到院子里,往主殿的方向望上几眼。没能得到及时的回应, 多少感到些许失落, 不过既然已经答应着要给他考虑的时间,也心急不得,所以还是很快调整旗鼓,重新振作了起来。 所谓女追男隔层纱,她就不信姜九黎在她强烈的攻势下, 还能跟个和尚似的,风雨不动安如山。 次日, 沈宴秋照例去了上书房。 上书房里的皇子们不出所料地也都听说了这个消息,见她进来纷纷大声起闹,管她叫「皇婶」。 沈宴秋耳根红了红,但又不得不承认这个称唿还挺合乎她的心意。虽然嘴上矫情地推婉, 心中却是当下决定年关的时候,要给这群可爱的「后辈们」一人一件大礼,作为他们嘴甜的表扬。 六皇子感慨地说起:「我们之前都是被父皇给骗了, 昨儿个沈姐姐轰轰烈烈地跟皇叔表了白,我才知道,霍家父女进宫来确有与皇室联姻的打算,但对象其实是大哥。」 大皇子因为年长,早已搬出宫中,在自己的府邸居住,是以兄弟间的消息互通,也显得滞后了些。 沈宴秋听后并不觉得恼,有时结果比形式更重要,她还挺感谢有这样的一次误会让她醋罈子打翻地那么利索,要不然她极有可能会把那些话永远憋藏在心里。 相比起沈宴秋所在之处的热闹气氛,姜白则显得全程安静可怜地坐在自己座位上,头顶像是罩着朵乌云般,凄凉阴郁不已,仿佛世间的所有开心快乐都是属于别人的。 姜水这个做姐姐的对此表示非常无奈,她其实还挺支持秋秋姐姐和皇叔这对走到一块儿的,但看到自家弟弟跟失恋似的一副黯然神伤样,搞得她都不好意思把人丢下,顾自己跑去开心。只好非常伟大的坐人身边,陪他一起熬过这段心理创伤期。 好在太傅及时过来,没让大伙儿对沈宴秋的追根刨底继续太久。 自新太傅过来授课起,沈宴秋便仗着对方不知情,擅自把座位搬到了后排,今儿倒也刚好方便了她做些小动作。 她既已经对姜九黎放下豪言壮语,那么无论最后霍家小姐有没有嫁与大皇子、给予朝廷帮助,她自己这边该做的诚意还是一定要做到家。 拿了本书架在桌上做掩饰,便埋头画起昨日答应下的那些战舰图纸。 「永乐郡主。永乐郡主。」 李太傅连喊数声,沈宴秋都没反应过来是在叫自己。 直到对方走到跟前拿戒尺敲桌子了,这才一个激灵地抬起头来。 蹭地站起身,用书册掩住图纸,也不知道李太傅突然找她做什么,只好把求救的目光投向坐在隔壁的七皇子身上。 七皇子指着书的页码,拼命对她挤眉弄眼,但奈何距离太远,实在听不清。 沈宴秋叫苦不迭,只好认栽,在李太傅的恐怖注视下,小声弱弱道:「那个……您刚才的问题我没听请,可以再重复一遍吗?」 李太傅冷哼一声,实在搞不懂这么个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姑娘到底是哪点讨爱徒欢心了,若不是徒弟几次三番地托自己在上书房里帮忙多加照拂,他早受不了把人给赶出去了。
第244页 听闻这姑娘昨日大庭广众下还直接对爱徒表白言明心意,当真是伤风败俗。得亏徒弟没直接答应下来,要不然太师院的一行老师傅知道自己辛苦培养的百年栋樑之才就这么被头猪拱了,还不得一口老血吐出来。 李太傅睨着眼,有意借题发挥地数落道:「上次的史论测题郡主便交的白卷,今儿个课上又是开小差画图画。老身教了那么多年学生,就没见过您这般冥顽不化的。」 他说着抬起戒尺,道:「今日便掌手心三下以做惩戒,再有下次,老身就上奏摄政王殿下,让他代为处置。」 沈宴秋不甘不愿地伸出手,嘀咕道:「他才不捨得掌我手心呢……」 李太傅见她还有微词,斜眼道:「郡主好像对老身的做法有所不满?」 「没有没有。」沈宴秋连忙道,「太傅教训的是,学生以后不会再犯了。」 李太傅这才满意,有模有样地在人掌心「啪啪」打了三下,丝毫没因她是姑娘家而手软。 沈宴秋的手生的白嫩,打完后没一会儿就充血肿得不得了,但也没敢在人面前表现出疼,只是暗自捂着抽了两下气,懊悔自己一开始怎么不伸的左手,届时连字都写不了。 等李太傅饶过她去了前排,沈宴秋这才小心翼翼地抬起书,继续画图纸,但相较起方才,谨慎仔细多了,只要对方一有靠近的架势,就连忙拿起诗林装作认真倾听的架势。 好不容易挨到中午,因为近些天积雪太厚的关系,下午的武学课都停了,沈宴秋原本已经答应了几个皇子的约饭,但心儿跑来上书房找她,说虞少主来宫里了,于是推了饭局,跑去见人。 进宫后,沈宴秋就少有机会和从前的老朋友见面,知道二爷过来,兴致还挺高昂。 到凝辉殿时,虞优就候在殿外,身披红裘,颀长挺拔的身形伫立在白茫茫的雪地里显得格外瞩目耀眼。 边上还站着十数名小厮,脚边停放着红棕色的大箱子,阵仗十足。 小厮都是风满楼里的人,看到她后皆热情熟络地叫了声「姑娘」。 沈宴秋笑着跟大伙儿打完招唿,不紧不慢地来到虞优跟前,挑眉示意了眼地上的箱子,揶揄道:「怎么,好不容易进宫来看我一趟,还带那么多礼物啊。咱二爷什么时候变那么大方了。」 虞优跟着笑,眉眼被红色裘袄衬得明晰艷丽:「那可不,你现在是郡主,我不多带点身家贿赂打点宫人,都怕见不到你。」 沈宴秋笑啐着打他肩膀:「能不能正经点。」 虞优笑得吊儿郎当:「也没什么,就是怕你在宫里没依仗,到了冬日吃不饱穿不暖,所以应景地跑来给你送温暖来了。」 「哟,那还真是谢谢二爷的一片心意了。」 虞优满意点头,边上管事却是不留情面地拆穿:「什么送温暖啊,姑娘别听二爷满嘴瞎说,那些都是风满楼这半年舞台剧赚来的钱两,全是您应得的。」 虞优轻啧一声,白人一眼,逗得沈宴秋忍俊不禁。 让管事和小厮抬着箱子随心儿把东西搬去殿里,沈宴秋抬手邀请了下:「请吧,难得有这个招待的机会,二爷要不要去我那儿坐会儿。」 「不了。」虞优摆摆手,「这几天酒楼生意忙的厉害,一会儿等他们出来就走。」 虞优顿了顿,留意到她微红的掌心,修眉轻蹙,一把抓过她的右手细看:「你手怎么了?」 沈宴秋面露沉重:「还不是我功课太好,太傅才赏了我这么个勋章。」 虞优过了两秒才听明白她在说反话,嗤笑一声:「你倒是看得开,挨打还那么得意。」 他说着不知想到什么,别开眼,佯若不经意地提道:「九黎都不教你的么?就这么看你受太傅的训。」 沈宴秋一听这话就知道他也得知了她向姜九黎表白的事,想到他对自己抱有的同样心意,缄默少许,不知如何面对,转而故作轻松地耸肩道:「我这不是还没把人追上呢嘛,他才不放心上呢。」 虞优无言地盯着她看了少许,用食指轻敲她的脑袋,明明是轻笑的语气,但说出的话一字一句尤为认真:「沈小姐,请你对自己的魅力充满信心一点好不好,你可是征服了二爷我的女人,没事搁这儿妄自菲薄个什么劲。你要知道,这世间就没有人能抵抗的了沈宴秋,九黎也不会例外。」 虞优说到最后,展颜笑了笑,浅茶色的眸底闪着柔柔的光,纯净的不带一丝杂质。 沈宴秋有些怔,不知为何,心中有种说不出的情绪强烈翻涌,跟着莞尔一笑,默契眨眼道:「是啊,我可是人见人爱沈宴秋啊。」 虞优失笑出声,抬手揉揉她的脑袋,用她的语气应和道:「是啊,所以你要好好加油努力啊。」 …… 不远处的雪地上,傅朝看殿下脚步突然停下,还感到些许纳闷,抬眸望去,就见姑娘和二爷站在殿门前的长阶下,「含情脉脉」地相对两视,二爷的手还搭在姑娘的头上,说不出的深情。 顿时吓得一个哆嗦,跟犯了痨病似的,撕心裂肺咳嗽。 在他的疯狂暗示下,沈宴秋顺利被转移去了注意力。 然而不等沈宴秋和虞优有所反应,姜九黎就目不斜视地越过他们,走上长阶,迳自进了殿门。 沈宴秋:「……」
第245页 虞优:「……」 傅朝进退维谷,头疼地挠挠脑袋,跟沈宴秋和虞优鞠了一躬,便小跑跟了上去。 沈宴秋还在措手不及中没反应过来,倒是虞优率先颔首低笑了一下,沖她扬扬眼梢,笑意盈盈道:「还不快追上去?」 「啊?哦。」沈宴秋傻乎乎地应了声,提着裙摆,蹭蹭往长阶上跑。 跑了十来级,又突然停下来回头唤他。 「二爷。」 「嗯?」 虞优还在原地没走,脸廓微仰,云层后露出点阳光,在他脸上沁上一层浅润的光。 沈宴秋笔直地凝着他的眼,注视了好一会儿,偏头笑道:「你也要早日幸福噢。」 虞优笑了笑,让天地都黯了颜色:「会的。」 事实上,他人生往后的所有幸福大事都会划分成三六九等。 因为不曾得到,便把那人放在心尖的位置,恍若神祇地封存起来。 每当感到开心快乐的时候,他都会想,与她在一起,应该能感到更开心快乐一点吧。 于是,那第一等的位置,便为了她一人,永久的保留了下来。 作者有话要说:  貌似有宝宝担心我会因为开新文,把这边坑了。其实我是为了督促自己才决定双开了啦。那边放的都是存稿,等存稿放完之前,我会把这边完结的!莫慌! ps:今天因为眼睛肿的太厉害,只来得及码一章,另一章会找时间补给大家的! 感谢在2020-08-01 18:47:55~2020-08-03 22:45:5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24320492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小偲 10瓶;早睡早起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28章 沈宴秋到了主殿, 门外的宫人看到她便要躬身拜见。她沖他们比了个噤声的手势,也不准他们通报,便迳自偷摸摸地熘了进去。 顺着长厅七拐八拐, 最后躲在一根红柱后,探了探半边脑袋。 姜九黎正坐在饭桌前用膳, 眉眼轻垂,神情淡淡的,看不出任何起伏。举手抬足间充满矜雅贵族之气,连吃东西的样子都十分优雅好看。 傅朝全程眼观鼻鼻观心的帮殿下布菜, 脑后却是冒着阵阵冷汗。 老实说,姑娘的动静算不上太大,但他和殿下都是习武之人, 听力和感知力要比常人强上许多, 所以从她迈进门槛的那刻便察觉到了。 但殿下始终一副不闻不问的冷淡样子,弄得他也不知道是该把姑娘请进来,还是把姑娘赶出去,最后只好佯装成莫得感情的布菜木偶,强行置身事外。 沈宴秋猫柱子后看了姜九黎好一阵子, 她觉得他一定发现自己了,但就是不愿意主动搭理自己。 啧, 还真是铁面心肠啊。 她嘆了口气,便摇头晃脑地回身往外走。 傅朝显然没想到姑娘这么轻易就离开了,愣了愣。接着只见殿下眼皮动了一下,抬眼朝玄廊的方向望去, 神情看上去有些烦,又有些恼,就这么保持一动不动的姿势过了几秒, 便沉脸将碗筷放了下来,发出不轻不重的一声响,吓他一跳。 姜九黎道:「将饭菜都撤下吧。」 傅朝正想说「您还没吃多少呢」,但看对方的脸色,心想还是明哲保身少说两句为妙,于是叫了外头的宫人,帮忙撤菜。 一行宫人端着基本没怎么动过的饭菜往外走,谁想沈宴秋半途去而復返,直接与人撞了个面对面。 傅朝有些惊讷地唤了声:「姑娘,您怎么……」 又回来了。 沈宴秋却是自顾扫了眼托盘上的饭菜,道:「这不是都还没用过嘛,怎么就拿去倒了呢。全都放回去吧,正好我也饿了,另外再帮我舀两碗大米饭来。」 宫人面面相觑,不知作何抉择,还是傅朝咬牙做主:「听姑娘的。」 于是一行人原先怎么出来,现在就怎么回去。 沈宴秋老道地背手走在中间,自己身后则另外领了一个大部队—— 她方才回偏殿,让人把二爷刚给她结算的半年薪酬全搬过来了。 她想着,既然姜九黎老无视她,那她就把「做他金主的计划」早日提上日程,她就不信了,他对金主还能脾气那么臭。 因为沈宴秋的位置靠后,还没走进左室的饭间,就听到姜九黎不怒自威的轻斥:「谁让你们又拿回来的,听不懂本殿的话是不是。」 光听个声音,她就能想像到他现在蹙眉冷声的模样。 前排的宫人低着脑袋一动不敢动,沈宴秋连道两声「借过」,挤了进去。 「是我让他们拿进来的。」沈宴秋抱了姜九黎隔壁的软凳坐下,「心儿和婆婆没准备我的午膳,想来你这儿蹭点,欢迎吗?」 沈宴秋歪着脑袋看他,最后半句说的低低软软,尾腔悠悠上扬,带着几分糯,眼神很是期待。 姜九黎半掩在袖袍下的指尖微不可见地紧了紧,其实从她在外间道出第一句「借过」的时候,他整个人就僵怔住了。 他没想过她还会回来。 心间波澜起伏,嘴上却仍是不留情面地道:「想吃东西便自己让御膳房的人去做。」 沈宴秋听这回答丝毫不感到意外,径直看向宫人,睁眼说瞎话道:「殿下已经答应了,大家把菜都放下吧。」
