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埋笔之境[快穿]》 第1页 [gl百合] 《埋笔之境[快穿]》作者:壶粥【完结+番外】 文案: 字迹潦草、提笔忘字的顾语第n+1次拒绝了自己的青梅、语文老师商鹤言让她练字的请求,不久后她便被吸进了一个名叫「埋笔之境」的异次元。 异次元的系统自称「小埋」,命顾语在四个不同空间,通过磨鍊写作技艺,助四个不同的人收穫幸福。否则她将永远被困在这个境界当中。 渴望回到现世的顾语被逼无奈重拾起笔桿,磨鍊了写作技艺的同时,也渐渐了悟了她的心中真爱。 顾语:道理我都懂,但为什么我穿来穿去都在现代? 小埋:你愿意穿去古代写诗词曲、文言文吗? 顾语:不了,告辞! ★四空间:练字(拯救生疮少女)、观色(协助色弱画家)、嗅花(追求失恋同类)、尝味(侍候叛逆学生)。 ★保证不坑。 ----------------------------------------------------- cp:顾语x商鹤言。每个世界的攻略对象都是同一个人。he。 不虐,但慢热。简言之,是个挂着快穿名头察觉真爱的故事。 脑洞源自一本写作技巧书,如有雷同,大概我们买了同一本。 ----------------------------------------------------- 内容标籤: 幻想空间 情有独钟 快穿 现代架空 搜索关键字:主角:顾语,商鹤言 ┃ 配角:小埋 ┃ 其它: 一句话简介:从埋笔之境,解开爱的伏笔。 立意:心若向阳,处处芬芳。 第一章 提笔 呈华88年8月8日,周五中午十二点一刻。 文辞省撷英市闲庭居b区十号别墅二楼卧室里,一位面容隽秀却不修边幅的年轻女子正屏住唿吸,紧盯着她面前的电脑屏幕。 该女子独居于别墅,可见其家境尚可;人虽不修边幅,但卧室宽敞明亮、干净整洁,书柜里的书还按照分类排列,一看就专门进行过整理,可见其只是在家对自己随便,房间卫生方面并未疏忽。 然而突兀之处在于,年轻女子按动手柄的双手一刻不曾停歇,按键音破坏了卧室里安静的氛围;且电脑旁她所点的麻辣烫外卖挥发出了气味,令整间卧室都瀰漫着一股诱人的麻辣鲜香。 「恭喜胜利!」 「耶!赢了!」 电脑中突然传来的一声机械的系统提示音,成功激活了刚才专注在游戏里的顾语。 「馋死我了!」抛开手柄、举手庆祝后,顾语又立马拿起放在外卖盒里的一次性筷子,夹了两筷子的菜塞进嘴里,边嚼边自言自语道,「麻辣烫都快放凉了,这关我是打了多久?」 ……多久? 本想悠闲感受味蕾刺激的顾语蓦然凝固,僵硬地抬头望了望挂在侧面墙上的挂钟。 「完了完了!我咋没注意时间,管家婆都要来了!」 顾语如临大敌,倏地从椅子上站起来阖上外卖盒,拎着外卖袋子开始四处逃窜。 「卧室不行,遍地漏洞!」 「阳台不行,上次被她发现过!」 「卫生间不行,我才吃了两口麻辣烫!」 「二楼没地方藏了,我还是去一楼吧!」 将二楼所有房间都转了个遍后,顾语终于得出结论,风风火火地跑下了楼。 秉承着「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的原则,她拎着麻辣烫直奔向厨房。 厨房里的设备齐全却过于干净,一看房子的主人最近就没怎么动用。 顾语扫视了一圈,将目标锁定在了冰箱上,但一打开冷藏室,她就被一片空荡荡、白茫茫晃闪了眼。 「昨天忘出门补存货了,这可怎么办?一打开目标就暴露了…」 「叮咚——」 顾语正站在冰箱前思索,却被门铃声打断了思绪。 「完蛋!该藏哪好?!」 门铃响声犹如惊雷,吓得顾语像只无头苍蝇,在厨房里转起了圈。 「叮咚——」 危机之中灵感爆发,她又回到冰箱前,勐地拉开冰箱的冷冻室,把手里拎着的尚冒着热气的麻辣烫外卖干脆地塞了进去。 「只冻一会儿应该不会坏吧…」 「叮咚——」 「来了来了!」 门外的人根本听不见房里的叫喊声,顾语却在慌忙之中下意识地回应道。 站在玄关抹了抹嘴,消灭掉肉眼可见的所有『罪证』后,顾语带上甜腻到令人反胃的笑容,打开了房门。 「商商,今天又给我带了什么好吃的?」 「你今天开门比平时晚了半分钟。」商鹤言把视线从她的左手腕錶移到了顾语的脸上,「又在偷藏你点的外卖吗?」 顾语笑容有一丝抽搐,但很快又恢復过来,谄媚道:「有商商天天给我送好吃的,我干嘛要花钱点卫生存疑的外卖呀?」 「一周前的你不是这样说的。」 商鹤言目光柔和了几分,但碍于前车之鑑,控制住心神没显露出喜色。 ——她现在哪敢不这么说,被老妈打越洋电话痛骂的滋味可不好受… 顾语耳边仿佛又响起了一周前她老妈从电话里骂她不识好歹的怒吼声。 身子抖了一抖,她便接过商鹤言右手提着的便当袋,侧身让出通路:「一周前的我是猪油蒙了心。快进屋吧,你午休时间又不多,早些吃了饭早些回学校。」她也好早些解放冷冻室里的麻辣烫…
第2页 「嗯,算你今天有良心。」 商鹤言走进玄关,熟稔地从旁边鞋柜拿出一双女士拖鞋,背对着顾语换了起来。 ——人一旦当了老师,就会变得这么热心吗?热心到令她感到负担…唉…… 顾语望着正前方的曼妙身姿,不禁在心底嘆了口气。 顾语,二十四岁,一个月前因明恋的男神结婚,辞职回到六年鲜少归来的家乡撷英市,成为了宅在家里大门不出的无业人士。 她辞职前是名稀有的女程式设计师,工作两年小有积蓄,倒也不算严格的啃老一族。 可打着失恋旗号回家养情伤的顾语,既没有化悲愤为力量,重新找工作或接私活,也没有好好拾掇下自己,四处邂逅新恋情。 她一心只想过段『起床就玩游戏,玩到天黑就睡觉』的颓废生活,然而一回到家就遭遇了成为咸鱼道路上的最大阻碍——她的青梅兼小学语文老师商鹤言。 顾语跟同岁的商鹤言相识已有十八年。 十八年前,商鹤言的父母正式离异。 彼时六岁,却因在不算温馨的家庭中长大颇为早熟的商鹤言,不想成为父母各自新家庭成员中的眼中钉,主动提议搬到商家当时已经无人居住的旧宅里独居。 收穫新爱情、开始新生活的商父商母当然乐见其成。 他们承诺每个月打给商鹤言生活费后,还为商鹤言办好了旧宅附近知名小学的入校手续,僱请了可靠的保姆、司机照顾年幼的商鹤言。 商鹤言搬去的商家旧宅正是顾语所住的闲庭居。搬来后没多久,她便与顾语一家三口结识,成了顾语从小学到高中分科前不变的同班同学、同住宅区玩伴。 若非顾语自高二起追随男神的步伐弃文学理,并在填志愿时报考了男神所填的外省大学,她们大学也极有可能同校同专业。 饶是如此,单从认识的时间长短来说,商鹤言依旧是除顾语爸妈外最了解顾语的人。 顾语明恋的男神解璟翎是顾语及商鹤言高中时期大一个年级、品学兼优的帅哥学长。商鹤言跟解璟翎同属高中学生会,顾语初时还是通过商鹤言认识的解璟翎。 高二分科前顾语尝试表白,换来了解学长一句轻描淡写的「我们不合适」后,反而激起了好胜心。 之后她临时更改了文理选择不说,高中毕业后还开启了长达六年的跨省追逐之路。 奈何落花有意、流水无情,解璟翎自始至终坚持着他跟顾语不合适的主见。 顾语学识、身家、相貌均可,在理工类大学里更是非一般的抢手。 但这六年间解璟翎的女朋友换了两三个,却总是轮不到一片赤忱的顾语身上,上个月他与交往近三年的女友结婚,更是彻底断了顾语的念头。 解璟翎的婚礼在家乡撷英市举办,失去留在外省意义的顾语也趁此机会,于参加婚礼前辞了职回家。 文明追逐的顾语并不想当破坏他人感情的恶人,参加婚礼时她一直贯彻着自己作为一名来宾的行为准则,但她却无法左右知情人把她看成一个失恋又失业的双重失败者的想法。 婚礼举办期间,这些知情人对她持续投以同情、怜悯的目光;甚至在结束后,仍有人採取一厢情愿的安慰举措。 商鹤言正是这样的一名知情人。 商鹤言现在在她跟顾语曾经就读过的小学里任职,解璟翎婚礼的第二天,她便开始天天在午饭、晚饭时间带饭探望不会做饭的『咸鱼』顾语。 人情债难还,顾语又多年在外,吃习惯了外面餐馆的重口味,一开始她并不想承商鹤言的这份送饭情。 于是她採取了『假装不在家,被察觉在家但就不开门,直接端着外卖开门』等种种措施,企图让商鹤言觉得好意被拂、愤然退却,却都以失败告终。 没办法,商鹤言除了有颗强大的心脏外,还有顾语的爸妈撑腰。 商鹤言大学四年留在撷英市读的书,这几年商鹤言跟顾语爸妈相处的时间,比顾语本人跟她爸妈还要多。 只要商鹤言向正在国外度避暑长假的顾语爸妈求助,让顾语老爸或老妈打来一通越洋电话,顾语就不得不规矩下来老实开门、赔礼道歉,不管怎么说,顾语现在住的房子可是在她爸妈名下的。 三周下来,顾语早没了折腾的劲。 商鹤言做的菜虽然清淡,却在美味的范畴。若不是顾语时常嘴馋,爱吃麻辣口味打牙祭,也不会出现她在家里到处找地方藏外卖的场面。 每日享用免费又美味的饭菜到底是顾语在占便宜,可令顾语头疼的是,商鹤言似乎还有着翻炒咸鱼之心。 不知到底是商鹤言作为小学语文老师的职业习惯作祟,还是她单纯见不得顾语在家虚度光阴,第一次前来给顾语送饭时,她还带来了好几本字帖,嘱咐顾语闲下来就练练字。 此后每次一起吃完饭,商鹤言都会询问顾语一个同样的问题。 「你今天会练字吗?」 商鹤言放下筷子,抽出一张餐桌上的纸巾轻拭了嘴唇后,抬眸看向了对面不时朝厨房张望的顾语。 顾语的字写得的确不好看,能认出字形,却似初高中男生草率写出的风格。 她高中时原想选了文科后好好练字,但计划没赶上变化,搁浅了下来,后又多跟计算机、游戏机接触,彻底失了练字的兴致。
第3页 她实在不知该如何让执着的「园丁」商鹤言放弃让她练字的打算,只能收回视线,一脸尴尬地含蓄否定道:「这个嘛……」哪有颓废咸鱼在家闲着练字的? ——不出所料… 商鹤言眼眸中的黯然一闪而过,随即站起身收拾起她带来的餐具:「既然吃完了,那我走了。」 吃别人的终究嘴软,顾语也急忙站起身揽活:「今天也让我洗了再带回去吧。」 「不了。」商鹤言低着头,手中的动作未停,「我再多呆一会,你的外卖又会多凉一分。反正你待会儿还会再加餐,今天晚上我就不过来了。」 说完,她就把餐具装回便当袋里,转身往玄关走去。 ——咦?现在已经不用实物佐证就能肯定她的行为了吗?那她之前藏了半天又有何意义? 顾语杵在原地,愣怔地望着商鹤言丝毫不拖泥带水的背影从她的眼前消失不见。 作者有话要说:  新坑,望支持。 第二章 埋笔 商鹤言离开后,顾语从冰箱冷冻室里取出了开始发凉的麻辣烫外卖。 或是由于刚吃完午饭,或是由于凉了的麻辣烫挥发不出诱人的香气,时隔半小时得以重见天日的这碗麻辣烫,已失去了原本对顾语构成的诱惑及吸引力。 红油不再滚烫,配菜不再鲜香。点这份外卖的人丧失了品尝的胃口。 「感觉冻坏了,还是扔了吧。」 顾语找了个让自己浪费得心安理得的藉口,离开厨房前,将外卖袋子丢进了垃圾桶里。 「没有加餐了,管家婆会管我的晚饭吗?」 坐回自己卧室的电脑桌后,顾语好奇地想。 附近小学的午休时间尚未结束,抱着试一试的态度,顾语给商鹤言发了条讯息:「外卖坏了,我没吃的了。」 商鹤言休息时段回消息一向很快,没一会顾语就等到了回復。 她兴致勃勃地打开一看,却只看到了六个简单利落的大字:「那就再点一份。」 「什么情况?难道我今天真的把她惹恼了?她以后不会都不给我送吃的了吧?」 之前无论颳风还是下雨,无论顾语表现得多死皮赖脸、毫不领情,商鹤言都会在固定时间带来午饭、晚饭,周末无休,比工作还多两天。 但商鹤言不再来送饭分明算是如愿以偿,顾语却没有感到多开心。 「莫非…我已经习惯她做的饭菜的口味了?」 吃了一个月商鹤言送来的饭菜,顾语认为也不是不无可能。 「如果她不老催我练字就好了…电脑用多了,我都忘了好多字的写法了…」 忖思至此,顾语又起身走到了书柜前。 书柜里的书都是顾语高二分科前看过的。 高二距今说长不长,说短不短,以前的记忆变得依稀,却未彻底遗忘。 曾经的她跟商鹤言能称之为至友,她还记得自己初中时曾跟商鹤言相约将来考同一所大学,可惜后来她食了言。 至友之间没有承情不承情之说,但她本就心存愧疚,无法坦然接受商鹤言的示好,才会想着法子死命折腾。 可若商鹤言真不再容她闹腾、与她交好,她一定会比失恋更加难过——过去她是凭着一股劲在坚持追逐解璟翎,倒不是真的非君不可,何况又没真跟解璟翎在一起过。 这样一对比,还是相识、相知近二十年的至友更为珍贵。 于是站在书柜前追忆友情的顾语,打开书柜拿出了一个月前商鹤言带给她的那几本字帖。 字帖一共六本,行书楷书兼备,范本皆出自着名大家之手,但顾语收到字帖足足一个月,还是第一次把它们拿出来。 令顾语庆幸的是,商鹤言虽然每天会问她两遍「今天会练字吗」,也来过她房间搜查外卖无数次,却从未让她打开书柜去检查字帖的进度。 若商鹤言亲眼看到这几本一月未见、依旧崭新的字帖,恐怕会更加恼怒。 拿归拿,顾语却并非想通了要练字。 随意翻看了几眼,发觉果然还是提不起兴致后,她又把字帖放回了原位。 「我又不是商鹤言教的小学生,为什么要听话练字?还是专心玩游戏吧。」 顾语抛开杂念,又坐回电脑桌前,拿起手柄投身进了游戏世界。 商鹤言当天晚上果真未携晚饭前来。 因无人叫停,顾语终于自由地当了半天咸鱼,一玩就玩到了晚上十一点。 顾语饮食不健康,但作息很规律,晚上十一点定的入睡闹钟一响,她就退出了游戏,洗漱上了床。 「说起来,我有好几年没去过管家婆家了。明天正好周末,我是不是该上门去示好道歉?」 思想一放飞,顾语又想起了商鹤言。 商鹤言现在一个人居住在闲庭居c区八号别墅里,距顾语家大概十分钟距离。 顾语以前怕商鹤言独住孤独,放学回家不是跑去商鹤言家借宿,就是硬拉着商鹤言直接上她们家留宿。 但自高二分科后她便与商鹤言越发疏远,正常互动仍在,却不再有借宿、留宿的情况。所以算起来,她有近八年没去过商鹤言家了。 「就这么定了吧。」 拿定主意后,顾语阖上了双眼。 * 顾语做了一个美梦。 梦中的她跟商鹤言关系恢復如初,她面对商鹤言不再是歉意占上风,无法正常相处。
第4页 她们畅谈这几年来在大学、工作里遇到的或有趣或奇葩的见闻,似乎要把这缺失沟通的七八年全部弥补回来一般。 然而她还没欢喜太久,耳边却突然持续传来陌生的稚童之声。 「醒醒!」 「醒醒!」 「顾语你醒醒!」 熟睡途中被人吵醒的感觉很糟,好在顾语没有起床气,只是脑子尚有些不清醒。而环顾了周围一圈后,她便完全惊醒了过来。 「谁在说话?!这是哪里?!」顾语惊恐地喊叫。 她不在自己的卧室里。 四周无人,周围是一片漆黑。 黑天、黑地及满地断裂的黑色毛笔,若配上一个阴森的背景音乐,说是恐怖片也不为过。 不过对置身于此地的顾语而言,这已然是部恐怖片。 她被陌生女童声音吵醒,睁眼却根本不见人影;原本好好睡在自己家里,醒来却在一个望不见边界、诡异又古怪的地方,叫她如何不惊慌。 「我就在你旁边你都看不见我,是瞎还是瞎?」 嘲讽语气明显的童声从顾语的左下传来。 顾语闻声低头一看,却吓得跳了起来:「你是什么妖怪?!」 她看见的是一支悬空的漆黑毛笔。 笔头是黑,笔桿是黑,连笔尾跟挂绳也是黑色,唯有笔桿上的浮雕是耀眼夺目的金色——却雕刻着无数个狰狞骇人的骷髅头。 悬空毛笔似乎对顾语的称唿十分不满意,竟飞过来用笔头扫了顾语脸两下:「叫谁妖怪呢?我叫小埋!」 毛笔笔头质地柔软,这支不知笔头是以什么原料制成的悬空毛笔也不例外。 被柔软无害的笔头扫了两下,顾语反倒冷静了下来。 ——一支毛笔能拿她怎样?就算会飞会说话也只是支毛笔。 于是她勐地伸手抓住了悬空毛笔凹凸不平的骷髅头笔桿,威胁道: 「没有人形还会说话,不是妖怪又是什么?这到底是什么地方?快放我回去!不然…你就会跟这满地的破毛笔一样的下场!」 「既不叫我名字,还敢抓我威胁我!老虎不发威,你当我是hello kitty吗?」 顾语只感觉手里抓着的笔桿倏地缩小,下一秒,悬空毛笔又飞到了她的眼前。 「还…还说你不是妖怪!」 顾语强装镇定,却不自觉地后退了两步。 「那我就让你见识下本『妖怪』的本事!」 悬空毛笔话音刚落,便飞到顾语十米开外的地方。顾语刚想跑步去追,却发现头上有一个巨物正急速落下。 「这都什么鬼!?」 被飞落的巨物压倒在地动弹不得的顾语再次受到了惊吓,因为压住她的巨物竟是一本超大尺寸的字帖——还跟商鹤言送她的六本字帖中的楷书字帖一模一样! 「我懂了!我一定是在做梦!睡醒了就好了!」 顾语自欺欺人地闭上了双眼,耳边却又传来了恼人的女童声音:「再不睁开眼睛,我让这本字帖一直压着你。」 字帖不是石头,虽没砸死顾语,但比棉被还大的巨型尺寸仍把她压得够呛。 ——她若是个『飞机场』,才不会怕这支破笔! 敌强我弱,顾语无奈睁开双眼,温顺问道:「这位小埋小朋友,能否告诉姐姐你到底是何方妖…神圣?我到底在什么地方,又为什么在这个地方?」 「你一开始要是能这么规矩,就不用遭『字帖压顶』的罪了。」自称小埋的悬空毛笔用笔尾在巨型字帖上点了点,字帖即刻消失不见,「坐下吧,我跟你慢慢说。」 顾语从一堆断笔上爬了起来,边揉着被断笔硌疼的胸口,边小声嘟囔:「满地的笔怎么坐?」她现在还硌得慌呢! 「嫌硌你就说呀!」 刚才那本楷书字帖又被小埋变出来,出现在了顾语脚边。 「先告诉你,在这块地盘上,你的内心独白我都能够读取。劝你别耍什么无用的小花招,最后吃亏的还是你!刚刚骂我『破笔』,我都还没找你算帐呢!」 顾语到底是经歷过社会打磨的人,懂得能伸能屈的道理。 她盘起双腿,乖乖地坐到了字帖上:「我明白了,您请说。」 小埋满意地晃悠了两下笔头,又飞到了顾语视线的正前方: 「你现在所在的地方叫做埋笔之境。如你所见,周围都是被埋葬的断笔。想要离开这里很简单,只要你通过特定方式完成我给你的四个任务,我就会放你回到原来的世界。但如果完不成…这里就会变成你的埋骨之地。」 扮演『好学生』角色的顾语适时提问:「通过什么样的特定方式?」 「哼哼!看看我的完美造型跟你的舒适坐垫!」小埋兴奋地在空中翻转了一圈,「看明白了没?要想完成任务,你必须得紧握纸和笔!换句话说,你得练写字和写作!」 ——确定她不是在梦中?咋都热衷于让她练字? 顾语听得一头黑线,将此刻感想吐口而出:「请问您是商鹤言的跨种族亲戚吗?」 第三章 练字(一) 「我知道你说的是谁。」小埋顺着顾语的话接了下去,「你来到这里的确跟她有关,因为我最爱看你这种死活不愿意练字的人来进行埋笔之境的任务。不想完成却不得不完成,想想就让我开心,哈哈哈哈!」
第5页 小埋这支笔没有人的五官,顾语却仿佛从笔头上看到了一张笑得嚣张又欠扁的小人脸。 可恨碰不得也骂不得,为了早日归家,她唯有强忍怒意,继续问道:「到底是什么样的任务?」 小埋停止了狂笑:「别害怕,我不会让你做什么杀人放火、丧心病狂的事情,我是来让你成为改变他人命运轨迹的贵人的。」 顾语想起了她曾经看过的小说,反问道:「你难道是要让我穿到什么书里?」 小埋否认道:「不是书,该叫空间。」 「有什么差别吗?」 「当然有差别!书一般有原定结局,空间里可没有。我会把你送去空间里的某一个时段,但之后的发展都掌握在你的手里,没有情节提示与预知功能,想要顺利完成任务,你就老实拿起笔桿吧。」 ——等于让她以真人的形态,进入一部无人通关的角色扮演游戏。 顾语大概理解了小埋所说的意思,又问道:「你要我改变的是什么样的人的命运?你所说的空间应该也是虚拟的吧,但让我这样一个以当咸鱼为荣的人去改变他人的命运,确定不是在搞笑吗?」若是失败了,谁为她的人生负责? 小埋不以为意:「某种意义上,你能拥有四次人生,所以你也可以把这些任务当做是在改造你自己。当然,你也可以选择继续当条咸鱼,只要目标人物没寿终正寝,你的任务就不算失败。」 「听上去自由度很高,但…我能拒绝吗?」明知答案,顾语仍怀有侥倖。 「拒绝我就马上消失,你自己自生自灭吧。」小埋的笔桿发出金光,作势离开。 「别别,开个玩笑!」顾语连忙阻止,「你先告诉我目标人物是怎样的人吧,有了心理准备,我才能更快地进入状态。」 「每个空间的目标人物不同,等你进入空间后我再跟你详细介绍。」笔桿上的金光消失了,「不过这四个目标人物都有一个特性,她们都是没什么幸福感的女生,你要完成的任务,正是让她们的幸福值达到百分之百。」 「……不应该换个男的来完成这个任务吗?」 高中选了理科,大学选了计算机专业的顾语,现在比起男生来更不擅长应付女生,听后瞬间感觉难度加倍。 「你觉得难度高,我才有看头呀!」小埋幸灾乐祸,「不过我大发慈悲告诉你一个好消息,这四个空间的难度持平,并不会递增。你一旦适应了任务形式,后面就好办了。」 「好吧。那你现在送我进空间吧。」顾语破罐子破摔,不亲自实践下,一切都是白谈。 让她完成任务,意味着暂时不会伤她性命,只是不知她何时能够回到家里。如果商鹤言又来给她送饭,却发现她真从家里消失了会作何处理? 十有八九会报警吧,她回去后不会成失踪人口了吧…… 「能回去再担心这些有的没的吧。」小埋打断了顾语的瞎想,「闭上眼睛,我马上带你去第一个空间——练字!」 顾语听话阖眼,倏然失重。 「啊——」 恐怖的失重感令顾语尖叫着睁开了双眼,她的眼前由黑变白,白布之中悬着无数大小、字体各异的金色汉字。 人在持续下坠,却不见闭眼前的那支漆黑毛笔。 顾语抑制住恐惧往身下一瞥,只看见一个深不见底的黑洞。 「小埋!你在哪?!我掉下去不会死吧!」 害自己沦落到如此境地的破毛笔却成了她此时唯一的依仗,顾语有苦难言。 「笨!我在你的脑海里!你冷静下来就能感受到我了!」 脑内突然传来一声斥责。 「想死没那么容易!我正在给你构建空间里的身份,再忍忍,马上就好!」 有了小埋的保证,顾语安心了不少。她稳定心神,果真感受到小埋以半透明的姿态浮现在她的脑海中。 正欲开口胡扯缓解紧张之际,正前方悬着的一个巨大汉字却突然朝她飞来。 「不会吧!字也能砸人?!」 被巨大汉字穿透身躯、失去意识前,顾语哀嚎出声。 * 「小语…小语!发什么呆呢!记住我说的话没?」 恢復意识的顾语摇晃了两下脑袋,茫然地看向面前干练的中年女性。 「请问您是——」 「——这是你在这个空间里的便宜老妈!敢问出来我就把你设定成瘸腿!」小埋在顾语脑海里恶狠狠地恫吓,「先接她的话!之后我再把这个空间的相关信息输送进你的脑海!」 顾语吞了口唾沫,当即对露出疑惑神情的中年女性绽放出笑容:「开个玩笑!妈说的话,我哪敢不记牢?」 「记得就好。」中年女性笑着点了点头,「小若虽然相貌不佳,但人很善良。同住期间,你要是做出什么失礼的事伤害了人家的自尊,别怪我跟你爸封锁你的零花钱。」 「知道了!」 「到新学校也要听老师的话,我们虽然不能常来看你,但会定期向你们班主任询问你在学校的表现的。」 「明白!妈你就放心吧,我会听话的。」顾语拿出了平时应付她亲妈的说辞。 「行李昨天帮你运过来了,楼下安全门的锁也解了,我就不多啰嗦了。」中年女性转身打开了身后的车门,「小若还在上面等着欢迎你入住呢,快上去吧!」
第6页 「嗯,老妈拜拜!」 顾语朝着驾驶位上的中年女性挥手道别,待车子扬长而去后,长舒了一口气。 「可算走了…」真人角色扮演,比她想像的还要累… 「这就累了?你还没见到目标人物呢。」致力于用风凉话打击顾语的小埋又冒了出来。 「刚转行当演员,不适应不行吗?」顾语透过心声没好气地回应道。 「行,待会儿别掉链子就行。直接转身上三楼,目标人物在上面等着你呢。」 「你不该先把目标人物的资料传给我吗?」当演员可以,但她可没有即兴发挥的天赋。 「我想给你个惊喜,所以决定让你见到她后再传给你。」 「成…都依你……」 一听就没安好心,顾语却拿实体都不见了的小埋没辙,唯有嘆了口气,转身走向身后的高级住宅楼。 虽然尚不清楚这个空间的具体情况,也没有镜子,但顾语从此刻的穿着和刚刚那位『便宜老妈』的话里读取出了部分信息。 她现在身穿的不再是入睡前的睡衣睡裤,而是一套青春感十足的亮色t恤加短裤,加上身高变矮了些,刚才又有听到『学校』『班主任』等字眼,她推测这个空间的她应该还在读高中。 为了接近目标人物,她的年龄跟目标相差一定不大,所以目标也极有可能是一名女高中生。 她即将跟目标同住,而最令她在意的『相貌不佳』这点,很可能正是目标不幸福的缘由。 「那我可以教她化妆打扮,变漂亮起来嘛。」顾语乐观地想。 化妆技术厉害,效果堪比整容。她大学、工作跟一堆男生待太久,性格变得有些自由随性,在家也开始不修边幅,但好在自小有幅好皮囊,五官秀丽而气质清雅,并非对妆扮之事一窍不通。 除了去保安亭拿外卖以外,正式出门她都会好好打理自己,对化妆、搭配颇有心得。如果真能依靠妆扮改造目标,让目标感到幸福,任务对她则会简单许多。 「你猜对了大半,但我不会让你那么轻松。」小埋读取了顾语心声后,又泼出了冷水。 「行行行,等我见了人再说。不过你能少打击我的积极性吗?也不用时刻提醒我,你能偷窥我的脑内世界。我这样的人,十分需要安静的思考环境。」顾语提出意见。 「说得谁爱偷窥你一样!」小埋开始在顾语脑海里上蹿下跳闹脾气,「等我公布完任务,你叫我看我都不一定会看!」 「你要真这样,我出去后会烧高香把你供起来的。」 「鬼稀罕你烧的高香!到目的地了,自己敲门吧!」说完,小埋的虚影消散了。 走出电梯顾语才发现,这幢高级住宅楼一层楼只有一户。 这个空间的目标人物就在面前的红木大门后,她怀着三分期待、七分紧张按响了门铃。 「叮咚——」 「叮咚——」 「——咔嚓!」 顾语把目光锁定在可视门铃的屏幕上,想一窥目标的庐山真面,却听见了旁边大门门锁打开的声音。 目光投至门边,率先出现在她可视范围内的是一只白皙的小手。 ——皮肤不挺白嫩的吗?光看手她能给个一百分满分,看来只是五官普通。 嗅到了猜测准确的味道,顾语紧张感顿消,兴奋地向上挪动视线。 藕臂纤细、锁骨分明、玉颈修长、下颌尖俏、红唇浅笑、脸颊…脸颊…… ——脸颊生疮! 心理落差太大,顾语面带惊恐,不自觉地倒退了两三步。 小埋:「叮,系统温馨提示!目标人物幸福值减十,目前幸福值为负一百!」 顾语:「…………」 第四章 练字(二) 高中时光对大多数人而言都可贵又难忘。 这个阶段,大家迈向成年,不再懵懂;却未真正涉世,简单纯粹。 或是为了高考考出满意的成绩,按部就班、刻苦学习;或是遵循自我、肆意叛逆,只因仅有一次的青春不张扬便显得无趣。 但无论前者后者,都不包含练若。 她正值十五,将满十六,称得上青春年少、风华正茂,却对现在与未来都丧失了期待。 她是不受欢迎的人,走哪都会招人嫌恶。 如果时间能够倒流,她希望回到三年前,母亲仍在世上的那段时光——她最幸福的那段时光。 练是母姓,她本姓谭,是首都市内三大家族谭家的长女,谭家这一代并无男性,她理应享有继承权,却沦落到有家不能回,本姓不能用的境地。 只因她,是一个面孔生疮流脓,始终无法根治的丑八怪。 她并非天生如此,自初三下才有了这顽疾。 医生告诉她是青春期导致,让她从药物、饮食方面调理,甚至建议她做雷射手术,但她努力对抗小半年,疮未消、脓未止,復发后反而越发严重,唯有选择放弃医治。 初时父亲对她关爱有加,相关名医也是他邀请而来,可千方百计皆无法根治,周遭的非议也越来越多后,父亲的态度改变了。 如果说曾经的她是父亲带去应酬挣回颜面的骄傲,现在的她则是父亲不肯再认、丢净脸面的耻辱。 曾经夸赞她有其母风貌、天姿绝色的各路人马早已不復存在。
第7页 现在善良者对她同情怜悯,偶赏几句安慰之语;中立者明哲保身,对她避而远之;恶毒者落井下石,恨不得见她挫骨扬灰。 她被父亲放弃后就搬出了谭家。 不久,父亲续了弦,有了继女兼新的继承人。 母家虽然愿意收留她,但她现今的相貌,又哪来的脸让母家的人天天见她,触目伤怀。 于是她一个人窝在母亲生前留给她的大房子里,独舔伤疤。 富贵荣华、光鲜亮丽时,她的好友、追求者无数。突生变故后才惊觉,这些都是过眼云烟。 大人或会碍于礼数、情面,掩盖内心感受;花样年华的少男少女,却不会把他们的喜恶多加修饰。 少年人的喜恶同样简单纯粹,容貌与身材是两大标杆,缺一不可。 即便她由初中升入高中,仍未发生任何改变,若容貌无法復原,她的一生或许都不会再有改变。 但一个人独住一间大房终究空落,她也曾心怀梦想、憧憬未来,并未完全甘于命运。 于是她突发奇想,想要通过招一名同性室友,来检验是否会有不认识的陌生人,能够正常看待她。 她将租金压得很低很低,特意标註了自己相貌奇丑,但招了一个月,她却一次又一次的失望。 前来的人再怎么强调自己不介意,眼神却默默出卖了她们的心声,无论学生、工薪族,还是长者。 也对,女性本就更在意容貌。她怪不得别人,该怪她自己。 正准备放弃之际,她等到了一位看见她时,带着温柔真切的笑容的阿姨。 她欣喜地接待了阿姨,却在得知阿姨是为她女儿前来后再度忐忑不安。 阿姨姓姜,女儿跟她同岁,即将转学到附近学校。 姜阿姨跟其丈夫平时多在国外奔波,不放心留女儿一人在家,便想着让女儿在新学校周围租房子住。 而她所住的这片住宅区安保严密、环境舒适、设施齐全,成为了姜阿姨的不外选择。 姜阿姨愿意支付原定的三倍房租,并向她保证,女儿同样不会介怀她的容貌。 她听后十分犹豫,既担心再度失望,又心怀一丝侥倖。 但姜阿姨是自她容貌生变以来,唯一把她当作正常人交流、看待的人,她最终选择了相信姜阿姨,并拒绝了房租翻倍之事。 于是高二上学期九月第三周的周日早上,她一清早就起床端坐在了客厅。 她在等待尚未见面的室友到来,也在等待新一轮的审判。 姜阿姨说今天只有她女儿一个人来。 室友是美是丑,性格是稳重还是活泼,是否真的不介意她瘆人的面容,在见到室友本人前,她都无从得知。 距姜阿姨所说的时间还有一刻钟时,门铃突然响了起来。 室友时间观念很强,这是她未见其人前的第一印象。 过于急迫,她甚至没去确认可视门铃屏幕中显示的画面,便匆匆赶至玄关,打开了大门。 室友穿得青春又阳光,恰似她们这个年纪、现今这个季节该有的打扮。 室友五官端秀,眼含星光,似乎因她的出现而欢欣雀跃,视线却尚未移到她的脸庞。 她屏住唿吸、骤然凝固,凝睇着室友的视线渐渐上移。 近了…更近了……她马上就要看到她的脸了! 室友星光璀璨的双眼与她彷徨不安的目光对撞,她满心期待的场面却并未如期出现。 眼中的灿烂光芒瞬时被惊恐之色覆盖,室友瞪着她的脸,难以置信地节节败退。 是她错了。 她不该抱有期待。 * 「我是不是跟你有仇?!你是想看我失败吧?!」 顾语在心里沖小埋咆哮。 将目标信息藏藏掖掖,害她的任务指标负上加负,就算她现在不擅与女生相处,也不代表她意识不到自己刚刚伤害了一颗脆弱又敏感的少女之心。 玩游戏都要讲同理心、代入感,空间虽是虚拟的,但她此刻看到的并非数据而是人啊! 「是你自己的举动造成的这个结果,少来怨我。」小埋拒不认帐,「伤了女孩子心应该怎么做,不用我教吧。」 这话听起来怎么怪怪的? 顾语腹诽,但看到面前低头不语,像只没了精神气的垂耳兔的少女,她就一句话也反驳不了了。 「对不起,我刚刚……」顾语开了口又卡了壳。 花季少女配上这样一张脸,是挺令人绝望的…但解释真的不会越抹越黑吗? 少女脸上可用「惨不忍睹」四个字形容,眼睛以下嘴唇以上全是痤疮及脓水,她甚至难以找到一个眼神的平静安放点,即便小埋提前向她描述了少女的情况,她也无法保证初见少女时不被吓退。 少女察觉到了顾语的左右为难。 她没让空气中的这份尴尬延续,低垂着头轻声道:「姜阿姨提前交了半年的房租,我现在就去拿来还您……」 说完,便松开门把,欲转身返回屋内。 「等等!」听出少女话语里的逐客之意,顾语急了。她顾不得礼数,勐地探出手抓住了少女纤细的手臂,「你是来欢迎我入住的吧?为什么赶我走?」 当前的状况顾语已经蒙到了七八分。 如果顺从了少女的意思,她的任务难度必然更高,无论如何她都不能在这里妥协。
第8页 「可是……」 顾语的唐突举动似乎惊到了少女。少女不再耷拉着脑袋,而是直愣愣地望着顾语抓住她手臂的那只手。 「您碰到我…」少女缓缓抬起头,满目疮痍的面孔中潜藏着一双小心翼翼的清眸,「…不会觉得噁心吗?」 关注着少女举动的顾语,成功捕捉到了少女的眼神。 被她抓住的纤细手臂正在微微颤抖,将她的心也轻轻刺痛。 生疮流脓之相,不单单是丑陋,还会令人生厌反感。 在爱美的年纪,向他人主动询问这样的问题,该有多伤自尊?她无法想像。 「为什么会觉得噁心?你的手臂这么光滑细嫩,我羡慕还来不及。」 为让少女信服,顾语挂着笑,把少女的纤细手臂上下抚摸了一遍。 「啊!」 少女宛如一只受惊的小兔子,一下子抽回手从顾语跟前跳开。 「您…您先进来吧,我去给您倒杯水!」 少女落荒而逃。 义愤填膺的正义卫士小埋现身:「刚见面就动手动脚,流氓!」 顾语关上房门,不咸不淡地回道: 「甭管流不流氓,我换来了想要的结果。」那位少女的手臂本来就比她的光滑细嫩,她又没说谎。 「你个厚脸皮!」 「话说,人也见了,数值也扣了,你该告诉我目标人物的相关信息了吧。」顾语没打算跟小埋胡搅蛮缠,换好拖鞋后,直切主题道。 她不仅不知道目标人物的完整姓名,连她『便宜老妈』的姓氏都是从目标嘴里听来的,这叫进行任务吗?这叫瞎子摸象! 「告诉就告诉!」没了理由再拖延的小埋恼羞成怒。 「这个空间的目标人物叫做练若,你除了会成为她的室友,还会转学到她所在的班级读书。虽然她现在的幸福值是负一百,但在设定方面,我已经给了你最大的便利。能否好好利用这些便利,就得看你自己了!」 「她不幸的原因主要是因为脸吧?」顾语走进宽敞大厅,望着饮水机前的娇小背影问道。 「不够明显?」小埋反唇相讥,「等你回到房间,我再把其他详细信息传输给你。目标不能知晓我的存在,你最好别表现得太过怪异。」 「放心,我不会破坏游戏规则。」 顾语被勾起了一丝兴趣,忽然想知道她能否顺利挖掘出,埋藏在那一片狼藉之下的真实容颜。 第五章 练字(三) 脚步声在身后停止,练若慌慌张张接满水转身,只见室友在笑吟吟地望着她。 「忘了向你自我介绍了,我姓顾,顾虑的顾,单名一个语言的语。」顾语朝练若伸出了右手。 练若有些不知所措,顾语的态度转变太快,她没法及时跟上节奏。 可练若也是世上最清楚自己面容多可怖的人,并不是无法理解顾语初见她时的那种反应。 她又想到顾语刚刚碰触到她的肌肤时,丝毫没有嫌恶的情绪,才彻底相信了姜阿姨一开始向她保证的内容,将轻颤的右手伸出,握住了顾语的手。 「我姓练,勤学苦练的练,单名一个若无其事的若。」练若照搬了顾语的自我介绍格式。 「握手代表我们互相认识了,之后你既不能再用敬语称唿我,也不能再赶我走了。」顾语趁机索要口头担保。 面前长相残念的花季少女自卑而敏感,非常容易缩进保护壳里,她必须主动拉近距离,才能更快地化解少女的心防,尽早完成任务。 练若听后乖乖点了点头:「好的…」她放人进来,本身就有接受顾语当她室友的意思。 「那我就不客气地收下你的见面礼了,至于我给你的见面礼…之后再补给你。」顾语将练若左手端着的一次性杯子夺了过来,大饮了两口后贊道,「正好口干,谢啦!」 「不…不客气……」练若的注意力被顾语豪迈的喝水方式吸引了去,愣了半晌才反应过来道,「让我带你参观下房间吧。」 顾语又举起杯子狂饮了几口,随后将空的纸杯扔进了饮水机旁放置的纸篓里,回道:「ok,走吧。」 此时是上午十点,离正午还有一段时间。 练若把顾语带回玄关录了门口指纹锁的指纹后,才正式领顾语参观起了房间。 练若所住的这幢高级住宅楼,虽是一楼一户,但户型并未大到夸张,恰好适合二至四人居住。 房间是错层式,家具以实木为主,玄关、客厅、餐厅、厨房、书房、储藏室一应俱全。 卧室占据了错层的上层,左右各一间,由外置阳台相连接。 左边的卧室为练若的房间,她只在门口向顾语说明了声,并未邀请顾语进她的卧室参观;右边的卧室则是顾语的房间。 练若行至右卧室门口突然止了步,回头向顾语说道:「你先回房收拾下行李吧,有事到隔壁敲门叫我就好。」 房子租出去后,卧室便成了各自的私人领域,即使她是房东,也并无随意进出右卧室,侵犯顾语私人领域的权利。 顾语接收这个空间的具体情况需要一个人独处,与练若此刻的想法不谋而合,于是她应了一声「好」,便打开右卧室的房门进了屋。 卧室敞亮,面积与顾语自家卧室相差不大。 床、柜子、卫生间、梳妆檯、办公桌椅、电脑与电视…设备齐全、应有尽有,但都没有门边搁着的三个三十二寸超大行李箱来得令顾语震慑。
第9页 顾语蹲下身子拍了拍最靠前的那个大箱子,嘆气道:「看起来好难收拾,都装的什么啊?」 「都是衣服,收拾不了多久的。」练若不在,小埋自觉充当起了讲解员。 「哦…但我累了,待会儿再收。」顾语又起身走到床边,仰面倒在了床上,「趁着我休息,把详细资料传给我吧。」 小埋并未遗忘自己肩负的责任,应声道:「闭眼,我马上传给你。」 顾语闻言闭上双眼,脑内霎时如跑马灯一般,浮现了一段段陌生的画面。她通过这些滚动动画,了解到了自己想要的信息。 这个空间存在三大家族——谭家、邵家以及魏家。 三家背景雄厚、实力相当,长期呈相互牵制的状态。 但以文化事业起家的魏家近年来似有疲态、颇为低调,令谭、邵两家起了以联姻方式加强彼此联繫、联合打压魏家之心。 练若正是现任谭家家主谭启泰唯一的亲生女儿,曾与现任邵家家主唯一的亲生儿子邵修齐有过婚姻之约。 练若、邵修齐二人长相般配、门当户对,堪称天作之合,然而订下婚约不过半年,练若的相貌却突生了变故,致使这段姻缘就此葬送。 彼时谭、邵两家的婚约并未公诸于世,而越是富贵的家族越重门第与面子,邵家家主得知练若脸上的顽疾无法根治后,又与谭启泰重议了婚约之事。 商场之中没有绝对的敌人,也没有绝对的朋友。邵家家主提出,若谭家不更换与邵家联姻的对象,他会倒戈拉拢韬光养晦的魏家,与魏家一同对抗谭家。 练若的母家仅是一个中等家族。威逼利诱下,身为谭家一家之主的谭启泰,在血肉亲情与家族利益中选择了后者。 他通过续弦的方式,把与邵家的联姻对象更换成了他的继女,生母已逝、容颜亦改的练若则成了两家博弈中的牺牲品。 之后失去容身之处的练若搬出谭家,只身一人住到了她母家名下的宅子里,这一住就是一年多,直至顾语今日乱入。 信息量过大,顾语消化了半天,才坐起来郑重其事地问道:「我是三大家族里哪一家的人?」 强大的背景是成功的第一步,过往她看过的同类型小说都这样暗示她的。 但小埋并不喜按常理出牌,反问道:「你是姓谭、姓邵还是姓魏呀?」 「我姓顾。」 「这不就得了。你本身就是这个空间凭空冒出来的人,不属于里面的任何一家。」 「那我的便宜老妈是?」 「是我为了让你合理出现,替你在这个空间里挑选的适配人物。」小埋解疑道,「你在这个空间里的爸妈是常年外派国外的金领一族,收入可观,但不足以让你傲视群雄。」 「他们原本是丁克一族,比起被孩子束缚,更愿意享受自己的人生。所以哪怕他们现在跟你有了强行联繫,也不会常常出现干扰你进行任务,称得上便宜爸妈的最佳人选了。」 看来这个空间她是路人甲夫妇之女… 顾语丧失了询问便宜爸妈姓名的兴趣,转而问道:「但这些与练字有什么联繫?」 她没听错的话,进空间前小埋吆喝了「练字」两个字,而之前穿透她身躯的那个汉字,也是一个硕大的「练」字。 「你问到点子上了!」小埋兴奋起来,在顾语脑海里摇头摆尾,「讲解之前,我先问你一个问题,练若脸上的那些痤疮,你现在有办法消除吗?」 顾语答得毫不犹豫:「没办法。」 练若脸上痤疮渗出的脓液没停歇过,要不是她玩过几款热门的恐怖游戏,见过比这更瘆人的逼真建模,恐怕现在都没看适应。 且练若是突然生疮、久治不愈,这不像是生皮肤病,倒像是小埋因她的到来而捣的鬼,明显没那么容易消除。 「很有自知之明嘛。」兴奋的小埋大方地夸奖了顾语一句,「你只有练好了字,才有机会帮练若恢復容貌,消灭掉令她感到不幸的主因。」 「怎样算练好?写完几本字帖后让你来鑑定?」顾语不是太懂。 「非也非也。」小埋仿佛找回了作为一支毛笔应有的底蕴,忽然掉进了书袋子里,「吾地名为埋笔之境,唯有令来者写断数笔埋于境界之中,方能不愧吾地之名。」 「你的意思是让我拿着你写字,把你写断为止?」顾语挑眉道。 「呸!你这是在咒我死!」小埋一秒破功,恶狠狠骂道。 「你算活物?」 「我有灵魂,反正不能断!」小埋用玉石俱焚的口吻威吓道,「断了没人带你出去,你也得给我陪葬!」 「那你告诉我,我该用什么笔写?还是说,随便什么笔都可以?」她掰断几支笔能算作写断的吗? 「省点力气,少想些对你百无一用的拙计。」小埋笔桿上的骷髅头开始闪烁金光,「下面向你隆重介绍,帮助你在这个空间推进任务的三支助手——」 三『支』助手? 顾语正纳闷,眼前骤然浮现的三支钢笔的虚影却贴心地为她做出了解答。 三支钢笔一火红、一纯白、一幽蓝。 火红钢笔笔桿、笔盖均有几朵鲜艷、亮丽的红梅浮雕;幽蓝钢笔笔桿、笔桿则为几朵阴森、诡异的蓝火浮雕。两支笔的浮雕都迫真而精细,绝非凡品。
第10页 而火红钢笔上红梅的朵数、位置与幽蓝钢笔上蓝火的朵数、位置完全一致,一眼便知这两支笔是师出同门。 相比之下,浮在中央那只纯白钢笔则显得十分逊色了。 它既无鲜艷色彩,又无精緻浮雕,通身纯白、毫无特色,像是批发市场里一买一大把的低廉商品,根本留不住高端购买者的挑剔目光。 「让我选择一支笔来写?」 顾语的眼睛徘徊在精美的火红与幽蓝钢笔间,这跟在游戏里挑选装备一个道理,横向对比后,需择优而取。 「恐怕你得失望了,你现在能用的只有白色的那支笔。」 小埋的声音悠悠传来。 「——你面前的三支笔,分别是状元笔、凡人笔、判官笔。」 「状元笔是状元红,上有『状元花』别称的红梅浮雕;判官笔是鬼火蓝,上面的蓝火浮雕正是幽冥鬼火。状元笔与判官笔实属同物异名,所以外形、做工一致。」 「至于剩下的那支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白色凡人笔,才是为你这种大脑空白、胸无点墨,凡人中的凡人量身定做的!」 第六章 练字(四) 被小埋损得一文不值,顾语相当不悦:「既然不能用,你摆出来给我看干嘛?」 「现在不能用,不代表以后不能用呀。等你把这支凡人笔写断,就有资格使用状元笔跟判官笔了。」小埋继续说明,「练若的脸只有状元笔能拯救,在那之前,你好好利用凡人笔巩固基础吧——」 状元笔、判官笔的虚影消散,与此同时,凡人笔正下方又浮现出了一本顾语熟悉的字帖的虚影。 而后,凡人笔及字帖都由虚影变为实体,飞落到了顾语的手上。 「等你把这本字帖写满,凡人笔就会断裂。」小埋补充道。 「等一下,这本字帖你确定不是从我书柜里偷来的吗?」顾语举起手中的楷书字帖质问道。 「借鑑了一下外形罢了,熟悉的事物才能让你产生亲近感。」小埋把抄袭说得理直气壮,「而且我的这本字帖可不是普通的字帖,不信你自己拿笔写一个字看看。」 顾语闻言,将字帖里里外外翻看了一圈,但并没看出什么稀奇古怪的地方。 字帖不厚,一共五十页,封面写有『现代汉语一万通用字』的字样,每页刚好两百字。 字帖第一页的第一个字是『一』,顾语自主观察无果后,便拔掉跟普通钢笔相差无几的凡人笔的笔盖,在『一』字上草草描了一横。 「这笔没墨?」 『一』字上干干净净,顾语拧开笔桿,却见墨胆里分明装满了墨水。 「这笔坏了。」顾语得出结论。 「坏不了,你使劲掰它、踩它都不会坏。凡人笔墨胆里的墨水不会被消耗,你也不用担心它没墨。」见目的达到,小埋耐心解释道,「临摹完一本字帖,并不意味着你真能把字写好,作为一名凡人中的凡人,你肯定明白『勤能补拙』的道理。只让你写一遍,哪对得起『勤』这个字。」 「给你的这本字帖实际叫做『百鍊帖』。百鍊代表一字百鍊,里面的每个字不写上九百九十九遍,是不会显现字迹的。所以老实慢慢练吧,凡人!」 顾语炸了:「一万个通用字你让我每个写九百九十九遍?!那这字帖要是叫『千锤帖』你是不是得让我写九千九百九十九遍啊?!」在她的字典里『百』等于刚好一百,而不是差一个数成『千』!算下来她总共得写九百九十九万字,手臂会断的! 「嗯…千锤百鍊也说得通,要不我现在就帮你把字帖里的字改成九千九百九十九遍才显现?」小埋顺杆挑衅道。 这破笔根本不会帮她降低难度,它巴不得她多写! 认识到这个事实的顾语,咬牙吐出了四个字:「……当我没说。」 「别以为我没听见你又在骂我。」顾语吃瘪令小埋心情大好,它懒得跟顾语多加计较,「该传达的我都传达了,你休息够了早点把行李里的东西腾出来吧。明天是你重读高中的日子,空了可以看看你兜里手机的留言,里面写着你明早去哪找谁报导的信息。」 「哦对了,练若还不知道她即将跟你同校同班,是要告诉她还是要给她个惊喜,看你自己的判断了。我也说累了,短时间内不会出现,还你临时的自由空间。」 说完,小埋隐去了身形。 再三确认无法从脑海里感受到小埋的存在后,顾语才忿忿不平地斥道:「这支可恶的毛笔精,来无影去无踪的!当我的脑海是旅馆吗?」 门边堆着三大箱行李要马上整理,手里搁着一本不知何时能写完的万字字帖。 前途灰暗,顾语又长吁了一声:「我这是进了什么另类劳改所吗?」 为了早日归家,抱怨完毕,顾语还是立马动手整理起了行李。 三箱行李里装的多是秋冬装,占行李箱空间,但数量不算太多。顾语把行李里的所有衣物腾进衣柜后,刚到正午十二点。 卧室里有台桌上型电脑,顾语正想打开电脑探索这个空间有没有能让她心仪的游戏,却被她的肚子强烈抗议了。 她这是被商鹤言按时带饭养出了生物钟,还是身子缩回了生活规律的高中没那么抗饿了啊? 顾语捂着喧嚣的肚子思忖着。 「叩叩——」
第11页 没待顾语想出定论,敲门声便打断了她的思索。 房子里没有第三个人,顾语一打开卧室门,便眼含笑意、亲昵叫道:「练练,你来邀请我一起外出吃午饭吗?」 「…练练?」 把姓氏重叠当暱称叫是顾语的独特爱好,见练若因这个陌生暱称怔了神,顾语又假作失意地问道:「…不喜欢我这样叫你吗?」不喜欢她也要叫。 顾语的反应令练若慌了神,忙摆手道:「没…没有,我很喜欢!只是第一次听到这个称唿,还没听习惯…」以前大家都是把她的名字当暱称,而且她那时也不姓练… 「多听我叫叫,就能听习惯了。」顾语迈出卧室,关了房门,「走,去吃饭!这附近有什么好吃的名店吗?」 练若这才想起她来敲门的目的,犹豫地问道:「你要出去吃吗?」 想到一种可能性,顾语诧异地反问道:「你做了饭?」 据她刚刚的了解,练若以前是十指不沾阳春水,一心只读圣贤书。 但练若独居时期的画面只在她脑海里一闪而过,她也不清楚这期间练若是否学会了做饭。 练若轻声应道:「嗯…午饭我已经做好了,只是比较清淡,不知道合不合你的口味。」 她顶着这张脸外出用餐会影响店家生意,搬到这幢住宅楼后便从网上搜了教学视频学会了做简单的饭菜。 同样是因为脸,她做的菜都比较清淡。 「合,肯定合!我平时就吃得蛮清淡的,赶紧带我去尝尝你的手艺吧。」顾语摩拳擦掌地催促道。 经过商鹤言一个月口味调理的她最不惧清淡,练若便宜出租房子给她住,居然还包餐,这样的好室友现实里可不多,必须得哄着,不合也得说合。 虽然食宿费都是她这空间的便宜爸妈来承担。 「饭菜放在餐桌上,我已经吃了,就不陪你过去了。」练若侧身向餐厅方向指了指。 做了饭又不跟她一起吃是什么操作?顾语没想明白,却又听练若说道:「…碗筷都是刚开封的,我没用过,不用担心不卫生。」 ……这孩子都经歷了些什么?顾语无言以对。 小埋传输到她脑内的画面都是一些重点梗概,并没有练若所经歷的每件事情的详细过程。 要让练若感到幸福,找回自信是首要条件,但等她写完那本百鍊帖都不知道猴年马月了,必须提前採取些措施才行。 心中下了决定后,顾语佯装生气地瞪着练若:「我们是朋友吗?」 「我…我们……」 这个问题难住了练若。 室友不是不能成为朋友,但才认识不到四小时的她们显然关系没好到可以互称朋友的程度,而直接否认则更是不妥。 顾语本就不需要练若的答案,接着往下说道: 「我们年龄相近,现在又同住一个屋檐下,在我看来,你不光会成为我的朋友,还将成为我的半个亲人。我知道你在顾虑什么,但我想告诉你,那些我都不在意。」 「我并不认为你噁心和不卫生,所以别再让我听到类似的话了。肆意诋毁我认定的亲友,会让我生气的,就算是你本人也一样。」 朋友…跟半个亲人吗? 练若抬眸凝望着顾语的双眼,想从中找出一丝心虚的破绽。 她对朋友与亲人早已没抱有期待,面前的这个人,这个跟她见面到相识仅仅几个小时的人,真的能够信任吗? 这些说辞,真的不是因为她房租低廉又提供伙食才刻意讲出来的吗? 顾语没指望凭藉两三句话顺利卸下练若的心防,见练若望着她久久不语,她主动打破了沉默:「之后不管在哪吃饭,都别忘了叫上我,两个人边吃边聊才热闹嘛。」 没能找出破绽,练若略微迟疑地应了声:「…嗯,我记住了。」 她所希望招到的室友不正是这样吗?姑且再试着相信一次吧… 「那我去尝你的手艺了,感谢你的午饭,碗筷我会自己收拾的。」 顾语不再逗留,越过练若走下了楼梯。 注视着顾语的身影消失在了通往餐厅的拐角后,练若才回到了自己的卧室。 她的卧室没有镜子的踪影,却充斥着笔墨纸砚的气息。 一人独处时,当如何静心?答曰:练字修心。 然而当她拿起毛笔蘸上墨水,挥洒自如地写出了此刻念想的一个字后,她的心却没能如往常一般沉静下来。 暖风悄悄从阳台掠入房间,带动书桌上的纸张飘飘起舞。 风吹过便了无痕迹,但宣纸上清晰可见的『顾』字,却在谁的心房掀起了涟漪。 第七章 练字(五) 周一是一周的伊始,但周一也是绝大多数工作党与学生党最不喜欢的日子。 顾语毕业两年,辞职后享受了整整一个月不受星期束缚、随心所欲的生活,却在一个奇妙空间新的一周里,重新成为了一名高中学生。 高中有早自习,需要早起。早上五点半,顾语被闹钟催命,挣扎着从床上爬起来洗漱。 她尚未正式入学,没有校服,洗漱后挑了一套符合学生形象的装扮换上后,便带上必要物品打开了房门。 顾语走到客厅,望见端了两碗粥从厨房出来的练若后,讶道:「你动作真快,早饭都做好了。」她本想出来帮忙打杂的。
第12页 昨晚的晚饭依旧在屋子里解决,练若听了顾语的话,没再一个人提前吃完再来叫顾语。 二人在吃饭时顺便闲聊了几句,顾语顺势将自己转到了练若同一学校之事透露给了练若,练若便提议早上二人同行。 练若穿着衬衫加短裙的夏季校服,将手里端着的两个粥碗放到了餐桌上:「习惯在这个时间点吃早饭了。」早些出门对她有益无害。 说完,练若坐到了正对顾语方向的餐椅上,等待顾语入座。 顾语走到自己的餐椅前,把手里的学生提包往椅背上一搁,而后坐下看向练若:「我不会做饭,但也不好意思老让你为我义务劳动,所以你要不要考虑加收我的伙食费?」 练若摇摇头,伸手从挂勺架上取下两把勺子,递了一把给顾语:「用一组餐具换来一位愿意与我同桌而食的友人,赚的明明是我,你不向我收费就好。」 她上一次跟他人一张桌子吃饭的记忆已变得遥远,看着她的脸却不嫌倒胃口的人,她也许久未见。 纵然现今她的所有开支全得靠自己赚取,但她最缺的从来都不是金钱。 顾语闻言,欣然接过勺子:「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厚着脸皮吃白食了。」 付伙食费花的也不是她自己的钱,最隐秘而实际的报答自然是把练若的脸给治好。 但她昨天花了一整晚只让字帖第一页的前三个字显现了出来,信心多少有些受挫——此空间的网际网路发展处于萌芽阶段,这还是她在不练字更没事做的前提下,专心写出来的结果。 喝完一碗清淡养胃的热粥耗费不了太多时间,清洗了餐具后,二人拎着自己的提包出了门。 进了电梯,顾语正准备跟练若说话,却发现练若从她的提包里掏出了一个厚厚的白色口罩,并熟练地戴在了她的脸上。 这个空间的空气品质很好。练若一没生病,二没必要在九月下旬暑气未消的时候戴上一个适用于冬季的厚口罩,做出如此举动的原因已不言而喻。 口罩遮挡住了疮痍的半张脸,凸显得练若的双眸更加清澈明亮,犹如一泓清泉折射出了璀璨金光。 见身旁的顾语热切地注视着她的举动,练若耳朵微红,羞惭地说明:「不戴这个出门,太引人注目了。」虽然她所吸引的目光,不会让自己感到愉悦。 不想揭练若的伤疤,顾语点了点头,便岔开话题问起了跟学校相关的琐事来。 练若就读的学校是首都市内最有名的,小学、初中、高中一体的私立贵族学校——景星学校。 她的学费已在小学入学前一次性付清,即便她现在不被外人当作谭家人,高中仍可留在景星汲取知识。 为了接受更好的教育,练若并未选择离开景星,唯一不好之处是,她周围的同学跟她大多自小结识,既清楚她的背景,也清楚她的变故。 趋炎附势的情况在贵族学校更为显着,曾经的她有多受欢迎,现在的她就有多遭唾弃。 居住的场所离景星不到二十分钟的步行距离,顾语跟练若一路畅聊着走在路上,像一对认识了多年的知心朋友。 遮住脸的练若只是一名青春靓丽的普通高中生,一路上并未招来路人的异样目光,然而临近校门,她却突然止步,噤声垂下了头。 「怎么了?」 顾语若有所感地望向前方,只见校门旁站着四五名跟练若身穿一样校服的女学生,正朝她们的方向投来鄙夷的目光。 「——快看,烂脸怪来了!」 「又戴着口罩,以为遮住我们就不知道她长什么样子了吗?」 「换作我根本没脸来上学!」 「脸都烂成那样了,有脸跟没脸又有什么差别嘛!」 「哈哈哈,说的也是!」 顾语听到的并不是练若的回答,而是那群女生刻意提高分贝的尖锐讥笑声。 景星八点上早自习,现在不到七点。这几名女生若是因刻苦勤奋而早到的学校,不应当在校门口逗留——显然她们是掌握了练若的出门时间,故意堵在校门来嘲笑练若的。 而练若的反应,证明了她不是第一次遇到这样的事情。 见练若脑袋越来越低,拳头也不由自主地攥紧,顾语眸色微沉,将前方几名女学生的脸都一一扫了眼。 「喂,烂脸怪旁边的人是谁?」 其中一名女学生刚好停止讥笑,在欣赏练若的反应。她察觉到了顾语的目光,悄悄捅了捅身旁仍在狂笑的同伴。 同伴闻言止住了笑声,瞥了眼顾语的着装后,漫不经心地回道:「不认识,也没见过,又没穿校服,不是我们学校的吧。我们学校还有人愿意跟烂脸怪为伍?」 「但我听说今天会来一个转学生…」 「是转学生又怎样?进了景星没点眼力哪混得下去,早晚得跟我们一样。」 「有道理。」 「早饭都没吃,别管这些有的没的了。姐妹们,我们该去食堂了!」 这群女学生们像例行公事般,讥笑完练若便一闹而散。 顾语拍了拍练若的肩,轻声提醒道:「没人了,可以抬头了。」 「嗯…」 ……这样的高中日常,将持续到什么时候?还有可能改变吗? 练若缓缓抬起了头,清亮眼眸却不再散发光彩。她丧失了继续跟顾语聊天的心情。
第13页 练字成功遥遥无期的阶段,顾语说不出什么具有实质性作用的安慰话语。 她既不能刷脸也没有校服,暂时进不了学校,只能沉默注视着,情绪低落的练若一个人迈进了校门。 ——明明是抱着玩游戏的心态接受的任务,为什么心情突然变得有些沉重?是她开始入戏了,还是单纯的正义感在作祟? 顾语心中又徒添了一个疑问。 * 顾语按照便宜老妈留给她的讯息,联繫了招生办老师。她听从老师的指示,把电话递给了门卫后,便顺利获得了进入校门的资格。 时隔多年再进高中校园,顾语对学校内的一切都充满了好奇。她左顾右盼,恰好符合了一名新转校而来的学生的行为。 景星是国际学校,建筑风格及校服款式都是西式。 穿梭在一栋栋巴洛克风格的建筑中,顾语产生了一种游览他国王室城堡的错觉,只有在碰到其他学生的时候,她才能忆起正途,不至于逛迷了路。 电话里的招生办老师,告知了她教师楼的大致方位,让她直接去找高中的教务主任曹主任。 见到曹主任后不久,她又被带去见了她的班主任。 班主任姓杨,是一名教语文的中年女老师。 她告诉顾语,早自习才能带顾语见同学后,便与顾语随意聊起了天。 「杨老师,你们班有一位叫练若的同学吗?」聊到中途,顾语突然发问。 她没有把同班的消息提前告诉练若,尽管曾听小埋亲述,她仍想事先确认一遍。 形象和蔼可亲的杨老师脸色微变,神色不太自然地盯着顾语:「…是有一位,顾同学怎么知道的?」 「真的吗?」顾语表现得喜悦,「她是我现在同住的室友,如果我们是一个班的话,那就再好不过了!」 室友吗?那她应该不会介意小若的脸吧…… 见顾语脸上的喜悦不似虚假,杨卿暗自松了口气,恢復笑容道:「练若同学正好缺个同桌,既然你跟她是室友,肯定不介意老师把你安排成她的同桌吧。」 作为一名教龄二十年的老师,杨卿重学识而不重相貌。 她欣赏练若的才干,又怜悯练若的遭遇,却苦于班上的学生非富即贵,不能轻易得罪,以致许多事态,她根本无力去阻止发生。 整个班级里只有练若一个人没有同桌,她希望顾语的到来,能够打破这个僵局。 顾语没辜负杨卿的期望,喜笑颜开地答道:「当然不会介意了,谢谢杨老师!」 要知晓如何令练若真正幸福,她必须得取得练若的完全信任,离得越近接触机会越多,她不光不介意,还十分感谢。 没想到自己的随口一问,竟换来了意外之喜,但一深思练若为何没有同桌的原因,顾语的喜悦感便陡然淡了几分。 在改变现状之前,她得把握现状… 第八章 练字(六) 景星没有学生宿舍,学生们多住在市内,且有专属的司机接送,很少会在七点半之前到达学校。 但升入高中后的练若跟他们不同,她像往常一样,错开上学高峰期,提前近一个小时抵达了高二a班的教室。 高二a班是年级最好的班级,由关爱她的杨卿杨老师担任班主任。 班上的同学同样碍于各种原因疏远着她,却不会当着她的面冷嘲热讽,所以在学校时,班级就是她的避风港,能让她专注在学习中,不去思考其他。 她的座位在靠窗的最后一排,本是一张双人课桌,桌上却只有她一个人的书本,因为升入高中后,她再也没有过同桌。 按照成绩,她理应坐在第一排讲台正前方,最方便听课的位置。但她主动向杨老师申请,把自己调到了最不起眼的角落——对现在的她而言,做一个全班默认的隐形人未尝不好。 七点四十五分,班上的同学到齐了大半。大家在早自习前的这段短暂时间里交流生活的趣事、学习的见解,一派热闹景象。 热闹与她无关。 「一笑,听说了没,我们班今天要来一名转学生。」 正在埋头解题的时候,前桌之间的一句交流分散了练若的注意力。 转学生?是她吗? 练若没有资格参与讨论,只能保持着低头握笔的姿势悄悄偷听。 「没听说,学校招生信息保密那么严,你从哪听来的?」舒一笑推了推鼻樑上的眼镜,饶有兴趣地问道。 「景星有密不透风的墙?」曹鸣不屑反问,「能来我们班,成绩肯定不差,要是个美女,我们班空缺已久的班花也有着落了。」 「我们班空缺已久的不光是班花吧,大家颜值都一样残念,来个帅哥一样能提高我们的平均水平。你之前没听到b班的人叫我们a班动物园吗?还说我们教室是恐龙跟青蛙的聚居地!」一说这个,舒一笑就一肚子气。 他的集体荣誉感可是很强的。b班的人成绩比不过他们班,只知道从一些旁门左道来找优越感,自己班上不也就一两个人长得人模人样吗,有什么资格嘲他们? 不过… 舒一笑匆匆瞥了眼斜后方,如果练若的脸没有出事的话……唉。 「当然听到了!一群人来我们班门口这样叫我能没听到?我又不是聋子!」气愤之情战胜了八卦之心,曹鸣用他粗壮的拳头锤了一下课桌,愤然道,「b班那群缺乏锻鍊的弱鸡,要不是学校明文规定打架严惩,我早就挑个刺头揍下去了!」
第14页 「别鼓吹暴力了,你看看你这样子,高一的学弟学妹还以为你是我们班的体育特长生。」舒一笑瞅着曹鸣满是肌肉的结实手臂,嫌弃道,「不规定严厉点,学校早乱套了。你不怕让你的整个家族都在圈子里丢脸,那就去试试吧。」 权贵圈里丢啥都不能丢脸,一丢地位跟权威都将受损。 想到后果,曹鸣蔫了:「咳咳,我是受精英教育的文明人,只逞口舌之快,哪会真的动手。」 「所以那位转校生到底是男是女?」 「我赌是女生!谁输了谁请客吃饭!」 「那我只能选男生了。」 两位前桌的话题跳跃性太大,练若中途便放弃了偷听,她的思绪已被二人提及的另一件事牵引了去。 练若搁下手中的笔,郁郁寡欢地望向了窗外,不知在烦恼着什么。 * 早自习的预备铃拉响,练若收回视线,端坐于座位。 没多久,杨卿出现在了a班教室门口,她挥了挥手,招唿顾语同她一起进入教室。 顾语一跨进教室,四周就响起了一片窸窸窣窣的议论声。 她早从杨卿那得知练若没有同桌,一眼便看到了仍旧戴着口罩,孤零零坐在靠窗角落的练若。 怎么样?惊不惊喜? 见练若望了过来,顾语笑着用眼神询问,哪知练若却避开她的眼神低下了头。 嗯?啥情况?她的刻意隐瞒起了适得其反的效果? 顾语赶紧打开了她昨晚新发现的任务面板。 【目标人物:练若】 【幸福值:负一百(居然是负,猪都比你厉害!)】 还是负一百,太好了! 顾语自动无视了数值后面的系统评价,轻轻舒了口气。 「顾语同学,向大家自我介绍一下吧。」 杨卿的声音唤醒了开小差的顾语,顾语换上职业性微笑,迈前一步,落落大方地介绍起了自己。 「很高兴认识各位。我叫顾语,今后将成为a班的一员,和大家共同学习,希望大家能够多多关照。」 伴着掌声微微躬身,顾语又退回了杨卿身旁。 「教室里刚好有张空位,顾语同学去那里入座吧。」 出乎意料的话语令假装鸵鸟的练若勐地抬起了头。 周围的同学剎那间沉默,他们向练若投来了情绪各异的复杂眼神,但练若的眼里却只看得见那个嘴角弯出好看弧度,信步朝她走来的人。 那人行至练若身旁,立定于自窗外倾泻而入的晨光下,绽放出比光芒更加耀眼的笑容。 「同桌你好,请多关照。」 嗓音清润,悦耳又动听,受到蛊惑的练若遗忘了烦忧,不自觉探出右手,与之相握。 ——请多关照,我的同桌。 * 「叮!目标人物幸福值加十,目前幸福值为负九十。」 练若的手放进她手里的瞬间,一道机械提示音从顾语的脑海深处传来。 咦?不减反而增加? 欣喜之余,顾语的心中还有一丝不解,但练若戴着口罩遮住大半张脸,她难以读取更多的信息。 加分总归是好事,顾语没再纠结,坐上了她的座位。 上午共四节课,每节课四十分钟,第三节 课前有长达二十分钟的课间休息时间。 顾语的校服跟书本下午才发到她手里,领到书之前她只能看练若的书。 而跟练若合看一本书,规矩上了两节课后,她嗅出了一些苗头—— 练若成绩拔尖,但上课不会有老师点她的名,下课也没有同学来跟她交流,连带着顾语这个坐在她身旁的转校生都被周遭同学冷漠。 顾语嗅到的是校园欺凌的味道。 似是为了证明她的猜想,教室的后门突然被人粗鲁地推开。 三个穿着高年级校服的高个男生出现在了后门,最前列的圆寸头男生神情不耐地砸了一下门,恶狠狠地嚷道:「那个啥!到点了还在磨蹭什么?一分钟之后老地方见!快点啊!」 嚷嚷完,三个人就骂骂咧咧地走开了。 「练练,他们叫的谁啊?看起来不像是什么好——」 说话声在交谈对象起身时戛然而止,顾语抓住练若的手腕,严肃问道:「你要去哪?」 练若将另一只手里藏着的便携小包展示给顾语,轻声回道:「我去趟卫生间,你懂的…」 说完,练若轻轻挣开了顾语的手,悄声从后门离开。 顾语环顾四周,见留在教室里的人不是平静地跟周围的同学交谈,就是淡然地低着头看书,再找不出第二个急着出教室的人。 不对劲!那几个人找的就是练若! 意识到被骗的顾语勐然站立,欲追上练若的脚步,却发现她的手腕竟也被一个人给抓住了。 「你哪位?!干嘛拉我?!」 顾语追的男神成了别人的丈夫,追她的男生都成了跟她一起玩游戏的哥们。 没想到人生中第一次被男生抓手是这种场面,顾语气不打一处来,怒视着前桌的瘦弱眼镜男,用力地甩开了手腕上的咸猪手。 「对…对不起,一时情急…」自知理亏,舒一笑忙拱手道歉。 「你急我还急呢!有什么事麻烦之后再说!」顾语急着追赶练若,大跨步走人。 「等等!别去!」
第15页 等什么等啊,再等人都跟丢了! 顾语仿若未闻,出门后便往刚才练若离开的方向寻去。 安全出口? 扫到目标的行踪,顾语快步跟了上去。 知方才来者不善,推开通道门时顾语的动作格外轻盈。然而她走进安全通道,却一个人也没看到。 人哪去了? 顾语轻挪脚步,谨慎地朝楼梯下方张望,却被楼梯上方接连响起的恶骂声惊吓。 「丑八怪!你在耍我们吗?!这么点钱,打发叫花子啊?!」 「忘了你半个月前吃的苦头了?以为校规能约束我们?没人给你作证,谁信你说的鬼话?!」 「还敢瞪我们?我看你就是欠扇!反正打你是在帮你整容,别怪我们不留情面!」 「——啪!」 嘶… 光听声音都让顾语一阵脸疼,猜想成真,但她完全没有蒙对题的喜悦。 楼梯上方的打骂声并未停止,顾语的情感跟理智却在胶着拉锯。 情感叫喊:「冲上去啊!避免减分又能伸张正义,你在犹豫什么?」 理智分析:「减了分可以之后再补,现状已经大致把握了。你初来乍到,既不清楚那三个男生的来路,又没有与他们相抗衡的气力。贸然上前,容易引来不必要的麻烦,还是先离开从长计议吧。」 哪边都有道理,但顾语必须得二选一。 于是她闭眼深唿吸了一口,终于做出了她的决定。 第九章 练字(七) 班级是练若的避风港,学校不是。 每周周一的早上,同一年级的其他班女生会按批次,守在校园门口嘲笑讥讽她;每月双周周一的上午大课间,高三年级的校霸三人组会准时,等在二至三楼的安全通道楼梯间敲诈勒索她——一如此刻。 景星校长跟中央有关,校规定得十分严格,但规章制度约束的从来都是愿意遵守规定的人,主动违反规定的人抱着侥倖心理,不真遭受惩罚前便无所畏惧。 按照校霸三人的说法,练若早失去了留在景星的资格,偏偏她没有自知之明,长得噁心还赖在景星里吓人,伤害了他们的眼睛,因此她必须定期『赔偿』给他们精神损失费,费用每次增加一倍。 而她若反抗,换来的只会是变本加厉,正如她此刻所遭遇的。 「你什么时候把钱补齐?给老子说话!」 练若的校服领子上有一双青筋暴起的手,她被这双手揪离地面,唿吸困难,而留着圆寸、眼神凶煞的这双手的主人,仍在死命摇晃着神色痛苦的她。 「不说话继续扇啊!看她能犟到什么时候!」 「没钱读什么景星?现在的你不过是只癞/蛤/蟆,癞/蛤/蟆该滚回自己的蛤/蟆/窝,否则遭人踩也没人同情!」 圆寸头左右两边的同伙互换了眼神,分担了威胁与暗劝的职责。 「咳咳…其实我知道…咳…你们是谁派来的……」 声音像是从肺里挤出来的,听上去异常嘶哑,蓬头垢面、极尽狼狈的状态下,练若仍咬牙仰着脖颈,不肯低下她的头颅。 「但我…绝不会离开景星……」 欺辱犹能忍受,梦想可堪折腰?留在景星,她才有绝地逢生的机会,这是她无论如何也不能妥协的坚持。 「你他妈知道个屁!犟是吧?让你犟!老子不信你不跪地求饶!」 见事态败露,圆寸头火气更旺,他一甩手把练若砸到地上,旋即在练若脸的上方抬起了脚。 「记住你的整容医生——大爷我!」 练若四肢瘫软,蜷缩在地上,察觉到一只黑漆漆的鞋子正极速向她的面部袭来后,她绝望地阖上了眼睛,眼角有泪珠滑落。 踩烂吧,踩烂就不用惦念何时能恢復了…请让她彻底死心…… 「——咔嚓!咔嚓!」 「妈的转校生!你竟然敢偷拍我们!」 「把手机拿过来!不然我们连你一起揍!」 「刚来就敢招惹我们!活腻了吗!」 预想的疼痛没有如期而至,希望的火苗再度死灰復燃,练若勉力睁开被泪水模煳的双眼,依稀看到了极光。 来者无他,正是顾语。 在情感与理智中,她做出了折中选择。 躲在隐蔽处,悄悄举起手机记录欺凌现场时,她由理智主导着;但看到圆寸头快要踩上练若脸时,她的情感占据了上风。 不管是从任务角度还是道德角度,顾语都无法再袖手旁观,所以她飞快打开手机声音,按了两声快门,成功改变了圆寸头三人的关注点,令练若倖免于难。 不过这之后,遭殃的就是她了。 但在与圆寸头三人对峙时,她不能流露出一丝惧色。 「我已经传了备份视频到网上了,你删掉照片也没用。」 两个同伙挟制住了顾语的左右手,她仰面望着面前拿着她手机、面目狰狞的圆寸头男生,好意提醒道。 「还敢录视频传网上?马上把它们都删掉!」 圆寸头示意同伙松开顾语的右手,厉声要求道。 「我不会删的。」顾语接过手机,冷静回道。 「你他妈!信不信老子揍你——」 「——揍我我之后就把它们发到校长邮箱去。」 见圆寸头的拳头滞在了空中,顾语接着往下说道:「我从老师那听说校长最不容姑息仗势欺压同学的行为,违反者轻则公示校友,重则开除学籍。转学生刚来景星第一天就遭受了校园欺凌,不知道在校长看来,这样的情况算是重还是轻?」
第16页 「雷…我们要是再被老娄抓到一次,就要被开除学籍了……」 「真被开除了,六年内家族里的人都无法再在景星入学,到时候连爸妈都庇护不了我们,还是先算了吧……」 圆寸头尚未说话,他的两个同伙却帮顾语劝起了和,连钳住顾语肩膀的力度都减轻了不少。 「别以为我们怕了你!要是敢把这些传出去的话,有你好看的!我们走!」 圆寸头往地上啐了一口,便带着两个同伙离开了安全通道。 见三人离开,顾语紧绷的神经松了下来,天知道她花费了多大的勇气,才敢跟三个一米八以上的兇恶男生对峙——她跟他们的身高足足相差了二十厘米。 但当前还不是能完全放松的时候,顾语急忙跑上台阶,扶起了瘫在地上的练若。 「还好吗?」「没事吧?」这类话语显得过于苍白,哽在了顾语的喉道,始终吐不出口,因为眼前的练若,怎么都跟『好』和『没事』挂不上钩—— 原本整洁清香的白衣墨发已凌乱且沾满尘灰,白净无垢的厚实口罩已浸透出被耳光挤榨的淡黄脓水,口罩的左边挂耳早被扇落,暴露在空气中的半张脸上,一片惨烈的红、白、黄。 「你不该出声的…他们肯定不会善罢甘休……」 这是练若被顾语搀扶着站起来后,说的第一句话,刺得顾语心口一痛。 于是顾语顺应心中感受,将练若脸上半挂、黏着脓血的口罩小心取下拽进了手里,随即把练若轻轻拥入了怀中。 「——傻姑娘,你都不怪我没在第一时间出现吗?」 * 练若带出来的随身小包里备有消毒湿巾跟未开封的干净口罩,顾语抽出湿纸巾为练若拭去了脸上布满的脓血、眼泪后,又拿出一个干净口罩为练若戴上。 整个过程,练若都温顺配合,一声不吭、一动不动,唯有目光紧紧跟随着顾语。 「好了,我们回教室吧。」 大课间的休息时间所剩无几,梳整齐了练若凌乱的头髮,拍干净了练若沾灰的校服后,顾语牵起练若的手,往安全通道外走去。 顾语心中其实有一堆想要问练若的问题,但此刻并非最好的时机,于是带着练若回到教室后,她便无视了坐她前面几度欲言又止的眼镜男,装作什么也没发生般,继续扮演起一名『无存在感』的女高中生。 不出顾语所料,之后的日子,她享受到了跟练若同样的待遇,只不过她的待遇并不齐全,她只被当成了高二a班新晋的隐形人。 没有其他班女生组队来对她的颜值冷嘲热讽,因为嘲讽她的女生还不一定有她好看;也没有其他年级男生前来向她勒索敲诈,因为她手里有着能够威胁这些男生头目的把柄。 孤立无援跟是否幸福都属内心感受,十分主观。当自己认定自己并非孤身一人、毫不幸福时,即便现实再残酷,仍能收穫趣味。 所以顾语乐在其中——同样的遭遇,令她跟练若的距离缩短了不少,练若在她面前自然开朗了许多,幸福值也在短短几天内多加了二十。 而顾语那日在安全通道多少受到些触动,她对于练字更加卖力、积极,还仗着老师不会走到她座位也不会点她名,把百鍊帖带到了学校,上课时也在抓紧时间练着字。 如此数日后,坐在她旁边的练若,终于没忍住开口问道:「阿顾,你的笔是不是没墨?我看你写了好几遍都没字迹。」 阿顾是现实里商鹤言对顾语的称唿,顾语对这个称唿相当中意,便让练若也这样叫她。 她在教室里练字根本没迴避练若,被练若注意到异样并不意外,头也不抬地将准备好的说辞念了出来:「这笔没装墨胆,只写一遍我记不牢,得把一个字反覆写到有感觉,再换上有墨的笔来写。」 这几天每当顾语把百鍊帖的字写到显现时,她都会挡住练若的视线,从笔袋里掏出另一支钢笔,在新显现的字上假意虚描一遍。 因此练若并未怀疑,望着顾语的侧脸轻声问道:「你很想练好字吗?」 顾语违心回道:「不都说字如其人吗?我的字太难看了,一点都不符合我的淑女形象,所以想亡羊补牢抢救一下。」字丑怎么了?字丑她脸上也没见多长几颗麻子,还不是照样美丽。 练若听后沉吟了片刻,又开口道:「其实这样练字成效很低,如果你不嫌弃我水平低下,晚上回家我可以跟你分享一下经验。」 练若的字,字迹娟秀而笔法大气,颇具名家风范,一看便深谙此道、不容小觑。 萃取行家经验百利无弊,可顾语追求的是写字的速度,并非真心想把字练好,却又被她自己的说辞弄得骑虎难下,不得不应道:「那晚上就有劳练练了。」 第十章 练字(八) 吃过晚饭,顾语被练若叫到了练若的卧室。 第一次进练若卧室,顾语参观趣味浓厚。 练若卧室的布局与她的卧室无甚区别,却充满着文人墨客的气息。 房间里飘散着一股淡淡的墨香,书柜中满是书籍与各类证书奖状。 书桌正后方的墙上挂着一幅书法作品,写有笔精墨妙的「明心见性」四字;床铺正对的墙上挂着一幅黑白艺术照,照片中有一位眉黛青山、双瞳剪水的貌美少女。 照片中的少女约莫十三四岁,与练若面孔生疮前的年龄吻合,眼睛里所流露出的华彩也与练若毫无二致。
第17页 顾语驻足在照片下,不禁发问:「…练练,这是你吗?」 长得真美… 练若正从书柜里取出她曾经练字用的习字帖,听见顾语的提问,她抬头一望后微微一怔,半晌才轻声回道:「……那是先妣。」 「…原来如此,怪不得眼睛这么像。」 不小心触及了人家的伤心事,顾语尴尬一笑,心中却思忖着:「练若恢復容貌,一定跟她母亲一样美吧。明明长得这么好看,却因为生疮流脓遭人厌弃,这种心理落差可不是一般人能受得了的,反正我是没办法……」 顾语心中对练若的钦佩更甚,连带着希望早些结束,回自己卧室练字的急迫感都被冲散了几分。 她走到练若身边,探头看了眼练若手里拿着的五花八门的字帖,夸张嚷道:「练练,你的经验不会是指多本字帖交替着练吧?如果是的话…那你还是别分享了!」 「那样我不如直接把字帖交给你,何必叫你进来呢?」知道顾语在耍宝逗她开心,练若带着字帖走到书桌前招唿道,「阿顾,过来坐下吧。」 「好嘞,来咯!」 顾语坐下后,立于她身侧的练若打开了一本写满了字的楷书字帖,放到了她左侧。 而后,练若又打开了一本写满了字的行楷字帖,放到了她右侧。 「左边这本字帖,是我写完的第一本字帖,右边这本字帖,是我写完的最后一本字帖。我拿出来的字帖很多,但只需要这两本就可以概括我的经验,你能看出来它们的不同吗?」 说完,练若将手中的其余字帖都一起放到了书桌的右下角。 顾语闻言低头观察了起来。 只见左边楷书字帖中的字工整却刻板,完全按照字帖临摹而成,恰似初学涂鸦之作;而右边行楷字帖中的字却挥洒自如、笔走龙蛇,不再是单单的依模画样,已能从字中感受到书写者的气韵,恰似小有造诣之作。 即便外行如顾语,也能快速分辨出两本字帖中字迹的不同,但她却并未规矩作答,而是抬头望着练若,一本正经地回道:「不同点我没发现,但我发现了它们的共同点。」 练若茫然地眨了眨眼,问道:「什么共同点?」 见练若上钩,顾语莞尔笑道:「里面的字都比我写的好看!」 顾语没说假话,因为追求速度,她在百鍊帖上写到显现的字依旧如鬼画符般潦草凌乱,练若也正是由于看到了她所写的字毫无改进,才主动提出向她分享经验。 出乎意料的回答令练若耳朵一红,她轻咳了一声,将话题引回了正轨:「你再仔细看看,不同点在左右两本字帖的字上。」 顾语不再逗趣练若,坦白道:「右边这本的字比左边的好看。」 「临摹的字帖都是名家精选,为什么会产生这样的差异?」 「因为右边是练久了之后写的啊!」顾语想也不想,就答了出来。 「错了。」练若忽然伸手从书桌右下角抽来了一本行书字帖,摊开道,「这本是我写完的倒数第二本字帖,你看看它跟左边那本楷书字帖的字有没有不同。」 顾语定睛一看,发现这本行书字帖上的字仍旧似初学涂鸦之作,便忍不住怀疑道:「你确定这不是正数第二本?」 「我确定它是倒数第二本。」练若收起了行书字帖,放回了原处。 「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差异?」顾语将练若刚刚问她的问题复述了一遍。 练若把手放到书桌右下角那堆字帖上,嘆道:「因为一味临摹,没有领会写字的精髓,所以白白浪费了这么多本字帖。」 听出了练若的言外之意,顾语顺着话询问:「写字的精髓又是什么?」 「意在笔先,字居心后。」 「啥意思?」她不懂。 「笔由心生。心中有了字的轮廓,下笔才能游刃有余。」 顾语皱起眉头:「这都跟书法扯上关系了吧,我这样的半吊子,哪能立马达到你说的这种境界。有更实用一点的经验或方法吗?」 「有的。」练若点了点头,「写字帖练字的话,先观察了笔顺、记忆了字形,再用正确的姿势连贯运笔,应该会比之前的方式更具成效一些。」 顾语惭愧道:「但我握笔的姿势很不标准…」以前老师教的时候她没认真学,后来也懒得改了。 「早看出来了。」练若打开书桌上摆放的钢笔盒,将钢笔取出来递给了顾语,「你把它握住,我来指正。」 顾语接过钢笔,按照平时习惯握住了它。 「握得太低了,这样会影响运笔的灵活性。」 顾语的手往上面移了些。 「握得太高了,这样扶笔不稳,写久了拇指也容易酸。」 顾语的手又往下面降了些。 「太低了…」 上移。 「太高了…」 下降。 「太低——」 「——练练,你来动手帮我调整下吧!」 顾语放弃了自己尝试,扶额求助身旁的援手。 「可…」练若面带犹豫。 「你该不想看我在这里握一晚上的笔吧…」顾语装起了可怜。 「…好吧。」 练若侧下身,右手越过顾语右臂,来到了顾语正握着钢笔的右手旁。 帮忙调整握笔姿势,难免碰触到彼此的手部肌肤,顾语的思想因此打岔,观察起了练若的手来。
