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偷我裙子了》 第1页 《谁偷我裙子了》作者:一勺彩虹糖【完结】 文案: 繁星戏剧社有个神龙见首不见尾的美女外援,高贵冷艷。 美术学院有个活力四射小霸王,传说在地下通道一打十不含煳。 302宿舍有个柜子,柜子里挂着一排小裙子。 小霸王住在302,是柜子的主人。 理学院男神暗地里在收废品,一场大火,半年努力毁于一旦。 后来,男神搬进302,小霸王锁起柜子,开始蹬上三轮车收废品。 卜奕对外说:「傅朗是贫困生,天天勤工俭学,你们没事别拉着他花钱。」 傅朗对外说:「我认识一个女孩,是个哑巴,但身姿矫健、力大无穷。」 直到后来掉马,卜奕暴躁了,「你爸是大佬你告诉我你靠收废品勤工俭学??」 傅朗拎着一条裙子,「再穿上我看看。」 吃瓜群众:「是什么让你们在一起?」 傅朗:「火灾。」 卜奕:「纸箱和塑料瓶。」 一句话概括:我捡垃圾养你啊。 马甲非常厚的受 x 口嫌体正直并且也穿马甲的攻 排个雷: 受为打工需要,偶尔会女装 日更,有事会提前请假 内容标籤: 情有独钟 破镜重圆 天作之合 搜索关键字:主角:卜奕,傅朗 ┃ 配角: ┃ 其它: 一句话简介:我捡垃圾养你啊 第1章 着火了 北城大宿舍着火的消息大半夜挂上了热搜。 ——充电宝引发的火灾,烧秃了三间半宿舍。 一时间,诸多消息雪片样乱飞,说什么的都有。 晚上十一点半,风口浪尖的北城大里,宿舍区灯火通明,北楼302宿舍,俩男生一躺一坐,上下铺,正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 「我刚看了一圈,论坛上说充电宝忘拔了,结果不知道怎么就爆炸了,火星落到窗帘和纸箱上,就一发不可收拾了。」关健躺在上铺,右脚踝搭在左膝盖上,晃着,「说是他们宿舍没人,一开始火势没控制住,烧了一会儿,两边宿舍就跟着共沉沦了。」 卜奕坐在下铺贪吃蛇,边玩边问:「几点烧的?」 关健想了想,「八点多。」 八点多时候他们俩正在外面浪,没在学校,回来才知道隔壁西楼出大事了。 说话间,卜奕手机上的贪吃蛇咔一下死了。 他点掉一颗復活豆,等的间隙又问:「有人受伤吗?」 「论坛说有几个哥们逃命时候从楼梯上滚下来了,在校医院躺着呢,」关健从上铺垂下头,「不过他们说半天也没说到底是谁宿舍着火,我好奇死了。」 卜奕看了他一眼,「好奇害死猫。」 关健把头缩回去,「论坛说学校统一安排,让受灾群众去福德龙招待所对付一宿,明早按就近原则分配宿舍,」话音停了半秒,「你说……会不会给咱宿舍分一个?」 他们楼就挨着被烧的那栋,根据就近原则,还真不好说。 等过了一会儿,没等来卜奕的话音,关健又从上面挂下来,「还记得我接了个修片的活吗?」 卜奕眼也不抬,嗖嗖地转贪吃蛇,「怎么?」 「做不完了,救救孩子,」关健臊眉耷眼,「卜,一共两百来张片子,现在还剩两百,明儿就要了。」 「……」 蛇死,卜奕躺倒,往床板上踹了一脚。 这註定是一个不眠不休的夜晚。 火灾话题通过一根网线继续发酵,宿舍乱得菜市场一样,每个人都被一把火点燃了熬夜的激情。 关健和卜奕挑灯夜战,把二百多张里的二百张修完了。 对他们来说,这就等于纯体力输出,不费脑子,就是累。 凌晨四点半,两人分别爬上床,睡成死狗。 早起,楼道里脚步声渐次多起来,有人站走廊里吆喝,拉帮结伴去食堂,乱闹闹的,吵醒了卜奕。 拉拉杂杂的动静里,他隐约听见钥匙插进锁眼的声音,转两圈,一顿,又转两圈——是把门反锁上又拧回来,一般对不熟悉的锁都容易干这事。 卜奕烦躁地在床上翻了个身,床板嘎吱作响。 几秒后,咔哒一声,门开了。 卜奕伸着脖子眼往门口瞄了眼,隐约瞥见个人影,以为是崔凯回来了。 「关门啊,崔。」他咕哝一句,翻身把薄被一卷,又睡着了。 门外,傅朗被煳了一脸沉闷的热气。 放眼望过去,302宿舍阳台门紧闭,遮光帘拉得严严实实,三顶蚊帐有两顶合着,看不清里面人脸,只知道有活物喘气。 四人间,只剩一张下铺空着。 准确地说,是只剩一张下铺能看出是没人睡的——那上面堆满了鸡零狗碎,山包一样。 傅朗环视一圈,入眼除了墙上奇形怪状的画报,还有几个半夜能把人吓一跟头的人台,彩色马克笔成捆扔在方桌上,针管笔横七竖八插在速写本里——从基本陈设能看出来,住这屋的人都挺不羁的。 非要形容的话,人间猪窝吧。 傅朗挑了张干净凳子坐下来,开始拿手机在噹噹上成批量买书——他们宿舍被彻底烧秃了,一把火,烧成了名副其实的光棍。 卜奕后半觉睡得不踏实,他面朝墙背朝外,总有种被人盯着的麻痒痒的不适,直到关健咚一声从上铺蹦下来,卜奕才一脑门子汗地醒了。
第2页 他翻过身一睁眼,隔着蚊帐看见了关健的屁股。 「老崔?」卜奕刚醒,嗓子带着哑,手往蚊帐外一搭,「你几点回……」 关健屁股一挪,卜奕的话生生掐断在喉咙里。 ——跟关健说话的人不是崔凯,是个生人。 说生也不算特别生,眼熟,但叫不上名字。 「傅朗啊,傅朗你不认识?」关健沖卜奕眨巴眼,眼角的眼屎清晰可见,「傅朗!」 关健这个人,脸上最明显的特徵就是一双奇大的眼睛,非常像吉娃娃,而且一旦有什么新鲜事,反应也像吉娃娃,仿佛兴奋剂吃多了。 卜奕没说话,并不知道傅朗是哪号人物,也不知道关健有什么可激动的。 隔着半只关健,卜奕和名叫傅朗的男生视线撞了下。 傅朗这人五官端正,不算耀眼那一类,但耐得住看。 让人看一眼就忍不住要再端详一番。 说白了,是骨相好。 傅朗坐在凳子上,一双腿屈在桌边,肩背挺拔。 屋里光线差,打在他侧脸上,晦暗不明,让卜奕想起欧洲中世纪的人像雕塑。 「起啊,卜,给傅朗腾张床,」关健沖卜奕努嘴,还顺手捞了他一把,「这么一看吧,就数老崔破烂多。」 他们这宿舍,四人间,住了仨人,除了卜奕和关健,还有个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崔凯。 人不在,东西却不少。 傅朗没表态,干站着,像不知道眼力劲儿这几个字该怎么写。 卜奕不大看得惯,认为他是金贵的少爷架子,完全没考虑傅朗可能是因为初来乍到,不知道该从哪下手。 他掀开蚊帐钻出来,扫了傅朗一眼,「等刷完牙给你腾。」再一指关健,「别废话。」 关健乖巧地闭了嘴。 他们洗漱完,傅朗已经把遮光帘拉开了。 初秋的阳光带着未散的燥热,穿过玻璃门,直射进并不宽敞的宿舍内。悬浮在空气中的细微颗粒,在光线下起舞。 关健过来吸了口跳舞的颗粒,把空床上堆的东西开始往上铺甩,一边甩一边跟卜奕说:「得跟楼下宿管要个消毒液,这床晾三年了,什么都往上面堆,脏得不行。」 「一会儿我去。」卜奕弯腰把塞在里面的黑包拖出来,咣当往地上一扔,紧接着,又是另一件,咚! 关健感觉卜奕起床气还没散,又跟傅朗没话找话,「你们宿舍被烧成什么样了?」 傅朗眼微抬,「烧没了。」 「没了?」关健瞪圆眼,「你们宿舍是起火点?」 傅朗点头,「对。」 充电宝就是在他们宿舍炸的。 关健不再找话题,傅朗也沉默着,两厢无话,十分钟后,整个屋被关健和卜奕收拾得没下脚地儿了,满地大包小包的破烂。 卜奕硬是从破烂中间淌出一条路,下楼要消毒液去了,留下关健和破烂们大眼瞪小眼。 「那什么,一会儿就好啊。」关健搓把脸,对傅朗道,挺尴尬的。 不收拾不知道,一收拾才发现他们连两年前的方便面都还留着,并且集齐了七种口味,其中有两包还是敞口的。 傅朗没说话,内心对他们宿舍的卫生状况有了更上一层楼的认识。 不一会儿,卜奕上来了,拿着硕大的喷壶天上地下一通喷,正喷着,半道被一只手把喷壶压住了,「我来吧。」 卜奕眼一抬,对上傅朗。 「你这么喷,待会儿细菌没死,人先中毒了。」 「哦。」卜奕手上蓦地一松,傅朗手腕明显没吃劲,被一大瓶消毒液挂得往下一沉,瓶子就磕在了腿上。 卜奕只当没看见,「那你来。」 傅朗把壶拎走,没跟他一般见识。 卜奕无疑是好看的。 他五官有种精雕细琢式的漂亮,一眼望过去,每一寸线条都是不同于普通男生的细緻,很打眼。 漂亮的人一般都有资本任性,但傅朗不怎么看得上这种恃靓行兇的。 宿舍床是棕榈垫,垫子外裹着军绿化纤布。 喷完了地上的破烂,傅朗拎着壶去翻床垫,谁知道刚一翻开,床垫下就窜出来几只体型可观的虫。 关健嗷一嗓子蹦起来,傅朗反应极快,抄起手边的书就拍了下去,啪啪几下,死无全尸。 关健心有余悸,悄悄瞟了眼,直噁心。 卜奕眼皮一垂瞥,看见那本《服装材料学》扉页上龙飞凤舞的「卜奕」俩字。 他深吸一口气,再缓慢地吐出来, 「一块儿扔了吧。」卜奕直视傅朗,眼里压着强烈的不爽。 人不可貌相,卜奕浑身那股不羁的劲儿,跟他相貌十分违和,像个被强行杂糅的矛盾体。 说完,他侧身让开傅朗举着书的手,迈开大步出去了。 傅朗眉一皱,也是满脸的烦躁。 关健左右看看,又尴尬了。 这一上午,尴尬就是他的人生主旋律。 「那什么,要不我给他擦擦,就别……」 话没说完,咚一声,《服装材料学》躺进了垃圾筐里。 关健:「……」 行,一个递火一个点捻儿,不怕炸不了。 卜奕趿拉着拖鞋去大发超市买了一兜饮料,天热,躁得慌。 他拧了瓶冰镇可乐,边喝边熘达着往回走时候,碰上一坨一坨聚在西楼下的同学。他下意识抬头往楼上一瞥——嚯,是烧得挺厉害,外立面上下几层都跟着熏成碳了。
第3页 但也没到非得组队来围观的地步。 卜奕纳闷,等走近了,才听见叫骂声。 「你他妈有脸回来找电脑?要不是你的三无产品,我们电脑会烧坏?」 「赔钱!」 「叫你赔钱你听见没!」 吆喝的人声音挺大,挺凶。 周围看热闹的交头接耳,也没人上去拉架。 卜奕听了两耳朵,猜是受灾群众把爆炸充电宝的主人给堵了。 这事能理解,换谁遭了无妄之灾都憋气,不过充电宝主人也不是主观故意,随便骂两句就得了,要真揪着不依不饶也没意思。 正想着,人群里爆出了一声惊唿。 打起来了。 卜奕脚下一顿。 这时候,有个同学从人群里撒丫子跑出来,边跑边打电话,声音一截一截断在热风里。 听话音,是给校安保处通风报信。 卜奕仗着个高,凑近瞄了眼。 ——里面确实打起来了,四个男生揪着一个小眼镜哐哐揍,小眼镜抱头缩脖,弓着腰,一看就是已经被揍出经验的那种倒霉蛋。 旁边有男生冲上去拉架,没拉住,还被怼了一胳膊肘,正骂人。 场面一时混乱不堪。 卜奕看不过去,觉得过分了。 「干嘛呢,有话就明白说,以多欺少算怎么回事!」卜奕把可乐瓶盖子一拧,往塑料兜一扔,拨开人群往里挤。 他这一嗓子喊得石破天惊,连打人的都被吓了一跳。 其中一个住手了,沖他扬起下巴,「跟你没关系。」 卜奕走过来,短袖短裤趿拉一双拖鞋,手里还拎个塑胶袋,要不是有气场压着,估计打人的同学根本不正眼看他。 「怎么没关系,就因为他,我们宿舍里还愣塞来一个避难的,」卜奕这回音调不高了,挺和气,但掩不住那股劲儿,「可我就不想打他。」 在场的人都一愣,没理顺他这逻辑。 ——宿舍多住一个人和别人被烧得倾家荡产那能比? 真比不了。 所以这话听着像没事找事。 年轻人火气都旺,平时三言两语不对付还能碰个火星就着了,更别说现在本来就热火烧油。 卜奕像一滴掉进热油的冷水,啪一下,锅炸了。 作者有话要说:  这是一篇,日常向的,甜文,嗯! 今天开坑两更叭,存稿箱太穷,先两更…… 第2章 直男水平 卜奕的加入,扭转了一方压倒性的优势。 他拎着小眼镜被撕烂的圆领衫,给他推到一边,「有话慢慢说。」 小眼镜没说话,表情挺倔强,一抹脸上的灰,站直了瞪着揍他的几个人。 对方上下打量卜奕,见他细皮嫩肉的,觉得他就是个花架子,于是表情益发兇狠,拳头捏的嘎嘣响。 卜奕拎着塑胶袋,吊儿郎当站着,浑身上下就是俩字,嚣张。 「你哪系哪班的?」刚才下手最重的男生舒展了下手臂,「知道什么事儿么就来管。」 卜奕:「你哪知眼看见我要管了?」 「那你挤进来干嘛!」男生一步冲上来,粗眉拧着,拳头怼到卜奕鼻尖前,「看热闹就外面站,好狗不挡道。」 话不好听,但卜奕也没急,他眼皮半耷着,视线落在男生脸上,「我路过,听着你们逻辑有屁,进来帮你们捋捋。」 男生气笑了,「你他妈……行吧,老子不跟你废话,你就直接让那孙子赔钱,老子饶他一顿打!」 小眼镜一听,脸比方才憋得更红,上前一步挤到卜奕旁边,「我也是受害者,凭什么叫我赔!」 男生呿了一声,看他的眼神就像看一只爬进裤管的臭虫,「不凭什么,就凭那充电宝是你杨钊的!」 卜奕一侧身,挡住要扑上来的男生,「哥们,咱讲点理,他一个消费者,充电宝炸不炸真跟他没半毛钱关系。」 他话音落下,围观群众也叽叽咕咕议论起来。 「这同学说的没错,这事不能全赖一个人。」 「既然是充电宝的锅,那就找厂家维权。」 「堵这儿打人算怎么回事。」 有一个说,就有两个人,周围声音越来越大,打人的男生脸上也挂不住,脸色阴沉沉。 僵持了没两分钟,旁边人就上来劝了。 有人说已经去叫保安了,别把事儿闹大,也有人说为了一台电脑几件衣服不值当,还有人说人在做天在看,臭不要脸的人总有天来收,别往心里去,七嘴八舌,说什么的都有。 挑事的几个人被大伙拦住,杨钊被卜奕拉到了一边。 眼看打不起来了,卜奕就要走。 「你等等!」身后,刚才要打人的男生粗声粗气喊了一嗓子。 他拨开拦在面前的人,两步跨到卜奕面前,微仰着头打量他,「你刚还没跟我说,你哪系哪班的,叫什么?」 卜奕挺纳闷地垂眼,「干嘛?」 男生挡着去路,「不干嘛,就问问。」 「卜奕,美院的,」卜奕神色很淡,「兄弟,你琢磨琢磨,事儿闹大了对有好处吗?消消火,别那么沖。」 说完,还给他塞了瓶冰红茶。 「……」 男生被一瓶冰镇饮料镇愣了,等他反应过来,卜奕已经拎着塑胶袋挤出包围圈了。
第4页 「许杰,」男生被后面过来的同学勾住肩,冲着卜奕的背影挑眉,「你不认识他?」 「不认识,谁啊?」男生掂着手里的冰红茶,视线落在前方。 「美院的门面啊,传说高中时候还是个很能打的刺儿头。去年跟咱们院的球赛还上场了,不过只打了半场,」同学声音里压着羡慕,「你可不知道,就打了半场,来给他送饮料的女生都能组个加强连。校内论坛专门开了个贴,扒他以前的事儿……你真不知道?」 男生轻蔑地往人群外剜了一眼,「一大男人,靠脸吃饭算什么本事。」 同学一撇嘴,语气带酸,「还真不是,别看那小子美院的,高考分可真不低,要进经管院都绰绰有余了。」 里三层外三层的人群外。 关健和傅朗俩人一前一后站着,傅朗个儿高,鹤立鸡群似的,卜奕一过来就看见他了。 他拎着塑胶袋,往室友们面前一站,「你们怎么过来了?」 「傅朗下来买牙膏牙刷,我出来找你,」关健挺自觉地从塑胶袋里自己掏可乐,掏完,又把北冰洋递给傅朗,被傅朗拒绝了,「刚才要不是傅朗拦着,我就冲进去了……听那话茬,我还以为你绷不住要跟他们打起来。」 卜奕也拧开可乐喝,脸上表情很淡,「打什么,我没大庭广众丢人现眼的癖好。」 傅朗的目光落在卜奕身上。 刚才他过来时候,卜奕正在里面跟人大放厥词,一向不凑热闹的人也没忍住停下来听了两耳朵。 ——没想到在宿舍里横挑鼻子竖挑眼的人在外面倒挺有正义感,让人意外。 关健又往人群里瞥了眼,「那我们就先去大发了,一会儿楼上见。」 卜奕下巴一点,像不想跟傅朗多话,但碍于已经一个宿舍了又不得不顾面子。 「行,我先上去了。」他说。 三个人分两边走,关健跟在傅朗后面,沉默着,无比后悔自己在人群外喊了他一声。 ——这人确实看上去话少,但没想到是真少,自己上去搭话能得到的回应就没超过三个字的,好憋。 另一边,卜奕回到宿舍,在垃圾筐里发现了自己的《服装材料学》。 他无语地看着书上耷拉的香蕉皮,「……」 看了一会儿,骤然愤怒的情绪滑向了烦躁,再逐渐趋于无奈,坐过山车一样。 他没想到,傅朗真的把书给他扔了。 这执行力,真不白给。 不过他也没到为了一本书就要干架的地步,既然合不来,那就少说话。 二十分钟后,傅朗和关健回来了。 关健手里拎了一大包东西,傅朗就拿了一管牙膏和一支牙刷,不知道的,得以为关健才是宿舍被烧的那个。 傅朗的床铺显得非常光棍,就一块军绿色床垫,垫子上躺着一包纸巾,纸巾还是关健友情贊助的。 东西放下,傅朗也没跟两人多说话,就又出去了。 宿舍里剩下关健和卜奕俩人。 「快中午了,先吃吧,」关健从塑胶袋里往外掏东西,「看在你帮我修片的份上,请你吃带肉的自嗨锅。」 「两块钱一张片,一共不到五百,一个自嗨锅就占十分之一,」卜奕扯开一包薯片,「你亏了。」 关健:「……」 水烧好,卜奕在在桌面上挖出两片空地,摆上自嗨锅,配着饮料和零食,等锅热。 「我感觉你对傅朗挺有意见的。」关健犹豫了半天,还是把话问出来了。 卜奕把电脑开开,找了个吃播,「没意见。」 关健沖他翻白眼,「装,你再装。」 卜奕叼着勺,心想,自己是看傅朗不怎么顺眼,觉得这人又傲又没眼力劲儿,不知道谁给惯的臭毛病。 但也上升不到要干一架的程度。 关健觑着他脸色,「你都忘了吧?」 卜奕揭开盖子嗅嗅,香辣香辣的,「忘什么?」 关健啧了声,手里筷子有节奏地在盒边上敲,「去年,崔凯他们踢练习赛,球踢飞了,落场边正好碰上傅朗经过,你说哥们踢一脚,他就看你一眼,绕开球走了。」顿了顿,又补一句,「特别不给面儿。」 还有这么个过去? 卜奕顺着那个场景回忆了下……没忆起来。 「过去的事儿不算,」卜奕从塑料盒里捞海带,「单论现在,我书是不是他扔的?」 「没错,」关健点头,「但是你让他扔的,你现在又怪他?」 卜奕没得反驳,把视频开了,在主播吸熘面条的动静里,说:「反正这人不对我脾气。」 关健看看卜奕,不劝了。 他认识卜奕六七年了,要搁以前,按卜奕的脾气,忍是不可能忍的,必须找机会收拾傅朗。但从进大学以后,尤其是进繁星剧社之后,卜奕脾气就沉下来了,粉饰太平技能发挥得十分稳定,根本不用担心他出门跟人茬架。 几年前地下通道一打十的奕哥,彻底活在传说里了。 两人看吃播下饭,吃到一半,宿舍门被人哐一声推开了—— 卜奕把勺往盒里一插,转头,看见门口刚烫了一头泡面卷的段重山。 段重山其人,在美院里是数得着的奇葩。此人身高一米七八,体重目测像七十八,放在北城冬天的西北风里,栓根绳能直接起飞。酷爱烫头,但不抽菸,发质能跟刷碗钢丝球拼一拼硬度。闲来无事,喜欢用自己画的画算命,以神神道道为己任,大力推广封建迷信。
第5页 是一只典型的余孽。 关健叼着肉喊:「艹,我们宿舍门迟早有天死你手里!」 段重山捧着饭盒,一点儿没客气,「我来蹭肉。」 关健捂紧自己的锅,「没了,你来晚了。」 「别小气,给一口,」段重山拖着凳子硬挤到关健旁边,「就一口。」 俩人抢了会儿,关健败下阵来,瞪着段重山,「你又没钱吃饭了?」 这货一到山穷水尽,就去食堂买碗白饭,满楼道蹭饭吃。 身体力行地向群众们诠释了什么叫吃百家饭长大的牲口。 段重山嚼着肉问:「早上我见理学院傅朗住你们屋来了?」 他冲着卜奕问,卜奕没理他,关健在旁边应了一声。 「你们这屋,金光照耀啊!傅朗从一进校就是天之骄子,据说咱这届转系的勐人里,数他跨度大,不是一般人的脑子,啧……」段重山说,「你们还不知道吧?那个忘拔充电宝的小眼镜,住我们屋。」 卜奕被他一句话给砸了两颗雷,一时间都不知道该先问哪个。 他蓦地转头,吓了段重山一跳,「干啥!」 「他为……他回来了?」卜奕顺口问,不过没问完,就把「他为什么转系」咽回了肚子里。 ——问什么问,他转系关我屁事? 段重山让他问的莫名其妙,「谁?杨钊?回了啊,刚回来,去食堂打的饭,整个人丧得不行,脑袋也不知道搁哪撞的,贴了个创可贴。」 卜奕视线转回去,「刚才让人给打了。」 段重山大惊,「打了?为啥?」 「还不是失火的事儿,听说损失了好几台电脑。」关健沖卜奕一抬下巴,「这不,你奕哥就去买个饮料,路上碰见杨钊让人揍还顺手管了个闲事,要不问你呢。」 段重山稍一琢磨,捏着筷子沖卜奕竖大拇指,「我奕哥还是我奕哥,牛逼。」 卜奕没说话,接茬看直播,哐哐把饭扒拉完了。 他们服设下午有课,中午眯瞪了一会儿,就卷上书去教室了。 卜奕上课边听边脑子熘号,拿个本子在上头勾线,打完型开始修细节,关健在旁边看他打手稿,看得直困,小声问:「又给你们剧社当苦力?」 卜奕「唔」了声,「老闆穷,请不起外面的。」 关健嗤之以鼻,「资本家都是吸血鬼。」 卜奕在一个基金会下属的话剧社赚外快,除了上台演出,他也包了一部分剧目的戏服设计,不过他一般只管动脑子,剩下需要动手的技术活老闆都另找人干。 剧社有个挺文艺的名字,叫繁星。 他刚进去时候,问过老闆,为什么叫繁星。老闆叼着烟,问他知不知道《繁星·春水》,他说知道,然后问为什么不□□水,被老闆白了一眼,说你们直男也就这水平了。 后来,老闆得知他的专业以后,揪着他嘲笑了好几个月,说没想到直男也学服设,你图什么啊? 卜奕感觉跟这个神经病女子简直无法沟通。 再后来,老闆软磨硬泡,威逼利诱,成功让卜奕成了一只苦劳力。 手机在桌肚里振了下,卜奕摸出来一看,无语了。 康松果:晚上来一趟,于嘉树病了,你替他。 北城地邪,大白天也不能念叨人,一叨,这人准得出现。 停了两秒,康老闆又追过来一条—— 双倍工资,现结。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见! 第3章 偶遇 演出结束,卜奕没在后台卸妆,直接背上包出去了。 今天化妆间人多,他不想跟大伙抢那一亩三分地。 根据协议,他们剧社有时候会和隔壁京剧团合用一个化妆间,两家场地挨着,有一排平房是连在一起的。当初租场地时候,说好了这个做公共区域,两边都能用。 繁星剧社的老闆康芃跟隔壁的出资人很熟,卜奕听剧社里的老人说,当时他们找不着合适场地,还是对方帮了一把,才把这一块地方低价租下来。 出门,卜奕正好碰上康芃开车走。 「送你一程?」康芃摇下车窗,露出半张脸。 她的短髮挂在耳后,右耳上缀着一个造型夸张的耳饰,夜色里,碎钻折射着四周昏黄的路灯,像数不清的星星。 「不了,」卜奕摇手,「我搭公交,出门就是。」 康芃那双勾着细长眼线的眼睛一眯,像只猫,「你现在这盘靓条顺的……不怕遇上流氓?」 卜奕从烟盒里叼了根烟出来,「真遇上了,还不知道谁怕谁呢。」 康芃打量他一眼——臭小子裙子一套假髮一戴,妥妥是个漂亮丫头,就是不能张嘴,一张嘴就完菜。先前让他练练声,结果这小王八蛋说什么也不练,上台就粗着嗓子念台词,进剧社一年多,到现在要么演哑巴要么演丑角,戏路相当固定。 「我走了。」卜奕喷了口烟,拔腿要往外走。 「卜——」康芃喊了他一声,「明儿还得来,别迟到,听见没?」 卜奕背对着她一摆手,酷的不行。 呿,小男孩。 康芃嘬了口自己的电子菸,向右轻打方向,车子缓缓驶入主路。 繁星剧社门外的特2路能直接到北城大宿舍区,不过卜奕没立刻上车,他叼着烟,沿着人行道往前逛。
第6页 道旁的商铺尚未打烊,明亮的光从橱窗里扑出来,给泥灰色的地砖裹了层热闹的暖意。 湖蓝色的路牌竖在道旁,三个字,旧街市。 旧街市的街道又瘦又长,让人有种被迫拉近物理距离的亲切感。 卜奕从小就喜欢这一片,闲得没事爱来逛逛。 这边商铺大体分了两大块,西边一块是乐器行,东边一块是美术用品店,一到周末就车水马龙,全北城跟艺术沾边的大孩小孩都往这儿扎堆。 卜奕走着看着,买了杯奶茶,就着羊肉串解馋。 走了将近一公里,身后正好来了辆特2路。 卜奕刷卡上车,靠着一根杆子站稳。 这个点儿的特2正赶上从市中心到旧街市这一条线的商铺下班,车上人多的不行,冷不丁还以为是进错时区,赶上了早高峰。 车要动未动之际,前门一个高挑的身影抓着扶手从下面两步跨上来。 他刚挤上来,车就开了。 时间卡得正正好。 卜奕一眼看过去,发现这人个高不说,还背了个琴包,瞬间一人变两人,宛如个庞然大物。 下一秒,大物转身,卜奕愣了—— 傅朗穿了件纯黑帽衫,兜帽扣在头上,背着亮黑的琴包,低调里带着点说不上的闷骚,一边小声跟旁边人致歉,一边艰难地往后门移动。 卜奕莫名心虚,噌地从包里摸出来一管唇膏,三两下给自己涂了个烈焰红唇,惹得旁边一个秃顶叠肚的男人不住地瞄他。 他一眼瞪回去,男人一激灵,老实了。 片刻后,干净的皂香隔绝了四周围的气味扑面而来,卜奕眼皮都不用抬,就知道傅朗站他旁边了。 卜奕佯装看车窗,把脸转开,余光扫到了傅朗握在金属杆上的手。 修长有力,是拉琴的手。 而且还有点白,皮肤也挺好的,不糙……也不知道他琴拉得怎么样,卜奕想。 假髮对卜奕来说就像个门帘,挂下来,帘子那边的世界只当不存在了。 他并不想让傅朗认出他,平白多点没用的交集。 特2在路上慢吞吞晃悠,等出了三环,车厢内只剩下半车人,明显松快多了,但还是没空座,该站的都继续站着。 车速如龟,卜奕倚着金属杆,在晃动中困得不行,下巴一点一点,快站着睡着了。 突然,车身急停,剎车发出「叽」一声尖叫,紧接着,车里所有人都随着惯性往前摔去—— 「啊!」 「哎呦!怎么开车的!」 「会不会开车呀!」 抱怨声四起,勐然清醒的卜奕惊愕地发现自己那么个吊儿郎当的姿势站着居然没摔出去…… 当然,没摔出去是因为有人一把拽住了他。 拽他这个人,不偏不倚正是傅朗。 卜奕不知道傅朗是怎么想的,这一把抓的居然是他后脖领。 卜奕像条搁浅的座头鲸,扑腾了下,手撑着杆子站直,把憋住的一口气从胸腔里释放出来,缓了几秒,才弯身沖傅朗鞠了一小躬。 ——不管怎么说,要不是傅朗及时出手,他现在已经摔出平沙落雁式的狗吃屎了。 「不客气。」 傅朗从容退后,给卜奕腾出一大块地方来,足能让他四脚并用地扒住杆子。 卜奕:「……」 他只好又鞠一躬。 ——不想自曝,就只能装哑巴。 特2路在躲开了突然窜出来的电动车后,又缓缓启动了。 余下八站,卜奕和傅朗再没有任何交流,连眼神的触碰都没发生。 北城大是倒数第二站,他和傅朗前后脚下车,空荡荡的公交车甩着方屁股绝尘而去。 天热,假髮黏腻地贴着脖子,卜奕粗手粗脚地一拨弄,大步流星地跟上了……超越了傅朗。 傅朗个儿高腿长,步幅不小,正走着,忽然被个姑娘甩在了后面,不免惊讶,心说:「真矫健。」 卜奕在教学楼厕所卸完妆,风风火火往食堂沖,在食堂等了二十来分钟,卜奕收穫了满满一大盒麻辣香锅。他拎着袋子往回走,经过球场,还有不少男生在里面挥洒热汗。 忽然,咚一声,一颗球从操场里蹿出来,正落在卜奕脚边。 「哥们,来一脚!」 里面人喊。 卜奕停下脚,踩着球试了下脚感,然后飞起一脚,黑白相间的球顺着弧线轨迹,稳稳落回了操场。 「谢了啊!」 里面人又喊。 卜奕沖他们一摆手,转身走了。 这一脚球,让他想起来傅朗不帮他们踢球的事儿。 想完,他觉得这人不大行。 不说义气了,连礼貌都缺点。 回到宿舍,正碰上傅朗在盥洗台刷牙。 卜奕瞥他一眼,眼神不怎么友好。 话不投机半句多,他懒得打招唿,径直往里走了。 关健坐在小桌前等着投喂,一闻见麻辣香锅的味,感觉整个人都轻飘飘了。 俩人掰开筷子,正要坐下吃,傅朗带着一身水汽过来,问:「能不能借用下肥皂。」 「不——」 「能!」 关健嗷一嗓子打断了卜奕,在他的注视下,勇敢地一指阳台,「绿肥皂盒是洗袜子的,粉肥皂盒是洗裤衩的。」 说完,嫌话不够似的,又添了一句,「我们卜是不是挺讲究?都分开用!」
第7页 他们卜:「……」 傅朗:「讲究。」 说不上为什么,卜奕总觉得他话音里带着笑。 傅朗往阳台上走,卜奕一巴掌唿在了关健背上,压着嗓子,「你他妈!是不是!少说一句!会!死!」 关健叼着筷子,「人和人之间的矛盾,大多数都是因为不够了解,你信我。」 信你才他妈有鬼。 卜奕狠狠扒拉走两块鸡翅,不跟关大眼掰扯了。 等关健和卜奕吃完洗漱完,新问题来了。 他们宿舍,床是紧挨着的,卜奕和傅朗都睡下铺,两人要是对头睡,都能听见对方的唿吸声。 卜奕在宿舍住了三年,从没跟谁睡这么近过。 自然而然有种私人领地被侵犯的不适感。 但又不得不捏着鼻子忍下来。 熄灯前,卜奕抓着枕头给自己调了个方向,头怼着墙,脚对着傅朗。 傅朗在床上一坐下,就看见卜奕露在薄被外的一双脚。 看了两秒,傅朗愣是从他一双脚上看出了「莫挨老子」的强烈情绪。 脚也戏挺多的,傅朗笑了声,啪一声关了灯,和卜奕脚对脚躺下了。 关健在上铺翻了个身,床板嘎吱响,然后,卜奕手机振了下,他翻出来一看,是关健。 贱贱:连结关于理学院傅朗,不得不说的那些事 一:有病? 贱贱:你康康。 一:[驴头] 贱贱:我告诉你,真香! 关健等了一会儿,没等来回音,只等来下铺兄弟的小唿噜。 …… 第二天上午,宿舍里三个人都有课。 大早起,卜奕和关健挤在盥洗池刷牙洗脸,傅朗也不跟他们争,一个人拿着牙刷牙膏去阳台洗漱。 卜奕三下五除二洗完脸,甩着手上的水,他不经意往阳台上瞥了一眼—— 朝阳正好,洒在男生微弓的嵴樑上。棉质的白短袖薄而柔软,松松地搭在肩背上,肩胛骨撑起柔和的弧度,像起伏的山峦。 水珠顺着眼睫吧嗒滚落,被洇湿的视线里,那道模煳的侧影莫名地孤独。 眼一眨,视线又清晰起来。 卜奕不由嗤笑,天之骄子,傲视群雄呢,孤独个屁! 作者有话要说:  贱贱:信我,真香! 第4章 不合群 上午十点多,阶梯教室里,卜奕正趴桌上睡得酣畅,胳膊肘忽然被人推了一把。 睁眼,掀起一半眼皮,见推他的人是乔清渠,骂人的话在嘴唇边一转,又咽回去了。 「干嘛?」拖着懒音,卜奕连头都不想抬。 乔清渠拿书嵴怼他,「你认识理学院的傅朗?」 姑娘一双眼睛亮晶晶的,像盛了星星。 「一个宿舍的,干嘛?」他又问一遍。 「不干嘛,人给你送书来了,」乔清渠白他一眼,把簇新的书塞过来,「服装材料学,可这节是时尚与流行啊,他拿这干什么来?」 视线在蓝哇哇的书皮上扫了一圈,卜奕腾地坐直了,「人呢?」 乔清渠一愣,「走了啊……吓我一跳,摸电门了你!」 卜奕放眼往门口望过去,黑洞洞的,只能看见几条上完厕所往回熘达的人影。 卜奕一松劲儿,肩背又塌下来,手指在微凉的书皮上捻捻,「他没说什么?」 乔清渠莫名其妙,「能说什么?就说把书给你。」 卜奕视线落回来,心不在焉地「哦」了声,乔清渠也没多说,扭身走了。 关健放完水回来,正好看见乔姑娘从他们这排往下走,他过来一拱卜奕,「找你有事?」 卜奕屈指把书推了过去。 关健摸着书皮,纳闷,「新买的?你买它干嘛?不是我说你,你前面那本烂得跟餵过狗一样,扔不扔的,真没啥区别。」 卜奕缓了口气,「不是我买的,傅朗买的。」 关健嘴张得老大,半天,才「啊」了一声,「你们一笑泯恩仇了?」 卜奕没说话。 一笑泯恩仇说不上,毕竟也没什么恩仇。 卜奕觉得,以傅朗的思维方式,大概是不想欠别人东西,哪怕是一本狗啃的书。 下课以后卜奕和关健去吃饭,一顿饭吃的挺沉默,关健都不习惯了,以为卜奕让一本书整抑郁了,也不敢问他。 吃完饭他们去送餐盘,卜奕一个回头,又看见了傅朗。 傅朗一个人,占着半张桌,端端正正地吃饭,目不斜视。 偌大的食堂,嘈杂的人群,他一个人,显得形单影只。 卜奕视线一错,心想,不合群。 不合群的人哪都有,从小到大,每个班都有那么一两个,和捣蛋鬼一样,是班级标配。但随着年岁从个位数变到十位数,打头数字从1变到2,字面意思的独行侠就不那么多了。 大部分人开始学着掩饰本我,小心翼翼把内心的「不一样」藏起来,试着去迎合大众。 等进入社会,大染缸里搅一搅,再捞出来一看,嚯,就真的大同小异了。 所以像傅朗这样的,属于稀有动物。 傅朗吃着饭,并不知道不远处的室友已经给自己脑袋上煳了好几个标籤。 卜奕和关健回到宿舍,关健对傅朗的光板床发出了由衷的感慨,「我是真佩服,就这,空空荡荡的,他居然能睡下去。」
第8页 卜奕正在吃橘子,叼着块酸倒牙的橘子瓣,没说出话来。 他也没想到傅朗这么能凑合,就这么一张光板床,要啥没啥,他居然能蜷上面睡了一宿。 也真是不讲究。 关健打了个哈欠,踢掉鞋往上铺爬,「不过从他大一转系这事儿就知道是个能对自己下狠手的狼人。」 傅朗从经管院转到理学院这事,知道的人没一个不感到匪夷所思的。 经管院是北城大的王牌,能考进去的每个都自带金光。但傅朗说转就转,不但转了,还转进了地球系统科学系,直接关注地球和宇宙去了。 关健话音未落,宿舍门吱一声响,傅朗带着一身热气从门外进来。 这是背后说人闲话,还可能让人听着了。 卜奕咕嘟一声把酸橘子瓣给囫囵吞下去,噎得直拍胸口。 傅朗没料到一进门就看见整整齐齐的俩室友。 他不擅长跟人进行没营养的寒暄,三双眼一碰上,只好不尴不尬地点了个头,然后他就回自己光板床上躺着了。 正午时分,外头天光亮,哪怕遮光帘拉着,也能借着光看清对方的动作甚至神态。 说不上为什么,一见光,那种微妙的距离感就迅勐滋长,束住手脚。 卜奕瞄准垃圾筐,把橘子皮发射过去,发射完,倒头就睡,看也没多看傅朗一眼。 按情理说,别人给他买书,他应当道声谢。 但不知道为什么,让他跟傅朗开口他就是别扭,哪怕是一个字都觉得扎舌头。 傅朗在宿舍里睡了一个午觉,一点半时候,闹钟响了,傅朗准时出门。 关健和卜奕都没睡着,听见门响,关健从上铺把头垂下来,活像个吊死鬼,「睡了吗?」 卜奕睁眼翻身,「没。」 「我好奇,」关健嘀咕,「傅朗是不是从小到大都这样啊,酷到没朋友。」 卜奕瞥一眼关紧的门板,「我哪知道。」 傅朗不合群,不合了二十年。 在他眼里,穿开裆裤时候撒尿和泥的傻小子长大以后也不见得多聪慧,站在他身边的同龄人,大多数都在愚蠢的人类范畴。学习对他来说不是个难事儿,读了十几年书,他尤其擅长的就是在成绩单上一骑绝尘,餵给别人满嘴土。 从幼儿园到高中,他从主动孤立到被动孤立,一直就这么活着,也没觉得哪儿不好,但也说不上哪好。 傅朗羡慕别人的热闹,可他融不进去。 他下午翘了课,去採购被大伙烧没的杂七杂八。 走在商场里,经过橱窗时匆匆一瞥,他看见自己的倒影,不知道为什么,忽然想起卜奕看他的眼神,那是一种下意识的排斥,让他不舒服。 当然,这种排斥他从小到大没少遭遇过,中二那几年,他就硬槓回去,不服就打,打服拉倒。后来,随着中二病的康復,他就不那么刺猬了,试着去求同存异,可惜改变并不容易,他一个人也势单力薄。 要达成所谓的和解,一点都不简单。 他只好我行我素,其他就爱谁谁吧。 傅朗买东西效率相当高,一个下午,连床品带行李箱,恨不得把春夏秋冬四季衣服都置办齐了。 傍晚,他回宿舍放下行李箱,又背上琴包走了。 他七点半在琴行还有课,不能迟到。 所幸宿舍没人在,免去了不必要的尴尬。 晚上,崔凯在外面有演出,卜奕和关健叫上了隔壁段重山,仨人一块儿去捧场。 崔凯演出的地方离北城大不远,一个叫松果的酒吧。 松果的老闆跟他们几个是熟人,每次来,都给留好了位置,不过酒从来不让他们多喝,点到即止,喝光了,再想要也不给上了。 崔凯是个不走寻常路的非主流青年。 大一一进校就玩起了乐队,成绩单上万里江山一片红,辅导员嘴皮都磨薄了也没用,他仍旧我行我素。 松果后面的杂物间,被老闆临时改成了化妆间,卜奕几个人围一圈在里面坐着。 「咱宿舍来新人了,就睡你下铺。」关健拧开一瓶橙汁,咕嘟嘟灌了大半瓶,「风云人物,特牛逼。」 崔凯不很在意,捋了一把自己头顶的青皮,「反正我也不在,把我床当行李床吧。就是我那两把吉他,可甭给我扔了。」 关健大唿小叫,「哎呦,我就是把自己扔了也不能扔它们啊,放心,都给你供着呢。」 崔凯笑了,「按时上香。」 关健捶他一拳,让他滚。 「卜啊,」崔凯脚尖踢卜奕,「我的小漂亮,你怎么一句话都不说?」 崔凯穿着牛仔裤机车靴,一双脚的巨大程度像能把吉娃娃直接踹外太空去。 他五官硬朗,眉眼、鼻樑都带着如刀的锐利,手臂上的刺青蜿蜒而上,一直到了颈侧才戛然而止。 是个把青春、热血、放肆都刻在了骨子里的人。 卜奕从手机后抬头,「说什么?」 崔凯让他问愣了,「祝我演出成功?」 「祝你演出成功。」卜奕说。 崔凯瞥一眼段重山和关健,「他怎么了?」 关健又开了一盒酸奶,「他一会儿得去繁星,有活儿,穿起裙子跳起舞。」 段重山在旁边捧臭脚,「尽管穿起裙子跳起舞,但我奕哥还是我奕哥。」
第9页 屋里静了一会儿,崔凯翘起二郎腿,啧了声,「都是脸蛋儿惹的祸啊。」 繁星剧社的反串剧是主打剧目,并不是谁都能上的。万一弄个辣眼睛的上去,把观众辣跑了,那还怎么创收。 说白了,要不是卜奕换了女装能艷压真姑娘,康芃也不可能让他上。 恰逢卜奕当时缺钱,在康芃三倍演出费的诱惑下,他从了。 不过卜奕对这事并不多介意,只是换个装扮,不代表本质要产生什么变化。而在这之外,他也有个隐秘的叛逆思维—— 凭什么普世观点认为一个人应该怎么怎么,他就要怎么怎么,我如果偏不呢?你用什么来证明我是个变态? 时间差不多,卜奕背起包就走了,真心实意祝了崔凯一句演出成功,又嘱咐关健去打包麻辣香锅,这才撤了。 只是卜奕没料到,他从繁星回北城大的途中,又碰上了傅朗。 不凑巧的是,他又穿着裙子。 作者有话要说:  缘分来了,裙子也挡不住 下午6点二更吼 第5章 满减 傅朗在琴行收着贺斯年的消息,让他去拿纸箱,说存一摞了,再不拿就被别人顺走了。傅朗从琴行出来,打了个车直奔松果,到地方,他从巷子里把纸箱拖出来,往怀里一抱,不着急了,徒步往北城大走。 卜奕就是这时候看见傅朗的。 他刚拢起门帘一样的假髮,一抬眼,直接和傅朗的视线撞上了。 路灯下,俩人你看我,我看你,都愣了。 傅朗没料到又碰上了这位不会说话却身姿矫健的姑娘,卜奕没料到傅朗会停下脚。 卜奕刷地低头,在傅朗的视线投过来前,往旁边错开两步,给他让道。 傅朗抱着纸箱正要过去,却听见嘎吱一声响,然后咚一下子,摞起来的纸箱应声翻倒,滚落在地上。 瞬间,十几个饮料瓶从箱子口骨碌碌跑出来。 还都是大号的。 …… 不帮忙是不可能了。 卜奕叉腰站着,心说这都叫什么事儿啊。 于是俩人手忙脚乱一通捡,把瓶子给塞回箱子里,箱子也一个套一个地扶正了。 傅朗表情里有种无措的尴尬,割裂了他在卜奕印象中睥睨凡人的冷淡。 卜奕无声地笑起来,眉眼弯着,灯光落在眼眸里,亮而清澈。 傅朗对卜奕道谢,弯身把箱子搬起来。 他后面背着个琴包,前面又搬着纸箱,瘦高瘦高的,像个货架,看着挺可怜。 卜奕的同情心不慎泛滥了几秒,在他自己反应过来前,已经伸手敲上了纸箱,并沖傅朗打完手势了。 他猴子一样一通比划,要帮忙。 傅朗抱着箱子躲了下,「我一个人可以。」 顿了一秒,觉得话太沖,又补一句,「不沉。」 卜奕不想跟他较劲,有废话的功夫都走出十米了。 他直接伸手从那一摞里分了一半,用力往上一拔,还在半空掂了下,才抱自己怀里。 动作行云流水,像个来打劫的。 傅朗:「……」 他没猜中故事的开头,也没猜中故事的结尾。 甚至连过程都出乎意料。 傅朗认定旁边是个哑姑娘,正好跟他的「不合群」对口,连寒暄都免了,一点相处压力都没有,安静得十分自然。 针对不合群的事儿,傅朗以前自我反省过,辅导员也旁敲侧击过,后来他分析自己并不是「不想」,而是「不能」。 在长期的孤立状态中,他难以去融入一个嘈杂的环境,多数时候都是旁观者的姿态,看别人的喜怒哀乐,悲欢离合。 主动去迎合,那几乎是不可能的。 卜奕走在旁边暗自想,就不说点儿什么? 他和傅朗不一样,他伙伴成群,打从记事起就喜好拉帮结派,唿啦啦一帮人去疯玩,身边从没冷清过。 周围人给的评价大多是开朗、讲义气,容易处朋友。 从他自己的角度判断,只要是他看得顺眼的人,他都能做到随和不较真。 ——傅朗显然不在「顺眼」这个范畴内。 这种单纯走路,连个话音儿都没的情形,让卜奕单方面尴尬。 他尬着,傅朗却一点儿都不。 两人沉默着走了十分钟,对卜奕来说,度秒如年。 到了食堂门口,傅朗忽然停住脚。 他转身看着卜奕,目光带了点不易察觉的怜悯,「多谢你帮我搬箱子,我请你喝饮料。」 卜奕:「……」 他并不想喝,但他手占着,嘴也不能用,无法表达。 傅朗没有读心术,当然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三分钟后,两人面对面坐在食堂黑黢黢的角落里,桌面上摆着矿泉水、酸奶、冰红茶、奶茶和雪碧可乐。 他是打算撑死我,卜奕想。 「不知道你爱喝什么,」傅朗把瓶子一股脑推到卜奕面前,「挑吧。」 卜奕看看他,嚯,还挺大方。 他们这张桌上方的灯管吹灯拔蜡,让这一片区域黑出了自己的结界,除了他们,方圆五米内连个飞虫都没。 ——桌子是卜奕挑的,他恨不得食堂黑得伸手不见五指。 趁着傅朗低头的功夫,卜奕把假髮往脸前扒了扒,并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给自己补上了猩红的大嘴唇。
第10页 企图用浓妆和头髮掩盖的脸。 ——据说红唇对直男来说,就是大浓妆了。 当傅朗再抬眼时候,就看见黑暗里,长发遮面的姑娘正用闹鬼的一张脸对着他。 傅朗:「……」 真是谜一样的癖好。 两人坐在黑暗里,一人开了瓶可乐,安安静静地三分钟内迅速干完了。 瓶盖一拧,卜奕刷地起身,沖傅朗鞠一躬,转身就跑。 看速度,大概能破校运会女子百米纪录。 傅朗转身把饮料用塑胶袋一兜,抱上纸箱,回宿舍了。 另一边,卜奕飞奔到图书馆厕所,把妆一抹,假髮一摘,套上短袖牛仔裤,又奔回了宿舍。 宿舍里,关健已经坐在麻辣香锅边上等他了。 同时在屋里忙活的,还有刚进门没几分钟的傅朗。 卜奕瞥一眼傅朗,在他看过来前,飞快地把视线转开了。 他莫名地心虚。 傅朗背过身的剎那,关健开始龇牙咧嘴沖卜奕使眼色,手舞足蹈地示意被塞进墙角那一摞纸箱,满脸的好奇。 ——也是,谁没事会往宿舍搬一摞大纸箱,搞得像个职业收废品的。 但…… 卜奕放下包走过去,伸手在关健脑门一摁,让他别叽歪——傅朗不瞎也不傻,这么大动作,就算背着身,余光也能瞄见。 多尴尬。 关健反应过来,赶紧咳了一声,指着桌上的一兜饮料,声音很洪亮,「傅朗请咱们喝的。」 卜奕垂眼,跟瓶子们打了个照面,老熟人了,不知道该说什么,就是有点饱。 关健这一嗓子喊完,后面的傅朗没什么表示,继续有条不紊地铺床。 「那什么,傅朗,你跟杨钊是一个系吗?」关健坚强地没话找话,「你们系忙不忙?」 傅朗拎着枕头转身,站得笔直,「一个系的,」他顿了下,「平时不怎么忙。」 关健掰开一次性筷子,继续发问:「你们系是关注宇宙的吗?」 「……」傅朗不知道怎么解释,便道:「算是。」 卜奕扔下包,对关健一指麻辣香锅的盒,「能别哔哔直接吃吗?」然后他老人家勉为其难地给了傅朗一个眼神,「一块儿吃吧,他点的多。」 一般情况下,卜奕待人接物还都是过关的,只要不惹他的,他从来不找茬,但他对傅朗第一印象不怎么样,直接就把他拨到了「不顺眼」那一栏,要没这两次意外的接触,他恐怕能扛到毕业也不搭理傅朗。 他问完,原以为傅朗会拒绝,却没想到对方矜持地一点头,答应了。 三人围着香锅坐下来,傅朗目光一斜,看见卜奕塞在桌子下的包,愣了愣。 要是他辨别力没出岔子,方才哑姑娘的包跟卜奕是同款。 ——普通运动品牌的双肩包,又大又能装,只是一个姑娘背着略显粗犷了点。 卜奕注意到傅朗的视线,侧身一挡,不动声色地往包上踹了一脚,把它往里踢了踢。 二十分钟,三个人干完了一盆麻辣香锅,一个个辣的热汗直冒。 于是傅朗带回来的冰镇饮料有了有武之地,一通风捲残云,最后只剩下一瓶酸奶孤零零立在桌面上。 仨人对酸奶都不感兴趣,导致关健产生了疑问,「为啥还买个它?」 傅朗轻咳了声,「顺手凑单。」 「哦,」关健瞭然,「满减。」 卜奕瞥了瓶子一眼,心说满减个屁。 当然不是凑单满减,食堂超市哪需要这种割肉活动来增加客流,纯粹是傅朗摸不清女生的口味,凭想像瞎买的。 不过傅朗不可能说实话,卜奕也不可能引火烧身。 两人头一次达成了某种默契,在谁也没察觉到的情况下。 傅朗的生活用品置备得七七八八了,余下缺的东西慢慢再补也来得及。 睡觉前,傅朗给纸箱拍了张照片,下面附了一句话:明天送过去。 进入规律后的日子拨算盘珠子一样,一天天被轻易地滑了过去。 在北城大读书,压力并不比高三小,甚至比那时候还要忙。 一晃就是半个月过去,大伙偶尔经过黢黑的宿舍时还是会嘀咕一两句。 事后,傅朗他们宿舍被当成了防火教育的反面典型,学校要求各院系进行安全知识讲座,并实地参观烧毁的宿舍惨状,力求给熊孩子们造成强烈的视觉冲击,加强防火意识。 于是,充电宝和杨钊一次次在校内论坛被推上风口浪尖,论坛里的扒皮贴像无穷无尽的噩梦,把杨钊死死摁在黑暗里。 卜奕得知杨钊剽窃了傅朗论文是在一片缝纫机的嘎达声里。 「可算知道那几个哥们怎么就那么不待见杨钊了。」关健捞着他屁股底下的凳子挤过来,举着手机往卜奕鼻子下凑,「看,有理有据有照片,这几条数据都是傅朗弄出来的,支撑论文的关键性依据,杨钊不但把数据弄走了,还把他论文删删改改变成自己的了。」 卜奕把自己机器上的半截袖子扯下来,线头剪断,耷拉着眼粗略一扫,手指在屏幕上点点,「他们俩的事儿,当事人什么都没说,这人怎么知道的?」 关健露出个高深莫测的笑,「老段不是经常说么,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你猜怎么着,那几天,傅朗为了方便,用的他们实验室电脑,时间戳明明白白写着呢。」
第11页 卜奕随手翻了两下论坛,大多数人都言辞激烈,开足火力勐喷杨钊——也不知道这人混了两年多是把人缘混得有多差,一眼看过去,万里江山一片骂。 -我要是他,我可没脸见人了,一头撞死算了。 -这种品行不端的货是怎么混进我校的,别是有黑幕吧,谁来扒扒杨钊啥背景? -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楼上别阴谋论。 …… 卜奕又把旁边的料子拉过来,沿着画好的线下剪子,咔咔几下,布料分离。 「之前在宿舍外面碰上过他几次,感觉这人性格挺别扭的,照这么发酵下去,一个弄不好,恐怕要出事。」卜奕说。 卜奕垂着眼,睫毛轻颤。 关健挺纳闷,「啥意思?」 「你忘了繁星剧社那几个了?」卜奕掀起眼皮,一双眼又亮又锐利,像藏着锋芒。 关健勐地愣住,喃喃地:「不会吧……」 意外这东西,之所以叫意外,是因为没人能预料到。 第6章 化冰 傅朗从外面收了几个纸箱回来,还有一兜塑料瓶。 他往宿舍走,抄近路走到一半,碰上从食堂出来的卜奕。 卜奕手里抓着一截半成品袖子,晃晃荡盪的。 俩人一碰面,彼此眼神闪了下,不过谁也没跟谁多话,一前一后往回走,沉默着回了宿舍。 没料到的是,杨钊像个门神一样,守在他们宿舍门口,神色阴郁。 卜奕也不知道是出于什么诡异的直觉,两条腿比脑子转的快,几步超越了傅朗,挡在前面问杨钊:「有事?」 「我找他。」杨钊指着后面傅朗,嗓子哑得厉害,像病了。 卜奕没退,知道这时候没法置身事外。 傅朗上前,打量着杨钊,也没废话,「进去说。」 他又碰碰卜奕,「开门。」 卜奕:「……」 进了门,杨钊落在最后,把门反锁了。 傅朗安置好纸箱和塑料瓶,等着杨钊开口,杨钊却把视线投到卜奕那边,用十分沙哑的声音道:「跟你没关系。」 卜奕笑了下,「我去抽根烟。」 傅朗视线倏地一转,他抽菸? 卜奕白白净净,说细皮嫩肉也不过分,实在想像不出来他叼根烟什么样儿。 说话间,卜奕把自己发配到阳台去了。 宿舍里抽菸,哪个男生也不敢光明正大怼阳台上直接吞云吐雾。 卜奕从皱巴巴的烟盒里摸出一根,咬在牙间,往阳台上一蹲,胳膊垂着,脸朝里背朝外,像工地上等活儿的民工。 「他就不能把脸转过去?」杨钊问。 傅朗:「正午,太晒。」 杨钊没吱声了,沖外面瞥了一眼,把视线收回来,盯着傅朗。 他站着,傅朗坐着,气势却掉了个个儿。 杨钊像个纸老虎,表面上要张开血盆大口,内里却猥琐胆怯,他踌躇着,没靠近傅朗。 「你让他们把论坛帖子删了,那是把双刃剑,」他运了口气,也不拐弯抹角,「对我不好,对你也不见得有好处。」 傅朗一哂,实话实说,「做不到。」 杨钊脚尖向前蹭了一小步,「那你去发澄清贴!」 「澄清什么?」傅朗挺纳闷,他脑子让驴踢了? 「澄清……澄清我没剽窃!」杨钊沙哑的嗓子破了音。 傅朗让他一句话说笑了,满眼讽刺,「凭什么?」 「我、我只是借了你的数据,事后我也跟你说了,」杨钊让傅朗不屑的态度刺痛,眼圈红起来,「没经你同意的确是我失误,但、但你不应该唆使别人发帖来网暴我!」 教唆?傅朗站起来,居高临下,带着一种直截了当的压迫,「我没那么闲。」 他一副要送客的姿态,杨钊却没动,不但没动,还往前上了一步,带着鱼死网破的架势。 …… 阳台门反光,卜奕看里面像雾里看花,白天校园内嘈杂,隔着门,他也听不清里面人说什么。 只隐约看两人先一站一坐,聊了几句变成俩人都站着了。 卜奕吐了口烟,拿手一顿勐扇,觑着门里的侧影想,傅朗确实身板挺拔,大高个没白长,腰是腰腿是腿。 怪不得理学院要跟他表白的乌央乌央一大片。 卜奕头一次听墙角听得这么光明磊落,滋味还挺别致的。 他正要摸手机出来打会儿贪吃蛇,余光忽然瞥见了一道晃眼的亮光—— 「艹!」 卜奕一把甩掉抽了一半的烟,用不可思议的速度完成了起身、拉门、疾沖三个连贯动作。 杨钊正举着水果刀比划,根本就没看见门外的人是怎么到了跟前的。 卜奕一胳膊肘怼开了傅朗,抓住杨钊那柴禾棍一样的手腕,勐地一拧,再往后一磕,瞬间让他撒开了握刀的手。 杨钊鱼一样在他手底下扑腾,卜奕没客气,一拳砸过去,又给了一巴掌,「清醒没?」 杨钊一双眼赤红,用破锣嗓子死命地吆喝,也没什么实质内容,就是单纯发泄。 傅朗捡起来水果刀,扔一边了,弓身揉了下被卜奕怼疼的胸口。 卜奕压着杨钊,余光扫着他,「我劲儿使大了?」 傅朗没应声,看着他。 卜奕转头,逼视杨钊,「有事说事,你是傻逼么,动刀能解决问题吗?」
第12页 「关你屁事!」杨钊声带撕裂了一样,吐沫星子喷在卜奕前襟上。 他鼻涕眼泪在脸上煳了一大片,面子掉了,里子当然也挂不住,可他不想连那点微末的尊严都掰下去。 杨钊咬紧牙,使了大劲儿把卜奕搡开,跌跌撞撞地剜了傅朗一眼,头也不回地走了。 宿舍门被咣当一声拍上,震得门框上细灰扑簌簌往下落。 卜奕一屁股坐在床上,仰脸看着傅朗,「你俩这梁子算是砸结实了。」 傅朗把水果刀用纸缠好,扔了,「梁子这东西我都存好几打了,在乎他一个么。」 眼睛望着卜奕,像暗示什么。 卜奕薄薄的眼皮打了个褶,和他对视几秒,气氛蓦地紧绷起来,一触即发。 然而几秒后,卜奕却笑起来,像个神经病一样。 傅朗眉间一松,不知道为什么,想起初雪放晴的景象—— 乍然洒下的浅金色阳光,消融了房檐上微凉而蓬松的雪,清澈的水珠滴落下来,带着沁凉的湿润。 傅朗跟着笑了下,哪怕他不知道卜奕为什么笑。 傅朗并没打算一条道走到黑,孤独到天荒地老——如果能跟别人和谐共处,那就没必要针尖对麦芒,谁也不是生来就像颗海胆。 俩人呆了一会儿,分吃了半包薯片。 没等卜奕来得及跟傅朗细问杨钊那事的始末,隔壁段重山又炮弹一样发射过来了。 段重山顶着一头捲毛,喘着粗气往凳子上一坐,「让我躲会儿,我们宿舍杨钊……哭呢,一个人憋床帐里,号丧一样,吓得我一哆嗦,噌就熘了。」 卜奕唿噜一把他捲毛,「你同情心餵狗了?」 「我胆儿小,」段重山凑过来,往桌上一趴,小眯眼一下下扫着卜奕,「唠唠?」 卜奕低头玩游戏,「唠屁。」 段重山看了一会儿,憋不住哔哔的欲望。 「哥,你能不能跟我科普下巴拉巴拉小魔蛇乐趣在哪?」他伸长了脖子,玩笑一句,「就为了给蛇穿个蓬蓬裙?」 卜奕一眼扫过去,带着警告。 段重山怂地一捂嘴,不吭气了,他忘了这屋里还有个会喘气的大活人了。 傅朗刚搬来那几天,他们一个系的哥们只要过来串门,就没少试着和傅朗寒暄套近乎。奈何理学院学神一个眼神瞟过去,能把别人到嘴边的话直接噎回肚子里,时间一长,大伙只能把他当成卜奕宿舍里一个人形摆件,没什么实用性,胜在外形标志,能养眼。 段重山瞄了一眼傅朗,停了会儿,又瞄一眼傅朗。 他想问,但不敢问。 傅朗坐在床上翻书,察觉到段重山扫描仪一样的视线,他摘了眼镜看过来,「有事?」 段重山让他这一眼盯得舌头有点打结,也说不上为什么,但凡跟傅朗正面对上,他比看他奕哥发飙还得怂点。 「没……没事?」 卜奕暂停了游戏看他,「你说的是个问句。」 段重山定定神,「有点事儿吧,算是。」 傅朗也看着他,「你问吧。」 两个人都看着他,这让段重山压力倍增。 捋了捋自己的舌头,段重山听见自己勇敢地发问了,「我们宿舍杨钊哭得那么惨,是不是因为你?」 这话听上去有点歧义,但不妨碍理解他本来想表达的意思。 「算是,」傅朗又把眼镜戴回去,他眼镜片不厚,可见度数并不深,「但主因还是他自己。」 拿一把水果刀来威胁人没成功,最后把自己弄得狼狈不堪。 「在论坛上活跃的人还是挺多的,他可能觉得自己太丢人了,」卜奕说,让话题自然地噼了个叉,「你们得看着他点儿,我怕他想不开。」 段重山眨巴眨巴他的小眯眼,「是吧,你也觉得他性格有问题?」 「不是,」卜奕拆开一包牛肉干,递给段重山,「别在背后说人坏话。」 「我没说他坏话啊,这是事实吧,」段重山挑牛肉干吃,嚼起来相当费牙,「大神,他剽窃你论文真的假的?」 傅朗看看他,又看看卜奕,「公道自在人心。」 段重山咂摸了一瞬,心想:说话就是有水平。 「吃不吃牛肉干?」卜奕问。 「吃。」傅朗说。 段重山叼着肉,左右看看,感觉气氛有点不一样了。 前阵子是千里冰封万里雪飘,现在是春回大地万物復甦了。 杨钊的事像一场短暂的闹剧,哇啦哇啦地开场,草草地落幕。 论坛上的帖子继续飞了一个礼拜后终于沉寂下去,随后,一个行为不端的教授被扒出桃色丑闻,各类骂贴甚嚣尘上,健忘的人们加入新的战场,已经记不起来杨钊是哪个了。 大众忘了,当事人却不会忘,段重山来蹭饭时候说,杨钊越来越阴郁了,之前跟他们还能聊几句,现在就埋头干自己的事,话都不说了。 「会出毛病吧?」国庆放假前,段重山又来蹭水果,发出了疑问。 卜奕从他魔爪下拿走一块哈密瓜,「专心学术也没什么不好。」 段重山觉得卜奕没理解他意思,不过他又想起别的,分散了自己的注意力,「我看康老闆在朋友圈说你们要纳新了?」 卜奕点点头,「对,她又要去坑新的小朋友了,挺缺德的。」
第13页 正说着,卜奕手机响了,是康芃。 康松果:纳新,你来一趟,有几个小孩你见见。 康松果:算你一次演出,给钱。 卜奕啃完一块哈密瓜,对段重山说:「我刚上了她的贼船,有德一块儿缺。」 段重山:「……节操呢?」 卜奕笑了笑,没说话。 缺钱呢,要什么节操。 作者有话要说:  晚上9点二更,晚上见 第7章 缘分 卜奕自打能独立思考之后就有个想法——他要存够一套公寓的首付,然后把房腾出来,让他爸卜建国同志能有个完整的私人空间去结婚。 是的,他爸妈在他挺小的时候就离婚了,但不是撕破脸那种离,他们和平分手,现在仍保持着友好沟通,逢年过节还能互相送礼。 所以卜奕并不是传统意义上爹不疼娘不爱的小可怜儿,他在某一个时期收到的关内心甚至过载了。 卜奕在康芃的利诱下第一次穿裙子上台,站在镁光灯下跟自己说:为了爹。 尽管他并不多在乎是穿裙子是穿裤子,但众目睽睽下,不紧张是不可能的。 「你想变得厉害,为自己发声,又选择了这个途径,那为什么不让自己再向前迈一步?演出形式只是一种外在表达,重要的是你心里,怎么看自己。」卜奕坐在桌子后面,翘着二郎腿,对桌前站姿拘谨的小男生道。 男生叫方舞阳,头小脸小,皮肤白得纸一样,一看就是不怎么见阳光的。他五官生得很淡,像白描人物,胳膊腿细瘦,个儿也不高,整个人看上去弱不禁风。 但康芃说,他们社里就缺这一款。 相比之下,卜奕算是矬子里拔将军的。 你这张脸是过关,可你个儿太高,我横不能给你腿锯一截吧。 ——这是康芃的原话。 差强人意。她当时弹了弹菸灰,给了这么个评价。 卜奕冷笑,不是你一把鼻涕一把泪求我的时候了。 「小方啊,看看你奕哥,该上台时候不也潇潇洒洒上台了?没事儿,说白了就是心里头那道坎,其实刷一下,就迈过去了,一眨眼的功夫。」康芃坐在卜奕旁边,神态像拐卖儿童的匪首,「要不让你奕哥化个妆你看看?卜奕,去,后台空着呢。」 卜奕站起来,居高临下给了康芃一个眼神,「你不应该干文艺工作,屈才了,你应该去干传销。」 康芃给了他一脚,转头沖方舞阳笑,像小红帽的狼外婆。 卜奕从后台回来时候,方舞阳看着他,眼神一点点亮起来,康芃嘴角噙着笑,志得意满。 事成了。 他们剧社,招一般的演员容易,但要招方舞阳这样的就难比登天。外貌、气质、身段,哪一个都不能缺,哪怕是反串剧,也要形象贴合才更具有说服力。 繁星剧社隶属于和平鸽基金会,基金会主要帮助对象是社会弱势群体,为他们发声、平权,路途坎坷,做的并不容易。仔细算起来,其实基金会也是康芃牵头成立的。 基金会稳固之后,康芃又办了繁星剧社。 除了一部分以抖包袱为主的搞笑剧,也有一些专场演出。专场演出题材小众,有一部分甚至晦涩阴郁,但少数群体的声音,康芃想让大众听到。 一开始,他们被砸过臭鸡蛋烂番茄,熬得很不容易。 卜奕有一次没绷住,问了康芃为什么要坚持。 康芃那天喝了点酒,声音里带着醉意,「刚开始我就是想让大众知道校园霸凌是怎么回事,后来我自己深入了解了才发现……就是,你知道吧,有一些少数群体在读书时候因为与众不同,会被欺负。当然,不是所有人,可我就想代表那一小部分人,他们的声音太小了,这个世界听不到。」 直到挺久以后,卜奕才知道,康芃是为了她弟,不过具体什么事儿,他就不清楚了。 「发什么愣,跟你说话没听见?」 康芃的声音钻进耳朵眼,卜奕回过神,「听见了,你说捎我一程。」 「对,顺路捎你,你不是去看小崔演出吗?一块儿走。」康芃过来抓着他要拆的假髮,「去松果再卸!别跟后台磨叽。」 卜奕受不了她,感觉康芃就是个头上有捻儿的女病人,一个火星子就能让她炸。 康芃开车就像一只疯狂老鼠,只有她超别人的份,没有别人压她的可能。 二十分钟后,两人到了松果。 卜奕有点晕车,下车以后扶着树站了半分钟,康芃在旁边十分没人性地笑话他。 进了门,崔凯的演出刚开始。 康芃去找贺斯年,卜奕在老位置找着了关健和段重山。 俩人一看他,先吓了一跳,以为是哪个大妹子来拼桌,再定睛一看,才认出来。 「你不是就去面个试,怎么还带上妆了?」关健捋着他垂下来的假髮,问道。 卜奕吸了口气,「康芃不做人。」 段重山就在旁边笑起来,「说实话,也就是康老闆了,换个别人你能给人打得六亲不认。」 卜奕看他一眼,没说话。 崔凯在台上开唱,下面聚着一撮粉丝,尖叫着。 灯光打下来,在幽暗的环境里让台上的男生成了焦点。 崔凯沙哑的嗓音有种被时光磨砺过的故事感,可他的脸庞仍是青春的轮廓,光影下,站在成熟与青涩边界的男生用音符点了一把火,烧热了在场所有人的血液。
第14页 关健和段重山跟着乐声狼嚎,卜奕灌了半杯饮料,带着满腹清凉离开卡座,在鼓点中往杂物间走。 ——杂物间是崔凯他们的临时后台,他正好去卸个妆。 卜奕挎着包往里走,正面迎上一个瘦高个儿,屋里黑不熘秋,他也没抬眼,一侧身要过去,却没想到假髮缠上了对方夹克的拉链。 勐地一扯,卜奕头皮都要掀掉了。 疼得他鼻酸。 对方被迫停下脚,又退回来。 「怎么是你?」声音里带着惊讶。 卜奕含泪抬头,在昏暗光线里看见傅朗的脸。 缘,妙不可言。 他的头髮缠上了傅朗的拉链。 趁着黑,卜奕忙扒拉头髮,又摆手又摇头,傅朗也一阵手忙脚乱,结果假髮和拉链缠死了。 「去借把剪刀。」傅朗在卜奕脑袋顶喊话。 没办法,乐声高亢,不喊听不见。 卜奕不想剪,那也没辙,还能怎么办,只能剪。 两人一前一后摞着往吧檯蹭的时候,卜奕想,如此蛮横的缘分,是冲着没有交集也要创造交集去的,有种朴实无华的狗血。 傅朗从吧檯借来了剪刀,递给卜奕,示意他剪多少他随意。 卜奕一口气憋着,下剪刀下得挺狠,咔嚓一下,挺长一绺都没了。 长头髮散开挂在傅朗防风夹克的拉链上,飘荡着,有几分惊悚。 他把剪刀拿回来,几下处理了头髮,扔进旁边垃圾桶。 卜奕要走,傅朗却把手机递到他眼前。 屏幕亮着,停在备忘录界面,上面有一行字:来看乐队演出? 卜奕明白过来,傅朗确实把他当哑女了。 他嘆气,心想:算了,演都演了,不演到底怪不敬业的。 -是,来看演出。 卜奕在下面打字。 手机递迴去,傅朗扫一眼就收起来了,转头点一杯软饮递给卜奕,说赔礼,看他叼起吸管喝上,自己就走了。 傅朗对酒吧这种人员密集,空间封闭的场所没多大兴趣,如果不是贺斯年经常给他留纸箱和塑料瓶,他就是路过一百次也不会有想法进去坐坐。 刚开始时候,傅朗直接给贺斯年转帐,贺斯年就拎着手机怼到他面前,说你小子是要打我脸么。 后来傅朗就不这么干了。 他把转帐的钱变成在松果的消费,一来二去,居然成了松果的常客。 他出门右转,去松果后门搬东西。 ——除了贺斯年这边,傅朗还另收了不少饮料瓶,放宿舍不方便,直接堆在松果后门了。 贺斯年叫苦连天,说他酒吧已经被附近拾荒者盯上了。 卜奕去杂物间三下五除二卸了妆,到吧檯给崔凯他们点了一打啤的,跟关健他们打招唿说先回宿舍洗澡,在剧社热了一下午,浑身黏得不行。 关健和段重山拽着他不让走,吱哇乱叫,被卜奕一个眼神压制,于是又重新投入到了欢乐的海洋中。 卜奕出门就把烟叼起来了,他平时菸瘾不大,但一个人无聊的时候难免想抽一根。 他背着包站在人行道旁,吐了口青灰色的烟。 抽了两口,就听见后面有哗啦哗啦的动静。 他手夹着烟,转头看过去。 傅朗一手扛纸箱,一手拖着体积可观的大号塑胶袋,从后巷里走出来。 菸灰吧嗒掉在地上,卜奕愣住了。 傅朗像个拾荒界的王者,扛着他的纸箱和塑料瓶,睥睨天下。 同一时间,傅朗也看见了卜奕。 惊讶从他脸上一闪而过,须臾又回到了平时那种情感障碍一样的冷淡。 有什么可惊讶的呢,小伙子,明明刚见过。 卜奕灭了烟,迎上去。 毕竟他们已经不是看不顺眼的关系了,再怎么说,也是脚对脚睡的室友。 「这么多?」卜奕眼睛觑着那一大包塑料瓶,感觉有一点五立方米。 傅朗「嗯」了一声。 「箱子给我,」卜奕沖他伸手,「你这样连校门都进不去,保安会以为你是来收废品的。」 「我不进校。」傅朗没动,还自己托着纸箱。 卜奕又上下打量他,顺嘴问:「那你去哪儿?」 傅朗想了想,按照卜奕的思路答:「去卖废品。」 卜奕惊了,以为自己听岔了,「真卖废品?」 傅朗感觉他室友突然被十万个为什么附了身,以不变应万变,他说:「对,勤工俭学。」 卜奕如同被九道天雷击中,噼得他一阵恍惚。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见! 第8章 放假了 傅朗所有的不合群在卜奕这儿忽然都有了解释。 他一个健忘型选手愣是把从小到大碰上过的不合群少男少女都捋了一遍,并从中挖到了几个因为家境而产生自卑情绪的小朋友。 卜奕忘了是在哪看的矫情文字,说不合群是一种保护色——当你的外壳看上去坚硬无比,不怀好意的刺就会绕弯避开。 真是个可怜豆儿。 卜奕想。 傅朗不让他帮忙,在路旁板板正正地站着,像一棵松。 卜奕怕过分关注刺痛了对方,干脆背上包走了,也就没看见傅朗叫来的货拉拉面包车。 回宿舍,卜奕洗澡的时候还在琢磨傅朗收废品的事儿,洗完,把微信打开找着关健,耐着性子一点点翻过去,找着关健发的论坛连结——关于理学院傅朗,不得不说的那些事。
第15页 奇高无比的一栋楼,卜奕花了一个多小时才翻完。 翻完了躺在床上,眼睛又干又涩,看床板都有圆点形的光斑。 简直得不偿失。 这栋楼里的干货没多少,或者说,卜奕想看的干货约等于零。 大多数爆料都和傅朗转系有关,转系原因被揣摩来揣摩去,直到有个人出来挺隐晦地暗示了句家庭原因,等后面人再追问,这人就神隐了。 楼里的料拼拼凑凑下来,无外乎是把傅朗高大的形象又伟岸了一遍,无所不能小超人就是他了。 可……谁能料到小超人正靠卖废品度日。 卜奕目光落在靠在傅朗床尾的琴包上,没看出什么花儿来,只是纳闷傅朗去旧街市琴行干什么。 谜一样的男子。 琢磨不透。 卜奕平躺着,琢磨不透索性就不琢磨了,他换只脚翘在膝盖上,摸出手机开始玩贪吃蛇。 入夜,傅朗和关健前后脚踩着熄灯点儿回来,而卜奕早塞着耳塞睡熟了。 傅朗洗了个战斗澡,躺下来时候又看见卜奕一双脚踢出了被子外,他脚型瘦长,脚趾肚却饱满滚圆,像猫科动物爪上的肉垫。 自松果的偶遇之后,卜奕和傅朗谁都没提过废品二字,又一次达成了某种默契。 关健没心没肺,神经比水桶粗,只知道宿舍里氛围和谐了,又是个能跟哥们吹牛打屁的安乐窝了。 转眼到了国庆假,三十号这天,关健上蹿下跳地在屋里装脏衣服,准备回家投餵洗衣机。 「我要是你妈,我得抽你个奼紫嫣红。」卜奕低头玩儿贪吃蛇,余光瞟着另一侧在电脑上噼里啪啦打字的傅朗。 傅朗跟他一样,看上去对放假没任何期待,也不着急收拾东西。 关健把臭袜子揉成一大团,塞进包里,「我妈说给咱宿舍做了好几大罐牛肉酱,让我带回来。」 一说牛肉酱,卜奕就馋了。 关氏牛肉酱是一绝,咸香麻辣,辣油是自家炒的,牛肉粒真材实料,熬得酥烂入味,配上米饭,一人干掉三碗不在话下。 卜奕盯着屏幕,要流口水,关健在旁边乐呵,「你回不回?」 「回一趟,」卜奕砸砸嘴,「黄宝鹿也放假了。」 关健愣了会儿,「黄宝鹿是谁?」 「我妹。」卜奕开了新一局。 关健沖他翻白眼,「那你直接说豆包不完了,还黄宝鹿,老天,冷不丁以为你在外头把妹了。」 卜奕一个靠垫飞过去,砸得关健打了个嗝。 俩人嬉笑打闹的动静让傅朗从屏幕后抬起眼,话到嘴边,来回咂摸几遍,问不出来了,目光转转,又低下头。 他一低头,卜奕就看过来了,俩人跟设定了程序的机器人一样。 「我有个妹,半亲的,」卜奕突然说,「同母异父。」 关健傻了,卷内裤的手咔地停下,盯着他哥们,心想:乖乖,他让蛇给逼疯了? 傅朗倏地抬眼,和卜奕的视线撞上,察觉到友好,也做报告似的,「我独生子,没兄弟姐妹。」 关健手里的内裤差点掉地上,他俩干啥呢? 但他不能落后,不管干啥,他也要加入。 「我也独生子,政策贯彻得比较彻底,」关健抠着鼻翼,「但我爹妈为了响应国家号召,近来开始琢磨生二胎了。」 卜奕:「……」 傅朗:「……」 关健一挠头,怎么又不说了? 「我住和平区,卜住阳北区,我俩一个高中的,都住校。」 能说咱就多说点。 「理科班,但我俩走的艺术类,他高考分比我多200,一头牲口。」 没反应?那接着来。 「卜的远大理想是钱,我没他那么庸俗,我是诗和远方。」 顿了顿,「完毕。」 关健左右看看,这俩人,一个表情淡得像白开水,一个正摩拳擦掌,像是打算…… 「靠!不带这样的啊!」 卜奕手机一扔,几乎是一个勐虎扑食,过去把关健放倒了,摁着脑袋揉了一顿。 「小嘴叭叭的,挺能说啊。」 傅朗当了个安静的看客,但不知道怎么的,嘴角小幅度地翘起来,眼睛里也藏了丁点羡慕。 他几乎没有能这么追跑打闹的朋友。 哪怕过了幼稚的年纪,但对幼稚的玩乐却总有一种止不住的嚮往,像是小时候缺得狠了,后来总要想办法填补回来。 只是傅朗还没找对合适的方法,所以总悄悄地羡慕别人。 闹了一会儿,关健扛起大包,走了。 临走时,跟卜奕说有空联繫,要是他们家不出去玩儿,就约卜奕去公园。 过了一会儿,段重山又跑过来,手里卷着一幅画,塞给卜奕,「给你算了一卦,不太好,你假期别乱跑了。」 他画了一片天空,丝丝缕缕青灰色的云遮挡住了日光。 「回见,回来给你带麻花。」段重山一阵风似的跑了。 卜奕拿着画看了两眼,没当回事。 傅朗觑着那张画,「他会算命?」 「会,」卜奕笑笑,「但十次有十一次算不准。」 傅朗跟着短暂地笑了下,脸颊上很浅的酒窝一瞬即逝,「为什么给你带麻花?」 「特产,□□花,」卜奕说,「他家在隔壁市。」
第16页 傅朗点头,又问:「你们平时放假都去公园?」 「贱贱的爱好就是跟老头老太太一块儿遛公园。」卜奕纳闷地打量他,「你怎么这么多问题,小仙男突然对我们凡人产生好奇了?」 傅朗看了看他,没对「小仙男」仨字冒火,只是表情又降温了。 半晌,他说:「好奇。」 卜奕被忽然下凡的室友惊着,惊了一会儿,才问:「我去买冰淇淋,你去不去?」 反应了半秒,他说去。 于是,俩人并肩去大发超市买冰淇淋。 卜奕感觉事情有点玄幻,因为他和傅朗的关系并没多近,老实说,比起普通室友可能都差那么一点儿。 但主要是傅朗这个人,他不像会吃冰淇淋的那种人。 他应该和一切零食绝缘,坐在高山上参禅。 不过举着可爱多回去的时候,卜奕又想,他其实并不了解傅朗。 一切自以为的了解,都是基于对方表面印象的粗浅认知,而任何一个人,都是一个复杂的综合体。 但总的来说,傅朗要比其他人有意思一些。 他有秘密,并且看上去很矛盾。 偶尔表露出来的行为,像一只伸出毛爪试探外界的猫。 两人在宿舍里啃完冰淇淋,卜奕没有再逗留,简单收拾了包,就走了。 他关门时候,透过门缝看傅朗盘膝坐在床上敲电脑,像个没感情的人工智慧。 卜奕坐地铁回家,还没进家门,就接着了卜建国老同志的电话。 「爸。」 「儿啊。」 「回家没?」卜建国问,声音带笑。 「回了,」卜奕往外掏钥匙,「刚到。」 「儿啊。」卜建国又喊了他一声。 钥匙插进锁眼,一拧,「老卜。」 「嗯?」 卜奕推门进屋,「你晚几个月回来没事,我现在是个成年人了,可以凭自己活着了。」 屋里像个闷罐,卜奕嗖嗖地满屋跑着去开窗,就听他爸在那边沉默着,半天,才说:「工程上出了点问题,得给人调试好才能回,估摸着……要到春节了。」 卜奕开窗的手一顿,他都半年没见他爸了。 「那正好,回来给我发压岁钱。」嘴上说得满不在乎。 卜建国在那边吭哧吭哧地乐,「你都几岁了还要压岁钱,给豆包还差不多。」 卜奕开完了窗,屋里空气流通起来,有了那么一丝活气,他走回客厅仰躺在沙发上,「几岁了我也是你儿子,没结婚就得给。」 「怎么,听这口气你是谈对象了?」他爸问得小心翼翼。 「没,光棍一条,」卜奕望着天花板,「等你结了我再结,拿双份压岁钱。」 卜建国悄悄吁口气,说:「小崽子。」 父子俩聊了一会儿,卜建国就被同事叫走了。 卜奕挂断电话,在屋里转了两圈,站在冰箱前开门关门折腾几遍,背上包出门了。 他得去买点菜和速冻饺子,一个暑假结束,他们家连方便面都没了,冰箱里就剩了一瓶气泡水,是一片连蟑螂都不稀得光顾的贫瘠土地。 卜奕没去远的地方,他们家旁边就有个家乐福,只要不是非吃波士顿龙虾,基本需求都能解决。 他推个车进去,一边算一边往车里装菜,走到熟食区,正要买两块饼,忽然听见有人喊他—— 「卜奕!」 声音还怪好听的。 第9章 合作 乔清渠不知道是从哪冒出来的,勐地一下就到了卜奕面前,踩了风火轮一样。 「怎么还能在家乐福碰见你!」乔清渠声音很脆,让卜奕想起冬天的水果萝蔔。 「师傅,劳驾帮我装两块饼,一块辣一块不辣,」卜奕转头,「是啊,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能在家乐福碰上。 乔清渠推着车走过来,「这饼好吃吗?」 「应该吧,」卜奕点头,「我也没吃过。」 于是,乔清渠也要了两块一模一样的。 取了饼,两人变成并肩走,推着购物筐车。 「喝酸奶吗?」乔清渠问。 「喝吧。」卜奕想了想,这姑娘大概是自己想喝了。 不过乔清渠也没只顾着自己,还另外给卜奕的车里塞了两盒,就像结帐时候不用卜奕花钱一样。 乔清渠这个姑娘,不是个一般姑娘。 她大一刚入校那会儿,约莫是现在两个半那么宽,并且不是虚胖,是非常壮实的胖,曾效力于校女篮。两年时间过去,乔清渠在经歷了哭天抹泪的减肥后,瘦成了一条能闪瞎人眼的霹雳。 据说,追她的人能绕操场一周。 瘦了以后,乔清渠又加入了校排球队,并且参加了马球俱乐部。 卜奕一度怀疑她有多动症。 上一个冬天,乔清渠撺掇学生会发起了爱心织物活动,给贫困山区的孩子们织了一百件毛衣运了过去,这学期一开学,她又在策划针对少数民族服饰艺术的研习活动。 宛如一台不知疲惫的永动机。 「你有兴趣吗?」乔清渠问。 卜奕把两罐品客扔进筐车里,「有点儿,你再详细说说。」 方才乔清渠喋喋不休地跟他介绍了自己的计划,打算利用十一期间去一趟云南,收些老绣片回来,以老绣图样为基础,延伸出相关的系列服饰。
第17页 「我都跟外面谈好了,要是能行,咱们说不定就能赚第一桶金,」乔清渠跟上他,「你专业水平在咱班数一数二的,你加入了,咱们就是双赢。」她顿了顿,「我听说你在校外有兼职,缺钱吗?」 卜奕这才不得不停下来,「老段专业水平才是正经的数一数二,怎么没联繫老段?」 「段重山不容易沟通,个人意志太强,不适合团队合作,尤其像我们这样还处在萌芽阶段的团队。」乔清渠说。 卜奕偏头看她,「你是碰上我了才突然想起来,打算抓壮丁?」 「不能这么说,」乔清渠笑起来,「但也差不多。嗐,这不是找不着人么,怎么样,加入吧。」 「我考虑考虑,」卜奕收回目光,「你要有计划书的话,就给我发一份。」 「当然有,」乔清渠眼睛都跟着亮起来,「回去我就发你。」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出了超市卜奕才知道,原来乔清渠也住附近,离他家直线距离只有一公里。 「大三了,卜奕,」乔清渠说,「咱们得为将来打算,哪怕失败了,以后也能在简歷上写一笔,没坏处。」 卜奕承认,乔清渠说的有道理。 收着了乔清渠发来的计划书,在经过她的同意后,他又转发给了关健。 关健这人不说别的,行动力是槓槓的,说不定他能跟乔清渠去一趟云南。 贱贱:和乔妹单独出行?你认真的? 一:我不认真,但她是认真的。 贱贱:我艹,幸福来得太突然了,你让我缓缓。 一:? 贱贱:出去了我怕我把持不住。 一:别耍流氓。 贱贱:滚! 一:我看了,她计划列得挺详细。这一趟,你们俩出力,我出钱,三人合作。我刚问了,她没意见。 贱贱:你为什么不去?反正你十一也没事。 一:别管了,你要能去就去。 贱贱:能啊! 一:那我拉个群。 他们的合作简单粗暴,甚至连谁具体负责哪一块儿都没谈好,就达成初步合作意向了。 卜奕拉了个群,自己话不多,乔清渠和关健聊得热火朝天,一会儿看不见,这俩能刷刷聊一百多条,像两只话痨终于找到了组织。 其实卜奕的想法也不复杂,他捋了捋乔清渠的计划,觉得可行,能进行下去。一方面,现在的确有一部分消费者对传统民族服饰感兴趣,另一方面,康芃手握乱七八糟的资源,只要他们能弄出个像样的东西来,不愁卖不出去。 多点尝试,没什么坏处。 生命在于折腾。 想好了,卜奕就放关健和乔清渠瞎聊去了。 他还得大扫除,得做饭,得跟黄宝鹿——豆包同学联繫。 挺忙的。 收拾完,卜奕瘫在沙发上,琢磨晚上吃什么。 ——吃什么? 傅朗看着手机上的三个字,陷入沉思。 沉思的过程中,李方和又发过来七八条大众点评的连结。 ——挑一个。 李方和说。 于是,傅朗挑了个烤肉。 速度很快,在李方和发下一条前,他就拍板了。 ——我去接你,等我。 ——在路上了。 李方和是傅朗十多年的朋友,稀罕程度堪比当年的人造卫星。 傅朗曾经想过,要是没有发小这个前提,那他们俩这辈子都不可能有交集。 李方和的车,秉持了他一贯能躁就躁一点的人生指引,绿得相当扎眼。当然,绿不是主要的,主要是贵。几百万的车,刷地停在北城大门口,吸引了相当一部分人的注意力。 傅朗面无表情地上车,又吸引了另一部分人的注意力。 「他们怎么都往我脸上看?」李方和透过车窗,好奇。 「对你苍蝇绿的审美感到好奇,」傅朗拉上安全带,「走吧。」 「……」李方和躲开两辆共享单车,打方向,「我跟你说,我邻居他车库里放了辆屎黄的。」 傅朗看了看他,「姓傅的邻居?」 「可不。」李方和说。 傅朗转回头,「跟我没关系。」 李方和悄悄打量他一眼,不言语了。 过了会儿,又问:「新宿舍搬好了?」 「嗯。」 「同宿舍人怎么样?」 「还行。」傅朗想了想,言简意赅地给了个评价。 其实也不是还行,比还行要再多几个「还行」。 李方和笑了,「看你表情,不是还行吧?听我一句劝,傅朗,能交朋友时候就交几个,人活着,不可能脱离群体。」 傅朗视线转向窗外,「我知道。」 李方和比傅朗大两岁,本科毕业以后就不读了,拿着他爸给的启动资金出去创业,遭受了社会无情的毒打,太清楚一个人的社交能力在社会生活中所起到的作用——哪怕不在「必须榜」上排第一,至少也能排二三。 就算傅朗以后一头扎进实验室,那他也不可能当一座谁也不理睬的孤岛。 李方和免不了忧虑,但又不想把话说重了。 不过摸着良心讲,傅朗已经比前几年强多了。 两三年前,傅同学中二癌晚期,碰上有人过来找茬,他看谁都像看蠢货,一言不合就原样给人打回去,是个经常在升旗仪式上念检查的年级第一,很另类。
第18页 所幸,校方看在他成绩拔群的份上,没捨得给处分。 仔细回想,仅有的两次请家长,都是李方和去的。 这是我一把屎一把尿拉扯大的孩子——开着车,李方和忽然生出了慈母心肠。 卜奕煮了一碗肥牛面,配着快乐水,盘腿坐沙发上边看电视边嗦面。 吃到一半,手机响了,视频请求,那边是他妹黄宝鹿。 视频接通,就看黄宝鹿叼了一块炸鸡翅,鼻孔对着摄像头。 「哥。」 卜奕嗦一口面,「嗯。」 「哥哥。」 卜奕把面咽下去,「嗯。」 「哥哥哥。」 卜奕:「有事说事,装什么老母鸡。」 黄宝鹿:「你才是鸡。」 「什么事儿?」 「妈妈说明天一大早让我坐地铁去找你,你到地铁站接我。」 卜奕看一眼屏幕上的鼻孔,「妈说的?」 黄宝鹿眼珠一飘,「反正她同意了,」然后一张油嘴也凑近了,「她和我爸打算去郊区住几天,我不想去,虫太多了。」 「就你身娇肉贵。」卜奕喝了一大口冰镇可乐,又打了个气嗝。 「你接不接我?」黄宝鹿一抹嘴,胖嘟嘟的小圆脸往后退了半米。 卜奕嘆气,「你太烦人了,黄豆包。」 黄豆包说:「嘿嘿。」 挂断视频,卜奕在沙发上歪了会儿,然后爬起来去给黄宝鹿铺床。 以他对他妹的了解,这小妞不住满七天是不会打道回府的,这就意味着,他除了去繁星那边点卯,剩下时间必须在家养娃。 一边是赚钱的活儿,一边是亲生的妹,他分身乏术,只能让关健和乔清渠去云南。 黄宝鹿跟卜奕同母异父,对卜奕这个哥异常地黏煳,逮着机会就要过来跟他蹭吃蹭喝。 卜奕他妈跟他爸离婚以后,遇上黄宝鹿他爸,两人处了几年,再婚了,生下黄宝鹿,日子过得踏实又幸福。反观卜奕他爸卜建国,直接把自己发配到衣索比亚,在那边做工程,一年到头在家时间屈指可数,仍旧光棍一条。 当然,卜建国同志中间也发展过两段短暂的中年恋,可惜都没能成。后来,卜奕无意中得知,这两段无疾而终的感情都是败给了现实—— 现实就是他,当时尚未长大成人的卜奕。 打那以后,卜奕就有了一个目标,买房。 他有了房,就有了安身立命之所,就不是他爸的拖油瓶了。 ——仔细想一想,他大概是开天闢地头一个为了拥有后妈而奋斗的年轻 作者有话要说:  不出意外的话,本文是日更,时间相对固定 第10章 养娃 黄宝鹿一大早不睡懒觉,趁她爸妈还没起,悄没声背着书包出门了,并在地铁上给她哥打了十个电话,把卜奕从床上挖了起来。 卜奕带着起床气去洗漱,洗完了连头髮也没收拾,顶着满头乱毛就出去了。 地铁口站了半小时,卜奕等来了黄宝鹿同学。 一出站,她就像一枚炮弹一样把自己发射到了她哥身上。 异常地黏煳。 黄宝鹿生长发育迟缓,个儿不高,藏了一身贼肉,属于套上裙子看不出胖,但伸手一捏捏不着骨头的类型。 乍一看,黄宝鹿长得像她爸,圆圆脸、大眼睛,一张小嘴带着天然上翘的弧度,人见人爱。但只要她和卜奕站一块儿,眼不瘸的都能看出来是兄妹俩,可如果非让说到底哪像,别人又说不上来。 卜建国说这就是血缘的神秘力量。 黄宝鹿白得像一团面,随她妈,而卜奕从五官到肤色都像妈,但看外貌是秀气那一挂的,可惜躯壳里裹的灵魂是它的反义词。 「你刚上地铁你跟我说你快到了?」卜奕掰着她妹的脑袋,揪她小辫子。 「你们男人,经常还没出门就说自己在路上了,刚坐上车就说自己到了,」黄宝鹿紧了紧自己的小书包,仰起脸,「我是给你打个提前量。」 卜奕把她书包卸下来,「我哪次接你迟到了?」 「防患于未然,」黄宝鹿举手宣布,「我饿了。」 于是卜奕带她去吃了永和大王。 时间早,还在早餐时段内,豆浆、油条、蛋饼、小馄饨和饭糰,摆了满桌。 黄宝鹿把馄饨拉到自己面前,问她哥:「你是不是在报復我?」 卜奕把蛋饼外面的纸皮给她扒开,递过去,「我在投餵你。」 「我感觉你要把我餵成大胖子。」她低头喝了口汤。 卜奕:「你已经挺胖了,再多一两斤也不影响大局。」 黄宝鹿把汤咽下去,盯了卜奕两秒,「怪不得你单身狗。」 卜奕无话可说,让黄宝鹿抓紧吃饭。 吃到一半,卜奕估摸着时间差不多,给他妈发了条微信,说接着豆包了,让她放心。 宋岚秒回,给儿子转了1000块,让他俩去超市买点有营养的,别吃垃圾食品。 卜奕没跟他妈客气,直接收了。 「收着你的饲料费了,」卜奕沖黄宝鹿晃手机,「有什么想要的没?」 「买两本我新墙头的写真吧,其他没需要了,」黄宝鹿吃饱了,一抹嘴,「你比我穷,剩下的你留着。」 卜奕冷笑,「你那些墙头能组成万里长城了吧。」
第19页 「你不懂,帅哥是人类共有的宝贵财富。」黄宝鹿从椅子上跳下来,仰视她哥,「你除外。」 根据黄宝鹿同学的理论,她哥在有对象前是她的私有财产,不能让别人觊觎。 兄妹俩吃完饭又去了一趟超市,卜奕带着黄宝鹿在大妈中冲杀,买了三大包食物,满载而归。 回到家,黄豆包给他哥布置了一个任务。 「哥,我假期结束有演出,给我做条裙子呗。」 说话,就开始撒娇,本领一流,一般人都招架不住。 但卜奕不是一般人,他从这小妞小时候就开始对敌,撒娇攻势完全无效。 「我爸给我买的裙子实在太丑了,但妈妈说求学阶段的女孩子不需要那么多条裙子,一年四季,买四条就可以了。现在是秋天,意味着我至少有两条裙子是不合穿的,在两条丑裙子里拔将军,我太南了。」 她把裙子从书包里揪出来,摊在她哥面前。 卜奕扫了一眼,怎么说呢,确实挺难看的,属于那种修女风格,女孩子穿出去,基本没有吸引别人目光的可能性。 卜奕收回目光,开始一本正经地扯淡,「你才11岁,正处在雌雄不辨的年纪,穿什么都一样。」 黄宝鹿看看他,一双眼睛蓄起雾气,像只可怜的大胖兔子,「你的裙子都比我的好看,你还是个男的呢。」 是的,黄宝鹿是全家上下仅有的一个知道卜奕有小裙子的人,并且对他女装形象有着非同一般的热情。 于是,卜奕採取了迂迴战略。 「做裙子要布,而我们没有布。不然你想来一件皇帝的新衣吗?」 「去你学校啊,你们校门口就有卖的,我见过。」 「有布也没缝纫机。」 「你们教室有,贱贱哥给我发过照片,偷拍的,说你是工厂女工。」 卜奕运了口气,关健这王八蛋! 兄妹俩正争着,手机响了,是康芃。 铃声是专设的,野蜂飞舞,和卜奕以前的金主霸霸们同组。 接起来,就听康芃在那边喊:「卜啊,你得回学校一趟,把新做的那套巨复杂的裙子拿过来,我打算让方舞阳试试。」 卜奕想了想,「裙子还差一点,袖口得收。」 「那对你来说还不是分分钟的事儿么,」康芃在那边干巴巴地哈了几声,「抓紧啊,我摁住小方可不容易,这小孩是个光会想的理想主义者,一旦让他付诸实践他就退了。」 「他可能突然发现自己上了一条贼船,」卜奕顿了下,「就像我一样。」 「……」康芃在那边轻轻吐出一个字,「滚。」 买办法,康芃的事和收入划等号,卜奕不能扔一边不管,只好带上黄宝鹿去学校。 于是,放假的第一天,他又回学校了。 不知道还得以为他对学习有什么特殊的感情。 不过十一假期的校园并不安静,反而比平时热闹了许多。 来参观学校的大孩小孩以及他们的家长成群结队,路过的时候基本能听见「好好学习,将来就能来这儿读书了」「目标就是要从小建立」「照个相吧,这图书馆是个网红景点」。 卜奕低头跟黄宝鹿说:「好好学习,别总追墙头。」 黄宝鹿舔着冰淇淋,「一家子能出一个名校生就可以了,我不和你争。」 卜奕:「你能提高点追求吗?」 「现代人,生活的方式多种多样,早就不是靠学歷改变命运的时代了,」黄宝鹿看着她哥,「你一个青年人,思想不要那么守旧。学渣,也有学渣的出路。」 没错,黄宝鹿同学是个标准的学渣,自己不学习还顺便辐射前后左右桌都无法学习的那种。 卜奕带黄豆包抄近路到了宿舍楼下,琢磨了一下,他把帽子给黄宝鹿扣上,直接领着妹妹进了男生宿舍。 刚走到二楼,黄宝鹿就被扑面而来的臭气熏了个仰倒。 她把冰淇淋塞给卜奕,声音很蔫,「不行了,哥,帮我扔了吧,它受到了生物污染。」 卜奕飞速把冰淇淋扔进了走廊里的垃圾桶里,然后一手抄起黄宝鹿就往楼上奔。 ——这股臭气简直致命,闻多了容易让人丧失嗅觉。 一口气憋到宿舍门外,掏钥匙、开门、扔妹妹、关门,一系列动作在三秒内完成。 黄宝鹿被他哥像扔麻袋一样扔进了宿舍里,落地时候,豆包用一双擅于发现美的眼睛捕捉到了站在阳台上的一个大活人。 阳台上站得笔桿条直的人也一脸惊讶地往他们这边看过来。 卜奕也愣了,他没想到宿舍里居然有人。 回过神,他沖傅朗打了个招唿。 一秒后,黄宝鹿拽他衣角,「你们宿舍有宝藏啊——」 卜奕捋了一把她的小辫子,声音压得很低,「待会儿别乱说话。」 黄宝鹿纳闷,「你紧张什么?」 卜奕:「我没有紧张。」 他吸了口气。 怎么在傅朗眼皮底下把裙子和假髮从宿舍里拿出去,这是个问题。 傅朗晾好衣服,推门进来,「你怎么回来了?」然后目光下移,落在黄宝鹿脸上。 「我是他妹妹,我叫黄宝鹿,」女同学自报家门,弯着一双眼睛,可爱又讨喜,「哥哥好,你也可以叫我豆包。」
第20页 傅朗点点头,「你好。」 「我回来拿东西,」卜奕说,「你没回家?」 「嗯。」傅朗答得十分简略。 接下来,两人就没话了。倒是黄宝鹿被「宝藏」吸引了全部的注意力,搬了张凳子过来,乖巧地让自己处在傅朗的视线范围内。 卜奕开柜子时候偷瞄了眼,恨不得一爪子过去把黄豆包扥回来。 但是不行,他得靠豆包转移傅朗的视线。 ——康芃让他拿裙子,就意味着假髮要跟裙子一块儿拿,不然方舞阳就算上了妆也不伦不类,像个货真价实的变态。 假髮是卜奕找人定制的,造型相当夸张,一个假髮套有一个脑袋那么高,要从柜子里运出来又不被傅朗看见,有难度。 卜奕怼着柜子面壁,背影无比深沉,内心无比凄凉。 黄宝鹿扫一眼她哥僵硬的嵴樑,脸上挂起甜甜的笑,从凳子上跳下来挡在傅朗面前,「哥哥,你们的宿舍楼为什么那么臭啊?」 卜奕:「……」 傅朗:「楼下卫生间堵了几个……嗯,简单点说,炸了。」 日啊,卜奕想,怪不得整栋楼都充满了屎尿屁的气味,提神醒脑。 黄宝鹿脑补完毕,小脸发绿,「真噁心。」片刻后,她又真诚发问:「那你为什么不回家?」 是啊,他为什么不回家? 卜奕背着身,听墙角。 傅朗目光掠过去,在卜奕后脑勺上停了下,话音带着说不明白的一点笑,「因为穷。」 咚! 卜奕柜子里的一个假脑袋被泥石流一样倾泻的布头带了出来。 一时间,宿舍里落针可闻。 作者有话要说:  写着写着发现,本文可能属于慢热 明天的更新稍微晚点,在晚上9点yo 第11章 柠檬 塑料模特头,具体来说它只是一个支撑假髮的架子,一般美容美髮届的学徒会拿它比划练手。 吓人是挺吓人的,尤其是冷不丁站出来的时候。 ——一个面带微笑的秃瓢,哪怕是柳叶眉杏核眼,也掩盖不了秃瓢带来的视觉冲击。 黄宝鹿盯着地上的头,简直要疯。 傅朗:「……」 卜奕干笑一声,把头捡起来,掸掸灰,沖后面显然被震惊了的傅朗道:「我们系人手一个,有男有女,关健柜子里是个男的。」 的确有个男的,但那是女脑袋买一送一的,跟关健没半毛钱关系,关健只是提供了一个柜子。 傅朗和秃瓢对视了一秒,「你们系学的……还挺全面。」 黄宝鹿捂着脸,尖叫音效卡在了嘴边。 卜奕默不作声把秃瓢放回去,用黑塑胶袋罩住里面的假髮,捞鱼一样捞出来,塞进自己的行李箱里,又转身拎上堪比一兜窗帘的復古大裙子,问黄宝鹿:「我去『车间』,你去不去?」 黄豆包立马摇手,「再见。」 卜奕看了他妹一眼,瞭然,这货是打算留宿舍里跟傅朗套近乎。 不过时间紧,他真带着黄宝鹿去教室恐怕也耽误事儿,于是交代几句,便匆匆忙忙跑了。 卜奕做的这条裙子是欧洲中世纪大裙摆的改良版,优势是该捂的地方都捂上了,缺点是又厚又长。 造型要夸张这点是甲方康芃要求的,一些细节上的改动是卜奕夹带私货。 他们的剧本是个荒诞的故事,一个疯女人在丛林中追寻真我,透过与动物的交流找到了活下去的理由,睁开眼却发现自己被束缚在精神病院的软床上。 结局是疯女人爬上顶楼,一跃而下。 服装设计上的夺人眼球是为了符合女主角在丛林中的人设特徵,将她的疯狂外化,给观众直接的视觉传达。 一片花里胡哨的疯狂后,疯女人爬上顶楼时舞台上将是彻底的灰白,展示无望的未来。 操刀剧本的人是康芃,一个被粗犷外表掩盖了文艺内心的女人。 卜奕忙活了半个上午带一个下午,中午直接给黄宝鹿叫了个外卖。 应黄豆包的要求,点了一大份麻辣香锅,两份米饭两份饮料。 ——我和傅朗哥哥一起吃,你自己在车间叫外卖吧。 她微信上是这么说的。 作为亲哥,就这样被无情地嫌弃了。 卜奕心里有点酸,像柠檬树上的柠檬果。 四点多的时候,卜奕捏着鼻子飞奔回宿舍,一推门,发现宿舍里正一片岁月静好的景象—— 多动症儿童黄宝鹿坐在他的位置上写作业,而傅朗则在旁边侧坐着,膝盖上搭着一本堪比英汉大辞典的专业书,卜奕进门时候,他正在给黄豆包讲题。 豆包侧着脸,比她哥上蹿下跳给她讲题时候听得认真多了。 卜奕:「……」 心酸,酸死了。 「哥哥!」黄宝鹿蹦下凳子,扑过来,「咱们走吗?」 卜奕低头捋她小辫子,「数学题做完了?」 「差不多吧。」黄宝鹿心虚地抠手。 卜奕目光放远,看自己室友,只见室友一点头,「确实差得不多了。」 八张卷子做掉了四分之一,说多说少都能说。 「行吧,」卜奕点点头,「那你把傅朗哥哥刚才给你讲的题做完,咱们就走。」 黄豆包想了想,觉得一道也不算多,就又蹦着回去了。
第21页 卜奕把自己从大发超市顺手买的零食饮料放在傅朗手边,「保姆费。」 傅朗愣了下,旋即露出一个一瞬而逝的笑,「客气了。」 由于那个笑容消失得太快,卜奕甚至没来得及看见他颊边那枚酒窝的出现。 「傅朗哥哥给我买零食了呢,」黄宝鹿眼观作业耳听八方,「还有冰淇淋。」 「你……」卜奕看着傅朗,很意外,但到嘴边的话愣是没敢说出来。 ——你不是都靠卖废品勤工俭学了么,干嘛还给豆包乱花钱。 话太伤人,还是别说了。 卜奕伸手在塑胶袋上拍了拍,「记得吃,还有几盒自嗨锅。」 「好。」傅朗点了点头,像被捋顺毛的大猫。 没几分钟,黄宝鹿就把她那道题做完了。这小崽开书包的时候慢如龟,收书包的时候快如狗,可见在学校就是下课铃一打迅速跑路的一把好手。 带着妹妹,卜奕也不好跟傅朗再多话,临走前驴拉磨一样在宿舍里转了两圈,这才对傅朗说:「能加个微信吗?」 傅朗疑惑地看着他,卜奕胸腔里的心脏兀自跑起了百米冲刺,咚咚咚。 「万一厕所炸了,叫我回来帮忙。」卜奕说。 傅朗眉峰微挑,「你会修下水道?」 「……」卜奕吸了口气,「不会。」 不加就不加,成心逗我吗?卜奕想,果然傅朗这人就是有点毛病…… 没等腹诽完,他又听傅朗道:「你扫我还是我扫你?」 卜奕看过去,把自己的二维码调出来,「你扫我。」 扫完,傅朗又问:「你叫『一』?」 卜奕把人加上,掀起一点眼皮,「是,你老人家有什么意见?」 「没什么。」傅朗笑了笑。 傅朗的微信名就是本名,非常没有创意,枯燥乏味得让人心碎。 加好微信,卜奕就带着黄宝鹿走了,傅朗在宿舍敲他的开题报告。 出门,经过二楼时候,兄妹俩又是一阵窒息,拖着行李箱火速奔出宿舍,一口气冲到绿化带边上,才做了一轮清洗肺部的深唿吸。 「哥,你们宿舍楼人居环境真差,」黄宝鹿嫌弃地向后瞥了一眼,「幸亏炸的是二楼,三楼没什么味道。」 卜奕看着他妹,没接她话茬,反问:「怎么什么人给你买零食你都接着?」 「那我饿了啊,你问我吃饭的时候都一点多了,」黄宝鹿挺委屈的,「你忙着,我又不敢给你打电话。」 卜奕嘆气,「傅朗是个不拿贫困补助的贫困生,你让贫困生给你买零食,愧疚不?」 黄豆包仰着脸,抓住了另外一个重点,「贫困生可以拉大提琴吗?」 大提琴?卜奕一愣,对,傅朗确实有一个大提琴。 「我们不知道他为什么贫困,所以也不能因为他有大提琴就说他是假贫困,大提琴说明不了任何问题。」 但卜奕其实也纳闷,傅朗到底为什么总出现在旧街市的琴行。 黄宝鹿坚持自己的观点,「我们班贫困生连口琴都没有,而且傅朗哥哥有种贵气,一点不穷酸。」 卜奕不知道怎么给小学生解释气质问题,索性不解释了,直接下结论,「人看事情不能太片面,单纯从表面现象判断,容易误判。」 黄宝鹿被他的绕口令说服了,驮着自己的书包,像驮着龟壳,「那怎么办?」 「我加他微信了,」卜奕说,「找个理由给他发红包。」 黄宝鹿看着她哥,「你真是深谋远虑,老谋深算,老奸巨猾。」 「……」卜奕有点发愁,「黄豆包,你语文老师联繫电话是多少?」 黄豆包不理他,背着书包往前走了。 兄妹二人搭了公交车到旧街市,一进繁星剧社,黄宝鹿就被剧社里热情的群众们弄走投餵了,康芃叼着烟过来,「东西带了?」 「带了,」卜奕拍了把行李箱,「方舞阳呢?」 「后面,」康芃一指,「去吧。」 对话完毕,卜奕觉得他和康芃像狼狈为奸的一双流氓,卖小男孩那种。 后台除了有方舞阳,还有过来帮忙的梁灿和终于病癒出院的于嘉树。 于嘉树是剧社的演员,但私底下是个腼腆的人,比卜奕还要大三岁,但长了一张娃娃脸,看上去像十七八的样子。另一边的梁灿,自学了美容美髮,在剧社帮忙做造型,能文能武,很酷的一个女孩子。 卜奕进门时候,这俩人正围着方舞阳,小孩让他俩围观得满脸通红。 「奕哥。」梁灿抬了抬下巴,鼻翼上的钻钉很闪。 于嘉树也笑着招手,「小卜。」 「服装拿来了,」卜奕把箱子当四轮车,唿地推给了梁灿,「还有假髮,你要的那种。」 梁灿一点头,嘴角挂上笑,「你办事,我放心。」 说完,低头把假髮和裙子从箱子里掏了出来。 「换上试试,」卜奕说,冲着椅子上坐的方舞阳,「不合适的地方我得拿回去改。」 「哦,好,」方舞阳蹭地站起来,两手掌对着搓搓,「好的。」 小伙子抱着窗帘花样的大裙子进更衣室,梁灿扫了眼敞开的行李箱,「怎么还有一件?」 「给黄豆包的,」卜奕说,「刚做了一半。」 「你带豆包来了?」梁灿问。
第22页 「嗯。」卜奕点头。 梁灿就笑了,「你是真不怕给你妹留下童年阴影啊。」 卜奕:「她坚强得像一块铁。」 于嘉树坐过来,声音很低,「说起这个,小方才十七岁,我担心……」 「看,老妈子又开始了,」梁灿往沙发上一坐,打断他,「他是小是弱,但不是傻。」 「不算被康芃赶鸭子上架,她最多是推了一把。」 卜奕面试过方舞阳,对这小孩心里有点数,别看方舞阳年纪小,其实心底有一股倔劲儿,不然也不可能来繁星面试。 何况,他试的那一段戏确实挺灵,康芃一眼就相中了。 「你能上台,那全凭你脸皮够厚,脑子够聪明,有悟性。小方跟你不一样,他天生就该吃这碗饭。」 这是剧社常驻指导老师对卜奕说的原话,真实,并扎心。 「那就好……来咱们这儿的小孩多多少少有有点障碍,在舞台上藏起来,也好。」于嘉树又问。 卜奕回过神,笑了,「可不。」 于嘉树的意思他明白,对热爱表演的人来说,在舞台上倾注的感情,如同一种宣洩。 康芃给方舞阳的选择,能做到只要他不说,就没人知道他是谁,让他既能释放又能隐藏,两全其美。 就像卜奕,他的真名从没上过演员表,连外场不熟的工作人员都以为台上粗放的大美妞只是剧社请来的外援。 于嘉树松了口气,又点头,「其实专场演出这主意一开始我不同意的,现在看看,还行吧。」 卜奕站起来,在于嘉树肩上拍了把,「我去看看方舞阳。」 作者有话要说:  傅朗:你微信名叫什么? 卜奕:一 傅朗:抽空改改吧 卜奕:? 第12章 停电 方舞阳十分瘦弱,一把骨头不似男孩子的坚韧,倒有几分女性的纤细。从小,他就被人叫娘娘腔,有捣蛋鬼在他桌肚里藏臭虫,也有小皮猴扔他书,在他书包上画墨水道道。 等大了,他们欺负人的手段变本加厉,让方舞阳本能地排斥去学校。 高二下半学期,他被几个男生堵厕所里扒掉了裤子,他尖叫着抄起一块不知道谁放在窗户上的砖头,把面前男生的脑袋砸开了花。 「他们把我开除了,我索性就不读了。」方舞阳背对着卜奕,声音很小地说道。 卜奕低着头,往裙子腰线上别大头针,「以前有过表演经验?」 「没有,」对着镜子,方舞阳腼腆地笑,「就是看电视时候跟着模仿,觉得有意思。」 卜奕直起腰,沖镜子里的男孩笑了下,「自己跟自己玩儿?」 「算是吧。」方舞阳点了点头。 「你挺棒的。好了,自己伸伸胳膊抬抬腿,哪不合适了叫我,」卜奕把叼着的一根针扎回海绵上,站在男孩身后居高临下看着他,「找梁灿帮你试妆,给康芃看看。」 方舞阳脸颊又泛起朝阳一样的薄红,「谢……谢谢奕哥。」 「客气了。」卜奕说。 方舞阳被几个人当成了大布娃娃,拉着胳膊摆弄,卜奕坐后面翘二郎腿坐着,时不时看一眼窝在沙发里看美剧的黄宝鹿。 正出神,手机在他屁股兜里振了下。 拿出来一看,居然是傅朗。 傅朗:借用一下你的衣撑。 一:随便用 傅朗:谢谢。 一:[微笑] 卜奕盯着屏幕,陷入了思考。 我该怎么不着痕迹地把零食钱还给他?他有可能因为给黄豆包买了零食而饿一次肚子吗? ——不大可能,那么聪明一个脑瓜,怎么会把自己搞那么狼狈。 卜奕嘆了口气,但钱还是得还的,不还不踏实。 他想了想,给傅朗发了一个红包,附言:节日快乐! 很蠢,但愿有效。 等了五分钟,就在卜奕以为红包给不出去的时候,手机显示红包已被对方领取。 卜奕松了口气。 哪知,没等一口气送到底,手机又一振,屏幕上出现了一枚新的红包。 傅朗:国庆快乐[微笑] 卜奕:…… 这种情况下,他不收就显得非常刻意了。 说不定会伤害傅朗。 卜奕点击领取,二百元,又回来了。 ——他们在微信里,完成了一次数字的交换。 卜奕有点无奈,但也没办法,毕竟是他带头犯的蠢。 康芃对方舞阳的造型提出几个意见后就把卜奕放回去了。 黄宝鹿成功在剧社收穫了一书包零食,回去路上还在计程车里睡了一觉。卜奕看一眼睡在他腿上的妹,感觉这货是趁放假养膘来了。 十一七天假,卜奕其中三天有演出,其余时间还要帮方舞阳排练,抽空还得去学校把黄宝鹿和方舞阳的裙子给做完,忙得不亦乐乎。 当然,中间还不能忘了黄宝鹿的作业,任劳任怨给她当家庭教师。 十月三号,关健和乔清渠出发去了云南。 两人几乎一路直播,要么发照片要么发视频,卜奕人虽然没在,但一直处在四四方方的屏幕里,精神和他们同在。 这二位非常能折腾,在云南收了一些银饰后,尤觉不足,又从云南去了贵州,最后在万峰林景区附近的下纳灰集市找到了他们要的老绣片,顺手还买了两套当地布依族的传统服装。