第246页 「……」 姜九黎默了默,瞥她后脑勺一眼,神情有些无可奈何。 傅朝注意到其间的暗波涌动,强忍嘴角的笑意,让大伙儿把菜重新摆回桌上,不忘姑娘要的两碗大米饭,派人去端。 沈宴秋拿到碗筷后没急着吃饭,抬手拍了拍手掌,一排侍从闻声进来,将十来个红色木箱放到空地上放下。 她拄着下巴,直勾勾地盯着姜九黎,眼底像盛满了星光,笑意流离道:「不问问我给你送什么来了?」 姜九黎故作不在意地搭了个腔:「什么。」 沈宴秋没直接答,而是换了个说法,单手支着桌子,上半身倾斜着往他那个方向凑了凑,缓声诚挚道:「姜九黎,以后都由我来养你好不好。这只是聘礼的一小部分,只要你跟了我,我将来一定不会让你受委屈的。」 两人的距离靠的很近,近到甚至都能感受到彼此的鼻息。 姜九黎瞳孔有些许的震颤,却掩饰的极好,清冽道:「要说话便好好说话,不要靠那么近。」 沈宴秋酝酿的大好的氛围瞬间被人毁的一干二净,轻啧一声,破罐破摔道:「喂,老实说,你是不是因为方才看到我和二爷一起,所以吃醋了才不愿马上答应我的。」 姜九黎异常沉默了下,冷不丁冒出一句:「傅朝,退下。」 锅从天上降的傅朝:「???」 他正听到兴头上呢,怎么就突然赶起他来了。 沈宴秋也愣怔了两秒,接着了悟过来,噗嗤一声掩嘴笑出声来。 好整以暇道:「真吃醋了?」 都知道赶人了,想来是被逼急了,怕在旁人面前丢人羞赧了。 姜九黎有些恼地瞪她:「再笑就把你也丢出去。」 「好好好,不笑了。」沈宴秋举手投降,因为心情好,显得格外好说话,竭力压下嘴角的弧度,道,「那个,我们来吃饭,你看,你都没吃多少。」 她说着把他才用了半碗的米饭挪回他跟前,看着满桌基本没夹两下的菜餚,再次感慨:「姜九黎,你真的好浪费粮食噢。以后还是我陪你一起吃饭吧,我可是光碟小能手。」 姜九黎睨她,理由倒是掰扯的冠冕堂皇。不过还是顺着拿起了筷子,就当再陪她吃会儿。 沈宴秋只觉得这样同席吃饭的场景太久违了,刨了两口米饭,心里还是开心的不得了,自然无比地夹了两筷子菜到他碗里:「多吃点。」 姜九黎拿筷子的手顿了顿,没动。 沈宴秋循着他的视线往碗里看去,后知后觉地「啊」了一声:「抱歉,我忘记用公筷了,你,要是嫌脏的话,那个,这里还有一碗多的米饭,你吃这个吧。」 沈宴秋多少被他的嫌弃弄得有些受伤,但顾不得多想,还是体谅地把碗挪了过去。 「不必了。」姜九黎低低道,「你不是要吃两碗吗。」 说着便低头扒了两筷子饭到嘴里,慢条斯理地嚼着,也不看她。 沈宴秋怔怔地看着他,贝齿抵了下筷子,蓦地抿唇轻笑了一下,眼梢几乎要弯到太阳穴后头去…… ———— 一顿饭吃了小半个时辰才结束,姜九黎去书房办公,沈宴秋也屁颠颠地跟了过去。 姜九黎毫无预兆地停下脚步,沈宴秋没收住惯性,直接往他背上撞了过去。 姜九黎垂眸看人,故意板着脸:「膳也用完了,你还跟着本殿做什么。」 「我?」沈宴秋环顾一周,大脑激灵地转了一圈,道,「傅朝不在,我来帮你铺纸磨墨啊。」 她说着非常义正言辞地将跟在后头的傅朝推出了书房大门,阖上门后,不忘沖姜九黎甜甜一笑。 姜九黎:「……」 若有若无地嗤笑一声,没再管她,到桌案后坐下。 事实上,沈宴秋压根就不会磨墨的活计,以前在上泉苑有心儿帮她,到了上书房,又有专门的书童帮大伙儿料理好这一切,所以根本就没有机会锻鍊这方面的技能。不过既然已经口出狂言,自然要在架势上做足。 有模有样地站在书桌一角,凭印象用砚滴往砚盘里滴了几滴清水。 因为右手早上刚被太傅用戒尺打过,吃饭时不怎么用力还不觉得痛,现下握着墨条在砚盘里来回推,反而觉得火辣辣的疼起来。 姜九黎注意到她没磨几下,便换了左手,乜斜道:「右手怎么了。」 沈宴秋没想到自己遮掩地那么小心了还是被人发现,心虚地把手往背后藏了藏,总觉得给他讲那些自己丢脸的事很不好意思,别扭道:「就,被李太傅进行了几下爱的教育。」 姜九黎好笑,被打了就是被打了,还好面子的说的那么好听做什么。 「太傅与本殿说,你上次的小考好几门都教的白卷?依本殿看,确实该打。」 沈宴秋瞪他,但又被他坦荡回视地有些没底气,转而低头愤愤戳墨盘,小声嘀咕道:「你这人怎么这样,不安慰我也就罢了,竟然还落井下石……」 「那你说说,为什么不好好学课。」 沈宴秋不平道:「李太傅他给我穿小鞋,我的卷子跟其他人都不一样,而且比大家的都要难!」 姜九黎愣,被她愤懑的小表情逗得心底塌陷柔软几分,面上却是佯若正经地打开一本奏摺翻看:「李太傅对你用心良苦,你该学有所成回报他。」
第247页 沈宴秋被他噎得说不出话来,胡乱又将墨条磨了两下,看墨汁差不多够用,便重重放下,甩手不干了。 姜九黎头也不抬地淡淡道:「累了便回去休息吧。」 沈宴秋轻哼:「你赶我走我就走啊。」 她从袖口掏出几张折得皱巴巴的宣纸来,早间在上书房里画的东西还没画完,索性搬来张凳子在他对面坐下,将他桌上的墨宝往边上扫了扫,从笔架上拿了只毛笔,蘸了点墨水,便专注做起自己的事来。 姜九黎听着窸窸窣窣的纸笔摩挲声,半掀眼皮,将眸光落在她面前的桌案上。 纸上繁缛地画着大型船舰图,还有部分拆解详细图。 看墨水深浅不一的痕迹,不难猜出是接连中断数次,陆陆续续画下的。 无声地抿了抿唇,没由来地凭空冒出一句:「其实你不必为我做这些。」 沈宴秋笔尖只是停顿了一下,便很快流畅地继续画了下去,她拖长了调,懒洋洋地意有所指道:「我这个人素来不做无用功。」 她说着狡黠抬眸看他,笑得有些坏:「姜九黎,我是在讨好你,你看不出来吗?」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08-03 22:45:50~2020-08-04 23:34:1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生政歷女孩儿、gun_鱿鱼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24320492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29章 接下来几日, 沈宴秋身体力行地向人证明,自己所谓的「讨好」不是随便说说而已。 除去从早到晚的陪聊、陪吃、献殷勤服务,因为姜九黎不愿收下她送的那些所谓「聘礼」, 便换了个形式,在户部设立的赈济站尽数捐款, 充给国库。她想,既然目标是当上大启第一夫人,她的未来公家变相也相当于是整个大启了,这点慷慨之心还是要有的。 这天, 上书房的休息日,沈宴秋刚好把图纸尽数填补画完,便托傅朝把暗夜十八骑的听双找了过来, 之前这群人保护她时, 她便有所了解,听双是古代版闪烁智慧之光的发明创造小天才,暨岭救灾就是靠她研发出来的许多抗洪、灌溉发明,才得以在短期内迅速度过难关。 沈宴秋与人交换了下构思想法,听双听后顿时钦嘆震撼不已, 充满跃跃欲试。 不过鑑于大战在即,全新打造战舰需耗费不少人力物力, 所以她们后面探讨的内容更多是围绕如何在现有船艇上加入这些抗战元素,进行改造。 两人聊了两三个时辰,听双离开时脸上闪烁着奕奕神采,将那沓画纸在手心保护的紧紧的, 郑重向她表示,她早晚会把那些暂时无法在海战上应用的战舰设计如实还原出来,从而助大启的海军力量走上霸主地位, 并感谢她对大启海事做出的巨大贡献。 沈宴秋笑笑,不得不承认姜九黎召集了一帮好手下,这些人不仅臣服于他,眼底闪烁的爱国之光也是骗不了人的。 忠人且忠国,这才是亘古最牢靠的君臣僱佣关系。 将听双送走,正午的阳光已经西斜,过了午膳的时间。 沈宴秋摸摸肚子,已然饿得没什么感觉了。 婆婆问她需不需做碗小面端来先垫垫肚子,沈宴秋想了想,拒绝了,出门左拐,朝姜九黎的主殿走去。 进了左室饭间,只见靠西的窗户半敞,阳光照进室内,带着点冬日的冰凉,又莫名让人感到几分暖意。 姜九黎正坐在靠窗的榻上拿着本古籍翻看,一身白衣与院里的红梅交相应错在一起,眉眼清浅无波,出尘绝世,恍若仙人。 明明没抬眸,却像是察觉到她进来一般,自顾翻了页书册,清冷出声道:「傅朝,把饭菜送去御膳房热一热。」 傅朝笑着颔首应下,沖沈宴秋鞠了一躬,招唿宫人把饭菜端下去。 沈宴秋还有点状况外,瞥见桌上均未动过的碗筷,这才了悟过来什么,心间漏了一拍,明明大冬天的,心脏却像汩汩冒泡的温泉流水,燥热不已。 指尖无声地在掌心挠过,蓦地启唇失笑了下,索性靠在樑柱后,好整以暇地看着众人张罗着往外走。 等屋里无人了,这才视线悠悠一转,定到姜九黎身上,脸上的笑意却是怎么也收敛不住,盯着人盈盈笑了好一会儿。 知道等她吃饭了,这算不算攻略成功第一步? 沈宴秋觉得此刻的自己周身糖分有些超标,明明只是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在她眼中却像无限放大般,用吃了蜜饯都不足以形容。从前在话本里一直不屑使用的「小鹿乱撞」、「幸福到冒泡」那些词,等切实发生到自己身上了,才知道越是原始的词越是贴切。 踱步朝人走近,搬了一旁的小软凳,贴着人的长榻而坐。 探着脑袋过去,软声主动搭话道:「你在看什么,分我一点看看好不好。」 姜九黎睨她一眼,也没调整坐姿与她共享的意思,夹着书嵴的指尖动了动,向她亮了下书面,淡淡道:「你确定要看?」 沈宴秋盯着封面上可能是梵文又可能不是梵文的鬼画符字体,陷入一阵诡异的沉默,下秒果断摆手不认人:「算了,当我没说,你自己看吧。」 姜九黎嘴角若有若无地扯开抹轻笑,视线重新落回古籍页面上,道:「架子上有书,要看随意。」