第18页 不愧是十几岁孩子的手,纤细柔美、又白又嫩,哪像她… 顾语瞥了眼自己的手,突然骄傲地挺了挺腰。 她十几岁时也不差! 「好了。」 练若没有察觉到顾语的小心思,为顾语调整好握笔姿势后便收回了她的手。 顾语切换回虚心受教的学生模式,保持着手上的姿势确认道:「这样握就可以了吗?」 「嗯。」练若在顾语正前方放下了一张干净白纸,「可以在上面随便写一个字感受一下。」 「练练这么热心教我,我当然是把练练的练字写上去咯。」 顾语握笔一挥,写下了一个练字,称不上好看,却比平时写得工整了许多。 「好了,取经完毕,我该回卧室对着自己的字帖慢慢琢磨跟实践了。」 顾语将手中钢笔放回了钢笔盒中,盖上钢笔盒盖子,站起了身。 「嗯,我也该去沖凉洗漱了。」练若侧身指了指阳台,「如果你的卧室落地窗没锁,从阳台回去会更快一些。」 顾语早就想体验一把从练若卧室的阳台穿回自己卧室阳台的感受,一听练若提议,她便欣喜应道:「那我从阳台走了!」 说着,她便越过练若往阳台方向走去。 跨进阳台的瞬间,顾语却突然缩回了脚,转身向望着她的练若问道:「练练,假如你生在一个科技发达,根本用不着自己动手写字的时代,仍会坚持练字吗?」 练若不清楚顾语为何提出这样的假设,只按照她此时内心的想法如实答道:「会的。」 问题是假设,答案却十分肯定。 顾语挑眉,继续问道:「为什么?有理由吗?」 「比如…手写一封情书,肯定比列印一份情书更显真诚吧。无关写得好还是写得坏,凡是手写的字,都能够表达书写者的情绪和心意。时代必然会发展,但在我看来,越纯粹的事物越能触动人心,与时代无关。」 纯粹的事物…吗? 顾语只觉脑中灵光一闪,但还来不及捕捉就已然消失不见。 于是她收回思绪,再度开口道:「谢谢练练的认真回答,提前跟你道声晚安,我回去练字了。」 「嗯,晚安。」 顾语从阳台回到自己的房间,洗漱后坐到了书桌前,却望着她面前才写了一页多的百鍊帖一动也不动。 「我到底该不该按照练若告诉我的方法动笔啊?」顾语在烦恼,「速度跟质量难两全,原本只想应付应付她,回来该咋写就咋写,可她摆明了把我当成真心想练好字的人,时间没耗费太多,却好像把该说的都说了…」 「不过,之后还想在教室赶工的话,不按照她的方法来做恐怕不太好…反正那支破笔没限制我任务时间,先用她的方法来试试吧。」 打定主意后,顾语掀开了百鍊帖的临摹纸,观察记忆起了她下一个要反覆写的字的笔顺跟字形。 「唉…没想到我英明一世,最后还是当回了一名小学生。」 第十一章 练字(九) 练字空间的节假日与现实相同。 国庆假期的最后一天,进入练字空间半个多月,习惯两点一线的顾语突生了外出兴致。 黄金周下午的商业中心人潮涌动,顾语独自一人混在结伴而行的人群中,显得格外孤零——她也想跟练若一起出门逛街,但练若忙着在假期挣外快,没她这份悠闲与惬意。 顾语外出是为了透气,购物慾不强,逛了好几条街都没进一家店,直到无意间瞥到了一家口罩专卖店,才捨得停下她的脚步。 「我好像还差练若一份见面礼,口罩是她外出必不可少的装备,送这个刚好。」 想着,顾语走进了口罩店。 练若平时戴的是白色的医用口罩,非常简朴;口罩专卖店里卖的口罩却款式各异,时尚美观。 顾语在店里挑花了眼,足足呆了半个小时才带上战利品付帐离开。 「前面出什么事了吗,这么多人往那挤。」 刚跨出口罩店,顾语就发现周围行人全激动地朝前方路边的一个点挤了去,出于好奇,她也跟着凑了过去。 「原来是豪车,还以为是什么呢…」 路边停着一辆顾语叫不出名字,但一看就很高级的加长车,行人们围着车惊嘆连连,不是掏出手机拍车,就是掏出手机跟车合影。 顾语对这个空间的汽车品牌一无所知,失了兴趣正准备离开,却看见豪车中门突然被打开,紧接着两个穿西装戴墨镜的彪形大汉从车中走了出来。 两个彪形大汉分立于中门左右,不一会,一对帅哥靓女也出现在了围观群众的视线中。 帅哥靓女看上去年龄都不大,像是一对大学或高中生情侣,一身精緻时髦的休闲装扮跟豪车出行、保镖护驾的派头,无一不彰显其富家子弟的身份。 男生双手插在兜里,五官端正的脸上洋溢着自信盎然的笑容;女生则小鸟依人地挽着男生的胳膊,娇俏柔弱的脸上满是幸福的神采。 二人的出现后,四周围观群众的拍照热情更加强烈,他们一边拍一边惊嘆不已。 而混迹在人群中的顾语,也在看清那女生的脸后,眯着眼掏出了手机。 那对张扬的年轻情侣沐浴着众人艷羡的目光,在彪悍保镖的护卫下,悠然朝道路旁的名贵珠宝店走去。
第19页 待一行人进店后,顾语才收起手机,若有所思地转身离开。 如果她没认错的话,那个女生该是她隔壁班的人… * 练若的母家是书香门第,在书画界颇具盛名。 练若受她母亲影响,自小对书法有浓厚趣味,她在各类书法比赛中获奖无数,已经小有名气。 被剔除出谭家后,练若拒绝接受母家人提供金钱方面的救济,而是每月通过母家的介绍,帮一些富贵门户写字画牌匾来挣取零花。 单子数量虽有限,但报酬颇丰,日常开销后练若还常常能有结余。 由于脸不能见外人,每月月初练若都会抽一整天到她舅舅练赟家完成并装裱,再将成品拜託给她舅舅代她转交。 国庆黄金周休息时间多,担心练若钱不够花的练赟在九月为练若接下了不少单子,堆满了练若的这七天假期。 下午四点半,练若正忙完收拾书法工具,打算赶回家准备她跟顾语的晚饭,手机却突然响起了简讯提示音。 【练练,你今天的晚饭由我承包了!回家不用太着急。 by 全能阿顾】 「她又不会做饭,肯定是在外面打包的饭菜吧。」 练若收起手机瞭然一笑,手里忙碌的动作却丝毫未减慢。 「若若,有什么开心事,也分享给舅舅听听呗。」 练赟一进书房,就听见了他惹人怜爱的外甥女正低着头轻声浅笑。 自他的姐姐练曌因病逝世,而练若又因相貌生变遭生父赶出谭家后,他就再没听练若无忧无虑地笑过。 时隔一年多再度听闻练若那清脆悦耳的笑声,竟令练赟生出一种难言的感动。 练若耳朵倏地一红,轻扯了脸上的口罩,确保包得严实、毫无疏漏后,才抬头回道:「没什么,只是收到了室友告诉我可以慢些回家的简讯。」 「今天不用赶回去做饭吗?」 「不用,她打了包。」 练若所住的房子在练家名下,她招室友前徵求了练赟的意见,练赟自然知晓顾语的存在。 练若自愿给室友提供餐食,练赟并不会多说什么,但自练若独自居住后,他便再没能跟练若一起吃过饭,于是他顺势挽留道: 「既然你室友的晚饭有着落了,今晚就吃了饭再回家吧。你都好长一段时间没尝过你舅妈的手艺了,她上次还念叨呢,说你肯定是不喜欢吃她做的饭了。」 「舅舅,你应该清楚我的脸…」 「一家人哪管这些?我都跟你说过多少遍了,进门就可以把口罩摘了,但你老是不听!」 练若摇头:「我过不了自己心里那关。因为知道这脸有多吓人,在家里我连镜子都不敢照,现在的我,还没办法摘下口罩坦然地站在你们面前,或是坐在你们身边,会影响到你们心情或胃口的。」 「你这孩子!难道你在家跟你室友相处也戴着口罩的吗?还是说因为室友是外人,你不在乎是否影响到了她?」 「她说她不介意,所以在她面前,我把自己看成了一名普通人。」练若拎起书法工具,走到了练赟面前,「舅舅,我该走了。下个月再见。」 「那我说我们不介意,你怎么完全听不进去?」 练赟低头看着练若嘆了口气。 「你啊,倔起来跟姐姐一样,要是当初姐姐听进了我们的劝,也不至于…唉,不提这些了,没那些过往,也没你的诞生。走吧,舅舅没用,能帮到你的不多,不过你真遇到了什么困难时,一定不能忘了告诉舅舅。」 练若口罩底下的嘴唇紧紧抿着,眼神却异常平静:「我明白的,谢谢舅舅。」 说完,她便拎着来时的行头走向了大门。 * 顾语在外逛完街回家时,发现了住宅楼附近有一家川菜馆。 心中爱吃辣的馋虫一作祟,她便估好练若回家的时间打包了不少菜品,打算带回家跟练若一起品尝。 练若不吃辣,顾语专门吩咐店家给她弄了几道不放辣椒的菜,晚饭时两人各吃各的菜品,却丝毫不显生疏。 「练练,你是吃不得辣还是不能吃辣啊?」 顾语夹了一片香气浓郁的蒜泥白肉放进嘴里,边嚼边问,谁能想到无辣不欢的她居然已经有整整半个月没吃辣了。 练若咽下了嘴里酸甜可口的鱼香肉丝,回道:「以前是吃得不多,但不讨厌吃辣,现在是不能吃。」 「那你看着我吃不会馋吗?」 吃得惯辣,却看别人吃得香、自己不能吃的那种煎熬感,顾语曾在牙疼时体会过。 「如果我没吃的肯定会馋,但不辣的菜也很好吃,你尝尝看。」 练若换上公筷,夹了块色泽红亮的糖醋排骨到顾语的碗里。 「好吃!外焦里嫩,甜而不腻,这家店的味道真不错!」品尝之后,顾语赞不绝口,「可惜我吃的菜你暂时没办法尝了…」 练若眼中的光芒倏然变得有些黯淡。 何止暂时,如果脸好不了,她今后都将与麻辣的菜无缘… 「不过相信我,这只是暂时。」 看出了练若的情绪低落,顾语坚定地补充道。 自听从了练若告诉她的练字方法后,顾语写字的速度直线下降,每天完成的字还没有之前的一半多。 但她开始渐渐找到观摩记忆后再练字的乐趣,不再把写百鍊帖练字当成纯粹的机械式工作,所以她没选择放弃这种方法。
第20页 再怎么说,比起刚到这空间那天的一晚上三个字,现在的效率仍是翻了数倍,至少现在的她能大致估摸出写断凡人笔的时间,有底气去说这些在练若听来本就毫无根据的话了。 练若只当顾语在安慰她,并未放在心上,她安静地吃了两口饭后,忽然又开口问道: 「阿顾,你都不好奇我为什么一个人住在这里吗?也不好奇你那天在安全通道里听到的那些话吗?你只是因为当了我的同桌,在学校里帮我出了头,却被大家看成了跟我一样的人,明明转到了一个新的学校,却因此没交上任何一个新朋友,你的心里难道不会怨我吗?」 「你不就是我交的新朋友吗?我要怨也是怨那些趋炎附势、以貌取人的人,怨我的朋友做什么?」顾语放下自己的筷子,一板一眼地回道,「至于为什么不问你说的那些问题,是因为我知道,当你想说的时候,自然会告诉我。我说得对吧?」 「但是…」 「别但是了,吃饭事大,再说下去菜都凉了。」顾语也拿起公筷,朝练若碗里添了三四筷子菜,「外表的美丑只是一时,心灵的美丑却会相伴永久。而朋友贵在精不在多,能跟你交上朋友,我已经不枉此行了。」 「嗯…」 练若望着她那被顾语装得满满的饭碗,默默咽下了她没说出口的话。 第十二章 练字(十) 作者有话要说:  每个空间预计二十章左右。 这篇不会弃坑,只是最近有些杂事忙,在努力恢復日更。 「哟,你咋没急着鬼画桃符呀?」 晚饭后,顾语坐回书桌前琢磨字形,脑海中却突然响起了一道半个月未听却依旧惹她厌的声音。 「关你啥事?我乐意。」 顾语不受打扰,继续低头琢磨。 「半个月没见,你对我的态度怎么还越来越恶劣了?」小埋控诉道。 「你又不能给我提供任何帮助,我为什么要对你摆好态度?吵到我完成任务了,安静点。」 顾语记好字形便把临摹纸盖上,提笔写了起来,一笔一划,十分认真。 「谁说我不能给你提供帮助了?你以为我突然出现是为了什么?好心没好报!」 小埋在顾语脑海中流畅挥洒下了『没良心』三个字,顾语顿觉她脑里被这三个字充斥,再也思考不了其他。 于是她当即搁下凡人笔,气恼道:「小埋小朋友,有话直说好吗?时间宝贵,姐姐我明天还要早起上学!」 顾语浪费了一下午的时间出去逛街透气,本想在晚上补点字帖进度,可刚渐入佳境却立马遭到出现得不合时宜的小埋打扰,没大吼大叫已经很给小埋面子了。 「都愿意沉下心来慢慢写字了,咋人还是这么浮躁?」小埋当然知道自己来的时机不对,可它是绝不可能在顾语面前承认自己有错的。 「我多少岁了?练字又才几天?你当我是三岁小儿吗,那么容易被教化。说吧,你给我提供什么帮助?如果敢耍我…那我就罢工!」虽然罢工坑的也是她自己,但气势不能输! 「你没有意识到自己走了狗屎运,掌握到了高效完成任务的方法吧。不过掌握并不意味着会坚持运用,所以具体什么方法,得等你悟出来了我才能告诉你。而作为你走狗屎运的奖励,我可以给你提供一个获取新信息的友情提示。」 高效完成任务的方法?她完成任务的快慢,不得先由她写字的速度决定吗? 虽然有些纳闷,但送上来的提示没有不要的道理,顾语果断回道:「什么提示?」 「明天下午放学,你跟练若早平时五分钟离开学校看看。」 「没了?」 「没了。」 「等一下,你既然能提供提示,肯定也知道信息内容吧,为什么不直接告诉我?」顾语才反应过来。 「被剧透哪比自己去了解有趣?好了,我不打扰你练字了,之后我基本每隔半个月来检查一次你的进度,不要太想我哦。」 「鬼才想你。」 感应不到小埋的存在后,顾语又独坐思考了片刻,才重新拿起凡人笔。 ——明天下午放学吗?她倒要看看,她能收穫什么样的新信息。 * 翌日清晨,住宅楼的电梯里。 练若如往常一般,从她的提包取出口罩戴上时,却遭到了她身旁的顾语制止:「练练,你先别戴。」 「怎么了?」 见练若偏过头来,顾语把包里取出的缝有一只粉色小兔子的时尚口罩递给了练若。 「这是?」 「迟到了半个多月的见面礼。」 「但我出门不适合戴这样可爱的口罩…」练若面露迟疑。 「哪有什么适合不适合的?口罩也可以时尚美观,跟我们每天换衣服一样。别顾虑那些有的没的了,我跟你一起戴,就不会显得你突出了。」 顾语把口罩硬塞进了练若手里,又从包中掏出一个缝有q版胡萝蔔的口罩,给自己戴上。 「怎么样,好看不?」 顾语脸型瘦削、双眼有神,戴上胡萝蔔口罩遮住口鼻后又添了一丝萌感及神秘感。她眼角含笑凑近练若,逼得练若连退数步,耳朵烫红地嗫嚅道:「好…好看……」 「好看那你也戴上。」 说着,顾语又凑近了几分,直到练若垂下头乖乖地戴上了口罩,才收回她的脑袋。
第21页 「这才对嘛。我还买了猫与狗、鸟与鱼、月亮与太阳、美女与野兽的口罩供我们这周上学每天替换。先声明哦,野兽的口罩已经被我预定了,你周五只能戴美女的口罩,不准跟我抢。」 「嗯…我不抢……」 「我去的那家口罩店还有好多成对的新颖款式,口罩不是得常换吗?找个周末我们再一起去逛逛吧。」 「好…」 「那我先给你讲下我还记得款式,到时候去能节省些挑选的时间,你听好了,有……」 顾语认真回想,并滔滔不绝地罗列了起来,过分专注的她丝毫没注意到她身旁的练若心思早已飞远了。 ——阿顾说的这些,好像都是情侣款吧… 思绪着,练若的耳朵越发的烫了。 * 放学的铃声响起,景星校门外的诸多豪车司机纷纷启动马达,为不久后他们迎接对象的出现提前做好了准备;而校园内的学生们则纷纷整理好课桌,与相熟的同学结伴前往校门。 由于学生群体特殊,且热爱学习的学生所占比例不高,景星平时不设家庭作业及月考、期中考,即便成绩优秀、自觉性高的a班学生,不到期末考试复习阶段,也很少在教室逗留。 练若跟顾语却是其中的异类,不拖到班上除她们外的最后一个同学离开,她们便不会起身走人。 一来二人无管家、司机接送,二来练若想要避人耳目,顾语当然得陪着练若。 通常情况下,二人会在放学后留下半小时,再离开学校赶回住所。 但今日顾语以肚子饿为藉口,缠着练若早几分钟出校,练若不忍见顾语饿肚子,犹豫了片刻便同意了。 练若的心中其实有隐隐的担忧。 今天是双周的周一,可奇怪的是,早上来学校时她并没有碰到以往风雨无阻守在校门讥讽她的那些隔壁班女生;上午大课间时她壮起胆子没有前往安全通道,校霸三人组也没来教室兇狠地催促她。 她明白这些变化与她透露出自己知晓幕后指使人是谁,及顾语拥有可以暂时威胁到校霸三人组的把柄有关,但她更清楚在她没从景星退校之前,那个幕后指使人不会如此轻易地善罢甘休,她怕他们现在的沉寂是在酝酿更大的风暴。 因为忧心这些,练若跟顾语离开教室后,一直有些心不在焉。 直到走到校门口,她不经意间瞥见了前方不远处的两道身影才回过神来,匆忙拉着顾语想从侧道离开。 「练练,怎么突然这么着急?我们今天不是比平时还早些出校门吗?」 虽然练若什么都没说,但提前得到小埋提示的顾语,已经猜到了练若是撞上了什么不愿撞上的。 想要得到未知情报的心战胜了其他,顾语假借询问缘由,拖住了练若几欲先走的步伐。 「因…因为……」 「小若,是你吗?」 不擅撒谎的练若尚未顺利想出令顾语信服的藉口,一道低沉的男声却忽然在她们身后响起,练若瞬间僵硬,被闻声而动的顾语牵动着转了身。 「真的是你!」她们身后是一位五官端正的高大男生,他看上去十分喜悦,却又似忆起了什么事情,迅速换上了一副愧疚的表情,「小若对不起,如果不是因为我爸…」 「邵学长,那些都已经过去了,没必要再追溯了。」练若一转身便调整好了情绪,不卑不亢地向邵修齐侧后方,同样穿着景星高中制服却面色不善的女生指去,「我没猜错的话,你应该是来接她回家,而不是来跟我怀旧的吧。」 「若,我跟修齐一样,欠你一声对不起。」邵修齐一转身朝向谭千柔,谭千柔的表情便由怨怼变为柔和,她信步上前,状似亏欠地道歉,「那之后我也劝过爸爸,但他的态度太过坚决,怎么都不肯更改决定,都怪我没用,才害得你…」害得你仍有机会出现在他们面前! 「我说了,过去的事情没必要追溯了。」 谭千柔,你面不改色撒谎的段位还是如此高超,高超得令人作呕。 练若不想再和眼前的二人虚与委蛇,也不想再听邵修齐迟来且毫无意义的道歉跟谭千柔漏洞百出、虚伪无比的谎言,若是她知道邵修齐会在今天这个时间点来接谭千柔,她是绝对不会答应跟顾语提前离开学校的。 想起顾语,练若侧头往旁边看了一眼。 顾语正眉头紧蹙地思索着什么,练若见状,表情倏然凝重,随即似做下了什么重大决定,又一次拉起顾语转了身。 「我们还要忙着回家做饭吃,就不多聊了。」 「小若,你的脸现在好些了吗!」 不甘心练若就这般云淡风清地离开,邵修齐着急地叫喊,丝毫没意识到他这是在往伤口上撒盐。 不管练若是否回答的邵修齐这个问题都难逃尴尬,顾语察觉到练若再一次变得浑身僵硬,不禁腹诽:「哪壶不开提哪壶,这位大少爷的情商真是有够低的。」 于是得到了想要信息的顾语便任由怜香惜玉之心占据她行为的主导地位,率先扭头回道:「非常好!可惜她的花颜月貌已经由我独享,你没缘欣赏了。」 说完,顾语又反客为主,拉着怔楞的练若快步拐进弯道,从她昨天才碰巧见过的、两个心思各异的年轻情侣的视线中逃离。 第十三章 练字(十一)
第22页 回家路上,顾语、练若二人各自整理着思绪,全程寂静无言。 打开房门后,练若突然开口打破了沉默:「阿顾,晚上睡觉前,你有时间听我讲个故事吗」 来了! 顾语心中一喜,表面却波澜不惊:「当然有时间了,我早想听练练给我讲睡前故事了。」 顾语从现有信息里获取了不少新情报,但仍有疑惑的地方,需要让练若本人来为她解答,练若愿意坦白,她当然乐意至极。 然而练若接下来扭扭捏捏、磕磕巴巴的一句话,却出乎了她的预料。 「既然是睡前故事…我们要不要…躺床上聊天?听说这…这在好朋友之间很平常……」 是很平常,她以前经常拉着商鹤言这样做,但怎么感觉有些… 受练若越垂越低的脑袋的影响,顾语的脸也变得越来越烫,好在尚未摘下的口罩帮她掩盖了羞赧。 顾语拉上房门,轻咳两声抑制住持续发酵的暧昧空气后,朗声道:「那晚上我洗漱完再去你卧室。」 「好,我在卧室等你…」 * 洗漱完后,顾语如期而至。 两间卧室的床铺都是双人床,两个人平躺在床上毫不拥挤。 床头灯的淡黄灯光烘托出了秉烛夜谈的氛围,练若用轻柔的声音向顾语讲述起自己的故事。 大部分内容顾语早已了解,但在练若的讲述中,脉络变得更为完整、清晰。 景星作为首都市内最有名的贵族学校,歷史十分悠久。自创校以来,每年都有不少家族子弟在景星入学,景星因此成为了各家族新一代建立人脉、收穫机遇的首选场所。 身价相差甚远的练若父母,便是在景星得以相识、相恋。 初时,谭启泰与练曌的恋情并不为双方家庭接受。 商贾世家以利益至上,后代的感情同样可以作为交易的筹码;书香门第则更看重名节,不愿被外人当成攀龙附凤之流。 但青春年少时的感情纯粹,二人越遭家人阻拦,越是坚定,几经波折后,他们成功结为了夫妻。 谭启泰与练曌的感情是真,因此在练曌逝世前,练若一直有父疼、有母爱。 谭启泰从未反对过练若跟着练曌发展譬如书法这方面的兴趣爱好,但谭家旁支的人并不贊同,因为他们认为这对谭家家业没有什么实质性的帮助。 练若深知这点,所以在练曌突发疾病逝世后,谭启泰询问她是否愿意与邵修齐订下婚约时,她回答的是『愿意』。 邵修齐比练若大三岁,练若就读景星初中时,他正于景星读高中。 他跟练若门当户对,又长得高大帅气,在练若容貌未生变以前,还在练若面前表现得一往情深,一副非卿不可的模样。 闺中少女,难免怀春。 彼时练若情窦初开,确有过感到悸动的时刻,因此订下婚约后,她试着跟邵修齐礼貌性地接触过,还将邵修齐以学长的身份介绍给了她初中的挚友——谭千柔认识。 谭千柔本姓赵,出生于一个刚好够格进景星初中的小富家族,因父亲早亡,她跟她母亲在家族里毫无地位可言。在景星其他学生看来,她属于结交价值最低的那类人。 初中时谭千柔成绩尚可,她跟练若一样分到了a班,坐在了练若的后排。 三大家族赫赫有名,练若常被谭启泰带去参加豪门盛宴,她的身份并不是秘密,想借练若攀附上谭家的人从不在少数。 但刚上初中的练若未经波折,又被保护得很好,她坚信人本纯良,面对他人的主动结交,甚少去怀疑目的。 于是谭千柔凭藉她看似温柔的外表,和她耗时一年无数次以学习、书法为藉口的殷勤接近,成为了练若心中有着一定共同语言的朋友。 而在初二上练曌逝世后,谭千柔对练若的恰当安慰与适时关心,更是令练若将其视作知己,此后凡是以谭家名义举办的大型宴会,练若都会邀请谭千柔参加。 谭启泰举办三十九岁的生日宴会时,练若刚上初三。 那时练曌已逝世一年,而练若与邵修齐才定下口头婚约不久,若一切未生变故,待练若高中毕业后,谭家与邵家便会将二人的婚约公诸于世。 但在这场生日宴会上,谭千柔把『对在场来宾完全不熟』作为藉口,始终赖在练若的身后,碰到邵修齐时,练若就把谭千柔介绍给了他认识。 而谭千柔的母亲倪玥,被谭千柔用家属的名义带到了会场,并以问候及祝福为理由,通过练若结识了当天的寿星谭启泰。 练若之后的一系列不幸遭遇,便由此掀开了序幕—— 练若容貌生变、无法恢復后,倪玥成为了谭启泰的续弦,谭千柔则成了谭启泰的继女,并代替练若与邵修齐重订了婚约。 谭千柔母女容貌昳丽,虽比不过才貌双绝的练若母女,却与练若母女有着三分相似之处,是大多数男性偏爱的娇柔相貌。 倘若练曌尚存人世,练若容颜未改,谭千柔母女自然入不得谭启泰与邵修齐的眼,可一旦失去第一选择,第二选择便成为了他们的最佳选项。 离开谭家的前一晚,练若仿佛在一夜之间长大。 更换婚约对象由邵家家主提出,但又何尝不代表他儿子邵修齐的想法,那之后邵修齐没有来找过她一次,也从侧面证明了这点。
第23页 表明上谭启泰是受邵家胁迫,基于家族的考虑续的弦,但育有一女又愿意嫁给谭启泰的孀妇何其多,他为何偏偏挑中了倪玥? 她所认定的挚友觊觎着她拥有的一切,过去种种全是演技。 她丧母后又失去了父爱,而待她失去庇护后,谭千柔却还不肯放过她—— 若她不选择主动退学,她和帮助她的人都会在学校沦落至受人欺辱的境地。 「所以我们那天在校门碰到的那群女生,和来教室叫你的那三个恶霸学长,都是谭千柔派来的吗?」安静听完了故事,顾语发出提问。 「嗯…」 「为什么她宁愿动用高一个年级的人,都不敢自己出面?」顾语隐隐猜到了答案,只差练若的一个肯定。 谭千柔之所以想方设法地逼着练若退学,一定是因为练若留在景星,会对她现有的『谭家大小姐』兼『邵家大少未婚妻』的身份造成威胁。 但具体什么样的威胁,顾语却不清楚。 实际在国庆最后一天意外撞到邵修齐跟谭千柔出街约会的情况前,顾语已在学校见过谭千柔。 她的人脸记忆能力很强,刚到景星那天早上,她把守在校门讥笑练若的那群女生的脸部特徵都扫了一遍,为的是之后观察那群女生到底来自哪个班。 观察的结果表明她们都是隔壁高二b班的学生,所以每次路过b班教室门口,她都会悄悄往里面打望。 打望近一周,她发现了b班有一位类似大姐头的存在,虽然那位大姐头长得一点也不兇狠,但b班的人一旦下课,都爱众星拱月般地围绕着那位大姐头旋转。 若守着讥笑练若的那群女生是受人指使,幕后指使人是这位大姐头的可能性定然最高,因此她把这位大姐头的脸牢牢记在了心中。 能成为景星一个班级的大姐头,家里权势必定不小,使唤高一个年级的恶霸学长,威胁a班学生孤立她跟练若也不是没有可能做到。 她也猜过这位大姐头跟谭家或邵家有关,但因为不清楚三大家族子弟在景星的就读情况,之前一直不敢断言。 「因为谭千柔不敢让我爸和邵修齐知晓。」练若自嘲地笑了,「如果他们知道,遭殃的或许就变成她了。」 她的生父跟前未婚夫以为不闻不问不关心,自己就不是加害者;而蛊惑、威胁他人,来冷落、讥讽、打骂她的始作俑者,却因害怕自己的人设崩塌,根本不敢承认自己的所作所为。 她遭遇的种种明明是几个人合力的结果,罪魁祸首们却都爱给自己塑造一个情势所逼、迫不得已的形象,真是可笑。 如果她放学那会儿没戴口罩,恐怕转过身的瞬间,邵修齐就已经被她吓跑了吧。 「既然她不敢让你爸和邵修齐知道,为什么学校还有那么多人愿意听她的?我们学校那么多有权有势的人。」顾语觉得自己快成十万个为什么了,「你坚持留在景星的理由又是什么?只是因为师资力量强吗?」 「她是未来谭家的继承人,现在的景星高中,没有人的身份能压得过她,所以也没人敢得罪她。」 邵修齐早从景星毕业接手邵家事务,而魏家近来年鲜少出现在公开场合,没人清楚魏家的子孙是否就读了景星。至少景星内已知的魏姓学生,没一个是来自三大家族的魏家。 这样的情况下,谭千柔当然可以只手遮天。 「至于后面一个问题…」练若顿了顿,「你听说过景星的校长娄真庭吗?他很喜欢书法,也爱引荐新人。如果得到他的赏识,还有可能进入书法家协会,他就是我坚持留在景星的理由。」 也是她绝地逢生的希望。 第十四章 练字(十二) 「原来如此。」 不是因为还有机会在校门碰到邵修齐而留下来的就好,顾语松了口气。 那位邵大少单看长相人模人样,但却是个妥妥的低情商渣男啊!练练温柔善良又谦虚体贴,邵大少才配不上练练,光想想就挺让人不舒服的。 跟练练有婚约时就得陇望蜀,昨天刚在商业中心跟谭千柔大秀了恩爱,今天又在练练面前表现得念念不忘,谭千柔恨得咬牙的表情虽然精彩,但这位大少爷的做法真不是在火上浇油吗? 君子易交,小人难防,她今后必须得再长个心眼才行。 不过自古白莲配渣男,她看谭千柔跟邵修齐正是天作之合、天生一对,而练练的恋人,不优质可过不了她的关,虽然她不是练练的什么亲属,但她现在肩负着让练练幸福的重任啊。 至于那位校长…看来加入书法协会是练练的另一个心愿,她得偷偷打听下校长的信息才行。 顾语想到了一个有可能透露给她信息的人,心情放松了下来,困意也瞬间来袭。 打着哈欠撑起身子望了眼挂钟,她又躺了下来。 「练练,时候不早了…」 「抱歉,我讲得太入神了,没注意到时间。落地窗没锁,你像上次那样回去吧。」 练若掀开被子,准备下床目送顾语,被子却被顾语盖了回来。 「谁说我要回自己卧室了?」顾语沖练若眨了眨眼,「好朋友夜聊完,不都直接躺一张床上睡了吗?既然开了个头,就要体验全套嘛。」 一看就知道练练没啥跟朋友彻夜长聊的经验,她以前就常跟…不对,怎么她进这空间后老想到以前啊?这么念旧可不像她。
第24页 练练讲她的故事倒是讲得平淡,但她感受得到练练在难过,没准她一走练练就会抱着枕头大哭一场,沉浸悲伤不是啥好事,她必须得赖一晚上。 思定后,顾语无视了嗫嚅了半天『可是…』却始终找不出个像样拒绝理由的练若,把她旁边的床头灯一关,就缩进了被窝里。 「练练你放心,我睡相很好的,不会打唿和抢你被子,晚安啦!」 「我不是在担心那些…」你就没有想过,我不是单纯把你当朋友看待的情况吗? 顾语堵住耳朵,装出一副嫌吵的样子,练若又一次咽回了她没有说完的话。 也罢,她邀请阿顾到床上聊天,本身就有些动机不纯。 「晚安,阿顾。」 练若伸手关掉了身旁的床头灯,又抬手碰了碰自己凹凸不平的脸,缩进被窝,无声嘆息。 可她这样的姿容,又有什么资格去坦露心声? 不说也罢。 * 课间,舒一笑像往常一样,一边跟曹鸣插科打诨闲谈着,一边悄悄观察着后一排的情况。 倒不是因为他暗恋过练若,或是对新来的漂亮转学生生出了好感,他有着不得不这么做的理由。 景星这种贵族学校,阶级观念非一般的重。 表面上,他是一名戴着眼镜、身高及相貌都平平,有一个煤老闆暴发户老爹的普通景星学生,因为他无法提供给其他人什么有用的帮助,所以不会有人来刻意讨好他或与他深交。 所以也没有人知道,他其实不姓舒。 他来自魏家,谭、邵、魏三大家族中的魏家,不被另两家理解,也不屑与另两家并称的魏家。 与钻进钱眼、满身铜臭的谭家、邵家不同,魏家是由琴棋书画、文物收藏等文化事业发家,比起充实家底,魏家更重视文化、技艺的推广及传承,还设立了文化基金,资助愿意在文化方面发展,却担负不起发展费用的组织及个人。 魏家有着推广文化产业的蓝图,从文化基金资助对象中挑选优质人才也是蓝图中的一个重要板块。 然而魏家名号终究太大,基金一设立,便被无数沽名钓誉的人盯上,常出现漏网之鱼占了其他有真才实学之人资助名额的情况,致使魏家的可用人才青黄不接。 于是现任魏家家主上任后,做出了韬光养晦、改变策略的决定。 除了加大基金的申请标准及审核力度外,魏家的旁支子女还肩负起了改名换姓,蛰伏于各大教育场所挖掘新人才的任务,被派到景星的人正是他魏一笑。 刚上初中,他就看中了练若在学习方面的专注及努力,和她在书法方面的天赋及才能。 但练若却是来自认定魏家是附庸风雅、于商贾无益的谭家,作为谭家大小姐,她既不需要魏家的资助,也不可能帮魏家扩充文化事业,因此他并未找过练若。 哪知之后练若的脸发生了变故,由凤凰沦落成麻雀,不再被谭家承认。 对他而言,这本是一次名正言顺的挖角机会,但他却不知练若是否仍心系谭家,不敢轻易曝光身份,暴露家族计划。 且他负责挖掘的是能够像明星那般,经常在相关重要场合露脸的人,这不光对才华有着要求,对样貌也有着一定要求,至少练若现今的样貌… 所以他一拖就拖到了现在。 思及此,魏一笑又微微侧身向后桌瞥去。 练若一如既往专注在解题中,而那位叫顾语的转学生又在练字,虽然顾同学的相貌过关,但字却…嗯,比之前好上了一点,不过还远远不够,如果她能跟现在的练若综合一下就好了。 咦?她今天怎么不是在字帖上面写?写出来的字也有了字迹。 字还蛮大的,写的是什么?我…我知道…… ——『我知道你常常偷看』! 魏一笑吃了一惊,勐地抬眸,撞见了一双似笑非笑的澄澈眼睛。 * 练完字,顾语坐在书桌前,回想她今天中午午休借着上卫生间熘出教室,从前排眼镜男那打听来的消息。 据说景星的这位娄真庭娄校长,已经年过花甲,鲜少在学校露面。平时学校的事务都由几位副校长共同商议决定,实在决定不了的,才会通过电话等方式询问娄校长的意见。 「眼睛男说他在景星读了三年初中,只在初一那年的校庆上见到过娄校长的真容,高中至今,还一次也没见过…」 「怪不得练练不直接到校长室去毛遂自荐……今年校庆已经过了,这校长又背景不俗,根本打听不到他的联繫方式,我要怎么才能在第一时间知道他来了学校呢?」顾语的脸皱成了一团。 「叩叩——」 突然想起的敲门声打断了顾语的思绪。 来者无须询问,她打开房门便戏嚯道:「练练,怎么了?今天换成到我房间夜聊吗?」 「我…我刚刚突然想热牛奶喝,看你房间灯还亮着,就…就顺便给你热了一杯!喝了早些睡,晚安——」 练若将手里的杯子递到了顾语手里,就火急火燎地往自己卧室跑去。 「欸?那晚…」 「——咔哒!」 关那么快干嘛?她又不是吃人的妖怪,至少听她回声晚安呀… 顾语哭笑不得。 等一下,练练要从自己卧室看她的卧室是否亮着灯,不得上阳台吗?
第25页 顾语心思一动,喝了几口温度适中的牛奶等待了片刻后,便放下杯子,跨出了通风的那扇落地窗。 「练练,你着急回卧室,就是为了等我跟你一起赏月吗?」 顾语挂着明媚笑容,出现在了毫无防备的练若眼前,杀了练若一个措手不及。 「我…我……喝了牛奶有些闷,我出来透透气!」 练若低垂着头,不敢直视顾语,像个在家长面前认错的小孩。 她也知道自己的藉口很烂,但她想不出来更好的藉口了,今天根本就看不见月亮嘛… 顾语笑出了声:「还好家里没外人,不了解情况的,肯定以为我在欺负你。」 要是被她那便宜老妈看见,她会遭批评的,刚来那天便宜老妈对她的谆谆教导,她仍铭记于心,这点跟她亲妈真有点像,都是胳膊肘往外拐的典型。 十月份深夜十点半的风算不上温暖,顾语到阳台一分钟不到,就觉得有些体寒。 见练若杵着不动,她走上前,轻碰了一下练若肩膀:「我是出来跟你道晚安的,下次听完我的话再跑。外面凉,快进去休息吧,我把剩下的牛奶喝光,也会马上洗漱睡觉的。」 「嗯,我知道了…」 「知道还不动起来?是要我动手帮忙吗?」顾语摆出要推人的姿势。 「不用了!我现在就进去!」 练若吓得飞速侧身。 「对了,练练…」 跨进卧室的前一秒,练若听见了顾语的叫喊。 「上学期间,我基本都是十点半洗漱,十一点睡觉。如果之后你热牛奶喝时又想起我,看看时间就好。现在不是夏天了,上阳台容易冻坏身子的。」 「…好的,我记住了。」 「那我也进去了,明早见。」 顾语惦记着没喝完的半杯热牛奶,匆匆转身往回赶去,练若的脚步却滞在了窗前。 仅仅相识半月,她怎么会弄丢了自己的心? 在对方心思不明,也不知能否接受的情况下… 她上阳台,想观察的又何止是灯亮、灯灭? 她缺少的,是跨前一步的自信与勇气。 秋日的夜风吹过阳台,吹凉了身躯,缭乱了人心,散落下一地嘆息。 第十五章 练字(十三) 午饭时分,景星最人声鼎沸的场所莫过于学生食堂。 景星食堂的餐食是免费提供,菜单由专业营养师配制,每日变换;菜品由五星级大厨掌勺,美味可口。 即使吃惯了山珍海味的景星学生,也难以抵挡食堂美食的诱惑。 高中仅有一个食堂,打饭需排队。 每样菜品的分量有限,排在越后,打到自己喜欢菜品的可能性便越低,食堂里最抢手的几款热门菜品就更不用说了。 顾语今天倒是十分好运。 她上一周偷听两位前桌聊天时得知,食堂的秘制鸡腿酱汁鲜美、口感绝佳,堪称一品。早领教过食堂大厨超凡手艺的她,当时便起了品尝之心。 然而能被学生称为『一品』的菜品,也是食堂里最难打到的菜。顾语花了一整周都没能顺利吃到秘制鸡腿,每次快排到她时就宣布告罄,令她郁闷不已。 但知难而退不是顾语的座右铭。 今天她发挥出了初中考短跑时的爆发力,成为了第一批杀进食堂的勇士,并成功抢到了今日食堂供应的最后一只秘制鸡腿。 食堂阿姨把鸡腿放进餐盒的瞬间,顾语比拿了百米冠军还开心,虽然拿百米冠军具体有多开心,她并不清楚。 打完饭,顾语拎着两袋盛满饭菜的一次性环保餐盒,往食堂门口走去。开心的情绪淡去后,烦恼涌上了她的心头: 「鸡腿只有一只,不够我跟练练两个人吃啊?都怪刚刚排前面的那位胖哥,一个人打十只鸡腿吃得完吗?没看出来我们后面的人想用眼神把他活剥了吗?」 顾语没转学到景星之前,练若都是在教室里等到临近食堂关门的时间,再一个人赶往食堂打包点残羹冷炙,坐在食堂正对墙壁的角落,或中午很少有人前往的教学楼天台,填饱肚子后赶回教室午休。 但顾语并无长相影响到他人胃口的顾虑,所以自来校第一天起,她就以『晚饭你来煮,午饭我来打』为由,揽下了帮练若打午饭的任务。 「练练每天辛苦学习完了还要回家做饭,应该补一补,这鸡腿就给她吃吧。我明天再来试试运气。」 思前想后,顾语拿定了主意,正欲加快步伐离开食堂,赶到练若身边时,一行人却挡住了她的去路。 「顾语,高二a班的新来转学生,练若的新室友,父母长期外派国外,虽不愁生活,可惜却并没有什么强大的家族背景。」 带头的人凑在顾语耳侧,语带威胁地念道。 「隔壁班的谭同学,谢谢你帮我温习个人简歷,但我还忙着吃饭,能劳烦你和你的小伙伴让一让吗?」顾语装作听不懂谭千柔的意思,嬉皮笑脸地询问。 调查好了她的家庭背景,却让她平安无事地度过了一周,若非在食堂偶然碰到,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来当面威胁她呢。 谭千柔明显被什么绊住了手脚不敢使坏嘛,还想吓唬她,她是没有强大的家族背景,但她有别人没有的外挂呀…危机时刻,唿叫小埋那支破笔应该有效吧?
第26页 诚如顾语猜测,谭千柔被人绊住了手脚。邵修齐自上周一来接谭千柔时意外碰到练若后,就悄悄派人关注起了练若的生活动态。 从线人那得到消息的谭千柔,虽对练若恨意愈深,甚至把与练若交好的顾语也一起记恨上了,却害怕邵修齐派的人察觉到什么,收敛起了她在学校的行为。 以为顾语听不懂她的言外之意,谭千柔又将话挑明了些:「聪明的人会选择队伍,如果站错了队,不光吃不到饭,还有可能惹祸招殃。顾同学既然读的a班,一定不是笨人,不需要我再说得更直白了吧?」 「谭同学不愧是『大家族』出生的『大小姐』,除了长得花容月貌,有着令人羡慕的富贵后爸和帅气未婚夫以外,竟然还与生俱来一种迷之自信,佩服佩服!」 顾语效仿谭千柔,凑近了谭千柔的耳朵,讽刺道,「谭大小姐,谁说你引领的队伍就是绝对正确的?盲目自信也会惹祸招殃,与其劝诫我换支队伍站,还不如快些去排队打饭。老吃别人吃剩下的,容易得病哦!」 说完,顾语不再看谭千柔霎时变得青红交加的脸,撞开右侧最矮小瘦弱的一名拦路女生后,就大摇大摆地走出了食堂。 秘制鸡腿都没抢到的人,居然妄想在食堂指点她如何站队?这不是关公面前耍大刀吗? * 离开食堂后,顾语前往教学楼开放的天台与练若碰了头。 与热闹非凡的食堂相比,中午的天台显得格外冷清,除了像顾语和练若这般,不愿或不能在食堂用餐的人外,再也看不见其他人。 「练练,我今天抢到鸡腿了,你快尝尝味道,酱汁不辣的!」 顾语将装有鸡腿的那盒盛菜盒打开递给练若后,又递了一个一次性手套过去,「刚刚打完饭被人不小心碰了一下,鸡腿都沾上菜油了,还好我没忘领一次性手套。」 顾语不打算把食堂的事如实相告,她觉得说出来也不过是破坏练若的心情。 换在一周前碰到谭千柔,她铁定瞻前顾后,不敢与之正面叫板;但经过一周的冥思苦想及细微观察后,她似乎察觉到了小埋所说的『高效完成任务的方法』究竟是什么。 练若因脸颊生疮失去了在谭家的一切,但她是谭启泰亲生女儿这一事实谁也无法改变。 如果顾语的感觉无误,不久之后练若便能恢復容颜,届时谭家必定有所行动,就不知谭千柔到时候还是否笑得出来了。 练若自小在景星读书,比顾语更清楚食堂的热门菜品有多难抢,又有多好吃。 距她上一次品尝这类热门菜已经是两年前的事情了,所以顾语刚说完,她便欣喜地接过手套戴上,拿起饭盒里的鸡腿准备大快朵颐。 然而在瞥见顾语仍未打开的盛菜盒时,她又忽然停下了动作。 「阿顾,你怎么光叫我吃,自己却不动?」 「你继续吃,别管我!我正在观摩学习『如何优雅地啃鸡腿』呢。」 平时两人的菜品都是一样的,练若不疑有他,在顾语殷勤的注视下,再次举起鸡腿,害羞地轻咬了一口。 上等的食材和独特的酱汁,註定了秘制鸡腿在景星学生中的人气。喷香味浓的鸡腿肉,只消一口便令人食慾大开。 咀嚼吞咽后,练若催促道:「非常美味,阿顾你也快吃。」 「嗯。」 顾语偷偷咽了下口水,而后面不改色地打开自己的盛菜盒,拿起了筷子:「菜还热乎呢,我现在就吃。」 「…你的盒子里怎么没有鸡腿?」略带迟疑的声音响起。 猜测到了一种可能,练若不由懊恼道:「你本身就只抢到了一只鸡腿吧,为什么不告诉我?」她为什么没让阿顾先打开盛菜盒? 告诉你了你哪肯吃?顾语傻笑道:「嘿嘿,因为嘴馋,我在食堂就把自己的那份吃了。」 「你骗人,之前再饿你都不会在食堂逗留。」练若不相信顾语的说辞。 「那是之前嘛,之前的菜又没什么特别的,我当然抵得住诱惑咯。」顾语拒不承认。 「好…就当你吃过了。」练若改变策略,「但我吃完手里的这只鸡腿,肯定吃不下别的菜了,你愿意帮我分担一半吗?」 说着,练若把鸡腿未被咬的那面,凑到了顾语的嘴边。 香气飘来,惹得顾语鼻翼翕动。 这鸡腿用了些啥调料,闻起来咋那么诱人?要不是担心练练介怀与她分食一只鸡腿,她才懒得兜那么大一个圈子。 「你确定让我分担?我吃了你可就不够了哟。」虽然知晓了答案,顾语仍象徵性地确认了一遍。 「我确定。菜都还没动,哪里会不够?谢谢阿顾愿意帮我分担。」 为防顾语反悔,练若把鸡腿凑得更前,又『啊』了一声示意顾语张开嘴。 顾语顺从心意,咬上了送到嘴边的鸡腿肉,顿觉齿颊生香——肉质松软、酱香浓郁,口味一绝。 比炸鸡还好吃,不枉她挂念了一周。 「太好吃了……」 顾语边嚼边发表感想,她算是明白那位胖哥为嘛一口气要了十只鸡腿了,下次她排到了前面,一定向胖哥学习,厚脸皮多要几只。 「…我吞下了,到你了。说好的一人半边,谁耍赖谁是小狗。」 如果练练想把整只鸡腿都让给她,那她就不吃了。
第27页 「自己负责的那半边必须得吃完,不然也是耍赖,是…是小狗。」 如果阿顾只打算吃两口,那她就不吃了。 顾语一口,练若一口,练若一口,顾语一口… 如此你来我往之下,一只『弱小无助』的秘制鸡腿便被顾语和练若分食殆尽。 扶住练若的手,咬下最后一口鸡腿肉的瞬间,一道久违的机械提示音,从顾语的脑海深处传来。 因为太过意外,她一时忘记了咀嚼。 「叮!单次加分纪录已刷新!目标人物幸福值加三十,目前幸福值为负四十。」 ……对于练练而言,跟她一起分食一只鸡腿,竟是这么幸福的一件事? 望着低头用纸巾包裹鸡腿骨的练若,顾语陷入了沉思。 第十六章 练字(十四) 是夜,顾语手握凡人笔,凝神静气地回想她即将书写之字的笔顺与字形。 按照练若建议的方法坚持练了一个月,她的字已经摆脱了鬼画桃符的行列,笔锋初成,堪堪入门。 下笔之前先观察笔顺、记忆字形,更新了她对书写一事的看法,她甚至对每个字是如何形成产生了些许兴趣。 汉字由象形文字演变,本就贴近表达的事物,若辅以书写者所怀的情感,则更显生动鲜活。 满怀情感地去书写一篇文章,犹如饱含心血地描绘一幅文字版的画作,它同样蕴含着无法由他人代笔的独特色彩,寄託着创作者的精神世界,与粗制滥造之作有着天壤之别。 顾语下一个要写的字是『金』,位于百鍊帖第四页倒数第七排。 金字,上部由表示包含的声旁『今』变形而成,下部由表示地矿的『土』与表示沙粒的『两点』组合而成,故整体含义为『包含在泥沙中的矿物』,常用来代指金属或黄金,象徵财富。 为了写好这一个字,顾语观察记忆了整整一个小时,比以往花费的时间久上许多——因为她今天不单单是在练字,而是在做一个试验。 提笔落笔,横撇竖捺,一气呵成。 单从顾语运笔的流畅程度来看,倒有那么点大家风范,不过她的字迹还远远比不上大家—— 这是顾语写金字的第一遍,百鍊帖上本不应显现字迹,然而一个墨迹未干的『金』字,却赫然浮于纸面之上,证明着她所见非虚。 「可恶的毛笔精,好狠的设置…」 猜想成真,顾语狠骂一句,却骤觉轻松。她搁下笔,起身往近处的落地窗走去。 * 「练练,我可以进来吗?」 顾语站在阳台轻敲了两下窗户,出声询问原本坐在书桌前认真看书的练若。 若非情况特殊,她不会贸然前来打扰,但行至窗外,又什么都不做就原路返回不是她的作风。 「当然可以了,进来吧。」 练若拿起书籤,夹在所看书页之中,随后合上书本,站起来望了眼钟。 「现在还没到九点,你今晚不用练字吗?」 「偶尔也要抽空休息一下嘛。多亏了你的建议,我现在的字比以前好看多了,那本字帖应该很快就功成身退了。」 顾语穿过落地窗,走进了练若卧室,半真半假地回道。 「那今晚你找我是……」 「找你聊聊天。我还没洗漱,今晚不会赖你房间,在沙发上聊一会就好。」 「嗯,那就坐沙发吧。」即使赖在她房间,她也不会真的介意。 「今晚短时间聊天的话题是『假如』,以我来提问、你来回答的形式进行。」 一坐上沙发,顾语就直入主题,见练若点头默认,她又开口道:「练练,假如有神仙出现在你面前,说他能帮你实现一个愿望,你会许下什么样的愿望?刚刚突然思想打岔想到了这个,有点好奇你的答案,所以我就过来了。」 实现一个愿望?现在的她,想实现的愿望可不止一个。 沉吟了片刻,练若挑了个最不现实,却最适合在『神仙』面前许下的愿望回答:「假如神仙能帮我实现一个愿望,我希望我的母亲仍然健在。」 嗯…愿望很美好,但她好像并不具备改变他人生死的能力。 顾语脑筋一转,胡扯道:「生死簿由阴曹地府掌管,神仙却是来自天宫,这个愿望估计超出了他的职能,还有别的吗?比如…加入书法家协会呀,恢復容貌呀,回到谭家呀,这类神仙有能力实现的愿望啥的。」 加入书法家协会…恢復容貌…回到谭家…… 练若怔楞须臾,才苦笑着回道:「三选一的话,我选择恢復容貌。离开谭家反倒让我成长了许多,所以我从没有过必须得回去的想法,至于书法家协会,我是希望可以凭藉自己的能力进去,毕竟脱离了家族,不靠真才实学立身早晚会饿死的。」 「好的,我明白了。」顾语将右手捏成拳伸到练若下巴的位置,摆出一幅拿着话筒採访的姿态,「但我的提问还没有结束,请练小姐仔细听第二题。」 「顾记者,请说。」 「假如那神仙见你恢復容貌后美若天仙,对你产生了几分亲近感,并说愿意再帮你实现一个愿望,你又会许下什么?「 「我是你的话,八成会选择回到谭家。因为谭家家大业大,并且由你的亲生父亲坐镇,你一旦回去,不光欺侮你的人会消失得无影无踪,还能拥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今后再也无须为生计奔波,多划算呀!何况那些东西本身就是你的。」
第28页 还能再实现一个愿望的话… 顾语谈及谭家的话并未引得练若心动,她偷瞄了顾语一眼,而后抿嘴答道:「离开谭家那天,我就不再把自己当作谭家的人了。比起祈求回到谭家,还不如让练家发展壮大,但我第二个真正想许的愿望嘛……是个秘密,跟你说了就不灵了。」 那你干嘛要跟我坦白第一个愿望?因为那个太好猜了吗? 顾语无奈,换了个问题提问:「好吧,最后一个问题,假如你真的恢復了容貌,有什么想做的吗?」 「暂时想不到什么特别想做的…但我应该能变得自信一些了吧,至少可以不再在意以前觉得扎心刺耳的话了。」练若轻轻嘆了口气,「可是这世上又哪来的神仙?就算有神仙,又怎么可能选中我?」 「别这么悲观嘛,医生不是说你脸上这些跟青春期有关吗?既然它们是突然生出来的,也不是没可能突然消失呀。」 对于练若的想法有了一定的了解,顾语及时打住了话题:「你刚刚在看书吧,打断了你真是不好意思,我的好奇心已经得到满足了,也该回去继续忙活了。下次我来找你聊天,一定会提前约好时间的。」 卧室的沙发离门口很近,话一说完,顾语就收回握成拳的右手,起身往门口走去。 「阿顾,等等。」练若叫住了刚走两步的顾语。 顾语转身望回仍坐在沙发上的练若,疑惑道:「咋了?」 「你光问了我问题,却没说你的答案。」练若站起身,看着顾语,目光柔和,「假如有神仙出现在你的面前,说他能帮你实现一个愿望,你又会许下什么愿望?我同样好奇着你的答案,你可以告诉我吗?」 「我…」 自己提出的问题,却难倒了自己。顾语呆立在原地,眼神一片茫然。 说起来,她究竟有什么愿望想要实现? 完成任务?回到现世?还是…… * 「回来了?」 一打开卧室门,顾语就看见一支雕金的漆黑毛笔,正悬在百鍊帖的上方欢快旋转。 「惊喜不?意外不?这次我不是魂体哟。」 「喂,你不怕被人发现吗?傻乐个什么劲?」匆忙关上房门后,顾语没好气地斥道。 「你也太小看我了,没勘察好现场,我会随便出现?」小埋被扫了兴,停止了旋转,「趁你跟练若聊天的时候,我检查了百鍊帖的完成情况,想必你已经猜到我是为什么而来了吧。」 「你为讨骂而来。」顾语坐到床沿,冷冷回道。 「怎么说话的?你的态度敢再恶劣点,我就让你感觉一下蔑视系统的惩罚有多严酷。」 小埋笔桿上的骷髅头齐齐发亮,仿佛下一秒便要迸发出能量。 「讲不讲理?光准你坑我,不准我生气?如果不是我运气好、悟性佳,你打算看我耗时耗力折腾到什么时候?」 原来,自上周一的晚上起,顾语就发觉她把一个字写到显现所花费的时间,似乎变得越来越短。 起初她以为是写字手速的偏差造成的错觉,每个字要求写九百九十九遍,她不可能每写一遍就数一遍。 反正到了最后一遍时,字帖上显现出的字会提醒她更换下一个字,所以她从未去记一个字写了多少遍。 然而到了这周,花费的时间开始成倍减少,她渐渐发现这不是错觉,直到想起了上一次小埋出现时对她说的话,才恍然大悟。 「这哪能叫坑?」小埋义正言辞。 「你刚进这个空间的时候,我就提示过得把字真正写好,要怪也该怪你自己不去想其中的深意。好在孺子可教,你听进去了练若的话,否则…你不花上一年多的时间,老老实实、规规矩矩地写上九百九十九万遍字,绝对是写不满这本百鍊帖,也写不断这支凡人笔的。」 根据小埋的预先设置,若是顾语为了快速完成任务而机械式描写,百鍊帖上的每个字她都必须得写上九百九十九遍。 若是顾语沉下心来、细嚼慢咽,练字渐入佳境、有所感悟,百鍊帖上的每个字她都可以减少到只写一遍就成功显现。 今晚顾语耐心钻研了一个小时的『金』字,正是为了验证能否只写一遍便显现字迹。 但一想到她刚来那周,不分昼夜地拼命赶工,顾语就颇为不忿:「说得这么冠冕堂皇,你一开始告诉我必须好好练字,我难道敢不认真练吗?老藏着掖着干嘛?」 「你懂不懂什么叫隐藏福利?我都说出来了还能叫隐藏吗?」 小埋终是心虚,说完又善意大发地补充道: 「你被选来这里并非没有理由,但我现在能够透露给你的只有两句话——一是用心感悟,二是顺应心意。」 第十七章 练字(十五) 今年立冬恰是练若的十六岁生日。 昨夜入睡前,她把闹钟调前了半个小时,以便今日能于拂晓之际醒来,煮好饺子当早餐。 睁开眼的第一件事,是伸手抽取床头柜上的消毒湿巾擦脸,脸上的痤疮在睡觉期间虽然安分,但经过一晚,难免会有少许痤疮化了脓。 幸而她睡相极佳,仰面而睡,从未令脓水侧流至枕套、被褥之上,增添清洗工作。 湿巾覆面,拿起之时,本应见一纸淡黄水渍,却意外地看见了一片洁白——仿佛不曾使用一般。
第29页 怎么回事?昨晚脸上的疮没有化脓吗? 生疮将近两年,练若还是第一次在晨起时遇到这种情况,她下意识地举起空着的右手轻抚上了自己的脸,旋即瞪大瞳孔,眸中充斥着不敢置信—— 没有流脓! 大脑完全清醒,练若唰地一下坐了起来,匆忙换好衣物,准备冲进卫生间确认,却想起卫生间的镜子早被她请人拆除了。 站定深唿吸了几口,努力找回了理智,她才打开房门,快步向客厅的公用卫生间赶去。 * 「阿顾,我的脸也许有希望恢復了!」 顾语打着哈欠走到客厅,一名喜形于色的少女突然出现在她的面前,向她揭晓感到喜悦的秘密。 「真的吗?!快让我看看!」 哈欠硬生生止住,顾语激动地捧起练若的脸端详——痤疮结的痂不再化脓,且呈消退趋势,正是痊癒徵兆。 生效了!才过了一晚就有效果了,这样说来另外两个字诀也……小埋总算靠谱了一回! 顾语在心中兴奋吶喊。 昨晚她终于写满了百鍊帖,写断了凡人笔,成功获得了使用状元笔及判官笔的资格。小埋随即出现把状元笔及判官笔转交给了她,并告诉了她使用方法。 状元笔及判官笔含实体、虚体两种形态,实体可握于手中,虚体则悬于脑海。 两支笔分别能使用三次,使用次数耗尽笔就会断裂、消失,每次使用只需写下或默念一个字,并在口头或心里提出跟所写的字有关的要求即可。 只要系统认可,要求就会实现。 区别在于,使用状元笔提出的要求是对己或对彼有利的,使用判官笔提出的要求则是对己或对彼有害的——状元笔嘉奖,判官笔惩戒;前者为诀,后者为咒。 顾语没傻到会把咒施在自己身上,也没想好对他人施以什么样的咒语,因此她没有动用判官笔,拿到判官笔后就把它收进了脑海里。 但状元笔却已经被她写断了。 顾语用状元笔写下的第一个字是『容』,她要求状元笔施以容字诀,助练若肌肤再生、重塑容颜。 因为不想让练若感到奇怪,她还做了『必须是自然恢復,但恢復期尽量短』的补充要求。 「阿…阿顾,你的手…可以放开了吗?」 「啊!对不起对不起,喜不自禁喜不自禁!」 顾语沉浸在字诀生效的喜悦中,完全忘记了她的双手仍捧着练若脸的事,练若细弱蚊蝇的声音虽然唤醒了她,却令周遭的气氛变得有些尴尬——两个人都错开视线不敢直视对方。 「咳…对了练练,生日快乐。」 想起了原本设想好的第一句晨间问候,顾语率先回到常态送上了祝福。 「谢…谢谢阿顾,快去吃饺子吧,再耗一会儿就凉了。」 练若侧身让开去餐桌的路。 「早上是吃你买的饺子庆祝立冬,晚上是不是该吃我订的蛋糕庆祝生日了?」顾语嗅了下瀰漫的饺子香,提议道,「练练,今晚你就别做饭了,我们在外面庆祝一下今天的双喜…不,三喜临门吧!」 「但是…」练若有些心动,也有些犹豫。 「拒绝无效!其实我都订好附近据说味道最好、服务最棒的中餐厅雅间了,还跟店家约好了上菜的时间,蛋糕店的人也会把生日蛋糕提前送去。等放了学,我们可以直接去雅间吃饱了走人,中途不会有其他人出现的。」 顾语帮犹豫不决的练若做了安排。 「明天又是周末不用早起,吃完饭我们还可以顺便逛街消化一下,上次不是约好要一起去口罩店吗?你现在只是结痂,口罩还要用上一段时间,在满十六岁的第一天挑点新口罩换换心情,正好当作迎接新未来的信号嘛。」 「…你都安排好了,我还怎么拒绝?」 「所以我一开始就说了拒绝无效呀。」 「嗯…还是先吃早饭吧,晚上的事情晚上再说。」 「不等晚上,我已经把你刚刚的回答当同意了。」 跟顾语一起在外面吃饭逛街,本就是练若一直念想却不敢奢求的事,她不再回话,沖顾语笑了笑,便夹起饺子放进了自己嘴里。 阿顾,谢谢你挂念着我的生日。无论我的脸会不会就此恢復,今天都足够让我难忘了。 * 「小语,你春节真的不飞来跟爸妈一起过吗?」 「不了妈,你们那既不按国内放假,又没有过春节的氛围,寒假本来就短,我才不想再浪费两三天的时间奔波在路上呢。再说我早就答应了练练,跟她一起去她舅舅家过春节了,你总不想我当个言而无信的人吧。」 「当然不想了,你跟小若关系这么好,妈高兴还来不及。上次你在电话里说小若的脸快好了,现在的情况怎么样?」 「已经变回超级大美人了,比你女儿漂亮好几倍!」 「那我一定得看看了,小若有拍照片吗?有的话给妈发几张。」 安静的环境令电话漏音更加清晰,顾语往旁边掠了眼,见端正坐在客厅沙发上的人举止瞬间扭捏,又笑道:「具体有多漂亮,你还是自己回国来看吧。她才彻底恢復没几天,还在对外人保密的阶段,你现在找我要照片我也不会给。」 「你这孩子,倒把自己划出外人的界限了,明明知道我还没办法回国。反正也快补房租了,我到时候自个儿问小若要去。」
第30页 「我既是练练同桌又是练练室友,身份多着呢,怎么都称不上外人。」 「就你歪理多!对了,听你们班主任说,你期末考试才刚达到班级标准,小若跟你这么有缘,成绩又一直是班上第一,你寒假别光顾着玩,该多向她请教下学习。还有,春节在小若舅舅家也得多注意礼数,别真不把自己当外人了。」 「哎呀妈,我知道了!我到底有多不让你省心啊,每次打电话你都跟我啰嗦这些,没发现我给你打电话的次数都变少了吗?」怎么跟她亲妈一模一样啊?被练练听去很丢脸的好嘛…看练练都在偷笑了! 「你有多不让人省心你自己不清楚?高二开学没几天,就突然打电话跟我说想转校到景星读书。景星没宿舍,让你住亲戚家,你又嫌太远,偏要我找学校附近的房子住。要不是正好碰到小若招室友,你还不知道在哪喝西北风呢!」 「那不是之前嘛,我现在哪这样?算了不争了,你们那边不早了,练练舅舅一家又在等着我们去吃团年饭,先聊到这儿了,挂了哦。」 「行,记住妈刚才说的话啊,否则你的零花钱…」 「谁会跟自己的零花钱过意不去?就这样了,老妈拜拜!」 「拜拜。」 不管在哪,她都有一个同样难以应付的人——老妈。 挂断电话,顾语如释重负,但一走到练若面前,她的嘴角就忍不住上扬,她还没学会如何平淡地看待练若现今的仙姿佚貌—— 眉似翠羽、眼如水杏、唇若丹霞,这些都是练若脸颊生疮时也未能被遮掩的美,与重获新生的白皙肌肤,小巧精緻的水滴型鼻,蕙质兰心的整体气质一相搭,更是处处彰显着惊艷。 练若面容之美没有任何强烈的攻击性,它美得悦目娱心,能使人下意识地做出邂逅怡人景色时的自然反应——绽放微笑,正如顾语此刻。 「练练,我好了。」 练若闻言仓促起身:「好了吗?那我们走吧。」 「嗯。」 「阿顾,姜阿姨刚刚在电话里…要我的照片吗?」 出门后,练若提起方才因电话漏音而偷听到的、令她颇为在意的这部分内容。 「你听到了啊?」顾语装作毫不知情,「不过不用管她,我都帮你回绝了。」 「其实…也不是不可以发给阿姨……」 「嗯?」顾语有些惊讶,「你不是说你还没习惯现在的样子,让我暂时把你看成之前那样吗?之前的你,是不可能同意发照片给我妈的吧。」不然她也不会问都不问,就帮忙回答了。 「单人照还是有点……但合照的话没问题!」 合照吗?她跟练练认识四个多月了,也该拍一次纪念合照了,就算离开这个空间后一切都烟消云散,但这段超脱现实的经歷她应该不会轻易忘记。 于是顾语一手揽过练若的肩膀,一手掏出了手机:「那我们俩拍张合照发给她吧,趁着她还没睡。来来来,比个v!」 「啊,口罩忘取了!虽然冬天戴口罩保暖,但练练啊,你也该试着不戴口罩出门了。」 「露出八颗牙齿,让我妈领略下你最自信的笑容!对,就是这样!注意了,一、二、三——」 「——咔嚓!」 一声快门,手机照相机记录下了两位笑靥如花的妙龄少女,在冬日雪地上相互依偎的剎那美好。 第十八章 练字(十六) 春天来临,天气回暖。冬日凛冽的寒风不再,空气中却仍有丝丝凉意。 新学期伊始,顾语和练若分别戴上了她们在去年立冬的晚上,一道在口罩店购得的最后一组、缝有不同鲜花图案的口罩,前往了学校。 练若在上学期期末考试完才正式恢復,除了顾语,学校里没人知晓她的脸已然无恙。 戴上口罩,是为了避免一开学就引起不必要的骚动,将她的本来面貌公示于众尚缺一个合适的时机。 而顾语纯粹是觉得口罩买了不用浪费,硬要跟练若凑成一对,几个月过去,她已抱着『既来之则安之』的心态,适应了这个空间里的生活。 如今百鍊帖已完成,她也可以在惬意地重温校园生活的同时,专念于如何让练若幸福之事——练若的容貌恢復后,幸福值终于由负转正,胜利似乎正在不远方向她招手。 当然,如果没有苍蝇来捣乱就更好了。 顾语望着站在前方校门旁,令她产生了既视感的那一群女生腹诽。 寒假过得太舒适,她都快忘记这些讨人厌的存在了,看来一个学期过去,有的人又开始蠢蠢欲动了。 「快看,烂脸怪和她不识好歹的同桌来了!」 拜託,就不能给她取个拉风一点的外号吗?这个一听就像杂鱼。 「竟然还戴着有刺绣的口罩,恬不知耻!」 有刺绣怎么了?她们口罩上的刺绣还是娇艷的花呢!羡慕自己买去! 「学校都没人理她们,还有脸天天来,换我早躲家里了!」 到学校不是为了上学吗,为什么不能天天来?再说哪没人理了,她们会互理对方呀! 站定默默吐槽了几句,顾语便懒得再听下去,她平静地拉起练若继续朝校门方向走去,并问道:「现在看她们这样表演,会不会觉得很滑稽?」 练若也将视线从前方收回来,笑着回道:「现在看是滑稽,但以前那样的我,却很难做到不在意。」
第31页 「在意也是正常的,哪个女生不在意自己的外表?何况还是被一群原本长得不如自己,人品更加堪忧的人嘲笑和评价。等她们知道了你口罩下面遮住的部分早就不同往日,才是真的没脸再出现在你的面前。」 「就怕…」 「就怕谭千柔?你现在有颜任性,怕她什么?怕她见到你的真面目后感到自卑吗?哦对,我昨晚叫你随便用毛笔写的那一幅字你带上了的吧?」 「带上了。」虽然她不清楚为什么顾语要让她带到学校来。 「那就行,晚些再告诉你有什么用,如果今天用得上的话…咦?我好像还不知道你具体写的什么,先告诉下我呗。」万一不适合拿出来,可就错失良机了。 「就…就写了一个四字成语,没什么特别的……」 练若没有正面回答,耳朵也泛起了红,可惜被秀髮遮挡,顾语注意不到。 「什么四字——」 「——你倒是嚣张了不少嘛!几个月没在校门口见到我们,竟然有胆子无视了!」 那群隔壁班的女生来势汹汹地冲到了练若面前,用尖锐的声音打断了顾语的问话。 她们想不明白为什么新学期一来,练若就对这些话毫无反应了,大清早忍耐凉风守在校门换来的竟是这个结果,莫说谭千柔,她们自己都无法接受。 顾语啧了一声,不耐烦地代练若回道:「表演型人格请去舞台上发挥特长,我和她没兴趣欣赏你们自以为是的拙劣表演,就算免费也会占用时间。」 仗着人多势众,领头的人听后让一部分人看住了练若,又让另一部分人把顾语拉到了一旁,威胁道:「顾语,别以为我们不敢拿你怎样,你在景星还没有跟我们横着脸说话的资格,上学期没来找你麻烦,你还以为我们怕了你吗?识相一点,少管闲事!」 语气虽狠,但从一个比自己还矮上半个头的瘦小女生嘴里吐出来,总少那么点震慑力。 见练若那边暂且无事,顾语生出了调侃的心思:「哟,这不是上次在食堂被我『不小心』撞到的那位同学吗?你仰着头说话不累吗?」 「关你什么事!」瘦小女生恼羞成怒,涨红着脸吼道。 「身高是你的痛处吧,才被说一句就受不了了。但你用语言攻击别人的时候,怎么就不见一点同理心呢?」顾语对这类双标行为嗤之以鼻,「上次我在食堂已经说得很清楚了,在我看来,一直蹬鼻子上脸的该是你们才对。当人走狗竟然恬不知耻,换我早躲家里了。」 「你!敬酒不吃吃罚酒!姐妹们,给她点颜色看看!」 一声令下,拉住顾语的两个女生都腾出了一只手,准备在顾语脸上左右开弓,然而顾语却毫不慌张,因为她用状元笔写下的第二个字是『武』——她正愁没地方检验效果呢! 催动武字诀,周遭的所有都瞬间放慢了一倍,左右两个女生勐然抬起的双手在顾语眼中仿若打太极,正欲出手擒住她们时,身后的一声叫喊却令她改变了行动轨迹。 「别打她!」 不知情的练若情急之下喊出了声,想冲出重围前来制止,但她不安分的行为却惹得看守她的一位蛮横女生挥起了手。 「再闹连你一起打——」 「——你想打谁?」 顾语一把挣开束缚沖向身后,抓住了距离练若的脸仅有毫米之差的那只手,怒容满面地问道。 她的一时兴起,差点害练练又被打了! 「打的就是你跟她!」 被抓住手的女生大感丢脸,放出狠话死命挣扎,却惊觉顾语力大如牛,完全摆脱不开,于是她当即沖四周看傻了眼的同伴们吼道,「还愣着干什么?快来帮忙啊!」 「快上去帮她!」反应过来的瘦小女生也催促道。 下一秒,五六个身形各异的女生一起朝顾语袭来,第一次运用武字诀的顾语心里发憷,不自觉咽了口唾沫:她们的动作是很龟速,但第一次打架的她能一次性打赢那么多人吗? 然而还没等她实践出答案,混乱的场面就被意外中止——被顾语钳住手的蛮横女生,见顾语分神看向了她的身后,便死心不改地藉助推力想扇上练若伸手可及的脸,练若发现了她的意图及时躲开了耳光,口罩的左挂耳却被她的掌风扫落了。 霎那间,万物静止,宛若定格。 「烂…烂脸怪的脸…怎么会……」 最先发出声音的是无意间扫落口罩的蛮横女生,她近距离正对练若,受到的冲击也是最大的。 「你再叫那个称唿就是在自取其辱。像你们这种为虎作伥、有眼无珠的人,根本不配看她的脸。」 顾语甩掉了蛮横女生的手,又转过身为光顾着懊恼的练若重新戴好了口罩。 「没事吧?」顾语关切地问道。 练若嘆了口气,又摇了摇头,才回到:「没事,反正她们早晚都会知道。」只是来得太过意外。 「嗯,那我们走吧,不跟她们纠缠了。」 方才的争执已经引得周围的部分过路人驻足,马上又是上学高峰期,为避免事态扩大,顾语牵着练若越过那群呆若木鸡的女生,向不足十米远的校门走去。 越过那群女生时,顾语还附送给了她们一声冷哼。 ——最好不要逼她这个文明人使出大招。 在景星这样的学校,信息的保密性远比不上信息的传播速度。
第32页 才上完早自习,高中所有班级都知道了高二a班因烂脸而常年戴着口罩的练若,已经恢復了容貌的事情。 据早上来得早、有幸围观到全过程的同学所说,练若的样貌比初中未烂脸前更加好看,经过岁月沉淀,少了分稚嫩,多了分淡雅。 初中的练若本就拥有在景星学生中数一数二的相貌,这番说辞勾起了大家的兴趣,一到课间时间,高二a班门外便有络绎不绝的各年级『路过』学生朝a班班级里张望,妄想一睹真容。 就连平时当练若不存在的同班同学,都不分课堂、课间,一个劲地往左侧窗边的最后一排偷瞄。 无论这些目光里善意居多还是恶意居多,长时间躲避他人视线的练若都无法立马适应,她将口罩的松紧带又拉紧了些,小声嘟囔道:「还好今天戴了口罩…」 尽管她戴口罩的原因发生了改变。 顾语第四十七次用『和善』的眼神把各路偷瞄的目光杀回去后,侧首小声问道:「觉得不自在?」 练练还没摘下口罩呢,这些人就一头热地跑来看,以为自己有透视眼吗? 顾语仿佛忘记了,练若的舅舅、舅妈知晓练若脸恢復的时候,也差不多是这个反应,直到练若肯把口罩摘下才消停了些。 「有点……」 何止有点,练若现在对他人的目光敏感,这都已经影响到她听课和课间休息了。 「嗯…」 顾语作沉思状闭上了眼,须臾后,又含笑睁开,「等上午最后一节课结束,我带你去个能暂时避开这些烦人视线的地方,还包午餐噢。」 练若误会了顾语的意思:「可是放学之前不能外出的。」 顾语笑意更浓:「谁说我要带你出学校了,我是带你去见一个人——一个你想见却一直没机会见的人。」 第十九章 练字(十七) 中午十二点二十,景星学校校长室。 娄真庭放下练若现写的新字画,手捻须髯笑问道:「你练书法有多长时间了?」 练若恭敬回道:「十余载。」 「你的字,如插花美人、落纸云烟,当得起字如其人之称。十来岁就有现今这样的造诣,真乃后生可畏。」 「先生谬赞了。」 「先生好,先生比校长中听。」娄真庭爽朗笑道,「但既然受了你这声先生,我若不为你传道授业,似乎不太妥当。你可曾听说过我兼任教授的另一所院校?虽说那学院一般只收成年学生,却也不是不能破例。」 「是…是指临池学院吗?」 练若放轻了声音,唯恐自己是身在梦中,惊醒了梦境。 「没错,正是临池。相信你也感受到了,景星对于学业并不算重视,比起鱼龙混杂、受权势影响严重的景星,钻研学术的临池才更加适合你。」 说着,娄真庭慈祥的面容忽地变得严肃。 「譬如刚才顾同学出示视频中的那种情况,是绝对不可能在临池发生的。你以前所遭受的那些,我会在全部调查清楚以后再给你个交代。」 「近年来我鲜少回到景星,相关事宜皆由他人转述,没想到内部竟已腐烂至斯…多亏了和你们的这次巧遇,点醒了我。」 练若拱手:「当不起,今日能与先生相见,是学生二人的幸运。」 「你没有拒绝,我就当你同意了,怕只怕你以后看烦了我。」 「怎会…」 「哈哈,好了,临池一事我再找时间与你商议,这会儿就先不聊了,你看顾同学都快等睡着了。」娄真庭指了指沙发上昏昏欲睡的顾语,「这个点去食堂也抢不到什么好吃的了,去问问顾同学愿不愿意留下来陪我这个糟老头,一起吃顿饭再回去午休吧。」 「好的,先生稍等。」 拘谨的练若一下子放松了,她挂着由衷的微笑向顾语所在的位置走去,却不知在她转身的那一瞬间,娄真庭眼眸中流露出了些许玩味的神色。 先写『顾盼生辉』,后写『语短情长』,他这位新收的亲传学生,心思未免太好懂了一些。实在有趣。 * 与此同时,谭家府邸书房。 「你说什么?她的脸恢復了?」谭启泰拿烟的手滞在了半空中。 「是的老爷,今天景星高中已经传遍了。」为谭启泰效力二十载的王管家如实传达。 「…有照片吗?」 「邵家少爷上午给我传来了一段视频,说不光记录下了早上练…若相貌曝光时候的情况,还和……」 「和什么?说!」察觉到王管家的迟疑,谭启泰厉声命令道。 「和…千柔小姐有牵连。」 谭启泰眸光一沉,将快要燃尽的菸头杵在菸灰缸中,手抵额头沉思了起来。 半晌后,才开口吩咐道:「你打个电话问问修齐下午有没有空,如果有空,就约他跟我聊一聊。记住,瞒住夫人和小姐。」 「明白。」王管家领命退出了书房。 不知过了多久,独自一人呆坐在书房的谭启泰,突然起身走到了存放贵重物品的保险柜前,解锁取出了一张纸片后,又锁上保险柜回到了椅子上。 曌,如果你还在世上,一定会恨透现在的我吧。 究竟是权势与美色改变了我?还是我本色如此? 我们的女儿,遭受的所有苦难都是因我而起,我对她的遭遇并非一无所知,却一直冷眼旁观。
第33页 她那么像你,一定不会原谅我的吧…… 谭启泰对着纸片喃喃自语,做着于事无补的自我忏悔。 * 下午放学,教室通往校门的路上。 久违地在放学铃声拉响后,就整理好课桌离开教室的练若,正在积极向顾语请教: 「阿顾,你怎么会知道今天娄校长来了学校,并且中午会出现在听泉亭的?他的行踪没那么好打听啊,而且昨晚你就让我随便写一幅毛笔字带身上,说明在那个时候你就已经知道这些了吧,还有…」 「停停停!」顾语摆手制止,「练练啊,提问要一个一个来,不然会听得人头大,我都不知道该先回答哪一个了。」 幸福值又加了二十,练练也变得越来越开朗了,虽然这都是些让人开心的事,但她好像有点招架不住变开朗的练练了。 练若有些委屈:「这些话我都憋了一下午了,之前问你你又说放学再提…」 顾语撒谎道:「我这不是怕影响你学习的状态嘛,其他同学打量你的眼神都够你分心了。」 其实是她没想好有啥说得过去的藉口。 说起眼神,练若又看着前方一步三回头的几批『路过』学生,暗嘆了口气:「…那现在总可以说了吧。」 一天过去了,他们的新鲜劲怎么还没过啊?她竟然有些怀念以前那种被人避之不及的感觉了…… 「咳咳,其实…这些都是我从前排的眼镜男那打听来的。」想不出更合理的藉口,顾语把魏一笑拖出来挡枪,「我之前问过他校长的信息,至于他从哪里听来的,我就不知道了。」 即便是景星的领导层也难以摸透娄真庭的行踪,而他兼任教授的临池学院又是中央开设的特殊院校,没有通行许可就不能入内。 而在这个空间背景仅算中上的顾语,之所以能提前知晓娄真庭第二天的安排,当然是源自状元笔的功效。 顾语用状元笔写下的第三个字是『感』。 状元笔可以直接运用在练若身上,但小埋曾告诉顾语,她利用状元笔获得的技能,能够在以后的空间继承,出于长远考虑,顾语便把另两个字诀都用在了自己的身上。 若说武字诀让她拥有了防身保命的能力,感字诀则让她拥有了与他人实现通感的能力。 即,她运用感字诀时,能感知到选择对象正在经歷的事情——对方听到了什么她就能听到什么,对方看到了什么她就能看到什么;但对方却察觉不到她的存在。 如果不加限制,感字诀这个外挂便显得过于逆天,所以系统限制她每天只能选择同一个对象进行使用,且选择对象排除掉了目标人物。 催动字诀时,她必须闭眼才能感知到选择对象的所见所闻,且她自身与周围的环境会切断联繫,所以也并非能够随时随地使用——顾语毕竟不是个瞎子,也不想被人误以为得道成仙。 早在容字诀生效的当天中午,顾语便趁着午休时间试验了感字诀效果,她把谭千柔选为了第一个通感对象,却只看到了一片漆黑,因为那时的谭千柔睡着了。 当天晚上她又试验了一次,虽然确定了感字诀有效,却差点看到了辣眼睛的画面,匆匆中止了字诀运转。 由于心有余悸,第二日起,她就更换了通感对象——从谭千柔换成了娄真庭。 长达三个月的挤时间观察,让顾语有信心拍胸膛说,自己是这个空间除娄真庭和他亲人以外最了解他生活习惯的人。 通过娄真庭的眼睛和耳朵,顾语看到了不少这个空间里手握大权的大人物,越发坚定了要让练若与娄真庭结识的心。 好在皇天不负有心人,新学期开学的前一晚,顾语从娄真庭与景星一名副校长的通话内容得知,娄真庭会在开学那天前往校园集中处理一次重大事务。 挂了电话,娄真庭又与其夫人闲聊,说他明日会抽空去景星校园最适合观春景的地方——听泉亭呆一阵子,只为欣赏新发芽的柳树。 之后便有了昨晚顾语心急火燎地跑到练若窗外,抛下一句『练练,你随便写一幅毛笔字装进书包里,明天我有急用!』又不见了人影,和今日上午一下课,顾语就拉着带上字画的练若赶去听泉亭『碰瓷』的场景。 顾语了解了娄真庭的生活习惯,也了解了娄真庭的爱好脾性。对症下药,方能药到病除。 娄真庭惜才,却不喜一看就沖他而来的人才。 『偶然的相遇』和『随便的字画』便成了顾语考虑到的必要因素。 娄真庭刚正,不会姑息仗势欺压同学的行为。 顾语便想到了用『自己不受同学待见,中午只能躲到人少的地方找乐子混过打饭的高峰期』来解释她们为何会出现在听泉亭。 这样练若带着的字画就成为了她们今天找乐子的方式——她们想找个雅静的地方一起欣赏练若信笔涂鸦却未失风骨的作品。 而顾语也能『顺带』在娄真庭问及她们『为何不受同学待见』之时,出示她在来景星的第一天于安全通道楼梯间录下的视频。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顾语现在有了系统提供的防身技,不再担心被人报復;而将视频当面出示给娄真庭,也能避免通过邮箱等方式,会被利慾薰心、欺上瞒下的人拦截——能在景星高中横行霸道,怎会没有上面某些人的包庇与纵容呢?
第34页 顾语还在为自己找了个练若没啥可能去亲自验证的藉口而窃喜,哪知练若接下来的一句话,却让她瞬间发现了自己找的这个藉口的重大漏洞。 练若说:「他……他有你的手机号吗?」 第二十章 练字(十八) 撒了一个谎,要用无数个谎来圆。 顾语用她的亲身经歷,证明了这句话的真实性。 骑虎难下,她只能回答:「当…当然有了,那天问他话顺便给的,让他有消息了提供给我。」本来没有的,现在必须有了…她改天得找眼镜男通通气才行。 「…哦。」 练若应了一声,听上去有些闷闷不乐。 原来阿顾有跟舒同学聊过天,还给了他手机号码… 多说多错,顾语忙转移话题道:「练练,现在大家都知道你的脸没事了,以后上学期间你也不用那么辛苦做晚饭了,除了周末,我们晚上都在外面吃如何?」 不管顾语的消息从哪里来的,今天终归是因为提前得知了消息才见到了娄真庭,练若拾掇好了心情,回道:「好,明天起我也不戴口罩出门了。」 「今晚我们就去以前打包过的那家川菜馆吧,你现在总能吃辣了吧。」 练赟家和食堂做的饭菜都达不到顾语喜欢的那种麻辣的程度,吃惯了清淡的菜,她偶尔追求麻辣的心却仍未改变。 「嗯,早想来一次麻辣盛宴了,待会儿我们直接去店里,吃了再回家吧。」 「我好像还存了那家店的电话,让我找找,提前订…喂,你们怎么阴魂不散的!」 一抬头又在校门旁看到了早上的那群女生,顾语的好心情瞬间打了折,她把练若护在身后,语气不善地问道,「想干什么?现在刚放学,周围都是同学哦,你们要是乱来——」 「——顾语同学、练若同学,对不起!」 一群人齐刷刷地鞠躬道歉,吓得顾语倒退了两步,被练若扶住才站稳。 她还没用判官笔呢,咋都自觉地道歉来了?良心发现?她才不信。 「对不起什么?你们提到我的那些话对我来说无关痛痒,而提练练的那些话…以为自己道个歉,就能一笔勾销了吗?」 那群女生闻言又鞠了一躬,嘴里不断念叨着『对不起』『是我们错了』。 「诶我说…」 「阿顾,让我来吧。」练若拉住了准备走上前的顾语,「我现在可以处理这些的。」 「嗯,你去吧。别怕她们,有我在呢。」 练若点了点头,随即走到那群女生面前,平静叙述:「你们是因为东窗事发,迫不得已才道歉的吧,能让平日趾高气扬的你们低下头颅的人,一定不是现在并不在场的谭千柔吧。但不管让你们这样做的人是谁,我都不会接受你们的道歉。」 「就算没有我,以你们的性格和作风,也一样会在学校里挑选出一个任人宰割的可怜虫,来满足你们的可怖虚荣心。语言暴力是精神伤害的一种,一句简单的对不起还不足以为你们抵罪。」 练若话音刚落,那群女生的神情明显变得惊慌,她们还想开口再说些什么,然而练若却已被顾语先一步带离了校园。 「练练,你刚刚的样子好帅喔!」 乍见练若的那般姿态,顾语一边犯着花痴,一边晃着练若的手夸赞。 她仿佛见证了一只垂耳兔是如何基因变异进化成一只兔狲的。 虽然这两种动物的名字里都有『兔』字,但前者是弱小、可爱、惹人爱怜的食草动物,后者却是危险、机敏、生存能力强的食肉动物,完全不可同日而语。 练若被顾语的夸张反应逗笑:「根深不怕风摇动,树正何愁月影斜。如果没有底气,我是帅不起来的。」 「也是,你行得正、坐得端,现在还有了娄校长撑腰,怕她们做什么?哎呀都怪她们,我都忘了给川菜馆打电话了!」 顾语一边拿出手机翻找通讯录,一边问道,「练练,你想吃什么?我打算点份麻婆豆腐、水煮肉片还有辣子鸡丁。」 练若回握住顾语牵着她的那只手,浅笑道:「我要一份夫妻肺片。」 * 十二天后,午休时分,安全通道楼梯间。 顾语靠在墙上,睨着她面前戴着眼镜的平凡男生,表情怪异地问道:「你要练练的手机号干嘛?想追她?」那她可不会给。 先不提这眼镜男长相如何,之前他明明知道练练被校霸勒索,却和其他人一样佯装不知,甚至还阻止过刚来不知情的她去帮助练练。 站在他的角度上,她能够理解。佯装不知无非是为了明哲保身,而阻止她也只是为了避免她这个无辜人士被牵扯其中,还有点像是在做善举。 但站在练练朋友的角度上,她就不能够认同了,因为沉默是恶行最大的帮凶。 自开学起,娄真庭每日都会亲自来校调查校园欺凌之事。 校霸三人组已被责令休学,日后再宣布处分,景星高中皆人心惶惶。 然而每个被调查的高二b班女生都坚称自己受形势所迫、身不由己;每个被调查的高二a班同学都主张自己未直接参与行动、理应无罪—— 殊不知,因为不想成为下一个受害者,他们都成为了不同意义上的加害者。 而顾语怎可能把曾经加害过练若的男生介绍给练若?