第23页 可谓是在短时间内把能想到的地方都找了。 转眼到了十月六号,临近收假,卜奕总算把黄豆包的裙子完工了。 一条黑天鹅绒带着浅金五角星的公主裙,把黄宝鹿同学美坏了,憋着一口气坐凳子上把剩下的数学作业龙飞凤舞地做完,任由她哥把她送回自己家了。 兄妹坐在地铁上,黄豆包黏黏煳煳的,非要贴着她哥。 「下次见面可能就春节了啊。」她说。 卜奕捋着她的小辫子,「周末你也放假。」 「可是你周末要去给康地主打工,」豆包仰起脸,「哥哥,你为什么这么忙?」 卜奕:「因为你哥穷。」 「哦,」豆包若有所思,「你是不是要攒那个……叫什么来着,对了,老婆本!」 旁边座位的大爷大妈循声看过来,顺便从头到脚打量了卜奕一遍。 大爷对大妈说:「哦呦,现在的小孩子懂的多啦,都晓得老婆本了。」 「小小年纪,都知道操心自己哥哥的终身大事啦,」大妈视线在卜奕脸上转了一圈,笑眯眯地,「小伙子,有对象没啊?」 卜奕:「……没有。」 「你几岁啦,有什么要求没?阿姨认识几个姑娘,条件很不错的哦。」大妈很热情,还跟自己老伴儿换了个座位,挤到了卜奕旁边。 卜奕:「我还小,我才二十,我什么都没有,不能谈对象。」 「二十,不小了,」大妈以过来的人姿态语重心长道,「就是要早点开始啊,不然到三十岁以后就不好找了,别看你是男孩子,一样的。」 卜奕掷出杀手锏,「我不但穷,还有一个拖油瓶。」他指旁边吃巧克力的黄宝鹿。 大妈脸上表情明显一滞,拿手机的手又揣了回去,「嗐,你才二十岁,年轻呢,以后有的是赚钱机会。」 卜奕笑得很矜持,「是。」 黄宝鹿在旁边听着,等大爷大妈下车了,才问她哥:「你真不打算找女朋友?你为什么这么光棍?」 「什么时候卜建国结婚了我再找,」卜奕低头玩贪吃蛇,「你管这干什么,没看都是岁数上了五十的人才关注别人婚恋问题么。」 黄豆包深沉地嘆了口气,「我怕你单身久了心理变态。」 卜奕在转蛇的间隙看了眼他妹,「你恋爱了?」 黄豆包憋了口气,脸一转,「你真烦人。」 果然是。 黄宝鹿同学不禁诈,没等她哥说几句,自己就秃噜出来了,还把手机里偷拍的照片给卜奕看。 从当哥的角度审视,卜奕觉得手里那打篮球的小屁孩不怎么样,比不上他当年上篮的风采。 主要是,黄豆包还是暗恋。 情窦初开,少女心非常澎湃。 最后,黄宝鹿忍痛割爱,用一盒费列罗当封口费,让卜奕在妈妈面前保持沉默。 卜奕送她到家,他妈宋岚和后爸黄竞都在。 黄竞在书房里做教案,一听见卜奕来,蹭蹭从房间跑出来,沖卜奕招手,「小奕快来,上次教我的图层蒙版又忘了。」 宋岚一看,就笑了,「你黄叔现在也是个金鱼脑了。」 黄竞推起鼻樑上的眼镜,「孩子们都大了,咱们不服老不行啊。」 「换个鞋就来。」卜奕在门口喊。 「先洗手拿个苹果去,边吃边说,刚削的,」宋岚推着卜奕去洗手,顺便拦住了黄宝鹿,「你凑什么热闹,把你作业拿出来,我查查。」 黄宝鹿嘴一撇,「你们就偏心吧。」 卜奕洗手拿了苹果进书房,见黄竞正在电脑后抓耳挠腮。 黄竞是大学教授,教的中国古典文学,身上有股学究气,但又不那么古板,对新生事物总怀揣一颗好奇心,上次卜奕来,他就拉着卜奕给自己科普了半天网络用语。 宋岚从年轻时就心思细腻,是个标准的文青,和卜建国那个理工男总也搭不上一条线,后来双方感情破裂,她又遇上了黄竞,用宋岚的话说,是灵魂伴侣。 卜建国和宋岚和平分手,彼此从不讲对方坏话,偶尔逢年过节,两家子还能坐一块儿乐呵,堪称离婚夫妻中的楷模。 卜奕在这种轻松友好的氛围下长大,对黄竞当然没任何意见,两人处得相当和睦。 他拽过来一张椅子,重新给黄竞讲蒙版是个什么东西。 然后他发现,黄竞是在自己修一沓图片,他打算上课课件用的。 「有必要吗?」他问后爸。 「当然,」黄竞从眼镜片后看他,「要严谨。」 严谨的结果就是卜奕教,但教完了不许他代劳,黄竞一定要自己上手,这一上手,就到了晚上。 卜奕只好留下吃晚饭。 宋岚有段时间没见儿子了,一坐下吃饭就不停给卜奕夹菜,红烧肉烤鸡翅狮子头……卜奕吃了放假以来肉最多的一餐饭,把旁边被投餵萝蔔青菜的黄宝鹿羡慕得不行。 吃完,已经九点多了,卜奕一看时间,干脆回学校了。 ——宋岚他们住的地方离北城大近,是黄竞学校早年分的房子,面积不算大,胜在地理位置优越。 到学校,卜奕顺路去大发超市买了两瓶可乐,拎着回宿舍。 宿舍二楼被堵的卫生间已经疏通了,臭味消散,又恢復到了正常男生宿舍应有的气味。
第24页 开门进屋,卜奕发现傅朗还保持着强迫症一样一成不变的姿势,坐在桌前敲字。 听见门响,他回过头,表情挺惊讶的,「你怎么今天回来了?」 卜奕想了想,说:「顺路。」顿了下,又觉得惊讶的傅朗挺令人惊讶,便问:「怎么了?」 傅朗:「楼下贴通知,说今天晚上十点水电管路检修,要停水断电。」 看一眼手机,21:57。 「……」 卜奕喷了口热气,心说回来的真是时候。 作者有话要说:  一:如何在三分钟内洗完一个澡?在线等,挺急的 第13章 夸奖 卜奕叼着牙刷在卫生间洗澡,洗髮水泡沫顺着脸颊哗哗流下来,直往他嘴里灌,还有一部分冲进了眼睛里,让他睁不开眼,只能盲式沖洗。 ——必须承认,即便以前洗澡也不见得多专心,但这次是有生以来最粗糙的了,没有之一。 三分钟一到,在卜奕脸上还沾着块泡沫的时候,水电俱停,周围霎时陷入黑暗。 「靠。」 他骂了一声,同时,某种应激反应一样,唿吸勐然收紧。 卜奕用力拍了拍胸口,在黑暗中瞪大了眼睛。 水蒸气还煳在他脸上,四周却黑得伸手不见五指,他只能凭记忆往旁边摸—— 先摸着花洒,然后是墙,最后才是他的毛巾。 紧张之下,他甚至抠掉了好几块墙壁上的污渍,而手上的脏水全擦在了毛巾上。 顾不上噁心,卜奕抓起毛巾胡乱在身上蹭了两下,又摸索着去找衣服……没找着。 具体来说,是没找着干净的换洗内裤。 他伸出去的手有一瞬间的僵硬,顺着自己回宿舍之后的行动轨迹回忆了一遍,他发现,自己放下可乐就冲进来了,记得拿毛巾已经是超常发挥,内裤这俩字根本就没在他的意识里出现过。 套上短袖,他甚至没多想,拎起裤子就冲出去了。 ——再继续待下去,他可能会窒息。 反正是停电了,整个宿舍区都一片漆黑,傅朗也没有夜视眼,光着出去也不能怎么样。 有了这么个思想铺垫,卜奕就放心大胆地出去了,走得虎虎生风。 经过彭朗的床时,他脚步下意识顿了半秒,结果还没等要换腿往前走,床上忽然亮了。 手机手电——闪光灯打出的强光,刷一下照射过来,没有一点点犹豫。 卜奕愣住了,光也愣住了。 一瞬间,君子坦蛋蛋。 但卜奕知道,这一点点光,却有效地缓解了他的紧张。 也不知道是该哭还是该笑。 站在如同舞台追光灯的光源下,卜奕闭了闭眼,平復了下唿吸。 先挡还是先跑,这是个问题。 短暂的愣怔后,卜奕一脸平静地路过了傅朗的床,去自己柜子里翻出来内裤,套上了。 ——已经当街遛鸟了,再来个抱头鼠窜,那就太跌份了。 等卜奕窸窸窣窣躺回自己的床上,脚头的灯,灭了。 傅朗靠墙坐着,略弓着背,手里握着发烫的手机,心想,又不是我裸奔,我紧张个什么劲儿。 黑暗中,他往旁边的床铺看过去,借着从窗帘缝隙熘进来的月光,只能看清卜奕一个黯淡的轮廓。 他亮起手电纯粹意外,哪能料想到卜奕突然就冲出来了。 而他开手电只是为了找耳机而已。 虽然周围黑得可以,但气氛仍旧尴尬。 半天,傅朗听见卜奕那边的床板嘎吱响了一声。 「你是不是坐着呢?」卜奕问。 傅朗愣了下,然后说:「嗯。」 「我就说么,黑黢黢跟座山一样。」他话音里带着笑,但笑里又带着颤,像是强颜欢笑一样。 不过看不见的环境让人放松,还真是这样,傅朗想。 他不知道怎么回话,只好又「嗯」了一声,像个无趣的闷瓢。 过了一会儿,卜奕轻微急促的唿吸平復下来,又说:「都是男的,我有的你也有,看就看了,没什么可不好意思的。」 说完,卜奕觉得自己口舌发干。 他挺紧张的,他怕这位并不太熟的室友觉得他有什么毛病。 但他语调轻松,掩饰得很到位。 然后他就听见傅朗在另一侧很低地笑了一声,说:「好。」 卜奕唿了口气,气氛似乎不那么尴尬了。 时间早,两个平时都是熬夜神的年轻人了无睡意,卜奕更是在心脏一顿狂跳后彻底失眠了。 没电,就意味着手机得不到续航,玩一会儿,等把电量榨干,手机就会进入躺尸状态,那会让他的焦虑升级。 如果宿舍里现在另外一个人是关健,卜奕就能跟他无障碍沟通,一直聊到两眼睁不开,直接卧倒。 但对方是傅朗,这就有难度了。 首先,傅朗在卜奕印象里是个话很少的人,能不开口就不开口,免得被愚蠢的人类蠢到,其次,他们俩也没什么共同语言——不是一个专业,也不是一种性格,发散一下思维,估计兴趣爱好也是南辕北辙,聊不到一块儿去。 当然,这里面有一个根源原因,就是他们不熟。 卜奕躺下来,枕着自己手臂,盯着看不清的床板盯了一会儿,发现果然烦躁得无法入睡。
第25页 他只好又坐起来。 床板再次嘎吱一声。 安静的房间里,这声音尤为清晰。 「睡不着吗?」傅朗干净的嗓音传过来,让卜奕忽然有了个联想——一只漂亮的猫,围在人腿边左右嗅嗅,并试探性地用脸去蹭人的裤脚。 傅朗就是那只猫。 「唔,睡不着。」 结束脑海中跑偏的画面,卜奕答道。 然后,周围又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一直想问你,」卜奕挑起话题,「你拉琴是爱好还是……」 「勤工俭学。」傅朗说。 又是勤工俭学? 卜奕望进黑暗里,看着一动不动的更黑的人影。 「在琴行带学生。」傅朗补充了一句。 卜奕在心里「哦」了一声,这就解答了他之前的疑问——傅朗为什么总徘徊在旧街市。 但他当然不可能暴露自己,于是顺着问:「在哪儿带?家教?」 「不是,」傅朗说,「旧街市的琴行里,小班课。」 旧街市那一片琴行这些年已经从单纯的琴行变成不那么单纯的琴行。但凡去买琴的,都会被推荐课程,销售人员相当热情,让你都不好意思不买课。当然了,琴行内的课程优惠,作为初级入门选择,性价比十分不错。 说不上为什么,三言两语间,卜奕觉得傅朗对大提琴似乎没什么感情,不具有传说中玩乐器的人的那种热爱。 「我还没听过现场版大提琴,」卜奕说,「以前就听老崔弹棉花了。」 崔凯在北城大挺有名,一手吉他弹得出神入化,时常让人怀疑他抱的并不是个吉他,而是个乐曲自动生成设备。 「想听吗?」傅朗问。 卜奕一愣,暂短地没反应过来。 「要不要听?」傅朗又问了一遍,「现场版的。」 黑暗好像开启了他的社交技能,平时直白不起来的话,现在倒是能收放自如了。 问完,傅朗自己都觉得很神奇。 也许是从尴尬过渡到和谐的气氛让他跟着放松下来。 「听吧。」卜奕坐起来,反射弧慢得像围着地球跑了两圈。 接下来,他听见傅朗拉开琴包,拿出他的琴。 卜奕不动拉琴的方法,也从没有关注过,他只能凭一点动静去想像。 毕竟,没有灯。 傅朗没有再打起手机上的手电,他凭着手感和熟悉程度摸索着找准了位置,拉起弓弦。 卜奕从床上爬下来,蹑手蹑脚地靠着床柱站近了,屏息去听。 试了几个音后,一段慢节奏的曲调缓缓流淌而出。 卜奕不知道该如何形容,用直白些的话说,就是这段乐曲有种舒缓的力量,能抚平人的种种不良情绪。 他方才在黑暗中那种被压迫的侷促感,以及不受控制的心跳都在音符里被一点一点缓解了。 乐曲收尾时,卜奕还没回过神来。 傅朗也没说话,兀自把琴收了,像个事了拂衣去的世外高手。 「啪啪——」 宿舍里突兀地响起掌声,终于回神的卜奕不吝赞嘆,「了不起,我单方面宣布,你吊打老崔了!」 傅朗笑了声,「好听吗?」 「当然啊,」卜奕摸了张凳子拖过来,离得傅朗近了些,「什么曲子?我要下一首。」 傅朗默了片刻,说:「我随便拉的。」 卜奕:「……」 卜奕:「你知道你在校论坛拥有一栋高楼吗?」 傅朗:「嗯?」 他不知道。 「没什么,就是一栋彩虹屁楼,」卜奕托着下巴,打量黑暗里那道轮廓,话音带笑,「以前我觉得有点扯淡,现在我觉得他们说的谦虚了。」 这就是夸人了,夸得还挺含蓄。 傅朗像是在琢磨他话里的意思,半晌,才慢半拍似的说:「宿舍里没设备,等回头录好了再给你。」 他难得主动示好,说完了,有几分忐忑,目光落在身边人的面容上——尽管看不清楚,但不知道为什么,他就觉得卜奕在笑,友善的那种。 「好啊,」他听到卜奕说,「等你。」 现在,如果李方和在场,一定会惊得以头抢地,看是自己疯了还是傅朗中邪了。 外人并不了解也不知道,让傅朗主动抛出一截橄榄枝有多艰难,尤其在他对卜奕第一印象还不怎么样的基础上。 不过人对人的看法总会改变,随着相处的时长和彼此的碰撞,剥去外露的行为和语言,总会让对方看出某些本质,进而产生新的看法。 接近或远离,这时候做判断才算得上理智。 傅朗觉得,卜奕并不讨厌。 他会「路见不平拔刀相助」,替一个素不相识的杨钊出头,也会帮他夺了杨钊手里的水果刀。他热血讲义气,对得起别人叫一声「奕哥」,不算浪得虚名。 另一方面,卜奕虽然对自己「勤工俭学」有疑问,也好奇,但仿佛是怕戳到什么不该戳的痛处,总下意识会掐断话题,挺有分寸。 不管怎么说,做室友是合格的。 ——至少比他以前的室友容易相处。 卜奕见傅朗又不说话了,兀自站起来伸了个懒腰,去桌上摸可乐喝,自己开了一瓶,又在黑黢黢里递给傅朗一瓶,并不知道自己被傅朗当成一道证明题,进行了分步骤解答。
第26页 这一夜的梦境似乎格外酣甜,直到第二天一大早,他们被巨大的流水声吵醒。 第14章 吃货 卜奕的起床气是薛丁格的起床气,在他没有睁眼的时候没有人知道这一天他会不会拥有起床气。 「艹!」 卜奕勐地一个翻身,用薄被把头裹住了。 巨大的水流声仍然在卫生间里哗哗哗。 卜奕脚头的床上,傅朗诈尸一样腾地坐起来,趿拉着拖鞋火速沖了出去。 半分钟后,宿舍门「咣当」一声,脚步声跑远了。 卜奕在弱了些的水流声里又睡过去,梦见一片汪洋大海。 不知道过了多久,宿舍门再度被推开,砰地撞上墙,可见开门进来的人力气不小。 然后就听见嘈杂的说话声。 「哎呦,你们小孩子都没常识的啊,停水当然要把龙头关上了。」 「爆水管和龙头没关系。」 「怎么没关系,水它勐地冲出来,一憋,就坏了啊。」 「哦,憋坏了,所以学校管路是豆腐渣工程。」 「你这孩子怎么跟人抬槓呢!」 「我没有。」 一大早的,这帮人有他妈什么毛病? 卜奕勐地撩开被子,顶着一头乱髮坐起来,整个人烦得要爆炸。 「干嘛呢?」 他沖门口堆着的人喊了一声。 「还有个人啊,」宿管老师歪着头往里看,「小伙子还睡呢,你们宿舍水管爆了,你室友都淋成落汤鸡啦,你不来帮帮忙啊。」 卜奕定了定神,意识到方才那一堆声音里的确有傅朗,好像还槓精上身,跟人抬槓来着。 他搓了把头髮,窸窸窣窣把短裤一套,从床上下来,冲着卫生间那边,「傅朗!」 须臾,他看见傅朗从卫生间探出半个身子,发梢上还往下滴着水。 卜奕:「……」 傅朗拎着块毛巾走过来,带着一身水汽,卫生间那边在叮叮噹噹,是宿舍楼的师父在修水管。 「怎么回事?」卜奕问。 「起因是你洗完澡没关水龙头,」傅朗说,「但爆水管不是你的锅。」 卜奕:「本来也不是我的锅。」 傅朗顿了顿,「下次停水的话,记得关。」 他态度温和,和方才的槓精仿佛两个人。 「你和师傅抬什么槓啊,他一生气万一再不给咱们修了。」卜奕皱着眉,声音很低。 「不修是不可能的,而且我说的是事实,」傅朗眉梢微扬,「如果他们需要,我可以出个测算数据,证明爆水管和你没关水龙头没有直接关系。」 「……」 卜奕不想说话,他只想知道傅朗从小到大究竟挨过多少顿打。 「诶,小伙子们,」师傅从卫生间出来,拿着抹布擦手,「跟你们说一声啊,这管得换了。不过换管要往上打报告,还得去买管,少说要两三天时间,所以这期间你们宿舍就暂时用不了水了。」 傅朗和卜奕齐齐望过去,四眼呆滞。 不能用水了? 那不如直接说让他们这一屋子的人暂时别回来。 「你们要是离得不远,就先回家住吧,」宿管老师从后面探头,「都是本市的吗?不是的跟我来登记一下,帮你们安排去隔壁楼住几天。」 卜奕点头,「是本市的。」 傅朗没说话。 卜奕只好替他说,「他也是。」 校内论坛上那栋高楼,明明白白指出了傅朗是从哪座山上得道成仙、修炼成功的,的确是本市土生土长的一条槓精。 师傅把他们这屋水阀关了,就和宿管老师一块儿下去了,临走,宿管老师还交代他们把贵重物品收一收,免得到时候丢了说不清楚。 卜奕在凳子上坐下来,抠抠眼角,仰脸看傅朗,「脸都洗不了了,屎也得憋着……我回去了,你走不走?」 「不走。」傅朗原地坐回去,用毛巾抹头髮。 事实上,他是无处可去。 李方和出国浪去了,他连个借宿的地方都没。 「你……」卜奕瞪眼看傅朗,看外星人一样,心说这是有什么血海深仇,连家门都不愿意进。 「我可以去隔壁借。」傅朗低着头说。 卜奕就笑了,「不怕杨钊拿水果刀把你片成一百零八片?」 傅朗:「不怕。」 「行吧,神勇铁金刚,」卜奕站起来,居高临下看着他的发旋,「那跟我走成吗?我家没人,就我一个。」 傅朗惊讶地看着他,像是不敢相信他刚才说了句什么。 「你这什么表情?」卜奕说,「都一个宿舍的,收留你两天能怎么着。」 不能怎么着,他就是感到意外,毕竟从小到大都没有小朋友邀请过他去家里一起玩儿。 是一种很新奇的体验。 「去不去?」卜奕问,扬着眉,挑衅一样。 傅朗放下擦头髮的毛巾,说:「好。」 卜奕多少有些意外,他没想到傅朗能答应,但又一琢磨,他凭什么不答应,自己是学雷锋做好事,帮他忙呢。 于是两人随便一收拾,从学校走了。 假期只剩最后一天,繁星剧社专场演出结束,康芃让卜奕干的活他也干完了,坐在地铁上,他忽然觉得这一天要闲出屁了。 卜奕家离北城大不算近,坐地铁加步行要差不多一个小时,出站时候,俩人都饿了。
第27页 傅朗没好意思提,卜奕摸着咕噜叫的肚子,问:「你饿不饿?」 傅朗点头,饿了。 卜奕:「吃苍蝇摊还是吃永和?」 傅朗挺矜持,「都行。」 「那就苍蝇摊。咱们俩男的,不讲究,味道第一。」卜奕在前面带路,「不干不净,吃了没病。」 傅朗心想:上一个这么说的,分头柳树怕是都三米高了。 他们来到了一个苍蝇摊。 ——名副其实,傅朗真的看见了一窝苍蝇在店里盘旋、飞舞。 「你占坐,我去点,」卜奕一指店里唯二剩下的空桌,「快去,一会儿被人占了。」 傅朗不是很想去,他感觉那凳子上煳的油能直接粘住裤子,从而把凳子带起来。 真是很少能油渍麻花到这种程度的塑料凳。 也不知道小店的生意是真好还是假好,居然连凳子都不捨得换。 再一抬头,卜奕已经冲进长龙一样的队伍里了,挤在两位大妈中间,他还不忘了回头跟傅朗摆手,让他抓紧抢座。 傅朗拎着书包,勉为其难地去了。 卜奕不知道傅朗的饭量,但本着请人吃饭不能让别人吃不饱的原则,他还是买了两碗豆腐脑一碗粥,两份大饼卷鸡蛋、一张油饼、两个白菜豆腐盒,以及一盘凉拌牛肉片,另还有俩玻璃瓶的北冰洋。 按卜奕的估计,这些要是都吃完,他和傅朗就得上医院了。 所以他计划着,吃不完可以打包回去,中午继续吃。 卜奕来来回回跑了好几趟,这才把他点的食物通通拿回来,然后献宝一样往傅朗面前一推,「吃吧。」 傅朗看看他,道声谢,把豆腐脑和大饼卷鸡蛋拿走了。 看来是正常食量。 卜奕想,待会儿去要两个塑胶袋。 他们开始吃饭,卜奕就像苍蝇摊找来的销售一样,不遗余力向傅朗推荐桌上的食物。 「这油饼你一定要尝,外脆内软,油味儿很轻,甜咸正合适,趁着吃,一口酥。」 「你别小看这白菜豆腐盒,看上去它和韭菜盒没有区别,实际上,味道天差地别,我打赌,你没吃过这么好吃的盒子。」 「吃牛肉。这牛肉拌的,我跟你说,绝了。十几种料腌完,慢火炖4小时,入味儿,而且不塞牙。配上香菜小葱,滴一点儿辣椒油,简直……人间美味,尝尝。」 傅朗点点头,开始默不作声给自己塞饭。 吃到一半,傅朗说:「咱俩没刷牙,你还记得吗?」 卜奕正在啃饼,把嘴里一口咽下去,满不在意地摆手,「男人,就要不拘小节。」 傅朗:「……」 ——看出来了,毕竟普通人的衣柜是不会发生泥石流的。 傅朗吃饭慢条斯理,乍一看,以为他是饭量如猫的汉子。 卜奕吃起饭来风捲残云,没十分钟,就把自己面前那份吃完了,一抹嘴,打了个饱嗝。 然后他就开始一边在手机上转巴拉巴拉小魔蛇,一边等傅朗吃完。 五局结束,卜奕的蛇拥有了一条缀着钻石的华丽小裙子,他一抬眼,发现傅朗也快吃完了—— 字面意思的吃完。 卜奕震惊地看着桌面的不锈钢盘里仅剩的半个油饼,问:「吃饱了吗?」 傅朗拿桌上糙得刮嘴的纸巾斯文地擦干净嘴角,点头,「饱了。」 是,你一个人吃了三个人的量,还不饱就得上医院看病了。 卜奕把书包甩上肩,觑着油饼,心想:中午是不是得给他蒸一铁盆米饭? 还是别了,铁盆一般是餵狗的,不好看。 傅朗跟在卜奕后面,穿过两条巷子,抄近路回到了小区。 小区不新不旧,看得出有些年头,但又不是早年那种拥挤的塔楼。小区内没有车道,车辆直接从外部下地库,所以院子里遛狗遛娃的人成群结队,大伙聚着一撮撮聊天,很有生活气息。 卜奕行走如风,带着傅朗穿过挂着紫藤花的迴廊,径直进了单元门上电梯。 出电梯,他指着自家大门跟傅朗说:「记清路线没?」 傅朗点头,「一般情况下,我不迷路。」 卜奕「哦」了一声,开门进屋,忘了问他,什么叫「一般情况下」。 作者有话要说:  你猜,什么是一般情况下 第15章 室友 卜奕家是标准的三室一厅,两间卧室,一间书房,新中式装修风格,中规中矩。只是整间房都缺乏人类生活的痕迹,像是许久没人住过一样。 卜奕分给傅朗的,是他们家的书房。 傅朗当然没什么意见,这安排合情合理,他自在,卜奕也没负担。 进了门,卜奕把书包往沙发上一扔,对傅朗说:「一人一个洗手间,正好,不打架。」 说完,就冲进主卧去了,继而,傅朗听见了隐隐约约的水声。 他翻出来自己的牙刷毛巾,去客卫洗脸刷牙,等洗漱完毕,仍旧没见卜奕出来。 到别人家借住,他总不好自作主张干什么,只好老老实实坐回沙发上,看着阳台那几盆即将干死的植物发呆。 君子兰、剑兰和长寿花,还有一盆文竹一棵巴西木。 除了君子兰看上去还算坚挺,剩下的叶子都呈现出一种严重缺水的枯黄色,尤其是文竹,眼见着已经要嗝屁了。
第28页 傅朗拿浇水壶接了一大壶水,晾了会儿,开始给阳台上的可怜豆们一棵棵餵水,餵到一半,卜奕出来了,发梢上还带着水珠。 「我都把它们给忘了,我来吧,」卜奕从傅朗手里把壶接过来,「你要不去洗个澡?刚在宿舍喷了一身水。」 他身上有着很好闻的薄荷味,清新干净,像薄雾的清晨特有的气息。 「好。」傅朗点头,然后转身去收拾了自己的换洗衣物,进客卫了。 卜奕握着尚带体温残留的壶柄,莫名其妙地松了口气。 ——也不知道为什么,两人进了门以后,尴尬的气氛又冒出来了。 真是诡异。 浇了一会儿花,手机在他口袋里响起来,哔哔。 放下壶,他拿出来一看,是关健那个没良心的。 这货和乔清渠在贵州后面一半旅程放弃了直播,行踪成谜,让卜奕一度怀疑他俩是不是掉进山沟里失去了移动信号。 贱贱:我俩回来了! 贱贱:[图片] 是一张他和乔清渠的自拍,短短几天,俩人整齐划一地黑了一个度。 一:北城欢迎你。 贱贱:乔妹说下午去你家聊聊我们的成果和下一步计划。 卜奕拿着手机,想了想,说:好。 一:宿舍水管炸了,这两天回不去,暂时走读。 贱贱:…… 这货沉默了几秒后开启了表情包狂轰滥炸末世,震得卜奕手都麻了。 一:你大爷!再发一个我拔光你头髮! 贱贱:奕哥,饶了我,我错了。 过了一会儿,关健又发来消息,带着一个微笑的黄豆脸。 贱贱:其实我前几天就想问你了,当时你在超市碰上乔妹时候,不觉得立马拍板加入她的行动很草率吗?毕竟你是出钱那个,金主。 卜奕放下手机,盘腿在沙发上坐着,盯着黑黢黢的电视机发呆。 ——说草率,多少是有一点,毕竟没听说过哪个成功的创业团队是从一次超市的偶遇开始的,并且还是在烙饼摊前。 但乔清渠这个人,比关健和崔凯绑一块儿都靠谱。 在他粗略考察过乔清渠指出的市场方向后,卜奕觉得可行,或者说,试试总没坏处,哪怕乔清渠是临时抓壮丁,一拍脑门决定的。 他又重新拿起手机,给关健回復—— 一:我主要想看看我是不是欧皇。 贱贱:我可去你的吧。 贱贱:你知道乔妹说什么吗?她说她找过不下十个人了,你是唯一一个连思考过程都没有就答应的人,别人给她的答覆都是考虑考虑。 这年头,「考虑考虑」就约等于「不了,再见」。 一:所以,哪怕赚一块钱,我都是欧皇。 贱贱:……我他妈真是服了你这种思维方式。 卜奕给他回了一个大鹅跳舞的表情。 等傅朗洗完澡出来,俩人就各干各事了。 具体来说,就是傅朗继续啃他那本砖头一样厚的大部头,卜奕坐在沙发上拿速写本画简单的线稿。 ——乔清渠和关健虽然把民族元素带回来了,但如何跟流行服饰进行融合,仍旧是一个问题。 他们主要想面向的是年轻消费群体,那么独特性就显得尤为重要了。 人往往投入干一件事的时候,时间的流逝就会难以察觉。当一个上午晃晃悠悠地过去,卜奕想起来午饭这事儿的时候,已经将近下午两点了。再一看手机,关健说他和乔清渠已经在来的地铁上了。 放下手机,卜奕抬头问旁边傅朗,「饿不饿?」 「饿了,」傅朗回看他,「所以我刚叫了外卖。」 卜奕本来想说,冰箱里有剩菜和生菜,可以煳弄煳弄煮一顿面条,但和「外卖」比起来,懒惰的本能让他屈从了后者。 卜奕想了想,又说:「点的什么?贵吗?要不饭钱咱们一人一半?」 谨慎起见,他没直接说我把钱转给你,那搞不好会伤人自尊。 「都是学生,又没多少收入,一人一半吧。」卜奕往回又找补一句。 「不用,」傅朗道,「早饭你请,午饭归我。」 「那晚饭呢?」鬼使神差地,卜奕问了出来。 傅朗笑了下,「听你的,一人一半。」 他的笑依旧很短促,仿佛他面部肌肉难以维持这个动作,但尽管是昙花一现,卜奕还是觉得,理学院把他封为男神,是有道理的。 起码脸没给脑子拖后腿。 等了半个小时,外卖来了,在外门摁门铃,摁得还挺急促。 「我去开。」傅朗放下书,迈开长腿两步到了门口,卜奕连着干活的机会都没捞着。 他偷摸往那道高挑的身影上瞄了一眼,心想:这不是挺有眼力劲儿么。 ——所以刚搬宿舍那天只是个孤傲的假象? 门被打开,门外的人保持着摁门铃的手,石化了。 关健的笑容僵在脸上,傻了两秒,才说:「我们找卜奕?」 妈的,这是个问句! 关健在心里抽了自己一个嘴巴子。 傅朗点点头,面上毫无波澜,侧身给让开了位置。 乔清渠跟在关健后面,大眼闪烁,和关健像是一对踩了电门的吉娃娃。 关健跨进门的时候,还特意往后看了一眼,就见他乔妹眼珠子都像不会动了,一错不粗地盯着傅朗,像个没见过世面的柴火妞。
第29页 关健尴尬的瞄一眼傅朗,一拽乔清渠,把姑娘拉得一个趔趄,然后就听见卜奕的声音问:「怎么是你们?」 听着还怪惊讶的。 关健满脸凄凉地看过去,像个惨遭抛弃的怨妇,「卜,你老实跟我说,几天没见,你是不是就有了别的小浪蹄子忘了我了!你个卜世美。」 卜奕让他噁心得一哆嗦,站起来跟乔清渠打了个招唿,顺便介绍了他们的室友,傅朗。 然后问:「你们吃了没?」 「你怎么不问我?」关健瞪着眼,质问。 乔清渠说:「还没。」 「你们,带一个们,说明包括了你,」卜奕看完关健,又转头看傅朗,「可能还得加两双筷子。」 说完,又觉得不大行,以傅朗的饭量,恐怕加上关健和乔清渠,他就吃不饱了。 「好。」 ——没等卜奕说那再叫一份,傅朗就答话了。 于是四个人分别在沙发上落座。 傅朗低头摆弄手机,神色如常,关健像眼部发生了什么病变,一个劲儿沖卜奕抖眼皮,仿佛在抽筋。 乔清渠干脆整个人都不在状态,视线在卜奕和傅朗之间逡巡,一边巡一边露出了某种近乎于老母亲般慈祥的笑容。 卜奕:「……」 一个傅朗,不动声色间就让这二位的智商集体灰飞烟灭了。 所幸好在乔清渠比关健出息一点,及时找回了理智,并端正了坐姿,问:「饭什么时候到?」 关健也终于在乔清渠的声音里治好了抽筋的眼皮,「对,什么时候到?我饿了。」 于是卜奕只好去看傅朗,傅朗抬眼,环视三人,说:「快了。」 这个范围就给的很模煳了,但关健他怂,对着傅朗那张没感情的脸,他催不出口。 「我给你们找点儿零食。」卜奕站起来,要往厨房走。 关健刷地跟着起立,「我帮你拿!」 乔清渠:「……」 留她在这儿和男神大眼瞪小眼吗? 但三人总不好一起挤到厨房去,显得他们一个班的仨人很排外似的。 ——不过也说不好究竟谁内谁外。 乔清渠偷偷瞟了傅朗一眼,在他发现前,飞速收回目光,眼观鼻鼻观口,老老实实玩手机去了。 厨房里,关健非跟卜奕挤着,小声说悄悄话。 关健:「什么情况?你们俩撇下我同居了?」 卜奕:「同你妹。」 「我他妈都看见门口的书包了,」关健往外喷气,「里面还装着换洗衣服!」 卜奕简直无语,「宿舍要换水管,停水,拉屎都没水沖,懂了吗?」 关健受伤了,「那你怎么不邀请我?我的屎也没水沖。」 「你回来了吗?回来了吗?」卜奕一巴掌拍过去,「你他妈失联了,失联!」 卜奕有点脑缺氧,他跟关健对话经常觉得脑缺氧,有时候他觉得自己时常放空就是跟关健残害了他脑细胞有关系。 「那我也搬进来吧,咱仨还一个宿舍。」关健从柜子里抽出来一包方便面,咔咔地捏,捏完还嘿嘿笑。 卜奕深吸了一口气,「你是变态吗?」 「我……」 话没说完,门铃响了。 紧接着,门被打开,就听一个年轻的声音道:「您好,傅先生定的外卖。」 卜奕和关健对视一样,同时在对方看到了震惊—— 傅朗说的「快了」,竟然不是敷衍,它不但不敷衍,它还无比精准。 作者有话要说:  这就是人和人差距啊,崽 第16章 鲍鱼海参 四个人在餐桌旁落座,两两相对,傅朗和卜奕坐一边,关健和乔清渠坐另一边。 桌上放着两大盒麻辣香锅,还有三大瓶连商标都没有的玻璃瓶饮料,看色泽,应该是鲜榨果汁。 卜奕看了看,没看出傅朗叫的是哪家外卖,仔细一琢磨,可能是藏在居民楼里的私厨。 ——这种私厨一般性价比高,以傅朗的经济情况判断,其实私厨非常合适。 「吃吧。」卜奕说。 关健和乔清渠顿时两眼冒光,像在贵州饿了四五天的样子。 「你们俩……」他狐疑地打量一眼,「在那边没吃饭?」 「也不是,」乔清渠掀开餐盒的盖子,眼睛不住往里瞟,「我俩一商量,有限的金钱要用来干无限的事业,所以,后面三天一直吃泡面,火腿肠都一根掰两半,分着吃。」 「真惨。」卜奕由衷地感慨,但除了感慨,并没什么同情心。 「乔妹有当会计的潜质,」关健已经就着米饭开始向排骨下手,「我们这一路吃穿住行,她事无巨细全记了,而且有按计划有的放矢,我俩几乎没花冤枉钱。」 乔清渠:「……会计不是干这个的。」 「那是啥?」关健眨眨眼。 乔清渠笑得阴恻恻,「管家婆。」 卜奕在旁边乐出一口大白牙,招唿傅朗快吃,要不对面上演饿狼传说的二位就要把肉抢光了。 吃的过程中,乔清渠在跟卜奕交流老绣的特色,关健埋头苦吃,傅朗没吃多少就停下了,开始慢条斯理喝果汁。 卜奕悄悄用余光瞟他,心下疑惑,吃饱了? ——饱是不可能饱的,卜奕尤记得早晨他一个人扫荡全桌的吃货气概。
第30页 但傅朗确实停下筷子,没再动一次。 等吃得差不多了,关健打了个饱嗝,说:「这家的假鲍鱼假海参做挺好的,就是我觉得一个麻辣香锅吧,其实没必要往里搞这些,吃麻辣香锅的人会在乎里面是不是鲍参翅肚么?」他自问自答,「不在乎的。」 乔清渠在旁边震惊了,「谁跟你说是假的?你吃出橡胶味儿了?」 关健品了品,「那倒没有。」 他又问卜奕:「你叫个麻辣香锅还放鲍鱼海参?」 卜奕没有,卜奕整个人都斯巴达了。 ——其实刚才吃的时候他也发现了,但没细想,下意识认为傅朗不可能花那么多钱搞这没用的事儿,也许就是火锅那种普通养殖的,一个鲍鱼二到五块不等的水平。 但现在关健一吆喝,他又没谱了,万一呢。 「那个……」卜奕转头,看着傅朗,后半句话不知道怎么说,只好不说了。 傅朗却说出了卜奕猜测的答案,「商户搞特价,鲍鱼两块,海参一块五,还没排骨贵。」 卜奕松了口气,但同时又感觉哪里不对劲。 当他和傅朗对视,对方眼中的笃定和真诚又让他放下怀疑,信了。 关健是从来不多发散思维的神奇种族,脑没有迴路,就是一条笔直的直线,这么一听,立马表态,「是个好店!」 乔清渠狐疑地打量对面傅朗一眼,没说话。 关于午饭的讨论就此结束,卜奕收拾桌上骨头渣的时候,没留神看见了傅朗手机上蹦出的一条微信提醒—— 立方和:你在我店里订餐了? 卜奕登时有种窥探了别人隐私的毛扎扎的感觉,浑身不舒服,沖客厅喊了声:「傅朗,你手机响了。」 「来了。」傅朗应了一声。 傅朗过来拿走手机,给李方和回信息。 傅朗:对,订了。 立方和:你知道我店里从来不做麻辣香锅的对吧? 傅朗:知道。 立方和:小李临时去买的料。 傅朗:猜到了。 立方和:你敢回復我超过三个字吗? 傅朗:调料味道不错。 立方和:……要不是看在你当年投资我份上,我真懒得理你! 傅朗:再见。 李方和没再回復,按傅朗对他了解,应该是对着手机口沫横飞在骂人了。 下午,卜奕和关健、乔清渠在客厅里商量他们的计划,傅朗一个人坐在餐厅码论文,安静得像不存在一样。 乔清渠把他们从贵州带回来的绣片从包里拽出来,用黑塑胶袋套着,往包里一看,还有几个红塑胶袋,冷不丁地,还以为他们俩是火车站扛包搞批发的。 乔清渠:「我认为实际应用到的面积不能太大,不然消费者可能不买单。」 绣片被排列在茶几上,大多是绣在黑底布上面,有的完整有的不完整,能看出来是从整块布上绞下来的。 卜奕一个个看过去,他眼光毒,这方面关健和乔清渠都是服气的——哪怕乔清渠是个姑娘,自诩审美过关,但卜奕去年期末拿出来的成品让她也没话说。 「这几个吧,」卜奕把其中的三四片推出去,「针法不够细,但配色漂亮,我的意见是,不要直接用,找厂里用机器出样,个别的花式也要改。」 他笑笑,「不过灵感是有了。」 乔清渠不大同意,「机绣没有灵魂,别忘了咱们为什么要去收老绣片。」 「手工不是不行,但就目前来说,成本过高了。」卜奕看着她,「你不是跟外面的工作室谈好了么,他们什么意见?」 「创意部分我们出,生产方面他们来负责,单纯的合作关系。」乔清渠说。 卜奕坐直了,靠在椅背上,「目前只是初期的口头协议,具体合作方式和流程都还没落到实处,等初稿出来吧,再见他们聊聊。」 乔清渠点头,「我也是这意思,跟他们约的时间是一个月后。」 关健边咔吧咔吧嗑瓜子,「来得及么?」 乔清渠觑他一眼,「不是说整天闲的蛋疼么,有什么来不及的。」 「你怎么老怼我?」关健含着瓜子咕哝。 乔清渠对他翻白眼,「谁让你掰火腿肠总把自己那半掰的多。」 关健:「也就那一次吧……真记仇。」 卜奕没加入他们的对战,他把速写本捞过来,把绣片上的图样大略复制了过去。 忙忙叨叨一下午,待到暮色四合时,夕阳在玻璃窗上撒了一片赤金。 乔清渠伸了个大懒腰,去拽旁边屁股依旧非常沉的关健,「你不走?刚才我都看见你妈夺命连环唿叫喊你回家吃饭了。」 关健不想走,他想和室友们一起玩耍。 但乔清渠说的对,他妈确实在喊他回家吃饭。 「那我走了?」关健拎上自己的包,用期待的眼神望着卜奕。 卜奕无情地道:「滚吧。」 「你个卜世美。」关健手指发力,一指他,踩着野兽一般的步伐走了。 「东西就留你这儿吧,我可不背了。」乔清渠跟上关健,对卜奕和傅朗摆手,「学校见。」 卜奕点头,「明儿见。」 转身回屋,锁上门,卜奕看一眼墙上的挂钟,又到了晚饭时间。 人类的生命进度,果然是用食物来衡量的。
第31页 「吃什么?」卜奕晃荡到餐厅里,问傅朗。 傅朗这次倒没提出叫外卖,他问:「冰箱里有菜吗?」 「有。」卜奕说。 「那就做饭吧,」傅朗道,「方便。」 其实卜奕认为外卖更方便,但通过综合判断,他理解为傅朗想省钱。 毕竟,中午他们吃了一堆两块钱的鲍鱼和一块五的海参,虽然单价不高,但数量可观,攒一块儿也够食堂里吃几顿了。 勤工俭学的孩子都是扑棱不动翅膀的天使,需要关爱。 来吧,那就。 卜奕自认厨艺尚可,自力更生了十多年,弄出来的东西说不上多美味,但填饱肚子没问题。 说干就干,卜奕袖子一撸,就往厨房去了,也没想着让傅朗过来帮忙。 ——怎么能让客人下厨,那不符合卜建国同志对他的谆谆教导。 卜奕把冰箱里剩的菜挖出来,得到了半根胡萝蔔,一块豆腐,两棵芹菜以及一包生菜。 很素,非常素,让人油然生出一种四大皆空的念头。 好在,他的冷冻室里还有半包冻了三个多月的炸鸡翅,掏出来炸炸,依旧会很香。 他开始洗菜的时候,傅朗的声音从厨房门口传来—— 「我帮你干点什么?」 卜奕看看他,心说:不开窍则已,一开就这么机敏,值得一朵大红花。 嘴上却道:「不用了,你看电视去吧。」 傅朗没理会他看电视的安排,迳自进来从他手里接过了洗菜盆,「主食吃什么?面还是米?」 他一靠过来,热烘烘的气息夹杂着皂粉的香气就把卜奕罩住了。 卜奕脑子里翁一下,不知道怎么的,脸颊上有些烧,像被冬天的火炉子烘出的热度。 他不自然地躲了下,熘到旁边轻咳一声,「米和面都有,你挑吧。」 傅朗转头看一眼砧板上的菜,说:「面吧。」 这一群菜里,看不出哪个具有下饭的本领。 于是,两人开始按部就班做饭。 卜奕刀工可以,傅朗刀工很水,切菜像做实验,比划半天,才能下刀,务必要求每一块大小近似,像个强迫症。 如果让强迫症切菜,他们这顿饭可能要等过了零时才能吃上。 卜奕果断把傅朗发配去化鸡翅了。 胡菠萝炒芹菜,豆腐单独炒,生菜煮面里,卜奕觉得自己安排得十分到位。 素是素了点,但他们中午吃了麻辣香锅,就当中和了。 炒菜难度不大,难的是炸鸡翅。 油温十分关键,温度不够,炸不酥脆,温度过高,容易外面煳了里面不熟,所以必须控制在不高不低正合适的温度上。 卜奕有点犯难。 这包鸡翅是暑假时候宋岚从京东给他买的,买回来之后卜奕跟它对着望了望,便束之冷冻层了,压根没想过有一天要亲手操作,把它弄熟。 所幸,傅朗所表现出来的动作,都在向卜奕传达一个信号——他可以。 卜奕于是放心地把灶台交给了傅朗。 …… 变故发生在五分钟后。 当傅朗同时把六块鸡翅放进锅里,卜奕站在后面眼睁睁地看着翅们在油锅里旋转、跳跃、爆炸。 作者有话要说:  少年,展现你英雄气概的时候到了 第17章 八卦楼 卜奕手持锅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把几乎要独立行走的鸡翅们摁了回去,随即关火,把抽油烟机开到最大,然后扑到厨房的窗前,开了窗。 傅朗看一眼被盖紧的锅,挺惭愧,但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于是就沉默下来。 卜奕开完窗,急急忙忙过来,「油溅脸上了吗?」 ——嘴比脑子快,天知道他为什么突然变成了一匹颜狗。 卜奕:「……」 节操这东西,说掉就掉。 傅朗摇头,表示自己没事,脸上不会留下麻子点。 但这一锅鸡翅肯定是废了,这就意味着他们要吃素—— 当然,吃素是不可能吃素的。 卜奕三两下叫了个肯德基,两人端着面条和菜回餐厅,等着锅里的油凉,等着外卖小哥来送肉。 面条得趁热吃,否则就要坨住。 两个人只好先吃面。 面煮的不多,一人大半碗,吃完,卜奕抹抹嘴,总觉得傅朗没吃饱。 他问:「你饱了吗?」 傅朗点头,「差不多了。」 那你早上为什么吃那么多? ——卜奕没问出口,显得太抠门了。 「我不喜欢剩饭,」傅朗说,「不是别的。」 卜奕端着下巴想,和聪明人说话就是省劲儿,问都不用问,他就知道该答什么。 但…… 「你不撑吗?」卜奕真诚发问。 傅朗回忆了下,说:「还行。」 卜奕:「……」 那您的胃还真是能屈能伸。 等了没多久,外卖到了,在卜奕的强烈要求下,从傅朗手里抢回四块原味鸡当宵夜,惊险程度如同虎口夺食。 抱着全家桶的桶,卜奕问:「你又不是人工智慧,用得着每一道程序都执行得这么到位吗?」 傅朗想了想,「你可以理解为是强迫症。」 卜奕一摆手,无法理解。 人与人的相处基本是一个求同存异的过程,能磨合得下去的,差不多能成为普通朋友,磨合不下去的,就是点头之交,顶多是同学,或者同事——字面意思上的,只处在同一个学习或工作空间内的人群。
第32页 但卜奕觉得他和傅朗还是能做朋友的,只是一点点生活习惯上的小差异,不构成什么问题。 首先,生活习惯是很私人的东西,一般情况下,只要不长久地同居,都不会引发矛盾。 其次,男人,就是要不拘小节。 吃完饭,两人看了会儿电视。 卜奕玩手机的时候傅朗在学习,卜奕去洗澡的时候傅朗仍旧在学习,他擦着头髮出来,想起了当年被高考支配的恐惧。 真是太可怕了。 严格来说,卜奕不算是正统的好学生,只是成绩不差,一直能苟在上游水平。高中三年,他差不多是摸鱼过来的,不逃课,但打架,别人是有等身的着作,他是等身的检查。 当他宣布打算报考艺术类时候,眼看着班主任险些厥过去,于是他就成了市三中一个前无古人的传说。 但即便如此,高考前那半年他也有种被生生搓掉层皮的痛感。 ——人在接近成年或成年以后,大多数痛苦都是自找的。 卜奕一直在身体力行地印证这句话。 他非常认真地跟各科老师表态,为了不丢人,他打算当艺术生中的奇葩。于是悬樑刺股半年,就果真以文化成绩第一,专业成绩中不熘的水平站在了他想像中的山巅上。 高考分下来之后,班主任忍无可忍,给了他一个慈爱的大巴掌。 入校那天,卜奕才恍然明白过来,其实什么都不是,就是中二癌晚期,药石无医了。 「为什么要学服设啊……」卜建国同志那年很惆怅,搓着脸,和卜奕坐在护城河边上。 「理化生这三大科都不符合我对生活的想像。」卜奕是这么搪塞他爸的,但其实他自己知道,都是狗屁,他那时候只是想特立独行、与众不同。 直到后来他才明白,每个人生来都是与众不同的,不需要刻意地去证明。 「我去洗澡。」傅朗嗓音低沉,灌进卜奕耳朵里。 「嗯?」他回过神,有几分茫然地看着傅朗,「哦,你去。」 卜奕又坐着愣了半分钟,忽然想起来客卫里没有沐浴液,也不知道上午傅朗是用什么洗的。 或许是肥皂。 他一天洗两次澡? 真讲究。 卜奕脑子里叽里咕噜,两条腿却很诚实地走到主卧卫生间把多余的半瓶沐浴液拿出去,往客卫送。 他敲门,笃笃笃。 里面水声一停,紧接着听见傅朗的声音,「有事?」 「给你沐浴液。」卜奕说。 门被拉开,卜奕面前出现了一条沾满水珠的手臂,然后他顺着手臂看见了傅朗半边肩膀及肩膀以下。 从肩颈到腹肌……肌肉线条很漂亮。 卜奕又开始跑神,眼睛不由自主地瞟过去。 傅朗从他手里拿走沐浴液,眼神和他撞了下,带着疑问,眉梢微抬。 「去洗吧,别着凉。」 扔下一句话,卜奕转身跑了。 傅朗拿着沐浴液,挺纳闷的,心说:这是踩着他隐形的尾巴了? 回卧室,卜奕把自己衣摆往上撩了撩,屏气,观察自己的腹肌—— 行吧,并不是多明显。 人鱼线就更痴人说梦了。 好胜心突然熊熊燃烧,他弯腰把腹肌轮从床底下掏出来,往地上一趴,开始滚这鬼东西。 咔咔咔。 腹肌轮自带回弹,并发出一种类似卡带的噪音。 卜奕滚得十分尴尬,又想起来前一晚自己暴露在傅朗的追光灯下,尴尬翻倍,脸红得像在桑拿房刚蒸了半小时。 滚完三十个之后,卜奕瘫在了地板上,唾弃自己不练不知道,一练很弱鸡的肌肉群。 他目光瞟到客厅里的全家桶上,打算把原味鸡全送给傅朗吃。 要练肌肉,只能跟夜宵分手了。 傅朗洗完澡出来,被卜奕递上一只全家桶。 「你不是不让我吃?」他纳闷地看着桶。 「我后悔了,」卜奕说,「吃吧,都给你。」 傅朗看他一眼,怀疑他是吃不下了,然后把自己当成食物粉碎机。 但借住别人的房,帮人吃几块炸鸡并不是多大事。 于是,傅朗开始吃。 他吃相文雅,一看就是从小被严格要求过。 卜奕再次对傅朗的原生家庭产生了好奇,好奇的结果就是他又进入了校内论坛,坐在傅朗旁边,搜寻傅朗的八卦楼。 经过一番深挖,卜奕在理学院分区找着了一栋并不高的楼,点进去,发现除了楼主本人,回帖的只有三四个。 ——先声明,我不是傅朗的什么亲友,就是以前和他住过一宿舍,不过没住多久他就转系了,顺便宿舍也转了。你们也不用来扒我,我就单纯说说我眼里的你们的男神,都是实话,撒谎我天打雷噼,恶鬼缠身。 卜奕不知道这人是什么样一种精神,单纯地八个卦,居然也要发毒誓。 ——以前有人说傅朗是富二代,但据我了解,完全是谣言。刚开学的时候,傅朗表现得还不明显,后来熟了点以后,他就问我们收快递箱子,都是同学,当然不能要他钱,就直接把纸箱给他了。当然,塑料瓶他也要,就是咱们平时喝饮料的瓶子。他大概攒半个月清一次,拉到外面找收废品的卖出去。 ——要说勤工俭学的办法挺多的,像他这种成绩直逼状元的牲口,出去当个家教一个月怎么不赚两三千?但我要说的不是这个,我要说的是,穷不可怕,但穷逼装富就可怕了。
第33页 ——傅朗平时穿的是挺一般,当然,品牌咱也不懂,不敢瞎说。但表咱认识啊,刚开学时候,傅朗戴了块宝玑来的,不是我吓你们,就那一块,官方售价五十多万。 ——有一次他去洗澡,表就随便扔桌上,我看了两眼,经验告诉我,高仿。这叫什么?这叫虚荣,无底线的虚荣。 卜奕对发帖这哥们简直无语,煞笔二字送他正合适。 ——言尽于此,那些有事没事就刷「傅神」的姑娘们,劝你们擦亮双眼,有的人可不那么「神」。 卜奕看一眼旁边安安静静吃炸鸡的傅朗,动手回帖道:哥们,跟你家恶鬼处得还和谐吗? 手机一扔,卜奕心说:狗玩意儿! 以你傅神的智商,真想穷逼装富,那你这辈子都不可能知道他曾经卖过废纸箱,你只会一边酸他一边为他吹彩虹屁。 太智熄了。 真诚建议北城大未来招生单独开闢一个智商测试。 傅朗听见旁边人摔了手机,挺疑惑地看过来,「吃了你的鸡你生气了?」他把桶推过来,「还有一块,我没动,吃吧。」 卜奕:「……」 他不想吃,他有点生气,怒其不争的那种生气。 但又没办法把帖子给傅朗看,他不想在别人伤口上撒一把椒盐。 他从小讲义气又护短,护不着就容易炸毛。不管和傅朗是多普通的室友关系,可按亲疏远近算,怎么也要比网线那头的喷子近。 因此,护短的心态自然而然就冒出来了。 「不吃,」卜奕站起来,「去睡了。」 傅朗一脸莫名其妙,隐形的尾巴又被碾了? 最后,傅朗还是把鸡吃了,然后收拾干净骨头渣子,去睡书房了。 夜里,大概是水喝多了的缘故,傅朗醒了两次,不得已从书房出来,去卫生间。 一出门,他脚边忽然亮起来。 随着他的脚步,踢脚线的位置渐次亮起一条光带。 看着那细微却足能照亮的光,傅朗愣了愣——怎么贴了这么多感应夜灯? 第18章 郎心似铁 晨曦铺洒,窗棂上被染了一层浅金,像细碎的金箔。 卜奕一条腿卷着被子睁开眼,愣了一会儿,想起方才荒诞的梦境, 他醒来前做了一个梦,把傅朗无差别代入了从剧社听来的故事里,梦见他一个大高个儿却被人摁在地上围着暴揍,虽高大,但可怜又无助。 卜奕甚至在人群的缝隙里看见他流下了无望的眼泪。 场景过于真实,卜奕一时没能缓过来。 ——都赖前一晚那八卦贴。 从卜奕的角度看,傅朗当然不是个菜鸡,但这人傲得不行,最擅长的技能就是把自己隔离到人群外。 不过卜奕能感觉出来,傅朗只是不擅表达,情商略着急,但内心有与人相处的欲望,可惜找不到突破口。 我可真是个小机灵鬼。 卜奕想。 小机灵从床上爬起来,火速去刷牙洗脸,然后就不客气地去凿书房门,「起床。」 他们得去上学。 前一天问过了,傅朗跟他一样,上午有课。 「起了。」 声音从身后传来,吓得卜奕往前勐蹿了半步。 卜奕惊魂未定,「卧次——奥,你走路怎么没动静!」 傅朗拿着喷壶,挺无奈的,看一眼脚上的拖鞋,「你买的是静音拖鞋。」 卜奕:「……」 行吧。 三分钟后,两人换好外衣,背上书包下了楼。 傅朗落在卜奕身后半步,欲言又止,表情十分纠结。 走到小区门口,卜奕在一辆电动车后视镜里看见了两手插兜,直勾勾盯着自己后脑勺的傅朗。 「有事儿?」卜奕问。 经过一个多月,他总结出来了,跟傅朗相处,必须要拥有一种精神——敌不动,我动。 动如脱兔。 傅朗垂目看看他,没说话。 他组织不好语言,不知道怎么问。 卜奕就笑,「盲生,你发现什么华点了?」 傅朗没发现什么华点,他就是有点好奇。 「你贴了很多感应灯。」他说。 「十多个吧,」卜奕抠着下巴想了想,「主要怕晚上出来找食儿一头撞墙上……你吭哧半天,就这事?」 傅朗点头。 卜奕乐不可支,「你可太有意思了,傅朗。」 有意思? 傅朗挺迷惑,活了二十年,开天闢地头一次有人说他有意思。 他们又去了苍蝇馆吃早饭,傅朗这次有经验了,不用卜奕说,直接拎着书包占座去了,坐下,又揪出消毒湿巾擦了擦桌。 同样吸取教训的还有排队买饭的卜奕,他按照自己平时的食量,要了一模一样的两份,不敢再为了面子把傅朗撑成皮球。 吃完饭,两人坐地铁回到学校,一进校门就各自飞了。 卜奕给关健带了他钟爱的大饼卷鸡蛋,裹了几层放在书包里,到教室还是热乎的。 关健抱着饼,从鼻子里发出一声哼,「算你有良心。」 然后从包里掏出关氏秘制酱,「先给你拿一罐,剩下的等宿舍修好了再拿。」 卜奕没忍住,拧开瓶嗅嗅,「真香。」 「我妈开发了新产品,蘑菇的,也巨香,下次给你带。」关健的大眼睛探照灯一样看过来,「敢问,你和傅神的二人世界甜蜜吗?」
第34页 「还行,」卜奕说,「你想说什么?」 「好奇啊,他为什么不回家?」关健抠抠额头,「我虽然嘴上说要跟你们住,但身体很诚实,依然会回到生我养我的地方。」 卜奕:「我也不知道,这属于别人隐私范畴了,他要不想说,我不好瞎打听。」 关健说:「呦……」 话音里带着一丝奇诡的感嘆。 中午去食堂,卜奕迫不及待地挖了一大块牛肉酱拌饭,拌到一半,看见傅朗进门了,身后还跟着一个姑娘。 ——学校四个食堂,他们却总能在同一食堂里相遇,为什么? 「傅朗!」 在卜奕拉住关健前,这货已经发动大嗓门喊人了,并且引起了傅朗的注意。 「你没看见他后面跟了个妹子么?」卜奕压低了声音。 关健摇头,「没。」 卜奕:「你眼眶里是嵌了俩塑料珠吗?」 关健:「我眼大,偶尔会漏光,你要理解。」 卜奕:「……」 打扰室友谈对象显然不够意思,但傅朗还是老样子,没表现出一丝被打扰的不悦,甚至打好饭就端着过来了,身后还带着妹子。 看他一系列行为,活像把姑娘当成了书包挂件。 卜奕和关健立马正襟危坐,与二人打招唿。 「你不是说去找同学?」傅朗像刚发现姑娘似的,挺讶异地问对方。 「同学没来。」姑娘说,脸上有几分羞怯。 「中午了,你不吃饭?」傅朗又说,看着姑娘空空如也的双手。 姑娘犹自挣扎,「我想先把东西放下。」 「哦,」傅朗点头,「那你放吧,那边正好有空桌。」 他一指,余下三人都看过去,卜奕和关健登时一阵窒息。 ——那桌子,起码和他们隔了有三丈远。 诚然,大中午的食堂,的确一桌难求,而三丈外那张,也的确是目力范围内仅剩的一张。 姑娘此刻要是不跑两步,可能连这张都占不上了。 但问题是,他们坐的是一张四人桌,而他们只有三个人,也就是说,不管怎么分,总能给姑娘留一张凳子。 卜奕正要邀请姑娘入座,就看傅朗摘下肩上的书包,郎心似铁,笃一下,让书包坐在了凳子上。 卜奕:「……」 他看看姑娘,「要不我帮你占座,你先去打饭?」 姑娘一张脸涨得通红,无措地一摆手,转身匆匆跑走了,留下一个略显愤懑的背影给在座三位。 傅朗拢了下并在餐盘上的筷子,看卜奕,「你很热心,但她没领情。」 是事实,但话音里藏着小刺儿。 卜奕嘴角一扯,「姑娘谁啊?你同学?」 「不,同系师妹,」傅朗说,「来要去年专业课我整理的参考书目。」 书目这种东西,一条微信就能解决了。况且,听傅朗的口气,这东西就是公开的,不是只他一个人手里有。 「那就是看上你了,」关健把牛肉酱推过来,「尝尝,人间美味。」 傅朗低头挖酱,挖的时候就听卜奕说:「即便不喜欢,你也不应该这样。她一个女孩子,你当着我们不给她面儿,让她多难堪。」 一坨酱被安放在热腾腾的米饭上,傅朗慢条斯理擦干净勺子,和卜奕对视,「我对她没想法,还要吊着她,到时候你可能会说我是人渣了。早断早了,有什么不好?」 卜奕声音沉下来,「你是棒槌吗?不知道委婉俩字怎么写吗?」 傅朗低头拌饭,「不知道。」 简直是铁槓成精。 卜奕皱眉,「你……」 「奕哥!奕哥吃肉,」关健一筷子肉递过来,堵住了卜奕的话头,「今儿的排骨特别香,肥瘦相间,咬下去,酱香浓郁。」 卜奕看他一眼,知道他什么意思—— 你们俩刚和谐了点儿,别又把关系弄僵了,都一个宿舍的,随便怼两句得了。 卜奕不说话了,愤而吃肉,把盘子的排骨吭哧吭哧全干光了。 关健看着自己满盘的绿叶菜,自闭了。 仨人中午去图书馆呆了半小时,关健说被图书馆的硬凳子磨得屁股都要起义了,愣是趴桌上也没睡着。 关健和卜奕下午有课,两人到时间便去明喆楼了。 临走时,卜奕一张脸仍硬邦邦的,连一个字都不多说,转身就走了。 下午是理论课,关健睡了半堂之后醒了,碰碰卜奕,「我梦见你和傅朗在宿舍打架,城门失火,殃及了我。」 他们俩坐阶梯教室最后一排,天高皇帝远,只要不是大声吆喝,老师也懒得管。 卜奕掀起眼皮,「中午两句话就给你留下童年阴影了?」 「你不是这么小心眼的人啊,莫不是……」关健小声嘀咕,「你一眼看上跟着傅朗那女孩了?」 卜奕一眼瞟过去,关健怂了,不敢扯淡了,换了个谨慎的问法:「傅朗这几天是不是得罪你了?」 那倒是没有,不但没,而且大有要化干戈为玉帛的趋势。 「他这脾气,将来进社会要吃亏,」卜奕开始胡说八道,「我是教他做人。」 关健:「我没想到,你本体原来是个操心的老父亲。」 卜奕:「……」 卜奕在桌子下给了他一脚。
第35页 两人哔哔完小半节课,铃一响,关健就率先走了——他要赶在晚高峰前挤上地铁。 诚然,卜奕也是不想挤晚高峰的,但他又迈不出去脚。 他和傅朗一块儿住,而中午又跟傅朗闹了几句话的别扭……这就好比两人在较暗劲,谁先开口谁就输了。 让奕哥低头那是不可能的,何况奕哥并不认为自己有错,奕哥理直气壮。 那怎么办? 总不能把傅朗扔学校里。 太不地道了。 没几分钟,教室人已经走得差不多了,只剩老师在讲台上收拾杂七杂八的教案,以及关电脑和投影。 卜奕支棱着两条腿,坐着打贪吃蛇。 穿着蓬蓬裙头戴钻石发卡的蛇在屏幕上疯狂转动,直到身边传来脚步声,蛇终于一个不慎,撞在墙边的霸王花身上,死了。 「下课五分钟了,你这五分钟全在打游戏?」 脑瓜顶传来傅朗不敢置信的声音,仿佛是在对着一个傻子发感慨—— 我知道你傻,但没想到你这么傻。 卜奕茫然地抬头,心想:他怎么来了? 门侧,傅朗单肩挂着包,站在一片赤金夕阳里,垂目看着他,脸上轮廓线条在明暗交织中异常分明。 卜奕胸腔里的心脏不安分地咚咚两下,乱了节奏。 ——被人这么专注地看着,难免紧张。 「走不走?」 对方却似乎耐心告罄,只差自己上手给他收拾了。 卜奕拎上包,再看他一眼,嚯,真是郎心似铁,酷的不行。 作者有话要说:  是心动的感jio 第19章 话剧社 傅朗又和卜奕去宿舍取了一趟琴,说临时加课,要去旧街市勤工俭学。 卜奕一想,干脆也去旧街市,等傅朗下课还能一块儿去吃个宵夜。 ——就这样,中午的事儿谁也没再提,把它悄悄地翻篇了。 康芃近来加紧了对方舞阳的训练,把小孩逼得差点嘤嘤哭。于嘉树让卜奕没事儿就过来看看,他们这一圈人里,也就卜适合帮方舞阳缓解心理压力。 傅朗和卜奕坐特2路到了旧街市,在琴行门口分手。 奇的是,傅朗并没有询问卜奕要去干什么。 不过仔细想想,他似乎就是这么一个人,哪怕真的好奇,也会克制着自己不随便发问。 ——感应夜灯就是个很好的例子,如果不是卜奕自己提出来,估计傅朗是不可能开口的。 卜奕从琴行走着去繁星剧社,一进门,就碰上了康芃这个女病人。 她正和谁通电话,脸上挖苦讽刺的表情生动得卜奕想给她拍下来。 康芃看见他,立马跟那边挂了线,沖他招手,「我的小卜卜,什么风把你吹来了。」 「……」他感觉康芃该吃药了。 「来看看。」他说。 「熘达到附近顺路来的吧?」康芃扫他两眼,「你小子要不是正好在旧街市又闲出屁,让你路过我大门一百次你都未必能进来。」 康女士精得厉害,插根尾巴就是猴。 「我还真是闲出屁了,」卜奕说,「方舞阳来没?」 「来了,」康芃一努嘴,「后面呢。」 卜奕没动,叫了她一声:「康总。」 康芃让他一声「康总」给叫蔫了,「卜小爷,你能直接说事儿么,你每回一正经八百的,准没憋好屁。」 卜奕于是把这个「坏屁」给放了出来,「我是想劝你,要方舞阳不乐意,你就甭非让他上台了,你那女疯子的剧本,我也能演。」 康芃看看他,笑了,从烟盒里弹了根烟出来,「那角色,你演不了。就算没方舞阳,我也不会让你上。」 「你和他们不一样,」她说,「你不懂那种压抑。」 卜奕想说「我懂」,但念头一转,又觉得争这个没意思,何况方舞阳那种情况,他的确没经歷过。 「知道我为什么做反串剧目吗?」康芃问。 卜奕隐约知道,但知道的不确切,所以他选择答「不知道」。 「一开始,的确是想做点博人眼球的东西,我本质上是个商人,逐利是我的本能,但开始做以后,又发现自己不完全是逐利。」康芃喷了口烟,看着他,「是不是觉得我挺矛盾?做基金会和剧社的初衷是为了关爱弱势群体,现在又说为了钱。」 「不矛盾,」卜奕道,「假如你是个穷光蛋,你谁也帮不了。」 康芃笑了一声,不置可否,「后来我发现反串剧目是个好东西,我要发出的声音,更多人听到了,也有更多人来寻求帮助,而不是一个人在无人问津的角落里缓慢枯萎。」她顿了段,「算是个有意义的事儿。」 卜奕想了想,理解了,但跟他要说的事儿关系不大,于是又叫她:「康总。」 康芃柳眉倒竖,「说了别这么叫我。」 卜奕继续老虎屁股拔毛,「康总。」 康芃口气恶劣,「我他妈真想削你,怎么了?」 「我刚跟你说的是方舞阳的事,」卜奕道,「你跑题了。」 康芃觉得这小崽子真讨厌,完全聊不了内心的东西,聊不到位就算了,还能给自己气出毛病。 她说:「真可惜,当年我们被砸臭鸡蛋时候你没来。」 ——来了就拿你当盾牌,看你还敢嘴炮。
第36页 卜奕只当没听明白,一笑,「我也觉得可惜,我要是在,扔的人这辈子都不会再碰鸡蛋了。」 臭鸡蛋这事儿卜奕听于嘉树说过,他们当年弄了个先锋话剧,核心讲的同□□情,甚至特邀了跨性别者来参演,结果收益惨澹不说,还让人砸了场子,说他们败坏社会风气,康芃差点被请去喝茶。 后来,康芃就不敢这么直来直去了,话剧本子隐晦了许多,让懂的人懂,不懂的人看热闹。 卜奕猜,她当时突发奇想做反串剧,也许是带着一种不能言说的叛逆心理。 「得了吧,你把人打残了我还得给那帮傻逼赔钱,」康芃笑笑,「方舞阳的事没商量,你要不就去给他洗脑,要不就后台去找梁灿玩儿。」 卜奕琢磨了两秒,果断选择给方舞阳洗脑。 然后,他就在康芃那剥削阶级特有的目光中走远了。 方舞阳在后台对着镜子练台词,于嘉树坐在后面,托着腮帮子悄悄嘆气。 梁灿事不关己地坐一边嗑瓜子,腿上放着个平板电脑,面无表情地看搞笑综艺。 卜奕推门进来,就见方舞阳和于嘉树两人四只眼睛先后亮了起来。 他脚步一顿,「干什么你们,眼都冒绿光了。」 于嘉树笑得很温和,沖他招手,「小卜快来!」 「奕哥。」梁灿呸地吐了块瓜子皮,连眼也没抬,十分敷衍地打了个招唿。 方舞阳还是腼腆,半低着头,声音像蚊子哼哼,叫了声哥。 他穿着一件已经洗旧的牛仔衬衫,米灰色棉布裤子,短髮干净爽利,面庞白净,看上去乖巧极了。 卜奕过来和方舞阳并肩站在镜子前。 镜中,卜奕比旁边细瘦的小孩高出了半个头,小孩悄悄地打量他,白皙的双颊染上了一层薄红。 是害羞,也是紧张。 后面,于嘉树把梁灿带出去了。 不大的屋子里只剩下了卜奕和方舞阳两人。 「坐吧,跟我聊聊。」卜奕指了指旁边的摺叠椅。 方舞阳侷促地搓了下手背,薄薄的眼皮垂着,依言坐下了。 「有什么问题吗?」卜奕没绕弯子,直接问道。 方舞阳脸上有几分茫然,「没有问题啊。」 「于哥说你台下把词儿都背的挺好,一上台就磕磕巴巴,怎么回事?」 「那个……」方舞阳咕哝一声,并没说下去。 其实原因无非就那一两个,卜奕差不多猜得到,但没立刻点出来,他等着方舞阳开口,要不这场面一下就成了「前辈的教诲」,以方舞阳的性格,恐怕又要压力骤增。 卜奕起身去把于嘉树的茶具翻出来,烧水、沏茶,茶香裊裊,他放了一杯在方舞阳手边。 茶盏烫手,方舞阳拿起又放下,再拿起再放下,往復几轮后,终于拿在手里,吹吹里面的茶水,一小口一小口喝起来,等喝完,才说话。 他说:「他们都看我,我别扭。」 「那就稀奇了,你在舞台上表演,观众不看你看谁,」卜奕给他满上茶,「要别人真不看你,才有的你哭。」 方舞阳又垂下头,这道理他当然明白,他不想听这个。 「你是怎么说服自己穿……穿裙子上台的,众目睽睽下。」 「怕什么?怕别人说你娘娘腔?」 卜奕翘起二郎腿,喝了口茶,再度展示了他某种属于钢铁直男的粗神经,双商都挽救不了的那种。 方舞阳抠着手指,面露难堪,却是默认了。 「台上表演是一码事,台下生活又是另一码事,」卜奕道,「你首先把自己是个什么样的人在心里立住了,至于旁人说什么,并不很重要。」 要是人人都万分在意别人的眼光,这日子就没法过了。 但其实对卜奕来说,这话又有些矛盾,因为从某些具体事项上,他也非常在意别人的看法。 不过现在是给小孩洗脑,他不能自我动摇。 于是,笑容可掬地看着方舞阳,像个街边算命的江湖术士。 方舞阳没立时答话,他深吸一口气,揣摩了片刻,最终还是颓下来,「我不行。」 两人默了几分钟,卜奕忽然站起身,去柜子里翻了翻,拎出一条大裙子,笑起来,「走,我陪你上台。」 两个小时后。 傅朗在琴行上完课,一看时间,九点半了。 他给卜奕发微信,对方却没回。 再五分钟后,他低头看一眼对话界面上孤零零的一条消息,旋即摁灭屏幕,跟老闆告辞后,背上琴包,走了。 他并不是多着急,沿着旧街市细窄的人行道,慢慢往前走。 也许能碰上卜奕,他想。 饿了。 他盘算着,等见着人,要找个地方吃点饭。 来的路上,卜奕好像说附近有一家煲仔饭十分不错。 可以去尝尝。 他百无聊赖地向前逛,看见好几家奶茶铺子。 ——他对这种又香又甜的饮品毫无兴趣,无法理解大多数人对它们执着的爱。 傅朗两手插着口袋,心无旁骛地向前走,途经公交站旁的巨大海报时,他停了下。 海报宣传的是一场话剧,演出地点就在距离很近的繁星剧社。 他撤开目光,继续走,没多远就走到了繁星剧社门外。
第37页 然后他就看见了熟人—— 卜奕正和人勾肩搭背,没个正形,而被他搭住肩膀的女孩则羞涩地半垂着头,时不时看他一眼,听他说话听得很认真。 傅朗停下脚,远远地看着,直到卜奕的目光不经意撞过来,两人视线一碰,他沖对方友好地挥了下手。 随即,就见卜奕立正稍息,放开了女孩,好似身后那条隐形的尾巴又像被他碾了一脚。 看见傅朗,卜奕就跑过来了。 傅朗挺疑惑,疑惑里又带着不可置信,「你来看话剧?」 卜奕摇头。 ——他这时候要顺着傅朗的话茬点头,那就是□□歧视傅神的智商了。 「没,」他说,「我来勤工俭学。」 傅朗:「……」 作者有话要说:  崽啊,你听这解释,它耳熟吗? 第20章 煲仔 卜奕有些尴尬,或者说,是一种近似尴尬的状态。 他在看见傅朗那一瞬间就一个想法—— 他想,完了。 以傅朗的智商,也许看见方舞阳女装的那一剎那就立马能猜到什么。 当然,他这时候完全没考虑到,傅朗有可能把方舞阳当成一位娇软的真姑娘。 卜奕硬着头皮蹦完「勤工俭学」四个字之后,就闭嘴了。他用了毕生的演技让自己看上去自然、舒展,就像一个刚打扫完卫生下班的碎催。 结果傅朗听完,只面无表情地「哦」了一声,就转身走了。 他跟着傅朗走,傅朗背着琴包,那包巍峨得像一座山,隔开了两人的距离。 卜奕盯着前面的后脑勺,又把前后事儿想了一遍,越想越觉得自己能在心虚界挂帅了—— 他前两次女装碰上傅朗的时候,烈焰红唇堪称完美,别说露出马脚了,马脸都没让傅朗看仔细。 傅朗得多大的脑洞才能把他和「她」联想到一块儿? 呿,杞人忧天。 卜奕快走两步,绕开傅朗身后的大山,和他并肩而行。 「想吃什么?」傅朗率先开口,十分难得。 卜奕两手插着口袋,迎风走得很舒服,「你挑。」 傅朗侧目看他,「煲仔饭怎么走?」 煲仔饭?卜奕想了想,「前面路口右转,转完看见第一个胡同口,拐进去,就到了。」 「哦。」傅朗应一声,就又没音了。 卜奕感觉旁边这只人形生物又进入了间歇性自闭,不过他一自闭就挺好玩儿的,以前是看着烦,现在有点想逗了。 真欠,卜奕骂自己。 「上课上饿了吧?」卜奕问。 傅朗点头,「饿了。」 「为什么想吃煲仔饭?」卜奕问完,感觉自己像个记者。 「你说里面的腊肠和咸蛋黄好吃。」傅朗道。 卜奕笑了声,又想起另外一件事,「你下午是不是没课?」 傅朗再点头,「没。」 卜奕惊讶了,「那你在图书馆呆了一下午?」 傅朗看他,「怎么了?」 卜奕摆摆手,没继续问。 也许是不好意思跟我要家门钥匙,卜奕想。 真是个可怜豆。 走了没多远,就到煲仔饭了。 这家店名字很直白,就叫煲仔。 煲仔门口在排队,傅朗看看时间,十点了,而排在他们前面的,少说还有七八桌。 「等不等?」卜奕问傅朗,直觉上,他应该是个重视效率的人,排队等吃饭这种事,他大约不想干。 傅朗的确不想等,但看一眼卜奕,发现他悄悄往店瞄,很馋的样子。 于是话到嘴边又变了,「等吧,我想吃咸蛋黄。」 ——借住在别人家,对对方应当包容并谦让,适当表示友好,但又不能太过,那样双方都会别扭,像等饭这种事,无伤大雅,他可以,也能做到。 两人就在煲仔外面的圆凳上坐下了。 傅朗把手机拿出来,安静地在手机上看论文,卜奕瞄了一眼,全英文的,其中有几个巨长的专业词彙,看着脑神经都跟着抽筋。 卜奕开始打巴拉巴拉小魔蛇,他要给蛇挣一套旗袍。 卜奕坐也坐不老实,五嵴六兽,在凳子上扭来扭去,时不时就要碰傅朗一下。 十分钟后,傅朗忍无可忍,问他:「你是被凳子咬了吗?」 「什么?」卜奕没听清,「谁咬我?」 傅朗:「凳子。」 卜奕眨巴下眼,哦,听明白了,是嫌他乱动了。 「我屁股疼。」他说。 「那你起来站会儿。」傅朗道。 卜奕两条长腿支棱着,「站起来我腿疼。」 傅朗把手机一收,「那怎么着,我抱着你?」 卜奕:「……」 卜奕震惊了,没想到严肃正经的傅朗同学是这么一个人。 傅朗小小地翘了下嘴角,不再多说,而是起身去问了问前面还有几桌。 「还两桌,大概二十分钟。」他回来,对卜奕道。 卜奕不玩贪吃蛇了,对傅朗起了好奇,问:「你跟熟人平时都这样吗?」 傅朗没明白,「哪样?」 「毒舌?」卜奕琢磨了一下,又自言自语,「也算不上,最多就是损了点。」 这让傅朗回忆起李方和的话,他说:谁跟你熟你跟谁刻薄,你这是什么不治之症。
第38页 他看向卜奕,睁眼说瞎话,「我没有。」 然后他就转回头,怎么逗都不说话了。 曾经傅朗以为自己有什么毛病,沟通障碍或者情感障碍,但李方和说他什么障碍都没有,就是对愚蠢的凡人过敏。 其实也不是过敏,傅朗想,他也羡慕别人的热闹,只是总融不进去,逐渐就只能站在一旁旁观了。 「到我们了!」卜奕忽然一拉他胳膊,让他回了神。 卜奕行动迅速,像个灵敏的猴,一边挎上自己包,一边夹住了傅朗的琴包,推着他往店门走,沖门口叫号的小伙子喊:「三二八号来了来了,别叫三二九!」 傅朗让他嚷得耳朵里嗡得一声,扯了下耳廓,人已经被卜奕推进了店里,烟火气扑面而来,人声嘈杂,热闹非凡,一瞬间,傅朗觉得方才被风吹凉的指尖都跟着热了。 两人落座,卜奕拿着过塑的菜单用油性笔画勾,刷刷一通画,画完了把菜单哗啦一下推到傅朗面前,「看还加什么?」 傅朗扫了一眼,「够了。」 卜奕招手叫来服务员,把菜单递过去,等人一走,就拿小壶给傅朗倒了一杯热白开,「你饭量真不大?」 傅朗手指贴着杯壁,搓了搓,「正常人,不是饭桶。」 卜奕就笑了,「那顿早饭真是吓着我了。」 傅朗也跟着笑了下,脸颊上的小酒窝昙花一现,却让卜奕盯了半天,「你有个酒窝啊,这儿。」他伸手在自己脸上捅捅。 傅朗喝了口热水,四肢百骸都被熨帖了,他说:「小时候留的疤,不是天生的。」 卜奕点点头,没追问。 不一会儿,两份煲仔饭和小菜、饮料都端上来了,两人饿了一整个下午带一晚上,都顾不上说话了,连卜销售都安静下来,埋头苦吃。 狼吞虎咽,一顿饭吃完,卜奕和傅朗都撑了。 卜奕揉着肚子,锁着眉,问傅朗:「走两步吧?我感觉饭都挤在嗓子眼里了。」 傅朗点头,他也撑,但没撑到卜奕那种一动就要吐的程度。 往回走的路上,卜奕说,人还是不能饿狠了,要不容易上演饿狼传说,一个不小心,再撑出毛病来,还得上医院给大夫添麻烦。 两人沿着旧街市走,道旁的商铺都打烊了,只剩下便利店和药店开着门。 经过一家药店时候,傅朗让卜奕等一下,自己就背着琴包进去了。 再出来,手里拎个小塑胶袋,袋子里装着两盒药。 「健胃消食片,」傅朗把袋子递过去,「吃上吧。」 卜奕意外极了,心说人形电脑终于天使心了吗? 他道了谢,肚子撑得难受,赶紧掰出来两片扔嘴里了,然后问傅朗要不要,傅朗说不要,让他自己揣着,可以一路走一路吃,吃到家应该就不撑了。 两人走了半程的路,剩下半程打车回去了,等进家门,已经将近12点了。 卜奕打了个哈欠,跟傅朗互道晚安,就各自洗漱去睡了。 所幸第二天两人上午都没课,卜奕睡到日上三竿,傅朗也比平时晚起了一刻钟。 中午坐地铁回学校,在食堂对付了一顿,正好关健也来了,傅朗吃完饭就直接去教室了。 傅朗前脚一走,关健后脚眼神就变了,掏出手机来,表情像个摆摊的神算子。 「看!」他把手机直接怼过来。 卜奕打眼一瞧,界面是校内论坛,帖子是个八卦贴,而且标题相当眼熟。 「看了吗?」关健问。 卜奕把他手机推开,「看了。」 「发帖这逼已经要被喷死了,」关健把手机放一边,「也不知道是哪个人才把这沉进汪洋大海的贴给捞尸了。」 卜奕笑了笑,「不才,在下我。」 关健:「……」 默了一会儿,他说:「哥,你知道你凭一己之力在论坛掀起了腥风血雨吗?」 卜奕继续笑,「我出剑的时候的确没想到,傅朗是江湖上隐藏的武林盟主。」 「我大概给你总结一下子,」关健清清嗓子,「就是这哥们让人给扒马甲了,然后不知道谁,把大一上学期成绩单拉出来了,嚯,你是不知道傅朗是一头什么样的牲口,我看了我都肝颤。」 卜奕手在桌面上一扣,「重点?」 关健顿了顿,「傅朗把奖学金让了,让给这逼了。」 卜奕:「……」 让奖学金是什么操作?说好的勤工俭学可怜豆呢?你们可怜豆都这么大公无私吗? 卜奕被疑问淹没了。 两天后,宿舍水管修好,三人搬回宿舍,关健亲吻了他的床铺,说勐一回家,觉都睡不好,就爱这一米宽的破床。 卜奕感觉一个假期过完,这货的脑子又糟糕了一个级别。 傅朗放下东西就出门了,说要去图书馆。 卜奕从柜子掏掏,把假髮拿出来揣进包里,跟关健约好了松果见,然后把包一背,去繁星剧社了。 秋末的傍晚,云层被烧成了赤红色,与赤红相接的墨蓝色天空又透着清澈的凉。 景好,卜奕情绪也不差,哼着曲进了剧社大门,却没想到,这看似平常的一天,却拥有一个不平常的收尾。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见哟 第21章 打架 又碰上隔壁京剧团有演出,后台人满为患,卜奕和方舞阳几个人稍微聊几句就走了。
第39页 新剧戏份重,卜奕累噼了,没搭公交,叫了辆计程车直奔松果。 有演出的时候,他习惯和关健在松果碰面,喝一小杯,听听爵士,放松一把。偶尔碰上崔凯有演出,就顺手捧场。 卜奕到的时候,关健已经把酒点好了。 一种国产的精酿,味道好又不贵,符合他们俩现阶段的消费水平。 卜奕坐下来,吁了口气。 「老崔估计要退学了。」关健凑到卜奕耳朵边,说了一句。 卜奕微挑了下眉,灌下去两口沁凉的酒,「不意外。」 关健拿起深咖色的酒瓶,跟他一碰,「找机会,仨人聚聚。」 卜奕点了头,没再说话。 崔凯志不在此,一心要搞音乐,两年里挂的科能把他自己埋了,熬到大四一样毕不了业。退学追梦,也没什么不行的。 只是在这个世界上,特立独行的路一向不容易走。 卜奕喝了一瓶,感觉走肾了,要去洗手间。 松果的洗手间比较另类——男女共用。 据老闆贺斯年透露,实在是面积侷促,不得不牺牲掉一半卫生间的位置。 当时贺斯年手里夹着烟,一双桃花眼挑着,问他:「不觉得挺酷?」 卜奕冷笑,酷个屁。 ……不久后,他上了康芃的贼船,再来松果,就觉得,是挺酷。 卜奕长发飘飘地去了卫生间,洗手出来,转身从后门出去了。 他想抽根烟,醒醒神。 谁知道这一抽,倒抽出麻烦来了。 松果的后门开在小巷子里,从巷头到巷尾拢共只有三盏灯,其中一盏还吹灯拔蜡,碎了灯泡。 所幸,城市里有彻夜明亮的霓虹,后门口也并不是伸手不见五指的黑。 卜奕松了口气,从烟盒里叼出一根,擦亮火机点上,慢悠悠喷了口青灰的烟。 这时候,从巷子另一头走进来三四道人影,灯暗,卜奕也没看清,只听见话音高高低低传过来,是几个男人在开黄腔,笑声相当下流。 贺斯年说家里阿姨做了熏鱼,找不着李方和,叫傅朗来拿鱼,顺便把后门口的几个纸箱带走。 傅朗拿了鱼,跟贺斯年闲聊几句,又开了瓶酒,这才拎着饭盒准备去拿纸箱。 走到一半,余光瞟见一个熟悉的人影,正随着乐曲在有频率地摇头晃脑。 傅朗在打招唿和不打招唿之间摇摆了一下,摇完,吸了口气,还是过去打个招唿吧。 关健正在享受音乐,感觉旁边来个人,以为是卜奕回来了,结果转头一看,愣了,「傅朗?」 嗓门挺大,惊讶得不行,引来旁边桌的侧目。 「嗯,」傅朗点头,「好巧。」 关健热情地让位置,「来,一起坐啊。」 「不了,」傅朗摆手,「我先回宿舍,」说着,又顿了下,「你一个人?」 「没啊,」关健说,「我和卜……」 嘴已经瘪好了要发音,忽然想到卜奕没卸妆。也不知道他去厕所是卸妆还是纯撒尿,万一说是和卜奕来,然后姓卜那货一回来,正好和傅朗碰上,那就玄幻了。 「我和你不认识的一朋友。」关健改了口。 傅朗点点头,乐声大,他也听得不是太清楚,只知道关健说的不是卜奕这俩字。 傅朗就说要走,宿舍见,谁知道关健嚯一下站起来,说一块儿一块儿,我顺道去厕所嘘嘘。 不怕一万只怕万一,关健智商突然上线,生怕他兄弟因为不可抗力的缘分——偶遇,而掉马。 傅朗要去后门口拿纸箱,关健要去卫生间,两人意外地同路。 关健狐疑地看了室友一眼,什么都没问,转身进洗手间了,并和傅朗道别。 傅朗拎着鱼,推开后门,没等去拿纸箱,就被不远处的动静吸引了全部注意力。 前面有人打架,并且打得很兇。 卜奕没想到抽个烟也能碰见流氓,而且被流氓调戏了。 单纯开两句黄腔那没什么,他一爷们,大不了怼回去,可对方却上手了。不光上手,还摁着他往下面摸,听出来是个男孩以后,倒益发来劲了。 这就不是一般的流氓了,这是变了态的流氓。 卜奕没客气,抡拳就开打了。 他有将近三年没跟人发生过肢体冲突了,不是别的,主要是人岁数稍微长起来点之后,就能明白拳头才是最无力的东西。现实生活不是金庸古龙的武侠世界,武力值说明不了任何问题,且还有可能会进局子,划不来。 但碰上变态就两说了。 其中一个胖子油腻的手刮在他脖子上的触觉,让他无比反胃,险些一口酸酒吐对方脸上。 卜奕拳头重,小时候实战得出的经验,没花架子,能打,也扛揍。 对面喝多的三个流氓绑一块儿也不是他对手,但架不住他们酒后撒疯,不光赤手空拳地上,还从边上捡了两条铁管。 铁管砸人身上不是开玩笑的,一个弄不好,就是伤筋动骨。 万一敲头上,他就得去下面报导了。 劲风在耳边唿啸而来,卜奕反手侧身,用小臂生挨了一下,旋即反手抓住铁管,勐地一拧,同时飞起一脚,正踹上流氓小腹。 他脚下没留情,踹得相当实在,那流氓「嗷」一声撞上了墙,半天没起来。
第40页 卜奕换了只手拎起铁管,一抹嘴角擦出的血迹,手里钢管刮过地面,刺耳的一声响。 巷子里灯光暗,傅朗一开始并没看清谁是谁,直到被围在中间的高个儿长发甩起,一脚蹬飞了矮胖子。 傅朗:「……」 他哂笑,看来不光是运动健将,还是武林高手。 既然碰上了,不帮忙是不可能的,傅朗把饭盒放在纸箱上,三两步冲进了战局,一把抄住后面要下黑手那位的胳膊,把他搡开了。 他这一来不要紧,三个流氓立马起劲了。 三人骂骂咧咧又围上来,脏字不堪入耳。 卜奕一拨弄假髮,看清来人,傻了,当即就想扔了铁管转身跑路。 可流氓们哪能让他跑,当即往里一挤,把俩人挤一堆了。 卜奕登时一阵窒息。 对面油腻的矮敦子已经捡起铁管又沖了上来。 卜奕牙一咬心一横,心说认出来就认出来,怂个什么劲儿! 想完,就要跟矮敦子正面刚。 结果胳膊还没抬起来,就被人压着拉一边去了—— 拉他的人自然只能是傅朗。 他没想到傅朗看上去像个搞研究的,实则是个胸口碎大石的,劲儿真大,估计要不是场地限制,能直接把他抡出战圈。 卜奕缓了口气,发现傅朗替他挡了一下子,并沖他伸手,「给我!」 ——要的是他手里那根铁管。 卜奕犹豫了一下,没敢给。 他从小没少打架,下手轻重有分寸。傅朗这种总挂成绩单榜首的,怎么看也不像有战斗经验的,万一一个失手,是要负刑事责任的。 咚! 傅朗要铁管没要过来,导致肩膀上又挨了一下。 事实上,卜奕对他的估计基本正确,他确实不是调皮捣蛋上房揭瓦那一款的熊孩子,他的熊技能点在了别的地方。 虽然各有各的熊,但傅朗高中阶段也没少被人找茬,打架还是打过的。 当下的局面,三对二,二里面还有个传说里一打十都不含煳的小霸王,怎么看,流氓们都讨不着好。 不过卜奕眼下担忧的是别的事。 现如今是法治社会,别说他们主动报警了,就是有个路过的大妈随便扫一眼都能帮他们报警。 而大妈又属于热心群众中的骨干。 「干什么呢你们!」 正想着,他们身后传来中气十足一声吼。 卜奕动作一顿,对面矮敦子手上铁管「唿」就冲着他抽过来了—— 说时迟那时快,傅朗一把揽住他,把他往自己身前一带,生替他挨了一下子。 卜奕眼睛倏地就瞪大了。 他明显能感觉到傅朗在那一瞬间肌肉的绷紧,以及在他耳边轻不可闻的一声闷哼。 铁管粗糙的管口从傅朗脖侧刮过去,须臾,便见血了。 这厢,卜奕扶住了傅朗,怒极,勐地飞起一脚,直踹上了矮敦子胸口,矮墩子大叫一声,拽住了自己兄弟就吆喝自己骨折了。 卜奕还要再往上沖,却被傅朗死死拦住了。 同时,后面「路见不平一声吼」的兄弟也过来了。 ——来的不是一个人,是一伙人。 卜奕扫一眼,发现领头的是贺斯年。 他悄然松了口气,手里铁管「噹啷」落了地。 包括贺斯年,一共来了六个人,剩下五个全是松果的保安,一个个要么健壮似铁塔,要么冷漠似打手,往卜奕和傅朗前面一挡,完全就是一堵墙。 贺斯年过来,手里拿着个手电,往俩人脸上一照,先看见傅朗的伤,「你上医院去,这儿甭管了,得打一针破伤风。」然后他手电光又沖卜奕一晃,「你一姑娘别掺和了,抓紧走。」 卜奕看看他,没动。 贺斯年「啧」一声,「聋了,没听见?」 卜奕还是不动,他知道贺斯年是怕他让人看出是个男孩,但这时候他没法甩手就走。 正僵持,关健一个箭步从后面蹿过来了,他一把拉住傅朗,哎呦一声喊,「走走,我带你上医院去……那什么,这姑娘,你让让。」 说的相当欲盖弥彰。 傅朗的目光在卜奕乱七八糟的脸上转了一圈,卜奕心头一跳,有种被识破的慌张,下意识就把眼垂下去了。 但又一想,不成,哑巴人设立都立了,半道崩人设算怎么回事。 于是他拉住傅朗,用手语比划一个「谢谢」,又深鞠一躬,在这种情形下,显得十分古怪。 他这边进行古怪操作,那边,贺斯年的人已经把流氓摁住了,连威胁带吓唬,把人弄走了。 傅朗在关健的拉扯下没有逗留,很快就走远了。 贺斯年转回头碰了下卜奕,「碰上傻逼你不知道跑,打架上瘾是么?」 「那倒没有,」卜奕抬手摘假髮,「主要是我没想到能碰上傅朗……你们是不是认识?」 贺斯年点头,「以前邻居。」 卜奕:「……」 傅朗,一个谜一样的男孩子。 第22章 同住 卜奕把脸随便一抹就打车奔医院去了。 关健给他发了个位置,在市三院急诊室。 计程车上,他一边看着向后飞掠的街景,一边催促计程车司机,同时脑子里就像熬了一锅芝麻煳。 傅朗会出手帮忙当然不奇怪,但依照卜奕的判断,他至多是帮忙报个警,站旁边吓唬吓唬流氓,自己亲身上阵肉搏这可实在出乎意料。
第41页 ——他居然是个见义勇为的好青年。 四个车轮飞转,且路上不堵车,不到十分钟,卜奕就背着大包进三院急诊了。 关健在走廊里坐着,啃着手指甲并不住地抖腿。 卜奕过去「啪」地拍了他一巴掌,「别他妈啃了,全是细菌。他人呢?」 关健一仰头,「在里面呢,大夫给清伤口,说看情况得缝针还要打破伤风。」 卜奕瞪着面前乳白色的门,勐地一唿噜头髮,骂了声,「艹!」 他咚一声坐在了塑料椅上,关健听着都替他屁股疼。 「贺总他们看监控发现的,」关健说,「他出来时候把我也叫上了,按贺总的意思,你也没卸妆,就别再……」 「我知道。」卜奕垂着头,胳膊肘支在膝盖上,手指也插在头髮里攥紧了,无比后悔自己没在剧社卸妆。 关健犹豫了下,开口说:「卜,别想太多,就是个意外。」 当然是个意外,卜奕明白,但人到这时候总会这么想。 如果不是……那就不会…… 这种心态无法避免。 「那跟不跟傅朗说刚才他救的就是你啊?」关健又问。 卜奕手指尖搓着头皮,「不了吧。」 他怕把傅朗气死。 关健点头,「我也觉得别了,我怕他一个不爽把你给揍成调色盘。」 顿了顿,他又说:「主要是,咱也说不出口啊。你总不能到他跟前说,傅朗,你看,有些人他表面上看着是个男孩子,但他其实偶尔也是女孩子。太刺激了,我估计他无法接受。」 卜奕没说话,愧疚的心情让他煎熬,如同在热锅上四处乱爬的蚂蚁。 过了一会儿,卜奕又问:「医药费呢,你垫的?」 「没,他让我拿他卡划的。」关健拿出了一张信用卡,在卜奕眼皮下面晃了晃。 卜奕盯着那卡看了两秒,更是愧得无法自拔了。 ——本来就要靠勤工俭学度日的傅朗还要花这么一笔医药费,简直雪上加霜。 但眼下还穿着「马甲」的卜奕没办法主动帮傅朗承担医药费,他只能「曲线救国」。 「以后宿舍里纸箱和饮料瓶都存着。」卜奕忽然转头对关健说一句。 关健:「干嘛?」 「不干嘛,让你攒就攒。」卜奕嘴硬。 关健眼珠子一转,啪往腿上一拍,「你是不是帮傅朗存的?」 卜奕:「看透不说透,还是好朋友。」 关健就嘿嘿笑,「还是你脑子转得快。」 这么一来,卜奕既能减轻点罪恶感,也能实质上帮到傅朗,又不会给他添什么负担,两全其美。 不一会儿,傅朗从诊室出来了,脖子上贴着医用纱布,乍一看跟被吸血鬼咬了一样。 他看见卜奕,脸上挺惊讶的,不过惊讶的神色也只是一闪而过,旋即又恢復了平静。 「你怎么来了?」他问。 卜奕睁眼说瞎话,并甩锅,「贱贱给我打电话了。」 傅朗的视线落在关健脸上,将信将疑。 关健硬着头皮接住锅,端得很稳,「对,我打的。」然而气氛微妙,他想跑路,「我上外面叫车去,你们俩慢慢出来,不着急。」 关健说完就跑了,比兔子还灵敏。 卜奕和傅朗并肩走,他小心翼翼地觑着对方脖子,问:「疼不疼?」 「还好。」傅朗说。 接下来就没话了,卜奕再度心虚,又盘算着自己不能多问,问多了容易掉马。 但走了两步以后,还是忍不住。 他问:「听说你是见义勇为去了?」 「不算吧,」傅朗答,「纯粹帮忙搭把手。」 卜奕:「……」 就在这一茬对话看似又要无疾而终的时候,傅朗却开了口,他说:「有个女同学碰上流氓了,不过她挺能打的,就算我不帮忙,估计也吃不了亏。但既然碰上了,又认识,没有袖手旁观的道理。」 卜奕看看他,有几分愣怔,旋即道:「那是。」 他暗自放心,认为傅朗在方才巷子并没看出什么端倪。 然而,冷不丁地,傅朗忽然蹦出来一句,「她和你身高差不多,身形也挺像。哦对了,听说你以前也能拳打五湖脚踢四海?」 卜奕懵了,不知道该怎么接话,平时挺能叭叭的一张嘴,顿时哑火。 傅朗也不再多说,打个哈欠往前走了。 关健已经叫好了车,在门口等着。 一顿折腾,午夜已过,宿舍是回不去了,三人只好一块儿回了卜奕家。 「怎么睡?」关健站在门边换鞋,抛出一个疑问。 卜奕把鞋踢掉,「三个屋,一屋一个。」 「一人一屋可不行,」关健看看傅朗,「大夫让回来观察,万一半夜烧起来得去医院挂水呢。」 说罢,给了卜奕个暗示性的眼神——你捅的篓子,你善后。 恰好傅朗弯腰解鞋带,没看见。 卜奕把拖鞋给傅朗递过去,「跟我睡,成吗?」 「不用。」傅朗道。 这一拒绝,就激起了卜奕莫名其妙的好胜心,他跟上去,「跟我睡,没商量。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万一你真发烧了,那可不是闹着玩儿的。」 傅朗要往客卫走,手还没搭上门边,就被他压住了,「我的地盘,听我的!」
第42页 傅朗没说话,挺安静地看着他,唿吸平缓,温热的气息扑在他脸颊上,颤动了睫毛。 卜奕和他对视,有一瞬的慌乱,须臾,他后撤了一步,目光飞快转开,「就这么定了,我去铺床。」 没给傅朗留什么余地,自说自话地走了。 关健迎上来,沖傅朗挺和善一笑,「他就是怕你发烧,没别的意思。」 傅朗点头,说他知道。 卜奕在他房间里一顿收拾,来不及整的鸡零狗碎一股脑全捅进了柜子里,憋得柜门像马上要张口吐了。 他抖出来一条新棉被,三下五除二把被罩裹上了,一共四个角,三个都没呆在该在的地方,剩下一个打着卷蜷在被罩角里。 装完被子,卜奕脑门冒出了薄汗。 他撑着腰四下一打量,行,不管怎么说,表面上看,他是个干净人了。 他转身出去接伤员,发现伤员正拎着壶在浇花。 卜奕叫他一声,又把医院开的跌打药膏从塑胶袋里拿出来,抢走了傅朗手里的水壶,稀里哗啦把老卜的花们一通浇,就赶着人去洗澡。 「你用主卫,有浴缸,我拿消毒液泡过了,待会儿你躺着洗,」他轰小鸡一样轰傅朗,「赶紧地,都十二点多了,洗完我给你上药……诶,你等等——」 走到一半,卜奕又把人拽住了。 傅朗一个趔趄,后肩上的淤青让衣服一压,疼得他「嘶」了一声。 卜奕嗓子眼一哽,想问又没敢问出口,大步冲进厨房拿保鲜膜去了。 五分钟后,傅朗坐在浴缸边上,卜奕压着他的肩往脖子上缠保鲜膜。 卜奕平时干点活毛手毛脚,可扯开保鲜膜往傅朗伤口附近缠的时候,却拿出了绣花般的细緻。 他一点点把那层不透气也不透水的薄膜压上去,不轻不重,绕了一圈,手指在边沿儿试了下,不算紧,于是又绕了两圈。 卜奕弯着腰,上半身贴得近,两人又穿得薄,体温纠缠着,细密的汗很快就从后脖子上钻了出来,黏腻地粘着脖侧的衣领。 傅朗不适地别开脸,耳廓肉眼可见地染上了一层薄红。 「可以了。」他把住卜奕的手腕,「沾不到水了。」 卜奕轻吁口气,吹起了傅朗髮际细绒绒的碎发。 傅朗蓦地转头,对上卜奕的视线。 暖黄的灯光下,卜奕在他眼中看见了自己极小的影子。 对视了两秒,卜奕没来由地慌起来,正要开口,眼角却被傅朗摸了下。 他指尖很凉,触在微烫的皮肤上,犹如惊雷噼在了旷野上。 卜奕像被吓着了,小小地往后退了半步。 「这是什么?」傅朗撒开他,把手指递到他鼻尖下。 他指腹上亮莹莹的,泛着熟悉的鸢尾紫。 ——显然,这是眼影,没卸干净的眼影。 卜奕:「墙灰。」 神他妈墙灰! 我真是个机灵豆! 「墙灰?」傅朗手指捻捻,「哦,这墙灰倒是挺别致的。」 卜奕:「可不。」好几百一盒呢。 「那你先洗?我出去了?」他说。 傅朗挺矜持地点头,起身往浴缸里放水,举手投足间,非常有少爷派头。卜奕自觉地当了个小厮,滚出去跟关健抢卫生间了。 一出来,卜奕脸上就烧得慌。 他拎着毛巾直奔客卫,打算沖个温水澡。 关健这人糙得不行,卜奕过来的时候,他已经和水流完成亲密接触,正在抖毛。 卜奕叼着牙刷,话音含混不清,「你不能擦擦?」 关健大眼睛一翻,「你见狗洗完澡擦吗?」 卜奕喷牙膏沫,「你是狗吗?」 「我不是,」关健拨弄下他的短髮,「但我认为狗子甩毛是非常科学的。」 关健嘿嘿一笑,拉开门出去了,出去前,他指了指卜奕,「你刚才干嘛了?脸巨红,像猴屁股着火了。」 作者有话要说:  儿啊,你的马甲就快捂不住了 第23章 早安 洗个澡像打仗一样,卜奕顶着毛巾出来,从柜子里翻出吹风机,拿着进屋了。 放下吹风机,玩了一局小魔蛇。蛇没半分钟就死了,他心不在焉,又从屋里转出去,站主卧门边等着。 站了几分钟,又累,干脆倚着门框,歪歪扭扭地戳着。 不多时,主卫门一响,他触电一样立马立正了,歪了歪头往里看。 傅朗脖子上的保鲜膜已经摘掉了,皮肤被热气蒸出了淡粉色,发尖上滴着水珠,在肩膀洇湿了一小片。 「那个,吹风机我拿过去了。还是吹吹,要不水容易顺着脖子进伤口。」 傅朗应声,「好。」 回到房间,卜奕在关不关门间犹豫了一秒,瞥见对面关健掩得死紧的门,手一动,把自己这边也关上了。 ——要吹头髮,可能还得聊天,挺吵的。 「关健睡了吗?」傅朗弯腰插吹风机插头,问卜奕。 「估计没有,」卜奕说,「他睡前习惯性上游戏被虐两把。」 傅朗半侧着身,卜奕看不清他的表情,只隐约觉得他是笑了下。 风筒的声音嗡嗡响起来,卜奕盘膝坐在床上,放松地弓着肩背,继续打小魔蛇。 说不上是为什么,他以前总嫌风筒噪音大,现在却在这种噪音里找着了久违的安宁。
第43页 ——也许是烟火气,属于生活本身的那种烟火气。 一局游戏没打完,傅朗头髮就吹干了。 卜奕看过去,问:「伤哪了?给你涂药。」 傅朗看看他,没答应,「不严重。」 「这你得听我的,要不过几天受罪,」卜奕两腿一放,从床上下来,「淤血得揉开,要不压在下面,且有的疼呢。」 傅朗没说话。 挨打这事儿他并不陌生,身上的淤血从紫红到青黄要几天,他也差不多知道,他就是不太乐意让卜奕帮忙。 ——同龄、同性,关系相对亲近,对方相貌身形又是打眼的那款,说没吸引力那是骗人的。 傅朗早知道自己性取向,从没刻意瞒着,甚至早就向父母出了柜。当然,也是因为这个「早就」,他成了「可怜豆」。 他不大想让卜奕察觉出异样来。 相处一个多月,他对卜奕多少有些了解,知道这人不管行为看上去有多么粗糙,内心都有一部分是敏感细腻的。 不是不能跟室友坦诚相待,只是还没到时候。 问题是卜奕哪知道他那么多弯弯绕,见他不吱声,以为「沉默是金」的老毛病又上头了。他一手抓药,一手去扒拉傅朗的短袖,「别磨叽,我困死了。」 说到困,立马就打了个哈欠,眼泪都溢出来了。 傅朗让他这一扒拉,险些要像猫一样乍起毛来,好悬没一脚给卜奕踹回去。 卜奕让他吓了一跳,压着声音嚷:「干什么!你又不是大姑娘,俩男的你怕什么?」一盘游戏后,他脑子困得有点不利索了,胆大包天,一小巴掌拍在了傅朗没伤的那边肩膀上。 「……」傅朗暗嘆,无奈,只好扬手把上衣脱了,等着上刑一样让卜奕给他揉淤血。 「这就是了嘛,害什么羞啊。」卜奕嘀咕着,掌心里倒了点药,捂到那一片淤青上,一点一点地揉,完全忘了自己等在主卧门口坐立不安的样子。 「不过真羡慕你,」卜奕边揉着,嘴也不闲,「肌肉线条练的好看,要哪有哪,算是……实用型?」 这人困的,已经开始说胡话了。 卜奕有时候嘴欠有时候手欠,不怎么老实,说着,还上手在人肱二头肌上摸了一把,然后嘆气。 傅朗微微侧脸,拍掉他的爪,「别乱摸。」 卜奕给他揉淤血的手重了一下,故意的,说:「都是男的,摸你一下怎么了,我就是表达一下羡慕。你是不是没事儿就练啊,不过估计你也不去健身房,在学校操场练的?」 「……」傅朗懒得跟他说了,他显然是困出了醉酒的状态,就是不知道困意怎么来得像龙捲风,前几分钟还端端正正的,一转眼就眯瞪了。 伤处在药的作用下开始发热,傅朗身上像被点了两把火,热得他清醒得像早晨七点钟的朝阳,躺在床上睁着眼睛瞪天花板。 旁边卜奕已经睡着了。 睡前,他手在檯灯旁边逡巡了四五遍,最后像下什么重大决心一样,把檯灯摁灭了。 也不知道卜奕这一天干什么了,累得打起了有节奏的小唿噜。 傅朗很少有和人挤一张床睡觉的机会,或者说,从小到大都没有过。 以前住家里时候是一人一间房还嫌不够,恨不得一人分两间,谁也别挨着谁才好,后来偶尔去李方和家里借住,也是一人一间,中间还隔着几十平的客厅,没体验过有人在旁边热乎乎躺着,感觉……很有生气。 生气?傅朗想了想,又笑了下,也许是的。 一晚好眠,伴随着卜奕的小唿噜。 早起,阳光沿着窗帘缝隙钻进来,在床上铺出一条温暖的光带。 傅朗差不多是被憋醒的。梦里胸口压了一块巨石,他正当街表演,拿锤子砸石头的人居然是卜奕。 睁开眼,发现拿锤子的人横了一条胳膊在他胸口,挺长的腿也跨过来,膝盖正好抵在他小腹上。 「……」 傅朗感觉有种半身不遂的麻痹感,推了一下,这人咕哝着哼唧两声,没动。 他干脆一使劲,把人推开了。 咚! 傅朗坐起来呆了呆。 他没想到劲用大了,卜奕又顺着力道滚了半圈,直接摔床下去了。 这下,彻底清醒了。 傅朗心虚地往那边瞟了一眼,没吱声。 「靠。」卜奕骂了一声,自己爬起来,「睡着觉居然能他妈掉床!」站直了,一眼扫到坐在床上的傅朗,咋咋唿唿的人像忽然被摁了静音键,前一晚的种种情形唿啦一下子集体回笼,促使他拎着被子像个二百五一样跟傅朗招手,说,早啊。 傅朗回他一声早安,转身洗漱去了。 卜奕站在床边愣了会儿,便出去和关健抢厕所了。 三人吃完饭去学校,卜奕路上收着贺斯年的微信,难得这种夜猫子能起这么早,居然还惦记着跟他说声前晚的事儿。 贺斯年说,骚扰他的流氓被一顿吓唬,连爹妈是谁都忘了,屁滚尿流地就跑了。说白了,就是看他们俩嫩呢,欺负人。 卜奕道了谢,把手机收起来了。 认识贺斯年是四五年前的事了。当时松果刚开业,贺斯年处在白手起家的阶段,他们一群小孩来疯玩,一来二去就跟贺老闆熟了。 熟悉以后才知道贺斯年是个标准的二代。