第248页 沈宴秋鼓着腮帮子「噢」了一声,四顾一圈,找到他所谓的靠西墙的书架。 因为是临时看书的地方,藏书量比之书房要少上许多,但依然满满当当塞了数排。 沈宴秋上下扫了眼,突然发现点微妙不对劲—— 在她身高正对的区域,隔板上放的都是些,嗯……儿童读物。 没错,儿童读物。 诸如《在丛林冒险的七十一天》、《与大鹏的戈壁之旅》一类小孩子才看的民间小说,放在一堆着作典籍中间,怎么看怎么不搭。 至于她为什么会知道这些是儿童读物……谁让她当初学大启文字的时候,就是拿这些通俗易懂的书目作为入门的呢。 沈宴秋看着满书架生涩难懂的古书中,硬生生开闢出来的花里胡哨专区,一时间有种五味杂陈的酸楚感。 随手抽了两本翻看,竟发现扉页上题着的主人名字是姜白和姜水。 不知为何,突然觉得有些好笑。 所以他这是为了配合她的智商,特意向两个小的借来这么些书备在这儿给她看的么。 按理说这种瞧不起人的行为还挺得罪人的,但她怎么就那么开心满意呢。 沈宴秋最后精挑细选了一本来到姜九黎旁边坐下,虽说这些书并没那么合她胃口,但鑑于是他上心后的成果,还是打算给人进行一下口头上的表扬与鼓励。 于是故作惊喜地循序渐进道:「你怎么知道我喜欢看这些的。」 姜九黎一脸宠辱不惊样,淡定地看着书,用陈述事实的平静口吻道:「一开始不知道,但现在知道了,岁数确实和姜白姜水差不了多少。」 沈宴秋:「……」 不行,她决定要把刚才的感动收回一半。 ———— 下午,沈宴秋自然无比地跟在姜九黎屁股后头去了书房,去了才发现皇帝和兵部侍郎都在,而且看样子已经在屋里等了姜九黎好一阵。 意识到几人应该是有要事商讨,脚步往后一缩,小声道了句「我晚点再来找你好了」,作势往外退。 姜九黎没拦着,倒是皇帝热情地抬手招唿道:「都是一家人,不用避讳着,正好朕在一些事上也想听听沈小姐的意见。」 「一家人」三个字分分钟戳中了沈宴秋的心坎,当下决定一定要对人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想也不想地将身后的门掩上,留了下来。 姜九黎无语看她一眼。 皇帝则爽朗地笑了笑,道:「朕也是近来才听爱妃提起,原来沈小姐就是城中名声大噪的巨先生,前阵子真是多亏了沈小姐向赈济站捐出的万两黄金,才让朝廷轻松拨出了军款。朕无以言谢,你有什么需要的,尽管使唤九黎便是。他若不应你,便找朕替你做主。」 沈宴秋没想到还有这样的好事,低调道谢:「一定一定。」 姜九黎沖皇帝凉凉刮去一个眼刀,气场强大无声,吓得后者心虚干咳一声,连忙岔开话题说正事。 兵部侍郎在皇帝首肯下,在桌上展开一幅大陆地图,将现今交战的三国形式说明了下。 沈宴秋听他说得繁缛复杂,但究其核心,也就那么几个关键点。 一,燕兵擅水,秦军在燕兵的加持下必然所向披靡,难以阻挡。 二,东陵江是最后一道天然地理防线,失守不得。 三,无论我军在硬体能力上提升多少,士兵不善水战始终是个硬伤,必须谋他法以战之。 而今天主要谈论的点就是,这个「他法」具体是个什么法。 姜九黎看沈宴秋站后头抚着下巴思考的一本正经,冷不丁出声道:「你怎么看。」 兵部侍郎愣了愣,以为殿下是在问他,抱拳躬身道:「臣以为,还是派一列纵队,夜间潜水,混入敌方阵营,火烧粮草以挫之。」 沈宴秋沉吟少许,打岔道:「这不是长久之计,燕国平南地区物产富饶,离大启又近,即便粮草被烧,后方补给也会很快供应上来。况且我军士兵中了辛小芝的毒计,恐怕难以派出一队精兵完成任务。」 她说着拿手点点地图:「你们看,如今秦国和燕国的士兵都聚集在这块地方,主城兵力中空,倘若我们与晋国联盟,让晋国派兵攻占他们的国都,进行牵制,秦国和燕国军队无需多久,便会收兵返程。而我们此刻再乘胜追击,一定能重挫两国军力。」 姜九黎挑了挑眉,道:「围魏救赵?」 沈宴秋笑:「原来你还记得。」 那时候他缠着向她要三十六计,她曾解释过这词的典故,没想到时间过去那么久,他还熟记于心。 皇帝和兵部侍郎看两人就像打谜语般,也不懂何为「围魏救赵」,毕竟放眼九州大陆,并没有名为「魏」、「赵」的地方,只觉得两人说着只有彼此能听懂的话,一点不顾及他们两个围观者的感受。 皇帝啧啧品着自家弟弟和沈姑娘的默契互动,低笑了下:「沈小姐秀外慧中,当真是世间不可多得的妙人儿。」 他说着意有所指地补上一句:「皇弟你可得抓紧了啊。」 也不知是说抓紧按照这个方案施行,还是抓紧把住这个姑娘。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08-04 23:34:15~2020-08-06 21:23:4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熬夜肝毒小说 1个;
第249页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24320492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30章 前往南方支援的事宜有条不紊地进行着, 为了把燕秦两国杀个措手不及,朝廷只对外宣扬首辅亲率的大军将于大年初五前往南方支援,另外则秘密派了使臣, 由暗卫一路护送,前往晋国与之达成合作协议。 若雨原本定的年后与首辅一道出发去江南, 但因听双得了图纸,恨不得马上奔往前线,解我军军舰燃眉之急,是以两人双双作伴, 提早一月有余,便动身离开。 两人一路伴作随父从商的姐弟俩,凭藉十余人的小队, 将第一波军方款项与物资, 带到了战地。 辛小芝惦记着姜九黎这层关系,不敢真的对大启士兵百姓痛下杀手,是以若雨很快找到病症,用药调整两天,便为大家解清毒素。 听双则用那部分军资, 率先购进二十只商船与民船,僱佣铁匠百余名, 夜以继日的加工改造,总算有了像样的战舰与侦察舰,让士兵不至于再开着破渔船,与燕秦周旋。 歷来各国水战都是靠弓箭决胜负, 听双出发前,从姑娘那儿得来一个新巧思,但她也不确定能不能如实还原出来, 是以拨了一只船舰,到东陵江支流做测验。 按照姑娘的说法,调整民间烟火炮仗中的硫磺、雄黄及硝石比例,即可混合生成杀伤力巨大的□□,再通过炮台控制方向,便可使□□落到自己期以落到的方位。 听双在江边测验了整整两日,弄得全身灰头土脸,就在其他士兵都想要放弃而归时,一声轰天炮响,在东陵江上迴荡开来,掀起巨浪滔天,震撼不已。 大启七四年腊月廿五,东陵之战的阶段性胜利传到国都临安,引百姓欢唿。 燕秦水军损失惨重,不敢再加轻举妄动。 在我军水军力量的碾压性对峙下,燕秦似乎打消了水战的意向,期以回归陆战。 东陵江上飘着大启烈旗的船只悠悠巡逻,以此为界,无论是都城百姓还是江上将士,都得以度过一个平静好年。 如今看来,只需等到年后朝中大军出行,循着东陵以南,将燕秦一路赶出洪化州外,再与晋国两相照应,对燕秦国都进行重创,眼前一切便能明朗下来。 因南方传回的捷报中,听双多次言明此次胜利得益于沈宴秋的功劳。 皇帝有心奖励,但金银珠宝、锦罗缎绣什么的,都听上去过于苍白空洞。毕竟他们这批拨出去的军资就是从人姑娘手上筹来的,再把钱送回去,人家也不缺。 后来皇帝与芸贵妃商讨,决定还是要投其所好才好,人姑娘盼什么,他们就给什么。 于是那日,老俩口将姜九黎唤到干坤殿,苦口婆心地聊了个把时辰,话里话外都是想让弟弟以身相许、作为报答的意思。 谁不知道沈姑娘愿意为大启朝廷做那么多事,都是因为他们老姜家有个偷了人芳心却不负责任的摄政王殿下啊。 奈何姜九黎油盐不进,无论他们怎么劝说,都岿然不动,坚决不许他们擅自做主、订下婚事。 皇宫里的闲言碎语素来传播的最快,这日沈宴秋早间还在上书房学课,中午和一群皇子们在梅亭赏花用午饭,便听闻了这个消息。 这直接导致沈宴秋在下午的武学课上跟蔫了似的,一动不想动。 年关将至,虽说近些天都是大晴天,城里的积雪也都消融尽了,但叫人赤着手舞枪弄剑,还是有些为难。 尤其是像沈宴秋这样不经冻的,一出门恨不得时时裹着她的大冬袄。 好在秋末以来,武学课的师傅就换做了薄易,至少不会像姜九黎那般不近人情。 当然,这种平易近人的感觉都是沈宴秋单方面的。旁人若是遇到首辅大人,不消他厉声一句,便只敢正襟危站,大气不敢轻喘一声。 倒不是薄易对大伙儿有多严厉,只是有的人生来练就一种无声气场,无需只言片语,便叫人肃然起敬,不敢冲撞。 沈宴秋约摸自己也是仗着知道对方是怀信,这才敢在他课上无法无天,不受拘束。 这不,一到自由练习时间,便拎着她的弓箭,在地上一路拖着,找到一棵粗壮向阳的大树,背着人群的方向,靠下来晒太阳补充元气。 她觉得她早晚有天要被姜九黎那个狗男人给气死。 皇帝也真是,赐婚就赐婚,没事跑去徵求姜九黎的意见做什么,生米煮成熟饭它不香吗。 沈宴秋瞥了眼脚边的弓箭,一想到这玩意儿也是姜九黎的,便当做出气筒的拿到手上,在草地上胡乱扒拉。 她突然觉得对男人太宠了也不好,都把人惯到头上去了,自己什么时候才能真正上位啊…… 薄易在武场上,正手把手地给姜水矫正握姿。 姜水一箭射中红心,开心直蹦。 薄易跟着笑了笑,道:「下次可以换成十五米靶距再试试。」 「嗯!」 「累了就先休息会儿。」薄易拍拍她脑袋,打算接下来去教小太子。 姜水脆生生应了句「好」,在边上环顾一圈,又跑回他脚边道:「阿易哥哥,你有看到秋秋姐姐吗?」 薄易视线可以说非常之快地扫向了围场西面的一棵大榕树,仿佛在人落队离开时,便已经不动声色地关注着了。
第250页 姜水见他不说话,好奇地循着他的目光往那方向望去,看到榕树后露出的一隅灰白色衣角,瞬间瞭然。 老气横秋地嘆了口气,道:「秋秋姐姐一定又是被皇叔气到了。」 薄易眸光动了动:「怎么了。」 「父皇和母妃本来商量着想给秋秋姐姐和皇叔赐婚的,不过皇叔拒绝了。」姜水心情沉重,「秋秋姐姐追了皇叔好长一阵子,可惜皇叔就跟没感情的木头似的,怎么也不开窍,连我都替秋秋姐姐感到不值了。」 薄易眸色黯深少许,低喃一句:「是么。」 「是啊。」姜水没反应过来,「噢,可能是没人敢在您面前嘴碎皇宫里的事儿,您不清楚个中情况,秋秋姐姐追皇叔的这些日子可轰轰烈烈了,宫中上下没有人不动容的,也就皇叔一人身在福中不知福。」 薄易垂在身侧的手,不动声色地攥了攥紧。 倒也并非没有任何风声走漏到他耳边。 只是他自己一直想着自欺欺人,所以刻意不去相信,不去听闻。 每日午后的武场相见是他一天下来最盼望的时光,即便很少与她说上话,但就在这百来平的空地上一同呆着,也是件不敢奢求的幸事。 城中大雪的那几日,他时时望着窗外,心想风雪何时能停,积雪消几日才化…… 他甚至不止一次地动过念头,向她坦诚布公,沈家人是他除的,没了那家人的牵绊,她是否愿意与他一同前往南方,往后余生,由他护她周全。 如今,也省了问出口的机会。 她从不属于他。 就像父亲饮下毒酒在他面前倒下时说的那句话,像梦魇般时刻缠绕耳边。 从从前的不甚在意,到遇见她后的害怕成真—— 父亲用他记事以来最温柔的语气笑着对他说:易儿,为父愿你此生不得所爱,心有所绞,孤苦而终。 ———— 姜九黎晚上在殿里等了很久,桌上的饭菜都凉了,也没见沈宴秋过来。 看院外的圭表,早过了武学课的时间,也不知出了什么事,便让傅朝去看了看。 傅朝离开了约摸一炷香的时间,回到主殿时,一脸难色,在门口做了好一会儿心理建设,这才硬着头皮进去,按照来前姑娘让他说的那套,胡诌道:「殿下,姑娘感染风寒病倒了,今晚不来了。」 靠在榻上看书的姜九黎指尖一顿,道:「严重吗?」 傅朝咬咬牙,点头违心道:「严重,现下倒床不起,说是已把明日上书房最后一天课的假也请了。」 姜九黎凝重着脸,将古籍扔到一旁,起身道:「太医请了吗?」 「请是请了,不过……」 姜九黎乜斜:「不过什么?」 傅朝梗着脖子道:「太医说,姑娘这病,一半是心病所致。」 姜九黎怔然。 傅朝实在脸臊得慌,索性眼睛一闭,憋着一口气尽数说了出来:「您白日里在圣上那儿拒婚的消息传到姑娘耳朵里了,姑娘魂不守舍了一日,傍晚在湖边吹了许久的风,回来后就染了高烧。属下方才过去时,姑娘一直在梦中呓语,说什么喜欢您太累了,往后再也不要喜欢您了的话。太医说,若是不能解开姑娘的心结,这病一时半会儿好不了……」 姜九黎干拄在那儿,神情有些僵硬,又有几分无措。 脑子里似乎只剩下傅朝的那句「姑娘说喜欢您太累了,往后再也不要喜欢您了」,除此之外再也思考不了旁的什么。 傅朝小心睁开一只眼,弱弱试探道:「殿下要过去看看姑娘吗?」 姜九黎垂着眼睑,也没应声,半晌,抿抿唇,自顾往殿外走。 傅朝见任务完成,松了口气,赶忙抱上斗篷,跟了出去。 然而真到了偏殿,姜九黎却只是停在屋外,眸光沉沉地望着窗上闪烁的烛光,并没有进去的意思。 傅朝焦灼,这可跟姑娘叫他做的不一样啊。 就在他六神无主的时候,心儿和婆婆掩门退了出来,两人沖姜九黎行了个礼,道:「姑娘已经歇下了,殿下要进去看看吗。」 姜九黎脸上破天荒地冒出点怯和迟疑,认真思索了好一会儿,这才颔颔首,郑重地迈着步子走了进去。 因为心里想着事,是以错过了进屋时傅朝与心儿她们相视一笑的神情。 屋里点着香薰和暖炉,热气很足,雾气缭绕的,凭印象朝内室走去,却在看到空无一人的大床时愣了愣。 茫然四顾一周,回首时,却发现沈宴秋不知打哪儿冒出来的,站在他侧后方的位置,正沖他盈盈笑着。 「方才在外头不敢进来,是因为听我说不要再喜欢你了,所以害怕了么。」 她歪着脑袋,得意的小表情很是娇俏。 姜九黎久久地凝着她,眼里仿佛只盛着她一人。 两人就这么间隔三米不到的距离站着,薰香氤氲的视线朦胧,就在沈宴秋以为他不会回答时,姜九黎低低应了声「嗯」,竟承认了下来。 沈宴秋怔忪一瞬,脸上的笑意彻底扩散开来。 但想着自己表现过于开心,又会叫人蹭杆子往上爬,于是背着手大爷似的朝人踱近两步,装模作样道:「知道害怕了,但又拒了圣上的赐婚不愿与我在一起。姜九黎,你这是在玩弄我吗?」 姜九黎没料想到她会说出这样的话来,舌头打了下结:「没,定天下而安家……本殿只是……」
