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生好命!军婚后绿茶美人被夫训》 第1章 有味道的穿越 “哐当哐当——” 绿皮火车即将入站,广播响起,“各位旅客同志,列车即将到达京市站,请在京市站下车的旅客准备好自己的行李下车。” 虞晚饿得两眼发昏,抱着个包袱,脚步虚浮地往出站方向走。 车站人满为患,各个风尘仆仆。 虞晚这辈子都没想过,有朝一日会穿越。 还身穿到1974年。 虞晚是现代沪市交通大学的学生,父母早年离异,后又各自成家,好在她爷爷是退休干部,退休金也高。 跟着爷爷生活的虞晚,从小也算是要什么有什么。 不过前两年爷爷离世,就留她独自生活。 虞晚今年刚满二十岁,在寝室刷完短视频睡觉,结果一觉醒来就穿越了。 偏偏不走运。 穿过来的地方是滇南某处盐碱滩,当时还被一场“小雨”淋醒。 想起这“雨”,腹中空空的虞晚就忍不住一阵干呕。 实在是恶心透了。 事情还要从几天前的晚上说起。 * 1974年5月1号,滇南大湾新油田。 有部队驻扎的盐碱滩,刚举办完一场热闹的慰问联欢会。 此时月色空明,夜风轻拂。 一道挺阔身影出现在盐碱滩。 “哗啦啦——” 男人腰腹下,急而快地冲出一道弧线,砸在盐碱滩,溅起水花。 虞晚在睡梦中被雨水惊醒。 她尚未想清哪来的雨水,长睫轻颤,睁眼就先看见一轮弯月。 此时“哗啦”声停止。 微风将一股“氨味”吹入鼻间,虞晚下意识地皱眉,这梦怎么还带味道? 尚未想到深处的虞晚,发觉自己躺在地上,当即起身。 而才把“物件”装入拉链里的男人,则被碱石下多出的人影,惊了一瞬。 “谁?” 夜色里的警惕嗓音,让虞晚瞬间头皮发麻,什么梦还能和人对话? 她循声回头,映入眼帘的先是一双长腿,而长腿之上的军装男人,肩宽体阔,面容硬朗,许是鼻梁过于高挺,月光投射在他脸上,为其蒙上一层暗影。 寂静中,等不到回话的男人再次出声。 “是谁?哪个队的?” 因碱石下的人影背对月光,恰好这时乌云又遮了些月亮,纵使沈明礼眼神再好,也看不清下面人的面容。 只凭轮廓,依稀辨出是个女人。 男人的质问口吻,并没让虞晚作出过多反应,反倒是他身上的老式军装。 引起她的注意。 这种领口有红徽章的军装,一看就是几十年前的款式。 虞晚爷爷是军人,所以一眼就辨认出。 想到网上看过的阴桃花事件。 她并未开口说话。 因为若是和“他”说话,又或者暴露了自己名字。 那就会被男鬼缠上。 追到天涯海角都要当一对鬼夫妻。 “说!哪个队的?谁允许你这个点到盐碱滩?” 新油田刚成立,盐碱滩突然出现形迹可疑的人,沈明礼眉间微皱,重了语调。 “……” 什么哪个队? 虞晚不清楚男鬼在说什么,猜他应该是在重复死前经历。 想着等会梦醒就用手机查询一下阴桃花。 免得犯了不知道的忌讳。 虞晚不再看“男鬼”,强忍心头不适,左右望了望,入目一片灰蒙蒙,远处隐有些帐篷和木板房。 待她想要往那处走,碱石上的男人陡然跳了下来。 危机感,让虞晚下意识躲闪。 可还不等她跑出几米远,男人就一把摁住了她。 “啊——” 双手被反剪,手腕处的痛感让虞晚痛呼出声。 可相较这份疼痛感,梦里能感觉到疼痛才最可怕。 “跑什么?跟我去特查办。” 女人的手腕被沈明礼单掌紧扣,拉扯间,细腻柔软触感,让他动作一滞。 这双手的主人明显就没干过粗活。 而她身上散发出的柑橘甜香,也说明她出身不错。 “……” 特查办又是什么地方? 虞晚被说得心口一突,某个念头直窜脑海。 她该不会是穿越了吧? 想到这个可能,先前被她遗漏、忽略的种种细节,就全部涌了上来。 而身上的每处感知,也都在向这个荒谬念头靠拢。 …… 等回想到最初的水滴,虞晚脸色骤变,几欲作呕。 那不会是尿吧? 此念头一出,虞晚扭身回头,双眼瞪着男人,咬牙切齿道:“放开我。” 她扭动挣扎,可惜力气小,无论如何都挣脱不开。 反倒是加剧了手腕处的疼痛感。 借着朦胧月色,沈明礼快速地睃了她一圈,目光最后落到那张小脸上,手不由地握得更紧。 深更半夜不睡觉。 跑到这,怕不是要和某位男同志犯错误? 想到之前的流氓事件,沈明礼当即沉了脸色,训斥道:“我还以为你是哑巴,原来会说话。” “大半夜不睡觉来这做什么?叫什么名字?又要跟谁碰面?” “你管我来这做什么?你以为你是谁?” 要是眼神能杀人,虞晚的目光能把男人扎个对穿。 这人着实讨厌,还不讲卫生。 先是溅她一身尿,现在还把她当贼抓。 手上力道也重,捏得痛死了。 “我让你放开我!你弄疼我了。” 虞晚被男人挟制,语气里透着一股不服软也要服软的可怜。 问她来这做什么。 她还想找人问明白呢。 明明在寝室睡觉,怎么就到了这? 沈明礼手上力道未减,余光扫向四周,不着痕迹地留意动静。 这个时间,一个女同志,不可能独自到这。 跟她约好的男流氓呢? 虞晚被男人抓得牢牢的,又气又恼,又无可奈何,还不敢大声嚷。 “亏你还穿军装,居然欺负女人,你自己还不是一样,还好意思质问我。” 沈明礼沉着脸不为所动,因不好跟女同志讨论来这“方便”的事。 选择性跳过无视。 他先前说的特查办,其实也只是吓唬她。 瞧她这幅娇娇弱弱的模样,估计是文工团的人。 今晚部队举办的劳动联欢会,沈明礼没去看,只听其他士兵议论文工团的女兵如何如何漂亮。 歌舞节目如何如何好看… 这眼下嘛…… 沈明礼神色冷淡地又看了她一眼,落到某处,又撇开视线。 还不错。 虞晚不知道他在想什么,被盯得头皮发麻,怕闹出不必要的麻烦,转了心思,装出怯懦。 “我手都要被捏断了,你快松手,我要回去了。” “回哪去?” 作为军人,沈明礼没有放松警惕。 虞晚朝远处帐篷努了下嘴,选择含糊表示。 见如他所想,沈明礼这才松开手,只是眼神依然紧盯着她,得了自由,虞晚顾不得手腕疼痛,立时要走。 可还没迈出步子,另一侧远方向陡然多出一束手电筒光。 “踏踏”的一堆脚步声,来的人还不少。 “什么人?赶紧出来!” “今晚我们巡逻队就要抓现行树典型!” “大晚上不睡觉,都跑这来做什么?” …… 打电筒的中年男人边走边吆喝,生怕藏在暗处的某些人听不见。 也不知是真想抓典型,还是假想抓。 早年没发现石油前,滇南大湾就是个靠山靠海的南边小渔村,住着二三十户人家,互相都认识。 如今经过十几年发展,原来的小渔村已经成了通火车运输的热闹小镇。 夜色中突然出现的人。 吓得虞晚躲回岩石下,瞧身侧男人还站在原地。 她急忙伸手拉他裤腿,压低声音,“快蹲下!别站着。” ——***—— 【剧情提要:非无脑爽无系统金手指,细水长流现实向年代文。 女主手拿反派人设剧本,自己却不知道,一直认为自己是外来者,其实她早就在故事中。 娇艳心机上位美人vs正义冷硬军三代(实际恋爱脑)】 一个娓娓道来的故事,绝对颠覆你的恩怨情仇,跨越百年。 第2章 渔村孤女到京投亲 “……” 沈明礼未作理会,居高临下地盯着她,眼看着远处巡逻队逼近,他才抬腿绕出碱石堆。 只留躲藏着的人心惊胆战。 男人脚步声渐行渐远。 等能隐约听到些许交谈声,虞晚就趁这机会绕着离了盐碱滩。 而等沈明礼跟巡逻队说完话。 再次折返。 哪还有什么人影? …… 后面几天,沈明礼都忙着执行训练任务,等空下来才有时间打听文工团的事。 午饭时,沈明礼状若无意地提起联欢会的事。 一块吃饭的罗成打趣道:“怎么?后悔了?” “那天让你去看表演,你不去,非要看什么书。 文工团的节目精彩不得了,尤其是领舞的……” 说到这,罗成左右瞟了下,压低声音,“那个腰,那个脸,直接迷倒一大片新兵蛋子。” “要不是我结了婚,非得争取一把。” “别犯错误。” 沈明礼神色平淡地提醒完,又故作质疑,“真有那么好看?” “好看,好看得不得了,你不知道有多少人都在打听那女同志的消息。” 说到这,罗成才反应过来,沈明礼怕不是起了什么心思? 否则联欢会都过去了好几天,怎么突然提这茬? 罗成心领神会,冲沈明礼笑了下,然后就把听来的消息一股脑儿地说了出来。 “长得最标致的领舞女兵叫吴梦琪,是沪市铁路文工团的,今年21岁,同你差两岁。” “要是你俩能处上对象,说实话还挺合适。” …… 得了消息,沈明礼下午就去了文工团,可等他见到所谓最漂亮的领舞吴梦琪,神色明显一怔。 不是她。 不是那晚的那个人。 眼前的女同志虽长得也不错,但同她相比,到底是差了些。 至于差了些什么,沈明礼也说不上来。 “沈明礼同志,你好。” 吴梦琪落落大方地打招呼,语气很是平常,可内心其实激动得不得了。 她简直不敢相信沈明礼会来找她。 吴梦琪早就听说过沈明礼,父亲是政委,爷爷是老司令,自身又是军校毕业。 如今虽只是排长,但凭他的家世,还有个人能力,前途肯定一片坦荡。 “你好,吴同志。”沈明礼有些失了兴致,但面上不显。 吴梦琪压住激动,唇边露出一抹恰到好处的笑,“请问沈同志找我有什么事?” 怕再次弄错,沈明礼索性直接问:“你们文工团有没有一位齐腰长发的女同志?” 一听是来打听人的,吴梦琪有瞬间失望。 但还是快速做出回答:“没有。” 不带犹豫的否定,让沈明礼眉头一皱。 “你确定?要不再想想?” 吴梦琪摇头,语气多了肯定,“真没有,文工团女兵为了克服应对各种条件,头发一般都不会超过胸口位置。” 说着,她还比划了一下长度。 “别的文工团如何我不清楚,但我们文工团是绝对没有齐腰长发的女同志。” …… 找人无果。 沈明礼又接连打听好几天,但得到的答案都是没有。 那晚遇到的人,像是不存在,又像是他的错觉… * 远在千里外的虞晚并不知道这些事。 因为此时此刻,她已经辗转到了京市。 跑出盐碱滩的那晚,虞晚还经历了一场惊吓事件。 因辨不清方向,又无手机导航,在慌不择路的情况下,虞晚被什么绊了一跤,而也正是这一摔,让她发现了一个死人。 虞晚现在用的身份,还有手里的行李包袱就是这个可怜人的。 可怜人叫虞鱼,差三个月18岁。 是滇南岛上渔村里的姑娘,因父亲早亡,加上爷爷离世,她就拿着两封信和行李离开渔村。 信件有些年头,一封是原主母亲生下虞鱼两个月就改嫁留下的。 另一封则是原主爷爷跟战友沈首长的问候信。 根据信上内容,还有虞晚的推测。 大概就是原主爷爷临终前,因放心不下孙女,所以让她拿着两封信去投靠亲朋。 虞晚按照信上地址,一路打听着寻到京市城北小槐花胡同。 只临到胡同门楼下又有些犹豫。 可饥饿、疲累,还有现实情况,都让虞晚没有选择余地。 “你谁啊?在这瞎转悠什么?” 从菜市场回来的秦大妈,瞧这人眼生,又一身乡下人打扮,不免多了警惕。 等人转过脸,秦大妈明显一愣。 这丫头可真埋汰,脸上全是黑煤灰脏污。 虞晚抱着包袱,礼貌笑了下,“大妈,请问一下您,这附近有位叫刘萍同志的人吗?今年大概40岁左右。” “刘萍?” 老刘家的三闺女就叫刘萍。 秦大妈当然认识:“不过你又是谁?找这人干什么?” “我是她大女儿,虞晚。” “大女儿?” 秦大妈明显被惊着,不过很快又想起来,刘萍是结过两次婚,只是前头那个丈夫是个短命的。 当年刘萍从乡下回城,没几天就跟乔家老四乔林业结了婚。 乔林业跟刘萍既是同学又是发小,因一个死了媳妇,一个死了丈夫,乔林业又还有一双儿女需要人照顾。 于是二人再婚,没多久就生下小女儿,乔珍珍。 要不是今儿这丫头找上门,谁知道刘萍还有个大女儿? 有热闹瞧,秦大妈当即眉开眼笑,“丫头,你等着,大妈这就帮你叫人去。” 说着脚下生风,朝拐角棚子下的一堆老头走去。 “刘老头,你外孙女来了。” 刘老头正琢磨棋局,头都没抬,“珍珍来了?” “不是,是另一个。” 秦大妈声音拔高,笑得不怀好意,“你快别下了,你老刘家今天是来稀客了。” 刘老头被说得额角一跳,想着两个月前接到的那通电话,不会真投奔来了吧? 让出棋局位,走到门楼下,等看清抱着包袱的乡下丫头。 刘老头直呼不好。 果然来了。 但这事怎么就让碎嘴的秦大妈给撞上了? 她知道的事,那就是整个胡同都知道。 秦大妈看刘老头不说话,笑呵呵地提着菜篮子说,“瞧我这记性,忘了打酱油,还得跑一趟。” 这一趟自然就是逢人说八卦。 等秦大妈走远,刘老头才朝小丫头道:“跟我进来吧。” 虞晚没动,正打量着老大爷。 走在前头的刘老头,见她没跟上,又回头催。 “还傻站着做什么?” “真是一点规矩都没有,连人都不知道叫……” “一会等你妈下班,我让你妈把你领回去。” 刘老头连连摇头,边走边嘀咕。 倒是后头的虞晚闷不吭声,乍然多了个姥爷,等会还要多个妈,她真有些叫不出口。 但人在屋檐下,还要在别人家蹭饭,虞晚稍作纠结,就喊了声。 “…姥爷好。” 声音虽小,但刘老头是听见了。 “诶,这还差不多,一会儿见了人记得叫人,别光站着不招人待见。” “难不成还想回渔村不成?” 虞晚被领着进了四合院,进院以后,又是七拐八拐,一条两人宽的石板路,曲曲折折到了最后头的小跨院。 小院三面住了三户人。 刘家住北面,有三间房,外头还搭了半间窝棚。 虞晚虽不是京市人,但也见识过胡同里的四合院,普通百姓的住宿条件多数都是这样逼仄有限。 五月阳光正好,光影穿过院中的石榴树,斑斑驳驳,有种说不出的静谧。 虞晚正恍神,刘老头就端着个牡丹花茶缸从屋里出来。 “来,喝些水。” 虞晚一天一夜没吃没喝,接过茶缸也顾不得挑,“谢谢姥爷。” 等喝完水,虞晚才想起问:“姥爷,你都不问一下,就确定我是你外孙女?” “两月前,我接到过你爷爷打来的电话。” 刘老头看着眼前的麻烦,心里犯难,这丫头一身破烂打扮,怕是村里日子实在过不下去。 撵她回去,多半是逼她去死。 省了自证身份的虞晚,顿时松了口气。 这家她赖定了。 第3章 顶替能否成功? 院子里,一老一少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 虞晚也大致把刘家和乔家的情况,摸了个大概。 住小槐花胡同四合院的刘老头家有三女一子,刘萍是家中老三,下面还有个妹妹,上面是一姐一兄。 “老头子,你怎么什么人都往家里领?也不怕沾上跳蚤虱子。” 买菜回来的刘老太拉着个脸,说话也不客气。 “满城都是认亲打秋风的,你也不问清楚,就把外人带进门,也不怕给家里招贼?” “金凤!” 刘老头制止老伴,又道:“这是三丫头跟前头那个虞什么生的大女儿,不是什么贼。” “三丫头只生了珍珍一个女儿,哪来什么大女儿?” 刘老太把菜篮子重重搁在石桌上,话落还把放在石桌上的破包袱挤到地上。 老太太出口就是贼,摆明了就是不想认这门亲。 撞掉包袱,也是在赶人。 要是原主被这么不留情面的羞辱,脸皮要再薄些,估计就灰溜溜地走了。 可惜虞晚不是原主。 她心理素质强,反pua绝不自苦,为难她的人都在放屁性格。 她在来的路上就想过这种情况。 刘家要想认这个外孙女,怎么可能十几年不闻不问? 刘萍又怎么可能生下女儿两个月就回城改嫁? 虞晚需要投靠直系亲属获得京市身份,所以无论如何都要借刘家落实户口。 至于回渔村,那完全就不可能,她又不是原主,长得也不一样,回去必定露馅。 搞不好还要背上谋杀罪名,吃花生米。 虞晚主意已定,很淡定地捡起包袱拍了拍,温声细语道:“姥姥,我妈是刘萍,无论你认或者不认,这都改变不了。” “虽然十几年未见,但血缘是断不了的。” 刘老太没想到这丫头脸皮这么厚,反被她拿话噎住。 “谁是你姥姥?乱叫什么?” “赶紧给我走,别逼我拿大扫把赶人!” 虞晚纹丝不动,连脸上的表情都没变,只当没听见。 一老太太真动起手来还能比她灵活? 怕场面闹得难看,刘老头中间说和:“老婆子,你怕留下这丫头费口粮,那就送到三闺女那去。 要走要留也该人家亲妈做主,你一老婆子就别跟着裹乱了。” 这话是扎了刘老太的肺管子:“好你个老东西,现在出来装好人。” “乔家什么光景,你又不是不知道? 留下她,吃谁的喝谁的?又住哪?” “你个老东西话说得轻巧,上下嘴皮一磕,真是越老越糊涂。” 一通骂骂咧咧,说得刘老头老脸一阵白一阵红,在小辈面前跌了面,只丢下一句。 “你爱怎么折腾就怎么折腾,我不管了。” 说完,出了院子。 留下刘老太对着虞晚横挑眉毛竖挑眼。 老太太气得不轻,但虞晚也算是明白了,这家是老太太当家作主,要想取得京市户口留在这,还得指望老太太。 眼瞅着时间临近中午,刘老太也不跟这厚脸皮丫头磨嘴皮子。 麻利挽袖做午饭。 虞晚想帮忙示好,可看到菜篮子里的黄瓜,还有板子下盖着的蜂窝煤,顿时歇了心思。 但光看着也不行。 于是主动搭话,语调还是放得温温柔柔,“姥姥,要不要我帮忙?” “有什么要我做的,您尽管说。” “免了,用不上,你哪来回哪去。” 坐在小马扎上的刘老太正拿刀削黄瓜皮,虞晚怕伤到自己,保持三步远,心里快速琢磨了会,又继续说好话。 “姥姥,我知道您担心什么,您放心,我有手有脚,绝对不会吃白饭。” “只要收留我些时日,帮我落了户口,等我找到工作一定会双倍孝敬您老人家。” 刘老太削皮动作更快,没搭理人。 虞晚再接再厉,又开始打苦情牌,“姥姥,实话跟您说,其实我也不想寻过来,可实在被逼得没办法。” “爷爷去世后,村里那些人就打我主意,想把我嫁给傻子换彩礼,我偷听到这消息就连夜跑了。” 刘老太削完黄瓜皮,手上动作一顿,很快又起身去搭的案板上切黄瓜。 “我不想嫁给傻子,也不想一辈子都留在米饭都吃不上的小渔村,如今我已经成人,要是实在养活不了自己,大不了还能寻户人嫁出去,我向您保证,绝对不会赖在刘家白吃白喝的。” 见老太太没有斥骂她,虞晚又可怜兮兮地再次保证,“至多两三个月,绝对不会太久。” 黄瓜丝切好,刘老太扫了她一眼,心里暗暗掂量。 也就是这一眼,让虞晚觉得有戏,更是笑着画饼,“姥姥,您就留下我吧,以后我一定孝顺您,让你享我的福。” “……” 嘴巴倒是甜,还享她的福? 刘老太被念得烦,从门缝抽出报纸点煤炉子。 心里一个劲儿地犯嘀咕,这丫头敢一人跑到京市,就绝对不是个笨的。 胆子够大,说话也伶俐。 “去,把脸洗干净,收拾下准备吃饭,吃完饭我就送你寻你妈去。” 话里的意思,不言而喻。 虞晚笑着应声:“诶,马上去。” 等她到院中树下拧开水龙头冲脸,后背就挨了刘老太一巴掌。 “啪!” “你这丫头,拿盆接着洗,水不要钱?” “噢,噢,好。” 等虞晚冲洗干净故意抹脏的脸,倒把刘老太看直了眼。 “哎哟,我的乖乖,长得可真俊,来,让姥姥好好瞧瞧。” 老太太的前后变脸,让虞晚都有些愕然,只是脸被老太太捏着,到底有些痛。 “姥姥,你轻点。” “这小脸长得像谁?咋就这么白,这么滑溜?” 刘老太虽是个说一不二的脾性,但却尤爱长得好看的小辈,可惜刘家人样貌都不出众,如今得了个俊俏外孙女,可不就满足了她那点小心思。 心头快速一番琢磨,留下这丫头也少不了好处。 临近饭点,院里邻居也陆陆续续下班回来。 东屋郑老师推着自行车,笑着问:“唷,刘妈,来亲戚了?” “是我大孙女。” 郑老师只看了个背影,就低头锁自行车,“叫什么名?” “虞……”刘老太笑得一脸褶子,语气也多了慈爱,“丫头,这是郑老师,你跟她说你叫什么名。” “郑老师你好,我叫虞晚。” * 到了午饭时间,小槐花胡同五号院,陆陆续续热闹起来。 虞晚也把名字重复报了好几次。 等吃饭的空隙,回来的刘峰夫妇,还有孙辈刘景文和刘景武,都对这个突然多出来的表妹好奇。 刘萍结过两次婚,这事大家都知道。 只是除了刘家二老,倒没人知道她还有个女儿。 如今这人找上门,刘老太等儿子一家回来后,就把事情大概说了下。 虞晚也不扭捏,笑着跟人打了一圈招呼,“二舅、二舅妈,两位表哥,你们好。” “好,好,都好。” 刘峰为人和善,戴着副黑框眼镜,说话也很客气。 二舅妈赵美华也是个好脾气,面上笑呵呵的。 刘老头想着下午还要占棋局位置,催着吃饭。 “好了,先吃饭,下午还有事忙。” 刘景文和刘景武都是二十出头的小伙子,还没结婚,家里忽然多了个好看表妹,都有些不好意思和她说话。 吃面的吸溜声也斯文不少。 虞晚一天一夜没吃饭,喝了小半碗面汤才开始吃面。 吃完面又装勤快地帮二舅妈收饭桌。 赵美华笑道:“小虞,你第一天来就是客,碗筷就别动了。” “舅妈,您别跟我客气。” 虞晚端着一摞碗,抢先一步跨出门槛。 相比坐在屋里和刘家人几目相对,她宁愿洗碗躲尴尬。 毕竟多说多露马脚。 * 屋里气氛有些怪异。 刘家人谁都没说话,但都没回自己屋子,那就说明有话要讲。 赵美华背着身擦桌子,冲丈夫使了个眼色。 刘峰这才压低声音问:“妈,你跟三妹说了吗?三妹夫能同意留下小虞?” 第4章 会说话的重要性 “有什么不同意的?” “再说,哪有当妈的不管自己孩子?” 刘老太说得理直气壮:“乔林业自己就有两个拖油瓶,老三伺候他一家子,如今多个虞丫头就不肯了?没那么便宜的事。” 刘老头有些诧异,早前老太婆可不是这么说的。 不是还要拿大扫把撵人吗? 察觉到老伴的目光,刘老太没好气道:“看我做什么?难道我说的不对?” 刘景文跟刘景武笑着附和:“对对对,奶奶说得都对。” 其实刘老太忽然改口,也有自己的考量。 珍珍那孩子被刘萍惯坏了,乔林业的一儿一女又不是刘萍亲生的,后妈难当,不说相处得多差,但绝对算不上好。 以后刘萍要养老怕是要指望外头那丫头。 刘老太看事长远,在家里有绝对话语权,拿定主意,就开始翻箱倒柜。 没一会儿就翻出年轻时的两身衣裳。 * 从刘家出来,虞晚被刘老太带着去了澡堂子。 里里外外洗了一遍,人也清爽不少,再换上老太太给的衣服,完全就是大变样。 纵使虞晚见识不多,也知道身上的盘扣衣服是好料子。 虽然颜色不是很鲜亮,是那种薄杏色,可配上霁色竹叶纹长裤,一下就让人褪了寒酸多了古典气韵。 等虞晚披着一头半湿不干的齐腰长发,提着洗漱小筐出来,直接把澡堂子收票据的霍工和钱大妈看愣了眼。 刚没细瞧这丫头长什么样,就被她一身破补丁旧衣服,和乱糟糟的头发吸引全部注意力。 要不是人是被刘老太领过来的,钱大妈绝对要去里面盯着她的,免得弄坏公家东西。 “哎哟哟,瞧瞧,这多好看?” 刘老太笑得眼眯成缝,拉虞晚照墙上框起来的半身镜。 “这还是你姥姥我未出嫁前,家里长辈一针一线给缝的,今儿穿在你身上正正好。” 镜子里的人肤白如雪,艳若芙蕖,明明是浓艳长相却一身素净打扮,有种将藏将掩的欲盖弥彰。 但藏又能藏到哪去? 晒黄豆的簸箕里有一颗白芸豆,谁能看不见? 墙上的大红字体语录格外醒目,也提醒着虞晚,这不是梦。 …… 午后阳光正好,照在身上,时间久了还是有些晒人。 去乔家的路上,虞晚的头发也干了,她编了个单侧粗麻花辫,又被刘老太好一通夸。 说她人生得好,头发也浓密,连身段也是顶顶出挑。 相较说她是贼的老太太,如今这般转变,要说没有图谋不轨,虞晚怎么都不信。 不过户籍没落实前,她还是要装乖巧伶俐,一路上都笑着附和老太太。 “姥姥,还不是因为我长得随您,所以才这么白。” “我穿您年轻时的衣服都这么合身,说明我身段也像您老人家。” 刘老太长了张瘦长脸,人也瘦,就一双眼睛生得好,说白是谈不上,但听小辈这般拍马屁,心里很是受用。 乔家离刘家并不远,出了胡同,过两条街就到报社职工院。 乔林业是京城报社编辑,分的两居室在职工院一号楼的二楼。 正是午休时间,职工院除了树影摇晃,很是安静。 “叩叩叩——” 屋门被敲响,开门的是刘萍继女乔珍美,“姥,你怎么来了?” 刘老太笑道:“我来有些事,你妈呢?” 乔珍美让人进屋,自己去敲里头的左边房门,“妈,姥姥来了。” 躺在床上的刘萍,听到动静就起身出去,乔珍美拿玻璃杯倒了两杯水,搁在姥姥面前也没回屋。 刘萍长了张鹅蛋脸,气质温婉,虽年近四十,但没发福,又会打扮,还赶时兴穿了身碎花长裙,外罩一件钩花薄针织衫。 “妈,这个点来,是家里出了什么事?” 刘老太没兜圈子,说话干脆:“小虞来了,这会人就在楼下,你跟女婿好好说说,把人接过来住。” “妈!” 刘萍挽头发的动作一顿,震惊道:“前两月不就说好了吗?好端端地怎么把人给接到京市?还领到了楼下?” 乔珍美保持喝水动作,眼珠子左右转,小虞是谁? 她妈怎么这么大反应? “小虞是你闺女,不找你找谁?你跟女婿结婚前我就跟他提过这事。 如今那边没人了,轮也该轮到你管了。” 知道女儿会闹,刘老太还是接着说:“话我撂在这,人给你领过来了,一会见了小虞别犯傻,亲生的还能断了不成?” 后面一句,就有些敲打刘萍的意思。 后妈当得再称职,能有亲生的好? 乔珍美大为震惊,她妈居然还有个女儿,人居然就在楼下! 怕漏听什么话,暂时按下去楼道看的冲动。 刘萍有些气她妈的擅自作主,好在这会家里那霸王不在,珍珍也生病睡了,乔林业单位今天有事,中午就没回来。 不然可不好收场。 “妈,你又不是不清楚我……” 说着眼色示意边上还有个乔珍美。 “这事不是我说了算,再说家里就这么大地方,哪住得下?” 刘老太当然清楚,否则也不会听到秦大妈传那些话就气得朝那丫头甩脸子。 她压着嗓门劝:“以前我们一家几口住一间屋子都能住,这客厅这么宽敞怎么就住不下?你啊,就别找借口搪塞。” “当妈的还能害你不成?” 刘萍被亲妈堵话,气性不顺,但心里清楚,她妈的确不会害她。 “妈,你容我想想……” 瞅女儿听进去了,刘老太又改话锋,说软话,“那孩子长得实在是好,人也机灵,你见了保准儿喜欢。” “人家三个孩子都能养,以后老了不用愁。 你就生了两个丫头,留个闹腾的,不留乖巧伶俐的才是……” 刘老太嘴上说不停。 倒把另一间屋子里的乔珍珍吵醒。 乔家房子是两居室,客厅比较大,隔出一个房间给乔珍美和乔珍珍住,还绰绰有余。 客厅往里走是一条通往后面阳台的过道,左右两边分别是乔氏夫妇,还有乔家长子乔济南的屋子。 乔济南入夏后满21,正是适婚年龄,乔家那边还有刘萍都没少帮着介绍对象。 可惜乔济南是个倔脾气,越叫他做什么,他就越嫌烦。 这不,从枣儿胡同乔爷爷家回来,提着一装饭盒的网兜甩来甩去。 见地上有块石子,又是一脚踢飞。 “啊——” 站在树下等人的虞晚被什么打中小腿,痛得蹙眉。 她气愤转身,只见十几米外有一高壮男人,除此之外,再无旁人。 虞晚想要骂人的话硬憋回去,小声念了句倒霉。 视线相撞,一个恼怒躲闪,一个锁眉直视。 光影照在远处人身上,乔济南看得心跳都漏了一拍,这丫头长得可真白,白得都快发光。 他有些不自然地挠了挠鼻尖,又往前跨了几大步。 只是要经过她身侧时,脚步不知觉收小了些。 此时,二楼探出道身影,“小虞,快上来。” 刘老太瞧见还有一人,又笑呵呵道:“济南,回来了啊。” 虞晚抬头望了眼楼上,又瞟向男人背影,不会这么巧吧? 他就是继父的大儿子乔济南? 刘姥姥说这人是个浑不吝,长得跟山里的野猪一般无二,让她躲着他些,虞晚原还不信,觉得刘姥姥说话过于夸张。 现在见了,山中野猪这个词形容得很是贴切。 又高又黑又精壮,可不就是…… 乔家屋里一下多了张生面孔,气氛有些凝重。 坐在躺椅上的乔济南,眉头紧皱,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乔珍美有些怕这个大哥,挨着继母刘萍坐在沙发上没吭声。 另一侧,柜子边站着的乔珍珍则处于震惊状态。 她怎么还有个姐姐?居然还长得这么好看?她妈就是偏心,把她生得没她好看,也没这个姐姐好看。 刘老太笑着一一介绍。 “来,小虞,这是你亲妈,这是你大哥乔济南,这是你二姐乔珍美,这是小妹乔珍珍。” “妈,大哥,二姐,小妹,你们好,我是虞晚。” 第5章 认亲成功 虞晚?名字也这么好听。 乔珍珍更是气闷,故意道:“一个乡下丫头,是我哪门子姐姐?我可没有姓虞的亲戚。” 她撇嘴看向刘老太,“姥姥,您上哪找的野丫头?可别被骗了。” 刘老太嗔她一眼,到底没说什么,这孩子,眼瞅着快17了,说话做事还是这般没规矩。 一点事就咋咋唬唬不像话, 没人打断,乔珍珍用脚后跟看人,“这年头乱认亲戚的人不少,下乡后想削尖脑袋回城的人,一抓一大把。 她长得跟我们家人一点都不像,谁知道是哪个山沟里跑出来的冒牌货。” “珍珍,不许胡说,这是你三姐,以前她没在京市,是跟着虞家爷爷生活。 如今家里没人了,自然要搬来和我们一块住。” 刘萍打断小女儿的抱怨,转过脸对虞晚,歉意地笑了笑,“小虞,别跟你妹妹计较,这事也怪妈不好,一直没跟她说之前的事。” “现在事发突然,珍珍难免就有些孩子气。” 刘萍继续宽慰大女儿,神情十分温和,“以后这就是你的家,你在这安心住,只是可能会委屈你一些,家里就这么大地,稍微会挤一挤。” 虞晚上门顶替前就做了一堆心理建设,这会儿被乔珍珍说得心虚。 好在有刘萍这个当“妈”的解围,她装出羞怯,嗓音也是细细柔柔。 “知道了,妈。” 起初,刘萍也是被事情的突然性,冲激了理智,这会冷静下来,也觉得她妈说的话在理。 小女儿珍珍相貌脾气都随了丈夫乔林业,加上学习,为人处事也一般。 凭借这性情和样貌,想要找个门当户对的夫家都难。 女儿不能高嫁,那就铁定需要娘家贴补。 那她以后老了指望谁? 刘萍暗扫了眼继子,这霸王反正是指望不上。 再转向继女乔珍美。 不是自己亲生的,再好也是白搭。 要她这个后妈真敢朝继女张口,光是里里外外的亲戚都能骂她个狗血淋头。 思来想去,还真只能指望眼前这个,美貌惊人的女儿。 …… 一屋子人心思各异。 “小虞,好好住在这,姥姥就先走了。” 刘老太不给两个便宜外孙插话的机会,说了声就起身走人。 “妈,我送您。” 刘萍去送刘老太。 屋里就剩挨着窗边躺椅上的乔济南,长沙发上端着水杯喝水的乔珍美,以及靠着五斗柜,双手环胸不高兴的乔珍珍,和独坐木圆凳的虞晚。 乔珍珍看着便宜姐姐满脸不高兴,翻了个白眼,“劝你哪来回哪去,等被揭穿,绝对吃不了好果子。 到时候送你去派出所蹲号子,让你哭都来不及。” “……” 虞晚没理便宜妹妹,只装出副柔弱可欺,温柔羞赧的模样恶心人。 以静制动才是上成博弈。 乔珍珍被她这做派恶心到了,火气蹭蹭地涨,这野丫头跟她班上的张蔷一个死样。 惯会装模作样。 她姥、她妈,居然还让这野丫头留下。 “哥,你说句话啊。”乔珍珍向大哥求助。 乔济南半掀眼皮,不在意道:“好了,这个家还不是你做主。” 至于二姐乔珍美,乔珍珍问都没问,因为问她更没用。 乔珍珍撂狠话:“别得意,等晚上爸回来,爸肯定赶你走。” 说完转身回屋,门摔得“砰”地一声,走在后头的乔珍美心道:这哪像个吆喝不舒服的病人?分明还是个炮仗。 快到房门口,乔珍美又回头看了眼。 奇怪,她哥不回屋午休,还干坐着做什么? 风吹树叶,沙沙作响。 让人有些莫名的痒意。 虞晚半垂眼睫,想要躲开对面人的审视目光。 可屋子里就剩她跟乔济南。 躲又能躲到哪去? 虞晚觉得自己像是等待审判的犯人,而对面的男人就是审判者。 乔济南是肉联厂屠宰车间的工人,成日与牛羊猪骨头打交道,不仅有一身力气,还有一身杀厉气。 光是坐在那,就不容人小觑。 忽然,对面人起身。 脚步逼近。 只是经过时,并未停留,等听到关门声,虞晚才松了一口气。 可算是过了这一关了。 想着户口的事。 虞晚半分不敢松懈,转而扫视整个屋子,客厅其实很大,即使被隔了一半作乔家姐妹的房间。 仍能摆下一张单人,和一张三人藤条沙发。 屋门正对着的客厅中间,是一张吃饭圆桌,圆桌后面两步远,摆放了一架一人高的编织屏风。 屏风后是一条内走廊。 屋内墙面没有掉皮,家具也摆放得整洁有序,光看收音机还有成套玻璃杯等讲究物品,就足以说明乔家的生活水平。 比刘姥姥家要好上许多。 * 另一边报社职工楼楼下。 刘老太又跟三女儿刘萍说了不少体己话。 “那丫头有独自坐火车到京市的胆量,也懂得藏拙又沉得住气,不管说话还是做事,都让人挑不出半点毛病。” “最重要的一点,长相身段也是一等一的好。” 说到这,刘老太左右看了下,确定附近没人,才压低嗓门,“别忘了虞老爷子说的话,我托人打听过,沈家现在可是这个。” 刘老太食指往上指了指。 “虽说婚约只是几十年前的一句戏言,但如今沈家老爷子健在。 不管认不认这事,你带着人客客气气找上门,总能求一两分好处。” “退一万步说,就算不能成事,以沈家今时今日的身份,作为补偿,好歹能帮虞丫头解决工作问题。” “可要是事成,以后还能少了你这个当亲妈的好处?” 刘老太没提借沈家拉拔自家三个孙子的事,怕惹女儿多想怄气,只笑着为其谋划。 说到底,手心手背都是肉。 她当妈的也想要女儿过得好。 “可是……” 刘萍总有些不安,犹豫再三还是问出口,“妈,那丫头真是虞家人?” 虞有生虽然死了十几年了,但他的长相刘萍还依稀记得。 虞晚和前夫可以说没有半分相像。 就算她记错了,在滇南小渔村长大的丫头,怎么可能生得那般细皮嫩肉? 母女连心,刘老太果决打断她的瞎猜:“别听珍珍胡说八道,她小孩子家家拈酸要强,都快到要嫁人的年纪,还是这么不懂事。” “等给小虞上了户口,她就是你刘萍的女儿,你老了她也必须孝顺你这个当妈的。” 刘萍听懂话里意思,但到底还是有些犹豫。 刘老太是过来人,心似明镜,“你也别偏心,吃喝花用费不了几个钱,好好待她,小头不出,哪来大头?” “横竖都快成人了,又能在你这待多久?” “别眼皮子浅只顾眼前,日子要看长远点,也不过两三年功夫。” 刘老太话说一箩筐,虽跟女儿都是往好了提,但最坏的结果她也估摸了。 要是沈家门第高高攀不上,她那个继孙不就是个现成兜底的? 女儿的养老指望不上继子,继儿媳。 但继子成了女婿,儿媳又是亲女,哪还用愁? 刘老太的打算,说一半留一半,总归是为女儿好。 …… 姜到底还是老的辣,想着虞家老爷子和沈家的口头婚约,刘萍面上不免多了一抹喜色。 送亲妈出了大院。 再回到家,刘萍十分亲热地拉着虞晚进了自己屋子。 先是客套问了几句坐车累不累,然后就提起旧事。 “小虞,或许你爷爷没跟你提我和你爸的事。 当年你爸死在跨境战场的时候,我正怀着孕。” “后面因种种原因改嫁,改嫁的条件就是不能带走你,这也导致我们母女分开这么多年。” “如今你来了京市,妈一定会弥补对你的亏欠,这个家只要有妈在,就有你的立足地。” 话音刚落,虞晚泛红的眼眶就滚下几颗泪。 她咬唇喃喃:“妈……” 一个蓄意迎合,一个刻意拉近。 然后母女二人就抱在一起痛哭,全然一副久别重逢的舐犊情深。 第6章 野丫头厚脸皮 房子并不隔音,落到隔壁两间屋子人耳里。 很是无语。 尤其是趴在墙上的乔珍珍,气得咬紧后槽牙,这野丫头真会演戏,一口一个妈的,喊的倒是亲热。 乔珍美闭着眼睛养神,想着姨妈昨天给她介绍的对象,说不出的倒胃口。 好在明天就是星期一,回校躲清净。 等隔壁没了动静,乔珍珍坐回床沿,喝了一大口凉白开,又把一包感冒药吃了才问对床的二姐。 “姐,你说那野丫头跟妈长得像吗?我怎么瞧都感觉她不是妈生的。” “……” 你也不像。 乔珍美心里腹诽,装没听见。 “姐,你说话啊,我知道你没睡。” 乔珍美不想搭理她,继续装睡。 乔珍珍:“再不理我,我就告诉爸,说你在学校谈了个穷小子对象。” 乔珍美立时睁眼,坐起身,“别胡说,我什么时候谈了?那只是同学。” “同学?啧啧,蒙谁呐?” 乔珍珍狡黠一笑,“我都看见了,还有饼干盒里的银丝纱巾。” “谁准你翻我东西了?” 乔珍美惊得去翻柜子里的饼干盒,确定里面的纱巾完好无损,才扭头问:“你没背着我偷用吧?” “谁偷了?我可不稀罕。”乔珍珍虽眼馋,但被二姐藏这么严实的纱巾,肯定用不得。 担心被小妹弄坏,乔珍美拧眉叮嘱:“平时你用我的擦脸油,借我衣服穿都没什么。 这纱巾你不准动,听到没有?” “嘁。” 乔珍珍躺回自己床上。 这意思就是答应了。 正当乔珍美重新放好纱巾,又听被子里传来一声瓮声瓮气,“谁叫你长得好看?” 乔家祖上是当过土匪的北人,乔林业虽是报社编辑,但人长得高壮挺拔,虽相貌一般,可架不住身材好。 很不幸乔珍珍就像足了乔林业。 英气有余,婉约柔美没有。 倒是乔济南和乔珍美尽挑优点长,一个既像母又像父,一个完全像早逝的亲妈。 看着这个妹妹,乔珍美也是又好气又好笑,对于亲妈,她毫无印象,从有记忆起就是刘萍带着她跟她哥。 母女关系不说多亲近,但绝不会缺她短她什么。 乔珍美拿出另一方熊猫手帕,走到小妹床边放轻嗓音:“这个给你,你不是一直都想要吗?” 躺着的乔珍珍一把扯过帕子,背过身去,“谁想要了?” “嗯,我想要。” 乔珍美习惯了她的别扭,笑着躺回自己床上。 * 午休也就一个小时。 因虞晚的出现,缩短成了十几分钟。 等母女俩哭完一场擦干泪,到窗外晾衣阳台洗冷水脸,正好碰上对着水管冲脸的乔济南。 乔济南一头板寸,只穿白背心的上半身,露出两条肌肉线条明显的胳膊,他下半身穿着黑长裤和一双力回鞋。 肩膀上还搭了条印葡萄藤纯棉线毛巾。 毛巾最下面印着肉联厂的红章。 他喊了声妈,视线瞥见虞晚手里拿着的同样式毛巾。 没说什么。 只让出水槽位,回屋取外套上班去了。 刘萍拍了拍虞晚手背,笑道:“你大哥别的没什么,就是有些不爱搭理人的臭脾气,习惯就好。” 虞晚不觉被忽视,因为她本就抱着目的。 于是乖巧地点了点头。 刘萍又叮嘱几句,然后也踩着自行车去邮局上班了。 一时之间,家里就只剩虞晚和乔家两姐妹。 没有刘萍在,乔珍珍就跟防贼一样的守着客厅里的虞晚。 就怕没人注意,让她寻到机会偷拿家里东西。 好在有乔珍美时不时插一两句话,否则实在难熬。 对于家里多出一个人。 乔济南虽当时没作表示,但下午忙完,还是抽空去找在肉联厂里当会计的姑妈,跟她打听滇南海岛那边的事。 乔春艳很疼大弟乔林业,待弟弟的独子,自然也跟亲生儿子一般。 她放下织毛衣的棒针,把办公室里的另一把椅子抬给侄儿坐。 “怎么突然问起滇南海岛?那么远的地,难不成你有同学在那下乡插队?” 乔济南没提后妈的事,笑道:“我就是帮别人打听,这不是姑妈你人脉广,知道的事肯定多,我不问您,还能问外人不成?” “那你是问对人了。” 乔春艳笑着把知道的情况讲了一遍,总体来说就是不开化,贫穷,条件艰苦。 “现在那边吃水都困难,岛上四处勘测水源,建水库,下乡插队过去搞生产建设的人都有好几万。” 说到这,乔春艳乍然猜到什么,“你小子难不成想把珍珍……” 乔济南有些佩服他姑妈的脑子,“姑妈,没有的事。” “你这孩子,姑妈还不知道你?打小就是个霸道脾气。” 当年乔林业和刘萍再婚生下乔珍珍,乔济南就在家里闹得不行。 才几岁大,就哭闹着要把自己饿死。 那时,乔家就乔济南一个宝贝孙子,那能真见他不吃不喝。 后头还是哄着乔济南说是捡来的丫头片子,这才把人哄好。 俗话说三岁看老。 怕侄儿真容不下乔珍珍惹出乱子,乔春艳立时板下脸,话也说得重了些。 “她就一小丫头片子,那能跟你比?你是乔家长孙,你爸就你一个儿子,爷奶有多看重你,难道你不知道?” “姑娘家总是要嫁人的,等过两年,家里哪样不是你的?” “要是真让乔珍珍下乡,那才是得不偿失,去了乡下,被山沟里的穷小子哄着嫁了,一分彩礼没有,以后还得找娘家打秋风,那可真是白养一场。” “人穷生奸计,为了钱可什么都做得出。” “要小丫头留在城里,嫁个门当户对的男人,不说有多少钱孝敬娘家父母,但遇到什么事好歹也能搭把手。” “等你继母老了,担子也不至于全压在你身上。” …… 乔济南皱着眉听他姑妈说了一堆,他真是不该来问。 可不问姑妈,问旁人又怕以后传出风言风语。 毕竟乔家多了一个大活人,天天出入职工院,外人早晚都会知道他有个继妹叫虞晚。 要是遇到个多心多事的,结合他打听滇南海岛的消息。 保不齐还要闹出些什么。 等乔春艳端起茶盅喝水,乔济南立马开口:“姑妈,你的话我听明白了,时间不早了,我先回了。” “这孩子……” 乔春艳顾不上喝水,朝侄儿喊了声,“别忘了跟你爸妈说,下个月你过生回枣儿胡同过。” “知道了。”乔济南跨出办公室门。 “砰”地一声,门再度关上。 下午时间过得快。 到了傍晚,乔珍美掐着时间,点煤炉子做饭。 乔珍珍性子虽有些娇,但做饭打扫的活还是要沾手。 平时是亲妈做早饭,她做晚饭。 星期一到星期五的中午,各自都在食堂吃饭,家里不开火。 至于周末两天,则是从工农兵大学放假回来的乔珍美做一日三餐。 虞晚会做饭,但厨艺一般,煮个面放点青菜火腿肠,倒是没问题。 但要让她炒菜,那就是糟蹋食材。 同样的调味料,同样的食材,她就是能做得不好吃。 做菜这种事,真的需要天赋。 她在边上不好说帮忙的话,因为虞晚清楚,只要装客套开口,乔珍珍绝对会跳出来让她煮饭。 到时候饭菜难吃,刷不了好感,还浪费粮食遭乔家人讨厌。 阳台露天灶台边,乔珍美忙着擀面,虞晚不好在客厅干坐着,于是试探性的喊了声二姐。 对于这声二姐,乔珍美有些陌生,但还是笑着应了下来。 “什么事?” 第7章 贤惠亲妈 虞晚笑着指了指水槽边挂着的两块破布,“哪块抹布是擦桌子的?” “蓝色那块是擦桌子柜子的,方棉巾是洗碗的,丝瓜瓤是刷锅的。” 乔珍美没问虞晚会不会做饭,也没想让她帮忙。 视线扫过她白如豆腐的手,答案显而易见。 她们家是养不出来的。 小叔家倒是可以。 等乔济南和刘萍先后回来,就看到乔珍珍拿着鸡毛掸子上下指挥虞晚擦屏风。 乔济南瞥了眼没说什么。 倒是刘萍呵斥乔珍珍没大没小。 “你不干活,还指挥你姐姐,一会儿等你爸回来,看我告不告你的状。” “小虞,你这傻孩子,哪能真听珍珍的话?”刘萍拍了一把乔珍珍的背,又瞪了她一眼。 乔珍珍不服输地想反驳。 就听门口响起,“怎么又在闹?” 乔珍珍可怕她爸了,顿时跟老鼠见了猫。 “爸。” “老乔,回来了。” 刘萍笑着迎上去,接过丈夫手里的公文包,不等他问,就先一步介绍。 “这是虞晚。” 虞晚拿着抹布,笑着打招呼:“乔叔叔,你好。” 乔林业微不可察的皱眉,姓虞? “小同志好。” 忙了一天,乔林业当她是女儿的朋友,便没多管,抬腿回了房间。 刘萍冲虞晚笑了笑,也跟着丈夫进了屋。 乔父回来了,乔珍珍不敢再叽叽喳喳多话,溜到后面阳台帮二姐端碗摆饭桌。 客厅一时之间就只剩下虞晚。 和柜子边端着双燕戏春搪瓷缸喝凉白开的乔济南。 * 房间内。 刘萍熟练地帮丈夫解衬衣扣子,然后拿出舒服点的旧式布扣常服给他换上。 一边换,一边小声说,“老乔,虞晚就是我为前夫生的遗腹子。” 前夫二字,让乔林业刷地变脸,不等他问。 又听面前妻子说,“以后虞晚就在家里住。” “什么?” “留在家?” 乔林业的声音有些大,怕外头听见,刘萍紧了手中衣衫,轻瞪他一眼,“至于这么大反应?” “你不是跟我说对那死鬼没感情吗?怎么现在又想起管拖油瓶?” “什么拖油瓶?说话别太难听。”刘萍不满丈夫言词,也不给他扣什么扣子,丢开手就坐到书桌前。 乔林业心里不痛快,到底压了些嗓门,“我才说一句,你用得着生气?” “我在外忙了一天,水都没喝一口,就听你说要养前夫的女儿,你让我这个做丈夫的怎么想?” “明明说好了互不来往,现在突然来了,我还不能说了?” 乔林业愈说愈来气,再想起年轻时,刘萍选虞有生那穷小子都不跟他好,心头那股邪火,一下就蹿起来了。 “难不成你还惦记着谁?” “刘萍,我告诉你,你现在是有夫之妇,注意点影响。” “……” 刘萍有时候真觉得乔林业脑子有问题,年轻时就这样,现在都四十多的人了,还是这样。 “小点声,别让孩子们听见。” “好啊,可算是承认了,你就是忘不了,所以现在也怕我伤了你前夫的女儿。” “老子现在就让她滚,别想让老子当冤大头。” 说完就要开门出去,刘萍见乔林业发神经,操起一本书砸了过去。 “砰——” 被打着的挂衣架晃都没晃一下。 但乔林业的脸色难看至极,眼中也写着难以置信。 “闭嘴,不许闹。” 刘萍一把拽过乔林业,白日里的温婉知性得体,现在全然没了踪影。 偏偏在外唬人的乔林业,就吃她这一套。 乔林业跟刘萍是青梅竹马,也是同学,要不是因为乔、刘两家有过节,当初两人早就在一起了。 也不至于折腾到二婚。 屋里又是砸,又是摔的动静,吓得虞晚都有些坐立难安。 饭桌已经摆好,乔珍美和乔珍珍对视一眼,然后便去敲乔济南的房门。 “哥,吃饭了。” 左边敲完,又敲右边,“爸,妈,开饭了。” 出来的乔济南,坐到桌前就拿筷子挑面,也不管他爸跟后妈在屋里说什么。 乔珍美、乔珍珍也是出奇的一致,默不作声的往碗里挑面,夹黄瓜丝,再淋一勺炒好的炸酱,就开始吃炸酱面。 三人全程无交流,虞晚也有样学样。 等虞晚拌好碗里的面条,刘萍和乔林业也出了房门,夫妻俩神色看不出异样,倒是刘萍俨然是一副贤惠妻子做派。 先帮丈夫挑好面,然后才轮到自己。 天色已暗,瓦数并不高的电灯照不亮整个客厅。 职工院归于短暂的安静。 直到吃完晚饭,乔林业都未跟继女说一句话,但默许的态度,就是同意人留下。 饭后,乔济南把下个月到枣儿胡同过生的事情讲了,然后洗漱回房。 而虞晚则被刘萍安排在乔珍珍和乔珍美房内打地铺。 要她是男人,能跟乔济南同屋,又或者睡沙发,奈何她不是,所以只能跟乔珍美、乔珍珍挤一个房间。 乔珍美帮着铺席子和被褥,然后笑着说,“等我明天返校,你就睡我的床,平时我也就周末回来。” “谢谢二姐。” “都是一家人,别客气。” “……” 什么一家人?乔珍珍看着衣柜边的母子三人,眼皮一翻,嘴巴一撇。 这表情落入刘萍眼里,乔珍珍又遭亲妈训。 “小姑娘家做什么怪表情?再欺负你三姐,小心我告诉你爸。” “嘁,谁怕谁?”书桌前的乔珍珍翘腿抬杠。 刘萍不惯着她:“老乔——” “诶,妈。”乔珍珍乱叫,想盖过亲妈的嗓音,“啊啊啊啊啊…听不见听不见。” “啊啊啊啊啊….啦啦啦啦啦….” “乔珍珍,你鬼叫什么?” 没喊来乔林业收拾乔珍珍,倒是惹来乔济南的吼声。 乔珍珍秒变鹌鹑。 乔珍美习以为常,抿着唇笑。 “这下老实了。” 刘萍嘴上嗔怪小女儿,但脸上却是宠溺的笑。 而虞晚露出来的浅笑,落在乔珍珍眼里就是幸灾乐祸,今天两次吃瘪都被她看个正着,真是讨人嫌。 乔家的欢声笑语,跟职工院内的其他家一样。 不过到了晚上九点半,职工院因准时断电瞬间安静。 嗅着芙蓉花薄被上的肥皂味,虞晚慌乱多日的心也一点点静了下来。 虽然是打地铺,但跟前几天蹲火车过道相比,简直是好了太多。 生活的确需要对比,才能衬出平凡点滴也不错。 虞晚现在十分后悔没把爷爷留给她的存款花光,虽然只有三十万,但现在全便宜对她不管不顾的爸妈了。 早知今日,她就该及时行乐。 不过事到如今,还得为自己多打算。 回想白天说过的话,确定无纰漏,虞晚就沉沉地睡了过去。 再睁眼,已是次日天明。 朝向走廊过道的窗户虽有窗帘遮挡,但因不是遮光帘,作用其实不大。 睡意朦胧间,虞晚有些愣神,外头客厅传来的碗筷碰撞声,又把她的思绪拽回。 糟了,睡过头了。 几天几夜没好好睡过觉,这一觉难免就睡得久睡得沉。 看到穿戴整齐的虞晚开门出来,刘萍放下手中油条,笑道:“小虞,起来了?要不要再多睡会?” 第8章 小虞真能干 不等虞晚说话,屏风后走出刚洗漱好的乔珍珍。 她故意阴阳怪气:“某些人可真能睡,就她起得最晚。” “……” 虞晚装没听见,毕竟要落实户口,还得指望人家出手。 圆桌边,正端着碗吸溜炒肝的乔林业、乔济南父子没说话,乔珍美拿着勺子舀豆浆。 刘萍斜了眼小女儿:“一大早你是不是又开始了?过来吃早点,去学校别迟到了。” 挨了教训,乔珍珍心气不顺,在和虞晚擦身而过时,故意撞向她。 虞晚侧身躲过,背对圆桌边吃早饭的乔家人,故意装柔弱的轻呼一声。 “哎呀…” 一声微弱的“哎呀”,显然是虞晚被乔珍珍给撞到了。 “珍珍!”刘萍眉间轻叠,没来得及制止。 乔珍珍目瞪口呆,没料到虞晚这么不要脸,没撞到她,居然还演戏拿手摁肩膀。 “臭丫头,你装什么装?我压根就没碰到你!” “……” 虞晚没跟她吵,像什么都没发生,刻意给自己塑造温柔人设,绕过炸毛的乔珍珍就去了后面露天阳台洗脸刷牙。 刘萍管不住乔珍珍,毕竟女儿大了,也不可能动手打,于是在桌下踢了踢丈夫。 乔林业抬头看向小女儿。 虽不发一言,但严厉神色,以及小时候被乔林业吊在门框上打的事,吓得乔珍珍不敢再闹,老老实实挨着背对屏风的二姐坐下。 她刚坐下,乔珍美又起身去后头厨房端温着的另一份豆浆油条。 路过水槽边拿毛巾擦脸的虞晚,乔珍美还温柔地笑了笑,“洗漱好就过来吃早点,别多想,珍珍从小就是这德行,一肚子坏水,偏偏又是个家里怂,怕爸也怕大哥。” 虞晚笑着轻“嗯”了一声,目光落到乔珍美手里端着的早点,眼中笑意更浓。 乔家的早饭跟现代也没什么差别。 一对比,前几天在火车上,她吃的干粮完全就是碎石混杂粮。 乔珍美和虞晚一前一后的回了客厅饭桌。 虞晚背对卧室门而坐,正对面就是乔济南,左手边屏风处是乔珍珍、乔珍美。 右手靠门方向是刘萍和乔林业。 她刚拿起一根油条,就察觉到对面的打量目光。 相比一激就跳脚的乔珍珍。 不多言不多语的乔家父子才不好应付。 只怕她刚刚故作柔弱,给乔珍珍使软钉子的事,已然被父子俩看透。 到乔家不到一天时间,虞晚也知道不少有用信息。 单说现在桌上买来的早点,以及乔家人慢条斯理的吃饭动作。 就足以说明乔家的生活水平,远超同时期大部分家庭。 而乔林业和乔济南吃的包子、炒肝,和她们吃的豆浆油条,又说明乔家男人在家庭中占主导位置。 这年代,大部分人的思想都是重男轻女。 就算是在现代,也有诸如此类的吐槽帖,养儿子买房买车给彩礼给酒席钱,生了孙子又是出钱出力的照顾。 养女儿分文彩礼不克扣就是疼爱女儿了。 好在乔家没那么极端。 不然上工农兵大学的人,肯定就不是乔珍美了。 想到这,虞晚又记起昨天刘姥姥骂刘姥爷的那些话,乔家条件明显比刘家好太多。 虽不清楚具体好多少。 但乔济南和乔珍美手腕上的表,还有刘萍对乔林业的体贴贤惠态度就说明了一切。 早饭后。 乔家父子先出门上班,晚一步的刘萍锁好门窗才带着三个女儿出门。 下楼碰到打招呼的邻居,刘萍还笑着跟人介绍虞晚。 话里话外都没有尴尬和难为情。 很坦然的说是和前夫生的女儿。 这也省了外人不知情瞎猜传闲话说嘴。 出了职工院,乔珍美和乔珍珍同路,一个搭公交车去畅春园京大,一个去五中。 而虞晚则跟着刘萍去了小槐花胡同。 昨天因秦大妈的宣传。 小槐花胡同的人都听说了刘家的事。 作为话题中心,刘萍还跟往日一般的跟人打招呼,时不时还给虞晚说这是谁谁谁,那是谁谁谁。 藏着掖着,终比不得坦然以对。 早上七点一刻,这个时间,刘家除了刘老头和刘老太,其余人都出门了。 刘萍把虞晚交到刘老太手里,又道:“星期一到星期五,家里中午不开火,午饭你就在姥姥这吃。” “差不多下午五点半左右,我会过来接你。” 不需虞晚问,刘萍就把所有事情安排好。 还不忘说户籍的事,“过几天我跟同事换班,空出时间就带你去迁户口。” 刘萍走后。 虞晚笑着跟姥姥、姥爷说了几句话,然后就坐在院子里晒太阳。 不过没坐几分钟,刘姥姥挎着篮子从屋里出来,朝树下的虞晚喊了声,“小虞,跟姥姥出去遛弯儿。” 虞晚想多了解这时候的京市,于是也就跟着去了。 可刘姥姥嘴里的遛弯跟她想的截然不同。 快走三公里去城东菜市场,就是刘姥姥的每日战场。 同个胡同的老太太也都是竞争对手。 刘姥姥一手挎菜篮,一手挽外孙女,已经长了老年斑的脸,爬上不算多慈祥偏精明干练的笑。 “今儿是周一,那边有不要票证的特供货,好孩子,一会儿你挤菜摊子抢菜,甭管什么菜,挤在前头排队买,姥姥我去家禽区。” 怕小丫头太斯文啥也抢不着,刘姥姥又多叮嘱一句。 “两手可别空着。” “知道了,姥姥。” 虞晚露出现代哄爷爷的乖巧笑脸,嘴上答应的好好的。 等真的到了菜市场,她直接傻眼。 菜市场摊子上根本就没菜,倒是一堆精神抖擞的老头老太太。 趁菜还没拉过来,刘姥姥扯出脖子上挂着的布绳,布绳下是一个手缝小布包,打开暗扣,取出两张五毛。 “拿好了,别弄丢了,买完菜菜市口见。” “菜来了——” 不知谁一声大喊,人群立刻骚动。 刚还和虞晚在一处的刘姥姥,已经消失在蓝灰黑一色里。 人群如沸腾的开水,虞晚被挤着走,也不知挨了多少脚,才在力壮如牛的老头老太太堆里站了位。 “挤什么挤?上赶着投胎啊?” “哎哟,哪来的王八羔子?把你大爷的鞋都踩掉了。” …… 插队叫骂声,争吵声,一时响成一片。 菜摊前的营业员插腰发话:“都给我往后退,今儿限量供应,每人两把青菜。” 虞晚双手抵在胸前,顾不了被挤乱的辫子,也顾不了脚疼。 在现代,她哪跟人这么抢过东西? 就算是大学食堂也没这么夸张。 青菜不要票,花了六分钱。 虞晚运气不错抢到了,那些排在后头,又或者来晚的人,连根青菜叶都买不着。 她小心护着两把菜,出了人群才松口气。 就这么点,要挤掉些菜叶更不够吃了。 见时间还早,虞晚走到人少没摆摊的位置整理头发。 顾不上拍脚上盘扣布鞋上的灰。 又瞧见一人拿出个牌子挂在空摊位上。 上面赫然写着鲢鱼头、鲤鱼头。 这牌子一放,拿着两把宝贝青菜的虞晚秒变队列第一人。 “鱼头!鲢鱼头!今日有不要票的鱼头供应!” 这一嗓子,乌泱泱的人群跟刮风一般的刮过来。 摊子后出来两个抬大木盆的中年男人,虞晚瞥了眼木盆里的鱼头,直接用剩下的钱买了两斤多。 其实每人限量三斤鱼头,但虞晚包里只剩九毛四分钱。 等她一手青菜,一手油纸包的出现在刘姥姥眼前,可把老太太高兴坏了。 “哎哟,我的乖乖,还买着不要票的荤菜了。” “小虞就是能干,以后姥姥买菜都把你带上。” “……” 虞晚心底叫苦,她压根就不想再来菜市场跟一群老头老太太挤破头。 这跟超市排队领鸡蛋有什么区别? 第9章 柴油味很香? 回去的时候,太阳已经升得老高。 来往行驶的货车、小轿车扬起半米高尘土。 排出的尾气和柴油味,熏得虞晚一阵干呕。 刘老太看外孙女这反应,面露可惜:“怎么?闻不惯?这油味可香了。” “你姥姥我每天上街就为了闻这柴油味。” “……” 真是甲之蜜糖,乙之砒霜。 虞晚就特别讨厌柴油味。 来这几天,每天的活动量比她以前一个星期都多。 74年的京市,普通人民出行全靠走,买东西全靠赶早抢。 哪像现代,洗衣服有洗衣机,买东西直接手机下单,至于天天走几公里就为了买两把菜,那完全就不可能。 虞晚对刘姥姥挤出一抹笑,没说什么,忍着脚痛继续走。 一大早来回快走一小时,实在消耗体力。 倒是刘老太半分不嫌累,一路上笑得合不拢嘴,还夸虞晚机灵运气好。 城东菜市场时不时会有“荤菜”小道消息,虽是不要票的鱼头、猪头碎肉、肚肠之类的。 但能买到的人少之又少。 这不,虞晚就买到了。 到了胡同口,碰到熟人,刘老太还没少跟人说抢到了鲢鱼头。 惹得街坊又是一阵艳羡。 “还是您老运气好,这玩意炖豆腐香得不得了。” “那可不是,我家老头就好这口。” 刘老太笑容满面,等转过巷子看到门楼下的人,脸上笑意僵住,但很快恢复如常。 虞晚为了户口,一直都要留意身边人。 刘姥姥的转变,自然被她捕捉到。 “亲家,今儿你怎么过来了?” 刘老太笑着迎上去,话里话外都是客气,还透着一股…… 那种感觉,虞晚说不上来。 类似不得已的奉承,被压着的示好。 总之就是有些捧着的意味。 “来找你有些事,进去说吧。”乔老太板正着脸,看不出情绪。 她没穿满大街老太太的那种藏蓝旧式斜领布衣,而是剪裁合身的白衬衣,外罩一件咖色背心褂子。 脚上还穿着一双盘扣皮鞋。 鞋面连点灰都没有,相比之下,虞晚全是脚印的土布鞋实在磕碜。 进了四合院后面的小跨院,刘老太客客气气把亲家请进门。 又朝虞晚说,“丫头,把鱼头泡水里,别捂臭了。” 虞晚不傻,知道是老太太有意支开她,于是提着菜篮跨门出去了。 只是在院中拿盆接水时,她没忘竖着耳朵偷听。 屋里就剩两个老太太。 虽做了亲家,但二人彼此都瞧不上,关系也没多好。 刘老太娘家姓龚,祖籍辽左,从她曾祖那辈就避战乱到了京市。 现在住的小槐花胡同原来是亲王府邸,刘老太曾祖父就是这府邸养马喂水的奴才。 不过这事外人知道的不多。 但乔家老太太恰好就是知情人,乔老太本姓孙,祖上是卖狗皮膏药的江湖郎中,后靠坑某拐骗发了财,也就开起了药材铺做正经买卖。 可惜恰逢时局动荡,正经药材生意难做,今儿不是遭这帮讹了,明儿就是遭那帮人扣押药材。 家道也就这么败了。 后到乔老太这一辈又遇公私合营,仅剩的两家药材铺也就没了个一干二净。 如今房契仍然在手,药材铺却已经成了公家招待所。 乔老太和刘老太自小认识,一个是药材铺小姐,一个是捡地上糖渣的穷丫头。 因战乱,乔老太嫁了从北地来的男人,一为护家,二是想找个能守住药材铺的男人。 说是北地来的,其实就是被打得逃下山的土匪汉子。 前三四十年,整个华国到处都乱,到处都在打仗。 而刘老太则嫁的是寻常百姓,刘老头年轻时就是个挑担卖烧饼的。 靠一手做饼手艺,养活一家老小。 嫁给他,刘老太也不图什么,能每天吃上一个烧饼就是好日子。 不过现在可不爱吃烧饼了。 乔老太坐下便开门见山:“也不跟你弯弯绕绕,我就直说,那孩子你们刘家准备怎么安排?什么时候送回去?” 刘老太笑道:“自家孩子自家养,哪还能送走?” “既然不送走,那你们怎么安排?” 乔老太昨天就听说了刘家的事,枣儿胡同和小槐花胡同是串着的,隔得也不远。 街坊又都爱瞧热闹,谁不知道谁家跟谁是亲戚? 消息自然就传到了乔家。 “到没什么安排,等落好户口,就跟亲妈过日子。”刘老太有意没说上谁家的户口簿。 而这也是乔老太急着上门的原因。 “人,你们想留下,我乔家没意见,但户口不能落到乔家。” 刘老太给亲家倒了杯温水,“不落乔家,还能落哪?” “这就是你们家的事了。” 乔老太把你们两个字,说得很重,瞥了眼茶缸子,没打算喝。 如今乔家没分家,继女户口落在乔林业头上,就等于落到乔家。 落在乔家,那以后可是要分家产的。 一个半路出来的继女,凭什么分他们乔家房产? 说破天,乔老太都不会答应。 这事,其实应该是乔老太跟乔林业提,然后由乔林业跟妻子刘萍商量。 但知子莫若母,乔林业在外面瞧着是一家之主,但却是个离了媳妇,夜里都睡不着的软蛋。 让儿子商量,估计到最后还是刘萍说什么是什么。 这些年,乔家可没少帮扶刘家。 乔老太也从始至终都不喜欢这个儿媳。 要不是看她还有恭顺丈夫的优点,家里家外也能操持,她就算吊死都不会答应这门亲事。 话已挑明,刘老太也装不了糊涂,略作考虑就拍板。 “小虞那孩子的户口,就落到我们刘家。” “行吧,既然事情已经商量好,你们刘家的事我也不多问。” 事情办妥,乔老太起身就走,只跨出门槛,看到端着水盆的小丫头,还是免不了又被惊艳一回。 长成这幅模样,也不知谁家能降得住。 想到大孙子乔济南也到了结婚年龄,乔老太不免又有些担心,要不把南南喊到枣儿胡同住? …… 乔老太走后,虞晚才进屋。 她在外头就隐约听到些,知道是为了她的事,一时也不知该说什么。 只盼着早点有京市户口,否则没有户口,又说不出来历的人,还不得被当间谍处理。 刘老太在亲家面前,是挺不直腰的,儿子刘峰的工作是花乔家给的彩礼钱打点找的。 三女儿刘萍嫁给乔林业,邮局工作也是婆家给安排的。 那怕是远嫁到沪市的小女儿,也是因为和乔家沾了姻亲,托人介绍了个不错的对象。 否则,凭刘老头挑担卖烧饼,怎么可能给儿女安排什么好前程。 只可惜大女儿刘菊日子过得紧巴,年年还要找娘家借钱过日子。 大女儿嫁得早,男方已经是刘家能选范围内,条件最好的,因为家里人多妯娌多,到现在两口子还跟俩孩子挤在一个屋。 “姥姥,你在想什么?”虞晚坐了会,才轻声开口,“鱼头,我已经洗干净了。” 刘老太转头看向外孙女,刚还恍神的目光,刹时亮了。 她笑得和蔼,拉着小丫头的手说,“小虞,中午姥姥炖鱼头给你吃。 以后啊,家里的碗筷你一概不许碰,有你二舅妈在,那需你动手?” “以后想吃什么,想要什么,就跟姥姥说,姥姥啊,一定都给你买回来。” “谢谢姥姥。” 虞晚笑得温温柔柔,还不忘嘴甜,“姥姥待我这么好,以后我一定会好好孝顺您的。” 不管刘姥姥为什么转变,落户京市拿到身份的事应该没问题了。 第10章 大姨刘菊 中午,刘老太炒了青菜,做了鱼头豆腐汤。 汤还没出锅,香味就已经飘得老远。 发泡好的干野菜下锅煮熟,正准备捞起来凉拌,大女儿刘菊就哭丧着脸回了娘家。 闻到饭菜香,刘菊本就不大高兴的脸,显得更难看。 “妈,您日子过得可真滋润,锅里煮的什么?咋这么香?” 说着,就要伸手捏纸壳揭砂锅盖子。 刘老太一巴掌拍开,“什么德行?回来就讨人嫌。” 说着,老太太又拿筷子把铝锅里的野菜往碗里挑,“也不瞧瞧多大的人了,还这样没规矩。” “妈,你说这话我可不爱听。” 刘菊翻了个眼皮,说话也酸得厉害。 “在婆家被老虔婆说就算了,回来还被你念叨。” 想着在马家的日子,刘菊心里很不平衡。 都是一个爹妈生的,老二、老三、老四都过得比她好,就她见天的回娘家打秋风。 “嫌我唠叨就别回来,谁家大姑子没事总往娘家跑?没事就赶紧回去。” 对于这个大女儿,刘老太也烦心,每月回娘家,怨气比公主坟那头的雾气都重。 早十几二十年,她还帮着开解婆媳关系,现在真的懒得管。 屋外的说话声,传到屋里虞晚耳朵里,她没出去,就趴在桌上眯眼打盹儿。 刘菊被亲妈这么一呛,也不吱声了。 倒也没走。 反从编织提篮里拿出四根黄瓜,六个番茄,并两小捆荠菜。 放进筲箕,装了个满满当当。 刘老太看了眼,脸色才好看了些。 “进屋坐着吧,饭一会就好,吃过就早些回去。” 大女儿嫁到郊区庄子上,也就吃菜比城里方便这一个好处。 刘菊气闷:“……” 她妈就是势利眼,要不拿些菜来,估计门都不让她进。 新结的黄瓜、番茄,还是她背着婆婆、妯娌偷摘的。 趁二弟两口子没回来,刘菊低头凑她妈跟前小声说,“妈,能不能再借我十块?等大成下月发了工资,我就还您。” 一听这话,刘老太当即垮脸。 “上个月才从我这拿了五块钱,并一斤大米一斤小米,这月刚过半,你又揭不开锅了?” “工资都花哪去了?你把你妈晒干吃了算了。” 刘菊陪笑脸:“妈,我这不是实在手头紧吗?小夏身体不好,前几天才挂了吊瓶,我就想买瓶麦乳精给她补一补。” 刘老太不耐烦:“补什么补?” “病死也算享福,投生到你肚子里也是那孩子命苦。” 这十几年,她贴补大女儿的钱,没有三百,也有二百九十九。 真是回回借,月月借,不借大头只借零碎小头,借十块还五块,借五块,一毛不还。 问题是每次借钱的理由都是外孙女小夏病了。 没病也要咒出病。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把钱都塞给了马建成,你心疼他在煤厂辛苦,得点好东西就都给他送去。” 刘老太斜她一眼:“你可真是老马家的好儿媳。” 瞧老太太脸色难看,刘菊果断否认,“压根儿没有的事,您老人家从哪听的?” 哪个天杀的嘴巴这么长?都说到她妈跟前了。 让她逮着,非撕烂他的嘴。 刘老太恨铁不成钢,“要真是马建成吃了喝了,老娘我也认了,可我听人说,马建成的工资还被你婆婆拿捏着。” “合着当我刘家是冤大头,他让他妈攒着钱,指使你回娘家划拉东西过日子。” 刘菊暗道一声糟,赶忙解释:“妈,不是你想的这样,大成没让我回来借,是我自己提的。” 不想自家男人被看轻,她又帮着找补:“再说了,哪年大成没往这边送煤炭煤渣?你女婿没你想的那么窝囊。” “呸,就是个黑心肝。” 刘老太啐了一口:“别给我东扯西扯,就问你一句话,马建成的工资到底在谁手里?” “……” 刘菊支支吾吾,说不出来。 这可真是她的好闺女,刘老太怒极反笑:“前些年,你哄着说交给了你,合着就是为了骗我一老太太?” “谁骗你了?不是你想的那样,我也有……” “有什么有?” “你个死丫头,胳膊朝外拐,现在居然敢合起外人来坑亲妈,你现在就给我滚!有多远滚多远!” 这些年,大女儿总有各种各样的原因手头紧,当妈的体谅女儿日子过得难。 明里暗里没少贴补。 现在得知真相,刘老太可不得怄死。 瞧老太太真气着了,刘菊连忙说软话:“妈,我错了,您别生气,我就是知道你会这样,所以才不敢跟你提。” “早些年,你一直催我拿捏大女婿,我也是被你逼急了,不然也不会有这茬。” “合着这事赖我?” 被倒打一耙,刘老太险些气个倒仰,“你你你!你可真是我龚新苗的好闺女,现在马上给我……” 滚字到嘴边,听到自行车压石板轱辘声,刘老太又生咽了回去。 “郑老师,这么早就回来了啊。” 见是东屋的郑老师,刘菊也跟着打了声招呼,怕家丑外扬,母女俩很默契的没有再吵。 “哟,今儿做什么好吃的?老远就闻着香了。” 郑老师面上带着笑,视线转到刘家大姑子身上,客套语气里又多了些讽意,“还是刘菊你的工作单位好,时不时就有假回娘家,不像我,嫁得远,两三年才能回一趟娘家。” 刘菊听出她话里有话。 想要反讥回去,又被亲妈一个眼神止住。 刘老太笑着接话:“现在又不是几十年前,一张车票就能回去。” “也是郑老师责任重,怕耽误学校的课,不过呢,近有近的好,远也有远的妙,你说是不是这个理?” 老太太的话挑不出错,郑老师也就没再说什么。 不过看刘菊的眼神,总归是有些瞧不上。 小槐花胡同里,谁不知道刘家大姑子惯爱回娘家,至于回娘家做什么,那就只有他们刘家人自己清楚。 说了一堆话,刘老太手上动作倒是没停,又往小菜里倒了些酱油,“快晌午了,你二弟他们也快到家了。” 言外之意就是别生事。 刘菊剜了眼东屋,就转身进屋,只才掀起门帘串,就和一人目光相撞。 老天爷,这俊俏丫头是谁? “…你是?” “大姨。”虞晚笑眯眯的喊人。 温温柔柔的一声大姨,喊得刘菊更迷糊。 刘家什么时候有这号人了? 难不成是老四家的闺女? “这是你三妹的女儿,叫虞晚。”刘老太端着拌好的小菜进来,帮着介绍。 又朝外孙女笑了下,“丫头,这是大姨,夫家是城北郊区平庄的,所以她经常回来。” 虞晚?刘菊嘴上“噢”了声,是有这么个姓,三妹头个男人就姓虞。 不过怎么还有个女儿?都没听说过。 她来回睃了一眼老太太和小丫头,刮愁带怨的脸上乍现惊诧。 想说老太太瞒得严,又顾及外甥女在,三妹家的人得罪不得,还指望刘萍帮下乡插队的大女儿物色婆家。 “哎哟,原来是小虞啊,来,让大姨好好看看。” 刘菊笑得殷情,刘老太看得难受,“哎呀,行了,收拾收拾准备开饭。” 虞晚觉得来了这,别的没收获,亲戚倒是认得多。 刘菊可不听劝,拉着外甥女接着说,“头回见,大姨合该给你见面礼,但今儿来得匆忙,身上也没带什么东西,等下回大姨给你补上啊。” 虞晚笑着应下,当没听见母女对话。 刘老太:“……”穷得都借钱了,还打脸撑面子。 第11章 姥姥真好 说话间,刘家人陆续下班回来。 院中飘起的饭菜香,让人胃口大开。 等进屋看到大姑子,赵美华因发工资的喜悦荡然无存。 她喊了声,“妈。” 又转向另一边的虞晚,露出抹笑,“小虞也在啊。” “舅妈。” 虞晚很敏锐地察觉不对,打了招呼就出去端饭菜。 她跟大姨站一处说话,二舅妈却只喊了她,显然,两人关系不和。 屋里剩婆媳姑姐三人。 刘老太瞧了眼门外,故作疑惑,“这老头子怎么还不回来?大菊去瞧瞧你爸走哪去了?” “噢。” 刘菊顺着话头,出了屋。 对于弟媳赵美华的狗眼看人低,也十分不屑。 * 午饭多了讨厌的人,再好的饭菜也失了味道。 “弟妹,尝尝这道拌小菜,吃了下火清热。”刘菊意有所指,这个弟媳看着好相处,实际是个有心计的。 她回自己娘家,回回还要看她脸色。 赵美华睇了眼对面的大姑子,“我自己会挑,倒是大姐你该多吃点,大姐夫久不着家,你一个人也辛苦,多吃点鱼。” 毕竟,马家什么光景,她又不是不知道。 三个月都不一定能见一次荤腥,回了娘家可不得多吃些。 刘菊被讽得面上一热,拿筷子的手紧了紧,偏还挑不出人家的错。 刘老头不管女人家的事,端着酒杯抿白酒,“咂咂”两声又夹菜下酒。 吃得那叫一个香。 刘老太想着酱油快用完了,过两天该去打些回来,又琢磨给虞丫头做一身新衣裳,再添双新皮鞋,到时候去沈家也不至于寒碜。 不过手里布票就那么多,给虞丫头做了衣裳,就不能给下乡的小孙子做棉衣。 刘峰在桌下轻踢了一下大姐刘菊,然后又给自家媳妇夹了块豆腐,这也算两头调和,省得回头都骂他是木头,不作为。 刘景文和刘景武吃饭动作明显加快,他俩小时候没少看他妈跟大姑掐起来掀桌子。 如今也是上了年纪,不然早就动手了。 虞晚嚼着杂粮馒头,眼珠子在一桌子人身上溜来溜去。 得出一个结论,嫁了没担当的男人,日子过得不顺心,还不招人待见。 舅妈还有刘姥姥待她“妈”刘萍可不是这个态度,不说捧着,至少也是笑脸相迎,好言好语。 饭后,刘菊想着来的目的,很利索的收桌洗碗,然后就摸到里屋找亲妈说话。 而趴在外间饭桌午休的虞晚,也得知了大姨家的情况。 大姨刘菊生了四个孩子,有两个都应召知识青年上山下乡,分别去了黔南和北边浩蒙草原。 大表姐马小晴在黔南插队五年,一次都没回来过。 而二表哥马未东是替乔家下的乡。 刘菊把要给孩子邮寄东西的事说了,才得了亲妈好脸色,刘老太背着老伴拿出一张大团结,又想乡下条件艰苦,还拿出一盒奶糖和一包红糖。 奶糖是小女儿刘惠从沪市寄过来的,寄了两盒,刘老太没舍得吃,其中一盒给了下乡的小孙子刘景时。 现在就剩这一盒。 红糖则是三女儿刘萍给的。 刘老太板着脸,看着这个被生活磨掉体面的大女儿,不免有些失望。 “这是最后一回,以后不管你是什么理由,我都不会在管。” “奶糖、红糖全寄给两个孩子,要敢克扣送到马建成嘴里,以后也别进刘家门,我就当没你这女儿。” “知道了知道了。” 刘菊双眼冒光,注意力全在糖盒上,老太太好东西就是多。 这么大盒奶糖,没个五六块绝对买不着,分些出来也瞧不出来。 “刘菊,你应该知道你妈说得出就做得到。” 老太太眼中的凉意,让刘菊瞬间打消念头。 “妈,瞧你说的什么话,我的孩子难道我会不心疼?” 大女儿过些时日就能从黔南回来,现在寄过去,山高路远,还不知道能不能拿到。 要是寄过去,她人又回来了,天气热,可不是白瞎了这么好的奶糖。 算了,暂时不寄,只给儿子寄些过去。 * 刘菊走时,刘家人都在午休。 屋里躺在床上的赵美华翻来覆去的睡不着,一闭眼就是大姑姐这些年的所作所为。 她不是爱计较的人,娘家条件也不错。 可大姑姐打着吃喝爹妈的名头,旁人管不着,着实恶心人。 当初她妈帮她挑上刘家,就是想着同城近便,虽说刘家条件比她家差些,但嫁进门不用处理妯娌关系,刘家人口也简单。 哪想到会有个隔三差五上门打秋风的大姑姐。 公婆只有刘峰一个儿子,所以也不存在什么分家不分家,可他们夫妻月月不落的交生活费伙食费,省俭下来的粗粮细粮,还有娘家送来的东西,却进了大姑姐嘴里。 一次两次,还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十几年都这样,赵美华纵使心比护城河宽,也实在咽不下这口气。 瞥了眼身侧睡着的丈夫,最后只能化为一声轻叹。 闹了,又有什么用? 打断骨头连着筋,到底是亲姐弟。 午休过后,又到上班时间。 等丈夫儿子先出了门,赵美华才试探性地问虞晚。 “小虞,你大姨什么时候走的?” 在院中洗冷水脸的虞晚关掉水龙头,扭头看向舅妈, “时间我没注意,应该没待多久。” 赵美华追问:“没拿什么东西?” 虞晚假装回想,顿了两秒才说,“没看见什么东西,但好像吵了一架,大姨走的时候很匆忙。” 一听这话,赵美华心里舒坦了,怕虞晚听出些什么,又叹息:“诶,还说找她说点事,哪知道她走得这么急,看来只能等下回了。” 虞晚笑吟吟的没接话,心里却很清楚。 赵美华被她看得不自在,觉得她一双眼睛过于清亮,直透人心,于是抬腕看了下手表,急道:“哎哟,上班时间快到了,得赶紧出门了。” 说完,人就出了小跨院。 虞晚没结过婚,但家长里短的琐事门清,她虽被爷爷养大,但爷爷又不止她一个孙女。 还有孙子、外孙。 虞爷爷是退休干部,退休金高,几位伯母是争着要给爷爷养老,加上爷爷在沪市还有一套两居室,那更是抢着到老爷子跟前尽孝。 就盼着哄老爷子高兴,多分点东西。 赵美华就跟那几位伯母一样,想从她嘴里套话打探,都想知道对方有没有多拿好处。 可惜,虞晚早就练出避重就轻、推卸责任、似是而非、言简意赅的回避性话术。 下午清闲无事,刘老头出门遛弯,刘老太就把虞晚喊进屋量衣服尺寸。 量到腰身时,还问她每月小日子情况。 虞晚虽觉奇怪,还是面露羞怯的照实说了。 刘姥姥收了线头,笑道:“姑娘家再没有比这更重要的事,姥姥是过来人。 以后姥姥天天给你煮一碗酒酿红糖姜末鸡蛋,不出几个月,保管养得你跟朵花似的。” “姥姥,你待我真好,以前从没有人跟我讲这些,也没人问我难不难受。” 虞晚说的是真话,这方面的事,的确只有刘姥姥关心过。 她以前每次例假不舒服,全靠吃止痛药。 “傻孩子,这是姥姥该做的。” 刘老太像养花一般的照看虞晚,等三女儿刘萍下班过来接人时,又把虞晚户口落到刘家的事说了。 刘萍一口答应,“行,就照妈的意思办。” 第12章 乔家的表面生活 刘老太和刘萍说话没避着虞晚。 这也是母女俩一直以来的处事方式,事情的好与坏都得让当事人知道。 回职工院的路上,刘萍推着自行车,心情颇好的和虞晚说了调班请假的事。 “下个星期一带你去办理户籍,完事后妈再带你去友谊商店买些衣服和私人物品。” 友谊商店是专门接待外宾购买衣食住行的地方,要不是刘萍在邮局工作,认识不少人。 否则压根就没门路进去。 “你姥姥给你的两套衣衫,料子好归好,但样式过于守旧,也不知道你喜不喜欢。” 说着,刘萍偏头看了眼虞晚,正好她也在瞧她。 视线相撞,心中又一次感叹,这丫头长得实在是太好了。 小脸嫩如豆腐,白如雪,唇红齿白,还有双眼尾上翘会勾人的大眼睛。 再加上让女人看了都自愧不如的身段,放眼整个京市,绝对找不出第二个比她还生得好的丫头。 别人眼中的惊艳,虞晚从小到大都习惯了,她长得不像爸妈,像早亡的混血奶奶。 这也意味不招亲妈待见。 谁十月怀胎生个婆婆不膈应? 不过要不是她长得像奶奶,以他爷爷的重男轻女思想,绝对不会抚养她。 母女俩说笑一路,到家时,饭菜已经做好,碗筷也摆上桌,就等着人回来开饭。 “唷,回来了。” 乔珍珍热得出了一身汗,开门看到清清爽爽的冒牌货,怄得要死。 她四点多放学回来就揉面发面蒸馒头,拌了野菜粉条,还煮了煎蛋汤。 忙完还把盆里一家人的衣服洗了。 她这个野丫头倒好,躲在姥姥家享清闲,十来分钟的路还要她妈去接。 因为心气不顺,乔珍珍又开始使唤虞晚,“去,把后面衣服晾了,馒头还要等会才蒸好,你也别闲着。” 刘萍看桌上摆好的饭菜,也就没说什么。 虞晚还是笑着装老实人,没和这个妹妹杠嘴,去了后面阳台洗手,看到盆里的衣服,不免佩服。 这可真是洗了一大家子的衣服。 不仅有乔珍珍自己的,还有乔父乔母和乔济南的。 等虞晚晾满一竹竿,发现盆里还有她的衣服。 昨天到乔家时,虞晚就拿了一个旧包袱和一个刘姥姥给的小编筐。 换下来的旧衣服还没来得及洗。 没想到乔珍珍居然会帮她拿出来洗干净。 乔珍珍跟个监工一样的看着冒牌货,时不时还要留意锅里馒头,“看什么看?动作麻利点,不会是想磨蹭着等爸回来,邀功说是你洗的吧?” 野丫头心思就是多,乔珍珍识破她的诡计,“门都没有,赶紧晾,馒头快好了。” “珍珍——” 屋里传来刘萍的警告声。 乔珍珍气不顺的又瞪了虞晚一眼。 虞晚冲她笑了下,反惹得乔珍珍更生气。 “笑什么笑?我可不吃这套。” 虞晚:“……” 这乔珍珍真别扭,嘴上凶巴巴,人倒是不错。 说话间,乔济南也回来了。 他把打了荤菜的饭盒放桌上,去屋里后面阳台洗手,只才到阳台,就看见墙边靠着的乔珍珍,还有正在晾衣服的虞晚。 视线落到阳台外支着的竹竿上,乔济南眉间一紧,乔珍珍怎么又去他屋里拿衣服出来洗? 等看清竹竿上还有他的两条长裤,一条短裤,脸色瞬间不自然。 “以后别随便进我屋。” 乔济南说话语气很严肃,惹得乔珍珍一通抱怨:“谁乱进了?这不洗衣服,我就把你的一块拿出来洗了。” “洗衣服就洗自己的,妈看见还不得说我。” 说还是小事,没了零花钱才是大事。 乔济南拧眉:“反正以后我的裤子不用你洗。” 乔珍珍:“知道了。” 好心当作驴肝肺。 要不是她妈拿零花钱威胁她,她才懒得洗。 虞晚一边瞧热闹一边晾衣服,等拿起最后一件男士背心,还没来得及抖平整,就被洗完手的乔济南一把夺过。 那快速力道,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抢什么值钱玩意儿。 乔济南想说也不用她晾,但目光落到她身上,对上那双眼睛,到底什么话都没说。 晚饭时,乔林业一直没回来。 刘萍叫着几个孩子先吃,等到晚上九点,才见人回来。 “怎么这么晚?”刘萍躺在床上勾毛衣,随口问了句。 乔林业脱下外套,丢在椅背上,端起桌上茶缸子喝水,“报社最近有些忙,这段时间可能都回来的晚。 又喝了口水,“家里有什么吃的?给我弄点,累了一天,饿得实在难受。” “等着。” 饭菜是单独温在锅里的,端出来就能吃。 乔林业饿得很了,吃得也快,到停电关灯前,夫妻俩又双双躺在床上。 刘萍把女儿落户在娘家的事说了后,又提起下个星期要带虞晚去友谊商店的事。 一听要去友谊商店。 乔林业顿时皱眉,去那不定得花多少钱票。 他媳妇待那拖油瓶可不是一星半点儿的好。 “去普通百货商店就行了,用得着去友谊商店?” 刘萍拧了他一下,“那怎么行?友谊商店卖的紧俏货,是一般款式能比的?再说了……” 怕隔壁屋听见,她放低说话声,把虞家和沈家的那桩口头婚约说了。 乔林业不看好:“这不是异想天开吗?一句玩笑话能作数?” “作不作数总要去试试,反正这事我会看着办,先跟你说一声,也是因为你是一家之主。” 一句一家之主,又说到某人心坎。 “那行吧,我再托人打听一下沈家情况,要是事不成就别上赶着讨人嫌,不然传出去多跌面。” 乔林业爱面子,刘萍也好体面,全家人的衣食住行都在尽可能的范围内改善提高。 这也导致手里没什么积蓄,能花用的钱也有数。 刘萍没说给虞晚添置新衣服和皮鞋的钱,是挪用乔济南娶媳妇的彩礼钱。 要让乔林业知道,怕是什么都买不成了。 * 这一晚,虞晚睡了个好觉,不用打地铺,舒舒服服的躺在床上,她感觉自己是活了过来。 而乔珍珍这一晚差点咬碎后槽牙,脑子里全是熄灯前的画面。 野丫头在屋里拿毛巾擦身体,那露出来的手臂,大腿,还有细细的腰,怎么能那么白? 白就算了,还没汗毛。 毛发淡的人,头发却又黑又密,还顺得不得了。 真是老天不公平,把她生得这么高这么结实做什么? 第13章 小虞抢菜 天蒙蒙亮。 乔珍珍就醒了,扭头看向对床,喊了声,“醒醒,该起来了。” 海棠花被窝里的人一动不动。 她又喊了声。 “赶紧起来,别睡了,今天该你去倒痰盂,别想着躲懒又让我去。” …… 虞晚听见了也没应声,又争分夺秒的眯了会,等听见隔壁屋子开门声,她才掀被起床。 因她穿的是刘姥姥给的旧式肚兜和棉布短裤,后背和大腿都露在外面。 落到乔珍珍眼里,又惹得她愤愤不满,碎碎念,“小狐狸精。” 才来她家两天,就把全家人给哄住了。 甚至连她大哥也没能幸免,不像她,意志坚定,头脑清醒。 昨晚她哥买回来的烧羊肉,表面上是给一家人加菜,实际呢? 还不是为了给野丫头吃。 一饭盒烧羊肉,她跟她妈各挑一块,虞晚一个人就吃了三大块,虽然有两块羊肉是她妈夹的,但要不是野丫头一直盯着饭盒瞧。 她妈能给她夹羊肉? 一饭盒烧羊肉要三块钱,她一个人就吃了六毛钱。 这野丫头反正就是个脸皮厚的,表面闷不吭声,其实专扒拉好东西吃。 对于乔珍珍的幼稚和口无遮拦,虞晚有时候真想怼她两句,但现在不是那种可以互掐撕破脸,就不来往的关系。 她还要住在乔家。 而且很长一段时间都要留在这个家,还是以姐妹这个名头。 去楼下排队倒完痰盂,冲洗干净再拿上楼。 刘萍也做好了早饭。 小米粥配昨晚剩的馒头,还有一碟子咸菜和剩下的烧羊肉。 因乔林业和乔济南饭量大,刘萍还打了三个鸡蛋蒸了碗鸡蛋羹。 鸡蛋羹没有乔珍珍和虞晚的份,不是刘萍抠门,也不是重男轻女。 而是每人每月只有三个蛋的份额,一家五口人也就十五个鸡蛋。 担心虞晚不清楚城里粮食供应情况,误会她偏心。 饭后,刘萍送虞晚去小槐花胡同的路上,又把事情解释了一下。 “小虞,早饭妈没给你和珍珍蒸鸡蛋羹。 你千万别多想。” “妈不是舍不得给你们吃,也不是家里吃不起。” “而是城里但凡能填饱肚子的东西都是限量供应,有时候真的就是拿着钱票都没处买。” 至于什么黑市,刘萍想都不敢想,要被人捉辫子丢了工作,那真的哭都没处哭。 虞晚对于这个时代不是很清楚,但历史课本上有写,物资极度匮乏。 她也听爷爷说过,一年就只有过生日那天能吃鸡蛋。 “妈,我没多想,也明白。” “明白就好,你是个明事理的好孩子。” 眼瞅着快到小槐花胡同口,刘萍接着说家里情况。 “如今你跟珍珍还有珍美都没有工作,吃穿用都是用的你爸,还有你哥的工资。” “妈虽然在邮局工作,但一个月也就32块钱,除了养活自己,也就能勉强养一个半大孩子。” 言外之意,吃喝用都是花的乔林业和乔济南的工资。 “……” 虞晚没想到刘萍这么直接,真是一点不藏着。 一般做父母的都不会在孩子面前承认不如对方。 明面上她是投靠亲妈过日子,其实完全是靠继父和继兄。 “所以有时候做不到绝对公平,也做不到大家都有,总不能让挣工资的人还吃不饱饭,你说对吧?” 刘萍见女儿明显一愣,又笑着安抚。 “也别担心,你爸和你哥对你没意见,只是我这个当妈的要把事情给你说明白,不然闹出误会就不好了。” 虞晚露出善解人意的笑,柔声道:“妈,我都明白。” 也许是她装斯文文静过头,让刘萍觉得她是一个心思重的人,不然也不会这么刻意而直白的告诉她这些事。 平心而论,她要是乔父,肯定不会养一个拖油瓶。 至于像乔济南这种挣工资交给家里,工资还要花在没工作吃白饭的继妹身上,那真是菩萨心肠了。 因为虞晚就特别讨厌她爸妈再婚后生的小孩。 一看到就烦。 要让她拿工资养他们,根本就是白日做梦。 * 送虞晚到了小槐花胡同门楼下,刘萍就踩着自行车去邮局上班了。 不等虞晚跨进四合院,刘老太就挎着两个篮子从里面出来。 “小虞,你妈呢?” “她送我到门楼下就去上班了。” “哎哟,这可不凑巧。” 刘老太没时间耽搁:“走走走,小虞,快跟姥姥去石板桥南市场,听说那边有洋人录像,上面做了紧急调配,今儿有不限量的鸡鸭鱼肉。” 这消息还是昨晚听儿媳赵美华说的,刘老太翻了半宿的票据,准备要多买些荤菜,打算做些肉酱给大外孙马未东,还有小孙子刘景时邮寄过去。 一听又是抢菜,虞晚心里叫苦,嘴上却答应得很利索。 “好嘞,姥姥,我们走。” 她其实一点都不想去啊。 昨天的城东菜市场就够远了,石板桥南市场更是远得不得了。 出了胡同还走了一条街才有对线的公交站,穿城而过到城南,说是城南,虞晚感觉都出了京市了。 差不多是四环外。 知道消息的人不多,但架不住基数大。 虞晚和刘老太坐公交车来的,时间赶了个正好。 最后抢到两只鸡、两条老鸭、两条大鲢鱼、四斤大肥肉、两斤鸡蛋,还有各种干海货。 因为是活物,扑棱折腾得厉害。 虞晚没留意,鞋面还沾了鸡屎,倒是刘老太一路笑得合不拢嘴,直夸小虞有口福。 来家里三天,两天都能抢到好菜。 等公交车的时候,不少人上来问哪买的这些好东西,刘老太反正是遇一个说一个。 给人满为患的石板桥南市场添了不少阻力。 * 到了傍晚,刘萍下班过来接虞晚,得知错过这个好消息,还埋怨了亲妈几句。 刘老太心情好了一整天,没被酸言酸语破坏。 “你要上班,就算我叫了你,你也没时间去。” “再说了,是你自己懒得多送几步,要送进院,怎么会错过这种好事?” 刘萍得了没趣,也不说什么了。 但还是从老太太这分了些干货和一只鸡。 “钱票明天给您老人家补上。” 母女俩回了报社职工院,晚饭已经做好。 乔珍珍凑到刘萍面前抱怨,“妈,就不能让她自己回来吗?姥姥家离这才多远?她又不是大傻子,还能走丢不成?” 刘萍把鸡捆在阳台,瞪了眼说亏欠的小女儿,“你这孩子,真是一点亏都吃不得,你姐刚来京市,好歹过几天等她适应。” “要再乱讲话,小心我让你爸收拾你。” 乔珍珍翻了个白眼,不敢再顶嘴,扭头去了客厅。 刚好看见她哥从饭盒里拿出一支冰糕,她眼中瞬间发亮,几步走到沙发边。 “哥,你怎么知道我想吃冰糕?” 第14章 冰糕 乔济南下班回来,进屋就看见坐在沙发上拿报纸扇风的继妹。 想着昨天她帮他晾衣服,于是走过去把饭盒放在茶几上。 饭盒里装的是厂里发的冰糕和冰棍。 但等了好一会都不见虞晚伸手去拿饭盒,乔济南只好伸手打开饭盒,刚从里面拿出牛奶味的冰糕。 乔珍珍就冲了过来。 “哥,你怎么知道我想吃冰糕?” 一句话,喊得虞晚有些尴尬。 还好她没伸手接,不然可不就尴尬死了。 乔济南皱眉,一时也不知说什么好,夹在两人中间的虞晚,怕继续尴尬,果断起身回房。 屋门关上,乔济南才开口:“你怎么什么都想吃?” 乔珍珍嘿嘿笑了声,伸手去接冰糕,但被乔济南躲了过去,只把饭盒递给她。 看到饭盒里的冰棍,乔珍珍有些不满:“怎么是冰棍?我要牛奶味的冰糕。” 乔济南懒得理她,一口塞自己嘴里,咬下一个大缺口。 到了晚饭时间,乔林业没准时回来。 饭桌上就只有虞晚、刘萍,还有乔济南和乔珍珍四个人。 晚饭也比较简单。 菜叶面糊汤、玉米窝头、还有炒过的小鱼干和一碟子咸菜。 乔珍珍时不时说两句话。 说着说着就说到虞晚身上,“你不念书,又没工作,以后不会天天在家吃白饭吧?” 一句吃白饭,戳中所有人。 刘萍拿筷子敲乔珍珍,觉得她哪壶不开提哪壶。 “你姐的事由我安排,你小孩子家家管那么多做什么?” “嘁,我可不是小孩。”乔珍珍梗着脖子顶嘴,“难道我说的话不对?城里工作缺口少,要是工作真有那么好安排,二姐也不会去当工农兵学员。” 刘萍被说得冒火,看向小女儿的眼神也多了烦闷,“好好吃你的饭,再多嘴,下个星期扣你零花钱。” 还是她妈看人准,以前她总觉得珍珍只是懂事晚。 如今有大一岁多的虞晚做对比,刘萍不想承认都不行。 凭小女儿说话不过脑子的脾气,以后不知道要得罪多少人。 等乔珍珍开窍懂事,起码得三十岁以后,还是把所有坑都踩过之后换来的懂事。 想到这,刘萍又训了小女儿一句,“以后你给我少说话,多做事,别张个嘴巴什么都说,听到没有?” 乔珍珍不吭声,撇撇嘴,不服输的倔强,又遭亲妈敲了一筷子。 然后她才吐出一个不情愿,“噢。” 刘萍火大:“噢什么噢?说话。” “听到了!”乔珍珍咬牙切齿的答应,顺便用手肘撞虞晚胳膊。 都怪她这个冒牌货!害得她说什么都被骂。 乔济南扫了眼乔珍珍的小动作,又看向对面低着下巴吃窝头的虞晚。 从她到了他家,就一直这样安静,被乔珍珍欺负也不回嘴。 她难道就不生气?还是说装的? 对于母女俩的对话,虞晚像是一点没听着,只认真的喝菜叶面糊,吃玉米窝头。 时不时再挑一筷子咸菜,举止从容淡定。 其实内心早就慌得不得了。 连乔珍珍都能看破的后顾之忧,以刘萍还有乔家父子的脑子,他们又怎么想不到? 可不管是为什么,虞晚目前都没有退路。 她需要靠乔家拿到一个过明路的身份。 在此之前,一切都只能随机应变。 * 没有手机,没有电视的夜晚,躺在床上就只能闭眼睡觉。 困意来袭时,屋外落起了雨。 相比乔家生活的平静,远在千里外的滇南大港油田却出了一桩无头案。 因连日暴雨,又出大太阳。 离盐碱滩不足十米远的水洼散发出刺鼻恶臭。 引得在此驻扎的部队高度重视。 滇南的五月天气炎热,尸体已经发胀变形,被虫蚁啃噬的辨不出模样,加上附近无人失踪,也无人报案,事情就变得有些棘手。 特查办和大港巡逻队连着走访调查三四天都一无所获。 最后因军医验尸判定是自然死亡,事情也就只能这样不了了之。 消息做了封锁。 但沈明礼还是从好友罗成嘴里得知。 罗成是军医,跟沈明礼都是京市人,在进部队前,两人关系并不见有多好,只能称得上是校友。 可京市好点的学校就那几所,真论校友,那可多了去了。 沈明礼递了支烟给罗成,状似无意的问:“身上就没一点特征?” 罗成从裤包抹出火柴点燃烟,深吸一口才说,“要是冬天还能存些线索,可这是滇南,又逢大雨,尸体腐坏不成形,根本辨认不出。” “身高、头发总不会变,这些不也是辨认特征?”沈明礼收回烟盒,自己没抽,泠冽目光落到罗成身上,多了闲散随和。 罗成靠在椅背,一边抽着烟,一边闲聊,“不到一米六,中短发,光凭这两点,很难查出具体是谁。” “除非找到失踪人家属亲自辨认,不过现在也不成了,这么热的天,昨天下午就拉去埋了。” “……” 听到身高,沈明礼就确定不是她,对于那晚遇到人,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反正总是想打听她的消息。 想知道她是谁,又去了哪。 她到盐碱滩又想做什么。 不想再提这茬,罗成谈起别的,神情有些揶揄,“沈同志,最近我可听说了不少事,你和文工团的一枝花是不是有了新进展?” “什么进展?” 沈明礼冷扫他一眼,“没有的事,别跟着起哄。” 怕话痨揪着不放,沈明礼直接转了话锋说起南边边界线发生的冲突矛盾。 男人间谈起正事,立马就正经起来。 也不再说什么一枝花的八卦。 第15章 打酱油 昨晚落起的雨,到第二天清晨也没停。 虞晚夹了一筷子咸菜,配着喝小米粥,浸泡在粥里的油条,吃起来软糯又带着油香。 细嚼慢咽又做作的模样,看得乔珍珍上火。 妈不让野丫头洗碗筷,说是要弥补这些年的亏欠。 所以洗碗收拾桌子的事全落在她头上。 她妈觉得亏欠,咋不自己去补,让她去补个什么劲?这话乔珍珍不敢说,心里抱怨一堆,又剜了身侧虞晚两眼。 “眼睛又开始抽抽了是吧?” 刘萍觉得小女儿真是越来越不像话,没事就一副苦大仇深的模样。 “妈,你怎么总说我?” 乔珍珍捏着筷子的手紧了紧,想丢筷子发脾气,又怕挨打。 只能装可怜向亲爸求助,“爸,你瞧瞧妈,她多偏心啊,家务活不让当姐姐的做,全使唤我一个人。” 乔林业清楚是为什么,不好点破,只能和稀泥。 “听你妈的,姑娘家大了,还是勤快些好。” 乔珍珍心里委屈,“合着就让我勤快?她不用?我算是明白了,你们都偏心。” “一个不知道打哪来的野丫头,你们一个个都当成宝,而我这个亲生的活的像个老妈子。 呜呜……你们都给我等着,我会让你们后悔的!” “……” 小女儿一番伤心伤肝的誓言,落到乔父耳朵里,就是老鼠要对天咆哮,他喝了一大口小米粥,又咬了一口油烙饼。 想着月底发工资,给珍珍买几根花头绳。 乔济南想笑,但见小妹这么认真,他死活都要忍住了,于是一连咬了几大口油烙饼强压。 而罪魁祸首虞晚也在憋笑。 乔珍珍怎么这么幼稚? 见状,刘萍更多的是无奈,这疯丫头,真是越大越没脑子。 什么傻话都说。 乔珍珍的不满和愤怒,没人在意。 也没人相帮。 见一桌子人都不搭理她,绷不住脸,气道。 “我不吃了!” 撂下句狠话,起身就回了房间,留下一个吃得干干净净的空碗。 乔珍珍暗地把账算在讨厌鬼头上。 等人都出门了,她才摸出来洗碗筷。 * 因为下雨,到了小槐花胡同,虞晚的布鞋已经打湿。 好在今天不用去菜市场抢菜。 又被刘姥姥叫着学下厨。 刘老太是传统思想,奉行男主外女主内,虽说时代在变,思想也有所进步,但骨子里还是认为姑娘家应该贤惠得体。 女人可以不用天天围着锅边转。 但该会的一定要会。 在现代,虞晚可以不学,想吃什么直接点外卖就行。 但在这,她还是要会做饭,不说什么菜系都会,好歹能给自己做两顿不错的饭菜也行。 家里食材有限。 刘老太就只能做什么教什么,教的第一道菜就是酒酿红糖姜末鸡蛋。 先切两片姜剁碎,后又切了些红糖。 等锅里水开。 先放入红糖,化开后再打入鸡蛋,放入姜末和两勺酒酿。 不到五分钟就做好了一碗香甜可口的酒酿蛋。 “来,好孩子,趁热把它吃了,明儿姥姥还给你做。” “嗯,谢谢姥姥。” 虞晚端着小碗进屋,坐到桌前,刚拿勺子搅拌一圈,又瞧刘姥姥走里屋出来,手里还拿着双干净布鞋。 “把布鞋脱下来,就着剩下的半块煤一会儿就能烤干。” “来,先换这双穿。” 对于刘姥姥的照顾,虞晚笑着全部接受,嘴上还不忘说姥姥好,以后有出息一定会好好孝顺姥姥。 刘姥姥听得高兴,笑得老脸都是褶子。 一口一个好孩子。 外屋的动静全落在里屋刘老头耳朵里,等屋外雨停,他才打帘子出来。 虞晚笑着喊了声,“姥爷。” 然后两口把剩下的酒酿蛋喝完,吃完她也没立刻去洗碗,因雨刚停,怕积水打湿布鞋,只能坐在屋里看刘姥姥做针线活。 刘老头在屋里打拳活动老胳膊老腿,虞晚看了会,觉得非比寻常,能把空气打出鸣响,不会是什么武术大家的后人吧? 她凑到刘姥姥耳边小声问:“姥姥,姥爷这打的是什么拳?看起来很厉害。” 刘老太一下乐了,“这那是什么拳法,不过是你姥爷年轻时偷学人家镖局武馆的招式。” 镖局武馆?一个久远又充满时代气息的词汇。 虞晚来了兴趣,十分好奇:“姥爷年轻时在武馆呆过?” 刘老太瞅了眼老伴,又看向虞晚,选择实话实说,“你姥爷就是个挑担卖烧饼的,也就是年轻时爬墙头学了几招。” “噢,原来是这样。” “不过姥姥,你怎么跟姥爷认识的啊?” 提起旧事,刘老太也打开了话匣子,“还不是你姥爷黑心肝,卖了馊烧饼给我,你姥姥我连着蹲了他好些天,才把他给逮着。” “你可不知道,买烧饼的钱姥姥攒了半个月才攒下,结果买了个加热过的馊烧饼,当时可把我气坏了。 后面认识以后,觉得他烧饼做得好吃,也就那么在一起了。” 刘老头打拳的招式没落,暗怪老婆子在小辈面前胡说八道。 虞晚听得直笑,没想到是这样的故事。 一个烧饼就牵出一段情。 “看来那个坏掉的烧饼是个大功臣,不然就没有现在的姥姥姥爷了。” “你这孩子,还打趣起姥姥了。” * 后面两天,天天都是大太阳。 虞晚熟悉了环境,也不用刘萍送,早上自己就去了小槐花胡同。 这天趁天好,刘姥姥把鸭子杀了做肉酱,忙碌了一上午,眼看要到午饭时间,又发现没酱油了。 于是朝屋里喊了声,“小虞,去胡同口对面的利民供销社打一瓶酱油回来。” “诶,我这就去。” 虞晚接过玻璃瓶和两毛钱,就出了小院。 遇到下班回来的郑老师还打了声招呼。 利民供销社离五号院不远,走过去也就十分钟。 临近中午,街上人来人往的人也多了。 虞晚排了会队,打完酱油就往回走,只才走到胡同口,就迎面撞上了骑自行车的乔济南。 乔济南昨晚就没回报社职工院,听乔父说是去他奶奶家住了。 虞晚笑着喊了声乔济南:“大哥,下班了啊。” 乔济南绷着下颚,粗声道:“你跟我过来!” 隐含怒气的口吻,让虞晚有些摸不着头脑,她哪里得罪他了吗? 第16章 你不是虞鱼,你是谁? 肉联厂在城北甸子桥附近,到枣儿胡同要经过邮局二分局。 也就是刘萍上班的地方。 因下个月是乔济南的生日,算着时间,他亲姥姥那边会寄些东西过来。 趁今天下班时间早,乔济南路过邮局的时候问了下包裹,可惜包裹没到,却意外接了一个电话。 电话是打给刘萍的,但不知什么原因,刘萍提前下班人不在。 因二分局的人多数都认识乔济南,于是就把电话的事跟他提了。 “好像是滇南海岛打来的,具体是什么事没说。” “电话是半个小时前打来的,现在回过去那边人应该还在。” “谢了啊,王阿姨。” “一点小事,哪用得着谢。”王艳看乔济南的眼神说不出的和蔼,私心里想着把自家闺女介绍给他。 她之前就跟刘萍明里暗里表示过,可惜人家当妈的硬是不接招。 今儿逮着这事,自然上赶着递话头套近乎。 乔济南本不打算过问后妈的事,但听到滇南两个字,又改了主意。 等跟那边接通电话,乔济南一直有的猜想也在长相描述中一点点被证实。 她的确不是他的继妹虞鱼。 而是个不知从哪冒出来的女骗子。 打电话联系京市这边的人是虞鱼的隔房老叔,虞大成。 半个月前,隔房侄女逃跑离岛,虞大成一家找了快半个月,都没找到人。 没办法,只能往京市打电话,想着是不是去投奔亲妈了。 听到电话那头的人说接到了,虞大成的心也咯噔了一下。 “既然人平安到了京市,那就谢天谢地,鱼丫头也真是不懂事,害得我们白担心一场。” 虞大成话说的好听,其实怄得快要吐血。 明明说好他们家帮着办完丧事,房子和钱都归他们这一房,可虞二伯留下的钱,全被死丫头给卷跑了。 这下到了京市,那是真的捞不着了。 挂断电话。 乔济南出了邮局,就迅速往回赶,对于这个上门行骗的女骗子,他一定要亲自送她去派出所。 欺骗和愚弄让人愤怒,尤其是想到那一副人畜无害的可怜样,乔济南心中更加窝火。 脚下自行车蹬得飞快,到了胡同口恰好又遇见了女骗子。 女骗子还笑着迷惑人,娇滴滴的喊他大哥。 谁是她哥? “你跟我过来!” …… 虞晚拎着酱油瓶跟着乔济南走了一路,可除了刚刚那句话,就没再听到他说别的。 就这样一步步的往前走,每走一步,乔济南周身散发出的冷意就更骇人。 虞晚不敢随便开口。 眼看着快到门楼下,打算脚底抹油先溜,就在这时,头顶响起一道沉闷嗓音,“你不是虞鱼!” 笃定的语气,如一道晴天霹雳,直接把虞晚霹在当场,一步都迈不动。 虞鱼这个名字。 早在那天晚上就被她遗忘,到了京市她就一直说自己叫虞晚。 可现在,乔济南又是怎么知道的? 要是他早就知道她不是真正的虞鱼,又为什么现在才提? 脑中飞速乱转。 也不过几十秒,虞晚就想到无数种让他保守秘密的办法。 但现在胡同里到处都是下班回家的人,不是说话的场合。 于是,虞晚装出柔弱无知,拿酱油瓶搪塞。 “哥,姥姥还等着用酱油,我先回去了。” “你不是她,你到底是谁?”乔济南眯着眼打量这个“继妹”,觉得真的小瞧了她。 虞晚仰着下巴,水光潋滟的眼中,不见一丝胆怯。 反笑着说,“我是虞晚啊。” 乔济南冷声:“到现在还嘴硬,不怕我现在就去揭穿你。” 揭穿? 要真想揭穿就不会和她费口舌。 虞晚没有被识破的慌张,反把自己凑到他面前,对上他的眼睛,说出他想听的话。 “要是你帮我保守秘密,我可以给你一个奖励。” 一个奖励。 像是一把带钩子的利刃,直勾乔济南心窝。 刚刚在邮局通电话时,他就鬼使神差的替她瞒了下来。 得知她不是虞鱼的消息,第一反应也不是立马告诉家里人,而是急着找她对峙。 对峙什么呢? 不过是想拿着软肋,看她在他面前如何求饶认错。 至于她到底是不是虞鱼,其实没那么重要。 一个从未见过的陌生人而已。 “你到底有什么目的?”乔济南垂眼睨着她,声音低沉而又克制。 她第一次离他这么近。 阳光映照在她身上,像是给她镀了一圈光晕,美得不真实又透着股危险。 “小虞,济南,你们在这杵着做什么?” 局面被下班回来的二舅刘峰打破,虞晚也跟着松了一口气。 她不着痕迹地退了半步,笑道:“刚好碰见,就说了两句话。” “噢,原来是这样,快回去,你姥姥应该都做好饭了。” 乔济南没等到想听的答案,就被刘峰打断,他喊了声二舅,又看向虞晚,见她跟没事人一样,索性推着自行车回了枣儿胡同。 刘峰收回目光,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刚刚隔得老远他就看见便宜外甥和外甥女在一处说话,那眼神,那神情可一点都不像兄妹间该有的。 亲戚分远近。 怕外甥女吃闷亏,刘峰一大男人也不好问小丫头,于是等吃完饭才寻空隙把事情跟刘老太说了。 刘老太本就有让乔济南娶虞晚的心思,可事态发展过快,倒不见得是一件好事。 至少九月前,乔济南不能对虞晚起什么心思。 刘峰压着声,又提醒一句,“妈,您听见我说什么没有?你好好教教小虞,别让她遭乔家小子给欺负了。” 刘老太顿觉好笑:“听到了,你这舅舅倒是当的称职。” “好歹叫我一声舅舅,自家孩子,那有不管的?” 以前不知道有这么个外甥女,如今人回来了,都是一家人,难道还有看着她吃亏的? 刘峰做不出这种事,只盼着一家人都能顺遂平安。 * 虞晚被揭穿在即,面上装的再淡定。 内心肯定也会慌。 好在这些天,乔济南都不在家里住,晚上也不用面对他。 今天已经是星期五,只要熬过周末,等到星期一办理户籍,她就没什么可担忧了。 可惜天公不作美。 两天没回来住的乔济南回来了。 只是他回来的时间有些晚,全家人都已经睡了。 乔济南摸黑回到房间,脱掉外套和裤子就准备上床睡觉,只才坐到床边,他就发现不对劲。 被子怎么是摊开的? 第17章 乔济南的审问 屋里漆黑一片,能听见淅淅沥沥的雨声。 床沿陷下去的时候,虞晚就被惊醒。 因睡觉稍显迟钝的脑子。 愣了两秒,才反应过来自己在哪。 今晚,她睡的是乔济南的房间,现在坐床沿的人,难不成是他? 不等虞晚出声,坐在床边的人就站了起来。 倏地一下抽屉被拉开的声音,紧接着又是划火柴的刺啦声。 蜡烛把书桌那一圈照亮。 只穿了件背心的男人很快走回床边。 看着床上睡着的女人,乔济南心底划过一丝异样,白日里的一个奖励,像是在此刻兑现。 这就是那个奖励吗? 他已经到了结婚成家的年纪,奶奶、姑妈、还有小婶都给他提过相看对象的事。 厂里也有不少人要帮他做媒介绍。 可他并不愿意,也不想随便找个女人结婚成家。 对于虞晚的出现,乔济南再不愿承认,也不得不承认,见到她的那天中午,他从没起过波澜的心,却因为她乱了。 等知道她是刘萍的女儿,身体就下意识的排斥。 试图挑剔出她的不足。 可不管怎么看,她的一举一动都好看得不得了,连说话声都像挠痒痒的小刷子,勾得他不得不多看她几眼。 好在理智让他发觉她的不对劲。 也的确跟他想的一样,她不是刘萍丢在滇南海岛不管不问的大女儿。 而是一个冒牌货。 对于这个答案,乔济南是满意的,他才不要多一个拖油瓶继妹。 而应当把事情扳正。 然后远离。 可这个念头才起,床上的女人就睁眼看向他。 隔着融融火光。 那双过分漂亮的眼睛,更加迷人心窍。 “你怎么回来了?” 虞晚被他看得不舒服,焦灼感让她先一步开口。 乔济南不动声色的看着她,答非所问,“这是我家。” 又沉声强调,“你睡的是我的床。” 虞晚并不在意他什么态度,仍霸占着宽床,没有丁点儿要让的意思。 最近总是夜里下雨,打地铺会受潮,弄不好会感冒生病。 “明天是周末。” 简短的几个字就是解释。 因为乔珍美放假回来,她只能打地铺。 恰好乔济南回了乔奶奶家,有空着的房间,刘萍自然就让虞晚搬进去住。 虞晚拢了拢轻软薄被,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反怪他回来的不是时候。 “你不是要在乔奶奶家住好多天吗?突然回来做什么?” “难不成是要揭发我?” 看清她盖在身上的薄被,乔济南眉心暗结,那是奶奶为他结婚准备的蚕丝被,谁翻出来给她盖的? “明天我会跟爸妈说你不是虞鱼,而你呢,最好是早些离开乔家。” “你还来真的啊?” 虞晚蹙眉:“我把床让给你睡,现在就出去,你别去揭穿我,成吗?” “……” 话说得好听,人还在被窝里一动不动。 再说这是因为床的事吗? 一个不明来路的女骗子,他还没把她怎么样,她倒先委屈上了。 乔济南冷嗤一声:“留下你对我有什么好处?非亲非故,万一你是个作奸犯科的坏人,乔家不就跟着你倒霉。” “……” 话说得头头是道,但话里话外的意思,虞晚却听懂了。 一个从小生长在保守与开放共存时期的男人,遇到貌美女人,哪能没点想法? 只是这个想法还不足以让他冒险。 所以谨慎又警惕。 但又不忘垂涎试探。 乔济南要真铁了心赶她走,怎么可能再一再二的拿把柄在她面前叫嚣? 中午急着找上她,没说出个结果。 晚上又急不可耐的跑回来找她讨要。 无非就是想,要挟得好处。 换个更直白的说法,就是乔济南想敲诈勒索她。 虞晚脑中有很多办法对付乔济南,但都是烂招,伤敌八百自损一千八的那种。 考虑再三,她选择拖字诀。 于是又摆出柔柔弱弱的模样,可怜兮兮道:“时间太晚了,等明天再说好吗?” “好,明早吃饭的时候,我就把真相说出来。” 虞晚刚躺下又坐起,眼带幽怨的望着乔济南。 这人非要这么较真做什么? “好了啦,我跟你实话实说,不过你要答应我一件事,帮我落京市户籍。” 乔济南居高临下的看着她,神情严肃,语气冷淡:“你先说,等我听完再考虑。” 考虑就是有商量的余地。 虞晚不能说自己的来历,只能半真半假的瞎编。 “事情有些复杂,我长话短说,半个月前,我在滇南的某处盐碱滩醒来,醒来后脑子里就一个念头,一定要逃离这。” “逃跑途中,我被什么绊了一下。” 说到这,虞晚朝站着的乔济南招招手,示意他蹲下。 免得吵醒隔壁,又或者被隔壁屋里的人听见。 乔济南坐在床沿,眼神示意她继续。 虞晚放轻嗓音,“绊住我的就是已经没了气息的虞鱼。” “你可能会觉得奇怪,我为什么要用虞鱼的身份,因为在这之前的事,我都不记得了。” “连自己是谁,从哪来都不知道。” “那你怎么叫虞晚?”乔济南没听出破绽,但又总觉得哪里不对。 虞晚斜他一眼,没好气道:“那个时候是晚上,我总不能用个死人的名字吧?所以叫虞晚不是很正常吗?” 乔济南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语带怀疑:“你说你不记得以前,却知道用虞鱼的身份上门认亲?” “我不记得以前只是遗忘了某些事,跟我脑子笨不笨没关系。 就像有时候做梦,记不清梦里发生的事,可并不影响你梦醒后的生活啊。” 虞晚才不管他信不信,反正一口咬死自己失忆了。 “退一万步说,我好端端的一个人,什么都不记得,还到了穷山沟,谁知道是不是遇到了什么坏人?” “要想弄清楚原因,我总得先活下来再说吧。” 乔济南皱眉:“所以,你就赖在乔家?” 虞晚反问:“不然呢?” “那人你是怎么处理的?” 对于乔济南的疑问,虞晚很坦白:“没处理,捡了远处包袱就跑了。” 乔济南:“……” “你这样看着我做什么?深更半夜,路边遇到死人,你不跑啊?” 虞晚觉得他脑子不正常,为自己辩解,“难不成你还想让我挖坑埋了她?” “没有铲子没有挖土工具,怎么办得到?” “而且挖一个能埋人的坑,不得挖好几个小时?要挖的时候遇到人,别人还以为我杀人抛尸,毁尸灭迹呢。” “我连自己都说不清姓甚名谁,哪里人,要被关进去,还不得蒙冤成杀人犯吃花生米。” 乔济南烦躁地揉揉额角:“我没说你什么。” 平心而论,谁遇到这种事,都是先撇干净自己。 …… 第18章 一肚子坏水的乔珍珍 次日天刚放亮。 乔珍美起床就要去做早饭,路过客厅时,发现大哥乔济南睡在沙发上。 他人高腿长,绻在沙发上,也不知道怎么睡着的。 蓝白格子被角有一部分拖在地上,乔珍美拾起,帮兄长盖好。 也正是这个动作,把睡着的乔济南惊醒。 看清是自家妹妹,乔济南露出的不快,很快又恢复如常。 乔珍美脸上有些讪讪的,讨好般的解释:“…我只是想帮大哥盖被子。” “……” 乔济南没说话,扯过被角蒙头继续睡。 对于这个亲生妹妹,乔济南也很矛盾,既讨厌她也恨她,但更多的时候是无能为力和无可奈何。 从小疼爱他的亲妈因生妹妹难产死了。 偏偏她还长得像亲妈梅婷。 乔珍美心里清楚大哥不喜欢她,所以在家的时候,也尽量降低存在感。 早饭熬得是乔济南喜欢喝的小米粥,又烙了葱油饼,还炸了些海鱼干。 家里的干海货大部分都是亲姥姥每年给寄的。 不过她不喜欢吃海鱼干,总觉得腥气。 油香飘出阳台,引得楼上楼下的邻居咂舌。 “乔家咋顿顿都有荤腥?一大早烙油饼,也不怕腻得慌。” 说酸话婆子的儿媳,呛声,“顿顿喝稀粥配大头咸菜,嘴里没滋没味,你让我一顿喝二两香油,我都不嫌腻。” “呸,你个懒货,工资不见几个,还想喝香油?喝你男人洗脚水还差不多。” …… 报社职工院闹腾起来。 家家户户的女人都在做饭忙活。 虞晚冲干净痰盂上楼,遇到上完厕所的乔济南,两人谁也没搭理谁。 一前一后的进了家门。 等放好痰盂,到阳台洗手,虞晚的眼睛就一直在乔济南身上打转。 水龙头哗啦啦的放着水。 乔济南洗完脸,拿毛巾随便抹了下,瞥了眼身侧的虞晚,没说什么,抬腿就回了自己房间。 灶台边舀粥的乔珍美,看亲哥和虞晚走得这么近,心觉奇怪。 她一个星期不在家,两人间发生了什么事? 察觉到乔珍美的目光,虞晚对她笑了下,然后就把烙好的葱油饼和炸鱼干端了出去。 饭菜摆上桌。 乔家的两个男人,不用喊就出来了。 等刘萍帮乔林业挑了第一筷子咸菜,一家人才开始拿筷子吃早饭。 吃饭时没人说话。 只有碗筷碰撞声。 乔珍珍吃了半个油饼,才想起问:“哥,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不是要在枣儿胡同多住一段时间吗?” 乔济南敷衍道:“昨晚上夜班,回枣儿胡同会打扰到爷爷奶奶。” “噢…” 乔珍珍拖着阴阳怪气的尾音,瞟了眼讨厌鬼,假模假式地感叹:“哥,你睡沙发,会不会肩酸腰难受? 早知道你要回来,昨晚就不该让某个人溜进你房间睡觉。” “某些人啊,脸皮就是厚,说什么下雨天打地铺容易受潮,娇里娇气讨人嫌。” 乔珍美小声提醒:“珍珍。” 刘萍告诫:“珍珍!” 乔济南厉声:“珍珍!” 乔父呵斥:“珍珍!” 异口同声的珍珍,各含情绪。 但都一个意思。 “再乱说话,就别吃饭了。” 刘萍给虞晚夹了一筷子海鱼干,安抚地笑了下,“你是个好孩子,别跟你妹妹计较。” 乔珍珍筷子都差点咬碎,嘟嘟囔囔的抱怨:“你们怎么都说我?” “我哪里说错了?” “她就是娇气,就是脸皮厚。” 虞晚装出一副被伤害到委屈样,含情若水的眼睛看向众人,愣是什么都没说。 心底其实早就把乔珍珍骂个狗血淋头。 什么溜进去?她又不是老鼠。 再说了,睡乔济南的房间又怎么了?大姨一家四口还睡大通铺呢。 都到了1974年,她还有地挑吗? 乔林业动怒,筷子重重拍在桌子上,“她是你亲姐,你这样夹枪带棒的说话,是不是忘了长幼有序?” “是不是要我抽你一顿,你才能消停?” 乔林业话说得很重,也最讲规矩。 要不是如今儿女都大了,乔珍珍这般没大没小的顶嘴,早就挨打了。 乔珍珍被亲爸一吼,吓得眼眶发红,明显就要哭了。 到底是小姑娘,经不得事,刘萍温声调停:“好了好了,一大早闹成这样像什么?” 她转向丈夫,轻拍了拍他的手背,“老乔,你不是报社忙吗?先吃饭。” 乔珍珍低着头,要哭不哭,又不敢哭,忍着羞臊喝碗里的粥。 作为大姐姐,乔珍美善解人意地给她夹了半块油饼,又给虞晚夹了半块。 两个妹妹不和,她也不好多说。 …… 早饭闹了一场。 没给乔济南说话的机会,虞晚却不敢掉以轻心。 昨晚,乔济南并没有答应她,只是神色不明的盯着她看了好久好久。 态度不明确。 谁知道他哪根经不对,万一又反悔了怎么办? 周末,虞晚不用去小槐花胡同,但怕跟刘萍同方向的乔济南在路上说些什么,于是故意下楼遛弯。 亲眼看着乔济南踩着自行车走远,才放心的绕回职工院。 上二楼,推门进屋。 客厅里坐着的乔珍珍正愤愤不平的瞪着她。 “去哪了?一到收碗筷的时候,你就偷摸不见人,妈不让你干活,你还真是没有半分知觉性。” 虞晚不是包子,见屋里没别人才出声讥讽:“你管得挺多。” 不屑的态度,刺得乔珍珍跳脚:“呵,不装了是吧?我就知道你是个坏心眼。” “人前一套,人后一套,迟早有一天,我会揭穿你的真面目。”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的目的,你就是想偷东西,告诉你,别做梦了,我会盯着你的。” 虞晚无语:“……” 她什么时候要偷东西了? 第19章 看穿你了 乔珍珍自认看穿一切,虞晚却毫不在乎。 二人间的唇齿相讥。 在倒完垃圾回来的乔珍美这停止。 洗过手,回到客厅,乔珍美笑问两个妹妹:“你们谁要跟我去菜市场?” 靠在藤编椅上的虞晚摇头拒绝,她现在听到菜市场三个字就头疼。 在小槐花胡同的五天,有四天都是跟刘姥姥去菜市场火拼抢菜。 乔珍珍见虞晚不去,她也不去。 免得留她一人在家偷翻东西。 她要牢牢盯着讨厌鬼的一举一动。 乔珍美独自一人提着篮子出了职工院。 她没去菜式多的城东菜市场,也没去肉类家禽多的石板桥南市场。 而是去了城西獐儿口市场。 獐儿口以前是皇室园林的狩猎区。 风景优美,景色宜人,大部分建筑和古城墙保留完好,前几年还就近建了公园和军区医院。 到了市场,乔珍美只买到三根黄瓜和两把鸡毛菜。 想买些肉,但瞧人家天不亮就排起的长队,怕是轮不到她。 出了菜市场,乔珍美没有直接回去,而是去了附近的希望书店。 等腕上手表的指针指到九点一刻,一道清瘦身影也出现在街角。 隔着人群,两人遥遥相望,然后又是默契一笑。 “乔同志。” “霍同志。” “真巧啊…” …… 日头渐高。 另一边肉联厂屠宰车间。 手持剔骨刀的乔济南已经忙了两个小时,汗水从额角大颗大颗的往下落。 顺着脖颈,流到肌肉虬结的后背和起伏不断的蜜色胸膛。 最后隐入腰腹线条下。 他身上的黑色防水围裙溅了不少牛血。 粗重呼吸间也是挥之不去的血腥气。 吊挂的黄牛已被去除内脏,剩下的肢解工作转交给其他同事负责。 接手的陈师傅看乔济南提了小半桶牛血,识趣地当没看见。 在屠宰车间工作,也就接点牛血,捡些没剔干净肉的骨头回去。 不过每月就那么一回,次数多了还是不行。 到了冲水区,乔济南拧开水阀冲身上血腥味,又快速打了遍肥皂,杀牛时,他习惯性只穿连体防水围裙,不然衣服上沾了血腥,难洗还费衣服。 冲洗两遍后,乔济南打着赤膊去了储物间,换上干净衣服又休息了半个小时,觉得时间差不多了,才提上小半桶牛血出了工作间。 肉联厂离报社职工院有些远。 骑自行车都要二十多分钟。 好在肉联厂屠宰车间的活少,乔济南上下班时间也相对比较宽裕。 回去的路上。 路过德善斋,想着爷爷奶奶爱吃烤鸭,乔济南又进去打包了一只烤鸭。 枣儿胡同的乔家是一独门小院。 坐北朝南,三面有八间大瓦房。 如今虽没分家,但八间房有四间,以后是归长孙乔济南的。 这也是当初乔老太同意乔林业娶刘萍的条件。 不管进门的后妈生男生女,分给乔林业的房产,都要尽数归在乔济南头上。 昨晚乔济南没回枣儿胡同住,乔老太嘴上虽只念叨了一句,心头却止不住的犯嘀咕。 平日在这边住,那次不是一个星期? 这回才住两天就跑回去。 难不成南南真对那丫头起了什么心思? 想到这,乔老太眉头皱得老高。 打算找机会给乔林业提个醒。 院外响起车轱辘声压青石板的声音,乔老太一听就知道是谁来了。 “奶奶。” 乔济南抬起自行车跨门槛,怕弄撒了牛血,动作有些小心翼翼。 “诶,南南回来了。” 见到大孙子,乔老太高兴得不得了,放下簸箕,几步迎了过去。 瞧见车把手上挂着的小桶牛血,顿时惊诧。 “哟,怎么还拿了这东西回来?你爷爷还有你小叔,前几天还在念叨呢。” “这不就凑巧了。” 乔济南踢下脚蹬子,稳住自行车,又从车筐最下面拿出三个包得严严实实的油纸包。 油纸包还烫手,香味从纸缝溢出。 乔老太一闻就知道是什么,“哎哟奶奶的乖孙啊,今儿怎么还买了烤鸭?” “这多贵的东西,钱还是要攒着花。” 一只烤鸭就要十块钱,乔济南一个月工资也才四十八块钱。 乔老太不怎么心疼钱,只心疼大孙子挣钱不容易。 也是这孩子生晚了,没享到什么福,搁在三、四十年前,顿顿吃烤鸭都成。 哪像现在这样吃口肉都要算着吃。 “路过时就顺道买了。” 乔济南热得口干,提着小半桶牛血往里走,把桶放在灶台边,抬腿进屋。 他取了桌上扣着的玻璃杯,给自己倒了杯凉白开,一连喝了好几口才说:“奶奶,你趁热尝尝,回道锅的烤鸭皮可没那么脆了。” 乔老太笑着答应,出去洗了手,再回屋,卷了两个鸭肉卷和大孙子分着吃。 鸭肉鸭皮被饼皮包着,入口的鲜香肉汁,还带着黄瓜的清香。 乔老太略尝了个味,就没再动,笑道:“中午留在这边吃饭。” 乔济南捻了根黄瓜条吃,“不了,我回去吃。” 一听孙子要回职工院,乔老太脸上的笑也淡了下去,但什么都没问,只把烤鸭分了一半包好。 “拿回去,给你爸也尝尝,他平时工作也辛苦。” …… 出了枣儿胡同。 乔济南骑着自行车回报社职工院。 还没到大门口,远远就看见一道熟悉身影。 他脚下踏板蹬得快了些,到了近前,奇怪地看着她,“你在大门口做什么?” “你说呢?” 虞晚等了大半个小时,明艳动人的脸上早没了前几天的柔弱造作,要不是怕乔济南和刘萍在路上撞见说了什么,她才不会到大门口当监视器。 乔济南明白过来,顿觉好笑。 “进去吧。” 这个点正是下班回家高峰期。 职工院进进出出的人不少,乔济南和虞晚并肩而行。 落到别人眼里,那就是新鲜出炉的八卦热闹。 乔家貌美继女,和没有血缘关系的大哥,光是把这几个字放在一起,就足以引人遐想。 乔珍美在希望书店呆久了,回来的就有些迟。 好在有乔珍珍提前发面蒸了馒头,才不至于耽误饭点。 “珍珍,你去歇一会,剩下的炒菜交给我。” 乔珍珍应下,去了客厅。 坐在沙发上拿折扇扇风,刚消退些身上热意,就看到一起回来的乔济南和虞晚。 “好你个虞晚,我就说蒸个馒头你就不见了,原来是去跑去巴结我大哥了。” 乔珍珍气得一把丢开扇子,吼道:“你以为我哥会搭理你吗?” “劝你多干点家务,少想着巴结讨好谁。” 第20章 烤鸭 阳光穿过梧桐树,斑驳光影错落在门边两人身上。 乔济南高大结实,虞晚娇艳明媚。 乔珍珍看不顺眼,几步走过去挤在两人中间。 还趁势把虞晚挤到一边。 虞晚被冷不丁的一撞,趔趄好几步才扶着饭桌站稳。 快要脱口而出的脏话,在瞥见窗外人影,立时又咽了回去,转而换上一副受了欺负又不敢说的可怜样。 侧靠着圆桌的虞晚,因穿的是旧式衣衫,诱人曲线尽显,再被阳光一透,朦朦胧胧间,依稀还能看出些饱满轮廓。 加上那张美得过分的脸,真是越看越来气。 “你摆出这样子给谁看?” 乔珍珍瞪大眼睛,被虞晚装腔作势的无辜样气得上火。 乔济南刷地变脸,捏紧手中的油纸包,“乔珍珍,你故意撞人做什么?” “我就是看她不顺眼。” 乔珍珍没看到乔济南的脸色,只死死瞪着桌边的讨厌鬼。 要是她现在转过身,就能看见自家大哥的脸色有多难看。 “珍珍!你怎么又欺负你姐?” 刘萍回来就看见小女儿故意撞向虞晚,对于乔珍珍这几天的所作所为,她不免有些失望。 “当着你哥的面,你就敢故意撞人,背着的时候,还不知道怎么欺负人。” “你这几天的表现,实在让我很失望。” “我……” 乔珍珍神情有一丝慌乱,她想解释,可又能解释什么?她刚刚的确是故意的。 想着反正已经被亲妈看见,干脆坦白直说:“反正我就是不喜欢她,就是讨厌她。” 看着死不悔改的小女儿,刘萍明显被气着了。 “你讨厌小虞,小虞也不见得多喜欢你。 真是越大越不懂事,什么事都要掐尖争强,半点让不得人。” “从今以后,你什么时候能跟你姐好好相处,什么时候再问我要零花钱。” “……” 乔珍珍现在打死讨厌鬼的心都有了,后悔刚刚没撞厉害点。 她硬气道:“不给就不给。” 说完,粗辫子一甩,气呼呼地去了后面阳台。 乔济南目光落在虞晚身上,上下扫了一圈,确定她没撞到哪,才拿着油纸包去了阳台厨房。 客厅剩下母女二人。 虞晚眸光微闪,垂着脸好脾气道:“妈,我没事,都怪我自己没站稳。” “傻孩子,被欺负就要还回去,只要回击一次,珍珍就不敢再欺负你。” 刘萍没有偏颇谁的意思,轻叹一声,走到桌边拉虞晚坐下。 “妈不要求你和珍珍姐妹情深,毕竟你们从小就没在一起相处过。” 心中斟酌一二,又温和道:“小虞,你是个好孩子,比珍珍聪明,又生了副别人求都求不来的好模样。 以后,只要你记住怎么从滇南来的京市,不行将踏错一步…” 刘萍托起她的一双手,用只可意会的眼神看着虞晚。 话里未尽的意思,显而易见。 十指不沾阳春水,才是她该过的生活。 与客厅的温情气氛相比。 后面的阳台就显得有些沉闷。 乔珍珍还没来得及跟二姐抱怨讨厌鬼,就被跟过来的大哥飞了冷眼刀。 乔济南把油纸包搁在菜板上,冷着脸说,“别把那些翻天小兵的做派用在家里人身上,要让我再看见你欺负谁,小心我收拾你。” “……” 欺负谁?不就是讨厌鬼吗? 乔珍珍小时候被大哥打过,有童年阴影,躲在二姐背后,又因个子太高,什么都没藏住。 只能老实巴交的“噢”了一声。 乔珍美有心帮小妹说两句话,可窥大哥脸色。 猜测是小妹真做了什么错事,否则也不至于闹成这样。 “好了好了,都洗洗手,准备开饭了。” 打开油纸包,看到是自己爱吃的烤鸭,乔珍美面露喜色,“今儿可有口福了。” …… 午饭因多了一道烤鸭,显得格外丰盛。 鸭骨被乔珍美弄成了两吃,分出一半煮成黄瓜鸭肉汤。 半份烤鸭,一家人吃不算多。 但能吃到就已经是可以拿出去显摆一年的美事,毕竟德善斋的烤鸭不便宜。 虞晚从来到这个年代,就做好生活水准会倒退到爷爷辈的心理准备,哪想到还能吃上正宗的京市烤鸭。 她跟现代唯一的关联,应该就是这道味道不变的京市烤鸭了。 “哥,你怎么想着买烤鸭回来?你可真舍得。”乔珍珍记吃不记打,又笑嘻嘻的和亲哥搭话。 乔济南扫了她一眼,又溜到对面人身上,“吃你的,别多问。” “济南,听我同事说,你昨天帮我接了通电话,是谁打来的?说了什么事?” 刘萍早上就想着问,可被小女儿一搅和,什么都没来得及问。 虞晚啃鸭头的动作僵住,“……” 什么电话?还是昨天? 脑中刹时警铃大作,抬眼看向对面的乔济南,一下明白过来。 一定是昨天那通电话,让乔济南知道她不是虞鱼。 而现在…… 他会说吗? 虞晚不敢去赌,也不能坐以待毙,在乔济南开口前,故意撞掉筷子弯身去捡。 “电话是……” 虞晚一把扯住乔济南裤腿,止住他要说的话。 乔济南冷不防地被扯住裤子,到嘴边的滇南二字在嘴里绕了一圈,还是照实说了出来。 “好像是滇南那边打来的。” “!!!” 桌下的虞晚惊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扯乔济南裤腿的动作变成了疯狂拉扯。 “对方自称是隔房二伯。” 虞晚改扯为掐,乔济南毫无反应,继续说,“他问我们有没有接到大妹。” “你捡筷子捡这么久?” 乔珍珍注意力都在讨厌鬼身上,啧了一声。 闻声,虞晚只得起来,她挺直腰背,目光和对面的乔济南相撞,男人的冷硬面容不见任何波澜,好像在下一刻,他就会揭发她。 第21章 办理户口 “原来是这样,幸好小虞机灵,一个人就找了过来。” 刘萍接了话头,又笑着给虞晚夹了一块烤鸭皮,然后对小女儿说,“去给你姐拿双干净筷子。” “怎么又使唤我?” 乔珍珍抿了抿油嘴,扯过讨厌鬼的脏筷子,不高兴的去了厨房。 被这么一打岔,虞晚才有空隙喘息,怕乔济南还要说什么,她忙扯闲篇,说起火车上有人丢了东西的事。 乔济南看对面人的目光,始终不敢落到他身上,知道她怕什么,也就没再吓唬她。 滇南的那通电话,就这样被揭过。 谁都没问后面还说了什么。 饭后。 收拾桌碗,乔珍美没拒绝虞晚的帮忙,还随口问起,“怎么突然想着去院门口接大哥了?” “就是想问一些招工的事。” 借口是虞晚早就想好的,对于乔珍美的发问,她也不奇怪。 毕竟在等到乔济南之前,她先撞见的是这个二姐和一个陌生男人。 “工作的事慢慢来,耐心些总会有合适的机会。” 这话说出来,乔珍美自己都不信。 她还没念高中时,家里就在帮她留意工作,可一连过去两年多都没动静。 好在姑父是京市大学的老师,又有亲姥姥那边搭礼,几家人一起出力才帮她拿到工农兵学员名额。 刚刚霍清风送她回来,被虞晚看见,乔珍美想解释些什么,又怕多此一举。 瞥了眼沙发上坐着喝茶的大哥和乔父,到底没再说什么。 乔林业因报社的事忙了一个星期,难得周末有空和儿子坐下来说话。 “回来住,你奶奶没说什么?” 乔济南喝了口清茶,“没有。” “下个月你就满21了,也该考虑结婚成家的事了。” 乔林业只有乔济南这一个儿子,对他的事很上心,“你想找什么样的结婚对象,别不好意思提,过日子还是要找个样样能拿得出手又合你心意的女人。” “啪嗒——” 后面阳台传来碎碗声。 端着一摞碗的虞晚被鸡啄了一下脚背,一个不小心,打碎了一个。 她把碗筷放进水槽,拿起墙边的扫帚把碎瓷片扫进撮箕,又听乔珍美说:“再养几天就炖了它,今早上它也啄了我一口。” 怕鸡再啄人,乔珍美把捆鸡的绳子缩短了一些。 在屋里教训小女儿的刘萍听到声响,出来看了下,确定没谁伤着,才回房继续教育乔珍珍。 “刚才我给你说的话,你记没记住?” “记、住、了!”乔珍珍一个字一个字的往外蹦,惹得亲妈又是一巴掌打在她背上。 “多大的人了?你知不知羞?个子比两个姐姐都高,心眼却最小。” 刘萍有时候都怀疑,这真是她生的? 半点刘家人的样都没有,一根筋还拎不清。 “现在已经是五月中旬,再过一个多月你就毕业了,到时候是去下乡?还是留在城里?” “妈,你怎么又提下乡的事?不是马表哥替……” “唉哟——” 乔珍珍又挨了一下,揉着胳膊委屈道:“怎么又打我?就不能好好说话,打得我疼死了。” 刘萍冷脸:“我让你嘴上说话没个把门,什么话都往外说,给我听好了,家里的事一个字都不许对外讲,要让我听到什么风声,你爸把你打死,我都不会拦一下。” 乔珍珍不敢顶嘴,亲爸就在客厅坐着,小时候被吊在门框上拿皮带抽的经历,她到现在都记得清清楚楚。 “知道了,我又不傻,再说了,我什么时候把家里的事拿出去说过?” 刘萍坐到书桌前,继续训小女儿:“我问你,毕业后,你是想要下乡还是留城?” “肯定是留城啊,下乡到什么犄角旮旯里回都回不来,马表姐不是好几年都没回来过。” 说起亲戚家的事,乔珍珍随意很多,“听说她好像在乡下嫁人生子了。” “你听谁说的?” “我同学啊,她姐姐跟马表姐在一个地方插队,我也是听她说的。” 刘萍揉了揉太阳穴,暗道不好,“没有的事,你别瞎传话,也不要在你姥姥还有你大姨面前提。” “知道了,妈,你就别再说我了。”乔珍珍磨蹭着靠近,手搭在亲妈肩上,讨好地按摩起来。 刘萍长叹一口气,也不知事情做得对不对。 但已经走到现在这一步,再想回头也是不可能了。 她抚了抚女儿的手,轻声道:“珍珍,你比不得珍美温婉灵秀,也比不过小虞貌美伶俐,既然如此,那你就更应该朴实纯厚,待人有礼。” “你现在这样闹得家里鸡飞狗跳,时间久了谁待见你?” 这话,乔珍珍已经听得耳朵生茧,不想再听,忙认了个错,“行了行了,我不会再故意针对三姐了。” 该死的讨厌鬼! 刘萍耳提面命的教训,还是起了作用。 周末乔家清净了两天。 等到星期一,知道亲妈要带讨厌鬼去友谊商店,乔珍珍眼睛都差点瞪出来。 “妈,我今天也请假,跟你们一块去逛逛。” 刘萍一筷子敲她碗边,“懒丫头,是不是想挨打?” 虞晚抿着嘴笑,被乔珍珍瞪了一眼,又继续扒拉碗里泡软的油条。 乔珍珍退了一步,提要求,“那买衣服买大一号,我们三姐妹还能换着穿。” 刘萍没答应,只敷衍地没说话。 乔父和乔济南没插入女人间的话题,实在难以理解为件衣服也能争一场。 友谊商店的东西都是舶来品,样式时新,价格也高。 乔珍美没去逛过,一时不免有些羡慕这个妹妹。 早饭后,一家人该上班的上班,该去学校的去学校。 虞晚跟着亲妈先去了小槐花胡同,在姥姥家呆到八点半才一起去了城北派出所。 街道办的证明,刘姥姥早在上个星期五就找人办好了。 手续齐全,加上虞晚没满十八,办理户口的事只需要走正常流程就行。 “户口薄盖章入册要等一个月,到时候记得来取户口薄。” 工作人员的话,落到虞晚耳朵里就跟中彩票念号码一样。 只要最后一个号码对上,她就获得百万大奖。 第22章 友谊商店 办完户籍出了派出所。 送刘老太回了小槐花胡同后,母女二人才一起坐公交车去了市中心的友谊商店。 对于这个年代的商店,虞晚不抱什么希望,东西再高级,也比不了网络时代手机下单。 友谊商店是丁字形建筑,带勾的地方是入口大门,其余地方都是玻璃窗户,类似单位办公楼。 大门口还停了三三两两的老式汽车。 到了地方,虞晚和亲妈没立即进去,而是在停车的地方等了会。 约莫过了十几分钟,一手提挎包打扮中规中矩的气质女人走了过来。 来的人正是邮局二分局的主任,伍琴芳。 “小刘,这么早就到了,没等久吧?” “芳姐,我也是刚到。” 刘萍笑着迎上去,身侧的虞晚也机灵地喊了声:“芳姨。” “这就是你的大女儿,叫小虞是吧?瞧瞧,长得可真漂亮。”伍琴芳走到近前,上下端详一番,眼中闪过惊艳,的确是个百里挑一的大美人。 “先进去,我们边走边聊。” 虞晚在来的路上就听刘萍简单说了几句。 等走进友谊商店,她才知道为什么要约上芳姨。 友谊商店不接待普通顾客,只接待外国人、外交官和官员之类的等等。 接待员看过芳姨给的证件,才引着她们往里走。 一改先前的严肃面孔,换上热情笑脸。 虞晚不知道以前逛百货商场还有看证件的规矩,觉得十分新奇,等到里面看到货架上摆放的物品,她才明白什么是阶级差距。 一道门,好像隔出两个世界。 现代有的吃穿用,这里都有,只是稍微有些年代感。 大到家电家器家居,小到可乐汽水、夹心饼干、巧克力、果酱、奶酪、牛奶等等。 到了服饰专柜,衣服样式也和同时代的国外挂钩。 不过价格实在令人咂舌。 琳琅满目的陈列品,虞晚碰都不敢碰,不是她乡巴佬,也不是她没见识,实在是商店里和商店外的世界悬殊太大了。 真的是随便挑一件就顶一个月工资,或者好几个月工资。 她身上只有一块钱,还是刘姥姥给的。 入乡随物价,她现在就是实打实的贫穷阶级。 吃了上顿没下顿的那种。 刘萍指着一条白蓝收腰条纹裙说,“小虞,你看这条连衣裙多好看,去试试。” 虞晚瞧了眼标价,三十二块。 还能接受。 但样式她不怎么喜欢。 “这条也不错。”伍琴芳指着另一条纯白短袖衬衣连衣裙。 虞晚扫了眼标价,二十六块,“那我两条都试试。” 接待员笑着取出两条中号连衣裙。 等虞晚换上出来,刘萍和伍琴芳都是眼前一亮。 “裙子挂在那就觉得够好看了,没想到穿上更好看。” 刘萍帮女儿理了下耳边头发,脸上的笑意更深。 “还是要人长得好,穿什么都好看。” 伍琴芳两眼在小姑娘身上滚了几滚,嘴上又是叹又是赞:“你瞧你,多会生,大女儿长得这么漂亮,以后你可有福享了。” “哎哟,小姑娘家家,什么福不福的?”刘萍谦虚地摆摆手,挂在嘴上的笑却不无得意,这就是她的亲女儿,任凭哪家小子看了都得栽进去。 两条连衣裙,刘萍阔绰的都买了,她还想再给虞晚买双女士皮鞋和些擦脸油、丝巾什么的。 虞晚却抿着嘴连连摇头。 “妈,你买得够多了,我用不着那那些东西。” 她不是为了凸显自己的贤惠节俭,懂事持家,实在是样式不好看。 “那怎么行?衣裳就要配套,穿连衣裙就得配皮鞋。” “好孩子,听妈的话。” 刘萍轻柔地拍了拍女儿的肩膀,又掉头对伍琴芳嗔道:“这孩子就是个老实性子,什么都为我考虑,有时候我都在想,自己上辈子修了什么德,才能生出这么乖巧伶俐的好女儿。” “还是你有福气,不像我生三个小子,娶了媳妇个个都不贴心。” 伍琴芳想让刘萍牵线乔家姑爷,好听话说起来也不吝啬。 最后在刘萍的极力要求下,为了搭配连衣裙,虞晚还是挑了双类似玛丽珍款的盘扣平底鞋。 这一趟花了刘萍两个多月的工资。 虽有些肉疼,但钱总要花在明面上,才能发挥应有的价值。 她说的弥补,不止是嘴上说说,而是实打实的出钱。 对于刘萍的大手笔,虞晚总有些待价而沽的错觉。 她就像一个需要精致包装的礼物。 至于要展示给谁看,就不得而知了。 买齐东西,因刘萍还有话和伍琴芳单独说,于是寻了个借口,“小虞,你再去逛逛,半个小时后在大门口见。” 虞晚笑着“嗯”了声,没多嘴问,听话的去了别处。 因为不准备买什么了,她就没继续逛友谊商店,转到无人长廊,意外去了另一处不对外开放的文物商店。 文物商店在丁字建筑的横笔画上,分三层楼。 一楼是接待普通群众的柜台。 二楼、三楼则是只对外开放,收取外汇的古董展示厅。 虞晚是从内部楼过去的,没有经过一楼。 亲眼看到历史全拥挤在一个四四方方的长展厅,她的心在这一刹那是激动而震撼的。 千年前的小型唐三彩、陶、罐、马、骆驼等人形器物,错列其中。 器皿、古玉、按品种和色彩陈列在玻璃柜里,还有数不清的钱币、铜钱、铜镜也夹在其间。 更让人惊讶的还是墙体柜里面成摞成摞的各式瓷器。 还有放在一个个竖柜里面的字画卷。 数量多得像杂货铺,浓烈和陈旧交融,历史和她都莫名其妙的到了这里。 “同志,请问你是谁?” 愣在小门边的虞晚,被一声粗哑嗓门打断。 中间四方玻璃柜台里的中年男人,正神色严肃的盯着她。 “我……” 不等虞晚解释,玻璃柜台里的工作人员就快步走了过来,“这里不对外开放,请你现在马上离开。” 话音一落,小门就被“啪”地一下关上。 屋里陈列的古董多,就有股难以描述的腐旧味,工作人员把后门打开通风,没想到突然来了个不速之客。 虞晚原路返回,面上是难掩的激动,内心也因看到那些古董掀起惊涛骇浪。 这不就是她未来的出路? 只要能买上一两件,她后半辈子就不用奋斗了。 第23章 月季,香菜 尘埃在阳光里翻飞,坐上回小槐花胡同的公交车,车内的晃动和拥挤让虞晚有些站立不稳。 坐着的刘萍一把拉住女儿,“站稳了,挤一挤马上就到家。” “嗯。” 虞晚笑着轻点下巴,心中不断盘算以后。 户籍的事暂时落定,下一步就是自食其力,可她要怎么在这个时期的京市扎根呢? 虞晚细细数着自己的优缺点,会拍照会运镜会修图剪辑还会建模,但到了1974年,真是一点用处都派不上。 早知道就该选冷门的历史类专业,又或者护理专业。 再不济考个b2驾照,上个烹饪班。 到了这,好歹能混口饭吃。 事情没有早知道,虞晚暗自后悔了一会,就跟着下车回了小槐花胡同,还顺道在刘姥姥家吃了中午饭。 刘萍花巨资给女儿买的行头,放到一般人家都够娶个媳妇了。 赵美华摸着连衣裙料子,连连咂舌,“友谊商店的东西就是不一般,比普通商店卖的成衣强了太多。” 供销社和普通百货商店里卖的都是的确良和布拉吉,没这个舒服透气,延展性也比不上。 好东西就是好东西。 小姑子日子过得好,按理说赵美华这个当嫂子的应该高兴,可心底还是忍不住犯酸。 “这条条纹裙还有别的颜色吗?多少钱?” “三十二块,还有红白条纹的。” 刘萍正拿着皮鞋跟老太太比鞋样子,打算找师傅比着做一双,也没留意嫂子的脸色。 “……” 三十二块买一条裙子,赵美华想都不敢想,她娘家条件也不差,但没奢侈到买这么贵的裙子。 猪肉才八毛一斤,这条裙子就顶四十斤猪肉。 本来还想自己攒工资买一条,这下彻底打消念头。 刘萍没注意到嫂子的变化,坐在桌边的虞晚却捕捉到了。 “小虞,来换上新裙子给姥姥看看,再把这双新皮鞋穿上。” 刘萍扭头冲女儿招了招手,又跟亲妈说友谊商店里面的丝巾有多好看,什么带金丝、银丝的粉色纱巾,时兴洋气得不得了。 还有多少见都没见过的特供白酒和洋酒。 刘萍略显遗憾:“可惜身上钱没带够,不然我定要给爸买两瓶特供好酒。” 刘老头靠墙坐着抽旱烟,听闺女还惦记自己,老脸笑得又多了数道纹路。 “爸可等着你这句话啊。” “你这糟老头!多金贵的嘴,还喝特供白酒。”刘老太叱了老伴一嘴,又心疼闺女攒钱不易,“你爸就喝点散装粮食酒就行了,你可千万别买。” “他一糟老头,嘴还挑得很。” 虞晚捂着嘴笑,从刘姥姥手里接过裙子就去了里间屋子。 赵美华听不下去小姑子的显摆,趁外甥女去隔壁屋子换裙子试穿的空隙,悄不作声地回了自己屋子。 刘峰躺在床上午休,睡得迷迷糊糊被一巴掌拍醒。 睁眼就看见媳妇拉着个脸,杵在床头。 “这是咋了?” “没什么,你接着睡。” “……” 刘峰想闭的眼睛不敢再闭,撑坐起来,“谁惹我媳妇了?” 赵美华坐在床沿叹息:“真是想不到,简直是今非昔比,你说我怎么把日子过成了现在这样?” 她嫁进刘家时,小姑子还是个克夫的寡妇,现在人家活得比谁都滋润。 “日子过成哪样?不是好好的吗?”刘峰抓起床头柜上的眼镜戴上,越听越糊涂。 赵美华白了丈夫一眼,瞥见他背心上的几个洞眼,顿时恼得不行,“怎么又穿这件背心?不是让你丢了吗? 全是洞眼,跟个筛子一样,你也不嫌磕碜。” “马上给我脱下来丢了!” “哎哟,姑奶奶你别扯,挠着我肉了,我自个儿脱。” 刘峰还舍不得,“好好的一件背心,丢了多可惜,咱家老幺还在乡下,不省着点,日子可怎么过?” 不提还好,一提直接点炸了赵美华。 她生了三个儿子,说出去都是被人高看的,结果日子还比不上生了两个丫头的小姑子。 想着还要给三个儿子娶媳妇攒结婚钱,赵美华顿感焦灼和无力。 …… 一墙之隔的动静,两边都听得着。 刘老太是年纪大了,但耳朵不背,重新别了下耳侧黑发卡,看见从里间走出来的虞晚。 又是好一通稀罕。 “姥姥的乖孙,来来来,快到姥姥这来。” “咋就这么俊?长得比隔院的月季还好看。” 虞晚被刘姥姥一口一个乖孙,喊得不好意思,脸上也适时晕起一片红云。 “姥姥,你再夸我,我就要上天了啊。” 刘萍笑嗔:“这孩子,就是实诚,被姥姥夸两句就不好意思了。” “隔院的月季是长得好,前几天你杀鸭子过的血水不就被要了去吗?”刘老头抽了口旱烟,眯着眼又想起自己养的迎客松,咋人家养什么活什么? 他养的那盆景,好像都死透了。 被老伴煞风景,刘老太不满道:“别在这抽旱烟了,去把你那空花盆腾出来,这几天下雨刚好种香菜。” 午后阳光正晒。 等儿子儿媳都去上班以后,刘老太又拉着女儿和孙女去了供销社。 虞晚像个牵线木偶,说去哪就跟着。 到了供销社以后,刘老太又让她选布匹,“看看喜欢哪块料子,这几块深色适合做裤子,这边清亮色的适合做衬衣,挑好了姥姥给你做,包管你喜欢。” “谢谢姥姥。” 虞晚没考虑多久就挑中了一块烟灰色和一块纯白色的布料。 正好做长裤和白衬衣。 共扯了八尺布,花了两块四毛钱。 要不是布票不多,刘老太还想给虞晚做一件外套,好在现在才五月中旬,赶在下个月月初做好,还能穿好长时间。 相比友谊商店买的舶来货成衣,扯布料自己实在划算太多。 到了半下午,虞晚和亲妈回了报社职工院。 刘老太也在儿媳赵美华下班前回了胡同,怕被瞧见扎了儿媳的眼,又把布料藏得严严实实。 只寻着家里人都去上班的时间做衣服。 第24章 算你有眼光 傍晚时分。 放学回来的乔珍珍看到讨厌鬼买的两身连衣裙,眼红得要命。 再瞧见那双新皮鞋,更是嫉妒心暴涨。 趁亲妈在阳台厨房做饭,乔珍珍壮着胆子霸道央求:“讨厌鬼,快把你的新裙子和新皮鞋给我试试。” “……” 书桌前支着下巴的虞晚翻了个眼皮,灵动杏眼说不出的风情。 乔珍珍瞪她,“别卖弄了,我试试就还给你。” 见她不搭理她,又道:“这么晚了,我还能穿上跑了不成?别小气,给我穿穿。” 虞晚被她懂礼貌但礼貌不多的样子逗笑,朝乔珍美床铺抬了下下巴,“裙子就在那放着,你要试就试。” 怕她崩坏了,又提醒道:“穿不上别硬穿,崩开线就不好了。” 前半句话中听,后半句气人。 乔珍珍懒得和她吵,几步走到床边,刚要伸手去拿新裙子,又收回了手。 转身风风火火出了屋门,过了几分钟又快速冲了进来。 还对着不知所云的讨厌鬼解释了一句,“我洗了手和脚了啊。” 明显短了一截的塑料凉鞋还带着水意,水泥地上也多了两行鞋印。 乔珍珍先比了下两条连衣裙,确定条纹比白色的宽一点,才上身试。 虞晚背过身方便她换裙子,没一会儿又听到乔珍珍吆喝:“讨厌鬼,快来帮我拉下后背拉链,我够不着。” “……” 乔珍珍明明是个不错的小姑娘,坏就坏在她那张嘴上,虞晚个子没乔珍珍高挑,目测她应该有一米七出头,到底出了多少就不清楚了。 她身高其实也不矮,光脚有一米六七,不多不少。 但和乔珍珍站一处就感觉她瘦小很多。 乔珍珍是地道的北方姑娘,骨架比她大了那么半圈,加上在家什么活都干,体格就显得比她结实不少。 用准确词形容,就是时常健身运动和不怎么运动的人对比。 帮着拉好拉链,乔珍珍又让虞晚帮着举塑料小圆镜,嘴上还念叨个不停。 “家里没块半身镜真不方便,这么小,都看不清全身。” “你觉得怎么样?好看吧?是不是比你穿好看?” 虞晚人美心善,不和小姑娘计较,“嗯嗯,好看,还行。” 乔珍珍有些得意,又臭美了几圈:“算你有眼光。” “等你穿出门过一水,你就借我穿一回啊。” “……” 对于这个礼貌又刁蛮的便宜妹妹。 虞晚也有些哭笑不得,想着乔珍珍天天做饭还帮她洗衣服的份上,到底是点头同意了她的要求。 “珍珍、小虞,准备吃晚饭了。”屋外传来亲妈的喊声。 “你们俩把桌子擦一擦,再把烧开的水灌进热水壶,等会睡觉前把阳台上晒干的衣服收下来折好,晚上估计要下雨。” 刘萍噼里啪啦的说了一堆,同时走廊也响起一串熟悉的脚步声。 乔家的晚饭饭点是五点五十,乔林业和乔济南两父子刚好踩着饭点到家。 晚饭比较简单,是过水炸酱面。 虞晚不怎么爱吃面条,又因为天气热起来,胃口也没多好。 她夹着两根面条小口小口的往嘴里送,眼珠子转到对面,看到身穿肉联厂蓝背心的乔济南正拿着一头蒜,抬手就是一巴掌拍裂开。 饭桌要不是实木桌子,非被他拍散架了。 左右两边的乔父和乔珍珍,很默契的拿走一瓣蒜,乔济南看虞晚直愣愣的盯着他,以为她也要蒜,曲弹了下食指,一瓣蒜就滚到她那边。 虞晚不吃生蒜,又给弹了回去。 可惜她力道没控制好,蒜瓣蹦到中间黄瓜丝盘子里。 乔济南:“……” 乔珍珍:“……” 乔林业:“……” 刘萍:“……”吃面的动作停住。 场面有些过于安静,好在对面的一双筷子拈起蒜瓣放进自己面碗里。 这一拈,气氛更显诡异。 虞晚耳朵发烫,有些羞窘,刚刚她就不该弹蒜瓣。 乔济南挠了下鼻梁,忽然开口:“肉联厂最近有招工考试。” “真的?这可是件大好事。” 刘萍喜上眉梢,转而又小声道:“消息家里人知道就够了,济南你可别到外面说。” 乔济南用鼻腔“嗯”了声,眼睛不经意地扫向对面,匆匆一瞥,很快又挟起一大筷子面,配着手里的半瓣蒜吃。 听到招工考试,虞晚顾不得尴尬,两眼放光,兴致勃勃地追问起乔济南。 “招工需要什么条件吗?有没有什么限制?” “初中毕业,本市户籍就可以参加报名。”乔济南搅弄碗里炸酱面,把那瓣蒜也混了进去,他刚才夹蹦进黄瓜丝盘里的蒜,是手比脑子快。 反应过来,又怕被瞧出什么。 乔林业看儿子把带蒜皮的蒜裹上肉酱吃了,当即额角轻跳。 这小子…? 难不成是看上了……小虞? 想到这种可能,乔林业额角抽得更厉害。 不行,他得把儿子送到老太太那去,省得闹出什么家丑、笑话。 招工考试的两点要求,虞晚都满足,顿时笑得眼弯如月,亮似含星,又问招工考试有什么规矩或者条例。 乔济南吃一筷子面就回一句,说到后头,刘萍倒不见得有多高兴了。 肉联厂出了名的待遇好,每月有额外肉票还有各种奖金补贴,到了年底还发油、肉、大骨头。 要是评上先进优秀工人,还会发毛巾、搪瓷缸、搪瓷盆、背心汗衫、成衣之类的奖品。 上回肉联厂招工是四年前,当时可是招十个名额,乔济南也是走招工考试过明路进的肉联厂。 这回的招工名额只有三个。 刘萍自认希望不大,但见虞晚那么积极,她也不好泼凉水。 乔珍珍嗦了一口炸酱面,嘴里含糊道:“你高中都没念完,才认识几个字,能考得上?就算狗屎运好,笔试过了,面试也把你刷下去。” 咬了口蒜,嚼得香得很,“瞧瞧你这小身板,我是领导肯定不会录用你。” 亲妈刘萍不愿泼的凉水,乔珍珍是生怕虞晚没被泼着。 “阳台上的鸡还没杀,过两天你杀了剁了让我瞧瞧,合格了再去肉联厂考试,也省得浪费公家的笔啊纸啊。” 虞晚心里翻了几十个白眼,恨不得把筷子捅乔珍珍嘴里。 “事在人为,不去试试,谁又会知道结果?” 她面上笑得风轻云淡,一副不为外物喜悲的淡定模样。 内心决定报复,等到入秋她都不会穿那条条纹裙子,就让乔珍珍那臭丫头等着吧。 乔济南笑着打岔:“这个月月底最后两天就是考试日期,要参加,尽早去我们厂里报名。” 虞晚忙不迭地应声:“明天我就去。” 乔珍珍抬杠:“也帮我把名报了,我倒要看看人家会选谁。” 第25章 肉联厂报名 晚饭后。 虞晚想问乔济南明早能不能载她一块儿去肉联厂,话还在嘴边。 沉默许久的乔父突然开口,“济南,跟我下楼一趟。” “这么晚了还出去?” 刘萍随口问了句。 乔林业:“有些事。” 简单三个字就是解释。 乔济南跟乔父出了门,虞晚没来得及说的话,也只能等人家回来再提。 可这一等就从傍晚六点半,等到晚上八点半,直到后面睡着了也没听见开门声。 次日清晨,公鸡打鸣声把人吵醒。 虞晚睡得迷迷糊糊,感觉屋里还黑沉沉的,就继续捂着被子睡。 又眯了会。 屋门被敲响。 “叩叩叩——” “小虞、珍珍,该起来了。” 早饭不是刘萍做的,是乔济南出去买的豆腐脑和炸油饼。 一个保温桶和两个饭盒都装得满满的,包油饼的油纸包也正散发着诱人香气。 昨晚,虞晚没怎么吃炸酱面,早上的胃口就好一些。 分到碗里的豆腐脑她没要咸味卤汁儿,舀了勺白糖拌着吃,吃得那叫一个香。 乔珍珍看不顺眼,嘀咕道:“嘴巴真会吃,吃豆腐脑居然还搁白糖,你少舀点,罐子里的白砂糖就那么点,还得吃上两个月呐。” 虞晚不知道哪里又得罪了她。 选择充耳不闻。 这一沉默,助长了乔珍珍的气焰,“妈,你可得好好说说三姐,吃小米粥爱放白糖,吃豆腐脑也放,真是哪样贵她就吃哪样,要送到我们学校吃忆苦饭,可怎么得了?” “……” 刘萍剜了眼小女儿,也不说话,直接打开糖罐子舀了半勺白糖搁大女儿碗里。 用行动表示,大女儿爱怎么吃就怎么吃。 糖罐子是她拿过来的,放在桌上就是让人吃的。 小女儿这眼力见儿,在学校可不得惹了老多人? 乔珍珍闷哼一声,脚下偷偷踢了一下虞晚,虞晚也不相让,直接踩她脚背上。 “哎哟。” 讨厌鬼就是讨厌鬼。 背地里就是个蔫儿坏。 表面装得文文静静,哄得她妈总护着她,其实满肚子坏水,狡猾得不得了。 真是不公平,亲妈什么时候这么护过她? 小时候挨打,她妈拦都不拦一下,还给她爸递木条,乔珍珍越想越憋屈,大口大口咬油饼的动作像是在咬谁的肉。 乔济南喝完一碗卤汁儿豆腐脑,也试着喝了半碗甜豆腐脑。 吃起来的确不错。 咸甜口味,他都吃得惯。 儿女间的小打小闹,乔林业尽数看在眼里,只希望事情不要往他猜测的方向发展。 早饭后。 乔家人各自出门。 虞晚想跟着乔济南去肉联厂报名招工考试,可共坐一辆自行车,在这个时期,行为会显得过于亲密。 正当犹豫不决,推着自行车的刘萍从棚子下出来:“小虞,快上来,时间不早了,你不是要去肉联厂报名吗?先坐妈的自行车到邮局,然后再搭公交车过去。” 虞晚如释重负:“诶,好。” 报社离职工院不远,就隔了一条街。 乔林业每天走路上下班,乔济南和刘萍则需要骑自行车上下班。 听了后妈的安排,乔济南没多耽搁,骑着自行车先走了。 刘萍骑车骑得慢,还搭了人,加上自行车有些年头了,速度肯定追不上继子。 此时的京市除了个别主道路修建得比较好,其他小路、巷子的路面都不平整。 偶尔骑过坑洼处,抖得人颠。 一路抖着到了邮局,虞晚整个人都不好了。 屁股膈得难受,灰尘还扑了她一身。 见女儿又是跺脚又是抖拍衣服,刘萍笑着取出布包里的猪毛刷,递过去,“来,用这个刷一刷,一下就干净了。” “这几天夜里下过雨,灰都算少的,等入了冬,沙尘能扑得你眼睛都睁不开。” “到时候妈给你买条大纱巾,出门的时候蒙在头上挡沙尘。” “谢谢妈。” 难怪从友谊商店回来,刘萍跟刘姥姥只提什么纱巾,原来用处在这。 邮局二分局的后勤工作,事杂但福利好。 虽然工资不高,但每个季度都会额外发十斤细粮、半斤糖,偶尔还有浩蒙草原来的肉干、羊毛线,又或者东湾沿海的干海货和更北边的山货。 刘萍看时间快到八点,又叮嘱,“钱拿好,你乘8路,坐五站就能到肉联厂,要下车还找不着,就跟人问问路,站台离肉联厂也就几分钟的路程。” “报完名就回邮局,中午跟妈在食堂吃饭。” * 到了肉联厂。 虞晚被拦在大门外不让进,看门的大爷耳朵又有些不好。 扯着嗓门沟通才知道要走南门进。 绕着围墙走了一大圈,半个小时后才进了肉联厂。 招工报名点设在后勤楼下,两人宽的桌子边放了个撮箕,撮箕上贴了张大红纸,就写了报名点三个字。 地方是找到了,但却不见人。 虞晚以为自己来晚了,急忙走快去,等她站在桌前,一楼办公室里的招工人员就端着茶杯走了出来。 “来报名的?这是登记本填好名字、年龄、住址就可以了。” 虞晚道了声谢,就拿起钢笔填写。 才写了名字,又听那人问:“你是厂里谁的家属?” 肉联厂招工是对内招考,并没到处宣传。 能来报名的肯定是厂里职工家属。 虞晚没想到会问这话,略犹豫了一下,才说:“我哥是厂里的职工。” 她不清楚乔济南具体在哪个部门,说得很笼统。 也就是这个笼统回答,还有犹豫,让虞晚这个名字被用黑笔誊抄进另一份报名表。 乔济南过来时,虞晚刚好报完名。 他没多问什么,直接道:“走吧,送你出去。” 第26章 戏剧表姐 虞晚没和乔济南私下单独相处过,两人并排着往外走。 气氛有种说不出的怪异。 好在还有轻风、日光作伴。 走了几步,她突然想起,“你帮珍珍报名了吗?” 乔济南低头看她,“一家只有一个报名额。” 意思就是,虞晚报名了,乔珍珍就不能报名。 “噢。” 虞晚觉得自己没挑到好话头,索性不再说话。 再说下去,估计就要迎合温柔人设,体贴的让出报名机会了。 静默中,两人到了肉联厂门口。 虞晚也不知道要说什么,抛下一句回去了,也不看乔济南脸色转身就走。 穿盘扣布鞋的人步伐是轻快的,大门里的力回鞋倒显踟蹰。 直到杏色身影消失不见。 乔济南才折返屠宰间,接着完成后续工作。 他本来是不打算跑这一趟的,但想着虞晚第一次来肉联厂,万一没找着报名点,他还能帮忙。 好在她自己已经报完名。 也不用别人帮忙操心。 与此同时,屠宰车间里的储物间。 等着接乔济南后面工序的陈师傅正坐着喝茶,完成屠宰头道工的梁钺打着赤膊走了进来。 “诶,陈师傅,你怎么还在这?” 陈师傅呸了口碎茶叶,才说:“今儿要晚些接手,头道工还没做完。” “都这点了,还没完成头道工?”梁钺换着衣服,随口道:“那你们这一班今天都得晚点了。” “嗨,晚就晚吧。” 陈师傅不好说是乔济南临时出去了一趟,耽搁了半小时,后面接手的二、三道工都要推迟。 屠宰车间杀牛分四道工序。 头道工放血、砍牛头、分四肢加开膛剥皮。 二道工分内脏、分肉。 三道工收检加清点运输交接。 乔济南是头道工,最卖力气的活,好在他手法熟稔,耽误的时间很快就拉了回来。 只是到底落人话柄。 等到下午下班。 在后勤办公室当会计的乔春艳就已经听到侄儿的闲话。 说他带了一个漂亮女同志到厂里参加招工考试。 还特意空出时间送人家出肉联厂。 更离谱的还有人猜是他的结婚对象。 …… 没头没尾的事,乔春艳也不好说,更不好马上去找侄儿问。 她跑一趟,厂里指不定还要传出些什么。 想着还有十来天就是乔济南的生日,打算回了枣儿胡同再问清楚。 * 没给乔珍珍报名的事,虞晚中午吃饭的时候,跟刘萍提了一句。 刘萍看得开,笑了下,“你是姐姐,自然先考虑你,你妹妹以后有的是机会。” 肉联厂招工的事,刘萍已经不报什么期望了。 就三个名额,怎么轮都轮不到他们头上。 其实邮局年年也有招工考试,但每年就一个名额。 能入选的就没有普通人。 不过是走个过场。 “……” 看刘萍没有不高兴,虞晚也放松了些,她真怕自己抢了先,会惹得刘萍不待见。 好在是她想多了。 人家气量没那么小。 吃过午饭,虞晚没在邮局多呆就准备回小槐花胡同。 因为下午没事做,她就没乘公交车,而是边走边瞧,一路走回胡同。 路上还买了根冰棍吃。 等回了小跨院,虞晚才喊了声,“姥姥。” 就听到屋里噼里啪啦砸东西的声响。 还隐约夹杂着哭腔。 “妈,我也是没办法,事情已经这样,我不来求您,还能求谁?” “求您找三妹、三妹夫帮帮忙,不然我可真没活路了。” 刘菊声泪俱下,拉着老太太的手,跪着一个劲儿的求帮忙。 刘老太板着脸,看都不看一眼,“我没那么大本事,求也是白求,上回我已经跟你说过,最后一回。” 马小晴见不得老太太这副冷心冷肺的嘴脸,上前扯她妈起来,“妈,你别求她,我就算吃不上饭也不会再来这讨人嫌。” 刘菊愣是不起来,反而转脸大骂,“死丫头,这有你说话的份儿?赶紧给我闭嘴。” “这是你亲姥姥,敢给我乱说话,信不信我抽死你?” 说着,举起巴掌,准备扇人。 马小晴再憋屈,也只能闭嘴。 刘菊怕老太太再发火,讨好地说软话,“妈,晴丫头不懂事,说话也糊涂,你看在我的面子上,千万别往心里去。” 听到屋外小虞的声音,刘老太稍缓和了些脸色,“收收你这做派,别在小辈面前丢人现眼。” 知道是谁在外头,刘菊忙用衣袖擦脸,利索起来,又拾起老太太砸出去的搪瓷缸和搪瓷盖。 “姥姥,出什么事了吗?”屋外人又问了声。 “没什么事,小虞,你快进来,今儿外头太阳晒,仔细被晒着了。” 老太太的两幅嘴脸,让马小晴没见到外面那个人就先膈应起来。 等门帘掀开,看清人长相,马小晴瞬间愣住。 怎么会有这么好看的人? 侧编的四股麻花辫,配上一张精致美艳的脸,那五官也不知道是怎么长的,跟用笔画过似的。 眼睛大大的,嘴巴红红的,鼻子小巧挺俏,眉毛也像用木炭描过一样。 再往下,看到她身上穿的旧式蚕丝衣、天青色长裤还有盘扣布鞋,马小晴瞬间有种吃苍蝇的恶心。 布鞋一看就出自她妈的手艺。 她妈孝敬姥姥的布鞋,现在却穿在别人脚上。 想着亲姥姥对人家的热情态度,马小晴恨不得今天没来过小槐花胡同。 “哎哟,姥姥的乖孙,咋脸蛋这么红?从哪过来的?怎么出了这么多汗?” 刘老太拉着虞晚坐下,随手拿起桌上蒲扇给她打扇子,嘴上一个劲儿的心疼。 “姥姥,我刚从邮局过来,歇会就好了。” 虞晚回了老太太的话,又喊了声大姨,另一个坐在中间圆桌边的瘦黑年轻女人,她不确定怎么称呼,所以只礼貌地朝人笑了笑。 “这么热的天,你还走回来?下回可别走了。” “能搭公交车就搭车,晒中暑了可不值当。” 刘老太以为虞晚想省钱,准备等会背着人再给她两块零用钱。 记得屋里还有旁人,又做起介绍,“那是你大表姐,叫马小晴。” 第27章 恩多成仇 虞晚笑着喊人:“马表姐。” 刘老太转过脸继续打蒲扇,没再看惹事的大外孙女。 “这是虞晚,你三姨家的女儿。” 对两个外孙女的态度,差别过于明显。 刘菊悄拍了一下女儿马小晴,眼神示意她跟人打招呼。 马小晴正别扭难堪,根本就不想搭理这个突然冒出来的表妹,但被亲妈瞪着,于是不甘不愿地喊了声。 “虞表妹。” 两人在猝不及防的午后相见,虽是亲戚,却亲近不起来。 往后恐怕也走不近了。 因为刘老太没留情面,直接在虞晚面前,把母女俩的事情抖落出来。 原是下乡五年的马小晴从黔南回了京市,要是请假回来探亲也就算了。 可她是吃了刮下来的火柴头,故意弄出胃病回城看病。 打着治不好病,就一直赖在京市不回去的主意。 要仅仅是这样,刘老太也不至于发那么大火,真正让她发火的原因,是马小晴早几年就在乡下结婚成家,生的儿子都两岁了,乡下丈夫为了给她凑钱回城看病,也是掏空家底。 如今,马小晴就是抛夫弃子,还刮走人家家底儿。 这种不要脸的事,还求到刘老太面前,可把她气得不轻。 刘老太坐着匀了会气,打定主意不管,“你主意大,能干出这种事就自己收场,我只是一老太太,没那么大本事。” 老太太不管,那怎么行?刘菊心里急,又清楚女儿脾气,于是只能是她拉下脸求人。 要不是顾及外甥女在场,她肯定继续跪在老太太跟前。 “妈,你就帮帮晴丫头吧,这孩子也可怜,下乡五年过的都是牛马日子。 你看看她这脸,这身板,又黑又瘦,跟竹竿也差不了多少,还有她这双手,比麻绳树皮都糙。” “这得遭了多大的罪,才能熬成这样?” 说着说着,刘菊又忍不住哭嚎起来。 大女儿在黔南都过得这么苦,远在浩蒙草原的老二还不知道又是什么光景。 想到这,不禁后悔拿了那一百五十块钱。 儿女遭这么多罪,吃不饱睡不好,成日背朝天的当牲口卖力气,她这个当妈的想想就心疼。 “什么罪不罪的?还不是因为你这个当妈的糊涂。” 刘老太不想翻什么陈芝麻烂谷子,冷下心肠赶人:“哭够了就趁早回去,你们马家的事,我管不着。” 再次被亲姥姥打脸,还当着虞晚的面。 马小晴是又羞又气,涨红了一张脸,偏她妈还死赖着不走,凭她怎么拽都没用。 她气急了,吼道:“妈!我们走!” “你说再多有什么用?人家眼里只有二舅、三姨、小姨,哪里有你这号人?” “我姓马,是外姓人,吃再多苦受再多累都是我命不好。” “反正不要带累他们,谁管谁死活?” 马小晴一肚子怨言,噼里啪啦说不停,“当初一百五十块卖了二弟,也不知道他在浩蒙草原过得怎么样。” 她意有所指的看向那张白生生的脸,刻意补了句,“那地方可比黔南还苦。” 刘菊本就有些后悔,现在又听大女儿提起远在浩蒙草原的儿子,心里更不是滋味。 被莫名其妙的针对,虞晚觉得有些冤,她在乔家装温柔好脾气,是因为要靠乔家讨生活。 在刘家装乖巧,是为了讨好能帮她的刘老太。 可眼前的马小晴又凭什么给她脸色看? 虞晚不爱吃亏,当即装出没听懂,惊奇反问。 “姥姥,大姨和表姐是要求你帮什么忙啊?” 兀突突的一句话,问的简单又直白,还显出说这话的人没脑子,争吵这么久,还听不出为什么? 还能是为什么? 自然是想让老太太接手马小晴的所有问题,帮着处理抛夫弃子的事、装病留城的事、留城以后再帮着找工作的事。 等稳定下来后,还指望隐瞒已婚生子,顺便再帮着说门好亲事。 想到这一长串麻烦事,刘老太就觉得自己头疼病犯了,她用蒲扇轻拍虞晚的手,示意她别多问。 虞晚听话照做,装乖巧,右手手指却在来回搓动。 她一直有个习惯,做坏事看热闹的时候,爱用大拇指来回搓小拇指指腹。 马小晴想求老太太帮忙收拾烂摊子,自己拉不下面子,就让亲妈唱白脸。 明面上好像是逼不得已,拗不过刘菊才找上刘老太。 实际上,马小晴要真不愿意来刘家,丢不起这个人,刘菊还能绑着她来不成? 不过是既要,又要,还要。 虞晚心里很清楚,自己不在边上问老太太要帮什么忙,又怎么让人再次记起事情的麻烦性? 毕竟是亲母女,万一多哭一会又答应了呢? “老太太,你就可怜可怜晴丫头,我就最后求您这一回,只要你答应留晴丫头住在这,别的我就什么都不求了。” 刘菊做了退步,又捂着脸痛哭,那模样真是闻者伤心,听着可怜。 刘老太不发一言,也不知在想什么。 要拉亲妈走的马小晴,还是没拉走刘菊半步,干脆就那么站着。 虞晚觑了眼老太太,没从她脸上看出什么 ,心底开始琢磨,要是老太太真要揽事,她以后就得多留心眼,少来这边了。 心狠心冷的人不可怕。 拎得清又心软的人,才最为致命。 前者伤害你,你以牙还牙都无可厚非,后者是打着善意旗子侵害你的利益,你还不能说别人坏,说别人错,因为人家也是逼不得已,有苦衷。 实际上,亏是自己吃了,憋屈也是自己受。得好名声的,反而是侵害你利益的那个人。 也不知这么等了多久,久到日头西斜。 刘老太才慢悠悠地开口:“老大,以后你就别再来了,妈老了,护不了你一辈子。” “妈!” 刘菊不可置信地看着老太太,想要再说什么,可老太太的神情冷硬如石,她知道说什么都不管用了。 但她心有不甘,都是一个爹妈生养的,凭什么就她过得差? “妈……你就真的不管我了?就真这么狠心,要眼睁睁地看着我去死?” “我这一辈子也就这样了,可小晴的日子还长啊。” 刘老太怔忡地看着大女儿,仿佛有些不认识。 一句看着她去死,如一根打更的棒子把她从梦中敲醒。 她不只有一个女儿,还有另外三个儿女。 第28章 石榴花 “当初我让你拿捏住马建成的工资,你是怎么答应的?又是怎么哄骗我这个当妈的?” “那一百五十块钱,我有没有跟你说过,让你把钱捏在自己手里,要多为儿女打算,你又是怎么做的? 晴丫头下乡,我让你时时写信,让她不要在乡下成家,你又是怎么做的?” “你主意大,心思重,我说的话,你哪句照办过?” “现在你跟我说,我眼睁睁地看着你去死,老大,你到底还有没有良心?” 刘老太对大女儿失望透顶,本打算不管马家的事,但还想着给外孙女拿点钱,现在这情况,她一分都不会给。 刘菊被问得瞠目结舌,想要为自己辩解,又说不出理由。 “我日子过得有多苦,妈又不是不知道,怎么连你也在怪我?” “要不是当初你让我嫁给……” “够了!” 刘老太砸出蒲扇,打在刘菊头上,“赶紧给我走,以后别再来。” 蒲扇打人不痛,连个印子都不会留,但马小晴见不得亲妈这么被羞辱,立时横眉冷对:“走就走,谁稀罕到这来?” “亏我还叫你一声姥姥,这么不待见我,不就是嫌我家穷吗?” “要下乡插队的是乔珍珍,你老人家还会这么不管不问?” “可别忘了,我二弟马未东是替谁下的乡,又是帮谁受的罪。” 马小晴知道指望不上老太婆,索性把该说的都说了,省得憋屈受气。 她嘴上说得痛快。 倒把刘老太气得不轻,张了半天口,手都在颤,哆嗦好一会才吐出一句。 “马上给我滚!” “给我滚!” 刘菊虽觉女儿冲动,但说出的话也是她的心里话。 虞晚怕老太太气出好歹,忙起身倒水,又给老太太顺气。 “姥姥,你别急,先喝点水,气坏身体就不好了。” 转过脸,又朝刘菊、马小晴说。 “大姨、表姐,今天你们就先回去吧,姥姥年纪大了,受不得刺激。” 刘菊也怕把老太太气出好歹,有人递台阶她就跟着下。 拉着还要说什么的马小晴出了刘家门。 想着改日再来。 * 斜阳把院中石榴树上的的石榴花照得红艳发亮。 屋里却一寸寸地暗了下去。 虞晚翻出柜子里的干菊花,冲泡好又拿筷子搅着散热,她想说些宽慰老太太的话,想了想,感觉说什么都不合适。 把茶缸搁在桌上。 她静静地坐到另一侧太师椅上,睁着双眼尾上翘的杏眼看杯中水雾上升,直至消失。 又坐一会。 刘老太缓过来后,朝守着她的虞晚虚虚地笑了下。 “好孩子,姥姥不气了。” 虞晚把茶缸往前推了下,语气温柔又带着关心,“姥姥,你先喝口白菊花茶顺顺气,这会儿不烫了,入口正好。” 刘老太喝了两口白菊花茶,气了一场,人也没什么精神,到底是老了,有些力不从心。 恨不起来,怨也怨不起来。 “你是个好孩子,今天的事,姥姥没避着你,为的就是让你明白一些事。” “什么事?” 虞晚故意装听不懂,懵懵懂懂的单纯模样,让刘老太心头跟着一软,到底还是小姑娘,看事情不透彻。 “小虞,你知不知道,女人一旦嫁错了人,那一辈子都毁了。” “你大姨原本可以过得比谁都风光,如今这样也是她自作自受。” 事情已经闹成这样,刘老太干脆把旧事说了出来。 “马家的情况,你可能不清楚,原本我给你大姨相看的是马家老三,也就是你姨夫的三哥,马建兴。 当时马建兴在战场上,你大姨也不知听了谁的话,怕当寡妇,背着我们和马建成有了首尾。” “马建成是个嘴上功夫厉害的主,还是个出了名的大孝子。 你大姨这些年没少被他哄得团团转,就是我们都不好说马建成一句。 谁让人家会做人,顶着个孝子名头,你说他,人家还嫌你有问题。” “……” 虞晚暗翻个眼皮,油嘴滑舌的男人,是她最讨厌的类型。 因为她爸就是这死德行,嘴上会说得不得了,一提到钱那就是一毛不拔。 还理由借口多到死。 刘老太又喝了口白菊花茶,接着道:“马建兴早些年就升为团长了,也不知道现在怎么样。 隔得远,也不大清楚。 你大姨当初要嫁给他,哪用得着在婆婆面前立规矩?更别说和一家子妯娌争得跟乌眼鸡一样。” “……” 虞晚心里腹诽,这也是个人的命,谁也说不准。 万一刘菊选了马建兴,马建兴战死沙场了呢? “你大姨当年走错路,如今你表姐也走错路。” “你是姥姥的乖孙,婚嫁的事一定要我跟你妈亲自过眼。 没长辈同意,管他是什么人,一律当耍流氓,记住了吗?” “诶,姥姥,我记下了,都听您的。” 虞晚嘴上答应得快,反正就动动嘴皮子,说了答应也做不得数。 她要看不顺眼,谁还能逼她嫁人不成? 回报社职工院前,虞晚还吃了一碗酒酿红糖姜末蛋,又得了五块零用钱和一盒蛤蜊油,要走时还被老太太拉着乖孙长,乖孙短的叮嘱半天。 “姥姥也不知道你爱闻哪种香,自己拿着钱去供销社买擦脸油。” “天热了,没事别出门晒,仔细晒黑了,晒成个黑包公。” …… 对于老太太的好,虞晚说没触动是假。 但也只能这样了。 她目前什么都没有,许下什么都是空头话,日久见人心,还是慢慢来吧。 第29章 城里城外 出了小槐花胡同。 刘菊跟大女儿马小晴坐公交车回了郊区庄子上。 到家时,天色已经不早了。 马家人口多,是庄子上有名的大户。 马老太能生养,年轻时生了十个孩子,只养活七个。 大儿子马建中前两年得瘟病没了,老二马建华和老七马建仓是庄稼汉,老三马建兴在边疆当团长,老四马建成和老五马建民在离庄五十里外的莲花山挖煤,老六马红霞就嫁在庄子里。 马家如今没分家,只分了灶台各家做各家的饭。 做好饭的马小夏一直在屋里躺着,她身体不好,头发枯黄,人也瘦,模样算得上清秀,小鼻子小眼睛的,像极了她爸马建成。 小丫头还不满十六岁,其实也没什么大病,就是营养不良。 马未秋在近郊海甸区清洁队上班,每天天不亮就要上班,这会早就饿得前胸贴后背。 他也不等人回来,盘着腿在炕上先吃了起来。 刚吃了半个杂粮窝头,夹了两筷子黑咸菜,就听到他妈回来的动静。 一回来就在院子里指桑骂槐。 “天杀的瘟伤,鸡屎拉满院子,也不知道关起来。” “鸡听不懂人话,人也听不懂?” 刘菊踩着稀鸡屎,溜了一跤,要不是被马小晴及时扶住,非摔地上伤了尾巴骨。 “下回再被我撞上,非烫了鸡毛剁了红烧。” “喔唷,天都还没黑,山里的黑条毛猪就开始拱人院子了。” 对着院墙侧开的窗户打开半扇,里头的人吆喝一句,又“啪”地一下关上。 “好你个郑秀梅!” 刘菊才喊出妯娌名字,就被女儿马小晴扯住。 “妈,先回屋,别吵了。” 她的事情都还没解决,实在没精神听她妈跟小婶斗嘴。 刘菊被这么一拽,也收了火气,进屋看到正往嘴里塞窝头的马未秋,那股无名火又窜了出来。 “你个光吃不长肉的东西,塞多少都没个够。” “也不知道等你妈回来再吃,你饿死鬼投胎啊!” 马未秋长得跟竹节虫一样,瘦高个,也不怕他妈,嚼着杂粮窝头顶嘴。 “这都什么时候了?你不回来,我还不能吃饭了?” “我又不是没挣工资,吃我自己的还有错?别在外头受了气撒我头上。” “你个不孝顺的东西!吃吃吃!就知道吃!” 刘菊一巴掌打向马未秋,马未秋灵活躲过,还顺带夹了一块黑咸菜,又冲小妹说。 “下回再做咸菜少放点盐,齁得要命。” 刘菊打人没打着,还差点扑灭了炕桌上的煤油灯。 马小晴劝道:“妈,坐下吃饭,别闹腾了。” 马小夏胆小怕事,缩在炕沿,一句话都不敢说,被三哥说咸菜盐放多了,也只敢连连点头下次少放点。 马未秋是个刺头,没少和亲妈刘菊对着杠,也算是一种反抗。 庄子上通了电,却没什么人拉电线。 吃过晚饭,没事可做就只能睡觉。 等靠门边炕上的马小夏和马未秋睡着以后,刘菊才和大女儿嘀嘀咕咕说下午的事。 “你姥姥这回被你真气着了,等过几天,你姥姥消气后我们再去一趟。 到时候你可别又像今天这样跟个犟驴一样,听到没有?” “知道了妈,我心里有数。” 马小晴今天在姥姥家话说得硬气,但也清楚只有刘老太能帮她。 三叔一家离得远,又和她家有过节,肯定指望不上。 至于马家其他人,不看她这一屋的笑话就不错了。 * 相比庄子上,天擦黑就要上床睡觉。 城里条件好上许多。 虞晚吃过晚饭就和乔珍珍一起去了大院澡堂子,赶在八点钟之前洗完回去。 乔珍珍头两回趁讨厌鬼在屋里擦身子的时候,偷摸瞧过她。 今天可算是看了个真切。 也不知道她怎么长的,比她有起伏多了。 该胖的地方胖,该瘦的地方瘦。 虞晚穿的旧式衣衫是刘姥姥年轻时候穿的。 尺寸稍大,略显宽松,也好在宽松,才能挡住那么细的腰和胸前的……不正经。 乔珍珍时不时瞅讨厌鬼一眼,鬼鬼祟祟的模样,虞晚再想忽略也忽略不了,她用毛巾反复擦头发,直到不再往下滴水,才去了后面阳台晾洗好的衣服。 阳台墙边有一小灯泡,被蜘蛛网蒙着,没那么亮。 还有几只小飞蛾绕着打转。 乔家分的这栋楼都是报社领导级别住的。 一层楼分右边一户,左边两户。 乔家在右边,乔济南的房间就有两扇窗,一扇朝后面阳台,一扇朝楼侧墙。 此时,他正躺在床上听广播文艺节目。 瞥见阳台上的那抹身影,眼睛就没再挪开。 瓦数过低的电灯,照不清那人的脸,朦胧间像是有一层黄沙笼罩。 乔济南想看清楚些,从床中间移到了床边,然后又坐到了阳台书桌前。 虞晚晾好两身衣裳和小衣就要回屋,跳下矮板凳时,发现原本黑着的屋子窗前坐着一个人。 电灯照不亮漆黑屋子。 但也足够让虞晚看清是谁,四目相对,谁也没避开谁。 她想就这样回屋,但记着招工考试的事,又朝屋里的乔济南笑了下,“还没睡啊?” 窗边的男人没说话。 虞晚落了尴尬,讪笑着又说一句早点休息。 然后就快步回了房间。 心里暗暗后悔,没事和人家乔济南搭什么话?弄得这么尴尬,真是丢脸死了。 等人走后,消失在暖黄灯光里。 乔济南似乎才回神,又懊悔刚刚怎么没回话,要让虞晚以为他讨厌她怎么办? 他想立刻去跟虞晚说清楚。 可又能说什么? 说他没睡,然后呢? 到了门边的脚步停住,在拉开房门间只犹豫一瞬,乔济南又躺回床上。 乔林业这段时间又开始忙碌起来,每天不到熄灯时间不会回职工院。 刘萍坐在沙发上等丈夫回来,一边听继子屋里的广播节目,一边织着毛衣。 看见晾晒好衣服的虞晚,忙笑着叫住她,“小虞,过来试试毛衣大小,要不合适,妈也好改。” 针织衫才起了个头,比着虞晚的腰和背,用手量了量,确定大小合适又叮嘱她把头发晾干了再睡。 “女人家要少沾水,下回别夜里洗头,白天再洗啊。” 虞晚笑着嗯了声,又被刘萍拉着去了她屋里,还给了她三块钱。 “妈以后每月都给你三块钱,要怎么花,你自己看着办。 你妹妹每月只有一块零花钱,别让她知道了,省得她又闹个不停。” 虞晚心里一暖,嘴角翘起的弧度更明显,“妈,谢谢你。” “傻孩子,说什么谢?”刘萍嗔怪一声,转身从柜子里翻出一块更大的喜字新毛巾。 “拿去好好擦擦头发,这块毛巾就给你用了。” “你叔叔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一天天忙得不得了。” …… 兜兜转转又过一个星期。 到了五月底。 虞晚起了个大早准备去肉联厂参加招工考试。 因为是周六,乔珍珍想多睡一会,听到屋里动静,又嘟囔起来。 “你们起来这么早干什么?不多赖会床折腾什么?” 第30章 薄荷味的擦脸油 柜门开开合合的声音,吵得乔珍珍都没法睡。 “……” 虞晚犹豫着要不要跟乔珍珍说,瞧她这样显然什么都忘了。 对着塑料圆镜理了理麻花辫,随口提了句,“今天是招工考试。” 乔珍美熬了小米粥,洗漱好回屋就听见乔珍珍发牢骚。 “怎么不早说?我都给忘了。” 乔珍珍用被子蒙住脑袋,眼睛睁都睁不开,“算了,还是你自己去吧,我就不去了,困得很。” “……” 预料中的闹腾没有发生。 虞晚还有些奇怪。 乔珍美把搪瓷盆放床底下,又帮着虞晚卷地上的席子,“她从小到大都这样,不着调,你习惯就好。” 乔珍珍听不得别人说她,一脚蹬开被子,嚷嚷道:“我还在呢,就这么说我坏话,谁不着调了?我有自己的大事要做。” 虞晚险些笑出来,还大事? 就乔珍珍书本上写的字,歪歪扭扭跟虫爬一样,也不知道什么大事是她这个高中生能做的。 乔珍美一万个不信,捆好席子放衣柜边,笑问:“你能有什么事?” “不告诉你们,到时候你们就知道了。”乔珍珍暗自得意,这些天她都忙着准备参加文工团考试。 等她当上文工团女兵,再说出来吓他们一跳。 至于肉联厂就让给讨厌鬼,她哥身上总有股牲口味,那活不适合她。 吃过早饭。 乔父和乔济南出门上班,乔珍美出门买菜,家里就剩乔珍珍继续睡觉。 虞晚还是先跟着刘萍到邮局,然后再搭公交车去肉联厂。 来过一回,就没像上次一样耽误时间。 招工考试分笔试和面试两部分。 一张纸上有九道题,第一道题就是写出三句伟人语录。 后面的题也全是问答题,没什么难度。 虞晚练了一手好行楷,考虑自己在渔村长大的身份,刻意把字写得中规中矩。 因为笔试过后还有面试通知,她也没立即走。 等了几分钟,虞晚就感觉肚子坠痛,不是吃坏肚子的那种绞痛,就是时不时的疼一下。 跑到厕所去看,原来是经期来了。 以前她都是一个半月或者两个月才来一次大姨妈,这次一个月就来了,应该是吃酒酿红糖姜末蛋起的作用。 裤包里就一点卫生纸,全垫上也不够。 这边等着面试,她也不可能回去。 思来想去,虞晚决定去找乔济南。 问着寻到屠宰车间时,乔济南正满头大汗的剁牛后腿,听人说是他妹在外面等他。 乔济南手上动作加快,几大砍刀把另一只牛腿砍下来后,就跟二道工师傅交接了工作。 等了十来分钟,虞晚略显焦急,看到乔济南跨步走出来。 她立马迎了上去,“哥,能不能帮我找些卫生纸?” 乔济南略感奇怪,不是对她的称呼,而是卫生纸,“要多少?” “一整卷。” “你在这等一会。” 乔济南不知道虞晚要那么多卫生纸做什么,但见她神色着急,还是先帮着去找卫生纸。 屠宰车间都是男人,卫生纸肯定是没有的。 搜了半天就翻出几张包肉的油纸。 “这个行不行?” 看到递过来的硬油纸,虞晚眉心一跳,抬眼看向乔济南,欲言又止的话还是没说出来。 叹了一口气,小声道:“这个纸用不了,哥,你工作忙完了吗?要是忙完了,能不能帮我去供销社买一卷卫生纸?” “……” 乔济南耳朵霎时红了,要说前面他没反应过来,现在哪里还听不明白? 虞晚没来乔家之前,他也有两个妹妹。 他挠了挠鼻梁,眼神转向别处,就是没看她。 “你跟我去后勤办公室,不用跑供销社。” 虞晚怔住,又听乔济南解释。 “我姑妈在后勤当会计。” 那几个字谁都没说出口,但都明白对方的意思。 有乔家姑妈的帮忙,虞晚是免了丢脸,也没有耽误后面的面试。 但却惹了闲话。 “看吧,上次就说是乔济南的对象,这会又来了。” “人家姑妈都认识,还说不是结婚对象?” “看样子是要结婚了,不然怎么会带着小姑娘来肉联厂参加招工考试?这可是必须要有家属资格啊。” …… * 临近中午,太阳升得老高。 乔珍珍睡了个回笼觉,起来把水槽里的锅碗洗了,又打香皂洗了把脸。 回到房间,拉开书桌抽屉。 看到多出来的一盒擦脸油,没忍住打开闻了闻。 “怎么是薄荷味的?” 乔珍珍能接受薄荷味的东西,但接受不了薄荷味的擦脸油。 等买菜的乔珍美回来,她又神色疑惑地问:“二姐,抽屉里的薄荷擦脸油是你的吗?” 乔珍美把编织筐放桌上,小心翼翼取出一网兜鸡蛋,又拿出用叶子包住的桑葚。 “不是我的,是小虞的。” 早上她看到虞晚用过擦脸油。 “啊?她的?她哪来的钱买擦脸油?”乔珍珍忽然想到什么,登时咬牙:“肯定是她又哄着咱妈买的擦脸油。” “要买也不知道买盒茉莉花、桂花之类的,她买瓶薄荷味的干什么?跟姥爷擦脚后跟的膏药有什么区别?” 乔珍珍忍着嫌弃,觉得应该帮讨厌鬼提升一下个人素质,免得给她丢人。 “真是乡下来的,一点欣赏水平都没有。” 乔珍美被逗笑,手都在抖,“去去去,别乱说话,我这数鸡蛋呢,要磕坏了就可惜了。” “哎呀,还有桑葚啊,姐,你可真会买东西。” 乔珍珍打开树叶包,捻起一颗丢嘴里,抿了抿甜丝丝的,“真甜,姐,你也吃一颗。” 乔珍美笑着吃了颗桑葚,才温柔道:“尝尝味就够了,等爸妈还有大哥和小虞回来一块吃。” “哼。” 乔珍珍又捻了两颗送嘴里。 到底没再只顾自己。 说话间,楼下传来喊声:“乔编辑家有人吗?大院门口有人找。” 第31章 桑葚 报社职工院外等着的人不是别人,正是刘菊和马小晴。 乔珍珍躲在树后,远远瞧了眼,看清来人就转身往回跑。 “咚咚咚——” 几个箭步冲上楼,乔珍珍气都不带喘一下,“姐,是大姨和马表姐来了。” “人呢?” 正揉面的乔珍珍看了眼她身后,问:“你没把人带进来啊?” 乔珍珍拧开水龙头洗手,“带什么带?大姨有事找咱爸妈,又不是找我们,让她们在门口等着吧。” “你这丫头,怎么这么不懂事?” 乔珍美看破小妹的小孩脾气,故意道:“让大姨一直在外面等着,回来不怕妈骂你?” “噢,怕什么?”乔珍珍没所谓,翻了个白眼。 背过身掐阳台上盆栽里种的小葱,一边掐还一边念叨。 “都快饭点了,领进门还得吃咱家白面,马表姐前几年就到了黔南下乡插队,现在跑上门,能有什么好事?” 她没提马表姐嫁人生子的事,之前已经被亲妈敲打过。 乔珍美揉着面,一贯的善解人意,“总是家里遇了难事,不然也不会找上门。” “你还是去把人接上来。” 想了想,又添了句,“外头正热,站久了也晒人。” “本来就黑得不得了,再晒晒也没什么。” 乔珍珍反正是不去,她不怎么喜欢大姨一家。 怕误了家里人饭点,乔珍美也暂时脱不开身,她打开柜子又舀出半碗白面,半碗玉米面。 亲戚这个点上门,肯定是要在家里吃饭的。 揉好面,乔珍美见说不动乔珍珍,只好让她看着点锅里的汤,自己洗了手解了围裙,就下楼接人去。 职工院大门口挂着生人勿进的牌子。 等了半个多小时的马小晴有些抱怨,不过也才抱怨两句,就被刘菊打断。 “行了,收收你这副怨天怨人的嘴脸,你姥姥是彻底被你得罪了,难不成还要得罪你姨妈一家?” “这个点,你姨妈姨夫本来就没下班,多等一会难不成会死?” 马小晴憋着没顶嘴。 心里却不舒服,这个时间点,姨妈姨夫是在上班,但今天星期六,乔珍美和乔珍珍两个丫头片子肯定在家。 就算有事出去了,前两天看到那个虞晚总在家吧? 明明请看门同志帮着喊了人,却故意不下来,这又是几个意思? 正满腹怨念,转眼就看见一个穿短袖白衬衣,卡其色长裤,搭扣牛皮鞋的姑娘走了出来。 马小晴第一眼没认出来,只觉得眉眼熟悉。 等听到她说话,才记起来人,是她姨妈的继女,乔珍美。 “大姨、表姐,你们怎么来了?” 乔珍美笑了下,说话也很客气,“今儿天热,先跟我进去等吧。” 三人寒暄几句,一齐跨进报社职工院。 乔珍美还不忘跟守门同志说了声谢。 “麻烦同志帮着传话了。” 穿过花坛和一小片梧桐林,到了一号楼。 上了二楼,进了乔家门。 马小晴的两只眼睛都不够瞧了,她以前从没来过姨妈家,只知道她嫁得好,没想到嫁得这么好。 刷得雪白的墙,拖得干干净净的水泥地。 擦得发亮的圆桌、五斗柜、玻璃矮柜和矮茶桌。 屋里所有家具是一整套的深色核桃木。 包括遮挡视线的藤编屏风和藤编椅、藤编沙发也是一套。 不像她家,什么都不成套,东缺一样,西缺一件。 至于黔南那个跟窝棚似的住处,更是没法比。 刘菊眼风在乔珍美身上睃了一圈,暗道乔家条件好,三个丫头都养得这么出挑水灵。 那像她肚子里爬出来的两个丫头,一个又黑又瘦,一个病歪歪。 乔珍美招呼大姨和马表姐坐,转身打开玻璃门,取出两只专门待客的玻璃杯。 倒了些凉白开,搁在两人面前。 又道:“先喝些水吧,我妈还要等半个多小时才能下班回来。” “诶,诶,好。” 刘菊喝了一大口水解渴,越看乔珍美越喜欢。 这丫头长得漂亮,脾气也好,还是京市大学的工农兵学员,要能说到她家做媳妇就好了。 不过也只是想了想,她家那俩小子可配不上人家。 “好长时间没看见珍美,现在真是成了大姑娘了。” “哎哟,差点忘了。” 刘菊忙从编织筐里拿出两包树叶包着的桑葚,笑道:“郊区乡下没什么好东西,这是你表哥一大早摘的桑葚,你们尝尝鲜,甜甜嘴。” “……” 马小晴撇过脸,有些看不惯她妈的低姿态,讨好的意思太明显了。 “姐!面醒好了!” 后面阳台传来乔珍珍的喊声,乔珍美应了声,又对沙发上的两人说,“大姨,表姐,你们先坐着,我忙着做午饭,你们自便。” 乔珍珍看乔珍美过来,自己马上去了客厅。 她要亲自守着那两人,万一进了谁屋子翻东西怎么办? 柜子边有乔珍珍盯着,刘菊和马小晴母女俩就跟进了看守所一样,只要稍微动一下,乔珍珍就皱着眉头,死死地看着你。 乔珍珍个子高腿也长,五官偏英气,加上两道粗眉,要不是留着长辫子,有时候看她就有些雌雄莫辨。 太阳升到最高,馒头也上锅蒸了,职工院有人陆陆续续下班回来,其中还有一道踩着自行车的身影闪得飞快。 虞晚因为特殊情况,坐的乔济南的自行车,到了楼下她就跳车快速往楼上跑。 还踩着自行车踏板的乔济南,看到她脏了的裤子,耳朵倏地红得滴血。 心跳也比骑自行车的时候还快。 他看了下手腕上的表,才过了十五分钟。 二十多分钟的路程,他仅仅只用了十五分钟就骑了回来。 虞晚进门就直奔房间,也没留意沙发上还有两个人。 倒是乔珍珍被她这火烧屁股的模样惊住了:“跑那么急做什么?有狗在撵你啊?” 虞晚没理会乔珍珍说什么,快速关门拉窗帘,然后拉开书桌下的抽屉,取出卫生纸和月事带。 收拾干净,换了条裤子,又做贼似的端盆出门。 大中午要吃饭的时候洗衣服,身为女人自然明白。 虞晚有些不好意思的去了后面阳台,刚打开水龙头接水,就被乔珍美看见,她温柔笑了笑,眉眼间有种说不出的静谧美感,“你放那,一会儿吃了饭我帮你洗。” “不用不用,我自己洗。”虞晚脸泛红云,羞得不好意思,从小到大还没人给她洗过脏裤子。 全是用洗衣机机洗。 “都是一家人,你是我妹妹,帮你洗条裤子也是应该的。” 乔珍美没觉得有什么,前两年她没少帮大哥洗带血的衣服,也帮珍珍洗过裤子。 瞧虞晚羞得不行,她只好扭过头继续调味拌海带丝。 “等馒头起锅,我给你煮碗红糖姜末蛋,你先喝了,等吃过饭午后再洗,那会太阳大,又没什么风。” 虞晚眸光微闪,好看的杏眼亮晶晶的,好一会才点头嗯了声。 “噢,好。” 第32章 打秋风的亲戚 乔济南在车棚子下等了会才上楼。 刚进家门就看见沙发上坐着的两个人,他下意识皱眉,不喜欢生人到家里来。 冷眼轻扫而过,看到沙发边带了灰尘的裤脚,眉心拧得更紧。 刘菊要喊出口的名字,在瞥见乔济南的脸色,立马咽了回去,脸上讪讪的,边上挨着的马小晴却眼睛一亮。 “哥,你回来了。” 看到大哥回来,乔珍珍一改严肃神色,化为殷勤,拉开玻璃门,取出他哥的双燕戏春搪瓷缸,利索地冲泡了一杯金蕊清茶。 洗过一遍的茶水熟练地倒入另一个空玻璃杯。 然后又…… 乔珍珍动作略停顿,泡好的茶水往常都是搁在茶几上,现在沙发上坐了大姨、马表姐。 她哥也没办法跟外人挤沙发。 想了想,只能放到饭桌上。 “济南,你跟小虞一块回来的吗?” 刘萍刚进门,就问起虞晚,她在邮局没等着大女儿,怕她在路上遇到什么事,又猜她是不是提前回来了。 乔济南转过脸,闷“嗯”了声。 然后端起双燕戏春搪瓷缸回了自己房间。 确定人回来了,刘萍才落了悬心,又听小女儿说。 “妈,大姨和马表姐来了。” 乔珍珍背着沙发上的两人,跟亲妈挤眼睛,还悄摸翻了个白眼。 刘萍不赞同地瞪了小女儿一眼,走到沙发边的藤椅坐下,笑问:“大姐,今天怎么有空到我这来?” “这不晴丫头从黔南回来了,过来看望她姥姥,又想起你这个姨妈。” 刘菊睇了眼马小晴,催喊着:“快叫人,见了你亲姨妈也不知道问好,来的路上还念着好几年没见着姨妈了,见了人反而成了锯嘴葫芦。” “姨妈。”马小晴脸上羞怯怯的,有些拘谨。 刘萍没应这声姨妈,仍只跟大姐说话,面上尽显周到:“快到饭点了,来这一趟也不容易,还是先吃饭,有什么话,等饭后我陪你们去小槐花胡同说。” “珍珍,去跟你姐姐说一下,多添两副碗筷。” 又从布包里取出钱包,拿了钱票,“你再去街口隆兴裕饭店买两道菜回来。” “好嘞。” 乔珍珍答应的痛快,去厨房拿了饭盒就小跑着出了门。 隆兴裕饭店的炒大肠、红烧肉可是一绝,不过有外人在,乔珍珍两道菜都没买,就要了便宜些的黄瓜炒肉和白油豆腐。 看到有免费的大骨头汤,只带了两个饭盒的乔珍珍不禁有些后悔。 早知道就带个保温桶来,装回去也能给家里人尝尝味。 乔珍珍是个会搂汤勺的,全靠在学校练出来的好本事。 一汤勺下去,不仅要打汤,还要舀些没肉的大骨头。 骨头上虽没什么肉,但可以吸里面的油骨髓。 等菜的空档,乔珍珍是吹着赶着喝了两大碗骨头汤。 喝完后,心满意足地往回走,在大门口刚好遇见下班回来的乔父。 “爸,你今天回来的可真准时,大姨带着马小晴上我们家打秋风了。” 她是个爱操心的,“你得好好说说我妈,留人家吃饭不够,还让我去隆兴裕饭店多打两道菜。”说着,乔珍珍拎高网兜里的饭盒。 心想:这不就是不给她拿零花钱买的炒菜吗? 乔林业听着小女儿抱怨,嘴上没说什么,心里也跟着不痛快。 他从衣包摸出六根彩色花头绳,严肃道:“跟你两个姐姐分着用,回去后别在客人面前没礼貌。” “爸,你可真是我的好爸爸,我头绳刚好用断,您买的也太及时了吧。” 看到花头绳,乔珍珍心里美滋滋的,她爸先把头绳给她,就是让她先挑。 一会儿就把菜色、萝卜色的头绳给讨厌鬼。 橘子色和葡萄色给二姐。 最亮眼的大红色、玫红色就归她了。 面对比自己矮不了多少,又孩子气的小女儿,乔林业也只能无奈地笑一下。 “走吧,回去吃饭了。” * 乔家因多了客人,午饭就比较丰富。 桌上有黄瓜炒肉、白油豆腐、凉拌海带丝、番茄炒蛋、玉米馒头还有蚝干干菇汤。 装菜的盘子也是一整套的梅花瓷盘。 等人坐齐,刘萍先给乔林业夹了第一筷子,然后才说:“开饭吧。” 话落,一家人拿起碗筷吃饭。 对于乔家的讲究,马小晴心中十分不屑,觉得是资本家作风,却不得不照做。 目光瞄到斜对面人身上,又不禁感叹,乔济南长得可真是一表人才,又高又结实,明明身边就有个条件这么好的,她以前怎么就没想到? 马小晴暗悔无数次,都是下乡害了她,要是不下乡,她无论如何不可能嫁给乡下人。 原先,刘菊一直觉得嫁给爱人,过什么日子都甘愿。 如今再见三妹和三妹夫,心中起过的悔意又在翻涌。 饭前,虞晚才吃了一碗红糖鸡蛋,现在也不怎么饿,分了半个馒头慢慢啃着,偶尔挑一筷子黄瓜片。 乔珍珍可见不得她这做作模样,吃肉还能没胃口?之前吃烧羊肉,吃饼皮烤鸭可不是这样。 她帮着夹了好几筷子肉片,又往二姐碗里夹。 吃不下的虞晚:“好了珍珍,你自己多吃点。” 爱吃素的乔珍美,盯着碗里的肥肉片死活咽不下去,又挑回小妹碗里。 “你也快吃,别光给我们夹菜。” 乔珍珍左右各瞪一眼:“……” 她骨头汤喝多了,吃不了多少饭菜,不给她们俩夹肉,就全便宜打秋风的了。 一顿饭吃的各怀心思。 马小晴眼珠子转了一圈,最后落到三姨身上,明明只比她妈小六岁,快四十岁的中年女人,脸上愣是不见什么皱纹。 看着也就三十出头,打扮还时髦,相比她妈,年轻了十来岁。 饭后。 刘萍以家里人午休为由,不方便说话叙旧,直接拉着大姐下楼。 马小晴想赖着,但乔家人都不搭理她,亲妈已经被拉出门,她也只能跟着。 到了楼下,刘萍收了笑脸,语气也多了疏离:“大姐,有什么事你就直说。” 怕被人听见,刘菊左右看了一圈,压低嗓门,“我想让你帮我出个主意。” “什么主意?”刘萍看向才下楼的外甥女,将话放心里嚼了嚼。 “帮晴丫头留在城里,再帮忙寻个工作。” “大姐,我可不是以前宣德门外的娘娘庙菩萨,许愿都许到我这来了。”刘萍用半开玩笑的语气,截了大姐的话头。 听个正着的马小晴暗恨。 装什么装?自己过得好了就看不起亲戚,用得着这么戏耍人? 第33章 红糖 刘菊赔笑脸:“三妹,你帮我想想办法,我要是有主意肯定不会上门来叨扰你。 你就看在我们姐妹一场,拉你外甥女一把。” 刘萍并不想接手烂摊子,话说得委婉。 “姐,你可别为难我了,我没那么大本事,要我能安排工作,小虞也不可能到现在还呆在家。” “再过一个多月,珍珍也毕业了。” “我两个女儿都没着落,实在是有心无力。” 这些事,刘菊是知道的,可老太太已经得罪了,现在除了刘萍能帮忙,别人她根本就没门路。 刘菊斜眼到马小晴身上,佯作发火。 “还不求求你姨妈,为了你的事,我真是脸都丢尽了。” 马小晴面露忐忑:“姨妈,你就帮帮我吧,黔南的日子真不是人过的,女人在那就是牲口,要当牛拉犁,不说吃不吃得饱,连住的地方都是草棚子。” “每天天不亮就要下地卖力气,等到天黑才能歇,生产队的牲口都比我们过得强。” 想到那些泡黄莲的苦日子,马小晴说得都带哭腔。 她上前拉住刘萍的手,居然还哭了起来。 刘萍被她开裂的手指抓得生疼,又嫌不干净,想一把推开她。 忍着心烦:“哭什么?不知道的还以为怎么你了? 你说你借钱借票,我这个当姨妈的还能省省挤出点。 可你一张口就是求安排工作,姨妈真没那本事,你三弟马未秋的工作怎么来的?是求人求来的吗?” “还不是你大伯病死了,又只留下三个丫头,才轮到他顶岗。” “下乡有下乡的难,倒也不至于饿死人,城里也有城里的不容易,都是一个萝卜一个坑。” 刘萍拍开她的手,耐着心思周全,“别看姨妈日子不错,就真以为是姨妈有本事。” “你妈跟我都姓刘,刘家有什么?还是有什么大人物? 从你曾爷爷那辈就是走街挑担卖烧饼的,这些你难道不清楚?” “说来说去,你看到的那些光生面皮子,都是靠人家乔家和前头那位的娘家,跟我们刘家可是八杆子打不着的不相干。” 马小晴心底冷笑。 求的就是乔家,和前头那位的娘家。 她这个姨妈就是揣着明白装糊涂,撇得干干净净,就怕她们沾上去。 “你是个好孩子,姨妈也是看着你长大,看你过得苦,姨妈心里也不好受。” 刘萍一心只想把人打发走,真是晓之以理动之以情,“这样吧,我回去包半块红糖给你带回去,好好补一补,扎根新农村建设新农村是你们这一代人的使命。” “姨妈相信,你在哪都能奋斗出一片新天地。” 刘菊叹息:“……”三妹说得也在理,她工作都是夫家给找的,哪有本事帮忙? “姨妈……”马小晴神色凄哀,一扭头便把人恨上了。 刘萍又安抚地拍了拍外甥女,转身就往回走。 还不忘回头说,“稍微等一会儿,姨妈马上就下来。” 上了二楼,刘萍脸上露出几分不耐烦。 老太太都不管的事,才求到她这里,还不知道后面有多少麻烦事。 想起前些天小女儿说的马小晴已经结婚生子,这事八成是真的。 午后乔家人都在休息,屋子里静悄悄的。 到了后面阳台厨房,看到在烧烤火炉的乔珍美,刘萍稍显诧异,“这是做什么?天这么热还烧小炉子?” “小虞来身上了,瞧着难受得厉害,我摸她手都是冰的。” 乔珍美也不知道她经期那么难受,就洗条裤子的功夫,脸色都变了。 “……” 刘萍立时紧了眉心,红糖也不找了,“我也是忙糊涂了,都忘了这茬儿。” 老太太之前给她说过小虞经期不畅,让她多注意些,倒是疏忽了。 刘萍转身回了自己房间,没分半个眼神给床上的乔林业,从柜子最下面拿出两个巴掌大的布袋子,又出去跟乔珍美说。 “把这个烤热给你妹妹敷肚子用,妈还有事,要出去送你大姨。” “好孩子,劳烦你多费心照看一下妹妹。” * 午后院中浓茵密匝,两道蓝布衫身影等得焦急。 马小晴埋怨亲妈,怪她不会挑男人,嫁给谁不好,嫁给她爸要什么没什么。 又怪自己命不好,偏偏生在马家。 刘菊心有亏欠,忍着大女儿抱怨,但听多了也恼了起来,“说几句就行了,别拉个脸说不停,做人要知足,你要投到乡下人肚子里,我看你连城都进不了。” “过些日子,你还是回黔南去,你姨妈说得对,乡下条件再苦也饿不死人。” 马小晴揪着花坛边的树叶,恨得咬牙切齿。 凭什么她就要去乡下过苦日子? 凭什么姨妈家的女儿就不用? 都怪她妈,这一切都怪她。 马小晴藏下眼里的恨,打定主意要为自己争取,黔南她无论如何都不会再回去。 “久等了吧,实在不好意思,姨妈也是忙糊涂了,家里红糖上个月给了你姥姥,现在就没多的了。” 刘萍嘴上笑着说不好意思,实际也没拿别的东西。 “时间不早了,一会儿我还要忙着上班,就不陪你们多说话了。” 说完就要把人往大院门口送,马小晴却站在原地,直勾勾地看着刘萍,“姨妈,你要是不帮我,我就真的没活路了,要我没了活路,指不定会闹出什么事。” “什么?” 刘萍像是没听清,又问了遍,“你要闹什么事?” “马未东怎么下的乡,要是让别人知道,你说会怎么样?” 马小晴话音才落,脸上就挨了刘菊一巴掌,“死丫头,胡说八道什么?信不信我打死你?” “再敢给我提,明儿我就捆着你回黔南!” 第34章 烧饼烤炉 怕刘萍以为是她的意思,刘菊着急忙慌地解释:“三妹你别误会,我没那个意思,都是这死丫头魔怔了,打从回来后就一直发疯。” “你放心,回去我一定把她捆严实,保管她不敢乱说一个字。” 马小晴捂着脸,眼中恨意,没逃过刘萍的眼睛,她心里咯噔一下,冷下脸。 “真是在乡下待出病了,姐,你可得好好送晴丫头去看看病,免得给耽误了。” “晴丫头小时候可不这样,怎么大了像变了个人似的?” 马小晴张嘴想反驳,又被高举的巴掌降住。 刘菊此时无比后悔,她就不该带这死丫头过来,真是逮谁得罪谁。 也不知道在黔南的五年里,跟什么人学坏了,变得六亲不认,居然敢跟长辈这么说话。 刘菊死拽着马小晴手腕,拖着就往外走,“现在就跟我回去!” 刘萍心里起了疙瘩,不放心马小晴,怕她真把下乡的事情闹出去,到时候小虞和珍珍就完了。 想了想,决定先把人稳住,“姐,我知道你有难处,要不这样,过几天我们内部要开个交流小会,到时候我贴个人情,打听一下邮局今年会不会有招工考试,要是有,我就帮着给你家报上。” “要是没有,那我也尽力了。” “诶诶,好。” 刘菊笑着一口应下,脸上多了喜色。 还是自家亲妹靠得住。 马小晴重新燃起希望,但碍于刚刚说过的话,加上又挨了一巴掌,便没张口。 到底是没再嚷着提什么马未东下乡的事。 人打发走以后。 刘萍脸上云淡风轻的神色,顿时化为厌烦。 毛都没长齐的死丫头,居然敢威胁她。 等下个月小女儿毕业,她去沈家处理好婚约的事,到时候再腾出手收拾那死丫头。 转身进职工院时,刘萍还不忘跟守门同志提一嘴,“同志,下回刚刚那两人再来,一律不准进。” * 午后阳光晒人,虞晚却感觉手脚冰冷。 她缩在床上,感觉被子都是冰的,肚子也绞痛得厉害。 靠着椅子背谱子的乔珍珍看她这样子,嫌弃得不行,来个例假都这么夸张。 “啧啧,让你别洗裤子,要逞能,这下糟了吧?” “你还是站起来多走动,不走动堵着下不来,你肚子更难受。” 虞晚痛得脸发白,没有止痛药的日子,简直是度秒如天。 她没空和乔珍珍斗嘴,咬着牙强忍。 过了十来分钟,乔珍美提着小炭炉和两个粗盐热敷包进了屋。 把小烤炉摆在屋里能晒太阳的位置,又去床边扶虞晚起来。 “小虞,快起来,坐在烤炉上,一会儿你就不疼了。” 虞晚半信半疑,痛得话都说不出来,等被扶着坐到烤炉上,只觉得一股热浪直冲屁股,然后到全身。 紧接着后腰又被一个热敷包贴住,“这个你捂肚子。” 乔珍美把另一个热敷包放到虞晚手里,对她笑了笑,“是不是好些了?这个很有用的。” “烤炉是姥爷年轻时走街串巷卖烧饼用的,传了好几辈,到我们这一辈,就只能用来烘烤……” 后面的话,全在乔珍美的笑容里。 现在成了家里女人的传家宝。 虞晚用热敷袋压肚子,觉得好受许多。 又听乔珍美说,“这烤炉可讲究了,用的是矿山里的陶土做的,加上一直用的阳树木炭,时日久了,这炉子可以说是个阳气极盛的东西。” “以后你每月来前就开始用,用上半年肯定就没那么难受了。” 乔珍美和乔珍珍都用过这个烤炉,对于它的效果都是亲身经历过的。 以前是刘萍烧给她们姐妹俩用,现在又给虞晚用。 耳畔的柔声细语,窗外的刺眼暖阳,让虞晚有瞬间的恍惚,好像她就是这个家的一份子。 有温柔的姐姐,也有搞笑和她拌嘴的妹妹。 还有喊她乖孙的姥姥,和为她置办衣物的妈。 乔珍珍把背椅让给二姐坐,自己坐到床上,被太阳光刺得快眼瞎。 要不是为了让讨厌鬼晒太阳,她早把窗帘拉上了。 “珍美、珍珍,家里的桑葚是你们大姨拿来的吗?”回来的刘萍去了趟厨房,看到野果子还有些意外。 乔珍美赶忙应声:“是大姨给的。” “那妈下午拿一包走,剩下的留家里,你们姐妹三个自己吃着玩。” 说完,刘萍才回了自己屋,面对明显生气的丈夫,少不得要诓哄他几句。 乔珍珍有些疑惑:“姐,有一包不是你带回来的吗?” 乔珍美随口道:“都一样。” 她没说自己那包桑葚是哪来的,免得引起不必要的误会。 虞晚靠在乔珍美腿上,暖呼呼地打瞌睡。 睡了一觉,肚子也不难受了。 倒是乔珍美一直保持一个动作,手僵腰也僵。 虞晚有些不好意思,“麻烦二姐了。” “不是说了吗?一家人不用见外。” 乔珍珍端着碗吃桑葚,嘴巴都黑了一圈,对乔珍美说,“你下午不是有事吗?快走吧,我留在家守着……” 讨厌鬼三个字没说出来。 不是乔珍珍怂了,而是窗外走廊站着一个人。 正是准备出门上班的乔济南。 乔济南看了眼屋里,在虞晚看向他之前,快步走下楼。 乔家人出门后。 家里就只剩虞晚和乔珍珍。 乔珍珍是个显眼包,拿出菜色和萝卜色头绳,“喏,这是爸给你挑的。” “……” 虞晚有些不可置信,乔叔叔能给她买头绳? 简直是匪夷所思。 “你那是什么眼神?爸说了你长得跟个萝卜头一样,就适合这两种颜色。” “我的红头绳你就别肖想了。” 乔珍珍舔了舔乌嘴皮,特意显摆的掸了掸大红色头绳,“二姐的你也别乱用。” 虞晚很无语:“……” 萝卜挺好。 * 进入六月,天气一天比一天热。 阳台上捆着的鸡也终于不再扰人清梦。 虞晚经期结束后,鸡就被乔济南宰了,给出的理由是鸡屎恶心,还啄人。 因为是周末,乔珍美也在家,收拾出来一半炖汤一半红烧。 刘萍本准备把鸡留着乔济南过生再吃,既然是他自己提出来的,她便没多嘴。 又过两天,到了六月九号,乔济南的生日。 虞晚第一次去了枣儿胡同的乔家。 第35章 乔家四合院 “奶奶、爷爷。” 乔珍珍才进院门,还没看见人就开始扯着嗓门儿叫唤。 虞晚只能默不作声的跟着走最后。 这个点,刘萍和乔林业还没下班,先过来的只有休假的乔济南,和她们三姐妹。 乔老太听到大孙子来了,顿时眉开眼笑,走到门槛,看到大孙子还在院门口站着,立时就喊:“奶奶的乖孙,快进屋,怎么还站在院门口?” 乔济南等虞晚走进院门,才松了撑大门的手。 乔珍美和乔珍珍已经走到院中,只分了乔老太两个眼神,便自觉进了正屋。 有乔济南在,别的孙子辈统统不存在。 等乔老太看清乔济南身后的人,心猛地一跳,果然被她猜中了。 瓜田李下,可不就起了心思。 乔老太长得慈眉善目,一身浅灰列宁装,齐耳短发左右各瞥一枚黑钢夹,整个人看起来精神干练,虽上了年纪,但自带一股说不出的气场。 乔济南喊了声:“奶奶。” 虞晚也跟着喊,她喊得有些拗口,声音也放得轻,毕竟她是不沾血缘的便宜孙女,实在尴尬。 “奶奶,这是小虞,叫虞晚。”乔济南怕虞晚面皮薄,不好意思,主动给奶奶介绍人。 乔老太凝视着两人,眼神里的打量毫不掩饰。 “南南,跟奶奶进屋。” 虞晚被彻底忽略,更觉尴尬,不知道为什么,她感觉老太太好像不喜欢她。 奇怪,她哪里得罪过老太太? 乔济南被乔老太拉着往里走,也没忘了虞晚,扭头沉声道:“小虞,快进屋,别愣着。” “噢,好。” 虞晚跟着走在最后面,还不忘打量四合院。 院内打扫得干干净净,围了四处小花坛,种的红粉白月季足足有一人高。 除了院门是一堵围墙,其余三面都是清一色的老式大瓦房。 放在五十年后,在京市有这么大一个四合院,出生就是人生终点。 放在七十年代,也是许多人的终点。 进了正屋,屋中间摆着一张大圆桌,桌下面是放好的圆凳,正中间的墙上挂着名人图像,图像下的长条案上,还供着两本红颜色的书。 右侧间是客厅,摆放了整套中式家具和实木柜子。 阳光透过玻璃窗,刚好照着高几上摆放好的迎客松。 不规矩的乔珍珍,正用手指头摁盆栽里铺的鹅卵石 。 “这石头可真精致,比我以前在河滩捡的还好看。” 乔珍珍扭过头,问椅子上的乔老头要东西,“爷爷,你给我几块呗?” “……” 乔老头呷了口浓茶,额角抽了抽,“自己去河滩捡,真是哪哪都有你想要的。” “真小气,不给就不给。” 乔珍珍看到最后进来的讨厌鬼,眼珠子转了转,主意打到她头上,“爷爷,这是我三姐,叫虞晚。” “三姐,快来给爷爷问好,爷爷人可好了。” 三姐?乔珍珍什么时候喊过她三姐?虞晚有种不好的预感。 乔老头道:“小丫头,过来挨着你姐姐坐,第一次来咱们家,爷爷也没什么好东西给你,一会儿给你夹个大鸡腿。” 乔老头生得魁梧,高鼻深目,如今年老,也能看出年轻时候的气势。 乔济南和乔父的大体格,也是遗传了乔老头。 虞晚笑着点了下下巴,然后绕到乔珍美边上的空位坐下,乔珍珍知道主意落空,撇撇嘴,决定走时再拿两块鹅卵石。 回去压她种的小葱花盆刚合适。 乔老太拉着乔济南坐在乔老头左手边,一双老眼没移向别处,只把大孙子身上穿的短棉衫、力回鞋仔细看了个遍,确定没被后妈亏待才感叹道:“时间过得可真快,一眨眼南南都这么大了。 当初在奶奶跟前哭闹的小不点,也到了结婚成家的年纪啰。” “这那算快?”乔老头捏着茶盖砌了砌茶碗,轻吹两下,又饮了两口,“这茶不好,受了潮再晒干,味道始终寡淡涩口。” “小五屋里的好茶,也不知道给他老子多拿点。” “你这老头,我在说什么?你又在扯什么?” 乔老太斜了眼乔老头,又拉着大孙子说:“奶奶这些天总想起你小时候,今儿来了就在这边多住几天,你的房间,奶奶日日都收拾着的。” 老太太都这样讲,乔济南肯定不好不答应。 “行,只要不嫌我吃得多就成。” “去,你这淘气孩子,在奶奶这还有饿着你的时候?” 能留下大孙子,乔老太心里别提有多高兴,“我让你小叔在德善斋订了席面,都是你爱吃的,等会儿就送家里来。” 因乔家老五乔林城是文化局下面文艺科主任,讲究行事低调,所以才安排送家里来,而不是直接在德善斋摆席面。 说话间,乔春艳也进了乔家门。 为给侄儿庆生,她提前一个半点下班,还提了一网兜桃子。 乔春艳嫁得好,丈夫是京市大学的老师,生了一儿一女,如今都已结婚成家。 大儿子张之璋在西北搞研究,小女儿张之琳嫁到沪市,是一名医院护士。 儿女不在身边,加上乔济南小时候吃过她的奶,可不就把侄儿当半个儿子待。 “春艳,怎么这么早就过来?”乔老太看着二女儿进来,问了声。 “厂里没什么事,我跟同事打了个招呼就提前过来了。” “姑妈。” 乔济南先喊了人,乔珍珍、乔珍美才跟着喊,“姑妈。” 乔春艳笑着应了,瞥见边上的虞晚,脸上的笑又多了促狭,“小丫头,过来让姑妈好好瞧瞧。” 虞晚听话的走到乔春艳跟前,被她拉着来回看了个遍,上个月去肉联厂参加考试,要不是眼前这位“姑妈”帮忙,她后面的面试肯定泡汤。 “长得可真好,跟朵花儿似的,难怪啊……” 乔春艳意味深长的瞥了眼乔济南,又对着虞晚笑了下:“到了这就当自己家,别拘着。” “济南,你把姑妈带的桃子,洗一个给你妹妹吃,别洗多,还得留着肚皮吃午饭讷。” 乔老太看出些什么,准备等会儿单独跟二女儿说道。 屋里三个妹妹。 听话的乔济南只洗了一个桃子。 第36章 乔济南生日 带着水珠的脆桃,递到虞晚面前。 她是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 乔济南到底是什么脑回路?姑妈打趣他,他还真只洗一个。 “你不吃,我吃了啊。” 乔珍珍馋得流口水伸手去接,乔济南没给。 还得了一记冷眼。 于是用倒肘蹭了蹭中间的乔珍美,乔珍美正愣神,被这么一撞,有些没反应过来,下意识地问出口,“怎么了?” “什么怎么了?吃桃子啊。”乔珍珍觉得二姐怪怪的,从学校回来就不对劲。 “噢。” 乔珍美伸手接面前的桃子,以为是大哥给她的。 这回,乔济南给了。 因为被他挡住的虞晚对着他使眼神,挤眉弄眼,眼睛都快使抽筋了。 他抿唇笑了下,坐回对面椅子上。 没顾及左右两边正看着他的爷爷奶奶。 乔珍珍暗戳戳地比较,心里酸溜溜的,半血缘的妹妹就是抵不过全血缘的妹妹。 姑妈说的给妹妹洗一个桃子,大哥就只给二姐洗。 呜呜呜呜…… 这是什么意思? 她就不是妹妹了? 想了下,主动提议,“二姐,要吃饭了,桃子我们分着吃吧。” “……” “二姐?” “…嗯,好。” 乔珍美的魂不守舍,虞晚也感觉出来了,先前没注意,全用在观察乔家院子上了。 这会才觉得乔珍美有些走神。 一个脆桃被乔珍珍分成八小块。 屋子里的人刚好一人尝一块。 “珍珍就是乖巧懂事,知道孝顺奶奶。” 乔老太的话让乔珍珍下巴抬得高高的,跟个斗赢了的鸡斗士一样。 又坐一会。 乔家小叔乔林城回来了,订好的饭菜也被人送了过来。 三姐妹和乔春艳帮着摆饭桌、碗筷。 紧接着刘萍和乔林业也一起来了。 前后脚的功夫,小婶贾芬芳接了上初中的双胞胎,还有下班的大女儿乔珍妍一齐进了门。 刚还宽敞的客厅,一下围满了人。 等乔春艳的丈夫张松鹤到了。 一家人才上桌动筷。 条件有限,订不了八荤八素,热菜、冷菜加花生米,总共十二道菜。 最让人十指大动的还是两只油香酥的京市烤鸭。 虞晚正吃得香,却冷不丁遭乔珍珍白了一眼,她有时候实在搞不懂乔珍珍。 一会儿一个脸。 乔珍珍看讨厌鬼吃得嘴泛油光,就忍不住比较,之前给讨厌鬼夹黄瓜肉片,她死活吃不进去。 今天看到烤鸭,眼睛都恨不得贴上去。 什么意思? 就嫌是她夹的呗。 乔珍珍心里不舒服,又故意给虞晚夹了两筷子红烧肉。 肥腻腻,晃悠悠的红烧肉,可把虞晚吃上头了,入口即化,油甜香让她有种晕车的感觉。 做这道菜的师傅是苏南一带的人吧,放这么多糖。 乔家人吃饭很讲规矩,桌上没人说话,只有碗筷碰撞声。 吃过饭后。 一家子也没回自己房间。 而是坐在右侧客厅说话。 乔春艳和刘萍帮着泡茶。 虞晚跟乔珍珍、乔珍美,还有第一次见的乔珍妍收拾饭桌。 好在碗筷不用洗,装进木头箱子,会有人来收走。 乔珍美和乔珍妍是同年的,堂姐妹之间有共同话题,收了饭桌两人就去了院子里。 最小的双胞胎,乔庄安和乔朝安可坐不住,吃了饭就溜回自己屋子玩纸盒。 大人的话题没有小孩子说话的份。 更何况,乔家是男人做主。 虞晚和乔珍珍坐在饭桌边,大眼瞪小眼。 时不时偷听几句侧间里的谈话。 乔春艳给老太太端茶时,被乔老太提了句:“别忘了给俩孩子泡点大米茶,屋里饼干也拿几块出来。” 乔春艳笑着点头,还不忘打趣老太太,“哟,您老眼里还有除济南以外的孙字辈嚒?” 乔老太佯作生气,语调尽显慈爱:“你这丫头,都要当奶奶的人了还这么不稳重。” 乔春艳笑着去了里间,刘萍后脚就跟了过去。 伍琴芳让她帮忙牵线的事,这会说正好。 她不好单独和姐夫提,只能跟姑姐乔春艳开口。 …… 女人间的话题,乔家男人都不掺合。 话题主要是围绕着乔济南,对于乔济南目前的肉联厂工作,乔家长辈都不看好,总觉得太低了,没有往上升的空间。 牲口杀得再好,还不是杀牲口的。 说出去总归不体面。 一时,乔老头又不免感叹:“当初就该送济南去当兵,在肉联厂也就混个饭饱。” 这话一出,没人敢接话。 气氛肉眼可见的沉下来。 脸色最难看的还属乔老太,虞晚不清楚内因,神色稍显迷惑不解,倒是乔珍珍动嘴形提醒她。 「家里不能提当兵!」 虞晚:「什么?」 「不能提当兵!」 乔济南没所谓的耸了耸肩:“在肉联厂挺好的,离家也近,时时都能见着家里人。” 不知是真好,还是假好。 总之有些说不出的无力感。 贾芬芳暗窥公婆脸色,心里也为侄儿念一句可惜,乔济南天生就是当兵的料,要不是老太太拦着,也不会留在家里。 虞晚不知道原因,心里好奇怪,于是故意打口型问了三次什么。 乔珍珍看讨厌鬼实在笨得厉害,拉着她去了院里花坛,躲在月季后面才一通噼里啪啦。 “你怎么这么笨?我说的是不能提当兵。” “为什么?” “我也不是很清楚,反正就是不能提。” 虞晚露出果然如此,你也不知道的神情,顿时激怒了乔珍珍,她一跺脚,选择证明自己。 “你凑过来,我小声说给你听,你可别告诉其他人。” 虞晚严肃点头,表示自己嘴巴严。 姐妹俩脑袋贴着脑袋,背着人嘀嘀咕咕。 “以前我无意间听我爸说过,他上头还有个大哥,大伯年纪轻轻就战死沙场,还死得特别惨,被敌军捉住活生生折磨死的。” “当时家里人都不知道,因为到处都在打仗,信件不通,联系不上。 还是从外籍人士的报纸上,看到的偷拍照片,才知道大伯的遭遇。” 乔珍珍警惕地左右瞥了两眼,又继续说,“所以奶奶坚决不准家里人当兵,尤其是大哥,那更加不可能。” “听我爸说,大哥长的很像早亡的大伯。” “所以家里人待大哥就格外珍视,这事大哥不知道,你要多嘴说出去,咱爸一定赶你出家门!” 最后,乔珍珍怕被家里人知道她大嘴巴,又恶狠狠地威胁了一番讨厌鬼。 从她脸上看到惊恐神色才满意。 第37章 谁要结婚? “二姐。” 虞晚冲乔珍珍背后喊了声,这一声差点把乔珍珍吓丢魂。 转过背看到只有三步远的乔珍美,乔珍珍险些磕头认错,只求二姐不要告诉亲爸。 “你们俩在这嘀咕什么呢?” 好在乔珍美没听见,听到她的问话,乔珍珍又活了过来。 “没什么,就是警告讨厌鬼,让她少吃点烤鸭,免得丢脸,让别人说我们家女孩子没家教,爱馋嘴。” “……” 乔珍美略带愁绪的眉眼,多了一抹笑。 “行了吧你,家里就你最馋嘴。” “小虞,你别听珍珍的,她就是怕你吃多了,她吃少了。” 乔珍珍瞪圆了眼珠子,想要反驳,又庆幸没被二姐听见她说家中秘密。 要拌嘴又强忍的模样。 直接把虞晚逗乐了,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哈哈哈哈哈哈……” “笑什么笑?” 乔珍珍磨着嘴皮子,暗怪讨厌鬼,要不是她蠢笨得厉害,她至于被噎都不能顶回去吗? 另一侧的乔珍妍看到三姐妹的相处不免有些羡慕。 她怎么就只有两个混小子弟弟? 死不听话,还爱告状顶嘴。 姐妹四人回了正屋,屋里右侧间已然没了刚刚的严肃压抑氛围。 反而多了打趣笑声。 “济南,你跟小叔说,谁家的姑娘让你这样藏着掖着? 要是喜欢,就领进门,不拘什么条件,只要是个齐齐整整的好姑娘,小叔豁出老脸都要给你媳妇安排个好工作。” “让你年底就把婚事办了。” 乔老太扶额:“……”还能是谁?还不是外头那小丫头。 乔林业纳闷:“……”他儿子什么时候有看中的对象了?难怪前几天给他介绍单位领导家的女儿,他闷着不同意。 “……” 乔济南不好接话,抿着唇笑了笑,端起茶杯低头躲调侃。 再抬头,那道俏生生的身影就已经出现在眼帘。 “哥,你有对象了?谁啊?我认识吗?” 乔珍珍听到大哥年底要结婚,也是一脸好奇,也不知道谁能当她大嫂,要是没二姐能干温柔,没讨厌鬼好看可不成。 当然可以比她矮。 “……” 乔济南薄唇抿得更紧,目光直指桌边那道侧对着他的身影。 虞晚感觉后背发烫,好几道目光都在她身上,乔珍美挨着坐下笑着打岔,“嫂子以后会见着的,不用急,迟早的事。” 乔珍妍自个儿倒了杯水,坐下吃饼干。 对嫁娶的事不感兴趣,只要不催她嫁人就成。 问了一遍,乔珍珍也不问了,她哥估计是不会告诉她。 名字都不敢蹦出一个,估计长得一般,也算不上能干,不然早到处显摆了。 目光转到堂姐身上,又惊呼饼干少了:“你少吃点夹心饼干,就六块呢。” 右侧客厅靠外面窗户的黄花梨长塌上,挨着坐的贾芬芳和刘萍因柜子遮挡,看不清小姑娘几个。 只能看见在一处客厅的乔济南。 等走出乔家时,看到虞晚手里多出来的铁盒饼干,刘萍倒是不意外的笑了笑。 而乔珍珍就炸毛了。 “哪来的?怎么能随便拿奶奶家的东西?” 她不承认是奶奶偏心,肯定是虞晚眼皮子浅,偷摸拿的。 “这孩子,怎么说话呢?”刘萍抬手一巴掌,打在小女儿背上,“在外面不许乱说,让人家听见怎么想你姐姐?” “是哥给的。”虞晚晃了晃饼干盒,故意逗乔珍珍,乔珍珍挨了打,呲牙咧嘴地瞪着讨厌鬼。 落在后面一步的乔珍美又添了句:“刚碟子里就那么几块饼干,你跟珍妍吃得一干二净,我跟小虞连味道都没尝着。” “你这孩子,怎么这么嘴馋?我是少你吃了还是怎么回事?”刘萍一个指头点乔珍珍脑袋,语气有些无奈。 调过脸,又亲热地拍了拍另外两个女儿的背,“小虞,珍美,饼干就你们两个人吃,珍珍就不用吃了。” “妈!你还是我亲妈吗?” “少给我来这套,敢只顾自己,就别怪我收拾你。” 虞晚和乔珍美对视一眼,眼中都是不做掩饰的笑。 “……” 背着手走在最前头的乔林业,连连摇头,家里小姑娘多,真是闹腾。 下午去报社他得多润色两篇稿子。 * 几道身影消失在拐角,乔家院门才彻底阖上。 等乔济南回了屋子,又被乔老太拉着问话。 “南南,你老实跟奶奶说,是不是对那丫头起了心思?” 当着姑妈的面,乔济南直接否定:“没有的事。” “没有就好,你跟她不合适。” 乔老太满意了,又道:“今儿有你亲姑妈在,想找什么对象就跟你姑妈说,保准给你挑个中意的。” “奶奶,不说这事行不行?”乔济南最怕提这茬,听到就头大。 “你这孩子,难不成还害臊?你小时候都是姑妈带大的,跟亲妈也没什么区别,臊什么臊?” 乔春艳磕着瓜子闷笑,难得没出声。 臭小子是她看着长大的,小时候多可爱,现在却这样别扭。 “……” 乔济南红了耳朵,挠了挠后脑勺,“我困了,好不容易休假,我睡会去,下午还跟人约好了。” 听了这话,乔老太又紧张起来,“约什么好?别跟不三不四的人打交道,小心盲流把你带坏了。” 乔春艳为侄儿劝了句:“行了老太太,济南都多大的人了?你还当他只有几岁,要人哄着吃饭的年纪?” “别管那么多,臭小子主意大着呢。” “我怎么能不管?有你这么当姑妈的?也不怕他被人带坏。”乔老太把乔济南当心肝一样的养大,哪里肯丢手? 这跟挖她肉喝她血,没什么区别。 “算了,我不说了。” 乔春艳讨了个没趣,抓起一把瓜子又磕起来。 臭小子,以为谁都看不出来,其实家里稍微有点眼色的都瞧明白了。 看人家虞晚没吃饼干,巴巴送了一整盒。 也是老太太惯着,屋里什么都给大孙子留着。 第38章 干海货 从枣儿胡同回到报社职工院。 乔林业和刘萍也没午休,稍微坐了会就各自出门上班。 没了大人在家,虞晚才问起乔珍美的反常,“二姐,你今天是怎么了?从京市大学回来后就一直心不在焉的。” 躺在床上的乔珍美笑笑,“没什么,只是在想别的事。” “是那天那个人吗?”虞晚瞎猜。 “谁?” 正在翻衣柜的乔珍珍来了精神,转身问讨厌鬼,“你也瞧见了?” “瞧见什么?”虞晚打哑谜。 怕被说中,乔珍美打断两个妹妹:“你俩别瞎猜。” “看吧,被我们说中了。” “这就急了。”乔珍珍摸了两下白蓝条纹连衣裙,又小心挂好。 “那人看着就不怎么地,穷头酸脑,长得跟根竹竿似的。” “……” 书桌前的虞晚,端着喜鹊斜梅搪瓷缸吹了吹,看来她和乔珍珍看到的是同一个人,那人不会是乔珍美对象吧? 乔珍美坐起来,嗔了小妹一眼:“别胡说,人家穷也好,怎么也好,都是别人家的事。 你不要以貌取人,流于表面,显得你过于肤浅。” “什么浅不浅的?听不懂。” 乔珍珍撅嘴反驳,“你也到了嫁人说亲的年纪,自己找,不挑个好的,尽挑歪瓜裂枣。” 虞晚捂嘴偷笑,歪瓜裂枣倒不至于,她记得长得还不错,一股子书卷气。 乔珍美说不过她,心里又藏着事,带出些烦闷,“不同你说了,你小姑娘家家懂什么?” 乔珍珍可不乐意被人当小孩子,立马证明自己的慧眼独具。 “那人我说不好,肯定是有原因的,我在你们学校见过他一回,却记得很清楚。 一身的确良洗得发白,说明家里条件差,又爱面子不肯穿补丁的寻常衣服。” “所以一身的确良翻来覆去的洗着穿,多半夜里洗了,白天就穿身上。” “光这一点就足以证明,他不是一个值得托付的男同志。” 乔珍美为霍清风辩解:“人都爱面子,想穿得周正一点很正常,珍珍,你不要带有色目光胡乱揣测。” “我没揣测,就是从小点看出大点,这可是妈教的,你不会全忘了吧?” 双手环胸的乔珍珍朝虞晚努了努嘴,“你看看讨厌鬼。” 突然被点名,喝开水的虞晚差点烫了舌头。 “讨厌鬼都在笑你呢。” “我没笑。”虞晚憋笑憋不住,干脆转过身看窗外。 乔珍美是因为男同志的事烦心,那她就不掺合了。 毕竟感情的事,还得是当事人才清楚。 “我先回学校了。” 乔珍美觉得心累,在学校听别人议论,在家还要被小妹问。 有的事情,她也没人能诉说。 想了想,还是决定先回学校。 等乔珍美出了门,乔珍珍又翻起衣柜,比着连衣裙照镜子。 过些天,她去参加文工团考试,穿这条裙子一定让人眼前一亮。 虞晚每天都要看一次这种场景,知道乔珍珍有多喜欢这条连衣裙。 “这条裙子什么你时候穿啊?不会留着明年才穿吧?” 乔珍珍等着讨厌鬼穿过一次,她就好问她借。 可人家死活不穿,今天去乔奶奶家给大哥过生日,让她穿,她也只穿姥姥给做的那身衣服。 “过两天吧。” 虞晚故意逗她。 “两天就两天,不能再多两天了啊。” 乔珍珍把裙子又挂回去,想着下午还有课,拿了挎包就往外走。 走时,还不忘叮嘱虞晚看好家。 “别给生人开门,不认识的一律不搭理。” …… 后面几天,白天,家里就只有虞晚。 没事的时候,去小槐花胡同陪刘姥姥说话,跟她学习做饭擀面条。 又或者搭公交车熟悉京市各地。 还去了不少后世的旅游景区,尤其是京市西郊的园林和翁山泊连着去了两天。 日子过得十分惬意。 * 乔济南从过生日那天起就一直住在枣儿胡同。 到了周末才回了报社职工院。 还抱着一个大包裹。 虞晚帮着开门,目光落到大包裹上,稍显好奇。 不等她问,乔珍珍从沙发上蹭地一下跳起来:“是梅家姥姥寄来的吗?” 看清包裹上的印戳,乔珍珍顿时眼里放光,“这下有口福了,梅家姥姥每年都给寄好多干海鲜。” 乔济南把包裹放桌上,乔珍珍就从抽屉里拿出剪刀。 大包裹一打开,一股干海货的味道直接扑面而来。 干贝、干牡蛎、海鱼干、鲍鱼干、海参干、虾干、墨鱼干…… 只要是海里能捞着的,能晒干的海货都有。 最馋人的还是鲍鱼干,虞晚舔了舔嘴皮,问乔济南,“梅姥姥家在海边吗?” 乔珍珍以为是问她,接了话头,“嗯呐,梅姥姥每年寄可多海货了,这些东西她们海边人不稀罕,放城里可是稀罕货。” 有一年寄来的信,说家里天天吃青蟹、龙虾吃得人没力气,她爸还给弄了五十斤全国粮票邮过去。 也不知道龙虾长什么样,她就只见过河沟子里的小虾米。 包裹最下面还有一个小包裹,打开看是一条格子连衣裙、一件羊绒背心,还有一封信。 裙子很明显是给乔珍美的,羊绒背心是给乔济南的。 “哥,我帮你们挂阳台晒晒,吹吹上头的海鲜味。”乔珍珍知道没自己的份,心里也不酸,但能吃到海鲜,就高兴得不得了。 拿着两样东西往后头阳台走,嘴里还喊着,“二姐,你亲姥姥给你寄新裙子了。” 乔济南垂眼看着虞晚,目光在她脸上瞧了许久,然后笑道:“爱吃什么就捡出来,不然被爸包着分了人,就剩不了多少。” 虞晚指了指鲍鱼、海参和干贝,然后还贪心的指了指墨鱼干。 “这些炖汤很好吃。” 乔济南抿着唇一一分拣出来,其余都丢回包裹里。 等乔林业和刘萍回来,以为就只有包裹里那些。 看着足有小腿高的包裹,夫妻俩都觉得梅家会做人,他们也就早些年接济过梅家几次,现在人家年年都送干海货过来。 下午去上班前,刘萍把包裹里的海鲜分成五份,两份家里留着吃。 其中一份给乔家。 另一份一分为二,分别给姑姐和娘家。 最后一份留着送人。 午饭来不及泡发海鲜,一饱口福。 到了晚饭时间,饭桌上就多了一道葱烧鲍鱼和闷小海鱼。 乔林业报社的工作忙完,暂时告一段落,文章只等印刷下个星期刊登发行。 乔珍珍给亲爸和大哥各倒一杯白酒。 自己偷摸用筷子蘸了些尝味。 “咦,酒怎么这么烧喉咙?” 虞晚语带揶揄,故意逗乔珍珍:“你喝一整杯就不烧了。” “真的?”说着,就要给自己倒一小杯,然后挨了刘萍一筷子。 “妈,你怎么又打我?”乔珍珍觉得委屈,家里的好东西都轮不到她。 第39章 她为什么笑 “白酒也是你能喝的?” 刘萍夺过白酒瓶,塞好瓶塞,拧紧盖子小心放回柜子里。 “特供酒,别糟蹋东西。” “小姑娘哪里懂品酒,别一口给吐了,吐地上可惜酒,吐桌上一家人还吃不吃饭了?” 乔珍珍反应过来被讨厌鬼耍了,用倒肘撞了她一下,虞晚夹鲍鱼的筷子一抖,鲍鱼落回盘子里。 转过身的刘萍看到这一幕,又给了乔珍珍一记手壳敲。 “撞你姐姐做什么?” “啊——”乔珍珍痛呼出声,捂着后脑勺看亲爸还有大哥都在笑,更觉委屈,“你们都针对我,明明是三姐使坏,你们却装看不见。” “二姐,你说是不是?” 乔珍美根本就没留意听,心里想着学校里的闲话什么时候能停止,于是敷衍道:“听妈的没错。” “……” 听了这话,乔珍珍的委屈跟水漫金山一样,家里人都不向着她。 全向着一肚子坏水的讨厌鬼。 她决定了,不管讨厌鬼穿不穿连衣裙,下个星期去参加文工团考试她一定穿! 乔济南和乔父碰了下杯,“铛”然后就一口干了白酒。 白酒入喉一股子烧灼感,顿时袭冲五脏六腑。 他夹了一筷子炒青菜,缓和辛辣。 对上虞晚的惊讶目光,觉得身体更热了。 虞晚碗里多了一筷子鲍鱼,是刘萍夹的,“小虞,你妹妹就这脾气,别跟她计较。” “好。” 虞晚懂事的点头答应,露出温柔的一抹笑。 目光落到对面喝酒皱眉头的乔济南身上,顿时笑得更厉害。 刘萍又给小女儿夹了一筷子闷烧鱼干,没了刚才的严厉。 “跟你姐姐不许没大没小,要知道长幼有序。” “噢…” 乔珍珍把脸埋进碗里,鱼肉真香。 左右各平衡一下,刘萍又给丈夫、继子继女都挑了一筷子菜。 然后才开始吃饭。 相较口腹欲,刘萍是个更看重社会身份和地位的人。 珍珍半点都不像她,一团孩子气,珍美也是个心思单纯的性子。 好在虞晚这点像她。 看起来不争不抢,实际上绵里藏针,极其有主见。 饭后,乔济南屋子的广播声又准时响起。 听着广播洗漱,然后上床睡觉,直到熄灯停电,乔济南却怎么都睡不着,脑子里全是虞晚。 吃晚饭的时候她为什么看着他笑? 还有他不在家住的这些天,她一个人都在家里做什么? 乔济南觉得自己很奇怪,对于这个来历不明的女人,他的关注度好像越来越高。 一看到她,总是莫名其妙想给她什么。 只要她露出半分想要什么的眼神,他好像每次都能捕捉到。 更诡异的是,他还不受控制的把她想要的东西都送到她面前。 乔济南觉得这样很不对。 而且很不正常。 * 夜深人静。 打地铺的虞晚翻来覆去的睡不着,肉联厂的招工考试,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结果。 同屋里的乔珍美也没睡着,她跟霍清风的闲话,已经被人传了一个星期。 捕风捉影的事,却被说得那么难听。 最可气的是还揪不到传小话的人。 窗外月色如水,第二天又是个大晴天。 中午乔济南下班回来,给虞晚带来了个坏消息。 肉联厂的招工,已经有了结果,她的名字并没有出现在通知名单里。 虽有些失望,但也是预想当中的结果。 “别着急,以后还会有机会。” 乔济南的安慰,落在虞晚耳朵里,其实就是希望渺茫。 她这几天逛了京市不少地方,也听了不少事。 再结合一下她跟刘姥姥去买菜抢鱼头的资源稀缺大环境,也算是明白为什么会有上山下乡知识青年到农村去的政策。 现在的人家家户户都是兄弟姐妹好几个,人多了,又只有国企单位这一条路子解决就业问题。 那多出来的知识青年怎么办? 不能考大学,不能做私人生意。 稍不注意就是搞资本主义行事作风,除了赶到乡下去,就是去当兵。 可惜人口基数过大,完全就是超负荷。 “早就知道你选不上,参加招工考试的那么多人,还就三个名额,怎么可能选你?” 乔珍珍习惯性地给人泼凉水,尤其是给讨厌鬼泼。 昨晚上就因为她,害得她挨打。 今天可让她逮着机会了。 虞晚怄得想掐她一把,最后只翻了个眼皮,懒得搭理乔珍珍。 再过些天,她跟她都是待业青年。 到时候看谁笑话谁。 乔济南摸了摸鼻梁骨,觉得自己好像做错了事,他或许最开始就不应该说招工考试的事。 害得虞晚白高兴一场。 