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爹是漫画人气反派》 1 一只反派 人群熙攘的地铁站外,男孩紧紧握着身旁哥哥的手,生怕走散了。 他哥哥今天要参加一场漫展,他也跟过来一起玩,开开眼界。 哥哥的同伴在汇合点朝他们招手:“这是你说要带过来的弟弟?长得真可爱。” 男孩从哥哥身后探出头来,腼腆一笑,甜甜道:“姐姐好!我是小白,我会听话全程跟在哥哥身边的!姐姐是美人鱼吗?好漂亮啊。” 小男孩穿着背带裤,衣着整洁,头发松软如羔羊,样貌精致可爱,明亮有神的眼中藏着令人愉悦的神采,仿佛连睫毛都写满乖巧。 他哥哥则是慵懒风的美少年,兄弟俩都相貌出众,只是小男孩长相倒是和他哥哥不太像。 同伴想起这孩子似乎是收养的。 “嘴真甜,我cos的是《fatum》中的海妖女王。” 《fatum》是一部西幻风复仇流少年漫,也是今天她和群友们在漫展上cosy的作品。 剧情很经典,故事背景是充满剑与魔法的异世界,人类信仰着12位主神,与魔物互相敌视互相残杀,时代背景类似于欧洲中世纪。 为了寻找杀父仇人和失踪多年的挚友,来自罪恶之都的人魔混血少年布莱克与各种各样的同伴相遇,共同踏上寻找真相与仇敌的旅途。 由于出场人物基本都以复仇为目标,因此被人戏称为“复仇者联盟”。 不过他们这次cos的是全反派阵营,也就是主角团的仇人。 在剧情里,这个组织是由可以化作人形的强大魔物组成,个个都是一方领主,让主角团一关关打得死去活来,海妖女王也是其中之一。 “小弟弟今年几岁了?”她摸出一颗预防低血糖的巧克力弯下腰递给男孩。 呜哇,头发看起来好软,想摸。 男孩眨眨眼,似是知道她在想什么,主动把脑袋伸过去,让人不由得想到颇有待客之道的宠物猫。 “谢谢姐姐,姐姐也叫我小白就好。”男孩接过巧克力礼貌道谢,昂首挺胸颇为自豪地说,“我今年8岁,已经上小学啦!” 乖巧礼貌又可爱的幼崽,谁不喜欢呢? 同伴摸着他的脑袋,但摸了没一会儿,青年就伸手把弟弟抢回来。 “呵,弟控!”同伴毫不意外地冷嗤,转眼看着男孩的容貌,她又换上亲切笑容,声音也柔和起来,“小白想不想玩cosy?《fatum》正好有个人物昵称也叫小白,还是你哥的推。” “想!”小白用力点头,又仰头看向哥哥,眨巴眼询问,“我可以cos哥哥喜欢的人物吗?” 现在网络发达,像他这样的小学生从小就开始接触动漫、游戏,不仅早熟,对cosy角色扮演这种词汇也知晓一二。 “当然可以。” 得到应允的小白按捺不住好奇,兴冲冲询问海妖姐姐:“那是个什么样的人物?” “也是个很可爱的角色,叫做阿尔宾,白发红瞳,是个孤儿。不过8岁的阿尔宾正好被人渣捡走,你想cos白捡走之前还是之后的?” “人渣?” “漫画里一个超讨人厌的角色,是个又屑又怂又苟的万恶之源,发型发色和做派都像南方蟑螂一样可恶!” 同伴提起这个角色就来气:“他趁火捡漏,将失忆昏迷的阿尔宾带走收养,各种pua他,利用至死。超屑!人间之屑!” 她用手机找出两张阿尔宾的图片。 “这是收养之前和收养之后的样子。” 第一张图里的白发男孩穿着打补丁的旧衣服,抱着一个邦邦硬的黑面包,被人在暗巷里追着跑,但眼神明亮,神态活泼。 第二张图里的白发少年抿唇而立,眼神迷茫,身形单薄瘦弱,穿着华服也只显得衣服宽大不合身,双臂缠满绷带,没有绷带的部分露出些许细碎的伤疤,像布满裂纹随时可能碎裂的玻璃人。 “可怜阿尔宾死的时候才16岁,至死都没能恢复记忆,没和……” 眼见她还要继续说下去,小白连忙制止。 “姐姐,我还没看过《fatum》,先别给我剧透太多啦。”他随便选了被捡之前的图,“这个吧,看起来简单点。” 比起有很多文字的黑白漫画,他平时还是更喜欢动画的形式,本想等着《fatum》动画化了再去看。 不过看到今天哥哥cos《fatum》里的角色,他决定今晚回去就补漫画。 同伴立马打住,把话题转回来。 “行,装扮的事情就交给我了,等人齐了我们到展会里面再换装,你长得已经够好了,又是小孩子,不用化什么妆,简单点就好。” 等到其他同伴陆续赶来汇合,众人朝着展会走去,刚好赶上信号灯变红。 小白趁空询问:“姐姐喜欢《fatum》里的谁呀?” 同伴没有剧透太多,只说:“当然是泽爹!那可是个高岭之花般的大美人。” 也是以纯人类身份完成弑神之举,统领那些反派的魔物之王,让都感到恐惧的男人! 那句名台词“原来神也会流血”现在还是她的手机屏保呢。 要不是泽曼那时候中了太阳神临死前的诅咒堕魔昏迷,阿尔宾也不会落入人渣之手。 旁边其他同伴听他们在聊《fatum》,也加入进来。 “嘿嘿,人均白毛控,我也推泽曼!对了,今天的新情报你们看了吗?” 说着还拿出手机给他们看:“《fatum》要出长篇重制版了,而且不是简简单单的画风升级重画,据说剧情也会有变动。” “结局会变吗?之前的结局根本和全灭没什么区别,谁活着谁痛苦。笔名叫‘爱的战士’的漫画家果然不能相信,一键查询漫画家的精神状态。” …… 漫长的红灯结束,众人成群结队穿过斑马线。 小白个子小,走到人群中容易被撞到,哥哥便牵着他走在末尾。 他仰起头看向身旁的哥哥,黑发随性凌乱,鸦羽毛领衬着苍白肤色,阳光刺目,朦胧的紫瞳微眯,雍容懒散的样子像个睡意未散的吸血鬼。 但是好像没有獠牙。 不知道哥哥cos的是哪个角色。 小白正想询问,却看到一辆闯红灯的卡车朝斑马线冲来,即将撞向他哥哥。 糟糕! 他猛地挣开手,奋力撞开哥哥。 “砰——” - 好热! 咳咳咳—— 在热浪中苏醒,他就一不注意吸了一口炙热的浓烟,口鼻抵着手臂连声咳嗽,身体都蜷缩起来。 眼睛也被烟迷出眼泪,只模糊看到火光,耳畔不断传来木头被烧灼后的阵阵噼啪声。 什么情况? 他记得自己好像死了…… 难道在火化的时候醒过来了?那也太糟糕了吧。 慌慌张张拭去眼泪,他这才发现自己在一处燃烧的森林里,浓烟全都糊在天空上,看得人心慌慌,透不气起来。 他眼前的景象和一般的森林大火不同,这里宛如遭遇了地震或风暴摧残,又有点像战争片森林被轰炸后的景象。地形或隆起或凹陷,泥土植被被翻起,植物被连根带出,周围那些倒塌在地的树木燃起熊熊大火,但因地面植物已被破坏,火势蔓延并不迅速,暂时也不会烧到他。 他观察完周围,不知道该不该庆幸。 很好,起码他没在火化炉苏醒。 但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憋住眼泪,凭借着以前学校消防演习的经验,他努力冷静下来,理清现状。 前世的记忆犹如潮水般涌来。 上一世,他在8岁时因车祸去世,死后转生到这个有着剑与魔法的异世界,又一次活到8岁。 而觉醒前世记忆的代价,似乎是遗忘今生的记忆,现在他对于今生的记忆就只余下一些基本认知,因此也搞不清楚自己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今生他的名字是“阿尔宾”,并且有着白发红瞳…… 记忆整理到这里,阿尔宾一脸懵=口= 好耳熟啊,这不就是海妖姐姐给他剧透的《fatum》角色吗? 他竟然穿到了漫画书里,成了一名注定早死的角色。 他慌忙张望四周。 失忆、火灾、8岁、孤儿…… 糟糕,现在不会就是海妖姐姐剧透里说的那天吧? ——他即将被堪比蟑螂的坏蛋人渣捡走收养,被利用得体无完肤后死在16岁。 想到那两张对比图,又想到海妖姐姐的形容,脑补到一人高的巨型蟑螂窸窸窣窣地爬在自己身上,他瞬间被恶心到汗毛立起,头发都炸毛,整个人都不好了。 噫,太恶心了吧! 哥哥快来—— 下意识呼唤那个称呼,他怔松,喉咙一阵酸涩哽咽,眼泪直落。 鼓起脸咬紧牙,阿尔宾对着袖子呼气,化悲愤为动力。 跑!一定要跑! 他很怕痛的,不想变成图片上那样伤痕累累。 只要自己赶紧离开这片区域,跑远点,也许就不会和人渣相遇了。 无论是对大火的恐惧,还是对未来的恐惧,都促使阿尔宾立刻行动起来。 凭借着消防演习的经验,他用被泪水润湿的袖子捂着口鼻,远离火堆,寻找出路。 绕来绕去,不知走了多久,他看到地上有个白色的身影。 咦,这里还有其他被困者? 阿尔宾立刻折返过去。 见到白色长发的男人晕倒在地,繁复的衣着已经被利器划出数道破绽,染上几道血红。 看发色应该不是海妖姐姐说的人渣。 他小心翼翼地凑过去,本以为对方的衣服都破破烂烂,人一定也身受重伤,可是凑近了才发现,对方身上一处伤口都没有,只是陷入某种奇怪的昏迷之中,所谓的血红就像衣服晕染的图案。 也许那破破烂烂的衣服其实是大人们说的时尚? 阿尔宾松口气,探了探对方的鼻息,又趴在对方胸膛上听了听。 太好了,还活着! 望着周围随风吹拂,愈演愈烈的火焰,阿尔宾没法把一个大活人扔在这里。 万一因为自己离开,这个人死了怎么办? 成年人……如果自己救了他,是不是可以拜托他带自己去到安全的地方? 可他要怎么把人带走呢? 他能感到自己今生的身体素质变得更厉害了,但也远没有到可以搬动一个成年人的地步。 盯着压在白发男人身下猩红里衬的披风,阿尔宾灵机一动。 “嘿咻,嘿咻……” 披风像个裹尸袋似的包裹住男人,他拽着做工结实材质顺滑的大披风往前走,费了好大的劲,可算把人拖到就近的一处山洞里。 山洞很深,还有回音,阿尔宾心中犯怵,可他身在黑夜的森林,又半失忆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实在没有别的去处。 他不懂得保留火种或制作火把,因此只敢待在能看到火光和月光的洞口处。 身旁那个昏迷的成年人倒是让他有了一些安全感,至少他不是孤零零一个人在这种又黑暗阴冷又空旷陌生的地方。 他抱膝坐在那人身边,经过那么一遭,他又累又委屈,哭着念叨哥哥,困意很快涌上。 但他总感觉外面好像有什么在看着自己,害怕晚上有可怕的东西过来,不敢入睡。 乱糟糟的白发脑袋像捣蒜似的一点一点,迷迷糊糊。 身旁的“裹尸袋”突然有些许响动,阿尔宾顿时惊醒,吓得后退三步,手忙脚乱地拿出自己路上捡的武器指着对方的咽喉。 “你、你别动!” 他害怕极了。 既想抱个成年人的大腿,又害怕这也是个坏蛋。 这个男人也是白发红瞳,长得很好看,让他想到了海妖姐姐说的那位大美人,但就算真是那位大美人,他也不知道是好人还是坏人。 如果这是个坏蛋的话,那他可一定要赶紧跑! 苏醒的男人面容隐没于月光无法触及的阴影处,一双暗沉的猩红色眼睛望向面前泪眼汪汪的白发男孩,明明一脸乖觉却在张牙舞爪虚张声势,像极了受到惊吓后弓背炸毛的小动物。 男人的目光向下瞥去,所谓的武器不过是一根两指粗的树枝,断面抵着他的咽喉,示威的动作也只让他感到些许痒意。 这是个浑身上下都写满无害的男孩。 但这里可是罪恶之都荆棘城。 他斜睨外面天色,眼神冷冽,像那终年不化的寒冰,冰层下暗流涌动。 为什么一个普通的孩子会出现在他和太阳神的战斗之地?这附近的村落明明已经被太阳神屠尽,不留一个活口。 那样傲慢的神明不会让任何一个可能知道他秘密的人活着。 审视的目光落到男孩被烟熏成花猫般的脸上,有哭泣的痕迹,衣摆也有被火焰燎烧痕迹。 他的目光停在男孩脚踝上新鲜的烧伤。 太阳神有着火焰的权柄,因此当有人被火焰烧伤时,众人视之为神罚,连灭火都是一项需要告罪和审判的罪行。 无论神官还是医生,都不会去医治这些人,若是走在街上,也会被人远远避开,唯恐惹怒神明。 烧伤会像烙印一样跟随他们一生,直至他们死后被投入火焰净化。 男人看着被拉扯出两条“长耳朵”的“裹尸袋”,注意到男孩被勒红的手心,虽然不明白这个男孩是如何活下来的,但他已然明白自己为何会出现在山洞里。 这个素不相识的男孩将他从神罚之火中拉出。 这样的行为无论是在大众还是在神官眼中,都是不可理喻的愚蠢。 他半阖着眼,无惧抵在喉间的利器坐起身。 “你想干嘛?都叫你别动了。”阿尔宾紧张得快跳起来了,他试探性询问,“你是坏蛋吗?” 男人冷冷回道:“是。” 2 两只反派 诶?这个人居然承认他是坏蛋了? 坏蛋会承认自己是坏蛋吗?坏蛋一般都会说自己是好人吧? 那这样替换一下,说自己是坏蛋的人难道才是好人? 阿尔宾的小脑瓜一时间有点宕机。 他还没想明白,只将武器向前抵了抵,用颤抖的语调威慑面前的坏蛋:“你、你要是敢乱动我就戳你啦,你别看我小,我打架可是超厉害的,没有输过!” 他不算说谎,只不过他的打架经验只有1。 当时小区里一个男孩说他是没人要的孩子,还想抢走哥哥给他买的玩具,他就和对方打起来,还打赢了。 不管怎么说,这也算是没输过。 男人并未继续刺激他,只是冷声询问:“你可知晓,我的斗篷能抵御烈火侵蚀。” 阿尔宾点头,他在火场里就发现这一点了,被他充作裹尸袋的斗篷披风还挺厉害的,不仅防火,在地上拖拽那么久也没烂,质量超好,又酷又实用。 男人拧眉更深。 “那你为何不独自披戴离去。” 阿尔宾用奇怪的眼神看着他,不理解他为什么这么问,甚至觉得问出这种问题对方是个笨蛋。 “要是我用了,你就会被烧到。如果我不管不顾直接离开,你就算一时半会儿不会被火烧到,也会因为吸入太多浓烟死翘翘。” 这个人昏迷着,无法闪避,比他更容易受伤,也是为了避免这一点,他才弄成了裹尸袋的样式,不仅方便拖,还能保护里面的人不被烧到。 他真是太机智了!简直是天才! 他得意地单手叉腰。 被勒红的手掌接触到粗布的衣料,他倒吸一口凉气,赶紧松开手。 男人深深地看了他一眼。 这个孩子……是个笨蛋吗? 既然已经发现斗篷的效用,就应当知道,只要他披上斗篷,就能从火海中安然无恙地离开了。 但这个孩子好像完全没想过这一点。 猩红的眼照映着男孩天真的神情。 “为此留下烧伤,遭神明厌弃,被众人视作祸端,值得么?” 教典中记载:凡被火烧伤者,必有罪。 有些极端地方甚至会将火灾幸存者绑起来烧死,声称是为了用火焰净化有罪之人,避免神明再次降下神罚连累他人。 阿尔宾晕乎乎地听着他的话,只觉得无法理解。 消防宣传里说过,使用明火的确应该小心。 但是对于遇到火灾的倒霉蛋,或者被坏人放火烧伤的受害者,不是应该得到帮助与照顾吗?怎么这里的人还会反过来歧视受害者,认为受害者是什么祸端? 阿尔宾皱起脸,他实在无法理解这些事,这和家长老师教得怎么不一样? 他们有毛病吧。 神明怎么可以带头做这种事呢?这是坏孩子的行为,是坏蛋神明! 神明不是应该保护大家吗?这神听起来一点也不靠谱,还不如消防员哥哥姐姐呢。 阿尔宾鼓起脸,气呼呼地挥动手中的树枝,拂过对方咽喉,迫使对方睁眼。 “所以你也觉得我是有罪的?” 男人抬眼望去,那张气恼的表情好似在说“你敢说是我就戳你”。 “不,”他眼底酝酿着某种要将自身吞噬的风暴,“真正有罪的人……是我。” 阿尔宾树枝向前,稍稍用力抵住他的喉咙,制止他继续说下去。 “什么糟糕的理论,被火烧和有罪有什么关系?”阿尔宾气死了,单手捂着耳朵说,“我才不信神呢,不听不听!” 他瞪着面前的男人。 这个人果然是个大笨蛋! 这么笨,肯定不是坏蛋了。 “烧伤是很痛,但比起来还是死亡更痛一点”他可是死过一次的人,他有发言权! “我只受了一点点伤就能救下一个人,当然要去做啦。如果有神明会因此讨厌我,那就让祂讨厌好了,我也讨厌祂!” 决定了!从今以后他要每天骂一次坏蛋神! 倚着岩壁半坐的男人抬眼望去,白发男孩的红瞳如火焰般明亮,看着这样的眼睛,他仿佛见到了这个男孩将自己带出神罚之火时坚定无悔的样子。 可惜,这孩子救错了人。 他救了一个犯下弑神之罪的恶人。 男人突然向前倾身,阿尔宾怕真戳伤他,连忙甩开树枝,却被一把抓住双手手腕,翻转过来手心朝上。 他正要挣扎,却见男人手中亮起一团柔和的白光,像握着一个小小的月亮。 当男人握着月亮靠近他的手心,两人的手掌间凭空展开一个巴掌大小的白色魔法阵,光圈流转,星光般的魔法粒子注入患处。 阿尔宾感到伤口清凉,还有些痒,不一会儿手掌心的红肿全部消失,双手的皮肤光洁如初,竟然连脏污都没了。 他试着握拳,也已经完全感受不到疼痛了。 他瞠目结舌看着眼前的特效。 “魔法?!” 对哦,这里可是剑与魔法的漫画世界! 但直到亲眼见到,并亲身感受到魔法神奇的这一刻,他才恍恍惚惚意识到这件事。 魔法诶……谁能拒绝魔法的魅力啊! “好酷啊!”四肢百骸涌上一股强烈的欣喜,脑中已经铺开各种宏大绚丽的魔法特效,他眼睛唰地亮起来,激动地颤抖,“你是魔法使吗?” 男人并没有回应,阿尔宾诧异看去,发现对方神色不太对劲。 垂落的白色长发下,额际冒出细密的汗水,脸上毫无血色,眉头紧皱,嘴角都溢出鲜血,像魔力在他体内横冲直撞,似乎施展治愈魔法对他而言是某种需要强烈忍耐的痛苦行为。 整个人的气息也变得不对劲,身上寒气四溢,还有些可怕的感觉。 “你怎么了?”阿尔宾有点被吓到了,连忙制止他想继续给自己治疗腿上烧伤的行为。 对方并未回复,只是紧闭双眼,沉入意识空间。 曾经的意识空间中,明净的苍穹无限延伸,无边无际的魔力之海如镜面般平静无波,水面倒映着蔚蓝的天穹与轻盈的云彩,微风吹拂,阳光和煦。 但如今,他身中太阳神临死前的诅咒,这里也变了另一番模样。 血日高悬,只看上一眼脑中就会被植入各种残暴的念头,天穹混沌,压得人喘不过气,平静的海面如今阴森幽深,波涛汹涌,海面被血日映出血光,似有巨兽在海浪下游荡,掀起惊涛骇浪。 血日凝聚数条神力凝成的金色锁链,刺穿他的意识体,将他钉入深不见底的紫黑色深海中。 曾经与他并肩作战,如臂使指的魔力如今变得污浊,已经被转为浑浊的魔气,狂暴躁动,试图突破他的压制。 他被继续钉向更深的地方,身旁游过巨大的魔物身姿。 那魔物被魔气之海推举着不断向上,即将冲出海面。 一旦它冲出去,他的身躯就会堕为没有理智,完全由残暴念头支配的失控魔物。 过去那些让他被奉为“最强人类”,用来保护人类的力量,届时都将成为魔物摧残世界的力量。 这是太阳神临死之前给予他的诅咒,是他弑神的代价。 曾经被万众敬仰的他,此后将成为人人喊打的魔物,亲手湮灭自己的家乡,毁灭人类。 外面,阿尔宾正六神无主。 他面前的人突然失去意识,身旁的气息越来越诡异,表情也越来越痛苦。 这可怎么办呀? 阿尔宾满脸愁容,努力呼唤对方都没用。 看对方忍痛时把下唇咬得鲜血淋漓,阿尔宾看不下去了,试图让对方松嘴,想给对方嘴里塞根树枝,咬木头总比把身体咬坏好。 嘴唇要是破了,吃饭喝水都不方便。 哪成想,他刚掰开对方的嘴,还没塞树枝呢,就被咬住食指,直接将他的手指咬破,咬出血。 十指连心,本就怕痛的阿尔宾今天连环受伤,想到自己这么倒霉催,立刻忍不住地哭了起来。 不知是不是他的哭声惊醒了对方,面前的男人猛地睁开眼。 腥甜的血滑入口中,意识空间中,金色锁链不知为何轰然碎裂。 即使血日凝聚出新锁链,但也足够他的意识体抓住这一瞬的破绽,赶超巨大的魔物,让理智回归身体。 他睁眼就看到白发男孩双眼含泪地瞪视着他。 大人,咬人,坏! 看到眼前景象,意识到发生了什么,男人立刻松口。 阿尔宾跳起来退开几步,捂着手离他远远的,一双眼睛警惕地看着他,像是怕又被咬一口。 畏惧…… 男人垂眸。 如今的自己确实值得畏惧。 “我会离开。”看他这般害怕,男人起身准备离去,留下一袋钱币作为致歉和答谢,“你的伤我会尽快找人来处理。” 阿尔宾虽然不清楚这里的货币价值,但是看着这么多金灿灿的金币,也明白这一定是一笔不小的钱。 可他看了看身后黑黢黢不知道藏这些什么鬼怪的山洞,心里的害怕又升了起来。 外面可能有人渣,洞里也不知道有什么鬼东西,就算到了明天自己也不知道该何去何从。 面前这个人虽然身体不太好的样子,但起码是个魔法使,而且是个成年人。 他把钱袋抛回去,叫住对方:“我不要这个。” 男人回过头,冷淡询问:“那你要什么?” “我要你做我爸爸,带我一起走!” 3 三只反派 “不行。”男人冷硬地拒绝,“我身边很危险。” 阿尔宾指着自己的头发,煞有其事地说道:“我失忆了,醒来的时候你又离我不远,我们两个都是白发红瞳,说不定你就是我爸爸。” “我没失忆。”男人还是毫不留情地拒绝他。 可恶,这家伙不是个笨蛋么!这时候怎么这么不好忽悠了? 阿尔宾鼓起脸,委屈道:“那就当我是用那袋钱雇佣你,我感觉可能有人要抓我,我希望你能带我去安全的地方,哪里都可以。” 他嘟囔道:“总之我不想一个人待在这里。” 男人冷厉的目光看向外面的某个方向。 他确实感受到有人在窥伺,那里有极其细微的魔气,应当是善于隐蔽的魔物。 尽管他因为魔力变性暂时无法使用魔法,但他的身体素质依旧顶级,对魔力和魔气的感知也依旧敏锐。 那股魔气方才还没有,是被自己泄漏的魔气吸引来的,还是冲着这孩子来的? 他垂于身侧的手如捏豆腐般轻巧地从岩壁上掰下一块石头,指尖一弹,便转回目光。 身上充满着疑点的白发男孩正深陷惊惶之中,并非作伪。 “我明白了。”他对阿尔宾颔首,冷峻的脸上凝重而认真,“我会带你到安全的地方,但我不会做你的父亲。” “好吧。”阿尔宾点点头。 起码能离开这里了。 他稍稍松了口气:“我的名字是阿尔宾,你叫什么?刚才想唤醒你都不知道你的名字,你刚刚那到底是什么情况?” “我是泽曼,刚才那是……”男人眼底晦暗不明,缓缓吐出,“旧疾发作。” 泽曼? 阿尔宾立刻想起来这就是海妖姐姐喜欢的大美人角色,怪不得也是白发红瞳呢。 打量着面前的泽曼,经过这一番相识,阿尔宾心中总结。 原来海妖姐姐喜欢的角色是个柔弱的笨蛋美人啊。 阿尔宾打了个哈欠。 “还有事的话明天再说吧,我好困,我先睡觉了。”一晚上忙忙碌碌,情绪起起伏伏,阿尔宾已经被累瘫了,精神萎靡。 他在泽曼身边躺下,又侧过身来揪住泽曼的袖子,定定地看着他,不放心地强调道:“你不许丢下我一个人跑掉哦!” 看到泽曼点头,他才安心下来。 “晚安,泽曼先生。” 半晌没得到回复,阿尔宾一双迷迷糊糊的红瞳强撑着睡意看着他,不满地问:“你为什么不和我说晚安?” 哥哥以前都会说的。 泽曼恍然。 他过去身处太阳神殿,人们只道“日安”从不道“夜安/晚安”。 在这片存在神明的大陆上,这种招呼语固然有人们互相问候的意思,但同时也包含了向日神夜神问候的含义。 而太阳神和同为三大至高神的[黑夜与死亡之神]关系一向不好,所以从未有过这样的习俗。 但被那执着的红瞳盯着,他如雪山溪流般冷冽的嗓音还是响起。 “晚安。” 阿尔宾扬起满足的笑脸,一闭眼就睡过去了,像是中了某种睡眠魔法。 有成年人在身边,不用自己一个人面对黑暗和未知,他心里终于产生些许安全感,哪怕是躺在这种硬质地面上也不妨碍他进入酣眠。 待他睡着,泽曼独自走出山洞外。 他走向之前投石的位置,在这里看到一只被砸死的老鼠。 老鼠豆粒大小的眼中呈现出黑十字星芒的图纹。 这是魔物的标志,所有魔物眼中都会有这样的图纹。 这不是一只普通的老鼠,而是一只低阶魔物,这种魔物通常并不生活在森林中。 显然是有人派来侦查的。 是冲着那孩子来的吗? 能做出这样的谨慎举动,起码是拥有一定智慧的中阶魔物,一个普通的小孩子为什么会被中阶魔物盯上? 泽曼抿唇思索,仍带着血腥味的下唇让他想到,那时候自己刚咬破阿尔宾的手指,意识空间中的诅咒锁链便短暂消失。 这其中难道有什么关联? - 阿尔宾迷迷糊糊醒来时,感觉有哪里不对。 甫一睁眼,流畅的下颌线便映入眼帘,接着又看到被戳出点点红痕的咽喉。 偏过头去,透过轻纱般垂落的白色长发向外看去,四周的景色缓慢从视野中经过。 他正被泽曼横抱在怀里赶路。 那宽大厚实的斗篷像襁褓似地裹着他,现在被塞在“裹尸袋”里转运的人是他了。 阿尔宾搓了搓脸,彻底清醒过来,发现身上被熏黑的地方也被清理干净了,脸上也不脏了。 察觉到他已经完全苏醒,泽曼一贯冷静的声音解释:“我们已经离开荆棘城的范围。” 阿尔宾呆呆点点头,随即反应过来,泽曼已经抱着他不知走了多久,离开了那可能会碰到人渣的危险的森林。 这正是他昨晚和泽曼的约定。 这个人没有骗他,没有丢下他偷偷离开。 入睡之前盘踞心头的担忧和忐忑被风轻轻吹散,耳畔响着稳健有力的心跳声,脑袋靠在温热的躯体上,身体好似在摇篮里一样轻轻晃动,来到异世界后的惶恐不安和提心吊胆都被这令人安心的一切逐渐抚平。 尽管这世界有很多危险,但能遇到这样可靠的成年人真是太好了! 阿尔宾曾听人说起过,自己还是婴儿的时候被丢在花丛,差点要死了,是放学路上的哥哥听见他的哭声,及时发现将他救下,并最终收养。 他不记得那么小的记忆,但心里仍弥留着在恐惧之中被人紧紧抱住的感觉,那种感觉和现在很像。 “谢谢你!”他环住泽曼的脖子,脸上重新扬起轻松愉悦的笑容,连呼吸都变得轻快起来。 面对这张热情灿烂的笑脸,泽曼身形微僵,指尖动了动,最终也只是轻轻颔首。 只是身上那份不自觉便会冒出的寒气稍稍敛了敛。 泽曼继续前进,阿尔宾靠在他怀里,一双眼睛新奇地打量着四周。 他想下来一起走,但泽曼不赞同地说:“你还有伤。” 好吧。 阿尔宾不吵着要下来了,转而好奇询问:“你打算把我送到什么安全的地方去呀?” “玫瑰王国。” 阿尔宾乍然听到这个名字,感觉就像童话故事一样,笑起来。 “诶,好奇怪的国名。”听起来好草率。 泽曼:“这是众神取的名字,所有国家皆以植物为名。” 阿尔宾想到,这是漫画世界,这样一想好像也不奇怪了,说不定是作者想不出好名字呢。 他接着问:“那我们要怎么过去?” 总不能全程徒步过去吧? 泽曼:“等到了前面葎草王国的边境村,找到商队坐马车过去。” 马车! 阿尔宾期待起来了。 坐马车旅行,很有异世界的味啊! 怀抱着这种期待,阿尔宾继续欣赏周围异世界的景色。 只是这里景色并不算奇特,有些荒凉,他没一会儿就看腻了。 