第251页 「哦——」沈宴秋夺过他的话梢,拖长调应了一声,戏嚯道,「所以你的意思是,等战乱过了,便愿意娶我为妻了?」 第131章 姜九黎盯她两秒, 突然软下眉眼,无奈道:「你一个姑娘家,能不能矜持些。」 将他要说的那些话尽数抢先说了, 叫他如何是好。 他本都盘算好了,尽管对薄易、虞优抱有诸多歉意, 但男女之间本就是你情我愿的事,人世之大,众生之多,好不容易遇见两情相悦的人了, 无论因何缘故,将其拒之于外,多心有不甘。 他无意永居朝堂之上, 原想着战乱结束, 再同她提起,是否愿意与他一同去过闲云野鹤的日子。倘若她喜那城中荣华富贵,他也不介意再谋一官半职,纵她享乐。 不过,她总是早他一步先开口…… 沈宴秋并不知晓他那些心理活动, 凑到他跟前,也不觉得臊地一字一句应道:「不、能。」 她说着理直气壮地哼了哼:「矜持又不能当饭吃, 要是你被其他女人拐跑了,那我怎么办。」 姜九黎微垂着眼,看她近在咫尺的脸,微鼓的腮帮子看上去很是气闷, 没止住心动地抬手用指尖轻点她的左颊,轻声道:「本殿像是那种轻易被美色所惑,任人拐跑的人?」 「呵呵, 能像么。」沈宴秋却是不走寻常路地嘀咕吐槽道,「美色要真那么有用,你现在也不该站在这儿,早被我拐到床上去了……」 姜九黎愣怔,也不知道这姑娘脑子怎么生的,他原意是想让她宽心,他并非为色所迷的人,她倒好,直接把这个「色」认定到她自己头上去了,还一个劲地觉得自己没成功拐上他。 嘴角噙了点笑,点评似的道了一句:「看来是真傻……」 沈宴秋:「……姜九黎,你不能仗着我喜欢你,就爬我头上说些欠揍的话,小心我变狠起来,连你都打。」 姜九黎淡淡回敬一句:「你捨得?」 沈宴秋瞪他,这傢伙是料定她被他吃定了,虽然有些不爽,但却无从争辩,索性顺着他的意道:「对——我是捨不得,你就可了劲地开心去吧。」 她一边走到桌案边给自己倒水,一边小声愤懑道:「每次都是这样,论嘴皮,我一句都占不到你的上风……」 她说着气唿唿地一口将水饮尽,道:「行了,我乏了,要歇息了,你跪安吧。」 姜九黎莞尔,装病绕了那么一大圈把他引过来,最后竟也不听听他的答案便赶他走,还真是小孩子心性,一点也耐不住。 他道:「刚还说要把本殿拐到你床上去,怎么,现下又不准备留人了?」 沈宴秋整个人呆了呆,侧眸不敢置信地看向他,嘴巴张了张,一时间竟不知道说些什么。 讷讷向他靠近两步,直勾勾地盯着他的眼,带着几分不确定:「姜九黎,是我想歪了吗,你的意思是……」 姜九黎好笑:「方才不是都由你说了么,战乱结束后,娶你为妻。所以依你看,本殿这话什么意思。」 沈宴秋的眼肉眼可见地亮了亮,充满光彩,没头没脑地冒出一句:「所以我的美色还是有一点点用处的,对不对?」 姜九黎彻底被她这话逗笑了:「你非要这么理解也无妨。」 沈宴秋被他笑的样子弄得几分心痒痒,突然间又变得有些不满足与此,舔唇软声道:「姜九黎,你看我追你追的那么努力的份上,是不是该表扬表扬我。」 姜九黎看她渴求的小眼神,格外好脾气道:「你想要什么。」 沈宴秋得逞地张了张手,迫不及待地扑上去:「要抱!」 姜九黎被人撞了个满怀,还错愕了一下,继而眼角一弯,沉沉低笑一声,回抱住她,抬手揉揉她的脑袋:「就这么好满足?」 沈宴秋从他怀里扬起巴掌大的小脑袋:「亲亲也可以?」 姜九黎抱着她脑袋,把人按回怀里,目不斜视地正色道:「不行。」 末了又怕她会不开心,生涩地补上一句:「等下次。」 「下次是什么时候。」沈宴秋闷在他胸膛,嗓音也被蒙得低低的,想到什么,不满大叫道,「喂,你可别告诉我你的下次是打算等到洞房花烛!」 被说中的姜九黎身形顿了顿。 沈宴秋:「……艹,姜九黎你是和尚吗。不对,和尚都没你保守。」 姜九黎敲她后脑勺:「不准说脏话。」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08-07 20:59:40~2020-08-08 23:43:4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24320492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32章 沈宴秋从前没觉得自己有多「重、欲」, 等真的过上了只能看不能吃的日子,才后知后觉地开始懊悔起答应姜九黎以婚约为期的决定有多么愚蠢。 不过她对自己未来王妃「预备役」的身份适应的极快,参加起芸姐姐和寻安姐组织的贵妇下午茶, 可谓信手拈来,游刃有余, 不消几日工夫,便成功打入兰心会,成为其中一员。 除夕前夕,芸贵妃邀请她一同参加宫里的晚宴。 沈宴秋想了想, 她往年新年都是与心儿和婆婆一起度过的,今年多了个莲巧,多少有些不舍让她们一老两小自己清冷地在偏殿里守岁, 是以婉拒了下来。
第252页 姜九黎得知后, 也没说什么,只是等到除夕夜,让御膳房的人把大明宫的宫宴菜餚配置,尽数往沈宴秋屋里送去一份。 夜晚,随着幕色降临, 天边的烟花此起彼伏,好似火花银蛇, 绚烂不已。 沈宴秋这一主三仆,在屋里饱餐一顿后,纷纷抱了矮凳、暖炉,以及一菜筐地瓜与一壶青梅酒, 到了院里的空地上,一边烘烤地瓜,一边欣赏漫天烟火。 薄易是这个时候悄然来到凝辉殿偏殿的。 匿在墙垣外的阴影里站了许久, 眸色沉沉地凝着院里巧笑如练的倩影,直到暗处一束亮如白昼的烟火划破黑夜,在他肩头洒下莹莹光亮,这才稍稍回拢思绪,从袖袍下拿出面具带上,拾步走了进去。 莲巧率先察觉动静,站起身看清来人是谁后,略带拘地唤了声:「爷。」 心儿和婆婆闻声望去,因为许久不见怀信,感到些许欣喜,拉着人雀跃说了几句,便张罗着到院子旁的小庖厨,准备帮人热点酒菜。 沈宴秋看到他也有些意外,按理说这个时候他应该在大明宫参宴才是,但还是笑着抬手招了招:「快来,赶得早不如赶得巧,刚让我成功剥出一个地瓜,就便宜让给你吃了。」 薄易缓步走到她跟前,看到她帕子里包的惨不忍睹的物什,不禁哑然失笑,温润柔声道:「你若不说,还真瞧不出来这剥的什么名堂。莫不是早算计好了,想祸害到别人肚子里去。」 硕大的地瓜连皮剔没了大半,剩下不多的还都是破破碎碎的,金黄喷香的果肉堆在白帕上,染了少许没清理干净的泥土,瞧着莫名心酸和好笑。 沈宴秋被他无情戳穿,作势想要踢他,末了低头看看帕子里的地瓜,随手捻了块到嘴里品尝,小声反驳道:「味道不错不就行了嘛……」 嘴上虽是这么说着,但想想用这玩意儿招待人,确实过意不去,于是把堆着果肉的帕子放到一旁的矮桌上,一副「不跟你一番计较」的大度语气:「罢了罢了,我再给你剥一个便是了。」 说着用木棍往土堆里挑。 薄易被她逗得好笑的紧,搬了矮凳在她边上坐下,顺过她手上的木棍,道:「还是我来吧。」 沈宴秋半信半疑:「你能行吗?」 「你说呢。」薄易只是无声地笑,眉眼温柔的仿佛能沁出水光来。 沈宴秋全程歪着脑袋看他,原想着他一介首辅,一定干不好这种事,到头来还得由她出马才行,谁想最后真让他完成的有模有样。 「好了,吃吧。」薄易将掰好的地瓜肉递给她。 沈宴秋接过,慢吞吞地咬了一口,品鑑似的长「嗯」一声,得意点评道:「主要还是我烤的火候好。」 「是。」薄易眼底含笑,顺着她的话应道。 自己则转而拿过她放到矮桌上,已然被寒风吹得有些冷冻的地瓜块,也不嫌弃那破烂沾了干泥的卖相,裹着帕子小口小口地吃着。 沈宴秋瞥见阻止:「诶,别呀,都放凉了,方才不还嫌弃我剥的嘛。」 「没嫌弃。」 薄易低低应了声,轻若风声。 颀长的身形倒映在婆娑的院石地面,随着四周灯笼的烛光,静静摇曳,蕴藏无边深沉。 沈宴秋微怔,心脏无声地紧了紧,眼睫不自然地躲闪而过,转头望向皇宫上方的流光溢彩。 明明是个温馨美好的夜晚,整个世界都在喧譁吵闹,但不知为何,她方才看着怀信,总觉得有一瞬穿过他浅润温和的外表,看到一个在孤海里求生的人,好似孩时的他,沉溺在永不见光亮的海水里,夜以继日地与悲伤孤独做斗争,却无人拉他一把。 脑海里莫名划过无数片断碎片,均是她这些年从旁人嘴里听到的,有关怀信的零散形象。 「天才首辅,惊艷绝绝。」 「十二岁弒父,世间少有冷情无血之人。」 「阴鸷多诡,可远观而不可共处谋之。」 「……」 所有人都冷漠旁观地站在岸上对他评头论足,却无人愿意踏入冰冷海水,牵着他的手,带他浮出海面。 一时间胸口钝得厉害,沈宴秋闷头将手上的红薯分几大口吃完,道:「你在这儿等等,我进屋有东西拿给你。」 薄易有些茫然,直到怀里被人塞了满满一袋用红纸包着的压岁钱,这才启唇失笑开来。 指尖捻着袋口捏了捏,按触感至少十张银票起步,分量还挺足,笑道:「这是把我当成孩子来哄了么。」 「怕明日见不到你,便提早给你了。」沈宴秋说着沖人摊了摊双手,活脱脱像个耍赖沖长辈要糖的小孩,「你呢,有给我准备我那份吗。」 薄易被她这一问给难到了,怔了怔,摸摸腰间与袖袍,有些侷促地道:「抱歉,今日出来没带银两在身上。」 沈宴秋本就没想从他那儿得到红包,故作大方地决定道:「好吧,那你明年要记得包份大点的给我。」 薄易身形顿了顿:「明年?」 沈宴秋斜剜他一眼:「怎么,今年得了好处,明年都不愿来与我拜年了?」 薄易笑:「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他没敢奢望跟她多过几个除夕。 去年的上元节是躲在她上泉苑的墙头一同过的,今年大军出发在即,等不到上元节了,见她没出现在筵席上,便藉故离开,想着至少与她守岁半宿,往后怕是再无机会。