等到吃午饭时,一家人都知道虞晚没被选上的事。 有长辈在家,乔珍珍可不敢再奚落讨厌鬼,省得又挨打。 刘萍明白其中关窍,不然也不可能把邮局招工考试名额给马小晴。 饭后,等人都回了屋,刘萍拉着虞晚坐到沙发上说话,手上的轻抚动作温柔无比。 “这回招工不成的事别往心里去,妈跟你乔叔叔都帮你留意着的,要是有合适的机会,肯定把工作岗位给你落实好。” “你来了京市这么多天,也清楚城里什么都紧缺,你大姨的三儿子马未秋在海甸区清洁队运粪拉屎,每天天不亮,我们起来洗倒痰盂的时候,就是他们卖力气的工作时候,那臭死人的活都是别人挤破头都想抢的。” 虞晚震惊:“……”对于这位没见过面的亲戚肃然起敬。 “你马表哥的工作你知道是怎么来的吗?” 虞晚摇头。 刘萍帮大女儿理了下衬衣领口,语调淡然,“工位是顶替马家大伯的,还另给了一百块钱给马家大伯娘。” “招工考试不是你想的那么简单,中间没人打点,除非撞大运,否则绝没可能。” 虞晚本就凉掉的心,现在凉得彻底。 没有工作,她就不能养活自己,没有工资她还怎么去文物商店发家致富? 第40章 庄和圆划船 “傻孩子,你是我刘萍的女儿,妈怎么会不为你打算?你也不用急,一切都慢慢来。” 刘萍的安慰,像是一声警钟。 一下敲醒了虞晚。 在这个家呆久了,温情生活让她差点忘了自己不是真正的原主。 她是虞晚。 不是虞鱼。 风吹树响,知了声吵得人耳朵发痒。 乔珍珍贴在门后偷听,除了听见点细碎声响,什么都没听清。 不防虞晚推门,竟撞到了鼻梁骨。 “哎哟——” 被撞了个正着,乔珍珍也不好意思说讨厌鬼,捂着鼻子,颇觉丢脸。 偏又要强嘴硬,还怪虞晚,“走路也没个声。” 虞晚多数时候都让着乔珍珍,知她除了嘴上凶点,平时做饭洗衣服打扫卫生一点没落下。 刘萍不让她做粗活,家务活都在乔珍珍身上。 虞晚的沉默,让乔珍珍不得趣,蔫坏儿不回击她,真是难得。 “中午我不睡觉,你要睡,睡我床上。” “噢。” 虞晚走到床边坐下,也不想睡,发现乔珍珍还在瞧她,又冲她做了个鬼脸,乔珍珍被逗笑,一笑扯着鼻梁又痛。 正暗怪讨厌鬼又使坏,却听她说。 “白蓝条纹裙你要穿就穿,只是穿的时候别用红色头绳,也别用筷子烫刘海卷儿。” 乔珍珍知道讨厌鬼没欣赏水平,蠕了下两片唇,到底没再说她没品位。 而是大方道:“我也允许你用我的桂花香膏,你那药膏味擦脸油还是少用,味道真的不好闻。” 虞晚笑了:“……”她跟乔珍珍真的沟通不了。 床上躺着的乔珍美听着两个妹妹说话,也睡不着,干脆起来洗了把冷水脸。 她不想再想学校里的破事,于是提议:“下午要不要去庄和圆划船?” 因为是星期六。 姐妹三人一拍即合。 刘萍也乐意姐妹三在一处增加感情,还一人给了一块钱。 “小姑娘家就要趁这会儿多出去走走。” 怕小女儿不着调,刘萍又给她加了一道任务,“珍珍,你虽然是妹妹,但你是姐妹三人里面最靠谱的一个,两个姐姐你要护好。” 刘萍的话,就差没说让乔珍珍当护花使者。 乔珍珍没听出来弯弯绕绕,笑着一口答应。 倒把虞晚和乔珍美逗得憋笑。 想着上个星期跟朋友出去遇到的事,乔济南提醒了一句:“去庄和圆还是小心些,周末人多,别被挤着掉进湖里。” 乔家人一起出了门。 上班的上班,游玩的游玩。 庄和圆是以前的皇家避暑园林,成人门票一毛钱一张,学生票五分钱。 买门票的时候,虞晚想直接买一毛钱的门票,却被乔珍珍拽住胳膊,“你是不是傻?跟我报一个中学,省下的钱还能划两趟船。” 售票员瞧姐妹三打扮,也不像骗票逃票的,随口问了句学校年龄就收钱让人进去。 这时候的庄和圆很多区域没开放,乔珍珍来过好几回,带着讨厌鬼和二姐穿过长廊直奔清漪湖。 一艘小船最多坐六人,最少坐四人。 放在平时,两个人也能坐一艘。 因为周末,人多了些,小船要拼满人才能游湖。 虞晚和乔珍珍、乔珍美跟另外一家三口同坐,划船人一边出一个,一个划船头一个划船尾。 没有顶棚遮挡的小船,乔珍珍没划多久船桨就累得出了一头汗。 最烦人的是破小孩也闹着要划船,他妈不同意,小男孩就站起来乱跳,还动手抢他爸手里的船桨。 跳动间搞得船身也跟着摇摇晃晃。 “老许,你把船桨给儿子,让他划一会。” “臭小子,给我坐好!”被叫老许的男同志,年纪三十出头,穿着考究。 小男孩约莫七八岁,长得虎头虎脑,身上的海魂衫说明家庭条件不错。 虞晚和乔珍美跟小男孩和他妈是对着坐的。 拿到船桨的小男孩可不得了。 把湖水拍得啪啪响,溅起的湖水浇了虞晚满头满脸。 边上的乔珍美还有后头的乔珍珍也没能幸免。 “臭小子!给我好好划!” 小男孩她妈一脸抱歉,顾不得揩自己脸上的湖水,忙拿出包里手帕帮虞晚和乔珍美擦身上湖水,一边擦还一边说不好意思。 “真是对不住,你们划船的钱一会儿由我出,算作给你们的赔礼道歉。” 乔珍珍想要刺人的话,被这句划船钱人家出给堵了回去。 “没事,小孩子嘛很正常。” 乔珍美是个好脾气,半分不计较,虞晚抿着唇瓣没说话,再又被浇了一脸湖水,湖水打湿半边屁股,发际线也被打湿的时刻,她再也忍不住了。 “把船桨给我!我来划!” “不给!”小男孩嘿嘿笑,划得正高兴,还做了个鬼脸,敲打湖水的动作更大。 “……” 虞晚气个倒仰,恨不得一巴掌拍过去。 再一次被浇一脸湖水。 小男孩他妈也看不过去了,想着和人家女同志换位置。 就在这时,桥洞下冲去一艘比赛快船,因小男孩拿了一支船桨,船头来不及调转避让。 “砰砰砰——” 几声惊叫过后。 船翻人掉湖水里。 比赛快船的是海甸国防军大的学生,周末举办的联谊赛。 谁也没想到意外来得这么快突然。 船翻的位置离岸边不远,也就六七米。 掉下水的人都往岸边游,唯有不会水的虞晚在湖里挣扎。 乔珍珍和乔珍美都会游水。 浮起来没看见虞晚,两人都慌得不行。 十七孔桥上的人看得清楚,惊叫着救人,“来人啊,船翻了!” “最边上小船旁还有个女同志不会游水!” “珍美,你先上岸,我去找讨厌鬼!” 乔珍珍记得亲妈给的任务,绕过船身去寻虞晚,此时的虞晚头都没顶了,灌了好几口湖水,觉得自己是不是要交代在这了。 忽然一只胳膊托起她,虞晚就像藤蔓一样的缠住人。 乔珍珍被勒住右手,根本游不动,喊了好几声放手,虞晚都像没听见一样。 再这样下去,她俩都要交代在清漪湖里。 “讨厌鬼,别抱那么紧!” “你这样,我带你上不了岸!” 虞晚灌了一肚子水,耳朵里也灌满了水,根本就听不见别人说什么。 她除了凭借本能抓紧救命稻草,别的什么都做不了。 …… 快到岸的乔珍美嚷着叫人:“几位同志,快帮我救救我妹妹,她们还没游上来。” 第41章 湖水怎么不干净? 岸边国防军大的学生脱掉身上的湿衣服,又跳进湖水里。 听着桥上人的指示寻到船后两道人影,要靠近救人,却被乔珍珍阻止。 “拿船桨拖着我就行,别抱我姐。” 两个光膀子的男人抱了她姐,回去还不得被唾沫星子淹死。 “……” “……” 一左一右的两位男同志明显愣住。 随后照做。 三拖一。 快到岸边时,好几人下湖帮忙拉船桨。 好在掉水位置离岸边不远,没有发生悲剧。 小男孩一家怕得要死,要害死人家小姑娘,可就摊上事了。 趁人不注意,一家三口快速逃离现场。 上了岸乔珍珍立马给讨厌鬼施救,乔珍美顾不得自己摊开双手挡在一侧,还不忘大声嚷着:“还请所有同志背过身去,谁不转身谁就是想耍流氓。” 话一出口,谁还敢看。 等虞晚吐出几口湖水,人才清醒过来。 乔珍珍又快速帮她把衬衣扣子扣好。 清醒过来的虞晚,第一句话就是,“那个臭小孩呢?” 要不是小男孩拿着船桨不放,她们也不会没来得及调转船头,更加不会掉进清漪湖里。 一提这一家三口,乔珍珍也是一肚子火。 抹了把脸上的水,两眼扫向人群,愣是没找着人。 “呸,小兔崽子,溜得可真快,惹了事就跑了。” “那一家子心眼也太坏了。”乔珍美也很气愤,要不是有人帮忙,还不知道会出什么事。 安下心,又跟救人的男同志道谢。 “十分感谢两位同志出手帮忙,还请两位同志留下名字和联系方式,我会给你们单位寄感谢信。” 拧裤腿水的板寸男同志推说不用。 套上湿衣服的沈明扬也表示拒绝。 “你不用谢,说来也是我们的船把你们撞下水的。” “好在没出意外,三位女同志还是尽早回去。” 怕扩大影响,国防军大的学生纷纷朝围观人说:“都散了吧,没什么好看的。” “散了吧,散了吧。” * 划船散心遇翻船事件。 姐妹三人湿漉漉地往回走,一路上引起不少目光。 成了别人嘴里的热闹。 乔珍美心里过意不去,到家后就赶忙给两个妹妹冲姜茶。 乔珍珍一溜儿烟地跑进屋,也不换衣服,提着三个编织小筐又跑了出来。 “走走走,去澡堂子洗洗,清漪湖的水不怎么干净。” 虞晚抿了两口的姜茶,又放下。 好奇是怎么个不干净,难不成淹死过人,有水鬼? “那湖连着外头城北清洁队的南湖,也不知道洗了多少车的粪啊尿啊什么的。” “呕——” 乔珍珍的话,让喝了湖水的虞晚脸色惨白,一阵干呕。 她真是倒了大霉了。 遇到的事怎么都这么恶心? 到了澡堂子。 虞晚是全身上下里里外外洗了三遍,回到家还灌了两大杯盐水。 然后扣喉咙眼,又是一阵呕。 对于她的操作,乔珍美也只能帮忙拍背,嘴上还不停说对不起。 “都怪我,要不是我说去庄和圆划船,小虞也不会喝那么多粪水。” “……”虞晚呕得更厉害。 乔珍珍哈哈大笑,粪水。 “这就是蔫坏的报应。” 幸灾乐祸了会,又记起讨厌鬼是从滇南海岛来的,住在岛上居然不会游水,可不得了。 乔珍珍觉得自己抓住了讨厌鬼的把柄,当天晚上就神色鬼祟地告诉给了亲妈听。 然后不出意外,又挨了刘萍两个巴掌,“你个倒霉孩子,真是钻钱眼儿里了,不顾着自家姐姐,还容那小兔崽子使坏。” “你手里的两柄船桨不会浇回去?” “妈,我跟你说的都是正经事,你怎么又打我?”乔珍珍觉得亲妈偏心得过分,她说了半天,她妈是一句没听进去。 “打的就是你!那是你亲姐,不会游水又不是什么大事,你妈也在岛上呆过,也不会游水怎么了?” “这话你敢说给外人听,又或者让你姐姐听见伤了她的心,仔细我让你爸收拾你!” 乔父的皮带抽是童年阴影,乔珍珍咬着牙嘟囔,像是在骂谁。 刘萍这回不打了,拍了拍小女儿的肩膀,神色温和许多,“今天你有勇气保护姐姐,这一点做的很好,只是这份心不能乱用,只用在家人身上就够了。” “妈……”乔珍珍红了眼,有些不好意思。 等被她亲妈揽在怀里,更觉别扭委屈,好在今晚的月亮比较细窄,月光没能照亮她泛泪的眼睛。 “珍珍,妈就生了你和小虞两个女儿,希望你们姐妹俩都能好好的,姐姐一个人在外十几年,现在才来这个家,你要待她好一些。” “我待她还不好?衣服是我洗,饭也是我做。” 小女儿的声音有些哽咽,刘萍叹息一声,又轻轻抚着她后背。 “你是个好孩子,对家里的付出妈都看在眼里,有些话现在告诉你,你也不明白,等你再大两岁,就什么都懂了。” “你不说怎么知道我不懂?” “……”果然还是小孩子。 刘萍什么都没说,松开手看着小女儿,露出无奈的笑。 * 家里三个女儿游湖落水的事。 让乔林业觉得十分凑巧,下午他以汇报工作为借口给报社姜总编送干海货,本以为人家不会收,没想到不仅收了还对他多了两分客气。 姜总编看乔林业好像不知情,于是点明了,“九号那天下午,你家小子在庄和圆救了我家小文。” “说来也是好笑,小文跟朋友在湖边采风,为捡被风吹走的画,不小心掉进湖里,刚好被你家济南救了上来。” “还有这事?济南这些天都住在他奶奶家,也没听他提过。” 乔林业忽觉有些弄巧成拙,早知儿子有这姻缘,他就不该多此一举给出那张一寸照。 现在这样一弄,反成了有意接近。 “孩子大了,也不是什么话都跟当父母的说。” 姜总编讲规矩,偏生了个最不爱守规矩的掌上明珠,为了她,瞧不瞧得上乔家,也得递话头把事情圆下去。 “说的也是,儿女大了都有自己的心事,我们做家长的,也只能是在边上多盯着点。” 两个中年男人,说起自家儿女也就一两句话,但能摆到一块那就是有意。 当夜。 乔林业把下午的事一五一十地跟刘萍说了。 没等回只言片语,只有对方的沉默。 终归是二婚,在一起生活多少年都不顶用。 闷不作声就背着她给乔济南寻结婚对象。 “你觉得这事该怎么办?” 这会儿问她怎么办,刘萍心觉好笑,语气还是一如既往,“济南的事我不插手,小虞的开衫还等着我织呢。” 丈夫、儿子,哪里靠得住?还是自己的女儿最可靠。 第42章 乔珍珍心里酸 翌日清晨。 饭桌上,虞晚小口小口的喝着豆浆,因昨天落水,有些受凉。 吃什么都没胃口。 乔珍珍看讨厌鬼只喝豆浆,以为她又在装可怜。 破天荒地夹起半根油条放她面前碟子里。 夹完又看向亲妈,行动说明,她对讨厌鬼好着呢。 乔林业也给儿子夹了一筷子拌银鱼,问:“济南,前些天你去庄和圆遇到的事,怎么没听你说?” “一点小事,所以没提。” “救人也是小事?” 乔林业笑道:“你知不知道你救的女同志是谁?” 乔济南不认识,也没兴趣知道。 但他爸既然问了,肯定是他认识的人。 “救人?救了谁?”乔珍珍好奇追问,“大哥,你去庄和圆遇到什么事了啊?” 乔济南不想提,扫了眼对面的虞晚,敷衍道:“一个落水同志。” 对这个回答,乔珍珍不买账,转问起亲爸。 等从乔父嘴里知道乔济南救了报社领导的女儿,在座的人神色各异。 “昨天救你们的人,知道是谁吗?记得给人家同志寄感谢信。”乔父语重心长的补了句,又想着儿子的婚事应该有指望了。 “要寄也应该是给我寄,是我救的人。” 乔珍珍抢回功劳,对于拖船桨的两个男同志没什么印象,当时忙着救讨厌鬼,根本没留意。 乔珍美倒是留意了,也问过人家姓名,但人家不愿意说也只能算了。 虞晚不会游泳,差点丢了半条命,哪里顾得上这些事,连人家长的是方是圆都没看到。 后面被乔珍珍救醒,又被乔珍美挡了个严实,她更是没见着人。 “咳咳……” 正想着,虞晚忽然一阵咳嗽。 知道她是感冒了,刘萍吃完早点就去厨房煮姜茶,然后让三个女儿和继子都喝了一碗才出门上班。 至于当家人,刘萍问都没问一句。 也不知是不是乔林业的错觉,从昨晚谈话之后,妻子对他的态度就冷淡许多。 至于这份冷淡从何说起,又实在抹不开面提,总不好说为什么没给他盛一碗姜茶? * 女儿如今才是刘萍的希望,中午提前下班,特意跑了一趟城北派出所。 问户籍还要等两天才下来,于是转道去供销社买了两罐水果罐头。 家里人生病的特别照顾,就是吃一罐水果罐头。 乔珍珍才放平和的心态,又酸得不行,同样都是落水,她怎么一点事都没有? 圆桌边,刘萍神情慈爱地和大女儿说话,眉眼间尽是温情关怀。 “生病了嘴里没味,就要多吃水果罐头。” “妈,我嘴里也没味。” 乔珍珍撑着下巴插嘴,有意博关注,但亲妈没搭理,眼中只有讨厌鬼。 “感冒可大可小,要过两天还没好,妈就带你去医院打吊瓶。” 一听要打针,虞晚害怕得不行,她天不怕地不怕,就怕打针输液。 眼下再不喜欢糖水泡水果也要大口大口地往嘴里塞。 午饭上桌前,一个人就吃了大半罐。 一直看着玻璃瓶的乔珍珍酸得冒泡。 守了半天,也没听见讨厌鬼说一句分些给她吃,一赌气,背着人悄摸摸地骂了几句讨厌鬼很小气。 吃过午饭,乔珍珍又跟二姐“拉帮结派”,打算“孤立”讨厌鬼。 她用的是班里同学那一套。 故意跟乔珍美挨在一起悄悄说话。 嘴里其实没说什么,但给人的形式就是她们说了好多你不知道的秘密。 虞晚生病,人不舒服,身上也软绵绵的。 饭后又犯困,躺在乔珍美床上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心觉两个姐妹体贴,说话都压着声。 小伎俩不起作用,可把乔珍珍气得跳脚。 只觉得讨厌鬼诡计多端。 等两罐罐头被讨厌鬼一个人吃光,她感冒才好了的时候,乔珍珍更觉得她心机叵测。 特别会算计好东西。 乔珍珍跟虞晚的别扭,乔家人都看在眼里。 只是大家都有自己的事情忙,没功夫费心思在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上面。 又过两天到了星期四,虞晚跟亲妈去了城北派出所。 等拿到有她名字的户口簿,悬掉已久的心才彻底落地。 因刘老太和刘老爷跟儿子刘峰一家是分开的户口簿,所以虞晚真正落户成功后,舅舅舅妈才知道。 舅妈赵美华本想问两句,可吃着小姑子送来的干海鲜,什么话都不好问不出口。 但心里就是不痛快,觉得小姑子手伸得长,主意多。 午饭才开始吃,东屋郑老师的声音在外面响起。 “老太太在屋吗?你家外孙女乔珍珍被留校写检查了,下午让家长去领人。” 刘老太应了声,又叹了句,“珍珍也不小了,怎么还是不懂事?” 刘老头抿了口白酒,美滋滋地说,“小丫头该是个小子才对,打小就皮实,没少惹事啊。” 亲爸妈这样说,刘萍也不往心里去,等听到嫂子赵美华说女儿如何如何,她就不乐意了。 尤其是看到嫂子脸上的幸灾乐祸,更觉不舒坦。 她自己的孩子,用得着别人话多? 女人间的针锋,反应再迟钝的人都能感觉出来,尤其是虞晚还坐在亲妈和舅妈两人中间。 她硬着头皮岔开话题,“妈,下午我跟你一块儿去吧。” 刘萍应下,看到身边懂事的虞晚,歇了和嫂子斗嘴的心思。 嘴上再厉害管什么用?等过些日子,只要那事给办成了,还怕没有扬眉吐气的时候? * 夏日午后,空气中的热浪袭人。 虞晚坐在自行车后座跟亲妈去了第六中学。 第一次到这来,瞧什么都新鲜,学校类似现代纪录片里面的那种乡村学校。 刘萍不是第一次被叫到学校,找办公室也是轻车熟路。 纵然有心理准备,等真的看到办公室外面走廊上,六个扎马步的学生,气得险些一口气没喘上来。 一共就六个人,只有乔珍珍一个女学生。 “你!你!” 刘萍保持理智,保持气度,咬着牙指了指乔珍珍,“你可真有本事!家里家外都是一把好手!” 虞晚走在后头,看到这一幕,取下遮太阳的稻草编织帽,露出一张想笑又强忍的俏脸。 乔珍珍本来觉得没什么,大不了回去挨一顿打,看到讨厌鬼,脸蹭地一下就烧起来。 当然红脸的不止她一个,扎马步的其余五个人,一个没漏。 “她是谁?长得可真好看?” “应该是其他学校的,也不知道她叫什么名字。” …… 第43章 讨厌鬼的梦想是当嫦娥 等刘萍进了办公室。 虞晚才露出幸灾乐祸的笑,也不知道乔珍珍做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才能被单独留下写检查扎马步。 「笑什么笑?有什么好笑的?」 乔珍珍动嘴型警告讨厌鬼。 「再笑,就别睡我的床,也别用我的擦脸油,更不许看我的连环书。」 虞晚没理她,反而笑得更加明艳动人。 讨人嫌的做作模样,还有翘起来的小拇指,更让乔珍珍火冒三丈。 稍显英气的脸,多了一怒就能暴打亲姐的气势。 尤其是听到其余几个男同学的窃窃私语,更是怒火滔天,可顾及办公室里的情况,一切都只能化为一个恶狠狠的大白眼。 这些愚蠢又肤浅的人,总被蔫儿坏的那张好脸蒙骗。 「让我听听你做了什么好事。」 虞晚笑够了,和乔珍珍一边打口型,一边偷摸移到办公室后门偷听。 这个点,办公室只有一个守违纪学生的秦老师。 秦老师是个三十多岁的中年男人,为人严肃,不苟言笑,许多学生都怕他,实际上却是个会钻营的。 看到乔珍珍的家长,不动声色地请人坐下。 最后几笔写完汇报,才把来龙去脉讲了出来。 原来临近毕业,不少人迟到早退,放在以往也就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又或者口头批评教育。 但因为上面教育局有视察工作,学校老师三令五申地打招呼。 偏偏有胆子大的不信邪,在视察当天被捉典型。 跑得快的没捉住就算了。 剩下的都在走廊上站着扎马步。 秦老师接着道:“问乔珍珍同学去了哪,她怎么都不交代,所以只能让家长带回去好好教育教育。” “……” 小女儿的事,让刘萍丢脸,面上还要维持笑容得体,“实在不好意思,让老师费心了,回去我一定让她爸好好教育她。” “这个年纪的孩子,稍不注意就会误入歧途,还是需要当家长的多费心。” “俗话说得好,树苗不修不直溜。” “孩子不打不成气。” 最后两句话,就有点报私仇的意味,秦老师有些头秃,是典型的地中海,两侧留长的头发挡住了秃顶,却没挡住学生之间的一口一个秦秃瓢。 乔珍珍被领回家,路上一直都在暗窥亲妈脸色。 没从亲妈脸上找出发火痕迹,心里反倒是更加没底,她也顾不得讨厌鬼如何讨厌。 朝她眨眼睛,让她帮忙说好话。 虞晚可不往上凑,当妈的还没开始教育女儿,她现在挤进去就是吸引火力,引火烧身。 在乔珍珍的恳求眼神中,虞晚打了个哈欠装困。 一溜儿烟地回了房间。 “啪”地一声,屋门关得果断干脆,给客厅里的母女俩留下独处空间。 中午午休时间只有一个半小时,一来一回地折腾,也没剩多少。 刘萍下午还要上班,上午就提前早退带虞晚领新户口簿,下午不可能再迟到。 相较最初的丢脸气闷,现在也只剩冷静过后的心累。 乔珍珍是她的女儿,也是乔林业的,刘萍再不想承认,也清楚小女儿有多像乔林业。 十几年如一日都改变不了一个人的看法,那就没必要再继续。 她语调平静地问柜子边站着的小女儿,“你不在学校,又是去了哪?” “……” 乔珍珍闷不吭声,低着头看鞋尖,搭扣皮鞋还是年前生日时候买的,没穿几回,怎么就有些蹭掉皮了? “不说是吧?好,我也不问了。” 刘萍也不强求,冷淡道:“前十几年,你做的每一件事,说的每一句话,都是我这个当母亲的负责。 现在你也大了,说过的话,做过的决定,导致产生的后果,好与坏都该由你自己承担。” “珍珍,妈以后不会再问,也不会再多管,你也该长大了。” “妈……我……” 乔珍珍的犹豫,也只是犹豫,最后还是什么都没说。 偷跑去参加文工团考试的事情已经做了,好歹等有了结果再说。 家里人都小瞧她,这回她一定要干出一件大事。 虞晚出去倒水喝,顺便看下情况,没有想象中的狂风暴雨,只有乔珍珍一个人坐在藤条椅,刘萍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出门上班去了。 看到遇事就躲的讨厌鬼,乔珍珍恼怒地瞪着她,“下回你再落水里,谁救你谁是狗。” “妈不是没把你怎么样吗?” 虞晚不以为意,晃着搪瓷缸走到柜子边倒水。 “连根指头都没动你一下,你让我帮你什么?要打要骂好歹得真开始了才能拦吧?” “哼,就你歪理多。” 乔珍珍捏了捏鼓着的挎包,意识到里面放了什么,忽然有些心虚,趁讨厌鬼没注意,她几步回了房间,又迅速把连衣裙挂进衣柜里。 阳台上的小葱盆里,两块透亮的鹅卵石被阳光晒得发烫。 虞晚把晾干的衣服全部收下来,坐在沙发上慢慢折叠好,等觉得差不多了才回屋躺着休息。 窗外蝉鸣翻天,在打死第五只蚊子后,虞晚听到乔珍珍自言自语:“讨厌鬼,你说我能去当兵吗?” “肯定能。” “真的?” “真的。” “你都不问我为什么要去当兵?” 虞晚以前也有过当嫦娥的梦想,为什么是当嫦娥? 因为嫦娥美貌惊人还长生不老,不仅独住豪华宫殿,还有可爱的小兔子宠物陪伴,以及一个有腹肌的伐木工邻居解闷。 虞晚不爱泼冷水,喜欢泼人无法反驳的开水,她侧躺着和对床的乔珍珍对视,在她的期待眼神中,一字一句道:“你个子高,又长得英气逼人,吃得多力气也大。 虽然嘴巴不会说话,但有的时候不干人事还挺机灵。” 乔珍珍觉得自己就是个大傻子,她为什么要和讨厌鬼谈心? “讨厌鬼!我今天非要打死你!” “哎哟——” 一个枕头砸在虞晚脸上。 第44章 造谣小人 屋里,虞晚和乔珍珍跑来跑去的嬉笑打闹,直到桌上的搪瓷缸被打翻在地才停止。 “哎哟姑奶奶,你别追了,杯子都摔坏了。” “哪有那么容易坏?” 说归说,乔珍珍捡起搪瓷缸,上下仔细看了遍,发现喜鹊斜梅的喜鹊脚上摔缺了块。 连嘴上的梅花也掉了瓷。 心觉可惜:“好好一个搪瓷缸,才用几天就被你摔坏了,真是个败家子。” 虞晚白了乔珍珍一眼:“……” 到底是谁弄坏的?乔珍珍不追打她,能摔了搪瓷缸? 她纠正:“是我们,不是我。” “……” 相较讨厌鬼的厚脸皮,乔珍珍还是要略逊一筹。 没她睁着眼睛说瞎话的本事。 姐妹俩的感情在打闹中升温。 远在郊区京市大学的乔珍美却在与人对峙中,红了眼睛。 303宿舍是六人寝室,却在争执中无声地分为三派。 乔珍美气愤质问:“陈晶,我再问你最后一遍,传我跟男同志乱搞男女关系的人到底是不是你?” “我说不是,你又不信,那就没必要再问。” 陈晶丢下手中带灰尘的女士背心,坐到靠窗床铺,语气冷淡道:“真是好心没好报。” “好心没好报?你也配说这句话,真是厚颜无耻,还倒打一耙。” 乔珍美受了半个多月的流言蜚语,一直猜不透谣言是从谁嘴里传出去的。 直到刚才才明白什么是口蜜腹剑,什么是知人知面不知心。 谁能想到,她一直以为的朋友,陈晶。 就是写举报信,又传她跟学校某位男同志乱搞男女关系的背后小人。 乔珍美和陈晶两人间的争吵,来得莫名其妙,午饭前都是好好的,怎么突然就成了这样? 四名室友都有些摸不着头脑。 寝室长李晓梅好心劝了句,“乔珍美,你先冷静点,有什么话好好说,别弄出误会伤了和气就不好了。” “是啊,有什么事讲明白,犯不着搞这么大阵仗。” 另一位和陈晶走得近的苏彩凤也跟着附和,“你说是陈晶传的闲话,好歹也要拿出证据才立得住脚,否则跟造谣生事的人有什么区别?” 乔珍美气笑了,“证据?” “她刚刚捡回来的女士背心就是证据。” 大家都有背心,这算什么证据? 四人明显不信。 唯有沉默的陈晶掐着掌心,猜乔珍美是怎么发现的。 “那份举报信中,清清楚楚地写了乔珍美和凤尾花女士背心这几个字。” 乔珍美气得手抖,仍强行镇定,“如果不是我们寝室的人,谁又知道我穿什么样式的背心?” “就算是这样,你也不能说是陈……” 后头几个字,苏彩凤没说出来,如果不是陈晶,那不就是说她们四个有嫌疑? 她虽然不怎么喜欢乔珍美,可也从没想过乱造谣。 况且传闲话的这段时间,陈晶不是一直都在安慰乔珍美吗? 不仅如此,人家还时不时地帮着说话平谣言。 现在说乱造谣的人是陈晶,那怎么可能? 苏彩凤猜测:“里面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是啊,万一是误会呢?” 寝室里的人都不相信陈晶是写举报信的人,毕竟陈晶的为人,大家有目共睹,整个寝室属她最热心。 谁遇到事需要帮忙,陈晶都是第一个出头帮忙的。 一直没说话的秦雅相对较为理智。 想了想才问:“乔珍美,你要不再想想有没有得罪什么人?又或者让别人看见你买凤尾花背心?” “凤尾花背心不是友谊商店的舶来货,穿这种样式的背心也不止你一个。” “要以举报信里有凤尾花背心几个字给陈晶定罪,未免有些说不过去。” “是啊,这也太牵强了。” “……” 陈晶低着头不发一言,需要自证的话也有人帮她说。 她淡定地拿出枕头下的书,一页页翻阅起来,眼中充斥着冷嘲与不屑,就算乔珍美现在猜到真相又有什么用? 棋局她早就下完了。 乔珍美抿着嘴,目露鄙夷,一双清泠泠的眼直指窗边的陈晶,真不愧是京大才女,手段的确是高。 平时广结人缘,谁知道背后却是这种卑劣嘴脸。 要不是她请姑父帮忙看了举报信,她恐怕无论如何都不会怀疑到陈晶头上。 “陈晶,是不是你做的,你比谁都清楚。” 阳台上晒了那么多衣服,独独就她那件凤尾花背心掉下楼,还偏偏是好心的陈晶帮她捡回来的。 这种背地算计人,人前又装着做好事的女人,实在是恶心至极。 陈晶抬头扫了圈室友,最后看着乔珍美那张婉约秀丽的脸,语气坦然道:“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要诬陷我,或许只是为了找个人发泄怒火。 但有的话我还是要说清楚,不管你信与不信,投举报信的人不是我。” 这话一出口,本就不怎么信的室友更加动摇。 记着陈晶平日里的好,苏彩凤忍不住帮腔:“乔珍美,你再好好想想,陈晶都这样说了,或许是你哪里弄错了也说不一定。” “对啊对啊,大家都仔细想想,看能不能集思广益抓到凶手。 凶手在举报信里特意写了凤尾花背心,说不定就是为了挑拨,好转移视线,目的就是让我们起内讧。” …… 真相说出来没人信,大抵就是最讽刺的。 而更讽刺的是,背后捅刀的人,居然是平时相处不错,笑脸相迎的陈晶。 六月的午后,气温明显升高,乔珍美却觉得后背发凉,此时此刻,她才真正明白后妈说过的那些话。 「珍美,你的性子过于和善纯真,与人相处一定要学会保持冷漠和疏离,甚至可以刻薄一点。」 以前年纪小,乔珍美觉得后妈是想要把她教得没礼貌,让人讨厌她,所以对于刘萍说过的话,多数都是过耳不入心。 现在回想,她真的太傻了。 「恶语相向的真坏人才是你的良师,它鞭策着你小心走好每一步人生路。」 「笑里藏刀的假好人就是药效剧毒的老鼠药,它会精准地在你人生转折处,直接毒残你。」 「为什么是残不是死?因为它最想看到的是你的痛苦挣扎。」 乔珍美想不通陈晶为什么要这么做。 更不知道是什么深仇大恨,能让陈晶使出这种下三滥手段毁她名声。 她在寝室待不下去,一分一秒都不想多看陈晶的丑恶嘴脸,乔珍美迫切想要远离这些人,熬不到明天星期五下午放假,等到第二天早上就请假回家。 第45章 梦境 乔珍美的请假通知,让闲言碎语卷入另一重高度。 那封举报信不知怎么被贴了出来,公告栏边上还多出一封强烈谴责说明。 署名是303宿舍,请求广大校友提供乱写举报信的人线索。 这页说明是宿舍自发行为,为的就是帮乔珍美证明清白。 本来只是捕风捉影的饭后闲聊,这下被证实确有其事,还从某某女同学这个代指,变为事主全名。 不到午饭时间,事情就已经全校发酵。 到了下午,离这不远的国防军大、第八中学,还有各种加工厂,都从好友、朋友、校友、师生、职工等等之类的人嘴里听说了这件事。 这年头,娱乐节目单一,闲聊就是最大的消遣方式。 恰好第二天又是周末,回到家的人再跟长辈、兄弟姐妹随口一说,事情算是彻底传开了。 传得有多开? 不论郊区还是市区,只要家里人有在海甸区上班的,在海甸区上学的人,那是全都知道了。 一句话传过两张嘴,到了第三个人耳朵里那就完全变了味。 更何况是这么多人。 短短两天时间,京市大的乔珍美算是“美名远扬”了。 那页查找乱写举报信的凶手说明,完全被曲解变形。 成了京市大的乔珍美是个女流氓,个人行为不检点,穿着凤尾花背心跟男人在某某地点乱搞耍流氓,耍女流氓就算了,还被人看见写了举报信。 * 乔家人对外面的事一无所知。 反倒是因为周末,全家人都在家里吃饭,饭菜比平常丰富一些。 尤其是泡发好的海鲜,随便一煮就是一道咸香下饭菜。 虞晚吃得香,配着玉米糊糊吃了一大碗。 因为天热,额间还沁出一层薄汗,汗水没让她显得狼狈,反倒更显五官精致明艳,多了两分接地气的真实感。 刘萍心疼女儿,一边吃饭还一边帮着左手旁的两个女儿打蒲扇。 至于丈夫乔林业,汗水打湿衬衣她都看不见。 一句话,坐在右侧不顺手。 乔珍珍胃口打小就好,但被讨厌鬼说了一回吃得多,也开始反省是不是真的吃得多,几天观察下来,她好像吃的是有点多。 饭量就比大哥乔济南少了一丁儿点。 多了讨厌鬼的一倍。 乔珍美心里装着事,吃什么都味如嚼蜡,她又是一个在家里没存在感的人,倒没让人第一时间发现不对劲。 星期四乔珍珍请了家长,乔林业当时没空收拾小女儿,一心扑在刊登后反响不错的文章上,这会儿得了空就开始言辞犀利地“训话”。 虞晚本抱着看热闹的心态,想好好笑话一下乔珍珍,才躲在屏风后看了个开头,就忍不住同情她。 乔父管教儿女的观念,教千遍不如皮带抽一遍。 考虑小女儿大了,要面子。 教育方式改为提水桶扎马步一个星期,外加五千字悔过检讨书,还要在三天内交给乔父。 乔济南在阳台洗了把冷水脸,又拿毛巾擦身上的汗,洗漱好才往房间走,只还没到门边就看见鬼鬼祟祟的虞晚。 他嘴角露出浅笑,故意走近想看她在看什么。 而虞晚感觉自己被阴影笼罩,一转身险些跟乔济南撞个正着。 她屏住呼吸,灵活闪向另一侧。 然后头也不抬地绕过乔济南,径直去了后面阳台厨房帮乔珍美收拾碗筷。 乔珍美从小做惯了家务活,干起活很利索,见虞晚过来帮忙,忙说不用。 “快去洗脸刷牙,我这不用你搭手。” * 入夜后,蚊子多得不得了。 打地铺的虞晚被蚊子咬醒,迷迷糊糊间,听到有人哭。 仔细听了会又好像什么都没有。 正是最困的时候,挠了挠胳膊,翻过身又接着睡了过去。 过完周末,工作日的生活又恢复成以往那样忙碌。 当然最忙的人还要属乔珍珍,学校的那一份检讨她还没写,每天就加班加点的写乔父要求的那一份五千字检讨。 要是放飞笔头,她肯定两天就能写完。 但被要求字迹工整,那就不能敷衍了事。 “讨厌鬼,你在家没事帮我想想检讨书内容,回来后我好照着抄写。” “……” 已经帮着做晚饭,扫地拖地擦柜子的虞晚可不答应。 “你自己想,又不是我写检讨。” “上回在清漪湖还是我救了你,现在我有难,你就这样不管不问。”趴在桌前挥钢笔的乔珍珍怨气滔天。 虞晚视而不见,惬意地歪躺在被子上,还轻晃脚上的塑料凉鞋,凉鞋是刘姥姥给她买的,颜色虽有些艳俗,胜在凉快洗穿方便。 “上回是上回,这都多久了?再说了,要不是看在你救我的份上,我才不会帮你干三天家务活。” “……” 乔珍珍被怄得跳脚,当即就想把钢笔里的墨水甩到讨厌鬼脸上。 可又怕把墨汁沾到衣服上,又或者床单上,到时候还不是要她洗。 不能报复,乔珍珍选择嘴上逞强,嘟嘟囔囔小声咒骂一堆。 床上躺着的虞晚虽没听清,但能猜到应该是乔珍珍在骂她,决定晚上等乔叔叔回来,她就跟人告状。 到时候乔珍珍提两个水桶扎马步,她都不会再同情。 夏天的午后容易犯困,躺着躺着,虞晚的眼皮就开始打架,浓密的长睫轻颤如蝴蝶振翅。 不知不觉中,人就睡着了。 还做起了梦。 梦里到了1980年,街上人满为患,一辆货车缓缓驶过,上面还有被捆住游街的杀人犯。 虞晚好奇张望,却什么都没看清。 画面一转,到了枪毙现场,连杀十几人的凶恶杀人犯被执行枪决。 …… 她还是没看见那个人长什么样,却看清杀人犯脖子上的牌子,上面赫然写着乔济南27。 第46章 一个怪异的梦 “快醒醒,别睡了。” “讨厌鬼,你醒一醒,我要出门了。” 乔珍珍喊了半天,床上人都没反应,最后只能又拉又拽才把虞晚叫醒。 “这才多久,你就睡得这么沉,我要去学校了,你把门锁好。” 乔珍珍觉得虞晚在装蒜,平时稍微有一点声音,她就会醒。 这会也就几分钟没和她说话,人就睡得这么死? “谁让你叫醒我的?” 虞晚皱着两道眉,语气明显不耐烦。 她差一点就能知道梦境后面发生的事,现在被乔珍珍拉起来,真是窝了一肚子起床气。 “哟,屁大点事用得着发脾气?” 乔珍珍啧了一声,觉得她莫名其妙,“我要出门了,难道不应该给你说一声?” “下午你如果要出门,记得把门窗锁好,别给家里招了贼。” 怼完讨厌鬼,乔珍珍才拿着挎包去了学校。 家里剩下虞晚一个人。 她靠在床头回想刚才那个梦,觉得梦境过于真实,又感觉不太吉利。 以前做梦,梦醒后就记不清了。 可这次却意外记得很清楚,甚至能回想起梦中细节。 可惜中途被乔珍珍吵醒打断,没能把梦做完。 虞晚有心想把后面的梦续上,可怎么都睡不着了,干脆起床打扫卫生。 她扫完屋子又拖地,刚要放水洗抹布擦家具时,脑中瞬间闪过一丝疑惑。 梦里为什么会有人说杀人犯没亲人处理身后事? 乔家、刘家呢? 还有乔济南好端端地,为什么又会成为杀人犯? 越琢磨越不对劲,愈发显得这个梦境吊诡迷离,等擦完柜子,虞晚忽然想起昨晚听到的哭声。 再结合最近半个月内发生的事,她脑子里一下蹦出许多猜想。 事情总是好的不灵,坏的灵。 怕事情真如想的那样发展。 虞晚在桌上留了张纸条,就匆匆出了门。 * 京市大学在城郊海甸区。 虞晚第一次去,不熟悉路况,路上耽误了些时间。 到了校门口她被守门大爷拦住。 “你是谁?这里不许顺便进出。” 不是返校时间点,又是半下午没什么人的时候,看大门的人就管得比较严。 虞晚礼貌笑了下,“大爷,我是来找人的。” “这里登记一下。”守门大爷指了下桌上册子。 虞晚快速填写好,说出要找的人名后,守门大爷瞬间变脸,还一脸神色复杂地看着她,好一会儿才问。 “你确定找乔珍美?” “对啊,怎么了?” “等着吧。” 守门大爷没再多嘴,转身进了小屋子,让另一个稍年轻的同事跑腿叫人。 午后阳光刺眼,幸好带了草帽遮阳。 虞晚站在大门外等了半个多小时,才等到乔珍美。 她笑着喊了声,“二姐。” “我们去边上说话。” 乔珍美怕虞晚听到什么不该听的闲话,跨出大门拉着她去了一旁树下躲阴凉。 然后才问:“是家里有什么事吗?怎么这个时间来了京市大?” 虞晚不能说是因为一个梦,这样会显得过于神经质。 可她的预感又一直非常准。 她抿着唇不着痕迹地观察乔珍美。 试图从她身上找出些痕迹。 来的路上,她还反复纠结,觉得会不会是自己想多了。 可刚刚门卫大爷的反应,就进一步佐证了她的猜想。 京市大那么多人,门卫大爷不可能每个人都认识,而她刚刚一说乔珍美三个字,人家就立刻变脸。 其中要说没什么事,搁谁会信? 虞晚选择打直球,刻意又随意地笑了笑。 “昨天夜里我听到你哭了,有些放心不下,所以跑来学校看看你。” 她摘下稻草编织遮阳帽,拿在手里扇风,一璧扇着,一璧留意乔珍美。 “前些日子,大哥过生日的时候你就有些魂不守舍,是不是遇到了什么事?” 乔珍美有瞬间怔愣,没想到自己夜里偷哭会被虞晚听见,她面上讪讪地,又不想让虞晚担心,所以没承认也没否认。 反而故作轻松地笑了下,“没什么事,我这不是好好的吗?” 虞晚明显不信。 她又不傻。 怎么会看不出乔珍美脸上的笑容有多勉强? “你是我姐,遇到什么事都可以说出来,说不定我还能帮你想想办法,出出主意。” “小虞,我真的没什么事,是你想多了。”乔珍美温柔地笑了笑,拿出裤包里的干净手帕递给她。 “擦一擦汗,跑这一趟累着了吧?” 冷不丁地被岔开话题,虞晚接过花手帕擦完汗又接着说:“你别瞒着我,有什么话都可以直说。” “傻小虞,要真有什么事,我肯定早就告诉家里人了,不用担心我,我在学校好着呢。” 不知道为什么,虞晚总觉得乔珍美是在故作轻松。 她的话并没有压下她的猜想。 反而让她觉得事态很严重。 在经过多次追问,得到的回答都是没什么事,是她想多了以后。 虞晚也只能无奈地笑了笑,可就这么回去,心口又莫名慌地厉害。 想了下,她语调关心地叮嘱。 “二姐,人生除了生与死,就没有什么过不去的槛。” “反正不管遇到什么事,多想想爸妈、大哥还有珍珍和我。” “好啦好啦,时间也不早了,快点回去,晚了就没回市里的车了。” 没见着虞晚之前,乔珍美就已经接近崩溃,短短两天时间,事情就已经发展到不可控的地步。 她的室友打着帮她洗脱污名的幌子,把事情搞得人尽皆知。 而她这个受害者,连一句指责怪罪的话都不能有。 虞晚被催促着离开,在转身错眼间,她好像看到乔珍美眼中的泪意。 她的难过和她的强忍,让虞晚回头给了她一个拥抱。 突如其来的拥抱,在大街上有些不合时宜。 好在虞晚先一步开口,为这个没名头的拥抱加上一个来由。 “二姐,我等着你周末回来做葱爆干贝,还有我想吃你做的小米粥冲鸡蛋花。” “月底可能还要麻烦你帮我洗一回裤子,谢谢你了啊,珍美。” 第47章 等雨来 看着虞晚的身影在街角消失,乔珍美才重拾勇气回了京市大。 没什么大不了的,不就是一些闲话吗? 只要她不去理会,过段时间自然就没人提了。 就像小时候有人骂她八字硬,克死亲妈一样,时日久了,也就没人再不怀好意地碎嘴了。 红砖墙后,虞晚估算着时间,确定差不多了又返回校门口。 她跟守门大爷打听乔珍美的事。 可不管怎么问,问多少遍,大爷都是摇头晃脑说不知道。 “小同志,快回去吧,我瞧这天要下雨。” 早上领导才开了会,不让议论学校发生的事,怕影响京市大学的形象。 加上现在正是三创五检共建美好新未来时期。 京市所有大大小小的学校,还有相关机构都有专人走访了解开展教育工作。 虞晚没打听到什么有用消息,略显失望,又瞧时间不早了,只能先回去。 坐上末班公交车。 摇摇晃晃颠簸中,虞晚思绪飘远,又想起梦中场景。 梦里那种扑面而来的真实、压迫和紧张,让她想要暗示自己只是一个梦,都做不到。 忽然一阵阴风吹过,激得虞晚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回过神,发现此时的天空已经暗了下来,还刮起了风,吹得路边树影歪斜。 也吹得她后脖发凉。 海甸郊区的京师大学离报社职工院的直线距离并不算远,也就五公里左右。 坐公交车只需要坐八个站。 眼看着离家还有两个站,汽车却突然抛锚。 天还下起了雨。 “各位同志都在车上等一等,老毛病了,汽车一会儿就修好,别着急啊。”女售票员安抚了一下大家情绪,翻出木箱里的手电筒帮司机看问题所在。 折腾了十来分钟,还是不行,有着急回家的直接下车,离得远的就只能耐着性子等。 虞晚不想淋雨,又怕再修十几分钟又或者半个小时,都还是修不好。 想着也就两个站,走十来分钟就到家了。 略作考虑,她就戴上草帽冲进了雨里。 * 道路两边的路灯隔好远才有一盏。 除了昏黄灯光下,别的地方都是暗角。 虞晚穿的是刘姥姥给她买的塑料凉鞋,白天穿除了有些艳俗,也没别的不好。 可一旦沾上泥水,双脚就在凉鞋里面前后打滑。 再又一下跐溜后,右脚凉鞋直接跑到了脚脖子处。 顾不得被雨淋湿,虞晚弯腰扯拉凉鞋位置,因为抬脚变成左脚独站,手上一个用力,身子踉跄地向右边扑去。 “啊——” 虞晚怕摔进脏污水坑里,慌乱间忽然扯到了什么,她也不管是什么,双手齐上,稳住自己向下摔的趋势。 一声“撕拉”响后,被扯住的军绿色胶雨衣直接破了个大洞。 破的地方刚好是口袋处。 “同志,请放手!” 耳边响起的男人嗓音,让虞晚尴尬不已,收回手,看到手中多出来的一块塑料布,她只想马上打个地洞钻进去。 “对不起同志,真是不好意思。”她小声赔礼道歉,也顾不上头上歪掉的稻草遮阳帽。 “我不是有意要扯坏你的雨衣,要是方便留下联系方式,我会赔你雨衣钱。” 虞晚递回扯坏的塑料布,男人没接,她抬了抬帽檐,视线跟着往上,带胡渣的下巴,抿着的薄唇,如刀锋般的下颌线,然后是高挺的鼻梁。 直到看清男人整张脸,虞晚忽觉遭雷劈。 “你!” 怎么是他?那个随地放水的男人。 “……” 沈明礼瞳孔微缩,同样震惊,他在滇南大湾四处打听她的消息,没想到在京市遇见。 “讨厌鬼!你怎么还在这?快跟我回去了。” 披着雨衣的乔珍珍,还拿着一把大黑伞,她放学回家做好饭,就一直在等家里人回来。 可左等右等,谁都没准时回来。 眼看着雨下大了,怕讨厌鬼淋雨又遭瘟病吃水果罐头,乔珍珍干脆去车站接她。 “你跟人说什么呢?快走啊,别站着淋雨。” 她走过去撑开大黑伞,又帮着把地上的红色塑料凉鞋捡起来。 “哦,好。” 刚好乔珍珍来了,虞晚接了话就转身想溜,至于什么赔雨衣的事,瞬间抛到后脑勺。 这男人在盐碱滩看到过她,要让他说出些什么就遭了。 她也顾不上穿凉鞋,赤着一只脚跟乔珍珍往回跑。 沈明礼没有喊住她,也没捡起掉在水坑里的防水布,视线追着那道梦影进了百米外的职工家属院。 他不禁扬起嘴角,胸腔漫出几声笑。 笑过之后,雨中男人不慌不忙地朝同一个方向走去。 * 到家以后。 乔珍珍把雨衣、雨伞和雨靴放在家门口沥水,又帮着讨厌鬼倒了盆热水端进屋。 “快擦擦身上雨水,再换身干净衣服,要明天敢生病吃水果罐头,小心我嘴巴都给你打肿。” 可恶的讨厌鬼,一个月就吃了她一年的水果罐头。 今天再淋雨病一场,未来两年的水果罐头都被她吃光了。 耳畔的抱怨威胁声,引得虞晚直笑,目光落到进进出出为她端茶倒水拿毛巾的乔珍珍身上,眼中的笑意和温柔愈发明显。 她满口答应,“好好好,我不生病。” 喝了两大口姜茶,换好干净衣服就坐在床边泡热水脚祛湿。 乔珍珍双手环胸地看着讨厌鬼,不怎么放心,又翻出冬天穿的鸡布棉鞋,丢到水盆边。 “一会儿穿这个,好好捂一捂,这个季节的雨可阴着呢。” 虞晚点了点头,又问:“这个点了,乔叔叔还有咱妈都没回来吗?” “嗯那,不知道都干什么去了,大哥也没回来。” 乔珍珍拉开窗帘,望着黑沉沉的天,心里犯嘀咕:煤球还要多烧半个热饭。 “要不去院门外接一下?”虞晚又喝了口姜茶。 “不用,他们又不是你,工作单位有放雨披。” 到了六点半,刘萍和乔济南才一前一后的回来。 忙了一整天,等不着乔林业回家,一家人就先吃了晚饭。 饭桌上,虞晚看刘萍和乔济南脸色都不好看,也就没提去京市大的事。 倒是乔珍珍挑起话头,“刚才跟你说话的那个雨披男你认识吗?” 虞晚摇头,神色自若地夹了一筷子银鱼干。 “那你还跟他说话?” 乔珍珍斜她一眼,觉得讨厌鬼警惕性太轻,又出声提醒,“不认识的人还是少搭理,以前家属院就抓到过间谍,万一你遇到的是坏分子怎么办?” 第48章 种菜高手 听到有关虞晚的事,乔济南握筷子的手一顿,他目光扫向对面,溜了一圈又听到她说。 “我就是不小心把人给撞了一下,赔了句不是。” 清楚是怎么一回事,乔珍珍也不再问,又说起她去京市大做什么。 “就是有些事想问问二姐。” 虞晚没说是因为一个梦,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正主就在面前啃玉米窝头,她说梦见乔济南是杀人犯。 那不是纯找骂吗? “你可真闲,周末再问不行吗?” 乔珍珍翻了个白眼,觉得讨厌鬼就是贪玩,变着法的到处溜达。 去年吃忆苦饭的时候,她也去过海甸郊区协助农耕。 风景是比市里好。 也没那么大尘土。 两姐妹能有话说,刘萍倒是乐见其成,转眼想起下午外甥女到邮局参加内部招工考试的事,她脸上的表情多了一丝复杂。 死丫头片子,饭没她这个长辈盐吃得多。 也敢学着威胁人。 邮局内部招工考试的报名表,刘萍故意写的是马晓夏,而不是马晓晴。 无论能不能考上,死丫头都不可能留在邮局,更不能留在京市。 晚饭过后。 一家人都洗漱好上床休息,乔林业也没回来。 直到熄灯断电,刘萍也没等到丈夫,她停了织毛衣的动作,放平枕头直接睡觉。 乔林业一直都有晚归忙工作的先例,不算什么新鲜事。 可直到第二天早上,人也不见回来。 因丈夫背着她给乔济南找对象的事,刘萍对乔林业心有埋怨,疙瘩也一直没消。 一夜不着家,她也不急,更懒得管。 只把平时照顾丈夫的精力全用在两个女儿身上。 “小虞,过两天开衫就能织好,等织好妈再给你打一件高领毛衣,入冬以后穿着也暖和。” 高领毛衣? 听到这四个字,乔珍珍眼睛都亮了,立马提要求,“妈,你给讨厌...” “给二姐织毛衣的时候织宽松点,我好跟她换着穿。” “你姐才不跟你换着穿。” 刘萍的话,虞晚只笑吟吟地附和点头。 倒惹得乔珍珍心里犯酸,酸过之后,又想说亲妈偏心。 可她有四件毛衣,说妈偏心也不合实际情况。 纠结来纠结去,只能霸道又强横地打小算盘,讨厌鬼要不跟她换着穿,她就偷着穿。 前几天穿了她的白蓝连衣裙参加文工团考试,到现在还不是没人发现。 乔父一夜未归,乔济南打算吃完早饭跑一趟报社问问情况,只有乔珍珍乐得合不拢嘴。 她爸要求的五千字检讨,还能再晚半天交。 用过早饭,下了一夜的雨也开始停了。 乔济南先跑了一趟报社,确定乔父人在工作单位,才松了一口气。 “爸,再忙也要记得回家休息。” “你这小子,还管起你爸了。” 对于儿子的关心,乔林业心里很受用,但眼下手里有更紧要的事,三言两语也说不清楚。 于是拍了拍儿子的肩膀,笑道:“好好工作,你爸好着呢。” 送走乔济南,乔林业又一头扎进迎接三创五检的准备工作中。 * 家里,乔珍珍麻利地洗完碗筷,跟水槽边搓抹布的讨厌鬼交代了两句就去了学校。 因为不是周末,中午家里不开火。 虞晚晾好抹布,锁好门窗后脚也出了门。 家属院被雨水冲刷了一整夜,水泥路面蓄起了大大小小的水洼。 被出门上班的人踩踏,又变得脏污。 虞晚悠闲地踮脚走路躲雨水坑,穿过梧桐林,经过家属院五号楼。 五号楼是前几年新建好的,因报社分房条件必须是双职工家庭,所以到现在人都没住满。 楼下像躲地雷来回跳的苗条身影,让三楼窗边的沈明礼一眼就认了出来。 她还穿着那双在他梦里跑了一整夜的红色凉鞋。 沈明礼以前没怎么接触过女同志,也不知道要以什么方式去认识她,了解她。 如果可以的话。 再……进一步加深革命友谊,也不错。 不给沈明礼想出开场白的时间,那道身影就已经出了家属院大门。 这次从滇南大湾回京市,主要是组织上的安排。 沈明礼要去国防军大上集训课,考虑交通方便,暂时住在姐夫分的报社家属院。 大姐沈明娟跟大姐夫张国斌已经结婚好多年,前几年夫妻俩一直在北方榕城,最近这两年才调动工作回京市。 沈母心疼远嫁的大女儿,又因两个儿子都不常在家,于是没让小两口和外孙挤在报社家属院,而是留在军区大院。 女婿住在老丈人家,说出去跟入赘一样。 起初张国斌也觉不自在,可在沈家住上些时日,尝到岳家带来的好处,那点不自在也就散了个七七八八。 不过平时还是要做出谦和淡泊姿态,毕竟是读书人,要有不为特权动摇的风骨。 九点之前,沈明礼要去国防军大报道,时间比较紧,寻人的事就只能往后推。 好在她跟他都住在一个家属院,再想见面也不是什么太难的事。 * 说回另一边,小槐花胡同。 虞晚在门楼下碰见了大姨刘菊。 上回见面还是在家属院,时间间隔近一个月。 今天意外碰上,都有些惊讶。 刘菊因大女儿马晓晴的事,得罪了亲妈,想着事情已经过去了一个月,趁今天休假主动上门求和。 哪知道会这么巧,跟外甥女碰个正着。 虞晚是小辈,先喊了声“大姨。” 刘菊应了声,然后跟外甥女一齐进了四合院。 来的时候,她还担心会被老太太轰出去,现在有虞晚这个小辈在,老太太再不高兴,也会留一两分面子。 “小虞,跟姥姥进屋。” 刘老太本打算去菜市场买菜,菜篮子都挎上了,现在看到大女儿,一肚子火气又蹭蹭地涌了上来。 虞晚很听话的跟在姥姥身后,还十分有眼力见儿的帮老太太把菜篮子挂回墙上。 大姨提了满满一挎兜的菜,哪还需要老太太去菜市场跟人打挤。 况且她今天穿的是凉鞋,也不想去菜市场被踩得乌漆嘛黑。 刘菊被老太太冷待,也不觉得有什么,反笑得一脸讨好,这会儿小跨院和前院、后院的人都去上班了。 她也不怕被人瞧见。 “妈,家里菜圃自留地新结了茄子、刀豆,趁新鲜特意摘来给您老人家尝尝。” “消受不起。” 刘老太板着脸,瞧都不瞧一眼。 “今年丝瓜开花早,结得也早,想着妈您爱吃,最早的这一茬丝瓜都被我摘了过来。” 刘菊把挎兜里的新鲜菜一样样地往外拿,边说还边窥老太太脸色。 虞晚在老太太跟前这么久,对于老人家的脾气还算了解,她帮着递梯子,故作惊呼。 “呀,还有两个小南瓜,姥姥,你瞧瞧多新鲜,蒸着吃肯定特甜。” 她把小南瓜拿到老太太面前,又嘴甜夸人。 “大姨,你种的菜长得可真好。”两个南瓜就比巴掌大点,新鲜程度是在菜市场买不到的。 “……” 刘菊笑了笑,有些心虚。 菜哪里是她种的,全是她婆婆和两个妯娌一泼粪一泼尿的伺候。 估计这会儿正在骂她吧。 第49章 事端 有虞晚在中间两头相帮,刘老太跟刘菊的关系也稍微缓和了些。 当然,最大功臣肯定是桌上堆满的新鲜蔬菜。 茄子、刀豆、丝瓜、南瓜、南瓜叶、野苋菜、黄须菜和马齿苋。 跟刘姥姥相处久了,虞晚不仅学会了做饭,还学会了认野菜,当然听得最多的还是各种生活“小偏方”。 比如:冬吃萝卜,夏吃姜。 晨吃三片姜,如喝人参汤。 吃人参不如睡五更。 臭鱼烂虾,索命冤家。 饱不洗头,饿不洗澡。 有上坡必有下坡,有进路必有出路。 刚则易折,柔则常存。 …… 老太太肯正眼瞧她,刘菊就知有戏,想起儿子昨天说的事,准备拿到老太太跟前卖个好。 “妈,我昨天听人说了一件事,也不知道是真是假。” “还请您老人家帮我琢磨琢磨。” 大女儿是藏不住话的,这会话说得绕,那就是不方便让人听见的意思。 刘老太会其意,转过脸神色慈爱地跟虞晚说。 “小虞,家里酱油瓶快空了,你跑一趟供销社,替姥姥打些酱油回来。” “诶,好。” 虞晚知道是老太太有意支开她,语调轻快地应下,接过钱票转身出了屋子。 等人出了小跨院的月亮门,刘菊才坐到老太太跟前的圆凳上,然后一脸严肃,压着声音道:“昨天我从老二嘴里听到一些事。” 才开了个头,就停顿下来,看老太太反应。 “要说就说,别卖关子。” 刘老太有些不耐烦,才端起的茶盅又重重地放回桌。 见这架势,刘菊赶忙赔笑脸:“我这就说这就说,只求您老人家听了别动气。” “泥鳅不是在海甸近郊的清洁队上班吗?他这两天听了些风言风语,说是某位女同志跟同校男同志在小树林乱搞男女关系,还被人瞧见写了举报信。” “这位女同志的室友为了帮她查处造谣生事的人,大张旗鼓的贴了说明书,弄这一出,反正是有耳朵的人都知道了。” 刘菊没说外甥女的名字,也故意模糊了京师大学,不管事情真假,怕刺激到老太太。 “还以为是什么了不得的事,不就是些碎嘴长舌头的东西乱嚼舌根。” 刘老太听得眉心叠了几层皱纹,她年轻时候就吃过这种暗亏。 心道可怜,又提醒大女儿:“你听了就听了,别到处瞎传。” “好好一个女同志遭人这么编排抹黑,不就是想逼死人家吗? 她同寝室的室友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哪有这么帮忙的?” 老太太一语戳中要害,刘菊更不敢提是谁。 “你巴巴跑到我这来,就为了说这事? 没事儿赶紧给我回去,我这可没多的口粮给你吃。” 刘菊被老太太撵,不说也要说了,况且这事根本就没法瞒,早晚都会从街坊嘴里传出来。 最迟,也就这个礼拜天的事。 “哎哟,我实话跟您老人家说了吧,那人就是乔珍美。” 乔珍美三个字,如天降惊雷。 惊得刘老太脸色大变:“你说什么?是谁?哪个乔珍美?” “还能是谁?就你那……便宜外孙女。” “砰——” 茶盅被砸了出去,落到青石砖上,摔得粉碎。 描玉兰花的茶盅可是老太太的嫁妆,被这么毫不留情地砸了出去,可见老太太气得不轻。 刘菊赶忙扶着老太太给她顺气,“妈,你先喘口气,别着急,先多喘几口气。” “这事我也是昨天才听说,就是拿不定主意才跟您老人家提,可不是存心来气您。” “三妹那,我还没去说,这事还得您老人家坐镇,否则……” 三个外甥女想要说个好婆家,无疑是登天。 眼下,乔家三只花正是含苞待放的时候,出了这档子事,不论闲话是真是假,又或者到底有没有这件事。 稍微有点脸面的人家,谁会要这种被人当谈资又冷嘲热讽的儿媳妇? 你走人跟前过,人家笑谈你儿媳妇穿什么样式背心,在哪滚小树林。 这…… 一家人的脸面可不就是被人踩在脚底下。 刘菊噼里啪啦说了一堆,刘老太只觉天旋地转,脑子里嗡鸣作响。 “妈,你说句话啊。” “妈,你怎么了?” “妈……你别吓我。” …… 老太太眼前一黑,一头栽了下去,好在有刘菊扶着老太太,又是掐人中又是喂药丸。 折腾好一会儿才把刘老太掐醒。 “哎哟,我这个碎嘴,就不该提。”刘菊扇了自己两个大嘴巴,心里暗暗后悔。 可这悔也是没办法的事,她不说,走外人嘴里听着,到时候人不在家里,没有药服,指不定把老太太摔成什么样。 “妈,你先喝口水顺气。” “不管遇到什么事,总会有办法。” 搪瓷缸喂到嘴边,刘老太没喝,匀过气后才说:“我没事,你把听到的事情原原本本的跟我说清楚,一个字都不许漏。” 事情该说的都说了。 刘菊这会也只能顺着老太太,于是又把听到的重复了一遍。 …… 经过一次刺激。 刘老太精神有些不大好,但脑子却很清醒,她喝着白开水缓和心绪,很快就做了决定。 “妈,事情就是这样,再多的我也不清楚。” “这事传归传,但真假难辨,您也不用操心,保不齐过段时间就没人提了。” 老太太沉默不语,过了许久才问刘菊。 “泥鳅是不是九月初满十九?” 第50章 醋汤螃蟹 正说乔珍美的事,忽然提起自家儿子,话锋转得过快。 刘菊还没反应过来。 “可不就是九月初生的,生泥鳅的时候可把我折腾惨了,痛了整整两天两夜。” 刘老太眼神倏亮,难得说话和软了些:“大丫头,今天你先回去,下个礼拜再过来一趟,来的时候把泥鳅带过来,好长时间没见着他,还怪让人记挂。” 一听老太太说让她回娘家,刘菊可顾不得想旁的事,只觉胸口那股堵着的气一下就畅快了。 这么多年,亲妈什么时候主动叫她回过娘家? 哪回不是她自己跑上门? 再说每次回娘家,她也没空过手。 外人只知道城里吃菜买菜难,说得好像郊区庄子上就不难。 马家不过是庄户人家,靠家里人口多划的自留地也宽一些。 但种的菜啊瓜啊都是有数的,天热菜多的时候,她月月偷摘两回送娘家人,就怕老头老太太没菜吃。 寒冬腊月,婆婆腌的咸菜、野菜、大酱,还有存的白菜萝卜、高粱米红薯哪样没往娘家送? 为这事,早些年婆婆妯娌没少跟她干仗。 好在丈夫马建成不常在家,没在他眼皮子底下跟婆婆动手,那就是没那回事。 所以,有时候就觉得穷归穷了些,丈夫待她还不错。 毕竟敢跟婆婆动手的儿媳妇,放到别人家,被夫家打死都没人喊一句冤。 好在都熬过来了,现在家里孩子都大了,婆婆年纪也上去了。 除了阴阳怪气骂几句,别的也不能把她怎么样。 打婆婆的事,刘菊从没跟娘家人提过,要是知道了,估计要遭老头老太太一顿臭骂。 * 虞晚打完酱油回四合院,大姨刘菊已经走了。 瞧老太太脸色不好,猜是被大姨给气的,于是走到老太太跟前帮她按太阳穴。 按了十几分钟才没话找话说。 “姥姥,这力道合适吧?” 刘老太叹息一声,“合适,合适啊…” “小虞就是孝顺懂事,有你在,姥姥也能多活两年。” 虞晚瞥见门后撮箕里的碎瓷片,心想:大姨再气老太太几回,可不就要折寿了。 担心虞晚听到外头的风言风语,刘老太拉着她坐下,语重心长道:“夏至暑热,白天没事就少出门,在屋里好好待着避暑热。” “刚好还可以跟你姥爷学下棋。” 虞晚没工作,天天在家吃闲饭,肯定要听话懂事。 她笑着答应,又帮着老太太摘野菜。 上午时间过得快,等屋里撒满阳光,也到了要做午饭的时候了。 “姥姥先给你熬些绿豆汤,回去的时候记得再装上一饭盒。” 午饭有凉拌的马齿苋还有清炒丝瓜,虽没有肉,菜里也没什么油腥,但配上玉米杂粮窝头和醋汤,吃起来也算爽口开胃。 醋汤是虞晚第一次喝,味道有些说不出的奇妙,就是姜末加醋和盐然后放点猪油和葱花,倒入滚烫的开水,一冲就好了。 有点类似吃大闸蟹配的姜醋汁,想到大闸蟹,虞晚就有些嘴馋。 这样想着,一不小心也念了出来,“要是能吃螃蟹就好了。” “螃蟹有什么好吃的?没什么肉,全是壳,哪有窝头香?” 提到螃蟹,赵美华就皱眉,夹菜的筷子一顿,觉得现在的孩子不会享福。 她十来岁的时候,正是打仗时期,跟着爹妈东投奔西投奔,投到南边太湖舅舅家,那真是顿顿吃螃蟹,吃得她面黄肌瘦。 后头小鬼子打到太湖,他们一大家子又连夜跑路去了更南边的老家礁岛。 住在岛上的那段时日,真是吃够了鱼啊、蟹啊,每天做梦都想吃点五谷杂粮。 刘老太笑道:“你小姨嫁到沪市,年年吃螃蟹吃得写信抱怨,那东西要吃活的,不然姥姥就让你小姨邮一些过来。” “还是肉好吃,奶,家里什么时候能做点红烧肉吃?”刘景文跟刘景武都在铁路局上班,一个是临时工,一个是正式工。 天天干体力活,肚子里没油水饿得也快。 “红烧肉就别想了,没个三五斤,你俩吃了都不够填牙缝,想想下乡的景时,他还顿顿吃野菜糠皮糊糊呢。” 刘老太的话,让儿媳赵美华又犯愁,也不知道小儿子什么时候能回城。 刘老头下棋赢了一上午,笑呵呵地打圆场,“等过年一家子团圆再吃红烧肉。” 听到红烧肉,虞晚感觉更馋了。 上次吃,还是在乔济南过生日的时候。 * 刘家人一边说话一边吃饭。 才下班回来的郑老师在院子里喊了一声。 “老太太,你们家外孙乔珍珍又闯祸了,下午让她妈去学校领人。” 这一喊,前院后院的人都听着了。 前院的秦老寡妇跟儿子儿媳碎嘴:“刘家外孙女也是个有本事的,上个星期才领了一回教训,这个星期又惹什么事了?” “谁知道呢?总归不是个老实本分的。” …… 刘老太好脸面,外孙女乔珍珍再一再二的惹事,老脸都给她丢尽了。 刘老头朝屋外吆喝着应声:“麻烦郑老师了,谢您带话。” “珍丫头是个有能耐的,咱家里谁像她这般隔三差五请家长,不愧是我老刘头的外孙女。” “她爷爷棋场杀遍无敌手,她是校内无敌手。” 赵美华哽住:“……”这也能夸? 闷头吃饭的刘峰:“……”老头子年轻时可是拿扁担打着他去上学。 刘景文、刘景武:“……”他们念书那会,爷爷可不是这样说的。 虞晚憋笑,然后没憋住,顿时笑出声。 星期一到星期五的中午,刘萍在单位食堂吃饭,除非有事,一般都在办公室午休。 刘老太不会因为乔珍珍要请家长的事,特意找到女儿单位让她请假耽误工作。 所以吃过午饭,她就带着虞晚去了第六中学。 虞晚有过一次经验,还给乔珍珍用油纸包了一个夹凉拌野菜的窝头。 灌了一小玻璃瓶绿豆汤。 大中午走在路上热得要命。 马路都被晒得发烫。 坐公交车到了六中,门卫问都没问她们一声,直接就让进去。 看情形,老太太不止来过一次。 乔珍珍因为打架被罚站,看到操场上的两道人影差点哭出来。 “姥姥,讨厌鬼……” “你们怎么来了?”她还以为自己要站一下午。 第51章 打架的乔珍珍 走廊上不像上次那样站了好几个人,墙边只有乔珍珍一个人。 稍微走近,发现乔珍珍脸上有抓痕,麻花辫也乱糟糟的,猜她应该是跟人打架了。 虞晚柔声问:“这是怎么了?跟人打架了吗?怎么就你一个人?跟你动手的人呢?” 一连串儿的问题,问得乔珍珍红了眼睛。 她心里本来就委屈地不得了,可又不好意思哭,一直强忍着,现在被讨厌鬼这么一问,眼睛就有些不听话了。 不过等看到亲姥姥的脸色,乔珍珍的委屈立马就收了回去。 “饿了吧,先吃个窝头垫垫肚子。” 虞晚把布包里的窝头和玻璃瓶装的绿豆汤都拿了出来,想着乔珍珍的饭量,估计已经饿惨了。 这一举动,又把乔珍珍的委屈勾了出来。 她语带哭腔地埋怨:“讨厌鬼,你给我带窝头干什么?” 嘴上嚷着,手上动作却是一把拿过玻璃瓶,扯开皮塞哐哐喝了好几口,喝了一大半绿豆汤还嫌嘴。 “糖放少了。” “……” 虞晚想把窝头丢她脸上,她就不该给乔珍珍带吃的。 刘老太看得直摇头,珍丫头这样不省事也不知道是福还是祸。 外面的谈话,被办公室里的班主任听得一清二楚,这乔珍珍的家里人到底清不清楚打架是什么恶劣性质? 居然还顾得上吃喝饱肚子。 刘老太看了两个外孙女一眼,敲门进了办公室。 “肖老师,实在不好意思,给你添麻烦了。” “你们当家长的也不容易,这么热的天还跑一趟。” 肖老师是个清瘦斯文的中年男人,说话很客气,学生打架他也不敢说什么重话,万一说重了人家家长一封举报信投上去,举报他耍官腔搞形式主义作风,那就倒大霉了。 “您坐。” 老太太年长,肖老师把椅子让了出去,自己坐到同事位置上。 “也不知道郑老师跟您老人家说明情况没有,我这再跟您说一遍。” 事因很简单,就是乔珍珍跟班里的张蔷发生口角,乔珍珍气不过先动手打了张蔷,然后就变成了两人对打。 后面张蔷摔下楼梯,身上脸上严重擦伤,更不幸地是摔折了右腿。 人已经被送去医院,而乔珍珍被班主任单独留在办公室,看似是罚站,其实也是一种变相保护。 对方家长一副要吃人的架势,还扬言要打死谁,当时那种情况,乔珍珍露面肯定要吃大亏。 听到乔珍珍把人打伤,刘老太觉得自己真的活不长了,一个两个都不是省油的灯。 外孙女咋就那么能耐?一出手就把人家的腿打折。 “事情就是这样,人呢,您先领回去,至于张蔷那边,你们这边尽快去第一协和医院了解伤情,最好是家长之间私下解决。” 肖老师是在变相暗示,也不知道老太太听不听得明白。 张蔷父母都是铁路局干部,到时候人家去派出所告你,再扣顶大帽子,弄不好乔珍珍还要去劳改所。 “真是麻烦老师了。”刘老太也不知道还能说什么,说多错多,只能点头应是。 “不管是什么原因,先动手的是乔珍珍,这是在场人都看见的。 眼下张蔷摔折了腿,后续需要怎么治疗,怎么赔偿,都是一件棘手事。” 肖老师没说谁对谁错,他也只是个没什么背景的普通人。 私心里想着这件事能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如果真的闹大了,又在这三创五检时期,他很大可能会被调到乡镇上,又或者丢了铁饭碗。 * 一天之内连出两件事。 刘老太也没那个精力去教育外孙女,把人领回小槐花胡同,弄了口吃的给乔珍珍就回屋躺着了。 旁的话一概没提,一概不问。 虞晚倒是问了乔珍珍,可乔珍珍愣是什么都不说。 也丝毫不见打伤人的悔意。 她打着蒲扇看乔珍珍吃饭,对她的武力值刷新了认知。 “不管什么原因,你都不该把人推下楼。 摔断腿要没治好,成了跛子可怎么办?你拿什么赔人家?” 乔珍珍不屑道:“赔什么赔?谁推她了?是她自己没站稳,跟个长舌妇一样说个没完,摔断腿都是她活该。” 虞晚看她还一脸愤愤不平,无奈地摇了摇下巴。 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 打伤了人,可不是嘴上耍威风就能解决的事。 到了半下午,不到四点。 小槐花胡同因两辆派出所三轮车热闹起来。 一波人进了四合院寻到刘家,指名点姓地要带走乔珍珍。 这会儿刘峰、赵美华两口子在上班,刘老头也不在家,家里只剩刘老太跟两个外孙女。 “同志,你们这是有什么事吗?” 来的三个人身穿白色警服,是什么人一目了然,刘老太却故意问。 “好端端地带走我外孙女做什么?” “有人报案,说乔珍珍故意杀人,受害人现在还在医院救治,还请乔珍珍跟我们走一趟,有什么话在派出所说清楚。” 乔珍珍根本就没想到会有警察找上门,还这么快,她躲在屋里听院外人说话,拉讨厌鬼的胳膊也有些用力。 虞晚被捏得胳膊疼,一巴掌拍开她,“这会儿怕什么?拿出你打架的架势啊。” “你敢先动手,还把人打伤,就不要怂。” 乔珍珍剜她一眼,努力表现出什么都不怕,但面对的是警察同志,哪有那么容易? 到底是没经事的小姑娘,瞪了人又缩到虞晚背后躲着,神色慌张地不行,“讨厌鬼,我好害怕。” 虞晚被她扯着衣服下摆,转过头问:“那你现在告诉我,你为什么和张蔷动手?” “我……”乔珍珍犹豫。 “都这会了,你还不说?” “……” 不是乔珍珍不愿说,而是现在冷静下来,她也觉得自己事情没做好。 当时她也是被那些人的三言两语激得下不来台。 一时冲动才打了人。 乔珍珍凑到讨厌鬼耳朵边快速说了二姐的事,得到虞晚一个难以理解的眼神。 “就因为这些闲话,你就和人动手打架?” 真是太冲动了。 维护家里人也不是这种办法。 现在不是说教人的时候,虞晚朝里间抬了抬下巴,小声道。 “你从里间窗户翻出去,绕着后院出四合院,等到下班点去邮局找咱妈,装作不知道警察来的事。” “你不能被他们单独带走,先拖些时间。” 第52章 猪队友乔珍珍逃亡记 帮着乔珍珍翻出窗户,虞晚才朝院外喊了声。 “姥姥,我出去帮警察同志找找人,珍珍可能是跑回家了。” 开门走出来的女同志,让人眼前一亮,大眼睛白皮肤,红艳艳的嘴唇跟石榴花一样,一身裁剪得当的短袖白衬衣,配烟灰色长裤,脚上的红色凉鞋更显得她肤白胜雪,娇艳如花。 趁人视线都在虞晚身上,刘老太往屋里扫了一圈。 没有珍丫头的身影,应该是小虞出了主意。 她顺着话头接下去:“找她做什么?死丫头一赌气就往外跑,现在还惹出这么大的事。” “警察同志,要是你们抓住她,可一定要关她个十天半个月,省得到处闯祸。” 刘老太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恼怒样,倒让三名警察不好说什么。 年纪最大的警察同志开口。 “派出所不是旧时代衙门,不是谁说关就关。” “警察同志说得对。”虞晚严肃附和,然后走到老太太跟前,刻意大声说话:“姥姥,我先回家属院找找,要是找到珍珍,就让她去派出所做调查。” 说完,也不管三位警察有什么反应,径直往外走。 她不会傻着带警察到处转着找乔珍珍,被人看见铁定会传出更多闲话。 “到城北派出所。” 另一位年轻些的警察在后面补了一句。 “噢,好,我记住了。” 等娉婷身影拐出小跨院的月亮门。 刘老太才露出忧虑神色,拉着警察同志问受害者家属情况。 人上了年纪,偶尔耳聋、记性差、腿脚不方便也属正常。 啰啰嗦嗦,扯着人问半天。 问了半天还是那两句话。 “受伤的张强咋这么容易被小姑娘打折腿?” “不会是想讹钱吧?” “老太太,是张蔷,不是张强。” 出勤工作最怕遇到老年人,不能推不能训不能吼。 说也说不清楚,男女都不分,三位警察同志随便敷衍几句,就以工作任务重走了。 * 乔珍珍翻出窗户后偷跑着出了四合院。 心虽慌地厉害,但四肢行动比脑子快。 以往她觉得讨厌鬼身上的薄荷擦脸油难闻,现在却觉得有种让人心安的感觉。 也就讨厌鬼这个闷蔫儿坏,才敢什么都不管的帮她出主意。 小槐花胡同离邮局二分局有点远。 走路都需要走半个多小时,但乔珍珍做贼心虚,加上人高腿长,没费多长时间就到了邮局。 到了邮局她也不敢去后勤找亲妈。 好不容易熬到下班时间,等刘萍推着自行车出来,乔珍珍才做贼似地跑过去。 “妈。” 刘萍踩脚踏的动作停住,看到小女儿,还有些纳闷:“你怎么来了?” 这会儿才几点,放学放得再早,也没那么快到邮局。 “我……” 乔珍珍吞吞吐吐,不敢说。 “有话赶紧说,别逼我在外面对你动手。”刘萍猜她肯定又闯祸了。 “就是……我就是……” “先上车,有什么事回去再说。” 邮局外过往都是下班同事,刘萍也怕被人听见。 “不能回去,就在这说。” 乔珍珍哪怕脑子再笨,也知道不能再拖了。 心一横,拉着亲妈去了路边树下,小声地把打架的事情全部讲了出来。 包括乔珍美在京市大被人传闲话的事也没落下。 说完一部分,又暗窥刘萍脸色。 “妈…” 知女莫如母,刘萍捏紧自行车把手,才能控制自己挥出一巴掌的冲动。 “是不是还有什么话没说完?” 乔珍珍心虚又害怕地点头。 “那就给我说清楚!” 等听到警察到小槐花胡同抓乔珍珍,刘萍再也控制不住自己,一巴掌打她背上,怒道。 “你以后别叫我妈,我也不是你妈,你是我祖宗才对!” “不知道我上辈子造了什么孽,这辈子生了你这么个玩意儿!” 刘萍差点被气死,但也知道现在不是打人的时候,板着脸问:“那张蔷父母是做什么的?家里又是什么情况你知不知道?” 乔珍珍摇头,她跟张蔷的关系一直都不好,当然不会熟悉到了解她家庭情况。 对上亲妈的冷眼,她又道:“就她平时穿得挺好的,衣服也多,还有好几条舶来品连衣裙、纱巾什么之类的。” 刘萍心里咯噔一下,清楚对方来头不小,还那么快报案抓人,摆明了不会轻拿轻放。 “现在你给我打起精神听清楚了,拿出你平日在家使坏负气的臭毛病,被我打了就跑到外面跳河寻死。” “跳河寻有人的地方跳,别真给我淹死了,你小时候为吃水果罐头装病,这回也必须给我装进医院。” 有亲妈拿主意,乔珍珍紧绷一下午的心才算落地,她重重点头,表示明白。 “珍珍,你不能进派出所,去了你这辈子的名声就全完了。” 说完,刘萍抬手就狠狠扇了乔珍珍两巴掌,嘴上还骂道:“死丫头!敢给我到处惹是生非,你怎么不去死?” “小小年纪不学好,还把同学打得住院,我真是后悔生了你这么个东西!” …… “我现在就去死!你别后悔!” 乔珍珍捂着火辣辣的脸,嘴上嚷嚷地大声,在亲妈第三个巴掌打下来之前,哭着就跑远了。 “有种别回来,死丫头,真是气死我了。” 母女俩的争执声,被不少下班同事听见,有好奇张望的,有看戏偷笑的,还有觉得刘萍不该在外面打孩子的。 都是大姑娘了,当街挨两巴掌,谁受得了? 被同事瞧见,刘萍这个爱脸面的人也算是丢尽了脸。 她尴尬又气愤的脸色,被人看个一清二楚。 后头听着的伍琴芳还过来劝,“小刘,我可要批评你几句,家里有事就在家里解决,你这样在单位门口打孩子,对个人影响不好。 万一小丫头真做了傻事,到时候你后悔都来不及。” “芳姐,我也是心里苦啊,你是不知道那死丫头在学校闯了什么祸。” 说着,刘萍还红了眼,挤出个苦笑挂嘴边,“算了算了,我不说了,芳姐我先回去了,家里还等着我做饭呢。” …… 第53章 协和医院闹剧 回到报社家属院。 时间还不到六点,虞晚已经把做好的饭菜摆上桌,正跟乔济南坐在沙发上听广播节目。 “妈,你回来了,看到珍珍了吗?” 刘萍把挎包挂门后,叹息道:“别管那死丫头,她爱去哪去哪。” “先吃饭,今天我也累了。” 这个点乔林业没准时到家,那就是会晚归的意思,刘萍没那么多精神去管丈夫,光眼前的京市大谣言和打架被警察抓的两件事,就够让她伤透脑筋。 虞晚没跟乔济南提下午的事,因为他回来的时候,脸色就不太好。 而且人早就回了家属院,却在楼下车棚子站着抽了好久的烟。 明显是遇到了烦心事。 乔珍珍闹离家出走的事不是第一次,乔济南也见识过,每次都是饿得受不了自己就跑回来了。 他今天被厂里突然安排休长假,连事因都没跟他说。 这会儿亲爸没回家,小妹又闹脾气不回家,还是先等姑妈那边的消息,等弄清楚原因再跟家里人说,省得大家都跟着担心。 家里的低气压,让虞晚都没什么胃口吃饭,她小口小口地啃着窝头,偶尔夹一筷子海带丝。 蒜醋海带丝是她第一次做,还是偷学乔珍美的手艺。 不过正版和盗版始终有差距,同样的调料拌海带,味道就是差了许多。 “咯吱——” 乔济南被凉拌海带丝里的砂子硌着后槽牙,呸一下吐到地上。 “怎么了?”刘萍问。 他叠紧眉心,知道是谁做的饭,淡淡道:“不小心吃到了花椒。” “……” 虞晚咬着筷子,面露疑惑,她明明没有放花椒啊。 晚饭后不久。 饭桌才收拾好,就听到楼下有人大喊,“乔编辑,你家乔珍珍落水了!现在已经被送去第一协和医院抢救。” 落水?抢救? 虞晚觉得不可思议,乔珍珍游泳那么厉害,还会落水到抢救的地步? 不会是被人谋杀了吧? 刘萍蹭地一下站起身,丢下手里正在织的毛衣,回屋拿了钱票又快速走出来。 “小虞,你留在家,等你大哥接你乔叔叔回来,你把事情跟他们说一下,妈先去医院一趟。” “妈,我跟你一块去,这么晚了你一个人出门也不安全。” “我给大哥和乔叔叔留张纸条。” 虞晚不想在家里等消息,快速写下纸条,就跟着刘萍一起出了门。 自行车在路灯下跑得飞快,到了第一协和医院,时间已经快到晚上八点。 “你好同志,请问刚刚送来抢救的小姑娘在哪?” 值夜班的护士问:“是半个多小时前跳河被救的吗?” “对对对,就是她,人严不严重?有没有生命危险?” “没什么大问题,好像就是磕破了头,人昏了过去,现在就在二楼的208观察室。” …… 虞晚跟刘萍去了二楼,还没走到观察室门口,就看见走廊上站着一道熟悉身影。 等那人转过脸,虞晚瞬间惊出一身冷汗,天,怎么是他?怎么会是他? 昨晚才碰见,今晚怎么又碰见? 刘萍快步走过去问:“同志,你就是救起我女儿,还好心送医院的人对吧?” 男人全身上下都是湿的,又站在观察室门外,答案显而易见。 虞晚拖着脚步,跟在后面,低着头,不敢正视面前的好心人。 “举手之劳,刚好路过而已。” 沈明礼坐公交车从国防军大回家属院,经过护城河时,看到有女同志跳河,于是提前下车帮着救人。 没想到跳河的女同志会是那个人的亲戚。 “真是太感谢你了,这位同志,我先进去看一下女儿伤况。” “一会儿再向你好好道谢。” 刘萍客气说了两句感谢话,就急着进了观察室。 观察室里还有一位见义勇为的女同志,此时正守着病床上的乔珍珍。 “你们是伤患家属吧?来得正好,一天住院费加医疗费总共两块六毛钱,请补给我,谢谢。” “噢,好,马上给。” 刘萍没见过这么耿直的人,赶紧拿出包里的钱递了过去。 女同志接过钱抬腿就走。 根本没有要搭理人的意思,刘萍一眼就认出她手上的那块男士表,他们邮局单位领导也有一块,是上面市领导特别颁发的。 牛皮带手表本身不是特别贵重,重在意义非凡。 虞晚跟穿海魂衫的短发女同志擦肩而过 ,仅仅是一个眼神,就让她清楚地看到对方眼里的冷傲。 那种骨子里带出来的优越感和目空一切,无一不在说明她的出身非富即贵。 方海霏走出观察室,看着沈明礼,问他:“要不要捎你一程?” “我暂时不回大院。” 被拒绝后,方海霏看沈明礼的目光多了些诧异,做好事不留名,他这救了人还不走? 全身湿着也不嫌难受。 “随便你。” 丢下一句不冷不热的话,直接走人。 * 病床上的乔珍珍脑袋包得跟粽子一样。 绷带缠了一圈又一圈。 刘萍想揭开看看伤势,又怕弄疼小女儿。 虞晚走到另一侧看昏迷的乔珍珍,发现她脸上多了两个清晰可见的巴掌印,不用问肯定是被亲妈打的。 不然也闹腾不出跳河事件。 “小虞,妈在这守着你妹妹,你去看看外面同志走没有,要是没走你帮妈向他道声谢,再问问他家地址,等过些天我抽空上门感谢人家。” 虞晚忽然有些后悔,她没事来什么医院啊?就该留在家里等人。 现在好了,遇见不想遇见的人。 心里腹诽一堆,脸上却是善解人意的笑,乖巧地应下出了观察室。 那个男人还没走。 跟棵松树一样的杵在走廊上。 怎么还不走? 虞晚贯会惺惺作态,上前装落落大方,“同志,真是谢谢你救了我妹妹,还没问你怎么称呼,又住在哪?改天我家长辈会亲自上门跟你表示感谢。” “你还记不记得我?” 猛不丁地一句话,唬得虞晚差点原形毕露,他不会还记得盐碱滩那晚吧? 真是要命,记忆力这么好做什么? 她选择装傻,柔声问:“不好意思,我们之前有见过吗?” “盐碱……” 沈明礼点明第一次相见的地方,被对方打断。 “噢…想起来了,昨晚上的那个人就是你吧。” 虞晚怄得跳脚,面上恰到好处的笑,却带着欣喜,“我们真是有缘,连着两天都能碰到。” 可恶,缘个屁。 第54章 她不喜欢他 听她说他们有缘,沈明礼眼底浸了笑。 刚毅五官也多了温和,他想看她,又不敢多看她,于是目光向下,落到她扎麻花辫的杏色发绳上。 才看两秒,又注意到她起伏的胸口,觉得不好,于是快速调转视线到她肩头。 “是挺有缘的,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先自我介绍一下,我叫沈明礼,是滇南军区的一名普通士兵。” 谁问他在哪当兵了?虞晚被他拿眼风扫来扫去,不大高兴,“沈同志,很高兴认识你,我叫虞晚。” “哪个余?” “下包吴的那个虞。” “哪个婉?” “除了白天就是晚上的那个晚。”虞晚嫌他啰嗦,问那么清楚做什么?不会是想拿盐碱滩的事威胁她吧? 她看他不顺眼,第一感觉就是黑,除了黑就是硬。 为什么用硬字形容,实在是这个字眼最相衬。 面前的男人长得肩宽腿长,身高约莫185左右,估计是当兵风吹日晒的缘故,人就特别黑还很瘦,他的瘦不是那种弱不禁风,而是极其有力量,又极富侵略攻击性的那种。 要细看,摒弃他的小麦肤色才能注意到他的五官长相。 之前两次见他都是在光线不好的情况下,这次在医院碰见才能近距离仔细观察他。 一头短短的板寸,线条凌厉的五官,沉着张脸眼睛倒是特别亮。 还亮得惊人。 跟那种夜间监控器拍的哈士奇一样。 男人身上的黑短袖还湿粘在身上,清晰地显出他的胸膛和小腹轮廓。 虞晚移开视线往下看,等看到沈明礼破洞的军绿色长裤,还有开胶的解放鞋时,心里的猜想仿佛一下就对上了。 这家伙怕不是看乔珍珍穿得好,所以主动救人想要索取好处? 毕竟这个时期,救人帮人做好事都讲究不留名,事完人就走。 他不走,是想要做什么? 难不成是想借救人名声强娶乔珍珍? 虞晚警惕地看着他,也不问他住址了,她绝对不可能眼睁睁地看着乔珍珍嫁给一个穷小子。 到时候别说吃水果罐头、买连衣裙了,估计喝西北风都没人给她吹,只能吹海风。 还带咸味的那种。 不是咸鱼干的咸,是眼泪刮进嘴巴里的咸。 沈明礼被她瞧得不自在,又不想走,目光在她脸上滚了一圈,就飞快移开。 原来她叫虞晚。 虞晚两个少见的字眼,凑在一起,卷着舌头发出的音也带着股说不清的挠人。 “虞晚,你有结……” 后半截话被虞晚打断,“时间不早了,还请沈同志早点回去休息,你身上还湿着,要是生病了就不好了。” “虽说现在是夏天,但也会得风热感冒,对于你的帮忙,我代表我妹向你表示感谢。” 谢字一说完,虞晚朝他露出温柔一笑,然后转身回了观察室。 沈明礼没问出口的那句话,再也说不出来。 她好像不喜欢他。 “吱呀。” 观察室的门被关上。 走廊上的男人眸光一暗,转身下楼离开了第一协和医院。 * 关好门,虞晚坐到病床边守着乔珍珍。 看了眼吊瓶,也不知道挂完水,人会不会醒过来。 又坐了会,一直沉默的刘萍忽然开口,“小虞,从明天起你来医院守着珍珍,她磕着脑袋,可能要多住几天院。” “派出所那边要是来人,就别让你妹妹跟他们单独见面说话。” “伤筋动骨一百天,磕着脑袋更是马虎不得。” 虞晚一一应下,看她一脸忧虑,关心道:“妈,时间不早了,你先回去吧,这有我守着,你明天还要上班呢。” 刘萍想亲自留下守着小女儿,但烂摊子没人收拾,她还得养好精神去解决。 于是点头同意,还拿出五块钱和些票据给虞晚。 “明早你跟珍珍在医院食堂吃早点,上班前我会过来一趟,给你们送些洗漱用品。” 安排好,刘萍也不再耽误,起身就走。 拉开屋门时,脚下停住回头问。 “小虞,珍美的事你听珍珍说了吗?” “听说了。” 虞晚宽慰亲妈:“那都是谣言,不可信。” “傻孩子,你信不信不重要,我们信不信也不重要。 我们一家人要在这个群体社会生活,那肯定需要面对外界所有人的目光和议论。” 看着病床前的两个女儿,刘萍心里悄然做了决断:“姑娘家不能走错路,一步都不能。” “你二姐要是没跟京市大的某位男同志走得近,自然也传不出闲话。” “妈虽然才听见谣言,但这事肯定已经传了很久了,那么长时间,那个所谓的男同志没有出面帮珍美,也没有主动站出来顶事。” “从头到尾都是你二姐一个人顶着骂名不吭声,跟她小时候一样。” 想起珍美小时候软软一团地喊她妈妈,再大些又被街坊邻居欺负挑唆的事,刘萍既觉心酸又觉无奈,最后只能化为叹息。 “你姐从小就眼睛不好,以后,你跟珍珍一人扶她一次,各当她一回眼睛吧。” “好。” 有些话,虞晚其实没听明白,但她知道此时应该答应。 因为乔珍美的眼睛的确不好。 好像有点夜视眼。 只要她起夜小便,就会碰到什么东西,发出砰砰铛铛的声音把她吵醒,有月光进窗都不行。 也就乔珍珍那蠢丫头睡得呼呼香。 第55章 住院 报社家属院。 拖着一身疲惫的乔林业才吃完晚饭,还没来得及洗碗筷,就到了熄灯断电时候。 刚准备出门去医院一趟,妻子刘萍就回来了。 乔济南点燃两根蜡烛,桌上和柜子上各放一根。 没看到虞晚,于是问:“妈,小妹没事吧?” “没事,就磕破了头需要住院观察几天,有小虞在医院守着,不用担心。” “你早些休息,明天还要上班呢。” 说完话,刘萍就先回了房间,乔林业也跟着进屋。 乔济南没说自己被停工的事,现在跑去医院也帮不上忙,想了想,回屋睡觉,打算明早给她们捎带些东西过去。 夫妻俩间的龃龉,没来得及消除,又遇到一堆事。 躺在床上,刘萍没问丈夫这两天在忙什么,也顾不上关心什么,直接就把乔珍美在京市大被人造谣的事,还有乔珍珍为了珍美跟人打架的事,一股脑儿地全说了。 “珍美的事,你决定怎么办?” “你看着办就好。”乔林业紧着眉,心理压力也大。 “我看着办?” 也是,丈夫心里就只有乔济南,哪里顾得上乔珍美。 刘萍干脆直接道:“谣言的事已经传开了,家里除了珍美,还有小虞和珍珍。” 当姐姐的名声不好,带累妹妹说不上好婆家是肯定的事,弄不好还要带累全家跟着遭殃。 事情必须要快速解决,不能再让人继续传闲话。 “明天我会请老太太帮忙,让她跟我嫂子还有我大姐提结亲的事。” “大姐家的马未东、马未秋。 嫂子家的刘景文、刘景武、还有刘景时,年龄跟珍美差不了几岁,也都没成家订亲,至于要选谁,由珍美自己决定。” “……” 乔林业听得心烦,觉得几个小子都不好,但也清楚,今时不同往日,不是挑挑拣拣的时候。 外人不愿意接烫手山芋,妻子娘家侄儿也不一定愿意。 “就这么办吧,你做事我放心。” 刘萍觉得好笑,眼中多了一丝嘲讽,放心她? 怕是背后又要说她这个后妈恶毒,对继女不上心。 出了事不想着跟成千上万的人把谣言说清楚,反倒是故意挑破落户,把继女打发出门。 看看,后妈哪有好的?这不就露出狐狸尾巴了,装不下去了。 没说几句话,枕边人就打起呼噜,刘萍听得烦,翻了个身又打了乔林业一巴掌。 “往外面睡点,热死了。” * 第二天天不亮,刘萍就起来了。 换好衣服去阳台洗脸刷牙,看到水槽里放着的碗筷,腾地升起一股无名火。 家务活丈夫和继子从不沾手,日子也一直都是这样。 但此时此刻,刘萍就觉得格外心烦,她懒得做早饭,收拾好碗筷,洗漱完就出门买现成早点。 乔济南喝着豆浆,主动提起:“妈,上班前我准备去医院看一下珍珍,有什么东西要我帮忙带的吗?” 刘萍本打算自己去一趟医院,现在继子要帮忙,她也能轻松些。 饭后,乔济南拿着刘萍收拾好的洗漱用品去了第一协和医院。 先问了值班护士,到了二楼观察室。 门没关,轻掩着的, 敲了两下门,乔济南才进去,观察室里有四张铁架子病床,只有其中一张床上有被褥。 想是睡着的乔珍珍,走过去,乔济南把洗漱筐和搪瓷盆都搁在柜子上。 “咚——” 一声闷响。 捂着被子躲晨光的虞晚被吵醒,她打了个哈欠,揉着眼睛掀开被子。 “珍珍,你买早点回来啦?” “咦,怎么是你?” 乔济南也是一愣,“妈让我给你们送洗漱用品过来。” “噢。”虞晚撑了个懒腰。 “哥,你来了。” 乔珍珍从食堂回来,还给讨厌鬼带了早点,左手拿筷子串了一个窝头、一个菜包子,右手端了碗高粱红豆粥。 看到早饭,虞晚立马起床,乔济南把柜子上的洗漱筐放隔壁架子床上,让乔珍珍放早点。 “快来吃,粥不烫了,真是懒得要命,也不知道谁照顾谁。” 头上包着纱布的乔珍珍,从包里拿出个热鸡蛋,啧了声,“咸菜没了,将就着吃。” “既然没什么事,那我先走了。” 看乔珍珍还有空斗嘴,知道她没事,乔济南也就没多待,不过直到他走,剥鸡蛋壳的那个人都没看他一眼。 倒是乔珍珍笑着送他到门口,“哥,你骑车慢点哦。” 等乔济南走后,虞晚才问起乔珍珍昨晚的事。 “你脑袋是怎么回事?” 乔珍珍坐在床边看她吃饭 ,愤恨道:“我不是跳护城河吗?一落水就控制不住游了起来。” “游了会,也没人来救我,我又怕落水的地方是不是离岸边太远,水位太深,别人不敢来救。” “然后我就潜水到岸边,水位浅了后,我就装迷糊扑腾水花,谁知道救我的人,直接把我横拖上岸,我脑袋就这么磕在石块上了。” “这都什么人啊?差点把我磕死。” 乔珍珍有些担心自己美貌受损,忧心叹气,“磕着头皮的那块也不知道会不会秃?” “肯定会秃啊。” 虞晚一脸坏笑的落井下石,露出整齐洁白的牙齿,又惹的乔珍珍不满,“你牙齿怎么也长得这么好?” “真是看到你就烦。” 虞晚没有收敛笑脸,还故意跟乔珍珍显摆牙齿。 这可是她花了小一千做的冷光美白,钱可不是白花的。 乔珍珍翻洗漱筐准备去刷牙洗脸,扭头又问讨厌鬼。 “中午你想吃什么?我看食堂贴的单子上写着白油豆腐、红烧鱼、炒鸡毛菜、还有炸菜肉丸子和不要钱的骨头汤。” “到时候你跟我一块儿去,一人舀一大碗骨头汤,主食我们就不买了,我帮你多捞几块骨头吃。” “你别又做作得要死,这不吃那不吃。” “……” 吃包子的虞晚没说话,对于乔珍珍的毒舌和关心,有时候她也很复杂。 乔珍珍瞪她一眼:“快点吃,碗筷还要还回去。” “也不知道咱妈怎么让你来照顾我,谁像你这样照顾伤员?” 虞晚听她唠叨,忍不住揶揄回去:“你这样像伤员吗?” 脸色比她还红润,嗓门儿也比她大。 姐妹俩在一处就少不了拌嘴,虞晚多数时候都让着乔珍珍,但今天却没有,因为她要是保持沉默不搭理她,乔珍珍肯定要一直担心派出所找她的事。 上午时间过得很快,有种风暴欲来前的平静。 邮局工作琐碎,刘萍忙了一上午,去食堂打了饭菜,还没来得及吃就有人找她。 来的人不是别人,是姑姐乔春艳。 “姐,你怎么来了?吃饭了吗?要不一起吃点?” “饭我就不吃了,我来是有事跟你说。” 乔春艳跟弟媳使了个眼神,两人一齐去了后勤楼外的小花坛说话。 “珍美的事你听说了吗?” 看刘萍神色,明显是知道,于是又道:“她的事情你尽快处理好,闹太久对大家都有影响。” 第56章 树大分杈 说完,乔春艳又从布包里拿出一大个油纸包。 “里头是羊毛线,你拿回去给济南还有珍美各织一条围巾,另外两袋羊奶粉是给珍珍和小虞的,里面还有一包白糖是给你的。” 姑姐一直这样管她家的事,刘萍也习惯了,拿过油纸包说了声谢,又听她说。 “不耽误你吃饭了,我先回去了,你多费费心。” 乔春艳带的这些东西原本是准备送领导的,侄儿乔济南突然被停工休假,上头也没给个原因。 她想走走关系问一问,临到送人时,又想起丈夫说的话。 于是就把东西都给了弟妹刘萍。 送走姑姐,刘萍也没胃口吃饭了,趁午休时间骑自行车回了小槐花胡同。 到了娘家,刘家人也刚吃完午饭。 刘老太和刘老头正坐着消食。 院中洗碗筷的赵美华,看到小姑子拿着的一大包油纸包,脸色也好看了些。 刘萍喊了声嫂子,就进屋跟老太太说话。 刘老太清楚女儿为什么会来,拉着她去了里间。 原本坐在正屋里的刘老头挪了地,坐到屋门口晒太阳,时不时看一眼半死不活的盆景。 有公爹坐在门口,赵美华肯定不好去听墙根,收拾好碗筷回了自己屋。 屋里的刘峰正拿小刀刮邮票,听到妻子嘀咕也没放缓手上动作。 “你说小姑子回来做什么?” “我瞧她手里还拿着一包东西。” “不知道。”刘峰没敢多接话,万一哪句没说对,又要被妻子骂。 “你去看看。” “看什么?” “你说我说看什么?” “我哪知道你让我去看什么?” “你跟我在这绕口令呢?让你去看看,哪来那么多话?” “这会儿正忙呢,取完整邮票再说。”刘峰拿话搪塞赵美华,女人间的事,他一个老爷们去掺和什么? 赵美华气个倒仰,指着丈夫,有些恨铁不成钢,“一天天就知道弄你那破邮票,不当吃不当喝的玩意,尽会乱花钱。” “下个月发了工资,一分都不准留,必须全交到我手上。” “……” 刘峰手上动作一顿,抬了抬眼镜框,他当初是怎么从赵美华身上看出温柔贤惠的? 这完全就是个母老虎。 一年还比一年凶。 “听到没有?” 集邮本在母老虎手上,刘峰满口答应:“好好好,姑奶奶你别吼了。” “老头老太太都在隔壁屋呢。” * 一墙之隔的另一间屋子。 刘老太听了刘萍解决谣言的法子,不免有些感慨。 几个儿女也就只有萍丫头最像她。 “给珍美订婚的确是最有效的办法,但你想过珍美的以后没有? 那丫头虽不是你亲生的,但也是你一口米汤一口米糊带大的,就真能狠下心看她下嫁过闹心日子?” 老太太不是拎不清的人,刘家是什么条件,马家又是什么条件? 让乔珍美跟了谁家小子订婚都是亏了那丫头。 “妈,我这不也是没办法的办法吗?” 刘萍满面愁容:“事情再传开传久些,小虞和珍珍怎么办? 她们两姐妹以后还要怎么说亲事?我们一家人还要怎么出门见人?” “我倒有个主意,听不听在你。” 刘老太什么浪头没见过,除了刚听见时被惊着了,缓过来后倒也想出了个妙招。 老太太胸有成竹的样,让刘萍添了心安,“您说。” “你嫂子那就不要问了,家里就这么大地方,除了我跟你爸,你哥嫂的屋子,还剩几间?你再算算你有几个侄儿?” “家里地小,三个孙辈,屋子却只有一间半,过几年都成了家迟早要挣破头。” “依我看,就拣你大姐家的泥鳅正合适。” “泥鳅?” 刘萍不怎么瞧得上马家,一家子人多得她都认不全,“马家到现在都没分家,大姐一家子还挤在一间屋子里。 这会让珍美嫁过去,可不是逼她跳火坑吗?” “谁让她嫁了。” 刘老太笑道:“泥鳅九月初才满十九,年纪还小,我的意思让两个孩子先定亲,等一年后再说婚事。” “万一两个孩子互相瞧不上,又或者别的原因,婚事也不一定作数。 年纪小到底有年纪小的好处,拖一年两年也没什么。” “……” 刘萍隐约猜到老太太的想法,怕不是让她过河拆桥,卸磨杀驴?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珍美还有一年多才毕业,到时候风头也过了,又有分配的工作。 凭那丫头的模样条件,再拣好人家也不是什么难事。” 老太太的意思就是拿马未秋当跳板。 刘萍是真心佩服老太太,也就她老人家能想出这招。 “妈,大姐能同意吗?” “她怎么会不同意?” 刘老太是把几个子女都摸得透透地,“就是到时候得你自己出面唱一回黑脸,我这个当妈的再走中间两头调和。” “姐妹间,闹得太难看总归不大好。” “要是调和不成,你就干脆断了你大姐这门亲戚。” “妈…这话你是认真的吗?” 刘萍有些难以置信地看着老太太,她妈居然让她跟大姐断亲。 这些话是刘老太琢磨一整晚的结果,不是随口兴起。 “萍丫头,妈活了大半辈子,人是老了,可却并不糊涂。” “你姐是个能豁出去的性子,有时候为了点蝇头小利连脸面都不顾。 我今儿还在,就能镇着她,要是明儿我一口气上不来,人不在了。 她打着你大姐的名头求到乔家,又或者求到别人跟前,你怎么收场?” “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 咱家的小虞要进沈家,就不能有太多上不了台面,还打秋风的亲戚。” 老太太交代后事一样的口吻,让刘萍心里很不是滋味,“妈,你老人家是寿星转世,哪那么容易说没就没? 你还要享你外孙女的福呢。” “咱家的珍美、珍珍还有小虞,都是孝顺孩子,你还得看着她们结婚成家,再给你生几个皮猴似的曾外孙。” “好啊,老婆子我等着呢。” 手心手背都是肉,刘老太做出这个决定也很痛心。 可树大要分杈,孩子大了也该分家。 “萍丫头,今儿的话,出了这个屋子就不许漏一个字,珍美那你也别提,那孩子心思重面皮薄,藏不了事。” “你大姐那,我来跟她说。” 第57章 扛沙袋 刘萍跟老太太在屋里说完话就赶着去了第一协和医院。 她先跑了一趟缴费处,交了三天的住院费。 然后才上二楼去了观察室,刚到门边就看见屋里站着的警察同志。 还是昨天那三位。 观察室里静默无声,只有窗外的知了吵得人头疼。 虞晚守在病床边,跟三名警察同志大眼瞪小眼。 她不是被询问对象。 需要被询问的乔珍珍,此时此刻正躺在病床上昏迷不醒。 她假模假式地帮着叫了好几声,病床上的人都一动不动。 装得还挺像那么一回事。 “妈,你来了。” 虞晚看到门口边的人影,喊了一声。 刘萍一脸担忧地走进屋,跟三位警察同志笑着打了声招呼,然后转头跟大女儿说话。 “小虞,你妹妹中途有没有醒过?” 虞晚嗯了声,又把情况重复了一遍,“昨天夜里和今天凌晨起来过,后面还精神不错地跟我一起吃了午饭。” “可不知道为什么,等回到观察室,珍珍就开始恶心呕吐,吐完又说犯困想睡觉,直到现在都睡得很沉。” 虞晚把最后四个字咬的比较重,主要是想让乔珍珍撑住了。 演了这么久的戏,可不能功亏一篑。 “睡了多久?你跟护士反应情况没有?” “大概半个小时,刚刚护士也来过,说要继续观察。” 三名警察绷着脸:“……”看来今天又要白跑一趟。 听到小女儿还恶心呕吐,刘萍更加担心,珍珍昨晚磕了后脑勺,不会真给磕坏了吧? 注意到警察同志的目光,她又打起精神应付:“几位同志,实在不好意思,你们有什么想问的尽管问我。” 年长的警察道:“又不是你打得人,问你起什么用?” “你家丫头可真会找时候磕着脑袋。” “……” 虞晚觉得中年警察说话太冲,心里暗翻白眼。 明明是两人发生口角,口角升级导致的互殴,怎么就只盯着乔珍珍问? 想了解情况可以去问学校,当时也有不少人在场,还怕了解不清楚? 被警察毫不客气的怼了一句,刘萍面上没显出一丝一毫的尴尬,反倒是感叹起自己的慈母心。 “珍珍现在这个样子,也没办法跟你们说什么。” “这事说来也怪我,千不该万不该,不该在大街上对她动手。 不过就是打了她两巴掌,谁知道这丫头气性那么大,说寻死就寻死。” 说到这,刘萍语气里添了些为人父母的不易,“我也是被她给气着了,她上个星期才请过家长,还写了两份检讨书,这才管几天?又闯祸惹事请家长。” “也不知道我上辈子造了什么孽,这辈子生了这么个不省心的,真是把我一张老脸丢得干干净净。” 虞晚适时插话:“妈,珍珍说了,她没有推张蔷,是她自己没站稳摔下去的。” “珍珍就是觉得被人冤枉,心里委屈,所以才会为了自证清白跳护城河。” “要不是有好心人救下她,只怕是凶多吉少。” 母女俩的对话,就一个意思,张蔷摔折腿是她自己没站稳,现在乱报案还差点害死乔珍珍。 当事人昏迷不醒,警察也不可能一直守着不走。 刘萍没那么多时间耽误,看时间差不多了,又急着赶回邮局上班。 留下虞晚跟三个警察继续八目相对。 还时不时问几句有关张蔷的消息。 该说的说了,该问的也没问到,光影拉长树影,拖成了张牙舞爪。 花坛里不知名的黄色小花簇簇摇摇。 虞晚靠在窗前,闭着眼睛把自己暴露在阳光下,有风吹过,有影掠过,还有成群振翅盘旋的鸽子。 “呕——” 一阵急促干呕声,惊扰了虞晚的冥想,她赶忙走到床前扶乔珍珍起来,“怎么又想吐了?人都走了,不用这么卖力演了。” “呕……我不。”乔珍珍一只手捂住嘴,一只手急着掀被子。 “你不什么?别抠嗓子眼了。” “呕——” 又是一声干呕,呕吐物跑出嗓子眼到了乔珍珍嘴里,鼓着的两腮,吓得虞晚松开扶她的手,也不管她脑袋还包着纱布不能晃,立刻弯腰去够床下痰盂。 刚打开盖子对着乔珍珍。 一股热流就滑过她胸前,“呕——” 乔珍珍吐出第一口,就包不住后面的第二口,但不能全吐在虞晚身上,所以条件反射捂嘴强咽,这一捂一咽可不得了。 呕吐物呛住气管,又从鼻腔喷出来。 河流状呕吐物变成了花洒喷射状。 虞晚整个人都在抖,气得发抖,恶心得发抖。 热流浸透她的衬衣,食物半消化又呕出来的气味包裹着她。 乔珍珍顾不得手上沾满的呕吐物,夺过痰盂吐得稀里哗啦。 吃得多,吐的肯定也多。 虞晚这辈子第一次有了掐死一个人的冲动,掐死乔珍珍。 “呕——” 抱着痰盂狂吐的乔珍珍还见缝插针地道歉:“…讨厌鬼。” “对不起,呕——” * 去楼道尽头的接水房弄干净衬衣上的呕吐物。 虞晚的衣服已经湿了大半,白衬衣沾水就会透。 好在这会走廊上没人,她端着水盆快速回了观察室,看到靠在床头的罪魁祸首,暗戳戳地磨了好几下牙。 “洗洗手,把脏衣服换下来我带回去。” “噢。” 乔珍珍这会完全没有往日里的嚣张,目光落到讨厌鬼的“花”衬衣上,心虚地厉害。 “那你晚上还来吗?” “来啊,我不来,谁看着你?” 虞晚拧了个毛巾帮乔珍珍擦发丝上的口水,擦了两下又嫌弃,把毛巾丢给乔珍珍,让她自己擦。 “一会儿我回去洗个澡换身衣服就过来,你有没有什么要我帮你带的?” 乔珍珍下意识摇头,被虞晚一把稳住。 “别乱晃你的头了,也别到处走,小心一会儿又恶心想吐。” 这会儿,虞晚也明白乔珍珍不是抠喉咙装吐,而是磕出了脑震荡。 那穷小子是把乔珍珍当沙袋扛了吧? 力道还不小。 第58章 我叫沈明礼,不是沈明白 翘着兰花指捏裹脏衣服的讨厌鬼,突然变得顺眼。 乔珍珍一边扣纽扣,一边偷看她,看着看着就开始怀疑,之前的自己是不是太武断了? 或许讨厌鬼真的是她的亲姐姐。 她不能因为虞晚长得太好看,本人过于矫揉造作就怀疑她不是。 其实证明她是的证据有很多。 讨厌鬼从来到这个家,就能哄得妈不让她干家务活,还给她织毛衣买舶来品连衣裙。 二姐也会帮她收拾被褥、衣物,还让床给她睡,各个方面也都在照顾她。 包括亲爸买头绳也不会忘了讨厌鬼那份。 不仅如此,大哥还会单独给讨厌鬼拿铁盒夹心饼干。 不过越是这样,越显得讨厌鬼讨厌。 她跟大哥、二姐相处这么多年的情谊,被虞晚随随便便就赶超了。 最可恨的是,大哥小时候总打她,哪里有单独给过她什么好吃的?二姐也不让她睡她的床,嫌她邋遢。 还有姥姥姥爷也很喜欢她,经常给讨厌鬼开小灶煮酒酿红糖荷包蛋,还给她吃糖渍番茄。 为什么她会知道这些? 因为每天在家吃晚饭的时候,讨厌鬼都是一副偷过嘴吃不下饭的娇气样。 讨厌鬼这么招人喜欢,以前在家里什么活都不干也正常。 再说长相,讨厌鬼和她长得是不像,但二姐跟大哥也不像啊。 他们是一个像爸,一个像妈。 讨厌鬼跟她应该是长得像各自亲爸。 “我回去了,你侧靠着别乱晃脑袋。” 虞晚忍着怪味,把乔珍珍脱下来的脏衣服都裹进袋子里,走到门口又回头叮嘱:“我最多不超过一个半小时就回来,晚饭等我回来去食堂打,你就别去了啊。” “噢。” 乔珍珍看着讨厌鬼消失在门边,然后走到窗前看楼下,等了会,那道身影就出现在她视线里。 忽然她发现了什么,笑着念了声,“屁股有些大。” 被说屁股大的虞晚出了协和医院,去了马路对面的公交站台。 临近下班点,站台等车的人也多了起来。 浓荫下站着等了十几分钟,一辆长长的三节蓝白公交车驶了过来,从前门上车,虞晚快速找位置,没找着,想着往后面走走,或许有下车的人。 过了中间门,瞅来瞅去,发现左侧靠窗有个空位,只是外面坐着的人怎么那么眼熟? 仔细一瞧,怎么是他? 真是冤家路窄,搭个公交车都能碰见。 他叫什么来着?名字好像是跟道德相关的,好像是叫什么沈明白?还是沈力白? 算了,没记住 ,还是别打招呼了。 虞晚往前走的脚步顿住,目光扫到他肩膀处,弯眉立时皱起。 海魂衫上那么大的洞,穿出门好歹也补一补吧。 而且短袖为什么那么脏啊? 不爱干净还穿白蓝浅色短袖。 真是邋遢死了。 沈明礼在国防军大上完体能集训课回家属院,快到第一协和医院时,他下意识看向医院,心里也不知道在期待什么。 等公交车快到站时,他向窗外望了望,也就是这一眼,让他看到站台桂花树下的她。 西斜的阳光把一众黑灰蓝白的影子拉长,独独让她例外,躲在阴凉树荫里。 她好像有些不高兴,抱着布袋子还踢了一脚桂花树。 想着她要坐车,刚好身边大爷到站,沈明礼立刻换到外面座位,右手占里侧空座。 只是她怎么不过来? 不是已经看到他了吗? 沈明礼主动跟她说话:“虞晚同志,这里有空位。” 虞晚怕丢脸,才不要挨着他坐,转身当没听见。 从后门上公交车的人听到有空位,直接挤过去要坐,沈明礼没抬腿让人进去。 那人说:“同志,请你让一下。” 沈明礼充耳不闻,眼神不解地看着背对他的虞晚,他是哪里惹她不高兴了吗? “同志。”那人又催了一遍。 沈明礼绷着下颚,冷扫了那人一眼,站起身让那人进去坐,就在这时,司机突然急刹车。 没座位站着的人都猛地往前冲。 虞晚左手抱着布袋子,一个侧歪就往中门栽去,这个时候的公交车没有拉杆扶手,全靠自己站稳。 急刹车这么一甩,加上她穿的凉鞋不怎么防滑。 整个人就完全不受控制地往前冲,好在沈明礼反应极快,凭着人高腿长,劈过左右两边的人,一把拽住快撞到背篓上的虞晚。 虞晚做好了丢脸准备,没想到被人及时拉住。 眨眼间,急刹车刹住,往前冲的人又往回弹。 虞晚一个趔趄,撞到一堵墙身上,没来得及看这堵人墙是谁,她就觉得胳膊好像要被扯断了。 嘴巴也不知道为什么好痛。 “站稳,小心。”头顶响起男人的低沉嗓音,虞晚循声抬头,看清是谁,强忍泪意委屈道:“你轻点,我胳膊被你拉得好痛。” 这男人拽胳膊的力道怎么那么大?都快把她扯脱臼了。 难怪乔珍珍会脑震荡,凭这手劲,要是在水里救她,她估计就没了,当时就磕死了。 沈明礼垂眼与她对视,清亮亮的眼搅得他心口发慌,红馥馥的唇烫得他喉结发木,她就这样贴在他怀里,浑身上下软得不可思议。 听她说胳膊痛,沈明礼马上松了些力道,但却没松手,因为他鼻息间全是她散发出来的薄荷香气。 男人双手骨节分明,指腹又全是摸热武器冷兵器练出来的老茧,就算没使多大力气,也痛得虞晚欲哭无泪。 “先站稳。”他又重复,淡漠声音中全是克制。 “我站稳了。” 虞晚杏眼轻瞪,抬手就要推沈明白,只才碰到衣服,发现是左手。 她右手被男人拽住,那左手抱着的布袋子呢? 布袋子这阵被人踩在脚下,没了它挡湿衬衣,虞晚根本就不敢离开“人墙”。 该死的乔珍珍,都怪她吐了她一身。 现在这都是什么事? 虞晚低头看了下胸前衬衣,没了侥幸,她亲自选的夏天轻透布料,真是清清透透,沾了水连她穿的高腰小吊带都能看得一清二楚。 她不敢再瞪人家,更不敢嫌人家身上汗味重,衣服有破洞,可怜兮兮小声求助。 “沈明白,你可以帮我用脚捡一下地上的布袋子吗?” 沈明礼转过脸看着她,凛声纠正,“我叫沈明礼,不是沈明白。” 她怎么连他名字都记错了? 第59章 奶味雪糕 虞晚立马改口:“沈明礼,请你我帮我捡一下布袋子,好吗?” 此时公交车内稳住身形的人,纷纷抱怨。 “怎么开的车啊?差点把我头磕了。” “我的背篓哦,都被压变形了。” …… 摔在地上爬起来的人,有的沉默,有的表情复杂,有的骂骂咧咧。 被骂的司机也是一肚子火,把头伸出窗外,骂横冲直撞的两个小孩,“那谁家孩子?找死是不是?” “大马路上你们也敢追着打闹,不要命了?” 被骂的半大小子,扭身做了个鬼脸,直接跑远了。 根本就不管惹出来的乱子。 更别说公交车上摔得七仰八叉的乘客。 公交车重新行驶上路,沈明礼以为她是胳膊痛,不能自己捡,等车速正常,他才松开稳住她的手。 不过等他要去捡地上的布袋子,又被虞晚扯住短袖下摆,“你别走过去捡,用脚勾一下束口带就好。” 沈明礼觉得奇怪,抿着唇看了她一眼,决定照做。 只是他才伸出右脚,解放鞋布面上的开胶口就露了出来,比昨晚看到的时候还大了些。 解放鞋是军绿色,开口里面的袜子是黑色,颜色差别明显,虞晚想要忽略都忽略不了。 她转过脸不去看男人的窘迫,可这一转,视线又到了他肩头处的破洞。 刚刚隔得远只留意到大破洞,现在离得近,发现洞眼还不少。 “……” 虞晚觉得无奈,她的眼睛真是无处可逃。 沈明礼长腿一勾,膝盖一抬,布袋子被抛了起来,然后接住,拿在手里抖了抖,掸掉上面的鞋灰。 “拿着。” 有了布袋子,虞晚才能不再和沈明礼面对面,她挡在面前往后退了半步。 笑着跟人轻声道谢,“谢谢你,沈明礼同志。” 虞晚的声音像她人一样,软软的,绵绵地,像泉水在山涧流淌,时而静,时而动。 她看着他笑,笑得明艳极了,那份近在眼底伸手可触碰的明艳,逼得沈明礼呼吸一滞,眸光渐沉,好在他大脑理智很快又恢复如常。 “你要怎么谢我?” “……” 客套的一句话,引出一句怎么谢他。 虞晚咬牙,有些恼他,真是从没见过这种厚脸皮的男人,不过是礼貌社交习惯用语,到了他这,好像多了些别的意思。 她不能再回一句虚假的谢,也不能问他要什么谢礼,否则下不来台怎么办? 这男人穷得要命,怕不是想趁机敲她一笔。 虞晚心里挑了个最便宜的谢礼,“我请你吃冰棍吧。” 冰棍两个字,被她说得很清楚,等会到站下车,他敢拿人家推车里雪糕,她就不给钱。 白糖水冰棍三分钱,绿豆冰棍五分钱,奶味雪糕一毛钱。 又坐两站,到了琴台府站。 虞晚下车,沈明礼跟她并排着走,两人时刻保持一米远的距离,谁都没看谁一眼。 这离报社家属院近,离对面小槐花胡同也近,虞晚怕传出她跟穷小子处对象的谣言,下车后走在路上根本不敢跟沈明礼说一个字。 沈明礼在公交车上的时候,耳根子就烫得不得了,现在手上怀里都还有她身上的软腻触感。 面对面时没发现,这会走在她侧边,沈明礼用余光扫她好几眼才明白,难怪她要让他用脚勾布袋子,原来是衬衣打湿了。 她需要他帮她挡视线。 报社家属院外的马路口,有家利民供销社。 放冰棍雪糕的推车箱子就摆在门后位置,进去后虞晚揭开大被子,指着最便宜的白糖水冰棍说。 “沈明礼同志,想吃什么味道自己拿,别客气。” 白糖水冰棍、绿豆冰棍、红豆冰棍、奶味雪糕。 沈明礼拿了最右边的奶味雪糕。 虞晚:!!! 这家伙!真会挑。 她默默掏出一毛钱,给了推车箱子边的售货员,然后转过脸,保持一贯的温柔得体。 “真是谢谢沈同志了,还好有你帮忙,我才没摔跤。 你真是一位热心肠的好同志,时间不早了,我就不耽误沈同志的时间了,再见。” 虞晚礼貌不多,说完话扭身就走。 可恶的家伙,一毛钱雪糕都可以买三根冰棍了。 他知不知道,最近的猪肉已经跌价跌到六毛七了? 沈明礼不介意她的冷漠态度,撕开雪糕上的油纸,看着她的背影一点点放入自己嘴里。 刚咬一口,他就忍不住皱眉。 雪糕是那种软腻中带着奶香的口感,只是混多了糖精,显得低劣。 不过是她买的,他肯定不浪费。 沈明礼不紧不慢地跟在她身后,然后一前一后的进了报社家属院。 虞晚以为在利民供销社就甩掉了沈明礼,谁知道进了家属院,绕过花坛时就看见了他。 她还恼他,不满道:“你跟着我干什么?” “我住这。”沈明礼咽下最后一口雪糕,木棍还捏在手里。 虞晚不信有这么巧的事,可门卫没拦他不让他进,这就是事实证据。 她懒得和他扯,快步往一号楼走。 沈明礼不明白她为什么又生气,但没像踢桂花树那样踢他,也算脾气不错。 带国防军大的学员训练一整天,沈明礼浑身上下都是汗,拿上干净衣物去了家属院澡堂子,又是好一通搓洗。 虞晚到家就翻出干净衣服和自己的洗漱筐,脏衣服准备拿到澡堂子洗。 * 此时的第一协和医院。 在观察室休息的乔珍珍又吐了一回,她喝了些水,靠在床头看窗外夕阳。 护士来过一趟,问了下情况,留下句多休息就出去了。 楼下脚步声渐杂,观察室的门忽然被敲响。 “姥姥,你这么来了?”乔珍珍有些意外,没想到这个时间点姥姥会过来看她。 “听说你磕破了头,来看看你。” 刘老太取出网兜里的保温桶,放在柜子上,又问:“小虞呢?” “我不小心吐了她一身,回去换衣服洗澡去了。”乔珍珍吐了三次,这会早就饿了,她伸手去开保温桶,被刘老太拦住。 “先别打开,等小虞来了,你跟她一块吃,这会打开保温桶,鸡汤一会儿就凉了。” 第60章 傻孩子 乔珍珍撅着嘴,有些小委屈,到底是谁磕着头了? “姥姥,你偏着的心,什么时候能偏偏我?” 刘老太笑笑,脸上的褶子透出些意味不明,“你下乡吃十七年的忆苦饭,再回来,姥姥或许就能偏着你。” 乔珍珍可不想吃忆苦饭,吃一回半个月都拉不出屎,麸子混米糠加玉米面和苦野菜,还放树叶、沙子、碎稻壳。 “算了,这样挺好的。” 有长辈在,乔珍珍没再继续歪靠在床头,坐起身铺平被褥让姥姥坐。 刘老太被扶着坐在床沿,笑着开解小丫头。 “傻孩子,你跟小虞比什么?” 乔珍珍反驳:“我没比,我也不想比,可是你们总给她好东西,还没我的份,我看在眼里,能高兴吗?” 刘老太看着小外孙女头上的纱布,叹息道:“那你告诉奶奶,从小到大你换了多少新衣裳,穿坏了多少双鞋,又吃了多少次肉?” “……” 乔珍珍被问迷糊了,她根本就记不住,这哪数得清? “从小到大,你有穿过谁的旧鞋旧衣服吗?” “……” 乔珍珍心里清楚,衣服可以破可以旧,但绝对是自己穿坏穿旧的,肯定不是拣别人的。 “你有的这些,小虞也应该有一份,而且还要比你再多一些。” 刘老太顿了下,收了笑脸严肃道:“自古以来长幼有序,她是姐姐,生来就比你多担了责任。 因为一个姐姐的名头,平日肯定没少处处让着你。” “你瞧,这回你跟同学动手,别人一不让你,二不忍你,还能言语奚落你,不就是因为别人不是你亲姐吗?” “你有怨言和不满,是因为你忘记家人给你的关心和爱护,还吝啬给出去。” “你是妹妹,不能拣了姐姐的这份忍让,还扭过头不准长辈多偏她受到的不公平。” “对姐姐好一点,你有这么多她没有过的,她有抱怨过吗?有像你这样没大没小的给人取外号吗?” 乔珍珍被说的有些无地自容,她好像对讨厌鬼挺坏的。 说到这,刘老太稍缓了些语气,“这回你惹了祸,家里谁没为你担心? 昨天下午小虞是怎么帮你全名声的?你要当真被警察抓进派出所,再关上几天,以后你还要怎么做人? 被记了档案,这可是要跟你一辈子的。” “刚刚我让你等着小虞来了一起喝鸡汤,你跟我说的是什么话?你再跟我说说昨晚小虞又是怎么照顾你的?” 乔珍珍被说得羞愧难当,红着脸道:“姥姥,您别说了,我知道错了,我以后会对讨厌…” “会对三姐好的。” 乔珍珍有些别扭,但在姥姥的开解下,还是接受了三姐这两个字眼。 刘老太心下满意,十分亲切地揽住乔珍珍的肩膀,哄小孩似地轻拍。 “知道错了就好,你是个好孩子,从小就是,小虞也是个好孩子,她不会计较你以前的不懂事。” 乔珍珍被姥姥抱着有些不好意思,又不是小时候,还被姥姥这样拍着哄。 不过她现在好饿啊。 “姥姥,保温桶里有半只鸡吗?我想吃鸡腿。” 刘老太手上动作停止:“……” 说话间,观察室的门又被敲响,是乔家老太太来了。 手里同样拎着个保温桶。 “奶奶。”乔珍珍笑着喊了老太太,觉得这脑袋磕得实在划算,今天她跟讨厌鬼都有口福了。 乔老太应了声,放下保温桶就跟亲家刘老太说话。 你问候我一句,我问候你一句,有点没话找话说的意思。 有乔珍珍这个晚辈在场,两位老太太也不好说别的事。 到了下午五点半,刘萍和乔济南也都来了医院,各自打了声招呼,就开始睇眼神。 乔老太来看望孙女只是顺带的事,主要还是来看大孙子,十几二十天没见着乔济南,她实在挂心。 加上最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她总有些精神不济。 “珍珍,炖得乳鸽汤记得喝,奶奶也该回去了。” “奶奶路上慢些,谢谢您炖的乳鸽汤。”乔珍珍感觉好饿,讨厌鬼什么时候回来啊? 乔老太从不教育孙女,也不多事管儿媳,她拉着身侧的大孙子,慈爱道:“南南,你跟奶奶回去。” 乔济南收回目光,扶着老太太站起来,跟着一块儿回了枣儿胡同。 乔老太跟乔济南一走。 屋里就剩乔珍珍跟亲妈和亲姥姥。 祖孙三代人,又把昨天发生的事拿出来细说了一遍。 得到的结论还是继续留在观察室休息。 刘萍:“今下午我请人帮我打听张家的事,现在就先这样拖着,等清楚张家来路再行动。” 打架当天直接把事情闹到派出所,还要抓人,对方摆明了就没有好说好商量的意思。 “我们这会儿凑上去,除了白挨教训,落脸面,根本就不起作用。” 刘老太也是这样想的,珍珍说了没推人家,她们要主动去赔钱赔礼,不就是变相认下了吗? 小辈间扯头发挠人都是小打小闹,要真认下打人把人腿打折还住院的罪名,那可是要吃牢饭的。 刘老太态度坚决地要求乔珍珍:“不管谁问你,你都必须像现在这样说。 你跟张蔷是互相抓脸扯头发,扯完头发后,是她自己没站稳摔下楼,跟你没有任何关系,到哪你都给我记住了。” 第61章 冤家 有家里人撑腰,乔珍珍也没那么担心害怕了,瞧天色不早,又催着亲妈送姥姥回去。 “你们放心,我会等着讨厌鬼回来一起喝炖汤。” “妈知道你说话算话,那我跟你姥姥就先回去了。” 刘萍把保温桶盖子拧紧了些,然后才跟老太太往外走。 不被信任的乔珍珍:“……” 拧得再紧,她也打得开。 * 与此同时,报社家属院。 虞晚在澡堂子洗完澡,再搓洗干净衣服,时间就不早了。 她回去把几件衣服晒在阳台上,然后拿编织小筐装了些东西就急匆匆地出了门。 沈明礼从澡堂子出来,就回家烧水煮面条,他吃完满满一盆白水面还有三个煎蛋和半盒午餐肉,这会儿正站在阳台上消食,顺便看看其他几栋楼。 五号楼是新修的,楼层比以前的旧楼高两层,这一瞧就让他发现了一道侬丽身影。 快走出梧桐林到花坛时,天上忽然掉下一块布,好巧不巧,正好罩在虞晚头顶上。 “真晦气,这是什么呀?” 虞晚扯下破黑布,气愤地抬头往上瞧,这一瞧就让她看到三楼的罪魁祸首。 是他,沈明白! 他像个没事人一样,看笑话一样的看着她。 “抱歉,虞晚同志,衣服是我的,我马上下来拿。” 看清手里跟破抹布一样的黑短袖,虞晚只觉得沈明礼格外讨厌,她才不要等他,直接把破洞短袖丢在树枝上挂着。 等沈明礼冲下楼,人都已经跑没影了。 只有他的黑短袖挂在树上一荡一荡的。 他无奈叹气,始终都不明白她为什么讨厌他。 一点机会都不愿意给他。 坐上公交车去第一协和医院的虞晚,此时正在心中暗骂某人。 手段真是低劣,居然想着拿衣服丢她头上,制造偶遇。 也不照照镜子,瞧瞧自己配不配得上。 虞晚最讨厌心机凤凰男,对于沈明礼的做法嗤之以鼻,她虽然不是白富美,也不是名门千金,但想用这种手段接近她。 不好意思,一眼就看穿。 到了医院,虞晚先去食堂买了几个窝头,又买了一份凉拌黄瓜。 至于别的主食,菜啊,什么都卖光了。 没办法,晚饭只能凑合着吃。 回到观察室,虞晚被乔珍珍一脸幽怨的眼神看得不自在。 “怎么了?用这个眼神看着我干什么?” 乔珍珍指了指天色:“你说怎么了?说了一个半小时,这都几点了?” 月亮爬上窗边,虞晚也无所谓。 “别抱怨了,要不是给你洗衣服,我能耽误这么长时间?” 她放好编织筐,把一筷子串着的窝头递给乔珍珍,“先吃饭吧,你刚好清清肠胃,吃点粗粮省得吐了浪费。” 乔珍珍掀开被子,拎出两个保温桶,在讨厌鬼惊讶的目光中,得意的拧开盖子。 “就知道你不可靠,看看这里面是什么?” 肉汤香气扑鼻,不要看就闻出来了。 偏偏有人要显摆。 乔珍珍学着讨厌鬼翘兰花指,“这个,是奶奶为我炖的乳鸽汤,这个,是姥姥亲手为我炖的鸡汤,姥姥还说让我多吃点肉补补伤口。” 没第三个人在,虞晚翻了个白眼,怼她,“你放屁。” “这世上有你乔珍珍能留到现在才吃的东西?肯定是姥姥让你等着我一块儿吃。” 被揭穿说破,乔珍珍也没半分不好意思,反而笑嘻嘻地:“就知道你是个蔫儿坏,还会说脏话。” 虞晚被鸡汤香味勾得肚子咕咕叫,跟乔珍珍一边逗嘴,一边默契十足地分汤分肉。 乔珍珍拈起一筷子鸡肉,撇撇嘴,“姥姥怎么把鸡肉剁成小块了?我还想吃鸡腿呢。” “不会是留给两个表哥了吧?” 虞晚没理她的啰嗦,端着保温桶盖子,拿勺子撇鸡油,砂锅炖的土鸡香是香,就是太油了。 撇出来的鸡油,全舀进乔珍珍的保温盖里。 乔珍珍不嫌鸡汤油,喝得香得很,斜着眼瞧了会讨厌鬼,觉得她事多,谁喝鸡汤像她这样撇油花? 两保温桶炖汤下肚,虞晚和乔珍珍都热得出了一身汗。 买的四个杂粮窝头没吃完,还剩两个,也不知道明天会不会馊。 …… 过了晚上七点半,医院变得静悄悄。 白天看着好好的窗景,到了晚上被风吹得摇晃的树影怪吓人的。 好在有讨厌鬼陪着,乔珍珍才没那么害怕,她摸出枕头下的一颗奶糖,“喏,拿着。” “你哪来的奶糖?”虞晚接过看糖纸,这种糖一般供销社还没有。 “别人给的啊。”乔珍珍没说是大哥给的,傍晚大哥来看她,趁大人没注意的时候塞了四颗奶糖给她,当时她还高兴得不得了。 以为是来自大哥的关心,谁知道大哥让她全部都给讨厌鬼。 既然大哥不仁,她就不义,奶糖都归她。 “乔奶奶给的吧?” 这种高级奶糖刘家没有。 听讨厌鬼这么说,乔珍珍也没解释,随口嗯了声,就说困了要睡觉。 一颗糖,虞晚也没心思猜,不是乔奶奶给的,就是乔济南给的。 她裹了下身上的旧棉纱被,靠在床头闭上了眼。 半睡半醒间,忽然听到乔珍珍说,“我会早点起来换你睡。” 夜里起了风,不知什么时候又下起了雨。 家属院里,刘萍跟丈夫躺在床上,谁都没睡着,谁也没说话。 她这一个多星期都在忙两个女儿的事,对于丈夫,完全属于不管不问,就算想问,也是心有余力不足。 要是以前,乔林业早就表达不满,可这么久,他始终都是一副心事重重,也不知道报社的工作有多忙。 想了下,还是问了声:“你工作怎么样?” 因半个月前的那篇文章,乔林业受了牵连,当时引起不少反响共鸣,谁想到短短几天,情况急转直下成了风口浪尖。 别人能避,乔林业是负责军事刊栏的编辑,他想避都避不了。 “没什么事,最近不是三创五检吗?报社需要高度配合,发表实时文章,所以就比较忙。” 一家子生计都在乔林业身上,妻子又在处理两个女儿的事 ,想说的话最后都只能归于一个忙字。 “再忙也记得准时吃饭,注意休息。” 一句关心,让平躺的两个人瞬间靠近,到底是多年夫妻,心在一处,说到底都是为了把日子往好了过。 “济南的婚事,还是由你这个当妈的帮着相看,我就不管了。” 两人的隔阂,为的就是这事,现在乔林业主动提起,刘萍倒不好说是,认下显得她心眼小,忙推说道:“济南的婚姻大事,哪轮得到我这个后妈管?上头还有老太太和两位姑姐看着呢。” “以后济南想娶谁,我都没意见,只要你们乔家满意就成。” 话是这样讲,要真不听刘萍的意见,只怕继子前脚结婚,后脚就让小夫妻搬回枣儿胡同住。 以后儿媳生孩子坐月子,刘萍可不会沾手。 有那闲功夫,还不如多给三个女儿熬汤做饭,带孩子。 乔林业额角轻跳:“睡吧,明天还要早起上班。” 第62章 家家都是经 昨夜的雨下得悄无声息,等到天亮反下大了。 乔济南被迫休长假,这事除了姑妈乔春艳知道,家里其他人都不知情。 吃过早饭,他还像以往那样骑车去肉联厂,乔老太见雨下得大,怕大孙子受凉,非让他多加了一件长袖外套。 又背着一屋子人,给乔济南拿了些钱票,“奶奶知道你没吃饱,一会儿去外头买几个油饼吃,你小婶那人别的什么都好,就是有些节俭过头了。” “南南,你妈最近要忙着照顾你妹妹,你爸又忙,晚上还回奶奶这边,奶奶给你烤乳鸽吃。” “那几只鸽子,还是你小叔叔托同事帮忙买的。” 乔老太最近精神一直都不好,夜里总睡不着,就是睡着了也睡不长。 乔林城是个孝子,鸽子就是他买回来给老太太补身子的。 不过说来也巧,头一天才把几只鸽子拿回家,第二天就听乔珍珍摔跤磕了头。 小槐花胡同和枣儿胡同挨在一处,乔老太听到胡同里传,中午就杀了一只乳鸽炖汤,半下午炖好就送去了医院。 乔济南拿着几张钱票笑,然后蹲身弯腰抱了抱这个疼爱他多年的老太太,“奶奶,傍晚下班我会早点回来,烤乳鸽就不吃了,最近有些上火,还是炖汤吧。 晨起雨凉,奶奶跟爷爷也要多注意身体。” 看着还跟小时候一样依赖自己的大孙子,乔老太心里跟吃了仙丹似的。 “奶奶都老了,吃什么都一样,咱家南南就是懂事孝顺。” 坐在一边抽旱烟的乔老头,眉头紧得厉害。 “行了行了,也不害臊,都多大人了,还靠在你奶奶身上像什么样?” “你这老头,不会说话就别说话。” 乔老太瞪了乔老头一眼,又催着大孙子出门上班。 出了枣儿胡同,乔济南没去肉联厂,而是去了姑妈家。 装上班还是要有上班的样子。 在姑妈家待到快到了中午饭点,才去外头饭店吃午饭。 乔春艳心里一直憋着事,有的事能说,有的事谁也不能说。 侄儿乔济南被无故休长假的事,她连着打听两天都没什么结果,以往相处久的老同事都在跟她打太极。 问起就是不清楚,要么就是他们也才听说,可以帮着向上头问问。 其实都是敷衍推辞。 她这边没问出来个原因,又怕耽误下去坏事,于是中午下班就去了文化局,找到老五乔林城。 乔林城是文化局下面文艺科主任,类似以前的清水衙门。 事少离家近工资高还人脉广。 因为是中间环节,上接京市总文化局,下接全国各省图书馆、文物商店、博物馆,每天工作就是过手记录来往文物交接,和文物暂时存放、保管。 四哥乔林业家的事,乔林城也有所耳闻,现在二姐找过来,他也只能两手一摊,打官腔。 “怎么今天才说这事?你私下有没有问过济南?是不是他做了什么?惹到什么人?” 乔春艳不满弟弟这么说侄儿,“济南那孩子,你又不是不知道,从小听话孝顺重情义,他怎么可能乱惹事?” 乔林城:“没惹着人,那会不会是他拿了厂里什么东西,被领导抓了小辫子,所以才……” 乔春艳有些被怄着了,气道:“乔林城,你少在这胡说八道,他是你亲侄儿,济南什么人品,你难道不清楚?” “要是他真拿了厂里什么东西,也是拿给你了。” 济南偶尔是会接些牛血,拿些牛骨,牛肝牛肚牛胆之类的回家,可这是屠宰车间都干的事,谁不清楚? 凭什么就拿济南当典型?要真是因为这些小事,全肉联厂的职工都该休长假。 乔林城被二姐这么一吼,倒没生气,“消消气,我不问这些,那怎么知道为什么被休长假?” “我来这,是让你帮着想办法,不是为了说这些废话。”乔春艳看到老五半点不着急,还点烟的样子就心烦。 “你在肉联厂这么多年,都没办法,我一个外人还能使上劲?” 乔林城见二姐又要发火,忙道:“反正也不是什么多体面的工作,没了就没了,到时候我想个主意,让济南进我这。” “可算说句中听话了,既然你能帮忙,那就行。” 乔春艳这才满意,拿出布包里的两盒新茶叶,“这是南边来的云团新茶,你留着送人或者自己喝都成,爸跟林业那边我单独留了两份。” 一听是云团新茶,乔林城赶忙掐灭烟头,又拿起桌上工作笔记扇烟去味, “这可是好东西,上个月陈主任还问我今年新茶的事,今儿我得了可不得让他眼馋死。” 拿了有钱都买不到的云团新茶,乔林城嘴上功夫不吝啬,“姐夫家做事就是实在,年年都没忘了我们这些亲戚,还是二姐你命好,让我这个当弟弟的跟着享了不少福,得了不少实惠。” “去你的,多大人了,说话还没个正经。”乔春艳笑着,语气里透着股自得,可不就是这样? 本来担心侄儿丢了工作。 如今又有了着落,乔春艳自然就不急了,又跟弟弟交心谈话。 “林城,咱乔家孙子辈就只有济南和庄安、朝安三个人。 以后乔家也就指望他们三兄弟拧成一股绳,可别因为外人走岔道,早早就断了兄弟情分。” 这话就是在点乔林城,让他好好管管妻子贾芬芳。 老四乔林业当初能把院子让出来搬到家属院,就是看重兄弟情分,表明不会争房子的意思。 乔林业不愿意争,老头老太太却不答应,咬死院子一半以上都归乔济南。 乔济南是长孙,又是老太太的心头肉。 哪里能委屈他?这事是定下来了,贾芬芳心里却有了疙瘩,但她是儿媳,胳膊拧不过大腿。 这么多年,她心里有怨言,乔家人都清楚,偶有忍让,但不会一直忍让。 * 正是饭点的国营饭店,人多得不得了。 乔济南等面的时候,听到隔壁桌说闲话。 “京市大的事,你听说了吗?” “什么事?说来听听。” “有个叫乔真美的工农兵学员,跟人家进小树林乱搞男女关系,还被抓了现行,啧啧,现在真是什么人都有,不像我们那个时候,男女都不能单独站在一块。” 第63章 京市大学 乍然听到这种闲话,乔济南压根就没往家里人身上想。 可京市大、工农兵学员、乔珍美、小树林,这几个字眼一串,就成了一记晴天霹雳。 乔济南刚要问隔壁桌的人,面就被端上桌。 看到桌上热气腾腾的面,他一点胃口都没有,考虑再三,决定吃完面就去京市大。 与其听人瞎说,还是自己去学校亲自求证。 午间的京市大,有不少人来往进出,门卫也看得没那么严。 乔济南进校后,没有第一时间去找乔珍美,这种事,他不好问自家妹妹,虽说两人是兄妹,但现在两人都大了,有的事情不是他该过问的。 于是选择先去找京市大教书的姑父张松鹤。 他是第一次到京市大找姑父,不清楚教师集体宿舍的位置。 刚要问人就碰见了一个熟人。 “你好,乔同志。” 姜文文跟室友在食堂吃完饭,准备去图书馆找些资料,没想到能在路上遇到乔济南。 乔济南看她面熟,就是想不起是谁,“你是?” “忘了跟你自我介绍,我是姜文文,上次你在庄和圆救过我,还没来得及跟你当面表达感谢。” 姜文文的室友在后面看着,眼里藏着笑,他就是姜文文的意中人吧,这一个多星期,她们寝室的人没少听她说庄和圆的故事。 乔济南恍然,礼貌道:“你好,姜同志。” 要在平时,乔济南怕惹闲话是不会跟女同志多说话,但现在要找人,于是顺水推舟打完招呼,就直接问她。 “姜同志,请问一下,你知道教师集体宿舍楼在哪吗?” “我带你去。”姜文文有些羞赧,可她明白机不可失,这会好不容易遇到他,不抓紧机会混脸熟,她要怎么和他熟络起来? “小娟,你先去吧,我带乔同志去找一下教师集体宿舍楼。” 姜文文不忘打发走室友,转过脸又对乔济南说,“走吧,乔同志,我给你带路。” 两道身影走远,留下全程没插上一句话的小娟同学。 教师集体宿舍楼跟学生宿舍楼不在一个方向,中间隔了一个操场还有图书馆。 姜文文偷瞧乔济南好几眼,心中感叹:他长得可真高啊,肩膀也好结实,刚刚隔得老远就看见了他。 “乔同志,你今天怎么想着来京市大?” 目不斜视的乔济南:“有事。” “什么事?”姜文文好奇地问。 “私事。” “那你……” 乔济南停下脚步,转过身看着她头顶说,“姜同志好像还有事,你帮我指一下路,就去忙自己的事。” 意识到自己话多遭嫌弃,姜文文不再多嘴多舌,正色道:“还是我带你去吧,马上就到了。” 绕过操场,穿过小树林,然后就到了图书馆后面的教师集体宿舍楼。 “多谢。” 得了两个字,姜文文就被留在楼下花坛边,她有些后悔今天没穿那条鹅黄色连衣裙。 头发也没梳成多股辫,打扮太不起眼,肯定没给乔同志留下好印象。 小娟走上去打趣姜文文:“咦?这是谁啊?怎么一个人站在这?” 图书馆和教室集体宿舍就是前后楼的距离,听到室友的话,姜文文立刻转移话题,“快走吧,还有好多资料等着去查呢。” * 教师集体宿舍都是一居室加一个生活阳台。 乔济南被管理员领着去了二楼,找到姑父张松鹤时,他还正在练字。 “济南,你怎么来了?” 张松鹤搁下笔,笑着请乔济南进屋,几平米大的客厅,被分为两用。 靠阳台的一边当书房,摆了张书桌和椅子,右面靠墙是一实木书架。 靠走廊的这边摆了张藤条沙发和一张茶几,靠墙边还放了一个五斗柜,柜子上有两个热水壶和两个饭盒。 “坐,我先给你倒杯水。” 乔济南坐下,张松鹤从柜子里拿出个搪瓷缸倒水,只是才倒了一半,柜子上就渗了一滩水。 “哎哟,忘了这茶缸子被我摔漏了,还没拿去补。”张松鹤手忙脚乱找抹布,还没找到,水都淌地上了。 “算了,我拿饭盒给你倒些水。” 乔济南挠了挠鼻尖,“姑父,我不渴,你就别倒了。” 再淌一地,还要找拖把。 找不到抹布,张松鹤干脆也不找了,坐下笑问:“头一回主动找上门,说吧,有什么事?” 乔济南说了听到的闲话,张松鹤一改随意洒脱姿态,神色凝重起来,这事让他怎么说? 上周他帮侄女看举报信就出了事,前两天也让侄女请假回家避风头,她也倔得很要强撑。 “都是闲话,当不得真。” “姑父只说有没有这回事?” 张松鹤装糊涂,“我也不清楚。” 那就是有这回事,乔济南明白姑父的含糊其辞,不再为难他。 “我先回去了,就不打扰姑父练字了。” 怕侄子惹事,张松鹤赶忙制止:“济南,你别冲动,只是几句不痛不痒的闲话,过了这阵子或许就没人说了。” 过阵子是多久?谁都说不准,但闲话如刀,能逼死人。 * 夏季的雨说下就下,说停就停。 中午短暂停过,半下午又落了起来。 虞晚闲得无聊,又不想继续跟乔珍珍玩圈叉游戏,她游戏品不好,输了爱耍赖,是个癞皮狗。 乔珍珍输了十几局圈叉三连游戏,靠耍赖赢了两局,这会儿正是瘾大的时候。 “好小虞,美小虞,再玩最后一把,我保证不耍赖。” “你大人有大量,别跟我这种从来没赢过的人计较,再玩几把,行不行?” 虞晚冷哼一声,才不信这赖皮狗,“我的棋艺是跟姥爷学的,你想下赢我,除非挤掉我这个头号大弟子的名头。” “不跟你说了,我下楼去转转,再偷偷打听下张蔷的情况,她不是也在这家医院住院吗?” 一提张蔷,乔珍珍就安生了,“那你早点回来,别耽误去食堂打饭的时间。” 观察室和住院部不在一栋楼,这边主要是接急症。 才到楼下,好几个人就抬着架子冲了进来,虞晚看到被掀起的一角,仅仅这一角就足够让人震惊。 架子上的人形物体背部插着一根木棍。 因为在下雨,抬着的担架上盖着一张防水布。 第64章 流氓 “医生、护士,快来人啊!” “来人救命啊!” “嚷什么嚷?谁是家属?这边交钱办手续!” …… 虞晚看了场事故,感叹了一句世事无常,就绕着连接长廊去了后面住院部。 她没问值班护士张蔷在几号病房,趁人不注意,偷溜去了二楼。 住院部一共就只有四层楼,病房门都有玻璃小窗,找起人也很快。 根据乔珍珍的外貌描述,还有张蔷的家境。 寻到三楼302,就让她给找着了。 病房是双人间,病床上的女同志正翻看报纸,旁边照顾的女同志年纪要长上几岁,两人估计是姐妹,长得有些像,都是鹅蛋脸,丹凤眼细长眉,配着张樱桃小口,给人一种春风拂柳的轻松感。 没有乔珍珍说的那么凶神恶煞,诡计多端。 再往床头瞧了眼。 柜子上摆放了两个搪瓷缸,还有一网兜桃子和两个小香瓜。 凭桃子还带桃叶的新鲜程度,虞晚就很识趣地转身下楼,这次,乔珍珍是真的踢到铁板了。 以她混迹京市所有菜市场的经验,新鲜菜都难买,更何况是这么新鲜还不易保存运输的桃子。 夏雨骤急骤停,打落一地残叶。 怕又像昨天那样去晚了食堂,没买着好饭菜,一到四点四十五分,虞晚就去了食堂。 吃玉米馒头时,乔珍珍看虞晚一直扭肩颈,于是开口:“讨厌鬼,今晚你就别陪我了,一会你就回去吧。” “好。” 虞晚答应地很干脆,啃馒头的动作都快了不少,连着两晚坐在椅子上睡觉,她全身都不舒服。 乔珍珍有些诧异地瞪着她,就知道讨厌鬼是装的。 “明天记得早点来。” “早不了,明天我要先把保温桶送回胡同。” “反正早点来!”乔珍珍很气愤。 吃完饭,雨也停了。 虞晚拿着两个保温桶出了观察室, 出了第一协和医院,走去站台的路上。 虞晚又担心会不会再遇见沈明礼,俗话说的好,不念不相见,一念必再见。 挤上车刚找了处能扶手的地方,转身就看见了沈明礼。 确切来说不是看到,是被熏到。 一股子汗臭味。 她刚刚只留意有座位的人,哪想到沈明礼就站在前门上车位置。 沈明礼没有刻意掐昨天的时间搭公交车,快到站时看到她又在折腾桂花树,也不知怎么就把位置让了出去。 唯一刻意的,就是走到前门等她。 公交车行驶起来,只有女售票员抱着个木匣子在拥挤人群里收票钱。 虞晚被推搡后退的乘客一挤,整个人就有些站立不稳。 她不想贴在沈明礼身上,于是强行往左侧靠门方向偏移。 但因为穿的是凉鞋,又踩过雨水,一跐溜,人就不受控制得往地上倒。 “小心。” 沈明礼怕她摔跤,立刻出手托住她,只是这个举小孩的托举动作,放在正常情况下,是掐在胳膊位置。 但现在掐胳膊的位置掐到了别处。 虞晚感觉胸侧明显一痛,更不可置信地是面前的男人在摁错位置后,飞速松手。 然后和她又往下栽。 但很快再一次被沈明礼拉住。 怎么拉的? 就是两人打架的动作,他揪着她衬衣领口往上一拽。 “站稳!” 没错,就像大人教育小孩子,揪住衣领往地上一杵。 虞晚怔愣两秒,才反应过来,刚刚沈明礼摁在了她哪里。 夏天的衣服薄,加上她经期快到了,不摁都胀疼,现在被沈明礼这么一摁,就痛得不行, 她又羞又气,恨不得一巴掌抽到沈明礼脸上,可这不是现代,是1974年。 最后一切想指责控诉的话,都成了一个咬牙切齿的“你”字。 沈明礼被她清泠泠的杏眼瞪着,有些心虚,也不敢说一句话,只能抿唇偏过脸,把视线移向别处。 虞晚被他淡漠神情,还有什么都没发生的样子气着了。 狠狠踩了他好几脚。 心里暗骂无数句臭流氓。 拥挤人群里,两人间的小磨合,根本无人注意。 到了琴台府站,虞晚下车就一溜儿烟地往回跑,只才到了大门口,就被守门值班同志拦住,“有封乔编辑的信。” 信件署名是京市大张松鹤。 虞晚知道是谁,一下就察觉出不对,姑父跟他们都在京市,为什么要特意留封信? 等从守门同志嘴里听到是京市大的学生跑腿送来的。 虞晚立刻把保温桶放在门卫处,然后转身去了报社。 擦肩而过时,沈明礼看着她的慌乱背影,想拦住她问出了什么事,又怕拦下她,再惹她生气。 于是快步走到家属院门卫处,问守门同志。 “刚刚那位女同志是遇到什么事了?怎么突然那么着急?” 守门同志知道他是张编辑的家属,也被提前打过招呼,于是就把信件的事情说了。 仅仅一封信和三言两语,沈明礼也猜不出多少内情。 但京市大这几个字让他第一时间想起,京市大乱搞男女关系事件。 闲话事件的女同志就叫乔珍美,这会又是乔编辑,难道? 沈明礼问:“乔编辑是不是有个女儿叫乔珍美吗?” “是啊,还是京市大的工农兵学员,你刚刚问的那个是乔编辑家的继女。” 乔编辑家的继女可比乔珍美在家属院有名,主要是顶顶出挑的大美人实在少有,谁见了不多看几眼,不多问几句? …… 跑到报社,正是下班时间。 虞晚问着人寻到办公室,看乔叔叔还在写什么东西,敲了敲办公室的门才走进去。 “乔叔叔,姑父找学生送了一封信到家属院。” 第65章 出事 后面的话,不需虞晚再啰嗦,乔林业拿过信件,拆开一目十行,快速看完后整个人面色惨败,如巍峨崇山一般的男人险些站立不稳。 他踉跄后退半步,扶住桌角稳心神,好一会才问:“小虞,信件是什么时候送来?” “我问过,大概半个小时前。” 看到办公桌上的老式电话,虞晚也跟着心口一咯噔。 有电话不打,非要找学生带信送到家属院,那信件里的内容到底……有多棘手? 桌上的个人报告还没写完,考虑再三,乔林业郑重道:“小虞,你现在拿着这信跑一趟枣儿胡同,把信件转给你小叔,跟他说我暂时脱不开身,晚点会过去找他。 至于乔家其他人你一个字都不要透露。” “好。” 虞晚拿回那封被拆开的信,猜测里面到底写的是什么。 “还有,信的事暂时也不要告诉你妈,她忙珍美和珍珍的事,就已经够辛苦了。” 应下之后,虞晚又快走加小跑地去了枣儿胡同。 十几分钟后跑到乔家。 一问才知道,乔家小叔乔林城还没下班回来。 “你先等等,或许等会就回来了。”乔珍妍看她累得出了满头汗,拉她坐,又去给她倒凉白开。 “晚饭就在这边吃吧,都这个点了。” 虞晚喝了一大口水,摇头拒绝。 信件被她放在裤包里,来的路上就犹豫要不要看,忽然想起乔济南,又问:“大哥下班回来了吗?” “还没有,就我下班的早点。” 乔珍妍看了下天色,“不过也差不多要到家了。” 说话间,接双胞胎放学的贾芬芳推着自行车进了院子,朝屋里喊了声,“珍妍,出来提西瓜。” 双胞胎各抱一个西瓜,还有两个挂车把手上。 四个大西瓜,乔家人多,给乔林业还有姑姐乔春艳各送一个,剩下两个西瓜留着自家吃。 虞晚看回来的不是乔家小叔,不免开始焦急。 她心中的猜测在往一个可怕的方向走。 要是乔济南一直没回来,那个梦,似乎就钻进她裤包里,印在那封信纸上。 她不敢看。 贾芬芳回屋就看见椅子上的侄女,笑着问,“小虞怎么来了?” 虞晚喊了声“小婶”,不等她说,把西瓜放桌上的乔珍妍搭了话,“她来找爸传话的。” “哦,那再坐着等会,你小叔应该快到家了。” 这句应该,一等又是半个多小时。 乔家晚饭都做好了,独独不见乔济南和乔林城两个人。 “先开饭吧,孩子们也等饿了。” 乔老太先发了话,乔珍妍就跟亲妈贾芬芳把一盆面条,一碗肉酱臊子和一碟黄瓜丝端上桌。 重头菜炖乳鸽还在锅来,家里两位爷们儿没回来,老太太也不准备动,还用小火煨着。 虞晚这个来送信的又蹭着吃上了炸酱面。 其实她已经吃过了,这会再吃一顿晚饭也没什么胃口。 贾芬芳挺喜欢这个便宜侄女的,长得漂亮得不像话,光是坐在你面前,就有种赏心悦目的感觉。 不像乔庄安跟乔朝安两个饭桶似的皮小子。 正是猫狗都嫌的年纪,眼珠子恨不得飞到面碗里。 虞晚刚吃完一小碗面,院外就响起动静。 听了个声,贾芬芳就知道是丈夫回来了,她对大女儿说,“去把你爸那份面煮上。” 虞晚放下碗跟乔珍妍一齐跨出门,她急着朝院子里的黑影喊了声:“小叔。” “怎么了?” 乔林城走到屋檐下,还没跨进门,就被一封信怼面前。 “这是乔叔叔让我给你的信。” 看乔林城吊儿郎当的样子,她又补充了一句,“很急很急。” 乔林城拿着信,接着屋檐下的灯泡就看了起来,即使照明的灯泡不太亮,也足够看清上面的字。 「济南难,为美误伤一人,致其性命垂危,已被抓入城北派出所,速寻人作保,或寻替他人,五百。」 「伤者家属地址某某街,某某院,父某某职工,母某某职工。」 短短两行字,就让乔林城的脸色变了几变。 顾及屋里的老头老太太,压着声跟侄女说,“跟我去院外。”又朝屋里喊了声,“爸、妈,四哥寻我有些事,我先出去一趟,晚上晚些回来。” 这话一传进屋,众人都停了筷,贾芬芳咽下嘴里的面,急忙出来,“你吃了面再走,都这点急什么?” “不了,那头正等着呢。” 乔林城跟妻子打了个手势,贾芬芳立时明白过来,“那快去吧,早去早回,我给你留门。” * 去城北派出所的路上。 虞晚就把该带到的话都说了,乔林城本想先送侄女回报社家属院,但一听是下午的信,那还敢耽搁。 踩着自行车,两人就一道儿去了派出所。 到了的时候,他们不是走正门进去的,而是走的小门。 休息室里姑父张松鹤还有姑妈乔春艳都在,夫妻俩看到被带来的人是虞晚,神色骤变,“怎么把小虞带来了?不是让……你没看信啊?” “看了,人哪有那么好找?” 乔林城下巴往上抬,意有所指,“也不看看现在是什么时期,真是个有能耐的。” 乔春艳不高兴,冷脸打断:“行了,现在不是说这些话的时候,也不知道老四在忙什么,他倒是个心宽的,反把我们这些亲戚逼得急。” 要商量对策,考虑虞晚在场,有些话不好在小辈面前说。 张松鹤干咳一声,乔春艳目光收回来,看向墙边长椅上的侄女,缓和了些语气,“小虞,姑妈先送你回去,你这孩子跑来跑去,怕也累着了。” 能闹到派出所的大事,虞晚肯定没说话的余地,跟姑父还有小叔打了招呼,她就识趣地跟姑妈回了报社家属院。 只才出了小槐花胡同,就在岔路口碰见从报社出来的刘萍。 刘萍快步上前,拉过虞晚确定她好好的才松了口气,“你这孩子没回家也不留个口信,害得妈为你提心吊胆,下次要上哪记得先跟家里人说。” “我也是一时着急,没顾上。”想着乔叔叔说的话,虞晚又把后半截话咽了回去,“妈我错了,下回我一定先跟你说。” 刘萍今天下班还是先去了医院,听珍珍说小虞回家了,等她到家没见着人,险些吓昏过去。 要小虞再像珍美那样出了事,她想都不敢想。 快到晚上八点,除了路灯,路上也不见什么人,乔春艳看刘萍是从报社方向过来,于是小声问:“济南的事,你知道了吧?老四决定怎么办?” “要是两天内想不出应对办法,事情就难办了。” 糟了。 虞晚脑子里就这一个念头,她答应乔叔叔不说的事,全被姑妈说完了。 姑姐的话,让刘萍脸色微变,但很快恢复如常,“林业一会儿会过去找你们,事情他会看着办。” 难怪告诉她今晚要加班不回家,合着是为了乔济南的事。 第66章 原因 回到家属院。 刘萍没有立刻问出了什么事,而是先拉着大女儿坐在沙发上,一点点仔细看了个遍才真正放心。 看过以后,确定她没遇到不好的事,才问虞晚怎么和姑妈在一处。 “姑妈怕我一个人走夜路不安全,所以特意送我回来。” “那之前呢?” 因为乔春艳已经戳破了皮,虞晚就没了隐瞒的必要,她把看到的和听到的谈话一结合,说出她自己都不愿意去面对的事。 “大哥不知道为什么去了京市大,并且在京市大出事被抓进了城北派出所。” 后面的细枝末节,如何拿到姑父送来的信,又如何跑腿送信给乔叔叔还有乔家小叔的事,虞晚都一字未漏的全部说了出来。 每听一个字,刘萍就跟着心惊一次,她就是怕出更大的麻烦,所以才一直瞒着继子。 可这才瞒了几天? 短短三天就出了两桩要命的事。 星期二乔珍珍为珍美的谣言跟人打架出事,对方张家是什么来头还没弄清楚,今天乔济南又为这事惹出更大的祸事。 她明明已经有了最稳妥的解决办法,为什么就不能多等等? 只要等到周末,让珍美自己见过马未秋,亲自点头定下婚事,那外面的谣言就全部不攻自破。 毕竟谁家会娶一个婚前就搞破鞋的儿媳妇? 有了婚约,别人想说也翻不起多大的浪花。 相较乔林业受到冲击的颓败神情,刘萍只是脸色微凝,短暂沉默过后,又做了安排。 “小虞,明天中午妈请半天假,下午你跟妈去拜访一位长辈。” “这位长辈的身份非同一般,去的时候要多注意些言行举止,别失了礼数。” 虞晚猜是去求人办事,于是点头应了下来。 * 夜里又下起了雨,砸在树叶上实在吵人。 京市大下午发生的事,让宿舍里的乔珍美无论如何都睡不着。 她翻来覆去苦熬一夜,觉得自己不能像没事人一样的呆在学校。 次日天还没亮,乔珍美就写了请假条交了上去,时间太早,还没到上班时间,请假条只能同时写了好几份,从办公室前后门的门缝塞进去。 回到家属院,还是早饭时间。 看到家里只有刘萍跟虞晚两个人,乔珍美顿时心生愧疚。 她放下手里的布包,走过去坐到饭桌前:“妈,小虞。” 刘萍没心思安慰她,搁下夹咸菜的筷子,直接问:“昨天学校出了什么事?你哥到底为什么被抓进派出所?” “我……” “别吞吞吐吐,既然事情已经发生,就把该说的事情说清楚,这样才能想出最快最有效的解决办法。” 虞晚去厨房拿了一副碗筷,分了半碗小米粥给乔珍美,然后边吃油饼边听她说昨天下午的事。 事情经过很简单,因为谣言的发酵,许多人借此损贬乔珍美,损贬她的人在最开始还只是各种眼神打量和窃窃私语。 到了昨天上大课的时候,为了一个提前占好的座位,直接上升到言语讥讽。 “有些人的脸皮就是厚,到现在还跟个没事人一样。” “我要是她,早跳河证清白去了,哪会在这跟人争座位。” 京市大的工农兵学员,除开京市本地人,绝大多数都是从全国各地选上来的。 乔珍美长得漂亮,家世好,对于其他人来说,那就是不可攀折的枝头花,如今被谣言缠身,可不就让有些人称心如意了。 各个恨不得拉你下泥潭,再踩上几脚才痛快。 乔珍美不是懦弱的人,她敢于和人争论,但有时候的争论除了激化矛盾,只会让处境更糟糕。 “你们一直以来以讹传讹,各种抹黑造谣,我忍了。 因为我相信清者自清,总会有真相大白的时候。” “可你们一而再再而三的咄咄逼人,那我们今天就把事情讲清楚。” “第一,小树林事件完全不存在。” “第二,这次谣言就是寝室内部矛盾,是某人故意编造出来的谎话。” 围观人不屑道:“你说是谣言就是谣言?谁信啊?” “无风不起浪,没影子的事,怎么可能传扬开?” 同寝室的苏彩凤站了出来,气愤道:“乔珍美,你别在这倒打一耙,我们好心帮你找写举报信的人,怎么就成了寝室内部矛盾?” “谁跟你有矛盾?简直是莫名其妙。” 寝室长李晓梅扯住苏彩凤:“别说了,你还嫌事情不够乱?” 她们帮乔珍美是好心,但事情也的确是经过她们找写举报信的人而闹大的。 陈晶靠在窗边,看着后门处被围住的乔珍美,嘴角都是轻蔑的笑,不过最让她到胃口的还是力学系的霍清风。 原来觉得那男同志有点意思,现在看来也不过如此。 懦弱无能,毫无男子气概。 * 乔珍美一人难敌众,不管她怎么解释,别人都会曲解不相信。 “小树林的事到底有没有,我们不清楚,但你掉在宿舍楼下的凤尾花背心,好多人可都瞧见了。” “背心样式跟举报信里的内容一样,这就说明有人亲眼看到过。” 掷地有声的证据,让乔珍美辨无可辨,难怪那天中午就她的背心被风吹下楼,这都是陈晶早早就设好的局。 乔珍美被一众人围着声讨耻笑,恰好让来找她的乔济南碰个正着,乔济南怎么可能看着一帮人合伙欺负他妹妹。 抄起一根长条凳,直接砸向围观人群。 “都他妈给我滚开!” 围观人群作鸟兽散,可就有那么个倒霉鬼,在推搡中摔倒,被摔散架的腿凳子扎穿后背。 走前门进阶梯教室的男人,长得壮硕如狼,面覆寒霜,站在第一排就把长条凳狠狠砸向了后门人堆里。 一直在窗边看戏的陈晶被震了一瞬,同时教室响起一声惨叫。 “啊——” * 听完事情经过,刘萍没有责怪继女,只是让她呆在家里,哪都不许去。 “明天周六你跟我去一趟你姥姥家,你的事,要尽快定下来。” 乔珍美面露不解:“定什么事?” 刘萍没说是相看订婚,神情略显疲态:“珍美,家里不能再出事了,珍珍磕着头还在医院,你爸又要帮着解决你哥的事。 这两天你就好好呆在家里,空了就洗洗衣服做做饭,也算是帮家里分担压力。” 乔珍美本来就是担心家里,所以才提前请假回来,现在什么忙都帮不上,呆在家里也是如坐针毡。 虞晚安慰了几句,也不起作用,干脆出门去胡同还保温桶。 顺道又去了医院看乔珍珍。 她才进观察室,就听乔珍珍抱怨她来晚了,“坐一个半小时我就得回去。” “什么?还要回去?”乔珍珍瞪着讨厌鬼,又开始阴阳怪气。 “让你照顾我,就照顾了两天,你就撂挑子。” “以后你有本事别生病,到时候看我怎么照顾你!” 虞晚笑了笑,“我下午有事呢,你记住我说的话,要是谁来你就装晕,什么话都不要说,也不要跟别人走。” 快到中午,虞晚帮乔珍珍打好午饭就坐公交车回了家属院。 吃过乔珍美做好的午饭,也没午休,收拾齐整就跟着刘萍去了城东军区大院。 第67章 军区大院 京市军区大院分东西两院。 城西有许多旧式园林,后建了新的军区医院,主要用于方便一些老干部疗养,城东这边才是干部家属居住。 报社家属院在京市西北方向,要到城东军区大院就要穿城而过。 坐了近半个小时的公交车,到了守备森严的军区,虞晚看到几步一哨兵的高墙,心里下意识升起敬畏心理。 因为人家手里端着可是真枪实弹。 高墙内外的差距,让刘萍的野心膨胀难抑,二十年前她赌输了一次,虞有生没能从战场回来,这一次…… 她握紧手里提着的编织筐,朝虞晚笑了笑,“走吧。” “两位同志,这里禁止入内。”门卫哨兵拦住母女俩。 刘萍拿出包里的工作证,还有一封来往信件,笑道:“小同志,这是我的工作证,我来是找沈首长的,我家公跟沈首长是旧识,这次特意来拜访。” 门卫哨兵拿过工作证和信件,没有立即放人进去,而是小跑到门卫处打电话通知,得了电话里面人的允许,才放人进去。 进入军区大院,道路两边全是耸立高挺的柏树,林荫大道四通八达,跟着带路的哨兵七拐八拐,走了足足十几分钟才到了一排二层小楼。 小楼是独门独院的旧式建筑,风格跟沪市洋楼风格差不多,应该是五六十年前修建的,躲过战乱就保守沿用了下来。 哨兵把人带到其中一栋楼下,一位五十岁左右的女人走了出来,她跟带路的哨兵说了两句话,然后才道:“两位是虞家的人吧?里边请。” 刘萍看她穿着朴素,但收拾得干净得体,应该是沈家保姆,于是客气地跟她笑了笑。 走进小院,上了几阶台阶就进了沈家。 这会是午休时间,接待的她们的人是沈家夫人陆玉珠。 陆玉珠年近五十,常年养尊处优,没有为生计奔波劳累,看起来跟刘萍差不多年纪。 她样貌寻常,长眼柳眉阔唇,有那么点女生男相,胜在有股不怒自威的气场。 用更贴切的字眼形容,就是有那么点女版关公的意思,虞晚跟着亲妈喊完人,然后就像个旧时代的丫鬟一样,规规矩矩地立在边上低着下巴,哪里都不敢多瞧一眼。 陆玉珠这辈子也算是事事称心,有个好父亲,还有个好丈夫,现在又有两个好儿子。 不过她这人有一个最大的偏恶,最不喜姿色出众,擅于用脸蛋钻营卖弄的人。 眼前这找上门的母女俩,根本就不和陆玉珠眼缘,好一会儿才冷淡开口。 “坐吧。” 虞晚跟亲妈才坐下,又听沈夫人说。 “大热天跑这一趟也不容易,你们来有什么事?” 老爷子人不在这边,但虞家的事,陆玉珠还是知道。 带着花骨朵儿一样的女儿找上门,打的什么主意,昭然若揭。 一句几十年前的戏言,也好意思当真。 沈夫人开门见山,刘萍倒还真不好舔着个脸说婚约的事,她瞥了眼空落落的茶几,更觉不能直说。 于是赔着笑脸,“也没什么要紧事,只是想着老首长跟虞老是旧友,现在他人去了,小丫头被我接到京市,合该上门拜访一下老首长。” 陆玉珠:“噢,原来如此,既然来过了就早些回去。” 两句话就要把人打发走,连老首长的面都没见着,待客不上茶水,就是赶人的意思,虞晚知道这次上门应该是刘萍想要求人帮忙,怕失了机会,下次连军区门都不让进。 于是她主动开口:“爷爷临终前让我带两句话给沈爷爷。” 陆玉珠扫了小丫头一眼,不觉意外,“老爷子最近都不在,有什么话告诉我,我会帮你转达。” 虞晚坚持:“爷爷说,让我亲自告诉沈爷爷。” “王妈。”陆玉珠朝另一个方向喊了声,“拿纸笔还有信封过来。” 厨房里的王妈听到声就拿了纸笔信封过去,搁在茶几上后,虞晚有种一拳打在棉花上的感觉,她哪有什么转交话,不过是借口,看来只能瞎编了。 刘萍丢了脸面,就差直接被人轰出门,她挺直腰背,等大女儿写完转交话,然后笑容得体地说场面话。 “放心,我会转交给老爷子,告诉他老人家,你们来过。” 陆玉珠跟身侧吩咐:“王妈,送客。” “哎哟。” 刚起身,虞晚就捂着肚子叫唤,这么失礼的事,刘萍很快反应过来女儿的用意,“肚子又不舒服了?” “实在不好意思,这丫头前两天落雨受凉,又吃坏了肚子,可不可以借一下…方便?” 陆玉珠板着脸,“王妈,带她去后面。” 多了争取的时间,刘萍又坐下跟沈夫人套近乎,虽然人家摆明瞧不上她,但刘萍还是要捧着笑着说好话。 虞晚假装肚子痛,想要争取点机会。 进了卫生间没从使用物品上发现些有用线索,却让她发现还有另一道门。 打开后就直接到了后院。 后院跟前院差不多大,相较前院的规整,多了些生活气息,拉着的几根晾衣绳上晒满了衣物和被褥。 京市前两天都在落雨,今天放晴刚好洗晒。 虞晚本来还有些失望,但很快又从中发现了线索,晾衣绳上的衣物大部分都是女人孩子的,少部分才是男人衣物。 而这些男人衣物中,没有老年人的衣服,这说明什么? 说明沈老爷子的确不在家。 “哎哟。” 突然天降干花生,砸中了虞晚的头。 “你是谁?”二楼阳台上趴着的小姑娘正一眼不错地看着后院里的人。 虞晚循声抬头,看到一个脸带婴儿肥的小姑娘,约莫十三、十四岁,扎着两小辫,一看就单纯好骗,她朝她微妙地笑了笑,“我是来看望沈老爷子的,可惜他不在家,你知道他在哪吗?” 沈明铃瞧她长得好看,没多想就跟她说了。 “爷爷在西边的军区医院,你要看望他就去那边。” 沈明铃见她要走,急着追问:“你还没告诉我,你是谁。” “我是你爷爷朋友的孙女。” 第68章 无功而返 得到想知道的消息,虞晚肚子也不疼了。 舀了几瓢水假装冲了下厕所,又洗了手才一副解脱完的样子走了出去。 王妈就守在卫生间门口,见她出来又跟着她去了大厅。 刘萍带来的东西没送出去,等虞晚方便完回来,母女俩就一起离开了沈家。 一路上,两人都没说什么话,因为有个送客的王妈跟着。 直到出了军区大院,虞晚才显出一两分得逞后的雀跃,“妈,沈老爷子没在这边,他住在城西的军区医院。” 这话没换来刘萍一个笑脸,她神色复杂,耳边还回荡着沈夫人的那些话。 「你家大女儿的事我已经听说过了,如果你想找沈老爷子提婚约,劝你别白费功夫。 你家的女儿,是绝不可能嫁进我们沈家。」 「为人父母,都想为孩子谋一份好出路,扪心自问,如果你是我,你能让这样的人家巴在自家儿子身上吸血?」 「茶叶和酒你就拿回去,若是想要一份工作,我还可以答应你,别的事就不要痴心妄想。」 看着貌比花娇的女儿,刘萍实在心有不甘,她张了张口,想说的话,却怎么都说不出口。 是了,如果真那么容易,沈家两个儿子怎么可能到现在还没结婚。 她伸手帮女儿理了理耳边发丝,温柔道:“先回去吧,这会儿太阳晒人得厉害,可别把我家的小虞晒黑了。” 虫鸣聒噪,艳阳晒人。 回去的路上,刘萍一直显得心事重重,虽竭力掩饰,但全都被虞晚看在眼里。 她打听到沈家老爷子在哪看来也没什么用。 一定是她借口肚子痛的时候,沈夫人跟她说了什么。 求人不成,回到报社家属院,刘萍就说有些犯困要回屋躺着休息,正在擦拭家具的乔珍美看妈跟小虞这么快回来,心知肯定是没办成事。 她利索搓洗干净抹布,挂好围裙,进屋问虞晚什么情况。 “坐了回冷板凳,别说求人帮忙了,连凉白开都没喝着。” 虞晚简单明了地概括完,然后翻出没吃完的半盒夹心饼干,递到乔珍美面前。 “二姐,要吃饼干吗?” 乔珍美摇头,神情略显萎顿,“不了,你吃吧。” 家里氛围不好,是非一茬接一茬的起,虞晚也不太会安慰人,只能说几句俗语。 “不用担心,船到桥头自然直。” “人生嘛,总是起起落落。” 要是起起落落还好,基本上都是起落落落…起起落落落落落落落落…… 因为下午请假在家,刘萍没能第一时间知道邮局招工考试出结果的事。 虞晚在家坐了会,也没换连衣裙,拿着饼干盒去了第一协和医院。 * 医院昨天下午接收的伤患,经过一夜抢救,命是保住了,只是人还处于昏迷中。 家属提心吊胆一整夜,打伤人的家属却连面都没露。 梁家人气愤交加,确定儿子没事,下午就去了城北派出所。 派出所只是暂时拘留了乔济南,面对受害者家属,也只是单方面询问,录了口供。 “警察同志,你们一定要严惩伤人者,我儿子平白无故被他打伤,现在还在医院躺着,这家人连面都没露。” 拉着警察哭诉的人是伤患母亲,李华春,陪着一块儿到派出所报案的人是伤患父亲,梁友超。 “你们的情况,我们已经记录在案,有消息会在第一时间通知你们。” 梁友超怒火中烧:“不是已经抓了人吗?还要等什么消息?这种人就该送去劳改。” 警察:“事情还处于调查中,据我们从京市大得到的消息,梁钊同志是个人摔伤,跟犯案者并无直接关系。” “劝你们还是私下和解。” “摔伤?”梁友超不信,“谁摔伤会摔成哪样?明显就是被人给打的。” 怕他们收了黑钱,和稀泥办案,梁友超给妻子李华春暗睇眼色,李华春才收住的哭嚎,又开始抑扬顿挫地哀嚎起来。 夫妻俩一个唱白脸,一个唱黑脸。 打定主意要把事情闹大,为儿子讨公道。 另一名警察不知什么时候出了审讯室,拨通一个电话。 等了半个多小时,一名自称是犯案人家属的中年男人来了派出所。 双方坐下谈话,由警察中间调解。 “梁钊的确是自己滑倒被脚凳扎伤,实际情况你们最好是亲自去京市大问清楚,我们这边要承担的也就是部分医药费。” 梁友超一巴掌拍桌子上:“只承担医药费?你做什么美梦?我要告你,让你儿子当劳改犯。” 办案警察呵斥:“当这什么地方,想拍桌子就拍桌子?主意个人行为,有话好商量。” 梁家夫妇老实了一些,被请来当家属的中年男人接着说:“具体医药费用了多少,你们梁家先自行垫付。 等所有费用一并算清再拿到派出所提交,我们这边会承担四成。” 对于这种结果,梁家夫妇怎么可能答应,自家儿子差点一命呜呼,对方不说赔礼道歉,还只付四成医药费。 看着对方的高傲态度,两口子气得不得了。 办案警察指着询问笔录本:“这有登记笔录,还有当时在场人的口供,你们要闹下去,也要讲究证据。” 梁家夫妇觉得办案警察存在明显偏袒,再折腾下去也讨不着好。 说了句要回家先跟家里人商量,也没签同意和解书,就出了派出所。 * 中年男人见事情没办成,出了派出所转道去了报社找乔林业。 乔林业、乔林城以及张松鹤都是有体面工作的人,担心被对方咬着不放,他们不方便出面跟受害者家属直接沟通。 于是提前找的人代为处理。 这人不是别人,就是乔林业手下临时工小陈的父亲。 梁家人忙不迭地回家,火急火燎地跟家里人商量,派出所那边却已经出了和解协议。 甲方:陈某某 乙方:梁钊 经本单位依法调查,现查明陈某某于1974年6月29号下午2时许,在京市大某某阶梯教室摔砸长条凳,导致乙方摔倒被脚凳扎伤。 该事故认定书认定陈某某对被害人梁钊无过错行为。 现甲、乙双方经过充分协商,达成如下和解协议: 甲方在本协议签订后七日内一次性先赔偿乙方营养费,三十元整。 甲方需在乙方梁钊办理出院手续三日内付清其四成医疗费用。 本协议签订并全面履行后,乙方保证不得就本次非直接误伤事故再次向甲方主张任何权利。 乙方今后身体或精神出现任何问题均与甲方无关。 本协议一式三份,甲、乙双方各执一份,调解机关留存一份备查。 见证人:全某鹏 甲方:陈某某 乙方: 1974年6月30号 第69章 文工团石榴花 派出所的处理结果,乔家女人都不知情。 顶着大太阳到医院的虞晚,还没歇口气就被乔珍珍求着去文化馆。 文化馆在城南,距离第一协和医院,可以说是在一个京市,又不在一个京市。 “好小虞,求求你了,我这几天都给搞忘了,文工团一个星期出结果,这都快半个月了,辛苦你跑一趟帮我去看看。” 虞晚把饼干盒搁在柜子上,剔她一眼,“你倒是个嘴巴严实的,别人的事到处说,自己的事藏得紧。” 乔珍珍双手合十,跪在床沿,“求求你了,如果我考上了文工团,领的第一份工资就全部寄给你。” “你当我傻呢?第一份工资低得要命。”虞晚趁火打劫,“这样吧,要是你真的被选上,两年内除了日常开销的钱,攒下的钱都要全部交给我。” “交给你干什么?果然你就是蔫儿坏,听说过周扒皮,还没听说过扒自己妹妹的。”乔珍珍一脸看废物的表情,磨着后槽牙愤愤不平。 “喔唷,那你自己去啊,考不考得上还不一定呢。” 虞晚就是不想跑腿,故意提高门槛,从第一协和医院到城南文化馆,需要转两次公交车,一来一回,没个三小时根本就不可能。 这会儿都下午三点多了,跑一趟回来,天都黑了。 乔珍珍横竖瞪了讨厌鬼好几眼,看她坐着一动不动,没办法,不答应也要答应。 “行!好!我答应你!” “来,写下承诺保证书。” 等字迹跟鸡爬过的保证书写好,虞晚才满意的出了医院。 有乔珍珍未来两年的工资做第一桶金,应该能去文物商店淘点值钱的东西,买不了大物件,买点什么小瓷碗,小瓷杯也成。 想着未来的富裕人生,虞晚觉得风都是香的,阳光也是喜人的。 穿梭在林荫里,桂花树也似乎变得格外顺眼。 经过一个多小时,转车两趟,到了城南文化馆,招考名单结果四天前就已经贴了出来。 因前两天下雨,红纸上的名字有些晕开了。 乔珍珍三个字赫然在列,虞晚怕是同名同姓,还仔细看了后面的住址和学校,确定没错记下最晚报到时间才往回赶。 搭公交车到琴台府站,天早就黑了。 虞晚来不及去医院,准备明天再去跟乔珍珍说好消息,刚下车,就看见拿着雨伞等在站台的刘萍。 “小虞。” “妈。” 虞晚走近,见刘萍脸上隐有担忧神色,于是把乔珍珍考上文工团的事说了。 刘萍喜出望外,“真考上了?” “通知名单都张贴了,那肯定没有错,报到时间就是7月31号之前,到时候珍珍的后脑勺也应该养好了。” 家里接连有了转机,让刘萍憋出来的心病,不药而愈,她语气轻快不少,“走吧,回去吃饭,你哥买了德善斋的烤鸭回来,妈还给你留着呢。” “大哥没事啦?” “嗯,没事了,你哥跟你爸一块儿回来的。”刘萍又笑着叮嘱:“济南的事,你姥姥还有乔家奶奶那边都不要提,省得老人家听了担心。” 乔济南能这么快被放出来,多亏了小叔叔乔林城还有姑父张松鹤从中使力,只要被误伤的梁钊活着能喘气,那就没什么大碍。 这头棘手的事情解决了,等到第二天星期六,刘萍又让虞晚带着乔珍美去了小槐花胡同。 乔珍美很少来刘姥姥这边,毕竟不是亲姥姥,来多了谁都尴尬。 刘老太没像往日那般去菜市场,看到两个外孙女来了,乐得眉开眼笑。 “今儿早一起来我就听见喜鹊叫,瞧瞧,这是哪家的俊俏丫头啊?” “姥姥。” “姥姥。” 两道清脆如鸟鸣的嗓音,听着就让人舒坦,刘老太让两个外孙女进屋坐,心肝宝贝似地问虞晚这两天吃了什么,喝了什么。 关心完,也没忘了问珍美。 刘老太笑呵呵地,也不提那些污七糟八的事,只拉着小姑娘的手,说些寻常话,问爱吃什么,想吃什么,缺不缺什么,需不需要姥姥帮忙出主意之类的。 拉家常等了半个多小时,就听见院外有动静,是大姨刘菊来了。 她提着一编织筐,里头装的应该是瓜果蔬菜,身后还跟着两个面生的人。 大的那个年龄看起来就是青涩少年,高高的的瘦瘦的,长得怎么说?一团模糊,只感觉他有点像螳螂。 后头那个小丫头,估摸十三、十四岁,瞧着有些营养不良,面黄肌瘦,人也拘谨得厉害,低着脑袋恨不得钻进地底下。 虞晚猜测是大姨家的马未秋和马小夏。 “来,叫人。”刘菊把装菜的编织筐放桌上,朝自家两个孩子道。 “姥。” “姥姥。”马小夏声音跟蚊子似的,马未秋声音倒是响亮,不过刚喊完人,脸蹭地一下就红了。 外头太阳刺眼,刚进屋没瞧清姥姥身后还坐着一姑娘,现在适应了屋里光线,瞧见是谁,马未秋瞬间就有些不大好意思。 他妈也不提前说一声,现在穿着带补丁的裤子,还不得被表姐笑话。 躲在里间门后偷瞧的虞晚正捂嘴偷笑,她反应再迟钝也明白这是什么场合了。 难怪出门前,亲妈会跟她说那些话。 “唷,珍美也在啊。”刘菊看见坐在那娴静端庄地不像话的乔珍美,眼睛刷地一下就亮了,她扯了下身后跟尾巴似的小女儿,“快,跟你表姐问好。” 马小夏原藏在刘菊身后,拿眼缝打量周遭,突然被扯了出来,说话也有些磕磕巴巴。 “表…表姐,好。” “表妹都这么大了,上回见还是好几年前。”乔珍美温柔笑了笑,又跟表弟和大姨问好。 一声表弟,喊得马未秋莫名有些不服气,就比他大几个月,却摆出大几岁的架势。 他侧过脸窥她一眼,很快又把眼睛转向别处。 刘老太把这眉眼官司看在眼底,脸上的笑更添喜气。 她朝马未秋招招手,“好孩子,来坐,姥姥跟你们妈还有话说,你们在屋子里自己说话。” 说着,又跟乔珍美说,“珍美,给你表弟还有表妹一人泡一杯白糖水。” 屋子里的凳子也不知道怎么回事,除了挨在一处的两张椅子和一条独凳,其余都被冲过水,摆在院子里晒太阳。 刘菊跟刘老太出了正屋,走到石榴树下说话。 她眼睛时不时瞅一眼屋内。 回过味,试探着问:“妈,你这叫我带泥鳅来,不会是?” “就是你想的那个意思。”刘老太压着声。 刘菊双手一拍,差点没喜得原地蹦三蹦,“妈,你可真是我的亲妈呢,这么好的事,也就您老人家想着我,要是把珍美说给我家泥鳅,我这辈子都知足了。” 刘老太:“……” 第70章 小槐花胡同相看 “你小点动静,成不成还不一定。” 刘老太一把扯住刘菊手腕子,刻意凝重脸色,“珍美前段时间闹出来的事,你也听说了,心里就没疙瘩?” “喔唷,我还当多大的事,那些人就是吃不着天鹅肉说天鹅肉带鹅毛。 我才不信珍美是那种不知轻重的姑娘,就算信不过她,还能信不过我三妹?” “她教出来的女儿,个个都是贤惠持家,聪慧得体,就算是最不听话的乔珍珍,那干活做事也是不含糊的。” 刘菊在乡下呆的久了,早见识了那些人吃不着葡萄说葡萄酸的嫉妒心。 就拿她是郊区供销社职工的事来说,面上说什么没城里职工待遇好,离家远不方便,反正就没一句好话。 真要把工作让出去,那些人可不得抢破了头。 庄子上的人不仅说她,也没少拿泥鳅的工作说事,说是掏大粪的粪篓子,呸,自家娃放学回家哪天没有捡屎抢牛粪的? 合着自家就是香的,别人家就是狗屎烂贱瞧不上。 刘老太提前敲了响钟,“话可是你说的,别到时候又拿这茬说事。” 话锋一转,又犹豫起来,“你三妹那,我还没跟她提,要是两孩子自个看对眼,我呢,走中间帮你说话搭线,说不准就成了。” “妈,你这……” “她都这光景了,还瞧不上我马家?” 刘菊心里有些不痛快,自家条件有那么差? 刘老太斜她一眼,“你当你家是什么好去处?谁都愿意嫁进门?你是顿顿吃白面馒头,还是顿顿吃大肥肉?” “也不瞧瞧,谁家六口人挤一屋子的?你公婆如今还在,到现在也没分家,嫁进门,我看只能睡菜窖。” 刘老太不留情面的一通贬斥,要换个人,刘菊早一巴掌抽过去了。 她不好顶撞老太太,毕竟是亲妈,都是为她好,这不就帮她说了个好儿媳。 乔家是什么光景,光想想,就够她乐得找不着北。 “这事不管成与不成,你第一件事就是把马小晴给我撵回黔南,谁家嫁出门的大姑子还赖在娘家?” 刘老太不喜马小晴,那孩子心眼坏了,不把她这个姥姥放在眼里,还怂恿刘菊去为难刘萍,白白坏了姐妹情份。 这种坏心眼的丫头,前头敢卷了夫家所有钱票哄着人跑回城,后脚指不定还要做出什么事。 刘菊为大女儿解释:“她这不是参加邮局的招工考试吗?今儿跟着我一块进的城,现在估计已经到了邮局了。” “要是邮局的工作不成,到时候我肯定让她回黔南。” “邮局就算选上了,也没她的份,名字报的是马小夏。” 刘老太听出她的心软,立即变了脸色,敲打起刘菊。 “她在黔南已经结婚成家,孩子都生了,时间久了不回去,夫家找上来闹,你还要不要过日子?” 说了重话,又对症开软方,“菊啊,你打小就跟你三妹关系好,哪回我给你的油、糖、米、票不是她省俭下来的? 萍丫头知道你日子过得不好,又好体面。 她不过是借我这个当妈的手,拐着弯地把好东西贴给你。” “你们四姐弟,我最放心不下的就是你,你二弟娶了媳妇成了家,他有三个儿子要养,日子过得紧。 你小妹嫁得远,人在沪市,家里有什么事,还不得指望你三妹?” 刘菊被说得心里不是滋味,“妈……” 刘老太无奈叹气:“你现在留个祸害在邮局,是准备坑你亲妹妹一把,还是想把你妈气死?” “孩子大了,不是从前小时候争颗糖争块肉的小事。 她如今有算计家里人的心眼,你耳根子又软,这回能怂恿你跟刘萍对杠,下回还指不定要做出什么事。” 刘菊被点醒,也是犹豫,可到底是自家孩子,她不愿往坏处想。 但老太太说的话,又句句在理。 “妈……” 刘老太见她还犹豫不决,当下又变了脸,“别妈来妈去了,自己好好想想,你哪会跌跟头是听过劝的?你要听我一回劝,日子能过成这样?” “你要舍不得,把人留在城里,那马小晴的夫家迟早找上门。 万一又是个不讲理的,闹来闹去,砍了谁,伤了谁怎么得了?” 刘菊听得心口一跳,乡下人娶媳妇可都是掏空家底的,这没了钱又没了媳妇,到时候还真不好说。 “我这不是也没留吗?还不都是马小晴那鬼丫头主意多。” 刘老太指头戳她额角,“人家可不信是媳妇不想回去,指不定认为是我们这些娘家人扣着不让走。 不然怎么就把工作给安排上了?到时候我看你有嘴都说不清。” 被亲妈这么一点拨,刘菊那左右摇摆的心,真是不敢乱动了。 大丫头留在家的确是个祸害。 “行吧,我听妈的。” 刘老太剜她一眼,气不打一处来,“什么听我的?要怎么做你自个拿主意,别到时候又哭嚎着说我对你不管不问。” * 石榴花影穿墙过,风中扑簌簌。 屋里两张椅子、一个凳子隔得不远不近。 乔珍美应了刘姥姥的话,那肯定会好好待客。 她跟小表妹说着话,还时不时记得问一两句马表弟。 问的都是在家都爱做什么,这个季节结了什么果子青菜,提的都是乡下常见的事。 马未秋觉得她有些傻气,白担了个表姐名头,让他矮了些辈分。 屋里没了长辈,马小夏少了拘束,盯着面前的好看表姐,笑得有些傻气,“表姐吃的野菜、咸菜都是我去山里挖的。” “今儿也不知道表妹要来,都没给你准备见面礼,这方蝴蝶手帕我还没用过,送给你,别嫌弃。” 乔珍美捏了捏她有些枯黄稀疏的辫子,有些可怜这个小表妹。 拿到蝴蝶帕子,马小夏高兴得不得了,她包里的旧手帕早就被洗得抽线发白,这手帕一瞧就知道是新的。 她悄悄耸鼻嗅了嗅,还闻到一股茉莉花味。 第71章 石榴花期末 对于马小夏的小家子气做派,马未秋没怎么留意。 他心思都在房梁上,猜测房梁有多少个年头。 单位里不少跟他年纪相仿的人都在谈对象,突然被叫来姥姥家,他开始不清楚原因,到了这阵,也渐渐明白过来。 马未秋看一眼房梁,应一声她的话。 断断续续说了好一会儿话,却不记得到底说了什么,就记得她头绳是葡萄色的,连衣裙也带着紫色小花。 受过点拨的虞晚,一直在门后看外面情况,最后只能嘀咕一句,螳螂捕馋。 “小虞,你好了吗?” 乔珍美把该说的话都说完,没话可讲,干坐着又觉得不太好,想着被刘姥姥喊进里间试小衣服的虞晚,她朝里间望去,恰好和门缝里的一双眼睛对个正着。 虞晚轻笑着,答应了一声,“好了。” 马未秋面前一盅白糖水早就喝完,看到走出来的另一道身影,眼中掠过一丝惊艳,她就是他妈说的虞晚吧。 “马表哥,小表妹。”虞晚走出来,跟一左一右的兄妹俩打招呼,然后又寻借口溜了出去。 “我去问问姥姥,中午吃什么。” 马小夏注意力都在手帕上,忽然看到另一位表姐,脸倏地一下涨红,这位表姐长得可真好看,长辫子也好看。 听她叫自己小表妹,心中一阵窃喜,第一次见这位表姐,人家就认得她。 不等马小夏有礼貌地喊一声表姐,她又走了出去。 马小夏有些懊悔自己反应慢,刚刚没礼貌不叫人,也不知道表姐会不会不高兴。 小姑娘眼巴巴地看着门槛处,倒让乔珍美笑了起来,她家的小虞就是招人喜欢。 “姥姥的乖孙,你怎么就出来了?不是让你看着些吗?” 石榴树下的刘姥姥看到跨出门槛的虞晚,眼带笑意地嗔怪一句,等她走近,又小声问,“小衣大小合适吧?” “正正好,姥姥做的针线活就是没得挑。” 这时期的女性大多数都穿的是一体式背心,又或者简易式内衣,虞晚觉得包裹性不好,又闷热。 刘姥姥听了,就亲手给她做了三件短款无痕无海绵的薄款。 今天来了这边刚好试着穿了下,不过最主要任务还是看屋里两人情况。 乔珍美和马未秋虽然是以表姐表弟相称,实际上不沾半分血缘关系。 “合适就好。” 刘姥姥神色慈爱地看着虞晚,“以后哪哪不合适,不如意,都可以跟姥姥说,姥姥年纪大了,在家没事做点针线活还是行的。” 最初,老太太是抱着让小虞为家里换前程的目的,可相处久了,心里也是真的疼爱她。 小虞是个孝顺又知进退的好孩子。 刘菊觉得老太太待外甥女过于好了些,不过看到虞晚那张嫩得能掐出水的俏脸蛋,又觉得理所应当。 “大姨,你上周带来的野菜,我大哥还有乔叔叔都说鲜嫩可口,还念叨亲戚多就是有这些实在好处。” 虞晚说这话纯属昧良心,乔济南的原话是有些苦。 乔叔叔倒没说什么,只是偶尔挑一两筷子。 野菜其实不值什么钱,但人家巴巴送上门,要的就是这句话。 刘菊笑着摆手:“哎哟,不就是些野菜嘛,这回我也带了许多过来,只要你乔叔叔还有你大哥爱吃就成。” 前脚才嫌老太太对虞晚太好了些,这会她自己也觉得外甥女是个招人喜欢的。 * 午饭是刘老太跟虞晚搭手一起做的。 刘菊要帮忙,被老太太拦着,说她回娘家做客就不要沾手。 管够的玉米窝头、凉拌马齿苋、炒青菜、还有闷烧干带鱼和葱烧干贝。 一家子十几口人,吃得也是热闹。 赵美华知道菜是大姑子带来的,海货是小姑子给的,所以也没说什么,就是有些肉疼,多了五张口吃饭,玉米面不知道费了多少。 正吃着饭,小跨院突然多了一道人影。 不是别人,就是被遗忘的马小晴。 刘菊这个当妈的也是糊涂,都忘了还有个大女儿没从邮局过来。 看到进屋就拉着个脸的大女儿,刘菊狠狠拧了她一把,“给我笑着叫人。” 马小晴被拧得抽气,脸色更难看,“姥爷、姥姥。” “二舅、二舅妈。” 刘老太不喜这丫头,懒得搭理,刘老头倒是笑着打圆场:“快坐,快坐,坐下吃饭。” 刘峰应了声,赵美华嘴上附和着,心道:得嘞,还有一张嘴要吃饭。 乔珍美帮着去添了一副碗筷,虞晚拉着小表妹马小夏让出一个空位给马小晴。 马小晴没过邮局的招工考试,又在姨妈刘萍那吃了闭门羹。 这会儿心里憋着气,看到乔家两姐妹就膈应得厉害。 饭都吃了一半了,桌上的饭菜肯定是不多了。 马小晴是又憋屈又委屈,忍不住小声抱怨了一句,“怎么也不等着一块儿吃?” 都围着一桌子吃饭,说得再小声,也让人听着了。 一时有些尴尬。 这话其实是冤枉人了,刘家除了刘老太,其他人都不知道马小晴进了城。 包括知道的马未秋还有马小夏也觉得大姐在没事找事。 她自己说的有可能赶不上饭点,亲妈还给她拿了吃饭的钱票,这会跑到小槐花胡同说大家不等她吃饭。 不是存心找事吗? “要吃就吃,不吃就去院子里坐着。” 刘菊捏着筷子,一点儿也不惯着她。 马小晴拿着窝头的动作一顿,抬头扫了圈,发现所有人都看着她,一时下不来台,嘴硬道:“不吃就不吃。” 窝头被丢回碗里,砸得筷子掉地上,马未秋顺手端到自己面前,头都没抬地说,“大姐应该是在外面吃过了,我们先吃。” 京市不是黔南。 没人会像乡下丈夫那样顺着马小晴,她一时又念起人家的好了。 一顿饭吃得心思各异。 在弟妹面前丢脸,刘菊恨不得抽马小晴几个大嘴巴,她好不容易被亲妈当娇客一样的待一回,死丫头也敢这么落她面子。 吃完饭没多久。 刘萍也骑着自行车来了小槐花胡同。 她来是看马未秋的,刚进屋就觉察到一道不善目光,顺着方向,看到是外甥女马小晴,笑问:“晴丫头这是怎么了?邮局招工出结果了吗?” 马小晴看她装模作样,故意道:“姨妈在邮局工作,还能不知道?” “这两天事忙。” 刘萍说的是实话,托人打听的张家背景,今天终于有了眉目。 现在只要把小女儿乔珍珍的事情解决好,夜里她也能睡个安稳觉。 刘菊暗瞪了一眼马小晴,转过脸又对儿子说,“泥鳅,快跟你姨妈问好。” 第72章 再相见 泥鳅两个字。 让喝山楂茶消食的乔珍美和虞晚皆是一怔,姐妹俩对视一眼,从对方眼里看出笑意。 好端端地,谁家孩子小名叫泥鳅? “姨妈。” 马未秋烫着两只耳朵,瞥了眼“紫色小花”,发觉她在笑,觉得没了男子汉自尊。 刘萍没叫外甥小名,他本就小珍美半岁,再叫泥鳅倒不好。 只关切道:“未秋都长这么高了,看着跟你乔表哥都差不多,就是瘦了些。” “别瞧他瘦,一顿吃得可不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光吃不长肉,全长个头了。” 刘菊觉得儿子太瘦了些,好在还有一身力气,刘老太笑笑:“过两年就好了。” 泥鳅过俩月才满19,年岁到底还小。 大人间的盘算,乔珍美毫不知情。 喝完消食山楂茶 ,又坐了会,她就跟着虞晚一块回了家属院。 路过利民供销社的时候,虞晚问乔珍美要不要吃冰棍,天气炎热,才走了十来分钟的路,就热得出了一身汗。 乔珍美提醒:“别吃了,这不是快来身上了吗?” 虞晚掀小推车被子的动作顿住,她也怕肚子痛,于是收回手,准备跟乔珍美往回走,只是当她们跨出供销社门槛时,忽然听见屋里的议论声。 “瞧瞧,就是她。” “啧啧,真是瞧不出来,私底下居然是那种人。” 处于谣言敏感时期的乔珍美立时有些不自在,她撑伞的动作有些僵硬,虞晚看在眼里,转身就朝柜台后面的营业员走了过去。 她立在柜前,笑盈盈地问:“两位同志在说什么悄悄话?” “是不是也听说了,你们供销社内部有贼偷藏货物的事?” 两位坐着说话的营业员被问个措手不及,又听她说,“你们供销社有位女职工在午休时间和领导在办公室摸手,你们现在去看,肯定还能瞧个正着。” 女同志认真又煞有其事的态度,让两人惊愕的同时又信服。 “你听谁说的?是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啊。”虞晚捂着嘴笑,神秘兮兮地,“我还知道她长什么样。” “什么样?”另一位打扇子的女营业员好奇问。 “八字眉,单眼皮,薄嘴唇,长圆脸,脸上还长了很多像老鼠屎一样的麻子。 留着一头齐耳短发,还穿了的确良白衬衣,配泥巴色长裤。” 话音刚落,两位营业员都反应过来,这说的不就是她俩吗? “你!” “臭丫头,少在这满嘴放屁!” 虞晚上下打量着两人,讥讽般地笑了笑:“别什么屁啊屎啊,多不文明。 少在背后议论他人,要议论也等人走了再说。” “别跟我说什么没点名指姓议论谁,我也没点名指姓议论你,有种报上名字,看我不写举报信投诉你们。” 女营业员怒道:“你写啊,以为我会怕你? 你们乔家的破事,到处都传遍了,一家子男盗女娼,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虞晚看着柜台上的秤砣,又看向墙上写着的:严禁无故殴打顾客。 心思一转,脸上笑容更显明艳,“同志,我不就是没买冰棍吗?用得着这么骂我吗?” 这个时间点,供销社除了她跟乔珍美,就只有两位营业员。 “小虞,我们快走吧。”乔珍美鼓足勇气,进去拉虞晚走,虞晚没再和两个长舌妇嘴上抬杠,记下两人长相。 先送乔珍美回了家,然后一脸没事人地和她说话。 “二姐,我要去医院陪珍珍,下午可能会晚点回来,最晚不超过六点半。” “你记得帮我给妈说一声。” “诶,好。”乔珍美没说要陪着一块儿去,就凭刚刚供销社的事,她就不敢随便出门惹麻烦。 出门前,虞晚换了盘扣布鞋,挎上刘姥姥给她缝的布挎包。 坐公交车去了协和医院。 不等虞晚说文工团的消息,乔珍珍就一脸得意地跟她炫耀。 “多亏我节目表演得好,一下就给选上了,瞧瞧你,家务活干得一般,招工考试也不行。” “妈来过了?”虞晚冷睃了她一眼,挤开乔珍珍,自己坐靠在床头。 “中午就来过了。” 乔珍珍被扒拉开,也不生气,假意咳嗽了一下装老干部,“月底我就要入文工团了,以后你就在家好好照顾爸妈。” “我呢,每个月会准时把工资寄回来的。” 虞晚半眯着眼睛,有些犯困,“你毕业证还没拿到手,报到的时候,可少不了它。” “多大的事,过几天去领就是了。” 知道乔珍珍没听出来她话里的意思,虞晚也没点明,让她瞎显摆,张蔷的事情一日没解决,乔珍珍想拿到毕业证去文工团报到的事,那就是白日做梦。 同在一家医院,人家这么久没找上门,肯定有后招。 “讨厌鬼,答应你的事,我不会说话不算话,钱我会单独邮寄,留你的名字。” “虽然你没出息,可我有出息,谁让我们是亲姐妹?等我混出头,给你介绍部队里的好苗子,到时候你可要牢牢抓紧机会啊。” “你脑瓜子里的主意还不少。” 虞晚睁开眼,看着窗边的乔珍珍,笑着给她提了个醒,“以后做事别冲动,这回可长记性了。” “嘁。”乔珍珍正是志满意得好时候,哪能听得进去。 * 傍晚,虞晚陪乔珍珍吃了晚饭才往回走。 公交车到了琴台府,她也没急着往回走,像是在等什么人,等到夕阳退场,天色转暗才不急不缓地走进巷子里。 路灯一盏盏亮起,街上行人脚步匆匆。 利民供销社后门是在小胡同里,最后点完货,签字下班的女营业员才推着自行车出来,就被人一脚踢到后脖颈,当场昏迷过去。 自行车被虞晚扶住,轻放在地上。 她快速狠踢营业员下体两脚,然后迅速扯开她的衬衣,分别又在她的脖子还有胸口拧了一个又一个的红痕。 做完这一切,全程不到三分钟。 第一次用爷爷教的防狼搏击腿法,效果还不错。 虞晚出了胡同,眼底的笑意在看到一个男人时,瞬间消失。 “你刚刚在胡同里做什么?”他拧眉问。 胡同外的大路,离胡同里有十来米的距离,沈明礼没看清,刚想去看看,就看到走出来的是虞晚。 “你管我。” 虞晚赌他什么都没看见,毕竟天都黑了,胡同里又没路灯。 她柔声催促:“走吧,沈明礼同志。” 第73章 会pua的虞反派 沈明礼的第一直觉告诉他不对劲。 抬脚就要进巷子察看情况,却被虞晚拦住。 “我有话跟你说。” 沈明礼低头看着她,说话声不自觉地放轻了些,“我先去看一下巷子里的情况,回来再说,行吗?” “你非要多管闲事?”虞晚有些烦他,毫不掩饰自己的情绪。 被一双清泠泠的眼睛逼迫着,沈明礼没再往巷子里走,因为他被她拉着往家属院方向走去。 走了十来步,虞晚就一把甩开他的手,微微皱眉,这家伙手里的汗怎么这么多? 就在这时,胡同里传出一声女人的尖叫声,不过也就短促地响了那么一下,尖叫声戛然而止。 沈明礼明白过来,神情骤变凌厉,眼睛里多了警惕,“巷子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你又看到了什么?” “没什么,不过是某些人得到了一个教训。” 虞晚话说得很随意,嘴角还微微上翘,她示意沈明礼边走边说,这个点路上虽然没什么人,但一直这么站着也不好。 沈明礼身为军人,不可能遇事退缩,他没往前走,而是转身折返。 才跨出两步,身后就传来虞晚略显娇纵又不耐烦的声音。 “你这个时候过去,是想要背黑锅吗?” 沈明礼额角一跳,下颚忽地紧绷,刚才路过胡同口的时候,他就隐约看到巷子里有人影晃动。 是虞晚做了什么吗? 所以才一直阻拦他? 虞晚用夹竹桃花纹手帕擦着掌心汗液,视线落到沈明礼的破洞短袖衫上,忽然想到了什么,改了主意。 “要去巷子里看情况,我可以跟你一起,不过要多等三分钟再去。” “现在急着赶过去,不走运的话很有可能会弄巧成拙。” 沈明礼转过脸,眼神冷厉地直射她,“是你吗?” “什么?” 虞晚故意装听不懂,走过去还朝他笑了笑,说起别的事,“怎么每次遇到你,你身上都有一股汗味啊?” “真臭。” 她恶劣地吐出两个字,又绕着沈明礼转了一圈。 似乎是在挑选商品,又似乎是在挑刺找茬,其实是虞晚在拖延时间。 女性全身只有双腿力量是最大的,搏击腿法能在出其不意的情况下,一击击晕目标,但持续时间不会太长,也就五到十分钟左右。 她腿上力量不够,被击中的人就晕了五、六分钟,再等几分钟过去,那人应该穿好衬衣,脑子也清醒了。 清醒的羞辱,可比像秘密一样藏着有意思。 沈明礼被她说臭,刚还犀利如刀的目光顿时多了慌乱,薄荷清香围绕着他。 那香气像带着逼迫感,逼得他绷直腰腹,大气都不敢喘一下。 真有那么臭吗? 他上完户外训练课还拿毛巾擦过一遍。 三分钟其实很短。 虞晚故意戏弄了一回沈明礼,算作他好管闲事的报复。 再厉害的男人,你说他很小,说他不行,说他有臭味,绝对让他在第一时间就陷入自我尴尬,自我羞窘,自我怀疑。 就算后面反应过来,也有这层面的阴影。 他下次一定会问你,他到底怎么样? * “走吧,我们进去看看。” 虞晚忍住戏谑神情,跟沈明礼一起走进巷子里。 胡同里的小巷子没有路灯,只有一堵堵围墙后的院落里有些昏黄光亮。 营业员还跌坐在地上,木讷神情中带着慌乱和想哭又不敢哭的恐慌。 因为衬衣上的纽扣被扯掉了两颗,现在只能用手捏着领口防走光,凌乱的头发还没来得及梳理好,整个人都陷入回想当中。 “同志,你没事吧?” 沈明礼的问话,惊得营业员立刻要站起身,可身上的不适,让她痛得站不起来。 “我…我没事。” “呀,怎么是你?下午你可是活气神现呢。” 虞晚从沈明礼背后走出来,鄙夷地看着地上的女人,一脸幸灾乐祸,“怎么这会就蔫儿吧唧的?” “你是……”营业员第一时间没认出来,因为面前的女同志换过衣服。 “是你!” “对啊,是我。”虞晚轻笑着认下,半点不顾及沈明礼在场,还嘲讽起人:“你叫得跟杀猪似的,是遇到什么事了?需不需要我跟这位男同志送你去派出所?” 营业员怒道:“是你!是你做的对不对?你为了报复我,所以趁天黑故意下黑手!” “我报复你什么?又为什么要报复你?你说说看,我怎么报复你的?” 这时期没监控,虞晚想怎么说就怎么说,她就是掐着时间收拾人。 长这么大,还没人敢指着她鼻子骂。 这人也算是让她破例了。 营业员被逼得有嘴难言,她想说自己的遭遇,可哪里能说? 要被家里人知道,丈夫第一时间就会跟她闹离婚。 她以后还要怎么做人? “你可真是够恶毒的,不过是因为几句话,你就找来男同志对我下黑手,也不怕遭了报应!” 虞晚乐了,对身侧的沈明礼说,“瞧瞧,你的现世报来了,我刚给你说什么了?少管闲事,弄不好要背黑锅。” 沈明礼不发一言,神情略显凝重,他把目光收回,转身出了巷子。 两人都没理营业员的控诉,虞晚要走时,还十分开心地丢下一句话。 “利民供销社的营业员跟人搞破鞋,被撞破奸情,还祸水东引。 咦,真是不要脸。” * 出了巷子,先一步走出去的沈明礼已经等在原地。 他问:“你和她有什么过节?” “没什么过节,就是下午在供销社被她指着鼻子骂了两句男盗女娼。” “所以你报复她?” 虞晚凑拢沈明礼,没有否认也没有回答他的问题。 “她当着我的面,传我姐的谣言,你说我是能缝住她的嘴,还是写举报信投诉有用?” “远的地方我管不着,可利民供销社就在我家附近,总不能让我为了避开闲话就搬家吧?” “所以,某些人就必须感同身受的体会,她学乖了,就不会再跟同事议论了。” “你说我说的有没有道理啊?” 沈明礼没能说出反驳的话,但他觉得这种处理方式过于偏激。 于是冷声道:“你这样不对。” “……” 虞晚不是真的需要他的评判,只要自己开心就够了。 她看着他,笑笑就跑开了。 第74章 吃不吃得下? 沈明礼生长在军人世家,接受的都是正面教育。 哪里见过这种野路子行事。 他站在路灯下想了许久,始终没能想出推翻她的话。 所以迟迟没有追上去。 * 回到家。 乔家人都已经吃过晚饭,沙发上坐着的乔济南,把收音机声音调小了些,他看着她,随口说了一句。 “饭菜还留了一份在锅里。” “我在医院吃过了。” 虞晚避开他的视线,停下的脚步又继续往左边走,她推开屋门,看到乔珍美正坐在床沿发愣,没打扰她,挂好挎包,从床底下拿出脸盆。 又拿过柜子上的杯子和牙刷去了后面阳台洗漱。 拧开水龙头,凉水哗啦啦地跑了出来。 隐约中,还能听见亲妈跟乔叔叔的说话声。 “今天下午我跟大姐已经定好了,珍美说给她家泥鳅做媳妇,你这边有意见吗?” 之前就商量过的事,乔林业明白只是权宜之计,倒挑不出什么。 “我没意见。” 他揉了揉额角,问坐在梳妆镜前擦脸的妻子,“珍美那边,你跟她提过了吗?” “提了,她也同意了。” 刘萍拧紧雪花膏瓶盖,又拿起牛角梳梳头发,“不过,我没跟她说是暂时婚约,那孩子性子执拗,眼里非黑即白,要是我说了,她肯定不会同意。” 乔林业跟女儿相处的时间不多,但那孩子是什么脾气,他这个当父亲的还是清楚。 “就这样吧,这段时间家里事情实在太多了,我也累得很。” 夫妻俩几句话就把乔珍美的事情揭过。 说了这头,又提起小女儿。 “珍珍脑袋养好了吗?不会留什么毛病吧?” “没什么事,她打小就皮实。” 刘萍轻松地笑了笑,语气里多了抹自豪,“还没跟你说,你小女儿可算是争了一口气,她瞒着我们去参加了文工团考试。” “结果,还真让她给考上了。” “真考上了?”乔林业一高兴,说话声也大了些。 “文工团榜单都贴出来了,7月31号之前就要去文化馆报到,这事暂时还不要往外说,等珍珍去了以后再说也不迟。” 想着家里的糟心事,乔林业也认为这样才稳当。 “臭丫头,可算给他老子争了一口气,小时候没少丢我老乔家的脸。” “行了,孩子都大了,以前的事就别总提。” 刘萍拢好头发,拿着扇子坐到床边,“珍珍去当兵,我也放心,这孩子从小就一肚子坏水,又不怎么聪明。 去了里面,也算是一件大好事。” 正说着话,听到窗外水龙头放水的声音。 “小虞,是你回来了吗?锅里还有温着的饭,今天不吃了,明早就放坏了。” “妈,我在医院跟珍珍一起吃过了。”虞晚嘴里含着牙膏沫,说话有些含糊。 “你端出去让你哥吃,他吃得下。” 乔济南正调收音机频道,听到屋里的说话声,回了一嗓子。 “妈,我吃不下。” 刘萍拿扇子拍了一下丈夫,跟他扬了扬下巴,“老乔,你去把锅里的饭吃了。” 乔林业:“……” 虞晚洗漱好,端着脸盆回房间,刚好和回房的乔济南碰个正着。 她有意侧身避开了些,面前男人却跟一堵墙一样的站着没动。 “大哥。” 乔济南抿着唇没说话,目光顺着她发顶落到她脸上,想问她前几天在利民供销社,给谁买了雪糕。 他犹豫了几秒,就被开门出来的乔父打断。 “济南,陪爸一起吃点,刚好我有事跟你说。” 虞晚得了解救,一溜儿烟地回了自己房间。 才把洗脸盆放床底下,就听见对床的乔珍美问:“小虞,你有想过以后会嫁给什么样的人吗?” 虞晚从没想过结婚的事,也不打算结婚,至少十年内都不考虑。 但这话不能对乔珍美说。 于是说了句模棱两可,什么话都能答复的口头用语。 “生活不会按照预定设想走下去,其实就是摸着石头过河,但每一次都做出正确选择,那结果就不会错。” “什么选择是正确?什么又是不正确?”乔珍美面露迷茫,似乎想从她身上得到答案。 虞晚被看得不自在,想随口敷衍的心思都得摆正经了。 想了想,给出最贴合实际的解释。 “掐住我的脖子,我会窒息而亡,打断我的双手,我就不能吃饭,没了钱票,我就得饿肚子。” “当所有选择都围绕,保护自己,爱护自己,照顾自己的基准,那就永远不会错。” 虞晚真怕她来句这样活着还有什么意思,好在乔珍美没有继续追问。 向往精神世界的人,跟实用主义很难产生共鸣。 * 相较乔家的雨过天晴,此时的梁家却陷入争吵不休。 为了小儿子的治疗费,一家子闹得脸红脖子粗。 梁家人人口多,老两口生了五子三女,除了出嫁的女儿,已经成家的三个儿子是无论如何都不愿意再继续拿钱。 老两口坚持不跟人家和解,那赔偿的钱就一日拿不到手,现在又让他们出钱垫,谁知道以后会不会还? “妈,明天你还是去派出所把和解书签了,人家愿意赔医药费,我们也见好就收。” 说话人是梁家老大,梁铭,白天他去学校问过情况,小老七的伤是他自己倒霉,一个班的人围着人家女同志看热闹,就他出了事。 梁老头敲着烟袋,略显浑浊的眼睛,也不知道在看谁。 “赔钱,你以为他们赔多少?连一半都没有,你让我怎么签?” 一听不是全赔,屋子里坐着的四兄弟都沉默了。 老七当工农兵学员,就花了家里不少钱票,说是毕业后分了工作挣钱就还他们。 现在又出了事,花出去的钱,还不得等到猴年马月? 老二梁镇提议:“老六,你还没成家,手里也宽裕,这回你帮帮老七。” 第75章 一波三折猪队友 老二梁镇说出来的话,就是老大梁铭,还有老四梁铮的心里话。 他们三人都已经结了婚,每月不仅要交养老钱,还要养自家孩子,昨天傍晚就帮着凑了一回医药费。 今天又叫出钱,实在是有心无力。 家里就这光景,梁老头的沉默,也是这个意思。 事情落到梁钺头上,就算他不想掏这笔钱,也得掏,谁让他没娶媳妇没生孩子? 月月挣的工资肯定有得剩。 而且他也不能看着亲弟弟就那么躺着没钱治伤。 “行,这钱我出,但得让老七给我打借条,那钱可是我攒着娶媳妇的。” 梁钺答应出钱,几人都松了一口气。 老大梁铭笑道:“打借条是肯定的,老七又不是不懂事的人。” “就算没有借条,有我们这三个哥哥看着,老七肯定也不能赖账。” “老六,你打小就跟老七关系好,这回你帮了他,他肯定会记你的情。”一直没吭声的梁铮多了一句嘴,他倒是还有点私房钱,但肯定不能拿出来。 “……” 梁钺不想听这些场面话,兄弟多了有个屁用。 一家凑十块出来,都跟要命一样。 “行了行了,都回屋睡吧,明早还上班呢。”梁老头卷好烟袋,起身回屋。 * 到了第二天。 要出四十块钱的梁钺自然接手老七的事。 中午在肉联厂吃过午饭,他就踩着自行车去了第一协和医院,拍醒病床上的老七签下借条名字,才把钱交给守着的梁老太。 借出后,梁钺又隐约有些后悔,今天的四十块钱,加上前天的十块钱,算下来就是五十块。 五十块虽然只是一个月的工资,但要攒下五十块不容易。 再添十几块都能娶个媳妇了。 梁钺担心这钱两三年都拿不回来,于是细问老太太昨天在派出所的事,又反复问了老七事情经过。 “那人好像是来替乔珍美出头的。” “我痛晕过去之前,听到她喊他哥,后面的事我就不知道了。” “行了,你好好养着,以后没事别瞎凑热闹。” 梁钺紧着眉心,瘦长脸上写着麻烦两个字。 他准备私自签下和解书,尽快把钱拿到手,至于后面的事,以后再说。 到了城北派出所。 看到那份早就拟定好的和解书,梁钺又意识到不对,怎么姓陈? 不应该姓乔吗? 不是亲哥、堂哥,难道是表哥? “赶紧签字,早点了事也能尽快拿到赔偿,这事儿说来说去都是自个运气不好。” “人家一没挨着你,二没碰你一下,自己栽下去,遭了罪。” …… * 周末时间过得比较快。 到了周一。 虞晚受亲妈交代,帮乔珍珍去学校问毕业证的事。 今天已经是7月3号,离真正拿毕业证的时间,也差不了几天。 事情如虞晚所想,也如刘萍担心的那样发展。 乔珍珍拿不到毕业证。 张家早在上个星期三,事发后的第二天就到学校提前打过招呼。 两家事情没解决前,谁敢给乔珍珍发毕业证,他们就不客气。 没有高中毕业证,等分配工作岗位的时间就要延后。 张家人这一招,可谓是釜底抽薪,一招毙命。 事情还没完,不等刘萍想出帮小女儿拿到毕业证的办法。 又过两天,到了星期三,原本已经没事的乔济南又被抓了。 这次上门的人不是原先那几位办案警察,而是跟处理乔珍珍案件的同一拨人。 前面有了扣押乔珍珍,被她以寻死碰坏头的借口拖延时间。 这次抓乔济南则是来了个大突袭。 乔济南是在傍晚回报社家属院的路上被抓的,众目睽睽之下,闹得家属院人尽皆知。 虞晚从医院回来,刚好看见,她冲上前要拦住那些人。 却被一把推开。 “阻碍警察办案,小心把你一块抓进去。” 虞晚被推了一个趔趄,摔向倒地的自行车,乔济南被两位警察反扣着手,见状怒火中烧,他拳头捏得死紧,额角青筋直跳。 一左一右架着他的警察,他可以几拳就把人打得鼻青脸肿,趴在地上起都起不来。 也可以直接一拳打中要害要了他们的命。 但他不能这么做。 乔济南咬着后槽牙,强压怒火,冷静道:“小虞,你先回去,我没事的。” 虞晚膝盖磕到自行车脚踏上,水泥地擦得她手肘,手掌都火辣辣的疼,看到渗出血珠的伤口,她现在是杀人的心思都有了。 “你们凭什么抓我哥?他是犯了什么事,让你们一来就手铐铐手腕?” “真以为穿了一身警服,就能随意欺压人民群众?” 年长的警察口气不善:“小同志,劝你别乱说话,我们警察办案做事不需要你一个黄毛丫头来教。” “有意见,随时欢迎你到城北派出所投意见书。” “但现在,你要妨碍,阻拦我们办事,那我就只能连你一块给铐上。” “……” 坐在地上的虞晚被堵的一句话都说不出,她只是普通人。 被关被抓,还不是人家一句话的事。 “真是好大的官威,谁给你的权利?还想铐谁就铐谁?” 围满的黑白灰人群中,走出一道更黑身影,穿着破烂短袖衫的沈明礼走了出来,他不方便上前扶虞晚起来,只能走到与她呛声的警察面前。 “说,你们是哪个队的?谁让你们这么办案办事的?” “你又是哪个犄角旮旯里跑出来的盲流子?” 年长的警察看笑话似地盯着眼前的年轻人,一身衣服破破烂烂,说话口气还不小。 “小李、小吴,把人一块儿给铐上,阻碍警察办案,拘留三天以示警告。” 被一块儿给铐上的虞晚,跟着一起去了城北派出所。 因为主要抓捕对象是乔济南。 沈明礼和虞晚被关在审讯室接受口头教育和批评。 毕竟无故拘留人可是要管饭的,所以只让一人写三百字检讨就放人回去。 虞晚拿着半截铅笔转了转,看着沈明礼的目光都是埋怨,“真是谢谢你了,沈明白同志。” “让你不要多管闲事,你怎么总是不听?”就因为他的仗义言行,现在还得多写几百字的检讨。 “我叫沈明礼。” 沈明礼的眼睛亮得惊人,他看着她,目光直白且认真,“你说的话不对。” “原来你俩认识啊。”对面守着的警察插了一句嘴,当这是什么地方,还能打情骂俏? “快点把检讨写了,要不是你俩,我早就下班了。” 第76章 正义的光 “哪里不对?” 虞晚用挑剔的眼神看着沈明礼,桌下有一下没一下地晃着二郎腿。 她也不管对面警察在说什么。 只要沈明礼说话不中听,她就会踹他一脚。 “你说的话都不对。” 他小腿如愿挨了一记踹,那点力道儿对沈明礼来说跟挠痒痒一样,却是一种情绪态度,她不高兴。 而且很不高兴。 “难怪几天没碰见你,原来是想辩论答案去了。”虞晚轻哼一声,又踹他一脚,“你说得对,那我跟你怎么会在审讯室里坐着写检讨?” 连着踹了两脚,越看沈明礼越讨厌,虞晚还要得寸进尺的踹第三脚,却被他双腿用力,牢牢夹住不能动弹。 她扯不回自己的腿,还被沈明礼的小腿撞到了膝盖,先前磕到自行车脚踏上,这会一碰就痛。 “过两天你就会明白,什么才是正确的行事做派。” 沈明礼不能说他私下调查过虞晚的事,包括她家里最近发生的事也找人调查了个彻底。 这几天他俩头跑,直到今天才有了进展。 等到明天,京市大会贴出乔珍美事件的来龙去脉。 其中也包括写夸张举报信的始作俑者的道歉信,虽然是以匿名的形式,但造谣事件也算是有了一个真正且准确的定论。 乔珍美同志以后不会再被这个流言中伤。 她也不会因为这件事跟人发生口角,乃至做出错误行为。 “你当你是谁?是正义的光辉吗?”虞晚感觉他有些中二,神叨叨的。 她好笑又嫌弃地看着沈明礼,嗤笑一声,“还正确的行事做派?你倒是先把腿松开啊。” “你们两位同志到底有没有把我放在眼里?这是派出所!” 不是谁家的床头! 还什么腿松开? 守着的年轻警察,气得连拍两下桌子。 两个搅屎棍,耽误他准点下班不说,还在他眼皮子底下谈情说爱,说的话也是不堪入耳。 长得跟山茶花似的女同志,怎么能大剌剌地说出这种话? 还是他媳妇说得对,过分漂亮的女人都不安分,要娶媳妇就要娶膀大腰圆屁股大的,家里家外不仅是一把好手,男人在外工作也能守得住本分。 沈明礼一直端坐的腰身,因虞晚的口无遮拦,立刻紧绷起来,他放在膝上的双手,紧了松,松了紧,手背上的青筋也全部显现出来,连带着双臂的肌肉线条也在蓄力。 他刚要松开夹住她的小腿,侧腰就被什么“咬”了一口。 虞晚见他不吭声装哑巴,桌下伸手掐他,哪知道沈明礼皮糙肉厚,全是腱子肉,愣是掐不动。 气得她杏眼圆瞪,又要换地方拧,才摸到人家大腿,就被一把捉住。 “嘶——” 好痛。 掌心擦破皮肉的伤口,被沈明礼紧紧捏拽住,虞晚痛得倒吸一口凉气。 他这是捉贼啊?用得着这么大力气? 她连踹带掐,连沈明礼的一块皮肉都没碰红,他却把她没流血的伤口又挤出血了。 “沈明白,你要死啊!” 她反手去打捏住她手的沈明礼,可沈明礼是训练有素的军人,条件反射地抓住她另一只手。 等反应过来自己的行为,虞晚已经咬牙切齿地瞪着他了。 那股恼怒和气愤,让沈明礼心慌地厉害,他赶忙松开手,不敢再箍着她,得了自由的虞晚气得要死,立刻就要报复回去。 她伸手打他,掐他。 沈明礼却一个劲儿地往左右两侧躲。 她次次落空,他次次躲避及时。 桌对面的警察被无视就算了,差点被打起来的两人气死。 “够了!你们俩都给我住手!检讨书给我写五百字。” 说完,他也后悔了,这到底是惩罚他们,还是惩罚自己? * 写完检讨,时间已经到了晚上七点,刘萍在派出所已经等了一个多小时,见到女儿出来,脸上的焦急神色才缓和了些。 “小虞,你没事吧?” 她下班回家属院,听到家里出了事,第一时间就是去找丈夫乔林业,然后再到派出所等女儿。 也不知道是撞了哪门子的邪,家里才过了两天安生日子,怎么又闹了起来? “妈,我没事。” 沈明礼跟着虞晚身后,看人家母女说话,他也没走,而是主动打起招呼,“阿姨好。” 刘萍疑惑问:“这位男同志是?” 虞晚白了某人一眼,对于他的意图,心里门儿清。 想跟她套近乎,做梦。 “不认识。” 沈明礼知道虞晚在生他的气,没指望她能给他好脸色,但遇到伯母,他不能当没看见,于是做起自我介绍。 “阿姨,我叫沈明礼,是滇南军区的一名士兵,现在暂时住在报社家属院。” 一听是穷乡僻壤的士兵,刘萍也没心思多应付,她客气礼貌道:“沈小同志,时间不早了,家里还有事,就先不跟你多聊了。” 碰了一鼻子灰,看到坐在自行车上远去的虞晚,沈明礼冷峻五官上多了笑意,笑过之后又觉得自己好像病得不轻。 他怎么会喜欢一个讨厌他,嫌弃他,还爱对他翻白眼的女人? * 回到家,刘萍没提乔济南的事,首当其冲是对女儿做思想教育。 “小虞,你是聪明孩子,刚刚那位男同志明眼瞧就是对你有意思,你对他有什么想法吗?” “没什么想法,我不喜欢黑漆漆的男人。”虞晚冲了两杯羊奶粉,端到桌前,小口小口喝了起来。 “没有就好。” 刘萍瞧女儿神情不像作假,也跟着放心了。 “肚子饿了吧?妈给你煮碗阳春面。” 搁猪油、酱油和葱花的面条,很快就做好,两小碗冒着热气的面条,显得圆饭桌格外宽敞。 母女俩谁都没提傍晚发生的事,各自静默无声地吃着面条,然后又洗漱回房休息。 至于一直没回来的乔林业,肯定是为乔济南的事奔波去了。 到了第二天中午。 虞晚从亲妈嘴里知道是怎么一回事。 第77章 举报信 上周乔济南误伤京市大学生梁钊,被抓进派出所,乔林业担心给儿子档案留记录,于是在派出所留下的名字是陈某某。 不走运的是,签和解书的人正好是肉联厂,屠宰车间的工人梁钺。 这下,事情就被揭穿了。 事情到这,其实也好解决。 给梁家的赔偿金额加大也能把事情平过去。 可这梁钺也不知哪根筋搭错了,咬死不松口,还背着人给肉联厂、报社、京市大和派出所分别写了腐败分子勾结合谋的举报信,现在正逢三创五检时期,各个管理层高度敏感。 对于这事自然是从严从重从肃处理。 在京市大任职的张松鹤,内部被调查,到了星期四,甚至还爆出其侄女乔珍美是走后门进的京市大。 工农兵学员的名额难得,自家侄女却是京市大的学员,放在以往不算什么事。 到了这个时候,就有些耐人寻味。 乔珍美被造谣的事,在今天早上的公告栏有了新的澄清,还附带一张匿名捕风捉影,发表不实信息的道歉信。 可这事早在茶余饭后就被人嚼烂说过无数次,现在早已过了新鲜劲。 众人对于后续根本不感兴趣。 全都被新传出来的闲话所吸引。 张松鹤本来还弄不清楚,为什么侄儿乔济南突然被肉联厂休长假,如今摆在明面上的恶意中伤,让他茅塞顿开。 肯定是因为学校评选教授名额的事。 有些人明里不行,就在背地里下黑手。 张松鹤上完早课,到了中午,午饭也没去食堂打,直接找到陈柏杨的宿舍。 “咚咚咚!” 宿舍门被大力敲响,陈柏杨正打开饭盒吃饭的动作顿住,“谁啊?” “开门!” 一听这怒气冲冲的声音,陈柏杨笑了,不过转瞬即逝,“原来是老张啊。” 他开了门,看到张松鹤一副要吃人的架势,更是做足了读书人姿态。 “怎么这会过来了?吃了吗?要不要一块儿吃点?” “你少在这恶心我,陈柏杨你是个什么东西?钻女人裤裆的玩意,也敢给我下绊子!” 张松鹤教书育人十几年,人染了书卷气,脾气是半分没染。 “学校传我徇私舞弊的闲话是你闹的吧?” 钻女人裤裆几个字,让陈柏杨脸上笑容一僵,不过他还是好脾气地劝,“先进来再说,有什么误会慢慢说清楚,犯不着这么急赤白脸的,这不是让人看笑话吗?” “笑话?” 张松鹤踢门进去,直接坐到圆桌边,拿起筷子戳饭盒里的红烧肉。 “平日里的节俭做派,今儿怎么舍得打红烧肉吃?是想着看我笑话庆贺吧?” 陈柏杨坐到另一张凳子上,“什么庆贺不庆贺的?张老师是您真的误会了。” 张松鹤丢下筷子,黑着脸,“别在我跟前演戏,谁还不知道谁?你不就是想拿教授职称吗?把我名声搞臭,你就能选上?” “我告诉你,白日做梦!” “张老师,你真的误会我了,你说的都是些什么话?”陈柏杨一脸苦笑,连连叹气。 张松鹤最见不得这种背后使坏的无耻小人,看到陈柏杨这幅道貌岸然的嘴脸,就觉得晦气。 “原先我还不明白肉联厂怎么突然让我侄儿休假,合着是你在背后捣鬼,你拿我没办法,就想从我家属身上做文章。” “可惜我爱人乔春艳是厂里的一把好手,你无处抹黑,所以就设计陷害我侄儿乔济南,想要以此逼我爱人犯错误。” “真是瞧不出来,你长得跟个地老鼠一样,心计还挺深。” 陈柏杨是南方人,长得清俊儒雅,体格不如张松鹤高大,但也不至于被说成地老鼠。 张松鹤的言之凿凿,让陈柏杨说什么都是徒劳。 他是叹息叹息再叹息,一副欲言又止,其实内里早就乐开了花。 “今天我就把话给你撂在这,我评不上教授,你也别想走裙带关系,让你老丈人给你开后门。” “做过的事就不可能瞒天过海,你弟弟的女儿,你的亲侄女,到底是谁的种,你自己心里清楚。” 被拿捏要害,陈柏杨心头猛跳,不知道张松鹤从哪打听到的陈年旧事。 但这事肯定不能让岳家和妻子知道。 “张老师,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你心里有气,找我发发牢骚,把我当出气筒,我都可以忍。” “但饭可以乱吃,话却不能乱说。” 早就知道这龟孙肯定不会承认,张松鹤冷笑一声,一脚踢翻凳子。 “我们走着瞧。” * 京市大学位于京市西北方向。 离马未秋上班的近郊海甸区清洁队不远,因为和乔珍美有婚约的关系,对于京市大的消息都有所留意。 没过两天,京市大那边发生的事,就传到马未秋耳朵里。 当天下班回家,还没来得及跟亲妈刘菊说,就听到屋里母女俩的说话。 “你说想在家里再待几天,这又过了一星期,也是时候回去了。” “回哪去?”马小晴装傻充愣。 “当然是回黔南。” “我不回去。” 刘菊有些火大,“合着你是随口敷衍你亲妈呢?” 马小晴从炕上坐起来,哭丧着脸,“妈,你又不是不知道黔南是什么情形,让我回去不是让我去死吗?” “去死?谁让你去死?” 刘菊伸手就要抽马小晴,被她灵活躲过,窜起的火气烧得更旺。 “还不是你自己作死,让你别结婚,你要偷偷跟人结婚生子。” “现在孩子都生了,你不回去,还想抛夫弃子不成?” 马未秋在屋外听了一会,怕大姐赖在家里不走,她又得罪过姨妈,现在乔家表姐的谣言被澄清了,那婚事还能做数吗? 想到这,他直接推门进屋。 把京市大的事情说了,这一说可不得了,刘菊也不再演什么慈母劝说,第二天天不亮就进城去火车站买车票。 她家泥鳅能跟乔珍美订婚,就是亏了有那谣言,现在被贴道歉信澄清了,乔家那头还能作数吗? 为了下个星期的正式定亲,刘菊当即决定要把大女儿马小晴早早送回黔南。 到时候还能说是为了让三妹解气,为了给两个孩子腾地才打发走亲女儿。 虽说儿女都是亲生的,但外嫁的女儿怎么能跟养老的儿子比? 到底是儿子在心里占比更重。 刘菊悄悄买好火车票,要亲自架着大女儿上火车,马小晴也不傻,亲弟弟说的那些话,就是逼她妈做决定。 家里容不下她,亲弟弟为了娶媳妇,也不管她这个亲姐姐。 干脆一不做二不休,背着写了两封举报信,一封递到小槐花胡同街道办,一封送到城北知青办。 她不能好过,其他人也别想好过。 第78章 幕后推手 接二连三的举报信,闹得乔家鸡飞狗跳。 刘萍白天忙工作,午休时间还要想办法托人情搭线处理乔珍珍的事。 到了傍晚下班,又要为继子乔济南的事操心。 连着几天下来,吃不好睡不好,整个人都瘦了一圈,到了星期六,得知丈夫乔林业不知被谁写了举报信,人被单位关押调查之后,天是彻底塌了下来。 这天中午,刘萍趁午休时间寻到肉联厂找大姑姐帮忙,谁知乔春艳现在也是自身难保。 求人无门,大姑姐都是这样,那小叔子乔林城就更指望不上。 怕惊着乔家老太太,乔济南的事还要费心瞒得紧紧的,他是乔老太的命根子,要让老太太知道大孙子被抓进派出所,指不定会急出什么好歹来。 刘萍没有去枣儿胡同,而是回了娘家小槐花胡同。 刘老太听到女婿也出事了,一贯从容不迫的人,也是满面愁容,仿佛瞬间老了好几岁。 担心女儿再受打击,老太太强打起精神,宽慰她,“天无绝人之路,我们不是还有小虞吗?” 提起女儿虞晚,刘萍神情更显疲态,她苦笑涟涟:“沈家的事,怕是难了,要放在之前,还能慢慢来,可现在时间不等人,家里真能熬到那个时候吗?” “风水轮流转,转过最低处,自然会逢凶化吉。” 安慰话只能是安慰,刘萍回到家就病倒了,她总归只是一个普通女人,丈夫被单位调查,继子面临坐牢当劳改犯,没了主心骨支撑,多日积压的愁绪直接把人累垮了。 家里如今就剩乔珍美和虞晚两姐妹,作为姐姐,乔珍美担起家里重任,先是去邮局请病假,然后又是医院、市场两头跑。 熬药、做饭、事事小心地照顾病了的继母,而虞晚则是跑了肉联厂跑京市大,她要弄清背后到底是怎么回事,可弄清之后,更觉无力。 她什么都改变不了。 所有事情,都在一环又一环地朝梦境发展。 可梦境里根本没有这些细枝末节的片段,她根本就不知道明天,后天,或者更远的一天会发生什么事。 因为那个梦就仅仅只有几年后,坐牢出狱的乔济南,身负十几条命案被执行枪决。 除此之外,她什么都不知道。 虞晚觉得自己像步入沙漠的徒步者,知道走下去会迷失方向,会耗尽食物和水,可她却只能往前走。 从京市大回来,她又去了一趟城北派出所。 以家属的身份探视乔济南。 “会面只有半个小时,要说什么话尽快说。” 警察出去后,审讯室只有虞晚和乔济南面对面对坐着,两人都没说话,一切都归于沉默里。 墙上高高窄窄的一扇窗,透下的阳光,也是方方正正的一小块,落到桌上,把面对面的两人隔在彼此的暗影里。 好一会儿,不知道在等什么的虞晚,忽然笑着问:“在里面还好吧?” 说完,她就觉得有些傻气,被关看守所有什么好的。 “还不错。”乔济南无所谓地笑笑,一贯炙热的目光多了沉稳与内敛。 “小虞好像瘦了点。”他在安慰她,以不擅长的方式。 “天热嘛,胃口不好,自然就瘦了那么一丁儿点。”虞晚用小拇指比了一小截,试着让气氛没那么凄凄惨惨。 “哥。”她轻轻地喊了他一声,把所有要说的话都藏了进去。 “嗯?” “你会没事的,我们都会没事的。”虞晚自己都不信说出口的话,可她在这一刻却想要去相信,所以看向乔济南的目光是坚定不移的。 乔济南心里明白,这次怕是不走运,连着几天都不见小叔、姑父还有亲爸露面,他们肯定是遇到了棘手事。 现在来派出所探视他的人是虞晚,家里一定是出事了。 “时间要到了,还有五分钟。”屋外监视情况的警察敲响了门。 “小虞,我的存款还有个人印章在我房间小柜子里,钥匙就在阳台葱盆下。” 乔济南忽然有些庆幸,庆幸自己什么都没表示,也庆幸没问她买雪糕的那个人是谁。 他照顾不了小虞,以后或许也不能了。 “记得好好照顾自己,快回去吧,路上小心点。” “好。” 走出审讯室,虞晚问了警察乔济南的案件会怎么处理,得到的统一答复都是不确定。 但坐牢当劳改犯是肯定的。 只是时间到底是多久,谁也说不准。 虞晚来到这个时代,第一次产生共鸣的是几十年后依在的烤鸭,第二次却是此时此刻。 无论是几十年后还是现在,人只要坐过牢就等于毁了一辈子。 * 回家的路上。 刚好跟从第一协和医院回来的乔珍美碰见,发现乔珍美脸颊上的擦伤,虞晚顿时紧张起来。 “姐,你的脸是怎么回事?” “是谁欺负你了吗?” “我没事,只是不小心磕了一下。” 乔珍美不是能撒谎的人,一眼被看穿,“你是不是去找了梁家人?” “我……我没有。” 虞晚是什么人,乔珍美那点浅薄心思怎么可能逃得过她的眼睛? “不是让你不要靠近那些家属吗?梁家能一口气写好几封举报信,肯定是有人支招,还收了人家好处费。” “你现在凑上去说软话求情,根本就没用。” 乔珍美脸上的擦伤,肯定是她求人家撤回举报信,人家不愿意搭理她,拉扯推搡间就撞到墙上或者门上。 “我,我只是想试试 ,万一呢……” “别试了,没有万一。” 装可怜求情说软话能起作用,世界上就不可能会有那么多可怜人。 第79章 知青办上门 落日西沉。 虞晚跟乔珍美回到家属院,还没走上楼就听见二楼闹哄哄的。 “滚!都给我滚!” “想打我家的主意,门都没有,以为自己是什么东西?什么话都敢说。” 被刘萍往外赶的两位中年妇女,一个姓谢,一个姓王。 姓谢的女人一脸精明,嘴角还有一颗大黑痣,是报社家属院职工的媳妇,平时没事帮着说媒牵线,赚点谢礼。 而姓王的是一楼邻居,明面上是来看生病在家的刘萍,其实也是心怀不轨。 乔家能顶事的男人都出了事,剩下两个貌美如花的女儿,可不就成了挂在杆子上的大肥肉。 谁见了都眼馋。 “刘萍同志,劝你好好想想,你家乔珍美现在是什么名声?有人说亲,你还挑拣什么?” “至于虞晚,要工作没工作,要文凭没文凭,区区一个初中毕业,能嫁到主任家已经算她撞大运了。” 嘴角长黑痣的中年妇女还一副为别人打算地好言相劝:“你心气也别那么高,还是要多为儿女打算。” “把我们得罪了,以后谁敢替你家姑娘说对象?” 刘萍气得要命,连推带搡地把两个碎嘴女人赶出门。 “我家的事,不用你们操心,赶紧给我滚。” 上楼到家门口的虞晚和乔珍美跟两人撞个正脸,刘萍担心女儿听到那些话,立刻让女儿回屋关门。 争吵声,其实在楼下就听见了。 外人说的那些话,让虞晚心生厌恶,感觉像有什么烂泥粘在脚背上,又臭又恶心。 有些人是真把自己当根葱了,还挑挑拣拣给她选上了结婚对象。 “珍美,你的脸是怎么回事?快去把柜子里的膏药拿出来敷一敷,可千万别留疤了。” 刘萍被气了一场,刚坐下就发现继女脸上有伤。 这孩子也不知道犯了什么忌讳,才平了谣言,怎么又伤了脸? “妈,我没事,只是擦破了点皮有点肿而已,过两天就好了。” “小姑娘的脸马虎不得,赶紧去把药膏敷上。” 关心完了乔珍美,刘萍又问起虞晚,“小虞,你摔破的手肘还有手心都结痂了吗?天热注意别沾水,等它自己脱痂,你千万不要去抠啊。” “妈,你别操心了,我跟二姐不是小孩子,会照顾好自己。” 晚饭家里只有母女三人,刘萍休息了大半天,好不容易养回了些精神,被那两人一闹,又有些提不上劲。 夜里,虞晚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地睡不着。 直到熬到后半夜,才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再睁眼,是被一声急躁的敲门声吵醒。 “砰砰砰!” 急而快的砸门声,划破家属院清晨的宁静。 “快开门!我们是知青办的!” 知青办三个字,让虞晚见识到了什么是屋漏偏逢连夜雨。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乔珍美快速穿好衣服,压着脚步走到窗前,掀开一角窗帘看外面情况。 走廊上站着两男一女,胳膊和胸前分别都别了特殊徽章。 的确是知青办的人。 见识过他们点名确定人以后,就直接拉人走的行事作风,乔珍美冲醒来的虞晚比了一个安静动作。 “嘘。” 她一把掀开虞晚的薄被散被窝里的热气,神情郑重小声道:“快起来,去后面阳台躲一下,千万不要被他们抓着了,否则直接把你送到偏远地区。” 知青办能亲自找上门的情况,那就肯定不会跟你好说好商量。 “里面的人快开门!赶紧的!” 屋外的催促声,跟催命符一样,虞晚没见过这种阵仗,瞌睡都被吓醒了,她顾不得去衣柜里拿衣服换上,捡起床头放着的睡衣就开门往阳台走。 “砰砰砰砰砰砰砰砰!” 短而急的敲门声变成了一长串。 家里就这么大地方,要藏一个大活人,实在不容易。 被吵醒的刘萍也是跟着干着急,好在急中生智,快速扯下床单,拧成一股绳,让虞晚借力翻出阳台,然后踩着一楼窗户沿跳下去。 “小虞,你爸跟你大哥都不在家,那些人难缠得紧,你先找个地躲一躲,等天黑了再回来。” 翻出阳台的虞晚腿肚子都在抖,虽然住的是二楼,可每层楼的层高就接近三米,就这么跳下去,怕是要扭伤脚。 要是平地还有赌的成分,可下面是种满绿植的花坛。 落脚点只有花坛边那么窄的地方,要运气不好,直接掉进花坛和水泥墙体之间就惨了。 “咚咚咚!”敲门声变成了砸门声。 刘萍不敢再耽搁时间,眼神鼓励女儿跳下去,“小虞,闭上眼,半蹲着身子往下跳,别害怕。” 虞晚:“……”可不敢闭眼。 还是看准了跳。 心里默念一二三,在砸门声再次响起,虞晚跳了下去,摔进花坛里,浑身上下都是被什么一刺,顾不上疼,就站起来往外跑。 看女儿健步如飞,刘萍收回床单,拢了拢头发才应声。 “谁这么一早敲门啊?还让不让人睡觉了?” * 找上门的知青办,由刘萍跟乔珍美应付。 虞晚不知道家里情况,只能跟个流窜犯一样的绕着一号楼,往外走。 好不容易快到大门口,又发现大门口还有围堵的人。 知青办的工作人员,虞晚之前没见过,但这会儿天都没亮,能站在家属院大门口,胸前和胳膊上还挂着特殊徽章的人。 那多半就是知青办的标记。 家属院出不去,家也回不去。 虞晚无奈望天,只能转身进了五号楼,然后一口气爬到三楼敲响某人的门。 “叩叩叩。” 屋里静悄悄地,天也是灰蒙蒙的,虞晚又敲了一次。 “叩叩叩。” 第一声敲门声响起,沈明礼就醒了,不过他想不到会是谁来敲门。 等再次响起才翻身下床,几步走到客厅。 “是谁?” “沈明礼同志,是我。” “你来做什么?”沈明礼下意识皱眉,没有被冲昏头脑,而是扯了下背心下摆挡了些,才去开门。 虞晚急着躲知青办,说话语气软得不像话,“能让我先进去吗?这么站在楼道说话也不好。” “你确定?”沈明礼一个人住,不方便让女同志进屋,怕传出闲话对她不好。 他刚要说不方便,一阵香风就从他胳膊下钻了进去。 虞晚反客为主,直接关门,还把朝走廊过道的窗户拉上窗帘。 做完这一系列,才跟正主装可怜,“沈明礼同志,让我在你这躲一躲吧,知青办的人找上门了。” 第80章 丑态 虞晚说的话,没让沈明礼有太大感触。 只觉得手臂和腰侧被她蹭过,有些麻麻痒痒的。 他抿紧薄唇,有些尴尬,怕被虞晚看出来什么,尽量弓着腰腹,避开她的视线。 “知青办的人有那么可怕?至于吓成这样?” “你话倒是说得轻巧,要被他们抓住,我就要下乡了。” 虞晚怕自己忍不住发脾气怼沈明白,干脆坐下检查受伤的地方,刚才顾不上,现在挽起衣袖一瞧,结痂的地方已经翘了起来。 手心没好的伤口也有些泛血丝。 凳子上的人就那么随意地撩起衣袖,露出大半截雪白手臂,又旁若无人地挽裤腿,她俯身看腿上擦伤,刚好露出后腰,纤细腰肢上还有两个圆润小巧的腰窝。 沈明礼看得眸光微沉,喉咙也有些发紧,意识到某处高涨的丑态,又扯了下背心下摆。 虞晚小腿被花坛里的矮丛植物刺伤,现在感觉哪哪都刺疼得厉害。 怕伤口发炎,于是问:“沈明礼,你这有没有碘伏?” 身侧站着的男人没有说话。 等了几秒得不到回应,虞晚抬头看向沈明礼,目露疑惑道:“你看着我发什么愣?” 沈明礼倏地移开眼,不敢再看那片雪白丰盈,“我去给你拿。” 一开口,他嗓音低哑地不像话。 喉结也是及不可察地滚了一下。 虞晚穿的杏色上衣是老式斜领,有粒布扣没扣上,因为俯身看小腿上的擦伤,侧面高耸也随着她的动作,若隐若现。 面对喜欢的人,又是清晨独处,沈明礼觉得自己在倍受考验,他强压心头躁动,从抽屉里快速拿出碘伏、棉棒搁在桌上,不敢和她再待在一起,转身就要回房缓一缓。 不过才到门边,又听她娇里娇气地指挥他。 “帮我拧开瓶盖,我手上使不上劲。” 虞晚摊开两只手给他看,布满擦伤划痕的掌心,有的地方结痂了,有的地方还在渗血。 “怎么伤得这么严重?” 沈明礼几跨步走过去,尽量目不斜视地侧对她,帮着快速拧开瓶盖,下意识想拿棉棒帮她擦伤口,只是才碰到棉棒,又想到一蹲下会显出自己丑态。 于是果断迅速退后两步。 担心被她发现,被她讨厌,还语气平淡地说了句,“一会儿我就要出门了。” “……” 虞晚拿棉棒蘸碘伏的动作一顿,这么快就催她走?能不能多几分钟的同情心? “我能在这多待一会吗?” “你想待到什么时候?” “知青办的人走了,我就走。”虞晚没说具体时间,知青办的人也不知道会在她家等多久。 “他们不会那么快走的,你的名字如果上了他们的名单,除非有单位接手,又或者……” 结婚嫁人四个字,被沈明礼快速含糊过去,“不然你迟早都是要下乡的。” “可我不想下乡。” “那就只能……” “只能什么?”虞晚擦完伤口消毒,把沈明礼没说完的话补全,“嫁人吗?” 沈明礼这次没躲开她的视线,冷硬眉眼间都是认真后的考量,“你要是愿意,可以嫁给我。” “嫁给我,你就不用去下乡,也可以继续生活在京市。” 他想说跟他去随军,但虞晚肯定是不愿意的,滇南的海边生活,每天都是风吹日晒,也没什么消遣场合,她肯定吃不了苦。 “你可算说出你的心里话了。” 虞晚早就知道沈明礼不安好心,见到条件好一些的女同志就往上扑,这下是彻底摊牌了。 她觉得他跟昨天那两个中年女人差不多,早早就盘算着打她主意。 把她当个货物,挑肥拣瘦一场,然后给她安排未来归属。 这种感觉真是让人讨厌。 “对,我说的都是心里话。”话都说到这份上,沈明礼索性直接承认,他低头看着她,又重复了一遍,“虞晚同志,你要是同意嫁给我,我会好好待你的。” “……”真是无耻,当她没路可走,只能嫁给他了不成? 虞晚忍住想给他两巴掌的冲动,装出羞赧,敷衍着拖时间,“这种事我不能自己做主,等我回去跟我家里人商量之后才能做决定。” 没直接拒绝,那就是愿意考虑他,既然是他的未来结婚对象,沈明礼不再问虞晚什么时候走,想她这么早就躲知青办的人,肯定还没吃早饭。 于是走到阳台快速洗脸刷牙,随便扯了件短袖套上,再走回客厅,眼神温柔地看着桌边的虞晚,有些不好意思地道:“小虞,早饭你想吃什么?我去街口买早点。” “……”谁允许他叫小虞的? 