第44页 不过他有自己的想法,没拿父母的钱,用读书期间炒股赚的一百来万和朋友合伙把松果给操办起来了。 这个出力多出钱少的朋友,叫康芃。 等小事业步入正轨之后,康芃就把自己撤出去不当合伙人了,只留下当初借给贺斯年的招牌,松果。 松果是康芃的小名,她说可爱又喜庆。 直到后来贺斯年又开了分店,也仍然叫松果,哪怕不少人都认为不怎么合适。 有次崔凯演出之后问过,贺斯年拎着小半瓶啤酒说,自己念旧。 碰上流氓打架的事儿告一段落,一场冲突下来,卜奕自己也挂了彩,所幸没在脸上,谁也看不出来。跟傅朗同住那晚,他自信掩盖得好,没让对方看出端倪来。等三人转天回到宿舍,趁傅朗没在,他才让关健给他揉伤,又在傅朗回宿舍前把阳台门大开,散药油味儿。 关健笑话他做贼心虚,虚透了。 傅朗脖子上的伤没出一个礼拜就好了,隔壁宿舍过来打秋风的段重山就感慨,新陈代谢真好。 差点让卜奕一脚给他重新踹出门。 伤好了,但留下一道小疤,卜奕只要看见就浑身长刺一样难受。 他跑到医院去挂了个皮肤科的号,然后又去了一趟整形医院,买回来七八种祛疤的药膏,一股脑堆在了傅朗桌子上。 这回不光是傅朗本人,连一向粗神经的关健都被他吓了一跳。 药膏究竟有没有用谁也不知道,毕竟使用说明上都告诉了,要长期使用。而长期究竟是多长,就没有准儿了。 十一月初,北方进入冬季,萧瑟的风吹落了枝头摇摆的枯叶。 卜奕跑在旧街市狭窄的人行道上,踩着脚下的落叶,嘎吱嘎吱,他头顶冒着热汗,半场长的假髮唿唿地往脸上扫。 时隔一个月,他头一次带妆从剧社出来。 时间不早了,他演出完,摸出来一看,二十几个未接来电,其中大部分来自宋岚,其中间或有几个黄竞的。 卜奕脑袋嗡一声,直觉出事了。 电话回过去,宋岚在那边急吼吼地问,见黄宝鹿了没? 卜奕傻了,黄宝鹿?这一多月黄豆包除了偶尔显摆她新墙头,跟她哥几乎没有互动。 再仔细一问,是他们找不着豆包了。 小丫头跟同学一块儿去课外班补课,别人都被爸妈接走了,她爸妈没接着她! 卜奕打不着车,只能甩开两条腿狂奔。 他奔着,出门给小孩补课的傅朗恰巧从琴行出来。 刚走两步,他身侧忽地刮过一道旋风,可惜没等这风颳出气势,就平地灭了—— 卜奕被翘起的石砖一绊,立刻摔了个狗啃泥。 扑倒在地的卜奕被风掀起了棉裙子,露出了里面温暖的加绒秋裤——说不辣眼是假的。 妈的,卜奕暗骂,喝凉水都塞牙缝! 作者有话要说:  为防我管不住手激情乱开坑,决定早早放预收,隔壁《老古董》求个预收 文案: 郁西川第一次见到厉叙,他来买货,西装革履,人模狗样,说要把自己告进大狱 厉叙第一次见到郁西川,他在卖货,是个十足的江湖骗子 看上去一本正经的律师 x 又皮又糙的文玩店小老闆 第24章 妹妹丢了 事情变得有些玄幻。 卜奕坐在专车后排,回想方才的一幕。 ——傅朗把他从地上拉起来,打量一瞬,说真巧,然后替他拉下了后面翻起来、和大衣产生静电而粘住的棉裙摆。 卜奕不说话,心想可不是巧,咱们收工时间出奇一致。 这就不是缘分了,是命运那「牛不喝水强摁头」的安排。 还能说什么呢? 其实也不能说什么,因为卜奕赶时间。 他机智地没拿手机,而是掏出纸笔,刷刷写:有机会再谢你我有急事 打不着车也等不来公交我要跑着走了 几行字如同狗爬,连标点符号都没来得及写。 写完就要跑,又被傅朗拉住,「我帮你叫车。」 就这样,卜奕坐上了一辆神州专车。 临走时,他塞给傅朗二百人民币。 他不能占对方金钱上的便宜,这是底线了。 卜奕在车上开始拆假髮,下车时候,司机大哥根本都不敢看他,也许以为自己拉了一个妖人。 旧街市,傅朗登上了晃悠悠驶来的特2路。 上车后,他发现自己抓着扶手的手背上亮晶晶的,草绿色,质地倒是十分眼熟。 ——和一个月前卜奕脸上的像同一种物质。 回想片刻,大概是扶起哑巴姑娘时蹭上的。 哑巴姑娘这次妆不浓,倒是看清楚了五官,很像一个熟人。 差不多的身高,差不多的身形,来的方向都是繁星剧社,去的方向都是北城大……一个两个说是巧合也就罢了,一个接一个的都要串成完整逻辑线了,再说巧合那就是自欺欺人了。 如果不是对方掩饰得小心翼翼,说不准早就能破案了。 也许潜意识里就有怀疑,真确认了反而没多震惊,只是滋生出数不清的好奇来,为什么仨字瞬时就把他淹没了。 傅朗想了想,可他有什么急事急成了那样?平地也能栽跟头。 想着,脖子上的小疤忽然有点痒,他伸手挠挠,摸了一手黏乎乎的药膏——下午出门前,「哑巴姑娘」死活摁着给涂上去的。
第45页 特2路晃荡了将近一个小时才到北城大,傅朗刚进校门,就被关健一个电话给截住了。 卜奕叼了根烟在马路牙子上蹲着,他后面几个家长在跟补习班老师扯皮,家长们全急成了烟囱,头顶冒着烟,简直要把年轻教师给喷掉一层皮。 这伙人来来回回地吵,吵得人脑子眼里像飞了一窝马蜂。 卜奕盯着手机屏,他们系里能看见消息的都帮忙往外传了,连辅导员赵畅都加入了。 赵畅这人热心,给卜奕来了个电话,说带着几个同学已经过来了。 一根烟抽完,卜奕把烟灭了,扇了扇身上的烟味儿,站起来戳在马路边,又给黄宝鹿拨了个电话—— 豆包这个不着四六的玩意儿,打着幌子说来补习班,假惺惺一副勤奋好学的样子,结果前脚给她送到,她后脚就跑没影了。 卜奕来的时候宋岚和黄竞正调监控,发现他们闺女不是单独走的,她起码是带了三个马仔偷熘的。 现在卜奕身后如同机关枪般四处突突的,就是其中两个马仔的家长。 宋岚和黄竞开车出去找,卜奕充当「人质」。 ——从监控上看,警惕性极高的黄宝鹿显然是始作俑者,剩下三个看上去压根没带脑子的只听她指挥。 不得不说,他妹,真有出息。 其他孩子的家长哪能放过黄宝鹿的监护人,直到卜奕来了,宋岚和黄竞才得以脱身。 然后,他就被扣这儿了。 寒风萧瑟,卜奕生生冻了一个半小时,期间电话信息不断,手机愣是给耗到只剩下百分之二十电量,眼见要吹灯拔蜡。 黄豆包仍旧不接电话。 发过去的消息也石沉大海。 卜奕急得脑浆子有点要沸腾,耳朵里听着后面叽喳的几个人,火气噌一下就起来了。 手机往兜里一扔,迈开步子就要过去跟后面的干架, 「卜奕!」 身后有人喊了他一声。 卜奕挺诧异地回头,先看见走在前面身高腿长的傅朗,再看见了后面刚下车赵畅和乔清渠。 「你怎么来了?」卜奕表情有一瞬的呆滞,落在傅朗眼里,倒怪可爱的。 傅朗往前面正叽喳吵架的一伙看了眼,「关健说豆包找不着了,叫我来帮忙。」 「贱儿和其他人到处找去了,我们先过来你这看看。」乔清渠站后面沖卜奕喊,「畅姐发动了广大人民群众。」 赵畅跟计程车司机结完车钱,也走过来,「怎么样啊卜奕,有消息了吗?」 赵畅是他们的辅导员,微胖,个子不高,又白又圆,有一对小虎牙,一笑就特别招人喜欢。为人处世很像于嘉树,爱操心,热情又善良。 乔清渠裹紧了脖子上的围巾,跑着小碎步跟上来,「傅神说你可能被别的家长给绊住了,怕你跟别人起冲突呢。起了吗?」 乔清渠眨眨眼。 卜奕看傅朗,后者也看他,然后傅朗对乔清渠说:「遗憾,到早了,不然就能看见他以一敌十的奇蹟了。」 乔清渠前后看看,明白了,方才还纳闷傅朗怎么车都没停稳就冲下去了,吓了她和赵畅一跳。 卜奕:「……」 「什么以一敌十?」赵畅在卜奕肩上轻掴了一下,「别人家长那也是着急,又没沖你开炮,你火什么?来,再说说什么情况,咱们头脑风暴一下。」 卜奕无奈了,瞟一眼补习班旁边的便利店,「里边坐着吧,那伙人肯定不让我走,我得在他们目力范围内。」 赵畅和乔清渠都笑了,只有傅朗认真地看着卜奕的面庞,像从未认识过一样仔细地打量。 卜奕让他盯得发毛,可当着两位女士的面又不好说什么,毕竟面子也挺重要的。 他着急,心里像滚了一锅热油,但面上还要镇定,不能慌,两厢凑一起一激,面色就不怎么和善。 他们往便利店走,那边家长就出声喊了,「哎小伙子你去哪儿?我们孩子还没找着,你可不能走!」 「你孩子没找着我就连口水都不能喝了?」卜奕转头呛了一句,「腿在你孩子身上,是黄宝鹿绑着她跑的吗?」 「你怎么说话的!」对方一下子就蹿了高,气势汹汹就过来了。 双方互相忍半天了,就等着来个火星好燎原呢。 「别冲动。」出乎意料的,傅朗一个闪身到前面把卜奕挡住了。他右手背在身后,单手压着卜奕手臂,声音又低又沉。 眨眼,对面家长已经冲过来了。 傅朗一八六的个子居高临下,人又是惯常一张傲慢的冷脸,甭管谁站他面前,开口前都得先掂量。 ——外貌气质这东西,哪怕不是最让人看中的,但起码是最先让人看见的,该管用时候多少是管用的。 中年男人在傅朗面前剎住脚,仰着脸嚷一嗓子,透着外强中干,「干什么你?」 傅朗声音平和,「如果在这儿吵一架就能把人找回来,那我不拦您。」他顿了顿,「办法是想出来的,不是吵出来的。」 男人一瞪眼,「还是他家那疯丫头带坏我们乖宝,我们孩子可听话着呢,从来不乱跑乱闹。小姑娘家家的一点不矜持,现在就这样了,那将来还不得……」 话没完,后面卜奕一声「你他妈」已经骂出来了。 乔清渠吓得赶紧去拉卜奕,赵畅也从一边把他拽住了。
第46页 傅朗视线连错都没错,落在男人脸上,「孩子们丢了,刚报完警。您是打算再让110出一趟警吗?」 男人不说话了,眼神狠剜了他们一下子。 成年人了,嘴上骂几句解气就得了,并不是真想打个头破血流。但对方正血气方刚,激下去真动起手来,吃亏的当然是他自己。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谁也不想看见。 「你们家,真他妈行!」男人伸手对着卜奕一点,手上带着狠劲儿,但话撂下就走,丝毫不恋战。 「艹!」卜奕一声骂,迈腿就要往上追,乔清渠和赵畅险些没拉住他。 「去坐会儿。」傅朗回手一勾,兜住了卜奕后脖颈,扥着人就往便利店走。 一时的冲动上头被摁下去,卜奕脑袋也耷拉了,带着窝囊又骂一声,就去给赵畅他们拿饮料了。 黄宝鹿的情况卜奕在群里大致都跟赵畅他们说了,臭丫头是自己走的,背着书包,带着马仔。据黄竞说,她兜里应该有点儿钱,一时半会儿肯定是饿不死。 「偷跑总要有动机啊,动机是什么?」乔清渠吃着冰淇淋问,「成绩没考好,怕被打?家庭不和睦?不是,你别看我,我就是猜么。」 卜奕别开眼,「就是没动机,才奇怪。」 「问过其他同学了吗?学校里的。」赵畅问。 卜奕点头,「能打电话问的都问了,都说不知道。」 「嗯……那看看朋友圈?你和小妹的聊天记录?」赵畅又道,「再翻一翻,看能找出什么端倪来。」 「对!」乔清渠在桌面上轻轻一拍,「蛛丝马迹都在字里行间!」 卜奕于是又把手机拿出来,用残余的那点电量翻记录。 「她经常跟你聊什么?」沉默了半晌的傅朗忽然道了句。 聊什么?卜奕头一偏,和傅朗的视线碰上,脑子里忽然有个小电花噼里啪啦闪过去—— 「有!她老跟我聊她墙头。」 傅朗的神色在一瞬间变得茫然,墙头是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儿砸,你可能不知道,你马上就要掉马了 第25章 掉马 墙头是什么? 乔清渠给了个解释,简单明了,通俗易懂。 ——就是小姑娘们的心头好。 心头好又是什么?就是白净又好看的男孩子。 赵畅说这算是一个突破点,那咱们百度百度墙头们吧,说不准是参加墙头的活动去了。 卜奕一边查,一边夸二位女士,还是你们女孩子有经验,是不是读书时候都死乞白赖地追过小哥哥? 问完,被赵畅和乔清渠一人捶了一拳。 傅朗看他那又嬉皮笑脸的劲儿就松了口气,心想,这应该是不气了? 卜奕确实不气了。他的气来得快去得也快,主要是觉得犯不上跟那位中年男子置气。从对方的角度,他理解,但站在自己的角度,他也着急。 可这种时候,着急往往解决不了任何问题,反而自乱阵脚。 另一头,关健和男生们分头行动,在方圆几公里内找游戏厅、网吧、小公园,甭管有没有可能,这种小孩喜欢钻的地方,他们得一个个找。派出所里,宋岚和黄竞在等着排查路网监控,看能不能捕捉到黄宝鹿的去向。 可惜多方努力下,仍旧未果。 直到半小时后,傅朗不知道从哪得来的消息,说黄豆包的其中一个墙头,当晚有个见面会。 见面会所在地离他们不远,卜奕打算去一趟,并带上外面嗷嗷叫的中年男子。 不过还没等他迈出门,手机就响了。 是宋岚。 可惜电量垂危,没等接通,啪叽,手机忽然黑屏,自动关机了。 「……」 卜奕和手机面面相觑,差点要把它捏碎。 「给。」傅朗手机递过来,「记得号码吗?」 卜奕缓了口气,不记得。 一番折腾,从补习班那边查着了宋岚手机号,卜奕回拨过去,被告知黄宝鹿找到了。 那一刻卜奕也说不清自己什么心情,问完地址,才发现那边的家长们也都得到消息,已经连人影都没了。 赵畅把自己充电宝从包里翻出来,递给卜奕,「拿着,电不满了,但多少能充点,你去学校了再还我。」 乔清渠已经跑到路边拦了计程车,「走吧奕哥!」 卜奕没好意思,说什么先让赵畅和乔清渠走了,大晚上的,不能把俩女孩扔外面,他自己坐车先走。 虽然是特殊情况,但黄宝鹿已经找着了,有黄竞和宋岚在,丢不了。 卜奕让乔清渠在群里通知一声,说回去了他请客,大伙纷纷发来表情包问候,各自都松了口气。 也就是到了这时候,卜奕才觉得凉了半天的心脏回血了,暖起来。 他把手机插上充电宝,开了机,看到黄豆包给他发的消息。 什么都没说,就是六个字:对不起,我错了。 他攥了半天手机,才觉察旁边有个人。 一扭头,对上傅朗古井无波的眼,他一愣,「你怎么还在?」 傅朗:「嗯。」 言简意赅。 「还去吗?」傅朗问。 卜奕:「去哪?」 傅朗:「看看豆包。」 卜奕想了想,「算了,找着就行,估计她正挨骂呢。」
第47页 傅朗点点头,没多说。 两人开始沿着人行道往前走。 卜奕说黄宝鹿的事,说她确实是去见面会了,小疯子玩嗨了,手机响也听不见,等见面会结束,一看时间又一看未接来电,才知道捅了篓子。 当然,黄豆包免不了要迎接一场男女混合双打。不过卜奕认为她该打,从小被惯得不知天高地厚,想干什么就干什么,没规矩。 卜奕以一种老父亲的心态在数落黄宝鹿,数落到昂扬处,胳膊抬高了比划,这么一激动,他藏在大衣的裙子就滚了一截出来。 原本裹在肚子上的一坨骤然一松,卜奕蓦地垂手转身,手捂着肚子背对傅朗。 傅朗明知故问:「你干嘛?」 「不干嘛。」卜奕两手紧着倒腾,企图把裙子塞回大衣里。 但这种动作就十分不雅观了,尤其他面对着大马路。 傅朗两步跨到他面前,「用帮你挡着吗?」 卜奕:「……」 他手里的棉裙子还剩下一小截。 垮了。 彻底垮了。 「方才写便笺的笔,你忘拿了。」 盯着那一桿普普通通的笔,卜奕登时从里到外都烧着了——他从小到大还没窘迫到这地步过。 复杂的情绪叠加到一块儿,生气、懊恼、惭愧,甚至掺杂了些许的忐忑和羞赧,简直是从未有过的理不清。 卜奕遇事不爱自己跟自己夹缠不清,他习惯于理出一根逻辑线,顺着这根线去琢磨,总会有个结果。 但现在傅朗把笔一递,他的逻辑线就揪不出来了,一团乱麻。 机灵豆终于不机灵了,只剩下个豆。 「走吧,」傅朗又率先开口,「车来了。」 他没追问。 卜奕茫然跟上,才发现俩人搭了末班公交,不是叫了计程车。 十一点多,宿舍又回不去了。 卜奕想。 手机在口袋里振动,他摸出来一看,是关健。 贱贱:不回来了吧 一:不了。 贱贱:傅神跟你一块儿呢吗 一:一块。 贱贱:你话怎么变少了,咱妹啥情况 一:妹她九成在挨打。 贱贱:你呢 沉默了片刻,卜奕回:我马甲掉了。 贱贱:啥 卜奕没再回,那边关健咂摸了几分钟,大概咂明白了,回了他一个大写的草。 公交车晃荡半个多小时,到地方了,卜奕叫傅朗下车,俩人又走了十分钟,进了小区。 「我有话说。」 头顶是溶溶月色,铺洒下来,衬得卜奕皮肤像瓷一样,弱化了这人平时混不吝的气焰。 傅朗停下来,看样子还挺纳闷,「你说。」 卜奕却没真言语,他伸手从里往外扯,扯出来半边裙子,晃晃荡盪落在膝盖边上。一边高一边低,裙子里是加绒秋裤,外头是廓形羊绒大衣,不伦不类。 半晌,傅朗脸颊上那枚看似是个酒窝实则是个疤的坑又冒出来,他薄薄的眼皮半垂着,看卜奕,「我饿了,你饿不饿?」 折腾一通,五脏庙早空空如也,当然是饿。 傅朗多半句话也不问,让卜奕有种一口气吊在半空的憋闷。 两人沉默着上电梯,卜奕的打扮从旁边看着像刚从精神科逃出来的病人。 傅朗的确纳闷,好奇,但他也恰好有常人的智商和逻辑,随便一猜,不用细问也能捋出来大概。 ——卜奕在繁星剧社「勤工俭学」,而那剧社的反串剧海报、小传单遍布旧街市,不瞎的都能看见。稍微一联想,真相就浮出水面了。 需要刨根问底吗? 压根不需要。 进了家门,俩人各自换拖鞋。 卜奕把他包扔下,说:「这阵子回来的频率比我前半年——整六个月都高。」 「回家不好吗?」 「一个人,没意思。」 傅朗也不乐意回家,跟人多人少没关系,他就是没归属感。天地之大,却无片瓦遮身。 身后没了话音,卜奕扭头过来看,「别愣着。想吃什么?叫外卖还是自己下厨?」 有了上次炸厨房的经歷,下厨这俩字就变得不怎么美妙了,卜奕说着,明显一顿。 「煮面吧,」傅朗说,「有吗?」 「有。」卜奕往次卧走,「橱柜,右起第二扇门里。」 卜奕火速去换了夹棉的家居服,顺便又用卸妆巾把脸抹了一遍,对着镜子照一遍,确定没有彩妆残留了才趿拉着拖鞋去厨房。 傅朗站在灶台前,灶上的锅烧着水,他站在一片水蒸气中。 水汽氤氲,卜奕啪嗒啪嗒走过去,捅捅傅朗的胳膊,「煮什么呢?」 傅朗:「方便面。」 他又往旁边瞟,「什么口味的?」 「你买的你不知道?」 「忘了。」 卜奕凑过去,鼻翼翕动,却没嗅出所以然来。 嫌他碍事,傅朗轰他,「去帮我切葱,香菜也来点儿。」 卜奕去开冰箱,发现香菜已经烂了,「只有葱,香菜化成春泥了。」 傅朗捏着筷子搅面条,「行,切沫。再洗几片菜叶子。」 俩人在厨房里忙活,洗菜的间隙,卜奕往后瞟了一眼,身后人宽肩窄腰,两条腿直熘熘地长,挺拔得像一棵松。
第48页 ……又是松。 卜奕转回头,暗笑,不是头一回把他和树联想到一块儿了。 傅朗挺熟练地打两枚鸡蛋进锅,厨房里香味四溢,卜奕肚子咕噜一声,过了会儿,又咕噜一声。 卜奕从他身后探头,「水平可以啊,怎么上次炸鸡炸成那样?」 傅朗没理他,伸手拿碗,「别嘚嘚,盛面。」 卜奕呵呵笑,等傅朗火一关,就抄起筷子往碗里挑面。 两碗面,平均分配,一人一颗蛋。添上汤,加上几片菜叶葱花,喷香扑鼻。 一碗方面便,饿极的时候就是珍馐美味。 两人脸对脸,唿噜噜吃着面。 一根哈尔滨红肠掰两半,谁也没臭讲究,捏在手里直接就面啃着吃了。 吃到一半,卜奕心里也松快了,复杂的情绪们被他打了个包,扔到一边。 他看着傅朗,「你怎么不问我?」 「问什么?」傅朗喝了口汤,纳闷。 卜奕:「裙子啊,你不好奇?」 傅朗表情很淡,「好奇。但是你隐私,你不说,我就不问了。」 「没什么不能说的,」卜奕道,「主因是为钱,五斗米折腰。」 作者有话要说:  浪了几天,决定还是中午12点更新吧,以后中午见! 第26章 人形挂件 卜奕没一开始跟傅朗坦白,原因勾勾绕绕,现在还真吐不出口了。他琢磨了一会儿,趁着现在吃饱喝足,气氛和睦,他说:「当时跟你不熟,万一你拿我当变态就得不偿失了。」他一抿嘴,面上有几分虚,「不是故意诓你。」 傅朗不傻,知道他虚在什么地方。无非是一个月前松果后巷的一场拳脚官司,俩人都带了伤,不同是一个露在明面上,一个暗地里藏着。 「没事儿。」傅朗说,话音里飘着洒脱劲儿。 过了几秒,他尤嫌不够,又补充一句,「就算你当时说了,我也不可能拿你当变态。」 变态的人多的是,不是卜奕这一款的。 他热情、讲义气,哪怕有点小爷脾气,也无伤大雅。傅朗跟他相处,自在得多。熟悉之后,许多话不用琢磨就能说,没什么负担。 他这么说,卜奕也不想矫情,就敞开了聊,「我在繁星剧社演出,康芃是我老闆。康芃,你认识吗?」 「不熟。」傅朗道。 那就是认识。 卜奕忍不住腹诽,放眼全北城,能跟你老人家称一声熟人的,怕是一只手都数得出。 话说回来,北城这么一个想开车绕一圈都得多半天的地方,他身边的人居然凑一凑都能扯出千丝万缕的关系。真是非常奇妙。 「有机会你来看我演出,」卜奕又说,「来吗?」 隔着四方的红木桌和垂下的吸顶灯,傅朗在一片暖黄的光晕里笑了,「免票吗?」 卜奕眉眼一松,「免!」 这一晚,有人睡得酣畅,有人辗转难眠。转天一早,当卜奕看到手机上几十条微信时,发现他们家的小姑娘黄豆包,有生以来头一次被失眠折磨了。 正逢周六,学校没课,卜奕赖在床上不动弹,握着手机给他妹回復。 前面几十条,总结下来就是百转千回的少女心事,在少女肚子里盘亘几圈,全钻进了愁肠里。 一:你真心觉得自己错了? 顶天立地宝宝鹿:错了。但他们不应该打我,现在不提倡体罚儿童了。 一:原来你还知道自己是个儿童。 顶天立地宝宝鹿:那当然了,我过儿童节都是名正言顺地过。 一:正常儿童一般不拿零花钱去找黄牛。 顶天立地宝宝鹿:黄牛叔人不错。 一:万一是个拐卖妇女儿童的,你现在就在大山里当童养媳了。 宝宝鹿沉默了,卜奕扔下手机,心想黄牛也是胆儿大,居然收了钱就真敢把几个小屁孩往里面领。 昨儿晚上,黄宝鹿坦白从宽,把她是怎么找的黄牛,怎么谋划的出逃都交代得一清二楚。果然,这事儿是她一手策划。为防一个人不安全,还拖了几个一块儿下水,说人多力量大。 真是再鸡贼也没有了。 不知道她是遗传了谁。 一:你就没想过,一旦出什么问题,不光是你倒霉,跟你一起的小朋友也要倒霉,你忍心坑别人吗? 黄宝鹿本质上是个非常善良的小妞,当然不忍心。可要是不戳戳她,只怕她认识得不够深刻。 果不其然,黄宝鹿那边一时没了音。 卜奕放下手机,听见外面客卫有水流声。 耳尖一动,心想,是傅朗起床了。 有了前一晚的兵荒马乱,两人关系无形中拉近许多。 人与人的关系就是这样。倒不是说一定要窥探别人隐私,而是当两人之间为了同一个「秘密」而守口如瓶的时候,就有一根看不见的线,自然而然把人连接起来了。 卜奕还是懒,卷着被子靠在一摞靠垫上。 ——他对靠垫情有独钟,床上起码大大小小摆了五六个,乍一看还以为这间屋里有人坐月子。 等外面没水声了,卜奕才从被子卷里面爬出来。 他熘达出去,去客卫刷牙,叼着牙刷含着一嘴沫,在客厅转一圈却没看见傅朗。 纳闷中,探头往书房瞄了一眼。 接近正午的阳光从外面跃进来,傅朗背对着门,整个人沐浴在洒金般的光幕里……后脑勺饱满好看。
第49页 头骨形状完美的人不少,但生活里似乎也不常见,反正卜奕从小到大见过的不多。所以偶然碰上一个头型圆润不崎岖的,就很稀罕,想拉过来做模特,画几笔。 书房的一多半被卜奕的东西占据。 画具、画架、颜料盒,成包的画纸,还有林林总总的一堆小玩意儿。斑斓的围裙被挂在画架上,旁边桶里还插着几只笔。这些年还看得过眼的油画被塞满了大大小小的角落,唯独一张结构复杂却未上色的铅笔画挂在墙面上,还表了框。 傅朗正在看这幅画。 卜奕的面皮忽然一烫,自己幼年拙作好似暴露了。 ——昔日堪比城墙厚的脸皮现在却比纸薄了,很稀罕。 「饿了,吃什么?」他一说话,牙膏沫子横飞,星星点点喷在门板上。 傅朗转过身,面露惊讶,「又饿了?」 卜奕瞪眼,又喷出一排小泡沫,「可不,都中午了。」 傅朗不忍直视,挥手把他轰去漱口,自己拿出手机叫外卖。 卜奕洗漱到一半,又想起来傅朗很穷这事儿,顶着满脸水珠回屋里拿上手机又冲到傅朗跟前,「用我的!」 口气很硬,不容拒绝。 傅朗看他,他挑眉,十分硬气。 哒,水珠滚落在地板,碎成一个润泽的圆。 面前这个水汪汪的人在阳光下晶莹剔透,简直要灼了人的视线。傅朗妥协,把自己手机放下,换了他的。 「密码?」 卜奕已经蹿到了门口,头一回,笑说:「x。」 傅朗瞭然,在屏幕上点了六个数,解锁了。 俩人谁也没提要回学校,窝在三室一厅里,各干各的事,话不多但也不尴尬。 下午,卜奕接到段重山的电话。段神棍邀请他去滑滑板,说还是跟那一帮玩得贼牛逼的哥们,就在学校主楼下面。 卜奕爱玩又爱热闹,一通电话立马勾起了他的玩兴。 转头去问傅朗,「滑板,玩不玩?」 傅朗眼都没抬,「不玩。」 「那你一个人多没劲。」卜奕从沙发上弹起来,「去吧,反正都一个学校的。多认识几个人,累不掉你一块儿肉。」 …… 卜奕这人大概有搞□□的潜质。 他背着个包,包里揣着傅朗的书,两边的小兜里还塞了两瓶水,一人一瓶。 等俩人都进校门了,傅朗也没琢磨明白,怎么就被他连推带搡地弄学校来了。 「奕哥!」 「哥!」 「卜!」 人还离着八丈远,主楼下那群人就蹦着打招唿了。 听着热情而遥远的唿唤,傅朗明确又清晰地意识到,他和卜奕是不同的。 他缺的,卜奕都不缺。 ——他们之间,应该隔了一条马里亚纳海沟。 相对于大伙对卜奕的「随便」,到了傅朗面前,就一个个都拘着了,笑不露齿,极其分裂。 傅朗在学校里出名,大多数人都知道,尤其男生们,私底下免不了酸一两句,拿自己比一比。但真到了对方面前,又乖成一窝猫了,没敢真上前勾肩搭背开玩笑,哪怕人是他们奕哥带过来的。 段重山给卜奕推了一张板过来,卜奕踩着试了试,还行。 「你怎么把傅神带来了?」段重山声音很小地问,眼睛还瞟着坐在树下长凳上的傅朗。 卜奕踩着板子晃出去,「大伙熟悉熟悉,以后有活动都一块儿。」 段重山感觉真是奇了,追过去,「之前不还谁看谁都不顺眼?」 卜奕踩住了边沿儿一顿,「出了点事儿,一句两句说不清。」 「看你这样子,我都想给你算一卦了。」段重山说。 「对了,」卜奕干脆停下来,脚踏着板子,不让它乱跑,「上次老关找你聊那事儿你考虑得怎么样了?」 卜奕他们做民族元素的设计,有几稿总是不满意,和对方工作室沟通过,另一边倒是赞不绝口,恨不得立马投产。卜奕骨子里有些不甚明显的完美主义,不能允许自己手里出去的东西带着瑕疵,几经拉锯,要求对方再把时间放宽一个月,让他们在原有基础上再精细一番。 于是,卜奕和关健就把主意打到段重山身上了。 一开始,乔清渠不同意,说她认识的人里段重山的不靠谱能稳坐第一把交椅,但除了段重山,他们系里也翻不出来多一个能上他们贼船的憨憨了。 段捲毛就这样成了被攻略目标,卜奕、关健、乔清渠仨人轮番上阵,敌人的碉堡已然摇摇欲坠。 「啊!」段重山一巴掌拍上了额头,「你们烦不烦!」 卜奕就笑,「加不加入,一句话。」 段重山:「不加入你会打我吗?」 卜奕配合他,咔吧捏了下拳,「看情况吧。」 段重山的捲毛都塌了,「我□□的自由即将被资本家禁锢。」 卜奕没理他,拿手机找乔清渠,让她把东西发给段重山,下午再来一趟学校,他们几个人碰头对一对。 发完,又想起来他还带着个大号的人形挂件,抬脸往树下一看,只见挂件本人两条长腿交叠,一本书置在膝头,鼻樑上架着细金属框眼镜,特别斯文……败类。 主楼下,小伙伴们踩着滑板哗哗地蹿,个别技术过硬的还玩起了花式,炫得不行。卜奕瞄了两眼,也心动,踩上板子试了两圈,感觉自己也过硬了。
第50页 他观察着别人的动作,对自己平衡力相当自信。掂量着速度冲出去,在即将跃起前喊傅朗,见人抬眸,又沖人家吹个口哨,像个不正经的小流氓。 哗,是小轮碾过地面的声音,流畅好听,又够酷。 紧接着,卜奕就腾飞了。 时间在那一瞬像被神奇地拉长了,他停顿在半空,甚至看清了傅朗的表情变化—— 他撑大了一双眼,从惊讶到错愕再到惊慌,一帧帧的,每一个细节都清晰得像印在了胶片上。 再接着,是下落的那半秒。 一眼扫过随着他凌空的板子,卜奕脑子里闪过一个巨大的声音:完菜! 第27章 骨折 卜奕飞起的位置很寸,落下的位置更寸。 他一脚崴在板子的边沿上,在惯性作用下,一个趔趄跪了出去,以相当诡异的姿势结结实实摔在水泥地上——那是一个接近于瑜伽鸽式的动作,但他是一只类鸽的鸵鸟——右腿直接撇出一个人类无法达到的角度,垫在了屁股下面。 卜奕发誓,他听见了骨头在肉里折断的声音。 那种痛是言语无法传达的,如同刀噼筋骨的折磨。 冷汗霎时就打湿了薄毛衫。 汗湿的视线里,傅朗一张冷脸上却像燃了一簇火,火急火燎扑到他旁边,一把撑住他的腰,「怎么样?哪疼?」 卜奕疼得倒气,手下意识攥着傅朗的衣襟,声音打颤,「腿……估计断了。」 这时候,段重山他们也围了过来。 段重山一头捲毛简直要炸起来,在旁边嗷嗷叫,却也不敢过来直接碰卜奕,生怕给他弄个二次伤害。 「赶紧给奕哥弄起来,先去医院!」 「校医院?」 「傻逼啊,打120!」 「对对,叫救护车。」 「这我有经验……九成是骨折了。」 骨折大概是板上钉钉的事实了。卜奕手挂在傅朗的脖颈上,额角冷汗嗖嗖冒,抵着柔软的羊绒衫,濡湿了一小片。 「扶着他。」傅朗叫来段重山,自己伸手抹了下卜奕的额发,蹭掉汗珠,又把大衣褪下给他罩上。怕万一冷风吹热汗,再着凉。 然后又把自己的毛衫扬手一脱,只剩件衬衫贴身穿着。 傅朗抬脸,看一圈人,「来帮忙,把他腿固定上。」 主楼地下室正重新翻修,角落里堆着木材废料。傅朗跑过去捡回来两块齐整的,小心翼翼抱起卜奕放平,在其他人帮助下用羊绒衫和木条把他伤腿固定上了。 其间,段重山也贡献了自己的毛衣,垫在木板和腿之间。 卜奕面色如纸,嘴唇失了颜色,只有一声重过一声的喘息让人知道他在苦苦地捱着。 傅朗着急,可已经叫过救护车也做过固定,剩下能做的就不多了。 「我背你去校门口。」 知道他疼,就想着哪怕自己这边和救护车早一点碰上,起码卜奕能早点止疼。 段重山耙了下自己杂乱的捲髮,「能行么?奕哥也就是看着瘦,其实……」 「行,」傅朗没多话,「扶好他。」 周围的伙伴们统一瘦小又灵活,相较而言,也只有傅朗尚可一战了。 傅朗在前面半蹲下,卜奕站不稳,单腿立着,手搭上段重山和另一哥们的肩,被俩人搀扶着趴上傅朗宽阔却又并不厚实的背。 段重山怕走路一晃一晃把他奕哥腿晃出双截棍效果,赶忙在一旁把住了,帮着固定。后面的哥几个都跟上,一行人浩浩荡荡往校东门走——东门离得近,段重山在电话里也是这么跟急救中心约的。 卜奕咬着牙,自己脖颈上的汗咕噜一下,滚进了傅朗的衣领里。颈贴着颈,灼热的唿吸喷在对方耳廓上。 卜奕后悔,悔不该装那个逼。 声音从牙缝里挤出来,他贴着傅朗,小声地玩笑,「沉吧?」 傅朗双手拢着他腿窝,把人往上一掂,「你说呢,难不成哄你像片纸那么轻?」 卜奕蔫蔫地、短促地挤出一声笑,不说话了。 他实在说不出话了,再出声,估计就得捂着脑门喊痛了。 卜奕这一下子摔得七荤八素,等救护车来,把人拉到医院里,在急诊照好片子,这一群人人仰马翻,坐在急诊的塑料凳上一个个沉默是金。 从挂号、交费到跟大夫沟通,傅朗全程没假他人之手,一个人包办了。段重山在旁边看得直愣,偷摸跟关健通气,问:你们傅神跟奕哥什么时候这么铁了? 关健不知道前因后果,发来一个大问号,段重山这才想起来没跟对方说,他奕哥腿断了。 段重山这边一吆喝,关健那边免不了一阵鸡飞狗跳,连带贺斯年、康芃都惊动了。一个小时后,医院急诊的塑料椅差不多被他们一伙人占满了。 乍一看,像纠集了一群专业医闹。 傅朗刚从诊室过来,被这壮观场面惊着了。 「怎么样?」贺斯年过来问。 「不严重,骨折位置基本没有发生位移,大夫建议保守治疗,打石膏固定六周,」傅朗一口气说完,又问,「你们怎么来了?」 贺斯年往后觑一眼,「按捲毛形容的,我还以为小奕是踩着滑板飞上二层楼然后摔下来了。」 看看,谣言,就是这么生出来的。 后面墙角,关健和段重山正交头接耳,不知道嘀咕什么。见傅朗看过来,关健往前迈了一步,然后不晓得想起什么,又退了回去。
第51页 傅朗纳闷,「他们是不是挺怕你?」 「哪能,」贺斯年说,「怕也是怕你。你打小对谁都一张冷脸,要不是李方和,恐怕你我住对门二十年也说不上一句话吧。」 他打趣傅朗,后者理亏,只好闭嘴不吭声了。 ——主要对方说的也是实话。 在场的人都眼熟,只有一个跟在康芃旁边的男孩不认识。 那男孩又瘦又白,一双水灵灵的眼却透着怯懦,看谁都不敢直视,稍一对眼就低头了,好像别人的视线会咬人一样。 贺斯年去和康芃说话,男孩巴巴地往傅朗这边瞅。 「你好,请问……奕哥怎么样?」男孩像鼓足了勇气才来问,仰着脸,面容白净。 「还可以。」傅朗脸冷,话也少,「没大事。」 方舞阳松了口气。 他方才在剧社排练,冷不丁听见康老闆讲电话,知道卜奕腿摔了,就赶忙跟着过来。可到了医院才发现,自己帮不上忙也说不上话,满眼全是人,他又一个都不认识。打小跟人相处的经验告诉他,别随便攀谈,只好一直杵着,等消息。 「那……我能去看看他吗?」方舞阳又鼓起勇气来,眼神却泄露了几分忐忑。 傅朗不确定这小孩跟卜奕什么关系,看他和康芃一道,默认是卜奕「勤工俭学」时的伙伴,便应了,把人领过去。 卜奕横在床上躺尸,没想到一拨拨人就这么进来参观了,并且打头阵的居然是方舞阳那小孩。 方舞阳腼腆,没聊几句话就被关健那张牙舞爪的缺心眼给挤一边去了。 关健和段重山俩人张开嘴就关不上,突突突,卜奕让他俩吵得头昏脑涨。 「吃药。」 一只手分开两只八哥,手好看,人更好看,像一颗救星。 卜奕从傅救星手里拿走药,吞下去开始轰人,「别吵我,我要睡。大夫说让休息!」 关、段两位互相看看,消音了。 贺斯年这时候才在后头出声,「打过招唿了,你住一晚上再回去,万一有点什么难受,在医院里也方便。」 「还缺什么吗?待会儿让小方买过来。」康芃跟贺斯年一唱一和。 卜奕赶紧摆手,半支棱起脑袋,跟他们拱手,「哥、姐,受累跑一趟了,我什么都不缺,放心。」 「那行,你歇着,这几个复读机我们带走了。」贺斯年沖他一笑,一边一个,要把关健和段重山逮出去。 关健在钳制下转头,「真不通知豆包和你妈了?」 「别多事。」 「行吧,」关健挺不放心,「那你有事电话我。」 「不电话,没事,」卜奕往旁边一指,「傅朗在。」 说完,才发觉自己这脸皮在不断的锤鍊中,已经达到任何弹药都无法击穿的厚度了——傅朗什么时候说要留下陪床了? 呸,还嫌给他添麻烦不够?怎么那么稀罕你呢。 正腹诽,却没料到傅朗竟沖朋友们一点头,让他们甭操心惦记了。 卜奕让他一句话惊着了,如同被人往怀里塞了个大元宝,甚至没听清方舞阳临出门前说了什么。 傅朗帮他绑腿的毛衫搭在床尾,他只穿了件衬衫在晃悠。 「别着凉了。」半天,卜奕憋出这么一句来。 傅朗在凳子上坐下,应了声,说:「不冷。」 然后,他们的对话就宣告结束了。 傅朗安静地在一旁翻书,卜奕躺了一会儿就开始犯困,在药物作用下,渐渐撑不住一双眼皮,没片刻就睡着了。 中间,护士来换点滴。卜奕半睡半醒地看着换了输液袋,头一偏,看见手边倒扣着傅朗那本硬壳书,床头柜上摆着一次性水杯,杯子里还插着吸管。 「渴吗?」傅朗垂着头问他。 「不渴,」卜奕舔舔嘴角,「但我想撒尿。」 傅朗手一顿,这可有点难度了。 卜奕只剩下一条好腿,且这条腿上也有淤青,想让他一个人完成整个如厕动作实属难为他。 「扶我一把。」他只睁开了一半眼,迷迷煳煳沖傅朗伸手。 傅朗拉住他胳膊,手臂往他后腰一抄,把人弄起来了。弯身给他脚上套了只临时买的拖鞋,这人就要站起来。 「诶……」 「艹!」 脚还没沾地站稳,卜奕就在剧痛中清醒并不受控地向一旁栽倒过去。 咚,他一头砸在傅朗胸口上,手还拽着人家裤腰。 他发誓,活了二十年,再没有哪一个时刻能比现在更让他羞耻了。 作者有话要说:  不,你还可以更羞耻 第28章 孤独 卜奕被傅朗重新摁回床上。两个人,一个耷拉脑袋坐着,一个站着,看另一个乱发中间的发旋。 「你别动,我试试。」 傅朗一弯腰,在卜奕震惊的目光中,一手把着他后背,一手箍住腿弯,就要发力。 卜奕吓得往旁边一骨碌,「等……等等。」他喘口气,盯着傅朗,「还是别了吧,我看着是你比矮点儿,可好歹过一米八了。偏瘦没错,但在正常范围。这么抱,你小心把腰撅断。」 傅朗话不多,只扫他一眼,「背过,我知道。」又蹙眉,「你到底尿不尿?」 「尿,」卜奕屈从于现实,「不过你别逞强,腰坏了不是闹着玩的。」
第52页 傅朗没理他,像嫌他废话多。 他手搭上傅朗的脖子,抿抿唇,慌得一匹,浑身肌肉都绷紧了。 ——当屁股离开床的一剎那,心脏忽悠一下堵住了嗓子眼,只怕压断了傅朗的腰。 整个人腾空而起,卜奕屏住了唿吸。 所幸,无事发生。 「还慌吗?」 「……不了。」 三两步后,他被平稳地运到卫生间,宛如一条晒干的咸鱼。 卫生间有无障碍设施,正好能让卜奕把着。傅朗帮他站直,松开手试了试,看他倒不了,这才说:「我在门口,你好了喊我。」 卜奕点头,丢人丢得说不出话来。 搁在两个月前,打死卜奕他也不可能想到,有朝一日,他和傅朗能成为撒尿一个把门的关系。 命运实在不讲道理。 人醒了,腿上的疼也跟着甦醒了。 再度躺下的时候,卜奕失眠了。 他这一跤摔得,不止是腿,连带尾椎骨和屁股肉一块儿遭到了暴击。这么一躺,跟上刑也没两样了。 床头一盏惨白的灯兀自亮着,卜奕盯着灯,没敢闹出大动静来。 傅朗坐在一旁的塑料椅上,正垂着头小憩。大概是白天一通折腾,傅朗这会儿唿吸均匀绵长,是真睡着了。 卜奕看了会儿灯,视线又挪到傅朗脸上。 傅朗无疑是生了一张赏心悦目的脸,可他清醒时候,却总有一股傲慢藏在眼睛里,拒人于千里外。哪怕他是一副热心肠,也鲜有人自讨没趣地来碰冰皮儿。 要不是接二连三的意外,他们大概也就止于点头之交了。 卜奕脑子混沌,想到哪是哪,于是他又生出几分诚惶诚恐——要真是那样,岂不很遗憾? 酒肉朋友易寻,真朋友万金难求,凭的就是那点看不见也摸不着的缘分。 友情可贵,必得投桃报李。 乱七八糟的思绪在卜奕脑海中缠绕,后来又想到了卜建国,以及他那连首付都还没影儿的房子。 一百多万的首付,什么时候才能攒够? 带着对残酷现实的疑问,他眯瞪了会儿,又做起梦来。 第二天一大早,天蒙蒙亮,卜奕就被傅朗喊醒了。外面有人等床,像他这轻伤的,可以回去养着了。 办完手续交完费,傅朗推了个轮椅过来,让卜奕挪上去。俩人一个坐一个推,出门去打车。 早起的车好打,不到五分钟就等来一辆空车。 师傅是个热心肠,非等傅朗去服务台还上轮椅才开始打表。临下车,傅朗扫完付款码,又塞给师傅十块钱现金,这才把卜奕从车里弄出来。 从车道到单元门有几百米距离,让卜奕单腿蹦过去不现实。没辙,只能把人背回去。 卜奕拄拐站人行道上,看眼前塌下的腰弯下的背,眼眶莫名有几分热。 进了家门,俩人各占一个沙发角,摊平了,死狗一样。 一个累,一个疼,连话都不多说一句。 歇了一会儿,傅朗才转头问:「还困吗?」 卜奕愣着神看他,困,但睡不着,浑身难受。 眼睛能说话,傅朗从他表情里读懂了,继而笑了声,被卜奕听出挖苦来,「我有点好奇,到底是什么促使你突然浪了那么一下子?是以为豚跳像唿吸那么简单吗?」 卜奕:「……」 险些忘了这位先生在刻薄方面拥有特长——平时话少的可怜,偶尔毒舌一次,能达到汉语流畅度十级。 他不想抬槓,岔着腿,像个爷似的宣布:「我渴了,要喝温水。」 傅朗于是任劳任怨去给他烧水,他捧着手机叫外卖,顺便给赵畅发微信,说不幸骨折,让她帮着跟各科老师通融通融,别把考勤分弄得狗啃一样。 赵畅-美院:你一天不搞点事出来是不是浑身难受? 一:姐,我很疼,同情我一下。 赵畅-美院:不能,你是我带过最难带的一届。 一:……我是你带的第一届。 赵畅-美院:小屁孩,真烦。 卜奕后脑勺抵在沙发背上,给赵畅发了张悲惨的自拍,等来对方回復的一张狗头。 他舒了口气,知道这就算是妥了。 眼睛无神地盯着天花板,耳朵里听着厨房里唿噜噜的烧水声,心说:「这都叫什么事儿啊。」 别的就不说了,丢人是真的丢,傻逼也是真傻逼。 正瞎琢磨着,傅朗从厨房回来了,手里拎着被卜奕搁置了好多年的塑料小方凳。 「脚搭上面。」 塑料凳被搁在沙发前,傅朗直熘熘站着,眼皮微垂,目光落在卜奕打石膏的腿上。 反正也没脸了,卜奕索性里子一块儿摘了,「抬不动,帮忙。」 傅朗弯腰,捞他腿,「懒死算了。」 他就嘿嘿笑,「叫外卖了,请你吃永和。」 「不稀罕。」嫌弃完,肚子就不争气地咕了声。傅朗白净的脸上霎时飞红,扔下一句「水开了」就转身跑了,像被逗急了的大猫。 卜奕就瘫在沙发上了,一边乐一边颤,身上的淤青也跟着疼,要命。 等外卖送来,俩人风捲残云吃完,一抹嘴,刚过半小时,傅朗就让卜奕吃药,时间点卡得像个完美的人工智慧。 卜奕吃完药,傅朗帮他把沙发弄舒服了,让他窝着,「我回宿舍去拿琴,今儿白天有加课,你一个人行不行?」
第53页 「行,你放心去,」卜奕挺不当回事地摆手,「回来带几瓶饮料。」 傅朗看了他几秒,不知道在想什么,然后「哦」了声,才走了。 门「咣当」一响,卜奕支棱着的脑袋也跟着「咚」一下落回去,砸在沙发靠垫上。 空荡荡的房间只剩下他一个人,前面叽嘹叽嘹的电视节目变得没滋没味起来。他腿疼,不是撕裂或者折断的疼,就是隐隐作痛。 人一生病就容易矫情,以往被封藏的脆弱藉机寻到一个罅隙,争先恐后地往外涌,把理智挤到边沿儿上,轻易掌控余下的情感。 卜奕仰躺着,开始回忆小时候。 在父母还没离婚那几年,一生病就有他们陪着,嘘寒问暖。可惜当时年纪实在太小,现在回忆起来已经是几个模煳不清的画面了,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大脑后期加工的。 等后来大一点儿,他们离婚了,卜奕就彻底成了散养小雀,自己扑棱着翅膀到处飞。 不过他身子骨也争气,鲜少生病,以往班里动辄要躺倒半个班的流感,他十有八九能躲过去。 也因此,这次右腿意外骨折让他感受到了如同钱塘江大潮般拍过来的孤独。 傅朗回学校拿琴包,顺手收拾了几件衣服,折腾完,他给李方和打了个电话。 李方和朋友有个录音室,前几年李方和死拉活拽带着他去参观过,把满屋的进口设备吹得天花乱坠,恨不得是一个五音不全的进去,出来就是天籁之音。 「哟,用录音室干嘛?你要出道了?」李方和在那边揶揄道。 傅朗懒得搭理他,「联繫好了告诉我。」 「不是,你到底打什么算盘呢,用这么着急,我也不知道人家那边有别的安排没。」 「我用不了多长时间,中间插个空子就行,」傅朗眉尖轻蹙着,「价格可以两倍算。」 那边沉默了会儿,随即,带着惊讶的话音冲过来,「艹!你小子是不恋爱了?」 「没有。」傅朗声音依旧冷淡,好似不近人情。 「呿,我还不知道你,」李方和笑了,「行吧,你等我电话,地址我发你手机上。」 电话挂断,傅朗又把手机上刚下载的「下厨房」打开了。 卜奕睡了一小觉,没睡实,被自己腿一抽,给抽醒了。 正午的阳光洒进来,他一面口渴一面又想上厕所。 傅朗给他留了水杯和保温壶,就在茶几上,伸伸手便能够着。旁边还摆着几样零食和早上没吃完的饭糰,饿是饿不死了,但能被一泡尿憋死。 他把靠在沙发边的拐拿过来,试着撑了下,挺稳当的,有谱。 靠着一把拐,卜奕算是行动自由了,一百多平的房子,哪都能去了。 他忍着腿上的疼,上完厕所逛了一大圈。来回几趟,把欠剧社的三条裙子翻出来,端着针线出来,坐沙发上缝装饰扣。 缝了大半天,吃过药,他又困了。拍拍身后的靠垫,卜奕拢着裙子歪在沙发上睡着了。 睡之前,他想,等醒了得叫个外卖,傅朗教完琴估计会饿,他醒了也一样饿,俩人晚上吃一顿小龙虾,再配一碗宽面。 傅朗从录音室走的时候已经暮色四合。他背着琴包,带着刻录好的盘,顺道去了一趟超市,鸡鸭鱼肉调味料,按照「下厨房」上的指示备齐了。 回到小区,开门关门,动静不小,屋里却没人应声。 傅朗打开玄关的射灯,探身往客厅看,就见卜奕正蜷在沙发上,身上搭着几条裙子,唿吸粗重,难受得直哼哼。 作者有话要说:  朗啊,你就说你是不是动心了 第29章 晚安 卜奕发烧了,烧得厉害,睡着了在咕咕哝哝地说胡话。 傅朗拍着他的脸叫醒他,一问才知道他家里连体温计都没有,退烧药在柜子里已经过期三年了。 卜奕烧红了一张脸,费力扯着嘴角跟他笑,傅朗无语得想给他一巴掌,不知道这人是怎么一个人过日子的。 傅朗把他抓起来,要给他搬到卧室去,「真是个人才,你以前生病是都靠一身正气渡劫吗?」 「别动别动,」卜奕歪歪扭扭地扒在他肩上,不想挪,「我就在客厅里。」 傅朗瞥他一眼,「客厅冷。」 还没供暖,睡这儿简直是作妖。 「卧室没意思,我也睡不着了,」他小声地喘气,唿噜唿噜的,「客厅热闹,别赶我回去。」 一打十的奕哥忽然弱得像只兔子,喷出来的气热乎乎的,像能燎原的一簇火星。 傅朗心软了,去屋里抱来一床被子,给他又把枕头垫好,暖风机扯过来对着脚头吹。都操办好了,他站在卜奕脑袋边,居高临下看着他烧红的脸,「我去买药和体温计,你老实躺着。」 卜奕侧脸压着枕头,眼巴巴看着傅朗,又咕哝一声,哑着嗓子说:「药店就在小区门口。」 傅朗给他压压被角,破天荒地读懂了别人的潜台词——药店近,你快点回来。 这是生病了黏人? 傅朗随便一联想,差不多就懂了。 卜奕算是一棵自己茁壮成长的小树苗,看柜子里的过期药就知道,这人不怎么生病。越是少生病的人一旦病起来就越身心俱弱,尤其放在卜奕这儿……孤独的小可怜儿。 傅朗没忍住,弯身捋了下他头髮毛,「还想吃什么不?」
第54页 卜奕让突如其来的触碰下了一跳,蓦地一缩。 傅朗手指蜷回去,若无其事地直身离开了。 大门咔哒一声,锁上了。 卜奕半张脸藏在被子里,唿唿地喘热气,憋得不舒服。 刚才傅朗那一伸手,让他心慌,却说不上是病的还是其他原因。 愣了几分钟,卜奕才窸窸窣窣钻出被子,头重脚轻地把手机拿过来,给傅朗发微信—— 「我想吃冰淇淋,带一个吧。」 不知道为什么,他生出几分惴惴不安来,总觉得那一躲是伤了傅朗。 捧着手机,直到等来一个「好」,才把堵在嗓子眼的心给咽回去。 傅朗走得急,半道被一辆逆行的电动车撞了手,对方趾高气昂,撞了人也不肯道歉。傅朗捏了下手里的药盒,压下脾气没跟他扯皮,甩一甩撞疼的手,闷头回了小区,等进电梯才想起来把卜奕的冰淇淋给忘了。 靠着轿厢壁,他嘆了声,又按下一层,让电梯落回去,出门去买冰淇淋。 一手拎着药和冰淇淋,踏进单元门,傅朗碰上了一对夫妻。 男人拎着一包菜,手虚搭在女人的腰际,两人商量着晚饭怎么吃,你一句我一句,藏不住的甜蜜。 没来由地,傅朗羡慕了,他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才能遇到一个合适人,有一个温暖的窝。 卜奕睡得不踏实,发烧带来的混沌感模煳了时间。傅朗进门时候,他一睁眼,看天黑都透了,以为已经入夜。 「怎么去了那么久?」他少气无力地问。 「忘了买冰淇淋,又跑了一趟。」 卜奕脑子昏沉,情商像餵了狗,「我就是……随口一说,忘就忘了吧。」 傅朗把装冰淇淋的塑胶袋拎到他眼前一晃,「反正都是你的,吃完它。」 满噹噹一袋子,粗略一看,少说有七八个,大概是要餵猪。 傅朗把水银体温计拆出来,用酒精棉球擦了一遍才递给卜奕,「量量。」 外面冷,体温计也跟着冷,甫一夹上,冰得卜奕一哆嗦。 傅朗没留神,也没看见他那个惨样,转身去倒了杯温水,把药剥出来,按说明书上的量,码在纸巾上,放卜奕手边了。 「自己吃,」傅朗说,「我去熬粥。」 一晃眼,又是个冷漠的酷盖了。 时间到,卜奕把体温计抽出来,一看,三十八度八,达到了他近年从未有过的峰值。 怪不得双商集体跳崖。 悲从中来,他躺在垫子上,举着手机,在卜建国的对话框里晃了好几遍,最终还是没点进去。 滑出来,满屏的未读,都是听说他英勇断腿前来问候的——不断不知道,一断才发现自己人缘确实还行。 脆弱的兔子感到一丝安慰,窝着给人回消息。 大家发来的问候千篇一律,回復几乎不用带脑子,回着回着,听见厨房里抽油烟机的嗡声,又想起灶台前的傅朗来。 从昨天到今天,他一直没道谢。因为觉得单一个谢字太轻,比鸿毛还轻,说了反倒生分。 他歪着头往厨房那边望,只能瞧见个人影的轮廓。 他想,傅朗面凉心热,是个好人。 莫名被发了好人卡的傅朗在厨房里一通忙活,愣是大冬天里折腾出满头热汗。他端着粥从厨房出来,见卜奕正歪在沙发上跟人通电话。 「没事儿,真没事儿,不用,你过来干什么。」他脸上挂着点笑,话音透着一股提不上劲儿的虚,「我朋友在,你来了也是搭把手。」 不知道那边又说了点什么,卜奕捻着腿上的裙子,「也行,那过两天你来一趟,把戏服拿走。」 「我不在,你挑大樑了啊,」他跟对面开玩笑,「以后就是咱们繁星的台柱子了。」 这通电话大概打的有点儿累,挂断以后他干坐着缓了好几口气。 「吃饭了。」看他收线,傅朗喊他。 卜奕赖着没动,「拉我一把。断腿又发烧,没劲儿。」 现在使唤人已经连客气都不客气,人啊,变得真快。 「明天给你租个电动轮椅,你没事儿就开着,也挺拉风的,不输滑板上炫技。」傅朗给卜奕裹上了一个棉睡袍,把人从被窝里弄出来了。 「这事儿过不去了是吧。」卜奕失笑,攀住他胳膊,「等我拆了夹板,你带我健身吧,我也得练练。」 傅朗挑了挑眉,「怕再摔一次?」 「诶,讨厌了啊,」卜奕胳膊肘怼了他一下,「我是怕以后臂力腰力都不成,连女朋友都抱不起……靠,疼疼疼!」 「抱歉。」傅朗赶忙松手——没留神,一把摁在他胳膊上摁实在了,正好压住一块淤青。 「跑什么神儿啊,」卜奕挨着桌子坐下来,「你交过女朋友吗?」 「没。」 卜奕搅着粥,「也是,一般被你一张帅脸骗来的女孩,估计坚持不了一个月就得撤退了。」 傅朗好奇了,「为什么?」 「不说别人,就说你我吧。你回忆回忆,要是没有一而再再而三的这些破事儿,咱俩能发生现在这些对话吗?」卜奕叼着筷头,强打精神打量他。 当然是不能了。 这不用卜奕说,傅朗自己也清楚。 人际交往上他确实有缺陷。 「你是块宝玉,可也得给别人机会了解你。」卜奕低头喝粥,热乎乎的,熨帖肠胃,「以后有好玩的我都叫上你,来吗?」
第55页 他眼睛里缠着血丝,头髮蓬乱,嘴角干裂着,没了平时臭屁的嘚瑟样。可那股真诚却动人,像丝雨坠入湖面,无声,却泛起涟漪。 「来,」傅朗说,「快吃吧,要凉了。」 卜奕挑桌上的小菜吃,把话题翻篇了,「好吃,哪买的?」 「超市,」他去一趟超市,把能想到的都搬回来了,「腌制的,少吃点。」 刚二十就开始养生了?卜奕就笑,「傅哥,要不我爸保温杯送你一个。」 傅朗:「吃你的饭。」哪来那么多贫嘴。 原本计划的麻辣小龙虾变成一碗寡淡的粥,可卜奕还是吃得有滋有味,不知道是饿得狠了还是别的什么,只觉得一碗粥下肚,连带着头昏脑涨的症状都消减许多。 「我想洗个澡。」吃完饭,卜奕一抹嘴,沖傅朗宣布。 「洗澡?」傅朗眉一挑,觑着对面的一脸菜色,「腿断了又发着烧,非得臭讲究?」 「真的是臭了。」卜奕拽自己衣领,「要不你来闻闻?」 不用闻,就这个距离,汗酸味儿已经肆无忌惮飘过来了。他伸手把卜奕的臭衣领给摁住,「客卫洗吧,给你搬个凳子。」 隔着淋浴间的门,傅朗在一里一外放了两张凳子,让卜奕把门开条缝,右腿伸出来,坐里面洗。 安顿好,傅朗把门合上,「我在门口,有事叫我。」 卜奕惊了,「我洗澡你守门?」 门哒一声关上,傅朗的声音隔着门板传进来,「对,洗吧。」 卜奕磨磨蹭蹭地脱衣服,脱一件就往门边看一眼。 按说都是爷们,就是挤一块儿洗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可他就是没来由地别扭,有点紧张又有点怕。 「有什么可怂的,」卜奕打开了花洒,心里嘀咕,「洗就完事儿了。」 退烧药吃下去,多少起了点作用,不过附带效果是让他有种腾云驾雾的无力感。 他在淋浴间里蹉跎了将近一小时光阴,关水时候感觉自己都泡发了。 浴巾和衣服都被傅朗放在淋浴间门外的凳子上,他手一伸就能够着。胡乱擦了两把,把睡衣一套,卜奕原地坐着喘了会儿,这才喊人,让傅朗帮忙把他弄出去。 傅朗进门,被热腾腾的水汽煳了满脸,眼一抬,就看见卜奕坐在「仙境」里沖他招手,脑袋湿哒哒地滴着水珠。 「头髮吹吹。」他说。 卜奕摇头,「懒了。」 最终,卜奕的头髮被傅朗拿吹风机吹狗一样吹干了。一问才知道,傅朗的确养过狗,并给狗洗过澡,吹过毛。 折腾完,已经将近十点了。 卜奕困,但睡不着。 他平躺着,盯着夜灯光晕里的天花板。 北城尚未供暖,十一月初,房间里空气冰凉,只有裹在被子里的身体是热乎的,露出的鼻尖却冷得一匹。 卜奕讨厌这种感觉。 他伸出手暖暖鼻尖,不一会儿,又凉了。 窗外蒙昧的光洇在墙壁上,他的手机在枕头边振了下。 ——是傅朗给他发了一个音乐文件。 静夜,低沉婉转的乐声在耳畔像一种安抚。 「什么曲子?我要下一首。」 「我随便拉的。」 「宿舍里没设备,等回头录好了再给你。」 卜奕没想到,傅朗真的去录了这首曲子。 -叫什么名字? -《晚安》 作者有话要说:  午安,大家吃好喝好 第30章 兄弟情 周一,傅朗有课,一大早就走了。 卜奕睡到日上三竿,爬起来一量体温,已经退烧了。 他闲不住,既然不烧了就拄着拐开始满屋晃。 ——这双拐用起来,比前一天熟练多了。 傅朗在桌上给他留了饭,用保温罩盖着,掀开之后里面粥还是温热的。 卜奕坐着喝粥,喝到一半,关健来电话了,说下午没课,要和段重山、乔清渠来一趟。 「一来是去看看你的断腿,二来是商量商量咱的事业。」 卜奕一琢磨,估计他们昨天没闲着,拉上段重山干活去了。 将近下午一点时候,三个人拎着大包小包过来了。卜奕拄着拐去给他们开门,一开门,乔清渠瞪大了眼睛,「我天!」 她前天就收着消息说卜奕腿断了,但亲眼见到多少还是有那么点视觉冲击。 「咱奕哥起飞的时候姿势不对,啪叽……」段重山往下一指,「断了。」 关健伸着头往里瞅,「傅朗呢?」 「上课去了。」卜奕回手把门锁上,「给我带饭没?饿死了。」 乔清渠落在后面,杵了杵卜奕,问:「你跟傅朗一块儿住啊?」 卜奕挺纳闷地看她一眼,问怎么了,乔清渠讳莫如深一摇头,没什么。 三人坐下来,边吃边聊。 按照卜奕的思路,段重山出了几张图,结合这一季的流行色和流行趋势分了两种风格。 「这几张,复杂点,」缀着流苏和铆钉的衬衫夸张又打眼,「民族元素拆开用了,点在细节上。」 这也是卜奕一开始的意思,不要大面积应用,画龙点睛即可。 「剩下三张,延续了你的风格。」段重山指尖在纸面上点点,「简约、性冷淡,纹饰基本做在领口和袖口,或者门襟上。」
第56页 「我都看好,」乔清渠说,她比卜奕想要的更多,「可以拿两个系列出来。」 关健靠在椅子上,手一摊,「专业上我没意见,听你们的。」 卜奕没表态,跟段重山要了笔,低头扯张纸重新画。 「飘带去掉。衬衫长度拉长,到脚踝上,」假如要夸张,那就不能有一星半点的缩着,「料子……真丝的吧,用10姆米加捻电力纺胚布,成衣后再洗水抓皱,扣子要贝壳扣。」 「老段给的思路,」几笔下去,已见雏形,「如果机绣办不到,就用数码印花,在立领下单侧细勾。怎么样?」 卜奕收笔,线稿粗略,但神韵已备。 段重山看了会儿,点头,「能行。」把旧图撤出去,换上。 「下下礼拜跟他们面谈,」乔清渠说,「版得出来。」 「我找人。」关健放下二郎腿靠过来,「本来这种卖面子的事儿得老卜去,我脸不够大。不过,谁叫他狗腿断了呢。」 打版他们都会,但不够精,也缺乏经验,还得找专业的打版师。 三人聊了一个下午,等把手里两个系列都敲定,已经到了晚饭点儿。 「要不我和傅朗换换班?」关健收拾着桌面上的鸡零狗碎,问卜奕,「你们也不是多熟,老让人给你当老妈子,合适吗?」 「当然不合适了,」段重山在旁边插嘴,「还是我和老关搬过来得了。」 乔清渠正叼着吸管喝北冰洋,一听,沖他俩翻白眼,「你俩什么毛病?」 关健委屈,「我俩怎么了?」 段重山也瞪眼,「就是,又没吃你家大米。」 乔清渠不跟他俩掰扯,一转头问卜奕,「晚饭你怎么吃?」 「外卖。」卜奕头也没抬,「你们留下吃?」 「不了,」乔清渠摆手,「我吃食堂。你们俩,走不走?」 段重山屁股不动,「我想……」 乔清渠一笑,「想吃麻辣香锅了?走,四食堂,走起。」 段重山还是没动,他茫然且疑惑地望着这个讲话嘎嘣脆的姑娘,这是打啥哑谜呢? 乔清渠不解释,把俩人拽起来往门口推。 走到玄关,正要换鞋,门锁响了。 傅朗下课回来了。 几个人挤在玄关打了个照面。 乔清渠赶羊似的,跟傅朗闲话两句就把两头羊赶出去了。 防盗门「咚」一声关上,傅朗纳闷,「他们有事儿?」 「不知道,」卜奕也没弄懂乔清渠这是唱哪出,「乔妹估计要单跟他们俩谈。俩缺心眼的,大概怕他俩回头见甲方掉链子。」 卜奕目光往下一垂,看见傅朗手里超市的塑胶袋,高兴了,「买什么了?」 「草莓,沃柑,」都是又新鲜又大个儿的,「爱吃吗?」 卜奕点头,「都爱吃。」 傅朗笑了,进厨房去洗草莓。 卜奕拄着拐跟过去,靠门边上摁手机,他这边摁完,傅朗手机那边就振了下。 「你替我垫的医药费,转微信上了,」他沖傅朗晃手机,「剩下是伙食费,咱俩一人一半。」 卜奕比谁都知道打工赚钱不容易,他不了解傅朗跟父母不和到什么地步,但看这情况,那边八成不会给他多少生活费。都是穷鬼,说不好谁比谁更穷点,但总不能让兄弟在钱上吃亏。 可话又不好说得太明,显得小气。 傅朗把草莓从水里捞出来,沥掉水珠,端着盘出来,「行。一人一半。」 卜奕笑着从盘子里捡草莓吃,「真甜。」 他们在这个将将成年的岁数,初步懂得了什么叫心照不宣。 吃过晚饭,俩人一卧一坐,在沙发上瘫着。 傅朗面前堆着几个大部头,膝头放着电脑,噼里啪啦打字。他那堆宇宙、生命、科学的东西摆卜奕面前他就头疼,不知道这人是怎么能搞那么起劲儿的。 不过卜奕也有的忙。康芃把新剧本给他发过来了,说他笔头好,帮着修修,反正他也瘸了,歇着也是歇着。 收着剧本,卜奕就问康老闆给不给工钱,被康芃呲儿了一顿,然后给他转了一千,让他跪安。 卜奕收了钱就乐,转头又给康芃转回去八百,说,我没那么值钱。 顺手,康芃又给他个任务,让他跟方舞阳沟通,从剧本细节开始,让方舞阳从头参与。 「你小子的天地在外边,跟我这儿留不长,我不榨你榨谁。」 电话里,康芃是这么说的,像个女土匪。 卜奕歇在家里,改剧本教小孩,顺手再看看课件,对着书自学,剩下时间基本都在跟乔清渠他们对设计上的零碎细节。 日升月落,转眼就到了十一月中。 北城终于供暖,卜奕高兴地甩掉了棉睡袍,换上单衣在屋里嘚瑟。 这些天,他有时候憋得烦了躁了,就把《晚安》找出来听,缓缓流淌的音符,像细而蜿蜒的溪流,从心尖上滑过去,抚平那些毛躁。 收到《晚安》以后,卜奕没追着傅朗问,傅朗也没提,就像没这事儿一样。 不过卜奕明白,傅朗是懂他了,才录了这短短一段曲子。 他那点脆弱,没写在脸上,全印在细枝末节里了。 其实就是没安全感,但这几个字说出口丢人,卜奕也不想把陈年旧事翻出来磕碜自己。
第57页 从某种角度上,或许傅朗与他「同病相怜」,所以他明白。 而这种不必宣之于口的默契,让卜奕放松,也舒服。 再过两天乔清渠他们就要去见工作室的人,也算是他们的甲方。卜奕觉得他们不能那么随便,拎着一堆零散的东西就去了,不专业。 他蹲家里操刀ppt,要把他们的理念和方向掰开揉碎讲明白,也要给他们的产品抬抬高,弄点逼格出来。 做ppt的时候他嘴也没闲着,拽着傅朗先给他上课,试图给理科生讲明白感性的设计,结果对牛弹琴。 「行吧,你就说,好看吗?」卜奕把电脑怼到傅朗眼前,指着套在人台上的新系列。 「这是女装。」傅朗扫一眼,一笑,带着点促狭,「你比我有发言权。」 卜奕怔了怔,然后大喇喇笑起来,「欺负我现在断腿揍不了你是吧!不行,」他开始不讲理了,伸手把傅朗电脑合上,「不说个所以然来,待会儿酸奶加餐没你份了。」 最近熟了,卜奕的小脾气也开始冒头。以往在别人跟前都是「奕哥」,到傅朗这儿就「哥」不动了。 「好看。」 「得了,你就敷衍吧。」 傅朗难得露出笑模样,卜奕就稀罕他那个意外造成的酒窝,手欠,弯身过去一戳,「祸兮福所倚。一个疤,反而给你添了种不一样的帅。」 艺术生的审美傅朗不懂,但忽然欺近的人却让他乱了方寸。往后勐地一靠,要躲那根找事儿的指头,却不慎推到了摞在茶几上的书。 噼里啪啦,灾难现场。 卜奕愣了,搓一下自己指尖,「干嘛,它咬你了?」 傅朗尴尬地扯动嘴角,弯身去收拾一地狼藉,「别闹了,给你拿酸奶喝。」 卜奕抓了把头髮,单腿蹦着倒在沙发上,抱着笔电出了神。 一种莫名的气氛在客厅里蔓延,不完全是尴尬,似乎还有点别的,但卜奕体会不出来,他简单地以为是傅朗不爱开这种玩笑,生气了。 惹人生气不是什么好事,卜奕这一晚上都小心翼翼,老实得不行。 入夜,俩人一个次卧一个书房,睡了。 卜奕睡到半夜,被热醒,抖抖身上的厚棉被,脑子里不着边际地想着得换条薄点的,最好是羽绒那种,又轻又保暖,冬天的暖气房里用着正合适。 既然醒了,就想去个厕所。 卜奕半闭着眼摸灯,啪嗒,摁了下开关,灯没亮。 啪嗒,又摁一下,还是一片黑黢黢的。 他勐地睁开眼,却发现连墙角的夜灯都不亮了! 一股让人颤慄的熟悉的恐惧感攫住心脏,让它急剧收缩。卜奕攀着床沿,噗通一下翻下来,摸到床边的双拐,慌慌张张地撑着往外走。边走,边回头看了眼窗户,没拉紧的窗帘外,同样是一片浓稠的黑,像某种不祥的预兆。 卜奕急急忙忙地逃,唿吸跟着急促起来。 椅子和塑料凳被撞倒,他手里的双拐不稳,走到客厅,终于被光滑的地面拉倒,叮呤咣啷地摔在了餐桌旁。 他狼狈地趴在冰凉的地砖上,却松了口气。 ——感应夜灯还有电。 门锁轻响,是傅朗。 焦急的脚步声由远而近。当然,远也没有多远,五六米的样子,以傅朗的步幅,三两步就到了。 卜奕的伤腿被挫了下,他爬不起来,只好趴着。 「卜奕!」话音里带着慌,却让卜奕安心。 「没事儿,」抬着下巴,试图伪装成被绊倒的样子,「我没事儿,别慌。」 傅朗整个人都紧绷着,并没因为卜奕的一句话而松弛下来。冷汗后知后觉地从毛孔中洇出来,他却无法告诉对方,方才被惊醒那一刻突如其来的害怕。 第31章 小娇娇 是个活人都会有感到害怕的时候,哪怕傅朗一向认为自己不够细腻敏感,但该有的七情六慾也一样不会少了他的。 只是男孩都要面子,他当然不会说什么。他定定神,过去把卜奕扶起来,问他怎么摔了。 黑暗带来的恐惧在看到傅朗那一瞬间彻底瓦解,卜奕说不出口,蹭蹭鼻尖,说:「我出来上厕所,没留神。」 傅朗看他,不像是没留神的样子。刚才拉他那一把,摸了一手潮气——上个厕所至于出一身汗? 「忘跟你说了,楼下贴出来通知,要停电六小时,零点开始算。」 卜奕低头「哦」了一声,又踌躇片刻,「你能帮我照个亮吗?」 当然能了,这也不是什么难事。 傅朗回去拿手机,站卫生间门口给卜奕当灯柱,不由地想,是啊,他怎么没拿手机照一下呢?没电了吗? 关于摔这一跤,卜奕自行消化了,没解释为什么明明腿上带着夹板却急得要逃命似的,连腿都顾不上了。 不过他虽然没说,傅朗也差不多猜到了。 傅朗不傻,不但不傻,悟性可能比寻常人还能高那么一截。 出于某种原因,卜奕怕黑。 这种怕大概是心因性的,但逐渐上升到会有生理上的应激反应。 于是,那些贴在踢脚线上,密集的感应灯,也有了相应的答案。 傅朗开始留神观察,观察总结几天后,得出结论,卜奕确实怕黑。 有了这个认知以后,傅朗去买了一捆手电,背着卜奕,装好了电池放在客厅和餐厅的抽屉里,顺手把那些感应灯的电池也都换新了。
第58页 干完这些有的没的,这事儿就彻底翻篇了。 临近期中,卜奕身残志坚,要回学校上课,结果没折腾两趟,腿又不行了,疼得厉害。到医院一看,大夫说他这虽然没手术,但也要静养,来回地瞎搞,回头肿得厉害了还得打开手术,相当于多受几趟罪。 这么一句医嘱下来,原本还要跟着乔清渠去签合同的计划彻底被几个人替他废止了。 一周前,他们已经跟工作室谈好,要开启合作。不过要合作就得有点正经样子,工作室那边去拟合同,要跟他们正式签约。 挺好一个事儿,但卜奕总不放心,非要亲自去过目。 乔清渠、关健和段重山仨人齐上阵,一口要准了他如果去就是看不起他们三颗考上重本的大脑,鄙视他们的智商。 卜奕缓了口气,说,你们摸着良心再回忆回忆,高考文化课几分? 随即,惨遭爆锤。 就这么,由乔清渠三人全权代表,跟工作室签订了一年的合作协议。 于是,赚外快的事儿就算暂告一段落,卜奕也不瞎琢磨了。真正刀悬头顶的是期中考,这玩意儿眼见要来,有几门课不去不行,卜奕一盘算,打算让关健给他上课开直播了。 贱贱:直播不用开了。 一:你想看我跟奖学金告别? 贱贱:等大神回家你就知道了,我不跟你剧透。 一:…… 一:你他妈这和剧透了有区别? 贱贱:说多了他可能会打死我。你也许没听说,大神以前练过散打。 一:傻逼,我亲眼见过。 过了一小会儿,关健才回过来。 贱贱:是哦。 贱贱:嘿嘿。 嘿个屁,卜奕心说。 放下手机,他去冰箱里扒拉菜。 彭朗对外卖兴趣不大,一般叫也是叫之前那家私房菜。卜奕看着菜式,十分肉疼,干脆让傅朗去买菜,俩人在家做饭。 他拿出来豆腐和前一天炒的肉沫,青蒜还有西红柿鸡蛋,打算煮个面,炒两个菜。 打鸡蛋时候,他一边瞎琢磨一边偷着乐。 换到开学时候,他是怎么都想不到会和傅朗挤到一个屋檐下,和平共处,并且越处越舒心。 人和人之间的关系的确神奇,有的人哪怕认识了十年二十年,也白首如新,有的人也许只认识了一个月两个月,却倾盖如故。 倾盖如故,这个词儿好。卜奕在围裙上抹了把手,给傅朗发消息:咱们算倾盖如故吗? 鸡蛋打完,傅朗也没回,他手欠,又发一条:反正不是一见钟情。 傅朗正在超市里挑菜,盘算着冰箱里还剩什么,还得採购什么,够几天吃的量,怎么才能确保每天都新鲜又不用老来超市浪费时间。 他那个让师兄们戏称是全系宝藏的金贵大脑围绕着油盐酱醋和灶台转了又转,计算出最优解,临走时候又从冷柜里拿了酸奶、冰淇淋,回去投餵馋猫。 卜奕的喜好偏儿童,儿童喜欢什么他就喜欢什么,零食柜里甚至码着一排动物饼干。 结帐时候,傅朗看见了卜奕发来的倾盖如故和一见钟情,没理他,当他吃饱撑着了。 卜奕没等来傅朗的回覆,就给他发表情包。 发完一套,再发一套,特别欠。 等傅朗进门,手机震得他腿都麻了。 门一响,卜奕就拄着拐过来了。 他现在用拐用得相当熟练,能用拐代替腿,走出虎虎生风的效果。 「怎么不回我消息?」卜奕要从他手里接塑胶袋,傅朗躲了下没让。一个伤员,不知道逞什么能。 「没手。」傅朗换上拖鞋,拎着东西往厨房走,边看手机,让上百个表情包给惊着了,「你吃多了?」 卜奕就觍着脸笑,「一个人没劲啊,能复习都复习完了,小孩也教育完了,没意思。」 教育小孩这事傅朗知道,是他们繁星剧社一个叫方舞阳的小朋友。 中间方舞阳还来过家里一次,不过傅朗一回来他就走了,两人只打了个照面,连话都没多说。 「肉末豆腐,西红柿鸡蛋,」卜奕趴桌边上显摆,「色香味俱全,馋不馋?」 傅朗正在厨房切李方和店里滷的牛肉,心想,待会儿就不知道是谁馋了。 他最近让私厨送餐送的勤,李方和知道了,就在那边哎呦哎呦地起闹,说要不是看在当初傅朗把全部家当拿出来帮忙,他非得上门看看是藏了个什么小娇娇,要这么金贵地养。 小娇娇?傅朗偏头看一样外面偷吃小饼干的人,小糙汉还差不多。 牛肉端出来,带着点小磨香油的隐约香气,勾的人肚子咕噜响。 傅朗问:「馋吗?」 卜奕对上他眼中的促狭,大大方方地流口水,「馋啊,我什么都馋。」 傅朗笑了,给他那碗面里拨上几片牛肉,「吃吧。吃完饭有冰淇淋和酸奶。」 「还是你懂我,真有你的!」卜奕一双眼睛亮起来,惦记着吃完饭就能窝在沙发上刷美剧喝酸奶,美哉。 「对了,你们期中考的重点帮你标出来了,有的放矢,奖学金还是你的。」饭吃到一半,傅朗状似无意地开了口。 卜奕脑子也转得快,结合关健那几句废话,立刻想明白了,惊得连碗都搁下了,「你替我上课去了?」
第59页 他调子拔得高,为了演话剧专门练的嗓门相当洪亮,在不大的房间里喊出了余音绕樑的效果。 傅朗很矜持地点头,「顺路。」 顺个屁。且不说理学院和美院几乎没有交叉的课程,就是两边上课的地点都是个对角,这是顺的谁家路能从一个角顺另一个角去? 卜奕心尖上被一股突如其来的暖流浇灌了,又酸又软,可嘴还是硬,「那你的课怎么办?不考了?奖学金不要了?」 傅朗还是言简意赅,「不耽误。」 事实上,确实耽误了。 泡在美院没几天,傅朗在他自己的系里出了名,连导师都来问是不是交女朋友了,问完还敲打他,让他别忘了自己的正事。 原本白天就能干完的事儿,傅朗只能闷在实验室里熬大夜拿数据,一连熬几天,双眼下一片青黑。 「不耽误?那你这几天怎么吃完饭就回学校去了?」卜奕抓住了重点,锲而不捨地要追出个结果来。 傅朗不擅跟人辩论,尤其在这些芝麻绿豆的事上。 他低头吃面,不说话,留给卜奕一个光洁的脑门。 卜奕就在对面撸袖子,「等会儿把你专业书拿来我看看。」 傅朗咬断了面条,直纳闷,「你和它面对面也认不出对方,当翻字典吗?」 手指叩着桌面,「我就……」没「就」出来,电话在旁边响了。 挺意外的,居然是赵畅。 「崔凯出事儿了。」赵畅噼头盖脸就是这么一句话。 饭桌来不及收,碗也老不及洗,卜奕在睡衣外头套了件羽绒服就拽着傅朗出门了。 他拄着一双拐,嗖嗖地走,傅朗在后面一把拎住他后脖领,「着急也没用,人已经在医院了。你这么跑,腿再出个好歹,你是去添乱。」 卜奕让他扥得一趔趄,被他撑着后腰扶住了,「别反驳,你知道我没说错。」 卜奕憋了憋,把到嘴边的话咽回去,「那你先去前面打车,我慢慢走。」 傅朗没再说什么,顺手把他羽绒服拉链拉到顶,就大步走了。 拉链上还带着指腹的温度,卜奕下巴碰上去,没有以往的凉。 崔凯是酒驾出的车祸,迎面撞一辆大货上了。 在他攥着车钥匙跑出去前,还用酒瓶子把自己经纪人给开了瓢。 卜奕和傅朗赶到医院的时候,走廊里站了一堆人,中间甚至还有两道深蓝色的身影,是警察。 作者有话要说:  以后就固定中午更啦,日更 第32章 依靠 赵畅一看卜奕来了,腾一下从塑料椅上站起来,「他乐队的小孩说,你们几个跟他好,不管出什么事儿,应该都想让你们在。」 「我知道,姐,我腿没事儿,」卜奕试图安慰她,「应该的,你要是不叫我来,我才怪你。什么情况,怎么样了?」 「具体我也不太清楚,他乐队那小孩都吓傻了,什么也不说。警察那边就说是伤人、酒驾,其他我也不好问了。」她嘆气,「他们联繫我,是因为手机上就找着我这么一个能跟『家属』沾上边的人。」 崔凯给她的备註是「畅妈-辅导员」,也无怪被找上门。 赵畅有几分为难地打量着卜奕,「你们几个清楚崔凯的家庭情况吗?」 卜奕茫然地摇头,他不清楚。 家庭情况这事儿就算是隐私了,他们一入学都是将近成年的「大人」了,就算原生家庭有点什么问题,男孩子们一般情况下也不会开口,尤其像崔凯这样的。 赵畅嘆气,指着另一边的长椅,「去坐着说吧。」 卜奕瞟一眼急诊手术室的门,没动,赵畅拍拍他的肩,「车祸很严重,短时间不会出来的。」 「去吧,」一直沉默着的傅朗在他后颈捏了下,「听话。」 赵畅这才抬眼看了看旁边的傅朗,没说什么,一点头,算道谢。 卜奕看看那边的警察,心神不宁。又愣几秒,才拄着双拐,咯噔咯噔挪到塑料椅前面,慢吞吞坐下来。 「崔凯是孤儿。」赵畅说,轻而缓的声音却无疑是扔了一颗深水炸弹,炸得卜奕脑子里一阵嗡嗡响,「他……从小过得挺苦的,能考上北城大不容易,要退学时候我也劝过,但还是没劝住,没想到……」 没想到才时隔一月,就出了这么大的事。 卜奕垂着头,胳膊肘杵在膝盖上,说不出话来。 老崔是孤儿? 他怎么会是孤儿? 「奕哥!」 「卜啊!」 关健和段重山叽嘹叽嘹地从门口扑过来,打断了赵畅后面的话。 「咋、咋回事啊?」段重山觑着卜奕脸色,脚尖堪堪顿住,声调都低下去了。 「你们……」卜奕搓了把脸,看他们,「老崔乐队里老跟着他那个,小白脸,叫什么?」 「江桐?」关健挺迷茫地往手术室门口瞭了眼,「是江桐吗?」 段重山点头,「是他。」 「行。」卜奕把着拐要站起来,腿一颤,险些跪了。被傅朗拉一把,撑着他歪歪扭扭地站稳了,「姐,这儿有我们在,你就放心回去。老段,给姐叫个车,送上车了你再回来。」 「好。」 「卜奕……」赵畅锁眉看着面前的大男孩,犹豫着。她知道卜奕在系里挺有号召力,能力也强,但崔凯碰上的麻烦显然不是他一个社会关系约等于零的学生能解决的。
第60页 「老崔已经退学了,」卜奕没给她反驳的机会,「不管从什么角度,都跟北城大没一毛钱关系了。」 赵畅让他的话一堵,彻底不吭气了。她知道卜奕想给她摘出去,不想让她一姑娘往这种事儿里裹。何况不管怎么掰扯,都确实跟她没关系。 在别人眼里,能来医院一趟,已经是那些微末的师生情和人性本善共同作用下的结果了。 但赵畅不那么想,这是她带的第一届学生,情感上,是不一样的。 可卜奕脸上的表情却让她说不下去了——现在不是矫情的时候。 「有事儿给我电话。」赵畅走之前交代,「我有几个同学在律所主做刑案的。」 她的话点到即止,卜奕应了声,就让段重山送她出去了。 卜奕拄着拐往手术室那边走,关健没敢拉他,小声在后面叫,「奕哥,你干什么去啊?」 「找江桐问问,」卜奕声音很沉,「那边坐地上那个的是他吗?」 关健定睛打量,「是他!不是……」但找江桐有什么用,「咱畅姐电话里也没说清,警察干啥来了?」 「老关,」卜奕一顿,停下来歪头看他,「你知道崔凯是孤儿吗?」 关健懵了,眼睛瞪得老大,「啥?」 「看来你也不知道,那就甭说了。」卜奕一指,「估计那小子知道。」 再往前,傅朗就没再跟,也把关健拦住了。 关健不明所以,「咋的了傅哥?」 「你看着他,我去打个电话。」傅朗没解释,转身出了急诊。 关健扒扒头髮,烦躁,一个两个都搞神秘,弄不懂。 卜奕用他的拐碰地上坐的男孩,「江桐?」 男孩茫然地抬脸,「奕哥。」脸上全是泪痕,眼睛肿着,尖尖的下巴颏透着股孱弱的可怜。 「出去聊聊,」卜奕却没什么功夫同情他,「你蹲这儿也没用,替不了老崔。」 江桐抽了鼻子,塌着肩膀点头。 初冬,北城的风却已经带了刀锋,打着旋刮来,像细密的刀片割在脸上。 江桐冻得搓手,卜奕把他让到避风的拐角,习惯性往自己兜里掏……什么都没掏着。 「烟有吗?」 「有。」江桐给他递烟,帮着点上。 「崔凯怎么回事?」卜奕偏头吐了口烟,「别瞒我,想帮他,就别瞒我。」 这一句话,又让江桐红了眼眶。 江桐很白又瘦,乍一看,有点像方舞阳。但他比方舞阳漂亮,甚至有种不辨雌雄的美感。这么一落泪,就让卜奕有几分无措,嗓音顺着低下来,「给你们都做笔录了没?」 「做了,」江桐点头,顿一下,又摇头,「我没说什么。」 卜奕嘆气,弹了弹菸灰,「从头讲吧。」 故事不长,江桐语速也不慢,卜奕听得直皱眉,连抽了三根烟。 事情要从崔凯退学前说起。 江桐说他们签了一家经纪公司,对方给他们捧得挺高,把崔凯的才华吹得天花乱坠,要把他们包装成偶像型乐队,吸粉。 当然,崔凯一开始死活不同意种路子,不但跟他的理想背道而驰,而且还给蒙了一层土。 经纪人好说歹说,晓之以情动之以理,掰开了揉碎了讲,意思是,想唱,也得有观众不是,要不你一个人瞎折腾啥?再者,你不在乎,你队里别人还得吃饭呢,不能因为你一腔热情,把其他人都拴一块儿饿死吧。 「奕哥,你也知道,他那个人就那样,好多事儿都自己憋着,反正他一个人去护城河边上坐了一天,回来就答应了。」江桐也点了根烟,叼着。 崔凯是个讲义气的人,宁可自己吃了上顿没下顿也不可能让兄弟跟着挨饿。经纪人歪打正着,戳在崔凯软肋上了。 他们这乐队着实坎坷了一段日子,后来要不是贺斯年帮衬,恐怕还得惨。 有这么一个能往前走的机会,崔凯哪怕不愿意,也不可能拉着别人跟他继续在泥潭里趴着。 江桐狠狠嘬着烟,「非要说的话,是因为我。」 他们刚签约一个月,经纪人就安排了不少饭局,陪喝陪聊陪玩儿,让人往他们身上砸钱。 「他不让我去,去了也不让我喝,有酒都是他挡着。」江桐一双秀气的眉用力拧着,「那经纪人,挺王八蛋的,但掐着我们七寸,没办法。」 一张经济约,违约金对他们来说简直是天文数字。 「他私下找过我,说一老闆欣赏我,想单见我,我也没多想就去了,结果……反正就是那事吧。」 卜奕愣了下,什么事儿? 「今儿又是个饭局,吃完了经纪人让我单留下,凯哥就火了,」江桐低垂着眼,要点菸,手却颤着,点不着,「也是喝酒喝大了,没搂住火。一酒瓶子砸下去,经纪人那脑袋立马就开花了。」 卜奕接过来那塑料壳的火机,拢着火,帮他点上烟,「车祸是怎么回事?」 「他说要去拿钱,拿钱把我……我们从那鬼地方赎出来。我没拦住他,」江桐蓦地呜咽出声,抖着双肩紧靠着灰泥墙,手臂挡着眼,却挡不住眼泪,「怪我,我没拦住他。我应该……就算是死,躺他车轮下头,我也应该拦他的。」 卜奕听明白了,却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办。 半天,又问一句,「车是谁的?」
第61页 江桐一抹眼泪,「经济人的。」 卜奕吐了口气,「真牛逼。」 把人揍了不说,还给人车直接撞报废了,自己也躺手术室里了。 江桐吸熘下鼻涕,又道:「交警说,是凯哥全责。」 卜奕咬着烟,眉心压出几道沟壑,「还有其他噩耗没?抓紧一块儿告诉我,再这么坐过山车,我怕老崔没事儿我他妈先过去了。」 江桐有点怯,「没、没了。」 「你先进去吧,我一会儿过去。」卜奕侧个身,让江桐走。 擦肩而过时,江桐转回头,「奕哥,谢了。」 卜奕摆摆手,没说话。 他对着墙角面壁,灭了一根烟,又要点一根。 「四根了,」傅朗从立柱后走过来,「你是烟囱吗?」 烟盒跟打火机眨眼易了主,卜奕不乐意,眉一挑,「我这兜里烟你拿走的?」 「前两天穿你羽绒服下楼,顺手扔了。」 卜奕挺烦地扒拉头髮,「用不着,我没菸瘾。」 「我叫律师过来了。」傅朗把烟盒一捏,反手甩进垃圾桶,「刑辩律师,水平还行。」 卜奕看他,愣了。 「你我,加上里面几个,不说是法盲也差不了多少,回头让人坑了都不知道。」 晦暗的光线下,傅朗脸上照旧是天塌了当被盖的淡然。 说不上什么原因,卜奕也跟着镇定下来,从方才起就没着没落的无力感在对方的注视下,一点点消散了。 作者有话要说:  都十万字了,傅啊,你醒醒,你该领悟了 第33章 猫一样 厉叙风尘僕僕地到了急诊。 他跨进门,径直往手术室走。这人穿一件窄领西装,搭一根墨蓝提暗花的领带,外套着腰线收得恰到好处的羊绒大衣,显得人笔挺、利落,脚下踩着德比鞋,大步而来,带着一股不近人情的精英劲儿。 他一眼在矮矬矬的人群里找到了目标,却走到跟前才叫了声,「傅朗。」 他和傅朗俩人面对面站着,形象诠释了什么叫鹤立鸡群。 「你迟到了十分钟。」傅朗说。 厉叙扫视一圈,解释得相当简练,「有客户。」旋即又一笑,「我的委託人呢?」 「手术室里,」傅朗向后一指,「也未必是你的委託人,具体要看情况。」 还具体情况具体分析?厉叙一哂,知道自己过来大概率就是给法盲普法的,「行啊,那是谁碰上了什么倒霉事儿,你找个脑筋清楚的人过来跟我聊。」他朝乐队那几个一抬下巴,声音不高,「他们几位就算了。」 「卜奕。」傅朗沖旁边偷摸听墙角的小瘸子勾手,「来跟我哥聊几句。」 哥?卜奕眨眨眼,心说怪不得,这个傲劲儿就像上帝用同一把刀雕出来的。 但厉叙显然已经修炼成精,傲归傲,却不是让人生厌那种。 怎么讲呢,就是这个人往你面前一站,便自带一种叫人信服的气场。假如他去搞个□□或者传销,那想必赚得盆满钵满。 厉叙视线在卜奕的伤腿上过了过,没说什么,只道:「路对面有家星巴克,天冷,去喝杯热的吧。」 傅朗眉一挑,要说什么,却被厉叙给堵了回去,「这回可是你求我办事啊,傅朗。」 话吞回去,傅朗闭了嘴,只扭头把卜奕羽绒服的帽子兜上了。 他这一个顺手顺得行云流水,卜奕也没甚反应,倒是厉叙饶有兴趣地打量了一瞬。 卜奕过去跟关健和段重山俩人交代一句,就和傅朗、厉叙出了急诊大门。 「挺多年没进过急诊了。」迎着西北风,厉叙突发感慨,「上次还是你打架打破了头,来缝针。」 一行就仨人,他跟卜奕刚认识,连话都没搭上,这个「你」只能指代傅朗。 卜奕来劲了,「你还有这光辉事迹?」 傅朗嘴角绷着,「嗯。」 「你们年轻人是不是管那种毛病叫中二癌?」厉叙没把表弟的冷脸当回事,「他当时已经扩散到晚期了。」 卜奕扯开嘴角笑,眼睛都乐成了一条缝。 ——一整晚,他也就这会儿松了松眉心。 傅朗没跟厉叙计较,进了星巴克,他去点单,让卜奕和厉叙找地方坐着。 厉叙和傅朗在眉眼间隐约有几分相像,但仔细看,又很不同。厉叙是乍一看去很斯文的相貌,可被骨子里那股劲儿一撑,就撑出了隐约的侵略性。 他一双狭长上挑的眼藏在镜片后,在卜奕打量他的同时也审视着卜奕。 「傅朗的母亲是我小姨,」厉叙替卜奕解惑,「表兄弟。」 卜奕「哦」一声,「怪不得,长的有点像。」 傅朗拿着三杯喝的回来,低头看了眼,才递了一杯给卜奕,和厉叙分了两杯一样的。 卜奕伸手一摸,「热的啊。」满脸失望。 傅朗压根不理他,一个小瘸子,大半夜还想喝凉的? 厉叙扫一眼他表弟,挺惊奇,看西洋镜一样。 他也不着急开口,就看着俩小孩。 这俩人争论了一会儿,终于休战。卜奕气哼哼地哧熘哧熘喝红茶,傅朗脸色也不好,揭开一次性纸杯的盖子,干脆晾着他的馥芮白。 「你们打算帮到什么程度?」厉叙开口了,抛出一个问题。
第62页 卜奕有点愣,没反应过来,「什么程度?」 傅朗面无表情,「问你打算管闲事管到哪一步。」 这话就不怎么动听了,甚至冷漠无情。 卜奕想了想,「管到底。」又顿了下,没瞒着厉叙,「我朋友是孤儿,我们不管就没人管了。」 厉叙笑了下,呷一口滚热的饮品,说:「成年人该为自己的行为买单。」 表兄弟俩,倒是个顶个的理智。 在卜奕反驳前,厉叙接下了自己的话茬,「先说你知道的情况吧,我给你个判断。」 卜奕用力搓了把脸,眉又拧上了,「我按时间线说吧。」 厉叙点头,做了个「请」的手势,很绅士。 卜奕把他知道的又从头到尾讲了一遍,包括崔凯是如何成为孤儿的——这一部分,他是从段重山口中得知的。 「老崔眼睛不是很好,但也没多不好,他爸妈没钱给治病,又怕他回头瞎了,就把他放福利院门口了。」 「他被人领养过,后来那家人生了自己的孩子,又退养了。江桐,是跟他一个福利院长大的。」 「你看他平时吃穿不愁吧,那都是他自己打工赚的。打什么工我不知道,反正不是特正经的。奕哥,灰色地带那些东西,咱都不清楚。」 段重山一般不抽菸,说这几句话时候却勐抽了两根。 「有一次吧,他喝多了,你们都没在,他跟我说的。我从来没见过老崔那个样儿,哭得我心脏跟泡了硫酸似的。」 生活在他们身边,朝夕相处的人,洒脱恣意的外表下却是满目疮痍,卜奕没法想像。 「挺勇敢的。」厉叙听完,给了个评价,「一般这样出身的孩子会倾向于『奋斗』,去获得一个相对安稳的人生。你朋友倒是个有勇气的人。」 卜奕嘴里发苦,他不知道崔凯这种「勇敢」后面藏了多少辛酸,「厉哥,那他……」 「很难。」厉叙直接给了当头一棒,「第一,要看受害人的伤情,是轻微伤、轻伤还是重伤,以及受害人的态度——谅解或不谅解,这中间有所差别。第二,交通肇事。他醉酒驾驶,事实确凿,一般情况下,会以危险驾驶罪判处拘役。」 卜奕手指抵着下巴,指节摁得一片青白,「那我们能做什么?」 「争取受害人谅解。」厉叙道,「对方一旦提起诉讼,替他找个好律师。当然,假如伤情达轻伤以上,就是公诉案件了。」 一连串的陌生、不陌生的词彙甩过来,卜奕默然消化了片刻,才道:「哥,那你方便给我介绍个律师吗?」 介绍?这倒让厉叙意外了,他饶有兴趣地看着卜奕,「怎么,我不够格吗?」 卜奕摇头,「这案子对你来说应该太微不足道了,杀鸡焉用牛刀,道理我懂。」 厉叙就笑了,擅于观察并情商过关的小孩,招人喜欢。 他拿出名片夹,弹出一张递给卜奕,「需要的时候联繫我助理,他会帮你们解决。」递完名片,又看傅朗,「怎么样,表弟,还满意吗?」 傅朗嗤了一声,「差强人意。」 那就是满意了。厉叙手指磕着名片夹,从三言两语见他也咂摸出来了,傅朗并不打算让卜奕缠进这场必输的官司里。 只是,他表弟以什么立场去管别人呢? 桌上电话振动,厉叙接起来。 「别等我……嗯,在外面……你先睡,乖。」 厉叙声音不高,话音里却藏着与表面凌厉背道而驰的温柔。 「还有什么问题?」挂断电话,他神色如常地打量对面俩小孩。 卜奕挠挠鼻尖,怪不好意思的,「没别的问题了。耽误你时间了,哥,嫂子等急了吧。」 厉叙又呷一口馥芮白,「不是嫂子。」迎着卜奕惊讶的眼神,「是男朋友。」 艹啊! 卜奕震惊了。 他周围不是没有同性恋,也不是不接受,就是没看出来厉叙能是个同性恋。 一点儿都不像。 「吓着了?」厉叙冒坏水,往傅朗那边一瞟,「你的小朋友吓着了。」 傅朗沉着脸,垂在腿边的手让他自己捏得嘎嘣一声。不知道为什么,厉叙这一句话,竟然让他有些慌,「别胡说了。」 「没,」卜奕赶紧摇手,「没吓着。我们美院挺常见的,剧社也有。」 一激动,就乱秃噜,恨不得把他知道的谁谁谁都跟厉叙交代一遍,以示他不恐同。 厉叙觉得这小孩有意思,又觉得表弟的未来充满坎坷,带着旁观者的清醒,他伸手在傅朗肩上捏了下,暧昧不清地留下一句「再接再厉」,就跟他们道别离开了。 沉重的玻璃门拉开又合上,冻人的寒风被暖气压下去。 卜奕唿了口气,捧着纸杯咚咚灌下去大半杯,瞅着傅朗,「你表哥可真……」真什么?他遗憾于自己中文词彙量的匮乏,只好选择最直白的,「真帅。」 帅以外,还有那么点闷骚。 「回去?」傅朗问,选择性耳聋,只当没听见卜奕夸厉叙。 「回。」 临走,傅朗又打包了几杯拿铁和红茶拎着。卜奕过意不去,又给傅朗微信上转了五百,非说伙食费不够了。 傅朗没跟他争,由他去了。 回到医院,手术尚未结束。乐队的鼓手和键盘已经被江桐赶回去休息了,他自己窝在墙角,额头顶着小臂,像一朵颓丧的蘑菇。
第63页 关健和段重山你挨着我我挤着你,在塑料椅上眯瞪着。 傅朗把纸袋搁下,问卜奕睡不睡,卜奕一摇头,「睡不着。你睡会儿吧,白天上一天课了。」 傅朗没硬扛,点点头,合起眼来,歪在旁边椅子上小憩。 卜奕瞪着一双血丝缠绕的眼,听着那边急诊的动静,觉得生命实在是脆弱,好像生和死只隔了薄薄一层纸,一个不小心,那纸就捅破了。 傅朗唿吸渐沉,似乎是姿势不舒服,眉心一直打着结。 卜奕看一眼,过意不去,悄悄把外衣脱了,给傅朗盖上去,又把他脑袋掰过来,枕在自己肩上。 ……真沉。 聪明的脑袋果然密度比较大吧。 傅朗下巴颏在他羽绒服上蹭蹭,猫一样,然后又不动了,睡得挺熟。 卜奕侧着脸光明正大地「偷窥」,感慨他睡相好,不打唿不流哈喇子,也不乱踢,不像自己,睡觉都睡得十分热闹。 看着看着,不知道想到了什么,他脸热忽然起来,心尖上也像被猫爪不轻不重地挠了那么一下。 作者有话要说:  厉叙:哥只能帮你到这儿了 第34章 出柜 卜奕和傅朗最后是头搭着头睡着的。 崔凯手术结束已经是凌晨三点多了,直接被送到了重症监护室。 家属进不去,只能在外面等。 江桐抢在所有人前面,跟医生进行了面谈。 这个细瘦的男孩站在重症监护室外头,对着两扇紧闭的门,嵴樑前所未有地挺直了。 他对卜奕说,不管凯哥变成什么样儿,我都管到底。 崔凯全身多处骨折伴中度脑损伤,面部受损,左脸几乎是毁了。余下大部分是外伤,出血量不小。 手术结束,危险期却尚未度过,一条小命仍悬在半空。 卜奕和关健、段重山商量,大伙排个班,轮流过来看护。江桐却不同意,非要一个人守着,怕给他们添乱。 傅朗没忍住,在旁边刺了一句,「不添乱?你如果累倒了,那正好俩人一病房,陪护直接升级成一对二。」 江桐脸又白了,搓着手指不出声。 话是直不愣登,显得棒槌,但谁也没反驳。 段重山勾着江桐的肩,「我们傅哥说的没错,你就别犟了。」 商量好,卜奕他们先走了。 江桐说什么也不肯回去,就在外面塑料椅上蜷着睡了,和其他等待的家属一样,心焦,却没一点儿办法。 傅朗和卜奕打上车回去,又在车里眯了一小觉。 进门,卜奕扒掉外衣外裤,往沙发上一歪,「不行了兄弟,我就在这儿睡了,有话醒了再说。」 他腿涨得厉害,嘣嘣跳着疼,可不敢叫傅朗看出什么来,怕挨呲儿。 傅朗睨他一眼,没吱声,转身去屋里抱出来三个垫子,弯身给他垫腿下面了。「就你这么作,」给他把垫子码稳当了,伸手在夹板上一弹,「不疼才怪。」 是疼,可有人管着也窝心,卜奕咧着嘴乐,「真不疼,睡吧。」 俩人一人一副耳塞,就着蒙蒙亮的天光,几乎沾着枕头就打起了小唿噜。 期中考就在一周后,赵畅怕卜奕掉链子,帮他去要了课件,让傅朗给他带回来。 晚上,俩人挤在沙发上复习。 卜奕啃着一个苹果,搭着课件看傅朗给他总结的重点。 「你要不去出本书吧,就叫如何在短时间内熟悉三门跨专业课程并完成期中考试。」卜奕砸着酸甜的苹果汁,却仿佛在吸一个柠檬。 ——傅朗给他整的复习思路条理清晰,逻辑顺畅,中间甚至划掉了个别没必要的知识点,给他省了不少时间。 傅朗低头翻书,不理他。 卜奕撩闲没够,沾着一手黏煳煳的果汁去戳人家手腕,「我专业书你是不是都看了?」 「嗯,」傅朗抽了张纸把他手裹住了,「都是理论知识,按层级递进梳理,不存在难度。」眼看这人要把手往嘴里塞,啪地给了他一巴掌,「洗手去,别嘬手指头。」 「啊……」卜奕咚一下仰靠在沙发上,「你好啰嗦啊。」 傅朗充耳不闻,「洗完手帮我拿盒酸奶。」 吃零食这事儿,大概能传染。 卜奕他们要期中考,崔凯那边只能让他乐队人先顾着,等考完了他们再换班。中间江桐给他打过电话,说经纪人不依不饶,要把崔凯往死里搞,让他这边出院那边就进看守所。 这种麻烦事,卜奕也没经验,只能先安抚住江桐,说他们几个臭皮匠再想办法。 考完这天,几个人在四食堂吃串串。 「没办法,」关健撸了一串又一串,嘴上一圈红油,「这么说吧,就是把咱几个卖了,那钱也不够给老崔赎身的。他只要没解约,他就还捏在别人手里。」 这事儿一环套一环,从他们角度看,无解。 段重山攥着串,啃不下去,发愁得很,「奕哥,你有啥想法?」 卜奕也没辙,他就是个普通人,没有通天的本事,「先把老崔照顾好,什么都没命重要。」 段重山嘆口气,不说话了。 他恨自己怎么不是个牛逼闪闪的人物,不能翻手为云覆手为雨。 「你们也别垂头丧气,事在人为。」乔清渠近来都跟着他们混,有事没事就和关健腻着,「办法总比困难多。」
第64页 关健扒拉一口米饭,还是辣的直抽气,「你这就叫站着说话不腰疼。」 乔清渠横他一眼,「辣成这样了也挡不住你烦人。」 下午,卜奕和傅朗去医院。 卜奕是个小瘸子,他得有人搭伴,现在所有人都默认他的伴儿固定就是傅朗,没人跟他抢。 下了地铁,俩人慢腾腾往医院走。 「应该打个车。」傅朗眉心皱起褶子,刚才地铁上,卜奕被人踩了好几脚。 「多贵啊,」卜奕嚷,「我最近去不了剧社,收入简直断崖式下跌。」 想着银行卡里逐日减少的数字就肉疼。还打车?但凡要是腿没事儿,他能扫辆单车骑过来。 这阵子,不光是卜奕帐户空虚,傅朗也同样在赤字边缘徘徊。 「钱财乃身外之物,」卜奕笑了声,扒拉着傅朗肩膀勾搭上,「穷就穷,小事儿!」一副要出门组丐帮的潇洒样。 热乎乎的气拢过来,傅朗电打了似的嵴樑一僵,指着前面水果店,「我去买俩苹果。」然后就把小瘸子撂在了原地。 卜奕臂弯里一下空荡荡,不爽地向前望一眼,心想,干什么呢,挺大一个人,怎么还搞起龟兔赛跑了。 他自认是那只龟,拄着拐老大不乐意地蹒跚到水果店门口,斜着眼瞄,余光瞥见那只高挑挺拔的兔子要出来,就别开眼,装没看见。 小孩儿一样闹别扭。 傅朗用装西瓜的兜子撞了他一下,顿顿的,也不疼,撞羽绒服上,噗一声。 「干什么?」 「叫你走。」傅朗手举了举,「沉。」 于是俩人一前一后地走,卜奕憋不住,就在后头问:「大冬天买什么西瓜啊。」 他昨天叨叨了一晚上西瓜冰,明知故问。 可惜前面那位没给他嘚瑟的机会,「我喜欢反季节水果。」 进了医院正门右拐,两人径直去了住院部。 ——崔凯恢復得挺好,几天前转进了普通病房。按医生的意思,如果没其他问题,再过阵子就能出院了。 不过出院意味着什么,他们都心知肚明。 病房是单间,贺斯年托人办的。这么一来,江桐就不用来回折腾了,撑一张陪护床,就能住下。但一个人的精力到底有限,他们剩下几个哥们有空的都白天过来替一替,没真让江桐一个人扛。 傅朗在前面走,卜奕在后面闷头跟,结果到了病房门前,大步流星的人却杵着不动了。 「干嘛?」卜奕拱过来,「进去啊。」 「诶,别……」没拦住,门被推开了。 屋里,中药味混着消毒水味,浓重得刺鼻。阳光越过窗棂,铺洒在床畔的地面上,像抹了层淡金。 崔凯只有一只手能动,而这只手正兜着江桐的后脑勺,把细瘦的男孩压在自己受伤的胸膛上,动情地吻他。 画面旖旎,震垮了卜奕的大脑。 所幸手脚比脑子反应迅速,拄着拐,比旁边腿脚健全的人熘得都勐,一眨眼,就到了廊那一头。 傅朗替里面的两人掩上门,跟上卜奕,看戏一样看他精彩纷呈的个人演出。 「艹?艹!」卜奕脸怼着半开的窗,哈气直往外喷。 傅朗把装水果的兜子搁一边塑料椅上了,拎一路,压得手疼。 旁边那位哈赤了一会儿,才想起来问:「他、他俩看见我没?」受惊那劲儿没过去,说话都结巴。 「情到浓时……」觑着他涨红的脸,傅朗打趣,「当然看不见。」 卜奕松口气,又笑了,「老崔居然是个弯的?他他妈哪像个弯的?行,我知道他为什么揍那经济人了。换我,我也得揍,揍他个奼紫嫣红。呸,孙子!」自言自语完,转头关爱起他室友,「吓着你了吧?」 「没。」傅朗挺平静。 「不可能,」卜奕笃定,「你们理学院一般没这么奔放。」 傅朗眉一挑,「在你眼里,理学院是个和尚庙?」 「那倒不是,」他往暖气片上一靠,暖着大腿和屁股,「就一般直男,都接受不了这个,怕你别扭。」 他脸颊上还挂着两片绯红,睫毛一扇一扇,眼睛里愣是有种跟他整个人都背道而驰的纯真。 「哦,」傅朗说,「不了解一般直男怎么想。」 「一般那肯定就是……日!」 短短的一个停顿,该明白的都明白了。 性向这事儿,在傅朗这从来不避讳,只是也没到随便拉个人就非要跟人出柜的地步。喜欢男人还是喜欢女人,是极度私人的问题,别说外人了,就是父母也管不着。 但他不想瞒卜奕。 既然话赶话说到这儿了,那就索性摊开说明白,没什么可躲的。 他这边点完炮捻儿,卜奕却没炸,反应还挺让人意外——这人撂下一句话就跑了。 「五分钟,等我五分钟。」他说。 傅朗没跟着,让他走了。 前所未有的忐忑,把傅朗包裹了。 卜奕冲到楼下,点了一根烟,勐吸两口,呛得咳起来。 ——他脸热,心跳,不知道自己是着了什么魔。 第35章 少年心事 抽完三支烟,卜奕平静了——不,也不能说是平静,可能是懵得劲儿大了,暂时也分辨不出其他情绪了。 他拖着沉重的步伐回到走廊里,却没找着傅朗。
第65页 没来由地,慌了下,想拿手机拨电话,却看见另一头有人端着小盆从病房里出来,是傅朗。 卜奕耙了下头髮,挺不好意思的,感觉自己像个没见过世面的二愣子,「怎么没等我?」 「你下去了二十分钟。」傅朗拨弄着盆里红彤彤的草莓,「我以为你走了。」 「怎么可能啊,说好晚上一块儿吃石锅拌饭的。」卜奕嚷着解释,欲盖弥彰似的,「我是那不够意思的人么。」 出柜的事儿,就这么被他轻巧地盖过去了。 倒是不意外,卜奕就这样一个人,擅长粉饰太平,你好我好大家好,实在粉不过去,就当撞坏脑子,失忆了。 进门,江桐一张小脸红扑扑的,两片唇被碾得水润,再瞧床上那个,捆得和木乃伊一样,嘴角却翘着笑。 卜奕觑他一眼,心说,你大爷! 崔凯一只眼露在外面,另一只裹着纱布,「来,小漂亮,过来跟哥说说,期中考得咋样。」 「你他妈都成弗兰肯斯坦了,还骚呢。」拄着拐到跟前,俯下身,「伤口还疼吗?」 崔凯往边上一瞟,「不疼了。」 「嘴硬,」卜奕伸手够椅子没够着,江桐很有眼力劲儿,赶紧给他搬过来。他屁股一蹭,坐下了,「怕人担心啊?」 眉梢扬起,意有所指。 崔凯一愣,听明白了,索性大大方方地认了,「刚才看见了?」 「光天化日耍流氓啊你。」卜奕就笑了,「放心,肯定不能叫你经纪人那孙子好过。」 「你要干嘛,再揍他一顿?」崔凯嗤笑,一摆手,「犯不着。我想明白了,打人犯法,醉酒驾驶也犯法,我认。成年人,犯了错就得自己兜着。」 卜奕皱起眉,理智上知道他说的没错,情感上接受不了,「老崔……」 「真没事,卜奕,真的。」 崔凯很少连名带姓叫他,这一喊,就是认真了。言外之意,也是不让卜奕管了。 卜奕让他的态度哽了下,很不舒服。不是别的,就是一种无力感,对现实的无可奈何。 他手指插进蓬松的髮丝里,攥了攥,「总得搏一下啊,这不是欺负人么。」 也不知道是对谁说的,或许是他自己。 崔凯笑了,有种对弟弟式的包容,「行,那你就给我找个律师,要好的,那种光会耍嘴皮的可不要。」 「行,包我身上!」卜奕也跟着笑,心里头纠缠的疙瘩松了点。 他身后,在他和崔凯都没注意到的角落,江桐低着头削苹果。泪珠从他尖尖的下巴颏上骨碌骨碌滚落,砸在苹果皮上,埋进脏兮兮的垃圾桶里。 傅朗洗草莓洗了十多分钟,回来时候正听见卜奕在跟崔凯和江桐吹牛逼,说奖学金这东西只要他卜小爷在,就不可能落别人手里。 「奕哥,你学习真好。不但上了北城大,还能拿奖学金。」江桐很羡慕,又崇拜,还有点羞怯,「要我,想都不敢想。」 卜奕正乐呵,让人一捧就要接着吹,蓦地瞥见彭朗进来,到嘴边的话忽然就蹦不出来了,竖起的大尾巴悄悄缩了回去。 非常尴尬。 刚才那一串屁话,无异于关公面前耍大刀。 傅朗把小盆递给江桐,「挺新鲜的,尝尝。」 江桐接过去,先挑了一颗又红又漂亮的,用小刀分成三块,拿牙籤扎着餵给崔凯了。然后又递给卜奕,让他吃,自己没捨得。 卜奕看着,心里酸熘熘的,垂着眼从盆里摸了一个又小又白的。 崔凯捏捏江桐手腕,「你吃吧,你奕哥他不爱吃酸的,他还有个西瓜呢。」 「就是,」卜奕捡着台阶就往下滚,「我挑嘴挑的很。」 傅朗没加入他们的讨论,一个人在边上把能干的杂活都干了,忙乎完,往墙角的单人沙发上一坐,打开手机看论文,两耳不闻窗外事。 崔凯眼睛原本就不怎么好使,现在还就一只能视物,看谁都是雾里看花。 人一旦不看清的时候就容易托大,以为别人既看不见自己也听不见自己。 他动手一弹卜奕搭在边上的腿,努努嘴,「你什么情况?」 卜奕正转贪吃蛇转得起劲儿,匆忙间连头也没抬,「干嘛?什么什么情况?」 崔凯看他一脸不在乎,也放开了,「你,和那位。」 病房面积有限,傅朗也不聋,这话当然听得见。不过听见归听见,他照旧翻论文,没什么反应。 卜奕让这四个字吓了一跳,被踩了尾巴尖一样在椅子上原地一蹦,「说什么呢!」 崔凯一笑,「别装啊。」 卜奕赶紧往后瞄,瞄完,看傅朗没啥动静,这才转回头,声音低得像要干坏事,「你少腐眼看人基啊。」 崔凯往单人沙发那瞟一眼,又看他兄弟,眼神如同在关爱智障儿童。 卜奕一下子又想起来走廊里那一幕,顿时受不了了,耳朵尖红红的,一指崔凯,「告诉你啊老崔,别发散思维。」 烂泥扶不上墙。崔凯不问了,伸手跟后面看书的江桐要水喝。 人家伺候他喝水,给他美的,简直要冒泡。 卜奕让这俩人酸得稀里哗啦,没眼看,扶着床架起拐,跑出去了。 他去厕所放了个水,又磨磨唧唧去楼下抽了根烟,等他逛回来,崔凯已经又睡了。