第253页 谁想她会对他说出「明年」这个词。 沈宴秋自顾望向不远处的庖厨,婆婆和心儿、莲巧忙碌的身影时不时在温暖的烛光中晃过,隐隐飘来点菜香。 她道:「你、我、婆婆、心儿、莲巧,我们五个人怎么说也是生活在一起好长一段时间的大家子,除夕夜哪有一家人不在一起的道理呢。」 薄易缓缓笑了:「是啊,明年……等明年。」 他喃喃低语两句,眸光也随之坚定下来。 今日来本是打算与她告别,想说那六个月的约定终是没办法遵守了。 如今他又改变主意了,她的身边有了旁人又如何,上天入地,他依然会陪在她身边。 到了戌时,空中烟火越绽越多,如流星般直蹿而上,五光十色,绚烂夺目。 「秋秋。」 他在爆竹轰鸣声中唤她。 音量不响,却足以听见。 「嗯?」 她侧眸对上他的眼睛。 「岁岁平安。」 沈宴秋与他相视一笑,也道:「岁岁平安。」 半晌,她又盯着他嘴角浅润温和的笑,轻轻道:「怀信,要永远那么温柔快乐下去噢。」 「好。」 只要是你说的,我都会做到。 …… 过了子时,薄易嘱咐她们关好门窗早些歇息,这才离开。 走出院落两步,像是早就有所感应般,在园廊不远的围墙处停了下来。 姜九黎在黑暗中不知候了多久,看他过来,淡淡支起身,道:「喝一杯?」 薄易颔首,稳声道:「正好我也有话与你说。」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08-08 23:43:49~2020-08-10 00:22:5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24320492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33章 是夜, 到了后半程,空气中也没了鞭炮烟火声,漆黑的夜空恍若一张密不透风的网, 伸手不见五指。 梅花林里,灼灼梅花漫天飞舞, 与之相伴的是凌厉的兵刃相向声。 长剑削过,枝头颤颤巍巍地扬开数瓣花瓣,缤纷一地。 清浅的花香中还伴着少许醉人的酒香,仔细看, 便能发现一棵粗壮的梅花桩旁还散乱倒着几个酒瓶子。 傅朝提着灯笼站在一旁,看得很是心焦。 殿下和薄爷起先只是叫他热几壶酒,说要对饮, 但饮着饮着, 又让他拿来佩剑,说要对武。他想当然地觉得二人是酒后兴之所至,想要比试一番,是以没有多想,便帮人把剑呈了上去。 谁想两人提了剑就像见了面的仇人, 分外眼红。出手即杀招,层层逼近, 丝毫不给人以喘息空间,攻速之快,只余残影。 半个时辰过去了,梅林里长剑相击的清脆声响依然没停下, 火光电石间,还能瞥见兵器摩挲出的细弱火花。 满地梅花被他们卷的如同下了一场梅花雨,几欲乱眼。 傅朝几次想上前劝架, 但二人招式密密麻麻,毫无招架空间,倘若冒然插足,稍有不慎还会害得三方都受伤不浅,只能站边上干着急。 …… 姜九黎和薄易的武艺皆为世间数一数二。两人从小比到大,虽说中间有薄易去边境歷练空缺的几年,但他们在不同的地方同样的成长着,最后都长成了世人望而畏之的存在。 这样的两人,或许从小就註定了他们更适合相辅相佐的角色。 一意以扛之,只会落得两败俱伤,平白陨落两位旷世惊才。 …… 傅朝眼看着两人身上零散挂了彩,即便随着时间推移渐渐变得体力不支,也依然不要命似的朝对方攻去,心中那叫做个焦急。 这二位祖宗到底哪来的别扭,除夕夜的不好好休息要置那么大的气。莫不是觉得明儿大年初一顶着一脸伤的去拜年接见客人很光彩。 再说了薄爷过几日便要领兵出征,两人明知这点,还如此手下不留情,到底犯的哪门子煳涂。 傅朝就像热锅上的蚂蚁,着急地踱来踱去。 到头来跺了跺脚,还是决定跑去把姑娘找来。 薄爷那儿不清楚,但殿下这儿,姑娘说的话应当是管用的。 一炷香后,梅林外响起窸窣跑动的脚步声。 薄易几乎是在听到那熟悉的江南侬语的一瞬,便以风驰电掣之势收了剑。 姜九黎的剑梢没能止住,竭力一转,方堪堪与他眉心命门交错开。 长剑势头直指,顺着惯性从掌间脱离,最后扎进不远处的树干,陷入枝干三寸有余。 薄易面上平淡无痕,低垂的眼睑透着几分薄凉,仿佛上秒差点与阎王交错而过的人是别人而不是自己。 他背身踉跄走了两步,蓝色锦袍上有几道剑痕,隐隐的有暗色血迹往外渗。 长剑拖在干枯草地上,发出斯拉枯朽的难听声响。 走出几米,屈身从地上拾起一罐酒罈,一边喝,一边步子破碎凌乱地从另一道的出口往外走。 他道:「九黎,我不是输给你,是输给了她。」 「你要好好护着她,倘若让她伤心难过了,无论我在天涯海角,都会随时回来带她离开。」 姜九黎沉默注视着他缓步走开的身影,直到他的背影陷入另一片黑暗,彻底融入夜色消失不见,方无声攥攥拳,侧身朝林外走近的沈宴秋走去。
第254页 他不会给他那个机会的。 他也同样爱着她啊,怎会捨得让她伤心难过呢。 ———— 大年初五,晨曦微亮,前往南方的大军动身出征。 沈宴秋起了个大早,跟在姜九黎后头,一路畅通无阻地登上了城墙。 这是个晴朗的好天,东方地平线处,一轮红日在翻涌的云海中慢慢升起,将万丈霞光倾洒人间。 站在墙头往下望去,全城的百姓都出来了,万人空巷,蔚为壮观。 薄易颀长的背影恍若琼枝玉树,白色披风在空中猎猎作响,平添几抹萧飒。 以苍茫大地为幕,焚香祭天,杯酒落肚,豪情万丈。 在擂擂战鼓声中,他翻身跃马。 马蹄哒哒向前,其间像有心电感应般,突然回头往城墙上方望去。 两道视线穿过万千人海交织,直达心底。 沈宴秋弯着眉眼,薄唇动了动,明明没有声音,但薄易不知怎的就懂了。 「恭祝大人旗开得胜,早日归来。」 薄易唇角若有若无扯开点笑意,垂下眼睑,轻挥马鞭,笞马前行。 两人似有一种无声的默契。 带上面具的他,是仅属于她一人的怀信。卸下面具的他,则是山河子民的捍卫者。 沈宴秋对着怀信,或许能说出「该跑便跑,安危第一」的玩笑来,但对上那个人前风华无双、冠绝一时的首辅大人,她想只有「战无不胜、所向披靡」这样光华的词才能配上他。 所以。 恭祝大人,旗开得胜,早日归来。 …… 姜九黎有些吃味地扯了扯沈宴秋的后衣领:「别看了,人都走远了。」 沈宴秋乜斜他一眼,一想到他除夕夜与怀信斗殴打架的事儿,就提不起什么好脾气,随手拍开他的胳膊,便往城墙下走。 姜九黎捂着被她打了一下的胳膊,亦步亦趋跟上,蓦地闷出一个字:「疼。」 一旁的傅朝:「……」 非礼勿视地转过身,顺带拦住后方的一队宫人。 那边沈宴秋步子一顿,果不其然回过身来,撩开他的袖子检查伤口,嘴上还骂骂咧咧道:「现在知道嚷嚷疼了,打人的时候怎么没见你顾虑那么多呢。怀信还要带兵出征,你都这幅德行了,叫他路上遇到危险,如何应对是好。」 姜九黎不惜自降身价:「本殿伤的比他重。」 沈宴秋轻呵一声,听他鬼话连篇,见伤口确实渗出点血了,于是领着人往凝辉殿走:「你说说你们都那么大的人了,遇到什么事非要打架解决不可,亏我还听坊间传闻说你们是什么『临安双绝,亲如双子』呢,现下看看,顶多算个塑料兄弟情……」 姜九黎被她牵着懒懒跟在后头,听她说些乱七八糟听不懂的话,视线悠悠落到她的头顶。 那晚的事他没同她全权坦露,他也没把握,倘若叫她知道薄易对她用情深至如此,她是否还能做到像现在这般,无所动容。 为了私心,他希望她永远都不知晓。 ———— 沈宴秋没休息几天,又过上了需要朝九晚六的学堂生活。 虽试着向姜九黎撒娇讨价还价不想去上课过,但还是被人一票无情驳回了。 于是日常就变成早间在上书房上课,晚间呆他书房,一边完成课业,一边同他吐槽李太傅有多挤兑针弄她。 这天,新一年的第一场小考榜单公布出来。 沈宴秋在姜九黎这个金牌私教官的助力下,遇上的考题没一道不是他事先押中的,考完可谓信心满满。不过这也直接导致她最后看到榜单上清一色的「乙等」名次,心态瞬间崩了。 姜九黎晚间办完政务回来,发现人没在主殿,便去偏殿瞧了瞧,这才从婆婆那儿得知,某人傍晚一回来,便闷在被子里生闷气,还把话放下了,不准任何人打扰。 慢悠悠地朝内室踱去,看到被褥里鼓起的大大一坨人形,有些好笑。 在人床边坐下,轻拍被子道:「本殿让御膳房做了你最爱喝的汤,困了也先吃点东西再睡。」 被子里传来沈宴秋闷闷地三个字:「不想吃。」 姜九黎哭笑不得,莫名觉得自己此刻像在哄孩子,不过仔细想想,当初姜白姜水五六岁的时候,他仿佛也没这耐心,对上她才有用不尽的好脾气:「这是在上书房受欺负了还是怎的?跟本殿说说,本殿替你教训回去。」 沈宴秋似乎就等他说出这句,勐地从床上弹起身来,一头长髮被压得毛茸茸的,也顾不得整理,抓过床头矮柜上的几张纸,沖人控诉道:「那李太傅分明就是讨厌我,我好不容易考出七张甲等的卷子了,他竟说我字太丑,全给我降成了乙等,还让我把这些卷子都抄十遍!我不管,我就是不喜欢他,要不然日后换做你到上书房来教我,要不然我就不去了。」 姜九黎听了想笑,但怕人气得更狠了,便克制着嘴角上扬的冲动,接过卷子仔细瞧了瞧。 半晌,认真点评道:「题是答得不错,不过……这字也确实该好好练练。」 沈宴秋瞪他两秒,分分钟掀起被子盖过脑袋,置气道:「连你也这么说我,我决定不和你好了。」 姜九黎笑着扯她被子:「李太傅从小看着本殿长大,与长父无异,他对你有这诸多要求,自是把你看做摄政王妃对待了,你也稍稍谅解谅解他老人家。」
第255页 沈宴秋露出张脸,皱皱鼻子,觉得他说得不无道理,最后瘪瘪嘴,委屈道:「可是十遍实在太多了,我抄不完……除非……」 她眼珠子转了转,道:「除非你亲亲我。」 虽然趁人之危非常可耻,但沈宴秋还是要承认,她觊觎姜九黎的美色实在太久了,好不容易得了个博取人同情的机会,自然要抓着不放。 姜九黎怔忪一瞬,笑了。 他双手覆在她耳边,倾身而上,长发顺着肩头滑落,与她的交缠在一起:「就这么点小要求?本殿以为你会提点更大的。」 「啊?」沈宴秋有些茫然。 这还算小要求吗?他之前明明说要洞房花烛后才能亲亲的。 等等,比亲亲还要大的要求…… 沈宴秋眼睛亮了亮:「你愿意娶我了?」 「嗯。」姜九黎理理她额边的碎发,沉沉应了声,「本殿发现,自己好像比你更耐不住性子,不想再等了。」 他说着低头在她唇角的位置啄了啄。 跟想像中的触感差不多,冰冰凉凉的,带点酥麻的感觉,像有一束电流,顺着肌肤相贴的地方,迅速窜过五脏六腑。 若真要说出哪点没有料想到的—— 那便是这吻看似浅尝辄止,但后劲很足,让人怪意犹未尽的。 心痒痒的沈宴秋当机立断地决定道:「起开,我今晚便把那十遍都抄出来!」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08-10 00:22:52~2020-08-10 17:41:4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蛋蛋yo 48瓶;小偲 8瓶;24320492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34章 大结局(一) 所谓一鼓作气, 再而衰,三而竭。 沈宴秋一开始还干劲十足,想着通宵把七张卷子抄完, 但熬到后半夜,实在数量庞大, 让她心有余而力不足,最后转而把目光定在了一旁陪她一起熬夜的姜九黎身上。 姜九黎看上去也有少许乏,左手握拳轻抵太阳穴,眼皮懒倦半垂, 但因陪着她的缘故,从头到尾没吱过声,安静地看着公文。 沈宴秋抱着宣纸靠近他那张书桌, 最后半蹲在桌旁, 桌沿上方只露出一双自己的眉眼,故作可怜地低低唤他:「姜九黎……」 「嗯?」他抬眸看去,自然无比地抬手乱了乱她的长髮,因为夜深疲惫,嗓音显得有些哑, 柔声道,「都抄完了?」 沈宴秋摇摇头, 卖惨道:「姜九黎,我想过了,这是我们两个人的婚姻大事,不能只有我一人努力, 你得帮帮我才行……」 姜九黎启唇失笑,头一回见到人找代抄还那么理直气壮的,很是纵容地向她摊手道:「抄多少了, 给本殿瞧瞧。」 