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刀之传奇》 第一部 潮王劫 第一章 密林暗杀 “水光潋滟晴方好,山色空蒙雨亦奇。欲把西湖比西子,浓妆淡抹总相宜。”——苏东坡一首《饮湖上初晴后后雨》把西湖描得千般绰约,万种柔情。自古至今,不知醉尽多少文人黑客。或许醉了的读书人,总爱吟诗作赋,提点山水,以致西湖的名气越来越大,越来越响。四方游客纷纷慕名而来,有达官贵人、名贤逸士、歌舞艺伎,有烟鬼赌徒、扒手大盗、地痞流氓。总之良莠不齐,龙蛇混杂,彼此之间磕打碰撞,上演了不少间悲喜剧。悲也好,喜也罢,若能细细呷品,倒真觉得别有一番风味。 沈均虽也只是个随风逐雨、漂泊天涯的江湖客,但对这名山胜水却也一往情深。他去过太阿也登过峨眉、访过古城也赏过新都。当然,也到过长江——那是一条比黄河还长的龙,直把他从唐古拉山送到京都建康。然后,他就往杭州来了。来了杭州当然就一定会去游西湖。现刻,他就住在西湖北面,临着湖水的栖霞楼上。 据地方人说,这栖霞楼始建于宋太平兴国三年。楼刚建成、才开业,便碰上钱淑朝宋献版图,吴越亡了国。当时的人都认为它很不祥。没想到天下一统,四方来客,无论是游人、客商、使者,还是僧侣道士,都爱捡这家兼营食宿的大楼住下。天长日久,生意越做越大,到现在已有十二家分店散布于苏杭各地。所以提起“栖霞楼”三字来,江逝人没有不懂的。沈均住的这间历史最为悠久。他来这儿确有五分意思要体会一下西湖古韵。可惜他现在正等朋友,不然真该散发放舟到烟波浩渺中去掬一轮水月。 走南闯北,沈均当然有很多的朋友。朋友虽多,但能交心的毕竟还是凤毛麟角——少之又少。幸好今晚所等的乃是知己——相交莫逆,两肋插刀在所不辞的知己:韩容易。 韩容易是个很“涵容”也很“平易”的人,所以很有人缘。有人缘的人,门路便相对的广。所以幸得朋友的引荐,他今天去拜见云蔚塔的塔主:习良。 云蔚塔是近三年才兴起的势力,它的前身是升龙阁内一支名叫“天鹰”的部队。因为升龙阁在其发展壮大的过程中,一度不择手段、唯才是举,弄得天怒人怨。内部组织也矛盾重重,臣僚之间联册结党、攀引门生,互相倾轧排挤,极不团结。最终习良趁其攻打飞凤栖梧楼——兵疲力弱、元气大伤之际,带领本来负责镇守的“天鹰”部队以及部分不满于门主做法的臣僚叛离,自立为王。 升龙阁虽然打败并消灭了对敌:飞凤栖梧楼,可是元气大损、消耗甚巨,一时之间无力追讨叛逆。是于习良才能建立云蔚塔,成就今天堪与神枪会、升龙阁三足鼎立的局面。当然,因为是后起的势力,其根基相比于神枪会和升龙阁这些老字号自没那么稳固。但唯其如此,内部发展空间大,许多的武林后进涌跃登门。近两年声名雀起,红遍半个江湖的“飞刀宰相”雷承欢便是一个很好的例子。 雷承欢原名叫雷斌,本是江南霹雳堂的外系子弟,虽久经战阵却不能扬名立万,后来弃了本门武功改练飞刀。因此一度被同门唾弃,江湖好汉亦多有微词。他索性一不做二不休,投了云蔚塔。没想到两年努力,功夫精进、才情显溢,成了云蔚塔内的中坚人物不说,还赢得了“飞刀宰相”的名声。是于才改了名字——“承欢”“承欢”,也就是继承李寻欢,扬举飞刀威名的意思。 一个有才能的人,当然不甘像乌龟一样屈身于泥淖之中,除非他道行高深,已看破红尘、超凡入圣。韩容易自谓还没有这样的修养,他爱名也爱利。只要取之有道、不昧良心,他就敢争敢抢。他一向是“钱财义中求,功名实处取”。是于,得知朋友雷承欢愿意将他引荐给云蔚塔塔主习良时,他很高兴——这是一个良机:能够展露才华、功成名就的良机。良机易失,一定要好好把握,所以在去面见习良之前,他决定先做一件事——杀谭朝日。 谭朝日是升龙阁的三当家,外号“抽筋剥皮”,名列武林四大巨恶之首。在升龙阁内执掌刑狱之职,心狠手辣,不知造下了多少杀孽。通常落在他手上的人,就算能活命,也必不复人形。——韩容易见过半边脸皮尽毁,无颜面世的人;见过脊梁断,尤自可以街头乞食的人;见过肚子穿洞,喝口水便会汩汩流出,每天只能靠输液输血才能活命的人--------谁能想到,这些生不如死的残废原来是那么风光、强悍、被人所倾摹,他们唯一的不幸就是招惹了谭朝日。 谭朝日好像天生就是折磨好汉的能手,在立刑用刑这方面他绝对是个天才。像这种人,只要多活一天,世界就多痛苦一天。所以韩容易早有杀谭之心。这次正愁没什么东西作为拜见习良的见面礼,恰好沈均来了,两人一合计,便选择了谭朝日的人头。 升龙阁三当家的人头当然不好摘,且不说其武功高绝,只说其背后的势力,便足于令江湖人谈虎色变、闻风丧胆——众所周知,升龙阁对待仇敌的作法,向来如蛆附骨,、不死不休。 可是韩容易不怕,大丈夫于世,要有所作为,终难免要做一些“趋害避利”的事情。沈均当然也不怕,他虽不求闻达、不求富贵,可是他一样容不下谭朝日,他天生就好像与这种人有着深仇大恨,他仇视一切的恶。所以两个人就去钱塘江畔的怡红院,在那楼里沈均抵住楼下的鹰犬爪牙,韩就上楼去杀谭。 谭朝日只能怪自已纵欲太甚,那天他在九个女人身上折腾,还嫌不过瘾,正喊鸨母去招第十个姑娘的时候,韩容易就进来了。而且没等他穿衣服便乱刀劈砍。他只能光着身子破楼冲天而起,顾不得街上熙熙攘攘的男女老少一抬头便看见他丑陋的裸体。可惜,饶是他不遮羞、不顾丑、不理众人惊呼、哗笑飞逃,仍然逃不出韩容易的刺杀。当飞上第三栋高楼的飞檐瓴角时,他忽然发现自己滕下的两条腿没有跟来,“哇啊”惨嚎一声扑倒在瓦上,然后便把持不住——滑下,掉往大街。正当锥心刺骨的痛、魂飞魄散的惊、追悔莫及的悔,风雨齐来般摧毁他意志的时候,刀光一闪,他的脑袋半空里被人提了去。落在街心的是一具无头无脚、一丝不挂的裸尸。一时之间,看热闹的人都纷纷围了上来------- 结果去收尸的却不是升龙阁的人。谭朝志是升龙阁的掌门,也是谭朝日的亲哥哥,可是他拒绝认领这具裸尸,因为谭家丢不起这个脸,升龙阁也丢不起这个脸。所以官府只好出面料理,他们在怡红院的楼顶找到了一支断脚,另外一支却怎么都找不见,也不知是不是被狗吃了。当然,他们更没有找到那颗头颅,最后只用一张破席草草收敛便罢。 且说沈均自怡红院回来后,就留在栖霞楼的“春花轩”中。只是现在时近中秋,再过两日便月正圆好,当然没有什么“春花春色”,没有春不要紧,只要有色——夏色茂盛、秋色高远,冬色圣洁。沈均正站在轩窗边欣赏秋之夜色。对面有柳,月光照在垂落的枝条上,起澜的轻风一过,好似伊人撩开额前的流苏,露出明净、清亮的眸子。在那湖面上还有数只画舫扁舟,亮着灯、传着笑语欢声,有的还歌音袅袅,显是其中正有玉女按弦拨筝。如此景致,若能佳人在侧,伴度良宵,当真是妙不可言。只是天涯浪迹的江湖客,谁人能将红粉知音带在身边呢?在栖霞楼的对面还有一个小岛,长着繁密的松柏,那一地段相对幽深,夜了不见灯火,只有岛边停泊的几只小艇,兀自袅起几缕炊烟,想是渔家兴来生火煎煮几尾小鱼作夜宵吧。 这太平和谐的景致总是容易引动饱经离乱者的幽思。沈均并不算老,三十三岁的年纪怎么能算老呢!可是就这年纪,他所经历的风浪、所蒙受的风尘、所遭遇的风霜,只怕要比八个将军、九个患者、十个老僧加起来还要多。所以今夜赏月,思飞神游忽尔神游,兴起一股纵横书墨的意兴,不觉取下笔架上一支狼毫,铺开宣纸,醮了浓墨,龙飞凤舞的写下八个大字:“漂泊四海,快哉随风。” 看看这八字写得筋骨神俊,沈均不由得有些孤芳自赏、洋洋自得。人总要自求多福的好,不然如何排遣生活中那么多那么重的寂寞呢!然而正当他反复吟哦、反复观摩有些陶醉的时候,对面小岛上忽然传来刀剑相击的铿锵声,其中还夹杂着韩容易的叱喝声。沈均听得出那是韩容易的声音没错,韩容易今天提了谭朝日的人头去见习良,怎么此时会在小岛上的松柏林中打起架来呢?难道升龙阁已找上门来了!且不管怎么样,他必须赶过去。 月照窗台,沈均就迎着这清辉跃出。才一跃出,他就瞥见一个青衫刀客先他一步跃向水面(为什么是刀客而不是剑士或者其它呢?不清楚,那只是一种感觉,一种强烈的感觉,好像那人本来就是一把深藏于鞘的好刀,还没有拔出,便已让人感到寒浸浸,生起断毛切肤的疼痛。)——青衫刀客从湖面上一只画舫跃出,踩着轻澜的湖水竟如履平地。如果不是见多了世面,沈均还以为自已看走了眼,没想到在这美丽的西湖还能看到绝迹江湖已近百年的上乖轻功“凌波微步”。他自己也不怠慢,在湖心脚尖点下,腾身飞纵,又踩在枯萎的的荷叶上,巧翻拿云,几个起落,直追而去。 青衫刀客纵向深林,月光潇洒,他便踩在树稍上,直如奔月的神女。可是他才入林,便遇上了攻击。一柄白亮的长刀突然斩出——在半空中。青衫刀客急疾斜身避过。只这一斩便夺去了秋月的光芒,好像天地间白了一白,无不是雪亮的刀光。这使得他大为动容也大为动心,几乎要解开自己以青布缠裹的宝刀。可是,有了第一斩,却没有第二斩,那出刀的人带着不蓬悚目的血雨,去势不减,直投下前面的密林中去,那一把刀也光芒尽失,只一瞬便已没入林中不见。想是从地上纵起时便已然中了伤,直到半空施刀,伤势发作,才猝然失去了攻击能力。是什么样的人?竟能施出这样神韵十足的刀法(尽管这一刀错将来者当作敌人)。又是什么样的对手,竟能使刀法造诣如此高的好手受伤,甚至已可能毙命。 青衫刀客从树稍落到平地时,已留了神,小心警戒。只是秋虫鸣叫,四下里静悄悄,哪能里还有什么杀人凶手。 那个带着血雨急投而下的人已被沈均接住,沈均心痛,深深的作痛,因为怀抱里余温未退的人今天中午还与他举杯共饮、并肩作战、诛杀巨恶。这个人本该是来报喜的,可是现在,却躺在自己的怀里,双目望天,眸子里冻结着不甘不平不服的怨恨。韩容易已死了,死时手中还紧握着雪亮的“铲奸刀”好像恨不能再活它五百年,与强仇巨恶奋战到底。可是他已死了,死不瞑目。沈均用手捂住他胸前兀自流血不止的创口,悲难自抑,良久方才愤声道:“韩兄,你放心,恶人不会有好下场的。”这话说完,死人的眼睑,便真的阖上了,只遗两滴清泪从眼角流下。好像在天之灵得到了慰藉,也好像一生背负,如今放下,终得解脱。 青衫刀客看在眼里,竟不由得有些感动。眼前这个抱着死者的人又是谁呢?他普普通通,甚至经不起推敲的一句话。在此时听来,却那么有力。死人为瞑目,自己也下意识的相信了——其实自己绝非对那句话深信不疑,只是看见了对方说这话时的坚毅神情,自已便也相信起来。 “他的刀法很好。”青衫刀客黯然长叹道:“如果我早一些来,或许可以会一会。”言下之意大为惋惜,显是因为不能与刀法有此造诣的人切磋,心中甚是憾然。 沈均抬头看了看青衫刀客,勉收悲情,淡然道:“他的人更好,更值一会。” 青衫刀客不由苦笑:“可惜杀人的凶手。一个也没逮到。” 沈均却没有怅然之色:“邪不胜正,自古皆然。造恶因的人终必会自食恶果的。” 青衫刀客听了,若有所思,表情愤愤,冷声答道:“不错,因果不昧,报应不爽。血债终要血偿的。” 沈均仔细打量眼前这人——一身青布衫,个子很高,气质很是文秀,若不是刚才得窥其展露身手,还真误以为他只是个文弱书生呢。这个人还有一个特点,那就是手中提了把用青布巾缠裹的宝刀。刀与人好像成了一个整体,彼此不能或缺。 “你的心中,好像埋藏了很多恨。”沈均睁着洞察世情的眼,感慨良多的道:“仇恨就像一把又刃剑,可以杀掉别人,但一样会伤害了你。” 青衫刀客心中一惊,他似没想到自已不经意的一个表情一句话,便让沈均看穿了内心。可是这种醒惕立刻就转变成不屑,他冷道:“你说得轻松。如果现在死去的是你亲朋,只怕你早就恨疯了,恨不能将整个杭州城翻过来。” “你错了,他是我的兄弟,生死相赴的兄弟。”沈均低头望着怀中的韩容易,无限感伤的说,“只是仇恨却是蒙蔽理智、麻痹良知、造恶作孽的毒药。中毒久了,人便和魔没什么不同了。” 青衫刀客听得幡然一醒,直如醍醐灌顶。念及前尘影事,多有悔悟,一时之间竟汗湿衣衫,不由得态度转恭敬道:“多谢。” “后会有期。”沈均心中哀切,不欲久留,抱起兄弟的尸体,就要赶返春花轩。现在自己首先该做的就是处理英烈知己的后事。青衫刀客却在这时伸手阻拦:“慢。” 沈均淡然道:“你要怎样。” “具尸体你不能带走。”青衫刀客严肃而武断,“他还有用。” “你要拦我?”沈均的脸色忽然变寒——直到此时,他才真正表现出愤怒来。是的,对于那些已发生,无可挽回的事情,他只能淡然处之。可是对于那些正在发生,并且悖情逆理的事情,他绝不姑息。 青衫刀客这才感到自己把话说重了,歉然道:“兄台不要误会,只是这位死了的朋友显然还有些话没有说完。” 沈均一愣,不知对方所指为何。 青衫刀客已往下说道:“他身上有两处致命伤,一者在肩、经胸、至肋,是宛延尺来长的剑创。二者在背——断脊,那儿插着一柄五棱飞刀。你认为这是谁下的毒手。” 沈均冷静道:“‘大剑神通’苏清、‘飞刀宰相’雷承欢。” “好眼力。”青衫刀客由衷的钦佩——要知道,要从创口中看出凶手是谁来,这绝对需要丰富的阅历、敏锐的洞察、细致的推究、明智的判断。这四种素质,只要掌握其中一种,就足于独挡一面,成为某一领域的精英。沈均不但具备了这四种素质,而且在知道凶手是近两年锋头最健、名声最红的两大高手后,还能镇定自若、淡然处之,这绝非寻常精英所能办到。他道:“苏清是升龙阁的高手,雷承欢是云蔚塔的二当家,两人合力下手,你不觉得奇怪吗?” 是啊,升龙阁与云蔚塔素来交恶,常常为些争端刀兵相见。因为云蔚塔是习良叛离升龙阁而立的,两方该当势如水火,怎么会合力击杀韩容易呢!沈均本来只想到凶手,没想过凶手背后势力的关系,如今得青衫刀客提点,才感到其中利害,绝非简单——韩容易杀谭朝日,升龙阁派人来报仇,这并不奇怪。奇怪的是云蔚塔掺合进来,不助诚心投奔的韩,反而助升龙阁。莫非--------沈均忽然感到不安,那是一种不祥的预兆。他道:“你是说,习良跟本就没有--------” 青衫刀客断然道:“这也只是猜测,其中内情,须得禀过王安平会主后才能深究细查。所以还望兄台以大义为先,同我一道,将这位不幸的朋友移送神枪会,以待定夺。” 沈均这回同意的点点头,目注怀中的英烈好友,慨然道:“韩兄,你我交契,十年有余。不想天涯辗转,才聚一日,便生死各自,阴阳两隔,怎不叫人摧心裂肺、痛断肝肠。如今你既是为斩奸除恶、激浊扬清而死,那么就让这种精神薪尽火传,发扬光大吧。你我,还有这位不知姓名的青衫兄台,便共赴神枪会,查它个究竟。”此话说得铿锵,仿佛韩容易精魂未散,义气相激。青衫刀客听了也不禁心潮澎湃,血气冲冠。这种感觉也不知久违了多少年,现在忽然来了,陌生而又熟悉,万分亲切。 两人四目相对,闪着星一样的亮光。这夜天空有月,清光如洗,遗憾的是并不能照彻黑暗。只是在这月光透不进的密林深处,却还有四颗星星闪耀。不,不是四颗,而是六颗,(尽管其中两颗已然黯淡,或者说,是跑到天上去了)。 沈均与青衫刀客对视一眼,只一眼,便似交流了好多好多,彼此心间的隔阂、狐疑、冰霜都奇妙的涣然瓦解。世上不知有没有“一见钟情”这回事,但“一见如故”“心有灵犀”那种感觉,他们现在是体会到了。 “在下石神秀。未曾请教兄台高姓大名。”青衫刀客有礼道。 沈均眨了眨眼——他的眼很大,光芒内敛而不逼人,像蚌壳中丰润的珍珠。这眼里还带了些许的稚气,颇是可人。他道:“我叫沈均,朋友见我少生脾气、为人低调,便赐个雅号,叫做‘沈老太君(均)’。” 石神秀为之失笑,他可还真没料到,眼前这个人,竟然那么幽默。同时为之感动——只有朋友之间,才会这样轻松愉悦、推心置腹、毫无顾忌。他道:“这雅号太离谱了,依年龄算,你最多只能算个沈大小姐。哈。” “是的。”沈均同意,但他的表情却愈显得凄伤。 石神秀忽然明白了,明白沈均的哀伤——因为哀伤,最易让人忆起好友生前的音容、言行、性情。起那个雅号的想必就是这位身遭死难的‘韩兄’。意识到这一点,他便开始为自己刚才的调笑感到难过,有心想劝慰几句。 可是——就在此时,猝变陡生。 猝变起自石神秀的背后。这变化倏然、蓦然、突然、陡然的发生,当然——它也是预伏的,只是发生得太快,当你反应过来的时候,只怕已回天乏力。“飕”的一声,箭气破空,石神秀听得这声音时,箭已触肤,要避要挡要接都已来不及,眼看在劫以难逃。 可是就在这间不容发之际,沈均忽然惊见石神秀的胸前多了一个洞,一个拳头一般大的洞,这洞直通背后,为劲飞中的利箭创造了一个无阻无碍的空间——人的身体怎么会忽然多出一个洞来呢?这简直就是天方夜谭、无稽之谈。然而现实有时就是这样叫人难于置信。沈惊没有看错,石神秀的胸口确实是破开了一个洞——这,难道就是传说中的无上绝技“天魔解体”吗?据传闻,“天魔解体”是飞凤栖梧楼失传了近百年的武功绝技,练到最高层次便可以将身体分而又合、合而又分,不留一点裂痕疤迹。沈均记得自己未出师的时候,曾在《奇学秘史》这本书中读到有关“天魔解体”这门奇功的一些记述,当时觉得匪夷所思,难于相信。没料到今天能够亲眼目睹,诚可谓是三生有幸、叹为观止。 不过到底是“三生有幸”还是“三生不幸”尚值得怀疑。因为那箭穿过“天魔解体”造就的人体之洞后,就直向沈均冲射过来。沈均在石神秀对面站着,相距不过七八步。这样快的箭,这样奇大的变化,他能避得过来吗?何况此时他双手还抱着一个人。就在这十万危急的时候,落在沈均眼中的却不仅仅是迫在眉睫的箭。从那透明的洞口看过去,他还看见七枚细如牛毛的飞针,活似浩瀚宇宙中飞逝的流星,直扑石神秀后背。那时就算石神秀身上再多出几个洞来也无济于事了。所以沈均出手。 他怎么出手呢?他的双手不是正抱着韩容易的身体吗? 沈均出手弹出了一柄飞刀。因为这本是“飞刀宰相”雷承欢打在韩容易背脊上的飞刀,所以他只需伸出二指将之夹住,便可以打出去,跟本不必将怀中的人放下。飞刀轻、薄、小,形似柳叶,迅速飞窜至石神秀的脚下,然后刷着地面反弹而上——且不说结果如何,只这一瞬的情况极奇:疾箭飞来,再差两寸便要射中沈均。可是沈均竟端然不动,甚至连眼睛都不眨一眨。他避不了,他只好赌,赌这一箭会被石神秀抓住,所以他敢发出那样的飞刀,飞刀反弹后劲射石神秀。可是石神秀已不在原先那个位置了,幸亏已不在、幸好石神秀向前冲上、幸亏自己赌胜了。石神秀果然冲上前来一把抓住飞箭(电光石火的危急中,石神秀身随意转,发动“天魔解体”神功自“残”胸背、开洞避箭。可是长箭从他胸部穿过后,他才醒起对面还有个抱着冷尸、不能接招的兄弟。兄弟?为什么他临危一念里竟将这初次见面的人当成兄弟呢!不及细想,一念及此,他几乎本能反应的便出手抄住了飞箭的羽尾。那时箭矢的尖尖已刺入沈均的衣襟,只差没有破肤切肉断骨穿胸而过而已。可是沈均的眼还是眨都没眨一下。)所以沈均获救,飞刀也没刺中石神秀——飞刀以最快的速度赶在石神秀原先站立的位置截击飞针。 一把飞刀,能截得下七枚不同角度射来的飞针吗? 答案是:能。 这飞刀如活了的蜻蜓,左突右噬、上冲下注,只片刻便将七针尽都削断。十四截断针落在草地上,竟蠕蠕而动、蜷曲翻滚。原来针不是针,而是虫,一种喂了剧毒的铁线虫。想到铁线虫从螳螂的尾部钻出,一蜷一伸、一挺一弓的,别说被射中后,它会游经七经作脉、令你百孔千疮、欲死还生、痛痒难熬。只眼下一看,便令人觉得恶心反胃、头皮发炸、浑身上下起鸡皮疙瘩。 危机已解,而这情境:沈不能自救,却被石所救;石不能自救,却被沈所救。两人在互救中救了自己。这很微妙吧!其实细想,这微妙正应了一个寻常的道理:与人方便,自己方便。以前,有个故事是这样讲的——两个在沙漠中结伴同行的人迷了路,几天跋涉,布袋中的干粮食尽,皮囊中的水只剩不够一天喝的了。这当然是一个令人感到绝望的境的情境。可就在这时遇上了一个饥渴难耐、倒在黄沙中不能起行的汉子。于是两人便各有意见,一个说救,一个说自身难保,还救什么救。二人意见不合,便将水各分一半,结果那个主张不救的人自己上路了。另一个则将自己的水救活了濒死的汉子。未料,汉子认得路,带着救命恩人走出沙漠。而那个怀藏私心、舍不得水的人迷失在沙漠中,千百年来再没人看见他走出来过。相信很多人都听过这个故事。相信听过这个故事的人都不难明白故事所要阐明的道理。可是知道归知道,现实中又有多少人能舍“水”救人呢!幸好眼前还有两个。在这一刻里,他们共历了生死,并且在生死大关面前选择了信任与互救,他们已心无隔阂。 危机已解。可是下一个危机什么时候来,没人知道。但至少不会是现在,因为偷袭他们的人已经逃遁。那个人来的时候无声无息,但去的时候绝对惊蝉唬鸟。因为他不可以不快。遇上沈均和石神秀这种高手,慢一步,哪怕只是半拍,都足于让情势逆转、变生肘腋。 “他逃得好快。”石神秀惊魂悑定,松了一口气。 “谁叫我们一个都没死呢!”沈均淡然道。 石神秀:“他逃,那我们为何不去追呢?” “因为他的轻功很好,我们一看情况,就知道难于追得上了。” “他与我们有冤?有仇?还是怕我们偷窥了他的隐私?竟下这样的毒手!”石神秀疑惑的道。 “也许,这个问题只有你才能回答。” “为什么?” “因为他下手的直接对像是你。他是在你背后下的手。” 石神秀想了想,点点头道:“话说得不错。近些日子来,我总觉自己的一举一动被人监视着,心头总是不安。今夜登船游赏,本拟借湖面的平阔来观察敌踪,没想到却在这林子里遇到了这档事。说实在的,刚开始时候,见你跃窗而出,我还怀疑那跟踪的人便是你呢!” 沈均回应道:“幸好,你现在清楚了。 第二章 飞红落玉 从北到南,沟通黄河、长江两大水系的京杭运河昼夜滔滔,来往船只多如牛毛。尤其在与钱塘江交接的“运钱渡口”上,更是商旅如织、陈船如鳞。不用说,这交通枢纽部位自然是肆店林立,有茶馆、饭庄、旅舍、酒楼,还有罗织群芳的销金窟等等,令人倍感物埠民丰、都市繁华。 在这儿,如果你口袋里的钱丢了,怎么办?去找官府吗?官府本事再大,也不敢命令街上的行人全掏翻口袋给你看吧!但如果你去找神枪会,它就算不能帮你将钱找回,也一定会赔给你相应数额的银子。如果你不小心被人打得鼻青脸肿,也可以去找神枪会,只要理不亏,那个打你的混蛋东东也必定会向你道歉、并接受相应的惩罚。如果你更不小心,给车马或者其它东西给轧死了,也不必死不瞑目,因为神枪会一定会负责到底、为你讨回公道。在这儿官衙形同虚设,因为大家有事,第一个想到的都是神枪会。神枪会也不客气,报上来的事儿,无论大小巨细,只要是在“运钱渡口”这一地带发生的,他们尽皆包揽。而且大都能令事主满意而归。 神枪会座落在“运钱渡口”的北边。那一座高耸入云、四周翠林环绕,突显着龙虎盘踞气象的青砧大楼便是。楼盖六层、分六角檐,基上夯土也作六边状,是表六合来朝、六六大顺之意。在这代表性建筑“神枪会馆”同围,还有操练场、士兵营、兵器库等等,只是都掩要翠林中,不甚突出。 入夜。华灯初上。这时月更明也更满。该当是合家团聚、举杯相庆的佳景良辰。可是沈均和石神秀偏遇上煞风景的事——厮杀。他们趁钱塘江潮刚过,便逆水行舟而上,离灯塔一般高亮的“神枪会馆”大楼已不远。这时看见临江的大岩石上,两个人正在互相厮杀,斗在一处。远远望去,微乎其微。也不知是因为这几日受了沈均淡月清风式的情怀感染,还是出自本心对世俗纷争的厌倦。忽尔间令石神秀触景生情,想起《庄子•;;则阳》中那场蜗角之争——“有国于蜗之左角者日触氏;有国于蜗之右角者日蛮氏。时相与争地而战,日死数万。”是啊,诚如苏轼所说:“蜗角虚名,蝇头微利,算来着甚干忙。”世人愚昧,这样争来争去,到头来一死,还剩什么呢!不如不问世情,逍遥自在去。 停。不能让这种消极避世的想法蔓延下去。既然身在红尘,便该当奉执墨家教义“兼爱”“非攻”“杀一己以利天下”,摩顶放踵,行所当为才是。石神秀已回复了自己冷酷的一面。却不知素来朗月清风作怀抱的沈均怎么想?沈均也不怎么想,他只叫艄公开划——当问题摆在面前时,那就去解决它吧!当然。越快越好。 船已划得越来越近,这时岩上的厮打优劣已显。看得清楚那楚那是一个男子各一个女子。男的白衣白裳、手指很长很秀也很白,就算比之于京城里最负盛名的艺伎,也绝不逊色。可惜,长着这样秀手的人却长了一双很邪很奸的眼。现在这双眼落在与他格斗的女子身上,很嚣、很虐、也很淫。他手上的功夫不是戳她胸、撩她阴、就是撕她衣,没有一个动作不是下流、卑鄙、肮脏的。此外,他嘴上还极尽调戏的肆虐——“小妹妹,月圆天高的好个秋,莫辜负了美景良辰。还是停下手来,让我带你去赴那巫山云梦台吧。嘻嘻,一定会让你乐不思蜀、食髓知味的,哈哈。”“我们孤男寡女的,没外人看见,你就不要再不好意思了。我最知你们这些小女人了——没尝甜头的时候,个个装淑女。结果一上道,没有不喊爹叫娘、快活忘情的。哈哈,二九佳人一朵花,正是春中好季节。这个年纪的小妮子,如果还不偿偿男女情爱,那真是暴殄天物、虚度春风了。”“看得出,你还是个雏鸡、没有过什么经验。不过不要紧,只要放下成见、脱下衣服,我就一定会让你如鱼得水、痛快淋漓的。告诉你吧,我第一次与人房事,还不过十二岁呢。其中滋味啊,真是令人百尝不厌。现在也让我来教教你。” 被调戏的女子,二九年华左右,轻衫罗绣,人小、轻灵、窈窕而且乖巧,比柳燕春花更柳燕春花,比润秀江南更润秀江南。这样的美丽本该藏在香闺暖阁、悉心呵护,而今却受着狂风暴雨的肆虐、摧残。她手中拿着一把刀,刀弯刀利,可是刀的章法已乱。没办法,遇上比自己强大了好几倍的敌人,她已惊惶、畏惧、慌乱甚至受辱被羞得魂飞魄散。对于这个男人的调戏,她当然羞怒攻心,想回叱几句,可是却已被逼得捉襟见肘、手忙脚乱,连个喘息的机会也没有。其实,若非对手有意放松,只怕她早就捱不到现在了。那男的尽情出语、出手,逼得她不时发出羞怒的惊呼和急乱的反击。无论是惊呼还是反击,都像一袭无倚的舞衣——飘然若去,惹人怜惜。那男子要的便是这种感觉,就像猫捉耗子,总是先将对方玩够了才下口吞噬的。 “你真好-----无耻-----,我还以为-------真是什么------青年-----俊秀呢!却-------原来-------原来不过是个好色-------登徒子。”那女子边打边骂,用了好长的时间才将一句话骂全了。 那男子却愈见骄狂,他进一步逼紧道:“你就骂吧!你越高声的骂就越能激发我的性欲。哈哈,你再不大声骂,我便要脱光你衣服了,哈哈。快啊、快骂啊!” 那女子听着对方肆虐,心下惶急,竟然不敢骂下去了。 那男子却又道:“好了,看你的衣服,破得奶子都露出来了。索性,让哥哥我替你将它脱下来吧。”话说间,已然一把抓住女子的衣襟。 月光如洗、河山静谧。可是眼前竟有这样煞风景的事情发生。石神秀已怒,看见那个卑鄙无耻、恃强凌弱的男人,他就恨不能将之立毙于刀下。他怒喝道:“住手”。可就在同时“波——”的一声裂响,那女子身上的衣服已被扒成两半。“嘤咛”一声,她竟跳岩而下,直坠江心。显是不甘受辱、以死全贞。本来虐笑得手的男子见她如此贞烈、不惜身死,也不由得一愣。 惊红,红的是小巧的肚兜,似深冬最后一朵红梅坠下枝头。 雪白,白的是匀净的肌肤,像昆仑山中最珍贵的玉,此时已被凿出。 红梅与珍玉一起掉黝暗的江心,就像绚丽晚霞被山挡住、秋成金麦被狂风掀翻、繁华城邦被沙山湮埋——多么令人哀伤、扼腕。幸好半空里忽然多了一件青色和长衫,绿叶一般将它们挽住。 不是冷浸浸、寒彻彻的江水,而是温暖的怀抱。她感觉到了,感觉自己落回了儿时的襁褓。这种感触非常特别。还在十三岁的时候,母亲就过世了。从那时候开始,她的生活便缺少了一种对她来说至关重要的东西——母爱。然而这一刻,她却有了被母爱深拥的感觉。多年来湮在心底的缺憾一下子被补齐了,很暖,也很安全。 江心里惊起一束水花,那是石神秀解衣救人、踩上一脚的结果。将自己的长衫往那女子身上一裹后,他抱着她,急掠回小船。“飕”的一声已钻入船蓬中。那男子站在大岩上,看着“英雄救美”的经过,冷笑一声,人便变了,变得庄严肃穆、气静神凝,然后便发出了杀手锏——飞刀。 飞刀一现,天下再没人不知他是谁了。他,就是“飞刀宰相”雷承欢。 盛名在外的人,不是德胜就是力胜、不是力胜就是智胜、不是智胜就是情胜,总之必有其可取、胜人之处。所以雷承欢虽然好色、卑鄙、虚伪,但还是练成了神技——飞刀。一个人纵然平时有千般万般的的不是,可是当他施出自己的得意绝技时,其态度必然会认真、虔诚得像朝圣路上三拜九叩的信徒。也唯其如此,其技才得于淋漓尽致的发挥。这就难怪雷承欢在打出飞刀时会尽敛狂态、气静神凝了。 飞刀“哧”的一声追着石神秀射入船篷内。(自从目睹石神秀“英雄救美”,施展了高绝轻功后,雷承欢便知道自己不得不使用飞刀了。) 然后雷承欢在等。等结果。 结果是船篷内发出一声哀呼,显然已有人中刀——哈哈,果然没叫自己失望。出道以来,这飞刀绝技从未失手。今天已是第一百次奏效。看来“例无虚发”的美名,该轮到自己领受了。雷承欢不免有点飘飘然。他一纵,如一朵下降的云,徐徐的落在船首上。 镇定、自信。无论船篷中飞出什么暗器,他都相信,凭自己一双手、一双眼,定能万无一失的将之挡于身外。还没摸清敌人有多少人、是什么底细、用什么功夫,他便往下跳。不为别的,就因为自己是“飞刀宰相”雷承欢。 “哧”的又一声响,雷承欢还没弄清是怎么回事,眼前已垂不几缕红色丝穗——这是自己系在飞刀后面作装饰用的红色丝穗。他大惊、瞪目结舌。发出去的飞刀此时竟就插在自己的印堂上。没有比这更令人摧心丧志、心破胆寒的了——自己引以为傲的飞刀神技,竟成了自己的致命伤。 殊不知,善泳者溺于水;善战者死于军;善文者丧身于墨。其实这道理再寻常不过。 本来今晚战局,云蔚塔胜券在握,他跟本就不须出手——既然不是挽危局于将亡、决雌雄于倾刻的大事,又何必劳动他“宰相”大驾呢!所以他是跟来玩的。看见那个清秀、轻灵、娇柔,猫一样乖巧可爱的女子,他便故意迫上去,并且还故意露出几个破绽,让姑娘的刀在他的衣服上“嚓、嚓、嚓”的划了几刀,引得对方杀气盛时,他便脚底揩油,溜出战局,逃到这明月婉照、清风轻拂、江波小拍的江边大岩上。那个显然涉世未深的女子果然以为遇上了一个能使自己淋漓尽致发挥战斗力的高手敌人,紧跟而至。好了,离开血腥的大战场,远离那此起彼伏的惨呼声,他智计得逞,开始原形毕露、纵情任性的摸她、捏她、耍她,欣赏她在月下的紧张、惊惶、急乱、心惊胆颤而又无计可施、无处可逃,只能狂刀乱舞的样子。像小刷子在脚踝上挠痒,像酷暑里喝下一碗冻得冰凉的八宝粥。舒服惬意极了。 谁曾想,竟杀出一条小舟来,救走了姑娘不说,还让他载了大跟头。而且这一跟头载下去,便永远不能爬起来了。 雷承欢死前还看见一个令他到阎王那儿报道都觉得害怕的人。那个人坐在船舱内,一脸死寂的苍白。那个人当然就是韩容易。雷承欢自觉韩容易眼睛睁了一睁,与他对了一眼(也许这只是个错觉,因为韩容易受了两大高手的夹击,没理由不死啊。不过雷承欢还是有一种被对方射了一眼的感觉)。这一眼比插在额上的飞刀更令他魂飞魄散。他只觉那人阴魂不散,寻他索命来了——昨天也大约这个时候,他受命送韩容易折返。并在西湖小岛上,合“大剑神通”苏清之力击杀之。那时候韩容易还当他是有引荐之德的好朋友呢!没想到,如今一天未过,两人又见面了。想到韩容易在黄泉路上提刀等着宰他。他临死前,一片悚然。 “咕咚——”一声,水花飞溅。雷承欢掉入江中。只一下子,便轻涛依旧、流水滔滔。 “你用‘飞刀宰相’的飞刀杀了‘飞刀宰相’,真是不简单。”石神秀惊叹有余的道:“你出手快,头脑也很灵。”他这样感叹是因为刚才他救人钻回船篷,还没有稳住脚步的时候,便听得沈均惨呼一声。待回头时,雷承欢丫在船头上,已然中刀。原来沈均看见飞刀跟着石神秀射入,他急智生,假装中刀哀呼一声,却已将飞刀抄在手。待到雷承欢误以为得逞。落到船首时,他便以迅雷不及掩耳的手法回射击过去。这是针对敌人心理用了三十六计中的“欲擒故纵”计。 “雕虫伎俩,怎敢与你‘大英雄救美’别苗头。”沈均斜着眼睛戏道。 石神秀这回倒不客气了,他道:“看来,我好像还应该自我陶醉一番啊!哈。” “先别陶醉,看那姑娘是不是受伤了。”沈均看得明白,雷承欢在岩上与此女相斗,志在戏耍,不在击杀。是以直至她跳入江中时,也未受到什么中伤重创。他这样说,目的只是提醒石神秀——时间紧迫,赶快询问,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毕竟,在神枪会势力范围内闹事,还是不多见的。 这女子长得娇小。此时长袍加身,袖子和袍脚都长出好一大截。咋一看去,有点滑稽,颇像戏台上唱小丑的角色。只是石神秀和沈均都没有笑,也不敢笑。因为这女子眼里噙着泪水,将落未落。他们理解,任她是什么样的女子,经历刚才那种情境,不委屈难过才怪。更何况,她涉世未深,一看便知是一厢情愿认为江湖是个有趣去处的主儿。 石神秀见她有泪欲落,不知如何是好,只强作镇定的安慰:“你不要伤心,坏人已给沈大哥杀了。毕竟你还没有被-------”他觉得下面的话说出不妥,便临时改口道:“人生不如意事,十有八九。谁没有经历过三病四痛、五伤六痛呢!何必斤斤计较呢!” 未曾想,他话一说完,那女子便“哇——”的一声大哭出来,像开闸的潮水——眼泪泛滥。本来粉扑扑的嫩靥,一下子便雨打风吹去一般,惹人怜惜不已。 “哎,你别------别------别哭。”石神秀已慌得不知如何是好。要对付敌人,他有三千五百个法门。要对付大哭的女子,他可一丁点办法都没有。没办法,只好苦着脸向沈均求救了。 沈均方才怕伤了姑娘的心不敢笑。现在看见石神秀无辜三分冤的样子,却有点忍俊不禁,温和道:“哭了好,把心中全部的委屈都哭出来,以后就不烦恼了。“ 石神秀不由得瞪目大急。他本意是要沈均去好好安慰,哪能曾想这个大哥竟说了这么一句话,使得这女子哭得更历害了。说实在的,看到这个女子的哭泣,他真的好心痛。如果可以的话,他倒宁愿将之揽入情中,软语温慰。可是,现在,他却连她叫什么名字都不知道。 那女子,哭得一阵子后,哭声渐歇。这时沈均从怀中掏出一方锦帕,塞入石神秀手中。 石神秀不知是何用意,不解的望向沈均。 沈均一看石神秀这样子,就知他对那女子有了好感。只是这个三弟啊,只怕是初开情窦,还不知应该如何向自己心慕的女子献殷勤呢!没办法,沈均只好作解释了,他靠过去低声提醒道:“三弟啊,这锦帕可以用来擦拭眼泪。” “噢!”石神秀这才醒悟过来。忙不迭将手帕递到那女子跟前,道:“姑娘。别哭了,看,脸都泪湿了,擦擦吧。” 那女子抬起一双哭得红肿的眼,没有去接手帕,却对着石神秀唤了一声:“大侠。” 神俊的石神秀却被她这个叫法吓了一跳——自己何德何能,敢当如此美誉?更让石神秀吃惊还在后头:那女子竟对着他一跪而下。 “姑娘这是做什么啊!赶快起来,赶快起来!”石神秀赶紧去扶她。可是这姑娘的脾气好像还真有点倔,她竟不愿起来。 “小女子王君玉谢过大侠救命之恩。但求请大侠义施援手,救一救神枪会的兄弟叔伯们吧!”那女子哽咽着说。 “你的名字叫做王君玉?”石神秀又吃了一惊,难于置信的道:“你就是神枪会会主的千金!” “我是。”王君玉收拾伤心,恳切道:“请大侠义施援手。” “有话好说。起来慢慢讲,”石神秀再次伸手去扶,她才愿意起来。 “神枪会出了什么事?令尊王会主呢?他不在吗?”沈均听得王君玉如此说,料知神枪会已出事。 “爹爹在中午的时候领着二旗主、四旗主以及会中八百精英,已赶去潮王寨了。”王君玉无可奈何的说:“他们还没有回来,神枪会便受到云蔚塔的攻击。现在也不知韦姐姐怎么样了,刚才我追过来的时候,她已和习良斗在一起了。” “云蔚塔?习良!”沈均不由得向石神秀看去。恰好石神秀正向他望来。两人目光一触,心照不宣,已知自己担心的事已然发生。 “二旗主杨书华、四旗主宁建义随王会主去了。那神枪会里该还有三旗主韦茜梦、五旗主马美兴、六旗主孟自擎坐镇,谅也不会有什么大碍,”沈均怕王君玉惶急,故意把话说轻。 却不料石神秀冷哼一声,道:“孟自擎那厮,也不见得可靠。” “此话怎么讲。”沈均颇为吃惊的道:“孟自擎原系飞凤栖梧楼三当家,其击杀升龙阁谭永光的义举,江湖好汉莫不敬佩。你怎么说这样的话。” “问题是,他真的杀了没有”石神秀面无表情道:“谁又知他不是故布疑阵,假传消息呢?” 沈均一听这话,着实吓了一跳。不过,他还是坚持道:“三年前飞凤栖梧楼被升龙阁攻占,孟自擎身受其害,他心怀不忿、暗杀谭永光,合情合理。而且那时谭永光虽力败飞凤栖梧楼楼主石万钟,但也因此而身负重伤。孟自擎能够暗杀得手,那也是情理中的事。” “合情合理,不见得就是事实。”石神秀背过身去,不愿多辩。 沈均望了望石神秀的背影,心头又掠过一片阴影。他不是不认同石神秀这种说法,而是不希望事实真的如此,毕竟这个内幕太惊人了,导致的后果也一定很严重。其实昨夜在西湖小岛上,想到升龙阁前任门主谭永光可能未死时,他就想到了孟自擎这个人,毕竟江湖传闻,是孟自擎杀死谭永光的。更何况,他清楚的认识到石神秀也姓“石”,谈到飞凤栖梧楼遇难的事,只怕没有谁能比姓“石”的人更了解那一次大难的前因后果的了。毕竟飞凤栖梧楼是石家的产业。不过无论真假如何,只怕很快就会得到证明。沈均向王君玉道:“既然三旗主与习良斗在一起,那五旗主和六旗主呢?他们也在战斗中吗?” “不知道。”王君玉显得有些六神无主起来,她道:“敌人来得很多,四面都是厮杀声,情况很混乱。” “什么!”石神秀变了脸色,不满道:“弄不清楚情况,你就出来追人了,这未免太------”言下大有责备其行事鲁莽、不分轻重之意。 “我又不是故意的。”王君玉被他这一说,似比方才还受委屈,嘴巴一扁,又要哭出来。 石神秀一看便头大三倍。急忙告饶道:“你,你别哭。是我说话重了,对不起。” “明明是怪人家冲动鲁莽、不识大体。还假惺惺的,不承认。”王君玉半带着哭声,不依不饶的说。 “好好好,我承认,我承认。”石神秀诚惶诚恐,实不敢有半点违逆,只能引咎自责。 王君玉眼圈又红、跺足、气忿:“什么,你还敢——”后面已是嚎啕大哭的前奏:嘴角梨窝似隐不现。 石神秀这才醒起,这话原不该承认的,慌得不知所措:“我,我------不是那个意思------我那个意思是说------唉啊,反正------不是那个意思。”姑娘没哭出来,石神秀倒像要先哭了。乐得沈均在一旁掩嘴偷笑。 看着石神秀语无论次、手足无措的样子。王君玉“噗哧——”一声笑了。这一笑,梨花带雨,不知胜却多少春花秋月。石神秀刚才还左右为难、焦头烂额。现在被姑娘动人的微笑迷住了,两目圆瞪,痴痴的看着、失魂落魄,副浑然忘了今夕何夕的样子。 “大侠,大侠。”王君玉伸张五个手指在石神秀面前晃动,有趣的喊。 “喔。”石神秀一醒,灵魂归窍。不知应该开口说什么,脸便先红了。红通通的,比王君玉哭肿的眼圈还红。 这下子不但王君玉、沈均笑出声来。连艄公也笑了。 沈均笑容一敛,向王君玉道:“令尊带人马离开前,是不是会过云蔚塔的人啊?” “是的,早上云蔚塔塔主习良曾来过。”王君玉回忆道:“至于他们谈过什么,我也不得而知。但韦姐姐应该知道吧,会中有事,爹爹总会找她商量的。” 石神秀与沈均相视一眼,心中又明白了几分——看来习良是通过盟友关系将神枪会主力调走的。 石神秀忙道:“王姑娘,那我们还是赶快去找你韦姐姐吧。” 沈均同时对摇橹的艄公道:“郑伯,我的兄弟就交给你照看了。如果明晚之前,我们还不回来,那就劳烦你找块好地方,将他安葬了吧。” “公子放心,老仆一定会照办的。”那艄公恭敬的说。他眼中带了些许的凄凉,但很忠。 “走吧。”沈均对王君玉说。 “跟我来。”王君玉话一说完,便掠向江面。两个蜻蜓点水,轻灵巧妙,已经站在大岩上。 沈石二人看了,都不禁在心中喝了一声采。江湖女子中,在轻功上能有这等修为的也不算多。两人相视一眼,也不打话,齐掠出去。石神秀翻了个身,人已在岩上。沈均则更简单,一跨步,便上去了,好像舟岩之间相距不过半尺一般。王君玉看得二人轻功高绝,心中暗喜,想到能得他们帮助,一切或许都能够化险为夷。 三人往“神枪会馆”方向去了。明月依然清婉如故的照临钱塘江。江面上漂着一叶孤舟,舟上摇橹的人望着天,好像有着无尽的感叹。他明显的感觉到自己老了,早几年前他还可以随着公子风里浪里的去冒险。可是现在分只能摇着橹赶在江潮来临前返回家去。 第三章 断臂的女人 “我一直以为那是你临时雇来的船家。”石神秀颇为感慨的说:“没想到,你们竟认识。” 沈均也颇为感慨,以前他每一次行动都和郑伯一前一后,互相照应、合作无间。可是这一次,身边却换了人,换成三弟石神秀。郑伯本也要来的,但他不同意,他说——“一者事小,不必劳动。二者身边有三弟照应,无须过虑。”郑伯没有争辩,只是黯然无语。 郑伯将他们送到地方后,便返回了。可是沈均明白,自己不动声色的关照,已使得这个老人倍感沧桑——毕竟岁月不饶人啊。 “我们是认识。”沈均心不在焉的说。 “他叫你公子。”石神秀颇觉有趣的道:“那么,他便是你的仆人了!” 沈均听了这话忽然停下奔跑的脚步,目注石神秀,十分认真。这使得石神秀也不自觉的停了下来。王君玉也好奇的回过头来看这一对兄弟,然后她就听见沈均对石神秀认真的说了一句话——“你错了。他不是我的仆人,而是我的亲人。” 沈均在说这句话的时候,表情很认真、很严肃、也很郑重。这使得石神秀感到很后悔,后悔自己的轻慢。同时也很庆幸,庆幸能结交这样一位重情重义的大哥。在一旁的王君玉听了这句话,想起自己年迈的父亲,鼻子竟不由得一酸,眼眶里又盈起泪花来。 “走吧。”沈均说这话的时候,三人如三只燕子一般,穿向丛林深处。 离巍然雄峙的“神枪会馆”还有百来丈,便已听得刀兵相击的厮杀声。隐隐约约不听得见一组特别的对话—— “你不要逼我。”说这话的人声音雄壮,显然是个长得高大威猛的汉子。 “不是我逼你的,是你在逼我。”说这话的人声音清亮而不乏傲气,想必是位不让须眉的巾帼英 雄。 汉子:“师妹,放下吧。同我一起效忠于升龙阁,有何不好。” 女子:“叛主求荣的事,我做不来。” 汉子:“你还是那么倔,当日下山,师父叫我好生看顾你。你却怎的就执迷不悟、不听劝呢。” 女子:“师父教育,要我们秉执正道、仗义为人。你却欺师背祖、为虎作伥。叫我怎么听你。” 汉子:“欺师背祖也好,为虎作伥也罢。可是,师妹,我是真的关心你啊。” 女子:“你若真的关心我,那就放下凶器、弃暗投明吧。我一定会替你说情,求王会主从轻发落 落的。” 汉子大笑:“王会主?从轻发落?只怕他现在已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了。” 女子愤然道:“都是你伪装好人、甘当走狗谎报的好消息。” 汉子:“我没有谎报消息,升龙阁确实已动兵往这边攻来。神枪会也是探得这一情况属实,才发 兵去潮王寨抗击的。我只是没有应约去助战罢了。” 女子:“你不应约助战,却反而带兵来攻打我们。其恶更甚。” 汉子大笑道:“这就是谭门主的高明之处了。他用调虎离山计将神枪会的重兵调走。再让我这支 表面上是你们同盟军,实际却效忠于升龙阁的人马以实击虚,直捣你们大本营。哈哈,其中高明处, 只怕会令你吃惊吧。你也不要急着说谁恶谁好,自古以来,成王败寇。成功的,又怎会是恶的呢!哈 哈。” 听到这儿,沈均三人已飞掠而至。令三人没有想到的是,这两人对话间没有什么滞碍,可是已自负伤。那个果然长得十分威猛高大的人,正是云蔚塔塔主习良。他左大腿上裂了一道血口,鲜血已濡红半条裤子。那个果然巾帼不让须眉、战得很英雄的女子,正是神枪会三旗主韦茜梦,她竟已断了一只手——左手。而且还是齐肩被斩断,淋漓的鲜鲜血已洒了一地。这两个人拿的都是同一类兵器:铅铊。 铊,是一种笨拙、同时又很难运使的兵器,所以江湖中以铊为兵器的门派绝对寥寥可数。其中最为著名的就是重庆的巫峡派。巫峡派世传至今已三代,门徒遍布巴蜀,近年来已有向东发展的倾向。这习、韦二人系出巫峡派正宗。本该戮力同心、一致对外。奈何人在江湖,欠人恩情,各事其主,所求相悖,立场对立,唯有决一死战。 “韦姐姐。”王君玉看见韦茜梦断臂洒血,哀痛而呼。 韦茜梦百忙中望过来,见是王君玉,旁边还立了两个气宇轩昂的男子,好生不解。她方才看见王君玉追雷承欢而去,本待喝止,奈何习良手中飞铊急风密雨、电光石火一般,着着夺命慑魂,竟逼得她无法分心示警。如今见王君玉无恙返回,心下也算落了一块大石。当下边招架边急问道:“妹妹还好吗?雷承欢那厮呢?” 王君玉将扑近前来的两名云蔚塔子弟打翻,回道:“我没事,那禽兽不如的东西已被沈大哥给宰了。”其实刚才在路上的时候,王君玉已问清了石、沈二人的姓名。 “什么!”习良大惊。刚才雷承欢佯弱装败引王君玉去追的事,他也看见了。正因为看见了,所以才下重手逼得韦茜梦无法示警。本来,他计算好——如果韦茜梦不愿顾念旧情而收手,那么他便以王君玉的安危作要挟,逼韦茜梦就范。谁曾想,王君玉安然折返,而且一开口便说雷承欢已被人杀了,这如何叫他不震惊啊。震惊之余,注意到站在王君玉身边的两个年轻人,心有戒备的收铊在手,一步跳开。喝问道:“你刚才说什么?你说谁死了?” “老妖怪。我说你的忠心走狗雷承欢、雷宰相、雷飞刀大人,死了。”王君玉颇含嘲讽意味的大声说道:“死了。知道吗?老妖怪!” 被王君玉这样嘲讽,本来还带点火气的习良却平静了下来。他凝定的道:“他是怎么死的?” “是我杀了他!”沈均冷声道。 “你?”习良目注沈均,冷声道:“你又是谁?” “你管我是谁!”沈均针锋相对道:“他杀了我兄弟韩容易,就得血债血偿。” 习良点头道:“昨早,据谭朝日手下回报,韩容易上楼去杀他们主子的时候,他们被人挡在楼下,无法施援。莫非那个挡住他们,助了韩容易一臂之力的人就是你?” “不错。正是我。”沈均直言不讳道:“你是不是也得了命令,要将我一并铲除啊?” 习良点点头道:“不错。我确实得了命令。但是,我也可以不执行这个命令。” “什么意思?”沈均蹙眉道。 习良已将话说下去:“只要你马上离开。离开这儿,离开杭州,那么一切的事情我都权当没发生过。我们之间,也将不存在任何瓜葛。你看,可好?” “噢。”沈均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道:“你的意思是让我不要插手这儿的事,对不对。” 习良沉声道:“你是聪明人,不用我多说。” “看来你真的很会替人着想。可是我这人天生下来就好管闲事,只怕要辜负你的一番美意了。”沈均洒然道。 习良的脸色开始下沉、瞳孔也开始收缩。任谁都看得出,他很不高兴——非常的不高兴,而且已在蕴蓄力量,就要发难。其实习良心里头明白,情况已不容乐观。本来,这一局他是胜券在握的,奈何却意外的多出这么两个人来。而且其中一人,一出场便已极可能真的打杀了云蔚塔的第二号人物“飞刀宰相”雷承欢。能够打杀雷承欢的人当然不简单。另外一个,虽没有说话,但站在那儿,自有一股侵人的傲气逼过来,看样子,也不是个简单人物啊。习良明知情况不利,可是今晚他无论如何都要争一争、试一试,因为这儿的战事关乎全局的成败。 “飕”的一声,习良的铊突然脱手飞出,直砸向王君玉。王君玉是这几人中武功最弱的一个,此时又被伤重力竭的韦茜梦拉在身边问话,所以正好是个机会。事实上,他与韦茜梦一战,早就占尽了优势。只因顾念昔日同在师门、互相扶持的情意,所以才边打边劝,迟迟不下重手。如今形势一改,他唯有痛下重手、险中取胜。 这一铊来得凶猛,韦茜梦一见就大惊失色。她本知这个师哥并没有尽全力,只因深悔出手太厉,误断了她的左臂,才故意让她的铊击伤左大腿,求个让彼此都心安理得的“平分秋色”。虽说立场不同,但他这番苦心,韦茜梦是深知的。尚记得当年拜别师父下山,两人将要分手的时候,他执着她的手说——“师妹,无论将来发生什么事,师哥对你的情都不会变的。”她当时黯然一笑,并没有说什么。谁曾想,因为后来际遇的不同,两人竟被逼得要作生死一搏,这诚非大家的本意。但在这生死一搏中,她还是看出来了——他还是留了情。明知如此,她还是没有退、不能退,宁死不退。因为她是负责神枪会外线防守的主将。她一退,整个的外线防守都会为之崩溃的。为了神枪会,她只能对他的“情”视而不见——这是一件很不快乐的事。这也许就是人活在社会里无可避免的无奈吧。可是现在,情况变了,她大惊失色,因为习良打出的是天绝地灭、霹雳雷霆的重手:“天际陨石”。 别人也许不知,可是韦茜梦深知:巫峡派有两大非掌门不传的秘技,一是“驾日飞车”,再一个便是这“天际陨石”。对于这两门秘技的威力,她是见过的。那年师父带领着她和众弟子去攻川蜀的暗器名门——唐家。未想那次行动,消息事先走漏,敌人设下埋伏,结果他们中了伏,同行子弟死伤过半,情状万分危急。这时师父单枪匹马,破围而出,没有退,反而直捣唐家指挥中心“唐家堡”——那是一座大理石塔建、高比四层楼的碉堡。师父就对着这样一幢建筑施出秘技“驾日飞车”,结果拳头大的一个铅铊竟发出万道瀑布聚集在一起的力量,“轰”的一声,惊天动地,整座大堡已给这一记轰成废瓦残砾,四处开花。唐家掌门唐失神破堡飞出,以为可以幸免,可是却马上碰上了“天际陨石”,那一记就像陨石撞地球,带着火带着烟,“轰”的一声将唐失神炸回残垣断椽中去,并且尸骨无存。正是这两门神技使得唐家最后自动缴械投降、俯首称臣,不敢再为非作歹、欺压良民。 自从那次亲眼见识过两大秘技的威力后,韦茜梦便深感武学之门,奥妙难穷。没想到今天此时此境地会再见到这惊天的一式。那砣在半空急旋着,如飞行的陀螺,直砸向王君玉。韦茜梦看在眼中不知如何应对,更何况此刻流血过多,她身疲力竭已不能再战。然而当事情发生的时候她还是本能的作出了反应——闪到王君玉的面前头,以自己的身体代这小女孩应劫。 石神秀一见其砣飞砸,哪里还敢怠慢,急以手中缠裹青布的大刀往前一挡,本拟挡住来热势疾急的铊子。不料飞铊在其刀身上一碰,忽然以加急四五倍的速度反射沈均。这一势看是突然,其实是预伏的。习良声东击西,攻此而意在彼——他已看出,这两个年轻人中,以沈均最为神光内敛、高深莫测。如果能将其摆平,那么其它的就不难应付了。所以他一出手便假攻伤弱,引石神秀来救人——他也已看清这两人当中,以石神秀最为血气方刚、急公好义。然后再一对一、速战速决的摧毁沈均。 沈均似也没有料到飞铊会忽然返射,所以他唯一来得及做的就是:逃。他甚至来不及做任何动作便开始逃,就好像脚下踩着哪吒的风火轮。一念方至,便已风动轮转,其快无比,比飞铊还要快。铊与人,一追一逃,风驰电掣,在这密林险石丛中高飞低伏,如影随形,所过之处,无不似摧枯拉朽一般,崩的崩、断的断、倒的倒、碎的碎。 众人才从习良的“声东”中反应过来,那“击西”一战已从眼前打到四十多丈外,又从四十多丈外打了回来。沈均急纵疾跃。习良却端然不动如半空中的一方神祗,双手十指伸缩勾弹,上下左右疾动如风,好像有数十根无形的线在他手中,百丈之外依然可以随心所欲、纵控自如的运转飞铊。不单如此,他鼻腔、咽喉、腹部还一收一放气息鼓荡、势力万均的发出密宗咒诀:“唵”、“嘛”、“呢”、“叭”、“咪”、“吽”。 韦茜梦和王君玉往习良身上看,只一眼便觉得眼睛刺痛,好像受了丰道强光的照射(但习良身上没有亮光),竟无法睁眼。 石神秀看了眼睛不觉怎样,但耳边震响的密宗咒诀却让他脑中风一般,晕一阵、眩一阵,头痛欲裂。 那是什么样的武功?竟让人目不能睁、脑如中风。不知飞铊追击下的沈均会有什么感受。 沈均的感受比谁都细腻深刻。他一面急退一面出手:先是打出淮南鹰爪门的“鹰隼搏龙”,想将铊夹住;再是劈出西域大漠派的“赤焰掌”,想将铊劈裂;接着擂出山东神拳堂的“霹雳雷霆”,想将铊击碎;最后还施出山西恒山派的大擒拿手“阴阳锁”和小擒拿手“通背扣”——这些武功者是各派秘传绝技,能略知其中一项的真髓一二,便足可挤入一流高手行列。可是如今在沈均使用使来,不止一项,而且项项精熟、形神俱备,甚至还能不落窠臼,屡出新意,风格独具。纵是术业专攻的各派掌门见了,只怕也自愧弗如。 然而就是这样的身手还是制不住那魔一般噬人而来的飞铊。沈均只觉得自己每一次淋漓尽致的出手,一旦要沾及飞铊,习良便会闷发一个咒诀,每一个咒诀都似翔舞的灵魂,注给铊于生命。然后铊便似一个生命的实体,发出剧烈的电流,还有凌厉的呼啸,以致辞沈均急忙撤招。 沈均退出二十丈外的时候,也正是小擒拿手“通背扣”宣告失败的时候。此后,沈均再不出手了,他只是逃。往多树多石多障碍的地方逃。引那飞铊在树石之间撞、碰、反射,作无功而又费劲的追击。历害的是那铊每打种一物,反射出来的速劲道不是减了,而是不断的成倍的增加。可是沈均一如既往,还是引着铊到处乱碰乱撞,终于时机来了——当他逃到二十丈外的时候,飞铊的速度开始减慢,劲道逐渐变弱——任何事物都不能违逆盛极必衰、强极转弱的自然法则。 飞铊力弱,习良马上收招,他攻得快,收得更快,像把辗转了几个轮回的幽梦一下子尺醒,快极。可是沈均比他还快,他几乎是在飞铊胜极将弱、将弱未弱之际已蓄好了回射的力量。所以他能比铊快一步的飞回来。 当习良将铊收在手中时,沈均已从他的头顶掠过,并且伸下一指来,在其头顶百会穴按了一下。 这一按使得习良感觉整个世界都空了,空剩一首《万空歌》 ——天也空,地也空,人生渺渺在其中。 日也空,月也空,东升西沉为谁功。 金也空,银也空,死后何曾在手中。 妻也空,子也空,黄泉路上不相逢。 权也空,名也空,转眼荒郊土一封。 “我输了。”习良仰天叹息,像一下子老了二十年,很颓,“你应该杀了我,没有我下令,雷承欢也不会出手击杀韩容易。” “我二弟本来是来投奔你的。”沈均气息微喘道:“可是你却必须下令杀他。杀他,不是你的主意。” “一样了。”习良惨然道:“战争就是这样,不是你死就是我活。” “你也是身不由己,你走吧!”沈均淡然说道。 习良听了这话,默然无语。然后他从怀中掏出一截管箫,放于唇边怒吹。“咻——咻——咻——”三声响过,四面的厮杀声、兵器相击声,都停止了。想是云蔚塔手下听到指令,都停手了。而神枪会的子弟们,大多被王会主带去潮王寨,剩下的寡不敌众,只是勉力维持,此时自不迫击。 “多谢。”沈均此时却极有诚意的向习良拱手作礼。 “没什么可谢的。你饶我不死,我止兵休戈。大家扯平互不相欠。”习良哀然道:“在临别之前,可否让我知道自己是输在谁的手上。” “我叫沈均。”沈均认真的说。 “好,我一定会记住你的。”习良说完转身便要走。韦茜梦不禁低呼一声:“师哥。” 习良听到呼声,也不回身,只是停下脚步:“师妹,师哥对不起你。”话一说完他就走,一点也不含糊,这时他似乎恢复了一个领袖独有的气质。他走,运云蔚塔的手下们自也跟着撤退,全都消失在密林深处。好像一阵风一阵雨的去了,又还世界一个安宁。 望着习良孤绝的、远去的背影,韦茜梦眼中有泪,说不清那是恨?是爱?还是感动的泪。 “大哥,为何不杀了他呢?放虎归山,再抓,只怕就难了。”石神秀颇为不解的道。 “习良并不是特别坏的人。”沈均负手感叹:“他只是太忠心了。” 沈均说完这话,发现韦茜梦正往他身上看来,于是他转眼过去看她,看见她眼中欲落未落的泪水。他读得出那泪眼中复杂的感情,同时也读得出她对自己的感激。 “姐姐,你痛吗?”王君玉看得韦茜梦眼中有泪,很痛心的问。大家这才醒起韦茜梦左臂已断。 韦茜梦因为失血过多,脸色苍白但她还是勉力笑了一笑,道:“我没事。” 她这一笑,很勉强,也很坚强。沈均看在眼中只觉得那是经霜尤艳、遇雪尤清的一种美,很激烈,令人心痛。 “来,坐下来,我替你敷点药。”沈均轻轻的说,从怀中掏出一个精致的瓷瓶和一方雪白锦帕。 本来神枪会中有专门救死扶伤的妙医神手,可是这一刻,韦茜梦感到自己更愿去相信眼前这个叫“沈均”的人,也许是因为年纪相仿、也许是因为彼此对视的一眼中便交流了很多很多。也许只因为饱经离乱苍凉,两个同在天涯的人偶然遇在了一处,便生出相知相惜的意念。是于她这样顺从的找块石头坐下来,看着他将瓷瓶口的塞子拔出,倒出些雪白的粉末,置在白帕里,然后用嘴轻轻的轻轻的吹,吹得药末像烟如雾般的轻轻覆在创口上,没有一丝痛的感觉,反而清凉清凉的。 沈均道:“这是我从云南带过来的清凉止血消炎散,自己以前也用过几次,效果还算好。你现在觉得怎么样呢?” “血不流了,伤口清凉清凉的,也不太痛。”韦茜梦悠悠的说道,有些慵、有些倦,想是疲了也累了。 这时沈均看看四周,死伤狼藉,实是叫人痛心。他道:‘韦旗主,你看这战后的局面该怎么收拾呢?” 韦茜梦闻言,强振起精神,唤一声:“白旗令”霎时,那些战后整饬兵器的士卒中,站出一个紫面浓眉、黑衣劲装的壮士,稽首应道:“卑职在。” 韦茜梦脸色一整,道:“你的令旗可还在?” “在。”黑衣壮士袖子一卷,便有一面绣着蓝色麒麟的令旗落在手上,道:”卑职宁死,也不敢遗失。” “好。”韦茜梦下令道:“传我命令:各关卡的守卫按部就班,内外戒严,不得擅离。有敢懈怠不尊法令者,斩立决。” “是。”黑衣壮士领命而去。 这时韦茜梦对沈均道:“为防不测,不敢放松戒备。这死伤狼藉的局面只好等到回会馆后,再作处理了。” “韦旗主调度有方,取舍有节,在下佩服。”沈均诚心道。 韦茜梦却望了望林外耸出的“神枪会馆”,心有所虑的道:“却不知馆内发生了什么事,五、六旗主都没有来增援。” 石神秀与沈均对望一眼,心中都颇为不安。 王君玉也觉察到形势不容乐观,对韦茜梦道:“韦姐姐,我们还是回去看看吧。” “事不宜迟。”韦茜梦站起来,当先迈步而出,“走。” 沈均、石神秀、王君玉三人紧跟其后,直奔神枪会的指挥中枢“神枪会馆”。那儿灯火通明,但静得有点反常,谁也不知其中到底出了什么事。明月朗朗,照临灯楼高树,本该是拔筝饮酒的、邀朋引伴、应和诗赋的好时候,只是他们忧心忡忡,又哪里有那种雅逸闲情呢。 第四章 身陷危境 秋,你对秋有什么印象呢?是落叶?是飞霜?是皓月?还是泛着白波的一潭水? 无论怎么样,如果你今晚莅临神枪会,那么一定会对秋多出一个印象,那就是:香。 浓浓郁郁,令人心醉神迷的菊花香。 四个人距神枪会馆还有四五十丈之遥,便已嗅得花香扑鼻。 “这儿种有菊花吗?”石神秀闻香知味的问。 “嘻嘻,你真聪明,一闻就闻出来了。”王君玉杏靥生花,笑态可掬的道:“我们神枪会,多的是菊花。” “有多少?”石神秀眉头竟皱了皱。 “吓死你。”王君玉打趣道。 话说完,四人都出了密林,呈现在眼前的直叫石神秀目瞪口呆,他使得沈均叹为观止——海一般的花,极目难尽,洋洋洒洒,蔚为壮观。 “太壮观了。”沈均大为感叹的说,“难怪好多女中豪杰都愿投身于神枪会。” “她们投身神枪会可不是为了看花。”韦茜梦笑着说道:“这花是拿来做礼的。” “做礼?”沈均不明白。 “每年中秋,会主都会着神枪会子弟将开艳的菊剪不下来,装在花蓝里,送给在附近居住的老百姓,作为中秋时候,对他们的问候。”韦茜梦温馨如梦的说:“顺便也看看大家有什么困难急须解决,总之尽力让大家高高兴兴过中秋便是了。” “哈。”沈均两目放光,笑道:“以后我也来这附近定居好了,每年还能赚这么一盆菊花。真好。” 王君玉为之窃笑。石神秀却没有笑,反而变得有些凝重。他在这个时候想起一个人一首诗——人是唐末领导黄巾军起义的领袖:黄巢。诗是黄巢的〈不第后赋菊〉:“待到秋来九月八,我花开后百花杀。冲天香阵透长安,满城尽带黄金甲。” 这首诗读来杀气腾腾。却也难怪,那时黄巢已生了反唐之志。 而此时呢?石神秀自问并无黄巢那样破空冲天、傲啸八方、叱吒宇内的雄心壮志。可是他依然感到这美丽花海的危险重重、杀机隐隐。他并没有将这种感觉告诉别他人,因为感觉这种东西连他也拿捏不准,所以他只是警惕的、预防的含一粒“清神丸”在嘴里。 这却使得一直偷看他的王君玉生起兴趣来,道:“你在偷偷吃什么?” “怕有人会在这花香里会作手脚,所以我预防的吃了一粒醒神丸,你要吃吗?我这儿可还有几颗。”石神秀认真道。 王君玉摇首,道:“我才不相信有什么人做手脚呢。这儿的花香啊,我每年都在闻,我可没闻不出一点危机来,你还是留着你的药丸,自己预防去吧!” 石神秀想想,也没再说什么。毕竟他自己也没有闻出什么异味来,也许这都只不过是他过敏多虑罢了。沈均和韦茜梦走在前面,听得后面二人谈话,也未当一回事。 这时四人已穿过花海,直抵花海中间的“神枪会馆”。 “换作平时,有人逼近会馆,该有守卫盘查,看情况不对便会鸣钟示警,而今怎么连个人影都没有呢?”韦茜梦深怀隐忧的道:“大家小心,我们要进会馆去了。” 神枪会馆作为神枪会的指挥中枢,那是因为第三层便是领导人物商量大计之所。此外,第一层作酬宾会客之用,第二层司财政、掌收支。第四层是资料库。像这样重要的地方,当然要留兵把守,所以五旗主马美兴、六旗主孟自擎被留学生下来负责内线防卫。而三旗主韦茜梦则负责外线防守。 按常理,敌人必须在攻破外线后,才有可能与内线的防卫发生正面冲突。可是现在情况却很反常,敌人并没有冲破外线的防守,可是内线的防守却已瓦解、消失,不见了。如同一个桃子,好端端的,里面的桃核却不见了,空了。这不免有些叫人吃惊。 韦茜梦当然吃惊,也当然忧虑,所以她在准备迈入会馆大门时,已经全神戒备。就在这时,一个人抢到她面前,道:“让我打前锋吧,这儿的静谧实在叫人好奇。”说话的人当然是沈均,他一说完便推门而进。 韦茜梦不禁为之感动,她当然知道沈均此举是出于一种关心——怕她遇险故,所以她也关心的道:“你要小心。” 门已打开,里面燃着灯火,只有桌椅横陈,却不见一个人。 “上二楼。”韦茜梦环顾四周,不见打斗痕迹,脸色更为凝重。 二楼没有人,空荡荡的,窗子敞开着,唯见风吹帐本一页一页的翻。还有砚台里未干的墨,几支狼毫掉在地上,没人捡起。 四人相对无语,再上三楼。三楼是首脑人物商量大计之所在,布置得相当严整。东西两面各置六张檀木大椅,很是气派。北边放了一张铺着斑谰虎皮的龙头椅,独具雄风,一看便知是会主的专座。此外,四面都置有屏风,屏风上挂着李成、范宽、关金等著名画家的杰作,是于才进入这里,便让人觉得四壁生辉,凡情俗虑尽都涣然冰消。 可是毕竟还有一事物是不顺眼、不合适的——一个不是会主的人赫然坐在会主的“专座”上,这人细眉小眼,面白而颧骨高突。身穿紫色劲装。左手执杯,右手执壶,自斟自酌,醉而忘忧、乐不思蜀的样子,却不正是五旗主孟自擎?“孟自擎。”韦茜梦怒喝,“那不是你该坐的位子。” 孟自擎看了四人一眼,又饮了一杯酒,才慢吞吞道:“我不坐,谁坐?王安平坐吗?他坐了那么多年,也该轮到我了。” “你,你敢背叛爹爹!”王君玉虎着脸,双目怒睁, 孟自擎却好暇以整:“王妹妹,你若嫁给我为妻,那我就不背叛了,你看,好不好?” 王君玉气忿,正要破口大骂。不料却给石神秀抢了先,石神秀目中无情道:“你莫要轻狂,待会便有得你后悔的。” “我后悔?”孟自擎像听了天大的笑话,竟仰天打了两个呵呵,反向韦茜梦道:“你去哪能里找的两个野男人,没大没小。” “我看你是疯了。”韦茜梦咬着牙,道:“五旗主呢?” “五旗主不见了,内线的防卫系统也全被破坏了,你猜那是为什么呢?”孟自擎斜着鸡眼问,像是给无知小孩出了一个谜。 “是你搞的鬼?”韦茜梦兀自有些不信,“你有这么大的能耐?” 沈均却接过话道:“三年前,孟旗主以飞凤栖梧楼三当家的身份击杀升龙阁的谭永光。江湖好汉无不敬佩赞叹,却不知今日何以会勾结升龙阁和云蔚塔,做出这般吃里扒外、不忠不义的事来?莫非——你跟本就没有杀谭永光。而云蔚塔的叛离升龙阁也不过是一介假像而已。” 孟自擎听了这话,吓得一跳。神色一整,不由得目注沈均,细细打量,道:“难怪习良会突然撤兵返回,想必是你这小子从中作梗吧。” “承孟旗主看得起。”沈均洒然而笑道:“沈某不敢妄自菲薄。” “沈某?你姓沈?沈什么?”孟自擎似要打破沙锅问到底。 “沈均。”沈均道:“不知方才在下说的可是实情?” 孟自擎听了,不由得哈哈大笑:“不错,你猜对了。今天既然显山露水的造了反,那我也不怕将实情说出来。事实上,我来神枪会卧底,习良叛变云蔚塔,都不过是谭门主安排的妙局。哈哈。” “升龙阁新主上任,针对你发布追捕令,这难道也是骗局?”韦茜梦兀自有些不信的道。 “这个当然,不然自谓武林自道、正义之邦的神枪会怎会接纳我呢?” “你以杀谭的名义骗取白道武林信任,打入神枪会内部。那么习良呢?他叛离升龙阁有何用意?” “早在没有歼灭飞凤栖梧楼之前,升龙阁内部矛盾重重,大抵分成了主和与主战两派系。谭门主深知主和派反对攻伐。对他穷兵黩武的作法多有意见。而且这些人成分不同,在内在外、于上于下都有着复杂的人际关系,不便剪除。为防他们乘阁中虚弱,篡位夺权,谭门主这才暗中援意习良,让他以主和派的立场参与阁内权争,笼络那些思叛思变的家伙。必要时候,另立门户以掩人耳目,确保升龙阁不会因为内争而损耗力量。”孟自擎娓娓道来,清清楚楚。 在场的四人听了,都不由得汗湿衣衫。想到谭永光心机之深之险之缜密,实在令人心惊。 “而且,”孟自擎得意道:“习良假意叛变后,建云蔚塔,一反升龙阁残酷暴虐的作风,摩顶放踵致力于维护武林公义。藉此亲近武林白道,招徕不少后起之秀,并达到与‘神枪会’结盟的目的。如此这般,才有了今天这局面——神枪会转眼便要变成升龙阁的分舵了。哈哈。” “好险的用心。”沈均长叹。波诡云谲的江湖他已领教多时,但乍闻这阴谋内幕,还是忍不住感慨出声,道:“这么精密的计划,怎么会让你知道得那么清楚呢?” “你别看我只是这个计划中的一枚棋子。”孟自擎露出狐一样狡的眼神,道:“其实满盘的精采都是从我开始的。” “有理。”沈均深思,“你是这场阴谋的关键人物。” “何止关键!”孟自擎嚣狂的道:“我还是这个妙局的策划者之一呢。” “那就难怪了。”沈均若有所悟。 “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吗?”孟自擎自觉出了风头,非常得意。 “有。”这回说话的是石神秀,他恨恨的,也狠狠的道:“你既然是升龙阁的鹰犬,那么三年前,飞凤栖梧楼的沦灭是否也是你一手造成的?” 听了这话的孟自擎居然脸色一整,望向石神秀,这次他看得更仔细、更审慎,然后目光落在那把青布缠裹的宝刀上,“你手上拿的确良什么刀?” 石神秀冷笑。 看到石神秀的冷笑,孟自擎竟觉得有三分心寒,这使他大为不快,道:“无论你是谁,今晚都休想从这馆里埋走出去。” “是吗?那就试试看。”沈均说完这话便要扑上去。 孟自擎却在这时掷壶于地,大喝一声“动手”。顿时四面里,风声紧急,哧哧连声音射出上百道暗器,这些暗器有的会爆炸;有的淬有剧毒;有的带反钩,打进去容易,拔出来却难;有的带刺齿,无论它从哪能一个角度都能割伤你,并且流血不止;有的还是活的,会咬人,也会钻到你的七经八脉中,造孽作祟,令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等等。总之没有一道不是凌厉、狠毒、要命的。 四面都是暗器,韦茜梦见了便恨自己断了一只手,应付不过来。王君玉更甚,她看见密如风雨交加的暗器便傻了眼,根本不知如何去招架。可是她们都没有死,因为场中还有沈均和石神秀。 乍见暗器,沈均立刻脱下长衫——说是脱,还不如说是抽呢!只见他右手往后一甩,便已抓住了衣衫后领,然后“嗖”一声,那件长衫已经脱体飞出,迎着西北面的暗器一卷,霎时雨霁云收,丽日放晴一般,天地清朗不见半点黑、凶、险、急。同一时间,石神秀手腕一翻,缠裹着青巾的宝刀便风车急转般脱手飞出,追着东南面的暗器上下、左右的格挡,钉铃铛啷、稀里哗啦的落于丈外,然后刀又回到石神秀手中,他端然不动,静如处子。 就在他们出手消解暗器之危时,忽然天地一暗(这楼层四周,本来都点着灯,明如白昼),房梁上罩下一张黑丝巨网,网的八角装有机括,控网的八个人一齐发动,顿时“霍”的一声,大网急缩,如端午包粽子一般,已将四人裹在中心,动弹不得——本来大网急缩的时候,王君玉已经抽出自己新月一样的弯刀,砍向那黑色的网。可是,也不知这网是用什么织成,利刃砍在上面,嚓嚓有声,爆着星火,却丝毫无损。王君玉只使得气力劈了两刀,便泻了气泻了力一般,委顿软倒,幸好这时石神秀看出不对劲,急忙一手执刀抵网,一手扶她,直往后退。韦茜梦也不好受,一见巨网,她便发出手中的铊,欲乘大网收缩之势未止时,击杀控网的人,可是铊自网眼中穿出后,她顿感心疲力竭,无法控铊飞转自如,是于,那铊就像抛出去的石头“砰”一声,没有打种任何一个控网人,却撞在墙壁上,无力落下。沈均一见大网落下,便举手一抓,怒吼一声,使了个颠倒乾坤的气力,想将巨网连同控网之人掀翻,可是力道使到一半,才使得那八个人横里打了两个趔趄,他便也力不从心,全没了勇力一般,反而自己打了几个趔趄,几欲摔倒。这时,大网收缩之势已止,他们被困在中央,看样子已成了瓮中之鳖、笼中之鸟。 几乎就在同时,四屏风齐倒,跳出二十四个黑衣执刀者,他们正是方才发暗器的人。 “哈哈哈。哈哈。哈。”孟自擎看着四人“落网”,意态更为嚣狂,道:“没想到吧?” “没想到,真没想到。难怪你会把事情的始末一五一十的讲得详细清楚。”沈均心惊,但面不改色道:“原来却是正在拖延时间。” “不错。”孟自擎带着一种欣赏的眼神向沈均道:“你果然是个聪明人,可惜警醒得太迟了。在遂你们愿,将事情原委道清楚后,我已赢得了足够的时间。哈哈。” 沈均这时咬咬牙,狠声道:“你在与我说事时,我已觉察到四屏风后面共有二十四人,壁角里匿了八个控网人,可是千算万算,我竟就没算到你竟已神不知鬼不觉的给我们下了毒。” 孟自擎得意非凡:“世人只道自己聪明,结果聪明反被聪明误。你以为已经洞察了我的实力所在,殊不知那只是我的障眼法。真正的杀手锏,其实已乘你自以为洞察幽微、得意洋洋的时候,慢慢的,一点一点的将你的力量吞噬,将你的攻势瓦解。” “好一个慢慢吞噬,一点一点的瓦解。”沈均感慨,“天底下的英雄豪杰若都能来听听这句名言,想必定会受益匪浅。” “你挺可爱的,到了这生死关头,说话还那么幽默,佩服佩服。”孟自擎斜着眼笑道:“但我下的什么毒?什么时候下的毒,你能可也猜得出来吗?” “请教。”沈均面无表情。 孟自擎这回显得更加志得意满了,他道:“连你都不知道,那更别说其它人了。事实上,你们还没有上楼来便中了毒,中的是奇毒中的奇毒——隔夜失香散。” “祁连山上水云洞。”沈均恍然道。 孟自擎听了他这句话,不由得吓了一跳。他没想到沈均一开口,便能道出这药的来处,啧啧赞叹道:“我果然没有看错你,你不但头脑灵醒,而且见识广博,连这在河西走廊一带都鲜为人知的水云洞也数得过来。了不起,了不起。” “隔夜失香散是水云洞的独门秘药,你怎么会有?”沈均追问。 孟自擎这回眼珠转了转,终于有所收敛的道:“你这人,问题太多了,烦人。不过你既然知道这药的来处,不妨也把它的效力也说说。” “隔夜失香散,乃是水云洞采集祁连山上千年不化的冰雪,和以独门秘方配制而成的一种毒药。据说其无色无味也无形。必须以冰块才能将其药力冻住。待到冰雪消融时,其药力便会挥发出来,遇肉变肉香、遇饭变饭香、遇花变花香,随物易性,不露退迹。中者无论神仙鬼怪、圣贤不屑,半个时辰之后,必都浑身酥软,四肢无力,任人摆布,无能为力。”沈均无奈道。 “好好好。”孟自擎鼓起掌来,道:“那你再说说,怎么才能解去此毒呢!” 沈均翻了翻眼,不置可否,只道:“想必,想必你是将此药放在菊花丛中吧!” “说对了。”孟自擎眼闪幽光,“这菊在菊花丛中挥发,嗅来阵阵都是菊花香。你们中了毒而不自知,那也是情有可原。” “使人受害而不自知的毒,其性缓,发作慢。是于你故意与我们说话,拖延时间。”沈均反省道:“然后你再发动攻袭,迫使我们使用内力,加速了药力的发作。如此还不尽放心,又设了这罗网,将我们困住,使得我们求生无门,连最后一搏都不可能了。诚可谓机关算尽,用心良苦。栽在你手上也算不枉了。” “多谢夸奖。”孟自擎笑眼眯成一条线,引以为豪的样子,道:“不过也不是求生无门。升龙阁对待易旗投诚的英雄好汉,素来厚之于礼。如果阁下能够屈尊听从号令,我倒乐意作个引荐,让你成为谭门主身边的红人。” 沈均听了,好像绝处逢生,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似的问道:“那我怎么样才算易帜投诚呢?” 孟自擎听对方似有投诚之意,当下便开出条件道:“也不麻烦,你只要——”说到此处,目光移到石神秀身上,然后一指,道:“你把他给杀了,将他手中缠青布的刀拿过来给我,那便算易帜投诚了。” “这——”沈均犹豫道:“可是我手麻脚软的,怎么杀啊?” “现在,离你中毒时,才半柱香的时间。以你收卷暗器的武功来看,至少还能再捱上半柱香的时间。乘现在功力未散,我借你一把刀,也把这网松一松,好让你办事。事一办成,我就放你,留你性命,并将你推荐给谭门主。你看,如何。” “我还有一个要求。”沈均请求道:“能不能——”他眼睛望着韦茜梦,情动于中。 孟自擎会意,遂道:“你放心,我不会为难韦旗主的。只要事办了,我便将她交给你,任凭你发何处置。” “此话当真?”沈均喜出望外。 “当真。”孟自擎得意而笑,向身边一名刚刚发过暗器的黑衣黑脸汉子道:“墨七,把你的刀借给沈大侠。” 那个叫做墨七的人却有点傻愣愣的样子,竟搔搔头皮,问道:“大哥,兄弟们都说我笨,原来你比我还笨。你叫我拿刀给他。他拿了刀反过来杀我们,那岂不是——”话没说完,陡的看见孟自擎虎着脸,两眼发狠。不敢往下说下去。 “我们聪明人做的事,你一个傻子懂什么,叫你拿刀给他,你就给,别罗嗦。”孟自擎疾言厉色,面如寒霜。 这回那伤愣愣的墨七不敢说话了,低着头,满肚子委屈的样子。三步并作两步走,到了沈均面前,将手中大刀递了过去,嘴里兀自怨道:“俺大哥叫俺拿刀给你,你可要听话了,不然俺就拧断你的脖子。”说完,兀自转身回到孟自擎身边。 沈均没想到这么精明、阴险的孟自擎身边竟有这样傻愣愣的一个活宝。一时不禁失笑。真搞不明白,这样傻愣的人怎么能够配合孟自擎当卧底——这样的人,只怕连生活自理都有问题。不过转念一想,呆人也有呆人的好处:容易令人轻视。说不定就是因为身边有这样的人物,别人才不会那么注意孟自擎,以致被他钻了空子而不知道。沈均接过刀,道了声:“多谢。” 孟自擎又向八个控网的黑衣大汉下令道:“把网放松一些。” 那八人得令,各自运使机括,那本来如箬叶裹粽子般将四人缠住的大网便“嚯——”的一声响,八个网各退出三尺,俨然成了一个蒙古包。里面刚刚被缠得挤到一块,抬头举手都困难的四人,这才松得一口气。 第五章 变局 松得一口气的王君玉还是觉得身疲力乏,便顺势倚在石神秀的肩上。她抬目看见沈均提着刀走过来,便不由得慌了,急道:“你真的要杀他吗?你不会是开玩笑的吧!他可是与你同来的朋友、好兄弟。