除了景色,泽曼的雪白长发也总是在他眼前晃悠。 阿尔宾忍不住捏住一撮发尾,屏住呼吸偷瞄一眼泽曼的反应。 好像没发现诶。 诶嘿! 他的胆子逐渐大起来,一会儿拿着一撮长发和自己的头发比对颜色,一会儿绕在指间。 泽曼自然不可能没发觉怀里孩子的小动作。 但他看过很多书,学过很多魔法,面对过无数魔物,却唯独没学过如何对待一个小孩子。 也许是因为他的身份,也许是因为他不够亲和,过去从没有小孩子敢在他面前放肆,他就像神殿里那些手持剑盾肃穆冷漠的雕像,无论是贵族还是教众的孩子都只会敬畏他。 由于不知如何应对,泽曼只能当做自己没看到。 而他的放纵也让阿尔宾愈发大胆,竟然玩起编辫子。 阿尔宾没编过辫子,只在班里看女孩子们弄过,此时也跃跃欲试钻研起来。 直到清冷的嗓音响起:“到了。” 他才恍然回神,匆匆忙忙拨散自己编出来的歪七扭八的辫子,一脸乖巧无辜地眨着眼。 泽曼拢了拢罩住阿尔宾的斗篷,长长的斗篷将会惹来非议的脚踝烧伤完全遮住。 当他们出现在村口,突然造访的陌生人让这个村庄的人纷纷投来警惕的目光,村长也很快赶过来,厉声询问。 “你们是什么人?” “我们路过附近时马车翻下山崖,想寻找商队离开。”泽曼掩住眼中过于冷静的神色。 村长打量着他们两遭难的衣着,看出泽曼身上的衣服材质非同一般,又看到他们相似的发色瞳色。 “你们是……父子?” 泽曼看着只有二十四岁左右,阿尔宾看起来也才七八岁,但这个世界十六岁就算成年了,也难怪村长这样猜测。 阿尔宾朝泽曼投去得意洋洋的眼神。 他就说吧,他们看着就像父子呢。 泽曼眸光微闪,喉间发出短促的声响。 “是的。” 阿尔宾笑嘻嘻地把脸埋进泽曼怀里。 他果然还是觉得这个人要是能当他爸爸就好了。 面对眼前不幸的父子,村长语气缓和下来。 “三天后镇上会有商人过来,你们可以跟着他去镇上找合适的商队。” 泽曼凝神思索片刻,出钱租用了村外的狩猎小屋,又向村长购买了几天的物资,以及几套衣物。 他出手阔绰,又顾忌了村民们的排外情绪,没有借宿村里,村长也爽快地答应了,还答应商人来了就去通知他们。 - 狩猎小屋四四方方,里面没有床,只有前不久割下来金黄色的麦秸厚实地铺在地上。 阿尔宾没睡过这种东西,好奇极了。 他正是好奇心浓重的年纪,不再惊慌失措后就对陌生的世界产生了无限的好奇,看什么都觉得有趣。 听说晚上要睡在这里,心情正愉悦的他当即躺上这金黄色的毯子,滚了滚,好生感受一番。 缕缕阳光透过窗口照进原木垒成的狩猎小屋里,洒在一头蓬松凌乱的白色短发上,把奶油般的弯钩染得熠熠生辉。 晒过的麦秸温暖且柔软,并没有想象中的扎人,闻起来还有股清香。 比起昨天的床,这可是实在太棒了。 十分满意的阿尔宾从麦秸上爬起来,沐浴着阳光,他浑身都散发着金黄的光芒,这些是麦秸碎屑。 以至于他不得不像只小狗似的,蹦蹦跳跳摇头晃脑地抖落身上的碎屑。 白发里也夹杂着几缕“金色挑染”,一双大手伸来帮他拍拍毛茸茸的头发,他顿时乖顺下来。 不过他望着泽曼,眼底倒是亮起狡黠的光。 嘿嘿,明天早上泽曼先生也要像他一样满身碎屑了! 想到性子冷淡的泽曼露出苦恼的神色,阿尔宾期待极了。 然而,泽曼把他身上清理干净之后,就将一块早有准备的布铺到麦秸上,成功避免睡觉时沾染碎屑。 “狡猾!”阿尔宾哼哼唧唧。 稍微整理一番室内,换上新衣服,泽曼要去附近的溪流打水,想到昨夜的魔物,他不放心阿尔宾一个人待着,也将人带上。 牵着阿尔宾走在溪流的路上,泽曼若有所思。 如果昨天他的猜想是真的,那么魔物们不可能善罢甘休,探查完了必然有所行动。 他虽然不像[爱与命运之神]的祭司那样拥有预知的能力,但也有一种丰富经验沉淀下来的预感。 到了溪边,阿尔宾坐在草地上,兴致勃勃地探出脑袋,透过水面倒影观察自己的今生模样。 除了发色瞳色改变,别的没什么变化嘛。 他捏了捏脸颊,又感觉好像比前世瘦一点。 “我也来帮忙打水!”他转过头去,自告奋勇地说着。 但泽曼并没有在打水,他深沉的猩红双眼缓缓眯起,神色冷峭:“起风了。” 一阵微风迎面而来,泽曼雪白长发被拂起,神圣的金色阳光如薄纱囚笼,密不透风地笼罩着他,唯有影子在身后投出长长一条。 泽曼看向溪流对岸的森林,数股魔气正疾驰而来。 阳光未能将茂密的森林照亮,森林越往深处越是幽暗,而在阴翳之中,竟然影影绰绰地出现成群的黑影,亮起一双双奇异的兽瞳。 那些黑影都裹挟着浑浊的魔气,闪着凶光的兽瞳中呈现出魔物专属的黑十字星芒的图纹。 当这些魔物愈发逼近,连阿尔宾也察觉到了一阵刺骨寒意。 一时间狂风大作,阿尔宾被迷住眼睛,连忙闭上眼, 泽曼一瞥坐在草地上面前无知无觉的孩童,单膝跪地蹲下,伸手将其按进怀里。 “泽曼先生?” 被埋在怀里的男孩茫然出声,视野受阻的他并未看到,泽曼半闭的眼瞳中同样出现了黑十字星芒。 森林中,诸多魔物汇聚于此,它们紧盯着那个小小白发背影,龇牙咧嘴,蠢蠢欲动。 野狼姿态的矫健魔物一跃而起,俯冲直下,其他魔物也不甘落后。 可就在此时,它们愕然看到那个抱着他们目标猎物的男人突然背生双翼! 那是一对锋利嶙峋的白色龙翼。 只是稍作振翅,巨大的龙翼就掀起海啸般的滔天魔气,只一息就将它们全部压制,令它们匍匐在地动弹不得,低阶魔物浑身的骨骼都被碾碎,再无声息,其他中阶魔物也都身负重伤。 笼罩整个森林的魔气仍在涌动,所有魔物都被这样可怕的力量笼罩,心生畏惧。 这不是任何技能或魔法,仅仅是魔气本身的强大。 恐惧在心头翻滚,拥有些许人类智慧的野狼魔物死死盯着那道身影。 那是谁? 人类?还是高阶魔物? 那双星芒红瞳宛如血液凝结的极冰,冷厉地投来警告。 ——滚开! 魔气威压甫一撤走,被恐惧支配的魔物们立刻四散奔逃,杳无踪影。 而被盯上的阿尔宾对身后的一幕无知无觉,他只感觉起了一阵急促风。 起风并不是什么值得注意的事情,他眼下紧张的是泽曼的状态。 刚才泽曼按住他不动,趴在泽曼胸膛的阿尔宾听到了猛烈的心跳声,过了好一会儿,泽曼的禁锢稍松,他立刻仰头看去。 泽曼又像昨天那样露出的痛苦的神色,旧疾发作了。 “泽曼先生!” 泽曼将失控边缘的魔气再次压制下去。 他不会任由太阳神的诅咒将他改造成没有理智的怪物,从昨夜起,他就在尝试凭借自己的意志压制并掌控这份诅咒。 如果魔力已经无法使用,无法逆转,那就直接用魔气。 他从不在乎力量是什么形态,只要为他所用既可。 平复魔化带来的情绪,眼中的魔纹褪去。 泽曼睁眼就发现那双鸽血红双瞳噙着泪,忧心忡忡地望着自己,脸色都被他吓得发白。 “泽曼先生……你没事吧?” 阿尔宾并未意识到自己之前说了什么,他只是担心道:“有没有药物能治疗?或者魔法?” 这个世界都有魔法了,怎么还有病治不好啊! 要是他会魔法就好了。 “我没事。”泽曼咽下喉头的腥甜,“慢慢会好的。” 阿尔宾看向他的眼里写着“骗子”。 他问:“泽曼先生,我可以学习魔法吗?我会很努力学习的!” 泽曼一顿,缓缓说道:“魔法天赋只有通过各大神殿的检测水晶才能探测,有天赋的孩子会被收入神殿学习对应的魔法,之后被培养成神官或战士。” 看来暂时检测不了啊。 阿尔宾耷拉下脑袋。 但他还是很不放心泽曼的状态,更担心他一不留神晕倒在某个地方,接下来都寸步不离地跟着他。 夜晚。 阿尔宾在麦秸上陷入安眠,睡在他身旁的泽曼却倏然睁眼,起身走向门外。 他感应到了魔气。 仅有一股,也并非偷偷摸摸隐匿的类型。 仿佛在告知他自己的到来一样。 他迎着月光走出屋外,带上门,冷飕飕的目光甩向前方的不速之客。 一条仅有手指粗细的翠青蛇蜿蜒而来。 当翠青蛇来到泽曼面前时,它盘起小巧玲珑的身躯,礼貌地俯下身打起招呼。 【你好,我的同伴。】 泽曼双眼微眯。 他竟然能听懂这条魔物的话语,这在过去可是从没有过的事,是因为诅咒吗? “同伴?你不知道我杀过多少魔物吗?” 【我当然听说过你的名号,泽曼大人。】 【你是太阳神殿的圣子,板上钉钉的下任教皇,在六年前的大战中一人就剿灭了五万只魔物,还曾杀穿深渊,深入其中,直接将彼时的魔物之王斩杀,令我魔族六年来群龙无首,化作一片散沙。】 【但这些都是人类泽曼做的,今日看到你的身姿,我认为你毫无疑问是我们的新同伴,那便不需要无谓的杀戮了。我会解答你的疑惑,让你加入我们。】 泽曼冷声:“为什么要袭击那个孩子?” 【因为那个孩子是药。那个人类孩子的血肉能缓解神明的诅咒,让我们从失控狂暴之中恢复理智。】 泽曼瞳孔一缩。 “……神明的诅咒?” 【是的,我想你也一定是因为神明的诅咒,所以才会化作魔物。】 翠青蛇抬起头,印着黑十字星芒的绿豆眼看着他。 泽曼面若冰霜,更在意它话中潜藏的含义。 “你的意思是,所有的魔物都是被神明诅咒过的人类?” 【是的,我们的先祖也是人类。我们是先祖们魔化后繁衍出的后代,从传承记忆中得知真相。我们身上仍然有诅咒效力,因此我们无法用任何方式将真相告知人类。】 它吐着分叉的舌头,铮铮说道:【我们也应该是人类!是神明强行让我们变成了这幅模样!】 【我们本想与人类和平共处,可神明的诅咒让我们失控,变得狂暴后无差别攻击,人类也因此憎恨我们。】 【这是神明的恶意。】 “我凭什么相信你?” 神殿的职责之一就是保护人类,消灭魔物。 然而这只魔兽竟然说神明在故意分化人类,让魔物袭击人类? 泽曼想到了太阳神对自己的诅咒,蹙起眉。 那样的神确实可能作出这种事。 【因为你是同伴,是和我们一样的魔物。你一定会经历和我们一样的事,拥有一样的感受。】 泽曼冷硬道:“我是人类。” 他并没有完全相信这条魔物的话语。 翠青蛇晃了晃脑袋。 【你是魔物,是被神明诅咒,被剥夺了人类身份的魔物。迟早有一天,你也会像魔物一样袭击人类。】 “这就是你们想吃了阿尔宾的理由?” 【不,那个孩子很特殊,我们不会吃掉他。】 翠青蛇连忙解释:【正相反,我们一定会让他活着。只要一些血就好了,人类不也在使用放血疗法吗?据说在人类的幻想作品中有一种叫吸血鬼的生物,这种以血为食的生物会豢养血奴。我们会好好照顾他,保护他,让他成为魔族的血奴,诅咒的缓解药。】 【那孩子是神明给予我们魔族唯一的希望。只要尝过那孩子的血,你一定会明白这一切。】 “神明给予的希望……”泽曼冷嗤,“已沦落至这般境地,你还会相信这种事吗?” 翠青蛇低下头颅。 【可我们只是想拥有理智地活着,不再延续这种悲剧,你难道不是这样想的吗?你的力量一旦失控只会比当初的魔物之王更加可怕,没有人类能抵挡你的袭击,也许整片大陆都会因此化作焦土。】 泽曼周身翻滚着魔气,一双星芒血瞳眸色幽深。 那个孩子的身影浮现在他脑海中。 让自己保持理智,不沦为魔物的药么…… 4 四只反派 在狩猎小屋居住的第二天,本想像昨天一样粘着泽曼的阿尔宾发现,对方似乎有意避着他。 一大早,泽曼就说要去森林里狩猎。 这个边境村资源有限,昨天卖给他们的物资里面也多是些豆类谷物、一点杂蔬和一些奶酪,并没有肉类。 吃着寡淡的栗子粥,阿尔宾确实馋肉了。 但狩猎听起来就很危险,泽曼先生看起来这么柔弱,他怎么可能放心。 只在这里住三天而已,又不是必须吃肉,完全没有去狩猎的必要,反而像借口一样。 “万一泽曼先生又晕倒在哪里怎么办?”他忧心忡忡。 “我不会有事。”泽曼轻抚他的脑袋,说什么也不愿意带上他,执意要出去,却叮嘱他不要乱跑。 阿尔宾阻拦无果,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离开。 是因为自己昨天一直粘着他,惹他厌烦了吗? 又或者觉得自己即使跟上去也没用? “哼,等他回来,我也不理他了!” 他气鼓鼓地在麦秸上打滚,总觉得对方早上醒来后就怪怪的。 “要是我会魔法就好了……” 这个念头又浮现在脑中,他喃喃自语。 说起来,这既然是一部有魔法的漫画,那他作为其中的登场角色,很可能是拥有魔力的! 既然如此,那他为什么不先修炼起来呢? 检测之后再做也不冲突呀! 阿尔宾灵机一动,从麦秸上坐起,低头看向自己的双手。 那么魔力到底是什么东西呢? 应该是类似于其他作品中的气、灵力、查克拉之类的东西吧? 学着动漫里的样子,阿尔宾闭上眼,尝试感受自己体内的力量。 他的呼吸逐渐平稳下来,不知过了多久,在他快要睡着的时候,他隐隐感受到了什么。 是一条银白色,像溪流一样的光带。 他欣喜地睁开眼。 “果然我也是有魔力的!” 但接着问题就来了,没有神殿教学,甚至不知道魔力原理和分类,他该怎么修炼? “泽曼先生……”他跑出狩猎小屋,下意识想去问身为魔法使的泽曼,但转而想起对方避着自己的事。 哼!不找他了! 阿尔宾冷哼着想到,他要自己偷偷修炼,给对方一个惊喜! 印象中的魔法是要吟唱的,但是那天泽曼给他治疗的时候却完全没有吟唱,那颗小月亮像是直接释放魔力。 阿尔宾坐在木质阶梯上,沐浴着明媚的阳光,感受着清新的微风,尝试释放体内的魔法,去模仿那样的治愈魔法。 他凝神修炼,后方隐隐传来细碎虚弱的呼唤。 【好饿……】 - 翠青蛇此刻虚弱到了极点。 昨夜它去劝说新同伴加入他们,但对方还没接受事实,直接用魔气将它刺穿,还将它的骨头全部碾碎。 换成普通的魔物,面对这样的力量和伤势,早就死得不能再死了。 但他不一样。 他有不止一条生命,所以还没这么容易死,蛇蜕一次后就能复活。 副作用是他此刻陷入虚弱,急需食物,浑身上下没有一丝魔气,除了眼睛上小小的星芒纹,它看起来和普通的动物没有任何区别,甚至比动物还弱小,和一根草、一片树叶没什么区别。 这也帮他侥幸躲过了泽曼今早对附近魔物的狩猎。 对于新同伴杀了自己的行为,它也早有预料。 新同伴以前毕竟是神殿培养出来的最强兵器,和他们魔物水火不相容,自然不会轻易相信魔物的话。 这也不要紧,它认为事实会证明一切。 他们可是同伴! 同伴是可以互相理解的,但人类不行,人类无法理解他们的痛苦。 不过在等待新同伴醒悟过来之前,它实在是太虚弱了,拖着身姿爬行了许久也没碰到猎物来补充能量,连条蚯蚓都没有。 泽曼的魔气太过强大可怕,周围的普通动物和昆虫早就被吓跑了。 有的仅是一些被泽曼杀死后留下的魔物尸体。 但它无论如何也不会去吃同伴的身体,所以只能饿肚子。 自己难道会因为饿死而消耗一条命吗?可再次蜕皮,他也还是需要食物来补充啊。 翠青蛇绝望了。 【好饿……】 翠青蛇蠕动着啃食地上的草皮,意识逐渐模糊,它脑中甚至浮现出小时候的记忆。 很久很久以前,它就是这样一条无毒且弱小,连饭都吃不饱,没什么智慧,仅被饥饿充斥大脑还要被人类追杀的魔物。 不知道是不是饿出幻觉了,它好像听到一道稚嫩的童音。 “是你在说话吗?” 它心中疑惑,自己小时候的跑马灯里有这句话吗? 没什么力气思考,它奄奄一息地瘫软下去,忽然间好像嗅到了食物的气息。 模糊地看到面前有个石子大小的奶白色块状物,它嗷地咬下去。 是奶酪! 吞下那块奶酪之后,他多多少少有了点力气。 “还要吃吗?”前方又响起那道童音。 【要!】 他顾不得那到底是幻觉还是什么,能听懂他话的反正都是同伴。 他风卷残云地将放到面前的奶酪吃了个干干净净。 面前又伸手递来用水细心泡软的黑面包片,它继续埋头苦吃。 吞吞吞—— “你受伤了吗?”那只手轻抚它身上的伤势,“我试试看能不能给你治疗吧,不过我也才开始学这个,不一定有效果。” 虽然蜕皮能让他死里逃生,但是并不能完全治愈它的伤势。 【嗷嗷嗷,那可真是太感谢了!】它被同伴的善意感动得一塌糊涂。 这世上果然只有同伴是最治愈的! “好嘞,那我开始啦,要是感觉有什么不对劲,你和我说。” 【没关系,尽情拿我练习吧!我没那么容易死。】 那只手逐渐开始释放魔力,但十分细微,还不足以达成治愈效果,确实很生涩的样子。 “好像没什么效果诶……”那声音沮丧下来。 【不用着急……】 等等! 手? 翠青蛇突然意识到不对劲。 它叼着面包缓缓抬起头,看清了蹲在自己面前的白发男孩,那双兴致十足的红瞳正看着自己,一脸认真地尝试治疗他的伤势。 啪叽—— 湿软的面包片掉在地上。 翠青蛇目瞪口呆。 这、这不是那个血肉可以缓解诅咒的孩子吗? 他不应该是个人类吗? 【你……你为什么能听懂我的话?】 人类不应该听得懂……一定是猜的!肯定不可能真的明白他的话! “啊?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呀。” 阿尔宾方才听到声音后找过来就看到这条快饿晕的小蛇在这里,他以前在同学家见过这种蛇,这种蛇叫翠青蛇,无毒且适合当宠物,养起来还很难呢。 一开始还以为是自己幻听,对话一番话他才确认,自己居然能听懂蛇语! 魔法与蛇语,这让他想到前世看过的某部魔法作品。 自己是蛇语者!(确信) 太酷啦! 他一脸茫然,面前的翠青蛇却大脑宕机了。 人类不可能听懂魔物的语言,只有魔物能听懂魔物的语言。 可这个孩子却能听懂他的话,难道说……这个孩子也是魔物? 也是它的同伴? 那自己想吃他的血肉,岂不是变成吃同伴? 不行不行,自己绝对不能吃同伴! 为了缓解诅咒,必须要吃“药”,可是“药”居然变成了同伴…… 翠青蛇脑中一团乱麻,拧巴的思维反应到身体上,它扭动着身子,把自己拧成麻花,又把自己身体打了个结。 “哇,你还有这种技能,好厉害啊!”阿尔宾鼓起掌。 【这有什么,我还会后空翻呢!】 已经恢复些许力气的翠青蛇下意识做出一个后空翻。 做完了它才反应过来自己在干嘛。 这么幼稚的行为其他魔物会嘲笑它的!太丢人了! 它把身体盘成一坨,把头埋进身体里。 “超帅气哦!不过你的伤口没事吗?”阿尔宾小心地将他捧起来,“伤好之前还是先不要乱动吧。” 【别离我那么近!】翠青蛇用尾巴尖拍打他的手掌心,凶巴巴地说,【当心我吃了你!】 它本来就是来吃他血肉的。 不过现在……他还是没搞明白这个孩子是不是魔物。 阿尔宾看着它细长小巧,只占据手掌大小的身躯,眨了眨眼。 他就是感觉对方没危险,才敢靠近的。 他笑吟吟拿起刚才的湿面包片递到翠青蛇面前。 “要吃吗?” 【要……】 翠青蛇屈服于食物。 第一次和蛇说话,阿尔宾兴致勃勃地和他聊起来:“我叫阿尔宾,你叫什么呢?” 【我没有名字,大家一般都叫我蛇。】 “世界上这么多青色小蛇,你没有名字就不好分辨了……”阿尔宾沉吟片刻,“我可以给你取个名字吗?像人类一样的名字。” 像人类一样…… 看在他可能是魔物的份上,翠青蛇勉强说道:【随你。】 “你是女孩子吗?女孩子的话就叫小青怎么样?” 青蛇和小青这个名字太配了,自己还是小白呢! 翠青蛇抽打他的手心。 【我是公蛇。】 “是男孩子呀……”阿尔宾只好放弃刚才的想法,他打量着翠青蛇的外表说,“你的鳞片颜色好漂亮,叫你翡翠怎么样?” 望着那真挚的目光,翠青蛇偏过头去。 【翡翠……哼,勉勉强强吧。】 “诶,不喜欢么。”他失落道。 翠青蛇连忙说道:【估计你也想不出什么好名字了,就这个吧。】 “好耶,翡翠!”阿尔宾高高兴兴地捧起他,“我可以养你吗?你在这里会饿肚子的话不如和我走吧,泽曼先生说会带我去安全的地方,肯定会有吃的。” 蛇语者当然要养蛇!想想就帅气! 翡翠听到他提到泽曼的名字,被杀死过一次的恐惧冒出来,蛇身一下子弓起。 虽然泽曼也是他的新同伴,自己对那次死亡也有心理准备,但对面那样的实力他仍然会感到害怕。 翡翠有清醒的认知。 自己现在要是出现在泽曼面前,复活的事情被发现,那个家伙绝对会一遍遍杀死自己,直至自己再也无法复活。 除非……泽曼想开了,愿意站到魔物的阵营里。 但是那样一来,就意味着待在泽曼身边的阿尔宾危险了…… 两边都是同伴的话,他也不知道该帮哪边。 翡翠痛苦起来。 算了,反正他们两个目前看起来没什么问题,先不去想了,到时候他和哪边关系好再帮吧。 他晃了晃小小的蛇脑袋,告诫阿尔宾:【别把我的存在告诉别人。】 阿尔宾撅起嘴:“诶,不行么?” 他还想对泽曼先生炫耀呢!对方一定会吓一跳吧! 【不行!】翡翠警告,【尤其是不能告诉人类。你也别随便靠近奇奇怪怪的家伙!】 这孩子怎么没点戒心呢? 要是出现在这里的不是自己,而是其他魔物,早就将这孩子叼走了。 尽管他有着“不吃同伴”的原则,但是其他魔物可没有,只要能缓解诅咒,不管人类还是魔物都会被抓去当血奴。 这种情况下,这个孩子暂时不能回到他们魔物的世界,恐怕还要继续待在人类世界,如果让人类知道他能和魔物沟通,那就糟糕了。 阿尔宾想到其他作品里大众对蛇语者的害怕,确实感觉说出去可能不太好。 他点点头,又说:“泽曼先生出去狩猎了,在他回来之前你能陪我玩玩吗?我想继续练习一下怎么使用魔力。” 一个人好无聊的。 【行吧。】翡翠矜持颔首,【你继续拿我练习吧。】 能化作人形的都是高阶魔物,这只幼崽都有人形了怎么连使用魔气都不会? 就让他翡翠大人来指点一番吧! 自己魔气还没恢复,泽曼应该察觉不到。 嗯?不对! 他又意识到了什么。 魔力……不是人类的专属吗? 如果这孩子是魔物,应该只能使用魔气才对。 虽然这两者力量很相似,毕竟人类和魔物本是同源,但刚才施展在自己身上的力量清澈柔和,和浑浊狂暴的魔气一点也不像。 被阿尔宾进行魔力按摩的翡翠全程恍恍惚惚。 这孩子……到底是人类还是魔物啊? - 森林中,泽曼脚下倒着诸多焦黑的魔物尸体。 他看着自己的双手,神色冷若冰霜。 魔气输出还是太多。 要么完全用不出,要么使用后难以收力,魔气始终在抗拒。 对抗诅咒控制魔气,比他预想的还要困难,他还需要再增强控制力才行。 一旦自己无法压制诅咒,那就糟了。 泽曼不由得想起昨晚那条翠青蛇说的话。 他不需要依靠一个无辜孩子的血肉来苟延残喘,使用“药”来保持理智,只是在饮鸩止渴。 把自己的理智交给别人,无论是交给“药”还是“诅咒”,都一样可悲。 但现如今的他随时可能失控,随时可能杀了那个孩子,也随时可能克制不住诱惑饮用那个孩子的血。 人性经不起考验,最好的办法是他远离那个孩子。 思绪突然被脚步声打断,他斜睨走进林中的人。 那是个笑容爽朗的青年,额前留着飞扬的金色斜刘海,仪容精致华丽,仿佛随时都能登台演出。 金发青年热情地扬起手:“哟,泽曼,你竟然在这里!日神教皇和你这个圣子都一言不发地在荆棘城失踪,失踪地附近又出现屠村事件和大规模战斗痕迹,你们太阳神殿的人都找疯了。” 他叹口气:“我刚好在附近,用预知能力看到你在这里就找过来了。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泽曼盯着他看了片刻,冷淡道:“你来得正好。” “嗯?你有事找我?” “有件事需要你的帮助。” “你需要我的帮助?”金发青年双眼瞪大,不由得拔高了声音,一脸难以置信,“你真的是泽曼?来,说说看我们初见时,我对你说的第一句话是什么。” 泽曼当然记得,那时的他已经是太阳神殿的圣子,还信仰着太阳神,而眼前的人当时则是来自爱神殿的圣子,信仰着同为三大至高神的爱与命运之神。 然后,眼前的人当时对他说。 ——哟,你好~我是爱德华,我有预感你以后会成为了不得的大人物,做出别人无法想象的大事,所以我们交个朋友吧! 泽曼身为太阳神选择的圣子,是无可动摇的下任教皇,地位超然,所以那句话毫无疑问是废话。 但泽曼曾经信以为真,上了他的当,直到后来他才发现爱德华对好几个人都说过这句话。 泽曼冷冰冰道:“一句蠢话。” 听到他的嫌弃,爱德华摆摆手。 “哎呀,看来你真的是泽曼。”他挑起眉梢,语气认真起来,“说吧,什么事?难得你找我帮忙,就算你是想再疯狂一次杀入深渊我也奉陪。” 能让这个泽曼开口求助,一定是什么艰难的大任务吧? 爱德华严阵以待。 泽曼淡然开口:“我要你帮我照顾一个孩子。” 他不能留在那个孩子身边,而眼前的爱德华则是他认为最适合保护那个孩子的人。打从一开始,他将目的地定为玫瑰王国,也是因为爱神殿就在那里。 噶? 爱德华懵了。 5 五只反派 爱德华懵了一瞬。 他都做好在魔物群里杀个七进七出,给泽曼打辅助的准备了,结果告诉他泽曼难得开口求助,居然只是为了让他带个孩子? 脑中景象一下子就从喊着“杀杀杀”的血色肃杀场景,切换成自己穿着天蓝色围布喊着“乖,崽崽喝奶咯”的温馨明亮育儿场景。 爱德华晃着脑袋清空幻想场景,一口答应下来:“没问题,那个孩子在哪里?要照顾多久?” 泽曼特地拜托他,恐怕不是要简简单单照顾一阵子。 “他被魔物盯上了,但这件事我会解决,我只需要你照顾他直至他成年。” “可以。”爱德华一笑,再次答应。 他对被魔物盯上的孩子感到十分好奇。 以他的地位和能力,别说照顾至成年了,照顾一辈子都轻轻松松,魔物再怎么样也不可能把手伸到神殿内。 泽曼带他回到狩猎小屋,临走前,爱德华目光掠过地上的魔物尸体,敛起吊儿郎当的笑意,眼底流露出凝重的神色。 不对劲……虽然这些魔物都是被强大的力量一击必杀,但手法风格和以前的泽曼有些差别。 泽曼对魔力的操控十分精细,手法不应该这么粗糙。 可他也试探过,眼前这个人确实是泽曼。 那么,是泽曼身上出了什么问题? 他和泽曼信仰着不同的神明,不是一个教派,也不是一个国家,平日里接触的次数并不多,很难及时察觉到泽曼身上出了什么问题。 若有所思一番,他冷不丁问道:“教皇冕下出事了吗?” 爱德华说道:“我那天预知到日落的景象——落日重影,天空火红一片似烈火灼烧。我担心是你们太阳神殿即将出事,派人去通知你们,转天却听说你和老教皇双双失踪。” 他的预知能力分为两种形态,一种是主动,一种是被动。 被动的预知能力往往呈现的都是些特殊事件,因此即使他只看到普普通通的日落景象,也不得不仔细揣摩。 能以“太阳”为意向指代的,只有四个存在: 太阳神、太阳神殿、老教皇,以及圣子泽曼。 