沈宴秋将宣纸递去,还是那副可怜巴巴的神情。 姜九黎翻着纸张打量几秒,嘴角染上点浅淡笑意,轻宠道:「太傅是想让你把字练好,才叫你抄的十遍,你倒好,龙飞凤舞,写得还不如小卷上的。」 沈宴秋嘀咕反驳:「草书也是书……」 「字写的丑便能算作草书了?草书可不替你背这锅。」 沈宴秋瞪他:「……」 姜九黎笑着从桌案上角拿了几张新的宣纸出来,哄声道:「过来。」 沈宴秋见他张开一只手,忸怩两下,便顺从地依过去,在他怀里坐下。 姜九黎将毛笔在她手中握好,自己则就着她的手,在宣纸上徐徐落字。 两点,一提,一点,一横钩,一撇,一竖弯钩。 一个沈字跃然落于纸面。 沈宴秋呆在姜九黎怀里显得很乖,十分安分地被他握着手写完自己的名字。 姜九黎将笔放下,道:「如何,这样是不是好看许多?」 沈宴秋像模像样地拎起纸张端详,嘴上嘟囔着「也就一般般吧」,心中却是爱不释手。 早初姜九黎还在上书房授课的时候,她就一睹过他的字体,因为他的字漂亮,她还动过心思,想偷偷练一练,于是跑去问小水,他写的是什么体。 小水说皇叔写得不能具体称作什么体,姜九黎早年涉猎研究过百家书法,所以最后形成的是他自己独特的行书风格。从他笔画整体均匀,提按和粗细变化不明显可看出是欧体的特徵,而字结体多以外拓为主,则可以看出是颜体的特徵,此外还有诸多细小变化,没有个几年书法功底,难以练出他的字来。 她当时听了,震撼感慨之余,也因此临阵退缩,倒没想到,时间过去那么久,她竟有机会被他手把手教着。 不过转念想到什么,沈宴秋突然小嘴一噘,又变得不乐意了,闷闷道:「辛小芝的字写的也与你一样……她还老学你,穿你喜欢的白衣……」 姜九黎怔忪一瞬,不由莞尔:「她与本殿一起长大,很多习性都受相同事物潜移默化的影响。」 沈宴秋腹诽,她那分明是有意学你,哪里是受什么相同事物潜移默化的影响。 她拍拍桌子,灵机一动道:「这样吧,我不学你的字体了,你来学我的!」 姜九黎怀疑自己听错了,忍俊不禁道:「你认真的?」 「比珍珠还真。」沈宴秋说着用毛笔沾了两下砚台,塞到他手里,自己则吃力地包着他的大手,一本正经地开始题字,放大话道,「我告诉你啊,我这字风格迥异,特立独行,追溯中原上下两千年歷史可能都没有我这样豪放的字派,称之为『沈体』也不为过,要是能学会,才是你赚到了。」
第256页 姜九黎眼底堆笑地附和:「这么说来本殿还真当好好学学。」 沈宴秋得意扬扬下巴:「那可不。」 沈宴秋握着他的手,仪式庄重肃穆实际却歪歪扭扭地落下两个字。 临到最后一个字了,突然冒出点捉弄人的想法,停笔问道:「诶,你的黎是哪个黎,犁沟的犁?狸猫的狸?还是梨膏的梨?」 她一连举了三个例子,没一个用作取名意象是好的。 姜九黎面上染上点无奈:「当真不认识?」 沈宴秋嘻嘻一笑:「骗你的,我当然知道你是哪个黎。」 于他脸侧飞快亲了一下,在纸上补完最后几个笔画,便从他身上跳下:「你是大启的黎明,也是沈宴秋的黎明。」 「所以,黎明啊黎明,你愿意为你的秋秋抄完最后三遍卷子吗?」 姜九黎一双黑眸沉沉凝她,胸口情愫涌动,半晌,轻笑着摇摇头,无尽宠溺,妥协提笔,纵声道:「去睡吧。」 沈宴秋开心大叫,搂着他的脖子又亲了他一下:「姜九黎,为了我们的大婚,你要好好加油噢!」 说着自顾兴高采烈地一蹦一跳跑出屋子,恨不得分分钟窜到自己温暖的大床房里睡下。 等书房门被阖上了,姜九黎方抚了抚脸侧,上头还留存着她亲过的温热触感,室内似乎还飘着她身上的悠淡沁香,无奈低笑一声,展开纸开始照着她的字迹临摹誊抄。 窗外夜凉如水,不知为何,内心祥和宁静一片。 姜九黎想,他或许不是她的黎明,她才是他黑暗困顿的唯一清醒。 ———— 姜九黎应允沈宴秋大婚的事,没多久就飘到了芸贵妃和长公主的耳朵里。 一行人兴致高昂地开始了婚事的筹备,因为沈宴秋非常……嗯,心急的缘故,所以大婚的日子定在了最近的黄道吉日——二月初七。 鑑于期间只有短短半个月的准备时间,一切置办显得格外匆忙。 不过多的是人愿意为他俩的婚事忙活,所以两个正主儿基本不需过问什么,事情便有条不紊地往下进展了。 这日,河平都庄的大小姐徐清懿进宫,为即将新婚的二人量尺寸做嫁衣。 沈宴秋怎么说也是有过青春期天真幻想阶段的少女,对婚礼抱有很大的期许,与人探讨着画了好几稿嫁衣霞帔,这才敲定下来最后的版本。 委託徐小姐十日内赶工完成,将人送走,后脚又迎来了芸贵妃。 芸贵妃将朱红色的锦盒呈上,笑慨道:「这是先皇后生前留下的凤冠,嘱託我与陛下,等哪日九黎成家,亲手交与他的髮妻。如今这桩心愿总算了了,也祝你们夫妻俩和睦到老,幸福美满。」 沈宴秋动容,展开盒子瞧了瞧,萦金的龙凤镂空而成,仿佛奔跃翠云珠宝花叶之上,栩栩如生,色彩艷丽,上头镶了数颗红宝石,底下细玉珠帘垂下,富丽堂皇,叫人心悦不已。 芸贵妃就婚事礼桌的事又与她聊了聊。 之前大伙儿便因大婚之日接亲的队伍往哪儿迎苦恼过,分别想着要不要先让她去后宫贵妃殿暂住,或是搬回秋府一段时间,但姜九黎觉着直接将人从侧殿迎娶到正殿没什么毛病,毕竟前者自古无这个先例,后者又算不得她真正的家,所以还是希望她能从他处来,去他处去。 芸贵妃把她餐宴的喜好稍作记录,告别前,想起什么,又道:「廿八日是九黎的生辰,圣上虽年年为他置办与民同庆的大典,但九黎不喜这些,一回都没出现过。今年正好有你陪着他,咱们就从简,让你们小俩口过自己的小日子,你看可好?」 沈宴秋感激:「多谢芸姐姐,不然我都不知晓他生辰什么时候,便要平白错过了。」 芸贵妃回忆起往事,慨嘆道:「说来你俩也是有缘,四年前九黎生辰那次,圣上本已为他做了大典,但九黎有天出去回来后,突然同圣上说,将大典该做天下大赦的庆礼方式。我也是后来才知道,那年宴秋你……便在大赦名单上。」 芸贵妃说到后面,方意识到自己提了不该提的事,毕竟母党叛国一事,对谁来说都是不愿提及的过往。 沈宴秋没放心上,坦然笑了笑:「或许我们真的是命中注定、天造地设的一对吧。」 救下未来媳妇儿这种事,编到话本里怕是都无人相信这等巧合。 芸贵妃见她毫不避讳,这才释然,面露笑意。 …… 沈宴秋为姜九黎贺生辰的事思索了好久,白日在上书房轮番询问各位小皇子,问他们家皇叔有没有什么特别的喜好与礼物。 最后大家给出的答案空前一致:「皇叔那么会享福的人,喜欢的东西早自个儿搜罗全了,哪还需要旁人送什么送。」 沈宴秋对此无言以对,但又不得不承认他们这话说的很有道理。 最后敲定下给人什么生辰礼物,还得说是源自一场意外。 临近姜九黎生辰前两日的一个傍晚,沈宴秋忙完课业,躺他书房的长榻上看童话镇的杂志——这是她无书可看,特意从姜水的公主殿里淘来的。 杂志是早期的杂志,里头有她连载旧书的内容,但她没有看自己书的习惯,是以翻的都是其他笔者写的篇幅。 姜九黎在屋里休息踱步时,随意扫她一眼,突然认真好奇地来了句:「本殿之前就想问你,你是怎么想的取了『巨无霸』这样的笔名。」
第257页 沈宴秋听人嘴里莫名蹦出那三个字,顿时炸毛羞耻,过了会儿才发现是封面介绍她的版块占比太大,被人轻易瞧了去,于是飞快将书掩下捂牢。 要知道笔名一直是她年少无知不愿提及的往事,好几次下定决心想换,但奈何第一本书就一炮而红,实在狠不下心放下从前积累的人气,这才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地用了这般久。 姜九黎被她的反应逗得好笑,坐到榻边,勾勾她的下巴,打趣道:「怎的,自己取的笔名,自己还先不好意思起来了。」 沈宴秋佯装听不懂他在说什么,后来实在被人刨根问底瞒不过了,这才小声吞吐道:「就,当时肚子饿,特别想吃肯德基汉堡套餐,便取了这么个名字……」 姜九黎:「?」 沈宴秋轻咳一声,稍微正经了点:「汉堡是一种食物,肯德基则是店家的名字,巨无霸是其中一款汉堡的名字,以大闻名,大抵就是这个意思。」 姜九黎艰难地消化着这个信息,点点头,问她:「好吃么?本殿好像从未吃过。」 沈宴秋思考了下措辞:「吃多了也会觉得不好吃,但长时间不吃又会很想吃……」 姜九黎看她说着说着突然砸吧起舌头,不由失笑道:「那家店开在哪儿,本殿明日派人去给你买。」 沈宴秋对上他宠溺的眉眼,心池一动,微微摇曳。 突然觉得由自己为他下厨不失为一个好选择,从前虽经常教婆婆做些沙冰、果脯类的点心,但自己大多是指点江山的那方,日后她做了他的妻,总该习惯下庖厨,做个贤惠的妻子才行。 心中不动声色地计划着,面上却是波澜不惊地岔开话题:「不用,这玩意儿大启买不到,况且我现下也不是很想吃……」 作者有话要说:  别被标题矇骗,有(一)就有二、三、四、五、六,不过剧情确实进展差不多,后面再来一个大转折,把一些没收的支线收好,就完结了。 另外还有件事想跟大家说一下,昨晚问了几个朋友,大家都觉得很雷双结局的文,观感程度基本跟被作者强行餵shi差不多,不建议我这么写,让我可以在别的地方补偿男二,但我觉得爱上别人的阿易就不是阿易了,所以,非常抱歉,决定临时剎车,删掉之前答应大家的那部分阿易的支线结局。感谢在2020-08-10 17:41:46~2020-08-11 18:08:5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小偲 15瓶;24320492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35章 大结局(二) 到了廿八这天, 沈宴秋提前与姜九黎说了晚上要与他一起吃饭,因为怕在偏殿小庖厨做东西会被他发现,特意绕远去了御膳房总厨。 冬季时令的番茄不那么新鲜, 沈宴秋连熬两锅,才对番茄酱的质量稍感满意。接着用锅炸出大致成型的牛肉饼, 又用吊炉烘出恍若面包馒头的汉堡胚来,生菜一夹,番茄酱一洒,就算大功告成。 老实说, 这玩意儿从最终展现出的成品卖相来看——毫无食慾可言。 不过那么短的时间她也倒腾不出旁的什么像样的吃的了。想着婚后姜九黎被她厨艺嚯嚯的机会只多不少,也不差这一次,便硬着头皮让心儿帮忙装盘, 打道回府朝凝辉殿走去。 正值乍暖还寒的天气, 冬日天黑的早,明明还是酉时初刻,便像傍晚一般,天幕灰沉。 这本该是个美好的一天,沈宴秋还要回殿里为姜九黎庆贺生辰, 说些每对未婚夫妻都会说的肉麻的话,或许还会向他卖可怜, 讲讲自己今天做出这顿有多么不容易…… 但变故总是降临的叫人猝不及防。 御花园旁的连廊,沈宴秋与心儿言笑晏晏地说着话,半途迎面遇上一队不知哪个宫来的宫女,也没放心上, 谁想再往前走出两步,身子便像丢了全部力气般,毫无预兆地朝地面倒去。 她甚至无从判断这种无力窒息感是由何引发的。 恍惚中, 只听到耳边心儿焦急的唿喊。 沈宴秋唿吸急促地躺在冰冷的地面,半沉的视线扫过周遭人群,接着便看到闻声跑来帮忙的那队宫女中,站在最末的那个,突然沖她缓缓抬起脸来,嘴角扯开抹邪佞阴暗的笑。 是辛小芝…… 她回来了。 沈宴秋指尖攒动了一下,想要警醒心儿,奈何身体先一步被困意侵袭,彻底昏迷过去。 ———— 是夜。 姜九黎坐在床边,内室的纱帘外,跪了一地太医院的御医。 众人大气不敢轻喘一声,只等姑娘什么时候能够醒来。 两个时辰前,他们便接连把了脉,除了脉象虚浮,再也诊断不出旁的什么症状,也无法给出姑娘为何昏迷不醒的病因,惹得殿下大怒,恨不得当即拆了他们太医院。大伙儿心中不由暗暗叫苦,心想倘若若雨小神医还在临安,这种苦差事怎么也落不到他们头上。 沈宴秋在梦魇中仿佛经歷了什么可怕的事,额头冒出涔涔冷汗,不断摇头呓语。 姜九黎心疼到无以復加,却不知如何为她化解,只能紧紧攥着她的手,一遍又一遍柔声安抚。 许是时间过去,药效过了劲头,梦境如同碎裂的琉璃镜,瞬间瓦解。 沈宴秋勐地睁开眼,直视上方的床顶,眸底还充满惊疑未定。