你若杀他,就是不仁不义、猪狗不如,不得好死。”这姑娘此时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竟还想以身代劫的的挡在石神秀面前。 石神秀看了于心不忍,对她耳语道:“我没事,你且让开。” “你,你,别装英雄了。我知道你也中了毒,定必打不过这丧心病狂、卖友求荣的坏蛋。刚才你救过我,我现在绝不让别人伤害你。”王君玉一边说一边流泪,显是惶急、不安已极。 “傻姑娘,别阴碍他们哥俩说话。”韦茜梦对沈均投于信任的目光,将王君玉拉过身边来。说不清是为什么,她第一次见到沈均,便觉得这是一个可以信任的人,这个人,一定不会去伤害去出卖自己的朋友。 四君玉四肢无力,虽被拉了过去,可是心里还是那样的惶急的道:“韦姐姐,你快去阻止那个姓沈的坏蛋啊,他要杀人了。” “妹妹放心,沈大侠不会伤害那位小哥的。你好好看吧!他们两个哪像要厮杀的样子?”韦茜梦柔声安慰着。 王君玉听了这话,真的圆睁泪眼,仔细的看。只见沈均走到石神秀跟前,并没有动手,只以刀驻地。然后两人便泰然自若的对起话来。 沈均:“三弟,你刚才吃的东西管用吗?” 石神秀点点头道:“大哥。管用。” 沈均点点头道:“那就好,凭自己,能破网冲出吗?” 石神秀:“能。但如果还要保护别人,那我只怕力有未逮。” 沈均:“你突围,我护人。” 石神秀喜道:“大哥,你没中毒?” “我只怕也不能捱多久了。”沈均道:“只怕半柱香过后,我和她们二人就会软得像摊烂泥,不能语不能动,只怕眨一眼皮都很难了。” 石神秀神色转忧道:“大哥,我这儿有醒神丸,你服下去吧。” 沈均摇头道:“迟了,三弟。隔夜失香散药性特别,无形无色又无解药。” 石神秀讶然道:“什么,没有解药,那我怎么没事?” 沈均道:“那是因为你事先服下了醒神清心一类的药丸,所以隔夜失香散的才无法侵入你的体内,就算少部分侵入但已被及时消解,造不成大碍。但我们不一样,待发觉不对劲时,毒性已从神经末稍直接麻痹到整个神经系统,任何解药都不济事了。” 石神秀不由得急了起来:“既没有解药,那你们……你们不是……” 沈均笑道:“三弟过虑了。中了这毒,无药可解,但也不须解药。中毒轻者三四个时辰,毒性会自动解除,重者八九个时后自当无大碍。要紧的是在这三四个或八九个时辰内,我们的安全能不能保证。如果有人趁我们被麻痹住这段时间下手斩掉我们头颅。那真是回天乏力了。” “大哥放心。我决不叫敌人伤你半分。” 沈均道:“我倒不要紧,要紧的是潮王寨那边——神枪会的行动步步尽在敌人的算计之中,只怕凶多吉少啊。” 石神秀不由得忧心道:“大哥,我该怎么办?”形势很明显,就算他能化解眼前这危局,也还必须保护中毒的人。而如果留下来保护,那么潮王寨那边呢,又让谁去支援? 沈均却很理智的向韦茜梦道:“韦旗主,你看怎么办?” 韦茜梦很是信任沈均,刚才她在一旁听他们谈话,已明了问题的关键所在,道:“找白旗令,他一定能将我们保护好的。” “就是拿令旗,代你传布命令的白旗令?”石神秀显得有些为难的道:“他会相信我的话吗?” “你过来。”韦茜梦说。石神秀于是凑过头去。韦茜梦在他耳边说一句话。然后又道:“我刚才告诉你的是我会中的接头暗号,用它,你可以找到白旗令。” 石神秀点头。 韦茜梦又自怀中掏出一物,塞入石神秀手中道:“这是信物。见物如见人,他会听从你的安排。” 石神秀看看手中,原来韦茜梦塞给他的是一颗蓝色的鲤鱼眼一般大的一颗珠子,珠子上面刻有一个“韦”字。心知韦茜梦已将神枪会大权委托给他。这是何等推心置腹的信任,又是何等沉重的一份责任。石神秀不由得感动起来,深深一点头道:“我一定会去找他的。” 孟自擎坐在龙头虎皮大椅上,冷看着网中的四人。本来他令属下将网放松,只为了试探,看沈均是不是真的有意要投诚,现在看出来了,对方非但一点投诚的意思都没有,而且根本没把他当一回事,这使得孟自擎非常生气,他怒斥道:“你们说够了没有!权当我不存在吗?” “差不多够了。你呢!存在啊。可是存在了又能把我怎样,哈哈”沈均洒然笑道。表情、语态里,全然没将孟自擎当一回事。 “我叫你笑!”孟自擎气得鼻子都歪了。当即向执刀立于四围的二十四位黑衣大汉下令道:“把他们给我统统杀了。” 顿时,二十四人踏步而上,逼向网中之人。就在这时,忽然平地里响起一声龙吟(为什么是龙吟呢?你见过龙?没见过龙,那怎么会知道那声音就是龙吟呢?百鸟啁啾,不如鸾凤一鸣,这是一种直觉,直觉不是逻辑,所以直觉中,那就是龙的声音)然后众人就看到一道白光,破空激起,带着云、卷着风,甚至有些微的雨意。那当然不是真的风云雨。而是刀气,冷飕飕、白茫茫、寒浸浸的刀气。 原来石神秀已解开青布巾,将宝刀拔出鞘出。他的衣衫在这一刻无风自动,斜指长空,像泰山之将倾,全场气势为之所夺。孟自擎看一眼,只一眼,便容色惨变,惊呼出声:“神龙刀……你,你是……少主。”在场的二十四个黑衣执刀者和八名控网人也都直了眼,目中神色,有惊、有喜、有不安,不一而足。 石神秀忽然大吟出一句诗:“八方风雨来神龙。”奇怪,怎么此时此刻他竟吟起诗来,难道剑拔弩张的紧张气氛会令他诗兴大发不成。大家都很是疑惑,但这种疑惑很快便消除了,因为有人和了一句。 和诗的人竟然是那个傻愣愣的墨七,只见他跨前一步单膝跪地,稽首和道:“凤翔云霄第九重。”然后他又激动的喊道:“少主。” 大家于是明白了,那一句与这一句诗原来是一个接头暗号。 石神秀点点头,显然也很激动的道:“墨统领,久违了。” “苍天有眼,卑职总算等到少主了。”墨七大声道:“飞凤栖梧楼的子弟们,还不赶快拜见少楼主。” 立时,八个控网中有两人走出,二十四位黑衣执刀大汉中有十五人走出,这十七人面对石神秀单滕下跪,齐喊道:“少楼主。” 石神秀眼睛湿润了,这些人都是飞凤栖梧楼的旧部啊。 “我们终于相见了。”石神秀非常感慨的道:“你们都是我的亲人。起来吧。” 十八个跪地的汉子听了这句话,抬起了头来,目中尽皆莹然。 “你们,你们-------”孟自擎惊得说不出话来。这些人本来一直对他忠心耿耿的,今天怎么就-------- 墨七察言观色,明了孟自擎心中的震惊。当下一改呆傻之色向他道:“你无须奇怪。我们是你的属下,不错。可是我们更是飞凤栖梧楼的子弟。” ”可是-------可是-------”孟自擎结舌难下,还是难于相信。 “你是想不明白这些一直被你引为心腹的人,怎么会一下子就叛了,对不?”石神秀冷着脸道:“不知你还记不记得‘神机营’?” “神机营?”孟自擎幡然醒悟,喃喃道:“我终于明白了。难怪当年谭门主攻破飞凤栖梧楼时,一真慨叹连连。说什么‘石鸣钟诓人,捏造神机营唬人’。没想到真的有一个‘神机营’,而且就藏在我的部队里。” “你错了。神机营作为楼主的亲军,它并不止十八人而已。它其实共有一百零八人,散布在飞凤栖梧楼的每一支军队里,化整为零、掩人耳目。并不止你带领的部队里才有。二当家、四当家、六当家的部队里,都有。”石神秀娓娓而道。 “他们也都不知道这支军队的存在吗?”孟自擎颇有不甘的道。 “是的。和你一样,都是只闻其名,不知其实。” “好险的用心。”孟自擎汗湿衣衫。 石神秀冷道:“不管怎么说。你今天大势已去。我的人比你的多,你是不是还要一拼。 孟自擎看了看自己的手下——那些没有向石神秀下跪的控网人和执刀者。然后他便叹一口气,道:“我的手下已被你的人点了穴。” 石神秀没有笑,他道:“你现在是孤家寡人了,该为自己的所作所为会出代价了。” 孟自擎黯然道:“我还是有两件事不明白,你是不是能让我在死前知道清楚呢?” 石神秀点头道:“好,你问。” 孟自擎:“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认为我就是飞凤栖梧楼的叛徒,是刚才吗?还有,你为什么没中毒呢!” 石神秀:“我爹既然能将亲军神机营安插到你部队里,对你的情况自是了若指掌。可惜他念旧,一直抱着期望,希望通过褒奖、勉励、晋升来感化、争取你。可惜你在关键时候终究还是叛了——升龙阁攻入飞凤栖梧楼辖区的第三天,六旗主的部队在吃过午饭之后,全都手麻脚软,发挥不出半点战斗力。经神医张部先检察,虽找不出毒药之所在,但他大胆推测毒药就混在饭香里。那时爹爹就还疑是你搞的鬼。结果派人去寻你,果然没有找到。后来楼破,爹爹被害,我带着神龙刀流落江湖,又听闻你你杀谭永光的消息,不知真假,将信将疑。而今日一见,事情便很明显了,你确实是叛徒。鉴于张神医的大胆推测,自此以后,我便留了心眼,所以刚才在进会馆之前,嗅着菊花香,念起三年前那一场可能是饭香造成的灾难,便心生警惕,事先服了张神医特制的醒神丸。没想到,菊花香真的有问题。” 孟自擎仰天长叹:“石鸣钟待我不薄,可惜------我本就是升龙阁的人。”说完这句话,他马上抽出兵器。 第六章 杀局 天底下最长的兵器是什么呢?是枪?是戈?还是矛呢? 其实都不是。最长的兵器应该是鞭。二丈八的长鞭现在就在孟自擎的手中。他往腰里一抽,便抽出这长鞭。说不清这鞭是用什么材料制成的,虽则柔韧、伸屈自如,可是色如精钢,鞭稍落在地上还发出金银坠地的声响,鞭身上还镶着七颗光芒耀眼的夜明珠。看来这件兵器无论作腰带还是作凶器,都很合适。 “啸”的一声锐响,直要撕裂众人的耳膜。说时迟,那时快,长鞭在手的孟自擎出手。那二丈八的长鞭在半空里灵动、狂舞、厉烈,好像成魔变身的蛇妖,浑体散发出妖异的光芒,触目惊心。这鞭的鞭身打向神机营的黑衣大汉们,鞭稍却直指网中四人。其一鞭之势竟有杀尽场中众人的气魄。十八个神机营好汉,急以大刀招架,可是那鞭瞬间却舞出十八个圈,将他们手中的大刀全部套住,并用力一扯,十八人虎口震裂,被迫撒手。十八把刀被长鞭扯到空中。同时鞭稍从沈均、韦茜梦面前掠过,然后直刺王君玉印堂穴。就在这时刀光一闪——石神秀挥刀,大网被削成两半。那只差半寸便刺中王君玉的鞭稍也被削断。 可是断了的鞭比不断的鞭更厉害,那被削断的地方忽然喷出白色的雾,“弗、弗、弗”急舞着狂喷。霎时房内浓烟迷雾,令人伸手不见五指。就在这浓雾中,又响起十八道急风,直往石神秀打来。石神秀舞刀相迎,叮叮铛铛的的一阵密响,打落的却是先前被扯在空中的十八把大刀,而此时,烟雾渐消,场中却没有了孟自擎。他哪能里去了?原来他趁浓烟迷人眼的时候,将鞭上套着的大刀全向石神秀甩了过去。同时弃鞭,急窜出窗外——他还没动手之前便已这样盘算:对方人多势众,自己断难取胜。如今唯有以怪招惑人,然后剩乱逃走,才是上上之策。 所以他一出手便急攻、猛进、狠打,借此来迎得逃跑的机会。然后藏在鞭稍里的烟雾被石神秀引发,恰好能够掩护他逃跑。机不可失,失不再来。他一占得先机,便跳楼而出,奋力奔逃。他相信,以自己这样机警的反应、敏捷的身手,定必能转危为安、化险为夷。是以当踩在菊花丛中疾奔的时候,他不觉得狼狈,反感到一股子的快意。前面的风景飞一般的从身边逝去,很快。孟自擎感到自己跑得快极,就像赶在了时间的前头,将理应是未来的东西全都抛到历史的光影中去了。 他真的把好多理应属于将来的东西抛弃在身后,包括自己的手、脚、身体。到了最后,他发现自己只剩下一个脑袋在飞。飞行的脑袋掠过花丛、掠入深林,还在不停的逃逸,然而仰面却撞上一棵树,“咚”的一声反弹回来,像一个斜坡上断了蒂的南瓜,咕碌咕碌,也不知自己滚哪去了——他知道石神秀那一刀破了网,削了鞭,可是不知道那一刀同时也斩断了他的脖子。 斩断了别人的脖子,还能令其兀自不知的飞逃,并且还逃得至少是十六丈远的路程。那是多么可怕的一刀啊。 墨七和神机营里几个反应较快的好汉,扑到窗边,正要跳楼追击,是于得以看见这惊心的一幕——奔逃着的孟自擎突然分离了:身体和头分离,头在前面飞,身体却在后面打着趔趄,紧追不舍。可惜这具身体怎么追都追不上自己的脑袋,最后只好栽倒在菊花丛中。 目睹发此景象,他们都直了眼,甚至已愣在那儿,全忘了自己本来是要追人的。 沈均此时才松了一口气。显然,刚才大敌未免,他不敢放松。现在敌人灭了,他松了一口气。松了一口气的他,便失了支撑一般的软倒下去。石神秀见了赶紧扶住,关心道:“大哥,不要紧吧。” “我死不了。石楼主。”沈均微笑着道。 石神秀有些赧然的道:“大哥,在这之前,我一直都没向你言明我的身份。你不会生气吧?” “兄弟相交,贵在交心。管你什么身份。”沈均道:“更何况我也没向你道明我是什么身份嘛。对不?” “唉,对了。你现在知道我的身份了,我可还没知你的身份呢,这我可亏了。” “这事,以后有机会我再告诉你吧。”沈均道:“现在,你须得赶援神枪会会主,去慢了,怕就来不及了。” “是,大哥,我会赶紧的。”石神秀道。 沈均关心道:“三弟啊,你的刀法虽好,可是要对付谭永光这种强仇大敌,还须得多加小心啊。” “嗯,大哥,我会小心的。”石神秀应道。 沈均听完他的应答,便闭了眼睛,完全软如烂泥的颓了、萎了,不说话了。石神秀心忖这一定是隔夜失香散的药力发作了。他转眼过去看王君玉和韦茜梦,发现她们也已软倒于地。于是心中再无疑惑,相信一定是药性发作了。 看着三人不省人事的样子。石神秀心中很不是滋味。当既让神机营的好汉们在这会管大楼附近找了一间干净、舒爽的大房,好生安置。之后,石神秀又问清了两件事:一是内线防卫被瓦解的事。原来那些负责内线防守的神枪会子弟都因中了隔夜失香散的毒而被关在兵器库里,连同五旗主马美兴也在其中。二是关于散布在菊花丛中的隔夜失香散确实无药可解,也无须解药。只要过了夜,天光放晴,它就会随雾气一起,化成露水,然后被阳光蒸发掉,不复存在了。因此天明之前,对这奇毒还得采取一些预防措施。是于石神秀只好命神机营的好汉们去寻找能起预防作用的药物。这些神机营的好汉在没有遇到石神秀这个“真主”之前,跟随孟自擎混迹于神枪会,对神枪会药房之所在当然很清楚。所以没一过一会儿,便不负使命的找到不少能具有醒神清心作用的药丸、药粉、药膏、药汁等。 石神秀留下神机营的好汉保护王君玉等人,自己则用大袋子装了这些药务去寻找白旗令。几番周折,见了白旗令,出示信物,言明事情经过,并将搜罗到的药物交付,言明使用。白旗令闻知其中内情,自也吃惊不小,后来为了稳妥起见,便将外线的防守全调到内线去了。这话按下不说,且说石神秀将事情交待清楚后,便独自往潮王寨去了。 潮王寨那儿的战况究竟如何呢? 第七章 决战 潮王寨离神枪会有十里之遥,要经过过数十条街道,捌四十二个弯才能到。所以当石神秀找到那儿,已是一个时辰之后的事。潮王寨并不是一个山寨的名字,而是一条街。因为这儿居住的多是壮、畲、侗等少数民族的人,而这些民族居住的地方又多以山寨称之。所以汉族人便将这条本名为潮王街的街道戏称为潮王寨,久而久之,这称呼倒成了正称。而又因为这儿居住的多是少数民族的人,所以无论生意、文化都远不及杭州的其它地方丰富。各大帮会见这地方无油水可捞,都没将自己的势力发展过来。官府也是势利眼,鉴于蛮人多陋俗恶习,玩劣不识诗书,所以也懒得过来打理这儿。所以这儿可说是一个没人管的地带。通常帮会有事,都会找这样的地方进行械斗。 这儿白天时候,还有行人来往。可是傍晚,大家听说神枪会与升龙阁要在此开战,便都赶紧关门闭户、收摊打烊,连行乞的乞丐们也都藏到破庙里,不敢出来了。偌大的一条街在夜幕降临前已变得冷冷清清。 石神秀来到潮王寨的时候已是半夜二更。街上更寂更静,可是入眼的却悚目惊心,瓦上、石阶下、道中、房角,无一处不是死尸——有的断头,有的断脚,有的胸口炸了大窟窿,有的被从头到胯劈成两半。惨不忍睹。从街头至街尾,横七坚八,死了不下千人。不难想见刚刚战况的惨烈。 石神秀正自观察这些人,看看有没有伤而未死者,也好问清战争的情况。忽然,东北角传来激烈的怒吼和打斗声。石神秀循声掠去,在瓦檐间连纵,势如飞鸿,过了半刻才看到一个宽阔的打谷场。打斗就在打谷场上激烈军属的进行着。 打斗的双方,一是神枪会会主王安平,一是升龙阁的老门主:谭永光。 双方的人手都站在两旁,各不下二百人。其中石神秀认得的有:神枪会的二旗主杨书华(此时满身血污。左手尾指点已断,还未用纱布包扎),神枪会的四旗主宁建艺(此时他倒完好无损,只是头发有些乱,显得疲惫不堪)。升龙阁的少门主谭朝志(此时正在负手观战,意态清雅,气定神闲),升龙阁的杨白羽(此时正闭目养神,养精蓄锐),长龙阁的大剑神通苏清(此时侍正侍立于杨白羽左侧,腰里挂着剑,目注场中决斗,显得很专注也很剽悍)。这些领导级人物带着战后幸存的的子弟聚在此处观看王安平和谭永光决战,想必是因为群殴损耗过巨,两大掌门最终选择了单对单的公平决斗。 王安平使的是一根七尺长枪,呼呼作声,左刺右挑,前打后扫的,好不威猛。谭永光使的是一柄大刀,四下里跳纵、腾跃,一个人一把刀却舞出千人千刀的气势,四面夹击,可谓诡诈百出。二人交战,凶险异常,却也精采纷呈。双方人手,看到自己掌门占了优势必然会高声喝采:看到自己掌门情况不利便不由得紧张唏嘘。 两大首脑一面激烈交战,一面还在说话。 谭永光道:“你还是投降吧!且不说你武功不能胜我,就算勉强能胜,你的神枪会也早就被我升龙阁侵占了。” 王安平道:“胜也好,败也罢,我绝不让你这种凶残恶毒之人称如意。” 谭永光:“你真是执迷不悟。” 王安平:“废话少说,看枪。” 王安平喊罢,长枪忽然一凝,像一下子收进了天地间一切的杀力,枪尖嗡嗡作响。谭永光也忽然停了下来,挺刀而立,祭起内力,顿时刀芒大长。 两旁的人都不禁变得更加紧张。因为谁都看得出,这忽然的停顿已将决斗推到了“生死成败在此一击”的高潮。 “啸——”的一声,王安平刺出长枪,势如闪电——雷霆万均。谭永光大吼,迎刀而上,“波——”的一声,刀刃过处,枪尖、枪头、枪身顿裂成两半。于此同时,那凝聚在枪尖上的杀力也随着枪破一分为二,射向两侧,直攻气定神闲的谭朝志和闭目养神的杨白羽。 杨白羽霍然睁目,众人还没反应过来,他已一步抢出,右手二食、中二指仰风一夹,已将那射向他的杀力接下。不料不接还好,这一接,情况更糟——杨白羽感觉自己指间一热,那道被夹住的杀力竟“轰”的一声爆了开来,直将他震退两步。两个手指被炸得皮开肉绽不说,胸口似吃了一记闷棒,“哇”的一声竟呃出一滩血来。看来受伤不轻。 谭朝志见那道射向自己的枪之杀力来势凶猛,不敢怠慢,急忙拔出腰间的“太白刀”,刀未尽出鞘,枪之杀力已至。他便急以刀身去挡,结果那道杀力在刀身上凝了一凝,却熔下一个小洞,直透而出。幸好这时的谭朝志已羸得时间将身子移开,没被打中。不过他身后的升龙阁弟子就遭殃了——那道杀力连穿过十八个升龙阁子弟的身体,才“轰”的一声打在地上,炸出一个深坑来。不用说,升龙阁子弟又死了十八人。升龙阁阵内为之大惊也大乱。神枪会子弟们见敌方动乱,心中警惕,都紧执刀兵,作好作战的准备。 且说王安平枪破。大刀已破枪迎面而至,避无可避。他急忙撒手丢枪,然后双掌急夹大刀。“啪”的一声,长刀已被他的铁掌夹住。两个人都凝而不动,显然已是内力互拼,你推我御,相持不下。这种情形,两个人都已身不由己,因为无论哪一方先放松、先罢手,都会被对方雄浑的真气格杀当场。所以他们唯有运力相抵,直到另一方力尽为止。 事实上,王安平在没有击出这最后一枪时,已事先盘算:自己与谭永光一战,无论输赢,只怕神枪会都难逃此劫。毕竟对方还有谭朝志、杨白羽这样宗师级的高手,以神枪会中杨书华与宁建义的战力实难取胜。唯今之计只有冒险一试,先行解决谭朝志、杨白羽二人,再与谭永光拼个同归于尽。 基于这种想法,王安平刺出那一枪时,共运聚了三道杀力,趁枪破之势,将其中两道杀力分射谭朝志与杨白羽两人——出其不意,攻其不备。当然,这样做很危险,毕竟自己的气力一分为三,而面前却还有一个旗鼓相当的谭永光。不过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为了神枪会基业不倒,唯此计可行。说时迟,那时快,两道杀力发出去,王安平还没有看到效果如何,谭朝志的大刀便迎面劈下了。王安平只好将第三道杀力发出,猛的夹住大刀,一时之间与谭永光相恃不下。 可惜,杨白羽和谭朝志无论在反应速度还是在战斗力方面都远超出王安平的估算,他们只伤不死,而且伤的还只是其中一个而已。 这下子形势变得更明显了。王安平以三分之一的内力与谭永光相拼,迟早会败阵。而杨书华、宁建义二人的战力最多也只能和升龙阁的受了伤的杨白羽、苏清打个平手。相形之下,升龙阁胜券在握。 谭朝志笑了,他方才还对王安平顾忌几分。现在王安平与父亲谭永光相抵不下,已对战局起不了作用。所以谭朝志剑尽出鞘,傲啸一声,腾空而起,直扑观战中的神枪会子弟。 其实按照谭永光的意思是要招降神枪会的这二百多名精英,这也是他与王安平单对单开战的用意,只要王安平输了,就要依约领神枪会的人投降。王安平看清形势,知道今日之势不容乐观,非出险招不能化险为夷。是以才假意接受建议,与谭永光单挑。 以王安平疾恶如仇的性格,那是宁愿战死也不愿出降的。他之所以会答应谭永不光的要求,目的是为了在决斗中,寻机杀掉杨白羽、谭朝志这两个对形势优劣起着决定性作用的人物。可是王安平的计划毕竟失败了。 谭朝志虽不似其弟谭朝日那样无恶不作,但也没什么好心肠。他是情愿看到神枪会这个与升龙阁作对多年的门派全部死光光,也不愿让这些人投靠过来。所以一旦王安平受制,对他构不成威胁;父亲谭永光受制,不能对他进行约束。那他便向神枪会子弟发动全面的进攻。可是,谭朝志人在空中,未扑到神枪会子弟根前,便遇上了狙击。狙击他的人拿着一柄刀,一柄寒浸浸、冷飕飕、白茫茫的宝刀——神龙刀。 神龙刀一现,谭朝志大惊。因为他认得这把刀——这刀是飞凤栖梧楼楼石鸣钟的家传宝刀。三年前升龙阁之所以会攻打并消灭飞凤栖梧楼,一半以上的原因就是为了获得这把刀。没办法,升龙阁谭永光是以刀法见称于世的。一个刀法很好的人,当然希望自己有一柄好刀。所以神龙刀便成了升龙阁要夺之物。 可惜飞凤栖梧楼楼破。宝刀已被石鸣钟的儿子石神秀带走,三年不知下落。没想到如今竟在这儿见到了。谭朝志与石神秀在空中对了四十二招,不分上下。落地时,石神秀好整以暇。谭朝志却发现自己早先已被王安平枪气熔了一个小洞的“太白刀”上多了数道缺口。心下好不痛惜。 “你是谁?”谭朝志惊疑道:“你手上的刀可是神龙刀?” “既然知道这是神龙刀,那还猜不出我是谁吗?”石神秀冰冷的说。 谭朝志却笑了,道:“石神秀,你要报仇,对不?” 石神秀冷哼一声,目光转注谭永光——当年就上这老魔头带人攻破飞凤栖梧楼,杀害他家人的。这时谭永光正与王安平比拼内力,无暇他顾。 石神秀望向谭永光的时候,谭永光身边忽然多了一个人,这个人一到,便长剑直刺王安平,一点都不留情。给人一种准、狠、悍的感觉。这个人当然就是“大剑神通”苏清。这时神枪会的杨书华与宁建艺也已扑上,可是杨白羽却挡住了他们。受伤的杨白羽,就像一头受伤发了狠性子的老虎,谁也别想从他的拦截中冲过去。 石神秀挺刀往救,可是谭朝志的太白刀马上迎了上来。而那其它的神枪会子弟自然都没有反应这么快,谁都来不及救王安平。 “大剑神通”苏清很兴奋,他昨晚才杀了一个高手——韩容易。今天又可是杀一个高手——王安平。这是多么惬意而又美好的事啊!他昨晚杀韩容易,为升龙阁挽回了面子(谭朝日当街被杀之事,升龙阁少主谭朝志自觉那是一件很丢脸的事。)。得到了少门主的嘉奖,赐了一栋华宅。而今他又杀王安平——王安平是神枪会的会主,会主一死,神枪会便算毁了——这岂不是一件很天大的功劳。苏清只觉得很兴奋,他在瞬间里想起了美女、鲜花、掌声,还有很多很多以前一想起就觉得是一种奢望的东西。现在一切的奢望都要一一兑现了。只要这一剑再刺进去二寸,就可以要了王安平的命。杀了王安平,说不定谭门主会将攻下的神枪会交由自己来打理,那自发也算一方之主了。就算不能如此,也必得到很多的赏赐。嘻嘻,苏清只觉得苍天待自己不薄。他几乎在这瞬间里看到了未来的美好景象,他甚至已做好了,接受这种美好的心理准备。 可是苏清最终没能等来他的美好未来,因为他死了。死于飞刀。就在他的剑锋离王安平还有一寸的时候,突然飞来一柄飞刀,“哧——”的一声,刺入他的后脑。 后脑一痛,苏清狂嚎。仰天长嚎。他跪向苍天惨嚎,然后断气而亡。 苏清的长嚎使得在场的人除了王安平与谭永光外,都停了手。他们随声望去,便看见了插在苏清后脑的那把飞刀。飞刀尾上系着一条白色的丝带,丝带上写着四个字“替天行道”。 能一刀击杀苏清的,那是什么样的高手呢!谭朝志心中震惊不已。他以为今天稳操胜算,可是忽然冒出了个石神秀,以致自己不能快意恩仇,杀掉神枪会这股悍敌。不料,现在又冒出了个使飞刀的高手,没露行藏便已将自己的手下大将‘大剑神通’苏清给杀了。 杨白羽举目四望,也不见发飞刀的人,心头愤怒,大声道:“来者何人,鬼鬼祟祟,暗箭伤人,算什么英雄好汉。 “哈哈哈-------”打谷场四周都响起了笑声。这声音僚亮、高亢而又无处不在,一听便知是内家高手施用了“十面埋伏”的无上气功。 就在这时“锵、锵、锵、锵”四声响,谭永光手上的刀竟已被内力震成四截,掉落于地。王安平与谭永光跳了开去,谁也没有受重伤,但都汗湿衣衫,疲惫非常。本来二人内力相抵,非一方力尽不可。幸好他们不是掌抵掌,而是借刀传导真力。这刀虽为精钢所铸,可是受两道真力的迫压,越变越热,越热越软、终于抵受不住,断了。刀一断,两人传导真力的媒介没了,倒可以收劲跳开,不为对方所趁。 谭永光收了招,看看场中互互相对恃的局面,又看了看死在身边的苏清。不由得长叹一声道:“他们果然来了。” “他们?是谁?是谁来了?”谭朝志迎上前去问。 谭永光指着石神秀道:“他。”然后他又转身指向升龙阁子弟站立的地方,道:“还有他。” 众人随他所指望去。这才发现那些没有冲过来与神枪会子弟动武的二百多个升龙阁子弟,此刻全都僵住了,一动不动,显然已被人点了穴道。而竟能神不知鬼不觉制住他们的人,此时正悠然的众被制的人群中走出。他身穿白色长衫,眉宇轩昂,嘴角带着三分的笑意。 来者是谁? 石神秀看见这个人,既觉意外又觉欢喜。对于这个人,他可说是摸不清底,可又对之非常信任。他高声喊道:“大哥。” “三弟。”那人笑了笑。却不正是沈均又是谁。 “大哥不是已经-------”石神秀问道。 沈均歉然道:“三弟莫怪,其实为兄骗了你,我跟本就没中毒。” “你没中毒?那你为何却要骗我呢?”石神秀讶然道。 沈均坦诚道:“我能道明隔夜失香散的来历以及效用性能。自然对这种随物易性、不露痕迹的奇毒早有防备,所以当闻到菊花香时,我也吃了药。我之所以假装中毒,只是为了便于观察除了孟自擎外,会不会还有其它意图不轨的人就藏在神枪会内部。说实在的,三弟,因为你重出江湖,有可能要重振飞凤栖梧楼声威,所以我担心你会用些极端手段,借神枪会与升龙阁互斗俱损的机会,坐收渔翁之利。所以我便假装中毒,暗中监视。现在看来,是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多虑了。还请三弟不要见怪。” 石神秀为之感动道:“大哥能如此坦言相告。小弟我怎会见怪呢!” “谢谢。”沈均道:“可惜,韦旗主和王姑娘是真的被麻倒了。” 石神秀淡然一笑道:“其实我们谁也没料到那菊花香中真的有毒。只是出于警惕才作了些还不知有没有用的预防。我们自不会勉强别人和我们一样,都做这些预防。更何况那儿本就是她们的地方,我们总不能喧宾夺主,样样拿主张吧。” 沈均也笑了。诚然,人生里有些事就是这样,有意无意,两难顾全。 王安平站在一侧,听二人一问一答,事涉神枪会,心中关切,便向前拱手道:“两位少侠到过神枪会馆?” 沈均忙抱拳道:“我们是刚从那边过来的。” “哦。”王安平看得清楚,知道是这二人保住了自己和在场二百多名神枪会子弟的性命。心下感激,也颇为信作任的问道:“神枪会馆那边的情况怎么样了?” “云蔚塔带兵来攻。”石神秀道:“并且孟自擎叛变。” 王安平闻言大惊。本来,他见到谭永光“死而复活”、云蔚塔没有如约来助战,心中就有些怀疑。此时闻得这消息,心中确实为之悚然。想想,以韦茜梦、马美兴二股人马之力要应付一个云蔚塔已勉为其难了,又如何应付得了躲在背后捅刀子的孟自擎呢!心系会馆之存亡,王安平又赶紧问道:“那,结果如何了?” 石神秀道:“王会主不必担心。云蔚塔被打退,孟自擎已经身死。只是韦旗主、令千金,还有负责内线防守的一众人手已被迷药麻倒。但也不碍事,等到明天药性一过,他们自会醒来。健康如常。”沈均补充道:“另外,白旗令已将外线防守的人马撤回内线。想来,不会再有什么危险。” 王安平一颗吊起来的心,这时才放了下去。心中明白,神枪会得于劫后余生,全赖眼前这两个年轻人,当下道:“二位救神枪会于危难,王某感激,无以言表。请受王某一拜。”说罢,便向着石神秀和沈均作揖。 沈均连忙将王安平扶住道:“王会主莫要客气。神枪会维持武林正义、不留余力。如今遭受外敌侵扰,我们作武林人的,出手帮不帮,那也是应该的。更何况我们与升龙阁也有些过节。” “过节?”王安平抬起头来,问道。 “是的。”石神秀道:“在下石神秀,出身飞凤栖梧楼,与升龙阁有杀父毁家之仇。” 沈均道:“在下沈均,义弟韩容易亦为升龙阁所害。” 王安平点头道:“升龙阁为恶太甚,人所共愤啊。” 却听得对面的谭永光斥道:“什么为恶太甚,人所共愤!简直是无稽之谈,自古以来,能成大事者谁个不杀人?不狠心。我恨只恨昨晚在西湖小岛没有射死你们两个。倒让你们坏了我的大事。” “果然是你。”沈均冷道:“你是怕我们戳穿升龙阁与云蔚塔貌离神合、暗中勾结的关系才对我们下手,对不?” 谭永光冷哼道:“不错,我装死,隐忍三年,苦心经营的计划,岂能容你们破坏。” 石神秀笑道:“可是结果呢?结果你还不是功败垂成,毁在我们的手上。” 谭永光听了这句话,仰首望天,竟流下两行泪来。他是在为功败垂成而惋惜吗?还是因为对石、沈二人恨入骨髓,才这般悲愤落泪。泪落在地上,直叫旁人看了,也感伤莫名。忽然,谭永光一指谭朝志,厉声骂道:“我叫你不要冲动,不要冲动,你却阳奉阴违,非要为弟弟报仇,还同时动用了云蔚塔与升龙阁的力量。现在看到情况的严重了没?” 谭朝志强辩道:“弟弟被韩容易所杀,我能坐视不理、无动于衷吗?朝日是我弟弟,也是你的儿子啊。爹爹!我既要杀韩容易,不动用云慰塔的‘飞刀宰相’雷承欢背后暗算,又如何得手呢!”谭朝日说完这句话已经泪流满面,显是内心当中压了很多很多的痛楚。 谭永光看着儿子愤郁的样子,不忍再苛责,只好叹了一口气道:“小不忍,则乱大谋。” 全场都沉静了下来,显然都被谭家父子间的复杂感情感染了。 谭永光整了整精神,向沈均道:“如果不是朝志急着报仇,暴露了升龙阁与云蔚塔的真正关系,那这场战争胜的便是我,而不是神枪会。对不?” 石神秀在一旁抢答道:“阴谋害人,最终只会机关算尽枉聪明。” 谭永光却不理会他,径向沈均道:“我只要你的答案。” 沈均理解的点头承认道:“的确是。你的计划很周密,如果不是过早暴露,完全可以稳操胜券。” 谭永光惨笑道:“可是我的计划还是暴露了,而且还暴露在你的眼皮底下,这难道只是人为,而不是天意吗?天不遂我意啊。” 沈均这回倒愣了一下,道:“怎么这样说呢?难道你知道我是什么人?” “那夜我跟踪石神秀到西湖小岛的密林中,用‘子母弩’向你们发射暗器。没想到一代兵器王班超风穷毕生精力研制而成的神兵利器,却被你用一柄飞刀给破了。从那时候开始我便猜到你是谁了。”谭永光指着那把插在苏清后脑上的飞刀道:“何况,还有这飞刀上的那四个字‘替天行道’作证明。” 这时杨白羽凑过来,好奇的问道:“老门主,你说他是什么啊?” 谭永光又叹了一口气,神色灰败的道:“他是‘小李飞刀’的传人。” “什么!”杨白羽吓了一跳。场中众人,包括石神秀在内听了这句话也都吓了一跳。众所周知李寻欢是四十年前纵横江湖的大侠,其“例无虚发”的飞刀绝技冠绝海内。后人将这传自于李寻观的飞刀绝技名之为“小李飞刀”,据闻二十年前“小李飞刀”已随着第二代传人叶飞,消失在江湖中。没想到,今日此时还还能再见“飞刀”。 “大哥,你真是?”石神秀心中振奋的问。 沈均笑着点了点头。 王安平也很震奋。有“小李飞刀”传人的助力,不怕正义不彰。 谭朝志和杨白羽听老门主说对方就是“小李飞刀”的传人,心里便凉了半截。不知是为什么,也许是大家都将李寻欢的人格、飞刀奉为武林至尊,所以那些心中有鬼的人听了这个名子,心头便不自觉的升起惧意来。 谭永光十分懊丧的道:“我不怕石鸣钟的后人复仇。石神秀进入杭州的那天,我便已发现并跟踪,想借他将那些飞凤栖梧楼的余孽找出来,好一网打尽。可是我没料到你也来了。近些年来,大江南北发生了数起飞刀杀人案件,被杀者无不穷凶恶极、武功高绝,然而杀掉他们的是什么人一直无人得悉。今天这个谜底可以揭开了。只有你,只有你这样神乎其技的‘小李飞刀’才能创造这样的纪录。你的出现让我不安,我只好提早发动这场战争。” 沈均道:“你其实可以息事宁人。这样对大家都好。”谭永光苦笑道:“我无法阻止你去神枪会告密。但又不甘自己苦心经营的计划付水东流。没办法我只好提早发动战争,希望能赶在你去告密之前将神枪会拿下。可惜,到头来,还是慢了一步。” 谭朝志在旁道:“爹爹,今天事无善了。我看,只好放手一搏了。” 谭永光却不理他,只向沈均道:“大势已去,我心丧若死,但有一事放心不下,还请沈大侠作主。” 沈均道:“谭门主请讲。” 谭永光嘴唇张了又张。在场的众人都没听见他说话。可是沈均却脸色为之一变,好像听到了一些惊人的话语。然后他看了看,此时已经进入备战状态的谭朝志。又看了看老态龙钟却一脸决绝的谭永光。不由得仰天长叹一声,沉默良久,才道:“你为什么这样相信我。” 谭永光道:“我相信‘小李飞刀’的传人绝非食言背信之辈。” 沈均的心好像痛得抽蓄了一下,他道:“好,我答应你。” 谭永光点点头,很放心的道:“有你作保,我就放心了。” 沈均与谭永光的对话,听在众人耳里,个个惊疑。只觉得他们话语中暗藏机锋,外人难知。 谭永光忽然向谭朝志道:“志儿过来。” 谭朝志乍闻谭永光这么叫他,心头一酸——从小到大,父亲从没这样亲昵的叫过他。此时此境,却这样叫了一声,实令他感动莫明,悲从中来。 “你恨我吗?”谭永光惨然问道。 “爹爹。”谭朝志一时不知如何回答。 “我知道你恨我。”谭永光望着天,哀然道:“我对不起你娘。对不起日儿,更对不起你。” “爹爹。”谭朝志哽咽难语,泪流满面。这么多年来,他将恨埋在心里。可是此刻,这恨却变成了痛的、伤的、苦的眼泪流出来。 “我可恨,我可恨,你应该恨我,永远都恨。”谭永光用一种异常悲痛的声音说完这句话后,遽然出手——他一把扣住谭朝志的肩井穴,猛的发出一声哀嚎。顿时,谭朝志浑身上下发出炒黄豆似的爆裂声,整个人就像离水的鱼儿痉挛不已,他想挣扎,想脱困而出,可是那股来自父亲手指,洪水一样的内劲却已使他身不由己。他感觉到自己体内一些重要的积累被这股洪水给冲垮了。一种被冲决被摧毁的苦痛在他体内爆炸,他最后发出一声惨厉的尖叫,便不省人事了。 在场的人除了沈均外,无人不为眼前这一幕所震惊。大家都觉得这老头疯了,竟对自己儿子下这样的重手。 谭永光这时才徐徐睁开双眼,仿佛从某一个痛苦的 第二部 雁荡雪 第一章 飞雪璧人 涣涣中国,地大物博,多的是胜山名水。而以造型地貌丰富繁盛著称的莫过于东南第一山“雁荡山”。雁荡山地处东海西岸,多处是由火山喷发,岩浆冷凝而成的山谷、峰峦、沟壑、断崖、丘陵等地貌。经年累月,林木长老,流泉集涧,禽兽喜来,这儿已俨然成了一个可赏可游可考可探可猎可隐居、避暑的山水福地。雁荡山还有一个特点,那就是每临清秋、天高气爽的时候,一群群北方飞来的大雁栖宿于山顶湖荡里,终日可见雁行喧闹,一字一句一诗的在半空中排开,好不风骚。是于,秋,是游赏雁荡山的黄金季。可惜现在却是冬——十一月廿四,雪大如席,风冷如刀。 这样的天本该闭门不出,围炉夜话。 可是在雁荡山的灵秀峰顶上,却有一人,身着大氅,东望沧海,临风猎猎,意态孤绝。 他是谁?为何要选在这“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的岁暮日暮,迎对寂寞风雪。 这时他背后走来一人,身着狐裘,腰系红巾,头上珠花一颤一颤的,发出悦耳的叮呤叮呤声。虽则天云惨淡,寒气凛冽,衣裘厚重,但依然难掩其倾城天姿、惊国丽容。 她来到他身后,轻轻的唤了一声:“志郎”。 谭朝志转过身来,他飞扬的神思像是凌霄的羽毛,终因这一声温柔的呼唤而徐徐飘回地面。望着自己美丽的妻子,他脸上浮起一丝欣慰的笑意:“求儿。” 被唤作“求儿”的女人低下头,长细黑润的睫毛掩在轻薄整齐的额发后面,只剩雪白的颈,玉一样几乎透明的鼻子,在这个飘雪的傍晚里出落得一尘不染,惹人怜惜。 结婚两年多,她还像一个娇羞的淑女一样,那么鲜那么纯那么美。谭朝志感到很满足。任谁能娶到这样可爱的人儿都会感到此生无悔的。可是他还是有遗憾,深深的遗憾——自己不像以前那样龙精虎猛、矫健雄豪了。关于这一点,求儿曾经涵容一笑,这样安慰:“你千万不要感到悔憾。虽然你已不能练武了,但我们依然相爱啊!生生世世,无论你变成什么样子,我都不会离开。让我们长相厮守,永永远远,恩恩爱爱。不要再为那些雄图霸业、江湖恩怨而烦恼了,好吗?” “好”谭朝志这样回答——他知道,求儿试图用爱去抚平他心中的伤痛。