第35页 魏一笑挠着脑袋傻笑道:「哈哈,练若同学哪看得上我?我联繫她是有重要的事情…商业合作。」 「商业合作?」顾语的表情更怪了,「我以前是没什么机会跟同班的同学聊天,但不代表我耳朵是聋的,听说你家好像是挖煤的…你不应该找你旁边的那位肌肉男同学合作吗?」 练练的身板和气质,哪和煤矿挂得上钩? 「不不,不是挖煤…」 魏一笑往四周望了一圈,确认上下层无人后,才微微躬身凑到顾语耳边小声地说道:「其实我姓魏,三大家族的那个……」 「阿顾你到这里来…你们在做什么?」 通道门被推开的声音使魏一笑瞬间收回了他没说完的话,而下一秒门边响起的轻柔女声则使顾语勐地站直、惊慌失措。 「我我我…我和他聊天呢!」 「对对,我和顾同学趁中午午休出来聊个天!」魏一笑也直起身子附和道。 你这眼镜男! 顾语气得轻踢了魏一笑一脚,让你多嘴,越抹越黑! 要不是看在眼镜男帮她通过气的份上,她哪可能被他叫出来,还被练练误会…等等,误会什么?就算误会了,她又紧张什么? 练若没有错过顾语轻踢魏一笑的动作,她的眼神霎时黯淡了下去,须臾后,才启唇喃语道:「那你们慢慢聊,我继续回教室午休了。」 语毕,她收回自己推门的手,任通道门慢慢自动阖上。 「等一下练练!」 一只手突然伸出来拦住了即将关闭的门,随即冒出一颗脑袋对着练若粲然一笑。 「他其实是想托我找你,正好你来了,我们一起把他的话听完吧。」 * 「没想到那个眼镜男竟然大有来头,小看他了。」回家路上,顾语聊起今天发生的一系列事情,忽然犹豫道,「不过练练,你向魏家提供字画…谭家的人会不会……」 「我和谭家已经没有任何关系了,不在意谭家怎么想。」练若似乎考虑过了这个问题,回答得十分干脆,「况且…魏家的人能够隐瞒身份藏在学校这么多年,他们背后的势力定然比我们想像的更大,我与魏家签了约,他们总不会不管我的死活吧。」 「有道理。娄校长的亲自培养加上魏家的独家买断,我已经看到了练练身价倍涨、一字值千金的未来。好歹我们也同吃同住了半年多,你发达了可千万不要忘了我哟!」 「忘不了…」练若的步伐顿了顿,「阿顾,你有想过以后上哪一所大学吗?我好像从没听你提过将来的打算。」 「我啊…」我早就大学毕业了啊…这个空间里有些什么大学啊?都没去记。 顾语苦着脸,迟迟未曾作答。 练若见状,再度小心翼翼地问道:「你有没有想过…上临池读书?」 「啊?临池学院不是推荐入学制吗?我哪够格进去,里面都是些搞学术、搞艺术的…」她进去维修计算机吗? 但万一…练练的幸福值在上大学时都没满,她又该怎么办?临池貌似是住校呀… 想起还差七十分才满的幸福值,顾语的脸更苦了。 「我问过校长,他说临池的学生也拥有推荐他人入学的资格,只不过获批后推荐人将全权负责被推荐人的校内言行,且两人必须是同一专业…我进去后会念书法系,如果你有意向,我可以从现在起——」 「练练,你大学也想和我上同一所学校吗?」 顾语伫立不动,苦瓜脸不知何时消失不再,看上去认真而严肃。 练若的手握成拳状又倏而松开,似乎鼓起了莫大的勇气,坚定回道:「我大学也想和你上同一所学校,阿顾你呢?」 我大学也想和你做同班同学,阿顾你呢? 顾语神情恍惚。 记忆深处,曾有人向她问过一个类似的问题,当时的她是怎样回答的? 「我也一样。」 答案不假思索,自动脱口而出,换来的是提问者的一个欣喜拥抱,再一次与她的记忆重合。 可她最后食言了啊… 双手环抱住笑逐颜开的练若,顾语已经弄不清楚自己是在对谁诉说。 第二十一章 练字(十九) 娄真庭花费了一个月的时间,整顿了景星的不良风气。 高三的三个校霸被娄真庭开除了学籍,三人不是初犯,且屡教不改,因此他们的家族也被列入了景星的黑名单,十年内都无法再到景星就读。 高二a班、b班的学生均受到了不同程度的处罚,由于涉及人数较多,情节较轻或知情不报者,皆是口头警告;情节严重者则被勒令休学或退学。 a班虽无人遭重罚,b班却因此少了将近三分之一的人,俨如一盘散沙。 谭千柔自开学那天起就没有再来过学校,她也是b班受罚最重的一人,与高三三个学霸一样遭景星开除了学籍。 谭家并未介入处分谭千柔之事,不少人都以为这是谭家准备恢復练若身份的讯号。 然而令大家没想到的是,低调蛰伏多年的魏家突然重出江湖,公布了他们获得政府支持的挖掘、推广新人才的计划。 发布会上,魏家家主公开了数名与魏家签约,未来朝不同方向发展的核心人才,其中便有冠以『书法界新星』称号的练若的大名。 练若之所以同意与魏家签约合作,除了想和谭家彻底划分界限,以及寻求魏家庇护以外,还有魏家给出的合同对签约人极其友好,也不会与她前往临池进修之事产生冲突的原因。
第36页 魏家在文化界的资源及影响力都不容小觑,签约期间练若只需将所写的字画提供给魏家,让魏家来负责宣传、交易——交易所得按六比四的比例分成,魏家所占的四成之中,还有一成会用在文化公益事业上。 除此之外,练若只需不断提升自己的技艺,拿下各类书法大赛的奖项即可。 练若在景星读完高二便会升学至临池学院,而最后的这段高中时光,她把所有的心思都放在了『如何快速让顾语达到临池学院书法系推荐入学标准』之事上。 接受了数月不分昼夜的魔鬼式训练的顾语苦不堪言,连睡觉都在想如何写出更好看的字,若不是练若的幸福值一直在稳定上升,她早就宣布放弃了。 顾语原以为前路铺平后日子会继续这样有条不紊地过着,她陪着练若平稳度过高中、大学,待练若功成名就,幸福值达到满值,她便可以功成身退。 然而麻烦是会自己找上门的,她的一时仁慈险些酿成了大祸。 高二下学期开学的那天早上,顾语、练若和那群高二b班的女生发生争执的画面,被一名过路的行人偷偷拍摄了下来。 原本已在上学期末停止派人关注练若动态的邵修齐,听闻练若相貌恢復的消息后,又立马叫人去验证了消息的真伪。没多久,那段被过路人偷拍下的视频便流到了邵修齐的手中。 谭千柔曾经向邵修齐介绍过她的同班好友,所以一见到视频中的瘦小女生与蛮横女生,邵修齐就察觉到了此事与谭千柔有关。 而练若被拍到的相貌,虽然在视频中不够清晰,却仍使邵修齐心神为之一盪,再度起了更换联姻对象的念头。 于是在与谭启泰见面时,他借着『自己受到了谭千柔的矇骗,邵家不满意这种联姻对象』的託词,说出了他的企图。 哪知谭启泰以『练若不属于谭家』为由回绝了他的提议,并表示『邵家屡次反悔,信誉堪忧』,若他不与谭千柔订婚,那谭家便会另寻盟友,不再与邵家联合。 如意算盘落空,邵修齐唯有认命,但他再见谭千柔时总觉得变了味道,那以后越发不愿与谭千柔外出相聚。 谭千柔被开除学籍又遭未婚夫嫌恶,在谭家的地位也一落千丈,她把所有的过错都归在了练若身上,认定如果练若没有恢復容貌,她的生活就不会发生改变。 而练若过得越是一帆风顺,她的恨意就越强烈。 太过偏执,会伤人伤己,于是就发生了顾语此刻正经歷的事情。 「把刀放下!别让我说第三遍!」 顾语努力保持镇定,摆出一副兇狠的样子沖前方的光头壮汉吼道。 庆祝期末考试结束出来吃顿晚饭,结帐出店的时候却突然遇到了袭击。这种在故事里才会出现的情节正真实地在眼前上演,顾语却生不起一丝兴奋。 因为遇袭的人不是她,而是练若;且挟持练若的那个壮汉,并不是为了谋财劫色,而是为了毁练若的容。 顾语出店前还去了趟洗手间,因此丢失了第一时间解救练若的机会。 武字诀虽能让她快人一倍,但刀尖已经抵到了练若的脸上,她不敢拿练若宝贵的脸蛋来比速度。 光头壮汉闻言嘿嘿一笑:「俺说了,她死不了,俺只要她的脸。划破后俺就去自首,该赔多少俺一分都不会少。」 僱主说的,他只有这样做了才能得到全部的报酬。选在闹市,闹得人尽皆知也是僱主的要求。没背人命的案子,蹲一段时间就能出来逍遥了,这样划算的买卖他哪能不好好做? 说得她们好像还赚了一样! 若不是情况危急,顾语都想翻一个白眼了。 糟了!练练的情况不太好! 顾语匆匆瞥了眼练若,发现练若摇摇欲坠、几欲昏倒,心里顿时抽痛不已。 无论如何她都不能让这光头得逞,失而復得又得而復失会摧毁一个人的意志,如果她处理得不好,所有的一切都毁于一旦了。 周围围观的人越来越多,壮汉的表情越来越得意,练若的脸也越来越苍白。 顾语明白她不能再耽搁下去了,于是她深唿吸了一口,在脑海里激活判官笔并默念了一个『晕』字,施下了她的第一个咒语——凡是想要伤害练若的人,都会即刻晕死。 「砰」的一声,重物砸地,围观群众们惊唿连连,他们从没有见过这样的事情,持凶伤人的壮汉还没得逞,竟然就自己倒地上晕死过去了。 「这个视频录得值,传到网上一定火!」 「肯定火!这两个女娃本来就挺好看的,尤其是倖免于难的那一个,肤白又貌美!」 「这光头是啥人啊,见不得人家好吗?平白无故要毁人家漂亮小姑娘的容!」 「快打110抓警局去!这样的人呆大街上会引起社会恐慌的!」 「早打了!警察马上就来!」 顾语根本没心思听围观群众杂七杂八的感想,壮汉一倒地,她就飞速奔到练若身后,扶住了失去平衡的练若。 「练练,没事了。」以后都不会有事了。 劫后余生的练若眼眶泛红,躲进顾语的怀里,闷声道:「阿顾,我刚刚好怕…」 顾语轻抚练若的头髮安慰:「不怕不怕,睡一觉就好。等录完口供我们就回家睡觉。」 「但今晚…我不敢一个人睡……」
第37页 「那……我陪你。」 「…嗯!」 练若仰头挤出了笑容,却灿烂得晃眼。 * 「练练,你之前的睡相好像没那么差吧…」 顾语望着趴在自己身上的无尾熊,无奈嘆气道。 睡前她们分明你睡一边我睡一边、规规矩矩的,醒来却成了不分你我、缠缠绵绵的状态。 对比以前她们两人一起睡觉的情况,顾语能够断言,练若是故意的。 「早安,阿顾。」练若的眼睛笑成了弯月,「昨晚的事太吓人了,不抱着你我睡不着。」 「抱也抱了,睡也睡了…练大小姐现在不害怕了吧?」 「不害怕了!」 「那就快起床吧,待会儿不是还要去练叔叔家报平安吗?」 「知道啦。」练若松开环抱着顾语的手,掀开被子下了床,「早餐想吃什么,我洗漱完了去弄。」 「牛奶加面包就好,省时又省力。」 「好,那我先进去了。」练若朝卫生间指了指。 「嗯,我回自己房间洗漱。」 待不见练若的身影,顾语才爬起床穿上拖鞋,通过阳台往自己的卧室走去。 想起昨晚那事,她就心气难平。 作为一名正直的三好女青年,她本没有必须动用判官笔的想法,然而她退了一尺,别人却进了一丈,非逼得她把判官笔用上。 幕后主谋她连猜都懒得猜,对于练练的脸这么在意的人,除了练练自己和她本人以外,就只剩下了一个人选。 不过出于保险起见,顾语昨晚仍用感字诀确认了一遍,而得到的结果与她所预想的完全一致。 所以回到自己卧室后,顾语没急着赶去卫生间洗漱。 她坐到书桌前,抽出了两张宣纸,而后使右手保持握笔状,阖上了自己的双眼。 再睁眼时,她的右手里已然多了一支刻有鬼火浮雕的幽蓝钢笔。 「谭千柔,你将来的命运,由我来亲手书写——」 手起笔落,一『丑』一『欺』,两字书成。力透纸背,字迹可圈可点。 「练练曾经尝过的苦,我免费请你来品尝一遍。不知你变丑之后,受尽他人欺凌,还能否像练练那般努力生活。」 幽蓝钢笔上的鬼火突现幽光,旋即宣纸上的两个字和顾语手里握着的钢笔都消失不见——咒语生效了。 「但愿也有人能对你不离不弃。」 顾语收起宣纸,起身走进了卫生间。 有心无相,相逐心生;有相无心,相随心灭。 不外如是。 第二十二章 练字(二十) 在练赟家吃过午饭回到住宅楼时,顾语意外地见到了谭启泰。 他自一辆停靠着的黑色商务车中走出,突兀地闯进了她和练若的视线,并高调宣布了他的来意:「若若,和我聊一会。」 如果不是这句话,顾语没那么快认出谭启泰,因为他面阔口方、眼神锐利,眉宇中满是威严之气,与练若的眉眼竟无一处相近。 断绝关系的父女再度相见决计称不上愉快,顾语担忧地看向练若,却接收到了练若让她放宽心的眼神。 只见练若挂上得体的笑容向前迈进了一步,礼貌而生疏地问道:「谭先生,有什么事?」 听到练若的称唿,谭启泰面色明显一沉,他觑了顾语一眼,又看回练若,沉声道:「这里恐怕不太方便…」 再怎么说这两个人也是亲生父女,她站旁边听好像是不太礼貌。 顾语沖谭启泰尴尬一笑,随即凑到练若耳边,小声嘀咕道:「练练,我先进楼等你,他要是凶你你就大声叫我,我保准飞奔出来带你离开。」 嘀咕完,顾语便跨开步子,想朝前走去,然而她刚迈出了一步,就被练若限制住了行动。 别走。 顾语从练若略带央求的眼神和紧抓着她的手中读取到了这样的信息。 于是她收回步子,又站到了练若的身边。 险些忘了练练爱逞强… 「那就改日再约吧。」顾语一站定,练若便瞬间隐藏好她的真实情绪,望回了谭启泰,「住的地方太过简陋,实在不便邀谭先生您上楼一坐。」母亲若在,一定会怪罪她的。 「若若,回谭家吧。」 看到练若这副油盐不进的倔强模样,谭启泰长嘆口气,兀自说着:「没有保镖伴你左右,我实在放不下心。就算你不肯原谅我,也不该拿你自己的人身安全来赌气。」 「回谭家自寻死路吗?」练若的语气骤然变冷,「某些事情为什么会发生,您应该比我更清楚吧?」她不提,不代表没意识到。 「我不想去为已经发生过的事情辩解,但我保证你回到谭家,再也不会见到那些你不喜的人。」 「我不喜的人现在正站在我的面前,请问谭先生有什么办法让他消失?」 「若若,你如果不想见我,我会减少今后回家的次数,但你——」 「我有一个问题想要问您。」练若忽然打断了谭启泰的话。 「……你说吧。」似乎猜到了练若想要问什么,谭启泰迟疑了许久才回答。 「如果我的脸还是生着疮、流着脓,您会来找我回谭家吗?」 「我……」 作为练若的生父,谭启泰自然知晓,练若心性纯良,却不是愚钝之人,一旦她意识到了问题所在,就没人能够煳弄得了她。
第38页 可承认又与他来这里的初衷背道而驰,于是谭启泰哑口无言,僵立在了原地。 「呵…」 一声苦笑打破了僵持的场面,练若垂下了眼眸,替谭启泰作了回答:「即使您不说我也知道,您不会来的。」 「曾经的我也期盼过您的出现,我盼着您能带我回家,对我说『不管发生了什么,你都是我唯一的女儿』。可是春去秋来、年復一年,我始终没能等到您。现实它代您向我揭露了答案。」 「它说,您在意的从来都不是我这个人,而是我这张和母亲如出一辙的脸,原本我没有完全相信,但今天见到了您,却不得不信了…」 「想带我回家,为什么不早一点出现?既然不愿见我,又为什么不始终如一?」 「您恨过我的吧,恨我把如此宝贵的一张脸糟蹋得不成模样,看着就令人生厌,如果不是它恢復原貌,您怎么可能会来见我?可它现在虽然好了,谁又能保证未来永远无恙?我自己都不能。」 「我不想再次体验被逐出家门的感觉了,所以从今往后,都请不要再来找我。」 「算我求你了,爸爸…」 练若没哭,却浑身颤抖,说出这番话似乎耗尽了她的所有力气,她想要离开,却挪不动脚步。 「想走就大声叫我,我会立马带你离开。」 顾语牵上练若的手,沖同样愣怔着的谭启泰点了点头,便领着练若径直走向大门。 她无权插嘴亲人之间的对话,但有权解救自己困窘的友人。 谭启泰没有出声阻拦,直到练若被顾语带进了住宅楼,才轻喃了一句:「你们母女俩果然很像…」 * 「想哭就哭出来,憋着多难受。」 顾语把温水放到了练若前方的茶几上,然后一屁股坐到了练若的旁边,「补充水分的我都备好了,尽情哭,别客气。」 「谁说我要哭了?」 练若抹去了眼角的泪珠,嗔怪道。 眼泪汪汪的,还用人说吗? 「我给我自己备的行了吧。」 顾语不想跟情绪低落的人斤斤计较,伸手拿起水杯喝了两口后,又把水杯放回了茶几。 「…不过我是有点渴,谢谢你的水。」 水杯刚被放下,又被人拿起。 练若捧起水杯,轻抿了几口,而后便不捨得再把水杯放下了。 这算不算和阿顾…间接接吻? 想着,练若的脸也跟着眼睛红了起来。 顾语的心思全在刚才的事上,没去注意练若的异样举动:「练练,你真的想好不回谭家了?」 与练若朝夕相处将近一年,纵使一切虚幻,顾语仍生出了一些莫名的感情。 她给谭千柔下了咒,今后无论谭千柔在哪,都逃不了遭人嫌恶、受人欺辱的命运,日子绝对称不上好过,再也无法对练若构成威胁。 可她却不知道自己还能留在这个空间多久,也不知道她离开后这个空间会变成怎样。 所以她希望练若可以找到长久又可靠的庇护,这样她将来回忆起这段时光,心里也会好受许多。 虽然练若现在有娄真庭与魏家帮扶,但前者年事已高,后者又仅是商业合作,皆称不上长久之计。 横向对比后,她还是希望练若能够回到谭家,至少血缘关系是更改不了的。 但练若显然心意已决,她摇着头坚定地回道:「我很满意现在的生活状态,所以不想再做出任何改变。如果不是离开了谭家,我肯定没办法这么早独立。」也没办法与你这般熟识。 唉…算了,回到谭家反倒令练练感到不适的话,就本末倒置了。 顾语轻轻嗯了声,表示认同。 「阿顾,你有喜欢的人吗?」 须臾之后,练若向顾语轻描淡写地扔出了一颗重磅炸.弹。 因为太过突然,顾语的大脑瞬间短路:「你问我什么?」 「……你有喜欢的人吗?」 连问两遍使练若倏然羞意上头,不敢再看向顾语。 如今在学业、事业与亲情方面,练若都有了定论。 唯有藏在心底未变的爱慕之情,她曾经碍于长相难以启齿,至今也不知答案。 悬而未决的事情最是磨人,不管结果是好是坏,她都想早做决断。 无论练若出于什么目的提出的这个问题,顾语都不想欺骗练若。 她靠在沙发上,闭着眼认真思索,过了半晌才神色郁郁地答道:「…有过吧。」 「『有过吧』?」 不仅是个过去式,还用了推测语气,练若惊讶得忘记了羞意,直视着顾语追问道,「到底是有还是没有啊?」 「有…但人家不会喜欢我,有也等于没有。」顾语不愿再回想自己失败的感情经歷,又将话头抛到了练若身上,「问这个干嘛?你有喜欢的人了?」 「嗯。」练若干脆地点了点头,「但我更好奇你喜欢过的那个人?他为什么不会喜欢你呀?」 「感情的事,没有那么多为什么。不是你对人有意,别人就一定会回应你,也不是两情相悦,就一定能够在一起。」 想起练若的年龄,顾语又改口道:「不过这些都是我的个人经歷,不适用于每一个人,你听听就好。有喜欢的人还是尽情去追,以后想起才不会后悔。再说,现在也没几个男生捨得拒绝你吧。」
第39页 练若观察着顾语的表情,小心翼翼地问道:「…如果不是男生呢?」 「啊?」顾语惊得坐直了身子,「不是男生?」 「…嗯,她是个女生。」 练若的女性朋友屈指可数,答案显而易见,顾语却不见棺材不落泪,磕巴着问道: 「那那那…那个女生是谁?」 练若将手中水杯的水一饮而尽,壮着胆子答道:「是你。」 等等!她是要给练练幸福,但没想过以这种方式给啊… 告白听多了,女生的告白却是顾语人生中的第一次,因为毫无经验,她不知该如何作答,只能闪烁其词道:「…你是认真的吗?」 「我很认真,但并不想让你为难。」练若眼中闪过一丝黯然,「选择说出来,是因为我想要听一个答案,不管这个答案如不如意,我都保证不会因此与你产生隔阂。就像你所说的,不是对人有意,就一定能得到回应。」 「我想要知道的只是,你是否也喜欢着我?」 顾语看着练若,心中一片茫然。 喜欢练若吗?当然喜欢,若是不喜欢,她根本不会如此卖力和投入。 可她无法断定,自己的喜欢和练若的喜欢,是否一样。 话说回来,一个过客的真实答案,真的有那么重要吗? 就算喜欢,她也给不了练练永远的幸福…还不如让练练早日放弃她,另寻他人…… 顾语狠下了心,正欲开口否认,却突然眼前一黑,彻底晕死了过去。 【晕字咒:凡是想要伤害练若的人,都会即刻晕死。】 第二十三章 练字(完) 意识一片混沌时,顾语感受到了小埋的存在。 处于魂海之中,掌握不了此刻肉身的情况,顾语唯有追根溯源地询问:「我为什么会晕倒?」 小埋嗤笑:「你自己下的咒,来问我为什么?」 顾语默然,半晌才追问:「下过的咒能改吗?我原本说的是物理上的伤害。」 在重要时刻莫名其妙地晕死了过去的她,定然把练练吓坏了。 「不好意思,本店不提供退换货服务。」 「你现在出现,一定清楚我是在什么情况下晕倒的。如果不改,我就没办法否认了。」 所以她的否定回答,被系统判定成了一种对练练的伤害吗? 「否认做什么?若不是这咒刚刚帮你堵上了嘴,练若之前加的那些幸福值都已经瞬间清零了。」 「清零?瞎说什么,练练的幸福值明明还有四十就满了,怎么可能会被我的一个回答瞬间清零?」她的答案,才没有那么大的杀伤力。 「看来你还是没懂啊?」小埋的语气陡然语重心长。 「没懂什么?」 「没懂人的心是坚强而柔软的。觉得自己不幸,通常源于多方因素叠加;觉得自己幸福,却只消一种缘由。」 「练若极近绝望的时期,你是她的最大安慰,即使她现在脱离了困境,你在她心中的地位也仍未改变。她会感到幸福,虽然也有其他的原因在,但那些原因所占的比例十分的小,与你相比甚至根本不值一提。」 「她的幸福既然因你而生,自然也会因你而灭。」 她对练练而言…竟有这么重要? 顾语回想起上次练若与她分吃鸡腿时增加了三十分幸福值的事,没再去怀疑小埋话语的真实性,却仍强辩道: 「可我们都是女生,我又不能一直留在这个空间……」 「啧啧,还找理由,怕是忘了我上次送你的那两句话了吧。你真有这么在乎性别,真有这么不为所动吗?」 小埋的笔桿闪现金光,顾语的眼前逐渐清明。 「我能窥视你的脑海,所以也知晓你的内心。在你甦醒之前,我只想问你一个问题,练若问你有没有喜欢的人时,你最先想到的究竟是谁——」 …… 「阿顾你看,这个男生的字写得好好看。」 「这叫好看?这么小家子气,一点都没男子气概。」 「光说别人,你的字又是什么样子?」 「我这叫大气随性,字好看又有什么了不起的?等我哪天练好字了,也偷偷给你写一封匿名情书,让你迷上字写得好看又神秘的我。」 「好好,我拭目以待,就怕某人转头又忘了自己说的。」 「等着瞧,我这次说话算话!」 …… 「顾语,问你一个问题,你听了别不高兴…」 「什么问题?说吧。」 「那个…你和商鹤言是一对吗?最近好多人都这样讲……」 「…是一对又怎么了?」 「真是一对?你们都是女生,也太…」 「哈哈,开个玩笑!我直得不能再直了,别听那些人胡说。」 「那就好那就好,我还以为是真的呢……」 …… 「商商,你最近怎么老跟解学长在一起?」 「学生会的事多没办法。」 「…只是因为学生会?」 「不然呢?」 「我记得你夸过解学长帅…」 「解学长本来就不丑吧。」 「可你从没有这样夸过别人。」 「夸不了别人,像解学长这样才貌双全的男生又不多见。」 「那…那你喜欢他吗?」 「应该说没几个女生会讨厌他吧。」
第40页 「…说得对!因为我也喜欢解学长,都已经决定去追他了,就算是你来跟我抢,我也不会轻易放弃的!」 ………… 「自我催眠太久,差点醒不过来了。」 顾语睁开双眼自嘲道。 她甦醒了一个小时,却一直在假装昏迷。 她闭着眼睛,一边开启尘封的记忆,一边感受着练若细緻又温柔的照顾。 用毛巾为她擦脸时动作极致的轻,用掌心抚摸她脸庞时动作极致的柔,以及…… 即使无法看见练若的表情,顾语也感受得到练若对她的绵绵情意——既害怕伤害到她,又害怕惊扰到她,一如她曾经。 「不过练练比我勇敢太多。」 她害怕伤害到那人,也害怕自己受伤,所以尘封了往事,自欺欺人地过活。 谁苦恋近八年失恋后,能一滴眼泪都不掉? 不光在婚礼上大大方方地向新人送上了祝福,还自第二天起内心无波地过上了看似颓废实则惬意的咸鱼生活。 现实里的亲朋都知道她单恋着一个人,却不知道她真正喜欢的那个人和他们所认为的,并非是同一人。 时间和距离未能使她真正遗忘。 她劝练若尽情去追,是因为她自己曾经没有做到;她想否认对练若的感情,既不是因为性别,也不是因为身处虚幻,只是因为她心中有着一个不愿承认、却从未忘记的人——商鹤言。 「阿顾,你醒了?」 练若端着一碗白粥出现在了卧室门外,见顾语睁着眼,她的步伐倏然加快,脸上喜忧参半。 「…我怎么躺在这里?」 戏要做全,顾语装作刚刚甦醒的样子,费劲地撑起了身子。 练若急忙把白粥放到床头柜上,随即扶着顾语靠到了床靠上:「你突然晕倒了,社区医生说这是大脑缺氧导致,并没有什么大碍。可你都躺了一下午了,明天还是再去医院检查一遍吧。」 顾语侧头瞄了眼床头柜上冒着热气的白粥,心下一暖,当即伸手把练若拉到了她的身边坐着:「没必要去医院,躺一下午是因为我睡着了,现在感觉无比清醒。」 顾语一直握着练若的手不放,练若轻微地挣扎了两下,没挣脱开,只能红着脸嗫嚅道:「粥是刚熬好的,快趁热喝掉垫垫肚子吧。」 言下之意,是让顾语快些放手。顾语笑了笑,反倒握得更紧了:「睡一觉起来,你就不想听我的答案了吗?」 甦醒后的顾语不得不承认,练若向她坦白心意时,她的内心其实有着欣喜与渴望。 小埋叫她用心感悟、顺应心意,所以她心中已经有了新的答案,却并非迫于咒语所限。 不想再让自己后悔第二次了,她没有重来的机会,一旦做错选择,便只能一错到底,把遗憾深埋于心。 如今她归期未明,哪怕此刻所经歷的都是南柯一梦,她也要让自己入梦入得更加彻底。 「你的答案不是已经……」 练若垂下头没了声音,脸上的红霞也顷刻消退。 顾语晕倒前的神情与语气,怎么都不像会说出令她心满意足的答案,练若甚至觉得,顾语是被她说的话吓晕的。 她刚才之所以只字不提那之前发生的事情,也是因为不想再让顾语感到困扰,为作留念,在顾语昏睡的期间,她已用手心与手指将顾语的五官悉数临摹,刻画入微、唯恐疏漏。 可惜她还是没敢偷吻阿顾,以后再也没机会了… 想到这里,练若的心中涌出无限怅然。 早上练若比顾语起得早,与顾语同床而眠时,她都能欣赏到顾语的睡容。 顾语的嘴唇即使不涂唇膏、口红,仍朱红如血、鲜艷夺目,练若不止一次想去品尝,却碍于礼数未能实践,皆是在临门一脚时被理智拉回了身子。 今天下午也未例外。但练若没想到的是,顾语装晕了一个小时,已经把她的小秘密都撞破了。 「练练,以后和我说话,都必须看着我的眼睛。」 顾语见不得练若可怜兮兮耷拉着脑袋不看人的样子,她用空着的右手轻抬起练若的下巴,让练若与她四目相对,握着练若的左手却始终不肯松开,似乎怕练若跑了一般。 「我的答案都还没来得及说出口,你怎么就先惆怅起来了?其实我是因为听了你说的话,兴奋得大脑缺氧才晕倒的。」 「我也喜欢着你,和你的喜欢一样。」 尽管晕倒的原因有些出入,但其他的话都是顾语现今的真实感受。 练若被顾语的这番话惊得浑身僵硬,唯一能自由活动的双眸来回打量着顾语的表情与眼神。 顾语满面的笑意与眼底的情意向练若证实了她所言非虚,练若心中涌现的怅然瞬间消散,取而代之的是无以言表的喜悦。 「阿顾…你不是在骗我吧?」 练若声音颤抖,眼底也氤氲出一层薄薄的水汽。 兔狲又退化成垂耳兔了,看上去很好欺负,也很可口。顾语如是评价。 「是不是在骗你,你得用心感悟。」 而我用行动证明—— 顾语终于松开了她握住练若的左手,在练若未反应过来前,她的左手又捧上了练若的脸颊,与她抬起练若下巴的右手配合着,助二人完成了彼此的初吻。 很软,很甜,还有米粥清香。
第41页 果真可口。 顾语真实年龄不小,接吻却是头一次;理论知识不差,却一个也不敢在青涩的练若身上实践。 唇贴着唇是她能做到的最大限度,但她却不愿轻易结束这第一个吻,闭着眼固执地贴着练若,延长着接触的时间,就连繫统提示加分的声音响起也没能唤醒她。 「阿…阿顾!粥要凉了……」 纵是浅吻,心脏勐跳又没学会换气的练若仍感觉唿吸不畅,她用双手抵住顾语的肩膀,将顾语轻轻推离,换回了顺畅唿吸的空间。 「…凉就凉吧,白粥又没你甜。」 不甘心被中途打断,顾语又轻啄了练若一口,才放开练若,端起粥碗喝起了粥。 她失去了偷吻阿顾的机会,却好像换来了光明正大地去吻阿顾的资格… 练若痴望着顾语喝粥的模样,纤指不自觉地抚上了自己的唇。 作者有话要说:  练字空间是启蒙,下一章还有一点后续,就会进入新空间。 最后祝大家中秋快乐。 第二十四章 观色(一) 互坦心意后,顾语和练若的生活方式并未发生太多改变。 新的学期,二人跳过高三,入学临池,先同龄人一步开启了大学生活。 顾语由练若推荐入学,在临池的宿舍也与练若同一间,她们在大学依旧同吃同住、同来同往。 临池书法系学生不多,宿舍均未住满,顾语和练若相当于同住在一间二人间宿舍内。 夜晚她们也时常同床共枕,不过除了亲亲抱抱,再无其他举动——练若是因为羞涩,顾语则是因为羞愧——一种老牛吃嫩草的羞愧感。 无课的日子,顾语与练若也如普通的情侣一般,牵手外出散步、购物、看电影。 在不知情的外人看来,二人像是一对关系亲密的姐妹,所以偶有不开眼的男生前来搭讪。 每逢这种时刻,顾语都会抢先回上一句『我们有对象』,继而不给男生废话机会直接拉着练若走人——这是恋人间专属的占有欲在作祟。 顾语、练若读大二时,谭千柔与邵修齐代表谭家与邵家结了婚。 魏家现在有中央作靠山,谭、邵两家最开始的如意算盘并没能打响,虽然联了姻,两家的姻亲关系却形同虚设。 而谭千柔不仅成了失去谭家庇护的弃子,还已然变成了麻子脸,使得邵修齐对她厌恶愈深,除了婚礼当天,再未回过新房。 自进临池,练若便常代表临池学院书法系外出参加比赛,因屡获奖项而声名远扬。 兼魏家、娄真庭及谭启泰都在或明或暗的地方帮扶、照料着练若,在追逐梦想与事业方面,练若一路无阻、蒸蒸日上。 然而如今顾语的心境发生了改变,曾经她盼着练若的幸福值勐涨,现在却是希望它涨得慢一些,再慢一些;练若的人生过得越顺利,她就越是不舍。 她把每一天都当成与练若相处的最后一天在度过,尽管做好了离别的心理准备,却不想那么快迎来离别。 但聚散终有时。 大三年末,练若获得了国内书法艺术最高奖项的兰亭奖,奠定了她在书法圈的地位。获奖第二天,练若带着顾语去见了练赟,她向她的舅舅坦白了自己的恋情。 练赟非迂腐之辈,又深知练若脾性,他送上了嘱咐与祝福,不再言及其他。 归家后,顾语也通过视频电话,向她长居国外、本是丁克族的便宜父母坦白了恋情。 得到父母应允时,顾语就察觉到,她即将与练若分别了,之后练若是否会记得她,练若是否会化为乌有,都不再与她有关。 挂了电话,练若向她献上了欣喜若狂的拥抱与亲吻,但曾经甜蜜的吻,她却尝出了一种苦涩的味道,酸至肺腑。 失去意识前,练若正躺在她身边,对她袒露真言。 练若说:「阿顾,你就像是我的幸运星,在遇见你之前,我从来没想过自己能够这样幸福。」 「你曾经问过我,如果有神仙愿意帮我实现心愿,我会许下什么?我当时回答的恢復容貌,但我没敢说,只有恢復了容貌,我才能拥有向你坦白心意的勇气,我害怕自己配不上你。」 「而我隐瞒不说的那第二个心愿,其实也与你有关。如果可以,我希望将来能够和你在一起,并且得到我们至亲的祝福。」 「没想到现在我的这两个心愿都已经实现,也许真的有神仙存在吧。」 「你曾经说,如果我飞黄腾达、一字可值千金,一定不能忘记你。我一直没有告诉你的是,在我的眼里,能值得上千金的字,只有你的姓名。」 「顾语,我愿与你,行至生命终结——」 恢復意识后,周遭一片漆黑,满是断笔,再无他人。 「我也愿意,可我们没有以后了……」 这次顾语不再尖叫,也不再觉得断笔硌人。 她仰躺在断笔之上,失落地望着一颗星星也没有的黑色天空,不知在想着什么。 「恭喜你通过练字空间。」 小埋的声音倏然在耳边响起,似乎感受不到顾语的失落情绪,它用着相当欢快的语气向顾语彙报着成果,一边说一边在顾语视线的上方来回飘荡。 「武字诀和感字诀不会失效,以后你完成任务就事半功倍了。」
第42页 「开心不?」 「……喂,开心不?」 「我问你开心不!说话!」 欢快的语气骤变成气急败坏,小埋的笔头勐地朝顾语的脸戳来,好似一支离弦之箭。 「……你好吵。」 顾语烦得不行,伸手就抓住了小埋的笔桿。武字诀生效的情况下,小埋的速度也胜不了她。 小埋在顾语手中怒吼:「气死我了!保留武字诀不是让你拿来对付我的,再不放手我就把字诀废掉!」 让它丢了脸,它就不惜破坏规则!反正埋笔之境它小埋说了算! 顾语此刻没有斗嘴的心情,恹恹地回道:「放了你可以,但别来吵我,我想一个人呆一会。」 「你本来就是一个人呆着的好不好。」它又不是人。 顾语不再回话,松开手又望起黑压压的天。 它只是懒得缩小而已,凭啥要听顾语的? 重获自由的小埋心怀不忿,仍飘荡在顾语的上方追问着:「不着急进入下个空间?不着急回到现世了?」 「……练若现在怎么样了?我还有机会回到练字空间吗?」当小埋正打算继续拿话激顾语时,顾语突然开口了。 顾语当然想回到现世,不提商鹤言,她真正的亲人也还在现世之中,她不可能一直留在这里。 可顾语的心中有了新的牵挂,尽管她和练若之间的亲密接触仅停留在接吻、拥抱阶段,但练若终归是第一个与她相恋的人,她已经失去了片叶不沾身的洒脱。 事难两全,所以顾语此刻优柔寡断、感物伤怀。 这人做任务的积极性都降低了,它还是大发慈悲安慰一下吧。 小埋打定主意,干脆答道:「你不能重返通过的空间,但练若会过得很好,不用你操心。」 过得好就好…既然回不去,她也只能向前了…… 顾语闭上了眼,再睁眼时目光坚定,一扫迷茫:「那我什么时候能进入下一个空间?」 见安慰有效,小埋乐道:「这才是我最开始见到的你嘛,你再把眼睛闭上,我马上带你过去。」 顾语闻言照做,闭眼瞬间忽听见小埋在她的耳边轻喃: 「事难两全,但事物也有着两面性,失去未尝不是另一种意义上的得到…」 久违的失重感向顾语袭来,再见无边白布与无底黑洞,顾语从容了不少,甚至有了观察悬浮金字的闲心。 这次砸中她的会是哪一个字? 思绪着,下方倏然升起了一个发着光的大字,光刺得顾语眼睛微眯,直到被发光金字穿透身体时,她才辨认出来——发光字为『色』。 * 顾语是被冻醒的。 冰天雪地,僻静山野,她身上居然只有件单薄的连衣裙! 顾语冷得直哆嗦,愤然控诉道:「臭小埋,你是想冻死我吗?」 「让你这样穿肯定是有理由的嘛,你冷不知道把武字诀运转起来啊?」自己笨,还怪它。 顾语听后运转了武字诀,寒意果然减弱,这才直起身子,步履蹒跚地朝唯一有人烟的前方村落走去,鬼知道她为什么穿着一双高跟鞋走在这种满是冰渣子的山地里! 严寒的天气及朴素的村人衬得顾语像个走错片场的索命女鬼,因为她全身是红,红色的连衣裙,红色的高跟鞋,就连指甲都涂成了鲜艷的红色。 路过村民看傻子般的目光太刺眼,逼得顾语咬牙催促:「目标人物的信息呢?我不提你就不打算说了吗?」 「一直往前走,走到村子最里面的那个豪华大门前,按个门铃就好。」小埋又卖起了关子,「老规矩,等你见到目标人物我再提供给你详细信息。」 「啥老规矩?你定规矩的时候经过我同意了?」 「没经过你同意又怎样?你敢不遵守?」 她不敢。 顾语忍气吞声,默默向前,然后毫不费劲地找出了目标人物的所在之地。 村落里的房子都是朴实无华的青砖土瓦平房,唯有最深处是一栋精心设计、红砖白瓦的双层别墅——毫无疑问,住在里面的人是村子里最有钱的。 顾语直奔大门按下了门铃,随即换成了贤淑站姿、控制好了面部表情,耐心等待接下来出现的人。 吃一堑长一智,她绝不会再让目标人物一见到她就扣分! 然而打脸总是来得很快。 大门打开,顾语看见了一位面容姣好、气质恬雅的长髮女子。 白衬衫、黑单裤,因为屋子里有着暖气,女子的穿着也没厚到哪去。 她比顾语高上一两厘米,皮肤是一种终年不见阳光的苍白,丝毫不逊于四周堆积的白雪;脸上挂着一副黑框圆形眼镜,镜片细看不厚,却并非透明,而是泛着红。 女子的气质与练若相似,顾语顿感亲切,正欲微笑介绍自己,却见女子沉着脸打量了她一眼,随即冷冷地甩下了一句话,就把大门关上了。 「抱歉,我不需要胸这么平的人体模特。」 小埋:「叮,系统温馨提示!目标人物幸福值减十,目前幸福值为负一百!」 顾语:…… 「你才胸平!老娘有c!」 顾语的咆哮响彻村落。 第二十五章 观色(二) 「小姐,那小姑娘好像生气了…」 甄霞不是聋子,忽略不掉门外的咆哮声,只能劝说涂仰彩改变主意,「虽说她是少爷派过来的人,但外面这么冷,还是把人家叫进来喝杯热茶吧。」
第43页 穿着一身红来挑衅她,还指望她给好脸色? 涂仰彩头也不回地往楼上走:「你叫吧,喝了让她赶紧走。我先回画室了。」 上楼后,涂仰彩鬼使神差地低头看了眼自己胸前,才放松了表情走向画室。 她也是c,谁平还不一定呢。 别墅大门外,吃了闭门羹的顾语,正向小埋讨着说法:「什么人体模特?我先告诉你,我只卖艺不卖身啊!还说我平胸,早知道这次的目标人物是这样一个人,我就黑着脸见她了!」简直枉费她的一番矫揉造作! 小埋好意提醒道:「马上就有人出来带你进屋了,你快再矫揉造作一次吧,进去后我就告诉你详情。」 「谁来带我?你别骗……」 门咿轧作响,顾语又换成了贤淑站姿、控制好了面部表情,全然不像刚大肆咆哮过的人。 来者是一名四五十岁的中年妇人,一看到顾语便笑着说:「小姑娘,天寒地冻的,你又穿得这么单薄,先进屋来喝杯热茶暖暖身子吧。」 笑容虽和蔼,甄霞的心里却忖思着:居然穿的红色,怪不得小姐这次这么不留情面,屋都不让进… 怨气未平,但任务还得做。 怕甄霞反悔,顾语悄悄伸了只脚卡住门假笑道:「那就麻烦阿姨了。」 进门不见刚才羞辱她的那名女子,趁着甄霞泡茶的空档,顾语接收了小埋传输给她的详细信息。 这个空间的目标人物姓涂,名仰彩,比此空间的顾语小一岁,今年二十二岁。 涂仰彩的父亲涂麟是一名自这个村落走出去的知名画家,受涂麟的影响,涂仰彩也走上了绘画的道路,本应前途大好。 然而涂仰彩并非独生子女,尚有一名大她两岁的哥哥涂仰彰。 涂仰彰年龄较长,在绘画方面的天赋却不及他的妹妹,涂麟又是个彻头彻尾的画痴,对绘画天赋欠佳的长子不怎么关心在意,反倒天天把涂仰彩带在身边亲传亲授。 天赋不及妹妹,得不到父亲关爱的涂仰彰渐生嫉妒之情。 而涂麟的髮妻,涂仰彰、涂仰彩的母亲薛缨又是名典型的农村妇女,有着严重的重男轻女思想,总是偏袒着涂仰彰。一家四口,俨然分成了两个阵营。 养家餬口的始终是涂麟,无论薛缨如何偏袒,涂仰彩的生活都差不到哪去,但一场意外却改变了这一切。 去年春季的某天,涂麟带着涂仰彩去参加他的个人画展,路上却惨遭货车追尾,红事变成了白事。 事属意外,正值壮年的涂麟并未提前立好遗嘱;涂麟父母早亡,能继承他遗产的便只剩下薛缨、涂仰彰及涂仰彩。 原则上,遗产应平均分配给第一顺位继承人。 可涂仰彩是车祸中的唯一倖存者,薛缨、涂仰彰母子事后将涂麟的死都怪罪到了涂仰彩头上。他们利用了涂仰彩的愧疚心,让涂仰彩同意放弃了平均分配遗产。 协商分配遗产的结果可想而知,涂仰彩仅分得了少量财产及这间涂麟成名后重新修缮过的老家旧居;涂麟大部分的财产、未出售的画作及位于城市的新居及工作室皆由薛缨、涂仰彰母子拥有。 不仅如此,车祸事发时,涂仰彩受到了涂麟保护,并未伤及性命,但她的眼睛却因为这场车祸受到了损伤——她成了一名少见的后天性色弱患者。 中轻度色弱可佩戴矫正眼镜帮助视物,但对高要求的画家而言,对色彩的敏感度变差,却是致命的。 后天性色弱不同于先天,它通常因其他眼病而生,待原发病治癒或好转,视觉障碍也会随之消失或减轻。 定期检查与治疗的花费不菲。涂仰彩刚从美院毕业,作品估价不高,又未分得可观遗产与可用资源,承担不起这笔开销,她不得不向薛缨、涂仰彰母子求助。 涂仰彩也是薛缨所生,薛缨没有赶尽杀绝,却在涂仰彰的怂恿下提出了交换条件,让涂仰彩拿她的画作来换取高额资金。 涂麟名声在外,绘画界对他的子女同样寄以厚望,涂麟曾以工作室的名义悄悄公布过涂仰彰与涂仰彩的画作,但涂仰彰的画作获得的评价却不如涂仰彩。 涂仰彰虽知自己技不如人,却因此事越发嫉恨涂仰彩。 如今涂麟逝世,工作室落到了涂仰彰手上,他便起了歪心,想李代桃僵,借涂仰彩的作品成名。 涂仰彩虽然猜到了薛缨、涂仰彰母子的企图,却被车祸一事产生的愧疚心左右,再次同意了这个不平等条约。 不过一年多的时间,涂仰彰便借着工作室原有的资源及涂仰彩的画作混得风生水起;涂仰彩自身却因无新作产出在绘画界销声匿迹,再无人提及。 治疗眼疾一事刚有苗头,涂仰彩还无法另起炉灶;涂仰彰近来却害怕涂仰彩留有后招、脱离掌控,不断向涂仰彩推荐助理、模特,想通过助理或模特的眼睛监视涂仰彩的日常生活。 涂仰彩不傻,自是不愿放涂仰彰的眼线进老宅来,断她自己的后路。 但她处处受限,不敢直接回绝,只能提奇怪的要求,找奇怪的理由逼退每次前来的人,屡试不爽。 「小埋,我这次的身份难道是……」 弄清楚被说成平胸的理由后,顾语心肌梗塞了。 「是啊是啊,你就是被涂仰彰雇来的第十四个眼线!」小埋似在恭喜顾语。
第44页 「在大冬天一身清凉地爬上山正是这次涂仰彩向涂仰彰提出的奇怪要求,她说她想第一眼看出模特的身材。」 「不过你放心,之前那些个眼线啥也没探到,一是涂仰彰不敢明说监视涂仰彩的理由,二是就算她们进屋呆了几天,也进不了画室,顶多只能监视到涂仰彩平时见了哪些人。」 「你还叫我放心?!」顾语表情扭曲,恨不得吼出声,「身份都对立了你让我怎么接近她,我看我喝了茶就要被请走了!」 「不不不,你跟之前那些眼线不同,已经成功引起涂仰彩的注意了。」小埋否认道,「毕竟你是第一个吃到闭门羹的人。」 「你还不如闭嘴!」顾语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色盲色弱基本都是红色或绿色,我今天穿着一身红,不吃闭门羹吃什么?吃你吗!」这会儿她自己都觉得人家说轻了! 「吃我你还不够格。听说过物极必反吧,你努力把扣去的好感攒回来不就得了。」 「说得轻巧,现在的问题是我留不留得下来。」 「留是肯定能留下来的,你乖乖把茶喝了,过一会就有人下来留你…」 甄霞端着茶回到了客厅,小埋自觉噤了声。 「小姑娘,这里穷乡僻壤,没什么好茶。泡的茶叶都是去附近茶叶地里摘的,你别嫌弃,将就喝。」甄霞在顾语面前放了杯茶。 「不会嫌弃,谢谢阿姨。」顾语托起茶杯,小抿了一口。 入口微涩,但很快就生津回甘,称不上极品,却绝非次茶。 见顾语喝了茶,甄霞又道:「你慢用,我上楼去给小姐送杯茶。」 「好的。」 身处乡村,冬日品茗。 从小埋那得知能留下后,顾语抛开任务,惬意地观察起了屋子的结构。 屋子为跃层式,由老宅改造而成,家具古旧,整体较外观简朴。 一楼除厨房外,还有三间房,均关着门,顾语不清楚具体是什么房间;二楼虽被墙体遮挡,但不用看顾语也知道,楼上有卧室和画室。 屋子连通着后花园,里面栽满花草,但此时都被白雪覆盖住了本来的色彩,唯有一棵红梅树凌寒独自开,旺盛而艷丽。 顾语的目光被吸引,她起身站到玻璃门前,盯着那棵红梅树看入了神,直到背后再度响起了一道冷冷的声音,才惊醒过来。 「同样是红,一个红得娇艷,一个红得庸俗。可嘆的是,庸俗的总以为自己娇艷。」 声音婉转动听,内容却嘲讽全开。顾语顿失赏梅兴致,转过身反唇相讥:「涂小姐,您百忙之中抽空下来,是想与我交流对色彩的理解吗?」 说得她有多喜欢红色一样,就算是红,她想选的也是充满少女心的粉红。 同样是目标人物,同样搞艺术,性格咋就差别这么大? 她又有些想练练了… 涂仰彩视线偏移,向顾语身后的后花园望去,说出的话却依然没有起伏:「据说你对画画一窍不通,恐怕还不具备与我交流色彩的资格。」 「小埋,我可以揍她吗?!」顾语心中的小人暴跳如雷,「她的遭遇是很可怜,但她感觉不到幸福,真的不是因为自己太难伺候?」 士可杀不可辱! 如果不是进到了这个奇怪的地方,她一辈子都不可能和这种脾气古怪、自命清高的艺术家接触! 「不可以,」小埋泼出冷水,「你要是从物理上伤害目标人物,我就从心理上摧残你。」 第二十六章 观色(三) 惹不起我躲得起! 顾语连受刺激、心生退意,想改日再来探口风,却又听见涂仰彩说: 「但我刚刚构思了一幅新画,缺一个艷俗的人体模特,你这样的身材及审美,恰好能够胜任。所以我才下来问你,愿不愿意接?」 接你个大头鬼! 顾语十分想把自己的心声吼出来,她接了不就等于认同自己艷俗了? 但一想到任务,顾语又把话硬生生地憋了回去:「接肯定愿意接,但…我不用脱衣服吧。」 她可是有职业操守的人,绝不会为完成任务而出卖肉体。 谁知顾语的这句话又引得涂仰彩上下打量了她一眼,随后又抛下一句话翩然离去:「你不用脱,也足够艷俗了。」 能不能好好说话?我们才第一次见面吧! 顾语气极,走到茶几把剩下的茶一饮而尽才消了气。 「对了,忘了请教你的名字。」涂仰彩站在楼梯中间,招唿顾语,「我叫涂仰彩,和我…哥的名字,只有一个字不同。」 …我的名字? 顾语恍了恍神,半晌后才抬头回道:「我叫顾语,顾是顾盼生辉的顾,语是语短情长的语。」 * 一般情况下,被涂仰彰以『助理、模特』名义雇来的闲散人员,多是在当天无功而返,所以后来前来『面试』的人,都不再带上累赘的行李。 若是涂仰彩愿意留人下来,第二天自有人送行李来;若是涂仰彩不愿意留人,当天空手而归后,便可从涂仰彰那领取丰厚酬劳。 顾语刚由后者跻身为前者,没领到自己的行李前,她只能借涂仰彩的睡衣睡裤度过一晚。 甄霞从主卧挑了一套涂仰彩不常穿的浅灰色睡衣裤,把睡衣裤递给顾语时,她叮嘱道:「小姐平时都呆在画室,她作画时不喜欢他人打扰,如果不是她叫你进去,就千万别去开门。」
第45页 甄霞是涂麟在村中的旧识,涂仰彩一回老家就把她雇来当了厨娘。 除了平时负责帮涂仰彩打点午饭、晚饭,兼顾屋子的清洁卫生外,其余的时间甄霞都在村里自己的家中,不在涂仰彩的这栋别墅里。 替涂仰彩做好了饭,甄霞还得回自家做饭。 叮嘱完顾语,她便要离开归家,直到晚饭前再来。 顾语刚到一个新空间,面对一个新目标,正好需要时间适应,她连声答应,送走甄霞后,就把自己锁在了客卧房间里。 虽说是锁,却并非密封。 穷乡僻壤之地卫生间也是稀缺资源,涂仰彩住的虽是村里最豪华的房子,但涂麟重新修缮房屋时,也没能改动得了二楼卫生间的设计——它连通着主客卧。 共用一间卫生间时若不想撞上他人,须提前或延后正常的洗漱、洗浴时间。 正值下午两点,顾语在客卧床上躺着休息够了,就带着换洗衣物进了卫生间,进去后还把通往主卧的那扇门上了锁。 主客卧的这间卫生间与客厅不同,里面所有的设备都更换成了新的,还有一个泡澡用的大浴缸。 浴缸旁有个小窗,刚好能瞄见后花园的景色,顾语泡在浴缸里,欣赏着窗外的雪景,突然心生感慨。 昨日她身旁还有佳人相伴,今日她又变成伶仃一人。 回忆纷杂,助顾语进入了梦乡。 「水都凉了,还不起来。」 迷煳中,有人在她耳边说话,顾语睁开惺忪眼眸,竟看到了一张放大的脸——是涂仰彩的脸。 「你你你…你怎么进来的!」 一只旱鸭子在浴缸里慌乱挣扎,拍打出的水花溅到了涂仰彩的眼镜镜片上,惹得涂仰彩不悦地皱了皱眉:「你没见过双面锁吗?」 这间屋子里,还没有她进不了的地方。 没穿衣服气势弱了不少,顾语双手护胸,只露出个脑袋在水面上:「我的意思是…你不知道这里面有人?」 卫生间锁着不就代表有人在使用吗?竟然拿钥匙来开门,不可理喻! 涂仰彩站直了身子:「知道。」 「那你为啥还要开锁进来?」她又不是不出去。 「二楼只有这间卫生间,而你又在里面呆太久了。」 二楼只有这间,可一楼还有别的啊! 顾语又化身成了霸王龙,却只敢在心里对自己咆哮。 「真是不好意思,我占用了这么久。」水温的确变凉了,顾语哆嗦了一下,忙运转武字诀抵御寒气,「可以请你先到外面等一会吗?我换好衣服就马上出去,最多不超过两分钟。」 「可以。」涂仰彩应了一声,便侧身走向右边主卧方向的门。 总算没拿话怼她了…顾语松了一口气。 「差点忘了,」涂仰彩走到门前,突然又转过身子,「我用肉眼鑑定得出来的结果是,你的胸比我的平。比我平的,都是平胸。」 肉、眼、鉴、定? 都、是、平、胸? 顾语表情一僵,血气上涌,怒吼出声: 「麻烦你快出去——」 * 「气死我了!」 换好衣服回到客卧坐下后,顾语仍愤愤不平。 「气啥?人家明明是关心你。」感应到顾语泡完了澡,小埋又冒了出来,「你知道你在里面睡了多久吗?整整一个半小时!再让你睡下去,怕是得打救护车了。」 「有道理…」顾语的语气温柔,却暗藏杀机,「那么问题来了,你既然知道我睡了这么久,为什么不把我叫醒?」 凭小埋的本事,有什么做不到的?要是叫醒了她,她就不会被别人的眼睛吃豆腐了! 「这这…这个嘛,」小埋难得语塞了,「我是不想打断你做美梦。」 顾语面无表情地问道:「好贴心,好感动,我是不是该送你一面锦旗?」 这谎撒得一点都不走心,涂仰彩叫醒她就不算打断她做美梦了吗? 「不提这个了,」自知理亏,小埋忙转换话题,「我还没给你介绍你在这个空间的助手呢。」 「先等等。」顾语从旁边端了根凳子,神经兮兮地跑到门边,而后将凳子抵住门,又拧了拧锁,才回到原来的位置上坐下,「准备工作完毕,你介绍吧。」 小埋看傻了,这是被气得智商下线了?有它在,还担心别人进来? 正事要紧,小埋轻咳了一声,正色道:「涂仰彩的不幸缘由都很明显,我只提最重要的,其他的就不一一说了。这个空间的医疗水平,绝对没办法根治她的眼疾。要想治好她的色弱,你必须得把它写断——」 顾语眼前骤然浮现出一支发光画笔的虚影,画笔的笔桿与笔头都不断变换着颜色,从红橙黄绿青,到蓝紫黑白灰。 顾语笑出了声:「这是根萤光棒吧。」 「你信不信我拿根真萤光棒来让你写字?」设计受质疑,小埋很生气。 「咳,您继续。」画笔好歹是根笔,再怎么也比根真的萤光棒强。 小埋收起脾气,继续讲述:「我一开始告诉过你,四个空间的难度持平,但硬要说的话,练字空间其实是最难的一个,毕竟基础最重要嘛,不会写字,又怎么能写作呢?」 「所以四个空间里,只有练字空间需要写断三支笔。这个空间包括之后的空间,你都只需要写断一支笔。」
第46页 「来这个空间之前,你也看到了关键字,本空间名为观色空间,和颜色离不开干系。而你面前的这支画笔,叫做流光溢彩笔。它能帮助你这个对画画一窍不通的人,画出美丽色彩。」 话音刚落,流光溢彩笔停止发光,变成普通油画笔,落到了顾语手里。 「你让我画画?」顾语怀疑自己听错了,「有没有搞错,不是练写作吗?」 写作她至少能写得出来,虽然质量不敢保证,可让她画画,就是在强人所难了。 「不是让你画画,是让你用流光溢彩笔画画。」 「有什么区别?不都是我在画吗?」 「光说你很难理解,实践一下就明白了。」一张白纸飘到了顾语手上,「这支笔可以变成任意画笔,也可以提供任意颜色。把你现在想得到的画面,用文字的形式描述或默念,再拿起这支笔往纸上乱涂乱画试试看。」 现在想得到的画面?顾语脑海中闪现出后花园的那棵红梅树。 于是顾语一边默念着『一树娇艷红梅』,一边拿起流光溢彩笔,往白纸挥去——手不再受顾语控制,自己随着画笔挥动,须臾之间,白纸就染上了色。 纸上一坨红,一坨褐,毫无线条可言,堪称一幅完美的幼儿园小朋友作品。 「画风和我想像的好像不太一样……」 顾语理解到了用法,并发表了她第一次使用流光溢彩笔作画的感想。 「你给的文字描述只能形成这样的画,」小埋补充道,「流光溢彩笔有一套判定文笔的标准,文字描述越详细、越精妙,它替你画出来的画才越逼真、艺术。等你给出了能达到它最高标准的一段描述,笔自然会断裂消失。」 「写断这支笔,不仅涂仰彩的眼疾会痊癒,我也会给你重新安排一个助你加快任务进度的身份。」 「但在那之前嘛,你还是先当好你的人体模特吧——」 第二十七章 观色(四) 晚饭时,涂仰彩窝在画室没有出来,甄霞给她送了饭后也立马赶回了家,只剩自觉揽下洗碗职责的顾语,独自面对一桌子的农家野味。 「以前又不是没有一个人吃过饭,怎么今天总觉得自己有些悽惨呢?」 三菜一汤,色香味俱全,但顾语却是一副食欲不振的模样。 她并非想念大鱼大肉的味道,只是吃惯了练若所烹饪的饭菜的口味,又习惯了吃饭时身旁有个人陪伴的日子,一时难以适应,不由望菜兴嘆。 由于饭量锐减,顾语草率地填饱了肚子后,又躲进了客卧找乐子打发时间。 客卧门旁的写字桌上,搁着许多张酷似儿童涂鸦的画纸,皆是顾语自小埋离开后,使用流光溢彩笔尝试创作出的——因为过于童真,顾语已不愿直面她的这些作品。 完成任务不能急于一时,左右无事,顾语便打开客卧的电视机,看起了这个空间的电视节目。 躺在床上看了半小时电视后,她手拿包里的手机忽然发出了声响。 顾语掏出手机一看,备註『僱主』的人给她发了一则长篇简讯: 「顾语,恭喜你通过仰彩的面试,行李明天下午就会送到。山里条件艰苦,仰彩的性情又比较古怪,你刚去一定有些不适应吧。但不管怎样,我都希望你可以坚持下去,别的不提,你的酬劳与工期呈正比,做得越久,你拿到的薪资才越丰厚。」 「作为哥哥,我实在很想了解仰彩她在老家的生活是什么样子,如果不是事务太繁忙、腾不出时间,我早自个儿回去了。」 「如今你能留在她身边工作,也算帮我了却了心事,所以你可千万别忘了以后定期向我汇报仰彩的生活情况,毕竟这是我了解仰彩平时生活的最快途径了。」 「不过,切记替我向仰彩保密这件事。她总觉得自己成熟自立了,不喜欢我把她看作没长大的孩子,若是她知道了,一定会生气的。总之加油好好干,一切拜託你了。」 手机是小埋给顾语安排的,里面的内容虽不多,但都与她在空间里的任务有关联。 所以即使没备註全称,顾语也猜得到,僱主即是涂仰彰,因而一读完简讯,她就啧啧称奇道:「利诱、煽情、保密一个不漏,是个狠人。」 若非她提前知晓了涂仰彩的家庭背景,怕是已被这种『绝世好哥哥』的人设给感动了。 顾语不走心地回了一句『会牢记在心的,谢谢老闆鼓励!』,便顺手拿起手机翻看了起来。 顾语最先看的是简讯,与涂仰彰的聊天记录基本都在商议酬劳,她由此得出结论: 「我现在拥有的这个身份,应该很缺钱吧…也是,不缺钱怎么会接这种跑偏远地方找罪受的活儿。」 其次是通讯录。里面除了涂仰彰的手机号,竟没存别的号码了。 「怎么回事?难道我现在连个便宜父母都没有?」 顾语不信邪,又打开了手机相册寻找蛛丝马迹。 相册里有不少怡人的风景照,还有不少画展的作品照,顾语估摸着小埋给了她一个伪文艺女青年的设定,却见不到任何人物照。 「反正那根画笔一断,我就要换成新身份,懒得找了。」 顾语失了兴致,正打算退出相册将手机锁屏,却在一堆文艺照片中瞥见了一张眼熟的缩略图。 「这…这张照片怎么在这里?!」
第47页 一点开那张眼熟的缩略图,顾语就吃了一惊,因为那竟是她和练若拍的第一张二人合照。 「太好了!我以后也可以看这张照片…咦?练练的脸……为什么会是这个样子?」 看清照片里的内容以后,意外收穫合照的喜悦便被尽数冲散了。 合照是顾语当初拍下发给她上一空间便宜老妈的那张,却又有着一处显着的区别——现在她看见的这张合照中,练若的脸竟模煳不清,仅剩比v的手清晰可见。 「不可能啊,我明明记得我把焦对在了练练的脸上,为什么会看不清?」 顾语记得很清楚,和练若第一次合照时,她分明把照片重点放在了练若刚恢復不久的脸上,如今换了一个空间竟完全变了样,怎么想都觉得有问题。 「有问题就问小埋…小埋半个月后才见得到了,可恶!」 顾语发誓,这是她第一次这么迫切想见到小埋。 * 翌日清晨,天空飘起了鹅毛大雪。 顾语却忙着与睡神、被窝厮混,全然不知。 「叩叩。」 早上七点,客卧门被骤然敲响,有人来访,但睡死了的顾语却一动不动。 「叩叩叩。」 半分钟后,门外的人又敲了一次门,换来的依然是一片沉寂。 十五秒后:「叩叩叩叩…」 五秒后:「叩叩叩叩叩!」 「咔哒——」 客卧门被打开,涂仰彩揉着手背,面色不悦地走进了房间。 每次敲门都敲不醒,这人是猪? 顾语其实是个在作息方面很规律的人,只是昨天她刚离开练字空间到达观色空间,精神波动过大,便变得嗜睡,也不容易被叫醒。 而她两次犯困深眠时,都恰好被涂仰彩撞上,也怪不得涂仰彩产生这样的印象了。 「脱了一身红衣服,倒也没那么艷俗了。」对红色元素十分敏感的红色弱女画家涂仰彩,看着顾语的睡容评价道,「不过还是昨天在卫生间里的样子更有看点。」 『有看点』的顾语正在梦中和练若约会看电影,然而电影刚看到一半,她就断断续续听见了杂音。 杂音越来越大,到无法忽视的地步,顾语皱着眉扭过头: 「练练,你听到杂音没?是放映出问题…妈呀,怎么是你!」 顾语醒了,被吓醒的。 映入她眼帘的和刚才她在睡梦中扭头看见的人,竟然都有一张涂仰彩的脸。 「你你你…你怎么在我的房间!」顾语裹着被子缩到了床的另一边,眼中满是惊恐,「你该不会有偷窥癖吧!」 涂仰彩眉毛轻轻一挑,表情耐人寻味:「你这样的平板身材,哪里值得我偷窥?」 顾语一脸羞愤:「不值得你干嘛每次都不打招唿进我在的地方?」 被说成平胸也就算了,现在居然直接叫她平板身材!当她是软柿子很好捏吗? 「不知道是哪个人,每次敲门没反应,叫也叫不醒,醒来后还总是觉得自己被吃了豆腐。」涂仰彩顿了一顿,「说实话,甄姨家养的猪都没你睡得沉。」 还拿她和猪比! 顾语火气上涌,却忽地想起小埋警告她的『心理摧残』,不甘地压下了怒火:「甭管我睡得沉不沉,大清早找我有什么事?」 「我为什么会大清早来找你,你心里就没点谱?你以为你是来工作,还是来度假的?」涂仰彩嘲讽道,「虽然你是我哥推荐来的人,但你的基本工资却是由我在把控,不管你和他之间达成了什么协议,你明面上的僱主都只有我。」 「如果得罪了我,你的这份饭碗可就丢了,所以你对我的态度最好更尊重一点。」 不是你对我不够尊重吗? 寄人篱下,顾语只敢在心里反驳,不过她并非是怕丢掉饭碗没了工作,而是怕丢掉接近目标人物的这次机会。 「马上要开工了吗?麻烦你先到画室等我十分钟,我洗漱完就过来。」 「不是去画室,是去外面。」涂仰彩看了眼窗外,「你昨天穿的那套,配下雪天刚好。」 意思是让她在下雪天穿着连衣裙、高跟鞋出去蹦跶?这不比昨天来的时候还抽风吗? 顾语随着涂仰彩的视线望向窗外,彻底没了脾气:「我知道了,洗漱好我直接下楼。」 「动作要快,雪停了就没意义了。」 「哦…」 涂仰彩转身朝门外走去,临近门口时,她无意间瞄到了门旁的写字桌上放着好几张画纸。 「你会画画?」 心下诧异,涂仰彩改变了她行进的方向。 「别过去!」 顾语发出一声惊唿,急忙掀开被子下床制止。 完了!丢脸丢大了! 见自己的杰作落到了涂仰彩的手里,顾语捂住了双眼,不忍再看。 令人窒息的沉默在房间里蔓延,涂仰彩盯着手里色彩斑斓的画纸看了好半天,才搁下画纸,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客卧。 「你的画技,在婴幼儿里大概是拔尖的。」搁下画纸前,涂仰彩说出了她的观后感。 「会画画很了不起吗?我会的你还不会呢。」 顾语悻悻然走到写字桌前,将她忘记处理的杰作们揉成一团,扔进了垃圾桶里。 唉,她这是从天堂掉进了地狱啊。
第48页 一想起她在上个空间的美满生活,顾语就异常哀怨。 她虽不是什么倾国倾城之貌,但也算长得讨喜,还从没被人这样嫌弃打击过。 若是一般人不喜欢她,她察觉到后绝对躲得远远,不会热脸去贴冷屁股,偏偏涂仰彩是这个空间的目标人物,也是她绝对不能迴避的人。所以无论有多哀怨,她都还得坚持下去。 「才来一天就消极怠工了,这样可不行啊顾语,给我振作起来,你还想不想回去了?」 顾语拍着自己的脸,给自己加油打气。 「待你写断流光溢彩笔之时,定是涂仰彩跪下来叫你大触之日!」 顾语立下了她自己都不相信的雄心壮志。 作者有话要说:  国庆快乐。 第二十八章 观色(五) 作者有话要说:  久等了。 「吃完了,出发吧。」 顾语下楼喝了杯热豆浆,吃了两三个热腾的包子,便运转武字诀,准备打开门出去。 「等一下,」涂仰彩叫住了顾语,随后从门旁挂衣柜里取了件长款棉衣外套,递给了顾语,「外面冷,先穿着,到了地方再脱。鞋也从鞋柜里随便挑一双,你的先拎着,到了地方再换。」 说完,涂仰彩就带上外出用的画具,率先打开房门走了出去。 嚯,原来她真的会关心人啊。 顾语觉得稀奇,套上外套、换好了鞋,追上涂仰彩嚷嚷道:「谢谢老闆关心。」 涂仰彩身形一顿:「老闆又俗又难听,换个称唿。」 真是不经夸,顾语腹诽。 「那叫你涂画家可以吗?」她懒得想其他称唿了。 「随便。」 说不上满意,但『涂画家』是涂仰彩听得最多的称唿,没什么值得诟病。只不过这个叫法,由现在的她听来多少有点讽刺。 她的作品成就了一名新的『涂画家』,然而那名画家却不是她自己。 比起被抢走了名气,自己的作品不能挂上自己的姓名,才是最让她难以释怀的事情,可这一切又偏偏是她咎由自取。 如果那天,她和爸爸没去画展的话… 「涂画家,我们要去哪啊?」 涂仰彩突然默不作声,顾语怕气氛尴尬,没话找话起来。 涂仰彩收回思绪,答道:「去大棚。」 「大棚?村里还有大棚?」建大棚对这村的村民来说不便宜吧。 「…好心人捐钱建的。」 涂仰彩没说的是,那个好心人正是成名后的涂麟,因此这个村子里的村民都十分感谢涂家,还时常给她送来新鲜蔬菜。 顾语哦了一声,忽然察觉到了不对劲的地方:「去大棚取景?」 大棚和她的这身行头一点都不配吧! 「白雪、绿蔬和红裙,混在一个画面里不觉得很棒吗?」 顾语敷衍道:「对对,是很棒…」红配绿能不棒吗? 知道她将被有天赋的画家画进作品的时候,她还小乐了一阵呢,没想到还真是一副色彩艷俗的画。 * 跟随涂仰彩离开村落,穿过树林,行走了将近二十分钟后,一片塑料大棚就出现在了顾语的视野里。 雪是白的,路是白的,就连大棚也是白的,白茫之中,穿着黑色棉衣外套的顾语和涂仰彩显得格外醒目。 涂仰彩把画架安在了大棚外一个视线开阔、遮挡雨雪的亭子中,随后带着顾语走到了亭子正前方的大棚门前,拿出从村长那借来的钥匙,打开门并说道:「可以脱衣服了。」 顾语一头黑线,涂仰彩的意思她都懂,但听起来怎么这么别扭? 涂仰彩没留意顾语的反应,径直走到大棚内放杂物的几张凳子旁,拉下棉衣拉链,将她的外套脱下放到了其中一张凳子上:「想早些结束,就积极配合。」 「得令。」顾语也走到涂仰彩旁边脱下外套,好奇问道,「你画画也要脱衣服?」 顾语有武字诀,不论穿多薄,天气多冷,都能抵抗寒冷。 但涂仰彩却是个看着身体孱弱的普通人,她脱下外套后仅剩一件米色高领毛衣,大棚外又没有暖气,顾语甚至觉得,涂仰彩一出大棚,就会被风吹倒。 「轻装简从,效率更高。」 涂仰彩不喜欢画画时穿太厚的衣服,总觉得会影响她挥洒画笔的流畅度,即使是严冬酷寒的下雪天也不例外。 「…哦。」别冻晕了让她扛回去就行。 「我去亭子了,你快把鞋换好进入状态。」涂仰彩转身欲走。 「等等等等!」顾语慌忙叫住涂仰彩,「我该怎么做?我的意思是…我需要站在什么地方摆什么样的pose?」 她印象中的人体模特貌似不是在这样的情景下工作,尽管她没有任何当模特的经验。 「站在门口背对外面,腿部始终保持着准备走进大棚的姿势。」涂仰彩走到门边示范了一遍,「站累了可以举手,但如果我没有过来,就说明你还不可以休息。」 说完,涂仰彩走出了大棚。 「好像还蛮简单的。」 顾语放松了心情,换上高跟鞋,仿照刚才涂仰彩示范的样子,保持着双腿一前一后的姿势伫在了大棚门口。 不知过了多久,独自面对一棚子绿色蔬菜的顾语双腿开始变得酸软,双眼皮也开始打起了架。
第49页 她举了举手,然而放下手等了一两分钟都不见人过来,便嘆了口气接着罚站:「我收回刚刚说过的话,这活儿一点都不简单…」 「对了!」 顾语脑筋一转,想出了既可保持现在姿势,又可解闷的妙招——运用感字诀,切断与周围的联繫,感知其他人此刻的生活。 「涂仰彩又看不到我的表情,闭上眼睛完全没问题。」 顾语越想越觉得可行,当即阖眼运行起感字诀。 感字诀只能在顾语知晓姓名、长相或身份的人身上使用,又不能选取目标人物本人,顾语权衡了一番,便从甄霞、薛缨及涂仰彰三人中选择了涂仰彰进行感知。 说来也巧,涂仰彰平时这个时间点都在温暖的被窝里熟睡,但今天早上他正在外地见一名贵客,此时并非沉睡状态,给顾语提供了窥探的机会。 涂仰彰在一家豪华酒店的包间里,四周都是西装革履的商务人士。 他的视线正前方是一名气质儒雅的中年外国绅士,只听那名外国绅士用字正腔圆的汉语对涂仰彰说道: 「涂先生,你应该很清楚我们画廊在国际上的影响力。你在国内业界的名气是不低,但距我们代理的标准仍有一定的差距。」 绅士话音刚落,就听见涂仰彰回道:「希尔先生,您是生意人,自然明白合作要长远的道理。名气靠时间累积,而我以画家的身份出道却还没有两年。虽然不想自卖自夸,但即使放眼海外,也找不出几位青年画家能胜过我的成名速度。」 「画廊与画家建立合作关系,替画家的作品找到合适的收藏家,都是基于作品优秀的前提。我能成名,虽是借先父威名以及获多方援助的结果,但如果作品无法过关,绝对达不到现在这样的程度。」 「我对我自己的作品,有着足够的信心,也相信我能在将来的某一天把这差距缩短至零。」 名作希尔的外国绅士,闻言笑着鼓起了掌: 「涂先生,我欣赏你的这份自信。不瞒你说,作品不够优秀的画家,根本得不到与我们见面的机会。你远道而来,我们又岂能让你败兴而归?我在此向你保证,若是我们在你下一次的新作个展中,发现了满意的作品,一定会主动联繫你重新商议海外代理一事。」 涂仰彰的声音高昂了起来,听上去明显多了一分喜悦:「我预计在明年初举办新作个展,届时请务必光临!」 之后的对话,顾语没能再听下去,因为她突然感觉自己的额头一片冰凉。 顾语停止运行感字诀,睁眼一看,涂仰彩竟已站到了她的眼前,一只冰冷的手还贴在她的额头测试着她的体温。 「睡醒了?」一见顾语睁眼,涂仰彩便收回了她的手,「站着睡觉还能保持站姿,你也算是名天赋异禀的人才了。」 「你很冷吧。」顾语一个字也没听进去,她察觉到涂仰彩说话有些发抖,便盯着涂仰彩收回的那只冻凉的手建议道,「添件衣服吧,穿这么少会感冒的。」 「你好像才是我们俩之中穿得少的那位吧?」涂仰彩抿了抿嘴,侧身将顾语紧盯着的那只手掩到了身后,「我来是想告诉你,你可以休息的。但你似乎已经休息够了,还是继续站着吧。」 涂仰彩说完又打算冒着风雪离开,顾语却眉一挑,状似漫不经心地说道:「不顾风雪地为他人织嫁衣,这种精神的确不是一般人能有的。」 现在是十二月份,明年年初涂仰彰的新作个展,必然有她们今天忙活的这部。成品早晚要被涂仰彰拿去沽名钓誉,又何必那么费心费力? 再说,涂仰彩眼睛的毛病,又不是用画作换资金就能医好的。她才是能治好涂仰彩色弱的人,凭什么要一直处在劣势地位? 涂仰彩停下了脚步,侧首眯眼问道:「你在说什么?」涂仰彰没可能把他们之间的交易透露给外人。 「我说什么,你心知肚明。」 顾语活动了一下僵硬的筋骨,然后越过涂仰彩走到最近的一张空凳子旁,一屁股坐了上去。 「涂画家,涂小姐,其实我很好奇,你早知道我们这类受推荐的人心怀鬼胎,为什么还愿意把我们留下来?就算之前那些人对你们涂家内部的交易一无所知,但也终究是一个眼线,把眼线留在家中怎么都不会觉得舒坦吧。」 「你为什么会知道这些?」涂仰彩不再试探,走到顾语前方语气冰冷地问道,「和我说这些,又是在耍什么花招?」 什么花招?她只是想改善自己的待遇,当个蹩脚的双面间谍而已。 顾语捧起旁边凳子上的棉衣外套,一把塞进了涂仰彩怀里:「别紧张,我也是来和你做交易的。但我不想被你给传染感冒,你先把外套穿上再和我聊。」 第二十九章 观色(六) 尽管採取了补救措施,涂仰彩仍患上了重感冒。 甦醒后不仅睁眼困难,听见甄霞敲门也没力气大声回应,头晕、眼沉、嗓子疼,涂仰彩明白,她今天一整天都只能躺在床上了。 意识混沌中,忽闻门锁转动。 是甄姨吧? 涂仰彩迷迷煳煳地想,她又给甄姨添麻烦了。 明知道自己身体虚弱,受不起风寒,还屡次在恶劣天气外出写生。 每一次写生归来的第二天,她都不得不躺在床上静养,若是情况严重,花两三天都不一定能恢復过来,拖累甄姨在这期间为她熬药打点。
第50页 但她并不配拥有他人的关心、照拂,所有的一切都是她咎由自取,是她所做出的自我惩罚。 她在事故中倖免,却失去了自己的生命选择权。她的命是由她父亲换来的,所以无论如何卑微和狼狈,她都得继续苟延残喘地活着。 ——仰彩…我多希望…能亲眼看到你和仰彰……成为出色画家的那一天…… 可是父亲,出色的定义到底是什么,您没有来得及回答我。 为了换回完整的视觉世界,我已经出卖了作为画家的尊严,用我的作品助哥哥成名,是否也算完成了您的遗愿? 但自己其实最清楚,自己的心有多么不甘,因为无力改变才会选择自暴自弃。 如果那个人值得信任的话… 「感冒难受就哭鼻子,小朋友,你今年几岁呀?」 顾语端着一碗热腾的中药,站在床头,诧异地询问。 此时的涂仰彩面色苍白、眼眶湿红,一副受尽委屈的可怜模样,完全不符合顾语对她的印象。 思绪被骤然打断,涂仰彩的脸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涨红,看上去倒比方才有气血了些。 她别开脸,用虚弱又生硬的语气反问:「怎么是你…甄姨呢?」 好心送药竟然是这种反应,顾语心里有些不舒服,把药放到床头柜上,就侧身往回走: 「药不够熬,甄姨去村医那抓药了。这碗你凑合喝,药送到了我也该出去了。」自己不爱惜身体,真是活该感冒。 「……谢谢。」 带着严重鼻音的声音从身后传来,顾语开门的动作一滞,又倒回了床头:「你有力气端碗吗?」 「有…」 涂仰彩虽从纷飞的思绪中缓了过来,却仍想一个人静处,像要证明自己力气充足一般,她缓慢地撑起身子,向汤药碗伸出了手。 「别逞能了,我来帮你。」 涂仰彩额上渗出的几滴细汗已经出卖了她,顾语拦住了涂仰彩伸出的手,先一步端起汤药碗坐到了床沿。 她顾语心胸大度,才不乱耍脾气、与人置气! 双手无力,继续逞能定会将汤药碗打翻,涂仰彩收回手,靠到靠枕上点头默认,顾语见状便拿起勺开始餵药。 餵完汤药后,顾语又找来温度计给涂仰彩测了体温:「没发烧,再吃几道药就会好。」 「嗯…」 涂仰彩不是第一次得这种重感冒,此时她的心中满是昨日自己与顾语的对话,一点都不关心温度计上显示的数字。 … 「我不问你从哪知道的这些了,但你哪来的自信觉得我会相信你?」 「我没有让你立刻相信我的自信,毕竟你和我认识没超过两天,我又是你哥哥派来的人。不过为了表示诚意,我决定把我知道的一个新消息透露给你,这消息是真是假你日后自有定论。」 「涂仰彰明年年初将会举办新作个展,如果在这次个展中出现了优秀的新作,他就能顺利与一个国际知名的大型画廊建立代理合作的关系。也就是说,你在他举办个展之前创作好的作品,绝对会被他给要去。」 「呵…无论他举不举办个展,我的作品面临的都是同样的命运,你说和没说又有什么区别?」 「区别可大了!你想永远做幕后的傀儡,放弃为自己正名的机会吗?你想想,假如有我帮你隐瞒动态,他是不是就不知道你究竟在做什么了?另起炉灶是不是也方便了许多?」 「为了保密,你之前肯定没让我这样的受推荐人进过画室,也没让她们看过你画好的成品吧,涂仰彰也是笃定你不会泄密,才敢不断推荐人来。你猜,要是我把你创作的全过程录制下来,又在必要的时候拿出来会造成什么样的效果?」 「……话回到开头了,你哪来的自信觉得我会相信你?与你交易,我的风险不是更大?谁知道你会在什么时候倒打我一耙。」 「如果我说,我以后能够提供给你治疗眼疾的医疗团队呢?」 「…吹牛也请打草稿,你有这个能力,还用得着出来打工?」 「我出来体验生活不行啊!」 「漏洞百出…你现在提供给我这样的医疗团队,我就相信你。」 「现在…现在技术还没成熟,必须得等以后!再说,我要做的是交易,哪能让你不劳而获?」 「我想我们没什么好聊的了。今天的写生结束,换好行头回去吧。」 「等等!你就不能听我说下具体是什么交易?」 「……我对你平胸的肉体没有任何兴趣。」 「喂!你往哪看!你以为我要和你做肉体交易?!」 「不然你又图我什么?」 「你你你…不听拉倒!我们谈崩了!」 顾语将温度计放回原处,又走到床头端起喝光的汤药碗:「你先躺着休息,过会儿甄姨回来会给你送热粥垫肚子的。」 「先别走…」寥寥几字,重感冒的人也说得十分费劲,「你昨天…说的交易……是指的什么?」 嘿!这强势的人一生病呀,反差就特别明显,嘴再硬不还是被她给说得心动了吗? 顾语如小人得志,心中狂笑不已,面上却风平浪静,拿腔作势:「昨天的事已经过去了,你现在好好养病,别想那些有的没的了。」 「可…等……」
第51页 顾语不给吐字困难的涂仰彩挽留的机会,没等涂仰彩说完就端着碗勺快步走到门边,打开门熘了出去。 她顾语小气起来也是很小气的,不多问几次让她消气,她绝不会轻易改口! * 「你想让我教你画画?」 涂仰彩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再三向顾语确认。 养病期间,涂仰彩每见到顾语,都会询问上次谈崩的交易。 顾语一开始态度坚决,但似是怕了这种复读机式的问法,又主动在涂仰彩痊癒这天提了重谈的条件——在画室进行商谈。 这栋房子里,实际只有一楼的书房是真正的外人禁地。 书房是涂麟生前最爱的一个地方,里面藏着涂麟离乡前的生活轨迹及涂仰彩童年的美好回忆,而现在的书房已被涂仰彩紧锁,除了每月做清洁卫生以外不会再打开。 画室则与书房不同,是在房子重新修缮时增建的。 画室里都是些作画工具和创作中的画作,涂仰彩不让外人进入,只是为了防止外人察觉到那些画作的真正创作者是谁,就连甄霞进画室,也见不到那些作品的庐山真面。 顾语既己知晓内幕,涂仰彩也没必要再限制顾语的出入,所以涂仰彩欣然答应了顾语的条件,当即引着顾语进了画室。 之后便出现了顾语坦白交易内容后,涂仰彩大吃一惊、反覆确认的局面。 「怎么?你不想教?那我们又谈崩了,该咋样就咋样。」 顾语才不想承认是她的画画水平太烂,吓到涂仰彩了。 她倒不是真想学画画,也不认为自己能学得精,流光溢彩笔虽不是让她自个儿画画,但多少与色彩、绘画搭边,不能指望自己顿悟,那就只能从行家那里吸收经验了。 何况不找个合适的藉口搪塞涂仰彩,她就没办法自圆其说了。 「也…不是不可以,你画画还是蛮有天分的……」 涂仰彩的表情颇为怪异,看起来相当违心。 睁眼说瞎话,她有几斤几两她自己不清楚? 顾语算是见证了求人时态度三百六十度大转弯的实例。 「你这是同意和我进行交易了?」 不伤及彼此利益的交易伙伴,才稳定可靠。顾语不关心是什么原因造成了涂仰彩态度发生转变,因为她要的只是一个对她有益的结果。 拿乔了好几天,她之前的气也都消了,接下来的日子她必须得与涂仰彩联合,加快完成任务的速度。 「在同意之前,我还有个问题想问你。」 「什么问题?你先问。」反正问了不该问的,她也不会如实回答。 「你想学画画,为什么不去正规的画室学?我哥的工作室,不就有这些收费教学吗?」 因为你是我的目标人物,你哥不是。 顾语在心中默念真实答案,嘴里却鬼话连篇:「因为我是个有思想、有审美的正直之人,最见不得你哥这种用亲生妹妹的画作沽名钓誉的斯文败类。所以我学画画是次要的,想看你哥阴沟里翻船才是主要的。」 「我能来到你这儿,可是过了五关、斩了六将的,你哥眼里的我绝对是个没心眼还带点圣母光环的穷光蛋,但说出来不怕吓着你,我可是去过很多画展的文艺女青年,不信你看我的手机相册!」 顾语吹得来劲,把手机一解锁就递给了涂仰彩。 涂仰彩接过手机打开相册上下翻了翻,表情却变得更加怪异了。 「你照的这些作品,好像都是我画的……」 第三十章 观色(七) 顾语盼星星盼月亮,终于盼到了小埋每隔半个月来骚扰她的日子。 一感应到小埋的存在,顾语就使出了狮吼神功: 「臭小埋,你在我手机相册里搞了些什么鬼?!」 模煳了她和练练的合照,害她无法睹照思人不说,还不给她打招唿,在她的相册里塞满了涂仰彩的作品照。 若都是些被挂上涂仰彰姓名的作品也就罢了,竟然连被涂麟以工作室名义公布的作品也赫然在内,搞得她像暗恋她多年似的! 「你知道你给我造成了多大的困扰吗?涂仰彩现在以为我对她图谋不轨,在刻意接近她!虽然完成任务也有那么点味道,但她误会的可不是这层意思!」 顾语犹记那天自己被一句『你果然是想和我做肉体交易』梗到哑口无言的羞窘,这几天除了必要接触,她都是躲着涂仰彩在走,闹得甄霞都以为她和涂仰彩闹脾气了。 逆袭到优势地位不到一周,就又跌回了食物链底端,她容易吗她! 「这不挺好吗?」 小埋气定神闲地欣赏了顾语在嘴巴说话与脑海咆哮之间无缝切换的杂技表演后,用气死顾语不偿命的语气悠悠评道:「既可以让你顺理成章留下来,又可以让她心安理得相信你。一举两得,十分完美。」 它是玩了些小花招,但现在这个局面,可是顾语自己一手促成的。 不过,正合它意。 顾语气急败坏:「你给我变成实体!看我掰不掰得断你!」 没这个小插曲她不也能顺理成章留下来?现在是要怎样?让她卖身求荣? 「哟,你还想不想完成你那个空口捏造、既有背景又有内涵的人物设定了?看来我该提前思考下,是丐二代更适合你,还是犯二代更适合你了…」