第66页 江桐轻声轻气地让他们俩先回,说有事电联。卜奕一想,也是,别跟这儿当电灯泡了,怪没眼力劲儿的。 走之前,给江桐下单了一壶鸡汤,还有几样菜,让他多吃点。 照顾崔凯这些天,床上躺着那个惨归惨,忙前忙后的江桐也瘦得快脱相了,看着叫人心里揪得慌。 出了医院,卜奕和傅朗往地铁站走。 气氛非常奇怪。 哪怕周围人来人往,可他们之间却好似有种奇妙的气场,不管外人离得多近,也刺不破。 卜奕偷偷看傅朗,神色如常,一切都和出柜之前没区别,仿佛他不是出了个柜,只是唿了口气。 但卜奕抓耳挠腮的,不知道该怎么搭话,好像怎么搭都别扭,可就这么冷着也很不对劲。 俩人沉默着上了地铁,刚过一站,人就多起来,挤得厉害。 傅朗把小瘸子推到门和座椅的三角区里,自己侧身一挡,给他腾出点空隙。卜奕斜倚着那小直角,微仰着脸看傅朗,「我不怕踩,没事儿。」 后面人背的大登山包压着傅朗挺拔的背,卜奕于心不忍,又往后靠靠,「你站过来点儿,他包上有小挂钩。」 万一杵着了呢?怪疼的。 傅朗往前挪了半寸,两对脚尖在摇晃里相互抵着。 「不躲了?」他声音低,又离得近,暖烘烘的小气流卷着耳廓,像小猫爪毛茸茸地蹭过去。 「谁躲了,」卜奕梗着脖子嘴硬,「我就是……就是一时没反应过来。」 傅朗笑了,「请你吃石锅拌饭,给你压压惊。」 以前觉得傅朗性格冷,相处了才知道是个冰皮软心儿。卜奕偶尔有种挖着宝藏的小窃喜,因为对着其他人,傅朗还是那个样,高高在上的傲。 两句话,捣碎了僵持几个小时的古怪气氛。卜奕脑袋瓜又活络起来,开始给傅朗讲前几天看的沙雕公众号。 他讲笑话绘声绘色,一般能保持住了自己不笑,等把对方逗笑了再跟着一块儿傻乐,很有娱乐精神。 卜奕重点讲了一只土狗,还比划着名那狗的大小,傅朗耳朵里听着,脑子那根弦却没放在起飞的狗身上。 他从小到大都孤僻,不乐意跟人多接触,等意识到没朋友有点惨的时候已经晚了,失去了主动结交朋友的功能。 卜奕是个意外。 一开始是看他不顺眼,但一来二去就顺眼了。这人也不知道是博爱还是怎么着,反正就一步迈进他的地盘里,赖着不肯走了。 一点一滴地接触下来,普通朋友那根线开始模煳。卜奕有时候手欠,过来撩闲一下他能如临大敌,紧张得要命,而等他远远坐着的时候,自己又想过去招一招他。 「到了。发什么愣呢,给你讲土狗被发射出去还背着降落伞你都没笑。」卜奕拽了他一下子,一口气蹦出一长句话,不高兴了。 察觉到对方的小脾气,傅朗无奈地拉了他一把,下车,「没逗笑我,把旁边姑娘逗笑了不是也挺有成就感。」 「那能一样么,」卜奕拄着拐作妖,非要去坐扶梯,嫌直梯人多,「待会儿出去你帮我去李阿婆买兜红豆饼吧,馋了。」 傅朗跟在后头挡着,怕他一个站不稳再栽下去,心不在焉地「嗯」了一声。 卜奕吭哧吭哧乐,李阿婆那儿成天排队能排出两里地去,他一个瘸子就不勉为其难了,买杯奶茶,坐旁边店里等着。 二十分钟后,卜奕嘬着奶茶跟在傅朗边上,排队。 傅朗嫌奶茶甜腻,不喝,只要了杯无糖的红茶,塞在卜奕的书包侧兜里。看一眼冻得嘶嘶哈哈的卜奕,挑着眉问:「刚才不是嚷着要去店里吹暖气?」 卜奕把吸管一吐,「我是那么没义气的人吗?」他扭头嘟囔一句,「这不是怕受到良心的谴责么。」 他确实起了心思要坐奶茶店里,可偏头一看寒风里的傅朗,就不忍心了,宁可俩人一块儿挨冻。 傅朗眼一垂,看见他毛茸茸的发顶和被碎发遮挡的额头,有点明白那些道不清的紧张和悸动是怎么回事了。 第36章 弯仔码头 石锅拌饭热乎又美味,配上一碗豆腐汤,再来一瓶肥宅水,爽得不行。 卜奕埋头吃饭,嘴上沾了一圈酱,傅朗抽张纸,正要递过去,手机响了,是傅广志,他如假包换的亲爹。 卜奕眼皮一撩,不小心瞥着来电显示,心里明白了,这是傅朗的亲戚。 ——或许还是非常亲那种。 他屁股往后扭扭,摆出不听别人讲电话的姿态,继续扒饭。 傅朗也的确不想让他听出什么。 ——自己那个家,噁心透了。 「什么事儿?」电话接起来,口气比数九寒天还寒人心。 「没事儿你老子就不能找你了?」 傅朗不说话,就静等着。 那边先熬不住,说了句,「你小子一走就是一年多,什么时候回来一趟。」 「看情况。」傅朗手指拨着桌面上的一次性筷子,声音很沉。 「看什么情况!叫你回来你就回,我可告诉你,你再不回,兴许你就见不着你妈了!」傅广志气急败坏,紧接着,那边传来女人的叫嚷声,俩人又吵起来。 傅朗脸上一阵厌恶,「等你什么时候把你的糟烂事处理完了,再找我。」
第67页 挂断电话,没等他多说一个字,手机又响了。 这次是傅铎。 傅朗脸上像结了冰,盯着手机,不发一言。 手机在疯狂地振动,不达目的不罢休。 卜奕一抹嘴,伸手把那造作的手机摁住了。 「不接?」 「嗯。」 卜奕一低头,直接挂断了。 不到十秒,手机再度振起来。 「这谁啊?这么讨厌。」 原本是傅朗的私事,不该打听,但他脸色实在难看,要是不给这闷瓜戳个口子,他就又自己憋回去了。 「一个是我爸,一个是我哥,」傅朗眼没抬,底气不足似的,「同父异母。」 卜奕松口气,嗐,同父异母有什么,黄豆包跟他也同母异父呢。 大家彼此彼此。 卜奕手被电话震得发麻,又问傅朗,「他干什么呢?这么孜孜不倦?太想你了?」 傅朗冷笑,「想我离他远点儿。」 卜奕脑筋一转,说:「那我帮你接?」 傅朗愣了下,又垂眼,「不用了。」 「哎呦,小可怜豆,」卜奕就笑了,把手边的豆奶递过去,「你喝着,我收拾这神经病。」 傅朗握着玻璃瓶,想拦,没拦住。 等电话接通,傅朗又想,或许他没想真拦。 有人护着的感觉其实挺好,哪怕他不需要谁真的沖在前面保护他,但这样的行为对他来说是安慰,不一样的。 从小到大,他想要的,也就是这点东西而已,可惜从没得到过。 「餵——」卜奕拖长音,吊儿郎当的。 傅铎被几通摁断的电话逼急了,「你他妈要滚就滚彻底,别他妈回来恶……」 「说话放尊重点,『他妈』你个大茄子。」卜奕给自己加戏,咬了根牙籤,「敢问阁下哪根葱,上来就骂人,报警信不信。」 「……」那边静了片刻,「你谁?我找傅朗,你让他接!」 「哦,」卜奕笑了,「我老闆不在,我看来电头像是条疯狗,就接了。没想到,还真是。」 「老闆,他什么老闆,你们干什么的……」不知道是哪个字刺着了傅铎,那边突然就开始破口大骂。 卜奕心情不错,把手机音量调小,搁在一边,开始哧熘哧熘喝豆腐汤,咸香味美,等喝下去半碗,看对方竟然还没挂电话,纳闷地接着听,就听见一句,「你他妈个搞□□的死同性恋,家里的钱,你一分也拿不着!」 卜奕看一眼对面吃炸鸡块的傅朗,心说,他都沦落到捡纸箱的地步了,你们给不给一分钱,还有什么要紧? 傅铎骂爽了,自己把通话掐断了。 卜奕扫一眼那11位数字,记住了,转脸发给段重山,「找计院踩滑板那哥们帮个忙,把这号贴黄色小广告上去。等我腿得劲了请他千里香烤肉搓一顿。」 段重山回的很快,「安排了,放心。」 这就是兄弟啊,干坏事连问一句都不问。 卜奕笑着伸个懒腰,把手机还给傅朗,「我说,你们一家子的智商是不是都充你一个人脑子里了?你哥怎么跟个市井泼妇似的。」 傅朗给他夹了两块炸鸡,「吃吧,别胡说八道了。」 卜奕小心地觑他一眼,「他……你小时候他是不是老欺负你啊?」 「偶尔吧,」傅朗笑笑,脸颊上的小酒窝又冒出来,看得卜奕心痒,「后来我就去练散打了。」 从那以后,傅铎就像个被打怂了的疯狗,只敢扯着脖子吠,不敢亮出犬牙了。 两人吃饱喝足,踏着冬夜的月光往回走。 卜奕的腿好多了,现在多走几步也不胀也不疼了,于是就散着步,走了两站地。 「搭公交回去吧,正好到小区门口。」卜奕往马路上看一眼,正巧一辆42路晃晃悠悠过来了。 「行。」傅朗点头。 车一来,傅朗在后面撑着,把卜奕弄上了车。 这一趟线车很空,他们在后面找到了座位。 卜奕被傅朗让到里面去坐着,他自己挨着过道。 卜奕把车窗拨开一条小缝,嗅着外面冰凉的空气,问:「还记得咱们第一次在公交车上碰见吗?」他比划了下长头髮,「我这样子。」 当然记得了,那么高大一个姑娘。傅朗笑说:「我一直以为你是体育系的。」 「啊?」卜奕一愣,旋即明白过来傅朗是取笑他,自己也觉得乐呵,哪有姑娘打起架那么兇勐的,「那你就没想到是男扮女?」 傅朗想了想,「知识面还没那么宽广。」 「哈——」卜奕拍着傅朗,嘎嘎地笑,眼睛都蒙上了一层水雾,亮晶晶的。 想起一场误会,傅朗也跟着笑了,「我以为你是个哑女。」 「我没专门练过,当然不能跟你说话了,」卜奕还挺有理,「一说不就露馅了。连手机也不敢当你面拿,就怕你看出来,我可太难了。」 小骗子倒恶人先告状,傅朗没脾气,话音一转问:「关健他们都知道?」 「知道啊,」卜奕点头,「他和老段、老崔,还有另外几个哥们都知道,贺老闆也知道。」 傅朗转头看他,行,合着周围这一圈就只他一个人被瞒在鼓里。 卜奕秃噜完这一串,也意识到不对劲了,话里话外,好像拿傅朗当外人似的,赶紧往回找补,「不是……我这不是怕你觉得我是个变态么。」
第68页 傅朗嗓音凉飕飕的,「哦,那我跟你出柜了,你觉得我变态吗?」 「当然不啊,」卜奕嚷了一声,往后瞟一眼,音调又降下来,「我那不是接二连三让你们弯仔给吓的么。先是表哥,再是老崔,接着又是你。你们什么情况?来,你说说,我是不是长了一张湾仔码头的脸?」 傅朗没绷住,笑了,「你怎么确定不是『同性相吸』?」 卜奕疑惑,「同什么性?同男性?」 傅朗看着他,没说话,意思却表达的很明确。 那一瞬间,卜奕就像被命运扼住咽喉的鸡,伸长了脖子却发不出声音,半天,才红着脸小声嘟囔,「那我也确实没交过女朋友,让你们怀疑怀疑,也正常。」 谁能想到,传说中一打十的奕哥,皮下竟然藏了一只小纯情。 傅朗不逗他了,怕逗急了他胡思乱想,便安慰一句,说:「都是巧合,别多想。」 然而卜奕还是不由自主地多想了。 他甚至失眠了。 长这么大,他从没对异性动过心,当然,同性也是没有的。所以他并不能清楚自己的性向到底要往哪边跑。 在别人早恋的时光里,他的主业是中二和装逼,拿到好成绩的主要目的就是装逼,要达成既是校霸又是学霸的牛逼闪闪的成就。 至于那些年收到的情书……背面干净的,都拿来当草稿纸了。 啊! 他砰一下把脸埋进了枕头里。 太窒息了。 没想到他空长了几年岁数,本质上仍旧是个二逼,只是从少年过渡到了小青年。 这一晚睡的不好,卜奕第二天起床收穫了一对黑眼圈。 傅朗已经去苍蝇摊把早饭买回来,一身清爽地在门口换鞋,「我要早去实验室,你自己吃吧。我晚上在旧街市有课,给你带宵夜。」 卜奕穿一身皮卡丘睡衣,像个目送主人出门的狗,揉一揉眼屎,说:「别带了,我叫外卖。」 傅朗看他一眼,说声「行」,就匆忙出门了。 这总让卜奕有种感觉,他们那个实验室,离了傅朗可能就转不动了。 卜奕在家闲着,把关健他们发来的课件又捋了一遍,顺手把作业做了,又看了会儿书,看困小憩半小时,再醒来,发现才刚十一点,整个上午的时间,仿佛凝固了一样。 感觉要到吃饭点,他爬起来去厨房翻出来一包老坛酸菜牛肉面,煮好,打进去一个鸡蛋切了一根火腿肠,凑合吃了。 吃完在沙发上躺尸,还不到十二点。 可怕啊,一个人的无聊时光。 坐了一会儿,他觉得自己必须得干点什么,否则会憋出毛病。于是把他们和工作室签的合同翻出来,对着合同法,开始一点点捋,企图抚平自己心里从一开始就结出来的那个小疙瘩。 但让他一个美院的去干旁边法学院的活,实在强人所难,看到一半就撑不住,眼皮发沉了。 不过按乔清渠说的,合同大致上没问题,非要说的话,最多是他们在收益上亏点,不至于牵扯其他毛病。 「我找国际法的同学看过了,没毛病。」当时,乔妹拍着胸口跟他们打包票。 签字前,四个法盲凑一块,逐字逐句地看了,也确实没看出什么来。 可怎么就觉得不安呢。 卜奕也说不上来,也许是源于他们的「初出茅庐」,又有种「总有刁民想害朕」的心理。 下午,卜奕接到江桐的电话,说那边已经立案了,现在要进入司法阶段了。 卜奕想了想,也不确定到底走到什么阶段才能让律师介入,干脆跟厉叙的助理联繫了下,对方倒是非常热情,当即就给他介绍了两个费用合适,能力也尚可的律师,让他有空去面谈。 卜奕把联繫方式推给江桐,约好时间,准备去见律师。 挂断电话,手机上蹦出来方舞阳的微信。 舞阳:哥,我能去找你吗? 简简单单一个问句,卜奕却品出了点不一样的味道——这小孩八成是碰上什么事儿了。 要不按他的性格,一般不会这么直白地提要求。 一:来吧。 一:来的时候带两瓶肥宅水。 第37章 奕哥 方舞阳没哭,就是有点呆,坐在沙发上,也不吱声,跟个不会动的假人一样。他脸上有伤,但没多重,就是右脸颊肿着,眼角青了一大块。 卜奕没追问他,由他坐着,自己在旁边听着美剧打贪吃蛇。 他的蛇现在已经穿金戴银有皇冠了,离通关只剩一百零八关。据说,一旦通关,开发商就会给玩家寄来一套小蛇的究极套装,实物,能穿的。 黄豆包看上了那究极装备,说比艾莎公主的裙子都好看,想要,让她哥务必干到通关。 于是,老哥哥就走上了给小蛇和小妹挣裙子的不归路。 卜奕打了一个多小时,方舞阳发呆了一个多小时,喝完他面前摆的两瓶肥宅水,这才转过头,开口了,「哥,你都不问问我?」 还挺哀怨,受了多大委屈似的。 「你哥我,一般不打听别人隐私,」卜奕眼也不抬,转蛇的手速很快,「我都是等着别人自曝。打算说了吗?不打算?行,那等你傅哥回来,再给你多买两瓶肥宅水,你接着愣。」 方舞阳瘪了下嘴。这小孩最近跟卜奕熟了,身上的孩子气逐渐显露出来,不像一开始那么拘谨,话也渐渐多了,有时候还能在群里跟他们几个大的开开玩笑。
第69页 于嘉树跟卜奕私聊,说这挺好,相当于是给小方疏导了心理状态,不管他以后往哪条路上走,阳光自信最重要。 阳光自信。 刚跟江桐搭话的时候,卜奕觉得方舞阳和江桐是一类人,缺自信,也不阳光。相处的时间多了,才知道并不是。江桐比方舞阳过得更苦,也更隐忍,不完全是性格问题。江桐是看上去弱,骨子里却很硬。而方舞阳就像一只迷失了方向的雏鸟,他倔强也有理想,只是需要一个引路人。 卜奕自问做不了这个引路人,只能勉强当个树洞。 「哥,你还跟傅哥住一起啊?」方舞阳忽闪着眼,问。 「废话,」卜奕把自己的大长腿一伸,「看看你哥这腿,能自理吗?」 其实差不多了,但卜奕不想让傅朗走。有个对脾气又聪明的人一块儿吃喝玩乐、扯淡斗嘴的滋味太美妙,尝过就放不下了。 「那要不我跟傅哥换换班吧?都这么长时间了,傅哥来回跑也累啊。」方舞阳试探着问,「要不你先试用我几天?不行再辞退。」 卜奕掀了掀眼皮,「小孩子家家你会个屁,别捣乱。」 方舞阳肩膀塌下来,「你要不收留我,我就无处可去了。」 卜奕没接这茬,低头继续玩儿手机。 又过了一会儿,方舞阳自己绷不住了,说:「我爸知道我在剧社打工,演反串,揍了我一顿,我跑了。离家出走。」 卜奕笑了,目光越过手机屏,落在方舞阳细嫩白净的脸上,「被偏爱的才有恃无恐。听听你自己的口气,是赌气还是真走投无路?」 方舞阳垂眸,睫毛颤着,自知理亏。 「别说你爸了,就算是我,一勐子也接受不了上台反串演女的。你要是我弟,我也骂你。」卜奕满脸的吊儿郎当,不在乎,「当然了,这有个前提,就是我不在繁星剧社。了解了,懂得了,就没什么,它也是艺术的一种表达形式。何况,康芃想表达的东西也不止是『艺术』。」 方舞阳抠着手指,「他不让我演了,还说要把剧社砸了,我怕。我爸脾气爆起来挺吓人的,那年要不是我妈拦着,他都能把校长室砸个稀巴烂。」 「你当康芃是个人形摆件?繁星要能说砸就砸,也熬不到今天了。」卜奕用脚踢他,「去厨房给我拿个柠檬红茶。」 方舞阳站起来,磨磨蹭蹭去冰箱里掏了一盒维他出来,走回他跟前站着,「哥,收留我几天吧。」 卜奕把饮料接过来,咔咔撕了吸管的塑料皮,往纸包上一扎,沖方舞阳挑眉,「不。」抖着脚,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 方舞阳没辙,屁股一沉,又坐回沙发上,不说话了。 对付熊孩子,卜奕自有一套。像方舞阳这样的,跟黄豆包比起来,那就是芝麻比西瓜,没的看。 不过卜奕也欣慰。 想想方舞阳刚来剧社时的样子,自卑、胆怯,话少又执拗,跟谁都沟通不畅。现在他一点点把壳子扒下去,活泼了不少,可见自愈能力不错,自己在试着从以前被霸凌的阴影里走出来。 于嘉树也说过,能脱离长期压抑的环境,对他有好处。心态调整好了,要往后还想读书,多的是机会。可人万一精神崩了,那就都完了。 晚上,卜奕叫了三四个外卖,把他自己要破产的事儿抛到了九霄云外。 ——有个腿脚全乎的人在旁边,他又给自己养成了大爷,把方舞阳使唤的团团转。 于是,傅朗回来时候,就看见这么一幅画面。 沙发上,俩人凑头在吃小龙虾,卜奕懒,说脚搭地上时间长了涨得慌,就让方舞阳给他扒小龙虾。小孩老实,还同情他,以为他真腿疼,乖乖地扒龙虾。 卜奕就在旁边偷着乐,一口一口夹青笋吃。 玩者无意,看者有心。 傅朗放下东西,跟他们俩打完招唿,就先去洗了个手。洗完手,把买回来的烤地瓜往卜奕面前一推,在他旁边坐下了。 「小方不用管你奕哥,他是懒出病了。」傅朗手一伸,往卜奕腰后塞了个垫子,让他不能东倒西歪地凑方舞阳那边了,「别去捣乱人家。」 他一回来,气氛就变了。「奕哥」的气场荡然无存,倒是催生出一个厚脸皮的无赖。 「我真腿肿了,不信你摸……」卜奕贱嗖嗖地把腿往傅朗那边伸,结果被对方一把掐住,很自然地搭在了自己大腿上。 隔着薄薄的家居服,皮肉间的热度没完没了地传递给对方,热气上涌,烧得人脸颊都烫了。 卜奕心脏噗噗乱蹦,于是扭了扭,想把腿撤回来。 「别动,」傅朗一把压住他膝盖,说一不二的架势,「再动你就一口虾肉也别吃了。」 卜奕一瘪嘴,老实了。 旁边方舞阳挺稀罕地看过来,跟看西洋镜似的。 他从没见过奕哥这样。什么样儿呢? 方舞□□体描述不出来,非要形容的话,大概就类似于一种纵容。 对他自己,也是对傅朗。 一个看上去万事都能扛的人,忽然到另一个人面前就任性了、闹小脾气了,这是不一样的。 方舞阳心里头的滋味有点儿怪,但不肯细琢磨,就想着等吃完夜宵还是别赖着了,怪没劲的。 傅朗对又油又辣的重口味没什么兴趣,就戴着一次性手套专注地剥虾。他剥出来的虾肉都挺完整,一个个码在米饭上,攒一堆了,就用手肘碰碰卜奕,叫他吃。
第70页 卜奕吃得痛快,吃完两拨,就拽傅朗,「饱了。」还跟着打了个嗝。 傅朗也没嫌他,把一次性手套一摘,「水果还吃吗?」 卜奕没敢说要吃,怕显得自己像个废物。他叫傅朗去洗手,然后瘸着腿跑厨房里一通鼓捣,切了苹果和橙子,把剩的四分之一西瓜也拿出来切了,再喊方舞阳过来端。 「晚上住这儿吧。」卜奕对方舞阳道。 「不了,」方舞阳端着果盘摇头,「我还是走吧。」 卜奕在手巾上一抹水珠,「不是卖惨说无处可去么,哥收留你几天。」 傅朗从洗手间出来,就听见卜奕这么一句。 手指无意识地捻了下裤缝,粗糙的牛仔布擦过指腹,涩涩的。 「不用。」方舞阳抬头,不知怎么,委屈起来,「康老闆找我了,说剧社有宿舍,能给我住。」 卜奕没心没肺地笑了,「哎呦,资本家的良心终于被叼回来了。」 康芃既然知道了,卜奕也就放心了。 毕竟方舞阳还不算完全成年,对自己的行为缺乏理智判断,有些事情,还是需要康芃出面去和监护人沟通。 康芃是个快刀斩乱麻的爽快性子,跟方舞阳问好了卜奕的地址,午夜前亲自开车来了。 傅朗和卜奕把困得揉眼的小孩送下楼,离着老远,看见康芃正靠在车边抽菸。走近了,才闻见她身上有很淡的酒气。 卜奕眉一皱,「酒驾啊。」 「哪敢,」康芃哼笑一声,「别人没端稳,洒我身上了。」 她脸色很难看,发梢也有点潮,似有似无的酒味儿顺着风往卜奕他们这边飘。 「不是……姐,你要有事儿你说话。」卜奕看着神经粗,有时候却敏感得吓人,「别看我瘸了,我这儿还有个不瘸的呢。」 康芃扫一眼傅朗,就笑了,「中二病吧你,成天脑子里就是打打杀杀的。行了,小方赶紧上车。」她把烟灭了,沖方舞阳一偏头,「长本事了,还敢离家出走。」 方舞阳在卜奕家蹉跎了一下午时光,那点脾气也磨得差不多了,知道是自己理亏,没多说,跟俩哥哥道个别,就钻副驾了。 康芃也沖俩人一摆手,要开车走,冷不丁手机响起来。 她摸出来一看,盯了两秒,直接挂了。 没等手碰着车门,手机又叮叮咣咣响,她一脸烦躁地接起来,「你有完没完了贺斯年!我告诉你,你要再打,咱俩就他妈彻底一拍两散!」 话音落下,冷风倏地吹来,捲起了地上的枯叶。 第38章 靠近 康芃能这么发脾气不意外,但冲着贺斯年就挺意外了。 这俩人算是髮小,没一块儿长大但也差不多,反正生活里一直有对方的影儿。卜奕跟他们认识这些年,两人一直很和气,什么事都有商有量,一般不急眼不红脸,这还是头一次撞上康芃发这么勐的火。 不过康芃显然一个字也不想透露,沉着脸叫他俩赶紧回,然后就钻进驾驶室带着方舞阳走了。 小瘸子和傅朗往回走,顺路拐楼下小超市买了包白沙揣着。 傅朗觑他一眼,「最近菸瘾挺大?」 「那倒没有,」卜奕让寒风吹得竖起了领子,脖子使劲往里缩,「揣一包心里踏实,想抽的时候就能有。你们这种不抽菸不喝酒的科研人员,不懂。」 傅朗沉默,的确想不明白为什么会有人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 一周后,方舞阳打来电话,说康芃出面,跟他老爹沟通过了,再三打包票,又邀请对方参观了剧社和基金会,这才打消了他要把方舞阳五花大绑回去的想法。 卜奕放心了,在周中挑了一天,趁傅朗没课,去医院复查他的狗腿,计划着拆掉夹板去一趟剧社。 地铁上,收着关健发来的一声咆哮。 贱贱:姓卜的,你是不是忘了大明湖畔的小健健了 卜奕让他噁心了一下。 一:能说人话吗? 贱贱:你拆夹板不让我陪着?我还是不是你的小可爱了 一:我他妈想把你打成小障碍,失去智力那种。 贱贱:伤心了,伤了 一:分分钟就拆完了,用不着你出马。 关健还是不爽,以前他们几个那是焦不离孟,现在就靠网络一线牵了。 贱贱:那你俩啥时候搬回宿舍?我可跟你说,傅哥成天两头跑,人都跑瘦了 一:…… 一:你能每句话末尾带上标点吗? 贱贱:不能逼死你个强迫症我还一个标点都不带了怎么着 嘻嘻 不怎么着,卜奕想给他片成片儿,下锅。 下地铁,卜奕站在扶梯上,偷摸往后瞟傅朗。 傅朗骨相是真生得好,额头、鼻樑、下颌,乃至于颧骨,都让卜奕忍不住想上手描摹一把,再用画笔復刻出来。 再看一眼,确实是瘦了,颧骨撑着薄薄的皮肉,撑出一片疲惫来。 「该剪头髮了。」卜奕忽然想到什么,伸手拨了下傅朗额前的碎发,对方却下意识一躲,险些栽到后面去,连忙抓住了滚动的扶手。 卜奕赶紧拉他,佯怒,「干什么,每次都像要咬你似的。」 「正发癔症,让你吓一跳。」傅朗避开他的眼神,「就你皮。行了,到顶了,快点儿走。」 他这一句话,让卜奕觉得自己后面其实是跟了个爹。
第71页 出地铁站,卜奕又把方才的话题叼回来,「你该剪头髮了,再过阵子就能扎小辫了。」 哦,傅朗点点头。 「学校旁边有个店剪的不错,性价比超高,适合咱们这样的穷苦百姓。」卜奕兜了个圈子,终于把真心话兜出来,「要是腿没事儿了,咱就搬回去,怎么样?」 其实这事原本也用不着仔细商量,但卜奕也不知道怎么的,就是想徵求傅朗的意见,他要真不想回宿舍,那就不回。 傅朗垂着眼看路,「听你的。」 哪怕不想,他也没立场说不。 这种感受非常不舒服,像有小虫在心尖上蛰一下,又一下。 他自己知道,不是住在哪的问题,是他不乐意和卜奕的空间里有别的什么人进来,好似那就会打破他们的默契和不为人知的亲密。 卜奕察觉到傅朗的情绪落下去,但没多说什么。 ——他们实在没必要搞成「走读」,人困马乏的,图啥呢。 到医院,重新照了片子,大夫说恢復挺好,夹板拆了以后要慢慢做復健运动,但不能过量,循序渐进来。 傅朗不知道从哪找的復健视频,给大夫看,谘询了半天,卜奕在旁边都打起哈欠了,他才作罢。 大夫看着俩人就乐,问是不是兄弟俩,卜奕箍着傅朗的胳膊,得意地跟人大夫炫耀,说是铁哥们,巨铁的铁子。 结果让傅朗给了他一巴掌,说他站没站相。 俩人从医院出来,又拐了一趟住院部,看看即将出院的崔凯,悄没声给江桐的帆布包里塞了一千块钱,这才坐公交去剧社了。 到剧社,正赶上他们吃饭。 康芃这边早中晚管三顿,只要想过来吃,报个名就行,按人头订饭。 康芃正好也在,一看他们俩进来,笑了,「你们俩大小伙子可真机灵,这饭点踩的,叫一个准。」 傅朗面上赧然,想把卜奕拽出去到隔壁苍蝇馆对付一顿,谁知道卜奕满不在乎,直接去装盒饭的塑料箱里扒拉,「嘿,不巧,我昨儿就跟于哥报备完了。」 康芃给了他一脚,不重,怕再给他踢折了。 一屋子人,非常融洽地做一块儿吃饭。你给我一块儿肉,我分你一棵菜的,像不分彼此的一大家子。 卜奕是个人来疯,交际花一样,一顿饭,嘴就没停。只要他嘴里没米没菜,他就能随便逮个人跟人聊起来。 傅朗很沉默,在旁边看着,渐渐生出一股危机意识。等大伙都放下饭盒,卜奕又去招猫逗狗的时候,他脑子里忽然蹦出一个想法,「他是我的。」 紧接着,他又被自己这种突如其来的占有欲给吓着,匆忙站成一棵挺拔的松,到一边面壁去了。 「给,拿着吧。」康芃咬着根烟,从后面走过来,往傅朗手里递了两张票,「没事跟朋友过来玩儿。」 傅朗愣了下,差点就要问多少钱,康芃一笑,眼尾勾着点逗趣的意味,「家属福利。」 家属……傅朗捏着两张票,指尖都热了。 康芃逗完了,看着她眼里的小孩儿情窦初开似的,转头沖刚进门的卜奕一勾手,「腿利索了麻利儿给我回来演出,时间给你安排上了。」反手一指给出去的票,「到时候别给我掉链子。」 卜奕一点头,「放心,我什么时候也没给你掉过链子。」然后又往傅朗那边瞅,带着点紧张忐忑,「来吗?」 他这小模样很有意思,傅朗收好了票,点头,「来。」 卜奕下午没走,跟几个演员对了对词儿,又坐檯下看方舞阳排练。傅朗还有课,吃完饭就匆匆忙忙回学校去了,两人约好晚上去附近吃小火锅。 方舞阳在台上排练,卜奕和康芃就并肩在第一排坐着。 「怎么样?」康芃问。 「有灵气。」卜奕点头。 「你上台,是靠悟性靠聪明劲儿,但小方不是,他有种天然去雕饰的纯粹,生下来就该吃这碗饭。」康芃把墙上的禁菸贴当个屁,又点了一支,「只要能放得开。」 卜奕听出点话外音来,「怎么着,康老闆,你不会还打算撺掇他进演艺圈吧?」 康芃眉一扬,脸上神采很盛,「那有什么不可以。」 「性格不适合。」卜奕摇头,「再稳几年吧。」 康芃没再说话,过了一会儿,才又问:「你是不是想劝小方回去读书?」 「《围城》里有一句话,说『这一张文凭,仿佛有亚当、夏娃下身那片树叶的功用,可以遮羞包丑;小小一方纸能把一个人的空疏、寡陋、愚笨都掩盖起来。』」卜奕慢悠悠念了这么一句,侧着脸看康芃,「你一张艺术硕士的文凭在手,才有底气反过头说读书无用。倘若你是一个文盲,连读书的滋味都没尝过,如何发表这豪言壮语?」 康芃让他堵得没了后话,半晌,笑了声,「看来你每年的奖学金不是吹牛吹来的。」 卜奕很嘚瑟地笑,拿腔拿调地学老派人物对康芃拱手,「谬赞。」 在台下嗑了一下午瓜子,临走,于嘉树还给卜奕又装了一大包,是他们从来伊份买的葵大仁,又香皮又薄,就是会上火。 卜奕背着瓜子去挤地铁,到地方出来,惦记上火的事儿,去旁边小店买了两杯凉茶手里拎着,才熘达着去火锅店排队了。 火锅店是近年新开的,到处做营销,火爆得不行,动辄就要排一两小时的队。
第72页 卜奕算着时间,等傅朗下课过来,怎么也得再有一小时,自己拿了号,等他一到就差不多能进去吃了,不用傻乎乎地坐圆凳上苦等。 卜奕大喇喇坐着,手上挂两杯凉茶,开始玩贪吃蛇。 他没跟傅朗说自己已经到了,怕对方着急往回赶。 这一等,就等了一个半小时。 卜奕手酸了,把凉茶摘下来甩手腕,看一眼叫号机,还差两个号就叫到他了。 ——要还不来就先点菜?卜奕琢磨着,却也没着急。 正想着,蓦地一抬眼,就隔着玻璃看见了大步走来的傅朗。 傅朗打着电话,一张脸紧绷着,情绪很差,瞧见卜奕沖自己招手也只是抬了抬手示意。 「跟我诉苦不如去找律师。」 他进门,卜奕就听见这么一句话,然后,他就掐断了通话。 面色稍霁,他垂目看着卜奕,「到了怎么不打个电话?等多久了?」 傅朗裹着一身的寒气,方才气哼哼的样子又让卜奕联想到了「可怜豆」仨字,于是拍拍旁边空的圆凳,「坐着说,给你买凉茶了,祛火的。」 傅朗没忍住,伸手拨了下卜奕脑袋上翘起的呆毛,「还吃不吃红豆饼,刚才看见了,没人排队。」 卜奕仰着脸,笑了,「吃。」 第39章 三轮车 两天后,卜奕和傅朗搬回了宿舍。 关健高兴得像个一百多斤的孩子,说终于不用独守空房了,于是叫上隔壁的段重山,四个人去食堂聚餐。 聚到一半,乔清渠来电话找关健,俩人一见面就斗嘴,斗完才说正事。 「咱们的两个系列马上能上线了,不过还没最后敲定。」乔清渠扒拉两口米饭,看卜奕,「要不要去他们版房看一眼?」 卜奕点头,「去。」 他是早就想去了,但腿脚不便,就没跟乔清渠提。 「那行,」乔清渠笑眯眯的,放下筷子跟那边联繫,「明天咱去一趟。」 关健插嘴,「我俩也去。」 「哪都有你!」乔清渠白他一眼,嘴角上却挂着笑。 「哎呦,杨钊!」段重山叼着筷尖把头一扭,「快别让他看见我!」 乔清渠纳闷,往前挪挪,挡住段捲毛,「干嘛,你欠人钱了?」 「不,这神经病天天没事就让我替他算命,我离崩溃就只有一步之遥了。」段重山矮着身子,眼睛往傅朗那边瞟,「大神,你们系是不是搞什么竞赛了?」 「不是竞赛,」傅朗抬眼,「是一个多国参与的研讨会,系里只有一个名额。」 「嗐,看杨钊那挖空了心思要拿到『入场券』的样子,我还以为是个一飞沖天的高端竞赛呢,」段重山说,「既然只有一个人能去,那肯定是你了吧?」 毕竟是走出理学院,驰名全校园的男人。 「不一定。」傅朗答。 哦,段重山一点头,心说,还是大神谦虚。 「研讨会正好在年末,我兴许没时间。」 事了拂衣去,说完,傅朗又低头吃饭了。留下段重山半张着嘴,当面感受了低调的暴击。 卜奕在边上憋着笑,碰碰傅朗,压着嗓音,「怎么没听你说过?」 照段重山的描述,杨钊都要疯魔了,那必然是个非常重要的研讨会,对他们搞科研的来说,兴许能在履歷上抹上引人注目的一笔。 「小事,有没有它对我来说都一样。」傅朗声音也不高,「不值一提。」 卜奕在桌下面用腿碰他的,「这话在系里可别乱说,拉仇恨值,怕你被人揍。」 傅朗挑挑眉,「我练过散打。」 卜奕:「……」行吧,你厉害。 一顿饭吃了一个多小时,几个人下午都有课,出食堂就直接去教室了。 下午两节课一上完,卜奕和关健就先回宿舍了。 回去以后一通收拾,顺手把傅朗那边的床单被罩也换了。 换洗的是卜奕从家带的,傅朗原来那套是着火以后新买的,就那么一套,想换还得再买。卜奕一琢磨,干脆把家里旧的扒拉扒拉带过来了。 换完,床边行李箱上堆了一坨脏床单被罩,卜奕坐凳子跟它们大眼瞪小眼。 「拿楼下洗?」关健问。 「嗯,」卜奕应了声,「再背回去太沉了。」 宿舍一楼洗衣机是公用的,一块钱用一次,偶尔有人把鞋也扔进去洗,搅出一桶泥水,脏得不敢想像。 不过卜奕没那么多讲究,只要不是鞋同时跟他衣服在一个滚筒里,他都能闭眼当不知道。 关健去食堂买饭,卜奕在楼下守着洗衣机玩巴拉巴拉小魔蛇。 玩了一会儿,感觉旁边贴过来一个人,热乎乎的。 眼一抬,发现是傅朗。后知后觉地让他吓了一跳,险些把手机扔旁边水池里,「过来也不出声,吓死我了。」 「你是芝麻胆么。」傅朗往滚筒里瞟一眼,皱起眉,「有人在里头洗些,脏得很。」 「反正又看不见,」卜奕手一挥,赶他,「你上去吧,关健存的纸箱快塞不下了,你看一眼,要不待会儿咱们就给拉走。」 他们宿舍现在就是个小型回收站,要是他俩再不回来,屋里就要没地方下脚了。 傅朗折身上楼了,看不下去那脏洗衣机。 卜奕洗好床单被罩上楼,发现傅朗把拍扁的纸箱都搬到了走廊里,扎成了一捆一捆,手法不可谓不专业。
第73页 「等我,我把这堆先晾上。」卜奕一指那堆箱子,「等会儿我去借个车,靠两条胳膊指定搬不走。」 傅朗放下纸箱和绳子,转身跟他进去了。 俩人在阳台上晾好床单,卜奕说他去一趟大发超市,跟老闆借车。正巧段重山回来,就帮他们把纸箱搬楼下去了。 傅朗和一堆纸箱站在楼下,每有人经过都要偷摸看几眼,嘀嘀咕咕,交头接耳。 傅朗倒是大大方方,要看就看,别人的眼光也刻不到脸上,没什么损失。 等了二十分钟,傅朗险些在寒风里被吹成一座丰碑,这才把卜奕给等回来。 老远的,他就听见叮铃叮铃的自行车铃,然后就看一辆三轮歪歪扭扭、风风火火地沿着小道冲过来,气势如虹。 嘎一声,三轮在傅朗面前剎住,卜奕一条长腿往地上一支,沖傅朗飞眼神,还怪骄傲,「怎么样,骑得不错吧?刚学会就能骑成这样,老闆说我悟性高。」 骑个三轮车要什么悟性? 傅朗把到嘴边的刻薄话咽回去,给了卜奕一个鼓励的眼神,然而他不善此道,看得卜奕一阵别扭,「算了,还是别夸我了。」 于是俩人开始搬纸箱,唿哧唿哧搬完,卜奕手一抬,神采纷扬,「上车!」 傅朗震惊了,不敢置信地问了一句:「干什么?」 「骑车带你啊,干什么。」卜奕已经跨车上了,「把羽绒服拉链拉上,出发了。」 傅朗不是很想上。 他站得直熘熘的,对着三轮车沉了好几口气。卜奕着急,扭着头催,就差蹦下来把人推上去了,傅朗这才勉为其难地跨上车,和废品并肩缩在车斗里。 「出发!」卜奕在前面吆喝一声,「地址给我!」 傅朗挨到他后面坐着,把手机递过去,「看导航。」他头上兜着帽子,半张脸都藏起来了。 「哦,行,我看看啊……」卜奕低头翻,手指在屏幕上搓,搓过去一大截了,也没看见终点,「……不是我说你,你卖个破烂至于跑这么远?都到九都桥了,七八公里呢。」 傅朗伸手跟他要手机,「我叫个货拉拉。」 啪!卜奕往他手背上拍了下,脆响,傅朗倏地把手缩回去了,「货什么拉拉,咱是俩穷光蛋,能卖力气的就卖力气,走着。」 紧接着,他「嘿」一声发力,破三轮叮叮咣咣地蹿了出去。 卜奕认识的人多,来来去去不少人跟他打招唿,他也不怯,只要有人问,他就答,说宿舍攒了一堆废品,卖了赚饮料钱。 蹬着车出校门,拐上大道。刚走没一公里,后面傅朗手在他腰上一拍,「换人。」 卜奕没停,迎着风吆喝:「为什么?」 傅朗的声音比风凉,「腿刚拆了板,是想给它踩出几道崎岖的弯吗?」 卜奕不想。 又往前踩了一个红绿灯,老老实实下车了。 「你行吗?」卜奕怀疑。 「巧了,」傅朗跨上车,「我悟性也挺高的。」 卜奕一咬牙,爬上车斗,心想,大不了就是翻车,就让他过过瘾呗。 ——他扶着车斗边上的侧栏,神经紧绷,做好了侧翻的准备。 ……十分钟后,卜奕手也酸了,肩也硬了,三轮车倒越来越稳,眼见着翻是不可能翻了,他松了口气,屁股一沉,在纸箱上坐下了。 眼前,是傅朗半拱起的肩背。 一辆破三轮,带着能把人埋进去的纸箱和一个他,肯定沉得要命,偶尔有上坡路,他都能听见傅朗喘得跟个破风箱似的。 寒风打脸,他一半手掌在袖子里,剩一半裹不住了,露在袖子外。 卜奕后悔了,想着不该这么抠,叫个货拉拉又怎么了。 他把手机拿出来,搜九都桥附近的热饮,只找着了麦当劳和肯德基。 想一想,也是,那边是旧城区,住户大多是上了岁数的人,饮品店一般不会扎堆往那儿开。 四轮的小汽车跑得快,他们这三个轮的也不慢,半小时左右,就到地方了。 一到九都桥,傅朗就把导航关了。也没跟卜奕交流,载着他,蹬着车,钻进了一条胡同里。 胡同两侧的老房、危房正响应市政府政策在翻新,建筑材料堆得到处都是,三轮车骑到一半就骑不动了,傅朗只好下来推着走。 他这一推,卜奕就想下车了,咚一声蹦到地上,吓了前面傅朗一跳。赶紧回头,就看卜奕正弯着腰揉腿。 火气登时就往脑门蹿。 傅朗把车一剎,过去拽了一把卜奕胳膊,「就不能安生一会儿?往下跳什么,你是猴吗?」皱着眉,生怕他把刚长好的腿又给撅断了,「哪儿疼?」 「诶,不是……」卜奕让他一拉,忽然别扭起来,「不疼,没伤着。」说着就去抓傅朗的手,一碰,冰一样凉,「哎,行了!别管我了,你手都要冻成冰坨了,没感觉吗?是不是神经末梢坏死啊你。」 他自己非要弄个三轮车,把人冻着了,内疚,又不知道该怎么说,一出口倒成了埋怨。 卜奕倏地闭了嘴,挺紧张地看着傅朗。 而傅朗偏偏在这一瞬听明白了,他手一缩,插进口袋了,对卜奕说:「不冷。」 作者有话要说:  由于存稿告罄,最近两天更新时间暂时不能固定在中午辽,很抱歉,等再存一点就让存稿箱回来再就业
第74页 第40章 四合院 卜奕坚持不肯上车,傅朗只好答应让他在后面推,自己在前面掌舵。 这就非常好笑了,两个高高大大的小伙子,合力推一辆三轮车,里头还装的是纸箱。 ——不知道的得以为纸箱是拿水泥堆的。 胡同里的路不好走,七拐八绕,到了一处破旧的四合院外。 在北城,这种老旧四合院多得是,一进的院子,住七八户人也是寻常事。门口矮小的门当已经瞧不出原样,被岁月锉成了两块石墩子,直愣愣地戳在斑驳的窄门外。 坐看过风起云涌的小院曾有过怎样的辉煌已不可考,眼下,它就只是个有价无市的破院子。 卜奕跟在车后面,脚在轮子边上徘徊。 「别压着你脚,躲开点。」傅朗把三轮往墙边靠,靠紧了,才招唿他过来帮忙。 卜奕伸着头往院里瞄了眼,「废品站?」 「你从哪看出来这是个废品站的?」傅朗手撑着车把,一脸的笑,酒窝压得更深了,「让里面那二位大爷听见,出来打你。」 「不是是什么?」卜奕好奇,边往下搬纸箱边嘀咕,「不是废品站我们拉着废品过来?」 「待会儿就知道了,」傅朗一手一捆纸箱,从车斗里拎下来,「带你见个人。」 卜奕就更好奇了,顺嘴问:「谁啊?」 「见了就知道了。」 事实上,傅朗也没想到他会有一天带着卜奕来东砖胡同,或者说,他没想过会有任何一个别的人会和他踏进这方又破又乱的四合院。 院里已经亮起灯,黄光、白光,从窗棂越出来,铺在青砖破碎的院里,混成一片温和而亮堂的颜色。 这时候,其中一扇门开了,一个脑门锃亮的大叔觍着肚出来,一见俩人,先是一愣,旋即就笑了,「哟,傅朗!大黑天的,你怎么这时候过来了?吃了没?」 大叔是个热心人,说着,就要邀请他们俩上家里吃饭,「陈姐那边肯定没饭,她家里就她一人,能做多少。」歇口气,他又说,「刚听见她出去了,估计等会儿才回来,你们先进来坐,外头齁冷的。」 说完,也不容拒绝,就张罗他们俩把纸箱往墙角塞,「现在老张头隔一天就来,冲着陈姐这儿东西多。要我说,也甭搭理那老东西,自个儿运出去卖,里外里,还能多落点儿不是。」 傅朗不擅长跟人寒暄,哪怕已经不是陌生人,他的应对办法就是点头、应和,听着就挺敷衍。 好在大叔也并不介意,帮着俩人把纸箱码好就把人让进屋里了。 饭香扑鼻而来,带着一股子生活的味道。 卜奕和傅朗两个明显缺爱的儿童默契地对视一眼,从彼此眼中看出了些羡慕意味,也就不再推辞,在餐桌旁坐了。 大叔张罗他爱人去厨房把剩菜热了,就跟卜奕攀谈起来。大叔姓胡,自报家门以后就问卜奕名字,问完又问学校,天南地北地攀谈起来,聊了一会儿话题就转到自家崽子脑袋上,手指往里屋一指,「为了几道数学题挠头呢,笨的啊。」 嘴里嫌弃着,脸上表情却是骄傲,因为前面才说了,在运动上有天赋,足球踢得好。 傅朗喝了两口热粥,就放下碗说饱了,还嘱咐卜奕让他刷碗,别劳烦胡婶。卜奕叼着炸馍片,点头答应,然后就看傅朗兀自推开屋门进去了。 胡叔就笑了,「小傅啊,话不多,心却好。次次来都要给我家那崽子讲几道题,小东西说了,比他们老师讲的还好。」 卜奕挺惊讶,没想到这句嘴葫芦居然真是个热心肠。 俩人在胡叔家坐了一个多小时,才听见外面有脚步声。胡叔趴窗边一看,说:「陈姐回来了!」 门外,一个瘦小的人影罩在路灯昏暗的光线下,正在掏钥匙开门。 傅朗俩人匆匆把外套一穿,对胡叔道了谢,赶忙出去了。 临走,胡叔还招唿他们有空过来玩儿,胡叔的儿子虎头虎脑,扒在门边,一脸捨不得傅朗的样子。 陈招娣出门一趟,耽误了一个多小时,回来的晚了,还没吃上饭,一时找不到钥匙,着起急来。 她花白的头髮束得一丝不苟,整齐地在脑后扎了个短马尾。身上的羽绒服虽旧却干净,藏蓝裤子和老棉鞋,都打理得很妥帖。 她耳朵不大灵便了,身后脚步声近了,才知道有人过来。 匆忙地一转身,身后的人却让她又惊又喜,「小朗!」 傅朗弯身把钥匙捡起来,那是一把穿在红棉线上的单片钥匙,孤零零的,掉在砖地上也发不出声响。 「哎,瞧我这个眼神哦,都没发现钥匙掉了。」陈招娣接过去钥匙开门,「快进来,外面北风吹得,冷的啊。」 傅朗熟门熟路跟进去,进了门就跟陈招娣介绍卜奕,说是室友,帮忙把纸箱送过来。 陈招娣挂好了小挎包,转头沖他们笑,「我说呢,外面一辆宽宽的三轮车,原来是你们骑过来的。」 卜奕好奇得不行,先打量这套间似的小屋,又打量墙上挂的照片,看什么都稀罕。 屋里陈设简单,一张八仙桌上码着保温壶和杯具,布艺沙发正对着电视机,两侧的门,一侧通往厨房一侧通往卧室。 刮白的墙面上,挂着老旧的相框,是那种四四方方,一个相框能装七八张照片的款式。
第75页 照片上的人吸引了卜奕的注意力。 第一张,是个白白胖胖的小孩子,满脸的严肃,站在一个花圃前,背着手,像个老干部。再一张,是个头拔起来的少年,手里端着一个奖盃,面无表情地直视镜头,像别人都欠他钱似的。压在尾巴的那张里,则是两个人的合影,在市中心的金山公园门外,其中一个是傅朗,另一个是陈姐。 卜奕看得津津有味,趁陈姐去厨房沏水,胳膊肘一碰傅朗,一脸坏笑,「上面那两张也是你?」 傅朗像被碾了尾巴尖,脸冷着,「嗯。」 「哎呦,你这什么破小孩啊,照相都没个笑脸。」卜奕又手欠了,伸胳膊去拨人家头髮,「是个什么怪胎哦。」满脸的怜爱,看他的眼神就像看家门口那只秃毛的流浪狗。 「别闹。」傅朗把他爪子一抓,这回没客气,用力捏了下才放开他。 手和手碰在一块儿,都热乎乎的,好像有毛茸茸的小爪在心尖上蹭过去一样。 卜奕蜷着手指,反咬一口地控诉,「幼稚!」 傅朗看他一眼,一个眼神足能表达完整的一句话——也不知道谁幼稚。 这时候,陈招娣端着茶盘迴来了,长方形的托盘上还摆着两样点心。 「多大的人了,两个还闹着玩。」房子不隔音,她在厨房听得明明白白,「来吃口点心,是你爱吃的。」 话是沖傅朗说的。卜奕看过去,想知道他爱吃什么。 「牛舌饼,黑芝麻椒盐酥,」陈招娣把俩小孩的一举一动都看在眼里,给卜奕解了惑,「来尝尝。」 两人过去在桌边坐好了,陈招娣就给他们俩沏茶。粗茶,却有股暖烘烘的滋味。 陈招娣打量着卜奕,「我是看着小朗长大的,除了几个邻居啊,少有和小朋友玩这么好的。」 卜奕跟着笑,「他话少,不逗就不吭声。」 陈招娣点头,「是要人逗的,不然就一个人呆着,读读书写写字,很没趣的。」 「听见没,说你呢。」卜奕碰碰傅朗,得来一张黑脸。 「看,还不让说呢,说多了就要拉个脸的,」陈招娣笑眯眯的,把牛舌饼递给卜奕,「尝尝,好吃了待会儿就带一点回去。」 卜奕来者不拒,拿了一块叼着吃。 傅朗吃东西的时候很安静,全程就听卜奕在跟陈招娣打听他小时候的事。从幼儿园打听到十三四岁,再往后,陈招娣也不晓得了,因为那时候她的身体出了毛病,就不再当保姆了。 傅朗很孤僻,从小就是。 卜奕得出这么一个结论。 随后,又觉得他是个可怜豆,毕竟也不是故意要孤僻的。 「过于优秀的人在别人眼里就是非我族类,容易遭排挤。」卜奕煞有介事地跟陈招娣说,「陈姐你知道为什么我不排挤他吗?因为啊,我也特别优秀!」 说完,他把自己逗得直乐,傅朗说他不怕风大闪了舌头,然后往他嘴里塞了块黑芝麻椒盐酥。 卜奕咔咔一通嚼,边吃还边给陈招娣讲笑话,自己也跟着哈哈笑,喷得沫子到处是。 仨人围在桌边聊了一个多小时,大部分时间都是在说傅朗。陈招娣说话时候,卜奕就乖巧地听着,适时地逗一逗对方高兴。傅朗在边上听着,虽然话不多,但脸上也一直挂着隐约的笑,状态十分放松。 将近九点的时候,两人告辞离开。 傅朗交代了陈招娣,让她别一个人干重活,有事儿就给他打电话。 陈招娣给他们俩拎了两包点心,又站在四合院门口,直到看不见两个男孩推着三轮车的身影,才敲敲酸疼的腿,回去了。 走出东砖胡同,卜奕耐不住好奇心的折磨了,往前两步跟傅朗并排走,「快跟我说说,陈姐到底是何方神圣?」 一进那小四合院他就明白了,什么勤工俭学,都是傅朗诓他来着。 他攒纸箱子、塑料瓶,都是为了拿来给陈姐的。 「是小时候照顾过我的保姆。」傅朗脚一停,拍着三轮车后面的车斗,「你到底上不上车了?」 卜奕一撇嘴,这答案倒是猜着了,可总得有点原因不是? 傅朗长腿一跨,搭上了三轮车脚蹬,「上车,给你讲。」 第41章 小事业 寒风里裹着傅朗的声音,从前面传过来。 「我小时候父母没时间管我,大多数时间都是陈姐在当爸当妈,一直到了我十四五岁。后来高中就住校了,陈姐耳朵那时候检查出毛病,就辞职了。」 他叙述得挺平静,卜奕却听出了心酸来。 一样是爹妈缺席的童年,他从傅朗的古井无波里品出了失望过后的无所谓。 卜奕怕顺着风,傅朗听不清他说话,便贴过去,吆喝:「那后来你家里是不是破产了?」 话音刚飘走,就听车体嘎吱一声响—— 三轮车突然勐拐,怪叫着,险些嗷嗷地翻进旁边臭水沟里! 「小心!」卜奕吓得抓紧了车斗,另分出一只手想去拉傅朗。 呲—— 刺耳的摩擦声捅进耳朵里,叫人牙酸。 前面掌舵的文明男同学禁不住爆了粗,握着车把的手背青筋凸起,好悬才把蛇皮走位的三轮车剎住。 停稳,周围人开始骂娘,对他们指指点点。 车上俩人理亏,只能听着。
第76页 傅朗一条腿撑在人行道边,扭头瞪卜奕,「干什么!」 卜奕挺高一个人,缩在车斗里,怪委屈的,「你看你,小时候有保姆,后来没有了,还住校,现在又勤工俭学,比我过得还穷。我就琢磨,那是不是……」他不敢说破产俩字了,怕再给傅朗刺激着。 傅朗让他这发散思维散得没脾气,阴恻恻盯了他一眼,「是,破产了!」 卜奕这人,给点阳光就灿烂,一听,自己猜对了,以为傅朗是恼羞成怒,就凑过去顺毛,「破产有什么可害臊的,像我和老卜,压根就没产可破,无产阶级,欢迎你来到我的阵营。」 他脑袋毛茸茸地挤过来,身上有股土不拉几的土味儿,可傅朗这会儿就像嗅觉失灵了,闻着土味儿也觉得好闻。 从小到大,还真没人这么巴心巴肺地哄过他,觑着他脸色,小心翼翼。 空气冷得像把碎冰碴压在脸上,可两人彼此贴近着,却有种说不上的暖。 「不气了?」察言观色小能手得意地笑,「那你的无产阶级好兄弟请你四食堂的麻辣烫,出发!向着大本营,沖!」 咯咯吱吱的三轮车又上路了,这回卜奕在后头挺高兴,傅朗也不知道他瞎嘚瑟什么,一会儿放个嗨曲,一会儿又放段相声,慢车道上,就数他们这破三轮热闹。 二十分钟,傅朗就把三轮刷刷蹬回了北城大。 进校门时候,俩人还被保安拉着盘问半天,以为是来收废品的。他们二位谁也没带学生卡,没办法,卜奕只能把大发超市老闆喊出来,他们俩才被放进去。 三轮车车轮被人行道颳了下,卜奕怪不好意思,悄没声把老闆拉到一边,给人转了两百块钱修车钱。 不过老闆没要,又给他退回来了。 「还真当哥这小三轮是宾利他家出的?」胖老闆乐呵呵往他肩上一拍,「车我骑回去,你俩吃夜宵去吧!」 卜奕也不矫情,挺爽利地应一声,帮着老闆把车推上主道,就和傅朗直奔食堂了。 「什么事儿?」傅朗问。 卜奕看看他,有点意外,一般情况下,傅朗是不会主动开口问这些鸡零狗碎的,浪费他金贵的大脑。 「我要给胖老闆赔钱,他没要。」 傅朗「哦」了一声说:「那以后就不去富隆了,吃的用的都在大发买吧。」 卜奕惊了,「朗啊,你这情商是坐了火箭地往上蹿啊!」 傅神惨遭鄙视,追着卜奕打了三条街。 俩人在食堂吃了一大锅麻辣烫,又给关健和段重山打包一大份,拎着回去了。 到了宿舍,他们俩洗漱,剩下二位在桌边吸熘吸熘吃。 ——回来才知道,段重山申请了调宿舍,在宿管批准前,已经收拾铺盖卷滚过来了,占了崔凯原来那张床。 段重山说杨钊现在已经不是一般的神经质了,怕哪天半夜姓杨的玩起西瓜熟了的故事,把他们当瓜切了。 卜奕和傅朗当面对付过杨钊的水果刀,体会深刻,卜奕当即掸了掸段重山的捲毛,说,兄弟,我理解你。 晚上熄了灯,睡下以后卜奕忽然发现他们两张上下铺之间成了零距离,以前中间那条手掌宽的缝居然不见了!他过去挂袜子那小粘钩彻底吹灯拔蜡了。 他坐起来,趴到跟前一看,可不,小粘钩已经被碎尸了,尸体下落不明。伸手往上摸摸,两张床还用粗铁丝拴得紧紧的,生怕错开一条缝似的。 …… 仔细一想,能干出这事的,除了关健,也没其他人了。 正想着,手机在床上振了下。 傅朗:你坐着干什么呢? 一:你发没发现床被绑一块儿了。 傅朗:发现了。 一:我挂袜子的钩子没了! 傅朗:再买一个? 一:不了,以后就挂脚头。 傅朗:…… 卜奕对着六个点反思了一下,又说:你也可以挂。 傅朗隔着一重朦胧不清地黑暗往那边瞟了一眼,心想是有什么病么,非在两人间挂一排臭袜子? 卜奕没多想,说完就躺下去了,给他打了几个字:睡了,明儿出门。 哦,傅朗这才想起来,卜奕要去跑他的小事业了。 这么一想,他又反思起自己来。 从大一转繫到现在,他其实没太多想法,包括职业规划也包括以后。李方和曾经说过,很多别人在玩命、拼命想得的东西,对他来说太容易了。竞赛奖项、年级第一、保送名额……好像他勾勾手,那些东西就自己过来了一样。 「你缺点欲望。人没欲望就没动力,也凭空思考不出规划来。你前面的人生顺风顺水,才会让你下意识觉得以后也顺风顺水。」 李方和当时跟他坐在楼外的石台阶上,点了支烟,颇是感慨。 那么现在呢,对未来的规划?乃至于欲望呢? 傅朗侧枕着手臂,看向床尾—— 别的不知道,但有一样,是他确实想要的。 从什么时候开始的说不清楚,只知道有一个人,能在生活的细枝末节里牵动他的喜怒哀乐了。 第二天,卜奕起了个大早。 他把自己收拾的干净利落,为了避免工作室那边拿他们当小孩,特地扒拉出来衬衫和羊绒衫,还有一件剪裁合身的枪灰色大衣。套上以后,肩是肩腰是腰的,让关健和段重山在旁边酸了半天,说老天闭了眼,让一个不去健身房的人都能有这副好身板。
第77页 傅朗上午没课,起来以后就在凳子上坐着,听他们仨咋咋唿唿,捧一本书,隔着薄薄一层眼镜片,大大方方地欣赏孔雀开屏似的卜奕。 后者臭美了一会儿,他们仨就接到乔清渠的召唤,打狼一样声势浩大地跑了。 卜奕还没跟合作方正式见过面,到了地方,上楼前还有几分紧张。 不过他一向面子上很端得住,两边一见面,对方过来跟他握了手,还夸说,小卜一看就是个沉稳人,稳重。 他后面三个知根知底的就偷着乐,段重山就跟乔清渠嘀咕,下回球赛,邀请他们去现场观赛,近距离观赏我们奕哥的风采,看还能不能说出稳重这俩字了。 卜奕在前面听见点儿话音,趁合作方没注意,脚往后一勾,给了段重山一下子,逗得乔清渠憋着乐,憋得满脸通红。 他们这次合作的工作室是一个独立设计师品牌,但名号尚未打出去,算是在起步阶段。设计师本人后续又在卜奕他们拿来的图纸上做了改动,增加了他个人风格进去,对原稿保留最多的是民族元素部分。 卜奕对他们的改动并不满意,认为破坏他们四个当初设计的完整性,但这些也不是全然不能妥协,后来跟乔清渠沟通过,还是认了。 不过有些能忍,有些却不能。 版房里,他看过两件衬衫裙之后,拎着过去问对接的那位,「徐助理,麻烦问一下,当时敲定了是用双绉真丝,为什么改成了涤纶的?」 徐助理很瘦,像一条矮小的麻杆,头髮用发泥打得很高,泛着油光,「具体面料按照合同规定我们是可以根据实际情况来进行调整的,当然,这是官方说法。」他笑了笑,「小卜,你们还是学生,对实际生产中发生的成本还没有概念,这我理解。你是本专业的,应该明白这种仿真丝面料实际不差的,它的光泽度、软滑度都接近桑蚕丝,易打理,成本可控,是最优解。」 「但它会损失印花效果和上身后的亲肤感。」卜奕放下样衣,「这个系列的主旨是『返璞归真』,主面料必须用棉麻真丝这些天然纤维才能契合,辅料上当然可以调整,但大面积替代,我不同意。」 徐助理并没把几个设计系的学生放在眼里,他把样子往边上一推,从旁边拿来了成本核算单和他们网店的销售单,递给卜奕,「我也是从你们这年龄过来的,什么理想、艺术、灵魂,脑子里跟你们一样,一套一套的。可现实它会告诉你,什么叫脚踏实地,什么叫空中楼阁。看看吧,搞明白了我们再讨论替代面料的事。」 他说完就出去了,把卜奕四个人留在了版房里。 门外,徐助理的同事问了一句,随后嘴一撇道:「你也是,搞这个没用的干什么,直说合同规定就完了。」他声音又压低了,「老闆就是低价买了几个苦力,还什么『合作』?说出来是好听,可不是那么回事啊。」 徐助理透过落地玻璃看了卜奕一眼,「小年轻,没经什么事儿,就当给他们上一课吧。」 作者有话要说:  宿舍是一个布满灯泡的地方 第42章 恋爱论 卜奕确实被上了一课。 什么成本核算、销售量、毛利、净利,对他来说就是个屁,关健的问题还在合同里。回去一翻,果然在附加条款里面找着了一句话:实际经营中,如遇不可控之特殊情况,甲方可酌情更替成衣面料。 事实上,假如只是面料,也并非不能让步。 问题出在其他地方。 卜奕没办法,又约了厉叙一次。 厉叙倒是欣然赴约,丝毫没觉得小朋友在添乱。 他们约在北城大附近的一家茶社。 茶社装修偏日式,但进去之后又有一部分古香古色的中式布置,略显得不伦不类。 里面,每一个隔间用布帘遮挡着,私密性尚可。只是进入均要脱鞋,半密闭的环境里,稍微有个爱出脚汗的,那滋味,提神醒脑。 厉叙挑帘进来时候,卜奕已经等着了。 他点了一壶普洱,热腾腾的茶闷在壶里,茶香幽幽地散在周围。 厉叙还是上次见面时的样子,一身精英派头,有股压人的气势。 「傅朗没来?」厉叙一挑眉,像挺纳闷。 「没有,」卜奕有点不好意思,「没跟他说。」 傅朗他们系的实验室似乎搞了一个新项目,忙得脚打后脑勺,一连两天都睡在了实验室里,卜奕他们哪敢惊动,只好自己暗搓搓联繫了厉叙。 「你说的情况我大概听明白了,但具体怎么说还得看合同条款,」厉叙坐下后,直奔主题,「带来了吗?」 卜奕点头,把桌上的塑料皮文件夹推了过去。 厉叙看合同很快,一盏茶的功夫,他就看完了。 卜奕有几分忐忑地看着他,「怎么样?」 「不怎么样,」厉叙摇头,抿了一口茶,才接着说,「从表面上看,你们是合作的名义,但内里其实就是他们打工,一锤子买卖。后续盈利和你们『乙方』无关,你们的设计也是由他们『买断』了。」 「嗯,我估计也是。」卜奕垂着眼,手指在杯身上搓了搓。 厉叙打量着这小孩,有些意外。本以为他这个年纪,让人玩了一把,会恼火会骂人,甚至会想把面前这几张纸给撕吧了,但没想到,他居然挺平静。
第78页 卜奕又道:「按合同规定,他们应该在第一批成衣上线后付我们『尾款』,这一条,应该没问题吧?」 「白纸黑字,这个赖不掉。但是后续——也就是与你们採集回来的民族元素有关的后续开发,就和你们没关系了。」厉叙手指在桌面敲敲,「文字游戏而已,不熟悉的人当然容易上套。」 卜奕认可,是他自己大意了,「当时没太当回事,应该找人看看的。」 说到这儿,他突然想起来,乔清渠确实是找人看过的。那是怎么回事?对方还没学到家?连一纸合同都看不明白? 想完,他又暗自摇头——不至于,要真笨成这样,也考不进重本。 「哥,你觉得我们亏吗?」卜奕抬头,问了一句厉叙意料之外的话。 厉叙没答,反问:「亏不亏的,你自己心里怎么想的?」 「从利益上,肯定是亏了,」卜奕面上有几分赧然,「但从社会经验上,不亏。就是对几个朋友惭愧,没把好关,让大伙白费力气了。」 厉叙这才答了上面的问,「如果你问我意见,那我认为这波不亏。」 卜奕一愣,「怎么讲?哥你给我上上课。」一脸求知若渴的样子。 厉叙让他给逗笑了,一抹笑,淡化了他眉眼间的凌厉,「原本你们也是打算只出个设计的,至于对智慧财产权的保护,你们从开始就没这概念,对不对?」 卜奕颓然,确实没想那么多。 「对方用你们的概念、设计,延伸出整个系列产品,很缺德。但事实上,后续部分的劳动你们并没有参与,站在这个角度想,是不是也不亏了?」 卜奕眼里藏着大大的疑惑,「哥,你是在给我洗脑吗?」 厉叙呷了口茶,跟聪明小孩说话真费劲,「你们讲感性,我讲事实。谈不上哪种思维更有道理,多数时候,只是倾向于选一个更能接受的方式而已。」 「哥你这话说服我了。」卜奕笑起来,给厉叙斟茶,「是我想错了,我不该琢磨亏不亏,我该想下一步往哪走。」 同一时间,傅朗在实验室收到厉叙的微信。 大力出奇蹟:你的小朋友挺有意思啊 傅朗:你做个人,别逗他玩。 卜奕是个只要有人跟他逗他就能嗨起来的互动型选手,而厉叙是个擅于挖坑并管埋的斯文败类,从小到大,沾亲带故的孩子们被他坑过的能绕小区三圈。 「在哪跌倒就在哪爬起来,男人该有这份魄力。」厉叙扣下手机,话音一转,「交女朋友了吗?」 啊?卜奕没反应过来,不是正聊事业么,怎么一个蛇行拐感情去了?于是又想起来厉叙那句「不是嫂子,是男朋友」。卜奕脸上腾就热了,这么顺着往下一想,就想到傅朗了。 这可不得了,女朋友仨字居然能联想到傅朗,给他知道怕是要扑过来打一架。 卜奕脸上绯红,憋出一句:「没有。」 「以前也没有?」 「一直都没有。」 像要表明什么似的,急赤白脸地咬重了「一直」二字。 「哦,」厉叙戏嚯地扫过来一眼,「所以是喜欢男孩子?」 「……」卜奕要窒息了,心说你一个看上去一本正经的律师,怎么说不正经就不正经了? 「那有机会谈个男朋友吧,」厉叙继续说,面不改色地看着对面小孩脸涨成了红番茄,「大好时光,别浪费了。」 从茶馆出来,卜奕脑子还是木的。厉叙本来要把他捎回北城大,他摇摇手拒绝了,要一个人走走。 他顶着唿啸的西北风沿着步道往回走,原以为能就方才厉叙的话思索出个所以然来,却没想到大脑像凝固了一样,神经元们一个个停留在原地,罢工了。 他二十了,不应该是「情窦初开」的年龄了。周围的朋友们,有的已经谈过四五个了,用他们的话说,这还是认真谈过的,不认真的,已经数不清了。拿自己当情圣一样。 其实仔细想想,不是情圣,倒像渣男。 如果自己谈恋爱,那对方一定是能跟自己贴心的。这不是说彼此照顾对方多少,而是要在细枝末节里契合的。 至于对方是男是女,那得等这人出现了才知道。 走了十多分钟,卜奕热乎乎的脸早被吹凉了。 从小南门拐进学校,抄近路往宿舍走。 这条两点之间最近的线要穿过湖边的小树林,夏天草木茂盛时候,是蚊子和情侣的聚集地。 一到冬天,枯树荒草,湖面上冻,周围就没几个人了。只有个别早起读书的,效仿古人,跑来小树林里挨冻学习。 卜奕让风吹得冷,迈着大步往前走,脑子里的「恋爱论」也早让北风吹僵了,只想回宿舍喝口热乎的。 正缩着脖子,揣着手往前沖,余光不经意一扫,突然扫着一个熟悉的身影—— 密匝匝、灰扑扑的树干间,傅朗笔管条直地站着,风扯动他的衣角,不断地扬起又落下。 没想到居然能在小树林碰上,卜奕高兴,快走两步,打算叫上傅朗改道去食堂吃麻辣烫,驱寒。 可还没走两步,他就看见了被遮挡住的另一个人。 ……不,是两个。 站在傅朗对面的女人,手里还牵着一个被裹成棉花团一样的小孩。 离得远,卜奕看不大清女人的五官,只大致觉得是个年轻女人,皮肤挺白,微卷的长髮被风吹得乱成一团,有股说不出的狼狈。
第79页 女人仰着脸,可怜兮兮地望着傅朗,不断地说着什么。没说几句,突然抹起了眼泪。 紧接着,卜奕就看傅朗垂着的手攥住了,半掩在袖子里。 女人边哭着,边把牵的小孩往傅朗跟前推,于是,小孩也哭起来。女人又扯住傅朗的手臂,就要往地上跪。 小孩子一哭闹,是不管不顾的,有多大声放多大声,声嘶力竭,叫得方圆百米都能闻得其声。 卜奕眉一皱,觉得不妙,周围不少来来去去的同学,这场面落在别人眼里,不管谁多一句嘴,对傅朗都不好。 他不想猜女人是谁,孩子又是谁,在他看来,就是他室友挨欺负了。 傅朗外表冷硬,对着外人一向话不多,要对方是个男人,他差不多就要「能动手不哔哔了」,但对方是个女人,他不能怎么办。 卜奕把衣领一整,给自己缩着的脖子伸出来了,手也放出来了,迈开腿就要往傅朗那边走。 结果还没等他走到,就看傅朗掰开了女人的手,头也不回地径直往前走了。 临走前,不知道他对女人说了句什么,女人原本还想追,却因为这句话顿住了脚,一下跌在地上,搂着小孩呜呜地掉眼泪。 什么情况? 卜奕不敢停,经过女人时候瞥了一眼,确认了,是个眉眼清秀的年轻姑娘。这要换个不知道的人,恐怕得以为方才是渣男当街抛妻弃子呢。 这么随便一想,卜奕立刻就不大舒服了。他边偷偷追着傅朗,边打开手机刷学校论坛,随时监控着,生怕有好事之徒偷拍照片发八卦区。 傅朗腿长步子大,走得速度又快,卜奕要跟紧又不能让对方发现,确实有难度。所幸,傅朗也没去太远的地方,一折身,直接去图书馆了。 卜奕鬼鬼祟祟地跟进图书馆,进去以后猫着腰,隔着书架偷瞄傅朗,像个变态狂。 他随便从书架上抽了本书,觑着另一边的人,心想:哎,他脸都气黑了。 第43章 家事 卜奕挑了一张挤在角落里不起眼的桌子坐下了,竖起他拿的那本书,目光越过书墙,「监视」傅朗。 见傅朗搬着一摞书坐好,又把笔电掏出来,他这才低头给关健发信息。 一:我一时半会儿回不去,你找一下乔妹,问个事。 他把合同的问题大致说了,让关健去问一句,但甭兴师问罪似的。只是他们既然栽了,那就把栽的过程捋清楚,才好重新爬起来。 关健让他别操心,铁定不会让乔妹不舒服。他平时咋咋唿唿,但大事上不煳涂,一般卜奕给他指个方向他就知道该怎么干。 贱贱:刚才大神在宿舍里接了个电话,走的时候脸色特差,你要有空就问一句吧,他跟你近 贱贱:我怂,没敢问 卜奕嘆气。人就在他眼皮底下呢,可他也怂,不敢上前问,连头都不敢冒,就敢偷摸跟着、盯着,怕室友被女人跟孩子气出毛病来。 想了想,他又找段重山,给对方转帐,让捲毛回去时候捎一件啤酒,再来点花生毛豆,并特意嘱咐了去大发超市买。 安排完,才又继续躲在书后面偷窥。 他随便拉出来这本书,连书名也没看,就见经过的个别一两人用奇异的目光瞄他书皮,瞄完再看人,视线里就带了种不一样的意味。 卜奕就奇怪,他是当街阅读小黄书是怎么了,一个个看什么西洋镜呢? 飞快地扫一眼傅朗,趁他没抬头,卜奕迅速翻自己那本的书皮看了眼——《会饮篇》柏拉图。 卜奕承认自己在某种程度上是个文盲,只知道柏拉图是谁,但有哪些着作都讲了什么内容就不清楚了。 好奇心驱使他从第一页翻开了这本《会饮篇》,然后逐渐瞪大眼睛,细细读起来。 人看进书里,就察觉不到时间的流逝了。 日头坠下地平线,带着余温的一缕光给四四方方的图书馆勾了道淡金的边。 卜奕支着脑袋在竖起的书后头打了个瞌睡,这才一错眼,发现天都擦黑了。头顶白炽灯亮起来,卜奕勐地一个激灵——日!差点忘了自己是干嘛来的了! 这一慌,就赶忙转头去找人。结果,不找还好,一找就跟傅朗的视线碰了个正着。 咕咚,卜奕吞了口唾沫,怪紧张的,跟干坏事被抓着了一样。 他沖傅朗咧嘴笑,假装是偶遇。 傅朗却没买帐,面无表情地朝他勾手,招猫逗狗似的。 卜奕没辙,谁让傅朗今儿挨欺负了,是个可怜豆呢,得迁就着。 夹上书,他大喇喇在傅朗旁边坐下了。 「等了你两个半小时。」傅朗小小地冷笑一声,「没想到你这盯梢的居然转头就把人给忘了。」 「……」卜奕惊讶地瞪眼,「你怎么知道!」 傅朗道:「你觉得我是土拨鼠吗?」视力约等于无。 卜奕说:「啊?」土拨鼠怎么了? 傅朗让他气笑,「你这么大一只,跟在后面,我得多瞎才能看不见。」 哦,明白了。卜奕手撑着《会饮篇》笑,「那你会土拨鼠叫吗?」 神经病么,傅朗看看他,不说话。旋即,目光被书皮吸引,问他:「刚才就是看这本看入迷了?」 「古典思想很有吸引力,」卜奕点头,「让我产生了哲思。」
第80页 「什么哲……」 「你们要聊天能出去聊吗?」长桌那一头,一个正自习的男生不满地皱起眉,烦他们嘀嘀咕咕。 「抱歉,抱歉。」卜奕和傅朗噤了声,自知理亏,赶忙安安静静收拾好东西,一块儿熘了。 还了书,俩人走出图书馆,傅朗接着问方才的问题:「产生什么哲思了?」 卜奕清清嗓子,「爱欲在理性光芒下的姿态,叩在灵魂深处的悸动……」 傅朗打断他,「说人话?」 卜奕飞速瞟了他一眼,语速也跟着快,「爱情不拘于性别。」 「哦?」眉峰微抬,傅朗眼里藏着揶揄,「你自己呢,也这么认为?」 两人沿着图书馆前的小石子路前行,周围挺静,嘈杂的说笑声被隔在另一边,更显出踢踢踏踏的脚步声,错乱得让人心跳都不稳了。 「是,我也这么认为。」卜奕嗓音好听,一句话,掷地有声,很郑重地表明立场。 书的篇幅不长,其间蕴藏的思想与意识也远不止于此,但对卜奕来说,仿佛是找到一个支撑,一种依靠,让他卡顿的「恋爱论」顺畅了。 又走了一段路,即将抵达热闹的操场时,卜奕叫住傅朗,「打算跟我说说下午的事儿吗?」 傅朗沖四食堂的方向一扬下巴,「边吃边说。麻辣烫怎么样?」 卜奕点头,品到了默契带来的愉悦——他惦记了一下午的,可不就是一碗热腾腾的麻辣烫么。 预感傅朗说要说的事儿难以启齿,卜奕特地挑了个光线不怎么好,又避人的桌子。那桌子夹在两根柱子间,他们俩一落座,视野瞬间就窄了。 ——看不见别人,也只当别人看不见自己,正好。 除了麻辣烫,卜奕还要了两碗酸辣粉和刚出锅的芝麻饼并一份红糖糍粑,再配两瓶肥宅水,打算扶墙出门。 卜奕嗅着他那碗酸辣粉,馋的简直要掉口水,但也没忘了要事,「我准备好了,开讲吧。」 傅朗挑起碗里剔透的粉,往嘴边送,「我爸前后有三任妻子,你下午看见那位,是第三任,只是目前还不合法。」 吧嗒,卜奕筷子上的粉落回热汤里,溅起几滴油。 ——没想到开场就这么劲爆了。 傅朗对自家的腌臜事并不稀得说,要不是正巧让卜奕碰上,他大概到天崩地裂那天也想不来去提这茬。 但他出生的家庭就是如此,躲不了,也瞒不住。 「那个小孩,是我同父异母的弟弟。」傅朗脸上很平静,像在说别人家的事,「我知道这事儿时候刚上大一,那姑娘怀孕了,辗转找到我,想让我帮她去说服我妈离婚。」 对方找上门时,傅朗比现在听故事的卜奕傻眼多了。他全程没说话,就听着对方凄凄地哭了一茬又一茬。 卜奕瞪着眼睛问:「她怎么会找上你?」 「不止是我,每一个她能找到的姓彭的,她都找了。」傅朗苦笑,「也不是完全没用,我妈后来确实是闹起来了,到现在家里都还鸡犬不宁。」 卜奕给自己塞了口芝麻酥饼压惊,一时没说话。他父母虽然离了婚,但和平分手,从没见识过这么狗血复杂的家庭关系,又联想到傅朗那个大脑平整似腰果的哥哥,便问:「她也去找你哥了?」 「找了,」傅朗点头,「大概是被羞辱了一番。」 卜奕像个八卦小报的记者,继续发问:「那她今天干什么来了?」 「说小孩该上幼儿园了,没爸不行。让我可怜她,再去劝劝我妈。而且……」傅朗脸上溢满讽刺,「她又怀孕了。她说,要是我爸再不娶她,她可能就被自己父母打死了。」 「艹,」卜奕扒扒头髮,芝麻都沾在了发梢上,「这都什么事儿啊。」 傅朗接着讲:「从我记事起,我父母就关系不和,吵架打架都是常事,冷战动不动就能拉到一个月以上。他们谁也不跟谁说话,也从来不管我,连家长会都是陈姐去。所以,后来对方大着肚子找上门,我也不是多意外。」 卜奕看着傅朗,只觉得不可思议,但隐约又有种感觉,他并不是表现出来的那么不在乎,只是在乎了也没用,不如把自己武装起来,反倒无坚不摧了。 不过话既然说到这儿了,卜奕就还有其他想问的。 「那你转系跟这有关系吗?」 傅朗露出个嘲讽的笑,「那倒没有,转系主要是因为我跟他们出柜了。」 「你……」卜奕吸了口凉气,「凡事都非得干这么绝吗?」 傅朗看他一眼,没说话,低头嗦粉,算默认了。 话题聊得挺沉重,卜奕怕傅朗不声不响再多想什么,便顺着开个玩笑道:「你们家怎么和电视剧里演的『豪门』似的。」 傅朗看着他笑,「你还看过『豪门剧』?」 「那是啊,我为了跟康芃显摆,刷了一暑假剧,差点看吐了。」卜奕把芝麻酥饼掰开,递给傅朗一半,「趁热吃,香着呢。我不打听你隐私了,已经听了这么多,感觉到能被灭口的量了。给你讲讲我小时候的事儿吧?不是我吹,我的成长历程那就是一部征战全小区的光辉史,孩子王,就是我。」 卜奕搜肠刮肚地找了一圈,把从前干过的那些傻逼事挑尤其傻逼的给傅朗绘声绘色地讲了遍。 从单纯的抓蚯蚓吓唬小姑娘到脑子有病的摔炮炸狗屎,到求学阶段偷老师假髮,只有正常人想不出来,没有他干不出来的。
第81页 听完,傅朗道:「沖你这个上房揭瓦的皮劲儿,我要是你爸,打断你腿。」 卜奕啧一声,「我爸也这么说,打断我腿。」 他这么一打岔,就把下午飘来那朵乌云吹跑了。 俩人扫荡完了一桌食物,撑得要命,扶墙出食堂的时候,卜奕又追问一句,「你跟那女的说什么了?我看她原来还想扯你的,后来就撒手了。」 傅朗在前面帮他顶着门,听了这话又是一脸嘲讽,「我说『让我妈离婚有难度,但要让她不离婚,那就简单的像个1一样』,她听明白了,所以不纠缠了。」 卜奕愣了愣,「你真要管闲事?」 「嗯,」如刀的风吹过来,傅朗拉紧了拉链,「管。」 作者有话要说:  抱歉,今天太晚了。这章有点卡,删删改改还是不太满意,大家先凑合看吼 第44章 台上 卜奕和傅朗搬回宿舍之后,又过上了三点一线的生活。 他们俩默契地没再讨论「豪门恩怨」,傅朗也没说他打算怎么回去「管闲事」,不过卜奕偶尔碰上过他在阳台黑着脸打电话,估计进展得也不怎么顺利。 一晃,就到了十二月下旬。在他们都忙起来的时候,江桐打来电话,说检方已经立案,崔凯出院以后就被带走了,而他们也找好了律师,可能要打一场硬仗。 江桐在电话里没有说更多,只道现在除了律师谁也见不着崔凯,让卜奕他们别忙活了。 卜奕挂断电话,愣了会儿神,联繫了厉叙。 「十万,一审的费用。」厉叙在那边说,伴着唿唿的风声,「案件在办了,钱不着急。」 卜奕踩着脚下的小石头,碾了碾,知道这是有厉叙的面子在,要不怎么可能连律师费都没交齐就开始办案了。 他吁了口气,「哥,我先拿三万,剩下的再想办法。」 对面沉默着,像是在想合适的措辞。过了小片刻,才听厉叙道:「卜奕,讲义气不是坏事,它证明你善良、热情,有助人为乐的意识。但具体到这件事上,我不建议你再插手了。」 卜奕皱起眉,「哥……」 「听哥的,钱你自己留着,真需要了再说。」紧接着,就听厉叙那边有人说话,好像有什么急事,厉叙的语速也快起来,「别想着往律所拿,拿来也没人要,就这样,先挂了。」 卜奕垂下手,摁断了通话,有几分茫然。 他觉得自己还是对人对事儿缺经验,处理方式总显得幼稚。 收起手机,他把毛线帽子套回脑袋上,紧了紧围巾,快步往公交站走去。 ——围巾帽子是宋岚前几天拿过来的,她自己织的,给兄妹俩一人一套。 围巾是羊毛的,缠在脖子上麻痒痒的,总让卜奕想挠。可他还是天天戴着,宁可痒,也要这份暖。 繁星剧社晚上有演出,卜奕要提前去化妆,为了省点钱,他还是老路线,去校门口搭公交。 路上,他给傅朗发了条微信,让对方到剧社门口电联,他出来接。 这还是上次康芃给了票之后,彭朗第一次正儿八经要去看卜奕演出。正好赶上繁星剧社的圣诞特别演出周,上演康芃操刀的一部新剧,讲的是姊妹俩之间的爱恨情仇。 卜奕和方舞阳出演这一对姊妹,一个有自闭症,一个因为严重的自卑而产生了心理扭曲。 这部剧对卜奕来说是个巨大的挑战,就像康芃说的,他不属于天赋型,他倚靠的就是不算笨的脑瓜,能悟的时候悟一悟,悟不出来就生搬硬套,看别人怎么演,他就跟着学。 康芃唉声嘆气,说但凡能再来一个方舞阳,她立刻就让姓卜这破小孩失业。 卜奕背着包往后台走,一路走一路跟人打招唿,半道还被灯光老师塞了半盒草莓,说是黑珍珠草莓,让他尝鲜。 卜奕乐呵呵道谢,往包里揣了几个,剩下的去后台跟大伙分了。 化好妆,他裹着羽绒服去厕所放水,走到一半,听见旁边杂物间里有人说话。两人声音都耳熟,话赶话,等卜奕从厕所出来,这二位已经吵起来了。 「撒手!」 「康芃……」 「贺斯年!」 紧接着,是一阵噼里啪啦的响动。 卜奕立在门外,怕里面出事儿,但又怕冒然进去仨人都尴尬,一时进退维谷,站在门边僵住了。 正僵着,门嘎吱一声被拉开了,康芃女土匪一样从里面冲出来。看见卜奕像没看见,一阵风似的颳走了,卜奕想叫都没叫住。 杂物间里,一个孤零零的灯泡从屋顶上坠下来,灯泡上煳着薄薄一层泥垢,挡住了本就不亮的光。 贺斯年坐在两个摞起的麻包上,手肘搭在膝头,看见外面的卜奕,他搓了把脸,「几点上台?」 「七点半。」还有不到一小时。 贺斯年抬眉,额头上被压出一道道纹路,显得很惆怅,「抽根烟去?」 卜奕手揣着兜,头一偏,「走。」 生锈的铁栅栏旁,卜奕和贺斯年面对面站着,一人叼了根烟,吞云吐雾。 「听见了?」贺斯年咬着烟问。 「听见你们唿唤了彼此的名字。」卜奕笑了下,「没听到能被灭口的关键信息。」 「你小子,精得猴一样。」贺斯年嗤笑,夹着烟弹灰,「没什么大事,就感情问题。」
第82页 卜奕没追问,只是说:「但这问题特别难解。」 一句话说进贺斯年心坎里——他没想到有朝一日居然沦落到要跟一小孩诉苦的地步。 「可不,」贺斯年吐了口烟,整个人苦得像泡了黄连,「人这辈子,总会碰上那么一个人,然后……就一败涂地了。」 香菸在指间明了又灭,卜奕吐出最后一缕烟,说:「这事儿哪分得出输赢呢。哥,要我说,就甭那么计较,爱她你就追她,把面子里子都扔下,别扛着那么重的包袱,要感情,那就单谈感情。」 道理是这个道理,可真放自己身上却没法这么洒脱的。 半晌,贺斯年灭了烟,道:「没错。」可要迈过那坎儿,并不容易。 正说话,卜奕手机响了。 贺斯年眼看着这小孩一双漂亮的眼都跟着手机屏亮起来,压不住的高兴劲儿把嘴角高高地拉上去,嗓音里透着雀跃—— 「到哪了?……行,我接你去……里面大,你自己找不着,等着我。」 电话一挂,贺斯年就打趣他,「女朋友来了?」 卜奕乐了,「什么女朋友,是傅朗。」 傅朗?贺斯年扬眉,扫了他一眼,欲言又止的样子,于是低头又点了一根烟,「那你抓紧去,马上开演了。」 「行。」卜奕点头,「那你一会儿也进来啊,外面冷死了。」他裹紧羽绒服,连蹦带跳地跑了。 贺斯年咬着过滤嘴,腾起的烟让他眯了眼——这俩小孩,什么时候在一起的? 卜奕还不知道自己让贺斯年误会了什么,快步穿过走廊往前走了。他左拐右拐到了大门外,正看见傅朗立在门侧,跟一个女孩在说话。 「过前面红绿灯,右转之后第一个路口再左转就到了。」 「谢谢你啊。那个……能加你一个微信吗?」 「微信註销了。」 「你是这儿的演员吗?能合张影吗?」 「不是,不行。」 四个字,让姑娘彻底无语,转过身走了。 「哎呦,什么人啊你。」卜奕从后面沖了两步,上去一把勾住傅朗的肩,把人拉得弯下了脖子,「绅士风度餵了狗吗?」 熟悉的薰衣草味道扑过来,是卜奕囤了十桶的那种洗衣液。傅朗一下就放松了,攥了下他手腕,「来的真慢。」 「慢?」卜奕瞪眼,「我百米冲刺的速度跑来的!」 傅朗一笑,露出了那个小酒窝。 卜奕手又欠,戳了下,说:「走,我带你进去。」 北风吹凉了指尖,凉意却温热了脸颊。 四幕戏,重头几乎全压在方舞阳身上。如果说他是浓墨重彩的画卷,那卜奕就是映亮画卷的一盏射灯——没有光的衬托,油彩不免黯淡,而倘若只有光,又会空白而乏味。 他们相互成就,缺一不可。 卜奕的表演中规中矩,在专业人士眼里甚至有不小的瑕疵,但被他托起来的方舞阳却像夺目的珠宝。 「女孩」在台上的怯懦、愤懑、懊恼、踟蹰……一点一滴的情绪如水滴堕入气球,随着场景变换,那气球被水胀满。 终于,在那个临界点上,它炸开了。 窒息的生活让台上人陷入疯狂,胆小自卑的「女孩」被恶魔之手牵引,夺去了阿姊的生命。 她解脱了,她在雨夜里起舞,她想像中的新生即将到来。 她兴奋极了,心脏被鼓胀得像是要爆炸一样。 舞台上的情绪蔓延到台下,观众们跟随着故事中的喜怒哀乐,入戏了。 傅朗手里的节目单被捏皱了。 不是为流光溢彩的方舞阳,而是为失去生命力的卜奕。 别人眼里的珍宝在他看来平平无奇,别人不入眼的业余配角却是他眼里的和璧隋珠。 落幕了,散场了,傅朗和人群走了反方向。 今天隔壁剧团没戏,化妆间宽敞得很,卜奕就让梁灿帮他卸妆,谁知道刚把裙子换了,傅朗就敲门进来了。 梁灿跟傅朗不熟,但之前见过,挺酷地打了个招唿,「奕哥马上就好,傅哥你坐会儿。」 傅朗应了声,抬眼和镜子里的人视线一碰,鬼使神差说了句让他自己都没想到的话,「回去卸行吗?我饿了。」 他话音不软,还是老样子,硬邦邦的。明明是问句,却像不讲理地提要求。 梁灿一听,手就停了,垂着眼问:「卸不卸?」 卸不卸都无所谓,也不是第一回 带妆走了。卜奕就是觉得新鲜,不知道傅朗又琢磨什么。 「不卸了。」 卜奕腾地站起来,差点撞翻梁灿。梁灿一捂下巴,「我天,奕哥,我这下巴要是个假体你能把我饺子馅撞出来!」 「去补补,哥给你报销。」卜奕蹬上他的运动鞋,羽绒服一裹,沖傅朗飞个小眼神,「走,吃饭去。」 两人肩并肩出门,身后一片唏嘘。 「姑娘」他长发飘飘,大步流星,像根成精的柱子。傅朗看了他一眼又一眼,暗自后悔,却也来不及了。 第45章 决心 十点多了,旧街市上的铺子已经关得七七八八,只剩两排整齐的路灯亮着。 卜奕把毛线帽子递给傅朗,「戴着。」 傅朗看一眼,没接,「不用,我不冷。」 卜奕一拽他,干脆利落地给套头上了,再一指自己的假髮套,「我脑袋上有一顶了,戴两层非给我捂出痱子来。」
第83页 傅朗和他面对面站着,觉得他白得晃眼,伸手在他脸上颳了下,捻了捻手指,「真白。」 梁灿用的粉底比卜奕皮肤要白一个度,刷墙一样涂了好几层,让他的脸在灯光下像瓷一样,几乎能反光。 「舞台光一打,就显不出来了,」卜奕耸耸肩,「你是没见过之前,梁灿弄了一管血红色的唇膏,那一抹……」他话音顿了顿,忽然想起来,傅朗是见过的,尴尬地蹭了蹭鼻子,「哈,你见过。」 傅朗一笑,就是啊,他见过,还吓得不轻呢。 「你是什么心路歷程啊,」傅朗调整了下头上的毛线帽,暖暖的,「企图用红唇迷惑我的视线吗?」 卜奕谨慎地点头,「听说红唇对直男来说就是大浓妆了,都大浓妆了,那你肯定认不出我啊,没想到……」你是山路十八弯的弯仔。 后半句话没敢说,怕挨打。 「我觉得眼熟,但也没往你身上想,毕竟,」他顿了顿,「很难联想到一块儿。」 卜奕嗤嗤地笑,像个漏气的气球,转脸看着傅朗,「现在呢?」 他这么侧着脸,下颌线条被柔化不少。昏黄的路灯下,又被加了层天然滤镜。眼一眯,有种媚眼如丝的情态,却又不女性化,是英气的好看。 视线相撞,心里的弦被狠狠拧动。 「看路。」傅朗伸手把他拨回去,让他往前走。 「哎,吃什么去?」卜奕也不在意,反正马甲早就掉了。 傅朗想了想,「鸡煲?」 「行啊!」卜奕乐了,他惦记鸡煲一个多月了。 鸡煲店就在卜奕家附近,俩人一合计,算了,干脆别回宿舍了,直接回家吧。 在宿舍里得知消息的关健和段重山在群里嗷嗷,说你们俩变了,你们背着我们偷吃还夜不归宿! 卜奕对着手机狞笑,拍了桌上热腾腾的鸡煲给他们发过去,表示有福同享,才是真兄弟。 随后,被关健和段重山联合骂了一百多条。 鸡煲咸香,汤底醇厚,配上香菜和葱花,把人肚子里的馋虫全勾出来了。鸡肉煲得很入味,肉质劲道,却炖得离骨,并不难咬,搞不出面目狰狞啃骨头的丑态。 俩人都饿坏了,一通风捲残云,吃到一半,卜奕忽然想起来什么,勐一拍脑门,就转身去掏书包。 傅朗以为出了什么事儿,搁下筷子看他,「怎么了?」 「徐哥给的黑珍珠草莓,说是日本进口的,」卜奕把自己私藏的那几颗掏出来,献宝似的往傅朗面前一推,「喏,给你留的。」 透明的硬塑料盒里躺着几颗草莓,一颗莓子一个坑,躺得整整齐齐。 傅朗看着黑红的果子,心热了,眼也热了。他从小到大衣食不缺,没有人会惦记给他留点什么,分享什么。反正想要的都能拿钱买,谁也不会干这多余的事。 煮鸡煲的锅热气腾腾,白色的蒸汽隔开了卜奕一部分视线,让他看不清傅朗细微的神色变化。 「解腻解辣,徐哥洗过了,快吃,要不我还得背回去。」 傅朗沉默着吃草莓,酸甜滋味在舌尖上绽开,就着这味蕾上的丰满味道,某种不能宣之于口的渴望躁动着,几乎要冲破理智。 不能再等了,他想。 傅朗是个有了计划就要按步骤进行的人,执行力极强。一个月前,他的想「循循善诱」,让该明白的人自己悟出来——毕竟是能悟出蹬三轮的人,感情的事儿应该不在话下。 却没想到悟性也分情况,哪怕有了先哲指点,也仍旧像根棒槌。 但如何推一把,是个难事儿。 热腾腾的一顿饭,一个吃出了沟壑满胸怀,另一个只顾往嘴里填东西,又撑得扶墙而出。 出了门,卜奕揉着肚子嚷,说撑坏了,傅朗冷着脸,转身去隔壁又买一盒健胃消食片,「你的胃上辈子大概害死了你,这辈子来还债的。」 卜奕从塑料板上掰出三角形药片,塞嘴里嚼吧了,摸着上腹部道:「那我俩可真是苦命人,上辈子纠缠一生,这辈子也不肯放过对方。」 傅朗说:「对它好点,否则就要报復你了。」 鑑于吃撑了,俩人只好散步回去。 路上,过往的路人偶尔有对卜奕过分关注的,恨不得凑近了来看一看,眼神和鸡煲店里隔壁的两桌顾客有一拼。 卜奕没什么感觉,傅朗脸色却很难看。 没了外界干扰,卜奕敏感的神经又回来了,「你怎么了?」 傅朗也没兜圈子,「不喜欢他们看你的眼神。」 卜奕愣了半秒,然后就笑了,「那有什么的。你要半道碰上一个高高大大的长髮姑娘,却穿着男孩衣服,你也好奇。」 「我应该让你卸了妆再回来。」傅朗无比后悔,想不通那一瞬间的冲动是怎么回事。 卜奕却实在没当回事,还开导他:「我经常带妆走,你不也碰上过么?说到底,皮相、打扮,都只是外在的一层壳,本质上就是给人看的。」 哦,傅朗歪头看着他,还怪能逻辑自洽的。 「我想喝肥宅水了,到楼下便利店买一瓶吧。」卜奕又说。 傅朗答应,说再给买一瓶白桃汽水。 走了半小时,他们才进小区,肚子里的鸡煲大概只消下去了十分之一,依旧是撑到了嗓子眼的感觉。
第84页 两人说着话,慢吞吞的,沿着小道走到单元门,卜奕刚要拿门禁卡,忽然「靠」了一声,大步就往前冲过去了。 傅朗连忙跟上,结果就在单元门旁的柱子和冬青之间看见了一颗毛茸茸的脑袋。 「黄宝鹿!」卜奕中气十足。 黄宝鹿受到了惊吓,往后一缩,瞪着大眼睛,细细地喵了一声,完全没底气。 就这样,他们楼下捡了一坨冻僵的妹妹。 回到家,卜奕甩下外套就去阳台上打电话了,留下黄宝鹿和傅朗俩人在客厅里大眼瞪小眼。 黄宝鹿摘下脑袋上和卜奕同款的毛线帽,一脸沮丧,「我觉得我哥可能快气死了。」 傅朗往阳台看一眼,感觉也差不多了,不过还是得安慰小姑娘,「不会的。」 「哥哥,你怎么不问我为什么大半夜过来?」黄宝鹿换上自己的兔子棉拖鞋,接走了傅朗手里的塑胶袋,「一般人都会好奇的。」 「不是父母的问题就是你自己的问题,」傅朗道,「还有第三种答案吗?」 黄宝鹿「嘶」了一声,「还真没有。」 于是一大一小两个人在沙发上坐下了,并一人一瓶饮料分了卜奕那份。 傅朗给黄宝鹿拧开瓶盖,「喝五分之一吧。」 小朋友有很多的问号,「为什么?」 「容易骨质疏松。」傅朗毫无压力地骗小孩。 黄宝鹿嘆口气,一瓶白桃汽水喝出衡水老白干的架势,「怪不得我哥容易骨折。」 傅朗抓住了重点,「你哥经常受伤吗?」 「听说他小时候调皮捣蛋,隔三差五就要去一趟儿童医院。」黄宝鹿说,「频繁程度都能办vip卡了。」 傅朗无言以对,心想大概他埋头读书的时候卜奕正在组织大小战役,称霸全小区——真是了不起。 「傅朗哥哥,万一我哥待会儿要揍我,你能帮我摁住他吗?他手劲儿可大了,疼着呢。」这才是小姑娘最担心的,毕竟她哥真生气了还挺吓人的。 傅朗问:「那导致你半夜出走的事儿是你的错吗?」 黄宝鹿挺起胸膛,理直气壮,「不是!」 傅朗笑了,「好。」 「让她在那儿住两天,我和你黄叔也冷静冷静,」宋岚在电话那边仍然气不顺,语调很沉,「周末你有安排吗?」 卜奕有点烦,推开窗吸着外面冰凉的空气,「没安排。」 宋岚声音疲惫,「那周日晚上我去接她。」 「妈……」卜奕吸了满肚子的寒气,「下次不管什么事儿,不能让黄宝鹿这么晚往外跑了。哪怕你同意了让她来找我,起码你先联繫我一下,我过去接也行。」 宋岚沉默片刻,长嘆一声,「妈妈也是昏了头了,你知道,我和你黄叔结婚这么多年从没这么吵过。我是给豆包叫了辆专车看着她上车的,我想着应该……行,我知道了小奕,没下次了。」 卜奕抬手掐掐鼻樑,「早点儿睡吧。」 挂了电话,他又在窗口站了会儿,吹了一身凉气。 带着冬天特有的味道转身进屋,发现黄豆包正战战兢兢地看他。 「不打你,」卜奕过去,弯身腰揉他妹的头髮,「洗澡去吧,洗完自己吹头髮,吹干了睡觉。」直起身,像个碎嘴老妈子,「我去给你换床单。」 黄豆包欢唿一声,解放了。 卜奕站沙发旁边,居高临下看傅朗,「小丫头不爱睡老卜那屋,害怕他从非洲带回来那堆木雕。要不咱俩还老样子?凑合一宿?」 虽然有间空房,但谁都不爱去住,好像趁人不在家就入侵地盘似的。 傅朗点头,「行。」 面上无事发生,心跳却瞎蹦迪似的乱了节奏。 第46章 开窍 卜奕进门时候轻手轻脚,掩上门,才松口气似的,过来把檯灯开了,吸顶灯关了。傅朗正靠在床头看论文,一见他进来,全身能绷的神经一根根都绷起来了,如临大敌。 「干什么?要跟我打一架吗?」卜奕笑了下,却很勉强的模样,「大半夜的,甭看了,多费眼啊。大学了还这么用功,难不成你还准备研究生跑哈佛去?」 傅朗没跟他瞎贫,放下手机,难得地打听起「身外事」来,「你妹妹……豆包,出什么事了?」 「嗐,她没事,是我妈和我后爸。」卜奕带着刚洗完澡的一身水汽,很不讲究地往床上一砸,枕着自己胳膊,仰面盯着房顶,「俩人吵架了,吵挺凶的。因为豆包她奶奶家的什么破事,一个要管一个不让管,好像闹挺长时间了。」 婚姻不止是两个人的事,更是相结合的两个家庭的事,拉拉杂杂,好像在领完那一张具有法律效力的纸片后,就必须要额外负担起另一个家了。 「豆包这小孩看上去心大,其实挺敏感。」卜奕有点发愁,「刚才问我,爸妈会不会离婚了,万一离婚,她要跟谁。」 傅朗侧着脸看他,「会离吗?」 卜奕头一转,「她傻,你也傻啊。离什么离,当小孩过家家呢。」他嘆气,「可吵来吵去,也不是好事。」但这种问题,他一个晚辈,又是「外人」,显然解决不了。 「顺其自然吧,」傅朗的情商好像突然被充了值,「管不了的事,发愁有什么用。抬头纹都愁出来了,显老。」 卜奕平白无故被怼了一句「老」,挥起枕头旁边的毛绒玩具羊砸过去,「睡觉!」
第85页 他咣当一下躺倒,反手把檯灯关了,干脆利落。 傅朗挺诧异地看他一眼,心想,不怕黑了? 事实上,怕黑还是怕的,但做好心理准备的黑就没那么怕了。何况旁边还有个会喘气的大活人,无形中消减了恐惧值,让卜奕无惧黑暗。另外也有一重要面子的意思,卜奕不知道傅朗早看出了端倪,因此要把怂狗的一面藏起来,免得被嘲笑。 刚关了灯,眼睛还没能适应黑暗,卜奕并不知道自己正被切切地望着。 他安然地闭上眼,带着一脑门子官司,睡了。 傅朗还没修炼出柳下惠的本事,同卧一塌对他来说就是甜蜜又艰苦的考验。听着旁边人唿吸逐渐放缓、放沉,便悄悄侧过身,借着黑夜的遮掩,大大方方地看他的眉他的眼,用视线描摹挺翘的鼻尖和丰润的唇瓣。 这种行为像是偷窥的变态,但傅朗管不住自己的眼——所有的定力都拿来束缚手脚了,一双眼睛,就随它去吧。 第二天是周五,家里三个学生都有课。 傅朗起得最早,然后是黄豆包,最后才是卜奕。当哥的比妹妹起得晚,一出卧室门,就遭到了来自亲妹的无情抨击。 为了送黄豆包去学校,俩哥哥只好翘了第一节 课。 一进校门,黄豆包就被女同学们围住了,打听并肩离开的那二位帅哥。黄豆包成了人群中的太阳,一颗虚荣心得到了空前的满足,于是打定主意,周一也得让他们俩来送。 回学校的路上,卜奕把傅朗让进地铁站位的黄金三角区,自己站外面挨挤,挺不好意思地说:「连累你翘了一节课,中午请你吃饭吧。」 傅朗心想,别说翘一节了,俩人要能天天这么在一块儿,翘一年课也行。 不过他现阶段也就只能想想,什么话都不能说。 卜奕觉得傅朗看过来的眼神有点奇怪,活像门口的大黄看见猪排骨,想了想,福至心灵,「你饿了?」 正巧后面有人要下车,是个一抵二的壮实哥们,坦克一样碾过来。傅朗伸手一兜,勾住卜奕的腰把他往自己跟前带,「别扭了,再踩着你。」顿了顿,「刚吃完饭,饿什么,我是猪么。」 有力的手臂卡在自己腰上,虽然隔着好几层衣服,可卜奕还是觉得臊得慌。其实都是男的,也没什么可臊的,但他就是不受控地开始发散思维,也不知道自己的脑子在搞什么鬼。 可气的是傅朗一点撒手的意思都没,仗着地铁里人挤人,就这么坦然地勾着他腰,再往后面的夹角一靠,像个当街调戏人的纨绔。 卜奕的脸热起来,猜测自己的脸上肯定一片红。他不是个标准的小白脸,皮肤偏小麦色,这回可好了,被车顶明晃晃的灯一照,真成黑里俏了。 喷口热气,没办法了,伸手推推傅朗,声音很小,「松开点,要热死我啊。」 傅朗一笑,撒手了,垂眸看他窘迫的样子,有几分瞭然。 ——某些事上,人一旦开窍,那就等同开闸泄水,奔流而出,再不復返。 到了学校,两人分头上课。关健和段重山帮卜奕占了座,三个臭皮匠聚头,坐在倒数第二排开小会。 「终于打听出来合同那事儿了。」关健说。 段重山翻个白眼,「你这效率,槓槓的。再晚几天,人类移民火星计划都成功了。」 「少他妈扯淡了,」关健低着头,用气音发火,「又不能让乔妹听出来,又要拐弯抹角打听,你打一个我看看。」 卜奕手指在桌面上点点,「说正事儿好么,以为老师站讲台上就成了睁眼瞎吗?」 关健看一眼前排乔清渠的背影,开始说正事,「其实吧就是,乔妹拜託的那位法学院男同学,因为考试在即,没顾上合同的事,大致扫了两眼,就说没问题了。」 段重山憋了股劲儿,以为要听见什么惊天阴谋,结果连小小阳谋都不是,顿觉无趣,「嗐」了一声。 关健道:「只能说是巧了,怪就怪咱流年不利。」 卜奕没说话,这情况也不意外,其实十分合理,话说回来,自己的事自己都不操心,还能指望别人吗? 吃一堑长一智,他打算仔细研究一下合同法和劳动法,不再当一个无知的法盲。 「晚上出去聚聚吧,」段重山提议,「好久没去松果了。」 关健嘆气,「因为老崔那事儿,都快成伤心地了。」 「我不去了,」卜奕说,「昨天豆包过来了,我下午还得接她放学去。」 关健奇道:「小妹又咋了?」 卜奕不想把家事拿出来说,怪矫情的,「想我了,来住几天。」 旁边,两个独生子女听完都有点羡慕,一个感慨着也想要个洋娃娃一样的小妹,另一个幻想着有个指哪打哪的小弟。 「你不来,那大神肯定也不来了吧?」段重山小声问。 卜奕一愣,「为什么?」 关健用一种关爱智障的眼神看他,「什么为什么,你没发现吗,只要你不出席的聚会场合,大神一般都不在。」 段重山呵呵笑,「不知道还以为你们有什么猫腻。」 卜奕冷脸,「别瞎说。」 正上着课,段重山和关健才不怕他,你一句我一句就开始胡说八道了,越扯越远,最后说等你们毕业结婚我们必须当伴郎,说完了还一起小声哈哈哈。
第86页 卜奕拳头捏得嘎巴响,一下课,这俩人被卜奕一边一个截住,逃跑失败。结果二对一,仍然被捶得毫无还手之力。 下午,卜奕没课,吃完饭就窝教室里改一件布雷泽的戗驳领。料子用的一种细腻的平绒,是接近于黑的墨蓝色,触感并不柔软但自有一种舒服的温度。缝纫机的咔哒声里,他忽然就想到了傅朗,手摸着衣料,脑海里不知道怎么补充了傅朗给他当模特,穿起这件西装的模样。 醒过神,卜奕简直要疯了,心说也不知道这是着了什么魔障,要了命了! 再醒一醒神,觉得都怪关健和段重山这两根搅屎棍,说什么不行非说点有的没的。 领子改完,卜奕收拾好书包打算去接黄宝鹿,一出门,又被傅朗精准地逮着了。 卜奕惊奇,「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 傅朗挺无语,「你自己在群里发的。」 好吧,的确是他自己发的——在群里艾特了关健让他帮忙拿扣子。 「我要接豆包去,」卜奕说,「你……」要换了平时,他直接就问你去不去了,可现在却问不出口了,说不上什么原因,大概还是关段二人组的屁话在作祟。 「我和你一起去,」傅朗道,「豆包发微信来问我,能不能和你一块儿去接,并且严格规定了时间。走吧,再磨蹭就迟到了。」 卜奕有点傻眼,哦了声,跟在傅朗后面下楼了。 卜奕不知道的是,傅朗也相当忐忑,他从没恋爱过也没追过人,经验不但为零,甚至可能为负。在清楚自己要干什么之后,他查了网络也查了书籍,没找到什么比较聪明的答案。只在众多指导中总结出了一条:如影随形,死缠烂打。 八个字简单粗暴,没什么美感。 傅朗认真想了想,要在对方心里扎根,就要现在对方生活里扎根。 扎根不容易,还得先播种。 一步一步来,先从携手接小妹放学开始。 作者有话要说:  放心吧朗,你属于揠苗助长的那类 第47章 隐忧 麦当劳里,卜奕和黄宝鹿面对面坐着,质问这小妮子,「我接你就行了,为什么还要求别人来接?人家跟你很熟吗?这样很不礼貌啊。」 黄宝鹿叼着一块麦乐鸡,听他这话就不乐意,把鸡放下,说:「我和傅朗哥哥很熟的,至于你我就不知道了。但你已经和人家同床共枕,还抵赖说不熟吗?」 他妹理直气壮质问的样子,就仿佛他是一个对着傅朗提上裤子不认人的渣男。 卜奕让她气笑了,「这是重点吗?我问的第一句才是重点!」 黄宝鹿睁着她圆熘熘的眼睛,露出一个甜美的笑,沖卜奕身后走来的人摆手,「哥哥,我们同学都夸你帅,还问你是不是哪家公司的练习生。」 傅朗把餐盘放下,跟小姑娘开玩笑,「需要我的签名吗?」 黄宝鹿眼睛亮了,「签名照行吗?」 卜奕听不下去了,一个鸡块堵上了他妹的嘴,「吃你的吧。」 傅朗把盘子里的香芋派包装拆好,热乎乎地递到卜奕面前,「菠萝派没了,将就吃吧。」 卜奕接过去,心里登时一阵软,从小到大,连老卜也没这么细緻地照顾过他,像穷小子乍然得到一箱奇珍异宝,捧个香芋派好似抱着一桌满汉全席。 傅朗奇怪地看他一眼,「不爱吃?要不回去路上到超市买个菠萝?」 买什么菠萝啊,卜奕啃一口香酥甜腻的炸物,「没,就是愣个神。」 傅朗没多想,又照顾豆包吃吃喝喝,比对面亲哥还亲。 三人吃完垃圾食品,都有点撑,两大一小,散着步回家。 路上碰见卖气球的,豆包想要,傅朗正要扫码付钱,被卜奕一把抢先。又转道去超市买零食饮料,再捎几捆青菜瘦肉,付帐时卜奕又挤开傅朗,成功刷了自己的卡。等到出门,超市门口花店里海棠开得正好,傅朗挑了一盆,仍旧没把钱从自己手机里付出去。 黄宝鹿舔着棒棒糖旁观,奇怪极了,感觉她哥是个没有感情的电子钱包。 回到家,趁傅朗去洗澡,黄宝鹿来问她哥:「你中彩票了?」 卜奕莫名其妙,「你缺零花了?」 黄宝鹿白他一眼,「缺也不跟你拿啊。没中彩票你怎么抢着付钱,跟个傻帽土豪一样。」 卜奕瞭然,笑一笑说:「我挣得比你傅哥多。别那么小气,我们兄弟之间不计较这些小钱。」 黄宝鹿狐疑地看他一眼,「你不对劲,你有秘密了,而且还瞒着我。」可打量完,却不深究了,晃晃两根小辫子,背着手走了。 卜奕瘫在沙发上,心里嘆气,现在的孩子真难带,眼又毒,心眼又多。 他也不是有什么秘密,纯粹是打心眼里不想给傅朗多一分钱的负担。回想想傅朗的情况,实在是很惨。家里破产不说,还上演着「豪门狗血剧」。兴许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但看傅朗的境况,不管这死骆驼还剩几斤骨,恐怕都和他没关系。 相较之下,卜奕每月都能按时收着卜建国和宋岚打过来的生活费,间或还有黄竞私下里塞给他的「零花钱」,其实真掰扯起来,他一点不缺钱。嘴上说穷,那是被一套房的首付给闹的。 反正首付还差的远,也不是省几顿饭就能省出来的。 晚上睡觉,找就是黄宝鹿独占书房,剩下两个大小伙子挤次卧。