一度,无论他每天多么忙,多么累,都会抽出一两个时辰来练武。为了增强自己的实力,为了壮大升龙阁的声威,为了傲啸八方、吒咤风云、一统武林的梦想,他把练武当成了每天必修的功课,把练武练成一种兴趣,为练武受苦受累受伤受辱在所不惜。可是谁曾想,在一次对敌作战中,他竟被自己父亲制住,二十多年寒暑的苦修一朝被废。空余残躯,苟延残喘,怎不叫他憾恨非常呢!可是这种憾这种恨又不能光明正大的发泄出来——一者当然因为掌执门主大权,举足轻重,不能任性而为,在属下面前失了一个领袖必须具备的威信与理智。二者因为当时情况特殊,父亲这样做,也是情非得于(两年前,升龙阁欲图消灭与之分庭抗礼的神枪会,发动了一场蓄谋取已久的战争,未料神枪会临时来了两位强助,致使升龙阁功败垂成,反受神枪会所制。时任升龙阁门主的谭永光,既谭朝志之父,在强敌环伺中,自度在劫难逃,为保谭家出自他这一系的香火不灭而痛下辣手废去谭朝志的武功,并以自栽相谢,求白道侠士网开一面,放谭朝志生还。此事详见《刀之传奇第一部:潮王劫》) 在情在理,谭朝志不该有恨。可是事实上,亲历此劫,有几人能宽怀一笑,不憾不恨呢!他身在高位,雄心勃勃、志气飞扬、才高能异,深以自许。奈何恃以自傲、恃以图霸的武功一朝涣然冰消、不复回返,真乃美人迟暮、壮士断腕——悲难自抑,伤难自愈啊。所幸爱妻韦诗求依然在侧,关还备至、不断鼓励,才使得他逐渐摆脱这断腕、迟暮的阴影,重新振作。如今他仍是升龙阁的门主,众所公认的门主。 只是这掌门之位,他是做得越来越不安稳妥了。也许是因为树大招风,人登了高位后,别人就希望看见你摔下来,倒下去、爬不起来。所以高处不胜寒,尊位如针毡。谭朝志感到不安稳还有另外一个原因,那就是升龙阁内部实权的转移——两年前,他因武功被废的事,一度消沉,将阁中诸事尽委于叔叔谭永裕。本来阁二堂主杨白羽才高能显,人情练达,堪当重任。可是由于他不姓谭,终让人放心不下,所以谭朝志最终将门主代理权交给步叔叔。谭永裕是谭永光的胞弟,本不在升龙阁任职但却是江南谭家的栋梁人物。谭姓旺族,远亲近亲,正门旁门,散布在各地不下十万人口,其间所生诸事,不知多少,可是无论大小巨细、繁简杂纯,落在他的手上,全被处理得井井有条,恰到好处。可以说,谭家望族能挣个“武林世家”的名头回来,他功不可没,而且还功劳不小。没有他的背后打点、里外张落,壮大谭家声威,只怕升龙阁还不能发展得如此速如此大。兼之这人忠心耿介,素有贤名,很得众望,谭朝志将代理权交给他,自觉稳妥。 可惜人心隔肚皮。出乎意料的是:谭永裕代理升龙阁门主,表面上招徕豪杰,经营四方,将收支、调度、赏罚理得不偏不倚,令人满意。暗地里却培植党羽,党同伐异,擅权自专,俨然已有篡位夺权的迹象。 且说谭朝志从悲痛中走出,重新振作,要收回楼主代理权的时才发现,自己引狼入室,已铸成大错。升龙阁内暗潮汹涌,盘根错节,多的是谭永裕的党羽。只因自己是升龙阁创始因谭永光的嫡子,接掌门主大位,名正言顺,众所公允。所以为避舆论、为服人心,谭永裕才没有公然造反。但饶是如此,阁内大权下移,为谭永裕暗中操纵,自己这个门主已有名无实,朝不保夕。说起来真令人寒心。 “与其受人所制,不如放手一搏,死亦何妨。”谭朝志曾这样想,也曾为此消极的努力。可是杨白羽急忙劝止,他劝止的理由有二:一,门主之权被驾空,当今升龙阁内愿听令效命的人手不过三成。举事铲奸,胜算甚微,不宜操之过急,须得从长计议。二,大丈夫固不畏死,但不孝有三,无后为大。门主你弟死父亡,孤零一人,没生下一儿半女的,便要平白送掉性龠,岂不是有负祖恩浩荡。 杨白羽说得在理,谭朝志只能沉默。 “既不能战死,不如弃门主之位,归隐江湖,逍遥自在。”谭朝志也曾这样想,并已作出让位的准备。可是杨白羽又急忙劝止,谏止的理由有二:一,谭永裕此人性格多疑,手段毒辣。如果门主你主动让位,其定会狐疑,心不能安。最后为除后患,必斩草除根、赶尽杀绝。二,升龙阁是前任门主谭永光苦心经营所建立的门派。轻方放弃,岂是子孙之德。 杨白羽说得在理,谭朝志只能苦笑。 “不能进,也不能退。不能持又不能弃。我难道貌岸然就只能任人摆布,束手待毙吗?”谭朝志感到绝望,他最后只能这样反问。杨折羽却摇了摇头,智圆机深的说:“一飞冲天,一鸣惊人”。谭朝志听了,灵机一醒,计上心头。 一飞冲天,一鸣惊人——此语出自春秋一代霸主楚庄王之口。据史载,楚庄王即位三年,不问政事,日夜饮酒作乐,并发布命令说,谁劝告就要处死刑。当时奸佞见君王昏聩,便百般讨好,进献珍禽异兽、珠宝美女,个个争着阿谀奉承,乞官求爵,极尽逢迎之能事。这可急坏了忠直任事,为国烦忧的大臣们。忠臣伍举冒死进谏说:“我有隐语要进献大王——有一只鸟在一座小山头上,三年不习,三年不鸣,这是什么鸟?”楚庄王听出这是良言进谏,意在劝他矫枉归正,整顿朝纲,有所作为,不要像那只不飞不鸣的鸟一样,虚度光阴,枉费了能翔青天的翅膀,能唱清歌的歌喉,完全丧失了自己的光采。他当时便以隐语回答道:“不飞则已,一飞冲天。不鸣则已,一鸣惊人。”后来,果然。楚庄王一鸣惊人,他将奸党佞臣,尽皆罢黜。起用忠臣良将,一举廓清寰宇,开创了一片光明政治。显然,其继位三年来闭蔽聪塞明、追声逐色,贪欢纵欲的举动,并非本意。他这样做只是为了考察官吏,让奸佞小人无处遁形,让忠直良臣崭露头角。等到察人察得一清二楚的时候,他便从吏治着手,用贤黜佞,严明法纪、革除弊政,为富民强兵制定良策。 ——谁说小人智过君子。楚庄王欲擒故纵、一鸣惊人的举措不是超越屑小的智慧吗? 因为杨白羽这句话,谭朝志受到了鼓舞。他的心中重新燃起了希望之火。他深切的感到当此之际,自己绝不能认输,更不能鲁莽。他决定用智,用智斗倒谭永裕——谭永裕不是想“挟天子以令诸候”吗?好,那就逞他的志,足他的愿。自此之后,谭朝志一改郁勃难舒之色,日日醉酒、夜夜贪欢,常宿柳眠娼,夜不还家。还着属下大兴土木,营建歌舞艺苑。领着大小跟班,游山玩水。极尽逸乐之能事。妻子韦茜求不知内情,见屡劝不止,便告到俨然已成为升龙阁大总管的叔叔谭永裕那儿。谭永裕暗中观察,又听多了内外人士对谭朝志近日行止的非议,心中暗喜,想侄儿自甘堕落,岂不是自己之幸。不过他表面上可不露声色,反而板起脸孔,一本正经的训斥谭朝志,让外人以为他这个做叔叔的仁之义尽、忠心输弼。另外他早已在这个侄儿的身边安插了自己的人手。这些人手得他暗示,有意无意的将谭朝志往邪路上引,助长了纵欲伤身、玩物丧志的态势。很快,谭朝志在众人心目中便成了头脑昏昏、糊里糊涂,行尸走肉一样的废人。升龙阁上下、内外渐渐的,便只知有大总管谭永裕,而不知有门主谭朝志了。 杨白羽也易帜投诚,向大总管靠拢,而且还出卖了不少关于升龙阁的密秘。这些密秘或者与人事、或者与生意往来、或者与帮会契约,、或者与外援力量有关。总之是谭永裕以前不知,而又急欲知道的事情。很快,谭永裕便满意的对杨白羽说:“杨堂主,升龙阁二堂主的位子,你就安心的坐下去吧。不必有什么担忧。” 取得谭永裕的信任后,杨白羽一如既往,还是负责升龙阁内的人事组织、士卒训练、生意经营等事务。 在杨白羽的努力下,升龙阁发展得很好。谭永裕很高兴,时常给予嘉奖与鼓励。谭朝志依然不闻不问,玩物丧志。可是谁又知道呢?在私底下,杨白羽曾偷偷的对谭朝志说:“门主,我们的力量已恢复到五成,可以与谭永裕分庭抗礼了。”谭朝志听后,无喜无忧,他深沉的道:“升龙阁外有强敌神枪会虎视眈眈,又有强仇飞凤栖梧楼伺机而战。如若不能一击必杀,速除内贼,那必为外敌所趁,于大局不利。所以目前还得忍气吞声,积蓄力量,等待时机。” 于是大家各怀心机,相安无事。转眼两年过去。 两年,对于有些人来说,很长。简直就像七八十个春秋那样,头发都由黑变白了。对有些人来说,则是很短,仿佛只是转眼一瞬,什么事都没来得及做,便过去了。对韦诗求而言呢?是长还是短?丈夫荒唐,妻子当然度日如年,她可谓是痛彻心扉。可是这种伤心之痛逐渐便变成了理解之痛。韦诗求不是傻子,她很关心丈夫,也很关心丈夫的事业。凭着对丈夫的关心和对权争的敏感,她渐渐看出了危机——大权下移。她终于明白了丈夫的处境,并且开始觉察到丈夫的良苦用心。她在人前人后,还是满眼的哀怨。可是当与丈夫独处时,她不再大吵大闹,她只用自己的柔情,尽心尽量的抚慰他那颗沥血的心。 语言是多余的,能够心心相印、两情相知那才重要。妻子的谅解,使得谭朝志铲奸的决心更坚更锐,但也更隐更沉。 今天,十一月廿四,大雪如席,风冷如刀。谭朝志要来雁荡山灵秀峰顶,谭永裕没有阻拦。因为今天是嫂嫂,也就是谭朝志母亲张氏的忌日。张氏是温州人,过世已然十三年,可是谭朝志仍然记忆清晰,好像只是隔了一天,母亲的姿容笑貌仍然历历在目。她的温柔、她的慈蔼、她的美丽,深深的镂在他的心底,影响他一生。乃致一见到韦诗求时,他便着了迷,失了神,坠入梦里一般忘乎所以。因为韦诗求长得太像母亲张氏了。 说不清那是不是一种恋母情结。打从认识韦诗求那天起,他便下意识的去瓦解自己的桀傲不驯、凶残暴戾。好像她来了,便能温柔他的整个世界。为了取悦她,得到她,他不惜带代价,不惜手段,甚至不惜改变自己。这就是爱情的伟大之个吧,它往往能将人从头到脚,从里至外,彻底的改变。 张氏的坟墓就在灵秀峰顶上,那儿还有一座规模虽非宏壮,却很宽敞的“怡情斋”。 “怡情斋”是谭永光为记念爱妻张氏而修建的一座庙堂。内设卧室、厨房、书房,所有日用家常一应俱全。大堂北首供着张氏的灵牌。一直以来,都派有人员留守,做些浇花、焚香、除草、洒扫庭院什么的。总之一年四季,这儿都保得保持清净,不准闲杂人等随便踏入。 谭朝志是第十三次来这儿了。以前无论多忙多烦多累,在母亲忌日这一天,他都会来这儿。有时与父亲同来,有时与弟弟同来,有时与自己忠心的部将同来。可是现在弟死父亡,麾下已难分谁忠谁奸,他只好携妻子韦诗求同来。韦诗求过门两年多,两人很恩爱,他叫她“求儿”,她叫他“志郎”,像这称呼一样亲妮,他们的感情,千金不易。 以前留守这儿的人员挺多,因为那时升龙阁势力鼎盛,门主谭永光又素爱排场,走到哪里都前呼后拥的好不威风。后来因为征战过甚,屡经变故,升龙阁势力大不如前,轮到谭朝志任门主时,大权旁落,更是不堪。是于留守此处的人也少了,到现在,则只乘三人:一个是黄伯,六十来岁,躬着身子,带点哮喘,像悬崖峭壁上倒悬的一尾孤松,似乎弱不禁风,又令人肃然起敬。谭朝志对待这人的态度绝对恭敬,因为黄伯不但抱过他,还是将母亲张氏带大,陪嫁过来的才仆人。一个是小丸子林耀祥,才十三岁,毛头孩子,人却机灵,又爱读书。其父母早亡,谭朝志因念其父曾是升龙阁部将,故格外开恩,将他带回升龙阁,并安排在此处,请黄伯教他读书写字。还有一个是王武鸣,正值壮年,长得骠悍勇武,前年因犯了阁规,被安排在此处面海思过。当然,也是因为其是谭朝志的爱将,所以才能享此殊荣。 有此三人在此留守,“怡情斋”还真窗是窗,门是门,墙是墙,没半点损坏。所以谭朝志今年到此也不忘带点补品给黄伯,带些书本给林耀祥,带两坛美酒给王武鸣。三人自然欢喜,但都不能体察出门主的苍凉心境。比起以前,他这次的拜祭,确是心态凄凉。因为随行的二十四个侍卫,都是谭永裕刻意安排来监视他的。 谭朝志在灵秀峰顶上,临风迎雪,他凄苦的心境谁人能懂?也许还有一个人能懂,那就是近在眼前的爱妻:韦诗求。 “天冷了,你身体不好,要多保重。”求儿如是说。 谭朝志安然一笑:“不碍事的。好久没这样登高望远,独对晚雪冬风了。我感到心情很宁静,仿佛一切的俗情凡虑都被抛诸脑后。真希望时间能停留在这一刻,永世不老。” 韦诗求,星眸眨了眨,薄嗔道:“是不是把我也给抛诸脑后了啊。” “怎么会呢?”谭朝志心田和暖的将韦诗求揽在怀里,道:“我是希望这个世界只剩下我和你。” 韦诗求仰起秀靥,她其实比谭朝志矮一头,这样往上看,可以看见丈夫黑密的髭须、坚挺的鼻梁、还有厚实的脸廓。她轻声道:“我爱你,志郎。” “我也爱你。”谭朝志将韦诗求揽得更紧,希望自己的体温能透过皮裘,温暖怀中的爱人。 他们在雪的山顶上深拥。久久,久久,如流转的音乐、婉丽的诗词、妙曼的舞姿,令人着迷。 偏偏,这个世上,多的是粗鲁无文之辈。你让他听曲,他会觉得烦恼;你让他读诗,他会感到头痛;你让他观舞,他宁愿回家抱老婆,呼呼睡大觉。眼下便有四个这样的人,他们躲在一块大石后面,偷偷的观望远处相拥的一对璧人。雪落了他们一身,冷得都有些打颤了。 这四人有个外号,叫做“万事顺利”,他们分别是雷万均、蓝多事、黎顺水、罗小利。谭永裕起他们名字中一字,合成了这个外号。他们是谭永裕派来监视谭朝志的二十四侍卫之四。今夜轮到他们值班监视,其余二十侍卫,此时就算没有窝在背窝里作美梦,也一定会围在火旁烤肉吃。所以一想到自己的处境,雷万均便发恼道:“这么冷的天,叫我们轻装躲在此处偷看,真倒霉。” 雷多事是个色鬼,接道:“如果门主夫人,也能让我抱一抱,那就算天气再冷,我也心甘了。” “要死啊,你。”黎顺水低声骂道:“大总管说了,我们只监视,汇报情况。不能对门主夫妇不敬。否则军法处置。” 罗小利却嗤之于鼻,讪笑道:“大总管又不在此处,你怕个啥。” “小心隔墙有耳。”黎顺水反驳道。 蓝多事这回理直气壮了,他道:“这荒郊野地的,你我,加上门主夫妇,总共不下六个人,哪里来的隔墙有耳,真是的。” “是吗?”忽然一个陌生的声音响起。这声音很沉很冷,起自四人身后,四人都吓了一跳,本能的急忙转身,可是他们谁都没有看见那个发声的人,因为他们的身体还没有完全转过来,便已被点了死穴。“笃、笃、笃、笃”四声响,来人动手之快,无法形容。瞬间便杀了四人,不流一点血,也没有半点多余的动作。这使得二十丈外相拥在一起的谭朝志和韦诗求都大吃一惊。谭朝志武功虽然被废,但”听风辨位”的耳力并没有减弱。韦诗求精通音律,听力自然也很灵敏。两人早就发现那在大石后面偷窥他们的四人。但受人监视已非一天两天,他们习以为常了,自不当一回事。没料到的是,居然来了了不得的高手,一出手便解决了四人。要知道,“万事顺利”可不是泛泛之辈——谭永裕绝不会派一些在实力上没有得到自己认可的人,来充当监视人的。 “万事顺利”被人解决。谭韦二人暗自警惕,都不知来了什么高手。 来人闪身而出,长得高大威猛,盛气逼人。森林猛狮一般,俨然一副王者风范。只是这人走起路来,却一瘸一捌、一深一浅的,显然左腿曾经受过伤,不能行动如常。 这人一现身,韦、谭二人都松了一口气。因为来者是友非敌。 “习塔主。”谭朝志拱手道。 来者闻言,忙跪地稽首,道:“门主,习良只是你的臣子,不是什么塔主。” 原来这人不是别人,正是云蔚塔塔主习良。一度,在升龙阁前任门主谭永光的安排下,习良假意叛离升龙阁,建云蔚塔。借此叛变之名,与神枪会结盟(当时神枪会与升龙阁势如水火),意图里应外合,一举铲除神枪会。结果因为神枪会临时来了两名强助,所以才阴谋败露,功败垂成。习良这条左腿,便是被神枪会三旗主韦茜梦打伤的。在那一役里,习良被挫退,谭永光被迫自刎,谭朝志武功被废,升龙阁惨败,损耗极巨。以习良当时的实力完全可以不受箝制,自成一派。可是他没有变,依然一如既往的忠于升龙阁。谭永裕的势力在升龙阁内坐大后,也一度派人下重金拉拢他,他断然拒绝,并将此事密报谭朝志。可惜那时的谭朝志积弱已久,回天乏力,只有暗示他养精蓄锐,等待有利时机。 没想到习良今天却来了。,而且一下手,便铲除了谭永裕派来监视的四人,这无疑是等于向谭永裕势力宣战了。 “起来说话。”谭朝志将习良扶起,道:“你怎么来了?” 习良站直,态度依然恭敬道:“卑职接到杨二当家的飞鸽传书,说局势有变,须当机立断,铲除谭永裕这股逆贼。” “局势有变?”谭朝志双眉一蹙,不明所以的问:“说详细。” 习良欲言又止,看了看一侧的韦诗求。显然不欲有人旁听。 韦诗求冰雪聪明,自是看得出习良的意思,于是便借故走开道:“我到那边去摘几朵梅花。”说着便往后走去,直走出二十余丈外。她心下戚戚,知道男人在商议军机大事时,总不喜旁人在侧,甚至会斥退一些平时受宠得不得了的人儿。这也许就是男人不可爱的地方吧,他们总是神神秘秘、疑神疑鬼。既然习良顾忌,谭朝志也没有明确表示,那她只好知趣的退开了。 然而韦诗求不知道,这次习良报告的“局势有变”与她有着莫大的关系。 看着韦诗求走远,习良这才趋身向前,低声禀道:“有人夜闯升龙阁刺杀谭永裕,功败垂成。” “什么!”谭朝志头脑一震,道:“什么人这么大胆?” 习良脸色凝重道:“也许,是门主你的故人。” “故人?”谭朝志想不到自己故人中,有谁与谭永裕结下梁子的。 习良提醒道:“据杨二当家飞鸽传书中讲,刺客使的是一柄红色血剑,被劈伤劈死的守卫,创口特殊,多处是从左至右的开裂。很可能,刺客使用使的是左手剑。而据受伤未死的卫士说,这个刺客的剑招也很特别,往往自下往上撩,发力的角度极为诡异,极难对付。” 谭朝志听了,脸色惨变,头脑中跳出了一个名字——方伯仲。 三年前,江湖中出了一名侠客,执一柄“红血剑”。年少才俊,声誉显隆,其武功独辟蹊径,一反常规招式,招招反撩,剑剑辛辣,发力角度极诡至妙、特奇特怪。而且使的还是左手剑。当时武林,无论是名门正派,还是旁门左道,与之交过手的,没有不叹服的。诚可谓是新一代武林后起之秀中的佼佼者。可是因为他任侠仗义,得罪了黑道上势力最为庞大的帮派“夜枭盟”。结果被迫千里逃亡,避难于杭州。当时杭州城内,声名最盛的武林后起之秀是升龙阁少门主谭朝志。因为英雄识重,惺惺惜惺惺,所以谭朝志找到这个避难者——方伯仲。两人一见如故,相交莫逆。可是好景不长,两人一起爱上了一个女人,这个女人便是今天升龙阁的门主夫人:韦诗求。 为了获取美人芳心,两人各尽其力,施展浑身解数。到了最后,一向桀傲不驯的谭朝志也不得不承认,方伯仲在这方面确实比他强也比他有种。因为韦诗求已倾心于方伯仲。可是谭朝志不甘心,不舍得,也不情愿。于是他暗杨白羽暗中去河北通知“夜枭盟”。“夜枭盟”获知方伯仲在杭州,马上遣人南下,全力追捕。因为谭朝志的暗中帮忙,方伯仲最终被“夜枭盟”捉住,解往河北,接受酷刑惩罚。爱人被抓,韦诗求伤心欲绝,不顾一切,要去救人。这时谭朝志便自告奋勇,以身犯险,上演一出“苦肉计”,把自己弄得遍体鳞伤,卧床不起,并且带回一件信物:红玉发结(这“红玉发结”本是韦诗求送给方伯仲的定情信物。这一点瞒不过谭朝志),说是方伯仲临终交托,要他将之返还韦诗求,并附加一句:“今生无缘,来世再聚。” 其实,那个“红玉发结”是夜枭盟从方伯仲身上搜出,回给谭朝志的礼。谭朝志只是假作文章,谎称是方伯仲临终交托的罢。至于方伯仲的死讯,也是谭朝志特意假传的。因为唯有如此,韦诗求才能放下这段情缘。果然,韦诗求看了信物,听信谎言,泣涕连连,形销骨毁。但又为谭朝志的“冒死负险,身负重伤”感动不已。于是乎,谭朝志成功的摧毁了情敌。又在“疗伤”期间,与主动来照顾他的韦诗求朝夕相处。渐渐的,渐渐的,终于皇天不负有心人,他们相爱了。半年后结婚。直至现在,两情相悦,恩爱如初。他一直没有告诉他真相。这种事是绝对不能让她知道的。知道这件事 第二章 灵秀峰三险 十一月廿五,下午。天气如昨,大雪如席,风冷如刀。 可是“怡情斋”中却没有了窝在背窝作梦和烤火烤肉的人。因为谭永裕派来监视的二十四个侍卫已经被搬到灵秀峰顶下面。并排躺在路口上,全没了生气。他们躺在那儿,只充当一份宣战书——谭朝志向谭永裕下的一份宣战书。他已经忍了很久,现在他要狠狠的打一场,让谭永裕知道,他这个门主不是白当的。 雁荡山崎岖的山道上果然来了一队人马。全部轻骑戎装,虽则大冷天,但由于他们长时间驭马奔驰,现在停下来,反感到浑身发热,呼吸急促。大冷天的,能够这样,出一身汗,自是好事。可是,现在他们每个人都感到寒心。因为路口上躺着二十四具尸体。这死了的二十四个人他们都认识,因为那是同属于他们“升龙一百廿八骑”的战士。“升龙一百廿八骑”没有还没有正式投入战斗,便死了二十四位,怎叫人不寒心啊!” 谭永裕深深的吸了一口气,眼前的死尸令他痛心。他精心训练的“升龙一百廿八骑”,没想到这么快便折了二十四人。由此看来,敌人已经有备在先。灵秀峰就在跟前。他仰首望峰,这一峰,无一处不是白雪皑皑。高峰接云,云雪皆白,几乎分不出天山有隔。往峰顶去的路陡而崎岖,不能行马。所以他只能令属下们弃马登山。 根据分析,往事灵秀峰顶的山道,有三个可以据兵以守的险隘,从下往上,依次是虎口关、龙鳞隘、犀角崖。 既然敌人有备而战,必然在此三处伏下重兵。谭永裕知道,云蔚塔塔主习良对他向不服膺。此次谭朝志出祭,必得其增援,否则绝不敢派人行刺,又杀死了他派来监视的二十四位侍卫。 风冷如刀,虎口关冷气森森,两块突出的山岩形成一张大嘴,虽然不见白牙尖利,却有择人而食的威势。 谭永裕率领一百零四位战士拾级、鱼贯而上,越是接近虎口关,越是步步为营。个个盾牌在手,耳听八方,眼观六路。临虎口关还有二十丈的时候,一个战士因紧张过度,踩在滑溜的冰凌上,“哧”的一声滑倒。山路太陡,他左手盾、右手刀,不意有此,“哇啊”惊叫一声,无处着力,竟滚向斜坡。哧溜哧溜的往下滚。在旁的人来不及救护,却被他的叫声给吓了一大跳,以为强敌出现,神经崩了一崩。全都停了下来。且说这个战士滚了一下,也算他机伶,急忙弃盾弃剑,满地乱抓,最后居然给他抓住了一块略微突起的大石头,这下好了,总算能稳住身子了。身子稳住,他便施展壁虎游墙功,哧溜哧溜的往上爬——化险为夷,好不欢喜。可是他一抬头,便看见一双狠厉的眼睛。狠厉如一只凶鸷在盯着一条游鱼。这使得他马上低头,不敢对视,并且心中的欢喜马上化为乌有。取而代之的是恐惧,他诚惶诚恐的道:“将军,对不起。” 被称为将军的人当然就是谭永裕,他无情的道:“零零九,军规第二十七条是什么?背。” 原来为了传唤迅速、方便,谭永裕用数字给“升龙一百廿八骑”的战士编号,依次以零零一、零零二、零零三------零八十、零八-------一二七、一二八的顺序叫开。这个摔倒的汉子编号为零零九。所以谭永裕不呼其名,而直呼其绣在胸襟上的编号:零零九。 零零九这回反应快了,他马上将第二十七条军规背出来:“扰乱军心者,斩。”将军规背完,他便面如土色,黯如死灰。 “你现在应该怎么办?”谭永裕这样责问。 零零九马上横身一滚,又从斜坡上滑下去。他一下去,便上来,上来的时候,手上多了盾和刀,那是他方才遗落的兵器。他在滚身下去取兵器的时候,完全有机会逃走,可是他不敢跑,因为边规第二十八条是这样规定的:“畏罪潜逃者,灭族。”一个好汉,死不足畏。怕的只是牵累亲人。所以谭朝志很放心,不怕零零九逃跑,他观察得出,这人虽欠应战经验,但绝对敢担当,有骨气。 本来,经验尚浅的士兵不宜参与重大战役,因为大战成败,至关重要,影响前局。可是谭永裕这次作战,却抽调来三成的新人。以新人,应大仗。谭朝志的根据有三:一者,他认为这一战,只是秦王赢政灭燕子丹——兵至即克。就算云蔚塔临时增援,那也不过是蚂蚁之旁多了条蚂蚱,不足为虑。二者,新人有冲劲,为了荣誉,为了抢得头功,敢于争先,会拼命。而相对的,老战士固然经验老到,但都有存身保命的念想,这就大大的削弱了军队的战斗力。三者,新人只有通过战争的历练,才能变得更锐更利更有用。 零零九就是这三成新人中的一员。他将兵器拾回后,便跪在谭永裕的跟前,将兵器放置于地,稽首道:“处下失职,请将军处罚。” 众壮士看着,心下戚戚,都有些不忍。毕竟大家都是同一个阵营的。然而谭永裕却出人预料的道:“你罪当斩,但念在初犯,可以将功赎罪。” 零零九眼看有一线生机,仰头。激动道:“属下感恩。有何吩咐,请将军示下,卑职万能死不辞。” “好”谭永裕点头道:“虎口关险,敌踪暗藏。为探虚实,我方须一位神勇壮士,首当其冲,以身犯险。这个任务就交给你。” “是”零零九得令而行。左手盾,右手刀,虎吼一声,直往山上奔。“噔、噔、噔、噔”他身如箭矢,直冲虎口关。后面的谭永裕凝神细听,他要借零零九打草惊蛇,看看蛇到底在哪里。可是零零九已冲上虎口关,他左冲右突,志在独战四方、生死不理、胡砍滥杀。他已置身死地,退无可退。然而他并没有死,也没有砍伤任何人,因为没有敌人。四面山石嶙峋,雪岩峥嵘,全都静得只听见雪落的声音。零零九先了个至高点,一跃进而上,观察四方。没有敌人,浩雪中只有自己冲过来的脚印,显得那么清晰。于是他马上向山下的谭永裕喊道:“将军,这儿没有敌人。” 谭永裕静心聆听了好久。从零零九闯入虎口关始,直至其在高山上喊,确实,那虎口关里,没有半点不正常的动静。这反而使得他更为不安。两军对垒。敌人怎会弃有利地形而不守呢?莫非对方人手少,放弃这一线的防守!难道谭朝志蠢笨,不懂得地利对战争的重要!或者是敌人已经撤离,自己今番行动不过是扑了一个空!他疑云重重,放心不下,所以便派了第二批人手上去。这第二批人手都是跟随他征战多年的老战士。这些老战士上去后,四下观察,把能藏人匿敌的隐蔽之处尽皆搜了一遍,结论是:没有敌人。 是于,谭永裕才敢率全军登入虎口关。捱到他他入虎口关,安然无事,才略微放心。可是不知为何,他还是忐忑,有种怪怪的感觉。以前他也曾来过雁荡山几次。好像这次灵秀峰之行尤为特别,与前几次都不一样,可是具体哪儿不一样,他又说不上来。 在虎口关本有一池水,可是因为天冷的缘故,池水冻结,平如砥石。放眼望去,平白将虎口关放宽了不少。去往峰顶的路就在池边。现在谭永裕正领着众壮士经过这池边的小路。他一面走,还一面赞赏零零九的神勇当先,并且宣布功过相抵,赦免零零九扰乱军心的罪责。这事让零零九松了一口气,大伙儿也将紧张的情绪放了一放,所以经过池边小道时便都叽哩咕噜的聊起闲话来。 可是,这时的老战士一零九却凑上前来,道:“将军,你可觉得有些不妥吗?” “是有感觉。”谭永裕喃喃的说:“可就是不知问题出在那?” 一零七提醒道:“你听这水声。” “水声?”谭永裕眉头一蹙,细心聆听,汩汩的流水在冰层下面,仍撞着石、绕着道,发出艰涩如咽的声音,他听了听,陡然神色大变,醒然道:“不妙。” 就在这时“崩、崩、崩”的冰层断裂声陡然响起,众人脚下的大地擅了一下,震了一下,然后又移动了一下。众皆惊骇,手足无措,都以为发生了山崩或地阵。谭永裕急下令道:“退回去。”可是几乎在下令的同时,四下里的雪地忽然爆炸,“轰”然连响,雪末纷飞。显然有人在这四周埋下了炸药,用精制的导火线连着,见他们入了局便点火引爆。只是因为炸药的数量不够多,尚不足于将百来号升龙阁壮士炸成肉酱。可怕的是,这炸药不是用来炸人,而是用来炸冰。冰层断裂,裂成千块万块。大地浮动、下陷、断裂。来不及退后的人全部掉入了水里。惊呼、哀嚎、怒吼连绵不绝。这一刻,他们都醒觉自己走错了路,竟走到了虎口关的大池中央。 路,本该在大池的边上,怎么会是在大池中央呢?原来这是韦诗求出的妙计,他得知谭永裕要领兵来攻,便出谋划策,让云蔚塔的战士们将原来的路途夷为平地,覆上大雪做成结冰的池水状。然后把路改往大结冰的虎口池,用冰山雪草应景,瞒天过海。使敌人误入歧途而不自知。这一计以假乱真,以真做假,大处功夫,细处着手,令敌不察,自然高明。只是一向警觉性极高的谭永裕却及时发现。他得部将提醒,从水声中听出蹊跷来。本来只该在左边听见流水声的,而事实上,却前后左右都有流水声,他马上警醒到自己正处身大池中央,所以他急令后退,他在军中一向令行禁止,得令的战士们后退得极快。可惜那隐藏冰底的炸药爆炸得越快,所以起马还有四成的人没有退出来,便已冰路断绝裂。 这走在前面,来不及退后的四成人,全部掉在水里。水冷如刀,自是要命。更要命的是天上忽然下起雨来,那不是能润物的细雨,而是能杀人的箭雨。箭下如雨,利矢交织,密密麻麻,好不惊人。没落水的赶紧以盾蔽体。叮叮铛铛的箭盾交击,声响交错,他们哪里还顾得落花流水在水里的战友。那些落在水里,不会游泳的,挣扎几下,溺在水中,冒几个泡泡,便已了帐。会游泳的,也弃了铁盾钢刀,拼命游出,哪里挡得这满天飞箭,结果惨呼连连,只有八个游近岸来的八个战士得谭永裕的翼蔽,幸免于难。 箭下如雨,谭永裕便急弹而起。奇怪,他竟头向下,脚向上,半空里施出通常只在平地上才使得出来的扫堂腿。仿似卷地而起的一股旋风,又似天外飞来的一个螺旋桨,噼哩啪啦,扫除不少利矢,但这也是小范围的,只救得临近的八位落水战士。箭雨下毕,他也就打个筋斗,沉身下落。可是他人才落地,强提的一口气未能喘一喘,便觉长空一黯,一道黑影从空中逼压而下,快似鹰隼猎鱼。一个强烈而又电光石火般迅绝的念头掠过谭朝志脑际,那是两个字:“凶险。” 这一刻出手应敌,已然不及。因为黑影盖顶而下,千均一发。谭朝志忽然大吼一声,双脚猛踢,朝天急蹴。他的头和手一下子到了地上。以手走路,以脚应战。这一式来得突兀,任谁都被这种颠倒手足的打法给惊骇。那飞来的黑影却是一个壮汉,高大威猛,勇武骠悍,施的是淮南鹰爪门“披煞搏龙”的绝技,爪影如山,爪爪狠厉,谭朝志倒蹴的双脚几乎被其攫住。可是谭永裕“动天踢”的腿法决非浪得虚名,他的双脚竟能发出刀剑破空的锐响,脚脚尖利,劈、刺、斩、抹、削、点、绞、震、蹴、踢、挑,变化莫测,夺命慑魂。 壮汉在空中连逐变换了二十四爪,都取之不下,他感到自己对付的不止是一双脚,而是千脚万脚、千刀万刀、千剑万剑。谭永裕竟能将剑法和刀法融合在脚法中,这须要何等的天姿和苦修啊!壮汉自度时间一久,自己必会吃亏,当下便怒吼一声,借谭永裕上踢之力,腾身一窜,直如角逐中的狸猫,逃下山去。谭朝裕来不及追,也无意要追。他的那些手下们,挥刀拦截也没能将对方截下来。谭朝志望着壮大汉一闪既已远去的身影,恨恨道:“王武鸣,你等着,我迟早会让你吃尽苦头的“。原来那壮汉便是被罚在”怡情斋“面海思过的王武鸣。作为谭朝志有爱将,他这次的任务是狙击谭永裕。一击不成,便要冲下山去执行另外一个任务。而助他一击的便是那下注如雨的飞箭——谭朝志事先安排四十位弓弩手,在火药爆炸冰层断裂后,便同时放箭。这些习良亲自调教出来的弓弩手,训练有素,一人一次便能发七箭之多,所以便也就打出了满天的箭雨。然后王武鸣再乘胜追击,趁乱扑杀。一击不成,便马上退走,去执行另外一个任务。 谭朝裕看了看自己死去的属下,咬牙切齿,清点人数,然后沉冷的道:“继续前进。”于是还活着的七十一个战士绕过大池,寻着实地。继续攀登。他们的第二个目标是龙鳞隘。 龙鳞隘最大的特点就是“峥嵘”,怪石林立,苍松老柏,盘根错节,不像是游览胜地,倒似藏着山魈,终年有魑魅魍魉行凶作歹,开膛剖心,慑人精魄。所以这是个比虎口关还要危险的地方。谭朝裕自恃功高,不怕暗算,便首当其冲,第一个冲上龙鳞隘。他非但要首当其冲,而且还要探出其中的虚实,避免虎口关那样的失误。 谭永裕没有受到任何阻截,便进入了龙鳞隘的腹心部位。在那儿,他看到了一个老人。这老人银须白发,身体瘦弱,枯槁得像埋在雪底的一截枯枝,还带点哮喘的咳嗽着。老人在烤火,坐在一堆熊熊篝火旁边,火上烤着一只拔光陶净的山鸡,此时已香气四溢,令人垂涎。 这种环境,居然还有人生火烤鸡,谭永裕为之错愕。不过他已约略猜到这个老人是谁了。在来此之前,他曾向杨白羽征询过灵秀峰顶“怡情斋”的情况。其中说到留守人员中有个年事已高的老仆,这老仆的名字就叫做黄伯,早年曾是山东神拳门的高手,后来惨遭变故,退隐江湖,成了温州张家的仆人。张家小姐张氏嫁给谭永光,他便跟过来,一直服侍。张氏病逝后,谭永光便允他留守“怡情斋”,专事洒扫。这样一个人,照理,谭永裕应该见过,他是谭永光的胞弟,怎会连大嫂的家仆都会不认得呢!可是,事实上,谭永裕的印象中却没有这个人,这也难怪,因为十三年前的谭永裕流浪在外、混迹江湖,跟本难得与大哥碰上一面。他与嫂嫂也仅有一面之缘,自不会记起她身边还有黄伯这一号忠心奴仆了。他不记得黄伯,黄伯却记得他。黄伯一见谭永裕便打了一个招呼:“二公子,很久不见了。” 谭永裕一怔,他现今已过不惑之年,没料到还有人这样称呼他。不过细想也合理,在黄伯而前,他年事虽高,却确属后辈,这样称呼也合礼数。“我们见过面?”谭永裕这样问。 “二十八年前,升龙阁内雅逸轩,你曾带贺礼来见小姐。”黄伯缅怀道。 谭永裕也记起来了,那时也是下雪的寒冬,因为是大侄子谭朝志的满月之期,所以他带贺[礼去见大哥。也仅在那一次,见过嫂嫂张氏一面。他道:“那时我没有注意到你。没料到今天相遇,已成对敌。” “这的确是件很遗憾的事。”黄伯淡道:“二十八年光景,人事变迁,朱颜老黄,盛衰转逆,亲人反变成了敌人,这确实令人感慨。” 谭永裕似也有些怀念往昔岁月,毕竟那时年轻,很多事情都由着性子来,不似如今这样攻于心计,老谋深算,人情寡淡。他道:“没办法,人情本恶,名利熏心,只好变亲为仇,变友为敌。” “可是你毕竟是大少爷(谭朝志)的叔叔,血浓于水,何必赶尽杀绝,留下千古骂名呢!”黄伯苦口婆心的说。 谭永裕:“杀人,并非我的本意。但我不杀他,他便会杀我。与其让他杀我,不如我把他杀了。” “冤冤相报何时了。”黄伯感叹:“如果我说大少爷无意要杀你,今天的战局不过是个误会罢。你信吗?” 谭永裕:“不信。” “真的没有半点商量的余地了吗?”黄伯继续问道。 谭永裕:“我志在必杀,不是他死,就是我亡。” “那就对不起了。”黄伯无奈道:“我帮的是大少爷。” “我知道。”谭永裕凝定道:“请动手。” 这时,那七十一个战士已登上龙鳞隘,他们没有遇到狙击,但因有了前车之鉴,所以不敢掉于轻心。 谭永裕本来已开始瞳孔收缩,运起玄功。可是看到士兵们已然登上来,便就急掠向后,喝一声音:“北斗七星阵,困敌。” 顿时人群中冲出七个人,将黄伯团团围住。黄伯并不惊慌的对谭永裕道:“我们各尽其力,绝不相让?” 谭永裕:“战争本来就是你死我亡的对决,焉能不尽全力!” “好黄伯大声喝道。然后他左手尾指一勾,夹在唇齿间尖啸,这啸声极为诡异,像极了荒漠上饿狼对月的哀嗥,也颇似丛林深处猛狮对着落日的低吼,更夹杂着百鸟争鸣的啁啾之音。使得在场的人大为惊诧——搞什么名堂,竟然在此时此境地玩“口技”,不要命了!” 可是他们的惊诧立刻转为震怖。因为黄伯尖啸之声未歇,四周,不,不只是四周,而是四面八方,山上山下,林里林外,都起了回应。这回应之声有虎吼、豹噪、熊嚎,狼嗥,还有鼠奔、蛇蠕、鸦飞、狸跳。只是半晌,那兽音禽声,争响不绝,非但争响不绝,还不断的往这龙鳞隘聚拢过来。原来黄伯长年在山上清修,熟知这儿山兽野禽的习性。他曾摸拟龟、蛇、狼、罴、雕等二十一种动物的动作和姿态态,将汉代华佗编创的“五禽戏”发展为“二十六禽艺”,不但可以强身健体,社病延年,还能将人的体能发挥到极至,制敌擒贼,无往不利。更厉害的是,他长年与兽为伍,擅于观察,精于研究,悟出一套可以驾兽驭禽的“口技”。他将这门口技命名为“众生来朝艺”。 现在他施的就是“众生来朝艺”。 山上飞来群鸦雁队,山下冲来狼众鳄群,山左跑出虎伍猿伙,山右蛇虻百出。我的天,这阵势,只叫人看一眼便肉酥骨软、心恸气懦,怎么战啊!群雄慌乱,已开始进行惨烈的搏斗!兽禽非人,它们本来在冬瓜,可是被“众生来朝艺”惊醒,并引发了食欲,激起了斗志。终于结伙出山出洞出林出池,奔到龙鳞隘来噬人。兽,成其是猛兽,其性嗜血,所以一旦受伤见血之后,便会更狂更野更拼命。所以可以说,群豪们越战越心惊,越打越绝望。才半晌,已有两人被毒蛇咬中,四人被虎狼咬死,八人被猿猴抓得遍体鳞伤,鲜血淋漓,十人被飞禽啄瞎眼睛。 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谭永裕大喝一声,欺入北斗七星阵内与黄伯打斗。黄伯本想引来飞擒走兽后便离开,可是他走不了,因为北斗七星阵已将他围住,天上地下,都无法突破重围。他只能苦战。谭永裕的欺入,无疑使他的处境更孤更险更危,他只希望那些擒兽能够冲决敌人的外线防守,冲进来扰乱这个阵势。可是谭永裕的精兵绝非泥捏的塑像不经敲,他们拼出真火来的时候,不再怯,也不再懦。他们比兽更兽,比野更野,比疯更狂,虽伤更勇,因愤更悍。那些飞禽走兽们初是还前仆后继,一波又一波。可是到后来,有的竟落荒而逃,有的怯战不前,有的虎视眈眈,再不敢妄攻。 局面很快便要大定了。只要擒住黄伯,这一战便算是惨胜了。可是黄伯并非庸手,他未给张家当仆人的时候,便已是山东神拳门的高手。后来为仆,嫁过谭家来的张氏死后,他便留守雁荡山灵秀峰顶怡情斋,自创“二十六绝艺”。谭永裕与之作战感到很辛苦,因为对手已不简单的是一个人,而且还是二十六只禽兽。 黄伯已使出浑身解数,可是仍被逼得捉襟见肘,手足无措,难于自保。 就在这时,谭永裕突然抽身而退,因为一个碗口大的铅铊忽然半空砸下。带着火带着烟。势如万均雷霆。谭永裕看了一眼,只看了正向自己砸来的飞铊一眼,他便知道,这一铊自己接不下,所以他不接,他急退,但那个飞铊却认准了他,如影随形,如蛆附骨。对他穷追不舍。谭永裕被迫应战,他的绝学是“动天踢”,依然头下脚上,与这个缠人的飞铊穷战不休。可怕的是这铊竟会发声,发出佛教密宗的“唵”、“嘛”、“呢”、“叭”、“咪”、“吽”六个咒诀。每一个咒诀的崩响都似翔策略舞的灵魂,注给铅铊于生命。然后铊便似一个生命的实体。发出激烈的电流。 谭永裕没有见过这么历害的飞铊,可是他却认得这个飞铊,因为他查看过升龙阁的资料,知道这是云蔚塔塔主习良的独门兵器。