第258页 姜九黎紧绷已久的背总算松弛下来,摸摸她额头,嗓音低越缱绻:「醒了?还有没有哪里难受不舒服的?」 沈宴秋没有焦距的瞳孔在对上他后渐渐恢復光亮,一把搂住他的脖子,将脸埋到他的脖颈,带着说不出的后怕。 她差点以为自己要死了,还好还好…… 姜九黎不知发生何事,只能拍拍她的嵴背轻哄,另一边让太医过来为她重新把脉。 温太医战战兢兢地上前,帮人诊断后底气不足道:「由脉象来看,姑娘已无大碍,臣开几副安神药,好好修养几日即可。」 沈宴秋仍闷在姜九黎怀里,情绪显得非常低寡,还有几分压抑很深的惊乱。 姜九黎禀众人退下,等屋里只剩他们俩人了,这才温柔地摩挲她的发顶,道:「秋秋,你好像很害怕……晚间发生什么事了,可不可以跟本殿说说?」 尽管问过心儿并无奇怪的事情发生,但总觉得要从她嘴里得到答案才安心。 沈宴秋抿抿唇,薄唇贴在他的颈边,带了点克制恐惧的小声道:「我看到辛小芝了,她混在宫女里,应该是她对我动的手脚。」 姜九黎拧眉,有些没料到辛小芝会从边境跑回临安。 他捧着沈宴秋的脸,额头与她相抵,轻抚道:「不怕,这件事交给本殿解决。但你要跟本殿保证,如果有哪里难受的地方,一定要同本殿说,嗯?」 沈宴秋乖巧点头,想到什么,抓着他的衣袖焦急道:「现在什么时辰了?子时过了没,我让心儿端的吃的你有没有看到?」 姜九黎愣,四顾一周,还不解其意:「别急,现在子时还差两刻,至于吃的……本殿替你去问问心儿……」 一盏茶后,姜九黎被心儿领着,从隔壁庖厨端着托盘迴来:「这馒头已经凉了,倘若饿了的话,本殿让御膳房重新做些热的送来。」 沈宴秋已经跳下了床,闻言笑啐了一声:「谁跟你说这是馒头的,还记得我那日跟你说的汉堡吗,这是我亲手给你做的,你要不要稍微尝点试试?」 姜九黎看她赤脚踩在地上,有些无奈,把托盘放桌上,将人横抱到怀里,一同回到桌边坐下,这才认真地低头打量盘里的食物,方才在外头夜色黑没仔细看,现下瞧了,嗯……似乎也只能用一言难尽来形容。 他随意撕了一块面皮到嘴里嚼,有些食不甘味,但想着是她做的,只是道:「怎么突然想起要给本殿做吃的了?」 沈宴秋坐在他腿上,半旋了个身子,抱住他的脖子,下巴抵在他的肩膀上:「你连自己的生辰都忘了?姜九黎,祝你生辰快乐!」 姜九黎怔忪,说来今年皇兄皇嫂没给他大肆筹备生辰庆礼,他还以为时间尚远着,竟一时给忘了。 他低头吻了吻她的发心,轻笑道:「这么贤惠啊……」 沈宴秋得意扬扬下巴,又问他:「如何,我厨艺还算不错吧?」 姜九黎点头,想了想,又给她撕了一块:「你要不要也尝尝?」 沈宴秋瞬间缩回他的怀里,皱着张脸道:「不要,我觉得味道怪怪的,不过既然刚好合你的胃口,还是都给你吧。」 姜九黎哑然失笑,倒没想到她对自己认知还挺清晰。 小口分着将干冰冰的面皮、肉饼、菜叶吃完,姜九黎一边拿帕子擦手,一边同她打商量地道:「咱们日后还是尽量少往膳房跑吧?一月一次差不多了,再往多,本殿怕会吃不消。」 沈宴秋笑着打他:「现下就变得嫌弃我了?」 姜九黎低头啄她嘴唇:「你明知本殿不是这个意思,怎的又开始胡乱冤枉人。」 沈宴秋还是一个劲地笑,突然出声道:「姜九黎,我腿有点疼,你帮我去箱子里拿点药好不好?」 姜九黎眉心轻蹙,想要给她检查:「哪儿疼?本殿去给你宣太医。」 「不用,老毛病了。」沈宴秋拉着他的手,笑嘻嘻地讨好道,「我先前腿上落了寒症,用完若雨的药之后便好多了,可能是好些日子没涂,晚上又有点痛起来。」 姜九黎没好气地抱她往床上走:「还知道笑,看你以后还敢不敢跳湖。」 沈宴秋愣了愣:「你怎知我跳过湖?」 要知道心儿和婆婆也只知她早些年寻死觅活,在沈府跳井、上吊的事儿。关于跳湖,即便后来被段老闆救下,她也不曾同他提过,更遑论是其他人了。 姜九黎不言不语,把她放床上后,便自顾去柜子旁翻腾:「药在哪儿。」 「上数下第二间格子。」沈宴秋匆匆答道,又对方才的事穷追不捨,「你还没告诉我呢,你打哪儿知道我跳湖的事的?」 姜九黎却跟没听到似的,回到床边坐下,将她裙摆往上撩,露出两条冰凉没什么温度的玉足,在掌心抹了点药膏,便顺着她的小腿胳膊,帮她按捏。 沈宴秋轻啧一声:「姜九黎,你再不说我可就生气了啊。」 姜九黎抬眸看她一眼,嘴唇动了动,有些事他自己也腆于说出口,最后道:「等咱们拜堂成亲之后再告诉你。」 沈宴秋虽对这个答案不那么满意,但还是哼唧唧地应承下来。转而换了个舒服的姿势,享受起他的腿部按摩。 夜薴草的清香从罐子里沁出,又与他身上的味道融为一体,莫名让人感到安心。
第259页 姜九黎不紧不慢地帮她涂完药,用被子把她裹紧,柔声道:「本殿去查辛小芝的事,一会儿暗夜十八骑的人会到外头守着,你早点休息,不要多想,嗯?」 沈宴秋用被子掩住眼睛以下的地方,听话点头:「那你也别熬太晚。」 姜九黎倾身在她额头吻了吻,离开。 沈宴秋躺在床上,许是傍晚时分睡了太久,一时间没有太多困意,对着床顶望了会儿,突然觉得腿间的疼痛比往常都要强烈许多,翻来覆去几下,终是忍不住,打算下床翻两颗止痛药吃。 谁想刚下床走出两步,腿筋的抽痛钻遍全身,竟无法站稳,一个踉跄摔倒在地。 听到外头屋门轻敞的「吱吖」声,沈宴秋只当是心儿,忍痛唤道:「心儿,过来扶我下。」 外室的脚步声慢慢靠近,懒散拖沓中又显几分轻盈,透着说不出的诡异。 沈宴秋心想心儿什么时候动作这么温吞了,抬头望去,不禁面露骇然。 没等她向外唿救,辛小芝便手疾眼快地点住了她的哑穴,继而慢条斯理地来到一旁的软椅坐下,含笑看她如何被痛苦席捲全身,蜷在地板痉挛不止。 沈宴秋双手揪着领口,被窒息感笼罩得几乎喘不过气来,鬓髮尽被汗水打湿,下唇也咬出了一道深深的血痕。 辛小芝心中无比痛快地看着,笑道:「这就疼得受不了了?后头还有更疼的呢。这毒三天一发作,先是叫你生不如死一个月,接着便会接连剥夺你四肢手脚的感官,最后让你像个傀儡人一样,躺在床上不能生活自理。等三个月的间歇期一过,便是你的死期。」 「别瞪我,我给过你机会的。原本没想叫你死的那么难堪,顶多是把薄易在我身上留下的伤痕尽数还你罢了,谁想你那么大的野心,竟然妄想与师兄成亲。」 辛小芝脸上的神情变得有些狰狞,蹲身一把扼住沈宴秋的喉头:「这个世界没有人比我更了解师兄,你以为他对你满腔真心无可比拟,但他心里更重的还是江山子民。今晚的事你大可以告诉师兄,也可以试着用这样的残破之躯,博取他的同情。但你要记着,大启边境数十万战士的性命都还攥在我手里,你且看着,大婚之日,师兄到底选你还是选我。」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08-11 18:08:50~2020-08-13 11:46:0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黑猫厨娘 5瓶;24320492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36章 大结局(三) 清晨的天灰濛濛的, 沈宴秋最后是□□冷的地板冻醒的,镜子前清晰的脖子勒痕,告诉她昨晚发生的一切都不是梦境。 让心儿和莲巧打来热水, 泡在浴桶中,将两人遣下, 对昨晚的事只字不提。 静静地阖眼靠在浴桶边缘出神了半个时辰,等水凉透,起身更衣,便跟没事人一样, 开始了新一天的生活。 辛小芝再没出现在她的眼前,姜九黎派去搜罗皇城的侍卫也一无所获。 对方就这么扔下枚「□□」,脱身的一干二净, 不染一丝尘土。 沈宴秋暗地里试着翻阅过不少医书, 但病情仍是每隔三日按时发作,别说治癒之法了,连缓解疼痛的方式都未能寻到蛛丝马迹。 她想,凭藉辛小芝对姜九黎的爱之切,即便若雨还在临安, 这毒也未必是他能解的。 沈宴秋开始变得很黏姜九黎,除了病发夜晚会早早闭门歇下, 其余时间只要姜九黎没有上朝处理政务,就会跑他身边呆着。 上书房的课,也被她以婚事将近为由,让芸贵妃帮忙推了去。 姜九黎起先还担心她成日呆在殿里, 在他顾及不到的时候,会无人作伴感到无聊,但后来看她筹备婚礼的大小事务很是乐在其中, 也就没有过多干涉,随她去了。 时间飞快,转眼到了二月初六。 根据大启的习俗,新娘子大婚前日不得与新郎官相见。 送走前来探慰的长公主,傍晚的天空突然下起了茫茫大雪,将皇城覆上一片圣洁的白。 沈宴秋站在大敞的窗案前,负手望雪。 一旁的长榻上,齐整地摆放着明日大婚的嫁衣与红妆。 随着时辰的点点流逝,她心中越发感到迷茫,不知道自己这些日子的隐瞒是否正确。 她有时很恨自己的自私,因为过于贪恋姜九黎身上的温暖,不愿自己生命的最后三个月都在孤独窘迫中度过,所以选择缄默不语,想着拖一天是一天,自欺欺人地享受眼下的幸福,让婚期如约举行下去。 然而等真到了辛小芝所说无法生活自理的那天,她想她也无法接受姜九黎看到自己那番面目可憎的样子。 千知万知,可若叫她现在就放手离开—— 她捨不得。 …… 屋外,心儿小心推门走进:「小姐,亥时了,明儿个大婚还要早起,早些歇下吧。」 沈宴秋经提醒,方察觉外头的天已经黑如重墨,积雪堆在院落里,像一团团黑黢黢的鬼影。 由心儿帮忙更衣上床,屋里留了两盏红烛,听外头轻轻阖门一声,眼前的世界便彻底安静下来。 沈宴秋翻了个身,目光对上右手侧的床梁。 樑柱上,在银线的牵拉下,两颗铃铛自然下垂,在暗淡的光线中闪着细泽光亮。