第87页 俩人睡一张床,好像谁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对。 卜奕想,反正都是男人,不用避嫌也不用矫情。 傅朗想,只要他不撵我,我就要在他眼前。 各怀心思,就这么过了一个周末。 周六卜奕有演出,恰逢傅朗也有课,两人在旧街市挥别,卜奕带着妹妹去剧社,傅朗背着琴去教学生。 周日黄豆包有补习班,两人当了一回家长,坐教室外头等小孩下课,被旁边阿姨拉着愣是聊了两小时闲天。 到晚上,黄豆包要吃牛排小面包,无奈她哥厨艺有限,煎不来鲜美的牛排,于是三人去外头馆子打牙祭。 为了应景,卜奕要了两杯红酒。不是多正宗的餐厅,酒也不是好酒,还能论杯卖。但就着并不精细的食物,昏暗的灯光,流畅的钢琴曲,三人却吃得十分尽兴,一顿饭,笑声就没停过。 好似所有的忧愁烦恼都烟消云散了……直到傅朗的电话在桌面上震起来。 打来电话的是傅铎。 傅朗脸色一下子难看起来,冷着眼看手机上那俩字,放着在一边没动。 一会儿,屏幕自己灭了,但转瞬又亮起来,透着一股急切。 卜奕觑了眼,说:「还是接吧,万一有什么事呢。」 上次傅铎打来,让他不轻不重怼了两句,这亲兄弟俩都没说上话,可这回感觉是有正事。 傅朗自己也清楚,但就是烦,恨不得跟全家脱离关系。 电话接起来,语气冷得像冰,「什么事?」 「你赶紧回来一趟,现在、马上!」傅铎声音不算高,但显然是有点慌的,「那女人闹开了,撒泼打滚,你妈要报警,把厉叙也叫回来了。咱俩的恩怨先往后稍稍,不管怎么说,你妈是明媒正娶进门的,那三儿是个什么东西。现在是一致对外的时候,你别脑子不清楚。」 傅朗掐着眉心,「知道了。」看来他上次回去那一趟根本就没奏效,苦口婆心浪费一下午,他妈完全没把话听进去。 挂断电话,傅朗拎着外套站起来,「我回去一趟,」他眼眸低垂,看不出情绪,「明儿学校见吧。」 卜奕不知道该说什么,干巴巴秃噜一句「注意安全」,然后目送傅朗带着一身阴郁出门了。 黄豆包在旁边悄悄地打量,两人的情态都落在眼里,知道哥哥们大概是有烦心事,也不敢开口跟卜奕找讨厌了,默默把自己那份肉吃完,一抹嘴说:「回家吗?哥。」 卜奕点头,结好帐,带妹妹走人。 一直到回了家,洗完澡,卜奕才发现自己的魂都跟着傅朗熘走了一半,干什么都心不在焉,所以也不折腾了,盘腿坐沙发上,佛着。 黄豆包打着哈欠从屋里出来倒水,看见她哥一副神魂不在的惨样,过来埋汰一句,「天吶,傅哥一走你就生活不能自理了!」 卜奕揪他妹辫子,「关你屁事儿。」 黄豆包砸吧一口水,说:「你们好兄弟不都两肋插刀吗?你就问一句呗。」小妹把手机递过来,「我很贴心吧?」 卜奕接了手机,无言以对,哄他妹赶紧进屋睡觉,并答应下礼拜快递一个芭比去家里。 卜奕点开聊天记录,在对话框里打上字又删掉,删删改改,来来去去,最后只发出去四个字带一个标点符号:怎么样了? 傅朗靠在墙角里,觑一眼满屋狼藉,把手机拿出来一看,被四个字暖了心,却没回。 眼前是荒诞的闹剧,他找不出合适的词句来回答卜奕。 他的亲妈方美清女士,此刻正昂着头,叠着腿,板正地坐在沙发上,傲得像只孔雀,连眼神都未丢给脚边瘫倒的女人。侧旁,肚皮微隆的女人披头散髮地跌在沙髮脚下,旁边小男孩哭得倒气,一张小脸涨得红彤彤的。 十分钟前,傅朗一进门看到这场面,二话没说要报警,被傅铎上来噼手把手机夺了。 「爸出差了,没在。」傅铎说,阴狠的目光刮过哭闹的女人,「她说她有证据,证明爸跟她发生关系时候她还没成年。」他抿了下干燥的嘴,「你知道吧,这事只要捅出去,公司的股价就完了。」 傅朗冷笑,「跟我有什么关系?」 傅铎磨着牙尖,瘦削的脸型与他们的父亲简直一个模子刻出来的,高耸的颧骨透着十成的刻薄,「你不想要钱,你妈也不想要吗?你不知道她这么多年为什么不离婚,你敬爱的大表哥应该知道吧?他马上就到,有什么不明白的,让厉大状好好跟你解释清楚。」 傅朗看了他同父异母的大哥一眼,知道他这是让人拿住七寸了。 「她的筹码呢?」 「她的人在暗处等着呢,咱们要不给个满意的价码,丑闻立刻就满天飞了。」傅铎啐了一口,「她提了俩要求,让咱们二选一。要么离婚娶她,要么就给一套房加一千万补偿。」 眼下已经撕破脸,离婚再娶这条路显然走不通了。 「一千万?艹,她还以为自己是金……」 「傅铎,」傅朗打断了对方要出口的下流话,「你贊成他们离婚吗?」 傅铎勐一蹙眉,「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 「我那份钱,一分不要,全给你。你去做傅广志的工作,我去让我妈答应。」傅朗垂着眼,给他并不亲的大哥摆事实讲道理,「你亲妈怎么走的不用我提醒你,至于我妈,她守了一辈子活寡,一辈子都不痛快。离了婚,面子就不用撑了,难道你不舒坦?」
第88页 傅铎狠狠地拧眉,不表态。 傅广志这个人,鲜廉寡耻。不管在外装得如何像谦谦君子,内里就是个十足的混蛋。 从他二十几岁起,便流连花丛,沾了满身露水花叶,摘也摘不净。原配妻子郁郁寡欢,熬出病来,没几年便撒手人寰。他转头再娶,还是挑着拔尖的、令人羡慕的女人往家里摆。所幸方美清看透他的真面目后还算想得开,没跟自己过不去。只不过这想得开也是有限的想得开,钻进牛角尖里出不来,总认为傅广志既然骗了她,那她也不该让傅广志好过,于是两人互相折磨二十几年,见面比仇人还恨得厉害。 傅铎没应傅朗的建议,傅朗就自己在一边儿站着了。 又杵了几分钟,困劲儿上来,心想着要是再没动静他就回去睡觉去。 正琢磨,外头传来车轮碾地的声音—— 两辆车,前后停在了车道上,车上接连下来人。傅朗偏头一看,是厉叙和傅广志到了。 作者有话要说:  傅:狗血担当,一人之力扛起全文的狗 第48章 哎呀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谁家没点想藏着掖着的破事,只是表面上过分的光鲜会让人偶尔想忽略身后的暗影。 傅广志也没料到他一时贪欢,居然弄了一出阴沟翻船,惹回来满身腥臭,甩都甩不掉。 一进门,傅广志连看也没看他两个廊柱似的儿子,直接往客厅里走,踢开了碎在地上的破烂,派头十足地在沙发上坐下了。 厉叙没跟过去,他上前跟傅朗打了个招唿,「用不上我了,你爸一个人足矣。」 傅朗不置可否,看一眼傅铎,「出去说。」让他那便宜哥也跟着。 「走吧。」傅铎把搁在楼梯扶手上的烟揣兜里了,一出门,就点上了一根。 沾亲带故的哥仨出门,把傅广志油腻阴冷的声音封在了屋里。 西北风唿哨着,冻得傅铎直缩脖。 厉叙瞥一眼,问:「要不车上聊?」 「别了,」傅铎摆手,现在让他去个小空间能憋死,「就车库前头吧,风小点儿。」 傅朗在后面跟着,两步路,他不由地笑了声,二十年了,没想到他和傅铎罕见的和平居然是在这种情形下催生出来的。 三人站在车库细窄的屋檐下,厉叙视线转一圈,就明白了,「现在就两件事,一是怎么把离婚对公司的伤害降到最低,二是那小姑娘非婚生子女的继承问题——瞪我干什么,你不知道费婚生子女也享有继承权吗?」他从傅铎的烟盒里抽了一根出来,话也是冲着傅铎,「配偶、子女、父母均为遗产第一顺序继承人,子女包括婚生子女、非婚生子女、养子女和有抚养关系的继子女,懂了吗?」 傅铎不傻,当然懂,但这让他十分不爽,喷口烟,道:「谁知道那崽儿是谁的种,爸跟她混一块儿时候都多大了,还能生?我看做个亲子鑑定差不多。」 厉叙笑了声,颇嘲讽,「你先去弄清楚你爸立没立遗嘱吧。按照我国遗嘱继承优先于法定继承的原则,只要遗嘱合法有效,就要按遗嘱执行。」 傅铎狠嘬一口烟,瞥着傅朗,「你呢,什么想法?」 「等他们离完婚,余下的事都随你。」傅朗不耐烦,刚才卜奕又给了他发了条微信,问要不要来帮忙,他回一句不用,让对方早睡。可心里像猫抓一样,恨不得现在就回去。 「你真当血缘能一刀斩断咯?」傅铎嗤笑,「现在撂句话倒挺潇洒,回头真到该分钱了,你能不来?」 「你都认识他快二十一年了,怎么一点儿都不了解这小孩?」厉叙在旁边慢条斯理喷一缕烟,也没把话说的太明白,让傅铎自己悟,「说正事吧,冻死了。」 傅铎用鞋底碾着碎土渣,灭了手里的烟屁股,转而又点一支,「如果能把离婚的损失降到最低,我就去说服爸。」他抬脸,盯着傅朗,「我真是纳闷,他们离了对你到底有什么好处?」 傅朗面无表情,「能让我跟傅广志的瓜葛再少点儿。」对上傅铎诧异的神情,他破天荒解释了一句,「就这么一个家,沼泽似的,能解脱一个算一个。」 「幼稚。」傅铎翻个白眼,却没多说。 谁不知道这想法幼稚,但又反驳不了什么。 「要减损当然有办法。不过我建议你们先把办法拿出来,再去跟傅广志谈。」厉叙一弹菸灰,镜片后的眼睛里藏着轻蔑,「一分钱也别亏了他的,否则谁也解脱不了。」 这话沖的是傅朗,却是给傅铎扎了一针,让他别那么小肚鸡肠,也让他知道知道,他和傅广志父子俩一脉相承。 傅铎脸色不大好看,「我明儿找人去问问。」甭管是律师还是私银,总有人能想出法子来,又扫一眼傅朗,「你也一块儿?」 傅朗两手插着兜,一脸的不在乎,「你全权负责吧。」 那口气,一股子高高在上的傲,让傅铎浑身难受,没忍住又刺了几句。 傅朗懒得跟他一般见识,怕说多了有损智商,转身往厉叙车那边走,「捎我一趟吧。」 厉叙开车锁,挺无奈,「我这大晚上的,图什么呢。」 他们俩走了,连眼神都没多分给那栋房子一个,傅铎站在车库前抽完最后一根烟,冻得打了个哆嗦。 看着街尾消失的车尾灯,隐隐约约的,心里头悄悄冒出来点儿不可察的羡慕。
第89页 车上,厉叙打开暖风,热而干燥的气直直往人脸上扑。 「我以为天塌了你也不会再回西郊。」 「我也以为。」傅朗自嘲地笑,目光洒向窗外,捋着倒退的灯柱,「但捂着耳朵听不见,不等于真听不见了。」 厉叙没继续这话题,「去哪儿?」 傅朗报了个地址,是卜奕家。 「不回学校?」厉叙明知故问。 傅朗不直接答,「本来打算在西郊住一晚,不过傅广志既然回来了,那我还是走为上。」否则一见面又是陈年老话,车轱辘一样滚来滚去,侮辱智商。 兄弟俩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等到达小区外,已经将近十二点。 厉叙有意打听这是那尊大佛的庙,傅朗却不说,下车就走了,留给他哥一道无情的背影。 傅朗一走,厉叙的手机便响起来,掐着点儿一样。 电话接通,厉叙道:「小姨。」 「没打招唿就走了,也不进来喝口茶。」方美清情绪稳定,半分也不像刚被三儿找上门的正室。 厉叙把车停好,熄了火,嘴上却道:「刚才乱,没顾上。有事儿吗?我正开车呢。」 方美清在那边短促地笑了声,「你和傅朗,一个样子的。」说起儿子,像也没含着多少感情,「从进门,一句话都没和我说,倒知道在旁边看热闹。」 「小姨……」 「行了,不多说,你开着车呢,」方美清咬重后一句,语气里飘着些许讽刺,「傅铎憋不住话,刚才来找我了,说叫我离婚。」 「别错怪他,傅铎活到现在兴许只当过这么一回正义之士。」厉叙手指点着方向盘,说事实,「画廊、股份、不动产,真要离婚,您该拿的一样也不会少。」 方美清沉默片刻,清浅的唿吸声传过来,「小叙,我要的不光是钱,我还要傅广志身败名裂!」 厉叙敲击的手指一停,觉得方美清不清醒,「二十多年了,您能用的手段都用了,傅广志却毫髮无伤。小姨,您还有几个二十年?您等得了,您画廊里那小画家等得了吗?」 电话那头的唿吸声紧促起来,方美清声音压得很低,「别胡说!」 「小姨,「厉叙仰靠在头枕上,嘆气,「您知道,要不是为您,小朗这辈子也不可能踏进西郊那扇门。」 「你……」吸气声顿住,缓了几秒,方美清说:「让我考虑考虑。」 「深思熟虑不是坏事,可惜时间有限。过午夜了,早点休息吧小姨。」厉叙没再多说,挂断了电话。 卜奕手里举着个手机,歪在沙发上眯瞪着了,手机掉地毯上也不知道,脑袋耷拉着,嘴角挂着点口水。 门锁轻响,傅朗窸窸窣窣换衣换鞋,进来客厅一瞧,嚯,小灯亮堂堂,人睡得美滋滋,脚步声近了也听不见。 小聋子。 傅朗弯下身,给卜奕扳正了两条腿,怕他拧麻花一样压着,睡醒压成半身不遂。不过这么一翻,撂倒的咸鱼倒醒了。 揉揉眼,撒着癔症看清人,奇道:「你怎么回来了?」 「那边没床,」傅朗手撑着沙发软垫,信口胡扯,「只能回来。」 卜奕刚醒的脑子咔咔一转,迟钝地想,天吶,原来破产居然破的如此彻底,连瘦死骆驼比马大都不是了! 朗啊,可怜豆呢。 两厢视线一对,傅朗立马觉得不对劲,这目光怎么突然就满是垂怜了?像看着门口的流浪狗大黄! 卜奕怕刺他伤心事,佯装无事,撑着胳膊站起来,伸懒腰打哈欠,「我回屋睡了,你洗洗也早点睡。」 他趿拉着拖鞋往屋里走,没说为什么睡客厅,也没追问傅朗这一去更新了什么剧情,把人晾在原地,揣着自己的惴惴不安一脑袋扎回了大床上。 半夜了,傅朗也没心思多聊,何况真要聊他也没几个字可说,于是去洗了个战斗澡,带着一身水汽也钻被窝了。 一夜无梦,第二天早上却被一个胸口碎大石的怪梦惊醒。 傅朗倏地睁开眼,意识回笼,发现胸口、大腿上分别横着一条胳膊和另一条大腿,肩窝里还拱着个毛茸茸的脑袋,沉缓的唿吸一下又一下,小热风拂过脖颈,吹到人心坎里。 他绷脖子缩着下巴侧脸一瞥,腹诽对方差到姥姥家的睡相,又纳闷怎么之前都挺老实?再扫一眼窗外,天蒙蒙亮,还能再睡一小时。 抓着人手腕给拎下去,腿蹭着腿给挪挪位,禁锢一松,困意又犯上来,便迷迷煳煳再睡着了。 天光大亮,卜奕在闹钟叮铃响之前被一泡尿憋醒。 这一醒不要紧,却震惊地瞧见自己胳膊腿都没在该在的位置上。 手掌捂在人劲瘦的腰上,腿缠着人修长结实的大腿,膝窝叠着,小腿肚彼此贴着,连脚跟都顶在一块儿。 卜奕崩溃了,甭管是惊是懊恼,都憋红了一张脸。 作者有话要说:  六点钟醒来的朗:睡相真差!……手动调整 抱歉抱歉,实在更的太晚了,都到凌晨了?(⊙?⊙) 第49章 醉猫 卜奕蹑手蹑脚出去以后,傅朗平躺在床上缓了一会儿。 他方才特意把卜奕的胳膊腿换了个位置,让他该摸的该搭的都摸上搭上,使个心眼故意刺激对方,不过结果如何还有待观察。 嘆了口气,他翻身爬起来,活动压麻的半边身体——伤没伤敌不知道,反正先自损了八百。
第90页 卜奕这一早上都像是做了贼,偷瞄傅朗,心惊胆战,生怕弯仔认为自己图谋不轨。随后,又此地无银三百两地拿出手机夸一个韩国女团成员盘靓条顺,大长腿又白又直。 黄宝鹿万分鄙视,「你好肤浅。呵,男人都是大猪蹄子。」 卜奕冷笑,「地铁出门右转,自己走吧。」 黄宝鹿放下筷子托起腮,「哥哥你有一双擅于发现美丽的眼睛。」觑着手机屏,非常做作地,「哇,小姐姐的腿真好看,好羡慕哦。」 傅朗过来收碗,居高临下看着卜奕,「你喜欢腿长的?」 卜奕眼睛一转,面前一双长腿,随即心动过速,支吾一声,「是个男人都喜欢。」 碗筷碰在一块儿,叮噹响。丢进水槽里,水管打开,又是哗哗水声直冲。 客厅里的兄妹俩一起扎着手,大眼瞪小眼,小的问大的:「你是不是惹傅朗哥哥生气了?」 卜奕脑子里忽然很有画面,但是嘴硬,「我没有,你不要冤枉我。」 黄宝鹿眼一眯,「你肯定干了什么。」转头一看墙上挂钟,「我上学要迟到了,你待会儿自己慢慢琢磨吧。」背好书包,颇同情地看一眼她哥,「你就是这样,干了坏事自己也意识不到,俗称情商低。」 「你才情商低。」他揪一把妹妹的辫子,仗着身高欺负小孩。 黄宝鹿不跟他一般见识,自己背好书包,揣好水杯,喊她朗哥,让俩人一块儿送她去学校。 煎熬过来回两趟地铁,卜奕一进校门就跑了,比兔子熘得还快。傅朗转身往实验楼走,路上接了他妈方美清一个电话,说一宿没睡,想通了,打算离婚。 「但财产上我不会让步,哪怕上法庭、打官司,我也不让。」方美清声音不高,温温柔柔地说着冷硬的话,「大不了就鱼死网破,我也想明白了,这些年的苦我不能白受。儿子,我争过来的东西往后都是你的,这时候你不能给我掉链子。」 傅朗停在一棵笔直的枯树下,看着同学们行色匆匆的身影,「知道了。」 方美清好似一拳凿在了棉花团上,无处着力,每一个字都像白说了。她了解自己儿子,再说下去他也不会给多余的回应,最终,无奈地道了句:「最近我找你,别不接电话。」 傅朗还是那三个字,「知道了。」 挂断电话,他分别联繫了厉叙和李方和,要找靠谱的律师和财务人员。这么多年,傅广志和方美清之间的财产分得没那么清楚,乱七八糟在一块儿缠着,要釐清不容易。他们的离婚官司,是条漫长的路。 何况,现在只是方美清单方面想通了,傅广志的态度依旧是个谜。 意外的是,这个谜并没谜多久,两天后,傅铎打电话通知傅朗,傅广志点头了。 当然,傅广志也是被迫无奈,他两厢一比较,跟方美清离婚的损失要远小于三儿把他曝光的损失,两害相较取其轻,一咬牙,离吧,哪怕割点肉呢。 卜奕听说这事的来龙去脉是在烧烤摊子上,正撸串的时候。 恰逢圣诞节,他们宿舍伙同隔壁俩宿舍,七八个大小伙子要去过平安夜,结果去哪儿都是人,就没不需要排队的地方。 几个人一商量,干脆去苍蝇摊吧。 就这么,顶着西北风,钻进一家塑料棚子搭的烧烤摊。 三个宿舍的兄弟们,有女朋友的都浪漫去了,剩下几条单身狗,围着桌子互相汪汪汪。 地方不大,他们几个大高个儿在桌边一挤,愈发显得环境侷促逼仄。 傅朗和卜奕挨着坐,中间傅朗出去接了三次电话,再回来,卜奕已经给他打开了一罐燕京,低声问:「有事儿?」 傅朗喝了口沁凉的啤酒,把他家里的事三言两语说完了。 卜奕挺震惊,他虽然没接触过那些乌七八糟的事,但从傅朗简短的话里也能想像到后面的复杂和藏了二十多年的爱恨情仇。桌上人多,他不好说什么,于是悄悄地道了句:「要不咱俩早点走,今天不回宿舍了,去二虎打包点麻小,回家住。」 傅朗放在桌下的手攥住又松开,克制着自己别碰卜奕同样搭在腿上的那只手。 「你们俩!又说什么小话呢?成天悄默默的,过来,罚酒!」 他俩旁边的哥们正跟段重山扯着嗓子瞎嚷,没听见他们小声嘀咕,倒是被对面的关健全看在眼里了。这孙子酒量奇差,两罐啤的下去就不知道自己姓啥了。 他一吆喝,段重山也跟着起闹,一起闹,旁边不明所以的几个哥们也借酒劲闹腾开了。 这伙人平时对大神敬得不行,这会儿有一个算一个全放开了,非要给傅朗敬酒,说沾沾仙气,以后就跟挂科俩字分手了。 傅朗不会跟人打太极,也怕脸一冷变成不给别人面子,都是卜奕的同学,他不想显得自己不合群。 别人一杯杯敬过来,他就照单全收。 卜奕没在位置上,蹿到了对面去收拾关健,正被旁边俩仨人一块搭肩勾脖子地互相扯淡,从课业吹到了来年的实习上,一个个脑子里都装着宏图伟业,恨不得一出校门就立马金光闪闪了。 卜奕喝得游刃有余,惦记着回去还得买麻小,跟傅朗聊聊烦心事,真要醉也得回去了再醉。胡闹一场,他自己只嘬了两口杯里的酒,剩下的全灌进了别人肚子里。
第91页 等端着半杯往回走时候,打眼一看,不得了,傅朗让几个哥们围着,脸都喝红了。 「疯了啊你们!」卜奕护短,上去就把人搡开了,「不吃了?喝一肚子啤的待会儿擎等着跑厕所吧。」扫视一圈,「还喝吗?来,我跟你们喝。」 住隔壁的胖哥们一听就不乐意了,「奕哥你这不行啊,心眼都偏太平洋去了。」 「就是,以前也没见你替过我们酒。」边上的段重山舌头都大了,摇头晃脑地控诉,「上回……嗝,上回跟他们计院打比赛,赛完聚餐,哥几个都快喝废了也没见你仗义相助,还在边上捡乐子……你!」 卜奕一指他,笑着,「别他妈废话了,每回出来聚都得喝成傻逼。」把手里玻璃杯往桌面上一搁,咚一声,「要啥啥没有,起闹架秧子数你行。胖子,叫老闆再来两条鱼,一百串串肉筋。」看旁边几个人不挪窝,卜奕下勐药,「这顿我请,都别客气!」 药到病除,几个人欢唿一声散了,叫老闆加菜。 卜奕碰碰旁边人,「真醉了?」 人家没理他,就直勾勾盯着他,也不说话。 卜奕嘆一声,抓过来后面的羽绒服,先给自己套好再给傅朗套,「那咱不吃了,回去成吗?」 醉鬼点头,很乖地把胳膊穿进袖子,还自己把拉链拉到了下巴,裹得死紧。 卜奕环视一圈,见桌上也没几个清醒的了,于是过去把帐一结,又加上老闆微信,说不够了再跟他要。 老闆人不错,说替他看着那几个,酒就到这儿了,不卖了,点肉再给他们烤。 卜奕回来架起傅朗,在余下人的嗷嗷叫里把人带出去了。 俩人打了辆车回家,车上,司机师傅一直怕傅朗绷不住吐了,车开得飞快,全程不住地瞄后视镜。卜奕不耐烦,屈指在前椅背上一敲,「吐了算我的,给您洗车、赔误工费,劳驾您开稳点,别勐蹿勐停的。」 司机师傅又瞥一眼,面上讪讪,没应他话。 距离不算远,二十分钟就到了。卜奕付完钱,拽着傅朗下车,让这大高个儿拖得一个趔趄。 夜里风大,唿唿地吹。 卜奕扯着他两条胳膊,「站稳,别摔着你!」抬手给拉上羽绒服的帽子,兜紧了,怕他满头汗再吹着风,「不能喝还逞强,真有你的。」 「没逞强。」沉默了半天的人怪委屈地嘟囔了一句,低着头,像个犯错的小孩。 「……」要训人的话也说不出口了,卜奕把他胳膊往自己肩上一搭,「回家。」 傅朗从没喝多过,准确地说,他极少沾酒,能抿两口就算给面子了,酒量十分堪忧。这几罐啤的下去,没醉倒也够他受的了。 电梯上,卜奕给他解开棉唿唿的帽子,「今晚有你受罪的。」 傅朗愣怔着听着,反应迟钝,等到了家门口才耍赖地往卜奕肩头一压,「走不动了。」 进门,卜奕唿哧带喘地给他扔沙发上了。 醉猫就那么老实卧着,一双亮晶晶的眼追着卜奕的身影滴熘熘转。卜奕去拧了条毛巾回来,单腿往沙发上一跪,弯身给他往下剥衣服,一层又一层,「看我干什么,不认识了?」 「唿——」傅朗沖他吹气,带着一股酒味儿,热乎乎的。 卜奕把毛巾摁他脸上,「老实点。」 傅朗脸红得不行,手一碰,发烧了似的烫手。卜奕拿温凉的毛巾给他一下下抹,从额角到脖颈,擦过去,白净的皮肤又染上一层粉。傅朗盯着他,咕咕哝哝,不知道自己絮叨什么。卜奕拿他没办法,只能由着他念经。 外套、毛衣、裤子,全扯掉了扔在一边。仗着有暖气,卜奕就给傅朗搭了条薄毯,拎着毛巾把他当个摆件,三下五除二擦了一遍。 「行了,咱进屋睡。」把人扛起来,放到屋里床上,给他摆正了脑袋,挠挠下巴,「渴不渴?」 「渴。」这醉猫瞪着眼,也不闹,问就答,还真不像喝多了。 卜奕点头,「我给你兑蜂蜜水去,你老实躺着。」 临出门,还把灯调暗了点儿。 傅朗一口一口唿着热气,脑子都跟着转得慢了。他直直地盯着屋顶椭圆的灯,一个疯狂的念头不受抑制地缠住了被酒精浸泡过的理智。 心脏砰砰地有力跳动着,要震破耳膜一般。 正兀自出神,卜奕回来了,端着杯蜂蜜水。 「我扶你,起来喝两口。」卜奕俯身,搁下水杯,转身兜住傅朗平直的宽肩,要把人拉起来。 可哪料这一拉却没拉动,反倒被傅朗攥住了手腕,一把拽倒下去。 卜奕没站稳,一个趔趄砸在了傅朗颈边,额头抵着软枕,鼻尖顶着傅朗的肩。 「卧槽……」一阵鼻酸漫上来,眼泪差点跟着奔涌而出。 他要起,傅朗却没打算放他,一手摁住了他后脖颈,慢慢地捋。侧过脸,灼热的气喷在耳廓上,卜奕半边身子电打了似的瞬间就麻了。 「撒手!傅朗——」他挣得更厉害,为酸疼的鼻子,更为不知怎么冒出来的羞赧。 「不撒,」傅朗哝哝地说着,耍赖、撒娇,嗓音沉得狠,又带着点哑,「撒手就跑了。我喜欢你,想要你,你……不准走。」 他箍紧了两条手臂,不管不顾把卜奕往怀里压,柔软的唇无意识地擦着卜奕颈窝,让人心悸。
第92页 他、他说什么? 卜奕一双眼睛撑得像要脱框,一时傻了,连挣扎都忘了。 作者有话要说:  表白了!我要叉会腰! 第50章 纠结 傅朗说完一句话,又把人狠勒一把,直接耗光了所有电量。没等卜奕言声,他自己扑通一声倒回去,闭着眼睡着了。 卜奕瞪着眼,这什么操作?故意的吧? 「傅朗?」掐他一把,没反应。 「傅朗!」又捏下巴,还是没反应。 「唔……」傅朗扒拉掉作乱的爪子,胳膊腿一卷,把被子胡乱缠在身上,一翻身,睡熟了。 卜奕扎着手,直接让他气笑了。 隔着被子,啪地给了一巴掌,拎一件毛衫披着,转身出去了。 卜奕把客厅角落的落地灯开开,黄澄澄的光晕开一小圈。他从冰箱里扒拉出来一瓶嘉士伯,抱着坐回沙发上,喝口冰的给自己降降温。 心里头都乱成麻了,人也从内而外烧着,手背一碰脸,烫得慌。 傅朗说的是醉话,能当真吗? 卜奕暗自思忖,哪怕是聪明的脑袋,在酒精作用下能保持几分清醒?都说酒后吐真言,也不一定吧,像傅朗这种压抑久了的,搞不好是借酒发泄。 他是酒蒙子,那自己呢? 卜奕牙齿磕着酒瓶口,嘴唇把那一圈凉飕飕的玻璃圈儿都焐热了。 他的心脏扑通乱跳,到现在都无法规律工作。 深吸两口气……再吸两口,也无济于事。 不得不承认,经验的匮乏让他在「喜欢不喜欢」这个问题上如临大敌,何况对象还是男人,更是方寸大乱。 自己是同性恋吗? 同性恋都什么特徵? 卜奕想远了,开始总结傅朗、崔凯、厉叙乃至于江桐身上的共性。 总结了一会儿,脑仁都疼了,也没想出所以然来。如果放平时,他受累多走两步进卧室问问就行,但现在不行了,先不说傅朗睡如死狗,就算他醒着,卜奕也不敢。 谁让他方才疑似表白了呢。 太难了。 卜奕搁下酒瓶子,往旁边一歪,嗵一声砸在沙发靠垫上,抻平两条长腿,命令大脑进入智障模式,放弃思考。 他受刺激了,整个人都不好了。 拉高身上的小毯子,卜奕把自己埋了进去。 傅朗是凌晨三点多醒的。 睁开眼,头一阵懵又一阵疼,摸索着去开床头灯,开了灯,嗓子一片干燥,又抄起旁边的半杯水咕咚咚喝了。 水入喉,他皱起眉,甜齁了! 他坐在床上,意识逐渐回笼。三个小时前的画面一帧帧重现,他自己说的每一个字,做的每一个动作,都电影画面似的刻在脑子里,慢速回放。 往旁边看一眼,空荡荡、凉飕飕,卜奕没在。这也不意外,他说了那种煳涂话,换谁也不可能心大地还跟他躺一张床上睡觉。 血液缓慢地在血管里流动,傅朗觉得自己要再不做点什么,兴许就原地僵死了。他晃晃悠悠爬起来去卫生间放了个水,然后就着水龙头哗啦啦地洗手,一遍又一遍,洗完又洗脸,直到凉意把脑子重新激活。 他撑着洗手台,和镜子里满脸水珠的人对视。 再度扪心自问,要吗? 唿吸一滞,乱了节奏—— 要!而且志在必得。 在毛巾上擦干手,傅朗拉开门出去了,径直往客厅走。 落地灯的光晕笼罩着沙发,薄毯落了一半在地毯上,旁边还放着没喝完的嘉士伯。 卜奕的手机在茶几边沿上,要掉不掉的,薯片敞着口躺在旁边,掉了一堆渣在手机屏上…… 而造成这一片狼藉的人,却不知道去向。 丝丝缕缕的烟味儿从外面飘进来,傅朗眼一抬,在黑黢黢的阳台上看见一条瘦高的轮廓。他开着窗,脑袋扎在外面,搭着窗边的手里夹着一支烟,亮着赤红的火星。 行吧,看来是给他刺激得失眠了。 卜奕从没经歷过这么彻底的失眠。闭上眼,眼前是各式各样的傅朗,耳边是对方低沉的嗓子,全方位把他包围,毫不留情地让他沉溺进去。 翻来覆去,辗转反侧,强行躺平两小时后,卜奕撸了把头髮,爬起来去阳台抽完半包烟—— 呛得嗓子疼。 正出神,身后的门却响了,卜奕吓了一跳。一个激灵蓦地转身,快燃尽的菸蒂在他指间烫了下,倏地从楼上落下去,砸在下面水泥地上,摔灭了。 「睡不着?」来人堵在门边,打量他。 卜奕神色一瞬间慌乱,搓着被烫了的手指,「唔,失眠。」小心地觑一眼,动动鼻尖,嗅到始作俑者神清气爽,浑身一股清新的柠檬味儿。 「为什么?」傅朗一步跨进来,卜奕下意识地退,像领地被侵犯的一只动物。 卜奕胳膊肘撑着窗台,抬着下巴一副痞样,「就失眠呗,你没失过?」 「以前没有,」傅朗再欺近一步,两人间距离骤然缩小,「待会儿可能会。」 卜奕勐地屏息,浑身毛都要炸起来了,脚后跟贴上墙面,退无可退了。 「怎么吓成这样?」 「你干什么!」 「我来要答案啊,」傅朗再上前半步,两对拖鞋紧紧贴住了,一双手臂把想困的人困在中间,「你思考了三个多小时,有结果了吗?」又动手勾勾下巴,「唿吸,你要憋死自己啊。」
第93页 卜奕唿吸不了,他要窒息了! 太近了……一个仰脸,都能打啵儿了! 卜奕憋着气躲,「没思考,听不懂。」 傅朗好整以暇,笑话他,「哦?那我再说一遍?」 卜奕要疯,「不了不了,不用了。」 霎时,他的鸵鸟灵魂占据上风,立刻四下打量,企图寻一条出路,然后冲出去,把头埋被子里喘口气。 可是不行。 既然是成年人了,那就应该成熟一点,毕竟他已经到「二」字开头的年纪了。 「那个——」乱七八糟的措辞在脑海里闪现,卜奕卡壳了。 沉默许久,傅朗不忍心了。 「算了,」他吸了口窗户外冰凉的气,把争先恐后往外涌的冲动压下去,「先睡吧。」他是个说一不二的行动派,自己把话说完就转身出去了,「客厅归我,卧室归你。」 卜奕舌头打结,怔在原地,被后脑的凉风一激,突然就被失望的情绪包裹住了。心头上一空,有几分落寞。 他转身关上窗,进屋去抱出来枕头和被子,兜头往傅朗身上一扔,连话也不说,又跑了。 傅朗从棉被里探头看看,无声地笑了下,把枕头拍拍好,倒头睡下了。 此后一个礼拜的时间,卜奕看见傅朗就像耗子见了猫,在宿舍里碰头也不多说话,说几句就要他命一样。 他躲着,傅朗也不逼他。 以前上课吃饭总要一块儿约着的人,突然就各走各的了。卜奕惊奇地发现,除了熄灯睡觉那几个小时,他连傅朗的面都不怎么能见着了。 卜奕的情绪肉眼可见地低落下来,成天乌云罩顶,周围几个哥们连话也不敢跟他多说。繁星那边的演出他跟点卯一样,去了就演,演完就滚蛋,拉着一张脸像谁都欠他五百万似的。 这天,恰逢周末,方舞阳瞧他奕哥天天这鬼样,不放心,找个机会想问几句,结果被于嘉树半道碰上给挡了回来,「小卜刚把梁灿怼一顿,你就别上赶着找骂了。」 梁灿坐在后面嗑瓜子,啧了一声,「他气儿不顺,得让老闆聊去。」 「我……」方舞阳想过去追,又抹不开面儿,怕于嘉树和梁灿再说他,这一犹豫,卜奕已经揣着兜走远了。 已经到了一月,元旦一过,北风更硬了,吹起来直往骨头缝里钻。 卜奕以往就是个人形火炉,少有怕冷的时候,可这几天也不知道怎么,走哪都觉得那风要破皮入骨,冻得他连头都不想抬。 同样的旧街市,不变的上铺,身边却空空荡荡,从两个人变一个人了。人啊,由奢入俭难。从前他独来独往时候也没觉得怎么着,直到在这儿遇上傅朗,两个「勤工俭学」的人开始搭伴,沿着长街走一走,再吃一口热腾腾的饭菜,哪怕话不多,心里也是满的。 现在,傅朗躲着他,俩人像陌生人一样。那个被填满的位置乍然空了,一个大窟窿,唿唿灌着西北风,能不冷么。 卜奕沿着地砖慢吞吞走直线,冷,但也不想立刻上车,就想这么熘达一会儿。 「滴——滴滴」 身后的车疯了,狂摁喇叭。 卜奕皱着眉回头,看见眼熟的路虎像个变态一样沿街边缀在他后面。 嘆口气,卜奕拔腿踱到道牙边上,「有何贵干啊,老闆?」 「别废话,上车!」康芃开锁,下巴一抬,怪不耐烦的。 卜奕又嘆气,跟个七老八十的老头一样,上了车。 暖风一下子把他包围了,冻成冰块的脸缓缓热起来,很快就拥有了两坨高原红。 康芃一打轮儿,车蹿了出去,左冲右突,一下子就别到了这一行车道的第一位。 卜奕有点遭不住,胃里翻腾,「姐,你能稍微稳重一米米吗?我还不想英年早逝。」 「不想?」康芃斜着眼扫他,冷笑,「我看你他妈已经半截子入土了。」 卜奕:「……」女匪首果然风采依旧。 旁边的匪首沉默了片刻,发话:「陪姐去喝一杯?反正你明儿放假。」 借酒浇愁愁……不会更愁了,卜奕点头,「走着。」 他目光不经意投向窗外,经过路口时匆匆瞥了一眼,蓦地看见一个熟悉的人正背着琴包沿着街巷往前走。而他旁边还跟着个模样出类拔萃的男人,俩人边走边聊边笑,聊就算了,对方还动手动脚。 卜奕被烫了一样倏地收回视线,拇指用力抠着掌心,怒了。 作者有话要说:  那什么,破镜没这么快来,咱还得先甜一会儿呢,毕竟我是个甜文作者(叉腰 第51章 男朋友 造作精酿在松果隔壁,老闆一门心思卖精酿,名声却不是被精酿打出去的,而是店里的烤翅汉堡。 康芃和卜奕一人要了份谷饲和牛堡,搭着薯角和香草烤鸡,配着桌上一整排十杯精酿,大快朵颐。 「嘿!」康芃一只油手在卜奕眼前晃,「干嘛呢?魂儿丢半路了?」 从进了门,卜奕就神魂不在,说话有一搭没一搭,康芃问一他答七,一句话能从北拐到西。 卜奕抬起眼,坦然承认,「嗯,丢了。」 这世界上总有些事情是讲不出科学道理的。 他在旧街市匆匆一眼瞥见傅朗跟别人勾肩搭背、有说有笑。到了造作精酿,隔一扇落地窗,他看见傅朗从一辆比他首付还贵的跑车上下来,还被司机摸了把腰。
第94页 司机无疑也是个帅哥,且西装笔挺,看着比他成熟稳重,不是会干出鸵鸟行径的人。 人比人气死人,卜奕咕嘟嘟灌下半杯啤酒,心想,真碍眼。 他不觉得傅朗是一边跟他表白一边还能跟别人暧昧的人,他就单纯觉得那司机图谋不轨,眼角眉梢都带着一股张扬的骚气,不是好人。 「被感情问题困住了你潇洒的步伐?」康芃拿湿巾擦手,擦完了一勾头髮,似笑非笑地盯着卜奕,「跟姐说说,我给你支招。」 卜奕手指搓着杯身,语出惊人,「我不知道自己的性向。」 「……艹,」康芃险些一口酒喷他脸上,「这他妈,我就给不了建议了。不过吧,以姐多年慧眼识弯的经验,你小子,没那么直。」她脑子一转,想透了,「别瞪我,给你点理论依据——通常情况下,能认真思考这问题的人,就说明是对同性动心了。你仔细想,是不是这道理?」 卜奕又问:「什么是动心?」 「哦呦,这么纯啊?」康芃掩口嗤嗤笑,指尖丹蔻衬得她像个卖男孩的小火柴,「简单通俗地说,就是你无时不刻不在惦记他,高兴了,想跟他分享,难过了,想让他陪伴。看见他,你就欢喜,看不见,你就失落。他来找你,你雀跃,他不找你,你失落。」 「带点儿颜色地说,当他碰你摸你,你心跳加速,恨不得当场死亡。一边要死要活一边又忍不住要摸回去……荷尔蒙驱使下,只想和他发生亲密行为。」 她说着,卜奕脑子里一帧帧的画面逐渐沸腾起来,烧得脸都红了。 他紧追着问:「那要是看见他和别人在一块儿呢?还勾肩搭背,亲密无间?」 其实答案哪能不知道,只是非得从外人口中再听一遍。 康芃问:「傅朗和谁一起了?」 卜奕说:「艹……」 康老闆优雅地拿起一块薯角,蘸番茄酱,「奕哥,男人嘛,要勇敢地承认内心的骚动。」 卜奕把剩下半杯啤酒灌进肚子,脸上并不是很痛快,「可他躲着我。」 「他躲你就追呗,」康芃道,「甜言蜜语,死缠烂打。」 卜奕用小油手在心窝位置摁了摁,跟康芃说:「我琢磨了一个礼拜,别的都没琢磨明白,只一个直观感受:他不跟我好了,我心里头就破了一个大窟窿,很冷。」 康芃像是没料到,忽而愣了一下,然后才说:「真羡慕你们小孩。」话音一转,又加一剂勐料,「刚才那帅哥,可比你成熟稳重多金,万一……那就被人捷足先登了。」 卜奕坐不住了,仿佛椅子上突然冒出一排刺扎他屁股。 「去吧,」康芃手托腮,眼微眯,人也微醺,「马到成功啊,奕哥。」 卜奕拎着大衣站起来,眼神亮亮的,「多谢姐,这顿我请!」 不等康芃说话,他扛上包就跑了。在吧檯结完帐,风一样冲出门,往隔壁去了。 康芃沖空荡荡的座位举举杯,「年轻真好。」 浑身上下满溢着勇气,只要敢想,就敢去追。 卜奕耳朵里是砰砰的心跳声,眼睛里脑子里什么都没了,就想一迈腿到傅朗跟前,问他一句话。 他往门里沖,里面的人往外沖,两人啪叽一下就撞上了。 卜奕捂着鼻子,生理性泪水蓄在眼窝里。 贺斯年打眼一看,乐了,「干嘛呢,一见哥就掉眼泪,挨谁欺负了?」 卜奕沖他摆手,说不出话来。 「康芃呢?」贺斯年觑眼一辆车占他一个半专用车位的路虎,「车在这儿,人去哪了?」 卜奕指指旁边的造作精酿,伸手把眼泪揩掉了。 贺斯年从烟盒里叼了根烟出来,点头,「行,那你进去吧,叫小郝给切盘水果。」夹着烟的手指往嘴角一指,「上火吧,都长燎泡了。」 卜奕含煳地道声谢,拔腿冲进了门。 贺斯年站门口抽完一支烟,转身右拐去了隔壁造作精酿。 松果安静得像个假酒吧,驻场乐队没请,单摆了架钢琴在台上,一个白衬衫黑西裤的男孩坐上面弹琴,弹的《土耳其进行曲》。 卜奕踏着哒哒哒的琴音,准确无误地在一丛丛后脑勺里找到他喜爱的那颗。托那曲子的福,他心脏蹦跶得如脱缰野驴,在胸腔里勐尥蹶子。 绕过卡座,他挺大一只站在了傅朗腿边,正鼓足一口气要说话,台上一曲结束,沿着尾音换成了《天空之城》。 嘶—— 那口气让安宁忧郁的曲调一刺,险些碎成渣。 所幸,他很有存在感,成功引起在座二位的注意。 傅朗仰脸,看见他,像是意外,「你怎么来了?」 卜奕居高临下,一双眼锁着他,「有话说。」 李方和正扎草莓吃,耳朵里一听,眼睛一看,就知道有猫腻,叼着竹籤招唿卜奕,「同学?一块儿坐啊。」 卜奕不爽,瞥了他一眼,没动。 李方和莫名其妙,小朋友这股敌意从哪来的? 卜奕弯身去拉傅朗,「跟我出来,有话说。」 他眼神很急也很沖,仔细看,还有几分怯。 傅朗问:「非得出去?」 卜奕说:「非得。」 哪怕没有浪漫场景布置,不讲究仪式感,他也不想让别人当观众。他和傅朗之间的事儿,就只能有他们两个,与人无关。
第95页 李方和善解人意,擎等着一会儿回来起闹,赶忙沖他们摇手,「快去快去,正好没人跟我抢水果。」 卜奕挺纳闷地看他一眼,隐约觉得哪儿不太对劲。可也没功夫细想,他是来干正事的,管不了群众甲乙丙在琢磨什么。 和傅朗一前一后从后门出去,俩人挤到之前打架那条小巷里。 当然,避开了那体积硕大的垃圾箱。 卜奕紧张得浑身冒热汗,数九寒天也觉不出冷来。 「说什么?」傅朗两手揣着兜,很平静的样子。 卜奕就看不得他这样,好像一池波澜不惊的水,投块巨石下去也泛不起涟漪,反倒是巨石没两秒就得沉底。 「说一个礼拜前没说完的话!」他非要伸手进去把水搅乱。 傅朗倏地抬眼,惊讶、震动、意外一时间全冲进了眸子里,却只谨慎地道了声,「嗯。」 卜奕又不着急了,先质问:「为什么躲我?」 傅朗不承认,「没躲你。」 「没躲?那三五天都见不着人,中间还有两天睡实验室!」卜奕瞪瞪眼,「你是认真表白的吗?怎么表完就这样。」 听话音,他还怪委屈的。 傅朗没想到这人是来算帐的,抬起手背捋捋眉心,「认真的。还想再听一遍吗?」 他等卜奕回答,卜奕却没吱声,只上前了一步,冒冒失失抓住他的手,「我没恋爱过,不知道喜欢一个人是什么滋味。你跟我说喜欢我,我又惊讶又害怕,不知道该怎么办。你问我要答覆,我没给,伤了你的心,但我其实也不好过。」 傅朗看着他,听着他的话,心脏漏跳许多拍,已经要心律不齐了。 卜奕还在自说自话,「我想通了,我确实是同性恋。你喜欢我,我也……喜欢你。」他害羞,但大着胆子直视对方,「让你等了我七天,我道歉。」 「傅朗,」他攥紧了手,卡得傅朗指节都开始泛疼,「你能做我男朋友吗?」 一盏昏暗的路灯斜斜地铺下一层黄光,光碎在卜奕的眸子里,亮得天上星一样,映在傅朗的心尖上,酸了、软了、甜了,错乱的思绪捋成一股,情绪满溢出来,将人淹没。 牵着手,把人拉近,裹进怀里,暖烘烘又凉丝丝,卜奕耳朵尖烫得要着火一样,听见傅朗话音带笑地应了,「好。」 卜奕眼睛笑弯了,嘴角止不住地往耳朵根咧,两条手臂箍着傅朗的腰,叫唤:「我有男朋友了!你掐我下,我看看是不是做梦呢!」 浪漫气氛瞬间崩散。傅朗抬手在他腰上掴了一巴掌,拍在羽绒服上,噗一声,「别闹!」 卜奕微仰着脸,眉眼都要飞起来,「我高兴呀。」 傅朗捏捏他鼻尖,「我也高兴。」 拨云见日,晾了傻瓜一个礼拜没白晾。 后巷实在不是个诉衷肠的好地方,话说明白了,心结解开了,俩人就回去了。 进了门,钢琴曲又换了一首,《梦中的婚礼》。 走到一半,卜奕心里又疙瘩上了,忽然想起来卡座上还有个人。 那人一双桃花眼,怎么看怎么不正经,还对傅朗动手动脚,碍眼。 情侣间的甜蜜写在眼角眉梢,藏是藏不住的。 李方和正跟一姑娘撩闲,眼一瞥,瞧见这一前一后的二位,拖长了音,扬着眉,吹了声口哨,「哦豁——」 作者有话要说:  哦了,搞定了,在一起了 第52章 吻 卜奕很尴尬。 首先,他被没收了刚叫来的一瓶科罗娜,给换成了一杯橙梨混合果汁,其次,李方和自我介绍是傅朗的髮小,并一直用一种「我懂」的眼神打量他们,再次,小郝端来了一盘水果,说老闆刚交代,让卜奕多吃点儿,去火。 一瞬间从奕哥变成「奕宝」,跨度有点大。 趁着傅朗去卫生间,李方和凑到卜奕身边,「没听过你名字,但知道你。」 没了傅朗在旁边,卜奕的全副心思没人牵绊,又是那个八面玲珑的人了,「听他说的?」 「嗯。傅朗朋友不多,从小到大,能让他挂心的大概就你一个。」这话说的很熨帖,卜奕心里却酸涩,不由地联想小小一个傅朗,孤单地坐在教室里奋笔疾书。 李方和像是看出了什么来,劝慰道:「都是过去时了,不用想太多。」又不动声色地提点,「他一根筋,认准的人、认准的事,会一头扎进去,不可能回头。」 卜奕抬脸,看着他。 李方和笑笑,「他不是个冲动、图新鲜的人,相信你也不是。」 卜奕嵴樑挺了挺,没给对方虚头巴脑的保证,只是用自己的饮料碰了碰李方和的酒杯,「我明白,哥。」 李方和抿了口带甜味的酒,打量眼前的小孩。他无疑是漂亮的,却又不是娘气的好看,皮相之下,骨子里有股不一样的劲儿。他和同龄人一样朝气、阳光,却又比同龄人成熟、敏感,像一团耀眼的小火苗,让处在寒冬里的人不由自主想靠近。 话不用说得太清楚,点到即止,都是聪明人,用不着多此一举。 李方和和卜奕都是擅长带话题的人,聊着聊着俩人就聊飞了,从感情问题一个拐弯聊起了创业和理想。 两人聊得十分投机,卜奕三两句给李方和讲了他们搞的设计,「跟那工作室合作的事大概就是这样。我们的第一次尝试,失败告终。」他挺遗憾地嘆口气,「但也不能完全怪对方,我想了想,我们自己至少有一半多的责任。」
第96页 「就当拿钱买个教训。」李方和端着小碟子吃□□,「我刚开始创业那会儿,脑子一热,非要去人网际网路里掺一脚,结果赔得裤衩都没了。」他嘿嘿地笑,「当你攒够一打倒闭的小公司以后,离成功就不远了。」 这话乍一听挺神经病的,活似受虐狂,但细一想,竟然很有道理。 卜奕于是又忍不住让「社会人」给他上课,一副勤学好问的样子。可惜没等他凑上前,就被人拎着后脖领给扥回去了。 「嗯?」他眨巴眨巴眼。 傅朗挨着他坐下来,手臂自然而然地搭着他腰,「聊什么呢?」 卜奕笑呵呵,怪高兴的,「聊李哥那堆倒闭的公司。」 李方和老脸一僵,拍着傅朗的肩说:「黑歷史黑歷史,你不都知道嘛。」 「你好像还挺光荣。」傅朗没什么表情,却也不掩嫌弃,落李方和耳朵里,就是别把他男朋友教坏了——攒一打倒闭小企业,不是能力问题就是智商问题。 李方和颇有种儿大不由娘的感嘆,在边上给他们拿水果,说吃吧吃吧,吃完早点儿回去睡觉,我就不送你们了,我的车坐不下。 卜奕刚刚收穫了一枚男朋友,得意得跟个好不容易挖出金蛋的抠精似的,只要男朋友一出现在视野里,其他人就变成了浮云。 创业、赚钱、听故事,什么时候都可以,男朋友在前,其他的事儿得往后稍稍。 仨人没坐太久,李方和看旁边二位眉来眼去,一颗老父亲的心稀碎,同时也不想当电灯泡,转身去找之前的妹子撩闲,把他们俩赶走了。 俩人从松果出来,正巧看见贺斯年半抱半拖地把康芃往车里塞。贺斯年一回头,和他们目光撞上,匆忙间也顾不上多话,挥手打了个招唿,就上车走了。 寒风里,傅朗给卜奕兜上帽子,问:「回哪?」 卜奕犹豫着,「宿舍……」 傅朗很坦然,「嗯,熄灯了。」 两人对视一眼,心照不宣,打了个车回卜奕家了。 路上不敢牵手,车上也不敢造次,一进小区门,卜奕就狗子一样黏上来,把自己手往人家手里一塞,「冷,给暖暖。」 傅朗一笑,也不戳穿他,把他手在自己手掌里包裹住了,「是挺凉的。」 幼儿园大班放学一样手牵手进家门,换拖鞋的时候,卜奕掌心在自己裤子上蹭蹭,嘿嘿笑:「都出汗了。」 可不,又激动又紧张,还有点做贼的心虚,不出汗才怪。 傅朗在他脸上掐了下,「你先洗澡去,我切点水果,」屈起指节在他嘴边蹭蹭,「看这泡,也不知道你是上了多大的火。」心疼了,也愧疚了,「不理你,有那么生气吗?」 卜奕攥住他指尖,使劲捏,「不是生气,是害怕。」然后手一撒,扑上去狠狠抱了傅朗一下,「以后不许这样了。」 方才在松果他就反应过来了,傅朗哪是不想理他,分明是故意让他凉快凉快,欲擒故纵。 傅朗揉揉他后脑勺软乎乎的头髮,跟他保证,「下不为例。」 快十二点了,要腻乎也不在这几分钟。 卜奕手一撒,飞快跑进了洗手间,进门前,还探个头对傅朗飞小眼神,让人家别趁机占便宜,进来偷看他。 傅朗心累地摆手,感觉他男朋友猝不及防地年轻了十七岁。 三岁的卜奕哼着歌洗澡:「我爱洗澡皮肤好好,嗷嗷哦,带上浴帽唱唱跳跳,哦哦嗷,美人鱼想逃跑……」 水流声盖不住他的歌声,直往人耳朵里钻。 傅朗心里软得什么似的,连带切水果的动作都缓了几分。 洗完了澡,卜奕穿着他皮卡丘的睡衣裹着水汽冲出来,身上满是沐浴露的奶香气,充分发挥了狗子一样的本能,沖傅朗一晃头,撒人家半身水珠。 傅朗没好气地端住他下巴,「把水果吃了,吃完刷牙,等着我。」 卜奕又智商欠费似的眯眼笑,叼了块苹果咔咔嚼,手欠,在傅朗腰线下一拍,「快去。」 傅朗让他闹得心头火起,可俩人刚确认关系,真叫他往下一步走他一时也捨不得那么迅速地攻城略地。 手指在始作俑者下颌挠挠,「别撒欢儿了,十二点多了,小心楼下投诉你。」 卜奕乖了,说:「但楼下没人住。」 傅朗没忍住给了他一个白眼,进屋拿好换洗衣物,洗澡去了。 卜奕没在客厅呆,他先去卧室把灯啪啪都开了,再回客厅把灯啪啪都关上,两步跑进光源里,抱着手机钻被窝里玩游戏。 玩儿了一局,忽然又想起来什么,赶忙掀开被子跑出去,把书房门锁好,钥匙藏了,再若无其事躺回来。 不一会儿,傅朗出来了。 卜奕眼睛看着手机屏,耳朵却已经贼兮兮竖了起来。 听见脚步声离卧室近了,心如擂鼓,面如老狗,手指在屏幕上刷刷滑,仿佛身怀绝技的少侠。 傅朗手里拿着吹风机,进门就看见网瘾少年湿着头髮窝着脖子沉迷游戏。 他弯身把吹风机插好,拍拍床脚,「过来坐。」 卜奕的贪吃蛇已经死得透透了,光秃秃一条卡通蛇躺在屏幕里,哀怨、委屈——自它成为卜奕的蛇以来,这是开天闢地头一遭开局即死亡。 卜奕伪装自己玩游戏玩得心不在焉,故意间隔了两秒才「啊」一声,怪不情愿地蹭到床尾,盘着腿坐好了。
第97页 吹风机呜呜响起来,热风吹带走了黏在头皮上凉丝丝的潮气。 卜奕舒服地吁了口气,手指勾住傅朗家居服的边,扯着玩。 给他吹干了头髮,傅朗给自己随便吹了两下,就把吹风机关了,放在一边桌面上。 两人一坐一站,坐着这个仰起脸,头髮软趴趴的,显出几分罕见的乖,「困不困?」 站着那个垂下眼,「还好。」 风筒吹出来的热气未散,两具身体贴得很近,热上加热,让人情动。 傅朗带着薄茧的指腹擦过卜奕的耳廓、颌骨,最终停留在下巴那块小巧的软肉上,轻缓地揉捏着。 咕嘟,卜奕悄悄吞了口唾液。 他仰首的角度拉长了脖颈,露出致命而敏感的区域。 一个吻,顺理成章又水到渠成。 湿润的触感率先触碰了唇角,逐渐加深、蔓延。他们青涩,却又情不自禁。唇齿的磕碰激烈而莽撞,当柔软的舌尖被本能牵引,顶开齿缝禁锢的一剎那,甜淡的果香和清冽的薄荷相逢,纠缠着、撕扯着,难捨难分。 卜奕渐渐失神,只知道跟随着他喜欢的人,跟着他的唿吸而起伏,随着他的热烈而沉沦。 当眼前被白光笼罩,他才被人放开了。 「喘口气啊,小傻瓜。」傅朗手指揩掉卜奕唇角的水渍,笑着问:「困吗?」 卜奕半张着嘴,急急地喘,眼睛里蒙上了水雾,手指紧攥着对方的衣襟,红着一张脸质问:「你为什么这么熟练?」 傅朗抱抱他,哄小孩一样,在额头亲了下,「因为喜欢你啊,所以每一寸都不想错过。」 卜奕要晕了,他缺氧。 作者有话要说:  朗:《学神的自我修养》 第53章 约会呢 卜奕这一晚睡得格外踏实,甚至打起了小唿噜。早起睁眼时候,发现自己拱在傅朗怀里,手脚都被压着,像条人形抱枕。 他抬起眼悄咪咪地打量,借着晨曦的光,用目光仔细描摹傅朗的轮廓。眉骨、鼻樑到颌骨,光影下的线条都收得恰到好处,介于硬朗和凌厉之间,倘若他张开眼睛,还会有几分沉静写在脸上。 帅到人心坎里了。 卜奕用指尖在傅朗脸颊那道小疤上挠挠,轻得像用逗猫棒上的羽毛小心翼翼地滑过。 「你不睡觉,又闹什么。」声音里藏着罕见的懒劲儿,手掌在卜奕嵴樑上捋了两下,「不困了?」 平时都是谁吵着闹着要睡懒觉的。 「不困了!」卜奕宣布,精神抖擞地爬起来,「我买早点去,你再睡会儿。」 「诶,等等……」傅朗半眯着眼,扯着他手腕一扥,「亲一下再走。」 卜奕无语了,手撑着枕头自上而下地看他男朋友,「学神,你能不能回答我一下,为什么你一恋爱就突然骚起来了?以前不是挺禁慾的么。」 傅朗想了想,「无师自通吧大概,兴许我是个恋爱脑呢。」抬手勾住他脖颈,把人拉低了,克制着给了个早安吻,然后在他后腰一拍,「出门戴帽子围巾,早起风冷。」 卜奕搓搓泛红髮热的脸皮,心里甜得不行了,一走三回头地出了卧室,轻手轻脚把门一掩,三下五除二洗漱完毕,哼着小曲儿出门了。 路上,卜奕还有种不真实的感觉,伸手掐了自己一把,很疼,是真的。 他激动地想在校内论坛发帖,告知理学院众人:你们男神归我了,美院和理学院联姻了! ——不过这事儿也只敢偷摸想,真要公开出柜,整个北城大得翻了天了。 虽说现在社会已经开放许多,但同性恋仍旧不被大众广泛接受,哪怕和异性恋一样,只是爱上了一个人,想和他厮守一生。 想到这儿,卜奕心里就发苦,还没苦一会儿,他又一甩头,心说去他大爷的,想那么多干嘛,还没开始甜呢,苦个屁。 傅朗起床以后把阳台的花浇了,地板擦了,俩人的脏衣服扔洗衣机里洗了,全都忙活完,卜奕才拎着大包小包回来。 早饭、零食,还有蔬菜和肉。 傅朗伸手把他帽子围巾摘了,摸了一手热汗,「买这么多?」 「课不多就回来住,」卜奕挺理所当然的,「也不能总叫外卖吃。」 傅朗靠着流理台,看他一样一样往冰箱里塞,「你今天什么计划?」 「我?」卜奕手一顿,捧着个白萝蔔靠过来,听出了话外音,「你有事儿?」 「我要去一趟国图。」傅朗把塑胶袋扯到自己这儿,边往冰箱塞,边整理已经挤成一堆的蔬果——卜奕拥有一种神奇的技能,不管放什么,只要给他一个柜子,他就能让里面敌我不分。 「才第一天恋爱,你不泡我去泡图书馆?」卜奕扒着冰箱门,「朗哥哥,你反思反思,你这样对吗?」 傅朗捏他脸,贴近了亲一口,「你要没安排,就一块儿去。」 卜奕脸上红扑扑,「行吧,在哪腻歪不是腻歪,你非要去给群众餵狗粮,我也不能拦着你。」转头把凉了的豆浆拿出来,「你热它,我去热油饼。」 等他们热完饭吃完再刷好碗,已经将近十点了。 两人收拾好书包,卜奕顺手把专业书装上了——临近考试周,未免考前麻爪,早点复习也没坏处。 毕竟,他是个要挣奖学金的人。
第98页 周末,地铁上没那么挤,他们后半段甚至捞着了两个座位。 俩人就光明正大地腿挨腿,肩并肩,反正都是男的,别人就算看见了也不会多想。 卜奕拱拱旁边人,「哎,你还没跟我说呢,为什么大周末非得往图书馆跑啊。」 傅朗问:「我前阵子说的研讨会,还记得吗?」 就是杨钊削尖了脑袋想参加那个,卜奕点头,「记得,怎么了?」 「它本质上是搭建了一个交流平台,每年邀请相关专业的教授和学生与会,拿出自己的科研成果,相互切磋讨论。过程中会发起一个投票,得票前十的将有机会在校际进行巡展。」稍顿,傅朗道:「我们搭建的模型有幸进入了前十,但前两天在实验室復检的时候,其中一组数据出了问题。如果我的判断没错,那这一组数据引发的连锁反应,可能会导致整个模型崩塌。」 復检?卜奕抓住了其中一个挺古怪的点,「那前面你们就没多测几遍?」 「测了,没问题。」傅朗屈指捋捋眉心,「可能是用什么办法掩盖了。问了下隔壁计院的,他们给提了几种可能,我要去查一下。」 卜奕突然就敏感起来,「那万一出了岔子是谁的锅。」 傅朗挺平静地认了,「我的。」 卜奕又追问:「有问题那数据谁搞的?」 傅朗说:「杨钊。」 卜奕骂:「艹。」 真是一点儿意外。 傅朗悄悄勾他手心,安慰道:「没事,来得及。」 学术上的事儿卜奕不懂,干着急也没用,只能把杨钊那孙子骂了一百八十遍。 从中午到下午,卜奕一直老老实实,没敢打扰傅朗。他就觑着那边,什么时候杯子空了,他就起来去给傅朗添点热乎的,又出去买了趟小零嘴,其他的没法吃,就把不二家的奶糖剥出来,让傅朗含着,怕他费脑子费过头,低血糖了。中间傅朗出去打了三四通电话,每次回来,卜奕都要小声提醒让他歇五分钟眼睛。 唠唠叨叨,零零碎碎,后来他自己都乐呵,没想到还能这么啰嗦。 忙了一下午,直到日头偏西,他们才从图书馆出来。 卜奕伸了个懒腰,对上旁边人的一脸歉意,「看我干嘛?」 「累了吧?」傅朗还是看着他,看不够似的。 「不累,」卜奕笑着,「晚上吃鸡煲去吧?」 傅朗皱着眉,「晚点吃行吗?我得回实验室一趟。」 「瞧你这愁眉苦脸的,」卜奕趁周围没人,伸手捋他眉心,「你都前途未卜了,我还能惦记着那一锅鸡么。」 于是二人改道,大周六地回了学校挑灯夜战。 卜奕没跟着傅朗去实验室捣乱,他给傅朗买了面包牛奶,就回宿舍去了。 宿舍里,关健和段重山正伙同另外几个哥们开黑,门还没开,就险些被里面此起彼伏的骂娘声掀翻。 卜奕进门,他们刚巧一局结束。 胖子仰脸看过来,「哥,你咋回来了?」又抻脖子往后瞧,「俺们大神呢?」 这帮人自打上礼拜共同醉了一波之后,就自动把「大神」拉下了凡间,默认跟他们是一个阵营了。 「实验室干活。」卜奕言简意赅,抖抖手里拎着两大兜串,「有点眼力劲儿没,来拿饭!」 胖子眼睛都笑没了,十分迅捷地过来把他们的饲料抱走了。段重山脖子上挂着耳机,有了「轮椅」还想要「自行车」,「有饮料吗奕哥?」 卜奕光操心傅朗的事儿了,买串都没走心,还饮料?他冷笑,「怎么不说让我餵你嘴里呢!」 段重山嘴一咧,傻乐,旁边关健踢他一脚,「让二虎上来时候捎,丫买烟去了。」 卜奕下意识往自己兜一摸,发现烟没拿,沖段重山道:「给我带包白沙。」 等隔壁二虎上来,他们六个往宿舍里一挤,脱了鞋盘凳子上又吃又喝,还闭紧了门偷摸抽菸,屋里缭绕的那味儿,熏死一头牛都绰绰有余。 不过里面人却乐呵,你一句我一句,互相怼,是校园里才有的哥们义气。 傅朗忙完,已经近十一点了。 手机屏上干干净净,卜奕没发消息也没打电话。 心里有点淡淡的失落,但转念一想也明白,卜奕是怕打扰他。 电梯停在一层,门开时,入目是冷白光下寂寥的大厅。敞开的玻璃门后,蜷着一个人影,正抱着手机玩得不亦乐乎。 什么失落什么寂寞,顿时一扫而空,一把火在傅朗心里烧起来,让他悸动。 大步走过去,手落下时动作却很轻。 听见动静,卜奕抬起脸,傻呵呵地看着傅朗。 他摸摸卜奕冻得冰凉的耳朵,「怎么在这儿坐着?」 卜奕沖他伸手,「拉我一把,起不来了。宿舍要熄灯了啊,不出来就出不来了。万一我出不来,你进不去,咱俩不就罗密欧与朱丽叶了。」 傅朗伸手拉他,把人拽起来,掸掸他后身的土,「不会比喻就别瞎说。」那二位的结局何止是个惨啊。 卜奕没跟他逗闷子,直接问:「你们那模型,救回来了吗?」 「救回来了,」傅朗笑笑,「跟导师商量了下,我得去一趟上海。」 「啊……」卜奕肩膀垮塌,「出差啊。」 演技浮夸,傅朗让他这小模样逗乐,「困了吗?回去吧。」
第99页 卜奕和他往外走,「饿不饿?」 傅朗差不多一天没吃饭,饿得前心贴后背,但嘴上还是没认,说不饿。 两人出校门,赶上末班公交车。 追了几步,气喘吁吁在车尾坐好了。 卜奕从书包里掏掏,摸出来两个巧克力派,「吃吧。先垫垫。回去我给你做拿手的煮方便面!」 「嚯,就你这个气势,」傅朗笑了,「像要弄一桌满汉全席。」 卜奕把巧克力派的塑料皮剥了,「快吃。」 给人餵完巧克力派,又把方才放凉了的话题捡回来,问:「你哪天去上海?」 「后天。」傅朗说。 卜奕戏多,就感慨,啊,真惨,刚谈恋爱就被迫异地了。 作者有话要说:  是不是,还怪甜的? 第54章 见义勇为 折腾一整天,卜奕和傅朗都累得不行了。 收拾完已经将近凌晨两点,俩人哪怕脸对脸躺着,也什么旖旎心思都没了,只想抓紧进梦乡。临睡着,卜奕往旁边的热源拱了拱,下意识贴近,却又不敢贴得太近,怕影响对方睡眠。 第二天是周日,但对傅朗来说,是比周中都忙碌的一天。 他不到七点就醒了,往旁边看一眼,卜奕睡得跟小猪一样,埋头撅屁股。他身上棉被捂得紧,脸颊热得红扑扑的。傅朗用手背蹭蹭他脸蛋,俯身在鬓角蜻蜓点水地一吻,便起身出去了。 卜奕醒来时候伸手往旁边一摸,被窝都凉飕飕了。 他爬起来洗洗刷刷,把鸡翅和肉拿出来解冻,洗好了菜,热上水,但没着急联繫傅朗。 他的专业跟科研、学术都不怎么沾边,不了解傅朗那边到底什么情况,傅朗跟他解释完,他也只能从旁观角度理解严重性。到了具体操作上,他既帮不上忙,也不想给傅朗裹乱,自己摆正位置,操持后勤工作。 卜奕厨艺一般,处在初级水平,属于能做得熟,味道不咸不淡,凑合吃吃还可以的水准。 边做饭,他边开了bbc广播,甭管能听懂多少,反正听一耳朵,没坏处。他不是传统意义上的学霸,但也绝不是无心进取的学渣,知道人活着,多掌握点技能没坏处。何况英文这东西,在现代社会已经算不上技能了,几乎是人人都要掌握的基础知识。 到中午,卜奕鼓捣出来三个菜,两荤一素,还有一大锅米饭。翻出来保温盒,满满装了一大桶,这才给傅朗打电话。 傅朗挺意外,以为他刚起床,还好声好气哄了几句,结果一问才知道,卜奕连饭都做好了,要拎到学校来。 「吃食堂多没意思啊,」卜奕在那边说,窸窸窣窣的,在穿外套,「我这爱心便当,吃一口顶他们十口,你那边的问题,嗖嗖就解决了。」 傅朗就笑,让他别着急,路上注意安全,自己在实验室等他。 挂断电话,傅朗拿手机叫了个外卖,是卜奕爱喝的那家网红饮品店,平时排队就要半小时以上,算算时间,他从家过来,正好赶得上新鲜送来的。 卜奕在地铁上晃荡了将近一小时,出站拦了一辆三蹦子,把保温桶往自己怀里揣好,生怕给冻凉了。 三蹦子突突跑,速度挺快,五分钟不到就到北城大西门了。 他拎着桶往实验楼跑,坐电梯上楼,还没摸着找着实验室的门,就先听见了走廊里迴荡的叫骂声。 骂声里夹着傅朗的名字,卜奕定定神,循声找过去。 实验室有门禁,通常情况下不是他们自己人是进不去的,然而现在门大敞着,卜奕一迈腿就进去了。 实验室外间,三个人相对而立,杨钊脸红脖子粗,连眼睛都充了血,恶狠狠地盯着傅朗,像要吃人。 「杨钊你冷静点!这事儿是傅朗能决定的吗?他跟你一样是个学生,最终决定权还是在徐教授哪儿。」一个瘦高的男生去拉杨钊,「这儿不是你胡闹的地方,咱们出去找个咖啡馆,把话说开。」 「你当然不着急了!」杨钊转过脸,下巴扬得很高,「代表实验室参加研讨会的是你,露脸的也是你。好处你都得着了,现在来充好人?尚林喆,你可真不要脸!」 「你……」尚林喆面上挂不住,「你疯狗啊,逮谁咬谁!」 傅朗斜倚着桌面,面无表情地对着杨钊,「胡教授通知你,是给你机会来纠正你的失误。你气急败坏地找上门,转移矛盾,是怕事后追责,追到你头上发现数据造假吗?」 「你含血喷人!你污衊!」杨钊气急败坏,指着傅朗的手不住地抖,「明明是你刚愎自用,现在出了问题反倒拖我下水。你可真行啊,好处你占了,屎盆子却要分别人一半。」 傅朗笑了,「你也太高看自己了,杨钊,我拖你下水,你够格吗?」 他一句话,冷水入油锅,杨钊彻底疯了。 你够格吗? 四个字剜心一样,让杨钊恨不得跟傅朗同归于尽。 他被戳到了痛处,被揭开了好学生虚假的伪装,露出缺斤短两的内在。 对,不够格。 杨钊喘成了一只破风箱,单薄的胸膛唿哧唿哧上下起伏。 下一瞬,他勐地抄起了桌面上一块不知道是谁放下的镇纸,向傅朗狠狠砸过去—— 尚林喆惊唿,要拦却已经来不及。 余光里,一道人影飞扑过来,紧接着是咣当一声,饭香四溢。
第100页 卜奕整个人扑住了傅朗,把他头往自己怀里摁,同时抬臂去挡落下的镇纸。一剎那,肾上腺素飈得要飞,卜奕脑子里都给烧得空白了,什么也来不及想,什么也来不及考虑,全是本能反应。 一帧帧播放的慢动作一样,在镇纸甩在卜奕脸上的同时,尚林喆也把杨钊推倒了。 杨钊摔在桌面上,小腹撞上了桌沿儿,失控的双臂撞翻了一排实验器械。 震耳的动静里,尚林喆赶忙去看旁边的两人。 扑来的男生他不认得,不是他们系也不是实验室的同学,但看这捨身为人的情况,就知道和傅朗交情匪浅。 短短几秒的功夫,傅朗已经挣开了卜奕的怀抱,反手把他摁自己怀里,勾着下巴看他的脸,眼睛里满溢着压不住的怒火。 卜奕身手灵活,躲得快,可饶是这样,脸上也还是挨了一下子。 镇纸扎扎实实拍在脸颊上,火辣辣地疼。 肿起来的这一片红就在右眼角下,傅朗看得心都揪起来了,不敢想万一卜奕没躲开,镇纸直接杵在眼睛上是个什么后果。 卜奕抓他的手,自己站直了,咧着嘴沖他笑,「没事儿,不疼。」 不疼才有鬼。 傅朗没跟他掰扯,转脸跟尚林喆说:「报警吧师兄,再跟胡教授知会一声。模型上出的篓子应该查清楚,这么迷迷煳煳揭过去,难保没有下一次。」 尚林喆有些尴尬,看一眼已经萎在一边的杨钊,还是劝,「别了吧,都是同学,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大事化小,小事……」 「我给过他一次机会了。」傅朗没听,打断了,说的是那次持刀冲进宿舍的事儿,但也没解释,过去的事了,没必要拿出来再臊白杨钊一通。 「啊?」尚林喆茫然,没听懂是打什么哑谜,可他毕竟不是当事人,劝不动自然就不劝了,「那行,按你意思办吧。」 最终,尚林喆帮忙联繫了校安保处,又报了警,再通知远在海外出差的胡教授。下午,卜奕去做了伤情鑑定,又做了笔录,再到医院拿了消肿的药,几个人一直折腾到傍晚,简直人仰马翻。 傅朗一下午话都不多,就是按部就班地处理这糟烂事,直到回家,卜奕把他堵门口,才让俩人脸对脸说上话。 卜奕抵着他,把人卡鞋柜上,「干什么,冷暴力我?」 傅朗脸很臭,「没有。」扶着他腰,要把人挪开。 卜奕抓着他手,不退不让,「那你跟我说说话。」 傅朗皱起眉,「说什么……」他在这方面依旧不擅长,真生气了就变成句嘴葫芦,拒绝交流。 卜奕不可能给他冷下去的机会,也知道他是为了什么。 往后一退,他指着自己高高肿起的脸颊,「疼得不行,肚子也饿,刚恋爱你就这么虐待我?」说着,还挺入戏,把自己说委屈了,「我忙一早上做的红烧鸡翅,喷香的大米饭,就因为姓杨那孙子给砸了,我难受!」 歪打正着,戳在了傅朗的七寸上。 他绷不住了,又不知道如何表达,只好笨拙地措辞,「你知道我不是沖你,是这个事……」 「我知道,」卜奕握他的手,干燥而有力,和他十指交扣,「可你想,假如你是我,你能袖手旁观吗?当时我俩还不熟呢,我都能为你去夺杨钊手里的刀,现在你是我喜欢的人,你说我该怎么做?」 傅朗垂着眼,他理解卜奕的意思,但一看他脸上的伤,就受不了了。 卜奕知道他懂了,两个脾气性格全不同的人,要走下去少不了磕磕碰碰去磨合。这一桩事对他们来说是个不痛不痒的小矛盾,可解决矛盾的态度首先要有,往后才能经住大风大浪。 「辣的别吃了,吃金鼎轩行吗?」傅朗摸摸他的脸,像摩挲易碎的薄胎瓷器,「虾饺、凤爪、流沙包?」稍顿,又问:「糖醋小排吃不吃?清淡点儿的,皮蛋瘦肉粥行吗?」 卜奕脸皱了,「不行。」 他踢掉脚上鞋往屋里走,「嘴里淡出鸟了。」 傅朗忍俊不禁,跟上他,「加一碗酸辣粉,但说好了,你只能挑两筷子吃。」 「光酸辣粉哪够啊,」卜奕回头,「再来份毛血旺。」 傅朗不答应,郎心似铁。卜奕往沙发上一歪,端着脸切切地哭诉,两只脚踩傅朗腿上,踩过来踩过去,把傅朗熏得,晕头转向地答应了。 点完餐,傅朗抓着卜奕的脚腕子,「下次再让我看见你一个礼拜袜子扔脏衣篓轮番换,收拾你!」 卜奕得意地笑,不以为耻反以为荣,还挑衅,「你能怎么收拾我,你捨得打我?」 傅朗在他小肚子上一挠,「等我回来,你试试。」 卜奕嘎嘎乐,试试就试试。 但当然了,他没想到也许是「试试就逝世」。 作者有话要说:  是不是以为小傅出差了?嘿嘿,没有,下章才出差…… 第55章 考试周 傅朗是一大早去机场的,没什么行李,就一个包,说去两天就回,连换洗衣物都没带,就塞了内裤袜子。 卜奕把他送到小区门口,怪不舍的,但大庭广众,拉手拥抱都不大行,只能很哥们地搭了下肩,让他到了发信息。 目送计程车拐上主路,卜奕回去又睡了个回笼觉。 他们系正式进入考试周,该结的课都已经结了,只剩下活能让人脱层皮的考试。当然,也有那么一两门不用考,可光是结课作业就够他们头秃的。
第101页 中午,卜奕睡醒了回学校,在群里喊狐朋狗友们准备去食堂,结果刚进宿舍门,就被里头几个给摁住了。 「我艹!」关健瞪着大眼睛,脸上写满了懊悔,「早上我不该放那孙子走的,我应该抡丫一顿。」 段重山也是一脸牙疼,「说好了一打十呢,哥,你咋让那精神病给抽成这样了?」 卜奕脸上的肿块从红变成青紫,蔓延到眼角下,看着很唬人。 他让这几位慰问得挺纳闷,「你怎么知道的?」 隔壁胖子「嘶」了一声,「你是真不看论坛啊?咱们美院版块都要炸了……你上楼,不是,你进校时候就没收穫一些好奇的目光?」 卜奕一脸的不正经,「哥经常收穫目光。」 「欠。」胖子怼他。 「到底怎么回事啊?」关健拉了张凳子坐下,没等卜奕开口,又支使段重山,「要不老段你去打饭去吧,跟二虎一块儿?咱就甭出去了,冷飕飕的,奕哥还是个伤员。」 段重山没二话,一勾边上锁眉沉思的二虎,「走走,咱俩去。你们都吃什么,发手机上啊——」 说着,人已经从门缝挤出去了,走廊里还带着回音。 卜奕没答,沖关健一勾手,「连结,论坛我看看。」几个意思啊,这一个个的,跟要抄傢伙去隔壁理学院干架一样。 关健也不啰嗦,啪啪几个连结甩过来,全都是套红加精的,盖了能有千八百层楼。 其中有一个尤为夸张,细数了自建校以来,美院和理学院之间的爱恨情仇,横跨百年,那叫一个曲折离奇。 帖子里叫骂的声援的引战的,真正是乱成一锅皮馅分家的滚烫饺子汤, 「反正一开始是大神他们系自己传出来的,」胖子说,「后来不知道怎么就发酵了,还有安保处的人蹦出来『眼见为实』,说你让揍得可惨,杨钊连油皮都没破一块。」 「其实要说影响吧,那也没啥影响,就是你一打十的传说估计保不住了。」 卜奕不很关心这些有的没的,「杨钊呢?」 「熘了呗,艹,他哪还有脸继续跟美院宿舍住啊。」关健气得不行,「一大早来收拾行李,退宿了。」 卜奕一挑眉,倒也不是多意外。 只不过沖杨钊那心理状态,要再能见着,得建议他去做个心理谘询。要不时间一长,非折腾出大毛病不可。 前一天他们虽说报警了,但卜奕的伤情不重,只是个软组织挫伤。在派出所里,杨钊被批评教育了一顿,吓得跟只鹌鹑似的。卜奕也不想把人逼上绝路,在民警劝和下,松口答应和解了。 可惜校内处分免不了,具体如何认定,还得等处理结果。 得不偿失。 卜奕当时站在两级台阶上,给了杨钊四个字。 「你们也得意不了太久,命运是公平的。」杨钊仍用一种高高在上的姿态和他们对话,像是自卑过了头而形成的自尊,被外力一催化,成了见不得光的傲气。 卜奕不置可否,觉得他这话说的没道理,但也不想跟人病人争,沖杨钊挥挥手,就和傅朗一道回去了。 「我估计,会让他留校察看。」胖子呸地吐了块瓜子皮。 「大学还有留校察看?」关健瞪瞪眼,「肯定不是。」 胖子啧一声,「那咋地,还能开除啊?」 关健道:「估计也到不了开除,不过他们系肯定得拿点姿态出来。」 「你什么想法啊奕哥?」胖子问。 卜奕摇头,没想法。 他们讨论不出什么结果,卜奕也懒得参与,转头招唿他们叫喜茶外卖。 「我真是不理解你,哥,那甜不滋熘的玩意儿有什么好喝的?」 卜奕看一眼胖子,「你活得太糙了。」 胖子挠头,勉为其难地点了个多肉葡萄。 下午,几个人酒足饭饱地去自习室复习,一个个啃着笔头抓耳挠腮。 傅朗已经到上海了,落地时给卜奕发了条微信,两人还没聊几句,傅朗那边的联繫人就来接了。 卜奕不好意思儿女情长,让他晚上回酒店再说。 放下手机,他又收着康芃的微信,让他最近都不用过去了,专心考试。卜奕道了谢,转头又联繫方舞阳,让他顶住,再玩笑一句,说以后恐怕就是他挑大樑了。 方舞阳回得很快,让卜奕考完了去看他演出,过一会儿又发来张照片,是他和父亲的合影。 面目威严的中年人绷着一脸严肃,仿似老大不乐意,却藏不住眼中的喜悦——不是无奈的妥协,而是真正懂了、明白了儿子的执着。 卜奕为方舞阳高兴,短短几个月,这小孩已经开始蜕变了,如同即将化蝶的蛹,在用力挣脱桎梏,去搏一个灿烂未来。 跟方舞阳聊完,卜奕就把手机静音,倒扣在一边去忙结课作业了。 他们小组分工细緻,每个人都拿到了自己的排版任务,最后整合是卜奕负责,所有的内容统一塞进卜奕那份indesign里。上百页成稿,细节上要做最后的统一,不是费脑子的事儿,却繁琐得不行,要一点点手动修改。 卜奕一直忙到了九点多,晚饭也没顾上吃。 关健和段重山他们熬不住,先走了,给卜奕打包了夜宵在宿舍放着。 关上电脑那一瞬,卜奕觉得眼前都有重影了。闭了会儿干涩的眼睛,他把东西三下五除二一收,这才顾上去看手机。
第102页 两通未接,都是江桐打来的。 微信也有一条,还是江桐。 他说:哥,老崔后天开庭。 卜奕恍惚地瞪了会儿屏幕,把电话回拨过去。 响了三声,江桐接了。 他喊了声「奕哥」,然后就沉默了。 卜奕没废话,直接问:「在哪儿?几点?」 「八点半九点那样,阳北区法院。」 阳北区法院,离他家倒是不远。 「后天早上八点,法院门口见。」 「其实不用,奕哥。我知道你们都忙,于情于理我不该打扰的。但这是大事,我必须得说一声。」 「我明白,江桐。」不管他通不通知,卜奕早晚会知道,与其从别人口中获悉,不如他这个「直系」来一一告知,「就这样定了,后天见吧。需要准备什么,你微信给我。」 江桐很轻地吸了口气,「谢了,哥。」 这事儿暂且放下,卜奕肚子里早唱起了交响曲,饿得头晕眼花。 回宿舍路上,他顺道去买了个小面包,边啃着边给傅朗发微信。 一:干嘛呢?一天都不理我。 他知道傅朗忙着,可这么问一句,就能让傅朗知道自己想着他、惦记着,他不怕肉麻。 过了五分钟,傅朗给他打来电话。 风很冷,很硬,电话那边的声音却带着热乎劲。 「作业弄完了?」傅朗问。 卜奕臭屁得不行,「奕哥出手,天下我有!你呢,怎么样,搞定了吗?」 傅朗默了一瞬,没有,组委会净出难题,解决不好可能要连累下一年度的与会资格。 「差不多了,」他说的轻松,「没什么大问题。」 「晚上吃什么了?」 「生煎。」 「啊,我也想吃……」卜奕故意吸熘哈喇子,「跟谁吃的?」 傅朗让他逗笑,「师兄,来机场接我那位。」 卜奕眯起眼,盘问:「师兄帅吗?」 「不知道,」傅朗笑着哄他,「没仔细看。」 「瞎掰吧你就。哎,我也没办法。你说你离我千八百公里的,我也不管了你。」他板起脸,「你自己自觉点,有家有室的人了,别招蜂引蝶啊。」 电话那边有风声,有轻浅的唿吸声,傅朗说:「想你了。」 忙了一天,累了一天,听卜奕说着玩笑话,明白他猜到这边有难处,却又不点透,成全自己不让他挂心的心思,但也想方设法逗个闷子,让他放松。 卜奕唿吸一顿,心脏狂跳,「哎呦,真够肉麻的。」嫌弃完,自己又补一句,「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咱们可有两年没见了,我也怪想你的。」 傅朗笑了,还从没跟人这么腻乎过,「过两天就回去了。」 「到时候我去接机。」卜奕搓搓冻僵的脸,露出一口白牙嘿嘿笑。 「好,」傅朗说,「晚上早点睡。」 「嗯,晚安。」 挂断电话,卜奕的嘴角又拉平了。 他原本想和傅朗说两句崔凯的事儿,但听傅朗的话音,他在那边也并不顺利。 想起来崔凯,他转头又联繫了厉叙,可惜没找着人,不知道他叙哥在忙什么。 回到宿舍,卜奕趁段重山和关健没留神,飞速把自己和傅朗的枕头隔着床栏对在了一起,想一想他回来以后俩人就能头挨头睡了,就美滋滋的。 睡到半夜,卜奕给热醒了,起来倒水喝,正好看见厉叙给他回的微信。 「后天我也去,放心。」 回復时间是凌晨三点,卜奕挺无奈的,前阵子他叙哥还一本正经地说要早睡早起养生了,没想到是熬着大夜喝枸杞的朋克养生。 作者有话要说:  我肥来了︿( ̄︶ ̄)︿ 第56章 琐事 周三,卜奕带着段重山和关健,还有个硬要来撑场面的胖子,和厉叙在阳北区法院门外碰了面。除他们以外,还有江桐和崔凯乐队里的几个人,都是熟脸。江桐情绪不高,他们轮番安慰了几句,后来觉得语言苍白,跟放屁一个效果,干脆闭了嘴,柱子似的戳着。 一个个大小伙子黑着脸往人门口一站,看着像是来拉横幅找不痛快的。 厉叙车停在了路边,走过来打量他们一眼,打趣道:「拐过弯儿就看见你们跟堵墙似的。干什么,要半道劫囚车么。」 卜奕听他这说法就牙疼,「我的亲哥……你快饶了我吧。我们跟这儿杵了十分钟,里面法警都多了七八个。」 厉叙让他这话给逗乐了,「身份证都带了没?待会儿进去得查。」 他一发话,几个小孩都老老实实摸兜,点头说带了。 「人都到齐了?」厉叙又问。 卜奕说:「齐了。」 「那行,进去吧。」厉叙招唿他们往里走,有意落在后面半步跟江桐说话,「陈寅也算是身经百战了,出不了岔子。」 陈寅就是他介绍给崔凯的律师,一毕业进律所就跟他了,平时喊一声师父,是个很机灵上进的年轻人。 江桐苍白的脸上没多少血色,半垂在袖管里的手捏紧了身份证,被钝角卡出一道深深的印子,「我不是不信任陈律,我是怕……」他说不下去,怕说多了会掉眼泪,不吉利。 厉叙明白,这种时候,没有谁的家属能真正安下心。嘆口气,在江桐肩上捏了一把,带着他从安检门进去了。
第103页 空旷的挑高大厅,只有他们几个人压低的说话声。 「哥,我第一次知道,原来房子也能自带气场。」卜奕偷偷跟厉叙说,眼睛还觑着庄严的国徽。 厉叙也压低声音,俩人跟鼓捣什么秘密一样,「我那时候跟着师父第一次来开庭,也这么觉得。」 卜奕问:「后来就不觉得了?」 厉叙不想破坏小朋友心目中的形象,一笑,说:「后来敬畏心更甚。」 开庭前,崔凯带着手铐脚镣从走廊尽头的黑暗里走出来。 两位法警在他一左一右,伴着金属擦碰的哗啦声,小步小步离开那一片暗影。崔凯头髮蓄长了,人也瘦了,无精打采地耷拉着眼皮,只在看见走廊边上的几个兄弟时抬了抬眼,却也没多余表情,很快就别开了视线。 从始至终,他也没看一看江桐。 江桐站在人群后,整个人紧绷着,茫然地盯着对面灰白的墙壁,直到卜奕叫他,才回过神。 「没事儿吧?」卜奕问。 江桐摇头,说没事。 可他一张脸白得吓人,身形摇摇欲坠,像下一秒就要倒地似的。 卜奕往旁边紧闭的羁押室看了眼,宽慰道:「老崔一直都挺要强的,能理解,你别往心……」 「不是,」江桐艰难地抿嘴,把干得起皮的嘴唇抿出一条血丝来,「他拖律师带话,叫我别管了,一个人好好过。」 这是要分手的意思,只是中间隔了个外人,说不了那么明白。 卜奕蹙眉,于理上,他懂崔凯那份心,但于情上,这搁谁都接受不了。易地而处,要是他和傅朗碰上这种坎儿…… 「我不可能扔下他,」江桐嵴樑打直,声音干涩极了,「除非我死……除非他想叫我死。」 轻言生死,这就不理智了。卜奕一勾他肩,安慰地拍了拍,「远没到那地步,生啊死的,犯不上。听哥一句劝,该怎么还怎么,先把今儿这一茬过去,再说往后。」 江桐闷声应了,也不知道听没听进去,反正人一坐到旁听席上,又神魂不在了。 开庭前,卜奕见到了活在众人对话里的陈寅。 陈寅是个很有朝气的人,瘦高帅,整体感觉处在青涩向成熟过渡的时期,有初出茅庐的冲劲儿,也有久经沙场的稳重。他很白,枪灰色的西装一衬,简直白得发光。而一双眼睛却是深褐色,当他看过来的时候,很难让人能揣摩出他究竟在想什么。 陈寅大概有对齐强迫症,他从包里拿出来的纸笔资料,都被他磕整齐了再端端正正对着桌线码在桌面上。 钢笔顺着摆在一旁,和卷宗、文件形成了间距相等的平行线。 九点整,合议庭三位法官到场,庭审开始。 中间除了厉叙非常小声地向卜奕解释几句,法庭里全程只有控辩双方以及法官的声音迴响。当然,也有让崔凯自辩和回答的时候,只是他话不多,嗓音低沉微哑,像砂纸打磨过。他认下自己的过错,也不多辩解,态度不卑不亢。 后来,他们乐队那个经纪人作为证人出庭,一副道貌岸然的样子,目光扫过旁听席上的江桐时,露出个意味深长的笑来。 江桐勐地攥紧了拳,几乎就要离席而起。 「别!」卜奕摁住他腿,很用力,「不值当。」 江桐狠盯着那人的后脑勺,颤颤地吸了口气,把拳松开了。 「不要紧,」厉叙在旁边小声安慰,「起不了什么作用。」 在座的几位不懂法,也没进过法庭,有了厉叙这句话,都定了神,一直等到庭审结束,才真正松了口气。 「去,跟他说几句话。」厉叙一拍江桐的肩,「我让陈寅打过招唿了,三五分钟,趁他签字的空档,快去。」 江桐犹豫着没动,卜奕急了,一拽他,「你还不知道老崔么,就是嘴硬的臭石头,赶紧啊,等真能见面都不知道什么时候了。」 江桐这才大梦初醒般急急往外奔了。 陈寅站在前面,沖厉叙打了个手势,师徒俩交换了个眼神,彼此都懂了。 几个人出了门,关健皱着眉问厉叙,「哥,这不是当庭宣判啊?」 「一般要等一段时间才会出判决结果。当庭也不是没有,但那是极少数个别情况,崔凯这种案子不在考虑范围,」厉叙道,「以后少看点电视剧。」 关健「啧」了一声,打破砂锅问底,「方才陈律跟你使那眼色啥意思啊?」 厉叙笑笑,「稳了。」 他话说的挺隐晦,关健和段重山俩棒槌再问也没问出什么来,被旁边擅于察言观色的胖子搭着膀子给推走了。 出了法院门,他们和陈寅在停车场碰了头。 陈寅开一辆宾利,车标晃了几个大学生的眼,纷纷感慨律师就是赚钱啊,再看厉叙的眼神立刻变了,如同看着一颗镶钻的金蛋,恨不得上手摸几把,沾沾富贵。 「我先回了,」陈寅沖几个人微一点头,算打过招唿,又看向厉叙,「所里见啊师父。」 厉叙随便应了声,目送宾利敦实的车屁股消失在结尾,然后从兜里把烟摸出来,点上了。 于是,在场的七八个人都把烟点上了,乍看着,既沧桑,又不好惹。 一时间,他们这一撮拢肩缩脖的人突然拥有了古惑仔的气质,为首的老大显然就是大衣西裤皆笔挺的厉律师。
第104页 客串完古惑仔,厉叙又跟他们交代了几句,就开车走了。 剩下的几个人一商量,也别聚餐了,不是啥值得庆祝的事,各回各家吧。江桐红着一双眼,特地跟卜奕道了谢,但也没说太多,彼此都明白,简单的一句谢太单薄,兄弟义气在这儿摆着,没必要矫情。 卜奕让江桐有需要就开口,他没明说钱的事儿,但意思也点到了,叫江桐别太难为自己。人只要活着都会遇上点坎儿,朋友们帮衬一把,就没那么难熬了。 回去的路上,四个人都很沉默,平时能组个群口相声的小组合,彻底歇业了。 等到学校门口,胖子才一拍脑门,说:「差点忘了,奕哥,上礼拜排球赛,我们给你存了好些纸箱和饮料瓶都放体育馆那杂物间了。今儿早上保洁让去收拾走,去吗?」 卜奕一晃神,这才想起来纸箱、塑料瓶是要干啥的,赶忙点头,「去去,我这就去!」说着,他脚一拧就往反方向走了,「谢了啊老孟。」 孟胖子一挠头,「这么急?」 关健勾着他宽厚的肩膀,「孟啊,这说明你还是不了解你奕哥。他吧,但凡碰上点什么不爽的事,那就非得让自己忙得四蹄翻飞才行。忙起来,就不烦了。」 段重山也跟着怪深沉地望了一眼,「他和大神到底弄那些废品干啥呢?」 卜奕一口气奔到了体育馆,在保洁锁门前把那堆纸箱饮料瓶拖了出来。 他琢磨了下,自己要偷摸给陈姐送也不行,还是得跟傅朗说一声。 于是拍了张照片,又发了条文字,说自己先给送东砖胡同去。 等了一会儿,傅朗没回。卜奕估计他忙着,就叫了辆货拉拉,帮着把那堆体积可观的废品拉走了。 到东砖胡同时候,卜奕还担心没提前联繫等不着陈姐,没想到俩人正巧在胡同口碰上了。 陈姐盯他看了几秒才认出来,「哎呀,是小朗的朋友吧,小卜,是不是?」 「是,是我,卜奕。」卜奕笑着点头,「他去外地了,我帮他把东西拿过来。」 「你们这些孩子哟……来,我帮你拿几个。」陈姐要上手帮忙,卜奕也没拦,递给她一兜塑料瓶让她占着手,自己扛起那一大摞纸箱,跟着往东砖胡同里走。 卜奕健谈,上到八十九下到刚会走,没有他聊不来的人。加上性格讨喜又懂事,很容易得长辈喜欢,和陈姐一路聊到四合院,俨然已经把陈姐聊成了「自己人」。 他三句话不离傅朗,转着圈打听傅朗小时候的事儿,喜欢什么爱好什么,又忌讳什么。 陈招娣也不瞒他,只要知道的,通通都讲给他听。 暮色四合,陈招娣留卜奕吃晚饭,他也没推辞。两菜一汤,热乎乎的,是家的味道。 陈招娣给他添上汤,笑吟吟地坐下,在新闻联播充满正气的播报声里,问:「小卜啊,你和我们小朗……是什么关系啊?」 作者有话要说:  孩子,柜门会一扇扇打开的 第57章 团聚 东砖胡同的穿堂风能把人吹个仰倒,卜奕弓着背,顶着风往前走,一手压着领口,一手把听筒摁在耳朵上。 「你知道我刚多尴尬么……」他吆喝,「我和陈姐面对面,非常严肃认真地出了个柜。靠啊,老子才弯没一个月就被迫出柜了!」 傅朗就在那边笑,嘻嘻哈哈,特别没人性。 「你能别笑那么大声么,有点同情心好不好。」卜奕让大风吹得一口气没倒过来,憋了两秒才说:「我就差当场挖个坑把自己埋了!」 傅朗还是乐,「没想到我们小可爱这么实诚呢。」 卜奕运了运气,吼道:「叫谁小可爱呢!」 他声浪太强,把墙边躲风的野猫都吓得一个激灵,转身跑了。 回想一个小时前,卜奕脸上仍旧烧得慌,西北风都不能给他降温。 在那间逼仄的小屋里,暖气烘着,卜奕脸上的毛细血管们像要炸开一样。 他攥紧手里的汤勺,把柄都焐热了,才郑重其事地对陈招娣剖白,「情侣关系,我是他的男朋友。」 出柜这事儿乍一想似乎特别难,但真要说出来了,就是一句话的事,天没塌第也没陷,西北风该怎么吹还怎么吹。 卜奕忐忑地等,端正地坐在矮凳上,仿佛是等一场审判。 没想到的是,陈招娣却对他笑了,很温和,「就说嘛,普通朋友哪能把他的事情这样上心呀。」 之后,陈招娣就没什么表示了,神色如常地招唿他吃喝,临走又给装了两兜点心,怕他吃不饱似的。 吃完了饭,卜奕陪着陈招娣看了会儿婆媳剧,八点半多才从四合院出来。陈招娣把他送到门口,唠家常般嘱咐:「小卜啊,社会上戴有色眼镜的人多得很,话也讲的难听。不要怕,人活着就要勇敢一点,有时候也要自私一点,不怕的。」 「陈姐说的?」傅朗挺诧异。 「昂,」卜奕嘶哈斯哈往手心里吹热气,「意外吧?我是真没想到陈姐能这么开明。」 傅朗在那边「嗯」了声,「我也没想到你能自己跑东砖胡同去。」 卜奕知道他有个「谢」字憋着,没说出口,便道:「以后这些事儿上不分你我。」 傅朗沉默了小片刻,说:「这边不那么顺利,我得周末才能回。」
第105页 「航班信息发我手机上,接你去。」卜奕道,「按时吃饭,按时睡觉。」 傅朗说:「你也是。」 原本都不是黏黏煳煳的人,却因为隔着距离,连着思念,谁也捨不得挂断电话。 卜奕站在车水马龙的道旁,吸了口冰凉的空气,心想,原来谈恋爱是这么回事,能叫英雄气短,心甘情愿被细碎的情绪给套牢。 他们忙忙碌碌的状态一直持续到了周末。周六上午,卜奕起了个大早,在家里把自己收拾得干干净净,站衣柜前翻箱倒柜,把毛衫、卫衣、衬衣扯出来了一堆,引发了数次泥石流,摊了满地衣服。 最后,他往镜子前一站,扒拉着头髮想:干什么弄那么刻意呢,又不是没见过。 想是这么想,可出发前还是用发泥把头髮抓了抓,领子都压整齐了才出门。 谁知道机场高速碰上堵车,本来计划好的他要在出口引颈等候的场景变成了傅朗坐星巴克里等他,也不知道到底谁接谁。 一到机场,卜奕拔腿就往里奔,被拢过的头髮不堪重负,等他奔到星巴克时候,已经各自凌乱了。 两人一周没见,品尝了相思苦,乍一碰面却 「近乡情怯」,你打量我,我打量你,干巴巴问一句「还好吗」,便手足无所地在小圆桌旁落座了。 傅朗把手边的热美式推过去,「喝吗?」 卜奕觑了眼杯口,大庭广众要干什么坏事一样,接过来压自己唇下抿了口。 嘴唇一碰,微湿,抿了一嘴苦涩的咖啡香,心跳也跟着勐蹿了几拍。 「中午了,想吃什么?」放下纸杯,卜奕问。 傅朗说:「家里有菜吗?」 醉翁之意不在酒,卜奕明白,他也是一个意思。 「买好了,冰箱里满满当当,」他站起来,撑着桌凑近了傅朗,「走吗?」 傅朗笑了,拎起包,「回家。」 卜奕没让车等,俩人步行到停车场,打开软体现下单——反正周围车多,也不怕叫不来。 两人凑着头,无聊地看屏幕上的卡通车一点点向他们的位置靠近。公共场合,他们不敢过分,只敢趁着一点自然的举动,偷偷亲近。这种私藏一般的亲密又让人忍不住心跳加速,心里甜得勾了蜜一样。 唿吸相闻,卜奕用手指挠挠傅朗手背,傅朗翻开掌心,攥住他手指,俩人小孩一样,逗着玩。 等了不到五分钟,车来了。 两人正要迈腿上车,忽然听见一声喜悦又大声的:「卜奕!」 卜奕愣了下,「这声音……有点耳熟啊。」 傅朗也纳闷,跟着循声找去,却一时没找到声源。 紧接着,就听那人又喊:「儿啊!」 「……」卜奕登时就便秘了一样,「卜建国?」 傅朗惊讶地看他,「你爸?」 没等卜奕答话,就看一个魁梧的中年人从自动门旁边咣咣咣奔过来,气势十足,满面红光。 一冲过来,就啪叽把卜奕搂住了,生生给他撞了个趔趄。 「哎呦,真是你啊,活的,我儿子!」 「……」卜奕翻着白眼,「那还能是个标本是怎么着。」 傅朗忍俊不禁,自觉地退开一步,交代司机一声,让他先去前面等待区停一会儿。 卜建国一回国就偶遇儿子,高兴得不行,上上下下打量卜奕,一会儿说长高了,一会儿说又瘦了,拍得他羽绒服啪啪响。 卜奕在被拍打的动静里终于回神,「你怎么回来了?回来也不打个电话?搞突然袭击?」 卜建国老脸一红,「也不是,哎呀,看你说的。」 卜奕狐疑地一眯眼,「你什么情况?」 说话间,卜奕余光里瞥见了站在他们身后不远处,推着行李车的女士。 女士年纪与老卜相仿,眉眼温和,穿着得体,见他们父子说话,并未上前,只远远地看着。 卜奕伸手一勾,压着他爹肩膀,「什么情况?后面的漂亮阿姨,一块儿的吧?」他扬眉,痞里痞气,不正经地埋汰他老子。 「昂,一块儿的,」卜建国含煳地应声,在儿子胳膊上拍了一巴掌,「去问声好,礼貌点儿。」 卜奕立马嗅着了不寻常的味道,赶忙站直了,跟卜建国过去,沖漂亮女士乖巧问好,一口一个阿姨,嘴甜得不行,哄得人眼睛都笑弯了。 「我就不跟您二位一块儿回了,我朋友还在那边等着,」卜奕往不远处一指,「程阿姨,那我就先走了。拜拜啊,爸。」 卜建国动动嘴,想叫他一起,被程文璟拽下袖口拦住了,「小奕是来接朋友的,难道你让他晾着朋友,自己走啊。」 温柔的女士一开口,百鍊钢也要绕指柔,卜建国一摆手,「那行,你们路上注意安全。」 卜奕挥挥手,连跑带跳地走远了。 他皱着眉笑,又高兴又郁闷,简直要精神分裂。 傅朗站在车旁等他,肩背挺拔,如松一般,看一眼便能心动。 拉开车门,两人挤着坐在后座上。 车子开动,离开停车场。卜奕看着窗外倒退的景,嘆气,「糟糕啊,冰箱里好吃的要便宜老卜了。」 傅朗很善解人意,「七八个月没见了,跟你爸好好聚聚。」 卜奕偏过脸来看他,眼神能说话——我俩也一周没见了,思念泛滥成灾了。
第106页 借着敞开的衣摆,傅朗抓住卜奕的手,和他十指相扣,「下周宿舍见。」 卜奕捋着他指腹,「考试周了,怕你拿不着奖学金,我照葫芦画瓢,也去你们系转了一圈。可惜你那课堂笔记太逆天,随便摘一页都能拿去展览的水平,我自愧弗如,只帮你把复印的知识点总结取回来了。」 傅朗挺意外,「你去系里替我上课了?」 「嗯,」满教室充满智慧的大眼睛,刷刷盯着他看,探照灯一样,「你们学神的世界挺与众不同的。」 「还有呢?这一周,就没忙点别的?」 「有啊,」卜奕猜他是知道了,也没想瞒,「老崔那案子开庭了,也就是那经纪人挺不是东西的,其他情况还行。叙哥说要过阵子才能下判决。」 「我问过了,不会判太重,」傅朗捏着他手掌,让他安心,「应该在一年以下。」 卜奕挑起眉,「叙哥说的?」 「嗯,」傅朗没把话说的太明白,「陈寅有他的办法。」 卜奕放心了,舒坦了,又想起别的,「糟了!」 傅朗哭笑不得,「又怎么了?」 「快放寒假了啊,」他拉着脸,「放假,朋友!」 放假就意味连在宿舍里暗度陈仓都做不到了。 傅朗却没太当回事,「自由有自由的好处。」 卜奕转着脑袋看他,没明白。 张张口,他想问过年怎么过,可一转念,又想起傅朗家那出豪门狗血剧,估计过春节也是场漫长的折磨,问也是多余。 「等过了除夕,出去玩儿吧?」 「嗯?」 卜奕出主意,「短途旅行,找个地方,咱们出去玩儿。」 傅朗明白过来,「好啊。」 作者有话要说:  计划这东西,真不能做太早。比如我按计划预定了要偷吃的炸鸡,谁知道下去和小哥接头时候正好碰上了我爸 第58章 陪伴 卜奕把傅朗送回了学校,俩人在食堂吃了顿饭,又回宿舍腻乎了一小会儿,傅朗就把人轰走了。 宿舍里安静下来,傅朗耷着肩坐在方凳上,手肘支着膝头,在午后的静悄悄里品出了寂寞滋味。 嗡—— 手机在桌面上一振,他无精打采地扫一眼,见是卜奕,才解了锁看微信。 「帅吗?」卜奕的声音很雀跃。 下面附了张照片,是在宿舍楼下拍的,迎着冬日的光,正脸稍偏右的角度,恰到好处地展示出面部轮廓,帅得—— 「惨绝人寰。」傅朗回。 「烦人啊!」卜奕喊。 傅朗道:「好好说话,撒什么娇呢。」 卜奕回了他一张熊本熊打拳表情,然后就没音儿了。傅朗估计他要赶车,没再打扰,唿了口气,把自己电脑拿出来,把他那几本大部头搬出来,将一腔无处发泄的热情投入到无尽的科研事业中。 卜奕坐地铁回家,地铁上,看见个小孩嘬棒棒糖也发给了傅朗,说我看见一小孩儿滋滋儿嘬糖,吃特香,不知道还以为他啃大鸡腿。 进了家门,卜奕直奔厨房,给傅朗拍了好几张冰箱,说看见没,这是朕为你打下的江山。 臭贫完了,他还变本加厉,边鼓捣他那堆锅碗瓢盆边录视频,像个碎嘴主播,一个人演起来没完,俩鼻孔直戳到屏幕上,说这届观众不行啊,怎么没人来给我刷小钱钱呢。 就这么,到傍晚时候,傅朗翻开手机一看,可怜的手机已经被雪片一样的废话狂轰滥炸成了筛子。 他不想出门,叫了碗海鲜豆腐汤,一个人闷宿舍里,吃着刷着手机,拿视频里的男朋友当下饭菜,不留神干掉了一大份米,还搭了三四根烤翅。 吃完撑得不行,他转头给卜奕也录了一段视频,是在宿舍里因地制宜进行锻鍊的。从伏地挺身到引起向上,录完了,面无表情把视频一关,仿佛骚了一把的人不是他。 「抱个手机傻乐什么呢?」卜建国擦着手从厨房过来,把毛巾往茶几上一扔,「给我也瞧瞧。」 卜奕眼珠子都要贴屏幕上,躲得倒很麻利,「那不能!」 卜建国往他儿子脑袋上撸了一把,「臭小子,还跟你老子藏着掖着。」 「说正事儿吧,」卜奕恋恋不捨地把手机锁屏,「你怎么不打声招唿就从埃塞跑回来了?」 卜建国道:「要过年了嘛。」 「呵,前几年人还没回来就哭着喊着让我去机场接的是谁?」卜奕斜睨着他爸,「这回……是有什么事儿吧?」 「是有事,不过不是咱们家的事。」卜建国抠着自己下巴,有种说不上来的心虚,「你程阿姨,他们家出了点事儿。」 卜奕脑子一转,脸立刻拉下来了,「老卜,你不是给人当了老小三吧!」 「说什么呢!」卜建国二话没说照儿子背上给了一巴掌,眼睛瞪得熘圆「成天地胡说八道。你爸我是那种人吗?」 倒确实不是,卜奕问:「那是怎么回事?」 卜建国嘆口气,一双眉也跟着锁起来,「你程阿姨和他前夫几年前离婚了,孩子跟着她前夫。现在前夫要再婚了,就和你程阿姨商量,把抚养权还回来。」 卜奕听明白了,当即喷出口恶气,「怎么还有这么臭不要脸的人!」 「一样的米养百样的人,」卜建国没批评他说话难听,「人活着嘛,总会碰上些无可奈何。既然没站在别人的立场上,不知道别人是什么情况,也不好直眉楞眼地横加指责,你说是不是?」
第107页 卜奕觉得对面前夫很不地道,就应该指责,不过这事儿也没啥可争的,当即夸了他爸一句「识大体」,结果又挨了一巴掌。 「那你怎么打算的?」卜奕问。 卜建国抿了下嘴唇,像是有点为难。卜奕看着他,没有催促,等他爸自己捋清楚。 父子俩沉默了几分钟,卜建国道:「我和你程阿姨是同事,在埃塞彼此照顾,有爱情有亲情也有战友情。我们有意向走进婚姻,如果不是事出意外,这次春节回来我也要跟你商量这事的。」稍顿,他认真地和卜奕对视,「儿子,爸如果再婚,你同意吗?」 卜奕一时没说话。 他形容不出来自己的感觉。老卜要再婚,他理智上十分高兴,恨不得举双手贊成,可没想到的是,情感上却酸涩起来,也不是不同意,但就是没法一下子吐口说同意。 他低着头,两只手掌相抵,轻轻搓着。 半晌,抬眸对着他爸笑笑,「我有什么不同意的,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早几年就想有个后妈了。程阿姨不错,跟你投脾气,合适。」 卜建国耳朵里听着,眼睛里看着,原本该欣慰的,可心里却不是滋味儿。他了解他儿子,这小子平时看着有点混不吝,可实际却又敏感又懂事,胡话倒是张口就来,真心话却总憋着,跟谁也不交底。 卜建国年轻时候一门心思扎在工作里,经常加班,有时候一个礼拜都和卜奕说不上几句话。他回来,卜奕睡了,他上班前,卜奕已经背着书包去学校了。 多年来,同事们总羡慕他有个成绩名列前茅的儿子,直夸他会教育。可只有卜建国自己知道,卜奕的成长轨迹里没有多少他的影子,他只是占着一个父亲的位置而已。 以前卜建国经常想,忙完这一阵,就踏踏实实陪儿子,可没成想「这一阵」居然「阵」了十几年了,一眨眼,卜奕已经是个大小伙子了。而他,彻底成为了一个失职的父亲。 这些过往,父子俩从没聊过,是「不提」的默契。就好像它是一个疤,不碰就不疼,不疼就可以当它不存在。 可卜建国现在忍不住了,他想给儿子一个「交代」。 「这些年是爸没有照顾好你,对你的关心不够,」四十多岁的人,正当壮年,却无力地佝偻着背,露出一丝颓然,「你小升初、中考、高考……这些人生大事,爸都没太多参与。卜奕,你会不会怪我?」 卜奕愕然,没想到话题一个弯道急转,奔向了他厌烦的方向。 他沉默了一会儿,才说:「要说不怪,那显得我很虚伪,可要说怪,那也都过去了,谈不上有什么怨怼。以我现在的心境来说,您是我爹,我就希望您幸福,没别的。」 冷静、自持,表现得甚至不像个冲动的年轻人。 他站起来,在他爸肩膀上捏了下,「我成年了老卜,往后的人生灿烂着呢,前面的不愉快,早八百年就翻篇了。」 「我洗澡去了,屋子你收拾吧。」 他趿拉着拖鞋走了,卜建国愣怔着,突然意识到,他儿子是确确实实长大了。 卜奕不大爽,草草洗完一个澡,湿着头髮就回自己屋了。 门一关,拒绝交流。 他趴在床上,一遍又一遍看聊天记录,他和傅朗的。 看了一会儿,眼睛酸涩,正欲放下手机,它却突然振起来。 「睡了吗?」傅朗的声音从听筒传出来,安慰剂一样,抚平了卜奕毛扎扎的情绪。 「还没,」他一个翻身,平躺在床上,「想你了。」 又直白又黏煳,小猫爪一样蹭着对面人的心尖。 「我也是。」傅朗说。 两个人安静下来,谁也没刻意找话题,只听着彼此均匀的唿吸声,陪伴着、沉默着。 卜奕盯着吸顶灯,被光刺得眼睛疼,「我有一个毛病,也许你看出来了,我怕黑,很怕。」 他说的突兀,傅朗却没多意外——卜奕的状态不对,他感受到了。 「嗯,我知道。」 「我小时候,有一天晚上家里进贼了,只有我一个人在家。我听着贼在翻箱倒柜,咬着手不敢吭声。不过那时候挺傻的,怕死,眼睛睁得巨大,生怕眼一闭就被坏人杀了。」卜奕回忆着,「可是停电了,四周围都黑得怕人,伸手不见五指,我像瞎了一样,只能听见声音,什么都不看见。」 一个小小孩,蜷缩在被子里,怕极了。黑暗里窸窸窣窣的动静吞噬了他所有的感官,他只能僵硬地躺着,一动都不敢动。 「你很勇敢。」傅朗嗓音涩滞,浓烈的情感全都灌注在四个字上。 他怜惜、心疼,却又毫无办法。 「那天我尿床了,就在湿凉里躺了一晚上。大病一场后,我就开始怕黑,非常怕。」卜奕轻轻地说,「很怂吧?」 「要跟我比吗?」傅朗话音带着笑,没让卜奕听出什么来,「我怕蛇,怕蜘蛛,遇上了就只有它们弄死我的份。」 卜奕一愣,又笑了,「那以后我保护你,胆小鬼。」 「嗯,你保护我。」 俩人又聊了些别的,还就四食堂的几个麻辣烫窗口进行了深入地比对探讨,并产生了意见分歧。最后,决定放寒假前把每个窗口都买一遍,带回宿舍让段重山他们品评。 时间接近午夜,卜奕捨不得挂电话,也有一句话卡在嗓子里,想说却不知道从何说起。