太阳神自然不可能出事,神殿没有覆灭的迹象,泽曼看起来也安然无恙,唯有老教皇无影无踪。 所以他所看到的太阳落山,只可能是老教皇陨落。 只是不明白重影是什么意思,也许是指泽曼当时也身处危机? 走在他前方的泽曼脚步一顿,却并未否认。 爱德华叹息:“节哀。” 他知道泽曼四岁时被选为圣子,送入神殿由老教皇教养长大,一直将老教皇视作父亲。 也许是养父的去世对泽曼的心境产生了不小的影响,所以对魔力的控制才不如往日精细? “当时到底发生了什么?” 老教皇的实力也非同一般,他实在想不到有什么敌人能将老教皇杀死。 “是……魔龙吗?”爱德华思索低语。 泽曼侧身看向他,神色被树影笼罩,晦暗的眼底凝聚着一些复杂的情绪。 “魔龙?” 爱德华点头:“除了落日预知外,我那天还看到另一幅预知画面——一头强大无比的银白魔龙,是以前从未听说过的魔物。很少有这样相继出现预知的情况,一般是有关联的事态。” 光是预知画面的短短一瞥,他就感受到那股强大的冲击力。 那头魔龙可能是比六年前的魔物之王还要强大的家伙。 正因如此,刚才泽曼说要找他帮忙,他才以为是要去屠龙。 泽曼颀长的身姿伫立着,嘴唇微张。 他想告诉爱德华,他就是那头魔龙,他不仅杀了老教皇,还杀了太阳神。 他想拜托爱德华杀了自己。 可一旦他的意识减弱,便无法再抑制体内的诅咒与魔气。 他会瞬间魔化,变成失控的魔龙。 届时,不仅是眼前的爱德华,狩猎小屋里的阿尔宾也会遭到攻击。 而孤身一人的爱德华绝对无法斩杀魔龙,无法阻止魔龙肆虐。 那会酿成一场大灾祸。 所以他沉默许久,还是什么都没说,只是愈发沉默。 他需要先找到一个能在不释放魔龙的情况下杀死自己的办法,又或是能够斩杀魔龙的人。 爱德华能隐隐感到友人的不对劲,可对方什么都不肯说,他只能认为泽曼是在为老教皇的死悲伤,那双布满阴翳的眼里确实也充满悲伤。 两人带着诡异的沉默走向狩猎小屋。 爱德华牵着自己骑来的马匹,一路上马都不敢发出声响打破这份沉默。 到达狩猎小屋,爱德华见到一个白发孩子蹲在屋旁不知在捣鼓些什么。 听到他们的脚步声,白发孩子像背着家长干坏事的孩童,一个激灵转过身来,背着手,乖巧地眨着红色眼瞳。 白头发,红眼睛…… 爱德华猛然一惊,闪电般转头看向自己的好友,满眼惊愕。 “泽曼!你什么时候有个这么大的儿子了?!” 他比泽曼还大两岁,至今都还是单身呢! 自己竟然输给了这个大冰块!有没有天理啊! 这孩子看起来都七八岁了,算算年龄泽曼这是刚成年就有了孩子啊! 是私生子吗?难怪泽曼不找太阳神殿的人来照顾,反而找自己。 爱德华已经开始脑内风暴,思考泽曼到底是和谁看对眼了。 除了发色瞳色,这孩子样貌和泽曼不太像,严格来说,眼睛颜色也不太一样,应该都是长得像母亲吧。 这张脸看着还真有几分微妙的眼熟,可惜他和不爱走动的泽曼不同,他平时走南闯北见过的人可太多了,一时半会儿想不起来。 看到他变化莫测的颜艺,泽曼甩他一个冷眼。 “叔叔好!”阿尔宾眉眼弯弯,对这位很有眼光的叔叔印象不错,“我是阿尔宾,前两天才遇到泽曼先生的,叔叔是泽曼先生的朋友吗?” 爱德华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这两人似乎并非父子。 他就说嘛! 他怎么可能输给泽曼! “哈哈,哈哈。”他干笑两声,抛开刚才脑中的想法,挠挠头,对阿尔宾灿烂一笑,“我是爱德华,和泽曼认识好多年了。” 阿尔宾的目光移到泽曼身上,又刻意转移开。 说好了不理泽曼先生的! 爱德华反身从马鞍旁拎下来两只野兔说:“我来得仓促,没带什么礼物,这两只兔子在路上朝我撞过来,就给你们加餐吧。” “谢谢叔叔!” 阿尔宾又幽幽看向一旁的泽曼。 哼,泽曼先生还说是去狩猎的,结果两手空空回来,果然是借口吧。 爱德华敏锐地察觉到这两人好像闹了什么矛盾,阿尔宾几次故意忽略泽曼,但显然又忍不住注意对方。 他随口转移话题:“小阿尔宾刚才在玩什么?” 阿尔宾表情一变,好似就在等这个问题,他嘴角高高扬起,得意洋洋道:“我在修炼魔力,我已经能成功放出魔力了!看!” 他双手被莹莹的微光包裹着,甚至能托起一片叶子。 泽曼霎时间投来目光。 爱德华好奇:“你已经去神殿检测过了吗?” 阿尔宾摇摇头:“我只是闲着无聊,感觉自己应该是有魔力的,所以就试了试。” 这下爱德华也神色惊愕。 尤其是他注意到,泽曼似乎对此也毫不知情。 爱德华捋了捋:“你是说……你以前从不知道自己有魔力,今天一试就感觉到了,还直接学会控制魔力离开体内?” 阿尔宾点点头,补充道:“放出魔力我练了好多次,倒也没有直接成功。” 幸好有翡翠给他反馈,他自己一个人还挺难把握的。 爱德华抹把脸。 重点可不在这里。 从感知魔力到放出魔力,这孩子只花了不到一天的时间?! 光是感知魔力,神殿里那些资质出众的孩子,都至少花上一个月。年龄越小,花的时间越长,最基础的概念就需要很长的时间去理解。 而放出魔力就更难了,能学会放出魔力,下一步就能开始学习吟唱魔法。 魔法天赋不代表悟性,有的孩子学了一年都做不好,还卡在魔法领域的门槛上。 可这个孩子却在一天内就做到了这一点,直接踏入魔法领域! 这孩子毫无疑问是个天才! 他上一次听说这么天才的人物,还是泽曼。 因为泽曼过于优秀,其他神殿的圣子小时候可没少听说这个“别人家的圣子”。 他的目光在这两人间来回,心中纳闷。 这两人真不是父子吗? 阿尔宾看不太懂他奇怪的表情,忐忑道:“我做得不好吗?” “不!当然好!”爱德华揉揉他的脑袋,“简直和泽曼当初一样厉害。” 阿尔宾闻言,完全没感觉自己被夸了。 泽曼先生……不是个柔弱的笨蛋美人吗?虽然也会魔法,但看起来完全不太行的样子啊。 自己的竟然和他一样,那不就是完全不行么! 他顿时不服气了,拉着爱德华的衣袖说:“叔叔也会魔法吗?可以教我么。” 爱德华问:“不让泽曼教你吗?” 阿尔宾撅着嘴,睫毛颤悠悠,语气低落地小声嘀咕:“泽曼先生好像讨厌我粘着他。” 爱德华诧异,偏头望向泽曼。 虽然阿尔宾自以为说得很小声,但这个距离,以泽曼的耳力听得清清楚楚。 那张冷峻的脸上蹙起眉,甚至看到些许类似不知所措的神色。 爱德华若有所思。 他满口答应下来:“好,我教你,我先和泽曼说两句话,一会儿就给你演示魔法。” “好耶!”阿尔宾兴奋起来,乖乖走到屋子里,不去打扰他们说话。 确认他听不到这里的声音,爱德华询问泽曼。 “你真要把阿尔宾送到我这里来?这样天才的孩子,我肯定会让他加入爱神殿的,可以吗?明明可以把他留在太阳神殿的。” 泽曼冷静道:“让他自己选择是否加入神殿。” 爱德华挑眉。 泽曼比他想象的还要在意这个孩子啊。 都这么在意了,干嘛不自己养? 你们两个人互相在意,还要我来干什么?来加入这个家吗? 心里这样吐槽着,面上他还是从善如流地应下来。 “当然可以,我们爱神殿比起天资,更注重热爱。” 他话锋一转,又意有所指地问道:“那么,我确认一下,你和那孩子并非父子关系对吧?” 泽曼拧眉看着他:“当然。” 爱德华潇洒的笑容里带上一抹嚣张。 “那孩子很合我眼缘,以后又由我来照顾,索性直接由我收养他,让他叫我父亲,你没意见吧?” 6 六只反派 泽曼抿唇凝立着,周身的气势霜冷。 提到“父亲”一词时,他略有反应,也隐隐感到爱德华设了一个陷阱。 但他终归只说:“随你。” 冷淡的嗓音说完就抽身走人,并不欲与他多说。 爱德华摩挲着下巴,沉静思索。 问题好像比想象中的还严重一些,看来还发生了什么他不知道的事情。 若不是泽曼不允许,他都想试试看预知一下泽曼的未来了。 除非是为了寻人救人,其他时候他一般不会主动去窥探别人的未来。 哎呀,这个弟弟还真是令人操心。 自己年龄稍长一些,爱德华一直将泽曼看做弟弟,这种时候实在无法视而不见。 爱德华内心百转千回,脸上还是挂着“呀咧呀咧”的笑容,走进狩猎小屋,找到阿尔宾。 “小阿尔宾,走!我带你看看魔法!” 阿尔宾兴冲冲跑过来,拉着他的手,满脸期待。 路上爱德华问了问他对魔法的了解程度,惊讶发现他甚至连魔法元素有哪些属性都不知道,完完全全的新手。 他揉搓着阿尔宾手感极好的小脑袋,介绍道:“魔法有七种属性的元素,分别是土、火、风、水、电、光、暗,你和哪种元素亲和性较高就必须由神殿来检测了。” 阿尔宾想到自己的魔法天赋,被评价说和泽曼差不多,总觉得自己天赋平平。 他担忧道:“那要是没有元素喜欢我,我就不能学魔法了吗?” “也不一定。”爱德华说,“如果元素亲和性不如意,但自身魔力比较强大,也可以专修魔力,用以加固肉-体或释放魔法充作剑技,同样可以获得强大的力量,就像这样——” 他身周弥漫着金绿色的魔力,气场瞬间转变。抬起手臂,一道金绿色月牙形的魔力刃在他手掌前凝聚。 阿尔宾屏住呼吸,只见爱德华手掌猛地向下一压,绿色月牙刃便呼啸而去,掀起一道疾风,所过之地都被轰然划出一道深深的尖刺型沟壑,像被无形的斧子劈开地面,碎裂的草屑被疾风高高扬起。 鼻尖充斥着青草的芳香,阿尔宾两眼放光地看向爱德华。 “好厉害!!” 泽曼先生的朋友居然这么厉害吗?! “这真的不是魔法吗?” 爱德华自信一笑:“当然不是,这只是将魔力具现化后放出而已,优点是不用吟唱,缺点是一般没办法释放太远,类型不多,如果有武器加持力量会更加强大,比较适合近战和防御。” 阿尔宾迫不及待询问:“那魔法是什么样子?” “所谓魔法,就是通过自身的魔力,去操控自然界中蕴含的七种元素,以魔法的形式释放出来。因此可以做到一些单靠魔力无法做到的事情,比如——” 作为展示教学的一部分,他开始吟唱起来。 阿尔宾也睁大双眼充满期待。 直到,他听到了爱德华咏叹调的吟唱词。 “哦~我亲爱的爱人,我需要向你献上我最深沉的赞美和敬意,我思念着你,你的笑靥让万物复苏,你的眼神比春水更清澈,你美丽的身影永远烙印在我心中,你是我灵魂的港湾,是我心灵的期许,是我勇气与力量的来源……” 随着他深情款款地吟唱,金色的发丝被无形的气流扰动飞舞,像有什么汇聚在他身边。 但阿尔宾却表情僵硬。 怎、怎么回事? 感觉和想象中的魔法不太一样。 他水润的眼中充满了大大的困惑。 为什么只是站在爱德华身边,他却感觉身上像有蚂蚁在爬一样不自在,手臂上好像起鸡皮疙瘩了。 爱德华滔滔不绝地吟唱了许久,终于念到最后。 “……充满爱的鲜花,盛开吧!” 话音刚落,地面传来轻微的震动,金绿的光笼罩面前的一大片草坪,之前被劈开的沟壑像伤口一样愈合,寡淡稀疏的草坪中冒出一根根枝条,就像时间加速般飞速成长,长出一个个花苞,随着一阵微风吹拂,霎那间全部盛开。 阿尔宾和爱德华被围在片绚丽如火的玫瑰花海中,成千上万朵玫瑰在此摇曳身姿,轻盈柔软的花瓣如红绸般连成一片,微风拂过,花海波涛起伏,空气馥郁芳香,的确是一番梦幻般的景色。 可是阿尔宾却忍不住想到,以后自己学了魔法,也要在别人面前喊这样的吟唱词吗? 不知为什么,他有一种“要不还是别学魔法”了的念头。 他小心翼翼地询问:“魔法都要吟唱这么久吗?” “那倒不是。”爱德华一脸酣畅淋漓说,“我所使用的魔法和其他人不太一样,只要能激发我心中的‘爱的能量’,要吟唱多久都可以。” 他叹口气,苦恼道:“不知道为什么,每次我吟唱刚开始就会被粗暴地打断。那些家伙真是不懂规矩,魔法使的吟唱怎么能被打断呢!” “你真是个乖孩子。”他一脸赞许地看着阿尔宾,弯腰将阿尔宾抱出玫瑰刺的包围。 阿尔宾震撼。 什么?原来他刚才可以打断啊! “和其他人不一样?”阿尔宾突然有了希望。 爱德华指着自己说:“我来自爱神殿,使用的魔法是「爱之魔法」,需要以心爱的事物激发力量。每个人心爱的事物也不一样,比如有的人是对石头的热爱,一生都致力于收集各种各样的石头。而我的力量源泉则是爱情。” 阿尔宾恍然大悟。 难怪刚才的吟唱词就像情书一样。 他趴在爱德华肩上,想了想说:“我好像还没有这样的‘爱’。” “「爱之魔法」是能引发奇迹的魔法,但如果内心没有所爱,就无法施展。入门难度比较高,有些人一辈子都找不到毕生所爱,也很有可能走歧路或者因爱生恨。” 阿尔宾估摸着,自己要是学这个,羞不羞耻先不说,感觉入门都难。 “那其他人,像泽曼先生,他们使用的是什么魔法?” “他们用的是「众法」,向神明祈愿后就能获得相应的魔法力量,入门比较容易,但需要虔诚的信仰。” 阿尔宾皱起脸,感觉这个也好难啊。 他不信神,对神明一点都不了解,甚至才来就和太阳神互相讨厌。 一边需要爱,一边需要信仰。 “还有别的魔法类别吗?” 爱德华摇头,他将阿尔宾在草地上稳稳放下来。 放下时,他的目光停在了阿尔宾脚踝的烧伤上。 他诧异:“你烧伤了?” 阿尔宾垂落的双手攥紧裤缝,有点不敢看他。 虽然他并不后悔为了救人烧伤,但是爱德华叔叔会因此讨厌他的吧。 想到刚刚向他热情介绍魔法的爱德华脸上露出厌恶的神情,阿尔宾鼻子酸酸的。 其他被烧伤的人也会有这种难过的心情吗? 出乎他的意料,爱德华没有露丝毫歧视,只是皱眉说:“真是的,泽曼怎么没给你治好?这可不是小事,被别人看到就麻烦了。” 他神态自若地蹲下身,伸手施展魔法,简短吟唱:“「restitutio」” 他不知道泽曼是不是在顾虑太阳神殿的教典,但他对太阳神并无兴趣,自然也不会在意什么烧伤。 绿色的魔法光圈展开,转眼间,那狰狞的烧伤就消失了。 阿尔宾怔怔,提起裤脚看了看,只看到了光洁的皮肤。 “谢谢爱德华叔叔!”阿尔宾一脸惊喜,拉住他的衣服,急切地询问,“叔叔,你会治愈魔法的话,可以治好泽曼先生吗?泽曼先生之前也想帮我治疗,但他受伤了,没法使用魔法,还总旧疾发作,很难受的样子。” 爱德华神色骤然凝重。 - 马蹄声在窗外响起,泽曼抬眼望去,看到是爱德华带着阿尔宾回来了。 阿尔宾似乎是第一次骑马,脸上的兴奋按捺不住,脸颊红扑扑地被爱德华从马上抱下来,还转身噼里啪啦跑进狩猎小屋里,拿起胡萝卜就冲出去喂马。 泽曼闻着阿尔宾满身的玫瑰香,蹙起眉。 只过了一个下午,两个人的关系就变得十分融洽。 这是好事。 泽曼脑中浮现了爱德华之前的说辞。 爱德华虽然有时不着调,但为人还是正经的,也因为爱神殿的开放包容,他不会歧视烧伤,更不会在意阿尔宾是否信神,他能收养阿尔宾是最好的。 毕竟爱德华如今除了是爱神殿的最高祭司以外,还是玫瑰王国的王子,从身份、实力到人品都是最佳人选。 阿尔宾救了自己两次,一次是火海,一次是诅咒,自己有责任保护他获得安全,离开自己这个危险源。 之后只需要自己一个人对抗诅咒就行。 想到寂寥的魔气之海,泽曼疲惫垂眸。 三人晚上吃的是兔肉炖菜配面包,但兔腿被单独拆了出来,用树枝戳起来,炙烤得金黄诱人。 爱德华笑盈盈把一条兔腿递给阿尔宾。 “我保证这是你从未吃过的美味!” 阿尔宾将信将疑,嗷呜一口咬下去,眼睛顿时亮得惊人。 兔腿上刷了蜜汁,表皮微微焦糖化,一口咬下去,浓郁的肉汁伴随着蜜汁的甜香在口中蔓延开来。 他把一整条腿都啃完了,意犹未尽地拍拍鼓囊的肚子。 “太好吃啦!这是谁做的呀?刷了蜂蜜烤太美味了!” 爱德华瞥了眼泽曼,但笑不语。 当然是某个太阳神殿的人做的。 太阳神殿崇尚火,认为火焰能净化污秽,对于炙烤食物也是经验丰富。 至于弄到蜂蜜,大概也是某个没带猎物回来的人的弥补吧。 阿尔宾看到他的眼神,也看向泽曼。 他想到今天下午爱德华叔叔告诉他,泽曼先生其实并没有讨厌他,只是不善表达,做出了让他误会的举动。 阿尔宾不知道这是真的还是假的,但爱德华叔叔说了,要是不相信的话可以自己去求证,可不能学习泽曼先生当个闷葫芦。 他仰起头,直直地注视着对方的双眼。 “泽曼先生……有讨厌我吗?” “没有。”泽曼的语调没有变化,但回答得极快,像是早就在找机会说出来。 “太好了!是我误会了,我还以为泽曼先生要把我扔掉呢。”阿尔宾绽开灿烂笑容,“泽曼先生做的食物超级好吃,我下次还想吃!” 泽曼眸光微动。 餐后阿尔宾帮着洗碗,他昨天也是这么做的,不能让做饭的人洗碗。 之后大人们给他弄了点热水,让阿尔宾在小屋里洗澡。 泽曼和爱德华到屋外开始谈话。 爱德华一上来,二话不说就往泽曼身上刷了几个大治愈术。 “我听阿尔宾说了,你身上有什么旧疾,连魔力都出问题了。”爱德华凝重地打量泽曼,实在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 “我会处理好。”泽曼还是什么都不打算告诉他,但这句话显然说明他身上的问题还在。 爱德华气得想一拳打他脸上。 但泽曼向来就是这样性子独,遇到事从来只会一个人默默解决,根本不会告知别人,寻求帮助。 他咬咬牙,问道:“你的誓约骑士呢?平时也就罢了,至少在你受伤的时候他应该在你身边保护你。” “他也死了。”泽曼淡淡道。 爱德华猛然住口。 “……抱歉。” 爱德华深呼吸一口气,冷嘲道:“行,你什么都不和我说,只把一个孩子扔给我,自己去面对乱七八糟的事,不愧是人类最强啊,没什么能难倒你的。” 这下轮到泽曼说:“抱歉。” “我下次是不是就该听到你的死讯了?” “……暂时不会。”他还没找到能杀死自己的办法。 爱德华闻言松口气,又问:“看你现在的状态是不打算回太阳神殿了?” 泽曼应声。 爱德华双手抱臂:“答应你的事我会做到,但你得亲自把那孩子送到我那里。” 他解释道:“我问过阿尔宾了,你本来就是那么打算的。我这次来荆棘城是为了来清理门户的,你知道我们爱神殿的人一旦走岔路有多危险吧?你觉得是你带着那孩子危险,还是我带着那孩子去抓人危险?” 泽曼思索起来。 他确实不能让爱德华带着阿尔宾对上那些脑子里全是疯狂想法的神经病,魔物的行动还能预测,但那些家伙的行动模式完全不能预测。 但他这里…… 爱德华又道:“只要三个月就行了,你慢慢悠悠地来吧,我预知到我们三个月后会见面。” 三个月是个不长不短的时间段,既然还会再见,那起码这三个月内自己还不会完全魔化。 而且他也想不出还有谁比爱德华更合适。 泽曼颔首同意。 “我知道了。” 爱德华勾起一个笑,像怕他反悔似的,立刻就翻身上马。 “来不及道别了,帮我跟我未来的儿子说一声。”他挥着手离去,又说,“你可别把我儿子送人了。记得,一定要在三个月后把我儿子送到玫瑰王国!早了也不行!” 阿尔宾洗好澡打开门,疑惑地看着爱德华远去的背影。 “爱德华叔叔怎么走了?不是说好晚上还要给我讲故事的吗?” 泽曼朝屋里走去。 “他附近有任务,之后会再见的。” “哦……”阿尔宾欲言又止。 看着他依依不舍的神态,泽曼顿了顿,问道:“你很喜欢他?” 阿尔宾点点头:“爱德华叔叔帮我治好了烧伤,他有用魔法治好你的旧疾吗?” 治愈魔法当然不可能消除太阳神的诅咒。 但看着阿尔宾期待的目光,他迟疑片刻,撇开目光说道:“治好了。” “太好了!”阿尔宾抱住他的腰,长长地松了口气,就像自己痊愈了一样高兴。 泽曼看着面前的孩子,缓缓问道:“你喜欢他的话,想让他做你父亲吗?他的身份其实是玫瑰王国的王子,他会保护好你的。” “诶?”阿尔宾茫然眨眨眼,“这么厉害啊。虽然喜欢,但我并没有那个想法呀。” 他仰头望着泽曼,弯了弯眼睛。 “我最喜欢的还是泽曼先生,那我可以让泽曼先生做我的父亲吗?” 7 七只反派 爱德华迎着日暮,骑马奔回荆棘城。 泽曼既然什么都不说,预知也无法知晓过去的事情,那就只能他自己去调查。 他并没骗泽曼,他确实是来这里清理门户的,但这也不妨碍他调查真相。 荆棘城地处大陆心脏部位,与多国接壤,但不受任何一国管辖。这里鱼龙混杂、藏污纳垢,盗贼、骗子、流放犯、奴隶和乞丐等形形色色的人汇聚于此,让这里有了罪恶之都的别称。 没有任何一家神殿愿意入驻这里,因此这里被默认为是神弃之地。 但日落事件之前,与这里毫不相干的老教皇和泽曼却千里迢迢相继来到这里,并先后在这里出事。 爱德华认为,只要搞清楚这一点,那么屠村事件的真相、老教皇的死和泽曼的伤应该都能迎刃而解。 而泽曼那边,之前的试探已经让爱德华心中有了猜测。 出于某种他不知道的原因,泽曼已经心存死志。 若不是泽曼与阿尔宾有约定,恐怕早就消失到他找不到的地方了。 为此,爱德华故意用阿尔宾将泽曼牵绊住,避免泽曼在这三个月里去做什么危险的事。 也希望那个孩子能让泽曼回心转意吧。 爱可是能创造奇迹的魔法。 爱德华拉住缰绳,从山崖上遥看远处被浸在日落余晖里的罪恶之都。 随着阳光一点点抽离,古旧的城墙逐渐没入黑暗,滋生出无限的黑暗、阴冷与孤寂。 ——加油攻略他吧,小阿尔宾。 - 狩猎小屋。 太阳逐渐没入天际线,天色霎时间就暗下来,仅有屋内的壁炉噼里啪啦地燃着明亮的火焰。 阿尔宾站在门口,身旁没有足够的光源,他也看不清泽曼此时的神态。 伴随着无言的沉默,他心里悄悄地紧张起来,心情就像沐浴后凝在发梢的水珠,映着身后的壁炉火光,要落不落,让人直着急。 泽曼先生这次会愿意当他的父亲吗? 良久,泽曼冷硬听不出情绪的声音从上方响起:“我只会送你到玫瑰王国。” 没有像上次一样直接拒绝! 阿尔宾的表情瞬间舒展开,发梢的水珠滴落下来。 “我们过去要多久呀?” “三个月。” 哇,相当于是暑假+寒假的时长,好久哦。 对于年仅八岁的阿尔宾来说,三个月已经是相当漫长的时间了。 阿尔宾想象不到三个月后的景象,也想象不到这段时间里自己会遇到什么,对他来说,唯有面前的泽曼是已知的存在。 他对这个世界感到陌生,像被丢在了人海茫茫的车站,他不知所措,甚至不知道该去往哪里,是泽曼牵着他的手向着某个目的地出发。 可是泽曼和他非亲非故,他总害怕对方某一天突然将自己丢下。 所以……要是他和泽曼先生是父子就好了。 他之前已有这样的想法,在今天误解泽曼避开自己之后更是坚定。 他害怕被丢下的那一天真的来临,他会因为害怕而生气,也会努力地去学习魔法,不仅是为了治疗对方,也为了证明自己是有用的,不要丢下自己。 爱德华叔叔当然也很好,可他第一个见到的人是泽曼先生。 而且他还有种莫名产生的预感——现在的泽曼先生也像他一样需要有人牵着手。 如果他认爱德华叔叔做父亲,那泽曼先生怎么办呢?会有人将他牵走吗? “我喜欢泽曼先生,也害怕被泽曼先生在半路丢下,所以就算只有三个月,我也想让泽曼先生成为我的父亲。” 阿尔宾灼灼地望着他,眼里的红色比火焰更浓烈。 泽曼被这样的目光定在原地。 “你要是不愿意的话……”阿尔宾脚尖在地上画圈,不情不愿地嘟囔着说,“就当我没说过吧,但是也不可以丢下我哦,你都答应要送我去那里了,大人不可以说话不算话……” “这三个月里,我不会丢下你。”泽曼伸手覆在他的发顶,轻轻抚摸着。 阿尔宾就像被灌入了满满的喜悦,猛地看向他。 “那……”阿尔宾握着他的手,眼中闪着欢欣的光,小心翼翼又满是期待地喊了一声,“父亲?” 泽曼沉默着,仍是没有拒绝。 虽然只是三个月的限定父子,阿尔宾还是高兴地蹦起来,双手环着他的脖子,挂在他身上,响亮地喊着:“父亲!” 泽曼托住他下滑的身体。 阿尔宾得意忘形地撒娇起来:“父亲给我讲睡前故事吧!爱德华叔叔都答应给我讲了的。” 泽曼身体一僵,却还是点头应允。 阿尔宾欢呼着:“父亲最好了!” 夜晚,在弥漫着清香的麦秸堆上,阿尔宾眨巴着期待的目光,壁炉的火已被熄灭,此时只有月光洒落到他身上,把睫毛都照得像雪一样烁亮。 “父亲要讲什么故事?” 泽曼在他身旁侧身躺下,小臂支起上身,瀑布般的白色长发垂落下来,触及垫布便堆积成圈,像漾开的水花。 他的目光触及到自己新鲜出炉的儿子,被那样信赖亲昵的眼神注视着,他的手微微收紧。 只是三个月的父子而已。 是这孩子太没安全感了,他才会默许。 他本就要将这孩子送到目的地,不会有什么影响。 “神话故事。”他答复阿尔宾。 泽曼从没给人讲过故事,他是个连戏剧都不会去看的无趣人物,他的生活乏善可陈,一眼就能望到底,向太阳神祈祷、诵读教典、研习魔法、锻炼武技、消灭魔物…… 在太阳神殿的二十年,他几乎一直过着这样生活。 而现在,他的生活里少了需要每日仰望的太阳神,却多了一个需要低头照顾的稚嫩弱小的孩子。 他不再需要诵读教典,却要思考给孩子讲什么样的故事。 这是他从未有过的经历,这是名为父亲的责任。 所幸他虽然不看杂书,不听八卦,但神殿里全是关于神明的书籍,这一次能堪堪应对过去。 “很久很久以前,世界是一片混沌,不知过了多久以后,在这混沌之中陆续诞生了12位神明……” “[黑夜与死亡之神]是最年长的神明,他用强大的力量让世界陷入恐怖的极夜……” “[太阳神]不满夜神的作为,挺身而出,与之争斗……” “于是世界时而极夜时而极昼,众神都畏惧日神夜神的力量,不敢介入其中……唯有[爱与命运之神]这位强大的女神站出来,她劝慰两位大神和平共处,让昼夜更替稳定下来……” “日神、夜神、爱神,这三位有着强大力量的神明就此被众神奉为至高神……” 在父亲清冷平和的嗓音中,阿尔宾呢喃了一声“夜安”,在得到回复后不多时就陷入酣眠之中。 - 翡翠游荡在森林中。 他在泽曼回来之前就离开了狩猎小屋,如今魔气逐渐恢复,更是不敢靠近那里。 他远离狩猎小屋,即将与一位魔物接头。 正是那位魔物告诉了他阿尔宾血肉的作用,但如今他不确定阿尔宾是否是同伴,因此不算再将阿尔宾视作目标。 仰望着月亮的位置,翡翠意识到离接头时间还有一阵。 精疲力尽的他在接头地点的大树旁盘起身躯,打算小憩到碰面时间。 他昏昏沉沉睡去,做了一个奇异的梦。 他从来没做过这么真实的梦境,温度、气味、形态、质感都和现实中一模一样,仿佛是在另一个世界。 树影婆娑,他看到梦境里的[自己]逶迤前进,凭借小巧灵活的身躯和不易察觉的保护色潜入一处贵族森林的庄园里。 那是个漂亮而孤寂的偏僻庄园,守门的竟然是魔物! 