第260页 在她住进偏殿的第一天,这铃铛便安下了,却一次未用过。 沈宴秋不禁回想,假若碰上辛小芝那晚,她竭力摇下铃铛,那么现在面临的境遇抉择是不是不会那么糟糕。 沈宴秋沉浸在混沌的思绪中,几乎是不经大脑的,抬手轻碰了下樑柱上的铃铛。 只听「叮铃」一声轻响在空气中盪开,于黑夜中显得尤为清脆。 须臾—— 或许比任何能用言语形容的时间都要短,一道白色衣影翻身从窗案翻了进来。 沈宴秋听到动静,坐起身,在明灭的烛光中,与姜九黎面面相对。 姜九黎身上只着一件单衣,周身还沁着从外头沾染的冷气,对上她的目光,慢半拍地开始为自己的行径感到些许赧,轻咳一声,道:「你屋门锁了,本殿才……」 沈宴秋愣了会儿,方反应过来他是在解释自己爬窗的原因。 眉眼轻弯笑了笑,拍拍一旁的床榻,嗓音轻软柔糯:「想和你一起睡,可以吗。」 姜九黎拄那儿沉默一瞬,轻嘆口气,上前摸摸她的脑袋:「一日不见便忍不住?」 沈宴秋点头应道:「嗯,一日不见便忍不住。」 明明是原封不动的一句话,姜九黎听了却是心间坍陷的一塌煳涂,拿她没法,不再管顾那些所谓的大婚前日不得相见的规章礼度,环顾一圈,道:「还有多余的被褥么,本殿身上沾了寒气……」 沈宴秋没等他说完,便迳自掀开了被子,打断道:「我不怕冷。」 姜九黎无奈,眉眼软了软,带了几分纵宠,依言上床。 两人躺下,沈宴秋便贴着他的胸膛环了上去,脑袋埋在他的颈窝里,汲取他身上让人安心的气味。 姜九黎感受着脖间的轻软唿吸,笑着抚了两下她的长髮:「怎的今晚跟个小孩儿一样。」 沈宴秋小声反驳:「才不是小孩,明日我便是你明媒正娶的妻了。」 姜九黎莞尔:「也是,明日便该改口叫你姜沈氏了。」 平平淡淡的「姜沈氏」三字却是激得沈宴秋心头一盪,一阵酸酸的甜在四肢百骸瀰漫开来,面上却是故作随意地仰头看他道:「那我应该改口叫你什么,夫君?相公?官人?」 说着又自问自答地驳回道:「算了,还是叫姜姜吧,感觉姜姜最顺口好听。」 姜九黎宠溺地在她额心留下浅浅一吻:「随你。」 清凉的吻一触即离,却依然灼热的让沈宴秋轻颤。 环在他腰身上的手无声紧了紧,佯若无事地闭眼轻快道:「我有点困了,咱们睡吧。」 姜九黎没多想,轻「嗯」一身,下巴抵在她的发心,摩挲了两下,将被子往上拉,把她身体盖严实。 黑暗中,沈宴秋紧闭的眼角隐隐的有水光闪烁,随着一个压抑的深唿吸,便仿佛错觉般,恢復平静不见。 —— 次日早晨,姜九黎天亮前便起身离开。 沈宴秋因为他的动静梦呓着半眯了下眼,姜九黎安抚地拍拍人背,再把她哄睡,这才赶在张罗婚事的宫人到来前,回到自己的主殿。 半个时辰后,沈宴秋也被心儿叫起。 凝辉殿里宫人进进出出,红色的囍字在这皑皑冬日里平添浓厚喜气。 沈宴秋换上嫁衣,里三层,外三层,做工繁复尊贵,绣着金边的凤凰在衣摆恍若起舞腾飞,最后披上一件红色轻纱,逶迤拖地,朦胧幻美,衬出姣好娉婷身姿。 梳完髮髻,乌髮及腰,凤冠下细碎珠帘轻垂,美得不可方物。 芸贵妃和姜寻安走进内室,皆微微一凝,继而不吝辞色地钦嘆赞美。 沈宴秋的大婚没有邀请沈家人,其间主要原因也是在于沈家人现下不在临安,即便想邀请也力不从心,最后经过商讨便由芸贵妃和姜寻安代为长辈送她出轿。 三人坐着聊了会儿体己话,等喜婆提醒吉时到了,这才搀着沈宴秋往外走。 未等沈宴秋探身入轿,一个公公急匆匆地从雪地里跑来,道:「娘娘,大事不好了,摄政王殿下他人不见了。」 沈宴秋脚步一顿,从轿辇前直起身来,凤冠下的碎帘挡住了她深黯难懂的神色。 没有意外的斥问,没有过激的吵闹,仿佛心底已经预料到会有这个场景的发生。 边上芸贵妃和长公主惊愕大唿:「什么叫做人不见了,这大喜的日子,人还能不见到哪里去!」 公公惦着边上未来摄政王妃在场,有些踟蹰:「有宫人看到,一刻钟前,殿下跟着一位白衣女子离宫了……」 沈宴秋仅眸光颤了一下,在漫天雪地中,嵴背挺得笔直。 她的两只手在身前紧紧攥着。 有些怅惘,但似乎也有松了一口气的感觉。 左右都不会是个差选择,总好过一个月后,让他看去自己最丑恶的样子。 芸贵妃与长公主震惊到说不出话来,当即派御林侍卫去寻人,吉时打乱,周围场面混乱不堪。 沈宴秋无波无澜地望着雪地,仿佛自己不是那个被人失约的新娘子。 远远的,傅朝缓步走来。 他停在沈宴秋面前,在人声嘈杂中,沖她深深鞠了一躬,道:「殿下让我转告姑娘,务必信他,等他回来。」 沈宴秋笑了笑。 她自是信他的。
第261页 以她对他的了解,定是辛小芝把一切告诉了他,以她中毒的事作挟,他才跟着离开。 不然,他是不会在他们的大婚之日丢下她的。 …… 是夜,宾客散尽,锣鼓喧灭。 沈宴秋坐在铜镜前,听屋外迎来送走一波又一波的人,先是姜白姜水童言无忌的愤恨哭闹,接着是虞优虞回的请求面见,还有兰心会一众夫人的宽声慰问…… 直到夜深万籁俱寂,耳边方清静下来。 婆婆、心儿、莲巧陪了她一天,这个时候也都靠着墙柱睏倦地睡了过去。 许久,沈宴秋推开屋门走了出去。 身上还是那身火红嫁衣,在雪地上拖开厚重的长长一道痕迹。 来到主殿,外头的小太监看到她后很是惊恐,嘴边的「王妃」、「姑娘」两个称唿转换半天,最后道:「姑娘过来可是有何要事。」 沈宴秋的声音被冻的有些僵直:「殿下回来了吗。」 小太监欲言又止,好半晌方沖人低低摇了摇脑袋。 沈宴秋眼睫低垂,眸色晦暗,看不出在想什么,站了片刻方转身离开。 小太监望着她的背影张了张嘴,心想那不是回偏殿的方向啊,姑娘这是打算去哪儿。 …… 沈宴秋在城墙上望着南方的天空望了一夜,直到晨光伊始,方迈动冻僵的步子,回到偏殿。 婆婆、心儿她们还在睡梦中。 姜九黎一夜未归,时间越久,越是向她传达一个明显的信息—— 无药可解,无药可解。 与其等他回来,看他懊恼自责,不如早些做下一个令彼此都轻松些的决定。 沈宴秋将嫁衣、凤冠褪下,写下两封书信,与内室书架上放了财产说明书的锦盒搁在一块儿,压在桌案上,便出了宫门,徐徐朝华九街走去。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08-13 11:46:03~2020-08-17 03:17:3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生政歷女孩儿 5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24320492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37章 大结局(四) 一月后。 南城义芜村。 村巷口的一块街角, 大小板凳围了十数个人,中央坐着个拿快板的中年男人,那人一边抚着他的两边山羊鬍, 一边郎朗念着段小曲儿: 「二月七日长生殿,华烛荧荧, 红妆宴宴,伊人独立君不见,灯半昏时锣鼓灭。宾客归,丝竹倦, 花飞花谢高台醉。遥看银河没晓天,凤冠起,华服卸, 自此情深变情浅……」 男人唱完最后一段话, 将快板收起,抄起板凳打算回家:「好啦,这就是京城那位大名鼎鼎巨先生封笔之作的最后内容,天晚了,各位都回吧。」 边上听书的众人顿时面露不信, 脸上还有大半沉浸在方才故事的悲怆中:「不是吧,这怎么就能结局呢, 既然双方都用情至深,又岂有有情人不能终成眷属的道理!」 说书男人晃晃脑袋,笑道:「世间有诸般不得已,哪能做到世事周全圆满呢。」 说着不再理会, 将板凳往腋下一夹,便一摇一摆地朝村子盪去。 ———— 村里一家僻静典雅的房舍里,清风端着晚膳走进屋内, 对窗案边还在看书的沈宴秋道:「姑娘,该用膳了。」 沈宴秋应了一声,不紧不慢地将那页内容看完,方把书册阖上,放膝盖上,推着简易木质轮椅朝桌边挪去。 那日从皇宫出来,沈宴秋去了趟童话镇,又回秋府随意拾掇了些银两,便僱车离开了临安。 等马车走出几里,中途停下休息,才发现清风一路默默跟在她的后头。 他执意要跟,她也轰不走,两人便前后脚到了这个江南的小村庄。 后来时间久了,她的双腿开始渐渐失去知觉,很多事情自己都做不了,便默认清风靠近,帮忙打点吃喝住行。 沈宴秋知道,清风暗地里一直有跟姜九黎互通书信,但那人始终未在她面前露面,她也就不出声询问。 清风帮她把碗筷放好,不像往常一般直接离开,道:「殿下寻来了月使老前辈,等姑娘饭后会来帮您诊病。」 沈宴秋只是指尖轻顿一拍,接着便恍若无事地低头继续吃饭。 毒是辛小芝所制,而她本人已经在她离开皇宫后的第五天,被公示挂于城墙,严刑拷打而死。消息蔓至整个大启,就连这个穷乡僻壤的百姓都知道摄政王未过门的王妃被白芷圣女下了无药可解的毒,生死未卜。 辛小芝在那样的境地下都没能给出解药方子,老实说,沈宴秋已经对治癒不抱有任何期望。 清风见她不吭声,只好自己往下道:「殿下已善后好京中所有事宜,几日后便抵达南城,还望姑娘为了殿下,保重身体安康,试之一试。」 沈宴秋贝齿轻抵下唇,说不清此刻翻涌跳动的心脏是因为什么。 就在清风得不到答覆,无奈嘆气,准备退身离开时,沈宴秋低低道:「让他一个时辰后,等我午寝结束再来。」 清风闻言顿时欣喜,响亮地应了声「是」,这才退下。 …… 月使老头儿前阵子刚拜读巨先生的新书,那也是她封笔前的最后一本书——《与君绝》。
第262页 月使花了两个时辰读完,心中除了一阵难以言喻的意难平,别无其他感受,满怀郁闷无处发泄,最后索性连夜风风火火地穿过三座城池,抵达临安,想好好与这位巨先生聊聊,有关后续的续写事宜。 然而他人还没到童话镇,就被自个儿徒弟布下的天罗地网给捉住了。 后来经过一番绕,才弄明白原来那巨先生就是自家徒弟未过门的王妃。 人家之所以封笔,是因为没那个命再往下写。 如此听来,他瞬间对人最后一本书勐转苦情悲剧有了体谅之心。 不过无论如何,他还是想看到《与君绝》中男女人物有个和满结局,是以来不及等待徒弟出发的日子,便自行按着他给的地址,跑来了南城。 好不容易找到旮旯地里的宅门,迫不及待地想给人看病,谁知小清风跑出来跟他说了句「一个时辰后再来」。 想他在江湖上的地位,已经几十年每人敢对他说这样的话。 但对上巨先生又能怎么办呢,谁让写作者是大爷,为了苟个结局,得罪不起。 —— 一个时辰后,这两位写作者和读者之间展开了一段史诗级会晤。 沈宴秋起初表现的多显敷衍,有些不相信这个十句话里有八句都在暗示她改写新书结局的聒噪老头能治好她的病。 然而经过几天的调养,她的双腿确实开始恢復了部分知觉,泡药膳时也能渐渐感受到水的温热,最重要的是,之前风雨无阻三日一间隔的毒素髮作竟然推缓了没有到来。 这时候她才确定,月使的医术真如他口中吹的那般,即便无解的毒也能让他倒腾出有解的来。 这天,沈宴秋相当应付地跟人表示自己会慎重考虑新书改写事宜,便在午后的疗诊结束后,为了避开他没完没了的「写作指导」,独自推了轮椅,去附近的田地晒太阳。 义芜村之前曾被燕秦的军队占领过,但后来薄易率兵南征,这座城池作为最早收回的一批,民间也以飞快的速度恢復生机。 正值春季,百姓下地耕种,农地景象热闹不已。 沈宴秋初来乍到时,曾用银两救济过附近不少百姓,是以路上遇到的邻里皆会与她问候两句或是帮她推轮椅走上几步路。 村尾吴大妈为人素来热情,看田地附近的路都是石子崎岖难走,便一路推着沈宴秋,顺便与她道些家长里短,纾解自己主妇生活中的诸多苦闷。 推到一处风光正好的地方,吴大妈看沈宴秋好似喜欢,便停下来多逗留了一会儿。 只见漫山灿烂的油菜花田中,有道颀长挺阔的白衣身形茕茕而立,恍若天降谪仙,出尘绝世。 吴大妈就这么随意惊鸿一瞥,便有些看痴眼,想到村里最近的传言,没忍住与沈宴秋叨叨道:「那就是咱们村新来的土财主,买下村里好几块地,还在山上建了栋新宅子。大家一开始都道是个中年发达的老头,直到人今儿早进村,才发现是个模样俊俏的小哥儿……」 沈宴秋眨了下眼,突然道:「吴大妈,狗子他爸好像在叫你。」 吴大妈茫然:「有吗?」 不过他们家的田地确实在这附近,听她这么一说,有些不放心,便让她在这儿歇一会儿,晚些再过来推她回去。 等吴大妈蹒跚的身影跑远,姜九黎方不疾不徐朝沈宴秋走近。 他的手上捧着一束刚採摘来的油菜花,在日光下金灿耀眼,煞是好看。 许久不见,两人再见到对方,多少有些生涩与侷促。 沈宴秋双手搭在膝上,指尖紧张的抠着,因有袖袍遮掩,这才没展露的太明显。 姜九黎在她两米开外的地方停了下来,眸光灼灼地凝着她,良久,方启唇说道: 「我听心儿说,你一直想到江南来,过上买田种地的简单平实日子,然后寻个村口王员外或是土地主什么的嫁了。我这阵子已叫人帮我在这儿买了地,也建了房,他们说,占地够百亩的便称的上是土财主……」 他缓声说着,中间语调顿了顿,「你现下看看,我能行么。」 空气中尽是新生的青草清香以及湿润的泥土松香,莺飞草长中,孕育着无边万物復甦的朝气。 大亮的天光下,他们的眸底清晰印着彼此。 姜九黎道:「秋秋,我还是你的黎明么。」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