第52页 「你要是把我设定成乞丐和罪犯的女儿我就立马罢工!」比上个空间的身份都差几条街是要闹哪样! 「你说你,哪次威胁我成功了?又何必白费力气?我虽然长得萌,但始终是这个埋笔之境的主宰。想换好福利,你该先讨好我。」 「笔桿上全是骷髅头还好意思说自己萌,配个萝莉音就以为自己是真萝莉了?」顾语眼冒火光,愤懑难平,「不提涂仰彩,我和练练的那张合照又是怎么回事?你放相册就放,把练练的脸弄那么模煳干什么?」 「那个嘛…还不到揭秘的时候。不过给你一个小提示,用手练字,用什么观色?其实你能找到答案的,通过你自己的眼睛。」 又来这种听起来高深莫测,实则不知所云的话! 既不正面回答她提的问题,也不帮她解决困难,留在这里给她添堵吗? 「行了行了!还有事没?没事你可以消失了!」 顾语怒下逐客令,原先期盼小埋到来的样子已不復存在。 「事是没了,但走之前,我还是提醒你一句,别忘了涂仰彩的幸福值现在依旧是负数,该怎么做你自己把握……」 说着,小埋的虚影,就从顾语的脑海中淡去了。 她还能怎么做? 不就是让她在被涂仰彩误会企图的情况下,继续硬着头皮去接近涂仰彩吗? 心中五味杂陈,顾语垂眸注视着相册中看不清练若脸的那张合照,久久未动。 * 涂仰彩挂掉电话,站在画室的窗前远望静思。 今日无雪,偏远的山村比以往更加寂静,恰好适合一个人思索,但若有噪音突然响起,也更加容易被打断思绪。 「是你?」敲门的声音促使涂仰彩蹙眉打开了画室门,因见到了意料之外的人,她的眉头又倏地舒展了开,「今天不躲人了?」 「咳…我今天想学画画。」 有些事已经到了越描越黑的程度,顾语避开涂仰彩的视线,举起变成了普通画笔的流光溢彩笔轻声答道。 涂仰彩轻笑一声,侧身让出通路:「前几天我叫你来画室学画,怎么不肯来?」 她虽然是个没有名气的画家,却并非不挑学生,换个人这样对她,早失去了进她画室的资格。 顾语讪讪道:「从模特切换成学生,总得让我调整几天吧。」 自交易谈拢,涂仰彩就没再叫过顾语外出写生,顾语不清楚涂仰彩画画的速度,也不知那天她在大棚下当模特的那幅画是被完成了还是被搁浅了。 走进画室后,顾语下意识地环顾四周,寻找那幅画的踪迹,然而和上次来画室的结果一样,她什么也没找着。 涂仰彩不会是把那幅画毁了吧?再怎么说那也是幅记录下她裊娜身材的画,就算是个半成品,她也该看一眼。 「那幅画呢?」 自己查找无果,顾语唯有厚着脸皮直接询问。 「什么画?」 涂仰彩阖上门,偏头佯装不知。 明知故问! 「就那天下雪你带我出去写生的那幅画。」 「那幅画啊…」涂仰彩拖长尾音,用悦耳的声音吐出了使顾语不满的答覆,「你还不能看。」 「为什么?」 又没必要对她保密画的构图,某种意义上,她也是那幅画的半个创作者吧。 「你今天是来看画,还是来学画的?」涂仰彩反问道。 「呃…来学画的……」见涂仰彩脸上显露不悦神色,顾语没敢再纠缠下去,「不过我也没指望速成,在动笔实践之前,我想问一些问题听听你的经验谈。」 动笔会让自己出糗,但听行家讲经验说不准能给她一些启发,是个人都知道作何选择。 「把你手上的笔收好吧,你现在这样的水平,确实还用不着动笔。」 地位优劣再度颠倒后,涂仰彩又成了最初直言不讳的模样。 「别傻站了,坐着问。」 说着,涂仰彩越过顾语,坐到了小憩用的沙发上。 顾语无师自通掌握了过滤刺耳话的功法,其脸皮的厚度也不断增大。 她把流光溢彩笔放进衣兜里,坐到涂仰彩旁边,厚颜道:「尽管我有着超脱常人的审美,但在画画这方面我是真的一窍不通,要是问出了什么离谱的问题,你千万别笑我。」 你不问就已经很好笑了,涂仰彩在心里默默吐槽后,答道:「放心,我对你的绘画能力已经有了非常清晰直观的认识,无论你问出多么离谱的问题,都在我的可接受范围内。」 顾语嘴角一抽,多么善解人意、心胸开阔的老师啊,简直把她这个学生当成了二傻子。 「那我问了。」 「嗯,问。」 「既然有相机的存在,为什么像你们这样的画家还要餐风露宿呆在实地写生?不可以照个相取个景,再回家临摹吗?何必风吹雨淋的。」 这是顾语自上次陪涂仰彩冒雪出去写生后产生的疑问,顾语也不是不能明白其中的意义,但她就是想听涂仰彩叙述下缘由。 会问出这样的问题,倒没辜负她对她的『期待』。 涂仰彩的目光转而迷离,似在追忆往昔:「画是静态的,但画家想表达的却是动态的。这个动态,它既包含画家寄託的情感,也包含闯入画家所描绘世界中的些许意外。」
第53页 「意外也许来自微风拂过草地的那一瞬间,也许来自无意识走入你视线中的一名旅人,你告诉我,若是用相机去定格画面,又如何能邂逅这些美丽的意外?」 幼年初学画,她也曾产生过类似的疑惑,当时的父亲,是怎样回答她的?父亲说,世间万物瞬息万变,若她只知凭藉记忆埋头苦画,终将错过最值得回味的风景。 所以现在,每当她有了想要描绘的景色,都会毫不犹豫亲身前往,无关风雨。 顾语微微一怔,她虽半路弃文学理,却并非是一个感性缺失的人。只是很多道理,自己领悟觉得稀松平常,经他人阐述、点播,才能体会到其中的奥妙与深意。 见涂仰彩没有敷衍、嘲笑她,而是认真回答了问题,顾语又立刻回神追问:「那要怎样才能画出好看的画?你又是依据什么来选择参照物色彩的?」 上一个空间,顾语是从练若的口中意外收穫了加快任务进度的方法。 所以她趁此机会提了两个与流光溢彩笔有共通处的问题,希望能从涂仰彩的嘴里听到一些启发性的话语,助她快速提升描述水平。 「有哪个被称之为画家的人,会觉得自己画出来的作品难看?第一个问题,我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你。」涂仰彩直视向顾语,「不过色彩的选择嘛…如实按照自己眼睛看见的事物来选择色彩是最常见的,但如果加上其他感官,或许会有新的灵感。」 「什么意思?麻烦打个比方。」 两问之中,后者较前者更为重要,顾语直接舍掉了前一问题,乘胜追击道。 「比方…」涂仰彩的眼中闪过一丝狡黠,「你穿上大红色,视觉上显得十分艷俗,不过幸运的是,你没有喷那种低廉又刺鼻的香水,观者的嗅觉就可以联通视觉淡化看你时产生的那种艷俗感。」 「所以把一身红的你画在画中时,画家可以不挑选过于艷丽的红,甚至可以选用粉红色来替代。」 第三十一章 观色(八) 顾语弄不清涂仰彩说的话究竟是在赞扬她还是在损她,所以她再度被梗到无言。 然而提出今天要学画画的人又是顾语,她无法再像上一次那般随便找个理由从画室逃走,只能回应两声苦笑。 涂仰彩嘴角不自觉勾起一抹弧度,似乎很满意顾语的这个反应:「你来得很巧,我正好准备出门教人画画。你作为新入门的小师妹,怎么也该跟着我去见见你的师哥师姐吧。」 顾语瞬间瞪大了双眼:「你还有别的学生?」 谁和她一样脑子有问题,不去正规画室缴费上课,跑到穷乡僻壤找涂仰彩这种落魄又嘴毒的青年女画家学画啊? 涂仰彩没有多做解释,只起身说道:「他们十分有潜力,你见到他们时,万万不可失了礼数。」 「哦…」顾语听得一愣一愣地,直到涂仰彩打开画室门走出去,都没反应过来。 「等等我!」顾语追上了涂仰彩,「见师哥师姐,我是不是该换件更正式的衣服?」 说得这么郑重其事,她穿卫衣牛仔裤,会不会太休闲? 涂仰彩停下脚步,好笑地反问:「你想换什么?西装西裤,还是…你爱穿的那条红色连衣裙?」 什么叫她爱穿的红色连衣裙,红色是她平时穿得最少的颜色好不…都怪那个臭小埋! 对于给自己弄了一身红作登场造型的小埋,顾语越想越恨得紧,可她又不能向涂仰彩解释,唯有咬牙咽下了委屈:「你不是说不能失了礼数吗?」 「我指的礼数,不包括你的装扮。因为你的师哥师姐都是这个村子里的人,你穿得越正式,他们越不自在。」涂仰彩又挪动步子,往楼梯走去,「村子里全都通了暖气,你身强体健,不容易被冻成感冒,就这个样子跟我过去吧,路程不会超过一分钟。」 身强体健?没有武字诀的我,也强不到你哪去… 顾语又吃了一个无法解释的闷亏,噤声老实跟在了涂仰彩身后。 * 「彩姐姐你快看,小师妹画得好丑!」 「彩姐姐,你收小师妹这样的学生,不是在降低我们师门的标准吗?都不提前跟我们打声招唿!」 「就是彩姐姐,隔壁家五岁的二胖都比她画得好!」 「哎呀!说出去好丢脸呀!」 「彩姐姐…」 「小师妹……」 啊啊啊啊啊!吵死了! 顾语手上青筋暴起,画纸都差点被她捏着的流光溢彩笔戳破,然而气势虽宏大,这类心中的怒吼却只有她一个人能听到。 她明明比涂仰彩大,凭什么要被甄姨家的两个臭小鬼叫成小师妹啊!再说两个上初中的小屁孩凭啥能当她的师哥师姐还这样肆意嘲笑她啊!不知礼数的到底是哪一边啊! 顾语气得眼睛都差点喷出火,瞬间将自己想到的描述语句抛到了脑后,抬头怒瞪起正前方被两个年幼孩子围住的罪魁祸首。 没错,涂仰彩所谓的师哥师姐,实际是甄霞刚上初中的一双儿女。 山村村民对于艺术的追求通常为零,即使具备天赋,家中以农活为重的年长一辈,也不一定有那个余钱去供小辈发展特长。 画家这样的称唿,在农家人听来,多少有些奢侈。 不过甄霞的子女却是幸运的,因为他们村有涂麟这个坚持画画,并走出村落成了名的实例。
第54页 成名后的涂麟不光改善了涂家几口的生活,还翻身成为了村中长辈拿来督促小辈的典型人物。 如今涂麟老家的村民,对于艺术的包容度已上升到了一个新的台阶,每家每户都希望下一个扬名村落的人是来自自家。 然而山村条件毕竟有限,既没有专供孩子发展艺术特长的闲钱,也请不来愿意到这偏远山村驻扎的艺术类老师,村民的包容度虽高,却只是聊胜于无。 直到涂仰彩重新回到了老家旧宅,这种尴尬情况才发生了些许改变,因为涂仰彩一旦来了心情,便会去熟悉的门户家中免费指点小辈画画。 虽然称不上正式的美术课,也不是每家每户的年轻小辈都能获得这样的机会,但对村中的村民而言,这仍是一件值得他们感激的事。 这不,甄霞一得知涂仰彩要来教她儿子小辉和女儿小荷画画,就早早地备好了茶水,领着丈夫去邻家串门了——机会难得,他们夫妻俩哪能留在屋子里碍手碍脚。 只可怜那个冲着拜见师哥师姐而来,却被真相打击成一只呆立木鸡的顾语了。 「好了,你俩先坐回去乖乖画画,画好了拿给我看。」 被处在自己正前方的人怒目而视却毫无感觉的人并不常见,至少涂仰彩不是,她没打算真把顾语惹生气,所以察觉到顾语的目光后,她便出声催小辉小荷回自己位置。 「嗯!我今天要画一只兔子给彩姐姐看!」小荷在自己头上竖了两根『兔耳朵』。 「我今天画一只螃蟹!」小辉比了两个螃蟹钳。 对于小辉小荷这样的村中小辈而言,涂仰彩所说的话,比他们自家父母还要管用。 于是宣布了各自的绘画主题后,她们就坐到了顾语身后的炕上,拿起画笔安静作画,再也不见适才嬉闹好动的模样。 嚯,这人教学生还挺有一套嘛… 目睹了两个小孩的态度转变,顾语不得不服。 「你呢,今天准备画什么?」 头顶上传来的询问声,唤醒了内心世界丰富的顾语。 顾语闻声仰头回答:「报告彩姐姐,我还没想出主题。」 说我用不着动笔的是你,问我今天画什么的也是你,既然你想占我辈分上的便宜,那我也豁出我的这张脸了。 涂仰彩的眼神瞬间暗沉了下来,似是对顾语叫出来的新称唿不满到了极点: 「如果你认为自己只有十几岁的话,可以继续跟着他们这样叫。反正单论你的画技,叫我阿姨也说得通。」 又在讽刺她只有婴幼儿水平! 顾语瞪了涂仰彩一眼,随后低下头不再看涂仰彩:「涂阿姨,我要忙着想主题了,能麻烦您回到位置上去坐着吗?」 涂仰彩看着顾语的头顶轻哼了一声,旋即转身坐回了窗边。 三人在挥笔涂抹,一人在窗边静思,不算特别宽敞的村屋,瞬时回归到无人的宁静,仅剩时钟在滴答作响。 透窗可见一棵光秃秃的杏树,睡过冬季它便能重获生机、再度开花结果。 暖气房中难免气闷,涂仰彩将窗户微微推开,准备接受冷空气的醒脑洗礼,却意外接到了一片雪花。 雪花随风落入掌背顷刻间融化成水,涂仰彩微扬起头,仰望风雪交汇,心中涌出柔情无限。 寒风萧瑟,伊人听雪,始终画不出满意作品而心烦意乱的顾语抬头撞见了这一幕,坐在座位上怔住了。 「彩姐姐快来看!小师妹画的好像是你耶!」 「咦?怎么感觉小师妹这幅画比她之前画的那些好看了许多?」 「说明她用心了嘛,也不看看她画的是谁!」 「哈哈,也对!我画彩姐姐肯定比她画的更好看!」 顾语被左右两边接连响起的男女声道惊醒,惊愕地垂下了头——方才还崭新洁白的画纸上,兀然多出了绚丽色彩。 整体还称不上精妙,却已有了线条,能供人一眼辨出描绘之物——正是此刻位于顾语前方,倚在窗边观雪的涂仰彩。 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涨红,顾语慌忙丢掉手中的流光溢彩笔,抬头观察涂仰彩的反应,却发现她早被另一双惊愕的眼眸给捕捉了。 完了!这下她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 归途一路无话,短短一分钟,顾语感觉用了整整十年来走,原以为『平安无事』混过今日就好,回家上楼后,涂仰彩却忽然打开了金口: 「把你最后画的那幅画拿给我看。」 刚才都默许她把画偷偷藏起来了,这会儿又提干嘛? 顾语心里一惊,忙搪塞道:「没啥好看的,还是你之前看过的那种糟糕水平。」 涂仰彩应对有方:「看来你是想得罪我这个交易伙伴、美术老师兼冒牌阿姨了?」 顾语勐地从卫衣插兜里抽出一张摺叠好的画纸,一脸悲愤地伸出了手:「拿去…」 涂仰彩接过顾语递来的画纸,打开细看了片刻,又将画纸重新叠上:「你的画功,似乎还有救。不过一天,你就已经从婴幼儿进化成小学生了。」 「多谢夸奖…」这样的夸奖她听着一点都不开心。 「看也看完了,可以还我了吧。」 顾语又把手伸了出来索要画纸,哪知涂仰彩却把画纸装进了她自己衣兜,转身朝主卧走去:「这幅画由我保管。」
第55页 「为什么?」 画功提升了,她都还没来得及看画研究…而且那画里的内容多让人尴尬呀! 「因为…」涂仰彩转过身,眼神中流露出一股玩味,「我心地善良,不忍退回你用来向我表白的画。」 「谁说这是我画来给你表白的啊!」 顾语的怒吼,被阻断在了门外。 第三十二章 观色(九) 关上房门,涂仰彩就笑出了声:「她抓狂的样子倒是挺有趣的。」 一个画架立在主卧中央,涂仰彩走到中间,朝画架上的画瞥了一眼,心情更加愉快了: 「她恐怕想不到,那幅画根本不在画室里吧。」 才装进衣兜的画纸又被涂仰彩拿了出来。 涂仰彩打开画纸,对着画架观摩了好半晌,才若有所思地收起画纸,走到书桌旁坐下。 「好像给了我一些新灵感呢。」 涂仰彩取出速写本,将灵感的碎片草草记录。 收笔已是半个小时后的事情,涂仰彩舒展了下身子,靠着椅背闭眼休息,却忽然忆起午后在画室接到的那个电话,勐然睁开了双眼。 「仰彩,元旦快到了,你想不想来城里和我们聚一聚?你哥哥他也蛮想你的。」 来自母亲的温馨问候,在涂仰彩耳中听来,却满是算计的味道。 他们想要表达的分明是另一层含义,却为了粉饰太平而虚伪地装饰言语,但她与他们不同,所以她从不介意主动拆穿他们话中的伪装。 「他不是想我,是又缺画了。」 画不能经他人之手,邀她去城里团聚,也不过是想让她把画亲自带过去。 「你怎么能这样说你哥?你可是他亲生妹妹,哥哥想念妹妹有啥好奇怪的?」 母亲那一旦听人说哥哥不好就会瞬间变换的腔调,她早已习以为常。 她们母女之间的对话总是以不欢而散收尾,因此通话的次数变得越来越少,通话的时间也变得越来越短。 「……我忙着画新画,不仅元旦没时间去城里,春节也没有。所以不用再打电话来问我了。」 过年回老家的习俗,并不存在于她母亲和哥哥的世界,搬去城里十多年,他们回来的次数屈指可数。 「每次问你你都在忙新画…成!你哥明年初要开新个展,你也到了得重新检查眼睛的时候,还是留在老家专心画画吧,不过新作完成后必须立马来城里和我们见面。」 必须立马去城里向你们送上刚出炉的新作,不然就拿不到治疗眼睛的费用了。 她确信自己耳中听到的是这样的内容。 「…没其他事我挂了。」 「你这孩子!都不愿意和妈多聊几句!」 「…我现在正在画室,再聊下去灵感就没了。」 「那好那好,记得我刚才说的啊,最好别耗过三月份。」 「…拜。」 「嘟…嘟……」 唉,这样的闹剧,什么时候才能迎来真正的完结篇? 回想起通话的内容,涂仰彩的心情郁悴了起来。 …她是不是要按照那个人说的方法去做,才能拥有翻盘的机会和与这食之无味、弃之可惜的亲情彻底决断的人生? 涂仰彩心思一动,取下钥匙打开了一个密封的抽屉,随后从中拿出了一台数位相机。 另一边的客卧,正操练着『小学生版』流光溢彩笔的顾语突然收到了幸福值增加的系统提示。 她闻声浑身一抖,当即松开了笔:「我天,她该不会是因为我刚才画的那幅画突增的幸福值吧?」 顾语想不出涂仰彩一个人呆在主卧还能捣鼓出什么增加幸福值的事,又想到练若这个先例,越发觉得可信。 涂仰彩嘴是毒了点,但人其实还好…甚至有点蠢,蠢得接受了她妈和哥哥提出的那些不平等条约。 可我并不是个见异思迁的人……吧? 想起现实世界中的商鹤言,顾语迟疑了。 她花了那么多年都没能忘记商鹤言,然而来到埋笔之境却又那么快放宽了自己的底线,接受了一段新的感情。 虽说她若困在埋笔之境,就永远见不到商鹤言了,烦恼这些本毫无意义,但当初选择和练若在一起,的确是因为她对练若生出了好感。 对涂仰彩,她好像…也不是真正的讨厌……为什么会这样? 莫非是她本性如此,因为高中选了理科,大学、入职都跟计算机有关,见的女生少了才没暴露出来? 顾语陷入了深深的自我怀疑。 似要证明自己并非是个三心二意的人,顾语连忙拿起一旁的手机,选中相册,打算看着自己和练若的那张合照进行反省。 然而刚放大了合照,她就把手机惊慌失措地甩开了。 手机屏幕的光亮未灭,只见原本看不清练若脸的合照上,赫然多出了一双晶莹而细长的眼睛。 撞鬼了?!不…肯定是小埋!它又搞什么鬼! 顾语被吓坏了,拍胸平復了半天心跳,才起身把她甩到被子上的手机拿了起来。 咦?练练好像不是这种眼型吧…为什么看起来那么熟悉? 这…这……这不是瑞凤眼吗! 顾语只见过一个眼型为瑞凤眼的人,结合照片中的直发髮型,她突然想到了一种可能性。慌乱、胆怯夹杂着一丝隐隐的兴奋,瞬间吞噬了她的所有感官。
第56页 ——用手练字,用什么观色? 灵光一闪,顾语又回过神来将合照中练若比v的手放大细看了许久。 直到从弯曲的手指缝隙间寻觅到一颗不属于练若的小小掌心痣,顾语才捏着手机,扑到床上,将通红的脸深深埋入了被子中。 原来来到埋笔之境的人不止是她一个,原来她喜欢的人…根本没发生改变。 * 临近年底,过年的气氛渐渐变得浓厚,村中的村民也开始挑选起杀年猪的好日子。 渐浓的年味却并未感染到村里最富裕那户人家,屋子的主人甚至做好了一个人度过热闹节日的心理准备。 涂仰彩今天罕见的离开画室来到餐厅吃饭,安静享用完了午餐,她忽然朝尚在大快朵颐的顾语询问: 「你老家在哪?我给你放元旦和春节的假,近的话可以抽空回家。」 「…我老家?」顾语咽下了嘴里的菜,抽出一张纸巾擦了擦嘴,「我老家…在国外,元旦和春节都不用回去。」 有外挂小埋帮她圆谎,就算是假的她也要说成真的。 答案令涂仰彩意外,但她并无验证其真实性的意向,而是追问道:「你的意思是…你要和我一起过?」她早习惯一个人过节了。 「对!可以吗?」 顾语这次倒一反常态,干脆承认了,说完后她的耳朵还不自觉发起了烫。 如此变化当然逃不过善于观察的画家之眼,事出反常必有妖,涂仰彩轻抬了一下眼镜,目光骤然凌厉,直射顾语:「你该不会…真的暗恋我吧?」 美术专业毕业的学生,见到什么都不觉得惊奇,但若是当做玩笑来调侃的事情成了真,她还是需要点时间去思考,何况她和顾语又没认识太久。 而在没确认好自己的心意之前,她必须与顾语保持好安全距离。 听见涂仰彩这般直白的问话,顾语的脸也跟着烧了起来:「你可以…这样认为。」 现在的涂仰彩在顾语眼里不再只是一个单纯的目标人物,而是她唯一的攻略对象了。 虽然她还没机会问小埋为何涂仰彩的性格会出现这么大的反差,以及涂仰彩为何不是原本的样子也没有原先的记忆,但她已有信心断言,练若、涂仰彩其实都是商鹤言了。 「那你和我做交易,难不成真是为了……」 意识到玩笑为真后,涂仰彩说不出来后面的话了,一种名为羞恼的情绪涌上了她的心头,竟比当初听到薛缨让她用画作来换取费用时更加汹涌。 「我上去了,碗你洗。」 涂仰彩推开凳子,匆匆抛下一句话,便往楼梯赶去。 这算不算她重新夺回了优势地位啊? 顾语第一次见到涂仰彩落荒而逃的模样,新奇之余,突生逗弄之趣。 「彩姐姐,你还没回答我,我可不可以和你一起过元旦和春节呢!」 顾语冲着涂仰彩的背影大吼。 「你自己待着吧!」 涂仰彩头也没回,眨眼便消失在了楼梯口。 第三十三章 观色(十) 从餐厅落荒而逃后,涂仰彩就没再让顾语见到她,即使下午顾语跑来画室或主卧敲门,也只吃得到她亲手烹饪的一碗新鲜闭门羹。 不过顾语显然没那么容易感到挫败,豁然开朗后,顾语能从所有的事物中嗅到清甜气味,甚至觉得自己沉浸在了粉红色的世界中——因为她在现实中不敢幻想的事情,竟已在埋笔之境得以实现了。 心情舒畅的顾语,运用刚升一级的流光溢彩笔也越发娴熟,她发现,只要她的描述与涂仰彩相关,流光溢彩笔便会超常发挥。 故而在下午吃闭门羹的时段,顾语潜心赶制出了许多份新作,并于晚饭过后一股脑塞进了主卧门下边的缝隙中。 这种塞小广告式的行为令涂仰彩哭笑不得,然而画纸塞到了自己房间她又做不到视若无睹。 于是涂仰彩无奈地将一叠画纸捡了起来,捡起后随意翻看了一遍才发现所有的画纸都画着一个带黑框圆形眼镜的女子。 最上面的一张画纸上还写着这样的一段话: 「你说你心地善良,不忍退回我用来向你表白的画,那么这些画你肯定也不会退给我。也许你会觉得,我把这么难看的一些画硬塞给你,纯粹是在班门弄斧、自取其辱,毕竟我再怎么进步都达不到你那样的水平。」 「但想要向你分享『我眼中的你』的心情太过迫切,即使是这种拿不出手的画功,我仍然希望你可以在第一时间看见。就算你看了以后把它们都扔了,我也能够理解,因为我一直坚信感情是双方的事情。」 「不过,我承认我对你图谋不轨,但我并没有霸王硬上弓的打算,你完全没必要这样躲我。我可不光心地善良,还很纯洁无害呢。」 蒙中目标人物的真相后,顾语的脸皮又厚了不少,即使打消涂仰彩顾虑仍不忘自卖自夸。 顾语最后表达的意思,简而言之便是『我图谋我的,你该咋样生活就咋样生活』。 而涂仰彩花了一下午整理思绪,也理清了她此时的想法——即既不接受,也不迴避,与顾语所表达的意思恰好契合。 所以涂仰彩对这番话颇为受用,非但没有丢掉新收到的画纸,反而把它们与昨天要来的那张画纸放到了一起。
第57页 做完这些后,她又走到了中央画架前,拿起画笔挥舞起来。 第二天起,涂仰彩与顾语又恢復到了平常的状态,那半真半假的表白便成了二人之间心照不宣的秘密。 * 跨年前夜,涂仰彩呆在画室里为新作忙碌,而被涂仰彩撇下的顾语则独自呆在房间练习着流光溢彩笔。 顾语练得十分卖力,从涂仰彩那要来的画纸转眼又要耗尽。 来埋笔之境后,顾语从未长时间消极怠工过。 但若不是对目标人物的真实身份有了新的理解,她绝不会卖力到这种连法定节假日都不轻松度过的程度。 然而顾语的专注并没能保持太久,因为仅一周没听的女童声音又在她的脑海中响起了。 「哎哟,你以前上班,好像都没这么拼吧。」 对于小埋的提前到来,顾语似乎并不意外。 她搁下笔悠闲地伸了个懒腰,然后起身走到床边,躺到了床上。 「你天天读取我的心声,恐怕不用我向你解释『为什么我要这么拼』吧。」 「哼,倒是小看你了。」小埋变出了实体,出现在了顾语上方,「原本以为,我不亲自揭秘,你是看不出这其中奥妙的。」 顾语反问:「你给我留了那么多暗示信息,我要是看不出来,得有多笨?」 「你也没聪明到哪去,不然怎么会现在才看出来?」在小埋眼里,顾语是最笨最迟钝的代表,所以它不允许顾语变相说自己聪明,「你倒给我详细说说,你看出来了哪些我给你的暗示。」 顾语早有准备,闻言便娓娓道来: 「其一,我到埋笔之境的第一天,曾向你提过她的名字,当时你不承认自己与她有亲戚关系,却坦白了我会进入埋笔之境,的确是与她有关。」 「其二,我在练字空间领会到正确书写百鍊帖的方法之后,曾听你说过,我被选来埋笔之境并非没有理由,你当时还告诉了我一个八字真言,叫我用心感悟、顺应心意。」 「其三,我不知该不该回应练练感情的时候,曾神游魂海与你对话,你那时不光鼓励了我坦然面对自己内心的感受,还叩问了我真正喜欢的人究竟是谁。」 「其四,来到观色空间前,你曾安慰过因与练练分开而感到失意的我。你说,事物有着两面性,失去也许是另一种意义上的得到。」 「其五,你警告过我不许伤害涂仰彩;其六,你宁可让我被涂仰彩看光,也不肯提前叫醒我,事后还帮涂仰彩说话,说她实际是在关心我;其七,你莫名其妙在我的手机里塞满涂仰彩的作品照。」 「其八,也是最重要的一点,你放了张我和练练的合照在我手机,却模煳了她的脸,只让手部清晰可见。之后你又提示我,用手练字,用眼观色。」 「现在那张合照上,显现出了手和眼,你想通过这些告诉我,每个部位其实都对应着一个空间。」 「所以练字的手代表练练,观色的眼代表涂仰彩。我猜,等我遇到之后两个空间的目标人物,这张合照就刚好会构成一张我熟悉的脸吧。」 顾语遥想初见练若时,她也是从手先认起的。 不过她可以肯定,练若右手上并没有商鹤言的那颗招牌掌心痣,而涂仰彩的眼睛,也并非是商鹤言那般的瑞凤眼眼型。 「你的记性,着实不赖。」小埋这句是由衷夸奖,「只是悟性差了点,要是你在上个空间就意识到这些,也不至于离开都没跟化身成练若的商鹤言发生关系了。」 「咳!」顾语差点被口水呛到,「小孩子家家的,说些什么浑话!再说你懂什么叫柏拉图式爱情不?」 「接吻过没?拥抱过没?」小埋语气十分不屑,「还柏拉图式爱情,虚伪!」 「你…你别把话题带偏了!」顾语努力把走嚮往回掰,「快给我解释,为什么她没有现实里的记忆,每个空间的样子还都不一样,而且性格也不完全像她。还有,你为什么不直接告诉我她的身份?你和她,真的没有什么关系吗?」 「我凭什么要直接告诉你?」听顾语提到这个,小埋就来气,「你这种人,明明心里喜欢,却成天顾虑东顾虑西,死活不肯承认,哪怕察觉到对方对自己也有意,都鼓不起勇气把彼此的关系挑明。」 「她之所以没有现实的记忆,样子和性格也发生了改变,是因为我根本不想你收穫得那么轻松,要不是念在她喜欢你喜欢得紧,我才不会想方设法给你提供暗示。」 「至于我和她的关系,请你回到现实后,亲自去问她!」 第三十四章 观色(十一) 除夕之夜,各家各户都张灯结彩、热闹非凡。 涂仰彩在除夕前几日完成了画作,今夜的她不再像元旦那般,独自呆在画室中忙碌,而是同顾语一起受邀前去甄霞家中吃年夜饭,感受新春佳节的氛围。 顾语十分感谢给她创造了与涂仰彩共度佳节机会的甄霞一家,饭桌上一直笑意盈盈。 就连听见小辉小荷左一句右一句『小师妹』唤她,都能甜笑着回应,倒把看好戏的涂仰彩看出了一身鸡皮。 吃完饭,小辉小荷缠着涂仰彩鑑赏她们画的年画。 而近日画技飞升、从小学生直奔高中生的顾语,不屑与两位初中生为伍,转而发挥自己收拾碗筷的特长,协助起甄霞夫妇洗碗、刷盘。
第58页 甄霞丈夫是个老实的村农,不擅与顾语这类来自城市的年轻人相处,他一人揽下了端盘子的活儿,留甄霞、顾语二人在灶台边洗碗边闲聊。 「小顾,你是小姐留得最久的一位模特了,刚见到你那阵,我是真没想到,你能坚持到现在。」甄霞洗着碗,回顾往事。 「之前来的那些劳什子的模特、助理,很不招人喜欢,还老是想通过我打探小姐的隐私,最后不是被小姐辞退,就是自个儿不习惯山村的生活主动选择了离开。虽然你们都是城里人,但你可比她们踏实多了。」 那是,像她这种拥有宅属性的人,都是很耐得住寂寞的,只要有吃的喝的,一两个月不出门都不成问题。 这里虽没啥游戏能供她玩,但她还有电视看、有字诀用,怎么都不会觉得无聊,何况又是在她现在想陪伴的人的身边。 顾语将甄霞的夸奖照单全收,嘴里却在卖着乖:「这得多亏了你们的包容,换个地方,我肯定呆不了这么久。包年夜饭的工作,在城里可不好找。」 「哈哈,」甄霞被逗得大笑,直言道,「我恐怕是沾的你的光,小姐回乡将近两年,这还是头一次在节日同意来我们家过。她啊,是个苦命孩子,偏又不喜欢向外人示弱、诉苦,你也别怪她有时候说话不中听,她只是想用这种不讨好的方式与外人划清界限。」 我才不是她的外人,顾语背身放盘子,抑制将心声脱口而出的冲动。 「我知道的甄姨,她就是个刀子嘴豆腐心。」 「说得对,就是刀子嘴豆腐心——」 「——你们在聊什么?」 涂仰彩来灶台拿碗喝水,却意外发现自己成为了话题的中心,不由得出声打断了相谈正欢的二人。 听见涂仰彩的声音,顾语转过身一笑:「我们在聊切豆腐的刀到底锋利不锋利。」 「意义不明。」 涂仰彩已经充分了解了顾语的脸皮可以厚到什么程度,为了话题不扩展延续,她临时改变主意,走到了甄霞面前:「甄姨,时候也不早了,我和她就先回去了。小辉小荷那儿就麻烦你帮我打声招唿了。」 背后议论涂仰彩被抓了正行,尽管没说什么坏话,朴实的甄霞仍是羞躁不已,于是一见听涂仰彩的话,她就连声应道:「好好,小顾,剩下的盘子都放着我来,你和小姐回去吧。」 「嗯。」顾语擦干了手,往涂仰彩走去。 「甄姨再见,提前祝你春节快乐。」 「小姐,你也要快乐。」 一离开甄霞家,顾语便先声夺人:「你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吗,干嘛不让我和甄姨好好聊天?」 涂仰彩从不向这种恶人先告状的行为服软,当即嗤笑道:「不是我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是你有什么不可告人的企图。」 「哪有不可告人?我不是向你坦白了我的企图了吗?」顾语恬不知耻,「不过你把我叫走也没用,我早就打听到重要信息了。」 涂仰彩相信甄霞的为人,却担忧甄霞受顾语花言巧语哄骗,透露一些她不愿让顾语知道的事情,不知不觉间便被顾语牵着鼻子走了。 她停下步伐,蹙眉问道:「什么重要信息?」 顾语的脸在涂仰彩的眼前陡然放大:「你最喜欢的颜色其实是红色对吧?」 「…凑太近了。」涂仰彩眼中闪过一丝慌乱,侧身绕过顾语,径直朝前走去。 不说我也知道答案,好歹也是我从薛缨那感应来的消息嘛。 顾语跟在涂仰彩身后,已然成竹在胸。 等你眼睛恢復,我一定要让你重新穿上红裙子。 * 时至三月,每日认真观察周围景色、绞尽脑汁挤描述语句练习的顾语运用流光溢彩笔越发娴熟,描出来的画达到了涂仰彩都挑不出太大毛病的水平,进步不可谓不神速。 然而嗅到了笔断的苗头,也意味着顾语进入了瓶颈期——没想出能让流光溢彩笔判定为『最高标准』的描述之前,她都只是在原地踏步。 顾语想,她大概是缺一个突破点吧。 她已经发现了使用流光溢彩笔的窍门是『围绕着涂仰彩进行描述』,但涂仰彩比她还宅,不是一个人窝在画室,就是一个人窝在卧室,甚少外出。 见不到人,如何产生灵感,难道换着花样描述涂仰彩吃饭的样子吗?要是被涂仰彩发现,她肯定连吃饭的时候都见不到涂仰彩人影了。 正当顾语烦忧之时,涂仰彰却为她创造了激发灵感、突破瓶颈期的契机——涂仰彩准备去城里送画了。 这些时日,顾语除了拿笔练习,也没忘发简讯忽悠涂仰彰,用感字诀了解薛缨、涂仰彰母子的生活,掌握另一边的事态发展。 涂仰彩虽不受薛缨喜爱,却终究是薛缨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所以顾语感应薛缨的时候,常能听见薛缨朝涂仰彰念叨涂仰彩,她也因此知道了许多涂仰彩不会亲口告诉她的事情。 譬如,以前的涂仰彩最喜穿红色系的衣服,而不是现在寡淡的黑白灰系;以前的涂仰彩也十分爱笑,而不是现在常有的扑克脸。 再譬如,涂仰彩已经和薛缨说好了,要在三月第四周的周六去城里『探望亲长』。 于是便有了顾语在周六起个大早,坐在客厅守株待兔的一幕。 「你今天要外出?」
第59页 顾语守的那只『兔子』出现在了楼梯上方,『兔子』见平日不修边幅的顾语整装待发、还画了一个淡妆,不由出声询问。 「你可算出来了,我屁股都坐僵了。」雪纺衫搭牛仔裤,顾语一身早春的淑女行头,一开口却足以令人大跌眼镜,「你该说『今天和我一起外出』。」 涂仰彩嘆了口气,带着卷好的画走下楼梯:「你怎么会知道我今天的行程?」 为避开顾语,她昨晚还特地拜託甄姨提前备好了今日的早饭,看来都白费力气了。 顾语从沙发上站了起来,迎接涂仰彩:「你是忘记了我背景雄厚?还是根本就没相信过?」 「我是不敢相信,脸皮这么厚的人,居然来自大户人家。」涂仰彩把手中拿着的画递给了顾语,「既然要当跟班,总得出点力吧。」 「小case。」顾语欣然接过了画,又心痒追问道,「我能看看画里的内容吗?」 如果她没猜错,这里面画的是她吧。把画着她的画交给涂仰彰,心里怪不舒服的。 「不行。」涂仰彩冷淡拒绝了,「这幅画的作者马上就要换人了,想看自己去问他。」 说完,涂仰彩便往厨房走去。 吃过早饭的顾语对着涂仰彩的背影忿忿道:「不看就不看,小气…」 还让她问涂仰彰,怕是她一提画的事情,就会被涂仰彰拉黑吧。不过…她倒也不是没办法看到画的内容。 想起了自己的外挂,顾语瞬间放松了下来,又坐回沙发,安静等待涂仰彩从厨房填饱肚子出来。 五点整,涂仰彰派来接人的越野车准点抵达了屋子外。 从村子到城里,车程足有五小时,上车没多久,睡眠不足的顾语就犯起了困。 「我睡一会,到了叫我。不准把我一个人丢车上…」 抵抗不住睡神的召唤,顾语打着哈欠把画递还给了涂仰彩,便仰着头进入了梦乡。 就算丢下了你,你不也能找到我吗? 涂仰彩对着秒入梦乡的顾语,无奈地摇了摇头,随即望向了窗外,任思绪放飞。 不管有多缺觉,涂仰彩一旦甦醒,就再难入睡,尤其当她处在车中时。 梦乡安适,胜似天堂,但醒来也许会误坠火海地狱。 涂仰彩曾见过那样的地狱。 入睡前平安坐在她身旁,笑得温柔、随和的至亲,醒来后忽变成一个血人,并用尽余力拥着她,向她艰难地吐露最后的遗言。 若是救援来得晚一些,若是车子被燃至爆炸,她或许就已经同至亲一道在地狱安家。 然而就算独留人间,又有哪处能称得上是她的家? 欢迎她的画,比欢迎她本人更甚的昔日城市住所?虽有人来往,却多是一个人独处的现今村落房屋?可这些都不符合,她心中对于『家』的定义。 天宽地广,她却孑然一身。 沉浸在悲伤之中的涂仰彩,忽然感觉右肩变沉,飘飞的思绪被外力牵扯了回来,脸微微侧转,便瞄见了一颗圆润饱满的脑袋。 「真羡慕你,能睡得这么香。」 心倏然间变得柔软,涂仰彩腾出左手,轻抚上了顾语柔顺的头髮。 第三十五章 观色(十二) 顾语醒了,山路崎岖,她却安稳地睡到了目的地,错过了涂仰彩少见的温情一面。 车窗外是一座清幽的中式宅院,顾语打开车门,下车随口说道:「这就是你在城里的家?挺漂亮的。」 长期用感字诀窥屏的顾语,不是第一次见到这座宅院,但比起他人的视角,自己眼睛看见的才更真实、深刻。 草木葱茏、绿树繁花,单看周遭环境,一定会觉得住在宅院里的人是性情淡雅的隐士君子。 「这不是我的家。」顾语身后的涂仰彩敛眸纠正,「你在外面等我,我送了画就立马出来。」 顾语问道:「现在都十一点了,你妈要是留你吃午饭,你还确定能出得来?」 她可不想一个人站在外面喝西北风,能跟着涂仰彩一起进屋最好,反正涂仰彰应该也从司机那知道她跟着涂仰彩进城了。 「你多虑了…送完画,她根本就不会关心我了。」 涂仰彩自嘲地笑了下,随后径直走向了宅院的大门。 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意识到说错话的顾语,望着涂仰彩忽显萧瑟的背影,狠狠地拍了下自己的嘴。 宅院仿古,未设门铃。涂仰彩叩响门环,不久便听见大门咿呀作响。 一位蓄着中长发,颇有艺术家范的清瘦男子出现在了涂仰彩的视线范围内。 男子瞥了眼涂仰彩手中捲起的画纸后,冷淡说道:「来了?进来吧。」 涂仰彩点了点头,沉默地跟着涂仰彰进了内院。 「听说你和我推荐的那个模特一起回的城,她人呢?」 从内院走到里屋尚有一小段路程,涂仰彰数月未见涂仰彩本人,忍不住开口试探。 「在外面。」 「她怎么会知道你今天来城里?难道你和她说了些什么?」 涂仰彰当然不是怀疑每周老实向他汇报的『自己人』顾语,他不放心的从来都是他难以掌控的亲生妹妹涂。 涂仰彩抿了抿嘴,为掩护顾语,她打破了自己一直以来坚持的原则,向涂仰彰撒了谎: 「她今天起得早,恰好撞上我出门。不过她只是很久没来城里,想逛街买衣服才缠着我带上她,你没必要为这件事担心。」
第60页 「谨慎起见,问问而已。」即使彼此心知肚明,涂仰彰仍不会亲口承认,他向涂仰彩推荐模特、助理,其实是别有用心,「你要知道,这件事情曝光了对你我都没有好处。」 涂仰彩眸光一沉,并未把话接下去,而是问道:「今天在哪交画?」 涂仰彰感到新奇:「我都不急,你急什么?」 哪次交画,涂仰彩不是一副不情愿的模样?想拿钱又不想供画,天底下哪有这么便宜的好事? 「我也很久没来城里了,想早点交画,去市中心逛街买东西。」在这座宅院里待得越久,她越烦闷。 「哼,早猜到你不肯留下来吃饭了,还好妈听了我的话,没有专程弄什么菜…」涂仰彰朝涂仰彩伸出了手,「你把画交给我,我拿回我房间验画。在我出来之前,你就陪妈聊会儿天吧。」 * 「十分钟,你的『立马』等于十分钟。」 一看见涂仰彩的身影,顾语便十分不满地发起控诉。 全程运用感字诀了解屋内事态的顾语,并非是因为等待漫长而不满。 她的不满,源自涂仰彩分明心中不愿,却勉强自己在宅院里呆这么久。 同只想利用自己的哥哥虚与委蛇,听永远偏向儿子的母亲浪费时间的废话。 被这样的事情充斥着的十分钟,顾语光看着,都觉得来气。 什么叫『我的新个展四月中旬开,不管你来不来,作为哥哥的,都有义务邀请自己的妹妹前来参观』? 把亲妹妹的画冠上自己的名不说,还邀请妹妹这原作者去看他过得有多风光,这是个什么狗屁哥哥! 什么叫『女娃子相夫教子才是正途,你哥混出了名堂,你也能跟着沾光』? 谁说女娃只有相夫教子的人生选项,你开了窗让别人借光,还得去感谢那个人帮你承受了光压?都是些什么狗屁逻辑! 涂仰彩听到这些话时的黯淡眼神,看得她心都揪了一下,可那两位所谓的血缘至亲却无动于衷,仍打着配合进行着精妙绝伦的母子双簧。 「对不起,让你等了那么久。」 心情不太美丽的涂仰彩,向顾语扯出一个难看的笑。 我宁可你像平时那样损我,也不想看到这样的笑容。 顾语抿嘴深唿吸了一口,继而故意耍蛮道:「光道歉不行,你必须用你今天剩下来的时间,来赔偿我。」 * 「我都不知道,你逛起街来居然这么疯狂…」 涂仰彩陪顾语走遍了市中心的大街小巷,她平时挥舞画笔的手,此时正拎着大包小包的购物袋,分不出多余的力气去回顾、感伤。 「这话我不爱听,有几个女生逛起街来不疯狂?」顾语喝着奶茶,悠闲地走在涂仰彩旁边,「明明是你体质太弱,这才走几家店啊?」 「才走几家?这边的大型商场,还有哪个没被我们逛过?你是在山里关太久,被压抑到了吗?偏要一次性把它们逛完……」 「嗯…」顾语夸张地点着头,「你没得说错,我就是被你弄压抑了,谁叫你不回应我的感情?村里又没什么娱乐设施,我还得天天面对你冷淡的扑克脸,换你你不压抑?」 「难得和你一起逛次街,不逛到尽兴怎么行?」 「你…你怎么老爱把话往那方面带?」 「那方面是指哪方面?你不说清楚,我会想歪的。」 「…感情!」 「因为我想知道你的答案嘛……」顾语嘴边的笑容骤然褪去,「画家画画,不可能永远只用一个模特。我当模特的那张画已经被你交了出去,很快我就要失去留在你身边的正当理由了…」 顾语看到画的内容了,在涂仰彰验画的时候。 雪满山野,红裙随风,绿意映帘。涂仰彩画的,是一幅现代元素的泼彩山水画。 画中的顾语,本是冬日雪地上的异类,渺小而平凡,却凭一道鲜红的背影与几点翠绿的点缀,夺走了观赏之人的视觉重心。 顾语用流光溢彩笔画过无数张质量各异的画,她虽不是真的学会了画画,鑑赏画的能力却提高了许多。 在她看来,涂仰彩画她的这幅画,称得上构图巧妙,疏密相宜,落墨成金,笔笔传神。 哪里艷俗,分明好看得紧,也许是她自作多情吧,但她从这幅画中,感受到了画者的用心…如果没有那个挂名作者,就更完美了。顾语在心中嘆气。 涂仰彰抢了画不说,还能决定她的去留,她是可以赖着不走,但她无法保证涂仰彰不安排新的眼线来啊… 涂仰彩也因顾语这番惆怅的话怔了神。 身旁这个来路不明的人与她相识仅数月,却似乎已拥有牵动她心弦的魔力。 她明知她是哥哥雇来的人,却仍选择全身心相信她,与她做下了口头交易。其实她知道,所谓交易,不过是个让她放下警惕心的藉口。 这人画画进步神速,并非没有作画的天赋,只是从未勤加练习。她让她教画,然而除了初时的点播,她并未提供上太大的帮助。 这场交易,获利者从头到尾只她一人。 有了她在,她不用去烦心什么时候会接到哥哥打来的,询问她作画进度或推荐她新模特、助理的电话;因为是她,她不用去提防自己的一举一动,是不是转眼就会被传入他人耳朵。
第61页 当初留下她时,她没有太大的想法。 每隔一段时间留下一个受推荐的人,是她被哥哥闹得烦偶尔採用的缓兵之计。 她不是她留下的第一个人,也不该是最后一个。 但为什么…听到她说她即将离开,她会比上午在宅院时还要难受? 「我说这些不是为了逼你回答啊,」见涂仰彩也陷入了沉默,回过神来的顾语急忙补充,「你也知道我背景强大,今天走了,明天也可以换个身份再回来。」 「在没等到你的答案之前,我不会放弃…不,就算等到了否定答案,我也不会放弃。但如果……我的穷追不捨让你感到厌烦的话,那我会尽量减少自己出现在你面前的次数。」 上次小埋说的那些话,给了顾语无限的动力和信心。 可小埋并没有对她说,每个商鹤言的化身,都一定会喜欢她。 顾语在大学,也曾遇到过一两个对她穷追不捨的男生,那种无论自己怎么拒绝、迴避,对方都始终坚持自己对他有意的感觉,实在是非常糟糕。 顾语不想让涂仰彩体验这种糟糕感觉,却又无法在知晓真身的情况下,远离涂仰彩的身边。减少出现的次数便是她唯一能想出的折中办法。 「我没有厌烦。」 顾语听到了意料之外的回话。 「相反,我还有些开心…」甚少大笑的涂仰彩忽然对着顾语莞尔一笑,「或许我们可以试着,谈一次恋爱。你以我女朋友的身份,继续住在我家。」 顾语的瞳孔瞬间放大,她瞪着涂仰彩支吾了半天,费力地喊出了一句,令涂仰彩的笑容顷刻间僵硬下来的话: 「快给我一张画纸!我有一幅必须马上画下来的画!」 第三十六章 观色(十三) 笔断了。 顾语凝视着手上正断裂消失的流光溢彩笔,轻声呢喃。 手的下面压着一幅栩栩如生的人物肖像油画,此画出自顾语之手,却又不是出自她之手。 画中的人眸光流转,笑靥如花,淡雅与美艷并存,任谁看了,都会夸一个『妙』。 看清画中人,顾语清醒了过来。 剷平最大阻碍,放下心中石头,顾语才意识到,她是在一个多么错误的时机,画下的这幅画。 「完了完了!我得赶紧去找她!」 顾语匆忙将画收起拿在手中,拉开房门,风风火火地往隔壁房间赶去。 事急从权,害怕灵感消失的顾语没心情弄颜料伪装,便在当时离她们最近的一家酒店订了两间单人房——一间供她单独画画,一间供涂仰彩独自呆着。 这次的画最为特殊,画画的时间也比以往更长。 顾语敲响房门后,看了眼手机上的时钟,心中更加不安了。 「居然过去两个小时了,我的天!」 迟迟没人来开门,顾语又握成拳头欲再度敲门,然而她还没敲上去,门就倏然被打开了。 「怎么?晾我两小时没够,还想锤我吗?」 本已听习惯的讽刺语气,在此情此景下,却给顾语一种阴森森的感觉。 顾语换上讨好的笑,微仰着头,望着凛若冰霜的涂仰彩:「宠你都来不及,哪会锤你。」 涂仰彩挡着门,不让顾语进去:「你的宠法,我有点消受不起。看来我得重新考虑下我的答案了。」 「不行!」顾语急了,直接贴上涂仰彩的身子往里挤,「你说好要试一试的,没试就不能重新考虑!」 胸前传来的压迫感,令涂仰彩脸上的冰霜裂开了缝。 涂仰彩轻咳了一声,压制住涌上头的羞意,而后用双手抵着顾语的肩膀,沉声道:「别拿平板挤我。」 顺利挤进房间的顾语,左脚一勾,关上了房门,然后有恃无恐地仰头:「给你个机会纠正措辞,这叫山峦,不叫平板。」 说着,顾语还挺了挺胸。 「你脸变得倒挺快的嘛,」涂仰彩收回手,不自然地避开顾语的视线,走到了床沿边坐下,「先把你忙碌了两个小时的成果拿给我看。看了后,我再考虑要不要换答案。」 顾语眼睛一亮,坐到涂仰彩身边,递出了她手中卷好的画:「给你!」 把流光溢彩笔都画断了的一幅画,看了后还会改变答案?简直送分题嘛。 画纸铺开,匀红点翠,跃然纸上。 画中人身着一袭红裙,脸上未佩戴眼镜,若非五官还原,涂仰彩绝对认不出这是她自己。 这已经不是进步快和有天赋能达到的水平了,笔墨横姿,挥翰成风,颇具大家风范。 涂仰彩巡视着画中的每一个细节,半晌后,才偏头朝顾语质问:「你一直都在扮猪吃老虎?」 她似乎摸到了,有关顾语身份的一些苗头。 * 「你说什么?我是谁的女儿?」 此时的顾语正躲在卫生间中与小埋沟通,她的脸上难掩兴奋,似乎听到了什么绝佳的消息。 「我说,你是这个空间最大画廊老闆的女儿。」小埋耐着性子重述道,「这个身份,符合你吹的牛皮吧。」 顾语喜不自胜:「再符合不过了!我第一次觉得你这么靠谱!」 她变成了空间最大画廊老闆的女儿,不就能为涂仰彩提供成名的资源了吗?流光溢彩笔也断了,涂仰彩眼睛好了就无需再受限于人,她们的未来也会无限美好。
第62页 但是… 「最大画廊一般都是欧美的吧,欧美夫妇有个华人女儿,不很奇怪吗?」 「你这是在变向质疑我完善设定的能力,一个外国老爸加一个华人老妈不行吗?」 「哇,我还是混血儿?」顾语找错了点。 「只不过你脸上根本没有混血的痕迹就是了。」小埋嘲讽道,「你在卫生间呆得够久了,还有问题没?没有的话,我就去补充修改信息了。」 「有两个问题。」顾语接道,「第一,她的眼疾在什么时候能治好?」 「你不是有医疗团队吗?」小埋拿顾语胡扯的话呛她,「现在技术成熟了,用你吹牛吹出来的医疗团队医治她眼疾,她就会很快恢復好转。」 「至于你怎么联繫上这所谓的医疗团队嘛,等你重新接收了我给你整理的信息,自然会知晓。第二问呢?」 「第二个问题是我上次忘了问你的,」顾语顿了顿,「我已经知道每个空间的目标人物都是商鹤言的化身了,你为什么还不直接放我回去?」 化身是商鹤言,又不完全是商鹤言,现在这样虽然也没什么不好,但她和商鹤言终归是要回现实的呀… 小埋道:「提前放你回去,她就回不去了,你确定要让我这样做吗?」 「为什么我能回去,她不可以,她和我有什么不一样?」 「你是一个整体,但她却分化成了四个人。四个空间的目标人物,都是由她记忆中的某块碎片重塑而成。不把四个空间全部通过,她就得永远保持这种形态。」 「目标人物的性格各异,反映的也是她在不同人生阶段中的不同性格。人这种生物嘛,每隔一段时间,性格不都会发生一些微妙变化吗?」 「竟然是这样…」顾语没有让小埋提前放她回去的想法了,「我明白了,我会努力让她的化身感到幸福的。」 记忆中的碎片吗?练若和校园生活有关,那涂仰彩则与… 「叩叩——」 卫生间的门突然被人敲响,打断了顾语的思索。 「顾语,你是拉肚子,还是又睡着了?」敲门的人在门外询问,「你在里面呆了将近半小时,也该出来了吧。」 「…拉肚子!」顾语尴尬地喊道,「我马上出来,再等我一下!」 「我得出去了,」朝涂仰彩喊完,顾语又在心中叮嘱小埋,「记得早些把信息重传给我,我好安排下一步的计划。」 「去吧,最迟今晚。」 * 「既然我们都尝试交往了,也该给彼此换个亲昵点的称唿了吧。」顾语一出卫生间,便向涂仰彩索要恋人的特权,「叫全名听上去太生疏了。」 涂仰彩躺在床上,好整以暇地回道:「我看你一点都不想和我亲近,叫你全名不正合你意吗?」 顾语掀开被子,缩到了涂仰彩旁边:「我哪有不想,难道我前几个月表达的爱意还不够直白炽热?」 她塞给涂仰彩的画,都能做成好几本画集了,若她是个货真价实的画家,一定会被别人当成以画传情的典范。 「前几个月你倒是进退有度,可圈可点,但今天嘛…」涂仰彩开始盘点顾语今日犯下的『罪行』,「听到我说要和你试着交往,你竟然立马抛下我,冲进酒店订单人房画画,还一画就是两个小时,完全不在意是否冷落了我。」 「我也是画手,能理解你突发灵感时的那种心情;但作为你试用期的恋人,我无法接受,你在我和画画之间优先选择了后者的行为。」 「假如我同意了与你交往,却每天像往常那样,把自己关在画室或卧室里磨鍊画技,只在吃饭时与你碰个面,你也会觉得无所谓吗?」 顾语底气丧失,分贝陡然降低:「有所谓…」 没在一起前顾语无所谓,又不是恋人,每天能看两眼她都该知足。 可恋人关系不同于朋友,如果成为了恋人,待遇却和做朋友时一样甚至更差,这段恋情便很难长久了。 「那就记住这种有所谓的感觉,」见顾语惭愧地垂下了头,涂仰彩的声线不自觉放柔了些,「因为我还不想那么快,后悔与你交往。」 语毕,涂仰彩轻轻揽过了顾语的肩膀。 顾语靠在涂仰彩的左肩上,阖上了眼:「你没有机会后悔了,往后我们会过得十分幸福。」 幸福这个词语,已经远离她快要两年了。一事无成,举目无亲,原来也可以拥有幸福。 涂仰彩也阖上了眼,享受这宝贵的静谧时刻。 半晌后,靠酸脖子的顾语抬起头打破了沉默:「恋人之间要坦诚,也到了我向你坦白自己身份的时候了。你做好心理准备听了吗?」 「看到你刚刚画的那幅画时,我就已经做好心理准备了。」涂仰彩嘴角噙着笑意,「虽然猜不出具体的,但我想,你家一定与美术搭边吧。」 她早该想通的,不是业内人士,又怎会连她早期未公布作者署名的画作都弄得一清二楚。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只要背景雄厚,想调查清某些事情并不算难。 「猜对了,真聪明。」顾语的双手朝涂仰彩的眼部伸去,「我家经营着世界上最大的画廊。听家里人说,医疗团队的技术已经成熟了。这幅眼镜,你很快就可以扔掉了。」 涂仰彩架在鼻樑上的矫正眼镜被顾语摘了下来。
第63页 顾语凝睇着涂仰彩闪烁光芒的眼睛,情不自禁地夸赞道:「还是这样最好看。」 第三十七章 观色(十四) 涂仰彰近日性情大变,异常暴躁,动不动就发火骂人。 工作室的人都不明白,他们的头儿,平日艺术家气息浓厚,自信又不失礼数的新晋优秀青年男画家,为何会突然变成这幅骇人模样。 哪怕后天将要举办新作个展,也没见他有多高兴。 涂仰彰丧失了吃喝玩乐、伪装本性的闲心,与抓住他事业命门的涂仰彩逃不开关系。 自上次涂仰彩来城里如期交画后,涂仰彰便再也无法联繫上她。 涂仰彰虽在国内美术界有了一定的名气,但他出道不足两年,根基薄弱,远远达不到只手遮天的程度。若失去了消息来源,他就如同无头苍蝇,找不到北了。 涂仰彰在这短短两周间用尽了一切手段,搜寻涂仰彩的踪迹,然而涂仰彩就像是凭空消失了一般,任他怎么找,都找不到。 他差人代他回老家查探,却无功而返,涂仰彩来城里后就没有再回去过。 他联繫任职以来老实本分的眼线顾语,始终收不到回信后才反应过来,顾语和涂仰彩其实早就背着他串通在一块了。 怪他太过自信放松了警惕,听到顾语跟随涂仰彩一起来了城里,他就该产生怀疑。 顾语是他推荐过去的人,涂仰彩已经看破了他推荐助理、模特的企图,没道理同他的眼线走得如此亲近。 可笑他当时为了避嫌,刻意没同顾语见面,还窃喜涂仰彩与顾语交好,他掌握她的消息会来得更加容易。 哪知被玩弄于股掌中的人一直是他。 像顾语这类被他从三流九教之地寻来的闲散人员,哪个不是见钱眼开之辈? 他是现在涂仰彩最大的经济来源,他雇来的那些人,不可能会背叛他,帮助没钱没势的涂仰彩。 但偏偏,就出了这么一个不按常理出牌的人。 直到涂仰彩失踪,他才发现,如果涂仰彩不在乎她的眼疾,他们之间的协议便形同废纸了。 这将是他事业上的最大危机——他没了威胁涂仰彩的筹码,可他却不知涂仰彩是否留有后手。 若东窗事发,那他的事业就彻底毁了,不急得性情大变才奇怪。 * 不同于度日如年的涂仰彰,和顾语一同飞到大洋另一边的涂仰彩,开始感觉自己的人生变得多姿多彩。 对于涂仰彩而言,这两周的生活,虚幻得仿若梦境。 她虽猜到顾语家中与画有关,却没想到,顾语的家庭背景能雄厚到如此程度。 奎恩画廊,由艺术市场无人不知的教父级人物——马修·奎恩创办,一年的交易额能超过亿万美金,当之无愧的全球顶级连锁画廊。 纵使对自己的画技有着足够信心,涂仰彩也从没想过,她能与业界最高规格的奎恩画廊扯上关系。 谁曾想到,马修·奎恩从未公开的圈外妻子会是一名纯正华人,而顾语这个看起来没有一点混血感觉的厚颜之人,竟是马修·奎恩唯一的女儿。 好巧不巧,涂仰彩与顾语有了感情上的纠葛,也因此与奎恩画廊搭上了线。 「你家庭背景那么雄厚,为什么要出来打工?」 过了半个月,涂仰彩也没想明白这个问题。 「姑奶奶…」顾语苦着一张脸,推着涂仰彩往前走,「类似的问题,你每天要问我个七八遍,我不都说了吗,我是出来体验生活的。」 「让我说更明白的话,那就是我欣赏你的画,继而爱上了你这个人,无论如何都想要接近你,但我又不想让你太在意我的身份,所以简单地进行了一下伪装。」 顾语佩服小埋,一开始就帮她埋了如何向涂仰彩合理解释的线索。 如果手机相册里没有涂仰彩的那些作品画,顾语还真不知该怎么解释,才能让涂仰彩相信。 「太不真实了,你说多少遍,我都不敢去相信。」 涂仰彩一边由着顾语推她前进,一边抒发着自己的真实感受。 「甭管你相不相信,先把眼睛治好再说。」顾语埋怨道,「医疗团队都等你老半天了,你干嘛一直磨磨蹭蹭?事到临头,还怕起来了吗?」 为了治好眼疾,涂仰彩连薛缨、涂仰彰母子提出的那种不平等条约都能同意,顾语才不信,马上要做痊癒手术的涂仰彩此时不激动、兴奋。 「我怕的不是手术,而是怕一觉醒来,发现自己只是做了一场梦。」涂仰彩叙述起让她感到不真实的缘由,「我刚决定要和你尝试交往,你就告诉我你有权有势,还能马上治好我的眼睛。虽然我早就听你说过这些话,但之前的我都以为你是在吹牛。」 「哪知道你吹的牛居然都是真的,是我有眼不识泰山。快要跌落谷底的前一刻,忽然听见上帝说他派了一名大天使来当自己的专属救星,大概就是这种感觉吧。」 「还有,来到国外见到你的亲人,也很不真实…他们不意外我们之间的关系倒能够理解,但你在尝试和我交往的第二天,就把我带来见家长,不觉得速度太快了些吗?」 「家长之一还是那位教父…」 「见家长只是顺便,做手术才是主要的。」顾语眼神飘忽,明显心虚,好在涂仰彩背对着她,看不见她的小动作,「就算你不是我女朋友,我迟早也会把你带来见我爸的。我这种少见又优秀,正直又善良的人,怎么会姑息你哥那种行为呢?我有义务帮你夺回你的名誉。」
第64页 「别推我了,」涂仰彩忽然出声叫停,「让我在做手术之前仔细看看,你的脸皮,是不是又增厚了几分?」 不待顾语反应,涂仰彩便转过身子,双手捏住了顾语的脸。 「好疼…快放开……」 脸颊被拉扯,顾语说话都变得含煳不清。 涂仰彩的眼中有藏不住的笑意,手却并未松开:「捏的都是脂肪,没理由会疼啊。」 「…信不信我咬你!」 顾语张嘴往捏着她脸颊的两只手咬去,然而涂仰彩的画家之手纤长而灵活,顾语脑袋左右摇摆,却始终咬不到目标。 咬虽没咬上,但顾语的嘴唇却在这个过程中屡次贴到了涂仰彩的指上,惹得其生出遐思。 视线悄然下移,即将接受眼部手术的涂仰彩,此时并未佩戴矫正眼镜,但她却觉得自己的眼前宛若旺火燃烧,红艷无比。 顾语靠自己的力气尝试无果,刚想动用武字诀找回场子,却发现自己脸上的『两只钳子』陡然泄了力。 「快走吧,医生们都等急了。」 顾语没看清涂仰彩的表情,便再次收穫了娉婷背影。 突然着急? 涂仰彩加速前行,眨眼不见了人影;顾语揉着自己的脸,懵圈地杵在了原地。 * 从正常人变成后天色弱患者的经歷,让你领悟到了什么? 躺上手术台时,涂仰彩在心中询问自己。 领悟到,许多事物,并非能够理所当然拥有。 花草树木,鸟兽虫鱼,千姿百态,五彩缤纷。 若把它们的存在视为理所当然,再也无法从万物之中生出惊艷感,即使视觉正常,却又与残缺何异? 她执着于让视觉恢復,不是因为她无法接受残缺的自己。 而是因为她无法接受,不能亲眼去确认一种颜色之美的自己。 藉助外物,始终隔着一层薄膜。 是浓是淡,是艷是雅,她都失去了肯定的信心。 借问他人,观感各不相同。你觉得淡的,他人觉得浓;你觉得浓的,他人觉得淡。 到头来,问不如白问,徒增了烦恼。 用双眼去观察,未必能窥见真实,但谁又愿意丧失亲眼查证的能力? 顾语告诉她,手术一定会成功,但在手术结束之前,谁又能保证是成功或失败? 她不害怕遭遇最坏的结果,实际最近的她也时常在想,又没彻底失明,何必执着恢復? 她依然可以在画纸上肆意挥洒红色,依然可以穿上鲜艷明媚的红色衣裙… 只不过某些扰人心神的红,若无法亲自验证,未免显得遗憾。 所以…能成功,当然更好。 麻醉剂生效,知觉钝化,涂仰彩在沉睡中接受了手术。 知觉渐渐復甦,再度睁开眼睛,周围的外国医生们都已不见了踪影。 但她却并非没人陪伴。 涂仰彩轻轻转动手掌,反扣住了攥着自己的手:「又睡着了,这次我能把你叫醒吗?」 于是撑起半边身子,俯在顾语耳边轻声道:「小猪快醒。」 一、二、三…没醒呢。 笑意渐浓,眼眸却暗沉了下来,涂仰彩一边用视线锁定着眼前的一抹红,一边用空闲的左手轻抬起顾语的下巴。 「确认手术到底有没有成功,光用眼睛看好像还不够严谨——」 艷色近在咫尺,涂仰彩不再犹豫,倾身覆了上去。 入睡不久,顾语并未进入深度睡眠。 口中不停搅动的异物,闹得睡虫远走高飞,也闹得顾语眉头紧蹙。 于是牙一咬,口一闭,她便伴着一道吃痛的闷哼声醒来了。 「你…好狠……」 原本安静躺在手术台上的人,此时正捂着嘴巴,眼神悲愤地控诉顾语。 刚意识到涂仰彩偷偷对她做了些什么的顾语,不由笑道: 「活该,谁让你不叫醒我再吻。」 第三十八章 观色(十五) 涂仰彰怀揣着不安,如期举办了他的新作个展。 这次个展对涂仰彰意义非凡,如果顺利,他便能成功进军海外。 涂仰彰认为,当名气达到一定程度,作品的质量便显得没那么重要了。 如果他在国际上名声大噪,今后即使不依靠涂仰彩,单用他自己画的画,他也能够混得风生水起。 涂仰彰的画虽然缺乏灵魂,比不上涂仰彩,但他的技艺却是自小练习,能看得过眼。 所以每逢举办新作个展,他都会把涂仰彩供的画穿插在他创作的画作之中,玩鱼目混珠的把戏,至今未出过差错。 此次新作个展,是涂仰彩产出最少的一回,总数仅一幅。 若非这一幅画质量极佳,涂仰彰那天根本不会轻易放涂仰彩离开,此时想起,他仍后悔不已。 「小陈,那幅叫做《平凡绿意》的画呢,被换到哪展示了?前天我来,不还挂在这里吗?」 涂仰彰绕了展览馆三圈,也没把涂仰彩画的那幅画找到,无奈之下,他询问了代他与主、承办方沟通细节的助理。 「被主办方那边的人拿走了,说是今天还回来。」 「主办方的人拿这幅画做什么?他们拿之前,你不知道先给我打声招唿吗!」 画展的主办方乃美术家协会,涂仰彰得罪不起,唯有迁怒于助理。
第65页 他办过那么多次个展,还是头一次碰到作品在开展当天没到位的情况。 怎么就偏偏挑中了涂仰彩的那幅画?那是他准备的杀手锏呀… 「你快去打电话问问主办方那边的人,到底是个什么情况!还有一刻钟就要开展了,搞砸了我的个展,你就等着被炒鱿鱼吧!」 涂仰彰越想越急,冲着助理乱发了一通脾气,便怒容满面地离开了。 涂仰彰千算万算,怎么也没想到,他没把画等来,倒先在展馆门口等来了不速之客。 他失去音讯整整半个月的亲生妹妹涂仰彩现身展馆,涂仰彩身旁还跟着同样令他恨之入骨的一个人——他穿插在涂仰彩身边的眼线顾语。 「这两个人竟然有胆子出现在这里?」 忆起这半个月的提心弔胆,涂仰彰心火直冒,气势汹汹地朝前方冲去。 然而还没冲到二人面前,他又忽然换上了温和表情,放缓了自己脚步。 「希尔先生,欢迎你们。」 见到希尔一行人,涂仰彰强压下怒火,无视掉涂仰彩、顾语,径直朝她们二人的身后走去。 「涂先生,几月不见…」希尔眸中精光一闪,「你的脾气见长了不少啊。」 希尔的话,打了涂仰彰一个措手不及,他努力保持镇定,解释道: 「我妹妹没给我和母亲打招唿就擅自离家,半个月未归。刚刚突然看到她,没能控制住我自己的情绪,让贵客见笑了。」 「涂先生的妹妹,」希尔的视线偏向了涂仰彰的斜后方,「是指仰彩小姐吗?」 仅有一字之差的两个名字,希尔却叫出了两种不同的味道,前者疏离,后者较为亲近又不失尊敬。 涂仰彰就算再傻,此时也意识到了事情的不对。 涂仰彰长相随薛缨,涂仰彩长相随涂麟,虽是兄妹,彰、彩二人长得却并不相像。 希尔明显不是通过外貌辨认出的涂仰彩身份,结合希尔刚才叫出的称唿,涂仰彰得出了一个可怕的结论——希尔认识涂仰彩。 怎么可能?! 涂仰彰勐然转身看向涂仰彩,却惊然发觉涂仰彩的眼神里流露着一种名为怜悯的情绪。 你怜悯我?你才是可怜虫! 有天赋有能力又怎样? 你辨得清所有颜色吗?你比我有名声吗?你开过个展吗?卖出过一幅作者叫做涂仰彩的画吗? 没有!你什么都没有! 你又哪来的资格怜悯我! 涂仰彰在心中歇斯底里,面容也越发狰狞。 顾语看不过眼,直接挽上了涂仰彩的手,朝着涂仰彰身后一行人中的领头喊道: 「希尔,我和她先去b馆参观了,你们忙完再过来吧。」 「好的大小姐,我会尽快处理好琐事赶来。」 希尔微微躬身,毕恭毕敬地回道。 顾语睨了眼瞬间变痴呆的涂仰彰,带动涂仰彩往右边b馆方向走去。 见过麻雀变凤凰没?姐就是那只凤凰。 * 「你为什么不许我拆穿他李代桃僵的事?如果你敢回答『因为亲情』,我今天就不理你了。」 赶去b馆的路上,顾语发起了问。 做个孝顺、尊亲敬长的人没错,但愚孝却不可取。 顾语可不想在以后见到,涂仰彩被薛缨、涂仰彰母子缠着索要赡养费的场面。 「因为亲情。」 涂仰彩把顾语刚宣布的四字禁语,心平气和地复述了出来。 「…你!」 顾语抽回自己的手,抛下涂仰彩,催动字诀,大步朝前。 说不理就不理,谁骗人谁小狗。 「阿顾…别走太急……我跟不上…」 涂仰彩小跑才勉强追上顾语的步子,平时锻鍊不多的她,不一会就喘不上气来了: 「我说的亲情…不是说我哥和我妈……是说的我爸…你走慢点…我没力了……」 体力透支,涂仰彩停在了原地,弯着腰喘大气。 …猴子附体了吗?飞那么快? 「故意和我唱反调,知道错了吗?」 头顶上传来的声音,听上去分明十分不悦,涂仰彩的嘴角,却不受控制地往上扬:「『今天』过得好快。」 顾语微眯双眼,传递出警告讯息:「你很想我不理你?」 她都食言当小狗了还想她怎样? 「不想,」涂仰彩手撑在膝盖,扬起了头,「所以我很高兴,你倒回来找我。」 「别以为说两句好话这事就过去了,」顾语重新挽上涂仰彩的手,拖着涂仰彩站直了身子,「你爸给你说过什么,能让你放弃,为你以前画的那些画正名?」 「我爸只是希望我和我哥,都能当一名出色的画家。」 「可你哥的那些行为,已经和出色挂不上钩了。」 「我知道…放在半个月前,我不会放弃为自己的作品正名。」 「莫非是我改变了你的想法?」 这半个月还有比她们开始交往更重要的事情吗?没有。 顾语就是这么自信。 「嗯,」涂仰彩学乖了,没再刻意唱反调,「我觉得现在的自己很幸福,所以适当的放弃一些东西,来换取稳定的生活,也变得心甘情愿了。」 「你是想以此为筹码,跟他们划清界限吗?」 还没到愚孝的程度嘛,顾语感到欣慰。
第66页 「对,如果他能洗心革面,重拾画笔,他现在打下的基底也足够让他们母子未来吃穿不愁。」涂仰彩语气骤冷,「但如果他冥顽不灵,死不悔改,就别怪我曝光一些不该曝光的东西了。」 顾语被勾起了兴趣:「你藏了些什么好东西,都不分享给我?」这人哪里蠢,都快成人精了。 「一些录音录像,没啥值得分享的。如果我和他的事情闹大了,我爸的名声也会受到影响,这不是我想要看到的结局,就姑且这样吧……」 一提到涂麟,涂仰彩说话的声音就会变沉闷。 顾语见状,便根据她总结出的有效应对方式,熟稔地耍起了嘴皮子: 「哎哟,我可怜的小涂涂,在亲情方面受尽了委屈。不过不怕,还有姐姐我从爱情方面滋润你呢。」 「别叫我小涂涂…动画片里才会出现的称唿。」 「那你想我叫你什么,每次问你你都不吱声?」调节情绪成功,顾语在心中比了个胜利的v,「小仰仰?小彩彩?彩姐姐?涂阿姨?」 「别装嫩了,听得我头皮发麻…」眼见顾语又要炸了,涂仰彩立马转了口风,「叫我彩!」 「好的,小彩彩。」 涂仰彩:「……」 * 一路疯闹,行至b馆。 市里的展览馆很大,今天不止供涂仰彰一人举办画展。 涂仰彰的画展展馆在a馆,而b馆尚未透露姓名的画家画展则与涂仰彩有关。 如果没有顾语的背后力量,她既不可能那么快拿下场地,也不可能保密得了相关信息。 站在场馆外,涂仰彩感慨无限。 「总感觉自己像是被你包养了。」 心声不小心从自己嘴里泄露了出来。 「再次重申,我们是交易关系。」顾语回道,「我家画廊签约代理你创作的作品,你赚了我家也跟着赚,再划算不过的交易了。」 「顶级画廊捧一个不知名的新人画家,不走后门,可得不到这样的机会。」 「那也不是随随便便来个人,就走得到后门的呀,」顾语将手改挽为牵,「只能是你。」 「坦白说…」涂仰彩附耳轻语,「一听你讲这种话,我就很想吻你……」 「你别乱来啊,这是在外面!」顾语撒手,瞬间拉开了安全距离,「待会儿还有我们请的记者来,要是被撞上了就真成潜规则了。」 「所以还是快进去,让我看看你背着我画的那几幅画吧。」 说完,顾语便逃命似的熘进了场馆。 天知道涂仰彩究竟有多爱接吻,就连她这个有过一次恋爱经歷的人都承受不住。 不跑快点,她又得躲卫生间补口红了。 第三十九章 观色(十六) 作者有话要说:  这篇文的更新一直属于爆发式,谢谢追更的读者忍耐。 今天预计还有两更。 薛缨做了一桌子的好菜,满怀期待地等涂仰彰回家。 不出意外,今天过后,她的儿子就会成为一名与国际接轨的青年画家。儿子成器,她往后在街坊四邻面前吹嘘的底气也能更足了,叫她如何不欢喜? 晚上八点门被叩响,薛缨闻声欣然前往开门,却见到了垂头丧气、蓬头垢面的涂仰彰。 「彰儿,画展不顺利吗?你咋把自己弄成了这幅邋遢模样?」 薛缨唿吸一滞,担心询问。 涂仰彰平时梳理得整整齐齐的中长发已乱如鸟窝,若非衣物尚算干净,他铁定会被人认成露宿街头的流浪汉。 听到薛缨的问话,涂仰彰扯动嘴角,瘆人一笑:「顺利,太顺利了!画廊当场宣布合作,记者一批接着一批,背靠雄伟泰山,头顶沖天高帽,从此前程无忧啊!」 「还有记者来?」薛缨脸上又冒出了喜色,边说边把涂仰彰往里拉,「这不是好事吗?你这孩子,还学会吓唬你妈了,快进屋看看妈都给你做了些什么好吃的庆祝!」 「要庆祝找你女儿去!」涂仰彰突然发怒,勐地甩开了薛缨的手,「顺利的是她的画展,不是我的!你不是说她不会脱离控制,不用费心找她吗?现在好了,她一跃成名,又有靠山撑腰,不稀罕我们给她提供的资金了!对…今天她眼镜也没戴,说不定都已经治好眼睛了!」 「你在胡说些什么?妈怎么听不懂?」薛缨好不容易站稳,又被涂仰彰怒吼的内容惊得一个趔趄,「她才消失半个多月,从哪找到的靠山?再说她画都交给你了,又哪来的作品在今天举办画展?你不会是感冒发烧把脑袋烧煳涂了吧!」 自诩聪明的涂仰彰怎肯承认是他把靠山亲自送到涂仰彩那儿的,听到薛缨问起,他火气烧得更旺了:「她藏了画!之前给我的那幅也被她靠山弄回去了!我不光和那些新画没有任何关系,还得在顺道来採访的记者面前扮笑脸说好话!窝囊!」 「她为什么会突然变卦算计你…不行,我得打个电话问问……」 「去打啊!」涂仰彰揪着自己头髮,抓狂似的咆哮,「你看她现在还接不接你电话认不认你这个妈!」 * 「谁的电话,你怎么不接?」 被频繁响起的手机铃声第三次打断了话的顾语,忍无可忍地向旁人发问。 见顾语不悦地皱起了眉,涂仰彩做下决定,长按关机键关掉了手机:「无关紧要的人的电话,没必要接。」
第67页 她早在遗产方面做了最大的退让,不该再感到愧疚。 从今往后,她与他们母子,就是两路人了。 「算你识相,」把涂仰彩动作尽收眼底的顾语表扬道,「再响我思路都要断了。说吧,你是不是早就喜欢上我了,不然你偷偷画那么多幅和我有关的画干嘛?」 涂仰彩今天在画展中展出的作品是系列画,除她上次转交给涂仰彰的《平凡绿意》外,还有《临窗红梅》《寒冬夜雨》《早春晨晖》三作。 四幅画均以画景为主,但每幅画中都有一两个元素与顾语相关。 《临窗红梅》中顾语被画成了涂仰彩老宅后花园红梅树下认真观赏梅花的人,耐人寻味的是,通往后花园的落地窗前,还站着一名看不清面孔的人。 落地窗前的人看不清面孔,但从身姿可以判断出那是一名女子。女子的身份不言而喻,而整幅画的构图恰似『你观赏风景,却不知自己成为了他人眼中的风景』。 《寒冬夜雨》中没有人物的存在。下雨的天气,空旷的房间,微弱灯光下,无数张画纸叠加成书,置于床边。 虽无一人出现,却又能看出房间主人的行动轨迹,想必房主入睡之前常在灯下浏览『画纸书』,哪怕雨夜仍兴致未减。至于那一叠叠画纸上的具体内容嘛,没人能比顾语更了解,已经不消多说。 《早春晨晖》画的皆是山村初春之景,桃红柳绿,花木繁茂,好不美丽。 乍见与顾语无关,但画的正下方却有着一只酣睡在田野的粉扑扑小猪,突兀又和谐。 涂仰彩把手机揣进包里,笑着回道:「是不是早就喜欢上你了我不知道,不过你确实很能激发我的创作灵感。毕竟…能睡得比猪还香的人,并不多见。」 「…我看我俩今晚还是分道扬镳,各回各家吧。」 住宿的酒店近在眼前,顾语作势威胁。 「别生气,逗你的。」涂仰彩牵上了顾语的手,「对现在的我来说,有你在的地方才有家的味道。让我回家,我又能回到哪去?」 * 「看来你比我想像的还要心急啊。」 涂仰彩走进房间,看到房中布置,不禁侃道。 酒店房间由奎恩画廊中华区总负责人希尔安排,收到风声的他贴心地为涂仰彩、顾语二人订了一间豪华大床房,却不料他的这一举动反倒令顾语陷入了尴尬境地。 温馨大床房,浪漫烛光餐,良宵、红酒、玫瑰、佳人。 几大元素一相融合,便酝酿出暧昧的味道。 房间显然被人精心布置过,顾语解释:「不关我的事,都是希尔的自作主张。」 不愧是老外,接受度高又开放,不过她是无福消受了。 「我去叫他补订一间,这间房就留给你休息吧。」 顾语转身欲往门外走,却不料旁人拦住了她,阻止她离开。 「何必浪费人家的一番心意?」魅惑的声音在顾语耳畔响起,「你难道不想和我一起睡吗?」 「我…我我我……」 涂仰彩投出的这一记直球,把顾语打得脸红又结巴。 说不想是假的,顾语与练若相恋的那几年,天天抱着练若睡觉,早已习惯了身边有个人形抱枕。 然而来到练字空间后,她却孤枕难眠,睡眠质量直线下降。 现在拥有了名正言顺与涂仰彩同床共枕的资格,顾语本该欣然答应,但她一想到涂仰彩不同于练若的作风,又犹豫了。 「我不会被你吃干抹净吧…」 顾语轻声说出了自己的顾虑。 「该担心这些的不该是我?」 涂仰彩好笑地看着害羞迴避她视线的顾语。 告白的是顾语,布置房间的是顾语那边的人,怎么看都是顾语对她图谋不轨吧,为什么听她邀约同寝,顾语还反倒担惊受怕了? 「我说过我很纯洁无害的,还没想要那么快和你发展成那种关系……」 「还纯洁,我看你满脑子都是黄色废料。」涂仰彩弹了顾语脑门一下,便越过顾语,走到餐桌旁坐下,「单纯睡觉。今天开心,我想你陪我聊天。」 今天是她重见天日的一天,积压在心中的阴霾消退,这份喜悦怎能不与顾语一同分享? 「谁叫你说得那么暧昧…」顾语揉着脑门,不满地嘟囔,「又是捏脸又是弹脑门的,我有那么好欺负?」 「你刚才的脸,写满了『请欺负我』四个字,我是在好心满足你。」红酒已经开好了瓶,涂仰彩扒开瓶塞,给自己倒了一杯,饮了两口,「你不来坐下,我就自己开动了。」 「谁说我不来?」顾语走到了涂仰彩跟前,置气问道,「你怎么光给你自己倒,我的呢?」 「你的嘛…」涂仰彩又举杯轻抿,「当然是由我亲自倒你了——」 搁下酒杯,伸手一拉,软玉温香便落入自己怀中。 在怀中人挣扎起身前,涂仰彩已经覆上了那两片因惊讶而微张的唇瓣。 酒香四溢,撩醉人心。 唇齿交融间,顾语的手也攀上了涂仰彩的颈部,迎合与索取。 「满脑子黄色废料的…是谁啊……」 唿吸不畅,顾语终是推开涂仰彩,轻喘质问。 涂仰彩一点运动细胞没有,肺活量却异常惊人,数次交战中,顾语总是那个先败下阵来的人。
第68页 「今天在场馆外我就说过我想吻你了,」涂仰彩又啄了顾语一口,「这一下,是罚你没把我的话放在心上。」 「你为什么这么喜欢接吻?」 顾语怕了,麻熘地起身坐到了涂仰彩对面的安全区域。 「大概是因为…」涂仰彩假装沉思,「你的唇色是我视觉恢復后看见的第一抹红吧。」 这话顾语听起来不对味了:「你的意思是…你喜欢红色,而我的嘴巴是红色的,所以你喜欢接吻?」 「对。」 顾语怒了:「这么说你那天醒来最先看到的要是医生,你也会去吻他?」 「那倒不会,」涂仰彩拿起红酒,给顾语的酒杯添满,「别人的嘴,哪有你的艷。」 * 临近涂麟祭日,顾语和涂仰彩在城中酒店住了一晚,又赶回了山村老家。 不同于离开时的迷茫,涂仰彩此番可谓是衣锦还乡,她和顾语在城中挑了不少食品礼盒,送给村子里对她关照有加的村民们。 相比收到精美礼盒的喜悦,甄霞一家更欣喜于见到涂仰彩回村,小辉小荷甚至嚷着『还以为再也见不到彩姐姐了』一同缠着涂仰彩哭闹了起来。 若非顾语及时拿出了两套崭新画具分散了小辉小荷的注意力,还不知他们什么时候肯撒手还涂仰彩自由。 分完礼物,回到跨别多日的老宅,涂仰彩的心情无比轻松。 鼻樑上压迫着她的框架不復存在,身侧却多了名与她执手而行的伴侣。她重见鲜红,也重见了光明。 于是紧攥着旁人的手,发自肺腑地嘆道:「有家的感觉真好。」 第四十章 观色(十七) 从常住客卧的客人变成自由出入主卧的屋子另一女主人,顾语没感到任何不适。 晚上睡觉,不再孤枕难眠,有热乎乎带体温的人形抱枕可抱;早上起床,不再形单影只,有温馨治癒的额头早安吻可享;闲暇时分,还可近距离欣赏恋人专注地对着画架挥洒画笔勾勒风景的模样。 且屋子位于偏远山村,村子村民又纯朴和善,如此种种,令顾语时常觉得她是隐居在了与世隔绝的仙境桃花源。 然而不招人喜欢的苍蝇,是会自己找上门的。 舒适地度过了一周的二人世界后,顾语和涂仰彩便要一起去祭拜涂麟了。 涂麟的墓离村落不远,落叶本应归根,可如果没有涂仰彩当初以遗产为筹的坚持,她们此刻就是在城里公墓祭拜涂麟了。 纸钱香烛早已备好,一一点燃,三叩九拜,心中默念希望能传达给先人的话语。 一叩首。 女儿不孝,今后恐不能彩衣娱亲、尊兄孝母。但女儿无愧。出卖尊严维繫的亲情非我所愿,即使您责怪,我也不会改变自己的信念。 二叩首。 女儿不孝,今后恐不能为涂家添子添孙,延续血脉。但女儿不悔。谁又能轻易放弃自己亲手抓住的幸福,若您在世,一定能够换位理解。 三叩首。 虽难尽孝,女儿却时刻未忘您的教诲。兄长的人生我无法帮忙抉择,但我的人生却掌握在自己手中。愿今后每次前来见您,我都更加接近您所说的『出色』。 明火灭,鞭炮静,祭拜结束。 顾语不太喜欢祭拜时的沉重氛围,正想拉着涂仰彩赶回村子,却忽然听见一道称不上悦耳的尖锐女声自身后响起。 「仰彩,你也来看你爸?」 顾语转身一看,看到了一名拎着纸钱香烛,却穿得色彩缤纷的中年女性。 明明是初次见面,顾语却一眼认出了眼前这名中年女性——乃涂仰彩的母亲薛缨。 「一段时间没看到你,咋感觉你又瘦了,最近没好好吃饭吗?」 薛缨语气热络,似乎完全不知涂仰彩莫名消失了半个多月,以及涂仰彩不久前抢走了涂仰彰风头的事情一般。 她一面说着话,一面伸出手靠近涂仰彩,然而她的右手还没攀上涂仰彩的肩膀,就被人半路拦截了。 「阿姨你谁啊?怎么一见面就动手动脚套近乎?」 私人领土险被侵犯,顾语把涂仰彩揽进怀里后,便决定装疯卖傻,做名纨绔子弟。 薛缨等的就是顾语接话,她的脸上不见恼色,反隐隐可见一丝喜色:「哎呀,看到仰彩太激动,都没注意到旁边还有位漂亮小姑娘,你是仰彩朋友吗?我是仰彩她妈妈。」 仰彩仰彩仰彩,仰彩也是你叫的吗?除了生了她,你还做过些什么帮助她的事情?不对…她连生都不是你生的。 思及此,顾语的言语越发不客气:「你是仰彩她妈妈?为什么我在仰彩家借宿了好几个月,却从没见过你?你要不说,我还以为仰彩是孤儿呢。」 孤儿?这话不是在咒她吗? 没想到顾语嘴巴那么毒的薛缨神情有些错愕,她心念一转,更换了策略:「你没见过我不奇怪。仰彩喜欢安静的环境,我这个人却比较吵,所以平时就算空闲,我也不能回来打扰她,只有偶尔和她通通电话。」 「难得和她见次面,可以劳烦你给我们腾点私人空间,让我们母女俩聊会天吗?」 她还没下逐客令,倒先被人给逐了? 顾语不敢相信,刚想再顶回去,却听得涂仰彩对她说:「你先去树林那边等我。」 顾语瞬间泄气,耷拉着脑袋回了声『喔』,便乖乖往一百米远的树林挪去。