翡翠兴致勃勃地观看着这场奇特的梦境。 [自己]似乎在寻找什么,避开魔物,庄园里四处游走。 直到[自己]进入一处书房,赫然被这里的人发现了。 “你在找我吗?” 发现[翠青蛇]的是一个衣着精美的白发少年,大约14岁的年纪。 这不是阿尔宾吗? 翡翠怔住。 自己怎么梦到他了? 但是和他见过的阿尔宾不太一样,这里的[白发少年]看起来年长些许,但更加消瘦,肤色苍白,脸上不见一丝血色,手臂上遍布大大小小的割伤和针眼瘀斑,狰狞得可怖。 [白发少年]拿起桌旁的一支匕首。 这里的[翠青蛇]似乎不认识[白发少年],霎时间进入警惕状态。 【人类?】[翠青蛇]似乎很疑惑人类会出现在这里。 “我没有攻击的意思。”[白发少年]温和地安抚他,将锋利的匕首抵到了自己手臂上,微笑着问出,“我只是想问你要多少血?” 翡翠和[翠青蛇]一同僵住。 [翠青蛇]:【什么意思?】 [白发少年]语气困惑:“你不是来向我取血的吗?” 【你能听懂我的话?】[翠青蛇]和白天的翡翠一样惊住。 [白发少年]点头:“你是来做什么的呢?也许有什么我可以帮忙的地方。” 打量他片刻后,[翠青蛇]说道:【我是来找传说中可以抑制魔物发狂的缓解药。这几年突然出现这种药,但全都被[老鼠]掌握着,只有很少一部分归顺[老鼠]的魔物才享用。】 [翠青蛇]忿忿不平:【我想来看看那到底是什么药,凭什么不能让所有同伴都食用!】 [白发少年]恍然:“那你要找的就是我没错。” 在[翠青蛇]震惊的眼神中,他说道:“我的血肉就是魔物们需要的缓解药,你所说的[老鼠]应该就是我的父亲大人。” “父亲大人说都是因为我的血太少了,没法救助所有魔物,所以只能有限地救助一小部分魔物。”他满脸愧疚,“很抱歉,都是我太弱了,你需要血吗?需要多少请告诉我,我会努力放给你。” 他的匕首还抵在血管上,一双红瞳注视着[翠青蛇],满脸听话乖巧,只要一声令下他就会割开自己的血管,手臂上的伤痕似乎也是他听话的证明。 翡翠惊呆了。 这是他认识的那个阿尔宾吗? 难道这就是阿尔宾被抓走后的情形? 【不不不!】[翠青蛇]连忙制止他,【用不着!】 [白发少年]茫然地放下匕首,可怜巴巴地望着他:“是我太没用了吗?” 【我绝不食用同伴的血肉。】 “同伴?” 【能听懂我话的,都是魔物,所以你也都是我的同伴。】 [白发少年]沉吟着:“从没有人和我说过这个,我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 [翠青蛇]不禁问道:【你一直待在这里吗?】 “我八岁时醒过来就在这里了,我不记得之前的事情,脑中一片空白,是父亲大人把我救到这里,还给我提供了锦衣玉食。” 他将放在面前的一篮点心推给[翠青蛇]。 这些点心香甜诱人,和平民食用的粗面包或烤饼截然不同,只有贵族能奢侈地享受。 “请食用吧,很抱歉没能帮上忙。你愿意和我说说外面的事吗?” 被美食一贿赂,[翠青蛇]当即就答应下来,接连不断地吞着小蛋糕。 【外面也没什么,只不过就是人类又干了什么坏事,同伴里又有哪个死了。】 “人类和魔物哪边更厉害?” 【以前的话,应该是人类更厉害,有个叫泽曼的人类可厉害了,当初杀了我们好多同伴。】 [翠青蛇]恶狠狠地挥舞着尾巴,以示对那个人类的痛恨。 【不过现在肯定是魔物更厉害,那个泽曼失踪六年了,太阳神殿的老教皇六年前也死了,人类战力大减。不仅如此,我们魔物里还出现了厉害的家伙。】 [白发少年]认真倾听:“什么厉害的家伙?” 【魔龙!一头银白色的魔龙,据说是六年前出现的,是个很厉害的家伙。】 “龙啊……真想亲眼看看。”他眼里露出向往。 【那家伙可危险了,凡是靠近他的魔物都会被湮灭,说不定那个泽曼也是被魔龙杀死的,人类那边都叫他灭世魔龙。】 [翠青蛇]吃着[白发少年]投喂的食物,又说了好多外面的故事。 “那你呢?”[白发少年]问他,“你叫什么名字呢?聊了这么多,我都还不知道你的名字呢。” 【我没有名字。】 这熟悉对话的展开和翡翠经历的一模一样,[白发少年]也为[翠青蛇]取名为“翡翠”。 只是接下来,[翠青蛇]问道:【你对外面很感兴趣的样子,要不要和我一起出去?反正你在这里过得也不怎么好。】 “怎么会呢?”[白发少年]歪着脑袋,不解道,“父亲大人明明对我很好啊,就是为了我好才会把我关在这里。” 苍白虚弱的脸上扬起一个令人毛骨悚然的空洞微笑。 “父亲大人很爱我的。” 翡翠猛然惊醒,忆起梦境中的点点滴滴,只觉得脊骨发寒。 那孩子不对劲啊!!! 他整理着梦里世界的情况。 那里的阿尔宾不知为何没有被泽曼带走,泽曼魔化,阿尔宾则被老鼠秘密带走囚禁。老鼠也就没有像如今一样四处散播阿尔宾的事情,只用阿尔宾的血收拢了一小部分魔物。 因此梦里的自己也并未见过阿尔宾,更不知道缓解剂的真相。 他支起身体,思绪还沉浸在梦境之中,和他接头的魔物却已经赶到了。 正是一只老鼠。 8 八只反派 迎着月光来到他面前的这只老鼠,从魔气程度来说,仅仅是一只低阶魔物。 这类魔物的智慧程度通常和人类儿童差不多,思维简单,除了有魔气外和普通的动物差别不大,弱小的低阶魔物也不一定打得过野兽。 但这只老鼠一开口却是成年人的口吻。 “你去劝说那个男人加入我们,结果如何?” 翡翠知道,是这只老鼠正被某只不知名的魔物操控着与他交流。 那只魔物躲在背后,在魔物间散布消息,却从不露面。 哪怕是同伴在操控同伴,翡翠也不喜欢这样的家伙。 “失败了,其他的同伴呢?” “这样么。”老鼠的语气对这个结果并不意外,“除你以外都死了,本以为那个男人在虚弱期,没想到他竟然还是那样强大。” 老鼠谨慎地思索着什么,陷入沉吟。 “你……在利用我们试探他的情况吗?”翡翠忍不住问道。 “你竟然也会问出这样的问题,是那个男人说了什么吗?”老鼠像见到蠢货开窍一样讶异,“我只是告诉你们那孩子的能力和位置,不是你们自己为了得到缓解药前赴后继地冲过去吗?” 是这样没错。 可是想到刚才的梦境,翡翠愈发不爽。 他不知道那场梦到底是怎么回事,或许只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是他在设想抓住阿尔宾以后的情况。 那样的情况能让他满意吗? 当然不能! “你之前说那孩子是魔族唯一的希望,让他当血奴就能拯救其他魔物,也是在骗我的吧!”翡翠不满,“那孩子就那么点大,又那么弱小,根本不够所有魔物吃。” 不管阿尔宾到底是人类还是魔物,不管阿尔宾被分享给多少人,他都意识到这条路行不通。 老鼠漠然道:“区区一个孩子的血肉当然不可能救得了所有魔物,我也从未说过要让所有魔物都享用到缓解药,那不过是你的误解罢了,是你太一厢情愿,太天真了。” 老鼠的态度更加印证了翡翠的梦境。 翡翠愤怒地用尾巴抽打地面,将落叶打得哗哗作响。 “骗子!”他说出梦里的情况,“你根本只想利用他控制一部分魔物而已!” 低阶魔物老鼠、梦境里的阿尔宾、这次阵亡的全部同伴,大家都被他操控着,那么等到他掌握了缓解药,被控制的其他魔物又会是怎样的下场呢? 大家也会像梦境里的阿尔宾一样坏掉吗? 翡翠想起来仍然觉得可怕。 这家伙根本不在乎同伴,从头到尾都是在利用他们,根本不是为了大家好! “你这个骗子!我不会再听信你的话了!”翡翠恶狠狠地说,“有泽曼保护着那个孩子,你不会成功的!” 他发现了,这个家伙哪怕明知泽曼在虚弱期,也只敢在暗中操弄一切,光让其他魔物去试探,自己畏缩不前。 这是个胆小如鼠的混蛋。 要是他能揪出对方真身,他一定要狠狠抽打对方。 老鼠对他的指控表现得很冷静。 “没想到你竟然会站到他们那边。那么,你已经没用了。” 翡翠还来不及反应,老鼠身上就爆发出低阶魔物不应该有的强大魔气。 阴暗黏稠的魔气瞬间将他包裹,像一团紫黑色的毒液。 当魔气散开,地上只留下一条了无生气的翠青蛇尸体。 “像你这样愚蠢的中阶魔物,要多少有多少。” 确认翡翠死亡后,老鼠身上成熟的神态消失了,变回了普通的魔物老鼠。 老鼠唧唧叫着,啃食起翡翠的尸体,又在不久后离开。 过了许久,太阳已然升起,地上残破的蛇躯蠕动起来,留下一张蛇蜕。 翡翠再次复活。 他心中庆幸,幸好老鼠不知道自己的能力。 “我才不是中阶魔物,我可是高阶!” 他昂扬着脑袋,又很快因为伤势严重耷拉下来,在四周搜罗起昆虫和蚯蚓补充能量。 这次倒是有不少食物在,他成功补充能量,开始惆怅。 没想到梦里的事情都是真的。 想到梦里阿尔宾的状况,翡翠咬咬牙,决定还是去提醒他提防老鼠。 他拖着沉重的身躯,顾不得休息,趁着自己魔气没恢复,赶紧往狩猎小屋爬。 他谨慎地爬到狩猎小屋附近,瞄准泽曼不在的时候,用尾巴尖卷起一块石头敲门。 “谁呀?”阿尔宾探出脑袋,东张西望都没看到人。 【这里。】 低头一看,才看到小小的翠青蛇。 “翡翠!太好了,我还以为今天看不到你了!”阿尔宾刚刚喜上眉梢,又发现翡翠的身体受伤更加严重,好多地方鳞片都没了,血淋淋的肉还粘着不少草屑泥土。 “你怎么了?”阿尔宾小心地把他捧起来,光看他的伤口感觉自己都痛起来,连忙带进屋用温水帮他清理伤口。 【遇到了一只讨人厌的老鼠。】翡翠提到他,【你以后千万要小心像我一样眼里有黑十字星芒的老鼠,绝对不能相信他的鬼话!】 “诶,为什么?” 由于没有药物,阿尔宾试着用魔力治愈他未果后,只能用布条给他包扎,末端用蝴蝶结收尾。 顶着蝴蝶结的翡翠严肃地说:“他盯上你了,想把你抓回去利用,你会浑身是伤,很惨的。” 阿尔宾诧异一瞬。 这听起来……不就是原剧情里会收养自己的人渣吗? 阿尔宾原以为逃离之前的火场就不会和人渣相遇了,没想到自己已经被盯上了,说不定人渣从一开始就是有目的地收养自己。 可是为什么呢? 阿尔宾困惑道:“他想利用我什么呢?” 阿尔宾想不明白自己身上有什么值得利用的地方。 【我也不知道。】翡翠扭过头去,似是在打量身后的蝴蝶结,没敢直接告诉阿尔宾缓解药的事情。 一方面是多多少少有点心虚,另一方面是觉得这孩子太没戒心了! 要是知道真相,说不定都不用老鼠教唆,就傻乎乎让别人喝自己的血了。 为了验证这一点,翡翠试探性询问:【如果……我是说如果,世界上有很多很多因为生病发狂的人,他们发起狂来会伤害其他人,但你有能力去缓解他的病情,阻止他们发狂,你会去救吗?比如能缓解他们发狂的是你的血。】 “当然救呀!”阿尔宾不假思索地说,“如果我的血不仅可以救助病人,还可以保护其他无辜的人,那我当然要献血救人!” 翡翠:…… 完蛋,这孩子真就这么傻乎乎! 【你会很痛很痛哦,而且会持续很久。】翡翠恐吓道。 阿尔宾最怕痛了,听他这么说,确实有点害怕,但还是问道:“有多痛呢?会比死亡还痛苦吗?我会死吗?” 【应该不会。】 “那当然还是救!”阿尔宾挺起胸膛。 他可是体会过死亡的人! 【笨蛋!】翡翠都感觉自己的良心隐隐作痛。 突然被骂的阿尔宾满脸无辜,红瞳茫然,一头雾水:“为什么要骂我呀?” 翡翠在桌上直起身,居高临下地教育他。 【笨蛋!你的血能有多少呢?你这样根本救不了几个人。】 他仿佛忘记了自己也曾经天真地相信一个孩子能救全族。 “原来如此!”阿尔宾恍然大悟,原来是脑筋急转弯啊。 他看了眼自己的细胳膊,深以为然地点点头:“你说得没错。” 如果有很多人要救,自己这点血肯定不够。 “那正确答案是什么呢?” 翡翠的气势又软了下去。 【我也不知道。】 阿尔宾思索着:“那能不能研究一下我的血为什么可以救人,然后开发特效药呢?” 翡翠愣住了。 【怎么研究?】 “我只是个孩子,我也不知道,不过一定要很先进的科技吧。”阿尔宾想象着电视和各种广告上看到过的实验室。 【科技?那是什么?】翡翠摇头晃脑疑惑着。 阿尔宾也解释不清楚:“总之……就是这里没有的东西。” 翡翠失落地耷拉下脑袋。 阿尔宾又说:“那就避免让大家继续生病,或者直接解决让大家生病的原因?” 诅咒来自神明,这能怎么解决? 就算暂时消除诅咒,也会触怒众神,然后降下更可怕的诅咒吧? 难不成要把众神都解决了? 脑袋里突然冒出这个念头,把翡翠吓了一大跳。 魔物们虽然怨恨神明,但那可是神明,从来没有魔物觉得自己能打败神明。 甚至有的魔物还会选择虔诚地信仰神明,以求神明原谅他们。 阿尔宾此时疑惑道:“翡翠为什么要问我这个呢?难道我的血……” 【随便问问,考考你而已!】翡翠连忙打断他的猜想。 总之,现在绝不能让阿尔宾知道真相! 阿尔宾也没在意这个话题,他给伤患翡翠端来一条蜜汁烤兔腿。 “这是我父亲昨晚烤的兔腿,超好吃!比上次给你吃的面包奶酪都好吃,我给你留了一条,你快尝尝看!” 【你干嘛对我这么好?】 又给他处理伤口,又给他吃的。 这孩子根本不知道自己之前想吃了他吧! 缺心眼!缺心眼!缺心眼! 笨蛋!笨蛋!笨蛋! “因为我觉得翡翠是朋友呀。”阿尔宾眨眨眼,“翡翠不是也来告诉我坏蛋的消息了吗?谢谢你提醒我。” 【谁跟你是朋友!】翡翠扭过头,【你想收买我吗?】 他可是堂堂高阶魔物! 怎么会可能被区区糖衣炮弹折服! 而且这个孩子到底是人类还是魔物他还不清楚呢。 阿尔宾亮晶晶的眼睛望着他,径直问道:“可以吗?” 宛如受到攻击,翡翠尾巴摇晃的频率异常快。 不、不管怎样,能和自己对话的,肯定是同伴吧! 他错开阿尔宾的目光,矜持地说道:【要是这个兔腿好吃的话,我就勉强答应你的请求吧。】 在阿尔宾期待注视下,他咬了一口兔腿,瞬间惊为天人,大快朵颐。 阿尔宾手肘支在桌面上,托着脸颊微笑着看着他:“嘿嘿,我父亲的手艺不错吧!” 【嘛,还算不错吧。】翡翠头也不抬地吃着,他把剩下带肉的骨头抛到空中,嗷呜一口连骨带肉吞下,【对了,你父亲是谁啊。】 “就是泽曼先生呀,他昨晚答应做我父亲了!”阿尔宾想了想,“你可能还没见过他。” 正胡吃海塞的翡翠突然哽住,宛如吃了毒药一样僵住。 泽曼?! 这是那个可怕的灭世魔龙烤的兔腿? 恍惚间,他有一种错觉,就是自己也被刷上蜂蜜串上树枝,架在火上烤,而烤制他的人就是泽曼。 阿尔宾紧张起来:“你怎么了?你这么小,怎么能吃骨头呢。” 翡翠回过神来,咽下嘴里的食物。 【我没事,我的能力是[暴食],可以轻易吞噬比自己体型大好几倍的猎物。】 阿尔宾见他吞了条兔腿下去蛇身也没有鼓起来,这才放下心来。 提到泽曼,阿尔宾又想到一件事。 “我被坏蛋盯上的话,父亲也会有危险的吧……”他眉头紧皱,甚至有点后悔,“都怪我要认他做父亲。” 翡翠:? 你在说谁有危险啊? 是那个杀穿深渊成为众多魔物噩梦的人类最强,还是那个未来会被全人类恐惧的灭世魔龙? 翡翠正要告诉他泽曼的真实身份,张了张嘴,突然想道: 要是这次知道了泽曼的真实身份,以后再从别处得知缓解药的真相,那这个孩子绝对会把自己的血送给泽曼的!羊入龙口啊! 不行! 不能告诉他! 翡翠清了清嗓子说道:【不用担心,老鼠他的目标只是你。而且老鼠胆子很小的,只要你在泽曼身边,他就不敢出现在你面前了。】 “诶?真的吗?” 【当然啦,所以你千万别离开泽曼。】 目前来看泽曼还不会对阿尔宾造成什么威胁,反而会保护这孩子。 阿尔宾听他这样说,放下心来。 原来那个人渣是只敢捡落单孩子的人贩子啊。 “谢谢翡翠!”阿尔宾伸手摸了摸他的蛇脑袋,“你真的不愿意和我一起走吗?我和父亲今天就要离开这里了,以后可能就见不到你了。” 危险的高阶魔物垂首任由他抚摸。 【我们还会见面的。】 从狩猎小屋离开后,翡翠找了个地方继续休息养伤。 他对之前那个逼真的梦境十分好奇,渴望再进入那个世界,看看那个孩子后来到底怎么了。 他沉沉睡去,发现自己如愿以偿来到了同样的地方。 但从森林的景色变化来看,似乎和上次的梦境隔了有一段时间。 [翠青蛇]又一次潜入这座庄园。 似乎已经来过好几次了,他看起来轻车熟路。 他一进来却看到[阿尔宾]正割开手腕,连忙劝阻:【你干嘛!都说了我不要你的血!】 虚弱的[阿尔宾]这才注意到他的存在,拿了器皿接住血液,接着对他说:“不,这是我自己的研究。” 【研究?】 “嗯,我想研究能够拯救所有魔物的办法。那样的话,父亲大人一定会更喜欢我吧。” [翠青蛇]也有些激动:【那有办法吗?】 “血液方面目前还没有什么进展,似乎只能从解开诅咒方面下手了。但是庄园书架上有关神明的书籍实在太少了,翡翠,你下次过来能给我带点相关的书籍吗?” [翠青蛇]一下子蔫了,他小声道:【我虽然能听懂人类的话,但不认识人类的文字。】 简而言之,他是个文盲,根本看不懂哪些书才是对方要的。 [阿尔宾]轻笑出声:“没关系,我下次和父亲大人请求看看吧,父亲大人一定会作为礼物送给我的。” 【什么礼物,他明明会要你更多的血。】[翠青蛇]不满地轻嗤,又问,【你所说的解除诅咒的办法是什么?】 “要解开诅咒必然要过众神那一关,所以我想,要是众神不存在就好了。” “——我想找到弑神的办法。” [翠青蛇]呆住。 【弑、弑神?】 “因为只有这个办法好像还没被尝试过。”[阿尔宾]腼腆一笑,“为了验证这个办法的可行性,我需要大量有关神明的资料。” [翠青蛇]凝望着他认真的神色。 【就算可行,你一个人也做不到这种事吧?】 “是的,只靠我是不可能做到的,但我也还没到那一步呢……” 【那不刚好嘛,你和我离开这里,去找你想要的书,以及你需要的同伴。我认识一位潜伏在人类世界的高阶魔物,应该可以帮上忙。】 【这是施加在我们魔物身上的诅咒,就应该我们魔物自己上。】 【反正我也不怕死,这种事你就随意找我吧。】 翡翠的梦境在此骤然中断。 他呆滞地醒过来。 那孩子……居然为了他们魔物,有弑神的决心吗? 话说到底离开庄园没有?找没找到办法?诅咒解除没有?那孩子后来怎么样了? 他在草地上滚来滚去,努力再次入睡,却怎么都无法进入那样的梦境。 让他看啊!!! 翡翠看着自己身上的包扎布条,还未痊愈的部分因为刚才的行为透出淡淡粉色。 粉色……他脑中冒出一个人。 他想到了! 他可以去找梦里提过的那位高阶魔物,也许对方也做了和他一样的梦! 9 九只反派 在狩猎小屋住了三天,阿尔宾和泽曼等到了镇上过来的商人,搭乘对方的板车离开这座边境村落。 “你们要去玫瑰王国?那可是大陆最南端。”商人听到他们的目的地,有些惊讶。 此前泽曼简单给阿尔宾画过一份地图,此时阿尔宾脑中有些许地理概念。 这片异世大陆地形奇特,形状酷似一只展翅翱翔的雄鹰。 荆棘城就位于老鹰的胸腔心脏部位,边境村在心脏偏东北一点的位置,而他们的目的地玫瑰王国则在最南端,是老鹰的尾羽部分,距离不短。 隔着采购来的农作物,坐在前面驾车的商人扬声道:“虽然我能把你们送到镇子上,但你们最近也不可能找到去南方的商队。” 阿尔宾疑惑:“为什么呢?” “这里,”他指了指地面,“现在是10月,我们所在的葎草王国即将举行狂欢节,这是一年一度,全民狂欢的大节日,无数的商队北上前来,都去都城了,就赶着在这段时间出售货物,现在自然没有人去南方。” “狂欢节?”阿尔宾没听说过这个。 “原本是酒神殿在冬日来临之前,为酒神万恩准备的盛大祭仪。但我们葎草王国有众多酒神信徒,现在也渐渐成为了全国的大日子。” 商人一转头,见到稚童眼里闪着好奇的光。 “会有好吃的吗?” 他笑起来:“当然有!狂欢节为期四天,期间有无数的美酒美食、狂欢舞会、篝火乐队、花车游行,酒神殿会发放酒水,贵族也会施舍食物,五湖四海的商人们会将全世界的好酒都运过来,人们可以彻夜狂欢。” 他说到此处,自己也犯馋了,拎起腰间的酒袋猛喝一口,还打了个酒嗝。 阿尔宾嗅到酒气,严肃说道:“叔叔,开车不喝酒,喝酒不开车,行车不规范,亲人两行泪。*” 商人见他板着张脸说这个,忍不住笑起来。 “这对我们来说就是水,是酒神净化过的水。”他晃了晃酒袋,“外面的水源都被魔物污染过,会让我们生病,唯有被神明净化过的水才是安全的,就像太阳神信徒喜欢喝烧过的水一样。” 阿尔宾想起前世大人们告诉他,生水喝了会生病,要喝烧开或净化过的水。 原来这里也是呀。 “不过你说得也没错,上次确实有个喝得酩酊大醉的家伙把自己摔沟里去了。”他收起酒袋,对着泽曼夸赞,“你儿子是个好孩子。” 阿尔宾仰起头,得意地接受赞扬。 商人提议道:“你们既然过来一趟,要是不急着赶路,不如留下来感受一下我们的狂欢节。” 泽曼打量着阿尔宾感兴趣的神色,颔首应道:“也好,等狂欢节过后,正好和南方的商队一同离开。” 阿尔宾兴奋地呜呼起来。 既然要参加狂欢节,那他们还得再往北走一些。天气本就日渐寒冷,越往北越冷。 绕过一座山,迎面吹来的风都感觉凉了不少。 离开了燃着壁炉的狩猎小屋,阿尔宾身上从村民那里买来的衣服就显得有些单薄,袖口领口总是灌风,坐在敞篷的板车里一路上打了好几个喷嚏。 泽曼用斗篷裹着他,并打算等到了镇上就给他买更能御寒的衣物。 “这样父亲也会冷的。”阿尔宾还是让泽曼披着斗篷披风,自己像小袋鼠一样钻进斗篷里坐在他怀里探头探脑。 他也没浪费路上的时间,开始继续开始练习魔力放出。 泽曼看着他手中的星光点点,询问:“爱德华教了你什么魔法?” “爱德华叔叔教了我一个应急召唤术,说是爱神给予我这种小孩子的礼物,能在危急时刻用我体内的魔力来保护我。” 毕竟以爱神殿的魔法性质,找不到所爱之物,不少人都没办法轻易使用魔法,总得给点保底。 泽曼还算满意地点点头。 阿尔宾哼哼唧唧说:“爱德华叔叔还给我介绍了两种魔法体系,分别是「爱之魔法」和「众法」,但我现在都学不了。” 好气哦。 就像口渴的时候,一杯苹果汁和一杯橙汁摆在面前,但他都买不起一样。 “不用着急,也不用在乎是什么体系的魔法,只要稳固基础就好。”泽曼冷静的声音让他的情绪也平复下来。 他仰头倾听父亲的说法。 “无论是向神明祈愿,还是激发内心潜力,魔法的本质依旧是操控自然界的元素,是对大地、对火焰、对风、对水、对雷电、对光明、对黑暗的控制。” 泽曼理所当然地说着,似乎早已将这一切尽在掌握。 若是施展魔法必须向太阳神祈愿,那他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弑神。 他的魔法早已不需要任何人或神的辅助。 “除确定属性的作用外,对元素的亲和性强弱还决定你能使用什么样魔法,而魔力的含量则决定你能释放多少魔法。” 阿尔宾听懂了,用游戏里的话来说,亲和性=技能点,魔力=蓝条(mp魔法值)。 “那吟唱呢?” 泽曼的眸光深沉起来。 “在「众法」中,那是捷径,是付出魔力请求神明施展魔法,而非依靠自身施展的魔法。” 阿尔宾想了想,恍然大悟。 懂了,神明就像平台商家一样,想买东西的时候直接找平台,所以比亲自去买方便。 这样确实方便,上手也很快,但问题在于他现在用不了这个。 那他只能自己脚踏实地,从基础练起了。 “那我还是靠自己吧,我要怎么提升亲和性和魔力呢?” 泽曼垂眸看向怀里的孩子,这个孩子确实有着非同一般的悟性。 “去熟悉你要操控的事物,不断释放魔力耗空魔力,去尝试操控一个小小的元素,比如控制一滴水。” 哦哦,不能一上来就整个大的。 这不就是刷熟练度么! 阿尔宾兴致勃勃开始实操起来,感觉就像玩游戏一样。 泽曼闭目养神,也修炼起对体内魔气的控制。 没多久,耳畔突然传来阿尔宾的欢呼。 “父亲!” 他睁开眼,见阿尔宾兴冲冲地摊开手掌给他看,雀跃道:“是这样做吗?” 泽曼定睛看去,那颗小水珠正在阿尔宾魔力的操控下玩跳格子。 他目露诧异,不由得瞥了眼日头,显然距离他闭目未过太久。 那……一般人能这么快就学会控制水元素吗? 大部分神官自始至终都在依靠神明的力量,可能至死也没尝试过主动操控元素的力量。 这绝非想想就能做到的事情。 这个孩子比他想象的还要天才,未来难保不会被神明盯上…… 心中想起什么,泽曼的眼神不自觉冷厉起来。 “父亲?”阿尔宾眨巴着眼,略带不满的语气像在撒娇,漂亮的红瞳里写满了“快夸我”。 泽曼撞进那明亮的眼里,那份来不及收敛的冰冷像落进了热红茶里,缓缓消融。 “做得很好。”他僵硬地覆手盖住阿尔宾的发顶,“你的水元素亲和性很高。” 阿尔宾扬起笑,蹭了蹭他的手,理直气壮地说:“父亲要多夸夸我嘛!这样我会更加努力哦!” 泽曼顿了顿,学着爱德华那样揉着他的脑袋,松软的白发在指缝间穿梭。 他唇齿间传来淡淡的应和声:“好。” “那我继续练习啦!”阿尔宾热情地投入研究之中。 泽曼看着阿尔宾哐哐点着技能点,也不动声色地加强魔气控制。 总不能输给儿子吧。 半天后,商人带他们到达附近的小镇。 这个同样靠近边境的小镇不算繁华,但各种铺子也有不少。 太阳即将落山,泽曼找了位要拉货去都城参加狂欢节的商人,谈好明天一起出发,接着就带阿尔宾去集市上买衣服。 刚走到服装摊位前,阿尔宾听到身后不远处传来叫骂声。 “滚远点,你这臭气熏天的家伙!” 他转头寻找声源,看到在酒馆门口,身材魁梧的男子正踹着地上一个黑漆漆的身影大骂。 魁梧男子踹了他几脚,把他踹翻后啐了口唾沫离去。 那道身影充耳不闻,狼吞虎咽地吃被泼在墙角看不出原样的厨余泔水,他的双手双脚都沾满污垢,身上围着一块沾满污水的破布充作衣服,头发和胡子茂密旺盛都黏着漆黑的污垢,看不清脸。 那竟然是个人! 看阿尔宾伸着脖子格外关注,面前的服装铺摊主说:“那是不知从哪来的流浪汉,又聋又瞎又哑,每天就跟野狗似的抢泔水吃。” 隔壁收完摊的摊主看这里有客人,过来凑热闹说:“我听说他是前一阵来的,那时候他还穿着挺好的衣服,穿金戴银,但过来没两天就被人扒完。这么久了,也没人来找他,不像是什么大人物,说不定之前都是偷来的。” 阿尔宾目不转睛地盯着那个和狼藉景象融为一体的人,胸口忽然间沉闷起来。 