习良已经出了手,而且还出的是绝招“天际陨石”——这是巫峡派非掌门不传的二大秘技之一。在 两年前,在谭永光欲图消灭神枪会的那一役里,习良曾使用这招对付“小李飞刀”传人沈均,当时沈均一共用了四大门派的绝学都无法取胜,结果只好一面逃一而避,将飞铊引入乱石密林中,待其冲撞力揭后,才遽然反击。足见这一招的威力非同小可。然而谭永光毕竟是有备而战,他领兵出发至此之前,便将习良列为要要对付的对付的头等大敌。所以他一制,从腰间抽出一个大袋子。这个袋子迎风一展,便呼呼作响,袋口张得老大风已将之鼓得三百斤大猪一样硕壮。这袋子有个响亮的名字,就叫做“收腰弥勒肚”,是一人兵器王班超风盛年时的得意杰作。以天蚕寒丝织造,坚韧无比,专破内家罡气,是上乘的兵器。这袋子对付飞铊便似箩筐装玉米棒——棒得很。 谭永裕呼喝几声,连变换了六种身法,七种步法,八种手法,终于“霍”的一声,大袋一把扣住飞铊,大功告成!大功真的告成了吗?还早着呢!那铊在袋子里发着闷吼,仿似一头怒蛟,翻腾不已。虽挣脱不出,却也把双手紧束袋口的谭永裕累得王八。那感觉,简直便是骑虎难下。而这时的黄伯反而迫上来,挥拳狠打。 谭永裕双手束袋,只能用脚来应付黄伯。可是一心不能二用,一力难制恶虎,所以他被迫游走,绕着圈子倒退。这可急坏了以北斗七星阵将二人围在中间的七个战士。这阵式能将人困住,上天入地,无处可逃,却不具备放人逃生的功能。也就是说,要使阵内的人得于逃出生天,就必须将阵式撤掉。现在敌人虽逃不了,可是自己的将军却在阵内被迫绕着圈子倒退。再不撤阵,只怕将军不保。所以七人互视一眼,心领神会,马上撤阵。 北斗七星阵一撤,峰顶便响起一阵急促的钟声。黄伯知道,这是谭朝志下的撤退命令。所以他马上退,他一跃,便如飞矢一般奔上山去。奔得七八十丈高,他便看见一个人,正站在一块大岩上,双指急弹,挥动如风,身形一胀一收,一吞一吐,发出密宗六字咒诀。每一咒诀都是用腹腔之间鼓动的气流发声的。而这每一咒决的崩响都有着雷霆万钧之势。只是现在这个人却汗水涔涔,看来是极为辛苦。这人不是别人,正是百丈之外也能以气运铊的云蔚塔塔主习良。因为现在铊已被谭永裕用“收妖弥勒肚”套住,无法挣脱。 黄伯知道这以气运铊的功夫极耗真力,所以他冲上前去后,便双掌抵在习良背后,争将自己的真力输送过去,但求能助绵薄之力。果然,习良得助,内力激增,精神陡长,大吼一声。那飞铊猛的一挣,竟将大袋扯上半空。双手紧控大袋的谭永裕也跟着被扯得凌空打了几个筋斗。可是犹自不放手,坚忍如故。 习良大吼一声,用劲怒挣之后,便将内力收回,他缓沉双手,气归丹田。黄伯的双手就被轻轻震开。这一仗已结束,结果是习良损失了自己的独门兵器:铅铊。谭永裕惨胜,取得了习良的兵器,但却折损了二十一个士兵,还有八人被禽兽咬伤,再难作战。禽兽已被打退,战局又告一段落。谭永裕士兵中能还能再战的已只剩四十二人,他大为感叹——敌人还没有折损一人,自己这边的人却已折损大半。看来,他真不该你估了谭朝志的实力。 习良与黄伯互救后,都对对方心生感激。两人 第三章 龙湫兵变 十一月廿六,天雪暂止,天光放晴,和煦的日辉在早上辰巳之交时照临灵秀峰龙鳞隘,镀金一般,令人振奋。 谭永裕步出营帐,向负责巡哨的几名战士问话,知道昨夜一宿,山上山下,皆没有异常动静,,心中略宽。安排属下治酒烤肉,以待谭朝志。可是渐渐的,日过晌午,山上依然不见有人下来,心下不禁狐疑,便派了四名属下去一探究竟。这四名属下自度两军相争,不斩来使。所以行动利索,很快便入了犀角崖。然而他们却有去无回,这使得谭朝裕极为烦躁。 行军打仗,停滞不前,损耗战志,是兵家之大忌。所以谭永裕忍无可忍。他立刻领兵攻上山去。无论是议和还是交战,他都必须快快逼出谭朝志来。他已攻上犀角崖,可是犀角崖上没有人,于是他又冲上灵峰顶上的“怡情斋”,可是就在他冲近“怡情斋”的时候,忽然轰然一声爆炸,震天动地,偌大的一座“怡情斋”被炸得支离破碎,沙石飞溅。转眼间成了废砾残垣一片。这声爆炸虽然没有炸损他的一兵一卒,可是却使他大为顿足,痛心疾首。现在他终于明白,为什么谭朝志要送帐送毡,修书求和了。 老兵一零八急趋前道:“将军,山上没有人。” 谭朝志惨笑道:“他们已走了。” 一零八大愕:“我们不是坐守龙鳞隘吗?怎么?难道他们还有第二条路下山不成。” 谭朝志:“他们有。” 一零八:“不会吧,自古至今,通达灵秀峰的只一路而于,怎会有第二条呢?” 谭永裕:“第二条,那是密道,也是地道。” 一零八这回有点明白了,他道:“将军,你是说有密道直通山下?” 谭永裕:“雁荡山起于火山爆发,熔岩凝固。其中新岩旧石,互相堆叠,难免不会有天然石洞直通灵秀峰峰顶。就算这些天然石洞并不直通山顶,但经过人工开凿,总可以循着石缝洞脉,打出一条秘道来。我大哥将大嫂葬于此处,建怡情斋,每每拜祭,带人不多,想是不怕强敌堵截山路之故。我早该想到,这山上是有秘道的。” 一零八:“将军,那们是不是还要追啊?” “追?”谭永裕用自嘲的语气道:“我们被骗,在山腰待了一宿,敌人早乘我们睡觉之时逃得一干二净了。” 一零八:“那这爆炸?” 谭永裕摇摇头道:“这爆炸是敌人断后的举措。想那秘道入口,应该就在这怡情斋中。” 一零八:“可是现在怡情斋被炸毁,秘道被封,我们要不要将他挖通?” 谭永裕摇摇头道:“谭朝志要将我们逼入绝地,便决不会将他的活路留给我们。且不说这废砾残瓦不易清理,就算将之清理,找到洞口,那里面也一定会机关重重,岔道万千,难于走通。” 一零八:“将军,那我们该怎么办?” 谭永裕:“唯今之计,只好设法冲破山底敌人的包围。” 然而敌从我寡,敌强我弱,敌整我疲、敌全我损,敌智也不亚于我智。此围能破吗?谭朝志感伤,他仰首望天,忆起那句话——“谁能借我一双翅膀?” 山底的驻军,神枪会与飞凤栖梧楼,都听到了爆炸的声响。这声爆炸过后,遥遥可见的怡情斋,荡然无存。” 于是飞凤栖梧楼楼主石神秀马上来见神枪会会主王安平。 石神秀:“山上有变。” 王安平:“我们本想堵敌退路,以静制动。可是,现在,好像没有这个必要了。” 石神秀道:“不错。谭朝志和谭永裕如果联手,或许还可以冲下来与我们一决胜负。但他们显然已经决裂。” 王安平:“怡情斋是谭永光为记念亡妻而修建的别院。谭朝志对他母亲非常孝顺,轻易不让外人接近别院,更别说是炸掉了。所以,我想,这另院或许是谭永裕炸掉的。” 石神秀道:“别院被炸,那说明敌人内争互耗,已到了两败俱伤的地步。” 王安平:“可是,这也极可能是弃车保帅的阴谋。敌人炸掉一栋别院,也许就是为了诱使我们这样想,诱使我们冲上山去。” 石神秀:“兵法有云:虚则以实应之,实则应之于虚。用兵之道,猛在一个‘诈’字。” 王安平:“据哨兵报告,昨日傍晚,有人往来于龙鳞隘与犀角崖之间。今日午时,谭永裕攻山之前,又有四人往犀角崖上去。而且谭永裕的攻击举措好像也没有遇到阻击。情况异常,我们不得不审慎啊。” 石神秀道:“敌人是合是裂?是虚是实?难于揣度,你看怎么办?” 王安平道:“等。” 石神秀愕然道:“等?” 王安平道:“对。我们无论在人手还是物质储备上,都绝对远胜于对方。所以等下去,时间拖得越久,他们的情况就会越窘迫。而据我所知,谭永裕和谭朝志两人性格都一样的多疑、狡诈,而且彼此之间又已经开战。所以他们必合不得久,合久必裂。所以我们什么都不用多想,堵在这山道口上,守株待兔就好。” 石神秀想了想,笑道:“我们的策略还是以静制动、静观其变,守株待兔。” 王安平也笑了。其实对于这场战争他们是胜券在握。讨论只是围绕着如何用最小的代价换取胜利罢。 日照中天,白雪皑皑,玉树琼枝,江山如画——真似一幅到处留白的绝妙画景。 谁能想到,在灵秀峰之顶,竟有一条秘道直通大龙湫呢!大龙湫是一口大潭,大潭上有瀑布,这瀑布就叫做大龙湫瀑布。秘道的出口就在瀑布的后面,直泻而下的飞瀑成了一道天然的屏障,将它掩蔽得十分紧密。古今以来,鲜有人能寻它得见。 大龙湫地处灵秀峰西南两里外,山水灵秀,空气清新,比之灵秀峰的高绝淡远自别有一番风味。 就在灵秀峰怡情斋被炸之时,大龙湫瀑布激起的飞花白沫中,游出六十四个人,他们是谭朝志、韦诗求、习良、小丸子林耀祥,还有六十名云蔚塔的战士。他们一从瀑布后面游出来,便看到了大龙湫岸上队伍整肃的一队人马,这队人马的为首两人:一个长得勇武骠悍,正是虎口关一击不成而速遁的王伍鸣。另一个长得很文秀,颇有几分儒将之风,正是升龙阁的二堂主杨白羽。原来,还在灵秀峰与谭永裕交战时,谭朝志便给王武鸣下令,叫他一旦一击不成便速成下山去通知留守并整顿升龙阁的杨白羽,令其遣人马到大龙湫接应。 果不其然,杨白羽带人马接应来了。 众游泳者都喜出望外,都觉得这一仗真是打得漂亮极,没有牺牲一人便断绝了谭永裕的生路。习良已向岸上高喊道:“杨二当家,天冷水暖,要不要也下来洗个温水浴啊?”这一句话旨在调侃,并没有其它意思。可是不料,杨白羽却回应道:“好啊,与友同游,平生之快。”言罢腾空离马,直往习良这边飞过来。 与友同游,当然痛快。习良看到杨白羽飞掠过来,心下高兴,便拍起一浪水花,直洒向他。没料到,杨白羽忽然拔剑,迅速无伦的临水一刺。这一刺有如青龙乍现,凌厉无匹,乃是其毕生功力所聚。 事出意外,且习良在龙鳞隘一役里已丢失铅铊,元气大损。所以他应变不及,不及应变,便已中剑——一剑穿心而过。 “为什么?”习良从错愕中醒过神来,坠入濒死的莫大痛楚中,心有不甘的问。 杨白羽笑了笑:“人不为己,天诛地灭。云蔚塔是升龙阁的,而升龙阁是我的。我决不能你们这些主事乱事大敌。” 习良恨恨道:“我看错你了,我一直以为你是忠于升龙阁的,可是你竟如此狼心狗肺,毒比蛇蝎。” 杨白羽:“竞强汰弱,成王败寇,这是天理,你认命吧!”说完这句话,他就拔剑,“哧”的一声,剑离体,随之离体炸起的是一蓬悚目的血花。就近的十几个云蔚塔战士要扑救,可是谁也来不及。 韦诗求一见杨白羽叛变,马上扶着谭朝志跃上岸来。 这时,杨白羽一击成功,也已飞回岸上。 谭朝志回头,看着云蔚塔的战士们正将习良的身体拖出水面,游近岸来。他心中悲痛,无以言表。然后他狠狠的望着杨白羽道:“我待你不薄,你为何要这样做。” 杨白羽似乎有些愧疚,但理不屈,气不弱的说道:“你是待我不薄,可是一如我刚才所说的,竞强汰弱,是江湖的规律。” 谭朝志伤心道:“你以前不是这样的。” 杨白羽笑:“不错。本来我是忠于升龙阁,愿为升龙阁竭智尽力,诚心效命的。” 谭朝志:“那你为什么不一如即往,作一个好臣子呢。” 杨白羽:“我是想做好臣子,可是你却不信任,不放心我。所以我只好造反。” 谭朝志愕然:“我没有不信任,不放心你啊。” 杨白羽咬牙切齿:“你有——两年前,你因武功被废一事,心沮气丧,无心打理帮中事务。不把门主代理权交给我这二当家的,却反交给一个在升龙阁内根本就没有任何建树的人:谭永裕。这不是不放心、不信任,双是什么?” 谭朝志点点头道:“这事我确实处理不当。我将门主代理权委于谭永裕那是自招其败。你为升龙阁出生入死,饱偿艰辛,结果却要屈尊于一个在升龙阁内并没有什么建树的人之下,这的确不公。” 杨白羽:“你待人不公,那就别怪别人待你不公。” 谭朝志:“可是,我后来不是很信任你吗?我一直将你当成能帮我从谭永裕手中夺回实权的忠心部将。” 杨白羽冷笑,反问:“你能相信一条咬伤过你的狼不会第二次咬伤你吗?” 谭朝志叹息,道:“看来,你志在必杀,我怎么说也是徒劳的。” 杨白羽这回却肃然道:“老门主谭永光于我有再造之恩,所以我绝不会下手除掉你的。只是如果有人要杀你,那我也只好当作没看见。毕竟你对我不敬在先,我是决不会护你的。” 谭朝志:“你这样说,我心里面就明白了。你不杀我,却要借他人之手杀我。你说,是不是你故意泄露消息,引神枪会和飞凤栖梧楼来来堵截我和谭永裕的?” 杨白羽笑道:“消息不是我泄露出去的。神枪会与飞凤栖梧楼派间谍潜在升龙阁中,已不是一日两日的事了。谭永裕领兵赴灵秀峰杀你的消息,是这些卧底的人泄露出去的,我只是没有阻止他们这样做而已。” 谭朝志:“如果说我做错的第一步是不任任、不放心你,招致你的怨恨。第二步是太信任你,以致没有防着你。那我第二步的失败,就是不该派王武鸣去通知你来接应。以致现在,所有行动都落在你的算计里。” 杨白羽:“由于你的第一步失误,导致了后面两步的失误。这确是一件很值得同情的事。如果不是王武鸣去通知,我还真没想到你竟能从神枪会和飞凤栖梧楼的围堵中逃出生天。” 谭朝志:“不单你没想到,就连和我一道镇守灵秀峰的人也没想到,这下山之路,竟还有第二条。” 杨白羽:“我知道,这种事通常都是秘密。密秘,通常都只有少数人知道。” 谭朝志:“这个密秘只有我知道。” 杨白羽:“难怪。” 谭朝志:“你既然不杀我,那就请让出一条路来,让我们走。” 杨白羽:“你可走,别人却不能。” 谭朝志犹豫道:“我只带我妻子走。”说这话的时候,他望了望身边的妻子韦诗求。两目相对,柔情无限,但在韦诗求的秋波里却多了一份忧郁。她诚不愿丈夫抛下这六十个云蔚塔战士、小丸子林耀祥,还有此时骑在马背上,明显已被封了穴道、不能动弹、说话的王武鸣。” 杨白羽摇摇头:“只你走,她不能走。” 这话就像晴天霹雳炸在脑后,谭朝志大震,他目的柔情因这一震而变成悲愤的泪水。大丈夫有泪不轻弹,可是他现在却流了泪。像是少女对春逝的感伤,好比老人对美好华年的追忆,他难于抑制心中感情的波涛,泪下如涌。 韦诗求看到丈夫如此,心下亦十分感伤,但她却很平静,静静的,静静的流了两滴泪。她道:“志郎,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你走吧。” 谭朝志摇了摇头,坚定的道:“我引狼入室,牵累了大家。我罪深孽重,焉能独活。” 杨白羽不奈烦道:“我既然不杀你,你还不速速离去。” 谭朝志冷笑:“我一生作恶无数,死不足惜,你还是杀我吧。” 杨白羽一愣,继而拍手笑道:“没想到,你竟有这等骨气。好,我答应你,让你带你妻子走。”话毕,令人牵两匹马过去给韦诗求和谭朝志。 谭、韦二人上马,不作者,拍马而去。这令六十名云蔚塔战士、林耀祥和王武鸣都很失望。 敌人的失望,对自己来说,当然是个好兆头。杨白羽马上用眼示意身旁的得力助手林拔苗。林拔苗善于察言观色,当下心领神会,驱马向前,对那被围在中央的六十一人道:“众壮士,你们为谭朝志效死拼命,忠勇可敬,可是他呢?关键时候,却弃你们而去,置你们生死于不顾。这样种主子,值得你们效死尽忠吗?古语云:禽择良木而栖,马为明主而驰。我们杨当家仁德智勇,大人胸襟,既往不究。只要大家弃暗投明,往后自不会枉费大好身手。” 杨白羽驱马向前,威严道:“顺我者,昌。”他并没有把后面那句“逆我者亡”说出来,但大家在感受到他殷切期盼的同时,也感到了腾腾的杀气。 生命是可贵的,谁都不愿意平白无故的将自己的性命牺牲掉。所以怕死的已忙着俯首称臣。不怕死的,也无意要为弃他们而去的主子继续效忠尽力。所以结果是,全部“弃暗投明”了。能一下子收罗过来六十多人,杨白羽心头自是欣然。他看着谭、韦二人驾马远去的背影,微微一笑。 谭、韦二人已打马驰出好远。这时谭朝志却停了下来,伏在马上痛哭。 没什么事情能比壮士的痛哭更令人摧心裂肺了。 韦诗求驱马向前,抚慰道:“世事不如意者,十有八九,你也无须太难过了。” 谭朝志哽咽道:“王武鸣、小丸子林耀祥,还有那六十名云蔚塔壮士,他们一定对我很失望很失望。” 韦诗求:”你至少,应该与他们道别。” “不”谭朝志激动道:“我不要他们留恋,不要他们尽忠。我只要他们对我失望。只有让他们失望,他们才能保保全性命,不会被杀。” 韦诗求心中大震,他目中的忧郁一下子变成了感动。他一直对谭朝志弃众追随者于不顾的作法很不满。可是现在他却明白了,明白丈夫的良苦用心。古往今来,两国开战,两军对垒,胜的一方往往会惨无人道的焚城、屠城。这是一个恶的循环,除非战败的一方拿出诚意来投降。要拿出诚意,就得让敌人确信你对故主故国故地已无忠心之志。所以要在战胜的敌人面前保住你的部下,不妨让他们失望伤心。只有失望和伤心,才能使忠于你的部下叛变投敌,只有叛变投敌,他们才会幸免于难,不致被杀。 韦诗求:“志郎,你用心良苦------我几乎错怪了你。” 谭朝志:“求儿,我-------”他说不出话来,经历这种变故,他百感交集,心伤欲绝。 韦诗求:“无论怎么样,我都永远陪在你身边。我爱你,志郎。” 谭朝志已不是第一次听这样的话了。以前韦诗求对他这样说的时候,他会感到幸福、温暖、感动。可是这次却不,因为心中希望之火已熄灭。他纵欲恣肆、颓废贪欢,忍辱苟且,为的只是有朝一日,能从谭永裕的手中夺回实权,可是现在,这个希望破灭了。他再一次信错人,再一次受挫,他已亡家、失梦、伤心、丧志。一个人如果到了希望破灭,伤心欲绝的地步,那便极难再受感动,极难感触温柔了。 谭朝志泪流满面:“求儿,我不再是一方之主,不再忍辱负重、等待转机。我现在无家可归,心灰意冷。以前与我结怨的仇家,一旦得知我已失势失意,必定会争先恐后的来追我杀我。你不要再跟着我,跟着我只会受苦受累。我已是一个无能为力的废人了。” 韦诗求哽咽道:“我不怕苦,不怕累,我只要和你长相左面守。” 谭朝志:“我不值得你这样牺牲,不值得。” 韦诗求泪湿杏靥:“这句话,两年前我就说过,那时方伯仲被夜枭盟抓走,我伤心欲绝。你为我,竟冒死赴难去救他,结果却几乎把自己的命给搭进去了。那时我就对你说过这句话——‘我不值得你这样牺牲,不值得’。可是你呢?你当时连说了三个‘值得’。志郎啊,我现在的回答是和你当年的回答是一样的。你怎能忍心弃我而去呢。” 谭朝志苦笑,自嘲的苦笑道:“求儿,你知道吗?当年的事,不过是一个骗局。” “骗局?”韦诗求不明白。 谭朝志:“方伯仲被抓,是因为我派杨白羽入河北通知夜枭盟的缘故。而冒险赴难,遍体鳞伤,带回发结,那只不过是我为获取你芳心而设的苦肉计。一切都是我一手造成的,我害了方伯仲,也骗了你。我罪深孽重,我万死难辞其咎。” “志郎------志郎-------”韦诗求神色惨变,难于抑制的激动道:“你这样说,只是为了让我伤心,离开你,对不对?事实上你并没有这么做,你只是要我伤心,你的目的只是要不我不跟你受苦受累,对不对?你用心良苦,却这样骗我,对不对?” 谭朝志悲痛稍敛,凝定道:“不,不是骗你。因为当时你倾心于方伯仲,我不甘,我不服,我发势要将你抢过来,所以我一方面派杨白羽入河北通知夜枭盟,一方面指使云蔚塔习良出兵帮忙,合力将方伯仲抓住。而我自己为获你芳心,故意赴险救难,重伤而返。这是千真万确的事。而且据云蔚塔习良报,这次谭永裕之所以领兵来杀我,便是因为方伯仲重现江湖,并潜入升龙阁刺杀他的缘故。他和其它人一样,只知道我和方伯仲一度是很好的朋友,却不知道其实我们关系决裂,已成生死大敌。因误以为是我派方伯仲去杀他,所以他才这样急火攻心的来杀我。” “我不相信,你骗我-------你骗我,我不相信。”韦诗求泪流满面,哭声哀切,肝肠寸断,她与谭朝志结婚两年多,朝夕相处,恩恩爱爱,虽因一些误会也曾小打大吵,可是误深爱更深,每次误会消解,两人关系便似加了蜜一般,更甜更黏。叫她如何能接受这么残酷的一个事实呢!” “没骗你,我说的这些都是真的。我对不起你,害了你。”谭朝志木然道。他的心已麻木了。麻木不仁,就像一个备受良心谴责的罪人在临刑前的无喜无悲,无爱无恨。 “我不相信-------”韦诗求再说这句话的时候,哀心若死,声嘶力竭。这打击委实太大,她的整个世界好像都已崩溃。 就在这时,在他们前面不断远处的一块大岩上,忽然站出一个人来。这个人好像已隐伏在那儿,很久很久,以致他站出来的时候,身上还挂有几片白雪。他戴着笠帽,披着黑色大氅,身高不下七尺,显得神秘、矫健、精神。,他的脸遮在笠下,看不清。然而他背上插着的剑,却让人分明感受到一种侠少风采。这个人站出来,说了一句话:“求儿,他没有说谎。” 是什么人,竟会先在此时此境,说了这样一句话呢? 第四章 寂寞情殇 十一月廿六日,这天江山被雪,极目所见,都是白茫茫的一片。正午的阳光白如水镜,虽亮且晴,但不暖也不刺眼。反似腼腆的小伙子初见丽人,羞怯怯。 十一月廿六日,是个寻常的日子,但对谭永裕而言,这天非比寻常,因为他自度今日必死。明年今日,就是自己的忌辰,可是就算是死,也要死得轰轰烈烈,绝不能让人小觑了。所以一旦发现谭朝志已从密道潜逃,他便马上回转枪头,领兵攻下山来。无论如何,都不能被敌人困在山上。他战志如虹。他自知今日就算死也绝对守不住,因为敌人势众,而且领头将领都是江浙地区一时之选。既然守也是白守,干脆一鼓作气,冲锋陷阵。 王安平和石神秀见谭永裕领兵攻冲下,度知对方以卵投石,必欲速战速结,所以便派自己的手下轮番迎击。用箭、弩、暗器,然后再用刀、枪、戟、矛等,总之等到近身肉搏时,谭永裕的人手只剩下二十四个人。这一战还没有开打,胜负已定,所以一旦开战,便无须再讲究什么战略、计谋。有的只是拼命,以命搏命,以胆搏胆,以勇斗狠,不死不休。 这一场生死战,所以战况格外的惨烈。杀声连天,血洒雪地。未几,便尸横满地,谭永裕的人手已损失殆尽。谭永裕已变成了孤家寡人,单枪匹马的光杆司令。可是就算是一个光杆司令,也不好应付。他一个人,战志如虹。冲近来、杀过来的敌人不是给他踢翻就是给他砍死。他一个人,挥着一口大刀,独战四方,杀气纵横。好不威风。 如果不是石神秀和王安平这两大一方之雄压阵,那百来号神枪会和飞凤栖梧楼的子弟还真挡他不住,可惜他遇上的偏偏是这两人。 谭永裕舞刀,舞的是谭家“横扫千军”的刀法,刀风虎虎,攻进来的人被迫,纷纷走避。就在这时一声怒啸,一个人欺身而上,那人手中无刀,可是他的指、掌、臂、身、腿、膝、肘,浑身上下,无一不透出凌厉的刀风、寒冷的刀意、甚至夺目的刀光。这人已经人如刀,人是刀,人刀合一。能将身体各部位练得刀一般的人,当然是飞凤栖梧楼的领袖石神秀。 石神秀招招进击,势如骤雨狂风。谭永裕立刻将刀法一变,易攻为守,只守不攻,使出“固步自封”的招数来。他一旦使出“固步自封”,人就变了,变得似一堵墙,不进不退,但决不容对方越雷池半步。石神秀却越打越快,他指施“玲珑刀法”,掌用“破山刀法”,臂展“扑鹰刀法”,身舞“旋风刀法”,脚踢“狂神刀法”,肘顶“通感刀法”。这么多的刀法,同时施展,同时运用,而且运用之精,直似妙手偶得的文章,精采绝伦,使得在场的众人目为之炫、神为之摇、魄为之动,都喝采不绝。 然而纵然他浑身上下皆利器,却仍然取谭永裕不下。谭永裕稳守,将大刀舞得密不透风,并内力激发,激出一道道电流,石神秀还没有攻入他的刀光里,便已被这股内力激发的电流给震了出来。突然,石神秀不攻了,他停下手来,静如处子,凝神直对谭永裕。 敌人不攻,那自不再用这么紧张的防守。所以谭永裕马上变招。敌人不攻,他可要攻了。可就在他才变刚变,将变未变之际,突然一声龙吟响起,然后众人就看见一道白光,破空激出,带着风、卷着云、甚至至还有些微的雨意。那当然不是真的风云雨,而是刀气,寒浸浸、冷飕飕、白茫茫的刀气——石神秀拔刀出鞘——神龙刀出鞘,并且只作一个简单的动作:起承转合。起是出鞘,承是挥刀,转是收刀,合是归鞘。只一招,再简单不过的起承转合,战斗便已结束。 谭永裕目瞪口呆,他的表情就像活吞了一条大象一般,难于自信。可是难于自信的事,却成了千真万确的事情——他的脑袋忽然从脖子上掉下来,掉在地上的时候,还能清楚的看见自己的脚尖正往天上翘起。他死了,他死也不相信,敌人竟能只一刀,只出鞘一刀便已让他身首异处。 其实石神秀在拔刀之前的那一轮强攻里,已算计好。他在观战时已发现谭永裕的刀法极猛,在而后的抢攻中又发现其守得极严密。攻狂守密,张猛收紧,大起大落,大张大阖,这就是谭永裕刀法的特色。石神秀是刀法纪名家,他清楚知道这种刀法弱点所在——变招。 变招,便难免会有个招尽将变,将变未变的过渡段。这个过渡段赛比白驹过隙,本来很难把握。可是谭朝裕转守为攻——转密守为猛攻,这是从一个极端到另一个极端的的过渡,所以过渡段相对较长较宽较久,使得敌手乘隙进击成为可能。尽管那还是千均一发,刻不容缓,转瞬既失,但石神秀却把握住了——他急攻,而后忽停,已造成敌手必须变招之势。敌人一变,他便觑准空隙,奋力一击。 他出刀准、狠、厉,有备在先,结果是:敌死。 谭永裕忽然之间便断了脑袋,丢了性命。不单是其本身难于相信,连围观的众人都觉得神鬼莫测,匪夷所思。然而事实终究是事实,无论你觉得多么难于置信,都已无法改变。 王安平愣了一下,便不禁拊掌赞道:“好快的刀。” 石神秀静如处子,淡然轻笑:“过奖。” “也不知峰顶的谭朝志是死是活?”王安平沉思着向神枪会部众说:“冲上峰顶去,看上面到底还有没有敌人。” 于是神枪会的百来号战士,斗志激昂的向峰顶冲去,他们战志如虹,势不可挡。他们当然还没有发现谭朝志已不在峰顶上。 正当灵秀峰上刀光剑影,杀气腾腾的时候。在大龙湫附近的一条山道上,谭朝志面对的是他生命里的大敌——方伯仲。 那个从凸岩背后站出,戴笠披氅,显得矫健而神密的人不是别人,正是“红血剑圣”方伯仲。虽然其脸还深藏于低笠后面。可是谭朝志一眼,只看一眼,便知道来人是遭他出卖而又重现江湖的大敌——方伯仲。看到方伯仲,他唯一的感觉,便是:心虚。 韦诗求大愕,她看着来人,她认得来人的身影,来人的气质,来人的风采。就算这个人来了又走,她也能从残留的气息中认出他来。原因无他,只因这个人令他刻苦铭心,至死难忘。这个人当然就是“红血剑圣”方伯仲。 对于方伯仲来说,眼前的两个人,是多么熟悉的两个人啊——一个是背后捅刀,陷他天绝地的死敌:谭朝志。一个是千娇百媚,令他魂牵梦萦的红粉知音:韦诗求。 三个人,爱恨交错,关系复杂的三个人。 韦诗求震愕,眼前的事实,令她心志崩溃,六神无主。她用几近呻吟的声音道:“你是------你是方郎。” 方伯仲听了,心中悲痛。他强抑激动道:“我是。” “你去哪能里了?这两年。这两年来,你都去了哪能里了?你说啊!”韦诗求激动得几近咆哮,可是就算她是在咆哮,声音也还是悲的、痛的、哀的。她的身子如正经霜风的红梅,激烈的擅抖着。 “我是被夜枭盟抓走了。”方伯仲冷声道:“我是近两个月才得于重见天日的。” 谭朝志惨笑:“你终于出来了。”他就这话直似绝望的呼号,仿佛这不是一句话,而是一个省略号,省略了千言万语,却依然千头万绪,无限失落。 韦诗求说不出话来。她诚不愿相信这两年来与自己恩爱相处的谭朝志是个爱情骗子。可是也不得不接受旧日恋人方伯仲还活着的事实——两个男人在她心中,孰重孰轻,她已分不清。本以为是阴阳两隔,生死各异,可以将旧恋新爱分得清清楚,可是到头来,两情并世,纠缠不清,成了今日取舍难下,无可适从的症结。她该该怎么办?是与方伯仲重修旧好,再继前缘?还是与谭朝志天涯相伴,互相扶持? 照理,方伯仲遭难日久,最是无辜自己应该跟他的,更何况谭朝志使诈,骗了自己,自己选择离开也不理亏。可是情呢?这两年与谭朝志琴瑟相知,凤鸾相和,难道是假的?空的?没有意义的?而此时升龙阁兵变,谭朝志已落得孤身天涯,无家可归,自己真能狠心抛下他不管吗?自己若不离开谭朝志,那么方伯仲呢?方伯仲就活该得不到美丽的爱情,孤身落拓吗? ——我该怎么办?我该何去何从?韦诗求在心里痛苦的喊着,她仰目望天,天上日晴,白光普照,可是为何她心中一点晴朗都没有呢?她忽然感到人生真好无奈,真好凄凉。恨不能人生如梦,一醒忘情。 解铃还须系铃人。谭朝志感到一切的恩怨情仇都是自己一手造成的。他原本是个,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人。可是由于家门惨变,屡经变故,他已看穿看透。富贵如浮云,功名转头空。何必势著,何必使诈呢!恶因结恶果,辗转轮回,难逃报应。还是放下吧,既然自己深爱求儿,那么就让求儿回到方伯仲身边吧!他们本来就是天造地设,郎才女貌。自己棒打鸳鸯,罪不容恕,该为此付出代价了。所以他道:“一切的错都是我造成的。求儿,对不起。” 话说完,谭朝志拔刀。他的配刀名为“太白”。饱经沙场,依然锋利雪亮。虽然因武功被废一事,他近年来已不再练武习刀。可是由于对往昔岁月的留恋,他还是将这把能见证自己峥嵘历史的宝刀带在身上。此时“太白刀”出鞘,却不是要制敌,而是要杀己。刀光一亮,直往自己脖子抹去,他已生无可恋,志在求死! “不可以。”就在谭永裕背后的远处急响起一个紧急、苍老的声音。 “不要。”这是韦诗求在呼叫。她心痛如刀割,急如星火。在这生死一发里,韦诗求忽然明白自己对谭朝志的感情已到了生死与共的地步。她什么也不管了,她要和他在一起,无论是生,还是死。她奋不顾身的扑过去,以致整个人从马背上跃下来。 “住手。”这是方伯仲的声音。他声到人至,红血剑出鞘,霎时天地间一片赭红,红通通的,直如夕阳下山,晚霞红染。“啸”的一声,他长剑如虹,架住了谭朝志自刎的那一刀。 谭朝志没有死。因为方伯仲已及时阻拦。他们之间不是仇深怨重吗?怎么方伯仲会救谭朝志呢? 无论是出于何种缘由。只要能保住谭朝志的性命,黄伯就放心了。 黄伯因为负责炸楼断后,所以来得较迟。没遇上杨白羽那一伙人。他自大龙湫游出后,发现习良的死尸,料知必有变故,是于便登高远望,正看见远处山道上的谭朝志横剑自刎。他身为老仆,对张氏忠心耿耿,对张氏之子谭朝志自也关怀备至。此时见危。出声阻止,奈何身在高远。出手不及,只能奋起脚力,往这边奔来。尔后见有人发剑架住谭朝志自刎的刀,心中感激。也不管对方是谁,作揖拱手感谢道:“多谢少侠出手相救。” 方伯仲眼见黄伯发声时尚在二三里外,只转眼一瞬,便已奔至跟前。心下震诧,没料到谭朝志身边还有这等轻功高绝的人。此时见对方向自己致谢,他可不领情。他冷哼一声,剑身打在谭朝志的手腕上。谭朝志受这一弹,握刀不住,太白刀便锵然落地。 韦诗求从地上爬起,见谭朝志未死,喜极而泣。目注方伯仲,千言万语,千思万谢,尽在不言中。 谭朝志失魂落魄道:“为何不让我死。” “你不能死。”方伯仲冷声道:“求儿需要你来照顾。” 谭朝志为之一震,道:“你难道不恨我?” 方伯仲咬牙道:“我恨不能将你千刀万剐,错骨扬灰。” 谭朝志:“我自知罪深孽重,死有余辜。” 方伯仲:“我本来是来杀你的,可是到头来,我还是不想杀你。” 谭朝志沉默无语。 方伯仲:“我不杀你,并非因为怜悯,而是因为求儿,求儿已经深爱着你。” 谭朝志苦笑:“求儿本是你的知交、至爱。是我棒打鸳鸯,拆散姻缘。我还有何面目去爱她呢?何况我武功被废,家业破败,已没有能力再给她幸福了。” 方伯仲:以前的事休要再提。我也不管你是怎样想的,我只知道求儿深爱着你。” 谭朝志转视韦诗求,韦诗求也正在看他。两人目中均有对方的影子,他们相爱相知相惜相守,虽只是两年光阴,但已情深爱浓,不能互离。这份感情千金不易,难能可贵。谭朝志只看妻子一眼,只一眼,他心中便又燃起生的渴望,爱的渴望,他诚不愿将她放弃。但由于自愧,他还是谨慎的问:“求儿,我骗了你,你能原谅、宽恕我吗?” 韦诗求深深的一点头。经过方才谭朝志的意图自刎,她已知自己深爱着谭朝志,不能自已,情难自禁。虽然谭朝志陷害方伯仲,又骗取了她的感情,一切的切,对她构成极大的伤害。但情之为物,无形无迹,甚至无理无据,偏能叫人生死相许,生死相赴。 方伯仲转视韦诗求道:“求儿,只要你过得好,我就满足了。” 韦诗求忽然跪下,向着方伯仲磕头,她感恩不尽,感激不已。方伯仲为了她可以尽弃前嫌,不杀谭朝志,并且大度包容,容她与谭朝志继续相爱相守,这是多么大的恩情,又是多么真挚的情感。她无以为谢只能跑地磕头。 方伯仲为之动容,急忙将之扶起,急道:“别,别这样-------”他没有再多说什么,因为双眼相对,彼此都已从对方眼神中读很多很多。他们毕竟曾经相知相爱过。 韦诗求激动道:“只是两年多的时间,你便已苍老许多,你一定吃过很多的苦吧!” 方伯仲目光涌动:“我没事。苦头都过去了。别再提它了。”他说完这句话便转过身去。因为泪已流下,他不能让她看到他的泪,因为他的爱只会使她更烦恼。一切的一切,就留给回忆吧!别在去触动心中那一条伤感之弦。 方伯仲拭干泪水,转过身来,道:“我相信,谭朝志也是爱你的。” 韦茜诗含泪点头,哽不能语。 方伯仲转过头去对谭朝志道:“我今天能够站在这儿,实因杨白羽之故。” 谭朝心头略微平静,闻言问道:“杨白羽?” “不错。两个月前杨白羽用重金将我从夜枭盟的手中赎回来。然后我才愿受他指使去刺杀谭永裕。”方伯仲道:“他告诉我。行刺谭永裕,可以激化你们叔侄间的矛盾。所以你这么快落败,也是我一手造成的。你可有怨言?” 谭朝志终于明白为什么方伯仲会重现江湖并刺杀谭永裕了。原来这一切,都是杨白羽的安排。杨白羽身为升龙阁二当家,掌声握了不少密秘。他深知谭朝志为人坚忍,不易对付,所以便下重金将关押在夜枭盟天牢内的方伯仲赎回,用这个人来对付谭朝志。果然,在他的授意下。方伯仲行刺谭永裕,故布疑阵,使得谭永裕误以为谭朝志已公然对抗,从而亲往雁荡山灵秀峰顶杀侄。之后,杨白羽通知云蔚塔塔主习良,又泄露消息给神枪会和飞凤栖梧楼。如此,一方面可以使谭朝志派系的人马与谭永裕派系的人马火拼互斗,内耗俱损。一方面可借神枪会和飞凤栖梧楼之手除去二谭,混淆视听,掩盖他篡位夺权的阴谋。一方面将神枪会和飞凤栖梧楼的注意力转移后,他便放手整顿升龙阁,排除异己,安插心腹,丰满羽翼,巩固实权。一举三得,可谓算无遗策。对此,谭朝志只能自怨自艾,他道:“我陷害你在先,信错人在后,落得今天这结局,并不冤,我无怨。” 方伯仲点头:“你能这样想,我便放心将求儿交给你了,你今后有什么打算?” “打算?”谭朝志愣了愣。他已无家可归。他可以去哪里呢?” “对,打算。”方伯仲郑重道:“你总不能带着求儿颠沛流离吧于江湖吧!” 谭朝志说不出话来,前路让他感到一片茫然,他确已不知何去何从。 就在这时黄伯说话了,他自赶来后,察言观色,又听了三人的谈话,约略明白个中纠葛,也深知谭朝志此时茫然无依的心境,便道:“少爷,我们在温州还有一栋大宅子。” “大宅子。”谭朝志闻言恍悟。原来温州张姓,人丁不旺。传到张部先一代,滕下只有一女,既后来嫁入升龙阁的张氏。张部先夫妇过世后,张氏因为丈夫忙于阁中事务——无暇顾及家人,而内心郁郁,终一病不起,也撒手人寰。是于张氏旧居“张家大宅”一直空置。 谭朝志醒起有这么一栋宅子,便问道:“黄伯说的是‘张家大宅’吗?这许多年过去,那宅子只怕失修坍坏了吧。” 黄伯笑道:“少爷。小姐过世后,我便请示大公子(谭永光),求他让我打理‘张氏大宅’。大公子怜我孤弱,是于便答允了。我将大宅交托给自家远亲。是于这些年来,张氏大宅一直由我的远房亲戚黄泰安打理。大可不必担心它会失修坍坏。” 谭朝志听了,眉头一蹙,不安道:“我这样回去,合适吗?” 黄伯心知谭朝志是担心黄泰安不接纳。所以便道:“少爷,你多虑了。这黄泰安和我早年曾受过张家的救命之恩,我们一起发过誓,说要在有生之年,诚心报答。所以我让他留守张氏大宅,也是为了让其有一偿夙愿的机会啊。张氏大宅,本就是少爷你母家的遗产。你回去住,名正言顺,理当如此。我和泰安诚愿服侍你左右,还望少爷你不弃。” 谭朝志热泪懑眶。经历这么多变故,看透了人情事世故,世态炎凉,他心已灰,志已丧,意已冷。却不料在这无可适从的境地,还能体会到这样一份温暖人心的真挚情志。 方伯仲看了看黄伯。黄伯刚掠至的时候,他虽惊异于对方的轻功高绝,但并不怎么在意,甚至冷对对方的致谢。可是此时,听知对方为报恩,竟甘愿终老为仆,不由得肃然起敬,躬身作礼道:“老人家,晚辈刚才失礼,还请海涵。” 黄伯端视方伯仲,慈蔼微笑道:“年轻人,你贵姓?” 方伯仲虔诚答道:“晚辈姓方。” 黄伯点点头,道:“方少侠眉宇间有紫气直冲天庭。这是要走大运的征兆。看来,三年之内,少侠必功成圆满,声誉隆盛。” 方伯仲不相信道:“老人家,你这不是寻我开心吗!” 谭朝志却在这时插嘴道:“方兄莫谦,黄伯精通相术,颇能识人。我今日之劫,他在三年前便已料中。奈何我一直恋栈名利,不肯提早抽身。回想起来,真是后悔。人生一世,短短几十年,何必那样处心积虑,营营扰扰、执迷不悟呢!” 方伯仲沉默,不知如何回答是好。 黄伯向谭朝志道:“大少爷,我们上路吧。” 谭朝志点头,转望韦诗求,唤了一声:“求儿。” 韦诗求望了望方伯仲,双眼含泪,他上马,对谭朝志点头示意。谭朝志向方伯仲拱手道:“方兄,告辞。” 方伯仲拱手道:“告辞。” 于是三人二马,往山道远处行去。方伯仲目送三人远去。他还能清晰的听见韦诗求的衣裘摆动,听见她头上的珠花迎风发出叮铃叮铃声响。这是他魂牵梦绕的人啊,这是他的红粉知音啊!他真想追过去,拦住她,留下她,拥抱她。可是他不能。本来今天他来这儿是为了要杀大仇:谭朝志。抢回自己的心上人:韦诗求。——这其实也是杨白羽安排他在此处等待的用意。其实杨白羽根本无意要放走谭、韦二人,他只是遵照约定,将这两个人留给方伯仲处置罢。可是到头来呢? 到头来,大仇走了,知音走了,天地间只剩无边的寂寞。 世上万般苦事,无非死别与生离。 