第108页 直到傅朗问他,是不是出什么事了,他才找到一个破口,倾倒出心里的纠结。 「我爸要再婚了。」他屈指揉着眉心,「其实我一直是希望他再婚的,只是没想到这天真来了,我反而有点『叶公好龙』的意思。也不是不能接受,单纯就是不大舒服。」 这个家在长达十多年的时间里就只有父子二人,无论是否存在龃龉,他们都是彼此最亲的人。现在这份稳定的关系要被打破,横插进一或者两个陌生人,换谁也要有个适应过程,没什么可奇怪的。 「慢慢来吧,」傅朗道,「虽然没法相比,但你还有我。」 你还有我。 这话让人熨帖,也让卜奕反思,这一晚上是不是过度矫情了。不过既然矫了,那就索性矫到底呗。 「给你唱首歌,哄你睡觉吧。」 那边一阵窸窸窣窣的动静,傅朗躺好了,「唱吧。」 旋律是傅朗随手原创的《晚安》,填词是作文不及格的奕哥。 「天空被浓墨渲染,刺破不安。 我想独自流浪,征伐远方。 孑孓一身,忘却梦中模样。 你看那萤火之光, 是我追逐的方向。 …… 与你执手同行, 踏破喧嚣迷惘。 你说,晚安晚安, 别再惧怕黑暗纠缠。」 作者有话要说:  抱歉啦,看病归来的时间没预估好,晚了两天。 歌词尬,不怕,坚持坚持就到下一章了,反正作词人奕哥作文不及格 第59章 年关 紧张的考试周接近尾声,傅朗最后一门考试时间排的晚,几乎在全校都进入放假模式的时候,他们才进考场。 卜奕体会了一把站校门等儿子高考的心情。他蹲在理化楼下的花坛边上,叼着一支棒棒糖,玩手机。 等到夕阳西坠,傅朗才从理化楼出来。 卜奕蹬蹬两条蹲麻的腿,沖傅朗跑过去。 「仨小时,考什么呢你们?」卜奕踢地上的小石子儿,砰砰,一个又一个。 傅朗脚一停,左右一看没人注意,出手如电,在卜奕手上抓了一边,冰凉,「怎么谈个恋爱还把你给谈傻了呢。外面不冷吗?」 「你不懂,这等的是一种心情,冷还是热,都不重要。」卜奕把手往兜里一揣,偏着脸问:「吃食堂还是吃外面?」 傅朗搭住他肩,做哥俩好的姿态,「你想吃什么?」 「食堂吧?」卜奕想了想,说:「他们俩跟胖子出去撒欢儿了,晚上不回来住……吃完饭咱俩回宿舍看电影怎么样?」 傅朗屈指在他侧脸上一蹭,「听你的。」 两人在四食堂一人嗦了碗粉,没多吃,打算晚上再来顿宵夜祭五脏庙。回到宿舍,窗外天已经全暗了。 考试结束,不少人已经放飞出去该怎么嗨怎么嗨了,宿舍几乎空了一半,平时吵吵嚷嚷的环境,一下就安静了。 屋里暖气烧得热,气闷,卜奕把门和窗半敞开了透气。 他和傅朗各自去沖了个澡,身后卫生间里水声阵阵,他站在洗手池前心猿意马。手里搓着两件短袖,脑子里净飞得是些有的没的,把自己脸都给臊红了一片。 水声一停,门轻响,傅朗裹着一身水汽从里面出来,热气腾腾地往他身后一站,展臂把人捞怀里了。 胸膛挨着两片微突的肩胛骨,他下巴抵在卜奕肩上,耳尖蹭着他的,垂目往盆里看,「洗什么呢?」 卜奕手指一挑,拎出两条贴身的小物件,「你说呢。」 自己刚换下来的东西攥在喜欢的人手里,湿哒哒的,没法不让人上火。 有力的手在劲瘦的腰上捏了把,嘴唇欺上去,用舌尖搅动欲望。 卜奕拧着头,贴近他,脖颈牵拉出脆弱又诱人的弧度。细微的吞咽声撕碎了理智,傅朗狠狠碾着那两片柔软的唇,又急又凶,让卜奕轻颤着。 无处着力的一只手垂进冰凉的水里,一面烫得灼人一面寒得刺骨,一冷一热,刺激得卜奕头皮都麻了。 门外安静的走廊里,一双眼睛透过半掩的门缝看见这惊世骇俗的一幕。干瘦的手捂住了自己的嘴,生怕发出一丁点声音,惊扰了门里交颈的一双人。 偷窥的人眼里迸出病态的光芒,他悄悄摸出手机,对着那条缝隙,打开了摄像头…… 门内,卜奕和傅朗彼此紧挨着,轻薄的衣物什么也遮挡不住。 卜奕沾着水珠的手指捻傅朗的耳垂,嗓音发黏,「我帮你?」 傅朗抵着他的额头,鼻息烫人,看一眼他们的上下铺,「去那边。」 他们反手锁门,阻隔了未知的窥视,在自己喜欢的男孩指尖上喷洒热情,体会水乳交融那一瞬的空白。他们牵握着彼此,在蓬松的羽绒被里捂了豆大的汗珠。 汗水落下,沾湿了布单,洇开一圈湿润。 …… 浪费了半包抽纸,俩人爬出被窝,卜奕让微凉的空气一冲,打了个大喷嚏。 带着鼻音,眼尾缀着水汽,可怜巴巴地瞅着傅朗,「我饿了。」 傅朗抖开一件珊瑚绒睡袍给他搭上了,伸手抹掉他额际的汗渍,说:「我叫个外卖,想吃什么?」 卜奕嘴馋,想吃又香又辣的,挨在傅朗边上,「麻小吧,」味儿足了,可惜肉不够,「再来点串,我还要吃过水面——诶,算了,你不知道哪家好吃,我来点!」
第109页 他扑上前抢了手机,拿自己的三下五除二点好了。 等回神时候,看男朋友正面色不善地盯着自己。 「这什么表情啊,」卜奕欠欠儿地伸手在傅朗脸上摸了把,「怪我刚才没伺候好?笑一个啊。」 傅朗没笑,抓住他的手一拽,俩人又咣当一下坐回了床上。 卜奕有点警惕,「干什么?」 「有话问你。」 「你问。」 傅朗把手机拿回来,解锁了手机屏,指着上面等待结算的二百多,问:「是不是怕我花钱?这不是第一次了,卜奕。」 「怎么还突然叫上我大名了呢,傅朗哥哥,怪吓人的。」卜奕把他手机屏又摁灭了,「我就想请你顿麻小又怎么了,还跟我计较这个?」 他狗一样往人肩膀上蹭,被傅朗卡住下巴,把脸端起来,「钱是身外物,往后别心疼我这个。」 「知道了,」卜奕把嘴一噘,「来,再打个啵儿。」 傅朗咬了他一口,不重,但也让卜奕知道,他有点气着了。 亲完了,卜奕瞪眼,什么人啊,这也生气。 傅朗不理他,伸手揩掉他嘴边溢出来的唾液,转身去把在盆里泡了快俩小时的衣服给洗了。 麻小送来的时候,卜奕也挑好了电影,大侦探皮卡丘。 两人把电脑摆好,往床上一坐,小桌拉到床前放麻小和串儿,边看电影边吐槽瞎聊,吃得满手满脸都是红油。 看完一部,不大过瘾,又把断背山看了。 再看完,卜奕感觉自己整个人都不好了,死活不想回自己那边睡,非和傅朗挤一张小床上,两人胳膊缠胳膊,腿攀着腿,拧麻花似的睡了一宿。 第二天睁眼,齐齐地落枕了。 身心皆舒畅的日子过起来就像被人为摁了快进,连一眨眼的功夫都没用上,寒假便迈着腿到来了。 卜奕和傅朗差不多是最后一拨走的。 俩人倒也没那么多腻腻歪歪,毕竟都在一个市,不存在异地问题,想见就能见,真要外宿一宿,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就这么,他们进入了对别人来说挺短暂,对他们来说挺漫长的假期生活。 傅朗照旧在李方和的公寓里借住,一天到晚忙他那摊子事。卜奕和卜建国父子俩成天大眼瞪小眼,后来卜奕实在遭不住,就天天往剧社跑,主动帮康芃改本子,给灯光和道具老师打下手,勤快得别人都烦他了。 挨了十多天,到了年关。 街巷里年味很浓,张灯结彩,喜气洋洋的。 年二十七,傅朗在旧街市给熊孩子上旧历年尾的最后一堂课,卜奕在繁星剧社排他们的开年戏。 晚上九点半,俩人同时「下班」,手机上彼此来问时间的信息前后脚蹦出来,默契得像是面对面发着玩的。 卜奕让傅朗原地等,自己熘达过来。 他提前和老卜说好了,去朋友家里玩一晚上,老卜没什么意见,大小伙子嘛,出去耍一耍,当然不是个事儿。 李方和的公寓现在只有傅朗一个人住着,年节要走动关系也要顾着老家儿,李方和暂时回他父母那边住去了。 两人在琴行门口碰面,悄悄勾了下手,又放开,肩挨着肩沿街往前走。 聊了聊没见面这几天的闲话,又去旁边巷子口的便民超市买了火锅底料和菜肉,俩人便叫车回去了。 回到公寓,卜奕去洗锅烧水,傅朗在旁边洗菜,俩人正说着话,傅朗手机响了。他占着手,使唤旁边的卜奕,「帮我接一下,开免提。」 卜奕垂下眼睛一瞄,是傅铎。 电话开了免提,卜奕就出去了。 傅铎开门见山,「你过年回来一趟。」 傅朗说:「没兴趣。」 「……」傅铎运了口气,「他们都想让你回来一趟,要分家了,有些事儿总得说清楚。」 「有些事儿」指的是什么,根本不用细说。傅朗放下削了一半的土豆,手撑着流理台,「你们分钱可以不用留我那份,我的都给你。」 电话那边安静了一会儿,「你他妈……」傅铎让他气得一个仰倒,「你不要就给小杂种了!傅朗,你那聪明的脑瓜里整天就装着『清高』俩字么?成熟点儿吧,弟弟。」 傅朗锁眉,正要开口给他驳回去,就听那边傅铎嚷道:「行了,就这样,我该说的都说了,对得起我自己良心了,你爱回不回!」 吆喝完,他就把电话挂了,跟个炸完的二踢脚一样。 傅铎嗓门洪亮,由不得外面的卜奕听不见。 「要回吗?」卜奕扒在门框上,小声地问。 傅朗掐着眉心,「不知道。」 他对家里的几口人实在谈不上有多深的感情,亲情在他这儿基本是缺失的,属于理智上知道什么叫亲情,但缺乏感性认知。 「回吧,」卜奕说,「等到明年,就不是这个家了。」 他自己就体验过这种感觉,不大好受,何况,他现在和傅朗的处境差不了多少。 他走近了,揽住傅朗的腰,「还没跟你说,等年后,我家里也要多俩人了。」 老卜前几天跟他聊,商量着以后的事儿,说程文璟那边跟前夫谈妥了,拿了一笔补偿金,接走了儿子。不过他们当初离婚时候程文璟没要房,后来常驻埃塞,把租的房也退了,现在要么带着儿子租房,要么就搬进卜奕他们家。
第110页 按老卜的意思,既然打算年后领证,那也不差这几天,就让他们搬过来,让卜奕和那边孩子也熟悉熟悉。 傅朗回手搂紧他,下巴垫在他肩上,声音里缠着疲惫,「下学期搬出去吧,你和我,我们租个房子……好不好?」 作者有话要说:  每天都在抠着手等破镜的我,哎…… 第60章 除夕 除夕这天,卜家热闹得很。程文璟带着儿子住进来,老卜挽起袖子下厨,折腾出了一大桌子菜。程文璟在厨房里和馅包饺子,和老卜有说有笑。 卜奕和冯邵杰两人坐在沙发上,一人占了沙发一角,交流为零。 冯邵杰15岁,刚升上高一,在卜奕眼里,就是个中二期的熊孩子。小孩从进门就拱起了满身刺,看见卜建国只当没看见,连问好都省了,迳自屁股一沉坐沙发上去了。 卜奕看一眼这情况,就明白了,小屁孩憋着老大不乐意呢。 既然人家满肚子不高兴,那他也不去热脸贴冷屁股,不咸不淡地打声招唿,就坐一边捧着手机在群里跟兄弟们热火朝天去了。 冯邵杰习惯不好,坐没坐相,往沙发上一瘫,左脚腕搭上右膝盖,抽风似的颠腿。 那动静辐射过来,卜奕这边跟地震了一样。 卜奕手机一收,往那边觑一眼,「哥们,抖多了影响血液循环,保不齐将来就得截肢,别抖了成吗?」 冯邵杰正在游戏里厮杀,话传进耳朵里,往脑子里过的时候少说也要慢了一两分钟。 卜奕盯了他半分钟,耐心告罄,两步过去,膝盖往小孩腿上一抵,「真得截肢,没逗你。」 他一动,冯邵杰手一晃,一下让对面放个大招给怼死了。 冯邵杰手机一摔,「艹!」 「艹谁?」卜奕笑着,睨了眼厨房,「大过年的,戾气别这么重。」 他话这么说,压着冯邵杰那条腿却半点没松。 这种看上去狂得不行的中二病他小时候见多了,真正狠的一般都不往面儿上拽,能把拽字写脑门上的,大部分都外强中干。 冯邵杰梗着脖子,不信卜奕敢在这儿动手,「撒开你狗腿!」 「嘘,别嚷。」卜奕塌肩躬身,话音仍带笑,「我就想让他们二位过个高兴年,没别的想法。」 冯邵杰忍不下这气,动不了腿还有手,他拳头一攥,二话没说就挥过来了。 哪料,拳峰还没到对方脸,就半道被截住了,一翻一扣,手腕砸在靠垫上,登时有种要脱臼的痛感直蹿脑门。 冯邵杰歪在一边,「嘶嘶」地直抽凉气,却没立刻大嗓门喊人。卜奕见好就收,松手撤腿,居高临下看着,没说话。 冯邵杰托着手拿眼神剜人,嘴却闭得死紧。 卜奕眉一扬,心想,挺有骨气啊。 哂笑了声,他转身要走,谁知道冯邵杰却开口了—— 「喂,」他叫了声,「截肢,是真的吗?」 当然是假的。卜奕沖他一笑,「比珍珠还真。」 八点多,热菜上桌,俩大人喊孩子们吃饭。冯邵杰老实坐着,没作妖,只板着脸扒拉自己碗里的。卜奕活络着桌上气氛,没让卜建国和程文璟尴尬冷场。 电视机里播放着一年一度的春节联欢晚会,热闹的背景音,心思各异的团圆饭,谁都没吃踏实。 刷碗时候,卜奕给傅朗发微信,问他那边怎么样,结果半天也没等来回復,他说不上来的就有点慌又有点急。 擦了手出来,卜奕看一眼沙发上正热络聊着的卜建国和程文璟,叫了一声「爸」。 「啊,啥事?」卜建国回头,脸上还挂着没散的笑。 「老关他们叫我出去放花。」卜奕说,「我去一趟。」 卜建国眉一皱,「禁放么不是,你们顶风作案啊。」 「郊区不禁,」卜奕往脖子上套围巾,「我们几个去郊区。」 孩子大了不好管,现在这当口就更没法说。卜建国为难,让去也不是,不让去也不是。程文璟悄悄碰他,给递眼色,卜建国没辙,只好交代让注意安全,到地方了给个信儿。 结果他话音都没落下,他儿子就火急火燎奔门口去了。 「啪嗒」一声,门锁上,卜建国就瞪眼,「这小子,火烧他屁股啦,一句话都不等说完就往外跑!」 程文璟往他手里放剥好的瓜子仁,「还不是像你的急脾气,」一顿,又温声劝,「咱得理解孩子,小奕和少杰,都得有个接受过程不是。」 卜建国就小声嘆气,觑着书房紧闭的门,「少杰,没事儿吧?」 「没事儿,」程文璟带着点气,「我驻外了几年,冯源就把他给惯成了这样。真是……哎,算了,一点点扳吧。」 一对父母为各自儿子发愁,而儿子们一个正在游戏里酣畅拼杀,另一个则正蹲楼下马路牙子上哆嗦着给李方和发微信。 卜奕联繫不上傅朗,只好求助场外亲友。李方和是亲友中的战斗机,别的不好说,傅朗家门沖哪儿开他总知道。 李方和很快把电话打过来,他那边乱糟糟的,还有小孩哭闹。 「你要过来?」 卜奕应了声,「他电话不接,微信不回,我得过去看看。」 「你来也好,我这儿抽不开身。」李方和在那边不知道和谁说了句什么,转回头又道,「我叫个人接你去,现在不方便打车,你稍等。」
第111页 「不用,」卜奕从道牙上站起来,大步往外走,「你把地址发我,我叫着车了。」 李方和那边一顿,「那行吧,我跟门岗打招唿,你到了直接进。」 卜奕挂断电话时候还没对李方和的话产生什么想法,直到叫来专车,收着李方和发的地址,才梦游般地回神,心想:果然瘦死的骆驼比马大。 紫兰湾是个看似低调,实则贵得叫人咋舌的别墅区。 从半山下的门岗往里走,步行要十分钟才能见到第一户,其间林木郁郁葱葱,试图给业主们营造一种世外桃源的观感。 卜奕在门岗前下车,按李方和说的,跟保安核对了信息,就闷头往里走。 边走,边给傅朗拨电话。 其实都已经走到这儿了,他才觉得这一趟来的冲动了。 但来都来了…… 按照李方和的指示,卜奕沿着车道绕了小二十分钟,才站在了傅朗家门外。 落地窗里纱帘挡着,能看出人影但也辨别不出什么来。卜奕想了想,干脆点了支烟在避风的墙边站着了。 他人都到这儿了,方才心烦意乱也都平息下去了。 大除夕的,团圆的时候,他贸贸然去敲门不合适。抽完两根烟,要是还联繫不到傅朗,就再找李方和。 打定主意,卜奕喷了口淡青的烟,目光落在别墅二层,亮灯的窗户上。 傅朗的手机被傅广志砸了,说的还是同性恋的事儿。按傅广志的意思,这是精神病,去住住院,吃点药,过阵子就治好了。傅朗觉得他可笑,饭桌上冷言冷语讥讽他老子,把傅广志惹急了,抓起他手机摔了出去,指着傅朗鼻子破口大骂。 除夕夜,一家四口人,连一顿散伙饭都没吃到底。 傅朗要走,方美清没让。 傅铎拦着傅广志,让他把正事儿解决了,这父子俩留在一楼对手里的材料,方美清没傅朗叫上二楼,母子俩十多年来第一次面对面,促膝谈话。 方美清推过来一张银行卡,「你收着,以后用得着。」 傅朗看也没看,「不需要。」 「傅铎有句话没说错,你该成熟点了。」方美清走到窗边,把窗户推开一条缝,点了支细长的女士烟,「我和傅广志的结合就是一个错误。我当年从美院毕业,有那么多的理想,却被傅广志拉进了泥潭。我的人生,全毁在这个男人手上。」她冷笑,「不过,现在都解脱了。」 方美清睨着她出类拔萃的儿子,「嫁给他以后,我最成功的作品,大概就是你了。」 傅朗拧着眉,说不清地有种反胃的不适感,他站起来,直视着他母亲,「你要没别的事儿,我就先走了。」 「我知道你和我不亲。你们姓傅的,骨子里就是冷漠无情的人。」方美清端着手臂,弹了下菸灰,「每个人都自己的价值,把卡拿走,那是你应得的。」 「什么意思?」 方美清笑了下,却没答,「拿上吧儿子,等你过两年进入社会,就知道钱有多重要了。」 傅朗从楼梯上冲下来,冲出门,没听见傅铎和傅广志在他身后喊什么。 当然,也没人追他出来。 厚重的门一锁,隔开了两个世界。 熘在墙边的卜奕被吓了一跳,受惊的猫一样往前蹿了一步。 「我……日!」 眼前,傅朗只穿了件薄毛衫,直愣愣地杵在狂卷的西北风里,和他正面碰上了。 卜奕两步蹦过去,也不管是不是在人家大门前了,扯开宽大的羽绒衣把人往怀里一扯,「干什么呢,数九寒天地你耍什么单!」 温暖的怀抱,熟悉的人,意外的等待。 傅朗觉得心神都颤了。 「你怎么来了?」他环抱住卜奕的腰,脸埋在他颈间,用力地吸气,想用他的味道驱走鼻腔里的香水味儿。 「哎呦,我的祖宗,还不是联繫不上你么,」卜奕捋捋他后颈,「你不回我电话,我心慌,就跑来了。」 要搁在平时,还真不至于,但俩人都知道,现在特殊情况,都怕对方万一有点什么,心里不痛快。 卜奕在他后腰上搓了把,「还进去拿外套吗?」 「不拿了。」傅朗说,「那你还回去吗?」 卜奕把羽绒衣一脱,横过来罩住两人,「我跟老卜说我去郊区放花,郊区啊,大半夜还折腾一来回么。」 傅朗搂紧了他,在鬓边蜻蜓点水地吻了下,「走,找李方和借车去。」 作者有话要说:  李方和:??? 第61章 细水长流 车上,卜奕挂断电话,疲惫地掐了下眉心,转头跟傅朗说话时,却又带上笑,「行了说通了,明儿下午再回去。」 傅朗一手搭着方向盘,一手过来攥了攥他的手,「我没事儿,你早点回。」 「我回了有什么意思。」卜奕仰靠在头枕上,半阖着眼,「他们要跟大伯回镇上,算是带阿姨上门去见亲戚了。有没有我,都一样。倒是你,」他又睁开眼侧过脸,「你什么时候拿的驾照?我怎么不知道啊。」 「前两年,」傅朗说,「为了跑路方便,趁假期去考了。」 卜奕「哦」了声,眨巴眨巴眼,使坏地说:「傅朗哥,我是不是一不小心钓了只金龟啊?」 傅朗挠他掌心,趁等红灯的间隙抓他手亲了下,「你的金龟一个小时前刚把金壳扔了,现在是只落魄龟了。」
第112页 「哎呦,那可只能换我来包养你了。」卜奕欠的不行,戏精上身,伸手勾人下巴,「来,宝贝儿,给爷笑一个。」 傅朗捏着他手,不客气地在手指上咬了一口,正巧信号灯变绿,车要走,没给卜奕反击的机会。 除夕夜,两个年轻人家里的「团圆饭」却没餵饱他们,回到李方和的公寓,卜奕就去了厨房扒拉冰箱,找出来半包生菜和两袋方便面。 「幸亏还有年前买的鸡蛋。」卜奕滤好水,打着火,伸胳膊拱拱傅朗,「趁这会儿你去洗个热水澡,刚在外面着风了,小心感冒。」 傅朗随口应了声,却不动,靠在流理台边上看他忙活。 卜奕把水烧上,踢踢他小腿,「别在这儿碍事了。洗澡去,我给你煮杯姜汁可乐。」 傅朗心里窝得暖烘烘的,凑过去捏一捏卜奕后脖颈,在侧脸上亲了口,这才心满意足地走了。 白炽灯映着,锅里的水咕嘟嘟冒泡,卜奕脸热了,悄悄地想着,得把租房子的事儿提上日程了。 辛拉面和鸡蛋是绝配,再搭上白水另煮的一把翠绿的生菜,咸辣爽口。姜汁可乐下肚,骨缝里那最后一丝凉气也被驱走了。 春节联欢晚会还剩下一个尾巴,卜奕和傅朗窝在沙发上把它看完了。 直播结束,紧接着又开始重播,像是怕羁旅在外的人错过一般。 卜奕没收碗,让傅朗去刷,自己抓紧去沖了个澡。洗完,顶着毛巾出来,挤着坐在傅朗身前,赖唧唧让人给擦头髮。 他一脑袋短毛也没什么可擦的,毛巾捋过几遍,就只剩一层潮气,晾晾便干了。 洗髮水清淡的茉莉香残留在发梢上,卜奕往傅朗跟前一拱,就拱了他满鼻子馨香,招得人心猿意马。 手臂圈住腰身,被弓弦磨出茧子的手指撩开衣摆,捻着腰侧的痒痒肉。卜奕一下绷紧了腰,却绷不住笑,「撒手,痒!」 他像条离水的活鱼,在捞鱼人手中弹动,被握住生死。 傅朗不放,将人箍住了,牙尖碾着精巧而薄的耳垂,一点点地磨。湿滑灵巧的舌尖扫过去又勾下来,描摹出可爱的轮廓。 他松口,低喘,卜奕侧脸迎过去,急促而渴望地回吻他。 客厅里灯火亮堂,光点在瞳仁里,让他们看清彼此每一分的悸动。那是压不住的情,是情绵延出的欲。 一簇火在烧着,在四肢百骸游走。 卜奕分膝而跪,臀垫在结实的大腿上。 胸膛紧密地挤压,相贴的唇兇狠又柔软,错开,滑过腮边落在颈侧。 傅朗双手捞住他膝窝,情难自制,打算放肆一把。腾出手在圆丘上拍了下,嘱咐他的心尖肉,「抓紧点,别摔了。」 卜奕赧然,却又抵不住地兴奋。一双脚勾住了,翘着脚趾尖,是真怕摔下去,连累尾巴骨折了。 落地灯橙黄的光被褶皱灯罩一遮,只剩一圈暗调的光晕,笼着旖旎春色。 卜奕倒在鹅绒被上,墨蓝色的真丝床品被他攥在指间。贝壳圆扣由上而下被一一破开,细小的气流吹拂而过,撩起一阵阵不自知的战慄。 傅朗掬起他的腰背,莽撞却又谨慎地凑上去,揉捏掌下那一弯柔韧。 宽大的床起了涟漪,泛着波澜。 细而长的腿无处无力,唇齿间只剩下撒娇似的呜咽。 傅朗像亲吻了一团云雾,又将这云雾揉碎。卜奕缺氧般地拉长了脖颈,贪婪地摄取氧气,后脑难耐地抵紧了软枕。 打开、迎合,撕裂的痛不及精神上契合的愉悦。 眼尾和鬓髮都濡湿了,汗水凉丝丝地贴在身上,体内的炙热却叫人害怕。 情浓时,傅朗咬住他的耳尖叫一声「心肝儿」,换来胸口几道抓痕,和小动物挠似的,又麻又痒。 痴缠缱绻,从梦到醒,又从醒到梦。 大年初一一大早,外头落了雪,压满枝头,瑞雪兆丰年。 屋里暖和,被窝里更是热得灼人。 卜奕睁开眼,咕哝了声,没等说话,就被人搂住了拉进怀里。 「难受吗?」傅朗身上有股好闻的薄荷味,「疼吗?」 卜奕嗓子喊哑了,和窗外嘎嘎叫的老鸦一般,「疼……」 傅朗在他半阖的眼皮上一啄,「那再睡会儿?」 「不睡了,」话是这么说,人却死狗一只,「下午得回去。」 傅朗又问:「那洗个澡?」 卜奕把胳膊往人腰上一搭,「你伺候我。」 傅朗捏他脸蛋儿,怎么伺候都行,甘之如饴。 洗澡时候,卜奕一通吆喝,凶得不行,像头没拴链的藏獒。 他质问,你是牲口么!你看这大腿根,多嫩的肉,现在又青又紫,你掐的!别跑,胸口也是你拧的!这儿,肿成葡萄了你看不见吗? 这这那那的牙印,卜奕揽镜自照,给傅朗记了个数,非要下次啃回来。 「这儿还有呢,别少算了。」傅朗目光向下扫,停在耻骨一侧。 那是个有声音的牙印,卜奕天灵盖都要烧着了,扑上去恶狠狠在傅朗嘴唇上咬了一口,「那儿不算!」 傅朗就笑,「那我可有点亏了。」 他这么一说,卜奕也遭不住了,上手就耍流氓,结果澡白洗了,只好重来一遍,等再洗完一轮,手指头都泡出褶了。 下午,卜奕原计划是要回去陪陪老卜,不过计划赶不上变化,雪太大,卜建国他们为了安全起见,打算在祖宅住一晚,等初二雪停了再返程。
第113页 老卜在电话里一个劲儿地嘆气,跟卜奕兜着圈子说抱歉,话里话外带着愧。他这么一说,卜奕也愧,觉得自己不那么孝顺,为了男朋友大除夕地跑出来。不过这话没法说,父子俩各揣心思,最后非常客套地挂断了电话。 傍晚,卜奕发起烧来。 傅朗在李方和的药箱里一翻,退烧药都过期一年多了。他给卜奕拧了条凉毛巾,又倒了杯温水,让他裹好被,自己揣上手机出门买药。 卜奕缩在被窝里睡了一觉,醒来时候外面天已经暗了。 正要摸手机给傅朗打电话,忽听见外面门响,然后窸窸窣窣一阵动静,傅朗进来了。 他轻手轻脚,怕吵着人。 「我醒了。」卜奕拱出被子,支棱着脑袋。 傅朗开了灯,拿药过来,照说明书掰出来一粒,让卜奕就水吞服了。他弯身摸摸卜奕的发顶,「再睡会儿,我去弄饭,好了来喊你。」 卜奕不答应,「一个人睡怪孤单的。」 撒娇的人有糖吃。 卜奕裹着薄被,盘腿坐在餐厅里,看傅朗在厨房忙碌的背影。 他们之间,从相识相知到相恋,几乎是水到渠成的。没有能够汇集成诗的浪漫,也没有轰轰烈烈和刻骨铭心。 但细水长流,蜿蜒缠绕,把他们两个人系在一起。 第62章 租房 从大年初一到正月十五,农历新年和往常每一年一样,平淡如水地便过去了。 春节期间,卜奕循例去宋岚家住了两天,陪着黄宝鹿疯玩一通,顺便给小姑娘补补课,把寒假作业的难点挑出来给她三下五除二解决了。宋岚得知卜建国打算再婚,欣慰得不行,直跟黄竞念叨,说老卜可算想明白了。 卜奕从旁看着,觉得他们二位的家庭内部矛盾大约是解决了,旁敲侧击一问,宋岚含煳答了,说夫妻俩过日子,哪有不磕碰的,吵过去就算了。 有这话,前面的事就算翻篇了。 卜奕用了几天时间,跟老卜说明白了要搬出去另租房子的事儿。这事他没故意避开程文璟说,而是当着所有人的面,大大方方表清楚了。 书房要腾给冯邵杰,书房里的书、画、画具,包括人台、布料、辅料那些杂七杂八的,都要挪出来。这么一挪,原本还宽敞的三室一厅就显侷促了。 卜奕跟长辈们摆清利害,道明自己只是要一间「工作室」。地方挑得离学校近点儿,方便来回,过阵子要去实习,保不齐得加班,一个人在外面也不影响其他人。 卜建国为难半天,还偷摸问了卜奕是不是自己再婚的决定仓促了,让卜奕三两句话给他打发了,说一小老头还成天怪敏感,想那么多干甚,等着当新郎官吧。 应付完家里,卜奕和傅朗就开始着手找房了。 北城大本身地段不差,加上校园情侣一对对,四周围的房价从多年前开始就没掉下来过,持续走高。 所幸卜奕两人对住所要求也不高,干净方便就行。 看了五六套之后,他们直接和中介签了合同。 一室一厅的户型,离北城大西门不远,步行十分钟。是新楼盘,南北通透,户主年前外派出国,说是没个三五年的回不来,便把房子託管了。唯一的要求找个讲究点的租户。签合同前,卜奕和傅朗俩人还跟户主视频了半小时,两方都挺满意,房子就这么定下来了。 客厅的飘窗旁有一片用不上的死角,卜奕把几个哥们召集过来,自己动手,把死角收拾利落了。又去宜家买了工作檯和软木板,简单一布置,倒挺像那么回事的。 开春,草长莺飞,北城大又开始了新一学期的忙碌。 卜奕他们系大三下的专业课已经不多了,系里鼓励学生们早点出去实习,或者自行创业。说白了,他们学这个专业,单是自己闭门造车是不行的,必须要和外面多接触早接触,以获取有用的信息和资源。 不过卜奕在这事儿上没着急,他有了前一次的失败垫底,打算先找个公司实习一年半载,等吃透了,再琢磨单干。 卜奕和傅朗正式退宿是在三月初,出租房那边改收拾的都收拾好了,要搬的东西也都搬过去了,只差俩活人拎包入住了。 搬家这天,傅朗有课,关健和段重山把超市老闆的三轮又借过来了,和卜奕仨人准备一趟解决。 「我就想不明白啊卜,你说你出去跟人同居,难道我不是你的第一人选吗?我还是不是你的小可爱了你说。」关健沉着腰,嘿咻一声把傅朗装书那纸箱扛起来,压得脚下一趔趄,「日啊!大神他们系成天上课就是搬砖吧,这一下子,那但凡腰杆细点的,非得折了不可。」 段重山拎着两兜衣服,跟旁边捡乐子,「你已经失宠了,健儿。」 「不行姓卜的,你必须给我一个解释,要不我死不瞑目。」 卜奕扛着一行李箱,喘着大气,「我他妈不是看你和乔……」 「吁——」关健嗷一嗓子,「错了我错了,哥,我不问了!」 段重山乐得直抖,开了振动模式一样,「我艹不是吧你,老关,你跟乔妹的事儿从地下转地上了?奕哥都知道了?」 卜奕意味深长地笑,「说来话长了。」 前阵子,卜奕某次洗完澡出来,出去晾衣服时候听见关健打电话,那叫一个「狗」。嗯啊嗯呢,完全就是一个迷失在爱情里的小羔羊。
第114页 卜奕听了两耳朵,听明白了。 电话那边是乔清渠,俩人正偷摸恋爱。 只是不知道出于什么考虑,非要搞地下恋情,搞得神神秘秘。 「乔妹说了,过早曝光,会见光死。」 沉重的纸箱「咚」一声砸进车斗里,关健一掸袖头上的灰,说:「虽说我不大认可这种说法,但小乔是个很有主意的人,我愿意听她的。」 卜奕睨着他,「那老段是怎么知道的?」 关健羞愤,「他……听见我打电话了。」 段重山乐不可支,一头捲毛乱颤,「我跟你说老关,得亏你丫不是个搞谍报的,要不连片头曲你都活不过两秒。」 「去你的吧!」 卜奕一句话一搅合,关健已经彻底忘了这话题是怎么被挑起来的了,满心惦记着以后打电话得去后面小树林,躲开这群听墙角成癖的奸贼。 三人回到出租房,一通收拾,人仰马翻。 趁着关健去洗手间放水的空档,段重山碰碰瘫在他旁边的卜奕,「哥,有句话,我就问一次,要问错了,你只当我没说。」 卜奕愣了下,回神便猜到他要问什么,答说:「是。」 段重山神色惊讶,惊讶中又露出点「我就知道」的小得意劲儿,「我还以为你喜欢女的。」 「没遇到他之前,我也这么想。」卜奕说。 段重山坏笑,觑着那边的卫生间门,「甭告诉老关,回头吓丫一跟头。」 卜奕没吱声,他却不打算公开出柜。 这事儿是私事,没必要闹得满城皆知。不过身边的朋友么,既然看出来了,那也没什么好瞒的。 送走了段重山和关健,卜奕盘腿坐沙发上开始清点他自己的「财产」。 他从高中就开始给小孩儿当家教,大一鼓捣过网店,折腾过亚马逊,校门口夜市没取缔时候他还去卖过毛绒玩具,反正能想到的,基本都伸过一脚。 后来就是康芃的繁星剧社,他从龙套开始,一点点死皮不要脸地演成了重要角色。不过就像康芃说的,他动机不纯,也不是干这行的料,早晚要退出。 康老闆大方,给工钱从不吝啬,它几乎是卜奕后两年的主要收入来源。 当然,去年被工作室坑的那一下子,虽然叫人愤怒,但也让他有了几万块的进帐——钱方面,对方的确是按合同履行了。 粗略一算,他手里也有小二十万了。 卜奕看着手机计算器界面上的数字,咯咯直乐,哎呦,哥也算有点身家了。 首付,那确实还是个遥不可及的梦,但养男朋友,暂且是非常富余了。 傅朗最近又忙起来,有时候卜奕半夜睡醒还能看见他在隔壁床挑灯夜战。卜奕逗他,说你是不是打算拿个诺贝尔奖啊,傅朗就摸摸他头,说要争取保研,这样节省时间。 他答得一本正经,卜奕也不好总扯淡,就打算给男朋友补补脑。 六个核桃是不成的,一座核桃山怕是也没什么用。 卜奕从「下厨房」找了几个汤谱,打算试试看。 下午五点多,傅朗从校西门出来,拐了一趟南门,去买了卜奕爱吃的蛋糕,拎着回他们的小窝。 第一天正式入住,卜奕把角角落落都拍了照,最后一张照片是他自己和一口砂锅的合影,锅里冒着白气,不知道在煲什么。 傅朗心里高兴,但面上看不出什么,还是平常的样子。 想到以后他们就要这间小房子里生活,便忍不住生出一些联想来。他们相爱,註定与男女的婚姻不同,不会有孩子为纽带和牵绊,也没有法律约束,凭藉的只有感情。 那么又要如何经营如何维护呢? 他和卜奕都还青涩得很,只有两人共同摸索着、牵扶着,才能找到一条长久地相伴走下去的路。 门一开,肉香扑鼻。 卜奕繫着围裙从厨房探出头,「快去洗手,我烧了一大锅排骨。」 暖光曳地,乍然包裹住身上带着春寒的傅朗,把他整个人暖热了。 洗了手,傅朗把蛋糕摆上桌,转身进了厨房。 灶台前的火烤着,把卜奕的脸烤得红扑扑,傅朗捏了他脸蛋一把,「我看着锅,你出去歇会儿。」 卜奕往他身上一靠,「一天没见了,让我腻乎腻乎,不想出去。」 傅朗揽着他腰,接了他手里的汤勺搅着锅,「想我了?」 搬了一天家,上蹿下跳,卜奕累得不行,此刻像条大狗似的把脑袋挂人肩上,「想。」 傅朗在他后腰掐了一把,「我也想。」 「我觉得你在搞颜色啊,傅哥。」卜奕抓他的手,把自己手指挤进指缝里,「并且我有证据。」 傅朗头一偏,在他唇上一吻,「就是你想的那意思。一个多月了,你忍得不难受吗?」 卜奕挺谨慎,「我……还行。」 傅朗指腹抹过他唇角,「我不行。」 一顿饭,分成了上下场吃。 上半场,卜奕正常坐餐桌边吃,吃到一半,愣是被打断了。下半场时候,是他哭着喊着饿了,让傅朗端床边凑合着垫吧的。 整个人委屈得不行,在颠簸中仰视着头顶的灯,被一波波灭顶的浪潮击碎了理智,白光乍现,感官中只剩下了傅朗一个人。 汗水凝到一处,彼此攥紧的手掌间满是湿黏。
第115页 「喜欢你……爱你。」 剧烈的颤抖中,傅朗擎住卜奕的手,垂首吻在了手背上。 明明被炙热的□□裹挟,却又郑重地像要楔下一辈子的约定。 卜奕不记得自己是否给予了同样的回应,结束时,他一动不动地瘫着,累得眼皮都翻不开了。 第63章 实习 五月初,卜奕正式找到了实习公司,是一位师兄给介绍的。 师兄姓瞿,叫瞿方泽,在市场部任职。不过他并没让卜奕跟着自己,而是推荐他进了销售部。 上岗前,卜奕请了瞿方泽一顿火锅,席间,瞿方泽对他说:「设计上我不担心你,专业过硬,将来你单干也不成问题。渠道、资源,这才是你们缺的,去学学,没坏处。」 究竟学什么,其实卜奕没什么谱,别看他在外面四处打工,实际对公司经营完全没概念。 沈方泽也没多说,就嘱咐他,多听多看多干,但要少说。 找着了实习公司,卜奕跟卜建国说了声。老卜高兴得不行,觉得儿子长大了,要带着程文璟和冯邵杰一块儿来看卜奕,说一家子庆祝庆祝。 吃饭时候,卜建国告诉卜奕,他们领证的时间定了,就六一儿童节,讨个欢乐的意头。 他们两位的意思是婚礼不办了,两家人坐一起吃个团圆饭,自己人热闹热闹就行了。 卜奕对这事儿没有参与意见,他的想法很简单,只要老卜过得好就行,其他形式上的东西,根本不重要。 席上,老卜喝了点酒,他酒量不行,一杯就上头。 老卜勾着卜奕的肩,说:「儿子,爸准备调回来了,不想在国外再熬着了。领导呢,也同意了,等我把埃塞目前的项目收了尾,就再不去了。」 他眼睛里爬上点红,「爸以后,好好照顾你。」 卜奕跟他爸干了一杯,没多说。 有些东西,迟了,就不对味儿了。但他不是矫情的人,也不记他爸的仇,知道老卜那点心思,也感动,哄着小老头把酒杯放下,跟程文璟说,阿姨,老卜就是个老小孩,您往后多担待。他表现不好了您跟我说,我帮您收拾他。 程文璟连连答应,眼眶也悄悄地红,想着这孩子能这么懂事,指不定自己暗暗吞了多少的苦。 冯邵杰在一边看着,冷笑,眼里的鄙夷不加掩饰。 卜奕熟视无睹,对这便宜弟弟无甚感想。 家庭聚会后的周一,卜奕去公司报到,正式开始他的实习生生涯。 早上,他起了个大早,在穿衣镜前跑了几个来回,傅朗叼着牙刷看他,笑着,没说话。 卜奕理了理衬衫袖,从镜子里跟他对视,「别烦啊你,我要做全实习生里最靓的仔!」 「臭美。」傅朗在他屁股上拍了把,转身漱口去了。 傅朗近来被卜奕养出了活泼的苗头,话多了,也能跟愚蠢的凡人们聚会了。用胖子的话说,现在的大神春风拂面,吹绿了整个理学院。 卜奕觉得这样挺好,傅朗以前一直就是一个人,孤僻怪小孩,心里想跟别人接触却找不到法门,被迫当了高岭之花。 他把这支花攀折了,将他带入红尘俗世,让他染上烟火气,撑满了自己的一方天地。 早高峰的地铁,卜奕和傅朗在站台分别,挤上了反方向的车厢。 瞿方泽是个挺细心的人,知道小师弟第一天到岗或许会紧张,特地早到了半小时,给卜奕带了份三明治,简单说了说他可能遇到的情况,让他心里有个底儿。 交代完,瞿方泽就让卜奕上去了。 领完临时的胸卡,卜奕碰上了同样新来的二位,这两人一矮一高,一个相貌普通,另一个漂亮得不像话。 矮的那位能言善辩,自我介绍叫褚秀,顺便把旁边十分惹眼的小伙也介绍了,说他叫余声。 褚秀和卜奕一样,是实习生,余声却不是,余声是新入职的职员,被分在了销售一组。 接下来就是常规流程,部门负责人宣布了入职培训的时间,所有新到岗人员,要参加为期三天的培训,结束后将有一个小型的考评。 「不用紧张,每个公司都有,习惯就好了。」褚秀全没当回事,安慰卜奕和余声。 余声听了,神色却很淡,说:「不紧张。」 他坐得很放松,肩背塌着,显出一把细瘦的嵴樑,哪怕背着光,也白得瞩目。但这种白却不是健康的瓷白,而是长期营养不良导致的苍白。 褚秀有几分尴尬,卜奕赶忙打圆场,「你以前也实习过?」 「那可不,我们这专业,说实话,要不是为了那一张文凭,十八岁就应该出来打工了。」褚秀大方地自嘲,「我都怀疑『市场营销』是为了扩招而专门设立的。」 卜奕笑开,「哪能啊,其实种种事实都证明了,你们系是人才的摇篮。」他说的诚恳,一点拍马屁的意思都没,褚秀相当受用。 「声哥,你什么专业?」褚秀就是个话篓子,根本停不下来。方才稍一交谈,得知余声比他们大两岁,立马就变了称唿。 余声搭在腿上的手倏地绞紧了,「计算机。」 「厉害!」褚秀由衷地挑起拇指,「你们计院都不是一般人。」 闲话完,大伙也就算有个初步认识了。 工作场所到底不是聊闲天的,各自散了之后就拿着会上发的小册子熟悉业务去了。
第116页 ** 傅朗在楼梯拐角碰上了杨钊。 意外,又不意外。 系里都传,杨钊要休学一年,他也的确有阵子没出现过。这会儿迎头碰上,想来并不是巧合。 杨钊整个人都非常颓丧,没了当时喊打喊杀的疯劲儿,又成了那个少言寡语的年轻人。 他下巴上冒了层胡茬,眼窝青黑,颧骨高挑着,盯着傅朗的眼里有恨,也有点儿别的什么。 傅朗抬眉,「有事儿?」 「有,」杨钊开口,嗓子很哑,「没别的,就一句话。」 「你说。」 杨钊扯动嘴角,笑得讽刺,「你们这些所谓的『天才』,成天高高在上的看别人挣扎,是不是挺爽?像我们这种用尽了所有力气才能和你们站在同一条线上的人,你这辈子都理解不了,你不知道那种痛苦有多痛。人人都说天赋、智慧……狗屁!这是命运的不公!不过,现在你的命运捏在我手里了。」 「来之前我想过,跟你谈判,拿我的筹码让你替我抹掉污点。不过刚才看见你那瞬间,我改主意了。你不是骄傲么,你不是牛逼么,那我就让你尝尝,摔在泥潭里,被人骯脏的鞋底踩踏着,是什么滋味。」 杨钊停下来,紧盯着傅朗。 「说完了?」 「看吧,就是这个表情!」杨钊的眉用力拧着,却又在笑,「天之骄子!别着急,马上,马上你就会尝到被人唾骂,遭人白眼的滋味了。到时候,还望你细细地品味——」 阴阳怪气地咕哝完,杨钊转身就跑,灵活得跟只猴一样。 他这一场戏,把傅朗给演愣了,正要走,却被上面下来的尚林喆给叫住了。 尚林喆问:「刚才是杨钊吧?」 傅朗说:「是他。」 尚林喆往楼下瞟了眼,「你别搭理他了。我听教授说,他现在精神上出了点问题,正治疗呢。」 傅朗蹙眉,「精神上?」 「可不么,」尚林喆点头,「之前跟项目嘛,压力太大,后来又出了那事,彻底压垮了。嗐,他那个性格也确实有问题,容易钻牛角尖。不过你也别有思想负担,休学可不是系里给他的处分,是他自己要求的。」 傅朗说:「我没什么负担。」 「你……」尚林喆诧异了片刻,又笑了,「也是,你小子,黑白分明的。」 师兄弟俩人一块儿下楼,没再聊杨钊,说起来保研的事儿。 「有你,甭操心了,」尚林喆半是认真半是玩笑,「要你都进不了,那你们这届也没谁了。不过,说真的你得考虑下老闆的建议……斯坦福啊弟弟,那可不是人人都能进的。」 傅朗说:「行,我考虑。」 尚林道:「敷衍。」 前途,对傅朗来说,他在国内一样能挣得来。美国有的,国内也能有,可全地球就只有一个卜奕,他不能和他分隔在两个半球。 ** 入职培训进行了一整天,下班时候,卜奕觉得自己像是被掏空了。 反观褚秀,这货就跟个不科学的永动机一样,一下班,立马撒丫子跑了,说要去进行非常有效的社交活动。 跑走前,他特别强调了「有效」二字。 褚秀走了,还剩一个余声,安静得仿佛不存在一样在旁边坐着。 卜奕问:「声哥,走吗?」 「走。」余声站起来,刚要拿包,手机在桌上震起来。 手机不遗余力地震着,余声却仿佛看见洪水勐兽一般,甚至往后退了一步,腿窝正好磕在了椅子上。 「不接吗?」卜奕纳闷。 「……接。」余声吸了口气,说不上为什么,他眼角的泪痣让他看起来有几分可怜。 「那我不打扰你,先走了。」卜奕把包往肩上一甩,「明儿见啊,声哥。」 余声说:「明儿见。」 临走到转角,卜奕不经意回头望了眼,见余声已经把电话接起来了。 白炽灯下,细瘦的人摇摇欲坠般,可愤懑而羞赧的表情却让他无比鲜活。 下了楼,卜奕正要拔腿往地铁站走,却冷不丁瞥见个「熟人」。 「哟,你怎么来了?」卜奕高高兴兴地两步跨过去,「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了?」 傅朗向后错了半步,和他拉开了点距离,脸色很差,「我有话和你说。」 热风卷过,身后旋转门内却带出空调的凉气,一热一冷间,让卜奕不禁打了个抖。 作者有话要说:  是这样,由于本废柴取不出名字了,就把余声拉来用了 余声是隔壁短篇《金丝雀》主角,已经完结啦,i狗血的话可以康康 第64章 论坛 他们没在外面说,一路沉默着,回到了出租屋。 到家卜奕才发现,不是傅朗不想给他打电话,而是他手机没电了。 手机一直被他揣在包里,静音,也不知道是怎么没电的。 「应该是段重山他们打过来打没的。」傅朗从冰箱里拿了瓶冰可乐给他,「充上电,开机看看。」 「你先说,出什么事儿了?」卜奕攥着冰凉的易拉罐,心慌得不行。 傅朗挨着他坐下来,手肘撑着膝盖,说:「有人在校内论坛上发了个帖子,关于你和我的。」挺短一句话,他却说的艰难,像每个字都要斟酌一番。 卜奕愣怔,旋即懂了。懂了之后嗓子眼发干,他灌了一大口可乐,向傅朗伸手,「我看看。」
第117页 一个标题并不怎么吸引眼球的帖子,却飘在首页第一的位置上。 ——打破优质学神的虚伪面具,为你们还原一个骯脏的灵魂 主楼废话不多,直接贴的视频截图和动图。 拍摄位置是在宿舍门外,透过一条没关紧的门缝。 门内,两道人影交叠,一个紧压着另一个,在接吻。 卜奕盯紧着了那图,脖颈像被谁扼住,唿吸变得急促。 往下翻,主楼还贴了一句话—— 平时装的道貌岸然,天之骄子,没想到背地里竟然是个玩儿屁股的变态! 卜奕被后半句那仨字刺了眼,他攥紧手机,去看下面回帖。 -嚯,这年头还有人拿性取向说事儿。 -宿舍里就开搞了?你们基佬,不服不行。 -太噁心了艹! -上面,你们异性恋不在宿舍搞? -被压那个是美院卜奕?卧槽! -去年还跟他们院打过球,挺直一男的,怎么说弯就弯了。 -爆人隐私?垃圾玩意儿。 …… 回帖铺天盖地,唾骂的、羞辱的、看热闹不嫌事大的,也有个别替他们说话的,可惜理智的看客寥寥无几,发出的声音几乎被淹没在了浪潮般的叫骂中。 卜奕翻了几页,翻不动了。 他把手机锁屏,目光停在虚空的一点上,出着神,一动也不动。 傅朗心慌了,害怕了。不知道为什么,他像一个等待处刑的有罪人,只等脖颈上那柄刀落下来,给他一个痛快。 「你在怕什么?」卜奕忽然转头,指着手机问,「刚才在公司楼下你躲我是因为这个吗?」 「是。」 「是你怕被人知道,还是怕我怕被人知道?」卜奕说绕口令一样,可俩人谁也笑不出来。 傅朗紧盯着他,闭着唇,不答。 「好,那就是怕我『临阵脱逃』了。」卜奕道,「你是不是也觉得,咱们这是一条『歪路』?」 傅朗别开脸,否认,「我没有。」 「看着我,」卜奕托着下巴把他脸转过来,「我不怕别人知道,也没在心里怀疑过,你信我吗?」 傅朗又不说话了。 卜奕一颗心往下沉了沉,同时又宽慰自己,姓傅的大概老毛病又犯了,倔起来非得当个句嘴葫芦。 「咱们从没聊过这个,关于我性向的事儿。」卜奕耐着性子跟他聊,可他也知道,那撮火已经到要燎原的地步了,压是压不住的,总要有一个出口。他说:「不是你强迫的我,我也不是煳里煳涂的人。我和你该做的都做了,要是真有顾虑,能和你睡到一张床上吗?」 「傅朗,你看着我。」卜奕去拉他手,非要十指交握,「你说话。」 房间里挺安静,只有空调在有规律地发出轻响。卜奕把傅朗的手攥出了汗,滑腻腻的。 终于,被握住的人开了口,声音涩得要命,「你因为我,受这样的委屈,我……」他卡壳了,我什么,我怕你遭不住转身跑了?怕你突然觉得自己不是同性恋,醒悟了? 他不能这样说,太伤人了。 可卜奕是多聪明的人,一个字就听出了他道不出口的话。 「你不信我。」交缠的手松开了,卜奕低落、难过,心脏像在苦药里泡着。 傅朗哑然,他忽然不明白了,自己为什么在打开帖子后,第一个想法就是卜奕也许会受不了,会抛下他。 这不是一件了不起的大事,起码与生死相比,微不足道。这么一件事,就能击垮他们的感情吗? 那也太可笑了。 「我也缺乏安全感,还怕黑。搬来以后,你说减少两个夜灯试试,我试了,突然就发现,其实也没那么可怕了。你知道为什么吗?」卜奕心里苦,嘴里也苦,可他还是得跟傅朗聊,不拉着怎么行,路是要两个人一起走的。 不等傅朗说话,卜奕又道:「你觉浅,我一动你就醒,所以我知道,哪怕眼前黑黢黢的,身后也有你,我不怕。」 傅朗鼻子泛酸,眼眶也热,他展臂一捞,把卜奕箍进怀里,紧紧压着,怕他跑了。 「小时候,说过要陪我的人,一个都没留下。」 十几年前,方美清和傅广志也恩爱过,对膝下稚子也嘘寒问暖过,只可惜短暂得如春花秋月,转眼便没了。 卜奕在他肩头拱了拱,嘆息,「再有下次,揍你屁股。」 傅朗脸埋在他脖颈里,咬了一口,「不让你走。」 剥掉颤巍巍的可怜外壳,露出里面霸道蛮横的执拗,是企图对爱人一寸一缕地占有。 卜奕捏着他后颈,心想,小野兽总算把尖齿利爪亮出来了。 刚恋爱的人,免不了遮遮掩掩,总要把最光鲜的一面给恋人看。他们同住一个屋檐下,生活上的小磕碰免不了,但都是一句话的事,起不了争执。俩人在热恋期,闹不出触碰原则底线的矛盾。傅朗也就时不常在边沿儿上探个触角,让卜奕在细枝末节里知道,他是他的,一点儿都不能让。 他没安全感、偏执,平时还能藏着,现在碰上事儿,就都悄悄冒头了。 卜奕攥着他心尖上的软肉,让他忍不住了,他想把好的坏的都一併剖给他,告诉他,我就是这样一个人,你既然握住了,就不能走了。 卜奕让他咬疼了,伸手往他后腰上抽了一巴掌,「属狗的你,撒口!」
第118页 傅朗叼着那一小块肉,舔湿了,压着喘息,带着鼻音说:「别生我气好吗?」 「你看我敢么,」卜奕气笑了,「还没说什么你就咬我。」 手指捻捻牙印,傅朗额头抵着他的,说:「内部矛盾解决了,现在轮到外部矛盾了。」 手机充上电,能开机了。 俩人凑一块儿,看手机在茶几上震疯了,一刻不停,除了未接来电提醒就是微信消息。 等了将近五分钟,可怜的手机才静下来。 卜奕捞起手机,和傅朗顶着脑袋看。 这里面,闹腾最欢的就是关健他们。私聊和群聊都要炸了,从刚获知消息的震惊到后面的义愤填膺,几个人已经商量着要去黑校论坛了。 除了他们,还有平时跟卜奕混得熟的哥们,都跑来问情况。 当然,也有不少从前加上了,但连名字都叫不上的一群人,过来骂死基佬,脏了北城大。 卜奕看一条删一个人,等捋完,他通讯录里也就只剩下熟人了。 他挑着该回的回了,在群里跟兄弟们打了声招唿,叫他们别冲动。他一出现,群里又炸了锅。 大伙倒没说别的,就埋汰他,恋爱了也不吱一声,就是抠门,怕叫请脱单饭。 卜奕看着,心里怪暖的,跟傅朗显摆,看我兄弟,多识大体。 不一会儿,关健电话追过来了。 「卜啊。」 「咋。」 那边打火机一声轻响,「看你群里说的怪痛快,真那么洒脱?」 卜奕「啧」了声,头一歪躺傅朗腿上了,「差不多吧。」 「你恋爱就恋爱吧,不能跟我说一声?」关健说,「咱俩还是不是铁子了?」 卜奕吁口气,「就你那芝麻胆,怕吓着你。」 「现在不他妈吓啊!艹,我兄弟的恋情居然是从一个傻逼帖里看见的!姓卜的,我精神受伤了。」 卜奕就笑了,「你傻呗,那怪谁。人老段就凭自己的肉眼看出来了。」 那边顿了会儿,一声「靠」之后就没音了,停了半分钟,传来段重山的惨叫。 卜奕把脸埋在傅朗肚子上,噗噗地笑,隔着纯棉布料,把人肚皮烘得热乎乎的。 傅朗有一下没一下地抓他头髮,毛扎扎的触在掌心里,像个小动物。 等了几分钟,关健回来了,说把免提开了,要几个人一块儿聊,强行把傅朗拉入了群聊。 他们没想到,狂风骤雨后是和煦春光,兄弟们之间的不多过问,让人舒服,也在这种时候叫人熨帖。 挂断电话,俩人都没说话,就这么安静地呆了片刻。 卜奕说:「我得赵畅回个电话,她估计也急疯了。」 赵畅给卜奕打了五个电话,后来发了条微信,让他看见了回电。 -卜,事儿没到那个份上,看见了给姐回一个,我帮你想办法。 傅朗拍拍他脑门,「你回,我去煮两碗面。饿了吧?」 「可不,」卜奕说,「一进门你就板着脸,吓得我都不敢说饿了。」 傅朗笑着在他鼻尖上一吻,小样儿,还撒上娇了。 傅朗去了厨房,卜奕在沙发上坐直了,给赵畅回电话。 那边只响了一声就接通了,卜奕清清嗓子,「餵。」 「出这么大事儿也不来找我?」赵畅说,「拿我这辅导员当外人呢是么。」 「哪能啊,」卜奕笑了,「真就是手机没电了。」 「行了,不说废话。这帖在论坛上影响极差,院系的意思是删帖,再出个公告,规范论坛使用。」稍顿,赵畅问:「你怎么样?」 卜奕扒拉着头髮,说:「没事。」 「别多想。我也知道你不是钻牛角尖的人,但这事儿吧……坏影响肯定是有的,也会持续一段时间。以后在学习上、生活上,如果有问题了,你要及时反映。」 卜奕慢吞吞吸了口气,掐着眉心,「我知道,谢了啊,姐。」 挂断电话,卜奕瘫在沙发上,望着吸顶灯,出神地想:他们不偷不抢,就是谈个恋爱,没杀人没放火,怎么就到人人喊打的地步了? 作者有话要说:  破镜不是这个原因啦,抓紧安排了,总的来说,是内因大于外因 第65章 告别演出 两天后,原本飘在首页的热帖没了踪迹,论坛使用规范在同一时间挂上置顶,顿时又引来一圈叫骂,不过这回挨骂的变成了校方。 铁打的骂声,流水的众矢之的。言语是刀子,可大多数操控键盘的手就专爱这把刀子。 傅朗照常回学校上课,除了偷摸打量他的人呈几何级增长,别的也没什么不同。他们系里的同学当着他面不敢多说多问,只有尚林喆稍微说了几句,但也没多聊。 表面上看,日常生活和以往并没什么不同。 卜奕在公司实习,不在校园里,对所谓的微妙变化更没察觉,小半个月后,他差不多把这事儿都扔到脑后了,却没想到在公司里被瞿方泽突然问起来。 瞿方泽问他是午餐时候,正巧余声和褚秀都没在,瞿方泽来约饭,卜奕就去了。 「这阵子怎么样?适应了吗?」放下餐盘,瞿方泽问。 「非常适应,」说起工作,卜奕眼睛里都冒光,「经理说再过阵子就让我跟业务。」 瞿方泽不吝夸奖,夸完了,跟他说:「接触业务是好事儿。不过师兄也得提醒你一句,回头上了酒桌别傻实诚,差不多就得了。」
第119页 卜奕明白,谢了师兄的嘱咐,就跟他聊工作,求知若渴,什么都想知道。 饭吃的差不多,瞿方泽一句话切到正题,「校论坛的事儿我听说了,你怎么也不跟师兄吱一声。这个气,就自己吞了?」 卜奕捏筷子的手一僵,脸上挂笑,「嗐,不是多大的事儿,帖子删都删了,我没往心里去。」 「那不行,」瞿方泽的看法跟他不一样,「咱们本身就是少数群体,让人明着欺负了还不发声,往后别人就变本加厉。」 卜奕被他那「咱们」二字给惊着了,「师兄,你也……」 「对,我也是。」瞿方泽大大方方承认了,「性向嘛,这没什么,不丢人也不奇怪。」一顿,他又说,「公司认识我的人都知道,没避讳过。」 他这坦然的态度让卜奕惊讶,又暗自生出点佩服。 「北城同志中心那边要做个专题,和北城大校内论坛一块儿做,他们想把帖子那事儿拿出来说一下,正面回击发帖人。」瞿方泽看着他,「他们托我来来问你的想法,卜奕,你同意吗?」 卜奕深吸了口气,说:「师兄,好意我心领了,但我不能同意。」他停顿了下,回看瞿方泽,「如果那帖子牵扯的就我一个人,那我跟丫槓到底。」 瞿方泽盯了他一会儿,先蹙眉,旋即又笑了,「好小子,还挺知道疼人。」 卜奕怪不好意思地挠头,惦记着傅朗,脸上也热。 一顿午餐,吃得挺舒心,瞿方泽又跟卜奕交代了些人事关系,怕他踩雷。卜奕感激,下午请瞿方泽喝了咖啡。 于是,帖子的事就这么揭过去了。后来同志中心做专题时候还是提了一嘴,但没专门拎出来说,不过也引发了论坛上再一次的讨论,甚至挑起了北城大内部的平权活动。 六月末,各科考试结束,卜奕彻底撂下课业,一脑袋扎进了社畜的生活中。 卜奕、褚秀和余声分属两个组,关系处得非常和谐。褚秀是个人形收音机,只要睁开眼,开关就啪被摁开了,能一直叭叭个不停,有他在,就没有冷场的时候。 余声话少,大部分时候都是做听众,偶尔冒个金句,能把褚秀怼得半天回不过神,卜奕就在旁边捡乐子,显得没心没肺的。余声看上去性格内向,好说话,他们组的人把他当碎催使,什么小破事不想干了,就让余声去。 卜奕和褚秀看不过眼,有天中午吃饭时候刺了对方组几句,可他们俩实习生人微言轻,转头就让穿了小鞋,憋一肚子气还没处撒,只能明示暗示地让余声别什么都说好,该硬气就得硬。 卜奕跟余声说这话时候,余声沖他笑了笑,说:「我跟你们不一样,我没那个底气硬。」 卜奕没明白,不知道余声是什么意思,但也没追问,直觉告诉他,那应该是他作为一个同事不方便打听的私隐。 人一旦忙起来,时间就过得很快。卜奕在销售部干满仨月之后被调到市场部轮岗,正好和瞿方泽在一个部门。 有瞿方泽带,卜奕上手很快,一段时间后,他已经不像个单纯来拿实习经验的大学生了。有前辈跟他开玩笑,说他现在是金牌助理的水平,那点儿微薄的实习补贴拿得太亏了。 钱这事儿上,卜奕这次倒没过分在意。一来他还有繁星剧社的演出托底,收入没断,二来么,现如今看的学的东西,远比赚几个钱要有价值。 ——人的目光需要放远一点儿,不能紧巴巴地只盯着前面三五米。 随着卜奕忙起来而增加的还有他兜里揣的烟,有时候碰上难搞的突发事件,他就站阳台上一边电话一边抽,几通电话下来,半包烟就没了。 傅朗说了他挺多次,他嘴上哄着答应了,转脸还接着抽,压根没听进去。 卜奕和傅朗俩人各忙各的,暑假以后能坐下来安安稳稳聊天的机会越发地少。 三伏天里,树上的蝉似乎比往年更聒噪。傅朗在他们两人昏天暗地的忙碌里迟钝地察觉到,他们的日子变得淡如白水,不那么甜丝丝了。 八月十九是卜奕生日,在这之前,他和繁星的合同也要到期了。 卜奕跟康芃商量,以后固定演出就不继续了,万一他们哪天缺人,他就来帮忙跑跑龙套。康芃一口答应了,很爽快,还给他包了个大红包,说好聚好散,往后演出服的设计还得他来。 卜奕心里感激,知道康芃这是给他生意,没多说什么,只给康芃打了包票,只要繁星剧社在,他就包一辈子设计。 卜奕的告别演出是老剧目,年代戏,讲了一个舞女颠沛流离的前半生。 观众席上,康芃给傅朗留了一排一座。傅朗掐着一捧艷似火的玫瑰,注视着台上如珠如宝的人,目光捨不得错开。 舞台、灯光、配乐,拱起了当初怦然心动那一瞬的记忆。傅朗扣紧了手掌,想明白了,平凡的油盐酱醋其实没什么,能激烈能平淡,才是真实的感情。 四幕戏结束,傅朗去了后台,卜奕正在卸妆,一屋子人热热闹闹,见傅朗进来,又集体起闹,打趣那一束玫瑰是新郎迎娶爱人的捧花。 「我酸了,我真酸了,」梁灿翘着二郎腿,视线绕着玫瑰,「你们俩男人搞起浪漫,把我们女人都比没了。」 于嘉树就在边上笑,「小卜的告别演出,你酸什么酸。」他转头又问卜奕,「卜啊,演出服带回去吗?」
第120页 卜奕那些裙子褂子都是按他尺寸做的,别人也穿不了,留剧社里除了摆着给人看,也没多大用处。 「带几件,」卜奕说,「挑剩下的康老闆说以后放门口橱窗。」 这话一出,平白有几分离别的伤感,几个人都不说话了。 最后还是方舞阳插了句,说:「后天就奕哥生日了,待会儿聚餐就当提前庆生吧。」这才打破沉默。 剧社里的人并肩奋斗了好几年,从经营惨澹要靠基金会撑着,熬到现在偶尔火爆到一票难求,他们是一块儿苦过的。 席间,离愁别绪时不时地冒头,大伙都喝多了,一个个东倒西歪。 卜奕和傅朗打了辆车回出租屋,上楼,电梯里俩人都忍着,没碰对方。 酒精烧得人情热,他们有阵子没做到底了,都惦记得厉害。出了电梯轿厢,楼道灯未亮,四下无人,卜奕被傅朗推着肩压在墙面上,带着撕咬的冲劲儿吻他。 卜奕没让,舌尖顶回去,在口腔里搅动情潮。他手往下蹭了一把,眼睛眯着,像一头坏心狐狸,声音哝哝的,「我要……」 傅朗从嵴樑往下一阵酥麻,握住他的手,要把人往回带。 两人紧贴着、腻歪着,刚跨出两步,走廊那头的灯亮了,光晕里站着一个人,那人脸上的情绪太浓,让卜奕生生顿住了脚,「老卜?」 所有的旖旎缠绵都被搅碎了,理智倏地回笼,傅朗第一个反应,就是要甩开卜奕的手,却没想到卜奕把他死死拉住了。 卜建国身上的力气像剎那间被人抽空了,他口中发干,震惊和愤怒让他想冲上前给他的不孝子一巴掌。可他只是攥住了拳,瞠目瞪着两个孩子十指紧握的手,脑袋一阵阵发发晕,唿吸不畅。 程文璟包了饺子,他是来给卜奕送饺子的。 公司临时有事,他来得晚,来之前给卜奕打电话,却怎么都打不通,他有点儿担心,就想在门口等一会儿,却怎么也没料到居然看见儿子和另一个男孩放肆地接吻。 哪怕卜建国不是个思想守旧的老古董,他一时也没法接受自己儿子是个同性恋。 可卜奕却没打算放过他。 卜奕定了定神,破釜沉舟似的,他说:「爸,介绍一下,我男朋友——傅朗。」 作者有话要说:  卜奕:总是被迫出柜╮(╯▽╰)╭ 第66章 老爸 卜奕豁出去了。 论坛事件在先,现在又是他亲爹,他明白少数人的路难走,但越是难就越得勇敢。挺潇洒一句话放完,卜奕怕卜建国犯心脏病,一双眼睛紧盯着老卜,随时打算叫救护车。 卜建国看了他们一会儿,紧绷的肩背忽然松了,跟傅朗问好,「小傅你好,上次在机场匆匆见了一面,也没说上话。下次吧,下次叔叔请你吃饭。」又看他儿子,「给你带的饺子挂门上,程阿姨包的,西葫芦鸡蛋馅的,还有滷牛肉。」 「爸……」卜奕张口要说什么,被卜建国一句话堵了回去,「我就先回了,要不你阿姨该着急了。」 「我送你。」卜奕松开傅朗,抬手摁了电梯。 电梯上来,傅朗沖卜建国说了声「叔叔再见」,等电梯门合上,他才转身回去。 走回他们的小窝,傅朗却久久地没有开门。 他额头抵着冰凉的门板,头顶声控灯熄灭,黑暗里,他用力地吐息,平復着混乱的心绪。 傅朗很少胆怯,但那是在他自己的事儿上。他可以勇往直前、不计后果,管它是大获全胜还是一败涂地,反正他孑然一身,他不在乎。 但一牵扯到卜奕,就不行了。 他如履薄冰,小心翼翼,生怕哪一步踏错了,万劫不復。 这叫患得患失,傅朗很清楚。 他开了门,拎着已经凉掉的饺子进屋,开了盏小灯,就坐在沙发上不动了。 楼下,卜奕陪着卜建国往小区外走。 天热,闷得不行,稍微走几步就满身黏腻的汗。 「过两天就生日了。」卜建国闭口不谈方才他儿子的激情出柜,「想要什么礼物,老爸送你。」 「礼物就算了,怪破费的。一块儿吃个饭吧,你带上程阿姨和冯邵杰,我带上傅朗。」卜奕两手插着口袋,步子迈得很稳,「大家见个面。」 「你——」卜建国勐地顿住,嚯一转身,仰面盯着卜奕。 卜奕回看他爸,「聊聊呗。」 卜建国让臭小子气得直跺脚,没忍住,往他背上狠狠地抽巴掌,「真不知道你……你到底在想什么啊你!」 卜奕没说话,也犟起来,电线桿子一样杵着让他爸打。 卜建国抽得手疼,不打了,抖着手指他儿子鼻尖,「我看你是把这二十年的叛逆都攒一块儿了,故意要气死我!」 卜奕压根不理这套,知道老卜不是不开明的人,就是一时接受不了要撒气,「看您这话说的,我不就谈个恋爱么,您怎么还要死要活的。」 他又点了把火,彻底把卜建国激怒,拽着他再揍几巴掌,彻底出了一口闷气。 小区外面有个通宵营业的小茶馆,父子俩挺有默契,一前一后进去了。 要了一壶普洱,俩人面对面在小桌对面坐好。 暖黄的灯光罩下来,卜奕发现老卜鬓边生出了零星的白髮,卜建国发现小卜骨骼长开了,硬朗不少。
第121页 很多年了,父子两人几乎没有这样安安静静坐下来,正经地聊一聊。 一时间,竟然有些尴尬和侷促。 还是卜奕先开的口,「爸,你想要孙子吗?」 卜建国让他问愣了,「什么?」 话一出口才回过神来,可不么,俩男孩,没有生孙子那功能。 卜奕没接话,等他爸回答。他这是把难言的问题都一次性翻在明面上,想提前把话说透了,免得将来的矛盾挤牙膏似的,总不痛快。 卜建国摸着烫手的瓷杯,不知道怎么给他儿子答话。 他才四十多岁,远没到渴望含饴弄孙的岁数,况且世事多变,现在的他怎么能知道十年后的他是怎么想的? 但卜建国也明白,其实卜奕就是想要一个「态度」。 同性恋,早不是什么新鲜事了。卜建国驻外多年,身边的外国同事就有好几对,大伙一块儿相处的也很好,没任何问题。可这要放在自己儿子身上,那就是另一码事了。 短时间内,卜建国不可能说服自己。 「关于下一代,那是你要考虑的事,不管你爱的是男人还是女人,都不应该我来左右。」卜建国抿了口茶,被烫了舌头,「这道理你应该明白吧?」 卜奕笑了,心说老卜看着是个老实巴交的工程师,说话还挺能兜圈子,狡猾。 「明白。」卜奕说。 他不进攻了,他退守,让他老爹自己来问。 卜建国当然不太能忍住,他也好奇啊,怎么这孩子好端端地就对女孩子失去兴趣了,小时候不还吆喝着长大了娶媳妇的事儿吗? 聊了几句工作的上的事,卜建国看小卜忽然沉下气不说了,只好自己把话题绕回来,「谈多久了?」 卜奕给了个笼统的时间,「半年多了。」 卜建国问:「怎么在一起的?一见钟情?日久生情?我记得你们是室友。」 卜奕想了想,说:「人这辈子註定要遇到那么一个人,你一见他,就知道不一样。」 卜建国嗤之以鼻,「幼稚。」 卜奕道:「爱情可不就是幼稚。」 卜建国不跟他辩这个,只关心未来,「以后什么打算?」 卜奕答的爽快,「只要他不变心,我就跟他走下去,到老、到死。」 卜建国被这海誓山盟逗笑,「万一他变心呢?同性恋缺少约束,你知道的,不靠谱。」 卜奕立刻反问,「异性恋不变心吗?那节节攀升的离婚率是哪来的?」 儿子口才了得,二婚人士卜建国缺乏据理力争的立场,喝口茶,思索下一个论点。 半杯茶下肚,卜建国抬眼,望着卜奕,「独木桥,不好走。你现在爱在兴头上,或许可以把一切现实都看淡,等将来热度退下,生活归于平淡,难保不会计较得失。」 「你说的我都想过,但人不能因噎废食。」卜奕敛起那三分不正经,严肃起来,「有他在,我的心是满的。你知道么,我怕黑怕了那么多年,他不是心理医生,却把我的毛病治好了。我不信虚无,也不信假设,我只信我可触碰、可拥抱的。」 老卜愣了片刻,差点给小卜鼓掌——哪个说他儿子作文不及格的! 「我说服你了吗?」 「几乎。」卜建国笑着,「儿子,你对生活的理解还太浅……这样吧,咱打个商量,我退一步,你也退一步。你继续你的小日子,也给我一段时间去观察、理解。你我都是□□凡胎,必须互相包容。」 非常合理,卜奕贊同。 ——作为没有喊打喊杀要把儿子腿掰断的老爹,卜建国值得一个夸夸群。 送走老卜,卜奕一个人在小区熘达了一会儿,然后坐在楼下长椅上抽了两根烟,又散了十分钟烟味儿,才上楼。 屋里只开了落地灯,光线不亮,却温暖窝心。 傅朗热了排骨汤,汤碗在桌上冒着缕缕热气,旁边圆碟里摆着两样爽口小菜。 卜奕走进来,挨到傅朗腿边,碰碰他,「抱我一下。」 傅朗搂住他,很紧,把脸埋在他肚子上,闷声说:「真怕你被逮走了。」 卜奕细长的手指插进他的发间,微凉的髮丝搔着指缝,又轻又痒。他们汲取着彼此的温度,直到在空调房里闷出汗珠。 俩人沖了澡,喝了汤,舒坦地躺被窝里掰扯方才的事儿。 卜奕一条腿压傅朗腿上,胳膊横他腰上,仰着脸给他复述老卜的话,得意劲儿都挂在眼角眉梢上。 傅朗捏着他后颈,「别气卜叔,他是爱你才让步。」 他们的道路註定狭窄,甚至隐秘。与家庭的矛盾几乎不可调和,只要清楚地摆出来,激烈的碰撞就不可避免。 从卜建国出现的那一瞬,傅朗就忐忑了。 他不怕别的,只怕卜奕陷入与他相同的境地。 然而他们又是不同的。 于他而言,「家」是在和卜奕相爱之后才逐渐生出的概念。 可卜奕不一样,他有一个正常的家庭,哪怕父母离异,但双方给他的爱并没有随着家庭的破裂而减少。 这种情况下,他如果因为性向问题和父母产生矛盾,那带给他的伤害将是成倍的。 电梯间外,傅朗第一个反应是挣开卜奕的手,不让卜建国「碍眼」,从他的角度,是怕卜奕为难。
第122页 「我都明白。」卜奕下巴垫在傅朗肩窝里,「可咱俩要往下走,这都是必须要面对的,逃是逃不了的。」顿了顿,他问,「要今天换了是你父母,你还会松开我的手吗?」 「当然不会。」傅朗搂紧他,脸颊蹭着他绒绒的发顶,「春节时候我已经告诉他们,我有男朋友了。」 「艹!」卜奕腾一下翻起来,撞得傅朗「嘶」一声捂住了脸,皱眉盯着他。 「干什么?」 卜奕撑着他肩,眼睛亮亮的,「这么大事你不跟我说一声!你爸打你是不是就因为这事?你都挨打了怎么不趁机邀个功撒个娇?」 除夕那天卜奕没追问傅朗脸上的巴掌印是怎么来的,他怕戳着傅朗心窝子,结果姓傅的也不解释,要不是碰上老卜,估计这辈子他都不知道。 「别闹,安静躺会儿。」傅朗伸手兜住他后脑勺,把人摁回来,抱好了,「老实说,我跟谁也不想藏着掖着。」 话里有点孩子气,卜奕吭哧吭哧地笑,撑起胳膊捧住他的脸,吻他的额头、鼻尖、嘴唇,湿湿的一个吻,在唇畔流连。 傅朗反守为攻,捞着膝窝压弯了卜奕的腿,他凑近了,抵上去,辗转缠绵。从破开到深入,过程被坏心地拉长,炙热的喘息在微光中被碾碎,那是彻底地占有。 含苞的花骨朵吐出露珠儿,染湿了採撷的长指。 他们拥有着不被多数人所接纳的感情,有人耻笑有人鄙夷也有人猎奇,但那又怎样呢,他们还是要相携走下去。 卜奕的双手被束缚着,无处着力,只能由着傅朗将他填满。他鼻唇贴紧了软枕,在窒息中颤抖。 从未有过的紧密让他们失神,一个肆意掠夺,一个温柔包裹。他们生出了相依为命的依赖感,仿佛身边的这个人,再没人能取代。 漫长的夜,他们在交缠的汗水中诉说衷情。 第67章 生日 卜奕在出租屋的工作檯上有一幅画,是他十几岁时候画的。画上有一栋乡间小屋,坐落在旷野里,沐浴在日光下。 屋外青草翠翠,繁花缀在绿绒上,生机勃勃。 小屋是木质结构,刷白漆,暗红的尖顶,墙面上攀着藤蔓植物,漆面略有斑驳,却有种生活的味道。屋顶上的烟囱冒着炊烟,白白的一团,和天上的云融为一体。 卜奕说,这是他小时候幻想的家的样子。 他二十一岁生日要到了,傅朗没什么能给的,就想给他一个「家」。 恰逢周五,卜奕谢了瞿方泽要帮他庆祝生日的好意,中午和褚秀、余声吃了顿公司楼下的炸猪排套餐,仨人分吃了一块蛋糕,就算聚过了。 下班,卜奕背上包就跑,没想到地铁居然十年难得一遇地故障了,要停运半小时。 卜奕站路边叫车,可赶上晚高峰,他们公司这边连车都叫不到。 正着急,想着是不是倒两趟公交车回去,却在路边被人叫住了。 「卜奕!」余声从一辆宾利飞驰里探出脑袋,沖卜奕招手,「上车!」 余声知道卜奕要赶回去和男朋友庆生,也知道地铁故障了。他难得和车里的人开了次口,本来没指望对方答应,却没料霍兰川居然真让司机停了车,问他:「是上次帮你出头那小孩吗?」 「是他。」余声低眉顺眼,答了一句。 之后霍兰川没再说什么,只在卜奕上车前,掐捏着余声柔软的手掌,低声说:「又欠我一次人情,准备拿什么还呢?」 不等余声回答,车门已经被拉开,卜奕站在车外沖他们道谢,然后坐在了副驾上。 目光扫过后座上两人交握的手时,卜奕神色很坦然,没有丝毫窥探的意味。 霍兰川打量着前座漂亮又干净的大男孩,不知道为什么,心里居然生出几分羡慕来。 余声说,这小孩要赶回去跟男朋友庆生,迟了不好,毕竟一年才一次。 ——男朋友啊,是能光明正大拿出来说的身份。情人,似乎就不那么容易开口了。 卜奕抱着书包在副驾上坐着,不免对余声这个人起了好奇。他们相处了几个月,在卜奕看来,余声就是非常咸的一条鱼,成天得过且过,对物质没有丝毫要求。有次他和余声单独吃饭,余声接了通电话,跟那边吵起来,电话漏音,卜奕听见对方催余声还钱。 余声没瞒着卜奕,说他父亲的公司经营不良,欠了一屁股债,父债子偿,他每个月都背着山一样的债务。 余声很瘦,营养不良似的。卜奕怜悯,又不便过多表现,只能时不常地给余声和褚秀带牛奶带排骨汤,中午多点两份肉,大伙分着吃。 褚秀作为一个挡箭牌、工具人,成功被卜奕餵胖了五六斤,余声却还是老样子,瘦骨伶仃。 可现在后座上与余声亲昵的人却明显是另一个极端。 卜奕一不小心就发散了思维,担心余声被坏人捏住了把柄,威胁他。可瞧着那人的样子,又不太像坏人。 而且…… 坏蛋会答应余声送他回家吗? 卜奕头脑风暴了一路,直到进家门也没想出个一二三来。 门里,玫瑰、蛋糕、小灯和大气球成功吸引了卜奕全部的注意力。 他站在门口冲着里面帅气的傅朗嘎嘎笑,「哎呦,我们家理工男,脑瓜都挖空了吧!」 细小的灯铺在地面和墙面上,昏暗的灯光下,如漫天星河。充上了氢气的金属色气球一簇簇高低错落地攀在矮柜和餐桌边,桌上是挤在花瓶里的香槟色玫瑰和一个外貌略丑的蛋糕。
第123页 蛋糕上写着字——心肝儿,生日快乐! 卜奕怔怔地看着,紧接着「嗷」一嗓子喊出来,整个人都蹿了起来,勐地扑到傅朗身上,腿往人腰上一挂,不下来了。 「欸,你……」傅朗一口气没倒上来,生让卜奕砸得往后退了几步才稳住。他一手撑着沙发,一手赶紧兜住了他屁股,怕给他摔下来。 卜奕狗子一样把脑袋埋傅朗颈边,蹭蹭,吸一口,「你怎么那么好啊。」 「也就是你了,」傅朗靠着沙发,托着他往上颠,「独一份的。」 卜奕抬起脸,「蛋糕你做的?菜也你做的?屋子也你布置的?」 「菜不是,其他都是。」傅朗和他顶顶鼻尖,「晚上还订了麻小,边看电影边磕。」 「哎——」卜奕又把脸埋下去了,「这才是活着啊。」 俩人腻歪了一会儿,傅朗胳膊撑不住挺大个儿一个人,卜奕老大不乐意地下了地,撒娇合併了耍赖,非让傅朗给他唱生日歌,他要录视频。 寿星提要求,傅朗拗不过,转身把大提琴拎出来,自给自足。 卜奕蹦起来去把灯都关了,只余下星星点点的小灯。 手机镜头里,傅朗坐在星河里专注地拉琴。 熟悉的曲调,熟悉的人,不熟悉的是傅朗并没那么在调上的音准。 啊,学神也不是万能的。 卜奕举着手机录视频,角度挑得好,让傅朗也帅得惨绝人寰,那鼻樑那下颌……卜奕想扑上去啃一口。 压着心里头的悸动,等尾音结束,卜奕在手机这一边轻声说:「我爱你,一辈子。」 他音调不高,傅朗没听清,眼睛看过来,问:「什么?」 卜奕停了视频,「说你帅。」 生日歌唱完了,下面得吹蜡烛切蛋糕。 卜奕对着跳动的烛火许愿,小小的愿望,兴许能实现。 两人吹熄蜡烛,用塑料刀分蛋糕。 卜奕捨不得切坏了中间的字,沿着边儿把蛋糕切成了多边形。傅朗要动手把字分了,他狗护食儿一样扑过去,把塑料刀一夺,指着高背椅,「你坐!我切!」 两个人,愣是折腾出了兵荒马乱的效果。 饭吃得差不多,傅朗端出来一大盒子。 盒子挺朴素,墨蓝色,没有花哨的点缀,也没系蝴蝶结,就方方正正一个盒。 不用问,这是礼物。 卜奕期待又激动,捨不得打开盒盖,像抱住了金币的老葛朗台。 「看看。」傅朗催他。 卜奕手指摩挲着盒子的边缘,慢吞吞揭开了盒盖,紧接着,就呆住了。 那盒子里是一个透明罩子,它罩着一栋乡间小屋。 小屋的一砖一瓦,屋前的青草娇花,都是画里的样子。 眼窝一热,眼泪就下来了。 卜奕抹一把,不行,人来疯似的,擦掉了还往外涌,三两下就成泪流满面了。鼻涕也跟着出来裹乱,在傅朗弯身过来给他揩眼泪时候,碰到了他的鼻涕泡。 傅朗一靠过来,卜奕哭得更凶了,哇哇地哭,剎不住车。 傅朗嘆气,把他和小屋子一块儿搂怀里,一下下捋着他后背,「没什么能给你的,我孑然一身,只能许诺你一个家,为你遮风挡雨,和你走下去。」 卜奕哭得打嗝,抱着他的小屋子,咕哝说:「甜言蜜语要不得。」 傅朗吻他湿漉漉的脸蛋,给他哼跑调的情歌,等他榨干自己的泪腺。 窗外热风滚滚,摇晃着树影,霓虹让城市的夜空不再寂寞,万家灯火,每一扇窗都是一段写不尽的故事。 十点多,傅朗和卜奕窝在沙发上看电影。 他们弄了个投影仪,在黑洞洞的屋里相当有气氛。 卜奕抱着透明盒子不撒手,喜欢得不得了。 「什么时候做的?」他偏着头问傅朗,心思全没放剧情上。 「前阵子,」傅朗说,「就你念叨我总往实验室跑,被男狐狸精勾了魂儿那一阵。」 「呀……」 傅朗捏他下巴,「男狐狸精?」 卜奕扑上去吊住他脖子,猴一样,「原来是我啊。那你是谁,俏书生?」 傅朗手探进衣摆,趁机把小屋子放远了,「算是吧。」 电影还在继续,观众却已退场。 二十一岁生日,在卜奕的人生里添了浓墨重彩的一笔,让他惦记了许多年,从未忘怀。 作者有话要说:  补一小更,把小卜的生日过完 第68章 暗流 九月初,北城大开学了。 秋老虎依旧厉害,把莘莘学子们热得蔫头耷脑。 新跨入大四的学生们开始忙活起来。考研的、实习的,还有预备创业的,一时间,学校已经圈不住雏鸟们要展翅翱翔的心。 卜奕回学校了两趟,和乔清渠他们碰了头,几个人一商量,都有重新起航的想法。 他们坐在食堂里,总结完上次的失败经验,乔清渠说:「老关从开始实习就一直跟着销售混,我和老段现在攒了一点儿工厂的资源,不过要撑起咱们工作室铁定还不够。」 卜奕自己在市场部,对接过不少媒体,还弄过地推活动,这方面有经验,但对他们现在的起步阶段来说,暂时用不上。 「不着急,我再跟瞿师兄碰碰,」卜奕说,「看能不能调去设计部呆一段。」
第124页 他们现在有的就是个初步想法,缺乏更全面的思考,茫然起锚航行,说不好就要撞上暗礁。 「卜说的对,没必要现在就脑子一热往前沖,咱们啊,得找准定位。」关健搁下筷子,对他的伙伴们道。 这半年,他在外头摔摔打打,人沉稳不少,稚气还是有,但不莽了。 「我同意老关,」段重山耙着他的一头乱毛,「伙计们,万里长征的第一步啊,要稳扎稳打。我看接下来,咱就有的放矢,每个人领一任务,去别人公司偷师去。」 「没错,」卜奕接下话茬,「以后每周聚头开个小会,把想法思路总结梳理。老关说的对,要有准确的市场定位——先找准受众,再说其他。」 这点所有人都同意,连辩都不用辩了。 「除了这,毕设和论文也得搞。」乔清渠脸都皱了,「一年一度的毕业秀,都知道吧?明年咱校要办大学生时装周,据路边社消息,为了不丢人,要对咱们这届高规格严要求。」 这小道消息他们都听说了,深知明年得脱层皮。 「都别拖延症,早点儿动手。」卜奕道,「明年工作室肯定开起来了,两头兼顾,都是人,都精力有限,别两边耽误。」 他说的有道理,但在座基本都是学渣中的战斗鸡,忽然要勤劳起来搞毕设,一个个皆是眼前一黑。 比起食堂里这一伙小渣渣,傅朗就游刃有余多了。大四一开学,他就把暑假里做好的论文雏形摆在了胡教授面前,把老头高兴满面红光,在傅朗列印出来的一沓纸上圈圈画画,指点江山。 别人都在麻爪,他照旧有条不紊。 保研名单下来,毫不意外地,傅朗稳坐其上。 保了研,按道理就按部就班做好论文等毕业了,但傅朗这边不行,胡教授的项目他要继续跟,忙得脚打后脑勺。 项目推进期间,胡老也不止一次地跟傅朗暗示,让他去申请国外的研究生,可傅朗就是不为所动,像块顽石。 傅朗近来在实验室扎了根,一双黑眼圈熬得要蔓延到颧骨,胡楠石跑来催他回去休息,顺便又提了申请的事,苦口婆心地劝:「难道我不想叫你跟着我继续读吗?不是啊,是为了你将来考虑。傅朗吶,作为年轻人,不要固步自封,出去见识见识,体会一下外面的科研环境,是非常好的一个经歷。」 傅朗一句话就给老头怼回去了,「国内也很好。」 「你啊,顽固!」胡楠石指头点着他,「那你跟我说说,到底为什么不愿去?」 傅朗闭紧嘴,哪敢说。可胡楠石又不傻,转脑筋一想就明白了,气得跺脚,「让感情绊住腿的人,没出息!」 可他就是让绊得甘之如饴,情愿豁出一份前程去,守着卜奕。 胡楠石知道这时候说不通,不说了,恨铁不成钢地在爱徒肩上掴了一小巴掌,背着手走了。 傅朗收拾起东西回家,在家门口捡着了卜奕。 卜奕醉得不省人事,嘴里在还咕哝咕哝地念叨什么。傅朗听不清,也顾不上,他把人捞起来,架肩上,弄进了门。 卜奕被平放在沙发上,傅朗转身去卫生间拧毛巾,水还没拧掉,外面就「咣当」一声巨响——卜奕从沙发上摔下来,砸翻了茶几上花瓶。 花枝散落在檯面上,泡花的水流淌出来,浇在卜奕脸上,把人浇醒了,捂着额头疼得直哼哼。 傅朗攥着毛巾跑过来,赶忙把人抄住了抱上沙发,腿抵着他,用毛巾给他擦脸,「摔疼了?」 声音却不怎么温柔,像质问。 卜奕睫毛上沾着水珠,一眨,就顺着眼角落下来,眼泪一样,看着有几分可怜。 「你回来了……」他嗓子喑哑,让酒给烧的。 「嗯,回来了。」傅朗端起他下巴,一下下给他抹着脸,卜奕舒服得嘆气。 ——他为了赶一个报告,已经在实验室窝了两天,而据他所知,这两天卜奕都在外面喝大酒,不要命一样。 傅朗知道他是为了什么,但他没法理解,觉得这种行为是反智的。 他放下毛巾,手臂撑在卜奕耳侧,居高临下地看进他醉迷了的眼里,「以后少喝点,行不行?」 「行——」卜奕笑着,用热烫的脸颊去蹭他手腕,「想我没?」 想了,但这会儿什么都不想做。 一只醉猫,身上酒气冲天,傅朗不占他便宜。 傅朗摁住他乱动的两爪,转身去收拾茶几上的残局。卜奕就在他身后哼唧,小声地咕哝着什么,一会儿又唱起歌,嗷嗷叫。 傅朗在厨房沖蜂蜜水,听着客厅的动静,难受起来。 卜奕前阵子知道他被保研,胡老又力荐他出国,连申请都没还没开始,已经把推荐信写好了,不光自己那份,还拉上了国内相关领域的科研大牛给保驾护航。卜奕骄傲得不行,捧着他脸说,你去读书,我来赚钱。 从发下这豪言壮志以后,他就加快了推进他们工作室成立的脚步。一面在设计部偷师,一面跟着瞿方泽去拉关系,偶尔还参加褚秀和余声的饭局,忙得像个不知疲倦的陀螺。 卜奕公司里同事看到的是这小孩吃苦耐劳,勤学好问,傅朗看到的是他爱的人在玩儿命地消耗自己。 傅朗明白,卜奕是为了让他没有后顾之忧,不为钱发愁。 他们已经到了一个坎儿上,面前的两条路清晰非常——进入社会和继续深造,总要选择一个。
第125页 这事儿如果放到正常家庭,兴许不是多困难的取捨,但对他们俩来说,就不那么容易了。 毕竟所有的生活成本都是要靠自己负担的。 当然,他们俩的窘迫现状基本是自己搞出来的。 傅朗是跟家里彻底断了关系,自立门户。卜奕则是不想拿父母的钱了,早在开始实习的时候,就把卜建国和宋岚每月打过来的生活费退回去了。 这年纪的男孩子面子比天大,已经走到这一步,咬碎牙也要撑下去。 但卜奕天天这么折腾,傅朗看在眼里,心里揪得厉害。 他想了一会儿,把手里的蜂蜜水放下,拨了李方和的电话。 「哟,想我了?」 「……」 这耳熟的台词,让傅朗禁不住掐紧了眉心。 李方和大概也喝了点,话音里带着醉,「大半夜的,不陪你小宝贝,找我干嘛?」 「有事儿。」 「稍等。」李方和那边跟人说了两句,莺莺燕燕们的声音低下去,「啥事儿?你说。」 傅朗问:「我前几年的分红有多少?」 李方和当年干啥啥不成,赔了不少钱,后来赔得不敢跟他爸伸手了,打算最后一搏的时候,傅朗把自己存了好多年的压岁钱、零花钱全给他了,压根没考虑李方和是不是又要赔掉裤子。 对当时的李方和来说,傅朗的那笔钱也是不少了。他挖空心思地经营,所幸,这场翻身仗打得漂亮,不但没赔,还赚得盆满钵满。 李方和记着傅朗雪中送炭的情,后来也没直接还钱,直接算他入股,说只要他没破产,就年年给傅朗分红。 只不过傅朗从没拿过,就让李方和先存着,有需要再说。 李方和没答,反问道:「什么事儿要用钱?要是不多,我先转给你。」 「有点事,」傅朗稍顿,说,「五十万左右。」 他不知道卜奕要撑起工作室到底需要投入多少,只能估计个大概数字。但又不能一次性说多了,以李方和的精明程度,肯定要打破砂锅问底。 「哦,倒是不多。」李方和酒醒了七八分,话说还是慢悠悠的,「做什么用的?」 傅朗说:「投资。」 李方和在那边就笑了,「投什么?说来听听。」 傅朗皱眉,「到底给不给?」 「哎呦你怎么还急了呢。我这不是怕你被人骗么,现在外头诈骗那么多。」李方和一点儿不着急,非要问出个所以然,「你要说你去留学,那我二话不说。投资么,投什么?」 傅朗懒得跟他兜圈子了,外面还躺着一个,不放心。他道:「投男朋友。」 「卜奕?嗐,那你直说啊。」李方和道,「挂电话我就转给你。不过,我要给你提个醒啊傅朗,以你们现阶段的关系,最好不要扯上钱,干干净净的,最好。」 傅朗听了,没说话。他不觉得李方和说的有道理,但知道他是为了自己和卜奕好,所以也没反驳,就不动声色地听着。 李方和了解他的脾气,晓得自己的苦口婆心就跟放了个屁差不多。 「说起钱的事儿……小朗,你打算出国读研去吗?」李方和跟别人搞的一个再生资源公司和北城大有合作,他前阵子和院方开会时候听闲话听了一耳朵,说他们隔壁系种子选手傅朗的推荐信是教授硬塞他手里的,他却迟迟没申请学校。 「不打算。」傅朗答得干脆。 李方和默了小片刻,「行吧,这事儿回头聊。」 「哦,」傅朗说,「打钱。」 接着电话就挂断了。 李方和气得差点撞墙。 作者有话要说:  多一句嘴,说一下小傅的专业问题。 港针,他们这个地球系我也不知道具体是干啥的,看了一下专业课设置,直观感觉是偏理论方向,关注关注宇宙。到了文里面,小傅这个我做了一些改动,就偏生物偏实用方向了。(那为啥不直接搞个生物系呢?因为地球系它……奇怪啊是不是,贴合小傅当时既中二又脑子一热的状态)总的来说,专业是我瞎编的,咱不代入现实,当架空看。 第69章 艰辛 傅朗打完电话出来,卜奕已经在沙发上睡着了。 他挨着沙发边坐了一会儿,捋捋卜奕汗湿的鬓角,起身去卫生间接了一盆温热的水端出来,又换条新毛巾,给卜奕把外衣裤子褪了,擦了擦身。 俩人在一起之后,还是头一次这么纯洁地脱衣服,脑子里一点儿绮念都没有。 擦完又把人挪进卧室,傅朗自己也累一身汗。 他去了个战斗澡,头髮懒得吹,带着一身水汽回卧室躺下了。 喝醉的卜奕睡着以后很乖,不踢被子也不乱动,一个人老老实实蜷着。要是傅朗在旁边,他会顺着热源拱拱,拱进人怀里就窝好了接着睡。 傅朗打开檯灯,把光线调到最暗,搂着卜奕,一下下顺着他后颈到嵴樑。卜奕有点鼻塞,他额头抵着傅朗的手臂,打起小唿噜,像只毛茸茸的动物。 手机在桌面上振了下,傅朗侧目一看,是李方和。 -钱转过去了。听哥一句劝,有话跟小卜摊桌面上说,别藏着掖着。 李方和的直觉很准,哪怕他没从傅朗口中问出什么,也能从他的态度察觉到不寻常。作为朋友,不是兄长胜似兄长的关系,他得点一句,让傅朗明白。
第126页 傅朗一手揽着卜奕,一手给他回復,言简意赅的仨字:知道了。 事实上,李方和的话傅朗还是听进去了,只不过他是挑自己想听的听,不想听的就左耳朵进右耳朵出了。 他拿着钱,没着急给卜奕。他先跟着卜奕旁听了几次他们在食堂的小会,弄明白了到底需要多少启动资金,这几个人碰上的难点在哪儿,然后才做了个周密的计划,打算有的放矢。 只可惜计划赶不上变化,他低估了卜奕心急火燎的程度。 卜奕这阵子和瞿方泽走得很近,利用瞿方泽工作上的关系,他自己也结识不少人。 瞿方泽看好他,觉得年轻人有想法有冲劲儿,既踏实又肯干,是可塑之才。加上卜奕又是个易相处的人,挺招人待见,瞿方泽自然乐意把手里的资源放给他一些。 不过相应的,卜奕也要帮瞿方泽在工作上分担更多,加班加点就成了常态。有时候瞿方泽都走了,卜奕还在对着电脑奋笔疾书。后来褚秀碰见过几次,这位人形收音机立刻产生了兴趣,卜奕也不藏私,拉着褚秀一块儿聊,成功把褚秀拽进了坑里。 这天,两人正凑头琢磨公司下设新门店和旁边几家竞品的销售情况,一抬头,正看见瞿方泽从外面回来,裹了一身初冬的寒意,脸色很难看。 褚秀碰碰卜奕,声音很小,「瞿总怎么了?」 卜奕扫一眼,「不知道,别瞎打听。」 褚秀点头,「你真打算下个月就把工作室搞起来啊?」 「不然呢,你看我像逗你玩吗?」 瞿方泽走近了,褚秀说话只剩下气声,「咋回事啊,小同学你今天吃枪药了,从早上吃饭糰开始就没停地怼我。」 卜奕烦躁地捋了把头髮,「不是沖你,是找钱找的难。」 褚秀看他这嘴上都起泡的样子,就劝,「不是,要我说,你别一开始把摊子铺得那么大,你收着点儿,以后慢慢做嘛。」 「你是没去设计部看,一眼难尽。」卜奕盯电脑盯得眼睛都发直,「明年春夏款,那设计就差直接从人秀场上往下扒了,改个袖口改个门襟扣,一稿过,马上去打板出样衣,下厂批量产……什么创意、创新,都狗屁。」 褚秀挠头,设计的东西他不懂,但他知道卜奕骨子里的热血,对本土原创的信念。他佩服,可又知道人有时候争不过现实。 「我要做原创,要打品质牌。」卜奕说,「这么一来,初期投资少不了,哪怕我不做量,成本也低不下去。」 对于这点,他们小团队内部也有分歧。乔清渠认为先顺应市场,什么流行做什么,赚一笔钱,再琢磨立品牌的事。 段重山没想法,一切都听卜奕的,关健在兄弟和女朋友之间摇摆,不发表意见。 而就在上个礼拜,他们开小会的时候,乔清渠隐晦地暗示了下,说父母要在事业单位给安排个稳定的工作,一毕业就去。 不论这是究竟是个体面的藉口还是真实情况,他们之间都实打实地出现了裂缝。 卜奕不打算强人所难,但也没立刻提出拆伙,只私下里让关健跟乔清渠聊聊,看她是不是有什么想法,要是有,就让乔清渠提出来,大伙再商量。 除了钱以外,他们还缺人手。 如果一切都找外援,那么人工成本一下子就飈上去了,他们这艘小破船承受不了。 卜奕苦笑,「大致就是这样,怎么样,你有兴趣吗?你来了就是元老,算你技术入股。将来赚多赚少,都是咱自己的。」 褚秀一愣,没想到卜奕话锋一转居然冲着自己来了。 「空口白牙啊兄弟,你这给我画大饼呢。」褚秀嘿嘿一笑,没直接拒,「起码给我个像样的企划案吧,哪怕计划书也行,至少得让我看见点实在的东西。」他一顿,「只要能说服我,我能给你拉来一个团队。」 这话卜奕信,就凭褚秀这张嘴,瘸子都能让他忽悠站起来。 也就是沖褚秀的能力,卜奕稀罕他,想拉他入伙。 卜奕「啪」地打了个响指,无神的眼睛里起了点亮光,「一言为定。」 「你……」褚秀还要说什么,那边瞿方泽叫了卜奕一声,打断了褚秀到嘴边的话。 「啥事儿啊,师兄?」卜奕仰起脸,「有事你吩咐。」 瞿方泽笑了下,却有种失魂落魄的惨澹,「没事,就问你忙完没,要忙完了一块儿吃个饭。」 卜奕看一眼褚秀,这鬼精立马给他使眼色,同时迅雷不及掩耳地站起来,「他忙完了,瞿总,剩下的收尾我来。」 瞿方泽点点头,又看卜奕。 「这就能走。」卜奕低头收拾包,「稍等我一分钟!」 按褚秀的想法,瞿方泽可是条粗大腿,卜奕得抱紧了,就别说往后了,眼巴前就能用得上。 卜奕不想师兄弟之间弄得那么功利,觉得多少得讲情义。 褚秀说卜奕幼稚,懒得跟他掰扯,让他自己将来有机会慢慢品。 天冷了,树枝上的枯叶被西北风吹得没剩两片了,委顿在枝头,只等风刀袭来那一下子。 卜奕和瞿方泽并肩出门,门外忽的一阵大风,卷着隔壁工地上的粗砂吹过来。瞿方泽侧身,习惯性挡了下,等怀里人挣开才恍惚回神,身边人是自己小师弟。 「不好意思啊小奕。」瞿方泽讪讪地,「有点跑神了。」
第127页 卜奕没大往心上放,错开一步,「没事儿,都男的,就搂了一……」话还没说完,那个「下」字就跟噎住了一样,卡在他嗓子眼里—— 傅朗就站在他一米外的地方,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他耳朵冻得红红的,脸却被风吹得苍白,一双手垂在身侧,在外人看不见的地方,死死地掐着手掌。 卜奕迎上去,脸上挂着笑,「你怎么来了?」 傅朗直直盯他,「你前天说要吃鸡煲。」所以我来接你,谁知道却看见了挺让人误会的一个场景。 这么一句话,他压在眼神里,让卜奕自己去琢磨。 「哎,艹……我忘了!」卜奕勐一拍脑门,愧疚死了。他上前一把拉住了傅朗,把他手往自己手掌里一裹,「看你,都冻成冰块了。」拽着人,跟后面的瞿方泽介绍,「师兄,这是我朋友,傅朗。」 瞿方泽眉一舒,懂了,「你好傅朗。哎,卜奕成天念叨,给我们耳朵都磨出茧了,今儿总算见着真人了。」 傅朗大大方方抽手,和瞿方泽一握,「师兄好。」 两人寒暄几句,瞿方泽藉口还约了人,就匆匆走了。 办公楼下人来人往,卜奕没撒开傅朗的手,他也没挣,两人就手牵着手,从灯火明亮的办公区走到了人行道的昏光下。 傅朗被风吹冷的手让卜奕暖热了,掌心泛起潮意。 卜奕拇指摩挲着他的腕骨,「来了怎么不给我打电话?非得一个人站楼下喝西北风。」 「今天结束的早,闲着也是闲着,就想来接你下班。」傅朗目光垂落,洒在脚边的盲道上,「没什么理由,想来就来了。」 卜奕心里酸唧唧的,在傅朗手掌里掐了下,「学坏了。」知道他哪儿软,就偏往哪儿戳。 傅朗没让他逗笑,方才看他被别人搂怀里的苦滋味还逗留在舌尖上,此刻蔓延成一股涩,顺着血管泵进了心里。 「瞿师兄约的人是你吗?」 「啊……」卜奕头一偏,看着傅朗绷紧的下颌,心说糟糕,看来没煳弄过去。 傅朗停下来,望进他眼里,「是你吗?」 「师兄刚才情绪不好,我又把鸡煲的事儿给忘了,不是故意的。」卜奕吸了口气,缓缓吐出来,「别生气,真就是最近太忙了,你……」 「我不是生气。」 傅朗扥着他手,把人拽过来往怀里一箍,压紧,怕他跑了一样。 车水马龙的道旁,他们不被世俗所认可的情感,暴露在初冬冰凉的空气中。 第70章 醉酒 傅朗说他不生气,但卜奕也没立刻品出来他是怎么了。两人的拥抱十分短暂,在引起行人侧目前,傅朗就把人放开了。 地铁上,卜奕挨在一边,悄悄地琢磨,方才要是他碰上傅朗跟别人拉拉扯扯,还忘了跟自己有约,那非得气得七窍生烟不可。 可傅朗却没发脾气,从神态上看,跟平时没什么不同。 车厢里人多,卜奕不敢造次,等到站下车,周围人流少了,他才跟上去,「要真生气就揍我一顿,别不理我嘛。」 傅朗转头,「还吃鸡煲吗?」 「不吃了,咱回家做吧?」卜奕看一眼时间,「冰箱里不是还有菜么。」 俩人虽然没明说,但现在谁也不想去公共场所杵着,就想回他们的小窝一呆,自由自在。 他们搬出来快一年了,中间除了程文璟和宋岚偶尔给他们送关怀,拿点熟食半成品之类的,剩下时间俩人要么叫外卖要么自己下厨。 别的不说,起码现在做出来的饭初具了色香味,卖相不是那么煳弄了。 到家,卜奕把傅朗轰去洗手看电视,自己围裙一系,进厨房洗菜切菜下锅。冰箱里还有周末烧的排骨,挖出来跟土豆豆角一炖,不用添什么佐料,单加勺盐,就能香得人流口水。 卜奕动作很快,傅朗在客厅里熘达一圈又回来的间隙,菜已经下锅了。 锅铲翻动着喷香的菜,卜奕心思却没放在厨房里。他一面想着成立工作室的章程,一面揣摩男朋友的想法,还分神规划了下未来,一颗心掰成八瓣用,可惜脑力有限,什么也没思考出来。 傅朗一眼看不见卜奕就不舒服,他勉强在外面站了会儿,就钻厨房来了。卜奕做饭,他就在旁边鼓捣杂七杂八的。从冰箱里摸出来酸梅酱和气泡水,沖了一杯酸甜可口的饮料,插上吸管,往卜奕嘴边递。 卜奕嘬了口,凉意压下去灶前的热度。 傅朗在他边上靠着,俩人都没说话,只余抽油烟机嗡嗡作响。 晚上,他们洗完澡靠在床上聊天,聊到一半,卜奕眼皮发沉,咕哝着睡着了。傅朗调暗灯,给他掖好被角,起身去了客厅。 他泡了一壶普洱,像位老先生一样,坐在落地窗前,看着窗外不断闪烁的霓虹出神。 他现在状态不好,他自己知道。 他一面要压住时不时冒头的偏执占有欲,一面又禁不住被缺失的安全感搅得心烦意乱。 卜奕在外面已经有了自己的天地,那是他触碰不到的另一个世界。理智上,他知道应该放卜奕自由地翱翔,实现理想,可感情上,他又恨不得卜奕只是他一个人的,不让别人知道他有多好。 傅朗承认,看见瞿方泽时,他有一瞬说不清的嫉妒。对方成熟稳重,事业稳定,能给予卜奕他给不了的帮助。卜奕急于成长,想用自己的臂膀撑起他们这个「家」。
第128页 卜奕总想让傅朗安心,但傅朗很难坐在一边看他每天累得狗一样。 都是男人,没有哪一个比另一个弱点儿,卜奕想给的,傅朗同样也要给他。 二半夜的,傅朗联繫了关健和段重山,把他的计划说了,并要求二人保守秘密。 傅朗觉得他这安排万无一失,自己快速捋了几遍,心满意足,便洗好茶壶睡觉去了。 两个礼拜之后,卜奕才从瞿方泽口中得知,原来半月前他失魂落魄那天是失恋了。瞿方泽和恋人是大学同学,相恋十年,最终分道扬镳,不可谓不可惜。 话是在饭局以后聊的。 瞿方泽做东,请了几个业内做的还不错的原创品牌主理人,带着卜奕去「取经」。瞿方泽对这个小师弟尽心尽力,卜奕心里记着恩情,私下跟师兄商量,要不工作室算他一份,不用出钱,只当顾问就行。 瞿方泽没同意,不想占小孩儿的便宜。实际上所谓的「帮忙」在他这儿算不得大事,只是放在卜奕这个初出茅庐的学生跟前,像是很了不得一样。 然而过不了几年,卜奕自己也会明白,提携一两个看得上眼的后辈,于自身而言,也是一种「储备」。 瞿方泽不想卜奕以后盘算起来心里不痛快,反倒把现在的知遇之恩都给抹干净了。 酒桌上能办事,也能交朋友,甭管是不是酒肉朋友,但只要不是触及根本利益的大事,都能聊。 卜奕学了不少,起码心里知道,有前人的经验铺垫,他至少能少走几条弯路了。 觥筹交错,卜奕替瞿方泽挡了多一半的酒。 第一场散了,一群人觉得没尽兴,又奔赴下一场。大伙都是年轻人,哪怕比卜奕年长,最大也没超过三十五。年轻人,又都是做设计出身的,不爱搞夜总会那套,一商量,去了松果的分店。 松果近来把营销跟上了,又有几个流量明星光顾过,风头正盛,不提前订位根本进不了门。 卜奕大着舌头给贺斯年打了个电话,要来一张桌子,在「弟弟路子广」的笑闹声里,一群人又开始了第二场。 松果分店比老店装修得更讲究,每一个细节都是贺斯年在现场跟工人反覆对过的,所以他周围的一圈朋友,真有点什么事儿要请人客,都乐意往分店来。 卜奕这天来的巧,康芃正好为了剧社的事儿跟基金会的人在一块儿,贺斯年觍着脸非在边上作陪,卜奕他们一到,贺斯年就看见人了。 康芃顺着贺斯年的目光扫过去,「这孩子大半夜不回家跑这来干什么?」 「半只脚踏进社会了,身不由己嘛。」贺斯年说,「估计在公司里应酬不少,刚给我打电话,话都说不利索了。」 康芃眼尾余光在瞿方泽身上颳了下,「那是谁?」 贺斯年定睛看看,「不认识。」转头又觑着康芃,「看什么,没我帅吧。」 康芃耷着眼皮笑了,「有病吧,人家对女的没兴趣,我就算看上了有屁用?」 「你怎么知道对女的没兴趣?」贺斯年惊讶了,「你们姑娘家哪来的这敏锐直觉?」 康芃没答,挑着拇指往那边点点,「给傅朗打个电话,叫他过来接一下。俩小孩,路还长呢,别后院起火了。」 于是贺斯年就出去给傅朗打电话,经过卜奕那桌,特地瞟了一眼——没看出旁边男人有什么企图来,在他眼里,勾肩搭背就是哥俩好。 傅朗在实验室记录一组相同条件下,前后差值却极大的数据,手机放在外间,没拿,因此也没接着贺斯年的电话。 等他忙完了,出来正好看见两个未接,一个贺斯年的,一个陌生号。 他回过去,贺斯年说卜奕喝多了,但没看住人,一个没留神,让他跑了。陌生号是瞿方泽,给他报了个地址,让他去接卜奕。 卜奕醉得不省人事。 从他沾酒以来,这大概是醉得最狠的一次。 他不知道是谁把他带回了家,瞿方泽在他眼里都重影了。 他摔在马路边吐了一场,把自己弄得狼狈极了。瞿方泽扛着他回家,给他潦草地擦擦身,换上一套自己的运动衣,就把人横在沙发上了。 瞿方泽有点轻微洁癖,忍不了自己身上一股酸臭味儿,他在客厅等了十分钟,没等来傅朗,就抓紧时间洗澡去了。 待他洗完出来,才发现手机上有未接来电,是傅朗。 傅朗在楼下等了十多分钟,每一分钟都是煎熬,几乎能逼疯他。可对上瞿方泽,他又沉稳得体,一点没露怯。 瞿方泽顶着一头正滴水的短髮,站门口给傅朗开了门,沖里面一偏头,「沙发上呢。」 傅朗道谢,进去见卜奕吐脏的衣服都被瞿方泽塞进了一个黑垃圾袋里,二话没说就把自己外套脱了,给卜奕裹上,然后把人一扛,沖瞿方泽颔首,「对不住了师兄,给你添麻烦了。」 瞿方泽一摆手,「你们喊我一声师兄,这都是应该的,别客气。他着急,我能理解。不过你抽空也劝劝他,钱呢,外面多的是,早一天挣晚一天挣,反正都是他的。可他要还没踏上正轨就把自己豁出去了,那就一分也挣不到了。」说完了,瞿方泽又一笑,「我算是过来人吧,没忍住要多一句嘴。你们呢,要觉得有道理,就听一听,要觉得没道理,就当师兄没说。」 傅朗与人相处上的确不灵光,但他不傻,识好歹,知道瞿方泽是肺腑之言。当即也感激,又挺诚恳地道声谢,才带着卜奕走了。