真是蹬鼻子上脸,不要脸。 “随便什么都可以。” 一个名字而已,他爱怎么叫怎么叫,虞晚收敛坏脾气,说话也温温柔柔的,她一这样做作,沈明礼反而有些不习惯。 他语气温和,嘴角带着笑,“你不用这样,像之前那样就好。” 虞晚忍住翻白眼的冲动,倚靠在桌边,懒洋洋地跟没长骨头似的。 “快去快回,早饭我吃得不多,用的钱票我会补给你。” 穷人的钱票就等于他的命根子,虞晚可不敢占沈明礼一分便宜,出来的着急,也忘了装钱票在身上。 “……” 沈明礼没提收不收钱票的事,拿上饭盒,眉眼难掩笑意地出门买早点。 他就知道虞晚是个好姑娘,虽然脾气娇纵了点,但却不是那种爱慕虚荣的人。 虞晚不知道沈明礼脑补了些什么玩意,要知道的话,她只会眼皮子翻上天,语气不屑地告诉他:你错了,你大错特错了。 本小姐就是爱慕虚荣,只是你太穷,怕你花了三瓜两枣就把本小姐给赖上。 街口的隆兴裕饭店,早点花样多。 沈明礼来得早,人也比较少,打了一份豆腐脑,一份豆浆和两个油肉饼,秉持不浪费的家教传统,还买了两根油条和一笼包子。 等回到家发现虞晚不在客厅,沈明礼立刻紧张起来,“小虞。” “小虞?” 正趴在后面阳台偷窥自家阳台的虞晚,没空搭理他,猫着腰回到客厅,不满地抱怨:“你喊什么?生怕别人不知道你家里多了一个人。” “还有不许叫我小虞。” 家里人都这么叫她,家属院的人也这么称呼她,沈明礼这么叫她,被别人听见,肯定就把她跟他牵扯在一起。 到时候传出闲话也麻烦。 沈明礼陡然沉默下来,好一会儿才问:“那我叫你什么?” 那晚他听到阿姨就是这样叫她,怎么不许他叫? “叫代号吧,叫我非洗。”虞晚很认真地给自己取了个新名字,自认很不错。 虞通鱼,鱼的英文就是fish。 非洗? 沈明礼觉得古里古怪,不同意也只能同意。 第81章 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非洗。” 沈明礼觉得名字拗口,还是顺着她的意思叫她代号。 “嗯?” “非洗?” “干嘛一直重复?” 虞晚嗯过一声,就没了耐心,瞪了他一眼,扭头坐到桌前吃早点。 她不爱吃咸味豆腐脑,选择喝豆浆吃油条。 沈明礼坐在另一张凳子上,和她面对面,看见她唇上沾着的豆浆,心底有种说不出的异样划过。 一切都跟梦一样。 清晨的阳光照进窗户,窗帘根本就遮不住它要照进的地方,因为它是耀眼而热烈的。 就像突然闯进来的她一样。 根本不管他同意还是不同意。 她就那么堂而皇之地出现,无所顾忌地敲响他的房门,跟第一次在盐碱滩相遇一样。 现在,她又坐在他面前,隔着小小的一张圆桌,近得只要他一展臂就能触碰到她。 “你傻笑什么?” 虞晚咽下嘴里的油条,瞥了眼对面的沈明礼,人晒得黑漆漆的,牙倒挺白。 “没什么。” 他还在笑,嘴角牵起的弧度,说明他此时的心情十分好。 “多吃点,酱肉包子你也尝尝。” 虞晚拒绝:“不喜欢吃包子。” “那吃个油肉饼。” “不要。”她还是摇头。 沈明礼有些后悔只买了两根油条,怕她吃不饱,“只吃油条,肚子容易饿。” “不许再啰嗦,天这么热,你买的早点全是烫嘴的,吃得我都出汗了。” 这会时间虽早,但太阳已经出来了,客厅只有几平大,门窗又关着,就这么干坐着都能给人蒸出一身汗。 “你倒是会挑人毛病。” 沈明礼的眼睛很亮,里面除了笑还有一股能灼烧人的滚烫,虞晚撇过脸,吹了吹饭盒里的豆浆,觉得天气燥热,喝豆浆更热。 被她念了一句,他当真不再多嘴,只在心底默默记下她的喜好。 吃过早饭,沈明礼要赶着去国防军大上实地训练课,再过几天就结束为期一个月的体能集训。 到时候回家刚好把虞晚带上。 家里虽然没有催他结婚,但能自己找到结婚对象,也算是让家里人省事省心。 要出门时,沈明礼又对虞晚说:“我这的阳台能看见你家,知青办的人什么时候走,你什么时候再回去。” “回去后记得把我跟你的事跟家里人提,要是同意,你又不好意思当面跟我说,就在阳台上晒两床被子,我看到了自然明白。” “打结婚报告还需要一点时间,早点交上去就早点批下来,你也不用成天躲着那帮人。” “……” 一长串的话,听得虞晚目瞪口呆,她说的话明明是敷衍,怎么到沈明白嘴里就成了不明不白的答应了? “第一次上门的烟酒四礼我会准备,结婚你想要什么能先给我透些口风吗?那些东西都要提前准备,多少会花些时间。” 沈明礼以前背大姐出过嫁,也参加过好几场婚礼,对于一些俗礼还是知道些。 “沈明礼,你是不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虞晚再也忍不住了,这都说都哪归哪了? 再不制止,怕是孩子取什么名字,在哪办满月酒他都想好了。 “怎么了?” 沈明礼没想到她又生气,再说他哪点像癞蛤蟆? “不是你同意回家跟家里人商量吗?”这年代相看对象,和了眼缘说回家告诉家里人就是同意的意思。 说回去商量也只是一种含蓄表达方式,重点商量这两个字是指商量多少彩礼,需要请多少客,给男方一个预计花费大概。 要是没相中,根本就没那话。 “商量就是没定,不许啰嗦,赶紧走你的。”虞晚霸道又嚣张,把人一个劲儿地往外推。 沈明礼不想走,她根本就推不动,“你要多少彩礼,我都能拿得出来,当兵的津贴我一直都攒着没乱花。” “……”穿得那么寒酸,能没攒下钱吗? 虞晚才不要他那三瓜两枣,而且她也不想随随便便嫁人,事情没到最后,嫁人是下下策。 想到现在还要赖在这躲知青办,不能惹了沈明礼,于是改了说话态度,嗓音放得又羞又娇恼,“你见过谁家结婚,直接跟女方说这些的?都是双方父母面谈才合适。” “那我不问了。” 沈明礼猜她是羞着了,低头定定看了会,确定是这样才歉疚道:“中午我可能抽不出时间回来,要是你饿了,我屋里柜子里有吃的,厨房柜子里也有挂面。” “知道了知道了,赶紧走吧,年纪轻轻,也不知道怎么那么啰嗦?” “啰嗦得要命。” 虞晚心烦意乱,嘟嘟囔囔发小脾气的娇俏模样,只让满心满眼都是他的沈明礼更加无措。 沈明礼最后还是啰嗦了一句,“我走了。” “砰!” 回答他的是虞无情的关门声。 怎么有这么啰嗦的男人啊?跟她爷爷似的。 沈明礼去国防军大的路上,眼底的喜色都快要溢出来了,只觉得自己守得云开见月明。 脑子里已经在构想回家后要怎么跟爷爷,还有爸妈介绍虞晚。 虞晚是京市人,家世清白还是双职工家庭,家里人一定会很满意她。 想到她空落落的手腕,第一件要准备的结婚物品就是手表,至于别的还要琢磨着买。 * 此时,趴在阳台上偷瞄的虞晚,还没意识到惹了一个从没谈过情爱的男人有多可怕。 更不知道今天早上敲响这扇门的错误性。 还沾沾自喜每次遇到事都能逢凶化吉。 正在水槽边洗碗筷的乔珍美感觉到了注视视线,以为是盯着她的知青办工作人员。 所以就没往远处看。 只要她一抬头,稍稍往远处眺望几十米,就能清楚看到,斜对面阳台上,左右来回摇的蓝色条纹背心。 用扫把杆举背心的人就是虞晚。 在阳台呆久了,日头也晒人。 虞晚也不可能摇一上午的背心,回到客厅坐着,至于另一扇屋门,她根本就没心思去打开。 她也从不爱窥探别人隐私。 快到中午,知青办的人都还呆在乔家当守门神。 刘萍因为请了假,跟这些人就这么干耗着,她靠在沙发上把针织开衫收尾,等天凉了,女儿也能穿。 等继女乔珍美买菜回来,又眼神问她。 「小虞跟珍珍在一块儿吗?」 乔珍美摇头,猜测虞晚应该是去了姥姥家。 这一猜测,在半个小时后得到解答。 刘老太因为担心女儿刘萍的身体,中午在家做好饭就提着一罐养心安神的酸枣仁汤过来。 才到大门口看到戴徽章的人就隐约不安,等到了女儿女婿家门口,直接脸色凝重起来。 “你们是谁?在这站着做什么?”刘老太年纪大,有时候还能倚老卖老,装糊涂打岔。 “我们是知青办的。” 第82章 挨打 “知青办的人在这守着做什么?” “麻烦同志让让,别挡着走廊过道,都到饭点了也不怕饿。” 刘老太的声音,早被屋里的刘萍听见,她没立刻开门,而是继续手里织毛衣的动作。 “老太太是乔家的家属?” 这边就乔家独一户,话问得有些多余。 刘老太把提保温桶的胳膊一晃,撇开门口两人,“你管我是谁家的家属,都赶紧给我走,不是家属院的人就不要在这蹲着当看门狗。” 被推了一把的年轻男人,立刻来了脾气:“你这老太太怎么说话的?我们这是在执行公务。” “什么公务?少拿鸡毛当令箭。” 刘老太又是一用力推搡,“趁我好说话前,赶紧给我走,谁知道是哪来的混子故意上门找事?” “守大门的小程也糊涂,不是家属院的人就不该放进来。” 老太太噼里啪啦说一通,被骂的人还被连推带搡地推到了楼梯口。 “老太太,你别在这撒泼装糊涂,耽误了我们工作,你的家属可是要倒大霉的。” “嘿哟喂,还威胁起我了?” 刘老太站在楼道,扯开嗓子吼了起来,“来人啊,快来人,大伙儿都出来瞧瞧,这哪来的混子流氓跑家属院来闹事了?” “现在还合起伙来欺负我一老太太。” 这一嚷嚷,让原本只是偷摸关注的邻居,都冒了出来。 有人解释:“老太太,他们的确是知青办的。” “放屁,他说是就是?” 另一人看刘老太这么泼辣不讲理,也跟着插了一句嘴:“人家知青办的人不都带着徽章吗?这能有错?” “你们啊就是不经事,阿猫阿狗捡一枚徽章别衣服上,就不是闹事流氓了?” “现在把工作证拿出来给我看看,再跟我说清楚是谁让你们来的。” “要是拿不出证件,也说不出个一二三,现在就必须马上给我滚出家属院。” 有些话有些事,还得是不能打不能骂的老年人来折腾。 整栋楼都能听见的动静,独独只有乔家人听不见。 刘老太看完两人的工作证件,又不依不饶地问别人凭什么来家属院蹲人,蹲的又是谁,又是谁安排来的。 直到看到那封作为凭证的举报信才停止了胡搅蛮缠。 拿到举报信的那一刻,刘老太立刻变了嘴脸,二话不说夺路回了女儿家。 “砰!” 屋门把知青办的人隔绝在外。 “老太太,举报信你不能拿走,还得还给我们。” “行了行了,我老太太不识字,等家里小辈念给我听两遍,念完就还你们。” 刘老太可不管屋外人怎么砸门,把抢来的举报信直接给了女儿刘萍。 一直留意外面动静的乔珍美也在这时端出饭菜摆上饭桌。 祖孙三人围坐一桌看举报信。 举报信的内容不长,字迹虽故意写得歪歪扭扭。 但里面写的内容,很明显只有家里人才能知道得那么清楚。 日防夜防家贼难防,出了一个吃里扒外,落井下石的祸害。 敢毁了家里的指望,刘老太是气不打一处来,喝了几口带来的酸枣仁汤,稍微顺了口气才道:“珍美,你多顾着点你妈,姥姥我会亲自揪出那搅家精。” 说完,人就风风火火地走了。 老胳膊老腿也是前所未有的有劲儿。 到了街道办,刘老太直接拨通郊区利友供销社的后勤电话,正在午休的刘菊接到电话,才问了一句:“妈,你找我有什么事?” 电话另一头的老太太就是劈头盖脸地一通骂。 骂完还不够,又扬言要登报断亲,以后绝不认忤逆不孝的刘菊。 午间蝉鸣人困,刘菊才眯瞪了一会,被这么一骂,脑子还有些没转过来。 等听到老太太要跟她断绝母女关系,那点瞌睡是彻底吓没了。 “妈,你这是说的什么话?我做了什么事让您这么大气性?就算我有不对,您老人家也消消气,哪能动不动就断绝母女关系?” “再不跟你断了来往,我怕是活不到明年。 你可真是生了个好女儿,生怕我们刘家多过几天安生日子。” 刘菊捂着听筒,左右瞄了两眼,压着声安抚老太太:“妈,您先别动气,有话咱先把话说明白。” “马小晴那丧良心的死丫头,学着前几年那些大义灭亲的牲口,偷偷写举报信告我跟你三妹欺压你们庄户人家。” “还瞎编你三妹用钱买人替位下乡,写了这些还不够,居然还把小虞拖下水,替她报名下乡,这会知青办的人就在家属院等着了。” “你可真是生了个好女儿,黑心烂肺的东西。” “在乡下做得出抛夫弃子的事,回城能干出背捅亲戚的事也不稀奇,我老婆子是得罪不起她,以后我刘家就没你这门亲。” “砰!”电话挂断。 刘菊被这挂断声惊得慌神,她一早就担心过大女儿会闯祸,没想到死丫头手段这么毒,胆子这么大。 举报信是能随便乱写的吗? 外人写的举报信,还要核查几天走流程。 可要是亲戚写的举报信,那就是要见血掉肉的程度。 刘菊连拧了两把大腿肉,痛得稳住心神才出了后勤办公室,她跟同事小腊梅打了声招呼,踩着三轮板车往庄子赶。 此时的马小晴还在炕上睡大觉,根本就不知道昨天才交上去的举报信,在第二天就起了作用。 要现在不是三创五检时期,知青办的工作效率肯定没那么高,再怎么也要一个星期才能找上报社家属院。 到时候就算事发,她也早就坐火车回了黔南。 可惜事与愿违,刘家人的果断脾气,是从来不过夜的,刘菊也是这么个脾气。 她蹬着三轮板车出了一身热汗,开门拖起炕上睡觉的大女儿就是一顿打。 先抽了几个大耳刮,抽得马小晴耳朵都嗡嗡地,不等她反应过来,扫炕的扫帚就打在身上。 “砰砰砰。” “梆梆梆。” 这么大动静,隔壁几房肯定都听见了。 马小晴的惨叫,引不起马家人的同情,对于这个跑回家吃白饭的人,马家人都有怨言。 “死丫头,我让你写举报信!我让你写!” “老娘今天不把你手打断,我他妈的跟你姓!” “吃里扒外的东西,敢嚯嚯老娘娘家人,老娘今天非把你打死不可!” …… “啊!妈,别打了!” “妈!好疼啊!”马小晴满屋子躲窜,惨叫声此起彼伏。 扫帚打散,刘菊还不解气,又抄起门后火钳打,六几年的日子,她是亲眼见识过的,有的小畜生生来就是害人的,干脆打死一了白了。 对亲姨妈,亲表妹都能下狠手的人,心里还指不定怎么恨她这个当妈的。 刘菊这会儿再想起大女儿连气两回老太太的事,之前还能说她是不懂事,现在细琢磨,哪里是不懂事? 分明就是把她们当仇人了。 “妈,你别打了,先听我说!” 第83章 扎手指 “听你说?听你说个屁。” “你个黑心肝的贱蹄子,早知道你是这么个玩意儿,老娘当初就该把你溺死在尿桶里。” 刘菊一边打一边骂,是发了狠地要收拾马小晴。 马小晴痛得抱头惨叫,她不想再挨打,可求饶也不管用。 想着反正已经被知道了,后天就要坐火车回乡下,干脆一不做二不休,跑跳着满屋找东西打回去。 可亲妈手里拿了火钳,挨上一下就火辣辣的疼。 到底是人年轻,手脚灵活,寻到机会夺过刘菊手里的火钳,还一把将人推地上。 这一推可不得了。 六亲不认的东西,是坏到根儿了。 刘菊破口大骂:“你个贱蹄子,居然敢打老娘。” 娘字这个音儿还没掉下去,一火钳就抽到刘菊胳膊上,夏天衣服薄,结结实实挨这么一下,胳膊都抽麻了。 马小晴也是不想再挨打,下手力道就重了些。 屋外本来偷瞧热闹的马家人也不干看着了,快速推开门,两位妯娌合抱抢下马小晴手里的火钳。 “你这丫头咋这么能?还真敢打亲妈啊?” 马家几位妯娌面和心不和,可这会无一例外都站在刘菊这边。 当老子的教训儿子可以,当儿子的敢打长辈,说破天也没那个理。 “都在闹什么?大中午不休息,闹什么闹?” “也不怕被庄子上的人听见笑话。” 马老太的屋子在后院,没听清前头动静,以为又是儿媳间的争吵。 等她拨开围着的一屋子人,看到吊着胳膊坐在地上的老四儿媳,还有被人抱着的孙女,马老太半耷拉着的眼皮猛地睁开,震惊道:“你居然跟你妈动手?” “奶奶,我没有,我只是不小心。” 马小晴的狡辩在现实面前,并没有说服力,刘菊的慈母心算是彻底凉透,她吊着胳膊爬起来,把大女儿写举报信的事,完完整整说了出来。 这下,一屋子人看马小晴的眼神都充满了警惕和恐慌,大家都从六几年过来的,见过许多畜生对亲人下狠手,如今马家也出了这么一个“能人”。 再是不和睦等看戏,也不可能帮马小晴说一个字。 亲姨妈好心好意帮着介绍邮局招工,没考上就遭外甥女报复递举报信,这种亲戚谁敢沾边? 马小晴被当瘟神对待,直接捆了双脚堵上嘴,关在菜窖连水都没人喂一口。 挖野菜回来的马小夏,听到大姐干出这种事,也很生气。 她实在不能理解自家大姐为什么要害乔家表姐。 到了半下午,下班回来的马未秋听小夏说了这茬,气得差点想拿麻绳勒死马小晴。 马未秋虽然没去过乔家,也很少去姥姥家,可从小到大,家里年年月月多出来的东西,都是姥姥和姨妈给的。 他打开菜窖跳下去,看到被五花大绑的马小晴,忍不住骂她,“你可真有本事,这些年吃的米面糖肉都进了狗肚子了,姨妈家有什么对不起你的?” “你是疯癫了不成?还写举报信。” 被堵了嘴的马小晴一个字都说不出,只能呜呜地摇头。 小弟小妹没一个是来救她的,都是骂骂咧咧几句就出了菜窖。 回黔南的火车票就在后天,马家人对马小晴的处理方式很统一,先捆着饿两天,饿得没力气就方便押上火车,以后最好也别回来了。 马未秋记恨马小晴毁他姻缘,傍晚等刘菊下班回来,还怂恿亲妈去开证明,说马小晴是吃火柴梗故意装病。 有了装病证明留底,以后再想请假回城就难了。 * 蝉鸣未休,最后一缕余晖消失在梧桐林里。 报社家属院的喧嚣在一盏盏暖黄灯光中点亮,知青办的蹲点人还在坚守阵地,只是人数减少到两位。 一位守大门,一位守在乔家二楼。 从国防军大赶回来的沈明礼,提着一网兜,脚步匆匆地进了家属院,然后一口气上三楼,看到自己还黑着的屋子,心底莫名有些空落落的。 他好像还是回来晚了,尽管提早结束半个小时的户外集训课。 虞晚还是已经走了。 拿出钥匙插入锁孔,推开门,屋里静悄悄地,拉下门边电灯绳,照亮屋子的瞬间,沈明礼的眼睛也是倏地一亮,她还在。 “小虞?” 趴在桌子上睡觉的虞晚,浑身汗涔涔的,她有气无力地哼唧一声,“嗯?” “这是怎么了?”沈明礼发觉不对,放下网兜里的饭盒,蹲下察看她情况。 “怎么出了这么多汗?是哪里不舒服吗?” “我也不知道,就是浑身没劲,有点恶心想吐。” 沈明礼伸手摸了下她的后脖颈,入手一片冰凉,再看她额间汗湿的头发,神情多了凝重,“好像是中暑了。” 不开窗不开门的小屋子,还晒了一下午太阳,能不中暑吗? 虞晚只当是在蒸桑拿,忍着憋着,这下可好,憋中暑了。 “你先趴着休息,一会儿就好了。” 沈明礼打开窗户透风,又去屋里翻出绣花针和黑线,再回到桌边,握着虞晚的手指头缠线,缠了好几圈,趁她没睁眼瞧,两针直接扎了进去。 钝痛让虞晚蹙眉,睁眼一瞧,两只手的食指指尖都在冒黑血。 她气得杏眼圆睁:“沈明白,你这是干什么?痛死我了。” 她说痛也不管用,沈明礼还捏着她手指头用力挤黑血。 “哎呀,别挤了,真的好痛啊。” 沈明礼嘴角噙笑,听着她撒娇抱怨,这不一下就有精神了。 第84章 谁是流氓? “……” 他居然还笑? 虞晚咬着红馥馥的下嘴皮,不满地白了沈明礼一眼。 沈明礼挤手指头的力道时重时轻,被一双含情似水的杏眼瞪着,也只是好脾气地跟她解释,“其实多扎几根指头,效果会更好。” 他就是怕她娇气说疼,没扎她耳朵,扎指头还特意在指头上缠了黑线。 要换了别人,他才不会捆黑线。 等指尖流出来的血是正常的鲜红色,沈明礼才松开手,一直看着她的狭长眼睛里带着说不出的温和。 “现在是不是舒服多了?” 也怪,放了血,似乎是真舒服了不少。 先前那股不上不下,想吐又吐不出的感觉也没了。 虞晚抽回手,小声念了一句,“你懂得还挺多。”果然是穷人家的孩子早当家,手上的老茧都跟树皮差不多。 “当兵的人都要学些基础医疗知识,多数都是不吃药不打针的土方子。” “你要是入伍当兵也会学这些。” 说起当兵,沈明礼眉梢一扬,要是虞晚同意跟他去随军。 到时候可以安排她进滇南军区的文工团,又或者安排她去食堂打饭,那活轻松也不累人,就是不知道她愿不愿意嫁给他。 “饿了吧?我从食堂打包了饺子,这会还热着呢。” 虞晚中午没吃饭,这会的确是饿了。 看到饭盒里一个个圆滚滚的胖饺子,肚子很不争气地咕咕叫了起来。 担心被沈明礼听见丢脸,她偷瞄了他一眼,发觉他紧抿薄唇,神色冷肃,应该是没听见。 “饺子钱还有早上的油条豆浆钱,你记一下,我都会还给你的。”虞晚捂住肚子,破天荒地羞了一次脸。 “咕噜噜。” 又是一声肚子叫。 她捂得更紧,恨肚子不争气,能不能别叫了,真是够丢脸的。 发觉她的目光,沈明礼刻意装没听见,强忍笑意,神色冷淡地点了点下巴。 “快吃吧,一会儿饺子就该凉了。” 虞晚拿起盒盖里的叉子叉饺子,刚送进嘴咬上一口,她就感觉自己掉进了油桶里。 菜馅饺子、肉馅饺子,吃过那么多饺子。 她还从没吃过红烧肥肉馅的饺子,满满的油汁在嘴里爆开,刚放血压下去的恶心,一下就涌了上来。 “呕。” 虞晚放下叉子,起身快步往阳台跑。 注意力一直在她身上的沈明礼,也急着跟了过去,看到虞晚撑在水槽边呕吐不止,神色略显焦急,“怎么还吐了呢?是不是暑气没消?要不要我再给你扎两针。” “呕。” 扎什么扎?她是被饺子里的大肥肉给腻着了。 虞晚慌忙拉住他,无声摇头。 “呕——” 中午没吃饭,吐出来的都是水,沈明礼被她主动拽着手,心像浸在蜜罐里,甜了一下又觉得这个时候不该泡蜜罐。 心上人都吐成这样了,他这样会不会不太好? 虞晚吐得稀里哗啦,哪里知道沈明礼在想些什么玩意儿,她丢开扯他的手,拧开水龙头。 刚要双手捧水冲嘴巴,又听身侧男人严肃说:“吐得这么厉害,我去拿针给你扎耳朵。” “…别!” 虞晚见他要走,立马又扯住他,被拽住手的沈明礼顺着拉扯力道靠近她,也没再说去拿针的话。 不过,等虞晚再次松开手,要捧水漱口时,拿针放血的话就在头顶盘旋。 这下,虞晚可不敢松手了,生怕手快腿长的沈明礼趁她不备,给她狠狠扎上两耳朵。 她左手牢牢牵住沈明礼,右手捧水小口小口地漱口。 左右两边的大辫子被沈明礼全部撩到后背,确定发辫不会被水打湿,又想着帮她捂后腰。 因为虞晚弓着背,衣服上移,露出的一截细腰,在昏黄灯光下更显白皙滑腻。 正漱口的虞晚,忽觉腰间一热,意识到是男人的手后,她反手就要甩他一巴掌。 只是沈明礼的反应更快,他抓住她的手,沉声解释:“我只是想帮你挡一下,吹了风又要不舒服。” “你个流氓!谁要你挡?” 虞晚不是三岁小孩,哪有那么好糊弄,男人果然没有一个是好东西。 眼底欲色都快漫出来了,还想跟她演清冷寡欲? 沈明礼按捺住喉间躁动,有些懊恼没克制住自己,一遇到她,他的自控力好像都消失了一样。 等反应过来,手都已经贴在她的两处腰窝上,入手的滑腻感,像最好的牛奶雪糕。 虞晚嫌弃地看着沈明礼,两人视线相撞,处于仰视状态的她略显弱势,加上现在处境不利。 即使气得要命,她也只能磨着嘴皮子,不甘不愿地骂一句流氓了事。 沈明礼自认理亏,不说话任她骂,梦里他还做过更流氓的事。 “沈流氓,你给我松手。” “我叫沈明礼,不是流氓。”他松开她手腕,还为自己辩解了一句。 在别的女同志面前,沈明礼从没有过这些念头,可自从遇到她,有些身体本能根本就不受控制,他找了她那么久,好不容易才找到,现在人就在他面前,他又不是清心寡欲的老和尚,怎么可能没想法? 而且还是这种孤男寡女,共处一室的情况,他要真是流氓,怎么可能这么守礼? “你就是流氓,还是个臭流氓,大流氓。” 虞晚不想跟他呆在一处,回到客厅继续吃饺子皮,肥肉馅全被她掏出来,放到饭盒角落里堆着。 “不吃肉吗?”他特意买了最香最肉的馅,怎么还不喜欢? “流氓不许说话!” 虞晚的霸道坏脾气一上来,人就有些娇纵不讲理,沈明礼被她吼了好几次,也算是习惯了,他无声地拿起饭盒盖里的勺子,舀了一勺肥肉送自己嘴里。 这一举动,又点燃了虞晚的愤怒小火苗。 “谁让你吃的?”谁要跟他来什么间接性分享口水食物? 真是烦死了。 沈明礼拧眉:“你不吃,放到明天就坏了,不能浪费粮食。” “……” 他还有理了。 虞晚觉得,她跟沈明礼就是八字不合,说的话真的能把她给气死。 考虑一下现状,她咬着牙妥协:“等我吃完了你再吃。” “肥肉凉了还要烧煤球热一遍,没必要浪费半个煤球。” 沈明礼的认真严峻神情,差点把虞晚气得跳脚,明明是臭流氓心怀不轨,怎么从他嘴里说出来,就成了她有问题? “沈明白,我告诉你,从现在起,你不许跟我说一句话。” 第85章 是你答应的 被下了禁言命令的沈明礼,薄薄的唇紧紧抿着,看了她好一会。 还是选择沉默照做。 叉子和勺子分工明确的在同一个饭盒里捞来捞去,一个吃饺子皮,一个吃饺子肥肉馅。 虞晚不许沈明礼先拿勺子去碰饺子,她才不要吃他的口水。 渐渐地,沈明礼的眼神沉了下去,整个人变得冷肃起来,不过虞晚根本不在乎,因为她有恃无恐,因为她知道男人看她的眼神是什么意思。 沈明礼喜欢她。 有多喜欢?估计也没多少。 他只是被她的嫌弃,还有避之不及,引得多了那么些喜欢。 毕竟太容易得到的东西,那肯定廉价又腻得快。 吃完饭,虞晚很自然地把饭盒推到他面前,那动作自然又熟稔,好像谁天生就该这样照顾她。 沈明礼生长在军人世家,不说身上有多少军区大院子弟的习气,可也从没让人这么对待过,知道他身份的人,不敢。 不知道他身份的人,也不会。 哪像虞晚这样,不高兴就吼他,高兴了就说两句中听话。 反正都是她想怎么样就怎么样,更奇怪的是,他自己对于这种状态并不排斥,甚至还有些…乐在其中。 “快点去呀,我不喜欢吃完饭后屋子里还有饭菜味。” 虞晚桌下踢了他一脚,感觉和他坐在一起,被多看几眼都吃亏。 “……” 沈明礼拿起饭盒去后面阳台洗,一边洗还一边探头看客厅情况。 虞晚站起来活动腰身,拉扯四肢,要是知青办的人不走,一会儿熄灯后还得翻二楼回家。 至于留在沈明礼这过夜,她想都没想过,那家伙看她的眼神实在是……黏腻。 就像她小时候上完钢琴课,缠着爷爷买马路边小摊零食一样,那馋得要命的眼神,就是沈明礼这种。 吃完饭时间还早,不到七点。 虞晚就这么拉扯拉伸活动身体,沈明礼洗完饭盒,就开始刷牙洗脸,还烧水又擦了两遍澡,最后换上背心和短裤走了过来。 男人一副要准备睡觉的打扮,让虞晚警惕起来。 他站在她面前,声音低低地问:“晚上你要睡哪?” “回家睡。”虞晚往后退了半步,不想被他的阳刚气息包围。 “他们还没走。”沈明礼回来的时候就看到大门口还站着知青办的人。 俨然是不抓到人不死心的程度。 “没走,我也能回去。” “怎么回去?不怕被抓?” “从后面翻上二楼阳台。” 沈明礼表示怀疑,二楼虽然不高,来个提前助跑,冲刺跃上攀爬,还是能行。 可虞晚是挨针扎都要喊疼的人,他觉得没有成功机率。 “你翻不上去。” “谁告诉你我要自己翻?不是还有你吗?一会熄灯后,你送我回去,再让我踩着你后背上去。” 沈明礼被虞晚的要求逗笑,“凭什么?” “你说凭什么?你还想不想要我回去跟我妈商量了?” 虞晚只丢出点模棱两可的好处,面前男人就不吭声了。 过了好一会儿,沈明礼才神色郑重道:“明早我就要知道答案,我没多少时间留在京市。 再过几天,等国防军大的户外集训一结束,我会有几天假。 假期刚好可以办婚礼,等假期结束我就要立刻回滇南报到,到时候我想你跟我一块儿过去随军。” 虞晚自动忽略他说的这一堆话,真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完全就是白日做梦。 她好不容易才从那个小渔村跑到京市,现在又让她回去?怎么可能。 虞晚心里嫌弃得不行,嘴上还是答应了一声“好”。 不答应,她怕沈明礼会直接送她去知青办。 仅仅一个好字,就足够回答沈明礼,他看她的眼神一直都很炙热。 而现在好像会灼伤人。 “是你答应的。”他认真地重复。 声音平得没有一丝起伏,虞晚却被他的突然靠近,逼得坐到了凳子上。 “你干……” 一句完整话没说出来,沈明礼就蹲在了她面前,还牵起她的手。 “虞晚同志,我向你正式介绍一下我自己,我叫沈明礼,京市人,今年23岁,毕业于国防军大,现在是滇南军区驻大湾油田的一名排长,每月津贴49块零5毛。” “停!” 虞晚抓住重点:“你是排长应该没资格让家属随军吧?” 沈明礼笑笑:“嗯,排长没资格。” 他这次回京市返校集训加学习,回去后自然就不是排长了。 虞晚懂士兵军衔,排长就是最掉尾巴的士官,他这样子,估计要等三十岁才能混成连长。 排长到连长,中间起码要熬七八年,嫁给他混口饭吃还行,要大了肚子可就得当女版牛郎了,还得年年七夕挑担子去见“织女丈夫”。 不到见面的时候,那就得一个人在家带孩子干家务,保不准还要伺候他爸妈。 就这么想一下,虞晚都感觉沈明礼是个大泥潭,她心里嫌弃得不得了,看时间还早,还没到熄灯时候,于是当闲聊一般地随口问。 “你家里有什么人?” 提起家人,沈明礼眉眼间多了温和:“我奶奶去得早,爷爷身体不大好,经常要住院吃药。 父母工作比较忙,上有一个姐姐已经结婚,下面还有正在上学的一弟一妹,我是家里的老二。” 虞晚有时候真不想嫌贫爱富,可听听这条件,谁听了不连夜跑路? 嫁给沈明礼,上要孝敬公婆和爷爷,下要照顾弟妹,等到节假日多半还要被大姑子念叨几句。 这…… 反正她跟沈明礼是没半分可能的。 “你家呢?”他的目光一直围绕着她,觉得时间过得有些慢。 虞晚抽回手,借题发挥不高兴,“你是不是故意嘲讽我?都住在一个家属院,你难道没听说过?现在跑来问我又是什么意思?” “是不是听了外面的闲话,觉得我家落势,就可以看轻我了?” 第86章 母女夜谈 “我没那个意思,就是想多了解一下你。” 沈明礼又去拉她的手,冷峻眉宇间多了丝小心翼翼,好在她没有挥开他。 虞晚被他牵住手,也无所谓,反正先忽悠着,等会还指望人家给她当踩脚桩子呢。 “谁知道你有没有?” 她使着小性子,说话声却是软绵绵地像撒娇,“我叫虞晚,京市人,十七岁,初中毕业。” “你才十七?” 沈明礼一直以为她的年龄在十九岁左右,毕竟她长得那么好,样貌身段处于少女和女人之间,既有前者的清纯又有后者的明艳风情。 “八月初才满十八。” 虞晚的实际年龄是二十岁,用的原主信息,有些话还是要跟户籍信息一致。 一听是八月初满十八,沈明礼蓦地松了一口气,月中他结束训练,假期结束刚好是二十号,等去了滇南,报告批下来就差不多刚好领证。 他轻轻握住她的手,沉沉地叫了她一声,“虞晚,以后我会对你好的。” 虞晚暗地翻白眼,“等会送我回家,你把我扶稳了才算真的好。” 她最讨厌画饼的男人。 “放心,不会摔着你。” 虞晚肯主动牵他,又愿意让他牵她,那应该是同意的意思,想到这一层,沈明礼更是一刻都没松开过。 熬到晚上九点,报社家属院到了熄灯断电时刻,等整个家属院彻底安静下来。 一对男女手拉手地摸黑下楼。 虞晚不是非要牵谁,实在是天公不作美,今晚没月亮,到处漆黑一片。 现在的家家户户都爱在门口、楼道,还有阳台摆些盆栽、撮箕、蜂窝煤棚子,还有在楼道搭灶台的,白天看起来是烟火气十足,到了这会就跟排雷一样。 等下了楼,风一吹,树叶哗啦啦地响。 白天觉得心旷神怡的风景,到了现在就跟恐怖片现场似的。 绕过花坛,穿过梧桐林,最后走到一号楼楼下。 寻到位置,沈明礼直接蹲下,让虞晚骑在他脖子上,然后顶着她一点点站起身,再两跨步踩上花坛,慢慢地送她翻进二楼阳台。 虞晚想的是靠踩脚桩子上二楼,可事实上,她是被沈明礼顶在脖子上,以双手托屁股,托大腿的姿势顶上去的。 也幸好今晚没月亮,要不然就是屁股对着人家脸了。 真是丢人。 阳台窸窸窣窣的动静,传进刘萍耳朵里,她本来就担心没回来的虞晚,这会儿听见动静,起身披了件褂子就走到阳台。 阳台外依稀能看见人影。 “小虞?” “妈,是我。” 听到女儿的声音,刘萍赶忙去搭把手,等女儿翻进阳台,稳稳站在面前,她才跟着松口气,“知青办的人还在外面守着,小声点。” 说完,又夸起虞晚,“我家的小虞就是能干,这么高也能翻上来。” “我体能好,翻翻墙还是可以的。”虞晚没提沈明礼,因为她知道亲妈不喜欢他。 上回在派出所的时候,刘萍就对沈明礼就很冷淡。 还在下面没走的沈明礼摇头轻笑:“……” 谁体能好?也好意思说。 全靠他胳膊使劲。 虞晚被刘萍拉进屋,轻轻关好门,才点燃一只蜡烛。 “肚子饿不饿?吃过饭了吗?” “吃过了。” 确定女儿吃过饭,没饿着,刘萍思虑一整天的话,到这会儿又有些说不出口。 她拉过虞晚的手,一遍遍轻抚,犹豫了好久,只挤出一抹略带苦意的笑,眼神也不像往日那般柔和淡然。 虞晚抿着唇没吭声,她读得懂那些欲言又止。 蜡烛将书桌照亮,暖黄的一小圈,却让人倍感燥热,静默中,虞晚没等来刘萍的欲言又止,而是听她说起别的事。 “来,试试妈给你织好的开衫。” 刘萍从柜子里取出那件针织开衫,笑着让女儿试大小。 她嘴上夸着,还没忘帮着整理。 “我家的小虞生来就是享福的命,真是穿什么都好看。” 虞晚知道自己长得漂亮,从小就知道,不仅如此,她还有一双能看穿别人的眼睛,和愿意花钱财、精力照顾她,培养她的爷爷。 她刚才翻阳台出了一身汗,现在穿针织开衫,就有些刺痒难耐。 可是她没有脱下针织开衫,而是看着刘萍,语调平缓地问:“妈,有什么话,你就直说吧。” “傻孩子。” 刘萍主动帮她脱下针织开衫,眼中的愁绪,透着更多想要轻快而又轻快不起来的无奈。 “等会妈跟你说的话,你一定要记住,千万不要忘了。” “你爷爷年轻时候是一名指挥官,他跟旧时战友沈展有过一门口头婚约,就是成为儿女亲家。” “可惜你爸这代都是男丁,婚约自然就没成。 其实到这婚约就已经作废,只是你爷爷放心不下你,所以厚颜旧事重提,希望能让你得到旧友的照顾。” “这个旧友,你应该能猜到。” 虞晚忽然明白刘姥姥为什么会同意留下她,甚至还帮她说服刘萍。 “没错,就是前两天,我带你去的那家。” “沈夫人不认戏言婚约,但答应会给你安排一份工作,小虞,妈希望你离开京市,明早你就去找沈夫人,求她帮你安排到沪市,你小姨嫁到沪市,有她在,也有人照顾你。” 听着刘萍的安排,虞晚有些意外。 她以为过往待她的那些好,要在此时收利息,可是刘萍却什么都没提,而是让她离开京市。 “你小姨人很好,她只生了两个儿子,却一直都想要个女儿,你去了她一定会很喜欢你。” “小虞,以后的路,要你自己走,在家里我让你十指不沾阳春水,不是为了弥补什么母女情份。” “而是想教会你怎么去分辨真正意义上的好与坏。” 面对现在的处境,刘萍是不甘心的,她曾经赌输过一次,难道她的女儿也会输? 不,还不到最后。 刹那间,她眼神里多了坚定,握紧虞晚的手,要她跟自己承诺,“你必须答应妈一件事,以后只能过比现在更好的生活,不管用什么方法,你一定要做到,听到没有?” “好。” 虞晚应下了承诺,不仅仅是为自己,也是为了刘萍和刘姥姥。 与人相处,论迹不论心,她们待她从来都是好的。 哪怕到现在风雨飘摇的处境,也是想着送她离开事非地。 这一夜,刘萍把能想到的事,还有做人的道理,都教给了虞晚。 她想要这份期待走得更远。 她没做到的事,私心里希望虞晚可以做到。 第87章 怀疑 字字句句的教诲,说不触动人心是假。 可等虞晚知道知青办的人是因为马小晴写的举报信找上门,她又心生困惑。 困惑的不是马小晴为什么要把她拉下水。 困惑的是,她拿乔家泄愤的原因。 她跟马小晴一共就见过两次面,说结仇肯定不至于。 可她为什么非要在这个敏感时刻写举报信? 以刘姥姥的做事手法,马小晴这样做就是跟刘家、乔家撕破脸,完全不给自己留退路。 马小晴虽说心性不好,可至少脑子是正常的,不然也不可能从黔南跑回京市,还逼得刘萍给她安排邮局职工招工考试。 这样一个人,突然毁了唯一能帮她的亲戚,那肯定是因为心存怨恨。 可这怨恨又是从哪来? 虞晚起初没想明白,等听到乔珍美的谣言被学校澄清,不用和马未秋订婚之后,她瞬间就有了猜测。 刘萍说这些事,是想让女儿放宽心,却见她神色复杂道。 “妈,京市大发澄清通告是什么时候?” “上个星期四。” 今天是星期天,知青办一大早就找上门,那举报信肯定是在这之前写的,这样说来一切都对得上。 因为学校的忽然澄清,导致乔珍美不用跟马未秋订婚破谣言,可马家不愿意放过乔珍美这块香饽饽。 于是想着赶走马小晴,以此来胁迫乔家继续履行约定,这样一切就说得通了。 在京市大任职的姑父张松鹤都不能让学校公开出示澄清通告,能办到的人又是谁? 抱着这份怀疑,虞晚想了一晚上。 可她却怎么都想不出。 次日,天不亮。 虞晚被乔珍美拍醒,“小虞,外面的人好像走了,我刚刚下楼去看过了。” 听到乔珍美的声音,虞晚瞬间被惊醒。 她揉了揉惺忪睡眼,问出困扰她一整晚的问题,“二姐,你有认识什么高人吗?帮你弄到学校澄清信的人,你知道是谁吗?” 乔珍美摇头,她也想过,可始终毫无头绪。 “我认识的人很少,至于什么有本事的高人,更是没有。” 听她说不知道,虞晚也只能把这个疑惑暂时放到一边。 趁天没亮。 收拾好就准备翻二楼阳台,虽说门口没有蹲守的知青办,可谁也说不准会不会从哪突然冒出来。 有了昨天的经验,今天再做这些翻来翻去的高难度,虞晚倒是没那么害怕了。 不过让她没想到的是,花坛边多了一道挺拔身影。 “你在这干嘛?” “跳下来,我接着你。” “接稳了啊。”虞晚也不墨迹,直接往沈明礼怀里跳,不用像昨天那样被绿植刮伤,倒是少吃不少苦头。 阳台上拖着床单的乔珍美,看到虞晚安全着地,也没问那位男同志是谁,毕竟现在不是问来问去,多嘴多舌的时候。 虞晚抬头跟乔珍美打了个手势,然后就跟着沈明礼绕着一号楼往外走。 “喏,钱票给你。”她没忘昨天吃过的两顿饭,第一时间就把钱票给了沈明礼。 沈明礼没接,而是低声问:“跟家里说了吗?” “……” 说什么,自然是有对象要结婚的事。 虞晚还想着出家属院找沈夫人的事,不想在这会节外生枝,于是选择拿话搪塞他。 “我妈说,她要考虑一下,至少要跟乔叔叔还有姥姥商量一下。” “要考虑多久?” 沈明礼下意识皱眉,他在京市呆不了多久,要是考虑十天半个月,到时候他就该回滇南了。 “至少得要一天时间吧,你这么着急做什么?我又跑不了。” 趁这会天没亮,虞晚主动牵起他的手,笑盈盈道:“先送我出家属院吧,我还要去一趟医院看珍珍。” 沈明礼是着急,但一天还是能等的,被她这样牵着,心底的顾虑到底没说出来。 他垂眼看着她,“一天就一天。” 绕到澡堂子后面的围墙,沈明礼先助跑着翻上围墙,踩稳落脚点,然后胳膊使力直接将人提了上去。 男人的惊人臂力,让虞晚开了眼界。 她一直觉得沈明礼长得劲瘦如松,没想到力气这么大,提她就跟提袋米似的。 根本不需要她费劲儿蹬,直接就被提溜上去。 “别怕。” 上围墙快,跳围墙就更快了,沈明礼怕着地闪了她的腿,直接将人打横抱起,然后一跃跳下近三米高的围墙。 风从耳边过,别怕两个字才说完,虞晚就已经站在围墙外。 她不介意被沈明礼这么抱一下,毕竟在现代她就玩过高空跳伞还有滑翔运动。 这两项挑战极限的运动都必须配有专门教练。 此时的沈明礼就是这样的存在。 “你怎么这么大力气?” 她的惊讶神情,让沈明礼嘴角一扬:“负重三十公斤跑五十公里都是常事,带你翻墙算什么?” 虞晚:“……”她可不止三十公斤,她有五十公斤。 “走吧,一会儿天就要亮了。” 小巷子里,除了忙碌的清洁队,就只有虞晚跟沈明礼。 她没问他为什么那么早出现,也没问他什么时候去国防军大。 因为答案显而易见。 陷入情爱的人,总会做些傻事。 出了巷子,两人始终保持一米距离地并排而行,直到坐上第一班公交车到了协和医院,谁都没说一句话。 进了医院,走到无人处的树下,沈明礼转头看向她,“非洗,我先走了,要是晚上需要我接你回家属院,你就在这等我。” 他的声线压得很低,还刻意照她的要求喊了她的代号。 虞晚没法拒绝,知青办的人一天不离开,她出入家属院都要指望沈明礼。 “别认错树了啊。” 她笑着随口说了句,眼睛却没在他身上多做停留,而是转身就走。 虞晚今天出门的目的不是来找乔珍珍,只是因为遇到沈明礼,才临时找的借口。 她要摆脱下乡困境,不会通过嫁给沈明礼去达成,而是靠一份工作去摆脱。 好在现在时间还早,在医院吃顿早饭,还可以眯一觉,只要赶在午饭前寻到军区大院就成。 乔珍珍两天没见着讨厌鬼,昨天又听二姐说起知青办的事,到了晚上,那真是躺在床上翻来覆去,跟煎豆腐一样地睡不着。 她担心家里,思来想去,干脆溜回去看一眼。 这才打包好行李。 观察室的门就被敲响。 “谁啊?” 乔珍珍过去开门,看到是讨厌鬼,神情有些惊讶。 “你怎么来了?不是被知青办的人盯着吗?你也不怕被他们逮个正着。” 她赶忙拉她进门,还谨慎地朝外左右探了探脑袋,确定没人跟着,又快速把门关上。 “你到底清不清楚被知青办抓到的后果?” 虞晚把乔珍珍的说教当耳旁风,瞥见柜子上装好的洗漱盆,反问她,“你这是要做什么?” “我不放心家里,准备收拾东西回去一趟。” “哟,你还惦记着家里呢。” 乔珍珍昂着下巴冷哼一声:“你就得瑟吧,下乡以后有你哭天抹泪的时候。” “谁说我要下乡了?” 虞晚故意逗她,斜躺在床上,悠闲地晃着两只脚,“妈说了让你下乡,我留城。” “不可能!” 乔珍珍当即反驳,只是反驳过后,又觉得没什么不可能的,她跟讨厌鬼是一个妈生的,谁下乡其实都一样。 再说本来就应该是她下乡,马小晴那个害人精捅漏出去的事,讨厌鬼很有可能还不知道。 她把折好的被子抖散,盖在躺床上的讨厌鬼身上,“算了,我下乡就我下乡。” “你那小身板,到了乡下还不得一命呜呼。” 第88章 天意的选择 一命呜呼? 靠在床头的虞晚,脸上似笑非笑的神情添了揶揄,她继续逗乔珍珍。 “不清楚什么是下乡的人是你,还下乡就下乡,说得可真轻巧。” “嘁。” “我怎么可能不清楚?” 乔珍珍坐在床沿,头上的纱布已经拆了,只包了三指宽的棉纱布。 “你在家连洗碗的活计都不做,去了乡下能面朝黄土背朝天的下地干活?” 她表示深刻怀疑,并且不看好讨厌鬼去乡下,“现在天正热,你要干活中了暑气,往地上那么一栽,这辈子就交代在乡下了。” “摔一跤还不至于给摔死。”虞晚看向窗外,估摸时间还早,又转过脸跟乔珍珍说话。 “啧啧,说你心眼儿多,现在又心眼少了。” “你也不照照镜子看看自己那张脸。”乔珍珍白了她一眼,又忽然凑近闻了闻讨厌鬼,还算听劝,没继续抹脚膏味的擦脸油。 她从网兜里拿出自己的擦脸膏,问:“要抹擦脸油吗?” 虞晚今天起来得早,的确忘记抹了,她拧开盖子抠了一指甲盖来回搓,搓热了才轻贴脸颊、额头。 桂花擦脸膏,香得有些熏眼睛。 正要闭眼缓一会,又听乔珍珍说。 “讨厌鬼,你长得很漂亮,不过别得意,你属于人美心不善,品行也一般。” “……” 正晃悠小腿的虞晚,一下晃到乔珍珍膝盖上。 “瞧瞧,我就说你品行一般。” 挨了一脚的乔珍珍,觉得自己真是慧眼识珠,讨厌鬼就是这破德行。 她撇撇嘴,接着道:“我承认你是有些小聪明,可要是到了乡下。 谁真想对付你,凭你肩不能挑背不能扛的小身板,根本就不顶事。” “所以还是我去下乡,你就好好……” 虞晚怔忪一瞬,果断睁眼打断她,“我会在城里好好享福,你就去乡下晒成黑煤炭,然后再嫁个乡下野汉,生十七八个丑娃娃。” “来!讨厌鬼!今天不是你死就是我活!” 乔珍珍觉得自己一腔好意喂了狗,她答应亲妈要对讨厌鬼好,现在看来是用不着了。 姐妹俩打过一场枕头架,晨光才照进窗户。 夏日虫鸣鸟叫中,虞晚吃过早饭才和乔珍珍说不用下乡的事。 “我就说你是个蔫儿坏,就爱欺负我这种老实人。” 乔珍珍知道被她耍了,怄得想打人,咬着牙道:“你就该去南边下乡,那边农作物都是一年种两季,把你瘦成扫把棍最好。” 虞晚惬意又随意地打了个哈欠,一点都不在意乔珍珍说什么,只是看着她笑,笑着笑着,又觉得不好笑了。 “珍珍,你不应该对我这么好。” “哼,算你有良心,还分得清好赖。”乔珍珍一副懒得多和她计较的样子,拿着空饭盒去了开水房。 观察室只有虞晚一个人,可她的心却乱得如打了无数个结的线团。 乔家人不该对她好的,如果对她不好,她做什么选择都不会有心理负担。 可现在这样,不是逼她挑大梁吗? * 心烦意乱做不了决定,虞晚索性把决定交给天意。 等会乔珍珍洗完饭盒回来,要是左脚先进门,她就去找沈夫人求工作,家里的一堆破事就不管了。 如果是右脚,她就去军区医院找沈家老爷子求婚约。 只要能嫁进沈家,以沈家的家世背景解决乔家的问题,一切都能引刃而解。 可惜虞晚这次不走运,没能独善其身,必须挑一次大梁。 乔珍珍是右脚跨进门的。 并且还是两次右脚。 确定走廊没别的人,乔珍珍才重新走进观察室,然后跟做贼似得的关门、锁门。 虞晚没法补觉了,跟乔珍珍说了一句就往外走。 “我先走了,午饭就别等我了。” “你去哪? “不告诉你。” 虞晚没说自己要去城西的军区医院,事情不一定成,提前说出来也没意义。 城西军区医院离第一协和医院不远。 坐公交车也就六个站,到了以后,虞晚才觉得自己有多天真,军区医院她根本就进不去,比军区大院的戒备都严。 离大门还有二十多米就设有路障。 普通人根本就不让靠近,至于想跟站岗同志搭话,那更加不可能。 不是一个圈层的人,果然连面都见不着。 虞晚不想白跑一趟,绕着围墙转了一圈,走了近一个小时才绕到侧门。 侧门跟正门一样戒备森严,好在还能问两句话,登记好名字说清要找沈首长以后,虞晚就站在门外等消息。 又过半小时,站岗同志小跑着跑了回来。 跟另一位同志打了个手势才放虞晚进去。 军区医院跟第一协和医院的规模差不多,论建筑造诣还是第一协和医院更胜一筹。 两个时代不同时期的产物,极具辨识性。 住院部环境优美,清幽静谧,一棵苍劲柏树下,沈老爷子正和老伙伴方老爷子下围棋。 两人上了年纪早就从位置上退了下来,如今也就是在棋局上过过瘾。 虞晚没能靠近树下人,而是被带路哨兵叫着站在原地晒太阳。 隔着几步远,刚好能听见说话声。 “你就别到处当媒人了,小一辈的事还是由他们自己说了算,我们这些做长辈的最好别插手。” “退下来了就要闲得住,这不抓工作就抓家里,这哪算退休?” “你这话就说得不对,作为过来人,还是要适当点拨归正小辈,偶尔给些建议,才能少走弯路。” 白发老者说的话,正好让虞晚听个清楚,她也懒得分辩谁是沈老爷子,谁不是。 这话反正是说给她听的,意思就是要提什么婚约的话就不用开口了。 人家不管这事。 树下两人还在谈话,谁都没往这处看一眼。 “阿扬马上从国防军大毕业,你准备安排他去哪?” “他的事归他老子管,我这个当爷爷的可插不上手。” …… 后面的话,虞晚没有再听下去,她也没有上前打搅两位老首长谈话。 树荫外的阳光很刺眼,她很识趣地跟着站岗哨兵离开了住院部。 事情到这就应该结束,可虞晚有些受不了沈家睥睨一切的高姿态。 上次在军区大院就是这样,这次到军区医院也是这样。 在他们眼里,她这样的人,又或者说是乔家这种小门户,都像是一种传染病。 只要出现在他们的可视范围内,就会波及危害到他们。 所以他们要竖着高高的围墙,把这些脏东西隔绝在外,最好是连看都不看一眼。 “阿扬?国防军大?” 虞晚念出这几个字眼,不屑地笑了。 她倒要去看看沈家孙辈的阿扬是什么了不得的人物。 第89章 嗯,他是我哥 国防军大在京市海甸区。 离京市大就差两站。 因为在军区医院耽误了不少时间,到国防军大的时候已经快到中午11点半。 国防军大比普通学校的规章制度更严格,门卫同志跟查户口的一样问你是谁?哪里人? 来这做什么? 虞晚全部回答以后,又听他问,“你要找谁?什么名字?哪一级的?” “沈首长的孙子。”她哪里知道他叫什么名,阿扬两个字一听就是小名。 “啊?谁?” “来,接着。” 虞晚正要糊弄说沈明礼三个字,一位中年男人走了过来,看样子才吃过午饭,手里拿的两个饭盒应该是帮人带的。 询问他的守门同志赶忙去接饭盒。 趁这空档,虞晚见缝插针道:“我登记在册子上。” 她快速拿起半截铅笔,写下很潦草的沈阿扬三个字,除了第一个字和第三个字能辨别出,中间那个字纯属简笔乱舞,想着听来的两句话,今年毕业的话,那就是70级。 “我带她去找人,你吃饭。” 年龄偏大的门卫看了下册子,确定写得没错以后,才带着人往里走。 国防军大的学生分三种,一种是大院子弟,一种是特招人员,最后一种就是从部队回来进修。 沈明扬的名字不说有多响亮,但能在国防军大工作的人,那肯定不缺眼力见儿。 早在私底下就议论过某些人的背景。 因为这个点是午饭时间,门卫直接把女同志带到食堂外,然后说了声等着,就进去叫人。 等了大概不到十分钟,两道身影一前一后的走了出来。 看清后面男人的长相,虞晚即使早就说过不要抱太大期望,还是难免有些小失望。 同为一个沈姓,却真是毫不相干啊。 这人跟沈夫人长得像了七八分。 没有气宇轩昂,也没有相貌堂堂,更没有威风凛凛,就是一普通男大学生。 反倒是他身上的衣服比他本人更有吸引力。 “你好,沈同志。” 沈明扬才吃完午饭,听门卫说有人找,出来一瞧,根本就不认识。 考虑是女同志,他礼貌开口:“你好,请问你是?” “你就是沈展沈首长的孙子?”虞晚没有回答他的话,而是选择直截了当的方式确定他的身份,免得浪费不必要的时间。 “……” 沈明扬脸上的笑容僵住,一般都会说他是沈政委的儿子,这还是第一次有人这么问他。 他点头承认。 一个轻微的动作,就足以扭转虞晚的态度,她如释重负地笑了出来,一双天生的含情眼里多了欣喜和迫切。 “上个月六月初,庄和圆撞船翻船事故你还记得吗?” “当时我就对你印象深刻,现在好不容易找到你,就是想来认识你。” “啊?” 沈明扬被说得很懵,但又有印象,上个月在庄和圆他跟同学参加划船比赛,意外跟一艘小船撞上,当时还救过落水的女同志。 他对她没有印象,倒是记得那个让他拖船浆的女同志。 “原来是这样,所以你今天找我就是想认识我?” “嗯,对。” 虞晚嘴上的坦然并不影响她的瞎编,当时意外落水,她被乔珍美还有乔珍珍护得紧,根本就没看清谁是谁。 只是从密密麻麻的腿林中,留意到国防军大的统一短袖。 反正她把事情说得模棱两可,就算里面没有这人,也能甩锅到别人身上。 她做起自我介绍:“很高兴认识你,我叫虞晚,还没问你叫什么名字?” “你不知道我的名字?那你怎么找到我的?”沈明扬面上闪过错愕,感觉哪里不对劲。 “我是从别人嘴里打听到的消息,所以知道的并不详细。” 虞晚甩锅给别人,刚要再问一次他的名字,想着先混熟,争取三天拿下人时,却听他朝她背后喊了一声。 “哥。” 虞晚下意识回头,等看清是谁,脸上的笑意顿时消散。 站在树后的沈明礼脸色沉得吓人,看她的眼神既陌生又冰冷,而身后人还在说话。 “哥,你是来找我的吗?” “不是。” 树后的男人薄唇微动,吐出两个字就转身离开。 虞晚从没像现在这样惊慌失措过,她知道沈明礼在国防军大,却不知道会这么巧地被他撞见,更让她没想到的是,两个沈姓,两张完全就不相像的脸,居然真的是兄弟。 她没立刻追上去,而是转头跟沈同志确认。 “他是你亲哥?” 沈明扬笑了笑,“嗯,他是我亲哥沈明礼,我是沈明扬。” 这下,虞晚的侥幸全部被打碎,她不是没想过都姓沈会不会有沾亲带故的关系,可沈明礼平时的穿着打扮根本就看不出来。 还有最关键的是,乔济南误伤的那个人姓梁,她妈也姓梁,所以她只当是巧合,谁知道会是这样? “沈明扬同志,很高兴认识你,我觉得我妹的眼光很好。” 虞晚的自圆其说很牵强,可不这样说,要怎么解释突然找上人家? 情势所逼,只能先对不起乔珍珍了。 说完,她转身朝沈明礼离开的方向追过去,可男人身高腿长,走得又快,愣是要用跑地才把人追上。 “沈明礼,你等等我。” 沈明礼根本就不想理她,心里窝着一团火,又酸得不得了。 这就是前脚答应他会跟家里人提婚事的女人,后脚又跑到国防军大认识别的男人。 真是口蜜腹剑,三心二意,朝三暮四,不知廉耻。 “等等我。” 虞晚冲到沈明礼面前拦住他,气都没喘匀就开始狡辩,“你不要误会,我是……我是为珍珍来的。” 沈明礼嗤笑一声,“我全都听见了,你也不用解释。 至于你为谁来,那是你的事。” 六月初就在庄和圆划船,真是够文艺的。 去食堂的路上,来来往往都是人,虞晚不想继续丢脸,更不想让别人看热闹,于是小声道:“这里说话不方便,我们去别处说成吗?” 沈明礼没说话,只是极轻地笑了一声。 视线冷冷把人一照,绕过她就要走。 虞晚有些尴尬,再次挽留沈明礼,“真的不是你想的那样,我妹妹乔珍珍不是住院了吗?她让我帮着打听一下,所以我就来了。” 帮人打听?沈明礼觉得她有些无耻,冷着脸毫不留情地揭穿她,“你对他印象深刻,好不容易找到他,还想认识他。” 他把每个字的发音都咬得极重,每说出一个字,眼神就愈发冰冷。 “这是什么打听?你以为我会信?” “收收你的心思,沈首长家的孙子可不是傻子。” “……” 虞晚被怼得词穷,没想到他连这句话都听见了,她很想承认,可她不能。 于是做小伏低,柔声道:“沈同志。” “别叫我沈同志。” 沈明礼第一次觉得沈同志三个字很刺耳,刚才虞晚和沈明扬站在在一起的画面,让他觉得自己就是个笑话。 这就是朝思夜想几个月的女人,这就是他想娶回家的结婚对象。 真是说不出的讽刺。 虞晚指尖捏得发白,被沈明礼这样当众甩脸色看,她也是又羞又气。 周围开始有了三三两两的围观者,隐隐约约的议论声,让虞晚羞愤难当,她想要马上离开国防军大,离开这个让她丢脸的地方。 可心里却无比清楚,她不能走,也不能发脾气,要是今天没忍住,那以后就再也没机会了。 虞晚的沉默,让沈明礼更觉愤怒,“不是要下乡吗?还是早点回去收拾行李,别耽误了下乡时间。” 第90章 不欢而散的闹剧 男人态度恶劣地扯下遮羞布,话也说得毫不留情,他似嘲似不经意的淡漠语气,还隐带羞辱意味。 因为某个人怕下乡,所以急着找首长家的孙子当冤大头。 现在被沈明礼当众揭穿,那也是咎由自取。 午间的阳光穿过梧桐叶,星星点点的光斑,落到虞晚身上还有脸上,直到把她的两片雪腮照得发烫。 她也没将眼睛转向别处。 坦然而无愧疚和歉意的眼神,让沈明礼心中仅存的期待荡然无存。 他不该给她机会解释。 一个满嘴谎言还不知悔改的人,实在不配。 虞晚被沈明礼的眼神刺了一下,那种嫌恶又毫不掩饰的厌憎,直白又赤裸。 好像她是阴沟里的老鼠,突然跑到车水马龙的大街上,她不应该站在他面前,更不配和他说话。 她气极反笑,“我下不下乡,跟你没关系,用不着你在这多管闲事。” 既然低三下四只能被羞辱,那就没必要受这窝囊气。 “实话告诉你,我从来就没想过要嫁给你,更不可能跟家里人提你的事,昨天说的那些话,都是敷衍你打发你的借口。” “沈明礼你以为你是谁?别一副我怎么你了一样。” 此时的沈明礼被一股强烈的愤怒席卷,他双眼死死地盯着虞晚,眼中不含半点温度。 “还想说什么?接着说。” 虞晚轻嘲:“你呢别自视甚高,也犯不着觉得我势利眼儿。 论个人能力,你有什么?不过就是偏远地区的小排长,就你这条件,满大街多了去了。” “再论外在形象,你呢既无特色也无吸引力,在我眼里跟马路边的一棵树一棵草没什么分别。” “至于说内在,看不清摸不着,好与不好,需要几十年去验证,我没空陪你看内在。” “也没兴趣去看。” 存心贬损一个人,那就是什么难听说什么,虞晚字字句句都是心里话,恨不得把沈明礼气死。 她也的确是做到了,隔着两步远都能听见沈明礼攥紧拳头的咯吱声,还有那张锋利如刀的面庞爬满恨意。 “你除了沈首长孙子的身份,还有什么可让我另眼相看的?” 虞晚说出来的话不仅扎心还扎全身,而她眼中的笑,更激得沈明礼怒火中烧,他从没像现在这样愤怒过,也从没像这样恨过讨厌过谁。 他绷紧下颌,冷眼睨视着她,“牙尖嘴利,贪慕虚荣。” “我是什么人用不着你来下定义。” 虞晚从小就是泼开水的主,嘴皮子功夫是一点没留余地。 “实话告诉你,我就是奔着这个来的,而你也不遑多让,你鄙夷贬低我的底气,就是来自你优于别人的出身。” “你能顶着身份贬低我,我却不能看中你家的身份?” “做人别太双标。”虞晚发觉围观的人越来越多,选择快刀斩乱麻,“记住我的名字,然后回去问问你爷爷,我是谁,我爷爷又是谁。” “而我为什么能找上你弟,却不知道你俩是兄弟。” 沈家老头子能算计她,她一样能算计回去。 * 沈明礼想要的坦然,的确是够坦然。 可这坦然背后的丑陋,却让他生出悔意。 她跟以往见过的那些人没什么区别,都是看中他的家世背景,既肤浅又乏味。 虞晚把丢掉的脸皮捡了回去,到了大门口,趁门卫不注意,还一把撕了她登记个人信息的那一页纸。 “哎哟!你这女同志撕登记册干什么?” 门卫的话说慢了,撕下登记纸张的虞晚已经扬长而去。 她才不给那些人点名指姓吐槽她的机会。 登记册上写了名字地址,留下就是给闲话增加真实性的佐证。 在国防军大跟沈明礼撕破脸,虞晚就没打算再走婚约路子,既然沈家三辈人对她的态度都如出一辙,那硬挤进去也没什么好结果。 家里的事,她已经尽过力,只是差些运道。 在有可能和可能之间,全被沈老头故意漏出来的话风给毁了。 搭公交车回第一协和医院的路上,虞晚多次复盘上午的细枝末节,可越是细思深想,越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 沈家老爷子应该早就知道她会找上门,所以才故意说了那些话,他一语双关,不仅敲打了她,还想让她自断后路。 要是她没有急着找到军区医院,选择不管家里人去找沈夫人求一份工作。 那么沈家就能名正言顺地不用履行婚约。 又或者她不管家里人,还傲气地不要沈家的施舍,选择头铁下乡插队,那沈家更是不费吹灰之力的解决麻烦。 可现实是,她不仅管了,还去军区医院找上了沈老爷子。 那站在阳光下,隔着几步远的距离,以及恰到好处的漠视和羞辱,都逼得她抓字眼找上了沈明扬,也让她错失了同在国防军大的沈明礼。 这从头到尾就是一个解不开的死局。 而她还傻乎乎地当了人家棋盘上的棋子。 虞晚心里骂骂咧咧几十句,又不得不佩服沈老头,“真是个老狐狸,不仅诡计多端还用心险恶。” “难怪能混到那种位置还屹立不倒,就是个十足的阴谋家。” * 到了第一协和医院。 虞晚进入大楼,才上了几阶楼梯,就看到转角处说话的亲妈和堂姐乔珍妍。 她有些纳闷两人怎么在一处。 “妈,堂姐。” 刘萍神情严肃,看到女儿,也只是冲她招了招手。 乔珍妍对虞晚笑了笑,算作打过招呼,然后又继续跟伯母说家里这两天发生的事。 乔济南二次被抓的消息,乔家人一直都瞒着乔老太,可当时被那么多人看着,瞒也瞒不了多久。 这不,前两天闲话就传到乔老太耳朵里,乔老太上了岁数,知道大孙子被抓,当时就急得晕了过去。 缓了一天,人才好一点就催着小儿子乔林城还有大女儿乔春艳想办法。 可这回情况不一样,梁家人的几封贿赂举报信,直接把事情闹大,还断了他们的路数。 上一次被抓,乔林城、乔春艳还有乔林业就凑着掏了五百块疏通,这回就算给得再多也没用。 梁家人把事情闹到上面,下面那些人谁都不敢顶风作案。 家里人没办法,着急上火的乔老太就只能把主意打到梁家人身上。 趁今天星期一,背着家里人拿着礼品寻到第一协和医院。 先礼后兵,然后就是道德绑架。 最后就有了现在这一出闹剧。 “奶奶那我劝不动,梁家老太太也不知道醒没醒。” 乔珍妍后悔今天不该休假,回去还不知道要怎么跟爸妈交代,上次为了堂哥的事,爸妈就吵过一回,这次肯定又要吵起来。 听完事情经过的虞晚,有些目瞪口呆,两位老太太都是能人。 一个装晕想避开跟乔家的正面纠缠。 另一个想装晕道德绑架梁家人。 第91章 阴谋家和阴谋家 对于乔老太找上梁家人的添乱做法,刘萍只觉得身心疲惫,可她却不能说什么。 因为那是她婆婆。 三人一齐回了观察室,刘萍指桑骂槐地说了虞晚两句,叮嘱她别乱跑别惹事。 然后就跟侄女乔珍妍,把乔老太送回了枣儿胡同。 留下虞晚跟乔珍珍面面相觑。 乔珍珍好奇道:“你跑哪去了?” “不告诉你。” 虞晚来回折腾一上午,肚子也饿了,随口敷衍了乔珍珍两句就去了医院食堂。 因为快到下午一点,可供选择的饭菜就只有杂粮窝头和不要钱的咸菜。 简单吃了点,虞晚就往回走,只是才走进急诊大楼一楼,就忽然觉得不对劲。 护士站的护士看她的眼神有种说不出来的微妙。 那种欲言又止的神情,让虞晚心中警铃大作,而身体本能做出的反应,更是迅速果断。 “站住!” 护士台下冒出的陌生男人,吓得虞晚拔腿就跑,是知青办的人。 他们找到了第一协和医院。 “站住!别跑!” …… 知青办的人追得有多急,虞晚就跑得有多快,她无比庆幸刚刚吃得少,不然现在肯定跑不动。 利用熟悉医院的优势,虞晚从后门跑出了协和医院。 她现在不能回家,知青办的人又跟得那么紧,当务之急是去找沈家求工作。 可这个时间点,就算去了军区大院,沈夫人肯定已经出门上班去了。 短暂考虑,虞晚只能坐上去军区医院的公交车。 二十分钟后,再次来到军区医院,虞晚还照葫芦画瓢地从侧门进去,因为她上午来过,没换班的守门哨兵对她有印象。 于是走流程的问了两句就带着她进了军区医院。 下午阳光正晒,住院部也十分安静,上了二楼,其中一间病房的走廊上站着一名警卫兵。 守门哨兵带着虞晚走到门口,然后跟警卫兵打了个手势,算作一种简短暗号,然后警卫兵敲门进去。 虞晚则跟哨兵站在门外等着。 半掩着的门,隐约能看见屋里情形,等里面的另一道门打开,谈话声也传了出来。 “家里没跟你提,那就是没有这方面的考虑。” “不过那丫头能让你气成这样,也算是有些能耐。” “作为她的半个长辈,给予适当的考验也算是一种磨练,安排工作的事不急,年轻人嘛,还是要多经历,才能多成长。” …… 不大不小的声音,刚好让人听清。 门内门的情形,虞晚勉强从窄窄的一线里,认出某人的背影。 很快,警卫员走了出来,他朝哨兵挥了挥手。 不懂暗语的虞晚也读懂了,就是不见的意思。 她沉默地跟着下楼往外走,压根儿没想着闯进去闹腾,沈老爷子跟沈明礼的谈话,说的应该就是她。 无声的藐视,的确是记响亮的耳光。 阴谋家不愧是阴谋家。 工作的事要推迟,那又会推迟到什么时候?她今天侥幸躲过知青办,难不成还能躲十天半个月? 沈家给出的工作恩惠是想要她跪着去接,而不是站着接。 要接到手之前,至少要先下乡吃吃苦头,才能够经历够成长。 虞晚回头看了眼住院部,刚好和二楼窗户边的某人视线相撞。 她朝他笑了笑,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的坦然。 “有些人真是命好啊。” 女同志忽然发出的感叹,让哨兵有些迷惑,不过他没多交流,把人送出军区医院侧门,又开始新一轮的站岗警戒。 * 沈明礼因为虞晚临走时说的话,去了军区医院。 等从爷爷嘴里知道老战友虞指挥官的事,以及被当玩笑说的婚约,他才明白其中牵扯。 “所以是您老人家故意设计,想让她知难而退?” 沈老爷子呷了口清茶,语气极其平淡,“乔家的烂摊子,闹得人尽皆知,你小子上个星期做的事,别以为能瞒得住谁。” “你想法设法地澄清谣言就是为了那丫头吧?” 祖孙俩各说各的话,又各自明白对方的意思。 “真是什么都瞒不住您老人家,京市这地儿我是不能呆了。” “不然哪天我多吃几口饭,多喝几口水都要传到您耳朵里。” “休假后多在家里住几天,也好好孝顺一下你爷爷我。” “……” 弄清事情的来龙去脉,沈明礼站起来准备走,忽然又听爷爷说,“家里没跟你提,那就是没有这方面的考虑。” …… “报告,首长,虞晚小同志来了。” 沈老爷子没搭话,警卫员领悟其中意思,把人赶走。 知道她在外面,沈明礼也没有帮吃闭门羹的虞晚说话,而是走到窗前站了一会。 很快,那道杏色身影嵌进浓荫密林中。 忽然又回过头。 还看着他笑。 那笑如夏日湖面荡开的涟漪,轻缓如风,又似盛开的红莲,明艳灼人。 可是她在笑什么?又为什么笑? 沈明礼的困惑很快得到解答,等他出了军区医院,快到公交站台时,早就等着的虞晚就从树下走了出来。 她走到他面前,目不转睛地看着他,“沈明礼,我还有东西忘了给你。” 沈明礼记忆力很好,十分确定没有什么东西落在她手上,恰好此时公交车到站,他淡扫她一眼就径直上车。 而虞晚也自然跟了上去。 因为这会正是工作时间,车上空位比较多,等沈明礼坐下,她也跟着坐在他旁边。 一举一动都是大方得体,“你帮我出的饭票钱还没收,诺,还给你。” 看到递过来的几张钱票,沈明礼根本就不想要,可他怕她拿这茬找话说,于是干脆利落地收下。 钱票的事情翻篇,她果然没再说话,可也没走。 渐渐地,他还被桂花香萦绕。 沈明礼打定主意不再和她有瓜葛,自然不想被影响,于是抬手把车窗推得更开,让风吹散他身侧的桂花香。 可桂花香并没有被吹散,还随着虞晚歪头的动作,凑得更拢。 借着晴光,她仔仔细细地把他看了个遍。 从眉毛到眼睛,又从眼睛到鼻梁,最后落到那张锋利的薄唇上。 “上午我说的话不对,你外在还是有些特色。” 沈明礼不发一言,竭力忍耐她的靠近,可眼中的疑惑已经被虞晚发现,所以她伸出纤细食指指向他的喉结。 “你这有颗红痣。” 说完,手指又往上抬了些,“右边耳垂上也有一颗红痣。” 公交车快到第二个经停站,准备下车的虞晚忽然又问沈明礼。 “是你吧?帮我二姐澄清谣言的人。” 沈明礼不想和她再有交集,于是把该说的该问的都讲清楚,可就在他点头承认的瞬间,公交车师傅也踩下了刹车。 而起身不稳的虞晚就那么不小心地扑向了沈明礼。 还准确无误地亲了他。 大开着的车窗外,等公交车的一众乘客都成了见证人。 什么见证人? 男流氓和女流氓抱在一起亲上了的见证人。 第92章 你这是在犯错误 车窗前的骇人景象,作为围观乘客或许能说一句巧合。 可被指甲抓伤脖子,又被虞晚撬开薄唇的沈明礼清楚不是,他震惊她的大胆,更惊恐那抹狡猾如鱼的舌头,正在肆无忌惮地“侵略”他。 从小接受的传统教育和保守思想,让沈明礼在男女关系上略显被动,短短几秒钟的失守,就足够让“敌人”达成目的。 两人的近距离接触,不是公交车师傅刹车的错,也不是虞晚不小心没站稳。 她就是故意的,存心的。 她在用自己的方式挑衅。 「沈明礼,你就算知道我在耍手段,又能怎么样?」 在无数双眼睛下,以最有效又最无耻的方式直接掐住沈明礼的命门。 几个呼吸间,沈明礼不仅被虞晚戏耍,被她掌控,甚至还被她咬住唇角。 烈日下的粗喘气息和沁人花香,在经过短暂交融后又迅速分开。 她用只有两人才能听见的声音说,“我虞晚可不是任人拿捏的软骨头。” 虞晚声音轻轻的,可话语里的得意和肆意妄为,足够激怒沈明礼,他眼神凌厉,带着冷意。 “你!” 她看都不看他一眼,转头四顾,然后在一众复杂各异的眼神里,演绎错愕、惊讶、恼怒、羞愤和委屈。 最后在情绪崩溃中,无声落泪。 女同志的哭泣,让呆滞的围观者回神 。 有可惜的,有看好戏的,也有面露鄙夷,觉得这两人都是臭流氓的。 忽然站台上有人说:“这3路开车师傅也不是第一天踩急刹车,上回害我磕坏了五个鸡蛋。” “这回又害人家女同志没了清白。” “谁说不是呢?真是倒霉到家了,搭个车还能遇上这档子事。” 有人起了头,窃窃私语就如打翻的油灯,所到之处都烧了起来。 人总爱同情弱者,尤其是弱者还哭得那么可怜。 此起彼伏的议论声中,沈明礼一次次攥紧拳头,又一次次地强压怒火。 而身侧坐着的虞晚完全就是一副受害者姿态。 车上有好心人安慰她,她就抬起一张楚楚可怜的脸,抿着唇瓣把委屈往肚子里咽。 然后再恰到好处的说一句谢谢,就继续拿手帕遮脸啜泣。 骄阳似火,公交车行驶了一站又一站。 闹了一出乱子,公交车师傅是不敢乱踩急刹车了。 下了公交车,遭了算计的沈明礼再难遏制脾气,他冲跟着的虞晚吼道:“你以为这样就能让我娶你?凭自毁清白就能进沈家门?” “我告诉你,你这是在自取其辱。” 相较他的愤怒,虞晚淡定地拭去脸上余泪,随后扑哧一声笑了。 “这就生气了?” “不过就是亲了你一下,用得着这么生气?论吃亏还是我吃亏,你一男同志,别得了便宜还卖乖。” 轻飘飘的语气,还有她话里的调侃,让沈明礼更觉窝火,他沉下脸,话也说得重。 “你知不知道你在干什么?你这是在犯错误。” “错误?” 她眼睛不安分地往他脸上溜,倏地敛去笑意,“沈明礼,你必须对我负责,否则我就去告你耍流氓。” “威胁我?” 沈明礼眼中闪过轻蔑,真是无知者无畏,他快速扫了一圈周围环境,确定没人能听到谈话,才说出残忍现实。 “虞晚,你大可去试试,到底是你犯流氓罪,还是我沈明礼犯流氓罪。” “犯流氓罪的女同志可是要吃枪子儿的。” 他最后警告一句,就果断转身离开。 计谋落空,虞晚也有些慌神。 可开弓没有回头箭,她已经没有退路了。 一计不成那就另生一计。 “沈明礼,你就当可怜可怜我,好不好?” “只有你能帮我了。” 他被虞晚拽住衣角,被迫停下脚步,眉宇间都是不耐烦,“松手!” “不要。” 虞晚不仅不松手,还一把抱住沈明礼,不合时局的大胆举动,俨然是破釜沉舟的决心。 可这点力道儿哪能拦得住沈明礼。 刚要使力掰开她手腕,又听她负气说:“吃枪子儿就吃枪子儿吧,反正我也活不久了。” “沈明礼,我走到这一步,都是因为你,你为什么要出现?” “为什么要害我?” 听她倒打一耙,沈明礼皱眉道:“你自己做的事,怎么好意思算在我头上?” “我做的事?我做什么了?” “你自己心里清楚。” “我就是太清楚,所以才被逼成现在这样。” 沈明礼觉得自己就是自作自受,他根本就不该跟虞晚多说一个字。 “你知道知青办为什么要拉我下乡吗?” 虞晚松开手,不再抱着沈明礼,而是站在他面前直视他。 “因为你的多管闲事,你的自诩正确。” “你的京市大澄清声明。” “虞晚,错了就是错了,不要把事情强行推在别人身上。” 对于她的反复纠缠,沈明礼也很头疼,气过一回,看她这幅可怜样又有些于心不忍。 “下乡没那么可怕,等你意识到自己的错误再调回城,沈家会履行承诺帮你安排一份工作。” “我的错?” 虞晚笑了,“你是不是觉得自己很正义?觉得我应该感谢你?” “哪怕到此时此刻,你都觉得自己在容忍我?在安慰我?” “难道不是?”沈明礼眉心暗结,心里愈发觉得莫名其妙。 虞晚有些想骂人,但戏还要唱下去。 “今天上午之前,你还想着和我结婚,可为什么现在却对我心生厌烦呢?” “是不是想说是因为认清了我的真面目?发觉我爱慕虚荣,徒有其表,为了进沈家门无所不用其极?” 沈明礼知道他爷爷使了些手段,让他看清虞晚的本质,所以也不否认。 “你爷爷是个顶顶有本事的人,他四两拨千斤,几句话就把你跟我断了个干净。” “还让你觉得他是为你好。” 虞晚笑着伸出双手,摊在他面前。 “你摸摸,看能不能找出一个薄茧。” 沈明礼没有照做,冷淡道:“你想说什么就直说,我还要赶着回国防军大。” “你爷爷想让我死在乡下,而你却是害我下乡的罪魁祸首。” 像小菜鸡一样的互啄,虞晚也嫌烦,她一把扯过沈明礼的手,直接放到自己脖子上。 “好好感受一下我的脖子有多细,稍微一用力就可以拧断。 再好好看看我这张脸,你觉得我有多大的本事能在虎狼环伺的乡下存活?” “我表姐马小晴下乡五年,直到现在都没能调回城。 她下乡后都是靠嫁给本地农民,才能维持填饱肚子的基础生活。” “你觉得凭我这双手,我能活几天?” “就昨天下午在你那个破房子里躲一天,我都热得中暑。 你又凭什么觉得我能撑下去?” 沈明礼觉得她过于娇气,也夸大其词:“你只是缺乏锻炼,还有不要恶意揣测别人。” 虞晚从他眼神里读懂别的意思,真是刀不插自己身上,一点都不觉得疼。 “下乡那么好,那么能历练人,你爷爷怎么不安排你们两兄弟去?” 第93章 我要你负责 虞晚的质问,让沈明礼有片刻哑然,他高中毕业就进入国防军大,后面又进了部队。 至于下乡,从来不是他要考虑的选项。 “你吃不了下乡的苦,难道进部队就能受得了?” “部队有部队的制度,也需要当兵指标,如果进了部队,就不能随你脾气行事。” “所以在你眼里,我就适合下乡改造?” 虞晚觉得有些心累,不同阶级圈层的人的确沟通不了,沈明礼是高墙内的人,而她是那道高墙外的。 “对。” 沈明礼不假思索的点头,让虞晚几乎失去表达欲望。 她想要转身离开。 可现实是,她不能,她连这点洒脱的权利都没有。 报社家属院她回不去。 第一协和医院也去不了。 她看着他,由衷地感叹,“沈明礼,我真的挺羡慕你的。” “要是我也有一个当首长的爷爷该多好,这样我第一次去军区大院的时候,就不用像个小偷一样地被人提防。” “如果我是军区大院内的人,今天早上去军区医院,你爷爷或许会跟我说一句话,至少不会让我站在太阳下,隔得远远的看人脸色。” 沈明礼失了耐心打断她,“你实在不想下乡,我可以帮你尽快解决工作问题。” “就这样吧,我还有事忙。” 虞晚置若罔闻,继续说出事件背后的真实原因。 “我下乡的举报信是我表姐马小晴写的,她为什么要写举报信?因为她想报复乔家。” “你跟我说这些有什么意义?”他并不想听。 “我二姐的谣言,家里已经有了安排,选择给她定门亲事平风波,可惜出了意外,亲事或许要作废。” “但对方不想丢了这门亲,所以逼着表姐马小晴返回黔南乡下,这样做,一是为了让我妈解气,二是拿这事做协迫。” “这样,姨妈就可以说,你看,我们马家多有诚意,为了和你们乔家结亲,早早就打发了偷跑回城的大女儿。” “要是不继续履行婚约,那就是乔家做事不厚道。” 提到婚约,沈明礼神色淡漠地收回视线,抬腿朝国防军大走去。 只是在与她擦肩而过时,步伐迈得更快。 可惜虞晚这次没再拉住他的衣摆,也没去拦住他的路。 她还站在原地,轻声细语地说出事情真相。 “那个意外就是你,你托人贴在京市大的澄清申明,害得我要去下乡插队。” “但是我不想下乡,所以用戏言婚约换来的工作承诺,求到沈老爷子面前。” 听到这,沈明礼脚步顿住,冷硬面容多了一丝动容。 “沈老爷子不愿意给我安排工作,为什么不直接拒绝?又或者让站岗哨兵赶我走,没有你爷爷的默许,我是进不去军区医院的。” “可他却让我进去了,进去后,我被隔得远远的站在太阳下,一句话都没机会说。 然后又被激得落入圈套里,也就有了你在食堂外面看到的那一幕。” 沈明礼折返到她面前,凛声道:“你为什么不早说?” 虞晚懒得理这白痴,半撩眼皮反问他:“你说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沈明礼清楚为什么,因为他为了虞晚跑京市大,又因为他催着让虞晚嫁给他。 消息传到沈老爷子耳朵里,所以就有了今早的陷阱,爷爷不仅想断了他娶虞晚的心思,还想让他看清她的真面目,从而厌恶她。 “我当时不明白,后来我明白了,都是因为你。” 虞晚觉得自己有些倒霉,尤其是认识沈明礼之后,破事一堆。 他家里人不好从他身上下手,就从她这下死手。 她瞪着罪魁祸首,说出最优解决方案,“沈明礼,我要你对我负责。” “我答应不会让你下乡,也会尽快帮你安排工作。”沈明礼迂回表示拒绝,他不想因为她的一时赌气,就搭上彼此的一辈子。 这样不够理智,也对谁都不好。 虞晚得寸进尺:“不够。” “别太过分。” 她笑着再次要求:“我要你履行婚约,还要娶我爱我照顾我,这样才能把你爷爷气糊涂。” 沈明礼被她的惊人言论,说得耳根子发烫,愣了好一会儿才严厉训斥:“虞晚同志,你说话能不能稍微考虑一下后果? 这种话是女同志能随便乱说的吗?” 她真是一天不是在犯错误,就是在制造错误的道路上。 虞晚是老油条惯犯,不达目的不罢休,还无耻威胁:“你不答应,我就把今天的烂招数都用在你弟弟身上。” “虞晚,你这是在犯错误!” 沈明礼觉得她思想有问题,冷声质问:“你把婚姻当什么?是儿戏吗?” 半个多小时前才亲了他,现在又要去亲他弟? 想到中午食堂门口的画面,沈明礼就有些受不了。 要是虞晚真敢亲沈明扬,他绝对会立刻送她下乡改造。 一辈子都不让她回城。 虞晚觉得时机差不多了,又软着嗓音扮可怜:“沈明礼,你迟早都要结婚成家,那为什么不能跟我在一起? 如果你承认你想靠结婚得到岳父助力走平坦路,那先前说的那些话就当我没提过。” 激将法也许很老套俗气,可却有奇效。 沈明礼薄唇抿得很紧,看她的眼神有些复杂难辨,可直到走进国防军大,也没说出一句隐含拒绝意味的话。 “沈教官,你身边这位是…?” 门卫当然记得这位漂亮女同志,中午才撕烂他的登记册,这会又来国防军大干什么? 先拦住再说。 “同志,我是他结婚对象,中午因矛盾吵过架,现在和好了。” 虞晚宣示主权的厚脸皮,让跟她隔着一米距离的沈明礼也是始料未及,他想矢口否认,又想起她的威胁。 虞晚敢在公交车上装不小心摔跤,然后借机强亲他。 谁知道会不会在国防军大也来这么一出。 想到这,沈明礼只能沉默以对。 再说,他弟沈明扬的确就在国防军大。 现在不顺着她,那不就刚好助长她的不正之风? 沈明礼下午有训练课,时间已经耽误了,可又担心虞晚起什么歪念头,怕她闯祸,于是就把人带到学校安排的临时宿舍。 “你先在这呆着,等我忙完再过来接你回家属院。” 宿舍没住人,除了一副空床架子,连张桌椅板凳都没有。 虞晚觉得自己像被关禁闭,却也没法挑剔,撇嘴嘀咕一句,“你别把我忘了就成。” 第94章 暑气 “忘不了。” 虞晚掏出手帕捂鼻子的嫌弃神情,尽数落入沈明礼眼里,他面上不显,心道一声娇气。 想着她今天做的那些事。 又刻意绷着脸,故意冷待她。 “要是乱跑,被知青办寻到就是你不走运。” “到时候别怪我不帮忙。” 这话说得虞晚歇了心思,她柳眉轻拧,走到窗边透气,“我不出宿舍行了吧?” 确保她不会动歪心思,沈明礼才转身离开宿舍。 等男人的挺拔身影彻底消失不见,虞晚立马开门跑出宿舍大口喘气。 她从小对这种久没人住,还空气不流通,混杂灰尘和霉菌的环境过敏,虽不至于危及生命。 但也会让她呼吸困难,头昏脑胀。 前脚答应不出宿舍,后脚就言而无信的虞晚,让没走远的沈明礼又涌起一股失落,算了,随她吧。 下午时间难挨。 知了声吵得人心浮气躁。 临时宿舍是一排红砖平房,有人看到窗外的虞晚,还跟她搭话。 问她是沈教官的什么人。 虞晚其实不爱跟人聊家常,但这会儿需要点舆论施压,所以故意暧昧不明的透露了几句。 “家里长辈口头说过的婚约,然后我就跟……反正就这样顺其自然地相处。” 不清不楚的话,故意让人误会。 搭话人是从周边小地方新调来的女老师,原准备把家里亲戚说给沈教官,现在看到这位俊俏女同志,不免庆幸没嘴快提那茬儿。 日头西斜,到了傍晚。 训练完,冲了个澡的沈明礼先去了食堂,他简单吃了两碗炸酱面,还没忘给虞晚带一份。 只是快要走出食堂大门时,看到了沈明扬和他同学。 刚要打声招呼,又听到沈明扬的同学说:“你跟那女同志挺有缘的,上次在庄和圆划船,你撞翻她们的船,还救了人家。” “这会人家找上来,不会是看上你了吧?” 沈明扬耸肩笑道:“没有的事,别瞎说。” “哎哟,别不承认了,对你没意思,人家女同志跑来找你做什么?” 沈明扬嘴贫:“可能是被我英勇无畏的行事作风所吸引,女同志嘛,都有些英雄情结。” …… 走在后面的沈明礼把两人的对话听了个全。 他嗤笑一声,有缘? 不过是蓄意而为,算哪门子有缘? 炸酱面本来就是拌面,在饭盒里捂了那么十来分钟,等送到虞晚手里的时候,已经坨成团了。 她本来就不怎么爱吃面,加上天气炎热,面又坨了。 虞晚随便扒拉了两口就吃不下了。 沈明礼瞅了眼饭盒,“不要浪费。” “我吃不下。” “你才吃几口就吃不下?” “天热,没胃口。” “再没胃口也不能浪费。” 虞晚有些烦他这样,总是自作主张,根本就不管别人怎么想,也不管别人需不需要他这样做。 之前莫名其妙地帮她二姐澄清谣言。 现在又是问都不问,就买了炸酱面。 她有些不高兴,把饭盒递给沈明礼。 “怕浪费,那你吃吧。” 沈明礼没有吃别人剩饭的习惯,所以没接,可看她一副理直气壮的娇纵样,又莫名觉得堵得慌。 “虞晚,有没有人告诉过你,你个人习惯很不好。” “你的习惯好,就行。” 虞晚把饭盒搁在窗台上,心里暗翻白眼。 沈明白怎么就这么讨厌? 还从没见过他这么能找事挑刺的人。 虞晚打定主意不吃剩下的面,沈明礼也没辙,他目光沉沉地看着她,她却连眼风都没给他分半个。 就翘着小拇指,捏着那块破手帕捂鼻子,一身臭毛病。 早知道她是这态度,他就不该给她带晚饭。 饿着最好。 饭盒里剩下的炸酱面最后谁也没吃,喂了学校门卫养的大狼狗。 坐上回报社家属院的公交车。 两人互相谁都没搭理谁。 沈明礼有自己的脾气,虞晚也有。 公交车过了第一协和医院,还剩两站才到家属院的时候,沈明礼忽然不打招呼的提前下车。 好在虞晚没走神,立刻紧随其后。 两人就这样一前一后地步行走了两个站。 到了琴台府站,天色也暗了下去,刚好进小巷子翻墙回报社家属院。 因为走了两站路,又身体力行地翻了一次围墙,虞晚反正是热得出了一身汗。 等爬上三楼,走进跟汗蒸房一样的屋子。 她真的是欲哭无泪。 老天爷啊,到底什么时候才能结束这种东躲西藏的日子啊? 沈明礼住的房子朝向不好,西晒一下午,打开门的瞬间就是一股扑面热浪。 连凳子都是热的。 虞晚怕热,挨着凳子边沿坐。 沈明礼见她侧对着他,也没有要说话的意思,干脆回了自己屋子。 等到晚上八点,虞晚实在热得受不了,想着洗把脸凉快一下,结果拧开水龙头,流出来的水都是温的。 她捧水冲了一把脸,洗掉脸上的汗水,短暂凉快过后,又忍不住感叹,“要是能舒舒服服地洗个澡就好了。” 可惜,依她目前的处境,拿毛巾擦澡都是不可能的事。 七月高温,空气中连一丝风都没有。 沈明礼从屋里出来,发现客厅没人,去阳台正好看见拿报纸扇风的虞晚。 她侧身倚靠在阳台,衣领口的扣子不知道什么时候解开了,随着手上扇风的动作,灌进去的风,把她身上薄薄的杏色夏衫掀开又合上。 掀开再合上….. 掀起时,锁骨处的一根白色缎带也露了出来。 它延伸向下,就在这阵风里,时隐时现。 昏黄灯光下,阳台边的虞晚静谧如画,她仰望着月亮,好像根本就没发现门框后的男人正在暗处注视着她。 像黑夜里等待狩猎的狼,一眼不错,连头发丝都没放过。 虞晚看够了月亮,转眼对阴影处的男人说。 “我饿了,有吃的吗?” “麻烦。” 刚让她吃炸酱面不吃,现在又说饿。 沈明礼几步走到阳台,站在她身侧,语气里多了一丝不易察觉地温和。 “这个点了,只能给你下面吃。” 虞晚瞪了他一眼,确定沈明礼不知道话里的歧义,才道:“我不想吃面。” “那你想吃什么?” “反正不吃面。” 第95章 争吵 屋子小,晒了一下午的客厅,入夜后跟蒸笼没分别。 虞晚歪靠在阳台纳凉,一边扇着报纸,一边看沈明礼翻灶台边的小柜子。 柜子里的东西很少,除了用小筐子装着的鸡蛋就只有一大捆报纸包着的挂面。 除此之外,最里面角落里还有一个小布袋。 半蹲着的沈明礼拎出防潮小布袋,掂了掂,应该能凑合煮一碗粥。 他扭头问虞晚:“吃粥成吗?再煎两个蛋,给你搁点酱油配着吃。” 虞晚用鼻音轻嗯一声,算作同意,然后扭腰侧身继续赏起夜景。 “今晚的月亮真圆啊。” 她的感叹声,落进沈明礼耳朵里,犹如当头一棒,他怎么又管起她的事? 她饿不饿肚子,跟他有什么关系? 真是邪了门了,一遇到虞晚,行为就有些不受控制。 算了,他大度点,不跟小姑娘计较。 袋子里的米直接倒进砂锅里,又往里添了两碗水才盖上盖。 “沈明白,你看,那颗星星好亮。” 小腿被踢了下,不轻不重的力道,不至于让人生气。 沈明礼把星星两个字放在嘴里嚼了嚼,“星星有什么好稀奇的?” 他朝她看的方向,睇去目光。 是挺亮的。 发觉她在看他,沈明礼忽地肃着脸,故意不给她好脸色。 “别想着吃现成,过来自己煎蛋。” “你是不是没淘米?” 水龙头放水的声音响过一会就停了。 虞晚从他脸上神情知道答案,的确没淘米。 “精细米,不用淘。” 沈明礼走到她身侧,准备跟她一块儿看星星。 “怎么这么娇气?谁家不是直接下锅煮?” “别人怎么样我不管,你再去过两遍水,把米多清洗一下。” 沈明礼半眯着眼,不肯去。 芝麻大点的事,还使唤起他了。 虞晚停下摇报纸扇风的动作,见他不肯动,轻搡了他一把,“快去。” “自己去。” 真是越迁就她,越得寸进尺。 沈明礼一动不动地靠在阳台,决计不再将就她。 今天非要好好治治她的臭毛病。 她蹙眉催促:“你做饭你去。” “再说一次,要淘米自己去。” “不去是吧?那我不吃了。” “不吃就不吃,谁一天惯着你臭毛病?” 沈明礼被她理所应当的模样激得来了脾气,顿时吼了回去,“虞晚,你以为你是谁?我是该你的?还是欠你的?” 他什么时候给人做过饭?现在给她熬点粥还被横挑眉毛竖挑眼的。 “就是你欠我的,要不是你多管闲事,我根本就不会落到这个地步。” “好好好,我多管闲事,有脾气你现在就给我走。”他一把拽住她手腕,直接把人往外拉。 到了门口,沈明礼甩开她手腕,冷笑道:“有种,现在就给我出去,别他妈赖在我这,求我送你回去。” 虞晚气得要死,恨不得抽他几个大耳光,可手腕被他捏得发疼,连使力的劲儿都提不起来。 “沈明白,你就是个混蛋。” “我要跟你说多少次,我叫沈明礼。”他不冷不淡的目光里,全然是把她看穿的果然。 就知道她不会走,也没那个脾气。 虞晚被这瞧好戏的眼神一刺,本就退缩不前,左右摇摆的心,在此时此刻是彻底落了下来。 既然沈家人都觉得她是一块现实又市侩的狗皮膏药。 那就不能白得了这个恶名。 虞晚忽然一笑,转身去了阳台,沈明礼以为她想通了,不犯轴脾气,也没再说让她出去的话。 不过很快他又意识到不对劲。 去了阳台的人,很快又走了回来。 然后推开了他的卧室门。 沈明礼想都没想地跟着进去,只才到门边,就被她的所作所为给惊住了。 “你干什么?” 虞晚没理他,自顾自地解开纽扣,脱掉杏色薄衫就躺到他床上。 “沈明白!你给我滚过来!” 沈明礼黑着脸,“虞晚,你是不是疯了?不就吵了几句嘴,用得着这么自暴自弃?” “你以为爬上我的床,我就要对你负责到底?” “女同志要懂得自尊自爱。” “你脑子里都在想些什么东西?不是说我娇气吗?我让你过来看,到底谁娇气。” 虞晚掏着布袋子里的米糠皮,掏完捏在掌心,又嫌弃地骂他,“叫你过来就过来,真是满脑子龌龊思想,什么都能扯到那档子事。” 沈明礼被骂得脸色难看,仍在坚持:“你先把衣服穿上。” “我穿的有衣服。”她里面穿了吊带和一片式自制内衣,比他身上的破背心布料多。 “别墨迹,赶紧过来。” 沈明礼吐出一口浊气,认命地往前走了两步。 “再近点。” 又是一步。 “你快点行不行?” 又是半步。 虞晚受不了他这严防死守的磨蹭,干脆伸手扯过他,问:“你看我胸口上有什么?” 沈明礼快速瞥了眼,心跳快得要蹦出喉咙管,她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现在你给我看清楚了,不许眨眼,不许错眼,好好给我看仔细了。” 虞晚知道他听得见,也看得见,说完就把掌心里的米糠皮撒在胸口位置。 跟预想中的一样,不到三分钟,撒上米糠皮的位置就生出一片红疹。 “这是怎么回事?” “我从小就对米糠和麦麸过敏,碰都不能碰,更别说入口吃了。” 过敏?沈明礼知道药物过敏反应和食物相克中毒,这还是第一次遇到虞晚这种情况。 真是娇气得不得了。 “我说沈老爷子想让我去死,你说我是恶意揣测,现在看清楚了吗?到底谁恶意揣测谁?” 起红疹的地方,开始发肿发痒,虞晚忍住不适,尽量不去挠它。 “下乡遇到收割水稻和小麦的季节,你说我会不会死在一望无际的庄稼地里?” “不说远了,就说现在食堂里卖的杂粗粮窝头,里面是不是都加了大量磨细的米糠皮,我吃不了这种东西。 让我去乡下,就是要我去死。” “沈明礼,你就是欠我的,你要还给我。” 她在他面前,从来都是这样任性还不讲道理。 反正想发脾气就发脾气,想胡搅蛮缠就胡搅蛮缠。 这会儿又躺在他床上,拉着他的手要他还她。 可他到底欠了她什么? 是欠了会让她丢掉小命的插队下乡,又或者是带了米糠皮的一锅粥? “虞晚,你到底想要我怎么样?” 沈明礼想甩开她的手,可瞥见她红肿的手腕,又只能任她拉着。 他语带妥协:“我说过你实在不想下乡,会给你安排工作,等忍过这两天,把你工作的事情解决完,我们就两清,行吗?” 两清?怎么可能。 虞晚将眼落到他脸上,细瞧过后,还是觉得讨厌。 尤其是他那双眼睛,时时刻刻像把尺子,量裁着周围的一切,却从不量度自己。 “我只想告诉你,要淘米。” 她松开他的手,有些忍受不了胸口处的痒意。 “还有现在借用一下你的洗脸盆,哪一个是?” 第96章 虞晚,你到底要什么? 靠窗的矮柜子上放着两个搪瓷盆。 一大一小。 “大的那个是洗脸盆。” 沈明礼知道她要清洗胸前米糠皮,直接借给她用。 可没一会,又听阳台上的虞晚使唤他,“沈明礼,你帮我端水进屋,我手疼使不上劲。” “……” 他真是该她的。 沈明礼舌顶侧腮,想着她腕子上的那圈红痕,到底还是出去帮她端水盆。 “你接这么多水干什么?” 洗脸盆本来就大,洗那一块儿红疹,用得着这么多水? “帮我端进屋里放桌子上,一会儿你就知道了。” 虞晚不想和他多解释,等洗脸盆端上桌,她就撑着桌沿倾斜向下,将前胸全部压进水盆里。 小饭桌并不大,中间摆放好搪瓷盆,也就还有些桌边沿让人撑胳膊。 边上站着的沈明礼一言不发,可随着时间推移,盆里的水一点点把虞晚身上的小衣服浸透。 先是全部埋在水里的前襟,然后蔓延至腰侧和后背,被水浸湿的衣角,全都贴合在她肌肤上。 虞晚身上的小衣服,不是他身上这种纯棉质背心,而是洗得发旧发软的棉纱。 棉纱被水浸湿以后,又薄又透,什么都遮不住,反倒透出她的细腰,还有一身白得晃人眼睛的软滑皮肉。 沈明礼喉结微动,眼底的光也沉了下去。 “虞晚,你想引诱我。” 他用的是肯定句,不带迟疑地揭穿她的小把戏。 可即使被看穿。 虞晚也不会承认。 其实从踏进这个屋子起,她就一直在引诱沈明礼。 用自然而然的方式,引出她想要的结果。 或许沈明礼自己都没发现,他其实喜欢那个对他颐指气使,矫揉造作,还不为他家世弯腰曲背的虞晚。 至于有多喜欢,喜欢得有多快,那就要看她加多少砝码。 一个吻显然是不够的。 而她一直反复不定的犹豫,也就是在砝码上。 可刚才被沈明礼拽着手腕往外拉的时候,虞晚忽然就下了决心。 她稍稍抬起下巴看向沈明礼,清泠泠的眼里都是厌嫌,似乎被他的话冒犯到。 “不想跟你说话。” 沈明礼收回落在她身上的视线,觉得口干舌燥,转身去柜子边倒了杯凉白开,一口气喝下大半杯,才觉得喉咙没那么干涩。 他靠在柜子边看她,笑得有些轻蔑,故意戳破她,“你说你碰米糠皮会过敏,那为什么独独放在胸口处?” “胸口处的过敏反应,来得快好得也快,要是把米糠皮放在四肢,那就很久都好不了了。” “借口。”沈明礼不信。 虞晚像是没听出他话里的嘲讽,继续泡在冷水里止痒,要有浴缸,也不至于这样趴着泡。 “胸前过敏,我再痒,也不可能随时随地不顾形象的去挠。” “要是四肢过敏,那我就很难控制,要是不控制,那块皮肉会被挠得反反复复好不了。” 虞晚的话,勉强能敷衍过去,可沈明礼疑心重重,一个字都不信。 他垂眼看向自己腰腹,怕再和虞晚呆在一起会犯错误,干脆去了阳台。 可虞晚不是省油的灯,不等他跨出客厅到阳台的门槛。 身后就响起水泄盆摔的动静。 “啊——” “咚咚咚——” 虞晚摔在水泥地上,痛得气都喘不过来,她撑久了胳膊有些麻,刚好沈明礼往阳台走,她就想撑起来换个姿势,哪知道会这么丢脸。 摔得四仰八叉,还全身湿透。 “好痛。”虞晚想揉腰,想站起来,可手上麻劲没过,根本就不听使唤。 回头看到此情此景的沈明礼,指端抵在额角揉了揉,神情无奈,“小姑奶奶,你又要闹什么幺蛾子?” 这句话,虞晚没听见,因为她摔跤,摔搪瓷盆的动静,惹得隔壁砰砰砸门。 “小点声成不成?几点了还这么大动静?” 砸门声,吓得虞晚大气都不敢出。 好在外面的人只砸了两下门就走了。 虞晚摔在地上,一副柔弱又可怜的倒霉样,她朝不远处的男人小声求助,“沈明礼,你闭眼过来扶我一下,好不好?” 沈明礼怕着了虞晚的圈套,现在是不敢碰她更不敢多看她,隔着几步远,给了她一记安分点的警告眼神,然后就背身而立。 “扑扑。” 砂锅里的粥沸腾,他似乎得了解救,“锅要糊了。” 虞晚坐在湿漉漉的水泥地面,屁股上的钝痛,还有后腰的痛感,都像是一种无声的报应。 让你动歪心思,这下摔了吧。 可很快,刚还不管她的沈明礼,忽然又从阳台走了过来。 他大腿迈得又急又快,直接逼到虞晚面前俯视她,将她的窘迫尽收眼底,“早上我送你出家属院以后,你还回来过吗?” “我怎么回得来?你觉得我有本事翻院墙吗?” 虞晚不满地抱怨,撑着凳子借力,屁股刚要挨着凳沿,就被打横抱起。 “沈明礼,你有毛病啊?” 刚才让他帮忙扶一下,他不扶。 现在她自己缓过痛劲,他又发什么疯? 进了卧室,捂住胸前的虞晚被放在书桌上,她觉得气氛有些尴尬,想往后退一些,可沈明礼浑然不觉,还一手穿过她后腰,紧紧扣住,稍一用力,把她拉得更近。 距离过近容易出事。 可此时此刻不就是她想要的吗? 虞晚装出羞恼地推他一下,力道放得很轻,重了她怕真把沈明礼推开了。 “你离我远一点。” 嘴上说的,和心里想的不是一回事。 虞晚心虚怕被看出来,低着下巴不敢跟沈明礼对视,只盯着他喉结上的红痣瞧。 可沈明礼不打算放过她,直接逼问:“虞晚,你到底想要我怎么负责? 你是想要我?还是想要高墙内的生活?” 要他做什么?当然是要高墙内的生活。 虞晚知道不能这么说,故作嫌弃地鄙夷,“沈明白,你尽快把我下乡的事情解决掉,以后我们就别见面了。” “真是遇到你就没好事。” 她看都不看他的抱怨,让沈明礼眉间叠起,另一只手托起她的下巴,逼虞晚看着他说话。 “我最后问你一次,也只给你这一次机会,你要我照顾你,到底是要我这个人照顾你,还是要沈家照顾你?” “……” 虞晚觉得沈明礼有毛病,他不就是沈家人吗? 心底暗翻几十个白眼,嘴上嘟囔道:“我可不敢被沈家照顾,万一你前脚一走回滇南。 你爷爷后脚就让工作单位拒收我,到时候把我送到大草原捡牛粪,你说我找谁哭去?” 沈明礼不喜欢她的试探,可刚才他在阳台查看她家附近情况时,发现她家阳台还晒着两床被子。 这说明,虞晚在不知道他身份之前,也就是昨天晚上,就明确地跟家里人提过她跟他的婚事。 今早,他送她去第一协和医院的时候都还好好的。 可到了中午,却出了虞晚找上他弟沈明扬的闹剧。 明明她什么都不需要做,只要点头同意他上门拜访,等过一个星期,他放假带她回沈家,一切都不是问题。 沈明礼想给她一次机会,也给自己一次机会,“小虞,你家阳台上的两床被子我看到了,我只问一句,那个答案是你去军区医院之前就有的吗?” 他其实更想问,那个没有家世背景的小排长沈明礼,是不是虞晚愿意嫁的男人。 至少在今天天亮前的某一刻,她是真的考虑过他,也是愿意的。 第97章 一吻定夫 上 “……” 他可总算是看到她家晒着的被子了。 亏她靠在阳台看了那么久的月亮。 为了把戏做全,虞晚故意赌气,嘴上逞能,“你管我什么时候有的?谁像你脸皮那么厚,穷得要命也好意思娶媳妇。 我妈骂我没眼光,说你一个小排长,嫁给你就要分居两地守活寡。” “你瞧瞧你,在滇南当兵晒得乌漆麻黑,我跟你结婚,先不说吃不吃得上红烧肉,但肯定会被晒黑。” “你算算我跟你结婚要担多大的风险?” 沈明礼没说话,只眼神认真地看着她,似乎想从她的眉眼里找出作假的痕迹。 可她的字字句句,都出自肺腑真心,哪里寻得出假? 发过一通抱怨,虞晚又笑了起来,她伸出手腕和他胳膊比,“你看像不像奶味雪糕掉进芝麻酱里?” 被她嫌弃一堆,沈明礼也不生气,反倒是因为她的喋喋不休,一扫肝肠郁气。 她还请他吃过奶味雪糕。 虞晚看着他笑,沈明礼也跟着笑,笑过之后,又觉得被一股失而复得席卷,他险些在以善诱恶的诡计里错失了她。 怕她穿湿衣服生病,又温和提议:“小虞,你先把身上的湿衣服换下来,暂时穿我的。” 虞晚没拒绝,湿衣服粘在身上的确不舒服。 这会儿,沈明礼明白虞晚别别扭扭的心意,也就没揪着先前的事计较,他找出柜子里的干净衣服,放在床边,体贴道:“我去阳台看着锅,你换好了叫我。” “嗯。” 床上放着的军绿色背心和蓝色运动长裤。 颜色过于冲突。 等虞晚挽好裤脚,窗外就飘进一股煎蛋味。 那股油香味,瞬间勾起她的食欲。 等她拿着湿衣服去了阳台,沈明礼正好把三个煎鸡蛋铲起来。 猪油煎蛋,火候掌握得刚刚好,是她喜欢的那种程度,蛋白焦黄,蛋黄还有一点没凝固。 “粥就不吃了,我看了下,里面是有些米糠皮,今晚先吃鸡蛋凑合一下。” 屋里的肉罐头还有鱼罐头,都被他吃完了,三个鸡蛋也不知道够不够她吃。 虞晚被馋虫勾住,眼睛都在三个煎鸡蛋上,她觉得在这个时代呆久了,吃一个完整的煎鸡蛋都能称得上奢侈。 更何况是三个煎鸡蛋。 “要是不够吃,也先忍忍,明早我早些起来去给你买早点。” 沈明礼话音刚落,家属院就到了准点熄灯时间。 快睡觉的时间煎鸡蛋,香味飘得楼上楼下都闻得到。 还惹了不少抱怨。 * 小圆桌上点起蜡烛。 让本就余热没消的客厅,又多了两分闷燥。 虞晚小口小口地吃着煎蛋,沈明礼就坐在边上瞧,等她吃完一个煎蛋,才把想问的话说出来。 “既然你都清楚滇南情况不好,那为什么还要跟家里人说和我结婚?” “……” 她根本就没说,好吗? 晾被子的事,只是因为乔珍美的个人习惯,每到周一返校的时候,吃过早饭她都会把被褥晒在阳台上。 这会儿,她和乔珍珍都不在家,自然没人收。 虞晚抬头窥了眼沈明礼,到底有些心虚,于是故作淡定地夹起煎蛋吹了吹。 想了下才柔声开口,“只能说你运气好,刚好在这个时候撞上来了。” 虞晚咬了一口煎蛋,嚼了嚼,又掰着指头数天数,数过后,在沈明礼的探究目光里,心平气和地说起半真半假的原因。 “你住家属院肯定也听说了我家的情况,其实都是很小的事,但一件件串在一起,就成了打结的乱线团。” “昨天天不亮,知青办的人跑来砸门。 我躲到你这,你跟我提结婚的事。” “你觉得以我当时的处境还能怎么选?” “那当时怎么不直接答应我?”沈明礼疑心病重,非要把不被第一选择的病症都问清楚。 “呸,你也好意思问。” 虞晚讽他一句,觉得鸡蛋不香了,一口吃完最后半个,又抿了抿油嘴。 “你就是个趁人之危的小人,挑在我要下乡的时候提结婚,表面上好像是你帮我,其实是你胁迫我。 我又不傻,心里有气,怎么可能轻易答应你?” 沈明礼听笑了,刚毅眉眼难掩柔情,“嫁给我,以后想吃多少煎鸡蛋都行。” 虞晚翻了个眼皮,不想跟他说这些有的没得话,怪腻歪的。 “我不爱吃煎鸡蛋,我爱吃鲍鱼海参排骨土鸡,先送我回去吧。” 沈明礼扬在眉眼的笑,在听到回去两个字上萎顿。 “今晚怕是不能送你回去了,你家阳台外的小花坛有人守。” 担心她对自己印象不好,还不忘跟虞晚保证:“喜欢吃鲍鱼海参容易,等月底你跟我回滇南大湾,我保证天天让你吃鲍鱼海参。” 虞晚眼皮子不浅,可不会被点吃的给拐了,去阳台望了望一号楼,月色下依稀能看清人影和忽亮忽灭的小亮点。 应该是蹲守的人在抽烟。 确定回不去,有些事情也该有个明确定论,于是她转身对洗碗的沈明礼说,“看在鲍鱼海参的面子上,我跟你去小渔村。” “要是什么都没有,我马上回京市,你就一个人在那呆着吧。” 沈明礼洗碗筷的动作一顿,嘴角上扬的幅度愈发明显,他听得懂她的含蓄。 虞晚愿意嫁给他,也愿意跟他去滇南大湾小渔村随军。 * 虞晚在峰回路转中,寻到生机,也抓到了它。 可她已经见识过沈老爷子的手段,怕事情再生波折,所以在给出答应结婚的定论之后,还要让沈明礼彻底没有更改退缩的机会。 卧室书桌边。 沈明礼摆好两根搭脚的圆凳,准备凑合一晚,见虞晚还站在原地,又宽她心,“你睡床,我坐着眯一晚。”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规规矩矩的一句话,堵了虞晚的满腹盘算,人家话都这样讲了,她总不好脸都不要的去拿去扯去拽吧? 她忽然又有些讨厌沈明礼了,遇到他,她就没少吃嘴上暗亏。 他总有本事,随口一两句话就点破她将明未明的心怀不轨。 担心沈明礼早早梦周公,虞晚又闹起人,“你不许先睡,等我睡了你才能睡,万一打呼噜吵着我了怎么办?” 沈明礼抿唇笑着,“真是霸道。” 他睡觉其实不打呼,但心甘情愿将就她。 于是就有了每隔几分钟的说话声。 “沈明礼,你睡了吗?” “还没。” “沈明白,你睡了吗?我睡不着。” “闭上眼,一会儿就睡着了。” 虞晚急的不得了,从床头爬到床尾,愣是没想出来怎么对沈明礼下手,又怕他真睡着了,每隔一会就要闹出点响动。 “你床上为什么不铺褥子?就一张木板一张凉席,硬得我都睡不着。” 沈明礼:“……” “你被子上有汗臭味。” 她不消停,没话找话说,“枕头上也有。” 虞晚心里叫苦,沈明礼是不是有身体疾病,这么多暗示,他怎么还能无动于衷? 第98章 一吻定夫 下 窗外忽然刮起了风,吹散了屋内的几分闷热。 对于虞晚的挑剔,沈明礼也很无奈。 只怪现在时间太晚,没法把惹她不满意的事情全部解决掉。 好在他还有解决她睡不着的办法。 “要是实在睡不着,我带你做几组仰卧起坐,累了自然就能睡着了。” 虞晚怎么都没想到,等来等去,等来的会是这么一句话。 她忽然有些气,气他的不开窍,更气他的故意装傻。 “沈明白,我不想跟你说话。” “……” 黑夜里的另一头,沈明礼果然没再说话。 这下,虞晚更气了。 她苦闷地陷入难捱的沉默里,第一次觉得电视剧里的配角都是能人,配角想要搞事情,那就一定会成功。 不像她,有心搞事情,却遇到个故意不接招的沈明礼。 虞晚不信他什么都不懂,刚才抱她坐在书桌上说话,她又不是没感觉到。 面对全身湿透的她,沈明礼能做到心无旁骛,这会听她说睡不着,还能贴心地给出做仰卧起坐的建议。 他见招拆招的本事,实在让人刮目相看。 琢磨中,虞晚忽然又明白了另一件事。 为什么所有影视节目里的女配都有崴脚,害怕虫,害怕黑的共同特性? 因为没有这些特性,她们就没有借口靠近为人端正还道德高尚的主角。 想通关窍,虞晚把怕黑这两个字放在唇齿间转了转,刚要柔声说出来。 天空被一个电火闪照亮,连带着照亮整个屋子。 怕黑是说不出来了。 伴随着震耳欲聋的雷鸣,虞晚惊慌失措地扑向沈明礼的方向,床尾到书桌,速度比劈下来的雷电都快。 虞晚是真怕打雷,连平日里的装模作样都顾不上。 她紧紧抱住沈明礼,恨不得把脑袋钻进他背心里,沈明礼感受到她的害怕,也不再刻意保持距离,回抱住她,“怎么这么胆小?就这么怕打雷?” “我胆子不小。” 虞晚虽然嘴硬,但声音里带了哭腔,没了先前的嚣张,剩下的全是可怜。 感受到他胸腔的起伏笑意,她又要面子的为自己开解,“怕打雷有什么好笑话的?” “好,我不笑。” 要是此时此刻有盏灯,虞晚肯定能看到沈明礼脸上的笑。 他其实也没那么说话算话。 “轰隆隆——” 又是一声响彻云霄的雷鸣,劈得漆黑的屋子,时明时暗。 窗外的树影舞动得犹如鬼魅。 妖风把半掩着的窗户吹得大敞,木窗框重重撞在砖墙上,砰地一声,吓得本就在强撑的虞晚瑟瑟发抖。 “沈明礼,我好害怕。” 她抱他的双手有些用力,指甲都嵌进沈明礼后腰,那种柔软相贴后的疼痛感,激得人腰椎发麻。 “别怕,有我在。”沈明礼强压心底窜起的燥意,尽可能地保持理智。 只是他的理智,在她一声声的害怕中,被磨得所剩无几。 “轰隆——” “轰隆——” …… 又是接着几声惊天雷。 虞晚想要强撑都有些撑不住了,她迫切地需要安慰,“雷声什么时候才停啊?” “很快。” 沈明礼的嗓音已经染上压抑和克制,再不停,他也不知道自己会做出什么事。 可怀里人似乎毫无察觉,还在一个劲儿地轻蹭。 沈明礼忽然有种无力感,他是军人,可同时也是男人。 雷暴天,不仅是在折磨虞晚,也同时在折磨他。 在持续不断的雷暴声中,虞晚紧绷悬吊的心都要跳出嗓子眼儿。 这雷什么时候才能劈完啊? 感受到怀里人的害怕,沈明礼竭力安抚她:“没事的,不要怕,有我抱着你,雷电劈不到你。” 听到这话,贴着他脸颊的虞晚恼得不行,“哎呀,你不会哄人就不要哄。” 她那么怕打雷,这人怎么能说出雷电劈不劈她的话? “轰隆隆——” 屋外又是一声雷鸣电闪。 虞晚的再一次贴近,让倍受煎熬的沈明礼快要失去清明,偏偏抵在他胸膛的人,还浑然未觉,“沈明礼,你摸摸我心口,我感觉我好像要犯心脏病了。” 他布满厚茧的手,被她拉着放到心口。 圆润饱满的弧度,一掌难以掌握。 不等他细细度量,又听她似蛊惑似害怕地说,“你摸摸,是不是跳得好快?” 刹那间,那股夏日午后的桂花香将沈明礼萦绕,他的本能终究战胜了理智。 … * 滂沱大雨来得迅急又猛烈,家属院内蹲守的知青办忍不住叫苦连连。 “这雨下得也太大了,今晚再熬上一宿抓不到人,明天可不好交差。” “那丫头也是够伶俐的,跑得比兔子还快,家属院蹲不到她,你们说她会去哪?” “会不会躲去乡下了?她姨妈好像就在近郊。” “不可能,下乡举报信就是这家人写的,结了这么大的仇,还能去?” “也是,再熬熬,我就不信抓不到人,再能躲,又能躲几天?” 知青办的工作人员在楼道避雨,议论的话,全被暴雨掩盖。 虞晚一夜未归,刘萍也担心地一夜没睡,尤其是昨晚还下那么大的雨,也不知道女儿在哪里落脚。 万一遇到什么盲流又或者臭流氓怎么办? 想到这些可能,刘萍就急得不得了,好不容易熬到早上六点,又要顾及门口守着的瘟神。 等到平时的出门时间,刘萍才面色如常地出了家属院。 她顾不得上班会不会迟到,先去了小槐花胡同和枣儿胡同找人,最后又去了第一协和医院。 等三处地方都没寻到虞晚时,刘萍顿时觉得天都要塌了。 这段时间,家里家外出了这么多事,她之所以能咬牙强撑过来,都是因为还有虞晚在。 只要有这个女儿在,她就一定会有扬眉吐气的那一天。 可如今…… 刘萍不敢再乱想,她怕自己一口气上不来,直接昏过去。 “妈,讨厌鬼昨天就神叨叨地乱跑,是不是去找二姐了?” “对,一定是去找珍美了。” 刘萍重提精神头,叮嘱了小女儿两句,又赶着去单位上班。 邮局单位有电话。 刘萍借着上厕所的空闲,往京市大拨了个电话,等从乔珍美嘴里知道虞晚没去找过她。 刘萍脑子嗡地一下,人直接瘫坐在凳子上。 完了。 一切都完了。 电话的另一头,乔珍美也慌地厉害,“妈,小虞是出什么事了吗?您先别急,我马上请假回来。” 第99章 雨后春 呆坐在凳子上的刘萍,没了往日里的温和淡然。 仿佛一下少了活人气,脸上是肉眼可见的灰败。 电话另一头声音,她像是听不见,直到伍琴芳拍醒她,“小刘,你这是怎么了?” “主任。” 刘萍提起些精神,挤出抹苦笑,“没什么,还不就是那些事。” 伍琴芳看她似乎还不知道张松鹤的事,又给她提了个醒,“事多慢理,别一时着急再犯别的错误。” 刘萍没听出弦外音,也没那么多精力应付,虚虚笑过,又拿起电话叮嘱乔珍美,“家里没什么事,不要请假回来,米糊,你要照顾好自己,别让妈担心。” 一个久违的小名,拉开乔珍美的回忆匣子。 八岁前,她一直以为刘萍是她的亲妈,对于母亲的依赖和记忆,也全部来源于继母。 可惜,那些真心疼爱,全被后来的她弄丢了。 她太傻了。 不相信日夜照顾她,抱着她喊小米糊的温柔女人,居然傻乎乎地相信外人的挑唆。 乔珍美不想再软弱,她鼓足勇气说出心里话,“妈,我会照顾好自己,你也要按时吃饭,注意休息,您放心,以后我会撑起这个家,会好好照顾小虞和珍珍。” 千言万语,最后只能化为一声轻地不能再轻的鼻音。 乔珍美听出电话里头的哭音,心也跟着堵得慌,她恨自己的无能和懦弱,更恨自己识人不清。 要不是她,家里不会出这么多事。 或许别人说的是对的,她命硬克母,还克六亲。 既然命硬,她就该早早嫁出去,马家害得她妹妹要下乡,嫁进马家,最好是能克得他家鸡犬不宁。 乔珍美自认为的报复,马家却想着是怎么补偿。 星期二上午10点,马小晴被捆着送上火车,她想要闹腾,可连着饿了两天半,这会是手软脚趴,两眼发昏。 马未秋是个心狠的,说不给吃喝,就愣是不管自家大姐死活。 装了几身衣服的包袱皮里,就留了一块钱和六个硬得能砸死人的野菜糠团子。 至于票据,全被他摸了出来。 “我给黔南那边已经拍了电报,回去以后,好好跟姐夫过日子,别成天想着折腾跑回城。” 马小晴嘴里还塞着几根玉米芯,这会除了瞪着一双恨眼,就只能在心里骂天骂地。 小畜生,千万别让她逮着机会,否则,她迟早弄死他。 姐弟俩这阵仗,引起不少人围观,好在马未秋提前做了两块板,拿麻绳穿挂在马小晴脖子上。 正面赫然写着几个大字:精神病,爱抢刀扎人脖子。 背后吊着的木板上也写着:重度精神病,爱抠人眼珠子。 从京市开往黔南的火车k507驶出站台,打发走麻烦,马未秋才赶着去了小槐花胡同。 此时的刘菊正跟刘老太负荆请罪,可惜刘老太门都不让她进,还劈头盖脸骂了十几分钟。 骂来骂去,无非就是说马家祖上根儿都有问题,所以才能生出马小晴这么个吃里扒外,坑害自家人的牲口。 “也是现在世道变了,要放在以前,一根麻绳勒死了事。” “狼心狗肺的东西,早知道有她写举报信的一天,当初就不该送她念书识字,道理没学几个,尽学了一身上不得台面的下贱皮子。” 刘老太一直都瞧不上马家,现在是厌恶到极点,她当心肝宝贝一样养着的虞晚,居然遭那要死的小蹄子给害了。 刘菊被骂得不敢吭声,好在这会小跨院没人,她捧着笑脸,一个劲儿地说好话。 “老太太您消消气,大不了我让小夏替小虞去下乡,定不让外甥女遭罪,” 站在正屋门口的刘老太吊着眼,把一张瘦长脸显出两份刻薄,“呸,那孩子生在你肚子里也是可怜,没享到你马家的福,还尽被带累。” 话是为马小夏抱不平,实际上也没拒绝刘菊的提议。 要是实在没招,去下乡的人就只能是马小夏。 至于虞晚,刘老太哪怕吊死在知青办的大门口,也绝不可能让他们把人带走。 刘菊听出老太太肯松口的意思,堆在脸上的讨好又多了些试探。 “那这周末还照样办订婚宴?” “想都别想,下乡的事一日不解决,这事就绝不可能。” 马未秋从火车站赶到小槐花胡同,才进小跨院就听到他姥姥的话。 “姥姥。” 他先喊了一声刘老太,然后走到亲妈身侧,刘老太看外孙在场,到底要给刘菊脸面。 “有什么事进屋再说。” 不用在院子里挨骂,刘菊稍稍松了口气,只是这口气还没松多久,又被马未秋催着说另一桩她自己想都不敢想的事。 母子间的小动作,逃不出老太太的眼。 “说吧,还有什么事?” “乔家那小子不是被抓了吗?他这进去再出来,肉联厂的工作肯定就没了,不管关多久,以后肯定是要求出路的。” 刘菊上下嘴皮子一翻,也不管里头有多难,反正只要表明她家有将功补过的心思就成。 “马家老三,马建兴不是在西北军区当什么连长还是团长吗?到时候托他给个当兵指标,乔济南也能有条出路。” 刘老太一听就知道是谁的主意,她扫了眼马未秋,以从未有过的眼神细细端详他。 耳高于眉,按面相来说非富即贵。 也不知道以后能成什么事。 “马建兴凭什么答应你?就算应了,有这个当兵指标,怎么不留给马未东?” 刘菊心里有笔账,清楚把当兵指标给了马未东,也不顶什么事。 当三年义务兵,月月领六块钱补贴,最后还不是得退役。 可要帮乔家洗干净乔济南的个人档案,那就是实打实的好处,先不说婚约亲上加亲,至少钱是看得见的。 再不济,也能把肉联厂的工位缺口让给她家马未东,到时候再出些钱打点,有了工作单位接受,马未东也能从浩蒙草原调回城。 这怎么算,都是一笔划算买卖。 “我这不是心里有愧吗?想着都是亲戚,能搭把手就搭把手。” 刘老太垂着眼皮,无可无不可,“话是你自个儿说的,那就先把这手给搭上再提。” * 晨日昏昏,家属院已经没了昨夜暴雨倾盆的残景。 糊涂一夜,虞晚一觉睡到半上午,睁眼就是刺眼的光,从翻飞的窗帘缝射进来。 照到她脸上,像是在说她昨晚干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像暴雨一样的吻,笨拙中带着一股狠意,急躁又迫切地想要把她拆骨入腹。 沈明礼在很小的时候就认识吻这个字,课本上的一个名词,到了现在,他才知道它可以是动词,也可以是形容词。 他亲吻她的唇瓣,像她亲他的那样。 一切遵循本能,就那么自然而然地吻她,直到吻遍她全身。 “明礼,你把蜡烛点亮,我想看着你。” 虞晚有些受不了他的粗鲁,那长满厚茧的手掌,捏得她每一寸皮肉都疼。 蜡烛点亮。 只能照亮小小的一圈,别的地方还在暗角里,沈明礼又很快点亮第二第三支,直到把抽屉里的蜡烛全点亮。 他才觉得虞晚能看清。 果然,她笑着攀上他的脖子,跨坐在他腿上,然后像奖励一样地亲吻他。 “明礼。” “嗯?”他回应着她,黑沉沉的眼眸里都是隐忍,紧绷的腰背也全是他的克制。 “答应我,你只能是我的明礼。”虞晚的无理要求,在把白色缎带放到他手里的那一刻起,沈明礼就答应了她。 她又笑着作乱,“你摸摸我的心跳,它好像没那么快了。” 薄薄的旧式小衣被丢在一角,跟一条平裤杂揉在一起。 她是来引诱他的,沈明礼一直都知道。 可他愿意让她引诱。 第100章 偶遇未来岳母 “想什么呢?” 杨树下的水池边,水龙头哗哗放着自来水,溅湿了坑洼地面,晕出一摊积水,沈明礼看到是李教官,平淡道:“没什么。” “少来,隔老远就看你盯着水龙头发愣。” “是不是遇到什么大好事?一上午都看到你在笑。” 昨晚那些画面,在沈明礼脑中飞速闪过,他敛去眼底异样,扬眉轻笑。 “的确是有喜事。” 李教官慢半拍才意识到是喜事不是好事,昨晚他就听门卫说沈教官有结婚对象,当时还不信,现在看来是真的。 “难怪难怪,记得发喜糖啊。” 沈明礼是国防军大出了名的冷面教官,分到他手下的学员,每天雷打不动的五公里负重越野,还有高强度户外训练。 今天破天荒地少了两组百米蛙跳。 让一众学员欢呼雀跃。 午休时间短。 沈明礼为了能回一趟报社家属院,早早结束了那帮学员的下肢体能训练。 他顾不上吃午饭,坐公交车到了琴台府站,顺道去隆兴裕买了红烧肉和炒大肠,另外还单独买了白面馒头。 至于米饭,他没考虑。 虞晚对米糠皮过敏,以后要不是自家下锅煮的饭,他是真不敢给她吃。 沈明礼拎着一网兜饭盒往家属院走,快经过利民供销社的路口时,遇到从马路对面过来的刘阿姨。 他主动打招呼,“伯母。” 一声伯母,喊得刘萍心惊,等看清是谁,又客套寒暄,“原来是你啊,小同志。” “那天时间太晚,还没来得及跟你道谢,你这是?” “我也住在报社家属院。”沈明礼想说虞晚在他那,又觉得在大街上提,会影响不好。 “伯母,我们边走边说。” 上次还是阿姨,现在一口一个伯母叫得顺溜儿,刘萍不是榆木脑袋,当即就懂了另一层含义。 她也是急糊涂了,怎么就忘了他也住在家属院? 刘萍试探性地问:“小虞?” “在我那。” 确定女儿在哪,刘萍算是舒了一口气,只是这口气,在看到小同志脖子上的挠痕,立刻吓出一身冷汗。 她是过来人,清楚这挠痕是怎么来的。 难道…… 想到某种可能,刘萍又有些头晕目,可很快又觉得是自己想岔了。 她家的小虞,绝对做不出搬起石头砸自己脚的事。 可要是真做了傻事,除非…这人…… 刘萍将眼神调转,目光如针,“上次时间急,也没记清你的自我介绍,这回你帮了小虞,伯母还不知道要怎么感谢你。” 沈明礼没推拒感谢,而是又做了一次自我介绍。 说得还是他一直说的那些说辞。 什么职位,多少工资统统没入刘萍的耳朵,独独一个沈姓,还有京市人,彻底把刘萍的心思说活络。 她家的小虞不是蠢人。 这小子要真没什么来头,虞晚绝对不可能让他占丁点儿便宜。 刘萍接连遭受几次打击,现在是不敢把他往沈家想,沈家的门槛实在太高太高,她家能打听的消息就是已经退下来的沈老首长。 至于沈家其他人,全都是保密资料。 倘若,这个沈真是那个沈,那她家就是祖坟冒青烟,合该翻身撞大运。 可要不是,只是旁支又或者沾点亲缘的那种,那也只能说,她家运道如此。 可要是八杆子都打不着,还穷得叮当响,那最好是哪来回哪去。 不过依眼前情况,这小子应该多半是个旁支亲戚。 心里略作考量,刘萍看沈明礼的神色多了和煦,“小沈住在家属院,应该没少听我家的事吧?” 沈明礼用鼻腔嗯了一声。 低头见伯母面露愁绪,似乎有什么话想说。 刘萍将他上下打量一番,怎么都觉得配不上自家女儿。 她假意叹息,又试探道:“小虞那孩子,是我亏欠了她,现如今家里一摊子事,我也有些力不从心。” “只是有的事不是儿戏,该问的还是要问清楚,你也别怪伯母说话直。” 沈明礼客气道:“有什么想问的,伯母尽管问。” “你每月津贴是自己收着?还是给家里?三五年内,能不能升上去?对于近一年的规划又是什么?” “你父母都有工作,那常需要人照顾的老爷子,又是谁在照顾?” “你还在上学的弟弟妹妹,家里又有什么明确安排?有对口的工作单位,又或者别的打算吗?” 一连串的探家底,放在别人眼里,那就是过于市侩现实。 可在沈明礼这,却是另一种佐证。 虞晚的确是到了国防军大才知道他的身份,刘伯母会问出这些问题,那就是最有力的证据。 他喜欢的虞晚,的确不是为了虚荣富贵就反复横跳的俗人。 她跟那些人不一样。 她只是中了沈老爷子的圈套,被激得来了脾气。 沈明礼小腹肌肉一紧,某处还有些隐隐作疼,虞晚的确是个激不得的坏性子,他已经亲身领教过了。 他把自己的工作规划简单说了下,重点是表述自己的工资全都攒着没乱花,家里也不需要他负担。 等说到老爷子由他大姐还有姐夫照顾。 刘萍才开口:“意思就是,出嫁的大姑子还跟你父母住在一块儿?” “对,还有个侄儿。” 沈明礼的过于坦白,让刘萍跟着犯愁,嫁进这种姑姐多的人家,那就是天天喝黄连水。 你嫌日子苦,人家说治病还消火。 刘萍没了应付他的心思,场面话还是要说,“小沈,这会儿日头正晒,伯母也不耽误你吃午饭,我回去收拾些换洗衣服,你帮我带给小虞。” “等家里消停下去,伯母再请你到家里做客。” 伯母让他到家里做客,那就是对婚事的默许,沈明礼笑着应下,跟着去了家属院一号楼。 刘萍存心敲打沈明礼,收拾的洗漱用品还有换洗衣服都是各有各的讲究。 * 正午阳光刺眼。 屋里静悄悄的,沈明礼轻手轻脚地开门进屋,把网兜里的饭盒放在饭桌上,又压着脚步进了卧房。 他把手里拎着的编织筐放在柜子上,走到床边,看到睡得一身香汗淋漓的虞晚,心底就有种说不出的满足。 那种胸腔被什么填满又一直沉溺在柔软中的感觉,是他从未有过的。 他不知道该怎么形容。 只知道从国防军大回来的路上,天气好得不得了,好像从没有过这么蓝的天,那么白的云。 他想要快点见到她,一分一秒都不想等。 “小虞。”沈明礼坐在床沿,低声叫她,清冽嗓音,温柔又沙哑。 “嗯?” 虞晚迷糊地应了声,觉得好困好累,怎么都睡不够。 他伸手抚开她额间的碎发,笑道:“快醒醒,起来吃午饭了。” “吃什么?” 虞晚眼睛都没睁开,就先问吃什么,还舔了舔唇瓣。 像花瓣一样柔软艳丽的嘴唇,让沈明礼忍不住去亲,轻轻碰了一下,又故意逗她。 “炸酱面。” 赖床的人突然睁眼,扯着沈明礼的衣领往下拽,虞晚一口咬他嘴角上,咬完人还恶狠狠道:“我让你买炸酱面,以后还敢不敢再买了?” “敢。” 沈明礼一秒都没犹豫。 第101章 对你负责 “不许欺负人。” 虞晚搦着细腰坐起来,一脸娇嗔地跟沈明礼对视。 她身上穿的还是他的军绿色背心,宽宽松松的,一侧肩带要掉不掉地耷在白皙手臂,慵懒中透着股娇矜诱人。 没拉开的窗帘,在风里翻飞。 偷进来的阳光,成了窄窄长长的一条光影。 “我一点都不喜欢吃面,而且屋子里好热。” 她在跟他撒娇。 沈明礼听得出来,伸手帮她理好背心肩带,声音放地低低的。 “我买了隆兴裕的拿手菜,先起来吃饭,一会儿给你烧些水,饭后你在屋里擦洗一下。” “……”还好不是炸酱面。 虞晚拢了拢肩头长发,因炎热又生了些抱怨,“知青办的人什么时候才走啊?有他们在,我连澡堂子都去不了。” 这会不是现代,没空调没风扇,拿着把破扇子扇风,还热出一胳膊汗。 “再忍忍,我会尽快把事情处理好。” 屋子是西晒朝向,沈明礼知道她热,但目前处境只能先忍耐,他略带歉疚,伸展胳膊去抱她。 男人骨节分明的手掌在虞晚的腰间轻轻摩挲,粗粝指腹带来的痒意,让她笑着往两边躲。 “别碰我的腰,痒死了。” “我的你能碰,你的我就不能碰了?” “你这是打击报复。”虞晚脸不红心不跳得耍无赖,她昨晚没少啃咬沈明礼,还不许人动。 完全就是把他当成真人手办,左右翻捡着探究她没有的事物。 屋里本来就有些闷热,闹腾起来更热。 沈明礼掐着她的腰,力道没减,还凑拢亲了亲她的脸颊,从昨晚到现在,他都有种梦还没醒的错觉。 只有触碰到虞晚,他才有一种踏实感。 “热死了,吃饭吧。” 虞晚不想多腻歪,嫌弃地躲来躲去,说实话,她有些难以招架。 沈明礼的转变太快了,仅仅过了一夜,他对她原本理智又清醒的淡定态度,瞬间就成了陷入情爱的愣头青。 事情照这个势头发展是好,可过于陷入感情的男人,反噬起来也很可怕。 客厅里的闷热程度,让虞晚踏进半步就快速退了回去,沈明礼把她的反应看在眼里,笑了好一阵。 客厅太热,午饭只能在卧室的书桌上解决。 填饱肚子,虞晚支着下巴,拿报纸给自己扇风,扇起的风,都是热的,她又把报纸撂回桌子上。 趁还有时间,沈明礼说起自己的安排:“小虞,我跟你的事,我准备今天就回去跟家里人提。 这两天我估计不会回这边住,今天星期三,你耐心等我几天,最迟星期六之前,我一定回来。” “……” 真是熟悉的戏码。 湾湾早期苦情电视剧,就会有这种女主等男主,男主没准时回来,然后女主误会,后又大了肚子然后草草嫁人,等孩子满月,男主才逃脱什么困境,寻到女主。 可惜事情已经尘埃落定。 沈明礼不会也给她来个神秘消失术吧? 虞晚笑着应下,心道:不管在哪,果然还得是有背景,有后台。 事情安排好,沈明礼拿着饭盒去阳台洗,顺带还烧了一大锅水,再回到卧房,就看到柜子上摆了一堆东西。 沈明礼带回来的编织筐,虞晚一眼就认了出来,她以为沈明礼去她家做了贼 ,但拿出里面的洗漱用品,还有折叠好的衣物鞋子,就明白不是。 “你碰见我妈了?” 翻到最下面的贴身衣物,虞晚立刻升起做贼后的心虚,她颤着眼睫,嚅着两片丰盈的唇,“你没乱说什么话吧?” “没有。” 沈明礼把饭盒放桌上,走到她身侧,想揽一揽她的肩,又见手上全是水。 看她一脸惴惴不安,知道她害怕什么,于是就把事情讲得更清楚。 “中午我从国防军大回来,路上在利民供销社碰见了伯母。 我看伯母面色不好,怕她担心你的事,就说了你在我这。” 虞晚跟他亲密过的事,沈明礼肯定不会往外说,只是防不住被伯母猜出来。 当时,伯母就扫了他脖子好几眼,估计是看到了挠痕,又或者还没消除的齿痕。 虞晚漂亮的不像话,尤其是一双灵动像泉眼的眼睛,哪怕是发脾气,不讲理,冲他翻白眼都是娇蛮可爱的。 她全身上下没有一处瑕疵,皮肤有多好,身材有多丰满,沈明礼都清楚。 唯一的不好就是指甲挠人有点疼,咬人的时候下死口。 虞晚的一双手不仅白皙还十分绵软,十指纤细匀称得恰到好处,指甲也是精心修剪过的圆润弧度,留着浅浅的一弯小月牙,美观是美观,但掐人挠人的时候,就是十足的凶器。 一抓一道血棱子。 虞晚捏着三件不同花色的小衣服,心里有些忐忑,她哄沈明礼的那些话,也不知道有没有露馅。 “我妈……没骂我吧?” 她有心试探,目光也有些躲闪,只敢看着沈明礼的下巴说话。 “没有,伯母什么都没说。” 沈明礼晓得她怕什么,毕竟谁家大姑娘晚上不回家? 虽说是知青办逼的,但虞晚遭这一场冤屈,说来说去,也有他插手的成分。 沈明礼心里有愧,又的确没守住规矩。 他把自己放得低低的,一心捧着她,“你放心,婚事没确定下来,我不会在外面坏了你的名声。” “小虞,你相信我,我一定会娶你,对你负责,以后,我也会竭尽所能的让你幸福,不会让你受半分委屈。” “好听话谁不会讲?” 虞晚安下心,不为沈明礼的承诺,而是为他的不知情。 她捡起平日的娇纵,嗔他一眼,“我跟你已经有过不清不楚,现在还不是你想怎么拿捏就怎么拿捏?” “你就算真不娶我,这回拍拍屁股给跑了,我还能跑你家抓你不成? 军区大院的那道墙,可不是我随随便便能进去的。” 虞晚绝口不提是自己的引诱,一心把沈明礼说成耍完流氓不负责的烂人。 沈明礼辩无可辩,男同志跟女同志之间出了什么事,说到底最吃亏的还是女同志。 现在虞晚已经是他的人了,她有这方面的担心也正常。 “我不会跑,我沈明礼说话算话。” “谁知道呢?” 虞晚故意刺他,刺完又可怜兮兮地望着沈明礼,“明礼,我有些怕。” 怕什么呢? 自然是怕沈明礼胳膊拧不过沈家的大腿。 “小虞,你一定要相信我。” 在这句话里,虞晚是寻不到丁点儿安慰的,沈明礼太稚嫩了,他还没完全成为一个男人。 虽然昨晚,她以诱欲逼他去成为男人,可结果,谁知道呢? * 傍晚,结束国防军大的训练课后,沈明礼没有回报社家属院。 坐上去军区医院的公交车,心里就在盘算要如何说服爷爷,只要能说服爷爷,父母那边就不是阻碍。 沈老爷子吃完晚饭,在楼下消食,刚想跟孙女婿下两局棋切磋切磋。 就听警卫员说沈明礼来了。 “让他过来吧。” 凉亭里,张国斌正摆着棋盘,听警卫员说小舅子要来,很识趣地表示要避一避。 “不用,坐着吧。” 沈老爷子开了口,张国斌就只能顺从,等小舅子出现在蜿蜒小道,他马上起身相迎,“明礼,今天是什么风把你吹来了?” 沈明礼轻点下巴算作打过照面,却没说话。 第102章 争取婚事 被甩了冷脸无视,张国斌也不介意,反陪着笑脸让出棋局对坐位。 沈明礼跨腿坐下,腰背挺得笔直,“爷爷。” 沈老爷子眼皮没抬,还在看棋局,“这个点怎么想着过来?” 沈明礼没答老爷子的话,扫了眼边上站着的张国斌,意有所指道:“姐夫应该有事吧?” “对对对。”张国斌笑着打哈,“瞧我这记性。” 说完,张国斌转头看向老爷子,等了两秒,也不见老爷子发话,他这才笑着出了凉亭。 到底是沈家两房的长孙,他这个外姓人,再毕恭毕敬地小心讨好,哪怕把老爷子当亲爹亲妈一样的敬着也不顶事。 人家正主一来,他算个什么? 哪怕他是沈明礼的亲姐夫,也得不到半个好脸。 残阳褪去,夜幕来临,园子里的灯一盏盏亮起。 沈明礼心中打过无数遍的草稿,在这会却讲不出来。 他不是怕,也不是后悔。 而是他在想,要以怎样的方式,才能让爷爷认可虞晚,才不至于让她受委屈。 他踌躇不前,倒是沈老爷子先开了口,“既然来了,就陪爷爷下一局。” 棋局已摆好,原来陪着下棋的张国斌被支走,沈明礼肯定要顶上。 刚好也再想想措辞。 沈老爷子下棋过招很快,跟他这个人一样雷厉风行,几个回合下来。 横马跳卒,车攻炮轰。 沈明礼很快被逼得落了败势。 “你小子,下了一手臭棋,出去别说我是你爷爷。” 沈老爷子过了把痛快杀瘾,脸上乐呵呵的。 面对亲自教养大的孙子,一双因岁月染了浑浊的鹰眼露出为数不多的慈爱。 “您老是棋坛三杰,我可承不了你的衣钵,论棋艺还得是明玲那丫头有天赋。” 提起孙女,沈老爷子像是失了下棋兴致。 对于爷爷的重男轻女,沈明礼也是深感无力,老一辈的人,对于有些事的固执已经严重到另一种极端。 他觉得小妹明玲可以走棋坛这条路,可爷爷并不这样认为,甚至吝啬把棋艺传给小妹。 沈老爷子眉峰一抬,沟壑纵横的老脸挂上严肃,“你把人支走,就是想说这事?” 那肯定不是,沈明礼收了随性,神情是从未有过的郑重,他不再犹豫,一字一句道:“爷爷,我想履行婚约。” “婚约?什么婚约?” 沈老爷子把手里拿着的棋子啪地一下拍在石桌上,直拿眼杀他,“我跟虞老当年说的是成儿女亲家,这事在你爸那一辈就没能作数,现在你要履行哪门子婚约?” “我要娶虞晚。”他把话挑明。 “砰——”将军。 棋局胜负已分。 沈老爷子铁青着脸起身要走,那意思是没有商量的余地。 沈明礼没有去拦,还身如青松地坐在石凳上,心中前所未有的坚定。 “爷爷,不管你同不同意,我都会娶虞晚为妻,你看不上乔家,连带着对她心存偏见。 甚至还不惜挑拨设计,可你错了,她不是那样的人,也没你想的那么不堪。” “虞晚或许不是你心目中的孙媳妇,但她是我沈明礼想娶的人,我希望您能尊重我的决定,同时也看在我的面子上,不要另她颜面尽失。” 沈老爷子差点被这孽障气死,抬起手杖就要敲他一棍,沈明礼后背像长了眼睛,刚好起身往边上迈了一大步。 “老子当年怎么没一包耗子药药死你?还真没瞧出来,你小子居然是个大情种。” “现在还没把人娶进门,就给护上了,要真把她怎么着,你是不是连我这个爷爷都不认了?” 沈老爷子气得手抖,年纪大了到底有些力不从心。 早二十年,谁敢这么挑衅他? 这小子可真是他一手带大的好孙子,真是哪哪都像他。 沈明礼怕把老爷子气出好歹,忙去扶他坐,说话也没那么硬头硬脑的。 要真为了娶虞晚,把亲爷爷气死,那他跟虞晚才是真没可能了。 他爸肯定会一枪崩了他,就算没死,他大伯应该会补一枪。 “爷爷,小虞是个好姑娘,你就成全我们吧。 我向您保证,只要您同意让虞晚进门,我一定好好为沈家开枝散叶。”意思就是要他娶别人,那就不要想着抱曾孙。 沈老爷子听懂他话里话外的意思,气得又想敲他两棍。 可到底是一手带大的亲孙子,虽恨这犟种不争气,也只能压着火气劝。 “我问你,你要娶人家,你拿什么娶?拿你小排长的身份娶,你看乔家能不能瞧得上。” “退一步说,那怕我同意了这门亲事,你觉得你有什么能力去扛乔家那一摊子烂事?” “关看守所的关看守所,被停职调查的停职调查,医院里还有个打了人藏起来的惹事精。 你说说,这么一家人,你有什么能耐去扛事?” 沈老爷子转了冷脸,逼沈明礼认清现实。 “我只问你一句话,你拿什么扛?” “拿我这个首长身份,还是你爸的军政委身份,又或者你大伯的军区司令身份?” “那丫头全家都等着你往里头跳,你倒是个有情有义的种,一来就要娶人家姑娘。” 一连串的质问,像冰雹一样地往人脑袋上砸。 沈明礼在缄默中,被砸得清醒得不能再清醒。 他知道他不仅仅是沈明礼,他还是沈家人,这一点,是他无论如何都割舍不了,割断不开的。 可他只是想娶自己喜欢的人。 他只求这一次。 “爷爷,您就成全我这一回,我会带着小虞去滇南随军,京市里的事,我不会插手也不会管,小虞她会明白我的苦衷。” 沈老爷子长叹一口气,目光如烛地审视着沈明礼,那丫头就是个祸害。 从那天早上,看到她的第一眼起,他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 明礼这孩子,到底是太像他了。 思绪回转,沈老爷子还是做了最后妥协,“你姓沈,你娶了她,在外人眼里,她乔家就是我沈家的姻亲。 那些看不见看得见的地方,你能保证乔家不会借我沈家的名头干些以权谋私的事?” “明礼,你好好想想,这样做到底值不值得,你不仅仅是自己,你还有我们这些家人。” …… 婚事并没谈拢,但能让老爷子松口就代表有希望。 张国斌很有眼色地打了一份饭菜回来,见爷孙俩还在下棋,就朝凉亭外站岗的警卫员使了个眼色。 装了五个饭盒的网兜十足十的有份量,警卫员拎过去,不等说是谁送来的,就听沈首长道:“让国斌过来吧。” 说完,顾及孙子不喜这个姐夫,又添了一句,“让他陪我下两局,你先把晚饭吃了。” 张国斌重新回了凉亭,还装出一副忙完事的样,有他眼观六路的说话调停,爷孙俩之间也缓和不少。 沈明礼先喝了一口丝瓜汤,又夹了一筷子肘子肉,一筷子炒黄瓜,吃了两口米饭垫肚子,才似笑非笑道。 “听说姐夫有个侄女叫张蔷,也不知道有没有这回事。” 第103章 下棋人 一声姐夫,叫得张国斌险些惊掉下巴,诚惶诚恐一瞬,才把一句话听明白。 好端端地提起他大侄女,难不成是……? 想着侄女温婉秀丽的长相,也不是不可能。 “我大哥张国栋是有个女儿叫张蔷,今年刚毕业,前几天才满了十八。” 张国斌一边说,一边暗窥沈明礼脸色,他这小舅子看起来好说话,待人随和不计较,实际上是个眼里容不了沙子,面善手狠的主。 自打前两年被沈明礼知道,他借沈家背景托关系调到京城日报当会计,就再没给过他好脸色。 好在沈明礼没把这事跟家里人说,不然还不知道要闹出多大的乱子。 保不准儿沈明娟要跟他闹离婚。 沈明礼冷眼盯着他,说话也有些阴阳怪气,“听说张蔷摔折了腿,人还在医院躺着,你这个当叔叔的没去看看?” 这话就问得有些蹊跷,张国斌揣度着,一不留神被沈老爷子吃了一兵,“这事我还真没听说,周末我抽空去看看。” 张国斌顺着话说,沈明礼却不满意,刨了两口饭,又挖了一勺蛋羹吃,“今儿才星期三,要不就明儿一早吧。” 这么急着催着,张国斌要还听不出来,那就是真的蠢。 “该你了,小张。” 沈老爷子催了一声,转眼看向沈明礼,眼里带着似讽非讽的笑,“你小子倒是胃口好,吃完那么大一肘子,还吃得下鸡蛋羹,吃多了也不怕夜里不消化。” “爷爷年轻时候不是一顿吃十八个馍吗?我这饭量可比不了您。” “不听老人言,总有你小子摔跟头的时候。” 爷孙俩为什么打机锋,张国斌是琢磨不透,也没敢去细琢磨,等到第二天,从他大哥嘴里知道侄女张蔷被人推下楼的事后,一根名为解惑的线头,彷佛从某处钻了出来。 “到底是被推下楼还是她自己摔下楼?跟她发生口角的女同学又是谁?家里又是什么情况?” 电话另一头的张国栋道:“那丫头不是第一次欺负你侄女,以前想着小打小闹,没跟她计较,这回害你侄女摔折腿,那就该给她点教训。” 自家孩子自家疼,侄女到底只是侄女,张国斌可不会信他大哥的片面说辞。 追问最紧要的,“伤人的女同学是谁?现在又在哪?家里父母都是做什么的?” “不过是普通职工家庭,没什么来头,好像也是你们报社的。” 张国栋心里有鬼,想着把事情糊弄过去,可张国斌不是傻子,当下就发了火。 “大哥,有的事不能瞎搞,没人是傻子。 实话跟你说,昨晚我那小舅子就亲自点了我,你具体做了什么事,我也不问,但你尽快把事情平过去,最好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到底是自己亲大哥,张国斌发过一通火,又好言相劝:“哥,咱家靠着沈家这棵大树,只要不动歪心思,人家就能保我们一家子往上走。” “你这回实在糊涂,顶着亲戚名头弄些虚虚实实的把戏,就以为能把事情给办了?人家都是要往上递话的。” 要不是这样,沈明礼怎么可能突然提起他侄女的事? 张国斌有过一次被抓经历,这回是无论如何都不敢再犯,他清楚大哥为人,肯定是大嫂撺掇的。 他大嫂到处吹嘘是沈家亲戚,那是没少在人前得脸。 这回敢借着沈家干仗势欺人的事,成与不成倒霉的都是他。 张国栋听了弟弟的话,也吓得出了一身汗,他当时也没明说是谁家亲戚,这样都能传到沈家人耳朵里,也不知道他家有多少耳线。 怕得罪沈家这个大靠山,张国栋挂了电话,就给城北派出所还有学校各打了一通电话。 受害者没揪着事情不放,学校和派出所自然是照章办事。 当天中午,跟刘姥姥住一个小跨院的郑老师就把消息带了回去。 同时还有一张毕业证书。 “事情调查清楚了,乔珍珍的确没有推张蔷同学下楼,学校问了不少在场的学生,再结合多方面的线索,特此准时发放乔珍珍的毕业证书。” 郑老师把学校的话带到,还分了刘姥姥早上去菜市场抢的新鲜菜。 丝瓜、扁豆都很新鲜,郑老师道了声谢,补了钱票给老太太。 “票据我就不要了,钱我收下,这几年,郑老师没少帮我家那个惹祸精带话,真是麻烦郑老师了。” “嗨,都是邻居,带句话算什么事?” 得了声谢,郑老师就回屋做饭去了。 刘姥姥摊开那张毕业证,把上头的名字看了又看,嘴上念叨着,“家里可算是少了一件麻烦事。” 等到晌午饭点,刘家人陆续回了小槐花胡同。 正屋饭桌上摆了一盆丝瓜汤,一盆过水荞麦面,还有切好的黄瓜丝和一海碗拌面辣酱酱。 一家子围着饭桌吃凉面,平时不怎么多话的刘老头却突然开了口,“我跟几个棋友下棋,听了几耳朵,估摸下个星期城北派出所就要出告知书了。” 刘景文、刘景武插不上嘴,刘峰也出不了什么好主意。 父子三人都在铁路局上班,每天的工作内容就是各种检修维修排查,与人打交道这方面,到底是有所欠缺。 赵美华挑了一筷子面,没夹起来两根,眼睛全往婆婆身上瞟,刘峰在桌下伸腿踢了下自家媳妇,得了赵美华一个恨眼。 一桌子人都等着刘老太发话,可直到吃完饭都没说一个字,倒是回里屋的那一瞬,老太太扭头瞟了眼饭桌。 此时的饭桌边,只有摞碗筷擦桌子的赵美华。 * 大夏天的正午,人热得都没什么精神。 刘老太躺在床上养了养精神,等刘家人下午出门上班,她又拿着毕业证去了第一协和医院。 乔珍珍正无聊地满屋子挥扫帚杆,见姥姥来了,扫帚杆一丢,立马笑嘻嘻地迎上去,“姥,你怎么来了?是来专门陪我的吗?” “哎哟,你也不嫌热。”刘老太抽出袖管,不让她挽胳膊,抬眼看到乔珍珍耍得满脸通红,汗水滚脸,她也是佩服这个缺心眼儿。 “姥姥,你咋区别对待?小虞走哪,你都挽着牵着。” “没大没小,小虞也是你叫的?那是你亲姐姐。”刘老太斥她一句,又笑着拿出衣包里的毕业证。 毕业证一出现,观察室瞬间响起一声惊喜狂吼。 “啊!我拿到毕业证了!” “我拿到了!” 乔珍珍差点把亲姥姥的耳朵吼聋,还觉不够,又跳着跑到窗户口大喊大笑,“哈哈哈哈哈,我,乔珍珍,也能去文工团啦。” 刘老太没眼看,等乔珍珍嚎完两嗓子就一巴掌招呼过去,“沉着点气,快收拾收拾东西,今天你就回去住,医院就不住了。” “好好好,我马上收拾。” 乔珍珍没觉得疼,迫不及待地要回家属院,这医院她是呆得够够的了。 也不知道讨厌鬼现在怎么样。 胡乱收拾一通,乔珍珍又想起什么,随口编了个理由,“姥,我去上个厕所,你等我一会啊。” 第104章 家属院的女人 第一协和医院住院部。 与急诊大楼相隔了一个小花园,中间有长廊相连接。 乔珍珍呆在医院近半个月,对于医院的布局早就一清二楚,她找到张蔷住的病房敲响门。 “叩叩叩。” “谁啊?” 开门人是张蔷的母亲,郑燕南。 郑燕南长了张鹅蛋脸,圆眼睛,额发间还有个美人尖,看得出来,年轻时候长得不错,只是现在上了年纪有些发福。 “你是哪位?”郑燕南猜测,“是蔷蔷的同学吗?” “阿姨好,我是张蔷的同学,但我不是来看望她的,我有两句话要跟她说。” 郑燕南头一回遇到这种说话能噎死人的小同志,一时倒不知道该不该让她进去,屋里正啃苹果的张蔷问了声,“妈,是谁啊?” “不认识,她也没说。” 乔珍珍抢过话头,义正严辞道;“是我!被你陷害被你迫害的乔珍珍同志。” 一句愣头愣脑的话,让门口的郑燕南和屋里病床上的张蔷同时陷入沉默。 乔珍珍发挥毕生所学,站在道德制高点的控诉,“张蔷,我今天跑这一趟,就是要告诉你,你的险恶诡计是不可能得逞的,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 而我乔珍珍,是被你这个毒虫冤枉的。” “为了洗刷我的冤屈,学校已经为我张贴了澄清说明,相信不久后的将来,派出所也会把你的丑陋恶行公之于众。” 一口气说完该说的,乔珍珍神色严肃地道别。 “再见,阿姨,再见,跛子姑娘。” “妈!关门!”张蔷听到自己被叫跛子,脸都气红了,等她腿伤好了,她一定要把乔珍珍套了麻袋打一顿。 “……” 郑燕南还在怔愣中,人家小同志已经走远。 “她就是经常欺负你的乔珍珍?” “对,就是她。” 张蔷气得狠捶枕头,同学四年,年年都被这遭了瘟的乔珍珍针对。 郑燕南从小就命好,嫁的丈夫又是城南郊区海子镇上的供销社主任,过了二十多年的好日子,从来都是被人捧着的那一号人,今天可算是开了眼了。 “要不是乔珍珍,我能气得摔折腿?月底就要去文化馆报到,我这腿到时候还走不了路怎么办?” 说着,张蔷就急得红了眼眶。 郑燕南看着心疼,忙到床边哄女儿,“好得了好得了,这不还有小半个月吗?” “就算到时候没好,妈也会想办法帮你延后几天,肯定不会耽误你进文工团。” * 这头出了气,乔珍珍才跟着刘姥姥办理了出院手续。 要不是想着自己快进文工团,也是有组织的人了,她高低还要多骂好几句。 真是便宜她了。 半个小时后,回家躺到阔别已久的小床上,乔珍珍是打着滚儿的撒欢,不过还没滚两圈,就听到楼道响起熟悉的脚步声。 是讨厌鬼。 虞晚提着编织筐,刚要拿钥匙开门,门就从屋里打开。 “珍珍,你没事了?” “我能有什么事?” 乔珍珍一手夺过讨厌鬼拎着的编织筐,示意她快进屋别晒着,“组织上已经把我的冤屈洗刷干净,从今天起,我乔珍珍不用再在医院当缩头乌龟了。” “……”组织?可真能扯。 虞晚娇声笑了笑,走在后头把屋门顺带上。 昨天沈明礼才跟她说了知青办的人会走,没想到今天连乔珍珍的事情也一并解决了。 执行力真是没得说。 乔珍珍把编织筐拿进屋里柜子上放着,又急着问讨厌鬼。 “知青办的人有没有把你怎么样?你知不知道我有多担心?” 乔珍珍见过不少逃避下乡的人,不管奋争地多激烈,哪怕自残摔断腿。 知青办一样会把人带走。 除非家里有其他人愿意顶上,不然这事的最终结果都是一家子挨批斗。 虞晚用胳膊肘撞了撞乔珍珍,想要撞散她的煽情。 乔珍珍敏捷回撞,却不妨碍她看向讨厌鬼的眼神带着担忧和焦急。 “我是真怕你被抓住,以后就回不来了。” 被撞个趔趄的虞晚,瞪了乔珍珍一眼,“好了,现在没事了,你也不用操心。” “嘁,说得好像谁爱操心一样。” 乔珍珍贫完嘴,又留意起编织筐里的洗漱用品和换洗衣服,她面露疑惑道:“你这是从哪回来?” “……” 真是该机灵的时候不机灵,每到这种事乔珍珍都很会抓重点。 虞晚揉着胳膊,敷衍道:“我不是要躲知青办的人吗?所以在外头住了两天。” “外头哪?” “一个熟人家。” “熟人是谁?”乔珍珍追问。 “就是一个熟人。” 乔珍珍急了,“你快说!别想瞒着我。 到底是哪个熟人?” “你连名字都不敢透露,是不是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还是说,你被……” 虞晚被说得心口一跳,提裙坐到椅子上,“你别瞎猜,行不行?”猜得也太准了。 乔珍珍是彻底急眼了,一副恨其不争地咬牙切齿:“讨厌鬼,你当所有人都跟你一样蠢吗? 你在京市都不认识几个人,你说的熟人又是哪个熟人?” “你要真被怎么了,你瞒着我干什么?只要你说出来是谁,我一定帮你教训回来。” “唷,你还要打架啊?”虞晚故意逗她,摇着躺椅,别提有多悠闲自在。 眼瞅着乔珍珍快要发飙,她又轻笑着安慰她。 “好了,别问了,我什么事都没有,也没有你想的那些乱七八糟的事。” “去,给我泡一杯茶来。” 乔珍珍被讨厌鬼不领情的样子给气着了,“喝个屁,自己泡。” “你茶艺那么好,我泡就是浪费,快给我泡一杯,我这几天东躲西藏,不是睡桥洞就是蹲小花坛,连着翻了好几天的围墙,可真是遭大罪了。” “桥洞花坛就是你的熟人?” 乔珍珍有些不相信,但她宁愿是这些熟人,讨厌鬼长得太招人,她实在不放心,要不教她些腿脚功夫? …… 一下午,不管乔珍珍如何旁敲侧击,虞晚都没跟她透露半个字,等到傍晚刘萍下班回来,刘老太也提着个保温桶来了家属院。 这会儿过来,那肯定是有事。 看到两个女儿都在家,连晚饭都做好了,刘萍忙着奔走多日的疲惫,也在这一刻消散。 “小虞,珍珍,来,先喝一碗姥姥熬的消暑祛湿汤。”刘老太把带来的解暑热的草药汤分了出来,又感叹起乔珍珍给家里争了一口气。 乔珍珍听了得意得不得了,总觉得自己是忍辱负重,苦尽甘来。 以后还要干出些大事,让她妈还有她姥姥和讨厌鬼都刮目相看。 刘萍也笑着夸了两句,夸完又一脸晦气地说起知青办的人,“也不知道这帮人是怎么回事,说来就来,说走就走。” “闹得我们家里不安生,他们倒是拍拍屁股就走人。” 虞晚一直没说话,斯斯文文小口小口地喝着枣红薏米汤。 她红馥馥的唇瓣偶尔吐出一粒枣核,额间因喝汤热出的一层薄汗,湿濡濡地浸湿在她眼底,让人看不清也看不透。 知青办的人突然没再蹲守乔家,乔珍珍的毕业证又在同一天放了下来。 其中要深究的缘故,能在谁身上? 刘老太跟刘萍心知肚明,可又不好直接点破,就在这么睇来睇去的眼神里,转眼就到了星期六。 第105章 犀利的沈明礼 七月过了大暑,气温是见天儿的拔高。 星期六这天,更是热得不得了。 广播里播报,气温是今夏最高。 刘萍不想让女儿遭罪,也不让下厨做饭,母女四人除了早饭是在家里吃的,午饭和晚饭都是在隆兴裕饭店买现成的。 虽说家里男人一个被关派出所,一个被关单位禁闭调查。 但工资还在照常发放。 对于吃喝上面,刘萍也毫不吝啬,越是这种时候,她就越要活得体体面面,三个含苞待放的女儿就是她的底气。 至于现在瞧她家热闹的人,都给她等着。 今天的星期六其实跟以往度过的星期六一样。 只是因为被某个人赋予了承诺。 这就让虞晚不受控制的心生期待,要问她为什么期待,她也答不上来,但肯定不是喜欢沈明礼,急切想嫁给他的谬因。 抱着沈明礼什么时候会来,怎么来的困惑,虞晚从上午等到下午,从午后等到傍晚,最后直到夜里上床睡觉。 那个说好要来的人也没出现, 虞晚有些后悔,早知道沈明礼不来,下午就该跟乔珍珍、乔珍美去照相馆照一寸照。 “男人的话,果然不能信。” 抱着这个感慨,虞晚在不知不觉中睡了过去。 * 夜深后,天上坠着七八颗星,热意也被凉风吹散。 病床上的沈明礼恰好被吹进屋的凉风惊醒。 “醒了?” 说话人是沈明礼的大姐沈明娟。 她放下手中的书,摘下眼镜揉了揉眉心,姐弟俩长得并不相像,沈明礼像父,沈明娟像母。 沈明礼愣了一瞬,断掉的记忆才续接上,想着还有紧要事,立马撑着胳膊要起来,沈明娟见了赶忙去扶他,“你可别乱动,背上全是伤,要把伤口折腾开,吃苦头的还是你。” 不提还好,一提沈明礼就觉得后背火辣辣的疼,可他顾不上身上的伤,急道:“现在几点了?” “凌晨一点。” “星期几的凌晨?” “星期天。” 一听过了约定时间,沈明礼拔掉手背输液管,强撑着下床,沈明娟拦不住,又怕拉扯着碰到他伤口,随即脸色难看的训斥。 “有什么要紧事,非得现在走?你还想不想好了?” “爸才抽了你一顿皮鞭子,难不成还想再挨一顿不成?” 沈明礼不跟她争辩,光是穿衣服就疼得他出了满头汗,他爸是下死手收拾他,这会还留了个帮凶守着他。 沈明娟见他不吭声,只得自己把事情戳破,“那乔家丫头,你就别惦记了,爸的态度,还有爷爷的态度,你又不是没瞧见。” “妈因为你的事,还跟咱爸吵了一架,这会家里为了你的事是彻底乱翻天了。” 沈明礼眉毛拧作一团,疼得倒抽气还要听沈明娟啰里八嗦。 他急着换病号裤,让他姐转过脸去,沈明娟不肯,见沈明礼就要这么出去,又泄气般的白了他一眼。 她背过身,还在苦口婆心地劝:“明礼,你就听姐一回,你跟乔家那丫头真的不合适,你非要娶她进门,就是害了人家小姑娘。” 这话,沈明娟其实是没立场说的,可她走过同样的一条路,作为过来人,她希望弟弟不要重蹈覆辙。 “婚姻不仅仅是靠两个人的感情,更多的是家庭条件的匹配,她出身条件太寻常,嫁进我们家,注定会矮人一头,受人冷眼。 生活会磨平一切,等感情归于平淡的那一天,你一定会后悔,后悔娶了一个处处让你被奚落的妻子,一个初中毕业的渔村姑娘,一个时时刻刻需要擦屁股的岳家。” 沈明礼本不打算跟沈明娟争辩,可她笃定的口气,还有看不起的鄙夷,都让他难以忍受。 他神情略显憔悴,嘴唇干裂起皮,可眉眼间都是寒芒,“沈明娟,我不是你,我也不像你,你跟沈政委才是当之无愧的亲父女。” “你跟他总有许许多多的借口,把自己的欲壑难填全推到别人身上。 他嫉妒我,发了疯地嫉妒自己的亲儿子,因为我敢为了喜欢的人去抗争,而他不敢。” “他连一个不字都说不出口,就接受了爷爷的安排娶妻生子。” “他既舍不下权利,又害怕遭人耻笑,可我是他的儿子,我怎么可以不像他?所以他一鞭鞭下死命的抽打我,妄想让我屈服他,又想证明他才是明智且正确的。” “闭嘴!” 沈明娟心中掀起巨浪,巨浪快要拍翻名为父亲的船,她不允许任何人的诋毁,指着沈明礼怒道:“谁允许你这么说话的?你凭什么这么说咱爸?” 沈明礼轻笑着扯下另一张遮羞布,“你沈明娟也嫉妒我,嫉妒我是男人,可以享受沈家唾手可得的一切,而你是女人,得不到沈家的栽培。 所以你寄希望于情爱于丈夫,可张国斌就是个普通人,你在感情淡去后开始憎恶他的无能,又痛恨自己当初的选择。” “你规劝着我,看似是为我好,实际上是想让我跟你一样,跟沈政委一样,这样你们就能自己骗自己。 看吧,所有人都会这样,所有人做了选择都会后悔没选的另一种可能。” 沈明礼长得像沈父,其实更像年轻时候的沈老爷子。 在有些方面,一样的无情又专横。 “你们是你们,而我是我,我不畏惧别人的冷眼,也不惧失去权力。 我选择的人,她不需要背负我的期望,我的责任,我喜欢的就是有鲜活气的她。” 亲弟弟的话让人震耳欲聋,沈明娟知道自己说服不了他。 她惨白着脸,拼命咬着牙才能克制自己的失态。 不过走出去的沈明礼很快又折返回来,他面色淡淡道:“你不用在这守着,我要休息了。” “你!” “我懒得管你!” 沈明娟差点被气死,她就不该拦,真是白受一场气。 她怎么就忘了她这个弟弟有多理智? * 现在凌晨一点,从军区医院步行到报社家属院,以他的脚程和现在的身体状况,到了也快三点了。 熬到天亮,还要等到虞晚吃过早饭才能找上门。 考虑实际情况,沈明礼决定先休息,明早再搭最早的公交车回报社家属院。 挨了一顿打,又一天没吃饭,沈明礼趴在床上,没一会儿就睡了过去。 再睁眼,窗外已是天光放晴。 一排灰麻雀正叽叽喳喳叫得欢腾。 外头守着的警卫员听到屋里动静,叩了下门,得到准许才把打好的早饭送进病房。 沈明礼吃过早饭,也有了精气神,离开医院前,他要去跟爷爷打一声招呼。 只是到了沈老爷子那,不等他开口说走,老爷子就从抽屉拿出两个档案袋。 “选一份吧。” 两份档案袋都没有明确标识,可沈明礼清楚里面的东西意义非凡,“能两份都选吗?” 沈老爷子板着脸:“只能选其一,选了以后随便你要怎么样,我这把老骨头是犟不过你。” 沈明礼伸向左边,可又犹豫,最后换到了右边。 “自己选的,别后悔。” 第106章 筹备婚事 档案袋很薄,打开后,里面有五页信纸。 沈明礼拿在手上一页页翻看,直到看到最后一页,捏信纸的手都在颤,他强压怒火,语气淡定道。 “爷爷,你不用为了拆散我,做到这个地步。” “上面写的内容我一个字都不信。” 沈老爷子端着茶杯喝了口清茶,品尝过后才慢悠悠道:“你跑京市大弄澄清证明的时候,我就安排人去了滇南乐水。 原本我不打算把这份档案拿出来,可你如今泥足深陷,不把真相摆在你面前,怕是要被耍得团团转。” “这里面一定有什么误会,我相信小虞不是那种人,她是一个好姑娘。” 沈明礼铿锵有力的辩解,差点没把老爷子气得心梗,一连喝了两大口清茶顺气,才有命继续听下去。 “小虞她生得好,没人护着她,难免会遭人嫉妒迫害,她就是在渔村呆不下去,所以才跑到京市投靠亲人。 那些人知道她有好前程好婚事,一个个巴不得她落难才好看热闹,从这些人嘴里打听来的消息,根本就当不得什么证据。” “总之,除非小虞亲口承认,要么我亲自抓现行,否则通通都是编造谣言。” “小虞她二姐已经遭遇过这种无中生有的谣言,我不能再让小虞也陷入这种处境。” “滚!” 沈老爷子一个茶杯砸过去,“沈明礼!你有多远给老子滚多远!你想娶谁就娶去!” “娶了媳妇就给我滚回滇南去,别在老子这碍眼。” 沈明礼躲过摔来的茶杯,却没躲过溅起的茶水,好好的一件白衬衣,弄得一身茶叶水。 他嘴角荡着一抹笑,知道老爷子这是同意了。 于是趁热打铁:“婚礼就在军区医院办吧,简单请些常来往的亲戚就行,我只有七天假期,下周星期三就是好日子。” “结婚报告等我回了滇南交上去,这边假期结束,我就会带小虞去滇南随军。” “滚!” 沈老爷子发过一通火,气归气,但打心眼觉得孙子比儿子强。 当年老二沈少铭跟厨娘的女儿是青梅竹马,后来暗生情愫,可面对现实又嫌弃人家小姑娘是中俄混血,怕影响个人发展,还没到成家立业那天就早早跟人划清界限。 他这个老头子可没做过棒打鸳鸯的事。 等孙子走了,沈老爷子又打电话给在海关机关上班的儿媳陆玉珠,让她操办沈明礼的婚事。 老爷子交代过的话,陆玉珠只能照办,她两个儿子从小都不是她亲自教养,现在这婚事也不是她能左右的。 心里虽有不满,陆玉珠也只能把苦水往肚子里咽,她可真是小瞧了那丫头。 不过这事儿还得怪女婿张国斌,他什么时候把报社家属院分的房子让给明礼落脚的? 也不给家里吱个声。 要不是前天婚事捅出来,她到现在还以为儿子住在国防军大。 张国斌前两天不知道小舅子要闹着娶乔家姑娘的事,在家里被岳母甩脸色,他还以为是自家大哥办的那事,让岳母知道了。 等到今天中午听岳母和妻子说买结婚用品,张国斌才从云山雾罩里出来。 合着他大哥张国栋借沈家的势,欺压小舅子未来的小姨子,难怪点他那。 “今儿是星期天,星期三就要办婚事,赶是赶了点,这不考虑明礼7月29号要回滇南军区报到吗?”陆玉珠顾着面子,还要以一副理解儿子的态度来办这事。 她冲大女儿笑道:“你当大姐的帮着收拾下新房,要请的人列个单子出来,今天下午就挨着挨着打电话通知,主要通知常走动,离得近的,远的就拍个电报寄份喜糖过去就成。” 张国斌适时插话:“妈,还要准备什么结婚东西吗?你尽管说,我一定帮着安排妥当。” 他大哥是供销社主任,这可是将功补过的好时候。 “家里什么都不缺,你就帮着准备些喜糖喜烟,不要太好,也不要太次。 还有再去德善斋订几桌席面,至于订几桌,你跟明娟商量着来。” 陆玉珠心里想着还有什么遗漏,又想起场地的问题,“考虑老爷子的身体,婚宴场地就借军区医院后面的小公园办,这事我会跟那边人交接,其余事就不用你俩操心了。” 沈明娟今天凌晨还劝弟弟不要娶乔家姑娘,结果到了中午,婚事都定下了。 老爷子就是偏心,眼里只有两个宝贝孙子。 早年,沈明娟也想进部队,可家里没一个人同意,其实就是怕她早进部队,借着家里背景升上去,以后会给弟弟下绊子。 又或者是怕她用了家里的人脉,轮到两个弟弟就不好再用同样的法子铺路。 沈明娟有时候很矛盾,弟弟混得比她差,她心里急,可要真比她好,她又有些不得劲。 这些想法都是她自个揣摩的,有时候她也觉得家里做得对,如果她早十年进了部队,对于两个弟弟,她肯定不会出力扶持。 还会搬出一大堆要讲行事作风的大道理说服自己,说服所有人。 娶个小门户的弟媳进门也挺好,毕竟浓情蜜意的时间很短,可要娶了门当户对的方家姑娘,那步步青云的日子可就太长太长了。 * 说完军区大院,又说家属院这边。 早饭过后,刘萍准时出门上班,乔珍美挎着篮子去了菜市场,乔珍珍因为要去找同学显摆,也在家里呆不住。 她一走,家里就剩虞晚一个人。 虞晚从昨天等到今天,现在是彻彻底底不抱希望了。 可如果沈明礼真的没有娶她,那个梦,似乎就要成真了。 梦里,乔济南会入狱好几年,出来以后身边没有一个亲人,他为报仇一口气犯下十几条命案。 可照目前形势,乔济南只跟被他误伤的梁钊有过矛盾,以及背后写举报信的梁钺。 就这么两个人,不至于要杀十几人吧? 而且梦里没有亲人的存在,那大家都去哪了?还有她自己呢? 想到这,忽然有种不好的预感,直扑虞晚心口,她莫名觉得心慌气短,像是被一双无形的大手掐住喉咙。 难不成…… 大家发生意外都没了,所以才有出狱后的乔济南连杀十几人报仇的命案? 不行不行,不能乱想。 这也太可怕了。 如果完整的梦境是这样,那她就一定要嫁给沈明礼,然后借着沈家的背景把乔济南捞出来。 不然的话…… 那可真就按照梦境发展了。 算了,还是多等沈明礼两天,或许他有事耽搁了,毕竟他爷爷那么反对,肯定少不了跟家里抗争,电视剧不都是这样演的吗?绝食、被绑、出不了家门。 要等两天,沈明礼还没来找她,她就去找沈明礼。 虞晚脑补了一大堆,楼下传来门卫的喊话声。 “乔编辑家里有人吗?大门口有人找。” 虞晚朝楼下应了声,“谁啊?” “她说是小槐花胡同的秦大妈。” 秦大妈来找她做什么?虞晚觉得奇怪,还是下楼去了大门口。 第107章 水到渠成 大太阳下,秦大妈穿了身藏蓝旧式土布衫,挎着的篮子里还有些蔫儿吧的鸡毛菜。 看到一身白色连衣裙的虞晚,忙上前传话。 “可算是找到个能递话的了。” 虞晚笑着问:“秦大妈,找我有什么事?” “不是我找你有什么事,是过来带个话,二十多分钟前,城北派出所的人来胡同传话,你姥姥跟你姥爷都不在家,家里其他人又都在上班,这不我就想着来家属院找你。” “派出所让带什么消息?” 秦大妈瞟了眼正往这边瞅的门卫小子,拉着虞晚去了大门的另一边,小声道:“说是你表哥刘景时跟人在肉联厂打架,这会正关在派出所,让家里人签字领人。” “表哥?” 虞晚知道舅舅家有三个儿子,可刘景时又是什么时候回来的?他不是在下乡吗? “昨儿下午就回来了。”秦大妈瞅她这神情就什么都懂了,多说了两句。 “你表哥打小就爱跟你大哥乔济南玩,回来听乔济南出了事,可不就找人撒气去了。” 虞晚不清楚刘景时和乔济南的关系有多好,但姥姥怎么会在这个节骨眼上,让一个性子这么急的刘景时回来? 她觉得有些不对劲。 “话我带到了,城北派出所催得急,你赶紧去。” 秦大妈看她发愣,又提了一嘴,见虞晚回神,嘀咕道:“我得赶回家做饭去了。” 秦大妈挎着菜篮子走了。 虞晚还在大门口站了好一会,她也不知道是现在去城北派出所,还是等到中午舅舅舅妈回来再提,但秦大妈说那边催得紧,要耽误出别的事就不好了。 想了下,她在门卫留了个口信,然后去了城北派出所。 城北派出所离报社家属院不远,穿过一条大马路,走进小槐花胡同然后接着往北走,再穿过一条条奇怪名字的胡同,很快就到了派出所。 城北派出所是一排二层砖瓦房,一楼用作办案,二楼当作宿舍,左右两边还有几间平房和自行车棚子。 虞晚才走进院子,就被审讯室门口的两人吸引了注意力。 两根长条凳上的男同志,一个鼻青脸肿,另一个也没好到哪去。 其中一位应该就是打架的刘景时。 虞晚没见过刘景时,凭借人与人第一次见面的亲切感,她走到右边靠柱子的那位男同志面前。 “刘表哥?” “啊?”肿着一只眼睛的梁钺,有些懵,他什么时候有个这么漂亮的表妹了? 虞晚看他乌青着一只眼,憋着笑:“你没事吧?” “没事。”梁钺条件反射地答话,不对,他不姓刘。 刘景时没见过虞晚,昨天回到家就一直在商量帮乔家表哥拖延下判决书的事,这会看到漂亮女同志,还在心里暗骂,歹竹出好笋,这么水灵的姑娘长在梁家不可惜了吗? 忽然他反应过来,“我姓刘。” 虞晚转眼看下窗户下的男同志,疑惑道:“刘景时?” 肿着嘴,说话不利索的刘景时点了点头。 梁钺暗骂:“……”呸,真是草窝里飞出了一只金凤凰,居然是乔家人。 “……” 虞晚觉得有些尴尬,认错人了。 可眼前的刘景时怎么跟刘景文、刘景武长得一点都不像?粗胳膊粗腿,一只脚还搭在长条凳上,坐在那跟个山墩子一样,再时不时咧嘴吸气的,怎么看都像个二流子。 她走过,试探性地喊了声,“刘景时表哥?” “唔。”刘景时嘴皮肿得厉害,一动就疼,说话也费劲。 虞晚看他这样,“行了,我去帮你办理签字,你这……” 话没说完,刘景时一个劲儿地冲她挥手,担心虞晚看不懂误事,又连着摇了两下头。 虞晚不傻,立刻灵活调转话头,“你这伤的太严重了,谁打的你?我们必须要他负责到底,一定要让他知道朴实人民是不能被坏分子欺压的。” 刘景时满意点头,眼露欣慰,不愧是表哥的妹妹,脑瓜子就是转得快。 梁钺:“……”谁欺压谁? 到底是谁跑到肉联厂找他理论,几句话不合就跟他动手? “是打架人家属吗?过来办理一下手续。”这时,屋里出来一名年轻警员,朝虞晚喊了声。 “不好,我放在门楼下的菜蓝子忘了提,得赶紧回去找去。” 虞晚随便说了个借口,人一溜儿烟地跑了。 既然刘景时不让她签字领他走,那她现在去办理手续,不就误事了吗? “回来!先把字给签了!” 年轻警员在后头吼,虞晚跑得飞快。 出了派出所,她就去了小槐花胡同,可惜姥姥不在家,小跨院没人。 虞晚坐在石榴树下等,直等到其他前后院的烟囱飘烟,也没等到刘姥姥回来。 “平时这个时间,舅舅也快下班了。” 估摸着,又等了半个小时,刘家人好像是说好了一样,直到隔壁屋的郑老师下班也没见着人。 虞晚没再接着等,干脆回了家属院,不过才绕过小花坛,五号楼的三楼上就丢下来一小块煤球渣。 抬头一瞧,是沈明礼。 顾不得回家吃饭,虞晚先去三楼找沈明礼。 进屋后,两人异口同声道。 “你被家里给绑了吗?” “我来晚了。” 话音齐落,两人相视一笑。 虞晚是笑他白衬衣上的深色印记,沈明礼是看她笑自己也跟着笑。 她嗔怪道:“怎么没准时来?” “挨了顿打,用了点苦肉计,所以就耽搁了些时间。”沈明礼轻描淡写的说自己的事,说完又瞄向桌上的档案袋。 来的时候他就想过,要不要问,可要是不问,藏在心里早晚会成疙瘩。 犹豫再三,沈明礼选择亲自把脓包挑破,“小虞,有人告诉我,你在渔村跟某位男知青有过关联,我想听你解释一下。” “哪位男知青?”虞晚一问三不知,不是装的,是真不知道。 “就是你原来在老家认识的薛知青。”沈明礼垂眼仔细观察着她,想从虞晚身上发现些什么。 “……” 她那认识什么薛知青,她又不是原主。 虞晚将眼波转到桌子上,心下了然,“是这份档案袋里写的吗?我看看,或许能想起来。” 想起来就给沈明礼编一段恩爱情仇。 把他气死最好。 沈明礼把档案袋往她面前推了下,即然拿过来的东西,就没有不让人看的。 虞晚拆开档案袋,快速看了下,等看到第四第五张时,眼睛明显瞪大。 乔珍美被造谣什么小树林就不得了了。 信纸上写得还更劲爆。 “礁石滩,破渔船上衣衫不整,经常消失一整天,主动示好送鲍鱼咸肉,椰子树下喝同一个椰子。” 虞晚一条条念重点,还不忘问沈明礼,“你觉得可信吗?我虞晚会是那种倒贴的人?发什么梦呢,什么男人值得让我送鲍鱼?还捡他喝剩的椰子水?” “真的没有这些事?”沈明礼伸手去握虞晚的手,目光灼灼地想问个肯定答案。 “绝对肯定没有,这些事我自己都没听说过,一看就是瞎编的。” 虞晚面露嫌弃,抱怨道:“你好好想想,我跟你第一次见面,对你是什么态度?你再想想我对所有邻居街坊又是什么态度?” “除非是亲戚,其余男同志一律冷淡无视,不是我没礼貌,实在是有些人的心眼太坏,一不注意就造谣说我不正经,又或者爱跟男同志勾勾搭搭。” “家里有镜子,我清楚自己长什么样,要再逢人就笑,人家只会骂我是骚狐狸,可不会说我待人和善。” 听虞晚这么说,又遭她掐了一把腰,沈明礼那点小疙瘩是彻底痛没了。 “下午能去你家拜访伯母吗?我想跟你家里人提结婚的事。” “行,我这会儿回去跟我妈说。” 刚要起身,虞晚又提醒一句,“别空着手上门,提点水果罐头、饼干、红糖之类的。” 第108章 蝴蝶被捉 虞晚说完就要走,转起的白色长裙裙摆,像只翩然的蝴蝶。 沈明礼捉住她,不肯让她轻易飞走。 “你就不问问我挨打挨了哪?” 他想在虞晚面前彰显男子汉气概,伟岸结实的体魄,可听不到只字片语的关心,沈明礼又有些心有不甘,问完后,他忽然觉得自己有些小心眼。 小心眼到对她的好,一定要让她看见,对她的体贴,一定要让她感受到。 扪心自问,他不是一个无私奉献的男人,尤其是在感情上。 所以做不到一直得不到回应,还能一如既往地示好下去。 他也是讲自尊和体面的。 虞晚眨了眨眼,思考了下,“把裤子脱了我看看,是不是打屁股了?” 这一刻,沈明礼觉得他其实没那么爱面子。 两分钟后,沈明礼单手脱掉衬衣,愉悦地趴在床上,还把裤头往下放了半截。 背上伤势重的地方包了纱布,蔓延到腰侧和腰窝的余横全是三指宽的血棱子。 触目惊心的伤势,让虞晚有点为自己的以后担心。 婆家这么反对的婚姻,也不知道会有多少鸡零狗碎。 “这得多疼啊?难怪你来迟了,要换了我,肯定得躺半个月。” “你居然就耽搁了一天。” “不对,准确来说是半天。”虞晚伸出指尖摸了下他肩头,真心夸赞道:“沈明礼,你身体素质不是一般的强,为了娶我能做到这个份上,我相信你对我的感情有多么的坚不可摧。” “小虞。” 沈明礼想听的就是这些话,像某种奖章,只是给奖章的人必须是虞晚。 “我允许你可以亲我一下。” 虞晚特娇矜提裙蹲在床边,歪着脑袋,把脸颊凑到沈明礼眼前。 “这样不好。”他有些不好意思,声音很低沉。 “不亲算了。” “……” 沈明礼抿了抿唇,不带犹豫地闭眼亲了上去。 等虞晚感觉到唇上一片柔软,眼睫连着颤了好几下,让他亲脸,亲什么嘴? 亲嘴就算了,怎么还伸舌头? 虞晚觉得他有些烦,刚要站起身,后脑勺就被男人的手掌摁住。 “嗯…好了,唔…别……” 沈明礼强行让奖章颁发流程进行完整。 最后得了虞晚两个不满的大白眼,不过长得好看的人,即使翻白眼也是活灵活现的美。 “沈明白,你烦死了,我现在回家吃午饭,你半个小时后,一个小时内来我家提亲。” “好,我一会儿就来。” 她又强调:“不许迟到,不许早到,更不许不到。” 沈明礼轻挑长眉,一副迁就纵容的神情,“我肯定来。” * 报社家属院一号楼的二楼。 回到家的虞晚,已经错过饭点,乔珍美才洗好碗筷,乔珍珍正在收拾她那盆长势奇好的小葱。 坐在沙发上织羊毛围巾的刘萍,看到女儿回来,笑问:“小虞,你去姥姥家有什么事?” 差点被她给忘了,虞晚走过去坐下说,“舅舅家的刘景时把肉联厂的梁钺给打了,这会正在城北派出所,上午派出所让家里人去签字领人,我去了后刘表哥不让签字领他走。 然后我就想着回到小槐花胡同递消息,可等到吃午饭都没等到姥姥姥爷,舅舅舅妈他们回来。” 简单几句话,就让刘萍猜出其中深意,她继续手里的勾针动作,语调温和道:“这事你就别管了,先吃饭。” 扭头又冲后面阳台喊了声,“珍美,小虞回来了,你帮你妹妹把锅里留的饭菜端出来。” “诶,好。” 乔珍美听到开门声就猜是虞晚回来了,她利索地把锅里热着的玉米糊,还有闷烧鲍鱼和葱段虾干一起端出锅。 左右手不得空,对擦雨花石的小妹说,“珍珍,帮着端一下糖渍西红柿和咸菜。” “讨厌鬼真烦人。” 乔珍珍嘀咕一句,放下雨花石,拧开水龙头冲了下手,端起那一小碟消暑的糖渍西红柿,跟在去了客厅。 饭菜刚摆上桌,她就念叨起讨厌鬼:“跑哪去了?到了饭点也不知道回来吃饭。” “一会儿又得让我给你洗碗筷。” “你就再享几天清福吧,等我进了文工团,看谁给你洗去。” 虞晚拿勺子舀了一勺糖渍西红柿里的番茄汁,一边吃着饭,一边听乔珍珍唠叨。 这丫头是个能操闲心的。 “明后两天,我会把家里要洗的衣服、床单、窗帘都洗了,你有什么要洗的放盆里。 等我走了,你自己要学着独立自强,我会给你写个家务活排班表,你照着上面做。” “……” 很大可能她用不上。 虞晚细嚼慢咽地吃着小鲍鱼,咸香弹牙,珍美的厨艺实在没得说。 什么东西都能被她做出好滋味。 坐在饭桌边的乔珍美,笑得眉眼轻弯,两个妹妹不对付,一个不说话翻白眼,一个嘴上说不停。 “你姐吃饭呢,别在旁边多嘴多舌。” 刘萍抬眼警告乔珍珍,又神情温柔地对乔珍美说,“珍美,过来看看围巾的花样,是不是你说的那种?” “要不是,妈再跟单位里的人学学勾花样子。” “诶。” 乔珍美高兴地过去看围巾,又勾得乔珍珍醋意大发。 “这么热勾什么围巾?月底我就要进部队了,也没见你们有什么表示。” 乔珍珍上午去了同学家显摆,谁曾想人家苗晶晶已经要去供销社上班了,那一身新衣服新皮鞋,可好看了。 “表示什么?进部队又不是不回来了。” 刘萍把围巾放在珍美脖子上比划大小,瞧她喜欢才接着勾线。 乔珍珍的满腹牢骚刚要发作,就听到不亚于晴天霹雳的一句话。 “妈,二姐,珍珍,我要跟你们说一件事,一会儿会有位男同志上门说亲事。” 乔珍珍急道:“亲事?谁跟谁?” 乔珍美明显遭了中创,小虞什么时候有的对象?她这个当姐姐的怎么不知道? “他叫沈明礼,是滇南军区的一名军人,一会儿来了你们就知道了。” 刘萍放下围巾,神色凝重道:“小虞,你跟妈进屋一下。” 虞晚喝完最后一口玉米糊糊,咽下嘴里的虾干就跟亲妈去了她的房间。 留在客厅里的乔珍珍和乔珍美皆是一脸懵,对于虞晚的话,明显没消化完。 “姐,讨厌鬼才多大就想着结婚,她是不是被什么盲流给骗了?” “不会,小虞没那么傻。” “可她才多大?怎么能随随便便跟人结婚?不行,我要阻止她,她一定是在乡下呆久了,来京市稍微遇到一位男同志就被迷晕乎了。” 乔珍珍怕讨厌鬼上当受骗,再想起前两天的事,更加觉事发蹊跷。 乔珍美拍了一下她,有些无奈,“你先别急,等妈和小虞说完话再看。” 短暂几分钟过后。 刘萍跟虞晚一起走了出来,对于刚才提的亲事,都有些讳莫如深。 乔珍珍想问,又被乔珍美拉着制止。 又等十来分钟,安静的楼道响起一串陌生的脚步声。 “叩叩叩。” “有人吗?请问这里是虞晚同志的家吗?” “谁啊?”刘萍应的声。 “我是沈明礼,特意上门拜访伯母。” 第109章 婚礼前 开门的是乔珍珍,看清是谁,也是一愣。 是那个在护城河救了她,又差点把她给磕死的男同志。 阳光照进走廊,身穿军绿色衬衣的男人爽朗一笑,露出整洁的一排牙齿,他长眉如墨,鼻挺唇薄,棱角分明的脸上,眼睛生得格外的好,又格外的亮,在阳光下整个人都有些熠熠生辉。 可惜就是太黑了点,弱化了长相优势。 沈明礼以为开门的是虞晚,看到不是她,脸上的笑意稍稍转淡,“乔同志,你好。” “哦,你好,同志。” 乔珍珍后退半个身子,请人家进来。 刚还坐在客厅的乔珍美和虞晚已经回了房间,客厅只有刘萍一人。 “小沈同志,你这是?” 刘萍明知故问,放下手里钩针,笑着请人坐。 沈明礼把手里提着的四大包放茶几上,礼貌道:“伯母。” “快坐快坐,珍珍去给客人泡杯茶。” 乔珍珍噢了声,走到柜子边拿出玻璃杯和茶叶,先洗了遍茶,再重新倒入开水,冲泡好后,将茶杯放在桌上。 刚要挨着亲妈坐下,就被刘萍睇眼色,回了自己屋。 屋内一霎安静下来。 沈明礼坐在窗边独椅上,不经意地观察屋里摆设,忽听藤条沙发上的刘伯母说,“小沈同志,你三番几次照顾我们家虞晚,伯母还没亲自向你道声谢,你倒是客气得很。” “上门就上门,怎么还带这么多礼?”刘萍将四个油纸包睃了一圈,看大小和放在桌上的重量就猜到里面是什么。 心底对这位沈同志的印象好了不少。 “第一次上门拜访,有些俗礼还是要讲的。” 沈明礼不擅跟女同志打交道,偏偏乔家这会又没个男人,客套一两句,他就直奔重点。 “伯母,我这次来是想跟你说我和小虞的婚事,希望能得到您的同意。” “婚事?”刘萍作出才听说的惊讶,其实早就跟女儿通过气。 “伯母对我的个人情况,以及家庭状况可能还不清楚,我再向您郑重介绍一下。” “我叫沈明礼,今年23岁,毕业于国防军大,京市人,现在是滇南军区的一名排长。 父亲沈长铭,母亲陆玉珠,因工作单位的特殊性,对外不方便透露两位的职位职称,家中四姐弟,我排行二,上有一姐,下有一弟一妹。” 躲在门后的乔珍珍和乔珍美,对视一眼,这自我介绍,说了又好像什么都没说。 虞晚虽没趴在门后偷听,耳朵却一直留意着外面动静。 除了多了句国防军大毕业,以及父母名字,自我介绍还跟前两天说的一样,刘萍略显愁态,端起茶杯吹了吹,吹散飘着的茶叶,“婚事,你能做得了主?” “这种事可能还得是要长辈坐下来谈才合适。” 沈明礼没碰桌上的茶水,眉宇间多了些严肃,考虑再三还是选择实话实说,“或许是我没把话讲明白,这次上门是来谈虞晚跟我的婚事,并不涉及到我父母。 我父亲因为工作的敏感性,经常不在家,一年到头也见不到两三次,婚礼也不一定会出席,至于我母亲,她其实并不看好这门婚事。” “所以不会有两家人坐下来面谈的事。” 话说得有些直白,刘萍脸上臊得慌,可她也的确拿不出话来立脚,现如今丈夫被关着调查,儿子还在派出所,说出去都是丢人的份。 军区大院的亲家肯答应这门婚事,都不亚于是忍气吞声。 至少,换她在那个位置,儿子要娶这样的人家,说破天都不可能答应。 矮人一头,说话就只能往通情达理上扯。 刘萍放下手中茶杯,叹息一声,“小虞从小没在我眼前长大,对于她的婚事,我虽然是她的母亲,但决定权都在她自己手上。” “再说现在是新时代,也不兴包办婚姻。” 自圆其说的下了台,后面彩礼什么的,刘萍也看得很淡,只是唯一一点,那就是必须要办婚礼。 明面上,要让所有人都知道,她刘萍的女儿嫁的是军区大院的沈家,女婿是前途光明的高干子弟。 婚礼方面,家里已经做了安排,沈明礼把这些事情说清,还没忘要女方宴客名单,“考虑我的假期只有一个礼拜,所以婚礼定在下周星期三,还请伯母给我一个请客名单,我好做下具体安排。” 婚事就这么草草定下。 不过这时代的婚礼也的确很简便,相看合适,几天后就直接结婚。 结婚流程更是简单,女方打包行李去男方家,绕着男方家转一圈,再放几响鞭炮就算成了。 讲究点的还摆两三桌,没那个条件的席面都没有。 * 婚事谈拢。 刘萍才让虞晚出来跟女婿说话,她心里预设是两桌二十人,具体要请的人,自然是她上班邮局分局的主任以及两名同事,还有就是丈夫报社的领导总编辑和两名同事。 另外再邀请了街道办妇女主任。 剩下的名额就是乔家和刘家两家的长辈。 虽说是喜事婚宴,带家属孩子什么一块去也没什么,但这种事还是要分场合。 男方家位置高,又是军区大院的人,要请的客人也是有头有脸的人物。 女方不能拎不清,什么八杆子都打不着的亲戚往过领。 等刘萍拟定好大概的人数单子,沈明礼拿着就要去忙婚礼的事。 “小虞,你送明礼下楼,妈这会还有事走不开。” 刘萍开了口,虞晚自然要去送沈明礼,出了家门,一路上两人谁都没讲话,好像一下多了礼数。 眼看快到大门口,沈明礼停下脚步,低头看身侧的虞晚,阳光洒在她脸上,照得她粉扑扑的腮像颗诱人的水蜜桃,“明天一早我过来接你去友谊商店买东西,别睡过头了。” “噢。” 虞晚头一次结婚,也不太懂什么流程,除了点头应声,别的事好像都插不上嘴。 沈明礼下定决心要当一个好丈夫,收敛笑意故作沉稳道:“小虞,你别怕,以后我会好好待你的。” 虞晚没把他的话记心里,只想着前头那一句,体贴地说了句,“记得多带点钱,友谊商店东西多。” “好。” * 虞晚是婚事的参与人员,但最忙的却不是她。 才回到家,就被亲妈安排去澡堂子洗澡泡澡。 家里三个女人都在为她的事忙前忙后。 刘萍翻箱倒柜的找出前两年为乔济南准备的结婚用品,大到棉被,小到枕巾,全部被她分拣一半出来。 确定好那些让虞晚带走,就让珍珍和珍美把这些东西晾到阳台上晒。 “多留神点,别让麻雀拉屎脏了被褥。” 乔珍美小声道:“妈,这些东西不都是大哥的吗?分出来用的话,奶奶知道怎么办?” 刘萍能翻出樟木箱里的东西,就是心中有数,“你奶奶会同意的,你哥这次还不知道能不能逢凶化吉,就算出来了,两三年内也不可能说亲事。” “小虞婚事急,这些陪嫁她先用,等济南结婚的时候,再买新的就是。” 乔珍美想想也是,于是没再多嘴,乔珍珍倒是满肚子疑问,但她知道,现在啰里八嗦估计要挨打。 “晒好东西,珍珍你就在家守着,珍美你去利民供销社买些便宜的水果糖,再买些红纸、请帖回来。” 交代完,刘萍就先骑着自行车去了单位请假,然后又回小槐花胡同找老太太说事。 刘老太是经过风浪的人,对于虞晚的婚事,早就再做准备,她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 “这套黄釉餐具还有冬青釉带碗盖茶具都给小虞当陪嫁,还有这只酸枝木箱子也一并带走。” 刘萍看着这些好东西,连连咂舌,“妈,这两样不是姥爷留给你的吗?” “什么留不留的,这东西本来就不是咱家的。” 刘老太的曾祖父是旧时王府养马奴才,后遇时局动乱,皇亲贵胄避难四逃,府里奴才可不就拿了桌椅板凳,锅碗瓢盆,一些不值钱的东西跑路。 因曾祖父是养马奴,能托运走的大物件多了不少,听说连镶玉包鎏金的鸟笼都带了两个走。 放在皇亲眼里是寻常东西,在普通老百姓眼里就是好东西。 第110章 喜事背后的筹谋 “妈,你待小虞可真好,这些好东西你连我们都没舍得给。” 刘萍倒不是酸,只是有些感慨。 姥爷留给老太太的物件拢共就那么几样,这一下就分了小一半给虞晚。 刘老太用牛皮纸把餐具一一包好,脸上笑呵呵的,人也精神得不得了。 “尽说傻话,这些东西给了你们就是糟蹋,你们姐弟四人拿着是装窝头还是装咸菜? 小虞嫁的人家姓沈,给她才能物尽其用。” 怕女儿犯糊涂,刘老太又板着脸敲打她,“不是早就跟你说过吗?待小虞要好,她可是你刘萍的亲生女儿。” 最后几个字音,老太太说得极重,刘萍心下了然,放下翘着的二郎腿,换上笑脸帮着包放茶具。 她一边细致地折牛皮纸,一边又说起女方请客名单的事。 “小虞结婚,请客名单我定了20人,除开邮局和报社两边的领导同事,还有街道办妇女主任。 剩下的13个位置,我这边占3个,剩下的10个位置,您这边留4个,余下的6个位置给婆家。” 请什么人,刘萍都是细想过的,说完安排又不免叹息。 “就是可惜,济南和林业是不能亲眼看到小虞出嫁了。” 刘老太摞好碟碗,冷不丁地提醒:“去不去得成,你还是要去派出所和单位说一声,兴许能说同意。” “怕是上头不会同意。” 刘萍摆了摆手,又继续手里动作。 乔林业为什么被停职调查,她隐约打听过,说是写了不该写的,发表了不该发表的稿子,具体是什么也没跟她细说,只是好像跟南边边境有关。 “不管人家同不同意,总之你还是要去说的,派出所和报社又不止只有乔济南和乔林业。” 刘老太的点拨,一下戳醒了刘萍。 她也是糊涂,怎么没想到这一层? 差点就错过借势的好机会。 提了虞晚跟军区大院沈家的婚事,她就不信那些人不掂量掂量的办事。 老太太看事一向长远,就是可惜差了些运道,刘萍心里佩服,又不免为亲妈可惜。 不过提起这事,她忽然意识到,侄儿刘景时打架的事,怕是没那么简单。 “妈,景时那小子就是个冲脾气,您让他回来是想…?” 刘峰和赵美华两口子今天都没回来,母女俩的谈话,也不怕被人听了去。 刘老太没瞒着,直接说明其中缘故,“他不回来,谁去拖乔济南的判决书?” “他不帮着闹这一桩事,乔家又怎么承我刘家的情?” “景时惹了事,大不了拍拍屁股回乡下继续插队,可这打到肉联厂的事,家里谁能做?还要不要工作了?” “所以您中午真是在乔家?” 刘老太笑着眯了眯眼,眼里一闪而过的精光让刘萍都有些心惊,老太太的这一盘棋,下得实在是大。 比她想的还要大得多。 “小虞这孩子哪哪都好,模样性子都挑不出半分毛病,可就是性子过于沉得住气,有时候需要人去推她一把。” “我不推她去看清,她怎么往前走得更坚定?”迈进沈家的门,就一定要在沈家站稳脚跟。 刘老太会有推虞晚一把的动作,也是因为周五送枣红薏米汤的事。 话都说到这份上,刘老太又多说了两句。 “我让你娇养着她,对她好,不仅是为了攀附谁,更重要的是有些东西一旦失去后会有多可怕。” “乔家和刘家是即将沉底的船,她不登另一艘大船,那她之前享受的一切都会消失。” “吃苦耐劳,只会养出接受能力无底线,且没动力没野心的孩子。” 刘萍觉得自家被小瞧,讪笑道:“妈,你让我养珍珍和珍美的时候,可不是这样说的。” 老太太没接这茬,仔细着把所有瓷器都放进酸枝木箱子里,又去里间拿出五双做好的软底绸缎拖鞋。 “小虞爱穿老料子,我这又给她做了双莲红软底绸缎拖鞋,另一双花青色是给小沈的。 其余三双是给沈老爷子和小虞公婆的,你记得一并给她装上。” 刘萍接过几双拖鞋,越看越喜欢料子花色,“妈,你那些好料子还没用完?给我做两个枕面成吗?” “哪来那么多绸缎做枕面?还要留着给未来重孙做肚兜。” 讨了没趣,刘萍也不提了,以后她就是沈家的亲家,也用不着计较这些东西。 商量完婚事,刘萍就要急着回去,才起身又被老太太叫住。 “过些时日,要是你姐从马家老三那求来当兵指标,你就把珍美许给泥鳅。” “什么当兵指标?”刘萍坐回饭桌边,疑惑道。 刘老太把大女儿刘菊上回来说的事跟刘萍提了,说完还笑道:“泥鳅那小子,我倒是小瞧了,他可是个心亮主意大的狠绝色。” “火车站送马小晴走,也是他一个人行的事。” “以前我还想着拿他给珍美当跳板,如今看来,两人倒是有缘也般配。” “般配什么?”刘萍瞧不上马家,神情里带着嫌弃,“小虞嫁到沈家,泥鳅那开粪车的小子能和人家小沈当连襟?” “这有什么好比的?一个人一个活法。” 刘老太拍了拍桌,正色道:“珍美是个会持家过日子,又处处周到怕得罪人的软脾性,在我们家就是顾我们家。 可要嫁到别人家,那就是顾别人家,到时候受了委屈也是她自个儿往心里藏。” 说着,又捡起前头的事警醒刘萍,“京市大的事,你还没长够教训?” 刘萍还是不大瞧得上,敷衍道:“到时候再看吧,过两天小虞嫁出去,月底珍珍又要进部队,珍美我还想多留她两年。” “……” 刘老太听明白女儿的意思,也不再劝,总归是得慢慢来,泥鳅那小子真要有心,自然会使劲。 * 回到家属院。 刘萍又张罗着让珍美写请贴,至于乔珍珍,被使唤着折红纸剪喜字。 剪的是囍字,可她脸上的表情却跟喜色不沾边。 “拉着个脸做什么?你姐姐要结婚是大喜事,多好的日头,别逼着我打你。” 刘萍正搅拌着浆糊贴囍字,扭头斥了小女儿一句。 乔珍珍撅着嘴不敢吭声,一个劲儿地拿剪刀使气,气归气,红纸她是一张没敢乱剪,剪坏了就不大好了。 虞晚在澡堂子洗洗泡泡,折腾近两个小时才从头到尾洗了个干净,提着小筐走在路上,她感觉骨头都轻了二两。 上了二楼,回到家,屋里已经大变样,入目的红,像是进了红色迷障。 虞晚愣在门口,“妈,囍字是不是贴得有点多?” 灯泡上都粘了两个。 第111章 姐妹情深 “这哪里算多?多贴些才喜庆。” 刘萍粘好屏风上的两个囍字,确定没歪,走到饭桌边拿喜字,还不忘眼神警告乔珍珍别乱说话。 乔珍珍憋了一肚子的疑问,在一重重强压下,始终没能说出口。 讨厌鬼为什么突然要嫁人? 又为什么嫁给那个人? 她喜欢他吗?她了解他吗?又了解他们家里人吗? 当然这些问题在板上钉钉的婚事面前,问了好像也起不了什么作用。 虞晚提着小编筐去阳台晒洗好的贴身衣服,乔珍珍也借机拿着两张抹了浆糊的小囍字跟了过去,可直等葱盆贴上囍字,她也什么都没问。 倒是虞晚看出她的欲言又止,笑着道:“想说什么就说吧。” “这可是你问的啊。” 乔珍珍倏地转过身,往虞晚那边一跳,悄摸着凑在她耳边说。 “为什么要和那个人结婚?你知不知道你才多大?你了解那个姓沈的吗?他的家里人你见过吗?” “他对你好吗?你们又是什么时候处上的?” “讨厌鬼,我严肃地告诉你,结婚对女同志来说很重要,你一定要慎重考虑。”在乔珍珍的理解里,结婚等同于再投胎活一次。 虞晚明白她的关心,看着这个英气又直爽的小丫头,笑了笑,“结婚的确很重要,但每个人都有自己要走的路。” 她不想破坏乔珍珍对感情的向往,也不想告诉她人与人之间全是利来利往,更不想栽赃会跟沈明礼结婚是原因乔家。 犹豫一瞬,反问乔珍珍。 “珍珍,你天天在家做家务是因为喜欢吗? 你其实不喜欢,只是因为责任才去做,而我,也有我的责任。”虞晚觉得自己给出的答案很妥当,不会过于露骨,也不会过于市侩。 “你是我姐,我照顾你是应该的,可你又要负什么责?又是什么责任需要嫁人才能负责?” 乔珍珍忽然有些后悔没好好念书,讲不出那么多大道理去说服辩驳。 她有些急,急得搜肠刮肚,“是谁逼你嫁人的吗?是那个姓沈的?还是咱们姥姥?又或者别的谁?” 面对虞晚的沉默,乔珍珍忽然急得想哭,“讨厌鬼,我不想要你就这样嫁人。” “你不是让我攒钱寄回来给你吗?你嫁了人,我还怎么给你寄我的津贴?” “我们不是早早就说好了吗?等我进了文工团,给你介绍部队里的好苗子,可你怎么一下子就要嫁人了? 要嫁还嫁那么远,滇南在哪,我都没去过,还有你昨天为什么没跟我去照相?为什么没有去?我跟你连一张合照都没有,你就要嫁人了…… ” 虞晚第一次见乔珍珍哭,哭得有些丑,眼泪鼻涕糊一脸,她拿出手帕给她揩眼泪,笑着安慰她。 “好了,嫁人又不是再也见不到面,我们可以写信,也可以拍电报联络。” “等你进了部队,就给家里写信,我呢,也会给家里写信,妈会把我的联系方式给你,到时候只怕你交了新朋友,就忘了我这个人了。” 乔珍珍哭得更凶了,口齿不清道:“我不会。” 过了一会儿,眼泪汪汪中,瞄见虞晚在笑,她又好强地抱怨:“讨厌鬼,你不要总用脚跟子擦脸油,可熏人眼睛了。” “这都把我给熏哭了。” “好好好,怪我怪我。” 虞晚难得大度地没跟她抬杠,她才从澡堂子出来,根本就没抹薄荷擦脸膏。 “珍珍,我才是姐姐,你不需要照顾我。” 一句话,又把乔珍珍逗得眼泪横流,“呜呜呜……” * 姐妹俩在阳台上抱头痛哭,刘萍听见了也是无奈摇头。 她拿起写好的请帖,吹了吹上面的墨迹,又看向桌边的大女儿,“珍美,你两个妹妹都不经事,还得是你这个当姐姐的沉稳,月底你两个妹妹都要离家,你以后可不能去那么远,妈还想天天守着你过日子。” 乔珍美正仔细写着请帖,听了这话,笑着应了声,“我都听妈的。” “还是我的米糊最听话,最省心。” 乔珍美刚好写完乔家的请帖,转眼正和笑着的刘萍对上,她腼腆轻笑,又听到亲妈的关心。 “等忙过家里的事,妈带你去买两身新裙子,新凉鞋新皮鞋也要买,咱家的珍美也要漂漂亮亮的才行。” “妈,我还有梅家姥姥给置办的连衣裙没穿呢。” “姥姥是姥姥,妈是妈,尽糊涂呢。”刘萍神情温柔地拍了拍大女儿的手背,又说起旁的事,“你爸跟你哥的事,你就别操心,日子嘛还长着呢,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乔家的阴霾因一桩喜事,忽然有了生机。 第二天一早,一家人都起来得早早的。 吃过早饭,刘萍踩着自行车先出了家属院,乔珍美要照常晒被子,却被虞晚制止了,“姐,以后的星期一还是别晒被子了,我跟珍珍不在家,妈会忘了收被褥,淋湿了就不好了。” “瞧我这记性,差点给忘了。” 乔珍美笑着答应,又忽觉惆怅,以后她们三姐妹要再见一面就不容易了。 乔珍珍又抱着讨厌鬼的陪嫁去阳台晒,“快出门吧,不是要去友谊商店吗?你的东西我都看着,不会让雀儿拉了屎在上头。” 催完讨厌鬼,又催乔珍美,“二姐,你也该出门了,早点返校,明天早点请假回来。” 乔珍美跟虞晚一块儿下的楼,一起出的家属院。 到了琴台府车站,搭乘的公交车却是两个方向。 一个往北,一个往东。 “滴滴——” 忽然一道喇叭声响起。 车站不远处的马路边停着一辆军用吉普车。 虞晚正要骂某人不守时,军用吉普车下来一个人。 是沈明礼。 他今天打扮得稍微像模像样,白衬衣加黑长裤,配着双力回鞋,一头板寸好像又剪短了些,人看起来十分精神,有年轻人的意气风发。 不过,虞晚不喜欢这种板寸发型,总感觉像监狱刺头。 “小虞,没等久吧?” 沈明礼半个小时前就到了,他本想把汽车开到家属院大门口,又怕过于招摇,这才停在车站附近。 不过好像还是很抢眼,马路边就停了他这一辆军用吉普。 虞晚笑着摇了摇头,很满意沈明礼没骑个自行车来,“走吧,先去买东西。” 这会儿正是上班时间,家属院和小槐花胡同就隔着条大马路,急着去上班的,赶着去菜市场的,还有上学的,不少双眼睛都往军用吉普车方向瞧。 “啧啧,那不是老刘家的外孙女吗?不得了了,还坐上大吉普。” “那可是军用吉普,能开上大吉普的还不得是师级以上,天老爷呐,老刘家这回是要土老帽翻身了。” 第112章 结婚三大件瓷器、字画、钱币 走到吉普车跟前。 沈明礼先帮着虞晚拉开车门,担心她没坐过吉普车会出糗,还伸出胳膊扶了她一下。 虞晚很满意沈明礼的体贴,觉得他有时候还挺绅士。 又是帮着开车门,又是扶她上车的。 帮着关好车门,沈明礼才迈着长腿绕到驾驶位,上车后插钥匙启动汽车。 他眉骨微动,侧着下巴说,“要是觉得闷,就摇那个把手,车窗会自己摇下去。” “……” 虞晚第一次坐这种老式汽车,摇着还觉得挺有意思,不过摇了两圈,开了一半窗户,又赶紧给摇了上去。 现在马路路况不好,路面不少黄土灰尘,吉普车行驶起来扬起来的灰尘全扑脸上。 沈明礼专心开着车,偶尔用余光瞟一眼副驾驶,瞧她又捏着手帕挡灰尘,随即偏过脑袋低笑几声。 虞晚发现他在偷笑,杏眼一转,嗔他一眼,沈明礼感受到虞晚的不满,倏地神情严肃地轻咳两声。 故作姿态的掩饰,又招了虞晚的白眼。 他没话找话,正色说起安排,“一会儿到了友谊商店,先给你挑一块女士手表,自行车等我们去了滇南再买,这边买的话,坐火车不好带。” “不要自行车。” 虞晚折好熊猫啃竹子手帕,放进裤包里,语气里的随意,却让沈明礼不敢随意,“不要?那收音机呢?” “也不要。” 沈明礼转头看向虞晚,眼中闪过一丝疑惑,清润嗓音中带着点男人独有的沙哑,“怎么?生我气了?结婚东西还是应该买的。” “这两样买了也没多大用处。”虞晚有自己的考量,“一会你带我去友谊商店里面的文物商店转转,买几样里面的东西怎么样?” “文物商店我们可以逛,结婚的东西也要买齐。” 只要不是同他闹脾气就好。 十几分钟后,军用吉普行驶到友谊商店外。 车还没开进停车空地,就有人小跑着过来帮着看位置倒车。 虞晚还记得这位工作人员,上回在门口拦着她们查工作证件。 沈明礼没有出示自己的军人证件,先不说他是滇南军区的证件,光一个排长身份也不够。 所以用的是他母亲陆玉珠女士的工作证,还有一张特批条。 虞晚不经意扫了眼证件,一眼就看清上面写的工作单位:京市海关,职位:高级关务监督。 对于这个职称,她还是第一次听说。 工作证也不是常见的红色皮,是少见的黑皮证件。 沈明礼收回证件,笑道:“进去吧。” 走进友谊商店大门,很快就有一名女售货员过来服务,脸上洋溢着热情笑容,全程帮忙介绍。 只要你眼睛多看了什么两眼,售货员就开始像广播播报员一样的讲解商品。 在这样的热情服务中,虞晚不知不觉买了不少东西,饼干、糖果、罐头、巧克力,被引着到了二楼服装区,又选了两条连衣裙,一条蓝色中袖收腰及膝长裙,一条白色雪纺衬衣长裙。 婚服选的是列宁装,虞晚想买蓝色的那套,一直没说话的沈明礼忽然开口,“选这套吧。” 竹叶青的列宁装,没有军装那么深,也没有青草那么嫩绿,虞晚不喜欢这种半新不旧的颜色,小声道:“绿的不好看。” 沈明礼低头看她卷翘的睫毛,嘴角噙着笑,“我想你跟我穿差不多样式的,这个颜色的列宁装跟我的军装衬衣比较配。” 想着是结婚,虞晚也就顺了沈明礼的意思,后面又选了两双玛丽珍款式的牛皮鞋,一双纯黑,一双黑白拼接色。 考虑滇南那边的路况,沈明礼主动给她挑了两双力回运动鞋。 “再买几身换洗衣服。” 他记得虞晚总穿那两身旧式衣衫,还有洗得发旧的贴身小衣服,猜乔家没她多少行李,趁售货员跟人确定鞋码的空隙,沈明礼又温声道:“小衣服什么的都买上,你看上什么就买,不用考虑钱的问题。” 虞晚突然觉得沈明礼其实长得挺不错的,说话也中听。 “这是你自己说的啊,买多了不许念叨。” 沈明礼无所谓地笑笑,他姐每次买衣服都是两三套的买,他媳妇可不能少了。 “你想买什么都可以,在这不买,回到滇南,那边衣服样式可没这边好看,价格也不便宜。” 清楚沈明礼不是客套,虞晚又挑了两条长裤,一条烟灰色一条藏蓝色,搭配的两件白衬衣,一件收腰短袖,一件宽版长袖。 最后还买了一件靛蓝色的运动外套。 买完这些,要去楼下挑选手表时,路过放丝巾的柜台,虞晚又买了两条嵌金银线的大幅纱巾,一条晚霞红,一条印花绛紫色。 上次来的时候,刘萍就看了纱巾许久,她打算拿纱巾当回门礼。 想着要去滇南生活,也给自己选了条香芋紫的宽幅纱巾。 包在头上不仅防晒挡风避灰尘,还能避各种怪味。 选完长辈的回门礼,又给珍珍和珍美各买了一盒雅霜雪花膏。 轮到给她自己选,直接就拿四盒薄荷味雪花膏。 沈明礼轻拧眉心:“……” 买这么多能擦得完吗? 心里表示怀疑,却没问出口。 “走吧,选手表去。” 虞晚对选手表没什么兴趣,倒是沈明礼挑得很认真,一连让试了十来款,戴来戴去,她有些不耐烦,“就这款吧,我感觉都差不多。” 沈明礼格外看重这件事,“怎么是差不多?一块圆盘一块方盘,差距这么明显,你喜欢哪块?” “圆的吧。”虞晚随便说了声。 他认真考虑了下,“圆的是皮表带,天热带久了会臭手腕。” “那要方盘的吧。” “那就要方盘,我让售货员多给你配一副牛皮表带。” 虞晚:“……” 沈明礼是不是有毛病?刚不说皮表带臭手腕吗? 买好东西,时间也还早,虞晚眼神示意沈明礼去后面的文物商店。 可惜去了之后还是不被招待。 需要持有证件的本人才能进去。 沈明礼是代持母亲陆玉珠的工作证,不符合规定。 他面带歉疚,不忍心看虞晚失望,半哄半劝道:“以前我也没来过,不清楚文物商店的规定,下回我让咱妈带你来。” “……” 虞晚很想说一句得了吧,婆婆能带她来? “下回,谁知道还有没有下回。” 沈明礼看她又要发小脾气,嘴角不禁上扬,“文物商店又不会长脚跑,你告诉我,你想买里面的什么?到时候我想想办法。” “铜钱、瓷器、字画、花瓶什么都想买。” “要这么多?” 沈明礼忽然觉得攒钱三年,娶了媳妇一年就要花光,不过他面上不显,“这些东西买了你放哪?我们去了滇南,这些东西也只能放在家里。” 虞晚存心要当收藏界准富婆,任性道:“我不管,我就是想要。” “结婚两大件自行车和收音机我都可以不要,这些必须买。” “……” 沈明礼捏了捏眉心,有些犯愁,考虑了一下,走到文物商店工作人员面前,跟人打着商量:“麻烦这位同志通融通融,让我们进去转转。 或者借用一下你们办公室的电话,帮我找一下文物局陆局长。” 工作人员一改前面公事公办的态度,说话很客气,“您是?” “你告诉他我是沈明礼。” 第113章 选对了老公天天都捡漏 刚开完例行早会的陆玉庸,才打开柜子拿茶叶罐,办公桌上的电话就响了起来。 “铃铃铃——” 陆玉庸随手放下茶叶罐,拿起电话听筒,“喂。” “请问是陆局长吗?” “你说,有什么事?” 能打到文化局局长办公室内部专线电话,那应该是陆玉庸认识的熟人。 “我这边是京市城北文物商店,有位叫沈明礼的同志在我们这…..” 一番交代过后,陆玉庸才知道是外甥沈明礼带外甥媳妇去了友谊商店,估计是逛到后面的文物商店,现在被工作人员拦住,打电话到他这求帮忙。 “让他们进去逛逛吧,至于别的事,你们按规矩办事。” “好嘞好嘞,您放心,我们一定会按规章制度办事。” 有了上面领导的指示,文物商店的许主任才让工作人员安排两人进了内部参观。 参观两个字。 虞晚没有听漏,就是可以当博物馆一样的看展,买的话还是没资格。 沈明礼凝视她的腮,觉得事情没办好,怕虞晚怄他气,又想了个折中的办法,“我们先进去逛逛,你记下想要的东西名字,或者特殊标记,等回头,我让人帮着把你挑中的买回去。” “真的?” 虞晚才显失望的眼,瞬间灵动活泛起来,她望着他,笑眼如一汪清泉,“那我可得好好挑挑,不买多了,就选四样吧。” 她比了个四根指头,如嫩藕一样的指尖,小拇指是最娇气的。 总爱单独翘着。 沈明礼心底某处痒痒的,眼底笑意多了纵容,“买六样吧,四字不好听。” “一会儿我要奖励你。”她很满意沈明礼的绅士做派,扭头就气势汹汹地往里走。 沈明礼笑着紧随其后,脑子却在想要什么奖励。 要两个“羞”好了。 * 泥土下的腐旧气息,在避日光的屋子里久久不散。 虞晚被一楼展厅摆放的各种古典家具晃花了眼,得她爷爷的老年人爱好,对于各类木料,她还是有所见闻。 酸枝木、紫檀、黄花梨,光看木料就知道出自什么层次的人家。 酸枝木做出来的红木家具,一般是北方稍显富贵的家庭使用,而紫檀就属于皇亲国戚,普通人用不上,至于黄花梨,在现代算名贵木料,但在七十年代之前,就是南方地区使用最多的硬木家具木料。 因其特殊的香气,和木纹纹理,又被做成手串、各种装饰。 对于普通桌子板凳,虞晚没什么兴趣,倒是看上了一张黄花梨镶大理石带屉板看几,最主要的是,木料镶包大理石的四边有两边中间位置有对称刻章。 不仅如此。 大理石面,除去左上角,其余三角也有刻章。 一张不足一米乘一米的看几,就带了五个不同的刻章,虞晚再没见识也知道是好东西。 而且最主要的是,这张看几的造型极其简约,以直线为主。 只有明之前唐之后的家具,才有这个特征。 她忍住心口乱跳的激动,点名要这张摆放花瓶又或者茶汤糕点的看几,“我要这张小高桌。” 沈明礼没问她买来做什么,也没阻止,只侧身跟旁边陪同的工作人员淡声说,“同志,麻烦你记一下,这张有五个刻章,大理石台面有点裂痕的黄花梨小高桌。” 先前两人说过的话,工作人员都听见了,这位女同志明确要买文物商店的老物件,只是没有购买资格,应该是想先记下,回头再让别人来买。 加上又打过一通确认电话,想着人家上头有正儿八经关系,于是二话不说就拿出衣兜里的钢笔和小手册记录下来。 挑中第一件心头好,后面五样东西,那都需要慎重慎重再慎重。 一楼陈列不一的各式简朴家具,挑得虞晚眼睛花,她这敲敲,那摸摸,恨不得有万贯家财,全部搬回家。 边上陪同的沈明礼,瞧她时喜时惊的欢喜模样,心里也跟着高兴。 虽然要花些钱,但结婚也就这么一回,攒下来不就是等着这一天? “慢慢挑,今天一整天我都陪你逛。” “明礼,我觉得我天生就该跟你结婚。”虞晚说这话的时候很认真,这么体贴这么绅士还这么大方愿意陪逛街的男人,不管是现在,还是几十年后,都是最佳丈夫。 沈明礼被说得耳根子一热,假意咳嗽一下。 担心虞晚被工作人员当成女流氓,他又刻意说明,“后天就是婚期,就快了。” 虞晚同他说了这么一嘴,又一头扎进捡漏寻宝当中。 第二件东西是一个可折叠的黄花梨棋盘,有一点美中不足,没有配套的棋子。 不过也不妨碍被她一眼相中。 一路且看且瞧地逛着去了二楼,虞晚忽然觉得前头那两件木料选早了,好东西都藏在二楼。 一楼是沉睡的岁月,那二楼就是厚重的瑰丽过往。 琉璃环、碧玺簪、水晶鼻烟壶、鎏金玉手镯、芙蓉石香炉、半月玉梳、白云忍冬八曲长杯…… 琉璃、玻璃、水晶材质放在现代或许不算什么。 但这些精美文物是在百年前由工匠所制,其中的历史意义很难用金钱去衡量。 虞晚第一次觉得,来到这个时代是她的幸运。 “还能选四样。” 某人凑到她身边不合时宜的一句话,打碎虞晚的感慨,她瞪他一眼,“知道了,就算我想全部带回家,你也没那么多津贴。” “有那么喜欢吗?”沈明礼不太理解她的喜好,不过表示尊重。 “非常喜欢。” 虞晚给予明确答案,后面经过天定、命定、决定、最终选了白云忍冬八曲长杯和芙蓉石香炉。 最后在三楼玻璃柜里挑了一托盘的铜钱,八毛一枚,一整盘四十枚。 又选了一面什么也看不见的无托仙骑纹菱花铜镜,五块钱。 至于瓷器,全是绘画不精美的青花瓷,一瞧就是普通人家用的,不是皇室专用,那肯定价值不高。 选铜镜不能选纯花鸟纹式的,虞晚虽不是古董专家,但作为文科生,对历史这一块还算了解,最近这个朝代是用玻璃镜。 这个朝代之前才用铜镜,而宋明时期流行简约大气端庄对称,意头好。 所以铜镜一般都是花鸟鱼这种简单纹式,而这两个时期之前的铜镜都爱凶兽神鸟类、成仙腾云的图案,主要是同时期的人都比较迷信炼丹长生,要么疯疯癫癫吃五石散。 对症下药,虞晚挑的就是他们一心求长生的图案。 虞晚忽然发现木架上还有一面凶兽铜镜,于是扭头对沈明礼说,“好事成双,再买一面吧?” 举着锈迹斑斑的铜块当宝贝的虞晚,眼睛铮亮,沈明礼忽然发现,虞晚好像从没用这种眼神看过他。 她又央求:“再买一块吧,两个铜饼拿着练臂力多好。” 挑了这么多,也不差这一样。 他摇头妥协,“好。” 沈明礼转身又对柜台边的工作人员说,“同志,麻烦你记下这七件物品,五天内,会有人过来跟你确认。” “好的,沈明礼同志。” 第114章 初见公婆 相较文物商店内,未婚小夫妻俩的浓情蜜意。 军区大院的氛围稍显凝重。 一大早送完请帖回来的沈明娟,才进客厅就听到后院的争吵声。 林荫里阳光细碎,林荫外又融为一体。 陆玉珠和沈长铭就是这样一对夫妻。 沈长铭因工作比较特殊的缘故,大多数时间都住在部队,一般两三个月才会回一次军区大院,他这回来待上三五日,最忙的就属陆玉珠。 陆玉珠私心里是爱着丈夫的,可在他一年年的冷待里,她又要强地不肯屈服,在外人眼里,这对夫妻是长辈的安排,是两个家族的结合。 无关情爱,也无关任何感情。 沈明娟从前也是这样认为的,可一个连丈夫衣物都不愿让外人洗的女人,又怎么可能不爱她的丈夫? 这会儿不也是。 晾衣绳上,挂着洗好摊平整的衣物,沈长铭寻到后院质问妻子为什么让儿子开军用吉普的事。 “他带未来妻子去添置结婚用品,买的东西多,不开车去,谁帮着搭手提拎?” “为人父母,你不方便去,我也不方便去,那就该出钱想办法。”面对彼此的血脉,陆玉珠一意孤行地觉得他应该爱他们的孩子,那样至少说明,他待她不仅仅是相敬如宾。 可他似乎并不爱四个孩子,也并不看重谁。 有时候冷静到冷漠,无情到麻木。 “过于招摇了些。”沈长铭两鬓有些银发,经过岁月沉淀的儒雅与威严,极具压迫感,他语气一贯地严苛,“公家配的车,不能私用。” 看着晾衣绳上才洗干净的衣服,他到底把态度又放缓和了些,只是有些话却什么都没说,转身去了一楼客厅。 “爸。”沈明娟像才走进家门,笑着喊了声父亲。 沈长铭扫了她一眼,并没说话,径直坐到窗前看起军事报纸。 今天星期一,正常来讲,陆玉珠应该去单位上班,不过她以为儿子办喜事的借口,留在家里。 至于为什么留在家,是她在矛盾中难以挣脱出来的困惑。 她心里爱着沈长铭的清醒睿智,为她带来二十多年的荣耀,又怨他过于清醒理智,不肯分她哪怕一丁点儿的爱。 “妈,请帖我全部送了出去。” 走进后院的沈明娟打断了母亲的怅然,身为女人,她读得懂母亲的苦心。 “没漏吧?”陆玉珠恢复往日的疏离,对女儿说话,稍带了些温情,“你弟弟结婚是件大事,虽然……” 她瞧不上乔家,甚至反感儿媳那张过于艳丽的脸。 但事情既然已经走到这一步,不妥协也只能妥协。 “总之,要办好办热闹,不要让外人看了笑话。” “妈,你就放心吧,我做事出不了错。 爸的衣服你还是让王妈又或者勤务兵洗吧。” 沈明娟自认为是的体贴,倒让陆玉珠这个当长辈的有些不自在,像怕人窥破她的心思。 这个人是谁都不行。 “也不知道王妈菜做得怎么样,今早送来的鲍鱼和海虾也不是很新鲜,那丫头也是个嘴叼的,第一次上门就怪会折腾人。 ” “明礼昨天半下午回来,忙着叫人打扫房间,王妈打扫一遍,他又嫌不干净,自己还挽着衣袖擦窗户擦衣柜,背上痛得倒抽气,还傻乐。” 陆玉珠嘴上念着抱怨着,脸上也是嫌麻烦,她自顾自地说着话,也不要人答她,转身去了前头厨房。 * 临近中午,太阳照得人直发昏,尤其是晒过太阳变烤炉的吉普车,更是热得不得了。 在打开车窗吃灰,还是关掉车窗闷中暑之间,虞晚选择让沈明礼加速踩油门,快速到达军区大院。 没有空调的吉普车,大热天坐起来实在要人命。 第二次到军区大院,与上一次来,完全是两种感受。 守门哨兵看到军用吉普,还有车牌号,就直接抬起路障放行。 停好车,除了不耐高温的糖果、巧克力,其余都被留在后排座,沈明礼也没把车窗关死,留了些缝隙,天窗也是打开的,停车位置他也选的是树荫下。 虞晚来过一次沈家,基于上次不好的印象,她走得极慢。 沈明礼看出她的顾虑,“只是吃顿饭,今天见一见,也是让你认认门,不然等后天结婚,你连家门都找不到。” “我有些担心,伯母不是很喜欢我。”虞晚觉得结婚唯一的不好,就是要面面俱到,又不失热情地跟那么多亲戚打交道。 沈明礼看得开,婆媳之间是天生的仇家,奶奶没去世前,他妈也没少受夹板子酸气。 后来沈明娟结了婚,同样没少跟家里打电话,发她婆婆的牢骚。 “陆玉珠女士喜不喜欢你是她的事,你来主要是认门,饭后等天没那么热了,我就送你回去。” “我脾气可不太好啊。”虞晚提前给沈明礼打预防针。 沈明礼知道她脾气不好,也不想她受气,也不愿她受气。 可又担心女人间两言不合动起手,到时候他妈跟他姐,对虞晚一个,她估计要输,输了又要哭。 他在冥思苦想中没想出化解女人矛盾的办法,只能劝着些。 “其实满打满算,我们在这边也就呆三天,办完婚事等我陪你回过娘家,当天晚上就要坐火车去滇南。” “你看在我的面子上,尽量别跟她们多计较。 要是我爸在,你就当哑巴,他打我都是下死手,你再闹腾一回,我背上还没好的伤,怕是扛不住多一顿打。” 虞晚本来只是紧张,这会儿被沈明礼说笑了。 “我脾气再不好,也不至于第一次跟长辈见面就闹成打擂台。” 说话间,到了沈家门口。 虞晚跟沈明礼是踩着时间到,十一点四十分,王妈也是按着这个时间出来开门接人。 “快进,快进,今儿天气可热了。” 王妈还是原来的王妈,热情地跟今天的高温天气一样。 走进小院,院内的罗汉松已经被修剪过。 “它怎么跟你一样。” 虞晚瞧了眼罗汉松,笑眼又转向沈明礼,眼里的促狭,让沈明礼也跟着她笑,“都是昨下午剪的。” 他在说新剪的发型,她在说他挨过的打。 “扑哧”一声,虞晚笑得如花颤,怕被屋里沈家人听见,笑过两声,她又强憋着,这一憋就憋得脸颊飞红,肚子也疼。 树下的两道身影,落进几扇窗户里。 “是上次那个姐姐啊,她要做我嫂嫂了?”沈明铃立在饭厅窗前,一脸欣喜。 这份欣喜,让摆碗筷的沈明娟不满,“你记性倒好。” “她长得那么好看,我当然记性好了,上回她穿的是条白色长裙,像只美丽的蝴蝶,忽然出现在咱家后院,当时我就想,她要是我姐就好了。” “不过当嫂嫂也不错,以后咱家可就热闹了。” “……” 沈明娟被没眼色的小妹给气着了,摆出当大姐的款,“一会儿你少说话多吃饭。” 第115章 沈家做客风波 笑过一会。 在王妈的接待下,虞晚跟着沈明礼踩着台阶进了沈家。 刚进门。 走在前头的王妈朝右侧小客厅恭敬道:“先生,明礼带着客人来了。” 没正式结婚,第一次上门就是做客。 这句话,让虞晚心安不少,她是真怕第一次上门就被当保姆,而不是当客人。 隔着一道墙,静默中,听到里面人折叠报纸的声音,又过几秒,才传出一道中年男人的嗓音。 “去请夫人下来。” 沈长铭懒怠这些人情往来,平日工作就应付够了那帮子人,回到家他只想耳根子清净些。 趁王妈去了楼上,沈明礼笑着宽慰起虞晚,“我爸他不是对你意见,他对谁都这样,以后你就知道了。” 虞晚点了点下巴,没说什么。 等穿一身黑白碎花长裙的陆玉珠从楼上下来,连眼风都没给儿子儿媳留一个,语气平淡地说了句,“开饭吧。” 一句开饭,就隐含认可的意思。 虞晚上次来沈家,连口白开水都没喝着,这次来能吃上饭,也算称得上是一种好迹象。 沈明礼带着虞晚走在陆玉珠身后,经过客厅才到最左边的饭厅。 饭厅与大客厅相邻,中间隔了一道藤条屏风遮挡。 饭厅比较宽敞,四四方方的格局,桌子正对着一扇朝前院的大窗户。 圆饭桌靠屏风的那面是主位,主位是陆玉珠和沈长铭的,沈明礼的位置在沈父下首,虞晚坐在沈明礼旁边,刚好背对窗户。 陆玉珠下首依次是沈明娟、沈明铃。 两个女儿的位置靠向过道和右边的厨房。 因为张国斌忙着帮小舅子张罗结婚的事,中午没回来,主位对面的位置也就没人坐。 至于沈明扬,人还在国防军大,明天才请假回来。 偌大的一张圆桌,只坐了一半。 但桌上的菜色却十分丰盛,有红烧肉、炖小排、清蒸鲍鱼、白灼虾,还有烧茄子、炒三丁和两道凉拌菜,热菜凉菜足足摆了九道。 等进大门右侧小客厅里的沈长铭过来落座,一家子才开始动碗筷。 至于打招呼喊人的礼节,完全跳过。 虞晚不清楚沈家的规矩,全当自己是来吃席的,她才挑了一筷子凉拌马齿苋。 碗里就多了鲍鱼、海虾还有炖小排。 “小虞,尝尝这个,也不知道合不合你口味。” 沈明礼连着夹了三筷子菜,注意力全在虞晚身上,他这一举动,让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在虞晚身上。 鲍鱼入口脆嫩弹牙爽口。 虞晚小口小口地吃着,心里有了比较,王妈厨艺还行,但绝对没有珍美手艺好。 咽下嘴里食物,给出中肯评价:“鲍鱼很新鲜。” 清脆话音刚落,一直目不斜视的沈长铭才正眼看向窗边逆光位置的人。 他凝视着那道身影,想去看清。 但过于刺眼的阳光让他只能看清一个轮廓。 “虾也很鲜甜。”不吝啬对食材的夸赞,那就是嫌弃饭菜不合口味。 陆玉珠瞟了眼窗边,觉得儿媳妇难伺候。 昨天下午儿子回来忙前忙后,还让她安排人送新鲜海鲜过来,这么热的天,要弄活鲍鱼活虾,着实不容易。 “味道和家里的肯定不同。”沈明礼像是没察觉到家里人的目光,借机又说滇南的好处。 “海鲜还是要回滇南吃才好,大湾虽然是小地方,但天天都能吃到你爱吃的鲍鱼、大虾。 我住的那个地方,还有好几棵荔枝树,回去刚好摘荔枝吃。” 沈明娟目光定定地看着对面的虞晚,即使看不清,也可以想象出她的表情,应该笑得很得意吧。 她那个傻弟弟,满心满眼全是人家,担心虞晚不跟他去南边,可劲儿地说那边的好。 “哥,大湾还有荔枝啊?我长这么大都没吃过新鲜荔枝。”一直老实啃排骨的沈明铃没忍住说了话,她忽然觉得排骨也没那么香了。 “不仅有荔枝,还有很多北方没有的水果。”沈明礼又给虞晚夹了一筷子鲍鱼。 沈明娟不以为然:“荔枝有什么稀奇的?没见识,京市好东西多了去了。” “什么好东西?不是玻璃罐头就是马口铁罐头。” 沈明铃不喜欢大姐的专横,以及不实事求是的态度,反到是有些向往瓜果飘香,四季如夏的南方生活。 “你!”沈明娟被小妹驳了面子,既气又恼,又怕在未来弟媳面前丢了面子,“好好吃饭,桌上那么多菜都堵不上你的嘴。” “明娟,前几天不是说想吃些清淡的海鲜吗?来,你也尝尝。” 陆玉珠不太喜欢大女儿的强势,又心疼小女儿被训斥,她当妈的都没说什么,轮得着她在人前下小女儿面子? “……” 看着碗里多出来的虾,沈明娟忽然没了胃口。 早些天,她的确说过想吃点清淡海鲜,当时,她妈说天气炎热,新鲜海鲜不好运输。 压根儿就没把这事放心上。 可昨天听沈明礼说要带虞晚过来吃饭,连夜就让人安排了海鲜。 她妈嘴上说着瞧不上这个小门户出身的儿媳妇,眼下桌子上摆着的又是什么? 沈明娟气闷道:“我吃什么都一样,嘴里没味什么都清淡。” 沈长铭被吵得头疼,收回视线严肃道:“好了,安静吃饭。” 一家之主发了话,的确没人再喋喋不休,只是饭桌气氛变得有些沉闷。 * 虞晚没介入沈家人的谈话,一直安安静静地吃自己的,只是碗里的海虾她吃了一只就没再碰。 没有专门的碟子装虾壳,扒壳去头摆一桌,看起来实在不雅观。 沈明礼以为她嫌白灼虾不好吃,所以一个劲儿地给虞晚夹清蒸鲍鱼,满满一大盘鲍鱼,几乎有一半都进了虞晚的肚子。 有沈明礼的殷切做对比,陆玉珠和沈明娟都有些不是滋味。 不过这点不平,在沈长铭夹了一只剥好的大虾进陆玉珠碗里,顷刻间消散。 陆玉珠心知丈夫是做给小辈看的,但她作为女人的虚荣心却得到极大的满足,她愿意十年如一日地浸泡在患得患失里,就是因为这点别人看来微不足道的满足。 一顿饭后。 迟到的认亲环节还是来了。 客厅里,沈明礼一一做着介绍。 虞晚跟着喊人打招呼。 “伯父、伯母,大姐,小妹。” “还叫伯父伯母呢?”沈明娟笑着挑事,“都进了沈家的门了,饭也吃了,还把自己当外人?” “闭嘴!” 突然发火的一声怒斥,惊住了在场所有人。 沈明娟自觉颜面扫地,又不敢发脾气上楼,只把一双恨眼对准了虞晚。 沈长铭将两道重合的身影在脑中分开,最后目光重新落回虞晚身上,世上怎么会有这么像的两个人? 不光是声音像,连眉眼轮廓神情都像,只是她的眼睛是琥珀色的,不像天空一样的蓝。 “你叫虞晚?” 虞晚礼貌又不失大方地笑了笑,“是的,伯父,我叫虞晚。” 第116章 西瓜纷争 对于沈长铭的反常。 沈家人都持十二分的惊讶,按照以往,沈长铭坐在那也就是走个过程,见过人,这桩婚事也就算是认下了。 可现在居然主动跟小辈说话。 “你母亲……” “爸。”沈明礼敏锐地捕捉到气氛的不对,果断打断他。 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沈长铭转了话锋,“喜欢念书吗?京市有不少好学校。” “喜欢。” 虞晚笑着说出的喜欢,一下惹得三个人皱眉。 沈明娟因斥骂变红的脸皮又变白,他爸对虞晚的态度未免和善了些。 陆玉珠觉得丈夫说话有些欠考虑,后天就要结婚了,念什么书?难不成他想留儿媳在京市,让儿子一个人回滇南? 要是这样,那还结什么婚? 沈明礼侧了侧肩,斩断一切能分割他与虞晚的苗头,“滇南也有好学校,小虞要是想念书,可以在那边念。” 沈长铭第一次觉得这个儿子有些不顺眼,视线从沈明礼身上跳过,落到他身侧虞晚身上。 “滇南闷热潮湿,你过得惯,小晚不一定习惯。” 一句小晚,又是惊翻四座。 正端西瓜过来的王妈手上动作一抖,险些把两碟子西瓜摔地上。 小晚?陆玉珠把这两个字音在唇齿间绕了绕,陡然有些不舒坦,前两天还被丈夫嫌弃出身寻常,心机颇深的虞晚,现在就成了他口中个的小晚了。 气氛眼瞅着走向诡异,虞晚当不了哑巴,笑着打圆场:“军人好像都有出奇的一致性,爷爷也总爱叫我小晚。 伯父应该去过很多地方吧,一下就能说出滇南的气候。” 她笑着,将目光重新睇向身侧的沈明礼。 沈明礼压下心底不快,沉声道:“爸,我带小虞去楼上看看,要是有不满意的地方,还能提前添置东西。” 说完,也不等他老子发话,牵起虞晚就往楼上走。 装西瓜的白瓷盘,折射着日光,光影跳跃在沈长铭眼底,谁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沈明铃有些怕她爸,趁势也跟着哥嫂往楼上走。 跟在后面,她又忍不住地脸红,哥嫂旁若无人的手牵手,实在是…… 太甜蜜了吧。 沈明铃搓手感叹,她哥命真好,居然能娶到这么好看的嫂嫂。 客厅里。 坐在沈长铭一侧的陆玉珠,按捺住心中不悦,转眼看向大女儿,“明娟,你不午休,就去把小墩子接回来,成天丢在外头像什么话?” “他成日淘气难带,留在爷爷奶奶家正好,再说了,后天不就过来了吗?” 才挨了沈长铭的一回吼,沈明娟也不大自在,“我上楼了。” 儿女一走。 让本就宽敞的客厅一下变得更宽。 陆玉珠往丈夫身旁挪了半个位置,伸手拿起一块西瓜递给他,“尝尝,西北那边过来的西瓜,味道正甜。” 沈长铭接过西瓜,却没吃。 切丝瓜渗出的汁液,就那么顺着手指滴落,落到实木地板上,一滴两滴,滴多了,就像是谁的眼泪落在了地上。 陆玉珠知道那泪,有她的,也有他的。 混在一起,早就分不清了。 * 沈家是独栋旧式小楼。 一楼进门右侧就是小客厅,左侧依次是客厅、饭厅,到底就是卫生间。 中间贯穿的过道,对面又依次是沈老爷子的房间、保姆房间,然后是厨房,以及通往后院的一道小门,小门旁边是楼梯。 楼梯右边与小客厅对着的就是沈长铭和陆玉珠的房间。 因为沈长铭很少回家,陆玉珠也就很少住在这一间屋子。 上了二楼,正对着楼梯的小厅里摆放着一架旧式钢琴,虽然蒙着布,虞晚还是一眼就认了出来。 她下意识有些手痒。 不过沈明礼没给她靠近的机会,连二楼有几个房间都没看清,她就被拉着进了楼梯左侧的第一道门。 关上房门的刹那,不等虞晚说话。 她就被沈明礼笼罩,腰上也多了两只粗糙有力的大手,男人带体温的怀抱,让炎热的夏天,又热了几度。 “哎哟,你别抱那么紧,热都热死了。” 虞晚推了推,没推动,刚要拍沈明礼后背,又想着他后背的伤,“怎么突然走那么急?” “以后我们少回来住。” 驴头不对马嘴的一句话,让虞晚有些懵,她不过就是跟伯父说了两句话,怎么一家子反应都这么夸张? 此时的沈明礼有些犯倔脾气,热也要把人抱着,这个家,真是呆不下去了。 家里人怎么总想让他跟虞晚分开? 他姐的咄咄逼人是,他妈的沉默纵容也是。 尤其是他爸的态度,温和得过于吊诡。 打他之前,沈长铭对虞晚这个人的态度,可以用嗤之以鼻来形容,可刚才的转变,完全就跟变了一个人一样。 难不成是什么怀柔手段? 一天不结婚,他是一天都不能掉以轻心。 虞晚不知道沈明礼在想什么,她热得额头冒汗,连着拍了好几下他的侧腰胯,“好了好了,别抱了。 后天就要结婚了,你也不用急着抱这一会儿吧? 带我参观一下你的房间,不是说让我看有什么缺的吗?” 或许是结婚两个字,点醒了沈明礼。 他还不是虞晚名正言顺的丈夫,不能惹她讨厌。 沈明礼放开手,语气温和道:“小虞,我下去给你端西瓜上来,吃了就不热了。” 虞晚觉得沈明礼怪怪的,不过能暂时远离火炉也不错。 她点了点下巴,沈明礼才开门走了出去。 屋门再次关上,虞晚便转身打量起整个房间。 房间朝向前院,刚好正对罗汉松的位置,过了正午,西斜的阳光溜出两面大窗户。 整个房间比她想象中的要大,布局有点类似现代酒店套房。 对着门的这一块区域是空着的,左边一整面墙都是书架,每个长格子里也都放满了书籍,靠窗的位置摆了一张长条书房和一张真皮椅子。 往前迈出四五步,右手几步远的位置,有一道分隔书房和卧室的六扇屏风。 屏风约有2米宽,1.8米高。 屏风上还作了水墨画,像是下雪天,中间位置被一个五斗柜给挡住了,只能看见两条毛茸茸的小尾巴。 也不知道画的什么小动物。 屏风后就是一张实木双人床,床上铺着的大红被褥,有点过于喜庆。 虞晚作为婚礼的主角,却没有一点要嫁人的喜悦和憧憬。 卫生间在最里面,门就在靠窗的这边。 整栋楼的布局就是民国法租界的建筑风格。 和现代的美玲宫一样。 只是占地面积没那么大。 虞晚走回窗前书桌边坐下,看着窗外远处风景,忽然发现能看见停车的位置。 下一刻,又想起被沈明礼随手放在进门口柜子上的糖果和巧克力。 那些都是她准备让乔珍珍带进部队的。 放在车里怕温度过高融化,所以才拿下车,要被王妈当成上门礼就尴尬了。 虞晚还在为这事尴尬,二楼最靠里的房间,已经发生了不愉快。 “她是你的心肝脾肺,我才说几句话,你用得着这么护着吗?” 沈明娟以为弟弟来送西瓜是讨好她。 结果张口就是让她不要针对虞晚。 沈明礼皱眉:“我不护着她,我娶她干嘛?你不喜欢她,我理解你。 但你不能当着我的面欺负她。” 沈明娟将半块西瓜丢进碟子里,冷哼一声,“我怎么就欺负她了?” “姐,咱别幼稚成吗?当着家里人的面,我当弟弟的没说你一个字,现在私下找你,你如果还是这样,那就没什么好说的。” 沈明礼沉下脸,端着另一份西瓜转身走了出去。 第117章 护妻 对于沈明礼看似是商量,实际是警告的话。 沈明娟纵使心里再不舒服,也还是认得清现实。 好在也就忍那么几天,等两人办完婚事去滇南,家里也就清净了。 夏日午后,暑热难消。 阳光晒得人昏昏欲睡。 坐在窗前的虞晚,手里的书还没翻两页,眼皮子倒先打起了架。 渐渐地,她没抵挡住困意,就那么靠在椅背睡着了。 沈明礼端着碟西瓜从大姐房间回自己屋,不过才到门口,就碰到上楼午休的亲妈。 陆玉珠紧着眉,眉心叠出几道岁月的痕迹,“怎么还在这?” 想着儿子到厨房端了两碟西瓜,又问:“你姐没跟你吵架吧?过两天就要结婚了,你也拿出点男人气概。” 前一句是点沈明娟不懂事,后一句却是让沈明礼不要跟他姐计较。 对于亲妈的和稀泥,沈明礼忽然生出股无名火,“您还是好好劝劝大姐,教教她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 “多大点儿事,至于说得那么严重?” 陆玉珠的不在意,让沈明礼眉眼冷了几分,“今天她当着一家子面挑事,欺负小虞头回来沈家面皮儿薄。 看在姐弟的面子上,这次我可以不计较。 再有下次,那就别怪我不讲什么姐弟情份,跟她翻脸。” “翻脸?翻什么脸?她是你姐,你亲姐姐。 你姐在自己家里说两句话还要看你脸色不成?” 陆玉珠的想法,是儿子也好,女儿也罢,都是亲生的,谁日子差一些,她就拉谁一把。 可儿子现在下命令的口吻,让她陡然想起过世的婆婆。 沈明礼从小就是个打死不肯让谁的犟种,又被老爷子教着打靶驭马下棋,那脾气更是坏得不得了。 好在有出身大家的婆婆教读认字,慢慢才改了些专横脾性。 可也只是改了,收敛了,而不是没了。 骨子里始终流着沈家的血。 陆玉珠瞧儿子真要发狠,她又两头调和,“你姐为了你的婚事忙前忙后,她要真存了什么坏心思,用得着这么上心? 她其实就是瞧不惯,觉得你被乔家继女牵着鼻子走,为你抱不平呢。” 沈明礼眼眸微眯,半讽半笑道:“大姐这么为我着想,那我明天也该跑到张家,打着为大姐抱不平的口号,骂张国斌吃软饭,骂他烂泥扶不上墙,妈,你看这样成吗?” “成成成,我说不过你。” 陆玉珠活了快半辈子,哪里不懂这些道理?不过是借大女儿的嘴,发泄心里的不痛快。 偏偏亲儿子是个讲理不帮亲的主,说话半分不留情面。 半开玩笑地说完威胁,沈明礼又提起另一件事,“等会儿天没那么热了,我送小虞回家前,会过来跟您打声招呼。 您记得把奶奶留给孙媳妇的东西给小虞,不说全部给,至少要给个看重她的见面礼。” “……”儿大不由娘。 陆玉珠第一次无比认可那些老话,不过转眼又想起吃饭时的场景。 那丫头虽然出身小门小户,可论谈吐举止,那是没得说的。 吃饭细嚼慢咽,坐姿端正不散,夹第一筷子菜也没伸着个胳膊去夹远处盘子。 更没为了满足口腹欲,不顾形象地剥虾啃排骨,弄得满手油腻腻。 家教方面还算过关。 心里虽已做了计较,陆玉珠还是没给儿子好脸,“用得着你这么急着来讨?我还能昧下不成?” “既然都同意你娶她,该有的礼数不会少。” 沈明礼不怎么信他妈的话,当着他的面都能挑些细枝末节的小事,有一那就必然有二。 总不能次次拿着他是弟弟,他是儿子的话,让他回回大度不计较吧? 心思一转,他似笑非笑的眼,变得犀利起来,摆出一副谁做贼就清算谁的架势。 “奶奶去世前,给了我和明扬各一份单子,上面详细记着那些是留给我的,那些是留给未来孙媳妇的,其中当然也包括给曾孙的见面礼。 您把奶奶留给未来曾孙的金锁给了小墩子,我没计较,可您别忘了他姓张,不姓沈。” 这话说的就重了些,同时让陆玉珠心口猛地一跳,儿子一年到头回来也就呆几天。 这些事,明礼又是怎么知道的? “行了行了,用不着把训兵的态度带回家里。 我回屋休息会,你也快进屋。” 说完,陆玉珠就转身往右边走,不过才走出一步,又回头提醒:“明礼,你可别去说你姐夫,他们夫妻间的事,关起门自己理。” “妈,你这不是门清儿吗?”沈明礼蓦地轻笑一声。 推门进了自己房间。 屋里静默无声,要不是看到窗前睡着的人,沈明礼还以为虞晚生气走了。 他压着脚步走近,她也没反应。 斜靠在椅背睡觉的虞晚,睡得小脸泛红,额发间还热得出了些薄汗。 沈明礼把装西瓜的碟子搁在桌上,轻动薄唇,无声地说了句。 “小虞。” “困了就去床上睡。” 睡着的人肯定没法回答。 