方伯仲在这天地苍茫中想起李白的《双燕离》——“惟悴一身在,孀雌忆故雄。双飞难再得,伤我寸心中。” 第三部 瀛州决 第一章 流言可畏 “石神秀那厮,机心狡诈,自知重振飞凤栖梧楼,非朝夕可成之事。是于投机取巧,骗取神枪会会主女儿王君玉的芳心,意图通过姻亲关系取得神枪会的支持。看来此子攻于心计,确非善类啊。” “飞凤栖梧楼死灰复燃,招徕各路英雄豪杰,其用心良苦啊。可是如今苏杭地面,神枪会与升龙阁隔江(钱塘江)对峙,各顶半边天。原有的大大小小门派,不是被吞并就是被歼灭,或此或彼,已尽失意。石神秀想重整门墙,兴复飞凤栖梧楼,那势必困难重重,力有未逮啊!所以他看准时机,一出山便助神枪会击败升龙阁,逼使升龙阁老门主谭永光自刎身亡,少门主武功尽废。还于温州灵峰顶迫杀了少门主和大总管谭永裕。所幸升龙阁元气未尽,杨二当家出来收拾残局。保住了谭家江山。然而虽则如此,石神秀助神枪会已成事实,其正是通过这种施恩的方式,来骗取神枪会支持的。” “我看不是石神秀有意施恩,倒是神枪会有意支援。自古以来,因为贪利,不知枉送多少英雄命——秦惠王欲图攻楚,不知道路,便以石牛屎金为诱,令楚王开道迎牛,结果道路开通,迎进来的不是屎金的牛,而是亡国的侵略。吴王夫差何等英雄,奈何越人进献一个西施,便纵声淫色,荒疏朝政,终于把大好江山葬送。又有虞国国君收受良马玉璧,借道给晋兵去灭虢国,结果唇亡齿寒,自取灭亡,落了个遗笑后世的名声。如今神枪会借报恩之名,不断给予飞凤栖梧楼于人力、物力的援助,其居心到底如何,只怕外人难于测知啊。” “这话说来我也同意。据闻,神枪会会主王安平暗嘱过去帮忙的手下,要他们留意,看看《神龙刀秘籍》到底藏在哪里。飞凤栖梧楼以刀法起家,家传神龙刀,配于独门的练功方法,有惊神泣鬼的威力。当年升龙阁老门主谭永光便是因为觊觎这把刀和这本秘籍,才对飞凤栖梧楼发动歼灭战。而石神秀在重重压力下,能够举起重振门土墙的旗帜,可说是得益于此。如今刀在石神秀的腰畔,秘籍却隐而不露,是于王安平才会迟迟没有下手除掉石神秀。” “而据传闻,当年——在升龙阁歼灭飞凤栖梧楼的那一役里,神枪会也曾有动静,还助了升龙阁一臂之力。三国鼎立,战事频扔,刘备曾与孙权联手抵御曹操,这是形势所使然。别看神枪会与升龙阁是针尖对麦芒,不逞相让。可是谁又知道,他们会不会因为共同的目标而联手歼敌呢!本来嘛,集团之间没有永远的朋友,也没有永远的敌人,只有永远的利益。 “其实啊,王君玉那小妮子明知自己的父亲曾有仇于飞凤栖梧楼,唯恐一朝事发,石神秀倒戈相向,不放过王安平,所以才假意奉承,与石神秀交好,意图以情化仇,以爱消恨,苟全王安平的性命,其用心良苦,实在可怜啊!” “总而言之,王君玉与石神秀的结合极可能是互相利用。王安平对石神秀的施恩,极可能是一桩阴谋。一切的切,只怕要等到事发的那一天,才会真相大白。无论结果是什么,都势必惊心动魄、石破天惊。” ——以上这些,都是流言。 流言是什么呢?是捕风捉影、道听途说、以讹传讹;还是真有其事,端倪已露,旁观者清?亦或根本就是无中生有,空穴来风,百无聊赖者的一时谈资? 没人知道,因为流言的特点就是真真假假,假假真真,虚实难辨。 因为虚实难测,令人颇费猜疑,所以流传得特别快,作用也很明显——好赌的人不再只是掷骰子、玩牌九,他们还赌:赌神枪会会不会拿到《神龙刀秘籍》、赌石神秀最后会不会因为王君玉而放过王安平、赌飞凤栖梧楼在两强环伺中能不能撑得下去。 流言还有一个特点,那就是不胫而走,不 而飞,流传得相当快,相当广。目前苏杭武林中人谈得最多的也是这个话题。身为会主的王安平和身为楼主的石神秀向来消息灵通,对这些关乎切身利害的流言自是特别的敏感。所以几近一个月来,他们已断绝来往。 石神秀将神枪会调来增援的人力、物资尽数返还,并向武林宣布自己白手起家,重组飞凤栖梧楼,绝不倚靠强权势力。而与神枪会会长独女王君玉交往,仅是两相爱悦,绝不是为了贪图利益——石神秀自知这样做会伤害到飞凤栖梧楼与神枪会的友好关系,可是他已别无选择,因为流言已使他声名扫地。个人荣辱不紧要,紧要的是他名声一污,那些本欲投入投入飞凤栖梧楼效力的武林新进,立刻收腿止步,另投他处,而部分已招徕过来的英雄豪杰也心旌动摇,渐生退意。形势使然,他必须表态,声明自己并无攀附权贵的奸心。 王安平接受石神秀的做法,他不再主动向飞凤栖梧楼提供帮助,这当然不只是因为要避嫌。他组建、壮大,以至将神枪会发展成苏杭地面第一大派,前后四十多年,经历风风雨雨,波波浪浪,不知多少困厄与牺牲,早已看透世故,练达人情。所以他能了解石神秀的处境。正因为这样,他还告诫王君玉,叫她不要去找石神秀。 王君玉,妙龄佳人,恃宠娇惯已养成刁蛮脾性,自然不服父亲的告诫,她扬着头、挺着胸,理直气壮的向父亲发难:“爹,你不是说人正不怕影子斜吗?我们又没有干什么缺德事,什么怕别人人议论,与石哥哥断绝关系呢?” 王安平柔声抚慰道:“玉儿,别刁。听爹给你说,爹不是怕人议论,而是为了飞凤栖梧楼着想。你想啊,石神秀要重组门墙,任重道远。一旦名声被污,德誉必损,慕名投奔的各路英豪势必望而怯步,失望而去。人去楼空,飞凤栖梧楼又如何能够重振雄风,威震武林呢?更何况这些流言还辱及神枪会清誉,爹总不能为了帮你哥哥而落个有心窃取《神龙刀秘籍》的恶名吧。” 王君玉闻知断绝关系,乃形势使然,气便先短了半截。但犹悻悻的道:“爹,你是深谋远虑,顾全大局。可是我呢?我一个小女子,损了什么阴德,竟也不可以去看望石哥哥。” “你啊,你。”王安平笑捋髭须,道:“你是罪魁祸首,尤自不知,真是。” “我?罪魁祸首?!!!”王君玉自指鼻端,小嘴张成o形,仿似吞了一条响尾蛇般,难于自信:“关我什么事了,我可是无辜被牵连的受害者啊。” 王安平并不直言的道:“你知道这些流言是从哪能儿流出来的吗?” “我怎知道!”王君玉别过头去,气鼓鼓的说。 王安平于是慢条斯里的说出七个名字:“张九龙、蓝小元、胡不畏、江秋明、方如饴、林表吾、还有陆青顶。” “什么!”王君玉感到很惊讶:“蛤蟆七、蛤蟆八、蛤蟆九、蛤蟆十三、蛤蟆十六、蛤蟆二十、蛤蟆二四,怎么会是他们呢,他们制造这些流言做什么?” “看你,把追慕自己的青年俊秀都当成蛤蟆使唤,真是缺德。”王安平薄嗔道:“正因为你只恋石神秀,将他们撇在脑后,不理不睬,人家气不过,这才背后损人散布谣言嘛。” “哎,这----------”王君玉为之气岔,她还真没料到这些平日在她面前争献殷勤、附庸风雅的家伙竟会使出如此卑鄙的手段。也许太过意外也平空添了几分愤怒,她的双颊刹那红出两云霞,跺脚恨道:“这几个长舌鬼,竟然-------竟然--------竟然连爹爹你,他们也敢恶言中伤,真是太过分了。我去好好教训他们。”说罢,转身便要出门。 王安平见宝贝女儿的冒失性子又发作,赶紧出言制止道:“你也忒的鲁莽,爹的话还没说完呢!“ “爹你还有什么吩咐?”王君玉回过头来问。 王安平:“这些流言也不尽是这七人说的。” “哦”王君玉忿意稍敛。 王安平继道:“他们制造的谣言只止于中伤石神秀,并没有说你我的坏话。”“可是那些流言---------”王君玉还是有些不明白。 王安平明了宝贝女儿心中的疑惑,他马上补充:“恶言中伤石神秀的是他们,可是中伤你我的谣言却不是他们制造的。他们没有中伤你我的必要,那样只会使他们的处境越来越不好。据他们自己交代以及会中子弟的访查,那些中伤你我的流言是后来才散布出来的,其始因绝不是‘嫉妒’那么简单。而且这些流言所要中伤的已不止于个人——它所中伤的是神枪会与飞凤栖梧楼的关系。” 王君玉开始感觉到事态的严重,她毕竟是会主的女儿,对于一般的政治常识还是懂的。既然这是极可能是一个政治阴谋,那就更不能任性用事了,她道:“爹,你说,这会不会是升龙阁搞的事啊?” 王安平淡然道:“也许吧。升龙阁与我神枪会分庭抗礼,隔江(钱塘江)对恃,他自然不希望我们会多出飞凤栖梧楼这支盟军来,所以想方设法中伤,那也是可能的。” “那我们该怎么办?” “敌人的目的,显然是要离间神枪会与飞凤栖梧楼的关系。是于,最好的反击就是加强我们与飞凤栖梧楼的联系。所以---------”王安平欲言又止,显是还有些犹豫。 “所以什么?爹,你倒是快说啊?”王君玉已然有些迫不及待。 “看你急的!”王安平笑道:“在说出我的主意之前,我先问你一个问题,你是不是很喜欢石神秀啊?” “爹——”王君玉低着头,样子极尽娇羞,惹人欢喜。 “说实话。”王安平不依不饶。 “喜欢。”王君玉把头垂得更低,不过到底还是说出了自己的意愿。 王安平又问:“那石神秀呢?他喜欢你吗?” “他——,爹,你咋的老问这样的问题,叫人好难为情。” “爹这样问,是因为爹想给你结了这门亲事。” 王君玉心头大愕,她是真没想到父亲会在此时说出给她提亲的事。 王安平已主动将话说下去,他道:“你的年纪也不小了,该是成家了。爹年事已高,想抱孙子,都快想疯了。难得石神秀这小子年少有为,秉正不阿,爹有意要帮他一把,也有意让他与你结成秦晋之好。所以爹想在西湖畔设擂台,来个比武招亲,欢欢喜喜、热热闹闹。借此,一方面可以转移武林同道的注意力,使时下的流言不攻自破、淡然寡味。另一方面还能完了我多年的夙愿,让你与自己所喜欢的人结成秦晋之好,而且这个秦晋之好,还意味着飞凤栖梧楼与神枪会结成一家,不分彼此,实力增强,胜过联盟。哈哈,到那个时候,就该轮到升龙阁皱眉头了。” “爹,可是,你说,石哥哥能在招亲的比武中胜出吗?”王君玉由愕转喜,又由喜转忧的道。 王安平捋着胡须,智圆机深的道:“在跟你说此事之前,我与你的韦姐姐作过估算,认为在这杭州城里,有能力与石神秀一较高下的最多不过四人,而这四人当中,没一个不是已结了婚的!而且他们的年纪都不低,只要我们合情合理的在年纪上作些限制,这些人就也没法出来捣乱了。所以石神秀必会一枝独秀。” “啊,那样,我就能与石哥哥在一起了。”王君玉满心欢愉。眼神里尽是美好的憧憬。 看着女儿的欢欣,王安平感到欣慰。不过欣慰之际,他也下意识的警醒起来——有喜有忧、有安有危、有福有祸,任何的事物都有它的两面性。所以必须防患有备,是于,他道:“当然,要使石神秀成为最后胜出者。那么前题就是他必须来参加,而且还不能出什么意外。” 王君玉喜容稍敛。他是相信自己的石哥哥,可是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她也知道一旦出现意外,自己的一生将从此改变。可是如果不这样做,那么流言不止,最终彼此都会受到伤害。所以她道:“爹爹,你放心吧,我相信石哥哥他会来的,而且一定会胜出。如果真发生了什么不测,我也听天由命,绝无半句怨言。”她说完这话,眼泪已从眼眶溢出——话说得容易,可是谁真舍得自己亲爱的人呢! 王安平明白宝贝女儿的感受。他抚着她的头,让她轻轻的靠在自己的肩膀上,由衷感叹道:“玉儿长大了,玉儿真的长大了。”不知为什么,他会在此时想起亡妻来——亡妻过世已有十年余,可是他还是常常念起她,往日情爱依然历历在目,每每午夜梦回,触摸冷枕,念起苏子瞻那首《江城子》:“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纵使相逢应不识。尘满面,鬓如霜。夜来幽梦忽还乡,小轩窗,正梳妆。相顾无言,唯有泪千行。料得年年断肠处,明月夜、短松冈。”便忍不住泪湿衣襟。再过两个月,到三月初七那天,便是是亡妻的忌日了。比武招亲就选从那一天开始吧! 第二章 比武招亲 人死之后,灵魂是不是还存在呢?没人知道。不过,就算是个绝对无神论者,有时也难免会到坟墓前去倾诉,因为活着的人,常常会想起死去的人。同样的,死去的人也一定常常忆起正在活着的人吧,不然,为什么他们会常常走到我们的梦中来呢? 今天是三月初七,是亡妻的忌日。王安平心头有些紧张,因为今天就是比武招亲的日子。而且昨晚他还梦见了亡妻——久别的妻子回来了,穿着好红的一件旗袍,就好像他们结婚那时候穿的,真好漂亮。她来了,喜气洋洋的坐在堂子里,接饮女婿递上的茶酒。还对着他眉开眼笑的说:“你选的好女婿,我们家是福上添福了。”乐得他也一个劲的眯眼咧嘴,直到一觉醒来,脸上的笑意还未尽散去呢!这当然是一个好梦,可是梦归梦,现实呢?会如梦一般顺人心意吗? 且不管事情会怎么样发展,今天的招亲比武势在必行。在前两个月,神枪会已广布英雄贴,诚邀苏杭地面上的各路英豪,要他们于这一天共聚西湖瀛洲岛,见证这场声势浩荡的招亲打擂。 因为是面向武林大众,公开招选。所以除了下贴相邀的重量级人物外,届时到场的还会有许多武林人士。所以在这一天来临之前,神枪会便预先安排好了场面布置。从搭台、摆花、设席、张罗买卖到布防、巡哨、安全措施条例的明文张贴等,全都已有条不紊的安排妥当。 另外,最重要的就是招选的规则。招选规则早在两个月前已宣示于众武林人士面前,内容是:大凡不满二十八周岁的青年才俊均可参与打擂。能连胜五场者,可以得到五十两黄金的奖励;能连胜八场者能获得宝马、金鞍、利剑一套;能连胜十场者可以要求获取神枪会藏书阁所收录武功秘技中的一种。只有连胜十场的人才可以参与决赛,如果还没有胜到十场便无人敢应战,那么将由神枪会中的人与之一争高下,直至凑足十场之数。进入决赛的人再比赛,直至最后胜出的一人入选——成为会主的乘龙快婿。比武胜负,禁用暗器,宜点到为止,如有伤残,后果自负。 苏杭地面第一大帮派的掌门要选婿。这当然是一件很大的事,消息才放出不几天,整个苏杭地区便沸腾了——谁不知道神枪会有位天姿国色的“公主”王君玉?又有谁不想当神枪会的“附马”呢?就算当不了附马,能拿到武功秘技、宝马金鞍或者五十两黄金,那也不枉啊!而对于那些并不附合打擂条件的人来说,这次无异于一个武功观摩大会,可以见识各派后进新秀的真功夫。当然,也有一些只为凑凑热闹的人。无论怎么样,大家对这次的“比武招亲”都充满期待,希望它早一日来临。今天,他们热切等待的日子终于来临了,西湖瀛洲岛上可谓是人山人海、热闹非凡。 今天,对于王安平来说,那是选婿。对于王君玉来说呢?那是什么?选择自己的心上人吗?不,昨天、今天、明天,她都只认定石神秀是自己想嫁的人。那么石神秀呢?他在做什么呢?他正在比武——他是第一个站上擂台去的人。 擂台的上首,也就是裁判席上坐着三个长者,他们分别是武当派白云道长、少林派忘我方丈、还有受朝庭遣派辖管苏杭地方事务的洲牧王品贤。这三人,两个是武林中德高望重的名宿,一个是位高权重的忠直官员。有此三人坐镇,足可见这次“比武招亲”声威之隆。 擂台下首前席,所坐的都是被邀见证的各路豪杰,不下百人。王安平和神枪会里的几位当家也在其中。其它不邀自来的武林人难于胜计,四下里围着擂台,熙熙攘攘、水泄不通,放眼黑压压一片,都是人头。 辰时一至,王安平便登台向众武林人士开声道:“各位武林同道,王某欲觅一位有德青年,以托付家女终身,故在此设擂。欢迎有才之士上台一展所长,同时也很感谢各位赏脸,来捧这个场。现在,让我们请出裁判席的长者讲话,大家鼓掌。” 于是底下一片掌声雷鸣。少林派忘我方丈作为裁判代表,出来宣布了比赛规则后,擂台比武便在一片鼓声中开始了。首先登台,第一个要打擂的竟然、赫然就是飞凤栖梧楼的楼主石神秀,这使得众人都为之一怔。因为石神秀是高手——高手中的高手。在人们的认识中,高手通常是到了最后关头才露面的,怎么一开始,石神秀就出场了呢? 不但众人错愕,连一向雄才大略的王安平亦为之错愕。他认为至少应该等到观众的热情高涨起来或者已看清了上台参赛者武功路数后,石神秀才会上台。可是事实上,石神秀却首当其冲。这有点反常。 这情况确是有些反常,可是化装成巡逻士兵模样的王君玉却因为这反常的情况而感动得差点露了行藏。只有她心中明白,石神秀是因为要表达激切的爱意才这么做的——他是为爱而战、为爱首当其冲、为爱抢先登上台来。他用最直接的行动来告诉她:你是我的最爱,我决不容别人从我身边将你抢走。他第一个登上台来,就是为了向她宣示自己一定会尽力赴战,为伊千疮百孔又何妨。 王君玉本来不想来这瀛洲岛的,因为她不想抛头露面。但又心头不安,始终放心不下。负责场地布署的韦茜梦见了,便让她扮个巡逻的兵卒。这样既可以不抛头露面,又可以观察到比赛的情况。 石神秀没有看见王君玉在场。不过饶是如此,他还是第一个登场,他相信石君玉最终会知道这件事。他这样做,只为了要告诉她:他爱她,他一定会尽力过斩将过关。 台下的武林中人,没有不认识石神秀的。因为石神秀两次挫败升龙阁,名气直拨而上,知名度已不亚于如神枪会这般大帮派的首领。而且前两个月的谣言又将他的名字炒得味道满天飞,只要是稍有点嗅觉的人都会敏感起来。所以当他提刀往台上一站,下面便潮水般的骚动起来。连裁判席上的三位长者也不禁为之侧目。 “石某不才,敬请各位英雄赐教。”石神秀向众人拱手作礼,出言请战。众人见他谦恭有礼、举止闲雅、韵足神丰,都不禁都喊了一声彩。 就在大家喝采的时候,台下一声轻哼,一道人影迅若飞鸿的掠上台来,大家还没看清来的是什么人,来人已与石神秀乍合既分,过了数招。 两人过招极快,大家还没有反应过来,双方俱已停手。只见来人披一身黑衫、细眉小眼、短小精悍,双手空空。而与之接过招的石神秀左袖口破开一道逢,看来在这电光石火的几个回合里,石神秀是落了下风。可是奇怪的是,来人的脸上神色所表现出来的不是喜悦,而是沮丧。为什么呢! 这时裁判席上的忘我方丈向白云道长道:“你看,他是什么人。”他指的是一上来便动招的黑衫青年。 白云道长道:“他使用的是点苍派的轻功。刀法诡异、迅疾、小巧,很是少见——我想,这应该就是绝迹江湖二十年的‘闪电刀’。” “‘闪电刀’?那不是点苍派失传的绝技吗?怎么竟会在这年轻人手上施展出来呢?”王品贤喃喃的道。众所周知,点苍派一度恃高绝武功、行恶江湖、遗毒甚巨。二十年前,不堪其苦的武林中人联合请愿,求得峨眉、华山、青城三大派的高手下山帮忙诛讨,历经千辛万苦,才得于将之剿灭。至于那些漏网的余孽,逃得性命,都不敢再在江湖上露面,因此一度被武林人称为邪术的点苍派武功也就从未出现过,直到今天,来人使出了“闪电刀”。那是点苍派非掌门不传的上乘绝技。所以那么多人看不清、看不懂、不知道。 王安平在台下看了,心头也不禁一惊。毕竟他也看出了名堂。闪电刀”是很诡秘的一种刀法。传闻,练这种刀法的人,必须得修习巫术,因为这门武功煞气很重,如果没有巫术护体,便会被心魔反噬、痛不欲生。而这种刀法一旦练成,则百步之外取人首级易如反掌。就算对手是了不得的高手,只要被他的刀刮伤那么一点点皮,也会流血不止,直至死亡。似毒非毒,无药可救,邪得很。也难怪他要吃惊了。幸好,石神秀也是刀法名家,只破了袖子,没有伤到皮肤。 石神秀冷声道:“承让。”他对这种不打招呼就动手的人很是鄙薄,同时对于对方使用袖刀的做法极度反感。在不事先声明的情况下,袖刀也可以算是暗器中的一种。更何况,对方一上来,素不相识的便下了杀手,真是岂有此理。 黑衣青年狠狠的盯了石神秀一眼,脸色阴沉、一声不吭。然后他腾身下台钻入人群中去了,从始至终,没说过一句话。众人都看得有点不知所谓,然后就听见忘我方丈宣布,这一场:石神秀赢。 台下响起了稀落的掌声。偌大的人群中,就只有这个人在鼓掌,他是一面鼓掌一面高声叫好,还一面前进着走上台来。众人看他就像看一头怪物一样,认为这人不正常,不可理喻——这样没看头的一场比赛,有什么好喝采鼓掌的。 可是韦茜梦却不这样认为。她是负责这次打擂场面布置的总管,对可能破坏招亲打擂的人和事都预先进行过估计。而现在鼓掌登台的人正是她在估算中列为有能力、有可能破坏好事的三大危险人物之一:沈天南。 沈天南本是红衣教中的四大护法之首。后来因为教中内讧、为敌所趁、教毁人亡,一度威风显赫的他被迫沦落江湖,四处漂泊。最终被升龙阁请入阁中、尊为供俸,名望胜比从前。照常理,像这样名望高而又阅历丰富——甚至可以说是饱经沧桑的人,年纪一般都不会很低。但沈天南却绝对是个例外,他十八岁便当上护法之位,那时位居他下首的三大护法没一个不是已经皓首白发的。据说那三大护法不服被一个黄毛小子管着,便合力上犯,结果都还没打到一百招,便全都被沈天南治得服服贴帖的。这事一度被书匠编成评书,流传江湖。只二十二岁,他便成了升龙阁的供奉,这也使那两个与之并处供奉之列的武林前辈极为不舒服,结果这两个意图将他打出去的前辈却都被他打成了残废。所以说,这是一个了不得的人物。 现在,这个人就站在台上,认识他的人都为之摒息凝神。 沈天南却很是放松,他拱手向石神秀道:“石楼主好快的身手,只闪电般的三招两式,便挫退了‘闪电手’传人,佩服、佩服。” 然后观众们才知道,原来刚才那一战,来人是闪电手传人,而石神秀只用三招两式就将之挫败了。 石神秀回礼道:“过奖。我只是没想到今生还能与沈兄一较高下。真是幸运。” 沈天南还是很轻松,而且微微的笑着,大家都觉得他很有风度,很是娴雅。可是正因为他的风度和娴雅,让人觉得没有战争、没有暴力、没有防备。几乎在这一刻,大家都放松了,感受着来自世界的和和平平、来自心底的和和美美。可是世界真的和平、人心真的和美吗?不,因为猝变立生,就像平静的海面忽然掀起滔天巨浪,就像热度高涨的溶浆终于破土喷发,就像晴天里意外的一个列缺霹坜,邱峦为之崩摧——大家惊见一道凌厉无匹的剑气,横空扫下,偌大的擂台“啾”的一声响,好像被劈成了两半。 何来的剑气。莫非沈天南袖里藏剑,也不事先声名的用了“暗器”。其实不是,剑气来自他的脚,这个人竟能以脚发出剑招、剑气、剑势来,令人匪夷所思。不过饶是如此,还是没有能一举拿下石神秀,石神秀现在就像一只暴雨狂风中飞掠不止的海燕,急而不惊、迅而不乱、甚至因为迎接这场狂风暴雨而兴奋起来。闪电击不中它、暴雨打不垮它、狂风卷不走它,它如流动的音符,明明清晰可闻,可是你却无法捉住它。 擂台上激烈的战况使得台下的观者为之沸腾,能看得懂的自然是紧张而又兴奋、能看得懂一点的自然叫好不迭、看不懂的见台上飞来飞去的都是人影,以为有很多人在那儿跳舞,自然的就高声起哄起来。 就在观众群情沸腾的时候,台下忽然飞来一根小针。小小的针,细如牛毛、迅若惊电、无声无息的射向正在激斗中石神秀。武功不高的人自然觉察不到;武功奇高的人因为全神惯注于场中比斗,所以疏忽了;而石神秀本人正处在激斗当中,自然无暇留心。眼看石神秀便要伤在针口上,就在这时,人群中一声清叱,一道人影迅若飞鸿的掠入台中,双袖一卷,将飞针接下。俯视群人,明眸含霜,显是正在搜索发暗器的人。 台上相争的二人,看得台上多出一人来,便都赶紧收手。台下观众也跟着停止了喧闹。这时大家都看清了飞上台来的人,此人竟是一个女子,而且还是一个独臂的女子。她不是别人,正是负责这次打擂场面布置的主管:韦茜梦。 韦茜梦面对群豪道:“今天比武,务在明枪明刀,要见真功夫。可是有的人却图谋不轨、暗箭伤人。”话说间,她已亮出刚截下的飞针。群雄为之震动,没想到在神枪会主办的擂台争雄中竟还有人胆敢暗箭伤人。 “沈供奉,你说,这件事怎么办?”韦茜梦转身向沈天南道。言外之意、大是不屑,显是认定那发暗针的人和沈天南早有勾结。 沈天南看了看飞针,心中愤愤。说实在的,暗箭伤人这回事,他是极为不屑的,可是他现在又不能作分辩,因为他认得这飞针的主人。这飞针的主人与他是同一个阵营里的人,这样做就算不是为了帮忙,也一定是因为受了上面的领袖指使,所以他只能忍气吞声。 就在此时,石神秀却发话了,他道:“沈供俸是真好汉,决不会勾结无耻小辈做此等苟且之事。我相信他。” 这一句话,不但消解了群雄的误会,也替沈天南解了围。沈天南好生感激。要知道江湖人最看重的就是“名声”二字,一旦名声被污,纵然你武功再高,也常会被人看不起。所以别看石神秀说的只是一句话——一句话就决定了沈天南在群雄心中的位置。 沈天南抱拳向石神秀道:“多谢。” “不客气。”石神秀回礼,并伸手道:“请。”这是开战之前的礼数,意思是未分胜负,请出手再较高下。 不料沈天南却高声道:“沈某已败,后会有期。”言罢一个翻身,没入人群中不见了。 台下看得清楚的王安平由衷赞道:“沈天南也是个真君子啊。” 裁判席上的王品贤向白云道长道:“沈天南输了吗?我怎么看不出他输在哪里。” 白云道长道:“他是输了。” 忘我方丈点头道:“他在武功上没有落败,可是在底气上,他却输给了石神秀。应该说,这种高下之分是由那个发暗器的人造成的。看来沈天南确实是个光明磊落的真君子啊。像这样的人,竟被升龙阁拢络过去了,真是可惜。” 然后王品贤就宣布了比赛结果:石神秀胜。 台下的掌声雷动起来,这次,大家的鼓掌不仅是因为比赛精采,还因为石神秀的人品高尚,甚得人心。 然而掌声忽然间又停止了,因为台上蓦然多出一个人来。这个人什么时候站到台上去的,没人知道,因为大家发现他的时候,他已在台上。他站在那儿,像是一块千年寒冰,发着森森的冷气。全场的人都被他这种冷气所慑,好像身处的不是一个热闹所在,而是不知被诅咒过多少回的阴朝地府。是什么样的人,竟能散发出如此震怖人心的威势。 “你是什么人?”石神秀警惕的问。对手全身上下,用特制的黑衣包裹得严严实的,连脸上也好像粘上了一层透明的薄膜,针刺不入。还有那手,明显戴了一双皮手套。很显然,这是一个用毒的高手。 来人冷森道:“在下唐门唐人龙。请教。” 台下的观众,听得来人自报家门姓名,无不惊呼出声。要知道,四川唐门是一个有着四百年制毒、用毒、解毒历史的武林世家,唐门的毒早已成为武林中闻风丧胆的“风”、谈虎色变的“虎”。而这唐人龙是唐门年轻一代高手中的佼佼者,据说其施毒手法已达到“铅华落尽、不着痕迹、神鬼莫测”的境界。 现在这个唐门高手就站在台上。 台下的观众,胆小一点的,怕惹“毒”上身,都从前面挤到后面去了。胆大不怕死的,心里也打个突,警惕起来。一些身上备有药物的人,赶紧择了些能醒神清毒的药,预先服食了。免得到时来不及。 大战在既。石神秀深深、长长的吸了一口气。在平常,一口空气无足轻重,可是现在,这口新鲜的空气弥足珍贵,因为一旦开战,在这台上只怕再难找到一点没有被唐门毒药所污染的空气了。 唐人龙缓缓伸出双手,正要发动他的毒器。就在此时,沈均动了,他在忽然间就迫到了唐人龙的面前,一拳擂在对方的鼻子上。不过请注意了,这一拳虽是“擂”过去的,可是在拳头没有接触对方身体的情况下,便把对方的鼻子给砸碎了。事实上,因为想到对方可能遍身是毒,所以他被迫运用极耗真力的“拳势”,在不接触对方身体的情况下将之打伤。又因为对方一出手,可能就无处不毒、毒无不在。所以他先下手为强,最好能将对方出手的机会全部封死,让毒一点都泄不出来。 他一步抢先,首攻唐人龙的鼻子,就是要让对方神昏智乱、不能保持镇静。果然,唐人龙鼻子被砸碎、痛入骨髓,惨叫出声、方寸尽乱。石神秀急步抢进,出指如风,用“隔空伤人”的指力疾点唐人龙身上八处大穴。然后他便如被蜂蛰一般的惊退出六丈之外。 从动手到收手,前后中只不过眨眼功夫。可是这眨功夫里,唐人龙受伤被制。石神秀大汗淋漓,显得比方才两场比赛加起来还要费劲。台下群雄看了,大为遗憾,本以为唐人龙会有什么惊人举动,没想到未出手一招,便已被制住。他们哪里知道,若不是石神秀全力以赴、先发制人,只怕此时毒气弥漫,台上台下早没活人立足的地方了。 ——石神秀再次获胜。 白云一宣布结果,台下便有唐门的人上来抬走唐人龙。 然后第四场比赛开始,上来的是素有恶名的黄金粼。黄金粼外号“斩尽杀绝”,名列武林四大巨恶之二。前几年,四大巨恶之首谭朝日被韩容易杀死。江湖好汉因此而重新排名,添了一位穷凶恶极的家伙凑足“四”数,将他列为“四大巨恶”之首。为此,黄金粼洋洋得意了一段时间。如今听得神枪会会主要选婿,便也凑热闹来了。心想就算不能入选为婿,借此扬扬威风,赢它一本武功秘藉或几两黄金回去也不枉嘛。 没想到,他才粉墨登台、自报姓名。台下便此起彼伏的一浪浪声讨。看来他还是有愧于“斩尽杀绝”这个外号,不能做到斩草除根、断除后患。不然,何于今天会有那么多人要声讨他呢!不过话说回来——物以类聚、人以群分。义气相激的人,无论生死,都会互相声援、同仇敌忾的。尤其在这黑与白、邪与正壁垒分明的江湖中,更是如此。所以武林白道为死去的冤魂呼号、声讨。这也是可以理解的。 不过,这是神枪会面对武林各道公开举办的“招亲打擂”,大家看在神枪会的份上,才不至于群涌上台、大打出手。饶是如此,声讨、斥骂、鼓噪还是不绝于耳。 韦茜梦捱近王安平,征询道:“会主,我们要不要制止。” 王安平摇了摇头,没有说话。于是韦茜梦便静立于旁、静观其变了。她知道,这次招亲打擂的终极目标是消解流言、招石神秀为婿。所以,在无损大局的情况下,大可不必去消解群雄们的愤怒。因为这种愤怒在一定程度上还有利于那个终极目标的实现。僻如说现在,群雄的愤怒不正好达到打击敌人、为石神秀鼓威造势的效果吗! 只是这黄金粼胆子够大,脸皮也忒的厚。你看他已成众矢之的,却还那么嚣张拔扈、洋洋自得。好像那台下有的不是愤怒而是喝采、赞颂、追慕。他度向前台,高声发话道:“众位看官,心头不不舒服吧!不舒服就上台来,与黄某一试高下啊!哈哈哈” 群豪们愤恨更甚,挥斥方遒,都喊着“打死他、杀了这禽兽不如的恶人。” 黄金粼愈发高兴了,他觉得这是一种成就,说明自己大名远扬的成就。然后他意态一敛,面对石神秀,发现这个对手,此时正用一种看待死人的冰冷目光看着自己。这使得黄金粼心头大怒,他可以容忍别人对他愤怒的咆哮,却不能忍受别人对他冷观漠视,甚至目中无“他”。 “你。小子,明年今日就是你的忌辰。”黄金粼指着石神秀如是说。见石神秀置若罔闻,还是一副冷观漠视的样子。心下便决定给他一点教训,于是便运起神功,准备一击。 台下的看众都不自觉的紧张起来,因为大家知道黄金粼是个大恶人、更知道这个恶人神通广大,有着难于估测的战力。也许是因为对黄金粼的反感,所以他们对石神秀便不自觉的关心起来,他们都希望石神秀能将这恶人打败。最好,能将之打死,永绝后患。只是现实与理想总存在着难于消除的距离,他们能遂心事成吗? 答案是:能。 因为黄金粼忽然手脚抽筋、屎尿失禁、口吐白沫的倒在地上,痉挛不已。而且不到一刻钟时间便浑身尽墨、一命呜呼了。只怕其到死时都搞不清楚,自己何以会忽然间失去了生命吧。其实不只他自己,群雄们也搞不清楚,为何向来命大命硬的煞星黄金粼会忽然暴毙。难道苍天有灵——赏善罚恶。假石神秀的手除去这个恶人么! 偌大的场面陡然间静了下来。这一刻里,大家好像感到天威的存在——天威难测,岂能喧哗。 不过,白云道长却微微的笑着。他向忘我方丈道:“看来唐门的毒,真是不可小觑啊!” “不错。唐人龙虽被淘汰了,可是他在方寸尽乱时所施放的毒药却还留在台上,也难怪黄金粼会忽然中毒身亡了。” 台下的王安平却心有隐忧的向身边的韦栖梦道:“唐人龙确实是一号非常厉害的角色。我本以为他在仓促受制的情况下,来不及放毒,没想到他还是施了毒。这样出类拔萃的施毒手法,当真是‘铅华落尽、不着痕迹、神鬼莫测啊。’所以今后,我们不但要提防唐门的入侵,还要巧妙斡旋、尽量不要与唐门的人起冲突——这个门派的战力太可怕了。 知道吗?” “是。会主,我会谨记。”韦茜梦恭声答道。 接着大家便又听到忘我方丈的宣布:第四场,石神秀获胜。 石神秀连胜四场,不是因为过招太快、看不清楚,就是因为有人从中作梗,最后不战而胜。使得台下的观众,倍感意外又有些失望,毕竟好多人都是抱着看热闹的心情来的。不过虽没多大的热闹可瞧,但能目睹几位大名鼎鼎的高手被石神秀挫败,实也不枉了。尤其此时,大家虽不明其中原因,但看到他们心中最憎恨的恶人黄金粼被放倒,心头振奋,都高喊着“石神秀”这个名字,以助其威。一下子,全场便沸腾着同一个声音——“石神秀,我们的英雄”、“石神秀,我们的英雄。”“石神秀,我们的英雄”--------- 石神秀的人气指数急剧上升。全场的人都在为他鼓掌、喝采、助威,他已经成了他们心中正义与力量完美结合的化身。那些有心争雄的青年才俊本来跃跃欲试,想上台来与之一较高下的,但看到有这么多人为石神秀助威,争雄之心便已短了半截——要知道,英雄是被拥护的。与英雄为敌就等于与天下人为敌。一个人,如果成了大众的公敌,那么他取得再多的胜利都是枉然的,因为黄金粼便是一个很好的例子——人们都恨不得这个人马上死。 石神秀等了许久,不见有人上台来宣战,便拱手向大众,高声道:“敬请各位英雄赐教。”又等许久,不见有人上台应战。 裁判席上的三位长者看得清楚,知道 第三章 归途之战 石神秀回返飞凤栖梧楼,这是三月初七当天的事。 他能够连胜十场,进入三天后的决赛。这事对王君玉触动极大,虽说这是预料也是期许中的事情,可是她还是忍不住喜极而泣——想想,世上真的没有十全十美的事情。就说她的爱情吧,竟要蒙受这样的折磨和煎熬,真叫人放心不下。也许生活就是一场魔难吧,谁都难逃忧愁的困扰。 王君玉此时就站母亲的灵牌前。今天是她母亲三周年忌日,一大早她就和父亲一起来上香了,那个时候她就求母亲保佑,保佑石神秀,让其从初赛中胜出。而今果然,石神秀成了首位胜出者。她是真的难于自禁,泪流满面,急需一个凄冷的空间,让自己静一静。于是她又来到母亲的灵位前。这时候,偌大的宗祈堂里就只有她一人。她拭去腮边的泪,激动道:“娘,谢谢你,真的好谢谢你。谢谢你保佑石哥哥赢了。现在爹还坐镇岛上,观看比赛。我一个人,先回来了。我的心情真好激动。你知道吗?刚才在观看比赛的时候,大家争着鼓掌喝采,我却生怕石哥哥有什么闪失、紧张得不敢发出一点声音。现在,幸妈你在天有灵,小心保佑,我终于可以放下半颗心了。”“妈,这两个月来,因为担心这事,我吃不好睡不好,身子都瘦了许多。嘻,你在世的时候就劝我多吃饭,快长身体。现在见我这样,瘦了不下一圈,一定会伤心吧。以前爹老是逼我去学什么诗词歌赋、琴棋书画、道德礼仪,讨厌死人了。但经过这次心灵的煎熬,我是真的偿到愁滋味了。说实在的,学诗那么久,我还是头一次觉得柳永那句‘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写得那么的情深意切。哈,也许身同此境此情吧,竟让我这个你们的眼中的‘疯丫头’也多愁善感的产生共鸣了。这两个月来,我已不是被逼着学习了,我已开始自主的向诗赋中去寻觅安慰了。我想,我以后会主动的学习,不再叫你们操心了。”“娘,玉儿真的好想你。你弥留之际,老不放心,怕没人照顾我。我年纪也不小了,爹举办这次‘招亲打擂’,就是有心给你招个乘龙快婿。所以你千万千万再保佑一次,让石哥哥决赛时候获胜。那样,我有他来照顾,你就可以真的放心啊。娘,我只想让照哥哥照顾我,你千万千万不要让其它人最后获胜噢!不然,我会痛苦一辈子的。”“好了,娘,向你倾诉了这些,我心情平静了许多。三天后看情况如何,我再来拜祭你,愿你保佑。我走了。” 然后,王君玉依依不舍的,离开了宗祈堂。从那儿走出来,外面是明媚的春光、美不胜收。王君玉闭眼,深深的吸了一口新鲜空气,陶醉在春的芳菲中。 且说石神秀回返飞凤栖梧楼。他登船才刚离开瀛洲岛,便连续呃了三口血。所呃之血,尽呈黑色,一看便知是受了严重内伤之故。这可急坏了随行的两大护法:汪大洋和许晨光。其实石神秀这次出来总共带了六个人。除了二护法外,另外四人分别是周全海、陆一鸣、黎早班、张顺水。石神秀之所以选他们随行,很重要一点是因为他们是飞凤栖梧楼的好手,尤其在轻功和追踪方面,更是高手中的高手。现在,船上除了舟师,便只有他和两大护法三人。其余四人因为临时有任务,所以都离开了。 “楼主,你受伤了。”汪大洋趋前关心道。 石神秀点点头,颓然的靠着舱板,道:“闪电刀、唐门毒、还有沈天南的‘神风腿’,都使我在不同程度上受了伤。尔后为了应对神枪会高手,又使我错过了运功疗伤的最好时机。以致现在,伤势加重。” “楼主,药——莲花碧玉丸。”许晨光道。这莲花碧玉丸是飞凤栖梧楼的疗伤圣药,其制药方子一向是飞凤栖梧楼的不传之秘。可是因为石神秀对许晨光的信印,所以将这秘传之方教给他,令其负责制药、藏药和主持楼中上下的伤损病疾的治疗。也难怪此时他会拿来出药来,叫石神秀服食了。 石神秀接过药丸,吞了下去。坐在船板上。开始运功疗伤排毒。 两大护法便一前一后,静立一旁,为其护法。 半晌过去,石神秀头上开始冒气。白腾腾的雾气从他的头上冒起,好像还带着光,一明一暗的,很不正常。而他的额、背、还有掌心则开始在渗汗,汗不是白的,竟紫黑得叫人悚目惊心。 汪大洋和许晨光对视一眼,心照不宣,都知道楼主运功逼毒、疗伤,已到了关键时刻。这个时候千万不要生什么意外,不然真气走岔,轻则伤上加伤、毒性扩散,难于治愈。重则走火入魔,全身瘫痪,甚至气血倒逆、痛苦而亡。其实明知后果严重,但石神秀还是选在这可以说是不甚安全也不甚方便的船上运功疗伤排毒。原因有二:一是,如果不及时治疗,只会导致伤势更重、毒性加深。那样他就无法保持良好状态参加三天后的比赛了。这场赛事关系着他和石君玉的终身大事,无论如何都得扛下来的。二是,他信任身边这两个人。以他们的战力,就算对手是升龙阁现任门主杨白羽,三百回合之内还不至于落败。 可是,人生不如意事多。天有不测风云,偏在这时,他们遇上了伏袭。伏袭来自四艘船,一艘像是打渔的,一艘像是游艇,还有两艘则完全是货船模样。