他从未见过这样的事。 地上的那些脏东西真的能吃吗?怎么会有人沦落到那样去吃饭的地步呢?是买不起食物吗? 虽然这里没有科技,但这里可是有魔法的世界,魔法可以让地里长出鲜花,为什么不能让地里长出麦子,让大家都吃饱呢?为什么还有会有人必须吃这种东西呢? 又聋又瞎又哑是什么感受呢?看不见听不见,他能感受到别人对他的排斥吗? 骤然受到冲击,他像是难以理解这一幕,整个人都僵住了。 他抓紧泽曼的衣角,没精打采地扬起脸,红瞳雾蒙蒙的,语调轻微颤抖:“父亲,我不要新衣服了,我想帮帮他。” 服装店的摊主闻言说道:“没用的,他那样也活不了多久,再怎么样也熬不过这个冬天。” 阿尔宾皱起脸。 “可是他想活着。” 那个流浪汉未尝不知道死期将近,可他还是裹着肮脏的破布,还是匍匐着去舔泔水,难道不是为了活下去吗? 阿尔宾从那个流浪汉身上感受到了强烈的求生欲。 他想帮助一个想活下去的人。 泽曼没有拒绝他,只是低头问他:“你想怎样帮助他?” 阿尔宾努力思考起来。 帮他找工作? 可是又聋又瞎又哑的人似乎也没办法正常工作。 “我可以带他一起去玫瑰王国吗?”阿尔宾问道。 “然后呢?”泽曼追问。 阿尔宾愣住。 对哦,他自己三个月后怎么样还不知道呢。 给他买衣服? 万一又被人抢走怎么办? 阿尔宾绞尽脑汁,他自己现在也很弱小,似乎提供不了什么帮忙。 想到前世,他问:“有没有能够收留他的机构呢?” “有。”泽曼回道,“爱神殿通常会收容救助他们,可以将他送到附近大城市的爱神庙里,我们前往都城时顺路。” 葎草王国虽然是酒神的信仰中心,但在神话中,酒神万恩曾是爱神拉芙的情人,因此爱神殿在此设有几个神庙,并未被排斥。 阿尔宾瞬间神情舒展,高兴起来:“太好了,就这么做!” 爱神和爱神殿的大家真是好人! 谢谢爱神! “我要把这个好消息告诉他!如果他愿意和我们走就太好了。”他兴冲冲地规划起来,“我还要帮他洗澡,我可以把我的晚饭分一半给他。” 泽曼诧异:“为什么要分一半?” 他身上的钱完全够再承担一个人的食宿。 阿尔宾理所当然地说:“因为是我提出要帮助他的,我得承担责任,父亲愿意帮我出谋划策已经很好了,并没有帮助他的义务,我不能把行动也推托给父亲。” 自己的事情要自己做,这是他的决定,他不能自己躲开,反而把别人拉下水,让别人花钱又出力。 阿尔宾抱住泽曼的腰,眼里盛满感谢。 “如果没有遇到父亲,我或许也会变成那样。” 他之前根本没想过要是只有自己一个人会怎么样,但现在想想,他对这个时代一无所知,不免要流落街头,到时候想要活下去的他,和那个又聋又瞎又哑的流浪汉也没有什么差别。 “我能遇到父亲真是太好了!”他漾起满足的笑。 他爹真是人美心善的大好人!! 猩红双眼注视着他的笑颜,心里渐渐发酵着说不出的感觉,像被灌入某种柔软的情绪。 阿尔宾松开手,趁着流浪汉还没离开,就要跑过去告诉对方好消息。 他走了两步,突然想起什么,又耷拉着脑袋回来了。 “父亲……我不会写字……” 要和那样又聋又瞎又哑的流浪汉沟通,他机智地想到自己可以在对方手心写字,可走了两步才想起来,他虽然会说这里的语言,但是完全不认字,更不会写。 可恶,他的义务教育被清零了! - 漆黑一片的视野中,周身寂静无比,好似身处深不见底,伸手不见五指的幽暗洞穴。 他能感受到从身旁经过的气流,却并不知道那是什么。 是人类、野兽,还是疾驰的马车? 他只能从恶臭中嗅着些许食物的气息,用手指触摸着滑腻的地砖,去搜寻也许可以入口的食物。 是厨余泔水,还是死在墙根的老鼠? 只要能让活下去,是什么都无所谓。 他可以感受到人类对他的殴打,日夜都有人对他拳打脚踢,他完全不知道是因为什么理由,或许是为了找他身上是否该藏着金银? 无论如何他都可以想象人类是如何讥笑他的,讥笑他比狗还没有尊严。 人类……该死的人类! 该死的神明!该死的诅咒! 他的心里无时无刻不充满着滔天的恨意。 等他恢复了力量,恢复了身份…… 鼻子忽然在近处嗅到了食物的气味,他猛地扑上去抢夺。 摸到温热的食物,他忽然怔住。 嗅了嗅,有股久违的麦香。 这是烤饼。 他顾不得思考烤饼为什么会在地上,迅速塞进嘴里,即使干噎也要迅速咽下去。 有什么轻轻触碰到了他的手背。 他又嗅到了麦香,一模一样的麦香,但要更淡一些。 他警惕起来。 陷阱? 是的,肯定是陷阱! 没有金钱,人类又怎么可能怀揣好意。 他做好了随时暴起反抗的准备,虽然身体已经骨瘦嶙峋没什么力气,但逃命的能力他还是有的。 一只细嫩的小手托住他的手。 小孩子? 小孩子在他的手心断断续续,十分生疏地写了什么。 一个小孩子竟然有什么想对他说的? 他仔细感受。 那个孩子写着—— 我们可以帮你吗? 10 十只反派 那只稚嫩的手又陆续在他手心磕磕绊绊地写下几个词汇。 是那孩子的名字,还有打算把他送到附近爱神庙收容的事情。 似乎是想要帮助他。 为什么? 自己身上一分钱都没有,只是个浑身肮脏的流浪汉,为什么要来帮自己? 出于善意? 别开玩笑了! 谁会对一个穷鬼施舍善意啊。 当一个人有钱的时候,身边的每一个人都温柔善良。 可要是他失去财富,那些“善良”的人只会露出冷漠的真面目,作鸟兽散。 这种事情他可见过太多了。 所谓善良,是用些许财富就能买到的东西。 就算是有些贵族的慈善救济,也不过是为了提高声望、维持领地和平稳定、维持自身地位而已,只要付出少量的金钱就能换得无形的巨大利益,这样的买卖那些狡诈的贵族们算得可清楚了。 倘若这一行为的付出与回报不成正比,想来谁也不会去做。 他才不会将希望寄托于别人虚无缥缈的善良之上,唯有实打实的金子才是真实存在的事物。 这个孩子也一定是想从他身上得到什么利益。 是怀疑他还藏着金子,所以用这种办法来欺骗他吗? 还是认出他了,想假惺惺帮助他,骗取他的资产吗? 说是带他去爱神庙,谁知道是不是要带他去公证人面前,让他在一无所知的情况下画押,移交资产。 无论是什么原因,他都坚定地认为,这个孩子及其背后的人完全是对他有所图谋。 他伸出黢黑的手,要抓住那个孩子手臂。 一道冰冷刺骨的寒意骤然锁定他。 就像被危险的野兽盯上一般,他霎时间通体冰凉,浑身僵硬。 他立刻想到久远的一幕。 彼时的他尚且是一只低阶魔物,偶然间路过了一只正在进食的高阶魔物,高阶魔物撕咬着鲜血淋漓的猎物,突然向他投来一瞥。 他被盯上了。 会死的! 哪怕如今他已经成了高阶魔物,他也无法忘记那种源于灵魂的恐惧,就像现在一样。 纵使此刻目盲,魔气被封,他也能清晰地感受到在自己前方有个家伙在警告自己。 ——不许动这孩子。 弱小的孩子身后竟然有这样可怕的家伙存在! 除了想要立刻逃走的本能之外,他也对自己的之前猜测产生了狐疑。 有这样的实力,他们根本无需大费周章哄骗自己,那他们的目的到底是什么呢? 自己身上究竟还有什么他不知晓的利益,以至于让这些人找上来呢? 他深思着。 危险总是与机遇并存。 即使那个人可怕,但他并未感到无情的杀意,这说明他们并不打算杀了自己。 想到这里,他缓缓地向那个孩子点了点头。 “好耶!”阿尔宾见到流浪汉答应接受帮助,拉着对方的手蹦蹦跳跳地欢呼着。 他扭头看向旁边的泽曼。 “我之后一定要学会写字。” 完全是个文盲的他之所以能写出那些单词,都是因为泽曼事先在纸上写好,让他依葫芦画瓢照着写。 他竟然连自己名字都不会写,这怎么行! 从今天开始他一定要好好学习! 不过在学习之前,得先给这个流浪汉洗个澡才行。 阿尔宾牵着对方,和泽曼一起走回下榻的酒馆。 但酒馆的老板说什么也不愿意让这么脏的流浪汉进去,他们只能先用院子外的井水清洁。 泽曼帮他将水打了上来,阿尔宾伸手摸了摸,井水沁凉沁凉的,浇在身上肯定会着凉,那就变成行刑了。 阿尔宾灵机一动,问道:“父亲,如果我控制火元素的话,能不能把水变热呢?” “如果你有火元素亲和的话,可行。” 阿尔宾立刻尝试起来。 他回忆着前些天感受过的炙热火焰,回忆火焰燎伤自己时的感受。 在泽曼眼中,他周身逐渐汇聚着莹莹的红光。 阿尔宾初学水元素控制时就极快,现在有了经验,操控火元素也极快。 火元素粒子纷纷进入井水中,不一会儿就让井水变得温暖起来。 在流浪汉手上写下“洗澡”的字样,阿尔宾把水桶放在他面前,在流浪汉自己搓洗时,控制水流协助他。 魔法,真好用! 不过流浪汉洗不到后背,阿尔宾兴冲冲绕到他身后给他搓背。 泽曼蹙起眉。 看着流浪汉享受着他这个父亲都没有过的待遇,他身上冒出嗖嗖的寒气。 流浪汉一个激灵,不知道自己是哪里又招惹着这位大佬不满。 他加快动作,随着黑水不断流淌到地上,流浪汉被污垢蒙住的原本发色也逐渐呈现出来。 是灿金的颜色。 爱德华的发色是林间阳光般的浅金色,而流浪汉的发色却像纯粹的黄金。 洗完澡,流浪汉猛地甩起头,像浑身湿透的大狗那样甩掉毛发上的水珠。 直到他彻底洗干净,泽曼将之前从村民那里买来的旧衣服抛给他。流浪汉比他稍矮一些,但穿上去差别不大。 阿尔宾打量着焕然一新的流浪汉,浓密的胡子挡住了对方的样貌,只依稀感觉长得还不错。 他学了个新词在对方手上写道:“名字?” 流浪汉顿了顿,反握住这只温暖而小巧的手。 他并非蠢货,光是被这孩子拉着走来走去,就已经明白自己显然被某个地方拒绝了。 他浑身浑浊,臭气熏天,以泔水为食,旁人都离他远远的,可这个孩子却并没有表现出嫌弃的意思,紧紧拉着他,为他领路。 连给他清洗都用的是温水,像是怕他因此生病似的。 连他自己都怀疑是否有必要。 换做是过去的他,不,就算是未来的他一样,遇到这样肮脏的流浪汉,纵使有所图谋,也断然不会如此对待。 他只会捏着鼻子远离,雇人草草收拾一番。 可这个孩子不一样。 他看不见听不到,却因为触摸这比成人略高些的孩童体温,想象出了一个在黑暗中发着微光,照亮黑暗,传递温暖的孩子。 若善良真的存在…… 他猛然挥散脑中天真荒谬的想法。 不,是他的错觉,这是体温而已。 他绝不会轻易落入陷阱! 他驰骋商界多年,心早就和金子一样冷了,狡诈又奸猾,怎么可能栽在一个小孩子身上! 绝不可能! 饶是如此,感受到对方的手指期盼地点着自己的手心,像眨着眼等待回复似的,他还是冷哼一声,嫌弃地想着。 小孩子,真麻烦! 然后用粗粝的手指在对方手心写下一个单词。 阿尔宾:…… 果然不认识啊! 记下写法扭头问了父亲,泽曼回复他:“他说他叫戈尔德,这个名字有黄金的意思。” 阿尔宾望向戈尔德的头发,确实很合适呢。 他认认真真在对方手心重复对方的名字,又轻轻碰了碰那头金发,就像在说“我记住你的名字啦!你的名字很适合你”。 感受着对方踮脚伸手时带起的微风,戈尔德仿佛“看”到了一个微笑。 他们在提供住宿的酒馆修整了一夜。 次日,阿尔宾醒来时发现床头有一套新衣服。 和之前的粗布衣服不同,这套衣服摸起来柔软厚实又舒适,红色衣服看起来活泼鲜亮又衬他的眼睛,里面还有暖和的皮毛。 虽然他说了可以不要新衣服,但泽曼显然还是给他买了,连戈尔德也有了一件抵御寒风的斗篷。 阿尔宾抱着新衣服,连鞋都来不及穿,扬起笑扑向坐在书桌前为他准备识字资料的泽曼怀里。 泽曼也穿着新衣服,他习惯了穿白色,习惯了穿太阳神殿的制服,哪怕选私服也是端庄高冷的风格,白色外衣下,里衣的黑色高领收住他的脖颈,宛如束缚,私服也穿出几分禁欲圣洁感。 泽曼接住砸进怀里的小炮弹,他动作生涩,像是面对柔软又活泼的孩子不敢用力,只用手将人围住。 却反被小孩子抱了个满怀。 “早安,我最喜欢爸爸了!爸爸的新衣服好好看!也谢谢爸爸给我买的新衣服。” 泽曼并不适应这份热情,一如既往冷峻的神色让他此时的语气显得有些冷硬。 “去换上。” “好嘞!”小孩子完全不惧他的话,又风风火火地跑下去。 换上崭新的衣服,滚毛边的红色御寒衣把阿尔宾裹了个严严实实,肩膀上还有小披风,手上戴着毛茸茸的手套,这下看起来一点都不通风了。 他发色雪白,配着明亮的红色刚刚好,整个人看起来暖洋洋的,像是雪屋里燃烧的火,于寒冷中输送着暖意。 泽曼却缓缓拧眉。 这已经是着镇上最好的衣服了,但在他看来仍有诸多不足。 阿尔宾模样精致可爱,这样耀眼的衣服在他身上仍显得有些单调,若再有些配饰就好了。 心中思索着到下个城市继续添置,待阿尔宾问及“怎么样”的时候,他也只淡淡回了一句“还好”。 他们带着戈尔德一起出门,赶去和商队汇合。 阿尔宾依旧拉着又盲又聋又哑的戈尔德,他们的关系看起来似乎更好。 不知怎的,被拉着前进的戈尔德突然觉得手凉飕飕的。 今天确实天气比昨日冷些,商队说路上可能会下雨,货车上都架起了车棚。 他们三人坐在货物少些的车上,向着都城的方向行路没多久,果然下起雨来。 雨棚不遮车尾,雨势逐渐变大,泽曼坐在尾端,不时有雨丝飘落进来,打在他的长发上。 阿尔宾见状,摘掉手套,摸了摸泽曼的手。 爸爸的手好凉啊。 他父亲身上飘落了不少雨水,水滴正顺着发丝滴落,消失在衣领间,几缕湿发贴在脸颊和脖颈,还有一缕垂落面前,让他俊美的面容显出几分清冷和郁色。 阿尔宾伸出指尖轻触父亲的脸颊。 “好冰啊……” 他往泽曼的方向蹭了蹭,将自己捂得十分暖和的双手贴上泽曼的脸颊,脸上扬起灿烂笑容,信誓旦旦说:“捂一捂就暖和了!” 随着热度传递过去,阿尔宾的手反而逐渐冷却下来,他抽回手,双手合在一起搓了搓,摩擦生热,再次贴上泽曼的脸。 如此往复几次,感觉到父亲的脸上好像没刚才那么冷了,阿尔宾满意地点点头,又握住泽曼冰冷的双手,哈出温暖的气息,一起搓了搓,致力于把他冰凉的手也捂暖。 他数落道:“爸爸光顾着给我买衣服,都没给自己买手套!” 真是笨蛋! 垂眸的泽曼听着他的数落,并未告诉他,有魔力在身时,他寒暑不侵,早已忘了寒冷的感觉。 把泽曼的手捂暖了,阿尔宾转头看了看,同样坐在靠外侧戈尔德也没好到哪里去。 他往手上重新哈出温暖的气息,正要故技重施,身后的泽曼忽然开口。 “你若是能控制火元素,可将火属性的魔力导入他体内取暖。” 还有这种办法? 阿尔宾眼睛亮起。 他赶紧试了试,先在自己身体里让魔力转了转,发现有效果,又将魔力导入对方体内,果不其然感觉对方的体温暖和起来了。 魔力还能当暖水袋! 阿尔宾豁然开朗。 当然,他也没忘了给泽曼输点暖烘烘的魔力。 眼看着自己待遇从捂脸捂手变成了简单快捷的输魔力,泽曼目光深沉,默不作声。 - 葎草王国,都城。 弥漫着葡萄芳香的酒神殿内,斜倚在榻上的酒红色半长发男人松松垮垮地披着最高祭司的法袍,于宿醉中掀开眼,他醉眼迷蒙,仰望着室内一尊酒神雕像,仿佛得到了什么神谕。 “要找白发红瞳的男孩么……” 11 十一只反派 阿尔宾毕竟魔力有限,也不可能一直给两个人输送魔力取暖。 他一直输送到魔力耗空,正好锻炼自己魔力。 而空出双手的时间里,他则开始复习昨天学习的单词和字母。 他喜欢用自己新学的东西去和戈尔德写字交流,就像学了外语,立刻就和外国人交流一样,这样他立刻就能感受到新技能的用处,收获恰到好处的反馈,动力满满,也能把所学知识活学活用起来。 戈尔德也经常写下他不认识词,每当这时候,他就询问充当他老师的泽曼。 这次也是一样。 阿尔宾用羽毛笔重复着戈尔德所写的单词,询问泽曼含义。 “爸爸,这个单词是什么意思呀。” 泽曼一瞥羊皮纸上的单词,看向戈尔德的目光更冷。 “他说冷。” 阿尔宾转头看去,戈尔德一头金发被飘雨打湿,显出几分颓唐,双眼无神地注视着他,有几分可怜巴巴的样子。 单薄的身体努力缩在御寒毛毯后,像被主人遗忘在开敞阳台,发出细微的呜呜声,独自面对风吹雨打的大狗狗。 好可怜呀。 他立刻将恢复些许的魔力输给对方。 戈尔德浑身一震,变得像趴在温暖壁炉前的大狗,还将身上的毯子递给他,似是怕他冷了。 泽曼冷眼看着。 虽然车外还下着雨,但是风势已经小了许多,风向也有变化,雨水不会再打进来。 戈尔德却做出一番惧冷的样子,牙齿都哆哆嗦嗦地打起颤。 如果泽曼未曾记错,之前雨势更大的时候戈尔德都未表露出半点寒冷,现在却这番做派,显然是有意为之,为了博取阿尔宾的注意力。 也唯有阿尔宾这样的小孩子信以为真。 泽曼神色不悦,冷冽的气势碾过去。 戈尔德真真切切地打了个寒颤,却仍未退避。 阿尔宾隐隐感觉氛围不对,转头一看,看到泽曼冷若冰霜的脸。 他蹭过去,像个考拉一样挂在父亲身上,挡住外来的冷空气。 他信誓旦旦地说着:“我来给爸爸取暖!” 他的魔力不够给两个人输送,但是他还有身体嘛! 暖烘烘的小孩子依偎在泽曼怀里,就像穿了件绵软厚实的御寒衣,持续而稳定地散发热源,低头一看还是张活泼的笑脸,着实连空气都暖和起来了。 谁对阿尔宾来说更重要,显然一目了然。 泽曼神色淡淡,不为所动。 只是行动被迫受限,他也只好以在手心写字的方式给阿尔宾教学。 微凉的指尖不敢用力,像羽毛拂过一样在充满暖意的小手心上轻画,但他的动作越轻,阿尔宾越觉得是自己手心被人挠痒痒了。 偏偏那种痒意距离直接笑出来又差了那么一点点,他只能像条毛毛虫一样扭动。 “看好。”泽曼老师清冷的嗓音响起,好似被风吹进来,带着凉意的雨丝,听得阿尔宾愈发精神。 阿尔宾识字没什么教学顺序,仅仅是他想学什么就学什么。 一会儿指着车里的货物问,一会儿又指着外面的乌云问。 东问西问,问了一大堆,连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记住多少,但泽曼每次都耐心解答。 待记得头晕脑胀之时,他突然想起什么,精神萎靡的小脸顿时振作起来,晶亮的红瞳望着他。 “爸爸的名字怎么写呀?” 泽曼顿了一下,指腹用上些许力气,也写在他手心上。 阿尔宾这一次没有乱动,他认认真真地记好每一个字母,又低声拼写了几遍。 他用力地点头:“我记住了!” 伸出手指,他凝神在泽曼的手掌上写下两个单词。 ——泽曼,爸爸。 泽曼凝神注视着空无一物的手掌心,像多年前翻阅教典那般专注。 忽然,阿尔宾曲起手指,五根手指鬼鬼祟祟地挠起他的手心,还瞄着他的表情。 泽曼显然并不怕这样的挠痒痒,表情无动于衷,连睫毛都没颤。 挫败的阿尔宾鼓着腮帮子,好不服气。 “我好像没见过爸爸笑的样子。” 爸爸长得这么好看,笑起来也一定很好看吧! 爸爸眼里好像总有很多沉重的,他看不懂的神色,就像外面连绵不断的雨天一样,却从来都没笑意。 可恶,下次一定要想办法让爸爸笑出来。 他露出再接再厉的打气表情,满脸战意地想着。 商队走了大半天,由于阴云密布,天色始终阴沉沉的,到了傍晚更是黑压压一片,风雨也变得更加急促。 幸好他们在天色彻底黑透之前赶到的驿站。 商队里的人去处理马车,阿尔宾一路舟车劳顿,草草吃了些驿站里的食物,提前睡觉去了。 待商队的人也酒足饭饱,驿站逐渐寂静下来。 夜半,泽曼蓦然睁眼。 他感到了近在咫尺的魔气。 将阿尔宾用被子裹紧,他锐利的杀气直逼旁边的床。 黑暗之中,身形与戈尔德相仿的人,不,魔物站在床边。 感受到则泽曼的杀意,那道身影迅速从窗口逃窜出去。 泽曼紧随其后,外面仍然下着大雨,两人在旁边的树林站定,借着月光,泽曼看清了那人的真面目。 灿金发色,茂密的胡子已经刮掉,露出一张削瘦刻薄的脸,眼里闪着精明的光。 确实是戈尔德。 魔物竟然在他眼皮底下接近阿尔宾! 泽曼身上骤然爆发出魔气,浓郁到具现化的魔气化作紫黑色尖刺,向那人刺去。 “等等!”戈尔德连忙出声,却显得比泽曼还要惊讶。 “你是太阳神殿的泽曼?!”怎么会是他? 泽曼危险地眯起眼。 一个哑巴开口了。 一个盲人看见了。 一个人类变成了魔物。 “你竟然是个魔物……”戈尔德惊愕呢喃。 骤雨般的黑刺倾泻而下。 在这样密集的攻击下,戈尔德本应避无可避,可下一瞬,他竟然出现在了这波黑刺的攻击范围之外。 泽曼并没有太意外。 由人类转化而来魔物,也有着与人类相似的能力。 如果说人类是魔力与魔法,那魔物就是魔气与技能。 每个魔物都有专属的技能,无法学习其他的技能,这点和人类的魔法有所区别。 他杀过很多高阶魔物,对此早有准备。 “时间暂停?空间瞬移?”泽曼冷冷地报出戈尔德的技能,“不,是速度类。” 他的魔气霎时间吞噬地面,激荡的魔气让地面化作波涛汹涌的大海,无论戈尔德有着怎样的速度,都无法逃出这片海。 眼见自己的能力被一眼看破,戈尔德的恐惧已然到达顶点,汗如雨下。 距离死亡大约只有一句话的时间了。 他必须说出能让这个杀魔无数的最强兵器在意,并为之放下武器的事。 “我有关于阿尔宾安危的话要说!” 魔气中长出的尖利荆棘赫然停在他的眉心前。 泽曼并未将攻势撤去,只是冷厉着问他:“你想说什么?” “我并非是刻意化作流浪汉接近那个孩子,而是诅咒的反噬。” 他谨慎地打量着泽曼的神态。 “如果你也是魔物,你应当知道我说的诅咒是什么。” 泽曼让他继续说下去。 戈尔德说起自己的经历,他原本没有人形,是他找到了压制神明诅咒的办法,才化出人形,像个人类一样游走在人类世界。 泽曼追问:“什么办法?” “普通的高阶魔物想化形,只能依靠强大的力量压制诅咒。”他扫了泽曼一样,认为泽曼现在的状态就是压制诅咒获得了人形。 “但我没有那么强的力量,我找到了捷径——让其他魔物或人类给我提供力量。” 他张开双手,傲然道:“那之后,我用金钱买通了几个神官给我输送魔力。” 即使他是魔物又怎样? 只要有钱,人类依旧会前赴后继地讨好他,神官也不过是一群见钱眼开的家伙罢了。 拥有人形之后,他更是在人类世界攒下了巨额资产,他能让神官们把他像神明一样对待,也能批量制造其他人形魔物,在人类世界和魔物世界都拥有巨大权势。 他对此引以为傲,认为自己和其他只有兽型的愚蠢魔物不一样。 然而就在三个月前,他沾沾自喜之余,遭到了诅咒反噬。 “反噬?” 泽曼第一次听说反噬的事情,看来这是只有在高阶魔物之间才流传的消息。 “没错,这是那些小心眼的神明对所有高阶魔物的惩戒,魔物并非化作人形就能成为人类。” 每只高阶魔物的反噬不同,但往往都是以他们最不愿呈现的姿态出现。 比如他,他利用金钱购买人类魔力,反噬就让他失去察言观色的眼、采集消息的耳、巧舌如簧的口。 让他魔气被封,四肢无力,丧失钱财,变成一个又盲又聋又哑的人类流浪汉。 让他堂堂高阶魔物却沦落到被人类欺辱的地步,或许还会凄惨地死在街头。 “若想要冲破反噬封印,我必须要有人再次给我输送魔力。” 只要能活下去,他可以将抛弃尊严,他也不止一次那么做过。 可因为他那幅人类流浪汉的模样,魔物不会将他视作同伴,也无法与他沟通。 身上的金银被抢走,没有金钱开道,狡诈的人类或神官甚至不会多看他一眼。 谁会给他输送魔力呢? “唯有阿尔宾向我伸出援助之手。” 无论那个孩子怀揣着什么目的,当那温暖的魔力输入体内,他已将那孩子视作恩人,是他黑暗中唯一的光。 他将这个在心底萦绕数遍的名字念出来,凌厉的目光看向泽曼。 “不是所有魔物的反噬都像我一样无害,你若是魔物,也总有一天会像我一样遭到反噬。你越是压制诅咒,显现人类的形态,反噬就越是强大,越是以你不愿意的姿态出现。” 那群神明又怎么会留下能被他们压制的诅咒呢? 从一开始就是个戏耍他们的陷阱。 “届时留在你身边的阿尔宾也会因此会陷入危险。” 12 十二只反派 泽曼一身寒气地回到驿站房间,房间里不知何时亮起微弱的烛光。 “爸爸!”阿尔宾看到他回来,松了口气,把烛台放到桌上。 他光着脚迎上去,却感到泽曼浑身都是寒冷的水汽,一脸疑惑:“爸爸怎么大晚上跑雨里面去了?戈尔德呢?” 阿尔宾忙忙碌碌,一边给他递毛巾,一边给他输送温暖的魔力。 他委屈巴巴地说:“我醒来看到房间里没人,还以为爸爸你不要我了,把我丢在这里。” 明明是三个人的房间,半夜醒来后他发现房间里只有自己一个人,可把他吓坏了。 泽曼目光一跳,接过毛巾,擦净身上的水渍。 又将光脚的阿尔宾抱起来,送回床上,给他盖好被子。 这才说道:“有人来找戈尔德,他已经回家去了,他不想吵醒你,我送了他一程。” “诶,又是走得这么匆忙啊……”阿尔宾得知这件事,有点失落没能和对方打个招呼,“吵醒我也没关系,睡觉什么时候都可以睡,当然是告别重要,也不知道以后还有没有机会见面。” “不过能回家,他一定很高兴!” 能回家当然比去收容所要好,家人也一定找很久了,所以才这么匆忙接回去吧。 阿尔宾由衷为对方高兴起来。 泽曼看着他在烛光下亮闪闪的眼睛,冷不丁问道:“若是有一天我走了……” 阿尔宾突然攥紧他的衣服,像是现在就怕他走了一样。 泽曼顿了顿,补充道:“我是指到达玫瑰王国之后,我们分别的时候,你会高兴么?” 这个问题让阿尔宾愣住了。 虽然一开始就知道两个人是限定父子,但他其实完全没想过分开之后的事情,仿佛不去想就永远不会到来。 当这个问题被提出来,他先是一阵茫然,接着心中又泛起在山洞时的恐惧和不知所措。 其实他不用想也知道,以泽曼的靠谱程度,把自己送到玫瑰王国之后一定也会给自己一个好去处,比如一个友爱的收养家庭。 可不论未来的收养家庭怎么好,对他来说也只是一群陌生人而已。 阿尔宾往被子里缩了缩,半张脸都被被子盖住。 他嘟囔道:“怎么可能高兴啊。” 他可是真真切切把泽曼当做父亲看待的,这是自己在这个世界上最信任的人,到时候岂不是像断绝父子关系一样? “是么……”泽曼垂眸,似乎在思索着什么。 阿尔宾猛地拉住他垂落的手,仿佛察觉到什么,一字一顿,严肃地说:“爸爸绝对不可以像爱德华叔叔和戈尔德一样不告而别哦!” “我会生气的!我会超级超级生气的!”他反复强调,却仍觉得不够。 “我会变成比你还厉害的魔法使,然后去……”他卡壳了,实在想不到这里该怎么报复,只好说“我会去欺负你的!” 泽曼注视着他,忽然唇角微扬。 阿尔宾呆住。 “爸爸你笑了?” 阿尔宾瞪大眼睛确认,可刚才浅浅的弧度就仿佛是他的错觉一样,泽曼也什么都没说。 