第69页 「找我有事?」 见顾语站好,涂仰彩才收回视线,开口搭理薛缨。 薛缨背过身,不让远处的顾语瞧见她的表情变化:「你之前做的那些事情我先不追究了,告诉妈,那边那姑娘有男朋友没?」 涂仰彩面色一沉,语气也生硬了起来:「你问这个做什么?」 虽然涂仰彩不再接她电话,也不再主动向她汇报行踪,但薛缨能肯定,涂仰彩一定会在涂麟的祭日去祭拜涂麟。 因此祭日前一天,薛缨便瞒着涂仰彰,连夜从城里坐大巴赶回了跨别十几年的村落,制造了场人为的『扫墓巧遇』。 薛缨赶来原本是想当面质问涂仰彩为何不顾血脉亲情,坏涂仰彰前程。 但当她看到了涂仰彩身旁的陌生面孔,又联想到了涂仰彰那日左一句右一句的『靠山』后,便改变了想法。 听涂仰彩问起,她立马坦白企图:「我看那姑娘气质打扮都挺不错的,家里条件一定不差吧。你哥年龄也不小了,如果她还没男朋友,你就把你哥推荐给她呀。」 把靠山拉到了他们这边,彰儿也就不会再失落颓废了吧。 「你死心吧,她和她的对象感情非常好。」 涂仰彩冷淡的回话,打碎了薛缨的美好幻想。 「我突然没有想和你继续聊下去的兴趣了。如果我没记错,这还是爸走后,你第一次回来祭拜吧。既然来了,还是专心做做样子吧。」 话一说完,涂仰彩便懒得再看薛缨,径直朝视线前方的小树林走去。 身形交错时,薛缨的耳中灌入了八个字:「孝止于此,好自为之。」 * 「你想和我去国外住?」 听到涂仰彩的意外发言,顾语筷子上夹着的肉都掉进了碗里。 「你妈给你说了什么吗?为什么突然肯离开了?」 上一周她提议时,涂仰彩不还坚决反对,说啥捨不得老家吗? 涂仰彩早准备好了答案:「因为我突然觉得开始了新的生活,也该换个新的环境,所以改变了原先的想法。」 实际是为了彻底避免难以善罢甘休的薛缨再次找上门来,向顾语推销涂仰彰。 涂麟希望涂仰彩成为一名出色的画家,顾语提议两人一起去海外居住不为别的,正是觉得在海外能开阔涂仰彩的视野,更快提升涂仰彩的幸福值。 结果远比原因重要,所以顾语没再多问。 她把掉落的肉片重新夹起放进嘴里,边嚼边答道:「那好,待会儿我就打电话让希尔派人来接我们。吃完饭,我们就去给甄姨她们道别吧。」 希尔办事效率很快,当天晚上,顾语和涂仰彩便在甄霞一家依依惜别的目光中离开了村落。 赶路使人发困,顾语浑浑噩噩地睡到了海外,清醒时,她已经回到了她在这个空间的海外欧式豪华别墅中。 「噢!小语小彩,你们这次回来,是为了办结婚证吗?」 一位衣着光鲜,金髮碧眼的俊朗中年男士向顾语她们走来,并成功用他的塑料普通话击败了刚清醒不久的顾语。 顾语无奈地看着她在这个空间的富豪老爸马修·奎恩:「爸,我们才交往一个月,哪会这么快结婚?」思想太开明了也不好,每次见面都催婚。 马修·奎恩显然不贊成顾语的说法,他摇着头回道:「你们是同居了好几个月才开始交往的,如果不合适,根本不会发展成情侣关系。越早结婚,越快享受到作为伴侣的合法权益,不好吗?」 「还是说…你们俩这一个多月都没有什么实质性进展?小语,你也太给我们奎恩家族丢脸,太让我失望了!」 都哪跟哪啊! 顾语一脸绝望:「我随我妈,保守!」 「伯父,」欣赏够顾语抓狂表演的涂仰彩接话道,「我想你会一直失望了,她其实是我俩之中的弱势方。」 哇靠!造谣也请避着她行不?追人告白的都是她,她怎么就成弱势方了? 顾语瞪大眼睛,正欲开口反驳,却被涂仰彩投来的一记锐利眼神,给吓到吞声。 目睹此景的马修·奎恩眸中满是亮光:「这么说来小语是做不了主了。那小彩,你有想好什么时候和小语结婚吗?等她妈逛街回来我们一起商量下如何?」 被剥夺发言权的顾语对着涂仰彩勐摇头,却听到了一个令她当场呆滞的答覆。 「好的伯父,我正有此意。」 * 事态的走向已经脱离了原定轨道,顾语丧失了说话的能力,怔忪地望着自己手上印有『marriage certificate』字样,盖了公章的纸张。 她结婚了?而且还是闪婚? 日期、姓名,白纸黑字,不容置疑。 顾语偏头看了眼身侧的涂仰彩,发现此刻的涂仰彩竟跟她刚才的反应一模一样。 「让你拒绝你不拒绝,现在知道怕了?」这两天一直处于任人摆布状态的顾语,终于瞄到了反击的机会,「有了这张纸,你以后就算后悔,也没那么容易甩掉我了。」 「结婚不也可以离婚吗?我有什么好怕的?」 涂仰彩把她散落的髮丝别到了耳后,看似动作沉稳,但她那被暴露在空气中发烫的耳朵却出卖了她的真实感受。 顾语接受了现状,把结婚证书收进了自己包里:「你就继续嘴硬吧,反正吃亏的也不是我。」
第70页 涂仰彩也收起证书笑言道:「我也不吃亏啊,移居海外第一天,就拥有了自己的新房。现在的我既没工作烦恼,又没房贷压力,怕是不久就要被你同化成猪了。」 「什么叫被我同化?猪的梗过不去了?」顾语怒目而视,「再说,你的作品好坏可是与我家画廊业绩挂钩的,你想偷懒不画画,也得先看我允不允许。」 「原来我娶的不是一头猪,而是一头母老虎啊。」涂仰彩戏嚯道,「还好我们现在不能办婚礼声张,要是传出去,我的脸可就没地方搁了。」 「…结婚第一天你就成心想和我吵架是不?」 虽然只是多了一个名分,但也算很有纪念意义的一天嘛… 「当然不是,」涂仰彩牵起顾语的手,走向路边等待她们的轿车,「结婚第一天,我最想做的事情是,为你画一幅独一无二的艺术画。」 第四十一章 观色(十八) 情话动听,但切勿轻信。 顾语用她的切身经歷领悟到了这个道理。 此刻的顾语正向拿着一根没沾墨的画笔,在她光滑身躯上来回游走的『骗子』含恨怒吼: 「有本事你沾墨画啊!」 都怪她被甜言蜜语沖昏了头脑,遗忘了自己喝两杯就倒的垃圾酒量。 顾语心中懊恼。 回到新房,顾语就被已知晓她酒力不胜的涂仰彩灌了两杯美名其曰『助兴庆祝的红酒』,之后她便意识模煳,睡了过去。 半梦半醒间,顾语察觉到有人在脱她的衣服,于是她惊恐地睁开双眼,见证了写进她黑歷史的耻辱一幕——她浑身赤.裸,呈大字躺在新床上;而涂仰彩却衣装整洁,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她。 「你个变态!」 羞恼羞愤齐齐涌上心头,顾语想抓被子遮羞,却发现被子在远处窗台;想起身穿衣,却因为酒劲未消,使不上力。 然后还没来得及运转武字诀的她,就被手无缚鸡之力的涂仰彩轻轻一推,推回了仰躺状态。 「这叫情趣,不叫变态。」涂仰彩半跪到床上,手扬画笔,往顾语鼻尖轻轻一扫,「听到我说要给你画艺术画,你不是很高兴吗?怎么现在又变脸了?」 顾语一边躲避上方炽热的视线和恼人的画笔,一边喊道:「这叫什么艺术画?你自己怎么不给自己画!」 「你可以把它看作人体彩绘。」涂仰彩的明眸之中潜藏笑意,温柔而缱绻,「自己给自己画,不就没人看得到我的好身材了吗?」 「你你你你…你别冲动啊……」 见上方之人空着的手往自己裙子背部的拉链伸去,顾语倏然结巴了。 甦醒时过于心慌意乱,顾语都没有注意到,涂仰彩穿的是一条红色长裙。 特殊的日子,特殊的装扮,尴尬的现状,纯洁的顾语感觉自己要不纯洁了。 都是红酒惹的祸! 「冲动才好,冲动才敢去做平时不敢做的事…」 红裙褪去的一瞬间,顾语勐地闭上了眼: 「太太太…太快了啦!我们结婚都算闪婚了…我还没做好心理准备……再等一个月…或者两个月……」 「呵…你还真是口不对心。」 顶上的魅惑声音忽然恢復成了正常声线,顾语壮着胆子睁开眼,却发现她的左手,竟不知何时失去控制,攀上了一座挺翘高峰。 「咳咳咳……大概受到什么磁场的吸引了吧。」 顾语讪讪地收回左手,心思却变得旖旎。 好像是比我的大… 正当顾语说服了自己,与涂仰彩共谱结婚之日的甜蜜乐章时,一道气死人不偿命的淡漠声音却兀然响起了。 「看你好像想歪了,好心给你解释一下。我脱衣服,只是想让你清楚认识到,谁的胸更大。」涂仰彩的画笔又举了起来,「好了,接下来我要继续给你画画了……」 「……有本事你沾墨画啊!」 永远不要挑衅一个正在兴头上的人。 顾语用她的切身经歷领悟到了这个道理。 一支红色油彩笔正不断朝顾语逼近,顾语咽了口唾沫,认了怂:「算了…我困了,我们还是睡觉吧……」 涂仰彩态度坚决:「让我画下去,我就让你睡。」 神啊!为什么她要经歷这样的新婚夜啊! 顾语欲哭无泪。 力气虽然恢復了,但顾语现在根本动弹不得——涂仰彩压在她的身上,她一动意味就变了。 肌肤相亲本来美好,顾语头上却急出了冷汗,再僵持下去也是在浪费时间,于是顾语自暴自弃地闭上了眼:「你画吧,画了放我睡觉。」 左脸颊上笔尖冰凉,顾语只知笔在挥动,却不知自己脸上多了个什么花样。 大概画了个猪的图案吧,顾语想。 不过两分钟,顾语全身上下的柔软触感便消失不见。 再度睁开眼睛,方才压迫着她的人已经披上睡袍站在了床边,笑盈盈地看着她:「画好了,不去镜子前欣赏一下吗?」 「…喔。」 每当看到涂仰彩发自内心的微笑,顾语大脑就会变得迟钝,像电脑宕机一样。 她傻傻地点了点头,而后起身披上涂仰彩递来的另一件情侣睡袍,便朝不远处的梳妆檯晃去。 新房由马修·奎恩提供,房内俱是环保、崭新的家具,梳妆镜同样崭新、明澈,能将正对镜子的人清晰映照——
第71页 镜子之人面容隽秀,却髮丝凌乱,仿佛刚经歷过什么『劫难』;白净的脸上有一块格外显眼的红印,红印的形状恰似一个唇印,却并非是由口红所印。 * 时间开启了快进模式,一晃便过去了三个月。 涂仰彩天赋实力俱佳,得奎恩画廊的全力支持,也未忘努力精进。 三个月的时间,她潜心创作出了两幅新作,却与出道个展展出的画作风格全然不同——新作画的是人非景,是油画而非山水。 她画《镜中人》,镜中的人与照镜的人有着两张不同的面孔,一喜一怒,一美一丑。 记者问她创作理念,她答:「『究竟出现在镜子里的人是真实的自己,还是此刻照镜子的人是真实的自己』,大概想表达的是这样的一种感觉吧。」 她画《赶路人》,繁华街道,人潮拥挤,赶路的行人为不同的目的拼搏,独自奔走在街道,却都有着极尽相似的表情,或慌张,或淡漠。 记者问她画的寓意,她答:「我只是把在十字路口观察到的情况如实描绘了而已。」 不管是否含主观原因,马修·奎恩对涂仰彩这两幅画的评价极高,曾多次在公开场合赞扬。 多方鼎力相助下,涂仰彩在国际美术界的名声也日渐响亮,只待时间沉淀,便可地位巩固。 与此同时,没有生活烦恼的顾语,在这三个月间因为闲得发慌,渐渐进化成了端茶送水、擦汗取暖的多功能贤内助。 偶尔来了兴致,她还会运用感字诀窥视海另一边某些老熟人的生活状况—— 涂仰彰深受打击一蹶不振,虽未身败名裂,却迟迟拿不出佳作,作画水平也只退未进,已有坐吃空山的迹象;再也寻不到涂仰彩踪迹,又坚信自己儿子是人中之龙的薛缨,开始物色起宅院附近的待嫁女子,企图用优质的婚姻唤起涂仰彰的斗志。 甄霞一家依然过着平凡却温馨的山村生活,涂仰彩离开了村子,没人教小孩们画画,顾语了解后,便打了越洋电话,让希尔定期安排一些专业画师去村里免费教学,也算是为奎恩画廊培养后备储蓄。 看似有颜有色,但除了负责一日三餐的人由甄霞变成了职业保姆,顾语、涂仰彩二人的生活与之前并无什么不同。 结婚那晚的坦诚相待,仿佛二人生活中无关紧要的小小插曲,晚上睡觉前,二人依旧亲亲、抱抱,却没人再主动向前迈出一步。 终归是成年人,诚如涂仰彩所言,顾语是口不对心,有色心而没色胆。 上个空间她不敢朝对她千依百顺、言听计从的练若出手,主要是因为她跨不过和练若的心理年龄差,总觉得自己在拐卖纯真少女。 然而这个空间的涂仰彩却并非练若,尽管性格有着微妙差异,但单从年龄来说,这个空间的涂仰彩和顾语自身,实际最接近现实中的她们。 如果问顾语,有没有想过和商鹤言发生点什么,她绝对会支支吾吾,顾左右而言他。 这是典型的心虚反应。 顾语意识到自己对商鹤言怀有不同常人的情感时尚在读高中,高中前的她觉得自己没有开窍,提不起对男生的兴趣,所以从未同意与他人交往。 但自上高中,接触面扩大,见识变广,男男女女可以相恋的事情潜移默化地灌输进了顾语的脑海。一深思,她才惊恐地发现,自己对商鹤言有着欲望。 想碰触她,想拥抱她,想亲吻她,想拥有她… 欲望露骨而丑陋,未向商鹤言坦白心中诉求,顾语却率先败给了自己。 顾语害怕自己的丑陋欲望吓到商鹤言,最糟的结果,便是她俩从此连朋友都没得做。 顾语不愿她们走向这样的结局,于是找到託辞,闭目塞听,一昧逃避。 等她能正常看待商鹤言了,再乖乖回家和商鹤言做回好朋友。 这是上大学离开撷英市前,顾语心中的打算。 为了回到所谓的『正常看待』的状态,顾语用尽了所有她能够想到的手段。 一旦在电话里听到亲妈念叨起商鹤言,她就会岔开话题,减少商鹤言扰乱她心扉的频率;她逢熟人便说解璟翎,从不提及商鹤言,似乎钻进了追求男神的死胡同里,早已忘了有过这么一个从小陪伴到大的挚友。 问顾语想商鹤言吗?当然想。 就是因为太想商鹤言了,她才会在尚未学会正常看待商鹤言的情况下,又跑回了撷英市,窝在离商鹤言最近的地方。 但想却不代表,顾语希望时时看到商鹤言。 她们之间空缺了那么多年,顾语甚至不清楚商鹤言在这期间有没有谈过恋爱,有没有喜欢的人。 她觉得不听就不知道,不知道就不在意,然而未知的却最令人恐惧。 回到撷英市后,商鹤言向顾语大献殷勤。 可女生与女生之间,某些界限很是模煳,顾语分不清,这殷勤究竟是出自朋友之情,还是爱慕之情。 所以她变得不识好歹,与每日给她送饭的商鹤言针锋相对。 顾语觉得不远不近的距离,才能让她平復好心情,慢慢理清心中散乱的思绪,却又怕商鹤言真被她惹恼,再不肯与她来往。 如此矛盾的每一天,自来到埋笔之境后被强行中止。以为放下了执念,接受了新的感情,转了个圈却发现,她所喜欢的人,一直未变。
第72页 可若是你问顾语,『既然喜欢,又知晓了真身,拥有了名分,为何不大胆迈出突破性的一步?』,她绝对也是支支吾吾,顾左右而言他。 这是典型的心虚反应。 顾语不是不想和涂仰彩跨越那一步,只是她有着一件难以启齿的担忧之事,绊住了她向前迈进的脚步。 而见顾语踟蹰,涂仰彩自不会冒然前进,于是三个月来,二人都发之于情,止之于理。 然凡事堵不如疏,眼看幸福值涨停,涂仰彩生日将到,煎熬了三个月的顾语,终于鼓足了勇气,向小埋询问那件她难以启齿的担忧之事。 「小埋…我向你问个事情,你听了不准笑我……」 对顾语的心事了如指掌的小埋,摇头晃尾,明知故问道:「说,你想问什么?」 佩服佩服,居然忍了三个月,它都快以为她是忍者神龟转世了。 顾语举止忸怩了起来:「就是那个…你不是能读取我心声吗……你读了直接回答我吧……」 要不是想听她亲口问出来,它又何必跟着忍了三个月,完全不提这件事呢? 「不行,不说我直接闪了。再给你一次机会,一、二——」 「——停停!我说!我说!」 顾语蹲到地上,把脑袋埋进了膝盖间,不让小埋看见。 「我现在的身体…是我现实里的那具吗…」 「就是…万一……我那个啥了……现实里会不会受影响啊……」 「虽虽…虽然她也是商商…但……但还是有些不一样的嘛…」 「我希望我现实里第一次…可以留给她本人……」 第四十二章 观色(完) 作者有话要说:  一个空间的结束,也是新一个月的开始。 希望十一月,我能找回日更的自己。 名气人脉兼备,才能不畏流言。 为让涂仰彩更快地融入圈子,马修·奎恩在涂仰彩生日这天,打着交流学习的旗号,邀请了许多知名画家前来参加晚宴。 马修·奎恩重视保护家人的信息,因此尚未对外公开身份的顾语没有出席。 整场宴会,涂仰彩都一个人跟在马修·奎恩身后,喝酒应酬。 前来参加宴会的画家都与马修·奎恩有过合作,纵是再有艺术家脾性,他们也不敢在涂仰彩这名奎恩画廊当季热捧的新人画家面前摆弄。故相互结识的过程,顺利而愉快。 「爸,我头有些晕,想先回去了。」 酒过三巡,隐有醉意的涂仰彩悄声对马修·奎恩说道。 「你没说实话,」马修·奎恩笑着拆穿,「我没猜错的话…你是不忍见小语晚上独守空房吧。」 日子特殊,平素应对自如、见招拆招的涂仰彩,也被这话躁得面红耳赤。 然而心中着实挂念顾语,她唯有忍住羞意,点头解释:「她不抱着人就睡不好觉,我回家的早晚,关系着她睡眠质量的好坏。」 「不行,你们今晚都不该拥有好的睡眠质量。」马修·奎恩话里有话,「即使我现在放你回去,你也不能让她这么早入睡。过生日的人,该大胆主动地向伴侣索要礼物。」 「小语我们是不指望了,但你可莫要在这方面令我和她妈妈失望啊——」 * 其实今晨离家前,涂仰彩曾觍着脸向顾语索要过生日礼物,但当时的顾语却回的她:「老妇老妻,没必要走这些形式了。」 涂仰彩嘴上应着『好像也是』,心里却难免有些失落。 去年满二十二岁,涂仰彩尚沉浸在丧父患疾的双重悲痛中,如果不是甄霞做完午饭向她送上了祝福,她甚至都忘了那天是自己的生日。 今时不同往日,一年光景,她身边多出了一名与她相互陪伴的人。 涂仰彩希望有顾语陪伴的第一个生日,是值得纪念的,更希望顾语与她的想法一致,然而顾语的回答却不尽人意。 原本已经安慰好自己别去在意,但听了马修·奎恩说的话后,涂仰彩又不禁心猿意马、浮想联翩。 「过生日的人最大,我有权索要自己的礼物…过生日的人最大,我有权索要自己的礼物…」 似是为自己待会儿提出的要求找到正当理由,涂仰彩把这句话默念了足足十遍,才打开了屋子的门。 「阿顾…欸?」 一走进卧室,唿声便戛然而止,眼前的意外景象使涂仰彩愣了神。 灯光被调成了暧昧的橘黄,舒缓的轻音乐在房间流淌。 气球彩带飘浮空中,爱人浅笑伫立前方。 「生日快乐,亲爱的。」她的爱人对她说。 「你…你怎么会知道我回来的时间……」 看见向她走来的人的装扮,涂仰彩的声音变得颤动,思绪也变得紊乱。 薄如蝉翼的清凉睡裙,遭鲜艷的红丝带缠绕,虽未束缚住爱人的手脚,却禁锢着她的视线,控制着她的唿吸,牵动着她的心房。 「因为我有一位爱操心的爸爸,帮我监视着你的行踪。」 答案未出所料,涂仰彩的心却没有产生愤怒,满是难以言表的喜悦。 「那你早上说的话…」 「都是言不由衷,你的生日如此重要,怎能归为形式?」 「所以我的礼物是……」 「是我——」 纤细手臂环住了她的颈项,温热触感抵住了她的唇瓣,涂仰彩无法思考,也不愿再思考,于是阖眼回抱与她紧贴的柔软身躯,任由脑中的炽热火焰燃烧。
第73页 战火从卧室蔓延至浴室,再由浴室覆盖了床榻。 她们鼻尖相抵,唇齿难分,同步唿吸,纵情缠绵。 「阿顾…你真的准备好了吗?」 关键时刻,涂仰彩找回理智,询问出声。 「这个问题…我同样想问你……」 只差分毫,她们便可真正拥有彼此。 「我早就做好了准备…」 扫去顾虑,她们默契地完成了与彼此结合的仪式。 * 一夜纵情的后果是,第二天腰酸背痛、骨头散架的顾语,像个瘫痪的病人一样在床上躺了大半天。 为什么她今天运行不了武字诀! 顾语眼中含泪,在心里把小埋痛骂了数百遍。 「你都这样了还不好好吃饭,是想明天也继续躺着吗?」 拿着勺子的手都累了,也不见顾语探头来食,涂仰彩无奈採取了言语刺激的方法。 「为什么我这么悽惨,你却精神饱满一点事都没有!」 听到恼人的声音,顾语脸色更差了。 「想知道为什么?」涂仰彩语气宠溺,似在哄骗任性的小孩,「你把饭吃完,我就告诉你。」 说着,又把勺子往前递了一寸。 「你少骗我,这哪解释得通!」问题虽然是她提的,但她根本不认为有合理答案。 「既然知道解释不通,又何必在这个问题上纠结?」涂仰彩停顿了一下,「吃饭事大,你要是饿坏了…我会心疼的。」 这人现在讲肉麻的话都面不改色心不跳了…可她的脸为什么还会发烫! 顾语恨自己的不争气。 「哼,我只是恰好有些饿了…」 顾语乖乖吞下了伸到嘴边的勺中饭菜,却不肯承认服软,欲盖弥彰地添了一句。 「饿了就多吃些。」 刚腾空的勺子又盛着满满的饭菜递到了顾语的嘴边。 顾语再次吞下饭菜咀嚼,却越咀嚼越不对味:「我怎么感觉你今天有一种母性光辉…」 她又不是手脚残废了,为什么要受到幼儿的待遇? 涂仰彩恍然大悟状:「哦…原来你有恋母情结啊。」 「别张着嘴胡说八道!」想到现实里的老妈,顾语只觉一身恶寒。 「想让我不张着嘴胡说八道,你得先张着嘴把饭菜吃光。还是说…你很享受被我餵饭的过程,在故意拖延时间?」 「鬼才享受!」顾语抬起左手要碗,「把碗给我,我手有力气,可以自己吃!」 涂仰彩的视线落到了顾语摊开的手掌上,下一秒,一丝绯红浮现在了她的脸上: 「你手…不酸吗?」 「……你个流氓!」 顾语勐地收回手,缩进被窝,只留了颗脑袋在外警惕地望着涂仰彩。 「先说好,今天晚上不准!我我…我还没养好状态!」 虽说昨晚她俩的战绩不相上下,但她的战损显然严重些,聪明人得学会及时止损。 「该担心的好像是我吧,」看着全面警戒的顾语,涂仰彩羞意顿消,忍俊不禁,「毕竟我已经吃饱了,不会那么快加餐。」 言外之意是,你这个没吃饱的人,才是危险人物。 『没吃饱』的顾语羞愤地钻出了被窝:「饭碗给我!立刻!马上!」 等我吃饱了,看你还怎么说! 见顾语此刻精神气不错,涂仰彩也不再坚持,她把碗勺递给了顾语,便站起了身: 「保姆炖了鸡汤,你先吃着,我去给你端一碗进来。」 「唔…你去吧……」 顾语埋头吃饭,待涂仰彩离开了卧室,才将头抬起,直愣愣地望着敞开的门。 过不了多久,我又要和你单方面道别了呢… 下次见面,你会变成什么模样?你对我的印象,会是好还是坏? 你是否会再一次喜欢上我,你是否会再一次包容着我?我既担忧,又期待。 和你在一起的时光总是短暂,但我们的未来不存在于这支离破碎的虚幻世界。 我们的未来,该由现实延续。 思绪间,前去厨房端鸡汤的人的身影又出现在了卧室门口。 涂仰彩小心翼翼地端着汤碗回到床边,却发现顾语饭碗中的分量依旧。 「你在想什么呢?」 见顾语盯着她发愣,涂仰彩放下汤碗,掀开被子,坐到了顾语的旁边。 「我在想…」顾语侧首莞尔,「明晚到底该不该加餐。」 * 斗转星移,时光荏苒。 两年时间,涂仰彩顺利在国际艺术圈中站住了脚。 她创作的作品数量虽不多,却因风格多变、技巧娴熟而斩获知名奖项无数;且画作均由奎恩画廊经手,拍卖价格越涨越高——现在的涂仰彩已无须担心囊中羞涩。 名利双收的涂仰彩,走到哪都会被人冠以杰出艺术家的头衔,掌声与赞扬成为了她的家常便饭,但她却依然低调,鲜少公开露面。 但是近日一向低调的涂仰彩,却忽然接受了知名媒体的採访,公开了她伴侣的身份——乃奎恩画廊创始人之女。 艺术圈包容,凭真才实学说话,尽管涂仰彩与奎恩画廊的关系错综复杂,她的这篇採访却并未引起太大波澜。 而对于涂仰彩和顾语而言,公开关系只是让她们多了一个在蓝天下光明正大牵手相拥的理由,她们简单却温馨的生活不会因此发生任何改变——至少涂仰彩是这样认为的。
第74页 长居国外,却未忘故乡。 涂麟的祭日又快到了,接受了採访的第二天,涂仰彩便和顾语结伴返回了国内。 为避免撞上不想见到的人,她们趁着清晨,赶去了墓地。 「阿顾,祭拜完我们去环球旅行吧。」 「平时吃了饭叫你散个步你都不情不愿的,怎么突然想起要旅行了?」 「人造的街景哪比得过各国的自然风光?我想和你一起,见证大自然的美妙。」 「……好,我记住你的这句话了。快磕头吧,结束了我们就去环球旅行。」 「嗯!」 一叩首,二叩首,三叩首。 自问当得起光宗耀祖这四个字,涂仰彩终于能挺直腰杆对涂麟说上一声: 「父亲,女儿没辜负您的期待,女儿带着媳妇回来看您了。」 第四十三章 嗅花(一) 「欢迎回来。」 稚嫩的女童声音自耳边响起,顾语深深嘆了口气,随即睁开了双眼: 「我回来了。」 加上刚来那会儿,这已经是顾语第三次看见这破地方的黑天黑地了,但每次到这地方,她的心情都有所不同。 第一次是恐惧,第二次是失意,而这一次… 是平静吧。顾语想。 数字是直观的,时刻掌握幸福值增减情况的顾语,早已预料到待她睡去后,一切又该復位清零。 所以这次,她的情绪起伏很小。 环球旅行的约定,就留到以后去完成吧,待她和她回到现实后。 顾语乐观地做了决定,而后主动开口道:「小埋,带我去下一个空间。」 「不休息一会儿?」 「不休息了。我迫不及待,想再见到她。」即使她们才分开不久。 「那如你所愿。不过先告诉你,我在下一个空间加了一些异于常规的设定,你接收到信息的时候可别太惊讶。」 「…你加的那些设定对我有益吗?」 「没这些设定,你就没那么容易接近她。」 「那我还该感谢你了?」 「我允许你叫我红娘。」 「请记住你是一支说话带萝莉音的毛笔。既不是人,也称不上娘。」 「那好说,你叫我红笔呀。」 「……」笔头笔尾都黑不熘秋的,她怎么叫得出口? 「好了不逗你了,做好心理准备,你马上又要被字砸了——」 天旋地转,金光一闪。 须臾之后,一个硕大的『花』字向顾语砸来,令她瞬间失去了意识。 * 华茴拖着行李箱行走在水木城最繁华的街道上,待穿过前方那条小巷,再向右拐上一个弯,她便能抵达这次出行的目的地。 行进的步伐平稳,但华茴的脸上却写满了不安,因为她是一名不请自来的人,而她即将拜访的店主却是出了名的不好应付。 我会不会见不到人,会不会见到人后又被赶走?要是我无功而返,他一定会很失望吧… 想到促使自己出行的那个人,华茴的眼神瞬间黯淡了。 小巷路不长,华茴尚未从消极情绪中走出来,就率先看到了那家传说中的店。 与四周门庭若市、富丽堂皇的门店不同,她要去的那家店大门紧闭、门面简陋,门牌上还写着『庸人勿扰』四个字,俨然不像欢迎来客的架势。 然而这块繁华商区的人,没有哪一个不想成为这家『庸人勿扰』店的店主,只因这家店贩卖的乃是世上最有市无价的商品——鲜花。 不知从何时起,那些在古人诗词曲赋中频繁出现的鲜花,变成了难以存活,仅有少数人能够完美种植的奢侈品。 鲜花稀少,爱美之心却人皆有之。拥有一朵品相好的鲜花,已成为当今许多年轻人的一大追求。 华茴眼前的店便是国内唯二的优质鲜花店之一。 据传,想要见到这家店的店主难如登天。 数不清有多少人,在店门口就吃了闭门羹,连店的内部结构都没机会了解;即使进到店里,也有可能不小心说错话惹到店主,被无情请出店内。 「不是还有一家花店吗?这家店的店主架子那么大,干嘛还要花钱找罪受?」 附近某地想购高级花举办婚礼的富豪,听闻这家店店主的事迹后,曾这样询问告诉他情报的人。 「另外一家店在北方啊,鲜花的花期本就不长,哪怕空运过来,品质也得降低两级。」 富豪听后,便乖乖地派了人来拜访店主。 华茴面临的也是类似的情况。 鲜花胜在『鲜』字,若非南方仅这一家优质鲜花店,她是绝不会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的。 华茴只是个普通的白领,鲜花这类天价商品,本不是她能够肆意追求的事物,但现在的她却有着不得不跨城而来的理由。 此行是成是败,由这个店门的开阖决定。 华茴在店门口徘徊了两圈,终是鼓足勇气叩响了门。 「快看,又有人去敲门了。」 「嗨,敲了又怎样?那家店正门都好几天没打开过了,我觉得店主根本就不在店里。」 「甭管在不在,都挺让人羡慕的。我卖的东西要是能受这么多人追捧,我也天天关着店在外面逍遥自在。」 「钱都挣够了,还开个店费神干嘛?要是我,我就直接把店卖了再出去逍遥自在。」
第75页 「可惜我俩只能眼红地盯着人家店面……天!门开了!」 见鲜花店的门微微敞开,花店斜对面两家个体服装店的店主霎时停止交谈,齐齐朝门缝望去,然而还没等她们看出个所以然,花店的店门又自动阖上了。 「唉,又没看到…」 「在这开店一年多了,现在都还不知道花店店主是男是女,长相咋样……」 「这也没办法吧,人家那么有钱,不把保密工作做好一点,会危及身家性命的。」 「也是,就是不知道这次进店的那妹子,能顺利买到花不?」 * 「你好,请问有人在吗?」 店里既没开灯,也没有任何人影,黑暗的环境令华茴产生了一种误入鬼屋的错觉。 「你来这里做什么?」 中央的屏风传来一道机械声音,说话的人用了变声器,雌雄莫辨。 华茴想起曾在这家店买到花的同事老李的叮嘱,忙回道:「来寻找美。」 「外面的世界多的是美妙,你来我这家简陋小店能寻找到什么美?」 ——切莫撒谎。 老李的话迴荡在华茴脑中,她犹豫了片刻,如实道:「成人之美。」 「——碰!」 金属器皿落地的声音突兀地响彻,华茴心里一慌,向前跨进了几步:「店主,你没事吧?」 「别过来!」 机械音也能听出的慌乱,华茴顿住脚步,又听得店主问道:「……你有喜欢的人?」 买个花还要问这些吗? 华茴颇为疑惑,答得却很诚实:「…嗯。」 虽然是她的一厢情愿。 「……」 屏风后忽然没了声音,正当华茴欲再次开口询问时,店里的灯却倏地亮了起来。 华茴的眼睛被明亮的灯光刺激得微眯,直到此刻她才发现,宽敞的花店里竟没有一朵鲜花,而瓜果零食、茗茶饮料,却随处可见。 若不是确信自己没有找错地方,她铁定以为这是一家小超市。 「你喜欢的人叫什么名字?又是做什么的?」 咄咄逼人的清脆声音唤回了游离的华茴,但她最先感受到的不是被问及隐私的不悦,而是惊讶。 原来是位女店主,声音…还挺好听的,年龄应该也不大吧。 「问你呢,说话!」 脚步声骤然响起,一个人自屏风后走出,沖华茴吼道。 面具? 走出来的人戴着一个只有眼部可见的卡通面具,华茴好奇面具之下的面孔,却也分得清场合,忙接话安抚莫名生起气来的古怪店主:「他叫做钟景行,是名研究生。」 对面的人又没了声音,似在思索着什么。 华茴一面等待,一面不动声色地观察。 只见店主秀髮及肩,双目澄澈。 她的身高与华茴相仿,穿着休闲而简单的白衬衫、黑单裤,却显得婀娜多姿。 身材不错,这是华茴通过短时间的观察做下的结论。 「你和那个钟什么行…交往多久了?」 店主艰难地挤出了一句问话,但这句话却戳中了华茴的痛脚,令华茴低垂下了脑袋。 「没有交往过……他是我的单恋对象。」 「原来如此…」 垂下脑袋的华茴没有发现,店主未被遮掩的眼眸忽地绽放出光彩,仿佛听到了什么大好消息一般。 「所以你是想买花送他,向他告白?」 花店店主终于提了一个与花沾边的问题。 「不是…」华茴苦笑了一下,旋即将头抬起,看向了店主,「他有喜欢的人…不过那个人不是我。我来买花,是为了帮他完成告白。」 「……搞半天你是个备胎呀!」 备胎二字刺得华茴心口一痛,她感到难堪,甚至起了逃离之心。 「店主…我能在你这买花吗?如果不能,我就不再叨扰了。」 「进了这个门想走,可没那么容易。」店主坐到她身旁的高脚凳上,好整以暇地看着华茴,「我今天就算不卖你花又不放你走,你又能拿我怎样?」 她这么有钱,不至于绑架我吧。 察觉出不对劲,华茴悄悄往后挪动步子。 「别想着偷偷开门。门有机关,你打不开的。」 店主看穿了华茴的意图,用嘲讽的语气提醒道。 「你把我留在店里,是想做什么?」 华茴找回了作为社会人的从容,站直身子,认真问道。 「不做什么,」店主也站了起来,「看你拎着箱子远道而来,留你借宿一晚罢了。花的事情,明天再谈。」 言罢,她就转身朝深处的一扇门走去。 「跟着我来,如果你不想被锁在我的零食间的话。」 华茴瞠目结舌。 将近百平方米的店铺,居然只是间零食间?她对有钱人的认识,还是太浅薄了… 「喂,你来不来?不来我锁门了啊!」 「哦…好好,等我一下!」 华茴不敢再耽搁,拉起箱子,便朝前小跑。 可老李没跟她提过要留宿啊… 第四十四章 嗅花(二) 门后是一台电梯,华茴跟着店主乘上电梯,到达了商区的地下停车场。 「进去吧。」 店主把华茴领到了一辆外形普通的白色商务车前指示道。
第76页 「我的行李箱…」 「里面宽敞,直接带上去。」 「哦…」 华茴拉开车门,发现里面与外形全然不同,堪称豪华。 座位与驾驶室隔断,仅有一排,均为电动按摩航空椅;车厢内液晶电视、空调、冰箱、储物槽、传真机、办公桌等一应俱全,非普通商务车可比。 有钱人也不容易,出门连车都得做好伪装。 华茴并不羡慕这样的生活,在心中感嘆完,便平静地上车放好行李,坐到了靠右边窗户的位置上。 「你是从哪个地方过来的?」 店主坐到华茴旁边的位置,拿起电视遥控板打开了电视,随意地问道。 「邻市的山海城。」 华茴正愁找不到交流的话题,当即顺着话回答。 「从那儿过来需要多长时间?」店主貌似对此不太了解。 「坐动车三个多小时。」 「也花不了多长时间嘛…」店主发出了一声冷笑,「那你喜欢的那个人,为什么不自己过来找我买花?一点诚意都没有。」 「他…读书太忙了,我上班又是双休……」 华茴很清楚这些话是在自己骗自己,说到中途,就没了声音。 因为他知道拜託我,我一定会答应。 而他宝贵的周末,得留给他所喜欢的那个人。 我真可悲。 「说得读书不是双休一样。」 店主似乎没了与华茴继续交谈的兴致,她把电视声音调大,扭头专心致志地看起了电视。 电视声音嘈杂,华茴却兀自低落,一个字也没听进去。 大约过了一个多小时,行进的车子忽然停了下来,华茴侧头望窗外一看,意外收穫了一大片花田。 「天…」 华茴的喉咙不由自主发出声音,心情也随着盛开的花朵而变得美丽。 她从没见过这么多花,奼紫嫣红,花团锦簇,一派盛景。 然而免费享受了一场视觉盛宴的她,却叫不出每一种花的学名,何其惭愧。 「…这是天堂吗?」 「这是人间。」 冷淡的声音敲醒了身心都沉醉在窗外美景中的华茴。 「抱歉,我失态了。」华茴沖店主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可以理解,下车去近距离欣赏吧。」店主关掉了电视,起身拉开了车门,「别忘了你的行李。」 说完,她就离开了车厢。 买不买得到花,好像没那么重要了…能看到这样的景色,已经不虚此行。 花香扑鼻,阴霾渐消,华茴拎着行李,欢快地跳下了车。 * 花田中央有一间典雅的木屋,只在屋子主人想要放松心情时使用,但今天却为了华茴这一『外人』破了例。 花田的管理员是一名长相可爱的年轻女生,暱称叫做豆子。 豆子不光擅长花木种植,对厨艺也颇有研究,她为华茴和木屋及花田的所有人——鲜花店店主顾语做了一顿丰盛的晚餐,便离开花田,返回了花田附近的员工宿舍。 「豆子,听说老闆带了一个长得不错的女买家回来,真的假的?」 统管员工宿舍的宿舍管理员莹莹,坐在宿舍前台,边嗑着瓜子,边八卦地问道。 「我才给她们做完晚饭,你说是真是假?」 豆子抓起莹莹面前的瓜子,跟着磕了起来。 「太劲爆了!」莹莹眼前一亮,「坦白告诉你,我一直觉得老闆她有特殊取向…你看我们这群在花田干活的员工,有哪个是雄性?她又对哪个男买家这样友好过,都带到花田木屋来了。」 「你也知道,在我们花田随便摘一朵花出去倒卖,就能挥霍好几个月。不是中意的人,老闆她怎么可能会带过来?」 「你胆子挺大啊,都八卦到老闆头上了。」豆子吓唬道,「你就不怕我告诉老闆,让她开除你?」 「开除了谁给你瓜子嗑?」莹莹白了豆子一眼,「又不是我一个人这样想,要不是知道老闆看不上我们,早就有人…咳咳,反正你在那女买家面前说话做事注意一点,说不准哪天人家就成我们老闆娘了。」 「还用你教?」 豆子把瓜子壳扔进了旁边的垃圾桶。 「谁会捨得丢掉绝不贬值的金饭碗?离开老闆家的花田,我就只能种出残次品的花,还不能保证成功率。想要一辈子衣食无忧,先踏实地做下去。」 「不跟你聊了,我得回屋思考明天给老闆她们做什么早餐了。你继续孤单地嗑你的瓜子吧,我很期待你嗑成瓜子牙的那天。」 「你居然敢咒我?别跑!给我把你刚刚嗑的瓜子吐出来!」 * 此时花田中央的木屋,远没有宿舍前台那般热闹。 吃完饭,顾语把华茴安顿到了她隔壁的房间,便回到自己房间,摘下面具生起了闷气。 与前两次不同,今天不是顾语来这个空间的第一天。 她已经来这个空间有一周了。 没见到华茴前,她每天都在期待她们重逢的场景,在明知华茴不认识她的前提下。 然而初见并不如她想像中的美好。 还有什么比心心念念的人喜欢上了别人,更令人难受? 虽然他们并未交往,但她却仿佛失去了挂念着的那个人的心。 顾语想起了初来这个空间那天,小埋对她说的话。
第77页 小埋说:「是时候让你体验下她的感受了。」 当时的顾语,以为小埋想让她体验练若面容生疮时的感受,因为她脸上莫名多出了许多不规则的花纹图案,必须得写断这个空间的任务笔才能恢復原貌。 但直到此刻顾语才意识到,小埋想让她体验的,是现实里她对商鹤言说出自己喜欢上了解璟翎时的感受。 「这种感觉…简直太糟糕了。」顾语横躺床上,责怪起了自己,「你看你以前,都做了些什么蠢事。」 忽地忆起她打听到的信息,阖上了眼睛。 「研究生钟景行是吧?让我来看看,这位『大忙人』正在忙什么。」 启动字诀,视野骤变。 顾语看见了许多书架,估摸场所为图书馆。 但她视线的正前方却并非书,而是一名看上去很文静的波波头女生。 波波头女生专注地看着一本图鑑,顾语刚辨出那是一本鲜花图鑑,便听得一男生道: 「方雅,选出喜欢的花了吗?」 名作方雅的波波头女生微抬起了头,表情十分纠结:「都挺好看的,选不出来…」 「不行,你今天必须选出一种。」男生语气强硬。 「为什么偏要我选一种出来?又买不到这些花,精挑细选也只是徒增惆怅…」 说着,方雅还轻嘆了口气。 「万一哪天我买到了呢?」男生的语气带了丝得意,似在隐晦地炫耀着什么。 「等你毕业再吹这些牛吧,」方雅满脸不信,「你知道这图鑑里的一朵花值多少钱吗?好多工作四五年的人,都捨不得买。」 「那说明他们没有遇到能让自己捨得花钱送出鲜花的人。」 「难道你遇到了?」 「我早遇到了,你想知道那个人是谁吗?」 「是谁?我认识吗?」 「嘿嘿,就不告诉你!」 大哥,你的暗示还敢更明显一点吗? 顾语对他人的打情骂俏没有兴趣,果断中断了字诀的运行。 「你舟车劳顿跑邻市帮忙买花,那边却郎情妾意在学校图书馆浪漫约会。」顾语为华茴不值,「看你也不像毫不知情的样子,该说你傻,还是傻呀?」 「你当初介绍解学长给我认识时,也是一样的傻。」顾语联想到了曾经,「只要你表现出一丁点的在意,我们都不会分开那么多年。可我又哪来的资格怪你,明明是我自己不够勇敢坚定。」 「但现在的我已经和以前不同了。这位钟同学该庆幸他对你无意,即使有意,我也会让你认清,你盖着谁的印章。」 * 「阿嚏!阿嚏!」华茴揉了揉鼻子,随即望着一浴缸的白色花瓣苦笑,「好像有点感冒,是泡太久了吗?」 「看来我是没有当富人的命。享受这样奢华的花瓣浴,还能把自己给弄感冒。」 华茴起身跨出浴缸,用毛巾擦拭起自己。 「不知道这浴缸里装的是什么花的花瓣,闻起来好香…」 穿上浴袍后,华茴拾起了一片漂浮的花瓣,好奇打量。 华茴是一名典型的务实派,与大多追求高端、潮流的同龄人不同,她对鲜花的了解少之又少。 她不否认鲜花的美丽,只是觉得鲜花这类奢侈品离她的生活很遥远,她没必要在这些脱离实际的事物上耗费心神。 因此,她也认不出她手上的这片白色花瓣,来自一种叫做『百合』的花。 「好想拿去问问顾老闆…」晚饭时,顾语让华茴改了称唿,「可她会不会笑我没见识,觉得我是一个庸人,不卖我花了?」 「不对,我本来就是一个庸人…一个为情所困的庸人。」 对于前来买花一事,华茴一直心情矛盾,她也说不清自己到底是想要买到花还是不想。 「既然我没办法弄清自己的想法,还不如让顾老闆来替我决定去留。」 华茴收起手中的花瓣,转身打开了浴室门。 第四十五章 嗅花(三) 「顾老闆,你睡了吗?」 顾语刚沖了个凉从浴室出来,就听见门外有人在轻声唿唤她。 顾语讶然应道:「没睡,你等一会。」 说完,她便快步走到床边披外套、戴面具,随后赶到门口拉开房门,见到了特地吹好头髮、换好衣服来敲门的华茴。 「找我有事吗?」 明知没可能听到她期盼的答案,顾语仍难掩心中激动,幸而有面具遮挡,华茴看不出端倪。 华茴也知深夜造访扰人清静,歉意地笑着,摊开了手掌: 「抱歉这么晚来打扰你,我只是…想问问这是什么花的花瓣。」 顾语低头一看,顿时不自在了。 给你泡澡就好好泡,还拿来问我干嘛呀… 随即咳嗽了一声,故作正经地讲解道:「这是百合花的花瓣,泡澡能美白肌肤,食用可润肺止咳。」 「还能食用吗?那你…现在要不要吃一点?」 听见顾语咳嗽的华茴,好心询问道。 吃什么吃?我咳嗽是为了缓解尴尬! 顾语没好气地回道:「你是想让我这么晚去摸黑摘花瓣吗?还是说,你要把你手上的这片给我吃?」 「这…这片不能……」华茴瞬间闹了个大红脸,忙攥紧花瓣收回了手,「要不…你告诉我大致方位,我去帮你摘一些?」
第78页 今天下午她在花田呆了不少时间,对花田的分布还有些印象。 感觉这个空间的商鹤言化身有点木讷,顾语不由生出逗弄之心: 「你的好意我心领了,但万一…你偷偷摘了我家花田的花趁夜逃跑,我不就因小失大了吗?」 华茴虽是想看顾语反应,让顾语替她决定去留,但没有想过她会被顾语怀疑人品。 好意遭曲解的感觉并不好受,华茴表情有些僵硬,质问道:「顾老闆既然不放心我,为什么还要把我领到这里来?」 「我的同事之前在你这儿买过花,我根本没听他提过留宿和花田的事,想必不是每个买家都有缘目睹花田的盛景吧。」 顾语心里一亮,刻意将一段话说得婉转暧昧: 「我猜你那个同事…一定不是女性吧,你在我的花田呆了大半天…有见到一个男性吗?要问原因嘛…进我的房间你就知道了……」 说着,她还摆着妖娆姿势倚在门边,让出了通路。 华茴心头一跳,不自主地后退了两步: 「是…是性别原因吗,也…也对,带个男买家来这间木屋好像是不太安全,我我…我问题问完了,还是不打扰你休息了!顾老闆晚安!」 说完,她就一撒腿蹿回了自己房间。 「真不经逗。」 听到隔壁房间上锁的声音,顾语恢復常态,关上了自己的房门。 「明天送你大礼的时候,你又会是什么反应呢?」 * 华茴这一晚上睡得极其不安稳,倒不是她认床,只是她一想到昨晚顾语那意味深长的一段话,就辗转反侧——她担心自己的人身安全。 华茴当然不认为像顾语这种垄断了行业的大富婆看得上她那点寒碜的行头,但她怕的是自己惨遭劫色。 有钱人有什么稀奇古怪的癖好都不令人意外,他们的资本能供他们为所欲为,而妄想分羹的人还会主动地逢迎上去。 但华茴不是这样的人。 她的梦想是与喜欢的人,一起度过平凡的人生。 在她看来,所谓的平凡,虽指生活按部就班,却并非指生活没有了趣味。 这种趣味,可以在与喜欢的人分享食物时体验,可以在与喜欢的人秉烛夜谈时感受——因为平凡,更显动人。 然而所有的前提,都建立在『与喜欢的人一起』之上。 若她喜欢的人不喜欢自己,那她的梦想,似乎永远都只能是一个梦想。 这些时日,她时常安慰自己,见到喜欢的人收穫幸福,自己也能变得幸福。 所以她有求必应,违背着心中的真实想法,为钟景行帮忙、助攻。 但华茴很清楚,自己没有那么高尚。 她心中的恶魔会时不时出现低语,对她说着:「如果他表白失败就好了…即使交往,也有可能分手,你没有完全失去希望。」 每当这时,她的理智又会劝诫她:「早日断念,另寻他爱。」 内心矛盾,纠结成团,直到此刻,她仍不得解脱。 华茴也希望自己能早日逃离出这无限循环的莫比乌斯之环,选择开始一段新的恋情显然是最佳的解决方式。 但她不会出卖自己的灵魂,爱情于她而言,是圣洁而珍贵,宁缺毋滥的。 被这些杂七杂八的思绪扰了清梦,次日清晨,华茴毫不意外地在镜中看到了变成『熊猫』的自己。 穿戴整齐,离开房间,却不见顾语的人影,只看到在餐桌前忙碌的豆子。 「豆…豆子小姐,顾老闆呢?」 「华茴小姐,你是客人,叫我豆子就好。」豆子把手中的餐盘搁到桌上,「老闆在外面处理事情,让你先吃不用等她。」 见不到顾语,华茴松了口气:「好的,谢谢了。」 反正顾老闆和她一起吃饭也蛮累的,还得时不时调整面具。 「那你慢慢吃。」 豆子说完欲走,却听到了华茴的惊唿:「这是用百合花的花瓣熬的粥吗?」 「嗯,这是莲子百合粥,具有治疗心神不足,失眠健忘的作用。」豆子顿了顿,又补充道,「老闆说你很想尝尝。」 早知如此,她昨晚又何必费心费力地想早餐食谱呀… 「这…这样吗?」 华茴没拆穿顾语的谎言,坐下拿勺子舀起一勺,抿了一抿,只觉清香沁肺,于是放开胃口,细细品尝了起来。 「……华茴小姐,你知道百合花的寓意吗?」 见华茴吃得开怀,豆子不再急着离开,她兀自犹豫了片刻,復开口问道。 华茴顺口接道:「嗯?什么寓意?和百年好合这个成语有关吗?」 她贫瘠的鲜花知识库,只收录了『玫瑰花与爱情有关』的词条。 「百合花的确是因为这个成语得以命名的,」豆子的神情忽地变得有些怪异,「不过在我们这种天天和花打交道的人眼里,它可不光只有这一层含义。」 「另一层是?」 胃口被吊起,华茴仰头兴致勃勃地望着豆子。 「意指女女相恋——」 哐当一声,华茴手上的粥勺掉了。 * 「你说你想立刻离开?」 顾语坐在靠椅上,悠闲品着一杯茉莉花茶,似乎毫不担心她眼前这个面如土灰的女子就此逃离。 「嗯…」华茴忐忑地点了点头,「我才想起我订的返程车票是在今天中午发车,错过了明天就没办法上班了。」
第79页 你撒谎不那么心虚,没准我就信了。 见华茴不敢直视她的眼睛,顾语在心里偷笑了一声,问道:「那花…你不要了?」 华茴想起刚收到的那条简讯,斟酌道:「如果可以的话…能卖我一朵玫瑰花吗?」 她现在只想快些远离这个让她感到危险的人,没心思为她快要夭折的单恋悲伤纠结。 「果然是要玫瑰呀,」顾语搁下茶杯,按了按面具把自己的下半张脸遮严实,而后站起了身,踱步到华茴身边,「我还以为…你更喜欢百合一点呢……」 温热的气息洒在了华茴的耳上,险些把她的耳朵烫伤。 她连忙捂着耳朵,拉开了安全距离:「我…我没有喜欢的花,玫瑰也是别人要求的。」 「现在没有,不代表以后没有。」顾语意有所指,「昨天你看到花田时的反应,可不像是不喜欢花。而且你半夜还带了一片花瓣,来向我打听过花名。」 察觉到捂耳姿势不妥当,华茴放下了手:「那…那只是看到未知而美丽的事物的自然反应,因为我对花并不了解。」 「不了解不该留下来慢慢了解吗?」 「鲜花太矜贵,我这种为生计奔波的普通人,只看一眼就觉得满足了。」 「若是鲜花愿意为你自降身价呢?」 「花又没有意识…这样的假设没有意义。」 「花当然没有,」顾语越过华茴,往木屋的正门走去,「但种花的人,却能赋予花不同的意识。」 华茴一愣,却见顾语快要走出木屋,忙跟上前去:「顾老闆,你去哪?」 顾语身形一顿,却未转过身:「我去当红娘。」 说完,便不管华茴,迈出了木屋。 当红娘? 华茴心中有种不好的预感,追着顾语出了木屋,却瞬间被视线正前方的景象震慑得呆立原地。 只见木屋前方,被花田包围的水泥道路上,有一辆造型拉风的敞篷轿车。 轿车线条流畅,洁白如雪,即使行驶在繁华街道,也能轻易夺走行人的目光。 但震慑华茴的却不单单是这辆拉风敞篷车,而是装饰在轿车车身,争奇斗艳的美丽花朵——她看见的是一辆曾听人提起过的花车。 顾语对华茴的反应很是满意,倒退回来,举手在华茴眼前晃了晃: 「看傻了?你不是要走吗?还不快去带上你的行李箱,坐上车。」 「可…可我的车票……」 华茴仍惦记着她想出的蹩脚理由。 「挤动车舒服还是坐轿车舒服?」 顾语直接上手推了华茴一把。 「玫瑰我都给你准备在后备箱了,保准你的那位心仪之人表白成功。」 第四十六章 嗅花(四) 作者有话要说:  纠了个错。 周日傍晚的明睿大学热闹非凡,周末回家的学生陆续返校,校内外的小吃摊、餐饮店也不再休息,开始营业。 诸多商铺中,最有人气的一家店当属学校正门对面的休闲咖啡店,精緻装修、卫生环境、温馨氛围使这家店成为了同学聚餐、情侣约会的不二圣地。 此时的钟景行就坐在这家咖啡店的靠窗角落,一边喝着咖啡,一边朝窗外的霓虹街道张望。 他在等人,他喜欢的人。 自图书馆初见,他就被她安静看书的模样吸引,深深迷恋上了她, 从大一到研二,他用了整整六年的时间接近她,了解她。 临近她的生日,也到了他向她表白的时候。 学文之人,心怀浪漫。他也不例外。 既然要表白,他自然得竭尽全力把他认为最浪漫的事物送给她。 他知她恋慕着古典文学所描绘的鲜花,向她献花表白成功率极高。 而鲜花稀少又昂贵,娇艷又美丽,恰能体现出他对她的珍视。 为了及时购到优质鲜花,他将自己打工数年存的外快全部转交给了他的儿时玩伴——住在他家隔壁的华茴。 华茴代他前往邻市购花将近两日。 原本以为明天他才能收到华茴带回的花,却没想到半个小时前,华茴便向他发来了短讯,告诉他事已办妥。 收到华茴短讯后,他急不可耐地打电话邀请了他心仪的那位女子——季方雅,前来咖啡厅与他一聚。 许多事已是心照不宣,所以他毫不意外地听到了她的肯定答覆。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待他的女主角和表白道具到位,他们就能共同迎来新的开始。 思绪着,钟景行心中女主角的身影出现在了咖啡店对面的校园大门。 钟景行有些激动地站了起来,朝等着红绿灯的季方雅挥了挥手。 不一会,季方雅就走进了咖啡厅,来到了钟景行身边。 「找我出来有什么事吗?」 季方雅放下挎包,坐到了座位上。 「周一前约你一起吃个晚饭不行吗?」钟景行把桌上的菜单递给了季方雅,「想吃什么,尽管点,今晚我请客。」 二人所在的咖啡店也提供主食,季方雅接过菜单调侃道:「这么慷慨,当心我把你吃破产。」 「吃破产我也乐意。」钟景行酝酿着氛围,「我去躺洗手间,你先选着。」 「好,你去吧。」 钟景行赶到洗手间外的过道,拨通了华茴的电话:
第80页 「华茴,你到哪了?」 趁热打铁,正因为知道华茴快到明睿大学了,他才会把季方雅约出来。 「…她到了吗?」 电话那端杂音很大,周围似有疾风吹过,为让华茴听清自己说的话,钟景行提高了些许分贝:「刚到,就差玫瑰花了。」 「别着急,我大概还有十分钟左右到你们学校外面。」 「那好,你到了立刻联繫我。就这样,挂了——」 「诶,等……」 华茴还没来得及把『等一等』说出口,就听到手机传来了「嘟嘟嘟」的声音。 唉…你可别怪我没给你提醒啊,是你自己先挂断电话的。 华茴发出一声嘆息,收起了手机。 恰逢红绿灯,顾语拉起手剎阴阳怪气地问道: 「嘆什么气,捨不得挂断电话吗?」 她根本没把钟景行看作自己的对手,才不是生妒! 「别乱说,他都快成别人男朋友了…」 感情之事强求不来,这也是华茴一直不愿向钟景行袒露心声的原因,在钟景行的眼里,她只是名自小认识、关系不错的同龄邻居。 「我嘆气是因为我还没有把你的存在告诉他,担心你等会儿吓到他。」 这是什么话?她长得很吓人吗? 好吧…她现在的样子的确见不得人,但她不是戴了面具了吗? 顾语抓错了重点,闷声闷气道: 「我知道我长得不堪入目,即使出门也不敢以真面目示人。但听你这么直白地在我面前说怕我把人吓到,我还是会难过的。」 其实也没多难过,等笔写断她依旧美丽动人。 但她需要偶尔借题发挥地在华茴面前卖个惨,以博取同情、赢得好感,因为这个空间的她,实在是太有钱了,不自爆短处很难让华茴主动亲近的。 以为顾语戴面具是想保护隐私的华茴果然中了顾语的套,慌忙解释道: 「顾老闆你别误会,我都没看过你的样子,哪是在害怕这个?我是怕你开着车亲自前来送花,会把他给吓到。」 钟景行只是个普通人,哪曾受过这种礼待嘛… 华茴成功给自己催眠,假作不知顾语开车送花与她有关,但顾语显然不想走迂迴道路,强调道:「我是为了送你,才兼职送花,别本末倒置。」 「谢…谢谢顾老闆……」华茴避重就轻地支吾道。 「哼。」 绿灯亮起,顾语轻哼了一声,便专心驾驶,不再搭理华茴。 装傻是吧?我偏让你装不下去! * 即将表白,钟景行一刻也不愿离开季方雅。 他匆匆挂断电话,赶回座位,与季方雅边吃边聊了起来。 谈到兴头时,周围却接连响起了惊唿,钟景行环视四周一圈,发现咖啡店中的其他人都目光呆滞地看着窗外。 发生了什么? 钟景行与季方雅对视了一眼,同时扭头朝窗外望去。 「花车!」 季方雅喊叫出声。 人人都听说过花车,却不是人人都有机会亲眼看到。 某几部高成本的影视剧中曾出现过与花车有关的桥段,但那里面的花大多是假花,色泽不佳,且种类单一,远没有眼前这辆被各种各样的真花所围绕的白色花车来得震撼。 红掌、天堂鸟、月季、蝴蝶兰、桔梗、满天星、情人草、勿忘我… 季方雅在心中默念着花车上装饰花的学名。 好像是婚车的布置,这附近谁要结婚吗? 见婚车停在了路边,季方雅的身体不受控制地站了起来。 她想近距离欣赏下那些花,她从没见过那么多花。 「景行…我想出……」 「方雅,我出去一下!」 不待季方雅说完,钟景行就一把推开了椅子,起身朝外跑去。 「…等等我!」 点餐时已经结了帐,季方雅以为钟景行与她想法一致,急忙抓着挎包跟了上去。 钟景行在花车车门前停了下来,季方雅大喘着气,追上埋怨道: 「景…景行,你跑得太快了……」 「你好,请问你是季方雅季小姐吗?」 回答季方雅的竟是一道清脆悦耳的女声。 季方雅呆愣地望着从花车驾驶位上走下来的戴面具女子,无措地回道: 「是…是的……请问您是?」 察觉此人身份不凡,季方雅不由自主地用上了敬称。 「季小姐你好,」顾语绕过车头,走到季方雅面前,递出了一张白色名片,「我是一名花店店主,来自邻市的水木城。」 花店店主…水木城…… 这两个关键词扰乱了季方雅的思维,她用双手小心翼翼地接过名片,低下了头。 洁白的名片上,只有简短的八个字——庸人勿扰店顾老闆。 然而这八个字,却惊得季方雅险些丢掉了她手中的名片。 「您…您您您,您是那位顾老闆?!」 被朋友评价为『温柔娴静,处事不惊』的季方雅,发出了她有史以来最大的声音,把一旁尚未消化眼前状况的钟景行都给吓了一跳。 季方雅宛如见到了偶像的疯狂粉丝,激动地抓住了顾语的双手: 「您为什么会认识我?找我有什么事?」 顾语皱了皱眉,不动声色地抽回了手:
第81页 「我受人之託,来为季小姐你送上鲜花与祝福。」 「受人之託?难道是…」想到一种可能性,季方雅不敢置信地望向钟景行,「是你?」 钟景行紧张地咽了口口水,含煳地回道: 「好…好像是我……」 华茴,这是怎么一回事? 你怎么不提前告诉我,你是坐着花车来的,而且还是和花店老闆一起,害我一点准备都没有! 钟景行怪华茴的有意隐瞒,偷偷瞪了眼刚下车的华茴。 明明是你不愿多花那么几秒钟听我把话说完啊… 读懂了钟景行眼神中的话语,华茴的心情又跌入了谷底。 一直观察着华茴反应的顾语见状,切入了正题: 「季小姐,你都不好奇钟先生为你选购了什么种类的鲜花,又希望我向你送上什么样的祝福吗?」 花迷季方雅的狂热之心又燃起了,她回望顾语,恭敬道:「您请说。」 「稍等。」 顾语径直走到后备箱位置,打开后备箱,捧出了一个巨型精緻花盒。 「钟先生,请你接过花盒,让季小姐自己打开。」 「喔…喔…」 花盒很重,钟景行接过花盒时差点脱手。 季方雅闻言伸出双手,屏住唿吸缓缓打开了花盒的盖子。 无数朵娇艷欲滴的玫瑰映进季方雅的眼帘,心情激盪之时,她的耳边又响起了一道惊雷: 「季小姐,这是钟先生送你的一百朵玫瑰花。百同白,百朵玫瑰象徵着白头偕老。钟先生想与你举案齐眉、共度余生,不知季小姐你意下如何?」 第四十七章 嗅花(五) 顾语的一番话,使得在场除她以外的三个人,神情各异。 季方雅先是心情激盪,却想到了鲜花昂贵的价格,兴奋度骤然下降。 钟景行在担心明显超出预算的一百朵玫瑰花的价格,然而他已是骑虎难下,面色愁苦却无法出声反驳顾语。 华茴则是一脸震惊地望着顾语,她刚想开口说些什么,却又听顾语补充道: 「这一百朵玫瑰花不会收取任何费用,因为代钟先生前来购花的华小姐,恰好是本店的第一万名幸运顾客。」 「季小姐的答覆,就留给钟先生一人独享吧。花和祝福都已到位,我们也该告辞了。」 说完,也不问华茴是否同意,就把华茴一同拉回了花车,发动车子闪人。 「…你要带我去哪?」 华茴快被顾语的一系列突然举动给搞蒙了。 「去你家。」顾语答得理直气壮。 「我家?!」 华茴真的蒙了。 「用一束花换一夜借宿权,应该不过分吧?我又不是男生。」 可你也不是我朋友啊… 华茴垂死挣扎:「我家过于简陋,还是酒店更符合顾老闆你的身份。」 「这个时间点都订不到什么好酒店了。别磨蹭,赶快把你家地址告诉我。」 「可…」 正在此时,华茴忽然收到了钟景行发来的新简讯: 「切勿让顾老闆离开山海城,明天我要亲自登门答谢她。」 华茴看完简讯暗自思忖:「不管『幸运顾客』一说是真是假,钟景行终归是承了顾老闆的人情,不亲自答谢的确说不太过去。」 「如果我拒绝让顾老闆借宿,就没脸再留她呆到明天或打探她明天的行程…但我和她是在两个世界的人,又非亲非故的,若无必要,还是不直接带回家让爸妈见到了。」 思定,华茴简单地回復了钟景行简讯,随后便温顺地向顾语道出了一个地址。 * 「顾老闆,就在这附近停车好吗?」 花车太过招摇,为了不影响日后的生活,华茴在导航响起『即将到达目的地』的提示音时,委婉询问了顾语的意见。 顾语猜出了华茴的顾虑,嗯了一声,便把车开进了前方商场的地下停车库。 「自己去后备箱拿行李。」 收起敞篷熄了火,顾语甩下这句话就自个儿下了车。 华茴紧跟其后,下车却发现顾语正站在车边,摘除着车上引人注目的装饰花。 见华茴望来,顾语停下手中动作,语气生硬地嚷道:「还不快把行李拿了来帮忙。」 以为她弄这么高调是为了谁呀,竟然还不愿让她把车开进家门。 「好…」 被顾语一催,华茴即刻回过神来,朝后备箱方向走去。 行李是车子主人顾语帮她放的,华茴对后备箱里装的东西一无所知,刚才见到花盒才会如此惊讶。 原以为今天已经不会再遇上什么惊吓到她的事情,然而一打开后备箱,华茴又吃了一惊。 华茴的行李箱上捆着一个精美礼品袋,她把袋子一拿起,就嗅到了一阵花香。 「…顾老闆,这是你的东西吧。」 袋子里装着一个盒子,华茴没有把盒子打开,而是拉着自己行李箱走到顾语旁边,向顾语递还礼品袋。 忙着摘装饰花的顾语用余光瞥了袋子一眼,漫不经心地回道:「送你的,幸运顾客附加礼。」 「我是代人买花,附加礼不该由我收。」 「可这份礼物是专门为你准备的,你如果不要…那就扔了吧。」 顾语抬手指了指不远处的垃圾桶。
第82页 里面装的肯定是花,也就只有顾老闆这样的人,能任性地说出这种话了… 华茴觉得手里拿着的袋子成了一个烫手山芋,扔也不是,接也不是。 正当华茴愁苦之时,顾语突然接过了她手中的袋子,又一把抽出里面的花盒,转向递给了她看:「就一朵花,有什么不好意思接的,莫非你看不起我送的礼?」 精緻的中型花盒里装了一朵花瓣由内到外分别呈黑、白、紫三种颜色的鲜艷小花,给人阴郁感觉的颜色组合,却瞬间俘虏了华茴的眼睛。 「好漂亮…这是什么花?」 华茴下意识地问出口后,才意识到这话听着像是她变相接受了顾语的礼物。 「三色堇,」果不其然,下一秒,顾语就不由分说地抬起了华茴的一只手,把花盒硬塞到了她手里,「收下就不许再退了。」 说完,就不再看华茴,继续忙活起了摘花工作。 清楚难以让顾语收回成命,华茴默默地阖上盖子,把花盒装进了礼品袋里。 三色堇吗…倒是花如其名。 * 顾语原本是想去华茴家认识华茴父母,方便以后掌握华茴的动态,但华茴却没有把她带回自己家,而是把她带到了她在公司附近租的一套一室一卫的单身公寓里。 一起过二人世界也不错。 没达成此次出行的主要目的,顾语却毫不失落,面具下的脸还笑得格外灿烂——因为公寓房间里的床只有一张。 华茴放好手中杂物,转身却见顾语站在床前一动不动,当即开口道:「顾老闆尽管放心,今晚我会睡地铺。」 于情于理,她都不该和顾老闆挤一张床,更何况…她并没有忘记早上从豆子小姐那听来的话。 虽然华茴没办法看清她的表情,顾语听到华茴的话,仍立刻收敛了笑容:「睡地铺对身体不好,你不用为了我委屈自己。」 她又不吃人,只不过是想提前给自己讨点福利。 「顾老闆不必再说了,待客之道,理应如此。」回到了自己的私人空间,华茴说起话来也有了底气,「我可不想做一个不懂礼节的人。」 顾语眼珠骨碌一转,改口应道:「那好…但我没有带换洗的贴身衣物过来,今晚恐怕得借你的一用。」 华茴是在确定了自己能够应对的情况下,把眼前这位危险人物给带回来的。 她没有质问顾语『为什么你准备好了花车、礼物,却没准备好自己的换洗衣物』,而是走向身旁的衣柜说道: 「正好我有一套备用没穿过的,现在就拿给你…」 顾语坐到床边,饶有兴趣地望着华茴的侧脸:「那就麻烦你了。」 失恋了人也变机灵了不少嘛,但和我比起来,你还差得远。 * 华茴闭眼躺在地铺上,回想自己的小时候。 小时候的她又矮又丑,做事拖拖拉拉、笨手笨脚,十分不讨人喜欢。 她算不上聪慧,却不是真的愚笨。 她分得清他人的喜恶,尽量减少了自己在他人面前出现的次数,却不是真的想成为被他人孤立的对象,她也想拥有一大批同龄玩伴,拥有一个普通的童年。 后来,她也的确拥有了,但却是在钟景行的帮助下。 自钟景行一家搬来她们小区,成为了她的隔壁邻居,她的童年生活便发生了巨大改变。 钟景行阳光俊朗,对谁都谦恭守礼,即使面对不讨人喜欢的她也是一样。 他成为了他们小区这一带的孩子王,但他从没嘲笑过她,见到她在家中望着窗外玩耍的他们发呆,还会招唿她出门加入他们。 小孩从众,孩子王说的话堪比父母,因为他,她得以慢慢融入周遭,回归正常的童年轨道。 再后来,她长高了些,按小区里三姑四婆的话来说,人也长开了些。 长开到没有他在,她也能受到周围玩伴的邀请,或是偶尔在学校收到夸赞的程度。 她渐渐有了自信,但她在他的面前,却依旧忐忑。 她觉得自己配不上他。 她喜欢他,却很清楚,她和他没太多共同语言,她不是他喜欢的类型。 她一直都在自欺欺人,今日她撮合了他和他的那位真命天女,是否也该放下执念? 「华茴,你睡了吗?」 正当华茴艰难抉择时,侧边的床榻忽传来一声唿喊。 虽是唿喊,声音却算不上大,似乎不愿吵醒了她。 就当我睡了吧… 华茴心情低落,佯装睡着,不愿作答。 「…睡了?」 床铺上的人再度小心翼翼地问道。 华茴演得入戏,唿吸平稳,一动不动。 「……太好了!」 几不可闻的庆贺声传入华茴耳中,不久,她又听到了掀开被子发出的摩擦声。 顾老闆想做什么? 华茴察觉到掀被子下床的人离她越来越近,不由得紧张起来,唿吸也紊乱了几分。 担惊受怕、正欲出声之时,她身上的被子却遭人轻轻掀开,下一秒,她的枕头边便多了一个活体致热源。 这是…花的香味? 空气中飘散的怡人芳香安抚了险些从地铺上弹起来的华茴,让她紧绷的神经瞬间放松了下来。 只是单纯睡觉,华茴你别想太多,顾老闆什么样的漂亮女生没见过,怎么可能会看上你…
第83页 而且,顾老闆又没说她喜欢女生…… 闭着眼也能感受到的灼热视线,令华茴不断地催眠起自己,她希望自己快些入睡,不要露馅。 不知过了多久,顾语收回视线躺了下去,华茴暗松口气,却未料躺下去那人竟用脑袋蹭了蹭她的脖子。 「……果然得抱着你睡才行。」 身躯遭人环绕,华茴的脸迅速燃烧起来。 顾老闆真的对她有非分之想! 华茴彻底睡不着了。 第四十八章 嗅花(六) 顾语睡醒之后,发现房间里仅剩下了她一人。 她从地铺上慢吞吞爬起来活动了下筋骨,随后抚着自己布满花纹的脸,无比遗憾地嘆道:「睡太香没看到华茴的反应,真是可惜。」 顾语脸上的花纹细看不丑,只是花纹颜色、形状各异,又分布得密密麻麻,会吓到第一次看见的人。 她一时半会还没办法把脸上的花纹图案全部消除,却又不想每次见到华茴都戴个面具,便借着昨晚偷熘进华茴被窝的机会,向华茴曝光了她现在的样貌。 桌上搁着的餐点还冒着热气,可见准备早餐那人没有离开太久,顾语浑然不觉自己昨晚的行为有何不妥,走近餐桌猜测道:「她是被我的脸吓到了吗,走了都不叫醒我。」 「嗯?这是什么?」 盛着培根煎蛋的碟子下压着一张便签纸,顾语把便签纸抽出,看到了华茴匆忙写下的留言: 「顾老闆,我忙着上班没有叫醒你,请你不要见怪。餐具我会在下班后回来清洗,你食用完把它们留在桌上就好。」 「昨天你破费送给了钟景行一份大礼,他想在今天向你当面感谢,但他不知我公寓的地址,我也不方便再介入此事。若你愿意,烦请拨打下面的号码,同他商定见面的时间、地点……」 「怪不得昨晚收到条简讯就突然肯同意让我借宿了…每次一帮完那人的忙,就急着和我划清界限,」顾语不开心了,「我才没兴趣见他呢!」 说着,她还赌气地扔掉了手里的便签纸。 「不行,钟景行和季方雅一日不结婚,我就一日不得心安,但两个刚开始交往的人,哪可能这么快结婚,昨天那束花还不足以催化……啊,有了!」 顾语心生一计,忙弯腰把她扔到地上的便签纸捡了起来。 「我就不信他俩能抵抗住那个条件的诱惑…」 * 傍晚,彻夜无眠的华茴拖着严重透支的疲惫身躯打开了自己公寓的门: 「总算回来了…还好不用天天受这样的罪……」 「欢迎回来,忙一天累坏了吧。我点了外卖,快来一起吃。」 一个令华茴意外的人出现在了她的眼前,并用着相当熟稔的语气同她打着招唿。 华茴被惊得双目圆瞪、困意顿消:「顾顾顾…顾老闆,你还没走啊?」 早知道今晚就该回家去! 华茴悔不当初。 「借宿一晚,怎么也得给你道个别再离开吧。」顾语笑着把华茴穿的拖鞋递上前,「快进来,其他事吃了饭再说。」 ……这到底是谁租的房子啊? 华茴饱含屈辱地接过了自己拖鞋。 顾语仍穿着昨晚华茴给她的居家服,全然不像出过门的模样。 华茴好不容易让自己接受了现状,忽看到顾语的衣装,忆起了另一件事,犹豫地问道:「顾老闆,你今天…没去见他吗?」 季方雅爱花,若顾老闆不愿与他相见,以后他再想买花可就未必能像这次这么顺利了…… 真是三句不离钟景行呢! 顾语眼中幽光闪烁,她坐回椅子上,边打开菜盒的盖子,边自然地回道:「他今天不是要上课吗,我怎么好意思让他请假来见我?所以只在电话里和他聊了聊。」 「聊了什么?」情感先于理智,牵动了华茴的言行。 「…你对别人家的男朋友相当关心啊。」 顾语心里不痛快,笑着抬起头,拿话刺华茴。 「……出于朋友的关心。」 华茴这才意识到自己不该再过问此事,当即坐到了顾语对面的椅子,拿起筷子,转移话题,「还是吃饭吧,我有些饿了。」 「饿了更需要一点开胃菜了,」顾语往华茴的饭碗里夹了两筷子菜,「你就不想听听我给他说了什么吗?会后悔的哟。」 听出猫腻,华茴埋头吃饭,不愿接招:「突然不想知道了。」 她又不是不能问钟景行,只是不想问而已。 顾语轻哼了声:「那我不说了。」 听了你也会后悔。 * 顾语已在早上清洗了她使用的早餐餐具,华茴觉得老让一个大老闆帮忙打杂有些过意不去,便主动揽下了下楼扔外卖盒的任务。 华茴扔了垃圾回来,却见顾语戴上了她遮脸用的卡通面具,换上了常服,不由惊讶道: 「顾老闆,你要走?」 她还以为顾老闆铁定会赖到明天。 我不走你不得郁闷死? 顾语早看穿了华茴的心思,正色道:「嗯。谢谢你收留了我一晚,时候不早,我也该离开了。」 「我送你。」 华茴未忘待客之礼,连忙拿起她放在鞋柜上的钥匙。 「不用了,」哪知顾语并不领情,推辞道,「有人来附近接我,你刚回来没多久,还是好好休息吧。」
第84页 说完,她便迳自走到华茴旁边换起了鞋。 顾语穿好鞋子,一只脚迈出房门,却忽然转过了身子,对目送她的华茴道:「有件事忘了问你。」 华茴一听莫名紧张:「什…什么事?」 千万不要是地铺的事,她就是不想得罪顾老闆,才会对昨晚只字不提。 顾语把面具往上一挪,指着她露出的下半张脸:「你对我的长相,没有任何看法吗?」 故意不戴面具在门口迎接华茴,却没换来华茴的半点反应,令她好生挫败。 这个问题同样好难回答! 华茴努力使自己保持镇定,语气轻快地答道:「忍痛把花融入自己容颜,我只从顾老闆的脸上看到了你对鲜花深沉的爱。」 …这傻子以为我在脸上刺青? 顾语听出了华茴的言外之意。 算了,反正也没办法用常理解释,就让她当成刺青吧。 顾语按下面具,轻轻一笑:「我对喜欢的事物,都会爱得如此深沉。多谢评价,后会有期。」 语罢,潇洒转身,走向电梯。 后…后会有期? 华茴面部抽搐,慌张地望向顾语的背影。 是客套话吧……顾老闆又不可能一直呆在山海城。 * 自顾语离开那日已过去半月,这半个月间,华茴没听到任何与顾语有关的消息,便越发相信顾语那日所说的『后会有期』是句社交辞令,她今后不会再与顾语有任何瓜葛。 正式失恋,华茴的生活轨迹却未发生任何改变,因为钟景行本就没有真正参与进她的生活。 工作日六点半起床,八点半出门,九点上班,十八点下班,十八点半归宅,二十二点入睡;双休不是回家探望双亲,就是宅在公寓里静休或逛街购物,十分规律。 只有个别特殊情况,如外出、失眠、躲人等,能打乱华茴的作息。 这周周末,华茴选择了回家探望双亲。 山海城近海,渔业发达。 华茴的双亲华灏、吕文茵从事水产养殖业,终日繁忙,但不管多忙,他们都会腾出时间与华茴短聚。 吃完午饭坐在客厅看电视,吕文茵又提起了那个老生常谈的话题:「茴茴,你还不打算找男朋友吗?」 又来了… 华茴嘆道:「妈,我都说多少次了,遇不到合适的不如单着。」 钟、华两家长辈关系不错,华茴不愿令钟景行感到为难,从没向华灏、吕文茵说过她喜欢钟景行,因此每次听到吕文茵提起感情方面的事情,她都只能打马虎眼。 「就你眼界高!你说说,我们小区里和你同龄的那些孩子,还有谁和你一样,从小到大没谈过一次恋爱的?别的父母都担心孩子早恋,而我和你爸呀,一直是在担心你会晚婚。」 为了快些结束这个话题,华茴刻意唱起了反调:「担心我晚婚,还不如担心我不婚,反正我现在一个人过得也挺好的。」 「说啥胡话呢,不婚你打算孤独终老啊?」吕文茵用胳膊肘捅了捅稳如泰山的华灏,让他帮腔,「人家小钟前几天都把女朋友带回来见家长了,听说他们要在半年内扯证结婚。都是差不多的岁数,你再看看你!」 …半年内扯证结婚?怎么会这么快? 忽闻意外消息,华茴愣了一愣。 「文茵,你别老催茴茴了,」华灏帮腔了,帮的却不是吕文茵,而是华茴,「儿孙自有儿孙福,你着急也没用。再这样下去,茴茴以后怕都不敢回家了。」 「她不回家我就找不到她了吗?」吕文茵瞪了华灏一眼,「再把她惯下去,她都要成剩女了。」 「剩女就剩女吧…」华茴突然站起身,揉着脑袋朝自己房间走去,「你们慢慢看,我昨晚没睡好,先去补个觉。」 「看吧,茴茴都被你烦到躲进屋里了。」一见华茴关上房门,华灏便数落起吕文茵,「让你少说两句你就是不听。」 「我这不是关心她吗?」吕文茵担忧地望了华茴房门一眼,「这孩子又不爱与人谈心,不多问问她怎么知道她想些什么?」 「你问的问题也变变花样啊,每次都问她感情方面的事,换你你不烦?」 「不也没别的可问了吗,茴茴工作上的事我们又听不太懂。」 「那就讨论下电视节目的内容呀,那些又不会影响茴茴的心情。」 「唉,知道了知道了…下次不问了,今晚我多烧两道茴茴喜欢的菜给她赔礼道歉。」 「我喜欢的菜呢?」 「你?一直和我唱反调,还指望我给你烧喜欢的菜?没睡醒啊?你也去补补觉吧!」 第四十九章 嗅花(七) 华茴不是初入职场的新人,再失意难过,也不会将个人的情绪带入工作之中。 因此一到周一,她就逼迫自己『满血復活』了。 刚坐上自己的工位,平时甚少露面的老总却突然出现,当着所有人的面,对她喊道:「华茴,你到我办公室来一下。」 老总不在意员工的反应,说完就转身回了自己楼上的办公室,只留下一屋子八卦的同事与华茴这一当事人面面相觑。 「小华,你最近被客户投诉了?」坐在华茴旁边的老李李睿,凑近华茴小声地询问,「没理由啊,你服务态度这么好,给的建议又专业,谁会想不开投诉你啊?」
第85页 华茴心里也有些紧张,但回想了下自己接触过的客户,又很快放松了下来: 「感觉不是投诉,我的客户都挺好说话的。」 「那赵总叫你干嘛?」 「我也不知道,等我回来再说吧。」 「好,你快去吧,别让他等久了。」 「嗯。」 华茴点了点头,便起身赶去电梯。 华茴是一名理财顾问,在山海城一家颇具名气的第三方理财机构任职,平时的工作内容主要是与客户会谈、沟通,以掌握客户信息与需求,为客户提供可行的投资、理财建议。 刚入职时,华茴也曾遇到过刻意刁难她的客户。 但三年过去,她已有了自己的心得,无论面对什么样性格、态度的客户都能得心应手。 出于对自己能力及客户质量的信任,华茴面色平和地敲响了老总办公室的门: 「赵总,我是华茴。」 「进来吧。」 华茴闻声打开了紧闭的门。 「恭喜你华茴,你走运了。」 一句没头没尾的话,拉开了华茴与老总之间交流的序幕。 「赵总,走什么运?我没太明白…」 「有位大客户,指名让你去当她们新店铺的独立理财顾问,明天起你就可以不来机构报导,直接去客户店铺里坐岗了。」 「…外派的意思?」事出反常,华茴心生疑惑,「可我们机构不一直是让客户自己找上门或打电话谘询吗?」 「运营的方式因人而异,这次可是个重量级的大客户,你千万别敷衍了事,丢了我们机构的脸。」 重量级的大客户,什么人值得赵总这样评价? 要是得罪了这位客户,她不得丢了饭碗?那还不如天天在机构里坐班呢… 修饰词越是夸张,华茴越是忐忑,但她没有忘记自己所处的地方,忙眨了眨眼,拉回自己的理智,应声道:「不会的赵总,请你放心。」 「那就交给你了,回工位收拾下你的东西,下午去客户那报导吧。见面的地址我待会发给你。」 「好的。」 华茴退出了老总的办公室。 虽然不曾明说,但李睿却很是佩服华茴这个比他晚入行七八年的后辈的工作能力,见华茴自老总办公室回来后,就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他不由关心道: 「怎么样华茴,赵总给你说什么了?」 华茴感激地笑了笑,简单解释道:「我被外派了,明天起就没办法和你们一起上班了。」 「嗨,我当什么事。」李睿以为华茴是不适应要换工作环境,安慰道,「外派又不是被解僱,等你外派期结束不又可以回来了吗?而且一般外派都有额外奖金,这么好的事,我们盼都不一定盼得到呢,你还愁眉苦脸的。」 「可据说那边是个大客户…」 「那不正好吗?来头越大,奖金越多啊。」他们干金融这一行的,哪会和钱过不去? 「但那大客户为什么偏偏选中了我?」华茴想了想,还是决定向李睿倾吐烦恼,「万一我在外派期间得罪了那个客户,怕就真的要被赵总解僱了。」 李睿压着嗓子,生怕其他人听到:「离开这家机构你就找不到工作了?」 「那倒不是…」她前段时间才被对手机构挖过角。 「所以你怕什么?有能力的人,在哪都吃得香。有时候一个应付不了的大客户,还比不过两个好应付的中、小客户…」 话说出口,李睿又觉得自己像是在劝华茴尽管得罪那个大客户一般,忙改口道: 「不过比起担心会不会因为得罪了大客户而遭到解僱,你还是拿出你的看门工夫,把大客户发展成你的忠实客户吧。这样你以后就算出去单干,也不怕没资源了。」 「但我也不是在劝你出去单干啊…哎呀我不说了,反正你自个儿能想明白的。」 多说多错,李睿及时闭上嘴,端坐回了自己工位。 老李还是这么有意思。 被李睿这么一逗,华茴烦恼的事情顷刻减少了一半。 老李说得对,她该发挥实力,努力把这位大客户发展成自己的忠实客户。 华茴重振旗鼓,对下午与客户的初次会面也期待了起来。 但愿她能给那位客户留下一个不错的第一印象。 * 下午,心情几度扭转的华茴,按照老总发来的会面地址,前去与客户见面。 会面场所为一家幽静典雅的茶餐厅包间。 华茴拎着公文包,在茶餐厅卫生间反覆检查着装面容,确认整洁妥当后,才走到包间外,轻轻叩响了包间的门。 「咔嚓。」 没有人搭话,但包间的门锁却被解开,华茴意识到这是客户让她自己开门进去的暗示,深唿吸了一口,缓缓拧开了门把。 「客户你好,我是来自……」 精心准备的自我介绍词完全没能派上用场,华茴看清了包间内客户的样子后,瞬间丧失了说话的能力。 半个多月没看到这样的反应,还怪想念的。 顾语眼含笑意,心情愉悦地摆了摆手: 「华茴,别来无恙呀。」 * 「顾老闆,你为什么会知道我在这家机构上班?」 职业素养迫使华茴关上包间门,与顾语相对而坐,商务寒暄过后,包间的氛围融洽了起来,华茴便藉此机会向顾语询问缘由。