本来,西湖水面上船只遍布,游赏的、货运的、打渔的、卖食的、演戏的,数不胜数。谁都没想到靠过来的船上会潜伏杀手、暗藏杀机。 四船上的伏袭并不是同时进行的,而是先后有序。先是两货船上各冲出八名杀手,纷纷跃向石神秀乘坐的小艇。这么多人同时跳下来,丈宽两丈来长的小船哪能承受得了。幸好,这些人都没真个跳在船上,因为他们人还在空中的时候,就遇上了汪大洋的脚——汪大洋外号“赤脚大仙”,腿上功夫,名冠天下,无人能出其右。不过这些杀手好像也不那么容易收拾,他们虽被汪大洋截住,可是却都没有落败,十六个人如满天飞絮一般,一时之间竟缠住汪大洋不放。双方全凭着凌虚蹑空的轻功在水面上武打,好不惊险。附近船只上的人看见了,都伸项瞪目,恐怕错过。那瀛洲岛上观擂的群豪,听得背后湖面上传来惊呼喊杀声,都不禁回首观望。不看则已,一看发现湖面上人影飞动、刀光剑影,不知胜过擂台对决几多倍,都纷纷涌到湖边观看。 群情骚动,至少有十之八九的人已经背台面湖,争相观看湖面上的激烈厮杀。 那在台上比武的人,发觉群情骚动,竟没多少人再关注自己的决斗,心中争强之意顿减,都不禁停下手来,去看群豪之所看。这一看之下,也不尽被湖面上惊险丛生、奇技百出的厮杀给震憾了。想到那么历害的高手都没上台来比赛,自己这点微末功夫却要登台决斗,真是丢人现眼。于是都罢战下台,凑热闹观战去了。 那裁判席上的几个长者,没想到会有这样的意外发生,不及制止。都望向台下主办这次“招亲打擂”的神枪会会主王安平。王安平却还是气定神闲的,一点都没有着急,他只是站起来,台上的三位长者道:“三位稍安勿躁、稍安勿躁。”然后他向身边的韦茜梦下令道:“立刻阻止。” “是”韦茜梦得令。自怀中掏出一管炮仗,用火折子将之点燃,举在手上,对准苍天。然后大家就听得“啸——”的一声冲天锐响,一道红色的光环在空中炸开,好不炫烂。 那边的决斗却又有了新的变化。汪大洋被十六号杀手缠住,一时高下难分。许光晨想上前帮忙,可又担心没人为石神秀护法,所以只好眼睁睁的看着汪大洋力战群凶。不过敌人好像没意思要他闲着。因为那一艘像是打鱼的渔船上忽又飞出三个渔人打扮的杀手。他们直趋石神秀那艘小船,用意肯定不良。没办法,许光晨只好迎上去。双方一接战,这三个渔人便被逼回自己的渔船上。因为许光晨一出手就是自己的成名绝技“大崇阳重手”。“大崇阳重手”位列“武林四大重拳法”之首,非天生神力之人不可学。所以以这门功夫见称于武林的,绝无仅有。许光晨一出手就是这独门神功,足可见他护主心切。而那三位渔人杀手,合力接了一记“大崇阳重手”后,被震回渔船去,三人才在在船板上落实,便赶紧将那受自重手的力道卸往脚下。 且说岸上观战的人,看得三人被震回,不由得拍手叫绝妙、叹为观止,以为这样的拳法真是神乎其技。哪里想到更精采的还在后头呢,只见那三人在船板上落实,然后就“轰”的一声爆响,偌大的一艘船在瞬间变得四分五裂、支离破碎。平静的水面激起了不下五丈高的水浪。这情景真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观战的众人为之结舌难下、震惊不已。 那三个渔人打扮的杀手,没料到“大重阳重手”威力如此之巨,一时间应变不及,尽都落入水中。本来完好的身体被爆炸波及,已不知有多少处毛焦皮损。他们落入水中,本来还冒出头来喘气。可是立刻,他们全部沉到水底不见了。岸上众人见了,都等着看后面的好戏。然而许光晨却愈发紧张起来。因为如果敌人要潜到船下去凿船,那他便真的束手无策了。毕竟他不善游泳。他能做的,只是站在船头,静观水面,等待敌人的出现,可是半盅茶过去,湖面上还是平静得不见人影。怎么回事,难道那三个杀手已被他那记大重阳重手打死了不成? 就在众都惊疑的时候,那游艇小船忽然飞出两条铁链,链头有钢钩。看来敌人的用意是先把他们的船定住。许晨光一时之间,有些茫然无措,因为铁链自两面夹飞而来,他最多只能应付一边的铁链。情况危急,一旦铁钩击中小船,那势必会引起大大的震动。这对于船上运功疗伤排毒、最忌别人打扰的石神秀来说,简直是一个天大的危难。 眼看铁钩将击中小船。许晨光暗吼一声,双臂大张,对着夹飞过来的大铁钩发出他“大崇阳重手”至刚至阳的内劲。这是没有办法中的办法,他只好冒险、尽力一试。他不知以自己一人之力,是不是能抵得住那显然是用大弹簧大皮筋发射出来的两大钢钩。 然后,湖边上的众人,就看见了这样一幅景象:人、船、钩,全都定住了。像一副画,不动了。甚至连那微有轻波的湖水也忽然间似被定格住,不动了。大湖静寂,这是人力与机械力的相恃,究竟是人定胜天?还是天会胜人?一切还未见分晓。 船中石神秀头上的烟雾的更浓了。他显然已觉察到自己中了敌人的伏袭。可惜他现在却不能动,他必须让内气行过三十六周天才能收功起行。现在内气循着任督二脉,已经行了三十二周天,就只差四周天了。能不能安全度过这一劫呢?情况难于预料。而汪大洋那边的战况却有了新的进展,十六个杀手已给他放倒了七个。剩余的九个杀手却一点都没有后退的意思。他们明知不是汪大洋的敌手,可是还是不计代价、苦战不休。因为他们这次的任务就是缠住敌人,不能让之返救船上的人。也就在此时,天上炸开了韦茜梦发射的信号弹。立时,周边里至少有五十艘船只上拉起绣着蓝色麒麟的大旗,并且鸣鼓张威、隆隆作响,好不壮观。众所周知,“蓝麒麟旗”是神枪会的会旗。如今,江面遍树的尽是此旗,足可见神枪会戒备之严。远隔擂台的湖面尚且布防如此,便何况是这近在擂台的会场。大家本以为这会场中,只那么数十个穿着制服的士卒巡逻,都很放松,以为大可为所欲为——其实有部分人,到此的目的绝不是为了观擂、打擂那么简单。他们有的想趁人挤偷窃、有的想趁人乱杀人、有的想趁人多捣乱,还有其它心怀鬼胎的,总之不一而足。但此时见了神枪会这等明松暗紧、布防严密,心头慽慽,都不敢造次了。 且说神枪会湖面布防的船只旗号一亮。那些正在动手的杀手们顿时大惊。看到自己尽在别人的包围之中,无心恋战,都赶快跳水逃逸。毕竟保命重要啊。不过,他们来得容易,去时却难。因为他们跳水的同时,那些神枪会船只上的水手也纷纷跳下水去。看来,他们在水里面,还得有一番恶斗啊。 正在力抵二大钢钩的许晨光这时压力一去,松得一口气。那被他用“大崇阳重手”内劲凝在空中的两个钢钩“哗啦”一声,一齐掉进了湖里。看来,尘埃落定,战事已矣!许晨光心下刚要放松,忽然觉得船下有动静。好像有人在凿船。这使得他刚放下的心,马上又提了上来。这时,船头那艄公忽然跳下水去,只见水面上气泡翻滚。可以想见,那水底一定发生了激烈的厮杀。半晌,湖面上冒出血色来。一个人浮了上来。却正是那刚跳下水去的艄公。 这时的石神秀已经气转三十六圈、功行圆满。只见他神采奕奕、龙精虎猛的,好一副俊杰气象。他走到船首,向正在冒出头来的艄公悦然道:“郑伯,怎么样了?” 艄公一笑道:“石楼主,放心。那凿船的是刚才被许护法打下水来的三个落水狗。现在已全部被我解决了。” 许晨光这时却吓了一跳。他本以为这老态龙钟、白发苍苍的艄公是个临时雇来的。没想到楼主与之竟这般熟络,而且看样子这老艄公还有着不错的身手。真是人不可貌相啊。这时,汪大洋也已飞回船上,见楼主安然无事,才也放了心。石神秀向两个护法拱手婉谢道:“让二位操心了。” “职责所在,幸不辱命。让楼主爱惊了。”许晨光稽首道。 汪大洋跟着道:“楼主无恙,乃家门之幸。我们已把飞凤栖梧楼看成自己的家。还望楼主你不要跟我们说客气话,好吗?” 石神秀很高兴的握住了两个人的手道:“我们都是一家人。” 这时艄公走过来道:“石楼主,你看我们是走还是——” 石神秀一醒,道:“这次我能安然无恙,除了仰仗二位护法外,还应感谢神枪会兄弟的及时增援。我跟他们道声谢,再走不迟。当下走到船尾,对着湖那边的擂台,发声道:“王——会——主,多——谢——了——”。 且说这船、台相隔,不下二百丈远。可是石神秀发声音时,那在擂台旁边观战的众人,却人人都听得一清二楚,好像那话声是凑近自己耳朵说的一般。王安平听了,悦然一笑,也向着那湖面上的小船发话道:“石楼主客气了。”然后他向身边的韦茜梦道:“看来石神秀的伤已经没有大碍了。” “他受了伤?”韦茜梦大惊。她不知道石神秀竟然受了伤。 “其实刚才力战无名闪电手、沈天南的时候,他已先后为对方所伤。但因为他的战志和生命力都很强,所以才没有倒下。看来,他对这次‘招亲打擂’是真的有心了。” “会主,那会不会影响到他在决赛时候的发挥呢?”韦茜梦颇为担心道。 “本来我也是担心这点。可是听他刚才发话致谢、中气十足,想来他已神奇的将自身的伤治愈了。”王安平沉思道。然后他看看湖面上,见石神秀的小舟已渐远去,而水面上神枪会的水手们也颇有收获的上了船。于是又道:“那些杀手,功夫都不错。你去问问他们,到底是谁派他们来的。然后,等待打擂的事一了,再行发落。” “是”韦茜梦领命而去。 王安平登台向众人道:“各位英雄。湖面虽广,风波易平,请大家不要担心。好,现在让我们再回到擂台这边来。继续欢迎有才有能的青年俊秀上台献技。” 众人见神枪会轻易就摆平了湖面上的战斗,心下甚是敬服。此时又听得会主宣布继续比武,个个都生恐错过什么好比赛,争着往擂台这边挤。于是擂台上,又热热闹闹的开战了。 石神秀人在船中,他并没有将两大护法引荐给郑伯认识,也没向两人介绍郑伯这个艄公。他只是无语的站在船头,面对平阔的江面,正在思想着什么。 第四章 各家消息 且说石神秀回到飞凤栖梧楼,用过茶水后,便坐在平时专供议事用的“青鸾轩”内。两大护法分坐其侧。这时轩外进来了四个人,他们分别是:周全海、陆一鸣、黎早班、张顺水。 这四人原本是随石神秀去打擂的,后来因为临时有任务,所以并没有随同石神秀和二大护法回返。现在,他们回来了,首先进“青鸾轩”去报告情况。 看见石神秀和两大护法,正襟危坐于高椅上,他们便不迟疑的报告。 首先作报告的是周全海,他道:“楼主,第一个上台与你比武的人,最后去了青泰街。” “青泰街?”石神秀对这个名称很是不熟,一时还真想不起在那儿听过。 左护法许光晨提醒道:“青泰街是西湖大街的分支,从那儿进去便是升龙阁的势力范围了。” “噢。”石神秀点了点头。问道:“那不用说,沈天南一定也是去了那条街吧。” “是的。”这回说话的是陆一鸣,他道:“不过,沈天南在回去之前,还与一个白衣青年人碰头,说了几句话。” “噢?”石神秀感兴趣道:“那个白衣青年又是谁呢?难道是那个暗射飞针的人吗?” “不是的。”张顺水道:“暗射飞针的人是方伯仲。” “方伯仲?”石神秀听说过这个名字。但对于这个人他却没有多大印象。 右护法汪大洋适时提醒道:“方伯仲是四年前掘起江湖的青年俊秀,手提‘红血剑’,惯使左手招。” 石神秀记起来了:“你说的是两年前,曾助杨白羽除去谭朝志和谭永裕的那个方伯仲?” “不错。”汪大洋道:“据我们后来调查,这个人曾经被河北夜枭盟关押,后来不知什么原因,却成了杨白羽的身边的助力。” 石神秀点点头,道:“自从我重建飞凤栖梧楼后,就很留意升龙阁的事,怎么对这个人却没有多大印象呢?” 汪大洋解释道:“其实也不奇怪。方伯仲自从与杨白羽密秘联手除非去二谭后,就很少露面。如果不是神枪会放消息给我们,只怕我们还不知道其实近两年来,这个人一直留在杭州、一直都在暗助杨白羽呢!” “看来,我们确实是欠了神枪会不少人情。”石神秀沉思道:“既然发射飞针的人是方伯仲,那么那个白衣青年又是谁呢!” 这回说话的是黎早班了。其实他们四人这次的临时任务就是跟踪、观察那些意图对楼主不利的人。自然,那几个上台与石神秀过招的非神枪会人士,便倍受他们“关注”了。黎早班道:“那个白衣青年人,后来也上台比赛了。” “是吗?”石神秀问道:“那他有没有自报家姓?” “有。他自称姓蒋,是山东百花派的人物。”黎早班道:“不过,我也拿不准他说的是真还是假。” “噢?黎早班,以你见识之广,难道也没能从其人的武功路数中看出他的家门来吗?”汪大洋蹙着眉头问。确实,在武林中,若不论武功高低,只论见识广狭,还真没几人能够与黎早班攀比呢!你可别忘了,这个黎班外号就叫“武林史笔”。 黎早班道:“没看出来。那个自称姓蒋的的白衣青年上台后,连胜十场。与他比武的人三死四伤、还有三人被点了穴道,当场萎倒。他前后动手总共三十一招,三十一招无一重复,尽都是不同门派的招数。也就是说,在这十场比赛中,他总共用了三十一个门派的武功,其中还包括天下第一大派‘崇山少林’的绝学‘火焰刀’。” 听完黎早班的报告。轩中诸人尽都被震惊了。要知道,一个不满二十八岁的人能够身兼三十一个(可能还不止三十一个)门派的武功,这是何等的难能可贵。 石神秀叹惋道:“可惜我中毒受伤,不能留在场中观战。真的可惜了。” 许光晨也发表意见道:“贪多嚼不烂。我看这人学得多,可是不见得武功就很高。” “不。”黎早班立时作了否定,他道:“这个白衣青年虽然招数繁杂,可是出手时行云流水,丝毫不见滞涩。显然不但博学、精纯,而且还自成一家,俨然一派宗师气象。” 这回许晨光沉默了。如果刚才那番话是别人说出来的,他可能还不服。可是,如今说话的是黎早班,黎早班的话绝对权威——令人信服。 “高手云集、风起云涌。看来要在三天后的决赛中取胜,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啊!”石神秀眉怀隐忧的道:“那这个白衣人呢,他最后去了哪能里?” “我想,他应该是去了升龙阁吧!”黎早班道。 “你想?你没有跟上去吗?”汪大洋置疑道。 “没有。”黎早班深为惭愧的道:“因为我被他发现了。” “唉,那就没法了。那你怎么会认为他最后必去升龙阁呢?”石神秀问。 黎早班道:“因为那个人走下台来的时候,我发现有四个人为他护法,其中两个分别是升龙阁的二堂主陈逸飞、和三堂主林拔苗。所以我认为他必与升龙阁有关,而且关系非浅。” 石神秀深思道:“是什么样的人呢?竟连升龙阁的二、三堂主都为之劳动。真令人费解。” 汪大洋道:“莫非,他是升龙阁刚招揽过来的武林新秀?” 许光晨摇头否定道:“我看不像。新招徕进来的武林新进,就算没有被我们或者神枪会探知,那也致于会劳动到二、三堂主这样的重量级人物。依我看,他的地位完全可以与升龙阁的门主杨白羽并驾齐驱。唯有如此,升龙阁才会派出二、三堂主来为之护法。” 石神秀想了想,认同道:“说得有理。与杨白羽有着同等地位而又被升龙阁重点保护的,那唯一的可能就是:那个人跟本就是升龙阁的盟友。而且这个盟友的势力显然并不比升龙阁弱。” “那么他会是谁呢?”汪大洋苦恼道:“关于升龙阁有什么盟友,这点我们还没有调查清楚。” 此时大家都心生疑惑,百思不能其解。 “还是先把这个问题放到一边去吧。”石神秀说道:“我们来谈另外一个人:唐人龙。唐人龙最后去了哪能里啊?” 这回回答的是陆一鸣,他道:“唐人龙被唐门的人抬下台去,推血过宫,行动如常后,便登船离开。我跟踪他到西湖大街。他最后也进了青泰街。” 许光晨忿然道:“看来又去了升龙阁。” 汪大洋总结道:“‘闪电刀’传人、沈天南、方伯仲、唐人龙、白衣青年。这五个人,都与升龙阁有着莫大的关系。看来他们绝不是为了应亲来打擂那么简单。我想,升龙阁一定是怕楼主你入选为婿、怕飞凤栖梧楼与神枪会联结在一起,对他们不利。所以才找这些人来故意发难的。” 许光晨接道:“前些时候,毁谤人格、中伤我们与神枪会友好关系的谣言,一定也是杨白羽那厮搞出来的。只有他这种为达到掌权目的不惜弑主的人才会使出这种卑劣伎俩。” 石神秀点点头道:“你们分析得都有理。如果升龙阁的目的仅在于离间我们与神枪会的关系,那事情还不至于太复杂。虽然现在为了破除谣言、稳定人心、保持清誉以招徕各路好汉,我们被迫与神枪会划清界线、断绝关系。但这毕是形势使然——是暂时的、互知的。所以我们不怕升龙阁的离间,怕只怕它目的不止于此,而是有着更大的阴谋。” 旁边的人听了,心头都不自觉的担忧起来,毕竟现在他们都是飞凤栖梧楼这个大家庭的一分子。他们为家事烦忧,理所当然。 石神秀看大家都有点心绪不宁,便释然一笑道:“哈,不过也无须太在意了。无论升龙阁有何阴谋,那都是以后的事嘛!现在大家辛苦办事返来,就算没有汗流满面,也一定风尘仆仆的了,而且还都大有收获。此时此刻,不欢欣一下,尚待何时?刚才我已着膳房的主管去料理,想来现在大宴也应该摆上了。我们一起去食堂喝它几杯吧。” “好啊。”众人一听他说要吃饭喝酒,想到半天下来没吃东西,肚子还真饿了。都欣然的同往食堂去了。 早在石神秀等人下去吃饭之前,升龙阁那边已开了庆功宴。庆功宴上最活跃的人物当然是升龙阁的门主:杨白羽。因为他是东家,也是请动在坐几位高手(“闪电刀”传人孟万均、大供奉沈天南、唐门唐人龙、白衣青年)去打擂的老板。又因为这些被请去的高手都是武林中份量极重的人物,日后升龙阁少不得要与他们继续打交道。所以,无论这些人是胜归来还是败归来,他都必须热情款待,而且还要把说话的功夫做足,使得败者不丢脸、胜者意满足才好。酒过巡,杨白羽发话道:“今天各位都辛苦了。杨某在此先谢过了!”话说间,举杯齐眉,一一致意,一饮而尽。 孟万均一脸懊丧道:“杨门主,你客气了。说实在的,你刚才那声谢字我受不起。这一仗,我孟万均给你丢脸了。” “孟少侠千万不要如此说。胜负本常事,没什么丢不丢脸的。你为了我的一个情托便慷慨赴战,杨某这是欠了你一个天大的情啊。若然,你连个谢字都不领受,这岂不是把我升龙阁看成了一个只认利益,不认兄弟朋友的无德帮会吗?”杨白羽语重心长的说。 孟万均一听杨白羽这样说,忙不迭认错道:“杨门主言重了。孟某岂有小觑升龙阁之理。只是------” “只是什么?”杨白羽问道。 孟万均想了想,道:“哈,没什么。总之无论成败,能得门主如此看重,在下很是高兴。来,我敬你一杯。” 杨楼主笑了道:“这才像话嘛。”举起酒杯与孟万均一碰干杯。 唐人龙看了,道:“孟少侠你只受了点内伤。可是我啊,就惨了。你看。”他指着自己的鼻子,那鼻子因为在擂台上被石神秀一拳擂碎,如今在上面包扎了好大一块白纱布。几乎把整张脸覆住。叫人看了,着实觉得伤势严重。他道:“我上台去,没动过一招便被对方打得落花流水。说实在的,自我出道以来,还没有受过这么大的羞辱。妈的,待我痊愈,非让石神秀那小子尝尝唐门毒器的历害。” “对对对。要怪就怪石神秀那厮。如果没有他,今天的事就不会发生。唐兄弟,待你伤好去找那小子算帐的时候,千万不要忘了通知我升龙阁。飞凤栖梧楼合神枪会之力,屡次对升龙阁不利——就说升龙阁前任的老门主谭永光、少门主谭朝志、大总管谭永裕吧,这些数一数二的人物先后被他们害死,以致我们升龙阁元气大伤、声势日衰。可以说,升龙阁与石神秀那厮,旧怨新仇,越结越深啊。这几年来,如果不提防着神枪会,我早就倾兵直捣飞凤栖梧楼,格杀石神秀了。难得你也有这样的心思。所以当你去找那小子算帐的时候,千万不要忘了约上我。合升龙阁与唐门之力,不怕石神秀会飞上天去。” “好好好。志同道合,该干一杯。”唐人龙举杯向杨白羽说道。 杨白羽也举杯道:“那我就提前祝我们合作愉快、马到功成。来,干。”话说完,与唐人龙碰杯、一饮而下。 那个白衣青年冷眼旁观,此时傲然道:“其实,你们也无须小题大作。对付石神秀这种人,我一人就够了。人多,往往只会误事。”言下大有不屑之意。 唐人龙听了,大是反感,冷声回道:“你敢小觑我们?” 白衣青年别过头去不理姓唐的,不屑道:“败军之将,何足言勇。” “你——”唐人龙,心胸狭隘,最受不得别人的奚落和嘲讽。他是一个睚眦必报的人。当年门徒甚众的“威远镖局”就是因为对他颇有微辞,结果才被抢光、烧光、杀光的。现在,他当众受了这样的侮辱,当然愤怒。他拍案而起,喝道:“你什么东西,敢对我这样说话?” 白衣青年似也被对方惹火了。他劈手拈过桌子上的一杯酒,对着唐人龙就是一洒。动作之快,简直叫人回避不及。眼看酒水便要洒在唐人龙脸上。就在此时,半空中多了一个杯子,这杯子在空中来个兜转,便将那洒飞的洒水一滴不漏的全部接了下来。 酒水被半空里接了下来。大家这才发现,原来举杯接酒的人是杨白羽。他举杯未落道:“两位稍安勿躁。和气生财。” 大家看了他露这一手,心下都十分震佩。要知道,能将洒飞在空中的酒水一滴不漏的接下来,这得须多么明利的眼力、多么巧妙的手法、多么敏捷的身手啊。更何况白衣青年在洒酒时还用了“一掷千均”的力道和速度。 “杨门主,好巧的手法。”白衣青年冷哼道。 “哈,杨某不才,让孟公子见笑了。”杨白羽赔笑道:“其实都是自己人,何必为了一点小事伤了和气呢。” 白衣青年冷目直盯杨白羽道:“杨门主,话里有话,是骂我小肚鸡肠、不能容人么!” “哪里,哪里?蒙公子又说笑了不是。”杨白羽涎着脸皮,低声下气道:“噢,其实啊,是我杨某人的过错,没及时向各位介绍——这位蒙公子啊,名肖阁,是河北夜枭盟盟主蒙大人的独子。” 唐人龙本来还有些不忿,只是碍着杨白羽的面子,没有发作。此时听说对面的白衣青年竟然就是江湖第一黑帮夜枭盟盟主的独子,心头大惊。庆幸自己没有鲁莽发作。要不然结怨于夜枭盟,算是把自己的后半生给毁了。唐人龙表面上有些毛躁,其实他心细腻,知道什么时候该发威,什么时候该恭唯。当下马上堆起笑容,故意惊讶道:“啊,原来是夜枭盟的蒙公子啊,真是久仰。唐某刚才有眼不识泰山,鲁莽冲撞,有失体统,还望公子大人不记小人过,原谅则个。”话说间站起,向蒙肖阁打了个揖。 蒙肖阁见对方态度转变,当众作揖。心中虽不屑,但也不能没有表示,免得别人看了还以为自己没有心胸度量呢!当下斜目摆手道:“算了,不知者不罪。” 唐人龙如蒙大赦。赶紧又作揖:“多谢、多谢。” “好了。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我们既都是自己人,那就不用再那么客套了。来喝酒。”沈天南圆场举杯道。 众人正想举杯一饮以消方才不欢气氛。不料蒙肖阁却道:“沈天南,我很感谢你在打擂完后,曾给我的一些提点。但有一件事,我必须问清楚了。这杯酒才能喝。” 沈天南眉头趋了一趋。确实,早上他打擂认输后,跳下台来,向那擦拳磨掌、跃跃欲试的蒙肖阁说了这样几句话——“蒙公子啊。我想你看得上瘾,一定想上台挫一挫石神秀的锐气吧!不过,这是大可不必的,因为你这样上去,就算能赢,也羸之不武,因为石神秀连打二场,体力已经大不如初了。而如果你万一不慎败下阵来,那就更加脸上无光了。所以,依我看,你不妨先放石神秀一马,等到他打入决赛,你也入决赛。然后两人再单对单的一决雌雄。那样岂不是好。”沈天南之所以说这话是因为得了杨白羽的授意。他不知杨白羽为什么授意他这样做,他只是听令行事。没想到一向桀傲不驯的蒙肖阁竟因这件事,而对他说出“感谢”两个字来,这诚是有点意外,他道:“蒙公子不必多礼,有话请讲。” “好,我问你,那个在你打擂时,施暗针助战的人是谁?”蒙肖阁咄咄逼人问。 “这-------”沈天南还真没想到蒙肖阁会问出这样一个问题,一时不知该不该回答,只好眼望杨白羽。 杨白羽心中也被这问题问得心中一紧,但他马上又把心态放松,装出一副惊讶的样子对沈天南道:“是吗,有人在你打擂的时候出手助战?这事我怎么没听你提起?” 沈天南为人心机缜密,一听门主明知故问——佯作不知的发问,心想门主一定不想让蒙肖阁知晓个中内情,当下便配合道:“对不起,门主。因为我当时正在打擂,没有留意到到底是谁暗射飞针相助。而且因为这飞针根本就没能帮上什么忙,反让我落个武场作弊的恶名。我私下认为这是一件很丢脸又没意义的事,所以便没向你报告此事。真的很对不起。” 杨白羽责备道:“以后像这样的事,一定要报告。千里之堤溃于蚁穴——小小的失误,也极可能是影响全局成败的关键知道吗?” “是”沈天南只能稽首认错道:“门主教训得是,我今后一定会注意。” 杨白羽点点头,向蒙肖阁道:“蒙公子。若不是你提起,杨某还不知打擂场中竟出了这样的事,真是对不不起。” 蒙肖阁傲慢的道:“杨门主没有亲临现场观擂,不知场中情况——本来无可非议。但你用重金请来打擂的高手或是像沈先生这样原本就隶属于升龙阁的人,他们没给你挣脸不说,还知情不报,这就太不像话了。我想,如若谭朝志门主尚在,其决定不会允许自己和自己属下犯这样的错误。” “是是是”杨白羽逢承道:“公子金玉良言,杨某一定谨记。” 在座的沈天南、孟万均、唐人龙都变了脸色,他们还真没想到蒙肖阁竟嚣张到敢在杨白羽面前赞谭朝志。谭朝志失踪已是江湖一大迷案。有传言,认为他在雁荡山灵峰顶被谭永裕逼杀,已同怡情斋一起被炸成灰烬。也有传言说是他和谭永裕一样,最后死于神枪会与飞凤栖梧楼的合击。但真实情况到底如何,直叫人颇费猜疑。只是如今,蒙肖阁却公然在大家面前拿旧日门主与现任门主作比较,诚可谓已到了目中无人的地步。更何况,那句话不但奚落了杨白羽,还将在他们几个给得罪了,他们当然愤怒,只是见杨白羽这般奉承,都不好发作。 蒙肖阁却不理会在座几位的感受,他道:“你们都没注意到那个发暗针之人,我却注意到了,他就是------” “是谁?”杨白羽期待的问。 蒙肖阁直视着杨白羽。显是观察得非常专注的道:“方伯仲。发射飞针暗助升龙阁沈天南海的人就是夜枭盟的死敌:方伯仲。”蒙肖阁把语气说得非常重,并且特别强调方伯仲相助升龙阁这件事。言下之意,任谁都听得出,他在怀疑升龙阁背着夜枭盟,与方伯仲暗有来往。 “方伯仲?”杨白羽似乎吃了一惊,道:“你说的是‘红血剑圣’方伯仲?” “是的,就是他。” “啊,他又重现江湖了。”杨白羽喃喃道:“两年前,谭永裕大总管叫我去河北夜枭盟赎回方伯仲。那时谭朝志门主已极少过问阁中事务,阁中上下唯大总管是从。我虽知方伯仲与谭门主不和,但人微权轻。没办法,只能奉命去河北将方伯仲赎回。方伯仲被赎回后便一直留在大总管身边。至于大总管为什么将方伯仲赎回?赎回来做什么?我不敢过问,也无法得知。后来大总管叫我留守大本营,他却和方伯仲一起,率领升龙阁实力最强盛的‘升龙一百廿八骑’出发了。先前我还不知发生了什么事,直至第二天,我得温洲地界线人的报告,才知道那天不只谭门主在雁荡山上祭母、大总管发兵去了那里,而且云蔚塔、神枪会、飞凤栖梧楼都发兵去了那儿。因为有敌营神枪会与飞凤栖梧楼的前往,我怕大总管与谭门主有什么闪失,所以就带兵前往增援。谁知,当我到那儿的时候,找不到方伯仲,只发现大总馆已死,随行的‘升龙一百廿八骑’也无一幸存。灵峰顶上的怡情斋被炸毁,谭门主也失了踪迹。而我们在大龙湫附近却又发现了云蔚塔塔主习良的尸体。谭门主失踪、谭大总管丧命、隶属升龙阁分支的最大组织——云蔚塔也死了主脑:习良。这对升龙阁来说是多大的打击啊!”杨白羽说到这儿,语声哽咽,显是因为念及故主失、丧,悲难自抑。 一向桀傲不驯、目中无人的蒙肖阁听了杨白羽的悲声,心下倒不好意思起来。他这人就是这样,看不得别人比他优秀,看不起没他那样优秀的人,总之他就是唯我独尊,除了老爸外,谁的劝都不听,谁的面子都不给。不过,他来升龙阁,毕竟是客,也不能太喧宾夺主。更何况,现在这个主人已经很低声下气、情堪可怜了。是于,他道:“杨门主,大可不必如此。我只因看到方伯仲出手助你升龙阁的人,心头有疑惑,才有此一问的。其实我们夜枭盟还是很信任杨门主的。只是在下直肠子,说话多有不周——言语中有得罪处,还请门主不要见怪。” “蒙公子,千万不要这样说。”杨白羽抹了一把泪,道:“蒙公子直言直道,那是因为没把我杨白羽当外人看。这是好事,岂说什么见怪不见怪的。其实说到方伯仲,我们升龙阁是理亏得很啊。想当年,我奉大总管之命去赎人,与夜枭盟有约,说是无论如何都要在今年春节之前将方伯仲解往夜河北夜枭盟总舵处死的。”杨白羽十分懊丧的继道:“可是,谁曾想,自那次雁荡山事发后,方伯仲和谭门主便失踪了,一直到现在,我们升龙阁都无法找到他们的下落。所以,我们最终还是失信了,没能按照约定将方伯仲解去河北。” “不错。虽然你们将方伯仲赎回来了。可是你们只赎回了他的自由,却没有赎回他的寿命。根据《夜枭盟律法》规定,无论任何人,只要交够足额的资金,都能将夜枭盟监狱中的罪犯赎回,既“以钱赎罪”。而这收钱的标准又以犯人罪当受刑多少论,既以“以刑论价”。方伯仲先后杀害我盟中子弟一百八十二人,论罪当受一百八十二种酷刑,然后才能送上断头台。以百两白银买断一种酷刑算,你门要赎回方伯仲,得须一万八千二百两白银。而这一万八千二百两白银也仅能赎得他两年的自由,要完全不受“夜枭盟律法”的制裁,除非再出同样数额的金钱买断夜枭盟对他的制裁权,也就是说,你必须再交一万八千二百两白银,才能赎回他的寿命。当然,如果犯人在获得自由、寿命后,还是继续损害夜枭盟利益,那么,将重新开始定罪论刑。”蒙肖阁凝定的道:“前年春节时候,杨门主你去我盟中赎人,当时你只交了一万八百二十两白银。所以与我盟才有了在今年春节前交还方伯仲的约定。可是结果呢,你没把人交还,还把人给弄丢了。害得我这做盟主儿子的,千里迢迢跑到这杭州城来催还。这没拿到人,我还真没脸回去了呢!” “带累公子你了,真是罪过罪过。”杨白羽深为自责的道:“公子,我深知你的难处。这两年来,其实我也督促手下们细致打探,想将方伯仲找回来。可是,这两年,他几乎没在江湖上露过面,如果不是公子你今天发现,我们还以为他已经死了呢!今儿,听你这一说,我一定叫属下们仔细抽遍杭州的每个角落。还望公子多宽限些时日。好吗?” “嗯”蒙肖阁点头道:“我也无意要逼你,杨门主。只是法它就是法,如果违法不惩,那又何以立威呢?我固然可以宽限时日,只是在这三月底之前,如果你还不能将人交出来,那我只好按照规定,向你收取违约金了。根据当年的赎人合约,你要交的违约金是那时赎金的三倍,既白银五万四千六百两。这是一笔不小的数目,所以门主你,一定要努力噢。” 旁边的几位听了,咋舌难下,他们作梦也没有想到升龙阁和夜枭盟之间,还有这么一笔交易,而这笔交易的金额竟高达数万两白银。 杨白羽皱着眉头,神情哀苦道:“公子,你知道,自从雁荡山那一役后,我升龙阁元气大伤,已不复当年能够与神枪会分庭抗礼的雄风。唉,如果不是杨某我自不量力,力挽狂澜,只怕这群龙断首的升龙阁早就分崩离析、除名江湖了。这两年因为我与阁中几位当家节衣缩食,苦心经营,才能勉强维持住局面。如今叫我阁拿出这么大数额的一笔违约金,这实在太困难了。” “情有可原,但法理不容。杨门主,你好自为知吧!打了十场架,我很累,先去睡了。”蒙肖阁把话说完,酒也不再喝一 第五章 秘谈 在密室中,沈天南见到了方伯仲。 腰挂红血剑的方伯仲就等在密室里,他见到杨白羽和沈天南走进来,便上前一拱手道:“杨门主、沈供俸。” 杨白羽点头道:“方少侠辛苦了。” 方伯仲道:“能为门主效力,乃是方某之幸。只是暗发一针,让沈供俸在天下群雄面前丢脸了。” “这件事,确让我难受。”沈天南不高兴的道:“本来,我大可与石神秀一较高下。只因你射了一针,将好事给搅了,害得我没有面子在打下去,白白让石神秀那小子顺利过关了。” “沈先生不要生气。其实方少侠这样做,全是我授的意。”杨白羽淡笑道。 沈天南大愕,道:“门主,你这次请来唐人龙和孟万均两大高手,目的不是为了要挫败石神秀吗?” “是的。”杨白羽点头道:“我原本确有此意。” “那为何………”沈天南不明白。 杨白羽却向方伯仲道:“你给沈先生说说。” “是。”方伯仲点头道:“其实事情是这样的——门主本打算要在擂台上挫败石神秀,可是我们的侦察兵临时发现了一些异常情况,所以叫我暗发飞针,迫你下台,免得你在台上挨伤受痛、损伤元气。” 沈天南皱着眉头,尚不知个中原委。 方伯仲已继道:“我们发现夜枭盟盟主蒙九霄也来了杭州。而且今天也去观擂了。不止他,夜枭盟中的两位元老人物——梁正盲和朱糊糊也来了。通常,若非头等大事,夜枭盟是不轻易劳动这两位元老人物的。所以,他们决不可能是因为要抓我才来的。今天,门主叫我故意在场中露面,就是为了证明他们的来意。事实上,他们也发现了我,可是并没有采取任何行动,这使得我们愈发肯定,他们此来,别有所图。” “既然有外来势力的环伺,我们就要保住自己的元气。再没有弄清楚情况之前,最好潜龙勿用、养精蓄锐,免得别人钻空子,得去渔公之利。”杨白羽继道:“所以,我一得到方少侠的报告,便密令他用飞针阻止你在台上拼斗。毕竟你是我阁中战力最强的人,如果烯里糊涂的当了他人的炮灰,我们升龙阁便真的是元气大伤了。” 沈天南听出一些意思来了,道:“门主,你是说………” 杨白羽点头道:“我怀疑,夜枭盟这次是冲着王安平‘招亲打擂’这件事来的。他们的目的,可能是想与神枪会结盟。” “不可能吧?”沈天南还是觉得有些难于自信的道:“神枪会自命是武林白道,以铲奸除恶为己任。而夜枭盟却是地地道道、藏奸纳恶的黑道大帮。这壁垒分明、势不两立的两个帮会怎么会走到一起去呢!” “没有永远的朋友,也没有永远的敌人,只有永远的利益。”杨白羽道:“前两年,我们为了消解升龙阁内部不稳定因素,大事整顿。密秘铲除了谭朝志、谭永裕、习良三大派系的人马,使得帮众重新团结在一起。但毕竟那次内争夺权,还是让我们升龙阁的势力大大的削弱了。以致这两年来,升龙阁与神枪会、飞凤栖梧楼两派对垒,处处被动、处处挨打,本来隶属于我们分支的几处人马都叛投敌营,而我们自己经营的镖行、牙行、医馆、饭庄等生意,不是被人霸占了,就是没人光顾,吃不开。真是墙朽众人推啊!大家看见我们开始失势、不得意,便群起而攻之。所以,本来与我阁生意往来频繁、保持亲密关系的夜枭盟,背过身来,寻机与神枪会结盟,那也是可以预见的。所以当方少侠探得夜枭盟要人已密秘潜入杭州并到瀛洲岛观擂的消息,我便计上心头,寻思他们可能会寻机与神枪会结盟——本来,神枪会不会轻易相信夜枭盟,但如果暂时化名为将玉的蒙肖阁能够打擂胜出,最终入选为王安平女婿的话,那么这神枪会与夜枭盟便不止于帮派关系,而且还多了一层姻亲关系了。亲家与亲家,那么,结盟之事就不难谈妥了。他们结盟,那就意味着,我们在黄河以北的生意便无法经营下去了,毕竟那儿历来都由夜枭盟的人管着。而长江以南的地区,大部分也由神枪会管着。我们能够活动的地区便只有这江浙狭窄的一块了。所以无论如何,我们都不能让夜枭盟得逞。” “门主,你有什么好办法。”沈天南现在知晓了形势之大概,忧心问道。 杨白羽不答反问道:“你知道我今天为什么授意你去激蒙肖阁,让他在打入决赛后再找石神秀单挑吗?” “这个问题确实让我不大明白。且说当时吧,石神秀与孟万均一战,已受了一点轻伤。而后,他又与我和唐人龙作战,伤势加重,又中了一些毒。当此之际,若让蒙肖阁上台与之相斗,我想幸许能将之挫败。可是门主你显然改变了主意,不想让石神秀落败,所以才吩咐我去对蒙肖阁说那一番话,对吧。”沈天南沉思道。 “对。”杨白羽点点头。 “门主既然是因为得知夜枭盟要人潜入杭州城,才改变了主意。那么想必是宁愿看见飞凤栖梧楼与神枪会结盟,也不愿看见夜枭盟与神枪会结盟吧!”沈天南蹙着眉头说。 杨白羽听了,哈哈大笑,道:“沈先生啊,如果你只是这样想,那么我们前些时候为了离间神枪会与飞凤栖梧楼而苦心孤诣、制造流言,岂不是浪费气力,自讨没趣了。” 沈天南终于自认难测其中奥妙的道:“沈某愚顿,猜不出门主用意,还望门主明示。” 杨白羽便又向方伯仲道:“方少侠,依你看呢?” 方伯仲沉思了一会道:“既不能让夜枭盟与神枪会有结盟的机会,又不能让我们使的离间计付水东流。那么,我想,门主你一定有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而我,却想不出,有什么方法是两全其美的。还请门主明示。” 杨白羽又笑,道:“连你们两人都想不到,那么想来我这个计划是够隐密的了。”然后他说:“其实这个办法也简单,关键是一定要使石神秀与蒙肖阁一上台便单独决斗。你们都凑过耳来,让我说与你们知。” 于是方、沈二人,都凑耳过去听…… 且说当杨白羽在密室向两名亲信授计时。神枪会那边也不平静,在神枪会“审讯室”里,王安平面对着二十三位俘虏。这二十三个俘虏当然就是白天时候,在湖上擒获的杀手。当时这些杀手正在截击石神秀,不料竟被隐在四周的神枪会子弟给捕住了。 王安平发问道:“你们当中,谁是头领?” 没有人回答。 王安平又道:“蓝元山,你明明是这伙人的头领,为什么不回答我的话?” 那站在二十三人左边最末的一个听了这话,心中一震,他没想到王安平一点名,便将他给点出来了,心中叫苦,只好站出来道:“王会主英明,一眼便看出来了,蓝某实在惭愧。” 王安平态度平和道:“你组织的‘亮晶晶’杀手集团是杭州出了名的。可是,我真想不到,你竟敢来搅神枪会的场。说吧,是谁雇你来的?” 蓝元山道:“王会主明鉴,‘蓝晶晶’只是小小的一个组织。虽然说是为钱办事,可是像神枪会、飞凤栖梧楼这样强大的帮派,借了我们十个胆子,我们也是不敢招惹的。只是我们也有难言的苦衷啊。” “你们能有什么苦衷?” “我们来搅局完全是被逼的。” “被逼的?谁敢逼你蓝元山?” “别人不敢,像王会主你这样大权在握的人就敢了。” “逼你们的人是谁?说。”王安平脸色严厉起来。 蓝元山道:“是杨白羽。” “真是他?你可想清楚了,欺骗我可没你什么好处。” “王会主在上,蓝某绝无半句隐瞒。” “我就猜了,什么人竟有如此大的胆子,竟敢来动我们神枪会!