等一下! 阿尔宾凝神思索。 自己说了什么好笑的话吗? 他不是在警告对方吗?有什么值得发笑的地方吗? 难道是……魔法使的那句? “什么嘛!我肯定会成为比爸爸还厉害的魔法使,有什么好笑的嘛!”他鼓起脸来,眼里像要冒火一样质问对方。 他的爸爸只是个柔弱的笨蛋美人,大雨天还傻乎乎地跑出去淋雨,虽然懂点魔法理论,但之前只用了一个治愈魔法就哑炮,魔法能力看起根本不行。 超越这样的爸爸,肯定难不到哪里去。 “没什么。”最强人类泽曼默默背过身去。 “不许笑!”阿尔宾“唰”地掀开被子,气呼呼地飞扑过去,像蜜袋鼬一样张开双臂扒到他背上,才不管泽曼现在穿着一身湿衣服。 泽曼连忙把这只小章鱼扒拉下来,用被子给他裹起来,裹成一只露头的章鱼小丸子。 “睡觉。”大人无情地命令。 可恶! 阿尔宾心中不满,滚来滚去。 身娇体弱的爸爸怎么力气那么大,难道这就是成年人和小孩子之间的力气差距吗? 他哼哼唧唧地入睡了,空气也顿时安静下来。 只是在半梦半醒间,他模模糊糊地说:“你就不能……一直当我的爸爸吗……” 正换下湿衣服的泽曼顿住,转头发现阿尔宾是在梦呓。 - 第二天他们带着在驿站买的一些干粮继续和商队一起前进。 望着这些一看就不美味的食物,阿尔宾想到了戈尔德。 他戳着硬邦邦,简直要用斧头才能劈开的粗面包问:“有魔法的话,为什么不能变出好吃的呢?” 泽曼回复他:“魔法只被用于宗教神迹和战斗。” 阿尔宾对此不理解。 “可是爱德华叔叔曾经让草地上凭空长出玫瑰花,为什么不能让地里长出足够多的麦子,让大家都能吃饱饭?” 将魔法用于战斗他可以理解为是为了保家卫国,这的确是很重要的事情,可是宗教方面的应用他就不太明白了。 吃饭难道不是头等大事吗? “能让大家都吃饱饭,这难道不是神迹吗?” 这一次,泽曼沉默许久才回他。 “有两方面的原因,一是魔法效果并非凭空生成,而是由魔力转化而来,即使是神也做不到让这世界上所有的田地都长出粮食。” “二是有能力施展魔法的人,要么是神殿里的神官,要么是被贵族招揽的魔法使,他们拥有独特的社会地位和职责,平时都听从神殿或贵族领主的命令……这其中还涉及到很多方面的问题。” 阿尔宾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大人的世界好复杂哦。 他们随着商队走了好几天,穿过黑色土地的平原,终于抵达葎草王国的首都。 货车有另外的入城路线,他们告别商队,找到卫兵缴纳入城的税费,并接受询问和检查。 得到放行许可,走进气派的城门,阿尔宾仿佛走进了热闹的游乐园。 尤其是在中心广场,巨大的彩旗迎风飘扬,五彩斑斓的布条和鲜艳的花朵装饰着每一条街道,空气四处弥漫着葡萄的芳香和酒的气息,人们的热情甚至能抵御天寒。 今天是狂欢节第一天,不过据说精彩的活动晚上才开始。 父子两先去找落脚点,但显然他们来得太晚了,赶来参加狂欢节的游客早就将房间订满,他们问了好几家都没有空房间。 又走进一家提供住宿的酒馆,阿尔宾扒着柜台,眼巴巴地看着酒馆的老板娘。 “姨姨好,请问还有房间可以住吗?我和爸爸今天才赶过来。” “没——”擦着酒杯的老板娘正要冷着脸一口回绝,却对上了阿尔宾那水汪汪的目光,半截话又给咽了下去。 “也没有了吗?”阿尔宾失望地耷拉脑袋,仰头看向泽曼。 他们今晚不会露宿街头吧? 老板娘目光盯着阿尔宾,似乎在透过阿尔宾看什么人,泛起怀念与悲伤的神色。 她突兀地改口说:“只有个小房间了,收拾收拾还能睡,你们能接受吗?” 阿尔宾连连点头,泽曼问了价格,直接缴纳了包含伙食的房费。 老板娘让他们先等等,自己上去收拾房间。 “太好了,晚上有地方睡觉了!”阿尔宾高兴起来,又探头探脑去观察其他人面前的菜色。 这种小酒馆是没法点菜的,无论是谁来都只提供一种套餐。 不过幸好这里是繁华的都城,又是一年一度的大节日,热乎乎的炖菜汤里都放肉,配菜还有烤肉、奶酪、腌菜,搭配橄榄油的面包都像是面包房当天出炉的。 边上喝着啤酒的熟客看着这个小孩子,笑道:“难怪老板娘要给你们腾出一间房呢。” 阿尔宾好奇地看过去。 熟客说:“老板娘的儿子要是还活着,应该和你差不多大。” “姨姨的儿子出什么事了吗?” 熟客被问到这个问题,周围几个人都面面相觑,目光有些闪烁。 “是好事。” “说明那孩子能力好。” “可惜没挺过去。” 阿尔宾听得稀里糊涂,可他们显然不打算继续说了。 过了一阵,老板娘回来,把房间钥匙交给他们。 父子俩点了两份套餐,先上楼去看房间。 房间确实小了些,但也能将就着睡,泽曼收拾着行囊,一路上他给阿尔宾买了不少东西,行囊也越来越多。 阿尔宾观察一番房间就跑下楼去端晚饭。 大堂里酒气太重,之前在驿站的时候他们也是端到房间里吃。 他走在窄小的楼梯上,看到几个披着斗篷的人要上楼,侧身让开,又好奇地打量他们。 斗篷下好像穿着某种统一的法袍,料子和寻常人不同,还有金杯的标志,好像是些很厉害的人。 金杯……之前在街上看到不少,似乎是酒神殿的标志。 这些是酒神殿的人吗?嘴里好像还在念叨着什么。 看这些人走过去了,阿尔宾继续下楼,却听到身后传来一道声音。 “「somnus(睡眠)」” 他突然眼前一黑,晕乎乎地倒下。 13 十三只反派 阿尔宾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在一间陌生的房间里,头还有点晕晕的。 他一脸懵逼地回忆自己晕倒之前的事情。 好像是酒神殿的人对自己使用了睡眠魔法。 但是……为什么? 他们入城的时候有好好缴费了呀,应该没触犯什么法律吧? 已经不是第一次遭遇这种莫名的状况,阿尔宾茫然片刻后迅速冷静下来,压下满心的疑惑,打量起四周。 这里气温阴冷,有点像监狱,四周都是石砖砌成的墙壁,其中一面墙上有一扇看不见外面的铁门,除此以外没有任何窗户,仅靠壁灯和桌子上的油灯照明。 但是这个房间里却有两张单人床,床的柔软程度可比酒馆和驿站好多了,还有一套漂亮的木质家具。 监狱里会有这么好的床吗? 这看起来甚至像是城堡里的客房,只是没有露台。 看不到天色,他甚至不知道自己睡过去了多久,不知道爸爸怎么样了,有没有担心他。 阿尔宾呼出一口气,调节心底升起的焦虑,望向另一张床。 上面抱膝坐着一个红棕色双马尾的小女孩,看起来比他还小一点,看起来比他醒过来得早。 “你好,我叫阿尔宾,你叫什么呢?你也是被抓过来的吗?” 小女孩抬头看了看他,什么都没说,只把下半张脸埋进膝盖里,身体轻微地颤抖着。 在害怕呀。 阿尔宾摸索着身上的衣兜,空空如也,掏不出什么小零嘴和玩具。 他思索片刻,看到桌上的油灯,灵光一现。 他挪动着油灯的位置,小女孩不知道他要干什么,但听到动静也投来目光。 阿尔宾两手交叠,放在油灯后,他的手势被灯一照,在墙壁上投出小狗的剪影。 “汪汪——”墙壁上的手影也像小狗一样张开嘴,活泼欢快跃动着,“我是汪汪队小白,你好呀。” 小女孩目不转睛地看着小狗影子。 小狗影子换了个方向,逐渐靠近她的影子,明明两人离得有点距离,但看墙上的影子,仿佛真有一只小狗凑到了小女孩面前。 小女孩看着墙上的影子,忍不住伸出手,看着自己的手影逐渐靠近小狗影子。 小狗影子很适时地低下头,仿佛正在被她抚摸一样。 小女孩的眼睛亮了亮,小声说:“我叫玛歌。” 小狗影子乐颠颠地蹭了蹭她的手影。 “好的,玛歌妹妹,你知道我们为什么会在这里吗?” 玛歌缓缓点头,她伸出手指,看着墙壁上手指的影子,原本沉默的她像演话剧一样开口—— 穿着黑袍子的男人说:“水元素和火元素亲和都很高,这个女孩是今年资质最好的一个。” 穿着白袍子的男人说:“狂欢节将至,她将是我们的最佳选择。但愿酒神大人会对她满意。” 妈妈说:“可是玛歌还这么小……前几任都……” 村长说:“能被选为圣子圣女候补,在狂欢节上献祭给酒神大人,这是玛歌的荣耀,也是我们村子的荣耀,我们定要好好感恩酒神大人。” (代表村长的手指靠近代表玛歌的小拇指。) 村长:“玛歌,你必须勇敢地挺过去,得到酒神大人的青睐,成为下一任的圣女大人。待你美酒盈杯,你定要向酒神大人诉说我们的虔诚,为我们祈求丰收。” 村长:“蠢妇,还不快去把这幸运的女孩收拾收拾!好让神官大人们把她接走。” (代表村长和袍子男的手指全部离开,代表妈妈的手指靠近玛歌。) 妈妈喃喃:“怎会如此?已经好多年没有选出圣子圣女了,都说是选拔,可每年献祭的孩子死了一个又一个……玛歌,我的玛歌,我的女儿……我究竟该怎么办?” 妈妈:“伟大的酒神万恩大人啊,你是欢愉的化身,信仰你的狂男狂女不计其数,可你为何要残忍地夺走我这唯一的女儿,让我沉浸在无尽的哀伤之中……” 妈妈:“玛歌!玛歌!我们走!就现在,悄悄地从这里离开!我决不能让我的孩子成为葡萄酒里漂浮的尸骨。我要带你去南方!那里有玫瑰与人鱼的花园。我要带你去西方!那里有太阳垂怜的圣城……” (村长与神官逼近,其余手指也竖起来) 村长:“你这愚昧的寡妇!你难道想触怒酒神大人,叫人将你活生生撕碎吗?抓住她,快抓住她!” 村长:“万幸,万幸!快把这疯女人拉走!酒神殿的神官大人们,请速速将这女孩带走,她已迫不及待要为酒神大人斟酒了。” 所有的手指至此全部收起。 阿尔宾惊愕地看向玛歌。 她竟然能把每个人说过的话全都复述出来。 不过更令他震撼的是对话的内容。 酒神殿似乎在收集资质好的孩子,并将这些孩子在狂欢节上通过某种方式献祭给酒神,从中挑选出圣子圣女。 但这种方式的死亡率很高,以至于前几年的候选人全都死了。 水与火的元素亲和,这似乎是他们的筛选标准,难道自己也是因为这个原因被抓来这里的吗? 酒神殿打算将自己也献祭了? 他又想到酒馆老板娘的儿子,熟客们说什么“好事”“能力好”“没挺过去”,难道也是因此而死。 酒神殿的这种行为……不是妥妥的邪-教吗? 为什么会有人觉得是荣耀,是好事呢? “好过分……” 想到老板娘和她儿子,玛歌和她妈妈,阿尔宾浑身都在颤抖,他心里就像地震一样震荡着,那种悲伤的感觉像海啸一样吞噬他,几乎要从他心里溢出来。 他想要对玛歌说些什么,可喉间哽咽着,他什么都说不出来。 只要一想到外面热闹的狂欢节竟然伴随着一个孩子被献祭,他整个人毛骨悚然。 游客们是否知晓尚且不知,但是显然部分当地人对于献祭活动心知肚明,并有意隐瞒外来人。 这次和流浪汉那次不一样,之前他简简单单地就能帮助到流浪汉,这次却不同。 他只是个魔法初学者,使不出一个像样的魔法,没有任何身份,不知自己身处何处,父亲也不在他身边,而他要面对的始作俑者却是有着诸多魔法使的酒神殿,无数观念扭曲的信徒,和整个为酒神祭仪狂欢的国度。 他被随之而来的窒息感与无力感笼罩着,难以忍受,却也难以挣脱。 更让他感到难受的不是玛歌可能因此而死,而是即使玛歌死了,也会有无数像玛歌一样的孩子死亡。 玛歌不是第一个,甚至可能不是最后一个。 阿尔宾眼底的火光比油灯更明亮。 他呢喃着:“那是不对的,把你送出去的村长是不对的,让你去献祭的酒神殿也是不对的……如果这是酒神的旨意,那么酒神也是不对的,是需要被制止纠正的。” “我一定会想办法保护你的!” 玛歌惊讶地看向他。 她从小生活在酒神信仰的圈子里,即使事到如今,也从未想过去质疑酒神。 但她也并非真正的信徒,她没有像那些狂信徒一样尖叫着反驳,只是第一次接触到和过去环境相悖的想法,颇为新奇。 阿尔宾皱起眉头,绞尽脑汁地思考着自己到底能做什么。 他跑到铁门前看了看,但完全看不到外面,也很难制定什么逃跑路线。 狂欢节总共有四天,他不清楚献祭活动具体在哪一天开始,今天已经是第一天,留给他的时间不多了。 正思索着,他看到有什么在眼前晃动。 他抬起头,看到沉默寡言的玛歌正学着他的手影手势,在灯光前晃来晃去。 偏头看向墙上,一只手影小狗正环绕着他的影子,像在用这种方式安慰他。 阿尔宾怔住。 “谢谢。”他笑起来,也以手影小狗回复。 忽然,门外传来脚步声。 阿尔宾立刻转过身来,张开手臂将玛歌护在身后,警惕着看向门口。 铁门被打开,站在门口的是两个穿着守卫着装的人。 难道是献祭要开始了? 阿尔宾的心高高悬起,身后的玛歌也紧张地拉住他的手臂。 守卫看向他们,说道:“祭司大人要见你们。” 两个毫无反抗之力的孩子被迫跟着守卫前去。 阿尔宾用余光记下路线,可这一路上他一扇窗户也没看到,也没看到什么出口,只感觉四处都弥漫着葡萄酒的气味。 他们被带到像是祷告厅一样的地方,这里的布局呈现“t”字形,依旧没有窗户,道路左右两侧是盛满葡萄酒的池子,这个空间的酒气也是最浓郁的。 这里的层高有三四层楼那么高,葡萄藤爬满石壁,墙上镶嵌着用以照明的发光水晶,远远看去像是水灵灵的葡萄,又像是瑰丽的绿色星空。 t字形顶端中央,一尊巨大的酒神像屹立着,神像手中握着一个倾斜的金色酒杯,从里面倾倒出醇美的葡萄酒。 而在神像前,有个浑身邪气的酒红色头发男人披头散发地倚靠在石制的榻上。 他打量着直直走来的两个孩子,不过目光从始至终都落在阿尔宾身上,对玛歌并没有什么兴趣。 阿尔宾在他面前站定,依旧将玛歌护在身后。 不等对方开口,阿尔宾开门见山地问:“为什么要献祭那么多孩子?” 他的红瞳定定地望着对方,里面似有火焰燃烧。 被问到的祭司愣了一下,眉梢一挑:“我还以为你会害怕地问我为什么要抓你过来。” 不过他还是好脾气地回复阿尔宾:“不是献祭,那只是在选拔酒神殿的下任圣子或圣女,只不过那些孩子没被酒神选中而已。” “过程确实痛苦,但也不用那么害怕,这可是好事。”他语调缱绻,带着几分含糊,像是醉酒未醒,“一旦成为神选圣子或圣女,等我死了,就能接替我的位置成为酒神殿的最高祭司,这可是一步登天的殊荣。” “你也是这样过来的吗?” 祭司似乎觉得他问了个傻问题,轻笑起来:“当然,每一任祭司都是这么过来的。” “向你自我介绍,我是拉图,酒神殿的最高祭司,也许会是你们中某一人未来的前辈、指导者,甚至养父。”他语气就像前辈一样和善,“尽情问出你们的疑惑吧。” 阿尔宾望着他,心里格外疑惑。 既然这个人曾经也是受害者,为什么如今却要逼迫别的孩子去做这种事呢? “成为最高祭司的话……可以改变这样的选拔方式吗?” 拉图饶有兴致地打量着面前的白发孩子,接连的问题让他看穿了阿尔宾天真的疑惑。 他噗嗤一声笑出来,捧腹大笑起来,张扬的发丝被笑得乱颤,眼神都清醒几分。 “也许可以,也许不可以,谁知道呢,我反正没听说有人试过。你在疑惑我为什么不试试改变选拔方式吗?” 阿尔宾点头。 “因为啊……”拉图酒红色的眼底酝酿着疯狂,笑容里带着快溢出来的恶意反问他,“我经历过的事情,凭什么我之后的人不用经历呢?” 14 十四只反派 酒馆提供的小房间原本可能是个杂物间,老板娘简单收拾了一下,仍有许多杂物。 泽曼将一会儿用于吃饭的桌子清理出来,也下楼去,阿尔宾一个人可端不上来两人份的套餐。 路过楼梯时,泽曼察觉到魔法残留的痕迹。 酒馆里通常少不了打架斗殴的事情,有人在这里释放一两个魔法也正常,但泽曼仍然感觉有种不对劲的预感。 他蹙起眉,加快步伐走到大堂里,目光扫过,却没能见到那道活泼耀眼的小身影。 周围的食客也都没看到那孩子下来过,也没看到过什么可疑人物。 ——阿尔宾失踪了。 酒馆里霎时间掀起一阵疾风,泽曼的身影消失在原地。 他脚尖轻点,跃至屋脊上,猩红双眼晦暗,锐利的目光俯瞰着来来往往的行人。 既然还有魔法残留,那阿尔宾应当没有失踪太久。 可无论他如何感应,如何寻找,这茫茫人海之中始终没有他要找的人,阿尔宾就像水一样消失无踪。 若能使用魔法…… 可他体内,只有因愤怒而激荡的魔气在冲击他每一寸经脉。 这些魔气不放过任何一个机会,时时刻刻叫嚣着。 杀吧!杀吧! 放纵你内心最深处的欲望,释放你的力量! 把这里杀个干干净净,掀个底朝天,任谁都逃不出去。 泽曼阖上眼,一边压制魔气,一边思索。 既然现场残留的是魔法踪迹,那么应当是人为,而非魔物所为,是人为就一定会留下活动痕迹。 他沉吟一瞬,立刻来到都城里一处悬挂着金银花标志的商会据点。 商人们走南闯北,为了保护各自的利益,也为了促进贸易,集结起来组成了商会,并在各大城市都设有分会。 他们是消息最灵通,也是门路最多的人。 而金银花商会就是遍布大陆的大商会之一,在一些国家中,他们的话甚至比国王更有用,贵族们也要巴结他们,以谋取更多的利益。 但当泽曼拿出一枚金银花徽章,这里的分会长却立刻以恭敬的态度地接待他。 “您有什么需要,请尽情告知在下。” “我要找一个孩子。”泽曼迅速描述了阿尔宾的情况,分会长闻言,立刻放出消息,动员起商会的成员提供线索。 这里是戈尔德的势力。 那天晚上,泽曼并没有杀了他。 戈尔德在人类世界和魔物世界都有一定的权势,并且还有袒护阿尔宾的心,泽曼需要他为自己调查一些事情。 就像诅咒反噬这种事,曾经是人类的泽曼根本无从得知。 付出一点点代价就能活下去,戈尔德当然是欣然应允,隔日就送来了独特的信物,泽曼可以调动金银花商会的力量获取想知道的情报。 当太阳渐渐落山,商会找到泽曼,送来消息。 “我们的人从卫兵处得知消息,前些天酒神殿最高祭司下令要找一个白发红瞳的孩子。就在今天,城门卫兵上报了阿尔宾先生入城的事情。阿尔宾先生很有可能是被酒神殿的人带走了。” 酒神殿…… 泽曼眼神凌厉。 酒神殿的人一向被视作疯子,和太阳神殿的风格不合,距离又远,他对酒神殿一向没有什么交情和了解,对酒神殿那个终日醉酒的最高祭司也只是点头之交。 商会的人说:“正值狂欢节,有消息说是那孩子被选做圣子候补了。今晚就会举行仪式,献祭给酒神大人。” 他打量着泽曼身上骤然爆发出来的寒气,小心翼翼地介绍着酒神殿特殊的选拔方式。 “知道位置吗?”泽曼冷声。 商会的人早有准备地拿出一份地图。 “根据往年的情报,圣子候补一般会在地宫里秘密献祭。这是我们找到的地宫建造图,如果想要不打草惊蛇地将人带出来,难度很高,最好雇佣……” “不必。”泽曼斜睨地图。 他冷冽的嗓音像即将来临的暴风雪。 “我一个人即可。” - 酒神殿的最高祭司拉图毫无遮掩地向两个孩子展示了他的恶意。 他那张被酒精蚕食,从不控制神态的脸上甚至带着一抹调笑,像是在邀约他们,邀请他们沿着他的步伐,一起深陷罪恶的泥潭。 他期待面前的孩子将遭遇某种痛苦,并以此作为自己的下酒菜。 这是这两个孩子第一次如此直白地感受到来自成年人的恶意。 他们浑身颤抖着,弱小的他们根本无力反抗这份恶意。 即使如此,阿尔宾依旧坚定不移地护在玛歌面前。 阿尔宾反问他:“凭什么要去折磨其他人呢?” “我没有经历过你的痛苦,无法理解你现在的想法,但同样的,你显然也无法理解其他受害者和家属的想法。” “家属?”拉图嗤笑着,“像你身后那个小女孩,酒神殿会给她家一大笔钱,你又怎么知道那些家属不是欣然卖掉他们的呢?也许他们只是在孩子面前惺惺作态,背地里指不定有多高兴呢。” 玛歌惊慌地抬起头。 “这么臆测别人的家人,也太过分了!” 阿尔宾蹙眉,他和拉图两个人显然谁也无法说服谁,谁也无法理解谁,再这样下去只会没完没了的。 他转而问道:“你刚才说,你会成为我们其中之一的前辈,是不是意味着选拔只有一个人会通过?” “没错。”拉图望着他,“原本那个小女孩是这次候选人,但前些天酒神万恩大人向我降下神谕,让我找一个白发红瞳的孩子来。” “通常一年只有一个候选人,这次居然有两个,这可怎么办呢?” 斜倚在榻上的他支起胳膊,托着腮,目光游移在二人之间。 “这样吧。”他露出搞事情的笑容,“就由你们自己来决定今年谁先接受选拔,被留下的那个人起码可以活到明年,如果第一个人成功通过选拔,那第二个人就再也不用参加选拔了。” 他在挑拨离间。 那张邪气四溢的脸上明明白白地写着“天真小鬼们感受一下来自同龄人的恶意吧”。 然而,他的话音刚落,阿尔宾就毫不犹豫地开口:“我先。” 玛歌猛地扯了下他的衣角。 “不……” 阿尔宾偏头对她说:“既然酒神都降下神谕要找我了,你去了也没用。” 好戏被破坏,拉图骤然敛起笑意,他坐起身来,死死盯着阿尔宾。 阿尔宾不是不害怕,但比起害怕,他语气里更多的是庆幸。 “如果我能通过选拔,就不会再有其他孩子受害了。” 太好了,他不再是无能为力。 经过这次事件他已然明白,想要帮助他人的话,自己也必要拥有一定的力量或地位。 对此,拉图的脸色显出几分阴沉,看起来有些可怕。 他语气危险:“不一定哦,虽然酒神降下了那样的旨意,但那位神明可是出了名的反复无常,你别以为他会因此选中你,这样的事情也发生过不止一次了。” 阿尔宾毫不动摇,只是目光坚定地向他确认:“如果我成为最高祭司,我可以让神殿里的大家都听我的话吗?” 是个想要权力的孩子? 难怪要抢先。 拉图面色稍霁。 他语调再度舒缓下来,“当然,只要你想,让这个王国都听你的也可以。甚至不用等到你成为最高祭司,只要你能被选中成为圣子,你就会拥有一定程度的实权,命令教徒信众完全不是问题。” 阿尔宾眼睛一亮。 拉图饶有兴趣地问:“那么,你想命令他们去做什么呢?复仇?杀人?掠夺?我并不会介意这这些事,只是感到好奇。” 阿尔宾清脆响亮地回复他。 “种田!” 稚嫩的童音回荡在空旷的祈祷厅里。 拉图仿佛遭遇了时间静止,神情笑容都在这一瞬凝滞,并缓缓呈现出一种茫然的姿态。 “?” 他眼神迷离,仿佛完全没听清他的话,将手掌放到耳后,摆出侧耳倾听的姿势。 “你说什么?” 阿尔宾一脸遗憾地看着他。 怎么年纪轻轻就像老爷爷一样耳背了呀。 是做坏事太多遭到报应了吧。 “我说如果我成为圣子,我打算让会魔法的大家都去种田。” 拉图哈哈大笑起来。 “这是你想出来报复酒神殿的办法吗?我还是第一次听说这种办法,让神官魔法使去种田哈哈哈哈……” “不是呀,”他带着美好的向往构思着,“我一路上过来的时候发现了,这个国家的土地是黑色的,能长出好多粮食。如果再用魔法去种田,唰唰唰长出粮食,大家就都不用挨饿了!” 他可是听新闻里说过,黑土地,肥沃!适合种田! 等他有了地位,他才不会让邪-教徒去抓小孩子呢,让他们去种田多好!还有好多土地没开垦呢。 他熠熠生辉的眼睛望着拉图。 “你是被挑选出来的最高祭司,你的魔法也一定很厉害吧。” 他仿佛在说“到时候你也去种田吧”。 拉图看他一副认真的表情,表情一僵。 “我真不知道该说你是天真还是狂妄了……”他端起酒杯一饮而尽,“根据教典记载,黑色的土地是酒神万恩赐下的恩泽,酒神也确实掌握着[狂欢]、[酿造]和[丰饶]的权柄,但从没有人想过让神官去种地,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阿尔宾听到酒神有丰饶的权柄,忽然明白了为什么大家会信仰这样的邪-教了。 因为吃不饱饭,所以要祈求丰饶的神明,甚至为此献祭孩子。 但这也意味着自己想法更可行了。 丰饶之神的信徒去种地,合情合理! 丰饶、酿造和狂欢,这不就对应着生产、加工和消费么! 这个国家未来可期啊! 这样说来,他们之前分明是在不务正业。 难怪酒神指名要找自己呢。 自己是来把他们掰回正途的! 他自信满满地回道:“意味着神官们要下基层。” 其实其他也不太懂下基层是什么意思,只是觉得高高在上神神叨叨的神官们应该多关心一些平民。 拉图一顿,若无其事越过他的答案,索性自问自答起来。 “神官里可有不少贵族,但你却让他们去做低贱农奴的工作,这是何等羞辱,他们会憎恨你。农奴们被魔法使夺走了工作,这意味着他们无法向领主交税,他们也会憎恨你。” 阿尔宾一愣。 对哦……种地是农民的工作,如果魔法使把种地的活都包揽了,农民们就没工作,可能会活不下去。 他皱着脸思索起来。 这个世界好复杂啊。 “那……让神官们用魔法培育良种?这样大家就不冲突了!” 他虽然没见过什么作物,但他前世吃的东西可比这里好吃多了,都是因为有科学家们一代又一代地育种。 这个世界还没有科技,那就让魔法来填补这份空白。 他感觉自己又可以了! 当然,他知道自己要学的东西还要好多好多,他现在还有太多没想到的事情了。 难怪大人们要上那么多年的学。 这样说来,神官们也不一定都适合干这个,他们也得先学习筛选才行。 他一本正经地朝拉图点点头:“我明白了,我会先好好学习,然后寻找更合适的方法。” 拉图:…… 拉图:你真的明白了? 他怎么看都感觉阿尔宾完全没放弃让神官去研究种田。 有一瞬间,他想过把这孩子踢出圣子候选。 但转念又想到,外人都说他们酒神殿是疯子,这么一看,眼前的这个孩子不正是个小疯子么?这孩子的想法可比他们疯得多。 疑问全都得到解答,阿尔宾对他说:“已经决定了今年是我,那可以把玛歌放回去了吗?” “让她回家不可能,但她可以留在酒神殿学习魔法。”拉图挥挥手,示意守卫将玛歌带出去。 玛歌紧紧拉住阿尔宾的手臂。 “不要小白哥哥……我也可以……” 阿尔宾摸了摸她的脑袋,扬起自信的笑:“放心吧,我一定会没事的!玛歌也好好学习哦,不过有些不对的话就不要听了。” “爸爸一定还在某个地方等着我回去呢,玛歌的妈妈也是吧?” 一名守卫轻易拉开玛歌,将玛歌带走。 拉图注视着阿尔宾轻微颤抖的手,瞥了眼被带走时仍然不停回头的玛歌。 他酩酊大醉般呢喃着:“我竟然有些嫉妒那个小女孩了……” 凭什么他当年就没有遇到过这样的人? 凭什么他没有的东西别人可以拥有? 他抬手用酒杯接住从雕像上流下来的葡萄酒,又是一饮而尽。 但他的脸上却没什么平时喝酒会有的笑意。 “走吧,万恩大人恐怕也等你很久了。” 他扔掉酒杯,起身离开。 阿尔宾跟着他的步伐,另一名守卫则在背后看住他。 