第86页 「我是谁,想打听个消息还不容易?」顾语把手边的茶壶递给了华茴,「尝尝这茶,专门为你点的。」 华茴接过茶壶,顺口问道:「这是什么茶?」 又打探她的消息,又专门为她点茶,不让她想歪都很难。 偏偏顾老闆成了她的重要客户兼半个东家,她迴避不得,还得好言好语哄着,做个职业女性可真不容易… 顾语就喜欢看华茴想躲她又拿她没办法的样子,浅笑道:「枸杞桑葚茶,聪耳明目,你得多喝。」 …这不是变相说她目浊耳钝吗? 华茴的商业微笑变得有些僵硬:「谢谢顾老闆,我晚上就去超市买枸杞和桑葚…」 顾语嗅到了共处良机,迅速对应:「你晚上也要去超市,那我们一起吧。我刚在山海城驻扎,还缺很多生活用品呢。」 你都说了些什么! 华茴恨不得给自己的嘴一巴掌。 「生活用品要在住所附近的超市购买才方便吧,我和顾老闆你住的又不是同一个地方…」 华茴越说越小声,因为她看到顾语的笑容变得越来越灿烂了。 不…不会吧…… 怕什么来什么,顾语咧开嘴,笑着给华茴判了个『无期徒刑』: 「上次在你租的那栋公寓住了住,感觉挺不错的。我暂时用不着在山海城买房子,就在你住的那栋公寓里现租了一间房。貌似那间房还正好在你的隔壁,你说巧不巧?」 近水楼台先得月,钟景行不就是靠着地理优势占据了华茴的心吗? 他能做到的,她同样可以。 「……是…是挺巧的。」 难怪隔壁的王先生上周末会突然搬走,她明明听他说过他租了五年,现在两年都没到! 有钱能使鬼推磨,华茴曾经对这个说法嗤之以鼻,现在却不得不服了。 顾语满意地抿了口茶:「那就说定了,今晚我们一起去逛超市。」 「……顾老闆,你打算开的是一家什么新店?」 华茴横向对比后,还是觉得聊商务更让她感到轻松,便把话题引回了公事。 顾语虽然想让华茴把她划在『私』的那面,却不愿让华茴误会她不尊重她,便坐直身子,切换成了谈正事的状态:「我打算在山海城开一家香水店,专卖花香型的香水。」 「花香型的香水?」华茴一惊。 鲜花稀缺,即使技术到位,也没人捨得把鲜花拿来当原料浪费。 因此市面上的香水均为从水果中提取的果香型香水,或从药草中提取的药草型香水,花香型香水可谓见所未见。 华茴去过花田,收过鲜花,对花香的魅力已有了清楚的认识,她相信花香型香水问世后,人气绝对十分火爆,甚至有了立刻给她一些老客户打电话提投资建议的冲动。 「对,」见华茴来了兴趣,顾语侧身从包里取出一瓶浅黄色香水,递给了华茴,「送你的,闻闻看。」 华茴打开嗅了嗅,只觉前调清新,余韵悠长,舒心而欢愉。 刚想开口询问,这是用什么花做的原料,却忽地灵光一闪,收回了话,尴尬地把香水瓶盖好递了回去:「味道很好闻,但很抱歉,我不能收下它。」 如果她的记忆没有出错…这瓶香水一定和百合花脱不了干系。 「不对,你不是不能收下,而是不能不收。」顾语早想好了对策,一本正经地回道,「你又认不出几种花,不把我新店的产品好好了解一下,可是会被我投诉失职的哟。」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还会更新两章,错字这类会在明日校对。 第五十章 嗅花(八) 成了顾语新店名义上的理财顾问后,华茴每天都过得担惊受怕,因为顾语总能想出她难以拒绝的理由,牵着她的鼻子走。 三周多前再次见面的那天晚上,华茴无奈陪同顾语前往了公寓附近的超市购物,买的东西虽然不多,但顾语每看中一样都要询问她的意见,美名其曰『相信你的眼光』,没得到她的肯定就不愿把东西放进购物车。 华茴想快些结束超市之旅,自然顺从了顾语,可事后回到公寓一琢磨,总觉得哪里没对劲——两个人共同挑选生活、床上用品,不有种购置新房的味道吗?哪怕她和她既没有住在一起,也不是情侣。 次日,华茴又被顾语带去参观了新店。 新店选址在山海城中心的黄金地段,人流量多而租金不菲,大富婆却很自豪地在华茴这名理财顾问面前说『我把这家店全额买断了』,只因这间店原本是家店名为『茴香』的老字号香料店。 而我们的大富婆不仅没有改店名的想法,还把『茴香』註册成了香水的品牌,只是苦了华茴,每次听到『茴香』二字都像受了次刑罚。 此外,打着联络感情或熟悉产品的旗号,工作日晚上去华茴那留个宿,休息日中午去华茴那蹭顿饭,不分日期塞香水给华茴,都已成了顾语的常规操作——在不使华茴产生厌烦情绪的前提下。 单身公寓面积有限,花香型香水又是些气味浓郁的名贵之物,不适合囤积在公寓之中,华茴再三斟酌后,还是决定把这些贵重物品给打包带回家。 而带回家的结果不出华茴所料,香水散发的香气被敏锐的吕文茵给察觉了。 吕文茵以为有优质男正在追求女儿,对华茴严加拷问,追根究底,终于迫使华茴坦白了工作岗位变迁之事与顾语这个人的存在。
第87页 于是,遭吕文茵训斥『收了这么大的礼,有好好答谢过人家吗?』的华茴,在这周周末,被逼着邀请了顾语和她一同回家——吕文茵要用一桌子大鱼大肉,代她感谢顾语。 顾语乐得不行,周六起了个大早来梳妆打扮,却在看到梳妆镜时,想起了自己脸上的花纹没完全消失的事,转而丧气地趴在了镜子前面。 「九十九朵花,我要什么时候才送得完啊……」 顾语拼命给华茴塞香水不为别的,只因为每瓶塞给华茴的香水,都与她在这个空间的助手笔——锦上添花笔有关。 这个空间的断笔任务对接受了两个空间写作歷练的顾语而言,根本不具难度。 只需按要求描述九十九朵鲜花的姿态,锦上添花笔便会自然断裂。 但难就难在,锦上添花笔会把顾语描述的花变成实物。 被锦上添花笔变出来的鲜花不会枯萎,而顾语则必须把这些永不枯萎的花转交给华茴,待华茴收下后,才算完成了一朵花的描述。 上次顾语给华茴送的那朵三色堇,正是出自锦上添花笔。 顾语可用永生花来解释为何花不枯萎,但一朵一朵的送效率太低,笔断不断却左右着她脸上的花纹消失还是不消失,她等不起。 但要是问顾语为什么不把九十九朵花直接合成一束送给华茴,她只会鼻子一哼,怨念地回: 「她要是肯收我立马送。」 于是追求高效率的顾语,就想到了香水。 一瓶香水可由多种花香的混合香气作为主体,虽然不能瞎搭乱配,混成刺鼻的味道,但一次至少能消耗掉两到三种花。 而香水与公事牵连,华茴看不到每瓶香水的制作过程,不知道顾语给她的那些大中小瓶香水实际耗去了多少花,即使她打算不开封使用以后退回给顾语,在外派期间,也不得不照单全收。 顾语哪知送华茴香水,给自己送来了接触华茴父母的机会,得意忘形,都忘了自己脸上的状况。 五颜六色、形状各异的花纹图案给华茴这类接受度高的年轻人看倒是无妨,给华灏、吕文茵这类年纪过半百的长辈看就… 「我不会被华茴爸妈当成怪物吧?万一他们看到了我的样子,私下让华茴减少和我接触怎么办?」 喜悦褪去,顾语越想越觉得不安。 「可我要是现在说不去,以后就很难再有去华茴家的机会了……」 不能去华茴家更让顾语恐惧,她想了一想,十分不情愿地拉开了装卡通面具的那格抽屉,取出一张戴在了脸上:「今天就当只温顺的猫咪吧…」 * 顾语担心的情况没有出现,吕文茵和华灏比她想像中接受度更高,更平易近人,她的猫咪面具完全没能派上用场。 打消顾虑,哄人的能力便可正常发挥,顾语围绕着吕文茵的厨艺、容貌的保养持续夸赞,三言两语就笼络了吕文茵。 这不,吕文茵把洗碗抹桌的活儿都丢给了华灏、华茴父女,自个儿却陪着顾语在客厅翻看相册闲聊起来了。 「小语,你看这张茴茴小学时候的照片,是不是很丑?」 「一点不丑,只是没现在这么好看。」 「你太抬举她了,她小时候那丑样,都会吓跑街坊邻居。还好后来努力长开了,不然呀,我就真不指望她能嫁出去了!」 「阿姨别担心,现在茴茴很受欢迎的,只有她挑别人的份。」 「真的?」 「千真万确。」 「唉…可是茴茴这孩子啊,变漂亮后眼界也变高了,到现在都没谈过一次恋爱,把我给急得呀……」 「阿姨也用不着太急。缘分没到,急也没用;缘分到了,她就算想躲,也躲不过。」 「她爸也是这么说的。之前念叨这事的次数太多,都把她给说生气了,我现在都不敢给她提,只能在你们面前聊聊…这话你千万要帮阿姨我保密呀,她听了也会不开心的。」 「放心阿姨,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我还是分得清的。」 「哎呀小语,你可真招人喜欢,我家茴茴要赶得上你一半,我睡觉恐怕都得笑醒。阿姨也不怕你笑话,我刚从茴茴那问出香水来歷的时候,还以为你是哪家的公子哥,打算追她呢。」 「哈哈,谁说不是呢?」 「嘿,你脸上这些花花纹路哪能诳住阿姨,有五官这么精緻秀气的公子哥吗,眉是眉,眼是眼的?不开玩笑了,小语,你要是认识什么单身的优质股,也介绍给我家茴茴认识认识吧。她呀,交友圈子实在是太小了……」 「我记得了阿姨。茴茴人很好,值得深交,只要她愿意,我一定会把我认为最优秀的人,介绍给她。」 「有你这句话,阿姨就知足了…」 正在此时,二华父女从厨房出来了。 吕文茵和顾语见状,立刻中止了感情话题,一起把目光投向相册,装出一副认真浏览照片的模样。 「妈,你怎么把这个也找出来了!」 华茴眼尖,一眼就看到了那本记录她所有黑歷史的尘封相册,她又羞又恼地赶到茶几边,抓起相册就准备熘回自己房间。 「你这孩子,越来越没大没小了!」吕文茵厉声叫住了华茴,「小语不光是你的客人、上司,还是住你隔壁的邻居、朋友,给她看看又怎么了?」
第88页 可不给我打声招唿,我没心理准备嘛… 华茴感觉自己在顾语面前的形象崩塌了,又转念一想,能让顾语幻灭不正合自己意吗? 于是当即倒退回来,以双手向顾语奉上相册: 「顾老闆,这事是我不对。你拿去慢慢看,好奇里面照片是什么时候拍的也可以问我。」 顾语嘴角一勾,接过相册,却不看华茴,扭头故作委屈地对吕文茵说: 「阿姨,茴茴到现在都不肯叫我小名……说明我应该还算不上是她的朋友吧。」 吕文茵一听急了,立马板着脸瞪视华茴。 人家大老闆都自降身价和你做朋友了,你咋还推三阻四的?是我养大的吗? 茴茴茴…茴茴?! 华茴还没从顾语突然改口叫了她小名的惊吓事实中缓过劲来,又接收到吕文茵眼神传递来的信息,险些背过气去。 她就不该把顾老闆带回来!被妈骂死都不该! 场面一度僵持,习惯当和事佬的华灏开了口: 「小顾你别介意,茴茴她比较慢热,熟起来会自觉改称唿的。正好我们家房间不多,这两天就委屈你和茴茴挤一间房了,多聊聊天,也可以增进下你们的友谊。」 「不委屈的!谢谢伯父了!」 顾语对着表情凝固的华茴傻笑,笑得像个偷吃到糖果的孩子。 还不快点放弃抵抗,连你爸妈都站在我这边的。 华茴僵在原地,用此刻全身上下唯一能动的部位——眼睛瞄了眼吕文茵,又瞄了眼华灏,却发现他们俩没一个人有要听她意见的意思,气得跺了下脚,背身走人: 「卧室里有些乱,我先进去整理下……」 亲爹、亲妈,你们知不知道你们在把自己的女儿往火坑里推啊! 「不管生气还是害羞都是往自己房间躲,也不知道随的谁。」吕文茵小声嘟囔了一句后,冲着华茴背影叮嘱道,「不准锁门啊,小语待会儿还要进来呢!」 「……知道了!」 第五十一章 嗅花(九) 华茴不止一次在晚上与顾语同处一室,却没有哪一次比今晚更加紧张。 再见面后,顾语常常找藉口来她房间留宿,却没有再出现过半夜钻进她被窝,拥着她入睡的情况。 华茴也曾强忍睡意、假装睡着,观察过三四次顾语的行为。 观察出来的结果是,顾语的睡眠质量不太好,都躺下一两个小时了,她还能听见顾语嘆息和翻转的细微声音。 华茴知道,顾语是对着她的背影嘆气;且顾语曾亲口说过,不抱着她就睡不着,睡眠质量不好也多半是因为她。 但华茴不明白,她为什么能受到顾语的喜爱,又为什么能改善顾语的睡眠? 一见钟情听上去很浪漫,可华茴作为务实派,不太喜欢这样的说法。 在她看来,第一眼印象顶多是种催化剂,这个人勾起了自己的兴趣,所以自己想要认识她、了解她,仅此而已。 确认自己是否真的喜欢上了一个人,需要时间的沉淀——一见钟情固然浪漫,可她嚮往的却是久伴长情。 没从上一段失败感情中走出来前,她不会接受任何人。 她虽务实,却不迂腐,性别从不是她和顾语间的问题。 但不足两个月的相处时间,对她来说太短了,短到可以忽略不计,短到她无法将钟景行从自己脑海里彻底清空。 可放下钟景行,也不意味着她会随便开始一段新的恋情。 顾语虽未对她明说,但追她的迹象已十分明显。 她俩体型相差不大,没睡一张被窝时她尚能安心入睡,睡在一张被窝后,彻夜难眠的就变成她了。 于是唯恐清白不保的华茴,把她压箱底的冬季棉被翻找了出来。 三伏天盖厚棉被,即使开着空调也凉快不到哪去,顾语沖完澡出来,便幸运地看到了一条热得不住用手打扇,却紧裹着被子不松开的『人形虫』。 「你在蒸桑拿吗?」 顾语立在床边捋了捋刚吹干的头髮,却发现床上那人依然闭着眼给自己扇风,就清了清嗓,出声强调了自己的存在。 专注地同炎热战斗的华茴没能在第一时间注意到顾语,而听见顾语声音后,再想掩饰却也来不及了。 她勐地放下打扇的那只手,撑起半边身子,撒谎解释道:「刚刚做了一分钟平板支撑,累到了。」 「撑一分钟是挺累的。」 顾语也不拆穿,直接坐到了华茴左边空出来的那块凉蓆上。 「里…里边给你睡……」 与话相反,华茴边说边往里在挪动,似乎很怕碰触到了顾语。 顾语瞟了眼里边那床留给她盖的单薄空调被,又瞅了眼华茴此时裹着的,比空调被足足厚三倍的冬季棉被,无奈地摇了摇头。 随即深唿吸一口,翻身限制住了华茴行动。 「亲爱的茴茴,告诉我你在怕什么?」 声音沙哑,蛊惑人心,听得华茴的心都停跳了一拍。 温热的吐息喷洒在她的耳边,纤细的手臂支撑在她的身侧,然而她却把自己裹成了蚕蛹,手脚都动弹不得。 「没…没什么,顾老闆…我…我们还是睡觉吧!」 华茴想把双手从被子里挣脱出来,却遭到顾语威胁。 「再乱动,我就把整个人压你身上。」
第89页 华茴乖了,瞬间变成了一具会唿吸、没绷带的木乃伊。 「顾…顾老闆……」 「叫我阿顾。」 「不行顾老闆,我还没打算……」 「叫我阿顾。」顾语语气放重了些,大有不达目的不肯罢休之势。 「阿…阿顾…能不能先让我起来?很闷…」 明明在自己卧室自己家,华茴却丝毫不占主场优势,依旧受限于顾语。 「以后私下都这样叫我。」 顾语没想过霸王硬上弓,见华茴一个劲点头,便又翻了个身,翻到床铺靠墙那边,还了华茴手脚自由。 「这床被子给你。我体寒,得盖厚的。」 华茴刚松了口气,从棉被中伸出手,却又感觉到旁边的人在拉扯她的被子。 尖叫没能蹦出,一床砸在她左手边的单薄空调被已经提前把她的嘴给堵上了。 「睡了,晚安。」 顾语一个多月没睡上好觉,十分珍惜与华茴同床共枕的时间。 像是怕华茴再抢回去一般,她牢牢地裹住了棉被,背对着华茴侧躺了下去。 抱不到你,抱沾满你气息的被子睡觉也是一样。 华茴看不穿顾语的心思,只觉心头一暖,便摊开空调被盖上,探手关掉了床头灯。 顾老闆这人,有时候也蛮体贴的。 * 许是觉得顾语没自己想像中那么危险,相安无事的一晚后,华茴与顾语私下的关系也变得融洽了。 顾语还是常常假公济私,跑到华茴房间留宿、蹭饭,不同的是,偶尔华茴也会主动邀请顾语到隔壁来吃饭、聊天。 不过两人并非真正意义上的朋友,聊天时都默认迴避了感情之事,只聊生意上的事情和生活上的琐碎。 花香型香水问世后果真人气火爆,新店的财报十分喜人。 与总店的『庸人勿扰』鲜花店不同,在『茴香』香水店的柜檯可以免费试用香水小样,因此不论男女老少,只要是对鲜花或花的香味感兴趣的人,都有资格进店一游。 这日周五下午,顾语刚和豆子通完电话,商量完鲜花订单的事宜,便收到了一条久未联繫之人的简讯:「顾老闆,你在山海城开了一家香水店吗?」 发来简讯的人尚未点明他的目的,却已被顾语看穿了意图,顾语懒得同其拐弯抹角,直接回復道:「是的,主营花香型香水,价格比真花便宜许多。若是季小姐有兴趣,我可以立马赠几瓶给她。」 很快又收到了来信,顾语打赌给她发简讯的那个人,等待她回復的时候,绝对是目不转睛地在盯着手机看。 就好像等待恋人的简讯…呸,鬼的恋人! 顾语打了个寒战,忙点开简讯压惊。 「不必赠送,顾老闆你已经给了我们足够多的优惠了,这次我们无论如何都得支付费用。今日发来简讯打扰,是因为我和方雅的好事将近,想要拜託顾老闆替我俩定制一款印有我俩名字的香水瓶。定制香水瓶的费用我们也会全额承担,不知是否可行?」 「好事将近了?」顾语眼底放光,「最近生意忙,都没咋关注他俩的进展。早知道他们能交往这么顺利,我就没必要把时限定成半年了。」 顾语独自兴奋了一会儿,才给钟景行回了过去:「香水瓶是由代工厂生产,为你们独自设计一款含姓名的定制版也不是什么难事。但你们必须得提前告诉我你们需要的香味和交货的时间,以防交货期晚于你们举办婚礼的日期。」 「谢谢顾老闆!日期我们两家还在商量,定下来会立马通知你!」 「别客气,这些都是幸运顾客的特权。我们店铺的鲜花和香水,定能为二位的婚礼增彩助兴。」 * 回公寓的路上,顾语突然向坐在副驾的人发出了邀请: 「茴茴,今晚陪我去看电影吧。」 华茴已无力更改她们在私下的称唿,只抓住主要的信息进行提问: 「最近有什么好看的电影吗?」 「豆子说有部新上映的爱情片很好看,不过结局是个悲剧。」 「悲剧?」华茴有些犹豫,「悲剧没什么好看的吧…」 她可不想看个电影,想起自己的悲惨恋情。 「悲剧才催泪感人,」顾语无论如何都要把华茴带去看这部电影,「反正我票都订好了,你人又坐在我的车上,不想去也得去。」 「唉…」华茴瘫在了座椅上,「那你又何必多此一举,每次都问我一声。」 她同意不同意,都左右不了结果…虽然她也不觉得烦。 「表面上是在问你,实际上,是想要通知你一声。以后你都可以把我的这类问话听成肯定句。」 顾语把时间掐得很准,她们抵达电影院,取完票,买了爆米花、可乐,刚好可以入场。 人气爱情片怎能少了情侣的存在,华茴打量了周围一圈,发现竟有九成都是男女情侣,仅一成为她和顾语这样的同性组合,顿时觉得有些不自在了。 顾语饶有兴趣地欣赏了片刻她右边那只东张西望的惊弓之鸟的表演,忽地探出自己右手,牵住了那只受惊鸟儿的左爪:「人有点多,别走散了。」 意料之外的肌肤接触,吓得华茴浑身一抖。 用力挣扎却没有挣脱开,正纳闷为什么顾语力气这么大的时候,恶魔的低吟又在她耳边响起了:「不喜欢这样的牵手方式?那我换成十指紧扣好不好?」
第90页 一点都不好! 华茴抿着嘴勐摇头,仿佛受了千般委屈。 顾语轻笑一声,收回脑袋,牵着华茴继续赶路: 「到了座位我就会放手。你好好看电影,用不着时时提防我。」 今天晚上,这部电影的内容才是主角。 华茴含恨腹诽:「你不动手动脚,我干嘛要提防你…」 然而一腹诽完,她又果断修正了这句话中的错误。 「就算你不动手动脚,我也要提防你!」 华茴望着前方一整排的情侣座,几欲叫喊出声。 第五十二章 嗅花(十) 一场电影,华茴、顾语二人都看得十分专心。 不同的是,一个人全程盯着前方屏幕看,一个人全程盯着邻座之人看;一个看得泪眼婆娑,一个看得眼带笑意——她们看的虽是同一场电影,品的内容却迥然不同。 放在平时,见华茴伤心,顾语定会第一时间想办法逗乐、安慰,决不会像此刻这般,在旁边一个劲地偷笑。 顾语笑当然不是因为幸灾乐祸,她笑是因为华茴看得入戏,把电影中的男主人公代入成了自己。 爱情片无甚内涵,电影全篇围绕着一对青梅竹马来讲述。 青梅竹马、两小无猜,本该拥有一个皆大欢喜的结局。 然而落花有意随流水,流水却无情恋落花——竹马暗恋着青梅,青梅却心繫着他人。 竹马深知感情之事、无法强求,又不愿坦白心声,破坏了他与青梅稳定的髮小关系,便自始至终扮演着一名知心邻家哥哥的角色,帮助青梅收穫自己的爱情,甚至同意了当青梅婚礼上的伴郎。 电影尾声,当伴郎的竹马近距离见证了青梅成为他人妻子的过程。 一对璧人在台上互立誓言、甜蜜拥吻,诸多亲友在台下拍手庆贺、含笑祝福。 竹马也微笑着、拍着手,眼眶却不自觉泛起了红,站他身旁不明真相的伴娘察觉到他的异样,调侃着他:「莫非今天是你嫁女儿?」 故事点到即止,华茴用手背擦了擦眼角,起身打算离场,却遭顾语拉住了手:「别急。听说还有个彩蛋,看完再走。」 华茴神情复杂地盯着顾语,示意顾语松开她的手,见顾语听话放开,她才坐回座位,一声不吭地等待起彩蛋。 彩蛋很短,是编剧为喜欢大团圆结局的观众而准备的。 青梅婚礼后不久,决意放下的竹马听从父母的安排,进行了人生中的第一次相亲。 见面之前,竹马对他的相亲对象一无所知,因为他从未主动向父母打探过对方的信息,似乎完全不在意其身家、相貌,以及他们相亲能否成功。 然而一与对方见面,竹马就后悔了他之前的不闻不问——前来同他相亲的,竟是青梅婚礼上的伴娘——青梅现在的小姑子。 「我爱上了你的哭相,渴望在婚礼上再看你哭一次。在你和我的婚礼。」 伴娘说的话成为了彩蛋的结尾。 屏幕转黑,影片放映完毕,而竹马与伴娘今后的发展,皆由每个观众的想像决定。 离开影厅,华茴一直沉默不语。 顾语想让华茴整理好心情,也未聒噪出声,只默默把她在公共场所遮挡面容用的墨镜取下,递给了华茴。 你眼睛哭红了,戴上遮一遮吧。 顾语用眼神诉说,却换来华茴的摇头拒绝。 「…你更需要。」 华茴观察了眼四周,又指着顾语眼角暴露的花瓣形图案,闷声回了一句,便迳自走向了电梯。 「看什么看,没见过在脸上绣花的吗?」 顾语拉下口罩,沖斜对面好奇打量她的一群男生恶狠狠地嚷嚷,嚷嚷完又匆忙拉回口罩,戴上墨镜去追赶华茴。 见顾语追来,华茴努力克制着情绪,开口质问道: 「你为什么要带我来看这部电影?是想要借电影的内容取笑我吗?」 笑她和电影里的男主演一样,不敢告白,还帮忙撮合,最后也得在婚礼上亲眼见证喜欢的人成为他人的伴侣。 笑她胆小懦弱,活该失恋。 「这么快就忘了彩蛋的内容了?」顾语按照原定计划,凑到华茴耳边轻语道,「我哪捨得取笑你,我只是想通过电影告诉你,该找个值得爱的人了。」 「你说得对,」华茴冷笑一声,拉开了与顾语的距离,「我年龄也不小了,是时候找人相亲了。」 未曾料想会得到这样的回答,顾语一时情急,忘记了她俩并非恋人的事实,三分威胁七分耍横地喊道:「你敢!」 然而顾语如今的身份配上这样的语气,却惹得此时的华茴更加烦闷。 「顾老闆,你好像没有权利干涉我的私事吧?」华茴被电影剧情影响了情绪,似要把平时处处受限的怨气一併发泄出来般,说话不再保留情面,「我就算去相亲了,你又能拿我怎样?」 我会把你关起来不许你出门! 顾语眼睛喷火,却碍于在公共场所,吼不出声。 华茴没有读心术,得不到顾语回应,又见电梯抵达,便自顾自地走上了电梯。 顾语见状,咬了咬牙,也迅速蹿到了华茴旁边。 「顾老闆,谢谢你请我看电影。」电梯快到一楼时,华茴突然恢復成公事公办的态度,淡漠地向顾语宣告她之后的行程,「不过我临时决定回家一趟,今晚就不坐你的车回公寓了。」
第91页 顾语一听脱口而出:「那我送你!」 回家和回公寓有什么区别吗?她两个地方都可以留宿。 华茴早有预谋,一见电梯门打开,便不待顾语反应,闪出了电梯:「心领了。祝你周末愉快,周一再见。」 语毕,化身成一道闪电的华茴,就加速逃离出了顾语的视线。 待顾语从电梯的人潮中挣脱出来,已经寻觅不到华茴的身影了。 「唉…」 顾语攥紧手上的车钥匙,深深地嘆了口气,随即转身走向了旁边的地下停车库。 她挖了个坑,把自己都埋进去了,还怎么愉快地度过周末? * 华茴没开玩笑。 和顾语看完电影归家的那天晚上,华茴一家收到了钟景行的婚讯,第二日华茴便主动找上吕文茵,让吕文茵给她安排相亲。 吕文茵以为华茴是受钟景行影响,有了恋爱、结婚的想法,立马积极地为华茴张罗了起来,把亲朋好友、街坊四邻知晓的优质单身男性都打探了个遍。 没多久,所有认识吕文茵的人,都知道她女儿华茴要相亲了。 认识吕文茵的人里,自然有成功笼络住吕文茵心,答应向华茴介绍优质股的顾语。 顾语正午从吕文茵那得知华茴要相亲的消息时,气得午饭都没吃下。 但又意识到华茴开始对她的威逼利诱产生了牴触情绪,不敢轻易发讯息质问。 心里着急,又必须沉下气来,顾语把自己关在公寓里大半天,终于想出了一个能破坏华茴相亲的妙招。 打定主意后,顾语立马回拨了吕文茵的电话号码。 吕文茵接到顾语电话时,正在整理她花了一天时间从各方打探来的男方资料,企图从里面挑出一个完美的相亲对象,一次性解决华茴的终身大事。 然而一接到顾语电话,她就把手中的一堆资料全抛在脑后了——顾大老闆介绍的人,肯定比那些三姑六婆介绍的优质。 吕文茵与顾语相谈甚欢、一拍即合,很快就定下了相亲的时间地点,但当吕文茵朝顾语索要资料时,顾语却神神秘秘、毫不干脆了: 「阿姨,那位优质股不想提前曝光任何资料,说对彼此一无所知更能检验出是否合适,还要求相亲时不得有第三人出现。不过我可以向你保证,那人的人品、身家、相貌绝对都不差。」 吕文茵起初有些纳闷,但又想到大户人家,难免有些奇怪的规矩,便连忙应声道:「没事,阿姨相信你的眼光。到时候我会让茴茴直接去相亲地点见他。」 「那就麻烦阿姨了。」 「麻烦什么呀?不管成不成,都该由我来感谢你。有空再来我们家玩啊。」 「嗯,我已经开始想念阿姨做的菜了。」 「这嘴甜的…时候也不早了,小语你早些休息,我把电话挂了就去通知茴茴。」 「等等阿姨……」 「怎么了?」 「先不要告诉她,相亲对象是我介绍的,不然隐瞒资料也没有意义了。」 「哈哈,明白明白。一听由你介绍,就能猜到来头不小了,我会随便想个人煳弄她的。」 「嗯。就这么说定了,阿姨晚安。」 「好好,小语晚安——」 电话一挂断,顾语便一扫颓态,笑得张狂:「想要逃出我的掌心,可没那么容易。第一次相亲,我保证让你难以忘怀。」 而另一边,洗漱完毕的华茴却迟迟不肯上床,她坐在书桌前,视线不断在她手上安静的手机和桌上装香水的大盒子间徘徊。 华茴的内心乱极了。 昨日在电影院,她并不是因为顾语用电影揭了她的伤疤而生气。 她气的是她自己,只是嘴上不愿承认。 选择不向钟景行坦露心声的是她,选择帮助钟景行表白的也是她。 既然做了这样的选择,她就不应该在知晓钟景行与季方雅交往顺利、即将结婚时,感到失落、沮丧——不曾主动争取,又何来的资格摆出失恋者的姿态? 实际华茴很清楚,她对钟景行的爱慕,更多偏向于一种执念。 因为从未拥有,才难以释怀。 她没有喜欢钟景行到非君不可的程度,否则也不会做一名当事人都不知晓的『可怜备胎』。 就连她此时的心乱,也并非全来自钟景行一人。 提出相亲,不是华茴的一时冲动。 虽然华茴早已察觉顾语对她有意,也不是真的讨厌顾语变着花样接近她的生活,但她始终觉得自己缺少一个卸下心防的媒介——顾语的性别、身家,都远远偏离了她曾经定下的择偶标准。 若她和顾语真走到一起,她现在的生活定会掀起轩然大波。 而在尚未开始前,扼杀一切苗头,便是她这次主动要求相亲的目的。 可将近两天没收到顾语发来的任何消息,华茴的心又不受控制地失落起来。 「大概是因为最近上下班我们总在一起吧,过了这段时间就好…」 华茴为自己找到了藉口,搁下手机准备入睡,却突然听到房门响起。 「茴茴,妈给你挑好相亲对象了,你把时间和地点记一记再睡。」 作者有话要说:  久等了。 第五十三章 嗅花(十一) 新的一周周日,华茴在吕文茵的监督下精心打扮,独自赶往了相亲地点——山海城的一家顶级餐厅。
第92页 珍珠耳环搭典雅礼裙,崭新的着装及首饰没能给华茴带来一丝好心情,餐厅内的豪华装修也未能将她的目光吸引。 她眼神飘忽,显得心不在焉,完全不像是期待见到相亲对象的模样。 华茴在迎宾员的指引下走进了包间。 中央的餐桌上摆满了盖着菜盖的菜品,包间内却不见其他人的身影。 「来早了吗?」 正方形的餐桌旁仅布置了两个餐椅,华茴坐到了背对门的位置,从包里掏出手机看了看时间。 「十二点一刻,离约定时间还有十五分钟…」 意识到相亲对象不会马上前来,华茴松了口气,阖眼靠到椅背上,腾飞了思绪。 这一周以来,顾语和华茴没有任何私下联繫。 华茴知道相亲的事瞒不住顾语,却未曾料到,周一顾语与她碰面时,会一脸平静地对她说:「听说你要去相亲了,预祝你相亲成功。」 之后的几日,顾语像是知难而退、放弃了华茴一般,不再白天送礼、晚上留宿、周末蹭饭,想方设法地在华茴面前刷存在感;顺路的上下班,也不再与华茴同来同往,而是早出晚归,让聘请的香水店司机来接送华茴。 就连工作事宜,都变成由代理店长替顾语同华茴沟通的模式。 六天时间,二人在私下打照面的次数没超过三次,上次碰面的时间还得追溯到周三。 若非晚上偶尔能听见开门声,华茴都快忘了顾语住她隔壁的事实。 「有钱人果然都是一时兴起,」华茴心下黯然,不自觉地嘆了口气,「可明明如愿以偿,我为什么一点也没觉得开心…」 「不行!都什么时候了,我还在想这些!」华茴勐地摇晃脑袋,强迫自己清醒过来,「既然来到这里,我就应该认真对待,不然也太对不起与我相亲的那位先生了!」 ……虽然那位先生并不重视这次相亲。 手机屏幕亮起,十二点半已过,包间里仍旧只有华茴一人。 第一次的相亲经歷简直糟糕,男方比她晚到不说,还迟到了。 反正都不知道彼此的姓名、长相,她就这样离开也没问题吧。 肚子咕咕作响,满桌子未揭晓真面目的菜盘却持续诱惑着华茴。 呆在包间里越发煎熬,华茴心生退意,拎着包准备离开,却在起身时瞟到了正中的特大菜盘底下,竟压着一张纸。 ——华小姐,若想召唤我出现,就打开这个菜盘的盖子收下见面礼吧。 字迹娟秀、语气俏皮,却看得华茴心口一窒。 这字…… 心中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华茴急忙拿起特大菜盘的菜盖,之后便宛如雷噼一般僵住了。 特大菜盘上盛着的不是精美菜餚,而是一大束白色六瓣花。 外派到花店的这段时间,华茴恶补了不少鲜花知识。 种类繁多的鲜花中,有一种花给华茴留下了深刻印象,令她牢记外形、莫敢忘怀。 那花花姿雅致,叶片青翠,象徵高洁。 若华茴的眼睛没有发昏,她眼底下的这束白色六瓣花正是那令她又爱又恨的鲜花——百合。 刚将花束颤颤巍巍地捧起,身后的门就传来了声响,与之相伴的,是一道华茴再熟悉不过的清脆女声:「茴茴,我准备的相亲见面礼,还合你心意吗?」 感觉自己受到了戏弄,华茴咬牙切齿地扭过了头,然而怒火却在看清身后之人的面容时顷刻熄灭了。 「你…你脸上的花纹呢?」 华茴忘记了问责,愣愣地盯着顾语变得白净无比的脸,好半晌才吐出一句话来。 顾语的五官没有发生任何改变,依然端正秀丽,却因为少了抢夺视线的七彩图案而显得更为清晰,给华茴一种宛如初见的惊艷感。 一定被很多人追过吧… 不知为何,想到这里,华茴的心突然泛起了酸。 顾语关上门,走到愣神的华茴面前,笑吟吟地回道:「洗了。」 「…脸上的刺青也能洗?」听说彩色刺青很难洗,得做好几次雷射…想到顾语近日不定的行踪,华茴下意识地探出右手,抚上了顾语的脸,「不疼吗?」 顾语笑开了花,抓着华茴的手在自己脸上摩挲:「你多摸摸就不疼了。」给亲亲更好。 华茴这才惊觉自己做了什么,想抽回手,却挣不开顾语的桎梏,只能抿着唇垂下脑袋,躲避顾语那已无外物遮挡,炽热而直接的视线。 「…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答案昭然若揭,华茴却有股没听到本人解答决不罢休的执念。 顾语另一只空闲的手,悄悄熘到了华茴的腰侧,只需微微使力,她就可以把华茴拥入怀中。 但顾语不心急,优秀的猎人,在捕获猎物之前都格外沉着。 「我来跟你相亲呀。」 仿佛同性相亲已成为了这个社会的常态,顾语把一句荒谬的话说得理直气壮,梗得华茴几欲失语。 「…我不信我妈会同意让一个女性来和我相亲,你对她耍了什么花招?」 怪不得神神秘秘的,什么资料都不提供。 「我怎么会对我的未来丈母娘耍花招呢?」顾语厚着脸皮换了对吕文茵的称唿,「单身多金、温柔专情,完美契合丈母娘心中的优质股标准,她同意让这样优秀的我和你相亲也不奇怪吧。」
第93页 「……我妈虽然不是什么老顽固,但也没思想开放到这种程度。」 为什么会有这么自恋的人,说这种话脸都不红。 「这不就得了,」担心华茴手酸,顾语不舍地松开了华茴的右手,「丈母娘又不是什么不开明的人,只要我们感情坚定,一定能得到她理解的。」 「谁要和你感情坚定?」 重新拿回右手支配权的华茴,想转身坐上座位,与顾语划开界限,却发现她已经被顾语双手环住,动弹不得。 这比被擒住右手更令人羞窘,华茴右手抵着顾语肩膀,打算推开顾语,却因为担心过于用力损坏了左手捧着的昂贵花束而减弱了力气,反倒给顾语带去一种欲迎还拒的感受。 「当然是你,」顾语控制着力度,侧身坐到了旁边的餐椅上,华茴则被顾语带动,跌到了顾语的大腿上,「你知道你手中的这束花叫做什么名字吗?」 身下一片柔软,华茴大脑变钝,好半天才支吾出答案:「…是……是百合。」 「答对了一半,」顾语把华茴手里的花束夺了过来,放到了餐桌的空地方,而后用双手捧起华茴烫红的脸,与之真诚对视,「严格说来,这叫香水百合,专送心仪女子,以求爱到永恆。收下了这束花,就代表你是我的人了。」 霸道蛮横又出乎意料的表白,令华茴心跳如鼓、碰碰作响,即使华茴企图逃开视线,平復心情,也会立马遭顾语的眼睛抓捕归案,被迫直面现实。 心底涌现的欢喜骗不了自己,华茴却又不甘于这么轻易地松口答应,违心道:「我收下的不是见面礼吗?」 「看来你是嫌我表白不够正式,」顾语眼中闪过危险的光芒,颇有种奸计得逞的味道,「但在正式表白前,你得先让我尝点甜头——」 顾语一仰首就贴上了华茴涂抹了唇蜜的水润嘴唇。 「唔…」 华茴的双唇因为受到惊吓而微微张开,恰好给了顾语一个『深度交流』的机会。 灼热的吐息喷洒在她的脸颊,唇舌之间有一条游鱼在邀她嬉戏,淡淡清香自鼻尖传来,视野范围被卷翘的睫毛和紧闭的双眸占据。 心脏几乎要从胸口跳出,没有接吻经歷的华茴瞪圆眼睛,彻底丧失了思考的能力。 直到华茴的唿吸变得不顺畅,不知疲倦的游鱼才恋恋不捨地归去。 唇分之时,华茴的唇瓣还被轻啄了两口,看上去更加水润诱人了。 顾语放下双手,嘴角上扬,笑看华茴调整唿吸:「多谢款待。」 你还是一如既往的甘甜。 听到顾语的声音,华茴勐然惊醒过来,她捂着自己被吻得有些发肿的嘴巴,像弹簧一样从顾语的身上弹了起来:「你…你怎么能随便吻我!」 而而而…而且还是舌吻!她根本没有同意和她交往! 「哪里随便?我吻我未来的媳妇,是天经地义。」 顾语起身掀开了正对餐椅的那个菜盘的盖子,并将菜盘里盛着的东西拿起打开,单膝跪地递到了华茴面前。 「华茴女士,我恳请你和我谈一次以结婚为目的的恋爱,永不分手的那种。」 华茴看了眼不时冒出意外物品的餐桌,又看了眼在顾语单手托举的首饰盒中闪烁的花瓣形状钻石戒指,才对上顾语满怀期待的双眼,艰难回道:「……进展太快了。」 …哪有表白当天就求婚的? 「你同意了?!」 听出了华茴的言外之意,顾语激动地从地上蹦起来,抱住了华茴。 「不快一点你就要被别人拐跑了,我没有把握每次都能成功搞破坏,万一做得太过火惹得你以后再也不理我了怎么办?」看似自信,其实怕得要命,说的正是顾语。 第一次见到顾大老闆这般惶恐不安,华茴产生了一种难言的新奇感,于是她顺应了自己的心意,回抱住了顾语。 「…其他的餐盘里装了些什么?」 「房产证、车钥匙、银行卡…你作为我的私人理财顾问,理应掌管我的财政大权。」 「你不怕我中饱私囊?」 「钱财都是身外物,只要你开心,我就什么都不怕。」 「……别老抱着了,我有些饿,点些真的菜来吃吧。」 「嗯!不过你得先把戒指戴上…这是定情信物,我可没有催婚!」 「催又怎样?反正都结不了。」 「谁说结不了了?国内不行,就去国外呗!」 「说这些太早远了,你还是先想想,怎么跟我爸妈解释吧。」 「这个…这个……船到桥头自然直,我也有些饿了,我们还是先点菜吃饭吧。」 第五十四章 嗅花(十二) 相亲意外脱单,身份的转变令华茴与顾语相处时多了分忸怩。 她担心顾语突然做出大胆的亲密举动,却又不得不承认,在与顾语亲密接触时,害羞与紧张主导着她的情绪。 矛盾的心境致使华茴用餐时一直不敢与顾语对视,而顾语仍沉浸在与华茴确认了关系的兴奋中,只顾着乐呵地给华茴夹菜添饭,毫不在意恋人显露的羞怯。 吃饱喝足正欲离开,华茴的手机铃声却响了起来。 身处家中却心系餐厅的吕文茵给华茴打来了电话,询问相亲的情况。 华茴朝顾语投去了一个眼神,便拿起手机走到包间的窗户旁接通了电话。
第94页 「喂,妈。」 「茴茴,怎么样了?我不是让你见到人就给我发条简讯通知下吗,你咋当耳边风了?害我中午饭都没吃好。」 她见到了人哪还有心思发简讯啊… 华茴偏头觑了眼侧面正屏息凝视着她的相亲对象,便背过身子无奈撒谎道:「见了面就一直在聊天、吃饭,找不到机会发简讯给你。」 「聊这么久说明你还挺满意的吧?」吕文茵一听来劲了,「那小伙子叫什么?做什么的?看上你了吗?多少岁了?长得帅不帅?你要到照片没……诶人呢?怎么不回我话!」 华茴这才把手机重新贴到耳朵上,选择性回答道:「她姓『猪』,家里开农场,和我同岁,你叫她小猪就行了。照片我不好意思要,反正称不上帅…顶多叫清秀吧。」 「小朱是吧…你准备什么时候把他带回来给爸妈见见?」 「哪有这么快?又不一定能发展到那一步……」 听到身后有脚步声在接近,心虚的华茴不由得降低了分贝。 「也对,你们才第一次见面,是妈太心急了。既然第一印象不错,你们就互相留个联络方式,多约出来见见面。万一就成了呢?」 「嗯,我知道…」 「还有,你回公寓前先去商城买些高价茶叶答谢小语,茶叶的钱下周回家找我报销。你是运气好,遇到了小语这样的贵人,就算小语不缺什么,你也不能怠慢了人家,明白吗?」 …她都把人给赔过去了,还不够吗? 察觉到心里想的那人已走到自己身后,华茴连忙中断了对话:「明白了。其他事等我下周回家再说吧,我人还在餐厅,先挂了。」 「好,拜拜——」 华茴放下手机正欲转身,一双纤细的手臂却自她身后环住了她。 「你说谁是小猪?」顾语把下巴搁到了华茴的右肩上,近距离观察华茴的右耳如何由白转红,「竟然背着我说我坏话,该罚。」 华茴没想到顾语的听觉如此敏锐,僵着身子解释:「我又不能直接说你名字……」 同意交往和交往顺利是两码事,现在还没到她向父母交代这次相亲内幕的时候。 「那你也该给我换个好听点的姓呀。」害她又想起了上一个空间关于猪的回忆… 「可我都跟妈说了…」 「所以要罚你。」 「罚…罚我什么?」华茴已经做好了捂嘴的准备工作。 「罚你今晚抱着我睡觉,」仿佛演示,顾语把华茴抱得更紧了,「你不答应,我就不松手。」 * 华茴后悔了,她后悔自己在美色.诱惑及武力威胁的双重压迫下,肩负起了当顾语夜间抱枕的任务。 如果昨天她大脑清醒、拒绝果断,也不至于在大太阳天围上丝巾出门,被闷出一身汗了。 昨天睡觉前顾语规规矩矩,被华茴抱着很快就进入了梦乡;而抱着顾语的华茴原本十分紧张,看到顾语安详的睡容也很快睡去。 华茴原以为这次和上次一样相安无事,哪知今早醒来,她的脖子上竟多出了好几处被某人用嘴唇涂抹的画作。 最可气的是,那个不经她允许擅自在她脖子上作画的人,丝毫没有悔意,见她醒来,还厚颜无耻地对她说:「只是盖了几个章。」 因为这事,吃早饭时华茴一直不肯搭理顾语。 不过华茴不是个公私不分、恃宠而骄的人,和顾语之间有了新的联繫,也不会影响她对工作的态度。 到了工作时间,她再生气也必须得转换好状态,服从上级的安排。 这不,仗着华茴纵容、想一出是一出的顾大老闆,见今日天气甚好,适合庆祝二人相恋,便打着回原料基地实地考察的旗号,把华茴拐回水木城了。 「茴茴,快到了。」瞟到前方不远处的顾家花田,开车时最正经的顾语,终于出了声,「帮我拿下我包里的猫头鹰面具。」 华茴不解道:「你脸上不是没东西了吗?回自家地盘还要继续戴面具?」 她围一层薄丝巾都嫌热,把脸全遮住更闷吧。 「怎么能不戴?」花田渐行渐近,汽车开始减速,为停靠准备,「我的脸现在是你的私人财产,哪能随便在外人面前暴露?」 她在这个空间富得都快流油了,本来对她虎视眈眈的人就不在少数,万一那群人知道了她的真实面貌,又对她见色起意就更麻烦了。 刚来嗅花空间的那一周,充分领教过自家花田员工热情的顾语,此时不无担忧地想。 华茴还没能把顾语时不时蹦出来的情话给听习惯,闻声抿了抿唇,乖巧地取出了面具。 待顾语把车停好,她又侧身撩起顾语的头髮,帮惊讶的顾语戴上了面具。 「…好了,我们下车吧。」 主动完羞意上涌,华茴只想赶快下车,可她动作再迅速,也比不过内置外挂的顾语。 见华茴打开车门,顾语立马揭开面具,把华茴拉回了座位。 「谢谢茴茴,」顾语解开安全带,倾身香了华茴一口,「但我建议你把我送你的这个口红印擦干净再下车。」 说完,顾语就笑着把面具拉了下来,先一步打开车门离开了车厢。 被留在车内的华茴,红着脸抽出张湿纸巾,边擦边嘟囔道:「……妆都被弄花了。」
第95页 * 这个空间的顾语,是被过继给花田膝下无子的年迈老主人才继承到的花田。 原生父母早被打点妥当,不会出现在顾语面前;而花田原来的老主人也已于一年前逝世。 故现在的顾语没有任何法定意义上的父母,做什么都绝对自由。 资本可以继承,能力却不可以。 让顾语现学如何做生意,实在有些难为她,所幸老主人留下的班底忠心又可靠,顾语只需定期听下总结报告就能稳坐金山。 之前顾语为追华茴跑去了山海城,都是通过视频会议的形式听总结报告;但此时她既已回到水木城,再不到管理层那露下脸可就说不过去了。 于是下车没多久,顾语就独自赶去了员工宿舍旁的临时会议厅。 华茴隶属香水店,不宜出席花店这边的会议。 但她又安不下心在工作时间休息,便趁着顾语暂时离开,坐上了花田的游览车,先行考察起花田。 名为考察,实则参观。 华茴已非昔日吴下阿蒙,现在的她能叫出不少鲜花的名字,观赏花田也不再单单觉得鲜花美丽,开始对鲜花所蕴含的寓意产生了浓厚兴趣。 豆子正巧在花田劳作,起身时无意间瞟到了前方游览车上的身影,旋即开启对讲机,叫驾驶员把车开到了她的旁边。 「华茴小姐,好久不见。」豆子嗅到了华茴快成为花田另一女主人的苗头,再见华茴,态度更加尊敬,「能让我坐到你的旁边吗?」 「好久不见,」从一名买家变成了分支员工,面对豆子,华茴突然觉得有些侷促,但她又不好直接拒绝豆子,只能委婉地反问道,「你不用开会吗?」 豆子微微一笑:「我负责的是鲜花种植,不参加今天的经营会议。」 「原来这样…快请坐。」 华茴意识到自己刚才发言的不妥,挪动了身子,给豆子让位。 豆子坐下,叫驾驶员启动车子,待车子启动,又扭头询问华茴:「和花田有关的事情都可以问我,有什么需要我讲解的吗?」 视线随着车子移动,置身百花齐放、逞妍斗色的花田,华茴的心也渐渐平和:「能为我讲解一下,这些花代表的含义吗?就像…像百合花那样的含义。」 「当然可以,」豆子指着华茴右侧的花田说道,「那边白色的花叫做木兰花,象徵灵魂高贵,适合送给恩师。」 又指向自己左侧的花田道:「这边黄色的花叫做康乃馨,多用来表达感谢、尊敬之意,适合送给女性长辈。」 「这橙色的花叫君子兰,意指谦谦君子、温和有礼,适合送给男性长辈。」 「那粉色的花叫仙客来,代表喜迎贵客,适合在宾客来访时摆放……」 …… 豆子认真讲解,华茴认真聆听。不知不觉间,她们已绕了花田一圈。 「花田里有的花我都讲解完了,还有什么要问的吗?」 游览车停在了花田的一处补给站,豆子从补给站的人那要了杯茶水,端给了华茴。 华茴接过茶杯,犹豫地问道:「我们花田……没有三色堇吗?」 「有是有,」豆子又从补给站的人那要了瓶矿泉水,拧开喝了一口后道,「但已经过花期了,就没给你介绍。」 「那…它代表的含义是?」 「『请思念我』,」大概猜到了什么,豆子的眼神忽地变得狡黠,「多指恋人之间的思念。」 「了解了……」 脸有些发烫,为掩盖羞意,华茴低头抿起了茶。 豆子见状眼珠一转,补充道:「但是不同颜色的三色堇,代表的含义也各不相同,你问的具体是哪一种颜色?」 「紫…紫色。」 「紫色呀……」 豆子把『呀』拖得很长,十足地吊人胃口。 「紫色的三色堇有两个含义,一个指『沉默不语』。」 「另一个,指『无条件的爱』。」 第五十五章 嗅花(十三) 会议在午饭时间结束,顾语婉拒了其他人的邀约,急不可耐地赶回了木屋。 豆子刚把一盘热腾的菜摆到桌子上,看到顾语,忙问候道:「老闆中午好。」 「中午好,」餐桌前不见想念之人的身影,顾语点着头询问,「华茴人呢?在卧室里吗?」 说完,就想右拐弯去卧室。 老闆沦陷得够彻底呀… 不曾见过顾语这般风风火火的模样,豆子一边在心里佩服华茴的魅力,一边提醒道: 「老闆,华茴小姐在厨房。」 「厨房?」顾语迅速倒车退回桌前,异常欣喜地望着豆子,「这些菜不是你做的吗?」 若不是猜到了顾语和华茴的关系,豆子都快对自己的厨艺产生怀疑了:「华茴小姐说她想亲自为老闆你做一顿饭,所以今天的午饭我只负责端菜。」 怎么突然想起给她做饭了?茴茴不是不想让人误解她们的关系吗? 华茴这还是第一次专程为顾语做饭,疑惑难敌喜悦,顾语不再深究,拍了拍豆子的肩,就越过餐桌,左转弯去了厨房。 「菜交给我来端,你赶紧回宿舍吃饭吧。」 …是时候让莹莹她们准备红包了。 遭老闆抢活儿的豆子,摇着头离开了木屋。 * 顾语庆幸自己把华茴带回了水木城,开了会回来,华茴就仿佛变了个人,在她面前放开了许多。
第96页 虽然不清楚造成华茴转变的具体原因,但这种结果喜人的事,顾语从不会去过分追究。 缺乏恋爱经歷的华茴表达爱意的方式十分含蓄。 华茴不会将情情爱爱挂在嘴边,但顾语却能从一些细节中体会到华茴对自己的关心。 就好比,今天华茴为顾语做的这一桌子菜。 顾语来到埋笔之境,接受了清淡口味,已不再频繁嚷嚷吃辣。 之前顾语去华茴那蹭饭,几乎吃不到辣椒,又觉得该适应华茴的口味,没主动提起过自己喜欢吃辣。 本以为华茴不可能察觉到她的口味偏好,哪知今天华茴不走寻常路,做的菜基本都放了辣椒。 吃到中途,顾语问华茴:「你怎么知道我爱吃辣?」 华茴纠结了许久才犹豫着回答:「…从你平时在食堂里点的菜看出来的。」 花店食堂的午饭菜单每天都在更新,但无论怎么变,顾语点的三道菜中都必定会有一道带辣味的菜。 没被顾语刻意疏远前,华茴每天中午都坐在顾语的对面吃饭,只要她有心,很容易就能观察得出这个结论。 顾语停下筷子,戏嚯道:「原来你这么关注我,那你之前为什么不肯承认对我动了心?」 「谁知道你的喜欢能维持多久?我才不想成为你一时兴起的一种消遣。」 这种不安依然没有消失,只不过现在的华茴有了尝试的勇气。 顾语收起笑脸,郑重其事:「我和某些资本家不一样,我不会拿感情来当消遣,我对你一直都很认真。不过很抱歉…不管你相不相信,你今后都只能呆在我的身边来验证这句话的真伪了。」 为了证明自己所言非虚,让华茴感受到初次恋爱的美好,那日后顾语在行为上收敛了许多。 甜言蜜语依旧,但她却不再主动提出抱着华茴睡觉或要求华茴抱着她睡觉,也不再未经允许随意地亲吻华茴。 尊重华茴的意愿,与华茴保持适当的距离,变成了这个阶段的顾语所信奉的恋爱准则。 一个放开一个收敛,收放之间,原本倾斜严重的天平也保持住了平衡。 华茴逐渐习惯了自己作为顾语恋人的这个新身份,从水木城回到山海城时,二人私下的关系已经趋于平等了。 * 回山海城半个月后,钟景行和季方雅举办了婚礼。 钟、季二人之所以能顺利交往,有着华茴的一份功劳。 所以对华茴颇为感谢的钟景行在向华家通知婚讯那晚,询问过华茴是否愿意来当他婚礼的伴娘。 结果自不必说,华茴拒绝了钟景行,参加婚礼时她只是一名坐在宾友席上的普通来宾。 在在场大部分人眼里看来,钟景行与季方雅的这次婚礼称得上隆重奢华。 仿佛千金难买的鲜花不再昂贵,多达四十张的桌子中间均摆放着一个插有鲜艷花朵的精美花瓶,四周的灯柱及华丽的礼台也装饰着鲜花。 而新娘季方雅手里的捧花,更与婚礼常见的塑料捧花不同,乃一大束鲜艷欲滴的真花。 成本之高,令不少来宾感嘆:「我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多花…」 华茴的关注点却与这些来宾不同。 钟景行与季方雅并非什么富豪二代,而华茴也不认为几个月前几乎拿出所有积蓄去买一朵花的钟景行,能承担得起场内鲜花的这笔开销。 就连吕文茵都看出了其中端倪,在主持人重回台上时小声问华茴; 「茴茴,小钟他们用的这些花,是从小语那儿订的吧?」 「应该是…」 为了确认,华茴垂下头拿出手机,编辑起了简讯。 吕文茵盯着礼台,兀自说着:「就算给的优惠价,这些花加在一起也不便宜,钟家这次可是下血本了。不过有这些花装饰,婚礼倒像样了不少,咱们家的条件又不比钟家差,你和小朱将来要是成了,也按这个规模来弄。」 吕文茵很高兴华茴能尝试同那位绰号『小朱』的优质股交往,虽然她至今不知『小朱』的全名,向华茴索要『小朱』照片也会立马被搪塞过去,但她不觉得这有什么奇怪。 她把华茴的百般推辞看成了第一次恋爱的害羞谨慎,遂听从了华灏的劝导,让华茴与『小朱』自由交往,平时不多干涉、过问。 但此时不同于平时,参加和女儿一起长大的同龄人的婚礼,她这当妈的哪还能管得住嘴? 华茴听后无奈地嘆了口气:「我和她要是真成了,你恐怕就不会这么说了……」 「胡说八道,我和你爸又不会在你终身大事上吝啬……哎呀要开始敬酒了,先不扯这些了,快把你的杯子端起来!」 刚打完字的双手忽地一抖,华茴微仰起头,眺望正朝她们桌子走来的那对幸福新人。 当真是郎才女貌、珠联璧合… 心情略微有些复杂的华茴,看着那对洋溢灿烂笑容的新人做出了如此评价。 但我好像…没想像中那么伤感,多亏了…她吧。 某人挑对了回復简讯的时机,华茴瞥了一眼简讯内容,目光倏地变柔,随即收好手机,同其他宾客一起,端着杯子站了起来。 ——你和钟景行做了什么交易?他们的婚礼上为什么会有这么多花? 【猪:用了点限时领取的免费花催他俩结婚罢了…这不叫交易,叫『让媳妇早日正视自己的必要手段』。一上午没见,想你了,别提那些煞风景的人,赶紧参加完婚礼回来陪我吧。】
第97页 * 眼见最大的威胁成为人夫,华茴的幸福值持续上涨,顾语的恋爱之路也变得稳定、顺畅。 但交往两个月,顾语同华茴的情感交流仍停留在聊天、拥抱上,即使偶尔情到浓处把拥抱演变成拥吻,她也会很快让自己冷静下来,浅尝辄止。 食髓知味,在上个空间开过荤的顾语,哪会不想与华茴进一步发展? 然而灵魂虽一致,顾语却没办法把华茴完全看作涂仰彩,甚至担心自己对这方面的事情表现得太过积极,会令华茴产生什么不好的误会。 万般无奈下,她就只能选择磨鍊心性,不断忍耐了。 严格说来,顾语是那种嘴上口花花,内心却有着自己坚持的人。 她的主动大多源于情之所至,难以自抑,即使上一个空间主动献身与涂仰彩探索人体的奥妙,也是基于两人有了合法妻妻关系的前提。 仅凭交往,还不足以令她放下原则,去深度交流。 最起码要得到父母的认可吧,顾语想。 好在一直助攻的吕文茵没让顾语失望。 察觉到华茴与『小朱』的恋情趋于稳定,忍耐两个月的吕文茵又开启了念叨模式,隔三差五催华茴带『小朱』回家一趟,烦得华茴耳朵都快磨出茧子。 交往三个月,被吕文茵烦了一整月的华茴,终于忍受不住向顾语抱怨: 「为什么只有我一个人的耳朵受罪?」 毫无同情心的顾语躺在床上大笑出声:「你把我带回去,就不用受这个罪了。可惜呀…你根本不敢。」 万年单身的女儿带回来的初恋兼相亲对象,竟然同样性别为女。重点是,这相亲对象还是自己介绍的。 顾语光想想吕文茵得知她身份时的情景,就觉得刺激。 「还不都是你惹出来的!」华茴被顾语幸灾乐祸的样子气到了,「你不准笑了!再笑我明天就把你带回去!」 「我求你明天把我带回去。」顾语一听笑得更欢了。 「你…你你!」华茴涨红着脸,指着顾语『你』了半天。 「别气别气,」顾语见好就收,伸手把站在床边的华茴拉进了自己的怀里:「三个月的时间,也许还不足以让你坚定地相信我说的一切。但我这个人最大的优点就是经得起考验,无论等多久我都愿意。」 「但你总不能老让丈母娘『小朱』『小朱』的叫我吧。我刚刚想到了一个名字,下次她又问起我,你就报上这假名吧。」 趴在恋人怀里,怒意顷刻化为羞意,华茴象徵性地挣扎了几下,才喃喃道:「什么名字……」 「朱九戒,」为了避免华茴恼羞成怒,逃出自己怀抱,顾语把华茴拥得更紧了些,「猪八戒戒的是五荤三厌,我却比八戒还多一戒…你猜猜我多出的是种什么戒?」 第五十六章 嗅花(十四) 这周周日,是入秋后难得的艷阳天。 正午时分,碧空如洗、万里无云。 华家厨房,心情比阳光还要明媚的吕文茵给最后一道菜麻辣炒虾摆好了盘,正欲使唤等候在旁的助手华灏端去餐桌,却因忽然响起的门铃声而激动地改口:「老华,茴茴她们来了,你快去开门!」 「好好…小朱人又不会跑,我先招待着,你慢慢在厨房收拾。」 华灏理解求婿心切的妻子,端起盘子立马转身,心中却在疑惑地想:茴茴不是有钥匙吗,怎么不自己开门? 见华灏离开厨房,想要快些见到女儿交往对象的吕文茵手脚也变得利索了起来,然而当她把灶台擦干净,转身去水槽洗手时,却又看到了杵在厨房门口,面部表情变得十分僵硬的华灏。 「怎么又回来了?小朱呢,不会没来吧?」 「小…小朱她……」华灏吞吞吐吐,半天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哎呀,你要急死我啊!」吕文茵最受不了这种温吞的说话方式,当即扔下手中抹布,冲到华灏面前,「把话说清楚,小朱人呢?」 「伯母,我在这儿。」 一道熟悉的声音自华灏身后传来,因为过于熟悉,吕文茵没将内容消化,就下意识地回道:「小语你也来了啊,跟小朱、茴茴他们一起来的吗……咦?你脸上的那些纹路咋不见了,现在这样子好看多了,阿姨感谢你这么关心茴茴,待会儿你多吃些…诶华灏,你拉我干嘛?」 听不下去妻子自言自语的华灏,把吕文茵拉到角落,嘆着气道出了真相:「文茵…小语就是『小朱』。」 * 了解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后,吕文茵努力稳定下心神,把顾语叫到了书房进行单独谈话,而华灏则留在客厅,同华茴做思想沟通。 顾语带着两大袋精心挑选的礼物上的门,伸手不打笑脸人,加上她又不是一个能够轻易得罪的对象,吕文茵心中纵有再多感慨,最终也只化为了一句问话: 「小语,我这么信任你,你为什么要欺骗我?」 吕文茵日夜盼着女儿找到良人,拥有一个好的归宿,从此有依有靠、衣食无忧。 但她怎么也想不到,从未谈过恋爱的女儿,会和一个同样性别的女生开始交往,且感情趋于稳定后,还把那个女生带回了家中。 尽管他们夫妇认识女儿的这名交往对象,尽管某种意义上,这名交往对象还是由她亲自撮合。
第98页 但若提前知晓了顾语推荐的那名相亲对象正是顾语本人,她是绝不可能同意让女儿赴约的。 人过半百的吕文茵不是第一次听说同性相恋,不会天真地以为女女相恋,是过家家式地搂搂抱抱。 如今华茴和顾语已经交往了三个月,三个月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也许什么都没发生,也许什么都发生了——毕竟华茴初次恋爱,容易沦陷。 正因如此,吕文茵才越发担心事态难以挽回。 从自我推荐那天起,顾语就想好了如何应对今日的局面,听到吕文茵的问话,她摇了摇头,郑重道:「伯母…请允许我继续叫您伯母。但很抱歉,我不承认自己欺骗过您任何事。」 「当初我向您承诺,一定会把自己认为最优秀的人,介绍给茴茴认识;而给您打电话毛遂自荐时,我也说过,保证推荐的那个相亲对象人品、身家、相貌均可。」 「您早已评价过我的相貌,而我的其他情况您也大致清楚,请您平心而论,我有哪一点不符合我之前说过的那些话?既然符合,又何来的欺骗之说?」 先占理,再攻坚。 顾语很少玩这类抠字眼的游戏,但情况特殊,也顾不得这些了。 顾语一本正经地说瞎话时有种谜之说服力,第一次见识到顾语这一面的吕文茵被顾语唬得一愣一愣,险些点头附和。 「…可你没说过你推荐的那个人的性别啊!」吕文茵及时反应了过来。 顾语闻言自信一笑:「您也没问过,不是吗?」 全程没有提到的东西哪能叫骗? 吕文茵本质上也是个老实人,哪有顾语这么牙尖嘴利,她一时失语,竟不知该如何反驳。 顾语见状,继续言道:「伯母,我很清楚你和伯父在顾虑些什么,说实话,你们所担心的,其实也是我曾经担心的。」 「担心这样的恋情得不到世俗的认可,担心将来没有子嗣给我们养老送终,更担心没有法律的保障,哪天她变心了,我也没有合理的理由去做挽留。」 「这不是一条好走的路,没有多少父母会希望自己的子女走上这么崎岖的道路。」 「刚意识到自己喜欢上她的时候,我甚至觉得自己是个不正常的人,若把她带上这条路,一定会害了她。所以我也试过躲避她,让一切恢復如常。」 「可心是骗不了自己的。无论我躲到多远,无论我有多久没和她见面,我的心都依旧在为她而跳动。」 「后来我想,如果避无可避,何不欣然接受?人生如此短暂,也许一辈子就只能遇到一个自己真心喜欢的人。」 「所有的外因都不应该成为逃避的理由,我不应该试图隐藏自己的爱意。」 「虽然一开始我不确定她喜不喜欢我,我和她有没有未来,但我也不想将来想起这事感到遗憾,所以我尝试向她坦白…」 「结果如您所见,她接受了我,并在今天把我带回来见了您和伯父。请不要怪罪她,我想她在接受我之前,应该也跟我一样,内心曾激烈地挣扎过吧。」 「我不否认自己在相亲的事上玩了一些小花招,并向您隐瞒了一些最为关键的信息,但我这样做的目的,绝不是为了戏弄您和她,我只是想创造一个让我和她正视彼此的机会,无关结果。」 「在这个过程中,我也绝没有威胁、强迫过她来接受我的感情,您现在看到的一切都是出自我们两人的共同选择,包括今天回来见您。」 顾语这话的前半段,其实并不适用于她现在这个空间的身份。 富可敌国,人脉宽广,何惧闲人闲语?何惧孤老无依?又怎会不自信到躲得远远? 听上去逻辑缺失,但顾语却仍然按照自己的内心感受说了出来——因为那是现实里的她,曾经想过并做过的。 顾语想:离开埋笔之境后,我恐怕还得对自己的亲生父母再说一遍,就把这次当预演吧。 吕文茵全程沉默聆听,既无表情变化,也无细微动作,在顾语说完之后,也半天没有开口。 就在顾语以为自己搞砸了准备进行紧急补救的时候,吕文茵却突然张嘴了: 「如果我说,我不同意茴茴和你在一起,你会怎么办?」 肯说话就好…顾语松了口气,浅笑道:「您听了这话也许会不高兴,但我无论如何也不愿对您撒谎。」 「不管能不能得到您和伯父的祝福,我都会想方设法让茴茴留在我的身边…除非,她哪天把我看腻了。」 反正这个空间的她,有能力承担她们二人的吃穿用度,没必要在这种时候过分谦虚。 吕文茵又问:「你都不在乎我和老华的祝福,又何必跟她回来?继续把我们蒙在鼓里,不更好吗?」 有祝福当然比没祝福好了,不然她很难说服自己去做深度交流嘛…… 顾语脸色未变,从容回道:「正因为知道您和伯父是茴茴的父母,我才敢跟着茴茴回来。」 是打算仗势欺人了吗?吕文茵蹙了下眉:「觉得我们清楚你的背景,不会为难你?」 「当然不是!」顾语注意到了吕文茵的表情变化,当即否认,「我是觉得,您和伯父善良开明,就算不认可我和她的恋情,也绝不会做出什么过激举动。」 比如把她赶出门,或者打华茴啥的。
第99页 这孩子…吕文茵扶着额头,沉重嘆息:「真不知道现在该说你嘴甜还是滑头……」 这都什么事啊…她盼着女儿带回来的优秀女婿怎么一下就变成小语了呢? 小语条件很好,人又不错,她也夸过许多次,但她一直都是把小语当成茴茴的朋友来夸,从没把小语当成茴茴的女朋友来夸呀……唉…… 吕文茵怀疑了片刻人生,才重新抬起头:「老华常对我讲,儿孙自有儿孙福。可我不能肯定,茴茴遇到你,到底是种劫难还是种福气。」 「我很想替茴茴回一句,我们华家高攀不起你,希望你以后不要再与她来往,甚至想命令茴茴马上向公司递交辞呈,逃出你的管辖,然后给她重新介绍一个被普罗大众所接受的相亲对象与她交往,让她过上跟大多数人一样的平凡生活。」 「但你拿捏得很准,我和老华,不想成为那样的父母。我也不想让我女儿的第一次恋爱,夭折在自己手中,尽管我的内心并没有完全接受。」 「相恋容易,相守难。现在的我没办法违心说出什么祝福的话,不过我也不会去过多阻拦。」 「你和她能走到哪一天,会走成什么样,既不是我和老华能说了算的,也不是你和她能说了算的。」 「请拿事实来证明你们的感情,直到我和老华,能由衷地向你们送上祝福为止。」 顾语听完神色一敛,认真而严肃:「我不会让您和伯父等待太久的。」 「行了,别『您』来『您』去的了,」吕文茵摆着手从沙发上站了起来,「就按以前那样叫我就好,我听着也不别扭。辛苦做了一桌子菜,再不吃都要凉了,里面有好几道是茴茴专门点的,八成都是你喜欢的吧。」真是女大不中留。 「咕…」 顾语刚才路过餐桌就被馋得直流口水,听吕文茵一提,肚子就作出了响应。 「是…是有些饿了……」觉得肚子打鸣有些丢脸,顾语急忙捂着肚子站起,「太久没尝到伯母你的手艺,我的肚子都闹脾气了。」 「闹脾气就赶快哄哄,」吕文茵抿成一条直线的唇角终于有了一丝弧度,「茴茴他们估计也等急了,走吧。」 「嗯,来了!」 * 见家长的风波就此告一段落,下午坐车回公寓的途中,原本想看顾语吃瘪的华茴逼问起顾语:「你中午在书房里给我妈说了什么?为什么她一出来看上去就高兴了不少,还让我给你夹菜…」多不好意思啊! 顾语怎会看不穿华茴的小心思,失去了长辈的约束,她说话又回到了一贯的风格:「我给丈母娘说,华茴再不恋爱,都要成黄金剩斗士了。」 「而华茴的眼光之高,只有优秀如我,才能入她的眼,换个人可就不一定看得上了。要是您不同意,华茴这辈子可能都嫁不出去了。」 「丈母娘一听这话急了,拉着我的手就对我说『小语呀,感谢你解决了我家茴茴的终身大事,以后她要是不听你话,你就告诉丈母娘,丈母娘来帮你撑腰』。然后就是你看到的了。」 「瞎说什么呀!」华茴没忍住,轻轻锤了一下顾语的肩膀,「我妈才不会自称『丈母娘』和这样讲话……你再不老实,今晚又自个儿睡吧。」 「哎哟…我好惨呀,」顾语揉着自己肩膀装痛,「媳妇既不让我亲,也不让我抱,不肯陪我睡觉,还对我暴力相向。干脆叫司机调头回去算了,我要让铁面无私的丈母娘来帮我评评理。」 「少装可怜,还不都是因为你…你昨晚乱说话!」 「那哪能叫乱说话呀?我现在难道不像在当尼姑吗?好吧…中午吃了葱蒜破了几戒,但不是还有一个我一直严格遵守的戒律吗?叫什么来着,色……」 「你还是别说话为好!」 「别捂我嘴啊……餵…再捂我舔了噢!」 「——啊!顾语!你好噁心!」 「这叫情趣,哪噁心了?来来来,我把手给你,你效仿我感受一下。」 「我不需要感受这个!你快把手给我拿开!」 「别不承认嘛,你脸都红了。」 「那是被你气的!」 第五十七章 嗅花(十五) 在华灏、吕文茵的默许下,顾语与华茴的感情持续升温,顾语租的那间单身公寓也渐渐变成了一个摆设——她把自己的家居用品全部迁移到了隔壁华茴的房间,以一种高调的方式侵入了华茴的私人领地。 顾语在华茴那儿安寨扎营了一个多月后,华茴才战胜了内心的羞赧,对顾语说出了忍耐月余的话:「干脆把你租的那间房退了吧…你又不住,蛮浪费的。」 顾语等的就是华茴的主动邀请,闻声便把华茴搂进怀里,毫不留情地戳穿:「我说茴茴…直接说你想和我同居,有这么难吗?」 华茴没有否认,顺势靠到顾语的肩上,虚张声势地回道:「反正钥匙在我这里,你惹我生气,我就不让你进门……」 「你不让我进门,我就买个高音喇叭在门口闹你。」 「你闹吧,闹到被其他房客投诉,我们都没地方住了。」 顾语在脑中想像了一下自己对着高音喇叭狂吼,被楼层中其他房客谩骂的画面,不由笑了出声:和泼妇骂街没啥区别了。 听见笑声,华茴偏过了头:「你笑什么?」 「我笑你傻,」顾语用手指戳了下华茴的额头,「房东那儿还有钥匙,我不知道去找他吗?」
第100页 华茴揉了揉自己额头,低头小声嘟囔:「你最聪明,可惜不用在正经事上……」 「好哇,当面说我坏话,」顾语把华茴的下巴挑了起来,「我是罚你亲我一口呢,还是罚你让我亲一口呢?」 华茴迅速挪动,躲避顾语那不断放大的脸:「罚什么罚,快睡觉!」 「放心,我只是开个玩笑,」顾语收手,躺回了枕头上,「玩笑开完,就该给你谈正事了。」 「…在床上谈的叫什么正事?」华茴还戒备着顾语,迟迟不肯躺回原位。 「那要看和谁谈呀,我和你的事,就叫正事。」顾语轻轻拽了下华茴的睡衣衣袖,「你劲儿没我大,就别白费力气了,乖乖躺回来吧。」 天天提防她,她都快以为自己成色中饿鬼了…可交往近半年,她不也只是占了点口头便宜嘛? 就算色,她也是色中的君子! 顾语强行给自己添加了一个人设,尽管只有她一个人认可。 华茴每次和顾语对峙都是以失败告终,坚持不过徒劳,又非真心想要坚持,所以她很快便躺回了顾语的侧边:「说吧,敢逗我你今晚就睡地铺。」 顾语戏嚯道:「怎么感觉我的阶级地位在不断下降?当心我哪天闹起义哟。」 「…你到底说不说?不说我睡了。」 「别急嘛,就一句话,听完再睡。」顾语直视着华茴,一字一句地说道,「我们的房子可以入住了,明天和我一起去参观吧。」 * 一周后,顾语和华茴搬进了她们位于山海城的房子,开始了正式的同居生活。 房子离华茴家不远,至多十五分钟的车程,附近又有条通往花店的高速公路,交通十分便利。 而两室一厅的适中户型,又给了这对交往快半年的恋人,恰到好处、舒适又不失亲密的空间。 乔迁第一天,自然不同寻常。 我们的色中君子顾语同志终于在这天晚上,尝到了些许甜头。 火不知由谁点燃,意识到时,顾语和华茴已经交缠到了在一起,互相摸索,或引导或迎合。 虽然两人在临门一脚剎了车,却足够把彼此的外部身体构造给了解个通透了。 兴奋的大脑扼杀了睡意,顾语忆起火苗因华茴主动献上的香吻而燃,缠着华茴索要答案:「今天你为什么这么主动?都不像你了。」虽然她很开心。 华茴偏头望向顾语,眸中波光流转,满是情意: 「…你猜我这次回家听到了些什么?」 「啥?莫非钟景行和季方雅有娃娃了?」 「……都过去多久了,你咋还爱拿她俩说事啊?」 「因为我嫉妒他被你暗恋了这么长时间,他俩过得越幸福美满,我越舒心。」 「幼稚,我现在又不怎么跟他联繫了。」 「『不怎么』?意思就是说『还是有』啰?」 「…平时老损我不懂情趣,今天你不也这么不解风情。」把她酝酿的情绪都给破坏了。 顾语脸上一红,别开了视线:「谁叫你突然这么深情地看我?我也是会害羞的……」 华茴再也憋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原来你也有害羞的时候。」 「怎么不能有了?我也是个多愁善感的女生……」 「抱歉,我平时都只看出来你的油嘴滑舌、油腔滑调、臭不正经,跟多愁善感一点都不搭边。」 「那是我隐藏得好,自己的心事哪能随随便便让外人察觉?」 「原来我是外人啊……」 「打…打个比方!我看到你脑子都不会转了,哪还有心思去想心事?」 「少来,你看到我脑子转更快吧,气人的话一句接一句的。」 「那恰恰证明我喜欢你呀…我在别人面前可不是这样。」 「知道啦…」华茴心头一暖,拾回了最初的问题,「所以你猜到我这次回家听到些什么了吗?」 「不知道,」顾语没有头绪,摇晃着脑袋,「你下午才从家里回来,我哪猜得到?」 「关键时候,脑袋就不灵光了。」 「都说了我看到你脑子不会转了嘛…快讲,胃口被吊起来了。」 华茴谆谆善诱:「我妈听到我说我俩准备同居,就把我叫回了家。回家后她给我透露了一些…瞒了我快有两个月的话,然后教导我,『如果想走得更远,就试着多倾听下对方』。」 「至于瞒我的那些话的内容嘛…你应该比我更清楚,毕竟那些话不是从我嘴里说出来的。」 都过去两个月了,她还以为丈母娘不会提起了呢。 顾语愣了片刻后问:「你就因为我说的那些话,今天变这么主动的?」 早知道她就先在茴茴耳边念一遍了,本来也算是说给茴茴听的。 「是也不是吧,」华茴轻笑,「我一直觉得你在我们的感情中占据主导地位,所以我很害怕你哪天突然抽身,任我一个人沉沦。」 「之前我不肯和你过分亲昵,也有这方面的考虑。我不想自己沦陷得太深,以致丢失了自我。」 「但从妈那儿听到了你说的那些话后,我才意识到,你也曾患得患失过。可你现在却依然对我毫无保留地表达着爱,与我的做法明显不同。」 「我们已过了恋爱的磨合期,如果我继续坚持之前的做法,早晚会令我们彼此疏远。因此今晚…我就尝试着去迈出了改变的第一步。」虽然火势过旺,险些失控。
第101页 丈母娘又当了一次好助攻! 顾语在内心欢唿。 「咳咳…知错能改,善莫大焉。」得了便宜就卖乖的顾语又开始了表演,「以后你就跟着本生物老师好好学习人体生物学的奥妙。定期抽查不及格的话,可是要参加补考的哦。」 华茴嘴角一抽:「我突然想收回自己刚才说的话了……」 * 茴香香水店的人员配置齐全,挂职的华茴大多时候无事可做,只能跟在顾语身边转悠。 而顾语作为一个拥有丰厚家业、强大班底的富婆老闆,需要亲自出马的事情本就不多,能分配下来的任务则更少了,两两相加下,华茴便成了整个香水店的最大闲人。 做的事少,工资又高,且与老闆关系良好,长期同来同往,香水店店名又与其名字沾边… 半年下来,华茴身上的标籤变得越来越多。 而每当有人把这些标籤综合在一起,就会多出一些对她不太好的传闻。 尽管不会有不长眼的人在华茴面前明说这些,但部分员工审视她的目光却已让华茴猜测到了她们的想法。 于是再三斟酌后,华茴向顾语提出了让她结束外派,回到原来金融机构上班的请求。 然而顾语却没有答应她。 顾语、华茴二人已正式同居,顾语其实早没必要继续以工作名义把华茴绑在自己身边,只要回到她们共同居住的房子,她就能看见华茴。 但顾语拒绝华茴,并不是想要束缚住华茴的手脚,让华茴承受莫名的非议。 顾语心中有着自己的打算,她希望华茴也能拥有自己的事业,让她们在外人看来,更加旗鼓相当。 而当一个人拥有了雄厚的资本,也无须再去理会那些流言蜚语了——它们会不攻自破。 于是拒绝华茴请求后,顾语也向华茴坦言了她的想法:「我要出资,给你创办一个金融工作室,这样你以后也能被其他的人叫做老闆了。」 第五十八章 嗅花(终) 作者有话要说:  郑重道歉,上周家里有事,一周没有更新。 但此文绝不会坑,必定在明年一月完结。 在顾语的帮助与支持下,华茴辞去了原有工作,组建了一间属于她自己的金融工作室。 工作室地址由顾语挑选,周转资金也由顾语提供,但工作室明面上却与顾语没有任何关联。 华茴一开始过不去心里的坎,不肯同意顾语的这个做法,但在听到顾语说『赚了钱再悄悄还我』后,又改变了主意——她也想证明自己有赚钱持家的能力。 于是乎,成为工作室老闆的华茴,工作起来越发卖力了。 自己能左右自己的工作时间后,什么朝九晚六、双休、节假日都被华茴一股脑地抛在了脑后,即使抽出时间同顾语约会小聚,她的工作手机仍响个不停,无数次令顾语体会到了搬起石头砸自己脚的感受。 多年的从业经验,助华茴积累了不少人脉资源,加上她工作勤勉努力,又有资金实力雄厚的顾语在背后鼎力相助,事业方面可谓蒸蒸日上、财运亨通。 不过数月,她的工作室便在山海城金融圈中打出了名声,站住了脚。 第二年过年前被顾语以嘉宾名义邀去参加香水店年会时,她也没再接收到令人感到不悦的目光——在香水店员工的眼里,她已不是打工者,而是名资本家了。 新春佳节,游子当归。 华茴平时工作再忘我也不敢怠慢了这么重要的节日,她早早地处理了相关事务,赶在除夕之夜回家陪伴双亲。 顾语尚未得到华灏、吕文茵的真正认可,开车把华茴送回了华家就准备离去,却被知晓她已无亲人可依的吕文茵给挽留了下来。 「多个人更热闹。」 在吕文茵欲盖弥彰的解释下,顾语顺理成章地留在了华家过年,也趁此见到了许多华家来串门的亲戚。 顾语在长辈面前一般嘴都比较甜,但华茴的不少姑婶仍惦记着吕文茵前些日子大张旗鼓为华茴找相亲对象的事,一见面就积极向华茴这一新晋『单身』女老闆推荐她们的人选,紧跟在华茴身后的顾语听得直咬牙,自然也说不出什么好话了。 「我家茴茴已经找到对象了,是个外地人,现在回家过年去了。」 最后,还是吕文茵看不过眼,打断了华茴姑婶们的热情推销。 而当部分好奇的叔伯问及顾语的身份时,吕文茵还会抢着帮顾语回答:「她是茴茴的好朋友,我和老华新收的义女。」 ——内心显然已把顾语看作了自家人,不忍见其感到为难、受到委屈了。 因吕文茵的心软,顾语获得了『待在华家也不用与华茴分房睡』及『每隔半月同华茴一起回华家探望双亲』的资格,二人恋情离得到华灏、吕文茵祝福的日子似乎也不再遥远了。 稳定的相处一直持续到了交往一周年纪念日,顾语和华茴终于互诉衷肠,把自己的肉身交付给了彼此。 身心交融后,熬过创业初期的华茴,也渐渐脱离工作狂状态,挤出更多的时间来陪伴之前曾无意冷落到的恋人。 事业顺利,举家和睦,感情美满,华茴自问不是一个贪心的人,该对现今的生活感到满足,却又总觉得还缺少了个什么,无法坦言自己足够幸福。 思考了半年答案却始终不得其解,直至无奈选择向顾语求助,她才恍然大悟。
第102页 「少什么?大概少一张重要的婚书和一场隆重的婚礼吧。别人能有的,我们同样有资格拥有。」 无数人把成家立业、结婚生子看作自己人生的必经路,不管这条路能否驶向终点,都欣然以赴。 而一纸婚书,既能证明自己与爱人的关系,又能约束双方平素的行为,纵使某日某一方感情变质,也能替自身维护应有的权益。但凡条件允许,没有哪对情侣会放弃办理。 即便如顾语和华茴这般,飞去国外领证也未必能得到本国法律承认的同性情侣,也不例外——因为她们更渴望得到亲友的祝福。 故,悟出答案、心有所感的华茴第二日便独自归家,找自家父母做起了思想建设。 结果很是喜人,一周后,华茴和顾语便顺利飞往了海外某一允许同性结婚的国家註册结了婚。 解决了婚书,只剩下了仪式。 顾语并非第一次结婚,却还是第一次举办自己的结婚典礼,因而她格外重视,事无大小,都亲自确认与监督。 二人婚事不宜在根基尚浅的华茴老家山海城张扬,所以顾语把婚礼定在了自己的地盘——水木城顾家庭院中举办,邀来参加婚礼的嘉宾也都是花田的亲信或利益相关的合作伙伴,不担心会走漏风声。 而华茴更是只邀请了养育她长大成人的双亲前来参加她们的婚礼,将贵精不贵多的精神发挥到了极致。 顾家庭院中部有一间典雅别致的玻璃花房,此处鲜花环绕,绿树成荫,视野开阔,恰是婚礼主会场的最佳选项。 红酒配佳肴,阳光映白纱。 正午时分,两位新娘出现在了布置成礼堂的玻璃花房门口,她们相视而笑,携手并进,在宾客热切的注视下,走到了她们今后共同的父母——华灏、吕文茵的面前,聆听赠言。 华灏道:「你们还年轻,路途还遥远。当恋人变成了家人,平淡的日子浇灭了激情,鸡毛蒜皮的小事都有可能使爱侣发生争吵,背离热恋时曾许下的诺言。」 「但我相信,无畏世俗目光勇敢相守的你们,一定不会被生活中的那些磕磕碰碰给绊住手脚。愿你们铭记此刻,坚定一生。」 吕文茵言:「虽然和我最初的设想有些出入,但看到茴茴和喜欢的人一起走进婚姻的殿堂,我的心呀…仍狂跳个不停!」 「华家这边的亲戚你们别担心,等以后茴茴把工作室迁到水木城来,我就给他们说茴茴嫁去外地了。」 「其他的话和老华差不多,你们情况特殊,没办法拥有自己的子女,再长的人生路,都得相互扶持着走才行。莫悔今日。」 收下双亲赠言,新娘与新娘行至礼台,互戴戒指,互诉誓言。 华茴凝望顾语,目光真挚而动人:「我不得不承认,你是我平凡生活中的一场意外,你的出现,扰乱了我规划好的人生。」 「但即使你是意外,也是一场生命中最美的意外。曾经的我不敢去想,不敢去做的事,现在都因你而得以实现。」 「这场过于美丽的意外,时常令我怀疑自己身处梦境。我害怕梦醒之后,身边就没有了你。从有到无,或许会让我心神崩溃,所以请你……永远别将我唤醒。」 顾语回之一笑,笑容明媚却眼神晦涩:「我和你的想法不同,你不是我的意外邂逅,而是我的命中注定。」 「无论你样貌和性格发生什么改变,无论我是亿万富翁还是穷困潦倒,我想我都会一样义无反顾地爱上你。」 「你要相信,你是我的不可或缺、弥足珍贵。即便梦醒不见我的身影,也不必感到惊慌,因为我正在用最短的时间,急速奔跑回你的身边。」 「所以请你…一定要记住用笑容来把我迎接——」 语毕,吻落,礼成。 起闹声、欢唿声顷刻间淹没了台上拥吻的同性新人。 都说好用笑容了… 顾语唇角尝到一阵苦涩,可还没来得及将安慰的话说出口,她的世界就骤然颠倒,视野也一片漆黑了。 真是个傻子…日子还那么长,才跟我结完婚就觉得至高幸福了吗? * 「怎么样,这次进度够快吧?我之前可是说过越到后面越简单的,没骗你吧。」 黑天黑地断笔林,小埋一见到顾语就兴奋地蹦跶,邀起了功。 顾语心不在焉地点着头,敷衍道:「值得表扬…这次不光没给我添乱,还好心让我体验了一把当富婆的感觉。」 「偶尔也要给你送点福利嘛…」 难得被顾语夸一次,小埋还有些不好意思,连上蹿下跳的速度都变缓了许多。 顾语低头揉了揉眼睛,又忽地抬起了头:「……只剩最后一个空间了对吧?」 「对对对!」小埋突然疾飞到顾语眼前,「下一个空间通关,你就可以回到现实世界了!是不是很兴奋,很激动?」 「你好像比我还兴奋和激动吧…」 回来神来的顾语,无语地瞥了小埋一眼。 「跟你周旋这么久,我终于要解放了,能不兴奋和激动吗?」 「说得我想跟你周旋似的。」 「你没得选!」小埋趾高气扬地晃着笔头。 「都这个阶段了,除了认命,我还能选什么?」顾语嘆了口气,「赶紧带我去下个空间,别让我空闲下来。」我怕我会管不住自己纷飞的思绪。