既然是升龙阁,那就不奇怪了——他们与我会向来针尖对麦芒,来搅局那也是可以预见的事。好了,这样吧,鉴于这次无论神枪会还是飞凤栖梧楼都没有伤损,权且放过你们一马,下次再让我看见你们为害武林白道,那就别怪我手下无情,将你们连根拔起,知道吗?”王安平虎着脸骂道。 蓝元山一伙人便都唯唯诺诺,敬谢不已。他们最终还是被放了出来。 这一伙人被放出去后,韦茜梦趋前道:“会主,他们的话可信吗?” “不可信。”王安平肯定道:“蓝元山本不是个很有骨气的人,可是这次他却回答得很快,显得很怕事的样子。这很反常。” “我们何不用严刑逼供?” “不行。”王安平道:“蓝元山是当过兵的,据我们资料载,这个人性格十分沉稳。守口如瓶。就算严刑逼供,他也不会将幕后主使人说出来的。而且他们做杀手这一行的,是绝对不将自己的主顾泄露的。如果连这点职业道德都没有,那么要杀人的人也不会找他们帮忙了。蓝元山是一个资深杀手,这点职业道德他绝对是有的。他以为我没见过他、不了解他,所以才故意说谎,殊不知,我们神枪会对在杭州活动的各路人马都作过深入调查。” “那么,除了升龙阁,还有谁会故意搅我们的局呢?” “对方利用蓝元山刺杀石神秀,却将恶名栽给升龙阁。据我了解,在杭州城内,还真没人敢这样放肆。我想,策划这个阴谋的人,一定是外来的人马,据于是谁?那就很难猜了。另外,关于那个已经打入决赛,自称是山东百花派蒋玉的白衣青年,你有没有查到他的资料。” “会主,我们神枪会一直在南方发展。至于那些北方的帮派,我们了解甚少。所以关于百花派,我会并无资料存档。”韦茜梦回答道。 王安平点点头道:“我也曾有问于少林方丈忘我大师,他说这个百花派是山东武林的秘密组织,行踪向来诡密。外人只闻其名,却无法得知其内部的情况。看来,要查这名白衣青年的身分确实不易啊!” 韦茜梦道:“会主,那我们不是很被动吗。万一这人赢了石神秀,那岂不是糟糕了。” “这确实是个疑难。幸好,我们还有一张王牌,没有亮出来。” “王牌?”韦茜梦不明白。 王安平笑道:“这张王牌不到万不得已,是绝对不能亮出来的。我想有他在,一切都会化险为夷的。” 韦茜梦听了,略微放心,他虽不知王安平所指的“王牌”是什么?可是看到王安平说到它时便释然而笑,她想,那一定是一张让人有信心而且很放心的“王牌”。 第六章 结拜 时间飞快,第三天的瀛洲岛上。人来得比前两天还多。因为谁都知道,今天获胜的选手将会成为神枪会会主的乘龙快婿。根据前两天的比赛,入选决赛的只有两位选手,他们分别是飞凤栖梧楼的石神秀和山东百花派的白衣青年蒋玉。这两人都是第一天打擂的时候就打出来的,第二天的打擂,虽也很热闹,很激烈,但都没人能够连胜十场。其实这种现像并不奇怪。因为神枪会旨在招石神秀为婿,而不是其它人;升龙阁则志在使白衣青年与石神秀单对单的决斗,谨慎提防不让其它人有机会打入决赛。所以两大势力都会适时的派出高手,以打擂的名义将那些本来有可能进入决赛的人淘汰出局。 其实石神秀能够进入决赛,这对于升龙阁来说,绝对是个意外。因为,这次为了阻止石神秀入选为婿,升龙阁先后请来了十大高手,唐人龙、孟万均便是这十大高手中的两个。本来,杨白羽是打算用这十大高手来打擂,挫败石神秀的,他相信,以这十人的战力一定可以将石神秀打败打死。可是,因为临时得到方伯仲报告关于夜枭盟密秘潜入杭州的消息,他计上心头,才改变主意,决定放弃阻止石神秀打入决赛的计划,而把心思转移到怎样把白衣青年也拱入决赛中去。结果,他就将那除唐人龙、孟万均外的八大高手安排去与蒙肖阁擂台对决,并让这些人故意输下阵来。当然,蒙肖阁能打入决赛,那也是因为靠实力打败两名神枪会特派的高手,最后才连胜十场获得入选决赛的资格。同样,石神秀能打入决赛,也不能排除里面有神枪会有心照顾的成分在。 两个人,背后都有着强大的支持与援助,究竟最后是谁能脱颖而出,独占鳌头?大家都在期待。 只见熙熙攘攘的人人群忽然自动的向两边挤去,排出一条道来。道上走来一股人,总共三人,走在前面的是石神秀,后面的是二大护汪大洋和许光晨。看着这三人昂然步入,两边的人都热情高涨的鼓掌、喊叫,助威。而擂台上,一早就有一个人站在上面,傲然挺拔,一身白衣,卓越不群,这人当然就是化名为蒋玉的蒙肖阁。但观众对这两个人的态度是大不同的。因为蒙肖阁在初赛里出手狠毒,曾一连击杀上台应战的三大高手(他自己并不知道,那三个高手其实是杨白羽请来,故意输给他的),所以大家都觉得此子戾气太重,对之也没什么好感,故而当他登台的时候,大家都没有喝采。可是对于石神秀,大家的态度就大为不同了,原因不止是因为前两个月满天飞的谣言已使得他成为大众心目中的新闻人物,还因为他素有侠名,年纪轻轻,便屡挫升龙阁锋锐,在武林人的心目中已树立了一个“英雄少年”的典范,更何况在这次打擂中,他能在兼顾武德的情况下入选决赛。大家原本对他有的一点误会,也荡然无存了。所以他们希望,石神秀能胜出为婿,再谛武林佳话。是于,当石神秀出现的时候,人们才开始激动、沸腾起来。这使得蒙肖阁极为恼火,他以前可没受过这样的奚落,所以他心下暗誓:一定要把石神秀挫败、打杀。让这帮使他遭受冷遇的乌合之众于迎头重击。 这时,石神秀以经登台。他腰畔有刀,那是飞凤栖梧楼的镇楼之宝“神龙刀”。蒙肖阁手中提的是剑,一把上古神英、削铁如泥的宝剑,名“倒流”。这“倒流剑”是蒙肖阁最珍爱的剑,若非遇上像今天这样足可改变命运前途的大战,他还真不会去动这把剑呢!两大年轻的高手在擂台上相恃而立,台下诸人都为之屏气凝神。 石神秀发声道:“请教。” 蒙肖阁冷哼一声,也不回礼。锵然拔剑而出,直指石神秀道:“拔你的剑,受死。” 石神秀的脸色也不由得寒了起来,他盯着蒙肖阁,瞳孔开始收缩,握着刀柄的手也紧了紧。 一切都已准备就绪,决斗将启,大家也开始紧张的起来。气氛一下子沉寂、沉重起来,一如暴雨将至时候,黑云压城那样,令人倍感压抑。 可是这种压抑却马上被打破了。不是因为决斗已启,而是因为少林方丈忘我大师,忽然发话道:“两位少侠,请莫动手。为了公平起见,比赛要求检验兵器。” 蒙肖阁狠道:“我用剑,他用刀。你们都看见了,还需要什么检验,难不成我们会在自己的兵器上淬毒不成。” 忘我大师道:“少侠莫要激动。老纳只是遵行比赛精神,要检验一下兵器。并没有怀疑的意思。” “嗯”蒙肖阁冷哼道:“遵行什么精神,前两天的比赛你们不是都没有检验兵器的么。怎么这时倒画蛇添足、多此一举起来。” 众人看见这年轻人对一代德高望重的少林高僧竟如此说话,心下都很是愤怒。虽人在台下,却对着台上指斥着蒙肖阁的无教养,没德行。蒙肖阁看见台下观众如此,心下极为忿恨。索性道:“好,你们狗眼看人低。那我就让你检验检验。看你们还有什么话说。”他一生仗剑傲物,自问剑法天下第一,对剑上淬毒之事,素来不屑,认为那是一个剑手自侮的行为。所以他从不使用暗器,更不会做剑上淬毒这样卑劣之事。今日今时,却受人怀疑,被迫检剑,蒙肖阁自觉这是对他人格的一种侮辱,所以心下很是忿恨。可是要求检剑的是裁判长忘我大师,蒙肖阁虽然十万分不情愿,但也只好将剑递过去,让忘我大师检验。 忘我大师道:“少侠不必烦躁,老纳也是公事公办,还望你能够体谅。” 蒙肖阁不语。忘我大师径自叫人拿上一块用银铜合金铸成的方板。这银铜合金是众所公认的验毒的好器物,无论是多么隐晦不显的毒,只要一遇上它,就会显出颜色来,跟据颜色的浓淡、类别,可以确认毒物的药性。这个方法,后世的化学家也常用,只是他们多是用来确认矿物的性质罢了。且说忘我大师,将剑往方板上一磨,使得蒙肖阁头脑大震的事情便发生了——那本来白亮的方板,经剑一磨,竟一下子变黑起来,而且还不是一般的黑,那黑如墨、迅速扩散,一下子将整块的方板都给染黑了。 蒙肖阁呆了眼,他没想到,这剑上会淬有剧毒——他做梦都没有想到。这是怎么回事?蒙肖阁一下子全懵了。 台下的观众眼尖的,看见方板变黑,知是剑上淬毒,都不由得高声起哄。他们本来对蒙肖阁就反感,此时见剑上有毒,是于对蒙肖阁的为人便更加鄙薄起来。后面的人听前面的人喊“那剑有毒”,便声讨起来“取消他的参赛资格”“取消这个卑劣小人的比赛资格。”呼声一浪高过一浪。这阵势直把混在人群中观战的夜枭盟盟主蒙九霄给吓着了。他知道,今天儿子在台上露了脸,并且丢了这么大一个脸。真是糟糕透了。若然大家知道那就是夜枭盟盟主的儿子,那么后果更严重了,只怕不但是蒙肖阁本人抬不起脸面做人,连夜枭盟也跟着被江湖人耻笑、威名扫地的。 武林人要打要杀,是为财为利,更为了撑起自己的门面。门面就是名声。财用完了还可以再赚,名就不同了,名毁了,就难再建立了。你想想,如果大家都传:蒙肖阁这个夜枭盟盟主的儿子为了图神枪会会主女儿的美色,竟然在剑上淬毒,欲图武场作弊,通过阴谋手段取胜。这是多么丢脸、多么有损名声的事啊。蒙九霄现在只希望儿子的身分不要被人识破,不然后果就更严重了。 只听忘我大师发话道:“蒋公子(蒙肖阁化名为蒋玉打擂),你这又怎样解释?” “不是我,不是我做的。”蒙肖阁六神无主的道。忽然他似乎想到了什么,急道:“一定是升龙阁的人的人在上面搞的鬼,一定是的。” “剑在你手里,却怎么会是升龙阁搞鬼呢?你讲详细了。” “一定是升龙阁。”蒙肖阁像抓住一根救命稻草一样,为自己辩护道:“升龙阁对石神秀成见颇深。初赛时,上台打擂的‘闪电刀’孟万均、沈天南、唐人龙,还有恶人黄金粼,都是受了杨白羽的指使,才来为难石神秀的。一定是他们搞的鬼,我的剑从来不淬毒的,想必是他们暗中作手脚,想借剑杀人。”蒙肖阁为人素来傲慢,可是今日今时,为了保住名声,他慌不择路,只好狠抓住升龙阁不放。且不管是不是升龙阁搞的鬼,总之能找到一个能替他背黑锅的就好。 台下群雄为之骚动起来。大家都没想到这热闹的打擂后面竟藏了这样的阴谋,纷纷出声讨、斥骂、批评升龙阁。只是一下子,升龙阁便成了众矢之的。幸好混在人群里的杨白羽等一批升龙阁子弟都化过装,别人认不出,要不然他们不被群豪们揪出来批斗才怪。而也混在人群中观战的夜枭盟盟主蒙九霄这时却摇了摇头,叹息了一声。站在一旁的元老梁正盲见了,便问道:“盟主你,为何叹息呢。” 蒙九霄道:“阁儿聪是聪明,可是到底是缺了一份担当的勇气啊。” 元老张糊糊道:“不过,少爷说得也不无道理啊。我相信,以少爷的为人,绝不会自己在剑上淬毒的。” 梁正盲道:“不错。看来,淬毒之事必是升龙阁杨白羽所为。” 就在他们正展开议论的时候,台上的忘我大师又向蒙肖阁发问道:“你怎么就知道得这么详细呢?” “因为-------”蒙肖阁忽然间才意识到,自己根本就不能将事情讲清楚。一者因为自己来杭州打擂,这不止是个人意趣所指,也是盟中议定要作的大事。盟议中说了,由于武林人对黑、白立场的敏感,所以就算与神枪会结盟,也只能明争暗合,不露痕迹。这就要求他必须隐瞒身份,决不能使观战众人知晓自己是夜枭的人。二者因为连他自己也不知道升龙阁是怎么样将毒淬到剑上的。这剑,从不离身的,怎么会给人淬毒而不知道呢?他心中也有疑惑。由于这两层原因,他一时还真不能将事情讲清楚。 “因为什么?”忘我大师冷道:“蒋公子不会是给老纳打哑谜吧。” 蒙肖阁急了。一时间想到,这种事,只怕只有将升龙阁的人找来对质才说得清楚。可是如果升龙阁的人出来对质,那会不会泄露自己的身份、家门呢?不管了,反正这件事多半是升龙阁搞的鬼。蒙肖阁是宁愿暴露家门,也绝不让自己的名声给毁了。他向台下人群中喊:“陈逸飞、林拔苗,你们给我上台来。”这陈、林二人是升龙阁的二三堂主,是杨白羽安排过来给初入杭州的蒙肖阁当护法的。这时蒙肖阁将他们喊出来自然是要对质的。可是台下并没有回应,甚至已没了陈、林二人的踪影。 在台下的夜枭盟盟主蒙九霄也急了。 蒙肖阁无计可施,为今之计只有走为上策了。当下不言语,一个“横云纵”便要跃下台去。却不料忘我大师却早有准备,只是手一伸便去抓住了他。别小看了这看似稀松寻常的一抓,这可是少林绝艺中最难练成的“降龙手”。据悉,少林寺建寺以来,八百多年历史,能精擅此功的不过四五人而已。所以忘我大师只是一抓就将武功出类拔萃的蒙肖阁给抓住了。可是,他虽抓住了,可是却没能一拉就将蒙肖阁拉回来,因为蒙肖阁忽然滑溜得像泥鳅一样,自衣服里滑了出去。忘我大师的那一爪只是抓了一件白衣回来。 蒙肖阁去势如箭落在台下的人丛中。可是他立刻发现,那不是人从,而是一个大包围。他是跳进了一个大包围里。围住他的是神枪会下贴邀请来观战的各路英雄。这些人虽说不是神枪会的人,可是却是神枪会的朋友。他们受神枪会委托,为打擂掠阵、压场。如今有违禁者欲图逃跑,他们当然要将之围住。 蒙九霄见自己儿子情况危急,欲掠过去援助,然而一个青年人却挡住了他。这个青年人腰间挂了一把红鞘长剑,眉毛直如两把利剑,直指高突的太阳穴,很是精悍,又浑身上下散发着一种侠少风采。被这个人一拦,蒙九宵马上停了下来。这个世上,能使蒙九霄这样的高手停下来的人绝不多。但“红血剑圣”方伯仲绝对是其中一个。当年,夜枭盟为恶太甚,到处烧杀掳掠,触怒了向以仗义行侠为己任的方伯仲。方伯仲匡正除恶,天涯追剿,一度将夜枭盟杀得元气大伤。元气大伤后的夜枭盟痛定思痛,决定推举新的盟主,以团结盟中子弟,消灭敌人、共襄大事。那么什么人才当得盟主这一大职呢?大家经过商议,达成协议:无论是谁,只要能抓住方伯仲便可当选为夜枭盟盟主。当时时任夜枭盟三舵主的蒙肖阁就是因为得了杭州升龙阁时任门主谭朝志的帮助才抓住了方伯仲,当选为夜枭盟盟主。所以从那以后,升龙阁与夜枭盟的关系就交好起来。正因为如此,所以当年谭永裕派杨白羽去赎方伯仲,蒙九霄碍于这一层人情,又见钱眼开,才答应将方伯仲“卖”出来(当然,夜枭盟一直都不知道,那时的升龙阁已经已分裂成几个派系,彼此之间相互攻伐。而那被“赎”回来的方伯仲,其实是杨白羽用来对付谭朝志、谭永裕二人的一颗棋子罢。)。 且不管杨白羽将方伯仲赎回来做什么。夜枭盟只认钱,有钱,什么事都好办。为了索得金钱,夜枭盟准于外人用钱将夜枭盟监狱中的罪犯赎回。而为了勒索时候,取得更多的金钱,夜枭盟在将犯人卖出去时,又分为出卖自由和出卖寿命两部分。通常只有将犯人的“自由”和“寿命”两部分都买下来,才算是彻底的为犯人赎身。否则,犯人最终都要受到夜枭盟法律的制裁。而两年前,杨白羽前往夜枭盟为方伯仲赎身,只是买断了方伯仲的人身自由,并没有买断他的寿命延长。所以根据规定,两年之后,方伯仲必须被解回——接受断头之刑。可是,如今,时过两年,杨白羽并没有如约交还方伯仲。于是夜枭盟便想借催督升龙阁交人之名,密秘潜入杭州,寻机与近来声势日隆,大有执江南武林势力牛耳之势的神枪会结盟。恰好,神枪会举办“招亲打擂”,这对于一直苦于没有机会、条件与神枪会恰谈结盟之事的夜枭盟来说,当然是一个绝好的机会。是于蒙九霄才授意让蒙肖阁去打擂。如果蒙肖阁能入选为婿,那两派变亲家,什么事情都好办了。 本来,众所周知,石神秀是江南武林后起之秀中的佼佼者,也是这次比赛中最可能入选为婿的人物。蒙肖阁本意是要在初赛时便除掉这个竞争对手的。可是后来被沈天南用话一激。他向来桀傲不驯,自不愿落个“以多胜寡”的小人之名。所以才没有在初赛时候上台与石神秀对阵。殊不知升龙阁的目的就是要他这样做。而那混在人群中的夜枭盟盟主却有些急了,其看得出石神秀不好应付,怕儿子在决赛时候败下阵来,所以便指使蓝元山的“亮晶晶杀手集团”伏击初赛胜归的石神秀,这才有了两天前西湖水面上的恶斗。为了以防万一事情未成,计划败露,所以蒙九霄又指使蓝元山——万一刺杀未成,就把罪名赖在升龙阁头上。 蒙九霄的计算当然很精密,可是他万万没料到儿子的剑上竟被验出毒来,而方伯仲竟会选在这个时候与他对上了。方伯仲于夜枭盟来说,当然是一个大敌,对付这样的大敌,蒙九霄只好提起十二分精神,小心对付。那站在蒙九霄身边的张糊糊和梁正盲两人一看情况,知道方伯仲来者不善,心中警惕,已然作好作战准备。只要盟主一声令下,他们就会冲过去,将对方打倒。可是却听蒙肖阁道:“两位元老快去助肖阁。” “是”两大元老得令,冲天而起,扑向那正围堵蒙肖阁的突围的群雄。 可是倏然间,半空中又多出了两道人影,一白一紫。 四道人影在空中相遇,只是瞬息间,已至少对拆了七七四十九招。然后四人都落了下来。且说,因为剧斗猝生,围观的大众生恐殃及池鱼,都惶惶急急的往后跑,空出了好大的一块场地。四人就落在这块空地上,梁正盲这才看清楚,半空里对上自己的人是穿白衣的武当派掌门白云道长。而张糊糊也看清了,对上自己的是穿紫衣的神枪会会主王安平。四人相恃,旗鼓相当,各自心头都燃起了冲天的斗志。 而当人群在往后散的时候,有一群看来各不相干、互不认识的人也在往后退。注意了,是“退”,而不是“散”。因为他们很有秩序,所以确切的说,应该是有计划的在撤退。而在这同时。那散去的人群中,也正有一股人在不断的收拢,向有组织撤退的人群这边收拢过来,形成了一个大包围。只听得一人高声音喝道:“杨白羽,你还想逃吗?”发出这声音的人是一个空着一支袖子的女子。这个女子当然就是神枪会三旗主:韦茜梦。 那正在有组织撤退的人群这下子已经停下来,他们没想到,自己竟陷入了一个包围当中。只见其中一人,走出道:“看来韦旗主是注意在下好久了!”说这话的人,当然就是升龙阁的门主杨白羽。 两个人主事者一摆明身份,于是大家便无须再掩饰了。各自脱下了用来伪装打扮的衣服,露出清一色的劲装。韦茜梦的人尽着紫色,而杨白羽的人尽着黑色,双方人数都差不多,各二百来人左右。现在杨白羽的人就在韦茜梦人马的包围中。 一切都进入了对峙状态。只有石神秀还站在台上,不知究竟发生了什么事。这时二大护法汪大洋和许光晨都跳上台来,站在石神秀旁边。许光晨向石神秀道:“楼主。我们该怎么办。” 石神秀冷静道:“静观其变,先看清楚情况。” “是”许光晨应道。却在这时,汪大洋却向后面开声叱道:“什么人?” 石神秀和许光晨向后看去,才发现有一个身穿巡逻士卒衣服,头戴重笠的年轻人自擂台后阶走上来。这年轻人一抬头,与石神秀打了一个照面,直惊得石神秀喜出望外。此时此地,竟能见到她,除了惊喜,还有什么呢?石神秀已高声唤道:“玉妹” “石哥哥”头戴重笠的人将笠帽摘去,落下一蓬秀美的长发。汪大洋这才发现原来来者正是神枪会会主的掌上明珠:王君玉。 石神秀喜难自抑,走上前去,一把将王君玉揽在怀中,激动道:“玉妹,你怎么来了。” “我一直都在。”王君玉喜极而泣道:“石哥哥,我放心不下,所以这几天我都来这儿。” 石神秀听了,亦不禁热泪盈眶,将王君玉抱得更紧,道:“苦了玉妹了。” 王君玉埋首在石神秀怀中,哽咽道:“是很苦。”她抬起泪眼,看着近在咫尺的石神秀道:“石哥哥,这两个月来,我一直都不能心安,我好怕好怕啊。” 石神秀理解而又疼惜的抚着她的秀发唤道:“玉妹。” “嗯”王君玉轻声回答着,坠入了无限温柔的爱情海。 看着两个爱海中得拾幸福珍珠的人抱在一起。许光晨与汪大洋心头都很欣慰。一切的障碍都被踢到一边去了,现在楼主终于能和自己的爱人在一起了,而飞凤栖梧楼与神枪会的友好关系将获得进一步的筑固。江湖上那些伤害两派关系的流言也可以平息了。现在大家都应该晓得飞凤栖梧楼是靠实力娶得神枪会会主女儿的,而神枪会会主也是经过展开公平的竞争后才将入选者纳为女婿。流言中的各为私利、工于心计,完全是荒谬之谈。(当然,比赛过程中,小地方上的一点照顾自是难免的。但这无伤大雅,相信明眼人一定不会以之为仵。) “一切的苦难都过去了,我们终于又在一起,以后便再也不分开了。好吗?”石神秀向着怀中的爱人软语温慰道。 “好的。石哥哥。”王君玉说。 台下的决斗如火如荼。台上的爱情温柔缠绵。 许光晨虽无意要打扰这一队苦尽甘来的恋人。可是,现在的战局,飞凤栖梧楼比须参加。因为现在王安平就是石神秀铁定的岳父大人。岳父打架,女婿焉有坐壁上观之理。所以他提醒的叫了一声:“楼主。” 石神秀听得叫声,自温柔乡中醒过来。松开双手,向王君玉道:“玉妹,这形势我有点儿看不明白,你知道怎么回事吗?” “我对会中的事向不了解。可是,韦姐姐要我转告你的说,升龙阁和夜枭盟的人已潜入会场。必须驱逐。” “啊。”汪大洋恍然道:“怪不得有几位搅事者看起来那么眼生,原来是夜枭盟的人。” 许光晨道:“楼主,我们要不要动手相助。” 石神秀扫了台下的战斗一眼,看清楚只有韦茜梦那儿急需人手帮忙,当下道:“你们二人在此保护王姑娘,我去助韦旗主。”说罢,人已掠了出去。 杨白羽出动升龙阁中二百精英来此,其实别有用心。后来见剑上淬毒之事被揭发,而方伯仲在没有得令的情况下,私自行动,与蒙九霄对上了。这是前所未料的,他忽然感觉不妙,所以便想将自己的人马趁乱撤走。谁知道,自己落在敌人眼中,现在已被神枪会的人围住。杨白羽岂甘心束手就擒——他立刻指挥升龙阁子弟发动突围作战。双方人手,一黑一紫,进行了惨烈的拼斗。石神秀向下望一眼时,便见韦茜梦危急,因为韦茜梦要对付的不只是杨白羽,还有沈天南。以一敌二,以一女斗两男,以独臂战四臂,这对于韦茜梦来说,绝对是吃不消的。所以石神秀马上跳下来截住了沈天南。现在变成一对一了。 石神秀道:“沈兄,莫在为作伥了,弃暗投明吧!” 沈天南冷笑道:“你这是招降吗?” “不是。”石神秀道:“沈兄英雄果敢,孰是孰非,孰正孰邪,自是明晓,不用在下多言吧。” 沈天南道:“食君之禄,为君分忧。无论是非正邪,我既投效于升龙阁,就不会在它危难当头的时候,坐视不理。你不要枉费唇舌劝我了,动手吧。” 两个都是明白人。于是石神秀道了声“接招”后就扑了过去。他的身法很快,可是沈天南更快,沈天南忽然拔地三丈。然后石神秀就看见了满天的脚影,那脚影中还夹杂着利剑破空的锐响,直似千剑万剑在空中劈斩一般。石神秀知道这是沈天南的成名绝技“剑腿”,他在初赛打擂时曾领教过。对付这样的腿法,石神秀心头升起了一种感觉,那就是“避无死所”。没办法,石神秀只好使出自己的绝招——他拔刀,神龙刀。神龙刀出鞘,一道白茫茫、冷飕飕、寒浸浸的刀气便破空发出。满天的脚影在眨眼间全都消失了,神龙刀的刀锋已经抵在沈天南的咽喉上,只要再进一分,就能让他血溅当场。原来,石神秀特别勤于思考,在初赛回去后,他便苦思破解沈天南“剑腿”之法。想到这“剑腿”施展时,又快又疾、忽虚忽实、特繁特杂,极能扰乱人心精神。自己唯有以简就繁、以整易乱,才有可能取胜。是于他得出的破解之法就是“一刀斩乱麻”。如今与沈天南再度交手,他不管对方如何花样百出,他只一刀,一刀发出,将自己毕生对刀法的领悟全凝在一刀里,发了出去。这一刀果然奏效了,成功的制住了沈天南。可是制住沈天南后的石神秀也并不好受。因为眼尖的人都可以看得出,他在制住沈天南的那一瞬间里,至少捱了八腿。八腿中有两腿踹在肩上,有四腿踢在胸部,还有两腿各点在腰腹上。所以在那一瞬间里,石神秀左肩胛骨炸裂、第二条胸骨折断。腰腹部位为之麻痹。 对楼主安全特别关心的汪大洋和许光晨见了,怕生不测,都急着要去赶援。还是许光晨抢先了一步,他人在空中喊一声“我去”,便已掠到石神秀身边。汪大洋还留在台上保护王君玉。 只见沈天南神色灰败,丧然道:“我输了。” 石神秀听了这句话,“哧”的一声收刀,却并没有杀沈天南。反而打了个趔趄,呃出一口血来。这时际,虽说许光晨已掠到石神秀身旁,但如果沈天南要动手杀石神秀,那后果还真不堪设想。可是沈天南并没有动手。 沈天南凝注石神秀道:“为什么?你拼了受我八脚,还不杀掉我。” 石神秀喘着气道:“你 第七章 决斗 杨白羽给急坏了。他一面力御韦茜梦,一面高声喊道:“沈供奉,你可不能临阵倒戈,忘恩负义啊。石神秀与沈天南在这边结拜兄弟。这可把那边正与韦茜梦决斗的” 沈天南听了,心中也不是滋味。他虽然已为升龙阁尽力,可是看到升龙阁受危,心中还是过意不去。他转身向石神秀道:“三哥,小弟有个不情之请。” 石神秀此时对沈天南已经很信重,道:“你但说无妨,只要我能办到,绝不推辞。” “三哥,杨白羽于我曾有知遇之恩,我实不忍看他身死场中。还望三哥成全。” 石神秀想了想,道:“这件事,须得神枪会会主答应不可。” 他说完这话,却听得不远外,正与张糊糊激斗中的王安平喊道:“可以放走杨白羽,但决不能放走升龙阁中的其它人。”原来,他对付张糊糊游刃有余,把一部分的注意力放到石神秀这边的战局来了——现在石神秀是他的女婿了,他当然要倍加关心了。当然,按照他自己的意思是绝对不能纵虎归山,放走杨白羽的。可是为了让沈天南承石神秀的情,忠心投诚于飞凤栖梧楼,他只好答应。 石神秀听了这话,心头一宽,向王安平道:“多谢会主。”旋又向沈天南道:“三弟,我们不杀杨白羽,但杨白羽也不能将他带来的升龙阁精英带走。你看这样好不好?” 沈天南知道,飞凤栖梧楼和神枪会能作出这么大的让步,已是勉为其难。当下感激道:“多谢三哥和王会主成全。” 杨白羽在那边听了,心知沈天南对他已经仁之义尽。不好再说什么,只与韦茜梦酣斗不止。 沈天南喊道:“杨门主,你还是走吧。不要再打了。” 杨白羽心知,今日一役,事关升龙阁的存亡。毕竟自己带来的这二百多名精英乃是升龙阁中的主力。主力一旦被敌人歼灭或者招降,那么,升龙阁沦亡之日不远矣。所以杨白羽志要突破重围,将这支主力带回升龙阁。可是现在,听了沈天南的话,心生一计,便停下手来,怅然叹道:“没想到我杨某人,竟会落到让人帮我求情的地步。哀哉可怜,壮心逝矣。” 沈天南听得杨白羽这么说,知他已有去意。心想能挽得杨白羽一条性命,也算对得起他对自己的知遇了。 韦茜梦以及那些正在阻止升龙阁子弟突围的神枪会子弟也停下手来。升龙阁子弟中,包括二堂主陈逸飞、三堂主林拔苗等人,听了杨白羽那句话,心想门主去意一定,自己又何必再战呢,当下也纷纷停下手来。 韦茜梦心有不甘,可是既然放走杨白羽是王会主与石神秀的意思,那她便只好让出一步来,让杨白羽出去。杨白羽神情沮丧,扔了手中大刀,颓然走出,任升龙阁子弟怎么呼叫,他也不回头。他从韦茜梦的身边走过,走出了那个包围圈,向前走去。神枪会的子弟为了防升龙阁子弟发难突围,都没有去注意出了围的杨白羽。韦茜梦因为肩负指挥围攻的大任,自是无暇去理会一个丧了斗志的败军之将。可是,忽然,向后走的杨白羽身子一振,以比鹰隼捕鱼还要快十倍的速度一拳回击韦茜梦。 本来正在目送杨白羽远走的沈天南一见杨白羽振起出拳,心头大震、也大急,他急喊一声:“小心。”人也掠了过去。 韦茜梦,才听得沈天南的喊声,拳头已扑至离背后不过一寸处。她反应得快,本能反应的向前扑去,拳头一时并没有击中她,可是拳头去势不减,仍然追着她的背部。而她的面前还有升龙阁的二堂主陈逸习、三堂主林拔苗。这二人本来见门主离去,心中甚是失望,此时见门主勇猛反攻,顿时精神大振,挥刀扑上,迎攻韦茜梦。韦茜梦腹背受敌,情况危急。没办法,她只能向着陈、林二人出招。而受这二人一阻,背后那一拳已在她背上印实。“砰”的一声响,韦茜梦中拳,五脏离位,张口便呃出一口鲜血来,整个人被震冲向前。陈、林二人挺刀前刺,眼看韦茜梦无力招架,就要被两刀捅穿。 忽然一双手扣住了这两把刀,挡在了韦茜梦面前。 杨白羽又挥出第二拳,可是第二拳挥出去的时候,却被一又脚夹了一个稳实,进不得,也抽不出来。这时候他定睛一看,才看清楚,原来在这千均一发的瞬间,沈天南竟已掠到了韦茜梦的身前,手脚并用,同时夹住了二刀一拳。历害,沈天南竟在扣刀夹拳的同时已将几近虚脱的韦茜梦背在肩上,杨白羽没想到,此时此际,夹住自己拳头的竟是沈天南,心中大怒,震起神力。猛砸向前。可是就在这时,他忽然感到力不从心,好像那拳头竟不听自己的指挥,无力的垂落。然后他又发觉自己的头忽然掉下来。天,自己的身子还直直的站着,怎么自己的头竟垂直掉落呢?答案只有一个,那就是他的头已经离开自己的身体。杨白羽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已经不能再作任何的思考。 那些本来欲图突围而出的升龙阁的子弟也全部静了下来,因为他们亲眼目睹自己的主子身首异处。砍断杨白羽脖子的是一把刀,散发着白茫茫、冷飕飕、寒浸浸刀气的一柄刀——神龙刀。拿这把刀的人当然是石神秀,受了伤的石神秀出刀依然快得不可思议。 就在这时,又“砰”、“砰”两声响。陈、林二人手上的刀已被沈天南扣折,二人落魄而退。 跟着石神秀掠过来的许晨光跨前一步,喝道:“还有谁不服。请出来受死。” 升龙阁二百多子弟,知道大势已去,狂澜难挽,都低下头来,不敢站出来说话。 许光晨又喝道:“不想死的,马上弃械投降。” 只一下子,升龙阁子弟已将刀兵尽弃于地。这个包围战,取得了胜利。 激战中的王安平,心存仁善,全意是要张糊糊心服口服,自动认输。可是他看见韦茜梦受伤,放心不下,便想快点结束这边战事。当下再不留情,运起绝技“神枪奥诀”,以指带枪,发了一枪过去。张糊糊不知,以为只是一般的点穴指法,急以中食二指一夹。岂料,双指为“神枪奥诀”的真气所震,一时竟半身麻痹。张糊糊再要变招时已慢了,王安平一指便射穿了他的心。他只能绝望的仰天倒了下去。 而这时的梁正盲也处处受制。因为他武功走的阳刚一路,而与之对阵的白云道长却精擅以柔劲见长的太极拳。太极生二仪,二仪生四象,四象生八卦,八卦又衍生出六十四驳,环环相扣、生生不息。梁正盲直感到自己被卷进了一个旋涡里,无论出什么招什么力,很快便被吞噬、化解了。没过多久,他便黔驴技穷,只胜招架之功没有还手之力了。最后,白云道长只施个稀松寻常的擒拿手,便将他给制住了。 而蒙肖阁在群雄的围攻中,情况也是越来越不妙。因为又拳难敌四手,何况还不止是四手,而是上百手。而这其中的每一支手,在武功上的浸淫,绝不下十年时间。纵然蒙肖阁博知各个门派的武功,可是要对付这么多人,累也会累死的。所以没过多久,蒙肖阁便被打得筋疲力尽,软倒场中,无力拒捕了。 打得最激烈的要数蒙九霄与方伯仲那一战了。 蒙九霄戴着铁手套,使的是鹰爪、铁掌、空手入白刃一类的功夫。方伯仲则使剑,与其它人不同的是,他使左手剑、而且出招角度非常诡异,往往自下往上撩,出人意料,防不胜防。这两人是宿敌了,早在几年前,方伯仲已成了夜枭盟的眼中钉,而夜枭盟也成了方伯仲的肉中刺。一度,方伯仲将夜枭盟杀得落花流水。一度,夜枭盟也逼得方伯仲天涯逃亡,以及入狱受刑。而今两人是冤家路窄、仇人相见,分外拼命。两人一面动手,还一面动口。 只听蒙九霄道:“姓方的。我们的旧帐以后再算。这儿的事与你无关,你还是不要多管的好。” “你错了,特错大错。”方伯仲道:“这儿的事与我大有关系,岂能不管。” “跟随你有什么关系?”蒙九霄恨道。 “你知道为什么忘我方丈会临时宣布要检验蒙肖阁的剑吗?知道为什么蒙肖阁的剑上会淬有毒药吗?知道为什么跟你同来的那两个元老,一动手就被人截住了吗?”方伯仲厉声道。 蒙九霄听得心惊。确实,这些问题问中了他心中的疑惑。他道:“为什么?” “哈哈。让你死得个明白。”方伯仲狠道:“其实杨白羽对你们这个唯利是图的同盟者也很不放心。他之所以迟迟没有将我交还给你们,原因就是怕你们会趁着升龙阁势弱,背盟投敌,与敌人联结一气,反过来挖升龙阁墙根。他知道,只有我方伯仲最了解你们,也最有办法对付你们,所以才骗你们说我已失踪。其实我一直都在升龙阁。” 蒙九霄听了,气道:“杨白羽这小子真她妈的奸滑。” 方伯仲道:“其实也不能怪他,谁叫你们夜枭盟从来就只认钱不认人呢!而今果然,你们没有知照升龙阁一声,便密秘潜入杭州,想必是为寻机与神枪会结盟而来吧。” 蒙九霄惊道:“杨白羽知道我密秘潜入杭州的事?” 方伯仲笑道:“有我在,杨白羽怎会不知这件事呢?” “这话也说得过去。”蒙刀霄道:“你是我们夜枭盟肚子里的蛔虫。为了打击我们,就算让你窝到屎堆里,你也一定会乐意的。” “你说对了。”方伯仲道:“为了消灭你们这股专门打家劫舍、逼良为娼、藏奸纳垢的贼人。我当一只蛔虫又何妨。” “我们的宿怨且不讲。”蒙九霄道:“且说今日,你既然是替杨白羽卖命的,那不去助杨白羽对付神枪会,却来与我纠缠,是何道理?” “很简单。杨白羽,虽没有将我交还给你们夜枭盟,可是他也舍不得出钱将我的‘寿命’从你们那儿赎出来。我知道他是在用得着我的时候,才留着我。如果有一天,升龙阁与夜枭盟的友好关系得到巩固,他不再须要我来提防你们的时候,他就一定会将我交出去。他就是这种无情无义,只知利用的人。以前他的主子谭朝志和谭永裕就是被他卖掉的。没办法,对付这种人,我只好另求谋身之所。所以早在一年以前,我就投效于神枪会。神枪会才是我的老板,我只是作为神枪会的卧底潜伏在升龙阁,替杨白羽办事罢。”方伯仲道:“所以,当我得知你们潜入杭州,欲图通过蒙肖阁打擂胜出,接近神枪会,并与之洽谈结盟之事。我便知道这是一个好机会。” “什么好机会?” “消灭你,还有升龙阁的好机会。”方伯仲道:“杨白羽自然不想让你们与神枪会有洽谈的机会,所以无论如何,他都决不允许蒙肖阁入选为婿。而决赛时,与蒙肖阁对阵的是石神秀。石神秀若然胜出,便意味着飞凤栖梧楼要与神枪会结成亲家。这对升龙阁来说,也绝非是好事。所以,思来想去,杨白羽想出了一条妙策,那就是在初赛归来的慰劳宴上,往蒙肖阁喝的酒里放了一点点蒙汉药。然后趁其上榻昏睡不省人事的时候,在他的配剑‘倒流剑’上淬了见血封喉的毒药。” 蒙肖阁这下子算明白了,恨恨道:“原来杨白羽他算准,以我儿与石神秀的战力,无论哪一方胜出都必须负出伤残的代价。所以他在我儿剑上淬毒,意图借我儿的剑杀死石神秀。而石神秀一旦中剑毒而死,那我儿便违了禁用暗器的规定,不能入选为婿且不说。弄不好还落个阴谋杀害神枪会女婿的罪名,那时不单飞凤栖梧楼对我们恨之入骨,只怕神枪会也绝不轻饶我们。”蒙肖阁顿了一顿,道:“杨白羽,好狠的用心。竟要阻我夜枭盟的前途。” 方伯仲笑道:“这件事,本来很隐密,奈何杨白羽信错了人,让我也参与到这个计划中去。他甚至让我另带一股升龙阁人马,准备趁你们夜枭盟与神枪会、飞凤栖梧楼两派起冲突、打得两败坏俱伤时,出来收取渔翁之利。可惜啊,这么精密的计划,就因为我将消息透露给神枪会王会主。以致王会主临时请忘我大师出来检剑,又布下这天罗地网,将你们这股逆贼一网打尽。哈哈。” 蒙肖阁听了,脸色都变了。他只恨当初没带更多的夜枭盟子弟来杭州。如果带了,也不至有今天这样全面挨打,被困重围的局面。不过话又说回来,如果自己带更多的人过来,那不等于没有打擂胜出,就自个儿暴露了身份吗?思来想去还是要归罪于方伯仲,没有方伯仲的告密,杨白羽就不会发现夜枭盟要人潜入杭州的事,也就不会猜到蒙肖阁打擂的目的。同样,没有方伯仲的密告,自己今天就不会落到四面受敌的地步。究根结底,所有的祸事都是方伯仲一手造成的。蒙肖阁越想越窝火,出手也越来越狠。可是没有用,因为方伯仲的剑法也越打越鬼,到最后的时候,蒙肖阁甚至只能退守,而不能进攻。 其实蒙九霄也有些懊悔,懊悔不该为了钱,而将蒙肖阁放出来。纵虎归山,后患无穷——蒙九霄这回是亲身感受到这句话的真谛了。他在心中发誓,如果今日能幸免于难,回返夜枭盟,那他一定将《夜枭盟律法》中关于“以钱赎罪赎命”的条款全部废除。可是他还有这个机会吗?没有了,因为旁过忽然围过来了几个人,他们是少林派的忘我大师、武当派的白云道长、神枪会的王安平、飞凤栖梧楼的石神秀和沈天南。这些人的出现,使得蒙九霄完全陷入绝望的深渊中,他越打越心惊,越打越分神,越打越心怯。终于一疏神,被方伯仲一剑刺中心门,倒地而殁。 这时王安平才携同大家一起立,走过去看韦茜梦。韦茜梦受了重伤,躺在担架上,脸色发白。她看见王会主等几位长者走过来,像想起身相迎,可是伤处一痛,却几乎呻吟出声。站立一旁的王君玉忙将好扶住道:“姐姐,你伤重,不要乱动。” 王安平也关心道:“茜梦,心身体莫要乱动。” 韦茜梦强忍伤痛,重新躺好道:“多谢会主关心。属下的伤不碍事的,养个把月就好。” 这是沈天南走前一步,赧然道:“都是我不好,韦旗主这伤,全是我害的。” 韦茜梦坦然一笑道:“人在江湖,哪能一辈子都平平安安,不受伤的。你也不必自责。我很快就好了。” 王安平笑了笑道:“看来我们的韦旗主不愧是女中豪杰啊,伤得那么重还笑得出。好好好。” 众人听了,都放心的笑了。现在雨过天晴,大家可以放开怀抱的赏风赏月了。 只听王安平又向韦茜梦道:“茜梦。我给你绍一个人。”然后他向站在身后的方伯仲道:“方少侠,你过来。” 方伯仲走上前来。于是王安平便向韦茜梦道:“还记得我跟你说过,我们有一张‘王牌’吗?其实我们的‘王牌这是他——方少侠。” 方伯仲洒然笑道:“三天前在下混在人群中,暗射了一针,还请韦旗主、石楼主,还有沈先生宽宏大量,不要计较。” 石神秀、沈天南、韦茜梦听了都释然一笑。其实同为年轻人,大家在一起,相互识重,怎会去计较以前那些不欢的事呢。 韦茜梦真诚道:“能有方少侠帮忙,我今后的工作就轻松多了。” 众人又为之一笑。 却听白云道长问道:“王会主啊。令爱与石楼主的喜事什么时候办啊?我们都等不急了。” 众人听了都出声附合。使得在旁的石神秀与王君玉的脸都红了起来。 此时太阳偏西,红霞晚照,湖水流金,景致是那样的美丽可爱。 石神秀突发奇想——“如果秀色可饮,那人,一定醉得很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