第129页 瞿方泽把人送出门,没开口说要借件棉衣给他们。 有些关心,停在线以内就行了,多了,要出毛病。 卜奕一觉睡到了第二天中午,醒来时候头痛欲裂,浑身骨头都像被砸烂重铸一样。 他伏在床边,可怜兮兮地叫傅朗,声音锯木头似的,难听极了。 傅朗膝头放着电脑,听见屋里的动静,起身去厨房把温着的醒酒汤端来了,弯身往床头柜上一放,嗓音凉丝丝的,「喝吧,喝完了出来,我有话说。」 卜奕挂在床沿儿上,像条犯了错的大狗,耳朵尾巴都耷拉着。可傅朗连看也不看他,迳自出去了。 他悄悄嘆气,知道躲不过去了。 裹上家居服,卜奕爬起来前看了眼手机,发现群里正聊得热火,关、段两个还专门艾特了他。他往上翻了两页,瞥见一行让他能原地起飞的话—— 「启动资金搞定了,咱有钱了!」 第71章 分歧 原本「启动资金」的事卜奕要自己去办。他除了手里存的钱,还有瞿方泽帮他找的关系,只可惜对方暂时只想观望,没打算立即出钱。卜奕的意思,是让大家都别跟家里伸手,本来创业就是他们自己的事,再让父母出钱,实在说不过去。 卜奕问了关健两句,关健说拉的是一个远房亲戚,出了五服那种,不算薅自家羊毛。且到时候还要签合同,白纸黑字,不会亏了对方。 卜奕揣着手机从卧室出来,就看傅朗黑着脸坐在沙发上,一副要给他过堂的大老爷样儿。 卜奕凑过去,把桌上的水杯给傅朗递上,「先喝口水再骂我。」 傅朗接了水杯又放回去,「坐。」 卜奕卖乖,老老实实坐下来,一双眼亮晶晶的,望着傅朗。 「往后约法三章,」傅朗不为所动,「要做不到就等着挨罚吧。」 卜奕没关心约的是哪三章,他关心别的,「怎么罚?」 傅朗对他露出个笑,表面看着怪和善,实则藏着疾风骤雨,「你试试不就知道了。」 卜奕后脖子一阵凉,连忙摆手,说他没勇气试,于是讨好地凑上去,「给我规定什么了?说来我听听。」 傅朗把他手一握,神情严肃,「一、戒菸,二、少酒,三,坦诚相待。」 前两条都好理解,后面第三条就不行了,卜奕问:「我对你不坦诚?」 「工作、生活,有问题有想法要及时沟通。」傅朗说得平和,却意有所指,「两个人在一起,将来不管什么事儿都得共同面对,『怕对方担心』不是个好理由。 这话有道理,卜奕认可,但他干事儿一向擅于「变通」,极有可能前脚答应,后脚撂爪就忘,回过头还能装无辜——不是我,我没有,你冤枉人。 不过当下还得是认怂,他爽快地一拍大腿,「简单,答应了。」 傅朗也知道这人的保证只能信三分之一,但使劲纠缠下去也没意思,反正话已经说了,将来做不到,他就自己认罚呗。 「跟你分享个好消息——」卜奕一双眉都往上飞着,眼里的血丝挡不住要溢出来的兴奋劲儿,「我们工作室的启动资金,搞定了!」 傅朗作为隐形「金主」,这一步步都在他计划范围内,但该配合的演出还得演到位。当即表现出极大的兴趣,让卜奕给他讲故事。 卜奕心里一块大石头放下,轻松不少,把平时不想跟傅朗倒的苦水挑挑拣拣地选了几瓶,按次序倒了个干净。他说着,并没觉得怎么着,也不委屈——刚进社会的小年轻,有几个不委屈的?再者,别说小年轻,就是老资歷也少不得要吃瘪。 人活着,谁都不容易。 可傅朗听耳朵里不是那么回事,尤其卜奕说,等工作室开起来,只会现在多几个「更」字以后,他眉就拧起来了。 「要不我换个实用型专业吧,就能早点赚钱了。」他冷不丁冒出这么一句。 「行啊,那咱们……」卜奕正兴高采烈,都没听清就乱答应,应完才反应过来,「不是,我上我的班你起什么哄?你就踏实读书去,咱又不是脑子不行。宝儿啊,不是我打击你,先不说换专业了。就你现在这专业,不读到博跟高中毕业没区别,真的。等你把博念完,咱找一研究所发光发热去,不着急这几年。」 傅朗听完了,表示卜奕说的对,所以他打算放弃保研,重新考一个。就考他们北城大经管院,去读个金融或经济方向的研究生,这样也用不着再耗博士几年,研究生一毕业立马就能投入到工作中去。 卜奕乐不可支,没体会到傅朗的良苦用心,他头一歪,躺傅朗腿上揪着他耳朵揉,「你以为金融民工好干啊,那也是得脱几层皮才能立住脚的地方。你一个学究预备役,註定属于科研领域。听我的,咱真不缺那三两年时间。」 傅朗没再跟他争辩,卜奕安心了,以为他听进去了。 直到一周后,卜奕挤出时间回校了一趟,接傅朗时候发现他在实验室外间桌面上摞了挺厚一堆金融方向的专业书,这才明白,傅朗是把他的话当个屁放了。 他拎着一本《博弈论基础》掷到傅朗腿边的椅子上,「这什么?」 「考研参考书目。」 卜奕走近他,「这跟你专业沾边吗?」 「不沾,」傅朗说,「我要换专业。」
第130页 卜奕沉了口气,把火往下压了压,「傅朗,你要真心喜欢,那你换,我不拦你。可你真心喜欢吗?当初费了九牛二虎之力从经管院转出来的是你吧?转出来你又要考回去,你图什么?」 图什么?他居然问自己图什么。傅朗说:「不图什么。」 这在卜奕眼里就是不合作,闹脾气了。 「你说的坦诚相待呢?」卜奕站直了,背有点僵,后腰隐隐作痛——他最近赶设计稿,没昼没夜的,眼看着是往腰椎间盘突出迈进了一大步。 傅朗皱起眉,「你是真不懂还假不懂?」 卜奕用力地掐着鼻樑,疲惫地抹了把脸,「我什么时候在你面前拿过劲儿?」 他是真想不明白。 一条坦途就摆在眼前,哪怕傅朗对走出国门没兴趣,那也不该非得犯蠢往窄路上走。 傅朗看了他片刻,没直接答,只说:「我能考上。」 卜奕也盯着他,胸口上下起伏着。半晌,弯腰把椅子上的《博弈论基础》扔回原位,支着长腿坐下来,「我知道你能考上,我没说这个。你想过没有,现在摆在你眼前的两条路,一条,明确而清晰,光芒普照,另一条,模煳又混沌,等于摸石头过河。」 「我敢打赌,你只要考了,将来总有一天你会后悔。」 傅朗沉默着,余晖跃进窗棂,落在他的肩背上,牵拉出橙红与泥灰的分界线。 「卜奕,」他开了口,声音很沉,「你考虑过我们吗?你和我。」 「什么意思?」太阳穴的跳疼让卜奕略显不耐烦。 「你工作了、创业了、成长了,而我还在校园里埋头苦学。校园和社会是两个完全不同的环境,总有一天,你我的差距会拉大,我们的生活会变得没有交集,互相缺乏了解,争吵不断,最终相看两厌。」 卜奕微微撑大了眼,先愣怔,强迫自己消化了傅朗的逻辑,却压不住肚子里那团火了,「你就是这么看待我们的感情的?」他口舌发干,「它有那么不堪一击吗?」 「不是不堪一击,」傅朗不想跟卜奕吵架,但觉得他理解偏了,「感情是需要经营的,必要时候做出一些牺牲,或者根本不能叫牺牲,有什么问题?」 卜奕屈指顶在太阳穴上,眉皱着,「适当的付出和牺牲,当然没问题。但你现在这个『牺牲』,完全就是多此一举,矫情!」 矫情俩字像根刺,扎在了傅朗心尖的软肉上,觉得自己一腔的感情全数餵了狗,跟卜奕聊这些就是对牛弹琴。 傅朗声音冷下来,「我的事儿你别管,跟你没关系。」他视线在卜奕盛怒的脸上停了一瞬,转头就去收拾自己那堆「参考书目」了,把边上的卜奕活生生当成个隐形人,连一个眼神也不分给他。 卜奕气疯了。 可难听的话也只是在舌尖绕了一圈就被吞了回去。 傅朗张口胡说,他不能跟着一块儿「不懂事」。言语是刀,轻易就能伤人。 卜奕不发一言地起身往外走,走到门口,又停下来,扭头看着被夕阳笼了半身赤红的傅朗,「刚才那句话我不跟你计较,就当你没说。我的话你也琢磨琢磨,冷静下来想想,是不是非得这么极端。」 他顿了顿,「我赶设计稿,就不回去了。」 这是他们搬出去独住以来,第一次「分居」,没有脸红脖子粗的争吵,直接进入了默契的冷战阶段。 可说冷战又不是那么准确,他们各自抻了两天以后,就又回到了出租房,只是都对那天的争执闭口不提,谁也不肯「认错」,幼稚地暗地里较着劲。 工作室的成立被拉上日程。 不过要干也没那么简单,上到工商税务之类的有关部门,下到布料、加工、销售渠道,一个都不能马虎。 卜奕一个人也生不出四个脑袋八条腿,无奈之下只好把公司这边辞了,又和赵畅说尽了好话,让她帮忙兜着点学校里的事儿。于是,他就带着段重山和关健开始了上下翻飞的生活。 乔清渠退出了。卜奕和她谈过一次,乔妹这次倒是把话说明白了,认为自己跟卜奕是「理念不合」,一旦共事,现在看上去没问题,将来怕是要有麻烦。不过她要去事业单位也不是託词,是真要去。 「大学四年我也没少折腾,折腾完了就嚮往稳定。」乔清渠年轻的面容里显露出几分不合时宜的老成,「先有个铁饭碗在手里,再慢慢找机会,也不是坏事,你说呢?」 卜奕说不出来,只好沉默。 稳定这俩字对他来说太遥远了,他现在信奉的就是「生命在于折腾」,朝九晚五、毫无激情的生活,他过不惯。 年尾前,压着圣诞节那几天,他们的工作室成立了,取本源自然的意思,叫「禾木」。 作者有话要说:  最近手感和节奏都不太好,写的很慢,更新不稳定,非常非常抱歉。 喜欢流畅阅读的宝贝可以囤囤文,等破镜了一起看……(真的不远了,信我 第72章 前路 卜奕他们在锦华创业园租了一间办公室,把「禾木」的牌子挂起来了。「禾木」正式在线上平台带着两个系列上线那天,瞿方泽也过来了,要跟几个小孩庆祝一下。 他们这个草台班子,除了卜奕、关健和段重山,还真把褚秀忽悠来了。而褚秀一来,他们连带着会计和市场都有了——褚总舌灿莲花,回学校之后一通吹,拉来了两个不明所以的群众,直接走马上任。
第131页 但不管怎么说,「禾木」是颤颤巍巍站起来了。 平安夜那天,卜奕黄鼠狼给鸡拜年似的给厉叙问了好,拐弯抹角绕了十八道弯,直到厉叙在那边忍无可忍,喷了他一句「有屁快放」,卜奕这才厚着脸皮说请厉叙给他们当法律顾问。 厉叙应了,张口就是七位数起跳的律师费,把卜奕给炸了个奼紫嫣红。 卜奕砍价不成,开始打人情牌,哪知厉律油盐不进,「亲兄弟明算帐,叫傅朗听电话。」 最佳辩手一脚踢上铁板,傅朗比卜奕还抠门。 两方一番拉锯之后,厉叙的徒弟陈寅被推出来挡箭,以极其优惠的价格——约等于无,接下了禾木的兼职法律顾问。 至此,卜奕他们这只麻雀的五脏六腑勉强算是全了。 卜奕和傅朗之间那点小摩擦被他们俩默契地盖过去了,谁都没再提,照旧跟以前一样过。 元旦假期后,卜奕回北城大跟他们做毕设的小组开会,开完会,他联繫了上次只有一面之缘,却留下了微信的尚林喆。 尚林喆正好在学校,卜奕约他见一面。 北城大主楼下面有个咖啡书屋,卜奕挑了个不起眼的角落,给尚林喆要了一杯拿铁。 尚林喆风尘僕僕地进来,屁股还没沾椅子,就说:「啥事儿啊小师弟,我就半小时时间,咱只能长话短说了。」 「那行师兄,我就不多废话,就问一句,」卜奕单刀直入,「国外的学校,傅朗的申请材料做了吗?」 尚林喆喝了口拿铁,没立刻答,反问:「这事儿你怎么不问他去?」 卜奕苦笑,「他铁了心要转专业,我俩聊不了。」 尚林喆跟傅朗一个实验室,傅朗学业上的事儿他远比卜奕清楚。但卜奕能这么问,铁定是俩小孩之间因为这闹不愉快了。傅朗怎么考虑的,他不理解,可卜奕怎么打算的,他已经猜得八九不离十了。 「转专业这情况我知道。他放弃保研了,为这个,老胡差点跟他翻脸。」尚林喆说,「不过他申请材料倒是都准备了,是老胡压着他做的,跟正式申请也就差个提交了。」 卜奕松了口气,有材料什么都好说,要不就他这个水平,真要替傅朗做申请也是白瞎。 「东西在老胡手里有备份,但我得劝你一句——」尚林喆摩挲着马克杯的厚釉,「小师弟啊,良好的沟通一切关系的基石哦。」 卜奕给了尚林喆一个人畜无害的眼神,表示他讲的都对,转头就把手机摸出来,问:「胡教授联繫方式是什么?」 「……」尚林喆觉得自己方才是放了一个响亮的屁,报出老胡手机号时候又想,怪不得这俩人看对眼了,本质上,他们为人处世都是一个样儿,都是奔着把人气瘸了去的。 卜奕干什么事都讲个效率,趁傅朗下午去旧街市教琴的功夫,联繫了胡楠石,这一老一少一拍即合,三下五除二就把傅朗卖了。 一通操作勐如虎,等卜奕折腾得差不多,也将近九点了。 卜奕干完「坏事」,有点儿心虚,转头给傅朗打了个电话,说要去旧街市接他。 卜奕怕傅朗等时间长,本来打算跑着去地铁站的,没想到运气不错,在主楼下面劫着了一辆共享单车。小黄车被他踩成了风火轮的效果,一路呜呜呜奔向地铁站。到了旧街市,又觉得傅朗该饿了,顺手在门口买了袋小面包,拎着往琴行跑。 紧赶慢赶,还是晚了那么一会儿。 傅朗背着琴包,坐在琴行门口的玻璃门内,脸朝外,眼巴巴看着来往行人,像个放学了等家长接走的大龄儿童。 卜奕走到门外,心一下就软了,沖傅朗晃晃手里的面包,把人勾出来。 「饿了吧,先垫垫。」卜奕把面包往傅朗手里塞。 傅朗接过去,拆开包装咬了一口,甜软细腻,「还行,你吃了吗?」 「下午吃了个三明治,」卜奕说,「你是不知道,我们小组那帮人都疯球了,被名利迷了狗眼,非要在毕业秀上一举夺冠。把我给折磨的……别提了。」 看他一脸苦大仇深,傅朗笑起来,「这一整天都埋小组里了?」 他本来只是顺着卜奕的话一问,却没料把人给问虚了。卜奕偷偷觑了他一眼,又飞快地别开目光,「那可不,去学校不就为了搞毕设么。」 傅朗一听这话音,就知道不对劲,「没干别的?」 「真没!我饿了,吃饭去吧?」 干啥啥不行,耍赖第一名——耍赖这事儿,卜奕还没在傅朗跟前失手过。 傅朗在无人经过的间隙在他下巴的软肉上掐了一把,「想吃什么?」 见偷奸耍滑成功,卜奕立刻松了口气,说:「煲仔饭!」 他们又去了很久前光顾过一次的网红煲仔饭,叫「煲仔」那家。 巧的是,他们不但坐在了上次的位置,且同样接到了傅广志和傅铎的电话。要说这父子俩真是心有灵犀,打骚扰电话向来是一前一后,不服都不行。 傅广志和方美清的离婚官司比想像中的要和平,后来据厉叙透露,是方美清捏住了傅广志的七寸,他要是不割这一小块肉,恐怕就得舍一大块。权衡之下,咬咬牙把方美清要的东西都给了。 处理完老婆的问题,傅广志还有个寻死觅活的情人等着他。这位只差把自私自利刻在脑门上的中年男子,利用自己口灿莲花的本事,跟那姑娘达成和解,免了补偿金也不领结婚证,交换条件就是住进傅广志现在的房子,当一个有实无名的夫人。
第132页 养着一个人对傅广志来说完全不是个问题,何况,把人搁眼前盯着,他安心。 等把自己的一屁股烂泥洗干净了,傅广志才想起来自己还有个流浪在外的儿子。傅广志把傅朗的「鹤立鸡群」归于他十多年前迁祖坟的功劳,骄傲得不行,几杯酒下肚,就要跟人吹嘘一番祖坟冒青烟的故事。 谁知道贼老天偏要给他使绊子。 北城大论坛的截图不知道怎么就传到了傅广志手机上,正是杨钊当初发的那缺德冒烟的玩意儿。 傅广志躺在沙发上抖着手,血压勐蹿,直奔一百八去了。 傅朗和卜奕没料到,论坛里早就连渣都不剩的贴,居然钻进了傅广志的手机里——这得绕地球飞了有一万八千圈了吧! 甭管是谁发的,都病得不轻。 傅广志打电话来是兴师问罪的,傅铎是专门来幸灾乐祸的。 俩人一个赛一个地能添堵。 香喷喷的煲仔饭却吃得消化不良,卜奕去付了饭钱,拉着傅朗散着步往地铁站走。 傅朗虽然嘴上说着要跟老傅家一刀两断,但血缘这种事哪是说断就能断的。人非草木,不可能说无情就真无情了。 傅广志和傅铎的话多少还是影响他了。 傅广志让他去安华医院——北城着名的精神病医院,检查一下精神,住个院,吃吃药,把脑子的毛病治一治。傅铎贊他眼光不来,对象样貌俏,身段好,话没说的太难听,却掩不住讽刺挖苦,警告他要是不回归「正轨」,以后老傅家的遗产就真跟他没一根毛的关系了。 傅广志说到后面激动起来,破口大骂,骂他变态、不知廉耻,顺便威胁他要是不跟那「不三不四的男孩」分手,就让他「男朋友」知道知道厉害。 本来看在傅广志是亲爹的份上,傅朗还能捏着鼻子听他骂,谁知道对面忽然摇身一变变疯狗了,磨着牙要咬他的人,那就不可能忍了。 傅朗冷笑一声放了狠话,让傅广志「尽管试试看」,只要他碰卜奕一根毫毛,他保证把傅广志有个同性恋儿子的事广而告之,让全地球都知道。气得傅广志头昏脑涨,话都说不利索了。 卜奕和傅朗抄了小道,巷子里没人,卜奕悄悄勾住傅朗的手,安慰道:「他们以后会想明白的。」 话是这么说,但其实谁都知道,难于上青天。 别说傅广志,就连卜建国,现在都没绕过弯来。 不过老卜这人比较民主,一般只给「建议」,从不强迫卜奕干什么。 对于他们来说,家长不算是横在前面不可翻越的大山,但他们的态度终究是一根刺,扎在心里,动一下疼一下,很不痛快。 年轻人的感情冲动、勇敢、不计后果,可他们又已经过了少年轻狂的阶段,踩在即将跨入社会的门槛上,初步体会了「社会」二字的险恶。 城市灯光污染严重,夜空都被罩上了一层灰濛濛的红,月牙和北极星不服输地冒头,努力挣扎出一丝亮光。 卜奕抬头看一眼那星点的光亮,想起国庆假期时候卜建国问他的话—— 「只要你们在一起就所向披靡?儿子,你真有这个信心吗?」 当时,也说不上为什么,卜奕没有立刻拍着胸口说「有」。 第73章 又一年 压着旧历年尾,学生们在考试周里兵荒马乱,社畜们疲于应付各类年终「特产」,好像要把这一年拉过的磨盘集中在几天重新拉一遍,搞得中青两代集体秃头,迎来假期时,纷纷只想倒头睡他个三天三夜。 年二十八,卜奕还在工作室赶秋季新系列的设计稿。 他们这个小摊子目前还处在亏损阶段,现在各项成本支出都是从「投资」里拿的,真正的盈利尚不知道要等多久。 焦虑已经成了卜奕内心里的常态化存在,不认真向内自省的话,根本意识不到压力这东西已经变作实质,硬邦邦地塞在他的胸腔里。 「禾木」虽说处在雏鸟期,但该有的应酬照样少不了。 或者说,正是因为「禾木」名不见经传,所以才有无数的关系等着卜奕去疏通。 他带着褚秀和关段二人在考试周结束以后就一脑袋扎进了饭局的海洋。 直到他在工作加班这天,宿醉几乎成了他的常态。前一天喝到吐,第二天爬起来磕一片药继续去工作室当牛做马。 傅朗看在眼里,嘴上不说,心里头是着急的。 他明白年轻人正当打拼的年纪,苦一点没什么大不了的,再说,众生皆苦,非要比的话,卜奕还真排不上号。 所以傅朗没法说,总不能拦着不让卜奕去实现理想。 他想帮忙,却又无从下手。 前阵子,傅朗跟着去了「禾木」工作室几次,结果坐在那儿了才发现,专业实在不对口,沟通能力又欠佳,顶多也帮忙发个快递,可打包速度远远赶不上卜奕雇来的两位阿姨。 以往脚踩全年级乃至全校的学神受了挫,进一步确认自己学的专业到社会上没有什么屁用,同时庆幸自己一根筋的坚持没有错——他光明正大地「瞒着」卜奕,去参加了研究生全国统考。 当然了,这事儿其实也瞒不住,卜奕知道,只是上次的争执过后,他就没再提。 傅朗倒是憋着想说点什么,可每每要张口,都有种嘴唇被胶水粘紧了的无奈。
第133页 说不出来,索性就不说了,等初试复试都过了,木已成舟,卜奕难道还能让他退学不成? 一路上瞎琢磨着,傅朗到了创业园,园区里已经没几处亮着灯了。 他从竖着两只大手的门口往里走,迎着刀子似的寒风,裹紧了围巾,给卜奕发了条微信,跟他说自己到了。 卜奕正对着电脑秃头,手机静音,在旁边桌面上一闪,转瞬就暗了下去。 傅朗刷门卡进来时候,他正往肚子里灌咖啡——已经凉出刷锅水味儿那种。 他们这可怜的小作坊为了省那点电费,三楼这四分之一层,属于「禾木」的这部分办公区,就只开了两盏灯。一根灯管就在卜奕工位正上方,另一盏灯,是前台的射灯。 那灯属于「必开」项目,也不知道是哪根线跟它搭上了,反正只要公司里有活物,电闸推上去了,这玩意儿就必须亮着。 ——傅朗一进门,就被迎面唿了这么一抹幽幽的光。 卜奕听见脚步声,连人带椅向后一仰,疲惫的脸上挂起笑,「来了啊,你喊我一声我就下去了,你还用跑上来?」 傅朗走到他工位前,手指在他晾一边的手机屏上点点,「自己看。」 卜奕扫一眼手机,亮起的屏幕上横着好些个「通知」,他说:「我错了。」 「收拾收拾走吧,」傅朗不忍心说他,「厉叙他们已经到了。」 今天这局是江桐约的,厉叙和陈寅都在。 江桐说是给大家拜个年,不过几个人都忙,没约到正餐,约的是宵夜。 段重山和关健分别从另外两个饭局上赶过来,两人都是一身酒味,和卜奕一碰面就是满脸无奈。 他们打算年后跟饰品企业做个联名,共同推广,但阻力很大。 段重山耙了耙头顶捲毛,「卜总,你说的对,我得换个髮型了。」这髮型在商务人士里显得非常不正经,本来就是「嘴上没毛办事不牢」的年纪,再让髮型一连累,什么合作都甭谈了。 关健勾着他的肩,打了个嗝,带着三分醉意沖卜奕笑了下,「我现在有点羡慕铁饭碗了。」 创业的苦涩他们正在品尝,但卜奕远还没到要打退堂鼓的时候。连日来的疲累让他在听到关健这话时有一瞬不能自控的恼怒,皱着眉,不好听的话就要冲口而出,被旁边的傅朗拉住了,「上去吧,都等着呢。」 卜奕沉着脸,没说话。 关健和段重山都喝了点儿,原本该敏锐的现在也迟钝了,俩人勾肩搭背,直接上去了。 傅朗在卜奕后颈捏了一把,酸疼却放松的感觉沿着嵴椎上下蔓延,卜奕唿了口气,「回去给我摁两下吧,这几天全身的筋都硬了。」 傅朗笑了声,「你就是腰椎间盘突出的好苗子。」 卜奕累得两条腿像绑了沙袋,被傅朗半拖半拽拉上了二楼,跟众人热热闹闹挤在了一桌上,方才那点零星的火气像从没存在过似的,灭干净了。 江桐不善言辞,场面话大多是崔凯乐队的鼓手小风张罗的。 厉叙满脸菜色,酒过三巡,领带就扯开了。他坐在边上话也不多,守着两瓶冰镇燕京,一杯接一杯地喝。 只是他那慢条斯理的动作,不知道的得以为他在品一只罗曼尼康帝。 所谓精英阶层泡出来的人,讲究俩字被他刻进了骨子里,闷骚得不行。 卜奕看大表哥那架势就是来苍蝇馆买醉的,想上去拦一下,结果还没张口,就让边上的陈寅给拦了。 陈寅是个另类,用厉叙的话讲,这小孩路子很「邪」。 「别管他,」陈寅说,「一年到头也醉不了几回,就是在这儿,他能放心喝几杯。」 一句话说了好几层意思,卜奕眨巴眨巴眼,没接话,用公筷给陈寅夹了一大块鱼肚皮上的嫩肉,「来年合作愉快啊,陈律。」 「多谢啦。」陈寅皮笑肉不笑的,「卜总。」 卜奕让他一声「总」喊的牙疼,摆摆手,示意是自己提了不开的那壶,话音一转问道:「老崔判了一年三个月,能有机会提前出吗?」 「能啊,表现好的话,减仨月不成问题。」陈寅眸光一转,落到江桐那边,狭长的眼尾挑着,蕴出几分玩味,「就怕崔凯他本人不愿意啊。」 塑料筷尖扎进鲜嫩的鱼肉里,挤出几滴红油。陈寅说:「一个个恨不得举刀剖胸来让爱人看清那颗真心,可自以为是的『真心』,有时候连无理取闹的剖白都比不上,能值几个钱呢。」 鱼肉被搓烂了,陈寅也没嫌弃,夹起来塞嘴里吃了。 吃完一抹嘴,转头又给厉叙开了瓶燕京,说:「喝吧,这玩意儿也就走个肾。」 卜奕:「……」 厉大状当年收徒是用脚收的吧。 不过陈寅那两句话卜奕到底还是听进耳朵里了。 陈寅说的是江桐和崔凯,但他不免想到了傅朗。 不一样的境况,却让同一个坎儿给绊了脚。 卜奕打定主意,抽空得跟傅朗聊聊,他们俩必须「坦诚」。 可惜这个空一直没能抽出来,等他好不容易逮着机会要聊的时候,又出了一小一大两件事,彻底把这个「聊」给掐死腹中了。 除夕,卜奕要回老卜那边,又不能随身带着傅朗,他脑筋一转,把傅朗硬是塞给了陈姐。 陈招娣有一儿一女,却都不亲。一双儿女各自成了家,逢年过节,谁也没想着要把老娘接回去过节,只不咸不淡来个电话问候一声,再汇个千八百块钱的,聊作表示。
第134页 卜奕气得不行,非要打电话过去理论,被陈招娣给拦了。 陈招娣很想得开,她说自己年轻时候出来打工,没照顾过儿女,只知道赚了钱就寄回去。后来丈夫跟她离婚,儿女跟她关系就更疏远了。 「几十年都这么过来了,现在各过各的,也很好。」 陈招娣拦住了卜奕,这么对他说。 可哪有人不渴望亲情的呢,人不是无根的飘萍,总要有个归处。 同样的,还有卜奕自己家的小可怜儿。 除夕这天下午,卜奕抱着两包饺子馅,让傅朗拎着一堆杂七杂八的年货,把人给送过去了。 原本一切都很合适,很顺利,不凑巧的是除夕那晚老卜非要合影,卜奕用的自己手机,结果看照片时候就不小心让他便宜弟弟冯邵杰看见了两张不算私密的「私密照」。 尺度不大,但足够让一个双商正常的青春期小屁孩看明白了。 这一下可算捅马蜂窝了,冯邵杰像只被燎了尾巴的鹩哥一样,叽哇叽哇说卜奕是个变态精神病。结果被他亲妈摁进卧室一顿骂,憋得脸红脖子粗,表示不跟变态同一个屋檐下,不是你死就是我活。 卜奕懒得跟智障儿童计较,拎上东西就走人了,到楼下给老卜发了条信息,说年没过好,让他老爹跟程阿姨海涵。 卜建国心里不是滋味儿,但又不能转头去说冯邵杰,只能当个张嘴哑巴,把这事自己咽了。 冯邵杰这个小插曲卜奕原本没往心里去,却没料到初四那天,冯邵杰这个嘴上没把门的居然在宋岚面前说秃噜嘴了。 他这一说漏,自己也知道大事不妙,慌忙往回找补,却为时已晚。 宋岚当着一桌子人沖卜奕摔了筷子,抖着手让她儿子自己说。 卜奕还能说什么,只好站起来跟他妈出了柜。 至此,全家上下,年女老少,没有一个不知道卜奕是同性恋了。 第74章 争执 傅朗在餐厅对面的咖啡馆等卜奕,等了三个多小时,才把人等出来。 可没料到,人一过来,脸是肿的,眼圈也是红的。 傅朗吓了一跳,却没敢在大庭广众下伸手拉他,只小声问:「出什么事了?」 卜奕在自己脸上搓了一把,火辣辣的痛感尚未消退,「我妈知道了。」他笑了声,偏头看外面的人工湖,「要不是黄叔拉着,她能直接蹦湖里去。」 他这一句话,让傅朗心惊肉跳,下意识往外落地窗外看过去。 「他们都走了,没事。」卜奕拉开圈椅坐下来,「帮我要杯冰的吧,我得降降火。」 除夕那天冯邵杰干的事卜奕没跟傅朗说,但今天的瞒不住,要说就得从头说起。 不一会儿,傅朗端着两杯红茶回来,一凉一热。凉的推给卜奕,冒着热气的他自己留下了。 卜奕靠在圈椅里,掐着鼻樑骨,把前后的事给傅朗捋了一遍,然后说:「我妈现在就一个办法,就是寻死觅活。」 她好端端一个儿子,忽然成了别人口中的「异类」,当然接受不了。 「黄叔倒是没说什么,黄宝鹿兴奋得不行,悄没声给我发微信,说全力支持。」卜奕把手机递给傅朗,让他看,「我怀疑这丫头小黄书看多了。」 他说的挺轻松,可父母这两座大山往头上一压,用脚趾想也知道不可能轻松。 傅朗没看他手机,锁了屏放桌上,问:「然后呢?」 宋岚不是脾气上头就没章法的无知妇女,她撒完火,肯定得跟卜奕捋个一二三出来,否则不可能放他走人。 「她给我出了个主意,」卜奕脸上挤出一个近似于笑的表情,实在有点难看,「让我搬她那边住。」 一个小时前,宋岚和她儿子面对面坐在人工湖边上的玻璃房子里,给卜奕沏了一杯绿茶,说:「妈不该打你,跟你道歉。」 「理解,不怪你。」卜奕语气很平和,眼里却压不住的疲惫,「分手不可能,别劝我。」 他太知道一句「对不起」后面跟着什么了,但来自家庭的压力并不足以让他跟傅朗分开——哪怕全世界的人都对他说「不」,他也能迎着刀锋冲上去。 宋岚方才熄的火又被轻易拱起来,她在桌面上不轻不重拍了一巴掌,「你这是打算逼死我和你爸呢?」 卜奕靠在椅背上,有点吊儿郎当的劲儿,「哪至于。老卜比你早知道多半年,你看他不照样把自己吃得红光满面。」 宋岚根本不搭他那茬,「现在社会是开放,可开到同性恋能结婚那地步了吗?」 「那怎么着,你是让我找个女孩结婚生子,坑别人家闺女?」卜奕跟他妈对着呛,「黄宝鹿是个宝,别人家的是烂石头?」 「你!」宋岚脸都涨红了,唿哧带喘,「反正我不同意!」 卜奕方才已经面对过一轮疾风骤雨,这会儿反倒非常平静了,「妈,你到底什么想法?车轱辘话咱俩就甭聊了吧。」 宋岚的想法是,卜奕现在不清醒,跟着别人赶时髦,压根不知道自己要什么。必须让俩孩子从物理距离上先分开,釐清了脑子,再仔细考虑。 「这已经是阿姨退一步的妥协了。」傅朗说。如果不是这样,可能更没法收场。 「有什么用呢?就算把两个人分到南北极,就能改变相爱这事实吗?」
第135页 几乎是个死结,谁也不能说服谁。 卜奕道:「我不可能让步。」 马克杯落在桌面上,啪嗒一声,像他把自己武装起来对外的态度,干脆利落。 傅朗喝了半杯热茶,额头蒸出了一层汗。他不知道该说什么,是昧着自己的心好言劝慰还是拿起大刀跟在边上坚定立场?都不合适。只好闷头把茶喝干净了,然后和卜奕一起回出租房。 这天以后,宋岚开始出现在他们的生活中,角角落落。 卜奕自小鲜少感受到的母爱,突然泛滥了——一天两通电话那是定额,一周四五趟地往出租房跑是常事,偶尔还会堵在创业园要跟儿子「沟通感情」。 期间,宋岚试图让黄宝鹿三不五时过来给她哥「捣乱」,却没料黄宝鹿是个早就投敌的「叛徒」,导致豆包挨了一顿呲儿,并被没收了三个月零花钱。 开春前,黄竞私底下联繫卜奕,温和地问了俩孩子到底什么想法,弄明白以后回去拐着弯地劝宋岚……成功引起一场海啸,被卷了个人仰马翻。 有宋岚时不时给卜奕扎小针,他和傅朗「同仇敌忾」,让他产生了一种错觉——他们之间内部矛盾已经不存在了。 直到傅朗那边接到国外院校的面试通知,那张粉饰太平的薄纸,才终于被撕开了一道裂口。 卜奕正在他们毕设小组临时租的工作间里忙得四蹄翻飞,冷不丁在门口看见雕塑似的傅朗,手里捏的软尺险些吓掉。 毕业大秀进入了倒计时,卜奕在学校和创业园两头跑,整个人肉眼可见地消瘦下来,一双黑眼圈如同做了半永久,驻留在他眼窝里已经两三个月了。 傅朗手里拿着几张列印纸,卜奕一出来,纸就被拍他胸口上。 带着墨香的纸滑掉在水磨石地面上,黑白分明。 卜奕怔住,问他干什么。 「不干什么,来问问你什么意思?」傅朗指着地上躺的纸,「送我走?就那么不待见我?」 卜奕让他问懵了,半天,才想起来去看那散落在地的纸张。 ——是几封邮件,截图列印出来的。 整材料、递申请,这些他们都能背着傅朗干,但面试怎么办?饶是胡楠石和尚林喆手握高精尖技术,也变不出一个活生生的傅朗来。 瞒不住,只能让傅朗知道。 实验室里,他没发火也没质问,把邮件打出来拿着就走了。 尚林喆没见傅朗动过怒,一阵唏嘘,捧着保温杯祈祷卜师弟能有个全尸。 卜奕嗓子眼发干,攥紧了那几张纸,纸张摩擦声刮着他的神经,让他急躁。 「我没有,」他近来经常蹙眉,眉心已经压出了浅浅的褶,「听我解释好不好?」 傅朗垂着眼,是个居高临下的神态,和初见时一样,把自己裹得牢牢的,用傲慢筑了一道墙,等闲谁也别想窥见墙内的风光。 卜奕把纸一团,窝手里了。他沉了口气,把傅朗拉到一边,「你非要去考研,我不拦你,但我得给你再留条路,万一哪天你脑子凉下来,想回头了,不至于往后一退,发现只有悬崖峭壁了。」 「我是为你好」,这话在牙尖上滚了一遭,没秃噜出来。 卜奕勐然想起陈寅几个月前说过的话——自以为是的「真心」,有时候连无理取闹的剖白都比不上。 卜奕闭紧了嘴,傅朗却冷笑一声,极尽挖苦讽刺,仿佛不把这情绪放大了摔在卜奕脸上就不算完。 卜奕当然知道自己理亏。 两个人哪怕恋爱了,如胶似漆了,那也是相互独立的个体,谁也不能替谁做决定。何况他办这事差不多是把一只脚都踩进了傅朗的「雷区」。 要打要骂,他都认了,但…… 「来都来了,要不就面一下?」 傅朗狠狠瞪着他,那眼神恨不得在他脸上挫下一块儿肉去——他居然能分出心思来问面试的事儿? 「我申请费都花了,怪贵的呢。」卜奕见他不吱声,往前蹭了一步,去拉他手,被躲开了也不气馁,又拉,使了劲,没被甩开。他说:「试一下呗,让那帮老外见识见识咱们的学神。」 傅朗嗓子里像堵了一块年糕,憋得他要窒息了。 他发现卜奕从来就是这样,犯了错、惹了事,总以为嬉皮笑脸闹一闹,大伙一块儿鬼扯几句,就能愉快翻篇了。他很少会认真去想「为什么」,也不会把错误掰开揉碎了琢磨一番,争取「下不为例」。 傅朗不打算饶了他。 他挣开卜奕的手,说:「申请费不让你白花。」一顿,又道,「我这几天住校。」 卜奕哑然,无力地蜷了蜷手指,搓搓指腹上熘走的温度,有几分无措。 他舌灿莲花的技能哑火了,连一个像样的字都蹦不出来,只能看着傅朗转身下楼,走远了。 这是他们恋爱以来头一次正式的冷战,由傅朗拉开帷幕,却没有人主动将它落幕。 卜奕被两头的事牵得脚打后脑勺,成天忙得上顿顾不着下顿,顺便还得应付他老妈三不五时的「送温暖」。 「禾木」年前要做的联名设计敲定了,预计跟得上秋冬款。褚秀近来热情高涨,跟卜奕拍着胸脯说他看到了「禾木」的未来。 卜奕不动声色地把市场和销售的重头工作转到褚秀肩上,减了关健的压力,让他时不时能喘口气。
第136页 褚秀做主,又聘进来俩销售,成天带着人撒丫子满北城跑。 后来,北城这池子装不下他了,就开始跟卜奕打申请,要去外地开拓市场。 卜奕捋着他们「禾木」这仨瓜俩枣,实在不知道外地有什么可开拓的。但褚秀一腔热情正上头,卜奕也不想一泼冷水给他灭了,就给批了点差旅费,把这货给撒出去了。 没料到的是,他们褚总出去这一趟,居然真给「禾木」拉回来了一个大客户。 第75章 信任 「禾木」扎扎实实地签了他们开张以来真正意义上的一张大单。卜奕高兴得差点摸不着北,但作为禾木的创始人,他还是稳住了,坐办公室里大手一挥,全员聚餐,庆功宴。 订货的是个私企老闆,据褚秀讲,对方不懂什么设计,单就是看上了他们春夏系列里面的两款,莫名觉得跟他们企业文化非常契合,打算订回去给大伙当工装。 这话搁设计师耳朵里肯定毛扎扎的,但卜奕想得开,服装设计是实用性艺术,有人肯买单就是合眼缘了——缘分到了,怎能分高低贵贱? 褚秀沖他竖起大拇指,说能把铜臭味儿扇乎得这么清新脱俗的也就你了! 卜奕乐呵归乐呵,心里却有个窟窿一直在漏风。 四月末了,他们家那位一根筋的棒槌已经搬回宿舍将近月余。 卜奕没闲着,抽空就往人眼前跑,可傅朗就是铁了心,对他不咸不淡,把他挂一边晾着。 正巧赶上卜奕也忙,没那么多时间成心去找讨厌,俩人就这么一直僵到了五一。 五一小长假,学校也要放,单身的、成双成对的,有一个算一个,都出去撒欢儿了。 卜奕从办公室早走了半小时,在实验楼把傅朗堵在了门口。 趁没人,他凑上去抓了对方手腕,把人扯进楼梯间顶压在墙面上,「冷着我一个月了,阳春三月像数九寒天,赚了钱也难喜上眉梢,珍馐美味如同嚼蜡。罚我,罚够了吗?撒气了吗?」 傅朗盯着他,不吱声,心里铺天盖地的酸涩,没比他强几分。他说:「你知道我不是罚你也不是撒气。」 卜奕攥紧了他的手腕,「那我们谈谈,你说,我听着。」 谈谈,他们早就该谈谈了。可事情临到头上的那股劲儿错过去,也谈不出什么了。傅朗思绪几转,最终还是道:「有话回去再说。」 他妥协了。 实验楼不是说话的地方,而两个人之间那根线实在绷得太久,再继续拉扯,搞不好就绷断了。 卜奕是个擅长粉饰太平的人,只要别人给个台阶,他立马就能顺着往下跑。 当即把傅朗一松,笑说:「那回宿舍收拾东西去,晚上吃大餐。」 卜奕专门买了一家用烤炉,前一天去超市採购了猪五花、牛小排,就等着把傅朗哄回来,给他先把胃口伺候舒服了,再说别的。 傅朗很少见卜奕这么殷勤过。 他在家里忙成了一直花蝴蝶,在客厅和厨房之间来回翻飞。傅朗就倚在门框上,也不嫌自己碍事,就看卜奕切肉、洗生菜,从冰箱里摸出来三四个不同品牌的啤酒,还有一大瓶可乐——看着是打算喝个水饱。 他想过他们之间的问题吗?思考出结果了吗?还是打算就这么拿一张漂亮的纸煳过去,当没事发生? 这一个月里,傅朗想了挺多,甚至想到了分开。 可当那两个字蹦进脑海的时候,他一下子就慌了、怕了。 与卜奕相识,他乏味如白水的生活起了波澜。卜奕握着一支画笔,将斑斓色彩填满了他生活的角角落落——见识过妙趣横生,哪还会渴望枯燥无味。 溺水的人抓住了浮木,是不可能放手的。 放不开,却怕浮木被水流带走。 一个月的时间,卜奕肉眼可见地瘦了。 傅朗默不作声地把烤肉夹接过来,把烤成金黄冒油的五花夹进卜奕的盘子里,恨不得一顿就把他餵胖十斤。 卜奕埋头吃,吃到一半觉得不对劲,仰脖灌了一大口啤酒,直勾勾盯着对面任劳任怨的「厨子」,「刚吃几块就说饱了,没胃口?」 傅朗往他盘子里放牛小排,「我想吃的不在这桌上。」灯火碎在眸光里,细小、璀璨,点燃了情和欲。 「那……」卜奕细长的手指抠着桌沿儿,喉结滚了下,「关火?洗澡?」 傅朗笑了,掐他的下巴,「没那么急,先餵饱你。」 这话很够一语双关了,谁还忍得了! 烫人的炉子和冰镇的啤酒被留在了桌上,兀自冰火两重天。情丝抽长,将人裹得密不透风。思念化成了海,聚成了浪,叫清醒的人不由自主沉沦。 挺进、抽离,他们试图用最野蛮又最直白的方式挤压掉连日堆积的惶恐、疑虑,却没意识到疯狂只会迷人眼,餍足后的空虚才是解不开的噩梦。 夜深了,卜奕累得张不开眼,攒了一肚子的话全自我消化了,及至转天醒来,干脆当前面一个月无事发生,就只是闹了场小脾气而已。 * 「禾木」这次接到的订单量大,所幸工厂是已经合作过半年的「老熟人」,订单下来以后,工厂那边就抓紧採买布料、辅料,按部就班进入了生产。 为了督促工厂按时交付,卜奕还专门往南方跑了两趟,跟生产组的负责人还有主抓生产的副厂长吃了两顿饭,在酒桌上跟秃头叠肚的中年人称兄道弟,推杯换盏。
第137页 这一趟出差是带着褚秀去的,散席,俩人都喝多了,坐在宾馆楼下的台阶上抽菸醒神。 「要不是他们要的紧,非赶着公司周年庆之前要,咱也不用往这边跑,样衣出来了只要没问题直接走大货就行了。妈的,」褚秀喷了口烟,「那土老闆真够奸猾啊,几件衣服都怕亏了自己的。」 合同上规定,如不能按时交付成衣,就要承担货款三倍赔偿——对卜奕他们来说,这笔钱可不是个小数目。 「往好的方面想吧,等这一单做成,禾木的帐面就不那么难看了。」卜奕狠狠地嘬着烟,他最近抽菸抽得厉害,傅朗跟他又吵了两次,可是没办法,真戒不了。 「马上该答辩了,你们那边大秀也快了吧?」褚秀偏着头看他,说话挺清楚,眼珠子却已经开始不聚焦了。 「下下礼拜。」卜奕苦笑,掐着突突跳疼的太阳穴,「跟这边出货时间撞了。」 「嗐……」褚秀摆手,「到时候我再过来一趟,你们几个在学校好好把这尾巴给收了。我……那个,我听老关说你学校的事儿落下不少,要不是辅导员给你兜着,有八个脑袋也不够你忙的。」 卜奕觉得自己脑浆都让酒精给熏稠了,他灭了烟,呆滞地盯着虚空,「是啊,赵畅姐是个好人。」 俩人东拉西扯了一个多小时才上楼睡觉,临睡前,卜奕给傅朗打了个电话,做完汇报,挂电话时候发现尚林喆给他发了条消息—— 「小师弟啊,按道理这话不该我一外人来说,但老胡他逼我啊,我没办法。」 「你可能不知道,傅朗他顺利拿着offer了,不过听他意思是不打算去。说实话,那位教授算是泰斗级了,好几年都不带学生,这回能要傅朗,可真是金光灿灿的坦途摆在眼前了。你劝劝他,让他别轻易放弃这机会,多少人求都求不来呢。如果他要非英雄志短呢,那大不了你也跟着一块儿去呗?」 一通消息,让卜奕酒也醒了,瞌睡也都没了,他举着手机,盯着屏幕反覆看了好几遍,然后垂下手,任由手机砸在床上,又弹到了地毯上。 他确实不知道,傅朗一个字都没提。 卜奕直勾勾等着天花板,和上面的一块污渍大眼瞪小眼。 他头疼欲裂,却怎么都睡不着,带着一脑袋浆煳,彻底失眠了。 * 傅朗在忙毕业答辩,卜奕出差去南方,俩人快一礼拜没见了。 卜奕和褚秀为了省差旅费,坐着火车慢悠悠晃了近二十小时晃回北城,下车出站,在广场上找着了来接人的傅朗。 褚秀很识趣,找个藉口自己走了,没留下当电灯泡。 卜奕脸色难看,苍白里透着一股精神不振的病气。 傅朗看得直皱眉,「你这脸都没人色儿了,又在那边喝得人仰马翻了?」 卜奕低低地应了一声,跟在他后面上了车——傅朗跟李方和借的车,还是以前开过那辆,苍蝇绿。 车厢是个相对私密的空间,两人都放松下来。等红灯时候,傅朗一手扶着方向盘,一手过来握了卜奕的手,掌心相对,蹭了一掌湿凉。 「冷吗?」他问。 卜奕吁了口气,靠着头枕半闭着眼,「累。」 最近是真的累,从过完年就没闲着,连傅朗的生日都没顾得上给他花心思过一过。 傅朗生在植树节那天,是个欣欣向荣的日子。卜奕没什么好主意,就在城郊绿化林预约了一棵树苗,俩人当天去劳动了一整天,把树种下了。 小树在土壤中扎了根,他们也在彼此的生命中扎了根。 「傅朗。」卜奕偏头看他,眼睛眯着,像只疲累的动物,「有话问你。」 「嗯?你说。」 卜奕捻了捻手,把潮湿的掌心贴在大腿上,蹭掉了那股黏腻。他说:「你为什么不打算去读书?因为我吗?」 傅朗搭着方向盘的手一紧,心想,他还是知道了。 卜奕见他不吱声,压了好几天的烦躁又拱上来,「问你呢,说话啊。」 傅朗一听他这话音,倔劲儿也上来了,对峙般地沉默着。 「为什么不去?」卜奕又问了一遍。话音蹭着牙缝挤出来,他能清晰觉察到一股邪火在胸肺间勐烈地烧着了! 什么狗屁的理智,见鬼去吧! 「你是不是觉得你我只要分隔两地,将来就只有分手一个结局?」如影随形地跟随了卜奕两天的偏头疼又黏黏煳煳贴着太阳穴发作起来,让他几乎有了歇斯底里的冲动,「我在你心里就那么不是东西,非得见异思迁吗?」 「我没这么说!」 吱—— 操控性极佳的车勐地一个甩尾急停,一头扎进了道旁的树荫下。 卜奕胸口小幅度地上下起伏着,他颓然地望着傅朗,「可你是这么想的。」他委屈又失望,「你不信我。」 傅朗一言不发,死死攥住了唯一能掌控的方向盘,可惜这世上的事大多不为人的意志为转移,抓的越紧反倒越没安全感。 ——那一瞬间,他耳边像听见了什么东西土崩瓦解的声音。 作者有话要说:  重新做人,恢復更新…… 第76章 忙碌 他们没有再冷战,而是吵了一架,或者说,是卜奕单方面撒了一场足以燎原的火。 傅朗像一面不可摧毁的铜墙铁壁,冷静地看卜奕撒泼打滚,他就是不动如山。
第138页 卜奕不是个无理取闹的人。他知道自己是压抑久了,把什么都向内收,几乎没释放过,就如同一个充满气的气球,已经到了临界点,被小小的针尖一刺,便迫不及待地炸了。 卜奕两手盖住脸,用力搓了一把,「没话跟我说吗?」 他平静下来,理智归拢,对方才的行为感到懊悔。 「有,」傅朗视线垂落,在自己的手掌上逡巡,「不知道怎么说。」 「随便说,」卜奕仰靠在头枕上,嘆息,「像我……刚才那么嚷嚷也行。」 车水马龙的街道,人声、鸣笛声、车轮碾过地面的沙沙声,凑成了人间的喧嚣。车窗隔开热闹人群,给车厢内凝固的死寂罩了个透明罩子,一时间泾渭分明。 「回去吧。」傅朗说。 他怀疑自己沟通障碍的毛病又犯了,怕说多错多,不如就这样,让卜奕撒完气算了。 卜奕犹如从高空一跃而下却找不到落点的冒险者,茫然地在半空盘旋,在气力耗尽时,只好把自己摔成八瓣。 他闭上眼,睡了一路。 最近睡眠奇差,没想到发完一通脾气居然睡得挺熟,简直没心没肺。 回到家,他扔下行李去沖了个澡,醒神。 傅朗沖好茶,坐在沙发上,老僧入定一样。 卜奕从浴室出来,扑鼻是醇厚的茶香,空调打出来的凉气扫在潮湿的皮肤上,扫掉了即将入伏的暑气。 傅朗正在看文献,听见动静,眼一抬,对上卜奕的目光,有一剎那的茫然无措,好像不知道该怎么应对这个情形。 卜奕一样的尴尬,脑海里挥之不去是方才失控的质问。 两人正大眼瞪小眼,卜奕的手机在茶几上叫唤起来,顺利解救了要尬出毛病的二人。 段重山和关健在电话那边大唿小叫,说他们顶不住了,要是卜奕再不去学校彩排,估计他们俩能被老师联合小组同学一块撕吧了。 卜奕屈指蹭蹭脑门——是得去一趟了,大学四年,横不能收尾收个七零八落,那就太难看了。 挂断电话,卜奕拎着毛巾在脑袋上随便一擦,对傅朗道:「我去一趟学校,那个……有话晚上再说吧。」 他们这个「话」到底没说成。 卜奕到了学校才发现,礼堂已经烩成一锅粥了。 正式秀场不在校内,校方特地租了老牌五星酒店的会场,这几天正布置,到时候提前两天让进场彩排。 窄腰长腿的模特们一群群聚在后面,卜奕一进门,就框了满眼的腿,随后在腿丛里找着了坐在地上整绉纱的老关。 关健一瞄见他,差点现场表演一个勐虎落泪。 大秀的指导老师挽袖叉腰,手里拎着一根能进博物馆的老布尺,刷刷刷地指点江山,把这一群崽指挥得满头大汗,紧张得不行。 「不肝颤不行啊,这回除了咱学校,还有外校的来凑热闹,」段重山撸了一把刚剃的短髮,颇不习惯的蜷起手指,「东道主啊,最次也得输人不输阵吧。」 卜奕从旁边捡了个针插往手腕上一带,「行,别废话了,说说,还得改哪几个地儿。」 「这这这……」段重山把旁边套着他们小组设计的模特同学拽过来,「领、袖,腰饰,都得改。咱指导老师发话,不能输在细节上。」 卜奕点头,沖人家姑娘露出个笑,怪大尾巴狼的,「大热天的受累了,再坚持几天,咱就都解脱了。」 姑娘个头蹿得勐,跟卜奕一边儿高,看着他就乐,「卜总你可是大忙人啊,听说畅姐夺命连环call都叫不回来你。」她熟练地仰脖,让卜奕调整领口,「你那边要有机会,可得想着我们。」 卜奕笑着,「那必须。」 他们「禾木」刚起步,从平面到视频,全都找的同学帮忙,摄影系、表演系,一个都没放过,中间还去雕塑系借了半个班的期末作业当布景。 能省则省,把抠门精神发挥到了极致。 一直忙活到晚上九点多,卜奕他们才收摊。 正要走,一场毫无预兆的雷阵雨卷着震耳欲聋的动静,携着刺目的霹雳落下来。 卜奕被大雨挡在了宿舍里,驴拉磨一样在屋里转了几圈,然后就搬着凳子坐在阳台上,点了支烟,等雨停。 「你是有啥事儿吧?」关健从屋里跟出来,手里也夹了根烟,「一下午都人在魂不在的。怎么着,厂那边不顺?」 卜奕吐口烟,摇头,「厂里加班加点给咱干活呢,顺利。」 「那你是为啥啊?」 「也没什么。」卜奕咬着烟屁股,盯着黑洞洞的天,出着神。 「嗐……」关健松了口气,挑高的肩膀都塌下来了,「和傅朗闹矛盾了?」 事无不可对人言,卜奕思量一瞬,拣重点跟关健说了。 一来,的确没什么可瞒的,二来,或许旁观者清。 关健听完了,又点了支烟,「这我就得说你了。」 卜奕跟捧哏似的,「怎么着?」 「人傅朗招你惹你了,对你好还不行了?」关健塌着腰,歪在阳台扶栏上,「不想跟恋人分开那不是人之常情么?咋到你这儿还变味儿了呢。」 卜奕不认可,「对我好就得把前途全搭上?」 他从来不觉得他们俩之间的感情连距离和时间都扛不住,要是连两三年的聚少离多都撑不住,那不如趁早分手得了。
第139页 关健问:「你怎么知道跟着顶尖大牛搞科研就是他想要的?」 这是个「想当然」的问题,其结果就是「以为」,傅朗心底里到底是怎么想的,他们还没机会聊过。 不过这事压在卜奕心坎上,他的确不好过,不免认为傅朗的选择是一种牺牲。而这种牺牲显然是没必要的。 卜奕说:「我没问过。」 「服!」关健沖他竖了竖拇指,连惊讶带讽刺,「哥,虽说在恋爱方面你现在是大姑娘上轿头一遭,但你能不能让我瞧出点美院第一的智慧来?」 说话间,外面雨势渐小了。夏季的雷阵雨,来得勐去得快,豆大的雨点浇湿了路面,阴沉沉的乌云一散,徒留下被潮气占据的闷热,叫人唿吸不畅。 卜奕归心似箭,没等约上网约车,就拎着包跑了。 关健趴阳台上叼着烟屁股感慨,恋爱中的男人啊,啧,怪傻的。 下过雨,车不好打,卜奕只好坐地铁往回赶,等回到他们的小窝,傅朗已经睡着了。 个头挺高一个人,却只乖巧地占了一小半床,把自己捋成细熘熘一长条,把着外侧床沿儿。 卜奕带着一身潮气,弯身在他额角偷了个吻。 蜻蜓点水地一触即放,可触过了却生出无限留恋,又连脚都捨不得挪了。 傅朗不是个好脾气的人,对外人看似包容的外表下,实则是看谁都是愚蠢凡人,不然中二时期也不能以学神的身份三不五时地上升旗台念检查——李方和爆的料,卜奕听的时候险些笑成傻逼。 卜奕用手背轻轻蹭着傅朗的髮际,怕弄醒他,不敢压实了。发茬绒绒地刷过手背,很痒,却有点窝心。 哪怕自己内里是个爆竹,傅朗在他面前也从没炸过。 卜奕端详着傅朗藏在昏暗光线下的面孔,心想,学着忍让包容,应该挺辛苦吧? 他就这么在床边坐了半个多小时,直到空调吹出来的风带凉了指尖,他才起身去浴室沖澡。 如果留在国内读一个压根不喜欢的商科真的是傅朗深思熟虑后的结果,那又为什么不行呢? 水流沖刷过疲惫的身体,卜奕想,只要他能替傅朗铺一条退路,也没什么不行的。 于是,关于求学、择业的问题卜奕没再开过口,傅朗也没专门来解释,就这么让那天车厢里的争吵消弭于无形了。 卜奕默认那是极度疲惫后的情绪反常,傅朗似乎也这么理解,只可惜伪装的太平终难长久,打破假象的那只手毫无预兆地落了下来。 事发是在一周后,毕业大秀的后台。 卜奕忙得满头冒汗,一口水也没顾上喝,嗓子眼喷火,喊出来的声音像只被捏住脖子的尖叫鸡。 他耳朵上挂着耳机,滋滋啦啦的电流声伴着前台导演的吆喝,周围人手里的对讲形成一波又一波的噪音,简直能把人脑浆搅稀了。 段重山就是这时候奔进来的。 卜奕正在给模特调整帽饰,段捲毛着急忙慌的,险些把人给撞翻咯。 卜奕一胳膊挡住他,骂道:「你他妈,稳当点!」 「不是不是,哥、哥!」段重山比他还像只尖叫鸡,「出事儿了!褚秀的电话,工厂出事了!」 啪嗒!刚扎好的亚克力珠掉在地上,弹腾两下,倏地滚进满地杂物里找不见了。 「出什么事儿了?」卜奕把电话接过来,用脸和肩一夹,「餵?老褚?你别哼唧!你说话!」 「……我他妈没哼唧!你那边吵死了!」褚秀扯着嗓子喊,「工厂他娘的生产事故,着火了!烧的是咱们那批货,艹!」 「你来,腰带给整一下,马上上场。」卜奕一把把段重山拽跟前,让他接手,自己把耳机一扯,扶稳了手机快步离开了后台。 出了门,卜奕先把烟叼上了,「别慌老褚。先跟工厂对一下,损失多少,能补救多少。我找纺织厂那边再定布料辅料……另外,跟咱土金主联繫下,看能不能宽限几天。」 「哎呦,我的卜,我要是没先打一圈电话我敢找你么!」褚秀简直要哭了,「不成了,工厂那边连厂房都烧了一半多,干不了活了!那王八蛋老土鳖,说死了一天不肯让,逾期就他妈赔款!合同白纸黑字,咱不占理。」 卜奕狠狠嘬了口烟,「你带徐拓去一趟甲方那边,出货的事儿,我想办法。」 褚秀在那边又了声臭不要脸的甲方,挂断了电话。 卜奕快速地抽完了一支烟,临进门时一抬眼,发现头顶的浓云又压下来了。 北城骄阳似火的盛夏似乎转了性,忽然变得阴沉又潮湿。 第77章 预感 奔波一周后,卜奕不得不承认,他们遇上的麻烦已经超出了他目前的能力范畴。 首先,工厂确认没办法在短时间内把货补上。其次,就算工厂给他们赔偿,也不是一时半会儿能赔上的。再次,褚秀在那边把嘴皮子都磨薄了一半,也没能说动对方给他们宽限交货时间。 「没办法,说他们老闆讲究这个,赶上周年庆,找大师算了一卦,说近半年,遇事儿必须得『顺』,谁要是给他搞『不顺』,那就是他财路上的拦路虎,分分钟给剷除掉。」褚秀摸着嘴角的燎泡,嘶嘶叫唤。 卜奕让这充满封建迷信的屁话给气笑了,「合着我还成横他脸前的大老虎了。」
第140页 离交货还有一礼拜,哪怕压着最后的死线,卜奕也得想办法。 他上蹿下跳地找人,把能找的关系都找了,连老师跟前都求了,总算是找着了两家肯紧急接单的工厂,答应替他们加班加点地把「工装」赶制出来。 结果还没等禾木的一帮人把心藏回肚子里,新的问题又来了——纺织厂的布料定出去了一批,剩余的不够了。 卡在答辩的时间点上,卜奕焦头烂额,一着急就上火,再在空调房里一吹,直接病倒了。 早起,他磕了一片退烧药,摇摇晃晃地要爬起来去创业园,被傅朗一把摁回了床上。 「不要命了是不是?」傅朗居高临下,两臂撑在薄被上,把卜奕裹紧在被子里。 「别闹。」卜奕少气无力,像下一秒就要被命运送走了,「那边一堆事等着我去呢,你拉我起……」 「就为了这点儿破事,看你把自己折腾成什么样了!」傅朗分毫不让,粗暴地打断了他,「你躺着,我去给你处理。」 卜奕脑袋像被人砸开八瓣一样疼,没精力跟傅朗争执,他认命地摊平了,问:「工作室的事儿你知道多少?面料厂找得到吗?找到了能顺利出货吗?你看得懂面料,弄得明白样衣是什么德行吗?」 他说一句,傅朗的面色就难看一分,大巴掌抽在脸上一样,让他疼,又让他无助。 「我不懂,老关老段懂,不是少了你,他们就转不动了。」傅朗目光狠刮着卜奕,要把他吞了一般,「如果你这『事业』非拿健康去换,那我宁可把你绑家里,养着你一辈子。」 卜奕让他这话砸得一愣,气笑了,屈腿从被子下顶着傅朗小腹,「学神,你这是打算玩禁锢啊——」 沙哑的尾音被傅朗咬进了唇间。 微凉的指腹擦过滚烫的皮肤,傅朗在他耳尖上掐了下,「信我,我能给你办好。」 嗓音带着蛊惑,可惜听的人脑仁如坠浆煳,一门心思地犯倔,没理。 「宝贝儿,别闹了好么,让我起来……」卜奕浑身软绵绵的,由内而外地热成一颗刚出锅的煮鸡蛋,脑子里放不下别的事,就一件——绝不能赔钱。 褚秀拿不下来他们那个被封建迷信洗了脑的甲方,卜奕亲自跑了一趟也没用,只好把功夫都花在出货上,谁知道面料又跟不上。他们联繫了几个厂,东拼西凑能多少凑一批,余下的还得继续想办法。 毕业大秀上,卜奕他们小组的设计评上了优秀毕业作品,要在校展出一个月。这事儿要搁以前,卜奕能跟几个哥们孔雀开屏似的去显摆,可撞上了「禾木」出岔子,他连最后的「亮相」都没出现,就一脑门官司地跑了。 只剩一个礼拜的时间了,一旦不能按时出货,卜奕面对的就是上百万的赔偿款。 他不可能拿得出这个钱,剐了他变不出来。 卜奕嘴硬又要面子,在傅朗跟前没提赔偿款的事,不巧的是,陈寅是他的法律顾问,这货三下五除二就把卜总给「卖了」。 傅朗知道以后也没吱声,私下里把周围几只能薅的羊都薅了,七七八八凑了小一百万,躺在他卡里,就等着卜奕一旦撑不住去给他填窟窿。 李方和把帐面上能挪的钱都给傅朗挪出来了,俩人当时约在「松果」,舒缓的乐声里,李方和觑着傅朗的脸色嘆了口绵长的气,「你这是在断送自己的将来!」 钱是给傅朗出国留学预备的——谁让他非得视爹妈如粪土呢。 「哦。」傅朗在昏暗的光线下给他递了个颇无所谓的眼神,「这话卜奕也说过,你换句台词。」 李方和冷笑,「那看来你俩好歹还有一个是清醒的。」 沉默了一会儿,傅朗斩钉截铁地说:「我不需要什么后路。」 那态度,就仿佛李方和只是放了个无足轻重的屁。 李方和侧目看过去,印象中身量单薄的大男孩已经是个肩背挺拔的青年了,好像他的肩膀已经能挑起生活压下的重担了,也好像用不着他们这些「过来人」再说什么了。 但他真的「成熟」了吗? 李方和哪怕自己被社会毒打了好几年,也不敢说他出于逻辑和常识的判断就是正确的。 ——傅朗应该去留学,读书、搞研究,在学术界踩下一串足迹,搏一个金光灿灿,受人尊重的未来。 可什么才是「应该」呢? 约定俗成的规则给了所有人一个「应该」的框架,跳出这个框的人就是离经叛道。但如果离经叛道就是傅朗要的,外人又有什么置喙的权力? 没等傅朗再说什么,李方和就自己把自己说服了,准备好的一火车皮的「良言」被他原封不动存回去,打算静观其变了。 「赔偿款」到位了,傅朗就踏实了,心里想着甭管卜奕怎么折腾,他都能给兜着底,不让他太委屈。 「我没跟你闹,跟你讲道理呢。听我一次,你先老实吃药休息,把烧退了,我帮你去看着,有事儿让你电话指挥还不成吗?」傅朗好生哄着,捋捋卜奕汗湿的鬓角,「听话。」 卜奕唿出一口热烘烘的气,钢筑的意志被浇软了。他拱起脖子,脑门蹭在傅朗手背上,「那说好了,随时跟我沟通进度。」 傅朗笑了笑,「知道了,我的卜总。」 病去如抽丝,卜奕的这条丝一直抽到五天后也没完全抽干净。
第141页 学校的事忙得差不多了,只剩下一个毕业典礼等着他们去扔学士帽拍照。卜奕没心思在学校跟同学们联络感情,一退烧就带着褚秀跑南方去了,亲自盯着出货。 他们这次实在狼狈,服装厂和面料厂分别找了好几个,卜奕一到地方就开始了在三个相邻县市来回奔波的生活。 他和褚秀一人盯一头,饿了就啃面包吃泡面,为了省钱俩人干脆住人家职工宿舍去了,折腾得蓬头垢面,拿块纸板能直接出去沿街乞讨,妆都不用化。 捱到出货前一天,卜奕、褚秀俩人在其中一个厂区碰头。 严禁菸火的标语墙外,卜奕点了根烟,递给褚秀一支,俩人一人一对黑眼圈,望着彼此。 褚秀扑哧就笑了,「说真的卜奕,当初在公司遇上你的时候,是打死我也不可能想到有朝一日我会跟你在这破地方嘬烟屁股。」 卜奕也笑,「世事无常啊,褚总。」 「别,」褚秀头疼地摇手,「可别『总』我了,我现在听见这字后脖子都转筋。明天就该出货了,怎么着,是分别发走还是拉一块儿发?」 「我跟厂里借个车,汇一起发吧。」卜奕吐了口烟,挺年轻的脸上冷不丁浮现出了沧桑感,「发走前我再查一遍,这次太急了,我怕质量上……」 「你啊,就是艺术家思维。」褚秀打断了他,「品质当然是一个品牌的立身之本,但现在不是纠结那些的时候。我跟他们採购部沟通过了,到时候万一有点小毛病,再调换,主要是不能耽误了咱金主的迷信活动。大面儿上过得去就行了,小细节,你还真别纠结了。」 这话卜奕认可,他也承认「禾木」成立以来,完美主义情结就开始冒头,要不也不能弄得人仰马翻。 卜奕仰头看着黑压压的天幕,「说实话啊老褚,我总觉得不踏实。你说男人的第六感,准吗?」 「准个屁!」褚秀把烟灭了,「我他妈当年入学时候还强烈预感我要横行cbd那旮旯呢,你看老子现在在哪!」他勾着卜奕的肩一拍,「甭多想了,睡一觉,明儿去拉货。」 盛夏,南方雨水多,卜奕一大早出发后就碰上了连绵的雨。 雨水让燥热变得黏腻,像一层不透风的塑料膜覆在皮肤上,闷得人心慌。卜奕坐在副驾上,手机不离手,机械地切换着对话界面。 两家厂子中间隔了一座山包,不走山路就要绕远,走山路就得盘山,雨天难行。所幸帮忙拉货的师傅是厂里的老司机了,这种天开着小货跑山路全不在话下。 到地方已经中午了,卜奕请大伙在厂外面搓了一顿,又和质检抽查了几箱,这才让人帮着装车了。 出发前,卜奕接着卜建国的电话,说赶上宋岚生日,两家子要在一块儿聚,让他回去之后给宋岚挑个礼物,懂点事,别跟头倔驴一样。 卜奕哼哼哈哈地应了,打趣老卜说就沖他们家这和谐程度,都能上全国十佳离婚夫妇光荣榜了。 装好货,小车就出发了。 厂里生产组的人临走前嘱咐卜奕,让他们路上别赶,天气预报说下午雨还要下大,实在不行就路上歇歇再走。司机师傅听了,全没当回事,点了支自己卷的土烟,招唿卜奕上车,压着泥水一路开上了盘山道。 第78章 车祸 卜奕前一晚没睡好,嗓子干疼,中午吃了片药,就在副驾上拴着安全带打瞌睡,鼻子一边堵着一边通气,通气那侧塞满了司机师傅唿出来的菸草味。 半梦半醒间,卜奕脑子里天马行空地飘起了不着调的画面,一会儿是恐龙炸着翅膀满天飞,一会儿格格巫又穿上了粉红洋装跳踢踏舞……光怪陆离,让他在浓稠的昏沉里生出一种自己的精神世界即将分崩离析的错觉。 呲—— 刺耳的剎车声是伴随着重度耳鸣一同袭来的。 卜奕甚至来不及睁眼,额头就怼上旁边印满手指纹的玻璃窗。他被惯性甩起来,又被安全带拽下去,锁骨像被勒成了两截,倒插进肉里一般。内脏在剧烈的颠簸和翻滚中遭到揉搓,胃袋无依无靠地乱撞,很快让他产生了想呕吐的强烈不适感。 但他下意识地,还是尽量用四肢撑住了身体,同时转头去看旁边的司机师傅—— 玻璃破碎,玻璃渣飞溅到他的脸上,扎进皮肉,让完好的一张脸变得血肉模煳。 卜奕想喊他,却发不出声音。 极度的恐慌和无措勐地攫住他的心脏,让他生出一股荒谬的宿命感。 氧气从肺部被挤压而出,像被人用力捂住了口鼻。卜奕大张着嘴,却绝望地发现自己每一口唿吸都牵拉着胸腔,疼得要命。 随着车辆翻滚的停止,他们悬在了半山坡上,被枝枝叉叉的树木阻止了下落的趋势,就这么险伶伶地停住了。 车祸是怎样发生的,卜奕弄不清楚,他被卡在座位上,是个半倒立的姿势,连转动脖子都十分困难,只能用尝试着叫边上司机—— 「老……恆,老恆?恆师傅,能……嘶,能听见我说话吗?」 短短一句话,粗喘了好几声才说完。 身旁没有动静,只是雨水穿林而过的簌簌声。 血煳住了眼睛,满口腥咸味道引得人反胃——卜奕在这一瞬间想到了死亡。 如果他死了,父母会痛不欲生,朋友会偶尔怀念,爱人呢?傅朗能承受吗?
第142页 好端端一个人,出门时候还活蹦乱跳的,结果说没就没了。 也许等傅朗得着消息,就是在殡仪馆瞻仰遗容了。 不过死成这德性,也怪难看的。 卜奕抖着手往自己裤兜里摸,想拿手机给老卜打个电话。 父母生养之恩是报不了了,遗言总得留几句。没想到他这一生竟然如此短暂,还没等大展拳脚就要先闭眼了。 摸手机的过程中,卜奕混沌的意识开始作怪,他听见耳朵里有个贱嗖嗖的声音说,看看,要走马灯了,死神马上就扛着镰刀蹦下来了。 力气被一点点抽走,手指沿着裤缝无力地垂落下来,卜奕没找着他的手机,也没能把电话打出去…… 褚秀在厂办公室里等着一下午,跟生产组的小伙子俩人一人抽了半包烟,活体烟囱一样在屋里转来转去。 「哎呦,小方你说说他干嘛呢这是,不接电话啊!」褚秀把手机往桌上一拍,他给卜奕打二十几个了,回答他的全是中国移动。 小方咬着烟,「别着急呢褚总,山上信号不行,估计卜总在路上没信号了嘛。」 这小伙是个小瘦子,又黑又细熘,平时不爱坐着就爱蹲着,老远一看跟只猴似的。一说话,那双大眼睛就滴熘熘转,总让褚秀产生一种他需要投餵花生米的错觉。 褚秀吞云吐雾,望着窗外细密的雨幕嘀咕,「外头下着雨呢,别再出什么事儿了。」 「出不了事情,我们恆师傅是二十几年的老司机啦,闭着眼睛也能把车开得笔直的,你安心咯。」 浓云挂着天幕上,让天际线看上去又低又沉,褚秀没来由生出几分烦躁,灭了手里的烟,又拿起手机拨了那个熟悉的号码。 …… 入夜,不断攀升的焦虑感已经快把褚秀淹没了。 他们联繫了隔壁县的厂家,对方告知他们卜奕和恆师傅早就离开了,只不过这俩人现在谁都联繫不上。 褚秀在办公室里驴拉磨一样来迴转,要不是小方拦着,他已经报警了。 等到九点多,副厂长忽然从外面奔进来,脚下打滑,一见褚秀险些给他跪下。 「不好了啊褚总,出事了,出事了!那个……那个谁,嗨呀!」副厂长急得一跺脚,「你们卜总,出事了!」 褚秀脑袋嗡一声,攥住了副厂长的手臂,「别慌!话说清楚。」 「快跟我走吧,有话路上说!」副厂长反手拽他,又往后瞟一眼,「那谁,小方,你也来!」 几个人慌慌张张钻进楼下的捷达里,副厂长、小方和褚秀挤在后座上,小方被俩人压在中间,拘着两条胳膊,抻头问前面的司机,「常师傅,去哪儿啊?」 「县医院。」常师傅挂挡起步,「都坐稳了啊。」 话音一落下,这辆传说中十分耐造的小车甩着屁股冲出了工厂大门,造型十分拉风。 「是在盘山道上出的事。」车里,路灯投进来的光影交错,副厂长的声音在褚秀听来像某种宣判,「跟一辆私家车撞了,轮胎打滑,车翻了。不过也算命大,没翻进深沟里,让树卡住了。对方车主报了警,搜救人员下去,费了好几个小时才把他们弄上来。卜总的手机掉了,身份证也没带,幸亏老恆有个驾驶证在身上,这才联繫到他家里,家属又通知了咱们厂。」 褚秀听着消息,感觉全身的血都往脑子里泵,一双手帕金森似的抖起来,「不、不是……那人呢,还活着吗?我们卜,我们卜还喘气吗?」 副厂长转过脸来看着他,面目严肃,晦暗的光线一照,宣判者的意味愈加明显。 褚秀被这眼神一望,立马觉得自己要心梗,「老哥你看我干毛啊,说话吶!」 「我说你们这些小年轻,凡事要往好的方面想想嘛,何必这么悲观。」 「我……」 副厂长手一抬,打断了褚秀,「人啊,没事,说了嘛,命大啊。」 「我——」褚秀瞪着眼,支棱起的后腰一塌,发出个气音,「艹。」 卜奕做了一个梦,梦见很多人,有亲人有朋友,来来去去,像来跟他告别的。 傅朗穿过人群,来到他面前,表情很悲伤。 他握卜奕的手,质问他,「不是答应我要一起过完这辈子么,你要食言了吗?」 卜奕抓紧他,嘴唇徒劳地翕动,发不出丁点声音。 他胸口像被巨石压住,手腕也被禁锢着,挣扎中,他听见有人在喊他名字,活像一只饲料吃多了的尖叫鸡。 褚秀——尖叫鸡本人,在用力嚎了两嗓子「卜奕」之后,被赶来的护士横眉骂道:「嚷什么嚷什么,病房不能大声喧譁不知道吗?说了病人无大碍,麻药劲过了自己就醒了。」 褚秀哪顾得上,喜极而泣的架势就好像卜奕是个奇蹟般清醒的植物人。 卜奕睁开眼,一动不动地盯了房顶一会儿,这才看见褚秀憋红的一张大圆脸。 他缓着神,一时半会儿没能把自己从那种踩在死亡边缘的真实恐惧中拉出来。 直到褚秀伸手在他眼前晃,「老闆,你还识数吗?这是几?」 「……」卜奕眼珠转转,干巴巴地开口,「我没傻。」 褚秀松了口气,「可他妈吓死我了。算你命大,就是点皮外伤,胳膊腿都没折。」 卜奕下意识蜷手指——还行,能握住,只是没劲儿。
第143页 「给口水……老恆呢?」 褚秀拿矿泉水的手顿了下,「情况不好,我来时候还在里面抢救。」 卜奕用吸管抿了点水,沁凉的水珠顺着嗓子滑下去,让他清醒了几分,「货怎么样?」 褚秀「嘶」一声,「老大,你他妈小命都快没了,还有心情惦记身外物呢?」 卜奕躺回去,和天花板对眼看,「嗯,我就一俗人。说吧,损失多少?」 「小方帮着粗略估计了一下,有三分之二翻山沟下去了,大雨天,能找出来也要不了了。」褚秀半垂着头,手里捏着塑料瓶,指甲有一下没一下在上面压坑,咔咔直响,「咱得准备赔偿了。」 「知道了。」卜奕合起眼,眼球的酸涩感让他险些落泪,「跟老关联繫,让他们算钱,差多少说一声。」 「卜奕……」 「老褚,」卜奕偏着头,眼睛眯开一条缝,「我能做的都做了。尽人事,听天命,天命说不行,那就认了。大不了从头再来,怕什么。」 褚秀咬紧牙,挤个丑极了的笑出来,「可不,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 ——大不了从头再来。 可它不是大不了,也没法从头再来了,因为他们已经没那个本钱去闯了。 这就是摆在眼前的现实,褚秀明白,卜奕也明白,但谁也不想这时候说那句一拍两散的话。 粉饰太平,或许也是一种安慰。 卜奕的伤不重,第三天就出院了。 他和褚秀把兜里所有的钱都塞给了老恆的妻子,然后跟厂家把货款结清,余货挨箱清点完,俩人就马不停蹄地回北城了。 意外的是,他们竟然在机场和陈寅打了个照面。 起因是关健联繫了陈寅,吐苦水。铁面无私的陈律嘲讽他们妇人之仁,二话不说订了机票,找上一家着火的服装厂索赔。 卜奕和褚秀没什么可说的,只能对陈寅竖拇指,并拍胸脯保证回头请陈寅吃披萨自助,管饱。 于是被陈律一人赏了一脚,让他俩跪安了。 卜奕一到北城,连他的小窝都没顾上回,就去工作室了。 他脸上带着伤,一进门把一屋子人吓得吱哇乱叫,然而惊叫声还没落下,就挨个被提熘进会议室了。 段重山搓着短髮茬,问后面满脸菜色的褚秀,「我奕哥啥情况?你们跟人械斗了?」 「他他妈就是个牲口。」褚秀牌收音机这几天让折腾得彻底没电了,气都喘不稳,「他车祸……就跟老关打了个招唿,连他那口子都不知道。呵,我看他回去跪不跪榴槤!」 「车祸!」段重山差点蹦起来,「卧槽,关健这王八居然瞒着我!」 褚秀敷衍地说:「对,关健那王八居然瞒着你。」 段重山:「……」 卜奕开了个小会,褚秀在后面睡了半小时,等卜奕来叫他时候哈喇子已经流到脖子了。 「回吧,」卜奕两手插着兜,像个没感情的杀手,「休息两天。」 褚秀抹了把脸,「你呢?」 卜奕挺无所谓地一笑,「凑钱去,给土皇帝庆周年。」 褚秀真是服了,「老大,你还轻微脑震盪呢你没忘吧?瞅你身上那伤,不知道的得以为你丫□□拳去了!歇两天成么,土财主那边我给你拖着。」 卜奕抬手把灯关了,「不成,我没拖延症。」 褚秀觉得他老闆疯了,但前所未有的,他也有种疯狂的念头——跟着卜奕干下去,哪怕赔得就剩条底裤了,也没什么可怕的。 大不了,从头再来。 这句前几天还被他嘲讽过的话,现在却突然蹦出来,给了他一管热血。 卜奕回去的路上买了个小蛋糕,哼着小曲,带着一种近乎精神病的状态去北城大接傅朗。 他们这几天没怎么联繫,傅朗忙着帮胡楠石的项目收尾,熬了几个通宵,两人只匆忙通了几次电话。卜奕车祸,傅朗压根不知情。 实验楼下,卜奕对着玻璃照脸上的淤青,知道一顿臭骂是跑不了了。 傅朗在卫生间洗了把脸,狠搓了几下,把旁边尚林喆看得腮帮子疼,「我说师弟吶,那是脸,不是块地板,轻点搓行么。」 傅朗揩掉脸上的水珠,从镜子里跟他对视,眼里盛着笑,明亮得晃人,「卜奕出差回来了。」 「哎呦,我说呢,你这都快长实验室里了,怎么突然又刮鬍子又洗脸的。」尚林喆逗他,「怕小卜说你吧?熬得人不人鬼不鬼的。」 傅朗扯一张擦手纸,说:「他是挺啰嗦。」 尚林喆忍不了,简直是怼他脸上的炫耀,斥道:「你们俩……差不多得了啊,甭整这花样虐狗了!」 笃一声,潮湿的纸团落进垃圾箱里。空荡的走廊上,俩人并肩往回走, 傅朗说:「师兄,收尾就麻烦你了,剩下的数据明早再对一遍,应该就能提交了。」 尚林喆搭着他肩,感慨,「说什么麻烦不麻烦呢,要不是你,在实验室连轴转的人就是哥哥我了。」 尚林喆这说的是实话,半点不假客套。如果没傅朗给他们帮忙,他一个人担的琐事能让他累吐。 聪明,又不擅自居功的人,当然讨喜。 傅朗这个人,看着傲,相处久了就知道,不是那么回事。 卜奕和傅朗一个多礼拜没见,俩人各有各的忐忑。揣着惴惴的心,终于在实验楼下碰面了。
第144页 都瘦了一大圈,一个满面黄气,另一个像刚下拳场,鼻青脸肿。 「你怎么回事!」 没等卜奕开口,大步冲过来的人先把他下巴抬起来了。 「哎、哎,大庭广众的,」卜奕甩脖子摇头,嬉皮笑脸,「影响多不好。」 「少来这套!」什么激动什么忐忑,狗屁,宝贝都是别人家的,他这个,就是混球! 卜奕仰着脸,认怂,「摔了一跤。」 换来一声冷笑,「再扯个淡试试?」 卜奕上去握他手,「错了,我错了。车撞了,小剐蹭,我没系安全带。」 傅朗瞟他一眼,压根没信,反手把人一拉,蛋糕盒也接过来,管他谁看见谁看不见,拽上卜奕就走。 三天不打,还上房揭瓦了! 卜奕没料到傅朗当晚就变身了,真把他揍了一顿。 转天睁眼,浑身散架子了一样。 他在被窝里蹭蹭,一扬手把空调被扔边上了,横过去往傅朗肚子上一枕,「有良心么,你是往死里弄我啊。」 傅朗兜着他后脑捏着软肉,鼻音很重,「给你点儿教训,要不总不长记性。」 卜奕侧着脸,手往他睡裤边儿一勾,吹了口热气,嘴唇往下一凑,灵活的手指捏上去,囫囵道:「早安啊。」 傅朗抽了口冷气,搭着他脖颈的手没轻重地扣了下去。 可还没等情热上涌,始作俑者就撤了。 这货滑不留手,下了地就蹿进洗手间,把门一锁,隔着门板吆喝,「自己动手丰衣足食!」 傅朗平躺着,面色铁青,手没碰,擎等着那股燥热自己滚蛋。 浴室里,卜奕的闹腾心思落下来,站在花洒下愣神。 他得去弄钱。 ……哪弄? 横不能抢银行去啊。 一分钱难倒英雄汉,卜奕苦笑,他这是被无数的一分钱砌成的墙拦住了腿,想翻,却找不着□□。 第79章 破碎 卜奕原计划是去找一趟瞿方泽,联络之前搭过线的几位老闆,厚着脸皮去求人帮忙。哪知计划赶不上变化,临出门前,卜奕接着黄竞的电话,让他去科大附院。 「小奕,你妈妈要动个小手术,术前有几句话想跟你聊聊,要没事儿的话,过来一趟吧。」 卜奕抓了钥匙就往外沖,傅朗不放心,跟着一块儿去了。 车上,傅朗嘱咐他,自己就不上去了,在外面等,让卜奕有情况联繫。 计程车把两人放在医院门口,卜奕匆匆奔向住院部,傅朗过了马路,在星巴克里找了个尚算安静的角落,拨通了关健的电话。 宋岚长了肠息肉,要动手术做掉。本来的确是个小手术,但内镜下观察时,医生反馈有一个形态不好,存在恶变可能,要做病理确定。 黄竞这几天对宋岚的安慰不甚起了反作用,给她思想里埋了一连串炸弹—— 万一真是癌可怎么办?会不会扩散?真扩散了怎么治?能活几年?要是一不小心嗝屁了,那一双小崽可怎么办? 小的那个半大不大,本质上是个缺心眼。大的……大的就更愁人了,放着阳关道不走,非挤上独木桥,当「变态」还当得挺乐呵。 养儿一百岁,常忧九十九。 宋岚简直要愁白了头。 卜奕在病房门口喘匀了气,敲门进屋。 黄竞坐在床边翻一本杂志,宋岚戴着眼镜正低头看手机,黄豆包跟条宠物犬似的在旁边逡巡。 「呀!我的哥!」黄豆包嗖地冲过来,嗓门惊人,「你打架了?」 卜奕手掌压着她脑门,「就你眼神好,边儿去。」 黄豆包挺长时间没见她哥了,思念泛滥成灾,不可能「边儿去」,当即化身一条大尾巴,缀在卜奕后面,哥长哥短,跟到了宋岚病床前。 「打架了?」宋岚也问。 黄竞眼尖,放下杂志打量卜奕的伤,「小奕是出什么事故了吧?」 宋岚惊得直起身,「什么事故?出什么事了!你又干什么去了?」 卜奕脑子眼疼,伸手把黄豆包扒拉到一边,「没事,在南边跟人车撞了,磕了一下,还没好。」 他指着自己脸上的淤青,大大方方的,非常有说服力。 宋岚把儿子拽过来,盯着脸仔细打量,又扯胳膊又拉腿,见卜奕全须全尾的,这才把手一甩,脸也绷上了,「你坐下。」 「嘿,哥哥你干什么坏事了?」黄豆包兴沖沖地站后面扎着两条胳膊准备看戏,没料她爸忽然出招,扥住她一条小辫子,给她拎出去了。 卜奕收着一双长腿憋憋屈屈地往摺叠椅上一坐,等着宋岚的下文。 门咔哒一声掩上,宋岚正了正身,摘下来眼镜直视她儿子,「跟小傅还在一块儿呢?」 卜奕猜着就是这话题,当即一点头,「如胶似漆。」 「哦,是么,」宋岚拍两下身后的枕头,靠上去,「什么都不能拆散你们?」 卜奕的目光顶回去,「一会儿就手术了,长话短说。」 宋岚道:「如果妈就剩一年半载好活了,遗愿就是叫你俩分手,你给我过正常人的日子去,你答应不?」 这是什么鬼假设?卜奕觉得没劲,他来的时候就听黄竞说了,宋岚的病没到那份上。但病房里的气味,病床的惨白,都让他清晰地意识到,即便分离不在「一年半载」,也会在将来的某一天。
第145页 宋岚不可能接受他和一个男人的爱情。当孝道、生死一齐摆在眼前的时候,他还说得出一句至死不渝吗? 宋岚问的,是这个。 「你犹豫了,儿子。」宋岚陈述了一个事实,「这小半年吧,你只看到我这个当妈的是怎么不同意你的爱情,却不想想我是为什么不同意。」她嘆一声,像是累了,「没有当父母的愿意看见自己的孩子走一条走不通的路。你别着急反驳我,你有你的一套理论,我知道。可我和你爸都认为,你现在还太年轻,根本不知道人生还要经歷多少坎坷。将来,当你肩上的担子越来越重,你还挑得动你的爱情吗?你二十出头,冲动、有勇气,那十年后呢?等那时候你再后悔,可就真伤筋动骨了。」 「话说回来,你真打算为了一个不相干的人,和父母『恩断义绝』吗?」 卜奕抬起眼,像是被「恩断义绝」四个字刺伤了。他启唇,要辩解,一箩筐的话争前恐后地到了嘴边,却又无力争辩了。 被勇气包裹的字眼倏地颓了,原样坠回肚子里,像从没勇敢过。 宋岚原本就没打算从卜奕口中听到什么,她了解她儿子,她只需要把话给出去,他就会自己思考。哭天抹泪、撒泼打滚……对卜奕来说,都不如语重心长来得厉害。 「别觉得我拿生病这事儿压你,你细想想,不从手术台上下来,结果谁知道呢。」 宋岚给出最后一击,鸣金收兵,又问了几句卜奕工作室的琐事,就让把黄竞他们喊进来了。 手术很顺利,一个小时就出来了。 病理结果要等一等,不过时间也不长,下午就能出。 手术快结束时候,卜建国和程文璟夫妇俩也过来了。卜奕在走廊上叫了声爸,那鼻青脸肿的样子把卜建国吓了一跳,程文璟赶紧过来拉着他问长问短,听说是出了车祸,老卜干脆拉开架势,小声地把卜奕数落了一顿。 不过他们本意是来探病的,也不好揪着儿子不放,暂且饶过了卜奕,留下话让卜奕回一趟家,这才罢休。 卜奕在医院里陪了多半天,中间只寻空子给傅朗发了条微信,傅朗却没回。 卜奕心里打了个突,等宋岚麻醉醒来确定没事儿以后,就匆匆忙忙走了。 傅朗没在星巴克等卜奕,他挂断关健的电话就打了个车去找李方和了。 关健报给他的数字比他想像中要少,但比起他银行卡里现有的,还有十多万缺口。 李方和的办公室透着股闷骚的调性——乍看是沉闷的暗调装潢,细节处却却勾着浅金,明快的粉蓝撞色被框在月白画框里,跳脱、恣意唿之欲出。 宽敞的空间里弥散着干净的柑橘香,与桌上岩茶的香气相互一勾,企图把人毛刺一样的烦躁给捋平了。 傅朗借钱,欠条都打好了,李方和却没松口。 「钱不多,一百来万,还不够你哥买一辆车的。」李方和靠在沙发上,两腿叠着,一副纨绔子弟样,「不过对小卜那工作室来说,天都塌了。」 傅朗呷了口茶,「你嘴冷吗?」 李方和抬眼,「啥?」 傅朗喷出一口茶香,「风凉话说了一车皮,嘴不冷?」 「哈——」李方和笑得像只公鸭,「你什么时候这么幽默了?哎呦,说起来,是不是得给小卜送面锦旗啊,感谢他把我们傅朗带进了十丈软红尘。弟弟,人间好玩儿吗?」 傅朗不想跟他聊闲屁,干脆不说话了,就那么坐着,一时间,他身上那股劲儿还真让李方和牙酸。 互相愣了五分钟,李方和败下阵来。 「服了,真是服了。」他灌下去大半杯凉下去的茶,微涩带苦,「你能不能仔细地琢磨琢磨?我这么跟你说吧,这钱,要是小卜有别的用,不说二十万,就是你现在要二百万,我都能给你凑。但你这么着不行。你悄没声地在后面给他补窟窿,在你这儿是为他好,在他那儿呢?都是男人,哪个不要面子?卜奕从没跟你喊过一声『苦』叫过一声『累』,你想过原因吗?」 「想过。」傅朗说,「但他打碎牙往自己肚里吞,本身就不对。」 李方和摇手,「你错了。人没有一帆风顺的,小卜选了这条路,艰难困苦他必须自己扛。何况,在我看来还远没到山穷水尽的地步。朗啊,我问你一句,你信他吗?」 傅朗瞥他一眼,「废话。」 「那不得了。」李方和说,「真到撑不下去那天他自然要跟你坦白,但现在,你得信他凭自己能摆平。」 傅朗又沉默下来,盯着釉面光滑的茶盏出神。 「对了,提醒你个事儿。」李方和说着话,把烟叼上了,「老李前阵子让人过来查帐,你提走那两笔钱他特意问了句。我当时是搪塞过去了,不过这老狐狸九成没信。他跟你爸见天没事儿就约着高尔夫,我怕他给你漏了。」 傅朗沉着脸,「傅广志知道就知道,跟他没关系。」 ** 「说起来,跟我没什么关系,可傅朗说到底是我的种,他可以犟,但他不能蠢。」 茶社里安静得很,连个服务员都看不见。前后卡座都被傅广志包了,哪怕有布帘和木栏遮挡,他也怕说出口的话让外人听见——他傅广志大小也是上过财经杂志的当地企业家,要脸。 卜奕只远远见过一次傅广志,当时跟傅朗同仇敌忾,在脑子里给傅广志挂了个衣冠禽兽的牌子,现在面对面一坐,又在衣冠禽兽边上给挂了个道貌岸然。
第146页 傅广志端详着这年轻人,「我是来找你简单聊聊的,别太牴触,我不是来棒打鸳鸯的。」 「行,您说,我听着。」卜奕给他满上茶,拔直了肩背,一副恭顺模样。 「你们要是单扯爱情,那我不管,我也管不了,管了,傅朗能跟我玩儿命。可你不是啊,小伙子。」傅广志把手边的文件夹推过来,手指在上面点点,「一百四十二万,零头不算,是这半年来他从小李帐上拿的钱。小卜,你的胃口可不算小。」 脑子轰地一声,过雷一样。卜奕肩背仍硬挺着,却是那颗雷,把他的嵴樑炸得僵了。 什么一百四十二万?哪来的这一笔钱? 问题接踵而至,让卜奕在那一瞬茫然起来。 傅朗为什么找李方和借钱?为了他吗? 不知道。但听傅广志的意思,就是为了他。 「这一笔,听说是你的『启动资金』?」傅广志微微后靠,点着纸面上五十万的转帐记录,观察着面前小辈的失态,知道自己这一诈是诈着了——卜奕压根不知道傅朗动钱的事儿——傅朗的一厢情愿,在他们之间埋了颗随时会爆的雷。 年轻人,说到底是沉不住气,有什么情绪,全在脸上了。 傅朗乐意给他小男友花多少钱,傅广志压根不关心。他在意的是老傅家这个最有出息的儿子,能不能走回正途。 卜奕定了定神,强行让理智归拢,他听见自己的声音说:「工作室成立初期有资金缺口,这五十万,是我借的。」 镇定、平稳,声音里没有破绽。 可事实上,他已经错漏百出,在老练的猎人面前无处遁形了。现在勉强撑住的,只不过是一层纸煳的,薄薄的面子而已。 「哦?」傅广志笑了,「那看来剩下的九十多万,也是你早早借来打算填窟窿的了?小小年纪,倒晓得未雨绸缪啊。」 卜奕紧盯着那几笔转帐记录,脸上火辣辣地烧,如同被人当场扇了几个耳刮子。 「是,我的一笔订单出了岔子——想必傅总也查过了,十分清楚,我就不赘述了。」卜奕十指交叉着置在桌沿儿上,身体略微前倾,「您贵人事忙,拔冗前来,不单是为了这一百来万吧?」 傅广志打量着卜奕,没接招,态度反倒沉下来,不那么锐利了。他吁了口气,显露出一丝无奈,「傅朗大一转过专业,这你应该知道。这兔崽子脾气臭,可脑瓜管用,不瞒你说,我早几年是打算让他当接班人的,要不也不能托关系给他硬改进经管院。可惜了,小子视金钱如粪土,不要啊,非得搞科学。行吧,这老子也认了。我十多岁就出来闯社会,跟着人倒买倒卖,没读过几年书,钱是赚了一大把,但学问上多少差意思。要傅朗将来真能混成个『科学家』,那也光宗耀祖了。可他又干什么了?好不容易弄来的保研名额说扔就扔了,国外名校也不去了……这要搁在一年前,打死他都不可能放弃。」 「我这爹虽说当的不称职,但也是当爹的,我不能看他这么糟蹋自己。」 卜奕有几分愣怔,傅朗从没说过,当时进经管院是傅广志做了小动作,怪不得大吵一架之后二话不说就转了专业。 当然,这也足能证明,他非得转专业学金融是多别扭一个选择。 这个认知让卜奕像被人凌空射了几箭,每一箭都扎在要害上,血流如注。 「你和傅朗,我姑且不评论你们这种……这种感情。就算我认可,你们是爱情,那什么叫爱情?站在过来人的角度,小卜,爱情,可不是靠自我牺牲来成就的。你们现在看着是爱的死去活来,所有反对你们的那都是邪恶反派。可将来呢,等你们认清了社会,知道了什么叫阶层什么叫背景,到时候再抱着『爱情』去痛哭流涕吗?」 「这世上可没有卖后悔药的。」他向后倚在软垫上,放满了语速,「话俗理不俗。」 卜奕不说话了。他被戳到了痛处,扎在了他长久以来不敢去想的那个点上。 他方才纸煳的面子霎时就摇摇欲坠,四面漏风了。 「我不是来劝你们分手的。你们分与不分,我干涉不着。摆事实讲道理,我的话你要听进去了,就回去琢磨琢磨。我跟你无冤无仇,不可能害你。傅朗是我亲生的,我也不可能坑他。」傅广志没打算要一个答覆,他现在要不来,卜奕也给不了,「既然你们情比金坚,那起码得我们看到点儿……信任吧?」 傅广志的视线在卜奕脸上熘了一圈,住嘴了。他看得出来,卜奕是个机灵孩子,闻弦歌而知雅意,不用废话,他都能懂。 说多了,反倒适得其反。 傅广志说完就走了,末了,还点了个题,双管齐下,让卜奕愣在原地半天都没回过神。 等醒神了,他干的头一件事,不是去找傅朗,而是把关健和段重山揪出来了。 卜奕形容不上来自己胸口里憋的是个什么滋味儿。 只觉得心脏被锤了百八十遍,现在是一滩烂泥了。 傅朗给他凑钱,给他托底,又怕他将来跑了,连出国读个书都不敢。看他过得举步维艰,一分钱掰成两半算,还选了个八竿子打不着的「赚钱专业」,就要闭着眼一脑袋扎进去。 原来他卜奕撑起来的那一小片天,是靠着把傅朗踩脚底下才撑起来的。 他可真是个傻逼。
第147页 傅朗说要换专业,他争不过居然就妥协了!还幻想着俩人一块儿往前奔,哪怕没有镀金的文凭,也照样能人模狗样起来。 可傅朗要的是「人模狗样」么,他问过他要实现什么人生理想什么自我价值吗?难不成这辈子就让他为了「爱情」蝇营狗苟吗? 放屁! 扯淡! 傍晚,下了一场短时暴雨,雨水如柱,雨幕遮挡住了所有人的视线,顷刻就把人浇成了落汤鸡。 卜奕夹着几张湿透、揉烂的纸,敲开了老卜的门。 橙黄的光泻出来,扑在他脸上。 饭香一拱一拱地钻进鼻腔,卜奕眼眶热了,喉咙哽了。 雨水刷掉了他从不低头的傲气,让他成了一只丧家犬。 卜奕不得不承认,他现在确实非常丧。 饭后,小卜和老卜一人一张四脚凳,窝着腿在阳台上抽菸。 「小傅成天叫你戒菸,你从来都不听。」老卜说。 小卜一弹菸灰,「程姨把菸灰缸都砸得就剩这一个了,你戒了?」 老卜给他一脚,「滚蛋,少拿你老子寻开心。」 卜奕叼着烟嘆气,「怪不得成年人吆喝着不想长大呢,还写了首歌。人长大,烦恼就来了。下午跟傅朗他爸聊了几句,聊完我居然觉得要赔出去的一百多万不算事儿了,我是不是飘了啊老卜。」 「本来就不算事儿。」卜建国瞥他儿子一眼,「你跑回来干什么?电视剧里这时候一般不都找男朋友哭天抹泪去吗?」 卜奕瞥回去,「你能不说风凉话吗?」 卜建国把烟灭了,「儿啊,你是不是怕了?」 卜奕抻着两条腿,嘴硬,「我怕什么?」 卜建国了解他,平时看着不怕事,可真要碰他心尖那块软肉了,一准要跑。老卜喝了口茶,「不敢面对呗。你私心里想着,你拖累了小傅,害得人前途没了,还扛上一屁股债。」 卜奕不否认,「那你怎么看?」 卜建国手指隔空点点他,给了九个字,「不成熟,不沟通,不信任。」 卜奕一瞬间烦躁起来,勐地扒拉两把头髮,喷口恶气,「少胡说,你知道什么!」 这就是被踩着痛脚了。 卜建国端起大茶缸子打量他儿子,小子,心里什么都明白,就是嘴硬。 「你早晚要面对,难不成你还在我这儿当一辈子鸵鸟?」 卜奕扬起头,用力吸了一口,吸进满鼻腔潮湿的空气,「按你们的说法……」他嘴唇艰难地翕动,被人掐住脖子一样吐字困难,「我们应该分开。」 卜建国扬起粗黑的眉,沉默了小片刻,才说:「我不给你建议,你自个儿琢磨去。但有一条,儿子,咱甭耽误别人。不是怕你落埋怨,是怕你将来心里头过不去。」 卜奕把目光投向窗外。 水渍停留在玻璃上,抹花了外面的景。路灯的光碎在水珠里,斑驳了窗面。 盛夏的暴雨总是不解暑的,只会让热气蒸腾得更厉害。卜奕在那一片让人窒息的气闷里烦躁起来,他踢了一脚卜建国的花盆,弯腰灭了烟站起来,「我走了。」 「儿子,」卜建国叫住他,「你工作室的窟窿想好怎么填了吗?」 卜奕半侧着脸,微光在他脸上蹭出少许阴影,「有办法,你甭操心了。」 卜奕走了,拎着一把用不上的伞,搭乘末班地铁回到他和傅朗的出租屋。 傅朗没睡,坐沙发上等他。门一响,他下意识站起来,往那边看过去,「怎么这么晚,电话也不接。」 「手机没电了。」卜奕把伞搁鞋柜上,站直了看着傅朗,眼睛里压着狂涌的情绪,不说话。 他瘦了,脸色也差,本来个儿就高,现在看着更跟电线桿上挂了件衣裳似的。 ——瞧瞧,跟我在一块儿,把学神都熬成小骷髅了。 卜奕眼睛看着傅朗,心里头拔凉拔凉的。 「以后记着带充电宝。」傅朗对上他视线,「看我干嘛?」 卜奕别开眼,「瘦这么多,不捨得吃饭啊。」 「忙,有时候赶不上趟。」傅朗转身进厨房,「你洗手去,喝碗排骨汤,暖胃。」伴着碗碟碰撞声,又问:「卜奕,你是不是感冒了?」 「没有,」卜奕用凉水狠揉了两把脸,「淋了点儿雨。」 他们得聊聊了。 两个人的事儿,跟别人都聊出花了,他们之间却闭口不谈,算怎么回事呢。 不成熟,不沟通,不信任。 老卜说的并没错。 两人在餐桌旁相对而坐,卜奕从边上摸了瓶矿泉水递给傅朗,「多喝水,天燥得慌,别上火。」 傅朗不是个擅于粉饰太平的人,从卜奕进门忍到现在,极限了。他拧开瓶盖,又拧回去,和卜奕对视,「不问我下午没等你去哪儿了?」 卜奕耐着性子,「你去哪儿了?」 「去找李方和了。」 傅朗琢磨了一个晚上,想通了。 他和李方和的逻辑得中和一下,一个瞒一个等,中和完了,他得出结论,得坦白。 「干嘛去了?」卜奕手里的勺子搅着喷香的排骨汤,噹噹地碰着碗壁,「借钱吗?」 傅朗被这俩字狠刺了一下,从胸口开始泛起疼,「你怎么……谁告诉你的?」 「别管谁了,你就说是不是。一共一百四十二万,已经给了我五十万,还有九十二万随时打算帮我填窟窿。」卜奕自嘲地笑了声,「我还从来不知道,我是真傍了个富二代啊。」
第148页 该怎么开口,怎么坦白,怎么劝慰,傅朗把稿子打好了,却连开场白都没捞着机会。 他被兜头浇了一盆冰凉刺骨的水,懵了、傻了,一时不知道如何应对,反而怒上心头。 委屈,又无奈。 攥紧了手里的塑料瓶,傅朗说:「我不是富二代,也不想要这标籤。你没傍着谁,别这么说话,我听不了。」 情急失言,话说重了,可不晓得是哪来的怪脾气顶上来,卜奕没顺着方才的话茬软下来,反倒是硬邦邦来了一句,「钱的事儿我会想办法,你把那九十二万给李方和打回去。」 「谁找你了?是不是傅广志?」 傅朗在这时候忽然体现出了不可思议的敏感,其实不用卜奕答,他也能猜着。 但卜奕沉默着。 他不说话,眼里的情绪却藏不住,这态度彻底激怒了傅朗。 傅朗骤然起身,一把抓了桌上的手机就要往外沖。 卜奕一把把人拦了,「干什么!」 傅朗甩他手,「打电话。」 「打什么打,有意思么!」卜奕不但没撒手,还拽得更紧了,「电话里头骂几句,发表一篇独立宣言,然后呢?我们就什么问题都没有了?」 解决不了,但能撒气。 傅朗没吱声,脸上写得明明白白。 两人谁也不让步,对峙着。可卜奕忽然就觉得累了,心累。他蓦地一松手,指了下后面的椅子,「要说就坐下说,不说那就算了。」 傅朗却没让,「打完再说!」 「傅朗……我的事儿,你别管了。」卜奕声音低下来,大概是淋了雨,前面受的伤也开始发作起来,方才的劲儿一泄,太阳穴蹦蹦地跳着疼,像被人拿铁锤往里楔钉子,「钱你要不想还,那就不还。」 ——爱还不还,反正我不要。 傅朗听明白了他没出口的意思。 他垂下手,像被人硬生生凿了一拳。 手机落在桌面上,他也坐回了椅子上。 卜奕坐在对面,盯了傅朗几分钟,见他没说话的意思,头愈发地胀疼起来。他暴躁地一撸头髮,趿拉着拖鞋走了。 傅朗那一瞬被挫败感击溃了,只剩下一层壳,勉力支撑。 他一直以为,只要他能托住了卜奕,就能让他喜欢的男孩无所顾忌地向前沖。哪怕到这一刻,他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对。 就像某个地摊文学作者说的,爱情里的牺牲和包容,就和一日三餐一样,是必须存在的。 一场谈话无疾而终,卜奕事后才想起来,自己光顾着耍情绪了,要问的一句也没问出来。 其实有那么几个一闪而过的须臾,他脑子里曾不经意地蹦出过一个念头——或许,是该分开一阵子,让彼此冷静冷静了。 他被自己这个念头吓着,为了怕什么似的,没敢再开口。 时间不等人,事儿也不等人。 卜奕没那么多功夫去处理自己的感情问题,他脚边还有一团乱麻等着他捋平。 一晃就是一个礼拜,卜奕东拼西凑,凑出了四十几万,整个人像被榨干了,就剩一层皮在飘着。 祸不单行,被工装耽误了周年庆脸面的土老闆被迷信沖昏了头脑,把自己法律顾问派来了北城,非要跟卜奕掰扯个子丑寅卯来。 为了稳住这位看上去秃头圆肚、满口跑马的顾问,卜奕陪着连喝了三天大酒,把自己喝了个妈不认,总算争取过来多半月的时间。 这中间,卜奕抽空回学校把毕业证领了,宿舍退了,可还没等他站在北城大的小树林里多呲出几句感慨,催命似的的电话就又来了。 离愁别绪被现实沖淡,就这么着,连散伙饭都没来得及吃,卜奕就告别了学生身份,匆匆忙忙变成了社会人。 长大了。 在他被五十万人民币搞得辗转反侧,深受失眠折磨时,大脑跟疯了一样不断播放这仨字。 还是那句话,一分钱难倒英雄汉。 卜奕没想到最后让他痛哭流涕的居然还是人民币。 所幸天无绝人之路。 陈寅不负众望,带着十多万赔偿款从祖国的大南方赶回来了。北方汉子水土不服,到地方就上吐下泻,闹湿疹,活活折腾瘦了两圈,黑了几个度。西装革履地去,白汗衫大裤衩地回来,卜奕去机场接他时候差点没认出来,以为他遭了土匪了。 陈寅一口气嘆到底,摆一摆手让他甭废话了,抓紧带他吃一顿正宗铜锅涮肉续狗命。 十多万,相当于给了卜奕一针强心剂,让他在半死不活的状态里又看见了启明星,于是垂死病中惊坐起一般,把周围的人际关系再捋一遍,找钱去了。 让卜奕没想到的是,剩下的三十多万,他是从瞿方泽手里拿过来的。 瞿方泽辞职了。 他和卜奕约在一间环境舒服的小酒吧里,师兄弟俩对着倒苦水,互相比着看谁惨。 「三十三万?不算多。」瞿方泽手指搓着杯壁上的水珠,「这样,我把这窟窿给你填了,你算我入股,成吗?」 卜奕喝了几杯,多少有点上头,但还没到要醉的状态,一听这话,立马醒神了。他半苦不苦地笑了声,沖瞿方泽一摆手,「谢了师兄。心意领了,钱我不能要。」 光线昏暗得暧昧,琥珀色的液体在杯身里被轻摇慢晃。
第149页 瞿方泽侧着脸,带着微醺的口气,「怎么,信不过师兄?」 「我……」卜奕打了个酒嗝,缓了半秒,才说,「说实话,要搁三个月前你想『投资』,我能立马给你出合同,分分钟签字。可现在不行了。师兄,现在『禾木』就是一艘破船,船板指不定哪天就彻底漏了。我要这时候拉你上来,我成什么人了。」 「你的计划书我看过,必须承认,看似严谨的皮下净是幼稚,经不起推敲——知道初期为什么拉不来投资吗?你不够能吹啊,弟弟。脚踏实地是你干事儿的态度,不是你跟投资人『推销』的态度。」裹着三分醉意,手臂瞿方泽搭上卜奕的肩,拍了拍,「可我了解你,我知道你的理念……换句话说,就是『禾木』的内核。我看好它。一时的困境,不算什么,趟过去就是了。」 「师兄……」 「行了,」瞿方泽松开他,在他背上啪啪拍了两巴掌,「大男人,干点儿事别婆妈。投了钱也就我的事业了,不可能眼看你们把船开沉了的。」 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难。卜奕知道瞿方泽上班这些年顶天也就攒下了几十万,一下子给他拿出来这些,其实挺冒险的。 可「禾木」眼前的困境和瞿方泽刚才的话让他拒绝不了,何况他心里头也有个隐隐的小火苗,知道他一手拉起来的事业不可能这么垮了。 但信心是一回事,现实是另一回事。 卜奕顶着一脑门官司和瞿方泽喝了七八杯,不出意外的,都喝多了。 两人勾肩搭背地从小酒吧的单扇门里挤出来,迎面扑了一脸潮湿的空气。 卜奕伸手挥了挥,「嗯?又下了?」 瞿方泽头抵着他,「最近……嗝,雨多。」 「师兄啊,你放心,我不会让你亏了。」卜奕手臂箍着人脖子,往自己这边拽,悄悄耳语,「不、不会的。」 瞿方泽带着醉意望了他一眼,笑了,「幼稚,小孩话。」 卜奕哼哼唧唧,正要再说什么,却没说出口。他肩膀有点僵,到嘴边的话生卡住了。 瞿方泽迷濛着两只眼,顺着卜奕的视线看过去。 正前方,高挑挺拔的男生,手里拿着长柄伞,就这么站在沉沉的夜色里。暗黄的路灯给他描了一道温和的轮廓,只是他的面容背光,藏在阴影里,让人辨不清楚。 瞿方泽松开自己的手,摇摇晃晃地站直了。 卜奕朝傅朗走过来,一走三摆,也不知道是不是故意的,反正走不了直线了。 傅朗把着他腰,「站好。」又看瞿方泽,「师兄,车叫好了,就在路边等着。」 瞿方泽点点头,目光似有似无地在两人交叠的影子上划过去,「谢了,小师弟。你们也回吧。」 看状态,听话音,几乎没醉意了。 把人送走,卜奕在傅朗的注视下原地抽了半根烟,醒过来神,他把烟碾了,跟傅朗说:「咱也回吧。」 要说醉,卜奕也真没醉到一团浆煳的份上。 这些天在酒桌上滚来滚去,别的没不行,倒是练出了一根泡在酒精里也能屹立不倒的神经。 有这么一根弦绷着,他时刻都能端出七分清醒来。 两厢无话,直到进了家门。两人谁都没开灯,屋里就亮着一盏门廊的射灯,里间纱帘挡着城市的霓虹,昏沉一片。 傅朗在暗影里笔直地站着,和他很多时候一样,像一株不通人情的青松。 「有话说?」卜奕肩抵着墙,斜靠着,一身吊儿郎当的劲儿,满身酒气。 傅朗就烦他这个样,借几口酒就把嵴梁骨抽了,没个正形,「能聊吗?不能聊就改天。」 卜奕踢掉鞋,光脚往里走,「能啊,上回没聊完,正好续上。」 傅朗跟着他进去,两人前后脚,咣里咣当地,踢翻了几摞书。 卜奕的脚趾让两本硬壳书砸得要断了,他搓着一把火,喷给了后面的傅朗,「专业基础补得高兴吗?」 傅朗:「高兴。」 「屁!」卜奕恶狠狠地蹦字,「你非吃了秤砣铁了心要学这八竿子打不着的狗屁专业,不就是觉得你前脚出国,我后脚出轨么!」 积聚的情绪终于找到了一个突破口,「分开」的念头又鬼魅似的缠上来,毒舌一般咬住了卜奕。 傅朗刚捡了两本书,冷不丁被他这质问砸到脑门上,手里动作一滞,直起腰盯着他,「这就是你没说完的话?」 卜奕抬起眼,舌头用力碾过牙尖,「是。」 三分醉意七分清醒,傅朗看得出来,他没胡扯。 「你现在是潇洒了,可难保将来不后悔。」卜奕腿一屈,在沙发上坐下了,方才竖起的刺又刷拉一下收回去,看上去温顺多了,「人生那么长,等你我将来有一天过得不如意的时候,你就会去想『如果』。在这个『如果』发生前,我们该及时止损。」 每一个字从舌尖滑出来都困难得很,可这话他必须得说,要不傅朗的「未来」怎么办? 「只要不分开,就没这个『如果』。」人是该理智,但感情的事不是这么算的,「不说这个,木已成舟,没什么好说的。」他不耐烦地蹙眉,「你找瞿师兄,是借钱去了?」 卜奕手肘搭着膝盖,头垂着,应了一声,「是。师兄帮着凑了点儿,够了。」 「不能跟我伸手却能跟别人伸手。在你眼里,我就没法跟你共患难是不是?」