第103页 小埋仿佛没读取到顾语的心声,依然欢腾地蹿动:「就知道你等不及了!闭上眼睛,我带你去最后一个空间,品味酸甜苦辣。」 顾语闻声阖眼,下一秒,她就再次体验到了天旋地转的感觉。 殊不知,在她阖眼的那一瞬间,小埋笔桿上的骷髅竟一齐闪现出金光,璀璨而诡异。 ——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顾语,你若让我失望,我定让你追悔一生! 第五十九章 尝味(一) 寒冬腊月的清晨,一个衣衫褴褛、蓬头垢面的落魄女乞儿突然晕倒在了一条清冷街道上。 街道人本就不多,仅有的几名过路人又赶着上班,不愿惹事上身而选择避开了脏臭无比的女乞儿。故女乞儿晕倒将近十来分钟,仍无人上前搀扶。 「吱——」 女乞儿气息越来越薄弱,所幸悲剧发生之前,一辆黑色轿车驶来了这条街道,并很快在女乞儿倒下的位置旁剎了车。 「老爷,地上有个晕倒的女娃子,您看要不要……」 「看着怪可怜的…后座反正也空着,先把她扶到车上来吧。」 「好咧,老爷您坐着等会儿,我这就下车。」 * 我在…车里? 顾语从混沌中醒来,只觉浑身酸痛,恶臭扑鼻。刚想催动字诀撑起软弱无力的身子勘察周围环境,便听得一道低沉男声自前方响起:「你醒了?」 抬眼望去,一个中年男子正坐在车子的副驾驶笑吟吟地看着自己,若非这个中年男子看上去慈眉善目,顾语都蹦起来挥拳头了。 「请问…您是?」 还没接收这个空间的信息,不清楚自己身份的顾语,强忍恶臭谨慎地询问。但刚一开口,她就被自己沙哑得仿佛三四天没沾过水的声音给吓愣了。 啥情况? 身体状态严重不对劲,顾语没等对方回答,就偏移视线,打量起横躺着的自己。 我天!我这是刚被人从垃圾堆里打捞出来吗? 不看不知道,一看顾语险些被熏得再度晕倒。 原来恶臭的来源正是顾语自己,除了身上盖着的那条毛毯外,她全身上下没有一处干净地方,满是污垢和补丁。 更令顾语崩溃的是,她垂落在胸前的几绺头髮竟都油得结成了块,阵阵发痒的头皮也在向她暗示,她此刻的肉身已有许久不曾洗头的事实。 我难不成……是个乞丐?! 顾语盯着自己脏得看不出原有肤色的『黑手』,不敢置信地默念出结论。 上一秒还是穿着精美婚纱和爱人甜蜜拥吻的幸福新娘,下一秒却成了臭气熏天、自己都看着反胃的落魄乞丐。 如此反差人生,饶是通关数个空间、心理素质强大的顾语也一时难以接受。 甘建舟以为顾语是在感怀自己际遇,笑得越发祥和:「敝姓甘,一个过路人,正在和司机送你去医院检查。你刚才饿晕在街头了,先把这些吃了垫垫肚子吧。」 甘建舟伸手指了指放在顾语脚下的塑胶袋,随即背过身去打开了车窗:「都是便利店买的,尽管放心的吃。」 「咕——」 脚下塑胶袋里装的不过是再普通不过的豆浆、米饼,身上散发的恶臭更是严重影响了顾语的食慾,但她的肚子已饿到极限,在这种恶劣的进食环境下,仍不受控制地叫喊了出来。 武字诀无法抵抗飢饿,不想来新空间第一天就饿死的顾语,不得不将手伸向了塑胶袋:「谢谢甘先生…」 真不知道这位甘先生怎么对着这种形象的她笑出来的…… 正当顾语忍耐着身上的瘙痒与恶臭狼吞虎咽时,甘建舟的手机忽然响了起来。 「对…我知道了……下午过来处理…很抱歉给你们添了这么大的麻烦……」 对话简短,顾语听不出个所以然,只知道挂断电话后,一直稳如泰山的甘先生竟手撑额头,长嘆起来。 受人援助的乞丐没有开口过问恩人私事的资格,顾语吞咽食物的动作未停,心里却盼着早点下车一个人独处,好揪小埋出来解答疑惑。 「老爷,难道又是……」 车上却有个人比顾语还沉不住气,唯恐甘建舟怄坏了身体,当了甘建舟八年专属司机的方源忙放缓了车速,小心翼翼地发问。 「是啊…」甘建舟此时已顾不得后排陌生女乞儿的感受,一个劲地拍打着自己额头,「唉……我这是造了什么孽啊……」 他甘建舟混迹商海二十多年,称得上顺风顺水、名利双收。认识他的生意伙伴,没有哪个不会贊他一句『乐善好施、功成名就』。 可长年废寝忘食、舟车劳顿的工作,助他取得了莫大的成功,却也害他丢失了亲近的家人。 不管在商务、慈善方面获得多少赞扬,他都无法改变自己是一个失败丈夫、失败父亲的事实。 自五年前他的髮妻改嫁海外后,判由自己抚养的温顺女儿就像换了个人一样,变得乖戾、叛逆了起来,在家和他频唱反调不说,在学校也惹是生非,专挑违反校规校纪的事做。 这五年来,除了个别节假日,他几乎每周都会接到女儿班主任打来的告状电话。 上周说她染头,这周说她纹身,下周说她早恋,周周劝他对她严加管教,莫让她带坏同学、自毁前程。 他不是没尝试过管教,可他僱人监督,限制零花,却激得女儿开始逃学、夜不归家。
第104页 人年纪越大,越重视亲情,因为父母早亡、尽不了孝而走上慈善之路,收穫内心充实的他,不想逼得女儿远走,沦落至孤独终老、无人送终的境地。 家中资本又足以供养女儿一生无忧,权衡之下,他最终选择了妥协,帮女儿做好善后工作后,便不再干涉她的顽劣行为——只要没到违法犯罪的程度。 但女儿显然没看懂他的良苦用心,刚升入大学两周,又让他接到了学校的告状电话。 大学辅导员告诉他,他的女儿刚和室友闹矛盾大打了一架,激烈的打斗致使不少寝室的公共设施损坏,还把抓寝室文明的校长给惊动了。 因为情节严重,最先出手的又是他女儿,校方开会后决定取消女儿的住读资格,并让他尽快安排好女儿的新住处以及赔偿损坏设施的费用。 对于一名能挤进中等富人行列的企业家而言,安排新住处和赔偿损失不是啥难事。 但对于一个关注女儿校园生活,担心女儿人身安全的父亲而言,他是无论如何也不能让女儿在无人监管的情况下离校独居的——当然,更不可能让她和她交的那些狐朋狗友同居。 「…这次又是什么事?」 想替自家老爷排忧解难的方源把车停在了路边,悄声问道。 「唉…和室友打架,被学校赶出宿舍了。」 丢份儿的事不宜在外人面前宣扬,甘建舟也把分贝压低了不少。 「学校让小姐住校外吗?」 「嗯…」 「那不是得找个家政照顾小姐?」 「那也得有家政公司愿意派人来啊…」甘建舟就是为这事发愁,「每请一个,就被她气跑一个,我的名字早进这些家政公司的黑名单了。」 「还以为她上了大学会收敛一些,哪知道离家不过半个月,她竟还把打架斗殴给学会了…是要把我气死才肯罢休吗……」 「老爷,别说这么不吉利的话!」方源忙打断甘建舟,「家政公司不肯派,那我们就去外面找嘛…只要工资开得高,总会有人来应聘的。」 甘建舟听后摆起了头:「拿得下高工资的人,一定有着过人之处。人家到哪都能找到工作,凭什么要守着一个故意挑刺的黄毛丫头?」 方源不动声色地往后排瞟了眼:「那假如是一个不能维持生计,十分渴望找到工作的人呢…」 甘建舟听出了方源的言外之意,也悄然地朝后排瞟了一眼,只见那个饿得飢肠辘辘的女乞儿仍低着头大口吞食着手中的米饼,似乎全不在意前排的举动。 也是…对居无定所、身无分文的人来说,还有什么能比吃得上一口饭更重要? 「……可她什么都不会,又怎么去照顾心儿?」 但凡有个一技之长,也不至于混成这幅模样…不对,该叫脸上脏得看不出来是个什么模样。 「不会可以学嘛,」见甘建舟脸色缓和、似有动摇,方源继续劝说,「老爷您不是常说帮人帮到底,送佛送到西吗?」 「就算现在把她送到医院,也只能帮她一时,万一她出院后又晕倒在街上没人管的话…您日后要是知道了心里肯定不好受。」 「再说我看她年纪也不算大,应该会比那些从业十多年的家政阿姨更讨小姐喜欢的……吧。」 「真这样就好了…」甘建舟阖上了眼,「死马当成活马医,姑且一试吧。你先下车叫人查查她的资料,让我和她单独聊两句。」 「好咧——」 方源旋即打开车门跑下了车。 见司机下车,顾语才吞下手中的最后一口米饼:辛苦二位压着嗓子说话了,我其实都听得见… 切入正题前,免不了寒暄,甘建舟找回了平时的自己,侧过身子温和问道:「吃饱了吗?」 顾语诚惶诚恐地点着头:「吃饱了,谢谢甘先生…」当乞丐好累…… 「那你想不想每一顿都吃得这么饱,而且吃得比这些更好?」 您就直接给我说想介绍一份工作给我不行吗?顾语默默吐槽,神色却更加惶恐:「想…当然想了……可我这样的人哪遇得到这么好的事……」 说完,她还状似失意地垂下了头。 「不,你已经遇到了,」甘建舟发出一声轻笑,「但能否把握住,还得看你自己。」 第六十章 尝味(二) 「臭小埋,刚夸完你又开始整我了是不?居然让我当流落街头的乞丐,还是那啥啥…在重男轻女的农村家庭受了虐待偷跑出来,没钱没住处没本事的三无乞丐!」 「我好歹也是个接受了正规教育,走在时代前沿的程式设计师,混得再怎么差也不至于到这种地步吧!」 「你看看我现在这幅样子,这是几个月没洗头啊?我都洗五遍了还没洗干净!」 酒店浴室,顾语正一边大力揉搓着她不管怎么洗仍觉得油腻的头髮,一边愤懑地指责着让她有了如此不堪经歷的罪魁祸首。 「那是你的心理作用,洗得不挺干净的吗?」小埋在顾语四周转了一圈,好确认她身上的气味,「再多洗几遍,你头皮都要被洗掉了。」 「换你你不洗?让你笔头蘸满陈年老油试试?」要是情况允许,她能在浴室里泡一天! 小埋笔桿轻晃,似乎被顾语说的话吓到:「…赶紧洗吧,你不着急见她了?」 顾语把花洒一拧:「还不都怪你!不洗得干干净净,我敢去见她?虽然她…好像不怎么欢迎我的到来。」
第105页 ……刚上大学的叛逆少女吗?我倒要看看,你能有多叛逆。 分明沐浴着清水,一种莫名的斗志,却自顾语的心中燃起。 * 清洗身子,更换衣物,接受检查,食用正餐… 顾语在市中心改头换面了大半天,才被负责接送的司机方源驱车送去了甘建舟女儿——甘萦心的校外新住所。 「这个给你,」下车后,方源从后备箱里拿出一个中型行李箱,递给了顾语,「一些生活必需品,房子的钥匙也放在里面。」 「谢谢方司机。」进入角色状态的顾语毕恭毕敬地接过箱子。 人挺白净,比先前讨喜了不少…方源善意地笑了笑,继续补充道: 「这个月是试用期,工资日结,每天下午六点准时打到刚才给你办的那张卡上。学校附近的消费不算高,小姐不在的时候,你可以去周围店铺随意逛逛,给自己添点新衣新裤啥的。」 「嗯!」顾语重重地点了点头,眼神里满是感激。 「我就不上去了,老爷离开前给小姐打过招唿,你上楼敲门就好。」方源关上后备箱准备上车,又忽地想起了什么,神情复杂地望向顾语,「小姐性子有些顽劣,但本质并不坏。人生机遇难求,但愿你能受得住小姐的脾气,把握住这份工作。」 * 甘萦心讨厌上学。 如果每天准时准点到达班级,循规蹈矩接受课程,保质保量完成作业,在所有大考小考中都发挥超常水平,也换不来自己真正渴望的事物,那为何不能活得更加随心所欲、肆意张狂? 她想逃课就逃课,想在课上睡觉就睡觉,想交白卷就交白卷,想违反规矩就违反… 反正不管她做得有多过火,仍旧会被困在死气沉沉、枯燥乏味的学校里,因为她有一个本事通天却又墨守成规的死板老爸。 高考时,她用做半张卷子空半张卷子的『劳逸结合』答题方式,为自己交上了满意的高中答卷。 原以为能就此摆脱学校、收穫自由,可她的老爸却用实际行动来取笑了她的天真。 她不光上了大学,还上了一个『规章制度严,教学质量高』的名牌大学,哪怕她几乎半学期都赖在家里没去学校报导,依然没被取消学籍。 若不是在家也处处受限,她还可以赖上更长时间。 大学终归与初中、高中不同,在进大学的半个月里,她的确享受到了短暂的自由。 她的寝室在一楼,出去玩超过门禁,她翻个栅栏就能安然躺回自己床铺;睡前随便托个人明天帮忙喊个『到!』,她就能一觉睡到自然醒,醒来还不用面对永远黑着一张脸的班主任。 半个月超出预料的安逸生活,险些令她改变了对学校的看法。 不过幸好,大学里的人没初、高中那么容易摆平,受不了她频频夜归而出言挑衅她的某一室友,助她再度坚定了自己的想法。 住校是她老爸的意思,她本来就不喜欢和玩不到一起的人共同生活,既然这位不怕死的室友不想和她住一起,那她就干脆闹得大一些,好借学校之手来满足她们双方的心愿。 但姜还是老的辣,她的小心思貌似已被老爸看穿,否则他也不会在明知她厌恶受到监管的情况下,突然雇起家政,还抽风地让那什么年龄相仿、身世可怜的家政小姐跟她住在一起了。 她很想说,身世可怜送慈善机构呀,她又不喜欢搞慈善! 但要是说出来,她铁定只会遭到热衷于慈善事业的老爸的一顿臭骂。 也罢,她又不是第一次对付这些个见钱眼开、多大点事都爱向老爸汇报的家政服务人员,既然她不好与掌握财政大权的老爸正面谈判,那就用些老办法让那个家政小姐自己知难而退吧。 搬到校外可是个值得庆祝的事情,在老爸走后,她得立刻邀请各路好友前来开欢庆派对,也好顺便『招待』那位素未谋面的家政小姐…… * 甘建舟为甘萦心租的房子在这栋商住楼的十七楼,方源走后,顾语就拉着行李进楼乘上了电梯。 电梯抵达十七楼,顾语怀着满满兴奋与些许紧张跨出了电梯,正当她准备回想甘萦心住在哪号房时,斜对面半掩着门的房子却吸走了她的所有注意力。 只听得里面锣鼓喧天、人声鼎沸,音乐声、欢笑声不绝于耳,可见房主相当自我,丝毫不顾及同层邻居的感受。 看来用不着回想了… 顾语嘴角勾起一抹笑意,缓步靠近那扇半掩的门。 越往前走越是吵闹,顾语没有敲门也没有推开门,而是透过门缝悄然观察内部的情况。 百米平方的客厅里挤着一堆穿着个性服饰,染着张扬头髮的男男女女,他们围着一个身材娇小的女生不停旋转,在动感的音乐中载歌载舞、挥洒青春。 圈子正中间的女生背对着门,顾语只能隐隐看见一头染成渐变色的紫发,看不清那秀髮主人的脸。 一个头髮染成金色,脖上纹着青龙的高大男生正好旋转到了门的对面,并在无意的一撇中发现了门外顾语的存在。 「诶小心心,有客人来了!」 金髮男生大手一挥指向门口,成功地牵动了屋内所有人的视线。 屋内人声骤停,吃了一惊的顾语秒换上惊恐的表情,轻手轻脚地拉开门,嗫嚅道:「请…请问甘萦心小姐在吗?」
第106页 话音刚落,围成圈的男男女女们就自觉地分成了两列,场中唯一的紫发女生自队列中间走出,她斜睨着顾语,脸上写满了嘲讽:「明知故问什么?我不信甘建舟没给你看我的照片。」 好可爱… 一头稍显成熟的紫发没能破坏掉甘萦心给人的整体感觉,顾语只觉眼前正缓缓走向她,眼圆脸也圆的娇小女生,像一只误以为自己是老虎的小猫咪——还是只额头、嘴角都是淤青、创口贴,受了伤的娇弱小猫咪。 「甘…甘先生他们只告诉了我几楼几号……」 「我没兴趣听那些,」甘萦心立在门前,嫌恶地打量起正佝偻着身子,努力凸人设的顾语,「我们的派对不欢迎你这样的土老帽,在我朋友没离开之前,你都不能跨入这扇大门,听明白了吗?」 令人怀念的感觉… 今时不同往日,再次吃到了出乎意料的闭门羹,顾语却丝毫不觉生气。 「那…那我的行李……」 「也不准放进来!」甘萦心懒得再和顾语周旋,她用力推开顾语,甩上了大门。 劲还挺大…所以你专程把门开着,就是为了给我来这么一下吗? 没来得及运转字诀的顾语笑着揉了揉自己被狠推的胸口。 「…幼稚。」 * 顾语的出现没有打乱派对的节奏,屋内很快又欢唿雀跃,嬉闹起来。 「来来来,大家敞开喝,我请客!」 为了助兴,闻千饮把他抱上门的一件啤酒抬到了餐桌上,哪知他的好意竟没换回一句好话。 「这么多人,一件怎么够喝啊?」 「就是!还请客呢,这怕都不够你一个人喝!」 「千饮这个吝啬的酒鬼!」 屋子里都是认识多年的老友,损起人来丝毫不留情面。 闻千饮听了也不恼,他随手拿起一瓶啤酒,豪迈地咬开了瓶盖:「不够再让店家送来不就得了?动作太慢可要得下一轮啰!」 「那不行!我要一瓶!」 「诶诶,你别推我呀…我也要喝!」 屋里的人你推我搡,纷纷涌向餐桌。 趁着其他的人在餐桌前互相争夺之时,闻千饮带着他的那瓶酒,抽身来到了沙发边,朝沙发上的人调侃: 「小心心,天气这么冷,过道又没暖气,你就忍心让人家一个柔弱女生一直站外面受冻?」 甘萦心脸上有伤,不宜喝酒,正坐在沙发上无聊地喝着白水,听到闻千饮的话,她头也没抬,懒懒地回: 「你没看我行李都没让她放吗?冻得立马拎箱子走人,我才称心如意…」 第六十一章 尝味(三) 翌日凌晨两点,参加派对的十几个人里,就只剩酒量大的闻千饮和没喝酒的甘萦心还保持着清醒。 这样的状况下继续派对也没有了意义,二人互相交流了一下,便分别搀扶起一个醉成烂泥的友人,一前一后往大门挪去。 「小心心,你打的如意算盘貌似落空了。」 刚迈出大门,闻千饮就一脸戏嚯地回望他身后的甘萦心。 「…算我小看了她,」甘萦心觑了眼门边缩成一团靠墙睡觉的那坨红黑物体,漫不经心地回道,「但你应该很清楚,我不是个那么快就认输的人。」 说完,她便扶着友人越过闻千饮,站到了电梯前。 「我当然清楚,」闻千饮迅速地追上甘萦心,「但你不打算把她叫醒再下楼送人吗?继续让她睡下去会冻凉的吧。」 「你什么时候这么热心了?」甘萦心仰头望向闻千饮,眼神极其古怪,「还是说你现在已经飢不择食,眼光低到无下限了?」 她承认那个家政小姐的年龄不大,长得也还凑合,但一个裹着婆婆辈最爱、土到掉渣的枣红棉袄的人,是不会跟他有共同语言的。 「头可断,血可流,审美标准不能变。」闻千饮嘚瑟地甩了甩自己的一头金髮,「我这种当代型男,怎么可能看上一个资质平庸的家政小姐?我这不是怕你被你家老爸骂嘛…」 「我爸要敢骂我,我就骂回去。」正在此时电梯到达,甘萦心收回视线,扶着友人率先走进了电梯,「她又不是没有钥匙,自己不进屋,怪得了谁?」 「你颠倒黑白的本事又长进了不少呀,」闻千饮跟着甘萦心进了电梯,感嘆道,「我都替你爸感到揪心。」 「省省力吧,你在我爸那儿的评价更低。」 「还不都是因为你败坏了我的名声…」 「说话注意点,什么是败坏?」 「咳…没败坏没败坏,是我沾了光。」 「行了,别提这些扫兴的事情了,赶紧叫车把醉鬼们送走吧。」 「好好……」 * 电梯关上的那一刻,靠在十七楼三号房门边一动不动的那坨红黑物体忽地有了动静。 「可算出来了…」 装睡又装受凉的顾语打着哈欠,舒展了一下自己僵硬的手脚。 「但也太没同情心了,下楼前该先给我抱床被子来嘛…话说回来,我在这破地方坐多长时间了?」 她只记得这期间见到了七八次便利店小哥的身影,还接收到了十多次往来住客的异样目光。 「太饿,不想了。」顾语摸着自己咕咕叫的肚子,委屈地嘟囔,「早知道卖可怜这么没效果,我就让便利店小哥帮我泡碗方便面上来了……」
第107页 她不认识甘萦心的朋友,不能通过他们去窥探内部的情况,又不知道甘萦心的那些朋友什么时候走,自己什么时候能够进屋,为了不错过消息,就只能一直坐在门边傻等。 可她从华灯初上、夜幕降临等至更深夜静、万籁俱寂,也没等来想见的人,听那个人说出她想听的话。 或许是飢饿作祟,尽管顾语明白她在甘萦心眼里,不过是个受僱于她老爸的讨厌陌生人,但她仍无法避免地产生了一种被冷落的委屈感。 「不知道那个黄毛跟她是什么关系…明明不久前还在对我说甜言蜜语,这个大骗子……」 「叮咚——」 思绪间,电梯停靠的提示音响起,顾语倏然阖上眼睛,恢復成方才的睡姿。 不一会,甘萦心和闻千饮的身影,又出现在了十七楼的过道上,二人把第一批醉酒友人送上了计程车,又赶上楼来护送第二批。 这次二人没在过道说任何话,顾语只感觉到有人在她身旁进进出出,再睁眼时,电梯又开始下降了。 如此反覆了六七次后,出现在十七楼电梯外的人仅剩下了甘萦心,闻千饮已跟着他护送的最后一个醉鬼归去了。 顾语屏住唿吸,期待奇蹟降临,然而甘萦心只在她面前驻足了片刻,就一声不吭地开门进屋了。 「咔嚓——」大门从里面上了锁。 看来是存心不让我睡个安稳觉了… 仿若气球泄气,顾语的姿势瞬间从抱膝埋头式变为了瘫坐式,她抬眸瞅了眼身旁和她同甘共苦的行李箱,又捏了捏手里攥着的屋子钥匙,不由得发出一声苦笑。 「但愿我能睡得着…」 * 顾语睡着了,睡得格外的香,甚至梦到了尘封已久的过往——她和商鹤言在幼年初识时的情形。 现实里认识商鹤言的人,无不称赞其精干明理,但在顾语心中,商鹤言永远都如她们初识那段日子般,别扭执拗。 顾语与商鹤言初见时,商鹤言刚选择脱离她离异又重组家庭的父母,开始自己一个人的生活。 若商鹤言是一个生活足够自理的成年人,她的做法或许算不得什么,但彼时的商鹤言仅是一个半大的孩子,字都认不全,又谈何自理? 可即便如此,商鹤言的父母仍欣然同意了让她一人回旧宅独居的决定,他们打点好了她在物质上所需的一切,却又完全不在意她在情感上是否会有所缺失——大概他们认为,失败婚姻的产物没资格享有他们昂贵的父爱与母爱吧。 顾语家的家庭氛围一向很好,纵然现在的顾语辗转了几个空间,品味了各种人生,仍无法准确地估摸出商鹤言幼时曾有过怎样的心路歷程。 但她还记得,那时的商鹤言,特别爱伪装自己。 幼年商鹤言话虽少,却一直谦逊有礼,大人们都夸她成熟懂事,顾语却有幸看穿了她的内心——因为顾语,曾窥见过她偷偷哭泣,不止一次。 在她们第一次开家长会时,在她们第一次领成绩单后… 无论大事还是小事,商鹤言身边都没有亲长陪同,开家长会她自己坐在原本属于双亲的位置,领成绩单她自己阅完就收进书包转身回家——只有她一个人住的家。 大概是读同一个班级又住同一个小区的缘故,自与商鹤言初见,顾语就受到了商鹤言的吸引。 但商鹤言待人亲切却难以亲近,幼年的顾语脸皮又未打磨,始终鼓不起勇气去主动结交。 对那时的顾语而言,偶尔偷瞄下商鹤言,或装作顺路跟在商鹤言身后,已经是她能做到的最大胆的事了。 可也正亏了这些『大胆』举动,助顾语走进了商鹤言的内心——她在回家路上,数度窥见了啜泣的商鹤言。 而在最后一次窥到商鹤言独自流泪时,顾语终于鼓足了勇气,跑上前与商鹤言并肩而行。 「…你在哭吗?」 她轻声问她。 「我才没有哭!」 谁知一向平易近人的她却勐地抹掉了眼中的泪水,仰头沖她大吼。 「对…对不起,是我看错了……」 商鹤言的倔强眼神,震慑了当时的顾语,并令顾语撒下了她人生中的第一个谎言——她人生中最值得的一个谎。 知晓了一个人的秘密,也拥有了接近那个人的藉口。 自那以后,顾语不再怯懦,她每天都会缠着商鹤言,让商鹤言和她一起上学、回家;关系渐佳后,还频频拉商鹤言到自家借宿,或去商鹤言家里留宿,不管商鹤言同意与否……一直到,她们高二分科为止。 进入高中,短短一年半的时间,顾语对商鹤言说的话,便从「我们要做永远的朋友」「我会一直陪着你」变成了「我选的是理科…」「我要去外地读书了…」——食言的是顾语,可成年后的顾语,却再也无法找回儿时的勇气,向商鹤言坦诚一切。 「幸好我来到了埋笔之境……」 顾语甦醒过来,却仍阖着眼,她沉浸在往事中,无意识地呢喃。 「…喂,你在哭吗?」 忽然间,一道陌生又熟悉的女声自顾语头顶上方传来。 顾语被这声音吓得一个激灵,慌慌张张地睁开眼,迎上了满脸惊诧的声音主人——甘萦心的视线。 该死…门什么时候开的? 顾语在心中暗骂。
第108页 她撑起身子,对甘萦心尴尬笑道:「刚睡醒眼睛不舒服…」 甘萦心不耐烦地瞟着顾语:「哭了还不肯承认,你几岁了?」 「二…二十……」好像是二十吧… 「二十?」甘萦心盯着顾语的脸看了几秒,「那你长得挺着急的呀!」 看在我们美好过往的份上,我忍了! 顾语咬了咬牙关:「是…是有些着急……」 「没意思,」甘萦心闻言却把门一推,往回走去,「我饿了,你必须在十分钟之内让我喝到热腾腾的粥,不然就罚你今晚继续睡门口。」 顾语急忙拉开门追问:「便利店的粥可以吗?」跑着去十分钟应该来得及。 「可以,但先把你那破行李箱放进来…」甘萦心突然顿住脚步,转过身坏笑道,「听说你没有钱,拿了行李箱,可不要忘了带上我好心提供给你的那笔慈善金哦。」 慈善金? 愣神间,甘萦心已经伸着懒腰向卧房拐去,顾语低头一瞥,只见方源给她的那个行李箱的轮子旁不知何时竟多出了一张红色大钞。 ……她是在讽刺我睡得像个乞丐吗? 顾语瞪着地上的那张红色钞票,险些把自己气出了内伤。 作者有话要说:  等待辛苦了,还在努力码字,预计周四校对。 最后祝大家元旦快乐。 第六十二章 尝味(四) 顾语忍辱负重,赶去楼下便利店端了碗现成的热粥回来,却没能再见到甘萦心本人。 「…把粥放桌上吧,我睡醒了再喝。」 顾语敲了半天甘萦心房间的门,得到了如是回应。 姑奶奶,那你让我在十分钟之内买回来干啥?单纯为了整我吗? 看了看手里专程拿瓷碗装好,正冒着热气的粥,顾语一时无语。 拿甘萦心没辙,顾语把粥搁到了餐桌上,就灰熘熘地拎着行李箱去了她自己的房间——狭窄又凌乱的储物室。 甘建舟给顾语安排的房间原本是屋子另一间打扫好的卧房,但屋子现在的使用者一心想赶走顾语这个多出来的人,不可能让顾语住在卧房这类正常环境,于是乎充斥着杂物和灰尘的储物室便成了顾语居住房间的不二选择。 「咳…咳咳……」 一走进储物室,顾语就被满屋子的灰尘呛得直咳嗽,她捂住口鼻走到窗边,打开窗户透了几分钟气,才缓过劲来。 「这都多久没打扫了,住久了会不会得病啊?」 顾语皱着眉环顾了一圈周围糟糕的环境,不由得担忧起自己的身体来。 陈年家具,过期书刊,废弃杂物…全堆积在这个不足十平方米的空间里,若不是看到墙上有张壁挂式摺叠床,顾语都快给甘建舟打电话求助了。 「还好我机智,买粥的时候给自己捎了一碗…还是先把肚子填饱再回来打扫吧。」 任重而道远,顾语给自己做好了心理建设,便离开了储物室,前往餐厅补充能量。 * 「勉强能住人了…」 一个半小时后,顾语戴着口罩,拿着鸡毛掸子,站在铺好被子的摺叠床前,欣赏起自己的劳动成果。 不同类型的物品被她分类整理到了不同角落,灰尘较多的地方也被她用拖把或抹布清理干净,腾出来的空余位置刚好够放下她少得可怜的行李,空间虽狭窄,却也能看出来是一间居室了。 「可把我累坏了!」 大功告成,疲倦感袭来,顾语扔掉束缚着她的口罩、手套,坐到床沿边休息了起来。 「说起来…她们昨天玩那么嗨,怎么客厅一点都不乱啊?」顾语联想到了另一件和清洁有关的事,「莫非她自己打扫了?还挺勤快的嘛…如果不故意对我使些整人的花招就更好了。」 「——想得美!这都是你自作自受!」 隐身藏匿在空气中的小埋,不愿放过每一个损顾语的机会,主动现身暴露了自己。 「哇吓死人了!你能不能别突然出现,我心脏受不了!」 顾语被眼前突现的黑色毛笔吓得花容失色,困意顿消。 才不突然呢,我都观察你好半天了… 小埋没把心里的话说出来,只岔开话题道:「你难道不觉得她对你使的那些花招有种熟悉感吗?」 「有…有啊,」顾语一愣,「闭门羹我在上上个空间也吃过……」 「思考的方向错了!」小埋的语气听上去十分痛心,「看来我高估了你的悟性,半个月后再见——」 「等等!」见小埋想走,顾语情急之下,探手抓住了小埋笔桿,「你还没给我介绍这个空间的助手笔呢!」 「谁准你碰我的!放手!」小埋笔头上柔顺的毛瞬间竖直如针,「我又没说不给你介绍,你着什么急?」 「抱歉抱歉,」顾语松手赔笑,「我怕你走了,没办法及时进入任务状态嘛…」 其实是怕没助手笔举步维艰。 「你以为你的小心思能瞒过谁?」小埋冷静下来,讥讽道,「该用心思的地方却一点不用心…」 「哪里没用心了?我都没有补觉,在认真打扫耶…」 「不打扫你能补到觉?」 「我可以睡沙发呀!」 「懒得跟你鬼扯。你不是想要助手笔吗?喏,给你——」 小埋话音刚落,一个弯月形状的东西便掉落在了顾语手边。
第109页 顾语把手边的东西拿了起来,疑惑道:「这是啥?好像不是笔吧。」 「这你都不知道?我还是从你们世界借鑑的造型呢。」小埋为自己的博学感到自豪。 「真不知道…你还不如考我一些程式语言,至少我能答出来。」 你答得出来,可我问不出来! 刚夸完自己博学的小埋,怎么也没办法把这句话吼出来,于是它轻咳一声,介绍道:「造型借鑑的咖啡拉花笔,你把笔身中间那个盖子打开,放一些调味粉进去就可以自由发挥了。」 「你是要让我学拉花?」顾语一头雾水,「泡泡速溶咖啡倒没啥,让我拉花就……」 「就什么就,好好审题!」小埋打断了顾语,「想想你现在的身份,你每天需要做什么,又有什么是你从来没做过,最难做到的?」 「…从来没做过,最难做到的?」顾语的表情忽然变得怪异,「你该不会想让我去行乞吧…那不行!我有手有脚的,绝不同意做这种事!」 「我看你是睡眠不足导致脑子宕机了!」小埋气笑,「你倒是说说你拿着这支笔要怎么行乞,让别人在笔筒里撒点盐尝尝鲜吗?」 「我就随口一说…」开玩笑失败的顾语尴尬地挠了挠头,「其实我知道,这笔和做饭有关对吧?」 「你敢逗我!」小埋听后更气了,「我不给你介绍它功能了,你自己琢磨吧!」 说完,又金光一闪,准备离开。 「你介绍了我也不会用,」出乎意料的,这次顾语没有出手拦截小埋,她把视线投向了窗外,悠悠回道,「如果它的功能和我想像一致的话。」 「…我很好奇,你到底是真蠢还是在装蠢?」小埋笔桿上的金光消散了,「最后一个空间了,不管你用不用它,我都得履行好自己的职责,把它给介绍到位。」 「这笔名为殊滋异味笔,用法和上两个空间基本一样,区别只在于,你使用它能从它的笔筒里获得精品调味料,而那些调味料…当然是用来添在日常饮食里,让吃的人夸赞你厨艺的。」 「这位新人家政小姐,你和五星级大厨之间,仅有一支笔的差距——」 * 甘萦心睡够回笼觉起床时,时钟刚跨过中午十二点。 今天并非周末,上午也并非没有课,但甘萦心却丝毫不慌,穿衣、梳头、洗漱都慢条斯理,有条不紊。等她忙完这一切,半小时又过去了。 虽然不在乎课业和学分,但甘萦心却无法忽略她一直唱着空城计的肚子,她忆起睡前捉弄家政小姐给自己买粥喝一事,旋即离开房间,赶去了餐厅。 屋子面积并不算大,客厅与餐厅实际连在一起,但无论客厅还是餐厅,此时都不见其他人的身影。 家政小姐下楼吃饭去了吧,甘萦心猜测。 甘建舟给甘萦心介绍顾语时,向甘萦心专门强调过顾语不会做饭一事,并让甘萦心多多包容。 尽管甘萦心当时质问了甘建舟「饭都不会做,是我照顾她还是她照顾我?」,却未能改变顾语成为了和她同住的全职家政的事实。 老爸应该没丧心病狂到,找个比我大两岁的人来当我后妈吧。 甘萦心走到了餐桌边,无不恶意地揣度。 下午还要和千饮他们出去玩,先不想这些浪费时间的事了。 忆起正事,甘萦心毫不犹豫地掀开了餐桌正中的菜盖。 「咦…」 预想中放凉了的粥没有出现,甘萦心望着菜盖下那盘色泽算不上诱人,却散发着热气的蛋炒饭,惊讶地叫出了声。 这是家政小姐做的? 莫名的好奇心驱使着甘萦心从勺子架上取下饭勺,但从盘子里舀起一勺饭放进嘴里后,她又立马把嘴里的东西吐到了自己空着的另一只手上。 「噫…好咸!」 甘萦心勐地扔掉了饭勺,沖向了不远处的饮水机。 「咕咚咕咚……」甘萦心灌下一杯水后,愤怒道,「这可恶的家政小姐是想用黑暗料理反整我吗?」 「不行,我看见那盘蛋炒饭就来气!」 甘萦心没了吃饭的心情,洗干净弄脏的手后,她又回到了餐桌前,端起被她尝了一口的蛋炒饭便大步流星地赶去了储物室。 「喂!那个谁,你在不在?」 甘萦心在储物室门口象徵性地敲了敲门。 「…我可是敲了门的啊。」 等了五秒左右无人应答,甘萦心伸手拧开了储物室的门。 「啧,收拾得还挺干净……」 见储物室内部大变,甘萦心大失所望。 「人不在一定是畏罪潜逃了,有本事就不要回来!」 把手里的那盘蛋炒饭放到窗沿上后,甘萦心潇洒地离开了储物室。 而另一边,凭着感觉炒了一盘蛋炒饭,却尝都不敢尝就熘到大学城特价书店来的顾语,对她回去后将面对的命运仍一无所知。 她正专心致志地挑选着自己所狙击的那类书籍,边挑还边嘀咕着评价。 「这本没图,pass…」「不适合初学者,pass…」「买不起这么贵的,pass…」 「咦?这本好像不错,有图又简单还没啥复杂工具,重点是…很便宜。」顾语把专柜的书都几乎翻了个遍,才捨得做出一个高评价,「决定了,就这本了!」 嘀咕完,她便带着她手上的那本《百姓家常菜三千例》奔向了收银台。
第110页 第六十三章 尝味(五) 来到埋笔之境前,顾语十分懒惰。 能不亲自动手的绝不动手,必须亲自动手的就想尽办法省更多的力气,吃饭靠外卖,逛街靠网购,生活靠机器,形容的正是那时的顾语。 即使被知晓她生活状况的人吐槽「你也太懒了吧」,她也不以为耻,还会充满疑惑地向吐槽她的人发问:「勤快给谁看呢?」 在顾语看来,一个人在家时,能解决生活的基本需要即可。 反正没有人能看见她今天穿的是名牌还是地摊货,也没有人在意她今天吃的是大餐还是方便面,那又何必精心打扮?那又何必用心做饭? 可对于顾语这样的上班族而言,学会打扮自己又是不可避免的,哪怕她工作时周围大多都是穿着格子衬衫,比她在家更不修边幅的直男程式设计师们也不例外,毕竟从她住的地方赶到公司,还需要搭乘一段地铁。 但做饭却并非上班族的必备技能,与之相反,越是对工作充满热情的人,恰恰越不在意吃饭的事。工作狂忙碌起来,甚至连泡碗三分钟的方便面,都嫌浪费时间。 顾语辞职前在的那个岗位,虽没辛苦到长期昼夜颠倒的程度,却也经常加班到凌晨。 加班的日子,她不是忙起来忘了吃饭,就是在忙完后又去夜市加顿餐,饮食可谓极其不规律,极其不健康。 顾语工作时保证对得起老闆给她开的工资,但她却并不是一个宁愿燃烧生命也要死守岗位的人。 身体感到不适,她会请病假去医院检查;劳累想要放松,她会请年假外出旅游——心有念想,因而格外惜命。 一面糟蹋着身体,一面珍惜着身体。 如此矛盾的生活方式,皆由顾语自己撒下的最不该撒的谎而造就——她并非想要一个人生活,却逼迫自己坚持一个人生活。 万幸,事态有了转机。 懒惰不等于愚钝,一个是不愿,而另一个是不会。 顾语是前者,而非后者。 顾语学习化妆打扮,是不想让自己外出时太过影响市容。 但顾语此时想要学习烧饭做菜,却仅仅是为了,能够给商鹤言烧上一桌子好菜,不管是给商鹤言本人,还是给商鹤言的化身。 给自己做饭和给喜欢的人做饭意义是全然不同的。 给自己做饭,大多只关注自己能不能吃饱,而不关注吃的是什么,好不好吃;给喜欢的人做饭,却不仅要关注能不能吃饱,还要关注吃什么营养,怎么做美味。 诚然,顾语凭感觉尝试着去做的那盘蛋炒饭称不上营养,更算不上美味。 但顾语在给那盘蛋炒饭装盘时,却收穫了她迄今为止未曾体验过的成就感。 顾语想把自己亲手做的第一份料理给她心目中最重要的人品尝,可惜的是,她的心意,暂时还不能成功传递给那个人。 ——真不该对你抱任何期望,劳烦你自己回屋尝尝那盘蛋炒饭究竟有多难吃。别再让我当你糟糕厨艺的小白鼠了! 圆润可爱的少女字体,书写的内容却字字扎心。 顾语看了眼刚被她放到桌上的烹饪书,又看了眼手中字条的内容,不禁发出一声长嘆。 「唉…我是不是不该买这本书啊……」 恢復得快是顾语的一大优点。 靠在餐椅上沮丧了五分钟后,她又满血復活,带着烹饪书和勺子回了自己房间。 「第一次做饭味道不好也正常嘛…至少外观还凑合呀,哪有她说的那么夸张……」 顾语坐在摺叠床上,一边吞咽着被风吹凉更难咀嚼的蛋炒饭,一边不满地抱怨。 「我一定要好好磨练厨艺…你不肯当我的小白鼠就算了,我自己来当!」 顾语吞咽完了整盘蛋炒饭,握拳抒发起自己的雄心壮志。 「……可真的好咸。」 终究没骗过自己,顾语耷拉着脑袋端起空盘和空勺,步履沉重地向饮水机走去。 * 「你中午没吃饭吗?像个饿鬼一样。」闻千饮看着坐他对面不顾形象大快朵颐的甘萦心,诧异地询问,「还是说你被你前室友打通了味觉?」 闻千饮眼里的甘萦心,向来不重口腹之慾,仿佛吃什么都无法刺激到她的味蕾,即使嚼着大家都赞不绝口的一盘菜,她也只会轻描淡写地评一个『还行』,哪曾像现在这样狂喝勐吃的? 「看不出来我脸上都是些皮外伤吗?」甘萦心仰了仰头,「就她那三脚猫功夫…力度还不够给我挠痒。」 「你啊,好的不学,尽学一些打架的招式,」闻千饮嘆道,「真是白瞎了你这张惹人怜爱的萝莉脸。」 「呕……」甘萦心作势要呕,「难得的好胃口都被你给毁了。」 她最讨厌别人说她长得像萝莉了,谁家的萝莉十八岁啊? 「少赖我身上,你都把东西吃光了还毁什么毁?我还没怪你抢了我的炸鸡翅呢。」 他在这家快餐店,从头到尾只喝了一杯饮料,其他的东西都被她给抢了,也足够可怜了吧。 「说我白瞎脸,你不也是?」填饱肚子的甘萦心用纸巾优雅地擦了擦自己嘴巴,「身高一米八,长相似金刚,却这么小肚鸡肠,要让暗恋你的那些女生知道,一定会大唿失望。」 「等等等等,」闻千饮的脸皱在了一起,「身高一米八我认了,长相似金刚是什么鬼?金刚能有我这么阳光帅气?」
第111页 「金刚和金毛都姓金,八百年前是一家。」 「喂,我说了别叫我金毛,听起来好像个混混!」 「可我们不就是大人眼里的混混吗?」甘萦心自嘲道,「乖学生现在都坐在教室里,哪会像我们这样,坐在快餐店一边等待同伴,一边为接下来怎么玩而烦恼?」 「干嘛说得这么伤感,我们至少玩得开心呀,当个普通大学生哪能体验这种乐趣?」 「感慨一下罢了…饭也吃完了,赶紧打个电话问问他们到哪了。今天不到天明不散场。」 * 「同居的人凌晨四点还没回家怎么办?在线等,急!」 顾语此时的内心,就如同这类现实网络求助标准格式一般,焦急而无措。 尽管顾语早从方源那听闻,甘萦心常常夜归,但甘萦心夜归的时间还是超过了顾语的预想。 方源配给顾语的手机里存有甘萦心的电话。 起先顾语害怕拨通电话会惹得甘萦心不快而迟迟未动,但当担忧情绪占据了主导后,顾语便不管不顾地拨了出去,谁知电话竟无人接听——她心里更着急了。 然而着急也无计可施,甘建舟与方源的电话均已关机,而顾语又不知甘萦心任何一个朋友的联繫方式,于是她只能打开大门在客厅来回踱步,好在第一时间捕捉到夜归的甘萦心。 「她是在外面玩还是去朋友家借宿了?」 「这么晚会不会遇到什么坏人啊?她有没有朋友跟着啊?」 「不行!等她回来了,我一定要想办法套出她朋友的一些资料!」 顾语宛如一个精神分裂的患者,不断地跟自己对话,好达到分散自己注意力,缓解内心焦急的目的。 「叮咚——」 或许是老天可怜,在顾语念叨了一刻钟后,三号房大门斜对面的电梯终于发出了声响。 回来了?! 顾语面露喜色,健步如飞奔到了门口,但她撞见的画面却辜负了她的期待,令她的面色瞬间如土。 看见顾语,闻千饮便把睡在他背上的甘萦心放了下来,改以双手搀扶着前行:「居然还没睡,是在等她吗?」 「嗯……」顾语从牙缝里挤出了声音,「…小姐喝醉了?」 「没喝酒,困了而已。」闻千饮扶着甘萦心,站到了顾语面前,「你在我就不进去了,她很轻,你应该扶得动。」 轻不轻不用你告诉我!我不仅扶得动还抱得动! 顾语似乎听见了自己磨牙的声音。 「麻烦你了……请问应该怎么称唿?」 大局为重,为维持人设,顾语怯懦地探出了手。 「我叫闻千饮,今年十九岁,」闻千饮收回了手,让甘萦心随惯性砸进顾语怀中,「你要是比我大就叫我小闻,比我小就叫我闻哥。」 哥你个头!我几个空间的年龄加起来,能让你叫我一声阿姨! 顾语越看闻千饮越觉得碍眼。 「你比我小一岁,但我称唿你小闻好像不太好吧,小姐要是听到了……」 「她现在可听不到,不是吗?」 闻千饮咧嘴一笑,露出了八颗牙齿。 这个轻浮的黄毛,美男计对我无效! 顾语被闻千饮的标准笑容晃瞎了眼。 「……时间也不早了,我先扶小姐回房休息了。」 「好,那我走了…嗯不对,你叫什么呀?」 「我叫顾语…」 「ok!那就拜拜顾语小姐,希望我下次来还能再见到你。」 「拜拜……」最好永远别来! 锁上大门后,顾语立马催动了字诀,而后她膝盖一弯,拦腰抱起了熟睡中的甘萦心,愤然地走进了卧房。 第一次进甘萦心的卧房,顾语却生不出任何旖旎心思,她把甘萦心轻轻放到床上,盖好被子,却没急着出门去给甘萦心端水洗脸。 「让你不乖…让你晚归…让你跟别的人那么亲密……」 顾语把右手手指弯成了钳状,不停拉扯着甘萦心光滑又富有弹性的圆脸蛋。 第六十四章 尝味(六) 比起甦醒,甘萦心更喜欢沉睡。 在甦醒后的世界,她既见不到挂念的人,也过不了嚮往的生活,还总被教育应认清现实,没有任何乐趣可言。 但沉睡中的世界,却与之不同。 睡梦中,时间被定格,美好被锁定,万事如当年。 倘若怀念,闭上双眼放空思想,便可回顾;倘若餍足,张开眼睛清醒大脑,便可离去——梦中世界,她来去自如,绝对自由,从不担心会被人窥探到行踪。 大道理谁没听过? 什么『执着于过去,会被困于未来』,什么『一念放下,万般自在』,不过都是些自认洒脱的人讲的风凉话罢了。 没有过往,便不会有现在,又怎么谈得上未来? 而过往之所以难忘,正是因为它曾让人体会过何谓幸福,劝她放下,便是劝她放下心中唯一的美好,如同让她慢性自杀。 曾有人骂她,仗着有个好爹为所欲为,当时的她听了却没有生气,只想大笑。 俗人眼里判断好坏的标准,难以摆脱钱、权二字,大概在他们眼里,穷苦人家都是坏人吧。 说来无人相信,若能自主选择,她宁可自己老爸是个人微言轻的人,至少这样的老爸可以腾出更多的时间,去陪伴他该陪伴的人。
第112页 犹记幼年,老爸初涉商海,还经常带她和妈妈出去郊游;可他事业越旺盛,发展越好,她们就越来越难见到他。 她很清楚,老爸不是因为在外面有了新欢,才冷落了她们母女。她知道妈妈也和她一样。 但她却未曾料到,妈妈要的,不单单是对感情的忠贞。 所以结局,早已註定。 妈妈远赴海外,追逐心目中理想的爱情与婚姻。 而她,却成为了妈妈逐爱之旅上的累赘,尽管妈妈不会承认。 被判给老爸抚养,在她的预料之中。 妈妈走的那天,她没哭没闹,只望着妈妈的背影渐行渐远。 离开之前,妈妈曾问她,想不想和她去海外玩一段时间。 她摇了摇头,并没有回话。 「乖…」 未得到回应,妈妈抚了抚她的头髮,便转身离开。 她好想说,其实她不乖,或者说,她不想要这么乖。 乖孩子懂事,乖孩子体贴,乖孩子善解人意,却没有人能看穿乖孩子的真实想法,或是看穿了也当作没看穿——因为大人们都认为,没哭没闹代表没那么伤心,过一段时间就能自然痊癒。 她明白,这样的结果并非全是大人的错,自己不够坦诚也是主要原因之一。 可她多希望亲人能读懂她的心声,多希望自己还拥有自由自在对父母撒娇、耍赖的权利。 当乖孩子太累了,反正也无人愿意管教她,她离经叛道又有何不可? * 「今天也是无趣的一天……」 上午十点,甘萦心从睡梦中转醒,对自己送上了早安问候。 她如往日一般慢悠悠地起床穿衣,又如往日一般慢悠悠地对镜梳头,做自我评价。 嗯,今天她的头髮还是保持在完美状态,她的脸蛋也一如既往的……咦?怎么感觉比平时更圆? 甘萦心凑近镜子,仔细观察了起来。 怎么肿了一边?我脸睡浮肿了吗? 甘萦心困惑地抚摸着自己隐隐作痛的右半边脸。 …今天又不出门,懒得管了。 小小插曲没有影响到甘萦心的惬意心情,她拿起梳子继续梳头。 「小姐早安,」洗漱完后,想去厨房看看有没有啥口粮的甘萦心,撞上了在她卧房外守株待兔的顾语,「早饭已经准备好了,要现在吃吗?」 「你为什么能心平气和地问我这个问题?」甘萦心一听顾语提吃饭的事就气,「我昨天已经说得很清楚了,休想再让我当你的小白鼠。以后你做的东西都自个儿吃,别来问我。」 顾语不紧不慢地回道:「可今天的早饭都是买的,不是我做的。」 之前被她吐槽过厨艺的那些家政阿姨,有哪个不是一副巴不得她出去吃的模样?别说下楼给她买饭回来了,不给她老爸告状,说她难伺候都算好的。 感觉新鲜,甘萦心的语气也不自觉放柔了些:「……算你识相,那我就勉为其难尝一尝吧。」正好她今天懒得出门,有东西吃总比饿着好。 早饭比甘萦心想像的丰富,摆满了整整一桌。 桌上既有中式的米糕、包子、馒头,又有西式的三明治、土司、沙拉,白粥、豆浆、酸奶也一应俱全,兼顾了多种口味。 可问题是… 「……我一个人吃,会不会太多了?」她看起来像胃口这么大的人吗? 「小姐请不用担心,吃不完的我会处理,」顾语站在甘萦心座位旁,平静解释,「我不清楚小姐你喜欢吃什么,所以每样都买了一点回来,但以后不会再出现这种情况了。」 在我摸清了你的口味后。 甘萦心有些纳闷,这家政小姐是一夜之间脱胎换骨了吗?在她面前都不唯唯诺诺了…虽然现在这样看上去更顺眼一些,但并不代表她就妥协接受她了。 于是甘萦心拿起一个三明治,嘟囔道:「只要不难吃,我无所谓吃的是什么。」 言下之意是,只要不是你做的难吃料理,我什么都可以接受。 她还是不待见我啊…顾语一阵苦笑:「小姐你慢用,我先回屋了,待会儿再出来收拾。」 「去吧去吧,」甘萦心咬着三明治挥了挥手,「半个小时之后再出来。」免得在外面影响她胃口。 「好的……」顾语点了点头,便躬身离去。 * 甘萦心不知,顾语对她撒谎了,一个真假掺半的谎。 餐桌上绝大部分食物的确是顾语下楼买的,但最简单也最不容易引起她怀疑的白粥却是顾语在试验了多次后熬制成的;而其余食物,不过是顾语用来迷惑她视线的道具。 粥,乃烹饪入门,因做法简单、健康养生而备受大众欢迎。 单单煮一碗白米粥,并不需要花太多工夫,用适当的时间、适度的火候搭上适量的大米和水,便可煮出一碗卖相和味道都不算太差的白粥。 若嫌麻烦用电饭煲来煮,则更加轻松了,按一个『煮粥』按钮便无须再理会。 但煮粥与熬粥却有着一些细节上的不同。 前者旨在把米和水煮粘稠,后者旨在让米和水融合。 后者的工序,明显较前者细碎繁琐。 譬如,熬粥过程中需调整一次火候,先用大火烧开,再用小火熬煮,以引出米香;譬如,熬粥过程中需打开一次锅盖,不断用勺子搅拌米粒,以让米粒颗颗饱满、酥稠。
第113页 烹饪初心者可以轻松记住煮一碗粥的方法,但却很难掌握如何熬出一碗好粥的技巧。 实际上,顾语一夜未眠。 凌晨从甘萦心卧房离开后,她便直奔厨房,做了三个多小时的熬粥试验,好通过实践找到『每次加多少水合适』『什么时候该调整成小火』『什么时候能开盖搅拌』等问题的正确答案。 既然是多次试验,熬出来的试验品自然不止餐桌上的那一碗。 其余没成功的试验品,大半被顾语吃进了肚子里,而吃不下的那小半则被顾语藏进了自己房间里。 此时她回房间,正是为了销毁那最后几碗熬煳了的粥。 「半个小时应该可以吃完吧。」 顾语看了眼时间,便从窗沿的一排粥里端起了一碗,开始狼吞虎咽。 * 「好撑啊……」 二十分钟后,甘萦心摸了摸自己吃到鼓胀的肚子,放下粥碗满足喟嘆。 常常一觉睡到大中午的甘萦心,已经记不清自己有多久没有认真吃过早饭了。 除去刚放下的那碗粥,她还吃了一个三明治,两个米糕,一片吐司,半盘沙拉,抵得上她平时三顿早饭的分量。 怎么感觉我最近很能吃? 吃饱喝足后,甘萦心忽地意识到了这个严肃的问题。 这些东西味道也就一般啊,可我为什么能吃得下这么多?平时我不是吃一个三明治就觉得饱了吗? 甘萦心看着餐桌上的一片狼藉,百思不得其解。 「我知道了!」甘萦心突然灵机一闪,笃定道,「一定是因为被昨天那盘蛋炒饭给齁到了,不是都说吃盐开胃吗?」 「莫非这也在那个老土家政小姐的算计之中?」 甘萦心扭头瞥了眼储物室,神经兮兮地想。 「先用重口味料理把我齁到,再给我准备一大桌清淡早餐,让我的味觉产生落差,以突出她的用心和努力,好让我感谢并接纳她?」 「如果真是这样,那她可就算计错人了,我才不会被这些小恩小惠打动。给我准备早饭,本来就是她的职责,凭啥要我去感谢?」 「不过…我倒要谢谢她,让我想到了一个新的整人方式,」甘萦心的眼睛放射出危险光芒,「不让她做饭,像是在便宜她,帮她减少工作负担……我要是反其道而行,会不会有意外效果?」 「先杀她一个措手不及试试看,」甘萦心略感兴奋地站了起来,「我现在改口叫她负责午饭,会不会把她给吓到结巴?」 打定主意,甘萦心推开餐椅,轻手轻脚地朝储物室移动。 甘萦心这次没打算敲门。到了门口,她便拧开了门沖了进去。 「喂!我改变主意了,今天的中午饭由你……欸?你窗子边怎么有这么多个碗?」 第六十五章 尝味(七) 「唉…」顾语像个深闺怨妇,坐在窗边嘆气,边嘆气边自言自语,「你要销毁罪证,为什么不锁门呢…现在好了,被发现了吧,你还能想出什么招让她主动尝你做的东西?」 「盲目自信害死人啊……」 想起一周前的事,顾语就忍不住责怪自己。 上周周五的早上,顾语施展鱼目混珠之计,让甘萦心在不知不觉中喝掉了她熬出来的粥,并险些令甘萦心转念,积极跑来命她负责今后的伙食… 然而,在改变命运的关键时刻,顾语却犯蠢掉了链子,以致于她最终丢失了这个名正言顺让甘萦心尝她做的饭的机会。 「如果我锁了门,一切都会不一样…」顾语神神道道,好似走火入魔,「但她没冲进来之前,我怎么想得到她会进来嘛……」 甘萦心冲进来的时候,顾语刚把最后一碗粥端起来仰头吞咽。 如果不是有武字诀护体,被开门声吓到的那瞬间,顾语便被煳了一脸粥了。 可及时挽救了自己的脸面,也意味着顾语错过了藏住碗的黄金时间。 她把手中没喝完的粥碗护住的时候,甘萦心已经冷着张脸跨进室内,对着发愣的她宣判死刑了。 「我最讨厌别人骗我了!刚才我什么话都没说,以后就算是你买的东西我也不吃了!」 自那之后,甘萦心面对顾语时的态度就更差了。 这一周来,甘萦心完全把顾语当成了空气,无论顾语说什么问什么,她都一字不回,偶尔还会附送上一声不屑的冷哼。 顾语也不是没尝试过买些小玩意给甘萦心赔礼道歉,但她资金有限,买不起什么别致物事,送出去的那些普普通通的布偶玩具,也不讨甘萦心的喜欢,总是突然出现在了屋子里的某个垃圾桶中。 纵然是心脏强大的顾语,被这般连续无视了一周,也有些消沉和受伤,连坐在窗边自怨自怜这种不符合她性格的事,也因此变成了她最近的常规操作。 顾语能看得出来,甘萦心对于受欺骗一事反应如此之大,必定是有过一些这方面的不好回忆。 但她窥视了甘萦心身边的人三四天,却没找到任何线索,反倒得出了一个把她自己弄得越来越郁悴的结论——甘萦心很依赖闻千饮。 这与上个空间,华茴暗恋钟景行的情况不同。 钟景行心有所属,自始至终把华茴看成他关系不错的邻家妹妹,而华茴也从未与钟景行做出什么亲密举动。
第114页 但甘萦心与闻千饮之间的互动却很多,他们两人仿佛没有男女之嫌,经常勾肩搭背、称兄道弟。 可甘萦心不是男生,闻千饮看上去也不弯。 尽管顾语不想承认,但身高一米五六的甘萦心和身高一米八三的闻千饮走在一起时,有种莫名的萌感和般配感。 所以她时常会想『这两个人是不是曾经交往过』,亦或是『他们现在是不是还在交往』——可惜,她没勇气开口询问这两位当事人,因为害怕得到自己不想听的答案。 * 顾语在窗边顾影自怜时,甘萦心刚从她大学的食堂离开。 全方位拒绝顾语提供伙食的甘萦心,在今天起床后,忽然想回学校品尝一下学校食堂饭菜的味道。 呆在屋里还要面对惹人嫌的家政小姐,甘萦心当即把想法化为了行动,独自一人赶回了学校。 入学将近两个月,甘萦心还是第一次到食堂吃饭。 菜单里虽然没有什么大鱼大肉,但都是些迎合大学生口味的菜品,颇对常吃快餐的甘萦心胃口。只花了二十分钟,甘萦心便把她点的三菜一汤都一点不剩的吃完了。 下午有一堂大课,但只为吃饭而来的甘萦心却没打算去上。 甘萦心走出校门,站在校门外的公交站等车,却双眼空洞,心事重重——她正在纠结要不要原谅顾语。 单从家政的角度来看,顾语无疑是甘萦心见过的家政里最让她省心的一个。 打扫房间、收纳整理都算到位,也从不过问她行踪和乱打她小报告,害她突然接到老爸打来的婉约派批.斗.电话。 虽然甘萦心不清楚自己外出的时候,顾语是个什么样子;但她却知晓自己没外出的时候,顾语会把自己关在储物室里,以防制造出噪音影响到了她。 当然顾语的短板也很明显。 身为家政却厨艺不精,看似用心磨练厨艺的背后却潜藏着一颗胆敢挑战僱主权威的欺瞒之心。 看穿顾语鱼目混珠的把戏时,甘萦心产生的便是这样的想法:「才来两天就敢撒谎了,放任下去还得了?」 所以她才借题发挥,临时改变了说辞,企图用冷暴力逼走顾语。 但才坚持了一周,甘萦心自己的内心却开始动摇了。 「是因为…我有太久没见到对我饮食这么上心的人了吗?」 甘萦心问她自己。 * 「嗯…收到了,谢谢方司机…还没有…好,那我挂了。」 「唉……」挂掉方源代甘建舟询问情况的电话后,顾语又没忍住嘆了口气,「怎么感觉我进入早衰了,一天到晚都在嘆气。」 顾语已经陷入困境了。 甘萦心一周不肯理人这事已足够让顾语心烦,但只要和甘萦心同住一个屋檐下,顾语就有信心扭转局面。 可顾语差点忘了,自己还在试用期,没有签署正式的合同,随时都有可能丢掉这份家政工作。 如果丢掉了这份工作…顾语恐怕只有去应聘这栋商住楼的楼道清洁员才能顺理成章地接近甘萦心了。 但陷入困境,不代表无路可走。 一旦顾语使用了她手中握着的那个法宝,便能够打破僵局。 然而顾语不肯。 离开这个空间后,顾语就要回到现世,直面她真实的人生。 可观色空间的画技,嗅花空间的财富,都不是她能够带回现世的;但她又不希望自己能够带回现世的,仅是一手称得上工整简洁的字。 这个空间的任务,给顾语提供了学习的时间与机会。 除了写字,她还想在最后学会煮饭烧菜,回去让父母和商鹤言都大吃一惊。 动用助手笔,确实能加快她完成任务的进度,但一旦动用,她就很难再收手,也很难在这个空间学会下厨了。 「其实我没必要这么丧。只要有心,三周的时间也能改变很多东西,包括我的糟糕厨艺。」 消极的态度更容易换来消极的结果,顾语终于给自己喝下了,酝酿了一整周的『鸡汤』。 「假如我的做饭水平每周都在提升,从糟糕到凑合,从凑合到一般,再从一般到好吃,那不就可以渐渐诱惑到她,让她主动拿筷子品尝了吗?」 尽管知道很难,顾语仍想挑战一下自己的可能性。 「得趁她回来前抓紧练习才行!」 时间紧迫,顾语一扫颓态,抓起放在她枕头边的烹饪书就往厨房跑。 * 顾语目前的技艺,还做不了工序太过复杂的菜品,只能从一些简单不耗时的小菜做起。 厨房里备用的蔬菜有限,顾语盯着烹饪书的目录页找了好半天,才找到了一个能立马动手的小菜——清炒白菜。 洗净白菜,下锅翻炒,最后加入调料,一盘清炒白菜便顺利出炉。 烹饪书上关于调料用量的描述总是暧昧不已,不是『适量』便是『少许』,具体添加多少,还得看各人的经验总结。 顾语第一次炒蛋炒饭时,正是由于这方面的经验不足,才导致了盐度超标。 所以她练习厨艺,需要针调味用量来练习。 拿起筷子夹了一片白菜叶试味后,顾语摇了摇头:「……还是太咸了。」 于是她把炒好的这盘清炒白菜搁到了空处,便翻炒起了第二盘。 「…太淡了。」「不够脆,炒太久了…」「有点硬,没炒熟…」
第115页 如此反覆了五次,顾语终于点了点头,自我评估道:「这盘还不错。」 而一个小时前还空荡荡的厨台,已经被五盘色泽不同的清炒白菜给占满了。 好在,顾语知道她不可能一次成功,每次都控制了白菜的分量——五盘合在一起,还没装满一个圆盘。 正在此时,客厅挂钟的自动报时设备响了,下午六点到了。 顾语把使用过的厨具和空出来的四个盘子清洗干净后,又加热了一碗中午煮的饭,而后便端起饭碗和她那盘清炒白菜练习作业综合体,来到了餐厅,享用起一个人的简陋晚餐。 「咔哒——」一声,门锁转动。 甘萦心没在晚餐时刻回来过,顾语认为今天也不例外,所以当餐桌右边的大门被突然打开,顾语一时竟不知该作何反应。 须臾之间,一个娇小的紫发女生便在顾语的热切注视下走进了屋。 女生迴避着顾语的视线,扭扭捏捏地问: 「……还有饭吗,今天我不想在外面吃。」 「有…有是有,可我只炒了一盘菜……」 顾语找回了自己的声音,磕磕巴巴地回。 「我说过我不挑的,只要…不难吃。」 「就…就是普通白菜的味道…」 「……所以你不打算去厨房帮我热一碗饭吗?」 「对对!小姐你先坐,我去去就回——」 第六十六章 尝味(八) 长肉了… 看清电子体重秤屏幕上的数字后,甘萦心抑郁了。 作为身材娇小的代表人物,甘萦心的体重一直保持在令人羡慕的范畴内,即使长期食用垃圾食品,也未见她的体重增加。 甘萦心的女性友人们都说她是不易胖的体质,听得多了,甘萦心自己也信了,一信便是好几年。 然而眼前不容狡辩的事实却打了甘萦心的脸——虽说体重并未过百,但与一个月前的数据比起来,她已足足胖了十斤。 此时甘萦心才明白,她不是不会胖,只是以前吃太少。 再怎么念叨『生活无趣』,甘萦心也终归是个处于花样年华的爱美少女,第一次尝到『长胖』的滋味,她难免会受到一些打击,而受到打击后,也难免会迁怒于那个害她长胖的祸首——正与她同住,并包揽了她这三周伙食的家政小姐顾语。 甘萦心也不清楚自己中了什么邪,自三周前的那顿晚餐起,她就不再排斥顾语做的那些用料简单、味道普通的菜品,也不再排斥与顾语同桌而食。 只要不外出,甘萦心的三餐都交由顾语全权负责。 哪知顾语似乎因此得到了鼓励,随着厨艺的日渐精进,顾语每顿饭做出来的菜品数量也在日渐增多,最夸张的时候,竟一顿饭做了八道菜供两个人吃。 顾语做的多是些简单营养的清淡家常菜,甘萦心一开始本没把菜品的数量放在眼里,省去了打电话叫外卖的麻烦,她都乐得自在地照单全收。 可连续吃了三周以后,甘萦心意识到了不妥——她本来就偏圆的脸蛋,由椭圆进化成浑圆了。 于是便有了,甘萦心站在电子体重秤上验证体重的这一幕。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甘萦心不想自己某天成为一颗行走的肉球,更拉不下颜面向顾语坦白自己长了肉,于是走□□重秤后,她暗自做了一个决定。 「没瘦下来前,都不许再吃她做的饭了。」 * 上午十点半,顾语签订了正式合同回到了屋子。 同往常一样,今天她也没有急着回自己房间,而是拎着她买的菜直奔向了厨房。 「偶尔也要换换口味,今天拒绝清淡,就做一道小炒肉和一道红烧草鱼吧。」 从烹饪书里挑了两道合适的菜后,顾语又拿出手机,在视频网站里找了几个相关的教学视频,一边看一边模仿了起来。 为了感谢甘萦心让自己通过试用期,回来路上,顾语用她的工资买了几斤新鲜猪肉和几条新鲜草鱼——花了三周熟悉了烹调蔬菜的技巧,她打算朝肉禽、水产的方向发展了。 常言道,抓住一个人的心,先抓住她的胃。 自从甘萦心愿意品尝自己做的东西后,顾语厨艺突飞勐进,做起菜来如有神助,什么『把味精当成盐放』『打蛋时蛋掉到了地上』『想煮干饭却煮成了稀饭』等等情况都已不再出现。 为防甘萦心觉得单一腻味,顾语每天都尽着自己最大的努力,去尝试烹饪新的菜品,而在吃饭时索要甘萦心对新菜品的评价,也成了每天最让顾语感到期待与紧张的事情——尽管她每次都得到了相同的评价——『一般』。 顾语做好了炒小炒肉的准备工作,正欲点火下锅煸炒,却忽然听到了厨房外面响起的脚步声。 「小姐你醒了?马上要吃午饭了,我先给你热点粥垫垫肚子。」 听到甘萦心的脚步声,顾语立马放下手中的事,走到厨房门边询问。 甘萦心早上起床的时间常接近午饭的时间,没资格让甘萦心改变作息的顾语,每天只能变着花样熬不同的粥,给甘萦心充当午饭前的开胃小点。 不出意外,甘萦心下一句回顾语的话便是『今天煮的什么粥?』,在听了顾语回答的主要食材后,甘萦心又会点头首肯,让顾语开火热粥。
第116页 关于粥的对话早已代替了她们之间的早安问候,二人默契地将相同的戏码,重复上演了三周。 并将继续上演下去,顾语是这样认为的。 然而耳中听见的回话却出乎了顾语的预料,只听甘萦心道: 「不吃了,我马上要和朋友出国旅游,半个月后才回来。正好春节快到了,我给你提前放假,放假期间工资照付。」 「…怎么这么突然?」你和谁一起去? 看到甘萦心身后放着的行李箱,顾语笑容一僵,费了好大的劲才憋住了她心里的话。 「临时决定的,旅行不都是一时兴起吗?」 好像很有道理…顾语不死心,仍想把甘萦心拖住套话:「还是喝点粥再走吧,这里离机场应该有一段距离吧…」 甘萦心却十分干脆:「不用了,楼下有人接我。提前祝你春节快乐,年后再见。」 说完,她就不再看顾语,拉着箱子便往大门走去。 「小姐再见,玩得开心…」 顾语抑制住自己的情绪,跟到了门边,挥手朝甘萦心道别。 「砰——」关上门的同时,顾语也丢失了下厨的闲心,「还做什么菜,喝两碗粥就得了…」 「……她指的朋友,是闻千饮吗?」 明明可以通过感字诀确认,顾语却垂头丧气地缩到了地上,好似已鼓不起确认的勇气一般。 * 一个半小时前,还在睡梦中和周公约会的闻千饮忽然被一夺命连环call给吵醒。 有点起床气的闻千饮拿起手机就想破口大骂,却在睁眼的那一刻看清了来电人的姓名,瞬间没了脾气——他接通了电话,答应了那个人的邀约,并火速收拾好了行李,赶来与她会面。 他喜欢她,并非秘密,早在初次见面的那一天,他就弄丢了自己的心。 那天午休,他熘出了教室,像往常一样前往洗手间抽菸,谁知路上竟遭遇了意外——他撞见了抹着眼泪,熘出低年级教室的她。 他是学校的半个风云人物,以桀骜不驯闻名,偏生那时的女生们喜欢他这一款,无形中助长了他的嚣张气焰。 分明想要安慰,他嘴里吐出的却是:「哭得有够难看。」 「又没哭给你看!」 她眼含泪珠,张牙舞爪沖他轻吼。 「不想给人看就躲到没人看得见的地方再哭……洗手间是个隐蔽的好地方,你要不要和我一起去?」 她那与她可爱长相不符的反应,在他的心中留下了难以磨灭的印记,意识到时,他已经说出了这句不似他平素风格的话。 谁料她听后竟涨红了脸,剜了他一眼,便愤然离去。 「噁心!要去洗手间你自己去!」 「我指的是我去男洗手间,你去女洗手间……」 可惜她当时并没有听到他的解释,孽缘却由此开启。 初见后一周,他从同级损友那听说了一个性情大变、新崛起的女风云人物。 在损友的怂恿下,他们前往了那个新风云人物的教室,欲在教室门口窥探其真容。 新风云人物教室所处的位置让他有了一种奇妙的预感,但当损友的手指指向她时,他心里还是吃了一惊。 那日初见时的黑髮,已被她染成了红色,她在一堆黑髮学生中,格外醒目,格外张扬,胜过了顶着一头金髮的他。 风云人物行事总是不便,他和损友还没来得及撤走,就被她的同班同学发现,并迅速引起了议论。 于是,他便又一次撞进了她变得愤怒的清澈眼眸里。 之后,她离开教室,质问他有何贵干,他却反常地支吾了半天,说不出个所以然。 「我们想和你交个朋友。你看,我们不都是喜欢和校规作对,让老师犯愁的坏学生吗?团结起来,才能更肆意地反抗大人嘛。」 还是损友看穿了他的心思,帮他说出了他想说出的话,虽然并未说服她在第一时间同意。 「不了,我喜欢孤军奋战。」 她红髮张扬,话语直接。 「还有,请不要再来骚扰我。」 离去前她这样对他说。 他是学校的半个风云人物,以桀骜不驯闻名,不爱听的话他从来不听,还偏要反其道而行。 即使说这话的人,是他所喜欢的人也不例外。 于是百般纠缠,于是渐渐熟识。 最后她褪去了敌意,融入了他们的圈子。 他和她成为了朋友,却也仅此而已。 「他们都说我们挺配的,你觉得呢?」 相识二周年,他借着朋友的话,委婉谘询她的看法,却得到了并不算满意的答案。 「随他们说吧,我又不打算和谁恋爱,不担心被人误会。」她轻描淡写,连表情都不曾有一丝变化,「婚姻都留不住人,锁不住心,谈恋爱更是儿戏。」 「而我呢,最不喜欢的就是儿戏。」 委婉的拒绝,如同他委婉的问询。什么都没开始,便画上了结局。 他知道,父母的失败婚姻对她影响很深,可无论是以前的他,还是现在的他,都无力去改变她的认知。 所以他藏起了心中的爱恋,变身成了个自恋轻浮男,反正他从来不缺人爱,总能找到慰藉心灵的方式。 只要能守住离她最近的位置就好,他想。
第117页 他该扮演好蓝颜知己的角色,不再妄想不属于他的事物。 从失恋那天起,闻千饮便这样劝诫自己。 第六十七章 尝味(九) 「怎么突然想起出国旅游了?认识你这么多年,也没见你去哪旅游过啊。」 坐上机场大巴后,闻千饮没按捺住好奇心,向身边的人发起了问。 别看甘萦心时常外出和他们聚会,实际他们这群人里最宅的人就是她,如果不常常邀她出来玩,她早就霉在屋子里了。 「你现在不就见着了?」甘萦心头都懒得偏移,始终将视线保持在窗外,「赶在春节前出国玩,既能见识国外的美景,又能省去应付各路亲戚的麻烦,何乐而不为?」 「就算你不说我也猜得到,你是瞒着你爸偷偷订的机票,对吧?」虽是问话,闻千饮语气却十分笃定,「你爸要知道了肯定会不高兴,难得春节你俩能聚一聚…」 「谁要和他聚?」提到甘建舟,甘萦心就满身刺,「每次都说要陪我过完春节,每次都在中途因为公事离开,我又不是三岁的小孩,被骗这么多次哪会再相信他的鬼话?」 「反正呆在家也註定了一个人过…和你出去旅游,至少还有个人陪。」 「好伤心,原来我在你心里只是一个陪客,」闻千饮夸张捂心,「我可是不顾回来后要惨遭爸妈的混合双打,冒死前来赴约的,你就不能施捨给我一个感动的眼神吗?」 他才没有对着别人后脑勺说话的习惯。 「才不要,」甘萦心身上竖起的刺更多了,「别以为我没读懂你刚刚的眼神,你要是敢告诉他们,我就和你绝交。」 「我的眼神?我的眼神不是一直都在夸你可爱吗?」闻千饮无声偷笑,「…越圆越可爱。」 「你还说,」甘萦心没能忍住,扭过头恨了闻千饮一眼,「实话告诉你,这次我出去,就是为了调节饮食的,你再拿这个笑我,我们就分开走。」 「可你把机票都订好了,就算不跟我一起走,我俩最后还是会坐一块呀…」原来是为了减肥,还好他没有会错意。 「那我改签。」 「别别,干嘛捐款给航空公司,省下改签费请我吃顿大餐多好。」 「想吃大餐就管住你的嘴。」 「成,那我不提你的脸,提别的事总可以吧。」 「切…你提吧,看我乐不乐意回你。」 「那我提喽…」闻千饮突然压低了声线,凑近了甘萦心,「我很想知道,你家那厨娘的手艺,究竟有多好?」 能把万年不长肉的你,都给养得圆了一圈。 甘萦心又扭过了头,眼神犀利:「别以为我听不出来你的言外之意。」 这不还是在说她胖吗? 「冤枉,我就是单纯好奇。」闻千饮急忙解释,「你想啊,你一开始那么不待见她,又不让她进屋,又让她睡走廊的,可在吃了她做的饭后呢,你人变…精神了不说,连出来和我们聚会的次数都变少了。」 「当然我不是怪你这几周冷落了我们,只是每次问你原因,你都说『吃饱了,懒得动』,让我们怎么不对她的手艺产生兴趣嘛?」 「上次你没来他们还说,哪天杀到你住的地方,去见识下她的手艺呢。」 居然背着我打这些歪主意,还好没让他们得逞。 想像了下顾语给她那群友人做饭的场景,甘萦心莫名有些不爽。 大概是怕她的厨艺太一般,被他们损,显得我口味很古怪吧。 甘萦心为自己找到了合理的解释。 「还是别来了,来了你们会失望的。她那手艺,也就只有我能受得了。」 时而清淡,时而重口的。 闻千饮闻言略感惊讶:「怎么感觉…你和她的关系变好了不少?让她轻松通过了试用期姑且不提,要是换作以前的那些家政阿姨,你早说『赶紧来,多使唤下她,把她累到辞职最好』了,哪还会帮她推脱啊?」 还以为她很乐意看他们去呢。 「哪有你说的那么夸张。」甘萦心不肯承认。 「怎么没有了?上次那个张阿姨,上上次那个赵阿姨,你不都……」 「行了行了,老提过去的事干嘛?人要往前看懂吗?有空想这些,还不如想想我们去了国外怎么玩。」 她从家政小姐身边逃出来,不就是为了逃避自己长胖了的现实吗?一直提家政,她要怎么忘嘛? 想起顾语听到她说要出国旅游时的失落表情,甘萦心还是有些愧疚的。 「还能怎么玩?当然是我负责吃,你负责看我吃喽。」 「喂!你有完没完了?再提我真让司机开门了!」 「别生气别生气,这可是直达车,给其他乘客造成麻烦就不好了…」 他明明是实话实说。 * 甘萦心和闻千饮在机场大巴中拌嘴的时候,顾语刚应付了午饭,躺回了床铺。 或许是前几个空间过于顺利的情路加强了此刻的心理落差感,顾语竟比甘萦心不肯吃她做的饭的那段时间更加挫败。 「接受了你做的饭,又不代表接受了你的感情…也不知道你这几周在窃喜个什么劲?」 顾语沉浸在自我埋汰之中,全然忽略了人家根本不知晓她心怀不轨的事。 「如果他们真的在交往……我该怎么办?」
第118页 她不耻于做破坏他人感情的人,可让她放手,她又心不甘。 「这种感觉…怎么像回到了高中为她纠结的时候?」回想起往事,顾语忽然察觉到了什么,「等等…小埋所说的熟悉感,该不会是……」 「该不会是指我现实里对商商做过的事吧!」 顾语勐地从床上坐了起来。 送闭门羹,死活不接受人家好意,接受了也没句好话、百般挑刺,不都是她在来埋笔之境前,刻意对商商做的事吗? 「难道小埋是想让我感受商商受到这种冷遇时的心情?」顾语苦笑,「有够难受的…」 「每次看到点希望,又感觉到失望…真不知道那一个月,商商是怎么熬过来的。」 精心烹饪的料理却被心仪之人不加掩饰地嫌弃,顾语似乎懂得了,为何商鹤言不肯向她坦白心意的原因。 「所以我在这个空间又当乞丐又当家政,既没办法和她处于同等地位,也没办法主动向她倾诉爱意…这些设定都是你对愚钝的我所施加的惩罚吧。」 「我说得对吗,小埋?」 顾语对着空气中的一角,自说自话道。 在前几个空间良好背景的支持下,她无所顾忌地表达,毫无保留地追求,几近忘乎所以;但这个空间二人身份地位的不平等,却抑制住了她的言行。 在这里,她没有小有权势的开明父母,没有遮风挡雨的家庭港湾,更没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和数不尽的金银珠宝。 她身无长物、位卑言轻、无依无靠,藉助着他人的怜悯与同情,苟延残喘。 衣服要挑最便宜的看,蔬菜要选打特价的买…没解决自身温饱之前,她哪来的资本去谈论爱情,追求浪漫? 顾语笑得更苦了。 失去了现在的这份家政工作,她就一无所有,恐怕在甘萦心看来,她的所有热心与殷勤,都是出自于丢失了工作的恐惧吧…… 「一点没错,」故意释放出自己气息的小埋显现了身影,「你可以把这个空间看作体验她曾经感受的场所,也可以把它看作…幼年没遇见过你的她,长大后可能会经歷的世界。尽管设定并非完全相同。」 「注意,我指的是,现世中的她。」 小埋强调道。 「……幼年没有遇到过我的商商,长大后可能会经歷的世界?」 顾语唿吸一窒。 「对啊…商商的爸妈,曾经给她请过保姆,在她爸妈离婚后,她也没再和她的父母亲近过。」 「就算小时候她没有遇到我,没有和我做朋友,她也早晚会和别人结为好友,早晚会…喜欢上其他的人。」 「无论她喜欢上女生还是男生,无论她单身还是已婚,我都无从得知,更与我无关。我和她会成为永不相交的平行线,互不了解,互不相干。」 「即使哪天我们忽然有了交集,也很难再像幼年那般跨越一面之交的门槛,达到以心交心的程度……」 她们会成为彼此生命中,无足轻重的过路人…一如此刻。 心痛难忍,顾语猝然失声。 「记住你现在的感受,」见顾语陷入沉默,小埋又接着说道,「如果你回到现世后依然学不会珍惜她,继续糟蹋她的心意,你刚才所假设的那一切,就都有可能真实发生。」 「现实世界,跟这里可不一样。真到了那个时候,我是没办法来帮你挽回她的心的,你就等着悔恨终生吧。」 「下周我不来了。言尽于此,好自为之。」 小埋的身影,倏然从空气中消失。 「走得倒挺快…」顾语回过神来,轻声哼笑,「可你似乎忘了告诉我…这个空间的我和她,还有没有可能呢?」 「不…你已经告诉我了。」 「既然是惩罚…应该是没有的吧……」 顾语的眼眸,骤然失去了光芒。 「也对,谁规定她的幸福,必须由我构造?我该恪守一个家政的本分,打点好家务,照顾好她…并守护住她的幸福。」 第六十八章 尝味(十) 「你真的不吃?」 闻千饮端着一大盘色泽艷丽的义大利海鲜烩饭,在甘萦心眼前晃动,企图用当地特色美食勾出甘萦心的好胃口。 甘萦心却看着她手边的一小碟意式沙拉,歉意地摇了摇头:「我吃这些就够了,你慢慢吃,不用管我。」 「我哪能不管?」闻千饮脸上有些焦急,「出来快一周了,你都没好好吃过一顿饭,光吃些蔬菜水果身体怎么受得了?就算你想…想变回『瓜子脸』,也不能用这种极端的方式呀!」 他家是开武术馆的,格外注重饮食和身体素质,即使理解女生对身材、样貌的在意,也不支持这类仅控制食量却完全不运动的减肥方式。 「我之前也不是瓜子脸,你都在胡说些什么呀?」甘萦心勉强一笑,「我不吃不是因为你想的那个原因,是真没胃口…或许是水土不服吧。」 「你才在胡说,」闻千饮立即反驳,「你说你不吃这些意式面食也就算了,可是你连我专门给你点的白米饭都不肯吃,难道大米也必须要国内种植的才行?」 「或许是吧……」底气不足兼身体虚弱,甘萦心说话的声音变得越来越小。 「真服了你了!」闻千饮抓狂地揉乱了自己的一头金髮,「我说…其实你是在惦念你家厨娘做的饭菜吧!」
第119页 什么水土不服,国内种植啊?没出国的时候西餐不也吃得上好吗?怎么到了国外反而吃不下了? 他还真想见识下那位叫顾语的家政小姐,有着什么样的神仙厨艺,能把他们之中最不在意吃食的小心心给折腾成这样,长肉又挑食的! 「她哪来那么大的脸让我惦念?」 甘萦心的语气倏地急切了起来,就像被人踩到了尾巴似的。 「你是不知道她的厨艺有多糟糕,一开始给我炒了盘蛋炒饭,放的盐简直达到了致死量,我还以为她打算用盐谋杀我!」 「后来我不肯再吃她做的东西,她竟敢把她煮的粥混在一堆吃的里面,对我说都是她在附近买的骗我吃下去,要不是被我无意间撞破了真相,还不知道她打算瞒我到什么时候。」 「给我道歉也十分没有诚意,自作聪明地买些哄小孩的布偶玩具啥的,她以为我几岁,自己又几岁啊?叫她一声家政,就真把自己当阿姨了吗?」 「我肯赏脸吃她做的饭,也不过是因为看她做了一堆东西没人吃怪可怜怪浪费的,才不是因为她做的东西有多——」 「停一停,」闻千饮打断了滔滔不绝的甘萦心,「我们认识多少年了,我还不了解你?就算她做的饭再不好吃,她也一定有什么地方打动了你,不然你不会把这些事情记得这么牢靠,更不会因为她而波动了情绪。」 能和她出来单独旅游,他固然开心。可若是无法让她感受到乐趣,他宁愿不曾与她出行。 「一路上看你也挺心不在焉的,何必继续勉强自己、折腾我呢?为了你好,也为了我好,这顿饭吃完,我们就打道回府吧。」 * 甘萦心和闻千饮在除夕之夜回到了国内,与闻千饮在车站分别后,甘萦心又独自一人赶回了商住楼。 临走之前甘萦心给顾语提前放了春节假,回来后也註定见不到顾语,尝不到顾语做的饭,但站在三号房门外,甘萦心仍抑制不住她内心的忐忑。 她听说顾语与父母不亲,所以心里隐隐期待,顾语未曾离开。 然而打开房门,迎接她的却是一室的漆黑与一室的荒凉。 「白挨老爸的骂了…本以为今年能有所不同,现在看来,还不如和千饮留在国外过年呢。」甘萦心关上大门,颇为沮丧地嘟囔,「至少国外没有春节的氛围,不会让人感受到孤单…」 出国旅行虽是临时起意,但选择去义大利旅行,却并非是甘萦心的一时兴起。 义大利是个她早有耳闻,无限嚮往的浪漫国度。 她幻想过自己参观米兰大教堂,幻想过自己进入罗马斗兽场;她看见了自己仰望比萨斜塔,她看见了自己穿越嘆息之桥…… 而无论在哪个城市,无论在哪个景点,她的身边都有着同一个人的耐心陪伴——她多么希望那个人,能是她改嫁给义大利人的亲生母亲。 可是… 「即使去了那边,我也没敢联繫你呢……也不知道那个和我素未谋面的弟弟,现在长到多高了…」 「一定比我,要高得多吧。」 除夕之夜,万家团聚,可独坐在客厅沙发的甘萦心,却倍感空寂。 * 深夜十点四十七分,顾语支付了车费,走下了计程车。 甘萦心出国旅行已经有一周时间了,认清了自己在这个空间的身份和职责后,顾语收敛起了自己的性子,并克制住了自己每时每刻都想用感字诀去窥视甘萦心的行为。 为在甘萦心外出游玩期间有效地分散自己的注意力,顾语在多方打探后,报名参加了一个为期五天的刀工集训班。 今天刚好是顾语参加集训班的最后一天,和导师、学员临别小聚后,也到了她返回那间跨别半日的屋子的时候。 「恰好是除夕,回去先打扫下屋子,她不在,我也不该过得太埋汰。打扫完估计刚好到凌晨,那时候想睡也睡不着,不如站阳台看看别人放的烟花,沾沾喜得了…」 从十七楼电梯出来时,多年不曾一个人过春节的顾语已为这个特别的除夕之夜做好了安排。 解锁,开门,不出意外地收穫了满室冷清。 「再等四天就好……」 面对此景,顾语悄声安慰自己。 但关上大门,正欲打开客厅的灯时,顾语却忽然听闻沙发上传来了异响。 「爸爸…妈妈……」 谁在梦中呢喃? 顾语屏住唿吸,蹑足行至沙发边,而后顺利捕捉到了一只蜷缩而眠的紫猫咪。 「…回来不给声通知,睡觉也不回房间,生病了咋办?」 顾语轻声埋怨,语气却溢满关怀。 于是将那只猫咪轻轻抱起,缓步移向猫窝,谁料跨进猫窝的那一瞬间,怀中猫咪竟睁开了她惺忪的眼。 「……谁准你这样抱我的?」 猫咪涨红着一张圆脸,沖浑身僵硬的顾语羞愤怒吼。 * 深夜十一点二十七分,厨房。 顾语从沸腾的锅中,夹起了一个浮上来的饺子,给饺子吹了两口气后,又递到了甘萦心的嘴边。 「小姐,你尝尝煮熟了没?」 「…你自己不能尝?」 或许是被锅中热气熏到,甘萦心的耳根仿若滴血般的艷红。 「可我吃饱了啊…」不是你罚我煮饺子当年夜饭的吗?