沈明礼体贴地把人抱去床上,还帮着脱了鞋袜,盖了点被角。 他其实也有些想午睡,考虑了一下,从书架随便挑了本书,又拿出抽屉里的折扇,把椅子搬到床沿,就那么坐着看书消磨时间。 另一只手时不时给睡觉的虞晚送些清凉。 折扇就那么轻摇轻晃地扇着,也不知道过去了多久。 蝉鸣都歇了。 虞晚做了个梦,梦见自己被人送去了火焰山,还被埋进了高温沙土里。 她热得受不了。 从梦中热醒。 发现身上盖着的被子,立刻剜了某人一眼。 沈明礼注意力还在书上,没发现睡午觉的人已经醒了。 等察觉到的时候,已经挨了骂。 “沈明白,你是猪吧,给我盖这么厚的被子做什么?” 三十多度直逼四十度的高温天气,盖床棉被睡觉,人都快给她热没了。 虞晚翻身坐起,睡过的位置都留下一个水人印迹。 衬衣完全被汗湿,屁股都粘着汗。 “女同志不都体寒吗?我也是怕你睡着凉,所以只盖了一个被角。 这不也给你扇着风吗?” 挽着裤腿到膝盖,脱掉衬衣只穿背心的沈明礼,话说得没有说服力。 他给自己扇一扇子,反手又给虞晚扇一扇子的风,更没解暑热的效果。 “你就是个猪。” 虞晚懒得理他,趿拉着皮鞋,去了里面卫生间洗冷水脸。 连着往脸上浇了几遍凉水,她才感觉好受些。 合着梦里带她去火焰山的人就是沈明礼。 她站在窗前,解开衬衣扣子,抹了把脖子上的汗,忽然发现楼下大门开了。 “他怎么出去了?” 正疑惑呢,沈明礼去的方向是停车场,他打开车门,很快取出一个牛皮纸包。 等他急步回来,敲响卫生间的门,虞晚才知道他拿的是什么。 “小虞,我看床上都是你的汗水印,就去车上拿了你新买的白色雪纺衬衣长裙。 你把身上汗湿的衣服脱下来,我给你打些洗澡水,冲个凉。” 虞晚才褪去的暑热,因他的行为,生出些凉爽。 打开门,她一把扯住沈明礼的白背心,出人意料地踮脚亲了上去。 亲过两下,还笑着说。 “上午的奖励和现在的一块儿给。” 此时,提着一桶热水进来的王妈,站在屏风旁,目瞪口呆。 “……” 第118章 窗前的西瓜,哄她 突如其来的吻。 让沈明礼乍惊骤甜,耳红如火烧,可一听是上午的奖励,还要加上现在的一块儿算。 他立刻谨慎地往后退了半步,侧斜内扣的肩膀,有意露出不远处的人影。 “奖励的事一会儿再说。”沈明礼刻意又随意地低声提醒。 门口失去他的遮挡,虞晚一下就看到屏风旁的王妈,正不知要说些什么,又或者做些什么化解尴尬。 又听到王妈说,“什么都没看见。” 而沈明礼面容严肃,语气正经的一句,“小虞,别急。” 直接把虞晚装出来的小家碧玉人设毁得干干净净。 沈明礼的本意是让虞晚等会。 可有的话,没在合适的时候说,那就等同于煽风点火。 虞晚憋着想打沈明礼的冲动,语调如常地平静,“今儿天气真热啊,你让我别急,自己跑上跑下的时候却忘了。” “一会儿,你也冲个凉,洗洗身上的汗臭味。” 沈明礼垂眼瞧她,知道虞晚肯定又怄他气了。 他心底有一瞬抽紧,又有些微妙的高兴,她好像从来只爱对他发脾气,在外人面前,她一直都是规矩礼貌,又不失恰到好处的疏离客套。 譬如先前在楼下,又譬如此时此刻。 他把牛皮纸包递给她,眉眼间因那点特别发现的窃喜,落在她欲要搅风搅雨的大眼睛里,虞晚觉得沈明礼在看她笑话,于是心底暗骂他百遍。 “你的裙子。” “谢谢。” 牛皮纸包的交接瞬间,沈明礼的手背挨了一记指甲挠。 好在他手糙,没觉得有多疼。 * 二十分钟后。 冲完凉,换好长裙的虞晚从卫生间出来,沈明礼也不知去哪冲了个澡,头发还湿着。 屋里这会儿就他们两个人,虞晚立马摆出兴师问罪的态度。 “你刚是故意的。” “故意什么?” 虞晚才不管他肯不肯认错,直接就给沈明礼定了罪,既然是犯了错误的人,那就不能再要什么奖励。 “我该回去了,时间也不早了。”她走到书桌边的窗前,有意无意地向远处眺望。 手腕上的表盘,刻度才指在下午两点半。 沈明礼跨步走到她跟前,低下头温声提议,“要不要去看电影?看完再回去怎么样?” “不怎么样。” 虞晚偏过脸,表示拒绝,同时也拒绝沈明礼的靠近。 “那要不去庄和圆划船?这两天那边的荷花也开了。” “不划,不看。” “刚才你睡着的时候,我看到一个有趣的故事,说给你听怎么样?” “不听。” 虞晚觉得他有些幼稚,哄人的办法也很笨拙。 不过噎人的时候,倒是厉害。 沈明礼把能想到的哄人办法都说了,可虞晚对他的态度还是很冷淡。 他端起桌上新切的两块西瓜,“那把西瓜吃了,解解渴。” 盘子里的西瓜,不如饭后王妈端上桌的精致。 一瞧就知道是沈明礼切的。 大大的两块,吃完估计都不用吃晚饭了。 不过虞晚的确是口渴,她拿起一块西瓜咬了一口,牙齿咬下西瓜瓤的瞬间,清脆口感,伴随甜丝丝的汁水在嘴里爆开。 那种夏季闷热感,瞬间一扫而空。 瞧她喜欢吃西瓜,沈明礼趁热打铁,“一会儿给你带一个西瓜回去,让咱妈也尝尝。” “……” 阿姨到伯母,伯母到咱妈,他真是一天一个阶梯式进步。 虞晚有些佩服沈明礼,又咬了一口西瓜,嚼啊嚼,真的好甜啊,比她以前吃过的西瓜都甜。 连着咬了两口西瓜,她才含糊不清地应了一声,“好。” 一个简单的字音,既是同意他送西瓜,也是暂时不急着走的意思。 沈明礼笑着拿起另一块西瓜,就那么和她靠在一处吃,盘子被他端在手里,体贴地接她吐出来的西瓜籽。 盘子是黄色搪瓷的,西瓜籽一吐在上头,就噼里啪啦地响。 沈明礼咬一口的西瓜瓤多,西瓜籽也就多,他吐西瓜籽的力道属于重准快,一落在盘子里就像小型冰雹。 “砰砰砰——” “啪啪啪——”西瓜籽砸得盘子响。 虞晚被逗得笑个不停,笑过几次,也想不起要气他什么了。 * 到了下午三点半。 虞晚准备回家属院,要离开沈家前又去跟长辈道别。 沈长铭去了军区医院陪老爷子,沈明娟也跟着一道儿去看婚礼场地。 这会儿家里就只有陆玉珠在小客厅里看书,吃西瓜。 “伯母,谢谢您今天的费心招待,时间不早了,我就先回去了。” 虞晚笑着说客套话,陆玉珠虽还是那副老样子,态度倒是和缓不少,“先别急着走。” 她转头朝外面喊了声,“王妈,你去帮我把房里小抽屉里的檀木盒子拿下来。” 等王妈把檀木盒子拿过来。 陆玉珠直接就给了出去,“拿着吧,以后你就是我沈家的儿媳,好好对明礼,不要辜负了他。” “谢谢,伯母。” 虞晚拿着手里的木盒,觉得分量有些沉,尤其是听到好好对明礼,不要辜负他,这几个字。 她总觉得有些异样,这些话不是女方父母交代女婿的吗? “妈,我先送小虞回去了。” 出了沈家大门,虞晚小心翼翼地提着不显眼的小布袋,猜测着问沈明礼,“你觉得里面会是什么?” 沈明礼左手提着一个大西瓜,右手拎着买的巧克力和糖果。 他没说破,装作不知情,“一会儿上车你打开看。” 到了停车场,沈明礼拉开四个车门散热,虞晚把檀木盒子从小布袋里取出来,然后放在座椅上,轻轻地打开盒子,看清里面的浓绿玉手镯,瞬间惊呼出声。 惊呼过后,她又一下捂住嘴巴,不能让别人听见。 沈明礼笑着看虞晚的惊喜表情,把她此刻的笑眼藏进心里。 “喜欢吗?要不要戴上试试?” 她眼底的喜欢,不言而喻,“可以吗?会不会被人瞧见?” “就戴一会,没人看得见。”沈明礼拿起镯子,牵起虞晚的手,慢慢地帮她带了上去。 玉镯的大小,刚刚好。 穿过梧桐树的光影,将他清亮的眼照得更亮,而虞晚正低着头,目光都在玉镯上。 “小虞。” “嗯?” “后天我们就结婚了。” “嗯。”她笑着摸了摸玉镯,感受它从清凉变为温热。 “你等着我来接你。” “好。” 沈明礼第一次庆幸自己的出身,庆幸自己姓沈。 * 这次,沈明礼开车把虞晚送到报社家属院大门口。 又拎着大包小包,送她进大门。 下午四点一刻,还不到下班时间,家属院附近没什么人,但已经放暑假的小孩子可不少。 看到两人拿着那么多东西,都不约而同地往他们身上瞧。 乔珍珍听到楼下动静,也凑热闹地走到阳台,看到是虞晚,立马下楼去帮着拿东西。 昨天还一副愁苦相,舍不得她嫁人,这会儿就嘴甜地喊人了。 “姐夫。” 虞晚:“……” “诶。” 沈明礼笑着把西瓜递给她,“拎着网兜,别摔了。” 第119章 互生情愫,姐妹篇 一个十几斤的大西瓜,让乔珍珍高兴得不得了。 等看清虞晚身上穿的新式雪纺长裙,还有在阳光下闪着光的女士手表,她才真正明白姥姥说的那些话。 「珍珍,小虞跟你不一样,你从小就有父母、哥姐的疼爱,而她没有。」 「现在你又有了进文工团的机会,可小虞连报名考试的资格都没有。」 「城里的工作岗位有多稀缺,三五年都不一等得到,这些情况你也是知道的。 现在有这么一个人能帮小虞,你就不该去破坏,更不该去提什么感情婚姻伤害她。」 「人与人之间的感情是可以培养的,但有的东西,错过了就不会再有,你有什么把握和自信,就那么肯定能为小虞找一个更好的人?」 思绪回转,乔珍珍接过沈明礼递来的大西瓜,真心地说了句:“姐,姐夫对你真好。” “……” 乔珍珍昨天和今天的态度变化,实在是大。 虞晚再次无言以对,沈明礼却侧头看着她笑,清亮的眼睛像是在说,看吧,我对你是不是很好? 乔珍珍托着装西瓜的网兜底,拎着西瓜快步上了二楼。 进门后,把西瓜放在柜子上,又利索地倒水泡茶,“姐夫,你喝水。” 沈明礼把两个大牛皮纸包和两个小牛皮纸包放在圆桌上,回头看了眼后面的虞晚,然后笑着走到沙发边坐下。 后进门的虞晚,提着小布袋挨着坐下,发现桌上就一杯茶水,于是问。 “怎么就泡了一杯?” 沈明礼眼神示意她喝自己这杯,虞晚没要,放下小布袋自己去泡。 乔珍珍正拍西瓜听声,见她过来拿茶叶,立刻提醒:“今天25号,茶叶你就别喝了,我给你冲杯红糖水,以后自己要记日子。” 经这一提醒,虞晚也想起月底要来生理期,顾及沙发上还坐了个沈明礼,她岔开话题,“请帖送出去了吗?” “送了,中午就送了,我跟妈一块儿去送的。”乔珍珍又拍了两下西瓜,猜想她妈什么时候杀西瓜吃,也不知道月底走之前,能不能吃上今年的第一茬西瓜。 馋了会西瓜,乔珍珍蹲下身拿柜子里的红糖,借机小声问讨厌鬼。 “要留姐夫在家吃饭吗?” 虞晚摇了摇头,“他坐一会就回去了。” 沈明礼笑着听两姐妹嘀咕,从虞晚隐晦的眼神里,听出记日子是记什么日子。 他也记住了。 乔珍珍搅拌好一小杯红糖水,端到茶几上放着,然后走到窗边的躺椅处坐下,眼睛却不受控制地往饭桌上溜。 那么大的牛皮纸包,买了不少好东西吧? 乔珍珍伸着脖子左右瞧的动作过于明显,虞晚没眼看,于是催着沈明礼快回去。 “早点回去,时间不早了。” 沈明礼被推着往外走,想要多留一会都不成,快到门边时,忽然听到乔珍珍的叹息。 “有点可惜,大哥跟爸不能参加婚礼。” 这句话,让原本只送沈明礼下楼的虞晚,直接把人送到家属院大门口。 同时还不忘关心人家身体。 “你背上的伤,不是还没好吗?多休息才能好得快。” 沈明礼看着她轻颤的眼睫笑,好一会儿才沉声道:“我走了啊。” * 送走沈明礼,虞晚回到家就马上质问起乔珍珍。 “你刚刚突然提大哥跟乔叔叔做什么?” 此时的乔珍珍已经从窗前坐到饭桌边,她迫不及待地想看牛皮纸包里面有什么。 “没什么,就只是随口感叹了一句。” “随口感叹?”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虞晚被气笑了,不过眼中的笑,没什么温度,“你说话还是要过过脑子,教你一句,任何时候,都不要提不在场的其他人。” 乔珍珍不理解她为什么生气,反驳道:“我就是为爸和大哥可惜,不能参加你的婚礼,这话有什么错?你用得着这么急赤白脸地较真?” “你觉得没错,那等妈回来,你把刚才的事情跟她说一遍,你看她打不打你。” “……” 乔珍珍虽然没明白过来,但讨厌鬼会这么说,还这么生气,那肯定是她做错了什么。 不然依她的性格,根本不会这样说话,也不会发这么大的火。 茶几上的那杯清茶,没那么烫了。 但也没人喝。 * 圆饭桌上的牛皮纸包,还有沙发上的小布袋都被虞晚拿进了房间。 她放在书桌上,一点点拆开牛皮纸包,等露出里面折叠包好的新衣服,还有新鞋,直接把乔珍珍给看愣住了。 “天啊,这些都是在友谊商店买的?” 列宁装、连衣裙、长裤、衬衣、外套还有皮鞋,运动鞋以及贴身穿的小衣服。 尤其是看到四盒薄荷味雪花膏,还有那条紫葡萄色带金银线的大纱巾。 乔珍珍差点羡慕哭了,“你不会把人家的家底存款都花光了吧?” “结婚嘛,是要花不少钱,” 虞晚没说买的那些古董,最下面的牛皮纸包,还有小布袋和装巧克力和糖果的纸包也没打开。 最下面的牛皮纸包里是准备的回门礼,现在还不到打开的时候。 至于小布袋里面的檀木盒子,乔珍珍还是不知道的好,免得哪天说漏嘴惹麻烦。 至于糖果、巧克力,饼干什么的,这些还是等乔珍珍要走了的时候再给,现在给了,等要走的时候,估计都吃完了。 “好了,看都看了,我就收起来了。” 这会儿满足一大半好奇心的乔珍珍,坐到自己床上感叹,“耳朵听来终觉浅,还是要亲眼目睹才有真实感,姥姥说的话真是一点都没错。” 虞晚把新衣服都放进衣柜里,小布袋和牛皮纸包都放到最下面压着。 最后放好零食才问:“姥姥说了什么话?” 乔珍珍把中午去送请帖的事说了出来。 “我们先去了报社,妈跟别人说什么我不知道,后来又骑着自行车带我去了城北派出所。” “派出所开始以为我们是去探望大哥的,直接就要我们签什么字,签完就给我们安排见面。” “妈没接他们的话,直接问能不能请半天假让大哥参加婚礼的事,为了让那些人相信,还特意拿出了请帖。 结果那些人看了之后,没再让我们签什么字,也不让我们见大哥了。” 虞晚走到书桌前坐下,面露狐疑道:“然后呢?” “然后我们就走了啊,他们说要午休吃饭了,说有什么事下午再来。” “后面,又去了奶奶家送请帖,最后才到了姥姥家。” 说到这,乔珍珍声音都小了下去。 “去了姥姥家,姥姥说什么了?” 乔珍珍有些不大好意思,朝她笑了笑,“我质问姥姥是不是逼你结婚嫁人,然后就挨了顿打。” 虞晚无语凝噎:“……”乔珍珍的确适合挨打教育。 “挨过打后,姥姥给我说了好多话,当时我也听得懵懵懂懂,可到后面我就想通了。” “洗衣做饭的照顾是好,言语关心是好,但能带你去友谊商店,还买那么多东西的好,也是好。” 虞晚没听懂:“啊?” 乔珍珍瞪她一眼,平时那么聪明狡猾,现在又听不懂了。 “我的意思,只要是你想要的那种好,就可以。” 许久过后,其实也就几分钟。 虞晚把藏好的两个牛皮纸包拿了出来,递给乔珍珍。 “诺,给你买的,本来想让你带走进部队吃。 现在还是给你吧,节制点吃。” 闻言,乔珍珍立马翻身坐起,又要感动哭了。 “呜呜呜…我还以为你什么都没有准备,还以为你把我忘了,原来还记得。” 亏她还抱着枕头失望半天呢。 虞晚:“……” 第120章 陪嫁 少见的双层纸夹心水果糖,还有醇厚浓香的黑巧克力,让炎热的夏天多了香甜气息。 熬粥做晚饭的乔珍珍都是哼着歌的。 不过等刘萍下班回来,听到虞晚的告状,乔珍珍的两个眼睛,就成了上下剐蹭的菜刀。 “刀口”直指对她眨眼睛的讨厌鬼。 饭桌上,等粥凉的空隙。 刘萍没了白天的好心情,神情是从未有过的严肃,“珍珍,从小到大我都是怎么教育你的?家里的事……” “不能告诉外人。”乔珍珍答得飞快,就怕她妈手里拿着的筷子敲脑门上。 “既然知道,那你在小沈面前说了什么?” “我没说什么啊…就说了句爸和大哥不能参加婚礼,很可惜。” 乔珍珍桌下轻踢讨厌鬼,讨厌鬼就是蔫儿坏,专爱看她挨教训。 现在还学会告状了。 虞晚灵活地躲来躲去,时不时还回击乔珍珍。 乔珍珍去部队前,还是该在家里多挨几回教训,不然就算去了文工团,以她说错话,办错事都不知道哪里有问题的脑袋。 怕是要吃天大的哑巴亏。 乔珍珍的那句话听似是不经意的感叹,实际更像是点谁暗示谁。 当时在场的人,就只有沈明礼和她。 那这话能是说给谁听的? 沈明礼听到后,又会是什么想法?什么看法?虞晚不敢去乱猜乱想,但有一点,她比谁都清楚。 沈明礼非常在意她是否贪慕虚荣,攀附权势这一点,要让他知道,自己为什么嫁给他。 婚事哪怕是当天取消,他都做得出。 “我就说了那么一句,别的什么都没说,我还喊人家姐夫了呢。” 乔珍珍还没意识到错在哪的样子,气得刘萍心绞痛,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小女儿到底明不明白,这桩婚事的重要性? 哪怕是她进了文工团,以后有什么上升机会,组织上都会优先考虑她。 只要虞晚跟沈明礼办完婚礼,从今以后,沈家的家世背景就把乔家给罩了进去。 到时候,她家根本就不需要说什么,做什么,自然会有人行方便那道门。 要怎么处理乔林业和乔济南的人,都需要提前掂量掂量,能不能得罪得起。 今天中午,刘萍特意拿了请帖去报社和派出所造势。 可现在,险些被乔珍珍的一句可惜给搅黄了。 这些盘算,刘萍不能说出来,可心里又气得不行,憋来憋去,干脆一筷子打在乔珍珍脑门上。 “哎哟。” 乔珍珍结结实实挨了这一下,痛呼过后,又听亲妈训斥。 “胡同里的那些捧高踩低的闲话,你还听少了?这会儿眼巴巴地在小沈面前提你爸和你大哥的事,你让人家怎么看咱们家?” “……”会笑话吧? 这下,乔珍珍也后知后觉过来。 那些人说虞晚坐人家的军用吉普车,威风得不得了。 肯定是靠脸蛋攀上了谁家的傻儿子, 要不是她妈拿的有结婚请帖,怕是要传出更多难听话。 乔珍珍忽然有些后悔,低着头,拿着筷子有一下没一下地搅碗里的热粥。 “…可我真的没有求姐夫办事的意思,也没有逼姐夫的意思。” “既然没有,那就不要说什么可惜你爸和你哥不能参加婚礼的话。” 刘萍把话挑明,“你姐还没嫁过去,你说这些话是想让她抬不起头?还是想让她丢脸?” “后天你姐结婚,你一个字都不许乱说,尤其是家里的事,听到没有?” “听到了。” 乔珍珍瞥了眼正往碗里舀白糖的讨厌鬼,难怪她那么生气。 还没结婚,就被她求到姐夫跟前帮娘家捞人,以后的确是没面子。 虞晚注意到乔珍珍的眼神,轻声问她:“要白糖吗?给你倒点?” 乔珍珍把自己的碗推了过去,又抹不开面地白了她一眼,虞晚给她舀了一勺白糖,也不甘示弱地回瞪。 姐妹俩的感情,就在这么一来二去的白眼里,化为一种言和的默契。 虞晚笑着吃白糖粥,又说起西瓜的事。 刘萍回来还没注意到,这会儿教训完小女儿,才发现柜子上的大西瓜。 “是小沈送来的吧?那孩子倒是会体贴人。” 说着话,她也没忘了看女儿身上的新裙子,还有手腕上的舶来货手表。 刘萍心里只盼着,沈家那小子能跟她家小虞恩恩爱爱才好,以后她家的好日子,可是多了去了。 * 晚饭后,乔珍珍收拾碗筷,虞晚帮着擦饭桌。 还没等她洗抹布,刘萍就从自己屋里抬出了一个樟木箱子。 “小虞,妈给你准备的陪嫁都会装在这里面,今天小沈给你买的那些衣服,你现在拿出来,妈全部给你折放好。” “诶,好。” 乔珍珍夺过虞晚手里的抹布,将眼往屋里瞅了瞅,“快去收拾你的陪嫁,还洗什么抹布?” 虞晚被她用倒肘往屋里推,忽地笑起来,“珍珍,我知道你心疼我,你其实不用这么凶巴巴的说话。” 乔珍珍翻了个白眼,有些受不了她做作的样子。 “你有时候说话挺恶心的。” “……” 虞晚自认脾气还可以,可一遇到乔珍珍,还有沈明礼这两个人。 她就有些装不下去了。 “你也好不到哪去。” * 收拾陪嫁和行李也是个技术活,除了那套列宁装,还有乔珍珍一直很喜欢的那条连衣裙。 其余全都被装进了樟木箱子。 刘萍不知道又从哪里翻出来的红绳,把两床蚕丝被和两床被褥都结结实实捆成了两个大方块。 最外面还用带喜字的红布包了起来。 最后又从乔济南房里,拿出两个帖了喜字的花开富贵搪瓷盆和两个帖了喜字的芙蓉花开保温壶。 对于刘萍的付出,虞晚即使一直都清楚她要的是什么。 但还是会一次次地为这些看得见的好所动容,“妈,这么多东西花了你不少钱票吧?” “傻孩子,你嫁人是大事,这点又算什么?” 刘萍笑着感叹:“妈希望你跟小沈和和美美地幸福下去,家里的事,你不要跟他提,也不要跟你公婆说,把他们当领导对待,日子会好的。” “嗯,我明白。” 乔珍珍洗碗碗筷,擦手上的水,看到客厅里摆着的东西,忽然又觉得结婚其实还不错。 一下就能得这么多好东西。 次日一早。 一家人又各忙各的,但都是奔着往前走。 虞晚跟着乔珍珍去取拍好的照片,顺道儿又拍了一张姐妹合照。 照完相,等师傅拿洗好的照片,乔珍珍又开始对镜自夸,“哎,这条白蓝条纹连衣裙,怎么这么适合我?第一次穿就正正好。” 虞晚戳穿她的自恋,坏笑道:“你葱盆里的雨花石,当我不知道怎么来的?” 雨花石是乔珍珍趁乔爷爷不注意偷拿的,连衣裙,她也早就偷穿过一回。 “哼,你现在送给我了,那就是我的了。” 乔珍珍才不在乎,又拨弄起特意拿筷子烫卷的刘海儿。 * 此时,另一边的京市大。 传了好些天的谣言,似乎到了尘埃落定的时候。 被造谣徇私舞弊的张松鹤,一跃成为京市大的新评选教授。 而之前的不实谣言,都是因为某些人的迫害和造谣。 第121章 风波后,接亲 1974年7月26号,星期二。 京市大学贴出了新教授评定结果,同时还附带了一张加粗扩写的全校通知。 内容是严禁该校的工农兵学员乱传不实谣言,若有违纪者,一律给予开除退校处理。 京市大学的校内领导会一改行事作风,下铁手段处理这种层出不穷的谣言。 主要还是因为京市刮起的一阵风。 这股风来自于军政委家的儿子,沈明礼。 沈明礼有两个舅舅,大舅舅是京市文化局局长,兼文化部副部长的陆玉庸,小舅舅是京市工商联主委,陆玉儒。 陆玉儒的第一任妻子肖莲芸死于难产,留下两个女儿,第二任妻子名叫王淑茵。 王淑茵有个大她十来岁的大哥,也就是现在京市大学的校长,王温。 王温昨天下午接到妹妹王淑茵的电话,得知沈家长孙,沈明礼要结婚了。 婚期就定在这周星期三,7月27号。 “大哥,你说我这是什么命?喝了十几年的中药,没能跟陆玉儒生下一个儿子。 费劲心思把女儿送去滇南军区的文工团,现在还成了竹篮打水一场空。” 这话,王温不好接,对于小妹王淑茵想让外甥女王婵嫁给沈明礼的做法,一直都觉得过于天真。 外甥女王婵是王淑茵跟前夫生的,后来带着女儿改嫁到陆家。 王婵生父年轻时候是出了名的好皮相,可惜,王婵五官全捡了父母缺点长。 好在从小刻意培养,也养出了一身书卷静如兰的气质。 “没缘分的事,你就别折腾了,再说小婵对沈明礼也没那心思。” …… 因着这层七拐八拐的姻亲关系,加上半月前,沈明礼来京市大让王温处理过另一则谣言的事,所以才有了今天的全校通知。 论关系,沈明礼要叫王温一声舅舅,既然当了远房舅舅,能不给外甥这个面儿? * 这会还在京市大学的乔珍美,才拿到提前三天放长假的请假条。 她回到寝室收拾行李,刚把被褥和搪瓷盆捆在一起。 宿舍门就被“砰”地一下推开。 “你很得意吧?” “没有很得意,只是很高兴。”乔珍美把绳子系好,看到进来的陈晶,一点都不意外。 陈晶哼笑出声:“别以为有个当上教授的姑父,就能把尾巴翘上天,你其实跟我一样,都是走后门进来的。” “我一直都不明白,到底哪里得罪了你,你为什么总针对我?” 乔珍美原本以为是因为霍清风,可这段时间过来,即使她和霍清风划清界限,陈晶的处处针对还是只对她。 陈晶原本也以为是看不惯霍清风对乔珍美献殷勤,可现在她才不得不承认。 她就是单纯地讨厌乔珍美。 讨厌她的善意,她的体贴,还有她那颗单纯善良的心。 很早之前,陈晶故意摔坏乔珍美的饭盒,想看看这位天天当好人的乔珍美会怎么发脾气。 可乔珍美第一时间不是生气,而是先关心洒出来的面条有没有烫到她。 为什么会有人如春风细雨,单纯得像张白纸? 实在是讨厌又碍眼,衬得别人都是污泥。 从那以后,陈晶就一直在学乔珍美,学她的为人处事,学她的善解人意,甚至比她还混得人缘好。 她没说心里的秘事,轻讽道:“谁让你勾搭霍清风的? 敢跟我抢人,那就别怪我不客气。” 乔珍美并不信这话,可她没时间费在陈晶身上,她还要赶紧回家,帮小虞筹备婚礼。 “没人跟你抢。” 跨出宿舍门的时候,乔珍美还是丢下了一句话。 少了一个人的宿舍,空出的一张床架子,一下显得冷清不少。 * 7月27号,婚礼当天。 不到凌晨5点,刘萍就忙着起来烧热水,做汤圆。 5点10分,刘老太带着儿媳赵美华一道儿过来帮忙,乔珍美和乔珍珍也跟着起来,把昨晚就准备好的囍字,从自家走廊一直贴到楼下。 然后又去大门口贴了两个大大的囍字,怕让眼红的人给撕了触霉头,还给值班门卫发了几颗喜糖和两支喜烟。 乔珍美笑道:“麻烦同志帮忙看着点儿,今天家里办喜事,可不能让人给撕了囍。” “放心吧,没人撕得了。”得了喜糖喜烟的门卫,笑着打包票,也不嫌麻烦了。 等到早上6点,虞晚被喊起来去澡堂子洗澡。 家属院澡堂子平时是早上9点半才开门,因为提前打过招呼,姐们三人才能这么早地去澡堂子洗澡。 夏天不比冬天,睡一晚起来,身上全是汗,不洗澡身上会有种黏腻感。 等姐妹三人洗完澡回到家,已经快到早上7点。 虞晚快速吃完一碗酒酿红糖汤圆,再换上列宁装,编好四股麻花辫。 时间眨眼就快到早上8点。 上午8点整,沈明礼带着接亲队伍来了报社家属院。 因为已经过了上班时间,家属院少了许多凑热闹的人。 没有旧时代的俗礼,接亲流程很简单。 虞晚被亲妈交给沈明礼,也没上演什么哭哭啼啼的感人场面,直接就跟着沈明礼往楼下走。 到了楼下,鞭炮声也响了起来。 点鞭炮的人是乔珍珍,虞晚生怕燃放的鞭炮炸破裤脚边,要不小心烫出几个洞眼,那得多丢脸。 到了大门口,虞晚脸上的温柔笑意,瞬间僵住。 怎么是军用货车? 没错,就是拉白菜拉小猪跑运输的那种中小型货车。 “我扶你上去。” 沈明礼全程都是笑着的,带来的几位发小同学,帮着忙前忙后抬女方嫁妆。 虞晚很想问一句,扶哪去。 但家属院大门口就只有货车。 没办法,只能硬着头皮上去。 新人上了货车,接亲的六位发小同学也跟着上了车。 女方家属则被安排在后面的另一辆货车上。 两辆货车一前一后地开往婚礼现场。 直到进入军区医院里面的小公园,虞晚心中的疑问都没机会说。 婚礼场地在靠近公园的湖边,绿荫的草坪上是左右两边各6排,每排12人的长方型座位图。 等虞晚被沈明礼扶着下了军用货车。 铺天盖地的鞭炮声顿时响起。 “小虞,你别怕,跟着我走就好。” 虞晚就在沈明礼的一句别怕,两句跟着他,就那么稀里糊涂地结了婚。 “祝贺两位新人百年好合,永结同心。”证婚人说完话。 坐满草坪的宾客,全都鼓起了掌。 从接亲到结婚,整个过程不到两小时。 然后从上午9点45分起,直到中午11点45分,都是宾客交流时间。 虞晚被沈明礼带着到处认亲戚,只要是人际关系存在的称号,全都喊了一遍。 “难怪能让明礼急着娶进门,长得真是标致啊。”王淑茵笑着打量虞晚,女人果然还得靠张好脸蛋。 沈明礼笑着给虞晚介绍:“这是大舅妈,这是小舅妈。” “大舅妈,小舅妈。” 见过家里亲戚,沈明礼又带虞晚去跟自己发小认识。 “他们都是一个大院的玩伴,有些人身上或多或少有些臭毛病,你别跟他们走太近,惹生气了就不好了。” 虞晚追着他的眼问:“谁把谁惹生气?” “当然是怕你生气了,他们生气算什么事?” 婚礼上长辈三三两两凑一起说话,最热闹的还是围着沈老爷子的那一圈。 绕着湖边走到几棵古柏下,以方海霏为首的八九个人正在闲聊。 请假回来的沈明扬也在其中。 有人嬉笑着问他:“你哥是怎么和那女的处上的?” 方海霏白了二海一眼:“什么那,什么哪?人家姑娘有名字。” “哟,方姐真不愧是女司令,情敌你都给护上?” 方海霏爽朗笑骂:“呸,少在这放屁。” 第122章 草坪婚礼 隔得老远就听见树下几人的嬉笑打骂。 可等虞晚走到阴凉处,笑声瞬间戛然。 “哥,嫂子。”沈明扬先喊了人。 “明礼。” “礼哥。” 其余几人不约而同地打招呼,又默契十足地把眼睛看向沈明礼旁边的女同志。 对他们来说,虞晚就是个半道儿跳出来的破落户,根本算不上是他们认可的小嫂子。 方海霏跟沈明礼,读书那会儿就是公认的一对,两家似乎也有过结亲的意思,可惜没成。 这会儿都存了看好戏的心思,就等着谁出头呢。 方海霏是个直爽性子,倒是没去想其他人的心思。 “刚还说起你们呢,快来快来,跟我们说说你们是怎么认识的?” 沈明礼可不会把他跟虞晚的故事往外提。 他岔开话题,笑着介绍起虞晚。 “这是我爱人,虞晚,我们之间的故事还是要留在彼此心中才最为永恒。” 方海霏拨了下短发,差点被酸吐,“还挺文艺,永恒都说出来了。” 虞晚:“……”是太丢脸不好往外说吧。 憋了许久的二海,笑问:“虞晚同志,以前在哪上学呢?怎么就让礼哥给碰着了?” 虞晚像是没听出他的不怀好意,笑着把树下的几人都睃了一圈。 “你们都是一个军区大院的?” 从几人脸上得到答案,虞晚当即捂唇掩饰震惊,“那怎么会有空来参加婚礼啊?不应该是进部队了吗?” 这话一出,直接是杀人诛心。 气氛瞬间凝结。 沈明礼低头看着虞晚,神情略显无奈,“他们都是我以前的初、高中同学。” 沈明礼的调和劝说,乍听是那么个意思,实际上是帮着虞晚递刀子。 身为同龄人,沈明礼早就进部队三年了,现在又结了婚,而曾经的老同学,发小,还在家里当闲散人员。 至于为什么当闲散人员,答案很简单。 家里孩子多,资源不够分,身世背景在同圈子里也不够硬。 这时期的城里人,念完高中,除了当兵就是当工人,要么就是去下乡,当兵要指标,当工人也是一个萝卜一个坑。 二海反应过来想发火,却被沈明礼转冷的笑眼盯得发怵。 真是小看了那丫头,嘴皮子跟刀尖一样。 沈明扬:“……”小嫂子实在聪明过人,一句话就直戳要害。 方海霏:“……”幸好她有工作。 其余几人神色复杂:“……”被奚落了也只能装没听懂,倒是有些怪二海不该故意使绊子。 明知道人家初中毕业,问什么在哪读书?还问人家怎么碰到沈明礼的,当人家是傻子听不出来? 第一次见面,就故意给人难堪,想调侃人家。 谁知道碰到了硬茬子。 虞晚从来都不是心比海宽的人,不跟她勾挂半毛钱关系的人,在她这就讨不着好。 闹了这么一出,可没人再想着拿出身背景调笑人。 “一会儿记得吃好喝好。”沈明礼朝弟弟沈明扬睇了个眼色,“陪好大家伙儿。” * 这点小插曲,虞晚没放在心上,她敢嫁进沈家,就不怕这些明讽暗嘲。 不过最可恨的还是沈明礼。 趁人没注意,她伸手掐了他一把。 “嘶。” 沈明礼被冷不丁地掐了侧腰,痛得抽气,“姑奶奶,我哪里得罪你了?” “你自己心里清楚。” 虞晚白他一眼,第一次觉得沈明礼根本就不是表面看到的那样,其实也是个闷蔫儿坏。 “被你发现了?小脑瓜子怎么这么聪明?” 沈明礼笑着同她说清原委:“我跟大院里的人认识太多年,有些话不好说太过。 说重了,人家说你变了,瞧不起人,说轻了,又不起作用。” “我跟你今天结婚,他们早上还笑着打趣说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我实在不爱听,干脆借这机会臊得他们认清现实。” 虞晚才不听他那些冠冕堂皇的话,揪出更深的意思,“你怕得罪人,就让我去得罪?” “我哪里是怕得罪人,就这么跟你说吧,树大根深,下面盘根错杂的根系,不是从我这起,是从我爷爷那辈就开始的。” “普通人得罪了,不来往就是。” “可有的人不是不来往就行的。 你必须得抓着、压着,偶尔又放一放,这样才能确保他不会连根带泥地跑到其他大树下了,也不会忘了自己的斤两。” 同期的下属,下属的后代,都得一代代为大树做供给。 虞晚咂摸出一个词“贤内助”,正好形容她刚刚的言语应对。 沈明礼本来不想跟虞晚说这些隐晦关系,可既然被她察觉出,还是说清楚的好。 虞晚不想知道太多,知道得多就容易瞎操心,干脆又装起糊涂,“有点没听懂。” 沈明礼没点破她,低笑道:“军区大院的是非可不少,以后你就知道了。” * 到了中午饭点,德善斋的席面,让来参加婚礼的人大饱口福。 虞晚和沈明礼一点都不像结婚主角,他俩在背人的花圃旁单摆了一桌席面,足足十六道菜,吃得那叫一个有滋有味。 这个安排,是张国斌提前备着的,他结婚可被拉着灌了不少酒,饭菜没吃上一口,天没黑就喝得烂醉。 沈老爷子心疼大孙子,加上沈明礼背上的伤还没好,还要输液消炎,更不可能让他陪客敬酒。 女方亲戚全是刘萍和乔珍美帮着招待。 男方亲戚则是陆玉珠和沈明娟招待,不时寒暄几句,再一桌一桌的碰杯喝一些。 等到敬主桌的时候,单独开一桌的小夫妻才被陆玉珠揪了出来。 “快把嘴上擦一擦,对大家伙高举一杯就算敬过酒了。” 夫妻俩敬所有宾客一杯酒后,婚礼也算是到了尾声。 吃过酒席,婚礼圆满结束。 刘萍跟乔珍美喝了几杯酒水,这会儿脑袋都有些发昏,乔珍珍倒是酒量好,头一回喝酒,还品出了酒香味。 她吃席的时候,趁人不注意,偷偷喝了好几杯,现在一点儿事都没有。 整整十二桌席面,没有一人打包吃剩的酒菜。 趁人都去跟沈家套近乎告别的时候,乔珍珍做贼似得挨桌挨桌地搜刮没喝完的白酒。 她把这个葵花白酒瓶晃一晃,那个酒瓶摇一摇。 没拆封的高档白酒,不碰。 专门搜刮瓶底没倒完的,攒着倒起来,凑了有大半瓶。 正喜滋滋地拧紧瓶盖装挎包里,肩膀被人拍了一下。 “干什么呢?” 蹲在桌下的乔珍珍抬起头,看到是姐夫的弟弟,立马笑嘻嘻地说,“没什么,找东西呢。” “找着了吗?” 沈明扬憋着笑,没拆穿她。 “找着了。” 乔珍珍装作时间不早了,急忙道:“不跟说了,我得找我姐去了。” “你叫什么名字?乔什么?” “乔不见。” 乔珍珍乱说一嘴,溜之大吉。 等她跑到后面花圃,找到亲妈和二姐,刘萍把该交代的事情都跟虞晚说完了。 这会儿,看到小女儿慌慌张张地跑过来,立刻拽她手腕子,“跑哪去了?就等你来,我们都要回去了。” “没去哪,上了个厕所。” 虞晚笑看乔珍珍撒谎,等她冲她挤眼睛,才帮着解围:“妈,姐,我送你们坐车去,明礼安排了货车送你们。” “诶,那正好,刚好我头晕。”刘萍喝了酒,有些不受控制地话多,又唠叨了一句,“记住妈的话,当人儿媳就要事事提着点心。” 第123章 婚礼后送客 婚礼宴请,男女双方照规矩各送各的亲朋。 女方这边人少,谢的谢过,说的说完,前后十来分钟就散了场。 * 男方这边几十号客人,沈长铭带着沈明礼,这边说几句,那边说几句,大太阳日头下,送完关系稍近的几波客,沈明礼已经被热得失了耐性。 偏又遇到个惯爱攀关系的张国栋,凑在边上,说个不停。 沈明礼不喜张国斌这个姐夫,对于张家人,自然也懒得应酬,可又碍着大喜日子,不得不多说两句客套话。 “都是小事,一家子亲戚没什么好计较的,张大哥,爷爷找我还有些事,先不跟你说了,你回去路上慢着些。” “噢,那你快去,快去。”张国栋笑着应声,转过身又预备凑到军政委沈长铭面前露个脸。 上午那会儿人多,他一个沾旁亲的人,实在挤不过那些军属大院的上下级。 就算挤进去了,他一个晚辈,又能跟弟弟的岳父说些什么? 这会儿趁主家一一送客的机会,定要多说两句话,才没白费搭的那些厚礼。 沈明礼以老爷子为借口去了后面凉亭,前面送客的事全交给了他老子沈长铭。 这会儿花圃后的凉亭内,陆玉珠正和娘家人说着话。 看到过来的儿子,忙笑着招手,“明礼,快过来跟你两位舅舅说会儿话。” “大舅,小舅。” 沈明礼走进凉亭,陆玉珠就带着嫂子和弟媳去了凉亭外的树下谈话。 陆玉庸喝着清茶消食,慈目笑问外甥:“怎么想着挑那些小玩意儿?你以前可不大喜欢,说有股子腐烂怪味。” “小虞喜欢,想着哄她高兴,就让她随便选了几样。”沈明礼拿起桌上茶壶,给自己泡了杯茶。 “那张黄花梨木的小高桌有些麻烦,得等过些时日,其余几件明天让人给你送过去。” 沈明礼轻轻挑眉一笑,“那就多谢大舅舅了,还是大舅您有本事,在我这是难上天的事,在您那就是小事一桩。” “少贫嘴,过几天回南边记得去看看你姥爷,最好是劝他从油田回来,别一把年纪不服老,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们当晚辈的不孝顺。” 沈明礼笑着答应,又听大舅说。 “告诉你媳妇,以后别去那了,影响不好。” 陆玉儒放下茶杯,帮着外甥搭腔,“不让人去那,那就多去你那。” 又煽风点火,“你大舅那好东西多,没事多去逛逛。” 沈明礼听懂大舅的意思,面上笑意未减,随意道:“那肯定得去啊。” * 闲聊说笑间,沈明扬不知从哪冒了出来,被陆玉珠抓了个正着。 “客人送走了吗?没出什么事吧?” 陆玉珠的话,问的是女方那边的亲朋。 “舅妈。” 沈明扬先喊过两位舅妈,才笑道:“没有,人家不是那种不看场合的人。” 除了某个丫头,偷偷装了些白酒走。 看到一表人才的沈明扬,王淑茵的心思又活络过来,笑着问:“明扬这两天就要毕业了吧?准备去哪?” 陆玉珠知道王淑茵打得什么主意,笑着岔开话题。 “明扬,去凉亭里跟你哥说,让他接上小虞到老爷子那去。” 沈明扬被陆玉珠有意支开,王淑茵也不好再缠着人问,讪笑两声又说起酒席上的事。 陆玉珠冷着脸没搭话。 倒是大嫂郑蓉笑着调合:“乔家三个女儿,真是个顶个儿的漂亮,那个帮着待客的是大女儿吧?一看就是知书达礼的人。” 一句知书达礼,说得陆玉珠心里不痛快。 要不是看在弟弟陆玉儒的面子上,她早就把王淑茵讽得无地自容了。 “时间也差不多了,我还有事,嫂子,弟妹,你们我就不招待了啊。” 陆玉珠走进凉亭跟大哥和小弟打了个招呼,寒暄两句转身去了住院部的病房。 * 另一边,虞晚送走亲妈和两个姐妹。 才走回姹紫嫣红的小花圃边,就看见沈明礼已经站在那等她了。 她走过去,笑得娇俏如花,“你那边忙完了?” “嗯,忙完了。” 沈明礼神色温柔地伸手牵她,嗓音里都透着轻快,“走吧,跟我去见爷爷,大家都等着我们呢。” 酒席收尾的事,由王妈处理,沈家人这会儿都去了沈老爷子那。 小夫妻俩才进门,一众视线都落到两人身上。 “怎么这会儿才来?”陆玉珠碰了下大女儿的胳膊肘,示意她站起来,把位置让出来,沈明娟扯着五岁的儿子小墩子,换到窗边独凳上坐。 沈明礼走在前头,挡了问话,“路过小池子,喂了会鱼食。” 陆玉珠瞪了儿子一眼,怕丈夫落儿子面子,先开口责备,“多大人了?还爱逗鱼玩?” “也别站着,快领着小虞坐下说话。” 虞晚跟沈明礼坐在陆玉珠旁边,主位沙发上坐着沈老爷子和沈长铭,对面两张单人沙发上是沈明扬和张国斌。 沈明铃跟大姐沈明娟单独坐在窗边,眼睛却一直在嫂子身上打转,就是小外甥墩子有些讨厌,时不时拿纸枪崩她。 “啊!你死了!” 沈明铃掐了掐小墩子的肉脸,“去,崩你爸去。” “崩!啪!”小墩子笑嘻嘻地又冲姨妈打了两纸枪,“就打你。” …… “爷爷,爸。” 沈明礼跟虞晚一道喊了人,等勤务兵端上两杯泡好的新茶水过来。 满头白发的沈老爷子才慢悠悠道:“结了婚就是大人了,以后做什么事,先考虑一下身边人。” “知道了,爷爷。” 说了大孙子,沈老爷子又眯眼看向孙儿媳,“虞丫头,既然是你要选择嫁给明礼,那就要好好待他。” 又被点了一回的虞晚,莫名有些心虚,她笑着满口答应,“爷爷您放心,我会跟明礼好好过日子的。” “这话是你应下的,那可要记住了啊。” 最后一句话,有些威慑的意思,在场人,除了沈明铃和小墩子,其余人都明白这桩婚事是怎么来的。 沈明礼是老爷子的逆鳞,他非要闹着娶虞晚,沈家人再不情愿,也只能无奈妥协。 可虞晚要是敢辜负、戏耍沈明礼,那乔家一大家子就别想有好果子吃。 他们沈家,可不是吃素的。 沈老爷子敲打过一回,轮到沈长铭说话,他倒是态度和善,“小晚,明礼要是给你气受,你就跟爸说,爸会帮你出气。” 陆玉珠忍不住多想:“……”到底谁是亲生的? 沈明娟:“……”她爸怎么对虞晚这么好? 张国斌惊恐得喝茶都呛了好几下,老丈人什么时候这么好说话了? 沈明扬有些佩服这位小嫂子,能让他爸说出这种话,实在是个高人啊。 虞晚若无其事地笑了笑,“谢谢爸。” 沈明礼:“……” 沈长铭没留一个字给儿子,跟儿媳说完话,又端起茶杯吹了吹,喝过两口茶,才忽然记起那道电报。 “回了滇南,记得去你大伯那一趟。” 沈明礼不想去大伯家,拧着眉问:“去干嘛?” “我哪知道?你自己去了就知道了。” 相比不怎么跟子女沟通的沈长铭,大伯沈长均才更像一个父亲,沈明礼从小没少被大伯“细心”教育,现在想起都感觉屁股痛。 听完两位长辈的话,轮到陆玉珠的时候,虞晚已经做好被婆婆挑剔的准备。 没想到婆婆一改之前的严肃态度,反倒是拿出两个红封给她。 “听明礼说,结婚三件,你只要了手表。 但你是沈家长媳,该有的必须有,不然以后轮到明扬成家的时候,你未来弟妹那边怎么好高过你这头?” 第124章 俏儿媳的第一天 “红封你就收下,要不要买齐另外两大件,是你自己的事。” 陆玉珠不愿意在小事上起纷争,当着家里人的面,把话讲得清清楚楚。 “谢谢妈。” 虞晚乖巧懂事地接过红包,脸上适时地露出两分娇羞。 那张染了红云的脸,落到窗边沈明娟眼里,就格外扎眼。 也不知道羞个什么劲儿,看着就让人烦。 家里平白无故多了个女人,沈明娟觉得自己的位置被人挤掉了。 她忽然心生一念,低头对儿子小声嘀咕几句,听了话的小墩子,拿着纸枪,“蹬蹬蹬”地走到桌前。 小小的身板,肉嘟嘟的脸,穿着件灰蓝白条纹衬衣,鼓着的小肚子把衣摆顶起一角。 活脱脱的迷你版包工头。 坐在最边上的虞晚,早就注意到了小家伙,看他长得胖乎乎,走过来又不说话,就那么歪着脑袋瞧她,抠着桌边傻憨憨的模样,逗得她一下笑了出来。 “不许笑。”小家伙有些不好意思,稚嫩的嗓音里带着强装大人的怒气。 “好好,我不笑。” 虞晚笑得更厉害了,忍不住逗他,“你叫馒头还是包子呀?” “我叫墩子。” 他红着小脸,有些恼她的笑,手里捏着纸枪也没像先前那样“崩崩”打人。 “怎么还在笑?信不信我开枪?” 虞晚可不怕小屁孩的威胁,她的手指枪比他的纸枪更快,“砰砰”两声欺负小孩,“我打中你了。” 小墩子没想到她有手指枪,按照游戏规则,他该倒下装中枪。 胖乎乎的小身体,软趴趴地躺在地板上,撅着的小嘴还叫嚷着,“啊!我被打中了。” “砰砰!” 虞晚又补了两枪。 小墩子配合闭嘴,表示中枪死亡。 这一举动,让陷入安静的屋子,顿时活泼起来。 沈老爷子有些瞠舌,沈长铭也险些被茶水呛住气管。 倒是一边的沈明铃和沈明扬,笑得不行。 “演得还有模有样。”张国斌也跟着笑,可很快就收到妻子的恨眼。 沈明礼自胸腔漫出几声笑,轻念了句小傻子。 落到虞晚耳朵里,又招得她暗翻白眼。 儿媳的幼稚做法,像是在特殊时刻摁下的开关,陆玉珠忽然没那么抵触虞晚了。 到底还是个小丫头,心机再深,孩子性也大,只要她肯好好跟着明礼过踏实日子,不仗着沈家背景惹事,也不是不能接纳她。 一屋子人都在笑,只有沈明娟怄得发急,“还不起来,躺在地上做什么?” 说着就去扯小墩子起来。 小墩子还不想走,挣脱出来,硬要往虞晚跟前凑,沈明礼手快抓住小墩子,生怕他一个猛子撞到虞晚身上。 “我不走,我就跟这个姐姐玩。” 沈明娟气得拔高嗓门,“什么姐姐?那是你舅妈。” 捉了儿子后脖领,提着走回窗边坐下。 小墩子还要跑,被沈明娟抓住训斥,“再跑,信不信我扒了你的裤子打屁股?” 挨了训斥的小墩子,嘴巴一撅,说哭就要哭出来,张国斌心疼儿子,赶忙走过去,把儿子抱了出去。 * 刚活泛起来的屋子,一下又变得局促起来。 对于沈明娟的小家子气做法,沈老爷子和沈长铭一直都瞧不上,可又不好管女人间的事。 闷沉沉的夏日,没因这点小插曲失了喜气。 虞晚混不介意大姑姐的阴阳怪气,喝了两口没那么烫嘴的茶,骤然记起有件要紧事没做。 她忙搁下杯子问沈明礼,“我的那些陪嫁呢?” “我让人都装到汽车后备箱了。” “这会儿能过去拿东西吗?” 沈明礼轻点下颚,也没问要拿什么,牵着虞晚往外走,像是某种占有欲,一直把人盯着眼皮子底下。 出了那道门,他才把手松开。 因为怕被外人看见说三说四。 到了停车场,虞晚很快从樟木箱子里翻捡出一个红色喜袋。 沈明礼有些好奇:“里面是什么?” “给长辈准备的礼物,等会儿你就知道了。” * 折返回病房,虞晚把红色喜袋里的三双软底绸缎拖鞋拿了出来。 “爷爷,爸,妈,这是我给你们准备的新鞋,希望你们能喜欢。” 新媳妇要给长辈准备新鞋是旧俗,既表孝心,又显新媳妇的贤惠手巧。 家底子薄的人家,一般都免了这一套。 沈家也没想着新媳妇能备什么礼,眼下有些意外,心里却舒坦不少。 小门户归小门户,该有的礼数还是没落。 三双软底绸缎拖鞋,懂行儿眼尖的,一瞧就知道是好东西,用料没得说,针线活也好。 拿在手里又轻又软,上脚肯定极舒服。 陆玉珠手里的这双是石榴色,许久没穿这种纯手工的好料子,心里也很喜欢,夸了一句。 “有心了。” 沈老爷子放下孙媳妇给的礼,让警卫员去里屋抽屉里拿出一个信封,“拿着吧,好好过日子。” “谢谢爷爷。” 虞晚捏着信封猜里面是什么,不会是钱吧?捏起来还挺厚。 边上的沈明娟忍不住泛酸,想说什么,又记着那天弟弟说的话,到底是忍了下来。 沈长铭什么都准备,想着明早给儿媳妇补上。 沈老爷子收回视线,朝大孙子笑道:“明礼,过来陪爷爷下几把棋。” 爷孙俩摆了棋桌,一家子也陪着看,沈老爷子自己过棋瘾,没忘让警卫员端上瓜子西瓜给家里女眷消遣。 沈明礼被拉着上了棋桌,头一局就下输了。 虞晚坐在旁边嗑着瓜子,心里忍不住吐槽沈明礼下臭棋。 许是她嫌弃时,会停止嗑瓜子的动作,让沈明礼察觉出她的意思。 于是从第二局开始,沈明礼拿出真本事。 可惜沈老爷子棋艺精湛,沈明礼根本不是对手。 虞晚连着看了三局,觉得没意思,干脆和沈明铃去边上下着玩。 这一下,让她发现小丫头的惊人天赋,“你棋艺居然这么好。” “一般般吧。”沈明铃笑着昂起下巴,骄傲模样可不是她话里的意思。 “……” 虞晚以前没少陪爷爷下棋,棋艺不说多好,对一般人还是绰绰有余。 “别骄傲,你三局赢两局算胜,我一局就算胜。” “……”这是什么霸王棋规? 沈明铃有些难以置信,漂亮嫂子有点爱欺负小孩。 儿媳和女儿的对话,听得陆玉珠发笑。 …… 到了下午五点,一家人陪着沈老爷子吃过晚饭,才坐上两辆军用吉普回了军属大院。 虞晚的嫁妆就一个大樟木箱子,一个小点的酸枝木箱子,以及两个大被褥包,和一对花开富贵搪瓷盆,一对芙蓉花开保温壶。 按习俗,嫁妆是要给夫家人过眼的。 考虑虞晚的条件,也就走个过程。 可等看到小箱子里的精美瓷器,沈明娟不屑的眼神,立马收敛下去。 有个文化局局长的舅舅,她眼力见儿还算不错,“这些东西哪来的?” “家里祖上条件好过,后来败了下来,也没剩什么好东西。” 虞晚故意模棱两可地营造祖上背景,可不能说祖上是什么土匪北人,养马奴才跑路之类的话。 沈明娟看了眼盘底印记,又轻轻放到桌上,“好好收着,别拿出来用。” 第125章 新婚夜 “祖上传下来的东西,那就别让外人知晓。” 陆玉珠冲儿子抬了下下巴,“明礼,帮你媳妇把东西包好,放进库房去。” 一听库房,虞晚还当是沈家家大业大,有什么了不得的地下暗屋。 跟着沈明礼一起去了后院才知道,是狗窝旁边的菜窖。 沈家以前养过两只大狼狗,后来老死,住过的小木屋还留着装冬天用的煤炭。 沈明礼拉开木门,踩着楼梯往下走,虞晚站在上面往下面瞧,黑漆漆地,也看不清里面有什么。 一股子凉意直窜她裤管子。 忽然“砰砰”两声响。 菜窖里的电灯被拉开。 沈明礼挑好放箱子的空地,几步跃上楼梯,把酸枝木小箱子搬下去放好。 “要下来看看吗?” 沈明礼问完,又记起虞晚爱干净,不喜欢灰尘大的地方。 “算了,还是别下来瞧了,菜窖里结了不少蜘蛛网,灰尘也多。” 虞晚本来就没打算下去,有些犯困地打哈欠,“快上来,累了一天,我想早点休息。” 等沈明礼从菜窖上来,锁好木门,两人一起回了洋楼。 这会,客厅里原本坐着的沈明扬,沈明铃,以及大姑姐一家。 现在都回了各自房间。 客厅里只剩沈长铭和陆玉珠两人。 “爸,妈,我跟小虞准备回房,你们也早点休息。” 打完招呼,沈明礼把虞晚的嫁妆全搬上了二楼,亏得他力气大,两趟就能搬完。 白天的余热未消,时间已经到了晚上七点。 说睡觉,过于早了些,要说些什么私密话,倒是正好。 没了儿女在旁边,陆玉珠把憋了一下午的话问出口,“你不觉得你对小虞过于好些了吗?” “是吗?” 沈长铭倒不觉得好,还在琢磨明早给小丫头回什么礼。 他没给小辈准备过礼,以往这些琐事都是陆玉珠安排。 想到这,转眼看向陆玉珠,“你没给小晚准备见面礼?” “早备着了。” 陆玉珠是被迫当婆婆的,因这份被迫,就有些不情愿,她有心想捏一捏儿媳这块骨头,偏人家又是个识情识趣的性子。 如今,她要再摆冷脸,那就成了一家子眼里的恶婆婆。 “备了什么?”沈长铭有意打探。 陆玉珠没说,斜他一眼,“不知道的还以为儿媳才是你亲生的,嫁给你二十多年,还从没见你这么关心过谁。” “那孩子合我眼缘。” 沈长铭不爱看她这幅作态,一把年纪,还跟小年轻似的掐酸吃味。 给了句解释,起身回屋,“我要去睡了,你早点歇着。” 偌大的客厅,一下就剩陆玉珠一个人,她满心苦水,无人可说。 就是想说,也没人想听。 原本已经回屋休息的王妈,从屋里出来,去厨房端了碗三味安眠汤,“小姐,天不早了,喝了就早些上楼睡。” “怀恩,你说,是不是我要得太多了?” “小姐,你都快当奶奶辈的人了,怎么还老想以前?” 王妈是陆家的丫头,比陆玉珠大两岁,从七岁进了陆家门,就一直跟着陆玉珠一起长大,两人的身份,在新华国成立前是主仆,后来就是姐妹,再到现在那就是亲人。 怀恩这个名字,还是王妈跟着陆玉珠读书认字,自己给自己取的。 陆玉珠端起那碗早就喝习惯的安眠汤,一口喝尽。 也把余下的光阴一起融进苦水里。 * 月色灯影下。 二楼新房里贴满的圆囍字,红得刺眼。 从走进房间的那一刻,虞晚就一直坐在书桌前,也不敢再嚷着说累了要休息的话。 说来也怪,坐车回来的时候,她就有些困了。 到了这会儿,一下又不困了。 沈明礼没见过虞晚这么好学问的一面,薄薄的一本书,被她拿在手里翻来覆去地瞧。 他摘下腕上手表,看了下时刻,七点二十。 “不会要这样看一夜吧?” 挨靠在书桌边的男人一出声,就得了虞晚一记风情眼波。 “你管我。” “我没管,就是问问。” 沈明礼知道她怕什么,可结了婚,那就是夫妻,总不能还跟之前那样讲礼? 他俯下身,刻意离得她近了些,“刚在楼下不是说累了吗?去床上躺着看,又或者我陪你一起看。” 虞晚现在最怕的就是那张床。 恨不得离得远远的。 看沈明礼的眼神,都像是看一条时刻会缠住人的毒蛇。 “我还不累,你先去冲个凉,一身汗味,熏得我头疼。” 沈明礼抬起胳膊闻了闻,是有点汗味。 他轻笑着提议,“我们一块儿洗,洗完好早点休息。” “谁要跟你一块儿洗?” 虞晚被他的话惊住,都说男人婚前婚后两个样,可未免也太快了些。 她伸出一根手指头,戳着沈明礼胸膛,不许他挨得那么近。 “你洗你的,我洗我的。” “好好好,都听你的。” 沈明礼抽走她手里的书,随手撂在一旁架子上,用一双清亮锐利的眼睛胁迫虞晚别磨蹭。 要是磨蹭,他就和她一块儿洗。 虞晚从樟木箱子里拿出自己平时的洗漱用品,绕过屏风,进到里面卫生间。 看到镜子里的自己,暗暗打气。 怕什么? 沈明礼还能吃了她不成? 虞晚其实不是怕什么,就是忽然有种抗拒感,总觉得这场婚礼不是她想要的,这个男人也不是。 所有的一切,都不在她的预想内。 她的原本预想是大学毕业后,去国外读研,然后留在外面过几年不一样的生活。 可老天却给她开了个大玩笑。 仅仅三个月,就把她的人生轨迹颠覆到彻底。 * 贴着囍字的卫生间门,再次被打开,已经是半个小时后。 虞晚想出延俄时间的办法,就是夜里洗头发。 她拿着毛巾搓着半干的头发,走出卫生间的同时,还故意偏着脸不去看床边坐着的沈明礼。 好像这样,屋里就没有他的存在。 窗边的窈窕身影,是沈明礼日思夜想的人。 她手里有一下没一下地轻拨长发。 像是在拨动他的心。 看了会,沈明礼故意问:“怎么晚上洗头发?” “想着洗澡就一块儿洗了。” 虞晚心虚,没敢回头,心里盼着头发慢点干,等到沈明礼睡着的那会儿就最好。 “过来,我帮你搽,免得你没搽干明天起来头疼。” “我不要你帮。”虞晚侧身瞟了他一眼,看到沈明礼已经洗过澡,也换了件黑色背心和短裤。 寻不出别的借口,又佯装关心。“你快早点睡,别等我。” “我头发长,干得慢,你辛苦一天,也该好好休息。” 沈明礼盼了一整天,就盼着洞房花烛夜,这会儿怎么可能睡? 她的温柔体贴,善解人意,他怕是享受不了了。 七分钟后。 虞晚被男人从身后懒腰抱起。 一阵天旋地转,人就辗转到了床上。 “沈明白,你个臭流氓!” 沈明礼弓腰低头衔住她骂人的嘴,想要给她一点口头教训,虞晚本能想后缩,却被掐着腰肢,动弹不得。 扭动间,束缚胸口的樱桃色系带也跟着松了。 他的唇很软,亲人的时候,却过于凶狠,带着身上独有的浓烈气息,将她紧紧拥在怀里。 虞晚在喘息中,还不忘寻到机会啐骂他,“臭流氓!” 第126章 新婚夜 下 “我的姑奶奶,你小点声,不知道我们是夫妻的,还真以为有人耍流氓呢。” 虞晚被沈明礼重重压在身下,距离过近,呼吸也变得有些急促。 “你给我起开,压着我头发了。” 她想推开他,可根本推不开。 两道绵软的臂腕,被嵌在大红的喜铺上,白花花的娇羞模样,刺得人眼红。 “我没压着。” 沈明礼的声线平得没了起伏,他定定地看着她,那双铮亮的眼睛,隐匿在灯影下,让人忽然看不透他。 “天太热了。” 她又找借口,沈明礼却不肯一而再再而三地放过她。 “虞晚,我们已经结婚了。” …… 身下人的细腰被沈明礼双手紧?,粗糙带厚茧的指腹,还在一下下地磨刮她腰间肌肤。 那种细腻肌理,滑润的触感。 在沈明礼第一次抓住她手腕的时候,就记住了。 虞晚察觉沈明礼又要俯身亲她。 偏过脸躲开,那道温热的气息擦过她脸颊。 沈明礼撑起上半身,眉宇间隐约夹杂不快,“虞晚,我是你丈夫。” “……你先让我起来。” 这会,虞晚的心和脑子都是乱的,她觉得她不该在卫生间看那封信。 沈老爷子对她的恶意,根本就没消减过,她也真是蠢,竟然幻想过里面装的是钱票。 谁能想到在下午那种其乐融融的场合下,沈老爷子给她的信封,是揭穿她身份的实证。 一份无名女尸记录报告。 一页沾了血迹,只写了对不起三个字的信纸。 信纸没有署名,但虞晚知道是谁。 是乔济南。 是他把她的事情,告诉给沈老爷子的吗? 又或者是沈老爷子派人说了什么,才让乔济南写下那三个字? 还有信纸上为什么会有血迹?是乔济南挨了打吗? 那沈明礼到底知不知道这些事? 沈老爷子又到底想干什么? 虞晚的思绪,全被这些疑问占据,沈明礼的再次靠近,让她本就发晕的脑袋更理不清楚。 他的亲吻,没有技巧,只会一味的索取、肆掠。 像一个极猛的浪头,扑得人晕头转向。 连仅存的空气都要抢走。 “嘶。” 虞晚嘴角忽然一痛,“你咬我做什么?” “虞晚,我是你丈夫!” 身下人的心不在焉,让沈明礼升起一丝难堪,可他又不想承认,所以又咬着字音重复了一遍刚才的话。 想以这种方式告诉她,他们结婚了,他是她的丈夫,不管她以前心里有没有他,从今以后都必须有。 虞晚觉得他烦得很,咬得她痛死了。 她挑剔地瞪着他,嫣红的唇瓣隐约破了道小口,血丝从伤口渗了出来,“沈明礼!你给我起来,给我倒水去。” 沈明礼紧抿薄唇不说话,眼中都是快要压不住的气闷。 虞晚觉得他这样,就跟个路边讨吃食的野狗一样,不把他喂饱,绝对会咬人。 抵在他胸前的双手,变成了拖拽,黑色背心被拉得变形,沈明礼还是撑着胳膊,一动不动地俯视她,她又使坏拧了他一下,才把他拉近。 虞晚撅嘴亲了亲他的脸,像是一种奖励,然后又神情娇纵地使唤人。 “你不是我丈夫吗?快点去给我倒杯水,最好是凉白开。” “倒水就知道我是你丈夫?” 沈明礼有时候都好奇,虞晚为什么总是能这么任性地使唤他?像是他天生就该她的一样。他心有不甘,又得了好几个带血腥气的亲吻,才去外面给她倒凉白开。 虞晚趿拉着凉鞋去了卫生间,拧开水龙头,冲了下嘴唇上的血迹,才冲干净,镜子里就出现了端水杯的沈明礼。 她转过身就着他的手喝了些凉白开,又嘟囔着抱怨,“也不知道你急个什么劲?咬得我痛死了,你看,都是你干的好事。” 她唇瓣上的小伤口,是他故意咬的。 “是你一直在躲我。” “我问你,你要躲我到什么时候?” 沈明礼心底早就存了疑,对她的反常也有所预料,只是她不该在这个时候一反常态。 他把前两日听到的消息连在一起,陡然生出好大的不痛快。 “好了好了,我不跟你争。” 争下去也没意义。 虞晚也不可能把那封信拿出来质问沈明礼。 沈老爷子给出那封信的目的是什么,她现在还不能确定。 眼下最紧要的,是要配合着过这一关才行。 经营一段婚姻,养育一个孩子,维持一个家庭,或许是千难万难,可做好一个女友也能做的事,还不算太难。 虞晚主动伸手圈抱住他的腰,将那张明艳动人的脸,兜在他眼底,“你要对我温柔点,像我对你的那样。” 沈明礼想为自己叫屈,她什么时候对他温柔过?对他从来都是想掐就掐,想拧就拧。 就刚才非要亲他,也是狠狠拧他强迫他。 “就像我教你成为男人那样,你也要那样教我。” 这下,沈明礼的满腹抱怨全都没有了,他起伏的胸膛如遭了重锤,面上虽然还是那副不言不语的神情,耳朵却红得滴血。 她要他教她。 他又该怎么教她呢? 一瞬间,那晚雷雨夜里的一幕幕,一帧帧,全都跑了出来。 她带着戏弄和探究,一遍遍看他如何成为男人。 这次,身份对调,他也要用少得可怜的经验,去教她成为一个女人。 …… 当感觉到什么的时候。 他果决又狠厉地去厮杀她,他要让她记住这点疼,是她丈夫沈明礼带给她的。 以后也不仅仅是一个丈夫。 * 夜色渐浓,过了凌晨,窗外噼里啪啦下起了雨。 夹在卫生间玻璃窗外的信封被雨水浸湿大半,连带着里面的笔墨,也晕开看不清楚。 虞晚夜里喝了好几次凉白开,她第一次觉得生为一个女人比她想象中的还要弱。 上天给了男人优于女人的体能,还给了他理智与理性。 给女人的好像都是痛,譬如现在成为女人的她,譬如以后会成为母亲的她。 因为这点不公,让她对他生起妒意,虞晚想踢他两脚,可全身软绵绵地没力气,只能动着嘴皮子使唤人,“不许睡,给我打扇子,等我睡着你再睡。” “我不睡,这不是给你扇着吗?” 沈明礼单手撑在床头,笑着给她扇风。 虞晚看他笑,更觉得烦,干脆闭上眼。 谁结婚,一晚上折腾三回的?也就沈明礼不是个东西,是条牲口。 什么温柔体贴,统统没有。 趁她吸气缓和的时候,直接就…… 真是越想越糟心。 以前怎么没瞧出来他是这种人? 新婚夜,虞晚被迫长了一个教训,男人可比女人会演戏。 面善心狠,说得就是沈明礼。 她疼得睡不着,一个劲儿地挑刺,“你往旁边点,呼吸热到我额头了。” “……” 沈明礼偏过脸不看她,尽量呼吸朝上,手里的折扇却没停。 “被子太厚了,你去把我带来的蚕丝薄被拿出来,我要盖着睡。” 沈明礼赤着胳膊下床去给她翻拣被子,才找出来给她盖上,她又睁开眼,折腾人。 “沈明白,我饿了,你去给我弄点甜的东西吃。” 他无奈笑了笑,由着她耍脾气,“红糖鸡蛋成吗?” “要溏心蛋,一个就够了,不许太甜不许不甜。” 虞晚其实不饿,就是感觉心里苦,要吃点糖水才能好受些。 “好,那我下去煮,你别睡着了。” 第127章 我是你的爱人,沈明礼 雨落急躁躁,等听见屋门“吱呀”一声响。 和一串踏踏下楼梯的脚步。 虞晚才忍着周身酸疼,滚到床边下床,寻摸到卫生间,拿出藏在窗户外的信封。 入手的湿润,让她蹙眉。 “怎么给打湿了?” “雨下得真不是时候。” 虞晚小声嘀咕了句,随手扯下墙边挂绳上的灰白条纹毛巾,把信封上的雨水蘸了蘸。 打开里面一瞧,眉心叠得更紧。 黑的黑,红的红,几页纸张斑斑驳驳。 被雨水晕成这样,什么都看不清了。 无名女尸的报告毁了个七七八八,只在信纸顶格写了对不起三个字的那页倒是没什么要紧。 信纸下面沾有血迹的空白处,染上了另一份报告的笔墨。 用毛巾擦到不滴水,虞晚直接把信纸和信封全压到床铺褥子下。 * 楼下厨房,明黄灯光下。 沈明礼先在小炉子上化好红糖水,然后另起小锅煮溏心蛋。 前后不到十分钟,煮好还尝了下,和劣质牛奶雪糕的甜度差不多甜。 大半夜的一点小动静,就足够把人吵醒。 住在隔壁房间的王妈,起来看到是少爷在煮东西,关心道。 “明礼,是饿了吗?我帮你煮碗面条吃。” “不用,我这都弄好了。” 沈明礼没说自己饿不饿,端上小瓷碗,转身迈开长腿回了楼上。 王妈笑着收拾好用过的小锅,回到房间,才想起刚才话里的别意。 少爷不饿,却亲自下厨煮东西。 看来,家里很快就要添小小少爷了。 楼梯上的踏踏声,与屋外的雨声杂糅交汇。 沈明礼阔步进了房间,手里端着的白瓷碗还冒着热气。 虞晚摇着折扇,有一下没一下地给自己扇着,瞧见沈明礼过来,她只用轻飘飘地睇个眼神。 就被一只结实的胳膊扶了起来。 “来尝尝合不合你的胃。” 白瓷碗搁在床头柜上,虞晚丢下折扇,拿起小勺子搅了搅碗里的溏心蛋。 还没舀一勺进嘴,她拿勺子的手顿住。 “怎么?又流了?” 沈明礼将她的反应看在眼里,撩起她身上的男士背心,要看是不是有什么漏了。 刚才他擦过许多,怎么还没流完? “……” 虞晚有些烦沈明礼这会儿的殷勤,好像前头在床上折腾的那个人不是他一样。 想起什么,她骤然觉得不该吃什么红糖溏心蛋。 以后连鸭蛋,鹅蛋这些字眼都最好不要提。 “嘶,你轻点。” 两根粗糙指腹确定是漏了,沈明礼又体贴道:“我拿毛巾给你擦擦。” 卫生间里挂着的棉纱小方巾,一晚上被搓洗了好几回。 皱巴巴的一小块,再多搓洗几下,估计要扯出好几个洞眼。 “怎么这么不结实?” 沈明礼力气比一般男人大,正常人提二三十斤的东西上三楼,会稍微喘些粗气,他可以提五六十斤重物,气息都不带乱的。 因此平时做点细致活,就不容易控制好力道。 虞晚看着他手里的变形小斜巾,瞬间明白了什么。 她撑着双手摊在床上,由着他伺候擦洗。 “难怪你衣服上总有撕扯过的洞眼,是挺费衣服的。” 沈明礼折了方巾一角,轻轻地给她擦拭腿心,抿唇笑了下,“户外地形训练,在石粒子铁丝网兜里摸爬,勾扯到哪里也正常。” 听出她语调里的散漫,他抬眼看向她,笑问:“不生我气了?” “呸,谁生你的气?” 说着,虞晚就要伸腿踹他,没力气的一脚,像在给人挠痒痒,沈明礼捉住她小腿,放在自己腰腹压了压。 “踢过人就不要同我置气了。” 脚下的有力跳动,唬得虞晚瞪大了一双杏眼,下一刻又骂起人,“沈明白,你真恶心。” “好好好,我恶心,你最香,最干净行了吧?” 沈明礼在许多事上都不爱计较,可独独在她面前,变得极其爱计较。 他蹲在床沿亲了她。 丢下成团的小方巾,又起身去抱床上的虞晚,抱住人他就要亲她唇瓣。 被挟制的虞晚左躲右躲,怎么都没躲过,最后只能咬牙切齿地瞪着他叫嚣,“沈明白,你真的有够恶心的,以后不许再亲我。” “怎么总是叫错名字?我叫沈明礼。” 他抱着她,不满意地纠正,眼底深意全是别有所指,“你的爱人,沈明礼。” …… 一夜风雨过后,天空澄碧如洗。 军属大院的沈家多了一位新成员,饭厅的位置也有了变化。 饭桌主位,原来沈长铭的左手依次是沈明礼、沈明扬。 现在中间多了虞晚,沈明扬的位置往后挪了一位。 背靠窗户的虞晚细嚼慢咽地吃着早点,哈欠是忍了一个又一个。 昨晚睡得太晚,今天又起得太早。 七点十分就吃早饭,吃的还是玉米馒头配酱菜,杂粮粥也烫得不得了,虞晚嘴里干得咽不下去,连着喝了好几口温开水。 沈明礼拿着饭勺帮她来回倒腾杂粮粥。 想让粥的温度凉得快一些。 陆玉珠瞧在眼里,那点将平未平的疙瘩,又被揪了起来。 她心里不怎么舒坦,对儿媳道:“按规矩,新媳妇嫁进门的第一天,该给家里人做一顿饭。” “早上考虑你要好好休息,一会儿还要回娘家,做饭的事就免了,但规矩还是要跟你讲一下的。” 虞晚就怕这种挖坑留话柄的事,她这要顺着话头应了,以后绝对被拿出来当反面例子说嘴。 她温柔轻笑,嗓音也是好听得紧。 “妈,规矩不用免,虽然明晚我就要跟明礼去滇南,但身为儿媳的职责,我还是该尽一尽的,时间上过于紧凑,那我今晚给大家做夜宵吧。” 夜宵两个字。 说得饭桌上的沈家人目瞪口呆。 谁深更半夜不睡觉,一家子等着吃新媳妇做的饭?吃了也不怕不消化睡不着。 对面正在小口喝杂粮粥的沈明铃给烫了嘴,旁边的沈明扬被馒头噎得直打嗝,而沈明娟一时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她是该笑话这位弟媳,还是该夸她机灵? 能说出这种话的人,脸皮没有两尺厚,也有一尺半。 今天事忙,怎么就不提做明早的早饭? 张国斌怕笑出声,遭小舅子记恨,赶紧低头吃了两口馒头堵嘴。 沈长铭作为大家长,一贯不过问女人间的事。 初为人夫的沈明礼笑着解围:“妈,虞虞不会做饭,你就别为难她了。” “谁为难她?她不是自己要做夜宵吗?那今晚我们就等着。” 陆玉珠被儿子说得来气,娶了媳妇的儿子就是泼出去的水,半点不向着亲妈,眼里全是他媳妇。 还什么虞虞?听着就腻歪。 虞晚装孝顺儿媳,笑着点头,“我一定会让大家满意的。” 沈明礼倒腾杂粮粥的动作没停,瞟了眼虞晚,有种不好的预感。 她那么娇气,能做什么好饭菜? 就算做了,大晚上也没人有胃口吃。 第128章 回门礼 早饭过后,新一天的晨光照进窗户。 虞晚跟着沈明礼去到客厅,听公婆的人生教诲。 沈长铭告诫儿子:“明礼,为人丈夫,你要担负起自己的责任,保护妻子,爱护妻子,成为让人依赖的好丈夫。” 沈明礼郑重道:“我记住了,爸。” 陆玉珠告诫儿媳:“小虞,为人妻子,你要做到跟明礼相互尊重,相互关爱,相互忠实。” “夫妻间要礼让,有什么事商量着来,别为了一时气话就冲动行事。” “知道了,妈。” 虞晚点头过后,沈长铭拿出准备好的见面礼给她。 “来,小晚,这是爸给你的。” 又是一个信封。 “谢谢爸。” 虞晚险些手抖,接过后放在身侧,猜测里面会是什么。 她就那点黑料,难不成还有更多不为人知的秘密? 思绪间,婆婆陆玉珠也给了一个信封,稍微有点鼓。 “本来想给你准备些什么,可想着你要去滇南,这边买了,你坐火车也不好带过去。” 考虑虞晚没工作,乔家又底子薄,陆玉珠索性直接给了钱票。 “这个是单给你的,要买什么自己看着买,到了那边,记得要好好照顾明礼。 他训练辛苦,你也要多体谅一下他,别总是什么小事都劳烦他。” 这话就是在点虞晚,她笑得温温柔柔,随便婆婆怎么说,做不做就不一定了。 “一会儿我让王妈教你点入门厨艺,再给你写个菜谱,没事的时候,琢磨着学学。” “让你学做饭,不单单是为了照顾明礼,也是为你将来的孩子考虑,总不至于,让孩子吃不上亲妈做的饭菜吧?” 陆玉珠说了两句教训话,又不忘给点甜头。 到底不是单位下属,想怎么训话怎么训。 纵使心底一千一万个不满意,儿媳也是宝贝儿子求着娶进门的,她这个婆婆,想硬气也硬不起来。 “滇南那边要是买什么不方便,缺了什么,短了什么,记得打电话回来说一声。” “我这边能处理的,会给你们安排好。” 虞晚听到最后一句话,差点给感动哭,婆婆虽然看她不顺眼,但人家是实打实地掏腰包给她。 “妈,你对我真好。” “不行,我要再给您和爸敬一回茶。” 刚好王妈端了泡好的菊花茶,虞晚借茶献公婆。 把两杯菊花茶送到公婆手上。 陆玉珠嫌烫手,赶忙放茶桌上,沈长铭是动笔杆子的政委,手上那点茧子也没多厚,和善地接过茶杯放在一边小桌上。 “谢谢爸妈的教诲,儿媳会把你们的话牢牢记在心里。” 宵夜的操作,就够让人侧目。 这会儿的敬茶,又是礼数周到得不得了。 要不是张国斌和沈明娟两口子出门上班去了,偷笑的人还要多两位。 陆玉珠扫了一侧沙发上的兄妹一眼,拔高了声调,“笑什么?跟你们嫂子学学,在长辈面前,多讲礼才好。” 沈明礼嘴角噙笑,适时搭腔:“还是妈教的好。” “现在知道好了?” 对于儿子的拍马屁,陆玉珠还是很受用,转了笑脸,神情慈爱道:“你跟王妈去把准备好的回门礼拿出来。” 又对虞晚说,“按照旧俗,新媳妇回门是要等到30号那天的,但你们明晚要走,回门的事只能提前。” “时间比较仓促,准备的东西也不是很齐全,要是有什么疏漏,你也别多心。” 婆婆一句一句的解释。 说得在情在理。 虞晚以为疏漏很大,可看到沈明礼跟王妈从小库房提出来的活鸡活鸭,明显惊住。 宽敞明亮的客厅,眨眼多了一堆东西,网兜里的西瓜、香瓜、桃子,竹筐里的豇豆、茄子、辣椒、土豆、丝瓜、毛豆。 绑在一起的两只活鸡,两只活鸭,还有一个小腿高的水桶,另外一个小竹筐里是两个比较大的牛皮油纸包。 最轻巧的是一个编织筐,装得满满的,上面还覆了一层牛皮油纸。 王妈笑道:“这里面是烟酒糖茶四礼。” “那边是鸡鸭鱼肉俗礼,竹篮里的两个油纸包,一包是五斤猪肉,另一包是五斤猪板油。 “这些瓜果蔬菜是一些常礼。” 陆玉珠做事一向周到,听着王妈给儿媳一一交代,自己也没忘了细数回门礼。 生怕考虑不周,丢了沈家的面子。 又怕回门礼过重,招了外头人的眼。 这些东西,也是她挑挑拣拣,考虑出最合适的,都是些进肚子的吃食,吃了也就留不下什么。 虞晚刚到京市的时候,是过过为一两把菜就挣破头的日子,东南西北的菜市场也去了不少。 回门礼,放在现代只需一个超市就可以全部提供。 但放在1974年,这些就足够让人震撼。 同在一个京市,刘家和乔家是有阶梯的,沈家和乔家却是有阶级差的。 准备好回门礼,沈明礼就准备带虞晚回城北报社家属院。 还没走出门,又听亲妈说。 “还忘了一件事。” “记得把装鱼的桶带回来,水桶是后勤补给的。” * 从军属大院回报社家属院,还跟结婚一样,坐的是货车。 “怎么又坐这个车?” 虞晚提着裙摆,左右都觉得不好上车,站在上头,她没有什么雄赳赳气昂昂的派头,不围着纱巾挡一挡,多半要被吹成疯婆子。 “吉普车闷热,坐货车凉快,带的东西也放得下。” 沈明礼嘴上说得头头是道,最主要还是他爸不让他乱开军用吉普,说影响不好。 可他总不能蹬着自行车,车龙头挂满鸡鸭水桶,就这么载着虞晚回去吧? 他是有力气载一堆东西,虞晚怕是会丢下他搭公交车,让他踩着自行车,热得一身汗在后头追。 到了后,估计还要笑他身上有汗臭味。 “哎呀,下回你骑自行车吧,我搭公交车。” 树下躲阴凉的虞晚,用香芋紫的宽幅纱巾包着头发,两个纱巾对角拉到下巴处系了个蝴蝶结,做好防晒防风措施,还不忘娇声催促往车上搬东西的沈明礼。 “快出发吧,一会儿太阳大了,晒人。” 帮着搬东西的警务兵是新来的,没见过沈政委家的儿媳妇,没忍住偷瞟了眼树下人影,只一眼,人就给惊住了。 惊过一瞬,又赶忙转头。 不过也就偷瞧的这一眼,就被车上接菜篮子的沈明礼抓个正着。 勤务兵不敢再瞧,手上搬运动也作更快。 “好了吗?都快八点半了。” 她等得有些心焦,先前等车就等了十来分钟,加上这会,一共都等了半个小时。 早上的太阳没下午毒辣,可到底是三伏天,哪有不热的? 沈明礼搬完一堆东西,站在货车上看树下的没良心,狠下心肠:她唇瓣上的那道疤,是她该得的,还是咬轻了。 等到最后一个水桶被提了上去,虞晚几步走到车后,把莹白的胳膊往沈明礼面前一伸,她就被拎着上了货车。 有过几回的亲密,沈明礼握她的力道,也能掌握得恰到好处。 不至于弄疼她,又能把她拖稳。 站稳后,沈明礼敲了两下车棚,小货车就缓慢启动起来。 二十多分钟后,货车到了家属院大门口。 早就等着的乔珍珍,立马上前帮忙扶虞晚下车。 “姐,姐夫。” “你们可算来了,我等了都快一个多小时了。” 第129章 温情满满 被扶着跳下货车,虞晚前脚刚站稳,后脚就被乔珍珍的震惊表情逗笑。 “天哪,这么多东西,怎么吃得完?” “要放坏了怎么办?” 乔珍珍在心里临时决定,去文化馆报到的时间推迟到29号下午。 “来,接着。” 沈明礼把水桶提给乔珍珍,客气道:“小乔,麻烦你帮着卸下东西。” 乔珍珍第一次被叫小乔,还有些没反应过来。 “啊?噢。” 回门礼的东西比较多,乔珍珍一手水桶,一手提两只鸡。 警务兵帮着拿了瓜果蔬菜,沈明礼提着两只活鸭和一竹筐的肉,外加装烟酒糖茶的编织筐。 虞晚力气小,想帮着搭把手,乔珍珍没让,还嫌她碍手碍脚。 “这点东西我能提,你别沾手,鸡屎鸭粪的,别把裙子弄臭了。” 虞晚回娘家是作客,乔珍珍听过她妈的交代,肯定不会让她拿重物,再说新嫁娘也就这个时候享受几天。 以后柴米油盐,操劳日子多了去了。 想到这,她又有些为虞晚担心,没人给她洗衣做饭,去到滇南那种乡下地方,她怎么受得了? 沈明礼提着好几样东西,以为虞晚没帮上小姨子,会过来问问他需不需要帮忙搭把手。 结果人家问都没问,提着裙边跨铁大门,还嫌热地催着赶紧走,“东西拿齐了吧?走吧,怪热的。” 双手不得空的沈明礼,把后槽牙咬了咬,不发一言地跟了上去。 * 上午九点,四人一齐进了家属院。 昨天贴的喜字,楼道上还保留着,进了家门,虞晚有瞬间恍惚,时间好像一下又回到两个月前。 她才来乔家的那天下午,天气还没现在这么热。 当时还在为一个身份惴惴不安,为一份谋生的工作迷茫。 可一下,境遇就颠倒了。 “小虞,小沈,快坐快坐。” 看到摆满圆饭桌的回门礼,刘萍笑得合不拢嘴,一边帮着接菜篮子,一边张罗着茶水待客。 “今儿天热,拿了这么多东西,可累坏了吧。” “小同志,你也坐。” 被招呼的警务兵放下网兜,笑着摇头,不等他看向沈明礼,就听他说。 “妈,装鱼的水桶是后勤补给的,里面的鱼您先拿出来,水桶得让警务兵带回去。” “珍珍。” 刘萍才喊了声小女儿,腿长手快的乔珍珍,已经去了阳台拿大盆,不等乔珍美的茶水泡好,她就把桶里的四条大鱼倒进了大盆里。 等警务兵拿着水桶走了,虞晚也没坐下喝凉白开,而是让家里人把牛皮油纸包里的猪肉拿出来。 “天气热,肉不经放,放到中午可就坏了。” 刘萍原打算坐下来跟女儿女婿说会儿话,看到油纸包里的猪肉,一下忙得没空说话了。 乔珍珍拎起猪肉闻了闻,嚷嚷着直叫:“喔唷,再捂一两个小时,怕是真坏了。” “妈,这么多肉,家里也吃不完,我给姥姥家送些过去。” 回门礼就这么被小女儿自作主张分了出去,刘萍暗瞥了她一眼,又不大好意思地看向女婿。 嘴上还责怪道:“这孩子,你姐姐的回门礼,哪有你说话的份?” “妈。” 虞晚笑着走到刘萍身边,拿着蒲扇的手,不停地扇着风,又对圆桌边的沈明礼抬了下下巴。 示意他帮着说话。 “准备的回门礼,就是给家里人的,我听虞虞说,姥爷爱喝些小酒,所以特意多准备了两瓶葵花白酒。” 沈明礼没所谓地笑笑,神色间的散漫,的确是不在意如何分回门礼。 女婿表了态,刘萍这才停止试探。 当初,她带虞晚去军属大院的时候,沈夫人是怎么瞧不上她的? 现在想想,莫名有种大仇得报的痛快。 乔珍珍被训了话,还笑嘻嘻地,“姐夫,你们快坐着,我给你们杀西瓜吃。” 这话一说出口,又遭了刘萍一计白眼,真是天天念着吃西瓜。 前两天,小沈送来的西瓜,刘萍没让切,就是等着今天拿出来待客。 看着馋嘴的小女儿,她没好气道:“快切了端出来,给你姐姐,姐夫消消暑。” “珍美,你去厨房帮你妹妹搭把手。”意思就是盯着乔珍珍,不要让她偷嘴。 “诶,好。” 乔珍美提着一筐瓜果蔬菜,笑着跟去了后面阳台厨房。 少了两个女儿在客厅。 刘萍又满脸堆笑地招呼小虞和女婿坐下说话。 说其实也说不上什么,沈家那种背景,问人家工作就是涉及机密,说点私事又谈论不上。 左右不过,喝茶喝茶,别客气别讲礼。 客套两句,虞晚善解人意地放下手里蒲扇,从带来的布包里拿出两块宽幅纱巾。 “妈,这是我给你跟姥姥准备的回门礼,瞧瞧,是不是你喜欢的那款?” 两条嵌金银线的宽幅纱巾,是之前去友谊商店看到的款式。 刘萍一眼就认了出来,她心里高兴,嘴里还故作埋怨,“尽乱花钱,买这些做什么?妈都一把年纪了,哪用得上这么贵的纱巾?” “什么年纪不年纪的?妈一点都不老,围这条晚霞红的纱巾正正好。” 虞晚帮着把纱巾围在刘萍脖子上,又体贴地从布包里拿出一小块塑料镜子,“您瞧瞧,多好看。” 刘萍一直没少保养打扮自己,三分长相,七分打扮,这么多年过来,比绝大多数同龄人都年轻。 脖子上的晚霞红嵌金银线纱巾,的确好看。 照过镜子,又记着女婿在场,刘萍笑着取下,一脸欣慰地看着虞晚。 “你的心意,妈收到了,好孩子,以后别乱花这些冤枉钱。 你跟小沈才结婚,以后过日子,要花钱的地方多了去了。” 虞晚懂事地点了点头,刚坐回沈明礼旁边,端着一碟西瓜的乔珍珍就走了过来。 “妈,这纱巾真好看。”说着就要上手摸,又记着捻了西瓜吃,伸出去的手又缩了回去。 “珍珍,我也给你跟二姐准备了回门礼。”虞晚拿出布包里的两瓶雅霜雪花膏,笑着递给她。 “看看喜不喜欢?是不是你要的茉莉香。” 突然多出来的回门礼,让乔珍珍欣喜不已,她放下西瓜碟子,接过那份属于她的礼物,一瞬间,内心被一种不知名的情绪充斥。 那种热烈又沉重的情绪,来得突然,突然到让她说不出话。 像是有什么东西把她的喉咙堵住了。 讨厌鬼其实并不讨厌,她一直都记得家里所有人,以她自己的方式。 刘萍拍了拍小女儿,半嗔半笑道:“姐姐跟你说话呢,平时咋咋唬唬,这时候又不吭声了。” “……我很喜欢。”乔珍珍低着头,说话声闷闷的。 虞晚最怕她突然来煽情的那一套,忙道:“记住你答应我的事啊。” “嘁。”乔珍珍不好意思抬头,别扭道:“两年而已,我又不是给不起。” “话可是你自己说的啊,到时候别又舍不得。” 姐妹间的秘密,其余人不知道。 刘萍也没追问,对于两个女儿的相处,她讲究随缘。 不过这会儿看到手里的纱巾,又改了主意。 “小虞,妈装两份瓜果蔬菜出来,你跟小沈提着去一趟小槐花胡同,还有枣儿胡同。” “见了长辈说会话就回来,家里还等着你们回来吃午饭。” 第130章 平安扣 对于岳母的擅自做主,沈明礼其实有些厌烦。 但碍着是虞晚的娘家人,他再不喜欢亲戚间的人情来往,还是会给够尊重。 三伏天,光坐着都能出一屁股汗,这会儿提着两竹篮子的东西,走到对面小槐花胡同。 沈明礼已经热得出了一身汗,阳光扎进皮肤里,晒得人脸疼。 虞晚拿着熊猫吃竹子手帕给自己擦汗,偶尔瞟一眼身侧的沈明礼。 她其实知道他不是很愿意去,从出门那会儿就一直没说过话。 亲妈的临时安排,她也没想到,可毕竟是去看长辈,也不好拒绝。 再说明天就要走了,今天看望一下也在情理当中。 想了想,轻声说了句,“一会儿请你吃雪糕。” 沈明礼不是很想吃那东西,明白是她的示好,抿着薄唇略作考虑,目光落到她手里的帕子上。 要了个更实惠的好处,“你帮我擦下额头上的汗。” 虞晚怀疑自己听错了,虽然这个时间,胡同里是没什么人,但保守的七十年代,谁会说出他这种话? 流氓就是流氓,不管是现代,还是七十年代,都少不了。 她把手帕递过去,嫌弃道:“自己擦。” 沈明礼提了提左右手里的竹篮,意思是腾不开手。 虞晚可不将就他,翻了个白眼转身走人。 遭她又冷待一回,沈明礼故意走得慢腾腾,拢共几百米的路程,硬被他拖成了一公里。 他以为她会等,结果没良心扭头就拐进了一道院门。 根本不管他认不认得路。 这下好了,沈明礼还得大跨步追她。 “姥姥,姥爷,你们在家吗?” 虞晚担心沈明礼走错院子,故意朝里喊了好大一声,果不其然,身后响起一串脚步声。 “亏我拎这两大篮东西,你倒走得快。”他的抱怨,落到她耳朵里,就是故意作怪。 虞晚不在乎地哼笑一声,“少在我面前装弱不禁风,你提着我翻围墙的事,我可还记得清清楚楚。” 沈明礼第一次觉得,男人过于强壮也不好,想要多得些体贴都难。 刘老太听见小跨院外的动静,忙出来接人,“哎哟哟,姥姥的乖孙,今儿怎么过来了?快快快,快进屋。” “明天不是要走了吗?想着来看看您。” 虞晚笑着挽上刘姥姥的胳膊,也不嫌热的模样,看得沈明礼心气不顺。 昨晚新婚夜,他想要抱着她睡,都被要求一人盖一床被子,还要保持三十公分距离。 她什么时候能这样黏黏他? 刘老太神色慈爱地看着虞晚,还不忘招呼后面提菜篮子的外孙女婿。 “小沈也来了,快跟姥姥进屋去,今儿天可热了。” 进到正屋。 沈明礼放下菜篮子,礼貌地喊了声姥姥。 刘老太笑着应下,又要给两个小辈倒水,虞晚及时拦住她,“姥姥,您坐,我自个倒水喝。” 她拿起柜子上的保温壶倒水,还不忘问,“姥爷不在家吗?” “他哪在家闲得住?刮风下雨都得出门溜弯。” “噢,那可惜了,明礼还给他老人家带了葵花白酒呢。” 沈明礼配合着她的话,拎起其中一个篮子放在桌上,虞晚端着两杯凉白开走到桌边,给了沈明礼一杯,又揭开篮子里的牛皮纸包,“里面还有两斤猪板油,姥姥您看该放到哪?” 一听还带了肉,刘老太脸上的笑意又深了两分。 “小虞,你去外面接点井水,帮姥姥把猪板油泡在水盆里。” 虞晚从来到刘家,就一直被刘姥姥娇养着不许干任何家务活,包括在乔家也是,这会儿让她去外面接水,那肯定是有话要单独跟沈明礼说。 她喝了口水,识趣地拿上牛皮油纸包去了外面。 等虞晚跨出正屋门槛。 主位上的刘老太才平淡开口:“小虞是个孝顺孩子,从她来到这个家,就一直乖巧听话,姥姥也没什么好东西能留给她,如今你成了她的丈夫,这个就给你吧。” 刘老太从小方桌下的抽屉里拿出一个小木盒。 木盒很小,只有三指宽,两指厚。 沈明礼打开一看,里面是一枚翡翠平安扣,看成色就是极好的那种。 “姥姥,这个我不能要。” “拿着吧,保平安的。” 十八年前,刘萍嫁给虞有生,还没等到他功成名就的那天就守了寡。 如今虞晚也嫁了军人,她可不想再遇一回差些运道的事。 “不要让小虞知道,平安扣你自己好好收着,最好是带在身上。” 长辈给的东西,做晚辈的只能收下。 沈明礼起先觉得跑这一趟,又要和一堆亲戚打交道,心里还有过不情愿,现在收了刘家姥姥给的平安扣,倒有些过意不去。 正想说些什么话,却见虞晚端着水盆走了进来。 见状,沈明礼只能暂时收好平安扣,准备另找机会再说,放下水盆的虞晚,看时间不早了,从布包里拿出之前准备好的礼物,“姥姥,看看这是什么?” 印花绛紫色嵌金银线纱巾,拿在手里像是一团乌云被泼了葡萄汁。 刘老太眯着眼睛,瞧了好一会儿,笑道:“这就是你妈上回说的那条纱巾吧?的确是好看。” “姥姥,我给您系上,您围肯定特别合适。” 刘老太也不推来推去,眉开眼笑地让外孙女帮她系纱巾,系好又不知虞晚从哪掏出个塑料镜子给她照,“是不是很好看?我特意给您挑的这个颜色,以后您早起去菜市场,系上它,就等于我在陪着您。” 听了一耳朵甜言,刘老太笑得脸上皱纹都多了好几道,“小虞真是姥姥的乖孙哟,一下就长大懂事了…” * 考虑要回报社家属院吃午饭,在刘姥姥这待了半个小时,虞晚就带着沈明礼去了枣儿胡同。 乔家奶奶这边,按理说虞晚是不用特意跑这一趟。 但两条胡同离得近,左邻右舍大多都认识,去了姥姥家,不去奶奶家,传出去就是让人说嘴挑理的话柄。 到了乔家大门口,刚要敲响院门,身后就响起小婶贾芬芳的声音。 “小虞,别敲门。” “小婶,你怎么在这?”虞晚看了手表,才十点一刻,单位没这么早下班。 贾芬芳单脚下了自行车,神色有些不自在,看清侄女婿手里提着的东西,没说自己,反倒先问:“你们是来看望老太太的?” 虞晚敏锐觉察出话里有话,“奶奶怎么了?” 贾芬芳故作轻松,“嗨,人上了年纪,难免这不舒服那不舒服,我这不就提前下班回来给老太太熬药吗?” 虞晚觉得事有蹊跷,语调却如常地轻柔,“那我们一起进去吧。” 面前中年妇女的话,让沈明礼压了眉角,眼中多了审视。 乔家老太太昨天才参加了婚礼,好端端地怎么就病了? 贾芬芳本想拦着侄女不让进,可人带了礼来,那就是专程来探望的,她这不让进,反倒让人乱想。 没办法,三人一起进了院门。 才到院中月季花坛,就闻到一股苦涩中药味。 虞晚走到正屋外,先轻敲了敲门框,听到屋里老太太的声音,“是南南吗?” “奶奶,是我,小虞。” “进来吧。”这声是乔老头应的。 进屋后,看到床上半卧着的乔奶奶,虞晚明显被吓了一跳,昨天婚礼上还好好的,怎么一下老了这么多? 乔老太半白的头发,现在成了全白,人也恍惚憔悴,好像都认不清人。 “南南,你回来了?” 被叫南南的沈明礼,眉头轻轻皱起,心知乔家老太太这是不大好了。 “奶奶不是都同意让你娶小虞了吗?你怎么还跟奶奶置气?” 乔老太伸手哀求:“快过来让奶奶看看,离家半个多月,怎么瘦了这么多?” 第131章 错中乱 乔老太的错认,放在别人身上,只会觉得老太太病得不轻。 可落到正主沈明礼耳里,就不是那么一回事。 他把一副笑脸转冷,抬腿欲走,虞晚不肯,暗睇眼色给他。 小夫妻俩的神色,被乔老头看在眼里,心知老伴说错话,害人家新婚夫妻闹不快。 他叹息解释,“老太太是病糊涂了,又被不孝顺的东西气了一场,说话就有些颠三倒四,有时候连我这个老头子都认不出。” 有了这句解释,虞晚陡然拔高的心又落了下来。 卧躺着的乔老太念叨过一两句,又神色恹恹地辨识起人,看了好一会才糊里糊涂地问:“小虞怎么来了?” 问过,看到一旁的沈明礼,老太太又好脸面地打起精神,“老头子,你可真是越活越糊涂,也不知道让小辈去外面坐着说话。” “奶奶,不用麻烦,我跟明礼看望过你,就准备回去了。” 虞晚脸上挂着笑,说话也是轻轻柔柔的,“您千万要好好保重身体啊。” 看望长辈,说两句关切话很正常。 但有了前头那一茬,沈明礼心有芥蒂,觉得那话不仅有字面上的意思,还多了一层说不清的深意。 出了屋子,晒人的太阳,把地面烤得蒸腾冒气,人也被它晒得更闷燥。 一直守在厨房门口的贾芬芳,见两人从正屋出来,立时笑着招呼。 “快到中午了,留在这边吃饭吧?” “不了,小婶。” 虞晚说话很客气,“我妈还在等我们回去呢。” 沈明礼跟在身侧,脸上的笑意若有似无,让人辨不出情绪。 贾芬芳不是真要留人吃饭,只是想试探虞晚的态度,看她说话还是原来那般,猜公公应该没说她气病婆婆的事。 昨天参加完婚礼回来,得知丈夫乔林城搭了100块礼钱,她当时就跟他吵了起来。 她娘家办红白喜事,搭礼也就2块5块的,十回有九回相请,乔林城都推说工作忙走不开。 可轮到他们乔家,乔林城出手就是100块,那大方劲儿,眼睛都不带眨的。 100块礼钱是什么概念?都快赶上她三个月工资了。 一个便宜侄女结婚就要搭100块礼钱,这跟拿刀刮贾芬芳身上的肉,没区别。 这个月的礼钱,还有上个月为侄儿乔济南疏通关系的钱,加起来就花了260多块钱。 这么多钱,都是贾芬芳精打细算,样样节俭攒下来的积蓄。 她发火质问丈夫乔林城,“你心里到底有没有我们这个家?家里攒下来点钱,你不是拿去孝敬老头老太太,就是倒手进了你哥你姐那。” “给便宜侄女搭100块礼钱,你也不怕强撑面子,撑破了皮。” 乔林城有自己的成算,觉得妻子鼠目寸光,就盯着那点钱。 “有完没完?乔家什么时候轮到你个女人来说话?” 贾芬芳横着眼,眼里的错愕多过了愤怒,“乔林城,你到底还有没有良心?我这都是为了谁?还不是为了我们这个家,你眼里就只有你们乔家人,把侄儿看得比亲生儿子都重要。” “乔济南惹祸坐牢,被枪毙都是他活该,你一个当叔叔的管那么多做什么?他老子是乔林业,又不是你……” “啪!” 后面的话被一记毫不留情的耳光扇得止住。 响得让人始料未及。 “好你个歹毒娼妇!敢这么咒我家南南,要是他真有个三长两短,我一定要你给他抵命!” 乔老太在正屋就听见夫妻俩吵嘴,原想过来劝两句,私下补些钱给贾芬芳,谁知道走到门口就听到她嘴巴不干不净。 一口一个坐牢,一口一个枪毙! 乔济南就是乔老太的命,听到贾芬芳这么咒他,恨不得立时要她去死,“南南越大越不爱在这边住,就是你这贱人满嘴喷粪,横挑鼻子竖挑眼,你算个什么东西,也敢说他的不是。” 骂过,又是一耳光扇了过去,贾芬芳完全被打懵了,她刚刚也是一时嘴快,现在反应过来说的那些话,也是一阵后怕。 她把希望放在丈夫身上,拉着乔林城,求他帮忙劝婆婆消气。 “老五,你要还认我这个妈,就马上让她给我滚!” “有多远给我滚多远!” “奶奶,您别生气。”隔壁屋子的乔珍妍再也坐不住,急忙过来劝,被压着写作业的双胞胎也跑进来一口一声奶奶的为亲妈求情。 “奶奶,奶奶,你不要赶我妈走。” “奶奶……” 三个孩子,拉着老太太央求,一副骨肉分离的场面,乔林城也不忍心,他为妻子辩解:“妈,您消消气,芬芳不是那种人,她心眼不坏,只是一时糊涂说错了话。 您看在我的面子上,原谅她这一回,我让她给您下跪认错,您……” “妈,我错了,您别跟我计较。”贾芬芳躲在丈夫身后,顺坡而下,至于下跪那肯定是不可能的。 乔老太被孙女孙子拉着,发再大的火都还要考虑小辈,可她实在容忍不了这种心思恶毒的儿媳。 又见儿子一心帮着贾芬芳,只恨当初不该生他。 “好,好,好,你们才是一家人,以后这院子里的东西,跟你们没有半分关系。” * 贾芬芳争了几句嘴,错失乔家这座院子,花出去的钱也拿不回来。 冷静下来,她悔得肠子都青了。 中午丈夫是站在她这边,可到了夜里乔林城连家都没回,贾芬芳知道他在怪她,熬了一夜,天不亮就起来做饭伺候公婆,谁知道正屋门都不让她进。 这会儿乔林城还没回来,要让他知道婆婆被她气病了,怕是真要跟她闹离婚。 贾芬芳有心将功折过,看到虞晚和沈明礼上门,哪能错过求人办事的机会? 她笑得殷切,“我送送你们,这会儿走了,下回见,怕是要等来年过年了。” 虞晚以为的送就是从院子里,送到院门外,可才走两步就听小婶贾芬芳说。 “小沈啊,家里的事你应该听说了吧?” 沈明礼垂下眼皮,轻笑道:“什么事?” 虞晚顿觉不妙,出声打断贾芬芳,“快走吧,妈让我们早些回去。” 贾芬芳又没被捂嘴,谁能挡得住她说什么? 只见她一脸为侄女打算,关怀备至道:“你岳母待你好,你还是多为小虞考虑一下,她大哥被关着,说出去多不好听,让人家知道,不白白遭人笑话吗?” 虞晚从没有那一刻,像现在这样心累无力过,人算不如天算,她计划得再好,也挡不住这些意外之外的人。 贾芬芳一直不待见乔济南,今天她是撞了什么邪,要帮着出这个头? 乔家人好脸面,咬碎骨头都不可能求到姻亲这层面,真是千算万算,没算着有贾芬芳这号人物。 虞晚攥紧指尖,笑着客套,“小婶,大哥的事派出所会秉公办理,我们这就先回去了。” 沈明礼斜眼看着虞晚,也跟着风轻云淡地笑了下,笑过之后,视线瞥向另一侧的贾芬芳,眼神里的轻蔑足以让她噤声。 糟了,贾芬芳脸色骤变,心知坏了事。 第132章 嫌隙 从乔家院子出来。 虞晚的指尖已经掐得发白,她想解释几句,可又不知道要解释什么。 又要怎么去解释。 过来拜访长辈,是刘萍的安排,来了后又遇上前后两桩事,要说全是意外,没有要借别人旁敲侧击的意思。 她自己都不信。 又要怎么去说服沈明礼? 心里盼着他主动来问,这样她也好解释给他听,可沈明礼不问,还像来时一样,陪她并肩走在曲曲折折的小巷里。 脚步或轻或重,手里没拎着东西,心却沉了两分。 太阳晒得人脑子发昏,虞晚想干脆装中暑,把事情糊弄过去。 可这是在外头,不是在家里,中暑昏倒栽在灰尘里,弄得灰头土脸的狼狈,又要遭沈明礼笑话。 好不容易走出胡同,到了利民供销社。 沉默许久的虞晚才有了遮掩借口:“要吃什么雪糕?” “不吃。”沈明礼不喜欢供销社卖的劣质雪糕。 “答应请你,是你不要的,过了别再找我要。” 虞晚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说这些话,感觉有些犯蠢,她倒宁愿自己是真蠢,这样也能错失沈明礼的眼神。 回到家属院,还不到上午11点,走到楼下就已经能闻到饭菜飘香。 猪油炒菜的香味,跟蒸杂粮窝头熬高粱米的香气不同。 一嗅就知道谁家是谁家的。 上到二楼,虞晚跟沈明礼才进屋就被刘萍喊着洗手吃饭。 今天虽然是回门,但刘萍没准备留女儿女婿待一整天,小夫妻俩明天就要去滇南,沈家那边肯定还有不少安排。 就着客厅里的水盆洗过手,虞晚还想去后面阳台洗个冷水脸,但想着先前发生的事,还是不要离了沈明礼的视线,省得被当成背着他和家里人传话。 午饭很丰盛,四菜一汤。 清炒丝瓜,闷烧鲍鱼,红烧鱼,还有辣椒炒肉和一道蔬菜汤。 一桌子饭菜,除了鲍鱼是家里原有的,其他食材都是沈家给的回门礼。 开始动筷前,刘萍笑着对虞晚说,“过几天就是你生日,趁大家聚在一起,想着帮你提前庆祝,你妹妹生日要晚上三个多月,但她明天就要去文化馆报道,你俩的生日,妈做主给你们放在一块儿过。” 乔珍珍还当今年生日只能在文工团里过,没想到她妈还记得。 这会儿要和讨厌鬼一起过生日,她还挺乐意的。 被乔珍珍一脸期待地看着,虞晚笑着“嗯”了声,“一起过也好。” 没有生日蛋糕的生日,有好吃的饭菜也不错。 乔珍美来来回回地看两个妹妹,想着饭后要怎么给出自己准备好的东西,也不知道妹夫会不会嫌麻烦。 一顿饭吃得各怀心事。 沈明礼不多言不多语的沉稳,让刘萍满意得不得了,男人还是要内敛沉着才好,饭后,刘萍拿出两个有些厚度的信封。 一个给了虞晚,一个给了女婿沈明礼。 “这是妈的一点心意,你们在南边要好好过日子,安顿好了,记得给家里写信。” 沈明礼默不作声地接过信封,面上神色淡淡地,余光却一直都在身旁虞晚身上。 “妈,你都给过我压箱钱,怎么还给?” 虞晚推着不想要,刘萍笑嗔一眼,拉着她的手强塞,“给你的,你就好好拿着。” 借母女离别愁绪,刘萍伸手抱了抱女儿,用只有两个人能听见的声音说,“这是昨天你哥传话让我交给你的,里面是他的全部存款,好好收着。” 刘萍昨天下午又去了一趟派出所探情况,虽然没见着乔济南,但得了一句传话。 存款有多少,不是紧要的,紧要的是她的女儿当了沈家儿媳,乔济南的处境立马就有了转变,原定星期三下的判决书,今天可都星期四了。 虞晚觉得她迟早要被这些一惊一乍的消息吓出心脏病。 她胡乱应和着,“妈,我会好好尽到自己的本分,做一个好妻子。” 客厅里,母女俩依依惜别,乔珍珍一下从房间窜了出来,神秘兮兮地也给出一个更厚实的信封,“喏,三姐,这是我给你准备的,回去再看啊。” “是前两天我跟你拍的照片吗?” “你回去拆开看就知道了。”乔珍珍神色得意,里面有她精心制作的全家福,还有干家务偷懒秘籍,讨厌鬼肯定能用得上。 一天连着收了四个信封,一封比一封烫手,当着沈明礼的面,虞晚还要一脸淡定地装进带来的布袋里。 站在边上,犹豫半天的乔珍美,最后开口,“妹夫,能留一个你在滇南的详细联系方式吗?我有东西要给小虞寄过去。” 一声妹夫,打断沈明礼的暗自揣度,他写下大湾邮局详细地址,目光照旧落在虞晚身上。 虞晚被他那种淡漠中强扯出的假笑,笑得浑身不自在。 她故意忽略,一门心思跟家里人说话。 “要邮寄什么东西?” “烤炉。” 乔珍美说得很委婉,除了沈明礼,在场人都明白是什么。 虞晚松了口气,“哦,那个一定要带着,对我有大用处。” 一家子姐姐妹妹说过话,家属院也到了每天最闹腾的时候。 正午时分,报社职工下班回了家属院,到处玩的小孩也在楼道来回乱跑,虞晚在安静中来,在热闹中走。 乔家这种过于刺人眼的热闹,早让人心生记恨。 路过二号楼,快到三号楼时,忽然听到有人扬着嗓子议论。 “有的人就是命硬,家里男人都出了事,一家子女人可是大鱼大肉的吃个够。” “前头有个好哥哥,后头又来个兵哥哥,你说这命怎么就那么好?” * 家属院的闲言碎语,天天都有。 大多数人也全靠说别人家的闲话调剂生活过日子,出了自家那道屋门,什么都能成为茶余饭后的谈资。 搭公交车回到军属大院,正好是午休时间。 一路上的沉默,可以用天热,要注意个人影响来解释。 进了沈家院门,该面对的始终都要面对。 刚进门,经过小客厅,就听沙发上的婆婆陆玉珠说,“明礼,你大舅让人送来了一个箱子,好像是给你媳妇的。” 第133章 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 箱子? 虞晚提着一只耳朵,有心想知道是不是文物商店的那些物件。 她跟在沈明礼身侧,始终保持两步距离,走到沙发边喊了声,“妈。” 轻软嗓音有着年轻姑娘家才有的朝气,可站在儿子身侧的儿媳,却多了一些不端庄的媚态。 陆玉珠放下手中报纸,轻点下巴,算作应了这声妈。 她目光如针,忍不住挑剔起来。 腰身太细,胸前太鼓,露在外头的皮肤也过白过嫩,还有那张漂亮到过分的脸,总让人觉得不安分。 面对婆婆的审视,虞晚毫不在意,走过场装样子地让她瞧。 心里却在琢磨,乔济南让亲妈把存款全给她的事,是出于愧疚?还是某种弥补? 想到那页只写了对不起的信纸。 存款或许是他的……弥补? 不过,最好还是不要是弥补。 “虞虞,大舅送来的箱子,应该是前几天我们在文物商店挑的那些小物件,一会儿我给你搬上楼,你先上去午休。” 沈明礼有话跟亲妈说,体贴地支开了虞晚。 “好。” 虞晚会其意,也不多留,转身上了楼。 等浅蓝色裙摆消失在楼梯转角。 小客厅里的陆玉珠才语重心长地告诫儿子。 “媳妇还是要多压一压,别一个劲儿地宠着惯着舍不得,不然你降不住。” “平时多花点钱票,用在吃喝上,对我们这样的人家算不上什么,但大事上,你是男人,什么主意都该你决定。” “妈的话,你可得记好了。” 沈明礼有自己的成算,没说听没听进去,反从裤包拿出一个小木盒和一个信封。 语调随意道:“刘家奶奶私下给了我一个平安扣,虞虞不知道。” “信封是岳母给的。” 陆玉珠把手中报纸撂在小几桌上,随手拿起桌上的小木盒。 打开一看。 一枚通体温润,色浓肉厚的无瑕平安扣。 同给虞晚的玉镯相比,品相不在其下。 她问:“就独独给了你?” 沈明礼用鼻音嗯了声,没跟亲妈说乔家姥姥那边的事,有些体面,还是要他这个做丈夫的去维护。 陆玉珠没用手碰平安扣,看过就将小木盒轻轻合上。 她笑着琢磨一阵,越琢磨越觉得有意思。 “老太太倒真是个妙人。” “既然是长辈给的平安扣,你就戴在身边。”保平安的寓意,陆玉珠不会嫌多,她又拿起另一个信封,打开略看了下,一小叠崭新大团结。 估计有200块。 心下满意,如针的眼睛,多了两分留有余地的宽纵,“看来乔家还算拎得清,门户是小了些,家里女人倒是个顶个的清醒。” 陆玉珠一心为儿子考量,神色慈爱地细细叮嘱,“你们小夫妻间的事,妈不多过问,要给你带到滇南大湾的东西,我都让人打包装好寄了过去。” “你姥爷那边,还有你大伯那,记得带小虞去认认亲。” “等她在滇南呆习惯了,京市这边的风也过了。 到时候想要什么工作,你跟你大伯那边说一声,他会看着安排,这边,你爷爷也会看着办。” “只一点,五年内不能往上升。” 什么往上升? 母子连心,沈明礼心下了然,他淡声说了句好,算作答应。 就算亲妈不提,他也明白。 虞晚很聪明,不管是谁,只要给她一点机会,她就会狠狠扎根入地,然后顺着竹竿往上爬。 他不就是她要攀附的那道墙,还心甘情愿地让她攀。 * 二楼卧房。 虞晚冲过凉,换了身舒服老式薄衣衫坐在窗边看书。 屋里就她一个人,听着蝉鸣,双脚随意搭在桌上,没骨头似地歪靠在椅背,怎么悠闲怎么来。 沈明礼端着一碟消暑西瓜回房,刚打开门就看见书桌边的慵懒身影。 搭放在桌上的两只脚,正一颠一转地转着本旧书。 那种漫不经心地惬意,整幅骨头都带着撩人不自知的艳丽,倏地挑起他的不痛快。 为什么不痛快? 因为他满腹心思地转来转去,她却像个事外人。 可他的心事都是为了她,所以这不公平。 沈明礼走到桌边,放下一小碟西瓜,故意冷淡起来,“怎么不求我帮忙?” 门开的刹那,虞晚就知道沈明礼进来了,她成心不瞧他一眼,这会儿听到他的话,还摆出一副什么都不明白的蠢态。 “帮忙?” 她将嗓子压了压,对上他的冷漠目光,一下恍然大悟,“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我已经是沈家的儿媳妇,那就不会再管娘家的事。” “平时除了节日问候,亲戚走动,别的事,我一概不管。” 她说得坦荡荡,心里也是这么想的。 可最深处,却比谁都明白,只要她虞晚是沈家的儿媳,她就不会有坐牢的大哥,被停职调查的叔叔,还有黄谣缠身的姐姐,以及伤人被压毕业证的妹妹。 只要她是沈明礼的妻子,她什么都不需要做,不需要说,沈家三代人打拼下来的荣光,都会罩在她身上。 她唯一需要做的,就是生下第四代。 一个流着沈家血脉的乖巧孩子。 沈明礼嗤笑一声,摆出来的冷架子,因挨靠到被太阳晒过的窗边,所以有了转变。 “我嫁给了你,那就要为自己的小家多打算。” 虞晚收回翘在桌上的长腿,煞有其事地表衷心,“你是我虞晚的丈夫,你有你的前途和考虑,我肯定要以你为先,总不能什么事都拿到你跟前,处处为难刁钻你?” “真是这么想的?别说违心话。” 不管虞晚是真这么想,还是说出来哄他的话,沈明礼褪了装出来的冷傲不屑,只等着她再体贴些。 “哎呀,你也不拿个叉子,西瓜皮上全是西瓜汁,这让我怎么吃?” 虞晚想捻一块西瓜吃,可碟子底全是躺流的西瓜汁,上手弄得黏糊糊的,一会还要洗手。 她娇气地怪罪他,不肯委屈自己丁点。 沈明礼被她这么一瞪,后腰都麻了一半,坐在椅子上的人,还不消停,推着他去楼下拿叉子。 晃着的胳膊,连带着胸口处都是微颤颤的。 她怕热,穿的旧式斜领薄衫洗得发透,又少扣了三粒布扣。 沈明礼俯视着眼底春光,被那敞开的领口,引得喉咙发紧,他眼色沉了些,“你老实坐着,别总撒娇使唤我。” “快去,我要拿叉子吃西瓜。” 说着,还要伸脚踹他。 沈明礼弯腰曲背一把抱起椅子上的人,他占了座,虞晚就只能坐在他腿上。 “热死了,你别抱着我。” 她嫌弃地往后仰,不许他贴着自己,沈明礼是男人,体温本来就高,加上三伏天,离得这样近,虞晚烦都烦死了。 他神情自若地捻起一块西瓜,自己咬了口,又送到她嘴边。 虞晚心里嫌弃地不得了,皱着眉心,不肯吃,“谁要吃你吃过的?埋汰死了。” 嘴上说着埋汰,手却伸到男人腰间皮带上,来来回回得扣挠。 “我想吃别的。” 第134章 转折 消暑解渴的西瓜。 在气温直逼40度的夏天并不解暑,沈明礼一口气吃了两块西瓜,入喉的凉爽,反激得体内愈发燥热,他喉结上下滚动,那颗红痣也随着动。 腰间乱拨动的手,沈明礼没有拦,反神色正经地同怀里人说话。 “你不吃西瓜,我可一个人吃完了。” “你要喂我吃,我就吃。”虞晚意有所指,坐在沈明礼腿上似笑似嗔地看着他。 沈明礼没再拿西瓜吃,一直掐在她腰上的左手,探了进去,“就那么想要?” 白皙软肉从粗粝大掌间溢出,弹性触感,让他有些控制不住力道。 虞晚吃痛蹙眉,将自己贴向沈明礼,小声喃喃,“轻一点,别搓弄得那么重。” …… 跟天生理智现实的男人,就不能用语言去争论谁对谁错,得多缺少。 虞晚擅长用自己的短处和长处,在最恰当的时机,给出最有效的一击,她主动亲吻沈明礼,解开束缚它的皮带。 一场风月机关,沈明礼心里清楚,还是没忍住往里跳。 她欲语未说的想要,他怎么都不能拒绝。 他是她的丈夫,有的事情,合该做到尽职尽责。 …… 沈明礼为自己找了理由,一个不显得他昏聩的理由,“怎么那么贪心?什么都想要?” 他的沉声训诫,虞晚却好像什么都听不见,在湿热中有些失神,她轻喊着他的名字,“明礼…” 其实连声音都没发出,只是一个口型。 他就紧紧地抱着她的腰,嵌进自己胸膛,心满意足。 他有信心,会让她爱他,他也足够优秀去赢得她的心。 * 欢愉一场,大汗淋漓过后的畅快,让人烦恼全消。 虞晚累得手脚都抬不起来,全靠撑在沈明礼身上,他低头亲吻她眉心,妥协中又饱含爱意。 “家里的事都会过去的,你不要管那些事,我会待你好的。” “对我好?谁知道是真是假?我又不傻,几句话就想糊弄我。” 虞晚舔了舔嘴角,总感觉好像有点扯豁口了,她不满地抱怨,指尖还故意抠着他胳膊,时轻时重,让人知道她的难缠。 沈明礼想说自己不许空头话,又被她拉着食指摸到嘴角。 “这里有些痛。” “我看看。” 饱满的唇瓣,嘴角上的小伤口又裂开了,为什么会裂开? 沈明礼心知肚明,他有些为自己的小肚鸡肠羞愧,同时又忍不住生出男人劣根性的窃喜。 “以后我会慢点,等你适应了再……” 再字后面的话,全在沈明礼的忍痛神情中咽了回去,虞晚狠狠掐了他一把,又凶又娇蛮地骂他。 “丑东西。” 沈明礼心里泛起一丝甜蜜,抱着人往卫生间走,“那么丑,你也肯。” 虞晚不想跟他说这些腻歪话,觉得自己吃了大亏,心有不甘地折腾人。 “你身上出了好多臭汗,把我鼻子都快熏坏了。” “嫁给你,真是鼻子遭罪,嘴巴也遭罪,哪哪都遭罪,没事长那么大做什么?” 他胳膊收得更紧,笑意在坚毅眉眼间荡开,语调却冷淡淡地。 “虞虞,不许乱说话。” 亲妈耳提面命说的压一压,在这一刻,统统成了不记得。 谁让他先是一个男人,后才是一个儿子。 虞晚深谙此道,到了卫生间,对着镜子里的劲壮男人说,“我又没说不喜欢。” 怀里人娇中带媚的认真模样,直把沈明礼迷得神魂颠倒,他心跟着这句话跳了下,恨自己不争气,又怪她…… 怪她什么?怪她太狡猾,怪她太会拿捏他,怪她不该一次次引诱他。 虞晚总是知道他要什么,却不肯轻易给。 非要让他求着,等着,才肯施舍一些,那些蹩脚伎俩,沈明礼早就看透,可他就是想要她高高在上的施舍。 重新洗完澡换好衣服,再回到床上,时间已经到了半下午,沈明礼把两人的脏衣服拿到楼下,放到卫生间特定的筐子里,又搬上来一个木箱子。 木箱不是实木箱,就是一个木头框架,包面全用藤条编的那种。 轻巧透气,全是洞眼。 虞晚从里头翻找自己要的那些东西,牛皮油纸扯了一地,沈明礼坐在边上看她翻捡,神情有种说不出的恣意。 “你要的那张印章高桌有些麻烦,过些时日才能送过来,到时候我会让咱妈把高桌放在我们屋里,等下次有假期,我带你回来看。” 说到这,又给她提起家里的其他人,“我姥爷也在滇南大湾那边,你要是喜欢这些东西,可以多讨讨他老人家欢心,说不准一高兴,教你些识货鉴物的门道。” 虞晚耳朵一动,来了兴趣,从木箱里抬起头,欣喜地看向喝山楂水的沈明礼,“真的?” “我什么时候骗过你?” “谁知道你有没有?”虞晚有些做贼心虚的心理,所以看他也抱着不肯全信的态度,可要真信了男人的话,那才叫一个傻哩。 她爷爷可是教过她,男人从不会在嗔欲贪恨以外的事上,费一点心思。 要是一个男人肯为你花心思,那就一定有所图。 沈明礼把杯子往她的方向举了下,示意她也过来喝些解热,“等你去了不就知道了?” * 下午日头正毒。 京市大学放了为期三十天的暑假。 回到家的姜文文,第一时间就想着去城北派出所探视乔济南。 可顾虑家里情况,她还是选择先去问一问她爸,要是乔叔叔还在被报社内部调查,她就不能和乔济南接触。 姜总编辑家的独女,报社职工许多都认识,到了单位办公室,姜文文试探着问:“爸,乔叔叔的事过了尾了吗?” 姜总编辑疑惑地笑了声:“你乔叔叔能有什么事?他被组织安排去了南边做事实采访,这事你可不要对外说。” 沈家与乔家的婚礼,让部分圈层的许多人重新估计起形势。 原本因泄露军事行动,发表轰动不当文章,被停职调查的乔林业,一夜之间转了风口。 昨晚就被上面安排去了南边边境,过段时日乔林业带些采访素材回来,新文章一发布,自然就把消失一段时间的原因圆了过去。 报社内部乃至报社家属院,也就掀不起什么风浪。 “那我现在去探视乔济南,不会对你的工作造成影响吧?” “你们小辈间的来往,跟大人工作牵扯不上什么干系。” 姜总编辑一改先前态度,笑着逗女儿,“乔济南在庄和圆救过你,你去探视他也是人之常情,不过才放假就急着去探视人家,会不会有些急了点?” “爸。”姜文文有些羞,但知道能和乔济南接触,又忍不住高兴,“那我在您这多坐一会。” “还是别了,我这还有事。” 出了报社单位。 姜文文直接去了城北派出所,她想探视乔济南,可惜白跑一趟,内部禁止探视。 此时的乔济南已经在去往西北的火车上。 今天凌晨,他还在看守所,天不亮时来了两个人带他出去,给了介绍信还有些钱票,交代他去寻远亲马建兴所在的西北军区。 别的事不让多问,也不让他回家,一切都在天亮前进行。 乔济南蜷缩在上铺,半个月没睡过床的感觉,这一躺下反而睡不着了。 他心里清楚,自己为什么能从派出所出来。 全靠嫁进沈家的虞晚换来的。 第135章 谁棋高一手? 1974年7月28号,星期四,一列绿皮火车从京市开往西北宁西。 前面硬座车厢闹哄哄的,时不时有人喊口号,唱歌祝贺赶赴西北建设新发展有多光荣。 浮光跃进窗户,刺得乔济南更睡不着,思绪不由回到几天前。 上个星期六,也就是22号的凌晨。 城北派出所突然来了四个人点名探视他,说是探视,实则是拉了电灯轮番上阵殴打他。 “你们是谁?” 四人没说话,互相睇了眼神,关紧审讯室的门,直接连抽带揍的狠打乔济南。 乔济南虽被铐了双手,也不会傻着吃亏让人白打。 “砰砰当当。” 一个小时后。 审讯室的电灯再次被拉开,其中一个较为精瘦的窝脸年轻男人说:“有人不惜一切手段捞你出去,代你受罪,你们这一大家子倒是认了个好亲戚。” 乔济南被打得额角鲜血直流,咬着牙死盯着几人。 “你大妹的谣言,是靠人家给澄清的,你小妹误伤同学,要被抓关月余记档留底,也是托了这门好亲给解决的。” 那人说到这,也是心生羡慕,有个漂亮顶天的继妹,闹出再大的事都有人收场。 “现在到你这,还有你老子贿赂运作相关人员的事,全托了人家小姑娘,这回出去了可别犯浑,好好想想家里人。” 教训完,四人摔门而去。 可到了当天夜里,又来打了乔济南一回,直到把他打得站不起来才收手。 他趴在地上,不死心地问:“那个人是谁?” “当然是你的好妹妹,虞晚。 为了帮你们一家子,她可是豁出脸皮的攀附人家。” 猜中和亲耳听到确切答案是两回事。 …… “上铺的同志,麻烦你把鞋穿上成吗?熏得人实在受不了了。” 睡在上铺的乔济南,床板被中铺的人捅了捅。 他人高腿长,小腿支到铺外,正好半吊在中铺人脸上。 乔济南被关派出所半个多月,大夏天捂出不知多少汗,这会肯定汗臭熏人,他心烦地拧着两道粗眉,把中铺的人这么一瞪。 那人瞬间就怂了,“其实窗户开着,也没那么熏。” 后上车的中铺男同志,满目惊恐,这人是打哪来的犯罪分子?充血的眼睛,额角的伤,凶神恶煞的样子活像要吃人。 难怪刚才他捅上铺的时候,对面三铺人都齐刷刷地看着他。 上铺男人踢了下铺边,粗声粗气道:“把你茶缸子洗干净,接点热水过来。” * 西斜日光拽着火车远赴荒凉。 一辆军用吉普从两束长光中进了家属大院。 沈长铭晚饭点没回来,这会儿快到晚上八点,吃儿媳做的夜宵正好。 沈家人原本对新媳妇的夜宵,没什么期待,可因为沈长铭要吃,一家子都穿着规规矩矩地坐在饭厅等夜宵。 包括最小的小墩子也坐在凳子上等着。 王妈在厨房帮着打下手,虞晚系着围腰,拿刀切葱剁姜末,锅里还烧着开水。 几分钟后,一大碗热气腾腾的汤就做好了。 看着黑乎乎的醋汤,王妈欲言又止,一脸犹豫:“小虞,这就是宵夜?” “对啊。” “先生还没用晚饭,要不我帮着下碗面条?” “麻烦王妈了。”虞晚客气说完,直接拧开水龙头洗手上的姜葱味,当个贤惠厨娘,不是她的志向所在,更不是她的成就感来源。 夜宵上桌。 一股子醋酸味。 沈明娟暗里好笑,瞥了眼弟媳,“早猜到拿不出手,没想到还高估你了,你泡几杯山楂水也比这强。” 沈明铃很给面子,笑归笑,默默拿了一个空碗,盛了一小碗醋汤。 她喝了口,夸张地咂舌,“哎呀,味道真不错,喝一口就出汗。” “我也要喝。”小墩子嗅了嗅,伸长肉滚滚的小胳膊要拿空碗,被张国斌抓住小手,不许他碰,“爸给你冲点羊奶喝,这你就别喝了。” “不嘛不嘛,要喝舅妈煮的酸酸汤。” 怕他闹起来,张国斌抱着儿子离了桌,也躲了这个宵夜,其余人没拿勺子盛汤,沈长铭吃着鸡蛋面,没表任何态度。 陆玉珠摇着把扇子,话都懒得说。 沈明扬遭亲哥使了个眼风,被迫拿碗盛了两小勺,端在手里像喝中药,吹得不烫嘴了,一口灌下肚。 对于这种状况。 虞晚像个没事人一样,笑着取下腰上围腰,坐到沈明礼旁边,帮他盛了一大碗。 “醋汤,虽然用料简单,但作用却大,里面放的猪油补虚、润燥、解毒。 葱花呢,解表散寒,而姜末开胃健脾、防暑降温,最重要的醋能开胃消食,延缓衰老。” “病从口入,吃的东西讲究,身体才会好,这碗醋汤当夜宵是最合适的。” “歪理还挺多,不会做饭也不是什么大事,用得着扯一大堆?”沈明娟目露不屑,一个初中毕业讲起话还挺有文化,也不知道装个什么劲儿。 沈明礼打小就不爱吃酸,看到面前的醋汤,牙齿都在发酸,喝这东西,还不如让他喝一碗辣椒水。 沈明铃心灾乐祸地看向大哥,把自己碗里剩下的醋汤喝完,“嫂子说得挺有道理,哥,你可要喝完啊。” 沈明礼放在膝上的手,始终没去端碗。 虞晚嘴上也不为难他,偷偷在桌下掐他大腿肉,可怎么掐都没用,她一碰到沈明礼的裤腿,他就崩起大腿肌肉,让她掐都掐不动。 最后,还是吃完鸡蛋面的公公,喝了一碗醋汤,一家子才回房休息。 * 回房后,虞晚霸坐着椅子跟沈明礼算账。 “好啊,你说的对我好,就是连碗醋汤都不愿意喝。” 沈明礼半蹲在她面前,笑着拉她手贴在自己脸上,“你煮一锅辣椒炖苦瓜我都能吃下去,酸味的东西,实在不行,我从小就不吃酸。” 她有些气闷:“你知不知道刚刚那样让我很没面子?” “我以为你说出夜宵两个字,就做好准备不要面子了。” 沈明礼故意怄她,见她要发脾气,又轻描淡写地说起上午走亲戚的事,她会算他的账,他这也有她的账。 “上午乔家姥姥说的话,我可还记得。 在我之前,有人还要娶你呢。” “噢,想娶我的人多了去了。”虞晚笑得自得,骄傲地抬了抬下巴,“跟你不熟之前,跑到我家说媒的人没有八个也有九个,偏偏我眼睛不好,挑来挑去,拣了个犄角旮旯的小排长。” 沈明礼见她又是一副瞧不上自己的高傲模样,偏偏又愿意和他那般亲密无间,摆明了就是口是心非,心里指不定有多…… 他忍住心中高兴,维持冷淡面孔,故作生气。 “当时跟我妈说起你的时候,我妈恨不得绑着我打一顿,说我遭什么迷了心窍。” “人家肖想什么是人家的事,我横竖管不着,但我反正是……” 迎着沈明礼的沉寂目光,虞晚笑着凑拢他,额头抵着额头,“肖想你。” 沈明礼乍然后悔没喝那碗醋汤,心跳快得要蹦出胸腔,一上午怀疑又怀怒的心,现在全怀着她。 他的默不作声,等来了她的下一句。 “还是我棋高一手,对不对?” 沈老爷子是夜幕前的余晖,沈明礼才是天亮后的旭日。 第136章 离开京市前 沈明礼才从醋汤里捞出来的一颗心。 又因虞晚的话,顿时凝重起来,他捧着她的腮,郑重道:“不要跟爷爷置气,他不是你想的那种人。” “……” 自家人当然是偏向自家人。 虞晚侧过脸没反驳,闷闷地不说话了。 沈明礼怕她走错路吃大亏,沉了语调,想让她长个记性。 “爷爷不是你能争得过的,听我的话,别去跟他老人家耍心眼,他疼我这个孙辈,所以才点头让你进门。” “之前你是受了委屈,可人在屋檐躲雨,哪有不低头的道理?” 虞晚不耐烦听他说这些话,冷眼落不到他身上,自然什么话都能说得出口。 她也不指望沈明礼能站在她这边,按年份,按情份,按辈分,人家都是一个沈。 “虞虞,你嫁给我,做了我的妻子,我沈明礼就不会让你受半分委屈。 以前的事,就让它过去吧,日子要朝前看。” 沈明礼追着她的目光,要她应下自己的话,虞晚不想应,可对上他不容拒绝的锐利眼神,以及紧紧箍着自己肩膀的强势态度,她只能把一声轻得不能再轻的“嗯”字发了出来。 轻哼地不情不愿。 嗯完,她又委屈地红了眼睛。 “沈明白,你就是个混蛋,你欺负我。” 这次,沈明礼没有纠正她的乱喊,他的确是在欺负她。 可为了她好。 还是要压一压才好。 沈展,他的爷爷,别人嘴里军功赫赫的老首长。 一个生于匪乱国倾,军阀割裂战火纷飞,还能保全自己的人,骨子里的狠辣与冷血,是普通人难以想象的程度。 入夜后,暑热消散了一些。 陷在沈明礼怀里,虞晚被迫变得老实。 不过也没多老实,横盖在肚子上的薄被,成了她来回抠挠,敷衍应声的回答。 沈明礼温声说着去滇南后的安排,“下火车后,我们先去大伯家一趟,住一晚,然后再转车去大湾。” “到了那边,你暂时住在姥爷那,或许会住一个多月,等过了八月六号,你生日之后,我才能打结婚报告,月中批下来,最迟不超过九月底,我们就能名正言顺的住在一起。” “啊?名正言顺?” 虞晚夺过他手里的折扇,自己连着扇了好几下,“我们不是已经结婚了吗?” “部队那边还没过,反正国庆节前所有事情都会处理好。” 沈明礼没说返回滇南军区后,他就会得到新晋升。 这是三年前就拟定好的规划路线,或许在更早之前,他爷爷还有他爸和大伯,就为他和沈明扬定好了以后。 一切都是按照轨迹走上那个早就知道的结果。 他是国防军大毕业,华国12个军区,除了京市军区,其余11个军区,他随便入哪都该是副连长。 可家里为了让他在二十八岁之前升为团长,起点直接压在排长,呆够三年,第一跳就是越过连长位置到营长。 再等四年,下一跳就是团长。 在他大伯退下来之前,人脉要全用在他身上。 “好了,睡觉吧。” 沈明礼拿回虞晚手里的扇子,帮着扇风,让她躺下先睡。 虞晚心里还想着看那四个信封,可沈明礼从早到晚都在她身边,一时半会也没机会拆开看。 有沈老爷子给信封的前车之鉴,她是真不敢在沈明礼面前,看那些好像是钱票,实际上肯定会有别的东西在里面的信。 乔珍珍给她的那个信封就很厚,也不知道在里面装了什么。 就这样瞎猜着,虞晚在一阵阵微风中睡了过去。 等枕边人睡着,沈明礼折扇一丢,床头灯一拉,掀开自己身上的床单,一个侧翻身,直接睡到虞晚枕头上。 什么保持距离,别热着她的话,沈明礼选择性听不见。 次日,天亮。 虞晚热得出了一身汗,她翻了个身,迷糊嘀咕,“怎么一天比一天热?住在家属院夜里也没这么热啊?” 沈明礼早在半个小时前就起床了,盖身上的薄毯和枕头,已经叠放得整整齐齐。 还躺在床上的虞晚,连着翻了好几个身,手臂上压了不少竹席印。 “叩叩叩。” 房门被敲响。 沈明娟下楼没看见虞晚,特意上来敲门,“弟妹,该起床了,等会吃过早饭,你还要跟明礼去军区医院同爷爷道别。” “噢,好。” 虞晚朝屏风后应了声,摸出枕头下的手表一看,才早上六点四十。 她打着哈欠,穿上凉拖鞋去卫生间冲凉洗漱。 换好衬衣长裤,编好头发,七点十分之前,准时到了楼下饭厅。 沈明礼和沈明扬在家的时候,每天都会晨练半个小时,这会一身都是汗。 虞晚坐在两人中间,真的不热都感觉会被两兄弟带热。 陆玉珠搅着碗里的小米粥,对儿子儿媳说,“去医院看过老爷子,中午你们就早些回来,我请了人来家里给你们照相。” 不清楚儿媳是什么秉性,怕是个多心的,陆玉珠又刻意解释了一句,“婚礼那天没拍,是因为有许多宾客不方便留影。” “好的,妈,我知道了,中午会跟明礼早点回来,谢谢您的安排。” 虞晚放下喝粥的勺子,抬头看着婆婆,笑容得体地清楚回话。 态度要多端正有多端正。 “家里说话不用这么正式,吃饭吧。”态度过于端正的儿媳妇,让陆玉珠有种提前上班的错觉,她露出两分和善的笑,想当个好婆婆。 沈明礼噙着笑默不作声,夹了半块流油的咸鸭蛋放进虞晚碟子里,让她配粥吃。 虞晚转头对他笑了笑,笑中带着嫌弃,脚在桌下踢他坐过去一点,汗黏黏的胳膊别靠着她,热到她了。 两人的小动作,一桌子人都看在眼里。 沈长铭一贯的公事公办,给妻子陆玉珠夹了一个包子,尽他作为丈夫的职责。 陆玉珠挂在嘴角的笑,在这份职责里,得到身为女人的虚荣。 张国斌帮妻子剥着鸡蛋壳,沈明娟顺手接过,送进嘴里咬了一口,视线却一直在对面弟妹身上。 她从心里就瞧不上虞晚,有时候存心想刺她两句,也挑不出毛病。 也正因为挑不出错,所以她更要时时留心她,沈明娟自我安慰,做这一切都是为了沈明礼。 她不能让这个女人伤害自己弟弟。 吃过早饭,等沈明礼冲过凉,换好衣服下楼,小夫妻俩刚要出门,被婆婆陆玉珠叫住。 “让明铃跟你俩一块儿去军区医院,省的她一天总爱跑去跟胡同……” 后面几个字没说出来,儿媳娘家人就是胡同里的。 虞晚不在意这些话,事实上,胡同里的有些半大小子的确淘气,闹起来没轻没重,房顶瓦片都能给你揭了。 “妈,我不想去。”沈明铃跺脚,爷爷又不喜欢她,她跑去碍什么眼? “不去也得去。” 陆玉珠下的命令,沈明礼这个当哥哥的只能把她带上,“你去了正好陪你嫂子下棋,免得她一个人坐着也无聊。” 沈明铃偷瞄了眼哥哥身旁的嫂子,心里嘀咕,她才不想和赖皮嫂子下棋。 虞晚蹙眉,小丫头这是什么眼神? 她棋艺可好着呢。 第137章 全家福 搭公交车到了军区医院,时间已经是早上9点。 顶着似火骄阳,一路走着瞧着地去了住院部后面的小公园。 石板路两边的竹林,给凉亭里的几人送去清凉。 沈老爷子和方家老爷子正在对弈,虞晚跟沈明铃问完好就坐在边上条凳上,大眼瞪小眼。 沈明礼坐在离老爷子更近的石桌边观棋。 表面上是看长辈下棋,实际上是听教训。 “良骏在手,擅动不擅用。” …… 沈老爷子说出口的话,虞晚全当没听见,她已经上过一回当吃过一次亏,再乱琢磨,多半又要遭老爷子带沟里去。 她枯坐着无聊,转着眼珠子看凉亭内外,最后落到小桌边放着的京城日报上。 刚要伸手拿来看,报纸就被沈明礼拣起放到另一边,他后背像长了眼睛,头也不回地说。 “我给你俩分点菊花茶喝,爷爷这的菊花茶很不错。” “谢谢大哥。” 沈明铃不喜欢喝茶,可有爷爷在,对待哥哥的态度就不能随便。 小丫头腰杆挺得笔直,坐姿端正双手放膝上的乖巧模样,不难看出她为什么不愿意来军区医院。 在长辈面前,想要卖乖讨好的前提,是沈老爷子要喜欢这个小辈。 虞晚从沈明礼手里接过茶杯,对上他的沉稳目光,跟他用口型说了两个字,报纸。 沈明礼神情肃然,好像什么都没看见,给沈明铃分了一杯菊花茶,转身继续看老爷子下棋。 “……” 被忽视的虞晚暗翻眼皮,知道沈明礼是装的,恨不得一脚踹他后背上。 这就是她妈说的沉稳内敛好丈夫。 京城日报上的日期是6月15号,不是7月29号。 虞晚没拿到手里看,自然错过这个细节。 在满页各项第几大全体会议胜利召开、京市纺织局加速创建大庆式工、以及首都建设汽车拖拉机工业体系和全华国人民永远支持中东人民的报道中。 其中有一页版块,写了一篇关于南海四沙群岛频频出现南越渔船的文章。 文章内的深意,就像是一个点燃信号。 因为南海四沙群岛,在1959年就有南越政府明确承认且出示过的归属声明。 而这篇文章,揭示了不该对普通人民披露的军事情报。 最边角还有一行小字,编辑署名:乔林业。 沈明礼心里清楚爷爷为什么拿出这份报纸,是在点他,乔家的事已经过去。 当长辈的帮他解决了麻烦,他就一定要给沈家交出一份满意成绩。 * 棋局下了一盘又一盘。 等到上午10点半,沈老爷子才记起旁边还有两个小辈一样。 他对凉亭外的警卫员吩咐:“小李,你开车送明礼他们回去。” “是,首长。” 沈明礼跟沈老爷子道别,“爷爷,您要多保重身体,孙儿休假再回来看您。” 又对另一边的方老爷子说客套话,“方爷爷,您也要多保重。” “小沈,可别辜负你爷爷的良苦用心啊。” 方老爷子叹息摇头,臭小子眼光差,真是配不上他家小霏。 “……” 沈老爷子抬眼看着大孙子,又瞥向另一边的身影,沉默片刻,到底什么都没说。 有一瞬间,虞晚觉得,沈老爷子是不是想训斥她。 可不知为什么又没训斥。 “爷爷再见。” 早不想再坐下去的沈明铃,趁机接话,虞晚也跟着道别,“爷爷,您多保重,再见。” 等三个小辈一齐离开。 凉亭内立刻变得幽静起来,方老爷子捋了下胡须,笑道:“你可真是上了年纪,心也跟着软了,还以为要使什么杀刃,结果连层薄灰都没拍扬起来。” 沈老爷子眉间无惆怅,也瞧不出是真不愁,还是真心软为孙辈妥协。 好一会儿,才吭笑着说了一句。 “时代不同了。” 话里机锋难猜,方老爷子和他打了半辈子交道,干脆猜都不猜,拿起棋子喊道:“将军。” 这话说出口的刹那,沈老爷子好巧不巧地伸手拿那份报纸,扫过棋盘的薄衫袖口一下乱了几步棋。 刚才的赢局,全毁。 方老爷子气得吹胡子瞪眼:“老东西,怎么还兴耍赖?” “老方啊,一把年纪别那么小肚鸡肠,重来重来。” “谁再跟你下棋,谁是你孙子。” …… 沈老爷子有仇必报这一点。 年纪再大都改不了。 * 坐军用吉普回军属大院的路上。 沈明礼被虞晚偷掐好几回,他痛得呲牙,再英勇的男人也忍不了指甲掐大腿内侧软肉。 他皱眉强忍,低声道:“姑奶奶,你高抬贵手。” 虞晚笑着使坏,“哎呀,你这边的车景就是比我那边的好看。” 说着就又要伸手去摇沈明礼那边的车窗扶手,摇两下收回手的时候,再掐他一把。 沈明礼腿上又是一痛,垂眼看她在面前嚣张,气不平又无奈地恐吓她,“你等着。” “噢,等着就等着啰。” 虞晚笑着偷捏他的手,给沉着脸的沈明礼一个软头吃。 笑过,又冲坐在前面副驾驶,频频回头的小姑子眨眨眼。 沈明铃十分佩服这位漂亮嫂嫂,两只眼睛亮晶晶的,“嫂子,你可真厉害。” 她哥上学那会,可是大院出了名的玉面虎,也只有新嫂子敢这么欺负她哥。 军用吉普开进军属大院。 回到家的时候还早,虞晚怕沈明礼报复,转头跟小丫头说话,“明铃,我能去你房间参观一下吗?” “当然可以了。” 沈明铃喜欢这个新嫂子,被她牵着手,笑着满口答应,没有爷爷在的地方,对于另一边给她使眼色的亲哥,沈明铃直接当没看见。 有小姑子帮忙,虞晚暂时不用被沈明礼报复,等婆婆安排的人上门拍照,那点小打小闹自然就磨了过去。 七十年代新婚夫妻拍照,没有现代那么繁琐,就坐在沙发上拍了两张,然后又去前院罗汉树下拍了几张。 等陆玉珠和沈长铭回来,一家人又拍了几张全家福。 拍沈家全家福没有外嫁女,沈明娟有些不舒服,但也清楚,嫁出去的女儿,算不上沈家人。 她特意请假一天,上午帮着给弟弟弟媳收拾行李,又跟王妈准备中午的饭菜,这会儿在旁边干看着“他们”一家照相,莫名心里酸得很。 “妈妈,我也要拍照。”小墩子双手攀在墙边,眼巴巴地看着客厅里拍照的姥爷姥姥,还有舅舅舅妈和小姨。 沈明娟拽回儿子,拉他到小客厅说话,“等你爸爸回来,我们一家三口拍。” “不要,我要跟舅妈一起拍。”小墩子有自己的主意,嘴里嚷嚷不停。 拍完照,也快到中午十二点,照相同志收相机走人。 等他收完打招呼说走的时候,院门口才出现下班回来的姐夫张国斌。 没赶上拍照,沈明娟心气不顺,逮着丈夫发火,“让你早点回来,人家都要走了,这下照片也拍不成了。” 第138章 离开京市 张国斌踢下自行车脚撑,几步跨上台阶,进了门。 见妻子不高兴,他顶着满头汗,气都没喘匀地解释:“报社离得远,我这不急着赶回来了吗?” 转头又对照相同事客气道:“同志,麻烦你再多等一会,再帮我们拍两张。” 照相同志有些为难,这会打开相机,再拍,会耽误他去下一位干部家。 人家也都是在午休时间拍照。 这样就不会耽误下午上班。 “拍什么拍?人家都要走了。” 沈明娟拖着小墩子要往饭厅走,全把没一起合照的不平衡,发泄到丈夫头上。 那照相同志也没眼色,听了要走果断就走。 “啊,不嘛,我要拍,不许走。”小墩子跳着脚闹,扒拉着沙发边,不让他妈拽他去饭厅。 小家伙才五岁,一身嘟嘟肉,力气有是有,不过也没多大力气。 一家子都在客厅坐着,这会看着沈明娟和张国斌两口子嘴上起争执,也没人要劝上一句。 沈明铃最小,不知道该怎么处理这种事。 沈明扬和沈明礼也不好插手姐姐姐夫之间,万一多说两句,让人家两口子以为他们两兄弟在明劝暗刺,所以干脆什么都不说。 沈长铭是从不管这些事的,几个孩子也都是交给妻子和老爷子。 至于陆玉珠,她当妈的肯定清楚大女儿是什么意思,无非就是刚才拍全家福,没让她来一起拍。 可已经嫁出去的女儿,沈家要拍全家福合照,怎么都不用叫上她们两口子。 虞晚被又跳又叫的小墩子吼得头疼,起身走到窗边,喊住已经走到院子里的照相同志。 “同志,你刚拍全家福的时候,手抖了一下,底片肯定是花的,你回来重新拍一张。” 照相同志想说没花底片,虞晚反应比他更快。 “不回来重新拍,前头拍的都不给钱。” 一句不给钱,让院子里的照相同志,还有客厅里的沈家人都是一脸愕然。 虞晚转过脸,没所谓地对还拽小墩子的沈明娟说,“大姐,你快抱着墩子坐小几上,姐夫,你站到大姐身后,照相同志赶时间,我们就挤着拍一张。” 在愕然和赶时间中,沈家人一起重新合拍了一张全家福。 沈明娟称心如愿,怕被瞧出来,吃饭的时候,嘴里还怪是丈夫回来晚了,又说嘴是照相同志拍照技术不好。 总之她是因为被下班晚回来的丈夫耽误,被弟妹拉着强行合照的。 沈家男人不在乎这些小事。 陆玉珠也不会揭女儿的短,不过对于新进门的儿媳妇,又满意了些。 午饭有一家子都爱吃的菜,清炖鸡、红烧鱼、油焖虾、糖醋排骨、炒豇豆、炒丝瓜,还有蒸蛋羹。 满满一大桌,伙食比平时要开得好一些。 也算是特意为沈明礼和虞晚小夫妻饯行。 吃过午饭,各自回屋休息,推门而入,房间已经大变样。 书桌前的空地上,放了两个半人高的军绿色防水背包,背包被装得满满当当,也不知道赛了多少东西在里面。 除此之外,还有摞在一起的三个搪瓷盆被网兜套住,盆里放了三个饭盒和两个搪瓷缸。 另外有一个藏蓝色的小背包,也塞得鼓鼓囊囊。 虞晚一脸疑惑地问沈明礼,“谁装的?” “应该是大姐跟王妈一块儿收拾的。”沈明礼走到衣柜前,打开看里面衣物,虞晚的所有衣服都不在里面,应该是全被装进背包里了。 虞晚本来准备休息会,再收拾行李,谁曾想人家大姐和王妈这么能干贤惠,直接省了她费事。 费事不费事,又记起那四个信封。 心思一动,虞晚故意指使起沈明礼,“你去楼下给我倒些山楂水来,最好是放在水盆里凉一凉。” “刚才上来怎么不要?” “当着爸妈的面,我可不好让你帮我做事,这会儿没人瞧见,当然叫你去啰。”虞晚笑着乱编借口,在他审视目光中,笑意又浓了些。 “去嘛去嘛,最好是再提些热水上来。” 头回听她这么软着撒娇,知道肯定在打什么主意,沈明礼也不戳穿她,笑着去了楼下给她泡山楂水。 王妈正在洗碗筷,看到少爷进厨房,跟他说起上午帮着收衣服行李的事。 “明娟要帮你收拾行李,我也拦不住,就跟她进屋一块装捡,出了衣柜里的衣服,还有日常用得上的洗漱用品,别的地方没乱动。” “去了那边好好照顾自己,夫人先生我会好好照顾。” 王妈是看着几个孩子长大,她一辈子没结婚,对几个孩子也是视若己出。 “辛苦王妈了。” 简单说了几句,沈明礼端着泡好的山楂水上了楼。 窗边,坐在椅子上的虞晚已经拆开了四个信封,里面的确装的都是钱,除了亲妈转交的信封。 其余两个信封都是十张大团结。 最无语的就是乔珍珍给的偷懒秘籍。 她还以为在信封里放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猜了一晚上居然是洗衣服装手痛,洗碗装胳膊痛的绝招。 密密匝匝,巨丑无比的字写了满满两大页。 偷懒秘籍加一日三餐秘籍,叮嘱她一个人吃饭就去食堂,省煤球、省水、省时间。 两个人吃饭还是去食堂,做饭难吃,别乱折腾,折腾来锅要烧漏底,折腾去米面粮油要白瞎。 三个人吃饭就更要去食堂,未来小外甥不能被她的厨艺毒害。 「讨厌鬼,你做饭真的很难吃,只要有你参与的晚饭,家里人都会少吃些,尤其是你做的凉拌海带,凉拌野菜,真的不好吃,还有蒸馒头,擀面条,你也别动手,浪费粮食可耻。」 虞晚捏着信纸,一脸受了打击重创地仰靠在椅背上,像朵遭雨淋风吹的海棠花,沈明礼看了心疼,放下杯子,展开胳膊去拿她手里的信。 一目几行地看完信纸内容,又笑着调侃。 “你还会做这些菜?我还没尝过你下厨的手艺,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给我做一回饭菜。” 虞晚咬牙,那张不知被谁精挑细琢过的脸,发脾气也是好看的。 “不用等什么时候,现在你就跟我下楼去,我给你煮碗醋汤喝。” “你就够让我酸的了,醋汤还是算了。” 沈明礼存心逗她,懒散的声调带着笑,笑过又正色直言地安慰她。 “厨艺不好又不是什么大事,吃食堂就吃食堂,我娶你,不是为了找颠勺做菜师傅。” 虞晚一直都不喜欢麦色皮肤,偏偏沈明礼就是这种晒得黝黑的肤色,什么布料穿在他身上都有种衣服没洗干净的错觉。 因个人偏恶,还有不好的初印象,让她对他心存偏见。 但相处下来,又从偏见里找出些可圈可点。 抱着这点转变,从夏日晴光里等到夜幕,直到坐上晚上八点,京市开往滇南的火车。 关上门的软卧包厢,只有虞晚跟沈明礼两个人。 她扑扇着眼睫,打量起各种年代感陈设,同时感慨,“我还是第一次坐这种软卧火车。” 在现代都是坐高铁、飞机,也就到了这才坐了两次火车,上次坐火车是流浪汉蹲过道,这次坐火车是长见识。 五月到七月,短短三个月,虞晚有了三段人生。 或许是夜色让人感性,又或者是前路未卜,欣喜过后更多的是委顿和茫然。 “是想家了吗?” 第139章 坐火车去滇南 火车玻璃窗上的倒影,被暖黄灯光照得暧昧不清。 并排坐在下铺的虞晚和沈明礼,中间隔了一人宽的距离。 这点距离,是做给外人看的。 可沈明礼明白,那同样是她对他的保留。 理智让人清醒,男人的自尊却不愿承认,他伸直右膝,故意踢响放在小桌板下面的搪瓷盆。 “是想家了吗?”他故意这样问,却没想到她是真的想家了。 “嗯。” 虞晚点了点脑袋,承认自己想家。 不过她清楚,他问的那个家,和她应的那个家,不是同一个家。 可想家又能怎么样? 她蓦地有些鼻酸,转过脸看窗外,却只看到车窗上的两道重叠身影。 是她和沈明礼。 “我回不去了。” “又说傻话,等到假期,我带你回京市过春节。” 沈明礼的话,落到虞晚耳朵里不像是开解,更像是某种面对现实的警示。 回到现代又能怎么样?那个空荡荡的家,已经没有爷爷了。 靠在窗边的虞晚,神情明显委顿还有些说不出的可怜,沈明礼想安慰她几句,伸手去兜揽她的腰。 还没碰到衣角,就被这朵娇花一把推开。 “别挨那么近,热都热死了。”虞晚嗔他一眼,嫌弃写在脸上。 话是事实,却让人听得气闷,沈明礼倏地站起身,冷淡睨着她。 “你睡下铺,我睡上铺。” 说完,转过背不再吭声。 男人的肩膀生来就比女人宽阔,气量却相差无几。 虞晚没心情去哄谁,她还有一肚子心事没地说,左弹弹被子,右拍拍枕头,收拾收拾床铺,蹬掉皮鞋躺下睡觉。 被这么无视冷待,沈明礼也不好厚着脸皮当哈巴狗去同她说话,他肃着脸几下爬到上铺躺着,耳朵却在留意下铺动静。 留意来留意去,最后等来的是虞晚的呼吸声,还有漫漫长夜。 沈明礼耐性极好,又经过特殊训练磨砺,可虞晚从不要人等,也从不等别人。 所以他耐性再好,也等不来什么。 夜风吹进车窗,带来些凉意,也吹散那点生她的气。 “没良心。” 沈明礼斥怪一句,也不怕被听见挨掐,一个翻身跳下床铺,轻轻落地,借着那点暖黄的光,坐在床沿看虞晚睡觉。 怕夜风凉,又伸手把窗户合上些,“也就睡觉的时候乖些。” 许是做起了梦,虞晚说了两句梦话。 沈明礼想听清说了什么,弯下腰把耳朵贴到她嘴边,她又不说了。 静等了会,耳边还是只有火车行驶声。 刚要抬头,那张惯爱刁钻人的嘴巴又动了起来,柔软唇瓣轻碰着他的耳朵,有种说不出的痒意。 呓语是听不清的。 所以这是一个奖励,沈明礼一意孤行地这样认为,也在心底悄悄原谅了她。 梦里,虞晚正躺在沙发上喝冰美式吹空调,可不知怎么的,入嘴的冰美式成了兑过水的酱油。 咂咂嘴,又喝两口,真是酱油。 梦外。 沈明礼又得了几个奖励,还笑着回亲她两下,怕吵醒虞晚,轻手轻脚地替她掖了下被角,然后翻身上铺,躺下睡觉。 * 两晚一天的火车行程。 说难熬也没那么难熬。 吃饭有特别餐车提供,睡觉有独立软卧包厢。 熬到第二天傍晚,行程过半,虞晚单手撑着下巴,看车窗外的农田雨景,同时等待列车服务员送点好的炒菜过来。 “两位同志,需要加热水吗?”一名拎着烧水壶的列车服务员,挨着帮餐车里的特殊乘客倒水。 沈明礼把杯子往外推了些,“谢谢,同志。” 等茶杯和搪瓷缸里灌满热水,点的阳春面和炒菜也端了上来,两道炒菜,一盘是清炒丝瓜,一盘是炒土豆丝。 刚出锅的热菜和手工面条,让人胃口大开。 虞晚吃得津津有味,沈明礼笑道:“慢点吃,小心烫。” 虞晚顾不上说话,又夹起几根面条,吹了吹,嘴巴一撅,全吸溜进了嘴。 沾了酱油汤汁的唇瓣,水润润的。 一撅一吸,让沈明礼想起昨晚上的那个奖励。 喝过一口面汤,虞晚觉得味道好熟悉,她又舀了一勺吹了吹,喝进嘴抿了抿,“这个面汤味,我好像在哪喝过。” 光顾着看虞晚吃面,一没留神,沈明礼把自己舌头给烫了,怕被她笑,囫囵咽下那口烫嘴的面。 还一本正经地回她的话。 “梦里吧。” 余下两盘炒素菜,沈明礼尝不出滋味,舌头木着,吃什么都差不多。 吃过晚饭,付过钱票后,两人又坐了会才回到另一节软卧车厢。 刚坐下,虞晚不免有些感叹。 “真是一分钱一分待遇,三十块一张的软卧票,真是一点没白花。” 听着她的感叹,沈明礼扯唇笑了笑,“你真以为是多花钱就能买到软卧票?” 考虑要带虞晚去滇南,怕她路上抱怨叫苦。 他特意让他妈帮着买了软卧火车票。 要是他一个人就买硬卧。 有去友谊商店的经验,虞晚也猜到要些门路,她往床铺里边坐了些,让出位置给他坐。 “用的是咱妈的职位?” 沈明礼看着她笑,“是咱妈。” “那你要好好努力,以后让我用用你的。”来到这个时代,虞晚买过一次火车票,在火车站排着长长的队,窗口可供选择的只有硬座和写着的硬卧。 等你一问,硬卧根本没票。 只有硬座和没写出来的无座。 至于沈明礼拿出来的两张软卧票,或许大多数人都不知道,还有第三种不对外出售,需要高级领导干部身份才能购买的票类。 “会有那么一天的,不会让你等太久。” 沈明礼的话,虞晚没当真,她从桌下网兜取出洗脚盆,倒了些半温不热的水,脱了鞋袜,卷了裤腿就开始洗脚。 沈明礼挨着坐下,也脱了鞋袜要跟她一块洗。 不出意外,得了她一句嫌,“我洗了你再洗,洗脚盆就这么点大,你把脚放进来,我还怎么洗?” 窗外大雨如瓢泼,没泼进窗户,也泼进沈明礼心底,好在他体热,不怕那点雨,嗤笑一声,“娇气。” 虞晚笑得眼如月牙,反驳他,“娇气总比脚气好。” “谁有脚气?就你干净。”沈明礼当即抬起双脚,要让她闻,好来证明她的话是污蔑中伤。 一下两人又掐掐打打靠在一起。 “沈明白,谁要闻你臭脚?要闻你自己闻。” “我天天都洗脚,怎么可能臭?你仔细闻闻。” …… 又过一夜。 到了7月31号,早上7点45分,火车到了滇南省会西昆市。 下火车前,沈明礼还去餐车买了四瓶葵花白酒。 因为他们乘坐车厢的特殊性,出火车站的门与普通车票乘客不同。 行李也有专门的小板车拉送。 站台工作人员走在前面带路,打开一道上了锁的双开门,走进去再打开另一道门,出去直接到了火车站外。 此时,马路边停了一辆军用吉普。 警卫员周继看到两人出来,立马下车帮着搬行李。 沈明礼朝他点头打了个招呼,低头对虞晚说,“他是周继,大伯身边的警卫员。” “噢。” 虞晚瞥了眼那人,只看到个后背,就一个印象黑。 由此可见滇南的太阳有多晒人。 幸好她早有准备,下车前特意穿的长袖衬衫烟灰色长裤,除了一双手,头上还包着纱巾,只露出一双眼睛。 行李不多,两三分钟全部放进后备箱,坐上吉普车后排座,车还没行驶几分钟,虞晚就拿起报纸扇风。 沈明礼跟开车的周继说了两句话,问了些不相干的事,淡漠神情转到虞晚身上就成了温和笑脸。 “怕热,还捂那么严实做什么?” 虞晚指了指他被晒黑的胳膊,又指了指自己,“你说我怕不怕?” 第140章 到了滇南西昆,看望沈家大伯 后排座女人的说话声。 好听得像流淌在山间的清甜溪流。 引得前头开车的周继瞟向后视镜,她还围着闪电色的纱巾没有摘,也不知道长什么样。 拿着报纸的手,白如豆腐。 车内还多了一股清新的薄荷味。 沈首长让他开车来火车站接沈明礼,起初还有些疑惑,等看到从火车站走出来的两人。 周继才明白为什么要特意接。 来的人不止有沈明礼,还多了一位衣着讲究的女同志。 军用吉普行驶出主大街,开过一座小桥,风景一下变为湖光山色。 弯曲湖岸,芦丛密布,树影交错间鱼跃鹭飞。 虞晚把车窗全摇了下来,欣赏景色的同时还轻声感叹:“风景可真美啊。” “西昆是一座水上城市,有西南明珠的美称,整座小城都建在滇南泽旁边,六百里滇南泽,接连西边高山、北边雪山二十多条大大小小的河流,汇集在这,又流向南边,经过大湾,最后汇入南海。” 沈明礼的介绍,填补了虞晚的时代认知,随着吉普车的行驶,湖面开阔,出现不少帆船,等看到更远处靠近山那边的湖岸,她指向那边问:“那是在做什么?怎么那么多人。” 密密麻麻如蚂蚁一样的人群,全都在湖岸边。 而湖岸更远处的一座山上,也是动来动去的小黑点,黑点不是真的黑点,而是人,成千上万数都数不清的人,汇集成了人潮。 面对这种壮观景象,虞晚惊诧地把脖子往车窗外伸,想要看得更仔细。 沈明礼却因为她的举动,敛去眼中笑意,“坐好,小心风把纱巾吹掉。” 虞晚挡太阳的纱巾是沈明礼帮她系的,系得有多牢固,他自己不知道? 怎么可能被风吹掉? 她扭回头,跟他打口型。 “到底是什么?” 沈明礼不想跟她说这些敏感话题,又被她逮着问,“说嘛。” 逼不得已,他言简意赅地吐出四个字,“围海造田。” 围海造田四个字,让虞晚瞬间联想到填海造陆。 可下一秒,脑中又生起困惑。 从附近山上挖下来的红泥土填补草海湿地,是谁说能成为种植水稻的田地? 这跟海边沙滩种小麦,年年亩产千万斤,有什么区别? 举万人之力,做一件滑稽又可笑的蠢事。 想到这一层,虞晚顿时起了一手的鸡皮疙瘩,她不过随口一问,却好像扯出了炸药包的引火线。 她怕炸伤自己,又规规矩矩地坐好。 远处浩浩荡荡的军民队伍还在挖山修堤,填土运土。 随着吉普车行驶,虞晚也看清拉着横幅上的标语。 「向滇南泽要进军,向滇南泽要粮,移山填海,围海造田」 「改天换地,为民谋利,造福子孙」 …… 响亮口号,开山炸石。 虞晚没有问是谁下的命令,因为开车警卫员的军装跟远处参与围海造田的人一样。 她拿起腿上的报纸继续扇风,眼珠子滚到沈明礼脸上,窥他神情有些严肃,以为他不高兴,他又伸展胳膊帮她把车窗摇了下来。 “坐了两天火车,好好休息一下,明天还要去大湾。” 沈明礼的嗓音有些低沉,带着少有的温和,说完安排,还对虞晚笑了下。 虞晚拿报纸扇了他两下,难得大方地送了他两阵风。 “我不热,你自己扇就好。” 他唇边的浅笑,因这两阵风,吹荡开。 * 军用吉普开了近半个小时,到了军区大院。 坐好登记,开了后备箱检查完才被站岗哨兵放行。 过于严苛谨慎的检查,让虞晚也跟着紧张,军区大院跟军属大院不同。 军区大院是紧挨部队,位靠郊区建设的家属干部住所。 军属大院是位于生活便利的城市,且远离部队的干部住所。 吉普车开进军区大院,没过几分钟,车就停在一栋二层小楼面前。 下车前,沈明礼不忘跟虞晚叮嘱两句:“大伯这会应该不在家,一会儿你跟着我叫人,不用太紧张,大伯家除了大伯,其余人都很好相处。” “……” 虞晚看向车窗外的院子,走出来一个身穿军装的魁梧大汉,看年纪……应该是沈家大伯。 她解开系着挡太阳的纱巾,又听他说。 “把这当自己家,想吃什么喝什么直接说。” 沈明礼还在跟虞晚低声说话,沈长年已经走到车门前,他紧眉一声吼。 “你小子,还不给我下来!磨蹭什么?” 沈明礼才有些为人丈夫的担当,在大伯面前,好像一下回到小时候。 他怕在虞晚面前颜面扫地,强行淡定道:“大伯嗓门有些大,你别怕。” 虞晚憋笑摇头,反手拉开自己那边的车门,等她绕过车尾走到另一边,沈明礼才推门下车。 “大伯。”他喊了声,语调里好像带着埋怨,虞晚也跟着喊。 “大伯,您好,很高兴见到您,听家里人说起您的事迹,真是百闻不如一见。” “……你就是明礼媳妇?” 一个星期前,沈长年接到京市打来的电话,听说侄儿要结婚,他还当是开玩笑。 老爷子说沈明礼遭了一个小丫头算计,他还真以为是那么回事。 可眼前的小丫头,让沈长年瞬间明白,侄儿哪里是遭了人家算计,分明就是他自己色迷心窍。 看人家女同志长得好看,半推半就地结了婚。 要长得不好看,沈明礼能让女同志沾边? 虞晚笑着大方承认:“对,我就是明礼的妻子,叫虞晚。” 帮着卸完行李的警卫员,关上后备箱,转身看到没系纱巾的女同志,神情明显一愣。 难怪要系纱巾挡脸。 周继对沈长年敬礼:“报告首长,任务已完成。” 这个任务不是接人,而是凌晨3点半起床,开车去长松园林场捡菌子。 行李最边上放着的小竹背篓,叶子下盖着的是各种野生菌,顺着大伯沈长年的视线,虞晚眼睛骤亮。 满满一背篓的野生菌,放到现代可不得卖上万块。 沈明礼看得懂她的眼神,心觉好笑,真是瞧见什么都眼馋。 这才7月底,要想吃菌子,能吃到10月去。 沈长年满意地看了眼背篓,继而正色道:“明礼,带着你媳妇进屋。” 说完,他手快提起小竹背篓,先一步进了院子。 首长一走,警卫员也开着军用吉普走了。 没了旁人在,虞晚起了坏心眼,绕着他转,还笑着揶揄人。 “你很怕大伯?” “胡说,有什么可怕的?”沈明礼左右手各提一个大包,胳膊上暴起的肌肉线条,为他的男儿气概添了佐证。 虞晚却不信,嬉笑着去提最轻巧的网兜,“不怕就不怕嘛,我也就是随口问问。” 第141章 荔枝 “问可以,但不能质疑。” 沈明礼肃冷着眉眼,态度是从未有过的认真。 为什么会这么在意? 其实就是想在虞晚面前保持自己的伟岸丈夫形象,要让她知道,他在大伯面前是被训被斥的毛头小子,她怕是更不会把他放心里。 虞晚噗嗤笑了,“好好好,我不质疑。” 看来沈明礼也不是不好面子嘛,只是在某些事情上才较真,瞧他拧了眉心,眼睛直追着她,她假意惊呼。 “哎呀,好晒啊。” 说完,拎着网兜里的搪瓷盆率先一步进了院子大门。 院内二层小楼是那种老式红砖楼。 看院子里的大树就能猜到,房子应该是五六十年前修建的,前身应该是政府高官又或者军阀公寓。 虞晚边走边瞧,也不管后面的沈明礼拿不拿得走那么多东西。 沈明礼要维系在虞晚面前的男人自尊,也不会叫她搬搬抬抬。 进屋后。 虞晚四处张望打量,屋里摆设和京市家里差不多,唯一的不同是地面,这铺的是瓷砖,京市用的是木地板。 沈明礼人高腿长,力气也大,行李很快被他全搬了进来。 看虞晚还站着,于是说,“前面左手第二个门就是我们的房间。” 虞晚正要问家里其他人,放好背篓的大伯沈长年从厨房走了出来。 “明礼,中午家里就我们三个人吃饭,你记得把菌子炒了,医院那边要开会,你伯娘跟你姐怕是没时间回来。” 交代完,沈长年又进书房拿了份档案袋,然后脚步匆匆地走了。 客厅只剩小夫妻俩。 虞晚笑着走到沈明礼面前,“你做饭手艺就是在大伯家练的吧?”难怪煎蛋煎得那么好。 沈明礼没正面回答她的话,刻意淡声道:“野菌有毒,不过自己手,你敢吃,我也不敢让你吃。” “噢,是嚒?” “好了,跟我回房躺一会。” 连着两晚分开睡,沈明礼觉得自己好像还没结婚,他伸手去牵虞晚,拉她进了房间。 房间里的摆设跟京市家里差不多,也是那种一居室套房。 三面明亮大窗户,采光也好。 看布局,不是才收拾出来的房间,应该是有人住。 虞晚稍显意外:“怎么不是客房?” 沈明礼弓腰抱她,下巴贴在她脸庞,眉眼温和道:“不是跟你说过吗?大伯一直把我当他的儿子养。” “好了,先跟我去休息会。” 虞晚受不了他下巴上的胡子,刺得她脸疼,躲又躲不开。 偏偏他力气还大,被他拽着手,就跟遭麻绳捆了手腕一样。 * 宽宽的木板床,坐下去的瞬间,就是一声“砰”响。 铺的被褥,薄得不得了。 很明显能感觉到木板的硬度。 虞晚想坐到沙发上休息,却被沈明礼揽住肩膀一齐倒向床铺。 砰砰两声,木板床发出的声音,让虞晚觉得她不是在床上休息,而是在练铁体功。 她皱眉:“这么硬的床,躺在上面能休息好吗?” “硬床睡了身体好,你睡不惯,晚上我多铺一床被褥。” 沈明礼笑着和她面贴面,目光从她的两道弯眉滑到她的挺翘鼻梁,又落到她红润的唇瓣上。 “嘴角还疼吗?” “有点。” 嘴角上的那道小口已经结了痂,过两天应该就好了。 沈明礼心里盼着她能像那天中午一样,所以没话找话说:“中午我给你炒菌子吃,你肯定会很喜欢。” “等明天到了大湾,我带你去逛那边的野集市,当地少数名族经常以物换物,集市上会有许多外面见不到的稀奇玩意。” 虞晚颤了颤眼睫,没说话,无波无澜的眼睛里全映着沈明礼。 他的眼神过于炙热,尤其是独处的时候。 让人一眼就能看破其中欲色。 她不吝啬给他想要的,柔声问:“能不能亲你?” 沈明礼的期待,在这句问话里成真,他刚要凑拢以行动回应,房门就被砰砰砸响。 “哥,你回来了,嫂子呢?快出来让我看看。” 外面砸门的是沈长年的小女儿,沈明鑫。 “哥,你说话啊!我知道你们在里面!” 客厅里堆放的行李,想掩饰屋里没人都不可能。 被打搅好事,沈明礼沉着脸去开门,看到比自己小几岁的假小子妹妹,眼神多了嫌弃。 “敲什么敲?” “这才几点,你没事跑回来做什么?” “噢,我请假了。” 沈明鑫留着一头短发,模样清秀,性格爽朗,一双锃亮眼睛直往屋里瞧。 “新嫂嫂呢?你把人藏哪去了?” 沈明礼手臂撑在门框和门之间,没让她往里窜。 虞晚掖好衬衣下摆,左右理了下耳边碎发,翻出布包里的塑料镜子,照了照。 确定没什么异样才走到门口露脸打招呼。 “你好,明鑫。” 沈明鑫被突然走出来的新嫂子给惊住了,脑子里的想象,在眨眼间,有了实质画面。 难怪她哥回京市一趟就把婚结了。 她要是个男同志,也一定马上娶了新嫂子。 她笑着伸出手,“你好,嫂子。” 虞晚被她握着摇手腕,有些欲哭无泪,力气大这件事,应该是沈家遗传。 “好了,出去坐着说话。” 沈明礼看虞晚手都被捏红了,忙分开两人。 三人去了客厅坐下,沈明鑫一直不停地问哥嫂是怎么相识的。 又是怎么处的对象。 虞晚不会揭自己的底,故事怎么好听怎么说。 什么雨中邂逅,公交车上相扶,一根雪糕的来往,以及同住一个家属院,风把沈明礼的破洞短袖吹她脑袋上的缘分。 沈明鑫听得心花怒放,恨不得亲眼见证。 沈明礼听得想笑,怕憋下去肚子疼,干脆起身翻捡柜子里的麦乳精,冲了两杯搁在茶几上,又单独给自己泡了杯菊花茶。 “听我爸说,哥哥为了娶你,还被小叔打得半死。” 沈明鑫羡慕这种罗曼史,由衷感叹,“这顿打真是挨得划算,以后我也要找一位跟嫂子一样的结婚对象。” 堂妹的天真,让虞晚差点把喝进嘴的麦乳精喷出来,等看到从厨房走出来的沈明礼,她眼睛骤亮。 那两道光亮里,是一盘新鲜红壳荔枝。 “呀,还有荔枝啊,我回来的真是时候。” 不等沈明礼放下盘子,沈明鑫直接伸手拿了好几颗,还不忘分新嫂子两颗。 她快速剥下一块壳,吸溜了下果肉,“肯定是妈知道哥哥跟嫂子要来,提前准备的,我上个月回来可没见着荔枝。” 第142章 荔枝很甜 荔枝很新鲜,柄上还带着枝叶。 许是才从冰水里拿出来,入手的凉意,没吃进嘴,就起了消暑作用。 虞晚剥了一颗,轻咬下去,汁水溢唇,甜香绕齿。 再要剥第二颗吃,沈明礼已经把剥好的荔枝递到她面前,“啊,张嘴。” 一整颗荔枝进嘴,虞晚的腮就鼓了起来,看着同样跟她一样鼓腮的沈明礼,蓦地一下就笑了。 沈明礼嚼着荔枝肉,目光全在她身上,“甜吧?” 虞晚笑着嗯了声,把手里还没剥的那颗放进他手里,沈明礼吐出果核,剥开这颗她给的荔枝送进自己嘴里。 感觉比刚才吃的那颗更甜,就是果核有些大,果肉有些少,没嚼两下就滑溜进了肚皮。 见她爱吃瓜果,沈明礼似有意又似随意地提起滇南的物产资源。 “这边水果种类繁多,有北边很少见的芒果、石榴、龙眼、桃子、菠萝、枇杷、八月瓜、羊奶果之类的,只要你喜欢,一年四季都少不了。” 一长串的水果名,听起来好像是介绍当地盛产的水果。 其实全是沈明礼抛出来的诱饵。 虞晚吃着荔枝,觉得这是苦日子前的一点甜,不禁在脑海里构想大湾的生活条件。 到底是有多艰苦,才能让沈明礼时不时地拿东西吊着她。 她吐出嘴里果核,放进桌上的果壳里,凑成一颗残缺的荔枝。 一只大手又妥帖递来一颗。 剥掉一半果壳的荔枝,露出晶莹剔透的果肉,莹白与黝黑皮肤对比。 一下把虞晚的思绪拽回,大湾的生活会怎么样要去了以后才知道,但紫外线肯定特别强。 另一边独坐双人沙发的沈明鑫,埋头吃了好几颗,窸窸窣窣,边吃还边瞧哥嫂两人。 难怪大人都说要结了婚才能懂事。 她哥这一结婚,直接变了个人。 不过看着这一幕,她突然有种熟悉感,因问:“哥,小时候你是不是喂过我吃东西?” “喂过啊。” 沈明礼剥荔枝壳的动作快,往自己嘴里又丢一颗,还不忘给虞晚剥着吃。 记着她不爱汁水黏腻在手上,又爱干净,剥壳的时候也尽量留一点托底。 听到哥哥喂过自己吃荔枝,沈明鑫面露欣喜,又有些窃喜自得。 “难怪我看到你喂嫂子吃荔枝就有种熟悉感,原来我小时候也吃过哥喂的荔枝。” 沈明礼斜了沈明鑫一眼,惊讶她怎么想出来的话,有荔枝他不知道自己吃,喂她做什么? 他打破她的幻想,语调平淡地吐出一个词,“知了虫。” “什么知了虫?”沈明鑫笑脸僵住,不敢相信耳朵听到的话。 “喂你吃的是知了虫。” 这个解释,让沈明鑫差点泪撒当场,她眼巴巴地跑回来做什么? 这就是她从小到大一直崇拜仰慕的好哥哥。 她有些委屈:“你怎么能喂我吃知了虫?有你这么当哥哥的吗?” 沈明礼没所谓地笑了笑,“你小时候讨人嫌,又爱告状,我不愿意带你玩,你就哭,丢个知了虫给你吃,一下就不哭了。” “…….” 沈明鑫记不清小时候的事,但她爱吃炸蝉蛹是真的。 虞晚吐出荔枝核,朝沈明礼脸上看一眼,瞧他不是开玩笑,又转向堂妹沈明鑫,有些同情她。 谁要丢知了虫给她吃,她能记一辈子仇。 沈明礼继续剥着荔枝壳,递到虞晚嘴边,还不忘使唤沈明鑫。 “去把厨房里的菌子摘了洗了,中午吃炒菌子。” “噢,一会去。” 早知道要洗菌子,她就该饭点再回来。 沈明鑫抓起几颗荔枝快速剥壳,刚放进嘴里又听她哥说。 “你少吃点荔枝,这玩意吃多了容易上火。” 一盘荔枝,虞晚吃了四颗,沈明礼吃了六颗,沈明鑫一个人就吃了一堆。 她面前桌几上堆了一座小山壳。 盘子里的荔枝还剩零星几颗小的,红皮外面还带着过半的青绿。 沈明鑫似乎没听出来她哥的话里有话,虞晚却听出来了,她嗔他一眼,不许他说这些话。 沈明礼有些感叹虞晚的单纯,但当着堂妹的面,有些话也不好说。 转眼问起沈明鑫请假的事。 “你们话剧团不排练吗?” “明天才是八月一号,离国庆还有两个月呢,现在不忙。” 沈明鑫把手里几颗荔枝吃了就没再拿盘子里的,打算留着肚皮吃炒菌子。 她抠着指甲盖里的壳渣,把话题转向一直笑而不语的虞晚。 “嫂子到了这边,准备去哪工作?是去学校当老师?还是进文工团?” 虞晚抿掉唇瓣上的汁水,淡笑道:“暂时还没考虑。” “那要不要进我们西昆政治部文工团?你来了还能跟我做个伴。” “小孩子家家乱安排什么?你嫂子的事,我会看着办。” 沈明礼冷眼警告沈明鑫,不准她多嘴多舌,虞晚的工作,他还没考虑好,但肯定不会让她进文工团。 进了文工团,虞晚就要留在西昆政治部文工团,而且按团里的规章制度,文工团女兵不能跟驻扎地内部军人处对象结婚。 就算可以结婚,也是要等到混出头提干以后。 虞晚要是现在进了文工团,他这份结婚报告就没法申请了。 沈明鑫被她哥盯地不自在,干脆去了厨房摘菌子。 客厅少了一个人,沈明礼才方便跟虞晚说自己的打算,“等我们的结婚报告下来以后,你再想工作的事。 只要是大湾有的工作岗位,基本上都没问题。” 想着虞晚是初中毕业,他又体贴提议,“要是你不想工作,想读书也可以。 挣钱养家的事,不需要你考虑,也不在我们需要计划的范畴。” 虞晚被他脱口而出的话震撼,心也跟着颠晃,他给的底气,的确让人心安。 而话里更深层次的含义,让她险些软了骨头,匍匐在他面前。 好在她是坐着的,沙发还有靠背。 “总之,只要是你想做的事,在某些特定范围都是允许的。” 沈明礼加上一个强有力的后缀,也是他作为丈夫的担当。 “但也仅限于你。” 第143章 来尝尝野生菌 西昆的太阳格外毒辣,蝉鸣却没京市叫得厉害。 茶几上剥下来的荔枝壳已经氧化变暗,没了那份新鲜,虞晚也没了吃荔枝的胃口。 以背景挑选工作岗位的话,在并不私密的客厅,沈明礼以一种几乎平淡地口吻说出来。 要么是他过于轻狂。 要么是他在陈述一件寻常地不能再寻常的事。 可虞晚清楚,这件事并不寻常。 刘姥姥为了让表哥刘景时从乡下回城,费尽心思地帮乔济南拖延下判决书的时间。 不管能不能拖延成功。 乔家必定要承这份人情,而欠的人情要怎么还?又要拿什么去还? 自然是乔济南在肉联厂的工作岗位。 只要有单位接收,再出具一份单位证明,刘景时就能名正言顺地回城。 一份肉联厂的工作,需要刘姥姥汲汲营营地周旋。 可在沈明礼眼里,不过是一件不值一提且可供挑拣的琐碎小事。 琐碎到不需要关门关窗密谈,也不需要一家子商议。 只用在喝茶吃瓜果的闲谈间隙,寥寥说几句就够了。 愣神间,沈明礼又剥了两颗荔枝给她,虞晚捻在手里,半天没吃。 他以为她嫌荔枝小,给出解释:“今年滇南雨水多,荔枝品相不太好,你将就吃些,过些日子,我让人挑些好的过来。” 虞晚没说话,歪靠着椅背,一下将两颗荔枝全丢进嘴里,吃完荔枝肉,又喝了口冲泡好的麦乳精,两者相撞,一股怪味在口腔弥漫。 她皱起眉心,以一种自谑方式避开他前头的话题。 “工作不工作的事,以后再说,现在赶紧去帮我倒杯凉白开漱口,嘴里味道怪死了。” “吃了荔枝暂时不要吃别的,会串味。” 沈明礼被她支使惯了,没觉得有什么,走到柜子边拿水杯倒水,还不忘笑话她,“剩下的荔枝都不太好,你还是留着肚皮吃我做的炒菌子,配着米饭吃,那才叫一个鲜嫩可口。” 菌子不菌子的,到了滇南那肯定少不了一饱口福。 但在这之前,虞晚更想回房间坐在晒得发烫的窗台上。 也不知道是吃了冰过的荔枝原因,还是要来经期的缘故,小腹有些隐隐作痛。 珍美给她邮寄的烤炉,这次经期是用不上了。 * 厨房里,沈明鑫蹲坐在小条凳上,拿着小刀一点点刮蹭野菌上的泥土。 刮干净一朵,顺手丢进大水盆里。 满满一背篓的野菌,洗捡起来是件麻烦事。 沈明鑫一边处理野菌,一边竖着耳朵听外头动静,等听到关门声,立刻朝客厅大喊。 “哥,嫂子,你们快来帮着一块洗菌子,满满一背篓,我一个人洗得慢,到中午饭点估计都洗不完。” 客厅没人应声。 她几跨步走出厨房去到客厅,瞧客厅没人,立马去砸沈明礼的房门。 “哥,你快来帮帮我,菌子太多了,我一个人洗不完,放久了菌子可就坏了。” “哥…” “砰砰砰。” 又是一串节奏起伏的砸门声。 “哥,你在干什么呢?怎么不说话?” “你烦不烦?” 沈明礼打开门,拧着眉心,语气明显不耐烦,沈明鑫却笑嘻嘻地,伸手去拉他胳膊,“哥,快帮着我一块儿洗吧。” “嫂子坐了两天火车需要多休息,你让她好好在房间里躺会,我跟你一块处理野菌,这样速度也能快不少。” 堂妹的体贴,让虞晚对她的印象直线上升,还是女同志才能体谅女同志。 不像沈明礼,说她爱靠着躺着,是因为晒太阳晒少了,缺少阳气。 大热天的,非要教她练什么独门拳法。 “别拉拉扯扯的,还当是小时候?” 沈明礼抽出胳膊,不让沈明鑫挽着他,又扭头对屋里沙发上的虞晚说,“虞虞,你小憩一会,别真睡着了,不然白天睡久了,晚上睡不着。” 虞晚笑着对他摆摆手,连忙点头。 兄妹俩去了厨房。 虞晚一个人在屋里躲懒,她翻出布包里的信封,斜靠在沙发上数钱票。 上次只拆了公婆和乔珍珍给的信封,乔济南的存款信封还没来得及细数。 里面有零有整,花花绿绿的面额比较杂乱。 抽出里面的一张张大团结,余下的五块一块,五毛两毛一毛,还有那种最小面额的几分钱,真的数得人眼睛花。 费了近半个小时,全部加起来两百八十五块零九毛三分钱。 乔济南说的存款全给她,她妈还真是一个硬币都没少。 加上八十八块压箱底钱,还有攒下来的零花钱。 算下来一共就有五百七十六块零五毛。 这笔钱要全花在文物商店,四十年后,她的保守身价应该能过八位数。 想到富足的老年生活,虞晚难免有些意满,抱着这份意满,躺着躺着就给躺睡着了。 * 厨房里。 沈明礼同沈明鑫洗完满满一背篓的野菌,时间已经到了上午11点。 他先淘米蒸了米饭,又热锅倒油放蒜片爆炒出香气,一大筲箕野菌全倒进大铁锅里,余下的一部分准备做成油鸡枞,留着晚上吃面条。 菌子下锅不停翻炒,炒得蔫了又倒些蒜片再盖锅盖焖煮。 大热天做饭,沈明礼热得出了一身汗,沈明鑫就站在旁边看着,也没出去,时不时帮着打打下手。 看她哥满头热汗,笑着拿出裤包里的手帕递给他,“哥,你快揩揩汗。” 沈明礼神情淡漠地瞥她一眼,抿着的薄唇想说什么又没说,他也不用她的手帕,拧开水龙头洗了把冷水脸。 这时,院门外突然来了人。 是大伯沈长年的另一名警卫员颜齐生。 他站在院子里没进屋,应该是小跑过来的,军绿色的衬衣都被汗湿黏在身上,颜齐生跟沈明礼同岁,一起参加过千里野训练,算得上是朋友。 “首长让你帮他送份档案过去,说你知道在那。” “你等着。” 沈明礼去书房暗匣拿出一份双封档案,走到客厅还不忘跟沈明鑫叮嘱一句:“注意锅里,再焖一会你就起锅。” 院门关上,沈明礼跟颜齐生一块小跑着去了司令部。 客厅里的沈明鑫看了眼墙边堆放的两个行李包,眸光闪烁,笑着转身进了厨房,拿盘子盛起一份炒野菌。 * 虞晚再次醒来,是被一声敲门声惊醒。 “叩叩叩。” “嫂子,野菌炒好了,你快出来尝尝。” 虞晚揉了揉眼睛,看向腕上手表,时间已经到了中午11点20,她睡了一个多小时,怕被沈明礼念叨,捏着嗓子说话试图让自己不像才睡过觉。 “等一下,我马上出来。” 第144章 野生菌中毒 虞晚扯了几下睡皱的衬衣,又喝了一大口凉白开,润过嗓子,才开门走出去。 客厅里只有沈明鑫一个人。 没见着沈明礼,她面露疑惑问:“你哥呢?” 沈明鑫笑得一脸亲切,“哥哥去送资料了,等会应该和爸一起回来。” 她自来熟地伸手挽虞晚,虞晚没想到她这么热情,一不注意,被沈明鑫挽个正着。 “快跟我去尝尝炒野菌,刚出锅的可香了。” 虞晚讪笑:“噢,是嚒?” 挨得过近,堂妹身上的烟熏油闷味,熏得虞晚鼻子不舒服,要不是顾及这是大伯家,她真想一把甩开沈明鑫的手。 被挽着胳膊走了几步,还没到饭厅,虞晚就实在忍不下去。 她假意抬手撩耳边碎发,借机抽回胳膊,还叹息感叹:“滇南的天气真热啊,在屋里坐着都感觉闷闷的。” 沈明鑫没觉得尴尬,搓了搓指腹,转眼笑着去拿柜子上的蒲扇。 “西昆白天热,早晚凉快,习惯了就好。” 她殷勤地给新嫂子扇着风,又说起沈明礼,“哥哥特意下厨给你做的炒野菌,放到平时,他才不会下厨炒菜,更别说这么热的天在厨房里忙前忙后。” “今天可真是有口福了。” 饭厅圆桌上。 独独摆了一盘炒野菌,闻起来有股呛炒味。 沈明鑫丢下蒲扇,拿起桌上的两双筷子,分了一双给虞晚,“来,快趁热尝尝鲜不鲜。” 炒过的野菌颜色不怎么好看,蔫儿巴地厉害,油也放得比较多。 虞晚胃有些不舒服,看了炒野菌的卖相更没胃口,嘴上还要虚虚客气,“还是等家里人回来再一起吃吧。” “不用等,当这是自己家,菌子就要吃刚炒好的,等哥哥和爸回来,菌子可就没那么鲜了。” 沈明鑫夹起一筷子,抬手就要喂虞晚,像先前在客厅那样,哥哥喂嫂子吃荔枝。 “啊,快尝尝。” 竹筷夹着的野菌还在滴油,虞晚生怕油汤落衬衣上,忙把腰肢往后仰,“明鑫,你要是馋嘴就先吃,我不会跟你哥哥说的。” “就是哥哥让我盛给你吃的,你要不吃他才会说我。” 左右推脱不过,虞晚忍着嫌弃,敷衍着笑了笑,“我自己来就好。” 她拿起另外一双筷子,夹了盘子里最小片的野菌,在沈明鑫的期待目光中放进嘴里。 刚嚼两下,虞晚就想吐出来,怎么是蒜啊? 见她吃了,沈明鑫瞪圆了眼睛,还笑着问:“好吃吗?是不是特别鲜?夹多些吃,夹少了都不容易尝出味。” “好吃,很有它原本的味道。” 炒过的蒜还是蒜。 虞晚强行咽了下去,实在不爱吃这种放太多油的菜,她把盘子往堂妹面前推了些,“明鑫,你别总看着我吃,你也吃。 明礼很少下厨,你可要多吃些,这样才没白费洗一背篓野菌的辛苦。” “哥哥做的菜,我们一起吃。” 沈明鑫夹起一筷子野菌,放进嘴里没怎么嚼,直接咽了下去,她吃一筷子又催新嫂子吃。 就这样你请她吃的来回客气。 虞晚吃了不少蒜片,沈明鑫吃了不少野菌。 一盘子炒野菌少了一半。 见吃得差不多了,沈明鑫放下筷子说上楼拿东西,“嫂子,你多吃点,剩下的菌子别浪费,这东西洗起来麻烦,炒一次也费油,哥哥特意为你炒的,你一定不要白费他的心意。” 虞晚笑盈盈地满口答应,等她走了,连忙把盘子端到厨房,直接将剩下的小盘菌子全倒进铁锅里。 怕听沈明鑫絮絮叨叨,还留下一点假装是自己吃不下的。 过了十分钟,等沈明鑫从楼上下来,虞晚放下筷子装不好意思,“明鑫,你怎么才下来?我这没等你,都给吃完了。” “没事,锅里还有。” 沈明鑫没再催着新嫂子吃野菌,好心情地端着盘子进了厨房。 有位过于好客的堂妹,也不见得是一件好事。 虞晚怕她从厨房出来又缠着人,先一步回了房间。 等到中午12点,听到客厅有沈明礼和大伯沈长年的说话声,她才开门出去。 “大伯。” 沈长年看了眼侄儿媳妇,又看了眼侄儿沈明礼,语气如常道:“准备吃饭。” 说着就先一步去了饭厅。 后面跟着的一位警卫员提着两个网兜,网兜里各装了四个饭盒。 午饭是滇南特色菜,除了沈明礼炒的野菌,还有一道炸排骨,一道叶子包烤鱼、其余几道菜虞晚都没吃过。 沈明礼笑着给她介绍:“这是薄荷炸排骨、这是水腌菜拌烧肉和傣味炸猪皮,那几个饭盒里是烤鱼、凉拌木姜子、番茄炒水蕨菜和纳西族吹肝。” 最后一道重头菜是苦撒撇,他选择性忽略,猜虞晚应该不会吃,也不会碰。 虞晚对一桌子绿意盎然还不认识的菜没兴趣,主要是夹薄荷炸排骨吃。 沈明礼帮她夹了几筷子其他菜尝鲜,除了得了桌下好几脚,就是一个暗掐大腿肉。 滇南菜,虞晚吃不惯,不管是食材的本身味道还是烹饪时放的辛辣调味料,对于她还没好全的嘴角伤口来说,都是一次次疼痛刺激。 沈长年和沈明鑫父女俩在滇南生活了十几年,对于这边的菜系早已习惯。 一顿饭吃得只有碗筷碰撞声。 等吃完看到还有剩余的苦撒撇和炒野菌,沈长年让小女儿沈明鑫把这两样菜装给两名警卫员。 饭后午休,躺在床上的虞晚睡不着,想跟沈明礼说会话,翻过身发现他皱着眉头,捂着肚子一脸难受。 “怎么了?是胃不舒服吗?” 沈明礼咬着后槽牙没说话,忍着小腹疼痛,一动都不敢动。 他很想说一句,让虞晚去客厅。 可一张口,泄了那股憋劲,他是真怕会在她面前出丑。 “不舒服别憋着,要不要喝点水?” 第145章 谁下的毒? 见他难受得不吭声,虞晚撑腰坐起,怀着怜悯心问沈明礼。 “是肚脐眼周围疼?还是肚脐上面四指宽的位置疼?” 沈明礼强忍着还是没说话,想给她一个安慰性的笑,却笑得比哭还难看。 他侧弓着腰背,两只手掌捂在小腹上,额头上的汗也密密麻麻地往外渗,看她的眼神,跟条被太阳暴晒地快要虚脱的小黑狗一样。 虞晚瞧他可怜,扯了自己枕头上的粉色喜字枕巾给他揩汗,“快别笑了,我去翻翻外面小背包。 也不知道里面有没有治肚子疼的药,要是没有,你可就有得受了。” 想着沈明礼从里面拿出过花露水,猜测包里应该会有治肚子疼的药。 她捏着枕巾又给他胡乱抹了两把脖颈上的汗,然后才去外面客厅翻小背包。 小背包里装了太多东西,一时不好找。 翻来翻去,好不容易才找到一个白色塑料小药瓶,待看清上面有解热镇痛的效果,立刻要拿回房给沈明礼吃。 刚还半敞开的房间门,此时已经关上了。 虞晚以为是被风吹的,敲了两下门,得不到回应,又拧了几下门把手,才确定是沈明礼自己锁的。 想着刚才那些情形,瞬间明白过来,她跺脚咒了他一句,“好你个沈明白,痛死你算了。” 此时的房间里。 沈明礼搅天覆地的肚肠得到解脱,他好不容易等到虞晚出去找药,把她锁在门外,才维持住自己的脸面。 这会儿是顾不上别的事了。 虞晚在外面客厅等着,一等就是近半个小时,中途她敲过一次门,但是没人应。 这又坐了十几分钟,眼看着时间要到下午两点半,她再也坐不住,猜测可能是菌子中毒。 走到房门再次敲门,“明礼,你好些了吗?能不能说句话,让我确定你没事。” 虞晚把耳朵贴在门上,可惜一点声音都听不见。 这会,沈明礼看东西都有重影,脑子也不是很清醒,他斜靠在卫生间门框,听到屋外虞晚的声音,都没力气应。 炒菌子他吃过不知道多少回,这次怎么就中毒了? 菌子还是他亲自洗的炒的,按他中午十二点回来才起锅,野菌肯定是煮熟了的。 “沈明礼,你赶紧咬点肥皂喝水催吐,把胃里吃的东西吐出来。” 虞晚在门外着急也不顶用,想着中午吃野菌的还有大伯和堂妹,要真都中毒昏迷了,她一个人也照顾不过来。 短做考虑,对屋里不知什么情况的沈明礼嚷了一句。 “你再坚持一会,我出去找人来帮忙。” * 此时此刻,楼上的大伯沈长年一样的上吐下泻,苦不堪言。 好在经常吃野生菌,有解毒催吐的经验。 第一时间就是抠嗓子眼呕吐,然后再喝肥皂水催吐,又连着灌了几大杯水。 沈明鑫稍微跑了两趟厕所,倒没什么事。 想着自己都发作了,那楼下肯定有好戏。 掐着时间,去楼下敲门,脸上带着得逞后的幸灾乐祸,“哥,嫂子,中午的饭菜好像不干净,我吃了拉肚子,你们没事吧?” “哥?” 她敲了敲门,没人应声。 “嫂子?” “开开门啊,是睡着了吗?” 当沈明鑫要拿出备用钥匙,房门猛地被拉开。 她吓得装回钥匙,谨慎地看着沈明礼。 沈明礼状况不太好,头晕脑胀地没看出沈明鑫的端倪,他强撑着门框,半天才理清思维,吐出几个拼凑出的字眼,“中午是你搞的鬼?” “哥,你在说什么啊?” 沈明鑫装听不懂,探着身子往屋里瞧,两条胳膊像水蛇一样地去扶沈明礼,却被他一把挥开,“滚开!” 沈明礼浑身没劲,能过来开门,都是一步步挪了许久,他这会也不是很清醒,眼睛看什么都是花的晃的,还有招手说话的小飞蛾。 失了准向的一挥,根本就没挥开沈明鑫,反倒让沈明礼身型不稳,趔趄地朝旁边晃了一下。 沈明鑫借机一把扶住沈明礼,晒成小麦色的肌肤藏住她脸上升起的红晕,也遮住她的心思,“哥,你小心点别摔着了,嫂子呢?嫂子没事吧?” 对于堂妹的肢体接触,沈明礼打从心底的厌恶排斥。 他早就察觉沈明鑫对他有些说不清的怪异,但他们是堂兄妹,有些事情也只能往兄妹关系上推说。 “滚开,别扶着我。” 听到她问虞晚,沈明礼的脑袋更涨得厉害,他狠咬舌尖,吃痛瞬间,人也清醒了些。 下一刻,沈明鑫被一把推开,撞在门上,砰砰一阵响动,显然摔得不轻。 而沈明礼连眼缝都没分她半个,跌撞着去了书房,快速拨通军区医院的内部电话,然后对着听筒连着击掌两快三慢。 收到特殊信号,军区医院立即派了专车赶往军区大院。 此时,跑到隔壁平房警卫室找帮手的虞晚,刚好跟颜齐生、周继几人错过。 他们吃菌子吃得晚,发作得慢。 这会都跑去了更远处的公共厕所。 她找不着人,警卫室门又关着,其余住楼离这边又远,等她绕着花坛寻到另外一栋独栋二层小楼。 跟院门外的两名警卫员说明情况,得到的答案却是他们不能擅离职守。 这边是军政委住房,配的几名警卫员要轮班保护各自首长安全。 其中一名警卫员提议:“你先等一下,我去帮你拨打医院电话。” “谢谢你了同志。” 一番来回折腾,等军区医院派人过来救治,时间已经到了下午三点。 有专门医护人员救治,沈长年和沈明礼,以及几名警卫员的情况,都有所好转。 “情况已经稳定,输完液再休息几个小时就好。” 病床边的女医生给出结果,下一刻摘掉棉纱布口罩,转头对虞晚说,“你俩跟我出来一下。” 女医生的严肃,让虞晚有些莫名。 等听到沈明鑫喊妈,才知道来的女医生是大伯沈长年的妻子,郭贞。 她跟着去了客厅,客气喊了声,“伯娘。” 郭筝收回看小女儿的审视目光,转头和蔼可亲地跟虞晚说话,“坐下说话,当这是自己家,不用讲虚礼。” 虞晚笑着坐下,沈明鑫也跟着坐,不过屁股才挨着沙发,立马被郭贞严厉训斥。 “你给我站着!” “把情况给我说清楚,好端端地大家怎么会中毒?” 第146章 堂妹的谋划 被训斥的沈明鑫,老老实实地站在沙发边。 她一脸坦诚地把跟堂哥一起洗野菌,然后炒野菌的事情,全部说了出来。 包括跟新嫂子一起吃了一盘炒野菌的事,也没落下。 “总之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估计是野菌焖太久焖出了毒性,又或者有一两朵菌子有问题。” 郭贞不是很信沈明鑫的话,转过脸询问起侄儿媳妇,“小虞,你对明鑫说的话有没有不同意见?” 虞晚哪里能有什么意见? 人家亲母女,能听她一个外人的话?就算真说出疑惑点,指不定当她为了洗清罪名,往堂妹身上栽赃呢。 中午一家人坐着吃午饭,就只有她跟沈明鑫没事。 现在问她,她能说个什么七拐八拐的门道出来? 虞晚可不会把人家伯娘的客气处事,误认为是偏着信任她。 心里琢磨了一下,她刻意又不经意地把某些情况具体化。 “中午大家一起吃饭前,我跟明鑫是提前吃了一盘炒野菌,但我全吃的是蒜片,并没有挑菌子吃。” 说到着,她面露歉疚地看向站着的沈明鑫,“堂妹,真是不好意思,你那么热情地拉着我吃炒野菌,我却吃的是炒蒜片。” 虞晚也就面上假愧疚,心里直念阿弥陀佛菩萨保佑,幸好她嫌菌子卖相难看没贪嘴吃,要吃了拉得裤腰带都系不好地歪躺在地上,那样子可是真的难看又难堪。 刚才医护人员过来的时候,沈明礼可是背心汗湿,裤子松垮地躺在书房地板上。 整个人完全陷入半醒半昏还傻笑的状态,真是丢脸丢到姥姥家去了。 虞晚心里咂舌,庆幸自己逃过出糗,面对堂妹和伯娘的目光,还要装出不好意思。 “因为连着坐了几十个小时的火车,到了滇南我有些水土不服,不太想吃重油重盐的菜,可我又不好拒绝堂妹的好意,所以……” “所以等你后面上楼拿东西的时候,我把剩下的半盘炒野菌全倒回了锅里。” 听完侄儿媳妇的话,郭贞心里的猜测,有了九成确定,这次的的确确是沈明鑫使的坏。 她以为拉着人家新嫂子一起吃,就能摘干净身上的嫌疑? 要是郭贞不知道这个小女儿的心思,她可能会认为今天的事情是意外,但有的事情,一旦知道过后,那就能让沈明鑫错漏百出的算计,显出事情的本来面貌。 家里的污糟隐秘事,郭贞不好同侄儿媳妇说,她冷眼看向沈明鑫,再一次后悔当初不该抱她回来养。 还不满二十岁,心眼子是多得不得了。 不该觊觎肖想的人,也敢生出龌龊心思。 虞晚的实话实说,正中沈明鑫下怀,她凝神思考了下,借新嫂子的自述给出一个合理答案:“看来的确是野菌焖在锅里太久的原因,我先吃都没问题。” 意料之外的一句话。 惊得虞晚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她可真是遇到对手了。 合着人家沈明鑫的主要目的根本就不是毒害她,也不是想把她怎么样,人家主要是想借她的口,说出能让伯娘郭贞信服的话。 可沈明鑫这样做的目的是什么? 沈明礼哪里得罪了她,要遭这个堂妹毒害一场? 又或者是大伯对她不好,沈明鑫想要毒死亲爸? 总不至于是为了借他人的手毒害警卫员吧? 大伯娘郭贞长了张鹅蛋脸,虽有些中年发福,但能从眉眼轮廓看出年轻时候的风姿,她眉梢轻抬,看沈明鑫的眼神像是两根针,从头到脚的不合心。 “但愿真是野菌焖太久才导致的中毒。” “你的事,我等会再跟你说。” 郭贞摁下心头不快,偏过脸笑着跟虞晚说话,“小囡,坐过来让伯娘好好看看你。” 虞晚被伯娘拉着手,露出标准温婉笑脸让她打量。 “坐那么久的火车,应该累了吧?” 虞晚随口说了句普遍性事实,“累倒是不累,就是洗脸刷牙不方便,用点水还得排队。” 坐火车哪有不累的?最糟心的就是那个厕所,真是不堪下脚。 这会儿想起,虞晚都有些犯恶心,也不知道是不是真水土不服,到这会都还是有种人醒着,脑子还没醒的感觉。 郭贞细细打量着虞晚,对她的印象很好,人长得漂亮不说,遇事也是不慌不忙,进退得体。 更重要的是,从她进门看到虞晚的第一眼起,人家小姑娘待人处事都是两分得体大方的笑,不会过分热情也不会显得冷淡刻薄没礼貌。 站着那是风中荷,坐着又是雪中梅,相貌、气度都是无可挑剔。 一看就是讲规矩的人家才能养出来的姑娘。 今天中午这事,要换个其他贪口腹欲的小丫头,午饭肯定海吃海喝,这会儿多半也躺着输液呢。 要真中毒不清醒,还不知道沈明鑫要做出什么事。 “早些天我就知道你跟明礼今天要过来,原本安排让明沁亲自去火车站接你们。” 想着虞晚不认识大女儿,又贴心介绍,“明沁是明礼的姐姐,比他大一岁,她这会儿还在医院忙呐。” “要不是医院临时有事,中午肯定回来给你们新婚小夫妻接风,你可千万别多心啊。” 虞晚很识大体,反笑着开解人,“医院不是普通单位,忙不忙都是没规律算的,伯娘,我心里明白,不会多心的。” 话说得清楚,不用人猜来猜去。 光这点就让人心生好感。 “明礼还要输液,你回屋守着他,也躺着休息一下。” “把这当自己家,想吃什么喝什么,直接跟伯娘说。” 一番交代叮嘱,虞晚起身回了房间。 把客厅留给大伯娘和堂妹。 母女二人对视一眼,半晌,郭贞才冷淡开口。 “你跟我上楼一趟。” 第147章 毒菌的背后秘密 两人宽的楼梯,郭贞和沈明鑫母女俩却是一个走在前一个走在后。 到了楼梯扶手拐角处,沈明鑫看着楼下放着的行李,面露不屑地笑了笑。 上了二楼。 郭贞拿出包里的一把小钥匙,打开了其中一扇锁着的房门。 对身后养女说,“进去。” 沈明鑫低着头,听话地进了谈话室,走到熟悉的位置坐下。 谈话室是郭贞专门用来教育女儿的小房间,里面只有两张凳子和一张桌子。 面对面坐下后,郭贞没有立刻开口说话,看着这个比自己还高的小女儿,真是满心嫌恶。 她藏住情绪问:“不是让你好好在团里吗?跑回来做什么?” “我听王婵说,哥哥在京市结婚了,这么大的事,我肯定要回来看看新嫂子啊。” 新嫂子三个字,每说一次,就让沈明鑫嫉妒得发疯。 一个没爸没学历没工作的贱女人,凭什么嫁给她哥? 要早知道沈老爷子会让这种门户低得不能再低的女人进门,她用得着默守压抑到现在? 郭贞不想听养女说这些借口,又不好把陈年脓包挑破,当年要不是有领养战后遗孤的地方政策,她根本就不可能把沈明鑫抱回家里养。 不是自己的亲生孩子,不管付出多少心血,都不会像自家人。 她倏尔叹息,目光在养女身上扫了两眼,把敲打的话都放进前途事业里。 “明鑫,你堂哥现在已经结婚成家,新嫂子呢,你也看过了。 以后就好好在团里呆着,没事少往回跑,心思要全用在事业上,争取早日提干,为家里挣份荣光。” 耐心劝说着养女,让郭贞又想起前两年看到的那一幕。 谁能想到养在身边的女儿,会在大半夜溜进亲堂哥的屋子? 幸好侄儿当时不在,要真闹出点什么不可挽回的荒唐事,他们一家子都不用出门见人了。 母亲的话,字字句句如针穿心,沈明鑫低着下巴,神情乖顺地应下。 “知道了,妈。” 结婚报告都没交上去,算什么结婚?她不认。 养女到底是心思,打什么主意,郭贞其实一点都不在意,她伸手拍了拍养女的肩膀,又摸到她耳边碎发,“头发有些长了,该剪了。” 这次,沈明鑫没有再乖顺听话,好一会才抬头说,“妈,我想留长头发。” “留什么留?” 郭贞收回手,面容严厉地质问:“文艺兵就要有文艺兵的精神面貌,你忘了当初进文工团说过的话?” “你是沈家的女儿,就一定要做到出类拔萃,还要力争在某个领域崭露头角。” “现在你开始追求外表的光鲜,那你的事业还能做到全心全意吗?” 一连几句问话,还是没能打消沈明鑫的固执,那个女人太漂亮了,漂亮得让人自惭形秽。 “妈,我只是想留长一点点,不需要留太长,留到肩膀就够了。” “不行,在你提干之前,都不能留过耳发。” “妈……”沈明鑫还要坚持。 郭贞冷下脸,语调拔高打断她,“看看你姐姐,她也是在事业上有所成就,才开始留长头发,你们俩姐妹谁都不例外。” 沈明鑫从小在管教约束中长大,对于母亲的话,她做不到置若罔闻。 可她真的快压抑疯了,为什么她不是亲生的?要是她是亲生的,她就不会在没结果的感情里泥足深陷。 可老天偏偏让她发现了自己的身世,给了她希望。 郭贞其实不是保守迂腐的人。 强行管理两个女儿也是为她们好。 大女儿明沁样貌像她,长得漂亮但性子单纯,说实在点就是有些木讷,做事一板一眼,头脑远远不如小女儿。 小女儿明鑫是养女,样貌自然像她亲生父母,算得上一句清秀,但脑子极其聪明,学什么都快,是个会藏拙装乖的人。 一个漂亮少慧的大女儿,不懂得人心险恶,那自然不能往太漂亮打扮。 一个清秀聪颖的养女,最好的出路就是自己手握事业。 至于男女感情,根本就不是她该考虑的事。 压着她在仰慕对象面前的不自信,才能起到最有力的防患效果。 可这层防患措施,在今天好像失效了。 郭贞势必要熄灭养女的心思,又明知故问地说起中毒的事。 “中午你单独炒一份野生菌,是想做什么?” 沈明鑫沉默不语,满脑子都是要怎样才能变漂亮。 “明鑫,你知不知道,凭你今天的所作所为,是要上军事法庭的。”郭贞敲下重锤,以现实警醒养女。 沈明鑫心头一跳,抬眼道:“妈,我真的什么都没做,只是把哥哥炒好的菌子提前吃了些。” 她单独快炒的野菌,剂量是掌握好的,跟她哥焖炒的那一锅混合,毒不死人,只会有轻微中毒反应。 谁想到那个贱女人推三阻四不肯吃野菌,就一个劲儿的夹蒜片吃,害得她还要陪着强吃毒菌。 更让人想不到的是,虞晚会把她提前盛出来的一盘毒菌,倒半盘回锅里。 锅里的菌子本就加了适量毒菌,这半盘下去,直接加重毒性。 * 此时回房间当看护的虞晚,莫名打了两个喷嚏。 一想二骂三讨厌。 奇怪,是谁在骂她吗? 病床陪护很无聊,虞晚满屋子翻找能打发时间的东西,找了半天才从收拾整齐的书桌抽屉里,找出一摞剪过页板的旧报纸。 看上面的日期,时间能追溯到69年、70年。 以及现在的74年4月。 剪掉的内容看不成,只能看些粮食收成的喜报,以及工业随时代发展的进步。 看报纸上呈现的内容是一派欣欣向荣,实际上,谁清楚呢? 楼上谈话室。 母女俩的对话,呈现拉锯战。 面对不承认装糊涂的养女,郭贞失了耐心,要不是顾全势局,怕遭人攻陷诟病,她早就撕破脸赶人出家门。 权衡利弊,一忍再忍,“沈明鑫,这件事情到此为止,以后绝不能再出今天下午这种事,否则……” “妈,你相信我,我怎么可能故意害家里人?一切都是不凑巧而已。” 第148章 暗恋,惊变 “你知道你哥爱吃野菌,也清楚你爸一定会准备野菌。” 郭贞不给养女狡辩的机会,索性把话摆在明面上。 “而且你知道你哥回滇南军区报到的日子,还需要我再多说什么吗?” “……” 沈明鑫清楚做这件事瞒不了家里人,可她的目的已经达到,那个房间,那张床,那个装载她无数心事秘密的净土,不会被弄脏。 别的地方,她管不了,可在这个家,她不允许沈明礼跟任何女人在那张床上赤裸纠缠。 那是她隐藏爱意,亲近爱人的圣洁所在。 所以,怎么能被玷污呢? “家里就只有虞晚跟你两个人没事,她一个不会做饭的人,肯定不会进厨房忙活,那么有问题的肯定是你。” “你想避嫌就自导自演了一出,菌子在锅里焖太久产生毒性的意外事件。” 说到这,郭贞停顿一瞬,转了严肃语调,多了哀其不争的悲悯,“明鑫,你很聪明,可你是我养大的孩子,有的事你能瞒住别人,但绝对瞒不了我。” “在这好好跪着,你爸跟你哥什么时候清醒,你就什么时候起来,今晚也不要吃饭了。” 训完话,郭贞起身走了出去。 沈明鑫坐在凳子上,陷入前所未有的困惑和后悔。 她要怎么做才能赶走那个女人? 当初为什么不大胆自信一点,要是直接拿出备用钥匙,进入那个房间,一切是不是就不一样了呢? 那个女人的存在,就是在玷污沈明礼。 她根本就配不上他。 * 三伏天的闷热,直到傍晚都没有减退分毫。 虞晚趴在床上看报纸,不好翻页的时候,就伸食指摸一下沈明礼的额头,蘸点他的汗液翻起来也快。 窸窸窣窣地翻了两个多小时,点滴还没滴完,点滴里估计有安眠助睡成分,沈明礼一直睡得很沉。 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会醒。 屋外不知什么时候安静下来,又在不知不觉中有了响动。 直到橘色夕阳洒满窗台,房间门被轻轻叩响。 “叩叩叩。” “小虞,晚饭好了,出来吃饭吧。” 屋外响起陌生女人的声音。 虞晚猜测是大姐,沈明沁。 她丢下报纸,几步走到门边打开门,看到一位身穿少数民族服饰的年轻女人,她肤色稍暗,呈现一种健康自然的美。 一双大眼睛灵动清澈,娇俏的鼻子,红润的嘴唇,鹅蛋脸型跟大伯娘简直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我是明沁,明礼的姐姐,我叫你小虞可以吗?” 虞晚对她轻轻一笑,“家里人都是这样叫的,姐也可以这样叫我,让我有种还在家的感觉。” 弟妹的好相貌,让沈明沁以为会不好相处,毕竟长得漂亮的小姑娘,多少都有些娇纵。 没想到她性格这么柔和,说话也是轻声细语的。 她待她更热络了些,“快来吃饭,听小婶说你爱吃鲍鱼和虾,妈特意做了焖汁鲍鱼,还有葱油爆小河虾。” 两人一起往饭厅走,虞晚笑着听她说话,时不时点点下巴。 “中午的事吓坏了吧,不过你别怕,在我们这,吃菌子中毒的事常常发生。” …… 饭桌上只有伯娘郭贞和大姐明沁。 少了大伯沈长年和沈明礼的身影,是因为两人还在昏睡,过耗体内毒性。 但少了的沈明鑫,就有些耐人寻味。 虞晚没啰里八嗦讲虚礼,笑着坐下,等伯娘动了筷子,她才跟着动筷,不等她夹菜,碗里先多了一只金黄酥脆的小河虾。 郭贞先夹了一筷子菜给虞晚,“来尝尝伯娘的手艺,这边离海要远些,只能吃些河虾河鱼,焖汁鲍鱼是发泡过的干鲍鱼。” 她一壁说着,还不忘给女儿夹一筷子她爱吃的炒鸡枞。 “等去了更南边的大湾,你再跟着明礼去吃那边的海味,家常菜你喜欢就多吃些,不喜欢就挑合口味的吃。” 大伯娘的厨艺很好,光看菜色和装盘就能瞧得出来。 小河虾虽然是葱段爆炒的,吃起来却一点都不觉得油腻。 “小虞,尝尝这个。” “再尝尝这道菜,这可是滇南本地特色,也就在这个时节能吃上。” “伯娘,姐,你们也吃,不用一直给我夹菜。” 三个女人的相熟,从一顿晚饭开始。 吃过晚饭,天色黑了下去,虞晚要帮着堂姐沈明沁收碗筷,却被她拦住。 “才进门的新媳妇,可不兴动手做家务啊。” 沈家的确有新媳妇三天不做家务的讲究,再说弟妹上门是客,沈明沁也不会让她做洗碗筷的事。 伯娘郭贞也跟着劝了两句,劝过后去房间查看侄儿沈明礼的情况,确定没事,又去了隔壁警卫室查看警卫员的状况。 警卫室位于沈司令与庄政委两家之间。 按职位等级各有五名警卫员。 看到只剩两名值班警卫员,作为医生的郭贞特意提了个醒。 “晚上记得留人帮周继他们几人拔输液针头,别弄得回流就不好了。” 交代完一切,郭贞才返回了家。 夜深以后,洗漱完的虞晚躺在床上睡觉。 可惜还不能睡,沈明礼打的吊瓶还没打完。 看着还有没输完的另外一瓶注射液,她眼皮子是一会儿睁开,一会儿闭上。 就那么望着吊瓶一点点熬时间。 熬到快过凌晨,她实在撑不住了。 一不小心,人就睡了过去。 …… 也不知睡了多久,一个突愣,虞晚又被惊醒。 心里记挂着事情,下意识看向玻璃吊瓶。 发现已经快输完,她赶忙起身帮沈明礼关掉输液开关。 不用守着输液,她才终于能关掉台灯倒头睡觉。 迷迷糊糊,半睡半醒间,“砰”地一声响。 好像是打雷了。 又过几分钟,响起第二声“砰”响。 虞晚害怕打雷,嗖地一下扯过被子盖住脑袋。 可后面响起的五声砰砰响,让她意识到这不是打雷。 “咚咚咚。”楼梯响起脚步声。 没过多久,屋外院外也有了杂乱脚步声。 外面出事了。 虞晚后知后觉,吓得没了瞌睡,她第一时间就是快速下床锁上三扇窗户。 然后跑回床边,使劲摇沈明礼胳膊,掐他大腿肉,“明礼,你醒一醒,外面好像有枪响。” 第149章 枪声惊魂夜 “快醒醒啊。” 外面情况不明,虞晚趴在沈明礼耳边都叫不醒他,她不敢出门去查看情况,更不敢拉开床头灯。 深更半夜,枪声又离沈家不远。 亮着灯光的房间就是在告诉外面的人,有人在目击事发经过。 怕惹祸上身。 虞晚小心翼翼地摸黑去到里面卫生间,快速拧了条湿毛巾,搭放在沈明礼的脖颈处,想以这种方式让他快速从药物中清醒。 可惜不起作用。 此时的楼上也静悄悄的,听不到丁点儿声音,好像整个房子就只有她一个人是清醒的。 虞晚光脚走到窗前,竖着耳朵留心外面响动。 此时除了风吹树叶声,其余声响全都消失不见。 好像刚才的枪声是幻听。 可虞晚清楚那不是幻听,她打过靶,就是有人开枪。 还开了整整六枪。 第一枪和后面连着的五枪,有一段时间的间隔。 这段时间,没听到有人呼救。 那肯定有人凶多吉少。 很大概率是一枪毙命。 她虽然昨天早上才到滇南西昆,但对某些情况还算了解。 进入西昆军区大院需要确认身份,检查也很严格,在这种情况下,还要十分熟悉大院分布,准确寻到某人住所,再快速实施谋杀。 那个开枪的人百分百是内部人员。 在心中反复推测,再结合所闻所见的情况分析,虞晚敏锐地嗅到某种阴谋气息。 这个阴谋的真相其实也很好猜。 因为世上所有事情,全都绕在一个利字和一个情字上。 虞晚不想掺和这些复杂的事,她靠在墙边静等,等第一个吹哨人,等一个尾声。 等听到外面有汽车声,还有一长串踏踏脚步声,她才松了一口气。 “叩叩叩。” 这时房门被突然敲响。 “小虞,你醒了吗?” 屋外是伯娘郭贞的声音,虞晚没应声,理智让她选择躺回床上继续休息。 有警卫员轮守的高级军官住所,突发深夜枪袭。 明天肯定会有人来审查情况。 一审查,再得知中午毒菌事件,不出意外,她跟沈明鑫都会成为怀疑对象。 两件事情前后过于凑巧。 躲得了毒菌,躲不了枪袭案件嫌疑。 “叩叩叩。” 敲门声再次响起,屋里还是安静无声。 郭贞以为侄儿媳妇坐了几十个小时的火车,这会儿睡得太沉,她又敲了两下门,才拿出备用钥匙打开反锁着的屋门。 落针可闻的房间里,只有均匀呼吸声。 等床头灯被打开的瞬间,虞晚像是从梦中惊醒。 “啊。” 郭贞被这一声惊呼吓了一跳,看小夫妻俩都在房间里,她悬掉着的心才放了回去。 “伯娘。” 虞晚似才反应过来,面露惊慌,疑惑问:“你怎么进来了?” 问完话,又想着身上穿的是男士背心,怕走光,虞晚有些尴尬地用薄被盖住自己。 侄儿沈明礼虽然是郭贞看着长大的,但要不是今晚事发突然,她根本不会拿备用钥匙进侄儿房间。 察觉到侄儿媳妇的窘态,她转过身说明来因。 “半个小时前军区大院响起枪声,确定你们没事,我也安心了,继续睡吧。” “好的,伯娘。” 虞晚低着脑袋,装才睡醒。 心里知道这夜是过去了,事情却没完。 * 几个小时后,到了早上七点,军区大院全面高度戒备。 被派去挖填滇南泽的士兵,也紧急调回三万人。 军区大院外面乱了套。 虞晚也没休息好,早饭是沈明沁跟大伯娘做的,简单吃过,沈明沁照样去军区医院上班,大伯娘则留在家里照顾大伯沈长年。 等到早上八点半,沈明礼悠然转醒。 还没睁开眼瞧见谁,就嗅到一股清凉薄荷味,还有一截柔软指头正在抠挠他的脖子。 那力道不轻不重,时痛时痒。 虞晚看烦了报纸,抠挠沈明礼喉结下的红痣,嘴上还不忘咕哝,“怎么还不醒?指头都扎过一圈了,怎么就是不醒?” 沈明礼睁开眼,看到守在床边的虞晚,轻动薄唇想说话,可嗓子干得冒烟,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虞晚似有所感,扭过头看见沈明礼醒了,喜得忙丢下另一只手上的报纸。 “先喝口水,润润嗓子。” 她端起床头柜上的水杯喂沈明礼喝水,等他一口气喝完整杯水,才听他哑着嗓音问。 “怎么了?怎么用这种眼神看着我?” 沈明礼记得自己好像是野菌中毒,上吐下泻地厉害,后面彻底昏迷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虞晚没有立刻说昨晚的事,给沈明礼缓冲时间,他昏迷那么久,这会儿人都是虚脱的,真要说点什么,脑子估计也比较迟缓。 她摇摇头,轻声说,“我再去给你倒杯水,拿点吃的过来。” * 厨房水池里有用井水凉着的早饭。 虞晚把早饭放进锅里蒸,等饭热的间隙,又冲泡了一杯温热的麦乳精给沈明礼喝。 补充过糖分,沈明礼身上也有了力气,等虞晚端着早饭进房间,他已经不需要借外力,就能从床上坐起来。 早饭是普通的杂粮粥和昨晚单独装出来的菜。 沈明礼肚子空空,吃完一大碗粥,还把一盘混合菜吃得干干净净。 见虞晚一直目不转睛地看着他,以为她是被中毒的事给吓着了,沈明礼放下筷子,淡笑着安慰她,“别担心,我这不是好了吗?” “我知道你好了。” 虞晚把自己坐的凳子往他那边挪了些,谨慎又小声地说:“明礼,昨晚军区大院好像出事了。” 她把昨晚大伯娘来房间的事,说了出来,不过没说自己听到了枪声,而是说成睡梦中隐约听到很响的声音。 沈明礼听得拧了眉心,神情严肃地追问:“什么声音?” “我也说不出来,像鞭炮又没那么响,伯娘说是枪声。” 虞晚绞尽脑汁都没想出形容枪声的词汇,沈明礼反倒先沉声叮嘱她。 “今天可能不回大湾了,你好好在房间里呆着,我去楼上看看大伯。” 想着吃炒野菌的人还有大伯和警卫员,沈明礼的眉心皱得更紧。 事情怎么就那么巧? 第150章 凶手是谁? 此时,楼上的沈长年也已经清醒。 稍微喝了些补充体力的麦乳精,就听妻子郭贞说起凌晨发生的枪响事件。 听到枪声两个字,沈长年顾不得卧床休息,立马要翻身下床。 却被妻子郭贞一把摁住手,“老沈,你先吃点东西再去忙这事,现在外面有霍军长主持局面,哪用得着你操心?” 看丈夫不爱惜身体,郭贞又多嘴提醒了一句:“别忘了,你现在是沈司令,可不是什么沈军长。” 从滇南军区沈军长到大军区沈司令,听起来是升职,实际上是削弱手上实权。 不然哪来那句话,光杆司令。 沈长年躺了回去,刚要问昨天野菌的事,又听妻子说,“我去楼下给你弄些吃的填肚子,你醒了,明礼也应该快醒了。” “他昨天中毒不轻,我赶回来的时候,还躺在你书房人事不省呢,要不是他打了内部电话,你们爷俩还不知道要遭多大罪。” 说到这,郭贞不得不提一句侄儿媳妇,“幸好小虞没贪嘴跟着吃野菌,要一样躺在地上,怕是要出大乱子。” “明鑫到底是大了,年底前最好还是给她找个合适的结婚对象,早早嫁出去,对谁都好。” 后面这句话,是郭贞的真实想法,也是她的存心试探,对于这个养女,摆放在哪都是个麻烦,实在是近则不逊远则怨。 沈长年明白妻子的意思,可他也有别的考量,“明鑫的事,暂时先缓缓。” 说话间,房门被敲响。 沈长年朝门口方向喊了声:“进来,门没锁。” 进来的人是沈明礼。 看到恢复如常的侄儿,郭贞心中一阵感叹,年轻人身体就是好,野菌中毒,输完液睡上一觉,第二天就跟没事人一样。 “大伯,伯娘。” 沈明礼提起沙发边的椅子放到床边坐下,看到大伯没事,他莫名松了口气。 “明礼来得正好,你在这陪你大伯说话,我下楼给你们爷俩弄些吃的上来。” 等大伯娘郭贞出去后。 沈明礼才简单明了地说起枪声的事。 沈长年瞟了眼门口方向,神情凝重道:“有什么话,等吃过饭跟我去司令部再说。” * 四十分钟后。 沈长年带着侄儿沈明礼去了司令部。 对于食用毒菌中毒的警卫员,沈长年很体恤下属,让几名无人照顾的小同志继续休息。 司令部就在军区大院内,只是跟住所不在一个方向,走过去要近二十分钟。 一路上,多了不少站岗哨兵。 仅仅军区大院内部就多了这么多守备,外面还不知道闹成什么样了。 进了一楼办公室,关上门。 沈长年先拨通旧部电话,问情况。 等得知霍守正已经成立了专案组调查,更细节的内部情况都处于保密状态,他便挂了电话。 沈明礼摁下心底猜测,问大伯:“什么情况?” 沈长年半晌没说话,站在窗前来回踱步,踱来踱去,过了十来分钟才说。 “军政委庄甫超昨夜被人谋杀,其妻关霞也死于非命。” 庄甫超的死,等同于把滇南军区的某种平衡关系打破。 也像是某种信号。 沈明礼清楚利害关系,再结合昨天中午的中毒事件,他倏地变了脸色。 事情跟她有关吗? “明礼,你回去养养精神,大湾那边暂时就别去了。” 沈长年看向办公桌上的电话,别有深意地叹息:“虞晚小同志怕是要在这边多呆些日子了。” “大伯……” 后半句别为难她几个字,沈明礼怎么都说不出口。 事情要真的跟虞晚有关,他先是一名军人,后才是一个丈夫。 * 当天上午,滇南军区,第26军的军政委,庄甫超意外横死的消息,直接震惊上面央部总理。 “什么警卫员听到枪声却没去营救?他们到底在干什么?还记不记得身上职责所在?” “庄政委身边的五名警卫员,两名被调去参加特战训练,剩下一名警卫员在当天中午误食野菌中毒,当夜值守的两名警卫员是年初新补上的士兵。” 事发蹊跷,处处都透着不可细纠的漏洞,总理听了汇报消息气得大骂,“简直是建国以来最差警卫员!” “给我查!好好查清楚!到底是谁敢谋杀开国老将!” …… 华国上下按省份地理位置划分为12个大军区,每个大军区又有2-4个集团军驻扎。 滇南军区由三个省份组成,分别是滇南省、黔南省、桂西省。 滇南本省因地理位置特殊,接壤三个边境国家,所以本省就有2个集团军驻扎,分别是第26军和第27军。 今早凌晨被杀害的庄甫超,就是第26军的最高政治长官军政委。 虞晚得知死亡人名字的时候,已经临近中午。 沈明礼从外面回来,就拉着她细问昨天中午的事。 她翻来覆去说了三遍经过,说得心烦,“到底要我说几遍?跟你沟通怎么那么费劲?” “你为什么没有吃野菌?” 沈明礼扳正她躺靠椅背的坐姿,严肃嗓音中带着质问。 “我说过了啊,我不想吃。” 虞晚心底暗悔,昨天她就该把自己毒晕过去,现在被当成谋杀案嫌疑人,真是有嘴都说不清。 “那盘菌子炒得油油黑黑,蔫儿啦吧唧的,闻起来还有股炝锅味,要是你看了,你也没胃口。” 沈明礼凝神看着她,眼神里全是探究意味。 他想问的从来都不是炒野菌好不好吃,也不是卖相好不好看。 而是在这节骨眼上,虞晚能恰逢其时的避开。 庄甫强这个人很特殊,也在一个很重要的平衡位置。 可他却死于有策划的里应外合。 外合是持枪逃跑的凶手,里应则是保护首长安全的警卫员失职。 同在一个警卫室的警卫员,没能及时到现场营救,全是因为中午的毒野菌。 种种巧合,他就算肯信,别人也不会相信。 “不要这样看着我,反正跟我没关系,要怪就怪你的好堂妹。”虞晚有些烦沈明礼腿夹腿的审讯谈话。 好像她是什么渗入内部的女奸细。 第151章 沈明礼的私心 “虞虞,你知不知道这个人很重要?” 虞晚暗翻眼皮,再重要也没她自己重要。 她扯不出自己被夹住的双腿,愤愤不满道:“沈明白,你把腿松开,别夹着我的腿,我又不是你的犯人,用得着这么严刑逼问吗?” “这算哪门子严刑?” 沈明礼沉着脸,绷紧大腿肌肉,把人箍得更牢靠,“这会儿我不问你,明天这个时间点,也一定会有人来问你话。” “到时候,他们可未必会像我这样好态度。” 虞晚双手环胸,撇过脸强撑嘴硬,“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跟我没关系的事,要找我问话,该怎么说就怎么说。” 她话说得硬气,轻颤的眼睫,还有咬着的唇瓣都显出她的心慌。 沈明礼嗤笑一声,扳过虞晚下巴,和她面对面沟通,“过失性犯罪也是犯罪,沈明鑫故意炒野菌毒晕大伯和我,按家事算是意外。” “上升到军事高度,那就是意图毒害滇南军区最高政治长官,这个罪名够枪毙她十回了。” “……” 听到这,虞晚倏地回过味来,她不敢置信地眨了眨眼睛,想从沈明礼脸上发现些什么。 可他的凌厉眉眼,还有公事公办的态度,都不像是会徇私情的人。 但虞晚的直觉告诉她,她没有会错意,沈明礼的意思,好像,或许,大概…… 就是让她甩锅给沈明鑫。 沈明鑫有大军区最高政治长官的父亲,她虞晚可没有。 瞧她还呆愣愣的,沈明礼把话点得更透了些,“我爱吃水果和各种山珍。” 所以在吃荔枝和野菌的时候,虞晚会特意吃得少,甚至不吃,为的就是全留给丈夫吃。 一个为了让丈夫多吃些好东西的妻子。 可比嫌炒菌子油放多了,没胃口吃不下的理由,更让人信服。 被人相信,虞晚险些喜极而泣,不过这只是形容一下心情,她根本就不可能为这种事情掉眼泪。 但态度还是要的,她伸出两根指头比在耳边,拿出十二分认真发誓,“明礼,我可以向你保证,这件事真的跟我一点关系都没有,如果我撒谎,我就变丑。” 沈明礼是军人,有他的职责所在,对于涉及枪案的虞晚,他的确是存了偏袒私心。 按规矩,他第一时间应该立即避嫌,而不是私自例行审问。 为这点私心,沈明礼暗生羞愧,因此更要郑重严肃地表明自己立场。 “虞晚同志,你要是无辜的,我不会让人扣你罪名,但你要是,我也不会包庇你。” “听明白了吗?” “明白,首长!” 虞晚学警卫员的手势,跟沈明礼敬礼,嘴里口号也喊得十分顺溜。 沈明礼眉峰轻抬,冷声道:“别耍贫,手掌要内扣,手指要伸直,指尖平与眉。” “……” 被纠正手势的虞晚,心里腹诽,他一个小排长,还真好意思应一声首长尊称。 * 小夫妻俩又说了会儿话,到了中午饭点。 从军区医院下班回来的沈明沁,带回来了更细节的内部消息。 “庄政委身中五枪,其妻被一枪击中眉心,弹壳是苏式7.62,托卡列夫手枪。” 虞晚扒拉着碗里米饭粒,偶尔挑一筷子蒸鱼,她吃得没什么滋味,耳朵注意力全在堂姐那。 有弹壳遗留在现场,那就很容易追查到凶手。 也不知道是哪个亡命之徒,胆子这么大。 “外面乱糟糟的,从今天早上起,就不允许任何人拿着介绍信坐车离开西昆市。” “家里就别说这些事,好好吃饭。”大伯娘郭贞休假在家,为的就是照顾丈夫沈长年,还有盯着养女沈明鑫。 沈明沁不提医院的事,又哪壶不开提哪壶,“明鑫怎么不下来吃饭?是跪太久伤了腿吗?” 郭贞环顾一桌子人脸色,尴尬道:“她有些不舒服,我让她在房里休息。” 出了昨晚的事,沈明鑫就被郭贞反锁在楼上房间里,到现在也没放她出来的打算。 饭桌上少了一个人吃饭,沈长年也不问,他吃了一大块红烧肉,还不忘照顾侄儿。 “多吃点,瘦得跟竹竿似的,你小子光吃不长肉,白瞎了好饭菜。” 已经吃了第三碗的沈明礼,笑着没讲话,他只要不长成大伯那虎背熊腰的身型,估计都要被说瘦。 虞晚瞟了沈明礼一眼,有些为他抱屈,他看起来是瘦,实际上可不瘦。 脱了衣服,那就是宽肩窄腰,爆发力极强的劲瘦类型,尤其是腰腹上的肌肉线条,那叫一个流畅分明。 说了侄儿,沈长年又一视同仁地说侄儿媳妇,“小虞也多吃点,大湾那边可是要刮季节气候台风的。 你这么瘦,一阵风就能把你吹跑啰。” 大伯的话,让沈明礼夹菜的动作顿住,他拿眼角余光偷瞄虞晚,生怕从她脸上看到嫌弃两个字。 好在她并没有。 只是给他挑了一筷子蒸鱼里的葱姜丝,又体贴地挑了一片炒龙须菜的蒜。 小夫妻俩谁都没说话,沈明沁却笑着接过话头,她有意卖弄新看的医书,煞有其事道:“女人体瘦,多半是脾胃虚,男人体瘦,多半是脾肾虚。 这样吧,一会儿我给你俩把把脉,然后再给你们小夫妻开几副中药喝,喝了保管能养好脾胃肾,长些斤两。” 一口一个肾虚。 说得沈明礼直皱眉,他捏紧筷子,抬眼看向对面堂姐,语气冷淡道:“你别逮着人就开方子,想练手就好好治一下自己。” 一个尸检女医,没事给他跟虞晚看什么病? 真是晦气。 对于这个直愣堂姐,沈明礼也是哭笑不得。 说她是存心的,沈明沁又没那脑子,说她不是存心的,说出来的话句句都能气死人。 他跟虞晚才结婚几天,就被她说成肾虚肾虚,也不知道虞晚听不听得明白。 沈明沁没听出弟弟的不高兴,还试图说服对方,“你别不信啊,我最近看了伤寒五杂论,琢磨出了不少门道。” “好了,明沁。”郭贞一脸无奈地打断大女儿,“中医书你看归看,别乱来。” 说着,还不忘跟侄儿媳妇提醒,“小虞,你姐要是给你把脉治病,你可千万别听她的。” 虞晚有些犯迷糊,大堂姐是军区医院的医生,怎么不能给他们看病了?难不成是兽医? 可也不对啊。 她心有疑惑,还是答应了下来。 “噢,好。” 少了一个练手机会,沈明沁心觉可惜,打算中午再多翻看几本医书。 等以后在医坛做出一番建树,必定会有人找她看诊。 第152章 婚后,分别 吃过午饭,回到房间。 虞晚问沈明礼为什么不能让堂姐看脉诊病。 等得知堂姐的工作是人体解剖,才明白大伯娘先前说的那些话。 “没想到堂姐这么厉害,居然是冷门法医。” 虞晚眼中难掩羡慕,带着十分崇敬的心理感叹。 “那得看多少医书,顶着多少异样目光,才能走到今天,拥有现在的成就?” 法医放在现代都属于备受争议的职业,更何况是在七十年代。 虞晚叹服连连:“难怪昨晚炒的焖汁鲍鱼,花刀打得那么好,原来是经常动手术刀的缘故。” “……” 沈明礼有些不懂虞晚是怎么想的,一般人听了都觉得害怕,她居然是羡慕。 他笑着说了句,“你俩倒是志趣相投。” 要不是大伯怕堂姐治病救人不靠谱,也不会让她去当法医。 这话,沈明礼没跟虞晚讲,也算是保全大堂姐的面子。 虞晚歪靠在沙发上,没听出沈明礼的调侃,她托腮畅想着自己,畅想在未来成为一名钢琴家。 可惜,想象愈美好,愈发衬得现实灰败,她现在连架钢琴都没有。 因此,有些略带遗憾地为自己祝愿,“希望我以后也能像堂姐一样,不畏惧别人的眼光,拥有热爱的事业。” 想到钢琴,虞晚就有些心口疼,她现代沪市家里放的那架进口钢琴,现在全便宜谁了?四十多万买的,她才弹了十年而已。 沈明礼看出虞晚眼中的遗憾,猜她是为学历和工作自卑,于是两步跨做一步走到沙发边,挨着她坐下。 “虞虞,我不介意你的出身,也从没想过望妻成材。 只要有我沈明礼在,你可以做你想做的任何事。” 虞晚望着窗外,兴兴地“噢”了声,也不把沈明礼的话放心上,事业什么的,还是等之后再说,眼下的麻烦事,还没完呢。 天忽然刮起了风,吹得树叶沙沙作响。 一楼书房里的电话铃声响起,沈长年接起电话,跟电话那头的第26军,军长霍守正简单说了几句,就挂断了电话。 又过十来分钟,隔壁警卫室休息的四名警卫员,被霍守正的人带走。 与此同时,一份央部军委紧急电报传了过来。 「重查!」 简单两个字,足以说明上面的重视。 沈长年拨通另一个内部号码,直接对第27军的王军长下达特战小队为期一个月的极速训练命令。 * 到了半下午,风云变幻,云压头顶,似有落大雨的征兆。 沈明礼收到第27军199师587团传来的电报,需要紧急前往西昆西山参加特战训练。 才结婚几天,就出紧急任务,沈明礼从大伯书房出来,因犹豫不舍没跟虞晚说要走几天,她也愣是一句不问。 只歪头瞥他一眼,又嘴皮子利索地嗑起瓜子。 虞晚想着自己的事,瓜子磕了不少,瓜子仁也呸掉不少,她神色淡淡,没有要跟沈明礼说话的意思,倒是坐在客厅一起嗑瓜子的大伯娘先忙了起来。 “哎哟,还说今晚就简单吃点骨头汤下面条,明天中午再炖牛肉吃,看来这会儿就得赶时间多加两道菜。” 郭贞爱吃,厨艺也好,年轻时丈夫不常在家,女儿又是个吃窝头都说杂粮养身体的主,倒让她有些英雄无用武地的落寞。 好在侄儿出生,因他被老爷子带着跟他们住一块,小人儿吃不得食堂大锅饭,郭贞这个灶台英雄也就有了用武地。 眼下二十多年过去,只要侄儿沈明礼在家,郭贞总要露几手厨艺。 “明礼,炖牛肉耗时间,伯娘给你炒酸菜姜丝牛肉,再给你炸些金线鱼啊。” 沈明礼笑着由伯娘安排,扭头看着虞晚,有些欲言又止。 “你不问我要去多久?” “总不会是一年吧?”虞晚托过沈明礼的大手,分他一小把瓜子。 “一个月。” 原来才一个月,她还以为要去好几年呢,“那好好训练。” 虞晚的不以为然,倒显得他儿女情长,沈明礼刻意冷淡斜她一眼,把手里瓜子还她。 正吃得口干,虞晚顺手把接回来的瓜子全放回桌上碟子里。 她这不肯要,倒让沈明礼有些不舒服。 瓜子吃多了不想再吃,原本不算什么事,可他却忍不住想,为什么不吃他还回去的?为什么在他还回去后才想着不吃了? 为了心里那点不舒服,沈明礼反笑着问:“怎么不吃瓜子了?” “口干。”虞晚没留意沈明礼脸色,端起杯子喝了一口凉白开,刚要放回桌上,杯子却被他就势接过,沈明礼神情淡然地喝了一口。 一心全在虞晚身上,等从她脸上看出嫌弃,那点不舒服,顷刻扭变成了不痛快。 “你怎么一口喝完了?” 虞晚嘟哝着嗔他一眼,才烧好的两壶热水,放凉还不知道要等多久。 也不知道他喝水怎么能喝那么多,一大杯水,一口就给干了。 沈明礼就是故意喝完的,“没留意。” 他把自己的半杯水放她面前,“你喝我这杯。” 虞晚不爱吃别人吃剩的,更不爱喝别人喝剩的,她抿着嘴,故意踢他一脚。 因这一脚,忽然记起姥姥给沈明礼准备的软底拖鞋还没给他,正要同他说,厨房门口现出大伯娘的身影。 “小虞,你快过来一下。” “诶好,就来。” 虞晚被大伯娘叫着去了厨房,客厅只余沈明礼一人。 他坐着没意思,干脆去了大伯书房。 “你怎么又回来了?” 正在写批复名单的沈长年,抬头扫了眼侄儿,满是胡茬的下巴动了动,“不是刚出去吗?” 沈明礼不好说遭妻子冷待,故作有事商量,提起堂妹,“沈明鑫什么时候回文工团?” “这么怕小虞同志受欺负?” 沈长年放下钢笔,笑着喝了一口茶,“我看她没你想的那么胆小,再说有你伯娘在,出不了什么事。” 沈明礼的确怕虞晚受欺负,论武力体力,她都不敌沈明鑫。 更担心的是她要受了沈明鑫的欺负,他当哥哥的也不好下狠手打击回去,总要看在大伯和伯娘的面子上息事宁人。 可他要息事宁人,虞晚定要骂他个狗血淋头。 夹板气不好受。 沈明礼扶额犯难,总要得罪一边,想了下措辞,语气平淡道:“沈明鑫手狠,心思有些重。” 简短几个字,只可意会不可言明。 沈长年放下茶杯,哈哈大笑,“谁让你小子晒黑了还招人。” 侄儿没入伍进部队前,被他伯娘养得白白净净,打小没少招女同志喜欢。 五六岁的时候,长得跟小姑娘一样,还被人当女娃娃哄。 沈明礼眼神复杂地看了大伯一眼,合着他什么都知道。 当老子的不担心,还笑着看热闹。 真是老不正经。 “难怪爷爷说你胆大如斗,心细如发。”是个长了针眼的棒槌人。 “啪!” 一卷报纸砸向沈明礼。 第153章 西昆军区大院的雨天 书架边,沈明礼身手敏捷,一把抓住砸来的一卷零散报纸。 摊开放回书桌上。 “你小子从小就没少在你爷爷面前,告老子的状。”想起前几天的四通电话,沈长年不免有些郁闷。 老爷子对沈明礼过于放纵,弟妹陆玉珠又太过迁就。 他弟沈长铭偏是个不操心的性子,生一窝小崽子,也不管。 一通电话打过来,一口一个亲大哥,问他什么事。 直接就是大伯如父,让他再带一个臭小子。 带今年从国防军大毕业的沈明扬。 沈长年端起茶杯吹了吹茶沫子,又喝一口,拿起写好的名单吹了吹未干印章,言归正传。 “新婚小夫妻感情是好,但你总不能走哪都带着她,小同志该历练还得是历练,不然以后怎么独挡一面?” 老爷子会同意侄儿娶那小丫头,不光是疼他,拗不过他。 其实也是看重小丫头敢拼敢争敢抢的狠劲儿。 还有她继父乔林业的报社编辑身份,以及乔家和刘家的姻亲人脉线。 西北军区第32军412师师长马建兴。 京市大学的新任教授张松鹤,以及张家在南边沿海地区的师资人脉。 还有他的一双儿女,一个是在西北搞科研的张之璋,一个是沪市医院护士张之琳。 他们沈家,经过两代人的资源迅速组合。 上达北边首都京市央部,下抵南边边境岸线。 军政教商,全都涉及。 下一代,还缺什么?自然是缺一个普通人身份,一个向同圈层显出他们沈家融于广大群众,而不是凌驾脱离群众的接地气形象。 侄儿沈明礼的妻子就是这样一个人选。 不过沈明礼有这样的好运气,明扬那小子就差了些。 他的结婚对象,必定是政法界人选。 沈明礼还是有些不放心,磨砺归磨砺。 也得讲究个循序渐进,谁一来就搞这么多事? “等我明早去了西山,让虞虞跟姐去医院实习一个月,要是遇到什么事,还能有人照看。” 沈长年笑着斥他一句:“你小子别婆婆妈妈,来帮我把这份文档密封好。” 沈明礼走近,拿起桌上纸张一瞧,警卫员调离名单上,赫然写着三个人名。 颜齐生、虞诚、钟恨水,调去滇南边境文山第27军198师驻军部。 “军事机密,眼睛别乱看。” 大伯话说晚了,沈明礼已经看完了。 他问:“怎么没有周继?” “把他调走,谁保护你大伯?” 这时,书房门被从外面敲响,爷俩立时噤声。 “爸,明礼,吃饭了。” 沈明沁下班回来就被亲妈喊着去敲门,她也不管书房里的人听没听见,说完转身回了厨房。 她看了一下午中医书,觉得针灸有点意思,就是不知道上哪找人练手。 晚饭是骨头汤打底的手擀面,配着酸菜姜丝牛肉和凉拌木瓜丝,鲜香爽口。 饭还没吃完,酝酿一下午的雨终于落了下来。 “啪嗒啪嗒。” 大颗大颗的雨珠打得院中树叶沙响,二楼窗边,被关了一整天的沈明鑫,恨不得从窗户跳下去。 可她心里清楚,要真从窗户跳下去,一定会摔折腿。 伤了腿,也是被安排到医院继续关禁闭。 沈明鑫不想错失那个女人被抓走的滑稽场面,所以只能暂时忍耐。 天色被暴雨染成浓墨,玻璃窗里的电灯一盏盏亮起。 除了一栋被封锁警戒的二层小楼,军区大院的生活还跟往前一样。 滇南夜里凉爽,因下着大雨,睡觉还要盖床不薄不厚的被子。 虞晚很喜欢蚕丝被子的亲肤舒适,把脸贴在薄被上,听着雨打树叶声,轻轻打了个哈欠。 “困了?” 沈明礼侧躺着看虞晚,有意无意地摆弄隔在两人中间的蒲扇。 虞晚闭着眼睛,把鼻子捂在被子下,闷闷地“嗯”了声。 他没话找话聊,“昨晚你熬夜照顾我,没休息好吧?” “是没睡好,今晚我可得要好好休息。” 话是一语双关。 沈明礼却像故意听不懂,伸展胳膊放到虞晚枕头上,悄悄往她那边挪了些。 “虞虞,明早我就要走了,你没话跟我说吗?” 在沈明礼的家庭氛围认知里,不管是大伯娘还是他妈陆玉珠,每当丈夫要出远门的时候,都会帮着整理行李,又或者言语叮嘱。 他不求虞晚帮他收拾什么衣物鞋袜,好歹跟他说些贴心话吧。 虞晚昨晚没睡好,这会儿早就困了,她嘴上敷衍:“好好训练,照顾好自己,按时吃饭。” 短短几个字,还没她下午跟伯娘闲聊说的多。 沈明礼拿走隔在中间的蒲扇,反手丢到床头柜。 “砰”地一下,床头柜上放着的搪瓷缸被砸响。 闷顿顿的声音,混着下雨声,惊了虞晚一跳,她睁开眼,看到已经快要睡到她枕头上的沈明礼,抬手反推他一把。 “不许睡我的蚕丝枕头,你头发硬茬茬的要睡刮丝。” 沈明礼被推得纹丝不动,再不想小心眼,也因虞晚的多次冷待,变了脸色。 他逆着床头灯灯光侧躺,将整张脸藏进阴影里。 “粉色喜字枕巾昨晚给你揩汗用了,早上洗了还没收呢。” 虞晚给出的解释,算是勉强推说过去刚才的抗拒,可沈明礼心里已经有了疙瘩,这句解释落到他耳里就是欲盖弥彰。 她不想亲近他。 也不想他主动亲近。 沈明礼不甘心,又要自尊地不愿意相信,心里盼着她能再给些解释,譬如说自己熬了一整夜照顾他,又或者是水土不服坐车太累,加上被凶杀案件吓到,所以才这样疲累抗拒。 只要她这样说,他就一定能当个体贴丈夫。 床头左右两边各有一盏床头灯,一边拉绳关掉,另一边没拉绳还亮着,亮着的床头灯,就是某人还不打算睡的意思。 与其兜兜转转,半天说不到对方痒点,虞晚选择伸手摸进军绿色薄被。 手臂长还是有些好处,一抓就抓中了。 沈明礼倏地喉结轻动,对上她的目光,语气放得格外端正,“虞虞,你不是困了吗?要不早点休息?” 他的休息和她的休息,估计不太一样。 虞晚收回的手,还没出被窝就被沈明礼逮了回去。 下一刻,她整个人都进了军绿色薄被。 窗外,密匝匝的雨水打在院中老树的枝干上,一夜风雨飘摇。 第154章 调查队雨夜上门 西昆今晚的暴雨下得突然。 原本拟定好的全市搜查行动,因这场不合时宜的暴雨,添了不少阻碍。 白天并未被搜查的军区大院,等入了夜,全在搜查范围内。 因枪杀庄政委的犯人,过于熟悉军区大院的分布,还能避开巡逻队的换班时间,再结合遗落在现场的子弹壳,种种迹象都在直指军区大院内部。 一切搜查行动都在雨夜里进行。 一千人的特搜调查队,前后不到两个小时就把军区大院搜了个遍,最后只剩下滇南军区最高政治长官沈司令的独院没搜。 霍军长是沈司令的旧部,现在仍是他的下属,于公于私都不能深夜搜查。 但上面央部军委下了死命令,要求半个月内必须找出凶手。 他虽为难,也得先执行军令。 临时组建的特搜调查队,带分组小队的人是保卫科科长,赵奇真。 赵奇真年过四十,圆脸小眼,扫把眉,身上有些富态,腰上缠了一圈肥肉,光站在那都比一般人有官威。 他个子高,比霍军长还高上大半个脑袋,为表尊敬,赵奇真刻意站在两阶台阶下汇报搜查结果。 听到没有异常,反剪胳膊在身后的霍军长严肃质问:“确定没有纰漏?能藏人的地方都有仔细搜查?” 大雨如瓢泼,盖过说话声。 赵奇真身上穿的雨衣把自己围得严实,挡了暴雨,也挡了听力。 他爱吃河鲜配酒,关节有痛风的毛病,一遇到下雨刮风天,那是脚不沾雨,头不着风。 雨声太大,霍军长的话,他也没听清,又照葫芦画瓢重复了一遍,“仔细搜查过,的确没有可疑迹象。” 霍军长反问:“就剩二号院没搜是吧?出发。” 借着手电筒,赵奇真看清口型,二号院,其他话听不听得清都不重要。 二号院是沈司令的住所,他怎么敢带人去搜?可面对霍军长,他也不敢违抗命令说不去。 从操场去二号院的路上,赵奇真绞尽脑汁地想法子避开担责任的风险。 要是真出了什么事,再得罪不该得罪的人,他怕是得回乡种地去。 就这么犹犹豫豫地到了二号院。 一行人站在雨中淋雨,都在等带队的赵奇真下发行动手势。 他凑到霍军长跟前,点头哈腰道:“要不等天亮吧,这会儿都已经过了凌晨一点,打扰沈司令休息多不好?” 听了这话,霍军长冷眼杀他,任命赵奇真当特搜调查队队长,就是派他在这个时候上场。 赵奇真不去,谁去? “军令不可违!赵奇真同志,你的思想觉悟有待加强啊,我看你该去西边文山好好学习学习。” 官大一级压死人,赵奇真气得要命,扭头跟身后心腹打了个手势,两人走到围墙下,单独小声说话。 “一会儿敲门注意点手势和节奏,不要太重不要太轻,至于深夜上门是什么借口,你随便想一个,就是不能是来搜查什么枪杀犯人的。” “要是把事情办砸了,得罪了人,我遭撸了下来,你也跟着我一块没好果子吃。” 被耳提面命的人,不是闲三闲四不知路数轻重的愣头青。 这人叫陈续,年纪轻轻就混到西昆市保卫科科长手下做事,他原是西双纳傣族村寨人,因父亲酗酒,母亲受不了醉鬼丈夫,在他九岁那年带着他跑到西昆投奔亲戚。 他还有个一母同胞的弟弟,叫周继,两兄弟一个随父姓,一个随母姓。 不过这事外人并不知情。 二号院是独栋独院,院墙高三米,与西侧院墙相隔三十米的地方有一排平房,也就是警卫室。 警卫室原本住着十名警卫员,有四名警卫员在七月初被派去给预备员辅导上课。 剩下的六名都因枪杀案,被霍军长的人带走审问。 下午新调来的四名替补警卫员,这会在警卫室秘密商议打不打沈司令家的电话。 “还是打吧,我们的职责就是保护首长安全。 这么晚来了一支特殊队伍,要再发生昨天凌晨的事,谁能负得了责?” 黑漆漆的屋子里,不知谁接了一句嘴:“你说的对,电话你来打。” 二号院外,单独领着十号人的保卫科科长赵奇真,还在跟手下陈续商量到底是翻院墙,还是敲响大铁门合适。 不远处灯都没亮的警卫室,已经有人先他们一步,直接拨通了内部电话。 沈家一楼书房的电话疯狂响起。 可惜时间太晚,加上外面下暴雨的缘故,隔着一道道门的电话铃响被阻挡。 “翻墙吧,下这么大雨,就算砸烂铁大门,屋里人都不一定听得见。” 提主意的人是陈续,有他这句话,赵奇真才满意,“照你说的办。” * 雨帘砸人眼,院墙上的苔藓,被翻越高墙的一行人踩刮出痕迹。 屋内,床头灯的昏黄光线,被交叠错拥的两道身影剪碎。 “吱呀”一声。 实木大床再次被撞出摩擦地板的刺耳声。 这一声,让楼上趴在地板上听动静的沈明鑫,如遭雷击。 现在已经过了凌晨一点,楼下为什么会有断断续续挪动家具的声音? 她哥为什么还不睡觉? 想到某种纠缠恶心画面,沈明鑫的胃就止不住的翻涌,酸涩在瞬间充斥整个胸腔。 她趴在地板上,在漆黑屋子里独受酷刑。 那些调查的人为什么还不来? 为什么还不把那个贱人带走? “吱——” 又是一声椅子拖拽地板声。 虞晚脚背撞到椅子扶手上,疼痛让她紧了眉心,沈明礼推开椅子,抱起虞晚坐到书桌上。 雨夜漫长,他的急不可耐,还有不知餍足。 都让虞晚吃尽苦头。 现在到了几点,她也不清楚,只觉得身心疲惫,脑子昏沉沉的想睡觉。 以前只听说熬夜工作会猝死,现在才明白,有一种猝死,不需要熬夜工作,有个能熬夜折腾的丈夫就行。 “虞虞,你再、等我、一会,一会、就好。”沈明礼的沉闷嗓音,停停顿顿。 虞晚却在颠簸起伏中,乍然听到屋外敲门声。 “咚咚咚。” 怎么会有敲门声?难道是猝死前的幻听? 第155章 雨夜搜查 “咚咚咚。” 间隔几秒时间,又是一串富有节奏感的敲门声。 一直没睡的沈明鑫听到楼下动静,立刻从地板上爬起来。 她小心翼翼地掀开窗帘查看院子里的情况,可惜除了暴雨声,树枝晃动声,别的什么都看不清。 “咚咚咚。” 楼下敲门声还在响。 她知道,肯定是有人找上门了。 那些人一定是来调查昨天凌晨响起的枪声事件。 只要他们来调查,她就有把握把那个贱女人赶走。 楼上睡觉的沈长年听到响动,拉开床头灯,翻身坐起。 这一举动惊醒了妻子郭贞,她跟着起身问。 “怎么了?” “楼下好像有人在敲门。” 暴雨声太大,加上紧闭的窗户,让人根本听不真切。 楼下一直敲门没人应,过于温和的敲门力度被暴雨掩盖,霍军长身边的警卫员盯着敲门的陈续,面色严肃道:“你这要敲到什么时候?天亮吗?” 迫于压力,陈续只能硬着头皮大喊:“沈首长,沈首长…” 一声声沈首长,让整栋二层小楼的灯都亮了起来。 沈长年换好衣服,下楼先去了书房,他拿出书架里放着的一只勃肯宁,转身走出书房。 穿过客厅,到了门口,沈长年没有第一时间开门。 而是站在门内问:“你们是谁?哪个支队的?又是谁让你们来的?这么晚上门来做什么?” 霍军长身边的警卫员冲陈续睇了个眼神,又扭头看了眼院门方向,示意他该说的才能说,不该说的别乱说。 陈续抖了抖身上雨衣,正色回答屋里人的话。 “报告沈首长,我们是霍军长安排来保护您安全的,据有人举报,说这两天还有不明势力行动,为了首长的人身安全,现在需要进门排查安全隐患。” 一句话里的内容,除了首长姓氏是对的,其余全是现在编的。 警卫员横了眼陈续,让他说是保卫科科长周奇真的安排,他怎么说出霍军长? “原来是霍军长的安排。” 