他们朝t字形道路的右端走去,拉图径直穿过了葡萄藤,阿尔宾这才发现这后面居然有条路。 通过这里,他们来到了祷告厅背后的空间。 这里有一个祭坛,祭坛中央是一个盛满了红色液体的巨大金杯。 那液体像是酒,但颜色更暗沉,散发着令人讨厌的气息。 拉图带领他站到金杯边缘,往金杯里扔下一片葡萄叶。 轻盈的葡萄叶却直直沉下去了,这金杯看着深不见底。 “这只金杯是酒神万恩大人的神器,你若是跳进血酒里接受完考验还能出来,你就是被酒神选中的圣子。” 他阴郁地俯视阿尔宾脸上的惶惶,神色凝重。 “小疯子,我对你很感兴趣,让你留在我身边多活一年也无妨。我给你最后一次机会,你要让那个小女孩回来吗?” 阿尔宾抿紧下唇,紧张地扯着衣角。 可他还是果断说:“不要。” “呵……”拉图捂住脸,冷嘲一声,“你会后悔的。” 他似乎还想说什么,但此时一位守卫走了过来有要事禀报,在他耳边耳语了几句。 阿尔宾依稀听到“太阳神殿圣子”之类的词汇。 是拉图的访客? 他猜想到。 可拉图听完后却脸色一变,完全不像是访客到来,更像是杀神降临。 他对其中一个守卫说:“看住这个孩子,让他跳下去,外面的祭仪正在进行,不能让他错过时间。” 撂下这句话,拉图匆匆忙忙地离开。 等拉图消失在葡萄藤后,阿尔宾突然看到身旁的一个守卫毫无征兆地倒下。 他疑惑望去,是另一个守卫将自己的同伴击倒。 他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袭击同伴的守卫却对他说:“阿尔宾大人,请跟我离开。” “你是谁?” 阿尔宾从来没见过他的样子。 守卫语调僵硬:“是泽曼大人派我来接你的。” “爸爸?”阿尔宾愣住了。 然而在他看不见的地方,这名守卫的后颈正被一只有着黑色十字星芒眼睛的老鼠咬住,宛如操控。 15 十五只反派 阿尔宾脸上的惶惶被驱散,逐渐泛起一个喜悦的笑容。 他之前其实还有点担心,万一爸爸发现他不见了,直接就离开了呢。 太好了,他还在找自己! 光是想着这一点,就油然而生一种安心感。 就好像自己不管失踪多远,家人都会找过来,不会被丢弃。 这种安心感对他而言是难以比拟的。 “谢谢叔叔带来这个好消息。”即使阿尔宾隐隐感觉这个守卫有些不对劲,但此刻的他还是选择忽视这一点。 因为他不想质疑这件事。 自认为已经获取了他的信任,守卫向他伸出手。 “我带你离开这里。” 阿尔宾摇摇头,向着血酒池走了一步,拒绝他的提议。 “我现在还有事要做,知道这个消息就足够了。” 他凝望着红到发黑的血酒池,脱掉泽曼给他买的新衣服。 葎草王国本就位于寒冷的北地,这里又是地下极其阴冷,穿着御寒衣都要打哆嗦,可他却依然脱掉鲜亮的红衣服,只留下白色衬衣。 这奇奇怪怪的池子会把爸爸给他买的衣服弄脏的。 即使有逃走的机会,他仍然选择放弃。 如果他现在离开了,那就相当于是生生把玛歌推了下去。 他不打算出尔反尔。 他也没想过要救所有人,只是想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情。 他不喜欢这个世界很多地方,不喜欢奇奇怪怪的邪-教,也不理解那些人的奇怪想法。 可那些讨厌的事情就是存在,也没有人想去改变。 如果他也沉默不语,什么都不做,那他和支持那些奇怪想法的人也没什么两样了。 就像他看到地上有个垃圾,路过的人都不去捡,就算指责了路人,地上的垃圾也依旧在那里,不会有任何变化。 他不理解大人们为什么不去捡,但既然他也路过的那里,那他完全可以自己捡起来,扔进垃圾桶。 正因如此,他需要圣子的身份。 有了力量和地位,他才能做到更多的事情,才能改变自己不喜欢地方。 而眼前正好有一个合适的机会。 他知道自己不一定会成功,但最坏的结果也只是自己死亡而已。 他是已经死过一次的人了,他才不会怕呢! 他扬起一个有些勉强的笑容,对守卫说:“叔叔快走吧,你要是被人发现就不好了。你帮我和爸爸说一声吧,我要是能出来一定会去找他的。” 深呼吸一口气,阿尔宾转头扎进了血酒池中。 他要去扔垃圾咯! 完全没想到他会跳下去,操控着守卫的老鼠震惊了。 老鼠:……? 血酒池中。 阿尔宾憋着气跳入血酒之中,可他很快就没有憋气的力量了。 痛。 浑身上下都火辣辣地痛,他的每一寸皮肤都像被火焰烧灼着,神经末梢不断向他传递着痛感,犹如千万根针刺在皮肤上,他无力思考任何多余的事情。 阿尔宾一向怕痛。 他痛得想翻滚,想嚎啕大哭,可在液体之中他做不到那些,四肢只是不由自主地挣扎着。 爸爸……哥哥…… 血酒趁着他失去对身体的控制时从他的鼻孔、喉咙涌入,带来强烈的窒息感。 他以为他会因此溺死,但没有。 他的意识变得混沌且模糊,连痛感都逐渐麻木迟钝,无法感知到四肢的存在,身躯好像变得格外沉重。 不知过了多久,他终于沉到底端。 他侧趴在布满石头的崎岖池底,模糊的视野透过一片血红,缓缓看清周围的景象。 堆积在他身下和周围的,是数不尽的骷髅头颅、肋骨,以及交错堆叠的白骨。 这些头骨都很小,被血酒浸染着,空洞的眼眶里透着无尽的憎恨。 他们是过往的受害者。 前世生活在和平世界的阿尔宾从没见过死人,更没一次性直观地见到过这么多尸骨。 他仅有的意识在恐惧,恐惧自己也会在此化做成为下一具尸骨。 他惧怕死亡。 可他同时也为这些尸骨感受到无尽的悲伤。 如果没什么邪-教,这些孩子都应该活着才对。 就在这时,他脑中涌入了许多画面。 【打开钱袋的男人露出贪婪的神色。 “这么多?又能去赌上好几把了,臭小鬼居然这么值钱……” 他匆忙收好钱袋,并谄媚地对酒神殿的神官说道:“当然没问题,能成为圣子候选是我家孩子的荣耀,这孩子你们带走吧,死了也无所谓,不用送回来了。” 而在对话的大人们身后,一个小男孩目睹了这场交易。】 画面上又换了人。 【一对夫妻在商讨。 “隔壁家的孩子去年被选中,神殿给了这个数呢!”男人羡慕地伸出手指比划,“他们一家人美滋滋搬到城里去住了,今年要是能把我家罗曼尼也带走就好了。” “可罗曼尼去年测过天赋了,不符合神殿的要求。” “你说……要是我们贿赂一下镇上神庙的神官怎么样?那个神官我知道,最贪财了。” 妻子忐忑:“能行么……这孩子又没天赋,这不很容易暴露了吗。” “反正前几年精挑细选的去了都是死,左右都通不过,那换咱家老小去也没差别,咱家还能拿笔钱,我觉得这事能成。” 过了一段时间,脸上有雀斑的男孩被惊恐地带走,他父母和镇上的神官都笑容灿烂。】 脑中的画面不断切换。 【一个伤痕累累的小女孩抹掉眼泪对妹妹说:“妹妹,别担心,我是去当圣女的,那个男人喝酒后总是打我们,等我当上圣女一定要狠狠收拾他。你一定要好好活下去,等我接你走。”】 【备受家人宠爱的孩子被选中,父母携子连夜出逃,却被神殿的人追上,死在孩子面前。】 【贵族之子被选中,挑了贫民窟里的孩子顶替自家孩子。那个可怜的孩子还以为遇到了好心的养父母,改名换姓进入贵族家庭享受锦衣玉食,直至被带走才知道发生了什么,却百口莫辩。】 …… 这些是……过去那些的候选人记忆。 阿尔宾不断地感受到他们的记忆与痛苦,感受着无数人的不幸。 【痛苦吗?】 不知是他的幻听还是什么,他似乎听到了有人在问他,那声音像是从遥远的地方传来,又像是直接钻入耳膜。 【来享受欢愉吧。】 阿尔宾不明白这句话意味着什么,直到……他发现自己好像笑了。 明明脑中的记忆充满了不幸与痛苦,可他却感受到一种莫名的愉悦,嘴角拉扯着脸部肌肉。 愉悦的情绪冲散了那种绝望的痛苦,他浑身都变得轻松起来。 不、不对…… 怎么可以因为别人的痛苦愉悦! 太过分了! 那不是他的情绪。 他抗拒着那股操控他的情绪,很快,他的情绪又变了。 愉悦到沮丧,愤怒到憎恨……他的情绪反复无常,无端变化着。 他知道那些反应不对劲,可却难以控制自己。 耳畔听到了无数饮酒者的心声,那些被酒精加持下呈现的种种念头和情绪传入耳中。 人们在狂欢,人们在庆祝,人们在地面上高歌起舞。 他快要分不清到底什么才是他真正的情绪,真正的想法,感觉自己正在被吞噬。 阿尔宾想到了拉图。 拉图也经历过这些吗?那就是被吞噬后的姿态吗? 自己也会变成那样的助纣为虐者吗? 不,不要! 他不要变成那样! 如果未来会变成那样的话,那他宁愿现在就…… 阿尔宾残存的意识呢喃出爱德华唯一教给他的魔法,那是本该是用于庇护小魔法使的守护魔法。 他甚至不知道那个魔法此刻是否有用。 ——慈悲的爱与命运之神拉芙,请帮帮我,给予我解脱…… “「miraculum」” - 祈祷厅外。 整个地宫都像遭遇了地震的摧残,繁复精致的地宫如今一片狼藉,酒神殿的神官与狂战士纷纷在此殒命。 连总是漫不经心、狂妄邪气的最高祭司也身受重伤,鲜血就如同背后的葡萄酒一样流淌下来,顺着砖缝蜿蜒前行。 他仰望着面前的怪物。 那张他见过几次的面容此刻冷若冰霜,一双星芒血瞳深邃凶厉,曾经被光明与火焰眷顾的人如今背生魔翼,身上不断溢出恐怖的魔气,已然沦为魔物。 然而在这个魔物面前,整个酒神殿的神官和狂战士都没有一战之力。 拉图不合时宜地想到,当初在深渊的魔物之王是不是也像现在的自己一样,无力阻止这个男人,只能眼睁睁看着对方摧枯拉朽,步步逼近。 “哈哈哈,堂堂太阳神殿的圣子竟然沦为魔物。” 他可以想见这件事若是公布出去,整片大陆会如何沸腾。 “我只听说老教皇死了,你失踪了,该不会是你杀了你的养父吧?”他满怀恶意地猜测到,“不过你已经沦为魔物,自然没什么做不出来的。” “杀死养父是什么感受呢?篡权夺位又是什么感受呢?戏耍人类,看着人类奉你为最强兵器时,又是什么感受呢?” 泽曼解决掉身旁最后一名狂战士,瞥向拉图。 荆棘黑刺如疾风骤雨般向他袭去,下手毫不留情,同时询问。 “那孩子在哪。” 地宫的建造图上并未标明的祭坛的位置。 “咳咳——早就来不及了,不如从现在咳……开始后悔吧。” 拉图笑着呛出一口血,肺部被击穿,呼吸急促,却仍然控制两旁的酒池伸出无数酒鞭,像吐丝的蜘蛛那样,死死缠住泽曼。 他身为酒神祭司,可以控制世间的酒,而这里毫无疑问是他主场中的主场。 可也只能勉力拖住对方一阵。 “那就踏平这里。” “你的攻击方式什么时候这么单一了……你引以为傲的白焰呢?白焰使泽曼。” 他仍然在不断地挑衅对方,有意激怒对方。 这并非出于某种战术考虑,当泽曼在自己面前展现出魔物的姿态时,他就知道自己活不过今天了。 但向来放浪形骸的他一眼就发现泽曼在克制什么。 那克己隐忍的样子让他忍不住想打破对方的束缚,他不在乎泽曼压抑着什么,也不在乎解开束缚后会发生什么。 就算世界毁灭了也无所谓。 他只是在享受自己最后的欢愉。 可他那些话显然都没有真正刺激到泽曼,酒鞭也被尽数斩断。 拉图思路一转,嘲笑道:“那孩子知道你其实是魔物吗?哈哈哈,等阿尔宾知道真相,他一定会离你而去!” 他再一次嫉妒着,为什么泽曼这样怪物都能拥有那样的孩子呢? 为什么唯独有着怪物之心的自己没有遇到? 泽曼的瞳孔猛地一缩。 在这一瞬,拉图用埋伏在地缝里蕴含着酒精的血液,向泽曼发动了最后的攻击。 无济于事。 泽曼身上骤然爆发出的强大魔气瞬间将他的四肢斩去,身体拦腰斩断,又将拉图的头颅斩下,连拉图身后巨大的酒神像也一并被斩碎。 在头飞出去的那一瞬,拉图从泽曼身上看到了已经难以再抑制的魔龙虚影。 他的头颅落地,嘴角扬着愉悦满足的弧度,了无生气。 也在这一瞬,地宫遭遇了地震。 刺眼的白光从被破开的神像后发出。 泽曼彻底粉碎这面墙,血酒洪水扑面而来。 避开这些散发着诡异气息的液体,泽曼看到在墙背后的空间里,一只残存神力的硕大金杯破损,血酒从中倾泻而下,露出了里面的累累尸骨。 一柄令金杯破损的奇异兵器,同样有神力附着。 以及一个坐在尸骨上,血淋淋的男孩。 那是他要找的儿子。 心脏猛然抽动,泽曼不管不顾地收起全部的魔气,踏着汩汩血酒走到男孩面前。 男孩垂着脑袋,神态茫然。 他刚从那好似书页般浩如烟海的情绪中脱出,一时间反而想不起来自己的事。 他是谁来着? 纷乱的记忆片段从眼前滑过,一个个名字浮现在脑海中。 拉菲?罗曼尼?奥纳娅? …… “阿尔宾。” 男孩抬起头,看向朝自己走来的白发男人。 那一刻,心底骤然升起一种猛烈的情绪。 那是属于他自己的情绪。 “爸爸……”阿尔宾抽泣着,张开双臂抱住对方,眼泪止不住地流下来,“呜呜,我好怕……” 16 十六只反派 明明之前自己还说不害怕,可是一看到父亲出现在自己面前,阿尔宾的情绪就一下涌现出来。 被抓走时的害怕,得知自己要被献祭时的害怕,面对拉图时的害怕,面对血酒池的害怕,面对死亡的害怕…… 那些在当时无法释放的情绪,在此刻都化作泪水。 埋在父亲怀里,阿尔宾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断断续续地喊着:“我好害怕……” 恐惧的情绪太猛烈,他此刻甚至无法好好诉说自己害怕的缘由。 泽曼没有制止他的哭泣,只是单膝跪地扣住他的后脑,将他圈到怀里,像怀抱婴儿一样轻拍他的后背安抚。 他的动作并不熟练,颇有几分生涩,可他仍然尝试安抚怀里的孩子。 “我在这里。” 那冷冽但令人安心的嗓音在耳畔响起。 阿尔宾靠在他肩膀上,只觉得惊恐的情绪都被他的手一遍遍从身上扫去,激荡的心绪都被平复下来,哭声渐歇。 嗅着父亲身上没有半点酒气的安心气味,他抬起头,红瞳四周也被哭红,泪珠还挂在睫毛上,白净的脸上还残留些许血渍,一副可怜巴巴的小表情。 “爸爸怎么来了?这里好危险的,我已经和守卫叔叔说过我要是能出来,会去找你的。” 泽曼蹭掉他脸上的血渍。 “守卫?” “就是爸爸找来带我离开的守卫叔叔呀。”阿尔宾点点头,配合地扬起脸,任由他帮自己擦脸。 只是他也从泽曼陌生的语气中察觉到什么,紧张问:“难道不是爸爸找来的人吗?” “我并未拜托那样的人。”泽曼说。 阿尔宾震惊,随即想起从幼儿园开始,老师和家长们就不断重复的话语。 绝对不能和陌生人走,哪怕对方说是认识他们的家长也不可以,坏人都喜欢用这种说辞骗走他们。 幼儿园还为此组织过多次的演习,假扮坏人花样频出地来拐骗他们,以此来训练他们的警惕心。 其他小朋友都被狡诈的假坏人骗得团团转,轻易带出幼儿园,唯有阿尔宾没被带走过。 倒不是他能机智地识破假坏人的借口,而是他每次拿到假坏人的糖果之后,都会想着先去分给老师或保安叔叔,因而被及时“救下”。 “好可恶的坏蛋!”阿尔宾心有余悸“居然拿爸爸来骗我,幸好我没和他走。” 他可差点就被骗走了。 不过……爸爸居然真的有在找他,还是亲自来! 阿尔宾立刻把坏人的人抛到脑后,高兴起来。 泽曼倒是蹙起眉若有所思。 盯上这孩子的人,是那群魔物背后的家伙吗? 他轻拍阿尔宾的脑袋。 “你识破了他,做得很好。” 被夸奖的阿尔宾眼神飘忽。 其实他根本没识破对方。 阿尔宾怕泽曼问多了自己暴露真相,转移话题道:“爸爸有遇到拉图吗?就是个酒红色头发的男人,那个家伙好坏,献祭了好多小孩子,好像是个很厉害的家伙,要是被他发现了就糟糕了。” 一路杀过来的泽曼面不改色道:“他们应该都去参加地面上的祭仪了。” 阿尔宾松了口气,打量着周围的尸骨和破损的金杯,嘀咕道:“考验好像被中断了,不知道我通过没有。” 不过幸好这个金杯被破坏了,就算自己没成为圣子,下一年应该也不会用这种可怕的方式选拔了。 泽曼目光凛然。 “什么考验?” “成为酒神殿圣子的考验。”阿尔宾得意洋洋地向他介绍自己的“酒神殿改邪归正种田计划”,眼睛亮晶晶地等待他的表扬。 虽然不成功,但他觉得自己的计划很好。 可他看到的,只有泽曼满是寒霜的神色。 他心里有些发怵:“爸爸……?” “如果被神选中成为圣子,身上会出现圣痕标记。” 阿尔宾低头一看,自己身上血淋淋的,看不出有没有多出圣痕。 泽曼冷厉地说道,“不要成为任何一个神殿的圣子或祭司,永远不要。” 阿尔宾从没见过他这么严肃的神态,百思不得其解。 “为什么呀?虽然酒神殿不好,但只要我成为圣子就能改变这里,拯救更多人了。” 尽管年纪小,但从拉图之前的话里,他也能听出神殿的地位应该是在王国之上的,圣子更是拥有实权可以影响国家的存在,这明明就是最快捷简单的路径。 “你如果只是想改造良种,等你到了玫瑰王国,我会给你安排一个合适的身份。”他目光幽深,“你可以凭自己的喜好加入某个神殿,但唯独不要想着成为圣子。” 见他避而不谈,阿尔宾鼓着脸。 “为什么不行?你不可以这样不讲理地否定我的计划。”阿尔宾满脸委屈。 他原本还以为爸爸会夸奖自己呢。 泽曼注视着他倔犟又委屈的表情,脸上的表情缓了缓。 他看出阿尔宾绝不会就此罢休。 而拥有酒神圣子潜质的孩子,说明水与火的亲和性很高,在海神殿和太阳神殿同样吃香。 阿尔宾未来迟早会接触到其他神殿。 而那时自己很可能已经不在他身边,无法再阻拦他。 敛起思绪,泽曼平静地告诉他:“所谓祭司、所谓圣子,只不过是神明随时取用的躯壳和预备躯壳而已。” 阿尔宾愣住。 神明的躯壳? “是指到时候……”阿尔宾消化着这个消息,“我的身体会被神明夺走吗?那我会死是吗?还是那种使用魔法的时候偶尔附身一下?” 泽曼颔首:“不是普通的神降术,是被抹去意识的侵占。” 阿尔宾想到了刚才在血酒池里的经历,他会被那种可怕的情绪吞噬,他会变得不像他。 而如果成为圣子,他迟早有一天会变成另一个人。 那个占据了他身体的讨厌神明,说不定会用他的身体去做出更多坏事。 难怪祭司和圣子会有那么高的地位和实权,难怪挑选圣子必须由神来决定,那是神在挑选下一具身体啊,当然要亲自来。 怪不得爸爸不让他当圣子。 “对不起爸爸,是我误会你了。”他乖乖道歉,又询问,“大家都知道这种事吗?” “不,大部分祭司和圣子都不知道,即使知道,恐怕也不会拒绝神明凭依。” 毕竟这么多年下来,无论哪一任祭司都是主神虔诚的信徒, “那爸爸是怎么知道的?”阿尔宾疑惑望向他。 “是一个朋友查到后告诉我的。”泽曼垂眸,眼中凝聚着一些更为复杂的情绪。 得知了这种秘密,阿尔宾仍然有些恍恍惚惚,直至他打了个喷嚏。 阴冷的地宫里,他身上只有湿透的血衬衣和衬裤,冷得瑟瑟发抖。 泽曼抱起他打算离开,阿尔宾连忙提醒:“爸爸,我把衣服放到祭台边上了。” 他扬起庆幸的笑:“还好我机智!知道会弄脏,所以提前把新衣服换下来了。” 泽曼不解:“只是衣服而已。” 这孩子那么危险的时刻还能顾及到这种无关紧要的小事吗? “但那是爸爸给我买的新衣服呀!我当然要尽可能地珍惜,要是沾上血酒就洗不掉了。”阿尔宾眉眼弯弯。 那份滚烫热情的真挚透过他的笑容传递给泽曼。 “对了,这个也要带走。”被泽曼臂弯圈住的阿尔宾用手指着旁边那柄奇特的武器。 那是一柄极致华丽的圣枪,枪身散发着耀眼的光芒,仿佛由太阳的余晖凝聚而成。从枪头一直延伸到枪柄的每一寸空间都被神话般的图案和符号所覆盖,这些雕刻如同一幅古老的宗教壁画。 “这是我使用魔法后出现的武器,就是爱德华叔叔教我的那个魔法。” 他心中发虚,没敢告诉泽曼为什么自己使用守护魔法会召唤出来一把圣枪。 泽曼取来这柄枪,交由阿尔宾。 阿尔宾仔细打量着,枪柄上镶嵌着无数珍贵的宝石,仿佛星空中的繁星在闪耀,简直漂亮得不像个兵器。 为什么会是枪呢? 自古枪兵幸运e呀! 阿尔宾脑中冒出前世的这句话,不过那只是网络上的梗而已。 他翻转圣枪查看,看到有一处似乎刻有什么文字,指给泽曼看。 “萨尔基之枪。”认出上面的古老文字之后,泽曼的手猛然收紧。 阿尔宾倒是毫无反应:“这个词有什么含义吗?” 念起来好拗口哦。 “意为‘众神’。”泽曼沉声解释,“这是神话中的众神之枪、群星之枪,它还有另一个名字,弑神之枪。” “很久以前,众神内部曾因某件事出现分歧,爱神站在了众神的对立面,为了避免爱神的干扰,众神合力打造了这柄弑神之枪。” 每家神殿记载神话侧重点都不相同,这部分内容在太阳神殿里没有任何记载,还是他偶然间在爱神殿里看到的。 这也只是一家之言,真实性存疑。 众神之间没少摩擦,为什么唯独这次事件没有被其他神殿记载? 阿尔宾惊讶:“它能弑神?” “神话记载不知真假,但即使它的确是作为弑神之枪被打造出来,根据神话记载,爱神中枪后也并未死去,只是陷入了一阵昏迷。这柄枪的下落神话中也没有记载。” “难怪爱神殿和其他神殿的魔法体系不一样。” 这是祖上有仇啊。 阿尔宾寻思,估计是因为当时血酒想吞噬他,所以守护魔法才会弄出这样的东西来吧。那血酒也不知道到底是什么东西,但肯定和酒神的力量有关。 “它用完后好像没有消失诶,意思是我还能继续使用吗?”阿尔宾兴致勃勃地研究起来,“不知道是真的,还是只有一个形态。” 那个守护魔法应该没那么厉害给他个真枪吧? 不过弑神之枪啊……他若有所思。 泽曼注视着这柄枪,也眼神微动。 “阿尔宾,”他语气凝重,突然叮嘱道,“如果未来看到眼里有黑色十字星芒的生物,用它保护好自己,那都是群危险、会袭击人类的魔物。” 17 十七只反派 不论神话记载是否属实,也不论这柄被魔法召唤而来的圣枪是否是本体,单从它可以破开酒神的神器来看,它确实有特殊的力量。 说不定神话记载的都是真的…… 弑神之枪这样的名字让泽曼有所意动。 或许这就是他在寻找的,能将他和体内诅咒一起终结的力量。 经过刚才和酒神殿众人的战斗,泽曼已经难以再抑制体内的魔气,距离彻底魔化的日子恐怕不远了。 他不知道爱德华当初的预知到底是真是假,可他必须要离开这个孩子了。 泽曼敛住忍耐的神色。 阿尔宾还思索着他的话。 眼里有星芒的生物? 阿尔宾不仅没被吓到,反而还有点好奇。 听起来好奇怪啊,是什么效果呢?blingbling的小星星吗? 在脑海里想象了一下黑色星芒的样子,阿尔宾突然反应过来。 诶,他好像见过这种特征。 翡翠的眼睛似乎就是这样! 翡翠是危险的魔物? 阿尔宾想到那条贪吃的翠青小蛇,总么都不觉得危险。 他眨眨眼,问道:“魔物有多危险呀?和野兽差不多吗?” 泽曼:“他们拥有类似于人类的智慧,还拥有类似于魔力的魔气。” 看着阿尔宾浑然不觉危险的表情,泽曼补充道:“他们最喜欢吃你这样的小孩子,会把你关起来养着喝血。” 阿尔宾“噗”的一声笑出来。 他可不是幼儿园的小孩子,才不会被大人们这种话吓到呢! 没想到冷冰冰的爸爸也会用这种话来吓唬小孩子,还说得这么一本正经。 阿尔宾笑得肩膀颤抖。 泽曼:? 他有说什么好笑的事吗? 阿尔宾趴在他怀里好一会儿才憋住笑。 他朝泽曼点点头,表示自己记住了。 虽然是在吓唬他,但爸爸应该也是为了让他惧怕魔物,远离魔物,大人们都喜欢这么做。 有翡翠的例子在前,他不觉得魔物都是坏蛋,不过他也确实没见过多少魔物,暂时没办法反驳爸爸的说法,打算先记下来,等自己多见几个魔物了再说。 阿尔宾偏头看向那柄圣枪。 比他人还高,又长又晃眼,这可怎么携带? 背在身后的话,看起来就像被绑在杆子上罚站。 他对圣枪嘟囔着:“要是能变短一点就好了。” 就像大圣的金箍棒那样! 他话音刚落,圣枪就径直缩小,一直缩小到拇指大小,精美依旧,缀着宝石,看起来就像项链吊坠一样。 “哇哦!”阿尔宾兴奋起来。 有哪个孩子能拒绝一个可以变大变小的金箍棒呢? 要不是他现在太累了,他肯定要做个大圣的经典姿势爽一把! “还能变别的吗?”阿尔宾觉得这样的吊坠也不方便,很容易弄丢。 他试了几次,发现圣枪没法改变形状,但是可以弯曲起来,变成活口手镯的样式。 他手腕上就这么戴上了一个宝石金镯,还抬起手来展示给泽曼。 “爸爸,看!” 泽曼眸光闪动,在得到阿尔宾的许可后,也尝试着输入魔力,控制圣枪。 然而和阿尔宾如臂使指的反应不同,圣枪对他毫无反应。 “好像不行诶。”阿尔宾观察着。 看来圣枪只有召唤它的阿尔宾能控制。 “这是好事。”泽曼将圣枪还给他,“若非遇到危险,不要轻易展露人前。” 这自然是好事,有了可随身携带的绑定武器,阿尔宾会更加安全。 可这也意味着,泽曼若是想用圣枪终结自己,唯有让阿尔宾动手。 又或者……去寻找别的办法。 他敛起眼底的深沉之色,抱起阿尔宾起身离开。 阿尔宾经历了这么一番事情,早就累了,完全靠着见到泽曼的兴奋劲头才撑到现在。此刻窝在父亲怀里,他的困意迅速涌上。 只是快要睡去之前,他看了一眼仍然留在血酒池底那些白骨,心头闷闷的。 那些孩子都无法回家。 泽曼抱着阿尔宾走到祭台边,给他披上衣服,将满怀心事的孩子抱出这里。 踏着碎石与干涸的血酒,泽曼走到了外面的祈祷厅。 神官与狂战士们尸横遍野,血流成渠,石砖地面被血色染红,但刚才来势汹汹的血酒洪水却无影无踪,两旁的葡萄酒池的水位也并未上升太多。 泽曼瞥了眼怀里无知无觉的孩子。 这是个极其善良孩子。 若是苏醒过来看到这一幕,恐怕会惊恐万分,甚至被梦魇纠缠。 ——等阿尔宾知道真相,他一定会离你而去! 拉图的话仍在脑海中挥之不去。 他不动声色地调整阿尔宾的姿势,让阿尔宾纵使半途苏醒也不会看见这番恐怖的景象。 泽曼斜睨着拉图尸体的地方。 原本已经身首异处,被拦腰斩断的拉图,此刻尸首不翼而飞。 泽曼对此并不意外,他之前就没打算杀了拉图。 拉图是酒神殿的最高祭司,是酒神的躯壳,本就不可能轻易死去,他甚至都没有调动神力。 在太阳神殿的记载中,酒神的弱点只有火。 一次太阳神和酒神的冲突中,太阳神朝酒神挥剑,斩下了酒神的双臂,但酒神轻而易举又长出了新的双臂。 拥有再生之力的酒神嘲笑着太阳神的无用功,被激怒的太阳神便用火焰烧灼对方。 火焰迅速在酒神身上蔓延开来,烧伤无法再生,酒神不得不砍掉身上被烧灼的部位,避免火势蔓延。 燃火的血肉洒落大地上,火焰烧开冻土,酒神飞溅的鲜血将土地表面浸染成深色。 