第150页 「这不是共患难,傅朗,」卜奕眼睛里装着疲惫,「是我在拖累你……两个人在一块儿,要非得以牺牲一个人的前途为代价,算什么感情?」 傅朗的声音涩得几乎发颤,「卜奕,你要说什么?」 黑暗让房间空旷起来,入了伏的盛夏天,却凉得叫人起鸡皮疙瘩。 卜奕扬起脸,漫不经心似的,「你不出国,换个专业非去搞金融,跟家里闹翻,和李哥借钱……我问你,要没有我,这些缺心眼的事儿你干得出来吗?」 「有没有你我也早晚要跟那个家划清界限。」 「行,就当你答了。」卜奕点点头,自说自话,「你绕了八道弯给我启动资金,一丝风没透给我,前阵子又打算拿九十多万给我兜底,要不是你爸忍不了了,我还接着在鼓里当大傻子。」 卜奕太了解傅朗,他的每一个神态每一句话都踩准了,让他慌,让他方寸大乱,让他痛。 可不,要不痛到无力,哪能放手呢。 「你也瞒着我给我申请学校了!」傅朗急赤白脸地从过往里扒拉出这么一句,却像用力攥水流的人,徒劳无功。 卜奕嗤笑,「看出问题没?我们俩,打着『为你好』的旗号干了多少蠢事。」缓缓吸了一口气,鼓胀的气体憋得他肺疼,「我爱你,但我不想当你的绊脚石了。」 咣当,如法槌落下,一锤定音。 是无情的宣判,又是最残忍的告白。 我爱你,可我不要你了。 他们的爱情,像是藏在玻璃罩的玫瑰,被悉心照料,红得娇艷。 玻璃罩外,充斥着妄图舔舐玫瑰的火舌。 而今,罩子不经意有了裂痕,正摇摇欲坠。 唿吸都变得奢侈起来,「你……是要分手吗?」傅朗在窒息的边缘,卑微地、小声地求问,竭力要拘住摇摇欲坠的玫瑰。 可卜奕哽咽的声音却像在一下下砸着那道裂痕,「往前走吧,傅朗,别让谁再挡着你,我也……」 傅朗粗暴打断他,狠狠揪住了他衬衫前襟,「我他妈问你,是不是要分手!」 卜奕被勒得几乎呛咳起来,他红着一双眼,用力盯着傅朗,「是。」 罩子碎了,火舌席捲而来,玫瑰顷刻化作灰烬,风一吹,便散了。 那扇开了关关了开的门发出一声巨响,卜奕蓦地一颤,在嗡鸣的余音中,他膝弯一软,「嗵」地跪在了绵软的羊毛地毯上…… 他摔得很重,却被地毯隔了音,如同片刻后,他哭得撕心裂肺,也一样没人能听得到。 作者有话要说:  算是三合一章吧,长出一口气,终于破镜了 第80章 流年 盛夏的蝉鸣很快被落叶捲走,「禾木」的危机在秋意浓重时,被彻底掀了过去。 瞿方泽正式入职那天,一群人在外面聚餐。 是欢迎瞿方泽,也是欢送关健。 老关到底没拗过他爹妈,被二老託了八十道关系给安排进了国企。工作累不累不知道,但肯定比三天两头岌岌可危的「禾木」要稳当。 从前捲毛现在青皮的老段跟家里闹掰了,说什么也不去小学当美术老师,一门心思地跟着卜奕,非要混出个名堂来让七大姑八大姨闭嘴。 一群人吃嗨了,在大排档聚完之后又杀到了「松果」。 卜奕订的位置,直接走的老闆的面子,正巧,贺老闆这天也在。 褚秀很能张罗,把大伙安排去卡座,领头起闹,跟段重山一唱一和,三两下就把气氛带起来了。卜奕没跟他们闹腾,他这阵子精神状态极差,如果不是有工作上的事给他提着气儿,估计早住医院去了。 贺斯年靠在吧檯边上非常骚气地沖卜奕招了下手,关健眼尖,胳膊肘一拱卜奕,「贺哥喊你。」 「哦。」卜奕低头把烟一揣,凉着一张脸过去了。 贺斯年一把勾住他脖子,「走,咱俩后面聊。」 贺斯年办公室后面有个自己私搭乱建的玻璃房,里面摆着绿植和水磨石鱼缸,几尾锦鲤挤在缸里,撩起细小的水声。 「坐。」 卜奕左右看看,挑了个破洞的藤椅坐下了——谁能想到,在外又浪又骚的贺老闆背地里居然是个老大爷。 「能抽菸吗?」 贺斯年扔了个塑料菸灰缸过来,「抽呗,管你的人都走了,爱怎么抽怎么抽。」 「真会聊天啊,贺老闆。」卜奕咬着烟点上火,半眯起眼瞥着他,「看你情绪倒挺高的,怎么,康总点头了?」 贺斯年过来也把烟点了,仰头喷了个烟圈,「你说呢。」 卜奕一摆手,难兄难弟互相伤害也没什么意思,伤敌一千自损八百。 「没想到你俩真分了。」贺斯年说,「傅朗那小子……啧,走得挺干脆。老李说是你提的?」 卜奕眼一垂,睫毛颤颤的,半晌,才哑着嗓子道了句,「是我耽误他了。」 贺斯年转头一看,好么,半句话功夫,那一根烟就剩下个烟屁股了。他夹着烟指了指卜奕,「你悠着点,那两片肺又不是别人的,将来坏了还是你自己受罪。」 「知道。」卜奕吁了口气,「打算戒了。」 他就这么一说,贺斯年也就这么一听,没往心里去。戒菸要是就上嘴唇一碰下嘴唇这么容易,地球上还哪来那么多菸民。何况卜奕眼下这个光景,不弄成个行走的烟囱就烧高香了。
第151页 俩人对着抽了半天,贺斯年也没等来卜奕问一句「傅朗」。老大哥怪惋惜地嘆了声,他把烟一灭,话题岔开了,「跟你们一块儿来那个,你师兄,这是也入伙了?」 「嗯,」贺斯年看事儿还是眼毒,但卜奕不想多说,「老关要走,我缺人。」 「你们俩……」贺斯年意味深长地顿了半秒,「从进门,他眼神可一直有意无意就往你脸上飘啊。」 「想多了哥,」卜奕笑了声,「没那回事。」 贺斯年也笑了笑,又抽根烟出来咬上了,「就问一句。」 由不得他们这些旁观者不多想,卜奕前脚分手,这人后脚就来了,难保外人不会联想,是不是有什么关系。 「对了,」贺斯年头一偏,借着微光打量卜奕,「傅朗存的那些纸箱,还要吗?」 菸灰被卜奕抖在搭着的手臂上,烫了下,他一颤,哑声道:「要。」 傅朗走了,陈姐又没走,该帮还是得帮。直接给陈姐拿钱她不可能要,且真金白银和这些纸箱子比起来,情分也不一样。 卜奕把这份情接过来,循着傅朗从前的轨迹,穿梭在东砖胡同里。 当西伯利亚的第一波寒流席捲北城的时候,卜奕去机场给老卜和程文璟送行。 两个月前,程文璟工作调动,要离开北城去上海。老卜抻了两个月,觉得不行,上一段婚姻就这么分隔两地隔没的,这次得吸取教训,程文璟去哪他就去哪。于是打了个报告,自降工资,换来那边一个空缺职位,要和程文璟一起走。 机场里,熙熙攘攘的人群中,老卜挺感慨地捋捋儿子略显长了的头髮,「去收拾收拾自己吧,像什么样子。」 卜奕垂着眼看他老子,「到那边有事儿联繫我,我一个飞的就过去了。」 「诶,知道。」老卜鼻头有点酸,「对不住你,本来从埃塞回来是想多陪陪你。」 卜奕看了他一会儿,数了数他鬓边蹿出来的几根白髮茬,「我长大了。」 逝去的时光,是补不回来的。 卜建国心里憋得慌,不知道说什么,只好拍拍儿子的肩,「儿啊,保重。」 「您老也保重,」卜奕终于笑了,「菸酒少沾。」 卜奕站在原地看着卜建国和程文璟带着他那个便宜弟弟过了安检,又看着他们远远地沖他挥手,直到看不见人影。 身旁有人哭有人笑,有分离有团聚,独他一个人品尝着残花枯萎般的寂寥。 这个冬季,卜奕彻底成了孤家寡人,他退了租住的公寓,带着傅朗剩下的行李和大提琴搬到了创业园的宿舍,准备把自己奉献给事业。 关健正式离开了「禾木」,没要卜奕打算每年留给他的「分红」,少年时代的朋友终于分道扬镳,各奔前程。 卜奕一脑袋扎进工作里,和瞿方泽连夜加班是常事,熬得褚秀趴办公室叽叽叫。 直到年后,「禾木」实体店正式开启,卜奕才暂停了狂人模式,提前给工作室的正常人类放了假。 年二十九这天,卜奕要去东砖胡同吃陈姐包的饺子,没等出发,李方和就来了。 一见面,李方和就叫唤上了,「哎呦,你这几个月照过镜子吗?跟本妖精吸干了似的。」 傅朗刚走那周,卜奕毫无预兆地病倒了。或者也不能说是毫无预兆,前面从车祸到连日不断地四处奔波,早就埋下了一颗蓄势待发的雷,「分手」是条引线,火星一碰,把卜奕炸了个体无完肤。 他在医院躺了半个多月,起都起不来,等出院时候,已经做到了人在衣中晃,瘦得剩把骨头了。 「胖是胖回来点儿,」李方和啧啧打量他,「就是这脸色儿跟渍过酱菜汤一样。」 卜奕没那么多废话,叼上根烟,问:「什么事儿?」 「给你拿点年货再陪你过个年。」李方和说,「你爸妈过节都不在,怕你一个人憋家里哭成狗。」 老卜和程文璟又去了埃塞做短期技术支持,宋岚一家子跟风赶时髦,去了塞席尔度假。 卜奕孤家寡人一个,原本打算睡上三五天补补精神,哪知道李方和居然来了。 李方和跟他要了根烟,「哥今年也是一个人,咱俩凑合凑合,把年过了。」 好意领了,卜奕点头,「我跟陈姐约了去吃饺子,白菜豆腐猪肉馅的,你吃不吃?」 「吃啊,我好些年没吃着陈姐的手艺了。」李方和推着卜奕上车,「堵车,走走,咱赶紧出发。」 傅朗走了,卜奕住院那阵子不人不鬼的,李方和看不下去,没事儿就上医院跟他聊聊。没料到俩人倒真对脾气,一心向钱看的理念一拍即合,相见恨晚。 年夜饭是在卜奕租的创业园公寓里吃的。 公寓是个开间,一进门就是厨房、卫生间。李方和拎着大包小包进来,连连惊嘆,说这房还没他家厕所大,多一个人都转不开身。 三两步转完一圈,他熘达回门口,抱着胳膊看卜奕煮速冻饺子,「没见人能把日子过成这样的。你老实跟我说,是不是还缺钱?」 卜奕尝了口边上的拍黄瓜,眼睛睨着他,「创业初期,能省则省。」 李方和「嘶」了一声,「狗屁。」 不过李方和后来也没多说,他知道卜奕什么心态——现在一个人了,随便怎么过也没人管,是个「爹不疼娘不爱」的小可怜。
第152页 满心满眼都是工作,仿佛抛下了这份事业,他就没价值了,连活下去的劲儿都没了。 究其根源,还是和傅朗的事儿给他造成的阴影太大,翻不过去。 傅朗走的很彻底,要不是李方和追着问着,兴许连姓傅的现在人在哪都不知道。 李方和一直在等卜奕主动来问,可这小孩就跟被摁了开关一样,到现在连一个傅字都没提过。 但竖在墙角的大提琴又似乎把什么都说明白了。 寒来暑往,万物代谢事有更新,六年光阴在黑夜白昼的轮转间匆匆流逝。 六年后,当卜奕站在北城大实验楼下和留校任教的尚林喆寒暄时,只来得及感慨一句物是人非了。 这几年,卜奕微信通讯录里的人越攒越多,只要不备註的就压根不知道对方是谁,有时候聊半天都想不起来是什么时候加上的。 两年前,关健终于告别单身,一脚蹦进了婚姻的琐碎里,和柴米油盐作伴去了。 婚礼那天,乔清渠也来了。当年一头扎进事业单位的乔妹又把自己折腾成了公务员,刚被派驻到贵州某贫困村做第一书记,马不停蹄地来参加个婚礼又得马不停蹄地走。 关健喝多了,泪眼朦胧地盯着乔清渠掉了两大颗眼泪,给他逝去的青春彻底画上了句号。 敬完酒,关健瘫在椅子上,压着卜奕的肩叨咕,「爱情,就是狗屁!兄弟,听我一句劝,遇到合适的就成个家吧……难不成,你还能把人等回来吗?」 卜奕没搭话,跟他碰了一杯,把杯里的酒喝干了。 当初不同的选择,让曾经住在一个同屋檐下的少年们开启了截然不同的人生。甭管老关心底有没有过一丝后悔,但现实已经让他不得不妥协,接受一条「正途」。 而卜奕则是在「歪路」上撒欢儿的人。 「禾木」稳定下来以后,他开始不满足于一个单纯的服装企业,又动起了别的脑筋。 他先是把业务拓展到了饰品、配饰,又尝试了鞋履设计,不过惨遭滑铁卢,一个月卖不出去三两双,全压在了库里,最后,库存的高跟鞋全部以成本价就地处理了。 随后又折腾了一个市内快送服务,不仅是他们「禾木」的产品,只要是能送的东西,他们都管送。可惜行业竞争激烈,很快被挤压得没了生存空间,小赚一笔后,「禾木」的快送业务也飞快地上了西天。 恰逢直播平台兴起,卜奕吸取了无数的失败教训后,又一脚踏进了直播界。 也算是个机缘巧合,褚秀在外面跑业务时候认识了一个做平台的大佬,大佬跟他们一介绍,俩人合计了下,能行,于是就把摊子支起来了。 他们整了个文化传播公司,套了个文绉绉的壳子,以传播传统文化为营销噱头,找来几个素人,用一种不同于别的朴素姿态,迅速在平台上占据了一席之地。 这其中,就有刑满释放,从零开始的崔凯,老崔。 奇妙的是,崔凯并不是卜奕找来的,而是褚秀从网上挖出来的。褚秀拿着资料兴沖冲去找卜奕,卜奕怼着照片一看,嚯,这可真是老熟人了。 平台的事稳住以后,卜奕转头又跟着李方和搞投资去了。 李方和看不懂他,问他是不是掉钱眼里了。 卜奕说他肤浅,但也没解释。 李方和确实是理解不了。这五六年,卜奕没少赚钱,可他这个人却没多少变化。买车都还是因为去厂里不方便,不得已才买。中间也搬过几次家,次次都是跟着公司位置搬,每次都确保腿着去上班全程不超过十分钟。 「卜总买房了。」 这是后来段重山跟李方和说的。 「他要还贷款,压力大。」 李方和心说放屁吧,多少贷款就压力大。 「紫金府。」段重山摇摇手指,「哥,大平层,快三百平,养匹马都不嫌挤。」 哦,那是。李方和一合计,将近四千万的房,他不穷谁穷! 不过紫金府位置好,去哪都方便。二环内禁止开发商品房之后,它就成了真正的绝版房。 买房签合同那天,褚秀跟着去的。看卜奕签完字,褚秀咋舌,「老闆,你是不是对房有啥执念?拼死拼活干这么些年,就为了买套房?」 「倒也不是,」卜奕说,「主要图这儿位置好。」 六年时光匆匆过,看似什么都安定了,却又像什么都没抓住。 该回来的人还在远方,该团聚的也仍旧孑然一身。 卜奕来北城大是为了给实验室设立专项奖学金的事儿,没想到对接人居然是尚林喆。 尚师兄如今挺胸叠肚,鼻樑上架着圆眼镜,一副和蔼可亲的教授派头,乍一看,简直让人认不出。 两人在食堂重温往昔,吃了顿不对味儿的麻辣香锅。 ——锅子依旧是咸香辣,可食堂里物也非人也非的气氛让卜奕全然没了食慾。何况,他还从尚林喆口中得知了一个早在六年前就应该知道的消息。 尚林喆说,傅朗出国后几乎跟所有人都断了联繫,也没继续再读他的专业。 他彻底放弃了曾经为之奋斗过的「热爱」,走得头也不回。 傅朗用他自己的方式,挥刀斩断了所有的过去。 回去以后,卜奕照旧把灯开着,在沙发上窝了一宿,睁着眼直到天亮。
第153页 作者有话要说:  下章见面 第81章 拳馆 李方和谈了一个沼气再利用的环保项目,本来让贺斯年给卜奕搭把手,没料到康芃怀孕了,贺斯年这个昏君立马就撂挑子了,把卜奕一个人给扔在了阵前。 卜奕带着褚秀和技术人员开了十几轮会,一个个开得面如菜色,才基本敲定下来。 公司今年年初例行体检,卜奕检出来结果说他是二十八的年龄,三十八的身体,再这么用力作几年,七八十也指日可待了。 众人一看,这不成,别回头全国版图还没拓展,老大「出师未捷身先死」了。于是瞿方泽拍板,在公司对面的拳馆和健身房给中层以上管理人员一人办了一张卡。 其他人去不去都好说,只有卜奕,只要不出差,每周跟瞿方泽打两次卡是必须的。 周五,瞿方泽要出去应酬,让助理盯着卜奕去健身,临走时候,交代助理,发照片,现拍现发。 之前缺乏对敌经验,十次有九次能让卜奕半道熘了,气得瞿方泽中间有几周是亲自陪着去的。 「卜总,说好了,您可不能再跑了。你要再跑,瞿总非给我拍墙上碾成遗像不可。」助理姓张,又瘦又小,娃娃脸,像个没长开的小鸡仔。小张此刻忽闪着一双纯真的大眼睛,在电梯里对老闆装可怜。 卜奕睨他一眼,「行啊。」 没等小张喜上眉梢,又听卜奕道:「去拳馆,你陪练。」 小张:「……您是让我提前上墙吗?」 卜奕转头对他笑了下,小张脖子一缩,让他卜总笑得嵴樑发凉。 他们到的早,拳馆人还不多。 做完了热身,卜奕让教练边上看着,把小张拎上了场。 教练就在边上乐,说:「张助理,能行吗?」 小张缩着肩膀,「老闆让我三更死,哪会留我到五更。来吧,卜总,来!」 卜奕紧着手上拳套,眼轻抬,「别蹦,站稳了。」 「哦……」小张简直要哭了。 「肩打开啊张助理,舒展,身体舒展。核心……腹部收紧,不是让你吸气,不是吸气!双脚打开,打开,诶对,微屈膝,重心放低,做好防……哎,艹。」 教练话还没说完,卜奕已经一拳给过去了。 力量不算大,但又快又准,小张叽哇叫着挨了一拳,蹿出去老远,蹲着不动了。 「老闆——」 「过来!」 小张蘑菇了一会儿,挪着小碎步,臊眉耷眼往前蹭,「说好了,不能打脸啊,我明天还相亲呢。」 卜奕沖他一抬下巴,「少废话,过来。」 碍于大老闆的淫威,小张不得不端起视死如归的态度,挺起干瘦的胸膛直面惨澹人生。 教练可怜他,和卜奕一块儿教了他几招,起码让他挨揍挨得比较舒服。 挥了几轮拳之后,小张信心暴增,陡然生出一种能把他老闆掀翻在地的错觉。 「我行了!来吧,老——」 卜奕调整了下姿势,唿吸一沉,没等小张垃圾话放完,就干净利落的一拳撞了过去。 砰! 本以为要砸上护具的拳套,竟然被小张抬臂挡住了! 卜奕高兴起来,喊了声「漂亮」,更密集的拳头怼了过去。 拳馆里乐声昂扬,伴随着聒噪的鼓点,把人骨头里蛰伏的血性都给激了起来。 小张咬紧牙,边格挡边退,在护住自己的间隙,终于等到了卜奕一个破绽。 哈! 他高兴起来,细胳膊勐地挥了出去—— 按照小张计划好的轨迹,这一拳应该砸上护具,把卜奕逼退一步,给他自己挣一个喘息的机会。 可谁知道卜奕的防御动作居然半途夭折,整个人被摄魂了似的一动不动。 出了的拳不可能收回来。小张瞬间撑大了眼睛,眼睁睁看着自己的拳套偏离了既定路线,狠狠砸上了老闆的下巴。 「咚」一声,卜奕没防备地向后一仰,顺着惯性勐退两步,直接倒在了台上。 倒下时,眼睛还一错不错地盯着右侧通道。 「艹!」 「卜总!」 教练和小张一左一右扑过来,把卜奕的视线挡了个严严实实。 下巴上剧烈的痛让他找回了离家出走的神魂,鼻腔里一酸又一热,一管鼻血毫无预兆地涌了出来。 「日哦!」小张差点让那点血给刺激疯了,当即捧着胸口吆喝起来,「老闆——卜、卜卜总你还能喘气么?那谁,你帮我叫个救护车,抓紧的!」 傅朗只看了一眼,就确定那个被一拳干倒的人是卜奕。 ——小三十的人了,可真是有出息。 说不上来的滋味在心口争前恐后地聚集,要把他淹没似的没命地挤压,让他一时没了动作,只能傻愣在原地,听着卜奕边上那个小鸡仔鬼吼鬼叫。 傅朗六年前走得头也不回,直到在异国他乡尝够了孤独,才发现自己的怨气早就消磨没了,只剩下如藤蔓缠绕般的思念。 他走了那么多地方,见了那么多人,却再也找到过实实在在的归属感。他像一块随波摇摆的浮木,上下不着,只能漂向未知的远方。 而此刻,他仿佛被命运的手捞了一把,停住了,安稳了。 他忍了六年,没联繫卜奕,任由自己架在曾经的感情上被反覆炙烤。夜深人静,他躺在自己狭小的宿舍里曾辗转反侧的时候,也不能免俗地设想过无数个相见的场景——光鲜亮丽的,相顾无言的,甚至有抱头痛哭的。唯独是没有眼前这种,鲜血淋漓的,狼狈不堪的。
第154页 当然了,这是单方面的。甭管流血的还是狼狈的,都是前面躺着那个。 小张正张牙舞爪地嚷嚷,忽然听见后面一个人说:「找包冰,拿条毛巾,还用不上救护车。」 这人声音好听,清清淡淡,带点疏离的凉,明明是挺找揍的一句话,却让人想沖他发脾气都一时找不到发作点。 小张运口气,一回头,「您哪位?」 傅朗垂目看一眼地上的卜奕,「要救护车吗?」 卜奕简直要疯,一激动,鼻血又喷出来三尺高。 傅朗:「……」 几年没见,敢情他就是这么散德行的。 「不用了。」卜奕好容易倒上来一口气,扶着小张坐起来,「去给我拿个冰袋去。」 「诶。」小张应了声,想把卜奕拉起来,没想到他老闆屁股还挺沉,这一坐就不打算起了。 「我歇会儿。」卜奕摆摆手,把小张打发走了。这才偷出空来,佯装镇定地挂着满脸血仰起头,打量傅朗。 「……好久不见。」卜奕从嗓子眼挤出四个字,说不出来是什么滋味,像是一种缓慢的煎熬。半晌才接上后半句,「没想到在这儿碰上了,真巧。」 傅朗点头,「是啊,挺巧的。」 隔着六年时光,不管是曾经拥有过的还是中间未知的空白,都让人轻易不敢触碰。 他们都成熟了,却比当年初识时更拘谨。 小张把冰袋和湿毛巾拿来,卜奕擦了脸,敷上冰,有心要问一句「还好吗」,可又觉得这话没意思。 滔天的浪在心海里拍啊拍,拍得他有种要心律不齐的感觉。 没等卜奕发话,傅朗一指休息区,「去坐会儿吧。」 小张纳闷地扫他一眼,又瞄他老闆一眼,惊愕地发现他那从来气焰比人高的老闆居然蔫了,跟被拧了发条一样,臊眉耷眼地捂着脸就往休息区去了。 张助理震惊了,火速把老闆被一帅哥勾了魂的消息发到小群里,成功捅开了马蜂窝。 卜奕不知道小张背着他干了什么缺德事,他整个人神魂不在,全凭着肌肉记忆指挥着自己走到休息区。 坐下了,卜奕才捞着机会仔细打量傅朗。 样子是没怎么变,气质上成熟稳重了,鹤立鸡群立得更明显了。衬衫、西裤、眼镜,斯文败类的标配。可败得让他心慌意乱,突然就不敢瞎看了。 傅朗站在边上,等来他这么浮光掠影的一瞥,然后某人就心虚似的把头低下了,只给他留了个头髮顶。 「什么时候回来的?」头髮顶闷着声问。 傅朗差点让他气笑了,「上个月。」 「哦。」卜奕点点头,后面的话又不敢问了。 傅朗让他越长越回去的出息惊着了,有心想问他要身份证看看,是不是认错人了。 「那什么,你也来练拳?」卜奕总算捨得仰起脸,挑了个不那么别扭的话题。 傅朗看着他那张花哨的脸,「朋友推荐,过来看看。」 「这地方不错,教练挺负责,人员素质也成,」卜奕总算找回两片魂儿,嘴也张开了,「卡办了吗?要没办我帮你办去,老客有优惠。」 「我去办我去办!」小张跟几步外听见个话音,立刻把话接上了,机灵得不得了,「我去!」 卜奕没吭声,就看着傅朗。 傅朗没拒绝,问道:「实名吗?」 「实名,」小张道,「别担心,先挂我们公司,您下回来的时候让前台转过去就行。」 说完,小张扭头就跑了,半点没给傅朗拒绝的机会。 视野开阔的角落里只剩下他们俩,一站一坐,不尴不尬的气氛包裹着两人。 卜奕无意识地用手指搓着柔软的运动裤,捻过来捻过去。 他有无数的问题在嘴边排着队,可仿佛近乡情怯,怎么都问不出来。而旁边的傅朗也并没比他好多少——强装出的镇定像洇湿的纸,不用怎么揉搓,只消稍稍一碰,就能烂个大窟窿。 第82章 他回来了 卜奕开会的时候心不在焉,项目经理在面前叨叨了半个多小时,他左耳朵进右耳朵出,等项目部和市场部已经鸡飞狗跳地吵起来了,他才被段重山一脚踹得醒过神来。 「行,先到这儿吧。」卜奕掐着眉心,喊了声正要出门的褚秀,「老褚你追一下南通的尾款,不行就过去一趟。」 褚秀扭头给他飞了个媚眼,「喳,奴才这就给您办去。」 卜奕让他这滋滋冒油的媚眼噁心了下,没多说,挥挥手让他跪安了。 褚秀这几年一直跟着卜奕干,只要出去谈客户,就少不了他。两片嘴皮子已经熘得仿佛全身上下只剩这一张嘴了。 卜奕疏于锻鍊,褚秀比他还疏。只不过卜奕是往精神不振上歪,褚总是日渐圆润,还不到三十岁,肚子就起来了,整个人比六年前蓬松了不止两三圈。 好在褚秀老早结了婚,甚是贤惠的夫人见天给他煲汤,养得这人红光满面,精力过剩。 段重山靠在边上打了个哈欠,「你熬夜开黑了?」 卜奕莫名其妙,「开什么黑?」 「哎,你他娘的跟工作过一辈子算了,真没劲。」段重山这几年在压力作用下,早早把文青的心扔进了护城河,肉眼可见地粗俗起来,「那你顶着黑眼圈跑了一场马拉松的神是为啥呢?艹——你不会恋爱了吧?」
第155页 卜奕手里文件夹往桌上一磕,「少操那没用的心。有精神你上版房哔哔去,设计部要再拿出上个月那破玩意儿来,都给老子捲铺盖滚蛋。」 段重山「嘶」了一声,「设计新来那俩的可都是瞿总的人,要碰你去碰。」 「设计部的事儿你说了算,」卜奕隔空点点他,「咱不搞小团体那套。」 段重山脚蹬着地,椅子转了半圈,正对着卜奕,「我跟你说啊卜,我还留这儿,是沖你。瞿方泽已经快把我架空了,你有眼睛能看见。你不忘恩,这我知道,但『禾木』到底是咱兄弟一拳一脚立起来的,你真要拱手让出去吗?一个品牌的核心竞争力是什么,用我提醒你吗?」 「知道,这事儿急不来,你容我想想。」卜奕盯着对面大楼的玻璃幕墙,被太阳光刺得眼疼,「你找老关组织个活动吧,就这两天。那谁……傅朗回来了。」 「……」段重山感觉自己下巴都一瞬间拉长了,「我日!」 卜奕想跟傅朗再有点交集,可不管他怎么琢磨,都觉得姿势不对。他自己单了六年,连跟五指兄弟相见的次数都有限,清心寡欲得简直能遁入空门了。可傅朗什么情况他压根不知道,万一身边有人了,自己再凑上去讨嫌岂不是很不要脸。 在自我折磨了几个昼夜后,卜奕心一横,打算把触角探出去试试。 这天,卜奕只在办公室呆了小半天就跑了,惊掉了外面一圈人的下巴——变态加班狂魔竟公然翘班! 他神思不属地飘到停车场取车,刚拉开车门,就看见隔壁的隔壁车位上站了俩人。 一个正抹眼泪,另一个不耐烦地皱着眉。 是瞿方泽和设计部一个新来的小孩。 卜奕暗自「啧」了声,飞快把自己缩进了车里,生怕瞿方泽看见他。 可惜瞿方泽不是瞎子,也没近视到五米内不辨人畜的地步。 「卜奕。」瞿方泽也不避讳,喊了他一声。 卜奕只好又从车上下来,「哥。」 瞿方泽正了下领带,对那梨花带雨的男孩道:「你先上去,有话办公室谈。」 「知道了,瞿总,」男孩沖卜奕一点头,「卜总。」 卜奕应了声,「忙去吧。」 这几年,「禾木」并不是一帆风顺的,大大小小的坎儿经了不少,濒临倒闭的危机也不是没遇上过。所幸瞿方泽一直都在,能在关键时候给卜奕撑一把。几次大风浪过去,两人关系确实拉近不少,但其中又有些不足为外人道的微妙。 这也就是段重山在会议室说出那一番话的根源。 他们在公司发展方向上有分歧,相对于卜奕的「拓展」,瞿方泽更偏向于「守成」,或者说是,把手里已有的做大做强。 两厢争执不下时,卜奕在这事儿上做出了妥协,落实在具体事务上,就是把设计部放给了瞿方泽。 六年时间处下来,瞿方泽对自己有什么想法,卜奕清楚得很,只不过谁也没把纸捅破,就这么抻着。 瞿方泽三十来岁,正当年,英俊多金,前赴后继扑上来的人掰着指头数不清。或许他对卜奕一直有心,但他身边也没断过人,好似当年一场情伤彻底解开了他游戏人间的封印。 「出去有事儿?」瞿方泽问了一句。 卜奕道:「趁下午不忙,正好去把三月份订那台车提了。」 「听说都到一个月多了,三催四请你也懒得跑一趟。」瞿方泽笑着打趣,「怎么,谁这么大威力,让我们卜总突然勤快起来了?」 卜奕看一眼自己灰扑扑的小车,「总开它去见客户不像话,小张前阵子跟我嚼舌头,说我这速腾现在圈子里都出名了。」 「行,那你抓紧去。」瞿方泽抬脚要走,又想起什么来,转头嘱咐,「路上慢点。」 路上慢点,现在是个人都要唠叨卜奕一句。不是假客套,是真情实感让他「慢点」。 这几年,卜奕攒的违章能摞半人高,路上超速超车还出过几次事故,堪称行车安全的反面教材,活体马路杀手。 有了这些「前科」,公司里的人轻易都不坐他车,生怕被他一波带走。 车驶出地库,卜奕风驰电掣往4s店赶。 他嘴上跟瞿方泽说是怕人笑话,实则就是想在傅朗跟前开个屏,含蓄地表示下,他六年时间没瞎搞,一心都扑在事业上了,而且事业搞得还行,是能抖落抖落大尾巴的水平。 提车的时候,卜奕全程人在心不在,别人让他干嘛他干嘛,等把车都开出去老远了,才想起来,他的小速腾还在停车场里躺尸。 于是又给小张打了个电话,让他抽空拿备用钥匙来把车弄回公司。 路上开了一个半小时,还没等他去小区物业把车位车辆信息变更登记完,段重山的电话就追过来了。 「怎么?」卜奕两手拎着四大包採购回来的鸡零狗碎,夹着电话问老段,「搞不定新人?」 「屁,那点儿小事儿用的着我浪费这两毛钱么?」 卜奕原地愣住,「那是……」 「约好了,晚上七点,桦宸园,水榭上那个特牛逼的厅。」段重山在电话那头咔咔摁滑鼠,不知道在改什么东西,「别迟到。」 「你们……」 「就是这么迅速,不说了,你他妈捯饬个人样过来。」一顿,「再见。」
第156页 卜奕跟被雷噼了一样,愣是在物业门口杵了半分钟,才进门把新车登记好。梦游似的回到家,他转了小半圈,忽然打鸡血一样兴奋起来,奔到把衣帽间里还挂着吊牌的衣服全刨了出来,一个人在镜子前穿穿脱脱磨蹭了一个多小时。 磨蹭完,又去洗了个澡,整个人收拾得人模狗样,从酒柜里挑了瓶好年份的酒,拎着出门了。 路上,他给关健打了个电话。 响了两声关健就接了,「嘿,领导,有啥指示?」 卜奕说:「问你个事儿。」 关健噗一声乐了,「卧槽,你能别绷着么,不就是问傅神么。你问,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卜奕老脸一红——合着他那点臭不要脸的企图都写明面上了。 「问啊。」 「你怎么联繫上他的?我上午才跟老段提了一嘴吧。」卜奕打方向让过一辆急吼吼的车,「他走的时候不是换号了么?」 「我的卜总,你是高兴得傻了么?李方和、贺斯年、厉叙,他人都回来了,总不能一个不联繫吧。」关健的声音由低转高,应该是出了办公室,「你这些年跟他们仨孟不离焦的,你就没问过?」 卜奕心里一阵虚,可不,还真没问过。 关健知道他那死德行,懒得埋汰他了,「说来也是巧,我这么一问才知道,傅神居然去了老韩那事务所。」 「老韩?」卜奕脑子一时转不过弯儿,「哪个?」 「简凡建设那个老韩啊,还打过你主意呢,你忘了?」这么一说,关健又哎呀呀嘆了一声长调,「话说回来,你说老韩一个盖房子的,他要一个关注地球关注宇宙的学者干什么?」 「他……」卜奕脚下一个急剎,车勐地在路边停了。 ——你不知道他转专业吗?我听说跨度挺大的,但具体是什么也不太清楚。 这是尚林喆当时跟他说的。 「他换专业了。」卜奕听见自己声音涩得像砂纸搓上了水泥地,「可能……换了建筑设计。」 「卧次嗷——」嗷的尾音还没落,就被卜奕掐断在信号那头。 他扶着方向盘深吸了几口气,重新踩油门上路。 一路上,他想了很多,想他和傅朗的初遇,想傅朗在北城大的传奇故事,直到车驶进桦宸园幽深的林荫道,他脑子里纷乱的画面才草草收尾。 当然了,这个收尾是被迫的——占据他所有脑细胞的人活生生站在道旁,让他不得不全神贯注起来。 傅朗身姿如旧,挺拔舒展,只是指间夹了一支烟,吞吐的动作娴熟,如同一位老烟枪。 卜奕没来由地失落起来,盯着那缩成红点的火星,心脏像被滚筒洗衣机甩干了一遍,皱巴巴的,失去了全部的血液和力量。 第83章 戒菸 卜奕下车时候收到李方和一条微信,难得的,是条文字版。 李方和是个怕麻烦的人,一般能语音的坚决不打字。于是当卜奕看见那一页长篇大论时,差点手贱截图发群里。 卜奕一目十行看下去,李方和说了很多,可无非就一个意思——傅朗回国是暂时落脚,呆不长,朋友们夹在中间左右为难,说不说的都挺不是人。 卜奕读完了,给李方和回了俩字:傻逼。 ——潜台词:好意心领了。 这些年,没瞎都能看出来卜奕放不下,但也没谁觉得破镜能重圆。站在哥们的角度上,与其让他镜花水月一场空,不如就由他维持现状,指不定哪天自己就海阔天空了。 卜奕推门下车,迈开大步朝傅朗迎过去。 傅朗刚灭了烟,逆着沉到天际线的残阳,半眯起眼,捨不得挪开目光似的紧盯着来人。 相识时他们已经成年,算不上是少年时代,但那个时期特有的青涩又让人无比眷恋。而眼前人早已褪去那层青涩,变得世故稳重,游刃有余。 傅朗觉得遗憾,他错过了找不回的珍贵时光。 「什么时候学的?」卜奕自然而然地搭话,仿佛他们俩真就是挺多年没见的老同学。 「前几年赶论文挺累的,就抽两根解乏。」傅朗看着他,带点探究,「时间长了就习惯了。」 卜奕点点头,「还是少抽吧,对身体不好。」 话是一样的话,听和说的对象却调了个个儿,叫人不是滋味儿。 傅朗没应,只说:「你带路吧,这地方我没来过,不熟。」 桦宸园在民国时期是个富商闲着没事拿来避暑的园子,水系是原本就有的,后期又做了改良,在小湖心弄了个水榭,沿着雕樑画栋穿过去,让消费者切实地体验一把资产阶级的腐败。 以前卜奕请客户时候就爱挑这地儿,甭管生意成不成,先把逼格抬上去。 就是不知道老关怎么想的,把聚会定这儿了。 关健和段重山俩人一块儿来的,跟门童一样戳门口接人,老远看见卜奕和傅朗并肩往这边走,关健一碰段重山,「我没瞎吧,傅神边上那个骚断腿的玩意儿是咱卜总吗?」 段重山叼着烟冷笑,「可不,炸着尾巴开屏呢。」 关健挠挠下巴,「素了这么多年,我还以为他最终归宿就是隔壁大佛寺了。」 说话间人已经过来了,关健和段重山揣着一肚子感慨迎上去,一点没避讳地把傅朗从头到脚打量个遍。
第157页 「不一样了啊,真是不一样了。」关健现在在单位混得还不错,说话神态也奔着体制内特有的「慈眉善目」去了,「资本主义是养人啊,瞧我们髮际线都要后移了,人大神还是一身精英范儿。怎么着啊朗,打算留下来跟我们共同建设祖国么?」 卜奕的耳朵嗖一下就竖起来了,装着不在意地在边上凑近了听。 「还不一定。」傅朗有意无意地用眼风颳过斜前方的某人,「看情况。」 有戏。 关健和段重山对视一眼,分别盯了卜奕后脑勺一眼。 卜奕在前面,后脖子让这仨看得直冒凉风。进了门,发现以前跟傅朗有点交集的人都被关健喊来了,隔壁宿舍陈胖子他们几个,许久未见的乔清渠,发了福的尚林喆,都在座。 一群人,屋里比屋外热闹。 卜奕下意识往后瞥了眼,心说这阵仗怕不是要逼死社交障碍了。 里面人一看他们进来,尚林喆带头,立马就把目光聚到了傅朗身上。卜奕侧身挡了一下,正要过去替傅朗解围,没想到后面正主自己过去了。 卜奕惊讶地看着傅朗跟这群以前就没多熟的人寒暄,游刃有余。他暗自苦笑一声,转头去让服务员开酒了。 ——他们都悄悄长大了,在对方看不见的地方,用对方不知道的方式。 酒桌上推杯换盏,觥筹交错,卜奕脑子里绷着一根弦,劝别人喝了不少,自己只喝了小半杯。 一张圆桌,傅朗坐他对首,俩人一举一动都能落在彼此的余光里。就好像桌上的其他人都不重要了,他们要借这一眼又一眼,把已经陌生的部分熟悉起来。 可惜只是徒劳。 尚林喆喝多了,压着傅朗的肩,满面通红地举着杯吆喝:「我的小师弟,你可真是太出息了,是你们那届最有出息的一个。你不知道,老胡念叨了你有多少年。谁能想到,你小子啊,嗝……居然学设计去了。怎么样,盖大楼好玩儿吗?」 傅朗很平淡地往桌对面看过去,答他的话:「还行。」 他那时候负气跑了,仓促找了留学中介,走了一条不那么正统的路,只要求「快走」,可等去了国外才知道自己把一切都想简单了。 初来乍到,适应人生地不熟的环境就是一道坎。满大街白人面孔,连个华裔都少见。也就是这时候,他才确定了要学的专业。 接下来,他一边补专业基础一边构思作品集,还要挤出时间去打工,整个人忙得昏天暗地,几乎没有时间去哀悼仓促结尾的爱情。 偶尔,当他拖着一身疲惫躺在合租公寓里,闻着室友泡面里冲出来的防腐剂味儿,会禁不住反刍着他和卜奕之间的点滴,思考得多了,才明白「爱情」不是说爱了就完事的。 他后知后觉地悟了,可相隔几万里,哪怕他能编出一本爱情索引,也没人听他说了。 傅朗咬着牙把背道而驰的专业读下来,毕业那年无比渴望回国,机票都订好了,可临行前又犹豫了。 他现在除了一张文凭和一肚子不知道能不能用上的知识点,照样身无长物。 他们当年都能因为这些事儿掰了,难不成过了三两年就不会重蹈覆辙了? 至少得有个人样了,才好站在卜奕面前堂堂正正说一句,想你。 他把机票退了,开始着手找工作。之后的几年,又从美国辗转到欧洲,像一片寻不到根的落叶,打着旋儿飘了许久,始终落不到实处。 这次回国是借了一个两方合作的契机,他「外派」来简凡建设给帮帮忙。傅朗来之前也想好了,人是要见的,但总要有点准备。六年过去了,连新立交都缠成了魔幻的形状,何况是人。 如果卜奕早就「放下了」,那他转身就走,只把这里当成「故乡」。如果卜奕同样地「放不下」,那他无论如何也要把人追回来,把过去写坏的那一页翻过去,从头再来。 原本是笃定,可真见了人,知道他的眼神一下又一下地在自己身上流连,傅朗反倒迷茫了,不知道这仅是一种带着遗憾的「意难平」,还是势在必得的「放不下」。 人人都来敬酒,傅朗又没卜奕那四两拨千斤的本领,三四圈酒下来,一张俊脸已经被酒气染得通红了。 卜奕看差不多了,擎着酒杯踱过去,不远不近往傅朗边上一站。他身上一股苦中沁甜的木质香丝丝缕缕朝人鼻腔里钻,像是要把别人心尖上的冷都勾暖了。 傅朗眼皮耷拉着,小小地打了个酒嗝,耳朵里听着卜奕把一个个挤过来的都打发走。 很多年没体会过的安全感开始一点点冒头,这种有着有落的感觉实在太好,让傅朗在迷濛间以为是又做梦了。 梦里,是可以不那么绷着的。 他伸手去拽了拽卜奕,没拽着衣摆,倒是勾住他垂在腿侧的手了。 从小拿画笔的手,又细又长,放着好看,摸着好摸。 傅朗以前特别喜欢抠他手指上的小茧子,俩人坐沙发上看电视,他能玩儿半天也不嫌烦。 卜奕正打发段重山那个精神病人,冷不丁手让人一抓,吓了一跳,嗖就给甩开了。 甩完,才意识到碰他的人是谁。 这可惹了祸了! 还没来得及上头的酒精就地散了,冷汗都险些排着队从毛孔里冒出来。 本来这层关系就比纸还薄,一个不慎就得破,现在还让他兜头一盆水浇过去,可真是要命。
第158页 卜奕慌里慌张地看过去,对上傅朗十分惨澹的一张脸,没等他张口,傅朗已经起身出去了。 梦醒果然就在须臾。 是他唐突了,痴心妄想了。 卜奕扔下高脚杯就跟着沖了出去,桌上其他人面面相觑,方才还大着舌头吆喝的段重山也不吭声了,和关健对视一眼,转头拉着尚林喆岔了个生硬的话题,聊国际原油市场去了。 卜奕和傅朗前后也就没差一分钟,谁知道卜奕出门就找不着傅朗了。 桦宸园占地面积大,靠着两条腿往外走,就是步幅大的成年男性也得走上五分钟。 出了连着水榭的迴廊,一左一右两条岔路,一条亮一条暗,卜奕想也没想,拔腿就往灯光昏暗那边追过去。 ——以他对傅朗的了解,这时候就是打死也不会在亮堂堂的地方瞎熘达。 事实证明,傅先生多年来的习惯一点儿也没变。两分钟后,卜奕沿着人工湖跑了两圈半,在一个黑布隆冬的大石头上找着了傅朗。 疏于锻鍊的卜总两手叉着腰,大口喘热气:「我要说我就是没反应过来,你信吗?」 其实刚才一出来,傅朗就臊得慌——搁谁突然让人拉一下,能不吓一跳? 他倒好,借酒撒疯,理智都餵了狗。 傅朗在大石头上盘膝坐着,入定了一样,「才两圈就累成这样了?」 「让让,我歇会儿。」卜奕嘴上挺狂,伸出去的手愣是没敢碰人,离肩膀差着两公分撩过去,扑了个寂寞。 然而他毕竟是个大活人,热乎乎地凑近,还是让傅朗不由自主地绷直了嵴樑。 「真不是故意的。」卜奕说。 「我知道。」 傅朗又摸出烟来,顿了下,递给卜奕,「抽吗?」 卜奕吁口气,「戒了。」 烟盒掉在地上,傅朗也说不好怎么的,好端端居然滑了手。卜奕低头捡起来,笑了,「你也抽这个啊。」 一包白沙在他手里躺着,沾了点草屑,仿佛蒙尘的往事。 第84章 幼稚 「想他,却遍寻不着。只好把他的习惯变成自己的,闻着熟悉的味道,想像他还没走远。」 傅朗熬着大夜刚开始抽菸时候,在本上龙飞凤舞写过这么一句,后来自己一看,酸得不行,又扯下去撕碎扔了。 这话他当然不会跟卜奕透漏,只是眼神遮不住,总要泄露一二。 卜奕混了这些年,不说修炼成了完整的人精,起码能抵半个。 傅朗看着他,不说话,卜奕大概就明白了。这一明白,心里难受得不得了,又酸又软的,一时语塞,连句漂亮话都不会说了。 「怎么想起来戒菸了?」傅朗若无其事地把烟收了,偏头看卜奕。 「前几年公司刚要往正规上跑,累的狗一样,一个不小心,得了场肺炎,藉机就把烟戒了。」卜奕小心地跟他视线碰了碰,「我确实还想多活几年。」 其实傅朗走了没多久他就含着戒菸糖开始做五好青年了,那时候是真怕死。倒也不是别的,就怕万一英年早逝了,将来也没机会见傅朗了,怪遗憾的。 傅朗一笑,夸他:「懂事儿了。」 卜奕听出点讽刺来,然而这讽刺居然刺得他浑身都舒服——真是贱啊。 「你这几年怎么样,在外面都……顺利吗?」 傅朗点点头,「读书那三年谈不上顺不顺,只想提前毕业,每天都跟时间赛跑。挺累的,但也充实,顾不上想别的。」 ——言下之意,你老人家哪凉快哪呆着去,没那么多功夫惦记你。 这是刺了一下,不太满足,紧接着再来一下。卜奕硬着脖子受了,继续发扬那股子贱劲儿,甘之如饴。 卜奕主动交代:「我也还行,一脑袋扎钱眼里,到现在都没出来。」 这事儿傅朗听说了。他没像卜奕那么「要脸」,他一回来就旁敲侧击问了厉叙,知道卜奕这些年除了削尖脑袋赚钱没干别的事。用厉叙的话说,那小孩儿,现在满身铜臭味儿,就等一股清泉了。 厉叙的暗示都要怼脸上来了,傅朗也没什么表示,把内里的滔天巨浪掩饰得连他哥都没看出端倪来。可事实上,他恨不得立马就站在卜奕面前,问问他,还能再来一次吗?这次保证不重蹈覆辙,甭管什么事儿,全都一分一毫剖明白了,摆在他面前,让他看清楚。 可惜时机不对,他们之间本来就像一滩碎玻璃,冒冒失失地去碰,说不准要碰个血流如注。 「住哪儿?送你回去。」傅朗愣神的功夫,卜奕已经拍拍裤子站起来了。 ——虽说小风徐徐,有水有月,是个偷摸幽会讲悄悄话的好场景,但凡事都得有个度,适可而止。 傅朗仰头看他一眼,「我没喝多。」 卜奕低头看他,「没说你醉了。怎么,傅先生,连个当柴科夫的机会都不肯给我?」 「什么?」 「司机。」卜奕笑了。 不过这个司机到底是没当成——一杯红酒也是酒,连酒酿圆子都不行。 公司司机在门口等好半天了,见卜奕过来,赶忙发动车,下来给俩人开了车门。 上了车,卜奕也没闲着,趁傅朗愣怔的功夫,弯身过去把安全带给他扣上了,「你这几年不在国内不知道,现在不系安全带要罚款。」
第159页 他一靠近,傅朗连唿吸都不畅了。可偏偏始作俑者一身轻巧,一触一碰蜻蜓点水一样,撩完就跑,让傅朗咬牙切齿,恨不得把他打下车去。 司机从后视镜里瞄了一眼,「卜总,咱往哪儿走?」 卜总目光往边上转,问傅朗:「什么位置?」 傅朗没好气地报了个小区名,就把脸转一边去了——懒得看,看多了来气。 卜奕偷着乐,拳头抵着下巴,胳膊肘撑着车门,欣赏车窗外飞快后掠的路灯。 他们又坐在同一辆车里,行驶在同一条路上,六年时间,命运不算太混蛋。卜奕满足地嘆了口气。 车辆行驶很稳,过信号灯时连剎车和起步都是缓慢的。晃晃悠悠里,傅朗靠着头枕犯起困。他回国以后跟着项目组没日没夜地熬,已经挺久没睡过一个好觉了。 傅朗唿吸渐沉,卜奕转过头,恣意的目光摩挲着那人鲜活的面容。 想了两千多个日夜,那滋味可真不好受。 车下了环路,进小区,停稳。卜奕小声嘱咐两句,司机轻手轻脚关上车门,走了。 傅朗梦到些不舒服的东西,惊醒了,头一偏,看卜奕正低头划拉手机,一时间恍惚着,没吭声。 缓了会儿,才直了直酸疼的腰,「都到了怎么也不叫我?」 「叫了,没叫醒。」卜奕睁眼说瞎话,手机一收,拉开车门,像是一点不留恋,「上楼洗个热水澡再接着睡,要不准得感冒。」 傅朗下车,让潮热的风一吹,挺应景地打了个喷嚏。 姓卜的在旁边看热闹:「瞧,我说什么来着,走吧,别磨叽了。」 重逢、再重逢,两次见面都非常不美丽,和想像中都相去甚远。 傅朗矜持地沖卜奕道别,迈开大步进了单元门。他克制着自己没回头,一门心思地往楼道里扎。 ——的确,不美丽不浪漫,但却该死地真实,真实得占据了他所有的感官,耳边只剩下一个声音:卜奕卜奕卜奕…… 傅朗被紧箍咒念了一宿,没睡好,早起没精打采,连杯牛奶都懒得热,直接从冰箱里掏了袋冰凉的,拿在手里出门了。 接连阴沉了一周的天难得出了太阳,把潮气都蒸腾起来,散在空气里,带着一股夏季特有的味道,湿润、温暖。 出了单元门,阳光洒下来,暖得人浑身得劲。傅朗大概感觉下,自己情绪还行,没刚起床时候那么糟,得谢谢头顶高悬的太阳。 他低头拿手机叫车,软体还没打开,就听见有人在前面吹口哨,流氓哨。 他一眼看过去,嚯,惊呆了。 昨天使尽浑身解数开屏的某人今天开得更欢了,恨不得把「帅惨了」仨字贴自己脑门上。 头髮收拾得干净利落,一张脸俊得恰到好处,宽肩、窄腰、长腿,收在裁剪合身的西服里,简直下一秒就能拉礼堂结婚去。 可惜站得没款没型,斜靠着车门,像个纨绔。 「早餐还没吃吧?」目光在牛奶袋子上转了一圈,卜奕挺得意,觉得自己时间卡真准,「请你吃咱中华传统早点去,赏脸吗?」 傅朗腰杆直熘熘的,「我十点半有会。」 卜奕还是笑,「不远,来得及。」 他这一笑,傅朗什么脾气都得收着了,却又古怪地泛上来委屈,想起在国外一个人早起啃着面包往学校跑的日子。 可那时候并不委屈,甚至没多余的情绪,反正日子就这么过。几年前的事儿,哪料到居然在这个清早矫情起来,犯病一样,控制不住。 傅朗一时半会儿缓不了劲儿,板着脸在副驾上坐了。 卜奕瞄了眼车玻璃上不甚清晰的影儿,心里灿烂起来——这第一步,算是扎扎实实迈出去了。 他前一晚也没睡好,琢磨着让司机走了,也没叫代驾,把车故意留傅朗楼下这主意简直蠢出天了。 可他没别的办法。 他们之间没什么交集了,仅有几个共同朋友。可朋友们也都有自己的生活,不可能天天聚着吃喝玩乐,那不像话。 卜奕在他灯火通明的屋里辗转反侧,盯着手机上李方和凌晨发来的信息,浑身长刺了一样。 「他一个人,没伴儿。」 那些躺着装死的记忆一瞬间都活了过来,在卜奕的脑神经上跳踢踏舞,扰得他在天蒙蒙亮时才凑合着眯瞪了一小时。 闹钟一响,他垂死病中惊坐起,也顾不上什么狗屁策略了,收拾停当就叫车奔傅朗那边去了。 有时候真的就是一冲动的事。 也许是好,也许是坏。 见着傅朗前,卜奕紧张得能当场表演个托马斯全旋。 见着人,他一瞬就踏实了。 还是那个欠嗖嗖的样儿,甚至比小时候还不像话。 他们去的是家老字号,要排长队那种。 停好车,卜奕把傅朗轰去找座,自己西装革履地去排队,在人群里扎眼得很。 傅朗嗅着满屋饭香,站在油渍麻花的塑料桌边上,等别人吃完。 六年前也是这样,脏兮兮的苍蝇馆,一个人排队,一个人找位。热乎乎吃一顿,再挤着地铁去上课。 油条油饼都是一锅锅出,长龙似的队走得很快,没十分钟,卜奕就端着塑料托盘从窗口过来了。 乱闹闹的馆子里扫一眼,不用仔细找,也能在黑压压一片后脑勺里精准地锁定傅朗,特异功能一样。
第160页 卜奕端着粘手的塑料盘过去,解了西装扣坐下,把一次性筷子掰开递给傅朗:「尝尝,小张力荐,说在必吃榜上排第一。」 卜总现在实现了苍蝇馆点餐自由,比小时候夸张多了。六七年前这人还是挑自己喜欢的点,现在已经进化到盲选了——只要上了菜单的,都不放过。 所幸人老字号本着做专做精的理念,并没太多杂七杂八的玩意儿。 傅朗把豆浆端自己跟前,吹了吹,在嘈杂的人声里问卜奕:「怎么一大早过来了?」 卜奕就笑,「主要是车放你楼下了,我得来取一趟。」 傅朗眼一垂,看着豆浆碗,「哦。」 什么狗屁藉口,卜总还真是越活越回去了。 第85章 出差 干什么事儿都得讲究个效率,卜奕尤甚。他一天内搞清楚了傅朗常出没的两块区域,开着车转完一大圈,把快餐店、商铺、超市……能记的都记了,才在瞿方泽催命一样的电话轰炸里回公司开会。 瞿方泽开会不为别的,主要是敲打段重山,嫌他手伸得长了。 卜奕来得晚,全程也没什么表示,就坐在桌尾玩手机。等开的差不多了,瞿方泽让他说两句, 卜奕头一抬,环视一圈,最后目光在设计部新来的小孩脸上点了点,「只要明年早春款能按时上线,谁走谁留我都没意见。」 瞿方泽手撑着宽大的桌面,「卜总,这东西要给个标准,不然稿子到了段总监那儿,十几稿都过不了,没法弄。」 「我就是标准。以过去四年为参考,我手里出来的稿件什么样,标准就是什么。」卜奕笑笑,手指在桌面上扣扣,「能原创的叫设计师,照着米兰、纽约秀场上往下抄版的叫废物。能创新就有生命力,废物只能进回收站。」 瞿方泽脸拉下来,压在桌面上的手掌攥成了拳。 卜奕没再看他,长腿一收,站起来,「会就开到这儿吧。段总,来一趟我办公室。」 段重山让他方才一句话炸得唿吸都轻了,差点没反应过来。等卜奕已经迈腿儿出去了,才一个激灵醒过神,夹起他的两个大本跟着跑了。 瞿方泽重重坐靠在椅子上,脸色铁青,显是压着大火的。设计部的人不敢多放屁,一个个夹着尾巴跑了,只有在停车场跟瞿方泽哭过那男孩,怯怯地留下了。 卜奕没事儿人一样晃回了自己在楼上的办公室,段重山跟在后面,一脸的鬼鬼祟祟。 进了门,卜奕往办公桌上一靠,「不是,段重山,你什么毛病?能别贼眉鼠眼么,不知道的得以为咱俩是熘门撬锁来了。」 老段把门一关,吁了口气,「你早起那顿药是不是忘吃了?」 卜奕眼皮一撩,「什么药?」 「治你间歇性狂犬病的!不是我说啊,刚那一下子真没必要。」段重山歪七扭八往沙发上一坐,翘着二郎腿抖,「会上,大伙都在,你何必呢,让他下不来台。」 卜奕转身去接了杯水,不急不慢润润嗓,「黑脸我唱了,剩下的你收尾。」 「我不懂你。」说缓的是他,燥起来的也是他,「……你跟瞿方泽是不是有什么事儿?」 「他的两个亲戚,採购部的,捞回扣,以次充好,我给开了。」卜奕面上没什么表情,像在说个别家的闲事,「他在『禾木』不踏实,手里攥的太少,总怕有天我给他甩出去。师兄这几年往资本圈里钻得太厉害,迷了眼了。」 「你打算怎么着?」 「前阵子就想了,实在不行——」卜奕扫他一眼,「做分割吧。」 段重山眼睛都瞪圆了,「艹,你没事吧你!」 卜奕沉默了一会儿,又喝了口水,才说:「干到今天,当牛做马,老段,你跟我说,『禾木』的核心是什么?」 段重山一挥手,「你不成天念叨么,人才,创新力。」 「屁,那都是假大空。」卜奕收起了摇头摆尾那个劲儿,挺认真的,「你、我、老褚,才是核心。只要我们三个不散,哪怕再白手起家,我也不怕。」停了停,他问:「你怕吗?」 段重山愣了下,又笑起来,咯咯地乐。白手起家是不可能了,他们奋斗这些年,多少是底儿的。 「瞿总那人不坏,但就不是一条道上的。」老段也看得明白,「别扯那没用的淡了,老褚说你明儿出差,走一礼拜?」 说起这个卜奕就胃绞痛。安排出差时候,傅朗还是天边的一朵云,看得见摸不着,他说走就能走。 现在,恐怕只能把这套皮囊拎走,魂得留下。 卜奕两眼都放空了,「李哥的项目,神经了要投养猪场,我跟他去看看。」 段重山惊了两秒,对他挑起大拇指,晃了晃。 卜奕这大半天脑子里都装着傅朗,效率奇低。 熬到快下班,卜奕站落地窗前拍了张西斜的日头——黄澄澄的一轮,挤在楼宇间,余晖铺洒在玻璃幕墙上,明亮,却不刺眼。 叮,手机在粗糙的木板上亮了一瞬。 傅朗原不打算理会,但屏幕熄灭前,熟悉的暱称一闪而过。 微信里,他们空荡荡的聊天记录中,出现了一张照片。 不多时,卜奕也收到了金光洒落的余晖。 脚手架、吊塔、落日,夕阳下三三两两的工人。 同一片天空下,这是他和他的生活。
第161页 ——曾经失去的,或许真的有机会能补上。 两人默契地都没多言,只悄悄伸出了一根触角,试探着,相互靠近。 转天,卜奕出差,跟李方和带着一队搞牲畜养殖的,直奔山区。 飞机上,李方和闲的蛋疼,一脚把卜奕踢醒了,「睡什么睡,起来跟哥聊会儿。」 「你他妈是不是有病……」卜奕把脸一转,「有病吃药去。」 李方和晃着二郎腿,「哟,不是你兜着圈儿问我傅朗是不是单身的时候了?你这用人朝前不用人朝后的贱德性他知道么?」 「……」卜奕把眼罩往脑门上一推,坐直了,「行,聊,来聊吧。」 李方和咂了口味道不怎么样的咖啡,睨了他一眼,「对我这生猪养殖事业有什么看法?」 「没看法。」 「没看法你投钱?」李方和一口咖啡堵嗓子眼里,觉得他才有病。 卜奕从他那把水果摸过来,自己扎着吃,「一般你看上的事儿,不说赚的多,起码赔的少。」 「你夸我还骂我呢?」李方和跟他抢水果,「养猪我是真没什么把握。」 「用你养吗?不用啊,人技术员养。」凉丝丝的哈密瓜下肚,卜奕舒服地吁了口气,「这么说吧,你怎么就动了养猪的念头了?」 李方和:「不是跟你说了么,一是近一两年来肉价的微妙波动,二是现代人生活理念的变化——吃什么都讲究有机、无污染。这种『跑山猪』,市场前景不错。」 「那你又怕什么呢?」卜奕问。 李方和嘆气,「毕竟是个与你我专业相去甚远的领域,能不怕栽么。」 卜奕扭身看着他乐,「哥,我得纠正你一下。在下不才,确实是个有专业的人。你老人家,说好听了,是个万金油吧。」 李方和看他一眼,「甭嘚瑟,你丫那点专业这几年早扔太平洋了。老实说,要搁三年前,我连想都不想,直接干。现在上了点岁数,干起事啊,瞻前顾后,老了,真是老了。」 卜奕叼着叉子,前被「瞻前顾后」这四个大字击中,后又被「老了」二字鞭了尸,只剩下一点残魂哀怨地盯着李方和骚气的脸,「你知道傅朗就在国内待仨月吧?」 李方和:「知道啊。」 「知道你还让我出差,知道你还让我陪你去看猪,知道你还要占我一个礼拜……哦不,你他妈说的是归期不定!敢问,上辈子你上吊是我踢了你凳子吗?」 李方和仰在宽大的靠背上笑得像只打鸣的公鸡,卜奕伸手比划了比划,想把他鸡脖子掐断。 下午,傅朗蹲工地上和师傅们一块儿吃盒饭的时候收着一张照片。 逆着光,他低头一看,发现那居然是一群激情奔跑的猪。这十几头猪集体从山坡上发起冲锋,沖向坡下背着身打电话的朋友,李方和。 傅朗捧着手机就乐了——他知道卜奕出差的事——李方和临走前拍了张登机牌,卜奕的。 李方和还贱嗖嗖地给他附了一句:不想出差,跟我甩脸呢。 至于为什么不想出差,傅朗不免要多想,可又怕自作多情,便硬生生把那绮念压回去了。 就着手上的盒饭,傅朗给他回了一张。 干巴巴的米饭,老芹菜搭着肥肉,几块一看就硬得不行的胡萝蔔,照片角落里还放了盒堪比刷锅水的紫菜鸡蛋汤。 卜奕正站坡上看李方和被猪吓得屁滚尿流看得高兴,冷不丁收着傅朗这么一张照片,心疼坏了。 先默默把老韩那油头粉面的玩意儿辱骂了一百遍,然后给北城待命的小张去了个电话,让他把餐和汤水都订好,订完找「傅先生」要地址。 安排完,卜奕唿了口气,没等伸懒腰,就低头和沖回来的猪看了个对眼。 ——粉黑相间的花猪嫌前面的两脚兽碍事,不屑地吭哧一声,摇头晃头地走了。 惊魂未定的李方和跟在猪后面爬上来,手脚都不知道往哪放地一把搭在卜奕肩上,喘粗气,「定了,就它了。」 「怎么就定了?」 「这种跑山的模式行,有噱头,」李方和直起腰杆,跟他兄弟一块儿远望山沟的小树林,「包装包装,往大城市卖。」 李方和被猪追出了灵感,饭都没吃几口就召集人开电话会议去了。 卜奕躺院子里纳凉,摇着蒲扇,仰头看星空,品着隔壁拿来的山茶。茶不是细做,却有手艺人的讲究在里头。 卜奕思绪乱翻,没魂似的摸出手机来,又骚扰傅朗—— 「这儿茶挺好,带回去你尝尝。」 月朗,星稀,一切都刚刚好。 第86章 故地 卜奕在山里野了一个多礼拜,实在熬不住了,果断抛弃了李方和和跑山猪,撒丫子奔回了北城。 实际上,「禾木」没他照样转的动,他心思也没摆公司里,到了北城一落地,连飞机都没下就微信傅朗,问人在哪,要把茶叶拎过去,说新茶不耐放,就得趁鲜尝。 他在山里憋疯了,脑子一热也想明白了。男人么,不能总那么憋憋屈屈的,有话得敞开了说。 只是现在还没想好要怎么敞,只能先刷几下存在感。 其实他不是那么确定傅朗到底对他存着什么心思,就朦朦胧胧能有点零星的感受,但也说不好当年分开时扎下去的那根刺是不是真能□□,毕竟他那一下捅过去,扎挺深的。
第162页 按卜奕的想法,要拔不掉就算了,反正日子还长,假如傅朗能给他机会,过去的伤痛总有办法抹平。 六年了,他也不是没想过换个人再投入一段感情,试过,但不行。 这事,谁遇过谁知道,那不是三言两语能说得清的。 傅朗没有立马回復卜奕,他也不着急,先去了趟公司,在瞿方泽办公室聊了俩小时,把上一周的歷史遗留问题解决了。 两人各怀心思,在电梯口拜拜,临走,瞿方泽喊了他一声,问:「你最近是不是有什么事儿?」 卜奕没反应过来,怔了下,想了会儿才明白过来他说什么,站在电梯里沖他笑笑,「傅朗回来了。」 瞿方泽眉峰稍抬,有话要说的样子,可电梯门已经要掩上,他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转身回去了。 卜奕是在停车场收着傅朗回信儿的。 他说:白天忙,晚上见吧。 ——甭说晚上,就是凌晨,卜奕也能准点儿出现。 他回:发我个地址。 这就颇是不要脸了,明明出差前还在人楼下蹲了个大早,现在又端着「不熟」的样子。 卜奕厚着脸皮想,万一他有应酬呢,那我也不好非说在楼下等。 谁知道他就这么一想,还真被他「万一」着了。 晚上十点来钟,卜奕在车里坐着,也没玩手机,抬头沖前面闪烁的霓虹发愣。 他已经好几年没这么等过人了。 「禾木」刚起步时候他到处给人当孙子,那会儿经常跟个黑车司机似的蹲外面等人。 可都是等人,心情却是不一样的。 等外人,烦躁着急又无奈,心里还得演练着见了人怎么说话不招烦,怎么让人帮得上忙、订他的货。 现在坐这儿等傅朗,是另一种心情。 时间像是都变慢了,一分一秒精打细算地往前走,但他却等得舒心,甚至在脑子里一点点咂摸他和傅朗过去的事儿。 甜的酸的,把人心里涨得很满。 也有过气愤、埋怨,但过后仍是放不下,这不是随心所欲的事,有时候根本控制不了自己。 将近十一点,傅朗他们才出来。 一出门,傅朗下意识就找卜奕的身影。七点多的时候,卜奕微信他,到地方了,要接他。 傅朗没回,却反反覆覆把那一行字看了好多遍。 他喝了点酒,没太多,但喝完又坐了半晌,现在头脑发懵,思维都迟钝了。 老韩——傅朗现在的老闆,韩胄,正跟合作方你来我往地套近乎,几个人都喝高了,大着舌头称兄道弟。 不一会儿,韩胄安排的车来了,把他新认的「兄弟们」一个个送上车,这才垮下脸,揉了揉腮帮子,把伪装了一顿饭的面具卸了。 韩胄回身招唿傅朗,「小傅啊,约车了么?」 「约了。」傅朗不欲多说,要往路边走——他没看见卜奕,怪失落的,心里琢磨这人大概是等不及先跑了。 韩胄跟上去,手虚虚地往他腰上扶,「取消了吧,我叫小杜送你。」他扭头,「开车去,小子,没眼力见的。」 小杜忙不迭点头,拎着韩胄的包就小跑着开车去了。 韩胄又贴近几分,身上香水味儿混着菸酒呛人的气味只往人鼻腔里钻。傅朗不动声色地挪开一步,躲了躲,「我约的车马上就到,韩总不必麻烦了。」 「嗐,跟我还客气什么,你……」 「老韩!」 韩胄还要凑上去,冷不丁让人字正腔圆地喊了声,贼心都吓跑了一半。 「哟,卜总!」韩胄眯眯眼,看清了,前面来人高挑英俊,腰杆挺得倍儿直,面色却不善,「怎么在这儿碰上了。来吃饭?缘分啊老弟。」 卜奕视线往韩胄的手腕子上颳了下,皮笑肉不笑地,「来接人。」 傅朗看见他,心就定了。他手插着兜,站边上看热闹,看他怎么跟老韩虚与委蛇。 韩胄混了这么多年也不是白混的,眼光毒辣,一眼就瞧出了端倪,当即松了手,撤开半步,「原来卜总和我们小傅是朋友啊。」 这话说的意味深长,带了点不便言说的刺探。 卜奕没搭腔,问傅朗:「走吗?」 傅朗要笑不笑的,说:「走。」 「那可巧,就麻烦卜总了。」韩胄没拿自己当外人,也没立刻要走,面上带着戏嚯,话里夹着调侃,「都是熟人,上回见面怎么也没说一声,我好照顾照顾啊。」 韩胄这人,像条滑不留手的泥鳅,又是个不忌口的色胚。做生意是一把好手,盘算起来比谁都精明,下流起来却也比谁都腌臜。 李方和当初拉起来那项目,跟韩胄成了绑在一根绳上的蚂蚱。当时,这孙子没少打卜奕的主意。后来有一次都喝大了,韩胄借着酒劲把卜奕给堵洗手间里了。逼仄的小空间里就他们俩,酒气冲天,韩胄不老实,嘴上占了便宜没完,说着说着就要上手。卜奕哪忍得了这个,三下五除二把老韩给揍了。 这事儿韩胄不占理,出了门就只能把苦果自己生吞,往后见面大伙把面子工程做得漂亮,实际背地里没少咬牙切齿。 卜奕没想到这王八蛋居然把主意又打傅朗身上了。 可他现在连把韩胄打个奼紫嫣红的立场都没,只能憋屈着,浑身难受。 「干工作嘛,手底下见真章,不敢劳动韩总『照顾』。」卜奕阴着脸,过去把傅朗往自己这儿一拽,「回见啊,老韩。」
第163页 韩胄笑笑,心里想着这俩到底还是年轻,血气方刚的,一点儿都不知道把面子上做好看了。 「慢走。」韩胄一摆手,人模狗样的。 上了车,卜奕给傅朗把安全带繫上,憋着气,一点儿旖旎的气氛也没。 卜奕一脚油门踩下去,车就冲进了主路,「你不是最讨厌出来应酬么?怎么,在国外呆了几年,转性了?」 傅朗靠着头枕,瞟他一眼,笑了,「人在江湖身不由己。」 卜奕不忿,「那老王八蛋都上手了,也不知道躲,真变小绵羊了。醉了?」 傅朗视线转回去,看着道路两旁飞掠的灯柱,「还行。开慢点,头晕。」 车速降下来,卜奕驶出主路,在辅路边上找了个药店,停车,下去买解酒药,顺手在旁边的菸酒商店又买了瓶水。 傅朗在车上坐着,看他在夜色里来去的身影,微微愣怔,空了六年的心像终于被填了点什么,不那么无着无落了。 卜奕再上车,带进来一股热风。他低头扣了片药,塞傅朗手里,「先吃了,要不回去有你难受的。」 傅朗手心儿里躺着药片,他手指蜷了蜷,没头没尾问了句:「等了多长时间?」 「三个多小时?」卜奕心不在焉的,「你们开吃我就来了。」 傅朗吞下药,问:「饿吗?」 卜奕看看他,咂出点味儿来,翘着嘴角嘚瑟,「怎么,要请我宵夜?」 傅朗垂下眼,「以前那家煲仔还开着吗?」 卜奕立刻就顺杆爬,「开着啊,还开发出新菜了,尝尝吗?」 「那就去吧。」傅朗说。 到了地方,卜奕献宝显摆似的把他从山里背回来的茶拎进了煲仔,叫服务员拿壶泡开了。 「先将就尝个鲜,这儿水不好,不讲究,回头我专门给你泡一次。」卜奕给傅朗沏茶,殷勤着。重逢以来,他们还没这么慢腾腾地坐一块儿过。上次吃饭,在苍蝇摊上,兵荒马乱,连话也说不整几句,卜奕抓心挠肺好些天,总算又捞着个机会。 他们现在是隔了层不敢轻易捅破的窗户纸,只敢悄悄地试探,雾里看花。 傅朗呷了一口,说:「挺好,解腻。」 他一个理科生,虽说转行去干设计了,可骨子里还是来不了感性那一套,品口茶尚且品不出一篇小论文。 卜奕也不懂茶,在山里,人茶厂的人叽里咕噜讲半天,对牛弹琴。但他就乐意借这点滋味跟傅朗腻乎一会儿,于是把制茶师傅的话原封不动地搬过来,忽悠得头头是道。 聊了会儿,饭也下去了大半,再赖赖唧唧的就不合适了。 卜奕结完帐,和傅朗并肩走出去,运了两口气,才问:「等老韩这儿工程结束,就回去了?」 「不一定。」傅朗说,「要有合适的事务所兴许就留下了。」 「那……你、你想……」卜奕问得磕磕巴巴,气虚心虚。 傅朗停了脚,扭头盯着他半垂的眼,「光我想有什么用?」 卜奕听出了点咬牙切齿,抬起眼,不防备地一下子撞进了这人沉甸甸的目光里。 小暖风倏地袭来,把人吹出了一脖子热汗。 第87章 做客 天不遂人愿,卜奕的情场还没来得及得意,职场率先闹出了么蛾子。 许昉——瞿方泽新收的小可爱,在卜奕办公室里哭,眼泪啪嗒啪嗒掉,不要钱似的。 卜奕挂了电话,眼一抬,手机往桌上一扔,「要么你先出去哭会儿?」 许昉憋得打嗝,一哽一哽地小声说:「我、我错了,卜总。」 「废话就不用说了。」卜奕看着他,「让你主动辞,是为你好。要是我把你开了,往后你找工作可难了。」 许昉头埋得很低,「瞿总说,叫、叫等他回来。」 「哦,师兄啊,」卜奕倒不意外,往大班椅上一靠,指指斜对角的沙发,「那就等吧。」 这次出的事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 「禾木」做大了,每年都得有几轮官司要打,卜奕已经从最初一年的茫然无措到现在的波澜不惊了。 上一次例会,卜奕话说的重,把抄版说得有如废物,可偏偏许昉顶风作案,前脚说完,他后脚就抄了个版,抄得这位名不见经传,是个没毕业的学生。 对方发现以后,怒火万丈地在网络平台曝光了。紧接着,引起连锁反应,拔出萝蔔带出泥,不知道是谁翻旧帐把之前被卜奕毙掉的有抄袭嫌疑的原稿晒出来,把「#禾木抄袭#」拱上了热搜。 这就一石激起千层浪,拥趸们大唿上当,网站退货量暴增,客服们焦头烂额,在外出差的褚秀开夜车从隔壁省奔了回来。 下午一点不到,瞿方泽到了公司,在卜奕办公室门口迎头碰上了刚出来的段重山和褚秀。 段重山脸色难看,瞥了瞿方泽一眼,大步往边上一站,眼角眉梢挂着鄙夷。 褚秀叫一声「瞿总」,压着门把的手一松,给他让了道。 瞿方泽一进门,褚秀就听见了里头传出来抽泣声。 门侧,褚秀和段重山俩人一对眼,段重山小声道:「联繫陈寅吧,这没法善了了。」 「行吧。」 嘴上应了,可手还是揣着兜踌躇了一会儿,才转身走了。 卜奕和瞿方泽一直谈到了八点多。
第164页 许昉早就出来了,战战兢兢地站挺远,躲着段重山。 老段嘴里咬着烟,过干瘾——大楼里禁菸,他又一颗心悬着,脚下挪不开,只能假模假式叼上。 褚秀在另一头憋屈着,窝在工位上,打消消乐。 他们都明白,「禾木」到了分家的时候了。 老段没褚秀那么机灵,是到了前阵子才想通——兴许在瞿方泽加入的时候,卜奕就想到了这一天。 门开了,灯光从门内泄出来,卜奕把瞿方泽送到门口,就跟平常一样,嘱咐了句「少喝点」,然后转头沖门外俩人一招手,「来。」 办公室里空调温度打得很低,老段进门时候被吹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坐吧。」卜奕剥了颗喉糖塞自己嘴里,靠着桌边,跟自己白手起家的俩兄弟道歉,「对不住,作为把他踢出『禾木』的条件,直播平台和西郊医养那项目归他了。」 「我艹!」老段惊讶地瞪大了他的铜铃眼,「我他妈以为你——」哽了哽,没音了。 卜奕咔嚓嚓捏糖纸玩,「以为什么?」 「这傻逼以为你要把『禾木』给扔咯。」褚秀一仰靠在了沙发上,长吁一口气,「真他妈……太操蛋了。」 「不是……」段重山使劲搓了把脸,「你早有这打算你跟我打啥太极!早知道你要把丫踢了,我也就不划水了。现在,咋整,退货量都飈上巅峰了,网上都给咱骂臭了,不破产很难收场啊。」 「破不了,」卜奕垂着眼看鞋尖,「能收场,锅有人扛。」 老段愣了会儿,蓦地一拍脑门,「嘶,不对啊,说起来,你毙了的稿是怎么流出去的?」 卜奕沖他笑,「你猜呗。」 沙发上俩人,一个让他笑得后嵴樑发凉,一个就跟被谁勐捶了一样,蹭地坐直了,目光如炬地盯着卜奕,「瞿方泽,是不是他!」 「他和许昉还有那个所谓的大四学生联手做了一个局,留着后手,只等舆论顶上天了,再放出证据,公关一波,把口碑拉回来。」卜奕咔一下把薄荷糖咬碎了,「不过在这之前,他要拿到『禾木』。这阵子我对『禾木』的态度,让他以为我会『断尾求生』。」 褚秀坐的很直,嵴樑挺着,觍着圆滚滚的肚子,举起巴掌往自己大腿上一拍,「好小子,你这是给他下了个套,釜底抽薪!」 卜奕道:「总得找个藉口把公司清理清理。」 老段听明白了,「就不怕外头人说你忘恩负义?」 褚秀笑得见牙不见眼,「他怕个屁!」 护城河边的小酒馆,沿河的露天区里—— 「瞿方泽?昂,他是对小卜有意思,追了有一阵子。」厉叙迎风弹了下菸灰,几点碎末落在玻璃桌面上,「姓瞿的小算盘打得熘,一边要人,一边又把着公司不放。我估摸,前一两年,他们公司内部就已经出问题了。」 「这次的事儿,兴许是个机会也说不定。」 傅朗压着打火机,啪嗒啪嗒,小火苗一蹿一蹿的。 厉叙睨他一眼,「你要着急就问卜奕去。」 问,怎么问?傅朗心想,他们之间可是有「前科」的。 厉叙看他那一脸便秘的表情,就乐了,「他这几年把你周围几个朋友都笼络成他自己兄弟了,你就没想想为什么?」 傅朗被戳中了隐约的心事,绷着脸,不吭声。 正要说,厉叙手机响了,他点点傅朗,「懒得管你,矫情,哥还一身债呢。」 他叼着烟接电话去了,傅朗盯了会儿黑黢黢的河面,没等厉叙回来,迳自给他发了条信息,叫个车走了。 没良心的表弟帐都没结就走了,等厉叙半小时以后回来,差点没掀桌。 卜奕在办公室灌了两壶咖啡,打了四十来个电话,拐了八道弯的关系都找了。将近十二点的时候,总算歇下来,咽了两口唾沫润他那干得要着火的嗓子。 也就这时候,才想起来去看一眼微信。 这一看不得了,着急忙慌地就往楼下跑。 厉叙给他发了条微信,说傅朗可能找他来了。 卜奕边往外走边翻手机,没看见傅朗来的电话也没信息,这人悄默默的,也不知道是真来了还是虚晃一枪。 但甭管真假卜奕都挺高兴的,厉老哥能发这么一句,就说明傅朗跟他那说什么了,要不以厉叙的处事习惯,才不管闲事,别人爱死死爱活活。 卜奕直奔地库去了。下去又想起来,傻逼了,傅朗又不知道他车位几号,还能到地下等着么。何况,下面空气也挺差的。 回到一层,卜奕不费吹灰之力地在休息区的长条沙发上找着了傅先生。 他从沙发后绕到前面,在傅朗身前投下一片阴影,然后问:「来多久了?怎么不打个电话?」 傅朗抬起头,像并不意外他知道自己来了,「两个多小时吧。想看看有没有缘分这回事。」 「国外呆几年,就呆了一肚子封建迷信么。」卜奕垂着眼,脸色差得不行,像被酱油渍过,「车在楼下,回吗?」 「回,」傅朗站起来,不由分说接过了卜奕手里拎的两袋东西,「少喝点咖啡,脸上都没人色儿了。」 卜奕跟在傅朗后面,眷恋又渴望地紧盯着他,像个无法知足的变态。意识到自己行为的变态,卜奕索性也不装了,大大方方地看,一变到底。
第165页 人对视线是有感知的,傅朗走在前面,感觉自己后脑勺的头髮都快让那灼热的目光给烧秃了。 傅朗没让卜奕开车,把他推到副驾那边,自己上车调了下座位,拿出手机开导航,「什么位置?」 卜奕报了小区名,傅朗有些意外地挑了挑眉,却没说什么。 也许是太累了,也许是气氛合适,车驶出地库的时候,卜奕被窗外暖黄的路灯光线晃出了微醺的感受。 他扭头,看傅朗的侧脸,然后开了口:「我住的地方交通方便,东西南北去哪儿都不算远,周围商超都有,配套设施不错,小区本身有健身房,外面商场也有,喜欢哪个就去哪个。小区里环境还行,外面车水马龙,里面挺安静的,不存在一大早被吵醒的情况,想怎么睡就怎么睡。缺陷是人情淡薄,邻居们不怎么友爱,连见面点头那一套都省了。」 他汇报完了,等傅朗的反应。 傅朗一手搭着方向盘,一手搭着其实用不上的换挡杆上,显得游刃有余。他看着前方,目不斜视,过了好一会儿,卜奕的掌心都开始泛潮了,才听他问:「怎么,你业余时间还干房产中介?」 卜奕笑了,说出自己的目的,「那倒没有,就是想邀你上楼喝口茶,怕你嫌弃。」 这就是扯淡了。他住那地方,纵然傅朗是刚回国,也知道均价不便宜,在北城算数一数二了。 ——大半夜的,请别人上楼喝茶,说出来鬼都不信,但傅朗没说「不」。 不过傅朗倒没想别的,他是有几句话,打算问问卜奕。 两个都是差一脚就要三十的人了,矫情到现在也差不多了,再这么拉扯下去,万一有一个疲了,真想往回找补,那就难了。 傅朗车技不错,想来是自己给自己当司机磨练出来的,比卜奕强。 卜奕的车位挨着边角,位置有些刁钻,但傅朗还是一把就倒进去了,卜奕没话找话在边上夸了好几句。 两人上楼,开门关门,屋里彻底静下来,连零星的喧嚣都被挡在了大门外。 中央空调不知疲倦地转动着,两人没说话,就只能听见细细的风声。 傅朗粗略打量一眼,就笑了,想起来段重山说的,他有病,买个房,一人住,大的能跟屋里骑自行车。 …… 墙角还真的摆了一辆小轮自行车。 卜奕拿双拖鞋摆傅朗脚边,新的,跟他自己那双一样的款,就是一黑一蓝,乍一看分不出你我来。 「随便坐,我去泡茶。」 藉口请喝茶,半夜十二点多,还真打算做戏做全套。不过傅朗没拦他,喜欢演就演吧。 傅朗坐好了,开始不客气地观察卜奕这一亩三分地。只可惜看来看去,都是个没烟火气的地方,浓郁的单身狗气息直冲面门。 扫视一圈,傅朗对他这状态满意里又透着不满意,最终,目光被一个物件绊住,久久地粘在那处,没挪动。 一个旧琴盒,一把略斑驳的琴,一个夹着两片纸的谱架。 琴盒和琴都擦拭得很干净,显然不是摆着当装饰,充场面的。 寂静的夜里,心跳忽然野马奔腾起来,带着药冲破胸腔的势头,让傅朗险些无力招架。 作者有话要说:  不出意外的话,五章内应该会完结啦。这篇文拖拖拉拉了很久,真的非常抱歉! 第88章 旧情復燃 「你的琴,」卜奕把托盘放下,一点儿也没侵占了别人财产的羞愧,「跟我搬好几个地方了。」 「嗯,看着旧了点。」 卜奕就笑了,「好几年了,能不旧么。」 傅朗拿起茶盏,呷了口,直烫嘴,「是。」 两人都有话说,但谁都没起头。卜奕陪着烫了会儿嘴,把电视打开了。午夜电视节目,正播家长里短的电视剧,婆媳大战,很热闹。 空荡荡的屋子被人声一填,立刻就不尴尬了。卜奕一向健谈,只是面对傅朗的时候,有种天然的怂,让他轻易不敢造次。但这种怂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他也说不好。 卜奕:「怎么过来了,找我有事儿?」 这话问的挺客气,傅朗看他一眼,气笑了,「没事儿不能来?」 卜奕又给他添上茶,「我这不是起个头打个样儿么,生气了?」 是有点动怒,但不为别的,就为眼前这货一点儿不知道健康俩字怎么写,仗着年轻的底子可劲造。 卜奕脸色确实差,黑眼圈嵌在浮着一层青气的脸上,像是下一秒就要横医院去了。 傅朗目光一收,口气硬邦邦的,「就几句话,早说完你早睡。」 「我不困。」卜奕撑大了眼,可惜尽是徒劳——撑起眼皮只是暴露了更多血丝而已。 傅朗简直不想看他,「你公司怎么回事?」 「啊?」卜奕一时没反应过来,怎么聊上公事了,「什么事儿?」 这么一个愣神,卜奕已经咂摸出味儿来了。 ——怪不得他找厉叙去了。 以前,他们俩在沟通上是有过问题的。谁有事儿都憋着,站在自己的立场上以为是为对方好,搞出不少事,搞到最后分崩离析,差点老死不相往来。 现在之所以还能往来,是因为兜兜转转一大圈,谁也没忘情。 过去犯的蠢不能接二连三地犯。 傅朗把那层纸撕开一条口,小心翼翼来试探,进可攻退可守,但给卜奕留了机会。
第166页 卜奕充分发挥主观能动性,理顺了思路,作报告一样,把前后的鸡零狗碎通通讲了一遍,讲完,还回味了一下,发现没漏掉什么要点,就闭了嘴,等傅朗回应。 傅朗听了这么一串「爱恨情仇」,自行捋了捋,问:「分得干净吗?」 「让陈寅拟协议,第三方查帐。我的还归我,剩下的算给他补偿。」卜奕倒是不怎么在意,「说白了就是钱的事儿。」 合作之初就是钱,到现在分崩离析了,还是钱。 卜奕这么一捋,就是一个小时,傅朗也没想到他能坦白到这地步,一时也不知道该不该夸他一句。 聊完了,卜奕有点困,打了个大哈欠,顺嘴问:「一点多了,还走吗?」 傅朗盯着他,没说话。 卜奕同时暗道一声要完,果然思想一松懈就掉链子,这可怎么办,掉下去的链子恐是捡不回来了。 傅朗挺有兴致地打量他那一脸尴尬,「不走可以,我住哪?」 卜奕看了他一会儿,吸一口气,啪嗒往沙发上一靠,死狗一条,斜着眼看他,「诈我?要么你起来走一圈看看,别说一个你,再来五个,都住的开。」 话说到这份上,再往下就要撩出火了。傅朗没想怎么着,就话赶话逗他一句,此时见好就收,话锋一转,催他早去休息,自己也要告辞了。 卜奕没真留他,哪怕心里头猫抓一样地想,也按捺住了。 他大敞着门,出去给傅朗摁了电梯,然后就靠着门边半阖着眼看人家,欠嗖嗖的。 傅朗睨他一眼,「再这样,我真不走了。」 卜奕翘着嘴角,「那就……」 话没说完,他手机响了。 电梯也上来了,叮一声,配合着手机铃,一样聒噪。 傅朗没着急走,等了他片刻。 卜奕电话里没说两句,就反手把门拉上了,俩人一块儿进了电梯。 电话挂断,卜奕掐着鼻樑苦笑一声,「还记得我妹么,黄豆包。」 傅朗笑了,「哪能忘呢。」 卜奕嘆气,「离家出走了。」 傅朗愣了下,「高三了吧?」 「开学就高三,」卜奕说,「恋爱了。」 黄豆包是个非常有战斗精神的当代战狼,说走就走,以此来反抗她亲妈的「□□」。 爱情诚可贵,自由价更高。在黄豆包眼里,爱情和自由都要失去了,她只能搏命了。 以上,来自黄豆包同学离家出走前的宣言。 卜奕和傅朗是在派出所见着宋岚和黄竞的。 原本黄宝鹿这个事儿就没到能立案的程度,黄竞託了关系,先来查查监控。黄竞在里面,宋岚迎出来,一见傅朗,就愣了。 「你是……」宋岚不是认不出,主要是不敢信,「小傅?」 傅朗大大方方问候,「是,伯母好。」 宋岚眼刀立刻削到了卜奕脸上,连刮两块肉,这才一脸慈祥地拉住傅朗,嘘寒问暖地寒暄了一番。 卜奕跟在后面,憋着笑,由衷地佩服他亲妈——老母亲指不定都五内俱焚了,面上倒一点不露怯。 几个人坐在外面的塑料椅上,傅朗藉口接电话出去了一趟。 「你们又碰上了?」宋岚单刀直入,问他儿子。 「算是吧,」卜奕不信这世上能有那么多巧合,如果有,那势必是人力所扰,「挺不容易的。」 「旧情復燃了?」 「就没死过。」卜奕笑着,「火苗一直烧呢。」 宋岚低头看自己鞋尖,表情十分纠结,像是找不着合适的措辞。卜奕不打算这么为难他老妈,正要开口把话头岔过去,忽听宋岚道:「当年你们确实不成熟,担不了什么。可这都五六年了,你眼看也奔三了,儿子,你真要想明白了,能担得住,那你就该怎么着怎么着吧,我不逼你了。」 卜奕像被电打了下,脑子一时没跟上,愣半天,才问:「妈,你没事儿吧?豆包一会儿就找回来了,你可别……」 宋岚偏着头打量她儿,「我知道一会儿就能找回来,她那小胆儿,我再借她俩,你看她敢出市区么。不过这妮子一跑,倒给我上了一课。我对你们俩可能教育方式上出问题了。我这个人,骨子里传统的那一套,自然而然把我和你们拱在了对立面。」 这话像说了一半,但宋岚不再说了。 卜奕也没再说话,他拍了拍老妈的后背,示意自己懂了,也是安慰她。 长辈拉下脸来说这一番话不容易,卜奕都明白,她这就是妥协了,不是对儿女,而是对不断挑战自己准则的现实。 社会在进步,人的思想意识如果追不上时代变化是挺难受的一件事,像卡在缝隙里,自己别扭,拽得已经往前跑的那批人一样别扭。这就是代沟,可代沟总会有,能不能和平共处,就看能不能妥协包容了。 所以说,理解万岁。 不一会儿,傅朗回来了,宋岚捋捋耳边的碎发,说要去里面找黄竞,让他们等着。 卜奕支棱着两条腿,后脑勺抵在墙面上,伸手拍拍自己边上的塑料椅,「坐。」 傅朗看他满眼的红血丝,缠得跟盘丝洞似的,心疼坏了,「一时半刻地也查不出来,你休息会儿吧。」 卜奕也实在是扛不住了,顺从地闭上了眼。 身边有热量缓缓地流动过来,夏季,虽说俩人都穿着衬衫,可那薄薄一层,是阻挡不了体温的。
第167页 卜奕迷迷煳煳地想,真是久违了。 身体的反应比清醒的意识诚实,他甚至都没思考,仅凭着肌肉记忆,就让自己松懈了,往心安的地方靠过去。 傅朗挨着硬邦邦的塑料椅坐得笔直,好让歪过来的卜总能枕得舒坦些。他僵着一条胳膊翻微博,看舆论渐渐发酵——在卜奕的安排下,深更半夜里,不为人知的证据被一点点放出来,只等天明以后,炸一波奼紫嫣红了。 这一夜註定是无眠的。 傅朗撑着卜奕睡了一个多小时,等出来了黄竞和宋岚。黄竞倒没说什么,宋岚看一眼二人那姿势,顿觉没眼看,过去把卜奕叫醒了。 宋岚低着头看她儿子,可怜劲儿的,鬍子茬都冒出来了,「查着了,你妹租了个民宿。」捋捋他头髮,脑门上都是汗,「回去睡吧。」她忍了一下,还是没忍住,说:「本来也不应该叫你过来的。」 但宋岚就是这么个脾气,她有话要讲,而且得当面讲,不惜把儿子折腾过来一趟。 卜奕有点发癔症,缓了下,才道:「来都来了,一块儿找去吧。」 这还得感谢黄竞托的朋友,要不是有人帮忙,他们一家子得第二天再来了。 小区监控配合上外面的路网监控,显示黄豆包同学压根就没离开他们那小区。范围缩小了,再一锁定,一查黄宝鹿的消费记录,人就给找着了。 四个人两辆车,踏上归程。 傅朗把卜奕给绑在了副驾上,没让他摸方向盘。 「路上得十分钟,你再眯会儿。」 「不眯了,」卜奕看一眼表,都快四点了,「对不住,连累你一宿没睡。」 车速减慢了点,傅朗分神看他,「对不住?连累?」 卜奕:「嗯?」 傅朗没饶他,「有事不该一起担?那还像以前一样,各干各的?」 疲惫让卜奕本该躁动的心跳都放缓了,他在座椅上拧巴了两下,抽出手来,在傅朗手背上握了握,「大王,小的错了,以后不敢了。以后都一块儿担。」 第89章 欢迎回来 卜奕卖了个怂,也没讨来什么好。傅朗正襟危坐,和他一块儿坐车里等宋岚夫妇俩把黄豆包从民宿里逮出来。 卜奕已经熬过劲儿了,又困又精神,思维像坐上了过山车,上上下下,嗷嗷乱叫,活跃得不行。 他闲不住,跟傅朗絮叨,讲这几年创业的苦逼事。 叨咕了一会儿,透过车窗看见他妹臊眉耷眼被逮出来了。 人找着了,也就心安了,卜奕碰碰傅朗,「走吧。」 「不去看看?」傅朗问。 卜奕太了解黄豆包了,当即摇头,「我要去了,她能来一出哪咤闹海你信么。」 俩人临走时候又看了两眼,见黄宝鹿确实没挨训,挺放心的。卜奕想,估计她折腾这一出,真把宋岚给吓着了——甭管老母亲面上多硬,心里头都是后怕的。 不过后来卜奕才知道,当晚黄宝鹿确实是想跑远的,只是没想到手一抖定了个家门口的爱彼迎,还退不了款。 事情阴差阳错,透着一股荒诞的幽默。好处是,豆包不但给自己争取到了公平谈判的机会,还给她哥争取来了光明坦途。 一宿的兵荒马乱过去,天蒙蒙亮,傅朗送卜奕到回去。卜奕下车,要走时又想起什么,弯身扶着车门跟傅朗说:「对,忘了告诉你,我妈同意了。」说完,他打了个哈欠,并指在额前一飞,跟车里人挥手拜拜,然后转个身挺潇洒地上楼去了。 ……忘了身后还没熄火的车,是姓卜的。 傅朗没料到居然能有这么个变化,细细一想,大概是在派出所时宋岚跟卜奕说了什么。 当年他们分手,固然主因是内部矛盾,但外部压力也不容忽视。 终归,两个相爱的人,没有哪一个不想得到父母认可的。 即便不能在天下人眼前光明正大,也想在亲人面前名正言顺。 傅朗愣怔了一会儿,靠在车上松了口气。 卜奕睡了两个多小时,手机上的闹钟就响了。简直要命啊,他横在床上,看着天花板迷煳了片刻。 公司里还有一箩筐的事等着他,另一边,发酵了一晚上的舆论效果也应该差不多了。第三方审计这几天就要入驻,该准备的要准备上。这次和瞿方泽「分家」,不死也要脱层皮。 刷牙的时候,卜奕想,当年答应瞿方泽入伙到底是年轻冲动了。也或者,在那个情形下,自己也确实认为走投无路了。 要是换到现在,还会坚持不要傅朗一分钱,不让他陪着吃糠咽菜么。 他和镜子里疲惫的人影对视——答案明晰,不会了。 年轻时候,总有一根说不清的「傲骨」在撑着嵴樑,哪怕对着爱人,也轻易不肯弯弯腰。 他以为那就是责任。可事实上,只是自以为是的幼稚。 卜奕把自己收拾出了人样,锁门下楼。 等到了地库,才后知后觉地醒神,想起来车让傅朗开走了。 他站在门禁前,无奈地笑了声,心里却有种说不上的高兴,好像是他们总算在茫茫人海有了密不可分的交集,终于踏入了对方的领地。 他转身要走,忽然被亮起的车灯晃了眼。 这才看见,自己的车就停在斜对面的车位上。方才恍恍惚惚,居然没看见。
第168页 他拉开门上车,纳罕地看着驾驶座上的人,「你没走啊。」 「怕你要用车。系安全带。去公司吗?」傅朗问,神态很理所当然。 「去陈寅他们律所。」卜奕不错眼地盯着他,「你就在车里坐了三个小时?」 傅朗纠正他,「睡了三个小时。」 车开出去,阳光一片大好,不刺眼,但很温暖。 在这暖融融里,卜奕就听傅朗说:「我明天要出个短差,你先忙你的事吧。」 卜奕心里的高兴啪叽又掉下去,私心里就想24小时跟他腻一块儿,听说他要短暂地离开北城,不在自己的视线里,就又不安起来。 人真是非常奇怪的动物,内心的贪婪总在自己不察之时一点点叠加。 「行,那到时候我去接你。」卜奕口是心非,佯装洒脱。 车辆汇入车流,卜奕又想起个别的闲事,对傅朗道:「繁星剧社要易主了,下周六最后一次演出,你来吗?」 这让傅朗有些意外,问:「康芃不干了吗?」 「康总和贺哥结婚以后,有些事似乎是想开了,也不是不干,是打算专心基金会的事儿了。估计是要做一些更有针对性的活动。」卜奕嘆了一声,有点感慨,「剧社就转让出去了。」 剧社对他来说是个有感情的地方,曾经和那里的人一起奋斗过,熬过了剧社最苦的日子,现在要易主了,他很难不有些遗憾。 傅朗是明白他的,但也没多说,只道:「那你来接我时候把票也带上。」 卜奕笑了,「行。」过了会儿又说:「那再带你去吃个新开的火锅店吧,装修的很矫情,但味道不错。」 傅朗点头说好。 傅朗把卜奕送到陈寅现在的律所,就打车走了。卜奕上电梯的时候回味了一下,觉得他们现在这样,刚刚好。 上了楼,陈寅已经在办公室等着了。这几年,陈律已然成长为了一个锋芒毕露的青年,和他师父厉叙完全是两个路子。厉叙表面圆融,骨子里冷情冷性,没多少同情心。陈寅的凌厉都写在脸上,很有些咄咄逼人的气势,但内心里却是火热又善良的,偶尔还是会把二逼青年那一面表露出来。 陈寅侧坐在桌面上,手里端着咖啡,睨着卜奕,「我觉得你有病。」 卜奕不得不提醒他,「我可是你客户哦。」 「你真的有病,」他喝了口咖啡,「你不会不知道你这一让,瞿方泽能得多大好处吧。」 「不然呢?撕破脸?对禾木有什么好处。」 陈寅又喝了几口,「熬了一夜,协议给你草拟好了。刚发你邮箱,你抓紧看——现在就看,不妥再改。」 卜奕低头拿手机,问:「网上情况怎么样?」 「我他妈是你助理么!」陈寅怒了,怒完道,「好点了,现在吃瓜群众又开始调转枪口骂你开掉那小设计师了。」 「师兄这一招烂棋走得……啧,他要跟我摊开说,我未必不会给他一个满意的结果。」 「烂棋?」陈寅哼笑,「我看可不是。瞿方泽的损失约等于零,躲在幕后神隐,挨枪子的是别人。卜奕,你后续要拉回『禾木』的口碑,可不容易哦。」 卜奕动手把陈寅的电脑转过来,直接在文档上改了,「知道。」 他们这一仗打得不算漂亮。胜在有理有据,态度不卑不亢,赚了消费者一波好感。 退回率在丑闻爆出后一周逐渐回落,可惜大幅下降的订单量一时半会儿拉不上去。 瞿方泽本来想的就是一个自损八百的办法,卜奕觉得很蠢,但也是他自己没防住,只能收拾烂摊子。 傅朗说是出个短差,可一走还是走了一个礼拜。 卜奕这一周忙得不行,段重山和褚秀俩人也让公司的糟心事烦得头秃。他们俩烦了,就上卜奕办公室折磨他,三个人互相攻击,几天以后,褚秀的肚子都肉眼可见地小了一圈。 忙归忙,卜奕没忘了骚扰傅朗。生活上的细枝末节,吃了什么喝了什么,都要分享一下。偶尔也吐吐槽,偷拍两张老段老褚,专挑奇丑的角度,尽情嘲笑。 周四,傅朗下午五点半的航班到北城。 卜奕翘了半天班,说什么不干活了,趁段重山没注意,一熘烟从办公室跑了。 时间还早,卜奕闲的,去附近花店包了一束玫瑰。 他嫌人家红的艷俗白的寡淡,挑来挑去挑了一束奥斯丁,搭着砂灰网纱,示爱示得很低调。 到了机场,他也没捧着花进去。在车里磨叽了片刻,觉得一个大男人抱着花可太傻了。 五点钟,他准时站在了到达层。 卜奕站在人群里,看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心里的喜悦随着时间如涟漪般一圈圈漾开,快六点的时候,卜奕收到傅朗的微信,说出来了。 同一航班的人从里面出来了一撮,卜奕一眼就看见了傅朗,沖他招了招手。傅朗倒是比较淡定,保持着步速,从里面走出来。 等他过来,卜奕才看见,他不是一个人,旁边还有个老韩。 韩胄早就看见了卜奕——挺拔俊秀的青年搁人堆里,想看不见都难。 他在卜奕那吃过不止一回瘪,现在又逮着机会,自然要调侃两句,「哎呦卜总亲自来接机啊,看来贵公司的危机是平稳度过了?」 卜奕从傅朗手里把行李箱接过来,「托韩总的福,平安着陆。」
第169页 「我们卜总就是不一样啊,杀伐果断,亲师兄,说斩便能斩。」韩胄笑呵呵的,「长江后浪推前浪呢。」 说话间,韩胄的司机也过来了,接了行李,不远不近跟着。 卜奕皮笑肉不笑,「还行吧,也是前辈们指导的好。」 韩胄目光在傅朗脸上逡巡一圈,「我是真不知道卜总还在北城苦等吶,不然提前两天就叫小傅回来了不是。」 「日子还长着,不在这一天两天的,」卜奕说,「工作该干就得干。」 韩胄道:「要我们公司的家属们都像卜总这么识趣,那可太好了。」 这就是把关系摆在明面上说了,对于他们现在的情况,被迫出柜实在尴尬。卜奕下意识看了傅朗一眼,怕他别扭,却见傅朗只是没什么情绪地扫一眼韩胄,「我们车在下面,韩总,先走了。」 韩胄一笑,「回去好好休息。」 四个人一分开,卜奕就骂了句,脸也跟着垮下来。 等上了车,傅朗往副驾上一坐,伸手端着卜奕下巴给他脸转过来,「接我还接生气了。」 「又不是沖你,」卜奕怪无奈的,「你跟他那项目还得多久?」 「再有半年吧。」傅朗松开手,目光往后座一瞟,落在那束闷骚的玫瑰上,「花不错。」 「好看吧?我专门挑的。」 从后座上把花束抓过来,放在傅朗怀里,「欢迎回来。」 光线黯淡的停车场里,他们的目光在闷热的空气中碰撞、撕扯,纠缠出暧昧的滋味。卜奕的喉结轻滚,漂亮的眼睛弯起来,握着傅朗搭在腿侧的手,捏了捏微凸的指节,「跟我回去吧,好不好?」 作者有话要说:  那啥,这篇文按计划是妹有番外的啦,完了就完了吼 第90章 高兴 卜奕把傅朗拐带回了自己的地盘,但等停车时候又后悔了,自问是不是冲动了些,一点儿都不循序渐进,前阵子的计划全都餵了狗。 上了电梯仍然在跑神,患得患失到变形。 进了门,傅朗很自然地捏住他后颈,顺毛,「干什么,邀请我回家,自己先魂不守舍了,憋什么坏呢。」 卜总让他这一把彻底捏软和了,把行李箱往边上一撂,反客为主,把他困在门板前,「跟我聊聊,我有话说。」 傅朗手撑在他肩上,「有话说话,别动手动脚。」 两个人已经离得很近了,俯仰间就能吻下去,唇齿的温热,很勾人。 就这么僵了几秒,卜奕先退开了,给傅朗让出地方来,「你歇会儿,我叫个餐过来。喝什么?水还是饮料?」 傅朗看了看他,「啤酒吧。」 卜奕默了下,转身给他拿酒去了。 傅朗坐在沙发上,姿态相当放松,一点没有是坐在「别人家」的客套。 卜奕拿来两罐冰镇啤酒,在边上坐下来,端端正正的,像个等教导主任问话的学生。 易拉罐被打开,啪一声响,傅朗靠着沙发,问:「说吧?」 卜奕把自己那罐也开了,灌下去两口,也豁出去了,「我们俩现在,算什么呢?」 傅朗看了看他,「你想算什么,就算什么。」 卜奕也看他,然后就笑了,「几年不见,学会踢皮球了。」 「我以前主动过,但效果不好,」傅朗说,「这次主动权给你了。」 卜奕垂下眼,捏着易拉罐,嘎啦嘎啦响。他之前以为这一刻会心绪沸腾,坐都坐不住,但真等要说了,却发现挺平静的。 「和好吧,我们,」卜奕听见自己的声音在空旷的房间里响起,「把断开的地方接上,继续走下去。」 上次没走好,一个不小心把关系搞坏了。但他不想说重新开始。人很难「重新开始」,脑子里的记忆不能随删随存,说从头再来是自欺欺人。他只想把断开的关系续上,把犯过的错铭记在心,往后别再犯。 傅朗又看了他一会儿,笑了,说:「好。」 他放下啤酒罐,把朝思暮想的人拉过来,拥抱他,亲吻他。 …… 真皮沙发不是很扛造,后来变得皱巴巴的,半天也没缓过劲儿来。卜奕皮肤白,胳膊腿搭在纯黑的沙发上,轻易就能让人有犯罪的冲动。 他从脖颈到胸口红了一片,也不知道是酒气染的还是别的什么。 傅朗去门口拿了外卖。餐盒在大理石地面上躺了两个多小时,已然凉透了。他把外卖拿到厨房,靠在门边问卜奕饿不饿,卜奕浑身正不得劲,小脾气冒出来,说饿了,但难受,不想吃凉饭。你给我做口热的,要带汤的,但不吃汤面,更不要方便面。 傅朗现在满足得要命,任他作天作地。 检视了某个人样板间摆设一样的冰箱,过来捧着他脸亲亲发顶,「馄饨吃吗?我去买馅,给你包。一个小时内吃上,能等么?」 卜奕凑上去在他下巴咬了一小口,「还想吃炸鲜奶和炸鸡翅。皱什么眉你,我腰疼。」 傅朗转身拿手机车钥匙,居高临下地,「这次算了,以后,油炸食品和你没关系了。」 卜奕往后一仰,躺在沙发上,想想将来的食谱,有几分怅然。 傅朗去的时间不长,不过卜奕呆不住,躺了十分钟就爬起来去角落把大提琴捞过来,熟练地拉起一首曲子。 摆弄了两三遍,正巧尾音终了,门轻响,傅朗回来了。
第170页 卜奕转过头看他,傅朗打量一眼他手里的琴弓,说:「错了一个音。」 他方才放站门口完完整整听了一遍,酸涩滋味直往上漫,说不清道不明,一时竟然踌躇了,不大敢推开这扇门。 卜奕向后仰着脸,脖子伸很长,像个求知若渴的少年,「哪个错了?我可是找音乐学院的高材生扒的谱子。」 傅朗很没脾气,心想那这高材生真也不怎么高,连他这个业余的恐怕都不如。 他去厨房放好东西,过来把卜奕的谱子拿了,上下扫了两遍,找着那个漏音,拿笔动手改了,说:「也不算错,是少了一个音。」 于是又想,当年他随手拉的这首《晚安》,大概是太过随意,才把专业的都搞懵了,不怪人家。 卜奕低着头又试了试,试了几遍,突然笑了,「我说怎么老觉得哪不对,盗版就是盗版啊,不太行。」 傅朗挨着他,伸手捋捋他后脖颈,「还是睡不好?」 卜奕笑笑,「有点。」 从傅朗走了以后,他怕黑的毛病越来越严重,后来工作室忙起来,又毫无悬念地加入了失眠大军,摘掉许久的夜灯重新贴上墙面,陪他熬过一夜又一夜。 但卜奕不欲多说,不想让傅朗背上无端的愧疚。本来就是他自己的毛病,和谁都没关系。 傅朗没有再问,他们分别六年多,物理距离并没真正隔开什么,反倒比那时候多了几分宽容理解。 傅朗真的包了馄饨。 鲜肉馅里放了虾仁和马蹄碎,买的鸡汤又添水滚了一遍,撇掉油腥,剩下鲜美的汤汁,把馄饨下了。香菜和葱末用沸汤一烫,香味散出来,中和了馅料带出来的腻。 少许的白胡椒和香油提味儿,一时间,满客厅都是勾人馋虫的滋味。 卜奕干脆搬着高脚凳坐在中岛边上,屁股下垫着厚软垫,手里抓个勺子等开饭。 小馄饨端上来,他舀了一颗随便吹吹就吞嘴里了,烫得「嘶嘶」吸气。 傅朗直皱眉,给他接了杯凉水放在手边。 「什么时候学的?」卜奕就着凉水,把馄饨咽了,「好吃。」 傅朗看他一眼,「一个人在外面,什么学不会。」 卜奕确实饿了,点点头,又吹吹热汤,唿噜唿噜吃了一大碗。吃完,抹嘴道:「我的水平还那样,那以后你做饭,我刷碗。」 傅朗毫不留情拆穿他,「你家有洗碗机。」 卜奕理直气壮,「那也得先沖沖吧。」 傅朗:「懒死你算了。」 和好了,是感情上的,生活里的琐事也要一件件办。 首先就是搬家。 卜奕一点儿也没含蓄,该做的都做了,那人就得到他的地盘来——谁让傅朗在北城连个正式的落脚地都没有。 搬家那天,卜奕就没让傅朗动手。他指挥着小张,带着工人,把能打包的都打包了,一群人蝗虫过境般,等人都走了,傅朗站门口一看,嚯,除了房东从前留下的家具,连片纸也没给人留下。 下楼时候,傅朗和卜奕挤在电梯后面,碰碰他,揶揄道:「现在怎么抠成这样了?」 「坚壁清野,」卜奕说,「你的就是我的。」 他把臭不要脸发挥到极限,震惊了傅朗。不过到家以后就没再让小张动手,把人轰走了,他自己袖子一撸,开始收拾。 卜奕也不讲究,往地上一坐,开箱。 他分给傅朗一只靠垫上,让他边上看着,有用没用的吱一声,方便分类。 傅朗怪无奈的,「我有手,能干活。」 「你别捣乱,」卜奕从纸箱里往外掏书,中间有基本要散架的大部头,里面歪七扭八标着英文,「二手的?」他问。 「那时候穷,能买起二手就挺好了。」 他说的不在意,卜奕却听得不舒服,没法去想像他一个人在异国他乡的日子,总感觉是很苦的。 「都过去了,」傅朗道,「人活着怎么可能不吃苦。譬如你这几年,就顺风顺水么?」 顺当然是不顺的,卜奕扬起脸看他,「那不一样。」 他看得认真,傅朗也差不多从他眼神里读懂了,手刮刮他脸,「人总要孤独地苦一阵的,要不怎么成熟呢——抓紧收拾,别找个空子就磨叽。」 于是干活的就又开始埋头干。这人什么鸡零狗碎都要拿出来摸摸看,碰上个别好玩儿的,就爱不释手,立马藏一边,不还了。 后面拆出来傅朗的速写本,他对着夕阳,仔细地看。 粗细有度的线条上被镀了层金红,很漂亮。 他们画出来的东西非常不一样。非要说的话,傅朗的稿子缺艺术性也缺感情,能看出来,是个没什么造诣的同志。但没造诣也不是不能混这行,靠勤奋和聪明,照样能混个中上游。 「不太行。」卜奕给了他一个中肯的评价。 「谢了。我的专业课老师也这么评价。」 卜奕看了他一会儿,问:「到底为什么非得换专业?风马牛不相及,不怕将来吃不上饭。」 傅朗简单道:「没为什么,只是有点好奇。」 卜奕又问:「好奇什么?」 他愣了一会儿,说:「想知道你的世界,有什么不一样。」 赤红的光线像要燃起火焰,他们在这一片光中亲吻,难捨难分。似要把灵魂都扒开给对方看,看那从未动摇过的坚贞。
第171页 不能说这样的情是单一的爱情,它就是一份扯不烂的感情,只要人还活着,就总要把两个人绑在一起的。 分不开,也无可奈何。 在他们正式同居前,有件大事儿,就是繁星的告别演出。康芃这个女的别有想法,她把能抓着的,跟剧社沾亲带故的都弄上了台。贺斯年和傅朗没能逃脱命运的制裁,一个演没台词的媒婆,一个演没台词的老鸨。 演出当天,卜奕出了个不大不小的事故——准备上台的裙子找不着了。 后来,他给康芃打电话,说裙子丢了,不知道谁偷了,电话没打完,傅朗从衣帽间出来,手里拎了一条,是挺久前卜奕动手裁的,好看,引人犯罪。 他说,就这条吧,你将就将就。 卜奕把照片发给康芃,康老闆尖叫,说大哥你明明有这么风尘的裙子你装他妈什么纯情,你就是来客串风尘女子的,给老娘风尘起来! 就这样,被逼上梁山。 再后来,他们演出效果也的确很轰动,座无虚席,甚至卖了几十个板凳票。当然,这主因可能是当年的小少年,如今的小流量方舞阳也来客串了。 ——人的际遇实在难预料,叫旁观者不得不唏嘘。 卜奕仍是爱人眼里炽热的太阳,谁都比不过他夺目,有他的地方,就是光芒灿烂的。 待谢幕时,康芃躲在幕布后抹了两滴眼泪,却又不肯示人以软弱,抹完泪转身走了,又打鸡血一样去张罗聚餐了。 他们这一顿都喝大了,一群人大的大,小的也不再小了,酒桌上却没了正形。卜奕靠着傅朗坐在一边,瞧热闹。 不知是谁和谁怎么了,热闹里爆出一阵嚎啕大哭。 悲喜仿佛是不相通,他们两个人在一旁旁观,没有上前去安慰。成年人的世界就是这样,都挺难的,互相理解,不用过分地同情。 他们俩攥着彼此的手,握得很紧,紧到颤抖。 手机在膝盖上响了,是微信。 老卜说:听说你和小傅又碰上了。你们当年谁都没错,只是太年轻太倔强也太担不住事。如果有机会,把人追回来吧,知道你这些年一直忘不了他。 卜奕傻呵呵地捧着手机笑,大着舌头回:追回来了。 过了一会儿,老卜才又说:那等过年,咱一家子一起,我又多个儿子,高兴。 卜奕歪在傅朗的肩上,把手机屏嘚瑟给他看,说:「真好啊,真好。」 傅朗在微汗的额头上亲亲,笑着,「我也高兴。」 马上就要立秋了,掰着指头算算,农历新年已经不远了。 他们已经长大,可回首望望,一颗赤子心,仍旧是当年模样。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