沈长年打开门,饱经风霜的脸上不见情绪波动,反叹息道:“这么晚还要排查隐患,你们这些小同志实在是不容易。” “进来吧,早点排查完你们也好早些回去休息。” 沈长年发了话,也没人敢往门内踏一步,陈续低着头,恭声致歉,“实在是打搅首长您了。” 面对沈长年,他是低姿态,转过头对后面跟着的一行人,却是厉声呵斥:“把身上的雨衣脱了放门口,再抖干净鞋底的泥,进屋后不要乱翻乱动,看了什么都要物归原处。” * 进门后,一行人听霍军长身边的警卫员指挥,五人搜楼下,五人搜楼上。 每个房间都要检查是否存在隐患,能藏人的衣柜、床底、卫生间,更要仔细查看。 被吵醒的沈明沁穿好衣服,打着哈欠下楼,因要排除安全隐患,郭贞也不得不把锁在房间里的沈明鑫放了出来。 沈家人都在客厅里坐着,沈明沁看着堂弟的房门,犹豫着要不要去敲门。 考虑一会,她凑到亲妈郭贞耳边,嘀咕了一句,“明礼是不是睡太沉了?要不我去叫一下?” 屋里搜查的这些人,虽说都是经过特殊训练的, 不过再是手脚轻便,也不至于一点声音都没有。 郭贞瞪了眼大女儿,“老实坐着。” 她是过来人,这会儿小夫妻俩还没出来,能是为了什么事? 沈明沁从小就过于憨直,脑子里没有那么多弯弯绕绕。 说好听点是不懂人情世故,说难听就是缺心眼。 同时望向那道深色木门的人,还有沈明鑫,她死死抠着沙发藤编条,恨不得立刻冲过去砸开那道房门。 那个贱人,到底在房间里做什么? 她哥为什么还不出来? 是暴雨声太大,导致他没听到外面响动吗? 这会,沈明鑫满脑子都是为什么还不出来?为什么不出来? 她将幽怨目光落到搜查人身上,暗骂一句蠢驴,一个破书房就进去三个人,厨房还进了两个人。 楼下那么多房间,要搜到什么时候,才能搜到她哥的房间? 沈家一楼除开客厅和厨房,共有六个房间, 分别是书房、客房、杂物间、沈老爷子的房间、以及沈明礼的房间,和一个供客人用的小卫生间。 其中沈明礼的房间最大,其次就是书房和沈老爷子的屋子。 老爷子前几年回了京市,这边的房间就彻底空了下来,现在时不时还会有勤务兵来打扫卫生。 搜查过了十来分钟,书房里的三个人一无所获,厨房里的两人,翻了橱柜,翻酸菜坛,翻了酸菜坛翻酱菜坛,愣是没找出跟野菌有相同作用的药物。 倒是从盖着的大水缸里,看到冰着的西瓜和一块足有三斤重的五花肉。 陈续带着的四人把楼上几个房间,一一查看。 为了不得罪人,也怕有人浑水摸鱼,他也不要一人一间屋子的搜,直接就是五人一起搜一间,搜完一间关好门,再去下一间屋子。 短短十五分钟,楼上几间房间全部搜查完。 陈续带着四人下了楼,走到客厅沙发边,又是好态度地跟沈夫人汇报情况,“报告首长夫人,上面六间房间全面排查清楚,确定安全无隐患。” 一声首长夫人,喊得郭贞摆手谦和道:“什么首长夫人不夫人的,叫我郭主任。” 陈续不是傻子,对待上级,职称都是往高处叫,“请首长夫人上楼检阅我们的搜查结果,要是有任何工作纰漏,还请首长夫人当面指出。” 小同志一口一句的首长夫人,叫得郭贞颇为意满,不由多看了他一眼。 滇南待久了的人,肤色都比较深,细看一下,五官还算凑合,人长得高高大大,体格也结实,就是说话有些本地口音。 正要起身,恰在这时,搜查一楼厨房的两人走了出来。 郭贞比较紧着这头,跟小同志说,“还是先看厨房,我那些酸菜坛可不能沾雨水,沾了生水就全坏了。” 从厨房出来的两人,要去检查客厅右侧房间,手还没放到门把手上。 紧闭的房门就被里面人打开。 沈明礼穿了一件海魂衫配黑色长裤,外加一双力回运动鞋。 他站在门口,拦住要进去的两个人,“做什么?” 沈明鑫压下心里的迫不及待,笑道:“哥,他们是来排除家里安全隐患的。” 有沈明鑫的解释,两名搜查人员省了解释的麻烦,不过站在门口的沈明礼,还是没让他们进去。 他沉着脸,瞥了眼沙发上坐着的沈明鑫,又瞥了眼面前的两位男同志,来来回回,眉宇间是难掩的不耐烦。 “其他房间看了吗?什么安全隐患我来亲自帮着查一下。” 第156章 陷害 站在门外的两名男同志不认识沈明礼,却深知不能得罪他。 这是沈司令的住所,能住进这栋二层小楼里的人,必然也不会是普通人。 两人对视一眼,顺着话头照做。 反正总要一间间搜查。 沈明礼带着他们先去搜沈老爷子的空房间,搜过之后,又去了杂物间、卫生间。 两人的搜查速度,还有摸敲抽屉柜子的熟稔动作,明显是经过专业培训的。 十分钟过后,一楼只剩最后一间房间没搜。 这时,三名搜查人员跟着沈长年从书房出来。 其中一名是霍军长的警卫员,他问客厅里站着的小队成员:“搜仔细了吗?有没有什么可疑隐患。” “还差一个房间没搜。”靠近楼梯位置的一位男同志道。 跟随这人的视线,在场人的目光都转向那道一直紧闭着的房门。 沈长年走到沙发边坐下,面上瞧不出丁点情绪波动,等妻子郭贞和两名搜查人员从楼上下来,夫妻俩对视一眼,什么都不需要说,就明白各自意思。 坐在沙发上的沈明鑫紧紧盯着那道门,她摁下心里期待,把抠出洞眼的编织藤条又抠了回去。 另一侧坐着打哈欠的沈明沁,这会也不困了,满脑子又是针灸人体穴脉。 这么多人,让她挨着挨着扎一回多好。 客厅里的气氛过于沉静无声,更显窗外暴雨急骤。 还在房间里的虞晚,这会是真的从累瘫无力状况,瞬间惊吓到清醒。 她只是想从大背包里翻出刘萍给她织的针织衫,遮挡手臂还有锁骨上的痕迹。 哪知道随手一翻,直接从行李大包里翻出一封写着她名字的信,还有一把小巧便携的手枪。 更要命的是,信封里面的纸条内容,是几行点点长长的摩斯电码。 摩斯电码在现代就是被破解的解密文字,放到七十年代,那就不是能用几句话说清楚的事。 两个超大行李包,王妈有做细心标记,包口缝了红线的就是短时间不会用到的厚衣服和换洗床单被套之类的。 要是她刚才犯懒,又或者不讲究个人外在形象,直接穿沈明礼的衣服走出去。 光凭这封信,以及这把枪,她就算是虞司令本人,也得被抓走审问。 “叩叩叩。” 这时,房门被敲响。 沈明礼站在门外,神情温和道:“虞虞,方便出来吗?” 如同催命符一样的嗓音,激得虞晚下意识要把信纸丢出窗外,可才掀开窗帘,她就发现院墙外有手电筒光照。 这一束晃动的手电筒,直接晃清醒了虞晚。 院子大铁门是上了锁的,能在没开锁的情况下,进入院子敲响屋门。 说明这些人肯定是翻的院墙,而院子里也还有别的人。 她放下一角窗帘,摔摔打打发起脾气,“烦死了,敲什么敲,再等会。” 屋里砸在地板上的搪瓷缸,“砰砰”滚了好几圈。 客厅里的一众人,也是神色各异,还带着震惊。 沈明礼果断没再敲门,今晚本就累着她了,这会儿能撑着不睡觉,肯换好衣服出来就算给人面子。 他转过身,神情平淡帮着虞晚说话,“时间太晚,被打扰休息难免有些起床气。 大家都耐心点,反正也闹出了事,不差这么几分钟。” 话音刚落,门从里面打开。 揉着太阳穴的女同志,面如桃花,眼藏繁星,一张饱满润泽的嘴唇稍微撅着,摆明了不高兴。 虞晚穿得跟要出门待客一样,过膝浅蓝色连衣裙配扣全纽扣的针织衫。 她瞪了眼沈明礼,又越过他肩头把其余人一并睃了圈,“下午不来,晚上来,要搜就快些,半夜三更也不怕吵着人休息。” 她嘴上不饶人的抱怨,也不管大伯和伯娘在不在场,有些暴露本性里的娇纵。 沈明礼私心里就爱她这点坏脾气,反笑着说,“很快就好,等会就让你好好休息。” 跟虞晚说话,他语气里总有不自觉就露出的纵容,对其他人就是冷言冷语,“几位同志赶紧进去看,检查完早些走。” 沈家二层小楼的最后一间屋子。 因为虞晚出来得最慢,成了检查最仔细最严格的房间。 屋里的家具摆设,跟楼上几个房间相差无几。 最引人注意的还是墙边放着的两个防水大背包,陈续跟霍军长身边的警卫员对视一眼,很识趣地说了句,“考虑沈首长的安全,为了不留下隐患,能放东西的地方都不能遗漏。” “你说的对,是要好好检查。” 搜查一整晚,总得有点线索推进案件。 …… 屋外客厅。 从虞晚打开房门,出现在门口的那一刻起,沈明鑫就明白计划失败了。 她忍着怒意,轻笑着问虞晚。 “好不容易下暴雨,天气稍微凉快点,嫂子怎么把毛衣都穿上了?” 刚在沙发上坐下的虞晚,觉得全身都不舒服,她轻皱眉心,借捻裙摆的空隙,整理腿部内侧捆着的手枪。 翘着的两根小拇指,有种说不出的娇气。 沈明礼眼中藏笑,抿着薄唇听虞晚嫌堂妹,“这叫针织衫,我怕着凉就要多穿一件,你体格好,我跟你是不能比的。” 两张相对的沙发,隔着一张茶几,沈明鑫看到帮虞晚整理裙摆的沈明礼,她就嫉妒得不得了。 看着他们,就像站在树下看枝头上的酸杏,只需远远看着,就够她牙酸。 “身体不好?那嫂子可要好好照顾自己。” 一个破渔村来的,装什么资本家小姐? 沈明鑫笑得一脸天真,句句好像都是关心,实际上全是阴阳怪气。 有外人在,郭贞不好说养女,就算要说两句,也从她话里挑不出毛病。 客厅气氛有些诡异的安静,沈明沁出声打岔:“看看,我就说是体虚,小虞,你要有时间最好是让我帮你看看。” 第157章 暴雨后 “明礼要去特训,你留在家里,我正好能帮你看看。” 想到虞晚可以帮她针灸练手,沈明沁就不禁笑意连连,堂弟的训练任务真是来得及时,一个月的时间,够让她说服虞晚了。 瞧她那么爱打扮,估摸买两身衣服,就能拿下她。 沈明沁算盘敲得响,沈明礼听得额角抽了好几下,留虞晚在军区大院住一个,看来不仅得防沈明鑫,还得防着堂姐沈明沁。 虞晚身上穿着的针织衫,就说明她翻动过大背包,屋里搜查的五个人,自然什么线索都没发现。 沈明鑫眼睁睁地看着对面坐着的虞晚化险为夷,恨不得立马告发她。 大热天,穿的衣服都比较单薄,她偏偏要找什么针织衫穿,害得她藏的那些证据,全成了无用功。 昨天中午吃野菌也是这样,一个渔村丫头,居然会有那么多心思。 屋内的搜查人员翻找近二十分钟,加上之前搜查其他房间的时间,光是搜查沈司令家就花了一个小时。 面对一无所获的境况。 霍军长身边的警卫员并不想就这么走出去,因为一旦踏出沈司令家,那下一次就很难再进来。 警卫员想着霍军长的指令,更是左右为难。 陈续只是保卫科的普通职员,他不想参与什么枪杀案件的调查,只想把科长赵奇真交代的烫手山芋处理完,每月领一份踏踏实实的工资。 至于上头要闹出多大的风云,都跟他这种普通人不相干。 做得好是赵科长的功劳,做不好那就是下面的人倒霉。 心里盘算一转,陈续说:“时间不早了,撤吧。” 警卫员斜了陈续一眼,这人尽拖后腿,成事不足办事犹豫。 “搜完了吗?” 沈明礼走到房门口,朝里看了一圈,不见凌乱无序的翻动,脸色才没那么难看。 “走吧,还要我请你们出来不成?” 没话可讲,五人又谁都不愿做出头椽子,于是只能按规矩办事一样的按规矩出去。 沈明礼没给这些人找废话的机会,直接把人从客厅赶到大门外,“下次要上门搜查,记得带上你们领导给的批示条和盖章文件。” 陈续往身上套雨衣,好态度的致歉,“事发突然,事发突然,我一定向霍军长转告同志你的话。” 陈续一口一个霍军长,说的警卫员恨不得立刻暴揍他。 沈明礼嗤笑一声,目光在两人身上来回扫了两眼,“出去就别翻院墙了,把人都叫出来,我送你们走大铁门出去。” 话音一落,沈明礼直接从门后柜子里取出一把雨伞。 他撑开伞,迈着长腿先走下台阶。 后面几人面面相觑,不愧是司令家的人,反侦察能力实在是强。 等大铁门被钥匙打开的时候,原本只有十人的搜查小队,一下多出好几人。 沈明礼大概点了下,足足有二十人。 等一行人消失在雨夜里,他也没回去,而是撑着雨伞去了几十米开外的警卫室。 警卫室里的人还没睡。 四人是昨下午新调来的替补警卫员,面对突如其来的深夜巡查,个个吓得不敢入睡。 生怕明早天亮,他们也得被抓走受审问。 军区大院才出事,被抓去内部接受审问调查的人,起码都是半年到一年起步,一旦牵扯上,没有两三年是绝对不可能洗清身上的罪名。 要是事情一直没有定论,没有查清,那就要在工作上面无期限受限制,对于普通人来说,就是灭顶之灾。 沈明礼到了警卫室,还没敲门,屋里就有人先打开了刷漆木门。 “同志,请问你是?” “我姓沈。” 站在屋檐下的沈明礼只说了姓氏,门内警卫员看不清他的样貌,又被他语调冷淡地质问。 “一个小时前,外面来了多少人?又是什么时候走的?你们昨天下午被调派过来,照规矩是得有一个人在小楼那边值班守夜,怎么都在这?” 一连好几个问题,问得新来的警卫员头皮发麻,“抱歉沈同志,我们四人是临时调派过来的,这边警卫室没留一位能交接工作的人,对于有些详细值班情况我们也不太熟悉。” “一句不熟悉就能狡辩你们的失职渎职?那我真要问问你们是怎么特训的。” 警卫员的职责是保护首长的人身安全,平时训练也以拳腿近身互搏为主,在人情世故处事方面肯定相对薄弱。 脑子太灵活的警卫员,跟在首长身边也不见得是一件好事。 门内瘦高个的警卫员慌忙解释:“具体人数不清楚,估计有近千人,我们看到情况,就往沈司令家打过内部电话,可是一直打不通,这就导致没能及时传递消息。” 得了有用消息,沈明礼转身折返回了沈家二层小楼。 * 回到家,客厅只有大伯沈长年在,其余人都回了各自房间。 看到侄儿回来,沈长年站起身往楼梯口走,经过沈明礼身侧的时候,随口说了句。 “今晚的暴雨有些大,院子里的那棵树肯定刮落许多树枝。”他抬手拍了拍侄儿肩膀,“小树苗可要经受住多变的天气。” 面对待他如亲子的大伯,沈明礼有时候也猜不透他在想什么。 他其实没有他们想的那么脆弱无能。 也早就不是小树苗了。 需要能力自证的事,沈明礼选择用行动证明,他转了口风问起弟弟的事。 “大伯,九月新兵入部队,明扬会来这边吗?” “一盘棋哪有两个将的道理?他不会来滇南,我有别的安排。” 虽说两个都是侄儿,沈长年私心里其实更看重明礼,小不点儿还没椅子高的时候,就在他眼皮子底下长大,对明礼,他是寄予厚望和期望的。 反之明扬为人过于忠厚,心思太正,原则性太强,眼里非黑即白,他是个指哪打哪的好下属。 却不适合当一个占据要位的权谋者。 原本沈长年还抱着布局搓训沈明扬的想法,现在有了庄甫强的前车之鉴,还是让他留守中后,起军转政最为稳妥。 想到这,沈长年又多点了一句侄儿:“明鑫年纪轻,心思复杂,你该教训还是要教训。 别忘了,你才是这辈人里面的领头人。” 话点到为止,沈长年踩着楼梯上楼,不过才上了四五阶台阶,又调转虎驱,打量起侄儿后腰。 “年轻人还是要多节制,体刚劲粗,泄过……”虚精。 “拳法心得,你小子别忘了。” 沈明礼抿唇轻笑,不准备听劝,“大伯还是早点休息,您老人家操心的事是真不少。” “浑小子。” 第158章 风雨下的秘密 暴雨倾夜,等楼梯脚步声消失,客厅的灯绳被拉下。 沈明礼回到房间,屋里只有一盏床头灯亮着,怕吵醒睡觉的虞晚,他压着脚步径直走进卫生间,把打湿的裤子和鞋子脱了放挂在墙边。 见水台下面的搪瓷盆里还有半盆水, 端起泼脚上冲了冲。 再赤脚走回床边,原本躺着睡觉的虞晚直接踢被扑打沈明礼。 沈明礼被她扑个正着,顺着她的力气倒在床上,胳膊反将她揽住,笑问:“怎么又发脾气?” 虞晚跌在他胸膛,气得咬牙切齿,“你个臭流氓,差点让我丢脸死。” 沈明礼明知故问,嘴角上扬着逗她,“不是好好的吗?哪里丢脸?刚才大家都在客厅,就你穿得最整齐。” 虞晚现在是满腹怨念,不能说信件和枪支的事,一个劲儿的捶沈明礼借题发泄,“就是丢脸,丢死人了。 我最后出去,结过婚的明眼人都清楚原因,你让我以后怎么好意思见人?” “没人知道,别乱想。” 沈明礼捉住她乱打的手,笑着亲了亲她的脸,“打我就不怕胳膊酸了?时间很晚了,睡吧。” 躺回枕头上,身心俱疲的虞晚,刚闭上眼,就感觉枕头被压陷了些。 被子里也多了一个人。 沈明礼挨靠在虞晚身侧,和她盖一床轻软薄被,“虞虞,早上天亮我就要去西山训练,你一个人留在这里,要好好照顾自己。” “有什么吃住上的需求都可以跟伯娘说,把这当自己的家。” “沈明鑫我会让伯娘把她送回文工团,你住在这边的一个月,不让她回来。” ….. 沈明礼的说话声就在耳边,却让虞晚觉得很远。 她才到西昆,短短两天就遇到好几件事,对周围的一切,她现在都持警惕状态,也不敢轻易信任任何人。 其中也包括沈明礼。 她跟他还不是打过结婚报告,领到结婚证的法定夫妻。 要是现在拿出栽赃的信件和手枪,谁知道沈明礼会不会大义灭亲,直接把她交出去? 就算沈明礼相信她,不推她出去。 他也肯定会把栽赃的罪证交给大伯沈长年,两人商议结论相左,又或者起了激烈争执。 以军人的使命感,沈家大伯要让人调查她,沈明礼根本拦不住。 到时候,沈明礼很大可能只能拉着她的手,语气温和地安慰她,“虞虞,你不要怕,你只要需把知道的事情说清楚。 我相信组织不会冤枉一个好人,你没做过的事,脏水泼不到你身上。” 许多事情不是几句话说清楚就能清楚的。 它会产生一系列的麻烦。 虞晚清楚自己的身份经不起细敲,进了受审讯的地方,进去容易,出来难,不死也要脱层皮。 到时候如果案件没有新进展,上面又施压催着给结果,她很大可能会当替罪羊。 一个军的军政委都能被枪杀,背后人的身份有多复杂,绝对是普通人接触不到,又难以想象的存在。 沈家要怕引火上身,让她自生自灭也不是不可能。 毕竟少了一张军婚结婚证的侄儿媳妇,要抽身置身事外还来得及。 想到这,虞晚忽然觉得沈明礼被紧急调离也成了一种预谋。 昨晚凌晨庄政委才被枪杀,当天傍晚,沈明礼就被掉去什么犄角旮旯的西山。 一切的一切都太诡异。 虞晚觉得自己好像掉进了一个如同虫茧的困局,要是她不翻那件针织衫出来,她就彻彻底底的进了死局。 信件和手枪是谁放进她包里的?是大伯沈长年?还是伯娘郭贞? 又或者是沈明沁,和沈明鑫? 还是沈明礼? 当然也不排除那位叫周继的警卫员。 以人性最恶面去揣测,他们所有人都有可能,也都有机会接触那两个大背包。 * 思虑一夜,迷迷糊糊中,身边的沈明礼好像起床了。 虞晚做了一晚上的梦,梦里全在捋线头。 她睁眼看着沈明礼的背影,脑子还有些恍惚,沈明礼察觉到后背目光,转身回头,瞧她呆愣愣的,笑道:“吵醒你了?再睡会。” 窗外的雨还没停,只是下小了些。 风吹得树叶乱晃,沙沙索索地扰人耳朵。 “早上我让伯娘给你熬瘦肉粥,吃饱了再回房补觉。” 沈明礼知道她没休息好,前天晚上加上昨天晚上,实在累着她了。 精神头不好,还得吃点肉类补身体。 虞晚没说话,就这么静静地看着他,发觉沈明礼要弯腰亲她,又马上躲进被窝里。 “不刷牙别乱亲。” 被子里的声音嗡闷闷的,沈明礼笑着去了卫生间洗漱。 楼下是新婚夫妻的相处。 楼上的另一间房间是截然相反,沈明鑫一夜没睡,人也熬得憔悴不少。 她怎么都想不明白,事情为什么会失败? 明明是一记杀招,却让那个贱女人躲了过去。 那把没子弹的手枪和匿名信件,是三个月前,有人寄给她的。 跟几年前邮寄给她福利院老照片的人是同一个人,沈明鑫查过信件来源,却毫无线索,它就是凭空出现在传达室。 又莫名其妙地到了她手里。 那个告诉她不是沈家女儿的人,抱着什么心态和目的做这件事,沈明鑫压根不在意,因为她根本就不可能离开沈家。 沈家就是她的家。 要不是那个突然出现的贱女人,她根本就不会把信件和手枪带回军区大院。 被枪杀的庄政委,应该是被那把同型号的手枪打死的。 这些藏在背后的臭虫。 到底要搞什么事? “叩叩叩。”房门被敲响。 郭贞在门外说话。 “明鑫,起来了吗?” “起了。” 郭贞拿出一串钥匙,打开锁着的屋门,走进去坐到养女床边,“你想留头发的事,妈准许你留,吃过早饭,你就回文工团去,一个月都不许回来。” “炒野菌的事就此翻篇,下不为例。” 听到可以留头发,沈明鑫眼中骤亮,可听到要回文工团,又黯了下去。 “妈……” 郭贞抿着唇角:“三秒钟考虑。” “我选留长头发。” 第159章 做了坏事,就不是我妹妹 养女的选择,是郭贞意料之内的事。 女人最在意的还是皮囊。 “把自己收拾利索点,你哥一会要出远门,跟你姐去送送他。” 想着还有一个月的时间,沈明鑫压着心底暴躁情绪,装起乖顺女儿。 “好的妈。” 早饭是瘦肉粥配郭贞自己做的酸竹笋,还有鸡蛋煎饼和清水蒸河虾。 本来还要炒一盘辣椒炒五花肉,又被侄儿说着改成了油煎肉,切得大片大片的五花肉,煎出油后再配着蒜和酱料吃。 做法简单,就是有些费猪肉。 三斤五花肉,沈长年和沈明礼爷俩一顿能吃完。 一大早吃这么油腻,虞晚实在没胃口,她扒拉着小碗里的瘦肉粥,偶尔吃一筷子酸竹笋。 大伯娘郭贞瞧在眼里,笑着给虞晚夹了一只河虾,“夜里没休息好吧?滇南泽里面捕捞的河虾味美鲜甜,比海虾还好吃。” 虞晚听出话里的调侃,讪笑着没说话。 右脚在桌下使巧劲乱踢沈明礼,沈明礼让她踢了两脚,就小腿使劲把她的腿夹住。 “某些人是要多吃点虾,好好补一补腿脚力气。” 虞晚剜他一眼,磨着一口白牙,“你也多补补。” 沈明礼不过是逗她,谁知道她总爱闹小脾气,他经常去特训,到了山里或者海岛上,那真是一两个月都见不到丁点儿荤腥。 更要命的是不准带罐头,没法偷偷加餐。 天天高强度耗费体力,在荒无人烟的地方训练,看到鸟啊蛇啊,都恨不得烤来吃了。 “我是要多补些,免得下回回来,某些人就不认得我了。” 虞晚吸溜了一口瘦肉粥,暗猜他肯定要变得更黑更瘦,认不认得不好说,到了晚上肯定让人找不见人。 想到沈明礼会变那么黑,她蓦地笑了出来 。 这一笑,才让沈明礼觉得没白挨她两脚,她还是笑着最好看。 手上筷子又挑了半个虾尾巴给她。 小两口拌嘴,郭贞笑着同丈夫睇眼色,看吧,她就说让明礼娶个喜欢的结婚对象,小日子才能有意思。 沈长年笑笑没说话。 早饭后,沈明礼背着简易行李,穿上雨衣准备出门。 考虑下雨,没让虞晚送他到院门口,又不放心地叮嘱:“好好照顾自己,在家等我回来。” “你也好好照顾自己。”虞晚心里挂着事,对沈明礼的离开本来没什么感觉。 但到了这个时候,又陡然升起一股莫名的愁绪。 这股情绪,不是为了别人,是为了她自己。 那两件棘手要命的东西,到底该怎么处理? 信件能烧毁,手枪能藏哪? * 沈明礼一走,大伯沈长年也去了司令部,沈明沁还有沈明鑫一块出了门。 往军区大院外走的路上,沈明沁才寻到机会跟妹妹单独说话。 她转着雨伞柄,飞溅的雨水落到沈明鑫脸上和衣服上,说话很是直接,“明鑫,你不可以做坏事。” 作为姐姐,沈明沁多少还是了解沈明鑫,从她突然回家,还有说的那些话,她虽然没从中找出什么问题细纠。 可她就是知道,妹妹变得不好了。 沈明鑫擦掉脸上的雨水,“姐,你别转伞。” 沈明沁又反转一圈伞柄,故意把雨水溅妹妹脸上,也算是一种惩罚。 “不可以做坏事,听到没有?” 沈明鑫装听不懂,往后退了两步躲雨滴,“我什么事都没做。” “你不许做坏事,做了坏事,你就不再是我沈明沁的妹妹。” 沈明沁猜不透沈明鑫要做什么,但她有一种直觉,沈明鑫不知从什么时候就变了。 具体哪里变了,她也说不上来。 沈明沁的话只是为了警告,可落到沈明鑫耳朵里,犹如一记晴天霹雳,劈醒了她。 做了坏事,就不再是沈明沁的妹妹。 做了坏事…… 那张揭穿身世的福利院照片,好像就是在她对王婵演出动过手脚之后出现的。 王婵是小婶陆玉珠的娘家侄女,是个半道带来的拖油瓶。 王婵比沈明鑫大两岁多,进文工团的时间也比较早。 当得知是王婵对沈明礼动了心思,所以才来滇南军区的西昆文工团,沈明鑫就忍不了了。 尤其是听到她喊沈明礼为表哥,还在她家,当着她的面跟沈明礼谈笑说理想,沈明鑫彻底被嫉妒蒙心,直接在王婵要喝的水里倒了哑嗓子的药。 让她发骚卖弄,哑了最好。 一包药倒下去,王婵当天夜里就哑了嗓子,以至于没能参加后面的登台演出,丢失晋升干部的机会。 再后来,王婵也不来沈家做客了。 到了军区大院门口,沈明沁和沈明鑫是两个方向,一个去军区医院,一个去文工团。 大院外的马路上多了许多哨兵站岗,各个全副警备。 西昆火车站和汽车站,更是直接断了售票服务,全城只能进不能出,势必要找出枪杀案犯人。 外面人心惶惶,人人自危。 沈家独栋小楼里,虞晚吃过早饭就躺在自己房间里装睡觉。 郭贞收拾好,换好衣服也要出门,还不忘敲门叮嘱侄儿媳妇,“小虞,伯娘假期休完,今天要去医院上班,你在家好好补觉,中午我会给你带饭回来。” 记着妯娌交代过的事,又补充道:“最近外面比较乱,你人生地不熟,没事别乱出去转悠,要是闷得慌,我让明沁下班后陪你到处走走。” “诶,好,我哪都不去。” 得了这话,郭贞才放心出了家门。 等听到关门声,虞晚才从床上起来,她快速翻出藏在沈明礼枕头里的信件,还有藏进他绿胶鞋里的手枪。 考虑再三,虞晚沾了点凉白开把信封上的名字搓掉一部分。 然后开始默忆信纸上的摩斯电码: ··--- ---·· --···-·--- ··-·- -·-·· ··-·-·-··· ·-·--··--·--·-··-···- 虞晚做为文科生的优势,就是死记硬背的记忆力。 背完之后,怕有错误,还编成了曲调哼唱,点点哼哼哼,哼哼哼点点哼。 确定能倒背如流后,才去了厨房生煤炉烧信纸。 想着火都点了,又燃个煤球烧了一锅开水洗澡。 剩下最棘手的手枪,才是真的不好藏放。 虞晚洗了一个澡,脑子也清醒不少,想了想,走到书桌边,拿出纸笔写信。 信纸第一句话就是。 壮妞乔珍珍, 见字如面。 我已经到了滇南西昆,这边风景优美,湖泊众多,河虾鲜甜,金线鱼肥美,荔枝超甜,野菌乱吃有毒。 不过我没被毒到,你来这边应该已经被毒晕了,躺在地上流口水说胡话。 沈家大伯一家对我很好,毕竟我人美心善,不像你说话讨人嫌。 …… 第160章 写信寄信 一封信,洋洋洒洒写了满页纸。 足足有一千多个字,主要内容就是向乔珍珍炫耀,炫耀云岭之南的西昆市,风景如何美不胜收。 美到河沟水里都开着的白色的三瓣花。 至于太阳有多毒,虞晚是只字不提,又吹嘘伯娘的厨艺有多好,油煎五花肉切的有多厚实,煎好的五花肉蘸上秘制酱料和蒜瓣,咬进嘴里都冒油花。 到底有多香,虞晚也不清楚,她嫌油腻一口没吃。 最后结尾写上进文工团后,你要好好表现,更要多多攒钱。 祝你少犯错少出头少说话,更要笑口常开。 与你隔山川险阻,平原丘壑,千里遥遥的三姐:虞晚。 1974年8月2日 写好给乔珍珍的信,给家里的信没急着动笔。 虞晚瞥了眼抽屉里的手枪,心里反复想着事情的可行性。 相比沈家,刘萍和刘姥姥更让人值得相信。 好不容易等到中午,大伯娘带了午饭回来。 要不是因为虞晚在家,中午都在单位食堂吃饭。 打的四个菜,没有一道菜是虞晚吃过的,全是本地时节蔬菜,等伯娘又煮了一大碗煎蛋汤,挑了一碟子酸竹笋,一家人才围坐饭桌开饭。 “小虞,听明礼说你爱吃煎鸡蛋,早上吃那么少,中午可要多吃点啊。” 郭贞先帮侄儿媳妇盛了一碗煎蛋汤,才笑着问:“上午在家烧过热水吗?” 一句话,着实惊了虞晚一跳,用一个煤球,都能被大伯娘留意到,可见她心思有多细。 饭桌上有大伯在,虞晚不好说什么烧水洗澡,全推到沈明礼头上。 “明礼昨晚穿的力回鞋打湿了,鞋面上全是泥沙,我就烧了点水泡着洗。” 郭贞“噢”了声,稍稍放下心,妯娌陆玉珠跟她打电话说过,虞晚不会做饭也不怎么会做家务,她问这话,也是怕虞晚乱点炉子烧着那了。 虞晚捻起一筷子酸竹笋配着馒头吃,嚼了嚼,笑着转了话锋。 “伯娘,西昆有什么方便邮寄的特产吗?我想给家里寄信,再顺便邮寄点东西回去。” “特产?” 郭贞正想着,沈明沁嘴快接话:“现在天热,什么特产包得严严实实邮回京市,等到的时候都烂了。” “我妈也就每年会寄些爷爷爱吃的酸笋,酱料,咸菜之类的到京市。” 女儿都这样说了,郭贞少不得提一嘴:“要不寄些伯娘做的酸笋吧,西昆山里的野笋,也算是本地特色。 倒是酱料和咸菜不多了,得等入秋后才能做新的。” 虞晚笑着满口答应,又很自然地问沈明沁。 “堂姐,你这两天有空吗?我不太熟悉西昆市,想着你能不能陪我去一趟邮局。” 沈明沁正等着她来问,装起不凑巧的神情,“最近都有点忙,怕是……” “怕什么?”郭贞瞥了女儿一眼,故意拆她台,“你们科室,应该没那么忙吧。” 沈明沁原想让虞晚求她,这样也能和她来个条件交换,谁想到她妈这么不给面子。 郭贞生怕女儿借机给虞晚乱看病,直接掐灭她的小心思。 “小虞,等明天中午伯娘陪你去。” “哎呀,妈。” 沈明沁怄得跳脚,“今天下午我就陪小虞去邮局。” “不是忙吗?怎么又有空了?” “下午有人值班,可以晚去两个小时。” 母女俩的小争斗,引得虞晚直乐,笑过之后,胃口也好了不少。 一直没说话的沈家大伯,也跟着笑了起来。 吃过午饭,虞晚回自己房间写给家里的信,大伯娘郭贞在厨房找空罐子装酸笋。 装好还没忘让虞晚看。 看到满满一大罐子的酸笋,虞晚脸上笑意更浓,她把罐子抱进房间,又打开早就准备好的两个饭盒。 其中一个饭盒里装的是手枪,她把饭盒装进罐子里,溢出来的酸笋全夹进另一个空饭盒里。 装好后,又重新拧紧盖子。 伯娘做的酸笋,虞晚在京市家里吃过,也是因为吃过才故意提前邮寄特产回家的事。 中午虞晚没有午休,坐堂姐沈明沁的自行车出了军区大院。 两人先去了供销社,虞晚买了六小瓶本地蜂蜜,又问堂姐:“大伯有抽烟喝酒的习惯吗?” “不用买这些。” 什么烟酒糖茶,家里多得不得了。 沈明沁笑道:“你要觉得过意不去,让我练手扎针灸就行。” “……” 虞晚知道堂姐的工作是法医,哪里敢应,她讪笑着不接话,也没买什么烟酒糖茶。 供销社里有的东西,家里都有,没呆多久,两人转道去了邮局。 她们来的刚好,正好有从京市寄过来的包裹。 看上面的名字,沈明沁就知道是小婶给堂弟准备的。 沈明礼在滇南这边生活,远在京市的陆玉珠隔一段时间就会邮寄包裹过来。 因为工作岗位的缘故,接触外来货物的机会比较多,像只有友谊商店才卖的巧克力饼干、牛奶饼干、午餐肉罐头、鱼罐头、还有各类糖、奶、以及衣服鞋袜,那都是成堆成堆的给寄。 虞晚把信件分别寄给乔家和沈家。 乔家装的是两小罐蜂蜜和一大罐酸笋。 给沈家的就是四小瓶蜂蜜和一封汇报沈明礼吃喝拉撒的信。 信上没什么实际内容,全是写沈明礼吃了什么,喝了多少,有多爱吃五花肉。 婆婆陆玉珠寄过来的包裹近四十多斤,放在自行车后座上,沈明沁前面推车,虞晚在后面扶着。 慢悠悠回到家,打开包裹一看。 整个包裹一大半都是吃的,余下的全是沈明礼的衣服鞋袜。 解决掉手上的大麻烦,虞晚也轻松不少。 后面几天,军区大院的哨兵守备越来越严,因着案件的毫无进展,不少人也跟着遭殃。 第161章 家书到京市 滇南西昆的枪杀案件还没有查到凶手。 虞晚寄出的信已经到了京市。 刘萍是在邮局上班,第一时间收到滇南地区寄来的信,中午在食堂吃过饭,她就带着包裹和信件回家拆看。 信有两封,一封是给她的,一封是让她帮着转寄给乔珍珍的。 乔珍珍进了文工团,具体分配到哪个地区的文工团还不清楚。 要等她写信回京市,才能有她的确切地址。 信纸展开,第一句话就是长长的一串人名。 然后又是一小段到达西昆市的生活,虞晚除了在信里说自己暂时住在沈家大伯家,别的什么一概没写。 只重写了一罐酸笋是给家里人的,让刘萍给姥姥分一部分尝尝鲜。 信很短,前后加日期不到两百字。 刘萍将信纸反复看了又看,信纸内容简短得让她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家里如今只有她跟乔珍美两个人。 报社安排乔林业出差还没回来。 乔济南在城北派出所,也不知道到底怎么样,这个月月初她去了两回,两回得到的答案都一样,还是不让探视。 刘萍有些犯愁,嘀咕一句,“珍美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一出去就是一整天。” 自从虞晚婚礼过后,报社姜编辑家的女儿姜文文就开始找上了她家的乔珍美,因是同龄人又是校友,一来二去,两个人好得跟什么似得。 打开另一个包裹,里面有一大罐酸笋,还有两小瓶野生蜂蜜。 野生蜂蜜难得,在城里更是有钱都不好买的稀罕物。 刘萍有些为女儿担心,她总觉得那封信短得太不正常,想着去老太太那安安心。 于是翻掏出玻璃罐,把酸笋分些出来,才夹了四五筷子,就发现罐子里还有东西。 拿筷子杵了两下,还“磕磕”响。 扒开堆在面上的酸笋,惊现出一个饭盒。 等刘萍把饭盒拿出来冲洗干净,打开的瞬间,差点把魂都吓没了。 天老爷,哪来的枪? 难怪虞晚寄来的信纸内容那么短,也没提沈家那边的亲戚待她如何,就独独写了让姥姥尝尝酸笋。 刘萍遭吓了一场,知道事情不简单,当即拿上分好的一罐酸笋还有饭盒和野生蜂蜜去了枣儿胡同。 午间日头毒辣,晒得人心烦,短短的一段距离都觉得隔得老远。 刘老太这段时间是备受胡同邻居的吹捧,尤其是一个院的邻居,更是往她面前凑,时不时卖个好。 日子可是说不出的得意。 原来还犯眼红病说几句酸话的人,现在是彻底低头认了风向。 大中午的,刘老太也没睡,想着这一年,她人还有精神,干脆把剩下的那些好料子拿出来,给未来的小曾外孙准备些肚兜、口水兜、小鞋子小袜子之类的。 刘老头看老伴比小鞋底,笑呵呵道:“你老太太一天瞎忙活啥?小虞才结婚几天,你就想着这些了。” 刘老太眯着眼睛挑鞋样子,“岁月不饶人,一年年光景下去,谁知道来年还能不能做针线活?现在早做好备着,等到正用得上的时候,也省了再麻烦。” 老两口正说着话,院外有了动静。 “妈。” 是三女儿刘萍来了。 刘老太放下手里的纸板鞋样子,走出去迎人。 “今天怎么想着过来了?” 刘萍朝隔壁看了眼,先问:“爸呢?” “在里屋呢。” 刘老太明白女儿是有话说,拉着她进了里屋,对炕上躺着的老伴说,“老头子,你不是说跟人约好了下棋吗?怎么还不出门?” 刘老头:“……”他什么时候说了要去下棋? 刚闭眼要睡午觉的刘老头被赶着出了家门。 里间留给母女俩说悄悄话。 刘萍把布包里的罐子和饭盒拿了出来,放到小桌上,一时也不知道要怎么说。 “怎么还拿了东西过来?”刘老太瞥了眼装笋的罐子,伸手去拿饭盒。 “酸笋是小虞寄过来的,还有一封报平安的信。” 刘萍看着门帘方向,伸手摁下饭盒,然后凑到老太太耳边把包裹的事情快速讲了一遍。 等说到酸笋罐子里藏的饭盒,她脸上多了不安,“老太太,你可要捂着心窝子看。” 打开饭盒,里面放着的是一把小巧手枪。 纵然刘老太活了大半辈子,也做了设防,还是冷不丁地被唬了一跳,她登时变了脸色,“哪来的?” 刘萍压着声音,还要防着隔壁偷听,“饭盒是小虞邮过来的,我才看到的时候也被吓了一跳,她在信里写着让我把酸笋分您尝尝鲜,应该就是指这个意思。” “你把信念给我听,一个字都不要漏。” 刘老太年纪大了,眼睛不太好,听完刘萍念了三遍才隐约窥出部分意思。 她神色凝重,满是沟壑的瘦长脸上又多了风霜,“饭盒留在我这,你当没这回事,这件事除了你跟我,不能再有第四个人知道。” “妈,你说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刘萍猜不透枪的由来,一直悬吊着的心,勾出了越来越大的困惑。 “还能是什么事?小虞在那边肯定是遇到了麻烦事。” 刘老太叹道:“按走之前说好的,小虞跟沈明礼是去大湾,这会却住在沈家大伯那,西昆和大湾可是两个地方。” “这东西她没交给沈明礼,也没给沈家亲戚,而是选择邮了回来,信里也没提沈家亲戚和沈明礼,很明显是她不相信这些人。” …… “总之,我们把嘴闭严实了。” 一把手枪其实没那么可怕,刘老太本就是那个到处战乱不休,内外敌对年代出生的人。 最骇人的是,这把枪是怎么到虞晚手上的。 虞晚跟沈明礼一道儿搭火车去的滇南,多出来的一把枪,是谁避开沈明礼,放到她身上的? 又或者这个人就是沈明礼? 更或者是沈家亲戚中的谁。 任何一种可能都牵扯出天大的阴谋。 沈家的水,不是一般的深呐。 刘老太为虞晚悬心,也没了做小孩鞋子的心思,她歪躺在炕上,养了会精神才道:“回信告诉小虞,让她吃好喝好,养好身体,别的什么事一概不管不多心。” * 午后的毒辣太阳,晒得人昏昏欲睡。 京市军属大院内。 正在家里午休的陆玉珠,房门被王妈敲响。 “夫人,有滇南寄过来的信和一个小包裹。” 王妈收到警卫员送过来的信,看到上面的地址,还有陌生的笔迹和署名也有些惊讶,她没耽搁,直接上二楼敲响陆玉珠的门。 听到是滇南来信,陆玉珠开门走了出来,拿着小包裹和一封信坐到外面钢琴旁边的躺椅上。 看是儿媳虞晚寄回来的信,陆玉珠才有种自己已经当婆婆的恍惚感。 小心拆开信封,里面有整整三页信纸。 第162章 家书2 第一次收到这么厚的信纸。 陆玉珠还当是出了什么大事,翻开一瞧,第一句话就把她看笑了。 敬爱的婆婆美丽的陆玉珠女士: 您好! 当您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您气宇轩昂、出类拔萃的儿子已经在某处深山老林里参加训练,做为您的儿媳,我正在大伯家给您写信。 从家里出发到大伯家,历经三天,我在此向您汇报一下小沈同志的作息时间和一日三餐情况。 火车上的第一顿早饭,是天蒙蒙亮的时候,小沈同志在餐车厢吃了一盘馒头、一碟小咸菜、一碗玉米碎粥、一个煮鸡蛋和家里为我们准备的卤牛肉片。 午饭时,天有些阴沉沉的,在餐车厢吃的炒茄子豆角配米饭,剩下的卤牛肉片配一罐午餐肉,让餐车厢师傅帮忙回锅加了青椒炒着吃。 晚饭是两碗阳春面和两道炒菜,一盘清炒丝瓜,一盘炒土豆丝。 …… 记录完在火车上的一日三餐,还写了沈明礼的生活作息。 密密匝匝写了大半页纸张,在大段文字后面还贴心加了一个花费钱票金额总计。 共计:9.86元 两晚一天的行程,因为是软卧也不觉得累,在此十分感谢妈的贴心照顾,还是老话说得好,家有长辈如获至宝,小虞在此向您表示最热情真挚的感谢。 看到这,陆玉珠有些哭笑不得,她这个儿媳妇总有本事让她感觉还在办公室开会。 信纸后半张就是问候陆玉珠的饮食作息,要她好好保重身体,还让她跟家里其他人代问好,啰里八嗦又写了大半页纸张。 等看到第二页,又成了天气记录,详细写着早中午的天气变化,到了西昆的第二天,夜里开始下暴雨,雨跟京市的雨如何如何的不一样。 剩下的一页半的内容,才是看得陆玉珠眉拧心紧,她抬眼问旁边站着的王妈,“我平时待人很严苛吗?” “夫人只是不爱笑,心肠其实很软。” “那她这写的是什么?” 陆玉珠把第三页信纸拿给王妈看,王妈拿着信纸对着窗户下看,眯眼瞧了几行字,顿时笑出了声,再往后看,更是笑得肚皮痛。 “哎哟,少奶……” 意识到说错话,王妈改口笑夸,“小虞可真是个有志气的好孩子。” 最后一页信纸上,小标题就是自我改造逆袭计划。 半年内学会王妈准备的八道菜谱。 哪八道菜? 煮溏心荷包蛋、熬白粥、烫青菜汤、阳春面、煮饺子、蒸粗粮、红糖姜汤、白灼海鲜配酱油。 王妈准备这几道菜的教程,也是存了放水的心,只要虞晚会做这几样就饿不着肚子。 除了学做饭,还有学品茶、泡茶的个人提升计划,和按摩肩颈帮着丈夫疏通身体的体贴计划。 光是这些还不够,还励志自学,会在半年内学习完所有高中知识。 要只是这些内容,还不至于让人笑得肚皮痛。 后面的备孕计划,什么三年抱俩,才是让陆玉珠一肚子话憋嗓子眼里。 当婆婆要说儿媳的话,全被虞晚一封信交代完。 通篇信纸看下来,也能从中看出她很有分寸,涉及沈长铭和沈老爷子的话,只字未写。 陆玉珠叹息摇头:“我是真服了这个小丫头,真是机灵得不得了。” * 打开另一个小包裹,里面是四小瓶野生蜂蜜。 东西不算贵重,心意是到了。 想了想,陆玉珠拿出两瓶,准备下午下班后去医院看望老爷子。 顺带从他那打听丈夫沈长铭的消息。 沈长铭因工作比较特殊,身份也敏感,一年大部分时间都在部队,又或者在别的地方,呆在家的时间满打满算都没有一个月。 平时要想联系他,除非是他打电话回来,不然谁也联系不上他。 也就是去医院看望老爷子,能知道些情况。 傍晚时候,沈老爷子才吃过晚饭,儿媳陆玉珠就来了。 “爸,明礼那边来信了。” 陆玉珠拿出儿媳写的信,拿给公公过目。 老爷子上了年纪,夜里看东西眼睛花。 “你念给我听。” 陆玉珠已经看过一回信,知道信里内容,这会让她念,半天都不好张口。 犹豫一会,面对老爷子的审视目光,还是保持严肃地念了出来。 从陆玉珠开口那一刻起,沈老爷子的眉头就吊皱着展不平。 三页信纸念完。 沈老爷子的眉心已经多了一个川字,孙媳妇寄回来的信,听起来好像全是日常闲散。 实际上传达了好几点信息。 第一页在信纸开头写了沈明礼被临时调去山里训练。 第二页写到达西昆后夜里下暴雨,指的是夜里出事。 最后一页末尾的日期是8月2号上午,说明7月31号到达西昆后,当天夜里和8月1号都出了事。 沈老爷子把前后顺序一捋,暗道小丫头的胆子的确够大。 老大长年调明礼去训练,连通电话都没有。 老二长铭也没给他通气,凭这两点,足以说明西昆出了敏感机密要事。 沈老爷子对儿媳陆玉珠说,“你回去后,给那丫头打通电话。 告诉她个人计划除了最后一项,别的都可以按信上写的施行。” “以后小丫头写的信,都送过来。” 陆玉珠看不透老爷子,但记得老爷子不大瞧得上小丫头。 现在结了婚,那就是一家子骨肉亲缘,她有意帮儿媳讨个好,拿出包里带来的两瓶野生蜂蜜,笑道:“爸,这是小虞特意给你邮的野生蜂蜜,说是可以润肺止咳,促进消化,改善睡眠。” “您记得让勤务兵给您泡着喝,要喝着还不错,我让小虞再给您邮。” “放那吧。”沈老爷子瞅了眼窗外,又看了眼桌上放着的两瓶野生蜂蜜,“时候也不早了,你明天还上班,早点回去歇着。” 第163章 人有疯病,花也有 没从沈老爷子嘴里听到有关丈夫沈长铭的消息。 陆玉珠有些悻悻然,回到家已经快到晚上八点,想着时间太晚。 等到第二天中午,吃过午饭后,她才拨通西昆沈家的内部电话。 书房电话铃响起。 “铃铃铃——” 正在书房盯勤务兵打扫卫生的郭贞接起电话,“喂,哪位?” “大嫂,是我,陆玉珠。” “今天怎么想着打电话过来?是有什么事吗?还是说找小虞?” 内部电话有时间限制,超过三分钟会有报备记录,郭贞说话简洁,听说是找小虞,放下听筒走到书房门口喊了声。 “小虞,快来接下电话。” 虞晚正在沙发上吃西瓜,听到喊声几步走去书房,等她拿起听筒,电话另一头的婆婆陆玉珠说起让她严格实施个人改造逆袭计划的事。 “你的个人计划,我拿给老爷子看过了,经了他的眼,就要拿出点成绩,别光喊口号不实施。” “最后一条,生孩子的事你不用急,晚两年再说。 你在大伯家住的这段时间,我会再邮点东西过来,要怎么处理自己看着办,挂了啊。” 虞晚除了喊了声妈,愣是一句话都没插上嘴。 “啪!” 电话那头已经挂断了。 婆婆虽然只回答了她提出的个人计划,实际上都给了答案。 沈老爷子看了信,说明消息已经传达。 没说她三页家书写的啰嗦,也就是以后都可以这样写。 只是生孩子这件事的答案,让虞晚有些拿不准,如果婆婆陆玉珠说得是迫切抱孙子,那就说明,沈家没有随随便便会舍弃她,换儿媳妇的意思。 可说两年后,到底是暂时安抚的拖延回答,还是真心为她考量? 虞晚实在不敢轻易下判断,决定等新寄来的包裹到了再说。 郭贞瞧虞晚接完电话,就一脸烦心样,以为她是挨了教训,拉着她坐在窗边说话。 “你婆婆那个人,面冷心软,但为人敞亮,除了平时有那么点爱摆架子好体面,别的什么都好说。 你做晚辈的,嘴巴放甜一点,把她捧得高高的,她就算是为了面子也会对你好几分。” 虞晚没反驳伯娘的好意,笑着装乖巧,“我听伯娘的。” 做了那么多年的妯娌,郭贞还算了解陆玉珠的为人。 开解完侄儿媳妇,跟她使个眼色,虞晚明白是让她看着点家里打扫卫生的勤务兵。 出了书房,她又端坐在客厅捻西瓜吃。 吃着西瓜消暑,时不时还要挑刺一两句,“这位小同志,你擦窗户玻璃还是要仔细些,怎么全是指头印?” “还有擦地板的时候,要把家具挪开,等地面干了,再挪回去。” 两名勤务兵沉默照做,心里嘀咕,沈司令家的这位亲戚,真是挑剔又麻烦。 他们每周都来大扫除,还从没有人像她这样爱找茬。 “真是一点不让人放心,我再检查一下,不干净要重新打扫啊。” 虞晚丢下叉西瓜的小竹签,挨着挨着把勤务兵打扫过的地方,摸寻一遍。 摸不摸得到灰尘是一回事,要摸出什么奇怪的东西,就糟了。 距离1号凌晨发生的枪杀案,已经过去10天,凶手一天没抓着,住在军区大院里的人,一天都不能掉以轻心。 军区大院的巡逻防守,从原来的每天三班倒,变成了四班倒。 大院内部的一二十人哨兵,增加为六百人。 大院外的三四条街,更是被围得跟铁桶一样。 …… 客厅里,虞晚拿起鸡毛掸子,挑剔勤务兵打扫得不干净。 等重新打扫完客厅和厨房。 瘦个勤务兵去院子里修剪草坪和盆栽,虞晚又撑着把雨伞挡太阳,站在不远处盯着人家修修剪剪。 俨然一副旧时代扒皮地主做派。 “你别把草坪剪那么短,光秃秃的多难看。” 被训的瘦个勤务兵,咬着腮帮子,满脸不耐烦,背过身,手上大剪子咔嚓一下,剪掉半盆花。 这下又惹得虞晚抱怨连连,“哎哟,好好的一盆花,开得正好看,你一大剪子下去,全剩枝头桩子了。” “你倒是看着点修剪啊,是不是存心撒气呢?” 勤务兵低着头不吭声,手上大剪子不停。 直到把一整盆花全剪掉才停手。 站在树下的虞晚气得想打人,“好你个小同志!让你别乱剪,你是一点不留神。” 她气得咬牙,又嫌弃人家身上有汗臭不愿靠拢,站在几步外干看着,差点被这个长反骨的勤务兵气死。 “你在这给我等着!” 虞晚不敢让人离了视线,几步上了台阶,站在门口,朝屋里喊了声,“伯娘,你快让人来说说这位勤务兵,他怎么乱剪盆栽啊。” 就一声喊的错眼间。 摆在草坪边上的几盆花,全遭了勤务兵的毒手。 “咔嚓,咔嚓。” “咔嚓,咔嚓。” 剪下来的花枝,散了一地。 屋里出来一名方脸勤务兵,他严肃问:“小庄,你怎么回事?” 叫小庄的勤务兵,原一直侧背着虞晚干活,现在转过脸,才瞧清长相,长眉长眼薄嘴皮,一脸刻薄相,整个人瘦瘦的,额角还有一道才长出新肉的疤。 “这几盆花都染了疯病,不剪干净,连根都不能要了。” 勤务兵的解释,让虞晚感觉自己遭了骂,她剜他一眼,觉得这人实在可恨。 “什么疯病?我还头一次听说植物能得疯病的。” 方脸勤务兵捡起地上的花枝,细瞧了下,知道女同志是误会了。 又跟她解释:“的确是疯病,你瞧枝叶上的白点,是不是像粉末一样,出现这种情况,是因为前几天一直下雨,光照不够,闷热潮湿导致的一种真菌性病害。” “一般出现这种情况都要剪掉花枝,否则会传染到其他植物上。” …… 方脸勤务兵的一通解释,说得虞晚臊了脸皮,她暗翻眼皮,装明事理笑道:“原来种花也有这么多讲究,我可真是孤陋寡闻,实在是冤枉了小庄同志。” 小庄斜下眼皮,“人有疯病,花也有。” 虞晚听出他话里的讽刺,怄得不得了,又不好发脾气,只把一双眼睛擦得更亮,势必要揪出他的不寻常。 楼上同样盯守勤务兵的沈明沁,此时正站在窗前,听到楼下院子里的情况,差点笑得合不拢嘴。 她扭头问正在打扫的勤务兵,“小陈,那个叫小庄的勤务兵,以前怎么没见过,是新来的吗?叫什么名字?” “是新来的,好像叫庄什么。” 站在凳子上,拿帕子擦吊灯的小陈,想不起那人的全名,“什么名记不清,反正是前几天才调来我们这的。” 第164章 雨后荔枝 有个碍事的女人在旁边盯着。 庄一诚想仔细搜查沈家都寻不到机会,他爸妈死得蹊跷,凶手到现在也没抓着。 这次能有机会进入沈家,全靠他爸的多年好友帮忙。 整个滇南军区,敢对他爸下手的人,除了第26军霍军长,就是第27军的王军长,又或者是滇南大军区司令沈长年。 除此之外,庄一诚实在想不透会是谁敢这么肆无忌惮,丧心病狂。 …… 下午日头暴晒,等五名勤务兵打扫完卫生离开。 虞晚才进屋躲太阳,沈明沁看她捂得严实,又是纱巾又是雨伞的,还穿得长袖衬衣和长裤,笑着调侃。 “你不热啊?” 虞晚收好雨伞放门后柜子里,又拆下头上纱巾,挽袖口,“怎么可能不热?闷出一身汗。” 郭贞去厨房又切了几块西瓜端出来,“你俩再吃些西瓜消暑气。” 沈明沁拿起一小牙西瓜,咬了口,“你不针对那位小同志,也不会这么热。” “谁针对他?我就是瞧他有些古怪。” “我在楼上都看见了,他把几盆花剪了,你和他争了几句嘴。” 虞晚嗔她一眼,对这个擅长抓小放大的堂姐也很无奈,“你就看见院子里剪花,没看见客厅里擦玻璃擦地板。” “他们是什么?是勤务兵。” “勤务兵的工作内容是什么?是帮首长办日常杂务,卫生劳动,节假日值班的士兵。” 虞晚不喜欢拿着西瓜皮吃西瓜,怕弄得手上黏糊糊的,干脆走到柜子边给自己倒了杯凉白开。 她喝了口水,润了润喉咙继续说,“可那个人搓洗抹布的样子很笨拙,擦过的玻璃窗也全在滚水珠子。 不仅如此,擦地的抹布也没拧干,弄得地上都是水。 一看就是新来的,既然是新手,还在这个特殊时候,那肯定就有问题啊。” 虞晚是看那个人有些不顺眼,但也是真的觉得他不对劲,“伯娘让我盯着人,我肯定会尽职尽责不放过任何可疑行径。” 沈明沁啃完一小块西瓜,认同道:“你说得挺准,那个人就是新来的。 我问过小陈,说那个人姓庄,庄什么倒不知道。” 一听姓庄,郭贞立刻生了警惕,转而庆幸是虞晚盯着那人,要是让明沁看着,怕不是要惹出事。 她刻意说女儿,“明沁,你别看着什么就说什么,勤务兵的份内工作没做好,小虞当场指出来是应该的。 什么针对不针对,小虞犯不上跟那些小同志计较。” 沈明沁笑着又啃了一块西瓜,没把她妈的话听进耳朵里,她本来就是随口说说。 “好好好,我不说了。” 说过女儿,郭贞又笑着眼宽慰侄儿媳妇:“你姐就这样,她嘴里什么话都说,又什么心眼都没有。 你来家里这些天也瞧不出来了,她就是这么个人。” 虞晚是瞧出来了,堂姐属于爱揭人老底的性子,揭完人底,她又像看不出别人高不高兴。 前几天她来经期,痛得难受,她还端着西瓜问她吃不吃。 “这两天天再热些才好,晒过几天太阳,摘下的荔枝才新鲜,免得遭前几天的大雨淋了跑甜味。” “上回你大伯让人准备的荔枝,就因为前两天下过雨,摘下来不经放,等你们来都烂了一半。” “后头听明礼说那一盘荔枝全遭明鑫吃了,那丫头也是个嘴馋的。” 沈明沁吭吭笑了声,差点遭西瓜给呛着。 她爸留的荔枝,面上大颗的都被她挑走吃了。 虞晚瞧了眼正在笑的堂姐,心道沈明礼一个大男人有些嘴碎,真是什么都跟长辈说,几颗荔枝谁吃多了谁吃少了也要提。 可见心眼有多小。 想到结婚那天晚上,自己遭他咬出血的嘴角,她又觉得沈明礼不仅心眼小,还心黑。 “明礼从小就爱吃新鲜水果,不爱吃水果罐头。” “要放在小时候有人跟他这样抢,肯定一小棍敲人后背上,耍混发脾气呢。” 说起侄儿,郭贞脸上的笑就没少过,说是侄儿,其实是当亲儿子在养。 侄儿七岁之前,一直都叫她娘,因伯娘两个字喊着拗口,就一直由着他喊,那几年,每到侄儿回京市的时候,郭贞是夜里想得睡不着,怕妯娌陆玉珠生了明扬,忽视明礼。 又怕明礼跟妯娌太亲,不愿回滇南。 没能给丈夫多生几个孩子,一直是郭贞的心病,要不是她年轻不懂事,生了明沁就不愿意再生,想多等几年再要第二个孩子。 哪知道第二年就出了事,丈夫为救她大哥,中弹伤了身体,影响生育。 为此,郭贞是既愧疚又自责,丈夫不能生育,还在老爷子面前维护她,说是沈家杀业太重没了子女缘。 好在没多久妯娌陆玉珠生下明礼。 当初,老爷子想把明礼过继给他们,后面因为种种原因,又没成。 虽然没过继,但侄儿是郭贞看着长大的,也是吃她做的饭,喊她娘的半个儿子,为着这一层,她待虞晚也多了特殊。 私心里是拿虞晚当儿媳妇。 况且,虞晚这个儿媳妇,也是老爷子问过她,她点头同意的。 * 又过几天,到了八月中,天热熬人。 虞晚睡了午觉刚起床,听到院外有动静。 走出去一瞧,是伯娘和一名背着背篓的勤务兵,郭贞笑着朝她挥挥手,“睡醒了?快去洗把脸精神些,我托人摘的荔枝送来了。” 转身对身侧的勤务兵说:“放进厨房就行。” 装荔枝的背篓上面盖了一层荔枝叶,揭开面上的叶子,荔枝有近大半背篓。 郭贞捡出一大串荔枝,拿剪刀剪下放进大盘子里,“端出去吃去,荔枝外面的白皮留着,煮了喝水不上火。” 虞晚端着盘子没动,反问:“伯娘,你下午不上班吗?” 郭贞一脸慈爱地看着她笑:“你在家里还不知道,月初那件事有结果了。” “抓着人了?是谁啊?” 虞晚睡迷糊的脑子,顷刻间醒了。 第165章 相亲对象 “具体是谁,倒不知道,听说是名警卫员。” 郭贞把背篓里的荔枝分装进两个搪瓷盆里,放进装井水的水缸里镇着。 “一个小小警卫员敢谋杀首长?” 虞晚面露质疑,小声问:“会不会太牵强了些?” “案子拖了半个月,不管凶手是谁,都要先给上面一个交代,后续肯定还会查。” 郭贞收拾完荔枝,放下剪刀拿瓜瓢舀水冲手,“你呢,别好奇这些事,那些人敢下手就不怕被人查。” 伯娘语气里的笃定,让虞晚陷入沉思。 沈家的生活的确是比乔家好,也比普通家庭更劳心。 郭贞剥开一颗荔枝,递到她嘴巴,“快尝尝荔枝,趁新鲜吃才甜。” 荔枝肉厚核小,汁水饱满。 比上次吃的还甜,却不见得有上次吃的好滋味。 过了月中,又落两场雨。 雨下一场,天气就凉快一点,因军区大院的枪杀案过了敏感期,郭贞也开始找人给养女沈明鑫相看结婚对象。 这天周六,趁沈长年去了黔南、桂西两省,家里来了说媒的介绍人。 沈明沁以为是给她说亲,推说有事忙,也不在家休息,溜着出了门。 虞晚帮着给介绍人倒了杯凉白开,坐在旁边听伯娘跟介绍人提要求。 “男方最好是厂职工,年龄在22到28岁之间,模样端正,高中文化,无不良嗜好,不拘本地外省都行。” 几个条件说下来,要放在本市,有些难找那么合适的。 可要是外省都行,难度不算大。 再说有背景这么深厚的岳父岳母,男方上门都愿意。 介绍人头次进军区大院,一路上眼珠子都不够瞧,这会在册子上记下几条基本要求,笑着算这次说成能收些什么谢媒礼。 烟酒糖肯定少不了。 郭贞似猜到介绍人的想法,提前敲了警钟:“沈明鑫你也见过,对外介绍不用提我们长辈是做什么的,只单单拿她个人条件说就成,想要依靠我们行什么方便,就不用想了。” “这是自然,介绍儿女亲事,总不能捡些吃岳家的软骨头。” 介绍人笑得尴尬,合上记录单身男女同志的小册子,试探性问:“明鑫的条件这么好,怎么舍近求远,不在部队里选?” 郭贞不会给养女搅风翻雨的机会,自然不可能让她嫁给当兵的。 “军婚聚少离多,还是找个能天天在一起过日子的人比较踏实,女人嘛,嫁个知冷暖的丈夫才能幸福。” “明鑫年纪轻不懂这些道理,做为过来人,肯定要帮着多挑挑。” 这话一听就知道是来哄人的。 谁家女儿不往条件好的人家家里嫁? 介绍人听出来了,笑着没再问,虞晚也听了出来,她喝着煮的荔枝皮水消火,眼睛在杯子后面观察伯娘和介绍人。 沈明鑫炒毒菌的事,看起来是关在家里一整天,轻轻揭过,实际上她这个人都被伯娘排除在外,沈家的人脉关系不会分她一丝一毫。 安排沈明鑫嫁个外地工厂职工,不仅离沈家远,还一年见不到一回面。 这年头,男方家里兄弟姐妹都是好几个,一家子人口多,家长里短破事一大堆,沈明鑫就算有再多的心思,嫁进这种人家,精力都用在跟男方家里人斗智斗勇了。 伯娘对沈明鑫的态度,实在让人费解。 虽是母女,可实在是…… 过于不为沈明鑫考虑,也不为她打算。 为了让她住在这舒坦,直接不准沈明鑫从文工团回来,伯娘待她都比待沈明鑫好。 虞晚觉得自己应该是想岔了,说来说去人家是亲母女,有斩不断的血缘关系,怎么可能不为自己女儿考虑? 介绍人喝着凉白开,视线悄然转到旁边端坐着的女同志身上,上上下下打量一圈,察觉到郭贞的目光,介绍人放下杯子,忙讨好笑夸:“这就是郭主任的儿媳妇吧?长得可真标志。” 外界不清楚沈司令家的情况,一直以为沈家有儿有女。 想着上个月月底,郭贞在医院发过一回喜糖,介绍人以为是她儿子结了婚。 郭贞本来就拿侄儿当儿子,被人这么一问,她也没说是,也没说不是。 长辈说话,虞晚在旁边不好插嘴,想着伯娘应该会解释,谁知道根本就没解释,转眼又想,给外人说那么清楚做什么? 司令家的家庭成员,公开透露得太清楚,绝对不是什么好事。 郭贞仍笑着,却转了话题,“先帮我留意着明鑫的结婚对象,事成后,一定会向秦同志表示感谢。” “诶诶,好好好。” 有郭主任这句话,介绍人喜得眉开眼笑,“保证帮主任您尽快介绍合适人选。” 沈明鑫被赶着回了政治部文工团,一个月不许回军区大院。 家里给她相看结婚对象的事,她这个当事人是毫不知情。 * 另一边,远在京市的乔春艳也在给儿子张之璋相看二婚对象。 张之璋在西北基地搞科研,结婚三年,跟妻子在一起的天数不超过十天。 去年12月女方提了离婚,张之璋二话没说就同意了,他本来就不想结婚,离了正好专心搞科研,夫妻俩偷偷离了婚直到今年8月初,乔春艳给儿媳娘家打电话,说给儿媳寄生日礼物才知情。 离婚的事,瞒了这么久,气得乔春艳一通电话打到大西北。 也不管是不是文化人,直接在电话里破口大骂。 “好你个混球张之璋,你要敢打一辈子光棍,不结婚不生孩子,我明天就登报和你断绝母子关系。” “你今年都28,虚30岁的人了,别人像你这个年纪,孩子都七八岁了,你倒好,背着家里把婚离了,还偷藏着不跟我们说。” “难怪过年让你带着玲玲一起回来过年,你推三阻四说科研有大进展,走不开。” “原来,你年前就把婚给离了。” 乔春艳越说越来气,“我们家就没有离过婚的人,传出去,我跟你爸还要不要抬头做人?” “你离婚离得潇洒痛快,却一点不为家里人考虑。” 说到这,乔春艳红了眼眶,儿子女儿离得远,都不在身边,还这么不省心,真是操不完的心。 张之璋耳朵都快被吼聋了,把听筒拿远了些,“妈,我好像看到表弟了。” “你少在这给我东拉西扯,我告诉你,今年过年必须回来,回来就把婚给我结了。” “我真看到表弟乔济南了。” 第166章 贪婪坏事 “你在大西北,上哪去看到你表弟?” 乔春艳揩了揩泪眼,气道:“你哪有那么多表弟?” 张之璋把前两天到市里火车站接新设备的事简单说了下,“当时是在西宁火车出站口,隔得老远,我瞧见一个人像表弟乔济南,要不是当时我走不开,肯定上前拉住他。” “你不会是看花眼了吧?” “乔济南是我亲表弟,怎么可能看花眼?再说,我前年过年才见过他,又不是五六年没见过,他那身形满街少有,头一个瞧见的就是他。” 乔春艳听得心口一震,想着侄女虞晚结婚那天的事,弟妹刘萍亲口说起去了城北派出所,派出所的人不让见。 这个月月初4号她也跑过一趟城北派出所,同样是不让探视乔济南。 现在想来,难不成出现在西宁火车站的人,真是侄儿乔济南? “你好好想想,到底是不是?” “我什么眼神,怎么可能看错?只是他为什么跑到西北来?济南不是在肉联厂上班吗?” 乔春艳没跟儿子说侄儿惹事的事,说了他也帮不上忙,倒惹得他分心影响科研。 意识到有可能是沈家帮的忙,她叮嘱儿子张之璋,“今天这话你跟我说了,就别跟其他人提,家里最近有些事,等过些日子,我再跟你细说。” 拿表弟的事当了挡箭牌,张之璋的耳朵清净不少。 可惜,乔春艳没忘打电话的目的,又吼道:“张之璋,今年过年你必须回来,婚也必须结!” “我们张家丢不起这个人。” 挂了电话,趁离下午上班还有半个小时,乔春艳踩着自行车跑了一趟城北派出所,得到的答案,依然是不能探视。 这下,心中的猜测,有了近七成。 乔济南不会重判坐牢这事,从侄女虞晚嫁进沈家那天起,乔家人心里都有数,也是心照不宣的密事。 因乔家一贯看不上靠姻亲办事的作派,当年看刘家就是这样,如今风水轮流转。 沈家也是这么看他们乔家。 想归想,可没想到沈家的行动会这么快,只是为什么选在西宁? 抱着窥破秘事的疑惑,乔春艳回了肉联厂,她也不敢和娘家人提,怕走漏风声,害了侄儿乔济南。 沈家没通知一声,就悄悄安排走乔济南,她要说出来多半会误事。 心里清楚侄儿人不在派出所就够了。 等乔济南能联系家里人,她再说出来也不晚。 失之桑榆收之东隅,儿子离婚是烦心事,侄儿脱了困境,也是件大好事。 * 乔春艳少了件担心事,同在肉联厂的梁钺却是愁得头大。 因上个月写的那些举报信,他在同事间,已经成了人人远离的对象。 不仅如此,原和他说好会帮着要全部医疗费,还要额外给两百块赔偿金的那个人,莫名消失了。 起初还想着人家应该是有事耽搁了。 可一等等了近二十来天,愣是没见人再找上他。 那人一共给了他50块,第一次见面让他写举报信是20块,等他交上举报信,乔济南被抓进去以后,又给了30块。 50块钱,也就够好补上他帮梁钊出的治疗费, 后续还要花费不少钱,得到8月底才能出院,梁钺忽地有些后悔,他就想让乔家出全部医疗费,再给部分赔偿金和营养费,谁知道事情会弄成现在这样? 人总是同情弱者。 肉联厂屠宰车间的职工,起初不知道乔济南是被梁钺的举报信,弄得进了派出所。 只知道两个月没来上班,还以为是辞职换工作了。 这突然爆出梁钺写举报信,害得乔济南被抓的消息传开,人人对他避之不及。 午饭时间不少人坐在一起议论,“现在的年轻同志,做事欠考虑,遇到点事就要跟人结死仇,把人家告了,害得人家丢工作还坐牢,我要是乔济南也一毛不赔。” “都是一个厂的工人,闹这么一出,不是抹黑我们肉联厂吗?” “而且我听说,梁钺的弟弟梁钊是自己凑热闹,被班里人挤着摔扎在裂开的木腿凳上。 当时几十号人围着看热闹,别人都没事,就他有事,说白了就是自个倒霉。” “人家要出四成医药费就够冤了,还遭梁钺那小子写了举报信,趁三创五检共建美好未来时期,一下捅到上头领导层去,你说缺不缺德?” “我要是乔家人,一刀宰了梁钺那小子的心都有了。” “乔济南好像还是家里独子,家里就这么个独苗,谁要这么害了我儿子,我是不要命了也要收拾回来。” 你一言我一语,说着说着都觉得梁钺做事太阴狠。 毁人工作,还害人一辈子。 肉联厂屠宰车间的岗位,没有六百多,根本解决不下来,害人损了这么多钱,还想要医疗费,做他姥姥的白日梦。 闲话一传开,短短两三天,梁钺就成了肉联厂的头号狠人。 谁瞧了都要指指点点,避着些走。 同车间的陈师傅劝梁钺,“你要肯听我的话,就把举报信收回来,坐牢的事就算了,你闹得这么大,是要跟乔家结死仇?” “乔济南是家里独子,你害他做牢,他出来后能放过你?他老子能放过你?” “再说了,这事跟你有什么关系?明明是你弟和他的恩怨,你搅合进去装哪门子的大头?” “等几年乔济南坐牢出来,你拖家带口,人家找你报仇,你自己好好想想值不值当。” 听了陈师傅的话,又想着如今拿不到那些钱,梁钺更觉后悔,下午上完班,立马跑去城北派出所消案不告了。 但人家派出所不同意,“举报信在领导层,这事必须重判严判,你就回去等着听判决书。” “不行,我不告了,举报信是我在气头上写的,有夸大成分,你们不能判乔济南坐牢。” …… 磨来磨去,梁钺写了一封免责书,城北派出所收下说让他回去等结果。 这边有了盖手印的免责书。 次日一早,城北公安局李局长提着好茶好参去军区医院探望老首长。 沈老爷子七十岁才退下来,征战多年,带过的兵不知有多少,许多退役转业的旧部下也如过江之鲫。 李局长就是其中之一,原是沈老爷子身边的警卫员。 后面得了提携,受老爷子点拨转业才有了今天。 “老首长。”一进门,李局长敬了一个标准军礼。 沈老爷子笑道:“坐下说话。” …… * 乔济南的事是谁挑起就由谁结束。 沈老爷子不自动动用人脉人情,也不会冒这个头。 “首长,还是一如当年雄风,气概不减。” 第167章 沈老爷子指点迷津 “人老了,比不得从前。” 沈老爷子坐在窗前躺椅上晒太阳,当年的威猛将军,被岁月磨出两分和善,他端起小几上的蜂蜜水喝了口,放下杯子瞥李局长一眼,“坐啊,小李,别站着。” 李局长是沈老爷子以前的警卫员,面对老首长,本能有种敬畏心理。 被再次喊坐,李局长把提来的茶叶人参放在边上圆桌上,抽过一旁的方凳坐在沈老爷子对面。 年近六十的公安局局长,拘坐在小方凳上,说不出的滑稽。 “有什么事,直说吧。” “这次来,是想请老首长帮我解解惑。” 李局长今年58岁,再过几年就到了退休年龄,他早年先从军后受伤转业,从北到南的调任,熬了几十年才坐到京市城北公安局局长位置,现在要退下去,急着为家里人铺路。 “都说忌用人唯亲,放在哪都是这个道理,可不安排,人走茶凉,到时候就是想安排,也走投无门。” 李局长的话说得很直白。 沈老爷子翘腿晃了晃躺椅,笑道:“我记得你好像是三个儿子,只有老大在城北派出所当什么队长。 这不是干得好好的吗?” 李局长赔笑脸:“还是老首长关心我们这些旧部下,一个刑侦队长,稍微有点聪明劲儿的人都能当。” 沈老爷子端起蜂蜜水又喝了口,还是觉得太甜,“年轻人就是要多学习历练,小李啊,你还是别太操心。 老话说得好,儿孙自有儿孙福嘛。” 这话听听就成,谁当真谁傻,李局长急着表衷心,“老首长要是能帮着指点迷津,那就是我的大恩人,我这人认死理,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 尤其是我家老大,这点最像我。” 沈老爷子看他一眼,放下杯子,半晌才问:“现在沪市公安局黄浦区分局局长是谁?” “好像是孙淼。” “你觉得他怎么样?” “他来京市开会,我在大会上见过几次,私下没接触,不清楚为人。”李局长的话很中立,猜这人多半也是沈老爷子带过的兵。 “二十年前,你才转业的地方是北边小县城,后面调到南边黔南省,再往南到海边穗城,没过几年到三角洲浙城,最后才到京市。” “浙城和沪市仅隔一小县城,你说这步棋你愿不愿意先退?以退为攻才是棋局常胜道理。” 沈老爷子的话点到为止,不等李局长琢磨透,他就让门外警卫员送客。 李局长边想边下楼,走出住院部还是没想通。 绕到花圃,警卫员认识李局长,有意在人面前露个脸熟:“您走这边,这边树荫多。” 警卫员把李局长请到有树荫的一边走,他走在晒太阳那边。 这一举动,瞬间点醒李局长,他拍手大笑,“高啊高啊,实在是高。” 老首长是让他退休后,把京市城北公安局局长位置给孙淼,让孙淼升职进京。 他儿子则从孙淼所在的沪市公安局黄浦分局开始填履历。 省了去北边贫困地区,一步步升到南边鱼米之乡的十几年。 从政当官,一直都是升降参半。 升地域省份,个人职位就要低一级或者半级。 降地域省份,职位都是高一级或两级,要直接降到偏远山区小镇上,职位就是当地一把手。 见过以前的旧部下,沈老爷子去到里面书房,想给大儿子沈长年打通电话。 拿起听筒的那一刻,又犹豫了。 想了想小丫头邮寄回来的信,电话始终没拨通。 * 李局长得了老首长的点拨,当天下午就让下面派出单位,城北派出所去肉联厂召开一次厂内演讲大会。 重点宣传乱写举报信的行为,还有以图医疗费诬告他人等案例,是要拉出来树典型的。 大红纸上写的几个大黑字,就差把梁钺两个字写上去。 肉联厂厂长不是木头脑袋,要是木头,厂长位置也轮不到他来坐。 上个月月底厂里会计乔春艳参加的那场婚礼,京市稍微有点背景的人都知道是哪家跟哪家。 派出所都有了表示,肉联厂厂长不可能还稳坐着,下午开完演讲宣传会,直接跟下面的人吩咐。 “这种爱闹事的刺头,留在厂子里就是麻烦,寻个借口,把人调走。” “调到郊县分厂?” “你看着办,别过于明显。” …… 肉联厂的宣传演讲大会,让乔春艳心里的猜想,从八成变成了九成。 侄儿乔济南的确是被秘密调走了。 想着家里老太太为大孙子乔济南急糊涂的事,第二天,乔春艳休假去了小槐花胡同。 院门才敲响,围着围裙的贾芬芳就打开了门。 她正理着一大把葱头,“大姐。” 看到是贾芬芳,乔春艳把自行车提进门槛,漫笑道:“你今天不上班?” “妈身体不好,我想着请两天假,照顾照顾她老人家。”贾芬芳心里有愧,面对大姑子,也不敢呛声。 乔春艳又扫她一眼,“还是免了吧,有你的照顾,老太太怕是更难好了。” 她推着自行车到墙边上锁,因对贾芬芳心里存气,也不跟她多废话。 乔老太太打从上月月底,被小儿子乔林城两口子怄病了以后,人就时好时坏,好的时候躺在床上,不吃不喝。 不好的时候,满屋子乱喊人。 一会儿把这个当大孙子,一会儿把那个当大孙子。 贾芬芳心里害怕得要命,怕老太太就这么不好不赖下去,她在这个家可就真的待不下去了。 那天,丈夫乔林城是选了她,可气病老娘的过错是抵赖不了的。 半个多月以来,家里人都开始埋怨她乱说话,女儿埋怨,儿子也埋怨。 丈夫乔林城更是几天几天不回家,就算回来,也是去正屋看老太太,每次去都遭乔老爷子骂斥一回。 乔春艳拎着一包糖和一只烤鸭进屋,屋里只有老爷子守在床边,老太太好像也清醒了,看到她来还笑着招呼她。 “春艳来了,快来坐。” “妈,你好了?” 乔老太虚浮笑了笑:“我不是一直都好好的吗?” 乔春艳放下手里东西和挎包,几步走到床沿坐下,笑道:“可算是要好了,我来跟您说件好事,您听了保管药到病除。” “什么事?是南南的消息吗?” 乔老太浑浊的眼光中带着一丝亮,人也有了些精神说话,“我昨晚做梦,梦见南南说他在外面很好,让我别挂心,过些日子会给我写信,我听了就好了。” 乔春艳原真当老太太是好了,听了这话,眉心染愁,看向旁边的老爷子,脸上僵着的笑,更苦了些。 她顺着老太太的话说,“济南是在外头好好的,等过一两个月,他得空了会给家里写信。” “你老人家,可要好好保重身体。” 第168章 一人得道,全家享福 老太太精神身体状况都不太好,乔春艳看在眼里,急在心里。 跟老爷子说了几句话,挽起衣袖开始大包小揽地收拾屋子,寻要洗的衣服出来洗。 等端着一盆衣服从正屋出来,看到厨房门外,坐在小凳上理葱头,熬中药的贾芬芳,乔春艳是气不打一处来。 “有这孝心,早干什么去了?” 贾芬芳没说话,低着头,把理好的一把葱头放进筲箕里,又拿起一把理残叶泥土,掐蔫儿了的葱叶尖。 “你最好是盼着老太太能好,要就这么病下去,你跟老五还是早点腾地住。” 大姑子这话,老太太也说过。 贾芬芳现在是悔得不得了,天天做小伏低,恨不得跪在老太太床前早晚磕头认错,要是时间能回到半个月前,打死她都不说那话。 自从上个月27号,参加完侄女婚礼过后,回铁路局单位上班,主任看到她都是笑脸相迎,以前是她贴着脸捧人家,人家昂着下巴,脸都不带笑的,鼻腔嗯一声。 老太太这段时间身体不好,短短半个月,她连着请了三回假,办公室愣是没人说一句闲话,主任还主动关心她,“家里有事就先紧着家里,可不能光顾工作,忽略家庭。” “工作上要有什么难处,尽管提出来,能帮忙解决的尽量给你解决,家里有什么不方便的,单位能帮忙的也不会不管。” 贾芬芳再蠢也回过味来,她这是沾了侄女虞晚的光。 婚礼那天,京市铁路局局长秦藤也在现场,他跟沈家夫人,陆玉珠是同学,家里也算是世交。 当天女方亲戚来得少,又不是他们那个圈层的熟面孔,一眼就认了出来,等知道新娘舅舅还有小婶都是铁路局职工。 秦藤也不介意在自己职位下,给人行点方便。 他们这个圈子的更迭,有人进就有人出,赶早不赶晚,随便漏漏指缝,给人点好处,十几二十年后的事,谁又说得准? * 从单位请假后,贾芬芳还是有些拿不准,加上不想承认自己蠢,特意回了一趟娘家。 贾芬芳娘家在城南郊县莲儿桥,家里兄弟姐妹多,住都住不开。 回去的时候,只有贾老爷子在家,她把参加侄女婚礼搭100块礼钱的事一说,气得老爷子摔了茶缸子。 “你个驴眼糊屎的玩意,该花钱的时候不花钱,这个时候不上赶着巴结给重礼,还演上清高把戏,你算哪门子大人物,不沾人家光?” “你想着女婿给我们家礼少,给自家人多。 那你咋不想想,人家摆的酒席,请的人都是什么人物?” 贾芬芳被骂得不敢吱声,臊得半张脸涨红。 她也是当妈的人了,还被老爷子这么骂,实在是丢脸。 “在单位里见到主任都是点头哈腰,这会见到领导的领导,你反而给我拿上乔了,你算个什么东西?” 贾老爷子嘴巴毒,骂女儿没收过嘴,早知道贾芬芳这么蠢,当年就该把贾莲芳说给乔女婿。 婚礼上男方家请来的客人,随便拎出一个,稍微提携他们丁点儿,都够他们贾家在莲儿桥出人头地。 贾芬芳在婚礼现场不削尖脑袋多跟人家说上两句话,全想了乔林城随了多少礼钱,姑姐和公婆又随了多少礼钱。 光是这么听着,贾老爷子都差点遭气昏过去。 “你现在马上给我回去,跪着给你婆婆磕头认错,要真被撵出院子,得罪你嫂子一家,不用亲家动手,老子豁出一把老骨头都要把你打死。” 遭亲爹这么劈头盖脸的骂,贾芬芳也知道自己犯了蠢。 再不念那100块随礼钱,也算明白丈夫为什么骂她鼠目寸光,愚不可及。 亏她当时还跟丈夫吵架,大言不惭说什么侄女嫁得再好,也不稀罕沾人家的光,转眼没多久就遭打脸。 “你不稀罕沾人家的光,有的人稀罕,你每月挣那几十块工资,光能填饱肚子顶什么用? 别人求都求不来的好事,遭你这么闹,我当初是怎么瞎了眼娶了你?” 乔林城为随礼的事跟贾芬芳吵过两回架,最后一回架吵完,那是再也不跟妻子多说半个字。 气都被她气死了。 * 乔家还没分家,午饭已经分开吃。 中午乔林城没回家,乔春艳陪着老头老太太吃过午饭,下午又陪着老太太在屋子里说话解闷。 乔老太担心完大孙子,又念叨起儿子乔林业,“他那报社工作,怎么总有出不完的公干?” 前头乔济南出事,家里人怕老太太再受刺激,一直哄着说乔林业被单位安排去了外地。 眼下乔春艳只能继续哄着,“外省又不是京市,坐车没那么方便。 听说老四去的地方是在什么山沟里,坐了火车还要坐汽车,没汽车的地方,还要换牛车,最后还要走两三天山路。” 一听那么偏僻,乔老太叹息一声,靠在窗边晒太阳,年纪大了,大热天手脚都是凉的。 正打着瞌睡,院门被人敲响,来的人就是才念叨过的乔林业。 “老四,你出公干回来了?”怕乔林业说漏嘴,乔春艳看到窗外的乔林业,起身跨门迎了上去。 背着老太太,压着声气,“你这么久没过来,也没参加侄女婚礼,家里瞒着老太太说你出公干去了,别说漏了嘴。” 见到儿子乔林业,乔老太瞌睡都醒了,笑着大喊,“老四,快进屋。” 乔老头看到儿子乔林业,也跟着笑,家里日子是要好起来了。 “爸,妈。” 乔林业进屋喊人,自个儿倒水喝,喝完说起出差到穗城还有穗城外小岛上的事。 乔春艳以为他编的,乔老太和乔老头听得气愤填膺。 “都什么年代了,还有抢人渔船,讹人口粮的渔霸?你是该多写两篇稿子,向人民群众揭露这种恶行。” “偏远海岛,说话管事都是当地一霸,俗话说得好,县官不如现管,岛上没有成立民兵队,像这种行径肯定就少不了。” * 持强凌弱的恶行,此时的滇南西昆西山,糯千寨也在上演。 “阿爸,阿爸!你快醒醒!” 第169章 竹筒糯米饭 寨子集市上。 一头发稀疏的老汉被推倒在地,额角刚好磕在石台阶上,破了条大口子,正往外渗血。 穿花腰傣的傣族姑娘急得滚泪,抽出背篓后的柴刀要跟人拼命,“阿爸,我找他们拼了去,他们凭什么横行霸道,不准我们在集市上拿药材换粮盐?” “玉罗…” 老汉拉住女儿,眼睛花得辨不清东南西北,“阿爸没事,我们换一处地就是。” …… 糯千寨逢七有市集。 住在西山一带群山里的少数民族,都会来市集用药材跟人换生活用品。 市集两边干栏式二层竹楼上,沈明礼跟两名训练士兵正在吃傣味米线。 同圆桌吃米线的涂大军气得拍桌:“看不下去了,这不是欺负人吗?摆个背篓卖药材,药材被踩,还敢打人。” “怎么?你要出头?” 吃第二碗米线的郑梁,桌下猛踢他一脚,“等我们走了,你再去,别说看见过我俩。” 沈明礼没说话,也跟郑梁一个意思。 他们本来就是趁特训时间,溜到附近寨子里填肚皮,吃了还得走十几里山路回去。 没必要多管闲事挨处分。 “你们还是不是……” 涂大军一声喊,话才说半截就又遭两人一边一脚踹。 郑梁长了张娃娃脸,但人很机灵,他斜了眼头脑简单的涂大军,“你想脱了那身衣服回家种地,我们不拦着你,但你别想拉着我俩帮你逞能。” 涂大军虎目一瞪,“什么逞能?看到群众被欺压,身为军人就该抱不平。” 三个人本就是生面孔,这会又是拍桌又是吼的,动静不小,店里阿婆好心劝了一句。 “你们这些外乡人,不懂寨子里的规矩,就别管寨子里的闲事。” “听听,别瞎出头,真以为拳头硬就能平事?” 郑梁嫌涂大军是个二愣子,话都不想跟他多说,偏偏还不得不劝:“刚才楼下那几人穿的什么衣服,你又不是没看见,人家寨子里的人,你把人教训了,我看你要赔一只手留在这。” “到时候落个残疾,退伍回去种地一年挣不到几个工分,再交了公粮和收购粮,我看你连肚子都填不饱。” 填不饱肚子是大事,涂大军立时熄了火,他就是为了吃饱饭拼命给村长家干了三年活,后来答应当兵三年,回去后入赘村长家,未来老丈人才把当兵名额给了他。 涂大军是西北人,家里穷得叮当响,他爹病死欠了一屁股债,他娘改嫁把收来的彩礼钱全还了都不够欠的债,留下他们三个半大小子,在村里干些偷鸡摸狗的事混日子。 拉的饥荒,全靠他当兵第一年抠牙缝攒的十二块钱还了。 “真他奶奶的憋屈。” 看到楼下扶着走远的父女俩,涂大军斜过一只腿,撇过脸,干脆不看不管。 这时,阿婆端上来烤好的两竹筒糯米饭,沈明礼拿出包里的五块钱,和一张半市斤糖票一张五市斤粮票给涂大军。 “把这些给那父女俩,药材你看着捡两样。” 涂大军看沈明礼一出手就是五块钱,大为震惊,“这…会不会太多了。 给个一块就差不多了,票据你还是收回去。” 他今年是入伍第二年,每月津贴才七块钱,一个月都攒不下3块钱,沈明礼手也太散了。 沈明礼没所谓地笑笑,“快给人家送过去,一会儿人走远了,你不是要帮人家吗?这才是最实际的。” 郑梁吃完第二碗米线还有些没吃够,米线一碗就要两毛钱,再多吃三五碗他也吃得下,就是心疼钱。 他跟涂大军相对熟悉些,相处半个多月,聊了不少,沈明礼却是一个字都没提过家里的事。 原以为他家境就比乡下人好些,没想到会这么大方,又是钱又是票的,说给就给。 涂大军拿着钱票才跨出条凳,又被沈明礼叫住:“把两个竹筒糯米饭也给人家。” “阿婆,你再给我烤两个竹筒糯米饭。” * 涂大军拿芭蕉叶包着的两竹筒糯米饭,跑下竹楼追刚才受欺压的父女俩。 好在两人没走多远,追了几十米就把人追上了。 “两位同志,你们等一等。” 玉罗听到有人喊,回头看到是一个穿天景蓝土布衫的汉子。 下意识警惕问:“你是?” “我谁也不是,这是给你们的。”涂大军把芭蕉叶递给女同志,玉罗没收,“里面是什么?” “拿着吧,是竹筒糯米饭。” 石板路两边都是摆摊赶集的人,涂大军没说里面芭蕉叶里有钱票。 老布头额角还在渗血,耳朵也是嗡嗡鸣鸣的,“同志,多谢你的好意,但我们不认识,不能拿你的东西。” 涂大军不跟他们推扯,一个跨步,把芭蕉叶放进女同志背篓里,又从背篓里随便拿出两根草苗子,“算是跟你们换的。” 说完话,涂大军转身就跑。 等玉罗拿出背篓里的一包芭蕉叶,打开看到里面的两竹筒糯米饭,还有五块钱和糖票粮票,惊得要去追着还给人家。 可街上哪里还有人影? 老布头头晕眼花,不知道女儿发什么愣:“玉罗,怎么了?药材换两竹筒糯米饭也不亏。” 他们是不亏,亏的是别人。 看到阿爹头上的伤口,玉罗想说的话,全咽了回去。 家里没米下锅,阿弟还在家等着呢。 “阿爸,去后面那条小街,我要点水帮你冲洗伤口,再给你敷些膏药。” 老布头摇手道:“不用,先找位置摆上药材吆喝,等会集市没人,今天就白来了,我坐着歇会,歇会儿就好。” * 沈明礼的举手之劳,在回训练营的山路上,被涂大军念叨着吹捧。 “沈同志是当之无愧的优秀士兵,训练得第一,人也好得没话说,那么多钱票,说给就给,你不省下津贴给家里人寄钱票,不怕挨骂啊?” “不用。”沈明礼嫌他话多,脚步迈得更快。 “什么不用?”涂大军撵上去,跟在最后头的郑梁时不时留意附近动静。 “你该给家里还是要攒着给,自己可别乱花。” 郑梁甩了一棍子震杂草,“话篓子,留神着路,你拿棍子多敲敲,要遭蛇咬一口,我看你今天是要交代在这。” 听到给家里攒着花,沈明礼忽然想起自己还没把津贴给虞晚。 月底训练完回家,可得把他的个人津贴给她。 “涂同志倒是提醒我了,是不能乱花。” 挣的津贴以前是他个人所有,现在是他跟虞晚共有,想到这,沈明礼不免有些后悔刚才给出的5块钱,应该只给2块。 后悔念头冒出来,就有些止不住。 糖票他也不该给,原来没结婚,钱票上没怎么计较,现在结婚了,生活方式还没转变过来。 十几里山路,走了半下午才回到训练营。 路上沈明礼吃了两个竹筒糯米饭,还不算饿,涂大军和郑梁是饿得前胸贴后背。 训练营一天两顿饭,吃的还是杂菜、野草窝头配水煮野菜,滋味要多苦有多苦,完全不见油腥。 来了半个多月,沈明礼瘦了好几斤,人也黑了不少。 第170章 馊了的男人 又过一个多星期,到了8月底,为期一个月的两军跨连队紧急训练结束。 早上七点半,两辆军用卡车行驶在蜿蜒曲折的山道上,临到中午才到距离西昆市十公里远的大梨村。 大梨村跟西昆市同样位靠滇泽南。 因西昆市正在挖山填池,有两公里的道路不通,只能下车步行。 八十多名士兵,负重徒步。 路过村民家,看到人家院子里的核桃树,沈明礼借军用水壶没水的理由,拿糖票跟人家换了两斤青皮鲜核桃,又灌了一壶井水。 进入西昆市区,沈明礼没和特训士兵去火车站坐车回各自连队,而是回了军区大院。 军区大院的站岗哨兵人数,同走的那天一样,经过一番行李搜查才放行。 相隔一个月没见,沈明礼回家的步伐比较急迫,走进二层小楼院子,还没进家门就听到屋里有争吵声。 “砰——” 有什么东西摔在地上发出碎裂脆响。 沈明礼额角乍跳,几个大跨步上了台阶,以手敲门。 “叩叩叩。” “虞虞,伯娘,我回来了。” 走的那天,沈明礼把家里的钥匙留给了虞晚,担心是她跟人发脾气,敲门声又急促了些。 “叩叩叩。” 正在自己房间扒房门听响动的虞晚,也听见了敲门声,她本来是在睡午觉,但中午鱼汤喝多了,起来上厕所比较频繁。 客厅里大伯娘和沈明鑫正在吵架,她这会开门出去有些撞破人家母女俩的尴尬。 听到是沈明礼回来了,郭贞把眼一转,忙着去开屋门。 沈明礼背着行军囊,穿一身绿军装,手里还提着防水布袋,他逆着阳光站在门口,身型挺拔如松,眼神清亮如洗,一个月不见,人瘦了些但也变得更结实。 看到变黑变瘦的侄儿,郭贞是心疼得不得了,接过他手里的布袋,扭头朝屋里嚷着:“小虞,明礼回来了。” 喊完,又是一脸关心问侄儿。 “吃饭了吗?饿不饿?想吃煎五花肉还是炖牛肉?” 郭贞把布袋提到柜子上放着,弯腰拿出柜子里的杯子倒水,嘴上一阵咕哝:“想着你傍晚才能到家,锅里炖的老母鸡中午才下锅,早知道你这么快回来,我上午就该用砂锅煨着。” “哥。” 沈明鑫拿扫把撮箕,扫楼梯口散落的玻璃碎片,扫完后,看到卸下行军囊的沈明礼,心又“砰砰”快跳两下。 他好像变高了些,肩膀也更加宽厚,见过少年时期的沈明礼,还有现在的沈明礼,沈明鑫不免有些暗自得意,那个女人根本就不知道,她嫁的男人在没晒黑之前有多么的受人瞩目。 没在客厅看到虞晚,沈明礼稍放下心,不是她跟人吵架就好。 他接过伯娘递来的水杯,喝了一大口充饥,笑道:“伯娘,你先给我煮一大盆面,再多放点肉。 在西山训练天天吃两顿饭,一天就分六个窝头,饿得我这会儿看人都眼花。” “唉哟,唉哟,这都是遭了什么罪?”郭贞听不得侄儿说这些话,心窝子难受得厉害。 哪怕是那几年灾荒,家里什么时候给明礼吃过窝头? 最差也是吃的小米粥配糖裹红薯块,河里湖里断流枯涸,海里的干鲍鱼、鱼胶、海参、带鱼、海带之类的顿顿没少上桌。 “你坐着歇会,伯娘马上给你做好吃的。” 郭贞去厨房前,快步走到侄儿媳妇屋门口敲了敲,“小虞啊,还在睡午觉吗?快起来,明礼回来了。” “没睡了,起来了。” 虞晚捏着鼻子,在门后小声应了一句。 等听不到伯娘的脚步声,她换下背心睡衣,穿上伯娘给她准备的碎花连衣裙,拢了拢长发,编得松散又不凌乱,对着镜子照了下,确定像刚睡醒才打开房门。 刚出门,她先看到靠近楼梯这边站着的沈明鑫,“明鑫,你怎么回来了?” 沈明鑫扫她一眼,眼里是毫不掩饰的敌意。 这个贱人一来她家,就撺掇她妈给她介绍结婚对象。 她姐沈明沁都快25岁了,家里也没急着给她安排结婚对象,凭什么要让她先嫁出去? 虞晚在屋里就听到母女俩争吵,这会儿被沈明鑫撒气瞪眼,她也不客气,装着温柔和善关心人。 “是回来看结婚对象的吧?缘分到了就是这么巧,昨天下午介绍人才把名单送过来,你今天就回来了。” “看来家里是要有大喜事了,伯娘说希望你早点成家,最好明年就添个像你一样的外孙。” “明鑫,你今年年初就满了19,按虚岁算都快21了,是要抓紧些解决人生大事。” 虞晚的话,字字句句扎人心肝肺,沈明鑫恨不得一耳光甩她脸上。 “嫂子真是够关心我的,谁像你这样命好,年纪轻轻就能嫁给我哥,也不知道用了什么办法,教教我呗。” 虞晚笑着斜她一眼,“你应该学不会。” 说完,越过沈明鑫往客厅方向走,看到沙发上坐着的沈明礼。 她脚步一顿,心情瞬间变沉重,原来沈明礼是黝黑黝黑的,现在跟下井挖矿挖煤的工人差不了多少。 人家是没洗澡才那么黑,他是洗过澡还是黑。 一时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虽是夫妻,可结婚后就相处了一个星期,分开却有一个月。 从虞晚走出房门那一刻,沈明礼就一直等着她走过来,此刻,他嘴角轻翘,拍了拍自己身侧位置,“虞虞,过来坐。” 虞晚走到沙发边坐下,一股男人身上的浓烈气息混着汗液味直扑她鼻息。 天啦,沈明礼到底多久没洗澡了?人都快馊了。 “虞虞,在家里还习惯吗?” 虞晚皱眉,下意识往旁边扶手挪了些,“要不先洗个澡换身衣服?” 第171章 因结婚对象,母女俩吵架 那股熟悉薄荷味的远离,让沈明礼眉心暗结,心知是被虞晚嫌弃了,面上还要装得没所谓。 “吃过饭再洗。” 虞晚也没强迫他,就是嗅觉过于敏感有些受不了,寻了个借口,“我去厨房帮伯娘打下手。” “你又不会做饭,在这坐着陪我说说话。” “……” 虞晚很想问一句说什么,她跟沈明礼是真没什么话题可聊,他的训练,她不感兴趣,就算感兴趣,有很多话,很多事也是不能随便问的。 尴尬坐着,沈明鑫不知什么时候也坐到沙发对面看着她。 虞晚撑靠扶手,斜仰后背随口问:“你原来肤色白吗?” “嫌弃我太黑?” 沈明礼发现她穿的是凉拖鞋,翘着的小腿一晃一晃地,拖鞋快要被甩掉,又一直挂在脚上,白皙脚背上还有竹席印,猜她肯定侧趴着睡午觉。 想到某些画面,沈明礼端起水杯喝了一口水,掩饰滚动喉结,腹中饥饿感,好像变得更明显,在身上某处蔓延。 “你一个人黑就算了,我不想小孩也那么黑。” 听到是担心孩子,沈明礼神色温柔地解释:“我本来并不黑,只是入伍后参加各种海岛训练才变黑的,要不要看我小时候的照片?你就知道到底黑不黑。” 虞晚来了兴趣,刚嗯了声,伯娘郭贞脸上堆着笑,端着一个托盘从厨房走了出来。 “唉哟,这时候翻看什么照片?先吃饭填饱肚子,一会儿我去楼上把相本册拿下来。” 一听是拿相本册,沈明礼额角轻抽,“还是先吃饭。” 他记得那个相片册里有他不怎么雅观的照片,一两岁,几个月的照片,拍得还挺多。 小夫妻俩跟着伯娘去了饭厅。 沈明鑫被完全无视。 她想跟过去,可好像没身份融入进去。 从那个贱女人来了以后,一切都好像变了。 她妈逼着她嫁人,她哥也不再理她。 包括她姐也警告她。 一切都是因为虞晚这个多出来的人。 * 中午,虞晚喝了很多鱼汤。 还吃了酸辣米线,配茄子舂烤辣椒。 这会儿看到盘子里摆放的五片厚切煎五花肉,也跟着有了食欲。 伯娘厨艺好,刀工也好,煎得五花肉油香四溢,盘子里还有配着的蒜片和中午没吃完的茄子舂烤辣椒。 面是最简单的阳春面,还有两小碗红糖冲酒酿鸡蛋花。 虞晚舀着碗里的鸡蛋花喝,听伯娘跟沈明礼说话,“我帮你妹选了几个结婚对象,有三个都是外省的,还有两个是本市的,你觉得哪个不错?” 郭贞摆出来的小册子,上面写了十名男同志的个人资料档案。 第一位:外省黔南,林城的食品加工厂货车司机,程洋,24岁,家里兄弟姐妹五人,双亲单退休。 第二位:桂西省月阳市,林场工人,李小聪,23岁,家里兄弟姐妹八人,双亲无退休金。 第三位:沪市,三医院神经科主任,王国庆,32岁,兄弟姐妹四人,双亲已故。 …… 第六位:浩蒙草原,嘎勒市,奶制品加工厂工人,敖登,21岁,兄弟姐妹四人,单亲无退休金。 第七位:滇南省西昆市,罐头加工厂,刘浪,23岁,兄弟姐妹五人,双亲单退休金。 第八位:南川省芙蓉城,水利局职工,25岁,兄弟姐妹六人,双亲单退休金。 第九位:广粤省穗城,机械加工厂职工,27岁,兄弟姐妹四人,双亲单退休金。 第十位:滇南省西昆市,保卫科职工,陈续,22岁,兄弟姐妹六人,双亲单退休金。 …… “感觉都行。” 沈明礼压根儿没细看小册子,一口气吃了两大块油煎肉,又吃了一大口阳春面,嬉皮笑脸道:“伯娘挑中的人肯定没得说,堂妹的婚事还是您看了合适,我帮着挑,以后过得好与不好,都要遭人骂。” 他是在跟伯娘说沈明鑫的事,注意力却在旁边喝鸡蛋花的虞晚身上,发现她看了好几眼盘子里的肉,夹起一块煎得焦黄香嫩的五花肉,喂到她嘴边。 “要吃一口吗?” 虞晚看了眼伯娘,又看了眼沈明礼,没扭捏作态,张嘴咬了一小口。 “香吧?还以为你不爱吃,嫌油腻。” 上次走的时候,早上也有油煎肉,虞晚愣是一口没吃。 沈明礼咬下后半块五花肉,又卷了一筷子面条吃,目光落到她鼓起的腮上,眉宇间的笑意更加温柔。 郭贞被侄儿的眼神,看得心梗,家里人知道他喜欢虞晚,也没想到会这么喜欢,吃个面只动筷子,不看面碗,眼珠子全在人家身上。 “你这孩子,眼睛都看哪去了?让你帮着看册子,真是一点不靠谱。” 沈明礼笑着点头,吃着面,有意把后半截五花肉留给虞晚,逗小孩似得,“再吃一口,肉就是要争着吃才香。” 有时候人就是这么奇怪,自己吃饭没胃口,看人家吃,就觉得香得很。 虞晚咬了最后一口肉,“你自己吃自己的,别喂我。” 盘子里的五块油煎肉已经吃完,沈明礼盯着她粉扑扑的脸,觉得好笑:“再喂,只能啃我手了。” 虞晚嘴里嚼着肉,白他一眼,她要不说那句话,他肯定还要喂她吃面条。 沈明礼筷子上夹起的几根面条,变成了一大筷子面,他吃得快,吃相却斯文,一大盆面吃下肚,还喝完了酒酿鸡蛋花。 郭贞被小夫妻俩的相处,引得牙酸,像是吃了比崖山上的青皮酸杏。 吃完饭,沈明礼不要伯娘收拾饭桌,自个利索收了,复回答起前头的话,“选结婚对象的事,还是等大伯回来问问他的意见。” “你大伯还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月初你去了西山,没过几天,他也去了别处。” 说这句话,郭贞刻意压着声气,有意不让客厅里的养女听见。 却不介意,虞晚能不能听见。 在她自己没察觉的时候,心早就偏了,把养女隔绝在外。 沈明鑫受了冷落,看到端碗筷进厨房的沈明礼,眼中暗下去的光又亮了亮。 她没再和亲妈吵架,乖顺道:“妈,我先上楼了。” 郭贞心明眼亮,故意让侄儿帮养女选结婚对象,好让沈明鑫彻底死了那份心。 “好好反省反省,谁家姑娘像你这样?” 沈明鑫没辩嘴,心里暗讽,不像她这样,那该像谁那样? 像那个贱人?忽悠着一家子装柔弱,实际上却是个心机深沉的货色。 女人总是最懂女人,她看得真真切切。 第172章 不赔就抢了啊 回到房间,虞晚没再继续睡午觉。 树上蝉鸣一声,歇一声。 她躺在窗边椅子上翻书看,翻一页停一页,心思没在书上,没翻两页,沈明礼提着一个大水桶进了屋子。 他经过书桌,眼神很好地瞥见她拿着的书是他以前看过的旧书,本以为虞晚会跟他说话。 谁想,等他走到里边的卫生间。 她也没叫住他。 分开30天,他每天夜里都在想她,她有想过他吗? 应该没想过。 沈明礼心里很想跟虞晚亲近些,但身上的衣服早就汗湿了好几回,一路上还沾带上许多灰尘。 他要是主动靠近,怕一挨着她,就要遭她骂。 心里知道的清清楚楚,可还是忍不住倾身斜出门框,喊她名字。 “虞虞,你帮我洗下头成吗?” 虞晚怀疑自己耳朵听错了,放下书,凝视着卫生间门口的男人,他头发比之前长长了些,可还是短,用得着帮忙洗吗? 再说,她都没让人帮着洗头发,他倒开始使唤起她了。 今天能叫她洗头,明天就能使唤她洗衣服,夫妻间坚决不能开这个头。 于是果断拒绝:“自己洗。” 沈明礼找借口,“我手臂扭伤,不方便。” “你刚刚不是洗过碗吗?” “洗头要一直抬着胳膊,抬久了影响恢复。” 虞晚心窍如骰子,看破他的把戏,故意道:“那就别洗,身上脏脏臭臭的,晚上你就打地铺别挨着我。” 沈明礼没能如愿,还要装着旧伤没好的样子,磨蹭着洗澡洗头,直到他洗完换下来的脏衣服,身后响起“踏踏”地脚步声。 直到在他背后停下,“帮我舀一瓢水冲脚背,刚才荔枝水滴脚上了。” 沈明礼穿着背心短裤,坐在小凳子上拧湿衣服,一只脚突然出现在水盆边,他记着她的狠心,学她说话。 “自己洗。” 虞晚知道他有些小心眼,自个把脚伸进清洗过衣服的水盆里,涮了涮,刚要收回,却遭沈明礼一把捉住。 没留神被他这么一拽,地上又全是水,差点摔跤,好在沈明礼及时扶住了她。 “弄脏了我清洗衣服的水,你说要怎么赔?” 虞晚站着,沈明礼坐着,本就比他高一大截,偏要昂着下巴,像个高姿态的无赖,“让我想想啊,好好想想要怎么赔。” 赔字音节才说完,还坐在小凳子上的沈明礼被她故意踢溅起的水花泼湿了大半个身子。 “想让我赔,做梦。” 她洋洋得意的踢水耍坏,激得沈明礼也起了好胜心,他快速伸手一把拽过想往外跑到虞晚,将人抱在膝上坐着,箍着。 “不赔,那我只能动手抢了。” 过膝长裙,一坐下,大半幅裙摆都触到湿漉漉的地上,水盆里。 虞晚扭扳着腰身要站起来,又抵不过他手腕力气,气得吼人,“沈明白,我的裙子全被你打湿了。” 光说还不够,又捶他肩膀,“你知不知道裙子是伯娘送给我的? 今天是我第一次穿,要是等会出去,换了身衣服,你让伯娘怎么看我?” 沈明礼只是笑,抱着人不松手,“伯娘不会怎么看你,只会怎么看我。” “哎呀,你真的好烦,别人会误会我们大白天就迫不及待…这个那个。” 虞晚怄得咬牙,他脸皮怎么就那么厚? “我们什么都没做,清者自清,浊者自浊,虞晚同志,你的思想觉悟还不够啊。 ” 他笑着戏弄她,还笑得那么温柔,像山间初升的晨光,照得人像抻了个懒腰,行为却格外恶劣,沈明礼掬起盆里清洗过衣服,还洗过脚的水抹到她脸上。 “现在脸上也打湿了。” 虞晚遭他抹了一把脸,气得又捶他好几下,偏他皮厚不怕打,像个没事人,倒把自己手打疼了。 横竖拿他没办法,心里更觉憋屈。 “沈明白,你又欺负我。 亏你还是军人,也不知道让着我一些,怎么总爱欺负人?” 怀里人的控诉,说得沈明礼都要怀疑自己,他嘴角抑制不住地笑,同她讲道理,“不是你先使坏,还打人吗?我什么时候欺负你了?” 虞晚被迫坐在他腿上,沈明礼不松抱住她的手,她连站都站不起来,碎花裙摆湿淋淋了一大片,还要听他分说谁对谁错。 “虞虞,你说到底是谁的错?” “你的错!”她咬着下嘴皮,双手环在胸前,摆出拒不认错的姿态。 “你现在就在使用男女体力差的龌龊手段欺负人。” 沈明礼无奈轻笑,在她面前,他总有许多在别处听不到的评价,之前是流氓,现在是龌龊的流氓。 既然是流氓,那就该做流氓做的事。 他低头亲她的脸,很轻很轻的贴了一下,在分开时,低声问:“我不在家的日子,有没有想过我?” 沈明礼的这句话,问得很小声,要不是靠的近,虞晚肯定听不清,她想说没想,可又觉得他太可怜。 她心里很清楚,她不爱沈明礼,连喜欢都不是男女界限的喜欢。 在婚姻长河里,利益结合才最稳固。 可笑的是,她不仅给不了他利益,连他想要的感情也给不了。 虞晚没回答他的话,在沈明礼能看清她之前,她主动亲吻他,温柔又缠绵地拉他进了柔情漩涡。 水盆被踢翻,流淌着的水,顺着地漏进入不知深处的排水管。 窗外的蓝花樱早就过了花期,但明年还会开,只要在来年五月过来,就能看到它的绽放。 …… 欢愉最后,虞晚抱着沈明礼,亲吻他滚落汗珠的胸膛。 “明礼,我们要一个孩子吧。” “一个像你又像我的孩子。” 他没说话,眉眼间都是温柔缱绻,以更快行动回答她。 第173章 离开西昆前 一场急躁躁乱糟糟,又汗流浃背过后。 虞晚手脚软绵无力,累得没力气出房门,躺在床上看窗台角上的蜘蛛倒吊,沈明礼收拾好卫生间踢翻的搪瓷盆,摔倒的折叠木凳子,还有被扯断的挂绳。 又笑着去院子里晒衣服,那条穿上没一天的碎花裙也挂在晾衣绳上。 好在这个时间,伯娘已经出门去军区医院上班。 院子里晾晒衣服的情形,尽数落在二楼沈明鑫眼里,她藏在窗帘后,贪婪地看着院子里的男人,像个做贼的偷儿。 她不想当一个贼,可却被逼着成了贼。 房间里,虞晚累得不得了,睡在床上迷迷糊糊间,听到沈明礼回来 ,趴在她耳边说话,“虞虞,吃核桃吗?我跟别人换了两斤多核桃,要吃的话,我把青皮去了。” 她不爱吃核桃,觉得撕皮麻烦,这会儿正犯懒犯困,敷衍着念了句,“留两个我盘着玩。” 沈明礼帮她理了下斜掉的背心肩带,眼中始终带着笑,“姥爷爱搓盘珠子,你倒跟他有缘。” “那我挑两个纹路长得最好的核桃留着。” …… 虞晚没回答,呼吸均匀地睡着了。 这一觉就从下午三点半睡到五点半,郭贞和大女儿沈明沁一道儿下班回来。 才进院子就闻到饭菜香。 “小虞会做饭了?” 沈明沁不敢相信是虞晚在做饭,她做饭的手艺和她半斤八两,同样的食材做出不同程度的难吃。 她学了好几年的厨艺,也没什么进展。 可不能让后来者居上。 郭贞笑道:“是你弟回来了,小虞跟你一样,天生没有做饭菜的天赋。” 母女俩进屋,走进厨房一瞧,果然是沈明礼。 他腰上系着围裙,拿着铲子炒四棱豆,砂锅里炖的鸡汤已经满屋飘香,另一个锅里才烧开水,河虾还有三鲜鱼已经清理干净,准备等人回来就放锅里蒸。 “后勤送食材过来了?” 郭贞翻看竹筐里的东西,点了点,确定是她要的猪肉、牛肉、大骨头,还有菌子和新鲜的鱼虾,跟其他应季蔬菜。 “半下午送来的。” 沈明礼手脚利索地解开围裙,“伯娘,剩下的还是您来,我怕煮得难吃糟蹋东西。” 郭贞接过围裙,笑得一脸慈爱,“去外面等着,十分钟后开饭。” 侄儿出了厨房,又对女儿说。 “明沁,去我屋里把相片册找出来,就在大柜子中间的抽屉里。” “要吃饭了,找什么相片册?”沈明沁嘟囔一嘴,遭了亲妈的恨眼,“让你去找就找,这几天没空管你的事,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医院干了些什么。” “我能干什么?照常时间上班,照常时间下班。” 沈明沁上班的科室,加上她才四个人。 上头两个老师傅,还有一个是老师傅的儿子。 前几天新来了一个,叫吴楷,比她小一岁,让他帮她练手针灸,他也肯让她扎,因有了练手对象,沈明沁连着好几天中午都没回来。 一是能躲相亲对象那把火,二是有人帮她进步。 * 从厨房出来,热出一身汗的沈明礼回房间叫虞晚起床。 “起来了,别睡了。” 虞晚一觉睡了两个小时,这会儿被沈明礼叫醒,还觉得没睡够。 “…马上起来。”她嘴里应着,眼睛还是没睁开。 沈明礼掀开被子,拉她起来,也趁机多亲近她一会,“半个小时前,你就是这话,现在还没起,睡太久晚上可睡不着啊。” “伯娘和大姐都下班回来了,再睡下去不太好。” 虞晚实在是太累了,倚在沈明礼怀里闻到一身饭菜味,她打了个哈欠,“去帮我拧个湿毛巾,我精神下就起来。” 凉水冰过额头和脖子,消退睡意。 换上白色雪纺长裙,虞晚跟着沈明礼出去帮伯娘端起锅的饭菜。 晚饭只有五个人,饭菜却很丰盛。 有鱼有虾,还有补身体的炖鸡汤。 沈明礼结束为期一个月的特训,照部队规矩三天内要归队,今天能在西昆住一晚,最迟明天下午就要去大湾。 虞晚还不知道具体安排,但家里人都清楚。 “小虞和明礼要多喝点鸡汤,去了大湾,有什么缺的,记得打电话回来,伯娘会给你们准备好邮寄过去。” “我带回来的常用药包,你们带过去记得放在干燥的地方。 药瓶还有药纸包上都有使用剂量说明,要是有什么头疼脑热不舒服的地方,照着药单子上服用。” 郭贞不放心两个孩子在大湾那边生活,把该想到的都想到了,能安排的也全安排。 又叮嘱起虞晚,“要是明礼有长时间特训,你就给伯娘打电话,我让人接你过来住,在家里你想吃什么想喝什么也方便,别不好意思张口。” “把这当自己家,听到了吗?” “伯娘,我都记下了。” 虞晚笑着应下,一连喝了两碗鸡汤,直夸伯娘手艺好,沈明礼笑着没说话,一个劲儿地吃饭饱肚子。 还给虞晚多添了半碗饭,“配着米饭吃。” 大湾那边风景好,除了台风季节,平时气候也好,唯一不好的点就是缺少细粮供给,还因水土环境和油田开采问题,没什么可以吃的青叶菜。 每人每月份额有限,两三斤的细粮供给,沈明礼根本就吃不饱。 他从小到大,顿顿吃饭都离不得面食和米饭,平时全靠家里给他邮寄细粮和罐头食品之类的。 这事没跟虞晚说,怕要说了,她肯定赖在西昆不走。 桌上摆着炖土鸡汤,蒸河虾,蒸三鲜鱼,还有炒四棱豆和辣椒炒肉,明明是色香味俱全,沈明鑫却没什么胃口。 她嚼着四棱豆,听他们说笑,偶尔也陪着笑一声。 笑吧,她看她能笑多久。 郭贞留意到养女,给她夹了一筷子河虾,“别总吃素菜,也吃点鱼虾补补,不是要留头发吗?不吃荤腥,头发可长不好。” 沈明鑫看着碗里的河虾,被酸涩浸泡过的心,变得更涩。 她迟迟没动筷夹起来吃,招了郭贞的埋怨。 “难不成吵过一架,还真要赌气不吃饭了?” “我让后勤送了牛肉,想着你爱吃土豆煨牛肉,这会儿赌气,明天是不是也不吃了?要不吃,我全晒成肉干,让你姐逗着喂野猫。” “妈,我没赌气,就是有些没胃口。”沈明鑫心里是贪恋这份母爱的,在不知道身世前,这里就是她的家,郭贞也是她的母亲。 但现在,因为她知道自己不是,所以总觉得哪哪都不公平,哪哪都是因为她不是亲生的,所以才有厚此薄彼的区分。 提起沈明沁拿肉干喂野猫,郭贞又是气得一口气不上不下,她晒干留着给侄儿的肉脯,不知道什么时候被沈明沁扯出来喂了别人的嘴。 满满一玻璃罐的肉脯,空了大半。 让人吃了,还能落两句好话,谁知道,她全喂了野猫,想起就怄,“你个糊涂蛋,从小到大就不省心。” “吃饭就吃饭,怎么扯我头上了?” 沈明沁扒拉着碗里的米饭粒,吃什么都一个味,还是四棱豆吃起来不错。 第174章 旧照片 晚饭后,天色暗了下来又起了风。 沈明鑫在厨房洗碗筷,郭贞和沈明沁在收拾鸡枞菌,“夜里怕是要下雨。” “下就下呗。”沈明沁拿着南瓜叶,慢条条地搓菌子表面泥土,实在不想干这种活。 “妈,明天再收拾菌子不成吗?非要今晚熬出来?” 听到大女儿说这话,郭贞就来气,“要不是你把肉脯嚯嚯大半,用得着这么晚熬菌油?你弟明天要回大湾,你又不是不知道那边缺嘴上吃的,做事怎么还这么顾前不顾后?” “就不能跟你妹妹学学?做事要有计划,要考虑后果。” “我怎么没计划了?成为医坛圣手就是我的计划。” 沈明沁的辩驳,把郭贞气笑,只是那笑是没有欣慰和作为母亲的骄傲,小时候有老人说沈明沁缺根筋,她不肯信。 可随着女儿长大,又有侄儿和养女做对比,郭贞也渐渐接受现实。 沈明鑫洗完碗筷,擦干手上的水,蹲坐在另一张小木凳上,“妈,我帮着收拾菌子,你让姐回屋休息。” 沈明沁以为能逃脱,一盆冷水篼头浇下来,“你俩一块儿帮着收拾。” 母女三人在厨房里摘理鸡枞。 虞晚坐在客厅翻看相片册,相册很厚,第一页是一张穿中山装的年轻男人照片,旁边标记着民国11年。 看身形轮廓有些像年轻版的大伯,看长相,虞晚有些不敢相信,年轻时候的沈老爷子长得这么出色。 刀锋般的五官,她一直认为是夸张形容词汇,放在现代也就一个严姓男明星是这种长相。 想想大伯和公公的长相,遗传真是门玄学,那不好遗传那。 民国11年,换算一下,应该是1922年。 那个时期的人,对待照相机还处于半开化的认知状态,觉得会被摄走魂魄,拍照的时候一般都是严肃以对。 可照片里的沈老爷子是笑着的,他又是看着谁在笑? 想着头两个月跟乔珍珍去照相馆拍照的事,虞晚猜测,照相师傅旁边应该还有一个人。 那个人在逗沈老爷子笑。 相册每翻动一页都是时间的流逝,1924年沈老爷子结婚生子,1930年穿着貂皮大衣的沈奶奶和两个儿子,还有沈老爷子拍全家福。 有些照片还记录了不少旧时代建筑,其中有京市旧城楼,还有当时普通老百姓的生活。 后面全是大伯和公公的成长记录,沈老爷子的照片变少,相册翻到过半,才翻到沈明礼的照片,第一张就是满月照。 然后是百天照、周岁照,还有被伯娘抱着喂奶、洗澡、游玩的照片,从0岁到23岁的照片都有。 苦难时代的痕迹,没在沈家人身上显现,厚重的一本相册是最好的证明。 沈明礼收拾好个人行李还有他妈寄过来的大包裹,从屋里出来,走到沙发边看虞晚翻相册,等她看完,他才出声问:“是不是不黑?” 虞晚的怅然,再扭头看到他的那一刻,成能一记白眼,“黑白照片哪能看得出黑不黑?” “只能说你少年时期长得还不错。”很像沈老爷子。 沈明礼笑着帮她合上相册,拉她回房间。 “去看看你的行李有什么要装的,明天下午要坐火车去大湾,到那边应该是晚上八点半左右。” “我没什么要收拾的,就那换洗的两三套衣服,装小布包里就行。” 王妈和大姑姐帮着装的两大包行李,虞晚根本就没拆,只需要把日常洗漱用品一装就好。 毕竟绝大多数都是沈明礼的个人物品。 婆婆陆玉珠给她邮寄的包裹,除了六袋羊奶粉和四瓶麦乳精,还有三十斤大米和十斤面粉。 单独的一个信封里,装了两张五十市斤的全国通用粮票。 她当时就把两张粮票给了伯娘。 因为留在手里也没用,她就算拿出一张五十市斤的粮票去粮站买米,也绝对买不回五十市斤的大米。 城市居民成人每月的定量口粮是24斤,细粮占30%(小麦面粉),粗粮占70%。(苞米面,高粱面,小米,籼米等)大米1市斤。 除非在粮站有熟人,供应大米的时候提前告知,不然手里有粮票也买不到大米。 跟着沈明礼回了房间,虞晚把婆婆第二次寄的东西跟他说了下。 “我都知道,伯娘也跟我提起过。” 沈明礼让虞晚看打包好的行李,查有没有遗漏,他妈邮寄过来的粮票,本来就是给伯娘的,粮票在他们手里,拿着等同于废纸。 因为粮站不可能一次性给一个人五十斤大米。 粮票到了大湾,还不如一坛子酱菜顶用。 因为大湾的粮站根本就没有大米。 “以后再收到妈给你邮寄的票据,都可以全部给伯娘,她有办法帮我们解决口粮上的问题。 伯娘把我当亲儿子养,你在家住的这一段时间,也应该感觉出来了。 以后要遇到什么事,恰好我又不在家,你都可以找伯娘帮忙,她可是拿你当儿媳妇照顾。” 说到这,沈明礼不得不提一下亲戚关系:“伯娘的大哥,也就是郭家舅舅,他是粮食局的人。” “……” 一下拥有两个婆婆,虞晚觉得压力有些大。 没结婚之前,沈家人瞧不上她,还觉得人家势力眼,现在嫁进门,愈发明白人家的嫌弃是应该的。 她条件不好,是从方方面面,细细小小处拖后腿。 于是歪头问:“明礼,你会不会觉得我很没用?不会挣钱也没什么本事。” 沈明礼低头看着她,嘴角缓缓扬起一抹弧度,“我认识你的时候,你就是这样一个人,现在也依然是。 我娶你,本来就不指望你成材成栋梁。” “只要你真心对我,家里人都会喜欢你。” 第175章 沈明白是恋爱脑 “是不是还要对你热情一点,体贴一点,最好是再百依百顺?” 虞晚笑着主动伸手抱住沈明礼的腰,指尖轻轻挠着他。 要是他敢嗯一声,又或者说一个好字,挠在腰侧的手指,就会变成掐。 沈明礼遭她掐习惯了,现在都有些害怕被虞晚抱,但又想让她抱。 他假咳了一下,正色道:“那倒不用,你像现在这样就好。” 他喜欢的就是这样的虞晚。 要变得温柔体贴,百依百顺,那还有什么意思? 跟其他知道他身份的女同志没什么区别。 虞晚听着满意,嘴上还要装大度,“你不用说违心话,我这个人比较喜欢实话实说。” “那晚上对我热情些……” 话都没说完,沈明礼腰上遭掐了一把,痛得嘶了一声,“虞虞,我是你最亲的爱人,不是没知觉的木头。” 提到热情,虞晚就想起下午遭他压在窗台,还有书桌上的事。 膝盖上的磕碰,还有遭拉伸过的腿,都在提醒她要新仇旧恨一起报。 平时,跟沈明礼在生活上的相处很融洽。 可一到那种事情上,他是翻身丈夫把家当,动作粗暴也不温柔,很爱明知故犯地折腾人。 穿上衣服和脱下衣服的沈明礼,完全是两个人。 这会装得好像谁虐待他一样,虞晚翻了个眼皮,半分不心疼地又掐他一把。 “流氓就是流氓。” “好好好,我是流氓。” 沈明礼痛得拧眉,偏又不制止,女人对男人的感情,和男人待女人的感情是不同的,女人抗拒夫妻恩爱就是心里没有丈夫,甚至是嫌恶。 可虞晚每次都主动向他求欢,不管她嘴上说什么,身体本能是接受他的,换种说法,虞晚可能已经开始喜欢上他了,只是她自己还没发现。 想到这些,沈明礼眼中笑意更浓,他拉起她的手,摁在自己胸膛,沉声而又自持地说。 “我是流氓,也是你虞晚同志的爱人。” 手心下的胸膛在起伏跳动,虞晚有些受不了他的腻歪,恨不得五指成爪,又抓他一回。 “沈明白,你能不能收着些?” “还要跟你说多少次,我是沈明礼,你的爱人沈明礼同志。” 他的强调,让虞晚十分无语。 谁家天天一口一声的爱人爱人爱人的喊? 也就他会这样厚脸皮。 …… 在小夫妻俩打闹中,厨房里飘出油香味,香味又被夜风刮出院子。 暮色中的路灯照亮回家的路。 出差近一个月的沈长年,在这个时候回来了。 院外响起军用吉普车的喇叭声,警卫员周继快速下车,帮首长拿行李还有从黔南、桂西两省带回来的特产。 郭贞以为丈夫要明后天才会到家,现在回来,她用刚熬好的鸡枞油给他煮拌面。 周续放下行李就要走,被郭贞叫住:“小周,留下把饭吃了再走。” 得到首长的点头,周续才没推辞。 “实在是麻烦主任了,真是不好意思。” “这小同志,挺会见怪的。” 郭贞进厨房没一会儿,端出一个托盘,盘子里放着两大碗鸡枞油拌面,另外还有四个煎蛋和煎过的一盘午餐肉,并一小碟酸笋和一小碟酱菜。 饭厅里,沈长年跟警卫员周续吃着面。 时不时说两句工作上的安排,郭贞在旁边插了一句话,提醒丈夫,“明天下午明礼和小虞要回大湾。” 沈长年夹酸笋的筷子顿住,“几点的票?” “还能是几点?一天就两趟火车,下午四点的那一趟。” 沈长年连轴忙了二十多天,险些把这事忘了,以前侄儿是一个人,现在还带了个小丫头,是要多照顾些。 于是跟对面的周续说,“你明天开车过来送他们去火车站。” “是,首长。” *饭厅里正吃着饭说话。 厨房那头传出动静,原是沈明鑫帮着处理完鸡枞,又在厨房忙着煸炒牛肉干。 送来的牛肉有十斤,切出一大半煮熟,准备做成牛肉干,剩下的留着明天中午做土豆炖牛肉。 沈明沁把亲妈为堂弟准备的肉脯嚯嚯了大半,所以也被压着在厨房干活。 沈长年突然回来,郭贞忙着给丈夫煮面条,这会儿离了厨房,在饭厅里说了几句话,姐妹俩就拌起了嘴。 “姐,你别总拿东西出去给外人,容易惹是非。” “我什么时候拿东西给外人了?不就是喂了几只野猫吗?”沈明沁不喜欢被人说教,前头被亲妈说就算了,现在又被妹妹说。 沈明鑫提醒她:“不管你拿给谁,肉脯那种东西是能随便给的吗?别人会怎么看我们沈家?” “妈刚才夸了你一句,你这会儿就开始训我了?到底谁是姐姐谁是妹妹?” 沈明沁从小到大听到最多的就是各种告诫,爷爷说,她爸说,她妈说,她舅舅舅妈也说。 家里人觉得她是傻子,总爱时时刻刻提醒她什么能做,什么不能做。 现在连小她好几岁的妹妹也开始说教她。 “不管谁大谁小,我只是就事论事。” 沈明鑫不是要和她吵架,又道:“你别多心,只是让你不要拿家里东西出去给别人,就这一点很难吗?你还是要为家里多考虑。” “考虑?考虑什么?” 沈明沁一下来了脾气,蹭地站起来,“你做的那些事,别以为我不知道,我问你,大前年冬天,你找人配钥匙做什么? 你说屋里柜子钥匙掉了,要配把新的,可你配了三把钥匙,到底是哪三把?真把我当傻子不成?” 当时,沈明鑫趁郭贞去京市开学习研讨会,钥匙都留在大姐沈明沁手里的时候,问她要钥匙串,配了沈明礼房间的钥匙。 她一直以为沈明沁不知道,哪想到她这会发什么疯给抖落出来。 怕被人听见,沈明鑫立马软了声气,丢了手里锅铲,忙去拉她腕子,“姐,你小点声,嚷出来大家脸上好看是吗?这会儿家里还有外人在,你有什么不高兴的,过了这两天再说成吗?” 沈明沁哼笑一声,一把挥开她,“少来这一套,我不提不说,你还真把我当傻子。 这会怕让人知道,早干什么去了?做了见不得人的事就不要怕被人笑。” 沈明鑫遭她这么一推,脸上也挂不住,到底年轻,谁都有大小姐脾气。 “笑不笑的,我怕什么?只是不想让家里人跟着丢脸,我们家还是少些热闹让人瞧。” “什么热闹?你说说什么热闹?” 沈明沁疑心沈明鑫在暗讽她,想着十六岁发过的一场病,脸上一阵白一阵红,她最恨谁提那件事。 “你自己心里明白。” 沈明鑫顾及家里有外人,不想跟她吵,半点未破的说了句。 只这一句,彻底激着了沈明沁,“谁瞧什么热闹?我问你?谁心里明不明白?你给我说出来,谁瞧我们家热闹?” “谁敢瞧!!!” 最后几个字是歇斯底里吼出来的,惊动饭厅里的人,还有正在洗澡的小夫妻俩。 …… 等虞晚换好裙子,包好洗过的头发,急匆匆地从房间出来,家里已经乱套了。 第176章 姐妹俩打架 厨房原本是双开木门,但常年只开半扇门。 连着的客厅,这会已经成了菜市场关门后的场景,南瓜叶、荔枝条、地板上全是水,两个水桶滚在半边,还有蹦跳的河虾和两条三鲜鱼。 沈明沁扯拽着沈明鑫的胳膊,还在吼,“说啊!谁要瞧我热闹?是谁?” “你松开!别跟我发疯。” 一个疯字,又踩在沈明沁神经上,她脑子像断了某根弦,眼睛也什么都看不清,耳边全是细细碎碎的嘲笑声。 被人指指点点,被人鄙夷。 “她就是沈军长的女儿?没想到是个疯子。” “疯子都要乱脱衣服,还要咬人打人,我们离她远着点。” “班里怎么能收女疯子?疯子就该锁在家里别出门。” …… 面对这种情形,沈长年和郭贞虽然早有心理准备,但第一次亲眼目睹发疯失常的女儿,还是没能在第一时间应对。 好在也只是愕然几秒,郭贞是医生,秉持冷静沉着的职业素养上前诱劝,“明沁,你松开手,现在跟我回房间睡觉。” “时间太晚,大家都要休息。” 沈明沁的力气很大,沈明鑫被扯着两条胳膊,根本扯不开,要强行使力挣脱,肯定会弄伤沈明沁。 “沈明沁!你把手给我松开,不就是争了几句嘴吗?用得着这么摔摔打打的发脾气?” 郭贞看向养女,“明鑫!你少说一句!” “明沁,松开你妹妹,跟妈上楼睡觉了。” “你说啊!你说啊!”沈明沁还在发疯质问,眼睛根本看不见任何人。 沈明鑫遭她逼退到门边,忍着脾气没一脚蹬开她,碍着家里人在场,只能闭着嘴不再说话。 她不说话,让沈明沁的质问没了回应,反而疯得更加厉害。 她扑到沈明鑫身上,一把掐住她的脖子,面容扭曲到疯狂,“说啊!是谁!是谁要看我的热闹!” “是你,一定是你!我记得你,是你在笑话我!” “我不准你笑,谁也不准笑。” 被掐着脖子的沈明鑫,不可能当木头,俩姐妹就这样扭打在一起。 沈明礼没见过这样的沈明沁,小时候只觉得她爱较真,但他是男人,所以也从不跟她争嘴上的谁强谁弱。 看到虞晚出来,忙挡在她面前,回头快速说了句,“回房间去。” 沈明沁和沈明鑫都是没嫁人的大姑娘,沈长年当父亲的不好去拉抱两个女儿,郭贞是女人,可面对发疯失控的大女儿,硬是扯都扯不开。 沈明礼和周续对视一眼,凛声道:“你拉明鑫,我拉明沁。” 有两位男同志帮忙,也扳不开沈明沁的手,发疯人的力气大得不得了,两人还要控制力道不能伤着沈明沁。 犹犹豫豫,拖拖拽拽,沈明鑫的脸成了颗大红枣,被掐得快要缺氧窒息。 她不停乱抓的手,挠中了沈明沁,也挠中了帮忙的周续和沈明礼。 夏天热,穿的都是长袖,被沈明鑫这么一抓,手背上全是血愣子。 虞晚没亲眼见过这种阵仗,站在沙发后边干看着,也帮不上忙,起初她以为是姐妹俩打架,现在突然惊觉,沈明沁不会是有精神方面的疾病吧? 比如狂躁症? 又或者是精神分裂? 沈明鑫被掐得窒息,几近到了快要翻白眼的程度,危机时刻,沈长年对妻子郭贞道:“去拿药。” 郭贞不想给沈明沁用药,那个药一旦开始注射,以后就断不了,发病周期也会缩短,可面对被掐的养女,还有正在发病的大女儿。 她是两头为难。 屋里动静惊动了院门口值班的警卫员。 警卫员进院敲门询问出了什么事。 虞晚去开的门,但没让警卫员进门,“没什么事,不用紧张,你照常值班就行。“ 警卫员眼睛往门内瞟,想要知道发生什么事,却被一个摔门挡住视线。 屋门被摔得“砰”响,也惊醒了郭贞的犹豫,她跑上楼拿一直准备着的注射器和小药瓶。 等拿下来要给沈明沁注射,却被虞晚拦住,“伯娘这是什么药?注射过后会不会伤身体?” 是药三分毒,更何况是控制精神的药物。 “要是想分开大姐,打她右手肘内侧麻筋,同时撇折她的左手大拇指就行。” 大伯娘郭贞的沉默,还有大伯沈长年复杂难辨的情绪,都在说明药物有不可挽回的副作用。 在沈明鑫快要被掐死前,沈明礼帮着做了选择,快速拉脱臼沈明沁的左手肘,同时狠敲她的右手肘麻筋。 既然怎么做都会伤身体,那就把伤害程度降到最低。 沈明礼动作很迅速,因从小跟爷爷和大伯学拳练体,力道掌握恰当,寸劲拿捏精准,强行错位关节的疼痛,让沈明沁的发疯怒吼,变成了一声声尖锐痛叫。 场面有些可怕。 被掐得沈明鑫半死不活,顺着木门滑倒下去,跟一地湿黏狼藉躺在一起。 站在厨房门左侧几步远的沈长年,对侄儿和警卫员周续说:“把明沁捆到老爷子屋子里,压舌堵嘴等她缓过来。” 一场闹剧,让人心力交瘁。 虞晚想着能不能帮些忙,可看到地上被踩得肠肚横流的三鲜鱼,她又捂住鼻子往后退了两步。 脚上的软底绸缎拖鞋是姥姥给她做的,弄脏了不好清洗。 看着被抬进空房间的大女儿,郭贞回过神,不忘关心身侧的虞晚。 “小虞,你先回屋休息,明天不是还要坐火车去大湾吗?” 第177章 各怀心事 “好。” 虞晚知道自己帮不上什么大忙,也不可能在这个时间点,蹲在地上收拾被踩死的鱼虾,于是听了伯娘的话,先回了房间。 今天是9月1号,再有3、4天,又该来生理期,回了大湾,刚好能用上乔珍美给她邮寄的烤炉。 上个月没有烤炉用,生理期前三天都是硬扛硬熬过来的。 坐到窗边,虞晚拿干毛巾来回不停地搓头发,搓得发尾不再滴水,又用另一条晒过太阳的干毛巾垫在后脑勺来回搓。 手上打理头发的动作不停,心里也在琢磨沈明沁的事,难怪她快25岁,伯娘也没有给她安排结婚对象的意思。 患有精神性疾病,要是后天因素形成还好,可要是基因遗传那就真的不适合结婚。 * 客厅里。 郭贞等养女能喘匀气后,才绕过沙发去扶她,大女儿突然发病,跟养女脱不了干系,因着这层缘故,心里对沈明鑫存了怨气,故意让她躺在一摊死鱼烂虾里。 先是关心虞晚,后让丈夫回饭厅吃饭,最后才去扶她。 要不是家里没别人,她也不想去管。 沈明鑫踩在死亡线上走了一趟,这会虚弱地靠在郭贞肩头,越发珍惜那份被分分散散的母爱。 她不想让郭贞误会,缓过劲立马解释:“妈,我不知道大姐是这种情况,要是早知道,我肯定不会和她争嘴。” “好了,不要再提。” 郭贞不耐烦听,还要先把养女稳住:“你是第一次见,我也是第一次见,你姐的事,别让外头人知道,等她缓过来,也别在她面前提一个字。” 沈明鑫已经遭掐过一回气管子,知道轻重,为了面子,也不会到处宣扬家丑,刚才被掐得命悬一线的时候,她恨不得也掐死沈明沁。 可现在明白她是有病,是疯病。 那抹恨又扭转成了一种怜悯。 疯子是什么样,她小时候就见过,没人管穿得破破烂烂满大街乱窜发疯傻笑,有人管,就是用铁链麻绳捆在牲口棚子里。 想到沈明沁以后也会成那样,沈明鑫的心胸即使再小,也计较不起来,跟一个说不好就不好的疯子,又有什么好计较的? 郭贞眼睛望着沈老爷子的屋子,心里像压着块大石头,听养女说会多照顾明沁,一下又扯回她的心绪。 沾了水的手掌,轻抚着养女肩头,语调放得平和,“妈让你早些结婚,让你嫁外省都是为了你好,你姐的病,谁能说得准? 要是那天在大街上犯了病,事情变得不受控制。” “你以为你能落什么好?别人又会怎么传闲话?说你姐有病,那做妹妹的是不是也有病?以后你还想说上什么好的结婚对象?” 母女俩中午的争吵,在这一刻似乎得到缓和。 一切都是因为各藏心事。 沈明鑫不是瞎子,家里人对她管教严格,可在衣食住行上从来没有刻薄过她,大姐有的她也有。 即使她是养女,也是如此。 原本还不明白为什么要抱她回来养,现在才明白过来,多半是为了大姐沈明沁的病。 养她在家是为了以后照顾大姐。 可天长日久的相处下去,郭贞养她养出感情,所以才改了主意,不愿让她留在家里当老姑娘。 也不愿让她负担大姐的一辈子。 理清困扰两年多的疑惑。 沈明鑫也要表明自己的态度,她振作起来,语带恳切,“妈,我的婚事你不用急,不管我在哪,也不管过去多少年,我不会对大姐不管不顾。” “今天大姐会发病,是我不对,我不该提她拿肉脯喂野猫的事。” 正常人做不出来的事,沈明沁却做得出来,她有疯病,脑子肯定跟正常人不一样。 沈明鑫忽地一阵后悔,当时怎么就没往深处想? 养女在一旁后悔,说得郭贞也悔,谁要她不嫁人留在家照顾明沁? 早些嫁出去家里才能少些麻烦。 郭贞实在不想听养女的废话,停下轻拍她的手,叹息道:“缓过来就上楼换身衣服,早点休息睡觉。” 得了关心,沈明鑫也成了以前的乖顺女儿,听话地上楼休息。 厨房门口留下的一地残局,全交给了值班的两名警卫员。 沈老爷子的空房间里,沈明礼捆好沈明沁,在旁边观察了一会,确定没大问题才和周续出了屋子。 刚好沈长年吃完拌面,从饭厅出来,还叫周续把剩下的面吃完。 “吃完了记得把碗筷洗了再走。” 客厅有妻子守着打扫卫生,沈长年转头跟侄儿说:“明礼,跟我去书房。” * 爷俩一前一后的进了书房,沈明礼习惯性地坐在会客单人沙发上,他瞥了眼手背上的几道血愣子,这会才觉得火辣辣的疼。 他媳妇挠他还是挠轻了,跟沈明鑫挠得破皮流血对比,那就是小孩子过家家,闹着玩。 沈长年在饭厅吃面就在琢磨,该不该把一些事情提前告诉沈明礼,以前只当他还是孩子,有些事不能让他知道得太早。 女儿的突然发病,让他重新做了改变。 这会决定把事情告诉侄儿,反倒有些如释重负的心宽。 “明礼,今晚的事没吓着你吧?” “吓倒是没吓到,就是被惊了一跳,大姐以前不是一直都好好的吗? 怎么突然多了这个毛病?” 沈明礼想说疯病,但话到嘴边,又有些忌讳。 “她那病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上次发病是在明沁16岁的时候,她在班里出了事,当时我不在西昆,你伯娘到学校的时候,事情已经被班主任还有校长控制平了下去。” “后来给她换了所学校,事情也就这么淡了下去,如今过去这么多年,今晚突然发病,我跟你伯娘也是第一回见。” 说着说着,沈长年不免有些信鬼神之说,他叹气自愁:“我们沈家能有今天的位置,全靠在战场上厮杀立军功。 或许真的是杀业过重,祸及子孙。” 第178章 前尘往事 “老爷子也是怕了,所以才让你爸改从政治主官工作。” 沈明礼对父亲沈长铭的工作不了解,也从没听他说过工作上的事。 记忆里,沈长铭这个人就像是亲戚,一年见两三次面。 小时候有好长一段时间,他一直是把大伯当成父亲。 “明礼,你知不知道,为什么你从小被老爷子带在身边?” “……” 沈明礼隐约有过猜测,不过没有细究。 沈长年说起旧事,“你出生那年,我因意外伤了身体,后来长达一年多的时间都在京市医院养伤。 养伤的第三个月,你母亲生下了你,当时老爷子想把你过继到我膝下,让你当我的儿子,本来这事我是同意的。” “可看着你一天天长大,直到你会开口叫人,叫我爸的时候,我又舍不得了。” “我出事是遭人算计,要是过继你当我的儿子,背后的人说不准会算计到你头上。” 说着陈年往事,沈长年似乎又想起那年冬天,他伤势严重,近乎一整年都躺在床上,是妻子郭贞抱着小侄儿在身边陪伴他,那么大点的人看到他就笑。 伸着小胳膊要他抱,要赖在他身边不走,还傻乎乎地叫爸爸。 “你小时候长得跟雪团子一样,招人喜欢得不得了,有人逗你,你就咯咯笑。 哪像现在这样,比我都黑,要不是看着你长大,谁敢信是一个人?” 沈明礼记不得婴孩时期的事,但相册里有他被大伯抱着的照片,每一年生日前后,大伯都会跟他合照。 他笑着把逐渐沉闷的气氛挥开,“刚才那些话,您最好是说给虞虞听,她不怎么信我小时候长得白。” 挥开一些,沈明礼又问起紧要,“背后算计的人,后来怎么样?” “后来,后来并没找出那个人。”沈长年瞟了眼窗外黑沉沉的天,“我怀疑他不单单是他。” 沈明礼顿生警觉:“不单单是他?” “应该是他们。” “他们不仅跟我们沈家在同一个阵营,还潜伏在我们沈家人周围。” 沈家人周围?沈明礼眼眸微眯,脑中回想起和沈家人来往的亲朋好友,婚礼那天,来了那么多人,要是有包藏祸心的人藏在里面,的确是不好揪出来。 “爷爷没出手帮忙?” 沈长年笑着转过眼,敲了敲手边小几桌,“56年滇南有边境战后孤儿收养政策,每对夫妻孩子不超过三个的,都必须领一个回家,我跟你伯娘从一堆大孩子里抱了最小的明鑫回来。” 听到沈明鑫不是亲堂妹,沈明礼眉心叠起,再想到前些年的种种相处,还有上个月的事,他有种快要作呕的冲动。 “大伯,你怎么不早说?” “臭小子,早告诉你,你还能像模像样地当兄妹处关系吗?” “那你也不能看着我被占便宜。” 沈长年笑着调侃:“占你什么便宜?不就是给你洗洗衣服收拾收拾屋子吗?再给你煮饭炒菜炖汤,我看你吃得也是津津有味。” 少年时期的兄妹相处,现在全成了别有用心。 最可恶的还是大伯全都知道,还在边上看戏。 沈明礼起了一手臂鸡皮疙瘩,沉着脸,阴阳怪气道:“有你这么当大伯的吗?亏我把你当亲爸,小时候也没少爸前爸后的叫你,你就是这么祸害亲侄儿的。” “你小子在老爷子面前告我状的时候,怎么没想着我是你大伯?” 沈长年哈哈大笑,笑过又严肃道:“男子汉大丈夫能屈能伸,一点小事没必要挂心上。” “背后的人藏得过于隐蔽,动起手来也小心。 明鑫是摆在明面的一道口子,总能扯出后面那些心怀叵测的人。” “现在不就冒了苗头了吗?再等些日子。” 看来,大伯是借当时政策顺水推舟,带回沈明鑫的作用是露缺口引出背后的人,这一步棋,一下就是十几年,实在是够隐忍沉得住气。 沈明礼回到房间,看到虞晚还没睡,走到书桌边,伸手摸了下她的头发。 洗过的长发,已经快干了,带着一股好闻的茉莉花香味。 他弯腰俯身贴着她脸颊,用下巴蹭她腮边的软肉,神情温柔道。 “让你下午别睡那么久,现在睡不着了吧?” 虞晚轻颤眼睫,拉他坐在扶手上,仰着下巴问:“大姐的病,你以前知道吗?” “我也是第一次见。” “家里其他人有没有这方面的疾病?” “没有。” 虞晚还是怀疑:“长辈呢?比如奶奶,又或者伯娘父母那一辈?” 沈明礼听出她的意思,有些不舒服,“什么意思?你是害怕我也有?” “我们才说好要一个孩子,要是有这方面的问题,孩子会受影响。” 虞晚毫不避讳的快人快语,让沈明礼心里再不舒服,也要和她讲清楚。 “家里没人有这种毛病,只有堂姐例外,疯病是随根,但也有其他原因,比如受了刺激,又或者是她个人原因。” 司令部下面就有个战时俘虏监狱,关进去的人都会得疯病。 虞晚将下巴枕在沈明礼大腿上,歪着脑袋看窗外:“没有最好,遇到这种事实在是棘手难处理。” “明天我们就回大湾,堂姐的事,有大伯跟伯娘操心。” 沈明礼抿了下薄唇,故意试探:“要是我真有,你是不是还要跟我分开?” 那肯定要分开,虞晚的心理想法就是这么直接,谁会跟说不准什么时候就爆发的精神病在一起? 要再稀里糊涂生两个小朋友,其中一个有这方面的精神疾病,人生前半辈子和后半辈子都搭进去了。 她敲了沈明礼一下,“不要说不吉利的话,也不要乱假如,乱要是,没有就是没有。” 沈明礼手指顺着她的长发,气不平道:“没良心。” “……” 虞晚抬头剜他一眼,扯回他手里的头发,要是她有这方面的疾病,沈家人能让沈明礼娶她? 开什么玩笑,打死沈明礼都不可能同意。 她起身往屏风后走,边走还边撩肩头发丝,“你有良心就行,来,帮我按按腰背,我看你扭折堂姐手肘的动作很标准,下午把我磕疼了的膝盖还没找你算账。” 第179章 离开西昆 后半夜,风渐大,落起了雨。 进入九月,西昆早晚凉快,沈明礼睡在虞晚枕头上,和她盖一床轻薄被子。 怀里人已经睡着,模样说不出的乖巧惹人怜。 想着睡觉前问的那句话,以及她没给出的答案,沈明礼忽地有些不平衡。 他待她难道不够好吗? 一个假设性问题都能让她跑得比兔子还快。 “虞虞,我跟你是军婚,要是我真有什么问题,我不放手,你是跑不了的。”他也不管她听不听得见,捏着她的脸,恶劣地说出最本质的桎梏。 虞晚遭他掐醒,又听到他说威胁的话,一个翻身骑沈明礼腰腹上,反手就是两巴掌抽到他胳膊上。 “沈明白,我就说你不是什么好东西,总爱挖坑给人跳。” 她垂眼看着他,问:“你这会阴阳怪气什么?” 他挺了下腰,笑道:“我没阴阳怪气啊。” “没有?那你把我掐醒做什么?” 虞晚遭他这么一颠,差点抖下床,她撑着他胸膛,轻瞪着他:“你心眼真是小的不得了,有点不高兴就使脾气折腾人。” 沈明礼不承认自己心眼小,目光在她脸上来回照,像两个探头灯,他也不是要发脾气,就是心里不舒服。 虞晚明知道他不舒服,还能倒头睡觉。 像个没事人一样,反衬得他小肚鸡肠不正常。 他故意转了话锋,语气一如往常地平淡低沉,“怎么不穿我的背心睡觉?” “你不是全折装进包里了吗?” 虞晚觉得他是真的小心眼,越相处越发觉心眼小得不得了,她就在睡觉前问了几句有关疯病的事,人家直接把放枕头下的背心塞进行李包里。 摆明了不让她穿。 “噢,我还以为你不想穿。”他左手枕在后脑下,右手扶在她腰上轻捏。 “沈明白,你是不是还不困?不困就去打几套拳法,做几百个俯卧撑。” 落雨声像一个隔音罩子,减弱了虞晚话里的气愤,床头灯,把她动手打他的举动都照得像撒娇玩笑。 沈明礼又笑着颠了她一下,在她还要打他的那一刻,先一步把人摁进怀里。 趴在他身上,虞晚觉得有些闷,扭动脖子,侧过脸,躲开他的颈窝。 又听到他说。 “睡吧。” * 一整晚没能睡枕头,虞晚在沈明礼怀里落了枕。 第二天一早,吃早饭的二十分钟里,沈明礼遭虞晚掐了好几回。 他笑着任她掐大腿肉,手上却很体贴地帮她夹酸笋,往煎好的鸡蛋上倒酱油。 还不忘当着大伯和伯娘的面,当一个好丈夫,“多吃点。” 虞晚被他这幅两面做派气死,难怪昨晚非要让她趴在他胸口睡觉,就是故意要害她落枕。 她脖子不能往后抬,也不能大弧度左右转,想要翻个沈明礼能看见的白眼都难。 郭贞为女儿明沁的事担心一整晚,现在看到小夫妻俩的相处,又不禁为大女儿可惜,因为那怪病,她一辈子都不能嫁人生子。 以后也只能跟在他们身边。 沈明鑫喝着小米粥,头也不敢抬,她怕自己控制不住嫉妒,一碗小米粥泼贱女人脸上。 吃个饭跟手断了一样。 又要人帮着往粥里放白糖,还要吃煎得流心的鸡蛋,一顿饭不仅要用碗还要用盘子勺子筷子叉子。 红枣馒头也只吃半个,桌上的酸笋、酱菜、辣姜,三样小菜,一碟子肉干和清蒸河虾。 哪样不是按照她的口味准备的? 偏要矫揉造作的小口小口吃东西,比她还像司令家的女儿。 反正是怎么看怎么讨人厌,去了大湾,喝风都不一定有天气吹。 吃过早饭,虞晚跟着沈明礼去楼上看堂姐沈明沁,看她好像什么都不记得,也没提昨晚的事。 笑着关心一句,“最近天气变化太快,雨天记得加衣服,别再感冒生病了。” 沈明沁吃过早饭,这会靠在床头有些病恹恹地,“你们今天要走,我这突然生病,也不能送你们,记得要写信回来啊。” 又说几句话,瞧堂姐精神实在不太好,沈明礼牵着虞晚出了房间,一块儿往楼下走。 走到一楼和二楼的拐角处。 正好看见从书房出来的警卫员周继,沈明礼居高临下地睨着他,神情不见之前的热络,多了冷淡和审视。 虞晚觉察出沈明礼的变化,看向警卫员的目光也多了探究。 大伯对这个警卫员很是信任,先前因枪杀案件涉及的几名警卫员全都被调走,只有周继一个人回来了。 上个月她没怎么出门,也从伯娘和沈明沁口中听到不少消息,军区大院内,凡是职位够配警卫员的士官,都把身边的警卫员调查替换过一遍。 都怕再发生庄政委被枪杀在家,随身保护的警卫员全都不在场的恶劣事件。 昨晚,家里闹出堂姐的事,大伯也没当即让周继回避。 而是留他全程参与。 这个人的位置的确有些微妙。 周继是被沈首长叫过来找一个得力的人跟着沈明沁,这会儿碰见沈明礼,主动跟他打了个招呼。 至于旁边的虞晚,他没说一个字,不管是身份还是职位她都没有,要打招呼也不好称呼,要喊名字关系又不到那种程度,干脆大步走出客厅出了沈家。 上午时间过得很快。 中午在家吃过午饭,伯娘又给虞晚和沈明礼装了能在火车上吃的饭菜。 因不放心,又反复叮嘱了许多话,行李也从两大包变成了四大包。 到了下午三点,军用吉普准时开出军区大院。 到了火车站,还跟之前来时一样,走被锁住的一扇门进去,穿过凉悠悠还灌风的一条通道,直接就到了火车站内部。 因为是掐着时间点出发,上车没坐两分钟,火车就行驶起来。 虞晚捂着鼻子,凑到车窗边,等进站的那股怪味被风消散,才收回脑袋,支着下巴看窗外风景。 “要不要睡会午觉?这趟火车得晚上八点多才能到大湾。” 虞晚不是很想睡,但干坐着也无聊,听了沈明礼的话和他一块躺在下铺休憩。 在家里不方便说的话,独处的时候,才有机会开口。 沈明礼想了会问虞晚:“你觉得沈明鑫怎么样?” 虞晚惊得睁开眼,看着他下巴上冒出来的短胡茬,反问回去:“怎么突然问起她?你堂妹什么样,你当堂哥的不是很清楚吗?” “伯娘让她嫁外省的事,你就不好奇?” “你可能不太了解我,但我还是要跟你说一下,我这个人最大的优点,就是不多管闲事。” 虞晚觉得照进来的阳光有些晃眼睛,复闭上眼,往他脖颈藏了些,闷在里头瓮声瓮气道:“沈明鑫要不要嫁人,又或者嫁到哪,都跟我没关系。” 第180章 别扭的小夫妻 沈明礼和虞晚相处的日子并不长,满打满算也就八天,时间虽短,但能看得出,虞晚的确不是一个爱说人长短,好管闲事的脾性。 对于沈家的情况,除非他主动开口,她是从没多问一个字。 包括她自己家的事,虞晚也没跟他提起过。 想到这,沈明礼不免有些感慨,婚前,他担心虞晚会让他帮忙处理乔家的事,这会让他们两个人的关系变得不纯粹。 可结了婚之后,她的确像说的那样,不会让他管,可她也从不跟他说家里别的事。 这会提起沈明鑫,沈明礼也是想知道虞晚有没有察觉出她的怪异。 要是她说有,他也好顺着话头跟她提,沈明鑫可能对他有别的想法。 但虞晚一脸不怎么了解,又不愿多说人是非的性格,反让他不好开口。 说出来就有些自作多情的嫌疑。 可他是她的丈夫,有女人觊觎他,她当妻子的怎么能无所察觉?女人在这些事情上不是最能捕风捉影吗? 虞晚的确有所察觉,只是不愿意把人往那方面想,一个堂哥一个堂妹,要有点什么,那就是家丑。 要没点什么,只是过于亲密的兄控妹控,她点破做什么? 除了落个疑神疑鬼,脏眼看脏事,还爱胡搅蛮缠的名头,一点好都落不着。 “怎么会跟你没关系?沈明鑫也算是你半个堂妹。” 虞晚不想和他说这些家长里短,岔开话题,“阳光有些刺眼。” 沈明礼反手拿起桌上消遣时间的报纸,抖散开放在车窗上挡些光线。 晒不到她的脸,又低声问:“怎么不回答?” 虞晚觉得沈明礼啰嗦,又被他一直问,问得烦了,随便拣了些不轻不重的话敷衍。 “你问嫁人的事,我才结婚也说不上什么大道理,要问沈明鑫这个人怎么样,除了头发有些短,别的没什么。” 说了又像什么都没说。 沈明礼知道虞晚是个机灵人,可这点机灵用到他面前,又觉得没意思,她挑剔嫌弃他的时候,是字字戳人短处。 说起外人,她嘴里却吝啬起来。 没话可说,他兜着虞晚眯眼休息,心里却在想,她在他面前不愿说人一句长短,无非就是拿他当外人。 虞晚不知道他有一肚子牢骚,想着快来经期,肚子有些隐隐作痛,拉过他的手摁在小肚子上。 “帮我揉揉,有点不舒服。” 男人的手比女人的手大,体温也高,摁在小腹上,一下好了不少。 沈明礼帮着她揉小腹,哼笑一声,“脖子要不也按按?” “才不要你按,要不是使阴招,我根本就不会睡落枕。” “谁使阴招?我就是想多跟你亲近些。” “噢?是嚒?” 虞晚一百二十个不信,睁开眼要骂他,眼角一瞥发现车窗上立着的报纸,心口莫名一软,可看到侧躺着对她笑的沈明礼,又烦他笑得讨人厌。 “你就是故意的。”她眼皮翻飞,眼波似水含情,一张不饶他,只饶别人的嘴唇正撅着,像是要谁去亲。 沈明礼本就被她迷得不行,鬼使神差亲了过去,又不小心说了真话。 “好好好,我是故意的,我就是气你不同我亲近。” “好你个阴险小人沈明白,谁不同你亲近?你别没话找茬挑。” 她这会儿人都在他怀里,又遭他亲了一下,说什么不亲近,简直是污蔑人。 沈明礼抿着薄唇,没说话,一双眼睛沉沉地看着她,虞晚的身体是跟他挨着,心却没有。 他又低头去亲她,虞晚却不肯了,她捂住他的嘴,不让他靠拢,“这才是不亲近。” 在一个常年训练的男人面前,她的这点遮挡根本不起作用,可却足够挡住一个想要追爱的男人。 沈明礼帮她摁压小腹的动作没停,指腹上的厚茧在她肌肤上来回游移,他的沉默不是真的后退,更像是一种蓄势待发。 虞晚从决定嫁给沈明礼那一刻起,就想着要经营好这段婚姻,可一段婚姻的好与坏,并不是你想要怎么样,它就能有什么样的结果走向。 隔着手背,她又亲了过去,亲在自己手背上,并告诉沈明礼。 “这才是亲近。” 她脖子落了枕,往后仰抬都要扶着点后脖子,主动凑近亲一下人,也有些费力。 沈明礼被她的滑稽模样逗笑,明白她是愿意让他爱她,心里的疙瘩才消下去。 他动了下薄唇,亲在她掌心,学着她挑剔人的娇纵模样说话。 “你亲自己手上,算什么亲近?要亲也是亲在我手上。” 虞晚嫌弃地厉害:“谁要亲你的手?那么爱出汗,你想臭死谁?” “谁臭?就你香,我手爱出汗,那你还叫我给你揉肚子揉小腿,昨晚给你捏肩捶背的时候怎么不嫌臭?” “你是我丈夫,我不叫你,我叫谁?” 虞晚觉得沈明礼这人简直是投错了胎,他该是个女人才对,就没见过他这么爱翻旧账的男人。 昨晚给她按背按了一个小时,今天就拿出来说事。 “……” 一句理直气壮的丈夫,让沈明礼再也说不出反驳的话。 她总有无数个理由使唤他,又有无数个理由嫌弃他。 更可气的是,沈明礼心底却又爱她这一点。 她伸出翘着小拇指的手,抵在他下巴上,娇软嗓音中带着一股儿任性,“我可以允许你亲我的手背。” 他憋着笑,胸腔震得起伏,迎着她的目光,亲她亲过的一处。 火车哐当哐当地行驶,穿过山丘,一路南下,绿蕉成林,天蓝如洗,沿途风景好得不得了。 第181章 火车上的小打小闹 沿途风景迷醉人眼,火车开过一个郁郁葱葱的小山头,天气陡然转阴,眨眼间噼里啪啦下起了雨。 跟着风飘进车窗的雨点,溅在虞晚脸上。 让那张本就美得不真实的脸,更添一抹灵动。 山间雨多了一丝凉意,砸进沈明礼的后脖颈,顺着脊背流向后腰,这股凉意也把他深埋进她心口的理智拽回。 想到这是火车上,不能做过于亲密的事。 他强压下自己的丑态,稍微侧过脸,让带雨点的风吹走那股冲动。 年轻男人的好与不好都在这一点,说来就来。 最要命的是,一到那种时刻,脑子好像都被那一处掌控。 缓神间隙,听到虞晚在笑,沈明礼忽地一下明白,她是故意的。 故意让他亲她,然后又故意撩拨他。 “你在报复我。” “谁报复你?别把人想那么坏。”虞晚慢条条地扣着衬衣上的纽扣,脸上的笑把她的行为出卖个精光。 “你让我落枕,我让你亲近,说来说去,还是我吃亏。” 沈明礼偏过下巴,从她坏笑的脸上,看到了得意,他一展臂,将她重新压在铺上,装出被耍后的不高兴。 “既然你觉得吃亏,那就把亏补回来,我脱了衣服裤头让你亲近个够。” 说着就动手解衬衣扣子,抽腰带。 虞晚遭他压在身下,只有双手能使劲,偏偏力气小还敌不过他,推搡两把,干脆也不推了,嘴皮子上下一动。 “滚,谁要亲你?你是会给自己找梦做的。” “不行,虞晚同志一定要把亏给补回来,不然以你小心眼爱报复人的脾性,谁惹得起?” 解开的衬衣被沈明礼反手一抛,扔到上铺扶手挂着,还有半截袖子掉在半空。 一竖排扣子解得慢,抽腰带的动作却很利索,几下扯开,将裤腰往两边敞开,露出腰腹上的一截黑色棉短裤。 黑色棉短裤前面有颗扣子,扣子没扣进扣眼里,系扣子的线还有些松。 眼见着他把手放到扣子上,虞晚这才有些急,她闭上眼,不诚心地嚷着求饶,“沈明礼同志,虞晚同志再也不报复你了,你大人有大量,不要和女同志计较。” “我不是跟你计较,是不能让你吃亏,快,自己把亏补上。” 他的催促,是一种带玩笑的戏弄,也是一种要胜过她的男人心理,赌她一个女同志,肯定不敢在大白天,又是在火车上做羞人的事。 这回压着虞晚认了输,以后她就不敢在这种事情上跟他耍心眼。 总要记着这一回“教训”。 沈明礼心里盘算得好,可他低估了虞晚,她要真是普通女同志,就不可能在公交车上,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装没站稳亲他。 也不可能受了他的奚落冷眼,还能迎难而上。 她要真是普通女同志,有普通女同志的羞怯、软弱和犹豫不决,举棋不定,今时今日的乔家就已经走向落败局势。 正当他以为虞晚还要说些软话,却遭她猛然拽住一处,然后就是她的一贯招式,百试百灵。 …… “我的姑奶奶,真是怕了你了。” “你松开手,轻点捏。” “沈明白,你还要跟我这个女同志计较吗?”虞晚才不肯放过他,她力气小,不是沈明礼的对手,但能拿捏住一个地方就成。 “不计较不计较,再也不计较。” 沈明礼哄着她说软话,这种时候,再男人的男人,也雄风不振。 虞晚又听沈明礼道了两句歉,才得饶人处且饶人。 可惜她犯了一个致命的错误,男人嘴上说什么都是一时的,说过听过就不作数了。 * 日影西斜,在火车上吃过伯娘准备的晚饭,收拾干净饭盒。 又坐着看了会报纸,到了晚上八点半,火车准时到达大湾镇。 大湾是一个小站点,火车停站时间短,好在有站台工作人员帮忙拿几大包行李。 下火车后的虞晚,借着两盏半昏不明的路灯,打量周围。 火车站像是误闯进山林里的突兀建筑,周遭的虫鸣声,风吹树叶声,还有头顶高挂的半轮月牙,随着火车的远离,又归于静寂。 坐这趟火车的人少,下车的人更少,除了她跟沈明礼,就只有两名在站台巡守值班的工作人员。 大湾火车站是一排红砖平房,左右各三间,中间是一条能过一辆汽车宽的夹道,连接左右各三间的平房是上面一刷过白漆的长木板。 木板上写着大湾火车站五个字。 推着简易小板车的工作人员走在前面,虞晚跟着沈明礼走在后面,二三十步的距离,穿过夹道就出了火车站。 远处不见丁点光亮,黑漆漆的夜色里,只有背后几间小平房外的电线杆,亮着一盏被蛾子扑棱的孤灯。 虞晚下意识靠近沈明礼,心想是不是下错站了,正要问他往哪走,帮着搬推行李的工作人员,已经放下行李,拉着板车回了平房。 一瞬间,本就像座孤岛的火车站,只剩她跟沈明礼两个人。 她伸手戳了下他的腰侧,语气放得温柔,“明礼,前面那么黑,路都看不见,我们要往哪边走?” 沈明礼听出她的害怕,轻笑一声,“这就怕了?下午不是挺厉害的吗?” “跟你说正经事,能不能别总翻旧账?” 虞晚没承认自己害怕,虽然多少也有一点,可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谁能不怕? 她解开挡在鼻尖的纱巾,问沈明礼:“这么多东西,我们怎么拿得走?” “当然是你背两大包,我背两大包。” 沈明礼故意吓唬她,说着还真弯腰使力背防水大包,“我是男人,另外两个包裹就交给我,慢慢走两三个小时很快就能到住的地方。” 一听要走两三个小时的夜路,虞晚满脸不乐意,嫌弃道:“谁要背这么大的背包?我能背得起吗?” 一个大包就有足足半人高,别说背了,让她拖动几十米都费劲。 瞧他正盯着她笑,猜沈明礼是故意的,气得虞晚一脚踩他绿胶鞋上。 “要背你自己背,我才不管。” 第182章 到达大湾 火车站外,小夫妻俩在电线杆子下僵持。 能手提的包裹里装的都是大米面粉罐头之类的东西,沉得厉害。 沈明礼纵使有再大的力气,也不可能负重200多斤,走几公里夜路。 看虞晚明显气了,他又笑着去哄她,“好了好了,逗你的,再等会,应该会有人来接我们。” “哼。” 虞晚没给他好脸,轻哼一声,扭过身,看向另一片黑漆漆的夜景。 “真气了?” 他也跟着她转了个方向,想看清她的脸,又什么都看不清,只能嗅到她身上的薄荷味。 “你下午捉弄我,我不也没生气吗?” 虞晚回过头,借着身后不远处的电灯,瞪他一眼,“你自己不生气,关我什么事?我反正要生你的气。” “嫁给你一个多月,待我也没见有多好,就总被你欺负。” 她话讲得全是歪理,还越说越有理。 沈明礼被她缠得想笑,要不是顾虑在外面,早伸手牵她了。 “我怎么对你不好?你要什么我没答应你?” “你爱吃煎蛋,我亲手给你煎,你喜欢吃带甜味的粥,我也记得帮你放好,你身上哪里痛了不舒服了,我也整夜整夜帮你揉。” 他细数起自己的体贴,想以此衬托出她的冷淡。 “现在说我对你不好,小虞同志,说话还是要讲良心。” 虞晚没什么良心,还在心里暗暗比较,在现代,爷爷没去世前,洗衣做饭的事,一直都有保姆做,要说成是一个丈夫对妻子的爱意表达,过于勉强,可代替性和可转移性都太强。 沈明礼到现在都没把他的津贴,给她分毫。 信了这些话,才是真的傻。 她无所谓地笑了下,“你什么时候整夜帮我揉了哪里?我怎么不知道? 煎鸡蛋不是我一个人吃,你自己没吃?大伯、伯娘没吃? 带甜味的粥,我自己能掌握好甜度放白糖,根本不需要你帮忙。” “这要是你说的好,那我还不如嫁给王妈。” 沈明礼遭她说得一文不值,心也跟着往下坠,想要拉过她说清楚,她又先一步转过身,背对着他。 伸在半空的手,被电灯照出长长的影子,影子已经触碰到她,实际上又没有。 就像她跟他一样,做过最亲密的事,却总感觉隔着些什么。 犹豫中,沈明礼退了回去,看着她的背影,气闷地吐出一句,“不知好歹。” 原本还打算把津贴给她一半,现在觉得没什么必要。 刚结婚那两天,爷爷,还有爸妈给虞晚的红封,也没见她为了钱有多高兴,他那点津贴,她定然瞧不上。 夜色太黑,月亮太晦。 转过身的虞晚,没看见沈明礼脸上的失落,他也没看到她笑意过后的期待。 缘分总是在沉默中后退。 风吹虫鸣声不断,远处最黑最暗处,突然多出两个光点,虞晚当是有车来接她,喜得不得了。 顾不得吵嘴,反剪胳膊朝身后的沈明礼挥去,好巧不巧,正好挥到他退回去的右手上。 “明礼,好像有人来接我们了。” “那边有灯光。” 她语气里的欣喜雀跃,藏都藏不住,沈明礼本能地牵住她伸过来的手,手腕一用力,连带着把虞晚拉向自己。 “哎哟。” 虞晚被他这么猛地一拉,差点摔一跤,心口撞在沈明礼胸膛,痛得她轻呼出声。 沈明礼的心被她这么一撞,就算沉到海底也乱跳起来,他眼中倒映出一轮天边月,嘴角噙着一点笑,“撞到哪了?我帮你揉揉。” “谁要你揉?” 虞晚左手捏着纱巾打他,可轻飘飘的纱巾能打疼谁? 她抽回被他牵住的右手,忍着被撞痛的难受,不高兴地发脾气:“我可不敢叫你帮我揉这揉那的,一会又多一夜帮我揉肩按背的账,还不得冤枉死。” “这次不算账,算我赔你的。” “谁要你赔?”虞晚觉得他是存心占便宜,怄得跳脚。 “我自愿赔的。” 沈明礼像是没看出来她的不乐意,话说得谦和有礼,实际上一句比一句气人。 在他面前,她好像总吃亏。 “沈同志。” 这时,远处响起一道喊声,是来接他们的人。 “沈同志,是你们吗?” 眼见人越走越近,沈明礼朝手电筒的方向应了声,又对虞晚低声说。 “到家后,你想怎么样我都依你,这会有外人在,你可别再耍小脾气了啊。” 虞晚冷哼了声,收了发脾气的娇纵作派,把纱巾重新系在头上挡夜风。 他怕丢脸,她也怕啊。 * 来火车站接他们的人,是沈明礼的姥爷陆晏森安排的。 陆老爷子早在一个月前,和半个月前接到京市的两通电话,昨天下午又接到一通西昆打来的电话。 说沈明礼带着虞晚来了大湾,东西有些多,让人到车站接一下。 电话里,陆老爷子是答应得好好的,回头就给忘了。 两点光,到了近前,虞晚才看清是手电筒,更让她侧目的是后面赶着的一头老牛。 “沈同志,实在不好意思,我们来迟了。” 说话的人是名二十多岁的年轻同志,看样子也是勤务兵。 “陆老晚上七点才想起安排我们来接你们,时间太晚,借不到后勤部的车,只能找了牛车过来,牛车比较慢,加上前几天连着下暴雨,路面状况不好,路上又耽搁了些时间。” 听了解释,沈明礼平淡道:“没事。” “阿则,快帮着把行李抬上牛车。” 牛车放上四个半人高的防水包,还有两个大包裹,以及虞晚的背包,就不剩什么坐的位置。 没位置坐,也不要紧,坐火车就已经坐了好几个小时,现在走走也没什么。 可才走出几十米远,离了火车站外铺的砂石路,到了坑洼不平的泥泞路,虞晚是真的迈不开脚,早知道这边下了几天大暴雨,她就该穿雨靴。 沈明礼打着手电筒照路,叫停了赶牛车的阿则,然后背虞晚到牛车上,让她坐在防水大包上。 “你坐牛车,我们也能走得快些,不然走走停停总要等你。” 虞晚知道被嫌弃了,也不说什么,反正不走泥巴路踩积水坑就行。 大湾火车站在半山腰,大湾镇在山下。 好在这边的山都比较低矮,属于丘陵地貌。 手电筒的光照范围有限,虞晚也不知道走到哪了,只感觉牛车颠簸,过了二十几分钟,终于看到稀稀拉拉的几束光亮。 等牛车拉着她到了大湾镇子上,有路灯照亮,看清小镇建筑和道路,虞晚忍不住捂紧纱巾,路面是黄泥巴和砂石粒混合的,因前几天的暴雨,被轮胎碾压出一道道沟壑。 空气中还有股难闻的腥臭味。 道路另一边二十米开外,是内海还是内湖,一艘艘渔船停泊靠岸,岸边还有许多搭建的简易窝棚。 沈明礼走在牛车后面,一直在留意虞晚,瞧她这样,怕是等会要和他闹。 第183章 小夫妻俩的日子1 牛车拐进一条巷子,进了一条铺着石板块的老街。 左右两边人家的院墙,旧得不成样子,不是这缺了一角,就是那掉了几块砖。 昏沉沉的路灯尽头,到了陆老的住处。 赶牛车的勤务兵阿则,没敲门,也没喊人,掏出系在腰间的绳子,拿出一小串钥匙。 开了院门,往里走。 等了会,见他走了出来,“陆老前几天大抢修,这会累得睡着了,留了张纸条,让沈同志你们住北边那两间屋子。” 今晚的月亮不亮,不大的院子都照不清。 虞晚跟着沈明礼一道儿跨进院子,没走几步,进了北面的一间屋子,他打着手电筒找到墙边电灯绳,拉下后,照亮屋里情况。 屋子年久失修,跟外面的院墙一样破旧,好在打扫过,不至于让人踏不下脚。 摆设也很简陋,一张木板床,一把椅子、一个小圆凳和一方垫了砖瓦的书桌。 想着是暂时借住,虞晚虽有嫌弃,也没说什么。 沈明礼拿墙边挂着的小扫帚扫床上木板的灰,等勤务兵帮着把行李抬进来,他动作迅速的拆开行李,拿出被褥铺在床上。 前后不到十分钟,睡觉的地方就有了。 他回过身,笑道:“今晚先暂时住一晚,明天我看缺什么再给你补上,姥爷那个人眼里只有工作,过年过节都不回京市。” 虞晚没有生气的意思,借别人的地方住,就不能挑毛病。 就是感觉有些受蒙骗。 嫁人前和嫁人后,真到两个人单独过日子,总感觉哪里货不对人。 她站在门边,不肯往沈明礼那处迈出一步,目光落到他沾满稀泥的鞋上,“要在这借住多久?” “一两个月。” “一两个月后,就能有房子?” “嗯。” 沈明礼其实也说不准,部队只是暂时驻扎在大湾,随时随地都有可能调回西昆,就算分了房子也是在西昆市里面。 这边肯定是没有的。 他要一直驻扎在大湾,虞晚就要一直住在这。 现在要是告诉她,她肯定会走,可她走了,他该怎么办? 虞晚听出他的话外音,却没点破,“有水吗?我想洗漱一下休息了。” 没听到她抱怨,沈明礼松了口气,“等我下。” 他拿出行李里的搪瓷盆还有保温壶,走了出去。 屋里剩虞晚一个人,她走到小圆凳跟前,摸了下,确定干净后才坐下去。 解开绑在下巴处的纱巾结,心道沈明礼这家伙不是盏好灯,这会儿再想前些日子的零零碎碎,才有种恍然上当的后知后觉。 难怪选晚上到大湾的火车,是怕她坐早上那趟火车,中午到了大湾,看清镇子全貌就跑了吧。 他在大湾一呆就呆了两三年,以后要呆多久,谁也说不准。 她没有扎根穷乡僻壤的宏愿,怀上孩子就找借口回京市。 心里计划好,等沈明礼端着一盆半温不热的水进屋,虞晚也能心平气和地跟他相处。 不过嫌弃还是照样嫌弃,“我先洗脚,你后洗。” 沈明礼看了眼自己全是泥污的鞋,笑着轻点下巴,“就你爱干净,要不是我抱你上牛车坐着,你也好不到哪去。” 洗漱好,时间已经到了晚上九点半,沈明礼拉下电灯绳,摸黑走到床边坐下。 双人床并不宽,没摸到拢起的薄被,让他一下有些慌。 好在她只是从外面睡到里面,给他留出一半位置。 “怎么睡里面去了?不是不爱靠着墙吗?” “我怕你把我一屁股压岔气。”虞晚嗅着被子上的味道,才有些到了异地生活的安稳。 沈明礼听得笑,借她的玩笑话,伸手抱住她,往自己怀里带了些,“这边晚上凉快,挨着我免得着凉。” “我盖着被子,不会着凉。” “你睡觉姿势不好,没少翻来覆去蹬腿踢被子,一夜给你盖好几回被子。” “少胡说。”虞晚当他是撒谎。 沈明礼轻抚着她的头发,抿着嘴笑,“我说的都是真的,你以前睡觉,早上起来没发觉被子倒了个转吗?” 好像是有这种情况,虞晚不想承认,还是那么理直气壮,“我睡着了,谁知道你说的是真的还是假的?” “不信算了。” 沈明礼贴得更紧,头又枕到她枕头上,“反正挨着我睡,你再能蹬被子,也不会着凉。” 说着话,夜渐渐深了。 到大湾的第一晚,跟到西昆和嫁人那天的心情,完全不一样。 都是换了一处地方睡觉,但大湾的生活还没开始,虞晚就已经不抱期待了。 她不想自己活到八十岁,回顾青春岁月,最美好的年华是在一个小地方度过。 记忆里只有为了吃为了喝,成天鸡毛蒜皮的琐碎。 * 虞晚对大湾的生活不抱期待,远在千里外的乔珍珍也对生活没了盼头。 她以为进了文工团就能在属于自己的一方天地发光发热。 实际上是每晚都饿得睡不着,带来的饼干和糖果早就吃完,现在只能硬饿。 来到西宁市总文工团一个月,天天都是体能加强训练,眼瞅着要到分编日子,也不知道会把她划分到哪个犄角旮旯的文工团。 写给家里和讨厌鬼的信,也不知道收没收到。 家里人收到她的信件,应该会给她邮寄好吃的吧。 盼望中,熬到九月初,为期一个月的新兵训练结束,等到划分的最后两天,上面给这些新进来的女文艺兵放了半天假。 乔珍珍跟其他女文艺兵没怎么好好相处,因为大家都是竞争对手。 相处再好,到了日子还是得各奔东西。 这天放假,她实在馋得不得了,想着她妈以前说过姨父的三哥在西北军区当兵,好像已经混成什么团长了。 反正都是亲戚,她找上门走动走动也是应当的。 想着能蹭上一顿半顿饱饭,再要吃上点肉,那就值大发了。 心里这样想,乔珍珍重新收拾好两个短麻花辫,找宣传部干事打听起小时候见过面的远房亲戚马叔叔,马建兴。 宣传部干事一听马建兴三个字,说话声音都放平和了些,“他是你亲叔叔?” “当然是亲叔叔了,我姨妈就是他弟妹。” 乔珍珍厚脸皮说两家关系有多好,最后从宣传部干事嘴里得到消息。 马建兴是第32军412师的师长,现在就在西宁市的军属大院。 乔珍珍厚着脸皮找上去。 第184章 乔珍珍厚脸皮认亲戚 家属大院离总文工团不远,隔着两条街,走十来分钟就到了。 乔珍珍第一次去认亲戚,在大院外等了许久才被哨兵放进去,也是她运气好,今天是马家二女儿回门的日子。 她寻上门,人家也没说不见,反倒因为马家忙着备午饭,真让她蹭着一顿饱饭。 马师长跟妻子白迎春说过乔家亲戚的事,加上8月中旬安排乔济南入伍当兵,也算是有个来往。 乔珍珍来得早,赶上婶子白迎春忙活接待女婿的时候,她在家本就干习惯了家务活,笑着喊了两声婶子,两声叔。 也不把自己当客人,挽起衣袖就钻进厨房,帮着洗菜切肉,揉面蒸馍。 马家就两个女儿两个儿子,大女儿嫁得远,不在家,两个儿子也还没结婚,人也在部队,要操持一桌待客饭菜,白迎春一个人还真是忙不过来。 嘴上客气推了两句,看小丫头的确是个会做饭的勤快人,也就没再说什么上门是客的话。 乔珍珍是空手上门的,想着这会帮着婶子做饭,中午也不算白吃人家的。 到了中午11点半,饭桌上摆了八道菜和一道汤,还有主食玉米馍。 白迎春忙着跟女儿女婿说话,没怎么招呼乔珍珍,乔珍珍也不客气,低着头夹中间碗里的条子肉吃。 八道菜,每盘菜她只夹三筷子,再配着羊汤啃馍,可算是吃了顿饱饭。 马家二女婿魏杰,见她面生,以为是马家什么亲戚,下了饭桌问妻子马艳棠。 “那是你家的谁?婚礼上怎么没见过。” 马艳棠人如其名,大眼翘鼻,唇红齿白,生得就像一朵海棠花,个子也算得上一句高挑,不过在乔珍珍面前还是要矮小半个头。 她歪着身子,扭头看向饭桌边的小姑娘,也不知道她是谁,就觉得这丫头蛮勤快的,半上午她跟丈夫回门,小丫头还帮着提东西进屋。 马家房子是分的,独院平房就那么大点地方,离饭桌两步远就是待客的客厅,乔珍珍吃完饭主动帮婶子白迎春收拾碗筷,瞥见新婚夫妻在瞧自己,她一边摞着碗,一边笑着自我介绍。 “我叫乔珍珍,现在是名文艺兵,我姨父马建成是马叔叔的弟弟。” 按亲戚关系,马艳棠和乔珍珍算是隔着一层的堂姐妹。 白迎春从厨房出来,对女儿说:“艳艳,你该叫珍珍一声堂妹,她现在……” 上午忙着做饭,也没细问,这会要说,白迎春也不大清楚。 索性改口问:“珍珍,你进部队当了文艺兵,具体分到哪?是留在西宁总部吗?” 乔珍珍拿着抹布擦桌子,几下擦干净,抱着一摞碗往厨房走,“还不知道呢,我倒想留在西宁总部文工团,有个亲戚也能常走动,真要分到什么鸟不拉屎的山旮旯,馍都啃不上半个。” 过于直白的话,让人哭笑不得。 马艳棠和丈夫魏杰相视一笑,旁边坐着看报纸喝茶的马建兴皱了两条飞字眉,“小同志还是缺磨练啊。” 白迎春笑着看小丫头来回忙活,洗碗擦灶台,动作不是一星半点的麻利。 “还好今天有你在,要不是你帮忙,婶子的腰可是要着罪了。” 乔珍珍瞟了眼锅里还有剩的玉米馍,转了转眼珠子,笑嘻嘻道:“我也是今天放半天假,要不然也没空来婶子家,以后家里有需要忙活的事,都可以叫我。 反正总文工团跟家属大院离得近,婶子可千万别跟我客气。” “唉哟,只放半天假,那不是一会儿就得回去?” 白迎春走到水池子边看洗干净的碗,也暗着打量小丫头,猜她是不是想找她帮忙留在西宁市总文工团。 乔珍珍嗯着点了下下巴,有意磨时间,故意多洗一遍碗,又听婶子问她家里的事。 “听说你三姐也才结婚,嫁的夫家是谁来着?” 白迎春是西宁市前进文工团副团长,父亲白云曾离世前是第33军419师的师长,她算是军二代,对于京市沈家还是有些耳闻,只是西北到底隔得远,跟首都那边圈子的人接触少。 这会儿装不知道沈家,也是想撇干净自己没有要沾谁关系的意思。 “姐夫姓沈,是滇南大湾的一名排长。” 乔珍珍记得姥姥叮嘱过的话,有人打听讨厌鬼夫家的事,一律往姐夫个人职称上面说,家世背景绝不准提。 “沈什么?” “沈明礼。” 沈明礼,倒是个好名字,白迎春有意打听沈家情况,也不知道沈家有没有适龄女儿,她两个小子还没结婚,要能做亲家,那就是千好万好的事。 怕用意过于明显,白迎春绕着说些别的,“文工团的伙食有些清减人,你是京市来的,多半不习惯这边一天吃两顿饭。 婶子看你爱吃条子肉,锅里还有剩的馍,一会儿记得都装些走。” 乔珍珍上门就是为了吃饱饭,心里愿意得不得了,嘴上还要假客气,“婶子,我这头一回上门,连吃带拿的多不好。” “唉哟,你这妮子,跟婶子客气什么?也是西宁跟京市离得远,要都在一处,那就是年年过节都要见的实在亲戚。” 乔珍珍只假意客套一句,马上顺坡下话,“婶子不跟我见外,我再见外就不好了。 条子肉我不要,还是留给叔叔吃,我就拿些玉米馍跟炸带鱼。” 条子肉好吃归好吃,冷了凝油,再捂到晚上,吃了怕是要串稀。 白迎春觉得这丫头着实好笑,也不知道她那个三姐是什么模样的伶俐人,“你到这边一个多月,跟家里人通过信吗?你三姐应该挺惦记你吧?” 说起信,乔珍珍没了饱口福的高兴,她给讨厌鬼寄了两封信,愣是没收到她的一封回信。 她妈好像也忘了她这个女儿。 心里委屈,面上还笑着跟婶子搭话,“我姐是惦记我,来的时候还给我准备了一堆吃食,要不是她提前给我备了饼干糖果巧克力,我这会多半都饿瘦了十几斤。” 听她姐妹关系好,白迎春有意递个好,“还不知道吧,你大哥,乔济南前段时间也来过家里一趟,他入了今年秋招兵,这会就在西宁部队里。” “我哥?乔济南在这?” 第185章 乔珍珍的飞起人生 听到大哥乔济南在西宁部队,乔珍珍才委顿下去的心情,瞬间惊飞。 “我哥什么时候来的这边?是上个月几号?他有没有瘦?有没有哪里不好?” 离开京市,最大的遗憾就是没见着大哥跟乔父,乔珍珍挂心家里,在西宁的这段时间,她每日每夜都在想家。 从上了火车的那天起,她就觉得自己的心空落落的。 甚至还几次后悔进了文工团。 “你哥长得人高马大的,谁能欺负他?” “快揩揩泪,入伍当兵是好事,怎么还哭了?” 白迎春笑着取出裤包里手帕给小丫头,乔珍珍这才发觉自己已经掉了泪,脸上有些臊,忙背过身,横着手肘擦眼睛。 眼泪滚到军装上,跟洗碗水一样。 “让婶子看笑话了,被风吹两下就能红眼睛。” 人家女儿嫁人回门,她哭什么哭? 不是明摆着招人讨厌吗? 乔珍珍拧开水龙头冲了把冷水脸,收了眼泪。 白迎春不讲究这些,神情很是和善,“小姑娘出远门,想家里人很正常,婶子像你这么大的时候也一样。” 乔珍珍抽了下鼻头,一脸讪笑:“婶子,我哥在西宁哪个部队?能去探亲吗?” “这会怕是不行,秋招兵是8月中旬进部队,后面是三个月的新兵训练,你要去看他,也得等到12月底。” 乔济南是被私下安排进的部队,白迎春原先没往京市乔家递消息,一是想等事情稳定之后,免得那头早早嚷出去,反而坏事。 二呢,也是想让乔家人自己发现,是他们帮的忙。 早在一个多月前,就收到京市婆家那边邮来的信,妯娌刘菊问要当兵名额指标,她跟老马都没答应也没回信。 后来是有人联系上她家老马,说了什么,白迎春也不清楚,反正是有这么一回事,然后才把当兵指标给了乔济南。 不过明面上,还是因妯娌刘菊写的信,才有了后续。 一听不能探亲,乔珍珍明显失落,可知道亲哥也在西北,那种离家的不适应,又像被风吹散的蒲公英落到了湿润泥土里。 白迎春瞧着乔珍珍笑,刚要问沈家那边的事,又遭外头客厅的马艳棠打断。 “妈,你跟堂妹在厨房说什么悄悄话呢?出来让我们都听听。” 马艳棠的一声喊,拽回了乔珍珍的思亲情绪,她假意看腕上手表,“喔唷”一声。 “婶子,时间差不多了,我还要回文工团报到,今天就不在您这多待,差点耽误你跟堂姐说话。” “急什么?这会儿时间还早。” 白迎春想拉着小丫头多问几句,乔珍珍一下急得火烧屁股,拿出柜子里早就看好的油纸,抽了筷笼里的筷子夹锅里的玉米馍。 一口气夹了四个馍,还用牛皮油纸包了小半盘炸带鱼。 “婶子,今天实在不能回去迟了,眼瞅着要出划分结果,可不能出岔子,改天我再上门来看婶子和叔。” 两句话的功夫,乔珍珍就已经打包好今天的晚饭。 解下腰上围裙搭在架子上,几步走出厨房,到了客厅,亲亲热热地喊叔,喊堂姐堂姐夫。 “团里只放半天假,来得着急走得也着急,叔,我泡茶的手艺还不错吧,要是喜欢随时叫我到家里来。” 马建兴喝茶的动作一顿,难怪觉得今天的茶香味不对。 “没吃上堂姐堂姐夫的喜酒,有些可惜,但托堂姐和堂姐夫的福,今天我才能吃顿饱饭。” 乔珍珍扬了扬手里的两个油纸包,不忘拍人马屁,“今天见到堂姐和堂姐夫,我才知道什么是郎才女貌,佳偶天成,祝你们百年好合,夫妻恩爱甜如蜜。” 魏杰笑着喝茶,马艳棠忽地有些喜欢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堂妹,说话中听,也有眼力见儿。 就算要走,拿了她家的饭菜,也是大大方方地露出来,没有又要吃又讲面的小家子气。 白迎春追到客厅要留人,乔珍珍人高腿长,哪里是别人留得住的,“叔、婶、堂姐、堂姐夫,回见啊。” * 拿着两油纸包,乔珍珍高高兴兴地出了军属大院。 不过才走出大门口,她又倒了回去,故意跟人家哨兵问邮局在哪,饭店在哪。 留个面熟,下回她再来,也不会像这次等那么久。 有了第一回,就不怕没有二回三回。 乔珍珍记得姥姥还有她妈说的话,跟人相处要热情、大方、别的就是一概不知道。 从军属大院马师长家回了总部文工团,因乔珍珍带回去的晚饭成了实证,宣传部干事最先知道,在选划分新文艺兵的名单上,刻意跟同事提了嘴。 “这是白团长亲戚,马师长的侄女。” “你怎么知道?” “别管我怎么知道,把名字调一下,这样交上去,不是诚心得罪人吗?” “名单都是一致拟定好的,不怎么好调。”那人犯难。 宣传部干事敲了敲桌面:“重新写一张纸不就成了,人家小姑娘是从京市来的,把人安排到穷县城,下午交名单上去,到底是你脸上好看?还是白团长脸上好看?” “多写几个字,也就顺手的事,你在里面横插一杠子,回头人家再把人调回来,你今天不改还得罪人,到底图个啥?” …… 第二天中午,文工团新进女文艺兵划分去留名单出来。 乔珍珍被分到西宁市前进话剧团,看到结果的那一刻,差点一蹦三跳,她就知道自己运气好,不管怎么折腾,是她乔珍珍的跑都跑不掉。 名单出来,有人欢喜有人愁。 乔珍珍没人分享喜悦,回到宿舍动笔写起了信,她把自己留在西宁文工团的事,还有大哥乔济南的消息都写了进去。 等她去寄信时,迟到许久的信件终于到了。 不过只有京市的。 乔珍珍迫不及待地打开信,发现里面还有一封信中信,信封上的地址是滇南省西昆市军区大院沈明礼,猜是讨厌鬼寄来的。 难怪没给她回信,原来是还没收到她寄到大湾的信,人还在西昆市呢。 乔珍珍坐到外面花坛边打开信封,才看个开头就气得咬牙,“好歹毒的讨厌鬼,我在西宁一天两顿干糙馍,她怎么吃的都是河虾荔枝三鲜鱼?” 信件继续往下看,乔珍珍脸上的表情就是复杂万变,暗恨咬牙跺脚,羡慕嫉妒恨不得马上飞到西昆市。 “天呐,怎么还有野菌,油煎肉,吃起来是什么滋味啊?” 一边看信,一边馋嘴,看到末尾让她攒钱,乔珍珍更是火大,“不问家里要钱都不错了,还攒钱,一个月就6.75块的津贴,比零花钱强了那么丁点儿,还不如在家里攒得多。” 第186章 信件风波 乔珍珍饭量大,一般女同志的饭量,放到她这,根本就吃不饱。 更离谱的是西北这边居然只吃两顿饭,那更是饱不了。 肚子吃不饱就需要花钱单独加餐,发的几块钱津贴哪里够? 她抖了抖信纸,没从中掉出半张毛票,打开她妈写的那封信,乔珍珍下意识把信纸拿远了看,不出所料,全是教训她的话。 信上第一句话: 臭丫头乔珍珍, 你个缺心眼的货,你妈我辛辛苦苦攒的手表票,是遭你撬盒拿走了对吧?是不是拿去买手表了? 你姐夫送你姐姐一块结婚手表,你就看着眼馋,买手表的钱从哪来的?是不是偷你两个姐姐的钱了? 还是背着我问你爷奶要钱了? 在家你偷偷摸摸吃点拿点就算了,到了外边,敢这么做事,小心我抽死你。 不许给你姐姐还有姐夫写信要东西,要让我知道,追到部队,都要把你收拾一顿。 你姐姐不容易,当人家儿媳也不是什么轻松活,你在外面处处多提防着人,不要干对不起家里人的事,也不能做让家里人丢脸蒙羞的事。 …… 乔珍珍看了眼手腕上的新手表,吹了吹上头不存在的灰尘,爱惜得不得了。 “一家人都有手表,怎么就不能给我买一块?” “攒的手表票除了给我用,还能给谁用?” 她不满地嘀嘀咕咕,等看到最后面,眼睛又有些发红。 信上写着: 手表票本来就是要给你买手表的,原本是给你准备的生日礼物,既然你自己有钱买,妈也省下一笔钱。 臭丫头,从小就不让人省心。 能教你的,妈都教过了,能不能踏踏实实走好你的人生路,就要靠你自己了。 …… 珍珍,妈妈希望你在哪都要平安,时时刻刻都要想着家里人。 你爸,你哥,还有你两个姐姐和姥姥姥爷,爷爷奶奶,舅舅舅妈……都在牵挂你。 文工团的生活或许会很辛苦,会有疲累和伤心的时候,但你要记住,家永远在京市,也在你心里。 妈妈永远为你骄傲。 记住,你不仅仅是乔珍珍,你还是爸妈的乖女儿,也是济南、珍美、小虞的好妹妹。 思念你的母亲。 刘萍, 1974年8月13日 …… 看完两封信,乔珍珍心里好多味道杂陈,一会儿气一会儿酸,可更多的是踏实感。 她把要给家里和滇南大湾的信,拆开又加了些内容,然后把寄到大湾的信改成西昆市军区大院沈明礼收。 那边是姐夫的大伯家,写虞晚两个字,怕是容易漏送。 还是写姐夫的名字比较稳妥。 不用转寄的信,又是省会送省会城市,速度相对比较快。 可惜此时的虞晚已经去了大湾,乔珍珍的这封信是被留在家里照顾大姐的沈明鑫收到。 沈明鑫心里一直想着沈明礼,要不是出了大姐沈明沁的事,她才不会眼睁睁地看着那个贱人跟着去了大湾。 这天中午,她收到勤务兵送过来的信,一瞧收件人是沈明礼,直接打开看。 等看完信上的内容,眼中顿显一抹精光。 这么多年都等过来了,也不急这一时半会儿。 上次没能成事,就是因为太冲动。 沈明鑫把信件原封粘好,随手放到客厅桌上,转身进厨房继续看着熬药的黑罐子。 到了中午饭点。 从医院下班回来的郭贞看到桌上的信,拿上楼问在家呆着的养女。 “信是什么时候送来的?你拆开看过没有?” 沈明鑫熬好中药,这会儿在自己房间休息,“信是堂哥的,我没拆开看,上午十点左右勤务兵送来的。” 郭贞睇她一眼,又看向手里的信,“明鑫,你姐好得差不多了,马上快到中秋,过了中秋又是国庆,文工团事忙,你别耽误了自己的工作。” 自从月初沈长年回来,夫妻俩为沈明鑫的婚事谈过话后,郭贞就没再急着给沈明鑫安排结婚对象。 沈明鑫以为是郭贞听了她的话改了主意,为着这个原因,照顾沈明沁的一个多星期,也是十分的尽职尽责。 煲汤熬药,说话解闷,凡是能想到的地方,全部亲力亲为。 这会儿被催着回文工团,沈明鑫也是乖巧应下,“知道了妈,下午我就回团里,保证不耽误工作,争取早日提干。” 她目光在郭贞手里的信上游移,脸上笑容更加灿烂,月底中秋节之前,她妈一定会给沈明礼寄东西,到时候她哥看到这封信,一定会有好戏瞧。 当了十几年的家人,有些方面还是比较了解。 沈明鑫想的没错,郭贞拿着信去书房,给远在大湾驻扎部队的侄儿沈明礼打电话。 “明礼,家里收到一封从西宁市总文工团寄来的信,是你小姨子乔珍珍寄来的,你要伯娘给你转寄过去,还是等两三天,让勤务兵给你送细粮和中秋礼的时候捎带过去?” 信件从西昆邮局转寄到大湾,中间折腾几趟,前后也要四五天时间,还不如勤务兵当天早上坐火车过来,中午送到来得快。 沈明礼让伯娘叫勤务兵捎带过来,小姨子写的信,多半就是姐妹间的问候来往。 跟前两封信的内容差不多。 月初刚到大湾的那两天,他一直担心虞晚会闹着回去。 好在她并没有,只是捏着蒲扇扇风,不怎么高兴地感叹。 “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嫁给小排长就只能这样啰。” 想着院后那个茅坑,虞晚一阵犯恶心,嫌弃得不得了。 “一个星期内,找人把卫生间和洗澡间修出来,我忍不了蛆虫到处爬的粪坑。” 第187章 大湾的生活 “保证完成任务。” 沈明礼笑着一口答应,整理好军装,又去抱坐在圆凳上的虞晚,她嫌热,躲开嫌弃道:“别挨着我,你手上有汗,总感觉黏黏糊糊的。” “娇气。” 他嘴上是嫌,心里却是爱的,尤其是那点彼此都没说破的默契,更让沈明礼心喜。 虞晚在婚前就知道他是排长,跟他结婚会有一段时间没有单独住房,她早早有了心理准备,即使这会儿不高兴,也只是让他修一个干净能下脚的卫生间。 沈明礼没再要抱她,只弓腰俯身亲了下她的脸,眼底全是关都关不住的温柔。 “虞虞,等会我就得去部队,这两天应该不会回来。 你想修分开的卫生间和洗澡间,下午我就让人过来,你在家有什么事要做就喊对面的勤务兵阿则。” 说完安排,沈明礼又同她解释早上的事。 “姥爷是个废寝忘食的工作狂,天不亮出门,天不黑不回家,是他的一贯风格,不是对你有意见。” “我明白,我不是那么小气爱计较的人。” 虞晚摇了摇蒲扇,摇来的风都是烫人的,她不喜欢大湾,总感觉哪哪都不顺眼,“你快出门吧,晚了迟了别说是我害的。” 沈明礼原本是急着走,可又不放心她,留下包里的钱票,细细叮嘱,“肚子饿了就去饭店吃现成的,但别买那的主食吃,我们带的有米面过来,要吃主食还是在家里做。” “早饭的时候你就已经说过一遍了,我都记下了。” 虞晚心烦人闷,不想听他啰嗦,耐着性子把人赶走。 等沈明礼走出房门,身影消失在小院内,直到一声“吱呀”关门声响,她一把甩开缺了两角的蒲扇,抬腿踢向立在墙边的搪瓷盆。 搪瓷盆“晃晃铛铛”地响,吵得人更烦,她又发泄般地踢了两脚,踢过后,起身扑到床上,把沈明礼叠成方块的被子扯开,捂在耳朵上。 昨晚到大湾,只觉得道路难走,泥泞脏污,今早起来,借着晨光看清整个小院,虞晚只觉得天都快塌了。 屋内房梁上有壁虎,屋外爬着藤蔓的院墙,各种飞来扑去的小飞虫,小蟋蟀。 去了后院一趟,险些把隔夜饭都给她呕出来,密密麻麻的肥蛆爬在粪坑石板上,那场景要多恶心有多恶心。 虞晚一天都不想待在这,恨不得马上打包回京市。 日子可以过得差一些,可不能恶心得让她不舒服。 * 后面几天,沈明礼把答应她的事,说到做到,让人把卫生间和洗澡间单独修了出来。 乔珍珍给她寄的两封信还有乔珍美寄的烤炉也送了过来。 日子似乎就这么平淡下去,中途沈明礼回来过两次,虞晚却没心情搭理他,不知道是不是心情不好的缘故,这次经期肚子特别不舒服。 好不容易熬过不舒服的经期,又是接连不断的下雨天,大湾只是偏远地区的一个小镇,比不上市区,一下雨到处都是踩得陷脚的泥。 让人哪都去不成,虞晚过了几天苦闷日子,转眼到了九月中下旬。 这天吃过午饭,她照常回屋午睡,朦朦胧胧间,听到屋外有响动。 白天家里就她跟勤务兵阿则两个人,那小同志跟她说话都是低着脑袋,问他些大湾的事情,要么是哦嗯啊,要么是摇头晃脑。 感觉有些傻兮兮。 勤务兵阿则不会主动敲她这边的屋门,陆老也是早出晚归,几天都不一定见得到人影。 能敲屋门的人就只有沈明礼。 “虞虞,在睡觉吗?” 虞晚本来就没睡着,半醒半梦听到喊声,起身下床,趿拉着鞋,走去开门,“怎么突然回来了?” 沈明礼瞧她睡得脸颊生晕,穿的也是以前的那套旧杏衫,想着院子里还有跟他一块儿进院子的勤务兵,进门后反手把门关上,“有你的信,是小乔从西宁寄过来的。” “小乔?”虞晚对这个称呼有些陌生,因睡觉脑子还有些迷瞪,一时没反应过来。 “你妹,乔珍珍。” 沈明礼把装在档案袋里的信件拿给虞晚。 有头两封流水账一样的信,拿到这一封信,虞晚拆起来也很随便,打开一瞧,果然如此,还是抱怨西北条件艰苦,天天吃不饱。 信上内容写得很琐碎,平时的训练,和每天吃的各种馍、窝头都写了出来。 到了西北的唯一一顿饱饭,是九月初厚着脸皮去大姨父的亲戚家蹭的。 等看到乔珍珍说自己凭借个人优秀能力,留在西宁市话剧文工团,虞晚忽地一下笑出了声。 挨在她身侧,一直没走的沈明礼也跟着笑。 他其实没怎么看信,心思都在虞晚身上,从到了大湾,她就不怎么开心,嘴上虽然没说什么,但他能感觉得到。 月初的两封信,还有之前在京市家里拆信看,虞晚都没避过沈明礼,这回还跟之前一样。 不是她有多信任沈明礼。 而是信件本身是先经沈明礼的手,过了一遍,才转到她手里。 到她手里之前,谁敢保证沈明礼没有拆开看过? 又或者之后偷找出来看? 要不想引人窥探,守得住秘密,从一开始就不该让人知道有这封信的存在。 否则再怎么藏着掖着,又或者嬉皮笑脸地解释,都只会成为怀疑的种子。 等看到信纸第二页,虞晚脸上的笑猝然僵住。 空气仿佛在一瞬间凝结。 谁能想到,乔珍珍会给她画一幅全家图,全家图是照着拼凑的全家福照片画的。 那张拼凑的全家福合照,是乔珍珍在她回门那天给的,和偷懒秘籍装在同一个信封里。 光是一张画得很丑的图还可以解释成幽默。 可乔珍珍在她自己和乔济南的两个小人头上画了一根连接线,线上写着西昆部队四个字。 虞晚不傻,一眼就明白,乔珍珍是想告诉她,乔济南和她都在西宁部队。 明明直说就成,非要故作聪明画蛇添足。 更要命的是后面的感谢语。 虞晚,谢谢你,要不是有你,我们这个家早就七碎八散了。 好在是你来到我们家,也好在你才是我姐姐。 …… 短短几十个字,字字要人命。 虞晚强行镇定,慢条斯理地把信纸折好,放进信封里,她不敢立即抬眼看沈明礼的脸色,故意装犯困打起哈欠。 信封像拆开时的随意,被她丢到垫了瓦片的书桌上,腰身一转,扑到床上摆出要继续睡午觉的姿态。 屋子里安静地只能听到院子里的虫鸣声,好一会儿,才听到他说。 “小乔还挺会画画,上次拼凑一张全家福给你,这次又画一张全家福给你。” 第188章 婚后矛盾 “怎么?怕你把照片弄丢?” 沈明礼的沉缓嗓音中透着些漫不经心,不仔细听,根本让人听不出语气里的嘲弄。 虞晚心口咯噔一下子,就知道他会多想。 她也不知道要解释什么,事实摆在那,乔济南的确是借沈家关系脱身,不仅如此,还去了西宁部队当兵。 乔珍珍的脑子也不知道是怎么长的,轮到她自己的事,就精得不得了。 一旦牵扯到别人身上,她就是那个好心好意拖后腿的人。 上回拖后腿是结婚前两天,乔珍珍当着沈明礼的面,说乔父和乔济南不能参加婚礼很遗憾。 这次又来个画图传递消息。 她哪里用得着乔珍珍传什么话? 从第一协和医院观察室走出的那一刻起,虞晚就知道会是今天的局面。 上次乔珍珍犯错,她就跟她说过,任何时候,都不要提不在场的其他人。 信件是寄给她的,她嫁的丈夫是沈明礼,那么,信上除了她跟沈明礼,别的人别的事就一句不要提。 她倒好,左耳朵进左耳朵出。 真是应了那句俗话,人教人教不会,事教人一次就够。 虞晚已经有所预感,不远的某一天,乔珍珍一定会为这个缺点摔大跟头,跌得头破血流,痛得眼泪都哭不出来。 沈明礼看虞晚一直背对着他,躺在床上动都没动一下,她睡觉什么时候这么乖巧过?猜她心里有鬼,走到床边故意问。 “睡着了?” 虞晚翻过身,闭着眼睛又打了个哈欠,“差一点,你下午没事吗?” 沈明礼才从盐碱滩回来,身上沾了尘土,没往床上坐,他下午其实有事忙,可好几天没回来,心里很是牵挂她。 没好意思说想她,他装出冷淡神情换了个正式借口,“交上去的结婚报告批下来了。” 她倏地睁开眼睛,一脸欢喜道:“这么快?我还以为还要等上些时日。” 少了一件烦心事,一高兴,虞晚伸手拽他坐下来说话,“我们上哪领结婚证?下午就去吗?大湾镇能办理吗?” “就这么想结婚领证?” 沈明礼存了试探她的意思,故意这么问。 虞晚斜他一眼,“沈明白,我都是你的人了,你还想耍赖不负责是怎么回事?” “我知道你嫁给我是为了什么,现在麻烦事都解决了,还用得着跟我一个小排长领证?” 他话说得有些酸,为的就是那封信。 虞晚才不将就他,更不可能哄他,将人一推,洒脱道:“那好吧,不领了,免得麻烦打离婚报告。 念在一日夫妻百日恩的份上,还请沈同志帮我买一下回京市的火车票,趁今天天晴,我收拾收拾就坐火车回去。” 沈明礼被她搡了一把,肩膀都没歪一下,又见她果真翻身起床收拾行李,气得立马变了脸色。 输人不输阵,他已经输了一大半,不可能一输再输,要强地走到旁边,冷眼看她装衣服,叠被褥。 虞晚一心等着沈明礼服软,谁知道他今天撞了什么邪,就是不来拦一下。 反起身腾地,方便她收拾铺好的被褥。 她赌着不肯低头的气,不折被褥也要把被褥折了。 “以前我还当虞同志是不会干家务活,现在收拾起来挺利索的嘛。” 沈明礼怄她心狠,说分开就分开,把婚姻当儿戏,故意挑刺讥讽她。 “你一个女同志,行李多拿不动,我让勤务兵送你。 下午我还有事,火车票你自己买去。” 没有他帮着买火车票,看她能上哪去。 屋子就那么大点,虞晚像没头苍蝇似得,从床头走到床尾,又从床尾走到窗边,该装的衣服都装了,不该装的也装了。 她赌一口气,他也赌一口气。 好像谁先低头,谁就会在感情漩涡里吃亏。 行李是装好了,心却更乱了。 1974年到底不是2024年,虞晚转过脸,走到沈明礼跟前,气得狠踢他一脚。 “就知道你不可靠,票都不肯帮我买,让我一个路都认不清的女同志满山腰找火车站,你就开心了。” “我又不是你的什么人,帮你买什么票?” 沈明礼想要虞晚认一回输,刻意侧过脸不去看她,眼角余光又一直往她身上瞟。 “你说,我是谁?” 她轻轻哼笑一声,趿拉着凉鞋往外走,走到门口,朝对面屋子喊了声。 “阿则,帮我买一下火车票。” 阿则在小仓库跟送米面糖油过来的勤务兵说话,因西昆那边每两个月都会往这边送东西,两人也算认识。 送来的精细粮刚点好数目,确定清斤两放进柜子里锁好。 就听到对面屋子的虞同志在喊他。 阿则一个箭步跑出屋子,不大的院子闪过一道人影,“虞同志,你要买到哪的火车票?” “京市。” 不是才来吗?阿则往门内瞧一眼,“要什么时候的票?” “越快越好。” 虞晚的话才将说完,门内冒出一道身影,站在虞晚身后的沈明礼,眼神凌厉地盯着勤务兵阿则,阿则要脱口而出的好字,卡在嗓子眼儿。 转成了:“大湾镇到京市的火车票不好买,可能要等许久。” “许久是多久?” 虞晚轻微皱眉,摆出急着走的神情,一天都不愿意在这待下去。 “…几天。”阿则低着头,说得很小声,盯在他身上的目光犀利地像针扎,他刚刚就该装没听见,跑出来做什么? “啊?到底多久?” 第189章 蒙着心去爱 2合1 “十……” 阿则说话吞吞吐吐,后面的天字发不出音,盯着他的沈明礼脸色沉得厉害。 大湾镇到京市的火车票每隔两天才有一趟,要是实在赶时间,可以坐车先到穗城,从穗城出发去京市比较快。 要把这些话说出来,沈排长估计要跟他比枪法。 虞晚装没看出阿则的变化,更不回头瞧屋里的沈明礼,只嚷着催促,好叫他听清楚,她是决心要走的。 “十什么?到底要多久?” 沈明礼抿着唇跨出门外,站在虞晚身侧,淡笑道:“大湾有到京市的火车票?” 阿则不好撒谎,也不好不撒谎,两人明显是吵架了,拿他当夹板子暗拼使劲儿。 “十多天,大概半个月吧。” 沈明礼满意这个回答,虞晚知道阿则在撒谎,也没说穿,她在心里骂沈明礼是阴险小人。 欺负她人生地不熟,觉得放她走,都买不着火车票? “再有一个星期就要到中秋了,事情有些多,我先去忙了。” 撒了谎,阿则有些不自在,说完转身给跑了。 赌气赌得没意思,偏偏谁也不愿先服软。 沈明礼其实不是个爱计较的人,可每到虞晚这,他总是忍不住不计较。 结婚前他就问过她,是要他照顾她,还是要沈家照顾她。 她明明说了是要他,现在又怎么能变? 或许她本来就没变,可如今居然吝啬到连骗他一句的话都不肯说。 她应该说不知道,装也要装着说不知道。 又或者像回门那天下午一样,告诉他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她不会管娘家的事。 沈明礼心里清楚,他跟沈家是分不开的,虞晚嫁给他,她家的麻烦都会被清理得不见一丝污痕。 可他还是愿意蒙着心去待她。 院子右边裂了缝的墙,已经爬长满了藤蔓,想要重新修好那一处,需要先把藤蔓连根清理掉,然后重新抹灰添砖。 虞晚瞧着那处裂缝,笑意从眼中溢出,她故意冷对沈明礼,转过身回房间,半个字都不同他讲。 从这天中午开始,两人谁都没跟对方说过一句话。 原本隔两天才回来一趟的沈明礼,变成了每天中午回来,他也不午睡,就坐在椅子上翻书看,在屋里待够半个小时,又火急火燎地回盐碱滩驻扎地。 盐碱滩驻扎地离大湾镇有五六公里远,小路都要二十分钟。 临近中秋和国庆,部队里的事情比较多。 沈明礼打电话回了京市,让那边帮着领了结婚证,这事他没跟虞晚提,原本只是存了心要和她争一回输赢。 可在一天天的悬心吊胆中,要赢一次的心变得更加坚定。 他输了太多,不能再继续输下去。 好不容易熬到中秋节前一晚。 憋了一个星期,沈明礼终于有借口和她搭话,他神色淡漠,嗓音也是冷冷淡淡。 “中秋节要跟家里打电话问好。” 虞晚坐在床沿,正拿毛巾擦脚上的水,听到沈明礼说话,好一会儿才嗯了声。 一个嘴皮都不动,用鼻音哼出来的嗯字,敷衍地不能再敷衍。 “咱妈的生日就在中秋节。” 他又提醒一句。 虞晚这才有了反应,把擦脚巾放小圆凳上,转过眼看立在窗前的沈明礼,“家里号码是多少?” “6177。” “还要回部队?” 沈明礼没说要回,没说要走,眼睛擦过她踩在洗脚盆边的脚,心里想,要是虞晚不让他走,他就留下,要是等五分钟还不留他,他立马就走。 “洗过澡了吗?”虞晚拍了拍床,没再冷着他,“把脚洗了,上床睡觉。” 沈明礼有些受宠若惊,抿成一条线的薄唇,轻勾出上扬弧度。 跟他犟了一个星期,这会儿还不是耐不住了? 女人,就是口是心非。 他刻意摆出不咸不淡地神情,走到书桌边,拉开抽屉,拿里头的手电筒。 “回来就是让你给家里打电话问声好,我一会儿还要回部队。” 翻翻捡捡的声音有些响,抽屉里就放了几封信和两本书,还有她的两罐薄荷擦脸膏。 用得着翻来覆去的找? 虞晚知道沈明礼心里在想什么,无非是想让她服软,最好是赔着小心主动去牵他哄他,才最称他的骄傲自尊心。 冷战一个星期,天天中午眼巴巴地跑回来,还不是怕她赌气跑了? 虞晚吃定他的臭脾气,轻笑道:“既然你要回部队,那肯定是有事忙,出去的时候,顺手帮我倒一下洗脚水。” “麻烦沈同志了啊。” 软软绵绵的说话声,气人得紧,话音一落,墙上的电线绳,被虞晚迅速拉下。 屋内没了电灯照亮,谁都看不清谁,好在今晚的月亮够圆满,月光透过不遮光的窗帘照进屋子,让人又不至于什么都看不清。 沈明礼把拿在手里的手电筒,重丢进抽屉,气道:“关灯做什么?我手电筒还没找到。” “抽屉里没有手电筒。” 虞晚睁眼说瞎话,打了个困意倦倦地哈欠。 “哈…我困了,要睡了。” 说完话,床上响起一阵拍翻薄被的窸窣声。 沈明礼一时有些后悔,刚才虞晚让他上床睡觉的时候,就该过去,现在没了台阶,不走倒有些让人瞧不起。 下午训练完拉力赛,开完集体会,特意洗了澡,换了身新军装回来。 可她似乎什么都没发现。 沈明礼不愿意走,沉默一会,想了个借口,“虞同志,麻烦你把灯拉开,我还要找两双换洗袜子和背心。” “自己拉。” “电灯绳在你那边。” 虞晚不肯拉开接长过的电灯绳,沈明礼也不愿摸黑过去。 两个人在月色里僵持。 忽地,不知谁家的狗叫了起来,“汪汪汪。” “汪汪汪。” 主人家骂了两声,看家护院的狗才没叫了。 又不知过了多久,或许是几分钟,又或许是十几分钟。 等得没意思,沈明礼失落地走到床边,端起洗脚盆出了屋子。 月光把院子照得如溺在湖底,院墙上的藤蔓是水里的水草,他因落水变得呼吸困难,总觉得哪里都堵得慌。 白天,他可以自欺欺人,可夜里,他不能再骗自己。 虞晚的确是不在意他的。 就算知道他在同她置气,她也是不在意的。 * 兴兴地来,悻悻然地走。 沈明礼的脸,被月光照得有些惨白,崭新的军装,也像蒙了一层灰。 一盆洗脚水泼到院中石板上。 自尊心也跟这盆水一样,再不舍也不允许他回头。 搪瓷盆被放在窗台墙边。 没关掩的屋门,溜出一道鬼祟人影,沈明礼才走到院中,就被一阵香风袭击。 风不是真的风,就是他要等的那一阵风。 一瞬间,沈明礼的心怦怦乱跳,腰腹被她抱住,期待她能说些挽留的话,好让他受挫的自尊心得到修补。 “部队真有那么忙?让你天天忙得都不着家。” “今晚不许走。” 虞晚本来是不打算搭理沈明礼的,决心好好晾晾他,可听到房梁上的小动静,她才觉得自己昏了头,差点因小失大,把要紧事给耽搁了。 按照前七后八的安全期规律,这几天不努力,下个月还得住在破院子里。 “当兵哪有天天在家的?”沈明礼没回头,说话声稍显冷硬,却也没挣脱她的拥抱。 “我不管,我不许你走,你就不许走,跟我回屋睡觉去。” 虞晚娇纵地把人往屋里扯,也不要他答应。 嘴上还嘟嘟囔囔地埋怨,“姥爷经常不回来住,对面屋里只有勤务兵,你天天把我一个人留在家,也放心得下?” 她这话说得有些抹黑他人的嫌疑,却也给了沈明礼不能走的理由,全了他身为男人的自尊心。 他要真的放心得下,就不可能让守着姥爷的勤务兵留在院子里。 也不可能隔三差五地往回跑。 沉默中,沈明礼被拽着回了屋,房门被虞晚反锁上。 他还没来得及脱下军装,就遭她先推到床铺上。 看什么都不真切的房间里,虞晚躲在月色里,蛊惑他,“明礼,我想要你。” * 手电筒不知什么时候被打开,放在拉开的抽屉里,泄出一缕又一缕的光。 沈明礼被带入一场情事里。 从九月初到了大湾后,近二十多天没和虞晚亲近,她想要他,他同样也想要她。 …… 心满意足过后,他一遍又一遍地亲吻怀里人。 “虞虞。” “嗯?”虞晚有些恍惚,喘着气嗅他身上的味道,薄荷味香皂混合着汗液,一股浓厚男性气息。 “以后我们不要超过两天不说话。” 沈明礼从没觉得一个星期会有这么漫长,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熬过来的。 “噢。” 虞晚累得厉害,趴在沈明礼身上不敢乱动,希望这次能顺利怀上,不然真是白折腾了。 “我今天换了新军装。” 崭新的军装和洗过水穿旧的军装,一眼就能瞧出来。 “看到了。” “我被提拔为营长。”虽是早就知道的结果,但在虞晚面前,沈明礼还是想听到她的夸赞。 “营长?”虞晚惊了惊,从他颈窝抬起头,跟他面对面,“原来不是排长吗?怎么一下提拔到营长?” 排长、连长、营长、团长。 沈明礼直接从排长横跳过连长,到了营长。 中间的间隔,可以说是跨刀山火海也不夸张。 记得爷爷没过世前跟她说过,他先是当了六年的普通士兵,后靠参加边境战争,立下几次军功,还救了一名重要的人才从普通士兵提拔为排长。 普通士兵要是没机会上战场,当七八年老兵都不可能被提干,到时间就要复员离开部队。 也只有像沈明礼这种军校毕业,进部队就是士官的人,才能被提拔得这么快。 沈明礼斜眉轻挑,笑道:“在驻扎部队里,我文化水平最高,各项实力突出,在大湾这种偏僻小地方,找不出跟我同条件的竞争对手,有空缺要提干,那个人就只能是我。” 不然,他为什么要呆在这个地方? 还一呆就是三年。 “真羡慕你。” 虞晚说的话出自真心,羡慕沈明礼的同时,又为自己的事业道路叹息。 一个渔村出来的女同志,怎么能会弹钢琴呢? 她要早上弹一首曲子出来,晚上就会被当间谍抓走。 “你羡慕我什么?”沈明礼故意装起谦虚,勾起挡在虞晚脸上的发丝,帮她挽到耳后。 虞晚轻哼一声,“羡慕你23岁就当营长啊。” “你不用羡慕,别人才用羡慕,他们会羡慕你嫁的丈夫是营长。” “……” 当营长的又不是她,这种羡慕放到虞晚身上,是不可能迷失她的,还是说些实际的。 “每月津贴会增加多少?” “八块。” “这么少?”横跳一级才涨八块钱。 沈明礼笑着亲了亲她的腮,抱起她靠在床头,“不少了,连长和排长拿的都是23级工资,营长是24级工资,以后每月津贴就是57.5块钱。” “那你每月津贴能给我50块吗?”虞晚等不来沈明礼主动给她工资,选择自己开口要。 “不能。” 他回答地斩钉截铁,不带犹豫和思考的否定,气得虞晚一巴掌打他胳膊上,沈明礼皮厚,笑着任她打。 虞晚打得自己手疼,不解气,预备要伸进薄被里拿捏他的软处,沈明礼反应到快,先一步捉住她的手。 揉着她的指尖,眉眼温和地跟她解释。 “士官的每天伙食费是0.52块,算下来每个月要交15.6块,扣除之后,实际到手津贴只有41.9块。” 虞晚不清楚部队里这么细节上的事,却一下回想起沈明礼在婚前说过的话。 “都说男人婚前婚后两个样,原来我还不信,一个人再变样能变成什么样?” 她剜他一眼,“沈明白,你可算是让我长见识了,亏我还当你是个老实人,不会往自己脸上贴金。” “合着你当排长的时候,每月津贴只能拿到33.9块钱。 这点工资你是怎么好意思说要娶我的?娶了媳妇给口窝头吃,饿不着就行了?要再生个像你一样能吃的皮猴儿,我们娘俩多半要去山里挖野菜饱肚子。” 沈明礼听得咧嘴笑,“哪有那么夸张?前两年的当兵津贴我都攒着的,一分没乱花。” 早知道要娶她,他该更节省些。 “呸,你攒的那些钱,还不够咱妈给你置办的衣服钱。” 虞晚觉得自己看待男人已经够冷心冷脑子了,结果还是上了男人的诡当,要是沈明礼不姓沈,又没有公婆的补贴。 真嫁给一个没背景的小排长,那一辈子都完了。 第190章 小日子的转折点 “以后我每月给你一半津贴,怎么样?” 沈明礼笑着提议,被她一双好看的眼睛或瞪或恨一眼,也觉得高兴。 虞晚脑子转得飞快,每月一半津贴就是20块左右,拿了这钱,平时要买擦脸膏,肥皂香皂,还有个人卫生用品和一日三餐的饭钱就都得从这里面出。 七七八八算下来,硬从牙缝儿里抠省,一年都攒不下几块钱。 以后要是为了什么事吵架,一句每月津贴都交给你,你一毛没攒下来,就会打扮败家之类的话,她直接被砸得平地矮三分。 可要是不拿这点钱,缺什么让沈明礼去买,就算吵架,她也可以反败为胜,甩出一句,嫁给他这么久,他的工资,一毛都没过过手。 又是实话,还能气人。 每月津贴多,可以拿在手,这么点津贴,拿了百分百烫手。 捋清利害关系,加上自己还有好几百的私房钱,虞晚很无所谓地说,“津贴还是你自己拿着,我提这话也只是想试探你的态度。” “我有什么态度可让你试探的?”沈明礼捏重了她的食指指尖,戳穿她,“是嫌少,瞧不上吧。” “知道还问?” 虞晚突然大大方方的承认,哽得沈明礼不知道说什么好。 他是早就知道她瞧不上。 但亲耳听到她这样讲,又有些哭笑不得,“就你爱刁钻挖苦人,主动要津贴的是你,要了又嫌少的也是你。” “当真不要,那我就自己收着了,平日你缺什么要什么直接跟我说,又或者打电话跟咱妈说,都是一样的。” 津贴的事暂时说好,虞晚也实在是有些困了,沈明礼瞧她哈欠连连,下床去拧了几个湿毛巾,体贴又温柔地帮她擦身上的汗,收拾清爽干净,小夫妻俩靠在一个枕头上睡觉。 在虞晚快要睡着时,院外响起“砰砰砰”地砸门声。 “沈营长。” “沈营长。” 破锣嗓子的一般的喊嚷,惊得左邻右舍的狗吠鸡叫。 …… 沈明礼怕惊着虞晚,赶忙捂住她耳朵,朝屋外答应了一声,对面屋子的勤务兵阿则,听到响动,跟着起身走出屋子,他打开院门,对外头的人说。 “有啥急事?敲得这么响,也不看看这会儿几点了。” “团里有事。” 跑来砸门的人,是沈明礼手下的兵,外号叫毛癞子,人长得五大三粗,周身毛发浓密,大晚上站在人门前,不认识的,还当是个山里野人。 毛癞子看到院墙内亮起的灯,收了吼声,等了两分钟,瞧边走边扣衬衣扣子的沈明礼走了出来,似乎有些不大高兴的意思。 “什么事?” “有紧急电话。” “谁打来的?” “不清楚,那头没说。” 毛癞子跑五六公里过来传话喊人,怎么可能不清楚,只是不方便说,怕遭人听见误事。 他瞟了眼阿则,阿则也瞧了眼他,识趣地往后退了半步。 沈明礼要回部队,叮嘱阿则把院门锁好。 昏昏月色下。 两人一道儿往盐碱滩那边走,男人身高腿长的优势,在这体现。 出了大湾镇,到了背人处,毛癞子才说电话那头是沈司令。 “电话催得急,让我立刻找你回电话过去。” 二十分钟后,到了驻扎部队。 时间已经快到晚上11点,沈明礼回拨电话过去,那头在书房等着的沈长年,已经是等得肺闹心骂了。 “你小子不在部队待着,大晚上跑哪去了?” “还能去哪?”沈明礼沉着脸,靠坐在桌子上,“您老人家不会就为了这事,才急着打电话吧?” 傍晚时刻,沈长年得到边境文山那边传来的消息,今天下午三点,边境桥巡视士兵遭河对面的南越士兵枪杀。 这一恶劣挑衅举动,无疑是把两国导火线点燃,战争一触即发。 军事机密不能在电话里说,沈长年重着语调告诫侄儿,“我劝你好好在部队给我呆着,没事多练练手下那些兵,过了中秋、国庆,有你小子折腾忙的。” 沈明礼意识到大伯话里藏话,顺着话头应声。 沈长年一直担心自己退下来前,不能如愿扶侄儿上位,前十几年潜心布局,如今终于等到东风吹。 军人要被提拔,没有比上战场来得更快更踏实的。 “明天中午小李会送月饼过来,还有些麻辣牛肉干和小虞爱吃的酸笋。” 话到最后,沈长年又声气和蔼道:“明礼,你跟小虞早点要个孩子,用不着缓等两年。” 提到孩子,沈明礼倏地有些不自在,回部队打通这个电话前,他就好好播种过,也不知道会不会有。 好在这会儿办公室就他一个人,也不是面对面跟大伯说话。 “孩子哪里是想要就能有的?缘分到了自然就来了。” 第191章 中秋佳节 “什么随缘?你一身力气,该使劲儿的时候别憋着,我听老爷子说过,方老爷子暗地帮小虞瞧过面相,说她命中夫贵、子贵。” 女人对沈家男人来说,就是安定后方的一块基石。 “不然,你真以为凭你挨一顿打,就能娶她进门?” “……” 沈明礼不知道有这回事,不过隐约是记得婚礼当天,方老爷子看着虞晚跟他爷爷嘀嘀咕咕说些什么。 沈老爷子年轻的时候,是不信这些命理神说的,可年纪越大越觉得命里定好的东西,谁也改不了。 长孙要走到他那个位置,就注定要上战场,既然要上战场,必然少不了未雨绸缪。 强健体魄可以从小练,背景人脉由家人打点,玄之又玄的命定也有外力加持。 天时地利人和,缺一不可。 * 次日中秋,晴空如洗。 好几天没回小院的陆老从油田回来,随行的勤务兵小孙提着个桶,桶里全是海湾渔船打捞的新鲜海货。 陆老回来的时候,虞晚不在院子里,她去了邮局打电话,分别是给婆家、娘家还有伯娘家。 隔得远不用送什么中秋礼,说几句讨巧的话还是应当应分的。 等她打完电话回到小院,已经是半上午,厨房烟囱冒起白烟,猜是姥爷回来了。 进了院子,虞晚朝右面厨房看了眼,勤务兵小孙和阿则都在里面忙活。 陆老坐在屋檐下的躺椅上,拿着把蒲扇打蚊子。 虞晚来了大湾近一个月,第一次瞧见这么悠闲的陆老,走上前喊了声姥爷。 “小虞回来了啊。” 陆老拿蒲扇指了指小圆凳,“坐。” “跟家里通过电话了?” “嗯。”虞晚递了句婆婆说的话,“妈让您今年过年一定要回去。” 陆老年过七十,人有些瘦,精神却很好,头发花白,长长的吊白眉和廓耳垂,自带三分笑的亲切感,很像古画上的慈悲罗汉,“今天才中秋,离过年还早。” 虞晚不知道陆老为什么不愿意回京市,也没劝他老人家回去,她总觉得这个时期的老人,都有许多不能对外说的故事。 她心里乱猜一通,又听到陆老说:“明礼是个好孩子,嫁给他,日子不会差。” 虞晚笑了笑,轻抚了抚衬衣下摆,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打从她嫁给沈明礼,婆家人似乎都说过这话。 可她真的没有把婚姻当儿戏的打算。 沈明礼是她慎重又使了些手段挑选的结婚对象,也讲规矩地走完婚嫁流程,一切都是严格按照老话和长辈的教诲进行。 快到中午,厨房飘出饭香味,沈明礼这时回来了,跟他一块儿的还有前几天送米面粮油过来的勤务兵。 勤务兵背着一个竹背篓,瞧着沉甸甸的,里面应该装了不少东西,手里还提着一个小水桶。 “姥爷,虞虞。” 沈明礼帮勤务兵把背篓放到地上,走到虞晚身旁,单膝半蹲着和她说话,“跟咱妈打过电话了吗?” “嗯,打过了,妈说让你好好照顾自己,记得准时准点吃饭。” 沈明礼瞧她端坐得规规矩矩地,膝盖都是并拢着的,模样说不出的乖巧,笑道:“你跟姥爷在聊什么?” 虞晚歪着脖子看他,嘴角提着些笑,“还没说两句,你就回来了。” 陆老看小夫妻俩蜜里调油的样,说不出的般配,接着前头的话问:“小虞有没有个人打算?” 虞晚摇头,“暂时还没什么头绪。” 打算肯定是有,要真没半分计划和脑子,怎么可能嫁进沈家? 怀孕后她就离开大湾。 陆老没提让虞晚工作的事,沈明礼也没提过,大湾是什么地方?多呆些日子稍微和本地人聊几句就能摸清形式。 大湾虽然地处偏远,但位靠两国交界,西南绵延百里的丘陵,有48片雷区,几十万枚地雷全是卡车式倾倒埋下。 驻扎在盐碱滩的第27军199师587团,一是为了守备大湾油田,二是战略部署。 从大湾内海湾起,往南海海域方向,与南越相望的十几座海岛上全是驻扎部队,分别是陆军197师、198师、还有协作的海军部队。 南越早在千年前,一直是华国领土,后来历朝历代也是华国藩属国,直到1946才独立建国,大湾和南越之间的百里丘陵,在1946年之前一直是适合耕种的梯田。 因战乱,成了如今的百里雷区。 大湾这边的土质特殊,并不适合耕种,本地人全靠捕鱼打捞为生,好在64年发现了油田,有了油田开采,本地大部分青劳力都进了开采队。 大湾油田的工作,也成了大湾镇上居民维持生活的主要来源。 大湾缺粮食,全靠外地供应,大米、面粉等细粮,真就是有钱有票都买不到。 猪肉、牛肉、羊肉、蔬菜更是少见。 大伯娘郭贞清楚大湾这边的生活,月月都让勤务兵送细粮过来,远在京市的陆玉珠也是每隔一两月就会邮寄罐头、饼干、糖奶之类的加工食品。 虞晚看到勤务兵从背篓里拿出来的各式蔬菜,眼睛都在放光,住在大湾的这些天,顿顿吃海鲜,吃得人实在受不了。 沈明礼看出她嘴馋,提着眉眼笑,“一会儿让小孙给你炒个海莱花煎蛋,再给你弄些油煎肉吃。” 小桶里装着的是泡在井水里的三斤猪五花肉,大老远从西昆带过来,怕捂臭了,着实不容易。 虞晚笑着感叹:“要是天天都过节就好了。” 沈明礼换了只腿蹲着,跟着她笑,“别贪心,哪能天天过节日?一会儿我看你能吃几块肉,别吃两块就嫌闷油气。” 陆老年纪大了,舌头退化,“还是年轻好啊,吃什么都有胃口。” 老年人吃什么都觉得没滋没味,吃到合胃口的,多吃点又不消化。 厨房里,小孙和阿则忙着收拾海鲜,看到勤务兵拿进来的五花肉,眼睛直冒光,等会煎完肉的锅,他们还能炒些冬瓜吃。 小孙和阿则的每天伙食费标准是0.39块,没在团里吃的话,每月可以退一部分伙食费,拿到手里的伙食费,都想攒下来,在吃的方面就比较节省。 这个月小院多了一位虞晚同志,最高兴的还是阿则,他天天帮着煮米饭,做面条,都能蹭些细粮吃。 虞晚爱吃蒸桶米饭,煮蒸桶米饭就会有米汤,她一个人肯定喝不完,多的全进了阿则肚子里。 想着一会儿还能蹭些油腥,给鱼打花刀的手,更加利索。 两人原来是炊事班的人,被调到陆老身边当勤务兵,除了照顾他的日常生活,还要做些合口味的饭菜。 中秋佳节,做了满满一桌子菜。 清蒸鲻鱼、油焖班节虾球、油爆海螺、葱段鲍鱼、油煎肉、海莱花炒蛋、冬瓜生蚝汤。 六菜一汤,只有虞晚、沈明礼和陆老三个人吃。 好在沈明礼饭量大,胃口好,也不会有浪费。 厨房里,小孙和阿则一人捧一个缺口大碗,蹲在门槛上,吃着高粱饭配炒冬瓜,碗里还有些黑乎乎的虾酱。 面前条凳上摆着一个大海碗,里头装捡了两片油煎肉,一条蒸海鲈鱼,还有用炒过油爆海螺肉的锅,加辣椒和小海鱼炒的下饭菜。 虞晚要在院子厨房里开火吃炒菜,是最让人高兴的事,给她炒完菜的锅,阿则都不洗,留着炒些自己去赶海收拾回来的小鱼小虾小贝肉。 “希望虞同志能在大湾多住些日子,她来了这,天天都跟过年一样。” “你小子闷不吭声的,净会占便宜,天天献殷勤主动帮人家做饭,就是想多倒大豆油留锅。” 第192章 国庆 吃过午饭,勤务兵收拾饭桌,陆老回屋休息。 沈明礼被虞晚催着回了房间。 “什么事这么急?” “房梁上有老鼠,你把屋里的洞眼好好找找,找出来全都给堵上。” 虞晚仰着脖子瞧昨晚发出响动的位置,猜上面肯定有个耗子窝。 沈明礼故意逗她,“它住它的,你住你的,不是说我把你一个人丢在这吗?刚好和你作个伴。” “谁要跟老鼠作伴?” 虞晚神情有些惊诧,等听到沈明礼的后面半句话,差点遭他气死。 “论先来后到,还是它先住进来的,你让我端了人家的窝,人家也有一家老小。” “啪。” 虞晚反手一巴掌打他胳膊上,“去给我找出来,要把我衣服咬烂了,我马上回京市。” 一听她要走,沈明礼也不再乱开玩笑,叫了勤务兵帮忙,把屋里东西搬到院子里晒,又上上下下地翻找洞眼,堵石块的堵石块,添瓦片的添瓦片。 折腾一通,时间一眨到了半下午。 因今天是中秋节,沈明礼给自己放了半天假,陪着虞晚出门散步,大湾镇很小,拢共两条街交叉,街道分叉出许多小巷子。 出了镇子往东南方向走几公里是盐碱滩。 往西北方向走是火车站。 往北走是丘陵,丘陵名叫羊儿坡。 坡上没什么树,全是半人高的草,走到坡上,往下看,能看清小镇全貌,还有左边远处的驻扎部队,以及更远的内海湾。 临近傍晚,盐碱滩方向有许多人影往小镇走。 全是下班回家的油田开采队工人。 沈明礼一直在看虞晚,想着要怎么开口,她扯下一根野草,捻在手里转了转,然后拿毛绒的那头在胳膊弯的位置反复挠了挠。 挠过后,等手腕上的手表秒针转完三圈,被挠过的皮肤起了一小片红疹。 抗过敏针好像失效了。 沈明礼知道她皮肤娇气,但没想到挨点杂草都能起红疹,他把周遭的野草踩平一圈,有些后悔带她来羊儿坡看夕阳。 他垂眼看着她,语气温和道:“虞虞,你是不是不喜欢这?” “日子不都这样吗?” 虞晚不喜欢纠结已经发生的事,来都来了大湾,喜不喜欢没那么重要。 重要的是不喜欢就想办法离开。 沈明礼知道她不开心,来之前他就知道虞晚肯定不会喜欢这。 不变的风景,缺衣少食的环境,没有任何消遣方式,也没有朋友亲人。 他自私地想让她留在这陪他,可真的看到她沉默,沈明礼又有些后悔。 “虞虞,我答应你,明年中秋前一定会调离大湾,我会带你回西昆。” 虞晚歪头瞥他一眼,丢掉狗尾巴草,拉下挽起的衬衣袖口,转移话题,“快回去吧,晚上还要赏月吃月饼呢。” 她不会在这陪沈明礼过一年。 要明年调不走,陪的这一年就是自己犯傻的沉默代价。 到时候她再闹着走,全家人都会讨伐她,第一年都能在大湾待下去,第二年怎么就待不下去了? 要待了第二年,那后面就有无数个艰苦条件好多年。 她要真爱艰苦生活,下乡当知青不是更能体验吃得苦中苦的精髓吗? * 中午吃得比较丰盛,晚饭相对比较简单,清汤鸡蛋手擀面。 重头戏主要是伯娘让人送来的两包月饼。 一包月饼有十个,花生核桃芝麻馅的月饼,虞晚也是第一次吃。 她拿小碟子接在下巴处,小口小口地吃着,甜糯带油香的口感,吃起来很香。 就是月亮不怎么应景,满天仰脖子瞧都没找着它的身影。 只有几颗不怎么亮的星星,点缀夜幕。 沈明礼爱吃甜食,拿着月饼几口一个,有那么点牛嚼牡丹的感觉。 虞晚没找着月亮去欣赏,眼珠子转到沈明礼身上,看他把月饼当啃包子馒头一样的往嘴里送,笑着打趣。 “有你这么吃月饼赏月的吗?” 他也学她反问:“有你这么吃月饼赏月的吗?” 谁吃月饼像她那么讲究?一个月饼切成八小块,放在碟子里,捻起一块还分两口吃。 虞晚踢他一脚,“要你管。” 沈明礼一口把剩下的半个月饼吃了,继续学她说话,“要你管。” 虞晚怄得跳脚,要不是旁边有姥爷和勤务兵在,她绝对狠狠掐他一把。 小夫妻俩的拌嘴,听得人发笑。 陆老分了半个月饼吃,小孙和阿则两个人分一个月饼。 沈明礼吃完三个半月饼,剩下的月饼全留着给虞晚当早饭吃。 过完中秋,又过几天,下过两场夜雨,转眼到了国庆。 国庆节前一晚,从西昆市过来表演慰问演出的文工团来到大湾镇。 当天夜里,镇上居民都在讨论明天部队有什么文艺演出。 大湾没什么娱乐方式,文工团的慰问演出就是比过年还热闹的大事。 虞晚没看过文工团演出,也有些好奇,趴在枕头上问沈明礼。 “会表演什么类型的节目?” “一般都是话剧、歌舞、大合唱。” 沈明礼没怎么看过文工团表演,把以前看过的节目,大概讲了下。 “明天上午你去盐碱滩就能看到演出,到时候我给你安排一个家属好位置,让你看得比谁都清楚。” 提到盐碱滩,虞晚一下没了兴致,她翻身躺在枕头上,抢过沈明礼手里的蒲扇给自己扇风。 “还记不记得我们的第一次见面?”他哪壶不开提哪壶。 怄得虞晚翻白眼,“去给我拧个湿毛巾擦脸。” 她怎么不记得?想到那天晚上天降“甘露”,虞晚就感觉脸上手上不干不净的。 沈明礼一下笑出声,遭她又瞪一眼,转而严肃起来揶揄人,“不是才擦过薄荷膏吗?再拿毛巾擦脸不就白擦了?” “要你管,邋遢鬼。” 沈明礼眼中始终带着笑,他记得第一次跟虞晚见面的情形,她显然也记得。 他私下猜测过许多次,却始终不明白虞晚怎么到了盐碱滩。 滇南南海海岛乐水,离大湾相隔很远。 抱着怀疑,沈明礼问出了口,“那晚你怎么到了盐碱滩?” “你管我怎么到的盐碱滩。” 虞晚不想提盐碱滩的事,反手扯下电灯绳,任性道:“我要睡了,你不许啰里啰唆地跟我说话。” 第193章 文工团演出 对于虞晚的躲闪,让沈明礼提起的疑心变得更重。 他回京市,第二次跟虞晚相遇时,她也是竭力装不认识他。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让她不愿意记起盐碱滩那晚? 沈明礼侧身躺向她那一面,伸手抱住她,带着安抚和体贴哄道:“虞虞,我是你丈夫,有什么事情,你都可以跟我说。” “……” 说什么?说她不是虞鱼? 她敢拿命赌,只要她这会儿敢脑子发昏说出自己不是虞鱼,明早绝对被当成间谍抓走接受调查。 在军人面前,个人感情和家国大义相比,根本不值一提。 虞晚拿蒲扇敲他脑袋,“你话多死了,睡不着我可不让你睡了啊。” 说着,丢掉蒲扇,主动圈住沈明礼的脖子,在迷蒙不清地夜色里,开始实施她的个人计划。 沈明礼明早有事,五点半就要起来,今晚本来不打算做些什么,这会被虞晚缠上,他想推又不好推,怕伤了她的心。 心里清楚要早起有要事做,可面对虞晚的热情,无论如何都说不出一个不字。 半推半就地黏糊在一块儿,多少有些舍时间陪爱人的意味。 沈明礼被她亲得气息不稳,偏要装得持重沉稳,“只能给你一次,不许贪心。” …… 听到这话,虞晚恨不得反手给他两耳光,沈明礼总有本事拿话气人。 要不是为了早些怀孕,谁稀罕挨着他? 抱着早日离开大湾的目的,虞晚是想尽办法地折腾,说好的一次,还是被她弄成了两次。 * 第二天天不亮,沈明礼起了个大早。 冲泡一杯羊奶粉喝了,回部队的路上,他打了一路哈欠,到了驻扎地,正巧碰见跑操的军医罗成。 他笑着问:“没休息好?” 昨晚过了凌晨才睡,的确没休息好。 沈明礼捉到罗成瞟向他后腰的眼神,“去,跑你的步。”说完话,他大步朝办公室方向走去, 沈明礼现在是已婚人士,部队里的人都知道,不少人偷偷摸摸去镇上瞧过他带到大湾的媳妇,见过的人都说好看得不得了。 罗成没见过虞晚,却清楚传闻不假,不然沈明礼怎么可能隔三差五两头跑? 每天再忙再累,训练完都要洗过澡换身干净军装才回去。 一个男同志这么精心拾掇自己,还能是为了谁? * 部队里的事,虞晚不清楚,她很识趣地从不过问,沈明礼也从不跟她提。 今天是国庆节,有文工团的慰问演出。 镇上不上班的男女老少,吃过早饭都提着板凳、条凳往盐碱滩那边赶,生怕去晚了占不到好位置。 “上回五一劳动节的慰问演出,可是在部队里,这回在外头表演,也不用爬墙头听了。” …… 部队有规矩,不让普通群众随意进出,文工团的表演台子原本应该是设在内部,考虑让镇上的群众也能看演出。 表演节目的台子改搭在盐碱滩外的一处空地。 正中间用石块垒出一道边界线,左边是群众观看位置,右边是士兵观看位置。 虞晚的位置在左边群众观看第一排的中间边界线处,第一排从中间边界线往外排开,依次是镇上领导班子,书记、副书记、委员、镇长、副镇长、街道主任、派出所所长等。 第二第三排是领导家属,后面才是一排排群众位。 虞晚在家里吃过早饭,换了身伯娘给她买的过膝到小腿的浅绿色长袖裙,浅淡的嫩绿色,穿在身上让她看起来像一朵山茶花。 再配上单侧麻花辫和防晒纱巾,更像雨后朦胧不清的山茶花。 精心打扮了一下,又擦了一遍薄荷膏,等虞晚跟勤务兵阿则到盐碱滩的时候,大部分人都早早到场了。 她来得不算晚,节目还没正式开始,只是大家来得太早,显得她来得迟。 加上她的位置在第一排,被一双双眼睛看着,让虞晚总有些是她登台演出的错觉。 她倒不怕登台表演,就怕跳一曲民族舞跌破围观群众的眼睛。 晒过太阳的凳子烫得不得了,坐下去的瞬间,虞晚轻皱了下眉,与她座位距离两步远的沈明礼,看她这样,沉声问:“怎么了?” “没什么。” 虞晚温柔一笑,侧着半边下巴小声问:“表演什么时候开始?” “还有十分钟。” 看慰问演出的人有好几千,虞晚跟沈明礼小声说着话,有不少好奇目光落到她身上。 穿军装的士兵一律保持沉默,围观群众的议论声此起彼伏。 “那是谁家的家属?” “还能是谁?能坐第一排中间位置,肯定是部队家属呗。” “听说是京市来的,好像是什么大领导的女儿,瞧瞧人家那一身打扮,洋气得不得了,裙子颜色跟芭蕉心似的。” 一抱着两个穿开裆裤弟弟的小姑娘,羡慕得不行,“喔唷,快看,她头上系着挡太阳的纱巾怎么还会发光?” “哎呀,还真是,太阳一照到她头上,闪得不得了,那么大宽幅的纱巾不得五六块?” “那才五六块钱,我猜要十几块,穗城那边不就时兴这种舶来货吗?我妈说等我明年毕业也给我买一块大红色纱巾。” 圆圆脸的小丫头跟着吹嘘:“我妈也说给我买,到时候我跟你一块儿挑,咱俩还能换着戴。” 挨着坐的两个半大丫头,你一言我一语的攀比,被抱紧了的两个奶娃子,招呼也不打一个地“滋”了出去。 “哎哟喂,尿了,快别对着我。” 坐在前头的街坊邻居遭尿了一后脖子童子尿,周围人都跟着哈哈笑。 …… 两名穿军装的主持人上台,台下瞬间安静起来。 “敬爱的各位战士同志,亲爱的领导群众们,大家上午好。 我们是西昆市总政治文工团的文艺工作者,能在家国同庆的日子跟大家见面…” 此处省略几千字主持人开场白。 “下面有请观看小歌舞《聋哑人高唱东方哪个红》。” 虞晚捏着手帕擦了下鼻尖汗,有那么点还没开始看表演就想走人的意思。 沈明礼拿出放在凳子下的军用水壶,趁人不留神,递了过去。 “喝一点,解暑热。” 虞晚以为是凉白开,拧开喝了一口,差点没当场呕出来,满嘴苦味简直是……让她差点没绷住自己的温柔淑女形象。 她咽下嘴里的苦汤水,气恼地瞪着沈明礼。 沈明礼躲开视线,心道遭了,好像拿错水壶了,不会是部队发的甘草汤吧? 第194章 大湾纷争 台上歌舞节目一轮一轮地换。 话剧、歌舞、大合唱。 刚开始看还觉得有意思,等日头升高,没个遮凉树荫,坐在大太阳底下看演出就成了一种折磨。 虞晚热得额间渗汗,手帕也擦得濡湿,第一排的好视野,轮转成了坏处,想要提前退场都不行。 偏她倒霉,旁边挨着坐的两个中年男人,一个体肥如猪,一个痰多如雨泼。 “咳,呸。” 又是一口老痰吐在沙地上,擦得铮亮的圆头皮鞋,在沙地上碾了碾,钟副书记察觉到女同志的眼神,斜过脑袋暗瞥她一眼,只一眼就把他看得骨酥心麻。 多标致的女人,脸长得勾人,身段儿也窃男人的魂,隔着个位置都像是能嗅到她身上的香气。 就是可惜,没生在穷乡僻壤,让人瞧得见吃不着。 虞晚捏着手帕捂在鼻息间,有些受不了这人的粗鄙恶心,遭他看一眼,都怕恶臭黏到她身上来。 她刻意往分界线挪了点位置,在鼓敲哨吹大合唱中,盼着演出早点落幕。 旁人看都看不够的慰问演出,也就只有虞晚一个人如坐针毡。 到了上午11点25分,演出圆满结束。 镇上居民还不想散场,部队士兵听口号回驻扎地,余下一些人帮着拆台子。 因提前说好中午在部队吃饭,虞晚没和勤务兵阿则往回走。 而是跟着沈明礼去了不远处的驻扎部队。 驻扎部队修建在盐碱滩附近的一块小土坡上,房子是清一色的平房,有部分房子正在修建中,靠近修建的区域还有不少没拆的军用帐篷。 沈明礼要开个简单的总结小会议,留虞晚在办公室坐着,“你在这休息会,午饭我会让勤务兵打过来,中午我们就在办公室吃。” “好。” 虞晚笑着应声,一步一打量地看办公室环境。 …… 沈明礼前脚刚走,没关的办公室木门被敲响。 “叩叩叩。” 虞晚放下才拿起的过期报纸,抬眼看向门边。 一名身穿演出服的女同志,正站在办公室门口,她脸上画的红圈圈还没擦,用黑炭笔描过的眉毛,舞台表演效果十分浓厚。 以为她是找沈明礼,虞晚先开了口,“沈营长不在。” “我不是来找沈营长的,我是来找你的。” 虞晚不认识她,疑惑道:“找我?你是?” “我叫王婵,陆玉儒是我继父。” 陆玉儒?名字有些耳熟,虞晚稍微想了下,才反应过来是谁。 沈明礼的陆家小舅,她婆婆的弟弟。 虞晚放下手中报纸,朝办公桌对面的空位指了下,客气又不失礼貌道:“有什么事坐下说吧。” 王婵来之前有过犹豫,在台上表演时,看到第一排的沈明礼和虞晚,心里涌起过一阵酸意。 那股来得快,去得也快的酸,不是为沈明礼这个人,也无关任何男女感情。 只是一种内心欲望无法得到满足,又难抑仰望的酸楚。 是不是她再漂亮几分,当初或许也会有机会成为沈家儿媳? 等了一会,没等着对面人说话,虞晚轻敲了下桌面,脸上带着得体的笑。 “是不好开口吗?” “你叫明礼一声表哥,我也算是你的表嫂,都是亲戚,以前没见过,以后来往的机会多了,自然就熟了。” “有什么事,你都可以直接说。”虞晚不着痕迹地打量王婵,虽是第一次见,可就这么和她面对面坐着,总有种照镜子的感觉。 王婵忽地有些不想提醒了,眼前人年岁比她还小,说话待人却是周到老练,能从小渔村寻亲到京市,顶着美貌还能保全自己的女人,实在不容小觑。 或许人家有所警觉,根本用不着她多嘴多舌。 王婵省略被沈明鑫害得晚一年提干的事,简单明了道:“沈明鑫去了南海椰岛乐水。” 陌生地名,让虞晚没那么快回转过来思绪,也就两三秒的间隙,等她明白过来后,又听王婵说。 “她主动去岛上驻扎部队参加慰问演出。” 主动两个字用得很妙。 乐水是虞鱼的老家,沈明鑫借国庆节跑去乐水演出,打的什么鬼主意,答案不言而喻。 虞晚轻笑道:“小堂妹对提干的事,实在用心,乐水那么远,也争着去。” 王婵遭沈明鑫害过一回,对她的恶毒狠辣记忆犹新。 要不是仗着是沈司令女儿的身份,她绝对不会吃下哑巴亏。 “沈明鑫没你想的那么简单,多留些神。” 最后一句话,算是一番好意提醒,王婵清楚自己不能招惹沈明鑫,但眼前的虞晚肯定可以。 她是沈家儿媳,分量可比她一个外人重。 能看到沈明鑫吃大亏,也算是出了一口憋屈恶气。 虞晚笑着没表态,等王婵走后,拿起桌上的报纸,慢条条地给自己扇着风。 王婵主动跑来透消息给她,无非就是想让她跟沈明鑫打擂台。 可惜…… 主意是要落空了。 结婚当天,沈老爷子把那份尸检报告给她,就是变相在她身份上盖了真伪辨认印戳。 沈明鑫跑去乐水,要是找人打听虞鱼的事,肯定会碰一鼻子灰。 虞晚摇着报纸扇风,右手抚摸到小腹上,轻声念了句,“你可要争点气啊,好家世,好爸爸,我都给你准备好了,只要你来,我可以向你保证,你一定会是备受全家人疼爱的宝贝。” * 十月初的大湾,天气还是很热。 部队食堂的伙食,跟在小院吃的差不多,不是蒸鱼蒸虾就是生蚝扇贝,要么就是白灼鱿鱼、海螺肉等等,还有永远不限量的海带汤。 唯一区别是在主食方面,高粱米饭,颗颗圆润像小珠子,虞晚没吃过,想尝一下,不等她动筷,沈明礼把饭盒往自己面前推了些。 “部队里的主食,都是混米糠水煮的,你不要尝。” 他用筷子点了下另一个饭盒里的清蒸鲻鱼,“吃鱼,今天凌晨才起网抓回来的,新鲜得很。” 虞晚现在是谈鱼色变。 到了大湾,顿顿天天都吃鱼,连着吃了一个月,她就算生肖属猫,再爱吃海鲜也该吃腻了。 以前,她不吃葱姜丝,全当成调味料。 到了一方水土养一方人的大湾,饮食习惯也在慢慢发生逆转,切碎的葱姜丝混着淋过鱼肉的酱油,再舀上一小勺猪油,搅拌在米饭,就算是一种有菜有肉的美味。 虞晚分外想念伯娘郭贞做的饭菜,想着想着,也自然念了出来。 “这个季节应该吃海莱花、长角豆、菜心、小萝卜、苤菜叶、佛手瓜、野生菌…” 一长串的蔬菜瓜尖名。 念得沈明礼即想笑又心疼,“过几天我让伯娘送两只活禽过来,再送些能久放的蔬菜。” 大湾条件是有些艰苦,能种粮食的地方都种粮食了,吃菜这方面是相当困难。 “多麻烦啊。”虞晚喝了口海带汤,“月底不是伯娘生日吗?要不我回西昆住两天,等过完生日我带着蔬菜坐火车回来。” 回西昆肯定是不成的,沈明礼不放心虞晚一个人坐火车,更不放心她跟沈明鑫相处。 原来不知道沈明鑫是养女,现在清楚了就不得不防着些。 看出沈明礼的犹豫,虞晚温柔笑了笑:“我也不是说走就走,过了月中,到了月底我再走,帮伯娘过完生日,呆上一个多星期,11月10号左右我就回来。” 月中她要备孕,这段时间肯定不能留在西昆。 虞晚计划地好,沈明礼却不同意。 “不行。” 她刚要问为什么,驻扎部队上空响起尖锐刺耳的号角声。 面前吃饭的沈明礼已经冲出办公室。 第195章 战火将起 另一边,南海椰岛乐水。 参加完国庆慰问表演的沈明鑫,趁着看节目表演的当地人还没散场。 有意跟人打听事。 只是她一身表演服,让人生了警惕心。 乐水虽是小渔村,可因这两年在修建水库,本地不光有驻扎部队,还有自发组成的岛上民兵队。 问了好几个人,沈明鑫才找到虞家人。 她问的人就是虞鱼的隔房老叔虞大成的媳妇素芬婶子。 “你打听我们虞家的事做什么?你又是谁?” 沈明鑫向旁边芭蕉树指了指,“婶子跟我去旁边说话,站在这人多,说什么也不方便。” 素芬婶子看她是文工团的人,也有心多问两句。 两人走到芭蕉树后,沈明鑫笑得一脸人畜无害,说话也很礼貌,“婶子,我叫陈琴琴,你叫我小陈就行,我想跟你打听个事。” “什么事?” “你侄女虞晚的情况。” 虞晚?是鱼鱼吧,素芬婶子猜就是问这事,那死丫头不要脸偷跑出海岛,还改头换面叫虞晚。 铁了心不跟他们有来往,这会儿,来人打听她的消息,怕不是来寻仇的? 怕惹事,素芬婶子先表明两家人关系不大亲的意思,“你问她做什么?我们是隔房隔代亲戚,那丫头性子独,没怎么跟我们来往。” “你想问她的事那就是找错人了。” 沈明鑫没想到会是这种情况,过于隐秘的消息打听不出来,核对一下身份还是很容易,她退而求其次。 “我就是想问问她长什么样,大概多高多重,身上脸上有没有什么疤痕之类的。” “还能是什么样?