这片黑色的土地从此拥有了酒神的生机之力,可以长出产量更高,品质更好的作物,被视作酒神的恩赐。 而太阳神的火焰在酒神身上燃烧了七天七夜,令他痛苦不堪,最终败下阵来。 也正因此,要想杀了酒神殿的最高祭司,也必须使用火焰。 但彼时的他尚不确定阿尔宾是否已经成为圣子,若是真将拉图彻底杀死,阿尔宾就会直接沦为酒神的宿体。 抱紧怀中的孩子,泽曼加快脚步从密道离开地宫,从城里一处偏僻的角落里出来。 风中传来人们狂欢时的嘈杂声音,这些人尚未发现酒神殿地宫的异常。 尽管如此,城中也不宜久留,毕竟拉图还没死。 金银花商会派来的马车在密道出口处等候,泽曼带着阿尔宾一上车,这辆由两人驾驭的马车立刻疾驰出城。 城门值班的守卫也早就被金银花商会的人灌得酩酊大醉,完全没有察觉到他们的离开。 他们从最近的西城门离开,先向西走了一阵从最短距离离开葎草王国。 阿尔宾从马车里醒来时,身上已经看不见血渍,父亲已经帮他擦洗过了。 他翻找一番,又努力探着脖子去看自己的后背。 据说成为圣子后身上会出现圣痕,他也不知道自己成功没有。 “爸爸,我身上有酒神圣子的圣痕吗?” “不,没有。”泽曼确认这一点时松了口气。 “哦……”阿尔宾失落地低下头。 他尚未放弃成为圣子的计划。 虽然已经知道成为圣子可能会被坏神上身,但即使没有他,也会有别人。 他现在有弑神之枪诶,等自己成为圣子做完想做的事,说不定就能和坏神同归于尽呢,怎么看都是自己成为圣子比较划算。 唔,要不然明年再去试一次? 他暗暗寻思着。 在一个驿站里,他们通过金银花商会的渠道,得知了酒神殿最新的情况。 听说酒神殿的地宫遭遇不明魔物袭击,死了很多神官,最高祭司也失踪了,今年的献祭也被确定是失败了,但神殿压下了消息,接下来几天的狂欢节还会照常举行。 听到最高祭司失踪的消息,泽曼蹙起眉。 拉图肯定没死,为何会失踪? 阿尔宾听到地宫遭遇魔物袭击死了人,庆幸地拍着心口。 “爸爸,幸好我们走得早!不然就要遇到那么危险的魔物了。” 要是爸爸因为找他而遭遇危险,他一定会很自责的。 危险魔物本尊·泽曼:“嗯,幸好走得早。” 阿尔宾又问起:“那玛歌有事吗?就是另一个候选人。还有地宫祭坛里的那些尸骨,怎么处理了?” 金银花商会的车夫显然不知道这些小事,但他还是和善道:“你想知道的话我可以帮你问问。” 阿尔宾连忙拜托他。 “我还有一些事情想麻烦叔叔们。”他掰着手指数起来,“要告诉老板娘他的儿子在那些尸骨里,他一定会想让妈妈接他回家的!还有罗曼尼的父母伙同神官卖孩子、奥纳娅的妹妹不知道现在怎么样了,她们的父亲是个打孩子的大坏蛋,一定要把他抓起来……” 这些都是他在血酒池里见过的记忆。 车夫听得瞠目结舌,不过这些都不是什么大问题,轻而易举就能办到,他用纸笔记了下来,把消息传回商会。 他们在驿站修整一晚。 也许是因为白天回忆了太多血酒池里的记忆,晚上阿尔宾半夜惊醒过来。 “爸爸……”他打了个冷颤,想寻找能令他安心的怀抱,却怎么都没看到泽曼的身影。 难道爸爸又大半夜跑出去了? 他心中奇怪,在房间里等了一阵,天色蒙蒙亮起,泽曼还是没回来。 他换上衣服出门去找,问了车夫和店里的其他人,都没人看到他爸爸。 正当他急得团团转时,泽曼却带着一身寒凉的晨露,安然无恙地走回了驿站。 看到阿尔宾早早起来,他眼底闪过一抹错愕。 “爸爸,你到哪里去了?”阿尔宾噙着眼泪扑进他怀里,紧紧拉住他,委屈道,“我找了你好久……” 泽曼沉默许久。 他无法告诉阿尔宾,他的父亲已经难以再维持人类的姿态了。 他轻抚阿尔宾的发顶。 “抱歉。”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这次他可以趁着夜色避开,但或许有一天他会当着阿尔宾的面化为魔物,失去理智,并危害到这个孩子。 他不希望那一幕发生,知道真相后弑父,那对这个孩子来说太残忍了。 他也不能让这个孩子因他而死。 他必须离开。 18 十八只反派 吃过早饭之后,马车再度启程。 阿尔宾有所预感似的,紧紧拽住泽曼的衣角,像只惊弓之鸟,变得格外粘人。 看他这般忐忑不安,若是真一声不吭将他抛下,小孩子一时间接受不了,恐怕会出什么问题。 泽曼思绪流转,对他说:“我有事要办,并不会离开太远。” 阿尔宾敏锐地察觉到他的意思。 “爸爸还要走吗?”他嘴一撇,顿时控诉道,“你说好送我去玫瑰王国的!” 泽曼垂眸道:“你们可以继续朝着玫瑰王国的方向进发,等我办完事情会追上你们。” 阿尔宾还是一脸质疑。 荒郊野岭又是乌漆嘛黑的大半夜,能有什么事嘛!一听就是借口! 可正想反驳的他忽然意识到,他根本就不知道泽曼的职业是什么,连反驳的支点都没有。 他只知道他父亲身上有不少钱,认识金银花商会的人,还认识玫瑰王国的爱德华王子,会一点魔法,不过身体不太好,从来不用魔法。 至于他父亲到底是谁,到底是什么身份,他却一无所知。 这个世界都有神官之类奇奇怪怪的职业了,说不定也真有什么需要在荒郊野岭办事的职业? “爸爸是做什么的呢?” 泽曼沉默着,似乎这是个无法言说的答案。 “你要办的事就不能带上我一起吗?我一定会乖乖听话,不会给你添乱的。” 这一次,泽曼毫不犹豫地回复:“不能。” 阿尔宾脑袋耷拉下去。 他根本不了解他的父亲,说不定父亲一直觉得自己是个拖油瓶呢,之前几次父亲好像也总是偷偷避开他。 “我知道了……”他眼里氤氲,咬着下唇忍住情绪,“那……爸爸要做的事危险吗?离开后真的还会回来吗?” 如果超出三个月限定父子的时间,爸爸是不是就再也不来见他了? 泽曼揉了揉他的发顶,摘下自己身上的一条项链,给阿尔宾戴上。 这是条金色日芒造型的项链,中间镶嵌着一颗格外纯净的顶级红宝石,像是一颗太阳之眼。 阿尔宾知道这条项链,日芒的造型看起来像是在表达泽曼的信仰,这些天来,他也时常看到对方盯着项链出神,显然是对方重视之物。 泽曼帮他调整吊坠的位置,并说道:“这条项链上有定位魔法,无论你到哪里,只要我活着就能找到你。” 阿尔宾止住泪,端详起这条有着独特光辉的日芒项链,好似吃了颗定心丸,愁眉苦脸的表情逐渐舒展开。 “嗯!”他用力点头,“我会一直等着爸爸来找我的!” 马车持续向西,他们一路离开了葎草王国。 泽曼有时候会在夜间突然离去,起先让阿尔宾忐忑许久,但他都信守承诺,不论他们走没走,都会找回来。 阿尔宾渐渐也习惯了,没有一开始那么惶恐不安。 这天,天色渐暗时泽曼再次离开。 天色已黑不适合赶路,附近也没有驿站,来自金银花商会的两位车夫准备支起营地,决定今晚野营。 他们都已经接了委托,要把这对父子送出葎草王国,送到邻国的金银花商会的据点,如今已经进入国境,再有不久就能到了。 偏偏今晚下起小雨,柴火潮湿,生不起火。 这次的马车足够宽敞,防雨布前后都盖得严实,车上也带了不少食物,但如果没有火,他们还是得冻死。 雨势越来越大,入夜后气温也冷得可怕,这种时候绝对没办法在马车上待上一夜。 一位车夫冒雨爬高处侦查,带回来消息。 “不远处有座庄园别墅,亮着灯火,我们可以去那里借宿一晚。” 作为雇主的阿尔宾点头许可,他们三人马不停蹄地赶赴前方别墅。 这里距离城市较远,这种地方的别墅通常是当地贵族领主的狩猎别墅或度假别墅。 车夫向守卫传达来意和身份后不久,他们就被应允进入,别墅里烧着炉火,扑面而来就是一股暖意,他们也见到了别墅主人。 别墅主人是位富裕的伯爵,身材和大多数贵族一样丰满,他此刻正恼火地向一旁穿着燕尾服戴着白手套的管家抱怨。 “这该死的天气,把我的行程全毁了,明天晚宴的帖子都发出去了,若是我明天抓不到好的猎物,我马上就会沦为社交圈里的笑柄!” 他的管家是一位粉色头发的男人,长发束成马尾,模样姣好,一双眼睛眯着,看不出瞳色,脸上始终保持着令人如沐春风的微笑,嘴角的弧度像练习过似的分毫不差。 他俯下身来,笑容自信:“不必担心,您一定会猎到想要的猎物。我也一定会将您的猎物烹饪成他们赞不绝口的美味。” 听到脚步声,主仆二人朝门口看过来。 伯爵拄着手杖坐起身,饶有兴趣地打量他们:“听说你们是金银花商会的人,刚从葎草王国过来?今年从那边过来的商人倒是比平时早些。怎么还有个小孩子?” 阿尔宾一脸乖巧,偷偷看向那位粉发管家,总觉得对方有点眼熟,但又想不起来。 一位车夫听懂了他的暗示,向他脱帽致敬,恭敬道:“正是,阁下。为了让您这样高贵的客人不必久等,我们提前出发,携带了最上等的葡萄酒,以及葎草王国的特产作物……” 他接连报了好些货物的名称,又说:“希望我们带来的货物能够得到您的认可,让我们在此借宿。至于这个孩子,我受人之托顺路把他送到他亲戚家。” 这些货物不仅是他们的住宿费,也是他们需缴纳的税费,每经过一片领地就会少上许多,贪婪的贵族们从不客气。 伯爵欣喜若狂:“好极了!我明天正好有一场盛宴,需要上好的葡萄酒。帕德玛,去安排一下客人的住宿。” 粉发管家应声走来,带领他们去往一楼的客房。 阿尔宾好奇询问:“天气好冷呀,动物好像都睡觉了,这种时候伯爵大人还要去狩猎吗?我们一路走来附近都没看到有什么猎物。” 两位车夫也觉得奇怪。 最近已经入冬,不少动物刚刚冬眠,天气恶劣,猎物也少,极少有贵族会在这种时候去狩猎,还在没有猎到猎物的情况下就广发请帖。 管家帕德玛微笑着解释:“因为伯爵的猎物并非那些寻常野兽,而是魔物。” “原来如此。”车夫们都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 “魔物?”阿尔更加好奇了,“那不是很危险吗?” “没错,魔物很危险,所有的魔物肉对人类来说都是有剧毒的。人类若是误食魔物的血肉,身体上会长出畸形部位,还会在短时间内精神失常,发狂而亡。”他亲切地笑着,缓缓道,“中毒之人唯有及时接受神官们的净化才能解毒,恢复原状。” 阿尔宾听到他的介绍,倒吸一口凉气。 “好可怕呀……不过只要不吃应该就不会中毒了吧?” “是啊……不吃就没事了。”帕德玛笑意更深,却感觉不到什么暖意,“可这种对于普通人来说无法享用的食材,贵族们却趋之如鹜。” “这是为什么?他们吃了难道不会中毒吗?” 阿尔宾瞪大双眼,怎么都想不明白。 “正因为这是普通人无法狩猎,无法享用的美食,所以有能力狩猎魔物,享用魔物,并雇佣神官解毒的人,就被视作是有能力有地位的人。” 这与魔物肉是否好吃完全无关,有些贵族认为只有这么做,才能彰显自己的与众不同、能力卓越、品味高尚。 狩猎魔物还能保障领地居民的安全,彰显领主们的责任感和英勇,对贵族来说意义丰富。 阿尔宾突然想到了血酒池里看到过的一个小男孩。 那个小男孩被贵族夫妻从贫民窟里骗来顶替他们的孩子,也被带去参加了彰显贵族身份的魔物狩猎活动,回来就发现所谓的客人居然是要带走他献祭的神官。 帕德玛补充说:“不仅如此,端上桌的魔物还必须足够鲜活,才能展现主人的强大。” 所以按照习俗,必须在宴请那天前去狩猎,当天捕捉,当天宰杀,当天烹饪,如果是放太久或采购来的猎物,还会被人质疑。 “总觉得是作死行为呢。”阿尔宾嘀咕道。 帕德玛没有评价什么,只是笑眯眯道:“贵族们喜欢追求刺激。” 他们继续朝房间走去,半途却听见婴儿的啼哭声。 阿尔宾探头看去,帕德玛保持着一贯的笑容,向客人们解释道:“这是明天狩猎魔物需要用的诱饵,请放心,今晚不会让他吵到诸位的。” “婴儿……诱饵?”阿尔宾脑子一懵,实在没办法把这两个词汇联系到一起。 “魔物具有智慧,狩猎起来难度很高,一旦发现成群的人类就会躲藏起来。这种时候,贵族们就会使用婴儿的啼哭声诱使魔物出来。”帕德玛深深瞥了一眼那木质房门,“据说是因为魔物幼崽的啼哭声和人类幼崽的啼哭声一致,能将魔物们骗出来。” 他收回目光,露出饶有深意的笑容:“只不过,发现上当受骗的魔物通常会愤怒地将诱饵咬死。” 阿尔宾一震,凝望着婴儿的房间,一张脸皱起来。 连两位车夫也露出了不忍的表情。 帕德玛补充说:“那是奴隶的孩子,奴隶的一切都属于主人,这个孩子也任由伯爵处置。” 阿尔宾愈发无法理解,喃喃道:“为什么贵族要做出这样的事情……” 帕德玛笑容淡淡,眯起的眼睛微微睁开,粉色狐狸眼眼底透出些许冷意:“因为是人类。” 阿尔宾还没从震惊中回过神来,他们今晚住的房间就到了。 两位车夫一间,阿尔宾考虑到泽曼也许会过来,单独要了一间。 走进房间之前,阿尔宾小声叫住帕德玛。 “帕德玛哥哥……我明天可以和你们一起去狩猎吗?”他眸光闪烁,很不自然地说着,“我对你说的狩猎有点感兴趣,我可以跟过去亲眼见见么?” “我想伯爵大人不会拒绝一位见证他英勇时刻的小观众。”帕德玛温柔地笑着,笑意却不达眼底。 待阿尔宾高兴地转身回房,帕德玛脸上的笑容霎时间敛起,森冷锐利的双眼完全睁开。 深夜,众人已然沉沉睡去。 帕德玛的房间里,一条翠青蛇小蛇溜进他的窗户。 “帕德玛!我终于找到你了!”翡翠兴奋地蜿蜒到他面前,“你总是这么难找,我问了好多魔物才打听到你的位置,拜托老鹰把我捎过来的。你这次怎么突然离开葎草王国了?以前不是一直待在那里吗?” 帕德玛看向这条算是他友人的魔物,按了按太阳穴说:“我也不知道,醒来时已经过去很久了。” “你的老毛病又犯了?”翡翠担忧起来,“听说人类年纪大了会痴呆,你该不会是老年痴呆了吧。” 他这个好友有个奇怪的毛病,不知道是梦游还是什么,有时候醒来会出现在陌生的地方,失去一段时间的记忆。 幸好他自保能力强,也没有被人类发现过他的魔物身份。 帕德玛对于自己的间歇性失忆也已经习以为常,但听到翡翠的话,还是笑容一僵,咬牙切齿地弹了他一个脑瓜崩。 “你再说一次?”他笑眯眯地说威胁道。 翡翠委屈地用尾巴尖揉揉脑袋:“以狐狸的寿命来说,你都二十几了,确实是老狐狸啊。” “别忘了,我们的寿命和人类等同。”帕德玛提醒他。 翡翠听他提及人类,又张望了一下四周的布置问道:“这次又换目标了?什么时候动手?” 帕德玛瞥了一眼主卧的方向:“明晚就动手。” 翡翠问道:“需要我帮忙吗?” “用不着。” 翡翠吐槽他:“明明一下子就能杀了这些讨厌的人类,你每次偏要把自己大卸八块端上餐桌,真是变态。” 帕德玛没有回复翡翠对他的评价,只是询问:“你这次来找我有什么事?” 翡翠这才想起自己的来意,兴冲冲说起来:“你大概不知道这段时间发生了什么事,我之前在荆棘城那边听说有个能力特殊的孩子,然后……” 他噼里啪啦把自己和阿尔宾之间的事说了出来,又提及了那古怪的,仿佛投影着另一个世界的梦境。 “对了,以后要叫我翡翠哦!这可是阿尔宾给我取的名字。” 帕德玛笑容不改,却毫不留情地评价道:“蠢货。” 翡翠一愣:“啊?你是在说谁啊。” “你。”帕德玛嗤笑他,“你竟然相信起了人类的话,真蠢。” “我才不蠢呢!而且阿尔宾他又不一定是人类。” 帕德玛想到那个对狩猎魔物感兴趣的孩子。 “还是蠢。” 他可不会相信人类,尤其是人类孩子。 19 十九只反派 次日,阿尔宾跟上狩猎队伍一起出发。 伯爵的随从们前些天已经侦查好了,伯爵林地附近有只狐狸形态的魔物,据推测只是低阶魔物,皮毛十分独特,伯爵打算将狐狸的皮子剥下来给情人做披肩或领子。 低阶魔物实力和普通野兽差不多,又是狐狸这样弱小的形态,他们这些会点魔力放出随从应对起来绰绰有余。 但倘若是中阶魔物,那就得神官和战士们出马,一般来说也不会作为贵族狩猎的猎物。 确定好了狐狸的活动范围,在伯爵率领宾客亲自前来狩猎之前,随从们和仆人们还有一些准备工作要做。 他们要布置好陷阱,还要提前寻找猎物的踪迹,将猎物追赶至指定范围,让贵族们顺利发现猎物。 在此之前,伯爵会和宾客们谈天说地,毕竟狩猎活动对贵族们来说,主要还是一种社交活动,一种娱乐活动。 不过昨晚下了暴雨,今天天气太冷,骑在马上冷风刮脸,实在折磨人,耳朵都要冻掉了。地面雨后又湿滑,牵马散步也并不愉快,有些宾客索性找借口窝在马车里,或是停在阳光温暖的地方,间歇性积极寻找猎物,总归也能社交。 随从们就没的选了,背过身抱怨了几句散开来。 阿尔宾打量着出行的队伍,好奇道:“帕德玛先生没来吗?” 他边上一个随从问:“谁?” 另一个随从说:“那位新管家,听说是留在别墅里为伯爵准备秘制调料了,兴许是躲懒。” 话题一旦起了个头,周围人就源源不断地加入进来。 “伯爵对这位新管家可真是重视,不过帕德玛先生对谁都是笑眯眯的,比老管家随和多了。” 帕德玛似乎人缘不错,帮着说话的人也多。 “管家不来也正常。” “听说他料理魔物的手艺很好,以前就为贵族服务,来的时候还有贵族的推荐信。” 随从和仆人们杂七杂八说了很多,阿尔宾没怎么听进去。 他有点不舒服,注意力难以集中,头晕乎乎的,身体也异常沉重,不知道是不是天气太冷了,尽管他穿了很厚的衣服,也冷得直哆嗦。 他努力打起精神,趁着大家都和他不熟,宾客们和随从们都没注意到他的时候,悄悄掉队跑进树林里。 他找到随从们之前放下的一个陷阱,是个只进不出的小洞窟,那个婴儿正被放在这里。 狐狸是种很警觉的生物,倘若其他的陷阱没有用,或者在追逐时没有射中狐狸,众人便会将狐狸赶到这片范围里,到时候婴儿的哭声会将狐狸引入洞窟,狐狸就无路可逃。 为了避免人类的存在引起狐狸的警觉,这里并没有人留守。 阿尔宾趁机抱起那个婴儿,打量一番,还好,这孩子安然无恙,还睡得香甜。 他正打算离开,转头看到一只优雅纤巧的狐狸。 这只狐狸颜色奇异,是淡淡的粉色,粉白相间,四肢像套了白手套,身后还翘着一条末端白色的大尾巴。 狐狸粉晶般眼睛注视着他,只是眼里黑色十字星芒的图案看着有些可怖,也表明了它的魔物身份。 阿尔宾僵在原地,与它大眼瞪大眼。 盯—— 魔物、狐狸……这是伯爵盯上的猎物? 粉色的狐狸是魔物特有种吗?他好像在血酒池里贫民窟小男孩的记忆中也看到过这样的狐狸。 又想到帕德玛说魔物上当后会将诱饵婴儿咬死,阿尔宾把婴儿护好,连忙开口道:“我不是来抓你的!我只是来带他离开……” 他像个小烟囱一样,说话时冒出一团团白雾。 看到他小心翼翼,神色也不似作伪,狐狸的眼中闪过一丝诧异。 这个孩子找机会跟过来,只是为了救下这个婴儿? 不,绝不可能。 人类,哪怕是人类幼崽都是阴险狡诈的存在,他可不会像翡翠一样傻乎乎地上当。 这只不过是另一种人类引诱他落入陷阱的方式而已。 狐狸的脑海中闪过了很久以前的片段。 那时候他还是只小狐狸,因为独特的毛色,早早被贵族相中,被抓进了狩猎场里。那时候的他确实只是低阶魔物,比普通狐狸强不了多少,被追得精疲力竭之后,一个小男孩出现在他面前,帮助他逃脱追捕。 那个小男孩骗取他的信任,将他抓起来弄死,还想将他的皮毛献给贵族养母。 然而那个小男孩最后也成了别人的猎物,被送去做祭品了。 人类就是如此险恶的存在。 他嫌恶地看向面前的白发孩子,就让他来试探一下这个孩子打着什么小算盘吧。 他本就计划自己被人类抓住,被送上餐桌,此刻佯装上当也无妨。 还能让翡翠那个蠢货清晰地认识到这个人类的真面目。 他装作温柔询问:【你打算带这个幼崽去哪里?】 阿尔宾听到他说话,顿时呆住。 他眨了眨眼,恍恍惚惚地问道:“会、会说人话的狐狸?狐仙?” 狐狸心中冷哼,这个人类都和翡翠沟通过了,真会装。 不过他还是很配合地说:【我说的是魔物语,你竟然能听懂我的话吗?】 “我以为我只是蛇语者,没想到还能听懂魔物的话……”阿尔宾一寻思。 不对,翡翠也是魔物,所以自己其实只是能听懂魔物语,并不是蛇语者吗? 阿尔宾大失所望。 不过他还是回答了狐狸的问题:“我要带这个孩子去爱神庙,听说那里会收容这些无家可归的孩子。这孩子继续留在这里一定会死的。他的父亲是奴隶,无法保护他,他也根本没被贵族们视作人来对待。” 阿尔宾无法理解奴隶这种存在,更无法理解奴隶的孩子竟然会被当做工具一样使用。 看他愤懑的样子,狐狸给他浇了一泼冷水。 【你就算救走这一个孩子,未来也会有其他孩子被当做诱饵舍弃,这种事我听过不少。】 阿尔宾垂下眼帘,紧紧抱住怀中的孩子。 “我知道……”这个世界充满了太多他认为不合理的事情。 他想到了拉图告诉他,如果他能成为圣子,就能让整个王国听命于他。 他呢喃着:“如果那时候我能成功成为酒神圣子就好了……” 狐狸诧异。 上一个欺骗他的小男孩被拉去献祭,可是一脸惊恐,百般拒绝,沉入血酒池之后也十分痛苦。 那可是连狡猾的贵族都想着逃脱的事情,怎么这次这个孩子竟然上赶着去献祭? 【我听说被献祭死亡率很高,也很痛苦。】 提到献祭,狐狸也下意识露出厌恶的神情。 “我经历过一次,那的确很痛苦,可是如果我成功了,我就可以命令贵族们不再做这种事了。” 狐狸瞥了他一眼。 【你真是天真,那些贵族明面上说不做,可是背地里狩猎时‘偶然’猎到魔物,被魔物咬死的一个孩子,不还是一样吗?】 阿尔宾愁眉苦脸起来。 “他们真坏。”他嘟囔着,“怎么可以这样!” 【人类一向如此。】 阿尔宾想了想,又灵机一动道:“那我就禁止神官给他们解毒!如果吃了之后没法解毒,那他们就不会食用你们这些魔物了,也不会牺牲小孩子。” 虽然无法百分百制止,但一定能有效遏制。 他的红瞳熠熠生辉,为自己想到这个好主意而兴奋不已。 他脸色通红,神态也有些不对,狐狸一眼就看出他可能正在生病。 “谢谢你,狐狸先生,你好聪明呀,和你聊天我想到了很多事情,我的动力也更足了!”阿尔宾朝他扬起一个虚弱但充满朝气的笑容,“我一定会努力成为圣子的!” 狐狸望着他璀璨纯净的双眼,纵使是见惯了人类阴险的他,也无法从中看出半分破绽。 他忽然想起在翡翠告诉他的梦境中,这个孩子为了拯救所有魔物,不仅愿意献出全身血液,甚至愿意弑神。 身为被人类食用的魔物,狐狸憎恨着想要食用他的人类,他憎恨人类将异化和魔化当做新奇体验和笑谈。 为什么当初被降下诅咒的不是这些人类?为什么这些阴险的生物也能被称之为人? 他充满恶意地想着,既然人类那么喜欢食用魔物的血肉,那就吃下他的血肉,全都去死吧! 他狩猎着这些贪婪的人类。 他既是猎物,也是猎人。 所以他完全无法理解阿尔宾这个被魔物食用的人类,怎么会抱有如此善良的想法。 在他心里,那完全是翡翠可笑的幻想梦境,他认为这个孩子一定憎恨着魔物,就像他憎恨人类一样。 可是当他亲眼看到这个孩子澄澈的眼神,他忽然觉得那也不一定全是虚假。 一方面他隐隐有些相信了翡翠的话,一方面他又无法相信人类。 在阿尔宾弯腰离开小洞窟时,狐狸挡在他面前。 【你想带走我吗?我现在十分虚弱,你不如把我交给那个贵族,那样一来那个婴儿也能活下来了,贵族还会奖赏你。】他装作一瘸一拐的样子趴下来,以示自己有伤在身并无威胁。 【或者你可以选择将我交给神官,我的皮毛一定能卖个好价钱,让你衣食无忧一辈子,你兴许还能尝尝我的肉,神官会为你解毒的。这可是只有贵族才能享有的食物,比起被讨厌的贵族吃掉,被你吃掉倒也不错。】 他不断挑动着阿尔宾对魔物的恶意。 阿尔宾连忙将怀里的婴儿轻柔地放下,凑到他面前。 狐狸心中冷笑。 果然,人类都是一样的。 “你受伤了吗?”阿尔宾急急忙忙扒拉他的腿,“哪里?” 他看向狐狸刚才装瘸的腿,没看到什么明显外伤。 “是骨折了吗?”看到狐狸点头之后,阿尔宾根据小学应急教育包扎课的一点点知识,不顾寒冷解下脖子上的红色围巾,缠住他的腿用以固定。 围巾的长度和厚度显然有些超标,狐狸的右前腿被缠成了一个大粽子,看起来比狐狸脑袋还大。 阿尔宾倒是十分满意,颇有成就感地叮嘱道:“你这么聪明,应该不会被抓到吧?要好好养伤哦,老人家说伤筋动骨一百天呢!不要总是那么悲观啦,你的皮毛正是因为你活着才漂亮呀。” 前腿动弹不得还被教育一顿的狐狸:…… 你是根本没听见他的话吗?就没有一点动摇吗? 他可是魔物,哪有人类给魔物包扎的! 他虽然还是不愿意相信人类,但心底深处却隐隐产生了一道想法。 ——若他当年遇到的人是这个孩子就好了。 或许他就不会遭遇欺骗了。 这样的想法刚冒出来,脑中突然浮现一个场景。 他以第一人称视角看到阿尔宾紧张地拽着衣角,但神情格外坚毅,仿佛下定决心去做什么事。 他心中疑虑,难道他从前见过这个孩子吗? 那是过去,还是未来,亦或者是像翡翠那样的梦境? 在他恍惚之时,阿尔宾重新抱起婴儿。 “对了,狐狸先生。”阿尔宾有什么事想问他,“你住在这片山林里的话,有见过一个白发红瞳的长发男人吗?那是我爸爸,他昨晚走进山里后没多久就下起暴雨,也不知道他现在怎么样了。” 狐狸抬眼,回答:“没见过。” 阿尔宾失落地点点头。 “那再见了,狐狸先生。”他双手抱着婴儿,没法挥手告别,就朝狐狸歪头wink了一下。 阿尔宾朝着狩猎队伍的反方向走去,打算偷偷带走这个婴儿。 狐狸左看右看,看他都离开了也没感觉到其他人类的气息。 他盯着前腿的红围巾,心里古怪的,有种没被骗的空落落感。 那孩子真的只是来救走婴儿的? 看着阿尔宾离去的方向,狐狸咬咬牙悄悄跟了上去。 一定是欲擒故纵! 陷阱肯定就在前方! 阿尔宾显然不太认路,在山林里绕来绕去瞎转悠,一直往人迹罕至的地方走。 他步伐晃晃悠悠,感觉自己呼吸越来越吃力。 他回忆着简陋的路线图,凭着印象勉力朝外走去。 他已经提前安排好车夫接应了,只要走出这片林子就好。 只要走出去…… 看到前方的树林变得开阔,阿尔宾激动地加快了步伐,在出树林的那一刻,他踩到一个石头,一个踉跄险些摔倒。 石头被踢开,他连忙站稳身体,打量四周。 树林外并非他预想中的接应点,而是一个巨大的山洞。 他凝神向前看去。 他看到了一头龙。 那是一头通体银白,却有着星芒血瞳的魔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