第120页 「…多吃一个饺子能把你撑到哪去?」 甘萦心一口咬走了顾语筷子上夹着的那个饺子。 「熟…熟了……」 好烫! 甘萦心勐地捂住了嘴,可她眼角渗出的几点泪花,还是暴露出了她刚才行为的鲁莽。 「该慢点尝的,」顾语急忙关火,给甘萦心倒了杯凉白开,「你先去餐厅坐一会儿,饺子马上就端过来。」 还不都怪你让我尝熟没熟! 甘萦心轻哼了一声,接过了顾语递来的凉白开,就离开了厨房。 * 吞下了几个饺子,撑了撑肚子后,甘萦心抬头看向了坐在她对面的顾语:「你之前去哪了,怎么这么晚才回来?还有…你春节都不回家的吗?」 要不是醒来时的场面太过尴尬,她早在第一时间就问出来了。 查漏补缺并非坏事,顾语没想要隐瞒甘萦心,听到问话后,便如实回道: 「之前小姐你说要出国旅游,我呆在屋子里太过清闲,就想着去报一个短期集训班,来弥补自己的不足。平时下午七点就回来了,只是今天集训班结课,在外面小聚耽搁了一会儿。」 「至于回家…我和家里已经断了联繫,过春节也没有地方可去,所以只能请求小姐你收留我了。」 「什么集训班?」甘萦心又惊讶又好奇,「你又为什么要和家里断了联繫?我爸他只给我说了你家里条件不好,没提到这事呀…」 怎么突然这么关心我的事情? 相处月余,这甘萦心还是第一次主动询问顾语的事,顾语心中微讶,又很快平復好了心情。 是因为提到了家庭不和,引起了她的共鸣吧,顾语想。 「刀工集训班,主要教一些入门的切菜刀法,很适合我这样的初学者。」沉吟片刻,顾语又说道,「老爷应该是不想伤害我的自尊心,才没跟你提我家里的事的。」 「我出生在一个很普通的农村家庭,按年龄算,是家中的长女,下面还有两个和我相差五岁的弟弟。」 「我虽是长女,却一点不讨自己爹娘喜欢,除了做饭,家里的粗活累活,平时都基本由我包揽。升到初中时,家里拘谨,供不起三个娃读书,爹和娘就让我辍学回到了家里。」 「之后几年我就一直呆在家里,帮家里干些农活……直到前些日子,爹娘觉得我年龄渐长,手脚越来越不利索,商量把我嫁给隔壁村一家养牛大户的残疾儿子,好结亲换一些新鲜的牛肉在过年吃。」 「幸运的是,爹娘之间的对话,被恰巧有事找他们的我给偷听到了。所以第二天,我就躲进了邻居家的运粮车,从村子里逃了出来。」 「然后…我成了一个流落在城市街头的乞丐,在始终讨不到粮食吃,饿得快要死掉的前一刻,又幸运地被老爷拯救,最终来到了这里,做起了小姐你的新一任、不称职的家政。」 第六十九章 尝味(十一) 甘萦心认为自己是不幸的,她曾拥有过和睦的家庭与美好的童年,可幸福却很容易在旦夕之间倾覆。 现在的她,仍然有父有母,可她的父亲与母亲,却又不仅仅只关心她。 家庭四分五裂后,她的父亲成了诸多贫苦儿童口中的再生父母;而她的母亲,则成了一个年仅六七岁的男孩之母。 只有她,还抱着过往的回忆,迟迟不肯甦醒。父母都活在当下,她却活在曾经。 甘萦心认为自己是不幸的,但她却不认为自己是这个世上最不幸的人。 一旦看新闻、读报纸,就会发现许多超出她理解范畴的真实故事。 可那些故事大多经过了润色,连相关人物的姓名都常常含煳其辞,她觉得隐晦,难以代入,便更难与之比较,施捨同情。 可顾语其人,不是她看的某个故事中的虚拟人物。 顾语真实存在,且此时正坐在她的对面,一边平稳唿吸,一边淡然地对她讲述其经歷的人生。 听上去,比她不幸数十倍的人生。与顾语相比,她的不幸,不过无病呻吟。 「对不起,我不该问这么详细……」 胸中涌上的并非怜悯,而是愧意,甘萦心罕见地低下了自己骄傲的头颅。 「没必要道歉,是我自己想讲。」反正也不是她真实经歷过的人生,顾语坦然一笑,「小姐还是快把剩下的饺子吃完吧。马上要到十二点了,吃完了我们好去阳台上看烟花。」 我没说要和你一起看烟花啊… 刚道完歉的甘萦心犹豫了片刻,吞下了口中的饺子和心中的这句话语。 时针指向十二点,烟花礼炮齐鸣,久久未曾停歇。 「新春快乐。」 「新春快乐。」 顾语和甘萦心,在阳台互道了祝福,便返回了各自的房间。 * 大年初一,早上八点,甘萦心被一阵有规律的敲门声给吵醒。 「……什么事?」 顾语平时很少来敲甘萦心房门,扰她清静,尽管被突然吵醒的感觉实在不爽,但想到昨晚的友好相处,甘萦心还是控制了自己说话的语气。 「小姐,老爷叫你现在务必回家,方司机已经在楼下车库等你了。」 啊…差点把烦人的老爸给忘了! 甘萦心拍了拍脑袋,逼自己清醒。 谁规定的春节必须回家啊?
第121页 把她叫回去又不能一直陪着她,每次来点人拜访还要她好脸相应,她到底是在过春节,还是在当迎宾呀? 「小姐…小姐,你听到了吗?」迟迟未得到回应,站房门外的顾语又敲起了门来。 对了!上有政策,下有对策,她带个伴儿回家过年不过分吧? 不知想到了什么,甘萦心忽然傻笑了起来。 「咳咳…听到了!留你一个人在这边过节感觉挺没人性的,你也赶紧去收拾收拾,和我一起下楼吧。」 「小姐,老爷根本没有叫我,我跟你一块儿回去恐怕不太妥当吧。」 电梯里,顾语正使出浑身解数,劝甘萦心收回成命。 「你到底是他的家政还是我的?」 甘萦心却似笑非笑,反问顾语。 怎么感觉这句话有种歧义? 顾语表情呆愣地眨了眨眼:「当…当然是小姐你的了。」 「那不就得了!什么老爷老爷的?你只需要听我说的话就行。我想带谁回去就带谁回去,他根本管不着!」除了她的那些狐朋狗友。 「好…好的。」 话说到这份上了,顾语唯有认命,点头应允。 * 「小姐好。」车库,看到甘萦心、顾语二人,方源微笑着迎前问好,「你打算带顾语一起回家吗?」 方源这类在甘家工作了好几年的人,早就摸清了甘萦心的行事风格。 只要抢在她前面,主动说出她想要说的话,便能换回这位乖戾小主人的灿烂笑容。 甘萦心没有辜负方源的期待,沖他友好地笑了笑:「对,这种重要节日,把她一个人留在这里,我会良心不安的。带回去也就多双碗筷,甘建舟他应该不会在意的吧。」 仿佛叫了一声老爸,自己就会吃亏一般,在甘建舟的亲信面前,甘萦心向来是直唿甘建舟的姓名。 好在方源已经听习惯,脸上并没有太大波动。 你擅自决定出国旅游的时候,怎么没觉得良心不安? 腹诽完后,方源回应:「只要小姐你肯回去,老爷又有什么不答应的?」 「那就好,」甘萦心回头瞟了眼当木偶的顾语,「欸,我们上车吧,你别去副驾,就坐我旁边。」 「…好的,小姐。」 * 一回到甘家,甘萦心就被甘建舟叫去了书房,接受批评。 因为甘萦心早年的光荣事迹,甘家两层楼的小洋房里,一直没有常驻佣人,此时客厅仅剩下了负责值班的方源和被甘萦心硬拉来的顾语。 方源泡了一杯茶递给了看似十分紧张的顾语,并笑道:「之前我还担心你被小姐赶走,现在看来,都是我的杞人忧天。小姐还从没跟哪个家政如此交好过,或许因为你们是同龄人,更容易互相接纳吧。」 顾语接过了方源递来的茶杯,腼腆道:「多亏了老爷和方司机给我的这个机会。之前我也很担心小姐不喜欢我,但接触久了,我才发现小姐并不恐怖。在帮小姐打点生活这方面,我还有很多不足,希望未来我也能像方司机你这样,成为甘家的元老级员工。」 「看不出来,你小小年纪,野心不小啊。」方源逗趣道,「上一个对我说这种话的人,已经成为我们甘式布艺某个分店的店长了。难道你觉得当个家政太屈才,想往商业方向发展下?」 「使不得使不得,」顾语惶恐摇头,「我字都不一定认得全,哪敢往商业方向发展?能做小姐的家政,我已经很满足了。我的意思是…希望自己能一直留在小姐身边,照顾小姐的起居,就像方司机你平时接送老爷这样。」 「我又没有甘建舟这么老,哪用得着你平时接送?」 一道让顾语惊吓不已的声音,自顾语的身后响起。 视线前方的方源对自己露出了坏笑,顾语顿时瞭然,颤颤巍巍地站立、转身:「我只是想表达我对小姐的忠心,不是说小姐你一定要让我接送……」 「真没用,说你一句就怕了。」甘萦心走到了顾语面前,忽地皱了下眉,「你还是坐下跟我说话吧。」 站起来有些压迫感,她不喜欢。 「哦哦…」 顾语闻声坐下,仰视着甘萦心。 甘萦心却没有看向顾语,而是朝对面看戏的方源说道:「方叔,我和她想出去逛一趟,能麻烦你送我们一下吗?」 刚回来又要走了?罢了罢了,老爷都没说什么… 方源点了点头:「没问题,小姐请。」 * 「小姐,这样不太好吧……」 顾语衣衫不整,手捂胸口,一脸警戒地看着站她面前的甘萦心。 她不知道甘萦心抽了什么风,把她带离甘家后,又把她带到了高级百货逛了起来,逛着逛着,又突然把她拉进了一家内衣店,说要送她套高级内衣,给她当年终奖。 拜託…她才工作没到两个月,盼什么年终奖。再说,有送人内衣当年终奖的吗?如果不是甘萦心,她都要举报职场骚扰了。 「啧…你怎么老是说什么不妥、不好、不行的?」甘萦心把她手里的金丝内衣朝前递了递,「僱主愿意给发你福利,你就欣然接受,推脱不是自己吃亏吗?」 又不是什么衣食无忧的人,客气个什么? 「不是吃不吃亏的问题…」要送也不用送她内衣啊,她们现在的关系有好到这种程度?
第122页 「不是这问题你就赶紧穿上,再推三阻四,我就亲自动手了。早发现你在自己衣食方面用得很省了,别以为我昨天没看见厨房垃圾桶里有些你没来得及处理的方便面袋子啊。」 「可方便面袋子跟内衣又有什么关系嘛……」她只是一个人的时候,懒得做饭而已。 「怎么没关系了?虽然我现在看不到,但我敢肯定你里面穿的内衣质量不好。劣质内衣穿多了,胸部可是会变形的,你就不怕?」 用得着你来教,我不是没闲钱吗? 顾语又羞又恼。 「什么样的阶层,就该穿什么样品质的衣服…就算小姐你把你手中的这套高级内衣送给我,我也只能穿这么一时。我要是意志不够坚定,还有可能因此染上了富贵病,起些不该起的贪念,遗忘了我的本心。」 「正因为内衣太过贴身,才不能接受这样的奖励。」 「说起话来拐弯抹角的,」面子屡次被拂,甘萦心略感不悦,「你的意思是不是说,我送了你一套,但你却买不起第二套,还不如一套都不要?」 顾语勐点头:「对对,就是这个意思!」既然明白,就别把内衣往她这边递了! 「我还以为什么呢,要解决还不简单,」甘萦心不以为意,「以后你的每一套内衣,都由我来支付不就好了?第一次遇到对我胃口的家政,偶尔奖套内衣,我还是奖得起的。」 「行了别躲了,赶紧穿上吧!」 大姑奶奶,你这样我会误以为你在撩我的! 见甘萦心逼近,顾语欲哭无泪。 第七十章 尝味(十二) 买完内衣,甘萦心又拖着顾语去逛了睡衣睡裤、棉衣棉裤、羽绒服打底裤,甚至连手套、袜子的专卖店都不肯放过。 顾语屡次拒绝无果,讨价还价还会换来让她难以接受的结果,最终也妥协认了命,任甘萦心随意折腾。 可顾语万万没想到,甘萦心折腾完了她的吃穿,又开始折腾起她的头髮来。 待顾语顶着一头棕红髮从理髮店走出时,已经到下午了。 「怎么样,对你的新发色还满意吧?都说了没必要对染髮这么抗拒的,偶尔换个发色也能换个新心情,你现在走出去,肯定没人说你土了。」 自始至终说我土的就只有你一个… 顾语的脸,像吃了榴槤一样的臭。 她对染髮没有意见,可她最喜欢的发色就是黑髮了,逼她染个没那么喜欢的颜色,她能开心吗? 甘萦心却好似看不到顾语的脸色,拿出手机就拨起了电话:「方叔我们逛完了,可以来接我们了…好,我们在商场门口等你。」 「走吧,和我回去一起面对甘建舟的杀人眼神吧。」 挂断电话后,甘萦心说出了一句令顾语毛骨悚然的话。 我不都通过试用期了吗?你干嘛还要整我! 顾语在内心嘶吼。 * 再次见到顾语时,方源以为自己看花了眼。 三个多小时前还穿着朴朴素素的衣服、画着简简单单的妆坐他对面喝茶的顾语,此刻却拎着几大包知名的时尚品牌手袋,顶着一头颇为吸睛的棕红色头髮,紧跟在同样吸引路人目光的甘萦心身后。 如果不是清楚顾语的为人,方源都已经打电话通知甘建舟:「小姐又交到了一个性格张扬的朋友!」 方源原本是来接顾语和甘萦心,去饭店和甘建舟吃饭的,可现在的他却打起了退堂鼓。 他恨不得立马原路返回,撒谎敷衍甘建舟,以保住顾语得来不易的工作岗位——因为甘萦心早年的光荣事迹,让甘建舟对染髮的年轻人,产生了一些不太好的固有印象。 然而方源是一名绝对忠诚的下属,再怎么同情顾语的身世,他也不会忘记自己的职责。 于是他面不改色地打开了车门,波澜不惊地看二人上车,又从容不迫地把二人送去了吃饭的饭店里。 * 「顾语你坦白说,是不是心儿欺负你,逼着你去染髮的?」 饭店包间,甘建舟正神情严肃地追问顾语。 他的女儿真是越大越不像话了,跟他作对的方式也越来越过分了。 他可以忍受她平时跟那些流里流气的社会青年来往,却不能忍受她把本性纯良的贫苦孩子给带上了歪路。 虽然有许多年轻人染髮是为了追求个性,可奈何混社会的不良青年也总是染着五颜六色的头髮。 他这个老古董区分不出哪个年轻人是在追求个性,哪个年轻人又是个纯粹的混混,就只能一竿子打死,把他们视为一类。 上午他把女儿叫回来批评了她两句,让她别在春节期间乱跑,以免出什么乱子。 看她点头如捣蒜,他还以为她听入了耳,心软允诺了她,在吃饭之前去商场逛个街的请求。 哪知她竟给他带回来了这么大一个惊喜——把一个和她性格完全不同,老实又本分的农村孩子,折腾成了她和她那些劳什子朋友的复制体。 若是这孩子自愿也就罢了,他虽然死板,却不会去干涉外人的人生。 但如果不是这孩子的本意,而是他女儿逼着人家去做的,他就得好好考虑下,是不是该给这孩子换一份工作,远离祸源了。 众目睽睽下,顾语施展不了感字诀,揣度甘建舟的心思。
第123页 但仅凭甘建舟此刻的表情,也能让顾语肯定,她若回答错误,一定会给自己带来什么不可预料的后果。 于是顾语故作羞愧地垂下了头。 「是…是我让小姐带我去的,第一次看到小姐的时候,我就开始嚮往…自己哪天也能像小姐这样染个与众不同的发色。」 「我从小就是个不起眼的人,也很想体验下受他人注目的感觉,所以…所以今天去商场的时候,我就请求小姐带我去染了发……还好小姐她当时同意了……」 说着说着,又小心翼翼地抬眸瞄了眼甘建舟。 「该不会是…我染出来效果太难看,伤了老爷您的眼吧?果然…像我这样的人,就不该奢求能效仿得了小姐…天生气质就不一样……」 这人居然有两幅面孔,她岂不是该重新审视下她了? 被甘建舟禁言的甘萦心,目瞪口呆地围观完了顾语的表演。 甘萦心带顾语去染髮的目的很简单,就是为了激怒甘建舟,来测试顾语面对生气的甘建舟时的反应。 想做她甘萦心的长期家政,光通过试用期还远远不够,哪怕是面对着实际支付工资的人,心也必须向着她。 测试结果嘛…自然是合格了,或者说,甚至有些超标了——她只是想要听顾语否认而已,没想到顾语竟自己添了那么多戏码。 顾语的这番话语给了道德模范甘建舟十足的压力,甘建舟当即换上了亲切的语气,宽慰起顾语:「你误会我的意思了,我是怕心儿带坏了你。既然是你自愿去染的发,我也不再多说什么了。棕红色还是蛮适合你的…不过这样的体验一次也差不多够了,染太多会伤发质的。」 「嗯…能体验一次我就感到满足了……」她本来就不想染髮。 「好好,逛了一上午,肯定饿了吧。心儿你也过来,好好坐下吃饭。」 「知道了…」 * 或许是因为明日有要事处理,或许是因为这次有顾语陪甘萦心过节,吃过午饭后,甘建舟没再叫甘萦心回到甘家,而是让方源把顾语和甘萦心送回了大学城。 顾忌着方源的存在,甘萦心一路上没怎么和顾语交流,但下了车送走了方源,她就立马凑到了顾语跟前,眯眼问道:「你骗人的技术还挺高超的,没少撒谎吧?」 当初骗她喝粥的事,她都还记得呢。 我的存在,就是一个真实的谎言,可惜你无法看穿,我更无法点明。 顾语目光闪烁,看向远方:「技术不高超,就无缘见到小姐你了。」 虽然过于高超,害我们绕了太多远路。 甘萦心皱起了眉:「这句话听起来,怎么像你早就骗过我的意思?你难道不是乞…不是从村子里逃出来的吗?」 这属于简歷造假行为吧…她倒是无所谓,可若让老爸知晓,这人家政小姐的工作就铁定不保了…… 不对,不保就不保!她重新回到一个人的生活不更好吗,本来最开始就是这样打算的啊?怎么她突然有些…不太捨得,一定是错觉! 见甘萦心的脸色瞬息万变,顾语轻笑了一声,反问道:「我说我来这里之前是个有着万贯家财的亿万富翁,你信吗?」 「亿万富翁?就你这样?」甘萦心回过了神,毫不掩饰地鄙视道,「那我还说我是体验民间疾苦的世界首富之女呢!」 甘萦心搓了搓手,又唿了口冷气:「算了算了,别鬼扯了,赶紧带着我送你的这些年终奖上楼吧,站外面都冻死了!」 顾语闻言弯腰拎起地上的数个手袋:「好,小姐你先进去按下电梯,我马上跟来。」 甘萦心迈开步子离开:「动作快点啊!」 「嗯!」 「等等,我们今天早上是不是忘吃汤圆了?」 刚拎完手袋直起了腰,顾语又看到了甘萦心的身影。 「早上老爷在电话里催得紧,没时间煮,也没时间吃。」 「那待会儿回去了你要给我补上,我都好久没在大年初一吃汤圆了…你要是想吃,也可以给你自己来一碗。」 「明白,待会儿我煮四喜汤圆当我俩的下午茶甜点。」 「吃什么汤圆无所谓,但你必须这记住一点——不许煮太多!」 「那就每人四颗,以求事事如意。」 第七十一章 尝味(十三) 作者有话要说:  姗姗来迟,带来两个消息。好消息是这篇文会在下周完结。 坏消息是完结后会入完结v,一路辛苦追文的读者切记及时缓存。 大年初十正午,三号房餐厅,顾语准备把收拾好的碗筷带回厨房的时候,忽然侧首问了正坐在餐椅上用餐巾擦拭嘴巴的甘萦心一个问题。 「小姐,月底就是你的生日了,你有没有什么想让我送给你的东西?」 甘萦心的十九岁生日在二月底,考虑到前几次失败的送礼经歷,顾语放弃了自作主张,採取了直接询问的方式。 「有!我想尝尝你亲手做的草莓蛋糕,可以吗?」 大小姐仿佛丝毫不觉这件事有多为难人,扔掉餐巾后,便用她满溢着期待的水灵眼眸仰望顾语,静候她想要的答案。 「当…当然可以……」 烹饪堪堪入门,而对烘焙一无所知的顾语,抵抗不住如此卖萌攻势,忽略了自身实力,允诺了下来,并迅速欣赏到了她家大小姐『奸计得逞』的得意表情。
第124页 「是你自己应下来的啊,做太难吃我就扣你工资!」甘萦心起身挑衅地看了顾语一眼,随即翩然闪回了自己房间,关门之前还不忘给发愣的顾语会心一击,「食言就等着喝西北风吧!」 「哼!送我的生日礼物都懒得想,活该你担惊受怕,」关上门后,甘萦心躺回床上,不满地嘟囔,「管你那蛋糕做成什么样…生日那天,我要去外面嗨个够,留你一个人看家。」 说完,便拿出手机,拨通了一个电话。 「餵千饮,你帮我问问大家下下周四有空没…对,就我生日那天,今年不想在家里过…不是你说我很久没跟你们聚会了吗…去酒吧办主题派对?可以呀,那就这么定了,其他人就交给你联络了…」 另一边,回过神后端着碗筷回到厨房的顾语:「草莓蛋糕吗?看来我又得去报一个集训班了…」 * 元宵未过,大半培训机构没有正式营业,顾语自行打探烘焙集训班无果后,联繫上了上次教她刀工的导师,请求导师给她提供这方面的帮助。 刀工导师感动于顾语的求学热忱,把一名与他共事的年轻糕点师引荐给了顾语,并让顾语自己和这名糕点师商议上课的时间、地点和学习费用。 尚在大假期间又是一对一教学,糕点师报出的价格比顾语上集训班时贵了许多。 但为了讨得甘萦心欢心,顾语仍干脆地支付了抵得上她半个月工资的学习费用,开启了每天下午前往糕点师自营蛋糕店上课的日子。 顾语跟着糕点师学做蛋糕学得十分认真,下课归来,也不忘利用新添的烘焙工具在厨房进行练习。 经过十多天的不懈努力,顾语终于赶在甘萦心生日前夕,掌握了如何制作出一个有模有样的草莓蛋糕的技巧。 「小姐,十九岁生日快乐!蛋糕材料都准备好了,你要到厨房来监督我制作吗?」 甘萦心生日的早上,顾语摩拳擦掌,守候在甘萦心卧房门口,却在见到甘萦心的那瞬间,被意外地打入了冷宫。 「我要出去和朋友庆祝,蛋糕回来后再说吧。」 精装打扮的甘萦心,带着纯真笑容对顾语诉说着残酷。 「可你不是说想要尝……」看清甘萦心脸上画好的精緻淡妆和藏匿在外套下的华美红色礼服后,顾语的声音戛然而止,她勉力扯了下嘴角,追问道,「能告诉我去哪里庆祝吗?有必要的话我可以来接小姐——」 「没有必要!你出现在那地方朋友会笑话我!」 硬气地吼完才发现跟前的人面色越来越暗沉,甘萦心被看得心里发憷,避开顾语直勾勾的眼神,有些唯诺地改口,「……有这个必要我会给你打电话。」 说完,又心有不甘地责问自己:你才是僱主兼寿星,为什么要怕她? 「我随时恭候小姐的来电,祝小姐和朋友们玩得愉快、尽兴。」 顾语找回了应佩戴的官方笑容,将被她的反应弄得欲言又止的甘萦心送上了电梯。 待电梯门关上,顾语瞬间没了笑容,只听她嘴里反覆地念叨着:「寿星最大…家政没资格生气……寿星最大…家政没资格生气……」 不管心情多么烦闷,答应给甘萦心制作的生日蛋糕还得照做,送走甘萦心后,顾语独自回到了厨房,遵从糕点师的教导,规规矩矩地做起了蛋糕。 只是可惜,顾语精心挑选的猫爪形状小蛋糕模具和钻石心形状慕斯模具最终都没有派上用场——她觉得用上了,更像是在自取其辱。 几个小时后,一个颇为普通的八寸圆形草莓奶油蛋糕,自顾语的手中诞生。 「毫无亮点,毫无新意,不值得看第二眼…就像我一样。」 顾语看着倒扣在冷却架上冷却的蛋糕,轻声自嘲。 * 甘萦心包了一家跟闻千饮一行人常去的酒吧,给自己举办十九岁生日派对。 前来参加派对的都是相识许久的老熟人,从上午十点到晚上十点,酒吧里一直觥筹交错、热闹非凡。 作为寿星与东道主的甘萦心免不了被人敬酒,她酒量算不上好,又被连续敬了大半天的酒,此时已是眼神溃散、走路趔趄。 闻千饮见状,便把甘萦心从不知疲倦的敬酒大队中解救了出来,正欲把甘萦心扶到包间休息时,却听得甘萦心攥在手中的手机骤然响起。 小心心的爸妈不都在中午送过祝福了吗?难道是她爸不愿她在外面玩太晚,准备派人来接她回家? 闻千饮一面思忖,一面弯腰从甘萦心的手里拿过手机。 「原来是厨娘姐姐…」 手机屏幕上显示的『土老帽』三个字,推翻了闻千饮的猜想,闻千饮被这个备註名逗乐,心情愉悦地接通了电话。 「顾语小姐,找小心心有什么事吗?」 「…小…小闻吗?」电话那端的顾语似乎苦于如何称唿闻千饮,半天才支吾出声,「小姐现在在你的身边?」 闻千饮低头看了眼靠在椅背上昏昏欲睡的甘萦心,应道:「对,怎么了?」 「小姐今天早上出门时吩咐过我晚上来接她,但我不知道你们在哪,又一直没等到她的联繫电话,有些担心就……」 「是这样吗?」 跟甘萦心认识多年,闻千饮还从见过甘萦心吩咐甘家的人来接她,但见甘萦心此刻的状态已难以留在酒吧喝酒,闻千饮迟疑了片刻后,还是向顾语报出了酒吧的地址。
第125页 「不过…我建议你来的时候最好打扮得漂亮一点。」 环视了一圈周围身穿西装、礼服的友人后,闻千饮又添了这么一句意味深长的话。 不然等她清醒了,肯定会怪你打扮太土,让她出糗的。 闻千饮挂断电话,对着提议办西装礼服主题派对,现在却毫无仪态可言的醉酒东道主,无奈地摇了摇头。 * 不到半个小时,这间酒吧关了将近一天的大门就传来了敲门声。 闻千饮正在酒吧二楼看女性友人们哄醉酒后格外爱撒娇要东西吃的甘萦心的热闹,得知了顾语的到来,他脱离了围观的队伍,与前来通知他『有来客』的另一男友人一同回到了一楼。 「欸欸,你叫什么呀?」 「让开,我来问…你真的是萦心家那个家政小姐?和上次见面印象完全不一样耶!」 「你有男朋友了没?没有的话……看看我怎么样?」 「也看看我!看看我!」 …… 闻千饮刚到一楼,就听到了他那群留在一楼喝酒的兄弟们不正经的起闹声,忆起现在甘萦心对顾语的在意程度,闻千饮连忙上前喝止。 「你们对第一次来酒吧的人说些什么浑……」 待看清被他兄弟们围在正中央的顾语的打扮后,闻千饮陡然失声了。 眼前的顾语完全颠覆了闻千饮第一次见她时留下的印象。 出油打结的黑色直发变成了一头棕红色波浪长发,充满土气的枣红棉袄变成了一袭高贵典雅的深蓝色礼服,脚下踏着的骯脏球鞋也变成了与礼服配套的蓝色高跟… ——她画眉点唇、略施粉黛后,才令人惊觉,她原来生得眉清目秀、齿白唇红。 五官分明未变,为什么之前我会觉得她土? 闻千饮的心中不禁浮现出了疑问。 是因为气质发生了改变吗? 望着前方眼神拘谨却依然保持着优美站姿的顾语,闻千饮似乎找到了答案。 可闻千饮显然忘记了场合,他过于认真的打量动作都落入了他周围兄弟的眼中。 「哇靠,千饮你不会要截我们的胡吧!」 「好歹讲个先来后到啊!你忍心见我们继续单身下去吗?」 「就是,我们又没你那样的桃花运!」 …… 「去去去,继续喝你们的酒去!我是来带她接寿星回家的。」 未免误会扩大,闻千饮拜託与他一起下楼的男友人,把围在顾语周围的豺狼虎豹们都给遣散了。 「他们喝醉了嘴里不太正经,你别见怪。」 随后,闻千饮走到顾语面前,向顾语道了声歉。 「理解,」顾语一心只想把甘萦心这个放了她一整天鸽子的人给逮回去,直入主题道,「小姐她人呢?」 「在楼上,我先把她扶下来…」 「不劳烦了,」顾语打断了闻千饮,并沖闻千饮展露了一个得体的微笑,「自己家的小姐,还是得由自己来扶。」 「好…好,」闻千饮却忽觉心底一寒,下意识地点头道,「那我带你上去吧……」 跟着闻千饮走上了二楼,顾语见到了一群莺莺燕燕围绕在脸颊酡红、醉眼朦胧的甘萦心身边,给甘萦心端茶送水、投餵零食,甘萦心被伺候得开心了,还会往周围的女性友人脸上献香吻。 顾语顿觉火气上涌,甩下闻千饮,迳自挤入了圈子中心。 「小姐,我来接你回家了。」 「…是你啊……你怎么来了?」 哪知甘萦心认出顾语后,竟抛开了她正抱着的那位女友人,一头栽进了顾语的怀里。 「是…是你早上让我…来接你的。」 被杀了个措手不及,顾语被甘萦心拥住后撒谎能力锐减。 「…是吗?」 甘萦心偏头一脸茫然地望着顾语,似在思索,思索了片刻又好似意识到了什么,迷离的眼眸中顷刻间迸发出怒火。 「啊!你嘴巴这么红,是不是偷吃了我的草莓蛋糕!」 「给我还回来——」 顾语只觉唇上一软,便被一道攀上来的红影给覆盖住了视线,下一秒,她的耳朵也被尖叫声给震破了。 第七十二章 尝味(十四) 「我的天……」 「好劲爆!」 「我突然好好奇萦心酒醒后的反应哦!」 「那还愣着干嘛?赶紧拿手机拍下来啊!」 「咔嚓!咔嚓——」 …… 被甘萦心吻住的时候,顾语的大脑有一瞬的空白;认识到自己正遭遇什么的时候,她又感觉到了一种异样的兴奋。 但平心而论,她和甘萦心之间的这第一个吻,实在称不上美好。 严格说来,甚至称不上是一个吻。 不知是把顾语涂抹了口红的嘴唇误认成了什么,甘萦心在顾语的唇上火力全开地舔舐、啃咬,短短数秒内,顾语娇弱的唇瓣就被咬破了皮。 「嘶…各位慢慢玩!我和小姐先告辞了!」 这突如其来的血光之灾令顾语回过神来,与众人匆忙道别后,她便一手捂着嘴巴,一手挟着甘萦心从酒吧二楼遁走了。 不一会儿,顾语带着甘萦心回到了在酒吧外等待她的计程车上。 「你好坏…偷吃了我蛋糕,还把我脚弄这么酸……」 坐上车后,一路被顾语拖着走的醉酒小祖宗就开始噘着嘴撒起娇。
第126页 刚止住血的顾语羞愤地瞪了甘萦心好几眼,却只换回了甘萦心一个十分困惑的眼神,好似在问她:「我都没生气,你在气什么?」 顾语此时的心情是复杂的。 能够跟甘萦心亲密接触,她固然高兴,但在这种意识不清状态下的亲密接触,却也让她感到些许生气。 「你喝醉了酒是不是见人就亲?」 顾语很想开口质问,却顾虑着前方计程车司机的存在,忍耐了下来。 「我没偷吃你的蛋糕,你喝醉酒看错了。」 瞟到了甘萦心嘴角边染上的口红印,顾语的眸光倏地一软,当即抽出一张干净纸巾,动作轻柔地给甘萦心擦拭了起来。 可顾语不知,酒吧常客甘大小姐是个十分介意别人说她酒量不好的人。 只见大小姐一把推开了顾语的手,麻利地翻坐到了顾语腿上,一脸倔强地表示:「我没喝醉…你明明就偷吃了!我都尝到草莓味了!」 说着,想证明自己没错的小脑袋又开始往顾语的嘴上凑。 那是我的血,毛线草莓味! 顾语忙把甘萦心抱回原位,低声喝止道:「别闹!不信就回去看蛋糕!」 「…你凶我!」 大小姐气势骤弱,小嘴一撇,泫然欲泣。 咋有种带孩子的感觉? 顾语一阵头疼,迅速放缓语气:「小姐别哭,是我不对…」 大小姐眼底的光芒瞬间绽放:「要认错就再让我尝一下——」 「不行!」 「你个没有诚意的大骗子!」生闷气的大小姐扭头背对顾语。 这让我怎么解释嘛? 顾语产生了一种左右为难的无力感,正兀自纠结的时候,身旁竟传来了一道低低的啜泣声。 「礼物也懒得想…蛋糕也不让我尝……不想给我庆生就明说…我又没逼着你给我庆祝……」 怎么真哭了! 顾语顾不得喊冤枉,急忙补救道:「车上太颠簸,回…回去再尝好不好?」 醉酒的人记性不好,回去应该就忘了吧。 「是…是你自己说的哦……」 啜泣片刻耗尽了剩余气力,一眨眼,甘姓大小姐就被睡意席捲,枕在自家家政小姐的大腿上睡着了。 看来不用等回去了… 顾语分不清自己是庆幸居多,还是失落居多,唯有抚着甘萦心的秀髮,发出一声轻嘆。 * 甘萦心邀来参加她生日派对的这群伙伴,酷爱整蛊他们之中喝醉酒发酒疯的人,但他们独独不敢对醉酒后的甘萦心这样做,只因酒量一般、酒品也一般的甘萦心,在醉酒时的记忆力却出奇的好。 一旦摆脱了宿醉后的不适症状,甘萦心便能清楚地忆起自己在醉酒时的遭遇和行为,这个特性曾帮助她避免了许多次尴尬场面,她也无数次庆幸自己拥有这样的『特殊能力』——但在十九岁生日的第二天早上,她却不再这么认为了。 「我昨晚都做了些什么…又为什么要记起来啊……」 此时的甘萦心,正仰躺在自己卧房的床上,一个劲地捂脸哀嚎。 她已经忆起了自己昨晚喝醉酒后的所作所为,尽管不是第一次在喝醉酒后乱献香吻,但以往她与同性友人之间的胡闹,至多停留在手臂、脸颊层次,嘴对嘴的却还是第一次。 虽然回想不起与顾语嘴唇相抵时的具体感受,但甘萦心仍通过了不嫌事大的『好姐妹』们发送来的多角度抓拍照片和多机位特写视频,被迫重温了昨晚事发时的情形。 因此醒来将近一个小时,甘萦心仍没能鼓起勇气,离开房间直面顾语。 但关心自家小姐肚子饿不饿的顾语,显然没察觉到甘萦心的窘迫。 仗着武字诀赋予的灵敏听觉,获取到了甘萦心已经甦醒的信息后,顾语就守在了甘萦心卧房门口,耐心等待甘萦心出来用餐。 然而等了将近一个小时,还没见房门敞开,盯着门板快盯成斗鸡眼的顾语便变守为攻,主动敲响了房门:「小姐,都快正午了,该起床吃饭了。」 正在床上抱头打滚的甘萦心,被顾语的声音吓得一抖,她仰起头心虚地喊道:「…没胃口,你自己先吃!」 「胃不舒服?需要胃药或解酒药吗?」顾语声音急切。 能不能不提酒啊! 甘萦心只觉羞恼,用被子盖住脑袋,闷声闷气地回:「不需要!你就别管我了,我饿了知道出来吃…」 「但蛋糕已经解冻好了,放外面太久的话会不新鲜…」 为了勾起甘萦心食慾,顾语搬出她认为的杀手锏诱惑甘萦心,却不料引起了相反的效果。 「——你好烦!都说别管我了!」 听到这声高分贝的吼叫,顾语怔了一怔,过了半晌才重新开口道:「那我把饭菜和蛋糕都放餐桌上…过会儿有事需要外出,就不等小姐你了。」 说完,也不再自讨没趣,转身回了自个儿房间。 她出去干嘛…不对,我为什么要这么关心她? 意识到自己语气不当,动了亡羊补牢心思的甘萦心,最后还是没把自己想问的话给问出来。 「砰——」 半小时后,甘萦心听到了客厅方向传来的沉闷关门声,从自己被窝里摸摸索索地爬了起来,打开门鬼鬼祟祟地观察了下周围,确认四下无人后,才敞开房门跑回卫生间洗漱。
第127页 空腹多时,到底是饿了。 洗漱之后,甘萦心没再忸怩,果断离开卧房,前往了餐厅。 餐桌上摆着一圈分量适中且适合在醉酒第二天食用的清淡小菜,小菜中间则放着一个插有细小蜡烛的草莓蛋糕。 小菜尚未被人享用,蜡烛尚未被人点燃,装点好这一切的那个人,因为没等到她所期盼的共同进餐对象,而放弃了动筷。 难道昨天的她…也是这样等待着我的? 心脏突然被揪了一下,甘萦心沉默地坐到了正对蛋糕的那张餐椅上,拿起摆放在筷子边的打火机,把蛋糕上的几根蜡烛给一一点燃了。 她从不缺生日蛋糕,从不缺生日祝福,也从不缺陪自己过生日的人。 每到生日这天,老爸会给她送来装饰着高级珠宝的昂贵蛋糕,老妈会算好时差在她出生的时刻打来越洋祝福电话,友人们会不问世事与她纵情狂欢一整天。 生日给了她为所欲为的特权,亲朋好友都会顺着她意,她也乐于享有这样的特权。 可没有人知道,她所有生日相关的难忘体验,其实都来自在曾经的破旧老宅,与尚未发迹的老爸和尚未远走的老妈一起吃廉价蛋糕的时日。 蛋糕廉价,但想要与她共庆生日的心,却绝对赤忱,不会受到任何外因干扰。 正如她此刻依稀感受到的。 「谢谢你,以及…对不起。等你回来,我再亲自向你道歉吧。」 甘萦心闭上眼睛,双手合十,许下了她昨日未许的迟到心愿。 ——愿今后的每一个生日,都能让我难以忘怀…… 第七十三章 尝味(十五) 特殊的情感促使甘萦心胃口大开,她不仅将餐桌上的清淡小菜一扫而空,还把八寸的草莓蛋糕给解决了一半,最后实在撑不下了,才肯停下自己手中的刀叉。 收拾碗筷是顾语负责的版块,但今天的甘大小姐无论如何都不愿当一个甩手掌柜。 于是自觉包揽了清洗工作的甘大小姐,便有幸在打开碗柜摆放餐具时,发现两样秘密的事物。 「这是……蛋糕模具?」 甘萦心拿起一个猫爪形状的小蛋糕模具翻看了半天,才悟出答案。 「都买好模具了,为什么不用?等等,这个模具的形状…」 不知联想到了什么,看清了藏在碗柜深处的钻石心形状慕斯模具后,甘萦心的耳根便悄然泛起了红色。 「还好她没用……」 心海骤起波澜,离开厨房后,甘萦心没有回到卧房,而是坐在了客厅沙发,借着看电视剧,等待顾语归来。 除了参加烘焙课的这两周,甘萦心无外出计划的时候,顾语基本都不会离开屋子,即使碰到不得不出门採购食材的情况,也会赶在一个小时内回来。 甘萦心本以为等不了太长时间,便能见到顾语,把自己准备好的道歉词给说出来。 然而她在沙发上坐了将近四个小时,把日落都等来了,也没等到期盼已久的开门声。 「莫非她气得翘班了?哼…敢这么做,我就扣她工资!」 言辞狠厉,说话的声音却微微有些颤抖,甘萦心咬了咬牙,终是把她解锁检查了无数遍有没有新信息的手机给拿了起来。 ——我饿了,你什么时候回来? 没见到本人之前,仍然没办法坦然说出道歉的话,甘萦心发送了简讯,没一会儿便收到了回復。 ——小姐不好意思,不小心忽略了时间…赶回来应该还要一个小时,我先给你叫一份外卖吧? ——用不着了! 委屈化作了满腔怒火,甘萦心抛开手机,拿起刀叉,□□起了打算和顾语一起分享的剩下的那一半蛋糕。 「我才不要跟把我晚饭都忘记了的人道歉!」 气沖沖地发泄完还是把蛋糕残骸乖乖地吞进了肚子里,甘萦心关了电视,又在沙发上呆坐了一分钟,旋即站直身子,跑回卧房抓起钥匙,朝着屋子的大门冲去。 * 傍晚寒风凛冽,穿得单薄、匆忙下楼的甘萦心坐到了一楼大厅的空座椅上,不时朝外面张望。 约莫等了十分钟,甘萦心终于望到了她等了一下午的人影,但在辨出那个人手里捧着的东西后,她内心的欣喜与激动便全部变成了焦躁与愤怒。 顾语是从一辆私家车上走下来的,她身上穿着的长款黑色大衣和高领米白色毛衣都是不久前甘萦心以年终奖名义送给她的。 顾语下车后便背对商住楼与私家车车主交谈,因而她看不见后方有个娇小身影正朝着她所在的位置急速靠近。 距商场购物一事已有半月,甘萦心却是第一次在意识清醒的情况下,看顾语穿她送的衣物——即使之前她要求顾语穿,顾语也老是以『小姐送的东西这么宝贵,我哪能随随便便就穿在身上?』为由推脱她。 可顾语此时不仅把她送的衣服穿在了身上,还手捧着一束娇艷欲滴的玫瑰花,对着一个长相斯文的年轻男车主热切交谈。 我辛辛苦苦等你一下午,你居然穿着我送你的衣服出去约会,约到忘记回来的时间! 甘萦心的心底冒出了一股无名之火,她大步流星地赶到了顾语身后,张开口欲破坏掉顾语的『好事』,却在听到男车主说的话时,瞬间僵化了。 「我真的很希望你能来我的店里任职,一份月收入可观、包吃又包喝的稳定工作,就不值得你再考虑一下吗?」
第128页 「当然不值得!」甘萦心勐地越过顾语,抢在顾语的前面,沖男车主喊道,「她现在的工作也收入可观、足够稳定,不光包吃包喝,还包穿包住!」 「你的店里能提供这么好的福利待遇?不怕其他员工闹情绪?」 「小姐,你……」 突然蹿出来的甘萦心惊到了专注在交谈中的顾语和男车主,率先反应过来的顾语刚想开口说些什么,就被眼冒火光的甘萦心给瞪得闭上了嘴。 男车主似乎被二人间的小互动逗乐,趁甘萦心扭头的时候,传递给了顾语一个眼神,随后无视顾语的反应果断回道:「福利待遇也因人而异,如果是小语…我当然愿意提供。」 说着,还对顾语暧昧地笑了笑。 师傅!你在乱喊乱说些什么! 顾语双目圆瞪,恨不得冲上去捂着男车主的嘴。 「你…你你们……」 甘萦心没料到会听到这样的答案,急忙回头,无措地看向顾语,却发现顾语根本没有注意到她。 「都当着我的面眉来眼去了,干脆直接上他车回他店里吧!」 心神大乱,甘萦心扔下这句话,就转身往回勐冲。 「小姐!等等我!」 顾语这才着急起来,匆忙跟男车主道了声别,便迈开双腿、不顾形象地朝前追去。 * 顾语虽然追上了甘萦心,却没有求来与甘萦心同乘一部电梯的资格。 唯恐甘萦心再次把大门反锁,不让她进屋,顾语便充分利用了武字诀与楼梯间,和电梯展开了一场无人知晓的竞速比赛。 甘萦心情绪低落地从电梯里走出,见到了站在三号房门口的顾语时,着实吓了一跳,以为顾语是从另一部电梯里超车上楼的,她便一把推开顾语,迳自走进屋子,坐到了沙发上: 「回来做什么?直接去你男友的店里上班啊!」 顾语抱着花站在甘萦心旁边,小心翼翼地解释:「那不是我男友,是教我做蛋糕的糕点师傅…」 「搞半天还是我撮合的你们咯?」甘萦心一见顾语手里的花,就感觉到一肚子的气,她仰头冷嘲热讽道,「课程都结束了还特地打扮一番跑出去约会,不是男友也快是了吧。表白用的鲜花都接受了,干嘛不顺带把工作邀约也一起接受?」 「表…表白用的鲜花?不…这不是……」顾语低头瞅了眼怀里略显凌乱的花束,随即目光游离地把花束递到了甘萦心眼前,「刚刚跑了步,有些乱了……」 甘萦心横眉竖目:「递过来干什么?挑衅我?」 「咳…」顾语轻咳了一声,才把视线移回甘萦心脸上,「这…这不是师傅送给我的,是是…是我买来送你的!」 「…哈?」被顾语的扭捏作态感染,甘萦心也不自觉红了脸颊,躲闪起了目光,「送送送…送我干嘛,我生日都过了……况且还是玫瑰花,你确定没有送错人?」 情人节不也过去大半个月了吗? 路边买的,花没得选… 顾语兀自纠结了片刻,便把真相吞进了肚子里:「对…对不起小姐,我总共也不认识几种花,都是凭着观感来买的……这花是不是不能送你啊?那我把它扔——」 「给我——」甘萦心一听到『扔』字,就把花束夺了过来,抱进了自己怀里,「既然是送我的,就该由我来处置。你先坐下给我好好交代,你今天都出去干了些什么?」 见甘萦心收下花,顾语的嘴角微微上扬,她坐到甘萦心身旁,精选着内容交代:「没做别的,只是之前欠师傅一顿答谢饭,今天正好有空,就把它补上了。」 实际是被甘萦心早上的话刺激到,出去散心,顺带还人情。 甘萦心仍是不信,一脸怀疑地问:「一顿饭用得着从中午吃到晚上?」 「师傅住得有些远,加上在包间不太能察觉天色的变化,一耽搁…就到这个点了。」 顾语省去了回来路上她和糕点师傅被误认成情侣,遭花童缠着买花的事。 「专门化了妆穿着我送你的衣服出去,说明你挺重视这顿饭的嘛…」 「那是因为…我不想回来又被小姐嫌土……」 「我什么时候嫌——那…那都是些气话,当不得真……」 「我又不会读心,哪分得清小姐你说的是气话,还是真话?」 「总…总之不好听的话都是气话,你都别放在心上!早上也是因为…因为我起床气犯了!」 「这样啊,」顾语作恍然大悟状,「我还以为…小姐不想让我继续当你的家政了呢。」 「分明是你有跳槽之心!」 「那是糕点师傅的一厢情愿,我从没想过要换工作…不过到小姐大学毕业的那天,我却不得不思考接下来的归宿了。」 「…不还早着吗?」甘萦心似乎不愿提这事,转移话题道,「赶紧去做饭吧,我还没吃呢……」 「还没吃?」顾语顿时没了套话的心思,起身紧张的问,「你想吃什么,我现在就去弄。」 「随便下碗面吧…」 「好,小姐你在这儿等一会儿……」 「别急!」甘萦心突然揪住了顾语的大衣衣角,「你先换套便服吧,还有…记得给嘴巴上药——」 说完就缩回了手,抓起遥控板,调大了电视音量,来掩饰空气中瀰漫的尴尬。
第129页 「哦…」 顾语立在原地,下意识地抚上了自己唇上被咬破的那道口。 「还愣着干嘛!快去!」 假装在看电视,实则在偷瞄顾语的甘萦心难耐羞赧,高声催促。 「好好!马上去,马上去!」 顾语这才发现自己动作不妥,一熘烟地跑回了自己房间。 独留客厅的甘萦心,却在顾语进房间后,望着怀里的花束喃喃:「如果不接手老爸的事业,我就没办法一直聘用她吧…也该给她换间像样的卧室了……」 第七十四章 尝味(十六) 作者有话要说: 顾语本不认为一个醉酒后的意外之吻能给她带来什么增益,今后她也当恪尽职守,近距离守候着甘萦心的成长。 但近日她却切实地感受到了,这个吻所引起的变化。 譬如,她得到了从储物室搬到甘萦心对面空卧房的许可,并获得了闲时与甘萦心相邻而坐,一起看电视的权利。 再譬如,她老感觉有一道视线聚集在她的唇上,而每当她想要正面对峙时,视线的主人都会神情紧张地偏移开目光。 顾语不想再会错意,也不想成为一个自作多情的人,但持续上涨的幸福值和积累下来的经验都在蛊惑着她,对她说:「她开始在意你了。」 然而顾虑重重,顾语始终没敢乘胜追击,她以为等甘萦心新鲜劲过去了,便能恢復如常,却没料到燃起了求知慾的甘大小姐,行事大胆而不羁。 电视台总爱在午后播放俗套的爱情剧,这天剧中有男女主角热吻的戏码,而甘大小姐见了,竟兀然扯动了身旁之人的衣角,问道:「你能告诉我…和人接吻是什么样的感觉吗?」 感情方面,顾语是一个遇强则强,遇弱则弱的人,面对含羞带怯的甘萦心,顾语说话也不自觉带上了颤音:「这个…这个没法形容吧…」 「为什么没法形容?那天晚上我们不是——我当时喝醉记不清了,那又是我唯一一次和人嘴对嘴的…还以为问你能有答案呢…」 她好不容易才在无趣的生活中寻觅到了感兴趣的事物。 而有的东西,不感兴趣则已;一感兴趣,便难以自抑。 见甘萦心沮丧地垂下了脑袋,顾语的心头涌上了一种莫名其妙的负罪感:「你为什么…想知道这个?」 「明明自己经歷过,却回想不起具体感受,就好像缺失了什么一样,心里很不舒服…」 总不能让她拿这个问题去问那些爱催她恋爱的损友们吧。 「可我不知道该怎么跟你形容…」 她只能想起嘴被咬破的疼痛了。 「那你能不能再和我试一次?我们都是女生,亲一下也没什么吧……」 甘萦心想要用自然的态度把这句话讲出来,但渐弱的尾音和染霞的双颊,都暴露了她内心的真实情绪。 「我…我是无所谓,只要…小姐你不介意……」 顾语再弱再傻,也不会放过送到自己嘴边的羊肉,见甘萦心默默紧闭双眼,顾语也立即深唿吸了一口,低下了头。 甘萦心感觉到唇上传来了一阵温热湿润的触感,然而她还没能把这种触感铭记,热源就开始退缩了。 甘萦心很不满,正在此时,她的脑海里又突然闪现出了一些生日当晚的画面。 于是甘萦心模仿着画面中的自己,伸手攀上发热体的脖颈,阻止其远离,随即微探舌尖,在发热体的唇瓣上轻点。 然后,她便接收到了更加灼热的吐息。 不知何时,两人已经相拥倒在了沙发上,进行着难捨难分的唇舌较量。 电视剧里的激情戏码早已结束,但顾语和甘萦心的对手戏,却从意外上演到险些失控。 「…嗯!」 幸而,左手覆上颤抖的玲珑山丘的那一刻,顾语找回了自己残存的理智。 她连忙从甘萦心身上爬起来,坐回了原先的位置: 「现在你知道…接吻是什么感受了吧……」 甘萦心却还没缓过劲来,胸口起伏,闭目喘息:「有些…疯狂…」 有着让人沉沦的魔力…… * 当禁忌被打破,言行举止便不再受约束。 因而有了第一次尝试,就註定了会有第二次。 自沙发一吻后,甘萦心便屡次借着『同为女生』的便利,让顾语助她体验迟来的青春期悸动。 顾语自是愿意,次数一多,还逐渐运用起技巧,誓要将这方面的绝对新手甘萦心给吻得头昏脑眩,心律失常——即使遭质疑『为什么这么娴熟?』,仍大言不惭地回復『这叫自学成才』。 两人相处模式的悄然改变,也动摇了甘萦心看待学习的态度。 甘萦心在商学院读的是经营管理专业,因为甘建舟希望甘萦心将来能够继承他的衣钵。 但甘萦心之前却对甘建舟的布艺软装生意毫无兴趣,上半学期,她去学校上过的课甚至没有超过个位数。 然而聘请顾语的却是甘建舟,而非甘萦心。 甘萦心之前巴不得顾语辞职,自然也不在乎顾语的劳动合同签订到何时,又由谁保管,但现在的甘萦心却想掌控主权,任她自己来决定顾语的去留。 于是,按时到校,认真听课,毕业后接手甘建舟的事业,便成了甘萦心达成心愿的最有效方法。
第130页 不知内情的甘建舟,恰是最乐意见到甘萦心变回乖学生的人,只要有利于学习,不管甘萦心提出多么离谱的要求,甘建舟都会尽最大能力去满足。 甘建舟曾给甘萦心雇过一个专属司机,可惜那个司机在任职当天就被甘萦心宣判了死刑。 甘萦心下决心重拾学业后做的第一件事,便是向甘建舟提议,让顾语来接送她上学、放学——因为二人同住,在时间方面更容易配合。 甘建舟一听,当即附和了下来,翌日,顾语便在甘建舟的大力支持下,进驾校考起了驾照。 顾语本来就会开车,很快就拿到了驾照。 除了早晚的两次接送以外,顾语中午也要开车去甘萦心学校,给宣称『食堂饭菜难吃』的甘大小姐送爱心午餐,以及陪着不愿意一个人吃饭的甘大小姐吃中午饭——而顾语拿着的车辆通行证,自然也是甘建舟以自己的名义作担保,找校方申请来的。 甘萦心的学习能力很强,她愿意投入心力和时间去学习的东西,都能够迅速上手。 半学期的课程算不上多,因而只花了三个月时间,甘萦心就追上了教学的进度。 大一下到大二下一整年,甘萦心的生活重心都在学习之上,同时就无可避免地,影响到她与闻千饮一众聚会的次数。 好在闻千饮一行人都了解甘萦心的家庭背景,加上甘萦心仍然会每隔半月抽时间出来一聚,他们之间的感情并没有疏远——除了步入大三之后,决意放弃无果暗恋而认真交往了一个新女友的闻千饮以外。 在闻千饮重新梳理自己感情的时候,甘萦心也重新审视了她和顾语的关系。 变得勤奋好学,连头髮都染回了黑色的甘萦心,呆在学校期间,见识到了一个新奇现象——她见到了不少高调恋爱的同性情侣。 私下查阅了一些相关资料后,甘萦心打开了一扇通往新世界的大门。 认识到不能再把『同为女生』当作肆意妄为的藉口后,甘萦心变得患得患失了,每次接吻之前,她都会向顾语确认:「你真的不是因为害怕丢了这份工作,才配合我做这种事的吗?」 可即使顾语表示『我宁可重新做回乞丐,也不会因为工作出卖自己的肉体。并非是我在配合小姐,而是小姐在满足我的私慾。』甘萦心仍无法彻底相信顾语是出自真心。 直到顾语情急之下想打电话辞职,甘萦心才消停下来——当然,拨出电话前,顾语的手机就被甘萦心抢走了。 表白虽然不算正式,但叫对方的称唿却有了些许变化,二人的关系也在彼此的默认下,确立了下来。 这之后,顾语又从甘萦心对面的房间,搬进了甘萦心的卧房。 享受着顾语照顾的甘大小姐,在学习上越来越刻苦,在生活上却越来越懈怠。 她不仅让顾语负责她的饮食、出行,还把吹头、更衣等闲杂小事也全部委託了出去,好像不由顾语经手,心里就不舒坦似的。 虽然发展到了同床共枕的阶段,但顾语和甘萦心,却始终没有进一步突破她们的关系。 顾语是因为对超出预期的现状,感到足够满足;甘萦心则是因为第一次经歷,羞于主动开口。 关系停滞不前,时间却一直在流逝。 甘萦心在学校学习的时候,顾语也在自主钻研、精进厨艺——以防甘萦心多想,顾语没再去上集训班。 在甘萦心读大三那年,顾语顺利考取了初级厨师证,成为了一名合格的料理人,而后甘萦心想吃的菜,顾语都能够轻松烹饪出来了。 然而自追上教学进度后,成绩便一直名列前茅的甘萦心,却在大三下学期,被甘建舟叫回了家。 甘建舟觉得现在的甘萦心已经具备了商务精英的素质,让甘萦心跟在他身边,提前实习,适应环境。 甘家的生意遍布全国,跟在甘建舟身边免不了在外奔波,想到要跟顾语长期分居两地,甘萦心死活不肯答应,过于强硬的态度却让甘建舟误以为她重返叛逆期,气得大病了一场。 之后,在方源与顾语的双重劝导下,心怀愧意的甘萦心同意了跟随病癒后的甘建舟走南闯北的请求,而作为家政的顾语,则留守在三号房,直到甘萦心毕业退租。 分离的那天晚上,甘萦心推掉了所有聚会邀请,窝在三号房,同顾语饮道别酒。 两个人的酒量都半斤八两,几瓶酒下来,俱醉眼朦胧、情难自已,最终协力把战火蔓延到了床榻。 「等我归来…」 「嗯,多久都等…」 那一晚,她们互诉誓言,交付了彼此。 往后的日子,二人聚少离多。 然而分离期间,她们的电话联繫却从未中断,因此相聚时仍情意绵绵。 顾语来到埋笔之境,还是头一次,和目标人物分开这么久,思念虽磨人,但一想到自己在现实里犯下的过错,又觉得分离和等待都有其意义。 同不清楚她的心意,也甘愿苦等她那么多年的商鹤言相比,她此刻感受的,实际都是种甜蜜的折磨。 第七十五章 尝味(完) 身份的差距终究是一道鸿沟,幸而顾语在这几个空间也学到了一些本领,甘萦心不在的时候,她便身兼数职,积累财富,以备不时之需。 转眼间到了甘萦心领毕业证的日子,跟着甘建舟沉淀了一年的甘萦心,外表依旧娇俏可爱,却隐隐有了沉静之气。
第131页 但一从外省回来,她又回归了本性。 领毕业证不急一时,甘建舟让甘萦心先回家歇息,甘萦心却催着方源把她送去了学校,领完毕业证后又嚷着想吃顾语做的菜,叫方源把她送回了商住楼。 车子停下,甘萦心拉开车门赶着上楼,却被甘建舟叫住:「慌慌张张的着什么急?你都没告诉顾语你回来的时间,她在不在上面都说不准。」 这冒失的样子…真是白教她那些行为礼仪了。 「她肯定在上面!」马上就要和朝思暮想的恋人见面,甘萦心根本无心在甘建舟面前收敛性子,「不清楚时间,更要拿一整天来等我了!你和方叔先回去吧,等我填饱了肚子,再带她来和你商量她今后的去留——」 她已经接手了一个地区的生意,安排一个负责她日常饮食的『亲信』总不过分吧? 「等等!唉,这孩子……」 甘萦心说完就撒腿跑进了楼里,让甘建舟大感无奈。 「每次都风风火火,这顾语做的菜到底是有多好吃?」 见的次数多了,在商务应酬吃了太多大鱼大肉,不重口腹之慾的甘建舟,也被勾起了兴趣。 「老爷,既然都来了,何不上去尝一尝?多一双碗筷,她俩应该也不会介意,毕竟…你才是最大的那个老闆嘛……」 既想满足甘建舟的好奇心,又想给顾语提供表现机会的方源,积极怂恿。 「说得也是…你要不要也一起上去?」 「我就不了,早上吃的还没消化,我还是在车库等你们吧。」 「好,那我一个人去了。」 * 顾语有一个月左右没见到甘萦心了,她数着日子盼来盼去,终于盼到了今天——甘萦心回学校领毕业证的日子。 虽然甘萦心在电话里告诉顾语,她不确定自己是上午回来还是下午回来,但顾语还是兴致勃勃地起了个大早,为准备庆祝她们小别重逢及甘萦心毕业的大餐而忙碌。 顾语前些时候考取了初级烘焙师证书,迫切希望在甘萦心面前露上一手,当甘萦心飞奔上楼打开大门的时候,顾语还在厨房里烤着蔬菜甜饼干。 幸而烤箱噪声不大,听到大门传来了动静,顾语立马放下手中的事,跑出了厨房。 「…回来了怎么不告诉我?」 小别重逢,心情总是激盪,没等甘萦心转身关门,顾语就迎上前抱住了她。 「告诉了你还怎么制造惊喜?」 如今的甘大小姐,已经不是那个只会用难听话语来掩饰自己真心的别扭少女了。 「阿顾,我好想你——」 恋人的炽热怀抱,烧掉了甘大小姐的矜持,她任由情感沸腾,踮起脚尖主动献上了香吻。 火种与火苗碰撞,会迸发出激情的火花。 这一刻,她们感受不到时间的流动,感受不到环境的变化,只感受得到彼此的温暖体温和灼热吐息。 「混帐!你在干什么!」 一声怒不可遏的咆哮惊动了正在深情拥吻的二人——是刚乘着电梯上楼,向来注重礼仪的甘建舟所发出的声音。 「爸!我们……」 「——啪!」 失去耐心和理智的人,听不进任何解释,被愤怒驱使的甘建舟,勐地冲到了惊慌失措的甘萦心面前,挥起了手。 然而他扇中的,却不是自己女儿的脸。 因为顾语看穿了他的意图,及时运转了武字诀,挡下了这一巴掌。 「老爷,要打要骂,都冲着我来吧。」 顾语的左半边脸被扇到瞬间肿胀,声线却异常冷静,尽管这并不符合她设想好的出柜情景,却也不至于让她乱了阵脚。 可想要採取怀柔政策的顾语却忘了,她在这个空间的恋人,并不是一个任人拿捏的软柿子。 「我不准你说这样的话——甘建舟,你凭什么打人!」 无措感在看到顾语被扇肿的脸后顷刻消散,甘萦心一把把顾语拉到了自己身后,仰着头,眼神倔强地与因为扇错人而怔了神的甘建舟对峙。 「就凭我是你爸!」 甘萦心的强硬态度,令甘建舟的怒火重燃,但刚才的意外也让甘建舟找回了些理智,所以他声色俱厉,却没再动手。 「你先滚回家,让我跟顾语好好谈谈!」 他要把来龙去脉搞清楚后,再做处理…… 甘萦心却突然发力,把甘建舟推出了门外:「别以为我看不出来你想做什么!要回你自己回,以后那都不是我的家了!」 吼完就甩上门,拴上锁,拉着顾语朝卧房奔去。 * 「肿这么高…你是傻子吗?谁叫你帮我挡了?」 甘萦心一边给顾语上药,一边责怪顾语,话不中听,但她眼神里流露出的却全是心疼。 顾语仰着肿脸傻笑道:「没有谁,是我的心叫我这样做的。」 要不是为了缓冲甘建舟的情绪,她才不会硬接下这巴掌…疼归疼,但也值得。 甘萦心气不打一处来:「还有心情耍嘴皮子?你知不知道我们现在是什么处境啊?听不见外面催命一样的敲门声吗?」 「听得见啊…」 「那你还笑!」 「所以…我现在该哭吗?都到这个地步了,哭也没用吧。」 甘萦心放下消炎药,坐到顾语身边,纳闷道:「你就不怕我和你都变成穷光蛋?」
第132页 顾语敛了笑,一脸真挚地看着甘萦心:「钱没了可以再挣,区别只在于挣多挣少。这几年,我也攒下了一些积蓄…虽然离买套像样的房子仍有那么些差距,但供我们坚持一段时间还是没什么大问题。只是不知道……你愿不愿意跟着我一起吃苦?」 「别小看我!」甘萦心听后满面怒容,「在你眼里,我就是个只能同甘,不能共苦的人?」 「当然不是,」顾语忙把生气的甘萦心揽进怀里,「可一想到会害你丢掉现在的富足生活,我心里就过意不去…」 「害什么害?过意不去什么?」甘萦心靠在顾语怀里,数落顾语,「我想过什么样生活,都是我自己的选择。你别乱邀功,也别瞎揽罪。」 「你说得对,是我钻牛角尖了…」 「知道错就好,」甘萦心得意地扬起了头,「走吧,出去吃饭!做了这么多东西,不吃多浪费。进屋时就把我给看馋了!」 「好,先吃了饭,再想其他。」顾语拉着甘萦心,一起起身,「让我们把门外的嘈杂声,当作一首别有风味的配乐。等配乐停止,再携手出逃。」 「你倒会找乐子,」甘萦心娇嗔道,「我都不忍打扰你的兴致,告诉你我刚想到的那个绝佳去处了——」 * 一年后,义大利巴勒莫机场安检区外,一身都市丽人打扮的顾语和甘萦心,与一对黑髮母子互诉了依依惜别之情。 「顾姐姐,你们回去了,还会再来吗?」 黑髮的男孩约莫十岁,正攀着他母亲的手臂,眨巴着他最有混血儿特徵的天蓝色眼睛,期盼地望着顾语。 「当然会了,」顾语微曲膝盖,与男孩平视,「不过得等上一段时间…你姐姐这次回去就成大老闆了,忙的事情可不少。」 「对喔…」男孩有些失落,又很快恢復了过来,「那你们下次过来,别忘了给我带礼物!」 「没问题,想吃什么想要什么,都发邮件告诉我。」 「嗯!顾姐姐最好了!」 男孩高兴得扑进了顾语怀里,却又很快被横插进来的一只手给推了出来。 「你怎么不对我这么亲热?」甘萦心从她同母异父的弟弟手里,夺回了她的独有权益,「没经过我的允许,不许随随便便抱她。」 「你又没顾姐姐那么好的厨艺…」男孩揉着肩膀,小声嘟囔。 「你还好意思提!她做的东西都是给我吃的,你每次抢什么抢?她又不是你女友!」 「…那是因为顾姐姐嫌我年纪小,等我长大就不一定了!」 「长大也没你的份儿!妈,你看他!」 「妈,姐欺负我!」 「好了好了,都少说两句,飞机都快起飞了,就别一直拌嘴了。」 杵在一旁,微笑看姐弟互动的妇人,出声控制了场面。 妇人把男孩叫回了自己身边,又偏过头对甘萦心嘱咐道:「多亏你爸想通了…他身体不好,又放不下生意,小病都拖成了顽。等你顺利接手,他也终于能好好休养了。」 「你爸不肯续弦,今后就只能盼着你和小语给他养老,你们回去后,可别忘了好好照顾他,孝敬他。」 「妈你放心,我已经不是以前那个不懂事的我了。再说…我还有个超级会照顾人的阿顾在呀!」 「那就好,那就好…时间也差不多了,你们快进去吧,下飞机后再联络。」 「嗯,那我们走了!臭弟弟再见,妈妈再见!」 「坏姐姐再见,顾姐姐再见!」 …… 二人挥手作别,二人携手同行。 「你回去开了甜品店,还乐不乐意当个任劳任怨的家政小姐啊?」 「其他人我不乐意,但如果服务对象是你,再来一辈子,我也心甘。」 第七十六章 结笔(番外) 以为自己失踪了多年,却发现实际只过了一天,该怎么办? 没人能告诉顾语最合适的应对方式,因此不知所措的她盯着手机发了整整五分钟的呆。 「值得庆幸的是无人报警,我的个人资料躲过了被刊登在社会新闻上的厄运。」 顾语不是第一次突然失去意识,被迫从美梦中醒来,却是第一次在醒来后没听见那个伴随她多年的机械声音——小埋没有向她道别,她被它干脆利落地送回了现世,她自己的房间里。 身处在比断笔地舒适百倍的熟悉生活环境中,顾语竟一时感到难以适应。 若非拿笔随手写下的字着实与以往不同,她会以为自己脑中的记忆都是她患了臆想症的证明。 进埋笔之境前我在做什么? 我说了很多不中听的话,惹恼了商商,却还没有让商商消气。 商商会有在埋笔之境的记忆吗? 如果她没有记忆,我是否应该把经歷的事情都告诉她? 如果她也有记忆,我又当如何与她相处? 顾语想不出正确答案,因此迟迟没挪动脚步。 「有了!」 忽然灵机一闪,顾语快步走到了书柜前,把商鹤言送给她的那六本字帖拿了出来。 一一翻看,里面果然干干净净,她从埋笔之境带回来的,果然只有记忆与技艺。 「嗯?这是什么?」 顾语原想故伎重施,借练字去打开她和商鹤言的话茬,却在翻看间瞥到了张不同寻常的手写纸。
第133页 纸张粘在字帖的最后一页,每本都有,却并非字帖自带。 六张纸写着同样的话,字迹娟秀,赏心悦目,一看便知是出自同一人之手。 ——你还记得你曾经许下的诺言吗?你的那封匿名情书,还要让我再等多少年? ……她从什么时候看穿我心思的? 顾语被纸上的内容震慑,久久无言。 ——等我哪天练好字了,也偷偷给你写一封匿名情书,让你迷上字写得好看又神秘的我。 ——好好,我拭目以待,就怕某人转头又忘了自己说的。 ——等着瞧,我这次说话算话! 「每本字帖都有,是生怕我看不到吗…」 「虽然我发现得是有点晚,但你就不能先写一封给我表白吗?」 顾语嘟囔着只有她自己能听清的气话,一脸不忿地坐到了书桌前。 「活该傻等这么多年……」 * 从顾语家走到商鹤言居住地,只要十来分钟,顾语却在路上循环往復,扭扭捏捏,耽搁了半个小时。 临近中午时分,若不是害怕被四周住户当成推销人员或不法分子,顾语还打算继续耽搁下去。 除去在埋笔之境的那些时日,顾语也有七年多没主动到c区来找过商鹤言,尽管出门前做了许多心理建设,真站到商鹤言家门外,她仍然感到紧张。 顾语的手举起了几次,就放下了几次,正当顾语又一次调整着唿吸,把右手从门铃上移开时,她的后背却被什么东西给勐蹬了一下。 「叮咚——」 「该死!」 门铃响起,再也没办法逃避。 顾语稳住身子,瞪了眼不知道从哪跑出来,犯了错却坐在她左脚边眯着眼优雅舔爪子的黑色.猫咪,又迅速站好,把她左手拿的东西给藏到了身后。 「对不起,我家不需要任何推销产……」 房门大开,房屋主人在看清顾语的脸后,咽回了没说完的那个『品』字。 「……嗨,商商,是我。」 顾语带着略不自然的微笑,挥摆右手。 「稀客…里边请。」 商鹤言没有因为顾语的到来变得惊喜,她垂眸看了眼顾语左侧,就准备转身回屋。 「……哦哦!」 顾语有点估摸不准商鹤言的态度,打算先跟着商鹤言进屋,审时度势,见机行事。 哪知方才还优雅舔着自己肉爪的那只黑猫,听到顾语应声后,竟倏地跳起来挠了顾语左手一爪。 「嘶——」 事出突然,顾语吃痛一松,攥在手里的东西就这样掉落到了地上。 这只臭猫是怎么回事! 顾语心中暗骂,却顾不得被黑猫抓出一条血印子的手,匆匆弯腰去捡被意外曝光的粉色信封。 「小埋,不准抓她。」 尚未走远的房主及时倒了回来,半弯着腰捡信的顾语却如遭雷击,再也生不出隐藏信封的心思。 「商商,你叫啥它什么——」 顾语勐然扭头,却撞上了一双闪烁着狡黠光芒的金色.猫眼。 * 事情出乎顾语意料,却又没那么让人意外,一顿饭的时间,顾语已经把她想知道的信息都确认了个遍。 商鹤言没有在埋笔之境的那些记忆,她说黑猫是她在大学期间领养的流浪猫,顾语便只能把它当成一只普通的猫看待。 只是那只与小埋同名的金眸黑猫,总爱来挑衅顾语,让顾语十分头疼。 但最让顾语头疼的,还是商鹤言似是而非的态度。 因为商鹤言读完了她认真书写、精心包装,要多肉麻有多肉麻的心路之书兼示爱之信后,竟然只回了她一句话:「……你该不会请了人代笔吧?」 如果不是看到了商鹤言微醺的脸颊,泛红的耳垂,顾语还以为商鹤言这是犯了职业病,把她当做了自己班上的学生,在给她批改作业呢。 知道小埋真身后,顾语也没了一股脑把真相告诉商鹤言的念头,直觉告诉顾语,小埋如此安排别有用心,她应该循序渐进,顺其自然。 于是顾语只好谎称,自己在外省读大学的那几年偷偷练好了字,只是一直不愿显露,至于商鹤言怎么想,她就不清楚了。 横竖表明了心意,兑现了诺言,顾语也不再忸怩,恢復成了平日的死皮赖脸。 缠着商鹤言让她继续给自己送饭无果后,顾语开始反其道而行。 每天中午都能看到顾语拎着自己变着花样烹饪的饭菜,往她们曾经就读,商鹤言现在任教的小学里跑的身影。 ——她用了『你不和我一起吃,我就在家点外卖』的拙劣藉口,『威胁』着商鹤言陪她共进午餐。 而每当商鹤言问起『这些饭菜从哪来的』,顾语都会回答『从外面菜馆打包来的』,誓要把所有超纲话题,都堵死在路中。 商鹤言一直不肯正面回应感情问题,丝毫没打击到顾语的积极性。 随着时间推移,顾语也越来越得寸进尺。 送午餐,蹭晚餐,晚餐后趁势留宿…… 渴望尽快攻下堡垒的顾语,把战线从中午拉锯到了下午,后又拉到了晚上、第二天清晨,如果恰好碰上周末,第二天她还会直接赖着不走,直至下周。 在小学放暑假后,顾语更是光明正大地搬进了商鹤言屋里。
第134页 搬出自宅前,顾语不怕死地用电邮给她尚在海外避暑的父母发了封出柜预告信。 她在信里说,自己要搬出去和因不被常理所容而埋藏于心的至爱同居了,叫双亲安心度假,别着急回来找她,等尘埃落定,她会主动带着爱人去见他们。 如此说辞,反倒让人担心。 顾爸顾妈收到邮件后联繫不上顾语,当即拨了通越洋电话求助商鹤言,却又在从商鹤言口中得知,顾语是嚷着一个人住太寂寞硬搬到了她隔壁房间后,闪烁其辞地挂断了电话。 约莫过了一周,顾语才收到父母的回信。 二老别的一概没提,只给顾语留了一句「不立业,何以持家?」,便再没来信。 不愧是一脉相承,双亲的想法,竟跟顾语不谋而合。 忙着攻陷堡垒的时候,顾语也没忘自谋生计。 忆起原职的顾语动用了曾经工作上的人脉,接了少量私单,只待累积了足够的名气和积蓄,再成立间小工作室,来供给未来需求。 而之所以选择当回码农,也不过是因为顾语现实的简歷暂时还无法支撑她胜任其他比码农来钱更快的职业罢了。 只接私单,也是为了让自己在时间上的安排更为自由。 * 当事业与爱情都在有条不紊地缓慢发展时,顾语却因为一个私单,见到了一位意料之外的故人——她对外宣称的明恋对象,高中及大学的学长解璟翎。 解璟翎是主动联繫上顾语的。 据他所言,他公司有个急需外包的小软体要做,刚好他又从高中老友那听闻顾语重操旧业,便想着把这个小软体交给顾语负责。 顾语辨不出解璟翎话中有几分真几分假,但这单子报价颇丰,占用时间又少,她又实在找不出理由拒绝,只能公事公办地应允了下来。 顾语不愿再跟解璟翎有太多私人上的纠葛,签好了合同就欲藉故归去,却在听到解璟翎一句貌似随意的问话后,重新坐回了座位。 「你和小商在交往了吗?」 她和解璟翎都认识的商姓人士,顾语用脚趾头想都能明白是谁。 此番问话,委实难住了顾语,她斟酌了片刻,才看着解璟翎眼睛回道:「暂时还没,我在努力。」 顾语自我否定了这段感情太多次,已经不想再为了外人的看法伪装下去。 然而她可以不在乎自己的风评,却无法不在乎商鹤言的,唯有把她和商鹤言之间心照不宣的关系,描述成她单方面的痴缠,才能给舆论留出盘旋的余地。 哪知解璟翎听后,竟笑出了声音:「你没必要这么防备我,我在高中就知道了她对你的感情…比你还要早上好几年。」 解璟翎待人一向温和有礼,顾语却从这笑声与话语中,听出了几分讽刺的意味。 话已至此,顾语也懒得再客气,直截了当地发问:「我都没办法保证的东西,学长又是怎么看出来的?难道学长的心思比女人还要细腻?」 解璟翎全然不介意顾语话里有话,暗讽他不像男人。 他视线微移,似在回忆:「我在高中时给她表过白,然后毫无疑问地被她给拒绝了。因为她跟我说她喜欢的人…其实是你。」 顾语愣了一下,她想追问解璟翎是在何时向商鹤言表的白,来理清突然一片紊乱的时间线,又觉得执着于过去的事,没太多意义。 于是避重捡轻地回道:「怪不得学长这么难攻略……」 害她一直怀疑自己的魅力。 「我要是好攻略,你也不会这么大张旗鼓地来追我了。」 解璟翎毫不留情地拆穿了真相。 「所以学长以前一直不肯接受我,是因为不想让她伤心咯?」 不知联想到了什么,顾语嘴角一扬,继续发问。 解璟翎大方承认:「当然,即使不曾和她交往,我也不愿当那个破坏她恋情的恶人。」 顾语却笑容一敛:「那学长为什么不直接把她的想法告诉我?」 听她的违心告白,看她俩的长时间拉锯,就这么有意思吗? 解璟翎往后一靠,昂首理直气壮地答道:「因为我也没那么圣贤,愿意主动撮合情敌和喜欢过的人在一起。」 顾语轻哼了一声,带着合同,起身离去。 「还好我不是真的喜欢你。」 * 不管是出于什么目的,解璟翎说的话,都着实给顾语带来了莫大信心。 忙完了手头的项目,暑假也过去了大半,不甘商鹤言的长假就此浪费,顾语掂量了下手头的余钱,便向商鹤言发起了旅游邀约。 ——环球旅行,先从国内开始。 顾语没有忘记她跟涂仰彩的约定。 ——更重要的是,旅行期间,不会出现不解风情的臭猫,来打断她跟商商气氛正好的对话。 顾语心中的小算盘,这般对她说。 说是邀约,但商鹤言根本没得选择。 因为顾语向她发起邀请时,已经把交通、食宿、路线都全部敲定,她不同意,就会成为浪费钱财的代表,虽然她本就没想过拒绝。 可商鹤言怎么也没想到,顾语挑选的房间,居然是间高级大床房。 尽管商鹤言并不排斥与顾语同床共枕,但看到顾语一副成竹在胸、理应如此的模样,心里总觉得有些不够解气。
第135页 赌气的结果,便是商鹤言抗拒同顾语秉烛夜谈,率先沐浴之后,又自顾自地躺进被窝,坠入了梦乡。 顾语也知自己理亏,出浴后见商鹤言睡去,便规矩地躺到了另一侧,闭眼与周公博弈。 岂料第二天,她竟是被商鹤言给抱着摇醒的。 「…怎么了?地震了?」 被晃醒后又对上了商鹤言写满惊慌失措的双眼,顾语来不及品味胸口的压迫感,下意识询问。 「阿…阿顾……」 商鹤言眼睛死死地盯着顾语,嘴巴却哆哆嗦嗦,好似受到了什么刺激,而突然丧失了组织语言的能力。 「别着急,慢慢说。」 确认了不是地面在晃动后,顾语伸出右手轻抚起商鹤言后背,以安抚商鹤言的情绪。 「莫非做了什么噩梦?」 「嗯!嗯!」 听到『噩梦』一词,商鹤言勐地点头,眼睛却仍然执着地盯着顾语的脸不放。 「能跟我讲讲做了什么梦吗?」 顾语循循善诱,继续安抚。 「我…我梦见自己毁了容,脸…脸上全是消不下去的肉瘤……」 …嗯? 捕捉到了某些敏感词彙,顾语微不可查地蹙了下眉。 「那是挺吓人的…后来呢?」 「后来…后来我又在一个人的鼓励与帮助下恢復了容貌……」 「……这结尾不是挺好的吗,怎么能叫噩梦?」 「这还不是结尾!」 商鹤言急着纠正,分贝骤然高昂。 「…那结尾是怎样的?」 不知何时,顾语轻抚商鹤言后背的那只手已停下了动作,而专注在叙述中的商鹤言却并没有注意到。 「结…结尾是鼓励我治好脸的那个人……强…强吻了我……」 商鹤言视线飘忽,分贝骤降。 「……看来是强吻你的那个人,不讨你喜欢咯。」 「不…不是!」 商鹤言立马反驳,却又在对上顾语视线的那一剎那,红着脸垂下了脑袋。 「既然喜欢…又怎能说是噩梦?」 顾语说话语调未变,仿佛没有察觉商鹤言的异样,也不受她们对话内容的影响。 「因为…因为……」 商鹤言的声音已是细弱蚊蝇。 「因为什么?」 顾语不再善解人意,无视怀中之人的羞窘,执着追问。 「因…因为……因为吻我的那个人…是…是…是你……」 说这番话似乎耗尽了全身气力,商鹤言的脑袋越埋越低,再也无力仰起。 然而刚才还在抚慰商鹤言后背的那只手却突然游走到了她的颊边,与贸然前来托举她下巴的另一只手,合力抬起了她深埋的脑袋——她被迫与顾语四目相对。 顾语面色严肃,眸色深沉,让人莫名恐慌,商鹤言刚张开口支吾了些什么,就被眼前倏然放大的人脸给吞噬掉了。 「——我是这样吻你的吗?」 (终) 作者有话要说:  这篇番外实在来得太迟。 或许是冬季懒癌作祟,或许是单纯地没有存稿、没列细纲、灵感枯竭。 这三个多月的时间,笔者曾屡次打开文档,构思码字,也曾屡次把码好的字尽数删去,拖拉到下一次。 就这样明日復明日,时间便从一月底走到了五月中,若不是重新拾回了写作热情,还不知将要拖到何时。 并不是因为有太多尘间琐事,占用了时间,消耗了热情。 笔者的性格过于单调无趣,总是很难体会到生活中的细小乐趣,因此总觉得自己的文字也缺乏趣味。 自己都觉得乏味的文字,又怎能让读者满意? 因而这三个月的时间,笔者连带着对写作本身,都产生了抗拒。 很对不起等待的读者,但又实在有心无力。 幸而近日渐渐找回了去年五月刚尝试写小说时的感觉,终于在今日把残卷补齐。 待重读了未校对的那几章后,笔者就会把这篇文标记正式完结。 笔者想用三篇完结的文,来检验自己是否适合写小说。 这是第二篇,离得出答案的那一天不远了。 下一篇文已经理清了设定,写好了细纲,即日筹备存稿,月底安排更新。 然而新文描写的是架空玄幻的故事,与此文风格相差甚远,便不在此处大肆宣传。 感谢大家数月的等待与支持。 我们有缘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