两个眼睛一个鼻子一张嘴,两只胳膊两条腿。” 这文工团女同志见都没见过鱼鱼,还跑来打听人,素芬婶子满口打哈哈,说话跟顺口溜儿一样。 心生提防,吊起眉眼反问她:“你到底是谁?打听那丫头的事做什么?我实话告诉你,那臭丫头还欠我们家好几十块钱,你要是跟她关系好,就把钱帮她补上。 要是关系差,回去帮着宣传一下,她爷爷下葬的钱还是我们家出的。” “要是还有点良心,让她把欠的钱邮给我们。” 沈明鑫从西昆过来,为的就是打听虞晚的消息,现在一句有用话没问出来,还被问着要钱。 她没再跟老婶子多废话,转身就走。 趁看节目的人还没走完,又去问同村的其他人。 无一例外,得到的答案,都是你是谁?你问虞丫头的事做什么?她是不是在外头得罪了人,不然谁来打听她? 敢偷跑出岛的丫头,还有什么事情做不出来? 村里人不傻,能跑来打听的能是什么好事?都怕嘴巴乱说一不小心惹上大麻烦,虞丫头无牵无挂就一个人,他们可都是老老实实,本本分分,拖家带口的普通村民。 沈明鑫不死心,硬拉着人问,老婶子还要赶着回去做晌午饭,被问得急了,苦大仇深道:“你连人家长什么样都要打听,那还打听个什么劲儿?” “我说长成猪样,驴样,牛样,又有什么用?” 两个多月前,也有人跑来打听虞家丫头的事,当时给消息的人是一名男知青。 男知青说了什么,没人清楚。 但打听消息的人前脚一走,后脚,男知青就被大队送去挖水库。 乐水修建水库蓄水,本地壮劳力每个月要出12天工,被送去的男知青就惨了,天天都要下死力气干活。 有这件事在前头摆着,谁也不敢乱传消息。 沈明鑫白跑一趟,什么消息也没打听着。 京市那边,有沈家老爷子镇着,她不敢找人去问虞晚的事。 琢磨来琢磨去,只有借文工团慰问表演机会,跑到乐水来打听,可惜又扑了个空。 看着散干净的空地,沈明鑫总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一个长在渔村的乡下丫头,根本就不可能娇气成虞晚那副贱样。 乐水的天,还是那么蓝,转眼间云密风起,大雨倾盆。 离海岛西边几十海里外的某处海域,两艘返程的大型渔船,被一艘闯入海域的军用舰船击沉。 顷刻间,火光冲天,轰响震耳,浓烟滚滚直冲灰败如旧棉絮的天幕。 相隔不远的驱逐舰,第一时间发现闯入海域的南越舰船,不等向上级汇报,舰长方齐锐直接下令追击,全力轰炸南越舰船。 “务必击沉闯入我海领域的南越军用舰船!” 导航兵分辨目标后急切回复:“报告舰长,目标在我右舷六十度,距离32链。” 操舵兵准确行进追击,舰长方齐锐下令: “瞄准!开火!” …… 海上风云变幻,沿海驻扎部队,吹响号角,集结兵力,准备时刻参加战斗。 虞晚被勤务兵阿则送回镇上小院, 面对突如其来的变故,还有些懵头懵脑。 “是要打仗了吗?” 阿则今年才20岁,没上过战场,他挠了挠后脑勺,“或许吧,我也不晓得。” 第196章 梦断 2合1 院墙上的翠绿藤蔓,忽地遭风一吹,落了好些叶子下来。 “要下雨了。” 阿则望了眼天,顾不上再跟虞晚说话,跑到屋后收陆老的衣服,还有他自己晒的咸鱼干、虾干、海带菜。 海上下过来的大雨,来得突然又迅疾。 跟部队里的号角声一样。 说响就响。 虞晚拿出藏在窗台下的钥匙,打开锁头进屋。 将钥匙随手丢在书桌上,解下系着的纱巾,转身一屁股坐到椅子上,把一身沉重骨头全靠在椅背上。 有了靠背,人就难免会有倦怠感。 脑子里想着事,想着想着,什么都还没捋清楚,人反倒是先睡着了。 院内一方天地,在虞晚睡着时,变得雨大风大。 院外的广阔天地,更是风雨如晦,才下午两点,天黑地跟晚上八九点一样。 阿则收完被当宝贝一样摆整齐的干虾干鱼,才从厨房进到屋子里,抖身上的雨点子,一偏头,看到对面屋子没关严实的窗户被风吹得大敞开。 急忙朝那边喊了声,“虞同志,雨下大了,你把窗户关好,别留缝。” 朝向好的屋子,就是这点不好,一旦遇到刮风下雨天,会比其他屋子更容易灌风雨。 对面屋里人像是没听见。 又等一两分钟,还是没人关窗。 担心泼溅进屋子的雨水,泡软土坯地,才堵好的老鼠洞,又会被老鼠抛拱出新洞。 阿则走到门口,再次大吼,“虞同志,把窗户关上,你屋里窗户没关好。” 喊过两声,对面屋子依然没回应。 雨可是不等人的,盆泼似地噼里啪啦往窗户里砸。 阿则取下门后棕榈衣披上,快步走出屋子,几步小跑到对面屋窗前,两手一抬将玻璃窗摁了下去。 “啪”地一声响,椅子上打盹儿的虞晚被一下惊醒。 她朝响动处看去,玻璃窗外有个被雨水扭曲的人影,屋里窗台下的土坯地湿了一大片,没压平整的地方还积了水。 阿则在外头又喊了声,“虞同志,你把窗户从里面锁上,雨下大了,一时半会小不了。” 话落,玻璃窗内的人影这才站起来往他这边走。 还当她是出了什么事,想什么想得那么出神? “知道了,你快回屋避雨。” 虞晚揉着眼睛走到窗前,把锁窗户的半根筷子插进洞眼片里,脑子里还在想刚才那个一闪而过的片段梦。 梦里,有一个人站在海边哭。 还没看清是谁,她就被关窗声惊醒。 才从盐碱滩回来,虞晚就做起这种梦,她猜是自己被部队的紧张气氛带得精神紧绷。 “没头没尾地,真是个怪梦。” 屋外暴雨如注,脱了鞋袜,换了身舒服的家居服,想着没事做,虞晚躺回床上接着午睡,这一睡就睡到下午五点半,中间又做了一个梦。 梦里她回到沪市的家,跟爷爷吃陈姐做的家常菜,饭桌上有鲜笃鲜、蚝油生菜、赤豆饭、酱油鸡…… 画面一转。 她去参加第17届柴夫斯富基国际钢琴比赛,很扫兴地没拿到奖牌。 爷爷还鼓励她继续坚持热爱的一切。 “小虞同志,成功道路上是有挫折的,你要了解它,直面它,打败它,一定要有无所畏惧的勇气,不能让任何外事外物挫败你的决心。” 虞晚知道自己在做梦,想说一句爷爷,我很想你都说不出口。 活着的人是不能跟去世的人对话的。 * 当天夜里,沈明礼没有回镇上小院,陆老也因大暴雨被困在油田一线。 暴雨一下就是好几天,天跟漏了一个窟窿似的, 国庆节的节日气氛,全被这一场雨,和部队里的号角声打破。 南方人民报、西昆日报、穗城日报、不约而同地在10月7号刊登了一则惊天骇闻。 【南海驱逐舰击沉入侵我国南沙海域的南越舰船!!】 【史上最年轻舰长,魄力十足!一击沉舰!南越舰船痛遭炮火教训!】 【南越舰船无故袭击我国渔民捕捞渔船,两艘渔船沉尸海底,巡海驱逐舰炮火回击!】 报纸一经发售,前后不到两小时直接售空。 首都出版总署那边得知南方报纸上的内容,马上召开紧急会议。 会议主旨是痛批严批南方人民报、西昆日报、穗城日报,作为人民咽喉,不经总部命令不经央部指令不顾政治立场,发传不负责任的军事行动,严重影响社会稳定。 平时一直关注政治军事方面的人,很快想起四月前的京城日报。 当时有一篇文章报道了南海四沙群岛频频出现南越舰船。 火药味已经弥漫,战事迫在眉睫。 京市军区医院。 接完从南方穗城打过来的一通电话,沈老爷子挂断电话,翻出柜子里六月份的旧报纸。 找出6月15号的那一份。 报纸其中一页上面,赫然是有关南越舰船出现在南海的文字报道。 南越敢如此再一再二的挑衅,原来的内部领导人多半是已经更迭换尽。 沈老爷子估算了下时日,正要给小儿媳陆玉珠打通电话,同医院的方老爷子找了过来。 “老沈,帮帮忙。” “您能有什么事让我帮忙?” 方老爷子进了房间,坐在沙发上直叹气,“南边的事您听说了吧?” 沈老爷子笑而不语,挥手让一边的警卫员出去。 “方齐锐那小兔崽子,真是显了一回能耐,上头命令还没下,他说追就追,说开火就开火,这会儿被上面停职关禁闭写检查。” 方老爷子是今早得知的消息,气得早饭都没吃,“你说说,他到底哪来的胆子敢这么干?” “写检讨能算什么事?” 沈老爷子很看得开,劝道:“年轻人做事是得有股冲劲,我看他命令下得好,不愧是最年轻最有魄力的军舰长。” “都火烧眉毛了,你就别拿我开涮,留了档案,以后可就难看了。” 方老爷子忧心孙子前途,沈老爷子帮着点破其中关窍。 “齐锐事情办得好,又办得不好,炮都轰了,击沉的南越舰船怎么没拖回岛上?南越舰船可是新式军舰。” 方齐锐要把军舰拖回岛上,顶多写个检查,什么都没捞着,才挨得关禁闭。 至于被停职,也是有些位置上的人老了,又占着位置不下来,怕再起战火显出某些位置上的蠹虫子孙。 方齐锐没有选择息事宁人,大事化小,而是直接猛力回击,不就是点燃了导火索吗? 沈老爷子看得清局势,加上前头小丫头给的信,西昆不太平,有了内扰外侵,下一步就该是兵法中的出其不意,攻其不备。 最迟今年年底又或者明年年后,南越一定会增兵突袭两国边境。 方老爷子也知道有这方面的原因,可方家到底不比沈家,他退了下来,军中没人能不慌吗? “老沈,您说我该怎么着手?” “关不了几天,就当是磨磨性子。” 听了这话,方老爷子安了些心,品出些深意,试探问:“真要开打?” “一定得打,而且还要轰轰烈烈地打。” * 窗外秋风吹树叶,变黄的叶子打着旋儿地往下落。 等方老爷子走后,沈老爷子去里间书桌给上班的小儿媳陆玉珠打了通电话。 先点了她两句工作上的事。 然后才说起上次孙媳妇的那封信,“你跟小虞讲,她的个人计划可以全面实施。” 老爷子冷不丁地给她打电话,陆玉珠还当是出了什么大事,原来是让明礼和小虞两口子早点要孩子。 态度前后两个月变了个转,她也没问原因,恭顺应下。 “好的爸。” “我这还有些日常泡水喝的老参须和一支上年头的黑犀角,中午我让勤务兵送过去,你安排人亲自送去西昆。” 参须养体,黑犀角养伤,好端端地送到西昆做什么? 陆玉珠心有疑问,却没多嘴问,老爷子不喜欢话多还蠢的人,他说什么,小辈照办行事就成。 等到中午下班,回到军属大院。 陆玉珠才走到院门外,就被早早等在院子里的王妈拉到院墙外说话,“老爷子让勤务兵送到家的四个木盒,被明娟拆开看过了。” 陆玉珠眼露惊诧:“谁许她拆的?你怎么没拦一下?” “我拦过,没拦住,明娟不光拆了盒子,还拿了一支有二三十年份的好参,说刚好下个月给婆家祝寿。” 王妈不是爱告状的人,但沈明娟的行事方式的确不大妥当。 陆玉珠还当大女儿只是拆开过过眼,一听她动了人参,立马稳不住了。 进了院子,几步上了台阶,看到坐在客厅里的沈明娟,严肃道:“盒子里的参不能动,你把东西拿出来。” “怎么就不能动?不就是一支人参吗?”沈明娟觉得她妈有些小题大做,“又不是什么稀罕货,奶奶在的时候,家里没少煲参汤喝。” 她瞥了眼跟在后头的王妈,猜就是她挑唆的。 “一支参也值得您老人家说嘴,我记得前两年您病了一场,家里不也给您用参养身体吗?” “怎么你能喝参汤,我拿一支送人就不成了?真是听了让人发笑。” “明娟,你说话最好注意点,都是当妈的人,别总图嘴上痛快。” 陆玉珠不满大女儿的态度,转头跟王妈说,“这段时间你就别管明娟两口子,吃喝拉撒让他们自己解决,嫁出去的女儿,没道理一直住在娘家。” 王妈立在一旁没说话。 沈明娟讥笑道:“你眼里就只有两个宝贝儿子,哪还有我这个女儿?” 自从明礼结婚娶了小虞进门,大女儿就没少跟她阴阳怪气,陆玉珠全当沈明娟是在发神经。 也不知道一天在跟谁堵气,瞧什么都刺眼。 “你要送人参给婆家祝寿,就自己花钱去外面买,这参你动不得,是你爷爷给西昆那边准备的。” 不提西昆还好,一提西昆,沈明娟直接变脸。 中秋节是她儿子小墩子的五岁生日,家里没一人记着,也没任何表示。 原本算不了什么大事,小孩子过生日,当父母的陪着出去玩一趟就算过了。 可在九月初的时候,她妈明明去过友谊商店,买回来一大堆东西,却没有一样是给小墩子准备的。 当时沈明娟装着随口问了一下,得到的回答是给她爸还有爷爷准备的换季衣服。 起初,她也真当是这么一回事。 要不是后面几天看到王妈把衣服洗过水,晒在后院晾衣绳上,她到现在还被蒙在鼓里。 给宝贝儿媳妇准备的新衣服,多得一根晾衣绳都晾不下。 有蓝白碎花衬衣、粉白格子衬衣,还有浅灰色长裤、卡其色长裤、白色长裤。 除此之外,还有黑白波浪纹连衣裙、杏色衬衣长裙和四套素色女士内衣,并两条挡灰的错金银线纱巾,一条秋菊拼白纱、一条海棠红色。 连新买的羊皮女士搭扣鞋、中口牛皮鞋,都放在架子上晒着除味。 想到这些,沈明娟的喉咙就堵得厉害,“妈,你真的太偏心了。” “我偏心?我偏心什么?你到处打听问问,谁家嫁出去的女儿还留在娘家过日子?” “住在家里,吃喝住要过你一分钱吗?” 陆玉珠留大女儿在家里住,原本是想着照顾她一些,女婿张国斌分的家属院房子小,朝向又不好。 加上当时明礼、明扬还没结婚,房子也有空余。 所以才让大女儿一直这样住着,谁曾想,反倒是她好心办错了事。 “呵,不要我一分钱,那你要明礼、明扬一分钱了吗?” 沈明娟心里不平衡,说话也没收着,“他们是儿子,可以吃喝用家里的,我是女儿所有处处矮一截。 前几天中秋是小墩子的生日,你心里只记着儿媳妇,却没一件给外孙准备。” “你说你不偏心,这还叫不偏心?” 陆玉珠恍然:“我就说你这些天,总是看这不顺眼,看那不如意,原来是不高兴我给小虞置办衣服。” “她是沈家儿媳,我当婆婆的给她买些东西很正常,你心里有怨气,该去找你婆婆要,而不是找我这个当妈的抱怨。” “当初给你介绍方齐锐,你眼睛翻上天不愿意,非要嫁给张国斌,他家什么情况,你又不是不清楚,现在计较这些,早干什么去了?” 被戳中痛处,沈明娟的脸唰地变白,“你不偏心,怪我自己蠢,都是我自作自受,行了吧!” “我没你儿媳妇聪明,不知道高嫁,非要死皮赖脸往低了嫁,现在这样都是我活该,我活该行了吧!” 王妈看母女俩,越说越急脸,忙走出客厅,去院子里把院门锁上。 第197章 谁才是你的女儿? 锁好院门,王妈没有立刻返回,转头绕着侧院小路,去了后院收衣服。 她有意避开母女俩的争吵,免得沈明娟臊脸皮。 沈明娟却恨王妈当面装好人,背后净挑事。 陆玉珠不喜女儿这样撒泼,冷下脸,语调里全是训斥和轻看, “明娟,人要为自己的选择负责。” “负责?” 沈明娟像是听了什么笑话,“明礼、明扬做什么事,你跟爷爷都会负责到底,轮到我这就是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是好是坏全是活该。” “奶奶去世时,她那些好东西,没留一件给我跟明铃,爷爷眼里也只有两个宝贝孙子,我跟明铃,除了得到一个沈姓,还得到过什么?” 面对的女儿控诉,陆玉珠突然意识到,儿子说的是对的,公婆说的也是对的。 大女儿心胸狭窄且短视,她的眼睛就是一把秤,秤砣是她个人能力的重量,秤盘上放着的是别人对她的好。 得到好处,就是她个人应得的。 要是没得到,那就是别人处事不公,心存偏见。 她略显失望地看着大女儿,“明娟,我真是没想到你对家里有这么多怨言,还有什么,今天就一并说出来,省得憋在心里把你憋坏了。” “说,我当然要说。” 沈明娟心底积压的不满,不是一天两天,开了闸口就要倾泻干净。 “比不上两个弟弟,我认了,谁叫我是女儿,不是带把儿的儿子。” “可你生为一个母亲,对儿媳妇居然好过亲女儿,明礼还没娶虞晚进门前,给你说虞晚鼻子灵,闻不得一点怪味,屋里灰尘多了都会打喷嚏流眼泪。 就因为这一点,你让王妈和勤务兵里里外外的收拾家里。” “甚至连吃进嘴的大米也必须要先淘四遍水,做包子馒头的面粉也要过筛两遍才能做给她吃。 反正虞晚这个人就是娇贵,家里人都要多照顾点她。” “她给你邮几瓶不值钱的蜂蜜,你马上回寄奶粉麦乳精还有精细粮,光这还不够,又给她买衣服买皮鞋。 这还是我亲眼看到的,要是没看到,还不知道你有多偏心。” “……” 陆玉珠听得想笑,一颗慈母心也渐渐转冷,要不是儿子结婚,娶了虞晚进门,她到现在都没醒悟过来。 父母对子女的爱,不是不求回报,而是一种有来有往的循环关系。 付出这么多年,亲生女儿连包红糖都没给她送过,没工作没工资的儿媳妇却记得买蜂蜜孝敬她,写长信关心她,让她一日三餐要吃好,多晒太阳多锻炼。 除了这些,还夸她穿黑白碎花长裙很漂亮,像在下雪天泡好的一杯羊奶粉,隔着远是冷的,靠近是热的,喝下肚子是暖烘烘香甜甜的。 不管虞晚是做戏还奉承恭维,作为儿媳妇,她的心意礼数是尽到的。 沈明娟当她妈的沉默是理亏心虚,更要把大小事点破说穿,好让她知道,作为母亲她到底有多偏心。 “前些天中秋,你不记得给亲外孙备生日礼物,却记着儿媳妇,还让人送中秋节礼到乔家。” “对待女婿,你有这么好过吗?对待张家,你有让人送过节礼吗?” 亲妈忽略小墩子的事,沈明娟可以记一辈子。 列罪证一样的指责,让陆玉珠没了冷脸,反而笑了出来,只是笑里多少带着点讽刺。 “明娟,我问你,在你二十岁之前,日子过得有哪里不如意?身边又有谁过得比你好?” “没有。” “那二十岁之后,为什么变得事事不如意,哪里都不顺眼?” 沈明娟清楚是为什么,却没法说出口。 没嫁人前,她是天之骄女,是军属大院人人捧着讨好的对象,结婚后,境遇完全颠倒。 原来跟在她身后巴结讨好的那些人,一夜之间全都消失不见。 连她的婚礼都没参加。 更让她难以接受的是,原来巴结讨好她的那些人,现在的工作职位都比她高,结婚对象的条件也都比张家好。 “因为在二十七年前,你妈我没有下嫁,而是听从你姥姥姥爷的安排,找了个门当户对的丈夫,也为你选了一个出身优渥的好父亲。” “小墩子为什么被忽略不被重视,你是真不清楚原因,还是装不清楚?” 陆玉珠毫不留情地揭下女儿的遮羞布,“根本原因是你没给小墩子找一个好父亲,你选择下嫁,就不能要求别人跟着往下迁就你。” “总不能让当领导的,给普通职工点头哈腰,节假日上门问候吧?” “至于你说我偏心小虞,只给乔家送节礼,没给张家送。 那就要问问你自己,张家对你上心吗?你嫁给张国斌的时候,公婆给了多少红封给你,又给了什么拿得出手的见面礼?” 陆玉珠一直瞧不上张家,就是因为这点,女儿嫁给张国斌,人家只觉得是自己儿子有本事,当着他们的面恨不得跪下来说好话,背地里传得闲话却不是那么一回事。 “你弟跟小虞回门那天,乔家给了他200块红封,小虞的姥姥,送了一块上好的平安玉扣给明礼保平安,就凭这些礼数,我就不可能对小虞娘家人冷脸。” “一句话,他们怎么待我的宝贝儿子,我就怎么待他们的宝贝女儿。” 亲妈的话,让沈明娟脸上的血色褪尽,她不知道虞晚娘家人对沈明礼这么大方看重。 还当是抠抠搜搜的小门户,见到她弟不是诉苦求工作,就是让沈家帮忙办事。 “话既然都说了,那就要说清楚。” 陆玉珠能坐到海关高级关务监督的位置,做事绝对是有魄力的。 “作为母亲,生活上我尽可能地照顾你,小墩子出生时,我心疼你受生育苦,把你想要的金锁给了墩子,那枚金锁是你奶奶留给未来小曾孙的,你不是不知道,又为什么想要你自己清楚。” “小墩子现在住的那间屋子,是沈家未来长孙的房间,原来你弟没结婚就算了,如今明礼已经成了家,有些东西还是尽早说清楚的好。” “抽空去把报社家属院那边的房子收拾出来,你尽快跟国斌搬过去,嫁出去的女儿,总留在娘家住也不好,你心里有憋屈,我也落埋怨。” 第198章 争夺 “这是我家,我姓沈,我凭什么要搬出去?” 沈明娟绝对不可能搬出去住,她已经因下嫁失去了引以为傲的底气,再搬离沈家,住到高墙外的报社家属院。 那她还有什么? “我姓沈,是沈家人,谁也不能赶我走。” 姓氏是沈明娟唯一能拿出来作争辩的理由,陆玉珠却觉得多说两句话都累。 这就是她亲手养大的孩子,毫无骨气,全是自命清高。 “明娟,既然你已经嫁了人,就该跟着丈夫好好过日子,苦也好甜也好,都是你自己选的。 搬到家属院住的事,最好是你自己跟张国斌提,要让我开口,大家脸上都不好看。” “我说了我不搬,我就要住在家里。” 为了逃避继续说下去会变得难看的场面,沈明娟站起身快步往楼上走。 陆玉珠已经把话说清楚,也懒得和沈明娟废话,朝后院方向喊了声,“王妈,开饭。” “诶,来了。” 王妈早在后门站了许久,收下来的衣服也都折好了一半。 让沈明娟搬出去才好,她也少些家务活,多些清闲。 沈明娟才走到楼梯口,又听到身后的亲妈说,“把你拿走的人参,还回来,那是你爷爷亲口交代的东西,我碰不得,你也不许碰。 要是不小心摔了,断了,打湿沾水不能用了,就别怪我不讲母女情份。” 沈明娟上楼梯的脚步一顿,紧握的双手指尖泛白,神情有片刻扭曲。 新媳妇才进门多久,她妈就这样对她,等以后虞晚怀孕,要再生个儿子还得了?沈家的一切还跟她有什么关系? 怕不是会和她这个外嫁女直接断了来往。 她妈现在就催她搬出去,再过几年,谁会记得沈家还有个沈明娟? 沈明娟心里盼着虞晚最好是不要怀孕,就算是怀了也一直生女儿最好。 生女儿,大家都能相安无事。 要生儿子,她自己都不敢保证自己会做出什么事。 王妈午饭只做了三个人的,但因陆玉珠前头吩咐过的话,她少拿了一副碗筷。 等沈明娟从楼上下来,看到饭桌上只有她妈跟王妈两个人的碗筷,心里的嫉恨更添两分。 她“啪”地一下,把木盒子丢饭桌上。 陆玉珠面色难看,眼瞅着就要训人,王妈怕母女俩又吵起来,赶忙开口相劝,“先吃饭,这会儿都快12半了,下午不是还要上班吗?” 王妈的话,陆玉珠还是听得进去,她也不想劳心劳神的和大女儿争吵不休,只是愈发后悔不该留沈明娟在家里住。 住的日子长了,母女感情没见多深厚,反倒快成仇人了。 劝了这头,王妈作为长辈,又说起沈明娟,“明娟,你不该这么跟你妈说话,更不该这样使脸色。” 也是老爷子和沈长铭不在家,要是家里爷们儿在,沈明娟绝对不敢这样摔东西,甩脸子。 “我们沈家的事,跟你有什么关系?你不过就是个保姆,还管到我头上了。” 沈明娟一肚子邪火,全撒在王妈头上。 王妈活了半辈子,遭小辈这样驳斥,老脸挂不住,讷着舌头,想要再说两句,又怕母女俩为她争嘴闹得不和睦。 陆玉珠以往只觉得沈家男人心硬,却没想到女儿也是个冷情冷肺的。 当年,她生下大女儿没两年,又怀了明礼,身体不方便,全靠王妈帮着带孩子,二十多年的相处情分,在大女儿眼里就是拿钱做事的保姆。 不知感恩,心性薄凉的让人害怕。 “啪——” 筷子被拍在饭桌上。 陆玉珠不耐烦地看向大女儿,“沈明娟,你要是不懂得如何尊重人,就不要开口说话。” “王妈,从今天起,沈明娟两口子在家水都不要给一口,该搬出去的人就不要多赖在这。” 王妈半低着头,决心照吩咐做事,拿起手边空碗给陆玉珠盛汤。 “我说了我不会搬出去,该搬出去的人也不是我。” 沈明娟不敢恨亲妈,两个恨眼全落到王妈身上,“真是会咬人的狗不叫,赖在我家这么多年,现在还开始挑唆我们母女关系。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的龌龊心思,你心系我大舅,所以才心甘情愿留在我妈身边一辈子不嫁人。” “在外装得老实本分,实际上是痴心妄想。” 沈明娟不知从哪听来的故事,说得陆玉珠心中惊惧不已,更多的是毫不知情的怀疑,王妈放下汤勺,端碗的手略微略僵住,好在也就是眨眼功夫,又稳稳当当地把汤碗放到陆玉珠面前。 “趁热喝些萝卜羊肉汤,凉了就不好喝了。” 羊肉汤炖得鲜美非常,偏有个喋喋不休的人在旁边聒噪,倒人胃口。 没凭没证的质疑,就算有那么一回事,也跟她一个小辈没关系。 陆玉珠心生厌烦:“够了,沈明娟,别在这没完没了影响我吃饭。” * 沈明娟遭人嫌,中午也没在家午休。 下午去文化馆上班,见谁都摆着张臭脸。 同一个办公室的同事也不敢跟她搭话,有什么话都是去外面走廊单独说,“那位是怎么了?拉着个脸跟谁欠她钱一样。” “你倒是热心肠,还关爱同事。” 话是这样讲,说这话的人脸上却是瞧热闹的笑,“多半是在家里受气了,没嫁人的姑娘是金子,嫁了人的姑娘是银子,她现在多半是破铁皮了。” “怎么?你知道?” “大院内的事我上哪知道去?瞎猜的。”王美燕朝走廊尽头的办公室看一眼,轻笑道:“她好像有弟弟,前段时间办了婚礼,娶了新媳妇进门,她一个外嫁女还能在娘家住多久?” 戴眼镜的同事小孙追问:“你怎么猜的这么清楚?我是半点没猜出来。” “你只看表皮,不想里子,多动动脑子,一猜一个准。” “七月底,她不是帮家里侄女延迟报到吗?上面领导对她的态度你又不是没看见,人家有后台,办公室的人谁敢得罪她?工作上没烦心事,能让她拉着个脸,肯定是家事。” “既然是家里事,能让她留在家里住的父母,肯定是对她好的,现在弄得不高兴,绝对是因为新媳妇。” 大家都是结了婚的人,婆家兄弟姐妹多,争执就多,要还住在一起,那就有说不完的糟心事。 过来人都明白的事,两人笑着乱猜一通,然后才回了办公室。 第199章 野心勃勃的沈明娟 下午提前下班。 沈明娟破天荒地去了城北琴台府路,找在报社上班的丈夫张国斌。 因前面国庆放假,放完假回来上班,单位事情堆积如山。 沈明娟找到报社会计办公室的时候,张国斌正埋头在一堆账本子里,来来回回拨算盘。 “叩叩叩。” 敞开的办公室门被敲响,办公室里的几名同事互看一眼,位置比较靠门口的小陈问:“同志,你找谁?” “我找张国斌。” 小陈才从临时工转正没多久,喊谁都带着小心翼翼,“张哥,有人找。” 张国斌正在核算上个季度,出公干的报销费,抬头看到出现在办公室门口的妻子,严肃神情立马转变成了笑脸,他放下铅笔,起身快步走到门口。 “怎么想着来单位找我?是有什么事吗?早上我跟你说过,这两天都要晚两个小时下班。” 就是知道张国斌要晚两小时下班,沈明娟才从城南跑到城北,“有方便说话的地吗?” 张国斌看妻子脸色不太好,扭头跟办公室里的同事打了个招呼,带着沈明娟去了隔壁放档案资料的库房。 库房门关上,沈明娟也不要人问,直接道:“中午我跟妈吵架了,她让我搬出去住。” “搬就搬呗,多大点事。”张国斌说得很无所谓,“报社分了我房子,现在天气转凉,住进去也不热,就是屋子有些小,不过也够我们一家三口住了。” “谁要搬到破房子里住?” 沈明娟有些恨丈夫不争气,来找他就是想继续住在军属大院,他倒是看得开,说搬就搬。 “那房子是前两年才修好的新房子,其他人想分都没份,刚才跟你搭话的小陈,人家稀罕得很呢。” 张国斌有意把话往好了说,知道妻子为这事不高兴,他还跟着说埋怨,不是给人添恨添堵吗? “别人稀罕,我不稀罕,反正我是不会搬出军属大院,你也不许说一个搬字,这段时间,别接小墩子回来,就让咱妈帮着带,王妈以后不管我们俩口子的一日三餐,我们就吃单位食堂。” “反正慢慢跟着耗,到了年底就好了。” 陆玉珠是个讲体面又家和万事兴的人,沈明娟清楚自己亲妈的脾气,拿捏得也很精准,打定主意从今天起,一天吃两顿,饿得瘦两分,再大的矛盾也能混过去。 过了元旦就是年,到时候,她妈绝对说不出真要她走的话。 “你没事还是多去军区医院陪陪老爷子。” 沈明娟打算得好,主意大,张国斌再有成算,也只能听她的,谁让他家世矮人一头,又连带着她跟着矮人一头。 心里总是有些对不住她,又没办法把矮的那点缺口补上,有些东西生来没有,以后也不会有。 两代职工怎么可能敌得过三代军功? 妻弟的婚礼,让张国斌认清现实,他就是被眷顾的一捧尘土,能沾上巨人裤边走上一段路,就够让他子孙三代衣食不愁。 “明娟,我们像现在这样过日子不也挺好的吗?别什么……” “闭嘴!少说丧气话。” 沈明娟不爱听张国斌说什么不争不抢的废话,她当初到底是瞎了哪里只眼,怎么就找了个总爱灭自己威风没什么大志气的丈夫? 张国斌劝说不了妻子,干脆也不说了。 她爱怎么折腾就怎么折腾。 他作为丈夫,能做的事,大抵就是对她言听计从,什么自尊脸皮,都不紧要。 再紧要其实也没那么紧要,既不当吃也不当喝。 他没出息地笑笑,“早点回去,入秋后天黑得早,我等会忙完会早点回去。” “以后你不要再提就这么过平淡日子的话,知道我不爱听,说出来不是故意找骂挨?” “不说了,我送你下楼。” 沈明娟心里是有丈夫的,可也有怨言,不能对外说的那些话,就只能夹杂在感情里对最亲近的人发泄,她有时候也说不清,为什么自己不能像一个普通女人。 过着无数人都在过的日子。 她为自己找了个借口。 大抵是因为她姓沈,骨子里就流着不甘屈于人下的傲气。 等把妻子送出报社,张国斌快步回了办公室,继续忙着手里头的工作,报销费用,月底之前就要核算清楚发放下去,拖得久了,容易得罪人。 他这边忙得顾不上下班吃晚饭。 * 与报社相隔两条街的小槐花胡同正热闹。 夕阳将沉,赵美华提前下班回家,主动挽起袖子帮婆婆打下手做晚饭,为着小儿子被肉联厂单位接收的事,她是连着高兴好些天。 眼看明天就能去肉联厂报到,赵美华嘴里跟吃了两斤白糖一样。 “妈,多谢你,要不是您老人家想办法,景时还不知道要在乡下待多久。” “说什么傻话,景时是我孙子,我能不为他打算?” 趁着人高兴,刘老太难得多说了儿媳妇两句,“一家人就要帮衬着过日子,家和才能万事兴。” “如今家里日子好过,你也要清楚,到底是因为谁。 别总为了眼前块儿八毛的事计较,景文、景武也到了结婚成家的年纪,等你当了婆婆,就明白顾全一个家有多难。” 赵美华对婆婆待外甥女好的事,有过不满,虽没说出来,但刘老太怎么可能不清楚? “小虞嫁得好,她好,我们一家子也能跟着好,虽说是隔着层的亲戚,但常来常往,情分就断不了。” “她要是愿意帮忙,随便给景文、景武介绍一个差不多的对象,都比我们自家找的强,结一门好亲下一代才能有助力。” 婆婆的话要放在以前,赵美华也就是听听,听过也就忘了。 毕竟谁家会指望外甥女过日子? 但现在家里的确是为着外甥女的关系,得了进益。 大儿子刘景文原本是铁路局临时工,中秋前突然被转正,能是因为谁?赵美华不会脸大如盆,觉得是自家运道好。 铁路局的临时工没有五百人,也有两三百人,能让刘景文转正,说没借靠谁,就是睁眼说瞎话。 现在小儿子刘景时能去肉联厂上班,也是因为乔济南的个人档案干净,职工位置得以保留。 乔济南在西宁部队当兵,有拖判决书的情分,乔家才把工位转给刘景时。 虽给了乔家一百五十块钱,但也是笔划算买卖。 肉联厂屠宰车间的工人工资,一个月就有四十多块钱,一百五十块,三个多月就能回本。 赵美华被婆婆说得不大好意思,搅了下砂锅里的老鸭汤,别扭地捧婆婆高兴。 “妈,家里还是您老眼光长远,儿媳实在是服了您了。” 第200章 老太太绣围嘴,夜话刘菊 夜色中,小槐花胡同的各大杂院纷纷亮起电灯。 刘家人正围着饭桌吃饭,小跨院外响起车轱辘碾压石板路的“咯噔”声。 院内多出一道黑影。 随着一声自行车脚撑被踢下,还没看清人,就先听见一声抑扬顿挫的怨嚎。 “老太太,你也太偏心了。” 刘菊借了自行车,大老远踩着蹬过来,挑开门帘子进到正屋,看到正在吃晚饭的娘家人,一肚子憋屈更是压都压不住。 饭桌上摆着一大盆老鸭汤,一盘子焖烧鲍鱼、一盘子炒白菜和拌萝卜丝,还有一大簸箕的玉米馒头。 “哟,今天是过年呐?” 刘老太睇她一眼:“怎么这个时候过来?吃了吗?” 被这么一问,刘菊要出口的怨言,咽了回去,“还没,下班我就过来了。” “自己去碗柜里拿碗筷,有什么话吃了饭再说。” 老太太发了话,一桌子人再不欢迎刘菊,也不能驳了刘老太的脸面。 大姑姐每次回来准没好事。 上两次来,一次是八月中下旬,为了虞晚结婚没请她的事。 第二回是中秋节前一天,过来了送秋天下来的瓜果蔬菜,又拿了糖茶回去。 今天跑来,多半是为了刘景时顶了乔济南岗位的事。 赵美华冲丈夫刘峰递眼神,想让他硬气一回,赶大姑姐走,刘峰装没看见,埋着脑袋吃馒头配萝卜丝,一个是他大姐,一个是他妈,他能说什么? 趁大姐去外面拿碗筷的空档,给妻子舀了一勺老鸭汤。 “多喝点汤。” 赵美华看到大姑姐就讨厌,有气不能撒,丈夫又跟个死人一样,回回装聋做哑。 再看三个儿子,还有主位上抿葵花酒的公公,不得不说,刘家男人都一个样。 只有吃饭的嘴,没有说话拿主意的嘴。 饭后,刘菊要问老太太为什么把乔济南的工位给了侄儿刘景时,又怕收拾饭桌的侄儿听见,拉着老太太去外面遛弯儿。 “马上快八点了,遛什么遛?” 刘老太故意不给刘菊说话的机会,“夜路不好走,你洗洗早点睡,明早再回去。” 好不容易等一家子各回各屋。 憋了一肚子牢骚的刘菊,才有机会跟老太太单独说话,“妈,你怎么把乔济南的工位给了景时?” 刘老太拿起炕桌上簸箕里的口水围兜,继续缝,“谁给你说是我给的?别听风就是雨,我一老太太能有多大面?做主都做到乔家去?你当肉联厂是我开的不成?” 【鱼戏莲花小孩围嘴,1900年左右出生的妇女针线活】 “别管谁跟我说的,到底是不是有这回事?” 刘菊看到老太太手里的针线活,又问起这头,“您老不是眼睛花吗?怎么还开始缝小孩围嘴?谁家要生孩子了?” “老婆子,你早点歇着。” 一直没说话的刘老头,说完这句话就打起了鼾。 被这一打岔,母女俩说话小声了些。 “是给小虞准备的,老婆子我一年比一年不中用,趁还能动的时候,多动动。” “真不明白,您怎么就那么喜欢小虞。 她才结婚两个多月,您这就缝起小孩围嘴,再快也要明年这个时候才生吧。” 刘老太嫌电灯暗,多点了盏油灯,“现在早早备着也好,这才做了四个围嘴。 帽子鞋子肚兜还没开始做,比着一年时间,也差不多够。” 说着说着就扯远了,刘菊翻着簸箕里的针线团,取下几枚大头针帮老太太穿了几股丝线,穿好还捋顺了绕着筷子排放。 嘴上也不忘埋怨,“妈,你真够偏心的,不把工位留给未东,就想着老刘家的种。” “未东在浩蒙草原一呆就是好几年,再拖下去把年纪拖大,亲事可就耽搁了。” 刘老太笑着看她一眼,说起钱的事。 “肉联厂的工位是你弟跟乔家买的,花了150块,还打了条子,你要不信就去找老三要条子看。” “还要钱?”刘菊有些不信,又分三股丝线抿在舌尖搓了搓,下午在供销社上班时,她听人说的是白给。 “您别为了糊弄我,就说瞎话诓我。” 刘老太换了针丝线收尾围嘴,“怎么不要钱?济南那孩子的工位原来也是花钱买的。 只给150块还是看在景时帮济南拖判决书的情分上,要没这点情分,不花个大几百块,肉联厂的工位,你想都别想。” 不要钱的好处,刘菊是想着争一争,一听要花钱,心思歇了七七八八,嘴上还要说人家小家子气。 “老乔家也够贼的,都是亲戚还说钱。” “也不想想乔济南为啥能去当兵,还不是托了我外甥女小虞的福。”寄到西北的信,那头连个音讯都没回,真是狗眼看人低。 还不如她外甥女实在,结婚虽没请她,后面却让老太太送了喜糖到马家。 刘老太生怕刘菊厚脸皮,找小虞帮什么忙,害她在沈家抬不起头,假意叹气说起贴己话。 “你三妹那人你又不是不清楚,要面子又要里子。 每个月挣的工资不是进了嘴,就是穿在身上,济南买工作的钱还是乔家那边给凑的,现在卖的150块钱,还要还给大姑姐和小叔子。” “前头为着一家子的糟心事,你三妹没少贴钱搭礼,到处求人丢尽了脸。 要不是我在中间劝和,你以为马小晴写举报信的事,能这么轻易平过去?” 提到举报信,刘菊也自知理亏,大女儿就是个讨债鬼,害得她差点断了娘家这门亲。 “你妹这些年哪里对不起你?” 刘老太陡然拔高语调,多了一家之主的威严,“中秋节前,你过来我给你拿的白糖红糖奶糖,茶叶香烟,都是她送过来的礼。 你爸跟你弟都不抽烟,送到我这还能是给谁?” “菊啊,做人不能没良心,这回是小虞那孩子争气,豁出去嫁进沈家,才换来一家子安生好日子,说来说去,家里人谁不欠着她的情?” 第201章 各自小算盘,再回西昆 老太太话里的敲打意思。 刘菊脑子再愣,也听出来了。 她的确是打过外甥女那头的主意,被老太太捉出来说,再要明知故犯怕事情办不成,还要遭人瞧不起。 刘家人的好与不好,都在这一点上,爱面子。 家里怎么样先不提,到了外面就怕遭人笑。 “妈,你把我当什么人了?我刘菊脸皮再厚,也不可能讨到外甥女跟前。” “记住你说的话,要敢犯毛病,我死了也在下面不安生。” “唉哟,老太太,你这说的什么话?” “赶紧呸呸呸。”人老了都怕提一个死字,老太太倒是不忌讳。 刘菊是急得不得了,生怕灵验了似的。 她一心盼着老太太能活个一二百岁,有她这根定海神针,家才是个家。 刘老太拿起下午才磨快的剪子,“咔嚓”一剪线头,举起做好的鱼戏莲花围嘴给刘菊看。 “瞧瞧好不好看?人老了眼睛花得厉害,全靠手上感觉做活,小虞长得好,生出来的孩子不知道多招人疼。” “好看,您老人家做的围嘴能不好看吗?” 刘菊把围嘴放下,不怎么喜欢面子货,还是到手的钱实在。 “我以后抱孙子,妈就不要准备这些费眼睛的针线活,包两个大红封就成。” “你可真是掉进钱眼里了。” 母女俩说着话。 直到断了电,吹了油灯,刘老太都没听到刘菊提乔珍美的事,心道:泥鳅那小子,说不准真能有大出息。 * 入秋后的夜,不盖被子有些凉。 躺在床上的贾芬芳,一直在想要不要把嫂子硬塞给她的150块钱拿出来。 丈夫乔林城好不容易回来住,她这会要说了前两天的事,又怕丈夫同她吵嘴。 前几天中午,嫂子拿着一张肉联厂工位转让条和150块钱来了枣儿胡同。 当时,刘萍当着她的面把钱拿给乔老太太。 老太太没收,一心想着远在西宁部队当兵的大孙子,恨不得把棺材本都掏给老三一家,好让刘萍有钱给乔济南备吃喝穿用,九月份乔珍珍寄回家的那封信,对老太太来说,就跟吃了灵丹妙药一样。 现在养了近一个多月,人也不糊涂了,就是还有些精神不济。 乔济南肉联厂的工作,原本是公婆、大姑姐和她家一块儿出钱凑的。 现在卖了钱,刘萍一毛没留,全还给了乔家。 想了想,还是要说,要等婆婆说给丈夫听,怕是真要跟她闹离婚。 这时,乔林城忽地翻了个身,给了贾芬芳说话契机。 “老乔,三嫂把乔济南的工位卖给了她二哥,卖的150块钱,在我这。” “你拿那钱做什么?” 乔林城本就没睡着,听到妻子说钱的事,人也清醒了些。 他打开放在枕头边的手电筒,把屋子照亮。 “不是我要拿,是她硬塞给我,那钱本来是给到老太太手里,老太太不肯要,等我送三嫂出院门的时候,她一把把钱塞进我手里。” “你不存心要,那钱能硬塞到哪去?” 有了前头为送礼钱吵架的事,乔林城半分不信贾芬芳,“不想把自己的路走窄,就把150块钱,一分不少的还给三嫂。” 贾芬芳本来是没打算昧下全部的钱,可一听要全给,难免有些心疼,“150块,按当初三家给的分,我拿50块出来。 剩下的100块,是大姑姐和婆婆的,把他们出的钱给回三嫂成吗?” 乔林城一下坐起身,“不是,你脑子到底是怎么长的?” “女儿和儿子不是你生的还是怎么回事?你当妈的不为孩子考虑,非要把人得罪干净心里才痛快?” “我什么时候不为孩子考虑?就是为孩子考虑,我才只拿回我们给出去的钱。 当初一家给了120块,我才拿回50块,还要让我怎么讲亲戚情分?” 贾芬芳也坐了起来,跟丈夫说自己的打算,“珍妍到了说婆家的年纪,我手里不多攒些钱怎么行?” 乔林城摁着额角,觉得不该回来住,气都要被她气死。 “那笔钱给出去是情分,你现在收了这钱,就等于人情两消,” 原本他还想着让贾芬芳去找三嫂说说大女儿的婚事,借着妯娌关系,看能不能给珍妍介绍一个军属大院里的结婚对象。 又或者让珍妍借探亲名头,去一趟西昆那边。 真是算盘打得再响,也没拖后腿的妻子手快。 乔林城心里的盘算,贾芬芳并不知道,也从没把丈夫往走姻亲关系那方面想。 看他又要发火,也不敢再回嘴,怕吵醒隔壁屋里的女儿。 也怕吵醒正屋里的公婆。 沉默中,最后只听到乔林城说,“明天,你把钱原封不动的还回去,以后要做什么事之前,先跟我通过气再决定。” 出了岔子,想给女儿找个军属大院结婚对象的事,就暂时不能再提。 入秋后的京市,气温一天比一天冷。 尤其是落了两场夜雨过后,衣服也要多加两件。 倒是南方的天气,还跟夏天一样,十月下旬,虞晚跟勤务兵阿则一块儿坐火车去西昆市。 专门去给大伯娘郭贞庆生。 沈明礼原本是不同意让虞晚去西昆,因局势变得不明朗,他又经常不能回大湾镇上住,考虑虞晚的人身安全,心有不舍还是只能让勤务兵送她离开大湾。 上午的火车,等到中午就到了西昆市。 来火车站接虞晚的人,是大伯沈长年身边的警卫员周继,军用吉普车从火车站开往军区大院的路上。 经过滇南泽。 走的时候还是人山人海的挖山填海景况,现在已经没人了。 虞晚有些诧异,问前头开车的周继,“怎么停挖了?” 周继不能泄露军事机密,淡声道:“我也不是很清楚。” 虞晚第一次到西昆时,觉得挖山围海,填平滇南泽的决策属于愚不可及。 等她住到没有哨兵站岗的大湾镇,接触到普通群众,才逐渐领悟其中不能点破的历史遗留原因。 整个滇南省可种植粮食的土地面积并不多,能提高粮食产量的杂交水稻在1976年之前也还没实验成功。 适合耕种,地肥水美区域,位靠整个省份的西南边境处。 由于两国交恶几十年,适合耕种的边境地带,成了埋下几十万枚地雷的雷区。 各种原因交织,才有了挖山填滇南泽的决策,填好的滇南泽能不能产粮,适不适合种植,其实都不重要。 重要的是,西昆市有十万人参加的大规模造福一方行动,上面才会优先调派粮食到西昆。 位靠南越边境的滇南省不能内乱,一旦乱了,后果不堪设。 虞晚见微知着,走宏观角度分析大局势,等军用吉普开到军区大院附近,忽地看到意想不到的一幕。 …… 第202章 虞晚为伯娘庆生 与军区大院相隔不远的绿荫马路边。 从医院下班的沈明沁,正跟一名男同志说笑着往回走。 因那男同志是侧对着马路这边,让人看不清样貌,但能感觉出两人关系好像挺不错。 虞晚问打方向盘准备右转的周继,“那人是谁?” “吴楷,沈明沁同科室同事。” 周继听沈首长的命令,安排人每天跟着沈明沁,对她的事,清楚不少。 军用吉普往右转,行驶得很快,没有停下接上沈明沁一道儿回军区大院的意思。 要是接上沈明沁,万一她开口让开车送同事一程,简单的事情,一下就变复杂。 副驾驶坐着勤务兵阿则,后排座还能坐两个人。 接上那男同志,到底是挨着沈明沁坐,还是贴着虞晚坐? 周继不是缺心眼儿,一踩油门,干脆当没看见路边的沈明沁和吴楷。 军用吉普驶入军区大院的铁大门。 站岗哨兵按规矩查车况和车内人员。 虞晚下车让两名哨兵检查后备箱,等的空隙,沈明沁和男同事也走到了大门口。 “小虞。” 看到虞晚,沈明沁笑着快步走进铁大门,把送她的同事吴楷忘在脑后。 “坐火车没累着你吧?妈说你今天过来,上午特意请了假,给你做喜欢的菜色。” 虞晚扯下挡在鼻尖的纱巾,笑吟吟道:“是有点累,不过也还好,今天我可是有口福了。” 落后几步的吴楷,走近铁大门,想要看清里面的世界。 这一看,先被军用吉普旁边站着的一道倩影迷了眼,平淡目光中掀起巨浪。 蒙着秋菊拼白纱纱巾的女人,只露出半张脸,就足够让人为她的美貌倾倒。 等看到她解开纱巾,露出整张娇艳旖丽的脸,吴楷惊得表情都有些呆滞。 围绕在她身侧的是浓郁浅淡不一的绿色。 军用吉普、站岗哨兵、勤务兵、警卫员,还有远处在阳光下闪耀的麦穗徽章。 她像是这片天地唯一盛开的娇花。 别的万事万物都成了她的背景。 “这是我同事,吴楷。” 沈明沁这时才想起送她回来的同事,笑着给虞晚介绍。 “他的针灸术奇神无比,教了我不少相关知识。” 虞晚礼貌打招呼,“你好,吴同志。” “你好,余同志。” 她是哪个余?还是虞?刚才没留神听,就听到沈明沁喊她小虞。 吴楷有些不大敢看她,清瘦如薄纸的脸上,略显不自在,他的目光,被她的笑逼得退缩。 同为男人,立在旁边的周继瞧出吴楷的眼神不对劲,凝重眉心催促,“后备箱检查好了,上车吧。” 吴楷生得斯文清瘦,样貌不出彩,身高约莫一米七八左右,用一种短词形容,很像现代电影里面的穷苦书生。 又像根压弯腰的青竹,偏要挺直腰杆迎风摇曳。 “吴同志,今天多谢你送我,下午见。” 沈明沁摆出得体大方姿态,跟吴楷说了感谢话,转头跟虞晚一块儿坐上军用吉普。 军用吉普开进军区大院,站在铁大门外的吴楷,被一声粗嗓门喊回神。 “别看了,麻烦这位同志赶紧离开这,别挡在大门口。” * 吴楷不是西昆市人,是广粤省穗城人。 八月中下旬才从穗城第一中医院,转到滇南西昆的军区医院,来之前以为是升调,到了之后却是坐冷板凳,从一个坐诊大夫,成了活人看不着一个的法医。 会跟沈明沁套近乎,也是因为看到她拿肉干喂野猫。 那天是他到军区医院的第二天,下过一夜雨的地面没干。 一声逗猫遛狗的“嘬嘬嘬”声,吸引了吴楷的注意力。 医院住院部后面的小树林里,沈明沁拿出包里的肉干喂三只野猫。 野猫被她喂过一段时间,肯让人亲近抚摸也不乱咬。 “人都吃不饱,还能拿肉干给猫吃。” 当时,吴楷就猜喂猫女同志应该有些背景。 后来两天,他有意无意地观察沈明沁,发现她在看针灸有关书籍,同科室的另外三位同事对沈明沁的态度,也有种说不出的微妙。 科室里的脏活累活,包括打扫办公室卫生,全归和他差不多年纪的王匪,值夜班的排班表上,也没有沈明沁的名字。 吴楷有意跟两位年长的老同事,打听沈明沁的背景,可惜两人嘴巴严得更蚌壳一样,愣是一个字都不肯往外说。 还是靠他教沈明沁针灸,慢慢接触磨合,才从同事关系变为志同道合的朋友。 吴楷对沈明沁没有男女之间那点意思,一心就想多结交一位有背景的朋友,好对自己的事业有助益。 一开始知道沈明沁住在军区大院的时候,吴楷就猜过她家里应该有团级干部。 但刚才军区大院那一幕,让吴楷把那点没法坐实的猜测拔高到了另一重。 军长级别不一定会有私人配车。 能有私人配车的级别,绝对在军长之上。 也难怪他跟同科室的老同事打听,人家一个字都不肯说。 回去的路上,吴楷除了对沈明沁的家世背景感慨万千,还在想那位好看到不真实的女同志。 生得那副模样,的确是要最好的出身背景才能配得上她。 * 西昆市军区大院内。 一辆军用吉普车停到独栋二层小楼外。 勤务兵阿则肩背一个行李包,双手提起一个沉甸甸的水桶。 后备箱一共放了四个水桶,周继也帮着提了两个水桶。 水桶里装的都是今早凌晨打捞起来的海鲜,有鱼有虾有蟹还有各种贝类。 装了海水的水桶,一桶就有40斤左右。 忙着做大菜的郭贞,看到送来的大半桶海参,高兴得合不拢嘴,“都让明礼不要准备,不要准备,送这么多海参,怎么吃得完?” 海参不像鱼虾之类的,撒网就行。 需要潜水去海里找。 大伯娘喜欢吃海参,这点跟虞晚有些像,不过她现在有些谈海鲜色变,住在大湾天天吃海鲜,都把她吃腻了。 第203章 怀孕?2合1 等提水桶的阿则和周继出去以后。 站在厨房和客厅之间的门框边的虞晚才开口说话。 “明礼早在小半个月前就请镇上渔民打捞海参,没能过来给伯娘庆生,他心里总觉得不合适。” 郭贞把手在围裙上擦了擦,笑得更是热络,“明礼是个孝顺孩子,他在部队事忙,还是要以工作为重,生日跟其他日子一样,就是好菜多了两道。” “坐火车累了吧?快坐着歇会,等你大伯回来就开饭。” 虞晚是侄儿媳妇,在郭贞眼里其实是儿媳妇,跟在后面进屋的沈明沁,看到她妈拉着虞晚说不停,连连摇脑袋。 前几天,她妈给大舅打电话,让帮着购置穗城最时兴最好的婴儿衣服,还有婴儿床被。 难不成她要当姑姑了? 沈明沁满脑子瞎猜,眼睛有意无意地往虞晚肚子上瞧。 家里有个喝奶的小不点,也挺好玩。 虞晚被伯娘拉着坐到沙发上,诉说饭菜相思,“伯娘,我真的好想吃你做的饭菜,做梦都在想你做的油煎肉、板栗炖鸡,还有你炒的各种小青菜。” “馋很了吧?大湾那边的条件是有些艰苦,等会你多吃些。” 说话间,郭贞没忘细细打量虞晚,觉得她脸都小了一圈,没肉没菜的日子是实打实的难熬,要不是家里给寄东西过去,还不知道小两口要饿成什么样。 “这几天住在家里,伯娘给你多做些好吃的补身体,身子太瘦可不好。” * 中午饭全是郭贞的拿手菜,有板栗炖鸡、清蒸金线鱼、辣椒炒油煎肉、香辣酱豆腐还有两道不认识的炒青菜。 一整桌菜,都是虞晚喜欢吃的。 吃饭时,大伯沈长年问起大湾那边的事,虞晚一一作答,等问到沈明礼有没有劝说陆老回京市。 她也跟着犯愁,陆家姥爷固执得不得了,让回京市养老,跟要他老人家的命一样。 “劝了,劝过好几回,姥爷不怎么想回去。” 沈明沁最钦佩那种为光辉事业,付出一生的人,陆家姥爷就是她的榜样。 “不回就不回,有什么好劝的?为石油事业奋斗不息,是陆老的一生志愿,我们大家都应该支持,怎么能拖人家后腿?” 郭贞听得直笑:“你少说两句话,多喝点鸡汤补一补。” 听到陆老不愿意回京市,沈长年就没再问,转而语气和善地关心侄儿媳妇。 “小虞在大湾那边还适应吧?这次回来多住一段时间,那边最近比较乱,明礼可能顾不上你。” 沈家的女人,除了虞晚,都不清楚山雨欲来,战火将起。 所以也没听出沈长年话里的乱,是什么乱。 国庆节之前,华越友谊桥上被枪杀的巡视士兵消息,对外并没有公开。 被枪杀的士兵照片,从边境送到沈长年手里,他也只是拨了一通开展秘密追悼会的电话。 八月初,西昆第28军庄政委被枪杀。 九月份,边境桥巡视士兵被枪杀。 两件事发生的时间,过于巧合。 * 饭后,虞晚主动帮伯娘收拾碗筷。 郭贞却不要她做这些事,“你来小日子肚子总不大舒服,平时要少碰生凉水,洗碗有勤务兵,你不用动这个手。” 说起经期,虞晚也有些头疼,那毛病真是怎么都治不好。 在现代的时候,她去医院检查过,医生说是要等结婚生了孩子才会自然好,现在婚是结了,孩子却不知道什么时候来。 临走的前两晚,她拉着沈明礼折腾了七八回。 把容易怀孕的姿势,都试了一遍,第二天天亮,沈明礼起床都没什么精神,要是还怀不上。 虞晚真心怀疑沈明礼是不是有死精症。 不然月月在危险期同房,怎么能怀不上? 抱着这点猜疑,到了10月30号,大伯娘的生日当天。 家里来了许多客人。 虞晚全不认识,伯娘忙着招呼客人,沈明沁给她一一介绍,这是谁谁谁,那是谁谁谁。 全是伯娘郭贞的朋友和从穗城过来的亲戚。 等寒暄完,一直在文工团呆着的沈明鑫和王婵,也一块儿进了院门。 看到两人一起出现在院门口,虞晚还有些诧异。 沈明沁比她更意外,拉她到树下说悄悄话,“明鑫旁边站着的人是王婵,你可能没见过,但你应该认识。 她是陆家小舅的继女,在西昆文工团当女文艺兵,两人一直不对付,今天凑到一起,多半是要闹笑话。” “你别跟她俩靠太近。” 说着,还不放心地看向虞晚的肚子,别把小娃娃给撞没了。 今年生日,郭贞没打算过,架不住朋友还有娘家那边亲戚的热情。 考虑安全,过生日的场地选在院子里。 从文工团请假回来的沈明鑫,在路上遇到王婵,两人一块儿进了院门。 又分开,各找各的人。 沈明鑫抻着脖子到处瞧,直到看到树后的一抹杏色裙摆,才迈着小碎步走过去。 “姐。” 她有意忽略沈明沁旁边站着的虞晚,故意不跟她打招呼。 瞥清虞晚身上穿的格子衬衣和白长裤,又似得意似炫耀地喊了声,“嫂子,你也在啊?什么时候从大湾回来的?我看你好像都瘦了些。” 沈明鑫今天特意穿了身红白条纹连衣裙,配一双白色凉皮鞋和水晶袜,有种精雕细琢的美。 加上她留长的过耳发,耳后还别上了一枚钢丝发卡。 怎么看都是新时代干练女性。 “……” 虞晚没留意沈明鑫的小心思,掏出裤包里的手帕捂在鼻尖,快速往后退了一大步。 沈明鑫到底抹了多少擦脸膏? 香得能闷死人。 “啊嚏,啊嚏。” 一连打了两个喷嚏,沈明沁看虞晚被熏得厉害,扭头问沈明鑫,“你身上擦了什么?以前也没见你这么爱打扮。” 沈明鑫觉得她姐有病,不用理会,认为虞晚是故意恶心她。 “我用的是穗城那边买来的新款雅霜,洗澡用的是茉莉花香皂,裙子用桂花肥皂洗了一遍,别人都说好闻,怎么可能熏人?” “怪不得,弄那么杂,是够呛人的。” 沈明沁认为沈明鑫最近两个月的变化有点大,以前是一身军装不离身。 现在开始穿连衣裙打扮自己。 就是怎么瞧,都有种杂乱无章的不协调。 她长相普通,身材也普通,以前穿军装,还能夸一句英姿飒爽,现在怎么看都是不伦不类。 这会儿还学小虞擦香膏,人家擦的是薄荷,洗衣服用的是白菊牌肥皂,靠近了闻,也只是一股极淡极淡的檀香味。 跟她站在一处说笑,是眼睛舒服,鼻子也舒服。 “不懂欣赏。” 沈明鑫掸了下连衣裙裙摆,眼睛翻到另一处,看到凉亭里正巴结她妈的王婵,觉得这人也讨厌得碍眼。 脸皮厚得跟城墙一样,平时节假日不来,专挑她家来外客的时候上门。 存的什么心思,有眼睛的人都能看得出来。 “啊嚏。” 虞晚又打了一个喷嚏,实在受不了沈明鑫身上的各种香味混合,捂着手帕一个大跨步退到人少的台阶处。 王婵进了沈家院子,先去跟沈夫人打招呼,“姑母。” 小姑娘知书达理的模样,让郭贞的大嫂封念初一下注意到。 封念初年近六十,多年养尊处优,没为生活奔波过,看起来也就五十出头,长着一张圆脸,凤眼厚嘴唇,鼻头有肉,眉中间还有颗芝麻大小的黑痣,大耳垂上戴着一对莹白珍珠耳环。 因她长得一副慈悲善面,外人都称她一声郭夫人。 郭夫人素来最爱婉约灵秀的小姑娘,有心问上一句,“这是谁家姑娘?以前怎么没见过。” 郭贞笑着看了眼小姑娘,“她是我弟妹陆玉珠弟弟的女儿,叫王婵。” 王婵?一个王姓,让郭夫人没了细问心思,小姑子的妯娌姓陆,眼前的小姑娘却姓王。 客套夸了声,“是个伶俐好孩子。” 转过头,又跟小姑子郭贞说起穗城那边的新鲜事。 王婵知道自己差在姓氏上,笑着退到边上,主动帮几位长辈添倒茶水。 凉亭里围坐的七八人,除了郭夫人,还有郭二夫人,郭二夫人是郭家老二郭淳的妻子,郭淳是穗城邮政局局长。 对坐的三位,分别是军区大院霍军长和王军长的家属,另一位是保卫科科长周奇真的妻子,刘茹女士。 挨靠在最边上的一位,是军区医院梁院长的爱人,吴净敏,也是郭贞的好友之一。 八杆子打不着的一群女人凑到一起,就是登台唱大戏。 郭贞没让侄儿媳妇虞晚跟在身侧,是怕她应付不过来,没留大女儿沈明沁在凉亭说话,也是因为没有要给她找婆家的打算。 至于养女沈明鑫,更是不可能给她嫁进高门闹幺蛾子的机会。 偏偏沈明鑫今天不知道抽了什么疯,打扮得花枝招展地走了过来,“妈,舅妈。” “霍夫人,王夫人,吴阿姨好。” 打完一圈招呼,还露出自认很得体的笑。 院长夫人吴净敏看了眼沈明鑫,又看了眼远处台阶上的人影,笑着放下手里茶杯,继续和倒茶水的王婵说话。 “月初国庆节,你们团里出的挤牛奶女工歌舞节目还不错,是谁编排的?” “许副团。” “噢,难怪表演效果那么出彩。” 吴净敏有心给小姑娘介绍对象,一边问文工团的事,一边打量她。 前段时间调了远房侄儿吴楷到西昆军区医院,中间出了岔子,没能安排成门诊大夫,反成了个没出头路的法医。 为了这件事,吴净敏连着好几天没休息好。 她父亲,跟吴楷的爷爷是亲兄弟。 几十年前,吴楷的爷爷为救吴净敏的父亲,瘸了一条腿,跛脚的男人在婚事和事业上肯定都有影响。 欠下的大恩情,也成了他们这一房,需要背负一辈子的债。 现在人家要他们还恩情,事情又没办好。 想着介绍一个条件不错的结婚对象,也算是给吴家隔房那边一个交代。 王婵会从京市调到西昆文工团,为的是近水楼台先得月。 可惜月亮不好捞,还有沈明鑫从中作梗,于是只能转头先拼事业。 如今事业拼出起色,年龄也上去了,又开始着急解决婚姻大事。 可她条件尴尬,只是陆家的继女,跟陆家差不多条件的人家瞧不上她,条件一般的,她跟她妈也看不上。 总之就是不上不下,左挑右拣都遇不到合适的。 还是看到同为继女的虞晚嫁进沈家,王婵才受了启发,女同志拼事业要靠主动争取,想要找个条件好的丈夫,也要主动出手。 她之前为什么会失败,就是因为主动又不够主动,总觉得女同志在婚嫁上面该矜持,主动到了西昆,主动到了军区大院,就是王婵认为的主动。 可这点主动,跟进了饭店,坐上饭桌,却不点菜,不拿筷子夹菜吃是一个道理。 好在现在醒悟还不晚。 院长夫人和王婵说着话,一点点透出那么些意思。 两人都没留意冒出来的沈明鑫。 郭贞睇了沈明鑫一眼,平淡语调中透着点不喜,“文工团临近年底不是很忙吗?怎么还专门请假回来?” 养女皮肤晒得偏黑,穿一身红白条纹连衣裙,显得整个人无比艳俗还有种脏感土气。 真是一不管她的穿衣打扮,回来就给她丢人现眼。 “今天是妈的生日,再忙我也得回来陪您过生日。” “明鑫就是孝顺懂事,瞧瞧,才多久不见,一下就成了大姑娘。” “都说女大十八变,越变越好看,老话的确不假。” …… 两位军长夫人的夸奖,出自真心,时兴的连衣裙配花骨朵儿一样的年纪,可不就是最好看的。 夸奖话落到郭贞耳朵里却不是那么一回事。 总觉得是被人看笑话。 郭夫人和郭二夫人都知道沈明鑫不是亲生的,对她的态度,也就有些不冷不热。 对视一眼,笑着没说话。 沈明鑫立在圆桌边,站了一会儿,确定凉亭里的人都看清她的打扮,然后才笑着走到亲妈旁边的空位坐下。 刚才隔得远,还好。 一下挨近,那股浓烈的各种花香混杂的香味,熏得郭贞眉心一拧,连着坐在另一边的郭夫人和郭二夫人,也变了脸色。 第204章 大美人和疯美人 现在的人都追求朴素大方自然美,女同志勤用花香味香皂就算爱美难得。 又用擦脸膏又用香皂的女同志更是少见。 像沈明鑫这样弄得全身香气扑鼻,只有几十年前登台唱戏的戏子才会这样拾掇自己。 在座的几位夫人太太,出身都不寻常。 她们十几岁妙龄时候,正是戏剧电影明星兴起的时代,见了不知多少。 郭贞自觉脸上无光,忍着心烦打发走养女,“你去厨房看着点,留心一下菜式,再去看看桌椅摆得怎么样。” 沈明鑫才坐下就被亲妈喊着去盯厨房,虽然不是很想去,还得要听话照做。 王婵低着头,把嘴边的笑藏了些。 生日宴席摆在院子里的大树下。 因涉及部队职位,怕影响不好,生日宴并没有男客,连沈长年都以工作繁忙回避,中午没回来。 围桌吃饭的全是女客。 先前没来得及细看沈家的新媳妇,就觉得像被什么花儿扑了一下眼睛,美得不真实不真切。 这会儿坐在一张桌子上吃饭,才有大把时间去细看细琢磨。 阳光透过树叶缝隙,落下来像晴天里的星星,点缀在虞晚身上,让欲探究竟的人看得晃眼。 虞晚的美是复杂的,有少女和少妇的清纯与美艳,又有不可高攀的疏离贵气。 这样一个大美人,光有皮相就足够迷惑绝大多数男人。 偏偏她还有气度,有姿态,有神韵。 喝一口汤,吃一筷子鱼肉,细嚼慢咽连一点声音都没有。 她也不像其他人,为了捻菜,筷子伸得老长,夹点菜还掉油点,吃饭碗筷碟杯不碰声,一举一动都透着家教底蕴。 要说是小门户出生的姑娘,真是半分都让人瞧不出。 郭夫人和郭二夫人原本还猜,沈明礼为什么非要娶一个子丑寅卯都说不出来的小姑娘。 这会儿大家都算是明白过来。 男人到底是男人。 没钱没权的时候,权钱最重要。 有钱有权的时候,美人最重要。 信上和电话里如何形容,还是要亲眼目睹才能领悟长相出众是有多出众。 如果只夸虞晚貌美惊人,有谄媚不走实用主义路线的嫌疑。 说她清秀,又昧良心。 长相出众,的确是最妥帖最恰当的描述词。 郭贞嫌弃养女身上的浓郁香味,上桌吃饭前,还让勤务兵一不小心把菜汤泼她身上,寻了个理由让沈明鑫回房间冲凉换身清爽衣服。 不然这会儿坐在一桌子吃饭,还不得把人熏死。 欣赏完沈家新媳妇,有人又发现饭桌位置的特殊。 沈夫人郭贞是今天的寿星,她坐主位,右手位置依次是亲戚郭夫人、郭二夫人,后面是按丈夫职位安排的家属座位。 左手第一位照理说应该是沈明沁,但那个位置坐的却是虞晚。 虞晚的下首位才是沈明沁、沈明鑫和王婵。 一个侄儿媳妇,能坐在最靠近沈夫人身侧的位置,可见其分量不轻。 沈家待这个出身寻常的新媳妇,态度也足够明确。 为了这重分量。 饭后,等郭贞送走军区大院的同僚家属,还有好友。 剩下一家子亲戚,郭夫人才把准备给沈明沁的礼物,给了虞晚。 给沈明鑫的礼物给了沈明沁。 “多谢,舅妈。” “谢谢,舅妈。” 虞晚拿的是一个木盒子,沈明沁拿的也是一个木盒子。 两个木盒子分一大一小。 轮到沈明鑫这,就是一盒木兰香的擦手药油。 擦手药油是郭夫人备着擦脚后跟的,她上了年纪,体态发福有些臃肿,右脚年轻时候受过伤,上了岁数,站久了腿就不行。 擦手药油是新做的,还没拆封,抹在手上化开,按摩脚后跟的同时,还能活动手腕。 沈明鑫不是很想要这东西,圆圆的小铁盒,跟老虎油一样大点。 心里嫌弃,脸上还要笑得不谙世事,“谢谢,舅妈。” 虞晚跟着堂姐妹喊舅妈道谢,等她打开木盒子,看到里面的一对珍珠耳环,眼睛倏地一亮。 珍珠是很大颗的那种海水珍珠,目测超13mm。 呈粉色莹润光泽。 耳环柄是黄金的。 这样一对成色的海水珍珠耳钉,放在现代也要差不多两到三万块。 郭家舅妈的出手算得上大手笔,只是放在这个时代还不方便戴。 郭夫人似乎看出她的顾虑,笑道:“耳环是我年轻时,家里找银楼老师傅做的,现在可没处买,算是见面礼,留个纪念。” 虞晚合上木盒子,笑着又喊了声舅妈说一声谢。 沈明沁拿的木盒子比较大,装的却不是首饰,里面是一支纪念款钢笔和一个印有标语的笔记本。 “舅妈送的东西,真是送到我心坎里了,我最近正好在学针灸,钢笔和笔记本都是我用得上的。” 沈明鑫暗撇了下嘴,还不如她手里的木兰香擦手油,拆开嗅了嗅,还有股药味。 最近忙着元旦和春节的排练节目,这玩意还能拿来擦手关节,膝关节。 郭贞也觉得大嫂送的东西很合适。 郭二夫人为人节俭,没有大嫂那么出手阔绰,一视同仁地给了三个小辈一人一个信封。 看到信封的时候,虞晚以为信封里装的是钱,可拿在手里薄薄的,又像是个空信封。 她在心里猜测,沈明沁和沈明鑫却是一脸早知道的表情。 等大伯娘跟两位舅妈说话的空档,沈明沁小声跟她说,“别捏了,里面是邮票,二舅妈送谁都是送舅舅单位里的邮票。” “她前两年送我的邮票,到现在还没用完。” 郭贞有话同两位嫂子说,不方便小辈在旁边听耳朵,朝大女儿抬了抬下巴,“跟小虞和明鑫去楼上说话,我有事跟你们舅妈说。” “好。” 虞晚跟着沈明沁和沈明鑫上了楼。 等楼梯上没了脚步声。 客厅里,郭贞不放心地又瞥了眼楼梯方向,然后才轻声开口,“那药有新进展吗?” 郭夫人摇头叹息:“还在实验中,第一批实验人数太少,那药在治疗神经方面需要五个半衰期,十二个观察期,进度相对较慢。 最快,大约都要等到明年底,又或者后年夏秋交替时候才会有结果。” “不过以目前初步反馈表现,发狂时打上三针,情绪能快速稳定下来,醒后也没有出现呕吐、惊厥、抽搐、忽冷忽热、头疼等副作用。” 郭贞为大女儿的病操心,这些年在私下费了不少功夫。 穗城风气开化,不像北边那么严肃。 研制出的药物,不求能彻底治好大女儿的疯病,能起到低副作用,抑制延缓效果就让她心满意足。 郭二夫人也跟着安慰:“这么多年都等过来了,慢慢来,明沁会好的。” “妹夫不是调了乡下的汤老先生去穗城吗?有他这种留过洋的医学博士,新药肯定能研制出来。” 郭贞不敢抱太大希望,苦笑道:“但愿吧。” 第205章 虞晚想要再次备孕 与此同时,楼上沈明沁的房间里。 虞晚正坐在堂姐的书桌前,翻看各种稀奇古怪的书籍,医药人体还有人体脉络、穴位。 中医、西医的书都有。 每本医书都有翻阅过无数次的痕迹,有的地方有折痕,有的页面有书签,最让人惊叹的还是一本本医学笔记。 因沈明沁的法医身份,虞晚质疑过她的针灸术,但沈明沁的医学态度,是没人能质疑的。 “姐,我相信,你一定会在医学界留下一个属于你的印记。” “我也相信自己能在医学界有建树。” 沈明沁从小就坚信,她将来一定会成为名医,也一直在努力学习。 “唉,这怎么还有张照片。” 翻着翻着,一本笔记里掉出一张合照,照片里,年轻时候的大伯抱着五六岁的沈明沁,大伯娘抱着两岁多的沈明礼。 照片后面还写着稚气的三个字,我的家。 虞晚笑着看照片,沈明沁却皱起了眉,她小时候的字真丑。 * 生日过后第二天,西昆下起了小雨。 淅淅沥沥地,让人心烦。 虞晚跟着大伯娘送郭夫人和郭二夫人去火车站,等把人送上回穗城的火车。 又一起去了军区医院,做身体检查。 检查结果没问题,就是有些心火旺盛,说开一副中药调一调,虞晚喝不下中药,老中医只好让她多吃带苦味的蔬菜清火。 有了医生的话,她连着吃了好几天的苦野菜。 早上喝的粥都是用生地、麦冬、粳米熬的。 不知道是不是虞晚的错觉,自从郭家舅妈来过一趟后,大伯娘似乎比原来更加爱笑。 以前是跟她相处的时候,脸上挂着笑。 跟沈明鑫和沈明沁单独独处的时候,大伯娘偶尔也会摆脸色。 她猜应该是生日那天下午的单独谈话起了作用。 到了11月4号这天早上,虞晚的经期不受欢迎地来了,看着被弄脏的睡裤,她两条弯眉立时皱起,亏她那几天各种折腾,横七竖八都快赶上杂技表演。 合着是白折腾。 她把裤子丢进水池子,换了条裤子,心里暗骂沈明礼就是个中看不中用的绣花枕头,外强中干,虚有其表。 让她怀个孩子都做不到。 相比她的失落,沈明沁也明显有些失望,她妈准备的婴儿衣服和婴儿床被都要到了,小虞的肚子还空着。 为了尽快怀孕,经期结束后的第三天,虞晚准备收拾行李回大湾。 中午吃饭时,等大伯沈长年回来,她把想回大湾的话说了出来,得到的却是否决回答。 “大湾那边暂时不要回去,就在这边住着。” 虞晚扒拉着米饭粒,问大伯,“是出什么事了吗?” “没什么事,就是明礼被安排出任务,人不在大湾,你回去也没人照顾你,留在家里,吃喝住都方便,他也能放心。” 沈长年没提南海那边的战事,像个慈父一般地跟小姑娘说话,“小虞要觉得无聊,可以去医院做点事,也算是充实自己,年轻小同志就要多学多看。” “来我的科室当个实习工,刚好帮着分拣陈年档案袋。” 这两天整理库房资料,忙得沈明沁没时间看书学针灸,虞晚要能去她的科室帮忙,也能早些把那些几十年的档案处理分类完。 郭贞笑着盛了三碗汤,依次给了丈夫、女儿和儿媳。 还不忘问虞晚意见:“想去吗?想去明天我安排你进医院当实习工。” 不能回大湾,留在家里也闲得无聊。 想了下,虞晚同意了大伯娘和堂姐的提议。 第二天吃过早饭,先去医院办理手续,拿到一张写了名字的小卡片。 然后跟着沈明沁去了军区医院的技术部门。 技术部门一共有五个人。 分别是老钟、老王、小王和吴楷,以及沈明沁。 她给同事介绍虞晚,“这是新来的实习工,来帮助我们科室分装档案袋,她叫虞晚,你们可以叫她小虞同志。” 沈明沁知道虞晚鼻子敏感,对尘菌气味敏感,又跟她说,“扫灰去尘的活,你做不了,就把我们清理过的档案袋,重新用新的档案袋装好。 再贴上标签,注明年份、男女姓名归类就行。” 冷清部门多了一个实习工,算不上多大的事。 虽不清楚实习工的来历,但她是沈明沁带进来的人,老钟和老王也不会没眼力见儿地真安排她做事。 再说小姑娘那样,也不像能抗能搬的苦劳力。 戴着棉纱口罩,手上还套一副手套,长袖衬衣加长裤,包得比他们在档案室里抬架子除灰的人还严实。 档案室里搬抬打扫的工作,由两位老同事和小王负责。 吴楷和沈明沁负责把积灰的档案袋,掸灰去污。 最后一道重新装订的工序,原本还没做。 虞晚来了,正好接手这一步。 隔着一道办公室门,在走廊就地掸灰的吴楷大气都不敢出,他坐在小扎上,低头整理箱子里的资料密卷档案袋。 偶尔借活动肩颈的空隙,瞟一眼办公室里的人。 虞晚认真抄写原档案袋上的标签,再原模原样地贴到新档案袋上。 拆装档案袋的过程,让她发现西昆军区医院的故事,这所医院最初是叫浸会医院,成立于1890年,是一所俄中联合医院。 后因战火蔓延,经过多次从北到东,再到滇南的迁徙,最后才成了现在的西昆军区医院。 迁徙时期,多次更改医院名字。 上一次搬迁是1950年。 第206章 怎么就夜里想我? 尘封档案被一页页翻开,时光在虞晚手里回溯。 这一翻就翻了足足一个多月。 原定半个月整理好的档案,因部门有事,少了两个人手,直到十二月中旬才全部整理完。 有事做,日子过得相对比较充实。 唯一让虞晚遗憾的是,错过十一月份的受孕机会,十二月眼看着也要错过。 沈明礼在外执行特殊任务,属于严格保密,联系不上他,想打电话说两句想他,哄他跑到西昆来找她的机会都没有。 西昆的冬天没有北方那么冷,但这边冬天爱下雨,一落雨再吹点风,跟刀片一样的刮人脸。 好在上个月月初,婆婆陆玉珠给她陆陆续续邮寄了过冬的厚衣服,亲妈刘萍也给她邮了姥姥做的薄棉衣。 还有她亲手织的薄毛衣和两套厚布料的成衣。 加上伯娘郭贞还带她去买了几身厚衣服,让原本空荡荡的衣柜一下挤了不少。 到了12月23号,这天是大伯沈长年满55岁的生日。 相比大伯娘的生日,大伯的生日更加低调寻常,没宴请任何亲朋好友,虞晚在厨房帮着伯娘打下手准备中午的饭菜。 进进出出间,听到书房里的电话铃响不停。 书房门没关,沈长年一个电话又一个电话的接,全是各路人的问候关心,恭祝他生辰。 从昨天到今天,打电话的人多了,挤着挤着的占线。 沈明礼没能拨通西昆家里的电话,什么话也说不成,匆匆回院换了身干净衣服,对镜照了照有些长的头发,来不及收拾下巴上的胡茬,急忙忙地出门,要搭中午那趟火车赶往西昆。 * 午饭只有大伯、大伯娘、沈明沁和虞晚四个人。 沈明鑫没回来给大伯过生,让虞晚有些意外,她一边摆碗筷,一边问沈明沁,“明鑫不回来吗?” “她好像被调到西宁话剧文工团当教习,短时间应该不会回西昆。” “什么时候的事?我怎么不知道。” 沈明沁放下手里的穴位图,想了下,“好像是给妈过完生日的第二天,我还以为你知道呢。” “我上哪知道?”她跟沈明鑫就没有单独相处过,不是有沈明沁在,就是一家子都在。 “噢,你是不知道,那天你跟妈去火车站送舅妈她们回穗城,沈明鑫收拾了一大包行李,我问她去哪,她跟我说是团里调她去西宁。” 西宁?乔珍珍好像就在西宁文工团,不会那么巧吧? 虞晚摆好碗筷,转身去书房叫人,“大伯,准备开饭了。” 大伯沈长年的生日就在一顿家常菜中度过,午休过后,又忙得连人都看不着。 到了半下午,天气转阴,乌云密布。 不到晚饭时间,就开始下大雨。 冬天的雨带着刺骨的凉,虞晚一个人在家,觉得有些冷,起身把窗户关上了些。 拿起报纸又看了会,觉得喉咙有些干,想喝口温热的水,一摸搪瓷缸,水都凉透了。 端起搪瓷缸,去客厅倒热水,刚把保温壶放好,大门被敲响。 “砰砰砰。” “小虞,你在家吗?开开门。” 一听是沈明礼的声音,虞晚放下保温壶。 几步跑到门口,手才放到门把手上,想起什么,又迅速折返回房间,快速脱掉沈明礼的宽松外套。 换上黑白碎花长裙,外面套一件刘萍给她织的白色宽松毛衣,再在肩上披上一条宽幅红棕白格子羊毛围巾。 黑色袜子换成米色袜子,刻意拉松一边,又简单梳了下午睡后变松散的头发, 营造一种才睡醒美得不经意又凌乱的假象。 等她慢腾腾地走出房间,到门边开门,打开门的瞬间,冷风直往她脖子里灌,门外哪还有沈明礼的影子。 她试着喊了声,“明礼?” 没人回应,可门外干着的地板上,的确有几行湿脚印。 虞晚往外左右探了下脑袋,除了院子里被风雨打得七零八落的枝叶,别的什么都没瞧见。 等她刚要回头,一双大手将她拦腰抱起。 熟悉的浓烈气息,虞晚一下就猜到是谁,偏要装得受了惊吓,捂住心口轻呼出声,“啊——” “是我。” 沈明礼笑得有些得意,他在外敲门,半天没人开门,干脆走厨房窗户翻了进去。 脱身上雨衣时,看虞晚从房间里出来,边走还边拢头发,也没往厨房这边看一眼,多日不见的思念,在这一刹那,好像一下有了归处,也没了先前的急躁。 心思一转,想着逗逗她。 “又在家里睡懒觉,不是让你午睡别睡太久吗?等到夜里你又睡不着。” 分别近两个月,一个小捉弄打消那点疏离和陌生。 虞晚瞪他一眼,“谁睡懒觉?我在房间里看报纸呢。” 沈明礼抬腿踢关大门,抱着她往房间走,经过客厅时,虞晚看到茶几上放着的背包,还有跟水鬼进屋的一串湿脚印。 “你走路真是一点声音都没有,我差点被你吓死。” “下回我踏响些。”沈明礼眼底噙着笑,抱着人几步进了房间,有些厚脸皮地问她,“有没有想我?你知不知道我每天夜里想你想得都睡不着觉。” “怎么夜里才想?” 虞晚是个刁钻古怪的性子,只是大多数不愿意费心思去刁钻人,但在沈明礼面前,她一直都是各种挑刺找毛病,抬起指头戳他下巴,“白天怎么不想?” “看来你的想念是有水分的。” 她转着眼珠子说着歪话,使坏捉弄人的意思藏都不藏。 沈明礼笑着低头去亲她,“什么水分?我就只想你,没有想别人。” “喔唷,少来。” 虞晚一个偏头,灵活躲过他的胡茬扎脸,又嗅着他的胳膊,他的肩头,最后嗅到颈脖处,“快去洗洗,一身怪味,臭臭的。” 沈明礼眼中的笑意更浓,像个漩涡要把人溺死在里头,虞晚不会中他的招,努着嘴娇声娇气地催,“快去。” “你亲我一下,我马上就去。” 他把她抱到书桌上坐下,一边讨价还价,一边环顾屋内变化,瞥见桌上报纸,又转过亮得惊人的一双眼盯着她瞧,看来某个人的确没撒谎,是没睡午觉。 “不要。” 虞晚嫌他身上不干净,闻着就有味,搡他肩头,摆出要生气的架势,“你快去,收拾干净我有话同你讲。” 没要到她的亲近,沈明礼半眯着眼,嘴上散漫地答应,“好好好,马上去。” 才跨出两步,猛地一回头,把人抱住就势亲了上去。 突如其来的吻,惊得虞晚也是一愣,反应过来要挣脱,沈明礼的结实臂膀已经把她箍得牢牢的。 “唔…你烦……” 推不了人,说话喘气,倒给了沈明礼得寸进尺的机会,半截舌头伸得比吊死鬼的还长。 溜到她嘴里,像客厅里留下的一串脚印,湿漉漉的。 好在他只是想要一个亲吻,慰藉分离后的思念。 第207章 她是一朵芭蕉花 窗外的雨还在下,只是没那么冷了。 虞晚被沈明礼紧抱,装饰披肩头的宽幅羊毛围巾,被他重新系在她脖间,成了套“小狗”的绳子。 没那么美观,但能挡风避冷。 “虞虞,你到底知不知道我有多想你?”他笑着同她说自己的思念,也不怕遭她骂,遭她嫌。 “……” 虞晚还坐在书桌上,揉着被胡茬扎疼的下巴,想骂他的话,在看到他脖子上长出的新肉,又嗫嗫嚅嚅地没说出口。 她以前没谈过恋爱,到了这直接就是结婚。 她跟沈明礼之间,有好长一段路没走,缺了相知相恋,缺了情投意合。 像是一道数学题目和一个答案,少了中间推演计算的步骤。 这些步骤大抵是要在婚后补齐的,又或者补不齐,爱来得迟一点,早一点,都不会合适,但他肯先迈出一步,总归是一种好迹象。 虞晚仰着脸,一双被水浸透过的眼睛,就那么认真地看着他。 像是能把人看穿。 好在他从不怕被人看穿,也不怕别人知道他对她的爱。 沈明礼坦然面对自己的心,也把自己的心,摊开在她面前。 他郑重地松开抱她的手,与她面对面,一字一句地表明心意:“像西昆的雨,不论季节怎样变换,日夜如何轮转,它始终会下也始终会来。” “……” 缺了主谓的诗。 听得虞晚肉麻,男人读太多书也不好,再配个不懂得含蓄的性子,活脱脱的一个文艺流氓。 比坦诚相对,她肯定会输。 要比文艺,比流氓,她还是有自信能高人一等。 他往前迈一步,她肯定也要迈一步,于是也跟着文绉绉起来,“我是海上的太阳,椰树林的风,芭蕉树上还没凋谢的花,它照着你,吹过你,香沁你。” 他的想念不分昼夜,她的想念是伴他随行。 沈明礼读得懂她,她也能读懂他,精神上的契合,远比肉体靠得更近。 他欣喜若狂,又要装得内敛持重,好像这样才能让这份有回应的感情,显得难得可贵,才不会被人轻视。 “虞虞。” 他高兴得不知道怎么好,低头又要亲她,却遭虞晚捂嘴挡住,“是虞晚,我叫虞晚。” “嗯,你是虞晚。” 户口是拣的,感情和婚姻不是,所以她要跟沈明礼说清楚,她叫虞晚。 就像第一次找到小槐花胡同的时候,刘姥姥问她叫什么名字,她一直都说的是虞晚,而不是虞鱼。 从头到尾,她就没想过一辈子成为谁的影子,也懒得长时间假装。 她有她的人生,别人有别人的人生。 各负盈亏,各认输赢。 虞晚主动亲了下他的唇,难得温柔说话,“快去洗澡。” * 二十分钟后,洗澡收拾干净的沈明礼,打开卫生间门。 原本在书桌边看报纸的虞晚,已经掐着时间坐到床边,她朝只穿了一件短袖,拿毛巾包住大腿的沈明礼招招手。 “你过来。” “干什么?”沈明礼面露谨慎,看了眼窗外天色,估计差不多快五点了,要被虞晚闹着折腾,时间也不够。 “你过来呀。” 她又催促,笑得是温柔又娇媚,刚才沈明礼喊她帮忙拿一下干净换洗衣服,虞晚愣是没给他拿。 为什么不拿? 当然是为了珍惜十二月,快要错过的危险期。 沈明礼贴着墙,绕过床尾,直接到了床的另一侧,打开衣柜拿里面折叠好的厚衣服,才拿出一件薄毛衣,系在腰腹上的毛巾就被虞晚一把扯掉。 “别穿了,等会再穿。” “大伯他们该下班回来了。” “没那么快,还早呢。” 虞晚把手表举给他看,时针指在四点,分针指在八到九之间。 4点45分,离5点半,的确还早。 “别闹,今晚我不走,会在这边住一晚,明天傍晚才走。”上次分开前的两晚上,沈明礼被她折腾得厉害,现在想起腿肚子都打颤。 晚上七八回,中午还要弄两回,也不管他训练一整天,需不需要睡觉休息养精神。 虞晚不肯放过他,“你说的想,都是哄人的,我的想才是真的想。” 她不管不顾,脱掉身上白色毛衣贴了上去。 抱着沈明礼这里蹭蹭,那里弄弄,也不管他愿不愿意。 “虞虞,听话。” “噢。”她敷衍地答话,亲着他的脊背,故意折腾人。 沈明礼强迫自己当她不存在,绷着身上肌肉继续翻找衣柜里的厚衣服,等找出外套、长裤和短裤,拱火到怀里的人,已经掉了一地衣裙。 衣柜和床之间的实木地板上,宽幅毛巾和黑白碎花长裙重叠。 素色内衣带勾压在还带有肥皂味的黑色短裤上。 “听话,别乱弄。” “我就是想嘛,想得不得了。” …… * 半个小时后,屋里一切归于平静,屋外的雨还在下个不停。 沈明礼累得出了一身薄汗,抱着虞晚,轻轻捏她胳膊软肉,“刚才不是有话跟我说吗?什么话?” “我想让你去医院检查一下身体。”虞晚故意等着紧要事做了后,才提这茬,要把去医院的事情说在前头,多半会影响现在的卖力气。 “检查什么?”他听出话里歧义,有些哭笑不得。 “检查身体。” “我好好的,不用去医院。”沈明礼没那么着急要孩子,被她怀疑身体有问题,没觉得生气,只觉得好笑。 虞晚撑着胳膊,离开他胸膛,郑重无比道:“你怎么就知道自己好好的?我们结婚几个月,一直没孩子,我觉得你该去检查检查。” 第208章 你不要这样想 面对虞晚的认真,沈明礼也跟着认真。 他往她那边的床头靠了些,怕她感冒,伸手把人揽进怀里。 “就那么想要孩子?我们7月28号才结婚,今天是12月23号。 满打满算也才五个月,中间我还有三个月没在家,真的不用那么着急。” “你只说你去不去?”虞晚用倒肘撞他腰侧。 “去,怎么不去?” 沈明礼觉得,他要说出不去,她肯定又要掐他,没办法只能顺着她点,“我明早就去行了吧?” “这还差不多。” “叩叩叩。” 房门被敲响,是大伯娘郭贞下班回家,看到茶几上的背包,猜是侄儿回来,走到侄儿媳妇房门口敲门。 “小虞,是明礼回来了吗?” “嗯,他才到家,被雨淋湿了衣服,这会儿正在洗澡呢。” 听到伯娘的问话,虞晚没再靠在沈明礼肩头,一个翻身下床,还冲沈明礼使眼色,让他快点起床收拾。 “淋雨?那我给他熬点姜汤,等他洗完澡,你让他出来喝。” 郭贞担心侄儿受凉感冒,顾不上收拣茶几上的背包,放下挎包,先去厨房生煤炉子烧水。 沈明礼听她扯谎,懒散散地躺在床上没动,虞晚看他半点不着急,伸手扯走被子不让他盖,“快起来,别躺了,一会儿家里人都回来了。” “谁回来?刚才怎么不怕?现在知道羞了?” 他有意扳正她的急色,觉得该说还是要说,“谁家媳妇像你这样?男人前脚进家门,后脚就拉着上床折腾。” “以后你不要这样,夜里我们有的是时间。” “你赶紧给我起来。” 虞晚才不听他的马后炮言论,抄起床头柜的闲书,一把砸向他,“少给我得了便宜还卖乖,你要不想怎么样,我还能强迫你?” “刚才不就是你强迫我?”沈明礼学着她撒娇不讲理的模样,埋怨中又带着捉弄人的坏笑,“我是真的想你,你的想却和别人的不一样。” 虞晚翻了个白眼,懒得跟他争辩,捂着毛巾扭身去了卫生间。 要不是怕错过这个月的最后危险期,她才不会费功夫这样那样的折腾。 说来说去还不是怪沈明礼不行。 要给她来一个一次中奖,哪有这么多事? 她心里腹诽不断,讨人嫌的沈明礼也摸了进来,就着她兑好的温水搓帕子,擦身上的汗。 一边漫不经心地擦,一边窥她脸色,沈明礼瞧她似乎真气了,又去哄她,“逗你呢,别生气。” 刚才开玩笑说了她两句,说过后,沈明礼又觉得不该说,怕她真怄他的气,有意解释。 “我就是觉得白天不该这样,又是在大伯家,家里人马上要下班回来会不太好,以后我们注意一点好不好?” 沈明礼的名字没有白取,的确是明礼。 别人还没说什么,他自己先拿个框架把自己框在里面。 虞晚其实没生气,就是心烦肚子没结果,她有预感,这次折腾也是白折腾。 利利索索收拾干净,也不跟沈明礼说话,围上毛巾出了卫生间。 等沈明礼收拾干净出来,她已经穿好衣服坐在书桌前,屋里窗户全打开透气散味,天也黑压压地暴雨成灾。 沈明礼几下套好衣服,掀起被褥散里头的温热,把被子半铺好,才走到书桌边,低声问:“写什么呢?” “回信。”虞晚头也没抬,握着钢笔写琐碎生活。 “给谁的?” “咱妈和我妈。” 信纸上的内容是断断续续写的,前面的钢笔字迹已经干透,才写的一行字,还没干。 沈明礼的目光从她脸上,落到信纸上,因她生气的惴惴不安,在看清她写的内容,吭吭笑出了声。 “谁准你这么抹黑我的?我什么时候教育你,不许你太想我,不许你太关心我?” “噢?本来就是啊,我让你去医院,你推三阻四才答应,我给你我的想念,你又教育我不该这样,不该那样,反正你就是瞧我不顺眼,故意找刺挤兑打压我。” 虞晚在信里乱写一通,当流水账一样地记录,反正婆婆爱看跟沈明礼有关的大小事,回回寄信过来都会逐个回答,还问她后来呢。 “我可没有,你不许乱说也不许乱想。” 沈明礼觉得自己冤枉死了,稍稍纠正了她丁点儿,哪想到会招出她这么多话。 要知道会这样,他刚才绝对什么都不说。 大不了以后把裤腰带系紧些就是。 “哼。” 她轻哼一声,抬头看他一眼,又继续写着回信。 沈明礼也没扰乱她的思路,抬脚勾起书架边的独凳,坐在旁边听着雨声看她写字。 虞晚的字写得很好,一看就是练过的,下笔轻盈流畅,字字如花。 婚后每多和她相处一天,就多发现一个优点。 不是他情人眼里出西施,就是实实在在看得见的优点。 虞晚不仅聪明貌美,还爱看书读报,虽然只有初中文化,但她显露出的才学,说话谈吐和遇事待人方面,比许多上完高中的人都有文学素养。 沈明礼为她的过往可惜,更多的是心疼。 “为什么只读了初中?” “没钱呗。”虞晚乱说了一个理由,猜也是这个原因。 “十块钱都没有吗?” 高中一学期学费就十块钱,沈明礼每季度的零花钱差不多就有五六十块,实在难以相信虞老爷子连这点钱都拿不出。 “有钱的问题,也有别的问题,女人读书读太多不好,最后不都要嫁人相夫教子吗?” 自嘲似的口吻,说得沈明礼立时皱眉,“胡说八道,女同志才该多读书。” “你不要那样想,你也不需要那样做。” 虞晚停下笔,歪头看向沈明礼,正要笑说他的天真。 屋外又响起沈明沁的声音。 “明礼,小虞,准备吃晚饭了。” 第209章 再次分别 “诶,好。” 虞晚朝屋外应了一声,没再继续和沈明礼闲说别人的故事。 盖上钢笔帽,怕风吹飞信纸,又拿桌上的赤脚医生手册压在上头。 转而岔开话题:“出去吃晚饭吧,伯娘可记挂你了,隔三差五就要跟我说你小时候的淘气事。” 沈明礼没有站起身,反拉住她的手,“虞虞。” “嗯?”她回头看他。 “女同志不止可以相夫教子,也可以有自己的事业。” “我知道。” 虞晚是历史的回溯客人,知道时代的大节奏方向,她不是这个时代的女性,也不会为一时的困顿感到黯然。 77年之前,她应该解决生育问题,77年之后应该解决学历问题,80年开始,她应该借助沈家的助力,轻轻松松拿下许多合作生意。 动动手就能随便赚大钱的那种。 比如红十字会,比如医药公司,又或者是电影唱片公司,更或者借靠婆婆陆玉珠的门路,走国际市场倒卖钢铁、原油、木材、石料、粮食赚差价汇率。 只要沈家一直屹立不倒,哪怕到了千禧年之后,福彩公司她也能挤进去分羹。 她能做又可以做的事情太多太多。 钱对她来说,只是一串数字,因为最开始的幸运数字已经被她找好,后面要画多少个零,全凭她高兴。 意料中的人生,少了波澜,却也害怕波澜,虞晚没那么多野心,她只是清楚什么时候该做什么,什么时候不该做什么。 “真的知道?” 沈明礼觉得她急着要孩子,是受了那些思想的荼毒。 不跟她聊还不知道,现在知道,就不能看着她误入歧途,他拉她坐在自己膝上,语气温和道:“孩子的事要顺其自然,该来的时候自然会来,你不要急,我也不急。” 虞晚看他一脸严肃,猜他就是想歪了,扑哧一下笑出声。 “哈哈哈……” “不许笑,严肃点,我是认真的。” “哈哈哈哈……” 虞晚笑得更厉害,她不过随口几句话,怎么到了沈明礼耳朵里,就成了受压迫没受什么教育,还被周围人灌输传统思想的女性。 “虞晚同志,我跟你说正经事,你最好严肃点。” 沈明礼被她笑得不自在,掐着她的腰,要她坐端正说话。 “好好好,我严肃。” 虞晚强憋着笑,把话跟他讲清楚,“我想要孩子,只是我想要,并不是因为谁。 我要是那种容易受人影响的性格,当初就不可能千里迢迢跑到京市投靠亲人,更不可能会嫁给你。” 细想一下,的确是她说的这样,沈明礼又问:“你是单纯的喜欢孩子?” “不算喜欢,但要是我生的,我肯定会很爱他疼他。” “我就是想要一个像你又像我的孩子,不是为了谁,也不是因为谁,只是我想。” 闹了一个大笑话。 沈明礼也不好再追着问,安慰似地说了句,“慢慢来。” * 小夫妻俩在屋里说说闹闹,屋外也能听见些动静。 沈明沁帮着端菜端碗,路过客厅,看了好几眼堂弟的房间。 嘀咕两句,“以前怎么没发现他话那么多?” 沈明礼能在大伯生日当天赶回来,一家人都很高兴,嘴上虽说要以部队为重,实际真回来了,大伯沈长年脸上的笑就没落下过。 还特意开了一瓶葵花白酒,一人倒了一杯。 放到平时,虞晚肯定是不喝酒的,她喝不来白酒,这会儿还是应景地跟沈明礼提杯说祝寿辞。 “祝大伯如月之恒,如日之升,如南山之寿,不骞不崩。 如松柏之茂,无不尔或承。” “好好好,说得好。” 沈明沁也跟着提杯:“爸,祝你长命百岁。” 她说的简单直白,也够让沈长年开怀大笑,“你跟小虞抿一口,意思意思就成,爸知道你们的心意。” “咣当——” 碰杯声响,灯影交错。 有了晚饭的热闹,衬得午间那顿饭过于沉闷。 沈明礼陪着大伯喝了一杯又一杯,一连喝下七八杯白酒,脸烫得能打个鸡蛋烫熟。 他酒量一般,平时又喝得少,饭都没吃完,身姿腰板已经变得不端正,神情却很是严肃认真。 筷子捻了好几下,抖抖晃晃地给虞晚夹了一筷子鱼肉。 鱼肉捻得细碎,从盘子里到虞晚碗里,路上少了一半,掉在烤豆腐盘子里。 “吃。” 虞晚把沾了鱼肉的豆腐夹到沈明礼碗里,“别一直喝酒,多吃点菜。” 得亏她先前有远见,把该做的事情都先做了。 晚上房里是要多个酒鬼了。 “你少喝点,把明礼灌醉,他明早起来该要头疼。”郭贞拿过白酒瓶,把瓶塞盖上,不许丈夫再喝。 “喝了这杯就不喝了。” 沈长年酒量不错,但上了年纪,为了身体,平时很少喝酒,也就今天多喝了几杯。 沈明沁不懂酒的滋味,喝了小半杯,感觉肠子都被烧了一圈。 郭贞对现在的生活很满意,笑眼从丈夫身上转到侄儿身上,又落到虞晚身上。 想着该给她多补补,争取来年这个时候,家里能添个要人抱要人哄的小宝贝。 * 吃完饭,一家人坐在客厅说话消食,等勤务兵洗完碗筷收拾好厨房离开。 沈家人才各自回房休息。 进屋后,原本还有些醉态的沈明礼,一下变得清醒。 不歪不斜地走到书桌边坐下,抿着薄薄的唇,压着眉眼,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雨水打在开着的玻璃窗上,溅起的水花,有些跳进屋里,有些掉在窗台。 要散的靡靡欲色,已经散干净,虞晚走过去关窗,关好扭身往卫生间走,才到柜子边,书桌边坐着到沈明礼忽然开口:“虞晚同志,你那张合照呢?” 突然的一声虞晚同志,喊得虞晚莫名其妙,她回头问:“什么合照?” 桌边的架子灯不是很亮,沈明礼半张脸都在光影里,他动了下薄唇,“全家福。” “大晚上看什么照片啊?” 虞晚冲门后的挂衣架,抬了抬下巴颏,“都在我的布包里,你看的时候,留神别弄乱了,也别碰到底片。” 虞晚自制的小相册里放了好几张照片。 有在京市家里拍的全家福,也有跟大伯伯娘在西昆家里拍的,还有跟陆家姥爷在大湾小院拍的。 不过这都不是沈明礼要的全家福,他翻到粘合过的乔家全家福,怎么看都碍眼。 取下虞晚的单独照片,放自己身上。 第210章 战火从西南吹起 大雨一时半会停不了,风吹如哮。 沈明礼靠着椅背闭眼听雨声,没听一会儿,一阵薄荷香风袭到鼻息尖。 他嘴角扬了扬,伸手去够那一团清香,没碰到虞晚的手腕,先碰到她的腰。 “你怎么不把它戴在身上?” 虞晚手里正拿着一个比巴掌还小几圈的黑色绒布包,里面是一枚用红色软布套着的平安扣。 玉肉细腻,色浓透水。 是一枚外行人都能看出来的好玉。 沈明礼掀起眼皮看了下,洗完澡忘记从衬衣里拿出来,伸手接过,放到桌上,准备明天走的时候再拿。 “你不怕弄丢?” 虞晚看他这样随意,磨磨下嘴皮,想了下,“我给你找根绳子系着,挂脖子上才不容易掉。” 沈明礼没说要,也没说不要,有些犯醉态。 酒后劲上来,脑子清醒,四肢行动略显迟钝,放在虞晚腰间的手,捏了半天还在捏衣角。 虞晚转身拉开书桌抽屉,从里头小盒子里找出一团黑绳,比了比长度,几下穿好平安扣,系到沈明礼脖子上。 末端用的是活松结。 平安扣上套着红色软布,没有拆下显出坠子,就算不小心让人看见,也不容易惹出议论。 “你拽一拽,看系得结不结实?平安扣是要戴在脖子上才起作用。” 沈明礼听话拽了拽,“很结实。” 他把双腿分开,拉她坐到自己身上,笑着说,“谢谢,虞晚同志。” 在客厅时,虞晚以为他喝醉了,回到房间,看到又很清醒,这会儿挨近了又意识到他是真醉了。 说话颠三倒四,一口一句虞晚同志。 她捂着鼻子,脖子往后仰着跟他说话,“赶紧去洗漱,收拾干净上床睡觉,你这会儿懒骨头一样地坐着,等酒劲全涌上来走不动路,别指望我背你拖你。” 一百多斤快两百斤的男人,她可背不起。 “好,我现在就去。”他睁开眼,看着她笑,有些长的碎发挡住前额,给他的锋利五官添了些散漫不羁。 身上的黑色薄毛衣,是婆婆陆玉珠新寄过来的,穿上大小正合适,能显出他宽阔的肩背,也比穿军装的时候更像一个高干子弟。 沈明礼拽玉佩绳子的手,不知什么时候捧到虞晚的下巴上,指腹轻揉着她的脸腮,神情温和地像春日里的风,“虞虞,你要好好照顾自己,等我回来,我会让你用我的证件去友谊商店。” “不是用咱妈的,也不是别的任何人,就是我的证件。” 虞晚觉得他喝了酒,说话有些神叨叨的。 也不知道他到底是真醉假醉,酒鬼的话还是别当真,人家说过什么,睡一觉第二天全忘了。 拇指上的厚茧搓得她脸疼,想着敷衍两句,“我会照顾好自己,你也要照顾好自己,等会记得拿个洗脚盆放你那边,要是半夜想吐就吐到盆里。” 不想被他酒气熏,说过话,虞晚起身去了衣柜边,脱掉毛衣和裤子,换好睡衣躺到床上准备睡觉。 等沈明礼磨蹭着洗漱好出来,再慢腾腾地换上睡衣,床上的一团隆起,已经快睡着了。 半醒半梦中,虞晚被一股热气吹耳朵,是沈明礼贴在她耳边说话。 “虞虞,还要吗?” “不要。” 她直接扯被子捂脑袋拒绝,酒气真难闻。 “噢,不要哦…” 沈明礼暗松一口气,喝过酒的身体乏累,骨头沉得提不起劲儿,要是虞晚这会儿想要,他怕是要谈天说地几个小时缓过酒劲,才有腰力喂饱她。 靠在床头缓了会,等被子里的人露出脑袋,呼吸平缓后,他才笑着反手拉掉床头灯灯绳,抱着虞晚睡在同一个软绸枕头上。 * 次日天蒙蒙亮,虞晚是被窸窣翻动声惊醒。 窗外的雨势没停,噼里啪啦砸得更响。 沉闷脚步声在卫生间和衣柜边来回,等她一张开眼,就看到蹲在床边的沈明礼,他已经穿戴整齐,一副马上要出门的架势。 “虞虞,我要走了,你好好在西昆呆着,别回大湾,有时间我会给你打电话。” 他舍不得她,低头亲了亲她的唇瓣,虞晚却是一惊。 “怎么要走?不是说傍晚才走吗?” “部队有紧急情况,要马上归队,去医院检查身体的事,只能等我下次回来再检查,你别生我的气。” 沈明礼没说是什么紧急情况,但虞晚的直觉已经告诉她答案。 分别在即,虞晚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原定的计划都没来得及做,她坐起身,低头看着半蹲在床边的沈明礼,与他四目相对。 他的眼睛还是那样的清亮,看着她的时候,眼里总是带着温柔的笑。 虞晚拢了拢肩头长发,挤出一抹还带困意的笑,把心中长长短短的话,删减成了短短的一句。 “明礼,你要平安无事的回来。” 她第一次主动亲吻他的眉心,唇瓣的柔软触碰,一下软得沈明礼没了往外走的勇气。 * 凌晨四点,沈长年被警卫员周继的吹哨声叫醒,是有边境传来秘密电报。 “文山边境发生突袭,南越抢占边境制高点阿勒山。 战火炮响,我方伤亡惨重,战损一个连队。” 收到消息,沈长年第一时间叫醒侄儿沈明礼,两人在书房谈话近半个多小时。 “南越想从阿勒山高点制衡我方军力,你带特训队绕走海山雷区山脉,往西南沿海行进,直攻后方南越山谅县。” “擒贼先擒王,慢急迅缓,攻敌一招一式都不能少。” “一定要牢记,战场无老少无妇女,心慈手软一人,百千士兵血泪同亡。” 第211章 惊梦 被温柔乡裹住的沈明礼,这会儿是软了骨头,跌了斗志。 骨头缝都像泡在温泉水里,舒服地让他直不起腰杆,迈不动脚步。 只有面上还维持着沉稳得靠的伟岸男人形象。 他一点都不想走,又不得不走,至少不是在天都没亮的时刻。 虞晚被他看得不自在,揉了揉眼睛,又轻搡他一下。 “别耽搁时间,有犯傻发愣的功夫,都够吃过早饭再走了。” 提起早饭,沈明礼才像回过神,他撑坐到床边,离她更近些,贴着她说话,“已经吃过了。” 刚才不好吵醒她,这会儿借离别把人抱得紧紧的。 “虞虞。” 他低声念着她的名字,浓浓不舍全都在这一句叠音里。 “嗯?” 虞晚睡凌乱的长发,被他揉得更乱,揉了一会又变成亲脸蛋,亲额头,亲嘴唇,亲下巴,亲耳朵。 被亲得烦了,她捅他腰侧埋怨,“好了好了,别黏糊了,昨下午要和你亲近,你不肯,唧唧歪歪说一堆,现在想亲近都没时间。” “看你以后还说不说大道理。” 沈明礼这会儿也是真的悔,后悔昨天没多和她亲近,更后悔昨晚喝了酒。 这一走,没有一年半载绝对回不来。 边境海山雷区虽被清理过地雷,但有的地方肯定还存在遗漏,他跟特训队绕后方突袭,走的是山路,实际上是把脑袋别在裤腰上。 一个不小心,有去无回。 虞晚拉开跟他的距离,埋怨过后又特贤惠地安慰起人,“我不清楚部队是什么情况,也不知道有什么急事,但我想要你记住,不管到了哪里,一定要平平安安地回来。” “昨晚你说过的话,不管你记不记得,我都记得,用你的证件去友谊商店的事,不着急。” “我跟你还都年轻,有许多事都可以慢慢来,你不用太急太赶,我也不会催你太拼太累。” 沈明礼一眼不错地看着她,眼睛被亮起的床头灯照得忽明忽暗,小时候奶奶抱着他教过的道理,绝大多数都记不清了。 唯有英雄气短,儿女情长。 记得很清楚。 “有句话不是说得很好吗?心急吃不了热豆腐。” 她笑着说。 他刚好轻声问:“虞虞,你心里也有我,对不对?” 不凑巧,院中树枝被一夜风雨吹断,“咔啦”一下,断枝砸在玻璃窗上,砸出好大一个洞。 玻璃碎片溅了一地。 连带着风雨残叶也落进屋。 沈明礼没听到虞晚的回答,全被突如其来的变故打乱。 她跟他是在变故中相见,也是在变故中相遇。 分别也是在变故中。 变故成全了他跟她,也拆散了她和它。 * 清晨,沈明礼走后,军区大院的生活节奏一下又恢复到了八月初。 短短几个小时,大院里里外外多了许多站岗哨兵。 一夜暴雨,把西昆市笼在湿冷肃杀里。 虞晚以为这次变故,跟之前的枪杀案一样,过段时间就会慢慢平息,直到月底去邮局寄信,看到城里陆陆续续来了许多装载战备粮的军用货车。 还有数也数不清的行军队伍,她才意识到,这一次的变故,怕是没那么容易结束。 十二月眨眼过完,又到元旦,等过完元旦。 虞晚的经期再次准时到来,没能如愿怀孕,稍微有些失落,倒是伯娘郭贞对她愈来愈好,两三天就给她炖补身体的汤。 外面的纷争,并不影响家里的生活。 就是来经期的时候小肚子会不舒服。 虞晚用烤热的粗盐布袋敷在肚子上,没什么精神地翻看报纸转移注意力,沈明沁上楼拿了一个小塑料瓶,很快返回客厅,“你试试这个,用一会儿就不难受了。” “里面是什么?”虞晚接过塑料瓶,才打开就闻到一股浓浓中药味。 “里面是驱寒暖身中药丸,你身体有寒,泡热水脚效果不好,要先散才能后通,把里面的药丸用火烤热,等到温热后再放在肚脐眼里,十分钟应该就能见效果。” 早在八月份,沈明沁看她来经期那么难受,私下就开始翻看过中医书,又对应现在学的人体穴位,很快自制出了对症药丸。 看她明显有些犹豫,把同事吴楷拖了出来,“是我跟吴楷一快做的,你信不过我,还信不过他?” “……” 真不怪虞晚不信沈明沁,她的医学专研态度的确是毋庸置疑,但她听大伯娘说过,沈明沁从没给活人看过病。 好在不是吃进嘴,只是放在肚脐眼里上,要是不舒服,马上取下来。 “行吧,我试试。” 沈明沁差点把嘴笑歪,“我去厨房拿筷子帮你烤药丸,你别拿手碰。” 白色塑料瓶里的药丸,黑漆漆的,像一颗颗羊屎蛋,夹在碳上烘烤,升起一阵黄烟。 黄烟还带一股十分怪异的香味,不好闻也不难闻,要怎么形容? 就像被烧着的竹席,竹席里卷着油滋滋的松仁,松仁味很淡又转成一股酸味,不是果子酸,不是醋酸,是一种望梅生津的酸,后面全成了雨后雷击的木炭焦香。 总之是一股异香。 多嗅两下,虞晚都有些犯困。 “快歪靠在沙发上,我帮你放到肚挤眼里,过了风,效果就不好了。” 沈明沁能自制出药丸,还是从制作香料里获得灵感,把蛇蜕、茯苓磨粉加黄酒调和,又经烤炙取了朱砂、夜交藤等十几种药材,药丸放在肚脐眼里,还要再配合针灸中脘穴、神阙穴、关元穴、子宫穴、横骨穴。 刚还晴着的天,一下转了阴,风也是说来就来。 虞晚靠在沙发垫上,忽地有些犯困,小肚子从内传四肢的热感,跟外敷粗盐袋完全不同,沈明沁很贴心地把小毛毯盖在她身上,一璧和虞晚说着话,一璧留意时间。 等虞晚闭上眼睛不再说话,沈明沁果断拿出衣包里放着的针灸包。 她早在脑海里绘制过无数次人体穴位,下针速度,且快且准。 郭贞这会儿在楼上给丈夫准备外出的行李,一时顾不上楼下,沈明沁也是掐着时间做非法行医的勾当。 一分钟、两分钟、五分钟…… 墙上的挂钟,滴答滴答地走着。 炭盆里的烤火碳,烧着一个“噼啪”空心响。 …… “虞晚同志,你的丈夫平时跟你透露过什么特殊消息?” “没有。” “他泄露文山行动路线图,让我方大受重创,你作为他的妻子,怎么可能没有任何察觉?” 虞晚被两个凶狠面目的人审问,她说不知道,两人又甩出她不是虞鱼的证据。 “你从香江混到华国,给那边传递了多少消息?你不说,我们也能让你一五一十地吐出来。” 画面一转,虞晚被带着头套送去了一座荒岛。 岛上除了关押她的地下室,再没别的人。 时间过得很慢,一年,两年,三年……只有一束光亮透进来的地下室墙上,密密麻麻画满了代表天数的白横。 她在里面呆了太久太久,久到她自己都数不清年头,从一个年轻貌美的女人,熬成头发花白,身形佝偻,病魔缠身的老妇,最终死在地牢里。 直到全身爬满蛆虫,那扇只送食物和水的铁门,才被打开。 …… “噼啪。” 木炭又被烧出一声空响。 从楼上下来的郭贞,看到沙发上睡着的侄儿媳妇,斜了眼边上坐着的大女儿。 “明沁,你怎么让小虞在沙发上睡觉?外头起风了,这样睡觉要着凉。” 第212章 夫妻本是同林鸟,下一句? “嘘。” 沈明沁把食指比在嘴边,做了个噤声动作。 另一只手快速藏起针灸包。 “小虞肚子难受,睡着了能好过些,她这有被毯盖着,有炭盆烘着,不会着凉。” 郭贞瞟了眼窗户,看是关着的,才没多说什么。 转而放轻嗓门,“去屋里拿个枕头出来,再拿床皮褥子给小虞盖上。” 惦记砂锅里炖着的海参乌鸡汤,叮嘱完大女儿,转身进了厨房。 沈明沁笑着应下,又看了眼墙上挂着的吊钟,去堂弟房间拿了枕头,又想起他屋里没有皮褥子。 倒是爷爷屋里有。 等郭贞从厨房看完火候出来,看到虞晚身上盖着的虎皮褥子,眼睛瞪得老大,“怎么把这个翻出来了?我让你拿你弟屋里的白貂皮褥子。” “去年冬天不是拿回京了吗?”沈明沁坐在旁边沙发上,喝一口甜汤吃几颗松子,悠闲自得的同时,心里暗暗计算药效。 “入冬前你小婶就给寄过来了,我放在衣柜最上面的那一格。” “我又不知道。”沈明沁把碟子里的松子吃了个干净,拿白手帕揩揩手。 “你能知道什么?眼里就只有那些医书。” 郭贞嗔了女儿一眼,看她把明礼剥好的松子吃完,温柔眼神中透着些无奈,“将就着盖吧,好在你爷爷不在这边。” 几步走到炭盆边,郭贞拿火钳拨了拨。 拨得炭火更旺,又捏了捏虞晚身上的虎皮褥子。 “要让你爷爷知道你动了他的虎皮褥子,你看挨不挨教训。” “皮褥子不都是盖的吗?也就爷爷怪习惯多。”沈明沁小时候就见过这床虎皮褥子,被爷爷当宝贝一样地走哪带哪,天冷盖身上,天热了拿出来通风晾晒。 也是现在年纪大了,才没带在身边。 她猜虎皮褥子,肯定有一长串故事,有可能是曾祖父留给他的念想。 “去,少胡说,让你爸下来听见,又惹他不高兴。” “啊——” 母女俩正小声说话,沙发上躺着睡觉的虞晚,猛然惊醒。 她大口大口地着喘气,脸上带着劫后余生的惶恐和慌乱。 一看就是做噩梦了。 “不怕不怕啊,都是梦。”郭贞换到她那边沙发上坐着,揽住虞晚肩头像哄孩子一样地拍了拍。 “中午不在床上休息,就是容易做黄粱梦。” “梦里的事别当真,说破就好。” “说破…就好了吗?” 梦境过于逼真,虞晚吓得出了满头汗,她根本不敢把那个梦当成一个梦。 梦里她是真的被囚禁在荒岛至死,那种被岁月煎熬,在岁月里蹉跎的恐惧。 她不想再体验一次。 “来,喝口甜汤,压压惊。” 沈明沁把瓷盅里的百合莲子甜汤倒出一碗,“到底是什么梦?把你吓成这样。” “没什么,就是梦到自己掉河里了。” 梦里的事没有那一句话能说出口,虞晚随口扯了个谎,接过沈明沁递来的白瓷碗,小口小口地喝起甜汤。 “就这也能把你吓成这样?” “身上发了汗,小腹是不是好多了?”沈明沁问起药效,虞晚看她一眼,虚虚笑了下,“好多了。” 郭贞不知道女儿给虞晚用药施针的事,还当她是热的。 抬脚踢开了些火炭盆,没揭盖着的虎皮褥子。 虞晚的心神在一汤匙一汤匙的甜汤里回拢,开始深想深记梦境里的碎片境况。 梦里她会被人抓起来审问,是因为沈明礼泄露了什么山里路线图。 路线图到底是什么路线图,又是什么时候泄露,会造成什么后果,都不是她能掌控的。 她跟沈明礼结婚五个月,就有三个多月没见过面。 沈明礼真要在外面做些什么见不得人的违法勾当,她怎么可能知道? 都不知情的罪名,又让她怎么去规避? 那些人能越过沈家,把她抓起来审问,说明调查人员的背景肯定和沈家不相上下。 又或者来头更大。 沈明礼不管是不是泄露路线图的奸细,他出了事,背后自然有沈家人为他周旋。 她被牵扯进去,又有谁帮着出头担待? 梦境的最后,她可是活活困死在荒岛上,被关到地牢里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身上爬满蛆虫,腐烂成一团奇臭无比的骨肉,被铁铲铲起来,铲进箩筐,压了礁石丢海里。 虞晚喝完百合莲子甜汤,把瓷碗放到茶几上,掀开褥子摸向自己小腹。 “醒了就不要再睡,起来活动下,晚上有了你爱喝的乌鸡汤。” 郭贞以为虞晚是急着要孩子,也听弟妹说过信件的事,很和善地轻声相劝,“你跟明礼刚结婚没多久,都还年轻,孩子的事不着急。” “每天放宽心,该吃吃该喝喝,心情好了人才能好。” 虞晚第一次觉得,准时来经期是件很美好的事。 抬眼看向劝说她的伯娘,又看向旁边沙发上坐着的堂姐,再把这栋小洋楼的屋里摆设看了一圈,心里陡然升起一股不舍,同时也做了快刀斩乱麻的决定。 “伯娘,堂姐,你们对我真的好好。” 以后她可就享受不了这些待遇了。 “都是自家人,你是明礼的媳妇,伯娘能不对你好吗?” 沈明沁看她妈笑呵呵地样,爱屋及乌,也就她妈能做到这种程度,“你要改口叫妈,对你可能更好。” “喔唷,你这孩子。” 郭贞佯作生气,瞪了眼大女儿,见虞晚笑着没说话,又有些提不起趣的怅然。 虞晚倒不是介意喊一声妈,到了这个时代,她已经有了两个妈,再多认一个,她也不吃亏。 只是夫妻本就不是同林鸟,大难临头是该各自飞。 她都要飞了,还是不要乱喊。 * 夜里。 虞晚把梦境的事情,反反复复想了个遍。 想到最后,肯不肯信,能不能信,都要先未雨绸缪,真要应了那个梦,她可就是死路一条。 梦里的事,发生在什么时候,她不清楚。 但梦外就能捉出来的隐晦把柄,是确确凿凿的存在。 因为她不是虞鱼。 也经不起跟渔村那些人面对面的对质指认。 婚礼那天,沈老爷子给她的那个信封,或许不仅仅只有两层意思。 第一层是拿捏她好好跟沈明礼过日子。 第二层是默认了她是虞老爷子的孙女身份。 除此之外。 第三层意思在梦境里显现。 …… 第213章 乔家姐妹俩的变故 梦境里。 虞晚从被抓审再到关荒岛至死,一系列操作,都在指向一个可怖到骇人的答案。 她是沈老爷子送给爱孙沈明礼的一张护身符。 明面上,让亲孙娶喜欢的小门户姑娘,是一个老者对孙辈的疼爱妥协。 实际上,她虞晚就是一张被压在佛像下受人香火的红符纸。 受够沈家人的香火和权力的加持,等到沈明礼需要使用的时候,丢出去挡灾趋厄。 沈明礼要从一个海边小排长,走到大伯沈长年的大军区司令位置,又或者是到达公公沈长铭的京市军政委的高位。 一路上的困难险阻,如登攀藏区最高雪山。 像遇到梦境里的泄露路线图事件,管它是不是沈明礼泄露的,也不管他是不是真的当了奸细,只要受了百口莫辩的陷害,危及到沈明礼的生命。 她不是虞鱼,还冒认人家身份的这件事。 就是最能帮沈明礼洗清污名的替罪羊。 虞晚心里骂骂咧咧,反手一拳捶在沈明礼的枕头上,爷债孙偿。 她的确斗不过沈老爷子。 她不斗了行不行? 现在就跳车打住,离婚。 “谁要当沈家儿媳,谁当去,沈家的富贵荣华,我虞晚是享用不起。” 想通利害关系,虞晚也不睡了,拉开床头灯,爬起来,披上外套走到书桌边拿支笔写离婚报告。 * 离婚报告除了离婚报告四个字好写。 后面的内容,全把虞晚难住了。 要写什么理由呢? 是乱写沈明礼没生育能力?还是造谣写他不行? 沈家有钱有势有权,沈明礼传出不行的谣言,对他其实是另一种意义上的锦上添花,能嫁给他的女同志肯定是真爱。 要编写她没生育能力就不行。 七十年代的女人,不是死了丈夫的那种离异状况,除非背景深厚,否则肯定会被当成茶余饭后的笑料。 到时候她还要怎么生活? 再说现实情况也不允许随便搬家,走哪都要开介绍信。 犹豫再三,虞晚觉得拿生育说事都不太好,乔家肯定也不会让她离婚。 到底要找个什么理由呢? 正发愁,忽大的妖风,刮得树影摇晃乱舞,影子像夜色里的鬼魅。 西北冬天里的冷风,吹得人脸冻脚麻。 偷溜出宿舍的乔珍珍,好不容易等到所有人都睡着,拿出藏包里的铁片插进门缝里,一点点撬开屋里的筷子插孔锁。 西宁话剧文工团的教习宿舍,是两人一间。 趁元旦后,大家来回巡演完,需要休息调整的时候,乔珍珍才找到机会下黑手。 床铺上的人,是她早就盯好的沈教习。 一土瓦罐的屎尿粪便泼进床尾被褥里,趁人醒过来前,赶忙跑了。 等乔珍珍跑回宿舍,躺回通铺蒙着脑袋偷笑时,院外响起一声划破夜色的惊叫。 她能睡个好觉,恶毒的沈教习可要连着臭上好几天。 沈教习不是别人,就是从滇南西昆政治文工团调到西宁话剧文工团的沈明鑫。 她11月初才调过来。 乔珍珍却是早早就把沈大伯家的两姐妹都记恨上了。 事情要从九月份说起,她寄给讨厌鬼的信件,当时特含蓄委婉表示大哥乔济南也在西宁部队。 明明是一件好事,转眼到了十月份,没等来西昆那边的回信,等来的是她妈的一通怒骂电话。 “乔珍珍,你个没脑子的蠢驴,做事顾前不顾后,谁让你有事没事给你姐姐写信的?” “丢人不嫌够,还拉着你姐跟着你一块儿丢,我一早怎么跟你说的?别拖你姐姐后腿,别招人笑话她,你写那信,让沈家人看到会怎么想你姐?” 刘萍越想越气,狠不得让乔林业把乔珍珍捆着打一顿,可惜鞭长莫及,又怕乔珍珍再犯蠢,让人挑出错,语调拔得更高。 “我告诉你,别想让我给你邮寄半张毛票,都在文工团吃住,独你吃不饱,要吃不饱就张嘴喝西北风。” “敢给你姐写信,明诉暗讨地要吃要喝,我让你哥收拾你。” 听到这话,乔珍珍没了找讨厌鬼要东西的心思,爸妈不在西宁,她大哥可在。 “以后不要给小虞写信,就算实在有事要写,也先寄到京市,我看过确定没问题才会转寄过去。” “挂了,电话费贵。” 什么好处都没捞着,乔珍珍还贴了一毛钱话费。 挨了一通骂,她其实也不太清楚做错了什么。 等亲妈把那封她寄给讨厌鬼的信,再次寄回到西宁。 乔珍珍才清楚为什么挨骂。 她明明只在画的全家福下面写了:谢谢你,要不是有你,我们这个家早就七碎八散了。 可这句话的前尾都被人加了字。 意思大变,使坏的人还模仿她的字迹。 信是邮寄到西昆的军区大院,能做出这么无聊的事,肯定是沈家大伯的两个女儿。 乔珍珍再蠢也能猜着,苦于山高路远没机会报复,又不能写信给讨厌鬼说清楚。 好在老天是长眼睛的,也合该她乔珍珍有好报。 等到11月初,沈明鑫被调了过来,刚好当她所在的话剧文工团教习。 来的第一天,沈教习还学讨厌鬼的穿衣打扮,双层纱巾包头发,理得松松散散,又吹不乱,下巴处系一个歪边蝴蝶结。 一眼就让她看了出来,乔珍珍心里嗤笑看不起。 一直憋着坏,要给她一个教训。 这一憋,就从11月,憋到翻年元旦表演完后。 沈教习夜里遭人泼了屎尿的事,在第二天一早传开。 乔珍珍美滋滋地喝着米糠杂粮粥,咬一口哽喉咙的窝头,还哼唱起歌唱团的太阳最红的调子。 “你瞎高兴什么?” 张蔷一屁股坐到乔珍珍的条凳上,“昨晚不睡觉,跑哪去了?” “我能跑哪去?铺上睡觉呗。” “少来,我才不信。”张蔷因腿伤来文工团最晚,被人传小话走后门,许多人都不待见关系户,她遭人明里暗里的挤兑。 还是乔珍珍出头帮了她,两人以前虽有过节,但远在异乡,那点读书时候的过节,显得就有些微不足道。 又因虞晚嫁给沈明礼的缘故,两人也成了隔着几层的表亲关系。 张蔷的小叔是沈明娟的丈夫张国斌。 “嘘,别让人听见,你跟谁是一伙的?” 乔珍珍咬牙瞪她一眼,“告诉你,你是我表姐,我要捞不着好,第一个把你拉下水。” 张蔷昂着下巴,拿鼻孔看她,就知道乔珍珍是个贼头贼脑的坏水。 “谁是你表姐?也不害臊。” 第214章 兄妹相见 “不让我叫你表姐,那你叫我表姑?” 乔珍珍嘿嘿笑了声,眼珠子转到张蔷身上,想明天放半天假,怎么让她请客饱吃一顿。 张蔷比乔珍珍大一岁零几个月,一个是56年6月生的,一个是57年11月。 年龄虽大,辈分却矮了一截。 “表姑?想得美,啃你的窝头吧。” “我叫你姐,你说我乱攀关系,叫你表姐,你又不答应,真是难伺候。” 乔珍珍喝了一口刺嗓子的杂粮粥,半低着脑袋,鬼祟地凑到张蔷耳朵边小声嘀咕,“你不认我是亲戚,我又给你洗了好几回衣服,明天放假,你请我吃一顿饭,就算还回来。” 张蔷斜她一眼,也不想欠乔珍珍的人情,“行吧,一码事归一码事。” “就这么说定,明天你起早些,我带你出去逛逛,西宁真有许多能逛的好地方。” “天寒地冻,能逛什么?” 张蔷嘴上说着不想去,脸上却是一副欲问欲打听的神色。 她在西宁无亲无友,也就一直不大对盘的乔珍珍能说上几句话。 “能逛的地方多了去了,西宁剧场,人民公园,你去过吗?还有潢光十字路那边的商店,可热闹了。”乔珍珍乱吹一通,她其实也没去过,都是去马婶子家干活蹭饭听来的。 “真有那么热闹?” “热不热闹,明天跟我去逛逛不就知道了?放假你不出去,留在团里不练功反倒招人眼。” “行吧。”张蔷想想也是,把吃不下的杂粮窝头分给乔珍珍。 乔珍珍也不客气,接过窝头大口大口地啃吃,心里清楚自己跟张蔷比不了,每天供应的两顿饭不多吃,晚上饿得喝热水充饥都没有。 张蔷的父亲是张国斌的大哥张国栋,张国栋是京市城南近郊海子镇上的供销社主任。 有个当供销社主任的爸,张蔷从小没吃过半点苦,平时在家洗衣服做饭什么的,是样样都不会,也从没沾过手。 她长相秀美,因家里条件好,三分五官,硬被打扮成了五分,尤其是说笑间,若隐若现的一对酒窝,让她整个人灵气不少。 张蔷才到西宁话剧文工团的时候,一副娇小姐气派,让好多人瞧不惯。 进团早的,被西北的肃风吹刮地脸上掉皮皴裂,没了以前的好模样。 空降兵张蔷的出现,一下成了众人嫉妒传小话的对象。 要不是有同是京市来的乔珍珍出头,还不知道要遭多少明里暗里的排挤。 乔珍珍肯帮张蔷是打了算盘的,知道她家里条件好,送上门捞好处的机会,能不主动巴结吗? 团里越有人为难张蔷,越瞧不惯她,就越显得她是一场及时雨。 说来说去,什么事都没有吃饱饭重要。 * 第二天,两人起了个大早,天阴沉沉地一个劲儿地刮风。 前脚才出了文工团大门,后脚拐弯去了相隔不远的西宁部队。 张蔷跟在乔珍珍后面,问她:“怎么往那边走?那边是部队。” 乔珍珍走在前面帮她挡风,“先去办点事,等我探视完我哥,我们再去逛。” “你哥也在这边部队?”张蔷听说过乔家的热闹,原本只知道乔珍珍的大哥被关了起来,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来了西宁当兵。 不过猜也能猜出些名堂,一定是沈家帮的忙。 “我拿你当自家亲戚才说的,京市那边你别露口风。” “我才懒得管你哥的事。”张蔷扯了下挡脸的围巾,催她走快些。 乔珍珍从去年九月盼到今年一月,好不容易熬到为期三个月的新兵训练结束,一放假就迫不及待来看大哥乔济南。 可惜运气不好。 乔济南不在,部队给结束训练的新兵放了半天假,能出去的都出去了。 没见着人,乔珍珍只能先跟张蔷去潢光十字路那边的百货商店闲逛。 她一没票据,二没什么钱,逛是真的闲逛。 张蔷没什么缺的,遭备年货的人群挤得难受,干脆拉着乔珍珍往外走,“去别地吧,人太多了。” 出了商店,两人到了红光电影院。 张蔷想看电影,挤到窗口去问还有没有上午的电影票,一问只有明天的票,显然是看不成电影。 等她挤出窗口找乔珍珍,圆柱子下已经没了人影。 “人呢?” 张蔷找了个卖汽水的胖大妈问,“大妈,请问一下,刚才站在那高高瘦瘦的女同志呢?” “往后边巷子走了,后边是公共厕所。” 冬天买汽水的人少,乔珍珍穿的又是一身军装,加上个子高,站在人群里很显眼。 又等了会,果然看到乔珍珍从后面巷子出来。 “怎么不跟我说一声?害我等你半天。” 张蔷走过去,乔珍珍不停地拍手上的灰,“我看买票窗口队伍那么长,没那么快到你,想着快去快回,哪知道谁家的小王八犊子,丢火炮炸粪池子。” “难怪我站这等你,听到一声闷响,没炸你身上吧?” “怎么可能?就是惊了我一跟头。” “走吧,我带你去公园转转,转完回来正好去饭店吃午饭。” …… 说巧也巧,到了饭点。 乔珍珍已经没指望能见到她哥乔济南,却在饭店碰见了他。 “哥。” 乔济南跟沈明扬在一块,才跨进饭店门,就听到后面有人喊,转头一看是小妹乔珍珍。 因为已经收到家里邮寄来的包裹,也拆开看了信,知道乔珍珍也在西宁。 这会儿兄妹俩碰见,除了欣喜,并没多少意外和震惊。 “珍珍。” 乔济南生的人高腿长,体格健壮,经历一场牢狱灾祸,脸上仅有的青涩消褪,在变故中长成了一个沉稳多思的男人。 饭店门口的两位男同志,都是一身军装,一个矫健如猛虎,一个样貌平平,身高平平,被乔珍珍直接漠视。 她几步走到乔济南跟前,难以置信道:“哥,你怎么又长高了?” “……” 张蔷以前没见过乔珍珍的大哥,现在见到人,话都没敢说一句,她缩在乔珍珍背后,不抬头都看不到人家的脸。 太壮实了,跟头熊一样。 乔济南旁边的沈明扬,看到后面的侄女张蔷,笑着跟她打招呼。 “小蔷,你也在啊。” 第215章 一饭泯恩仇 沈明扬跟张蔷也就相差个两岁。 却差了足足一个辈分。 发现门内站着的沈明扬,张蔷讪笑一下,算是打过招呼,“都在呢,真巧。” 张家跟沈家虽是亲戚,但她其实没跟沈家人见过几次面,除了她小叔结婚那年,就是后面上门拜年见过两回面。 让她喊沈明扬喊舅舅,张蔷喊不出口,干笑两声糊弄糊弄。 乔珍珍之前见过沈明扬,婚宴上差点让他抓到她偷装白酒。 看大家互相都认识,乔珍珍笑着拉过身后的张蔷给她哥介绍,“哥,这是我同学,张蔷。” “张蔷?”乔济南拧了下眉峰,是和乔珍珍闹矛盾的那个女同学? 怕她哥误会,要给张蔷一飞脚,命都要给她踢没,乔珍珍赶忙解释:“我跟张蔷以前是有些误会,现在把话说开,其实也算不上什么事,都是以前年纪小不懂事,她现在跟我是一个话剧文工团的。” 乔济南不管乔珍珍的事,淡声道:“进去吧,站在这说话也挡人路。” 正是饭点,来来往往的人,已经瞧了门口好几眼。 四个人都是一水的军装,一看就知道是部队里的人。 有乔济南在,吃饭占座就成了抬抬腿,抬抬屁股就有的简单事。 屁股刚挨着条凳,乔珍珍就转着眼睛看黑板上写的菜名,羊肉泡馍、驴肉火烧、羊肉汤、炒米粉、油泼面。 样样都想吃,馋得她口水直往喉咙里咽。 “哥,你有票吗?能请我吃碗羊肉汤吗?” “没有。”乔济南拒绝地很干脆,有票也不会给她,乔珍珍给虞晚乱写信的事,继母写信跟他说了,让他在西宁部队,别忘了拎着些乔珍珍。 沈明扬笑着把兄妹俩各看一眼,给自己点了碗羊肉泡馍,两个驴肉火烧。 张蔷有些怵乔珍珍的大哥,气势过于强悍,总感觉没说对那句话,就会遭他打一顿。 她桌下扯了扯乔珍珍的衣角,等她转过脸,小声道:“吃什么,我请。” “羊肉泡馍、油泼面。” 乔珍珍没能把张蔷这份人情饭票攒着,只能今天就先用了。 她哥就是小气,手里拎那么大个包裹,肯定是家里寄过来的好东西,他吃了一回看守所的苦,还不得把爷爷奶奶心疼死。 心里正嘀咕,转头看见对坐的沈明扬正盯着她,她瞪了回去,看什么看?没见过哥哥不慈爱妹妹的家庭吗? 沈明扬遭她瞪一眼,也只是笑着把嘴角弯了弯,跟乔济南说起话,两人相识晚,却十分投缘。 都有着一颗报效祖国的心。 在三个月的新兵训练里,两人也是竞争对手,争夺优秀标兵称号。 等了十来分钟。 五碗油泼面、两碗羊肉泡馍、两碗羊肉汤和五个驴肉火烧一块儿送了过来。 乔济南饭量大,两碗油泼面,一碗羊肉汤,外加三个驴肉火烧。 沈明扬一碗油泼面,一碗羊肉泡馍和两个驴肉火烧。 乔珍珍一碗油泼面,一碗羊肉泡馍。 张蔷跟着点的油泼面和羊肉汤,端上来看到比脸都大的一碗面,眼睛也是一震,她歪头问乔珍珍,“我吃不完,分你些,你要吗?” “要呢,要呢,挑我碗里。” 吃过午饭,也到了归队时间。 乔珍珍气她大哥抠门,不想把早准备好的东西给他,等四人一块走到文工团大门外,互说完再见,就各分一路。 不过才迈进文工团大门,乔珍珍又跑了出去。 朝乔济南走的方向喊了声,“哥,你等等。” “还有什么事?” 乔济南回头,两道浓眉被寒风吹得沾了冷意,腊月天的寒风紧得人面皮生疼, “这个给你。”她从军大衣包里拿出一个薄薄的信封。 “是什么?”乔济南伸手接过,因戴了皮手套,隔着一层,也摸不出来里面是什么。 乔珍珍拉了下挡脸围巾,把嘟嘟囔囔全藏在围巾里,“自己拆开看呗,小气抠门得要命,亲妹妹吃完羊肉汤都不肯买。” “等我下回给咱爸写信,肯定要告你的状。” “你贼头贼脑地说些什么?大点声。”乔济南神情有些不耐烦,走近两步。 寒风吹得厉害,天阴得像要下雪。 站在冷风口说话,还真没听清乔珍珍的嘀咕,沈明扬看兄妹俩吵嘴,觉得有意思,刚要笑,发现乔珍珍正瞪着他。 乔济南放下提着的大包裹,拆开信封,露出半角,见里面是一张去年过年照的全家福。 “怕你想家,有照片也能做留念。” 被大哥的一双虎目盯着,乔珍珍没敢唧唧歪歪乱抱怨,搓了搓手,叫唤一声“好冷啊。” 说完,掉头跑进文工团大门。 她这一跑,忽地一阵冷旋风,吹落乔济南手里只抽出一半的全家福,露出信封里后半截黏着的单人照。 黏着的单人照是用浆糊黏的,时间久了一碰就干裂开,被风一刮,一下吹到七八步外。 乔济南几步冲上去,眼看照片要被风带高带远,吹到马路上,他小腿使劲,箭步快冲一个猛跳,伸手抓住半空中的黑白照片。 照片抓在手里,却也捏变了形。 乔济南快速展开,想抚平抓出来的折痕,帮着捡了另一张全家福的沈明扬走过来,“这风也是厉害,拿着,别又被吹走了。” 他递过来的全家福,乔济南没顾上接,快速将手里照片翻了个面。 怕被沈明扬看见虞晚的照片,察觉出什么。 远在文工团大门内等乔珍珍的张蔷,被猛跳一米多的乔济南惊得嘴巴微张,乔珍珍看她这样,跟着回头瞧了眼。 没看到什么震惊下巴的事,回过头又听张蔷夸她哥,“你哥除了长得魁梧,跑起来的速度也是吓人,跟一阵风似的。” 听到有人夸自己大哥,乔珍珍顾不得怄乔济南小气,一脸骄傲道:“我哥从小就是胡同里出了名的能打能跑,我听我姥姥说,要是他早生几十年,肯定能当个司令,将军之类的。” “就是可惜,生晚了。” 第216章 怀里的相片 回到新兵训练部队。 先集合报到,确定新兵全部归队,又开始重新分配连队。 西宁市新兵训练营,共有八个临时训练连队。 重新调整,除了分到第32军412师698团、701团的新兵,分到其余团连的新兵,都要赶往西北军区各驻扎地。 乔济南和沈明扬两人,正好一个分到698团,一个分到701团。 698团和701团都属西宁市区部队。 虽都是留城,身份上却是天差地别,一个是普通士兵,一个是负责指挥四十多号普通士兵的军官。 重新分配好连队,队伍解散。 乔济南回到临时宿舍,同宿舍的新兵纷纷向他投来羡慕目光。 一道道目光,像一把把尖锐利剑,刺得他千疮百孔,只有他明白,羡慕的背后是要付出怎样的代价。 夜里,趁大家都睡了,乔济南拿出藏在衣服内包里的单人照。 对着窗外有些晦涩的月光,一眼又一眼地看相片里的人,一下又一下地抚碰已经平了许多的褶皱。 没有色彩的黑白照失了鲜活气。 她的笑,她的捂鼻嫌弃,她的表面装温柔,背后磨嘴皮呸人的小脾气,全都印在乔济南脑海里。 又或者是一直都在心底。 从看到她的那天中午起,他就忘不了她了,也亏欠她。 亏欠到只能说声对不起。 * 月光被乌云遮挡,林间没了最后一点光亮。 贯荡山林的风,像是老妪的呜咽叹息声。 熬了三天两夜没休息的沈明礼,眼皮子发沉,一道守夜的涂大军朝他嘿了声,“我守在这,你去眯一会。” “不用,还能熬一熬。” “熬什么?上面那些人不换巡视队伍,我们就要一直这样耗下去,连着熬夜可不行。” 涂大军昨晚休息过,熬一晚身体也受得住。 “你再熬一夜,就是三天三夜没合眼,铁打的身体也扛不住。” 沈明礼清楚连续熬夜会影响个人反应速度,朝对面山头冒火光的方向看了眼,到底是听劝,“那我眯一会,三个小时后叫我。” “放心睡吧,交给我。” 沈明礼带的这支特训队,是之前在西昆西山一起急训的特备作战队。 专门配合在瘴气横生的雨林里进行秘密军事行动。 队伍人数不多,只有三十九人,又分成四小组。 打头阵的是侦察组,后面是排雷组,详细地形绘制组,排在最后的是运送地雷和补给组,各组之间始终保持相差半天路程。 特训队在12月26号下午出发,走滇南省和桂西省相交的苗旺县,往南绕行大峡谷,进入海山雷区山脉。 正常行军,只需半个月就能翻越整座山脉,抵达南越高平市。 但目前形势发生变化,原来没人巡守的边境雷区山脉,多了一支南越军队。 对方有多少人,要费时间摸底。 原定计划只能往后拖。 沈明礼裹紧身上防水衣,在脚边撒了祛蛇虫毒蚁的药粉,又去固定了下树上绑着的吊床,确定安全才翻进吊床帐内休息。 说来也怪,明明身体乏累,躺下后闭上眼,又因紧绷神经没了困意,沈明礼捂了捂心口处放着的相片,猜想此时此刻的虞晚在做些什么。 她这会应该正抱着他的枕头,卷走一大半被子,睡得脸蛋红扑扑,偶尔因鼻子不舒服还打几声小呼噜。 想到她睡觉的娇憨样,沈明礼嘴角抑制不住地上扬,意识到什么,伸手把怀里揣着的相片翻了个面,让照片里的她,脸贴在自己心口处。 “今年过年,不能陪你一起过了。”他心有遗憾,转守到树后的涂大年,听到了搭腔,“恁咋还不睡?” “你要陪谁过年?” “家里人。”沈明礼还当涂大年走远了守夜,也不知道什么时候窜到树下来了。 这人看着憨傻,耳朵灵敏出奇,忍耐力也强。 一提家里,涂大年也怪想的,“我都两年没回去过嘞,也不晓得家里啥光景。” 他两个兄弟也不晓得是不是被赶出村子当盲流去了,寄回去的信愣是没见回一封。 沈明礼半阖眼皮,想着睡不着,闲问起涂大年,“你家是西北哪的?” “小河县南岔的,你肯定没听过,有名的穷山恶水村。” 头一回听人这么说自己家乡的。 沈明礼薄唇勾了勾:“能有多穷山恶水?” “两个汉子娶一个婆姨。” “还稀缺抢手得很。”涂大年觉得自己有福气,来年回去就入赘村长家,很快就能娶上婆姨延续香火。 沈明礼听得皱眉,心想新社会的教育问题还要走上许多年。 “我睡了,你好好守着,别打盹儿。” “你放心大胆的睡,有我守着,保准把他们换巡规律摸得透透的,到时候给他们来个一锅端,让他们知道花儿为什么那样红!” 涂大年说得两眼放光,好像已经捉到敌人,肩膀撞了撞吊床上的沈明礼,“要是抓到留活口吗?” “一个不留,一个字都别信。” 沈明礼说得斩钉截铁,是因为他清楚南越是一个什么样的国家。 以史为镜,以史为鉴。 一个自古以来就是华国附属国的沿海地区,不用铁血手腕,光靠怀柔政策,只会招这头养不熟的恶狗狠狠咬上一口。 二十年前的跨境边界战争,华国就付出过惨痛代价。 时光回到1951年。 南越向华国求助,华国援越抗法,给予军事援助,这一场战役是秘密军事行动,对外不公开,不报道,只有参与过那场战役的军人才知情。 战事从1951年秋天持续到1956年春天。 中间有多少见不得光的隐晦,沈明礼从沈老爷子和大伯嘴里,知道得一清二楚。 咬人的恶狗就该剥皮抽骨,打死了事。 第217章 虞晚想离婚,伯娘相当婆婆 山里不知山外事。 到了腊月,离过年也就不远了。 虞晚这些天一直在想怎么离婚,夜里想得翻来覆去睡不着,白天还不能在大伯和伯娘面前显出半点忧心忡忡。 烦得睡不着,从床头翻到床尾,想破头都没想出一个行得通又稳妥的好主意。 直接说离婚,沈明礼不会同意,就算他脑子发昏精神失常同意了,沈家也不可能允许沈明礼闪婚闪离,沈家低娶她就够稀罕了,结婚不到一年又离婚,还不得被人笑话死。 在现代结婚半年就离婚的小夫妻,都要受长辈苦口婆心的劝,更不要说是保守的七十年代。 不能直接说离婚,就只能找借口。 原本还想着以沈明礼不能生育的原因,当离婚理由,细想过后又觉得是个馊主意。 为了证明生育没问题,沈明礼要和她同房,弄怀上了怎么办? 到时候别说离婚了,直接是把自己捆绑死。 不能用身体当借口,那就以感情不合为理由。 闹个什么误会,让沈明礼以为她心有所属,然后他被伤透心,被逼着主动和她提离婚。 这个主意看似不错,实际上可操作性极低,属于伤人一千自损两千。 破坏军婚的军嫂,且没有悔过态度,是要坐牢的。 军婚是保护军人利益,并不是保护军人配偶。 再说她都给沈明礼戴绿帽闹离婚,这种羞辱,沈家人能咽得下去?不让她判个吃花生米都算忍气吞声。 思来想去,什么办法都不好。 可要这么坐以待毙,也不成,她现在已经是双脚踩在凳子上,脖子挂在麻绳上,谁要来踢一脚凳子,没了踩脚的凳子,她就要被活活勒死,当一个面目狰狞窒息死掉的吊死鬼。 梦里的事说出去没人信,只要她开口说想和沈明礼离婚,刘萍和刘姥姥肯定会拉着她说婚姻不是儿戏,不能随便离婚之类的劝解话,还会送她回去继续当沈家儿媳。 就算把梦说给乔家和刘家听,也没人愿意相信。 好不容易攀上的大树,怎么能因为一个梦,破坏掉? 就算她真的落了个死在荒岛上的结局,乔刘两家也肯定不会从沈家这条大鱼身上下来。 丢出她不是虞鱼的证据,再有统一说辞的沈家牵大头,谁能顾得上她? 当初她到京市的时候,刘家根本就不想认,要不是看她长得漂亮,能帮着家里捞实惠,谁会认下她? 死在盐碱滩的虞鱼,就算没死,活着到了京市,也只能灰溜溜地哪来回哪去。 刘家和乔家,可不会养没用的女儿。 拿到离婚证书前,露一点风口都是送刀给别人扎自己。 人性很难经得住考验,自己的小命都保不住,许多时候就顾不上别人。 虞晚心底其实已经有了打算,只是想着刘姥姥对她的那些好,又觉得太早无情不太好,算了,还是走一步看一步,先准备着,要是离开之前,没能拿到离婚证书,也只能说乔家、刘家命有一劫。 前头一窝子事,她擦过一回屁股。 再有一回奸细牵扯,也只能说是乔刘两家的命。 那个只做了半截的梦,是被乔珍珍打断的,当时虞晚没能看清完整梦境,以为乔家出的那几件事,就是导致乔济南犯下十几条杀人命案的原因。 现在看来,或许还有别的原因。 这样才说得通,第一个梦里,为什么没有她的存在。 1980年,梦里的虞晚已经被关进荒岛地牢。 * “轰隆——” 正烦得睡不着,一声闷雷惊得虞晚差点从床尾滚下床。 “轰隆隆——” 又是一声滚雷响,像是躲在云层里吐芯子的蟒蛇,一个不设防就窜出来吃人。 虞晚害怕打雷,捂着耳朵缩在被子里,不敢听雷声。 好在也只响了五六声,闷雷就停了。 后半夜就这样捂着睡了过去。 第二天吃早饭的时候,虞晚从伯娘嘴里知道昨夜的闷雷,不是什么好兆头。 “每年第一声春雷,是在立春后的惊蛰时节。” “腊月打雷,罕见少有,谚语有言,腊月打雷刀兵见,地必震,坟堆堆。” 沈明沁和虞晚都没听说过这句谚语,以往也一直没留意过什么时候会打雷。 “还有这个说法?”沈明沁觉得自己该多翻些民间杜撰旧书,夹起一小块酸笋尖配粥,喝了一口,吐出粥里皮蛋,“妈,你少放点皮蛋,我不爱吃。” “皮蛋瘦肉粥不放皮蛋,就得改名,别挑嘴,你爸你弟都爱吃皮蛋。” 沈明沁碗边多出来的小碟子里,装了不少挑出来的皮蛋,小碟子是伯娘准备的。 虞晚喝着碗里的皮蛋瘦肉粥,看了眼一直没说话的大伯,心想谚语说得还真准。 在她生活的现代,近代历史书上记载,1978年到1988年是华越自卫反击战。 现在是1975年1月18号,作为平行时空,也不知道会不会有历史出入。 “谚语只是老百姓编出来的顺口溜,不一定准。” 郭贞看了眼丈夫,没再提打雷的事,拿起饭勺给虞晚碗里又添了半勺粥,“吃饭吧,等会勤务兵要送年货过来,家里还有的忙。” 年前腊月二十二是虞晚母亲生日,郭贞早早就让后勤准备年礼。 她心里一直拿虞晚当儿媳妇,明礼不在身边,亲家过生,她当“婆婆”的肯定要有所表示。 只是到底名不正言不顺。 加上前头大女儿起哄说过那玩笑话,当时虞晚也没顺着话头回一句玩笑话。 一声妈,喊不喊其实没什么大不了。 只是到底让人心里不自在。 郭贞不好表露这点心思,连丈夫面前也不好提,担心刻意提起显得她越俎代庖,干脆借送年礼的幌子,把给“儿媳”娘家的礼,一块儿准备好。 既表明她是有半个婆婆身份,也不算用意太明显。 京市那边妯娌要跟她计较,她也好回个是送年礼的借口。 虞晚不知道两个“婆婆”争着给他们小两口,买这买那,添这寄那,是为了争谁正谁副的较量。 吃过早饭,等到上午十点,看到勤务兵送来的几大筐年礼,她惊了一跳。 四只20斤上下的火腿、十盒普洱茶叶、各种晒干野菌二十多斤、还有十瓶野生蜂蜜和一些辣椒酱。 “西昆这边也没什么好保存的年货,只能年年寄这些到京市。” 郭贞不是很满意今年收来的火腿,觉得色泽不好,“火腿分四份,这边家里留一条,京市那边留两条,剩下的一条是给乔家的,茶叶、干菌和蜂蜜,分两份,家里这边用不着留,一份给京市那边,另一份还是送到乔家。” 伯娘怎么安排,虞晚就怎么做,只是对于伯娘会给她娘家准备年礼这事,到底是觉察出了别有深意。 “伯娘,你待我这么好,跟我亲娘一样,以后我改口叫你娘好了。” 第218章 回京市过年 “哎哟,你个糊涂蛋,伯娘怎么能叫娘?” 郭贞笑得仰后腰,朝虞晚招招手,拉她坐到沙发上,亲亲热热地跟她说话,“可不许乱叫,让你婆婆知道,还不得多心?” “伯娘也是娘,明礼跟我说过,他一直拿您跟大伯当亲生父母,还让我要好好孝敬您。” 虞晚避重就轻,说得一脸认真,俨然是要当个听丈夫话的孝顺儿媳。 她一句话,哄得郭贞眉开眼笑,偏要装得不在意,“喊什么都一样,你跟明礼有这份心就够了,再说,我哪需要你们孝敬什么?” “你跟明礼能多在家里住,别嫌伯娘做的饭菜就那几样就算是孝敬了。” 虞晚主动挽着伯娘胳膊,歪在长辈肩头嘴甜撒娇,“我不管,以后我就叫娘。” “哎哟哎哟,你个小糊涂虫,怎么能乱了称呼?” “娘,娘,娘……伯娘就是我跟明礼的娘。”虞晚念经一样地喊娘,连带着把沈明礼扯进去。 她可不会错以为,是伯娘想认她当儿媳,人家要的是沈明礼这个宝贝侄子。 沈明沁压在书里的那张老照片,她还记得。 大伯抱着明沁,伯娘抱着明礼,小明礼身上穿的是白色短袖衬衣,配黑裤子黑皮鞋,加上梳得整整齐齐的背头,活脱脱一个富家小少爷。 “算了算了,伯娘争不过你,家里叫着就好,到了外边可别乱了称呼。”郭贞摇头叹气,一脸无可奈何。 心里却是受用得很。 “娘…我就知道你最好了。” 拖着音调的一声娘,喊得郭贞周身通泰,要不是当年沈长年突然反悔,明礼早就是她儿子,虞晚也是她名正言顺的儿媳妇。 虞晚原先想着要跟沈明礼离婚,就不要乱喊人欠人情债。 经过半个月的深思熟虑,欠人情事小,到处捞好处,准备跑路钱事大。 七十年代的香江,正处于经济腾飞时期,她要跑路过去,不多带点能换钱的好东西,去了那边肯定要吃苦。 洗盘子刷碗的活,她干不了,只能趁离婚前,到处哄长辈开心捞钱。 让了娘后,郭贞待虞晚更好,婆媳俩坐在沙发上说话,好得跟亲母女似的。 等两名勤务兵把年礼重新用油纸分包好,离了沈家。 郭贞才上楼取了一个木匣子下来。 “打开看看喜不喜欢。” “给我的?”虞晚惊喜回馈来得太快,在伯娘的肯定眼神中,笑着打开方形木匣,木匣里是一对有些发黑的银素镯。 她拿起掂了掂,一下觉出不对,爷爷以前给她买过银行金条和银手镯,像小葱一般粗的银镯,克重也就二十多克。 这个素银镯子单拿一个就挺压手,单镯重量肯定超过六十克。 猜到是什么,虞晚把一对银素镯塞回伯娘手里,羞涩笑了笑,“娘送我的镯子,我很喜欢,要是娘能亲手给我戴上,寓意就更好了。” 郭贞这会儿已经被一声声娘,喊得心花怒放,将一对银包金镯子戴在虞晚腕子上,笑道:“镯子是你奶奶留给我的,喜欢就在家里戴着玩。 戴出去还是要多套一圈包布,给人看见容易招是非。” “我都听娘的,娘说什么就是什么。” * 得了一对暗藏玄机的镯子,虞晚喜得嘴甜如蜜,到了中午吃饭,一口一声的娘吃菜,娘喝汤。 喊得同桌吃饭的沈明沁,跟大伯沈长年来来回回紧眉头。 午饭叫一叫就算了。 到了晚饭时间,虞晚还是这样娘长,娘短地拍马屁。 郭贞也是一口一声的乖女,乖媳的喊。 沈明沁听得起鸡皮疙瘩,夹面条的筷子,捏了紧,捏了松,吃了一瓣又一瓣的糖蒜。 实在忍不住了。 “能不能别喊娘?别喊乖女,乖媳的?听得也不嫌土气,肉麻。” 沈长年也觉得肉麻,又不好开口说侄儿媳妇和妻子。 女儿讲出他的心里话,吃面胃口都好了不少。 郭贞刚要瞪女儿一眼,又听到她后半截话。 “叫妈不行吗?” “叫虞虞,晚晚不行吗?” “非要娘长娘短,难听死了,又不是乡下人。”沈明沁不是吃味,就是单纯觉得难听。 家里不管什么亲戚,根本没人叫娘的。 也就虞晚喊得出口。 “叫妈?” 虞晚看了看伯娘,又看了看大伯,最后才把目光转到沈明沁身上,她吃完碗里的面,错愕反问:“妈和娘不都一个意思吗?” “要叫就叫妈,别喊娘。” “噢,妈。” 虞晚喊娘是为了婉转迂回地拉近关系,有沈明沁搭梯子,马上改口喊妈。 喊伯娘为妈,总不能还喊大伯,这不是硬把人家夫妻关系喊差了辈分? 干脆又喊一声,正喝面汤的大伯,“爸。” “咳咳咳——” 一声妈就够惊人,又来一句爸,直接喊得沈长年呛了气管子,郭贞高兴得不得了,越发觉得自己选的儿媳妇称心意。 面上偏摆出少见多怪的神色,放下筷子帮丈夫顺背,“慢点慢点,喝点面汤也能呛着。” “咳咳,咳咳咳…” “憋一口气,憋足了。” 等沈长年顺过气,看向对面坐着的“儿媳妇”,张口想说喊爸不合适,又听小姑娘乖巧伶俐地喊他。 “爸,还好吧?” “没事。” 一个顺嘴,不知怎么就应了下来。 或许是心里早就这么认定,所以在听到虞晚喊娘,喊妈,喊爸的时候,沈长年从始至终都没开口打断过。 算了,喊了就喊了。 * 在外昼伏夜出的沈明礼,还不知道虞晚已经给他认了新爸妈。 打着帮他孝敬父母的名头,走沈长年和郭贞手里得了不少好处。 等到1月27号那天。 一家人齐齐整整地送她上火车回京市。 “要不是这边走不开身,妈肯定跟你一块儿回北边。 在家听你婆婆的话,想家了就给妈打电话。 过年,我跟你爸还有你姐看情况再决定过不过去,要是过年没去北边,年后开春肯定要回北边一趟,到时候接你一道儿回西昆。” 虞晚被“新任亲妈”拉着手,说离别话。 她也不知道自己哪来那么多充沛感情,还是站台上的风太吹人眼睛,有些眼泪汪汪的。 “天太冷了,爸妈,姐,你们快回去,等我到了北边,会给家里打电话报平安。” 沈长年对陪行的警卫员和勤务兵说:“小郑,小孙,交给你们的任务,务必圆满完成。” “是,首长。” “保证完成任务。” 第219章 腊月回到京市 回京市的火车上。 虞晚身边有警卫员和勤务兵,坐的还是软卧,有独立包间。 三晚两天的行程,不算辛苦。 大伯这边和公婆那边却觉得对不住她,认为她一个新媳妇,三天两头见不着丈夫,又一个人坐火车回京市。 还要一个人回娘家给亲妈庆生。 在她两个婆婆眼里,她就是盼夫归家的苦情俏媳妇。 到了29号上午,从滇南西昆出发的火车准时到达京市火车站。 北边的严寒气候,远超滇南的冬天。 虞晚带的行李、年礼多,好在有婆婆陆玉珠安排的人来接她,也不用跟其他旅客打挤,走快速通道出了站台,飘落的鹅毛大雪还没沾到她身上,就已经看到火车站外等着的军用吉普。 年轻漂亮的女同志,走哪都少不了引人侧目。 更何况是被三名军装士兵围着的漂亮女同志。 虞晚藏在羊毛围巾下的脸,只露出光洁额头和一双灵动多情的眼,就足够引人编出一段绮丽故事。 直到军用吉普消失在积雪半化的马路上,火车站外来来往往的如蚁人潮,才收回目光。 “这么冷的天,下火车就能坐上小汽车,得多好的命才能享受这种特殊待遇?” “咱们普通老百姓就别想了,人家坐的是军用吉普,肯定是住在军属大院里人。” “啧啧,命可真好,我咋没生在高墙里头?” “回家问你爷爷呗,他老人家多打几个鬼子,你也能过几天好日子。” 等晚点的火车进站,认识的,不认识的,都在你一言我一语的说闲话。 议论完,不知谁起了个调子,唱起了心爱的土琵琶,「西边的太阳快要落山了……」 …… 军用吉普在冰雪难消的道路上,行驶出两道逶迤如长蛇的脏污压痕。 冬日飘雪的京市,虞晚第一次看到。 抱着欣赏雪景的心情,车行一路,她看一路,等眼睛不受控制地流眼泪,才知道是乐极生悲雪盲了。 回到军属大院,折腾地王妈拿雪给她搓眼睛,搓几下,又让她洗冷水脸,来来回回折腾好几次,才缓过来。 “下回可别一直盯着雪景看,得一点点慢慢习惯。” 家里人都知道虞晚原来生活在南方,没见过雪也不稀奇。 就是逗得人发笑。 王妈帮着虞晚洗好眼睛,又找出柜子里的棉纱布给她包眼睛,“闭上眼眯一会,等半个小时就好了。” 长得好看的人就是占这点优势,偶尔做点犯傻的事,也不会招人讨厌。 反倒是让人觉得心性单纯。 陆玉珠提前下班回来,听王妈说了这事,也乐得不行,看到沙发上靠着的虞晚,走过去揉了揉她的手,语调温和道:“傻孩子,看点京市的雪也能雪盲,要去了北边,还得了?” “手不凉,看来有听你伯娘的话,好好喝汤补身体。” “妈,你身上怎么那么好闻?是梅花吗?”虞晚往香处嗅了嗅。 “唷,鼻子可真灵,我办公室里放了几只红梅,开得又香又艳,你要喜欢,等妈下午下班给你带回来。” “临近年底,单位事情多,顾不上你的地方,自己记得跟我提,又或者跟王妈说,你爸还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 “王妈妈。” 婆媳俩正说着话,院外传来沈明铃的吆喝声,小姑娘的嗓音嫩脆如鸟鸣,一声王妈妈,喊得陆玉珠变了脸色。 王妈放下捶肉棒,走出厨房,往小客厅那边瞧了眼。 心道:小姑奶奶肯定是惹事了。 她走到客厅,拉开一条窗缝,看到站在院外没进来的沈明铃,跟她指了指另一边窗户,意思小客厅里有人在。 沈明铃会错意,以为王妈让她赶紧进去,到小客厅待着。 推着摔歪车龙头的自行车,“叮叮当当”地进了院子,把自行车停到屋侧勤务兵值班亭里。 值班亭里没人,招得沈明铃小声念,“人呢?” “这个时间还没回来,难道是火车晚点了?” 她乱猜一通,想着大姐沈明娟中午不回来,自行车晚点修也没事。 拖着右腿,一瘸一拐地上台阶进屋。 跟站在小客厅门外的陆玉珠女士撞个正着。 “上哪去了?不是说在家看书吗?” “妈。” 沈明铃吓得往后退了半步,摔痛的膝盖也不敢瘸了。 她知道她妈今天会提前下班回来,可也不会这么早吧? 现在才十点半。 她都已经提前回来,还能被逮个正着。 “没去那,就是骑着自行车在大院瞎转悠。” “嫂嫂回来了吗?”沈明铃避开她妈的视线,伸脖子往门缝里瞧,希望有人能帮她说说话。 “家里没人,你就不听话是吧?我让你在家多读书多看报,你阳奉阴违,骑你大姐的自行车跑到什刹海滑冰。” 沈明铃裤膝盖上摔出来的湿污痕,暴露她在扯谎。 陆玉珠气得不行,伸着指头戳小女儿脑门,“那边都是没工作不下乡的混混儿,你跟那些人瞎玩什么?” 沈明铃撅嘴,“妈,我真没去滑冰,就是在大院里骑车玩。” “你都不关心我摔伤严不严重,看到我就凶我训我。” “摔断了你还能站着?下午跟你嫂嫂去医院一趟。” “妈…”沈明铃厚脸皮抱住亲妈,窝在她肩头撒娇,“我就知道妈最疼我。” 陆玉珠又气又心疼,到底是老来女,每次都是高高举起,轻轻放下。 “跟你嫂子去医院看你爷爷,再检查一下腿,冬天摔一跤,不是小事,你嫂子回来了,快进屋跟她打招呼。” 虞晚在小客厅里就听到母女俩说话,只是眼睛上还敷着纱布。 “嫂嫂,你可算回来了,你知不知道我有多想你跟哥哥。” 沈明铃脱下围巾、帽子、手套和外套,一一挂好。 转身看到沙发上的嫂子,面露惊奇道:“唉,你雪盲了?” 第220章 虞晚陪沈老爷子下棋 “有一点,再敷一会应该就好。” 虞晚嘴角抿笑,感觉到身旁沙发垫软了下去。 沈明铃心里略显失望,嫂子才回京市就雪盲,都怪前两天连着下大雪,今早也没停。 看来不能指望她带自己去什刹海那边玩。 “嫂嫂,哥哥呢?” 她扭头问靠着的漂亮嫂子,不等虞晚回答,又自说自话,“哥哥应该要晚些回来,大年三十前可能会赶回家。” “喝点玉桂茶暖暖肠胃。” 陆玉珠给小女儿倒了杯热茶,坐到另一边沙发上说话,“不是想学你嫂子的字体吗?这会儿怎么不问了?” “对哦,嫂嫂,你的字写得真好,你寄回家的信,我可爱看了。” 沈明铃捧着茶杯暖手,十分高兴的大夸特夸,“别人写的信,都是有事说事,没事就是问你这好不好,那好不好。 还是你的信最有意思,感觉你和哥哥,还有大伯伯娘,大姐姐都在我身边一样。” 虞晚写的信,就是现代朋友圈碎碎念文字记录版本。 早上下雨吃了野菜包子,中午雨停喝了酸汤,晚上看了一本沈明礼小时候看过的书,她都一一写了下来,一封信,写得跟短篇小说一样长。 再配上夹在信纸里干花、奇草、干野菜,还有各种不知名的贝壳和沙石泥土。 更形象表达西昆和大湾的季节变化,还有她的所见所闻。 一封长长的家书,被写得有趣极了。 “能帮我抄写订正一本棋谱吗?” “棋谱?我不太擅长画画。”虞晚不想干写写抄抄的活,棋谱两个字就意味着字量庞大。 “棋谱我已经画好了,只剩配写的文字还没往上誊抄。” 沈明铃放下茶杯,轻摇虞晚胳膊,“好嫂嫂,你帮我抄写上去吧,字不多的,就很小很小的一本棋谱。” 虞晚才不信半大孩子的话,她就是那个年纪过来的,碍于婆婆在旁边坐着,不能直接拒绝,也不能明目张胆的忽悠小姑子。 想了想,温柔道:“等两天,我眼睛不再红眼流眼泪后,先帮你看看,毕竟是你要装订成书的棋谱,严谨一些总没错。” “什么棋局棋风,配什么样的字体最好,要是暗藏杀机的猛进棋招,配着过显秀气的文字,就有些不伦不类,你说对不对?” “嫂嫂不愧是我嫂嫂,你不说,我都还没想到这些。” 沈明铃听得连连点头,端起茶杯又抿一口热茶,虞晚已经把话题转到陆家姥爷身上,先是一通猛说大湾气候多变,早中晚是三个天气。 接着就是夸赞姥爷的敬业精神,思想境界是如何如何的崇高,人格如何如何地让人仰望。 姥爷今年不回来过年,被虞晚放在最后说。 陆玉珠听着小女儿和儿媳说话,一直都是笑而不语,等听到老爷子不肯回来,叹息一声,早就会是这个结果。 * 屋外的雪,越下越大,早上才清扫过的石板路,又覆上一层薄雪。 随着王妈的一声开饭了。 虞晚跟着婆婆还有小姑子,一块儿去了饭厅。 沈明铃忙活一上午,又是来回骑自行车,又是滑冰,肚子早就饿了,她瘸着腿进厨房帮忙端菜,摆碗筷。 嗅到牛排骨炖萝卜的香味,馋得咽了咽吐沫。 “嫂嫂在家就是好,她不在家,我每天中午都吃卤子面配炒白菜、呛白菜、溜白菜、糖醋白菜、白菜饼。” 王妈笑着盛饭,“平时家里就我跟你两个人吃午饭,一面一菜一汤就够了。” 小姑娘就是小姑娘,说话孩子气。 明礼媳妇要养好身体怀孩子,能不吃好吗? “别念叨嘴,牛排骨炖了一大锅呢,保管你吃个够。” 牛排骨炖萝卜是中午的大菜,配着醋溜白菜、凉拌海带丝、闷烧干贝还有酱肉丝。 冬天的京市没什么新鲜菜吃,除了白菜萝卜,就是萝卜白菜。 担心虞晚嫌炖菜清淡,王妈还多调了两个沾碟,一个是香油蒜泥辣椒油,一个麻酱碟。 牛排骨炖了一上午,汤香肉也香。 虞晚先喝了半小碗肉汤,才动筷捻菜吃,坐了两天火车,吃的都是火车上的饭菜,不好吃也不难吃,还是家里饭菜干净有胃口。 陆玉珠想着大嫂的一手好厨艺,还有儿媳寄回家的那些信,担心她多心,有意解释:“京市的冬天没什么新鲜菜,牛羊肉倒是多,晚上咱们吃涮肉锅。” 虞晚抬眼看向婆婆,才点了下下巴,沈明铃先嚷笑道:“我老早就想吃涮羊肉了,嫂嫂,你可一定要在家里多住几个月,你在家,家里才会一顿饭做好几个菜。” “你不知道,这段时间,中午只有我跟王妈两个人吃饭,姐姐姐夫,还有妈,都在单位里不回来。” 想吃好饭菜,可以去爷爷那蹭饭,只是爷爷不大喜欢她。 沈明铃啃着牛排骨,吃的格外香。 陆玉珠笑了笑:“慢点吃,好像谁少你饭食一样,王妈给你擀面条吃,配的卤子里不是肉?” “我更爱吃牛羊肉。” 沈明铃又喝一口肉汤,觉得十分满足。 虞晚听出小姑子话里深意,吹了吹萝卜,咬上一口,“萝卜真好吃,清甜还带肉香。” “喜欢就多吃些,家里萝卜白菜,装了一菜窖。” 提起菜窖,虞晚想起自己婚前买的那些古董,大物件是搬不走的,铜板、铜镜倒是可以带上。 其实七七八八算下来,她也没什么值钱东西。 身上的几百块钱,到了香江直接可以忽略不计。 唯一值钱的就是婆婆陆玉珠给她的玉镯子,还有伯娘给的素银镯。 她得还要弄些,到了香江能保值换钱的好东西。 想着事,吃过午饭,午休后,虞晚带着沈明铃去了军区医院。 先找医生帮小姑娘看腿,确定没伤到骨头只是皮外伤,消过毒涂了些药水,才去后面住院部看望沈老爷子。 面对沈老爷子,虞晚的心情无比复杂,面上还要笑着喊爷爷,不能显出半点小情绪。 “坐火车没累着吧?” 沈老爷子现在对虞晚有所改观,每月寄过来的两封信,他都听勤务兵念过,今天特意推了下午的事,空出时间和孙媳妇说话。 “不算太累,爷爷,您屋里怎么没插梅花?我看楼下开了许多红梅呢。” 虞晚没话找话聊,笑着装乖巧孙媳。 旁边躲着的沈明铃闷不吭声,端着茶杯喝了一口又一口的茶水,过了会,像是终于有了借口,茶水喝多了想方便。 她溜进卫生间里躲着,留下虞晚跟沈老爷子坐着说家常。 “去摆盘棋,陪爷爷下盘棋。” 第221章 过往旧事 沈老爷子的棋局,到底是下棋?还是下心理防线? 如今的虞晚,也已经没了去琢磨的心思,她也不会和沈老爷子撕破脸皮,来个蠢头蠢脑的恩怨质问。 内陆是人家的地盘。 强龙都压不了地头蛇。 更何况她连强龙都不是,顶多是小蒲公英一朵,飘哪活到哪。 现在她准备悄无声息地飘出内陆,飘过浅浅的海湾到达对岸香江。 还得掏人家老爷子的口袋。 “爷爷,我执黑棋先下吧,我棋艺差。”虞晚移开桌上茶水,放好棋盘,很自觉地把装黑棋的棋碗放自己这边。 “您老人家棋艺好,让我三五子吧。” 孙媳妇厚脸皮的得寸进尺,让见惯各色各样人物的沈老爷子也是一怔,他捋了下白胡须,严肃道:“先下。” “噢。” 没直接拒绝,就是可以让一让的意思。 虞晚先落了黑子,“啪嗒。” 棋子放在小目。 沈老爷子执白子,落单官挂角位。 黑棋托一个。 白棋扳一个。 黑棋退,白棋接上。 黑棋跳,白棋立2拆3。 过了几手,沈老爷子沉吟开口,“跟谁学的棋?” 上次见她跟小妮下过象棋,没想到围棋也会。 “我自己瞎看瞎学的。” 虞晚什么棋都会下,就是棋艺不精,想着老爷子送到西昆的人参,还有参片,捧着笑脸说些有的没的,“爷爷,你年轻的时候,是不是去过很多地方?我看你年轻时候的照片,都是在不同地方拍的。” “有张你在照相馆拍的照片,实在是天人之姿,气宇不凡。” 沈老爷子落子的手微顿,一瞬,又如常落了下去。 没提照片,问起旁的闲话,“以前读了许多书?” “最近才读了许多,明礼房间里的书,特别有意思,有几本书上还有许多批注,上面的批注是奶奶写的吗?” 沈老爷子没说是,也没说不是,端起几上乌龙茶呷了一口,“多看书才好,只是不要一昧看书,也试着看人看物看风景。” 被虞晚当成是沈明礼涂写的幼稚字迹,其实是书的原主人留的。 沈老爷子单名一个展字,取的是展得绿波宽似海,水心楼殿胜蓬莱。 他自幼无父无母,在街上混着那些大孩子坑蒙拐骗,偷鸡摸狗,到了十二岁,遇到灾荒大旱,逃到南边自卖自身,走运进了一户好人家当喂马守夜的下人。 买下他的人家姓楼,是做药材生意的商人,主家有一位少爷,一位小姐。 少爷比他大两岁,小姐比他小三岁。 在楼家,沈展过了几年好日子,主家看他为人机灵,办事认真,时日久了也慢慢让他跟在大少爷跟前跑腿做事。 学字算账,买卖药材,沈展学得飞快,也深得楼家老爷信任,独有楼家小姐不怎么看得惯他,总觉得他是外头来的,来路不明,混进她家是要做些伤天害理,谋财害命的歹事。 楼家小姐名叫楼心水,生得貌美如花,杏眼桃腮,像春日里的杏花,时常爱捉弄人,时常又爱摆读书人作派。 楼家小姐有门指腹为婚的亲事,男方是烟草商人简先生小妾的儿子,简玉桁。 简玉桁在国外留洋,等他学成归国,就和楼家小姐成亲。 可惜天不遂人意,连年大旱战乱,药材生意水涨船高,成了各地军阀的银钱库房,没钱了就以各种名头查店关张,出钱打点上下关系,赚的钱都不够填那些人的胃口。 一年两年折腾下去,楼家生意大不如前,到沈展在楼家的第八个年头,楼老爷得罪了某位官爷,被抓进班房,缩减到四间的药材铺子彻底关张。 寒冬腊月间,楼老爷子没两月就病死在牢里,太太是裹了小脚的妇道人家,以夫为天,办完楼老爷丧事,当晚吞金自缢。 家破人亡状告无门,一怒之下,楼家少爷弃商从戎,把只有十七岁的楼家小姐托给简家。 天晓得简家早就准备全家逃到香江去,再从香江到国外。 那时是1920年,旧政府倒台,华国上下乱作一团,各地军阀割据,民不聊生,找人投亲简直是难上加难,等沈展把楼心水千里迢迢送过去,简家早就人去楼空。 后来,为了生计,也为了照顾娇小姐,沈展投了当时的滇南军阀门下,凭借脑子和打小混迹街头的武力成了当地土司护卫。 楼家养他八年,照顾楼心水,沈展自以为是报恩,实际是报谁的恩? 他只是早早就喜欢上了人家,所以才愿意一直留在楼家。 当时的沈展也以为,再过两三年,要是一直联系不上楼家少爷,也联系不上简家,他就会娶了楼心水,照顾她一生一世。 谁知道她就是个养不熟的白养狼,养在身边三年,结婚前半个月,背着他跟人跑了。 沈展气归气,恨归恨,又担心她安危。 一个貌美姑娘,在乱世根本存活不下去。 不做夫妻,也有多年情分。 沈展找了大半年,一路找到香江,得知她嫁了人,还是原来的未婚夫,彻底断了念想,第二年春天,娶了靠西药发家的巨富黄楚九的庶出女儿,黄初莹。 黄初莹虽是庶出,样貌也寻常,教养学识半分不落。 黄家家财更是不可估量,买卖西药垄断市场,还开赌场和娱乐行业,沪市新世界、大世界都是黄家产业。 乱世政商就是军阀手里的肉,黄家刚好缺一个能在外顶着的军阀女婿。 拿出大笔钱财给他养兵起势,历经多年,几经生死才一步步走到现在。 旧时旧景不在,是是非非人常轮转。 京市连着下了几日雪,临近新年,要不是屋里贴了几张兔子窗花。 哪哪都有种凋年残景的灰败。 “爷爷,该你落子了。” 第222章 冬雪纷纷送年礼 一盘围棋没下完。 沈老爷子就让勤务兵送虞晚和沈明铃回去。 住院部楼下的几棵梅树,枝头上已经挂满积雪,藏进雪里的冷香,让人想一脚踢落枝头雪,好去闻一闻。 虞晚心里这样想,也这样做了,“明铃,你去梅树下站着。” “做什么?”沈明铃从围巾里露出一双眼睛,贼头贼脑的,“是想让我折梅花吗?” 刚才她躲卫生间里,一直趴在门上听爷爷跟嫂嫂说话。 猜是嫂嫂想讨好爷爷。 虞晚笑得眯眼,“嗯,你是小孩子,折两支梅花不算事,我是大人,要去折梅花,被人看见容易惹笑话。” “等着。” 沈明铃瘸着条腿,走到梅树下挑梅枝,确定要折的梅枝,刚抬胳膊去够。 一阵扑簌簌声响,梅枝上的积雪全砸她身上。 反应过来,嘟囔道:“嫂子,你怎么还使坏?也不嫌幼稚。” 虞晚踢了一脚树干,快速往后跑,跑远了,回头看沈明铃被雪砸,她还没觉得有趣好笑,陪在旁边的勤务兵先笑出声。 雪越下越大,越下越密。 没被梅树上的积雪砸,也躲不了被落下来的大雪砸。 “谁让你不讲义气?我先陪你看腿,你倒好,自己偷溜进卫生间躲着,现在还好意思说我坏。” 沈明铃抖落掉围巾里的积雪,被说得有些不好意思,嘿嘿笑一声。 “那现在我俩抵平。” “谁跟你抵平?快折了梅花送上去,爷爷屋里太冷寂了。” 虞晚想着计划轻翻眼皮,拿过勤务兵手里的黑伞,挡住下大的雪。 “我在楼下等你,你送了梅花快点下来。” 沈明铃觉得嫂子又开始欺负人,第一次和她下棋就定规矩耍赖,现在还开始使唤她。 “唉,谁家小姑子像我这样好脾气?” “别人家的嫂子都是哄着小姑子,送这送那,我家嫂嫂怎么就不一样?” “不说给我买什么,哄着我说些好听话也是可以的吧?” 她一壁折梅枝,一壁抱怨。 虞晚听到也当没听见,摸出军大衣包里的巧克力,剥开锡纸包装咬了一口,嚼了嚼,“真好吃,妈给我的巧克力是特意给你买的吧?” 沈明铃回头看了眼,巴掌大一块的巧克力,心在淌血,忍痛不在意道:“不是我的,是无名氏的。” 虞晚逗了会小丫头,又催她快点去楼上献孝心。 * 等沈明铃拿着两支还没完全开的梅花,送上二楼。 原本只有沈老爷子的房间里,多出一人。 方老爷子穿一身墨色棉袄,背着人,正提笔写什么东西。 沈明铃先喊了声人,“方爷爷好。” 方老爷子并未回头。 她又问沙发上喝茶的沈老爷子,“爷爷,嫂子让我给您折的梅花,您看,我给您放哪合适?” “柜子里有个胆瓶,之前插鸡毛掸子,你取出来用。” 沈老爷子看了两眼梅花,又望向窗外天色,多点了小妮子一句,“早些跟你嫂子回去,别成天贪玩。” “好的,爷爷。” 沈明铃插好梅花,摆在柜子上,一个溜转,出了病房。 回去的路上。 沈明铃把楼上的事情,跟嫂子提了一嘴,虞晚攒眉想了下,瞟了眼前头开车的勤务兵,没接话。 等回到家,两人一起进了院门。 虞晚才问:“方老爷字写的什么?你看见了吗?” “没看着,隔得远呢。” 沈明铃比较畏惧沈老爷子身上的杀伐气,送梅花上去,都是站得远远的。 “方爷爷是在临窗小桌边写写画画,正好背对门口方向,不过我猜写的应该不是字,有可能是在作画,边上碟子里装了红墨。” “只有一碟颜料?” “嗯。”沈明铃吃着巧克力,觉得嫂子人不错,还给她留了半块。 虞晚心里暗猜,难道是朱砂? 一点小插曲,没怎么放在心上。 到了晚上饭点,还是没看到大姑姐和姐夫张国斌两人回来吃饭。 家里人好像也习惯两人不在家吃饭。 直到王妈收好饭桌,才看到夫妻俩回来。 小客厅里暖烘烘的,虞晚跟着沈明铃下棋玩,看到回来的沈明娟,还有张国斌。 笑着打了个招呼。 “大姐,大姐夫。” 沈明娟脸上神情不冷不热,看到穿一身驼色高领毛衣,不显老气反而更显貌美的虞晚,心里忽地就不舒服。 她不说话,想显得人家热脸贴她,丈夫张国斌却像个愣子,笑得一脸殷勤喊弟妹长,弟妹短。 “年底事忙,早些休息,免得耽误工作。”婆婆陆玉珠关掉收音机,原先还笑着的脸,看到大女儿两口子,一下没了笑,点了一句,先一步回房。 沈明娟和张国斌也跟着上了二楼。 留下下棋互搏的虞晚和沈明铃大眼瞪小眼。 沈明铃一心都在棋局上,落下一子,得意道:“嫂子,你输了。” “谁输了?你三局连赢两局才算赢,上一局是我赢,你这才一局,赢什么?” “上上局我也赢了啊,加起来就是两局赢。” “谁给你说的加起来,你要连赢两局才算数,什么是连赢?” 虞晚定规矩前就拿捏准了小丫头,怎么可能让她赢自己的钱? “就算我让着你,给你算隔着的两局为连赢,我们也是一比一平。” “快,拿钱。” 听嫂子这么会算账,沈明铃差点气哭,“我不玩了,你个赖皮…”狗! 虞晚有读心术,读出沈明铃后面没骂出来的话,“我要告诉你哥哥,你骂我。” “我什么时候骂你了?我不玩了。” 沈明铃气个倒仰,输了以往的压岁钱,还被气个半死。 再跟赖皮狗嫂子下棋,她沈明铃就不是人。 后面连着两天,天气时晴时雪,沈明铃输了好几十块压岁钱。 沈明娟跟张国斌照样不在家吃饭。 天天都是早出晚归的。 虞晚觉出不对劲,但没多管闲事,白天忙着陪小丫头下棋,薅她攒了十四年的压岁钱和零花钱。 一千多块,也不知道她怎么攒了那么多。 等到晚上,虞晚又上赶着溜进婆婆屋里,帮她捶肩捏背,头一次,陆玉珠还不同意,觉得不好。 传出去还以为她是恶婆婆,专门让儿媳妇伺候她。 虞晚是打定主意就会全力以赴的性格,攒路费不殷勤主动点,什么时候能跑路? 她卖力气照顾婆婆,也不拍马屁,按摩完自觉出去,让婆婆陆玉珠好好休息。 连着几天。 转眼进入二月初,到了腊月二十二。 这天是亲家妈的生,作为婆婆,陆玉珠早就备好了礼。 因为还差一个星期就是大年三十,两道礼加在一起就有些重。 再加上虞晚偷偷认下的“妈”,两个婆婆送的生日礼加年礼,一下变成了四重。 一大早,堆满客厅的一大堆年礼,看得人犯眼红病。 沈明娟收拾好下楼,瞧见客厅里捆包好的年礼,随口问王妈。 “是给谁家的年礼?” 第223章 低嫁和高嫁的对照组 王妈支支吾吾不好说,想扯谎,又担心沈明娟到处打听。 捅破了面皮,更难堪。 好在这会儿陆玉珠从楼上下来,王妈像是看到救星。 “夫人。” “怎么还在这?不上班?” 陆玉珠这话问的是沈明娟,王妈把后勤一大早送来的鸡鸭鱼肉,对着单子点好,想着仓库里放着的火腿还没拿出来。 要让沈明娟看到还得了? “今年怎么备了这么多年礼?”沈明娟心底隐有猜想,假装不在意地问,“往年也没看见给谁家这么厚的礼。” 沈家年年都要收年礼,从元旦过后,一直要收到正月十五。 能让他们回礼的人家,少之又少。 “今年跟往年不同,明礼成了家,他不在这边,岳父母那头,还得要我这个当妈的帮着照料。” 陆玉珠做事敞亮,早些年婆婆还没过世时,年年送到陆家的年礼,可比这个厚重。 送乔家,已经是减了三分之二。 “今儿是亲家生日,赶着又要送年礼,我想就一次性送过去,省得多跑一趟。” 活鸡活鸭各两只,活鱼八尾,牛羊猪肉各十斤。 包好的红糖、白糖、水果糖、奶糖各四包,茶叶四包、香烟四条、葵花白酒八瓶,除了这些,还有两筐烤火碳,一筐各五十斤。 生日礼加年礼,的确不算多。 但婆家那边,亲妈从没送过,这就让沈明娟的心理变得很微妙,苗出多了自然生出更多不平衡。 就因为她嫁了张国斌。 连带着矮人一头。 在外,她矮了以前的同学和熟人,在家,还要矮虞晚这一头。 有前头被亲妈赶回婆家的争吵,沈明娟即使心里不痛快,也不敢发作,笑着喊了声妈,抬腿就要往外走。 只是才走出几步,正好跟从二楼下来的虞晚撞个正着。 虞晚一般会起来得晚那么几分钟,这样刚好可以跟大姐和大姐夫错开。 谁想到沈明娟今天还没出门。 她打到一半的哈欠,停了下来,因为从沈明娟眼里看到一股愤怒。 愤怒什么? 虞晚心里门清,撩了下头发,娇媚轻笑道:“大姐,早上好。” 她客客气气的打招呼问好,沈明娟却是没做理会。 反倒是看她的目光,更加复杂。 站在楼梯上的明艳女人,穿一身酒红色毛呢长裙,里面配黑色打底衣和深灰色连体袜。 披散的长发还没编成麻花辫,只用两枚珍珠发卡别在耳后。 脚上穿的绸面软底拖鞋上,绣着两朵莲花。 明明是小门户出身,却比她一个正经军政委家的大小姐,过得还滋润。 去滇南生活几个月,愣是半点没晒黑,反被养得富贵难攀,旁人多看她一眼,都要自卑得抬不起头。 明明是那样的出身,明明是普通职工家庭,怎么就能过得比她还好? 沈明娟不甘心,又无可奈何,被嫉妒包裹,被现实压抑,这让她怎么能不嫉恨? 恨父母,她做不到。 恨弟弟,她也做不到。 所以这股有些冤屈的恨,全加注在一个外姓女人身上。 “小虞,过来吃早点,我让王妈熬了你爱喝的八宝甜粥。” 沈明娟的恨眼难掩,陆玉珠清楚大女儿在想什么,也没那个心思调停,喊过儿媳,小女儿沈明铃也跟着下来了。 虞晚遭了大姑姐的冤头恨,笑着和下来的沈明铃一块儿往饭厅走。 与大姑姐错肩瞬间,她佯作看了眼窗外,故意道:“今天也在下雪呢。” 下雪天还要踩着自行车,顶着寒风上班,真是可怜。 “嫂子,一会儿我跟你一块去成吗?”沈明铃忘性大,昨晚对天发誓不跟赖皮嫂子玩,睡一觉起来,什么都忘了。 “成啊。” “人家是回娘家,你跟着去做什么?”沈明娟正憋一肚子怨气,拿沈明铃撒气,“没皮没脸的也好意思。” 沈明铃不是受气包,立马驳嘴回去,“嫂子都同意带我去,大姐管我做什么?” “时间不早了,你快上班去吧。” “你!” “铃铃,来帮王妈拿下碗筷。”厨房里的王妈,一直留心外头动静,听到姐妹俩说话,忙把沈明铃叫进厨房。 “小虞。”陆玉珠也喊了声儿媳,“来喝点蜂蜜水润润喉咙。” “明娟,你该走了。” 一个被喊进厨房,一个去饭厅坐着喝蜂蜜水,此时此刻,沈明娟觉得自己像个外人。 她不甘心,她才是沈家的大小姐。 没人能取代她的位置。 走出大门前,推着自行车的沈明娟,狠狠剜了眼饭厅里的某道身影。 * 早饭是王妈熬的八宝粥,用了花生、核桃、桂圆、莲子、红豆、红枣、薏米、糯米,配上鸡蛋白菜软饼、腐乳、凉拌海带丝、酸黄瓜、咸鸭蛋,还有煎得冒油香的牛肉。 虞晚用勺子搅着碗里八宝粥,笑吟吟地问:“王妈,牛肉是用什么油煎的?闻起来好香。” “是浩蒙那边的来的黄油。” 黄油?虞晚稍显意外,她以为这个时候很少有人吃黄油,没想到王妈还懂用黄油煎牛肉。 王妈笑道:“你不怎么会做饭,自然不懂这些,炒肉菜最好用素油,炒素菜用荤油,凉拌菜最好是要用种子油。” 虞晚头一回听说这些门道,“油还分素荤种子啊?” “当然分啊。”王妈扯下围裙,坐下一起吃早点,先给挨着的沈明铃夹了半块咸鸭蛋,又给夫人夹了一筷子酸黄瓜,最后给离得稍远的虞晚夹了一筷子煎牛肉。 她也是看了南边寄过来的信,知道虞晚爱吃油煎肉,想着还有块牛眼肉,就切了些用黄油大蒜煎。 陆玉珠跟着笑了笑,轻吹了吹八宝粥,“你王妈做菜的门道多着呢,厨房柜子里光油瓶油罐都有十来个。” 沈明铃经常在厨房里窜,知道得清楚,报菜名一样的数有什么油,“芝麻油、花椒油、菜籽油、大豆油、花生油、猪油、牛油、黄油,香油,多着呢。” 虞晚长这么大,菜都没炒几次,哪懂这些,听过一长串油名,再次为自己的命运,念了句可惜。 物质基础坚如磐石的婆家,她怎么就没福气享受呢? 算了,还是多吃几片煎牛肉。 吃过早饭。 等王妈和婆婆陆玉珠,安排好要带回娘家的节礼,虞晚带着沈明铃去了报社家属院。 因为带的东西多,又下着雪,军用吉普直接开进家属院。 刘萍今天特意请了半天假,听到汽车声,脸上登时笑开了花。 丢下正在织的小孩毛衣,回头跟大女儿乔珍美说,“肯定是你妹妹回来了。” 第224章 再回娘家 报社家属院,上回这么热闹,还是半年前。 军用吉普开进家属院,让在家呆着的小毛孩开了眼,都趴到阳台看,有个子矮的小不点踩到煤桶上,脸蛋冻得发红,嘴巴张得圆圆。 “哇,是车,是绿色的大车。” 楼里有腿脚不便,畏寒的老太太问儿媳,“谁家这么大排场?” “还能是谁?乔编辑家的大美人呗,咱院里谁家能跟城东头军属大院结亲?” “都说生儿养老传香火,我看啊,新社会就是要多生女孩,养得好了,比男人都有本事。” “少在哪放屁,女儿都是赔钱货,养大都是别人家的。”老太太看着一屋子小丫头片子,吭吭骂两声,想该丢两个小的给别人家,谁爱要,谁捡去养。 …… 家属院左邻右舍是什么人,刘萍在这住了十几年,自然清楚。 年轻时,不少碎嘴背地里骂她是克夫寡妇,丧门星。 现在嚒? 看到停在楼下的军用吉普车,刘萍站在楼道里,被风雪吹了脸,也高昂着下巴,把对面楼里的目光尽享。 车上先下来的是一名勤务兵和一名警卫员。 勤务兵先帮后排座的首长家属,拉开车门。 等人下车,又撑开雨伞,挡风雪。 虞晚拢着沈明铃往楼上走,也不管后面搬搬抬抬的事,乔家房子户型好,朝向好,到了风雪天,吹得也厉害。 才上了几个台阶,就看到楼梯拐角处的大姐,乔珍美。 “姐。” “小虞。”乔珍美下来是想帮着拿东西,虞晚也不让她拿,挽着她往楼上走。 “妈。” “诶。”刘萍欢欢喜喜地应了,看她还带着小姑子,忙让乔珍美领着两人进屋烤火喝茶。 屋里跟虞晚走时,有所不同,藤条沙发上放着坐靠垫,玻璃上贴了窗花。 乔家没有沈家大,但收拾得干干净净,屋里柜子上还摆着两只插瓶红梅。 沈明铃看了一圈,笑着喊了声给她倒茶的乔家大姐,“姐姐。” 乔珍美把两杯茉莉花茶,搁在茶几上,笑着应了声,想着小姑娘年纪还小,拿了小碟子装姑妈送的糕点年礼,枣花糕、牛舌饼、桃酥和绿豆糕。 每样取一块,摆好放到茶几上,还装了一碟瓜子,一碟干松仁待客。 半年没见,虞晚跟乔珍美有许多话可以说,加上她有意多听这边情况,能聊的内容就更多。 什么相看对象,谁谁又结了婚,去哪家吃了酒席。 乔家和刘家能说的事,乔珍美都当热闹说了。 姐妹俩叙旧。 沈明铃听了会,觉得没意思,捻起碟子里的枣花糕,咬了一口,味道还算不错,好像不是外面买的。 * 沈家这次送来的年礼,比之前的回门礼多,一趟根本拿不完 ,刘萍接过勤务兵送来的节礼单,帮着点年货。 鸡鸭鱼、牛羊猪、糖茶烟酒、干海鲜干山珍、蜂蜜、火腿,应有尽有。 婆家看重虞晚这个儿媳妇。 刘萍心里高兴,想到小夫妻俩已经结婚半年,肚子还没点动静,又有些担心。 想着小虞有些体寒,没人在旁边照顾,也不知道她有没有听话忌生冷。 送走勤务兵,刘萍转头才回屋,让继女照顾沈明铃。 她单独拉着虞晚去屋里说话。 有前面乔珍美说的那些事做铺垫,虞晚以为是让她帮忙牵线搭桥,没想到亲妈一开口就是,“小虞,跟妈说一下,你和女婿多久盖一床被?放箱子里的小图册子比着做对了吗?” “……” 虞晚被问得一愣,保守时代,有的人还是不保守。 刘萍是过来人,孩子都生了两回,这方面很是看得开。 “好孩子,你别羞啊,男女成婚就是为了生养后代,这种事,当妈的不教不问,谁跟你提?” “要不好意思说,妈问到什么,你就只点头摇头。” …… 虞晚点头摇头好几次,终于回答完了亲妈出的问卷调查。 问清楚了,刘萍也心安,小夫妻俩身体没问题,那就是差点时机,兴许再等半年就有了。 抱着这种心态,稍稍松了口气。 “有什么事别闷着,婆家不好说,回来跟我说,又或者跟你姥姥讲,我们都是过来人,该扶着教着的道理,不会让你再摸着石头过河,白湿衣服。” “京市比南边冷,你身体又带些寒湿。”说着话,刘萍起身去衣柜里拿出两条毛线小裤,一条白一条灰。 “快,把这个穿在里头暖和。” “这是什么?”虞晚第一次见到毛线做的高腰小裤,又一次长了见识。 “穿上你就知道好了,坐哪都不怕受冻。” 刘萍又催:“快换上,等会还去你姥姥家呢,中午咱们在德善斋吃,你叔叔定了席面,一是为我庆生,二是一家子团年。” 等虞晚多套了一条高腰毛线小裤,回到客厅坐下,是觉得软和舒服,不烤炭火盆,也没那么容易受凉。 说说笑笑一阵,等把年礼全部归置好。 时间也差不多了。 刘萍带着两个女儿,还有小尾巴沈明铃,一块儿往小槐花胡同走。 才进大杂院里的小跨院,就听到正屋里刘老太的声音。 “姥姥的乖孙哟。” “姥姥。”虞晚笑着喊了声,脚步轻快往里走,刚跨进门,就被迎人的刘姥姥拉住手。 “快进来快进来,冷不冷?快坐着暖和暖和。” 发现后面还有个小姑娘,刘老太也笑眯眯地招呼她,“小丫头,你也快过来坐。” 刘家没有乔家条件好,用的烤火炉是有根管子支出屋顶的,烤火炉上还放着烧水壶和几根红薯。 沈明铃看什么都稀奇,拿起火钳扒拉上面的红薯。 刘家人这会都在上班,刘老头是个不爱言语,在家呆不住,大冷天都出去下棋,家里只有刘老太一个人。 一屋子都是女人,说说笑笑也没那么拘谨。 坐了一会儿,刘老太想单独跟虞晚说话,跟女儿刘萍使了个眼色,刘萍会意,让乔珍美去找下棋的姥爷回来。 一听下棋,沈明铃屁股坐不住了,丢了火钳,要跟着一块儿去。 乔珍美问过虞晚和亲妈意见,才带上沈明铃。 两人一走,屋里就剩刘老太、刘萍和虞晚三个人,刘老太说话直接。 “有什么不好相处的人,有拿捏不准的事,都跟姥姥说说,姥姥活了这么大岁数,多少能帮你拿些主意。” 第225章 年前投石问路 “姥姥,我能遇到什么事?大家都喜欢我,待我也很好。” 面对刘姥姥的关心,虞晚笑着打马虎眼,没有立刻说婆家事。 反倒是半开玩笑的提起在大湾的生活。 “我在大湾住的时候,每天闲得无聊,白天出去又怕晒又怕热,都是到了傍晚时刻才出去溜达。” “有一天,我走到大湾内海湾,听到一桩稀奇事。” “什么事?”刘萍剥着花生吃,还不忘给老太太还有虞晚剥。 刘老太静听后话,因老花眼,眼睛半眯着,本就上了年岁,一把瘦骨头像是又缩减不少。 坐在靠椅上,要不是有棉袄套在身上,整个人不知道有多瘦。 “姥姥跟妈可能不清楚,内海湾有许多靠打渔为生的人家,一家子老老少少都住在船上。 有这么一家人,家里只有一老奶奶和两个孙女,两个孙女是海女,每天下海捞海参鲍鱼。” “后来有一天,大孙女和小孙女一起出海,不走运遇上暴风雨,小孙女伤了腿,海浪还卷走了渔船。 两个孙女侥幸有命游回岸,家里却是断了生计,想着家里还有熬药喝的奶奶,和需要治腿的妹妹,大孙女铤而走险,借了渔船出海,这次她没能捞到海货,但救回一个人。” “其实也不是她救的,就是在海边捡着的,这人恰好是镇上主任家的小儿子,前几天才从外边回来,有了救命恩情,主任家先是安排老奶奶和小孙女治病治腿,后又给小孙女安排工作,不仅如此,还给大孙女介绍了一门好亲事。” “介绍她嫁给主任媳妇的娘家侄儿,那家人在市里,家里条件好,进门就能有工作,大孙女想着自己也到了结婚年纪,没几天就结了婚,谁知道进门后,才知道上了当。” “那家人会选海女,是为了给自家儿子挡灾,但婚已经结了,要是离婚,前头给出去的好处都要收回,要是就这样过,大孙女却没两年活头。” “姥姥,你说这事稀不稀奇?” “都新社会了,怎么还搞挡灾冲喜那一套?”刘萍听得摇头,想着自己在那边过得生活,又觉得也不是不可能。 “二十年前,那边就爱搞宗祠迷信,初一十五都偷偷祭拜,现在怎么还老样子?” 刘萍人生四次大抉择,都是老太太帮着选的。 第一次是舍掉青梅竹马嫁给虞有生。 第二次是打掉遗腹女离婚,后来为了能离开,不得已才生下遗腹女。 第三次是回京后快速嫁给乔林业,生下维系夫妻情分的小女儿,也只生这一个孩子,老太太的原话是,你没有家底给自己的儿子,刘家也没什么能给你的,生出来就是麻烦,孩子生得多,不见得是什么好事。 第四次就是认虞晚为亲生女儿。 虞晚的一席话说完,刘老太始终缄默不语,刘萍没听出来的言外意,老太太心里清楚得很,那把枪,就是个引子。 眼下,是虞晚在跟她借故事要态度。 沈家的水是深,到手的荣华,又怎么能轻易舍弃? 两头想顾全,两头都难全。 选了荣华,就要舍弃虞晚,荣华也要暂停到此。 刘老太心思百转千回,她生在天潢贵胄家,却不是格格,只是奴才女,老天既让她见识了权贵,又不愿分她零星半点。 她父亲和祖父当了大半辈子奴才,做过最大胆的事,是窃取主家家财。 她做过最正确的事,是窃学格格才有的教仪。 可世道对出身卑贱的人,并不公平。 她不甘心,可她已经老了。 刘老太叹息一声,老眼里没了光,“姥姥老了,听不得太凄惨的事。” 虞晚坐在老太太身侧,明明离得很近,却觉得老太太并没有在看她,刘老太把手里剥好的花生,全放进她手里,“好孩子,你还年轻,要懂一个道理,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老太太的回答,出人意料。 却也是虞晚最不想听到的答案。 她私心里盼着刘姥姥更自私一点,更绝情市侩一点。 这样才不会显得她可怜可悲。 生养她的亲生父母,当她是抬脚就可以踢来踢去的绊脚石,靠你瞒我瞒得来的亲情,却处处为她考虑。 虞晚心里五味杂陈,却独独没有被选择的庆幸,更多的反而是难堪。 她捻起一粒花生米,送进嘴里嚼了嚼,干干咸咸,不是她爱吃的甜口,也别有一番滋味。 “姥姥,你说海的另一边是什么?” 刘老太没有立马回答,反倒是跟刘萍说,“老三,去我屋里,把樟木箱子里放的绣莲花小布包拿出来。” “都要出门吃饭了,这会儿拿什么东西?” 刘萍不想被支开,架不住刘老太的强势。 “让你去就去。” 外间,老太太和虞晚背着她说了什么,刘萍并不知情。 却也隐约猜到些。 不是自己亲生的,能哄一时好,还能哄得住一辈子? * 午饭是在得善斋摆的席。 除了乔刘两家人,还有刘菊马建成两口子。 加上请的报社和邮局两边的领导和同事。 足足坐了三大桌。 场面话,虞晚不需要说,她想要躲清净,吃完酒席就回军属大院。 偏有人不肯放。 吃过饭,大姨刘菊拉着她东扯几句,西问几句。 恨不得跟着一头扎进军属大院瞧瞧才好。 “你可能不知道,北边云泉山还有香山那头,有两个特别大的农场,里头养的鸡鸭鱼、牛羊猪,瓜果蔬菜之类的,都是特供给军属大院领导干部的。” “也就是我外甥女命好,吃喝都跟我们寻常人不一样。” 虞晚不知道这些,也没心思在什么菜上头,笑着应付。 “大姨,我也才从南边回来,你说的这些我还不知道。” 刘菊是把话说给旁人听的,显了她外甥女富贵命,又显自己消息灵通。 “你不用知道这些小事,你只要安安生生过日子就成。” 虞晚抿唇轻笑,看着吃剩的残汤剩饭凝了油花,更觉屋里气味难闻。 隔着几个位置坐的乔珍妍,被亲妈贾芬芳催着上前,“过去跟你堂妹说会话。” “说什么?”乔珍妍不傻,知道她妈打什么主意,心底更不肯了。 “姐妹间哪有不说笑的?你堂妹结婚嫁人早,你这会不去亲近,以后哪来的机会?” 乔珍妍转过身坐着:“我不去,要去你自己去。” “你这妮子,脑袋是摆设是不是?”贾芬芳气得在桌下拧她一把,“让你跟你堂妹说两句话,跟要你命一样,真是不知好赖。” 不管亲妈怎么说,乔珍妍都不为所动。 倒是一直没让人留意的马小夏,跟沈明铃坐在一处说话。 两人都是14、15岁的年纪,年岁相当,也正贪玩。 “小夏,你在家都玩什么?” “没玩什么。”马小夏说话声很小,低着脑袋,眼睛全在沈明铃的皮筒鞋上。 “上回我怎么没见你来?”沈明铃是个活泼性子,也不挑穷爱富,谁都能说上两句话。 马小夏原本想说没请她们家,可看着沈明铃,又说不出口,于是把她妈惯爱说的话拿出来说。 “病了。” “难怪在屋里坐着你也戴着帽子,原来是身体不太好。” 沈明铃为她惋惜,拿出包里的两颗奶糖,还有一小块巧克力,分了一半出去,“等你好了,可以来找我玩。” “我家有许多好玩的。” 第226章 冷清新年 乔家的热闹散场,过了腊月,转眼到了大年三十。 一直在军区医院住着的沈老爷子,难得回了军属大院。 沈家今年过年冷清,沈明礼和沈明扬都不在家,大伯沈长年和伯娘郭贞也没能从滇南西昆回来。 陆玉珠想张罗都没什么事情可张罗。 作为出嫁女的沈明娟,按常理是该跟着丈夫张国斌回婆家过年,偏生今年家里人少,陆玉珠担心说起那事,惹争吵。 闹腾起来,年还要怎么过? 一年要是没开个好头,一年都不会顺。 鞭炮声响中,迎新年,辞旧岁。 团年饭吃过,一屋子老的老,小的小,也没什么精力守夜,收拾收拾各回各屋睡去。 只有沈明铃睡不着,拿着枕头、棋盘、瓜子花生糖糕,摸到嫂子房里,势必要跟虞晚决战到天明。 虞晚乜她一眼,笑道:“我看你就是手咬,捏不住几个钱。” 前几天跟她去吃席,乔家和刘家给了沈明铃三个红包,也不知道有多少钱,猜有个十几二十块。 沈明铃把拿来的吃吃喝喝,铺摆在床头柜,又倒了两杯水放在桌上。 一脸斗志昂扬,非要痛打某位癞皮狗,“我都不怕,嫂子怕什么?” 虞晚帮着把棋盘摆沈明礼的枕头上,腾出半张床给小丫头,不忘约法三章,“输了别鬼哭狼嚎地叫唤,也别到处告状说我欺负小孩子,要是坏了规矩,我可再也不跟你玩了。” “不会不会,我沈明铃绝对不是输不起的人。” 沈明铃抽出包里装的一沓钱票,笑着扬了扬,“今晚我带够了本钱,嫂子你尽管放心大胆的耍阴招。” 虞晚给了她一记白眼,“要下就下,不下就回去。” 两人一玩就是大半夜。 第二天起大早给沈老爷子拜年,虞晚暗暗打哈欠,沈明铃也跟着打哈欠。 得了长辈红包。 新年也算是过了一半,后面初几头,虞晚跟着婆婆陆玉珠前后去了两次陆家。 一次是拜年,一次是吃席。 陆家大舅陆玉庸的小孙女,满百天请客招待亲朋。 陆玉珠想让儿媳沾沾喜气,让她抱抱小孩子,虞晚看到点点大的一个小婴儿,根本就不敢去抱,等嫂子把孩子送到她怀里。 虞晚觉得自己双手都僵了,面上还要笑着夸,“长得真可爱,头发也长得好。” 刚满百天的小孩子,模样都差不多,小鼻子小眼睛的,况且这会儿小家伙正闭着眼睛睡觉呢。 陆玉珠看出儿媳的不自在,让她抱了会,就让侄媳妇抱了回去。 回去的路上,陆玉珠担心给儿媳妇压力,又找补道:“今年是兔年,是明礼本命年,来年和后年的属相,一个是龙,一个是蛇,等那时候再添小宝贝,对你和明礼都好。” 虞晚乖巧听话应着,想着西昆那边打来的电话。 三月底之前,沈明礼和大伯一家会过来跟沈老爷子祝寿。 到时候见到沈明礼,她再找机会和他说离婚的事。 心里捋得清楚,事情却总是一变再变。 寒冬被泠冽的风拉长时节,吃过一次元宵,过完正月,到了三月。 京市还是那么冷,没见一丁点儿春意。 虞晚一直想着如何把钱变钱的事,左思右想,都只有一个办法。 把钱换成好人参,名贵药材,带到香江去。 那边人都爱煲汤补身体,偏偏又是个不长名贵药材的地界。 想出这个办法,却不好实施,她在京市,一没人脉,二没靠得住帮她做事的人。 天天吃住都在婆家,出门也有勤务兵跟着,做点什么事,婆婆陆玉珠都会知道,再说上头还有个沈老爷子压着。 要是平白无故,买一大堆药材回家,谁不起疑心? 盘算来去,只有在长辈面前装乖卖巧,得些实惠好处最妥当,也最让人挑不出错。 时间一晃,到了三月下旬。 离沈老爷子的寿宴差四天,正当全家人盼着滇南那边回消息。 得来的却是计划有变,原本是沈长年带一家和沈明礼一块儿回来。 现在只有大伯娘郭贞和沈明沁两个人。 沈老爷子以往过寿,全家人都要在一处,今年有了变故,不用明说都知道是滇南那边出了事。 出的乱子还不小。 陆玉珠不是围着锅灶打转的妇女,遇事沉得住气,先把变故跟儿媳说了,然后叮嘱王妈一切照旧。 虞晚听沈明礼回不来,猛地一下紧了半颗心,那个梦,难不成这么快就要应验了? 相比婆婆的气定神闲,她像是被架在火上烤,整个人焦灼难耐。 想着要不就这样跑了算了? 可没有介绍信,买不了车票,她又能跑到哪去? 七十年代的局限性,少了一页纸,一个章,管他是什么人,什么身份,反正是哪都去不了。 踟蹰忐忑中,好不容易熬到沈老爷子过寿当天。 寿宴是在军区医院住院部摆的,说是住院部,其实更像个依山傍水的养老院子。 住在里头的老头老太太,都是军功赫赫的老首长老干部。 压根儿没有普通人。 祝寿宴请的人多,又不能过于讲究排场,相比军属大院,军区医院的确是个更好选择,其他老首长家属要来祝寿,打着去医院看自家长辈的名头就成。 也不会因是一窝蜂地赶来,招有心人说闲话。 就算问起来,也能有个说法。 要是以后出了变故,不管是收紧,还是放宽,被有心人举报成拉帮结派,各自也都能有个开脱理由。 下面平常老百姓不清楚时日,在他们这个位置的人个个心窍如骰,走一步看三步。 三月连着开了两次座谈大会。 3月3号,陈某桥在全军各大单位政治部主任座谈会上讲话,要求把向“无产阶级”学习的专政理论,当成各项工作开展重点。 3月14号,对于全部在押战争罪犯,实行特赦释放,并给予公民权利。 (这次特赦释放的战犯共285名,至此,华国在押战犯,全部处理完毕) 老人迟暮,夕阳将落,现如今的世道,说颠倒也就是一两年的事。 第227章 沈老爷子的寿宴 虞晚是沈家儿媳,也是沈家两房的孙长媳。 跟在婆婆陆玉珠身后,忙得脚不沾地,这边女客要陪着说话,后边宴席要看安排得怎么样。 送来的贺礼,还要跟着王妈比着单子核对,一一记好,要作回礼。 办一场寿宴下来,正月里养出来的一二斤肉,都要累瘦下去。 虞晚心里叫苦不迭,顾不上吃,也顾不上喝,脸皮子都要笑烂了,嘴上还要客客气气地回人家话,“哪里哪里,客气客气。” “您请您请。” “照顾不周的地方,多多担待。” …… 此刻,虞晚恨不得自己多长几个脑袋,几只手,忙得分身乏术,还要见缝插针地换套衣服继续待客。 宴席前因是在室外迎客,穿的是长款系腰带黑色羊毛呢子大衣,配白色中领毛衣。 宴席开始是在室内,又要匆匆去楼上换身好看的薄衣服。 裤装换成过膝呢子长裙,头发也要重新整理,打散编成两个四股辫,交叉盘在脑后成一个团髻,配上之前郭家舅妈送她的珍珠耳环。 收拾得齐整干练,又不显老气,还特意抿了些口红,让身上的灰色长裙少些沉闷,更显明艳庄重。 沈家儿媳再次出场,坐的是女眷主桌,短短一截路,惊艳了不少人。 “气质可真好,半点都不像是职工家庭能养出来的姑娘。” “什么职工家庭?你们就看到她继父和妈的工作,没看到她家里的长辈,听说祖上就是地地道道的京市人,琴台府路,还有东直门那边,好长一条街都是人家家产,要不是变了世道,人家也是正儿八经的名门小姐。” …… 议论声不绝于耳。 坐下吃席的沈明娟却是记恨得要命,一场寿宴,过寿的明明是沈老爷子,最得脸面的人却是虞晚。 跟她说话的那些人,个个口灿莲花,好相处得不得了。 到了她这,就算是同桌坐着,直接话都没同她说一句。 点个下巴,抿出个半讥半讽的笑,就算是打过照面。 落差太大,吃席的座位更是把亲疏远近,职位高低分得清清楚楚,她不在女眷主桌,也不在第二桌,而是排在虞晚母亲后面的第四桌。 跟她一桌的都是些什么人? 都是不成器的孙辈,小辈,要么就是还没工作的半大小子,毛丫头。 她被安排在这一桌也是尴尬,独她一个结过婚的。 寿宴结束。 虞晚饭都没吃上几口,又站了一上午,吃完酒席,还要陪着女客说说笑笑。 招呼茶水,招呼点心瓜果。 百家姓谱,她感觉自己都快念了一半。 正和方家老太太说话,忽地一声干呕惊了一屋子人,干呕的人不是虞晚,是坐在窗边的沈明娟。 不等虞晚起身关心大姑姐,沈明娟已经捂着嘴巴往外头跑。 “吃闷油了吧?” “该不会是有了吧?” …… 屋里说话的女客,大多是结了婚的,多数都有生育经验。 笑着调侃两句,又说起闲篇。 主要还是怕主家正经儿媳多心,新媳妇还没怀上,大姑姐倒是又有了。 沈明娟也没想到这么快,算下时日,猜是腊月间的事,正月她没来身上,这月也没来,估算一下,该有小两月了。 虞晚没经验,怕耽误事,去了隔壁,跟和王妈点贺礼的婆婆说,“妈,大姐刚才打干呕,身体可能有些不舒服,我担心是饭菜不合肠胃,吃坏了肚子。” 今天摆寿宴,招待了那么多客人,要是饭菜出问题,闹笑话,一辈子老脸都要丢干净。 “先去看看。” 陆玉珠和王妈对视一眼,默契使然,明白对方什么意思,出了屋子,寻到走廊外,看到沈明娟还在干呕。 陆玉珠走过去问:“好端端地,怎么在客人面前干呕起来?” 摆明了是大女儿故意的。 “早上吃了什么?肠胃不舒服多久了?” 陆玉珠说的话是关心话,语气却没有半点关心人的意思。 “呕…没。”沈明娟干呕着摇头,有些狼狈,心里却是止不住的高兴。 有了身孕,谁还能赶她出沈家门? “那是怎么了?”陆玉珠面带愠怒,又不好发作,知女莫若母,从她身上掉下来的肉,怎么猜不到沈明娟打什么主意。 沈明娟低着头还在呕,胃里其实没那么难受,她是故意把反应弄得这么明显。 “我也不清楚,最近这两天时不时感觉胃里不舒服。” 虞晚听到前头女客说的那些话,猜大姑姐可能是怀了孩子,看她一直干呕不断,又去二楼沈老爷子那,找姐夫张国斌。 没了儿媳在旁边,陆玉珠彻底不给大女儿面子。 “明娟,你是当妈的人,不是没生养过,什么都不懂的小姑娘,到底怎么回事,你自己心里最清楚。” “别弄得好像是咱家酒席吃坏肚子,让人误会闹笑话。 你爸和你爷爷的脸面,不是谁都能踩的。” 沈明娟听得“咯噔”一下,用干呕维护自己被拆穿的自尊心。 因去年底让沈明娟搬到报社家属院的事,母女俩吵过一次架,到现在也没缓和,都在暗地较劲。 沈明娟死活不愿意搬出军属大院,为了什么,陆玉珠清楚。 要说原来是心疼大女儿过得不好,处处想帮衬些。 现如今,有儿媳在面前做对比,陆玉珠真心觉得自己过于慈母心肠。 她每日忙工作,下班回到家,儿媳是笑脸相迎,说话也讨喜,亲生女儿却板着个脸,等着她这个长辈低头去迁就她。 夜里入睡前,虞晚又是让她泡脚保暖,又是给她捶肩捏背。 虽说都是些小事,可就是这些小事,才显得亲生女儿的凉薄自私。 没血缘的儿媳都知道照顾婆婆,亲生女儿又做了什么? 人经不住比,一比较,哪哪都是错,哪哪都有问题。 再想到沈明娟刚嫁进张家那一两年,陆玉珠耳根子都要被念碎,今天不是跟姑姐吵架,明天就是嫌张家穷亲戚多。 吵这争那,鸡毛蒜皮一大堆。 怎么虞晚就没这些事?也没听说她跟谁相处不好,更没听她抱怨过谁。 报社家属院,胡同里,还有乔刘两家的亲戚,以及他们这边的亲戚,真没一人挑虞晚的不是。 哪怕到了西昆,大伯一家也很喜欢她,三句不离地夸,夸她文静知礼,聪颖好学,懂进退识大体,做事落落大方,待人亲切和善。 不管从哪方面,真是挑不出半点毛病。 唯一不好的一点,可能就是在吃饭上多了些讲究,可他们这样的人家,本来就该多讲究。 * 虞晚想着姐夫张国斌是大姑姐最亲近的伴侣,身体不舒服,肯定第一时间该告诉人家丈夫。 只是她这一找,屋里对弈的沈老爷子和方老爷子,都听着了。 等两人出去。 方老爷子凝重起的神色,如压了重石,犹豫着要不要提,想着前些日子批的字,正对上犯冲。 沈老爷子倒是淡然,“有什么话就直说,别吞吞吐吐的。” “你家大丫头,还住在大院里?” 沈老爷子点了点下巴。 “那…小外孙呢?” “也在,只是多数都在张家。” 得了肯定回答,方老爷子才斟酌开口:“送子娘娘是按门户送生,大丫头这胎占的是沈家子嗣位,将来,你家会少一个孙辈。” 第228章 破解办法 少个孙辈,这话一出,怎么得了? 沈老爷子落了棋子,锐眼寒芒毕现,语气倒是一贯的不咸不淡,“把人请走能否破局?” 方老爷子面色为难,瞅了眼天,今年的春来得迟,上头不安生,外头也不太平。 “怕是难了。” 谁家嫁出去的女儿,会带丈夫长时间住在娘家?破了局,必不利娘家子嗣。 “老方,你可得帮我想个办法一劳永逸,我这把老骨头,还想着儿孙绕膝,颐养天年。” 怎么个一劳永逸?方老爷子听得一跳,忙道:“也不是那么绝对,先去看看,或许能有别的破解办法。” “铃铃铃——” 沈老爷子正要喊勤务兵进来,一旁书桌上的电话铃响起。 接通后,是远在滇南西昆,沈长年打过来的。 昨晚凌晨3点,文山边境再遭突袭,大规模南越士兵从边境涌进,反击战役彻底打响。 从去年6月到今年初,南越多次挑衅生事,制造蒲岭、豪山恶性事件,推倒界碑,打伤边境老百姓。 期间,大量在越华侨返回华国。 目前已调兵16万,三军13师分别布防滇南、桂西两省边境。 同时配合海军布防两国之间的内部海湾。 战事打响,作为大军区司令,沈长年还特意抽时间给过寿的老爷子通电话。 “爸,不孝子在电话里祝您寿比南山,身体康泰,海屋筹添。” 沈老爷子听得展眉大笑:“老大,你年岁也不轻了,别光让老子保重身体,你也要多宽心。” 通着电话,沈老爷子将端茶喝的方老爷子看一眼,“你方叔叔,这会儿正跟我下棋说话。” …… “那孩子,是该好好磨砺,剑锋出鞘就要见真章,不然白写一回检查。” 磨砺谁?方老爷子深以为是磨砺他家孙子,方齐锐。 为着这层磨砺。 沈家的事,定然要多劳神。 方齐锐在几个月前,因擅自下令击沉南越舰船,被关禁闭写检查。 但电话那头,沈长年说的是侄儿沈明礼。 边境线战况,愈演愈烈,小摩擦不断,大摩擦四起。 去年十一月下旬,沈明礼带特训队绕行海山山脉,穿过雷区,进入南越市区的计划。 原定是在今年一月底完成任务。 但因雷区多出的南越士兵,任务被生拖到二月春节。 特训队经过两个多月的侦查,摸透山脉地形和南越巡守人数,考虑敌我兵力悬殊。 还有所处地势偏低,处于劣势,只能做撤退打算。 谁知道,沈明礼擅改作战计划,撤出山脉雷区后,不是带人归队,而是下令让一行人打扮成华侨、山民,正面侵入南越。 除夕夜,炸了南越两个边防营。 照他交上去的报告,负重百里背在身上两个多月的地雷,不可能又背回去。 入不了南越市区。 边境线上也要给他们点颜色看。 不服从军令,擅改作战计划,条条军规压下来都能关沈明礼好几个月。 但他这次行动,不费一兵一卒,属实大快人心。 只让写检查,关上三五天都算轻的。 * 一通电话打完。 沈老爷子和方老爷子又坐聊半个多小时,不到下午两点,来参加寿宴的客人陆续散场。 等只剩沈家人,沈老爷子才忽地开口,让一家人这会儿就回军属大院。 沈明娟因为呕吐不止,陆玉珠和虞晚有里里外外的事要忙,也顾不上她。 张国斌担心妻子吃坏肚子,于是带她去了前面看诊检查。 所以并不知道一家人已经不在军区医院。 此时,三辆军用吉普,一前一后地行驶在宽阔马路上,从城西军区医院到城东军属大院,是一条笔直马路。 中间会经过南海,大剧院,广天门。 半个小时后。 回到家,虞晚以为能洗个澡,换身家常衣服小憩,可看到从车上下来的方老爷子。 又猜还有得忙。 果不其然,进了院门,方老爷子就开始对院子挑挑拣拣,说罗汉松树下枯枝不要扫干净,又挑后院半开花的玉兰树,说该再种一棵开白花的。 一路走一路看,一家子也跟着他老人家折腾。 连菜窖都没放过。 好不容易进了屋子,每个角落,每个屋子都要挨着挨着地瞧。 这会儿,跟大伯娘郭贞走在后头的虞晚,也看出些门道,方老爷子多半是懂些风水。 想着年前,沈明铃给沈老爷子送梅花的事,约莫八九不离十。 小客厅里,沈明铃挨着沈明沁小声说话,嘀嘀咕咕,说两句,偷瞟两眼最后进屋的赖皮嫂子。 虞晚跟着伯娘郭贞进到小客厅,正好瞧见鬼鬼祟祟的沈明铃。 她念了个口型,调侃小丫头,“跟屁虫。” “你才是。” 沈明铃偎在堂姐肩头,瞪眼回嘴。 虞晚是故意逗的小姑子,把屋里沉闷气氛消散些。 想着在军区医院已经喝过一肚子茶水,这会儿只让勤务兵倒了几杯白开水。 配着茶几上本就有的点心、糖果、瓜子,也算像模像样。 一直在查看屋内各处的方老爷子,在王妈的带引下,上了二楼。 沈老爷子和沈长铭也跟在后边。 陆玉珠见小客厅里有儿媳陪着妯娌说话,又让勤务兵泡茶水,行事得体,才放心丢开这头,跟着去了二楼。 作为京市家里的女主人,陆玉珠事事都要紧握在手里。 尤其是在大嫂郭贞面前,更不可能出洋相。 只是在一间间屋子,穿梭,查探中。 该出的洋相还是出了。 第229章 鸠占鹊巢 沈家二楼共有八个房间,楼梯右手有正对着门的两个房间。 分别是陆玉珠和沈明铃在住。 正对楼梯口的小厅里,摆放着一架蒙布钢琴。 半开着的窗户,吹进来的风,时不时吹掀遮灰布角。 楼梯左手有六个房间。 方老爷子查过右面两间屋子,挑不出妨碍,又走到楼梯左侧第一间屋子,里面陈设一应无碍,窗台上摆着的一盆小葱,倒是长得出奇茂盛。 没在冬日里枯萎。 等到打开左侧第二间屋子时,久没开口的方老爷子,顿时变了脸色:“这间屋子住的是谁?” 沈老爷子和沈长铭的目光,齐齐转到陆玉珠身上,陆玉珠心道不好,一时半会也不知道怎么开口。 方老爷子这下查出问题所在,叠眉又问:“东为震卦,是长孙长子所在,刚才头一间是沈明礼,那这间屋子住的又是谁?” 几人都听出事态严重。 沈老爷子不好发作,沉着气没说话,到底要给儿媳妇留颜面。 沈长铭往里面走了几步,看到书桌上放着的木推车,知道是谁的,也不好说,他时常不在家,对妻子的亏欠,只能用这些闲余宽纵去补偿。 哪知道还补出了乱子。 “……” 陆玉珠怎么好说是外孙小墩子的屋子,老爷子常年住在军区医院疗养身体,过年回来住两天也是住在楼下。 丈夫沈长铭是个不管琐事的,加上很少在家,就算回来,他也是住在楼下那间房间,自然也不知情。 陆玉珠犹犹豫豫不好戳破隐情,倒是站在门边的王妈接了话。 “这间屋子是明娟儿子,小墩子暂时在住,男孩子大了,再跟着父母睡,总是不大方便。” 凝重气氛,已然把事情拔高到另一个不寻常局面里,怕沈老爷子怪罪夫人,王妈尽量把事情轻描淡写地略过。 但看沈老爷子、方老爷子的脸色,心知夫人犯了大错,又多添了两句,想帮着减轻罪过。 “不过小墩子很少在这边住,一月都住不到两天,大多数时候都是在城南张家那边。” 方老爷子是每听一个字,脑门儿就暗抽一下,妇道人家就是妇道人家。 “东升初阳,初阳就是一个家里第一个出生的男孩。” “难怪小夫妻结婚半年多,一点儿好消息都没传出来,这样占下去,猴年马月都结不出果子。” “小墩子姓张,他在这占着沈家长孙位,长孙迟迟不来,现在……” 方老爷子说话留有余地,心底暗忖,要是沈明娟这次真怀上,少一个孙辈,缺的也不知是沈明礼,还是沈明扬。 又或者是出在下一辈身上。 卦相即出,必定应验。 方老爷子话音一落,陆玉珠勉强维持住的体面,在这会儿没了大半。 她哪知道事情有这么严重,早知会妨碍抱孙子,她绝对不可能把房间让给外孙暂住。 当初也是因为,这间屋子一直有专门打扫,里面许多家具和陈设,都是婆婆亲自安排的,其余两间空屋子,里面什么都没有,全放着平常不用的旧物,还有婆婆的遗物。 不然,她怎么可能专门把房间留给外孙住? 再说现在也不兴封建迷信。 可事关子孙后代,陆玉珠也不敢说什么绝对话。 “那该怎么办?” 方老爷子把屋里摆设又瞧了一遍,“好在住的时日少,尽快把房间重新整理干净空出来,以后不要随便安排人进去住,尤其是小孩子。” “这样就成了吗?”陆玉珠有些半信半疑,又怕真坏了子孙运,这种事情,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等看完再说。” 方老爷子心里已觉不好,并没照实讲。 剩下的四间房,除了两间装杂物空着的,其中一间是沈明娟和张国斌在住,另一间是沈明扬在住。 仔仔细细,看完整座房子格局,已经是半小时后。 方老爷子在心底叹了又叹,自认能力有限,无法逆势而为,沈家如今已经局起势成,现在改了也要等上三个月又或者三年才能转运。 见方老一直沉默不语,沈长铭问:“方老,还有什么问题?” “我再看看。” 方老爷子正愁怎么开口,被追着问,又怕瞒不过沈老爷子,干脆转头继续看方位。 一条回廊,来来回回走了好几趟。 前后斟酌。 面对小厅里几人的欲言又止,方老爷子只能捡些不紧要的说。 “家中大女儿婚前是该住东南角,但结了婚就是成家,既已成家,夫妻俩就该搬入西北角。” “西北是乾位,乾为天,该为父居。” “你家三代同住,西北角却只有一处,要想家宅安宁,最好是让明娟小两口搬出去。” “谁要搬出去?” 从医院赶回来的沈明娟,打断方老的话,她走到钢琴边,笑着依次喊过长辈。 “爷爷,爸,妈。” “你们回来,怎么也不等我一块儿?我有喜事要跟你们说呢。” 喜肯定没有,绝对全是惊。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我有孕快三个月了。” 完了,这下方老爷子是真没辙了。 沈明娟前面生的小墩子,住的房间,占碍沈家长孙位。 腾出房间,会慢慢好转,他也只能帮着破这一个局。 如今又有一胎,却是跟沈家屋子格局,起了对冲,冲的还是沈家孙辈。 “孙辈”两个字,可不简单,里头大有文章。 如果从沈老爷子那起算,冲的人是沈明礼和沈明扬。 要是走沈长铭这算,“孙辈”就该是还没出生的下一代,倒霉人也变成了沈家的两个孙媳妇。 生出的孩子不是夭折,就是体弱多病带先天残缺。 虞晚是夫贵、子贵命格,生的孩子大概会平安无事,要是沈明扬未来娶的那位,命格差些,他那一支怕是要断子绝孙。 不论是冲哪一辈,方老爷子都无能为力,他自己也有孙辈,受不得丁点业力反噬。 “唉…” 心中长吁一口气,掐指一算,更是愁容满面,今年是沈明礼本命年,险中遇凶,还被反冲。 如今边境战事已起,沈明礼要是上了战场,怕是性命难保。 不得不叹一句,天命不可违。 * 二楼放钢琴的小会厅,并不大,临窗摆了一张软榻,和两张单人沙发,并两个圆凳。 圆凳还是沈明铃跟虞晚在这坐着下棋摆的。 此时,坐在软榻上的沈老爷子神色严肃,沈长铭也是一脸复杂,在丈夫身侧的陆玉珠更是惊惧不已,她一下站起身,往前快走两步,问:“不是吃坏肚子?” 沈明娟笑着摇头,“没有,就是害喜。” “既然怀了孩子,那你跟张国斌回婆家住,有你婆婆照顾,也好养…” 沈明娟再次打断,“妈,城南离国斌上班地方远。” “离你文化馆近就成,他又不用人照顾。” 陆玉珠心里干着急,大女儿什么时候这么不会看人眼色? “他人呢?是不是在楼下?让勤务兵跟张国斌把东西收拾好,今天你们就搬过去。” 沈明娟根本不想搬出去,“报社单位忙,陪我检查完就回去上班了。” 陆玉珠看了眼女儿的肚子,隔着呢子大衣,还没显出怀,倒先把一家子愁绪显出来了。 她的话不听,等老爷子发话,那就真是没有半点儿体面,以后也别想再回娘家住一晚。 沈长铭知道老爷子已经再压火气,先一步开口,“明娟,天黑前你就搬出去。” “搬哪去?” 第230章 家贼难防 2合1 “说的什么蠢话,当然是搬回你婆家。” 陆玉珠一把扯住大女儿手腕,手上下了死劲,“敢再多说一句,我看你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威慑住沈明娟,转过脸对老爷子说,“爸,我现在就带明娟回屋收拾东西。” “天黑前,一定安排人把她送回城南张家。” 沈老爷子冷眼旁观,实则杀心已起,留下一名警卫员盯在这边,先跟方老、沈长铭还有大儿媳郭贞和沈明沁回了军区医院。 送走老爷子,沈家的压抑气氛直接跌到冰点。 楼上出了什么事。 虞晚并不知情,但有一点很明显,要不是刚才有伯娘郭贞和沈明沁在,大姑姐沈明娟上楼那会就闹腾起来。 这会儿,楼下只有她和小姑子沈明铃大眼瞪小眼,因不见王妈下来,两人谁也不敢轻易上楼。 “嫂子,你说到底是出了什么事?爷爷跟咱爸走的时候,脸色可难看了。” 虞晚白她一眼,“你上去问问不就知道了。” “我才不去,要去也该是你这个大人去,哪有小孩子过问大事的?” 沈明铃眼珠子滴溜溜地往楼梯方向转,想知道方爷爷来家里做什么,又想知道到底出了什么事。 她想怂恿嫂子去当炮筒子,虞晚却是半点不接招。 “我也没比你大多少。” 关起门来,人家母女俩要闹要骂,都是人家的事,她一个外姓人,不可能当了几天儿媳,听了几句夸奖就真不知轻重。 谁亲谁远,虞晚还是分得清。 儿媳是儿媳,女儿是女儿。 再说老爷子的警卫员都被留在家里,怎么样也出不了大乱子。 而且伯娘郭贞走的时候,还特意叮嘱过她,“你婆婆没叫你,就当什么事都没发生,等过两天,跟伯娘一块儿回西昆去。” “砰——” 一声重物砸击地板的震响,敲得天花板也跟着震。 虞晚被惊得心都慢了半拍,沈明铃也吓了一跳,一下窜到嫂子旁边坐,还贼心不死。 “嫂子,要不我俩一块儿悄悄上去看看?” “你自己去看,我不告你的状。” “噢。” 得了保密承诺,沈明铃再也坐不住,悄摸上了楼,动静是从大姐屋里传来的,看到警卫员在楼梯拐角口站着,立马直起腰杆,正经八百地往楼上走。 “砰砰砰!” 又是一连串砸东西的声音,隐约还有争吵声,好奇心促使沈明铃快步走到大姐门口,耳朵贴到门上偷听。 “沈明娟,话我撂在这,你就算今天从二楼跳下去,晕死在院子里,我抬也要把你抬回张家。” 陆玉珠气得涨脸:“家里不止有你,还有其他人,你不怕丢脸,我也不用帮你瞒这瞒那。” “王妈,你去给张家那边打通电话,就说明娟要回去住。” “嗳。” 王妈丢下手里衣物,刚要转身走,瞥见衣柜下面放着的紫檀木盒,看着眼熟,伸手摸了下木盒侧边,果然让她摸到木盒侧边隐藏起来的印章痕迹。 一只鹤鸟,是当年黄家给老太太的陪嫁。 老太太去世前,留给明礼、明扬许多遗物,足有五十多件,明礼为长,分得三十六件贵重金玉字画,明扬为次,只得二十件。 那这东西怎么到了明娟屋子里? 难不成是她偷的? 王妈多了个心眼,背侧着身,悄悄打开檀木盒,看清里面物件,惊得瞳孔骤缩,天爷,真是日防夜防家贼难防。 老太太留给未来曾长孙的金锁,沈明娟也敢偷藏在屋里。 她是想做什么? “王妈。” 半天不见里面收拾衣服的王妈出来,坐在外间沙发上的陆玉珠朝里间喊了声。 “诶,我把这包装好的衣物封好就来。” 王妈也是一慌,猜夫人可能不知道沈明娟做了贼,扯出来大家脸上也难看,干脆悄悄摁下拿出去,原封不动放回库里。 心思一转,檀木盒被王妈藏进褂子里,好在现在天冷,屋里有暖气也要穿两三件衣服。 沈明娟和亲妈闹了一场,气得头昏脑胀,情绪也裹乱成一团,这会儿想起衣柜里放着的东西,又见王妈一直在里间没出来。 当即起身往里走。 王妈正往外间走,和沈明娟撞个正脸,惊了一跳,沈明娟暂时顾不上和王妈说话,拉开衣柜看里面藏着的东西,一翻果然不见了。 “王妈,你站住!” 快到门口的王妈被叫住,“还有什么事?” 沈明娟疑心金锁被王妈拿了,今早出门前,她还打开看过,这会儿没了,不是她是谁? “东西呢?” “什么东西?” 王妈打起迷糊,心道果然被她猜中了,为了大家脸上好看,她没捅破,沈明娟自己倒先提起来。 沈明娟看向沙发上坐着的亲妈,又瞥王妈一眼,“你说什么东西。” “你不说清楚,谁知道你说的是什么?” “家里那么多东西,我不可能什么都记得,但有的东西,我还是记得很清楚。” 王妈有些瞧不起沈明娟,赖在家里就算了,还学会了偷东西,“明礼屋里是明礼的,明扬屋里是明扬的,明铃年纪小,她那有我帮着记下。 至于你屋里的东西,还得是问你自己,毕竟是成了家,当妈的人,还要长辈跟着操心,实在是不懂事。” 话里话外的讽刺,刺得沈明娟额角直抽。 “少给我东拉西扯,我问你,衣柜里的东西呢?衣柜只有你碰过,不是你拿的,还能是谁?” 真是贼喊捉贼,王妈斜她一眼,也不再留情面。 “不是你的东西,你肖想什么?” 说着,从褂子里拿出藏着的檀木盒,“这是老太太留给明礼的金锁,怎么到了你屋里?” 提到金锁,正揉眉心的陆玉珠回过神,差点把这事忘了。 小墩子暂住下房间,就能妨碍沈家子嗣,要让老爷子知道她把金锁私自给了大女儿,只怕…… 还是收回来的好。 “好啊,我就说你怎么在里面磨蹭,原来是把我当成贼。” 沈明娟抻着腰,指着王妈骂:“金锁是我妈给的,我用不着偷谁拿谁的。 倒是你,当着我跟我妈的面都敢偷拿,背地里还不知道偷了我们沈家多少东西。” “我偷东西?我偷了什么东西?” 王妈一把打开她的手,气得胸脯子大喘气,“实话告诉你,沈明娟,老太太过世前,写过一份遗嘱清单,该留给谁的东西,清单上白纸黑字写得明明白白。” 她看了眼陆玉珠,见她闭眼望窗外,心下猜到原因。 顺势一恶到底,“你装可怜哄得夫人把金锁给你,打的什么主意,真以为别人眼盲心瞎,什么都不知道?” “也就夫人疼你,把你当心肝肉,觉得你受了委屈,愿意多帮衬着些。 你倒好,不念父母恩情,还搅得家里不安生。” “今天是老爷子过大寿,你当着一屋子人的面,又呕又吐,不说个人教养问题,你当是上台子唱大戏,演给谁看?” 沈家正经儿媳结婚半年多没动静,大姑姐是可劲儿的显自己能生。 还非要在摆酒席过寿当天显,安的什么心?就是想打虞晚的脸。 外人不敢打,大姑姐是可劲儿的踩,好显自己能耐。 沈明娟被揭穿面皮,恨得动手去抢檀木盒,王妈一个闪身躲了过去,手脚利索得很,也不怕沈明娟摔了碰了,肚子怎么样。 心想,沈明娟自己都不管不顾,外人就更别瞎操心。 “把金锁拿给我!” “又不是你的东西,凭什么给你?金锁是老太太留给未来曾长孙的。” 言外之意,陆玉珠给出去的金锁不作数,王妈不认。 “行了行了,都消停点。” 陆玉珠对王妈暗使眼色,“王妈你快下楼给张家打电话,让他们收拾出房间,好接明娟去住。” “金锁,你就拿给小虞,她今天也累了一天,让她回屋休息。” “妈!” 陆玉珠的安排,差点把沈明娟气疯,“那是你给我的金锁,你怎么能拿回去?” “那是你奶奶的遗物,不是我陆玉珠的。” 亲妈不肯帮自己,沈明娟满腔怨恨,只能对着挑事的王妈,“你个老保姆,在沈家呆久了,还真把自己当根葱,我让你把金锁给我。” 说完,扑上去抢,一副要吃人的架势,王妈不好动手拉扯,自然要躲,猛地拉开房门,趴在门上偷听的沈明铃一下歪撞进来。 “砰砰砰。” 老的老,小的小,三人撞到一起,闹得人仰马翻。 “唉哟…好疼啊。” 沈明铃脑门撞到檀木盒上,痛得直叫唤,好巧不巧,磕到的位置是边角,戳出一道血口子。 刚还扑打王妈的沈明娟,看到小妹额头正淌血,也不敢再去抢金锁。 陆玉珠吓得脸色惨白,王妈反应最快,抽出包里手帕给小丫头捂上。 沈明铃还愣坐在地上,等看到揉过额头的手背沾满血痕,立马哭喊出来。 “啊!我要死了!” * 一句要死了,吼得楼下吃牛舌饼的虞晚差点被噎住。 她端起水杯喝水,刚把喉咙管里的牛舌饼顺下去,楼梯上响起一串脚步声。 “快快,小虞,你送明铃去医院处理一下伤口。” 陆玉珠起先并不怎么信方老,现在只觉得难说,家宅不宁,这不就来了。 她走不开,要不留在家里,怕没人降得住沈明娟,心疼小女儿破了相,更后悔去年年底没再狠心些。 “我跟王妈留在家里,帮你大姐收拾行李,她怀了孕,等会就要赶着回婆家,明铃还要你多费点心。” “噢,好。” 家里一天事多。 虞晚刚有空吃点东西饱肚子,又跟着警卫员带沈明铃去军区医院。 警卫员开车很快,一路上,沈明铃想哭又不敢哭,只要一张嘴叫唤,虞晚就说话吓唬她。 “乱动流血流得更多,血流多了,容易留疤,以后我只能叫你小疤子了。” “嫂子,你别吓唬我了行不行?” 沈明铃到底只有十四、五岁,正是臭美的年纪,一听要留疤,心里怕得不得了。 虞晚揭开她捂伤口的手帕,看了下,“喔唷,这下知道害怕了?以后别乱凑热闹,现世报来得就是这么快。” “等会到了医院,及时清理干净伤口,再缝合两针,会好的。” “真的会好吗?” “会。” “会长得和你一样好看吗?” “做什么梦?”虞晚抿了抿嘴皮子,“你又不是我生的,怎么可能和我长的一样好看?你应该长得像你自己,相由心生,懂不懂?” “……” 沈明铃听不懂,觉得赖皮嫂子又在忽悠她。 到了军区医院。 有专门的医生帮忙处理伤口,用得也是双层缝合,一针缝肉,不需要拆线,两针缝表皮。 处理好伤口,虞晚问清楚忌嘴和伤口处理方式,拿纸笔写好,才带上沈明铃,跟着警卫员去了沈老爷子那。 * 二楼病房内。 方老爷子还在苦想化解对冲的办法,就有人给他送枕头来了。 包着纱布出现的沈明铃,把家里发生的事情,说了出来。 沈长铭听得皱眉,沈老爷子也是一脸肃冷,只有方老爷子大喜过望。 “好好好,磕得好,磕得妙。” 沈明铃委屈巴巴:“方爷爷,你怎么还落井下石?我都破相了。” 她把眼珠子落到父亲身上,想要些安慰,沈长铭却是一副长官训小兵做派,“我沈家儿女,最不怕的就是流血,明铃,你要坚强勇敢,向你两位哥哥学习。” “噢。” 虞晚瞧得好笑,没说话。 倒是方老爷子看她的眼神有些古里古怪。 沈老爷子问沈明铃,“是你嫂子让你去楼上听门的?” “嗯。” 沈明铃怕被爷爷教训,低着脑袋把锅甩。 “……” 虞晚暗瞪沈明铃一眼,小丫头怎么乱说话?她什么时候让她去听门角了? 想解释,又怕越解释越像推脱责任。 干脆照实说,“爷爷你们走后没多久,楼上就响起摔摔打打的声音。 我因为中午忙着待客,没怎么吃东西,在楼下吃点心饱肚子,想着楼上还有警卫员,就没跟着明铃一块儿上去。” 第231章 告诉你一个秘密 一整日的晴光,在临近傍晚时退场。 沈老爷子暗忖许久,也不知道在琢磨什么,虞晚被他的眼神,看得后脖子发毛。 见过血打过仗的人,眼神里充斥着凛然杀气,不用说话就极具压迫感。 虞晚觉得自己是被殃及的池鱼,小丫头就是靠不住,临事叛变,没骨气扛事,看她回头不把她的私房钱赢光。 好在,沈老爷子终于开口,“去你伯娘那,陪她说说话,带上小妮在她那吃过晚饭再回大院。” “好的爷爷。” 虞晚和沈明铃一道儿出了门,走出门口警卫员视线,她就白了沈明铃一眼,“你个沾包赖,要看热闹的是你,居然还敢怪到我头上。” “明天我就给你哥哥打电话,让他好好骂骂你。” “好嫂嫂,我知道错了,你不要生我的气。” 沈明铃可怜巴巴,要去挽嫂子胳膊,被她拍开,“呜呜…你原谅我好不好?我真的不是故意不承认错误的。” “我就是害怕。” “怕?怕什么?你爷爷又不会吃了你。”虞晚遭小丫头背刺,不肯轻易搭理她,快步下楼往一楼家属陪护房走。 “谁跟你说的不会吃了我?”沈明铃急得跺脚,见嫂子真生气了,又追上去说好话,“我告诉你一个秘密。” “什么秘密?”虞晚停住脚步。 沈明铃左右看了下,“跟我来。”拉着嫂子往后面花园走。 到了背人处才小声道:“我知道爷爷不会把你怎么样,你有哥哥护着,他把你当宝贝,家里没人敢动你。” 听了这话,虞晚瞬间无语,她还真以为小丫头有什么秘密要说。 合着是她有沈明礼顶着,老爷子再生气,也不会把她怎么样? 谁有保护伞,谁就该背黑锅? 她转身要走,又遭小丫头拉住,“嗳,好嫂嫂,别走啊,我还没说到正事上。” 虞晚扭头严肃警告:“沈明铃,你再敢说一句废话,以后我俩绝交。” “好好好,我现在就说。” 沈明铃半捂着嘴巴,凑到虞晚耳朵边,一脸谨慎道:“五年前,哥哥出过一次意外,怎么出的意外我不清楚,当时好像需要输血,后面好像又没到输血程度,不过那天晚上,生完孩子才三天的大姐突然又出血。 真的出了好多好多血,需要输血才能保命,但血库没有足够多的合适血液给她。” “妈哭着求爷爷,让他把血库里存着的备用血先给大姐,爷爷没同意,后来还是大姐自己挺过来的。” 虞晚听得大惊失色,好在天公作美,现在是傍晚,沈明铃也没看清她脸色。 清楚事情严重性,她很快神色平静道:“你怎么知道这些事?” “偷听的啊,我当时还小,家里没人照顾我,哥哥那边需要人照顾,生完孩子的大姐也要人照顾,王妈顾不过来,把我带到看护房住,夜里我醒了听到的。” 虞晚故意装出听了小孩子讲笑话般,半笑半疑道:“当时你才九岁,是不是夜里尿床,又或者在梦游?” “我可没看到你哥哥身上有什么大疤痕,要是严重到输血,能没留疤?” 沈明铃急得向天保证:“真有这回事,我不骗你。” 虞晚笑着捏她腮,“好好好,你没骗我,小孩子就是小孩子, 跟我下棋算几局几输,数毛票都能错洞百出,还能记着小时候的事?” “我真的没有撒谎,我说的都是真的,你要不信,回去问王妈,她知道的。” “或者你问咱妈,哥哥真的受伤住过院。” …… 无论沈明铃如何着急自证,虞晚都是一脸无奈地看她说孩子话。 “明铃,我明白你想跟我和好的急迫心情,所以才编造故事都想要跟我和好。 那我大度善良宽容地原谅你这一次,要是以后再敢做出背叛友情的事,我虞晚,再也不跟你好了。” “嫂子,你真的要相信我,爷爷也知道的啊。”沈明铃越说越心灰,因为她清楚,妈不会提起这件事,爷爷更不会,至于问王妈,也只是一种含打赌成分的渺茫期待。 王妈跟她妈是穿连裆裙的。 虞晚又捏了捏她的脸,笑问:“听到没有?” “噢。”沈明铃轻踢了下花坛,没意思极了,“我又不是小孩子。” 往一楼家属陪护房走的路上。 虞晚乱糟糟的脑子嗡响一片,敲响她的人是沈明铃。 花圃里的路灯一盏盏亮起,驱散夜色,也驱散她心中疑云,住院部楼下的梅花已经开败,再过几月会挂上梅子,可惜不甜,是酸的。 虞晚这会儿是如梦初醒,想通许多事情的真相。 为什么沈明娟能一直住在娘家。 为什么属于沈家曾长孙的金锁,会被婆婆给了沈明娟。 一切的一切,像是打了许久的死结,突然被人随手解开了。 五年前,沈明礼出了意外,伤情可能不是很严重,又或者随时会有变故,发展成恶劣病情。 沈老爷子为了保住沈明礼,哪怕可能用得上,又或者用不上的备用血,都不同意拿出来先救别人。 这个别人,即使是亲孙女沈明娟也不例外。 在沈明礼和沈明娟之间,老爷子绝对先舍弃掉孙女。 沈明铃也是早早明白这点,所以才害怕老爷子,也畏惧着他。 连在他面前承认一个小错误的勇气都没有。 作为沈家的儿子,是幸运的,可作为女儿…… 虞晚想说不幸,又觉得太武断,真论起来,能成为沈家的女儿,其实是幸运的。 不论是在七十年代,还是在现代,家境优渥,一辈子过吃吃喝喝买买买的生活,就赢过绝大多数小康家庭。 除了不能跟家里男丁比,跟其他任何人相比,都是绝对赢家。 换了立场,虞晚忽然明白婆婆陆玉珠的做法。 第232章 以血化厄,沈明娟回婆家 五年前,沈明娟要是没熬过来,就死在产后大出血,正是因为这点亏欠,婆婆陆玉珠才把金锁给了沈明娟。 金锁的意义,对于婆婆来说,或许跟一碗粥、一碗汤,差别不大,在她心中也并不代表什么认可身份。 所以,在面对闯过鬼门关的大女儿,当她开口讨要一碗粥、一碗汤的时候,陆玉珠能不同意给吗? 她只是作为一个母亲,出于本能把女儿想要的东西,给了她。 快到陪护房时,久听不到嫂子说话,沈明铃问:“嫂子,你在想什么?” 虞晚揣度一路,没好气地瞥她一眼,“我在想小疤子以后戴什么帽子好遮丑。” “啊!谁是小疤子?” 沈明铃差点气得跳脚,再气又说不出骂人话,只能咬牙切齿道:“不许给我乱取外号。” “好了好了,闹腾一下午,我肚子也饿了,你以后不乱说话,我就不叫你小疤子。” 虞晚担心她把先前的秘密告诉别人,这件事可大可小,说穿了,对谁都不好。 于是使坏威胁小姑子,“你要乱说话,我让乔叔叔把你叫小疤子的事,当新闻趣事发稿子传播出去。” “呜呜…你又欺负小孩。” 沈明铃脑门上贴着纱布,气得脸红又要哭,一张雪白小脸,时哭时闹,逗得人想笑。 一楼家属陪护房内。 沈明沁在灯下看医书,听到敲门声,去开门。 看到门外的虞晚和沈明铃,惊奇道:“诶,你们怎么过来了?” 又问沈明铃,“脑袋怎么回事?” 沈明铃才得了外号威胁,不敢乱开口搭话。 虞晚看了眼沈明铃,“你自己说吧。” 她自顾自地往里走,看到伯娘郭贞,几步走过去挨着伯娘坐,“还没吃晚饭吧?我跟明铃能陪伯娘吃饭吗?” 郭贞笑着拍她手:“我巴不得你来陪我,你姐吃饭跟才出生的耗子一样,吃一口吐半口,和她坐着吃饭,一点胃口都没有。” 沈明沁关上门,牵着小堂妹往里走,“我就说今天晚饭怎么来迟了,原来是等你们。” “好好的,怎么把脑门磕了?严重吗?会不会留疤?要不让姐姐帮你看看。” “不用不用,我已经没事了。” 沈明铃原还想在堂姐这求慰藉,一听要帮她治病,忙挺起胸膛装身强体壮,“我身体可好了,小摔小打根本就不是事。” 说着话,晚饭也被送了过来。 晚饭比较家常,没有中午那么多好食材,就芹菜炒豆干,花菜炒肉,黄豆闷汁猪蹄,鸡蛋白面饼,小青菜汤,还有一碗炸酱面和一桶白米饭。 炸酱面是沈明沁单独要的,米饭也很明显是按三人份算的。 看来是老爷子的安排。 饭桌上,虞晚一心陪伯娘说话,对于沈明铃如何夸张讲述下午发生的事,她也没拦着。 倒是惹得堂姐沈明沁时而惊叹时而摇头,时而撇嘴说风凉话。 “原来你脑门上的缺口就是这么来的,真是该,敢做不敢当。” “早生几十年,还不得当洋狗腿子自掏家窝。” 虞晚正喝汤,差点笑呛喉咙管,“姐,你是真会说话,直接就是冲破表象看本质。” “她可不就是嘛…” 沈明铃扒拉碗里米饭粒,磨着牙花子,小声道:“回去我就告状,告你们欺负我。” “还是鑫堂姐好,从不欺负人。” 想到沈明鑫,沈明铃转头问大伯娘,“鑫堂姐怎么没来?” “她在西宁文工团当教习,一时半会走不开。” “鑫堂姐提干了?” “可能吧。”郭贞并不想提养女,就是不想她在家里生事,才把她调走,短时间内也不会让她回西昆。 虞晚听出伯娘的敷衍,把沈明铃夹到碗里的猪蹄挑了出来,盛了半碗不见汤只有青菜的汤给她,“多吃点这个,伤了脑门不要吃酱油,容易留疤。” “多吃面饼配米饭,肉菜也不要夹。”沈明沁跟着关心小堂妹,有那么点报私仇的意味,她现在最讨厌的就是沈明鑫。 小丫头还说沈明鑫人好。 * 楼下女人有说有笑,楼上的沈老爷子却是把晚饭时间一推再推。 沈长铭喝了一杯又一杯的茶,灌了一肚子茶汤,也没等着方老爷子想出什么好主意。 他倒是想走,又怕遭老头子骂。 说他不关心儿子,没有起一个好父亲的表率,他这根中梁要歪一下,影响到下梁跟着歪,老头子能直接拆了他。 老头子也是年纪大了,怕这怕那,这几年又开始信风水,他当儿子的还不能不听从。 “还没想出来?”沈老爷子捋了捋胡须,很是耗得起。 方老爷子闭着眼装掐算,不敢轻易搭话,遇到沈老爷子,也是他倒霉,想藏些话,都能被他瞧出来。 “是不是要把不该来的清理干净,才能化解冲厄?” “别别别,您老可别再犯杀孽。”方老惊得装不下去,又怕遭业报,赶忙劝住:“送子娘娘是按门户送,人家已经送了,接不接得住,留不留得下,已经不起作用。” “你也别着急,小丫头下午磕了头,见过血也算是帮着挡了些,而且还有那丫头在,她是命中有贵子,既然有,就表明明礼能逢凶化吉。” 方老只把话往好了说,不该说的,愣是一句没提。 沈老爷子也清楚逼不出来什么,瞧天色也不早了,让警卫员送方老回去,屋里只有父子俩说话。 “把南海那边盯紧,来而不往非礼也,该教训就要好好教训一下。” 沈长铭想都没想,一口应下:“嗯。” 发现老爷子还盯着他,又补充道:“玉珠那边我会去说,明娟以后除非过年回来,别的时候都不会回军属大院。” 沈老爷子仍板着脸,“家里还是多上点心,对外再有雷霆手段,被外姓摘了果子才是闹笑话。” “哪头轻,哪头重,不用我来教吧?” “知道了,爸。” 沈长铭推开桌上茶杯,关心道:“吃饭吧,中午我看您都没怎么吃,一日三餐还是要按时吃。” * 晚饭后。 等虞晚跟着公公和小姑子回到军属大院,时间已经到了晚上八点。 此时的沈明娟,也已经到了城南近郊海子镇。 张家人像接领导下乡视察一样的等着这位金凤凰儿媳。 车灯远远亮着。 张家姑姐,张香椿嚷道:“来了,来了,快出来接人。” 第233章 现实的张家 车探灯照破夜色,从远到近。 等停到张家院墙外,出来迎接的张家人都是明显一愣。 “诶,怎么是货车?” “还以为能看军用吉普呢,亏我白等一场。” 张香椿拍了小儿子一巴掌,眼神警告他不许乱说话,正是贪玩年纪的孩子,哪能听得进去,做个鬼脸,呲牙咧嘴的嘿嘿笑。 三月底,夜里风寒凉。 张家人侧头歪脸的议论,让等着人来拉车门的沈明娟,登时不高兴,还是婆婆有点眼色,撞了下二女儿张香椿的胳膊,让她上前迎人。 “唉哟,可算是来了,半下午接到电话,家里人都在等。”这话说得有点假,家里上班的上班,上学的上学,谁有空干等着? 张香椿拉开后车门,一脸殷切地扶沈明娟下来。 货车底盘高,上下车,还是要扶着些才稳当。 等沈明娟一站稳,她又往车内探了探眼珠子,“国斌怎么没和你一块儿回来?” “他单位忙,平时都住家属院。” 沈明娟捂着鼻子,轻咳两声,有些嫌柴油味难闻,送她回来的勤务兵是新来的,说话有些木头木脑,“快把后面行李拿下去。” 站在院门外的张家人,等的的确是金凤凰沈明娟。 不过说等,也真的只有等。 要动手帮着搬搬抬抬,怕是不能够。 张国栋是海子镇供销社主任,一贯有些爱摆官架子,加上他本就是家里老大,哪有低头躬腰帮弟媳搬行李的? 再则,今天是沈老爷子过寿,京市稍微有头有脸的人家都去了,独独他们张家作为姻亲,却没被相请,说出去都让人看笑话。 他不肯搭手,妻子郑燕南更不会主动贴脸,平时在外头吹嘘关系是一回事,到了正主面前,她又讲体面得很,生怕矮了自己大嫂身份。 两口子能大晚上出来迎人就算是给足面子。 张家二老也默许大儿子的态度,张国栋是张家说话人,是张家的脊梁骨,谁矮,他都不能矮。 人就是这么怪,骨子里想着附炎趋势,又怕被人说破,被人看不起。 “你们谁帮着搬行李?卸完行李,我还要赶回去报到。”勤务兵又催。 张家人口少,除了张国栋、张国斌两兄弟,就只有一个张香椿,这会儿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像是没听见。 谁都没有去搬抬行李的意思,沈明娟有了身孕,搬搬抬抬的活,她自己肯定动不了,就算没怀孕,在娘家住着也不需要干重活,她这会儿是又气又恨又尴尬。 “倒是快点啊。”勤务兵还在催,他是新来的,工作任务是围着沈首长开展,不是围着屁也不是的沈明娟。 勤务兵都能看明白,张家人自然更清楚。 沈老爷子过寿当天被赶回来,能是为了什么?肯定是把谁得罪狠了。 有那么好的娘家人,不想着巴结讨好,闲盐吃多了才想着跟人家对着干,没了沈家,她沈明娟算个屁。 时间不早,干耗着也不是办法,张香椿想着去帮忙拿行李,又被亲妈暗瞪眼色,好在巷口响起一长串叮叮当当声,化解尴尬。 “明娟。” 张国斌骑了一个多小时自行车,从城北到城南郊区,累得满头汗,他的出现,才把张家二老惊动,刚还杵着谁也不动弹,这会儿才肯帮着卸行李。 张家是标准的小四合院,张国斌的屋子分在南边。 沈明娟在家里受了委屈,在婆家又受憋屈,回到房间,床铺被褥也顾不上铺,先对着丈夫发脾气。 “你知不知道你爸妈是怎么对我的?要不是你回来,他们都没人帮我拿行李。” 张国斌没吭声,摸了下炕,确定干净没灰尘才铺被褥。 “你是死人啊?自己媳妇被欺负,你连声都不吱一声,我当初怎么找了你这个窝囊废?害得我到哪都抬不起头,尽受窝囊气。” 无论背后沈明娟怎么抱怨,张国斌都当没听见,铺好床,又出去打洗脚水。 等端水进屋,刚铺好的被褥已经被扯得乱七八糟。 张国斌捏紧搪瓷盆,忍了又忍,想着她还怀着孩子,到底没和她吵。 转过身翻出行李里的毛巾,自顾自地洗漱,他洗漱完才低声劝沈明娟,“你也快洗漱一下早点睡,明天还要上班。” 沈明娟坐在凳子上,一双发红恨眼像是要吃人。 “闹腾来闹腾去,日子还不是照样过?你要不愿意住这边,明天跟我去家属院住,那边屋子我早就收拾出来了。” “砰!” 沈明娟一脚踢翻搪瓷盆,水淌一地,“你是聋子还是瞎子?我说了多少次我不去,要住你自己去住。” 报社家属院有乔家人,她怎么可能住在那,让人家天天看笑话? 被踢翻的搪瓷盆,像是一脚踹在张国斌心口上,该劝的话,该讲的道理,他不知道说了多少,如今也懒得再说。 就是不知道自己还能熬多久。 沈家女婿不好当,当久了能把人逼疯。 “你倒是说话啊?又开始装哑巴了是吧?” 沈明娟受了委屈,逼着丈夫给态度,想让他帮着出气,可他总是沉默,总是心平气和地讲大道理。 每次都劝她不要乱想,不要乱猜。 要懂知足常乐。 最后还可气的来一句,现在的日子不好吗?父母长辈健在,工作顺心,儿子也乖巧可爱,日子再好不过。 可她不甘心,她不甘心啊。 第234章 家里家外战火纷飞 为什么都是嫁人,她沈明娟过的就这么不如意? 为什么,她明明是沈家大小姐,处处却要矮人一头? 她心里不平衡,看谁都恨,看谁都带着怨,最恨最厌的人就是虞晚。 是她的出现,衬得她的生活灰暗失败,衬得她愚不可及,更衬得她引以为傲的一切,都变得可笑可怜。 她沈明娟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笑话。 张国斌想了许久,终于开口,“明娟,我只是普通人,嫁给我就只能过寻常日子,你要的风光和体面,我给不了你,要是你实在难受,我们就离婚,只要你点头,随时随地都可以。” “砰!” 又是一脚狠踢到搪瓷盆上,夜深后的动静,格外吵人耳朵。 原本睡着的小墩子,被一下惊醒,吓得哭起来,张家老太太赶忙抱着小孙子哄,“乖啊乖,不怕不怕,家里来了个夜叉,奶奶一巴掌打死母夜叉,咱家的小墩子好好睡啊。” “噢噢乖,踢盆夜叉被奶奶赶跑了,小乖乖快快睡。” 小墩子被哄得在奶奶怀里拱了拱,没哭几声接着睡了过去。 “真是娶了个姑奶奶回来,大晚上摔摔打打给谁看?” 张家老太太长着张鹅蛋脸,年纪一大把,也是远近有名的爱美老太太,对于小儿媳,她是又恨又厌,又惧又喜。 恨的是她踩自己儿子面子,想打就打,想骂就骂,一天到晚仗着家世作威作福,偏偏张国斌又是个好脾气。 娶了个夜叉当宝贝。 恨,恨的是她的家世,喜,也喜的是她的家世。 这么多年过来,她家还真没捞着什么好处,倒是受了镇子上不少吹捧,听着甜甜耳朵。 张老太爷吭吭两声,紧了紧被窝,“别念了,早些睡。” “娶都娶了,还能离是咋的?” * 夜深人静。 曲曲折折折腾一天,虞晚洗完澡,擦完薄荷膏躺到床上,她把脸埋进柔软被子里轻嗅,熟悉的味道,让她格外心安。 也暂时什么都不用想,允许自己偷会懒。 远在千里外的沈明礼,此时此刻正躺在行军帐篷里,帐篷外此起彼伏的蛙鸣,吵人得很。 因到了春天,雨林里到处都响着“春意”。 沈明礼睡不着,借着手电筒光,一下又一下地轻戳相片里的人。 想象着,她就在他身边。 虞晚的脸蛋很柔软,用指头戳一下,就跟戳在豆腐里,离家近半年,记忆没有变得模糊,反而愈来越清晰。 清晰到第一次月下见面,第一次雨中重逢,第一次公交车靠近,第一次车上亲吻,第一次月下心动,无数个第一次,在脑子里自动排列成册,又不守规矩的夜夜跑出来,让他翻阅,让他思念成疾。 分离一百多天,他实在太想她了。 以至于对着相片说傻话,“虞虞,你有没有想起过我?” “滴———” 忽地,一声刺耳警报,掐断沈明礼的满腹柔肠。 军情有变,驻守在南越与桂西边境线的第27军199师,全师警戒,随时待命。 * 因滇南战况加紧,导致虞晚没能跟着伯娘去西昆。 郭贞本打算在京市多待几天,现在要提前赶回军区医院工作。 还不忘跟虞晚解释:“军区医院事务繁忙,接你过去,伯娘怕是顾不上你,你暂时在京市住着,等情况好转,伯娘再接你回西昆住。” “没事多到医院陪陪老爷子,老人家上了年纪,总喜欢你们这些讨巧的小辈。” 伯娘的话,虞晚听不听得进去,都要听进去,她笑着表示明白。 又亲自送大伯娘和堂姐去火车站。 “伯娘,姐,一路顺风。” “记得来信。”沈明沁归心似箭,觉得自己大展身手的时刻到了。 …… 三月一过,一夜间春染京市,燕回日暖,进入四月。 虞晚又连着吃了两回宴席,一场是乔家老太太的寿宴,一场是自家公公沈长铭满四十九。 满四十九,本该大操大办,但因种种原因,只是在家里简单庆贺。 虽没宴请宾客,却也收了许多贺礼。 其中有不少名贵药材,还有各类山珍海货,最寻常的就是糖茶烟酒,成堆成摞,多得放都放不下。 还有不少奶制品,奶粉奶片,各种羊毛线。 光看贺礼就能猜到是哪个地方送来的。 库里存放的贺礼本就有些多,加上上个月沈老爷子过大寿的贺礼,眼下更是多得不得了。 虞晚正在想会不会过期,作好登记的王妈却笑道:“别看东西多,年年礼尚往来,这家送点,那家送点,剩也剩不了多少。” 说着拿出一盒四支装的十五年人参和鱼胶。 “这两样是夫人让我留着给你煲汤补身体的,说你最近有些瘦。 等发泡好,明天给你煲人参花胶鸡汤喝。” 虞晚连着好几天都没跟婆婆说几句话,家里除了她,其余人都很忙,没想到这么忙,还记得让王妈给她煲汤喝。 “麻烦王妈了,妈对我可真好,来年一定给妈生个胖孙子孝敬她。” 王妈听得发笑,锁好库房门,边走边说,“麻烦什么麻烦,都是我该做的,能把你养结实,等明礼回来,我也能给他一个交代。” * 为了这份自提自担的交代。 库里能煲汤、泡水、洗澡泡脚,养身体的药材食材,都要用在虞晚身上。 至于沈明娟那头,王妈提都没提,也没想着送好食材到张家,更不可能去提醒忙碌工作的陆玉珠。 家里大大小小的琐事,说到底还是王妈在管。 她现在最紧要的工作,就是一天三顿,变着花样的给虞晚补身份。 喝过两回人参花胶鸡汤,到了沈明礼生日当天,虞晚原本想通过伯娘联系上沈明礼,可惜还是不能通信。 郭贞也为小两口的聚少离多操心,无奈道:“有什么话,你告诉伯娘,我让你大伯找机会帮着转交。” 她要说的是离婚,怎么转交?虞晚绕着听筒线,笑道:“不用了,妈,都是些儿女情长,说出来招人笑。” 听到一声妈,郭贞立时喜上眉梢,还要自谦,“好孩子,伯娘是过来人,怎么不懂你心思?你放心,我会让你大伯帮忙递话。” “你在京市好好照顾自己,等荔枝熟了,我安排人接你过来,到时候找机会安排你跟明礼见一面。” …… 挂了电话,虞晚靠在躺椅上看今天的京城日报。 等看到全国医药、粮食缩减的新闻报道。 她眉心登时紧了两分,看来,想花钱买名贵药材保值的主意,只能被迫中止。 报纸上虽没有边境战况的报道,只有全社会加速现代化机械化的大篇幅报道,表明看来前景一片大好。 实际上。 紧缺医药就是某种信号。 边境战争正在逐渐白热化。 第235章 说媒拉纤 春来春去,到了五月。 虞晚原本想另寻出路,谁知道这月忙得她脚不沾地,月初是刘姥姥寿宴,赶着去吃了酒席,送了贺礼。 这一去,还招揽出了麻烦事。 乔家小婶贾芬芳让她给乔珍妍介绍对象,她上哪去介绍? 就算想破脑袋也没个头绪,倒是有现成的,老爷子身边的勤务兵、警卫员。 不过人家未必瞧得上,贾芬芳要的肯定是京市高干子弟当女婿。 虞晚不好答应,笑着敷衍,再敷衍,也敷衍不过贾芬芳的单刀直入。 “好侄女,你给个准话,答应或者不答应?” 虞晚很想痛快说一句不答应,却要顾及堂姐面子,乔珍妍也没想到她妈说话这么直接,拦住人家虞晚,在小跨院门口就问。 “这样吧,过些时日等明礼回来,我跟他说一下,问他有没有合适的未婚战友,如果有的话,我再帮着给堂姐介绍。” 贾芬芳急着追问:“明礼什么时候回来?” “这个我不清楚,部队里的事一向保密,或许是这段时间,又或者两三个月后,谁也说不准。”虞晚面上温温柔柔的,说的话全是满嘴跑火车。 沈明礼上了战场,短时间肯定不会回京市。 一听又要等好几个月,贾芬芳也有些泄气,虞晚适时安慰人,“好事多磨,缘分到了自然就来了。” “堂姐那么优秀,好姻缘肯定跑不了。” 乔珍妍被亲妈弄得尴尬,也不好说什么,红着脸一心想拉贾芬芳走。 应付完这边,虞晚被刘姥姥喊进屋。 老太太拿出做好的小孩玩意儿给她,围嘴、肚兜、小帽子、小鞋子。 样样精致小巧,让人爱不释手。 “姥姥上了年纪,眼神也不大好,提前给你备着,说不定什么时候能用得上。” 刘姥姥面露疼爱,笑呵呵地接着说:“刚才你小婶说的话,别当回事,再说哪有新媳妇给同辈张罗婚事的?传出去还不得招人笑。” * 离了刘家,隔天又是小姑子沈明铃十五岁生日。 作为嫂子,虞晚拿出赢来的钱票,请小丫头去南海公园划船。 因为婆婆陆玉珠要上班,去公园划船,只有虞晚、王妈和沈明铃,玩了一下午,买划船票加买冰棍,共花五毛钱。 还另费两块钱,拍了十几张纪念照片。 后面又连着吃了八、九回宴席,月中先是去陆家,给陆家大舅庆生,隔两天又去陆家给小舅妈王淑茵过生。 过了五月中 ,乔叔叔满四十六。 吃过娘家酒席,紧接着又是刘家二舅刘峰过生,一轮转过来还没完,月下旬,又是刘老头过生满七十四。 亲戚多了,月月过生请吃席,都能把人折磨瘦。 虞晚好不容易养了些肉,又跑东跑西跑清减了。 因为大姑姐沈明娟被赶回张家,陆家人摆席特意没请她来,这又让沈明娟气了一场,伤心哭了一回。 张国斌也不再哄她,随她爱哭就哭,爱骂就骂。 一个星期回一次城南家里,平时都住报社家属院。 为了这事,张家二老待沈明娟的态度更加冷淡,除了一日三顿饭不少她一口,平时相处过得去就成。 反正你不说话,她也不说话。 谁也不多搭理谁。 日子一日一日地过着,沈明娟肚子开始显怀,没人特意照顾,事事都只能自己亲力亲为。 偏偏她孕吐反应大,每天都折腾得她难受。 单位那边也请了长假。 孕期哭了不知道多少回,后悔再要一个孩子,更后悔嫁给张国斌。 她当初为什么不嫁给方齐锐? 要是嫁进方家,她还是原来的那个沈明娟。 无数个后悔,也没什么用,只有一长串一长串的眼泪流不完。 可惜,现在哭也没什么用。 又能哭给谁看? 张国斌现在以事业为重,天天忙得不可开交,加上会计工作本就需要大量重复计算。 一点都不能分心马虎。 他倒是不吝啬关心沈明娟一两句,只是回去要被骂,还是不回去的好。 再说沈家那头,这会儿谁都顾不上外嫁女沈明娟。 从她选择以下嫁方式,报复沈家的那一刻起,她就被沈家隔除在外。 陆玉珠虽是一位母亲,同时也会在自己的工作岗位上燃烧自己。 文山边境战况每日愈烈,战火呈斜纵式向两边蔓延。 远离滇南、桂西两省边境的普通华国民众,根本不知道战事已起。 各行媒界,因之前的紧急批判会,导致没有相关部门敢报道军事敏感话题。 倒是全国各省市开始缩减医药、粮食供给。 为了紧凑前线需要的抗生素、麻药,以及各类紧急备用药品,陆玉珠连轴转地跟海关署领导开会,支持用外汇引进外国药物。 可惜某些老干部不作为,推三推四,大道理一堆。 天天开大小会争论不休。 “上面都没发话,我们提前引进药物,到时候出了问题怎么办?” “是啊是啊,还是再考虑考虑。” 一屋子人,年纪大的占了三分之二,闹泱泱的,有喝茶呸茶叶的,有织毛衣勾拖鞋的,有抽烟弹烟头的,还有咳痰清嗓子的。 “国家外汇,是集体的,不是个人的,更不能搞个人形式主义,成为某些人的邀功手段。” 这话说得有些含沙射影,陆玉珠气得冷笑连连,“李副处,你倒是会说话,站干岸就算了,还到处拱火。” 被喊李副处的胖子,皮笑肉不笑,“开会嘛,大家都要发表意见才好,不然可就成了某些人的一言堂。” 有和事佬劝:“大家都表表态,要是没个定论,我提议投票决定。” “这个主意好,投票好。” 几十号领导班子,投来投去。 票数持平。 这可把陆玉珠气得不轻,都是些光领功劳,怕担责的狡诈分子。 …… 沈家顾不上张家这边,只有张家姑姐,张香椿偶尔过来帮忙,看沈明娟大着肚子,出于怜悯帮她收拾收拾屋子,洗几件衣服。 这天上午,张香椿在院里晾好衣服,拿着鸡毛掸子进屋扫灰,看床上躺着的沈明娟又在哭,无奈劝道:“少哭些,哭多了对眼睛不好。” 第236章 虞晚想办法跑路 “再过几月,等孩子生了就好了,到时候等你坐月子,我把小墩子接到我那去,让妈好好照顾你。” “女人不比男人,结婚嫁了人就是婆家的人,从前再好再坏,也跟你没什么关系,再说了,国斌对你也好,一月挣四十多块钱,全交到你手里,还有什么不知足?” “你懂什么?” 沈明娟揩了泪,“我稀罕那几十块钱?” 张香椿扭头白她一眼,“…大几十呢,我一月才三十来块钱。” “你手头有钱,我稀罕成了吧?” “眼皮子浅。” 张香椿觉得沈明娟难相处,几下扫完灰尘,转身出了屋子。 也不知道是沈家倒霉还是她弟倒霉。 遇到这么个好赖话听不进去的怪脾气,也是够磨人的。 * 院门口,独自玩木牛的小墩子,蹦着小短腿往巷口跑,边跑还边喊,“舅妈。” 从屋里出来,习惯性看院门方向的张香椿,一下见不到小家伙,吓得大喊,“墩子,墩子?” “人呢?” 张香椿有些急,院里看了一圈,又进厨房找,没见着小墩子,不敢声张,跟正屋老太太说了声,又连忙往院外找。 好在有惊无险。 院外巷口石榴树下,小墩子正舔着半截冰棍,跟在一道靓丽身影旁边。 入夏后的天气,一日比一日好。 站在树下的女同志,因头上系了纱巾,让人看不清样貌,她一身浅绿色过膝长裙,上身穿一件米白色针织衫,脚上是擦得铮亮的搭扣皮鞋。 身上的长裙,也不知道是什么布料,裙摆居然是微微蓬起,像朵倒扣的花。 手里还提着两个布袋。 “墩子。” 张香椿快步跑了过去,瞪了小家伙一眼,转头问:“同志,请问你是?” 虞晚正要扯下纱巾说话,被瞪眼的小墩子先不服气,哼道:“这是我舅妈。” 舅妈?小墩子能有几个舅妈? 张香椿立马反应过来,笑得咧嘴,“唉哟,你是明礼媳妇吧?我就说今早起来喜鹊叫,原来是有贵客上门。” “快快,往屋里走,这条路灰大,夜里总有外地货车停在镇上。” 小墩子吸溜着半截冰棍,仰着脑袋笑嘻嘻,“舅妈,走,走。” 虞晚被张香椿接着往巷里走,两人边走边说话。 “你可能不认识我,我是国斌他二姐,你叫我香椿姐就行。”张香椿眼尖,看到拐角处停着的军用吉普,待人更是热络。 走前头带路的小墩子时不时地跳一个坑,张香椿头回觉得巷子里的坑洼有些多。 生怕崴了贵客的脚。 “慢点走,巷子路不平,可别摔了。”话是对着小墩子说的,其实是讨好正经八百的金凤凰。 弟妹沈明娟如今是落了毛的凤凰,眼前这位可是飞上枝头的真凤凰。 “明礼媳妇,你来这边,怎么没提前打个电话?要知道你要来,家里也好提前准备。” “我来是给姑姐送些东西,一会儿就走。” 虞晚抿着嘴笑,她来张家,打的是探视大姑姐口号,实际上另有目的。 张香椿瞥两眼大布袋,“来了哪能坐一会就走?要让人知道我们张家这么待客,还不得遭人说嘴?” 说话间,已经到了院门口。 张家住的地方跟小槐花胡同差不多,只是门口多了两阶台阶,把掉了防贼翻墙玻璃片的墙头抬了起来。 小墩子站在台阶边不往上走,咬着冰棍狠吃,抿了抿,舔了舔,吃得干干净净才抹嘴往院里跑。 张香椿笑嗔一眼,知道是金凤凰给的冰棍,不好说什么。 “来来,小心台阶。” 张香椿朝正屋嚷了声,“妈,明礼媳妇来了。” 张家老太太正在后院菜地找小墩子,怕他掉粪坑里嘴里灌了屎,一听来了客,丢了粪瓢,赶忙往前屋走。 绕到前头,正好的阳光刺得眼睛看不清人。 老太太眯着眼站在原地。 小墩子不知打哪冒出来,窜到老太太脚边,瞎叫唤,“奶奶,我饿了,我要吃饼干。” “跑哪玩去了?害得奶奶干着急。” 小墩子伸手指了指院门口,又扯拉老太太裤腿,“饼干,饼干,饼干。” “喂你吃早饭不肯吃,现在又吆喝饿,快别叫唤,奶奶给你拿桃酥。” 在屋里躺着的沈明娟,听到虞晚来了,先是一愣,以为听错,掀开帘子看窗外,瞧见被姑姐迎进院的人。 慌地立马起身下床,也不在床上躺着,翻出镜子捋头发,捋了几下,发现脸上冒出来的斑,让本就没两分颜色的脸,更显平常。 加上哭过一场,眼睛还红肿着,早上吃过饭又没好好收拾,这会儿邋遢得不成样子。 “明娟,你娘家来人了。” 张香椿一声接一声的喊,喊得沈明娟心急,又多了埋怨,“没事跑来张家做什么?难不成是来看笑话?” 虞晚先喊了声哄小墩子的张家老太太,客气两句,表明是来给沈明娟送东西。 “来得匆忙,没打扰到您吧?” “打扰什么打扰?明娟今天休假没上班,你来得正合适。” 张老太笑得一脸殷切,心底咂舌,真是个大美人,要气度有气度,要身段有身段,即使纱巾挡住大半张脸,也能猜到有多好看。 虞晚拿出其中一个布袋,递给老太太,“里面是南边特产,送来给您尝尝鲜。” 张老太本就喜欢知礼数的人,几句话功夫,对眼前这位印象好得不得了。 她有意留客,接过布袋说,“难得来一趟,中午留在这边吃饭,我现在就张罗,你可千万要留在这边吃饭。” 怕人家要走,转头对二女儿张香椿说,“快带明礼媳妇去明娟屋里说话。” * 张家南面屋子,要绕着靠近院墙砌出来的月亮门进去。 到了门口,张香椿假模假式敲了下门,“明娟。” “进来。” 屋门本就半掩着,一推就开。 要不是张香椿帮着收拾过屋子,这会儿根本不能见客。 屋子是标准的三排屋,进门正中间是张吃饭的圆桌,右边一扇门是卧室,左边是连着饭厅的客厅。 藤条沙发上,沈明娟拿着份报纸,正在看。 张香椿心里嗤笑一声,还挺装,刚不是在床上躺着? “别看报了,小心对眼睛不好。” 第237章 借力使力 2合1 沈明娟慢条条放下报纸,鼻梁上正架着一副金丝边眼镜。 “你怎么来了?” 虞晚没见过她这副打扮,笑着把布袋放饭桌上,跟着张香椿进了客厅。 “快请坐,喝清茶还是红茶?” “清茶。”虞晚打量屋里陈设,跟乔家差不多,收拾得也干净。 “问你话呢。”等不到虞晚说话,沈明娟斜她一眼,“你没事来张家做什么?” 张香椿熟门熟路地拿杯子,翻茶罐子,给人泡茶水。 听到这么硬头棒脑的一句话,恨不得骂沈明娟几句,都什么地步了,还看不清身份,真以为自己是沈家大小姐? 虞晚解开挡灰尘的纱巾,嘴角抿起一抹笑,目光落到沈明娟肚子上。 随口问:“什么时候生?” “十月中。” “那也快了。” “喝茶。”张香椿把茶杯放在茶几上,被虞晚的好样貌惊了一瞬,又去抓了瓜子、花生来招待她。 “是妈让你来的?”沈明娟语气里有些得意。 “不是。” “别扯谎,不是妈让你来的,难不成还是王妈?” 虞晚笑了笑,王妈怎么可能让她来?知道她要来张家,一个劲儿地说她好脾气,过于温柔大度。 还说母女间的事,让她当儿媳的别插手,好了记不着她的好,坏了肯定怪她头上。 “真不是,妈最近很忙,没空管别的事,明铃也病了,王妈要照顾她。” 虞晚的确不是来看沈明娟的,也不是帮婆婆来看这个外嫁的女儿过得好不好。 是因为她记起张国栋是供销社主任,猜他肯定认识跑运输的人,准备走他这条路子,借照顾娘家不好让婆家知道,怕被人说闲话的借口买名贵药材。 顺便再打听些南边消息。 “不是妈让你来的,那你来做什么?来看我笑话?”沈明娟暗恨,就知道她不安好心。 “别多心,没人看你笑话。”虞晚真不懂她的脑回路,根本没人关注她的生活。 “哟,总不可能是来跟我求和的吧?” “你想多了。” 虞晚觉得沈明娟说话有些不可思议,两个多月没见,跟变了一个人样。 她端起茶杯,吹了吹,闻了下茶香,还不错,是今年的新茶。 不想和沈明娟说话,转头问:“香椿姐,你今天怎么没上班?” 张香椿在旁边陪客,听到问她,笑道:“你不知道,我在石板桥上班,最近供应不上,我们卖东西的都没事做。” “石板桥?”虞晚觉得耳熟。 沈明娟戳破姑姐的掩饰,哼笑道:“石板桥菜市场卖菜。” 张香椿是真有些讨厌沈明娟,说话难听,还故意刺人。 要不是看她大着肚子,真该劈头盖脸骂她几句。 “是份好工作,工作假期肯定多。”虞晚去过一次石板桥菜市场,当时赶上特殊时候不限供应,跟着刘姥姥买了不少鸡鸭肉菜。 张香椿没见虞晚面露嫌弃,说话也透着真心实意,愈发觉得人家人美心善好相处。 难怪能当沈家儿媳妇,性子不急不躁也没瞧不起谁。 不像沈明娟,下巴都要抬到天上去,恨不得拿鼻孔看人。 张香椿侧过半边身子,朝向虞晚,一心只跟她搭话,“工作是轻松,每天忙就忙那么一两个小时。” “不过工人嘛,还是要多在自己岗位坚守燃烧。” “哎哟,都忘了问你有什么忌口的没?” “没什么忌口的,只要大米多洗几遍就成,我有点小毛病,就是有些爱干净,受不得别人碰多了的东西。” “应该的,稻米打壳,用铲子铲,再装袋分称,最后到家家户户,中间是要过好多道手,保不准儿谁不爱干净,上了厕所没洗手,系了大米袋绳。” 两人都不想跟沈明娟说话,扯些有的没的闲篇。 偏偏沈明娟要插嘴,时不时呛人一句。 说了半小时话,张香椿忍着一肚子火去了厨房帮忙。 没了第三人在场,虞晚根本不和沈明娟说一句话,捡过另一份报纸看,也不动桌上的瓜子茶水。 她气定神闲的样子,可把沈明娟气得不轻。 觉得虞晚就是来看笑话的,想笑话她不受婆家待见,她就能心里痛快。 这会儿厨房里是忙开了,杀鸡拔毛,切肉炒菜。 在供销社上班的张国栋得了消息,不到十一点,提前下班,怕家里招待不周,还在国营饭店另买了四盒菜。 一盒焖羊肉、一盒豆干炒芹菜、一盒蚕豆炒肉丁、一盒炒笋片。 中午摆了满满一桌子菜,凑齐九菜一汤。 直接赶上年夜饭。 照常理来说,娘家人来看沈明娟,婆家费心招待是给她面子,可她倒好,不是挑剔这道菜油了,就是那道菜咸了。 弄得一桌人尴尬。 虞晚不好说什么,沈明娟是她大姑姐,身份在那摆着。 再则她是上门做客,张家长辈都在,怎么也轮不到她开口教训沈明娟。 张家人也不好提,碍着沈明娟的身份,恨得牙根儿直痒痒,都要咬牙憋着。 张老太暗骂一声作死,讪笑着招呼客人动筷。 “吃菜,吃菜,别客气。” 虞晚刚拿起筷子,又听沈明娟说,“土豆丝怎么切得跟筷子一样?” 做饭的是张老太和张香椿,母女俩气得捏拳头。 怕张口说话忍不住要骂人。 见气氛不好,张家大嫂郑燕南,笑着劝,“明娟啊,你月份越来越大,害喜还是要多吃,这样孩子才能长得好。” “瞧瞧你现在瘦得,来,喝碗鸡汤。” 说着,给沈明娟盛鸡汤,想她吃了就吐,只舀了半碗,又给对面的虞晚舀了一整碗鸡汤,还特意把鸡大腿舀她碗里。 小墩子不懂大人眼色,得了另一只带皮鸡大腿,“啊”地一口咬上去,吃得小嘴油汪汪。 张国栋脸上堆笑,生怕招待不好虞晚,得罪人家吹枕头风。 “动筷,动筷,别客气。” 土鸡炖出来的鸡汤,油多。 没撇油花,油得沈明娟喝不进嘴,等看到虞晚碗里明显比她多的鸡汤,心里又觉得不舒服。 她是张家儿媳,肚子里还有张家孙子,张家人待虞晚,却比待她更好。 她嗤笑着把一桌人冷睃一圈。 心道:都给她等着瞧。 一顿饭吃的不欢而散。 饭后,虞晚也不在张家坐,直接要走,张家人担心得罪这位金凤凰,于是让最会说话的郑燕南去送。 也好探探人家口风。 郑燕南年纪都够当虞晚的妈,两人却是平辈,她平时惯爱张扬吹嘘,恨不得认识的人都来巴结她才好。 眼下要巴结起别人,也是张口就来,一通夸赞,从长相夸到打扮,又暗贬沈明娟不好相处,猜虞晚肯定没少吃这位姑姐的亏。 说着说着成了倒苦水。 “明娟脾气不大好,心思也重,一个不高兴就爱挑刺人,我虽是大嫂,却不好多说她。” “她刚嫁进门那一年,因国斌工作在老家榕城,不到半年时间,硬是把老家亲戚得罪个干净。” “好在后来两口子调回京市,住在沈家,有亲家看着,才没再闹出吵架动手的笑话。” 郑燕南三言两语,漏光沈明娟的过往丑事,有意卖个好。 虞晚听得发笑,觉得大姑姐沈明娟是个人物。 能怼能打,文武双全。 她习惯不落话柄,应了句,“婆婆人和善。” 因为陆玉珠和善,所以才能包容沈明娟的阴阳怪气,并不是不能明辨是非。 看她并不接话,郑燕南自打一下嘴巴,“唉哟,瞧我这张嘴,说到哪去了?我这人,最大的毛病就是爱跟人掏心窝子,小虞,你可别往心里去啊。” 虞晚觉得差不多了,说出目的:“今天过来,其实是有一件事请嫂子帮忙。” “什么事?别说一件事,十件百件事都没问题。”郑燕南答应得痛快,心里清楚肯定是他们能帮上忙的事,不然人家肯定不会提。 “我想请嫂子帮我买一些名贵药材,像人参鹿茸牛黄丸之类的。” 郑燕南有些纳闷,沈家应该不缺这些才对。 虞晚看出她的疑惑,接着说:“家里的确是有,但我是给娘家人,总不好拿婆家的东西去贴补娘家。” “原本我也想过自己去买,但只给娘家买,又不给婆家送,事情反倒弄得不好看,所以想来想去,只能请嫂子帮帮忙。” “买药材没问题,不过什么时候要?” “这段时间药材难买,时间上可能要多等些,你要不急,我让你大哥帮着买,你要买多少?” “药材最好是四对往上,主要是多人参,二十年往上最好,要是有五十年以上的老参片就更好了。” 担心买得多起疑心,虞晚拉乔珍珍当幌子,“我还想着给小妹寄点,她在西北那边累瘦不少。” 西北什么地方,郑燕南清楚得很,她小女儿张蔷就在西宁文工团,来信跟她说那边一天吃两顿饭,好多人瘦得营养不良,面黄肌瘦。 想起这事,郑燕南就想骂沈明娟,亏她巴结那么久,又是给她带孩子又是送衣服,说是能帮着拖延时间晚进文工团,转头就给她女儿调到大西北。 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面苦心黑,自家侄女也坑。 “买药材的事,包在你大哥身上,两个月后你过来一趟,到时候肯定都给你安排妥当。” 郑燕南把事情答应下来,虞晚又要拿钱给她,一个有些厚度的信封递到眼前,郑燕南愣是不收。 一个要给,一个不收,拉扯好几个来回。 郑燕南佯作生气,“别再推来推去,等药材买回来再说,都是自己家亲戚,用不着见外。” “要见外,嫂子可不帮你办这事了啊。” 没办法,虞晚只能收回信封。 “那就麻烦嫂子和大哥了。” “一家人不说两家话。” 虞晚懂话里潜台词,眉头轻跳,她好像又给沈明礼认了一门好亲。 并不长的一条巷子,在话里绕了十几分钟。 回家后,郑燕南把虞晚找她帮忙的事,跟张国栋讲了一遍。 张国栋听得高兴,直呼事情办得好,“没收钱才好,有来有往,人情你欠点,我欠点,以后要帮什么忙,也好张口。” * 办好买药材的事。 虞晚也跟着松口气,等药材到手,她先借去探望伯娘,又或者想沈明礼的幌子到西昆,等到了西昆又借婆婆的名头探望陆家姥爷去大湾,到时候故意来一个坐过站。 直接坐到广粤省穗城。 穗城离香江近,到了那边她再想办法摸路子。 计划想得周全,看到驾驶位开车的警卫员,虞晚又有些叹气,走哪都跟个警卫员、勤务兵,还是隔三差五就换一个新面孔的程度。 说不是监视她,虞晚自己都不信。 回到家。 本该午休的婆婆陆玉珠,却在小客厅坐着听收音机。 「坚持走无产阶级道路,是华国当下必须坚持到底的专政思想,经验主义是当前大敌……」 收音机播的是四月份,文明小组第一副组长江某青发表的《对资产阶级的批判》。 虞晚已经听过好几次重播,言简意赅的总结,就是继续禁止个人私有,个人买卖,越穷越光荣。 陆玉珠把收音机关小声了些,看向虞晚,“回来了,吃过饭了吗?” “吃过了。” 虞晚看婆婆心情好像不大好,主动提起张家的事,说了中午饭菜很丰盛,又提起沈明娟。 “我跟大姐相处时日短,第一次知道,她很爱跟人开玩笑。” “不过张家人好像不怎么幽默,都不见他们怎么笑。” 自己女儿什么样,陆玉珠肯定清楚,不好在儿媳面前说女儿的不是,还要为她遮掩。 “明娟就是有些刀子嘴豆腐心,心眼其实不坏。” “明明都当妈的人,还一天长不大,让人为她操心。” 说起女儿,陆玉珠又记挂起两个儿子,明扬在西宁部队,隔三差五能打电话联系,倒不用怎么担心。 最担心的还是明礼。 母子俩分别近一年没见,上次通电话还是在年前。 不知怎么回事,陆玉珠最近总有些心神不宁,年后几个月,工作一直不顺,丈夫也不常在家。 有些话又不能跟晚辈说。 倒把一件事给忘了,“小虞,你跟我上楼一趟,妈有东西给你。” 第238章 收音机意外 虞晚跟着婆婆陆玉珠上了二楼。 到了放钢琴的小厅,陆玉珠轻声说,“在这坐着等一下。” 只见陆玉珠进了存放沈奶奶遗物的房间,叮叮当当一阵响后,很快又拿着一个红布包走出来。 布包上有股烟熏火燎的味道。 隔着几步远都能闻到。 跟川中省的烟熏腊肉差不多。 “原本头两月就该给你,只是当时家里乱,后面走亲探友到处吃席,一直不得空,就把这事给忘了。” 陆玉珠把事情摊开说:“里面是奶奶留给沈家未来曾长孙的金锁,为了这锁闹出好多事,今天妈把它给你,也算是物归原主。” “妈,会不会太早了点?我这还没…你也不用太着急。” 虞晚并不想接,她怕管不住自己的歪念头,正愁没去香江的保值物品,金锁给了她,不是引得人没定力,卷钱跑路吗? “早晚都是要给你,现在给了你,也免得再生事端。” 陆玉珠并不看重这些身外物,可这两月,夜里总睡不好,还做了不好的梦,梦里家里来了一条黄毛狐狸,咬伤了一条小白蛇。 她也不知道这梦是什么梦,可总觉得不吉利。 如今,儿子儿媳分隔两地,一个在边境战场,一个在京市家里,要一日不回来,她什么时候才能抱孙子? 眼下不就正应方老说的那几句话吗? 红布包下的檀木盒,有一边角磕碰过,猜是沈明铃撞破额头的位置。 打开一看。 虞晚眼中顿时映出两个金圈,金项圈很粗,还是实心的,掂了掂,估计得有半斤重。 加上下面那个金锁头,还有其他抓周小件,怎么也有一斤多。 “你奶奶最疼爱的就是明礼,弥留之际最舍不得的也是他。” “好好收着,金锁只有明礼跟你的孩子才有,明扬那可没有。” 沈老太太重规矩,以长为尊,更看重明礼,陆玉珠作为儿媳,不好说婆婆处事不公,四个孩子对她来说都是平等的。 虞晚得了金锁,像得了烫手山芋。 不拿又眼馋,拿了又感觉像做贼。 眼不见为净,包上红布包丢书架里藏着。 * 过完五月,彻底入夏,京市开始时常下雨,雨水也比去年多。 虞晚在家没闲着,时常锻炼身体,拿铜镜练习举重,准备走的时候能多带些行李。 除了这些,还从报纸、广播中收集穗城那边消息。 这天夜里,她睡不着,又不想看书,拿出收音机调频道,因很多电台节目都在特定时间播放,夜深基本没有电台节目,她也就是随便乱拧,意外收到短频外国电台节目美丽之声。 这次意外,直接打开虞晚的新世纪大门。 早起早睡的生活,也从这一夜颠倒。 在现代,她从没用过收音机,根本不知道七十年代的收音机可以收听到外国电台。 根据时差,夜里偷偷听外国歌曲,有时候还能调到香江和宝岛的电台节目。 现代称为经典歌曲,在这个时候叫作靡靡之音。 虞晚连着这样过了一个星期。 王妈先发现不对劲,“怎么天天起来得这么晚?还总打哈欠,是夜里睡不着吗?” “我是茶水喝多了,夜里总起夜,起了就睡不着。” 借口是虞晚提前想好的,连着听了一个星期外国电台,让她都有些精神分裂,白天她是被禁锢在七十年代的木偶,到了夜里才能得到精神放松。 一首首经典歌曲,让她有种穿梭年代来回的游移陌生感。 “那你少喝些茶水,要睡前可别喝多了。” 王妈关心两句,喊上一名勤务兵去收拾后院菜窖,想着天热,收拾干净,来年不耽误搁白菜萝卜。 下过几场大雨,天一日比一日热。 转眼到了荷花盛开的七月中,虞晚瞧气温合适,刚好当工农兵学员的乔珍美从京市大毕业,她待业在家,于是天天找她去中山公园学游泳。 虞晚不会游泳,因为是认真要学,学起来也快。 没几天就能自己下水游。 乔珍美以为她是因为去年划船落水,所以才学游泳,教也教得很认真。 还细细叮嘱:“下水前一定要把身体活动开,防止腿脚抽筋,还要先摸一下河水,要是水太冷,温度差别大,也会导致四肢抽筋。” “像那种颜色很深的河,你千万不要下去游。” “有句顺口溜叫水清则浅、水绿则深、水黑则渊、水蓝则广、水黄则急,你可一定要记牢。” …… 中山公园风景如画,荷香宜人,加上放暑假,游泳划船的小孩大人特别多。 两姐妹天天去游泳,加上长得过分漂亮,引来了不少占眼睛便宜的男同志。 “爷在四九城混,还从没听说谁家丫头片子有多好看,走,瞧瞧去。” 二海跟着来说嘴卖好的张麻子几人,骑上自行车乌泱泱地去了中山公园。 京市有好几个能游泳的湖,一个是什刹海,一个是南海公园,还有一个就是中山公园。 虽是三个地名,实际上是三个相连的湖。 像颗花生芽。 花生芽尾是什刹海,中间是中山公园,最下面花生芽头是南海公园,三湖位靠京市中心地段,又邻旧朝故宫,在枣儿胡同、小槐花胡同,和军属大院之间。 庄和园能划船但不能游泳,那边湖洗过收粪车。 “在哪呢?”二海绕了一路,看的全是半大小子下饺子跳水。 “就在那前头,桥洞边的柳树下。” 十来个年轻男同志走一块,好多人都避开他们,中间为首穿蓝白条纹海魂衫的,是军属大院的高干子弟,穿胸前印大字某厂某厂的是家属院子弟。 什么标记都没有的就是胡同里打混的。 反正是特别好辨认。 虞晚怕小孩子在水里撒尿,特意选了个小孩子少的地方游,等她闭气游完回来,岸边不远处的柳树下,多了十来个年轻男同志。 “快看快看,就是她。” 张麻子朝湖边抬下巴,眼睛都要看痴了,“长得可真标志。” 二海转着眼睛,定睛一瞧,奶奶个腿,真他娘的漂亮,那腿那腰,再往上。 “唉哟喂。” 张麻子遭二海狠踹一脚,“我兄弟媳妇,也是你狗眼能看的?都给老子把眼睛闭上,转过去。” 第239章 离开京市前的准备 “奶奶个腿,打眼花打你爷爷头上,只怕是活腻歪了。” 张麻子哪知道是他兄弟媳妇,挨了一脚,苦着脸叫唤,“海爷爷,你可饶了我,别踢了,要知道是您兄弟媳妇,给我十个胆子也不敢瞧。” “滚滚滚,都给老子滚,以后看到那位姑奶奶都他妈离远些。” …… 乔珍美正坐在岸边守东西,发现柳树下多了男同志,拿毛巾给虞晚披上,“我们换个地游。” “那些人都是各厂各院的街混子,甭搭理他们。” 虞晚觉得那堆人里,站在前头穿海魂衫的寸头有些眼熟。 一时想不起在哪见过,裹着毛巾被乔珍美拉去另一边。 离了石拱桥,另一边根本没法游,岸边全是一水的半大小子,远点的又是些光头老大爷。 隔得老远,个个被太阳照得油亮油亮的。 泡过水再上岸晒,人没那么耐热,乔珍美擦了下额间汗,瞥见边上有卖冰棍的,问虞晚:“吃冰棍吗?” “吃呢,我去买。” 虞晚拿出布包里的钱票,趿拉着凉鞋,走到卖推车冰棍大妈面前,要了两根绿豆冰棍。 四周有不少目光,落在她身上,她浑若不觉,撕开冰棍纸,忽然记起刚才那人是谁。 是沈明礼发小。 他怎么还是无业街溜子? 乔珍美接过虞晚递来的绿豆冰棍,姐妹俩坐到旁边石台阶上说话。 “珍珍可能谈对象了。” 虞晚眨了眨眼,有些惊奇,“跟谁?妈知道吗?” 乔珍美摇头,“去年底她偷摸给我写信,问我借钱,说给人买礼物还人情。” “当时我给她邮了十块钱,还寄了些生活用品和零嘴,年后又问我借了一回,说提干以后还我,钱不钱的,姐妹间不计较这些,只是她来往的那个人好像是…” 乔珍美有些犹豫该不该说,可帮着隐瞒又觉不好。 “是谁?”虞晚咬了一口绿豆冰棍,咬得咯吱响。 “是…沈,是……” “不好说?是我认识的人?” 乔珍美轻轻点头。 “不会是沈明扬吧?” 虞晚一猜即中,乔珍美讷着舌头抿冰棍,“珍珍寄给我的信,写她跟沈明扬会互相通信,放假还一块儿去看大草原,还说他帮过她好几回。” “我担心放任发展下去,会不好收场。” 事情总要掐死在苗头上,虞晚却不想多管,再说她也管不了乔珍珍和谁谈对象。 她又不是月老,说掐断谁,就能掐断谁。 虞晚尽量往好处想,“离家远,有个熟人也算是一种慰藉,珍珍没那么糊涂,她跟沈明扬应该只是普通朋友关系。” “但愿吧。” 乔珍美叹气,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感情的事,不是谁说几句话,就能听进去。 而且乔珍珍离家千里远,她在外面真和谁处对象,家里人怎么可能知道? 她也想过把事情说给妈听。 可妈知道以后,肯定是打电话又或者写信骂乔珍珍,让她不许跟沈明扬来往。 她漏了嘴,以后有什么事小妹都不会跟她讲,京市离西宁路途遥远,少了信件,乔珍珍真做出什么事,家里能怎么办? 说与不说,左右为难。 总不可能让乔珍珍退伍回京市?先不说挨批记档,回来能做什么?她作为工农兵学员,从京市大毕业,现在还不是在家待业等分配。 虞晚几口吃完绿豆冰棍,干坐一会,看天色不早,抓紧时间练习游泳。 “我再去那边游一圈。” 看乔珍美发愁,劝了一句,“你别瞎操心她,珍珍没你想得那么笨。” 乔珍珍能在她婚前,说出结婚对女同志很重要这句话,足以说明她的认知觉悟够清醒。 * 游完这一回泳,后面几天,虞晚都没机会出门。 沈明铃缠着要跟她一块儿去中山公园游泳。 “好嫂子,你带我去吧,谁放假天天在家里呆着?也就我可怜,哪里都不能去。” “真是羡慕你,想上哪上哪,也没人管你。” “爸妈还纵着你。” 前面三个月,也不知道沈明铃害了什么瘟病,磕破脑门后,隔三差五发烧咳嗽,现在好不容易好全,要去游泳受凉感冒,不是找骂挨? 王妈在旁边整理报纸,虞晚岔开话题,“你没事多练练字,棋谱誊写好了?” 说到棋谱,沈明铃白眼快翻上天,“早就写好了。” 年前请赖皮嫂子帮忙,结果比登天还难,丢给她一篇个人字迹字帖,让她先临摹练字,练好了再一笔一画誊写棋谱。 明明是找借口不想帮忙,家里人还夸她行事得当。 虞晚抬手捏她腮,笑得很得意,“傻丫头,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做任何事都要从根本解决问题。” “来,我今天不出门,陪你下棋,还是老规矩。” 沈明铃嘟嘴,想发牢骚都没处发,“等着,我去拿棋盘。” “就在二楼小厅下,省得你搬搬抬抬。” 虞晚要赢小丫头的钱,不好让王妈看见,两人一块儿上了二楼,就在钢琴边的软榻上摆棋局。 落子下棋时,她像平时闲聊一样地问:“琴是谁的?也没听见谁弹。” “爷爷的。” “啊?” 虞晚有些意外,之前一直没问家里事,是因为刚嫁进沈家,并不了解谁。 冒然问东问西,弄不清谁和谁关系亲密,很容易被传话。 “爷爷会弹琴?” “没听到爷爷弹过,不过奶奶会弹,哥哥也会。” “你要想听,我可以弹给你听。”沈明铃笑着昂起下巴,终于能在赖皮嫂子面前扳回一城。 “能弹吗?”虞晚有些意动,觉得可以走小丫头入手,以她为引路人,来个天才少女自学成才。 “中午时候可以,一般那个时间,人家都在吃饭听广播,不会留心我们家。” 到了饭点。 沈明铃迫不及待把楼上楼下门窗全关上。 趁窗外蝉鸣,还有广播播报声,掀开遮盖钢琴的防尘布。 “现在由我沈明铃弹奏《北风吹》。” 轻快明亮的钢琴声响起,熟悉曲目让两个时代没了距离。 …… 琴声中,虞晚思绪飘远,关闭门窗的沈家关不住。 第240章 荷花香尽,兜兜转转 琴音悠扬,关不住的欢快。 一曲弹完。 沈明铃看着听痴迷的嫂子,得意道:“怎么样?是不是觉得很好听?” 《北风吹》是她唯一能弹完的一首曲子。 也十分有自信。 虞晚回转眼眸,轻轻一笑,“情绪把控不对,节奏有些乱,勉勉强强。” 沈明铃瞪眼,奶奶也这样说过她,不过不想承认,嘴巴轻撅,“你懂什么?” “琴声传达情感,你没打动我。” 虞晚走到钢琴边,伸手随便摁下一小节曲谱,惊得沈明铃目瞪口呆,“你怎么会弹?” “刚刚看你弹过,照着摁黑白键而已。” “看一眼就能弹?” 沈明铃简直不敢相信,觉得伤自尊,又没扳回一城。 虞晚抿唇笑,揉了揉她的发顶,小丫头学艺不精,基本功不扎实,踩延音踏板踩得踏踏响。 跟考驾照上车不系安全带一样,直接不合格。 她没言辞犀利点评,已经是给小丫头面子。 “照着你摁过的键摁,没什么难度,稍微记一下就行。” “走走走,吃饭去,王妈做了辣椒炒牛肉。” 沈明铃觉得没劲,几下打开所有窗户,拉着嫂子下楼吃午饭。 …… 后面几天,沈明铃选择曲线救自己,充当老师教嫂子弹钢琴。 虞晚也不吝啬叫她几声小老师。 哄得小丫头眉开眼笑,没再闹着跟去中山公园游泳玩水。 私下里,王妈没少跟陆玉珠夸虞晚,“小虞为人温柔有耐心,你每天出门上班不知道,她每天早饭后先活动一圈,散步二十分钟回来,坐在小客厅读书看报。 连带着铃铃也跟她学,整个人变得文静气质不少。” 说着指向茶几上开得正艳的荷花,“下午去中山公园学游泳,想着夫人喜欢闻花香,回来还不忘带几只荷花。” 荷花香气淡雅,让人心神宁和,放松舒畅。 “小虞是个细心孩子。” 陆玉珠白天要忙海关署的破事,连着心累两三个月,好在夜里入睡前,儿媳经常来帮她按摩,要说以前对虞晚还有些不满意。 现在只剩满意贴心,觉得她是哪哪都好。 过寿那日,陆玉珠亲口应下老爷子的话,赶大女儿回婆家住。 可到底是连着血缘的亲母女,吵过闹过,怎么可能一刀两断? 好在儿媳贴心,由她这个小辈出面探视姑姐,也不算她陆玉珠违背老爷子的命令。 当天夜里,虞晚又得了婆婆陆玉珠给的零花钱。 足足有一百块,比开春给的五十块,多了一倍。 “荷花我很喜欢,只是你去学游泳,要多注意安全,勤务兵和警卫员都要带着,留神遇到什么危险。” 虞晚笑着点头,“再去游两次,就不去了。”还有半个月到农历七月半中元节,让她去游,她也不敢去。 中山公园的荷花是一花三送。 报社家属院一份,军区医院一份,带回家一份,总共五毛钱成本。 收到的人,都很高兴。 次日上午,虞晚打着去探望大姑姐的名号,再次去了城南近郊海子镇。 到了张家。 相比上次来,这次气氛更显压抑。 大姑姐沈明娟气色很不好,脸上长斑,嘴唇发白,整个人像朵快枯萎的花,好在肚子没有很大。 偌大的屋子,没点人气。 虞晚把带来的布袋放桌上,温柔道:“里面是干海参和一些小孩子的衣服、尿布。” 沈明娟没看布袋,乜她一眼,“是妈让你来的?” 大姑姐对这个答案很执着,虞晚却没给她,转了话锋,说起王妈跟她提过的话。 “好好照顾自己,没事多起来活动,不要把肚子养太大,大了不好生。” 沈明娟挨过一月又一月,好不容易熬到现在,等来娘家人,来的却不是她想等的结果。 “我问你,是不是妈让你来看我?” 虞晚其实不吝啬给她一个答案,可却不喜欢沈明娟的态度。 趾高气昂,目中无人。 她抿唇笑着,眼底笑意带着经营过的世故。 正要开口,却遭打断。 “明礼媳妇,你来了。” 屋外是张家大嫂郑燕南在喊,虞晚听了,提裙转身出了屋子。 留下靠坐在沙发上的沈明娟,空等一个回答。 半掩的屋门磕到门框上,“吱呀吱呀”像是一重回答再说是呀是呀。 仔细一听,又不是。 心有不甘,斜射进窗的阳光,照得沈明娟面色如纸,“为什么还不来?” * 院内桂花树下,郑燕南笑着冲虞晚招手,示意她去她屋里说话。 张家院子是主屋一横加左右两个口字户型,两个口字围出来的小院分别住两兄弟,谁也碍不着谁。 东边小院,有七八间屋子。 主屋里的家具摆设跟沈家相差无几,收音机、电风扇、挂钟,还有一幅毛笔字画,写的是伟人语录。 一整套红木家具,样样都盖着针织盖巾,茶几上摆着个描花果盘。 里面是一串紫葡萄和四颗带鲜叶的桃子。 郑燕南注意到虞晚在看电风扇,有意显摆,借泡茶水空隙,把电风扇插头插上,摁下开关键。 清凉的风被扇叶搅动。 簌簌转动声,像是要把日光和时间搅碎。 桌上泡好的清茶,带着清香,虞晚收回目光,笑着看郑燕南忙活,她剥开一颗葡萄,递给虞晚。 “来,吃葡萄。” 虞晚没吃葡萄,轻笑道:“嫂子别客气,你吃。” 葡萄配清茶,两样一块儿下肚,十分钟内必定拉肚子。 郑燕南讪笑着自己吃了葡萄,说了句天热,转而提起正事。 “本想着你过两天才来,东西前天刚到,不过数量不是很多,也不知道是不是你想要的。” “就人参、鹿茸、鹿筋、犀角粉、牛黄丸、阿胶这类补品。” 她有意表功,说话往虞晚那边凑了些,“你不知道,南边好像出了事,一直跟供销社有合作的穗城中药二厂,药物紧缺,能弄这些回来,可是不容易。” “还是你大哥托了位老朋友,帮着搭线从橘香斋那买的。” “橘香斋?那是什么?”虞晚第一次听这个名字,感觉像什么老字号。 第241章 兜兜转转 葡萄酸甜可口,郑燕南贪嘴,又捻一颗葡萄吃。 吃了才接着说,“你是外行人,可能不清楚,橘香斋是间老药铺。 传了近二百年,前二十年遇公私合营,跟陈济李、韦氏、刘致昌、深农、万春源、斜和堂、甘泉药社、橘香斋、合记蜡店合并成穗城中药二厂。” “炮制好的补品药材,都是从他们那边收购。” 说着话,郑燕南去屋里把一个雕花樟木柜子打开,拿出两个稻草编的筐子。 提着出来,摆在茶几上。 从里面取出大大小小的油纸包。 小心翼翼摊开,揭开里头其中一个木盒,“这支人参足足有百年,品相没得说,弄它回来,你大哥可费了不少劲。” 人参根须完整,打开就能闻到一股奇香,再不识货都知道是好东西。 张国斌贴钱贴人情,花大手笔买好参,势必要把虞晚这只金凤凰绑死。 谁有都不如自家有。 沈明娟靠不住,就算要靠,也是小弟张国斌捞好处得实惠,他们大房,还得是另谋出路。 郑燕南仔仔细细说着药材药效,说了鹿茸,说鹿筋,说完鹿身上的又说牛身上的。 “这些品相药材都是外面买不着的。” 她打开一个棕色小玻璃瓶,“你闻闻这个,里面是犀角粉,有个头疼体热发烧症状,喝两分下肚,保管药到病除。” “要是肠胃吸收不好,可以喝陈皮泡水送服。” 药材数目其实并不多,主要是外头包了好几层的防潮避光油纸和稻草。 确定没问题,虞晚从布包里拿出一个信封。 “费了多少钱,嫂子你给我一个数。” “哪能要你的钱?不要不要,你快收回去。”郑燕南扬眉推手,硬是不要,并不是装客气。 “人情归人情,东西归东西,不能让你们帮了大忙,还倒贴钱。” 虞晚不是愣头,该说清楚的话不含糊。 郑燕南听她这样讲,知道是留了人情,这才说花了四百块钱。 其实哪止这点,花的钱票,请人吃喝搭人情,少说了整整一半。 虞晚信封里装了六百块,一小叠大团结,几乎是她所有家当,反正是欠人情,多给少给都补不回人情债。 于是很干脆地数了四百块给郑燕南。 “好嫂子,你帮我的忙,我都记着,亲戚嘛常来常往,情份不断,你说是吧?” “诶诶,可不是嘛。” 虞晚的识情识趣,可比沈明娟那个沾手烫强百倍,郑燕南心中大喜,又要张罗留她吃饭。 不过不是在家吃,生怕像五月底那回,遭沈明娟那落毛鸡噎得人不上不下。 “饭就不吃了,我还得赶着去一趟军区医院,给老爷子送东西。 爷爷年纪大了,年轻时候受过的伤,现在全成了旧疾,一遇吹风下雨天,关节疼痛难忍。” 虞晚笑得不动声色,收了张家人情,立时还他们些甜头。 等她去了香江,这笔人情债只能成为一笔烂账。 “噢,行,那我就不留你,免得耽搁你做正事,沈老爷子那边,还请明礼媳妇帮我跟你大哥问声好。” * 城西军区医院。 上午阳光正好,沈老爷子在花园里打过两套形意拳,遛弯一圈坐在池子边喂锦鲤。 鱼饲料零星丢了几颗,引得池里鱼蜂拥争抢。 警卫员小李过来跟老爷子汇报工作。 “送去的东西已经收下,对于目前的扫大街工作,也表示满意。” “没说别的话?”沈老爷子把手里鱼食全丢了出去。 “没有。” “多留意那边情况,有什么风吹草动第一时间过来汇报。” 警卫员小李点头应下,又说起新任城北公安局局长孙淼,“孙家送了请柬,请您赏脸八月八号生日宴。” “他倒是快。”沈老爷子笑着捋须,只动了面皮的笑,隔着天长路远的距离,“把请柬送回大院,让夫人看着办。” 正说着话,勤务兵过来说家里来人了。 虞晚到了军区医院,坐着等了会,才见到遛弯的沈老爷子回来。 “爷爷。” 她先起身喊人。 老爷子点头让她坐,“今天怎么这个时间过来?” “我去城南看了大姐,她看起来气色不大好,整个人恹恹地,没什么精神,瘦得只有肚子大,四肢、脸颊都轻减不少。”虞晚提起沈明娟并不是为她求情。 二十多年的亲孙女,论情分可比她这个半道来的孙媳妇厚,说她,也只是因为老爷子要听。 沈老爷子心情不错,坐下睐她一眼,“张家那边,以后别去了。” 不该怀的孩子,身体自然受不住。 瞧她穿的还是前几天那条白纱长裙,夏装来来回回也就那几身。 “一会儿走的时候,去书房黄花梨柜子抽屉里拿些钱票,友谊商店的衣服样式多,下午带上明铃一块儿去多买几身。” 勤务兵端来两杯蜂蜜水。 虞晚接过杯子,眼中一亮,嘴甜道谢,“谢谢爷爷。” 等老爷子喝过一口蜂蜜水,才问:“爷爷,最近有明礼的消息吗?我有些牵挂他,想知道他最近怎么样,他打过电话给您吗?” “过些时日你就能见着他。”沈老爷子不漏多的口风,“在这边过完中元节,节后我让人送你去西昆那边,刚好跟你大伯他们过中秋。” 现在已经是八月初,离今年中元节也就半个多月,虞晚陪着老爷子又说了会话,快走时才像把另一件事情记起。 “差点忘了,爷爷,我找张家大哥帮忙弄了些好药材,目前只到了给明礼补身体的人参、鹿茸、鹿筋之类的补品,给爷爷治旧疾酸痛的药材药方,比较稀有难得,要晚上一段时间,到时候张家大哥可能会亲自送过来。” 沈老爷子蓦地一笑,摇了摇臂膀,没拆穿她那点小把戏。 “去了西昆,好好孝敬你大伯和伯娘。” “这次,就算了,当作是给你的生日礼。” 虞晚一脸乖巧地点下巴,不忘嘴甜画饼,“爷爷要长命百岁,来年您还要抱曾孙呢。” “回去吧。” * 出了病房,坐上军用吉普离开军区医院。 虞晚捏着布包里多出来的四百块钱,感叹当真没有什么事能瞒住老爷子。 见不得人的勾当,的确是要光明正大地露出来才有野趣。 从老爷子那拿了钱票,中午吃饭时,虞晚主动开口说带沈明铃去逛友谊商店。 一听能出去逛街,关了一个月的沈明铃高兴得不得了。 “正好我想要换头绳,新学期开学还要多买些文具。” 陆玉珠忙着跟那些老头子斗法,倒是忘了给女儿、儿媳添今年夏装,眼看又要入秋。 搁下汤勺说,“下午我把工作证留在家里,你俩去友谊商店买些喜欢的衣裙鞋袜回来,饼干零食少买,吃多了对身体不好。” 有陆玉珠的允许。 吃过午饭,沈明铃兴冲冲地拿出小金库,准备去大花特花。 虞晚被叫着去了婆婆屋里,又得了五百块花用钱。 “也是妈疏忽,你身上这条裙子还是去年的,瞧着也有些旧,去了商店多买几身夏秋交替穿的衣裙,明铃不用多买,她衣裙多得很。” 陆玉珠面露歉疚,大女儿沈明娟买衣服恨不得成箱成箱的买,一年四季衣服不重样。 倒是儿媳没几件好衣裳,翻来覆去就是那几身。 等明礼回来,看到他宝贝媳妇穿的都是旧衣裙,指不定心里多不痛快。 突然天降横财,虞晚再高兴还要收着。 “谢谢妈,妈你真好,来年我一定争气让您抱上大孙子。” 第242章 北救水灾,南境初捷 下午逛友谊商店,虞晚只买了四套衣裙和一些用得上的贴身用品。 薄荷擦脸膏是十瓶打底。 想着还有个丈夫,钱又是老爷子和婆婆给的,挑着给沈明礼买了两条纯棉裤衩、两双黑色袜子。 便宜不占地方。 其余都是些要送人的零散小东西,像京市芝麻酱、羊奶粉、新式手电筒,还跑医院药房买了安神静心的药丸、风湿贴。 沈明铃只要了一双皮鞋和两件外套,巧克力买了两大盒,还是死缠嫂子说好话才许买。 要走时,拿出小金库,给亲妈陆玉珠买了一顶秋天戴的毛呢帽子,给王妈买了件毛呢背心,老爷子和沈长铭那都是两条羊毛围巾。 两个不在京市的哥哥,也没忘,给大哥哥买了防水皮靴,给小哥买了皮褥手套。 等跟着嫂子去买安神静心药,沈明铃觉得这药好,该给大姐买。 回到家,看到一大堆东西,可把王妈心疼坏了,不是心疼钱,是心疼亲自养大带大的小丫头,孝顺懂事。 “哎哟,我的乖,你能攒几个钱?给我买什么毛呢背心?” 说归说,毛呢背心比在身上,脸快笑成一朵花,“大小正合适,等到中秋后穿上正好。” 虞晚笑着看小丫头叽叽喳喳,等傍晚陆玉珠下班回来,又是心肝宝贝的夸小女儿。 “还是跟着你嫂子才好,瞧瞧现在多懂事。” 心里不免感叹,以前家里就两姐妹,成天为些鸡毛蒜皮小事起争执,现在明铃跟她嫂子有样学样,也变得处事大方,心细体贴。 虞晚被婆婆的慈爱眼神看得心虚,要让两位长辈知道,她教小丫头不能因为怕输钱,陷入怕输棋的情绪内耗,要学着自己驾驭身外物。 其实就是想让小丫头多输点。 * 夜里落起雨,淅淅沥沥,一天总有一个时候在下,雨过又是十来天。 过大降水量,让华国各地水库水位爆涨,南河省历年少雨,全省水库多储少泄,又遇超强台风滞留,暴雨连着下了半个月,加上数以成百的水库涨满崩坝,发生开国以来特大水灾。 数以百万人流离失所,损失难以估量。 西北军区驻扎西宁市第32军412师698团、699团、700团、701团,全部赶往南河省抢险救灾。 浩蒙军区第43军、第44军、第45军,各调一个普通团赶往南河省。 京市军区第2军、第3军,各调一个独立团奔赴灾区。 …… 华国各大报纸连着三日刊登,风口浪尖下,虞晚简单过完生日,等到中元节后,带走所有能带走的值钱物,坐上去滇南西昆的火车。 南河省的全省水灾,导致产量本就低下的粮食紧缺,边境战争不能形成拉锯式,综合之下,央部军委对滇南军区司令沈长年下达速战速决死命令。 沈长年在司令部连开三日军事会议。 协调九军,集结30万兵力,选择强手段直接炮轰南越63省。 第27军199师587团,严副团负伤,沈明礼临时调任为新副团,与炮兵团协作作战,直攻南越境内。 * 入秋后多雨,滇南省也是暴雨成灾。 原本早就停止挖山填海的滇南泽,因接连暴雨,冲毁之前填下的山石,八百里滇南泽又恢复成千年前那般的草茂鱼丰,鹤鸟成群。 虞晚到西昆的日子,正是沈家最忙时刻,大伯沈长年没忘让周继去火车站接人。 伯娘郭贞老早晓得她要过来,累的同时又喜得心畅,特意请了半天假,留在家等“儿媳”回来。 军用吉普开进军区大院,虞晚下了车,直往伯娘跟前凑,婆媳俩好得跟亲母女似的。 郭贞轻声埋怨,“不是说好等伯娘忙过这阵,再接你过来吗?这么急着赶着过来,伯娘可顾不上你。” “我想妈了,也想姐姐和爸。” 虞晚话说得不要脸,挽着伯娘胳膊,头歪在人肩膀上,笑着撒娇,“一天都等不及要过来,就算天天吃食堂我都愿意。” 郭贞哪舍得让她吃食堂大锅饭,加上现在全军区后勤节俭,一日三餐粗得人咽不下去。 “早回来晚回来,也不差这些时间,算了算了,马上快到中秋,京市那边不过,回到这边刚好过节。” 陆玉珠生日是中秋节,陆家老太太的忌日也是那天,加上沈老太太忌日是中秋后两天,所以京市那边一般不过中秋。 郭贞语气无可奈何的自圆其说,眼中全是喜色,任谁看了都明白。 郭主任心里早就在记挂儿媳妇。 儿媳要回来跟公婆住,总不可能把人往外推? 虞晚笑着说带了多少多少好东西回来,全是费心思到处搜罗来的有趣玩意,“给姐姐的荷花标本,是我在中山公园学游泳摘的。 还有擦姜丝瓜丝的擦刀,是我看王妈在用,选了两个最轻便的带过来。” 周继和另外两名勤务兵帮着搬动行李,间隙中,瞥了眼沈司令“儿媳”,长得漂亮的女人,再配个不爱显聪明的好脑子,是比他们男同志更容易向上爬。 难怪能嫁给沈明礼,怕是就是这样灌迷魂汤。 * 半年多没回滇南西昆,一回来家里热闹不少。 沈明沁中午下班回来,吃午饭时,迫不及待地跟虞晚分享自己在医药方面的新创新。 “多亏你写信提醒我,不能一昧走死胡同,易经和中医相辅相成,我最近研究不少经方,配合四季变化给人针灸,效果出奇的好。” “……” 虞晚不敢接话,笑着吃油煎肉,两个月前,伯娘打电话跟她说沈明沁借许多伤员练手,担心她出医疗事故。 为让堂姐少惹麻烦,少折腾针灸,她写信让她博览群书,结合其他书籍,知药理明药方懂万物规律,知晓阴阳气血平衡,以求达到医术最高境界。 增加难度的劝退说法,到了沈明沁这,好像是开了另一扇门。 沈明沁兴奋不已,“以前我只知道对症下药,现在才懂什么是真正的治未病,小虞,饭后我帮你切一下脉,看你身体调理得怎么样。” 郭贞恨铁不成钢,夹一筷子野韭菜给大女儿,“多吃点菜,别总想在家里折腾。” 大伯沈长年喝完鱼汤,看着女儿无奈摇头,不好打击她积极性,只能道:“等你弟回来,你先给他看。” 沈明沁问:“明礼什么时候回来?” “快的话,中秋后。” 第243章 浪漫主义的虞晚 饭后。 虞晚把从京市带来的礼物,分别送给伯娘和大伯,给沈明沁的是装在玻璃瓶里的干荷花。 “荷花清香远溢,是清廉高洁,出淤泥不染的君子象征,小虞,没想到你是这样看我。” 虞晚初衷是为了少花钱,不是拿花比喻人。 她一贯会说场面话,语调温柔且真诚,“花像人,人似花,看到满湖荷花,想到的第一个人就是姐姐。” “西昆也有荷花,但不是我看到的那朵,我想把我看的那朵带回来给你。” 沈明沁觉得虞晚跟知己一样,说什么她都懂。 每晚都有夜色,每晚的夜色心境都不同,荷花是,人也是。 “我很喜欢,也会好好保存。” 沈明沁是真的很喜欢干荷花标本,花叶枯萎,脉络清晰,她能想象出一湖荷花盛开在风中,阳光下的绝美。 虞晚准备的礼物是按实用主义、现实主义、浪漫主义投其所好。 再配合恰到好处的几句话。 收到礼物的人,一定会感受到她的心意。 * 午休时间。 沈明沁也没睡觉,拉着虞晚躺在床上说悄悄话,虞晚有心打听穗城那边的消息,闲谈闲聊中,听堂姐说起吴楷。 “他真的懂好多好多,可以说是精通中医、西医,药理方面更是出神入化。” 拥有这样一位志同道合的朋友,沈明沁的精神世界,是前所未有的满足。 “他好像也是穗城人,才二十多岁,怎么懂这么多?” 虞晚撑着下巴,顺话头问。 “他祖上是中医世家,橘香斋你知道吗?” “橘香斋?并进穗城中药二厂的橘香斋?” 虞晚觉得巧,又觉得不算巧,吴楷是穗城人,年纪轻轻成为医生还懂针灸,说不是祖上传下来,从小端这碗饭,半路子要想在他这个年纪有所作为,铁定是要三十岁往上算。 沈明沁抱着枕头,接着讲,“你知道啊,那就好说,他家祖上百年来都是行医制药,不过到了前五十年,时局动荡断了前程,好不容易捡起来,又被公私合营,他们这一房是专门制药,隔房隔支才是主治病救人。” 说到这,想起一件趣事。 “对了,去年妈过生,家里来的客人你还记得吗?” “记得啊。” “今年开春,妈在家里办了一次茶会,也不是什么正经茶会,主要是给人牵线相亲。 王婵跟吴楷凑到一起,没相成,两人还吵了一架,闹得红脸。” 虞晚有些诧异:“他俩怎么凑到一起?谁搭的线?” “吴楷是院长夫人吴阿姨的远房侄儿,当然是咱妈搭的线。” 郭贞跟吴净敏是好友,两人同是穗城人,有这么一出也正常。 虞晚记起这重关系,忽地觉得自己把很多重要细节遗漏,离开去香江的路子早在眼前摆着,却因去年一心想早点怀孕,眼皮子底下的细节,都没去细想。 不想多耽搁,说行动就行动,当即问沈明沁,“医院现在很忙,我能去当实习生帮忙吗?” “当然能啊,医院正缺人手。” * 有上次当医院实习生的经验。 第二天,虞晚跟着沈明沁去了医院办了相关证件,跟在她后面帮忙打下手,充当医师助理。 由于每天从前线送来的伤员太多,军区医院在空地搭建了许多临时帐篷,他们这个科室也只是临时调来帮忙。 医院药物紧缺,正助了沈明沁施展自学的针灸术,什么针灸止痛、针灸止血、针灸活血,看得虞晚心惊肉跳,站在旁边眼都不敢错一眼,生怕那根针钻进伤员肉里,忘了取出来。 效果好与不好,凭肉眼断定不了。 有没有效,也很难说。 伤员都痛得出气多吸气少,大多数也是处于昏睡中,而且人在感觉极度疼痛时,神经系统会进入麻痹状态。 虞晚不能空口无凭质疑沈明沁的医术,只能迂回性地劝,“沈医生,现在已经快过下午两点,当心自己身体,不要劳累过度影响救治更多患者。” 堂姐少救一个,让其他医生多救一个,也算是另一种功德。 吴楷处理好一名伤员的断肢缝合,走过来道:“快去吃饭,这里暂时有我顶着。” “行吧,我一会儿就来。” 沈明沁出了帐篷,早就吃过午饭的虞晚,又开始消毒医疗器械。 一边处理,一边跟休息的吴楷小声搭话,“沈医生的下针手法还行吗?” “没问题。” 吴楷亲自教过沈明沁,对她的下针手法,还是信得过。 “听沈医生说,吴医生出自中医世家?” “嗯。”他轻点下巴。 “能看妇科吗?” 虞晚把医用器械擦拭消毒,问得吴楷明显一愣,“可以。” 两人隔着一辆放医用品的推车,一个坐着,一个站着。 他没摘下戴着的棉纱口罩,有意回避虞晚,帐篷里的血腥气,被雨帘聚拢在帐内久久不散。 她跟他也被暂时困在一处。 虞晚半侧下巴柔声问:“能帮我把脉看看吗?” 伤员发出的痛嚎模糊听觉,在帐篷内外进出的忙碌护士,转移吴楷视线,一不设防他听到自己说,“伸手。” 话音才落,一只莹白手腕进入他眼眶。 吴楷并没碰她戴着的橡胶手套,轻轻往下揭开,将手搭了上去,仔细辨听了会,低声问:“经前可有小腹隐痛,按压缓解症状?” “会有隐痛,腰也会痛,来的时间也比较长。” “张嘴看下舌苔。” 虞晚扯下面纱口罩,“啊”一下张开嘴巴,吴楷看了下,确定她是湿热瘀阻。 “不用开方子吃药,可以适当口服金钱草茶、茵陈山楂煎、紫茄子大米粥、山栀根煮鸡蛋来进行调养、治疗,月余就能见效。” “真的?” “嗯。” 虞晚取下橡胶手套,借看病引话题,“沈医生夸你医术高明,有博古通今的本事,看来真的没有夸大其词。” “没你想的那么厉害。”吴楷很是谦虚,脸上却多了笑。 “不开药就能治病的医生,在我眼里都是奇才。” 奇才?他把两个字眼念了念,眼底笑意更显温柔,又听她说。 “我从京市买了些药材,费了不少钱,也辨不出好不好,因为是准备送人,怕送出去闹笑话,想请吴医生帮我看看成吗?” 第244章 虞晚寻路香江,战事回转 一点小忙,吴楷自然不会拒绝。 等到次日中午午休。 办公室里,虞晚把带来的犀角粉,和其中一支人参从布包里拿出来,吴楷仔细看过以后,眸光骤变,抬眼问她,“虞同志,你从谁手里买的药材?” 虞晚装出怕上当受骗样,轻呼道:“怎么?药材有问题?” “药材没问题,只是想问你从哪找到这种好品相药材。” “具体哪来的我也不清楚,是一个熟人帮忙买的。” 吴楷放下犀角粉,心中暗暗揣度,这些药材都是出口香江、宝岛那边的特供外汇市场,谁有胆子私拿出来转手? 她忽松口气,笑道:“既然药材没问题,那我再找熟人帮忙弄一些,现在到处缺药,到处都不好买。” 他隐晦提醒:“劝你还是不要从你那位熟人手里弄药材。” “为什么?药材不是没问题吗?不找熟人帮忙,别处有哪能买?” 吴楷看她一眼,有些欲言又止,虞晚手里的犀角粉和人参,都是穗城中药二厂不走内销的药材,要是哪天东窗事发,不走运很容易被牵扯进个人倒卖,挖集体利益墙角中。 “一句两句说不清,总之,以后不要再找那个熟人买这些药材。” 虞晚轻叹,有些心事重重,“可我真的很需要这些药材,不找熟人帮忙,那我……” “外面买不到。” 他打断她的话,脸色郑重带着警示,朝门口方向睇一眼。 虞晚半偏下巴,顺着目光看过去,洗好饭盒的老钟走了进来,他边走边剔牙,呸道:“食堂炒的云龙菜也太老了些,吃得人塞牙。” 办公室多了人,两人没再提药材。 虞晚也从吴楷的三言两语中,确定手里拿的那些药材是专供出口。 这个时期,跟华国一样会使用中医中药,除了宝岛就是香江,华国内买不到,必定是转口到其他地区。 既然能把药材出口到那些地区,吴家必定有途径知道怎么运输。 婆婆陆玉珠虽然是海关署高级关务监督,虞晚却不好从她那打听,在沈家多问任何一个人的工作内容,都是打草惊蛇,惹人生疑。 见她似乎听进去,吴楷去了军用帐篷顶沈明沁的班,换她去食堂吃午饭,虞晚收好带来的药材,拿出包里云片糕。 等堂姐从食堂过来,她把从家里带的云片糕分给她吃。 沈明沁对吃饭不怎么上心,也可以说是嘴刁,食堂里剩下的饭菜,她就算打了饭菜也就尝几口。 沈明沁吃了两片云片糕,扭头问:“还有多的吗?” “怎么?这里还不够你吃?” 虞晚笑笑,猜她肯定是要拿给吴楷。 “我想给吴楷分点,他不是穗城人吗?云片糕是穗城特产,他过年都没回家乡,肯定很想念家乡美食。”沈明沁跟吴楷是好友,又是知己,得了好东西,肯定少不了跟他分享。 “诺。” 虞晚把另外一小包云片糕拿出来,借沈明沁的手和吴楷拉近关系。 一次两次,主动找话聊,行事过于突兀,身份也不合适。 迂回着来,倒是出奇有效率。 等沈明沁休息好,去军用帐篷把云片糕拿给吴楷,吴楷果然问她:“谁给你的?” “小虞。” 他捏了捏油纸包,轻笑道:“谢了啊,沈医生。” * 西昆军区医院,每天都要接收从前线送过来的几十号伤员,有虞晚在沈明沁身边,时时点拨她,中午也记着带点心让沈明沁饱肚子,伯娘郭贞也跟着放心不少。 大女儿性子古怪,给她准备的糕点,要不是在她饿肚子的时候拿出来,就等于白准备。 因为她要么是忘了吃,要么是慷慨给了别人。 虞晚隔三差五的递糕点给堂姐,看顾她吃午饭,两人关系在点滴相处中愈加亲近。 沈明沁转赠给吴楷的糕点,也无形中帮虞晚和吴楷变得更熟稔。 云片糕、白糖糕、花生酥、松沙饼等全都是穗城特产。 有的外面不好买,是伯娘郭贞亲手做的,吴楷吃人手软,一混过了中秋,还从沈明沁手里得了两个月饼,月饼是家乡风味。 一个月饼下肚,让他不免感慨万千,又生出些别样情绪。 他不敢往旁的方向想,又止不住地往歪处想。 为什么每次给他的糕点,都是穗城特产? 她是有什么话要传给他吗? …… 中秋后。 天气转凉,边境战线传来喜讯。 1975年9月25日,西昆日报头版首次刊登边境线战事。 「南越穷兵黩武,节节败退!!!」 我军严厉打击南越倾向性煽动恶势力,坚决碾压对方试图挑起的战争气氛。 封闭许久的军事行动,在取得胜利后才首次出现在报纸上。 当天所有电台节目也全是相关性报道。 傍晚吃饭时,虞晚问大伯沈明礼什么时候能回来,沈长年心情颇好地给了确定日期,“下个月月初,最迟月中就会到西昆。” 边境战事历经十个月,进入尾声。 横扫南越63省的第26军、第27军,在霍军长的带领下,跟南越最高军事领导人坐下协商,拟定初步停战条约。 双方经过为期三天的商讨,约定在1975年9月30日前,所有在南越的华国士兵必须全部撤离。 和平条约达成,大部队连夜撤退。 不过一个星期,陆陆续续从边境传来各种好消息,虞晚心里想着两地距离,每天算一次还有多久能见到沈明礼。 到时候,先等他平缓一个星期,或者半个月,等他过了战后心理疏通期,她应该也找出从穗城去香江的办法。 然后再试探性地和他开玩笑提离婚,要是沈明礼反应过激,有战后创伤暴力倾向,她暂时怀柔几小时,然后连夜跑路。 要是反应平淡,更要加快卷财物跑路。 上过战场的人有段时期会有战后应激障碍表现,冷静非常的话,并不是什么好兆头。 拿不拿离婚证,对虞晚跑路没什么影响。 只是有了那页离婚证,沈明礼要真像梦境那样,陷入什么奸细疑云中,刘、乔两家,也不至于全被牵扯进去。 事发前断了姻亲关系,和事发后才断关系,前后意义截然不同,差别也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走前能不能拿到离婚证,她试着努力过,也算尽过心。 要实在拿不到离婚证,只能说刘、乔两家命里该要受牵连。 享了她带去的好处,就一定要懂一个道理,高回报必定会有高风险。 第245章 半路失踪 一程山路,一程水路。 等待沈明礼回来的日子,虞晚和吴楷的相处,愈来愈平和。 朋友间多说几句话,有工作上的交流也是另一种不刻意的水到渠成。 因为相熟,忙碌后的闲谈中,虞晚知道吴家橘香斋的变迁,又旁敲侧击打听到,吴家从百年前一直都有往南亚等海国出口药材的途径。 更关键的是,途径保留至今。 虞晚想要借吴楷帮忙去香江,又不能直接开口,担风险的叛逃,吴楷凭什么顶着沈家这座大山去帮她? 她少一个说服他的理由。 又或者,应该制造一个站在同一条船上的契机? 愁思愁想中,转眼到了国庆,落过几场降温雨。 一步步逼近沈明礼抵达西昆的日期。 这日清晨,云迷雾锁,不见丁点晨光。 乍冷秋风,吹得院中树叶沙沙作响,落了一地的枝叶衬得有些寂寥。 一楼房间内,深色实木大床上,藕色柔软绸被下的女人,从一片光怪陆离中猛然惊醒。 “…原来是个梦。” 虞晚喘息着松口气,拢了下披肩长发,转头瞥向被风吹掀开的窗帘,人还有些怔愣。 坐了会,她揉了揉朦胧睡眼,“怎么会做那么奇怪的梦?” 梦里她看到一条被咬伤腹部的小白蛇,小白蛇比两根筷子粗点,嘴上还有两根短短的须,头上还有两个小肉芽。 「你怎么现在才来接我?」它圈在小水潭边,气呼呼地瞪着绿豆眼。 「谁来接你?」 「你啊。」 「我不接。」 「不接我咬死你。」 梦里她感觉它说的是真的,怕遭毒牙咬一口,忽悠道:「接你上哪去?我自己都还没走成,带上你喝西北风?」 「我不管,你要接我走,我受伤了,我要吃鱼虾。」 虞晚有些烦它拦路,还耐着性子哄,「过段时间来接你。」 小白蛇哼哼唧唧,转着绿豆眼挑剔道:「过段时间是多久?」 「等你养好伤,过几个月我提着鱼虾再来接你。」 「敢不来接我,咬死你。」它恶狠狠地呲牙,「我一定会咬死你。」 …… 怪梦一场,虞晚又闭眼眯了会,却怎么都睡不着,摸出枕下手表,借窗帘掀起的光线看时间。 已经是早上六点半。 她起床洗漱,收拾清爽打开房门,客厅里已然飘起米粥香气,走进厨房,系着围裙的伯娘正收拾后勤一大早送来的新鲜鱼、肉和野菜。 “妈。” “起来了?”郭贞笑眼中带着盼望,“今天傍晚前明礼应该能到家,这两天你暂时别去医院实习,留在家里,多跟明礼相处相处。” 虞晚笑着嗯声,“爸呢?” “他早起去了司令部,等会儿饭点回来。” 打着哈欠的沈明沁从楼上下来,进到厨房听见说话,也跟着嘀咕,“可算是要回来了,明礼还是第一次离家这么长时间。” “以往再怎么样,半年都得回家一趟。” …… 三个女人,三种牵挂。 吃过早饭,饱了肚肠,阴着的天也把千头万绪纷纷挑开。 警卫员跑来传消息,“昨晚九点十五分,撤退到仄鸟山的199师在下山口,遇南越军队炮轰反扑突袭,损失惨重,情况不明。” “什么不明?你说清楚。”郭贞急道。 “第27军199师587团沈副团下落不明。” 字字句句都是话,声声语语听不清。 沈长年早起去司令部,郭贞就隐觉不好,这会儿只感天旋地转,一屁股跌回沙发上,半边身子都瘫软下去。 沈明沁丢下挎包去扶,虞晚也被惊得手麻魂飞,有些站不稳,退靠到沙发边稳身形,强撑着问:“你说沈明礼下落不明?” 警卫员沉默不语,敬礼后转身离开独栋小楼。 下落不明还是委婉说法,实际上生死难料,587团在下山口被包围突袭,加上敌高我低,又是大晚上地处劣势,被打都来不及还手。 沉默让人的想象无边际放大。 * 噩耗传出。 远在千里外的京市,也收到南越军方出尔反尔反袭击战斗。 当夜,滇南军区九个军再集兵力,连夜回击,不惜扩大战争规模,势必要给南越宵小之辈沉重打击。 央部军委在上午七点半召开紧急会议。 会议内容严格保密,并不对外通知。 当沈长铭听完紧急汇报内容,心跟着咯噔一下,第27军199师578团全团下落不明。 六千人的加强团,下落不明,伤亡情况不明。 什么概念? 军事行动上犯了极其严重错误,上到该军军长、军政委,下到团长都要被追责,受处分,要是因指挥错误导致六千人战损,必上军事法庭受审判。 沈明礼是副团,首当其冲被追责。 事态严重,强压都捂不住,不到上午十点,军区医院的沈老爷子就收到风声。 他马上拨通西昆司令部电话,压着怒火:“立刻马上派人去找,榴炮弹回击,掘地山头都必须活要见人。” 死字老爷子说不出口,也接受不了白发人送黑发人。 “昨夜事发当时,霍青桥第一时间下令回击扑救,明礼肯定会平安无事。”沈长年铁青着脸,没把更细消息传给老爷子,心知凶多吉少。 “外人始终靠不住,你派人去仄鸟山搜,绕山脉搜寻,一棵树都不能漏,每八小时,我要听一次汇报结果。” 这边才挂断电话,警卫员小李敲响书房门。 “报告首长,二十分钟前,张家送沈明娟到医院生产,张国栋正在楼下想见老爷子一面。” “不见。” 沈老爷子这会儿没闲心搭理人,不过很快又叫住警卫员,“回来,把人带上来。” 第246章 纷纷乱,明娟生女明礼失踪 张国栋早等着借弟媳沈明娟生产,上赶着到军区医院巴结沈老爷子。 这会儿被警卫员喊上去,喜得踩楼梯差点跌跟头。 头回到首长住的疗养病房,张国栋准备得很充足,一身正式中山装,左手提公文包,右手拎一网兜橘子、一网兜石榴。 到了门口,门边站岗的勤务兵,先检查他带来的水果和公文包,确定没问题才放人进屋。 病房很大,一间套一间。 第一扇门后是一个七八平的小会厅,摆了两张单人藤条沙发和一张小圆几,会厅另一侧有个小门,门后是专供警卫员住的小房间。 正对着的双开门,只拉开了一扇门,进去后眼前豁然一亮,右手靠墙五斗柜上摆着一盆苍松翠柏。 再往前五六步是一整套实木沙发,木地板上铺设着带花纹的羊毛地毯。 两扇大窗户,照得客厅宽敞明亮,窗外有几棵高大松柏,稍远些是草坪和养锦鲤的水池。 沈老爷子没在客厅,警卫员小李让张国栋站在原地,自己往左边走,敲响其中一扇房门。 “叩叩叩。” “报告首长,张同志到了。” 屋里没人作答,过了一阵,沈老爷子从屋里出来,门打开瞬间,张国栋眼快瞥见一角,是书房。 书房好像比客厅还宽敞。 “沈首长好。”张国栋想摆笑脸,怕不够庄重,换上开大会的严肃态度,语气里全是恭维。 沈老爷子睨他一眼,没说话,坐下看了会窗景才当有个人站在旁边。 “情况怎么样?” 陡地一问,张国栋没反应过来,意识到问的是沈明娟,赶忙道:“昨晚后半夜肚子开始发作,国斌不在家,今早天亮把人送进医院,想着您在,特意过来拜访您。” 城南到城西,中间隔了好几家医院,特意送到军区医院生孩子,为了什么? 各自心知肚明。 张国栋瞥了眼另一边站着的警卫员,上前两步把提着的水果放小几上。 “一点水果,还请您老人家尝尝鲜。” 老爷子看都没看一眼。 几个橘子石榴,人家瞧不上,张国栋心里也清楚,他倒是有成堆成山的好东西,恨不得搬来上供,只求能抱上沈家这座大佛。 可沈家什么位置? 好东西拿在手里拎过来,不存心让人瞧见招麻烦? 思来想去,简单装了些时令水果,在身上衣服做文章,正当沈老爷子要喊泡茶,只见张国栋把公文包放地上,抬手快速解衣服扣子,敞开的外套,左右内包塞满东西。 他一样样往外拿,“这是安神牛黄丸,这是紫雪宝,这是清宫寿桃丸,这是至宝丹,这是麝香壮骨膏…” 七八样强肾强体急救名贵药品,摆满小几桌。 “上回明礼媳妇来过一趟,请我帮忙弄一些养身药品,现在才给您送过来,也是因为药品没凑齐,耽搁时日久了些,您老千万别跟我计较。” 张国栋把自己要送的礼全推虞晚头上,笑得很是和蔼可亲,沈老爷子瞥他一眼,“坐吧。” “诶,诶。” 张国栋登时喜得不见眼缝,肥墩墩的粗腰压得沙发一凹,天爷,他张国栋也能坐到老爷子面前说话。 真是祖上冒青烟积了大德了。 “小李。”老爷子喊了声警卫员,警卫员才去倒茶水。 茶叶用的是前年没喝完的蕊山陈茶,专门招待这类人。 茶水刚泡好,还没冷下来喝进嘴,屁股都没坐热,张国栋就被喊了出去,不是他得罪人,也不是沈老爷子赶人。 是沈明娟生了,生了一个六斤三两重的女儿。 张国栋气得要命,又不是他媳妇生孩子,跑来叫他做什么? 心里骂骂咧咧,还得跟着勤务兵去前面产房,人还没抬出来,孩子被张老太抱着,稀罕得很,“诶哟诶哟,模样长得真可爱,小鼻子小眼睛的。” “墩子,快来看妹妹。” 小墩子瞧了眼小包袱,嫌弃撅嘴,“真脏,粪坑里捞的吧。” “傻小子,不许乱说话。” …… 沈明娟这胎生得很顺利,从发动到生也就十几个小时,等张国斌着急忙慌从单位赶过来,人已经在病房休息。 旁边有婆婆、大嫂照顾,大哥张国栋也在。 “怎么样?明娟还好吗?” 有过头回难产经历,张国斌很担心再像几年前那样,他小心掀开被子,摸了摸,确定没湿濡感,又跟老太太说。 “妈,还请你多留神,明娟脾气不好,但人不坏,这回生了,以后我们再也不要孩子,您就多顾着这一回。” 张老太横他一眼,没出息的东西。 “有我跟你嫂子在,要你一个大男人说这些。” 眼瞅着张国斌红了眼睛,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快来看看你小闺女,长得跟你一模一样。” 小被子里的婴儿闭着眼睛睡觉,身上穿的是米黄色纯棉娃娃衫,头上戴着的帽子没巴掌大,戴着还是有些大。 “我的乖妞妞,长得真可爱。”张国斌心里软得不得了,抱着小女儿,觉得日子再过不下去,也能暂时过下去。 一边玩纸壳枪的小墩子,瞧大人都围着妹妹,不高兴赌气溜了出去。 张家倒不怎么重男轻女,生儿生女都疼爱,张国栋的大女儿张蔷,是全家人捧着的掌上明珠,倒是老二张溯散养。 远在嵩山,跟着郑大舅当武僧。 * 到了中午,本就阴着的天还刮起了风。 沈明娟生产得女,沈家人却顾不上,陆玉珠接到老爷子打来的电话,直接一头昏死过去。 好在王妈在旁边,及时把人扶住,才没磕到地上摔了脑袋。 等陆玉珠被掐人中掐醒,看清谁在跟前,就开始捶胸痛哭。 “哎哟喂,怎么得了?怎么得了?” 她觉得天都塌了,“我的儿啊,儿啊,你不能有事啊。” “好端端,哭什么?到底出了什么事?”王妈听得干着急,扯了手帕给陆玉珠用,“你先把话说清楚,能想办法想办法,光哭起什么用?” 被吼了一声,陆玉珠才像有了主心骨,把老爷子说的话讲给王妈听。 “明礼出事了,昨天夜里遇到南越兵炮轰突袭,现在生死不明,两头又开始打仗,让我提前准备好。” 准备什么?自然是准备后事。 准备中年丧子。 这不是让陆玉珠去死吗? 老爷子后面还说了沈明娟在军区医院产女,不过,那会陆玉珠已经听不清了。 儿子生死不明,枪林炮轰中,尸骨都不一定找得回。 实在没心情当外婆。 第247章 山中寻人 王妈听得心敲如擂鼓,还要劝陆玉珠。 “你别胡思乱想,明礼肯定不会有事,说不准他只是暂时躲在那。” “老爷子一定会安排人去找,再说那边还有大哥一家,你也别自己吓自己,让你有心理准备,不是让你准备别的什么乱七糟八。” 话往好处说,想起开春那些事,王妈越想越渗得慌,难不成真应了方老爷子说的话? 当初,她就说过不要留出嫁女在家里住。 这不留来留去留成仇,闹得家宅不宁。 要没留在家,没克着明礼两口子的子嗣运,这会儿就算真出什么意外,好歹也能给家里留个后。 现在这样…… “唉,实不该留人在家里住。” 不该留谁,陆玉珠心里清清楚楚,这阵提起,无异于往她身上戳刀子。 “都怪我啊,都怪我,要不是我非要帮衬……” 想起这些年的零零总总,陆玉珠是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要不是我,明礼就不会出意外。” “要不是我…” “啊…老天爷,你让我怎么活?” 陆玉珠哭得眼泪鼻涕混一起,早没了当家夫人的高傲姿态,她原来不信神鬼风水,现在落到儿子身上,悔得恨不得立时去死。 * 沈家为了沈明礼的事,已经乱作一团。 下午,陆玉珠还要打起精神上班,火气怨气比谁都大,再开用外汇引进各类西药的商议会,谁不同意绕着打官腔,她是逮谁骂谁,逮谁吼谁。 什么老同志,什么领导人,她是一句听不顺耳就摔茶缸子,踢桌子,把一场会议闹得人仰马翻。 听到又是暂定,陆玉珠“砰”地一声拍桌子,“做不了决定就给我办内退,年纪大了看不清东西,还占着位置不退休做什么?” “占着茅坑不拉屎,在其位不做其事,怕前怕后,干不了实事马上给我让位,谁能干谁就顶上去。” “我陆玉珠今天把话放这,今天下班前,不给我一个肯定答复,明早我帮你们一个二个写了内退信,往上头交去,我头一个盖章通过。” 陆玉珠是高级关务监督,她盖过章,上头再盖两个章就能直接办内退。 十几号人看她这样疯癫,也不搞什么投票表决,硬着头皮在文件上盖章的盖章,签字的签字。 强势手腕把事情办下来。 远在滇南西昆的沈长年也是铁血手腕,调派特训加强团,带榴弹炮强压仄鸟山,务必在天黑前把南越士兵逼退两个山头。 为寻找沈明礼争取时间。 同时调派西昆军区医院医疗队前往支援,带上最好最先进药物,坚决在第一时间赶到救人。 怕有人从中作梗,沈长年拍电报下军令状,谁要耽误搜救199师578团,直接按反分子就地枪决。 山里不知山外事。 沈明礼再次醒来,已经是三天后,眼睛看不清东西,耳朵却很灵敏,滴滴答答水落穿石声。 他在一个山洞里。 “你醒了?” 钟乳石山洞内,暗河边升着一个火堆,玉罗带着阿弟正在捣草药。 看到竹排上的男人要翻动起身,立刻拦住他。 “别动,你被炮弹震伤肺腑,背上全是碎弹片,好不容易给你清理完敷上草药,别又蹭掉了。” 沈明礼看不清人,隐约看到一点火光,后脑勺闷痛得厉害,背上也是密如针扎般地疼。 “是你救了我?” “不是我,是我阿弟在江边捡到你。”玉罗继续捣磨药草,磨得足够细把刮下来的犀牛角粉末混在里面。 “你也真是命大,落进澜沧江都只是皮外伤,好在现在是枯水期,水流没那么急,要早几个月,怕是没那么走运。” 沈明礼忍着疼道:“多谢两位同志救了我,等我回去一定会好好答谢你们。” “没什么好谢的,山里药材不值钱,起作用的还是你身上带着的犀牛角,前两天夜里你因受伤引起高热,多亏有它才把烧退下来。” 火堆边,一位身穿藏蓝土布衫、黑布裤配草鞋的少年正在烤野兔,肉香味扑鼻,他的注意力却在手中相片上。 “她是你阿妹吗?” “谁?”沈明礼现在抬手都难,身上东西也全在姐弟俩手里。 “相片里的人。” “是我妻子。” 岩起转烤野兔的手顿住,拧眉道:“是你阿妹。” “妻子。”沈明礼痛得额间冒汗,还要跟半大小子争论。 “肯定是阿妹。” “是我爱人。” “阿妹!!”岩起侧头瞪他一眼,觉得该把他丢回澜沧江。 “阿弟。”玉罗叫住弟弟,“别把兔子烤焦了。” 他嘴里嘀咕着,浓眉下的丹凤眼中全是不相信,“明明是他阿妹,还撒谎说是妻子。” 玉罗轻瞪岩起一眼,又帮他解释:“我阿弟常年呆在山里,没怎么见过外人,看到什么都稀奇,你别跟他一般见识。” 沈明礼忍着心烦,淡声道:“没事,小孩子嘛。” 他嗓音带着嘶哑,玉罗是女人,心比较细,拿起竹筒让阿弟给竹排上的男人喂水喝。 “我不去,渴死最好。” 岩起觉得他是敌人,要和他抢女人。 玉罗催促:“快去,别忘了去年你差点病死,是谁帮了我们。” 阿弟的命是军人同志救的,见到穿军装的人,爷孙三人都是心怀感激。 岩起不情不愿地拿起竹筒,踢踢踏踏地走到竹排边,俯视受伤的男人,左看右看都不顺眼。 “你刚才说要报答我们,那你把你阿妹送给我当婆姨,我今年虚岁16,现在快到年底,翻过腊月,我很快就满17、18岁。” 沈明礼听得火冒三丈,苦于现在动弹不得,忍得额角轻跳,小不则忍乱大谋,等他养好伤,非要收拾收拾这个毛都没长齐的兔崽子。 “听到没有?” “阿弟。”玉罗混合好药膏,又警告一声岩起。 “现在不兴包办婚姻,你喜欢人家啊表妹,人家不一定喜欢你。” 要不是她手里忙着弄药膏,也不会叫阿弟喂水,要把当兵的气病了,他们俩姐弟就成了杀人凶手。 沈明礼遭气得半死,眼睛勉强能看清些东西,也不要兔崽子喂水,转问女同志,“同志,请问这里是哪?离仄鸟山有多远?” “这是干牙山,离仄鸟山隔得远,那边在打仗,山里人都搬了过来,走山路没有十天半个月都到不了。 你被水流冲下来,要想走回去,怕是要等一两个月后,养好身体才能走回去。” 第248章 山中寻人2 钟乳石山洞内光线很暗,大白天都需要火把照明。 沈明礼自知现在回不去,再担心前线战事也没用,心里略作打算,决定先养好伤。 等伤势稳定后再归队。 初步打算在到了第十六天的时候,就不得不进行转变。 玉罗和岩起两姐弟并没多什么口粮,供他养伤一两个月。 这天中午,岩起抖了抖瓦瓮里的细粮,估计只够一个人喝两顿薄粥,他嚷道:“阿姐,快没米了。” 玉罗正在暗河边清理白条子鱼,回他,“你去找阿真婶借点,等阿爸跟阿刀哥回来就还她。” 岩起觉得捡了个累赘回来,挠了挠后脑勺,拿着瓦瓮罐子,脚步飞快往外走。 他也不用打火把照亮,路在心里,闭着眼也能走出弯弯绕绕,曲曲折折钟乳石山洞。 为了躲避两国战乱,靠山吃山的猎户,都迁到了干牙山,干丫山地貌特殊,最高海拔四千米。 最低处是热带雨林气候,加上是江河汇集处,有许多大小支流,不熟悉复杂地貌的人很容易迷失方向。 岩起出了钟乳石洞,划竹排去了上游另一处石洞。 “岩起哥,你怎么来了?” 正在处理蛇皮的朗相静,笑着迎上去,“是来借米的吗?” 岩起点头,左右看了下,没见着其他人,“阿真婶呢?” “阿妈去接阿爸了,黑驴子在翻山峰口摔了腿,从外面寨子换的东西摔下了山,阿哥去山下找东西去了。” 岩起把瓦瓮罐子递给她,“暂借两碗米,等我阿爸回来还。” 朗相静长着一张肉圆脸,面容娇憨,脸上有许多小雀斑,她穿的是藏蓝土布配筒裙,筒裙上绣了许多花纹,脖子上还挂着一个银项圈。 她接过瓦瓮罐子,手碰到他的手,感觉心口都在发烫,“噢,岩起哥,你坐,我给你拿醋果子吃。” 岩起没察觉朗相静的不对劲,心里想着要怎样才能见到她。 等阿爸回来,他帮着出山寻那个男人的家人,到时候一定可以见到那个漂亮阿妹。 他才不管她是谁的婆姨,抢回山里就是他的婆姨。 朗相静羞着脸,回头又看了一眼岩起,宽宽的肩,窄窄的腰,粗野眉眼,高鼻梁,连嘴唇都比别的阿哥好看,酒量也好。 阿爸说要跟老布叔结亲,过两年她就能嫁给岩起哥,当他的婆姨。 想到自己早晚是岩起婆姨,朗相静装粮食的手也很大方。 只借两碗米,她还多装了一碗高粱米和一碗糯米。 岩起接过瓦瓮罐子,也没看,笑着说了声谢,又喊了一声朗妹。 一声朗妹,喊得朗相静红了半张脸,“没什么谢的,给你,醋果子拿着,甜得很。” 她把一串带枝叶的醋果子递到岩起手里,怕被看出脸红,转身坐回木盆边,继续处理蟒蛇皮。 “走了。” 岩起回去的时候,没走水路,他把竹排放走顺水流,改走另一条山路,绕着去了沼泽林,找些饱肚子的象牙菜和柴虫。 顺手还砍了些夜香树枝,放在太阳下晒,预备晒干拿回去点燃驱蚊虫。 * 想着还有时间,打算再去瀑布那边敲些野蜂蜜。 忽地听到一声女人呼救。 “救命啊,有没有人啊?” “谁来救救我?有没有人听到?” 陷在沼泽里的虞晚,把身上背的防水布包全力丢出沼泽,可还是减轻不了往下深陷的速度。 “救命啊,来人啊,谁来救救我?” 她也是倒霉,昨晚遇到蟒蛇袭击,逃命中跟搜救队伍走丢,本来就又累又怕,一不小心还踩进沼泽里,要没人找到她,又或者没人来救她。 这一辈子是活到头了。 “该死的沈明礼,你可我害惨了。” 虞晚骂骂咧咧几句,发泄完还得想办法自救,要不是半个月前,沈明礼意外失踪,578团几乎全员阵亡,她也不可能跟着搜救队伍来找沈明礼。 上个月事发后的第三天,伯娘郭贞给她从穗城买的新衣服,被郭家舅妈寄了过来。 包裹里有一条卡其色长裤和一件蓝白格子衬衣。 看到的第一眼,虞晚就觉得很眼熟,却怎么都想不起在哪见过。 直到试穿上身照镜子,才猛然记起那种似曾相识从哪来。 梦里,她被抓去审问穿的就是这身衣服,当时,虞晚被吓得全身冒冷汗,也深知西昆是待不得了。 说不准,下一秒,下一刻 ,她就会被那些人抓走。 继续留在西昆坐以待毙,又或者慢腾腾寻找穗城到香江的路径,她一定会走向那个梦境。 为了保住自己小命。 当时就上演起悲情戏码,不说一哭二闹三上吊,反正是有那么点,没了丈夫活不下去要轻生的意思。 大伯和伯娘怕她想不开,这才有了现在的百里大山寻亡夫。 “来人啊,来人救救我。” 虞晚接着大喊,希望有人能听见。 眨眼间,一个黑影猛地从另一侧密林窜出,十分轻快地跳到沼泽地外的木桩上站着。 “是你。” 岩起觉得山神听到了他的祈求。 让相片里的她,出现在他的眼前。 第249章 山中寻人3 “是我是我,快救救我。” 虞晚也不管对方是谁,连人长相都没看清,就迫不及待朝那双稻草鞋伸手。 “同志同志,你快帮帮我,再陷下去,都要没过胸口了。” 岩起笑着端详她,弯月一样的眉,豆腐一样的脸,红艳艳的唇瓣比春天里的花还好看。 亮晶晶的眼睛,更是好看得像天上的星星,远比相片里还好看。 他下意识伸手,不过很快又缩了回去,故意问:“我凭什么救你?” “好同志,救人一命,是有大回报的。” 虞晚这会抬头,看清稻草鞋的主人,是个半大小子,皮肤是山里人有的小麦色,瘦高个,一身少数民族打扮。 他背对密林穿透下的阳光,五官有些瞧不清。 “什么回报?” “救了我,我可以给你许多钱票,有了钱票,你能去城镇供销社买很多吃喝穿用。” 怕他山里长大不物质,尽量往填饱肚子方面引诱。 “供销社还卖各种罐头,有肉罐头、水果罐头,还有奶糖、水果糖,薄荷糖,反正你想要的应有尽有,只要你愿意拉我出沼泽,救我出来,我可以送你许多谢礼。” “我不要这些。”岩起摇头。 “那你要什么?” 虞晚知道潮湿密林有许多毒虫蛇蚁,一分一秒都不想在沼泽里陷着,而且腐烂气息弥漫的沼泽,刺激得她鼻子难受。 “只要你说得出,我都可以答应你。” “我要你做我婆姨。” 婆姨?是老婆吧?虞晚有些后悔没把脸蛋再抹黑些,长的太漂亮在落后山区并不是一件好事。 没选择余地,又不想受胁迫答应,猜他是个傻小子,先把人哄住,出了沼泽再说。 “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怎么做你婆姨?” “我叫岩起。” “噢,我叫乔美丽。” 虞晚很不要脸地乱报名字,乔美丽要同意的事,跟她虞晚没关系。 “美丽?” 岩起觉得这个名字很适合她,美丽就是好看,她的确很好看。 “你答不答应做我婆姨?” “我……” 虞晚咬着下嘴唇,装可怜忽悠他,“你能对我好吗?我好像比你大一些,你才多大就想着娶婆姨?” “我十六了,明年虚岁十八,明年就可以娶婆姨。” 岩起丢掉嘴里的匆匆草,挺起胸膛显得自己没那么小。 “我比你大三岁,年龄好像有些不合适,要不我当你姐吧?当你姐,我可以给你介绍跟你差不多大的小姑娘当婆姨。” “不行,我要你当我婆姨,你要不答应,我就走。” 说完,他脚下用劲,跃到远处。 虞晚看他真要见死不救,磨着后槽牙答应,“你快回来,我答应你,我乔美丽愿意做你婆姨,不过要先告诉我父母,等他们同意才能结婚。” “真的?” 岩起转身跳了回来,看她点头说“真的”。 又重复问了一遍,确定后才去其他地方,抽了腰后砍刀砍木棍,没一会儿掉头回来拖她出沼泽。 出了沼泽,虞晚想翻脸变卦,可人家腰后的大砍刀,又很有威慑力。 岩起笑着背起地上大背包,伸手去拉她。 “美丽,走,跟我回家,我带你见我阿姐。” “等阿爸回来,我去山里猎一头大野猪,来年过完春节,我就讨你做我婆姨。” 岩起很高兴,觉得山神在保佑他,把他想要的人,送到他面前。 救的那个拖累,看来真是个骗子。 说是他阿妹,还骗他说是妻子。 回去他就把他丢出山洞,死了残了都是他倒霉。 虞晚一身污泥,脏得不成样,还不忘嫌弃拍掉黑小子的手,不要他牵,更不想跟他回家。 她找了个借口,“我累了,想要坐着休息会。” “这里不能休息,过了中午有蛇群爬出来晒太阳,你跟我去后面山谷。” 岩起被她打一下,也不疼,强势一把捉住她手腕,“快跟我走,别想着逃跑骗我。” “没有我带路,你根本走不出密林,也翻不出这座山。” 虞晚险些被怄死,山里遇了个人贩子。 连方向都辨不清的密林,被走得像自家菜地。 七拐八拐,虞晚觉得脸被刮了,背被戳了,在她的一声声惊呼痛呼声中,前头带路的岩起笑得频频回头。 “你挨我近些,树枝就打不到你。” 虞晚被小流氓扯住手腕,本就心烦,还要挨贴着他,简直是做梦。 姑奶奶的便宜也是谁都能占的? 等她逃出深山寻到其他人,非要给这小子一个教训。 从沼泽密林到后面山谷,走了近十来分钟, 虞晚满肚子坏水打淌漾,想了无数种逃跑办法,条条都没什么可操作性。 深山老林里乱转悠,下一次不一定运气好,有人能拉她出沼泽地。 昨晚眼睛跟灯笼一样大的蟒蛇,吓得她手软脚趴,好在大晚上没看清蛇有多大,看清楚了还不得吓尿裤子。 逃跑不成,虞晚只能没话找话打听情况,“岩起,你家在哪?还要走多久?” 岩起望了眼远处,拽紧她手腕,“很快,再走一会就到。” 又过十几分钟,岩起停下脚步,松开她手腕,撩开衣服露出腰上绕着的几圈麻绳。 不等虞晚反应过来,麻绳活扣已经套在她手腕上,一拉就被捆个结实,双手被绑,力气还没人家大,挣脱不开,气得想骂人,现实情况又不允许她骂脏话。 只能委委屈屈忍着脾气问:“你绑我做什么?” “当然是怕你跑了呀。” 岩起还要拿藏着的瓦瓮罐子,腾不开手,把人捆牢,另一头系自己腰上。 “等到家,我就放了你。” * 正午,阳光照进雨林最阴凉处,沼泽地里冒出无数个气洞泡。 泡洞下是成团成结的灰腹蛇。 相比虞晚的走运,搜救队的其他人情况都不太好,干牙山气候特殊,地貌复杂,野生动物种类繁多。 现在各自走散,不说寻人,自保都勉强。 天晴时,密林里有隐藏在树枝叶脉下的毒虫蛇蚁,要是下雨,就是随时随地处在失温危险中。 被派来搜救的人,共有五十队,每队二十人,各配紧急医药和军事武装战备,从炮火连天的仄鸟山起,顺着澜沧江下游,往江边两岸山脉搜寻。 越往下游走,森林地貌越原始。 少有人踏入的原始密林,四处都是潜在危机。 “要下雨了,走快些,等会升起瘴气,你眼睛受不了。” 岩起侧了侧腰上麻绳,拉动身后故意走很慢的乔美丽。 “下雨天山里有豹猫出来猎食,你要不想被它们吃进肚皮,就不要拖延时间。” 虞晚恨得不行,又没本事走出原始森林,怕死本能逼她识时务。 到了一处山崖边,不等她开口问,她就被黑小子抱着跳进一片叶子盖住的大洞里。 “啊——” 她吓得大叫,岩起却笑得咧嘴,要不是带着她,他早走捷径回了石洞。 坐滑梯一样地嗖嗖往下落。 下落速度开始很快,不一会儿慢下来,最后落到一处平缓小斜坡。 “睁开眼,到了。” 岩起拉她站起来,左手端着的瓦瓮罐子和一枝醋果子都没掉。 “我睁开了,什么都看不见。” 虞晚觉得睁开眼和闭上眼,没区别,到处黑漆漆,能听到时急时缓的水流声。 “跟着我走。” 第250章 山里寻人 钟乳石山洞内。 久等不到岩起回来的玉罗,已经吃了晌午饭。 她才把能稍微能走动的当兵的,扶到外面晒太阳,这边,听到后面山洞有人说话。 “真的太黑了,我包里有手电筒,你松开绳子,我把手电筒拿出来。” “不用,我看得见。” 岩起懒得腾开手,低笑两声,“再走几步就到,等会给你松绳子。” 又绕几圈,虞晚觉得自己跟瞎子一样,什么也看不见。 好不容易看到前面远处有点火光。 觉得是到了,刚要往前跨,却被岩起迅速扯住手臂。 “别动,再往前几步,你会落进暗河里,暗河很深,掉进去就是掉进窟窿眼里,救都救不回来。” “你把瓦瓮罐子抱住,我抱你过去。” 说着,虞晚手里多了一个陶罐,也不等她拒绝,腿弯处多了一只胳膊,人被打横抱起来。 她抱着陶罐撞他,身上没干透的淤泥巴了岩起一身,“诶诶诶,放我下来,我不要你抱,我自己会走。” “走?”岩起笑她:“走是走不过去的,得跳起来跃,抱稳了。” 话音将落,岩起往后退了十来步,一个助跑,长腿猛跃,“砰。” “砰。” “砰。” …… 七声踏跳后,像蜻蜓点水一样,跃过暗河,两人到了火堆前。 虞晚落地回头看了眼身后黑漆漆的一片,真不知道哪里有落脚点,能让这黑小子踩着借力。 要不是有暗河流动水声,真怀疑他在说谎哄人。 “怎么又捡了一个回来?” 玉罗从一个洞门出来,看到阿弟还带回来一个女同志。 走上前,借着火光细瞧,“诶呀,你是相片里的那个啊表妹。” “同志,你们看到过……”沈明礼三个字被虞晚咽回去,瞥了眼身侧改口说成,“我哥?” “他真是你阿哥?” 玉罗觉得两兄妹不大像,又觉得像,都是被她阿弟捡回来,“你阿哥受伤……” “阿姐!”岩起打断玉罗,不让她说后面的话,“我跟美丽还没吃晌午饭,吃了饭再说。” “走,跟我去吃饭。” 岩起一把拉住虞晚,把人拉进一个小洞里,洞里有个天井,投下来的光,把洞内照亮。 虞晚环视一圈,没看到沈明礼,想问,又觉得问这小子怕是问不出来。 得从刚刚那位女同志下手。 “美丽,来,坐这。” 岩起放下防水背包,从石板床下拖出两张竹凳,又端起竹子编的小圆桌,摆在两人中间,揭开上面盖着的芭蕉叶,下面是几个芭蕉叶小包。 看样子里面是食物。 “我阿姐烤的白条鱼很好吃,你那么瘦应该要多吃些。” 被芭蕉叶包着的白条鱼,不是很大,数量却很多,揭开外面一层烤焦的鱼鳞,里面的鱼肉还在冒热气,闻起来清香扑鼻,让人胃口大开。 虞晚抬眼问:“我手上全是泥,没筷子怎么吃?” “等着。” 岩起走出去,跟阿姐嘀嘀咕咕两句,玉罗并不同意他的做法,“人家是兄妹,你不让人见面,还想留下人家啊表妹?” 岩起不信两人是兄妹,又很希望两人是兄妹。 不管是不是兄妹,那个当兵的肯定不会同意,让乔美丽留在这跟他结婚生子。 “美丽答应做我婆姨,等阿爸回来,给我跟她办了婚事,再让他们见面。” “阿弟,你还小,等过几年再娶婆姨也不晚。” 玉罗清楚阿弟是什么脾气,就是一根筋,认准了不回头,自从看到那张相片,人就跟吃了花青菇一样,天天都要拿着相片看。 “等会吃完饭,你亲自把她阿哥的消息告诉她,人家啊表妹能寻到这里来,肯定很担心她阿哥。” 岩起低着头没应声,也不打算说服他阿姐,拿木盆装了些水,端着进了洞里。 “快来洗手,洗干净好吃饭,一会儿鱼肉凉了就不好吃了。” 吃过烤鱼,虞晚恢复了些体力。 坐着眯眼休息了会,养了些精神才问岩起,“你刚才在外面跟你阿姐说的话我都听见了,我哥到底怎么了?他还活着吗?” 要是人没了,她就惨了。 岩起没吭声,利索收拾好小圆桌,翻检起防水布包,里面除了衣服、铁饼块和一些稀奇古怪的铝皮盒子吃食跟医药用品,并没有枪支弹药。 “你说话呀。” 虞晚知道黑小子找什么,军功刀和手枪,她怎么可能放包里? “我哥到底怎么样?他还好吗?” 岩起转身躺到石板床上,翘着腿晃悠,好一会儿才不情不愿说,“他没死。” “那他人呢?” “养好伤走了呗。” “啊?走了?”虞晚急得站起身,追问:“往哪走的?走了多久?能追上他吗?” “追不上,走了好几天,谁让你不早点来?” 虞晚拿不准他说的话是真是假,可这洞里的确没有沈明礼来过的痕迹,黑小子早看过她相片,拉她出沼泽地的时候,肯定知道她是来寻人的。 能大大咧咧带她回自己窝据点,说不准,沈明礼真不在这。 没有沈明礼在,她怎么从黑小子手里逃出去? 外面山高路远,没人带她出去,她连东南西北都分不清,昨晚一晚没睡,死里逃生一场,现在让她出去找人,实在没胆子往外走。 虞晚心里直呼倒霉,又暗瞪黑小子两眼,绕着山洞走来走去,走了几个来回,脑子是飞速乱转想办法。 想来想去除了坑蒙拐骗,真是没有丁点儿办法,他阿姐看起来是个明事理的人,还是先礼后兵,实在不行再走歪路子。 “岩起,你带我去寻我哥,等我出去,我可以答应给你安排一份工作,算作你救我的回报,我这次出来就是为了寻回我哥,家里人都很担心他的安全。” “你也有姐姐,要是你姐在外走丢,你肯定也会去找她,希望你能理解我的心情,帮帮忙行吗?” 她故意把说话声说得很大声,想让洞外的女同志听见。 玉罗的确是听见了,不过却不能掺合,按山里人规矩,人是她阿弟救回来的,谁捡着就是谁的。 他不点头同意,她做阿姐的也不可能背着他行事。 总要他自己放下,才能心甘情愿地送人家出山。 第251章 雨后相遇,你绿了我? 虞晚在洞里晓之以理,动之以情,许了一堆好处。 石板床上睡觉的岩起愣是不吭声。 他捡回家的人,就是他的。 说了一堆,白费口舌,确定改变不了黑小子的想法,也没说动外面女同志的恻隐心,虞晚翻找起自己背包,拿出奶糖吃了一颗。 昨晚一夜没睡,她也累了。 裹着身上脏衣服,寻到另一边石床上坐下,挨靠在墙边打盹。 精神高度紧张情况下,身体很疲累也难以睡着。 闭上眼,虞晚脑子就开始不受控制,一会儿是梦境里面自己惨死生蛆虫的画面,一会儿是昨晚上的两个大灯笼蛇眼。 当时她还说挂在树梢上的月亮怎么变绿了。 压根没往蟒蛇方面想,月亮变成两个能动能闪的绿眼睛,那画面要多诡异有多诡异。 天井投射下来的阳光,渐渐西斜,光影把树影拉成要吃人的魑魅魍魉。 在暗河边捣草药的玉罗,嗅到一股泥土潮湿气息,“要下雨了。” 她起身去洞内瞧了眼,见阿弟正躺在床上看另一头打瞌睡的美丽,猜他是想通了,抿唇笑道:“她不是山里人,也不属于这。” “等阿爸回来,送他们离开。” 岩起还是不肯放手,她是他救的,也是他捡回来的,为什么要放她走? 没丢了那个当兵的,让他悄无声息死在江边,已经是在做大好事。 作为救了两条人命的报答,他要美丽做他婆姨,有什么不对? “傻阿弟,等你长大就知道有些东西不能强求,不是你的,怎么留都没有用。” 玉罗笑着去了洞外,走到石滩边喊了声:“沈同志,要变天了,我扶你回洞里。” 沈明礼身上的皮外伤已经好得差不多,只有被碎弹片伤到的后背,时不时地隐隐作痛。 那股尖锐刺痛,让他腰上根本不能使一点儿劲。 尤其是双腿迈开步伐带动后腰时,刺痛更加钻心入骨,像是有根钢针在他脊梁骨里来回穿刺。 眼下,他需要借助木棍和别人的搀扶,才能一步步地往回走。 每一步都走得很吃力。 “慢点走,等你的伤完全养好,应该就没事,再过些天,我阿爹和阿刀哥回来,到时候让他们送你出干牙山。” “仄鸟山那边现在在打仗,原路返回,去了就是挨炮弹,直接翻越干牙山,是最快到村寨的办法。” 玉罗说着送他回去的路径,猜他等会看到那个啊表妹,指不定有多高兴。 “到了寨子,可以借村寨上的通讯设备,联系上外面人,你们就能回去了。” “麻烦你了,玉罗同志。” 沈明礼神情始终淡淡地,并没注意到她说的你们二字,他的伤势比想象中严重,要是不能尽快离开干牙山,很大概率会影响后续治疗。 一步一抬中,雨水啪嗒啪嗒落了下来。 打在江面,起了一圈圈涟漪。 回到山洞,玉罗扶着沈明礼去里面石床休息,岩起拿着蓑衣正好从石洞出来,看到他,不大高兴。 擦肩而过时,又暗自挺起腰杆和他比,当兵的比他高些,比他壮些,当然也比他年纪大。 岩起坚信等他到当兵的那个年纪,一定比他体格更结实。 他挑衅扬眉,沈明礼却懒得搭理,面色愈发冷淡。 “我出去看下好的圈套。” 玉罗叮嘱阿弟:“把蛇粉和干粮带上,夜里早些回来。” 老布头不在家,岩起作为男人,要负责打猎,现在已经是十一月中,再过些日子,猎物不好抓,还格外凶悍嗜血。 蛇粉是晒干后的蟒蛇皮,混合蛇窝里的粪便和一些特殊草药制成,带上它,别的毒虫蛇蚁会自行远离。 姐弟俩说着话,偶尔还用听不懂的特殊方言。 沈明礼撑着木棍借力,一点点挪进洞内,透光天井下摆着一个木盆接雨水,他照常挪到岩起睡的那张石板床上坐下,刚抬眼皮,发现对面暗处多了两堆东西。 一个是防水布包,一个是…… 他不敢相信,那道靠石壁睡觉的身影是她。 沈明礼怀疑自己产生幻觉,后腰上的刺痛,却在提醒他不是梦,也不是幻觉,是他的虞虞,来找他了。 她从京市到西昆,又从西昆到两国边境线来找他。 “虞虞。” 他的嗓音因激动有些发颤,欣喜若狂中藏着无比压抑的思念。 “虞虞。” 虞晚睡得不安稳,听到有人喊,一下被惊醒,愣神片刻,看到对面胡子拉碴,头发老长的山里男人,正对她张牙舞爪,还想要占她便宜,下意识蜷腿往后缩。 “你谁啊?别过来。” “是我,我是明礼。”沈明礼眼中都是笑,想撑起身去抱她,又一下跌坐回去。 这一跌,让他从美梦中跌回现实,他的伤… 虞晚听出他的声音,实在没认出眼前男人是沈明礼,跟街上要饭的流浪汉差不多,蓬头垢面,旁边还放根木棍。 她上上下下仔细打量一遍,看到他从脖子上取下来的平安扣,才几步凑拢过去。 不过也没凑太拢,她走一步身上还掉泥疙瘩。 “沈明白,你怎么成这样了?” 问完又觉得还是人家有经验,进了山就要往邋里邋遢打扮。 “你身上哪里有伤?伤势养得怎么样?我带了许多治疗外伤的药,还有一本急救手册,现在拿给你用。” 她自顾自地说话,转身飞快翻找防水布包,没留意到沈明礼的失落和沉郁。 药包翻出来,又拿了一罐午餐肉罐头和几颗奶糖。 “快,先吃颗奶糖补体力,再吃些肉罐头补身体。” 虞晚把奶糖纸撕开,喂到沈明礼嘴边,他却不吃,只看着她,像是不认识她一样。 “怎么了?你快吃呀,我从山外背了一路,累得要命都没把背包弄掉,你可别浪费。” 他还是没吃,只轻唤她,眼神中透着丝痛苦,“虞虞。” “嗯?” “我……” “你什么?” 虞晚用脚勾出石板床下的竹凳,一屁股坐下,和他面对面对视。 “假如,我……” 沈明礼不敢说出口,心里又清楚隐瞒不了,他害怕自己好不了,更害怕从此以后是废人。 “你怎么?别说你离家一年,已经有新感情了。” 想着黑小子留她当婆姨,沈明礼失踪近二十天,不会也被留下当…什么什么了吧? 不然别人凭什么白吃白喝养着他? 猜到沈明礼已经失身不干净,虞晚登时鬼火起,怒道:“你给我戴绿帽了?” 她都还没提离婚,凭什么要被绿? 第252章 爱与被爱,他都想要 一句绿帽,吼得沈明礼哭笑不得,心中的苦涩添了些蜜意。 他都有她了,又怎么可能跟别的女同志有什么不清不楚? “没有的事,那是犯错误,乱原则的事。” “不是给我戴绿帽,还能有什么难处?” 虞晚把他复睇两眼,胳膊腿都在,又去拉他的手,十个指头也在,疑心他说的是旁的。 怕跟那个梦境相关。 578团是强加团,近六千人几乎全员战亡,伤亡惨重十不存一,沈明礼能活着,还活得这么全须全尾,不会是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又或者提前知道什么,答应了什么,敌方才饶他一命? 战争局势已乱,她一个女同志插不上话,也狂揽不了万万人的战役,要是这阵细问细究,不是白白把自己问成知情同伙? 否则梦里审问她的恶煞,怎么一口咬定她知情? 一个激灵,想通利害关窍,虞晚也不再问他磕磕巴巴,犹犹豫豫什么。 转头说起自己和家里,“你一出事,家里乱得不成样子,大姐又发一场疯病,伯娘和咱妈为你哭了好几回,生怕你有个三长两短。” “我倒是坚定没哭,觉得你没死,也一定不会死。 大伯派人来寻你,我想着与其在家干着急,不如跟着一块儿来,这边山里蛇虫好多,路上我差点被咬,路其实也没有路,走得也格外艰辛。” 说到这,她语调顿了下,双手被沈明礼捏在掌心,被他轻抚。 仅仅只是一个简单动作,透出他久别重逢后的眷念。 而她是被久别,消磨掉本就少得可怜的情分。 “昨晚我跟救援队遇到大蟒蛇,四处逃命跑散了,跑了一整晚,也不知道走到哪,吓得魂都不在身上,你不知道那蟒蛇眼睛有多大,跟两个大灯笼一样。” 虞晚夸张展臂比了比,借此把手抽了回来,“我跟他们跑散,大晚上辨不清方向摔了一跤,昏死过去再醒来,人已经在沼泽地里。” “要不是遇到岩起,这会儿比你还走得早。” 她用玩笑口吻,简单勾勒寻人路上的艰辛。 沈明礼却听得心里发酸,干牙山一带是原始森林,没有路,走一步望一步,看不到看得到的角落,全是潜藏的茂林密叶危机。 他伸手轻轻抚摸她的脸,一点点描摹她的眉眼轮廓,这就是他的妻子,他的爱人。 那么娇气的一个人,肯不远千里来寻他,肯冒着枪林弹雨踏入战争交界。 爱与喜欢或许有斤两,可她的品格与勇气是无价。 美丽、勇敢、善良又坚强,拥有水晶一般纯洁的心,美好得让人向往,引人独占。 可她怎么能有那么大胆子? 为一个不确定的答案,冒着生命危险来寻一个未知结果。 沈明礼怕她丢了小命,有些气她的冲动,可心底最深处,窃喜大于前两者,爱与爱之间,他和她没可能对等。 选择比重上,愿意把他挂心上,也是另一种被在意、被爱。 沈明礼是这样想的,也极其自私地要这样去想,他是军人,同时也是一个爱欲难平,爱计较的普通男人。 “虞虞。”他想要亲近她。 “嗯?” 察觉到他的意图,虞晚猛地往后仰脖子,“别说你要亲我,大半个月没刷牙,想都别想。” 她的嫌弃,还跟从前那般,不管到了哪里,都是沈明礼爱着贪念着的娇矜。 他抿唇笑道:“好,我不亲。” “那你亲亲我?” 虞晚翻他一个白眼,偏过头不想理他,谁想不开会去亲一个跟流浪汉一样的男人? 身上还有一股子怪味,汗液夹杂药材还混着血腥味。 一直忍着没说,都够勉强她自己,还想要亲? “劝你别做白日梦,不要看我身上衣服脏,就想着脏碰脏,谁都别嫌弃,我嫌弃得很。” 虞晚回头瞟他一眼,瞧他好像又要酝酿说难言之隐,怕把自己听成什么罪名同伙,赶忙岔开话题。 “你快把奶糖吃了,我找外面阿姐借一下锅,把午餐肉罐头弄成热汤给你吃。” “瞧瞧你,瘦了不少。” 她指了指他的腰腹,也只是随意指了下,却一下戳中沈明礼的难以言喻,他要是养不好腰伤,以后还怎么过日子? 虞虞那么贪图夫妻生活,要是他…不…… 伤男人自尊的两个否定字眼,沈明礼愣是不敢想,想都不要去想,怕应了那句老话,好的不灵坏的灵。 “噢,对了。” 说到这,虞晚才想起防备外面的女同志,瞟了眼洞口,又凑近沈明礼,和他挨着说话。 “那个黑小子想让我当他婆姨,是他把我救出沼泽地,借此挟恩图报,我骗他说你是我哥,我叫乔美丽。” “你别让他拆穿,要知道我们是夫妻,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你伤又没好全,要动起手怎么的,我俩铁定吃大亏。” “虞虞,我…” 沈明礼想跟她坦白一部分,虞晚却不敢听,说完话也不管他,拿着罐头出了山洞。 洞外暗河边,玉罗仍在处理草药,想着过些日子拿到村寨集市换糖盐,等阿刀哥回来,进山猎上一头野猪,他俩就能办婚事。 想到结婚,玉罗脸上就有些发烫。 “阿姐,能用一下你的锅碗吗?我想弄些吃的给我哥。” 玉罗抬头笑道:“用就是,水从那口石缸里舀,清甜得很。” 两人在洞里嘀嘀咕咕,她其实隐约听到些,现在装兄妹,玉罗也没揭穿,真兄妹和假兄妹,看眼神都能猜个七七八八。 “谢谢阿姐,你人真好,等我跟我哥出去,一定会送许多米面粮油给你们作报答。” 虞晚许下暂时不用兑现的承诺,看火堆还燃着,锅也干净,拿瓜瓢舀了半勺水,倒进锅里烧开,把用盖子插烂的午餐肉倒进去。 搅拌几下,煮开后盛进碗里,端进洞内让沈明礼吃。 “罐头只剩九个,一天吃两个,你很快就能好起来。” 沈明礼第一次吃虞晚做的饭,哪怕是白水煮肉罐头,也让他觉得心甜如蜜,比奶糖还甜几分。 “等我好了我们就回去。” 他吃着肉罐头,温柔应着她的话,心底却在笑自己傻,几个罐头难不成是仙丹? 吃了真能好? 虞晚清楚自己不爱沈明礼,却很喜欢他恰到好处的解风情。 没来个推碗推饭勺的她吃他才吃的无聊戏码。 她看着他的大胡子,笑得很是得意,“让我进山给你抓猎物补身体,怕是不能够,奶糖管饱,我带了可多了。” 第253章 野外求生的兄妹 沈明礼听得想笑,目光落到她认真非常的脸上,心底软得一塌糊涂。 他哪舍得让她满山逛着给他弄野味? 走出山洞,只怕到不了天黑,转眼反成了蟒蛇、云豹嘴里的盘中餐。 心里舍不得,偏又忍不住逗逗她,“我可没指望你有多大能耐,野物也是你能弄得上的?暗河里的鱼,你都网不上来。” 虞晚遭他挤兑,翻着白眼恨他一眼,嘴皮子利索怼回去,“嫁鸡随鸡,嫁狗随狗,还从没听说娶了媳妇靠媳妇吃喝的。” “我乔美丽可不要不中用的男人。” 她随口一句顶刺话,又结结实实扎了一回沈明礼,他也不敢再逗她,没了前头要坦白的心思。 这会儿,生怕让虞晚知晓他哪里不好,不中用的男人,哪里不中用? 要真不中用,她会怎么样? 沈明礼有预感,他要是不中用,虞晚肯定要和他闹离婚。 好在眼下还有一碗午餐肉汤水,让他避开接她的话。 又庆幸身上还有伤,能避开她下一刻,说不准会想要的缠磨。 山里的雨下不长,到了傍晚,还出了七彩残阳,美得如梦如幻,只是洞内人没看见。 远在某处山腰上的岩起却独享此时风景。 入夜后。 岩起躲在一处树杈上,静等着带小猪出来的野猪路过,想着抓一只小的回去,也不算白跑一趟。 早些天下的陷阱套子,全跑了空,定是被其他人捡了现成便宜,原地留下带毛的空套。 “山里来了外人,看来还不少。” * 山里月色明朗,暗梢鸟叫得有些瘆人。 洞内石板床,一床很宽,一床很窄。 玉罗睡了窄的那一床,宽的另一床自然留给当兵的,跟他的啊表妹。 她把卷起来的草帘拉扯开,横在两张石板床中间作隔挡,要笑不笑地说,“早些睡,明天应该是个大晴天。” “……” 虞晚歪头看了眼沈明礼,沈明礼也正瞧着她,她装没听懂玉罗阿姐的话,眼神干净又纯洁,要是仔细瞧一瞧,也能看见一些坏水在里头。 她怕他久别重逢后的热情蓄力。 他怕她的缠磨高需求。 不能说破点破中,两人十分默契地说了一句。 “睡吧,早睡早起精神好。” 另一头的玉罗还没躺下,扑哧一声笑了,笑过又觉得差点戳穿别人,山里人结了婚,是以天为床,以地为盖。 睡在一起要做些什么,也不稀奇。 “兄妹就是兄妹,说话也这么一致。” 玉罗故意小声解释一句,表示自己不知道他们关系不一般。 晚上睡在一起,要做什么,她都不知道。 也怪她阿弟,害得人家明明是一对有情人,硬要装演成兄妹。 三人谁都没再说话,洞内气氛有些过于尴尬。 窸窸窣窣的衣服折叠声,更是把气氛叠碰出暧昧不明。 虞晚挨着沈明礼挤在一处石板床上,中间隔着两个拳头开的距离,想睡睡不着,想说话又怕吵着隔壁石板床上的玉罗阿姐。 她睡不着,沈明礼也睡不着,他动都不敢动一下,更不敢翻身,生怕惊扰她的美梦,惹得她缠挨上来。 各怀心事,好不容易等到身畔人呼吸均匀。 沈明礼把手伸过头顶,从一个编筐里取出自己军装外套,外套破开处已经被玉罗帮忙缝补好。 他轻轻揭开盖在两人身上的破旧薄被,用自己外套裹住虞晚,然后才盖上别人的被子。 山里的夜,气温明显下降许多。 山洞里却异常暖和,石板床透着股温热,虞晚睡得很踏实,一觉睡醒,腰酸背也痛,石板床太硬,枕的又是竹枕头。 她撑着胳膊坐起来,打了个哈欠,准备活动一下,“哎哟,我的脖子。” 疼痛不适,让虞晚打住继续撑懒腰的动作,借天井透下来的光,早睡醒的沈明礼,正看着她笑,“我给你揉揉。” 虞晚把长发撩到胸前,露出纤细脖颈,让他帮忙按揉,“不要捏太重,真的不舒服。” 男人的粗糙指腹摁在她脖子上,力道时轻时重,一点点缓解她的不适,揉了大概十分钟,外面熬粥的玉罗朝洞内喊了声。 “沈同志、啊表妹,你们起了吗?” 粥香飘进洞内,知道是该吃早饭了,虞晚翻过沈明礼下床,脱掉身上的干净衣服,换了件棉短袖,把昨天弄脏的防水带泥外套照样套在身上。 又迅速拿出一个小圆瓶,从里面倒出特纳卡,混合竹筒里的水涂抹在脸上。 把一张脸涂得营养不良,减弱美貌带来的存在感。 沈明礼看着她折腾,眼神温柔如水,怎么看都看不够,想把缺失的一年时光,全在一眼两眼中补回来。 她把长发编好,两辫交叉缠在一起,弄得清爽干练,不忘催促他,“快起来。” 想说洗漱干净,想着还是算了。 要被谁瞧上留下当丈夫,她跟沈明礼就是真走不了了。 * 早饭很简单,梗米配大米熬的稀粥。 稀得米汤多,米少。 配的野菜倒是很好吃,甜脆香嫩,虞晚多吃了好几筷子,玉罗看她喜欢,笑道:“后面沼泽地附近长了许多象牙菜,等会我再去采一些。” “麻烦阿姐你了。” “沼泽地你们别靠太近,早晚去都没事,到了中午和下午,一定要离远些,那边是灰腹蛇蛇窝。” 听到沼泽地是蛇窝,虞晚一边庆幸自己命大,一边笑着吃象牙菜。 吃完早饭,她凑到玉罗身边,柔声试探道:“阿姐,我尝了山里的鲜甜味道,你也尝尝山外的味道。” 她拿出外套里的一把水果糖,全给了玉罗,“也给岩起阿弟尝尝。” 简单两句话,说得玉罗根本没法拒绝。 糖对山里人来说,是难得的稀罕物,水果糖纸在火堆照耀下,闪着粼粼彩光,像是一种无声诱惑。 等玉罗从诱惑中回神,柑橘香甜味已经在她唇齿间散开。 “是不是很甜?” 虞晚扬了扬手里的水果糖纸,语调轻柔,笑意惑人。 坐在旁边的沈明礼,拿着军用水壶喝泡开的奶糖水,舌尖轻抿了抿壶口,的确很甜。 “阿姐,我带来的罐头并不多,想留给我哥补身体,等我们离开这,你帮助过我们的一切,我们都会双倍感谢你。” 第254章 离开干牙山 玉罗并不贪那份知恩图报。 只为阿弟在命悬一线时,别人随手给的恩惠,五块钱对山里人来说,不是一笔小数目。 要剥下一整张蟒蛇皮,才能换回来。 如今家里熬了过来,学他的精神做好事,也算是回报那位帮助过她家的人。 “你不要是你的事,但我们必须给。” 虞晚看出她的犹豫,笑着把话说定,她不吝啬给出别人该有的回报,也不会觉得别人不要,自己能节省一笔。 事事了,才能事事轻。 今天别人暂时不需要回报,等人家以后找上门,要一个更大的回报,到时候又该怎么收场? “随你吧,山外人就是比山里人会说话。” 玉罗说不过她,转而道:“我送你们出去晒太阳,总待在洞内也不好。” 和来时不同的两条路。 七拐八拐的山洞,走得虞晚想刻意记路线都难,人在全黑环境里,方向感极差。 出了山洞,洞外是河滩,河滩边的树荫下,还有两放竹排。 玉罗背着竹背篓往山上走,留下虞晚和沈明礼在河滩边晒太阳。 这会儿倒是悄摸离开的好时机,可惜两人都不认识出山路,加上沈明礼身上的伤没好全,要离开非得要人背着抬着才行。 虞晚捡了块小石头,“咚”地一下砸水里。 “你记住出山洞的路线没?” 想他在这边住了这么久,应该知道得比她多。 沈明礼用鼻音嗯了声,也捡了一块小石头,扔得比她扔得远。 “搜救队的其他人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找过来。”她嘀咕着,估计是凶多吉少。 沈明礼心里明白,或许是来不了了,这里地处两国交界,南越签下停战条约,却进行突袭反扑,摆明了是要跟他们打下去。 战火不会集中某一处山峰对战,是以南北走线蔓延性铺开。 干牙山这边的原始森林,迟早会有南越士兵过来占领。 一个没滇南省份大的小国,敢挑起战事,背后必定有外援。 外面战局纷乱,沈明礼却笑得云淡风轻,还安慰她。 “别着急,再等几天应该会来人,你要有信心,他们是经过特殊训练的士兵,比一般人懂得如何避开危险。” 虞晚没从沈明礼的话中找到半点安慰,半蹙眉心,又丢一块小石子。 懂得如何避开危险,都没找过来,多半是遇到了棘手麻烦事。 * 此时在山的另一面。 重新集结在一起的搜救小队,分出五人原路返回,把这边的突发情况,告知给离得最近的另一支搜救小队。 因为是边境线,搜救小队并没带通讯设备,在野外使用通讯设备,很容易被敌方雷达截获消息,直接确定方位。 一旦被敌方确定方位,不说救人,只怕是要无人生还。 战局从十月中再次打响,到今天为止,已经过去二十天。 南越的反扑行动,从最初的仄鸟山,到南边沿海、北边鳌山,拉锯成一张弯弓形态,从各点位全面展开。 第26军、第27军的两位军长下了军令状,坚决狠狠打击对方嚣张气焰。 重型武装榴弹炮、远射炮、跟架瓜架子一样地设在各个山头高位点,打得南越士兵一退再退。 明打打不过,硬拼人不多,南越政府动员许多妇女弱小,让普通民众以躲战事的名头投奔亲戚,混进边境线作内应。 外地人可能辨认不清。 生活在边境线的少数民族,却能一眼认出南越人。 “玉罗阿姐,岩起哥。” 这时,远处传来一声呼喊,听声音像是个小姑娘。 一放竹排从上游漂了下来,朗相静急着过来传话,她阿爸跟阿哥他们遇到南越人,昨夜绕着赶了一晚上夜路,今早才到家。 回来忙着收拾家当,要带全家人翻山越岭逃到村寨去。 朗相静看到河滩边的两人,跳下竹排警惕问:“你们是谁?怎么在我玉罗阿姐家?” 沈明礼把两人被救情况,大概说了下,小姑娘听完,更加着急,“你还是当兵的?那你们赶紧收拾东西离开这,这边也要打仗了,玉罗阿姐呢?” “她去后面沼泽地采象牙菜了。” 虞晚接过话,朗相静抬腿往山上跑,边跑还边喊,“快收拾行李,别耽搁时间,南越人对这边山区地形也很熟,他们跑过来,后面肯定有大部队。” “到时候想走都走不了。” 事发紧急,却不令人意外。 怕耽误时间,虞晚没扶沈明礼进山洞,问清路线自己进山洞拿背包,又烧了开水把用军水壶灌满。 正想要不要帮玉罗阿姐收她们的行李,洞内多了其他动静。 是打猎回来的岩起,和沼泽地采野菜的玉罗。 姐弟俩在路上互说了南越人的消息,回到山洞快速收拾行李被褥,没一会儿全部捆绑好。 带上虞晚一块儿出了山洞。 本来还担心带着受伤的沈明礼,可能走不快,谁知三人一出洞。 河滩边已经多了七八号人。 是搜救小队跟在岩起身后摸了过来,谁知竟然找到在河滩边晒太阳的沈明礼。 涂大军高兴得连蹦带跳,“老子就说跟着那野小子,定能寻到人,瞧瞧那是谁?” 找到沈副团,全队人都是明显松了口气,首长下达的任务,他们是完成一半,不过还少了一人。 “那位虞同志怎么办?” “先跟沈副团报告情况再说。” 涂大军的出现,让沈明礼眸光一亮,可很快又觉得不妙,他们能螳螂捕蝉,谁知后面还有没有黄雀? 恰在这时,从洞里出来的玉罗,看到涂大军,一下认出他,神色激动道:“是你,恩人同志。” “格老子的,真是走大运,人都齐了。” 涂大军没认出玉罗,倒是看到她旁边的虞同志,激动得很,“虞同志,你也在,还好你没事,要是出了意外,我还不知道要怎么交代。” 前天夜里,突遇大蟒蛇,他是连拽带拉扯地提溜虞同志逃命,可惜后头扯散了,手里只剩个捆树帐篷袋。 虞晚笑了笑,庆幸有人能帮忙背沈明礼,身旁的玉罗却是一把拉住涂大军,情绪激动得不得了。 “恩人同志,去年你在寨子里给过我竹筒饭和钱票,今天我可算是再见到你了。” “阿弟,快给恩人同志道谢,当初就是这位同志帮助的我们。” 涂大军早忘了去年的事,看人要道谢忙拦住,“别别别,用不着用不着。” 他每月才六块钱津贴,怎么可能把钱票给外人? “一定要一定要的,阿弟,快给恩人磕头。”说着,玉罗拉扯岩起,让他给人磕头。 岩起倒没动,眼神不定地打量他。 涂大军这会才记起,大掌拍额,“哎哟,弄错了。” “你们要谢的人,应该是沈副团,当初是他给的钱票和竹筒饭,让我跑腿拿给你们。” 第255章 回西昆路上 河滩另一旁树荫下。 沈明礼正在听郑梁汇报路上情况,没注意几人说什么。 玉罗得知帮她的人是沈同志,并不是眼前的粗野汉子,当下觉得是山神指引,阿弟能在河滩边捡回沈同志,就是为了报答他的恩情。 岩起下意识看向乔美丽,觉得两人距离在变远,乔美丽却在四处张望风吹树影晃。 以虞晚看剧看书多年经验,一般到了小团圆时刻,总会平地生波澜。 她怕出事,转头催促,“我们快走吧。” “阿弟,你先给恩人同志磕个头,当初就是他帮的我们。” 玉罗情绪比较激动,觉得认恩人最紧要,又拉扯岩起衣袖,想让他给沈同志下跪道谢,岩起却并不情愿,想推开阿姐,又怕伤着她,犹豫间被拉着到了树荫下。 沈明礼没像涂大军那样推拒,眼神淡淡瞥他一眼,想跟他抢人?简直是不知天高地厚。 岩起眼藏不忿,觉得这人心思重。 明明在寨子里见过他阿姐,还一直藏着掖着不提钱票的事。 等的就是此时此刻吧? “快呀,别愣着。”玉罗又催。 当着一堆人的面下跪,是个正常男人都接受不了。 虞晚清楚,所有人都清楚。 她不想继续看真假错乱报恩戏码,脖子都要挂树上,扯些闲事做什么? “玉罗阿姐,我们还是先离开这,这里不是说话地儿。” 女人当了俘虏可比男人吃亏遭罪。 玉罗像是并没听见虞晚的话,还追望着沈同志,虞晚轻瞪沈明礼一眼,要他说点什么。 沈明礼看她一眼,这才开口:“一点小事不用放心上,还要麻烦玉罗同志跟岩起同志带路翻山。” * 有玉罗和岩起姐弟俩带着翻山越岭。 又有涂大军等人抬着沈明礼,一路上走得都很稳当。 从山坳往山上走,走了近五个小时,快走到半山腰时,遇见朗相静一家,十几号人一下变成二十余人。 “先吃些东西休息一下,天黑前要走到山峰口,到了那,才有地方避风雨过夜。” 走在最前头的依过阿叔,一边顾着瘸腿毛驴,一边查看路况。 沿路还要撒些驱蛇药粉。 掩盖他们一行人的气味。 爬山涉水好几个小时,体力较差的虞晚,累得胸口大喘气还是咬牙撑着跟上队伍。 中途有好几次,岩起伸手借力给她,爬坡推她一把,跨沟拉她一把,看她累,还想要帮她背防水包。 她倒是想把防水背包给岩起背,可前天晚上的经历,让她决定还是自己背,要遇到突发情况,跟队伍走散。 自己身上背的东西也能暂时保命。 不至于马上饿死渴死,白白听天由命。 岩起把抓的小野猪现宰现烤,肉香四溢的野猪肉,馋得人流口水,烤好的第一块肉,先用芭蕉叶包着给了对面火堆处的乔美丽。 另一旁的朗相静瞧在眼里,心里有些不舒服,一路上她跟在岩起哥身边,他却时时回头拉拽另一个人。 除了她不痛快,还有一人也觉得碍眼。 沈明礼神情平淡,没说什么,视线却一直在芭蕉叶上打转,虞晚走了一路,早饿得前胸贴后背,吹了吹烫嘴热气,咬上一口,觉得像是第一次吃到肉一样。 小野猪肉烤得外焦里嫩,肉汁四溢,仅仅放了一点盐,就足以调出它的好味道。 她吃得香,把啃干粮的其他人,看得眼馋暗吞口水。 小野猪就那么多点肉,根本不够分,除了玉罗姐弟俩吃,还要另外分给沈明礼和虞晚。 剩下一部分留着下一顿吃。 填饱肚子,一行人继续赶路,只是才走不到一小时,遇到一对母子。 荒山野林,人烟罕至,要不是为了避战事,山里猎户根本不会搬到有蟒蛇出入的干牙山。 现在干牙山也不安全,都急着往村寨避难,这时出现一对母子,不多起个疑心多个心眼都是自己害自己。 虞晚生活的那个时代,有两国交战十年的记载,其中最典型的作战手段,就是利用妇女和小孩博取同情心,等你真的伸出援手,人家投你一颗拉掉环的手雷弹,直接炸得你原地成烂肉渣。 她下意识后退好几步,其余人也跟她一样,谁都没有靠近母子俩。 带着小孩的黑瘦妇女倒是先开口,“几位同志,能不能带上我们一块儿走?我们也是要往村寨去。” 众人都是沉默,谁都没接话茬。 两人不跟他们搭话,或许只当陌生人,各走各的路。 可既然开了口,那铁定留不得了。 沈明礼对涂大军和郑梁几人暗打手势,然后对玉罗姐弟俩还有朗相静一家说,“你们先往前赶路,我要方便一下。” 两家人对视一眼,知道母子俩多半是南越人。 也不说破,照样赶路。 等虞晚跟着岩起一行人走远,忽地听到两声枪响。 她被惊了一跳,心口砰砰乱跳。 玉罗拉住她,安慰道:“别怕,估计是碰到野猪,打两枪就跑了。” “山里就是多野猪。”虞晚附和一句,接着往前走。 到底是不是野猪,大家心知肚明,没说出口的话,都在各自心底掂量过,谁打仗会往敌国跑?知道边境战线开打,谁会往这边凑? 更何况还是南越人。 再说这个节骨眼上跑来做什么? 除了做内应,就是埋地雷,拉雷环炸死热心同志。 真带上母子俩去村寨,整个村寨几百口人都要丢命。 六千人加强团惨案在前,仄鸟山炮弹战事早已打响,住在这一带群山里的猎户,户户都认识,多张生面孔,一眼就瞧得出来。 不然朗相静的阿哥阿爸,怎么会看到南越人就急着回来收拾家当搬家? 到了傍晚,离过峰口还有一段路程,偏又下起冷雨,气温骤降十多度。 山里的雨又阴又凉,落在脸上像被冰锥扎。 虞晚穿的防水衣被冲刷得干干净净,冷得牙齿发颤,全靠抿着奶糖喝军用水壶里的热水强撑。 沈明礼看在眼里,心疼又没办法,他现在都需要人抬着才能上山,也因为要换着抬他耽误大家行走路程。 好不容易快到山峰口,凸出来的一块山崖峭壁下,已经早有人在那。 火光影影绰绰,怕是敌人,仔细辨认是另一支搜救小队和分批行动的其他成员。 众人才往火光处走,烤火的搜救小队成员看到他们,立时起身敬礼。 “沈副团。” “沈副团。” …… 第256章 雨夜逃生 火堆边的重叠身影,全是滇南军区沈司令派出来的搜救小队成员。 见到沈明礼,众人都是心中大喜。 虞晚走在后头掉尾巴,瞧见崖壁下的火堆跟见了救星一般,迫不及待地想要把一身湿冷烘烤干净。 爬了一整天山,足足十二个小时,她现在是倒地上就能直接睡过去。 强撑着挤过人群,虞晚一屁股跌坐在能避风雨处烤火取暖,冷得发木发僵的手,拿出包里奶糖,又吃一颗补充体力。 其余人也三三两两找地重新坐下。 朗相静一家和玉罗姐弟俩,比较熟悉山峰口的气候环境,石洞内还有他们之前藏放的木柴,这会儿取出来生火堆取暖做饭。 火堆一堆堆燃起,将冷雨带来的湿寒气消退。 两边人各自忙碌自己的事。 沈明礼跟搜救小队成员密说着什么,虞晚没心思听,也没那个身份去听。 军人参加是军事会议,她不是军人,充当进去是别有用心。 怕淋雨生病,加上又没当兵的身体素质好,歇了会就翻开背包,拿出肉罐头饱肚皮。 还没吃完一罐,她眼皮变得十分沉重,一耷拉一耷拉地,不知不觉,在大家各自忙碌中,虞晚就那么坐在火堆边睡着了。 沈明礼跟搜救小队简短说完要事,了解到附近其他山脉情况,回头看到虞晚睡觉,急忙过去叫醒她。 “虞同志,醒一醒。” “快醒醒,这里不能睡,睡着了你会生病。” 虞晚没有负重徒步几十公里的特训经验,今天又特别赶时间赶路,加上淋了一场山雨。 这会儿肯定是到了身体极限。 沈明礼心里清楚,却还是要把她强行叫醒,在边境线睡觉是一种极其危险行为,睡着了就不一定能再醒过来。 虞晚被掐耳尖痛醒,睁眼看到沈明礼,皱眉一瞬,却没有发脾气。 风雨声不断,呜呜咽咽地提醒她,此时此刻还在山峰口。 她把没吃完的半盒肉罐头捡起来,看沾了些泥,反手拿给沈明礼,“吃吗?” 沈明礼瞥见罐口处的泥,笑着接过,不忘温声叮嘱:“一定不要睡觉,再困都不要睡,现在我们只是有个避风雨的落脚点,实际上并不安全。 下午那两人你也看见了,普通南越人已经到了这,跟我们打仗的南越士兵绝对也在附近。” 他敲了敲她的背包,神色更显温和,“背包背好,里面的铜镜说不准还有用。” 虞晚拿另一罐肉罐头的动作一顿,眼皮半垂着没看沈明礼,猜他什么时候翻过她背包。 “沈同志、啊表妹,过来喝汤暖肠胃。” 玉罗煮好易熟的象牙菜汤,把中午烤好的野猪肉也削片放在里面,热肉汤能快速补充体力,驱散身体内的部分湿寒气。 沈明礼喝了两小竹筒肉汤,又一口气吃了两罐肉罐头,食物量少,光吃这些只能是勉强不饿。 夜深后,淋湿的衣物还没烘烤干,升火堆的柴火已经快要耗尽。 火光明明灭灭中,随着一声惊天炸响,将躲风雨的众人全部拉扯回神。 陡然一惊,把虞晚吓得脸色苍白,沈明礼避着其余人的目光,暗地握住她的手,“不用怕,是有人踩中地雷。” 她小声问:“是下午那会埋的?” “嗯。” 沈明礼看了眼雨势,眼中情绪不明,“把衣服扣紧,我们该走了。” “快快,赶紧走,这里待不得了。” 依过阿叔嚷着把家里人叫醒,背上没拆开的家当,赶着瘸腿毛驴先迈进雨幕里。 朗相静一家和玉罗姐弟俩是经常搬家换住处的人,说走就走,动作迅速反应也快。 经过特殊训练的搜救小队,前后不到一分钟也全部踏进雨中,跟在猎户身后继续翻越干牙山。 虞晚走在玉罗身边,杵着根木棍,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夜路。 脚上早磨出来的水泡,这会儿全部被磨开,痛中还能醒神醒瞌睡。 生死危机面前,一切苦难都能忍受。 一行人走得静默无声,只有植物被敲打的叶脉声响,有依过阿叔一家带路,帮忙驱退不少潜在危险。 响过一次的地雷爆炸声,暂时拦住身后的南越士兵,也把往这边赶路的其他搜救小队,拦在另一座山头。 虞晚以为要走一整夜,可到了一处后,带路的依过阿叔却叫停所有人。 “前面是断崖,夜里太黑不好走,要等三个小时天亮后才能继续往下走,等下了断崖,经过一个山谷,再翻两座山就能到糯阿村寨。” 又是山谷又是两座山,虞晚听得脑袋发昏,可惜身体争气晕不过去。 岩起砍下两朵食人花,把根茎消掉,拿给阿姐跟乔美丽,“把这个戴头上避雨。” 虞晚不知道是食人花,只觉得花骨朵很大,花瓣有韧劲,还能闻到一股怪味,她不是很想戴头上,“味道好臭。” 玉罗笑道:“快戴上,这是好东西,气味越浓越能驱毒虫,驱毒瘴气,山里下过雨,雨后会升迷眼迷脑的瘴气。” 岩起立在旁边没说话,把提的油灯调小了些。 听到这个功效,其余人也纷纷拿刀砍食人花。 三五几下,花丛被砍得稀稀落落。 “少砍些,素迷花是好药材。” 朗相静心疼他们糟蹋能换糖盐的食人花,悄悄瞪了眼岩起,明明掐点脉叶挤出汁水抹眼睛就起作用,非要讨好人家女同志砍花。 她把花的功效说出来,“饿了可以吃,吃了能管一天不饿,用完你们别乱丢。” 一听能管肚子不饿,搜救小队的人又砍一茬,这下好了,本就不多的食人花,被砍得所剩无几。 * 雨渐渐下小,等待中,夜色被一缕光芒划破。 能看清景色后,悬崖就离他们七八步远,昨晚听到山谷和两座山,虞晚只觉得路途远,现在看到断崖,脚都在打颤。 几乎垂直向下的崖面,根本就没看见能下脚的地方。 依过阿叔喊了声:“走这边,大家都跟着我,中午前我们就能到山谷。” 话音刚落,一梭子子弹扫射响,是南越士兵追了过来。 “快走快走。” 依过阿叔着急催促,搜救小队却先一步架枪回击。 第257章 回到西昆 电光火石间,双方已经开始交战火拼。 半人高的野生植被,挡住部分视线,成了双方彼此掩体。 原本腿软怕崖陡的虞晚,这会儿变得脚步轻盈,肢体灵活,被她捆藏在大腿内侧的手枪,也拿了出来。 沈明礼下了担架,被涂大军背在身后,旁边有郑梁和另外两名士兵作掩护,剩余二十多名士兵,架枪回击的同时,还在快速埋地雷。 山崖上,依过阿叔和毛驴走在最前面,后面依次是阿真婶、朗相静和她的两位阿哥,岩起护着阿姐和乔美丽。 最后面跟着的是沈明礼几人。 搜救小队军备不足,子弹扫射强压持续不了多久。 等依过阿叔一行人走出地雷爆炸安全范围,剩余人立马陆续撤退。 一追一赶,敌我难了。 不等南越兵追上,身后被另一波搜救小队突袭。 山谷外另外两座山上巡视的民兵自卫队,听到枪响,迅速集结兵力,全力赶往战斗现场。 有人接应,虞晚一行人顺利躲开南越兵,又强行走了一天一夜山路,等看到村寨的刹那,她实在撑不下去。 两眼一黑,一头栽了下去。 “美丽。” “虞同志。” …… * 虞晚这一睡,就是三天三夜,等再醒来,人已经在回西昆的军用吉普上。 “再睡会,很快就到家了。” 沈明礼揽抱着她,指腹一下又一下地轻抚她的脸颊,没了胡子的下巴,变得光洁锋利,周身充斥着一股莫名冷意。 昏沉夜色中,虞晚并没能在第一时间看清他的脸,听到沈明礼的熟悉嗓音,继续闭上眼。 她真的太累太累,两天两夜不眠不休地赶路,赶路… 好在她抓住了变量。 梦里没有沈明礼的出现,梦外他就在她身边。 只有一个变量存在,结局就一定会改变。 半睡半醒间,虞晚下意识紧抓他衣摆,轻声喃喃:“…明礼,你别离开我,别离我太远,等我睡醒…” “等你睡醒怎样?” “醒了…” 一句话没说完,虞晚又睡了过去,沈明礼没能听到后半截话,心里却不觉遗憾,仍是满满溢溢的甜。 可甜过之后,更多的是不平与恐慌。 他的情况愈来愈差,原本还能靠借助外力步行,眼下变得日益艰难。 那天,虞晚当着他的面倒下,他却像个废人一样,完全没办法走近她。 沈明礼惧怕某种结果,也无法面对自己会成为一个废人,这比直接战死还来得痛苦煎熬。 军用吉普昼夜不停地往西昆省会开去,终于在经过三十个小时后,于十一月五号到达西昆军区医院。 医院早就留好专用手术室和特殊病房,最先进的医疗药物、医疗器材还有外科手术医生也在三天前抵达军区医院。 由于伤者身份特殊,一切都在高度保密中进行。 经过一天一夜的检查、开会、复检、再开会,最终确定为榴弹碎片压迫腰椎神经,由于事发第一时间伤口清理不全,取出的弹片有残留,现在伤口愈合,碎弹片包在其中,导致压迫性疼痛和腿神经反应迟缓。 当天夜里九点,医院会议室内,沈长年和郭贞两人得知最新伤情。 第一时间要求做手术取出榴弹片。 得到的治疗方案答复却是,“手术成功率极低,第一,榴弹碎片确切位置不明,具体有几片也不清楚,手术时间过长,风险也越高。 第二,取榴弹片伤碰到任何一条神经,都会带来不可逆损伤,轻则失去腿部疼痛神经,重则下半身瘫痪,大小便失禁。” 郭贞听得心慌,握笔记录的手都在颤,“那要是不取呢?” “不取,也会因弹片压迫神经导致惯性疼痛,时日久了,双腿会成为摆设,需要坐轮椅出行。” 郭贞是军区医院的主任医师,清楚本国医疗环境,更了解侄儿伤情并不是什么疑难杂症。 只要确定残留在脊椎附近的碎弹片位置,再一次性全部取出,就能恢复个人行动。 时间上面需要尽快安排做手术。 每拖一天,碎弹片压迫腿部神经时间越久,对后期恢复越不利。 等几名神经科医生离开会议室,一身绿军装的沈长年,丢出一枚棋子代车将军,“调她回来。” “谁?” 郭贞放下钢笔,与丈夫对视一眼,忽地明白过来,“是该调她回来了。” 离开医院,回到军区大院。 当晚,沈长年拨通京市军区医院的电话,把沈明礼的伤情和治疗方案详细告知沈老爷子。 电话那头只停顿几息,传来平稳声音,“今天是六号,明天中午我会让人联系穗城公安局,你那边一个星期内把人送过去,让郭家尽快安排手术。” “长铭这边他会看着处理,该顺水推舟就推一推。” * 夜色朦胧,风也有些飘飘绕绕。 西昆军区医院特殊病房内,睡饱睡舒服的虞晚,正侧躺着和沈明礼大眼瞪小眼,她想了许久该怎么开口,觉得这会儿或许是个不错时机。 “怎么还不睡?” “睡不着。”沈明礼嗅着她身上的薄荷香,庆幸她一直陪在身边。 “检查结果怎么样?什么时候能好?” “还要过些日子,或许…还要做手术。” 他在试探,她同样也在试探。 “会影响你走路吗?” 沈明礼陷入沉默,可再沉默也要面对现实,没有绝对把握,又不想早早没了希望。 他露出一丝勉强的笑,“可能吧。” 床头灯的暖黄光晕把白墙照得有些惨淡。 虞晚悬在嘴边的离婚二字,早酝酿过无数次,真到该说的时候,又觉得怎么开口都不合适。 她想跟沈明礼好聚好散,并不是要跟人结仇,但在这个时机说出离婚,怎么都有落井下石的嫌疑。 “虞虞,你一直这样陪着我好不好?” 他没给她机会,先要求她对他不离不弃。 虞晚深知不能答应他,该试探性地和他提离婚,不过以目前状况来看,提不提似乎都一样。 “明礼,没有谁能陪谁一辈子。” “我困了。” 他垂眼看着她,眸光在暗影里转动,嗓音还是如常地温和低沉。 沈明礼陡然把话题岔开,虞晚以为他是在回避现实,故意装听不懂。 事实上,却是她猜错了。 他其实回答了她。 第258章 我们离婚吧 谈话被沈明礼的一句困了单方面结束。 睡够觉的虞晚却睡不着,翻了个身,背对沈明礼,眼睛隔着夜色,把玻璃窗上的倒影看个真切。 是一对夫妻同床共枕。 床头灯把静谧屋内照得多了温馨。 不过都是假象,她跟他心知肚明,“别掉下去。”腰上忽然多了一双手,是被他一把抱住。 虞晚并不会掉下去床,是沈明礼怕她走,自己给自己找的借口,光是抱着还觉得不够近,又挨靠上去,把下巴贴在她颈窝,将她一副娇弱骨头摁在怀里。 呼吸贴在耳侧,痒得虞晚难受,她转脖子这里蹭蹭,伸手哪里挠挠,像是有哪里痒,却又觉得哪里都不痒。 那股痒意从哪来? 还是为了欲说未说出口的离婚。 她也说不清楚自己在吞吞吐吐什么,总之不会是一个女人舍不得一个男人的原因。 “明礼…” 他自身后亲了上来,从脖颈到脸颊,细细密密的吻像是要把她的话吞咽,身上的柔软睡衣被弄得凌乱,心口处被他一点点肆虐,虞晚要把不受控推挡在外,摁住他的手。 “我有话跟你说。” 沈明礼继续亲吻着她,把字眼含糊在唇舌间,“说你想要我,还是想要别的?” 虞晚这会儿什么都不想要,恼他故意装傻,总把话头在前面掐断。 她不想一拖再拖,干脆利落道:“我们离婚吧。” 简短五个字,脱口而出的刹那,那股痒意一下就好了。 沈明礼把手拿出来,一把将她身子扳正面对自己,四目相对,他眼底染了一层雾气,嘴角还是笑着。 “你说什么?我没听清。” “我说,我们离婚。” “为什么?”他飞快打断她。 虞晚给不出理由,沈明礼的家世是当一个好丈夫、好父亲的最优选择。 可这些是在个人生命安全范围内,才能起到锦上添花。 她不敢去赌梦境会不会应验,更不可能拿自己的生命当赌注,赌别人会不会让她赢。 这样未免太可笑,又太愚蠢。 “你说为什么?还需要我明说?”她扮上冷清冷肺的姿态,眼神里全是从容不迫。 “从到西昆的那一刻起,距离现在,已经过去一天时间,你的身体情况,到底怎么样,需要我来点破?” 她因爬山徒步,累得睡了一路,并不是睡得没了知觉,沈明礼原本能靠木棍撑着行走,现在已经严重到左右有人搀扶,才能勉强迈出一步。 前后短短几天,病情恶化得这样快,要再等十天半个月,能不能坐起身下床都不清楚。 虞晚自知自己几斤几两,赌不了医学奇迹,说句难听话,沈明礼就算真怎么不好,对她的影响其实也不大。 沈家只会对她这个儿媳妇百般迁就,千般怀愧。 可惜,她并不是为了这重原因离婚,但却不得不把它归咎成原因。 沈明礼神情不变,眼底雾气起了寒霜,擒她肩膀的力道逐渐收紧,“虞虞,等我做完手术身体会好,好了后,我们还是会跟从前一样,生活不会受任何影响。” “明礼,你清醒一点。” “我只是一个普通女人,没信心在不安与惶恐中过日子,我想要一个健康的家庭,还想要属于自己的孩子。” 虞晚继续说服他,拿最尖锐的现实逼他后退,逼他妥协,“你现在这样,怎么给我以后?又拿什么给?” 他忍着一腔酸涩,语调带着恳求,“虞虞,就算我腿不好,也会给你幸福。” 虞晚装出嫌弃,“幸福?你都不是男人了,还拿什么幸福?” 沈明礼心痛如绞,却不肯放手,“只要你是我沈明礼的妻子,我就不会委屈你一天。” 他不想再听她说伤人话,也不想被她看清自己的狼狈,把人抱进怀里,试图去挽回她,“虞虞,你相信我好不好?等我做了手术,我向你保证一定会恢复好,也一定会站起来。” “只要你给我时间,不需要太久,给我两年时间好不好? 要是到时候还没好,你再跟我提离婚行不行?” 男女间的博弈,到了眼下境地,也没人肯轻易认输。 沈明礼不认为自己没退路可走,暗恨她的绝情,偏偏在这个时候提离婚,一点多余时间都吝啬给他。 “给不了,女人没几个两年。” 虞晚开了最难开的口,后面的犀利言辞,如倾江倒海,“到时候你又像现在这样再拖两年,我还不被你耽搁了?” 要离婚,的确是要撕破脸,不想结仇,这婚就离不成。 “沈明礼,你像个男人行不行?痛快点头答应,离婚后,我保证不会出现在你面前,更不会来纠缠不清。” “京市那边,以后我就不回去了,离过婚的女人,到底是惹争议。” 沈明礼被她的一字一句,戳得心口漏了个大洞,抱她的胳膊又紧了两分,每听她多说一句,憋在喉间的恶气愈加发堵。 “西昆这边我也不好待,这样吧,离婚后,你帮我安排一份在穗城的工作,也算是我们夫妻一场的情分。” 情分?他听得冷笑,要嫁给他的人是她,要他负责的也是她。 不顾生命危险跑到干牙山找他的人还是她。 现在,提离婚跟喝水睡觉一样轻快的人依然是她。 她虞晚把他当什么? 是玩物还是傀儡? 说要就要,说不要就不要。 没那么便宜的事。 沈明礼被她刀刀见血的言语,扎得既不敢去爱更想要去恨,他眼中浸透寒霜,神情多了冷肃。 心道:既然是被她弄出来的伤口,就该拿她去填。 没道理,她拍拍屁股一走了之,换个城市重新开始,留他一个人在这苦挨。 虞晚被他抱得死紧,想要再讥讽两句,又听他冷蜇蜇道:“虞虞,你说我该叫你虞鱼,还是虞晚?” 第259章 想要孩子 一声虞鱼,喊得虞晚惊出一身鸡皮疙瘩。 不是为他点破自己身份。 她惊的是,此时此刻的沈明礼是在明确威胁她。 只要她再坚持多说一句离婚,她敢打包票,沈明礼绝对会狠心送她去保卫科,好好查一查身份来历问题。 他不逼她服软,他只借别人的手来逼她就范。 屋内气氛陷入死寂。 虞晚却要把这滩死寂搅乱,她在他怀里挣扎,带着不甘心和受挫后的破罐子破摔。 “别抱着我,赶紧给我松手。” “我不是虞鱼又怎么样?从始至终我说的都是虞晚。” 她的挣扎,是一种流于表面形式的抗拒,男人力气再小,也足以把一个女人桎梏摁死。 虞晚知道自己还有机会,又厌烦他高高在上的给她机会。 “我能嫁给你,凭的是我自己争取,不是因为什么陈芝麻烂谷子的婚约,你是我虞晚堂堂正正抢来的男人,不是靠一个名字,更不是借靠别人的施舍。” 听她这样讲,沈明礼遭她刺痛的心,更觉酸涩难忍,他在她眼里,的的确确是一个可以随心情抢夺的玩具。 想要时就抢,不想要就丢掉。 哪怕到了现在,她也敢毫无遮掩的承认。 根本不怕惹怒他的后果。 “沈明礼,你现在跟我说这话,是几个意思?是想说我诡计多端?还是说我谎话连篇?又或者是瞒天过海?” 她气急败坏,怎么撒泼怎么来,说到气愤点,还掐他脖子肉,“实话告诉你,从我到京市的第一天起,哪怕我举目无亲,腰无分文,踏进刘家大门的那一刻,我虞晚从来就没说过自己叫虞鱼。” “反正我已经把你骗到手,你能把我怎么样?” 她说话还是一如既往的嚣张、傲慢、得寸进尺,坏又坏得不彻底,让人恨得牙根直痒痒,沈明礼险些被她的坦荡和无赖样给气死。 他什么时候在乎过她是不是虞鱼? 答应娶她照顾她的那天,他就说过,他娶的是她,只是她这个人,不是别的什么其他存在。 沈明礼的不发一言,没能把虞晚的同情心、畏惧心逗引出来,反倒是助长她的嚣张气焰。 “别以为拿住个破把柄,就能逼我跟一个不是男人的男人在一起一辈子。” 她被他紧抱在怀里,闹又闹不响,吵又没人应声。 干脆恶狠狠地贴在他耳边,说最恶毒的话,“沈明礼,我劝你最好别痴心妄想,下午那会我都听到了,人家说你伤情会持续恶化,严重到会失去自控能力。” “以后大小便都要靠人帮忙,你不能当父亲,别拉着我不能做母亲。” “我劝你最好是像个男人,跟我好聚好散,别拖累我三年抱俩,五年抱三,儿女绕膝,幸福美满…” 听她唱了半天大戏,沈明礼才无奈开口,低哑嗓音透着股心力交瘁。 “你在跟我闹什么?” “为了一个孩子就想要跟我离婚,孩子有那么重要吗?你生下来是为了繁衍吗?” 虞晚觉得她跟沈明礼拿错台词本。 好在她被他紧抱着,错位间,谁也看不见她心烦意乱还想笑的憋忍。 “我不管,你不能生,不能给我幸福,我就要离婚,管你是沈明礼,王明礼,不能生育的男人镶金边我都不要。” 沈明礼被她闹得心累,偏又说不出一个好字,他不愿意和她离婚,也不想离婚。 他松了些胳膊力道,拉开两人距离,正当虞晚觉得自己的话起作用时,只见他薄薄的嘴唇,说出几个能使人震耳欲聋的字眼。 “你真想要,我给你。” 一道电光照亮夜色,缓过几秒,雷声轰鸣而下。 “不过得你自己来,自己动。” “离婚的话以后不要再提。” 糊里糊涂中,虞晚身上的睡衣被解开,沈明礼单手脱掉自己背心,露出线条匀称的胸膛,温柔得抱着她,亲吻她。 把一腔爱意都倾注在温柔里。 也一厢情愿地给她这一次机会。 虞晚反应过来,想要推拒,明明都要闹离婚,怎么又纠缠起来? 她指尖碰到他手臂,才轻推一下,他的亲吻立时停下。 沈明礼从她胸前抬起下巴,半眯着眼睨视她,“不要?” 虞晚下意识想说是,猝然间又升起一丝疑惑,离婚真的可以帮她摆脱梦境走向吗? 她或许可以如愿离婚,并且从沈明礼手里得到一份穗城工作,可从穗城到香江的办法,她到现在都没丁点儿头绪。 很大可能,在离婚后的一两个月内,甚至更长时间里,她依旧没办法凭借普通人身份,去解决这个大环境时代问题。 那么… 离婚后的日子里,可容人操作的空间都太多太充裕。 意外和报复,甚至是不凑巧,谁跟谁会先来? 沈明礼或许会念些旧情,不主动害她,就算是心胸宽广各自安好。 可他背后的沈家?陆家?郭家呢? 他们能咽下这口气? 这点在恍惚间冒出来的疑心,把虞晚要说出口的拒绝,打消回去。 可沈明礼不再给她机会,平躺回自己枕上,单手拉下床头灯灯绳,把一时的心软和不舍全淹没在黑夜里。 窗外雷声再起,轰鸣震耳。 “睡吧。” 他不会强迫她,也不会再挽留她。 是她自己要做的选择,会迎来什么后果,都是她咎由自取,既然能狠心舍弃他,也不要指望他多留情面。 虞晚起身拉开床头灯,在恐惧雷声中,坦然褪下最后一点遮挡衣角,露出光洁如玉的肌肤,和曼妙诱人的身段。 她垂眼看他,红馥馥的唇瓣轻轻翕合,“明礼,我给你一次机会,也给我们彼此一个机会。” “不管你之后的手术是成功还是失败,在那之前,我要一个像你又像我的孩子。” 离婚后会不会被报复不确定,能不能得到穗城工作也不确定,到了穗城能不能找到去香江的办法依然不确定,最后能不能在梦境应验前,逃到香江还是不确定。 好几个不确定堆积在一起,让虞晚心生犹豫和怯懦,生命只有一次,她做不到愿赌服输,坦然面对死亡,更做不到听天由命,因为她不甘心。 但只要有另一个确定、肯定,她可以扭转一切困局。 她要怀上沈明礼的孩子,有了这个孩子,沈家不会舍弃她,更不会眼睁睁地看她死在荒岛上。 虞晚从来只选最好结果,目光对视中,她俯身亲咬他。 “你答应过我,会是我一个人的明礼,我要什么,你都必须满足我。” 沈明礼被她亲得心乱,心中是既恨她这点,又爱她这一点。 她总是自私地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从来不管他是否愿意,只要是她想,他就必须迎合。 “要不要给?”她伸手进某处。 “好。” 这一声好,倒不如先前同意离婚那般难以启齿,应得也格外轻快。 他想,爷爷和母亲都说的对,他的确降不住她。 第260章 温情 一夜雨不停,像是最后狂欢,好不容易养回来的精力,在一场又一场的情事里,折腾消耗得干干净净。 虞晚轻呵出一声长叹,欢愉滋润得她面若桃花,眼含春情,十足十的像个吸够男人精气的山中女妖。 她像是从水里捞出来的一样,浑身都是黏腻汗液,有他的也有她的。 沈明礼抱着汗津津的她,眉眼间的温情已经满溢倾出,他不羞于承认自己的爱,也不吝啬去爱她。 在一次次热吻中,一次次相拥中,一次次爱欲中,他把自己的爱,以缄默形式给了她。 “虞虞。” “嗯?”她垂着脑袋,依靠在他肩头喘息。 他拿自己背心给她擦汗,低缓语调中带着些得意,“要够了?” “够什么?我是累了,饿了。” 虞晚并不排斥男欢女爱,也能从中体验到难以形容的畅快,不过有些美中不足,于是娇声霸道提要求,“以后你都要这样持久,不过这种事最好是男同志多出力。” 沈明礼眼中笑意荡开,男人的自尊与虚荣得到极大满足,以前他还要劝说她节制,不能整晚整晚胡来,现在却不奢望来日方长。 只争眼前的一朝一夕。 体验过他身为男人的好,被养得嘴刁,自然瞧不上别的歪瓜裂枣,也不会想着偷吃。 “那个吴楷也是穗城人。” 沈明礼的突然一记闷头棍,敲得虞晚刚起的瞌睡没了踪影,浮在沈明礼肩头的一双眼睛,滴溜溜地打着转,转着转着,转绕到肚皮饿上。 “累了一场,我饿了,你肯定也饿了,晚饭你就没怎么吃,保温桶里还有伯娘炖的墨鱼干土鸡汤,我去拿过来,应该还热着。” 虞晚从他怀里起身,翻身下床还裹走他盖腿的薄毯。 苗条身影在特殊病房内穿梭,沈明礼看着她来来回回,也不点破她那些小心思。 男人与男人间的比较,他还是有些自信。 虞晚先自己喝了半碗鸡汤,吃了些墨鱼干,坐在沙发上想他刚说的话,他在前线,她不知道他的情况,她在家的事,他却是知道的一清二楚。 好在她没干污七糟八的事,确定没什么纰漏,才把保温桶和碗勺拿过去。 “来,喝一口鸡汤,温度刚好不烫嘴。” 汤匙喂到嘴边,沈明礼有些受宠若惊,脸上却没显出来,就着她的手喝汤,因失了温度只剩五六分好味道的汤,也被显出十分来,这会儿只觉得汤鲜人也美。 到底是要有个漂亮媳妇好,苦日子也能过出苦中作乐。 她一璧喂他喝汤,一璧说着话,“你啊,最好是争气点,时刻想着手术一定会成功,把身体养好,以后带孩子也能方便些。” “说不准,我肚子里现在都有了小娃娃。 丑话说在前头,我想要孩子,可不喜欢带孩子,带孩子别指望我,你最好是靠谱些,早早做好为人父的心理准备。” 虞晚觉得她出怀胎十月的辛苦,他就该照顾孩子周岁前的吃喝拉撒,这样才算公平。 沈明礼笑着喝汤没说话,伸手帮她把肩上裹着的薄毯理了理,捉了她的脚捂在被子里。 窗外又响几声闷雷,风雨也大。 虞晚在干牙山经过一回枪林弹雨,现在对打雷天气,已经没从前那么害怕,两人在床上喝完鸡汤,又你侬我侬的说了会话。 把前头要闹离婚的不愉快,说散干净,剩下的就是甘霖逢雨露。 她是个爱折腾的,沈明礼脸上没表现出多重欲,行为上却是纵着她,也纵着自己。 回回都让她得逞。 也让自己得逞。 * 次日天亮,被雨水冲刷过一夜的天空,如淘洗过的瓷釉茶具。 沈明礼以检查身体的理由,去了另外一间病房。 沈长年已经坐着等了会,看到坐轮椅侄儿被推进来,严肃神色稍显缓和。 他挥退警卫员,两人单独喝茶说话。 “今天是7号,晚上好好歇息,明天我安排人送你去穗城,12号之前会有人接你到对岸,到了那边,你能得到最先进最完善的医疗救治。” “等你做完手术,养好身体回来,这边也差不多归于风平浪静。” 578团几乎全员战亡,团长已经牺牲,要被追责的直接人变更为副团沈明礼,不管事情跟他有无关系,都会进行一段时间的隔离审查。 隔离审查的流程时间,可长可短。 被有心人拿着令箭下绊子,耗上一年两年,甚至好几年都审查不清。 到时候不仅会毁了沈明礼的事业,也会耽误他的伤况最佳治疗时机。 沈家人从没想过冒双重风险,心照不宣地把一切操作全压在暗中进行。 沈明礼已经被找回送到军区医院的消息,到目前为止都属于是军事机密。 不过也保密不了多久,风声早晚会走漏出去。 沈明礼并不意外,会被家里安排去对岸接受治疗,只是这一走,没有一年半年时间,根本回不来。 等他再回来,虞晚会不会又跟他闹离婚? 沈明礼情绪有些复杂,忧喜参半,一半是为了分离,一半是为了自己,正当他要点头应下时,又听大伯说。 “明鑫已经调回西昆,要是上面需要配合审查…” 这颗棋子刚好丢出去得用。 沈长年的神情略显可惜,端起茶杯呷了一口热茶,棋子用得太早,起得作用比预想中小太多。 “以后你要小心行事,这回侥幸无事,是家里为你做了充足准备。 不管是保命医药,还是第一时间派人到前线找你,凭的是什么?你应该清楚,下回得靠你自己未雨绸缪。” “我跟你爷爷,还有你老子,总不可能扶你一辈子。” 沈明礼清楚家里人的付出,也从知道沈明鑫不是亲堂妹的那一刻起,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 沈家从不会白养闲人和废人。 一旦涉及到家族利益,闲人和废人都必须反哺沈家。 沈明礼忽地猜到些什么,为什么虞晚要和他在这个节骨眼闹离婚,以她的聪明和务实,绝对不可能轻易舍弃他这棵大树,除非是她提前知道些什么。 两害相侵,取其轻。 她怕的…可能是被推出去。 猜透离婚原因,沈明礼当即做了决定,“爸,我要带虞虞一块去。” 一声爸,喊得沈长年心中一喜,嘴角还没翘起来,又被后面的话压跌回去。 他疾言厉色道:“多带一个人,多重麻烦,那边不是我们沈家地盘,送你过去都要费不少功夫。” “等你治好伤回来,有的是时间相处,没必要急在一时半刻。” 第261章 虞晚的计中计 昨晚病房内胡闹一夜,现在还这么缠粘不清,沈长年觉得他这个“儿子”过于儿女情长,英雄气短。 端起茶杯又喝一口红茶,刚还觉得茶香醇厚,回甘较重。 这会儿顿觉,“茶叶不好,茶汤也过浓了些。” 浓香型茶叶,自然味浓经泡。 沈明礼笑着又喊一声,“爸。” “我一定要带上虞虞,要是手术失败,在那之前,也能有个孩子。” 说起这桩事,多带一个人,再难办的手续,也不是不能办。 沈长年当年就是伤了身体,没能再生一儿半女,如今明礼膝下连一个孩子都没有,他不可能亲眼看着他无后。 考虑再三,选择不阻不拦,“你自己跟老爷子说,我管不着那边。” 香江不是他沈长年的一亩三分地,明礼在滇南军区闹翻天,他也能强压下去。 六千人的加强团,报告上写的是普通团,前后两者人数差一倍,战损几百人,一千多人失踪,另一千人正在救治。 至于是救治身亡,还是战亡,不过是多添一笔少写一笔的问题。 沈家浸淫权力场多年,人际关系脉络如密植藤蔓。 不到中午午饭时间,穗城公安局赵局长接到京市城北公安局孙局长的专线电话。 两人是好友也是世交。 孙淼能一跃入京,可把赵局长羡慕得红眼,两人寒暄几句,很快把事情敲定。 “改日我做东,你来穗城,我一定亲自招待。” 赵局长说的招待,不是只对远在京市的好友孙淼。 还有穗城邮政局局长郭淳和粮食局局长郭嘉。 早就知道这两人背后有大树,没想到七拐八拐,能让他搭上,赵局长没想一口吃下大胖子,很是循序渐进。 准备先去参加全市召开的领导干部会议,再跟两人拉近关系。 郭嘉和郭淳两兄弟,在前两天就接到小妹郭贞打来的电话,让他们提前做好准备送沈明礼去香江。 郭家在香江有专门的医药研究所,除了为沈明沁研制精神抑制针剂,同时也做其他多项研究开发,兼运输出口中药材,进口粮食等农作物。 对于赵局长的刻意接近,郭家兄弟并不意外。 利益驱使,结儿女亲家是最能粉饰一切现实真相的装点。 * 穗城那边境况,都在预料中。 吃过午饭,沈老爷子正闭目养神,却被电话铃扰了清净。 接起听到是孙媳虞晚的声音,还有些诧异,“打电话过来有什么事?” “爷爷,我想去穗城。” 听到穗城二字,沈老爷子暗骂一句不争气,定是臭小子知道要去那边做手术,提前把事情说给他媳妇听。 他不来跟他讲,倒让他媳妇开口。 正要一口回绝,电话那头又响起小丫头的笃定声音。 “爷爷,我好像怀孕了,这个月的月事已经推迟好几天,再过十几天,应该会有结果。” “算下日子,应该是我找到明礼的时候有的。” 虞晚脸不红心不跳的撒谎胡编,午饭前知道沈明礼要去香江做手术,她就打定主意要跟着一块儿去。 管他怀没怀孕,先哄着跟去。 去了后,哪怕没怀孕,她不回来就行。 沈老爷子早知道小丫头是个能屈能伸的厚脸皮,这会儿也不免被她的话惊住。 暗忖片刻西昆那边的潜在风险,到底是子嗣重要,经不得半点可能、也许的波澜变故。 半晌才道:“想去就去。” 比计划中多了一个人,手续也变得繁琐复杂。 虞晚能哄着骗着去香江,不是她有多聪明,也不是全靠运气,是她吃准沈明礼的舍不得和心软。 面对她的时候,他总是一次次心软,一次次妥协。 去年,在家属院躲知青办的人,沈明礼的心软,让他开门短暂收留她。 被沈老爷子使激将法揭穿真面目,也是沈明礼的心软,让她进一步向他靠拢。 一次又一次,从婚前到现在,他总是舍不得她,做不到看她受苦受难。 只要她闹作一场,他就全部包揽。 “现在心安了?” 看她放下电话笑得一脸得逞,沈明礼拉她坐到自己腿上,嘴角轻扬,“以后不要跟我轻易提离婚,我说过是娶你这个人,就一定说到做到。” 他并不在乎她的过去是什么,又是什么身份,只要她像认识他后一样的安静生活,那就是真正意义上的她。 他爱的也是那样的她。 虞晚把臂弯圈在他脖子上,先奖励他两个亲吻,然后故意露出坏笑揶揄人,“撒谎怀孕骗爷爷,你不怕被揭穿?” “你多努力几天就有了。”他好笑地轻摸她小腹,没问她怎么猜到某些事。 “嘁。” 虞晚翻了个眼皮,不在乎这点调侃,她敢做敢当,“谁像你一样?白天夜里两个人,真禽兽假斯文。” 沈明礼可比她重色重欲,回回嘴上说的正经,脸上装的冷清冷肺,事实上哪次他没参与? 那种事是她一个女同志能控制强迫男同志的? 开什么玩笑。 她嗔他一眼,灵动眉眼间全是风情,沈明礼觉得自己像个被网住的雀鸟,明知道有陷阱,还是逃不开她的捕网。 “快,转动手轮圈,带我到处兜兜风。” “好。”他又亲了亲她的腮,满心满眼都是她,双臂使力,推动轮椅手轮圈,带起的风,吹过她和他。 不能随便出特殊病房,虞晚只能坐在沈明礼的轮椅上,在屋内来回打转。 可她不觉得憋闷,因为不是一个人,她身边有沈明礼。 他会带着她,去她想去的香江。 天晴雨止。 第二天天没亮,虞晚和沈明礼被一块儿送去火车站。 坐上从西昆开往穗城的火车。 二十七小时火车,次日早上就能到穗城火车站。 快到站时,虞晚推着轮椅,疑惑嘀咕,“我怎么觉得你的轮椅变重了?” 沈明礼笑着没答话,转眼看向车窗外的站牌。 【穗城北】 第262章 到达穗城 十一月的穗城是在过春天,气温凉爽,处处绿意盎然。 由于沈明礼行动不便,沈长年安排了一名警卫员和一名勤务兵随行。 出了火车站。 车站外是一辆黑色轿车来接他们,不是以往坐的军用吉普。 虞晚捏了捏挡脸纱巾,先一步坐上小轿车,他们现在是秘密出行,一切都要低调从简,沈明礼瞧她跟做贼一样的左看右看,看两眼又用头上纱巾挡住半边脸。 不禁觉得好笑,温声问:“这是做什么?” “保持警惕啊。” 沈明礼迎着日光,眼睛微眯,从胸腔处溢出一声低笑,还要夸她,“很好,虞同志非常有觉悟。” 她要保持警惕,先得换一身衣裙,再把带金银丝线会闪光的雾紫色纱巾换成块黑抹布。 不然走哪都是被别人先看几眼的存在。 虞晚听出他的调侃,轻哼了声,偏过脸不说话。 等勤务兵和警卫员放好行李,黑色轿车往一处园林行驶,园林是一处半封锁中式古宅,是郭家祖上留下来的祖产,早二十年因多方面原因被迫交了上去,这两年才原封不动的归还给郭家。 虽然已经归还,却不能搬进去住,要不是这次沈明礼带了妻眷过来,又需要对外保密,郭家也不会安排他住那边。 郭家除了郭嘉和郭淳两位舅舅知情,郭家其他人并不知道这桩事。 黑色轿车到了一处小山坡,停了下来。 原本有些僻静的水泥路上,也不知从哪里冒出来两个挑担子的中年汉子。 两人到了车边,副驾驶的警卫员下车跟他们嘀咕几句,又互相看了证件,然后就帮着卸后备箱的行李。 等行李全放进箩筐里,虞晚和沈明礼才下车跟着往坡上走。 密林把坡上的一处古宅遮掩,偶尔能看见一角半壁的院墙。 轮椅碾压地面的声响,和鸟鸣声、脚步声齐奏。 虞晚没想到会住中式园林,斑驳的外墙,已经没了旧时繁盛,回头往坡下看,能清楚看到一块块良田和建设规模并不大的老城区。 “吱呀——” 两扇沉重木门被推开,铜环撞在木门上,发出闷顿顿的叩击声。 宅子内部比外面好,明显是精心打理过,有专门人照看宅子。 进院门的甬道,一侧是翠竹花卉,另一侧错落摆放着几个大水缸,穿过铺满鹅卵石的甬道,一转走到回廊下,耳朵一下吵闹起来。 鸟叫声,鱼游水动声,阳光映照下,一座古色古香的宅子,把虞晚一下拽进另一个国度,时间彷佛回到百年前。 她看着庭院怔愣,沈明礼拉她回神,“走吧。” 警卫员推着轮椅,虞晚走在轮椅一侧,一会看看这边,一会瞧瞧那边,总之是很喜欢这座古宅。 到了后院厢房,虞晚才是真的开了眼界,他们住的这间屋子,家具全是从西欧进口。 样式放在现代都不过时,一看就是贵气经典,做工精良。 带路的中年汉子没说厢房是郭家小姐,郭贞的旧居。 放下行李,转身去后面张罗一行人的饭食。 虞晚摸了摸沙发,确定干净才提裙坐下,沈明礼倒是便宜,走哪自带椅子,等屋里只剩他俩,她拉着他说话。 “伯娘家的宅子真美,她小时候就在这长大吧?” 沈家没什么底蕴,往上翻一翻还不怎么好看,沈明礼看出她的羡慕,却说不出给她一座宅子的大话。 想说以后会多立军功,让她当师长夫人、军长夫人… 可眼下手术都还没做,说远了都是空头话。 于是只能是沉默,默默听着她夸赞家居摆设。 话语从耳边过,他没怎么细听,倒是最后一句最中听,“幸好我慧眼识宝,早早嫁给了你,要不然可没机会进古宅住一两晚。” “真觉得走运,那我怎么没瞧见你对我多体贴?” 沈明礼故意戳穿她,马屁拍得太明显,也不高明。 “哼。” 她又是一声轻哼,抬起半截下巴,对他努嘴道:“把你的水壶拿给我喝口水。” 体贴男人?在虞晚这是根本不可能的。 她很有一套看待男人的心得,也明白沈明礼为什么喜欢她。 接过军用水壶,虞晚拧开先喝了一口,又一屁股坐他腿上,问他喝不喝。 沈明礼笑着没说话,半摊开手表示要保持男女同志距离,虞晚早看穿他的口是心非,洋洋得意道:“我是当你的妻子,不是当你的保姆。” “既然你不喝就算了。” 她把军用水壶拧上,又喊他转动手轮圈,载着她到窗边。 窗外有棵石榴树,已经过了结果期,虞晚想起今年就吃了一回石榴,不禁抿了抿嘴皮,有些嘴馋。 她在看窗外风景,他在看她。 轻颤的眼睫,粉扑扑的腮,像藏了一汪池水的眼睛,能把人看得骨酥魂移,她又在他怀里乱拱动,没骨头似的歪在他肩头。 “明礼,你是不是想吃石榴了?” 沈明礼眼尾带笑,把下巴靠在她耳侧,声线低缓道:“嗯,是我想吃。” “应该有晚季石榴,城区或许有卖的。” “下午我让人去买。” “再买些带酸味的果子吧。” 虞晚突然很想吃些开胃的酸甜果子,想想就觉得唾液在口腔内分泌。 这几天本该是她的经期,不知道什么原因,一直没来,猜是在山里饮食不规律,休息时间紊乱,加上神经高度紧绷导致的经期变化。 她没往怀孕方面想,再没常识也知道不可能这么快。 吃过午饭。 沈明礼让勤务兵跟守宅子的中年汉子问石榴的事,下午就把晚季节的石榴送了过来。 穗城这边要了石榴和酸甜果子,到了晚上,京市和西昆两头都知道这个消息。 沈老爷子原本还有些半信半疑,会同意小丫头陪沈明礼一块儿去香江,也有这方面考量,但更多的还是心疼孙儿遭罪。 虞丫头不管打着什么主意,敢去前线寻沈明礼这一点,就够让沈家人侧目。 怀孕是件大喜事。 不管生男生女,都是沈家看重的下一代后辈,加上沈明礼现在的处境,多少都有那么点母凭子贵的意思。 别说吃石榴,吃龙肉都要给她找来吃。 郭家大舅是粮食局局长,吃喝穿用上面必定不会亏待小辈。 现在小夫妻在他跟前,更是安排得面面俱到。 第二天一大早,先后让人送来新鲜食材,水果、时蔬、肉类家禽、海鲜等,厨房是彻底忙开了,煲汤的煲汤,杀鸡鸭鹅的杀鸡鸭鹅。 一顿早饭都是四菜四点心,另配两种粥。 一盅给沈明礼补养身体,一盅是给虞晚补身子。 午饭更是丰盛,样样精致碟碟美味,虞晚吃得感慨,“难怪伯娘厨艺那么好,原来是一脉相传。” 沈明礼也觉郭家饭菜好,比王妈做的好吃。 “喜欢吃这里的饭菜,等回来后我们多住几天。” 虞晚没接话,他倒会安排,不过能不能回来,谁也说不准。 在园林短住两天,到了11号夜里,虞晚恋恋不舍得跟沈明礼坐上轿车前往边境桥。 第263章 到达香江贫民窟 穗城离香江很近,隔着一道浅浅的海湾,过了边境桥直接进入香江。 黑色轿车把寥寥无几的灯光抛在良田丘陵间,行驶进另一个光与暗交织的世界。 郭家安排的屋子,是临时租赁的楼房。 位于香江近北山大浦区内海的一处民房,楼房共有三层。 离繁华市区近四十公里。 虞晚看到略显老旧的房子,有些心理落差,出发前住的还是古韵古宅,这会儿是到了充斥贫穷与腐旧的贫民窟。 说贫民窟都是美化词汇,其实更像是座半废弃的鬼宅。 楼房建筑是那种一看就很有历史感的旧楼,不中不洋,风格怪异,刷过的外墙体掉落大片大片的墙皮,露出下面的灰白底色。 西式钩花院门口,一左一右各有棵大树,树有些年头,比三层楼都高,风一吹,咿咿呀呀地晃动。 或许是夜晚的缘故,路灯照映下,显得十分诡异。 “再见,两位同志。” 警卫员帮忙把行李放下后,坐上轿车扬长而去。 留下院门口的虞晚目瞪口呆,“他们怎么走了?这么多东西怎么搬?” 不等虞晚抱怨居住条件,送他们过来的黑色轿车已经消失在夜色里。 “他们只有两个半小时来往通行时间,要赶回去报到。” 沈明礼语调还是一贯的温和,落在虞晚耳朵里,却是变相的看好戏。 “你什么都知道,怎么不早说?” “没来之前,我跟你一样什么情况都不知道。”沈明礼只把话说一半,留下另一半在心底。 他现在可以说是个废人,虞晚跟他来了这边,要是手术失败,见识过香江的繁华,她肯愿意跟他回去? 家里会这样安排,也是为他考虑,沈明礼自己也担心被离婚,不管他以后还能不能当一个男人,他都没想过放虞晚走,人到了某些境地,都是一脸自私相。 失无可失,再没了爱人,不就成了笑话? 虞晚觉得他在撒谎,双手环胸斜他一眼,“哼。” 不解气,她又踢了一脚防水布包,“你给我下来,把行李搬你轮椅上推进去。” “虞虞,我腰还没好,使不上力。” “我不管,少给我装蒜,你行动是不方便,可你手臂力气还在,把钥匙给我,我先去屋里看看。” 沈明礼被她噎得没话讲,他手上力气是还在,单手拎五十斤重物都没问题。 他才倒出档案袋里的两枚钥匙给她,又见虞晚捂着鼻子抱怨,“要是灰尘大,有蜘蛛网,你还得收拾屋子。” “我可能怀孕了,头三个月不能搬搬抬抬,你最好是别偷懒,像模像样地当个好爸爸。” 虞晚拿着鸡毛当令箭,话说得十分有底气,沈明礼自知讲不过她,无奈笑两声,视线落到她小腹上,私心里的确想要一个她跟他的孩子。 可他们距离最远一次同房,才过去一个星期。 今天是11号,那次是6号,后面几天都被拉着做那些事,保不齐是真有了。 “看什么呢?留神点行李,把拐棍捏手里,谁来捣乱你就给他一棍,直接一棍敲头,打不死也能打偏瘫。” 拐棍是郭家准备的,棍子下面包了巴掌宽一圈的金属颗粒铁皮,挨上一下,铁定头晕眼花,看方向都打转。 虞晚拿钥匙开大铁门,因为不熟悉钥匙和锁头,链条碰撞铁门发出些声响。 “谁啊?” 一楼本来黑着的屋子,拉亮电灯。 一个中气十足的老头,撩开窗帘,往院门外瞧,看到有两个人影,猜是新来的租客。 “大爷,我们是新来的房客。” 虞晚拔不出钥匙,又拧不开,怕把钥匙折断,朝里边回了声。 “能请您帮忙开一下大门吗?” “等着。” 老头从屋里出来,拖鞋踢踢踏踏,踩得落叶脆生生响,他穿件半新不旧的褂子,配带侧边白条纹运动裤,有点旧时代和新时代交替碰撞反差感。 他走到大门口没立刻开门,先把轮椅上的男人,还有带纱巾遮脸的女人,来回睃了一圈。 “沈先生?虞小姐?” “对,是我们。” 老头确认后才把锁着的铁门打开,租房人跟他说会来个残废,又去把棚子下的拖板车拉了过来。 门口堆放着的五个过腰高的防水布包,个个净重七八十斤。 虞晚弯腰假模假式捞两下,防水布包纹丝不动,老头看得眼皮子一跳,又看了下轮椅上的残废男人,叹息一声,“哎呀,我来我来。” “阿超,下来帮房客搬一下行李。” 三楼住的是老头的孙子阿超,二十出头,是名出租车司机。 没听到叫阿超的人应声,倒是听见几句骂骂咧咧的抱怨声。 虞晚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麻烦大爷了。” “知道麻烦就多交几月租,七十蚊租金真是便宜你们了,早知道该收八十蚊,真是亏死了。” 老头碎碎念几句,抬了下行李差点把腰闪了,也不知道里面装了些什么。 “阿超,快点下来。” 等搬东西的人下来,虞晚推着沈明礼径直往院内走,离楼房越近,越觉得破旧不堪,她嫌弃咕哝,“这栋楼的楼龄,比我俩岁数加起来都大。” “也不知道怎么找的房子,一点都不会挑,还七十蚊,怎么不去抢?” 沈明礼好脾气的安慰她,“只是暂时住在这,先有个落脚点,等去了医院确定手术费用,再决定换地方住。” 一提手术费用,虞晚立时把嫌弃往肚子里咽,北边挣的钱,拿到香江花,的确是不够花。 她那点存款,还不够付一年房租。 “是你答应我的,只是暂时住在这,到时候不搬家,别怪我发脾气。” 第264章 去医院检查前 沈明礼刚要应下虞晚的话,再哄她两句,后面拉板车搬行李的房东老头,还有叫阿超的年轻人已经走过来。 “你们租的屋子是这间,厨房是公用的。” 房东老头带他们到进门后的左边屋子,虞晚把另一把钥匙插入锁孔,打开后,没立即进去,沈明礼先转着轮椅手轮圈进了房间。 房东老头帮忙拉开墙上灯绳,转头跟孙子说,“阿超,你帮他们把行李拉进去,我先回屋睡了。” 被叫着做事的阿超,板着张脸,他把五大包行李放到门后,瞧一眼轮椅上的男人,又看一眼用纱巾挡脸的女人,觉得两人像夫妻又不像夫妻。 等人走后,站在门外的虞晚,不情不愿地进了屋子。 房间不大,跟在大湾住的房子差不多,就一张床、一张圆桌、一个衣柜和两张圆凳并两个床头柜。 房门后另一面墙,还有一扇门。 虞晚推开看了下,是卫生间。 “房间打扫得很干净,没有灰。” 沈明礼摸过屋里家具摆设,确定干净又转轮椅手轮圈到虞晚跟前,他有意哄她,“别跟我生气,好不好?” “等过些日子,我们都熟悉香江后,再作改动。” “现在人生地不熟,做什么事都受限制,也容易被人坑骗。” 虞晚不是不懂这些道理,瞥他一眼,什么都没说,转身翻起装被褥的行李。 她这不声不响的架势,倒把沈明礼给唬住,想再说些什么,又觉得说什么都不起作用,除非现在能改变局面。 不然,来来回回都是那几句话,说得更招人心烦。 虞晚把被褥铺在床板上,接着拿出搪瓷盆接水洗漱,她也不管沈明礼,自顾自地洗漱好,换一身衣服躺到床上,扯起被子盖住脸睡觉。 等沈明礼收拾好,再费劲换上睡衣躺到床上,时间已经到了晚上九点半。 他主动去抱被子里的人,好在她没推开他。 “虞虞。” “做什么?” “别生我的气,好不好?” 虞晚心里翻白眼,见多了这种事要闷声做,做了知道别人会不高兴,还要求别人体谅的恶行。 可惜她不是傻子,也不吃明为示好求和,实际上是帮对方减轻心理负担。 她转过身和他面对面,嗓音温柔带着笃定道:“明礼,我觉得我们还是分开的好。” 一句分开,让沈明礼心跌谷底,他神情略显平淡,像是没听见她的话,也不愿意去听。 “你没法承担我的生活,将来要再有了孩子,经济压力只会更大,我理解你需要把大量金钱用在手术费用上,后续治疗费用也是一笔不小开销。” “我们留在香江不是呆一天两天,很大概率是要呆上半年又或者长达一年时间,除开你的医疗费用,吃喝住以及出行也都需要钱。” “我不想成为你的负担,也不想成为你拮据生活的累赘,如果你有这方面的顾虑和为难,现在可以跟我说清楚。” “我能自己去找工作养活自己,你也不用因为多了一个我,样样都要最差最次。” 虞晚比任何人都会以退为进,只是很少用,她觉得恶心人,不够坦荡。 现在反用在沈明礼身上,也教教他,夫妻间的博弈,不是只有他会耍手段。 沈明礼面色骤冷,“你就那么想跟我分开?不是说好不要提离婚吗?” “我没说要离婚,只是分开。” 虞晚对婚姻生活并不向往,已经结过一次,就没打算再结,离不离婚对她来说都一样。 反正已经到了香江,也有这边的合法身份。 那边她是不打算回去了。 “你做手术治疗这段时间,你负责你自己,我负责我自己。” “等你伤好了再说离不离婚的事。” 沈明礼被她的洒脱和不在意,刺得心口疼,就因为不能给她优渥生活,她就要随时随地抛弃他。 说得好听是各自负责自己的生活,实际上是嫌他落魄潦倒。 她怎么都不想想,以他的家世背景,怎么可能受穷吃苦?一个小考验,才开始她就要打退堂鼓。 “说好了,那就这样定了。” 不等沈明礼表态,虞晚迫不及待把话说定,说完起身掀被去拉电灯绳,嘴里还嘀咕一句。 “谁把电灯绳按那么远?设计的真不合理。” 等她摸黑走回床边,睡在床上的沈明礼已经坐起身,窗外朦胧月色,显出他的身形轮廓,也把他拽入凄凉月色里。 “我不同意。” “什么?” 虞晚才躺下,听他突然说话,又坐起来问,“什么不同意?” “我说我不同意。” 他明显有些生气,语调又急又冲,“你刚才说的那些话,我都不同意。” “你不同意有用吗?” 虞晚说话是真没所谓,她根本不在意沈明礼怎么想,在北边,因为大环境原因,吃喝拉撒连出门坐车都有规矩束缚,没道理到了香江,得了自由,还被一个男人束缚。 沈明礼眼神渐冷,紧绷着的下颚,在把暴怒情绪强压,他忽地有些恨她,恨她的没心没肺,恨她的现实市侩,更恨她的理智清醒,可最恨的…还是她心里没有他。 哪怕一丝一毫都吝啬给他。 更让人崩溃的是,他现在的确拿她没办法,香江没有她畏惧的条条款款,也没有人能约束她。 她用不上他,当然可以肆无忌惮,有恃无恐。 沈明礼有些认命,觉得终有那么一天,他会被她逼疯。 “虞晚,我劝你最好收回刚才那些话。” 虞晚笑吟吟地没接话,双手环上他的腰,脸贴在他后背,轻柔柔地说,“有的事你能做,我为什么不能做?单方面碾压做决定,仅仅一次,你都受不了。” “那你怎么好意思让我不要生气?” 沈明礼遭她气得半死,现在又被她缠上,想推开又舍不得,这会儿对她是既爱又恨,但还是端坐着冷脸不吭声,也不承认她说的话。 虞晚不傻,自己会找答案,她凑拢到他耳边,亲了亲他的脸。 “沈明白,我可比你诚实,也没你心眼子多。” 实在没钱住贫民窟,商量着说好,她可以接受。 但沈家明显是借这种事,拿捏她试探她,以人性试人性,自然要让对方感受到人性本恶。 “时间不早了,今晚你还得努努力,等你真要做手术的时候,很长一段时间都不行了哦。”她说过给彼此一个机会,就一定会做到,做手术前能不能怀上,全靠天意。 沈明礼被薄荷香侵袭,有些不争气的意动,他知道她馋什么。 没办法,该给的还是要给。 不过给的很有底气,也很高傲矜持,“只能一次,下次你还像今天这样胡闹,一次都别想要。” 虞晚才不管他说什么,摁开压在枕头下的手电筒,笑着看沈明礼帮她解开一粒粒纽扣。 她不吝啬夸奖他,“夜晚的你,比白天更招人喜欢。” 至于是哪里招人喜欢,沈明礼很有自知之明。 他强行挽尊,声线冷淡地讲道理,“你要节制,不能因为年轻乱放纵,时间久了会伤身体。” 第265章 和好后,去医院检查身体 男人在夜里说的话不能信,在酒后说的话也不能信,当然在床上说的话更是不能信。 所以不论沈明礼讲什么道理,虞晚都选择性听不见。 快到凌晨,一场压抑的旖旎情事停止。 沈明礼抱着虞晚,眼神温柔地看着她,“虞虞,你能不能不要总跟我提分开,也不要提离婚好不好?我不喜欢听你说那些话。” 虞晚睇眼神给他,受不了他倒打一耙,“我要真想和你分开,怎么会跟你……” 他是知道的,所有才肯拉下面子,一退再退,只是沈明礼还想要多些保障,总想听她亲口答应,留下些承诺。 “你也不瞧瞧你做的什么事,总想试探我,试探出最恶结果,你又接受不了,既然接受不了,那为什么要试?” 虞晚从不担虚名,谁都别想把屎盆子扣她头上,好像是她无中生有,惹事生非。 “我嫁给你是为了过好日子,不是为了过苦日子。” “要喜欢过苦日子,早八百年就该去下乡,用得着费心费力嫁给你?” 她从来都很坦荡,坦荡的表现出物欲与现实,伤人刺人,都伤得别人有口难言。 沈明礼爱她的坦荡,又怨她的坦荡,恨自己的家世,又庆幸拥有这般家世,矛盾的同时,却做不到抽身而退,他抱着好事多磨,把一整颗心全陷了进去。 爱一个人,难免会失了先机。 他看得清,也愿意为她妥协,可他的自尊不允许她知情,于是把那份妥协全藏进责任与担当里。 “虞虞,婚姻不是儿戏,我们是夫妻,就该相守相爱一生。 你也不要孩子气,一不高兴就说分离,我们已经分开好久好久,好不容易在一起,怎么总想着散?” “生活不会一成不变,会有高低起伏,好时情浓不分你我,落魄时也要互助齐心,这才是婚姻真谛。” 落魄时? 不好意思,她虞晚第一个收拾包袱跑路。 当生活是开大会喊口号?一个残疾的丈夫,病情可能会发展成瘫痪在床,吃喝拉撒都要人看顾。 再带个嗷嗷待哺的孩子,她怕是脑子进了汪洋大海,都不会过这种生活。 她不怎么喜欢听沈明礼说丧气话,拿起床头柜上放着的水壶,喝了口凉白开,自己润过喉咙,也贴着给他润了润唇瓣。 “劝你别总想着落魄怎么样,怎么惨,想多了容易厄运成真,还有两个多月又要过年,不要总说不吉利的话,” “你把未来描绘的那么惨,小娃娃都不敢进我的肚子,吓都被你吓跑了。” 提到孩子,沈明礼顿时陷入沉默,好像真怕什么应验,手掌不知觉摸到她小腹,心想他一定会好好爱他们的孩子。 “以后我不说了。” 虞晚愿意给他生孩子,就是不会离开他的意思,只是她受不了清苦日子,所以才不敢答应他。 有了这份期待,他眼底多了憧憬,“虞虞,你想过孩子名字吗?” 八字都没一撇,她哪来心思想? “你想过?” “我也没有。” 沈明礼很实诚,笑着用鼻尖去蹭她的脸,“爷爷帮我们想过,要是男孩就叫沈崇与,女孩就叫沈崇妤。” “虫语?虫雨?” 虞晚把两个名字念了念,觉得怪得很,“不能不带虫吗?” “是崇,崇山峻岭的崇。” “那小名叫小虫吧,明年是龙年,叫小虫虫正好。” 他被她的随意且认真逗笑,抿着薄唇嗯了声,“我们的小虫虫。” * 或许是命中注定,后面三五日,等虞晚和沈明礼在大浦区安定下来,她的经期都一直没来。 到了17号这天,是郭家安排好的检查日子。 一辆挂牌为777的黑色轿车出现在大铁门外,“沈先生,虞小姐,我是来接你们去医院做检查的司机阿斌。” 司机是个年轻人,梳着二八分油头,穿一身不怎么合身的西装,年纪二十七八左右。 轮椅上的沈明礼也穿了一身笔挺黑西装,纯手工缝制的西装比外面买的合身,脚上穿的细带牛皮鞋,是纯手工缝制。 他发型是虞晚帮着梳的大背头。 简单换了一身行头,整个人的气场直接转变为弃军从商的商界新贵。 到了市区玛丽医院。 沈明礼在里面做各项检查,她在走廊外来回踱步,看来看去都觉得少了点什么。 反光玻璃上的她,穿一身鹅黄色a字过膝裙,头发是学这边女人盘在头顶,脸颊两边还各卷了两三缕波浪碎发。 耳朵上的珍珠耳环是郭家舅妈送的,视线转到手腕上,简单的一只结婚腕表,很是简约质朴,唯一不相配的是她手里拿着的布包。 布包里装了水杯、手帕、卫生纸、小镜子、军工刀、装了辣椒面的小玻璃瓶和必备纱巾。 鼓囊囊地塞一包,怎么看都像刚才看到的那几位高级女护工。 会诊室内,神经外科医生和骨科医生,给出的会诊结果,跟在北边得到的结论一样。 好在这边有最先进的ct机。 能够精准扫描出人体内部的榴弹片残留位置。 “手术方面问题不大,只是想问一下沈先生,你有没有孩子?” “没有。” “最近有没有要孩子的打算?” 沈明礼轻点下颌,神经外科医生接着道:“那你最好是等你太太有孕后再接受手术比较好,ct机对人体有一定影响,做过一次ct扫描,半年内都不能要孩子。” “加上手术后麻醉药物等副作用,未来一年内都不能再要孩子。” “我这边建议你先要孩子。”骨科医生适时插了一句,手术有风险,要是出现偏差,以后想要孩子都要不了。 神经外科医生:“你先跟沈太太商量一下,决定好后,我们这边随时可以为你安排手术行程。” * 出了医院,沈明礼一直不发一语,虞晚戳了他好几下,都没把他拉回神。 “想什么呢?是不是饿了?” “来的时候我看有家茶餐厅,感觉还不错,中午我们去那吃饭怎么样?” 沈明礼望向窗外的视线,落到虞晚身上,嘴角噙着缕笑,“阿斌,去茶餐厅。” 第266章 茶餐厅遇寻亲 禾源茶餐厅开了近二十年。 每天客流量大,却赚不了多少钱,因为来的最多的都是从北边逃战乱的人,这些人每天提着个鸟笼,早上开铺就来占位喝早茶,早茶过后又是午饭加下午茶。 虞晚本来想着喝些饮料吃点配餐小吃,才下车到店门口,就停了往里走的脚步。 厅内座位上全是挂着的鸟笼。 鸟笼下,这桌三两老头喝着早茶说天下事,那桌五六老头围坐比棋艺。 她捂住鼻尖,转身后退,被阿斌推着的沈明礼也跟随她离开。 阿斌不明原因,以为是嫌吵。 推荐另外一家店,“附近有家德宜酒楼还不错,它家煲的汤还有烧鹅都是一绝。” 三人转身往停车位走,这时,茶餐厅内跑出来一位中年男人。 “先生、小姐,麻烦你们等一等。” 街上人来人往,一声两声的喊叫,并不能及时喊住走远的人。 中年男人喘着粗气追了二三十米,好在是把人叫住了。 沈明礼上下快速打量对方,“有什么事?” 中年男人听到他说话口音,脸上立时涌出喜色,“先生、小姐是从北边来的吧?” 沈明礼没有回答他的话,虞晚也没有。 这点上,两人都是出奇的一致。 “我是禾源茶餐厅的老板。”他拿出围裙里的名片,先表明来意,“刚才看到这位小姐觉得很面熟,你很像我一位故人,我其实也是北边人,五几年的时候带全家坐船来了香江。” 开了话头,后面的话听得虞晚觉得像诈骗。 1956年从沪市开往香江的客船,在开船前弄丢了大女儿,她刚好和他的大女儿很像? “弄丢时不到两岁,过去这么久,你怎么知道很像?” 中年男人笑着解释:“见过我太太,你就明白了。” 沈明礼眉头紧了下,看向虞晚的目光暗转,虞晚觉得事情有些说不出的凑巧,但又觉得是真的,她直觉一向很准,基本上不会出错,只是她是从平行世界的现代,穿越而来。 眼前的中年男人要找的大女儿,应该是跟她相像的人。 “时间还早,去看看。” 没等虞晚点头,沈明礼先帮着做了决定。 三人跟着老板去了禾源茶餐厅,寻了处最角落位置坐着说话。 听老板说了几句找大女儿的几经挫折,没等一会,茶餐厅老板娘也赶到店里。 关思凝今年已过四十五,看起来却只有三十多岁,她穿一身墨绿底绣玉兰花旗袍,稍浅一点的发色全挽在脑后,明明是最具女人味的传统打扮,却因她异于普通人的眼睛,显得异域浓丽。 看到角落处的几道人影,关思凝快步向过走去,只是快到时,隔着一张桌位,又有些怯步。 这么多年,她抱了无数次希望,得到无数次失望。 到了今时今日,那份希望和期待,已被岁月磨得起不了波澜。 “阿凝。” 被丈夫叫了声,关思凝才提笑走过去,她抱着平常心态款款落座,抬眼间,看到对面靠窗位的年轻女子,眼中顿时平地起波澜。 母女连心,那种心灵感应,让关思凝几乎一下确认,她就是她的女儿。 “囡囡。” 虞晚正拿长柄勺子搅柠檬水,手却被猛地抓住。 “是我囡囡的对不对?” “嘶。” 虞晚被她扯得手疼,指甲盖陷入肉里,想甩开都甩不掉。 对方的激动情绪,没把看似寻亲的场面显得温情,倒是莫名的诡吊。 虞晚知道他们是认错人了,心里却总觉得哪里不寻常,这种不寻常牵引着她去探寻。 这家人在沪市弄丢大女儿,短短几句话,让她想起另一桩事。 她奶奶不就是被遗弃的孤儿吗? 而且她奶奶就是沪市人。 沈明礼注意到虞晚被捏红的手背,忍着不痛快,目光直指对面中年男人,“麻烦这位先生先劝一下你太太,情绪过于激动容易耽误说正事。” “阿凝,你先别激动,这还没确认,人家不一定是我们女儿。” “她是,她一定是。” 关思凝被劝回些心神,看到女儿被自己抓疼的手,又是一阵懊悔,“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故意弄疼你,实在是我找了你太久太久,这么多年我一直没放弃打听你的消息。” “只是碍于北边时不时的变更政策,这才断了联系,导致我没能及时回沪市找你。” 当年她也不确定孩子是在船上,还是被人抱下船,又或者是掉进海里淹死了。 说有人拐卖倒说不上,那年月吃顿饱饭都难,女婴送人都不一定有人家要。 关思凝仔细端详女儿眉眼,愈发肯定她是自己走失十七年的孩子,她生父是伏尔加帝国军官,混血基因也传给了大女儿。 对面中年美妇的话,听得虞晚心颤,自脚底升起一股凉意,凉意又顺着小腿爬上她后背。 如果说,她奶奶是这家人丢失的大女儿。 那她现在是在哪? 是平行世界交叉面?还是原来世界的四十八年前? “你这么笃定她是你女儿,有什么凭证?”沈明礼对虞晚的身世一直存疑,他心里的确是不在意,只是撞上了又忍不住去揭开那层面纱。 根据当初乔济南给的审问口供,虞晚是在大湾盐碱滩醒来,醒来后丢失了部分记忆。 她的确不是虞鱼,只是用了她的身份信息。 那她原本又是谁?又为什么会出现在盐碱滩? 这些问题一直埋在沈明礼心底,但埋久了总会生根发芽。 “我跟她的长相就是最佳凭证。” 两人除了年纪和发色上的差距,眉形、眼型、唇形包括脸型都如出一辙,要不是关思凝长着一双蓝眼珠,虞晚是一双灰黑泛蓝眼珠,基本上可以说是六七分相像。 剩下的三四分差在身高体态和气度神韵上。 关思凝有些内扣肩,是出生在那个时期的女性都有的明显特征。 而虞晚没有那个时期的女性谦卑姿态,一举一动都是大方得体,永远抬头挺胸,端腰直背,骨子里透着不容人亵渎的冷傲。 她拥有清冷气质与美艳外表,两两冲突下,说话又是温温柔柔的语调,像是一阵春天里的风,吹过花圃带来沁人心脾的香气。 虞晚没有认下亲事,也没留自己住址,更没透露沈明礼的身份,只装着受了打击和重创摁眉心,说了句需要时间缓缓,就准备要走。 关思凝心里再不舍,也拦不下,一而再再而三地让她一定要来茶餐厅。 “下次来,提前打一个电话,我在家里准备好饭菜等你过来。” 第267章 爱花钱的虞晚 闹了一出意想不到的认亲事件。 也没误了虞晚去德宜酒楼吃招牌菜,夫妻俩点了六道菜,有金汤海皇烩花胶、脆皮乳猪、清蒸沙巴龙趸、蚝皇原只鲍鱼扣鹅掌还有烫菜心。 酒楼菜式分量大。 虞晚最近食欲比较好,总觉得饿,她坚信自己是怀了孩子,吃进嘴的食物,样样都要挑拣着选营养、滋补。 沈明礼笑着给她夹菜心:“乳猪少吃点,吃多了容易上火。” “你喜欢吃,我们下次再来。” “下次?”虞晚抬了些下巴,撇撇嘴,在大浦区住的那几天,她说了好多次到市区来逛逛,沈明礼咬死不带她来。 问得急了,他就拿话哄人,今天刮风说腿疼,明天下雨说腰痛。 虞晚知道他是装的,这些疼只在白天发生,夜里从没听他说过哪里痛。 大浦区和香江市区完全是两个地方,一个是挂满广告牌的彩色城市,一个是乡镇小渔村。 要不是今天来医院看医生做检查,他是绝对不会带她过来。 “下次来,我们去逛百货商店,这边的衣服肯定比我带来的时兴好看,我还想买个手提包,总拎着个布包多土气。” 虞晚原本没觉得拿布包有什么不妥,可看到街上买菜的老阿嬷用的就是布手袋,她无论如何也不想再用布手袋。 她嫌弃看了眼布包,把碗里的烫菜心吃了,“再准备些小娃娃的衣服和日用品,等肚子大起来出门逛街什么都不方便。” 沈明礼瞧她就差把抠门两个字写脸上,无奈笑说,“吃过饭就去买,给你买手提包买新衣裙,也给我们的小虫虫买。” 饭后。 夫妻俩坐上轿车,沈明礼吩咐阿斌,“去最近的百货商店。” “先生想买什么?香江百货公司有三十多家,有的是主卖珠宝首饰,有的是主卖生活用品,有的是卖北边出口国货,还有购物中心大厦。” 虞晚眸光一亮,“去中心大厦。” 阿斌看向沈先生,得到他眼神示意,才打方向盘开车去购物中心大厦。 虞晚看在眼里,有些不大高兴,她说什么别人都当没听见,包括租的破房子,跟房东老头反映说水管有铁锈味,让他换个水龙头,人家愣是不搭理她。 还是沈明礼去说,人家才肯把水龙头换了。 她是看出来了,这边风气跟二三十年前差不多,极度父权主义,更让她震惊的是,房东老头有两个老婆。 大房住二楼,二房住三楼,一楼多余的两间屋子,一间是老头住,一间出租给了他们。 中心大厦位于内海湾,跟对面的硬头山隔海相望。 这边是车水马龙,人声鼎沸。 硬头山那边是高楼林立,鳞次栉比,更像个现代化大都市。 正当虞晚以为是去对面购物,结果听到阿斌说,“沈太太,这里就是购物中心大厦。” 她看向车窗外,明显有些失望,怎么这么老旧?门口也没什么高档小轿车,停放的全是人力车和公交小巴士。 怎么瞧都是低端超市加日用品百货大集合购物地。 “没有比这更好的?我要那种卖大品牌的高端百货购物中心。” 阿斌想说有,要过海到对面富豪区,可他早就被上司打过招呼,“你的主要工作是满足沈先生的日常出行。 要是另外一位小姐要求你做什么,你需要先跟沈先生请示,得到他点头确认你才能行事。” “沈先生身份特殊,一切出行要从简从低调,最好不要去高端场所避免不必要的麻烦,消费向普通人靠拢。” “…没有比这更靠海的购物中心。” 阿斌的支支吾吾,让虞晚彻底不高兴,她斜了沈明礼一眼,又横他一眼,横过后又伸手掐他腰肉。 沈明礼腰上吃痛,神情略显无奈,心里打定主意不会带她去对面半岛。 想了个折中办法,“你想要什么样式的包和衣裙,你画给我看,我让人照着去买,就算没有也让人给你纯手工缝制出来。” “香江跟北边不同,到处鱼龙混杂治安也不好,今天出来够久了,我腰不能受累,需要躺下静养,我们先回去好吗?” 人家都这样解释,虞晚再不同意,就有点像歹毒美妇,为了逛街不顾残疾丈夫死活。 可她心里清楚,沈明礼和阿斌,是一个鼻孔出气。 两人一唱一和,就是故意不想让她去逛百货公司,也不知道是怕她花钱,还是怕她太熟悉香江。 “虞虞,我后腰真的有些不舒服。” 沈明礼皱着眉心,单手扶住侧腰,紧抿唇角,一副再不回去就要痛死的模样,怄得虞晚想跳脚,“别装了,我不逛了行不行?” “阿斌,去医院,我倒要看看某些人是有多痛。” 阿斌看了眼后视镜,闭紧嘴巴没插话。 不出所料,还没到玛丽医院门口,某人的腰似乎就好了,偏还要装模作样。 “可能是神经性抽痛,缓过劲就好,阿斌,先回去吧。” 虞晚翻了个白眼,磨着牙齿在心里骂沈明礼,会哭的孩子有糖吃,会装腿痛腰痛的男人能人道主义绑架。 她不体谅不体贴,就是心思歹毒,她不迁就不当保姆,就是无理取闹,不善解人意。 等沈明白手术过后,把身体养好,非拿鸡毛掸子抽死他。 回到暂时住所。 虞晚没心情问沈明礼检查结果,无非是两种答案,第一种,能做手术,但手术有风险,劝患者和家属商量一下再决定。 第二种,能做手术,手术前需要有一系列准备工作。 沈明礼多半是两者结合。 “虞虞。” 她拿水杯泡了些羊奶粉,才泡好听到沈明礼叫她。 “干什么?” “等你确定怀孕后,我再接受手术。”脱下西装躺在床上休息的沈明礼,眼神很亮,嘴角也上扬着弧度。 他刚才从轮椅坐到床沿时,看到窗台外倒扣着的痰盂。 早上他忘记清理,帮他洗痰盂的人,只能是她。 虞晚喝了两大口羊奶粉,把另一小杯端给沈明礼,嫌弃看了眼窗外,觉得自己亏大发了,没逛成街,还当了老妈子。 “别总想着减少小便不喝水,嘴皮都起皮了。” “你要过意不去,给我买些贵重首饰,我看这边有很多金店,离开茶餐厅去酒楼的路上,玻璃橱窗放着的一斤重龙凤镯看着就很不错。” 沈明礼端着茶杯,半天没喝羊奶粉,生怕喝了这杯奶,会听到虞晚让他买搭配摆放着的芙蓉花金项链。 想了想,一脸正色道:“虞同志,资本阶级风不可长也不可学。” 第268章 小虫虫来了 院外的紫荆花开得正艳,被风吹了一两瓣花瓣落到痰盂底。 虞晚此时的心情就跟这紫荆花一样,她心有不满,翻了好大一个白眼,还夸张地仰转脖颈轻哼。 “哦哟,资本?资本在哪?谁家资本住在这?说出去也不怕招人笑。” 沈明礼被她古灵精样逗笑,声线却很平稳,“不是我看着你,某位女同志早走上资本主义行事作风。” “染上这边习性,回去不好改。”他把茶杯放到床头柜上,眼角余光不漏过她的神情变化,“放出鸟笼的鸟还能情愿回的笼子里?我盯着你,拘着你也是为你好。” “呸,说的倒好听,可惜啊…” 可惜她打定主意不会再回去,虞晚想趁现在多问沈明礼要些值钱东西,也不是白拿他的,孩子也有他一半,总得出钱养吧? 不管沈明礼能不能治好,这个孩子她一定要怀,也一定要生。 到时候就算表明不回北边,非要留在香江,有孩子在,沈家只能妥协,让她开条件。 哪怕真狠下心对她们母子俩不管不问,时间却是一把利刃,月月寄相片过去。 再装可怜说日子不好过,写些酸信说多后悔没珍惜沈明礼,她就不信,沈家真能舍得,就算沈家舍得,沈明礼也舍不得。 拖到五年后北边开放改革,进入八十年代,她有沈家的孩子,带着孩子回去认亲,要创业还是要买房产,北边谁敢为难她? 退一万步说,哪怕是沈家倒霉垮台,她在香江过小日子,北边还能把手伸到这边来? 总之有了这个孩子,她是进可攻退可守。 虞晚想着这些盘算,忽地又没那么计较,笑嗔着伸指头戳沈明礼的唇,“怎么不喝羊奶?怕我问你要金首饰?” 沈明礼没等来她的发脾气,有些空有余力哄人,却没处发挥的失落,嫩葱白一样的手指头抠挠起他的下巴。 轻轻慢慢,挠得人麻酥酥的。 手主人说出来的话,却像泥田里面插钢针,“知道你小气抠门津贴少,我不要了行不行?也不知道这边招不招孕妇洗碗工,孕妇营业员。” “靠男人靠不住,还得是靠自己。” 虞晚自怨自哀地演起戏,装被婚姻套牢的可怜女人,“男人嘛,婚前一个样,婚后一个样,我也是认命,谁让我已经嫁给了你?” 沈明礼哪见过她这副小媳妇受气包模样,心痒难耐没有,鸡皮疙瘩倒是起了一胳膊。 “姑奶奶,你别寒碜我了,我给你买成吗?不过得等确定手术费用后。” “到时候连着玻璃橱窗里的耳坠、项链都买给你。”虞晚要给他生孩子,一些身外物,他看得倒没那么重,沈家最不缺的就是金玉古董字画卷。 虞晚顿时眼冒精光,很是不要脸的俯身亲吻沈明礼,贴了贴嘴唇,她脑袋一歪,就势躺在枕头上哄人。 “还是我嫁的丈夫好,人高腿长模样好,出手就是成套成套的金首饰。 也不知道上辈子烧了哪门子高香,这辈子能嫁给你真是我的福分。” 福分?沈明礼把两个字眼放在舌尖卷了卷,眼角眉梢泄出一抹笑。 “给你买就是福分,那你的福分来得真是轻轻松松。” “我们是夫妻,我有福分就等于你也有,临近年底不许乱说话。” 夫妻俩就这样躺在床上,谁也没提中午茶餐厅的事。 听着窗外的风声,树叶声,还有嬉笑跑跳的孩童声。 时间在静谧中拉长变慢,慢得能嗅到空气里的阳光干裂味。 那股特有气味,愈变愈浓烈。 直到进入十二月,过了月中后,虞晚始终没来的经期,让她在晨光下笑得如枝头上的紫荆花。 “明礼,我肯定是怀孕了,我们就要有小虫虫了。” 相比她的激动,沈明礼也不遑多让,只是他是大丈夫,应该保持沉稳内敛,中午在渔家酒楼吃过午饭,虞晚迫不及待地先在小镇上看了中医。 老中医鹤发白眉,不知道多大年岁,瞧着是挺精神,人也笑呵呵地很面善。 把了会脉,两只手都把过后,老中医才道:“脉象如盘滚珠,沉稳有力,恭喜恭喜,是喜脉。” “只是目前月份尚浅,刚过月余,平时要多注意不要拿重物,少干体力活,一日分四餐少饮少食才是安胎根本。” * 确定怀孕后,又过两天稳定期。 到了十二月下旬,沈明礼带虞晚去了玛丽医院确定手术事宜,同时做了颈椎ct和腰椎ct,还有一系列凝血象、血常规检查。 不仅如此,还问了许多直系亲属心脏、肝脏功能方面的问题。 等结果的七天时间里,虞晚怀孕的消息已经传回穗城,当天又先后传到西昆和京市。 沈家人对虞晚这一胎本就很看重,加上沈明礼要做腰椎手术,意外与风险并存。 此时此刻的喜讯,对沈家来说,无疑是绝壁生花。 挂断郭家打来的电话,沈老爷子对方老说过的话,多添一层信服,“要是这一胎生下男孩,才是真的夫贵、子贵命格。” * 过了会,另一边海关署某间办公室里,正剪梅枝的陆玉珠接到军区医院打来的电话。 她现在是真的怕老爷子打电话过来,生怕听到什么不好消息。 “爸,今儿天冷,你多穿些别冻着膝盖和肘关节。” “给你准备的羊绒背心还有护膝都记得用上,瞧着天黑前要落雪,您别去后面花圃下棋看雪。” 冬日腊梅被修剪得七零八落,插在瓶里,长长短短不成样子,摆在柜子上,瞧着怎么都不好看。 陆玉珠是心里存事,瞧什么都不顺眼,打着精神问候完老爷子,乍听到他说,“明礼要当父亲了,小虞已经有了月余身孕。” 冷不丁听到儿媳有了身孕,陆玉珠骤觉梅香扑鼻,看着也是姿态劲美,多了不容人压的孤傲。 觉得老天是听到她的祈求,并没一绝再绝,没让她这个当母亲的先丢去半条命。 一剂强效针,让短短三个月几经大起大落的陆玉珠,终于能在夜里睡个安稳觉。 睡眠好了,人也有了精神。 次日一早,看到下过一夜的雪,陆玉珠打心底觉得是好兆头,润雪兆丰年。 来年家里能多一位小孙孙。 想到孙子,杂七杂八的事,就够让人忙的,吃过早饭,等小女儿出了家门,陆玉珠才跟王妈说家里要添丁进口。 王妈原以为是陆玉珠又要犯糊涂,打算把沈明娟接回家里住。 等听到是虞晚怀了身孕,也跟着喜上眉梢。 “明礼和小虞年纪轻,当父母肯定是当不像的,生了孩子还得是我们做长辈的帮着照看才稳妥。” 第269章 好友重逢 “沈老夫人走前把曾长孙要用的一应家具都准备齐了,婴儿床也不用另外请人做。” “可我是当婆婆的,总不能什么都不管,我想着多准备些四季衣裳,几月到一两岁的,什么被褥抱被,尿片鞋袜帽子,更要多备些。” 陆玉珠算着时间,想虞晚生孩子是在秋天,万一尿了拉了,没厚衣服换洗,还不得把小孙孙冻坏。 王妈看她有心情张罗,也不劝她,“先拟定好单子,缺什么漏什么再一点点补上,照规矩,没满三个月,尽量不要对外讲,你别一个高兴,逢人说漏嘴。” “哪能的事?” 陆玉珠不是个没成算的人,只是人逢喜事,难免话多,“我身边就你能说心里话,别人跟前压根不会提。” “等会我把库里那些名贵药材还有补品拿出来一部分,收拾好邮到西昆去,怀了身子的女人,亏什么都不能亏了嘴。” 王妈不知道虞晚跟沈明礼去了香江,还以为人在西昆军区医院,接受秘密治疗。 陆玉珠没同她讲,这会儿见她要寄东西过去,只能另拿话劝,“怀孕还是不要吃太补,胃口养大不好收,孩子养大,头胎不好生。” 想想也是,王妈听了便歇了心思,只是让她就这么干等着也不可能,她在沈家二十多年,跟在陆玉珠身边近四十年,家里家外,哪里不需要她跟着操心? “那我准备些补品给明扬那边寄过去,西北苦寒,比不得京市家里,小虞那边,有她大伯娘照顾,肯定出不了乱子。” 两人说定后,各自忙开。 但天有不测风雨,人有多嘴多舌之流。 早些年沈明娟没嫁人前,是军属大院内的一枝凌霄花,有捧着哄着她的,自然也有讨厌憎恶她的。 只是碍于沈家势大,面上不能显露出来,背地里早不知道说了多少酸话。 现在几年过去,落毛凤凰不如鸡,背地里看笑话的人可不少。 一直跟沈明娟是发小兼好友的伍嘉佳,这两月从黔南日照市调回京市,她是家里唯一女儿,过得却不是独宠日子。 上头两个哥哥,下头两个弟弟,她在中间就是个透明人,早几年要下乡插队,家里想着让她去建设新农村,好不容易争取留城,又因大哥二哥结婚娶妻,两位嫂子明里暗里嫌她在家白占一个房间。 伍嘉佳的父亲是团长,分的房子并不大,四居室要供三代人住,等有了侄儿侄女,就变成了四代人。 她妈是个软性子,儿媳说什么听什么,伍嘉佳再是个硬脾气,也受不了她妈跟她抹眼泪哭诉,于是索性把自己嫁出去。 急乱中嫁人,能捡什么好男人? 再说那时候伍嘉佳年轻,也不懂选丈夫要看圈,面上表现出来得再好,家里爹妈什么样,男人也随根好不到哪去。 丈夫是黔南日照市葵花酒厂的工人,工作沾了酒字,生活上更是少不了一个酒杯,一个酒瓶。 喝多了酒就爱发酒疯,夫妻俩还动过手。 伍嘉佳受够了醉鬼丈夫,背着婆家搭礼送钱,调回京市城北文化馆。 经历过婚姻搓磨,再回娘家跟侄儿侄女挤一屋,伍嘉佳觉得心情舒畅,跟哥嫂磨嘴皮子也只是小打小闹。 年底下了好大一场雪,京市一夜白茫茫。 空气刺冷入骨,伍嘉佳稳定上了两个月班,从军属大院还有单位得知沈明娟近两年情况。 借大雪天又放元旦假,去城南海子镇探望好友。 沈明娟这会儿正在屋里想办百天宴的事,满月酒没精力张罗,百天宴无论如何都要办。 “有人吗?请问这是张国斌同志家吗?” 听到女同志声音,沈明娟觉得耳熟,没想起是谁,在铲院子积雪的张老头先答了话,“你是谁?找国斌什么事?” “大爷,我是明娟的朋友,伍嘉佳,也在城南文化馆上班。” 伍嘉佳拎着俩水果罐头,张老头上下细瞅她,瞅到她脸上,怎么都不信儿媳妇有这种苦相朋友。 淡眉细眼细长脸,一张嘴也薄得跟没有,“进来吧。” 张老头抽开门拴,朝南屋喊来一嗓子,“明娟啊,有位姓伍的大丫头来找你,你快出来瞧瞧人。” 听到说姓伍,沈明娟一下记起是谁,起身去开门,才把挡风帘撩开,看到从侧门进来的伍嘉佳。 时间把记忆里的不美好淡化,留下的都是旧时记忆。 “嘉佳,你怎么回了京市?” 伍嘉佳比沈明娟还先嫁人,因为远嫁和柴米油盐的婚姻,两人逐渐断了联系。 如今再见面,正应了久别重逢倍亲切那句话,衬得那份早已淡去的友情多了两分难得。 “我刚调回京市没多久,早一月前就想来看你,又听人说你才生了孩子,怕影响你坐月子,这才等到现在过来。” “快进屋,进屋说话。” 沈明娟笑着把挡风帘撩得更开,两人进了屋子,围坐在沙发边说这些年的各自经历。 “还是那时候好,思想单纯,不像现在想得多顾虑操心的也多。” 沈明娟从伍嘉佳的悲惨婚姻,得到一丝安慰,结了婚的女人都泡在黄莲水里。 她不例外,别人也不例外,为了这点同为沦落人的不例外,她待伍嘉佳更显亲和,抓了碟子里的松子给她吃。 “你从黔南回来,婆家那边没意见?” 伍嘉佳笑得自得,“他们有意见也不顶用,我早背着弄好调职档案,现在跟你一个单位。” “我在文化馆,你跟我一个单位?” 沈明娟表情一僵,“文化馆的工作可不好安排,工作清闲待遇福利好,你托了什么人帮忙?” 伍嘉佳故作神秘笑了笑,没说真实原因,“哪有什么人帮忙?都是靠个人争取,我在原单位可是工作劳模,有晋升机会当然是优先考虑劳模同志们。” “嗨,不说我了,还是说说你。” “小妞妞呢?” 提到女儿,沈明娟神色淡淡,“在她奶奶屋里,平时都是她奶奶带。” “还是你命好,一儿一女凑成好,婆婆又对你好,说出去谁都羡慕你嫁得好。” 第270章 糖葫芦 伍嘉佳了解沈明娟,有意捧她,可她了解地是几年前的沈明娟,不是经历起伏跌落,心理失衡的沈明娟。 所以她的一句话,四个好字,落到沈明娟这里尤为刺耳。 嫁得好? 这种好谁稀罕谁要去。 她不想提婆家事,慢磕两颗松子岔开话题,“这个月16号,我预备在德善斋给妞妞办百日宴,到时候你也过来。” “小妞妞的百日宴,我肯定得到场。” 伍嘉佳觉出沈明娟的情绪变化,也不再提,她比沈明娟结婚早,却没有孩子,早前怀过两次,一次打架动手打没了,另一次是受气没保住。 对沈明娟嫁得离家近,又儿女双全,还不需要看公婆脸色的生活,打心眼里羡慕。 而且张国斌长得斯文白净,读书时没少招女同学喜欢。 伍嘉佳在黔南呆了好几年,见识过外面的天高地厚,早没了出身大院子弟的傲气,像她这类人,就是见识太多,心气太高。 实际上有什么能拿得出手? 比文化,高中毕业证满京市多了去了,比户口,在京市的能不是京市人? 柴米油盐样样需要钱,工作薪资事事脱离不了权。 经过一遭婚姻,伍嘉佳是深刻明白男人、家人谁都靠不住,女人就该为自己多打算。 打算着就算到沈明娟这,她现在是她唯一能够得着,也最沾权势边际关系的人。 该说的话说完,又坐一会,伍嘉佳装作家里还有事,很识趣地先离了张家。 等她一走,沈明娟本就不大高兴的脸,彻底冷下来。 因她瞧谁都不高兴的怪脾气,张国斌一大早就带着小墩子去了军区医院。 上午陪着老爷子说话,下午带儿子到中山公园滑冰。 小墩子玩得高兴,靠在爸爸怀里撅嘴撒娇,“爸爸,下次你再带我来玩,不许带妞妞来,也不许教她滑冰。” 张国斌知道家里都忙着照顾妞妞,忽视了儿子,明娟又从不带孩子到哪玩,小墩子会这样说话也正常。 “等下次放假,爸爸还陪你来玩,不带妞妞来,要吃糖葫芦吗?爸爸给你买一串。” “嗯。” 小墩子伸手要爸爸抱,笑得有些憨傻,“再给妈妈买一串,妈妈也爱吃糖葫芦。” * 父子俩在外面玩了一下午,晚饭前回到家。 趁人没注意,小墩子溜进南边屋子,把另一串糖葫芦献宝似地给了沈明娟,“妈妈,爸爸给你买的糖葫芦,你们和好,好不好?” 沈明娟笑着拿过糖葫芦,“谁教你这样说话?” “没有谁。” 小墩子摇着脑袋,挨靠在茶几边也不敢要妈妈抱,“妈妈,你不要生爸爸的气,爸爸说下次带你去公园滑冰。” 沈明娟不信张国斌会跟儿子说这些话,肯定是小墩子自己编的。 她把糖葫芦随手放搪瓷缸上,“走,去你奶奶屋里吃饭去。” 小墩子仰着脖子看妈妈,又看了眼糖葫芦,抿了抿小嘴巴,执着道:“妈妈要记得吃糖葫芦。” 沈明娟没把小孩子话放心里,抬腿跨出门槛,小墩子跟在后面撵。 * 又过好几日,连下三场雪,到了百日宴这天。 沈明娟没请的人都来了,专门请的人却没来,娘家没一人到场,她面子上抹不开,当下就要摆脸色发脾气。 张国斌见她这样,忙把人拽到单独包间说话,“我让你不要办百日宴,你不听,现在摆了宴席,你要发脾气好歹也看看场合。” “要是你今天闹一场,明天全京市都要看笑话。” 张国斌平时除了工作,每天都会读书看报听广播。 去年南河省特大水灾,边境线也不太平,小舅子从去年年前上了战场,到今年都没回来过,眼看着又要过年,也没听说要回来。 对普通家庭来说,这些事碍不着他们过小日子,但沈家不同,事事与他们相关。 这会儿办百日宴,沈家谁会来? 加上前两天才有重要大人物去世,哀悼期都没过,当下属的还去吃酒席? 不存心给自己招麻烦吗? 沈明娟被娘家人打脸,只觉面上过不去,冷笑道:“看笑话?最想笑我的是你吧?瞧我不被娘家人待见,心里不定多得意。” “现在敢来说教我,你以为你是谁?也配来说我?” 张国斌气笑:“随便你,你爱怎么闹怎么闹,反正丢脸的是你,不是我。” 说完,他当真不管不拦。 沈明娟也没再闹,心里结了埋怨,绷着脸皮把酒席吃完,其余来客看她拉长个脸,没人愿意上前讨不自在。 一场百日宴早早散了场。 次日回单位报到,一直帮沈明娟顶班分工作量好几个月的同事,早就心怀不满。 这会儿见了她,难免阴阳怪气说话刺人。 一句两句,说着说着,两人吵了起来,沈明娟没吵赢,气了一场,觉得谁都跟她过不去,谁都给她添堵。 中午在食堂遇到伍嘉佳,一肚子牢骚得到倾诉。 也不知伍嘉佳是故意还是无意,提起在大院里听到的事,“前几天,王妈跟陆伯母去友谊商店买了许多小孩子玩意,没准过两天就……” 就什么? 后面的话,有些误导人,要是给沈明娟买的,早让人送过来了,过了百日宴都一直没送,肯定是给别人准备的。 沈明娟暗磨后槽牙,皮笑肉不笑地样子有些吓人。 “你听谁说的?” 伍嘉佳拿手帕擦嘴边油花,“还能听谁说?你又不是不知道,你家一直是大院焦点,好像是吴参谋家的在友谊商店碰到了陆伯母和王妈。” 沈明娟压了好长时间的憋屈,在这一刻再也憋不住。 她饭也不吃,拿上饭盒,回办公室用公家电话,拨通西昆大伯家的号码。 很不凑巧,接电话的人是沈明沁。 “你打电话来做什么?没什么事我挂了。” 不等沈明娟说话,沈明沁直接要挂电话,电话那头急道:“等等,你让虞晚接电话。” “没空。” 沈明沁和沈明娟从小就不大对盘,两人都是大小姐脾气,谁也不会让着谁。 沈明娟又问:“她是不是怀孕了?” “关你什么事?你嫁都嫁了,成天盯着娘家做什么?” “啪——” 说完这句,对面直接挂断电话,沈明娟再拨过去,那边就一直占线拨不通。 第271章 新一年 人不顺,做什么事都不顺,接连不断的碰壁。 气得沈明娟猛砸饭盒发泄,饭菜撒了一地,油汤白菜叶溅到其他同事桌上,其中就有跟她吵架的那位。 这下两人彻底撕破脸,要不是有人拦着,差点要动手。 “拦我做什么?你们怕她,我不怕,某些人不过是仗着家里有些来头,怀孕休假近一年,屁事不干,工资照拿。” “现在还想欺负人,做你的春秋大梦去。” 说着冲出办公室要找领导哭诉评理,怕受连累,同办公室的两位同事一把抓住她,“哎哟喂,你闹什么?闹开了谁脸上有光? 马上年底发奖金,你这样闹一场,还想不想要奖金?” “不就是打翻饭盒吗?扫干净就成,犯不着上纲上线,一年都熬过来了,临门一脚别自己害了自己。” 提到奖金,再大的火气也要消下去。 沈明娟嗤笑一声,很是看不起这些人,几张毛票就够他们自劝自闹一场。 有和事佬把地上饭菜扫干净,一场办公室闹剧在办公室了。 * 电话里,沈明沁什么都没透露,沈明娟还是猜到多半是虞晚怀了孩子,不然以她妈的性格,绝不会亲自去买小孩子玩意儿。 想到虞晚肚子里的孩子,会得到沈家的一切。 沈明娟暗藏在心中的怨恨,在刹那间,变成了扭曲到变态的嫉妒。 下午下班前,给家里打了通电话。 接电话的人是王妈。 王妈听到沈明娟声音,眉头皱得老高,她也不问什么事,举着电话也不说话。 倒是沈明娟先开了口,“小虞怀了孩子,这么大的事,怎么没听你们说?前几天我打电话让妈来参加百日宴,她没来就是为了操心弟妹吧?” “谁怀孩子?我怎么没听说?” “您老别瞒着,我都知道,你跟妈不是去了友谊商店吗?” “嗨,都在瞎传,别听风就是雨。” 王妈把现成理由拎出来,“是你郭舅舅家的大儿媳怀了孩子,你妈特意买了些小孩子玩意送人情。” “外人说的话,你听听就成,千万别当真。” “是吗?原来是这样。” “西昆那边你又不是没去过,条件没京市好,每人粮食供给少,明礼还有小虞的每月口粮,都是你大伯娘托娘家人想的办法,欠了人家人情,当然要还。” 沈明娟落了心安,嘴上还要装可惜,“哎,我还说小虞怀了孩子,给她邮些东西过去,看来只能等她有好消息了,再给她邮。” 王妈干笑两声,“挂了啊,我还得忙活做晚饭,明铃回来得吆喝肚子饿了。” 这边挂了电话,等陆玉珠下班回来,王妈把沈明娟打电话探消息的事说给她听。 “别告诉她,省得闹腾出事,等小虞生了以后办百天再说。” “妈,谁生了?” “没谁。” 在学校参加完大扫除的沈明铃,饿得前胸贴后背,回来看到她妈跟王妈在厨房里嘀咕。 她进厨房洗手,扭头又问:“办什么百天?是给小侄女摆酒席吗?” “小孩子别多嘴,把手洗干净准备开饭了。” 陆玉珠跟王妈对视一眼,提了两句送年礼的事,转身出了厨房。 * 沈家年礼照样是在腊月二十二那天送到乔家。 跟去年一样的糖茶烟酒,酒多给了一倍,是八瓶带包装盒的葵花白酒,不管是待客请人,还是走亲戚送人,面子上都好看。 除了这些,还有鸡鸭鹅各两只,活鱼八尾、牛羊猪肉各十斤,另外还有一只三十斤大火腿和四瓶野生蜂蜜。 想着今年比去年用煤炭困难,除了两筐五十斤的烤火炭,陆玉珠还让王妈另添了一百斤蜂窝煤。 今天是刘萍的生,沈家人虽没到,送的礼和心意却是到了。 前几天德善斋的事,她可是听人说了,亲家姑姐摆百日宴,沈家不仅没人到场,也没搭礼。 沈家人如今是什么态度?很显然不待见沈明娟。 刚进门的贾芬芳,看到一屋子年礼,羡慕得眼红,心里更加坚决要让大女儿嫁给高干子弟。 “是沈家送来的吧?我进大院时,正好看见一辆军用吉普开出去,这么多年礼,怕是过完年都吃不完。” 无事不登三宝殿,更何况是有事。 打从去年贾芬芳找虞晚给乔珍妍介绍相亲对象后,人就时不时地跑到家属院来探口风。 刘萍懒得搭理,打发她去后面,“你快去厨房帮忙洗菜切菜,中午来的人多,菜也张罗得多,一会儿还有的忙呐。” 贾芬芳接过围裙站着没动,先打开油纸包闻了闻火腿肉,“这肉可真香,去年吃过一回,那香味把我馋到今天。” “小虞怎么没过来?” “今年她不回这边过年。” “不回?怎么能不回?” 贾芬芳顾不上肉香,急道:“一年到头见不到她人影,要过年了也该回一趟娘家吧?都说外嫁女难得回一趟娘家,她嫁在本地本市,也难得见上一回。” 刘萍听出她话里埋怨,心里不痛快,有意拿女儿臊妯娌脸皮。 “沈家是什么门户,我们又是什么门户?我们是低头看脚过寻常日子,人家是南来北往的忙,哪有空到处张家长李家短?” 她当妈的都没说什么,外人倒先说上嘴了。 “做人儿媳,你这会儿都没在自己娘家,也该懂结婚嫁人跟当小姑娘不同。” 贾芬芳遭这么一讽,腾一下红了半边脸,她想反驳回去,可刘萍早不是原来那个克夫寡妇刘萍。 如今,乔家都要借她的好女儿得实惠。 不能得罪人,贾芬芳还要赔笑脸,“瞧我这张嘴,说的都是什么话?中午待客人多,光是珍美一个人忙活,肯定忙不过来,我到后面去瞧瞧。” 刘萍看着妯娌背影,眼中露出些得意,有个貌美聪明女儿,得来的最大好处就是不用受窝囊气。 现在只有她给别人脸色瞧,没有别人给她摆脸色的。 当然,有这重好,也有另一重不好。 因为是沈家姻亲的缘故,请她跟乔林业的人也多了,今天这家寿宴,明天那家喜宴,后天又是另一家婚宴。 宴席去得多,礼也送得多。 去参加宴席,还得换一身好衣裳,一年下来,刘萍手里收的那点礼钱,也花了七七八八。 腊月前,小女儿乔珍珍写信回来问她要钱票,刘萍愣是一毛没给,还把乔珍珍骂了一顿。 “你一个月月有津贴的人,还问没工作的人要,乔珍珍,你到底要不要脸皮?” …… 第272章 手术后的浪漫 2合1 没要着钱票,还挨一顿骂,乔珍珍觉得郁闷,也觉得她妈偏心。 要点钱怎么就那么困难? 去年十一月,她悄悄寄信给过讨厌鬼,等来等去,等来的是一封装了欠条的承诺保证书。 一笔玩笑似的旧账,堵的她哑口无言。 当初怎么就给讨厌鬼写了欠条? 没写欠条还能借着钱,有这张欠条让人怎么张口? 现在后悔也没用,到底是人家做事看得长远,乔珍珍念了几句讨厌鬼狡诈,心眼多,转头把主意打到张蔷头上。 * 想到小女儿的不争气,刘萍心里是一阵愁,愁了这头,又要愁那头。 她这一年人情往来送出去不少,嫁进沈家的大女儿还不知道手里有多拮据。 也是她疏忽,就出嫁的时候给了小虞八十八块压箱钱,翻过去一二年,这会儿肯定早花没了。 刘萍心里合算着,预备等单位发了奖金,凑够一百块邮给小虞。 思虑好这头,又收捡起客厅里摆放着的年礼,点清楚数目作了详细安排。 该锁柜子里的锁柜子里,该送娘家和婆家的礼,都被单独分装开。 后面厨房。 进去帮忙的贾芬芳切了两颗大白菜,一半分着做炒白菜,一半分着做猪肉白菜炖粉条。 看到做事利索的侄女乔珍美,心里不免叹一声可惜。 真是同家不同命,长得漂亮贤惠,也没脑子好使还漂亮的顶用,高干子弟就在家属院住着,谁都没遇着,偏偏让虞晚那丫头给捡着了。 要让亲侄女捡着,也不至于帮个小忙都推三推四。 贾芬芳拿起盆里的白萝卜切丝,还不忘打听,“珍美,你毕业也大半年了,工作怎么还没分配下来?” 乔珍美正放水灌洗冲猪肺,没听出小婶话里有话。 “工农兵学员毕业,也不是马上能分配到合适工作,要看岗位排序分配,等上一两年都是常事,我这才半年多,不着急。” “不对吧?我怎么听说你爸单位姜总编的女儿,早就分配到工作,好像是去年十一月份的事,你跟她要好,怎么会不知道?” “文文分配的工作是去外省当护士,我想留在本市,对口的工作没那么快。” “噢,是吗?”贾芬芳手上动作快,眼睛还要留意客厅,“你没跟你妹妹提这事?姐妹俩还是要多联系,一来二去的不联系,情分可就淡了啊。” 乔珍美这会儿听出来了,小婶是想让她找小虞帮忙。 帮了她就要帮小婶,帮了小婶,后面还要帮谁? 要么都不帮,要么全帮,不然帮了这个不帮那个,都是亲戚,反倒是招人怨恨。 捞起洗干净的猪肺切大块,边切边说,“我跟小虞通信只说彼此进步,不提脚下的坎坷与困难,提一次,想一次,写一次,再想一次,来来回回很容易成为忆苦思苦。” “小婶,你留神菜刀,前两天我才磨过,快得很,小心别切着手。” …… 北风猛烈,吹风带雪,腊月二十二的乔家,在哄哄闹闹中翻去旧年。 街上人行寥寥,个个蒙着脑袋低头走自己的路。 走来走去,走回走远,医院手术室外的长廊,是一条看得尽却走不进的路。 一小时,两小时,三小时… 虞晚看了不知多少回腕表时间,心里一点点计算预计手术时间还剩多少。 蹲靠在墙边的阿斌,被她转得头晕,“沈太太,你要不先回住院部病房等着?这边结束会有医护人员推进病房休息。” 虞晚摆摆手,“那怎么能呢?不在这守着怎么能第一时间得到最新情况?” 要是沈明礼手术失败,她就去认亲,多点留在香江的借口和羁绊。 要是成功,还能得个心系丈夫安危的好太太名声,以后要留在香江,也不至于被北边亲戚骂得难听。 北边她又不是不回去,只是要晚几年回去,总不能前路没走稳当,还把回头的后路给断了。 阿斌见劝不动她,想了想没再开口。 沈明礼是早上八点进的手术室,过了中午,又熬等了一下午,直到快到傍晚才做完手术。 下午四点半,在虞晚喝完三杯柠檬水,两个菠萝包,一小份烧鹅后,终于看到手术室的灯牌熄灭。 双开医用门被打开,手术床推了出来。 沈明礼做了腰椎手术,这会儿人趴着,看不到脸,虞晚弯腰想去看是不是他,主刀医生拿着个托盘走了出来。 “手术很成功,一共取出六枚碎榴弹片,后期恢复好,不会影响正常行走。” 虞晚看了眼托盘里的碎榴弹片,最大的一片也没小拇指指甲盖一半大,其余几片更是小如绿豆和米粒。 “还能高强度训练,打拳举重吗?” “看恢复情况和个人身体素质,恢复得好也不是不可能。” “要是在受伤第一时间内做手术,情况肯定比现在好,不过现在也不算迟。”主刀医生说得很轻松,实际上手术难度极大。 六枚碎榴弹片已经起了包膜,包膜增大弹片体积,强压腰椎神经,时间拖得越久,包膜会跟神经粘连在一处,到时候就算想做手术,都没人敢做。 简单跟家属沟通几句,更详细的医疗档案,要全交给大浦区的医药研究所。 手术床被推进双人病房。 虞晚听完医护人员的交代,等人帮着打上点滴走出去后,她才弯腰去看趴在床上的沈明礼。 做完手术,晒黑的皮肤也看不出气色好不好,唯一能显出点的就是他的唇色。 阿斌去帮她到酒楼买晚餐,这会儿病房里,就她一个人。 虞晚坐到另一张病床上,半靠着枕头想自己的计划,她现在怀孕两个月,预产期在七月底八月初。 这会儿才一月,等沈明礼恢复得差不多,时间也不过是四五月。 多半等不到她生就要被沈明礼带回北边。 但她不想回去,所以要在沈明礼恢复期,做些什么? 物质与现实是她的作事作人基调,沈明礼却一直很排斥反感这一点。 温柔贤惠懂事的女人,必定是要夫唱妇随。 她不想夫唱妇随,那就一定要发挥出最原始的基调本色。 所以在夜深人静时,沈明礼从麻醉药效后醒来,没看到守在床前关心他的人,只看到争奇斗艳的花卉。 他觉得自己睡在花丛里,被花海掩埋,鼻息间全是浓淡相宜的花香。 “醒了?” 穿一身海棠红旗袍的虞晚,跨过摆满鲜花的病房,从另一丛花海走到他这边来。 她的闯入,晃动了沈明礼的眼,也拨动他的心,麻醉药效副作用让人反应迟钝。 出于本心下意识要给她一个笑容。 干裂唇角被扯得一痛,一下扯回他的记忆,她是虞虞,是他沈明礼的妻子。 一点小痛,对男人来说不算什么,痛也要笑。 “哎呀,你笑得好狰狞啊。” 虞晚觉得他破坏气氛,笑得干裂唇瓣渗血,她轻手轻脚走过去,蹲坐在床边小圆凳上,和他视线齐平说话。 “嘴巴都出血了,傻笑什么?” 轻轻柔柔抱怨一句,抬手拿起花丛下放着的沾水棉棒,“我给你润一润,会好受点,你现在不能喝水也不能吃东西,看情况,得到明天早饭后才行。” 术前禁食十二小时,加上手术一整天,沈明礼这会儿很虚弱,觉得喉咙干得发疼。 “把嘴张开,我拿棉棒再给你沾一下喉咙和上颚。” 虞晚的动作很轻柔,一点点帮沈明礼缓解断食断水后的不适应,有过照顾爷爷的经历,对于某些病情常识她还是很清楚。 “……虞虞。” “嗯。” “怎么还不睡?” “好,我马上睡。” 见她真走,沈明礼心有不舍,想要叫住她,又记得她还怀着孩子,是该早点休息。 等听到另一边花海掀被声,怕她真一下睡着,没忍住问:“怎么这么多花?” 虞晚脱下代表喜庆和好运的旗袍,换上睡裙,躺到铺了软绸软被的改装病床上,脸才贴在缎面枕头上就感觉好舒服。 “当然是买的啊。” “我看这边人探视亲友都是送鲜花,也不知道你喜欢什么花,所以把花店的花全买了。” 沈明礼眉眼带笑,心里沁甜,“谢谢,我很喜欢。”相比冷清清的消毒水病房,他更喜欢被鲜花拥簇的病房。 “不用谢,用的是你钱包里的钱。” 她有意探沈明礼的底,能说出给她买橱窗整套金首饰的男人,到底带了多少钱? 买一个苹果和一筐苹果的钱,相差不大,买一个苹果和买一卡车的苹果钱,才是她想要的差距。 沈明礼眼中笑意不止,就知道她会这样使坏,打从上次没让她去逛高档百货商店,就一直霎晴霎雨地捉弄人。 笑过后,很是坦然以对的问术后境况,“手术怎么样?” 她就知道他要问,侧躺着关掉自己这边的床头灯,“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你先听哪个?” “好消息。” “好消息是你以后还是一个身体健全的男人。” 没丧失男人自尊,对沈明礼来说,是拯救他跟虞晚的婚姻,可他还想要更多。 “那坏消息?” “坏消息是,受过伤的腰部完全不能承受高强度训练。” 预料中的结果,也是能让人接受的现实。 有沈家作基石,腰伤会是沈明礼踏上另一重高度的勋章,不会是他转业到国企当主任的原因。 虞晚打了个哈欠,眼皮子沉得厉害,“我睡了,夜里有需要你按床头那个按钮,不要叫我,明早有你爱吃的八宝粥和三明治。” “好。” 寂静中,入目是繁花景象,没有凄凉月色照窗台的冷清。 沈明礼趴伏在病床上,下半身没多大知觉,双手也还有些麻木,麻醉药效让触觉丢失大半,做什么动作都有些力不从心。 好在力不从心只是暂时的。 他带虞晚来香江,为的是保护她规避一些可能性危险。 原本不在计划内的孩子,在她的坚持下,变成了另一种让人心安的捆绑,线的一头是她,另一头是沈家。 而中间位置才是他。 输液管里的点滴滴落着,“哒,哒,哒……” 许是里面加了助眠性药物,不等后腰感觉到疼痛,沈明礼又睡了过去。 一觉醒来,已经是早上九点半。 中间值班护士来过四次,每隔一个半小时进来看一下输液情况以及病人情况。 第五次过来,正好和另一床睡醒的大美人碰个对脸。 虞晚朝她笑了笑,从枕头下拿出一个红包利是放进护士小姐的衣包里,“临近新年,夜里还要麻烦护士小姐加班,多谢了。” 红包里的钱不多,只装了五美元,图的是一个新年好彩头。 护士小姐没拒绝,值班一夜,收了人家两个利是红包,多跑几趟都不觉得费事。 “沈太太,新年大吉大利,沈先生手术很成功,你们很快就能出院。” 虞晚拢了下肩头长发,抿唇淡笑着看护士小姐离开。 等人一走,她先进卫生间洗澡洗脸,身上清爽后,涂抹上一层薄荷膏才换上新买的红色v领过膝长裙。 香江这边不用像北边那样编麻花辫,黑长直配上艳色长裙和香香家平底鞋,怎么看都不像是北边来的。 沈明礼不让她去逛高档百货,让阿斌照着草图样式买的衣物鞋包,却都是奢侈品。 要不是她是现代人,真容易被糊弄过去。 沈家人的做事风格如出一辙,可以给她当下最优渥的吃穿用,却不会让她经手一大笔钱财。 虞晚撑了个懒腰,把结婚腕表重新戴上,还差三分钟到上午十点,阿斌踩时间拎着打包好的早午饭过来。 “沈太太。” “放那吧。” 虞晚朝沙发那边递了个眼神,转身把窗帘全拉开,阳光照进特殊病房,也把沉睡中的男人唤醒。 “醒了?先喝点水。” 温柔如清风吹面的婉转嗓音,让沈明礼眉间染笑,虞晚觉得他有时候有些傻气,瞧他脸上出的油汗,转头对阿斌说,“你帮先生简单清洗一下。” 阿斌进卫生间拿盆接水,取下挂着的深色毛巾,出来给沈先生擦脸擦手。 虞晚只喂了两小勺凉白开,就把杯子放到床头柜上,“先只喝两勺,等十分钟后,要是没有恶心想吐的冲动,才可以喝多量的水。” 十分钟的等待并不长,沈明礼却觉得备受煎熬。 虞晚拿勺子舀青菜瘦肉粥散热气,米香味勾得人心馋,她喝了好几口,觉得肉片爽滑,粥香浓郁。 “虞虞,时间到了。”沈明礼看着她吃,喉结滚了好几下。 “还没到,差一分钟呢,要是麻醉药效没过,吃进肚子还得吐出来。” 第273章 虞晚的怀孕生活 2合1 为他好的道理一套又一套。 沈明礼讲不赢她,也知道她是在使小脾气折腾人,心觉无奈更懂别人不懂她的可爱点。 大红色长裙的确很衬她肤色,从第一次做梦梦到她起,他就知道虞晚很适合艳色。 作为男人,沈明礼在欣赏她,旁的男人也在窥视。 阿斌知道沈太太长相貌美,可每一天看到她,还是会被她的不同穿衣打扮所惊艳。 “阿斌,新房子找得怎么样?” “目前还没有合适的出租房,马上要过年了,好多地方都没开工,最快都得到年后去。” 房子找了一个月都没有合适的,不是阿斌办事不牢靠,实在是条件过于苛刻。 要离医院近,还要环境治安好,又得是一楼,又或者带电梯的洋楼。 玛丽医院的地理位置,就不可能会有满足这些条件的出租房,附近住的都是有钱人,人家根本不会把装修豪华的房子对外出租。 没找到新住处,虞晚只能住在医院病房,又或者每天来回两小时到大浦区。 沈明礼不放心虞晚一个人住在那边,加上她现在有身孕,要是遇到点事磕了摔了,没人在旁边看着怎么行? “你先去多续缴半个月的病房费用,延期到二月底,房子也要抓紧时间找。” 把阿斌打发走,病房内只剩夫妻俩。 虞晚一手拿勺子喂沈明礼喝粥,另一只手很灵活得夹金钱肚吃,“明礼,你尝尝这个,这个好好吃啊。” 金钱肚弹牙爽口,带着回甘卤香,吃一筷子就想吃第二筷子。 沈明礼吃着送进嘴的食物,觉得该给阿斌放个年假。 早午饭,全是两人爱吃的菜式,有金钱肚、豉椒蒸排骨、豉汁蒸凤爪、虾饺、肠粉、半份烧肉拼油鸡腿肉,还有菠萝包和青菜瘦肉粥并一碗云吞面。 “吃面吗?” 虞晚卷起一筷子面,塞沈明礼嘴里,也不管他想不想吃,反正他现在也动不了,只能趴着任人摆布。 “粥少喝点,面多吃两口,面顶饿。” “是嫌面坨了吧?” “吃不吃?不吃我拿去喂国防军大门口的大狼狗。” 想到那盒被她嫌弃的面条,沈明礼略显虚弱的神情里难掩温柔,从唇齿间溢出一声轻笑,“我吃,我吃还不成吗?” 虞晚一本正经地调侃他,“看来不是很情愿,还是喂狗吧。” “虞虞。” …… 将近新年,到了大年三十,阿斌得了五天年假。 没阿斌跑腿的日子,夫妻俩只能在医院解决吃饭问题,虞晚倒不嫌麻烦,想出去打包饭菜。 可惜到处店铺关张,都要初七初八才开门,有的店铺甚至关到元宵节。 结婚三个年头,从74年到76年,两人还是第一次在一起过新年。 虞晚从去年一堆人过新年的境遇,落到现在两个人,心里觉得有些冷清,又嫌医院饭菜不好吃。 沈明礼却刚好相反,去年新年,他在前线战场,安稳觉都没睡一晚,今年能和她一块儿过年,完全是弥补了去年的遗憾。 “明礼,你要快点好起来。” 她把脸堆放在自己臂弯,贴在床畔,跟他畅想以后,“等你好了后,到了秋天你就要当爸爸了,小虫虫会像你一样勇敢坚强,也会像我一样好看。” 新年总要说些应景吉利话,开个好年,日子才能顺心。 床头放着的地产售卖报纸,沈明礼并没看清,腰椎手术让他暂时只能趴着休息。 他捉住她的手,捏在指腹搓了搓,搓过后又放在唇边亲了亲,心里爱着她,瞧她什么都好。 尤其是听她说他们的以后。 病房里度过的除夕夜,在烟花声中进入高潮。 “嘭!” 一道耀眼金光冲破黑夜,噼里啪啦炸开花簇,落下时成了金雨。 烟花在虞晚眼中绽放,他看着她的侧脸,一点点挪近,趁她专心看窗外烟花时,一个温柔又炙热的吻落到她脸上。 “虞虞,新年好。” 虞晚觉得自己没有浪漫细胞,这会儿满脑子都是沈明礼刷牙没有? 又刷干净了吗? 考虑到他才做了手术,没伸手推他肩膀。 等他自己拉开距离,耳旁感觉不到他的呼吸,虞晚才转身回头问,“你多久没洗澡了?有六天了吧?” 沈明礼被她煞风景的一句话,噎得不上不下,偏她说的是事实。 他不大高兴,总觉得一腔热血泼了冰湖,脸上仍是笑着,“怎么?嫌我邋遢?” “这会儿能起来洗澡吗?”手术后,虞晚一直没看到他动弹过双腿,有些疑心沈明礼的伤况。 “想做什么?”他追着她问,没退远的薄唇又贴她近两分。 “就是问你能不能起来洗澡。” 她一双眼睛打着绕地往被褥里溜,沈明礼顿生警觉,猜到她想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登时收了笑脸,严肃道:“才几天,你就想要折腾?老实些,再怎么样都得到二月下旬。” 虞晚转回眼珠子,嫌弃得很,“要等什么到二月下旬?还不得捂臭了?” “我天天用毛巾擦过,不会臭。” 管他怎么说,虞晚还是觉得有异味。 要不是今天拔掉导尿管,才不会跟他贴这么近。 “睡觉。” 沈明礼睡不着,想再跟她说会话,又怕扯到那上头,他暂时给不了她,说得意起,不白招她发脾气? 想到这,只得松开她的手。 伴着绚烂烟火,除夕夜一过,初几头的日子过得飞快。 等到初九,虞晚背着沈明礼去问了主刀医生,“黄医生,我先生的腿怎么还是不能下地走路?” “手术已经做完半个月,腰伤恢复得不错,压迫神经的碎榴弹片也已经取出,怎么没看到一点好转迹象?” 主刀医生知道沈太太心系丈夫,却不敢跟她打保票,“病人个体身体素质不同,恢复情况也不同,快的三五月,慢得三五年也正常。” “刺激神经恢复方面,等伤口全愈合,可以考虑一下针灸和药浴。” 从医生嘴里得到的答案,还跟前两回一样,都是一个意思。 手术虽然成功取出碎榴弹片,能不能完全恢复好,恢复得有多快,全取决于个人身体素质。 虞晚想要的是确切答案,是成功还是失败,总要有个偏向性答案。 可惜,黄医生不会明说。 既然不能确定,那就该有两手准备。 又过一个星期,始终需要人帮扶的沈明礼,还是感觉不到自己的双腿,看着日渐萎缩消失的腿部肌肉,心里陡然生出另一种可怖可惧的恐慌。 为这场变故,他一直抱着平淡漠视心理,其实是内心深处,绝不信自己会成为一个废人。 可眼下,一切都在往另一个方向偏离。 这天趁虞晚午休小憩,他去见了两位主刀医生,并且做了神经测试和腰部复检测试。 得到的结论反馈并不好。 “沈先生,你的腰椎因为弹片积压时间过长,导致某些神经堵塞,建议你考虑物理治疗,采用电疗刺激,按摩等方式促进神经恢复。” “恢复期最主要的是靠个人信念,你已经跨过最难的一关,剩下的关卡,对你来说应该都不难。” 沈明礼并没说话,紧抿成线的薄唇泄露他的情绪。 主刀医生试着安慰:“沈太太很关心你,中间问过你两次恢复情况,有她在,你一定会恢复康健。” 沈明礼不怀疑虞晚是盼着他好,也不会忘了她提过的离婚。 “先安排物理治疗看恢复期,我的情况暂时不要跟她细说,她现在有孕在身,情绪波动较大对身体不好。” 医生知道中间利害轻重,所以沈太太来问情况,都是拿书面术语搪塞。 “好的,沈先生,我们这边会为你尽快安排后期治疗方案。” * 香江四季气候变化不明显。 下午阳光明媚,虞晚午休睡醒后,睁眼就看见坐在轮椅上的沈明礼。 他好像才洗过澡,头发半干未干,身上有股淡淡清香,因为受伤没怎么晒太阳,肤色也没原来那么黑,长时间缺乏锻炼让他多了些消瘦病态感。 她揉了揉眼问:“阿斌呢?” “去看房子了。” 虞晚因为怀孕,鼻子变得一天比一天敏感,现在经常被医院里的消毒水味,刺激得犯恶心。 怀孕初期,许多症状不明显,随着月份增大,加上体内各项激素分泌失衡,导致身体各个方面都在悄然发生变化。 好比现在,紧绷的胸口,还有变得怕热的体质,都在诉说一个需求。 虞晚起身去锁房门,锁好后走回轮椅边,突然很体贴地问他,“要不要躺一会?” “不用。” 沈明礼躺了半个多月,好不容易能坐一会,这会儿一点都不想躺着,他知道她想做什么,无奈的同时又深感无力。 当然这种无奈无力的背后,也有身为男人的自豪。 “坐着难不难受?会不会痛?” 她的话是在关心人,做的事却不是。 沈明礼的手被她牵着摸到腰上,然后带着一点点往上,“帮我个忙,揉一揉,这里最近总是发胀不舒服。” “虞虞。”他想制止她。 “别说话。”她嫌他啰嗦。 “要注意身体,你还怀着孕。” 沈明礼不是不能给她,只是觉得这样不好,孕期最好还是不要同床共枕。 “我问过产检医生,过了头三个月就没问题,而且孕妇只能疏不能憋不能忍,否则对身体不好。” 虞晚觉得医生说得很有道理,心情不好对五脏六腑都不好,尤其是对胸部,很容易窝火长结节,有丈夫不用,又不是出家当尼姑。 她从不是想要却不敢主动的人,对人对事都很大胆。 “这里是医院,而且我才做完手术没多久。” 沈明礼的拒绝,没什么说服力,反激得虞晚邪火心中起,“你伤口都长好了,又不要你使力。” 她坐到沈明礼腿上,有些烦他的推三阻四,杏眼一横,“你还是不是男人?再叽歪信不信我不要你?” 面对怀里人的威胁,沈明礼再说不出别的话,也实在没理由可找。 问他想不想,他是男人怎么可能会不想?尤其是面对自己的爱人,更何况爱人还长得貌美丰腴。 于是,晴光正好的下午,他半推半就,半被迫又不松手。 闹腾一会儿,虞晚觉得那股燥热感一下没了,也不会瞧什么都不顺眼,看什么都心烦。 她躺回床上,拉上遮挡帘想让理智重回脑子,遮挡帘外的沈明礼笑着把用过的毛巾和手帕丢到盆里。 慢条斯理地扣好衬衣纽扣,遮住被她咬过的痕迹。 收拾干净后,他拉开遮挡帘,挤到她这一方天地,抬手捏了捏她胳膊上的软肉,温柔道:“现在不会再跟我闹了吧?” 他语气里的得意和眉眼间的自满,任谁都听得出看得见。 虞晚翻了个眼皮,拍开他的手,不许他捏,有气无力地嘀咕,“你没给我擦干净。” “擦了三遍怎么会没擦干净?” “要是还觉得不清爽,就去冲个凉,再换身轻薄衣裙,阿斌明天才会过来。” 沈明礼知道她因怀孕变得怕热,偶尔情绪波动也大。 心里体谅她怀孕不易,也觉得委屈她住在这受罪。 可两个人相处总要有人受委屈,不是她,就得是他。 有的委屈,他可以受,有的委屈却是一点儿都不想受。 说到底,人都是自私的。 拘着虞晚在医院陪他,就是因为心底那点见不得光的自私。 还要寻一个正经名头遮掩。 真是阿斌找不到合适房子?说到底是他不愿意让虞晚搬到别处住,一心想要她在医院陪着他。 虞晚劳累一场,有些犯懒,并不想动弹,问起旁的事,“房子还没找到吗?都找了两个多月了。” “再等等,或许过几天就有合适的。” 沈明礼没说他让阿斌去买下利别道那边的一套公寓,决定回北边的时候再转手卖掉。 她把脸贴在他掌心,压在枕头上,蹭了蹭又说,“再过两月,我肚子就要显怀了,月份越大行动越不方便。 我不想吃医院饭菜,也不想再吃酒楼做的饭菜,找到新房子你给我请个会煲汤做饭的阿姨。” “好。” 沈明礼心里爱着她,觉得她说什么都好,见她这样乖巧贴在他掌心,哪有不答应的。 不过还是要做做样子,佯作考虑一会,免得让她顺杆爬,又要问他要东要西。 “我跟你的换洗衣物都需要清洗烫熨,明天我让阿斌去找两个阿姨,一个照顾我们生活起居,一个专门给你煮饭煲汤。” 第274章 机缘巧合再寻亲 又过几天,到了二月底。 年一过完,香江又恢复成往日那般热闹拥挤,关门放假近一个月的禾源茶餐厅重新开门营业。 这天中午,正是忙碌客多时,关思凝到店里巡店,顺便帮着收钱算账。 一位身穿靛蓝土布斜领衣的中年妇女走了进来,“阿凝。” “许姐,你怎么有空过来?” 关思凝看她似乎有事,出了吧台,跟她到店后巷子说话。 “到店里找我是有什么事吗?” “我今天见到一个人,跟你长得有几分像。” 许姐是关老太的徒弟,老太太的糕点手艺都教给了她,早些年她在酒楼当白案师傅,前几年酒楼关张,就一直在家歇着。 虽是歇着,平时也会找些零散活补贴家用。 前天听说职介所要找做饭阿姨,她去面试,结果一去就看到主家太太跟阿凝长得像。 关思凝丢了大女儿的事,不是什么秘密,这些年她一直没放弃找人,稍微跟她相熟认识的人都知道。 “是不是长得十分漂亮的小囡?大眼睛新月眉,嘴巴红得像搽了口红,皮肤比我还白。” 关思凝抬手在自己头上比了比,“个子比我高些,差不多高三五公分。” 许姐大惊,“你见过她?” “去年底她来过一次店里,被老禾撞见,叫我来认人,我敢保证她一定是我的囡囡,可她好像并不想认我,我给她留了店里电话,也从没接到过。” 听了中间曲折,许姐歇了助人心思,改口道:“人有相似,她也不一定是你的小囡。” 没打电话过来,要么真不是,要么就是人家并不想找回亲生父母。 能住在利别道的人都是非富即贵。 日子过得好好的,谁会乱认亲戚?说不准还嫌开茶餐厅的父母丢脸。 “许姐,你告诉我,你在哪看到她?” 许姐这会儿觉得不该说,说了保不准会丢了新工作,“大街上碰上多看了几眼,感觉跟你长得像,所以才来跟你说,不过你们既然已经见过,又没认下,那多半不是。” “哪条街?什么时候的事?她跟谁一块?”关思凝咬定她就是,她的小囡是她一手带大,当心肝宝贝一样的养到一岁多,要不是当初怀了老二,孕吐反应严重,她根本就不可能弄丢小囡。 “前两天在樟士街,跟谁在一块儿我倒没注意。” 许姐看她这样激动,更不敢说是她新主家,要找上门闹出乱子,丢不丢工作是一回事,害得人家沈太太动了胎气才是大麻烦。 关思凝见她不肯说实话,也不逼着问,假意叹息问许姐吃没吃午饭,没吃让厨房给她炒一盘湿炒牛河。 “来都来了,吃了午饭再走,老太太这会儿在楼上看电视,你要是下午没事,陪老太太说会话。” 许姐哪里有空陪老太太说话,还得赶着回去拿行李,下午就要搬到主家那住。 想着还要买晚餐食材和一些炖汤辅料,午饭都不吃,摆手扯袖说家里有事,急忙忙地往回赶。 许姐前脚一走。 关思凝叫了店里伙计跟着她,“别被发现,看她到底去哪,又做了什么事见了什么人,更要仔细看有没有一位跟我长得几分像的小姐。” “知道了,老板娘。” 店里都是老伙计,就算有年轻的也是老伙计的亲戚,没人不知道老板娘有个走丢的大女儿。 许姐知道关思凝一心想找回大女儿,却没想到已经到了这种固执程度。 等她回家拿上行李,买好东西再去主家,想瞒的事情就瞒不住了。 她是新来的阿姨,楼下安保根本不让她进去,到了下午四点一刻,睡了会午觉的虞晚准时下楼接许姐。 “许姐。” “诶,沈太太。”许姐被不远处的女人,晃了晃眼睛,上午看她穿的还是白色蕾丝中袖拼纱长裙。 这会儿怎么又换一身紫花折摆连衣裙?肩头还披了一条灰云带紫的纱巾。 女主家要穿什么都是人家自由,可许姐为了争取工作,说了会承担手洗衣裙,烫熨衣物的工作,沈太太一天要换两三套衣裙,再加上还有沈先生的个人衣物,那不是天天都要洗衣服? 虞晚出现在铁门后,跟安保人员说了两句话,又带着许姐做了登记,才一块儿往里边走。 新房子她很满意,是闹中取静的旧式洋楼。 洋楼有两栋,一栋是临街两层的,另一栋位靠草坪和公园的四层洋楼,洋楼是几十年前的驻扎海港军官住所,配有闸门电梯还有地下防空洞和隧道。 虞晚租住的是四层洋楼的二楼,房子在长条型洋楼的对角处,有东南两面采光。 内部装修保留的是西式建筑风格和部分中式家具。 什么八仙圆桌、酸枝木屏风、插花瓷瓶、水墨画裱框。 其余家具都是标准的西式风格,最奇特的还是客厅跟阳台间的彩绘玻璃窗,拼装的彩色玻璃门,有点像国外那种宗教大教堂。 虞晚觉得电梯空间狭窄,速度还慢,选择走楼梯上去,也算是活动身体。 等她到了二楼,拎着行李和食材的许姐还没到。 “叮!” 闸门被手动拉开,许姐不好意思笑了笑,“让你久等了,沈太太。” “没事。” 穿过楼道,虞晚拿钥匙打开202房间门,进去后,屋里已经有另一位阿姨在打扫卫生,看到这情形,许姐以为自己还在试用期,后悔不该去茶餐厅传话耽误时间。 错开几小时,怎么多了位竞争对手? 沈先生开的薪水很高,还比市场价多了一百,足足有一千港币。 “沈太太,你跟沈先生的忌口方面,我都记下了,一定会严格按照规章条款做事,我现在就去厨房准备晚餐,五点五十准时开饭。” 许姐拎了一路东西也不嫌累,这会儿有了竞争对手,更是鼓足干劲要把对方比下去。 霞姐见多了位佣人,卫生做得也更仔细,擦地板恨不得贴在地上拿毛巾擦,看沈太太要换拖鞋,一个箭步拿出柜子下的软底拖鞋摆在她脚边。 “太太要当心,您尽量不要弯腰拿东西,有什么需要尽管叫我。” 虞晚客气笑了笑,“多谢霞姐。” 霞姐对竞争对手却没那么好态度,“来,换上工作鞋,别把刚擦的地板踩脏了。” 第275章 小夫妻间的秘密 搬了新住处,生活一下变得跟在北边一样。 生活起居有人照顾,相对又更加自由。 “就是有些可惜…” 虞晚在阳台上看落日,不免感叹,“要是房子是我的就好了,可惜是租的。” 远处海面被落日余晖照得如金沙流淌,她也沉醉在此时此刻的美景里,物质与极致享受,最容易让人深陷。 也更让虞晚坚定自己的决心。 等楼下草坪亮起一盏盏路灯,许姐也把饭菜做好,“太太,饭菜做好了,您看是现在摆桌吃饭,还是等先生回来一块儿用餐?” “等十分钟吧。” 虞晚想看完落日,心里暗猜沈明礼会不会过来,昨天中午她搬到这边,今天才把东西归置好,以他的明装暗急性子,医院要没事,肯定会过来。 事情的确跟虞晚想得一样,到了六点,沈明礼准时出现在门外,开门的霞姐看到坐轮椅的沈先生,有些为他可惜,同时手脚麻利地拿两块毛巾擦拭轮椅轴上的灰尘。 “太太,先生回来了。” 许姐摆好饭桌,听到声音也过来帮忙擦轮椅轴轮上的灰尘,擦干净后,拿出柜子里的拖鞋给沈先生换上。 “先生,饭菜刚摆好,太太也正等您呐。” 沈明礼以为自己这会儿过来,虞晚肯定已经吃过饭了,没想到还在等着他。 他心里高兴,转动轮椅手轮圈,经过客厅到了里边饭厅。 “虞虞。” “吃饭吧,就等你了。” 许姐把饭桌边的凳子挪走一张,霞姐很有眼色地端了盆温水过来,方便沈先生洗手吃饭。 两人暗中较劲,都想显示自己更得力更有眼力见。 虞晚把一切看在眼里,没说破自己要招两位阿姨,内部有竞争矛盾,才能使人一致利上。 “许姐,霞姐,你们也去吃饭,吃完需要收拾我会再叫你们。” 两位阿姨去了厨房,饭桌边只有虞晚和沈明礼。 她对他挤眉笑了笑,舀了小半碗花胶土鸡鲍鱼汤给他,“先喝汤,闻着就很香。” 沈明礼没让阿斌上来,很舒心地享受两人独处时光,昨天虞晚搬出医院,夜里他都没休息好。 他喝了一口汤,入口鲜香不油腻,喝下肚,感觉肠胃都变舒服,看向她的目光也更显炙热,“虞虞。” “嗯?” “今晚我在这边住。” “明天去医院吗?” “嗯。” 沈明礼隔一天就要做物理电疗,刺激神经和腿部肌肉,怕被虞晚发现做完手术都没好转迹象,所以才让她搬出来住。 明面上还要瞒着说是做腿部复健恢复运动。 “你要早半小时过来就好了,我们还能一起看这边的海边日落,这套房子的地理位置好,风景也好,要是我能拥有这套房子就更好了。” 对于男人,虞晚从不搞什么旁敲侧击,真侧击就成了给沈明礼装听不懂的借口。 她要是不高兴,人家还能倒打一耙,说她心思多,夫妻间有什么话不能直说? “好好吃饭。” 沈明礼没接话,故意岔开话题,就知道她会顺杆儿爬,要了这样就想要那样。 贪心得不得了。 说到贪心,又记起她缠磨人的霸道劲,不光是在物质上贪心,某些方面也很贪心。 要不是他腰伤没好全,还不得被她吃干抹净。 “哼。” 虞晚嗔他一眼,揭穿他的伪装,“你轮椅变轻了。” “你一会儿要买这样,一会儿要吃那样,能不轻吗?” 沈明礼学她一样坦诚,不过也就学了丁点儿,医药费用和花用方面用的是带来的金条,买利别道这套公寓的钱,用的却是奶奶给他的银行账户存款。 两万三千美金在北边可能是一笔天文数字,在他的账户里却只是很少一部分。 外曾祖父是沪市富商,战时涉足医药,垄断西药买卖市场,同时还开赌场和娱乐行业,最早的电影公司,歌舞厅都是黄家产业。 时局变更前,外曾祖父把家产分作四份,一份给儿女子孙后代,一份资助女婿沈展,剩下的两份分别捐赠给两大派系,黎明前鹿死谁手,谁也不敢轻易做决定。 总得多留条后路。 两边都当上爱国企业家,慈善家,为子孙积福荫。 买这套房子,沈明礼还没跟家里说,要让爷爷知道,定要骂他没出息,降不住女人,被虞晚牵着鼻子走。 “嚯,现在嫌我能花钱了?” 虞晚横他一眼,不是真生气,开玩笑口吻居多,“还是老话说得好,婚前婚后的男人两个样,尤其是女人怀孕后,那就是从天上掉进水沟里。” “以前你总不在身边,结婚三年,我们相处时间加起来也才半年。” 沈明礼把碗里的汤喝完,半挑着浓眉笑她,“在一处有一处的坏处,不在一处也有不在一处的好处。” “要是你天天逮着我折腾,我怕是……” “怕是什么?” 虞晚故意戳他,“婚前我就觉得你可能不行,还真被我说中了。” 她眼睛往他小腹瞟,半可惜半理解道:“离得远你好养身体嚒,还扯些有的没得,尽会给自己遮羞。” 沈明礼被她激过好几次,这次不会再上当,夜里定是又想折腾他,他夹起一筷子炒黄牛肉,放进她碗里,“不许太贪心,说好一个星期一次,就不许朝令夕改。” 虞晚的本意是说房子,怎么扯到那档子事上? 她觉得沈明礼是故意的,故意不跟她说与钱有关系的所有话题,气闷道:“不要你给我夹,我自己会挑菜吃。” “菜不要吃太多,要多吃牛肉才能补气血,你最近总爱犯困,有怀孕的原因,也有你变了口味爱吃蔬菜和水果的原因。” “五谷为养,五禽为益,五谷为冲,多吃肉才会让你精力气足,睡眠好。” 虞晚鼻子变得极其敏感,肉类不管怎么烹饪,都感觉有点腥。 想着是要吃肉,忍着气味,胡乱嚼了几下就吞咽下去。 吃着晚饭,她又问起沈明礼腿部复健情况,总见不到他动一下双腿,心里也跟着着急。 沈明礼最怕她问这些,担心她猜到什么,虽然知道瞒不了多久,但最好还是能瞒多久瞒多久,于是转而说起房子的事。 “你想要这边房子做什么?过段时间我们还得回去。” 虞晚扒拉着碗里米粒,没吱声,谁要回去?她才不回去。 第276章 谁吃了她的人参? “怎么不说话?” 沈明礼给她碗里添了一勺汤,又帮她把散在肩头的几缕长发拨到耳后,虞晚很想直说自己要留在香江,她跟肚子里的孩子需要一个环境良好的住所。 可她知道有些话不能说。 沈明礼跟她的立场相反,说出来也不会有任何改变,只会成为吵架爆发点。 还有做的那个梦,梦境画面简略单一,只有她一个人的视角走向,有很多种其他延伸性可能。 虞晚也不敢打包票说自己完全避开了,北边军事方面到底是什么情况她也不清楚,万一是等她回去后再应验呢? 除了梦境,还有茶餐厅的事,零零总总加起来,哪里是几句话能说明白解决掉的? 凡事要真能靠两张嘴皮子解决,人与人之间怎么会有生死仇怨,不死不休的冲突? “到底怎么了?”沈明礼又问一遍,神色还是那般温和。 “哎哟~” 虞晚想逃避话题,装着皱眉轻呼,“小腿抽筋了。” 沈明礼立马放下筷子,要去给她揉腿,“左腿还是右腿?抽得厉不厉害?你抬起来放我膝盖上,我替你揉揉。” “抬得起来,还会抽筋吗?” 虞晚一连干哎哟好几声,知道沈明礼行动不方便,也发现不了她在诓人。 可架不住厨房里有两个互看生厌的竞争对手,一直留心饭厅情况的许姐和霞姐,听到太太吆喝声,连忙放下碗筷跑去帮忙。 两人也不问是哪条腿抽筋,都是经过事的过来人,一左一右各帮着揉一边。 霞姐觉得许姐是学人精,她做什么人家就跟着做,怕被比下去,逮住机会非要露一手。 “太太,我有一手祖传按摩手法,针对抽筋止痛舒缓助眠都有奇效,要再配合上我家的祖传药酒,保管你怀胎十月都能舒舒服服的。” 霞姐会被留下来,就有这点原因,虞晚喜欢机灵会做事的人,时不时还拍几句马屁,听着就有趣。 许姐暗斜她一眼,不甘示弱道:“太太,我在家也经常给家婆捶肩捏背,要是您平时哪里不舒服,我都可以帮您按。” 虞晚笑着轻点下巴颏,笑过又记起正装腿抽筋,于是合情合景地皱眉、抽气,轮转着做几个表情演戏。 演过一会,抬眼看到被挤到一侧的沈明礼,她又笑了起来。 沈明礼这阵心情很复杂,请两个阿姨来,是为了照顾虞晚生活起居,他不在这边的时候,有两个人陪着她也能安全些。 可眼下是什么情况?跟他做丈夫的抢人? 瞧见她还笑,想板着脸表示不高兴,心又不允许,逆着他回了她一个笑。 吃过晚饭。 许姐和霞姐一个收拾桌碗,一个泡消食的山楂茶,弄好这些两人又进主家浴室帮忙放洗澡水。 虞晚是个懒骨头,坐着沈明礼的轮椅,跟他一块儿去了客厅,她找出前房主没拿走的唱片,放进唱片机里听古典音乐。 享受跨时代的共鸣。 听得高兴,虞晚扭着腰在客厅里活动消食,沈明礼坐在轮椅上看她扭来扭去,心里觉得好笑,还要忍着,被她瞧见,夜里肯定要抱着他咬人,干脆拿起叠放好的报纸看,也把藏不住的笑挡一挡。 报纸是随手拿的,他也没怎么细看,多数都在看她,不时还提醒一句。 “小心点扭,仔细摔跤。” “别撩裙子转圈,就左右扭扭好了。” 虞晚回头翻了个眼皮,半点不听,继续灵活跳动。 她虽然已经怀孕三个月,肚子却是平的,要蹦要跳根本不在话下。 …… 音乐声悠扬,夜风把乌云聚在一处挡住月色,一会儿又吹散露出月亮。 确定她没事,沈明礼这才翻动起报纸,香江报纸分三大类,一种是本土事件新闻加各种商品广告和各种剧团演出。 另一种是北边汇集的拓印版,日期要比北边发售时间晚三四天,内容也多数是什么农产物增产,什么石油开采成功之类的生活报刊,中间还会混杂香江风月电影广告宣传。 最后一种是西欧国家的新闻,又或者其他周边国家的新闻,比发行国家要晚两三天到香江售卖。 虞晚看他在看本地的星岛报纸,灵机一动,坐过去挨着一块儿看报纸。 说是一块儿,其实两人还隔着好几重距离,中间有轮椅圈,放消食山楂茶的小几,还有沙发扶手。 沈明礼觉得太远,放下报纸拍了拍自己大腿,等虞晚坐到他腿上,两人脑袋贴脑袋地一块儿看报纸。 虞晚心思不在报纸上,一会儿摸沈明礼耳朵,一会儿摸他眉毛,摸得沈明礼看不了报纸,只能跟她说话。 “怎么了?是不是困了?” 她摇头:“明礼,你带来的钱还够我们开销吗?” “够。” “那什么时候去买金首饰?” 沈明礼这回给了确定时间,“三月底去买。” 现在已经是三月初,到月底也等不了多久。 虞晚却还是不满意,心里想要的更多,她带来的那几样古董,放到这边在这个时期也不值什么钱。 至少得到九十年代后。 药材倒是有些,拿去倒手给别人,也卖不出一套家具齐全的高级洋房钱。 她现在全身最值钱,也可以动用的就是那支百年人参,可惜不是几百年的人参。 “你现在可以吃人参吗?要是可以大补,我让许姐把我带来的人参炖汤给你喝,这样你腿也能好得快些。” 虞晚想着那几只十几年的人参还没用,拿来给沈明礼吃,说不准能再问他要点好处。 一听她肯拿人参给他炖汤喝,沈明礼喜得如遭馅饼砸头,眼睛铮亮,他知道虞晚带来的木匣子里装了什么好宝贝。 以为她要留着做别的用途,现在肯拿出来给他吃,又觉得老爷子说的话不对。 虞晚只是感情来得慢,待他却是没得说。 “能吃吗?” 她又问一遍,沈明礼凑拢贴了贴她,“能。” 夜里,沈明礼破原则地主动了一回,饭桌上说的规定,全成了废话。 次日一早,他起来得早,虞晚因为怀孕要多睡两小时,吃早饭的时候,沈明礼让许姐把柜子里放着的木匣子拿出来。 打开锁头,取出匣子里的红锦盒。 “中午把这支人参一分为二,主参做成参汤,参须留着后面几次炖汤。 参汤熬好,中午我会让阿斌过来取,太太那不要给她吃这些大补物。” 许姐和霞姐昨晚听到太太跟先生说得话,这会儿让熬参汤,也没多想,直接就答应下来。 等虞晚睡醒吃早午饭,厨房已经在飘清香。 第277章 虞晚含泪看夫喝汤 独特清香没飘进虞晚鼻息。 吃着五谷杂粮粥,配炒春笋和金钱肚,还有煎过的黄牛肉,跟两道清爽小菜。 每样量都很少,吃完也才六七分饱。 饭后一个小时,虞晚正在客厅听唱片看文学名着,霞姐端上一小碟摆盘水果,笑道:“太太,这是我今早去市场买的新鲜水果,您尝尝看甜不甜。” 虞晚拿叉子叉起一颗去蒂草莓,入口酸甜多汁,果香浓郁,个头虽小,草莓味却很足。 “真好吃,还有多的吗?中午给先生送去一部分,他也喜欢吃酸甜水果。” 霞姐原还替沈先生可惜,觉得他腿不好,身有残疾,夫妻关系怕是不好,结果人家夫妻俩恩爱非常。 床单是她换的,弄脏的位置一看就明白。 她有意讨巧道:“许姐炖了参汤,中午要给沈先生送过去,太太要是在家觉得闷,可以拎着汤和水果去看先生,先生见到您去看他,一定会很高兴。” “这么快就炖了参汤?” 虞晚觉得两个阿姨手脚都挺勤快,想着中午也没事,于是把话应了下来。 又翻一页书才问:“用的哪支参?” “木匣子里的一支独参,个头最小的那支。” 听到个头最小,虞晚右眼皮猛跳,“是锦盒里的独参?” 霞姐想都没想直接点头:“对,是锦盒里的独参。” 这会儿,虞晚觉得天都塌了,带来的五支人参都在锦盒里,百年人参单独放在一个锦盒里,另外两个锦盒分别装两支。 她慢慢放下手里的书,走到厨房去看砂锅里的独参汤。 煮过的人参辨不出年份,药香味一闻就不是寻常物。 她没在两位阿姨面前显出异常,即使心在滴血,也咬紧后槽牙,沈明礼怎么不把她炖来吃了? “太太您放心,我煲汤手艺好,炖独参汤的手艺更是一流,绝对错不了半点儿火候。” 许姐以为是主家担心她私藏,把剩下的参须原封不动地摆回锦盒,看着没了主参的锦盒,虞晚觉得胸口都有些闷痛。 她觉得自己快要哭了,藏手藏脚折腾来的人参,怎么就这样没了? 偏偏她还怀着孕,吃不得这种大补人参。 到了11点15分,阿斌开车过来拿中午饭。 虞晚换了身连衣裙,跟着坐车去了玛丽医院,本来是要带个阿姨一块儿的,想了下,干脆让两人都留在家里。 起到相互监视督促作用。 到了医院,虞晚早在心里骂了沈明白千百遍,见到他人还要笑着把参汤拿出来。 “先喝点温水润一润,然后再喝参汤,饭就不要吃了,容易影响药效。” 喝大补汤药是尽量不要杂吃咋喝,沈明礼懂这个道理,顺着爱妻的话,喝了两小口温水,缓了几分钟才喝独参汤。 百年人参不需要加配料炖煮,生吃泡水效果都好。 直接用泡参片的水煮参一小时,熬好的一小碗药液全是精华。 虞晚看着沈明礼喝汤,心里怄得要死,还要抠着手帕装大度温柔贤惠,“慢点喝,小心烫,喝完参汤就能把你做手术的损耗补回来。” 等沈明礼喝完,她刻意捏着手帕帮他擦嘴,也不管人家嘴上沾没沾参汤,习惯性翘着的小拇指,透着些做作和娇气。 别人眼里的不好,放到沈明礼这就是可爱可亲,他放下碗,捻起盒子里的草莓给她吃。 她也在关心他,“有年份的人参最能生津养血,大补元气,剩下的参须都留给你泡水熬汤喝,等到五六月份的时候,你肯定能恢复如初,体壮如猛虎。” 虞晚嘴上说得好听,是因为事情没法回转,其实心里早骂翻天。 她都没吃过百年人参,沈明礼倒是会挑,一挑就挑了年份最长的,也最值钱的。 沈明礼笑着点下巴,不忘吩咐旁边人,“阿斌,你先去吃饭,四点半后过来送太太回去。” “好的,沈先生。” 阿斌走出病房,心里一阵感叹主家夫妻俩关系好。 感叹过后,又觉得上司说的那些交代是不是过于武断片面,沈太太怎么看都不像是会卷走沈先生财物跟人私奔的蛇蝎美人。 相处几个月,他从没听到两人吵过架,沈太太对沈先生也一直都是体贴备至。 对他跟值班护士也是笑脸相迎。 过年休年假,还给他包了红包,平时值班的护士也特别照顾这边,为的就是得沈太太给的利是。 一早一晚各一个,加起来就是10美金,比一天工资都多。 接触过的人都说沈太太人美心善,就他上司那样讲,不会是看人家长得漂亮,心生嫉妒,故意造谣生事抹黑人家吧? 细想一下,也不是没有这种可能。 他也羡慕沈先生能娶到这么漂亮的太太。 虞晚小口小口地吃着草莓,她只咬掉上面的红莓尖,剩下带白屁股的都给沈明礼吃。 沈明礼本来觉得草莓有些酸,吃着她亲手喂的,又觉得没那么酸。 “你别总喂我吃,自己多吃点,草莓不容易保存,要买到这么新鲜的草莓不是件容易事。” 虞晚心里正想要怎么才能让沈明礼给她买一套房,敷衍嗯两声,照样把后半截草莓喂给他。 沈明礼吃着酸草莓,心里却很甜。 等把一盒草莓吃完,他裹着一腔蜜意从床头柜抽屉里拿出一个档案袋。 虞晚被档案袋惊得扯回思绪,生怕里面跳出点什么惊天大秘密。 “这是北边送来的,里面有家里人给你邮的信。” 早在年前,沈明礼就把虞晚怀孕的消息,传回北边,要不是过年耽搁,这些信件早送了过来。 虞晚打开档案袋,里头有六封信,分别是婆婆陆玉珠、小姑子沈明铃、大伯娘和大堂姐。 最后两封,一封是乔珍珍的来信,另一封是刘萍。 第278章 迟来的信件 沈家人寄来的信都是关心虞晚,让她好好照顾身体。 千万不要委屈自己,想吃什么买什么,需要什么都可以跟沈明礼提。 婆婆陆玉珠跟大伯娘郭贞知道虞晚怀了孩子,在家里是既惊又喜,要不是隔得远,恨不得立马接虞晚回来养胎。 除了关心她,两位婆婆都准备了一份长篇大论,里面写满了孕期忌口食物,如何应对突发情况。 细细详详,能想到的方面全都写在里面。 沈明铃不知道虞晚在香江,信里发牢骚说带到学校的棋谱被人偷了,到现在都没抓到那个贼。 还问虞晚,学校怎么有她的高中挂名学籍。 虞晚的学籍档案是有人润过色的,74年九月入学,因身体缘故在家自学,自学在家期间,还分三次参加西昆军区医院学习。 每学期军区医院实习45天,下乡渔村支援建设45天。 两头一加,再算上放假天数,正好是一学期。 等到76年六月底就能拿到京市四中的毕业证。 这年月不像现代,不需要每天丁是丁,卯是卯的上课到校,遇到突发情况,经常让学生到近郊干农活,帮忙收割小麦。 沈明铃今年开学还去了近郊庄子上拾捡农作物。 寒冬里,雪都没化,她穿的厚实一点都不觉得辛苦,遇到在庄子里捡大粪的马小夏,又拉着人家问怎么不去大院找她玩。 小姑娘的信,掉几根头绳手帕都是了不得的大事。 虞晚看得发笑,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挨到她肩头的沈明礼,也在勾唇笑,“明铃还会捡大粪,等过两年送她去农学院磨练,也算是称她心意。” “哪里有农学院?” 她回头问他,沈明礼趁势亲了亲她的脸,揽在虞晚腰上的手,一直没松,“农学院只是代称,家里每天送上门的菜肉米面都来自郊区农场,明铃爱干农活,送她过去正合适,也好让她体验一下生活的本质。” “哼,好一个生活本质,生活磨练,原来你什么都懂。” 虞晚斜他一眼,又白他一眼,再不要他亲,“还当你沈明白是喝风喝雨长大的,不知道什么是饥寒困瘁,承星履草。” “自家妹妹要磨练就送到不缺吃不缺喝的近处农场,到我这,就是送到天远地远的山沟里去下乡。” 沈明礼瞧她脸色不好,知道虞晩还记着婚前事,忙笑着哄她。 “说的什么话,没有的事,再说谁送你下乡?我不是没送你去吗?” 虞晚呸他一口,“我算是看出来了,有的人不是不明白,也不是不清楚。 他就是想拉大旗给自己出气,要不是我死皮赖脸缠着,这会儿怕不是我的周年忌?” 听她越说越不吉利,怕她再说难听话,沈明礼一把捂住虞晚的嘴,语调温和地跟她赔礼道歉。 “好了,对不起,以前是我小肚鸡肠斤斤计较,你大人有大量,不要跟我计较好不好?” 沈明礼心知虞晚说的话不是夸大事实。 从去年到今年,各大军区都有要事忙,北边抗洪,南边打仗,要是74年送虞晚到乡下磨练意志。 他跟爷爷还真不一定有时间想起她这号人。 哪怕是到现在76年三月,家里也不会有人记得把虞晚从乡下调回城里,给她安排工作。 他受了腰伤,家里人都在操心他,一个无关紧要的外人,谁有闲心去管? 想到某些意外,沈明礼更理解她当初的所作所为,没有家世兜底的女同志,如果自己再不懂得争取。 那真是要被人啃得只剩碎骨头渣子。 他没松开捂她嘴的手,眼神异常坚定,把该说的话说完,“虞虞,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日子要朝前看,我说过,只要你是我沈明礼的妻子,我不会让你受半分委屈。” 还不让她受委屈?这会儿就在欺负她,虞晚瞪着眼睛,眼神里都是骂人话。 臭沈明白,腿不能动弹,胳膊力气倒是大得很。 夜里装虚弱,不是腿痛就是腰痛,白天就是手提百八十斤都不带喘气的猛男。 沈明礼猜她肯定是在骂他,心里多半在盘算夜里要怎么咬他,怎么挠他。 “虞虞,我可以答应你,以后会成为一个好丈夫,一个好爸爸,也会一直对你好,你原谅我好不好?” 说不出来话的虞晚,在无声中被迫原谅,也被迫同意。 昨晚她咬在他胸口处的红痕还没消,这会儿已经变成淤青色,像一处落在山林石砾间的小水洼,她总爱在他身上留下这样,又或者那样的痕迹。 像是某种凭证。 证明什么?证明她胜过他,还是证明他属于她? 沈明礼自认为是后者,又更清楚是前者,爱与被爱间,一个是极致欢愉,一个是极致物欲。 他爱她的生机勃勃,也爱她的狡猾、灵动,像躲在树林中晃尾巴的狐狸,得了好处就笑嘻嘻地洋洋得意。 没捞着好处,就开始敲桌子挠人,使尽坏脾气。 沈明礼笑着自问自答,“既然你已经原谅我,那我就放开你。” 这会儿,虞晚恨得咬牙,前有人参新仇后有婚前旧恨,没了捂嘴捉她手的桎梏,一个猛扑过去,“沈明白,我要跟你拼了。” “哎哟,哎哟,不得了,母老虎又要吃人了。” 沈明礼假装被她弄疼,其实双腿没什么感觉,他倒希望有些疼,这样也不至于在玩笑中才能说出心里话。 “好啊,现在开始叫我母老虎,等我生了小老虎,我跟他一块儿吃了你。” 虞晚怕真弄伤他,自己给了台阶,顺势坐起身。 闹腾一会,没看完的信件散了一地。 沈明礼把垫背的医用垫子摆正,又帮她把看过的信纸放进信封里,虞晚没避着他,照常打开最后两封信。 掉出十张大团结的信封,是刘萍写给她的信,主要是让她照顾好自己,要孝敬婆家长辈,还提了几句乔珍美和乔珍妍。 乔珍珍寄来的信,不用看就知道会有什么内容。 去年入夏前,乔珍珍问乔珍美借过一回钱,会找她借也不算意外。 虞晚早有准备,去年十月离开西昆去前线时,她提前把一个装有欠条的信封给了大堂姐。 让沈明沁收到西宁文工团寄来的信,直接把那个信封邮过去。 虞晚看信很快,沈明礼的阅读速度也不慢,两人都看到一处,只见信纸上赫然写着:姐,能跟你打听些事吗? 你小叔子有什么个人喜好? 第279章 思女心切的茶餐厅老板娘 信纸最后面的客套式语录,虞晚直接略过不看。 到底是不沾血缘的成人关系,一旦扯上利益,就把仅剩的记忆温情撕得粉碎。 她把信纸折进信封,又全部装进档案袋。 好一会儿都没说话,看着窗外的紫荆花神游。 “怎么不问我明扬的喜好?”沈明礼轻转目光,基于男人劣根性,总爱在一些事上追根究底。 “为什么要问?” 虞晚低头理裙摆,看到压出来的折痕,复瞪他一眼,故意气他,“你想让我问,那我就问,他有什么喜好?” “不知道。” 知道她是故意怄他,沈明礼还是有些酸,伸手把人扯怀里,又把虞晚才理顺的长裙压乱。 “他俩没可能。” 突兀兀的一句话,也不知道是说给谁听,虞晚对一眼能看到底的事,没什么兴趣,满脑子都是怎么买房子,沈明扬对乔珍珍是什么态度,她不清楚。 但她深知一点,沈明扬要敢和乔珍珍有什么,甚至为了一个女人跟家里闹决裂,沈家绝对第一时间踢开他。 沈明扬不是沈明礼,他不是家族第一份期待,也不是沈家掌权人的心头肉,轻重上的分量,自然要少许多。 “爷爷不会让明扬娶没家世的女同志,少一支羽翼,沈家的下一代会止步断阶。” “那为什么会同意让你娶我?” “因为我跟他不一样。”沈明礼捏着她的小拇指,细细同她讲,“表面上我跟明扬是亲兄弟,实际上,因为我出生早,得到的东西注定比他多。” “奶奶是一个既外放又保守的长辈,骨子里更重长孙,人的心都很小,装了这边,就装不下那边。” “大伯一家也因为各种原因,视我如己出,将来大伯名下的过半资源都会给我,而明扬只能从父母手里分得三分之一的资源。” “另外三分之一会给我,剩下的三分之一是他们自己保留。” “明扬清楚这些吗?”虞晚听得来了精神头,很爱争抢类游戏,“你俩不会因为利益不平均闹不和?” 沈明礼笑道:“不会。” “这么笃定?” “沈家一直都重长幼次序,长子分得多,次子分得少,次子要和长子势均力敌,就必定要娶门当户对的妻子作助力。” “从最初看,好像是次子吃亏,实际上是长子稳扎稳打守住家根基,次子以身作赌为家族谋姻亲利益,成了水涨船高,败了也能回头靠岸。” 虞晚听得咂舌,刚听觉得是歪理,听完细想又觉得很有道理,不以个人得失来论对错,单以家族利益为重心往长远看,这个方法的确能让家族最迅速最安全地强大起来。 “他不会不甘心?” “当然会有,可更多的是想要向长辈证明自己的能力,男人嘛,争强好斗是本性。” * 坐着聊了一下午天,到了四点半。 阿斌过来接沈太太回利别道那边,轿车快到大门口时,突然“撞”到一个人。 一个急刹车,踩得虞晚往前扑了一下,好在系得有安全带,才没撞到脑袋。 阿斌回头急道:“太太,前面有个人突然冲出去,我刹车踩太急,您没事吧?” 虞晚摆手表示没事,视线转到车窗外,觉得被撞人背影有些熟悉。 阿斌吓得不轻,摇下车窗吼道:“怎么走路的?也不看着点路。” 轿车喇叭连按好几声,惊动不远处的安保人员,瞧见挂牌是777的黑色轿车,立马叫上值班同事小跑过去。 到了车前,安保人员看地上坐着的人没少胳膊少腿,转头先问车上人安全。 “沈太太,您还好吧?有没有受伤,需不需要帮您叫救护车?” 虞晚摇下车窗,“没事,麻烦你先去看一下被撞人,问她有没有伤到哪里,要是有受伤,请帮忙叫一下救护车,治疗费用我会负责。” 阿斌没下车去看被撞人情况,怕是大圈仔作案,沈太太现在身怀有孕,要被拉扯推一下,跌一跤可不得了。 安保人员帮着询问被撞人情况,关思凝带着帽子挡脸,背对着车里人说了声“没事”。 说没事,扶在车头又不走,阿斌猜她是要讹钱,转头跟沈太太说,“太太,要不给她些钱,把人打发走。” 虞晚没立即同意,因为她认出是谁,茶餐厅老板娘能找到这来,也算是有些本事。 关思凝撑着后腰,一边跟安保人员说话,一边拿眼瞟车后排,她想以凑巧被撞名头,跟人家碰面,可等了好一会儿,都不见车上人下来。 阿斌看她穿得不差,眼神却不大对头,瞟来瞟去像是个贼婆,更疑心是大圈仔的新套手法,怕出事,坚决不下车。 “太太,您最好把车窗摇上去,等安保人员处理。” 虞晚笑了笑,朝车头方向惊呼道:“唉,怎么是你?茶餐厅老板娘。” “原来是小姐你啊。” 一场交通事故,成就某种巧合。 安保人员见他们认识,没再插手,阿斌却紧盯中年女人,混血长相穿着寻常,他觉得蹊跷。 车窗玻璃,把两个女人隔挡住,虞晚没下车,右手摸在小腹,脸上带着淡淡的笑。 “你没事吧?有没有伤到哪?要是有什么地方不舒服,现在最好是去医院做检查,检查治疗费用我会让司机给你。” 虞晚没打算跟茶餐厅老板娘多攀谈多接触,像是没看出她的刻意接近。 关思凝其实没被撞着,见她态度冷淡,要说没事,怕不能再故技重施,也没法有来有往变熟络。 于是一连“哎哟”好几声装痛。 阿斌猜她是装的,适时搭腔,“太太,我先送您回去,一会儿再送这位女士去医院。” 第280章 沈明礼治病 黄昏被黑色轿车拖拽出黑影,一半天入夜,一半天正亮。 到家后,虞晚先回房间洗澡,冲掉身上沾带的消毒水味,等收拾清爽换了身棉麻家居服出来,许姐已经煮好今天晚餐。 “太太,要现在开饭吗?” 沙发上歪靠着的虞晚,正揉眉心想一些事。 她轻应一声,不等许姐走进厨房,又叫住她,“许姐,你知道香江哪里有比较好的中医吗?最好是擅长针灸方面。” “噢,这个我知道。” 从阳台进来的霞姐,抱着几样折叠好的轻薄衣裙,她接过话头,“水埗那边有家吴氏跌打药馆,它家的吴中医擅长针灸正骨,太太要是想帮先生治腿,可以去试试。” 许姐被抢话,想了下也说了两家中医馆,“简家药馆的两位老医师也是杏林圣手,沈先生伤在腿上,还是该多问几家医师才好。” 问中医针灸是该问,不单是为了沈明礼的腿,虞晚也想借找针灸医师,多了解香江社会风气。 她不是地道香江人,人生地不熟,要在肚子大起来之前,把该了解的事做到心里有数。 晚饭是三菜一汤,有鱼有青菜,兼具南北两地特色。 相比医院的西式餐点,精致可口不少。 沈明礼简单吃过晚饭,天已经黑透,郭家安排的针灸师傅带着一名弟子,来了玛丽医院的特殊病房。 “沈先生。” 病房内的男护工正帮沈明礼按揉小腿和脚底穴位,看到被护士带过来的两人,不免多看了两眼。 两人都是旧式蓝衫打扮,老得年纪一大把,花白头发,白胡子,脸上却光生得很,皱纹都没看见有几条,年轻些的那位也不算年轻,三十岁左右,看长相应该是老中医的徒弟,不是父子。 “老医师,你坐。” 沈明礼朝沙发那边示意,老中医却没坐,说话很是直来直往,“沈先生的病情不能久拖,还是先看你的腰伤。” 老中医来之前,已经看过沈先生的医疗档案,也知道他什么时候受的什么伤。 经过一番详细的问诊检查,心中很快拿定对应疗法。 “急病需猛攻,沈先生的症状不易慢火慢攻,越慢越堵,越堵越木。 堵的时间过长,会让有些经脉淤结坏死,坏了一处,全身经脉难通,久而久之也就好不了了。” “阿忠,把我带来的东西取出来。” 沈明礼没那么容易信任老中医,可现在已经没了退路,不治没有半点希望,能治就还有那么一两分。 抱着微弱希望,总要先去试一试。 阿忠放下两个极大极重的看诊药箱,从中取出一个小瓦瓮,瓦瓮很小,不足巴掌大,瓮身漆黑,上面有几个气孔洞眼。 里头隐约能听到有些窸窣声响。 他往几桌上摆出各式工具,老中医在一旁细细交代护工,“一会儿你去把病房里的灯熄灭,我拿一枚避光药丸给沈先生吃,吃过后,你立马帮他把身上衣物全部脱掉。” 说完护工要做的事,老中医又对沈先生说,“瓦瓮里的痛虫会分别咬你的腰部和双腿,咬过后,你会全身刺痛无比,要记住,千万别去挠,别去碰,忍上十几分钟,我就能找出你真正有阻瘫症状的位置。” 避光药只能在夜里吃,吃过后全身皮肤经月光一照,再配上瓦瓮的剧毒蜈蚣,没有病状的肢体皮肤上会很快出现红疹红斑。 没出红疹红斑的位置,就是经脉不通,神经堵塞的位置。 以痛以毒治病,是老中医的祖传手艺,他不是第一次用这招,治疗起病人也算是得心应手。 沈明礼吃下黑臭药丸后,没几分钟感觉喉咙如火烧。 那种火烧感,从喉咙下移到肠胃,再渗进五脏六腑,传到四肢各处。 四肢? 意识到双腿有火烧焦灼感,沈明礼心中多添两分希望,也不怕这点火烧感,为着这点惊奇变化,双腿、腰部被毒虫咬过也不觉得有多痛。 痛总比没有感觉,只剩麻木的好。 十几分钟说快也快,说慢也慢,递进递增的疼痛,激得沈明礼大汗淋漓,汗湿身下病床的白色床单。 老中医小心扣好瓦瓮,对男护工说,“开灯。” 电灯照亮病房,床上的男人此时已经面目全非,爬满红斑红疹的脸,五官已经辨认不清,从脸往下,凡是眼睛能看到地方,全是红斑红疹,男护工吓得不清,怀疑老中医医术不行。 “你的药是不是有问题,沈先生怎么会过敏这么严重?” 说着要去按床头铃,被老中医徒弟拦住,“不懂别乱说,不是过敏。” “当我眼睛瞎啊?不是过敏是什么?”男护工一把推开他,还要去摁床头呼救铃,却被老中医叫住,“别耽误我治病救人,要是沈先生出了什么意外,第一个有麻烦的人是你。” 沈明礼痛得额角青筋直冒,泻出一丝气力说,“…再等等。” 有了沈先生的话,男护工只能守在一边,紧盯老中医和他徒弟。 又过三五分钟,情况急转直变,起满红斑红症的皮肤,迅速消退下去,没消退的地方,就是老中医要找的阻淤处。 “好了,你帮沈先生穿上衣服,我要给他放血引针。” 男护工看了一场怪异事,这会心中有了转变,猜人家或许真有些本事,他帮沈先生迅速穿好衣服,老中医的徒弟也已经把需要用的火针炙烤好。 老中医手法很快,摁准穴位,弹针刺入,也不管床上痛得咬牙冒汗的病人死活,半小时后,沈明礼觉得自己快要撑不下去时,终于听到老中医开口。 “好了,沈先生,你情况不错,淤堵处堵得不算厉害,以后我每天这个时间来帮你针灸一次,七天为一疗程,以你的身体素质,扎上两个疗程,必定能重新站起来。” 老中医的话说得很满,不是他自大,实在是能扛过痛死人的毒虫配火针灸的没几个。 第281章 恩爱夫妻 不懂的外行人,不清楚里面门道。 老中医徒弟却是看得分明,普通人被瓦瓮里的痛虫咬上一口,必定当场痛昏死过去,能全程清醒,还被两条毒虫咬几口,实在是人中翘楚。 他有意打听,于是走到病床边,“沈先生的体魄筋骨实在少见,能请问一下,您从小有吃过什么特殊药物吗?” 沈明礼这会儿出气多,进气少。 刚才有好几次差点抗不过去,每次觉得到了忍耐极限,老中医都会适时地给他一针,每下一针,那种锥心刺骨如钢刀刮肉的痛,就从扎针处,往他全身上下窜。 那种痛没法形容,不打麻药缝合伤口都没那么痛。 “还请沈先生跟我讲一讲,我好记录医案,以后也能方便对症下药。” 活医案在眼前,老中医不会白白错过,当徒弟的也是随根一脉相承。 不等沈明礼缓过痛劲说话,送人到医院做完检查,又把人送走的阿斌来了特殊病房。 “叩叩叩。” 病房门被反锁着,阿斌敲了一下,开门的是男护工,阿斌平时医院、研究所两头跑,现在又要跑利别道公寓。 男护工在特殊病房的工作时间从四小时延长到十小时。 这会儿是他的工作时间,看到阿斌过来,还觉得奇怪,“不是下班了吗?” “有些事。” 阿斌往里走,看到老中医和他的徒弟,走到沈先生床边没说话。 沈明礼没心思跟老中医徒弟细说,觉得这人既没眼力见,还惹人厌,“没什么特殊。” “怎么会?难不成是天生体质?” 见他还要问,阿斌打断老中医徒弟,“沈先生需要多休息,这会儿也快到八点,两位还是早些回去。” 说完也不等人开口,直接就是要请人离开。 老中医徒弟想到明天还要过来,也不急着这会儿,于是跟着师父离了病房。 两人一走,男护工也被叫了出去。 阿斌把开车差点撞人的事,说给沈先生听,“那个中年女人好像是什么茶餐厅老板娘,送她去检查身体,一路上没少打听太太的事。” 他也不大清楚沈太太的私事,找他打听也是白搭。 “你说太太没下车,也没跟她接触,一共就说了两句话?” 阿斌又回想一遍当时情形,肯定道:“的确只说了两句。” “一句是认出中年女人是茶餐厅老板娘,另一句是让她到医院检查身体,会承担相关医疗费用。” 想到当时太太一手抚在小腹上,笑意也有些淡,阿斌突然后悔当时没多问两句,怕担责又多添了句,“太太应该也被吓了一跳,瞧着脸色不太好。” 听到虞晚被吓着,想她现在不是一个人,肚子里还有个小的,沈明礼也不在医院住,冷声道:“送我回利别道。” * 利别道公寓离玛丽医院并不远,隔着三四条街,开车十分钟左右。 “咚咚咚。” 门被敲响,许姐还有些奇怪,“谁啊?” “是我。” 听到是沈先生的声音,许姐忙把门打开,不忘朝客厅方向喊,“太太,先生回来了。” 虞晚正在客厅,拿纸笔写画几家中医馆位置,同时从霞姐嘴里,得知香江的风土人情,比如哪条街有卖什么的,哪条街有什么店铺,什么店铺的东西好吃实惠,什么地段大圈仔多。 听到说沈明礼回来,也没多大反应,略回头瞥了眼,又转回视线继续涂涂画画。 沈明礼担心她不舒服,急着回来,看她半边脸是有些苍白,推轮椅手动圈的速度更快。 “不舒服怎么不去医院看医生?” 香江比北边便利,过了晚上八九点,街上依旧灯火通明,车来车往。 “没有不舒服。” 虞晚鼻子灵,等沈明礼的轮椅靠近,一下闻到他身上的汗臭味,“你在医院做什么复健运动,怎么出这么多汗?” “基础复健操,做完一整套的确容易出汗,听阿斌说你被吓着,我心里急,等不到散了体热才能洗澡换衣服,所以就这么过来了。” 沈明礼会送虞晚搬到利别道公寓住,就是怕她知道自己在做物理电疗和针灸治疗。 这会肯定要瞒着她说话。 虞晚往旁边挪了些位置,继续手里的涂涂画画,霞姐看到沈先生,起身让出沈太太旁边的沙发位。 她有意卖好讨巧,笑着张圆盘脸说,“再没见过像先生和太太这样感情好的夫妻,太太吃饭那会还在问中医馆说要帮先生治腿,先生又这么关心太太。” “还是老天爷会做媒,十对夫妻八对债,还有两对是例外。” “先生跟太太就是那一对恩爱例外。” 虞晚刚要端几上水杯的手一顿,噗嗤笑一声,半侧下巴把沈明礼瞟一眼,他也正在抿唇笑。 捂着养了几个月,沈明礼肤色白了不少,俗话说一白遮三丑,更何况他长得不丑,浓眉高鼻薄唇,长相随了年轻时候的沈老爷子,现在这么一笑,看着还挺不错。 也不知道再白些什么样。 虞晚觉得她好像有两个丈夫,一个黝黑精壮提她翻围墙,一个清冷病弱要她扶。 沈明礼十分认可霞姐的话,他跟虞晚的确是恩爱夫妻。 发现她在偷瞧他,嘴角上扬的弧度愈发明显。 许姐端着另一杯温水过来,放到沈先生面前,转头对无时无刻都爱见缝插针拍马屁的霞姐说。 “霞姐,你跟我去厨房合计一下买菜账单,早上的单子好像有些不对。” 说到账单不对,霞姐顿时咯噔一下,早不说晚不说,偏要当着先生的面说,就这么想把她挤兑走? “哪里不对?用了几蚊几毫我都写得清清楚楚,你要觉得有问题,可以拿出来让先生太太看。” 下午虞晚不在家,许姐跟霞姐留在屋里,两人没少挑对方毛病。 霞姐指指点点说许姐灶台没擦干净,要用湿毛巾擦两遍,干毛巾擦两遍,许姐说霞姐衣服没烫熨好,挂在衣柜里不整齐,床上蚕丝枕套被她都勾起丝了。 许姐等的就是她这句话,从围裙包里拿出小本子,“先生,您看。” 账本上写着今早买的青菜、水果、活鱼、活虾还有鸡蛋和订的牛奶报纸。 一列列,花了多少蚊,买了多少斤两,写得都很清楚。 “先生和太太可能不清楚,香江有许多大小卖菜街市,每条街市的菜价肉价海鲜都会有差距。” “今早四点四十五分,霞姐出门去买菜,快到七点才回来。” “离得近的春秧街市开铺晚,六点后才开门,她那么早出去,肯定是去更远的杨屋、北街,那边菜价没春秧街市贵,但她写的菜价却是春秧街市的价格,很明显,有的人私扣了主家菜钱。” 第282章 左右敲一棒 上工第二天,就敢掏主家腰包克扣菜钱的阿姨,谁敢留? 许姐这会儿把事捅出来,为的是把霞姐赶走。 沈明礼不在意这些鸡毛蒜皮,能做事的就留,不能做事的就换,虞晚也是见怪不怪,家里要请阿姨请保姆,私藏私拿的琐事肯定少不了,只要人家能把她安排好的工作做好。 她也不会说什么,要实在看不顺眼,处理起来也很简单。 随便再找一个住家阿姨,等上三五天班,说句丢了什么贵重东西,想让谁赔钱,就把贵重物品丢进谁包里,到时候新人老人一定会互相猜忌,互相推诿自证。 这时候她只需要给新人发足够天数的薪水,把人辞退,然后转述新人说老人是贼的伪证话就行。 借不懂浑水深浅的新人,踢出手脚不干净的老人。 以前捞油水捞了一座金山,都能名正言顺地拿回来。 虞晚把桌上水杯端给沈明礼,让他看戏,自己拔高语调问霞姐。 “你有什么话要讲?” 霞姐根本不怕许姐的控诉,挺着胸脯子很是气壮,“先生,太太,我平时会早起晨练,账单上的菜鱼虾水果也的确都是在最近的春秧街市买的。 他们虽然开铺晚,但我是他们那的老主顾,一般都会提前把我要的菜品准备好。” 霞姐的确是捞了买菜油水,可也是凭个人能力压价拿的,所以并不心虚。 再说她二姐在春秧街市卖海产品,买的鱼虾,绝对是最新鲜最早到香江菜市场的头批现捞海货。 许姐头一回当住家阿姨,比不得霞姐这种干了二十多年的老家姐。 听她这样讲,知道是赶不走人,忙改了口,“原来是这样,我就说六点才开铺的春秧街市,怎么会有人四点多去买菜,原来失去晨练。” 虞晚挺满意两人做事做活的利索劲儿,并没打算换阿姨,听完小插曲,还得出面了断公案。 “误会一场说开就好,许姐,你去帮先生放一下洗澡水。” “再把我放小柜子里的鹿筋拿出来,明天中午给先生炖筋骨汤喝。” 百年人参都吃了,剩下的鹿筋鹿茸,虞晚也没什么舍不得,卖了换钱,也换不了几个钱,还不如吃了,月底去金店,不把沈明礼花肉痛她就不姓虞。 听到前头一句话,许姐以为是要支开她,等到后面一句话,又把心落了回去,太太还是很明事理,并不会轻信老油条霞姐的三言两语。 “好的,太太。” 许姐一走,客厅里剩下霞姐。 霞姐猜太太是不是要问她话,她有一肚子理由把自己摘得干干净净,却没听见她问,反倒是说起晨练。 “晨练是个好习惯,有机会,我也该跟霞姐一块儿去练练。” 虞晚故意顿了顿语调,装贤惠地接过沈明礼手中的杯子,“咔”一声,放回茶几上。 夜里,玻璃杯磕出的声响,刺耳又惊心。 霞姐眼皮一跳,以为训话要落到身上,可沈太太照样什么都没说,脸上依旧挂着温温柔柔的笑。 电灯碎光照进她眼里,亮铮铮的,像把要下不下的刀子,泛着森寒冷光,说不准下一刻会扎向谁。 “可惜现在不行,怀孕容易嗜睡,等我生产后,一定要跟霞姐你到处多走走,多逛逛。” 说完话,虞晚丢下茶几上放着的图纸、钢笔,一抬屁股坐到沈明礼腿上,要他开轮椅车带她回卧室。 “真是懒得没边了,几步路也要闹腾人。”沈明礼笑着把她往自己大腿带了些,确定坐稳,才转动轮椅手轮圈。 主家夫妻俩回了卧室,霞姐松了口气,可当她收捡茶几上的图纸,惊得瞳孔骤缩,她明明没跟沈太太说过春秧街市的位置。 沈太太也说过自己是才搬过来,也不熟悉香江,那她怎么知道春秧街市的具体位置? 还在图纸上标记得清清楚楚。 * 轮椅进入卧房,虞晚捏着鼻子嫌弃道:“咦,汗味真浓,一会儿你要多打些肥皂,好好搓洗身上的汗味。” “洗不干净,不让你跟我一起睡。” 沈明礼笑着贴过去,下巴蹭她脸,“就你最干净,敢坐到我腿上,非让你跟我一块儿臭。” 虞晚要躲他,腰上又多了一只手,她脱不开身,捏着鼻子把脖子往后仰,一副臭不可闻的娇气样,怄得人气不得,恨不得。 嘻嘻哈哈玩笑一会,沈明礼收了眉眼温和,冷肃了神色,“以后你别像刚才那样,我不习惯。” “那样不好吗?非常有威慑力。” 虞晚觉得偶尔那样拿捏人,也挺有意思。 “爷爷不就是这样吗?” “爷爷是爷爷,你学他做什么?” 他无奈笑了笑,扯了另一句,“太贤惠了不像你,喝过你端杯递杯的水,白开水都要变成神药汤。” “嘁。” 虞晚翻了个眼皮,不跟他说那些陈年旧话。 她起身去了梳妆台,拿梳子一下又一下地顺头发,沈明礼看她一会儿,瞥见床头柜摆着的两本书。 一本是带过来的中医时病论,另一本是泛黄掉皮页的西欧古董书。 应该是从上任房主留下的书柜里拿的。 书旁边还放着一把夹床单的大号木夹子,和一副他的皮手套。 猜是虞晚嫌书脏,娇气地戴手套拿夹子翻书页,沈明礼不禁笑出声。 虞晚从镜子里瞧他半天,盯着床头灯一会儿皱眉一会儿笑,疑心他是不是被现实打败,已经有了精神病理征兆。 她没凶他,刻意装出随意散漫,以正常目光看待他,“笑什么?快去洗脸刷牙。” “洗澡水都给你放好了。” 第283章 贴心汤品 进了卫生间,双臂力气大的沈明礼,撑着身子上下轮椅,完全没问题。 他现在腰伤养得基本差不多,能活动有知觉,不能动的是双腿,好在物理电疗和针灸对他的情况有效。 想起老中医的话,闷结在心的愁绪,一展再展。 等沈明礼洗完澡收拾干净,换上睡衣回到床上躺下,才展开的心结,因展开的睡衣,添了新愁。 “虞虞。” 他要阻拦,却拦得没什么气力,肌肉线条并没消失的双臂,被被子里的人轻轻一推,就势摆回身侧。 沈明礼半闭着眼,没往被褥里看,低沉嗓音里带着妥协与认命,“今晚要早点睡,明天我还要早起回医院做复健。” “你要早起,我又不早起,我现在不想睡,想要做什么你都得听我的。” 虞晚想看沈明礼的腰伤,更想要知道他的腿部恢复情况。 问是问不出来的,还得是自己亲自验证得到反应才可靠。 她像之前一样用指甲盖轻挠沈明礼脊背,腰侧,一点点留心他的反应,再亲眼看到他变紧绷的腰腹冒出青筋。 指甲挠人折磨人,挠过沈明礼大腿,快到大腿心时,“哎哟。” 虞晚被他推到一边,一屁股坐到偷摸准备的小夹子上面,小夹子是夹晾晒晾衣绳用的,张开的夹口刚好夹到她屁股肉,痛得她直抽气。 沈明礼手上并没怎么使劲,轻推虞晚也是想让她避开,怕弄脏她头发和身上睡衣。 “沈明白,你要……” 一切要说的话,在刹那间戛然而止,虞晚呲着牙取下夹住屁股肉的晾衣夹,心烦地把沈明礼瞪了好几十遍。 “真是脏死了,烦。” 看到包都包不住的脏污,让虞晚感觉无语的同时更觉郁闷。 她扯开她睡的那一边被角,嘟哝一句讨厌死了,歪头睡到自己枕头上。 “虞虞,我不是故意的。” 沈明礼耳根子发烫,也有些发窘,有些事真的做不到自控,也做不到绝对把控,中午的参汤过于补人,大补过后就是容易出这样那样的状况。 “谁管你是不是故意的?快点收拾干净,不许影响我睡觉。” 虞晚摸出枕头下的手帕,反手递过去,另一只手捏着鼻子,躲在被子里一连叹了好几口气。 等沈明礼收拾干净,再躺回床上,被子里的人好像已经睡着了。 他拉掉床头灯绳,把人抱进自己怀里,用极轻极轻的声线说,“过段时间再给你,这个月我跟你都需要休息。” 没尽到作为丈夫的义务,沈明礼难免心怀亏欠,这种事他不是给不起,只是目前的身体状况不允许胡乱折腾。 吃了大补人参,都要禁养静养精养一段时间,不然吃了就往外泄,完全是浪费补品。 为了他跟虞晚的长远以后,眼下无论如何都要忍一忍。 “不许再啰嗦,睡觉。” 虞晚觉得她跟沈明礼,永远到不了一条线上,也不知道他怎么理解的,总能曲解她的用意。 他当她是求欢受挫,而且是一挫再挫。 后面小半月,虞晚根本没机会亲自查验沈明礼的恢复情况,因为沈明礼根本不让她解衣服扣子。 一碰就说腰痛,头痛,要不是这里累那里酸。 那种事不能提前沟通,说了也就起不到以未知新鲜感去测试人体反应敏感度。 第一次体验某一件事,新鲜感和敏锐度是最高的,也能最直观呈现出虞晚想要的表现。 到了月底,连做十天针灸的沈明礼,已经能借外力站起来,虽然还不能正常走路,但他能感觉到自己的腿,也能感觉到轻微疼痛。 阿斌大喜,觉得老中医真是有两把刷子,“太太要是知道先生能站起来,肯定会很高兴。” “你先不要告诉她,等我能正常行走,到时候再说也不迟。”沈明礼坚持撑了几十秒,实在感觉站不住才坐回轮椅。 “沈先生体魄强健,相信再过一两月,配合针灸、药浴,你一定能很快恢复如初。” “不过,我还是有些疑问,沈先生年幼时真没吃过什么特殊药品?” 老中医徒弟捡起前头没问出结论的话,心中始终不信,沈先生没吃什么大补药。 “小时候的事记不清,最近倒是喝了不少壮体筋骨汤。” 沈明礼拿出裤包的手帕擦掌心汗,语气平淡地听不出情绪。 年幼时他的确吃过许多补品,因为要跟着爷爷和大伯学拳法,需要食补养体。 在香江吃龙肝凤胆,只要家里吃得起,没人能说一个字。 可在北边就是另一重性质,饥荒三年,好多人食不饱腹,吃土啃树皮,他却从没受过那些罪,每天照样是鸡鸭鱼肉汤品不断。 那时候,是沈老爷子位居高位的鼎盛时期,大伯跟他爸也是如日中天。 一句年幼时期吃了许多补品,能招出许多有心罪名。 问了七八次都没问出结论,老中医徒弟仍不死心,还想再以把脉为借口,求证自己的猜想,不过却被老中医打断。 “沈先生,今天就到这结束,明日我再过来。” 差几分钟到晚上七点半,老中医带着提药箱的徒弟回了水埗的吴氏跌打药馆。 “师父,你刚才怎么不让我问?你不是也想知道?” “人家不想说,问再多又有什么用?” “还是早些回去,明早有不少诊号要看。” 白天上午,师徒俩在药馆坐诊,下午两点后就要到处给一些有身份的人看诊治病。 老中医徒弟觉得自己总遇些怪人。 上午一个看病问诊不带病人,下午一个问症问因死活不说。 * 香江的月,跟在北边的不同,霓虹街市让它沾了俗气,没那么清冷孤高。 阳台上,虞晚正吹着夜风,想近小半月,跑好几家中医药馆的结论。 “太太,汤已经煲好,先生今天会过来吗?” 许姐从厨房过来,有些担心汤白煲了。 虞晚回头,笑道:“会的。” 正说着话,房门被敲响,霞姐去开的门,“先生。” 她拿出柜子里的两条毛巾,快速擦拭轮椅圈,“太太,先生回来了。” 沈明礼其实并不想回来住,可不回来,满脑子又是虞晚说的那些话。 他不在身边,夜里睡得不踏实。 想到又要被她折腾,腰腹下意识觉得一阵憋痛。 “虞虞。” 虞晚走到客厅,看向门口处的沈明礼,跟许姐说,“许姐,你把汤盛出来。” 听到汤字,沈明礼顿感头疼,他不就是没答应跟虞晚去看外头那些中医馆,换来的就是每晚睡前各种补肾炖汤。 大前天是肉苁蓉锁阳补益汤,前天是党参黄芪益气汤,昨天是牛大力葛根土茯苓汤,今天又是什么汤? “来,把这碗人参虫草花鸡汤喝了。” 第284章 互相隐瞒 “夜里喝汤不好。” 沈明礼不想进家门就是一碗汤,虞晚却不许他不喝,“八点钟之前喝,都没问题,不许说不喝,也不要浪费。” 她牵住他的手往客厅去,霞姐在后面帮推轮椅。 许姐把一碗汤放到茶几上,看到太太和先生有话说,没在客厅多逗留转身进了厨房。 虞晚紧盯着沈明礼,要是他敢说不喝,灌都要灌进嘴。 沈明礼被她这样眼巴巴地看着,只能妥协,等汤变得温热,像喝中药一样一口喝下肚。 也不知道她一天从哪位神医手里弄的食补汤,汤里其实没放特殊大补食材,可喝下肚,效果惊人。 那种效果,还只对男人起效。 再加上她夜里不老实,一晚上换两套单薄睡裙的折腾,一会儿放唱片,一会儿拉着他到窗边看星星看月亮。 看着看着就看得不对劲,最后都归到某一处上头。 “虞虞,把被子盖好,夜里凉。” “嗯?”虞晚当没听见,亲着他侧脸,指尖轻刮他喉结,“是不是觉得很热?有什么堵在这?” 她手又不听话,腿也不听话。 “没有。”沈明礼憋忍着那股燥热,眸光暗在眼睫下,把薄被往胸口处拉高,“睡吧,明天你还要去产检,早点休息对身体好。” 他想以这种话,敲醒她的贪念,虞晚却是话在嘴边,什么都不能说,于是只能翻着眼皮轻瞪他的不识好歹。 床头灯的暖黄灯光,照得她本就美艳的脸,更加迷人心窍,再被她含娇带怨的双眼一瞪,沈明礼险些失了定力,好在理智更重一重,怕误了身体恢复,选择闭眼不去看她。 虞晚没看他憋出热汗,觉得效果不够,钻进被窝,捏了一小撮头发挠沈明礼的大腿心,挠一下,检查一下,再挠一下,又检查一下。 照那几位中医说的话,男人像跟通水管,从管子上面放水进去,管子下面不见流出来,那就是中间某一处堵住了。 只要中间堵住的地方没有坏死,是简单淤堵,那就要从上面放水冲,冲压之后,下面自然会被冲开。 在外,沈明礼有医院安排的复健按摩,可以延缓腿部肌肉萎缩,在内,她能给他恰到好处的冲力。 但光靠食补,虞晚觉得药效不够,所以才亲自上阵再一再二地逗引他。 现在挠他大腿,某处就会跟着颠簸,大腿心能感觉到痒意,再多颠簸一两个月,大腿以下到膝盖也会慢慢有反应。 她的孩子不能有一个因残疾会变得心理扭曲的父亲,虞晚私心里还是希望沈明礼能早点恢复,但也不要太快。 她钻出被窝说,“明天你早些回来。”沈明礼刚把擦汗的手帕放到床头柜上,又赶忙闭上眼。 “听到没有?” “好。”他无奈叹气,也不敢去抱她,闭上眼装睡觉。 虞晚睡眠好,躺下没一会儿就能睡着,等她睡着,沈明礼蹑手蹑脚起床去了卫生间,洗了两道冷水脸,又拿起一卷报纸,给自己扇风降体热。 他目光向下,到了某处,觉得自己迟早要被虞晚折腾废。 暂时不能给她,就怀疑是他有问题,隔三差五的炖汤和意想不到的小刺激,更是逼得他都不敢回来住。 苦来憋去,说一千道一万,也怪他自己,前头瞒着她做了针灸治疗,现在需要禁欲养身的话就有些说不出口。 要不是有人参那事做借口,前头小半月都难熬过来。 夜风轻拂。 等心静下来后,沈明礼习惯性地睡到另一个枕头上。 把睡着的虞晚,轻轻抱进怀里,又伸手摸她轻微凸起的小腹,也不知道小家伙会长成什么样,是像他多一点,还是像她多一点? 虞晚五官精致,孩子要长得像她,肯定会生得玉雪可爱。 想到以后,虞晚会抱着孩子,等他回家吃饭的画面,沈明礼心中顿觉圆满。 “好热。” 被热着的虞晚一声嘟哝,惊得沈明礼赶忙移开放在她肚子上的手。 虞晚睡得迷迷糊糊,觉得遭什么大火炉给烤上,嗅到身侧的熟悉气息,反手推人,“睡过去一点,热都热死了。” 怀孕的女人本来就体热,内火旺,说了无数次,沈明礼还非要挨着睡,虞晚嫌他讨人嫌,又捶他两下,“不许挨着我。” 沈明礼没吭声任她打,笑意藏在眼底,等虞晚睡着,照样贴过去。 …… 此时的保姆房内。 许姐正跟霞姐说话,“你还是多些眼力见,别总在太太和先生面前杵着电灯泡。” “我的日常工作就是照顾太太,她不发话,我肯定要在旁边守着。” 霞姐明天还要陪太太去医院做检查,准备到时候告许姐的状。 厨房多了好几个正德鲜的补品干货包装袋,故意买那么贵的炖汤材料,明摆着是想从补品里扣油水。 再说,买食材的活本来是她经手。 现在就敢跟她争,以后手不定伸多长。 * 次日一早,沈明礼吃过早饭,先去医院做清晨复健,同时配合着做定期电疗。 两项做完,时间才到上午九点半。 虞晚这个时间才起床,稍微喝了一口水润喉,换好衣裙带着霞姐去医院做检查。 她现在怀孕四个多月,肚子只有一点小变化,也没怎么长体重。 现在怀孕做产检的人很少,也不用排队,医生给她说的最多的就是少吃多餐,要求一定要严格控制体重。 “沈太太,你先生的体格较为高壮,肚子里的胎儿,很大可能会遗传到这一点,你属于瘦骨架体型。” 医生指了指墙上挂着的人体骨骼图,“女性骨盆能开合的程度有限,要想轻松生产,体重涨幅最好是严格控制到十二斤以内。” “孕期感觉到的饿、馋、累都是体内激素失衡的表现,并不是你真的需求。 不用担心少吃会影响胎儿发育,要以自己的健康饮食为主。” 产科医生是一名年轻女性,思想观念也比许多老牌医生更前卫,说的话也十分大胆。 虞晚心里很认可这位医生,第一次来产检,是一位年纪较长的医生,话里话外都是以胎儿为主的意思,听得她是相当无语。 第285章 金首饰 做完几道孕期检查,虞晚去后面住院部找沈明礼,按头两次老规矩,产检后都会请人拍一张两人合照。 照片能记录她跟沈明礼的相处,也能记录她的孕期过程。 拍好先洗出来五张,再把底胶卷保留好,留着备洗。 等照片洗好送过来,转眼又过两天,沈明礼的境况有那么点一日三变的意头,短短两天,他从需要扶着扶手站立不到一分钟,延长到三五分钟。 到了今天,还能稍微抬动一下右腿,虽然只是轻轻一抬,抬起的却是翻天境遇。 上午阳光正好,一大束红黄相间的郁金香,被护士小姐拿进特殊病房。 等沈明礼从康复中心做完复健,回到病房,第一眼最先看到茶几和床头柜上摆放着的鲜花。 他拿起花上放着的小卡片,看到上面写的一行小字,眉宇间的温柔,被窗外春风吹荡开。 「flowers to dear。」 不熟练的英文字体,写得生硬又浪漫。 沈明礼有时候都不知道她哪来那么多小招数,夜里一个她,白天一个她,清晨又是一个她。 以前是什么都想要,现在又多了一点,她是什么都想学,也学得很认真。 到了中午时分,沈明礼交给阿斌一个密封档案袋,让他送到研究所。 “下午过来的时候,把祥和金表首饰店,摆放在橱窗里的那套龙凤镯配芙蓉花金项链买下来。” “包装好一点,我要送给太太。” “好的,先生。” 阿斌拿上档案袋跑研究所,忙完就在大浦区某处小店吃午饭,吃过饭又开车到金店买首饰。 看到橱窗里近三指头宽的手镯,他第一次觉得沈先生这个人有些俗气。 俗气的同时,也要感叹一句阔气。 进到店里,阿斌问营业员,“你家金手镯怎么打得跟副手铐一样?” …… * 当夜,等虞晚端着一碗鲍鱼花菇玉竹汤,让沈明礼喝时。 只见他从轮椅背后拿出一个包装严实的红色油纸包。 “打开看看。” 虞晚隐约猜到是什么,她放下汤碗,看他一眼,又看一眼红色油纸包,来回两遍,在沈明礼注视下,撕开外面的包装纸。 红纸下的锦盒,被打开的一瞬间,亮得人眼泛金光,金灿灿的黄金首饰,正是虞晚想要的那一套。 殊途同归,夫妻俩做的事,都在往一处走。 得到的结果也是彼此心中的所想所愿。 沙发后站着的霞姐,眼珠子都快瞪出来,嘴上直夸,“还是先生会送礼物,太太这个年纪,戴金首饰最相配。” 虞晚拿起一个金手镯,放在手腕上比了比,黄白值钱物的确让人心情好,不过也没那么好,沈明礼防她跟防贼差不多,怕她去金饰店多挑选,提前把这一套金首饰买回来。 这些计较话不好说,转而拿孩子找茬。 “怎么没给虫虫买?” “吊坠手镯什么的,小孩子的金碗金勺金如意,我看人家店里都有。” 沈明礼默看她一眼,淡笑道:“你眼睛倒是尖,就那么走过一回,就瞧了这么多东西。” 要带她去逛金店挑选着买,还得了? 沈明礼不喜欢这些死物,觉得没意义,给虞晚买是为了哄她开心,给孩子买,总觉得没那个必要,而且小孩子根本不喜欢这些。 心里不赞同,说出来的话还是要听得过去,“虫虫该有的家里会给他准备。” “你是孩子的爸爸,你准备的跟长辈给的不一样。”虞晚觉得沈明礼并不重视孩子,做完手术没了生育方面的问题,一下显出不怎么喜欢孩子的本性。 他出事前,对要孩子也没那么热衷。 说起不一样,沈明礼下意识问:“那你给虫虫准备了什么?” 霞姐以为两人要吵起来,但下一秒,听到太太仰着下巴说,“我给他找了一个好爸爸,就是最负责的准备。” 三指宽的金镯,戴上挺沉手,她朝他晃了晃手腕,“是不是很好看?” 她虞晚想要的东西,不管是什么,都会弄到手。 “好看,你喜欢就行。” 沈明礼欣赏不来黄金首饰,却很认可她说的话,挑男人这方面,她的确很有眼光。 桌上的汤已经半热,沉了的汤色,没那么有食欲,但他还是把那碗鲍鱼花菇玉竹汤喝完。 明黄灯光下,锦盒里的金饰淌着世俗与现实,闪耀又冰冷。 好在肚肠里有碗热汤,能把夜色里的冷意驱散。 唱片机正放着古典钢琴曲,激昂又充满危险的曲调,听得虞晚把心里的向往说出来。 “明礼,给我买架钢琴吧。” 沈明礼并没立刻接话,看了她许久才说,“怎么突然想学钢琴?” “我跟明铃学了好几个月,就是很喜欢。” “家里有钢琴,没必要再买。”沈明礼拒绝把钱浪费在这种地方,而且他已经给家里递了消息,准备再过月余就回北边。 现在答应买,等送到利别道公寓,他们又得回去,折腾来去,钢琴又没那么方便弄回北边,到头来,都是浪费。 “那架钢琴又不在这,有我也弹不了。”虞晚最近了解许多香江生活,当钢琴老师是最轻松也最赚钱的办法。 “过段时间等我们回去后,你可以在家里弹琴,没必要急这一时半刻。”沈明礼态度很坚决,不会一昧妥协。 谈不拢,只能另想办法,可想来想去,没有一个办法能实施。 在香江生活,做什么都需要一大笔钱去支撑。 过了晚上八点二十,沈明礼回房间洗漱,许姐收拾好厨房也回了房间,霞姐趁这会儿功夫,特意跟沈太太打小报告。 说的还是前两天提过的事,“今天中午,我看到许姐跟一个人在外面接拿东西,两人神神秘秘的,也不知道说了些什么。” “隔得远,听不清,但我看她手里提着的袋子是正德鲜的包装。” 虞晚往厨房旁边的房间看了眼,眼底压着一抹惊奇,“你怀疑许姐拿了补品出去?” 霞姐没说是,也没说不是,但就是有那个意思。 “柜子里的鹿茸鹿鞭鹿筋,燕窝鲍鱼鱼胶花胶人参,我每天都点过数,少倒是没少什么,就是分量缺得有点快。” “太太,您还是留心着些,那些高档补品今天少一点,明天少一点,积攒下来可就多了。” 第286章 平安扣裂纹 “目前只是怀疑,你先别惊动人,多留意些,等有了实证再说。” 霞姐斩钉截铁应下,“太太您放心,我一定盯好许姐。” 虞晚把事情交给霞姐去办,听完最后一段钢琴曲,拿上锦盒回了房间。 锦盒放进屋里自带的保险柜里。 顺便又数了下里面的值钱物件,少得可怜,当下最值钱的还是婆婆给她的帝王绿玉镯。 留心着浴室里的动静,虞晚换了身更轻薄的吊带裙,确定沈明礼洗漱好,她才推门进去。 “怎么进来了?” 沈明礼刚穿好灰白格子睡裤和睡衣,正拿毛巾擦头发上的水,看到镜子里的人影,立马把眼睛闭上。 “现在天还不热,穿那么少做什么?”晃进眼睛的艳色,再闭眼也挥散不开。 虞晚笑着去揉他耳朵,又摸上他喉结上的红痣,“你闭眼睛做什么?睁眼看看我呀,我让霞姐特意帮我改宽松了领口,是不是很好看?” “不好看。”沈明礼觉得一股邪火直冲天灵盖,白花花的软肉,晃得他头晕。 “撒谎。” 虞晚笑着低头亲他侧脸,故意逗他,“今晚你还要早睡?人参药效也该过了吧。” “还要多等一两个星期,至少要到四月中。”沈明礼觉得自己不该回来,每晚都要遭一场罪。 “噢,还要那么久。” 虞晚坐到他腿上,双手挂在他脖颈上,柔声细语地撒娇,“你倒是看看我呀,我又不会吃了你,闭眼睛做什么?” “去换条睡裙。”他压着嗓音道。 “好…我去换。” 虞晚故意拖长语调,慢条条的起身,一举一动都是矫揉造作,双手撑在沈明礼肩膀处,快要站起来时,又一下跌坐回去。 “哎哟。” 她娇声娇气地一句哎哟,哎得沈明礼额角一抽,怕她摔跤,不得不丢下毛巾去抱她,“虞虞。” 贴在鼻息尖的软肉,让人难受。 沈明礼被迫睁开眼,把她的胡闹一并接手,“怎么那么贪?我给你还不行吗?” 虞晚坐回他怀里,想着他说的给,是哪种给,事实证明,她低估了沈明礼的定力,给她,就是真正意义上的给。 像她最初教他的一样,把学到的原原本本还到她身上。 她是个好老师,他也是好学生。 沈明礼抱着她,亲了又亲,也不嫌她身上出了汗,闻着都觉得是香的,“虞虞,我们再多忍半个月,到时候我一定满足你,你最近别再折腾我了,行不行?” 虞晚这会儿正晕乎,没细听他说什么,整个人感觉轻飘飘的,靠在他胸膛,觉得沈明礼还是有身为男人的好处,某些方面做的是可圈可点。 “到时候你想要几次,我都给你,这几天你就别让许姐再给我煲汤,我喝得已经够多了。” “倒是你,怀孕几个月,也没长多少肉,每顿饭还是稍微多吃几口,汤也多喝一碗。” 虞晚不喜欢听他啰嗦,选择性听不见,目光从他下巴处,转到他脖子上挂着的平安扣,平时睡觉他都取下来放在床头柜,拿手帕包着,这会儿没取,一下让虞晚发现不同。 “平安扣上怎么有裂纹?” 极细极短的一条裂纹,透在光线下,很容易看出来。 玉能保平安,玉碎却不是什么好兆头。 她一下挣坐起来,急道:“什么时候有的裂纹?你自己知不知道?” 沈明礼看她这样紧张,莫名感到一阵高兴,满不在乎道:“我也不知道。” “不知道?你怎么能不知道?”虞晚瞪他一眼,“天天戴在身上的玉,怎么可能发现不了?你心思都放哪里去了?” 他有意说一下自己的辛苦,想让虞晚多关心他,“复健很累人,夜里还要被你折腾,哪有时间在意这些身外物?” 虞晚伸指头戳他,没好气道:“我折腾?你不愿意让我折腾,那你每天准时准点跑回来做什么?” 明明就是他想回来,也愿意让她折腾,现在敢说这种话,简直是没道理。 她对上他的眼,继续追问:“你好好想一想,平安扣到底什么时候起的裂纹?这件事可大可小,你虽然不迷信,可有的事情,不是说一句两句不信就能真的不存在。” 沈明礼垂眼看着她,有一肚子话想说,却无从说起,他能从仄鸟山活下来,就是因为回去找掉落的平安扣。 战场上,平安扣和她的照片一直放在烟盒里,裤包不知道什么时候撕开道口子,放在里头的烟盒就那么丢了。 好在他每天都要拿出来看,才能及时发现烟盒掉了。 “明礼,我真的很担心你,去前线找你那种事,我实在没勇气经历第二次。”虞晚害怕是她自己要遭难,一定要问清楚有些话。 “平安扣到底是最近裂开?还是来香江前裂的?” “来香江前。”沈明礼满意她的在乎。 “你确定?” 他点了点下巴,不想回忆起战场上的血腥拼杀,“我确定,睡吧,时间不早了,睡太晚对你对孩子都不好。” 平安扣出现裂纹的影响,直接害得虞晚当晚做起了怪梦。 梦里她走到一条小河边,想过河又没有桥,正当她要下河游过去,一条头上有两个鼓包的小白蛇突然跳了出来。 “让你来接我,你又要跑到哪里去?” “我要过河。” 小白蛇不高兴,哼哼唧唧甩晃起小尾巴,“你想丢下我?” “我什么时候要丢下你?”她根本就没养过小白蛇,也没捡起过它,说丢下也太过滑稽了些。 第287章 浓情蜜意 小白蛇埋怨地转小眼睛,揭穿她,“你就是要丢下我,还想跑到河对岸去。” 虞晚觉得这条小怪蛇有些烦缠人,上次做梦就是它,“那你跟我一块儿过河。” “不要,我不能过去。” “你不过去,我过去。” 小白蛇生气道:“不许去,你必须跟我在一起,不然我咬死你。” 虞晚不受它威胁,径直往河边走,小白蛇在后面急地打转,一蹦跳,跃到虞晚肩膀上,狠狠咬她一口,又立马跳回岸。 “我在这边等你,你要敢不回来,就等着毒死在河那边。” 稀里糊涂一个梦,再睁眼,已经是大天亮。 虞晚没把怪梦放心里,毕竟现实里不可能会有说话的怪蛇,就是咬得有些痛。 梦醒都感觉肩膀痛,尤其是浸了河水,更是刺肉扎骨的疼。 “筷子点大,咬人倒是厉害。” 这会儿,卧房里只有她一个人,睡另一个枕头的沈明礼早去了医院,虞晚半眯着眼拿枕边放着的吊带睡裙,可摸了几个来回都没摸到。 疑心是掉到地上,起身去捡,又什么都没有。 等她把被子和枕头都拿起来翻找一遍,也没找到那条吊带睡裙。 “奇怪,怎么会没有?”房间里没有,屋子里就他俩,虞晚猜测是沈明礼偷偷拿走了。 某些人嘴里说着不想看,实际上喜欢得很,昨天晚上摸来摸去一点没少占便宜。 沈明礼的确是喜欢,也害怕虞晚再穿,至少在他能做男女方面上的事之前,一定不能让她再穿。 看到吃不到,简直是折磨人。 * 香江气候宜人,三月四月是各式花卉的盛开月份,二楼窗外的蓝花楹也早早开了花。 蓝紫色的花,零星开了些,这边几朵,那边几朵,稀稀落落藏在绿叶间。 等到沈明礼生日那天,花期正盛。 虞晚头一次给沈明礼过生日,也不知道要送些什么,送钱,她自己都没多少钱,全靠沈明礼给家用。 送礼物,太贵的她没钱买,太便宜的显得没那么心诚。 上月底才收了一套金首饰,轮到人家过生,总不好送些便宜货。 思来想去,虞晚决定带沈明礼去海边散步看夕阳,再适当说两句酸诗,既浪漫又不花钱。 这一天,沈明礼从早起盼望到中午,从中午盼望到下午,一直没等到虞晚给出的礼物,心情难免有些低落。 他也不是非要什么,可自己的妻子、爱人,一句表示都没有,未免显得太不在乎他。 怕她不知道,沈明礼主动拉过她问:“虞虞,你记不记得今天是什么日子?” “要到谷雨时节了?”她故意装傻。 “不是。” 虞晚提了下裙边问:“那是什么?” “今天是我的生日,我满25岁的整生日。”沈明礼眸光略暗,有种说不出的失望,她真的不记得今天是他的生日。 “难怪你今天一整天都在家里,原来是你的生日,可你干嘛不早说?害得我一点准备都没有。” 虞晚故意说话气人,怄得沈明礼更觉委屈,冷淡着一双狭长眼看着她,想让她意识到什么是亏欠。 可惜,虞晚从来不懂什么是亏欠。 她看了眼窗外,天色渐近黄昏,没时间再戏弄他。 朝厨房里忙碌的两道身影喊了声,“许姐、霞姐,晚饭延迟到6点半,我跟先生出去一趟。” 沈明礼眼睛倏亮:“去哪?” “去了你就知道了。” 说得着急,虞晚的行动却是一点都不急,要出门前,还换了条月白色及地长裙,随意挽起的高盘发,用一条同色缎带缠绕,担心沈明礼看穿她早有准备,又把耳边碎发多拨出一缕,好显得没那么刻意。 一张本就无可挑剔的脸,多了凌乱无序,也依然是美的,海边落日成为她的底色,晚霞照显出她的灰蓝色瞳孔。 连不解风情的海风都在托举她的长裙摆,把她吹向他。 海浪声声,沈明礼在平静中,等待她送他的礼物。 “明礼。”她坐到他腿上,和他目光相对,“生活已经有太多太多的意外和未知,我跟你之间,我自私地认为不该再有那些惊涛骇浪。 我希望我们在一起的每一天,都像今天一样,一起迎接清晨,欣赏落日,互诉彼此心意,平淡且真实的度过每一天。” “这就是我的礼物。” 或许是海边景色太美,晚霞又过于温柔旖旎。 明明只是几句空头话,连承诺都算不上,却让沈明礼心跳如鼓,像有一条饿狼关在里头,急切寻找出口,却怎么都找不到。 他怕被她听见,没像以往那样揽她进怀。 爱与被爱里,他已经落了下风,有的事还是不要一落再落。 “这就是礼物?” 要强地挑了一句刺,挑得还不够虞晚平时的一半嚣张,说完还怕她生气,又一把捉住她的手,小声抱怨,“真够小气,还说我小气。” 虞晚从他温柔眼神里看到答案,知道他是喜欢的,也是爱她的。 她选择了他,就会试着去爱他,或许会有些难,但总要去试一试。 尝试一件事,只是想要一种体验,结果对她来说并不是最紧要的。 虞晚左右飞快瞟了眼,确定没几个人的海岸,也没人注意他们,于是快狠准地低头去亲他。 独处时候的亲吻跟在大庭广众下亲吻是两码事。 沈明礼惊得怔愣,能在街上拉她手,对他来说都是一种突破,她是怎么有胆子亲他的? 刚要教训她一句,又听她耍无赖,“嗯,我小气,别人问我要礼物,我只会翻白眼。” “虞虞。” * 收到生日礼物的沈明礼,在一个星期后的雨夜,给虞晚回了一礼。 雨打蓝花楹,晃影在玻璃窗外,他累得出了一身汗,不忘先问她的感受,“馋坏了吧?” 虞晚没反驳他的话,注意力被别处吸引,刚才,沈明礼的小腿好像抬了下。 “你再动一动。” 他轻撞了下腰,虞晚扭头瞪他一眼,“我说腿。” 沈明礼尴尬轻笑,又抬了下腿,抬得不高,两三个指头高的距离,但也足够让人欣喜。 “你的腿能动了对不对?”虞晚觉得自己没白钻研那些中药方子,食补配药理,这不就有了效果? “嗯,能动了。” 他看着她为他高兴,心像被什么咬了一口,虞晚摸了摸他的腿,没了肌肉,白得消瘦无力,上头的腿毛倒是一如既往的茂密扎手,“能动就能走,能走就能跑,过不了多久,等你恢复好,你又要变高了。” 她转过头,对上他的眼,“明礼,我又要仰视你了。” 第288章 分歧 “仰视我,也是在仰视你自己。” 沈明礼把手术前没说出口的话说出来,有些下承诺的意味,“虞虞,我会让你成为人人都羡慕的对象,也是别人可望不可及的存在。” “只要你是我的妻子,就没人能够忽略你,轻视你。” 雨声阵阵,绣芙蓉花的喜庆被褥乱作一团,忽地窗外平地一声雷响。 惊得虞晚身子一颤,她往他怀里靠了些,就势把落到腰际的宽松吊带裙,提到肩膀上。 “怎么突然说这些话?你不是副团吗?想那么远做什么?” 她选的男人和家世,会有坦荡前途是沈老爷子打拼下来的结果,没做那个梦之前,她是有雄心壮志,图谋更长远的以后,做梦之后,太长远的事,想都不敢去想,顾紧眼前三两年,活得滋润最重要。 沈夫人,沈太太,可以是她,同样也能是别人。 “我已经给北边传了消息,估计这个月月底,又或者下个月月初,会传话过来,到时候我们先回京市,等你平安生下孩子,再另做安排。” 沈明礼靠在床头,胸膛略微起伏,担心虞晚露着膀子着凉,扯过一旁被褥把她裹得严实。 虞晚不想回去,也不想跟他吵,不问过她就先给北边递消息的男人,是不可能听进去她的话。 “哎呀。” 或许是打雷的缘故,肚子忽然动了一下,沈明礼问:“怎么了?” “小虫虫好像被雷劈醒了。” 虞晚掀开被子,撩起裙边露出稍微凸起的肚皮,“再来一下,给你爸爸看看你的不老实。” 五个月的孕肚并没有很大,小虫虫也一直很乖,偶尔动几下,像是在偷听谁说话。 沈明礼抬手摸到虞晚肚皮上,感受小虫虫的不老实。 “怎么总是在我们说话的时候动来动去?” “爱偷听呗。” 虞晚放下裙摆,打了个哈欠,低头对肚子里的小虫虫说,“别偷听了,我要睡觉了,小孩子也该睡了。” 沈明礼觉得她这样有些傻气,谁会跟肚子里的胎儿说话? 他眼底噙笑,学她说话,“爱偷听大人说话的小孩,一点都不乖。” 虞晚看他一眼,觉得他年纪轻轻,说话像个逗孙辈的老头子。 反手扯过用了的毛巾,丢给他,“擦干净身上的汗,你也快睡。” 雷雨夜后,天空澄碧如洗。 沈明礼一大早去医院忙着做腿部复健,虞晚让霞姐盯梢的事,也有了进展。 “她跟那人好像是旧相识,一大早在菜市场嘀嘀咕咕好半天。” “两人分开那会,那人还给了许姐一包东西,这会儿就在屋里她柜子里放着那。”霞姐跟许姐一人买菜半个月,轮到许姐早上外出买菜,跟了好几天才抓到把柄。 虞晚放下玻璃杯,剩下薄薄一点牛奶在杯底,“包里是什么,你知道吗?那人长什么样?” “她柜子上着锁,我也没机会看。” 霞姐疑心许姐有问题,更觉包里装的不是什么好东西,“那人蒙着半张脸,扣着帽子,行为鬼鬼祟祟的一看就不像什么好人,我也是看身型猜是上回那人。” 虞晚觉得霞姐说的这些都算不上疑点证据,全是她个人猜测。 敷衍两句,让她多找些实证再说。 “给先生打个电话,跟他说我下午要出去一趟。” “太太要去哪?”霞姐问得比较细。 “中医馆。” * 下午虞晚跟霞姐出门后,许姐拿出锁在柜子里的布包,里面是关思凝给的安神助眠药还有防脱发药材和产妇生产时需要的换洗棉纱布单。 这次给的东西都是沈太太用的上,也不会出什么问题的必需品。 许姐把药材包放进锅里熬,熬出来的汤汁留着给沈太太回来洗头发用。 烧开后的砂锅一直“咕噜咕噜”冒着热气。 药香味弥漫在整个厨房。 关老太太年轻时受了不少罪,年纪大了身体不好,下过一夜雷雨,今早起来人又不大好了。 忙完茶餐厅午市的关思凝回到家,习惯性地先进厨房看熬的药,才走到厨房门口,听到小姑子跟小女儿正在嘀咕说话。 “姑姑,你就帮帮我吧,我下个月有急用。” 禾美琪扯着姑姑禾凤的胳膊,晃来晃去地撒娇,“小孩子的东西又不着急,再说做好了别人也不一定要,你先帮我做两条裙子,等我得了奖,我一定请姑姑吃大餐。” 禾凤被央求地心软,“真是怕了你了,只做两条啊。” “谢谢姑姑,姑姑你最好了。” 禾美琪今年初满的十六岁,正值青春妙龄,已经出落得像个大姑娘,她样貌像父,只有两三分像关思凝,说不上明艳动人,也能夸一句面容姣好。 “又跟你姑姑闹什么?这个点还不去学校,要迟到了。” 禾美琪笑着喊了声妈,脚底抹油溜了出去。 关思凝走进厨房,看了眼砂锅,转头跟小姑子说,“阿凤,你别总惯着美琪,她都已经被你惯坏了。” “嫂子,我心里有数。”禾凤坐回靠阳台的板凳上,继续折三周年祭要烧的金元宝。 禾家房子宽敞,住的人口也多。 禾凤的丈夫是禾源茶餐厅的烧腊师傅,姓李,叫李家明,李家明自幼无父无母,皮相不错,在茶餐厅跑腿十几年,从学徒混成了烧腊师傅,三十好几的人,还是有些吊儿郎当,店里不忙的时候总爱跟人打麻将。 禾家兄妹俩感情好,各自成家也一直住在一起。 早些年,禾凤没嫁人前,一直在家照顾关老太太,帮着哥嫂带两个孩子做家务。 后来结婚生了孩子,也一直留在家里照顾一家人。 关思凝知道小姑子什么性子,看起来软绵绵,实际上心里主意大,劝不了她,转身出了厨房,去了老太太屋里。 关老太太的屋子朝南,屋里亮堂,收拾得干净整齐,“妈,有没有好一点?” “年纪大了都这样。” 老太太靠在床头,人消瘦得厉害,半天都没动弹一下,看到女儿推门进来,撑着要坐起身。 关思凝快步上前扶她,拿起荞麦枕头垫在老太太后背。 “别再找囡囡,也别去打扰她。” 愣不丁的一句话,说得关思凝心里不痛快,扶老太太的手也收了回去,“我已经找到囡囡了。” “她不是你的囡囡,早在二十年前,她就已经死了。” “囡囡没死,她活得好好的,再过不久,她也要生孩子做母亲,您老还是盼着人好,别总说什么死啊活啊的,我没你心硬,什么都可以抛弃不要。” 母女俩谁也说服不了谁,骨子里都有一种执拗。 窗台上的泥盆,早没了记忆中的兰花,只剩干裂成灰了无生机。 第289章 北边闹剧 香江三月底送回北边的档案袋,辗转到四月中才送到沈老爷子手里。 打开档案袋,里面是几张合照跟一封信。 沈老爷子看了眼照片,先拆开信封看孙儿来信。 爷爷, 见字如面,孙儿明礼在此向您问好,当您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我的腰伤已经痊愈,双腿也能开始站立做行走复健。 虞虞现在已过四月孕期,小虫虫发育良好,等到今年秋天他就能和您见面。 如果您很挂念孙儿,又或者是在中秋前。 …… 一封信很短,真正要说的话都在下半页空白纸里。 沈老爷子把三组彩色照片,细看一遍,坐在轮椅上的沈明礼,脸上带着浅笑,不见多少颓志,身穿白色短袖和灰色运动长裤,肩头披了件同色浅灰色开衫,开衫有些短小,看样式好像是女人穿的。 轮椅旁边站着的虞晚,穿一身大红色过膝长裙,身型看不出怀孕,吹胡子瞪眼的神情,说不出的好笑。 香江天气,辨不出春夏秋冬,四季也不分明,另一张照片是在病房内拍的,身穿杏色连衣裙的虞晚拿着一颗草莓,沈明礼正襟危坐在沙发上,腮边还鼓着一块,好像是刚吃了水果没来得及嚼咽。 面前的茶几上摆放着一大束鲜花,和几份新鲜水果。 最后一张是小夫妻俩坐在窗边拍的,窗外是开得正好的蓝花楹,绚烂夺目,照片最下面的裙摆处,沈明礼的手是被虞晚牵着的。 孙儿被孙儿媳照顾得很好,不管是手术前的合照,还是手术成功后的照片,沈明礼眼中都没有半点郁结丧志的挫败。 最新寄回北边的密封档案袋,陆玉珠并不知情,几个月不知道儿子情况,本来是想跟老爷子打听消息,可前几天报纸刊登出来的军事新闻,让她现在不敢轻举妄动。 连去军区医院看望老爷子,都怕成为有心人眼中的风雨苗头。 第27军199师587团全团战损的报道,掀起惊天动荡。 好在许多人并不知道边境战争爆发,因此对这份报道,持怀疑态度,被不少人说成是夸大事实,博人眼球不负责任的“假新闻”。 此时的各大报社间也是暗潮涌动,无形间成为几派势力,有持中立态度,有持追究事实新闻,对广大群众负责的实际派,还有一派,就是乔编辑和姜总编辑一流。 暗中让不少人写了举报信,投诉发表“假新闻”的报社单位。 587团的全团战损,是一个表象,也是某种信号。 乔林业站在沈家这一边,不可能作为旁观隔岸观火,一力要把报道这篇新闻的报社批得一无是处。 最有力有效的手段,就是发一篇力压大作,在发酵扩大事态前快速转移大众视线。 这份报纸,沈明娟也看过,看完很是嗤之以鼻,“现在真是盛行浮夸风,什么内容都敢登报乱写一通,简直是不负责。” 她弟沈明礼要是出了事,家里不可能没半点动静。 真是什么阿猫阿狗都能进报社单位工作,写的文章报道简直是误导人。 好在沈家一直以来都有些运势,76年4月30号,某某总司令去世,5月8号,北冀省阳山大地震。 桩桩件件都比疑似“假新闻”更牵动广大人民群众的心。 阳山大地震发生后的第三天,正是救灾抢险沉痛时期。 远在千里外的滇南西昆军区大院,出了一桩悄无声息的事。 当天中午,风吹不止,在家准备午休的沈明鑫被一行人带走,说巧不巧,今天中午家里就她一个人。 沈明沁在一个星期前被调派到穗城第一中医院开会,大伯娘郭贞也为医院缺药物的事,奔走穗城、京市和沪市之间。 沈长年最近一直在督促后勤补给准备工作,四处奔波人不在西昆。 调查人员是上面直接派下来的人,西昆市保卫科在其中协助。 沈明鑫拒绝被带走,来的人看她不配合,出示完相关证件,直接黑麻袋套头,麻绳捆了个五花大绑。 “带走。” 青天白日,军区大院少一个人也没人知道。 沈明鑫的消失,先是在西昆政治部文工团掀起风波。 一连几天都没看到人,文工团的人都怀疑她是不是遇到什么不测。 等沈长年从桂西省借调粮食回来,再要发动人去寻,已经无从找起,也没线索去找。 加上前线战况激烈,还要西北军区增援,又有伤亡战士发放抚恤金的相关会议,事情纷杂,个人家庭内部琐事都要搁置靠后。 沈明鑫像是一个谜,来的突然,消失的也突然。 沈家人更是平静地近乎默契,只有开完学习会议,从穗城回来的沈明沁问起。 “妈,明鑫怎么不在家?” 郭贞给女儿盛了一碗鸡汤,声音无波无澜,“她身份特殊,已经被她的亲生父母接走,以后不要再提这个人,会给家里招祸事。” “亲生父母?明鑫不是我妹妹吗?” “中间事情复杂,掺杂敌对势力十几年的渗透,总之她不是沈家人,也不是你妹。” 沈明沁在某些事情上很较真,在家事上却从不会犯毛病,对她来说,父母家人才是第一首选,工作事业放在其次。 西昆没人在意沈明鑫的消失,京市那边更没人会想起她这号人,早在二十年前,从沈明鑫被有心人以组织名义安排进沈家,就注定了会有今时今日的结局。 “棋子就该发挥棋子的作用。” 军区医院,正跟方老爷子下棋的沈老爷子笑道:“老方,你又输了。” 方老心思不在棋局,犹豫半天才问:“外面在传明礼跑去香江,真有这事?” “听谁说的?我怎么没听说过?” 第290章 介绍婚事 2合1 “外面传得沸沸扬扬,你当真没听说?” 方老朝门外方向看一眼,压低声气道:“我都听到近半个月,你真没收到半点风声?” 沈长铭是京市军区的军政委,消息该是最灵通,他儿子被传私逃出香江,当老子的能不知道? 沈老爷子拿棋子的手一抖,倏地沉变脸色,“我可真是老了。” 方老又问:“明礼,还没找到?” 沈老爷子没说话,重新布好棋盘。 端起茶杯呷了一口茶,岔开话头,“齐锐这两年劲头挺足,没少人找你们方家说亲事吧?” 说起孙子,方老也是笑,“是有不少,不过都被臭小子一口回绝,他主意大,不想那么早结婚成家,说什么怕有人束缚他。” “再拖也拖不了多久,也就近两三年的事。” “男儿志在四方,不着急,慢慢挑慢慢来。”沈老爷子有意让方齐锐娶沈明铃,只是小丫头年纪还小,今年才十六,再等两年倒是刚好。 方齐锐要不能成为沈家孙女婿,那真是多了一大劲敌。 * 提到儿女婚姻大事,乔家人同样也是着急上火。 原本背靠沈家,找合适的结婚对象只是迟早问题,贾芬芳不知从哪得来消息,火烧眉毛地跑去报社家属院。 大中午,刘萍正准备午休,妯娌又找上门。 “嫂子,嫂子,你开开门。” “砰砰砰。” 乔珍美正在桌前写信,看到窗外一晃而过的人影,忙去开门。 “妈,小婶来了。” 刘萍想装不在家都不成,套好衣裙,从屋里出来,“什么事这么急?砸门砸得那么响。” 贾芬芳看她那样,自己先去拿玻璃杯倒凉白开,喝了大半杯才说,“出事了,你还不知道呢,你的好女婿…” 说到这,贾芬芳觉得屋里太亮堂,怕遭人听见,一屁股坐到刘萍旁边,贴着她耳根子说话。 “我听人说,你女婿好像泄露了什么军事机密,害得一个团的人全没了,人已经逃跑去了香江,成了奸细。” “胡说八道什么?哪有的事。”刘萍听得脸色骤变,“有些人真是眼红得什么话都敢说出来乱放屁。” 刘萍听得来气,说话也不像之前文绉绉。 “你从哪听来的风言风语?不反手给传闲话的两耳巴掌,还跟着瞎起哄。” “那些话是能乱传的?稍不注意害死人,我女婿要真是什么奸细,沈家还能没个动静?” 她把自己说服,越说越觉得是这个道理。 贾芬芳也觉得谣言过于离谱,泄露军事秘密,奸细,香江,随便一个词拿出来单说,都能吓死人。 “前年外头传珍美闲话,也是没凭没证,全靠一张嘴皮子东说西传,说破天都是羡慕嫉妒犯眼红病。” 刘萍这会儿想起前年闲话,还是一肚子火,好不容易熬过去,家里日子过得红火,有的人就是见不得她好。 “要再听到有人在你跟前说这些话,立马扯他到领导跟前说明白,我就不信了,没有的事还能说成有。” “那些孬种杂碎怎么不在我跟前念?要让我听见,先抽几个大耳光,打了再说。” 贾芬芳听了一堆话,心里将信将疑,又觉得无风不起浪。 沈家没闹出什么动静,有可能是还没调查到他们头上。 要真没那回事,外头那些人怎么敢传沈家闲话? 沈家是什么门户,以前她是没听说过,因为压根儿就不认识城东军属大院里的人。 现在开了眼界,知道红墙根下也分内外城。 “没事就好,没事就好,我也是着急,听了闲话就急着过来跟你报信儿。” 饭桌边坐着的乔珍美隐约听到些,有些为虞晚担心。 去年夏天在中山公园分别后,再没得过她的消息,也没收到过一封信。 贾芬芳火急火燎地跑一趟,落了没趣,想走又怕显得她听风就是雨,转过脸又关心起侄女,“珍美,你刚才在窗前写什么?” “给珍珍的回信。” 一提乔珍珍,贾芬芳心思活泛起来,“珍珍快两年没回来,也不知道在外过得怎么样。” 她走到饭桌边坐下,“你在家等上面安排工作,怎么没想着去探亲?” 一边说,贾芬芳还左右看母女俩脸色,“济南和珍珍都在西宁,珍美去探望兄妹俩,也能让家里人知道他们到底过得好不好,总这么来来回回写信,谁又知道他们是不是报喜不报忧?” 刘萍早有这个意思,只是她开春才升为组长,工作方面错不开时间,再说头上官帽都没戴几天,说请假走十天半月,传出来影响也不好。 乔珍美是个犹豫性子,大事上拿不定主意,想去又害怕,“西宁太远,我长这么大还没出过远门。” “是远,让你一个人坐火车,谁也不放心。” 贾芬芳皱眉想一阵,见妯娌也没反对,这才说出后话,“要不这样,我让珍妍请假陪你去西宁,你们是堂姐妹,路上也能有个照应。” “亲自去看望济南,也好让你们爷奶安心,说句不好听的,老年人上了年纪,保不准那天说不好就不好了。” 妯娌贾芬芳的话是有目的,却说得在理,想着小女儿的确让珍美去西宁探亲,考虑一下,刘萍先把这事答应下来。 “那就说定了,我回去就让珍妍请假,趁现在天气不冷不热,走哪都便宜。” * 回到小槐花胡同。 贾芬芳把去西宁部队探亲的事,跟女儿乔珍妍一提,乔珍妍没多想就答应下来。 她知道爷奶一直都很挂念堂哥乔济南,去西宁部队探亲也算是替她妈尽孝。 事情说定,从京市到西宁的火车票很快买了回来。 到了5月14号这天。 要出发去火车站的前两个小时,贾芬芳拉着女儿到门后说悄悄话。 “钱票都藏在鞋底,在外千万别露富,你跟珍美都是女同志,出门在外,不认识的人说什么话都别搭理,更别多管闲事。 要被什么糟婆子拉着喊儿媳,再遭山里汉子拉下火车,这辈子我是铁定寻不到你人了。” “妈。” 乔珍妍不信,“有你说的那么夸张?要我出门就遇到坏人,也算是我倒霉,别人都没遇着,就让我遇到?” “别顾着犟嘴,人家要拐就拐你这种年轻姑娘。” 贾芬芳伸指头戳她脑门,再三叮嘱,“到了西宁,别光顾着看人,还是要多考虑你的个人问题。 部队里遇到合适男同志,你主动留通讯方式,别一年年拖下去,把年纪拖大了。” “妈,你怎么总提那事?”乔珍妍心里怄得很,“真是三句话离不开结婚嫁人,我才21,又不是27,28,至于那么急吗?” “你还以为自己小?我在你这个年纪都当妈了,现在不想着结婚嫁人,等你真想结婚的时候,可没人拱你挑三拣四。” 贾芬芳恨其不争,板下脸说,“我是你妈,难不成还能害你?” “你看看人家小虞,比你小二岁,结婚都快两年了,我不求你能找到沈家那种条件的好对象,可你至少争点气,别差得天远地远,至少比我们家强上那么点就成。” “妈,你别总拿我跟小虞比……” “你们娘俩说完了吗?到时间该走了。” 院子里跟乔家二老说话的乔林城,朝屋里喊了声,也打断乔珍妍要说的话。 出了屋门。 乔老太太拉着孙女的手叮嘱,“行李都拿好,到了那边记得跟你哥说,让他好好在部队,等三年一满,要不想当兵就退伍回来,我跟你爷爷都记挂着他。” “你跟珍美头一回出远门,不认识的人千万别搭话,遇到什么事先给家里打电话。” “奶奶,我都记下了。” 乔珍妍想缓解一下离别气氛,说着俏皮话,“您说的每一个字,我都会亲自告诉大哥,要是带不到,我可不回来。” “好孩子,路上多留心。” 乔老太拿出包里手帕,给了一张大团结,“把钱拿着,出门在外有钱才趁手,看望过你哥早些回来。” * 到了火车站。 进站前,贾芬芳又跟女儿提了一嘴,“跟你说的话都记心上,别不当回事,火车上注意安全,到了那边先给家里打电话报平安。” 另一侧的刘萍也再三叮嘱乔珍美。 等火车开走,妯娌俩各自回单位上班。 乔林城和乔林业顺路,两人回去路上,说起闲话,“那事是真的?” “什么真的假的?别听那些人乱传。” 乔林业其实也没底,话还是要说绝,都知道他女婿是沈家人,要真出了什么叛逃到香江的事,他们一家老小保不齐都得下乡受改造。 他拍了拍乔林城肩膀,笑道:“赶紧回去上班,这会儿已经是迟了,可别再耽误。” 五月天晴骤暖。 乔珍珍收到京市发来的电报,不禁喜上眉梢。 到了16号中午,她早早去了火车站接人,等从一堆黑压压人群里找到乔珍美,立时跳起来大喊。 “姐,我在这。” 乔珍妍晕火车晕得厉害,两天两夜的火车,愣是吐了个死去活来,这会儿拖着脚步扯着乔珍美手上的布条往外走。 横竖不管东南西北,下了火车离了火车站,就是捡回一条命。 “姐!这!我在这!” 火车站人多声杂,到处都是喊叫呼嚷声,等乔珍美看到乔珍珍,原地愣了半天。 近两年没见,乔珍珍变得让人快要认不出来,皮肤白了,也长了许多肉,不再像以前那样像根高竹竿。 两条长辫子过了胸口,让她偏英气的长相多了女同志的柔美。 一看就是个大姑娘,不再是记忆里的半大丫头。 “珍珍。” “姐。” 姐妹相见,情绪难免有些激动,书信上的来往总归是太平淡。 “姐。”乔珍珍过去帮忙拿行李,这才看到后面的乔珍妍,“唉,珍妍姐,你怎么也来了?” 电报上只写了几号到,也没说乔珍妍要来。 “我一个人来西宁,家里不放心,有珍妍陪着,路上也能有个伴,只是她有些晕车,火车上吐了一路,这会儿还没缓过来劲。” 乔珍美把肩膀上的行李分了一半给乔珍珍,拖着半眯眼走路的乔珍妍往外走。 “先出站,有什么话到外头再说。” 乔珍珍看一眼乔珍妍,笑道:“走,张蔷还在外面等我们。” 近两年时间的朝夕相处,乔珍珍跟张蔷已经是形影不离的好朋友。 她来火车站接人,张蔷也来帮忙。 看到乔珍珍的两个姐姐,张蔷先敬礼打招呼,“珍美姐,珍妍姐,你们好。” “你好,张蔷同志。” “你好。” 到了看不见火车的车站外,乔珍妍觉得活了过来,喝了一口水壶里的水,才有心打量西宁市。 入眼的黄土高原和稀稀落落的平层红砖楼,没有京市的繁华热闹,只觉得贫瘠荒凉。 “走吧,带你们去住的地方落脚。” 乔珍珍提着行李带路,边走边说住宿安排,“这边招待所条件差,让姐一个人住招待所我不放心,好在我们团长人好,我提前跟她说了下,她就把家里房子空出来一间。” 乔珍美神色诧异:“你们团长?” “对啊,白团长。” 乔珍珍朝乔珍美挤眼睛,乔珍美没反应过来,只能说穿,“姨夫不是姓马吗?姨夫的三哥就是现在的西宁部队马师长,他的爱人是白团长。” “细论起来也是隔着层的实在亲戚,我们还得喊一声叔和婶子。” 乔珍美这才明白过来,马家,马未秋的三伯马建兴。 想着要借住人家家里,主动提议,“先去供销社买两瓶水果罐头,不然空手上门太失礼。” 乔珍妍本想拒绝说去住招待所,可走在西宁市区,到处多看几眼,那些话只能咽回去,西宁缺水少粮,住在外面招待所,真怕惹一身跳蚤虱子回去。 亲戚家里肯定要干净得多。 “婶子家人口多吗?只买两罐水果罐头,怕是不好看,再多买两瓶白酒。” 张蔷笑看乔家三姐妹说话,跟在旁边没插嘴,想着等会能去马家,说不准能看到马未昭。 马未昭是马师长的儿子,上头两个姐姐都已经出嫁,家里只有马未昭和马未阳两兄弟还没结婚。 两兄弟长得魁梧挺拔,相貌不错,家世又好,在西宁部队算是香饽饽。 张蔷第一次见到马未昭,还是因为去年乔珍珍让她帮忙送修好的手表去西宁部队。 这一见,直接是把张蔷的一颗芳心偷走了。 第291章 西宁军区大院 从供销社出来,乔家三姐妹和张蔷去了西宁军区大院。 因为已经过了中午饭点。 等人上门,白迎春端出温在锅里的饭菜,招呼几人吃饭。 “你们叔中午没回来,你两个堂兄也在食堂吃午饭。” 乔珍珍来过好几次马家,熟门熟路地端凳子让两位姐姐坐,又笑着介绍,“婶子,这是我姐乔珍美,这是我堂姐乔珍妍。” 白迎春上下兜扫姐妹俩,正如乔珍珍说的那样,好脾气好相貌。 她笑着摆碗筷,说话很是亲切,“家里姊妹多,关系也不好理,珍美、珍妍,你们就随泥鳅那辈喊,喊我婶子就行。” “到了西宁,把这当自己家,需要什么别客气。” 话是客套话,谁也不会当真。 张蔷没能如愿看到马未昭,略显失望,还不忘在白团长面前表现,等把饭吃完,她主动收拾饭桌到厨房去洗。 乔珍美和乔珍妍都是勤快人,也争着要去洗碗筷,拉拉扯扯,争几个碗,场面反倒是不好看。 白迎春笑着去给几人泡茶水,“几个碗就别争了,放进厨房我来洗。” 说着,又对乔珍珍说,“先带你两个姐姐去楼梯右边那间屋,屋里都收拾好了,要缺什么跟婶子说。” 说把碗筷放在厨房等白团长洗,谁也没照做。 最后是各洗各的碗筷,用不了几分钟,连着把饭桌厨房都收拾干净。 乔珍珍带乔珍美和乔珍妍进了房间,帮忙放好行李才问,“姐,你们准备在西宁待多久?” “等看过你和大哥,过两天就回。” 乔珍美和乔珍妍觉得住在别人家不自在,也怕给别人添麻烦。 乔珍珍想说一句不凑巧,她哥乔济南一个星期前就不在西宁部队,调去哪了,谁也说不清楚。 “这两天团里没什么事,也没排练话剧,有空我就过来看你们,什么时候想走跟我说,西宁回京市的火车票好买,随时去买都有。” 乔珍美拉着小妹坐到窗前书桌旁,仔细打量她的变化,姐妹俩近两年没见,平时虽然会有书信来往,但时间和距离,还是让两人变陌生。 “珍珍,你长大了,说话做事成熟不少,看到你现在这样会为人处事,我也放心了,爸妈要是看到你这样,一定会为你骄傲。” 乔珍妍跟乔珍珍是堂姐妹,关系说不上多亲,来西宁也是为了看望堂哥乔济南。 吃过饭,这会儿看到床,忍不住靠到被子上闭眼休息。 两天两夜的火车实在累人,虽然买的是硬卧火车票,可出远门,谁敢真在火车上睡着? 乔珍珍瞥了眼床铺,又看向乔珍美,嘴边若有似无的笑,一切好像都没变,又好像什么都变了。 “再不长进,就成了傻子,我现在这样不就挺好吗?” “你先休息,我出去跟婶子说会话,等会领你们出去逛逛,西宁缺吃喝穿用,倒不缺别样风景,来一趟也看看这边的民风特色。” 乔珍美心里有些怅然,觉得乔珍珍是真的长大了,做事一板一眼,面面俱到。 长大就是这样,渐渐地谁都离得远了,也再也走不近了。 “珍妍,明天我们去部队看大哥,要是他方便,我们兄妹四人在外面饭店吃一顿饭,后天一早就回京市,你觉得怎么样?” 乔珍妍眯着眼打盹儿,眼皮都没抬地连连嗯了几声。 这里到底是别人家,早走要比晚走好,多留一天都招人嫌。 * 屋外饭桌边。 白迎春正和张蔷说话,看到乔珍珍出来,笑问:“安顿好了?屋里有没有缺什么少什么?” “婶子亲自安排的屋子,什么都缺不了。”乔珍珍坐到桌边,满脸堆笑,“我姐怕打扰婶子,给您添麻烦,一连说了好几次要早点走。” “刚来就说走,也太心急了些,让你姐姐安心多住几天,来一趟也不容易,今晚等你叔和堂兄回来,婶子再做一桌子好菜,给你姐姐接风。” 白迎春说着话,隔着中间的张蔷跟乔珍珍递眼色。 乔珍珍正端着茶杯喝茶,入口苦涩,一喝就知道是陈年老茶,等放下茶杯,看到白团长神情,先愣了两秒,才像反应过来。 张蔷没注意到白团长和乔珍珍的举动,听到说马未昭晚上要回来,眼睛倏地一亮。 “婶子,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地方,尽管跟我说,你一个人张罗饭菜肯定忙不过来,我下午没事,正好可以帮您打下手。” 白迎春正觉只有乔家姐妹俩,会显得太刻意,听到张蔷主动说帮忙,笑着把人留了下来。 “那感情好,婶子也不跟你客气。” 恰好这会儿,郑团长过来找白迎春,听到马家屋里热闹,进门笑问:“哟,什么事说得这么热闹,在外面就听到你们这边动静。” “家里来了客人,正说着晚上做什么好菜,既然让你碰上,晚上也过来吃饭。” 白迎春起身迎人,引着郑团长到沙发上坐,“把你家老魏和小魏都喊上,大家一起聚一聚。” 郑团长是歌舞团团长,跟白迎春是同事也是好友,两人都是西宁总文工团下的干部,郑团长的丈夫是西宁军区的第33军军长。 两人膝下只有一儿一女,白迎春想跟魏家做儿女亲家,少不了巴结讨好。 苦苦经营多年的关系,因为魏军长的为人处事,两家人的关系一直不远不近。 不过也不算白费经营。 小魏是魏军长的大儿子,今年27岁,照理说以魏家条件好,找什么样的儿媳妇都找得到。 可惜天妒英才,前几年魏云凡出意外磕伤后脑勺,现在人有些疯傻,时好时坏。 第292章 姐妹算计 好的时候,跟正常人一样,不好的时候,看人说成鬼,看树说成人,郑团长引以为傲的儿子,成了现在这样,眼泪不知道流了多少。 眼看着一年年过去,儿子始终不见好,部队办了病退,如今一直在家闭门不出,人也变得暴戾无常阴晴不定。 夫妻俩如今还能照顾儿子,又担心儿子以后养老问题,思来想去,怎么都觉得该给儿子娶一个媳妇。 门户低的农村媳妇,魏家看不上,一是怕给儿子娶一个农村媳妇被人耻笑,二呢也是担心对方门户低,一窝子穷亲戚三天两头上门打秋风,求走后门办事行方便。 跟他们魏家门当户对的,人家也不愿意把女儿嫁给一个疯子。 折来折去,觉得找一个条件稍微差一些的城里媳妇最好。 人呢,要长得漂亮,还得贤惠勤快,最好是读过书有文化,为人善良孝顺,家里家外都能撑得起场面。 白迎春前两年想跟京市沈家攀亲,没少打听乔家、刘家两边的事。 听了郑团长的话,一下想起两个人,就是乔珍珍提过的两个姐姐。 正是瞌睡来了,有人递枕头。 一个月前,白迎春让团里干事把提干的消息漏一漏,乔珍珍自己就找上门,把人选送到眼皮子底下来。 本来以为是来一个,没想到是姐妹俩。 郑团长不知道白迎春已经帮她物色好儿媳人选,两人在沙发上说了几句话。 楼梯右边房门被打开,走出两位年轻女同志。 走在前面那位气质如兰,不笑都似带着笑,穿一身的确良,外罩一件钩花针织衫。 落后一步的那位,模样稍微差一些,胜在身段更好,一头齐耳短发很是飒爽利落。 看到两位年轻女同志,郑团长忽地明白过来,是白迎春帮她找的儿媳人选,难怪让她今天有事过来一趟。 两人对视一眼,心照不宣地继续喝茶说话。 “珍美,珍妍,来,给你们介绍一下,这位是郑团长。” “郑团长,你好。” 乔家两姐妹齐声打过招呼,另一边坐着的乔珍珍走了过来。 “婶子,郑团长,你们聊,我带我姐出去转转,她们第一次到西宁,还没见过这边的西北风景。” 白迎春笑着让姐妹三人出去逛,又叮嘱别误了饭点,等乔家三姐妹一走,把饭桌边干坐着的张蔷叫到厨房里去洗菜、和面。 客厅没了其他人,郑团长才开口,“没想到你办事速度这么快,刚才那两位女同志是哪里人?家里又是什么情况?” 白迎春看了眼厨房,细说起乔家姐妹,“两姐妹是我妯娌的娘家外甥女,都是京市人,模样好的那个叫乔珍美,今年21岁,去年才从京市大学毕业,短发那个是乔珍妍,两人是堂姐妹,同年不同月,给你家小魏介绍的是珍美。” “珍妍陪着过来探亲,她们大哥乔济南在698团,这会儿已经调去滇南那边。” 郑团长第一眼看中的是乔珍妍,听到介绍的是乔珍美,不是很满意,可也明白要满足她家条件的年轻女同志不好找。 于是又问:“她父母是做什么的?” “父亲是报社编辑,母亲是邮局职员。”白迎春把她生母早亡这一条隐去,担心郑团长忌讳。 郑团长觉得女方家世还算过得去,样样都满足要求,只有一点犯难,儿子魏云凡会不会同意? 他不点头,条件再好也白搭。 白迎春以为她还在挑嫌,喝过一口菊花茶,又接着说,“珍美上面只一个哥哥,下面有两个妹妹,一个就是你看到的乔珍珍,另外一个可不得了。” “怎么个不得了?” 白迎春往郑团长那边坐近些,“部队里的事,你知道的可能不多,但你家老魏肯定听说过,京市沈家,沈老将军的孙儿媳就是她。” 郑团长大惊:“不是姓虞吗?怎么跟乔家搭上关系?” “小点声。”白迎春朝厨房方向抬了抬下巴,“听我跟你细说。” …… 魏家跟沈家搭不上亲缘关系,自然不在婚礼受邀名单上,现在知道有这层关系,乔珍美这个人,一下成了案板上的大肥肉。 两人一番合计,郑团长被说的心动,又觉得这样做缺德,“这样能成吗?” “有那丫头在,怎么成不了?你跟我只需要在旁边看着,别的什么都不用做。” 白迎春笑得一脸悠闲,感叹道:“甘蔗没有两头甜,不可能哪头都占齐全。” 当天傍晚,马家摆了一桌好饭菜,为乔家两姐妹接风。 说是亲戚,来一趟要请吃一顿饭才像样。 马建兴以前可以不搭理乔家那些亲戚,现在却不能够,上面局势动荡,烟火陨落,一边大厦将倾,一边势力已成。 不管外面传得多邪乎,说什么沈家要倒台,他是半点都不信。 去年南河省特大水灾加几十座大坝溃坝,造成的经济损失难以估量,援救的粮食、药物,超过半都来源于进口。 而沈家的姻亲世交又都是什么人? 陆家、郭家、方家、秦家、孙家、吴家……背后人脉越捋越吓人。 马建兴早年只想着凭军功、凭实力,在动荡不安的局势下出头。 可现在不是以前,战火纷飞的年代也进入尾声,这时猛然回头,想帮子孙后代谋福荫,时机早就过了。 沈长年、沈长铭只是沈家明面上的大山,背后还同时抓了外汇经济、医药、粮食,运输、治安,随便哪一条单拎出来都是各行业命门咽喉。 没人能动得了沈家,哪怕沈明礼真做了卖国奸细,也只会是污名罪名。 马建兴认清局势,心里也有归顺意思,并不介意多帮着捆绑一条船。 对于眼皮底下的小动作,全当一无所知。 乔珍美和乔珍妍送来的两瓶白酒,喝得空瓶,等开第三瓶白酒,天已经黑透。 晚上八点,快到统一断电时间,马家的接风宴才散场。 乔珍妍和乔珍美没喝多少酒,只是陪着从头说笑到尾声,毕竟是为她俩摆的接风宴,提前下桌怎么都说不过去。 乔珍珍倒是高兴,喝了不少白酒,这会儿已经喝趴下,倒在桌边人事不醒。 马家男人也回了各自屋里。 白迎春看这架势,跟郑团长商量,“珍珍和小张都喝多了,这么晚回团里肯定是来不及,也不安全,我家没多的空屋子,今晚借你家让她俩去住,你说成不成?” “怎么不成?我那边还有两间空屋子,不用收拾都能住人。”郑团长有些喝多了,说话嗓门儿大了不少。 第293章 阴差阳错 已经走出马家门的老魏,在外头院子抽烟,等烟抽了一半,还没看到妻子出来,又进去喊。 “走了,要熄灯了。” “我给你们留门,一楼能打开房门的屋子都可以住人。” 郑团长交代完,转头对丈夫抱怨,“催什么催?这不就来了。” 夫妻俩离了马家。 留白迎春这个东道主收拾一桌子油汤油碟。 饭桌边乔珍珍醉得厉害。 乔珍美和乔珍妍一块儿扶她都够呛,她个子高,又喝多了酒 ,身上气味难闻,还沉得很。 旁边酒量差的张蔷,看着是还好,站起来人都在打晃,颠三倒四还要逞强。 “婶子,我帮你收拾,你快进屋歇息。” 话音才落,一个跌坐,打翻一碟鱼头渣,汤水顺着桌边流了一地。 “哎哟,你快坐着,千万别乱动,我自个收拾就成。” 白迎春拿了帕子擦桌子,忍不住操心道:“珍美,要不这样,你跟珍妍各照顾一个,两个醉鬼都去了人家家里还不知道闹成什么样。” “夜里要是吐了,弄脏人家屋子也不好。” 乔珍美和乔珍妍对视一眼,想想也是这个理,“婶子,那我扶珍珍去魏家借住一晚,珍妍和张蔷留在这边。” “你进屋里拿上洗漱用品,我送你们过去。” 白迎春把一摞碗碟拿进厨房,出来后帮着扶上乔珍珍,带着乔珍美去了魏家。 魏家离马家不远,隔着几十米,走路两三分钟就到。 魏家是独门独院,院外铁门也没上锁,进去后,郑团长还在院子里等着,“怎么磨蹭到这会儿才过来?都要到熄灯时刻。” 话才说完半截,院外昏暗的两盏路灯一下熄灭。 视线瞬间陷入黑暗,乔珍珍只能听着说话声,跟着白婶子往魏家走,进门没几步,然后左转,又听到窸窸窣窣一阵翻找。 郑团长找了半天都没找到蜡烛,一拍脑门,“哎哟,蜡烛前几天用完,还没来得及去买。” “我家有多的,等着我回去拿。” 白迎春把乔珍珍扶进屋里床上,要回家拿蜡烛过来,却被乔珍美拦住,“婶子,你不用麻烦,今晚先凑合,大家都累了,就别来回折腾。” “拿几根蜡烛费什么事,你跟我一块儿去,拿了自己再过来。” 乔珍美被白迎春拉着往外走,才走到门口又听郑团长说。 “珍美,你已经认过路等会自己过来,婶子有些喝多了,这会儿头晕得很,我就不等你了,先上楼睡了啊。” 郑团长摸黑往楼上走,回头又小声补充一句,“一楼有厕所,跟这间屋子是门对门。” 院外没了照明路灯,还有一轮明晃晃的月亮。 对正常人来说,夜里行走没什么问题。 对于乔珍美,却是一重考验,她夜里看不清东西,方向感也差,拿了蜡烛和火柴,往魏家走的两三分钟路程,硬走了七八分钟。 蜡烛火苗微弱,走快些会被风吹灭,走慢些更觉周围恐怖陌生。 好不容易到了魏家,进了房间,还没来得及点亮手里另外两根蜡烛,乔珍美觉得后脖子一痛,眼前瞬间变黑。 躲在门后的乔珍珍,早没了先前的醉酒昏迷状态,接住乔珍美,趁魏家疯子回来前,把人送到隔着楼梯的另一间屋子里。 西宁军区大院的干部住房,都是统一建筑,家家户户格局差不多。 处理好这点小事,乔珍珍回到床上继续听动静,等听到两道开门关门声后,她小心出了房间,把房门半掩,守在楼梯边。 再醒来,乔珍美已经躺在床上。 屋里漆黑一片什么也看不见,她往身侧摸,摸到一个温热背部,以为是乔珍珍,小声喊了声,“珍珍。” 什么也看不见的房间里,没人应声。 “珍珍?”她又喊了一声,觉得哪里不对劲,而且后脖子好痛。 这时,手下那道温热动了下。 一道阴恻恻的男人嗓音响起,“演什么?” 听到男人声音,乔珍美吓得猛地往后缩,本能意识远离危险,只是她睡的位置就在床边,往后猛退,直接一下摔下床。 霹雳啪啦的声响,在夜深人静时刻显得格外大声。 “你是谁?” 顾不得身上痛,乔珍美急道:“你怎么跟我躺在一张床上?” 魏云凡转过身,看着黑漆漆的另一边,嗤笑道:“你摸到我房间,又睡到我床上,居然问我是谁?” 家里人为他相亲已经相魔怔,现在居然把女人送他床上。 “我没有…” 乔珍美怎么都想不通,她只是去拿了蜡烛,再回到房间,怎么就成了现在这样? 她傻坐在地上,眼睛什么都看不见,脑子里无论怎么想,都想不清原因。 床上的男人没再说话,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只要他没有其他动作,她都是安全的。 乔珍美四处摸索,想找些东西防身,可碰来碰去,什么尖锐物都没找到,反倒是把自己脑袋磕了好几声闷响。 魏云凡没见过这么蠢的人,窗外月亮那么大一轮,屋里窗帘也没拉,她是怎么做到满屋子乱窜,摸半天都摸不到门的? “你是不是故意要闹出些动静,好让我负责娶了你?” “没有没有,我只是眼睛不大好。” 魏云凡阴森着脸,自嘲地笑,“他们可真会安排,一个疯子,一个瞎子,正好配成一对。” 乔珍美皱眉反驳,“我不是瞎子。” 第294章 利来利往,卖姐求职 “你是魏家人吗?” 床上男人没回答她的蠢问题。 “你屋里有蜡烛吗?又或者是手电筒?我跟你…或许只是一点误会,我现在出去,就不会有误会。” “真蠢,都被人送到我床上,还能是误会?” 魏云凡回来才往床上一躺,就感觉床上多了一个人,想看耍什么鬼把戏。 结果送来这么个蠢女人,一点意思都没有。 乔珍美觉得他说话难听,揉着脑门靠在墙边站着又问,“有蜡烛吗?” “没有。” “手电筒呢?” “也没有。” 西北缺一切物资,手电筒倒是有,电池已经耗光了。 魏云凡经常夜里出没,手电筒的电池用得快。 “那你能送我回另外一个房间吗?我小妹珍珍住在卫生间正对门的那间屋子。” “你是真傻,还是假傻?那个叫珍珍的鬼丫头卖了你,你还想着回去?” 乔珍美想反驳,想辩解,可她好端端的怎么会晕倒? 又怎么会到了其他男人屋里? 理智很清醒,感情却让她没办法相信,“她是我妹妹,她不会这样做,也没有原因这样对我,里面一定是有什么误会。” “误会?” 魏云凡觉得她比自己还疯,阴阳怪笑道:“你可真是蠢得被卖了还要帮人数钱。” “我跟珍珍从小一起长大,她没理由这样对我。” “那你怎么躺在我床上?” 他的反问,没说服她去怀疑乔珍珍,反倒是为自己妹妹开解,“万一是你贼喊抓贼,想要赖在我妹妹头上,我才不信你的话。” “真是姐妹情深,感人至深。” 魏云凡不加修饰地嘲讽她,觉得无趣,“你现在往右手边迈五步,拉开房门滚出去。” 能走出屋子,乔珍美没计较他的粗俗言语,摸到门把手,刚要打开,背后男人冷淡嗓音响起。 “你的好妹妹,这会儿肯定在外面守着,等你出去,她一定会嚷闹出大动静,说你怎么从男人屋里出来,是不是被人欺负了,然后耍泼大骂,借酒劲儿要找我拼命。” “闹出响动,楼上的人下来劝和,应该会骂你不要脸,为了攀高枝爬疯子的床。” “演完一出闹剧,你就是魏家儿媳。” 乔珍美被说得不敢拉开门,站在门口,想了半天,也想不出好办法。 选择问床上的男人,“那你说我该怎么办?你应该也不愿意被人摁头安排婚姻大事。” “翻窗户跳出去。” “噢,好。” 乔珍美觉得自己有些笨,这么简单的办法也没想起来,小虞出嫁前,为了躲知青办的人,没少翻阳台,方法笨是笨了些,却最有效。 眼看着门口人影要扯倒挂衣架,砸向书柜。 魏云凡从床上一跃而起,“别动。” 他快步走到书柜边,把挂衣架扶住,乔珍美眼睛看不清,双手摸索着,摸到那人衣服,刚要请他帮忙,又听他说。 “你是不是跟你那个恶毒小妹是一伙的?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故意闹出动静,想赖上我。” “我没有要赖上你,我只是夜里看不清东西。” 乔珍美好脾气解释,解释完又小声请他帮忙,“魏同志,麻烦你带我到窗边,等我跳出去把眼下境况解决掉。” “弄清真相后我会来跟你说明白。” “你不怕我有疯病?还敢来找我?”魏云凡打掉她扯衣服的手,往后退了一步。 “…你这会儿不是没事吗?” 乔珍美被打得手痛,听着声音往前迈一步,“先带我到窗边吧,魏同志,有什么话白天再说。” “姐…” 屋外响起乔珍珍的喊声,“姐,你在哪?” 一声姐,跟记忆里的关切声重叠,乔珍美没感到亲热,只觉得遍体生寒,整个人不受控地发颤。 “魏同志,请你帮我一下。” 屋外人好像察觉到什么,嗓门愈发大起来,急躁躁地像是出了大乱子。 “姐。” “姐,你在哪?你不要吓我。” 魏云凡拽过乔珍美的后脖领,用巧劲连人一块儿丢出窗外,像摔抹布一样,在楼梯上响起脚步前,乔珍美已经在院子里。 要不是家里人怕魏云凡发疯跳窗,让他从二楼搬到一楼住,这会儿可没那么好翻窗跳窗。 “不好了,我姐不见了。” 喝过酒的乔珍珍,急得在客厅里乱转,不小心撞到许多桌椅,楼上下来的魏军长拿着手电筒照亮,身侧还跟着妻子郑团长。 “小乔同志,大晚上你哭喊什么?”郑团长拉了下披在肩头的外套,语调不急不缓道:“什么不见了,你慢慢说。” “魏叔叔,郑婶子,我…我睡得迷迷糊糊,口渴醒来后发现我姐不在屋里,猜她是不是去上厕所,走到门边,踩到几根蜡烛,我找了厕所没人,担心她出意外,一时着急就喊了起来。” 正当乔珍珍要说后面想好的话,屋外响起敲门声。 “叩叩叩。” 一声敲门响,没把三人目光转过去,反倒是有意无意瞥向另一道紧闭着的屋门。 “叩叩叩。” 又是一声敲门响。 “婶子,珍珍,你们醒了吗?” 出现在屋外的乔珍美,预示着计划没成。 郑团长觉得乔珍珍办事不牢靠,一点小事都处理不好。 她几步下了楼梯,去开屋门,看到门外站着的乔珍美,神色责怪,“大晚上不在屋里睡觉,跑到外面做什么?闹得你妹妹以为你出了事,嚷得左邻右舍都听见。” 乔珍美挤出些笑,软到骨头里的没脾气,“实在叨扰婶子了,我有些认床,想着出来到院子里坐会,没想到风把门吹关上。” “要不是听到你们在屋里说话,还不知道要怎么办。” “你这丫头也真是。” 郑团长没好气地斜她一眼,“快回屋休息,西宁不是京市,夜里凉着呢。” 落在地上的蜡烛,谁也没问是怎么回事。 等魏氏夫妇上楼后,一直没说话的乔珍珍,突然呕吐起来。 白酒混杂食物的呕吐物,气味难闻,痰盂盖上盖子,都掩盖不了那股臭味。 乔珍美点亮两支蜡烛,放在床头,静看着乔珍珍呕吐,也没去帮她拍后背。 这会儿她才明白,为什么去年小虞会跟她说那些话。 “珍美,你一定要留在京市,哪都不要去,乔叔叔和妈,还指望你照看呢。” 当时她以为是她们姐们三人各奔东西,作为姐姐,应该留在家里孝顺父母,没想到是另一层意思。 小虞聪明机灵,或许早就认清珍珍为人,所以才会告诫她。 珍珍是她的妹妹,十几年的朝夕相处,让她淡化许多瑕疵与矛盾,还记得小时候,珍珍为了吃奶糖,让她去供销社赊账,营业员不赊奶糖给她们,珍珍第一时间是怎么做的? 让她留在供销社,自己先拿了奶糖回去。 “姐,我喉咙好难受,你去帮我倒点水。” 乔珍美并没动,也没应声,记忆里的人和眼前人重合,珍珍一直都没变,是她自己记吃不记打。 “姐。” 乔珍珍又喊一声,心道不好,猜乔珍美可能已经知道真相。 第295章 姐妹争吵 两根蜡烛的烛火很微弱,像个灯罩子,照不亮整间屋子。 反把两姐妹背后阴影照得更黑,心事全都藏匿。 沉默许久,乔珍美还是从前那样温柔,语调轻柔说了句,“等着。” 她拿起一支蜡烛,往屋外走,去到厨房拿瓜瓢舀了些水缸里的水,再回到房间,乔珍珍已经没再呕吐,“姐,你怎么了?感觉你好像怪怪的。” “没什么奇怪的,就是受了些冷风有些着凉。” 乔珍美把瓜瓢递给她,笑眼如初,“不是说喉咙难受吗?喝了就好了。” 乔珍珍吐了一回,喉咙呛辣难受,接过瓜瓢喝了好几口,等她一口气喝完半瓜瓢水,耳旁响起一道轻飘飘的声音。 “里头放了老鼠药。” 乔珍珍抬头瞪眼,“姐,别跟我开玩笑,你哪里的老鼠药?” “妈给我防身的,一包老鼠药能药死一家人,本来我还不想要,现在正好喂给你。” 乔珍美捻起一小撮蜡油,略烫皮肉的触感,在诉说此时此刻的真实性,她被亲妹妹下黑手送到男同志床上。 “姐,别开玩笑。”乔珍珍挤出一丝尴尬笑容,试图找出乔珍美开玩笑的破绽,“老鼠药不是闹着玩的,而且你也不是那种手狠心黑的人。” “是啊,我不够手狠心黑,做不出你那些下三滥手段。” 乔珍美拿出藏在衣服内包里的小布包,砸到她脸上,“我的确有老鼠药,也是妈给我的,为什么我做不到对你下死手,你却可以把我打晕送到别人床上,任人糟蹋?” 乔珍珍把老鼠药包捏进手里,想要为自己辩解,却见乔珍美的神情全是笃定,“乔珍珍,你到底有没有良心?写信让我来看你,就是为了让我嫁给疯子毁我一辈子?” “你贪图魏家条件,自己怎么不去嫁?” 既然要撕破脸,乔珍珍也不再藏着掖着,“我贪图魏家条件?我真要贪图,用得着叫你来?” “我是在帮你好不好?” “帮我?”乔珍美气得发笑,“到底是帮我,还是帮你自己,少在那狡辩。” 乔珍珍斜抬着下巴,眼神里全是不屑,“要不是魏云凡有疯病,你想嫁进魏家都是痴心妄想。” “去年你从京市大毕业,到现在马上快一年,跟你同年毕业的人都分配了工作,独你一个人还在家呆着,其中什么原因,难道你没想过?” “还不是你得罪了人,又拉不下脸去求讨厌鬼。” “不过就算你去求她也没用,你把人家当妹妹,人家可不一定认你这个没血缘的姐姐。” 乔珍珍还记着虞晚不肯借钱的事,拿一张承诺字条打发她。 乔珍美第一次觉得没了亲情两个字眼裹挟,厚脸皮还有另一个说法,那就是恬不知耻。 “我为什么要去求她?你是想看我去求了,自己再去求着捞好处?” “小虞能嫁给沈明礼是她有那个命,你看着眼红,吃了拿了还不够,现在还想着算计人。” “乔珍珍,你到底懂不懂什么叫礼义廉耻?” 乔珍珍听不惯她的懦弱借口,把瓜瓢摔到床头柜,溅出去的水正好泼灭一支蜡烛。 “别跟我咬文嚼字,你懂,那你现在有什么? 一没工作二没本事,二十多岁还不是在家闲着靠爸妈养着吃白饭。” 她抖开被褥,躺到床上,眼神里的瞧不起毫不掩饰,“我在西北过苦日子,你在家里风吹不着雨淋不着,现在还给我扯什么礼义廉耻,你以为你是谁?” “让你嫁给魏云凡,马上就能安排工作,以后吃喝穿用都不用愁,你不领情就算了,别搞得一副谁害你一样。” 乔珍美扯不过乔珍珍的歪理,又被她戳中痛处,气得脸红,半天说不出话。 “赶紧睡,闹出响动也不怕遭人烦。” 乔珍珍扯过被子,闭上眼睡觉,她姐就是个不争用的面子货,前怕狼后怕虎,唯唯诺诺看着就烦。 还是下手下轻了,早知道打狠些,多晕一会,这会怕都成事了。 乔珍美从小到大跟乔珍珍吵了不知道多少回架。 没有哪一次像现在这么生气。 乔珍珍的心思已经全坏了,跟她讲道理完全讲不通,难怪小时候爸跟大哥都是直接动手打她。 因为不打,根本起不到作用。 “明天见了大哥,我一定跟他说你今天干的好事。” 乔珍珍嗤笑一声,背过身捏着那包老鼠药睡觉。 胆战心惊一夜,次日天蒙蒙亮,姐妹俩不等魏家人起床,先离了魏家。 白迎春熬了一宿,没听到魏军长家传出消息,这会儿看到乔家姐妹俩,瞬间明白昨晚什么都没发生。 “珍美,住得还习惯吗?西宁这边气候是早晚凉,我看你穿得有些单薄,回屋再套一件外套。” 乔珍美是有些受凉,喉咙有些不舒服,进屋看到正在梳头发的乔珍妍,想把昨晚发生的事告诉她。 “珍妍。” “嗯?” 洗漱好的张蔷走了进来,打断乔珍美还没起头的话,“你们这么早就过来了?珍珍呢?” 乔珍美朝门外看一眼,“她不是在外面吗?” “没有啊。”张蔷从厕所过来,没看到客厅有人。 “或许是跟白婶子去了厨房。” 听到“未来婆婆”在厨房,张蔷快速理好衣服,想为昨晚上的醉酒失态,挣回一些表现。 等张蔷出去后,乔珍妍打着哈欠问,“你刚要说什么?” “昨晚我被……” 第296章 各奔前程 乔珍美才提了开头,后面的话有些说不出口,珍妍脾气没她好,要让她知道昨晚上发生的事,肯定会找乔珍珍吵架。 动起手来也是有可能。 怕闹出笑话给外人看,乔珍美打算等会离开马家,找机会跟她单独说。 “没什么,就是想问你昨晚睡好没?” 提到昨晚,乔珍妍皱眉轻啧,凑拢乔珍美小声抱怨,“好什么好,那个张蔷简直是个神经病,抱着我又哭又笑,一会儿妈一会儿爸的,喝多了酒耍酒疯。” “大半夜我还给她端水盖痰盂,吐得到处都是,简直恶心死了。” 说到就嫌弃得很,“也难怪能跟乔珍珍要好,两个都是酒婆子,臭味相投。” 乔珍美笑了笑,帮她把衬衣领子理出来,“别抱怨了,先出去帮婶子做早饭,等上午看望过大哥,下午先去火车站买回去的火车票。” 乔珍妍听她安排,在马家吃过早饭,张蔷先回了文工团,顺便帮乔珍珍多请一天假,乔家三姐妹去了离文工团不远的西宁部队。 “同志你好,请你帮我找一下412师698团的乔济南同志。” “等着。” 没等一会儿,站岗哨兵小跑回来,“乔济南同志不在部队。” 一听乔济南不在部队,乔珍妍有些急,“那他去哪了?什么时候能回来?” “保密,我也不知道。” 乔珍妍差点没呕死,“保密什么啊保密?我是他亲妹妹,大老远跑来探亲,他怎么能不在部队?” 听两人是他妹妹,又是大老远过来,站岗哨兵好心多说一句,“部队里的事,谁也说不准,反正短时间内是不会回来。” 乔珍珍在旁边看着,有些看好戏的意思。 “走吧,人不在呢。” 没看到乔济南,乔珍美想告状都没门路,难怪乔珍珍昨晚敢承认,恐怕她早就知道大哥不在西宁部队。 “你是不是早就知道大哥不在部队里?” 面对亲姐的质问,乔珍珍无所谓地耸肩:“我上哪知道?要不是跟你们过来,我也不知道大哥不在部队里。” 乔珍美起了疑心,已经不信她的话。 她像个没事人一样,反笑嘻嘻地去攀乔珍妍肩膀,“珍妍姐,你有多的钱票吗?中午请我去国营饭店下馆子。” “没有。” 乔珍妍抖掉她的手,不喜欢谁压在她肩膀上,绕过乔珍珍跟乔珍美说话,“大哥不在这边,我们也不在西宁多呆,走,去火车站买车票。” 看两人要走,乔珍珍一把拽住她胳膊,“哎哟,昨天才到怎么要急着走?我今天还请了一天假,不是白请了?” 乔珍美警惕着乔珍珍,觉得她是想拖着闹事,“好歹下午再去买火车票吧。” 乔珍妍跟乔珍珍一直都不是很亲密的姐妹关系,这会儿被她扯着拉着,觉得她烦人得紧。 “先买好车票,下午陪你到处转转也是一样的,多在这边待一天,多给人家添麻烦。” “人家不说,我们不能不识趣。” 路边槐树开了一串串白花,乔珍珍伸手扯下一串,递给乔珍妍,“马家跟我们也算是亲戚,住一两晚能说什么?你别多心乱想,早上婶子还让我多留你们玩几天再走。” 乔珍妍觉得乔珍珍跟白团长关系好得诡谲,马家和乔家平时不大来往,节礼人情都不搭一份的关系,差着辈份还能相处得跟亲婶亲侄女? 她总感觉透着古怪,又说不上来。 跳过乔珍珍肩头,把目光落到乔珍美那处,俨然是听她这个做姐姐的说话。 “先去火车站买回去的车票。” 乔珍美是赌了气性要走,乔珍珍看劝不住两人,一路上说了一筐话,硬是没换回半张好脸色。 索性懒得再说。 两姐妹一看是吵过架,乔珍妍猜是昨晚,等买到明早六点回京市的火车票,主动说去逛西宁市里的百货商店。 买不买东西是其次,主要是想一家姐妹,天远地远跑一趟,没必要为点拌嘴小事,闹成乌眼鸡。 可惜,她有心撮合,姐妹俩互不搭理。 从百货商店出来,也快到午饭时间,去国营商店吃过本地特色驴肉火烧和油泼面,乔珍珍把乔珍美和乔珍妍送到军区大院。 “明早我过来送你们去火车站。” 一贯好脾气的乔珍美,愣是没搭乔珍珍的腔,直到乔珍珍走后,去马家的路上,乔珍妍才知道到底出了什么事。 “珍珍把你打晕送到魏家…”她听得惊骇,怕外人听见,做贼似的压低声音,“那什么…床上?” “没让人占便宜吧?” “没有,魏同志也是不情愿,还是他帮我跳窗解了困局。” 正是中午饭点,军属大院路上来往没多少人,乔珍美轻瞪她一眼,“你正常些说话,明早我们回去,到家后把这边的事情跟家里人说。” 确定乔珍美没吃哑巴亏,乔珍妍放下心,复郑重神色,“你跟我说的话,回去单独跟你妈说,三伯父那都别提,你跟珍珍虽然都是他女儿,但他更偏向乔珍珍。 再说你又没真出事,三伯父就算知道也只会说珍珍不懂事,嘴上骂两句就没下文。” “毕竟隔得老远,还能怎么着?” 乔珍妍清楚乔珍美不受三伯父喜欢,心里只有大儿子乔济南,还有小女儿乔珍珍。 对于乔珍美,只能说是尽到父亲义务,过多疼爱是没有的。 “你要告状找刘家姥姥也成,她最会拿主意,肯定会为你讨公道。” * 姐妹俩快到马家时,正好跟从魏家说完话回来的白迎春撞上。 “婶子。” “回来了?吃过饭了吗?” “吃了。” 白迎春一边开大门锁,一边问:“怎么不出去转转,珍珍呢?” “团里有事,她回团里了。” 乔珍美站在台阶下,客气道:“婶子,给你添麻烦了,明早我跟珍妍回京市,珍珍在这边肯定没少麻烦您,回去后我会跟家里提你对我们的照顾。” “以后在京市有什么需要帮忙,又或者我们能帮得上的事,您尽管开口,大家都是亲戚,常来常往才好。” 此时,另一边。 回到文工团的乔珍珍,再次面对一个现实问题。 公示栏上张贴着今年的文艺兵退役名单,密密麻麻的名字,看得人触目惊心。 进文工团的女兵,在一定年限内不能提干,会面临两大难题,一是逐年增加一块钱的微薄津贴,二是年龄上限。 许多女兵怕耽误婚姻大事,一般都会选择退役。 乔珍珍入文工团快两年,心知离那一天也不远了。 回到宿舍,张蔷正在看书,看到乔珍珍,拉她说小话,“珍珍,看公示栏了吗?” “看了。” “你说再过两年我们能提干吗?”张蔷原本想着当两三年文艺兵,回京市发展。 现在却不想走,觉得西宁也挺好。 “只要我们好好表现,肯定能尽早提干。” 乔珍珍拿出抽屉里的塑料镜子,照了照,偏过脸笑道:“提干以后,某些人想什么时候打恋爱报告都行。” 第297章 火车意外事故 西宁的夜比京市长。 一夜一夜,把人的回忆拉伸扭曲,褪去那层束缚,贪婪与渴望在疯狂滋长。 乔珍珍觉得她长成了另一个讨厌鬼。 翌日天不亮,凌晨四点半,乔珍珍起大早去军区大院等乔珍美和乔珍妍。 因为时间太早,马家只让马未昭来送乔家姐妹俩。 到了西宁火车站。 时间才到五点半,离火车到站的六点还有半小时。 像站台上其他送行场面,乔家三姐妹这会儿应该哭得眼泪横流,却因为心照不宣的矛盾,谁都没说话。 马未昭长得浓眉大眼,笑起来有些憨厚,穿一身绿军装,站在那没少招人瞧,招人看的原因有可能是他拎着的两桶十斤装青稞酒,又或者是背着的一大袋西宁羊毛。 他很少跟女同志说话,干站着你看她一眼,他看你一眼,憋了半天才说出一句客套话。 “东西沉手,一会我给你们提上火车放好,下车要是不方便,可以请列车员帮忙拿一下。” “麻烦你了,马堂哥。”乔珍美喊得更客套,乔珍妍听得噗哧一笑,觉得马家两个儿子正直地有些傻里傻气。 “你把背上的羊毛袋放地上,一直背着不嫌重?” 马未昭被她笑得不自在,避开视线说,“没事,就当是晨练,我平时晨练也习惯性负重跑步。” “随你便,别一会送我们上火车,又把羊毛背回去。”羊毛装了近二十斤,压在半人高的长袋子里,一直背在背上,也不怕肩膀痛。 乔珍妍拿胳膊撞了下乔珍美,眼神示意她看大傻子。 “不会,我记性没那么差。”马未昭转头看她一眼,觉得她嘴皮子厉害。 “谁知道你记性好不好?万一是你诚心不想送,说句忘了,不就背回去了?” …… 说话间,天色放亮,站台亮着的照明灯一盏盏熄灭。 乔珍珍抬手看了下腕表时间,不远处响起火车进站声,“哐当哐当——” “嘟——嘟——” “姐,珍妍姐,路上注意安全,睡觉换着睡,留神一些小偷小摸。” 想着马上要走,这一别也不知道猴年马月能再见,乔珍美轻点下巴,算作应她的话。 也不为是原谅谁,只是一个家里过日子,总要有人低头,总会有人受委屈。 预料中的结果,乔珍妍拿起脚边行李,准备跟人挤火车,瞥了眼又要当软骨头的乔珍美,有心以姐姐的身份帮她教育乔珍珍,“你不要再搞那些乌漆糟八,上不得台面的小动作,也千万不要把人当傻子。” “我们不说,不是看不出,也不是不明白,只是嫌丢脸,你想要什么就堂堂正正地去争取,别净搞蝇营狗苟那一套。” “小虞有出息,是家里家外的骄傲和榜样,你呢,不指望你有多大本事,但求别在外面丢了乔家脸面,说出去都是乔家不会教育人,养些上不得台面的东西。” 乔珍妍的话说得极重,也分外刺耳扎人心窝子。 被当众训话,乔珍珍只低着头没吭声,眼睛一直看着手表时间。 乔珍美以为她是知错了,拉了拉乔珍妍,左右调和,“好了,该上火车了。” 六点过两分,下火车上火车的人多,行李挤人,人也挤人。 火车停站时间有限,马未昭拎起两桶青稞酒,人高马大地走在前头开路,“我先帮你们把行李拿上去,你们跟在后面别被人踩掉鞋跟。” 送人上火车的,接人下火车的,都挤在一处,列车车门又只有那么宽,挤也费劲,不挤也被推着走。 乔珍珍走在最后面,手里拿着装洗漱用品和搪瓷盆的网兜。 快到车门前,她心思陡转,一脚伸过去绊住乔珍妍,乔珍妍一脚踏空,没踩到列车门的台阶上,加上拥挤人潮推搡,身子不受控地倾斜,整个人直接掉进两节车厢间的铁路轨道上。 一声惨叫,伴着数声尖叫,原本拥挤的五号列车门,像破开一个大洞。 人群朝四周退散开。 “死人啦!” 铁路轨道上,面朝下趴着的女同志一动不动。 吵嚷声喊得人脑子嗡嗡作响。 “死人啦,有人摔死了!” 乔珍美回头看到掉下去的乔珍妍,急着丢下行李要去拉她,却被马未昭拦住,“我去。” 马未昭动作灵活,把两桶青稞酒还有羊毛袋甩在空出来的站台。 跳下去要扶乔珍妍,以为她是撞到哪里,摔昏了头,可拽住她胳膊的一瞬间,软绵绵的无力感,让他心知不好。 “珍妍。” “珍妍,你没事吧?” 他扶她起来,入眼再不是那张有说有笑的脸,眉心被铁轨扣件凿穿,拳头大一个坑凹。 人已经没了气息。 “珍妍!” 乔珍美看到马未昭怀里的乔珍妍,吓得面色惨白,她急着要跳下去,被站台边的乔珍珍拉住,“你添什么乱?赶紧把人送医院。” 乔珍珍的一声吼,吼回乔珍美的理智,她慌得站不稳,眼泪大颗大颗地落,“来人啊,快来人帮帮忙。” 出了人命,几名列车员赶来把人拉上来,吹响口哨把围观人群驱赶。 还没送到医院,乔珍妍已经面若金纸,眼睛瞪得老大,一脸死不瞑目,直到盖上白床单,谁都没从意外事件中回过神。 好端端的送行怎么闹成了这样? 医院走廊上的乔珍珍吓得魂飞,她只想绊一脚乔珍妍,把她摔伤,延迟回京市的时间,谁知道她那么不走运,一摔就摔死了。 第298章 命运 “几位同志,后事怎么处理?是火化?还是土葬?” “请尽快给逝者整理仪容,身体僵了就穿不上了。” 医务人员的话,乔珍美根本听不进去,整个人浑浑噩噩,两眼空洞,拼凑不全话里意思。 马未昭也没好到哪去,都是二十出头的年轻人,亲眼看到一个活生生的人死在眼前,谁都没那么快接受。 “姐,未昭哥,我去给家里打电话,你们在这守着。” 乔珍珍原地跺了几回脚,把发软的双腿跺回身体,留下一句话,一溜儿烟地跑了出去。 跑出医院,过马路差点被车撞。 喇叭声摁回她心神,乔珍妍已经出事,是她自己短命,怪不了她。 再说谁让她多嘴多舌,当着那么多人教训她?还一摔就摔死了,明显是老天爷给她的碎嘴报应。 跑到邮局,等排队的时间,乔珍珍把思绪快速在脑子里过了一转,先打通京市城北邮局二分局的内部电话找刘萍。 刘萍升了组长,多了一项开会工作,到单位的时间比以往早一些,听到办公室电话铃响,抬手接起。 “喂,这里是京市城北邮局二分局,你找谁?” “妈,是我,珍珍。” “你打电话来做什么?”问过,刘萍又想起今天是预计回程日期,“送你姐姐上火车了?” 乔珍珍哭嚎着把乔珍妍摔死在铁路轨道上的经过,原原本本讲了一遍,除了她伸腿绊人的细节。 “珍妍姐死了,这会儿还在医院里,医生问我们要土葬还是要火化,我跟姐也不知道怎么办,妈,你说该怎么办?” 刘萍再多吃几十年米面,也被晴天霹雳吓得手抖,“你嚎什么?什么死呀活呀的,谁让你一通胡说八道?” 骂过一句,刘萍扯着电话线,把办公室门一脚踢关上,“我问你,这事还有谁知道?” “马未昭送我们去的火车站,他这会儿也在医院。” 乔珍珍吓得直哭,脑子却很清楚,她妈一定会让她先瞒着。 “妈,珍妍姐死了,小叔小婶知道了该怎么办?” “你问我怎么办?我问谁去?” 刘萍也没主意,要让乔林城和贾芬芳两口子知道乔珍妍死于非命,两家真是结了死仇。 眼看着临近上班时间,陆陆续续有同事来办公室,她快速做了保守决定。 “你让珍美先不要回京市,也让马家人不要通知你小叔,等我跟你姥姥商量过后,中午一点半你再打电话过来,到时候我再跟你说怎么处理。” “听到没有?” “我听到了,妈,你快点跟姥姥商量,我害怕。” 乔珍珍抽噎着说完话,挂断电话后,抬手揩掉脸上眼泪,付过电话费,小跑回了医院。 乔珍美木楞愣地坐在走廊上,马未昭也在旁边干坐着。 乔珍珍走过去抱着乔珍美哭,一边哭,还一边说亲妈的安排。 “妈说让我们先等着,等她跟家里人商议过后,下午两点前会给我们回电话,珍妍姐暂时存放在医院,让我们先不要到处说,免得闹传开,传来传去把事情传变味。” “是你对不对?” “什么是我?”乔珍珍被问得惊了下,眼角直瞟左侧马未昭,“姐,你是不是吓糊涂了?” 乔珍美一把推开乔珍珍,站起身冷眼看她上蹿下跳的做戏。 “你骗的了别人,骗不了我,是你推了珍妍。” “是你害死了她。” “珍妍姐出了意外,我知道你接受不了,但你不能为了泄愤把脏水往我头上泼,我一大早好心好意送你们去火车站,现在被冤枉,你还讲不讲道理?” 乔珍珍抬起那张日渐出众的脸,泪涔涔的眼,期待她说出更难听的话。 “乔珍珍,我跟你从小一起长大,你惹了多少祸,我都一清二楚。” 乔珍美把乔珍珍细细观摩,从她含着眼泪的双眼里,只看到惺惺作态。 “你每次做事从不计后果,惹祸后哭着让家里人给你擦屁股,你跑去给妈打电话,等到中午后,是不是又会有人给你收拾烂摊子?” 马未昭没插话,也不信姐妹俩的话。 事发突然,上下火车那么多人,谁都没看到乔珍妍到底是怎么摔到火车轨道上。 “什么是给我收拾烂摊子?你无凭无据给我扣帽子,就那么想看我去死?” 乔珍珍抹掉脸上余泪,讥讽道:“我早就说过让你们多留两天,你非要急着今天走,要不是你,珍妍姐也不可能出意外。” “她会意外横死,也有你的手笔。” 出了生死事故。 亲人间的反唇相讥,互相攻陷都是常态。 值班护士听到走廊争吵声,满脸不耐烦地走过去打断,“别在这吵,要吵去外面吵。” “你…” 乔珍美如今已经是恨死乔珍珍,寡廉鲜耻都不足以形容她,她现在是不能把她怎么样,吵来吵去也吵不明白,因为她没有证据证明是乔珍珍下黑手。 火车站来往人流多,看过热闹该上火车的人都离了西宁市,该下火车的也去了各自目的地,要想找确切证据,无疑是痴人说梦。 乔珍珍也是清楚这一点,所以才敢底气十足地狡辩。 “乔珍珍,你会遭报应的。” “报应?”乔珍珍轻蔑地笑了笑,懦弱无能的人才会寄希望于报应。 她不是乔珍美,没她那么蠢,“害死亲妈的人都能活到二十多岁,还好意思说别人遭报应,我看最该遭报应的是你。” “是你乔珍美。” 利刃插软肋,乔珍美瞬间惨白一张脸,因争吵气血上头的脸,褪成一张薄纸,轻飘无力,一戳就破,像她这个人,能说一两句狠心话,却是白纸糊的心。 “快到八点,我得先回去一趟。” 马未昭听够姐妹俩的争吵,不想着怎么处理后事,倒是一个比一个会为自己开脱。 “未昭哥,你先别跟婶子和叔提珍妍姐的事,等到下午,我妈应该会联系婶子他们,长辈间有长辈的处事方式。”乔珍美又揩两下泪眼,没了针锋相对的刻薄。 马未昭敷衍点头,转身离开医院太平间。 回到部队,他先找父亲马师长说清火车站意外,到了中午,回到军区大院,又把乔珍妍的意外身亡告知给母亲白迎春。 白迎春听得脸色大变,觉得乔珍珍下手没轻没重,知道她会拖延时间,可也没让她把人弄死。 现在闹出人命,谁来担责? 细细虑一遍行径,确定没个人纰漏才放心。 她嘴上半叹半可怜道:“真是可惜了,那丫头我看着还不错,怎么就那么短命?” 马未昭心有不忍,“妈,珍妍的后事还要你们长辈处理,她家离得远,现在天气一天比一天热,除了火化也等不到她家里人过来安排土葬。” “下午你请假去医院一趟,成吗?” 第299章 命中注定 外人推都推不赢的棘手事,自家儿子还让她去揽。 白迎春晓得儿子心性,看到没家可归的狗儿猫儿都要念一句可怜,她怄在心底,面上可惜,“都是亲戚,是应该帮着了理后事,那丫头也是可怜,不过还是得先问过乔家人意思,要土葬要火化也得人家家里点头。” “这事你别再管,妈会看着办。” 母子俩说完话,白迎春去了警卫室打电话到京市问情况。 往日马家跟乔家一直没什么往来,打电话也只能先打到京市邮局找刘萍。 不过,这会儿刘萍不在邮局,趁午休时间去了枣儿胡同。 刘家正在给刘景文相看结婚对象,恰好今天是女方上门来看的日子,刘萍的出现,让在屋里招呼人说话的赵美华眉梢一跳。 两个姑子上门必定有事。 刘老太看见刘萍神色着急,随便说了个借口,拉着女儿去了新起的另一间屋子说话。 “出什么事了?怎么全摆脸上?” “妈,你先坐着,拎起些心神。” 刘老太最近都在操心孙儿婚事,没怎么留意外头,以为是小虞出了什么状况,“急事大事慢慢说,水来土挡,火来水灭,别沉不住气,自己先乱了阵脚。” 刘萍把门反锁好,朝窗户外头瞥一眼,很是谨慎,“是西宁那边出了事,珍妍今早没了。” “没了?什么没了?”刘老太猛抓刘萍手腕,“说清楚些。” “珍妍没了,今早六点多,挤火车的时候摔到火车轨道上,眉心磕在铁轨扣件上,直接给摔死了。” 刘萍念了句短命,接着道:“她也是倒霉,那么多人没摔下去,偏她被挤下去,还一摔就给摔死了,珍珍和珍美这会儿还在西宁医院等我拿主意。” 大活人突然摔死,刘老太觉得蹊跷,“珍珍送她两个姐姐去车站,送进站台,没帮着拿东西扶一把?” “珍珍说人多,上下火车的人涌在一起,西宁那边不像京市,背背篓挑担子装牲口的人多,你推我我挤你,等挤到列车门,珍妍人都已经摔下站台。” “妈,你说这事该怎么办? 珍妍跟着珍美一块儿去西宁探亲,现在人没了,我怎么给妯娌交代?” 刘萍想了一上午也没什么头绪,“贾芬芳是什么脾气,你也知道,她是个外绵内狠的憨人,把珍妍当宝贝一样地养着,要知道珍妍死得那么惨,怕是要吃人。” 刘老太睐着眼,久久都没说话,别着钢夹的头发已经白了大半,人生七十古来稀,老骨头一把,还要为儿孙操心。 刘萍等得心焦,嘴里已经冲起个大水泡,“老太太,你倒是说句话啊。” “我问你,这事跟乔珍珍有没有关系?” 知女莫若母,刘萍不想往那方面想,也隐约猜到跟小女儿脱不了干系。 即便乔珍珍电话里没说,有些事也经不起推敲琢磨。 火车站人多,谁手里都不得空,不是睡觉被褥就是网兜搪瓷盆,再要买些西宁特产,两姐妹手上肯定是拎满东西。 摔下火车站台,一定是被挤被推,可这推挤的人,到底是一群人?还是某一个人? 她轻叹一声,“老太太,珍妍已经没了,再刨根问底也没用,我跟您没在事发当场,没亲眼看见,有些话是扯不清的,现在最紧要的是把事情处理好,得先给妯娌一个交代。” “老三,珍珍靠不住,能指望的还是珍美和小虞。” 听完一筐话,刘老太松开手,“妈年纪大了,这两年精神也不大好,有些事还得要你自己想办法。” 见老太太不肯管,刘萍只能把姐妹俩刚到西宁,小女儿打电话报平安的话讲出来。 “西宁部队的第33军魏军长有个儿子,叫魏云凡,今年27岁,前几年伤了脑袋,偶尔会犯疯病,珍珍想把他介绍给珍美。” “除了这个消息,别的事我也不清楚。” 跟后面闹出的事相连,刘老太很快捋清前因后果,珍美跟珍妍刚到西宁两天就要走,介绍对象的事肯定没成。 乔珍珍一定是不肯放弃攀关系的机会,故意闹事,想弄伤姐妹俩其中一个,好把人留下,可惜失手害死了乔珍妍。 老太太冷哼一声,“我就说她不老实,打小鬼主意多人又蠢,做事从来顾头不顾尾,她就是料到有人给她擦屁股,所以才敢这么干。” “你最好把乔珍珍捆了送到你妯娌面前,要打要吃都随她便,以后就当没生过这女儿。” “妈。” 刘萍知道老太太说的是气话,刘老太再不想管,也要为虞晚考量,虞晚不能有个害死堂姐的亲妹妹。 乔珍珍让人最可气的也是在这一点上,“我劝你趁早找户有手段,家里人口多的人家,把乔珍珍嫁出去,换个人家折腾,以后你才能清净。” “像大姐那样?” “老三。” 刘老太神情严厉起来,刘萍嘴快说完,也有些后悔。 “妈,还是先把这回的麻烦事解决干净,我保证两年内把珍珍嫁出去。” 刘老太冷睃她一眼,“嫁不嫁,我一个老太太能说什么话?女儿是你生的,要祸害的也是你,我就一个主意,办不办得成,也就一个法子。” “瞧您说的什么话?珍珍是你外孙女,我也是你亲闺女,要嫁谁,什么时候嫁人,也得您老人家说了算。” 刘萍低头平老太太的心气,又说了一堆好话,才听老太太说。 “把耳朵凑过来。” 母女俩在屋里嘀嘀咕咕一阵,很快想了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 只是凡是两全其美,中间肯定有人来凑这份美。 凑的人,自然是乔珍美。 * 下午两点,西宁医院。 乔珍美守在医院等长辈拿主意,万万没想到等来的先是魏家人,郑团长提着一网兜饭盒,看到走廊上行李堆里坐着的准儿媳,敛去笑脸,换上一副心疼亲切面孔。 “珍美,先来把饭吃了,一个人守在这,可别把身体饿坏了。” “郑团长,您怎么过来了?” 乔珍美站起身,挤出些勉强笑容,让马未昭先别嚷开,他嘴巴怎么那么长? “医院这边的事,我跟你白婶子会看着办,你先把饭吃了,吃过饭跟我回军区大院。” 莫名的亲近,让人心生诡异,郑团长看出她的疑惑,也不藏事,直接开门见山,“跟你直说吧,你妈打电话过来,已经做主把你许给我家云凡,怕犯冲,合计下个月六月初办喜事。” 一桩白事,接一桩喜事。 滑稽又可笑,乔珍美连怀疑问真假的话都问不出口,因为她清楚,乔珍妍的死,需要人负责,她家担不起小叔小婶家的怒火,那就只能从中许好处。 她抿出一丝彷徨又无力的笑,泪眼里只余妥协。 小虞出嫁那天,不是早预示了她的结局吗? “伯母,我想见一见魏同志。” 第300章 两段婚姻 乔珍妍的丧事办得匆忙,在事发后的第七天火化。 天气一日比一日热,放在太平间烂得不成样子,刘萍陪着贾芬芳过来,同行的还有贾家的贾莲芳。 抱着骨灰坛子,哭死过去好几回的贾芬芳,泪已经流干,心里头的恨,却是如浪如海。 贾莲芳不痛不痒地劝了句,“人死不能复生,日子还是要过,出了意外,也不是谁想看到的,你这样不好受,珍妍走得也不安。” “呸。” 贾芬芳啐了亲姐一口唾沫,“你也配说这句话?拿了人家给的好处,现在好意思跑来劝我?黑心脏肺的狗杂种,我咒他不得好死。” 乔林业跟乔林城不知道灌了什么迷魂汤,说了两句话,再不让她闹事。 婆家要息事宁人,娘家也跑来劝,黑心肝的亲戚,都踩着她女儿的命捞好处。 贾莲芳自觉冤枉,她跑一趟实打实地没得实惠。 真正得好处的还不是贾家的老大老二,两个侄儿得了两个当兵名头,一个今年九月入伍,一个来年九月。 两个当兵名额,一个是马家给的,另一个是魏家许的。 明面上没说破,却是几家长辈心照不宣的默契。 西宁魏家要跟京市乔家当姻亲关系,准儿媳惹了麻烦,少不得帮忙遮掩,闹开了谁面子上都不好看。 刘萍已经让了妯娌好些天,对她的骂骂咧咧已经到了充耳不闻的地步。 过了今天,把人送走,以后两家少来往。 “我就不跟你们一路回京市,这边还有事没忙完,慢走。” 说完话,刘萍直接离开殡仪馆,也懒得再听身后妯娌的恶毒咒骂。 “刘萍,我等着你也有我这一天,小娼妇害死我女儿,她也不得好死。” 贾莲芳嫌她丢人,扯她袖子劝,“哎哟,别死啊活的,骂人起作用,用得着建派出所和保卫科?人人都翻着嘴皮子骂人算了。” 贾芬芳一把推开贾莲芳,骂道:“你也不得好死!” 贾莲芳不是个好脾气,斜眼冷笑:“信不信老娘砸了你的骨灰坛?” …… 离开殡仪馆,想着几天后的婚礼,身心疲惫的刘萍又重新打起精神,打算先去百货商店给继女买些结婚用品。 瞥见的确良外套上沾了些黄土灰尘,掸了掸,“还是先买一挂鞭炮,放放去晦气。” 说实话,刘萍心里很满意魏家这门婚事,魏家条件好,人口也简单,珍美能嫁给魏云凡也算得上一个好归处。 就是回去还要找借口跟大姐刘菊掰扯。 虽说是口头婚约,可人家当了真,还得想办法把事情圆过去,好在还有马建兴一家在中间帮忙,马家那边也没那么难办。 春逝夏来,到了六月六号这天,魏家办了喜事,西宁军区大院也跟着热闹一回。 排场虽没有虞晚结婚那天大,也够让刘萍得意好一阵,恭维奉承话,不管是京市,还是在西宁,都是她听别人讲。 讲得不好听,还能冷脸不搭理人。 “妈,我会跟云凡好好过日子,你跟爸也要好好保重身体。” …… 新郎只露一面的婚礼,拉开一段婚姻序幕。 而另一段婚姻正处于岌岌可危。 六月的香江,恰是鸟语花香好时节。 吃过午饭没多久,虞晚被霞姐扶着去楼下散步,挺着七个多月的孕肚,每一步走得格外当心。 霞姐抬头看了眼楼上,正撞上沈先生视线,低头又劝,“太太,先生还是很关心你,你下楼散步,他也在楼上看着你,夫妻吵架是常事,气头上说的话,你可千万别多心。” 虞晚被霞姐劝了好几回,听得耳朵都快起茧子。 走到前面树荫下,背对二楼方向说,“霞姐,我想安安静静散会步,别的事,什么都不想提。” “我也是为太太好,女人离了婚,再拖一个孩子,日子会过得很艰难。” 她没再说话,随霞姐怎么劝。 一个月前,原本预计五月初会收到北边送过来的回信。 因为各种原因还有研究所的事,耽搁到五月中旬。 等回信的一个月里,沈明礼让阿斌准备了几件不显眼的礼物,比如北边买不到的新式腕表、女士皮包。 主要是送给家里长辈。 考虑到家人,也没忘一直爱买东西的虞晚,泡完活血通经药浴,沈明礼穿上睡袍从浴室出来。 他双腿恢复不错,现在能撑着扶着走几步,摸索着到了床边,看到床尾选睡裙的虞晚,笑着过去抱她。 “虞虞,不要再买衣裙了,这边的样式太清凉,带回北边也不能穿,洗了也不好挂在院子里晒。” 虞晚被他蹭得心烦,孕期本就体热,加上又是夏天,总觉得闷热透不过气。 “别抱我,你不嫌热啊?” “不热。” 沈明礼弓着背,下巴贴在她脸颊,眼中笑意不减,“你身上好香。” “你臭死了,一股草药味。” 虞晚嫌他粘人,挑了件布料少的吊带裙,转头把他推床上。 沈明礼被她推也不生气,脱掉睡袍躺到枕头上,等虞晚换好睡裙,又贴到她身上去。 “这两天有没有想吃的餐厅?又或者想逛的地方?” 虞晚拧他一把胳膊肉,没好气道:“没有。” 沈明礼“嘶”了一声,觉得不能白挨拧,又把怀里人抱得紧了些,“爷爷来信了,过几天我们就回北边,不过是先到穗城,等你生了孩子,再回京市。” 第301章 爱妻是美丽毒女人 “信件在哪?” 虞晚想回头,大着肚子又不方便翻身,沈明礼帮她按摩的动作顿住,“在医院,没拿回来。” “过几天,那就是五月底?”虞晚觉得时机不利。 “差不多。” 沈明礼知道虞晚不愿意回北边,她留恋这边的自由与繁华,可她不能留在香江。 他想要劝服她,以最温和的态度,“虞虞,我们是北边人,不能因为国家一时的困顿,就嫌弃自己的根,我们应该回去建设它,跟着它一步步走向繁荣。” 虞晚觉得自己没有那么大胸怀,她的世界很小,也很窄。 “当初带你来香江,一是为了让你早点有孕,二是让你避开一些危险。” “虞虞,你也为我考虑一次,好不好?” 沈明礼想要她为自己妥协一次,一边温和地劝,一边暗窥她脸色,可惜他的劝说,起不了半点作用,虞晚有自己的苦衷,舍不得香江的繁华是一个原因,怕丢了小命才是关键因素。 梦境到底过没过去,她确定不了。 唯一确定的是,不回去肯定能避免梦境重现。 虞晚的沉默,让沈明礼一跌再跌的尊严,显得廉价,他有些后悔,不该太迁就她,于是又冷硬起心肠,重了说话腔调。 “五天后的晚上十点,我们回穗城。” 受胁迫一样的商量 ,其实算不上是商量,沈明礼早让人安排好回去时间,走哪条路,什么时候到穗城老宅。 明明都安排好,偏还要问,问了也改不了归期。 虞晚最讨厌他这点,总觉得是装模作样,“你知道我不想回去,又非要我回去,连回去日子都确定好,还问我做什么?” 沈明礼怄她的牙尖嘴利,报复性咬她一口,虞晚的脸遭他咬一口,痛得反手掐他的脸,“沈明白,你是条狗吧。” “我是狗,你也是狗。” 他又把她手咬一口,咬过后逼问她:“你不想回去,想在这边待多久?一个月,两个月,还是半年一年?” “既然迟早都是要回去,早一些晚一些又有什么区别?” 虞晚揉着手背上的牙印,斜眼瞪他,“我就是不想回去,回去有什么好?吃吃不好,睡睡不好,缺点什么,买什么都不方便。” “连穿点鲜艳衣裙,都会被人指指点点,要回去,你自己回去,反正我不回去。” 沈明礼瞧见她手背上的牙印,觉得自己咬重了,听她说那些话,又觉得咬轻了。 “虞虞,做人别太贪心。” 他要扳正她,“你想要孩子,我给你, 你想要我,我也给你,你现在还要什么?还要留在香江过资本生活,这种思想是错误的,作为我的妻子,你不该有这种沉迷享乐的错误思想。” 她小心翼翼翻过身,和他面对面,“那你跟我留在这边。” “不可能。”沈明礼眉梢微动,态度强硬,语气却没那么硬。 “那你自己回去,我留在香江。” “更不可能。”他拔高嗓门,完全没得商量。 虞晚试着来软的,装起可怜,“明礼,我真的不想回去,我喜欢这边的生活,你让我留在这边好不好?等孩子一岁后,我再回北边行不行?” “想都别想。” 沈明礼觉得她异想天开,“爷爷,跟爸妈都很期待小虫虫的出生,我们的孩子必须养在北边,绝不可能留在香江。” 说不通,只能先不说,他清楚女人最擅长对生活妥协,只是或早或晚的事。 “五天后回穗城,没得商量。” 沈明礼的强硬态度跟他的腿一样站了起来,气得虞晚想给他打断。 亏她跑中医馆给他买药浴药材包。 也好在去了中医馆。 沈明礼察觉到她的不高兴,低头亲了亲她额头,“睡吧,睡一觉起来,什么都好了。” 他相信夫妻是床头打架床尾和。 虞晚却在想今晚给沈明礼下药,还是过两天再下药,那个助眠药粉,效果也不知道怎么样,还没找人试验过。 可惜拿到药粉的时间太短,药粉又太少,根本没机会找人试药效。 次日天亮。 虞晚破天荒地起了个大早,趁沈明礼去浴室洗漱,先去厨房看许姐熬粥。 “太太,怎么起来得这么早?” 虞晚捏着脖子装没休息好,“许姐,麻烦你帮我冲一杯蜂蜜水,我喉咙有些不舒服。” “哦哦,好。” 许姐把瓦斯火调下,转身取柜子里的蜂蜜,虞晚趁机把小药包倒进沈明礼要喝的中药里。 确定没撒在外面,等许姐冲泡好蜂蜜水,虞晚端着杯子出了厨房。 她刚回卧室,正好和洗漱好的沈明礼撞个正脸,“怎么醒得这么早?嗓子不舒服?” “有一些。” “一会儿我去医院做复健,中午回来,下午要是想去哪里逛,我可以陪你去。” 虞晚抿了口蜂蜜水,打着哈欠敷衍,“嗯,好,我再睡会。” 沈明礼坐着轮椅到床边,帮她掖好被角,才出房门。 坐着看了会报纸,等到七点二十,许姐把熬好的杂粮粥、咸菜、煎蛋、蒸排骨和蒸饺端上来,另外还有一碗冒着热气的中药。 饭后喝中药,到了七点四十五,阿斌准时过来接沈先生去医院。 差几分钟到八点钟,车牌号是777的黑色轿车停在玛丽医院停车场。 “先生,到了。” 沈明礼突然觉得有些困,打了个哈欠,下车后去了康复中心做复健,更是困得不行。 帮忙做复健的助理医师,看他一直打哈欠,好心劝道:“沈先生,要不今天到此为止,你先回病房休息?” “夜里休息不好,又或者睡眠不足,第二天状态不好,做复健的效果也不太好。” 沈明礼拒绝:“没事,还有两套,等做完了我再去休息。” 坚持做完复健,不等回到病房,沈明礼已经困得眼皮子打架,到了病房,没来得及跟阿斌说下午要出门逛街。 整个人直接坐在床沿睡着了。 从这一天起,后面连着三天,都是这种情况,犯困,止不住的困,不管晚上睡多早,第二天都会犯困一上午。 阿斌以为沈先生的病情变得严重,又让医生做了检查,还把沈先生的情况报告给医药研究所。 正当以为是病情加重,需要延期回北边。 沈明礼自己先破了案,打从第一天犯困起,他就觉得不对劲,到了第四天早上,虞晚照样往中药里倒药粉,刚倒完,忽觉后背发凉。 回头一看,只见沈明礼正站在厨房门口死死盯着她。 “你往我药里放什么?” 第302章 动了胎气 被抓个正着。 虞晚想狡辩也懒得狡辩,“偏方。” “什么偏方?” 她撑着后腰,大着肚子往他那边走,“你不觉得自己双腿越来越有劲吗?现在都能走路到厨房,还不发出一点声响。” 沈明礼抓住她下药的手腕,冷声质问:“到底是什么?” “毒药,蟑螂药,老鼠药,能药死你的药,满意了吧?” 虞晚知道骗不了他,干脆照他想的说,沈明礼凛着眉眼,心里止不住的失望,以前防着外面现在还要防着枕边人。 “虞虞,跟我说对不起,说了我就原谅你这一次,也是唯一的一次。” “对不起你什么?” 虞晚有些破罐子破摔,“我就是不想回去。” “不想回去就可以给我下药?不想回去就可以拿你丈夫身体开玩笑?不想回去就可以用下三滥手段?” 他竭力强忍脾气,“你知不知道我最讨厌什么人?” 虞晚想甩开他的手,又甩不开,剜他一眼,“最讨厌我,行了吧?” 一句话堵得沈明礼没话讲,他恼她,气她,怨她,想狠狠教训她,又顾及她肚子里的孩子。 最后只能高高举起,轻轻放下,偏又不肯服输地说了句,“我最讨厌心机深沉的女人。” “恭喜你,你娶的妻子就是心思歹毒还深不可测的坏女人。” 虞晚不甘示弱,回怼一句是一句。 “松手,我要回去睡觉。”最有效的办法失败,还得再想其他办法,不得已只能用更烂招数。 沈明礼被她气得半死,怎么可能让她如愿,拽手腕的力度更重,“跟我说对不起,说了我才会松手。” 许姐在厨房门外听动静,想劝上一句又插不上嘴。 怕两人越说越在气头上,闹出事就不好了。 “你给我松开!” 虞晚很讨厌沈明礼用力气欺负人,伸手去推他,去撞他,去掐他。 “我叫你松手。” “虞晚,你今天不跟我道歉,我绝不会松。” 沈明礼也来了脾气,紧抿薄唇,像堵石墙挡在厨房门口,不管虞晚怎么耍泼耍赖,硬是半分不让。 夫妻俩像小孩拌嘴打架一样,各争一口气,各赌一个不服输。 他一定要好好治治她。 惯会在他面前撒泼闹腾,越让她越不像样子,以为每次跟他闹一场,都能换来他的妥协。 这次要让她失望了,他沈明礼绝不是块软骨头。 “沈明白,你给我松手,你还要不要脸?又开始欺负女人。” “有种,你别拿力气压人。” 虞晚打得手痛,挨打的沈明礼连眉都没皱一下,她看着生气,觉得他就是块臭石头。 “随便你怎么说,反正今天你不跟我说对不起,我跟你就耗在这。” “你什么时候肯跟我说对不起,我什么时候再松手。” 他势必要改改她的脾气。 她却不肯被人轻易改变,灶上的砂锅咕噜噜的冒着热气,厨房里汇集的燥热把彼此间的怒火又挑高了些。 虞晚也不知道哪来那么大气性,一个怒火中烧,连肚子都顾不上,直接扑向沈明礼,想撞开他的阻拦和他的桎梏。 可惜还没扑到他,肚子先闹腾起来,一阵猛踹,踢得虞晚唉哟呼痛,“啊——” “怎么了?” “我肚子痛。” 沈明礼一把扶住她,怕虞晚出意外,急忙喊许姐,“许姐,过来帮太太换衣服,马上送她去医院。” 虞晚动了胎气,闹得人仰马翻,送到医院经过一系列检查,确定没有流产早产征兆,沈明礼才落了心安。 看着病床上的虞晚,小脸恹恹地,明显吓得不轻,觉得她既可气可恨,又让人心疼心软。 “许姐,多看着点太太。” 松开她的手,沈明礼跟医生走出病房说话,“陈医生,我太太需不需要住院观察几天?” “如果不放心,可以住院观察,要是觉得没有特别不舒服的地方,出院也是没问题的。” 妇科医生见多了夫妻吵架,动胎气跑医院的情况,好心叮嘱,“沈先生,沈太太月份较大,预产期前三个月是最该当心留意的特殊时间段,孕妇的心情和睡眠质量,都对胎儿有直接影响。” “夫妻间要有什么争吵,都尽量避开这个时期,有什么问题等生产后再解决。” 动了胎气,把原本明天就该回北边的日期,延后到了六月。 回到病房,沈明礼先跟许姐交代,让她坐车回去拿太太的换洗衣服,再把早餐送过来。 等许姐跟阿斌走后,他拄着拐杖到床边坐下。 两人才吵过架,这会儿谁都没先说话,沉默中,风把她的长发吹乱,几缕碎发贴在脸颊,沈明礼下意识要去帮她拂开。 碎发挽到耳后,惊觉自己的让步和主动,这时想抽回手也晚了。 不过想到医生叮嘱过的话,又觉得不算他主动,只是照医嘱行事,再说他是男人,胸襟开阔一点,也算不上什么事。 沈明礼在心里说服自己,又帮虞晚掖了掖被角。 “现在满意了?” “满意什么?” 能留在香江,如了虞晚的意,不过却不是她想的那种方式方法。 听出他话里别意,不高兴道:“你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沈明礼不想和她吵,选择息事宁人。 “没什么意思,那你阴阳怪气什么?” 虞晚不喜欢受人冤枉,要较真问个明白,他却是一副看破她又让着她的妥协神色。 “能继续留在香江,不就是你想要的?我难道说错了?” “我想留在香江是没错,可我不会拿孩子和自己的身体开玩笑,从我要他的第一天起,我就为他准备好一切。” 虞晚的解释,没能说服沈明礼,反倒让他心生不痛快,冷肃眉眼,“所以你可以拿我的身体开玩笑?” “想下药就下药,也不怕我身体出意外?” “你不是没事吗?” 虞晚觉得他大惊小怪,“而且那药吃了也不会有问题,只是虎骨粉和一些助眠药,你吃了顶多嗜睡,身体不是好好的吗?” 沈明礼被她满不在乎的态度,刺得一阵酸楚,“我好?我哪里好?你怎么知道我身体好? 你知不知道复健有多痛?知不知道我每天有多吃力?” “我每天雷打不动地做复健,就是想尽快恢复,好重新做回你的丈夫。” “可你呢?你是怎么对我的?给我下药,要跟我离婚,要抛夫弃家,还要离开我带着孩子在香江过逍遥日子。” “虞虞,你最好别太过分。”他恨着她,怨着她,也在怪她。 沈明礼觉得他永远没办法忘记虞晚要跟他离婚,还挑在他伤情恶化,手术不确定成功前。 她就是个狠心肠。 最可恨的是只对他狠心。 “沈明白,你是不是脑子有问题?” 第303章 阳光下的误会 “我什么时候要抛弃你过逍遥日子?” 虞晚打住他的翻旧账,怕他一发不可收拾,先声夺人吼回去。 “让你留在香江你不肯,是你自己硬要回去,现在又说我抛夫弃家?” 怕他以后还扯翻过篇的事吵架,掀开被子,一把扯住沈明礼的手,既要用肚子逼迫他,又要把他说出来的脓包剔除干净。 “沈明礼,当初在军区医院和好,我说过给你我一个机会,既然说了,我就一定会做到。 你要是觉得心里有道坎,有道结,我劝你最好早点自我消化,如果实在消化不了,那就只能早离早解脱。” 沈明礼恨死她字字不让的泼蛮,嘴巴跟剪刀一样,快得让人心肝痛。 他无非是想要她一个态度,一个认错低头的表现。 还没让她怎么着,先是闹得动了胎气进医院,这会儿又开始跟他提离婚。 她就是拿捏他不想离婚,又有孩子在,所以才敢这么肆无忌惮。 心里清楚她的盘算,更不能中了她的计,沈明礼没在这时候说些骑虎难下的话,拄着拐杖,撑着去了窗边坐下。 离得远些,省得坐在一处,又跟她吵嘴怄气。 坐了会,觉得干坐也没意思,拿起报纸抖开看,要强地用后脑勺对着她,摆出好男不跟女斗的架势,想把虞晚气得跳脚。 可惜,虞晚最会看人脸色下菜碟,该鸣金收兵的时候,收得比谁都快,她不是真心想离婚,小虫虫也不可能没有爸爸。 两个人都不愿离婚,也清楚彼此不想离婚。 偏偏都要争一口气。 沈明礼端起水杯,瞟她一眼,翻一页报纸,又瞟她一眼。 示好服软态度没看见半分,反得了两个大白眼。 机灵作怪样,能把人气个半死,可想着她还怀着孩子,又是为他生儿育女,心里忍不住悄悄原谅她,沈明礼刚要顺势教训她翻白眼,自己递台阶下,拎着保温桶的霞姐,还有提着一包换洗衣物的阿斌进了病房。 “先生,太太,东西已经拿过来,你们先用早点吧。” 被霞姐打岔,虞晚和沈明礼都不好在人前斗气,默契地觉得太幼稚。 不再她一言他一语的拌嘴,选择用沉默来坚守彼此立场,维护自己尊严,这一沉默,直接沉默到了六月初。 等虞晚稳定胎象出院,回到利别道公寓,夫妻俩都没说一句话。 霞姐劝了好几回,口水说干也不起作用,怕再说下去讨人嫌,只能扶着太太继续在草坪上散步。 站在阳台上的沈明礼,看不到楼下人身影,转身回了客厅,刚准备放虞晚平时爱听的唱片机。 厨房里忙碌整理食材的许姐,提着一个封好棉线的牛皮纸袋出来。 沈明礼瞧见,问许姐:“里面是什么?” 出了虞晚给他下药的事,家里多出来的东西都要重新查看写清是什么。 “好像是米,又或者是什么砂石。” 许姐也不清楚,提着手里掂了掂,“这袋东西,我记得是霞姐跟太太去过中医馆后,带回来的,放在柜子里也一直没打开过。” “打开看。” 主家发话,许姐进厨房拿了剪刀,挑开封好的棉线,扯开一条口子,倒出些没脱壳的稻谷。 摊在手里,“哦,是新米。” “这种没脱稻壳的胚芽米,用来熬养脾胃的米油最好了。” 许姐有意缓和主家夫妻关系,笑着叹道:“太太真是关心先生,怕你喝多了中药伤胃,弄这些稻米回来,肯定是为了给你养脾胃。” 给他养脾胃?沈明礼听得冷笑,拄拐杖的手背爆出一条条凸起青筋,这就是她说的不会拿孩子和身体开玩笑? 地上一整袋没脱稻壳的米。 都在无声地讽刺他的心软,踩踏他对她的信任。 为了留在香江,连碰一下稻壳都过敏的人,居然能带回来这么大一袋稻壳米。 到底是想闹出多大动静,好以此胁迫他? 被利用,被算计,被欺骗,一次次宽容放纵,换来的是无底线的践踏,沈明礼忽觉遍体生寒,更觉得不值得,瞥了眼照进客厅的阳光,又平淡地垂下一双笑眼,“许姐,把米原样放回去,太太不提,你就不要拿出来。” “好的先生。” 许姐听吩咐照做。 唱片机被打开,录有钢琴曲目的唱片,被放进去,再放下唱头。 短暂吱呀声后,熟悉的旋律响起。 钢琴曲调激昂澎湃,暗浮危险,动听旋律下是难以宣泄的愤怒,和扭曲到极致的不甘心。 沈明礼拄着拐杖走回阳台,晒着午后阳光,把心事都藏进心底。 他不会再给她机会。 也不会再听她的狡辩,更不会看她的表演。 虞晚穿梭在绿荫下,想着还要以什么借口,继续留在香江,过完六月,她可以说快到预产期,不能长时间坐车出远门,等生了孩子,也可以用坐月子的借口继续拖延,过了月子期,还能用小虫虫太小,不能长时间坐车的理由。 拖到小虫虫过半岁,还是很容易。 到时候差不多就是77年的入夏,北边风气应该会好许多,相对那个梦境的特殊敏感风口,也会薄弱不少。 她一圈圈地散着步,吹着海风,沐浴在阳光下,觉得一切都在预想中。 傍晚,吃过晚饭。 虞晚照习惯要放唱片机,拿出那张钢琴曲唱片,发现唱片已经裂开,“唉,怎么坏了?” “霞姐,你知道唱片什么时候坏的吗?” 边上的霞姐正在熨烫衣服,“没留意呢,太太住院一个星期,也没人放唱片。” 坐着沙发上看书的沈明礼,头也没抬,虞晚也故意不问他,挺着肚子去厨房问许姐,很快从许姐嘴里得知是沈明礼中午听过唱片,听完取的时候不小心摔在地上。 “先生腿脚不便,掉在地上想去捡,可惜身体站立不稳,拐杖一下杵在唱片上,这才把唱片弄坏了。” 虞晚不清楚沈明礼是不是故意的,但唱片已经坏了,问了也没用。 反倒容易戳他腿脚不便的痛处。 “坏了就坏了吧,我听别的唱片。” 也不知道是走背字,还是某些人从中作梗,从这一天起,虞晚每听一张唱片,唱片第二天就会因为各种原因坏掉。 直到六月中下旬,她忍不住先跟他说第一句话。 “唱片是不是你弄坏的?” 沈明礼冷着脸没说话,扯过被子,作势要午睡。 “问你呢。” 第304章 消失的丈夫 背过身的男人,裹着软绸薄被并不想说话。 虞晚想推他一下,伸在半空中的手,又退了回去,“肯定是你,弄坏那么多唱片,你不怕原房主要你赔钱?” “那些唱片应该都是几十年前的老唱片,弄坏了很难买回原版原片。” 她的喋喋不休,没有一句是沈明礼想听的,或许是他已经在沉默冷战中,对她失望到底,所以对她迟来的主动,并没有生起多大涟漪。 快满八个月的孕肚,一天比一天大,虞晚拿不出过多精力去迁就一个男人,更别提去哄他。 说两句不搭理人,她也没耐心热脸贴冷屁股。 “嘶。” 突然抽筋的小腿让她痛呼出声,沈明礼听到动静,起身帮她按揉小腿,两人好像只有在这个时候才像一对夫妻。 从医院回来后,他就没再提回北边的事,虞晚知道他是在妥协,也省了说那些借口的心思。 不管怎么冷战,他始终是一个好丈夫。 也担起身为丈夫应有的责任。 六月过得很快,在缄默中迎来聒噪闷热的七月八月。 虞晚觉得她跟沈明礼像一对相处几十年的老夫妻,不用多言语,也能明白对方要做什么,说什么。 他越来越沉默,褪去晒黑的肤色,显出原本清冷俊朗的五官,每天睡醒,总觉得他好像变了一个人。 虞晚有时候都觉得,他好像不是她丈夫,跟记忆里的那个男人重合不上。 “明礼,我有些害怕。” “别担心,我会陪你去医院生孩子,也会请最好的医生为你接生。” 因为愈来愈近的预产期,让虞晚对每晚照顾她,帮她按摩腿的沈明礼,渐渐多了依赖。 人在脆弱时,总想有个肩膀去依靠。 她也不例外。 熬过八月,超预产期三天,在一场秋雨夜里,虞晚肚子开始发动,为了以最快速度生下孩子,减少生产疼痛,医院给出的方案是水中分娩。 “沈太太,你不用担心,帮助你生产的助产医生有很丰富的接生经验,协助医师和助产护士也是我们医院的优秀工作人员。” “你只需要配合助产医生,以及助产护士,很快会生下一个健康的新生儿。” “虞虞,你别怕,我会在外面等着你。” 沈明礼竭力照顾她的情绪,旁边的许姐也说了一堆安抚话,可惜说得再多,虞晚还是紧张,因为生孩子的是她,痛的也是她。 没人能帮她分担。 从晚上七点折腾过凌晨,一夜风雨不停,直到黎明破晓时分,产房门才被打开。 助产护士抱着一个小包袱走出来,“沈先生,恭喜你,母子平安,你太太生下一位五斤二两重的小少爷。” 孩子被送了出来,沈明礼只匆匆看了眼,拄着拐杖想往里面走,被助产护士拦下,“沈先生,你现在还不能进去,等过半小时,才能进去看望沈太太。” 许姐走近看了眼小少爷,喜道:“哎哟哟,小少爷长得真可爱,跟沈先生简直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是吗?” 沈明礼低头看了眼护士抱着的小包袱,皱巴巴的一团,也看不出像谁。 给两人看过新生儿,助产护士又把孩子抱了进去。 产房内,虞晚已经换好病服躺在病床上,受累一场,此时已经是精疲力竭,睡着前把身旁的小包袱看一眼,笑着默念一句,这就是她的小虫虫啊。 生孩子耗尽她的精神和体力,一觉睡得很沉,什么时候从产房挪到病房也不知道。 再睁眼,已经是第二天上午,她睡了整整一天一夜。 迷糊间听到许姐跟霞姐说话,“沈先生真是疼爱小少爷,什么事都要亲力亲为。” “头一个孩子肯定不一样,小少爷长得像沈先生,过几个月长开了皮肉肯定很招人喜欢。” 许姐折好小抱被,刚放进柜子里,发现床上有了动静,“太太,你醒了?” 虞晚环视一圈病房,没看到沈明礼,“先生呢?” “先生在康复中心做复健,小少爷这会儿睡着了。” 许姐笑着帮她垫高枕头,“来,先喝点水,喝过水润嗓子,我扶你下床活动走几步,医生说你身体素质好,生产也顺利。” 虞晚没感觉到痛,有可能是已经痛麻木,就着许姐的手喝了两口温水,整个人因饥饿虚弱地发颤发抖。 “有没有什么吃的?” 霞姐看了眼婴儿床,轻手轻脚拿出两个保温桶,打开摆在小桌上,一份小米粥,一份回奶茶。 “第一餐只能吃简单流食,往后每天的三餐会逐渐加粗粮和肉类。” 生完孩子后几天,一直都是许姐和霞姐在旁边照顾。 虞晚大多数时间都在睡觉休息,睡醒后,一次都没看到过沈明礼。 问了两次,得到的答复都是在做复健,猜到是沈明礼有意躲她,索性也不再问。 每天该吃吃该睡睡,坐月子首先是要养好身体,其他事都要靠后。 过了中秋,虞晚也快坐完月子,只是人还是很虚,感觉身体像漏了个缺口,吃什么好东西都补不好那个缺口。 跟漏了的天一样,每晚都会下一场不大不小的雨。 霞姐给小少爷喂完奶,放到婴儿床上哄睡,看墙上挂着的时间已经过了九点,留了一盏照明灯,拉上遮挡帘到陪护床上休息。 沈明礼进到病房的时候,虞晚已经睡着,他坐在床边看了她许久,听着淅淅沥沥的下雨声,想起彼此间的点点滴滴。 …… 雨水化不开浓郁夜色,一辆黑色轿车在深夜行驶出玛丽医院。 穿过市区,绕着沿海马路,直往两地边境桥开去。 车上男人穿着黑色风衣,风衣里还裹着一个小包袱,包袱里是睡得正香的小虫虫,嘴巴一抿一抿地,像是在喝奶。 看到边境桥对岸停着的另一辆黑色轿车,沈明礼轻拍了拍小包袱,神色漠然道:“以后我的虫虫只有爸爸,没有妈妈。” 第305章 夫妻分别 霓虹灯火隐藏在山海间,一直乖乖睡觉的小虫虫突然哼唧,云层中翻滚起闷雷。 “轰隆隆——” 眼看小家伙要哭,沈明礼伸手捂住儿子耳朵,“你也怕打雷啊。” 听不到雷声,小虫虫停止哼唧,贴在爸爸怀里嗅着一方丝绸枕巾睡觉。 黑色轿车行驶到边境桥,路障架被快速抬起,又快速放下,车开得很稳,等停在另一辆黑色轿车旁,阿斌先下车跟对方交涉,互相查看相关证件后,赶在下雨前,快速搬运后备箱行李。 等全部行李放好,阿斌站在车门前小声说,“先生,到了。” 车门打开,沈明礼怕摔着怀里小包袱,拄了拐杖借力,此时,闷雷在乌云间翻滚,将落未落的雨,在另一辆车门声后,落了下来。 泥土混着雨水的芬芳,让睡梦中的小虫虫睡得更香甜。 “先生,你还有什么话要带给虞小姐吗?” 阿斌立在车窗前问,车窗里的男人却没摇下车窗,只跟驾驶位的警卫员说,“走吧,车开稳一点。” 没挂车牌的黑色轿车行驶进另一方蛙鸣虫歇的天地,两盏车灯很快被夜色掩埋。 一小时后,轿车到达隐匿在半山腰上的郭家老宅。 宅院门外燃起九个火炭盆,无声地迎接沈家的第四代长孙。 “伯娘。” 郭贞熬等大半夜,看到下车的沈明礼,忙让人给他撑伞避雨,“回来了,快进院子。” 沈明礼每一步走得很稳,一直护着怀里的小包袱,等在宅院门外的一名勤务兵跟一名警卫员上前帮忙搬运行李。 郭贞打着手电筒迎“侄儿”往后院走。 她这回到穗城,是为了参加十月初的娘家侄儿婚礼,郭家跟穗城公安局赵局长家结了亲。 同时也是专门看望从香江回来的“儿子”和“孙子”。 一路当心进了后院,步入收拾干净的厢房,郭贞拉开铺好的婴儿床栏,“快把虫虫放到床上睡,抱了一路,可别累出腰伤旧疾。” 沈明礼小心翼翼抽开腰上束缚带,把小包袱放到床上,睡着的小虫虫,因为还差几天才满月,整个人小小瘦瘦的,郭贞看着婴儿床上睡觉的小宝贝,小声夸道:“虫虫长得真可爱,跟你小时候一模一样。” “你才生出来的时候,也像这样,小鼻子小眼睛,招人稀罕得不得了。” 感叹一句后,更觉可惜,这么小就没了妈妈,以后可怎么办? “小虞真不想回来?一定要留在香江?” 沈明礼轻“嗯”了声,有意避开跟虞晚相关的话题,“妈,你早点睡,等我到这么晚,别把身体熬坏了。” 一声妈,足够褪去熬夜的辛苦,郭贞感叹一阵,欣慰一阵,“明天我让人把阿姨接过来,照顾孩子还得是女人来,夜里你也好休息。” “谢谢妈。” 沈明礼淡笑着送伯娘到门口,还要送远些,郭贞却不肯要他送,“你腿还没恢复好,需要多休息,我又不是七老八十,用不着人送。” 秋日里的雨,下不大,顺着瓦檐滴哒滴哒拍敲着。 沈明礼躺在床上,听得心烦更觉疲累,明明早设想好今时今日的局面,真正分开,心又空落落的。 他知道空缺的地方,是遗落到了哪里。 也清楚再难补齐全。 山峦把风雨阻挡,靠近海岸的玛丽医院却是风大雨大。 虞晚被蓝花楹树枝拍打窗户玻璃惊醒,病房内独留一盏的台灯,没把病房照得温馨,反衬得更加寂寥。 白天睡太久,夜里醒了,再难睡着。 她披上针织衫,下床去看婴儿床上的小虫虫,一看不得了,婴儿床上根本没有孩子身影。 “霞姐,虫虫呢?” 虞晚急得拉开另一张陪护床的遮挡帘,霞姐被喊醒,脑子有些没反应过来,“不是在婴儿床上吗?” “没有,虫虫不见了。” 还没满月的孩子,不可能自己跑掉,肯定是被人抱走了。 意识到主家孩子丢了,吓得霞姐没了瞌睡,“太太别急,我先去护士站问问,这边是特殊病房,普通人根本进不来。” 霞姐鞋都没穿好,着急忙慌跑出去问情况,得知是沈先生跑走了孩子,悬在嗓子眼儿的心又落了回去。 “唉,吓死个人,还以为是被偷了拐了。” 回到病房,霞姐把从护士站得来的消息,说给沈太太听。 虞晚听完,捏紧手里的空白信纸,揉成一团狠狠丢了出去,“睡觉。” 霞姐被沈太太的淡定震惊,走回床边,想说些什么,又不知道说什么好,小夫妻俩一直在冷战,现在沈先生悄悄带走小少爷,也不算意外。 只是,到底有些心狠。 “霞姐,来帮我把收腹带再绑紧一些。” “太太,你…没事吧?” 霞姐怀疑沈太太是不是已经气糊涂,没满月的孩子被丈夫抱着,丢下坐月子的她一个人在医院,她也不哭不闹,情绪稳定得很。 虞晚心里已经骂死沈明礼,面上却很从容,说话也是温声细语,“他是虫虫的爸爸,不会对虫虫不好,也不会不管他,跟着我的确没有跟着他好。” “那小少爷?” 她瞟了眼窗外的雨,“虫虫还小,一岁前都记不住事,我现在只想好好坐完月子,恢复健康后再做其他打算。” “身体是一切行动的本钱,不养好身体,想做什么都是空想。” 话是说给霞姐听,也是说给她自己,虞晚这会儿已经恨不得一枪爆了沈明礼的头,孩子是她拼死拼活生的,他倒是会捡便宜,招呼不打一个,直接偷摸带走。 霞姐拆开绑好的收腹带,稍微收紧了些,“太太说得对,女人就是要这样想才好。” “等你恢复好出月子,到时候再去找沈先生,把话说开,一家子又能和和美美在一起。” “再紧些。” 虞晚一直是行动大于胡思乱想的人,急事大事慢慢做,小事杂事从不做。 过了今晚,第二天一早办理了出院手续。 回到利别道公寓,先清点个人财务,婆婆陆玉珠给的玉镯,还有金锁,已经被沈明礼拿走,铜镜、铜钱还有一套金首饰和伯娘给的银包金镯子还在。 放现金的角落,多了一小沓钱,点了点,只有六万港币。 虞晚拿着钱,皱眉嘀咕,“抠得要死。” 有钱在手,日子也没那么急迫。 许姐和霞姐却开始找起下一家雇主。 坚持坐满四十五天月子,到了十月中,该给许姐和霞姐发薪水。 虞晚先把工资发给两人,然后才说,“现在我只需要一个人照顾日常生活,许姐做的饭菜更合我口味,所以霞姐,我们的雇佣关系,只能到今天为止。” 霞姐早有心理准备,点头表示同意,想着一会就收拾行李走人,又见太太拿出一个利是给她。 “一点小心意,以后等我发达,要是还请人,肯定会先找霞姐你。” 第306章 虞晚的暴富计划 霞姐笑得忙不迭接住,“太太真是客气,这是我的名片,以后要找我做帮佣阿姐,可以打上面电话,跟他们说找霞姐就行。” 被留下的许姐,心觉诧异,更替这位沈太太担心,沈先生带走小少爷,丢下她不管不问,以后的日子要怎么过? 心里忍不住猜测,沈先生家里可能还有一房太太。 虞小姐只是他借腹生子的可怜女人。 男人就是靠不住,对人好的时候,是真的好,不好的时候,说翻脸就翻脸,再想到公寓还是租的,许姐更替虞小姐不值,觉得她被男人骗了。 香江说大不大,说小不小,有名有姓的名门望族就那几家,做过十几年保姆家姐,都能知道不少豪门恩怨。 霞姐拿了利是,上午把整个屋子打扫一遍,下午把需要手洗的衣物被套全部洗了,前两天晒的衣物,也都烫熨折叠好,傍晚前拿上行李离开利别道。 少了一个人,宽敞的豪华公寓冷清不少。 入夜后,虞晚照样听着唱片钢琴曲,放松心情,还做起睡前拉伸运动,许姐收拾好厨房,看到客厅里的虞小姐,又是一叹。 美人就是美人,生了孩子身材一点没走样,出了月子就恢复得差不多。 沈先生怎么能舍得丢下虞小姐? 家里就算有一房太太,看在虞小姐给他生了一个儿子的情分上,也该把人接回家当二太太。 香江豪门,谁家不是两三房太太?四房五房也是有的。 虞晚不知道许姐为她操心一堆,顺着手臂动作呼出一口气,“许姐,你忙完早些睡,以后家里琐事都要靠你一个人打理。” “诶好,小姐也早点休息。” 许姐决定明早去远一点的杨屋菜市场买菜,鸡鸭鱼肉海鲜水果蔬菜,一个月的生活开支能控制在两百块内。 等许姐回了房间,虞晚又做了十分钟拉伸,才回卧室。 回卧室第一件事,先把沈明礼睡过的枕头当沙包捶,“沈明白,敢给我来釜底抽薪,等姑奶奶过两年回去,第一件事就是抽你两个大嘴巴,说我抛夫弃家,我看你才是抛妻拐子。” “砰砰——”枕头被揍几拳。 “明天姑奶奶就把你买的整套金首饰卖掉换钱,先弄一台钢琴回来开设私人钢琴课。” “再把你没全部带走的衣服、皮鞋,卖掉换燕窝补身体。” 虞晚左右抡拳头捶枕头,仔细说着暴富计划,“还有没给你炖煮完的鹿鞭、鹿茸、鹿筋、鱼胶花胶人参也全部换成钱,别以为没了你,我虞晚就会受穷过苦日子。” “呸,做梦。” 枕头被一拳打飞出去,落到衣柜边,又被扯回去吊在床幔上打。 发泄完,虞晚整个人轻松不少,心情舒畅地去浴室泡热水澡,一边泡澡一边翻看原房主的古书籍。 没沈明礼在旁边,她也不用装看不懂英文,津津有味看了几页,看到文学主人公在月色下捡麦穗的故事线,撇嘴啧啧两声。 “真惨,跟沈明白的生活差不多,这个时间没有电,多半是打着手电筒泡奶粉。” 书页翻一页,也翻动着时间。 到了凌晨两点,郭家老宅的厢房内,亮起一盏台灯。 沈明礼掀开薄被,尽量不碰到身侧睡觉的儿子,小虫虫认生,不要新来的阿姨照顾,加上有些水土不服,被其他人抱着不是哭,就是吐奶。 原本十月中该回京市,因为小虫虫的不适应,沈明礼只能继续留在穗城。 他套了件白短袖下床,到柜子边冲泡奶粉,喂儿子喝过夜奶,又抱着他在屋里绕圈。 一边绕着走,一边拿枕巾拂小虫虫的脸。 “快睡快睡,爸爸守着你,妈妈在梦里,虫虫乖,虫虫睡……” 沈明礼的哄睡哼曲,很快把儿子哄睡着。 哄睡了小虫虫,他又失眠,看一眼怀里儿子,神色是无限温柔,“缠人小鬼头,跟你妈一个样,光吃光闹腾。” “呜…”小虫虫抿嘴皱眉,看架势要哼唧。 沈明礼赶紧拍了拍,抱着小包袱绕屋子走来走去,“噢噢,不闹腾,不闹腾,爸爸的小虫虫最乖了…” 隔壁屋子睡得打呼噜的阿姨,一直派不上真正用场,每天除了洗尿布晒尿布,洗奶瓶洗些小孩子衣服也没别的事。 大伯娘郭贞参加完婚礼,回了西昆后,沈明礼一晚整觉都没睡过,夜里休息不好,白天看人家精神抖擞,总觉得哪里都瞧不顺眼。 这天上午做完复健,打完一套拳法,看到在长廊下嗑瓜子的张姐,路过时,随意又不经意地问。 “张姐,夜里用过的玻璃奶瓶用开水烫涮了吗?” “早烫涮干净了,放架子上沥着呢。”张姐又嗑两粒瓜子,觉得今天天好,上午晒的尿布,下午就能干。 “要泡奶的凉白开呢?” “也已经煮开放凉,还是灌进绿底纹的保温壶里,红花底的保温壶里是热水。” 沈明礼没刺挑,绕着走廊进了厢房,先看了眼床上的小包袱,准备洗完澡再抱儿子去院子里晒太阳。 他在穗城脱不开身,有幼子需要照顾,千里外的京市已经发生翻天覆地大变化,百万人民游行,庆祝特殊时期结束。 大街小巷拥堵不堪,挑在今天办喜事的刘家人,这会儿都站在胡同牌坊下等接亲队伍。 三辆自行车,头一辆是刘景文载着新媳妇,后面两辆是刘景武和刘景时两兄弟帮忙拉的新嫂子嫁妆,几床被褥和搪瓷盆、保温壶之类的。 因为拥堵,兄弟三人没法直接穿城,只能绕城外一大圈,到了城北,再往枣儿胡同走。 牌坊底下站着的刘菊,看到三妹刘萍一身时兴蓝底白碎花长裙,脚上皮鞋也擦得锃光亮,没忍住骂人,“真是乌鸦扮成喜鹊笑,乌龟吃王八。” 六月份,姐妹俩因为早两年的口头婚约闹掰,这会儿见了互看不顺眼。 刘萍自持身份,懒得搭理她大姐,再说今天是娘家办喜事,吵骂起来也跌份儿。 刘老太剜了大女儿一眼,“少说几句,也不看今天是什么日子。” 第307章 不是冤家不聚头 “是是是,我就不该来,来了净招人嫌。” 刘菊怄着一口酸气,不上不下,在郊区庄子显优越的的确良打扮,到了三妹刘萍面前,差了几层意思。 刘老太咳嗽两声,“是不是非把我气死,你才安心?” 听到老太太又说死啊活的,刘菊歇了嘴皮子,刘萍站到老太太右手边,唇边抿出丝得意的笑,心底愈发看不起大姐。 偏要做出和善大度姿态,“姐夫帮忙选的寿材,选好了吗?年前可要把事情办妥。” 刘菊合计敲她一笔,省得一天鼻孔看人。 “要一整块木料,哪有那么好找?还得去北边林场寻,才有那么大年份的木料做棺材,现在上了冻,费时费力麻烦得很。” “麻不麻烦,是你的事,总之年前要弄过来,那边还等着呢。” 乔家老太太前年病糊涂一回后,人一直不大好。 今年六月,为孙女乔珍妍意外身亡的事急中风,身体愈发不中用。 备棺材一是为冲喜,想着借老法子,冲一冲或许能好些,二呢,也是全乔老太太的心愿,要真不行了,一定要土葬。 刘家婚礼办得热闹,请了不少街坊,小槐花胡同的乔家,离枣儿胡同近,中午婚宴却没人来。 刘峰和赵美华两口子暗松口气,生怕贾芬芳过来,不请又不好,她一来,多半是要敲盆掀桌,把他们刘家祖上十八代都骂一遍。 因为乔珍妍的死,乔刘两家,已经撕破脸,人家六月办白事,他家十月办喜事,说出去是有些不厚道。 事来也凑巧,八月份的时候,铁路局单位出了新政策,双职工夫妻优先分房,刘家三个孙辈,正愁房子少,各自成家后不够住。 为了争取来年开春先分到一套单位住房,两家一合计,把婚事定在今年的十月二十号。 要不是为了分房子,这桩婚事无论如何都要等到来年开春后。 吃完娘家喜酒,刘菊听不得街坊吹捧老三,装了一个闷烂呼的大肘子,一饭盒炸萝卜丸子,还有四只四两重的大螃蟹。 螃蟹是弟媳赵美华娘家人从太湖带来的,满满三背篓大螃蟹,路上死了不少,活着的大个头挑出三十六只,送去城东的军属大院,另挑十八只送到城西的军区医院。 余下的近百只蒸来摆婚宴酒席。 赵美华当了婆婆,还没摆出婆婆款,看到大姑姐偷装肉肘子,心疼得要命,找了喝酒喝得咧嘴笑的丈夫抱怨,“你看看你姐,谁像她这样连吃带拿的?” 她比了脸那么大一个圈,“这么大一肘子,我自个都没舍得吃,她倒好意思,专捡肉菜装。” “我就说她没那么好心,一大早过来帮忙,合着就等这会呢。” 刘峰打了个酒嗝,头晕得很,瞧谁都在晃悠,桌上的菜也晃悠成好几盘,看肘子还多,也不吝啬。 “泥鳅跟小夏没来吃席,大姐带回去给两个孩子吃,你当舅妈的别计较。” “嚯哟,你倒是惯会装大方人。” 十个大肘子,是送沈家螃蟹,人家给的回礼,六桌酒席一桌一个,余下四个还说留着后头吃,这下只剩三个了。 赵美华看大姑姐还要装糕点,赶忙站到旁边盯着,她一杵到跟前,刘菊再想多装些,也只能收停手,“弟妹,家里还有事,你先忙,我这先回去了。” “慢走,一家人我也不跟你客气。”赵美华讨厌大姑姐的厚脸皮,看她晒在太阳底下的瘦长脸,更觉厌嫌,“自家人送来送去也怪麻烦。” “说得是,自家人是不用客套。”刘菊像是听不出来,得了便宜,拎一编织筐急忙忙地来,急忙忙地走。 回到郊区庄子。 从莲花山回来的马建成,正赤着胳膊在院子里洗身上煤灰,一身腱子肉,彪壮有力,四十多岁的男人也不显老,看着就三十多。 “菊妹。” “嗨呀,要死了,也不怕被人听见。”刘菊看得脸红耳热,挎着编织筐往屋里走,走到门槛,又回头喊自家男人,“快进屋,我给你带了饭菜回来。” 夫妻俩聚少离多,一两月见一回,上炕肯定不是先吃饭,马建成插了门捎,抱起媳妇要折腾。 “急什么?也不怕被小丫头听见。” “早打发走了,快让我亲热亲热,赶一上午路,可把我想死了。” …… 不管娘家人怎么瞧不上马建成,刘菊是心甘情愿地守着他过日子,穷有穷的活法,富有富的过法。 大白天关屋门,没睡午觉的老太太瞅见夫妻俩的死德行,嘴里不干不净骂了好几句。 “浪蹄子骚得没边,年轻时候卖弄,一把年纪还是不要脸。” 为着六月份掏出去的三百五十块钱,马老太恨都恨死老四媳妇。 因为乔珍美嫁了西宁军区的高干子弟,中间又有老三马建兴两口子牵线,鸡飞蛋打的刘菊,哪是肯吃亏的主。 丢了金凤凰儿媳,死活要闹到西宁军区找马建兴白迎春两口子。 马建兴为堵弟弟马建成的嘴,答应给远在浩蒙草原当知青的侄儿,留一个当兵名额。 刘菊不肯要,打电话撒泼骂人,“一个破名额谁稀罕?月月领六块钱津贴,猴年马月能攒下媳妇本?别以为离得远,就能随便糊弄老娘,惹急了姑奶奶,一封举报信送我妹子亲家手里,到时候,我看你马建兴拿什么瞧不起人。” 马建兴能混到师长这个位置,除了一身军功,还是有点门门道道的城府,他是想攀沈家这棵大树,但并不想留把柄在人家手里。 俗话说得好,瓷器不能跟瓦砾碰。 没办法,只能再让一步,预备给侄儿马未东在西宁安排一份工作。 刘菊捞了好处,懂得见好就收,马上打电话让远在浩蒙草原的儿子,收拾东西去西宁工作,谁曾想,马未东死活不去西宁。 非要留在浩蒙草原搞什么奶制副食品加工厂。 话里话外,是要长远留在那边搞事业,热血干劲十足,刘菊差点没气死,想着不能白浪费要来的工作,干脆让丈夫马建成去劝。 结果,让丈夫劝还不如她自己劝,没劝回儿子,反倒搭进去三百块钱。 说是给马未东建设奶制品加工厂的垫资,还要当什么副厂长。 两口子的钱,都在马家老太太手里捏着,为了儿子的前途,当厂长肯定比当职工强,马建成找老太太哄着要了三百五十块。 第308章 他乡遇故知 三百块给儿子马未东邮过去,多出来的五十块,偷邮给了黔南乡下的大女儿。 六月十号邮的钱,六月二十号送到马小晴手里。 收到亲爸马建成邮来的钱,受够种地过苦日子的马小晴一下有了底气。 她早听其他知青说过,有人偷偷进城投亲给人家当保姆,没正式工作调回城,想着去给人家当保姆也行。 日子再差也比种地强。 马小晴夫家遭她搜刮过一回家底,近一两年是把她当贼防,可惜千防万防,家贼难防。 趁六七月农忙,偷了干粮和婆婆私房钱连夜跑路。 什么丈夫儿子,统统不要。 没有村支书开的介绍信,马小晴一路爬火车当盲流,东躲西藏出了黔南省,路上差点被拐子卖到西北山沟里,逃荒似得跑了出来。 她一路往南,到了南边发展最好的穗城。 瞅准一对五六十岁的老夫妻,想着装落难逃荒女同志,昏倒在人家门口求收留,再顺势赖在人家里当保姆。 可惜不走运,遇上全城戒严,谁家都不敢收留没介绍信的女盲流。 盲流有盲流的混法,打听到可以游到对岸香江,那边不要什么介绍信,满大街都是工作,一月工资都有好几百。 马小晴心动不已,想着横竖不能回黔南,冒着会淹死在海里的风险,一咬牙跟着其他盲流,夜游内湾海,也是她命不该绝,捡了一条命到香江。 到了香江,处处高楼林立,霓虹幻彩,没有香江身份,又听不懂香江话,更听不懂洋文。 打黑工被压得一个月拿一百港币,马小晴也知足,酒楼包吃包住,每天能喝口荤油汤都比在黔南乡下吃野菜糊糊强。 干了两个月,摸清了些香江生活,马小晴拿出攒下来的两百港币,又打了一张两千港币的欠条,请懂英文的酒楼老员工帮忙办理了香江居民身份证。 拿到身份证后,月薪从一百港币,变为五百港币。 过了几天舒畅日子,不用风吹日晒干农活,马小晴养回两分颜色,她不再满足当酒楼妹,跟着老员工混吃混关系,认识了其他茶餐厅的伙计。 一来二去和做烧腊的李师傅勾搭在一块,她相貌一般,好在年轻,二十六七岁,比李师傅小十岁。 这个李师傅,不是别人,就是禾源茶餐厅的烧腊师傅李家明,禾凤的丈夫。 李家明平时爱赌钱,现在学人家养小老婆,找个小十岁的年轻女人,在麻友堆里也是一件值得吹嘘的体面事。 这天午后,两人鬼混完,马小晴做小伏低地讨好李师傅,“家明哥,你到底什么时候给我租房子?一直住在酒楼宿舍,你来找我也不方便。” 李家明点燃一根烟,抽了一口,从裤包里摸出一把钥匙,笑道:“昨天才找好,就在樟士街简家药馆楼上809。” 马小晴眼睛瞬亮,一把拿过钥匙,“太好了,等会我就收拾东西搬过去。” 她实在住够酒楼宿舍,一间屋住十几个人,比黔南乡下住的屋子还拥挤。 “一会儿我走了,你自己搬过去。” “房租我一月付一次。”李家明不是冤大头,留了后手,马小晴暗骂小气,要不是听说他是禾源茶餐厅老板的妹夫,鬼才跟他搅合在一起。 “我东西少自己能搬,家明哥,你快回去,别为了我耽误做烧腊。” “晚上我过去看你,给你带半只烧鸭。” 说到烧鸭,马小晴馋得咽吐沫,李家明把她没见过世面的样子看眼里,逗猫遛狗一样地添了句,“再给你带一份叉烧。” 马小晴就势靠在李师傅肩头,捏着鼻腔撒娇,“家明哥,你对我真好,从北边逃荒过来,一路上只有你是真心待我。” 露水野鸳鸯,哪有什么真心,都是逢场作戏。 李家明嘿笑一声,抽完烟,把烟头弹出窗外,推开干瘦女人套裤子,拍拍屁股离开群住宿舍。 从天而降的烟头,烫坏楼下铺面撑起的遮阳棚。 招得干货店老板插腰骂街。 跟许姐路过的虞晚,听得皱眉,她扯了扯挡脸纱巾,生怕唾沫星子喷到身上。 “小姐,走快些,穿过这条街,再走十分钟就到樟士街。” 许姐提着一大包名贵药材,带虞小姐去简家药馆转手药材换钱。 她跟简家药馆的伙计熟,帮着提高了些价钱,鹿鞭、鹿茸、鹿筋、人参四样卖了三千五百港币。 阿胶和犀角粉两样卖了一千二百港币。 因为是北地长留山的货,加上品相好,价格给得也高,一下到手四千七百港币。 得了钱,转头去买那架摆在橱窗里的进口三角钢琴。 许姐嫌贵,帮着杀价,“一万九千八太贵了,老板,你再便宜点,一万八好了,我看你摆在橱窗那么久,谁知道晒坏没有?” 琴行老板不同意,拿鸡毛掸子扫灰尘,“不懂别乱说,斯坦威钢琴都是用极寒地的木料手工打造,三十年如新,要不是看这位小姐懂行,少了两万三千港币,一定不卖。” 虞晚在现代有一架钢琴,只是没这架三角钢琴好,斯坦威钢琴放到现代起价都是百万级别,有的甚至是超千万。 七十年代的一万九千八港币是贵,可也算圆了一个旧梦。 “钢琴我买了,麻烦老板安排人给我送到利别道公寓202,钢琴一定要打包好,不要磕坏丁点儿边角。” “虞小姐请放心,我们琴行的工人都是专业人士,保证把琴原封不动地送到你家。” “等你亲自确定钢琴完好无损,再付尾款也行。”琴行老板当下暗喜,可算卖掉这架十年前的钢琴,再放个五六年,怕是要折本。 买了钢琴,扣除发出去的阿姨薪资和利是,六万港币还剩三万八千零一百。 加上卖掉药材回收的四千七百港币,一共还有四万两千零八百。 有这笔钱,够虞晚在香江过两年衣食无忧的生活。 回去的路上,许姐担忧问:“虞小姐,你买那么贵的钢琴教人弹琴,不怕回不了本?” “豪华公寓配一流钢琴,收的费用,肯定是外面市场的两倍,一节课60分钟收150港币,不会赔本。” 虞晚笑得胸有成竹,因为她知道,她买的那架斯坦威三角钢琴,再放三十年,甚至是五十年,价格会飙升到百万,属于收藏级别的古董钢琴。 许姐看她这么有把握,不好泼冷水,默默拿出网兜里印好的彩色宣传单,走哪发哪,走哪贴哪。 “钢琴私教课,包教包会,初学入门,赛级培训都可以报名。” 第309章 挣钱行动开始 闹市区发部分传单,路过金饰店,看到对面街上有卖家电家器的商铺。 虞晚又花三百九十块买了一台照相机。 许姐拦不住她花钱买这买那,趁老板给虞晚找胶卷的时候,跑到对面禾源茶餐厅留下一沓招生传单。 “阿精,帮着给部分有需要的客人发一下,改天请你喝糖水。” “啧,许姐,你可够小气。” 茶餐厅下午都是喝茶看报的老客人,许姐笑着往店外走,“帮帮忙,记得跟老板娘说我来过。” 买好所需要的东西,虞晚跟许姐站在电器店外等了会,等呼叫的计程车停在街边,坐上回了利别道。 到家后,虞晚照着说明书摆弄相机,装好胶卷,先对着客厅拍了张试手,等到五点半,琴行工人把钢琴送过来。 趁夕阳最美时刻,换上怀孕期间一直没法穿的束腰金色珠光长裙。 虞晚对镜弄了弄挽起的长发,笑得得意,“许姐,帮我拍一下照片。” 许姐正在摆饭桌,望了眼客厅跟书房间的靠窗长廊,脑袋摇得跟拨浪鼓,“来啰。” 闪着光芒的黑色三角钢琴边,虞晚摆好婀娜坐姿和弹琴手势,以落地窗外的夕阳为背景,记录下她引以为傲的美。 “许姐,你手别抖,就着我架好的架子高度和角度,摁一下圆圈拍照键。” “哎哟,没抖没抖。” 许姐觉得头大,一会儿吃了饭还要多洗两件衣裳。 拍下一张完美光线下的照片,也开启了许姐的拍照副业。 后面一个星期,虞晚把时间划分到极致,早上七点半起床,空腹小跑十分钟,拉伸五分钟,上下爬楼梯十分钟。 运动完吃一小碗红枣粥,配一小块牛排,再吃一颗橙子。 到了八点半,坐上提前打电话叫好的计程车,去了对面香江半岛的香江大学。 参观校区的同时,借机发一部分传单。 离开香江大学,又把半岛这边的高级中学一一踩点发放,中午去半岛酒店吃的午餐。 许姐出门前知道中午去高档餐厅吃饭,提前穿了最体面的衣服。 “许姐,来,帮我以这个角度拍一下。” “对,要拍下临窗海湾风景,还有我的侧脸和上半身,端红酒杯的手势最好也拍进去。” 虞晚半边屁股坐椅子上,腰背挺得笔直,反正是怎么做作怎么摆拍。 “身后的建筑风格最好也拍进去。” 许姐有些不大好意思,左右瞟了眼其他桌的客人,飞快拍下几张照片就要收相机,等听到虞小姐说给她拍两张。 忙有样学样,把扯开的餐巾花,叠好摆面前,“不用不用。” 虞晚笑着拿过相机,对准许姐找角度,镜头里的人脸上是推拒后的迫切,生怕人家真不拍了。 “也像小姐那样拍一张就好。” “看镜头,对,微笑。” 虞晚很懂女人心思,一边温温柔柔地引导,一边给许姐拍下照片,同时也把餐厅其他吃饭的客人拍了下来。 吃过西餐,喝了下午茶,看时间差不多,两人转场去了赛马场。 看马赛是消遣,许姐的主要任务是在人山人海里发小传单。 谁衣服做工好,头发打蜡抹得亮,手表也闪,她就重点发放,要是不接传单,直接卷了塞人家衣包里。 塞了十来张传单,又追着往前,“小姐,你别挤那么快,我这边还没发完。” 虞晚扯了下遮阳帽,一脸好奇地张望,“快来看,好像开始了。” 马赛很精彩,观看人数比现代看演唱会的人都多。 虞晚靠听许姐的本地话解说,看了个大概,觉得有意思,加上周围氛围感染,看完两场赛马,离开前去买了下个星期的马票。 根据庄家要赢钱的定律,买了不冷门也不热门的号码。 天黑后,华灯初上。 坐计程车回到公寓,吃过许姐精心烹饪的鱼虾晚餐,虞晚坐到钢琴边,弹了近一个小时的钢琴。 弹琴像是刻在骨子里的一件事,不管多久没触碰,当双手放在黑白琴键上,身体记忆和本能会带她进入另一个旋律世界。 许姐本来还担心虞小姐白花钱,听过她弹琴,再是外行也懂什么是好与不好。 一首不知名的曲子,弹得跟坏了的唱片里一样,像要打仗,听得人跳嗓子。 没了沈先生和小少爷,虞小姐也是快乐的。 夜色迷醉人。 过了充实一天的虞晚,连打枕头沙袋的习惯都改了。 躺进浴缸泡热水澡的间隙,脑子里删删减减已经做好的初步个人计划。 入睡前,把沈明礼睡觉的枕头夹腿上,再骂一句,“沈明白,狗东西。” …… 连着一个星期,虞晚跟许姐跑遍香江,发了近千份传单。 打电话过来问钢琴课的人,却是寥寥无几。 多数都是凑热闹讲价,还有想免费试几节课,对于这些不在目标内的客户,虞晚一律回绝。 广撒网,只捞针,是要费些时间,两三个月能招到一位,就够让她打出金字招牌。 窗外的天灰蒙蒙的,下着小雨,气温有些凉。 等许姐买菜回来,坐在客厅看书的虞晚,放下勾线笔问,“许姐,信封交给阿斌了吗?” “给了,他倒是来得准时,嘴上说辞工了不负责跑腿,让他把小姐给的信封送给沈先生,还不是来了。” 两人到底是有一个孩子,说断不可能真的断彻底。 许姐换了拖鞋,提着编织筐往厨房走,“这两天下雨,好多渔户没出海,鱼虾不新鲜,我只买了牛肉和青菜,中午给你炖牛腩吃。” “你看着办。” 知道阿斌会转交信封,虞晚拿起书继续看,心里暗猜沈明礼看到信封时的脸色,肯定是奇臭无比。 * 阿斌拿到虞小姐的信封,当天上午送到大浦区药物研究所。 药物研究所跟穗城郭家来往密切,第二天清晨就把信封送到郭家老宅。 穗城接连几天下雨,沈明礼在屋里打完两套拳法,准备去抱睡醒的儿子,走廊下的勤务兵小跑着过来。 “沈同志,有你的信。” 沈明礼拿毛巾擦汗,几步走到门槛,沉声问:“哪来的信?” 勤务兵摇头,他也不知道是哪来的信,信封上没寄件人落款,是从看院子的人手里拿到,让他立马转交。 第310章 虞晚的美照 没名没号的一封信,还套了三层壳。 沈明礼把毛巾搭肩上,从勤务兵手里拿过信,捏着鼓鼓的,心里一下有预感是谁寄来的。 “下去吧。” 挥退勤务兵,他转身回屋,阴雨绵绵压沉了天色,也把屋里的天光压得一暗再暗。 沈明礼脸色是冷的,心却是按耐不住悄悄动了下,里面会是什么? 是她的悔过书?还是道歉信? 要是她跟他示好,那他到底要不要原谅她? 不对,以虞晚的坏脾气,肯定不会轻易低头,信里多半没好话,全是骂他不是人的诋毁词汇。 乱想一通,更不敢拆开信件看,干脆把信锁进抽屉里。 “嗯…呜…” 这会儿,床上的小包袱开始哼唧,沈明礼听见声音,抬腿快速走进里间,看到睡醒的儿子,睁着像她的眼睛看着他,才锁进抽屉里的心,又忍不住想原谅她。 他们已经有了儿子,就应该担起为人父母的责任。 再说了,床头打架床尾和,夫妻间怎么会没有磕磕绊绊? 时间真的能够消弭一切隔阂,两个月前,心里还气她,怨她,到了现在,却连她一点不好都想不起来。 闪过眼前的都是虞晚的坏笑,虞晚的闹腾,还有虞晚的霸道不讲理。 沈明礼觉得他在她身上,做不到绝不回头,又担心她是不是遇到什么危险,要是他赌气不看求救信,可能会害了虞晚一辈子。 犹豫中,他坐到床沿,低声问两个月大的儿子,“妈妈寄了来信,虫虫告诉爸爸,爸爸要不要打开看?” 小虫虫抿着舌头,啊啊噢噢的哼唧。 “是要打开吗?看来是虫虫想妈妈了。” 小虫虫烦躁伸手挠脸,好像是尿了拉了,半天没人换尿布,一股臭味飘了出来。 沈明礼把被子捂严实,皱眉冲隔壁喊。 “张姐。” “诶,来了。” 隔壁屋里的张姐,丢下正在做的千层布鞋,拿出晒过的尿布纱棉布,兑好温水去抱奶娃子过来洗屁股。 沈明礼天天带儿子睡觉,还是受不了给他洗屁股擦屎的活,清洗一回,一天都没胃口吃饭。 张姐抱起小包袱,试探着摸了摸,笑道:“哎哟,拉得可真多。” “洗的时候注意水温,把门窗关好,别受凉感冒了。” 等张姐抱着小虫虫去了隔壁,沈明礼坐到书桌前,久久没动,他瞥了眼屋外的石榴树,想起去年这个时候,她坐在他怀里乱拱。 “明礼,你是不是想吃石榴了?” 那句话回响在耳畔,装了三层信封的信件被骨节分明的一双手拆开。 信封里倒出三页信纸,还有近二十张照片。 沈明礼先看了照片,才看一眼,沉寂眼底迸进一抹亮色,餐桌边,虞晚正在吃早餐,吃的是她喜欢的煎牛小排,身上穿的是他的短袖,桌上花瓶里还有一束鲜花。 第二张是她在公寓楼下草坪晨练弯腰照。 他看得勾起唇角,“跟我在一起的时候,怎么没这么勤快过?” 第三张是坐计程车的靠窗照,照片拍得很好看。 但他不懂为什么要在计程车里拍照。 第四张是去香江大学的照片,第五张是在餐厅喝红酒。 沈明礼敛去些笑,紧了眉心,“女同志怎么能在外面喝酒?喝醉了怎么办?” …… 等看到后面虞晚拿马票在赛马场拍照,在街边吃甜筒拍照,还有灯下看书照片,全都是他没见过的另一面,心又难掩酸涩。 “我在北边带孩子,夜里都没睡过整觉,你倒是潇洒,香江到处玩。” 沈明礼自嘲轻嗤,食指一点点摩挲照片里的人,“不过,再潇洒,也潇洒不了几天。” 等看到最后一张伴着晚霞弹钢琴的照片,心里的酸涩,化作一阵慰叹。 “儿子满百天前,最好是自己回来,不然,我可不会去接你。” 看完照片,又看信。 刚提起的好心情,在快速看完三页信纸后,沈明礼的脸色难看至极。 信中除了问候长辈身体,还有过问儿子情况,没有一个字提及他。 分享记录生活的照片,瞬间成了一种无声的炫耀。 等看到信页尾巴,沈明礼嗤笑念出来,“妈妈的心肝小肉肉,你要乖乖睡觉,喝奶,长高高,妈妈永远爱你,你是妈妈的唯一挚爱。” “还挚爱?骗子一个。” 忘了在床上怎么哄他的?折腾他的时候,说的那些话都是诓人的? 沈明礼觉得受到欺骗,拉开下一层抽屉,拿出伯娘回西昆前留下的相机,又把放在另一间屋里,收起来没用的轮椅。 摆放到走廊上,回屋套了件旧式长袖衫,对镜理好头发,等张姐把换好尿布的小虫虫送过来。 他抱着儿子坐轮椅上。 张姐看沈同志摆弄相机,诧异道:“怎么把轮椅拿出来?腿不是好了吗?” 沈明礼当没听见,“来,张姐,帮我拍一下照片,虫虫满两个月的照片还没拍。” 张姐摇头拒绝:“我不会拍,要把相机弄坏了怎么办?” “不会拍没关系,只要摁这个键就行,一会儿我让你摁的时候,你就摁。” 他把相机拍照角度找好,学虞晚的照片,把庭院雨景和芭蕉当背景,怀里的小虫虫,只露一个背影。 拍好一张,回到房间,沈明礼坐到床上看书,把儿子放到旁边啃手。 觉得画面不错,又找角度拍一张。 两张照片,当天送去市区加急冲洗,第二天下午送过来,沈明礼把准备好的一张空白信纸装进信封里,信封又被放进一个装有芭蕉花的档案袋。 交给勤务兵后,沈明礼不忘叮嘱:“让那边今晚送过去。” 档案袋第二天中午就该送到利别道公寓,不凑巧的是,月初阿斌休假,所以没跑药物研究所,也没拿穗城送过来的档案袋。 等两天假期结束,到了11月3号,阿斌才把档案袋送去利别道公寓。 记着今天的日子,没亲自送上楼,只让公寓安保人员送到202。 “叩叩叩。” 敲门声响起,“虞小姐,有你的档案袋。” 公寓里收房租的房东正在算拖欠的房租,被一阵短暂敲门声打断。 “许姐,开一下门。” 虞晚揉着太阳穴,靠坐在沙发上喝蜂蜜水,一大早有人上门收租,就够让人心情郁闷,偏偏今天还下雨。 更可恶的是,从五月起,沈明礼一直没交过房租。 到现在已经欠下整整六个月租金。 “虞小姐,月租三千加每月三百管理费一百水电瓦斯费,六个月一共是港币,你要续租,还要一次性缴纳三个月租金费用。” 第311章 缺钱后怎么办? 去开门的许姐接过档案袋,没看到有署名。 抬头问安保人员,“谁送来的?” “沈先生的司机,好像是叫阿斌。” 送走安保人员,许姐把门关上,掂了掂档案袋,“还挺沉。” 拿着档案袋往客厅走,正好听到房东说的后半截话。 什么两万多港币? 怎么还要一次性缴纳三个月租金? “虞小姐,我算了下,你一共需要支付三万零六百港币。”房东算完账,心里不免咂舌,完全是天价租金。 她一年房租才两千出头,利别道公寓月租就要三千四百港币。 虞晚刨除最近几天的花销,身上拢共还剩四万两千零三百,再扣除欠缴房租和三个月租金,包里的钱真就是所剩无几。 处境陷入窘迫,面上却不显慌张,放下水杯问房东:“算清楚了吗?” “要是确定金额没问题,我付现金给你。” 房东看虞小姐这么干脆,完全没被大笔开支吓退,拿起纸笔又快速算了遍,“没错,是这么多,三万零六百港币。” 许姐在旁边听得心惊肉跳,三万多港币就是她的三年薪水,觉得房租太贵,又看虞小姐二话不说直接回卧室拿钱,快得想拦都没机会拦。 外人在场,主家是主家,她一个做饭阿姐不好多嘴多舌。 心里却认为,虞小姐一个人完全没必要租这么宽敞的公寓。 虞晚把保险柜里的现金,取出三叠,抽了零头,拿出去放到茶几上,“麻烦房东给我写一张收据和租房续租协议。” 说拿就拿三万多现金,许姐觉得虞小姐实在太不会过日子,手散得攒不住钱,有座金山也不够她花。 等房东收完租金走后,许姐犹豫着怎么开口劝,不说,又想着她是师父的孙女,阿凝的女儿。 看她白花钱,心里亏闷。 说了,还怕被怪多管闲事。 心里犯愁,许姐站在旁边有一下没一下地整理茶几上的鲜花。 虞晚没留意许姐神色,拿起几上档案袋,稍微鼓胀的牛皮纸档案袋,略微沉手。 打开瞬间,入手黏腻,一股腐烂变质的怪味弥漫开。 “哎呀,什么东西?好恶心。” 档案袋被丢在地上,虞晚快步进厨房洗手,许姐捡起来辨认,香江接连下了几天雨,东西腐坏得比较快。 “好像是放坏了的芭蕉花。” “小姐,里面还有一个信封。” 等虞晚洗完手回来,拆开信封直接被逗笑,里面是一张空白信纸和两张黑白照片。 照片里的沈明礼,头发长长许多,没剪北边常见的刺硬板寸,坐在轮椅上的身型有些落寞,可能是因为黑白照片的缘故,他身上的长衫布扣被怀里的小虫虫扯住,小小的一团,只露了没剃胎发的后脑勺。 生孩子那天,她只来得及看小虫虫一眼,现在已经记不清他的长相。 另一张照片,是沈明礼坐在床上看书,虞晚眼尖发现细节,指着照片里的书名,问许姐,“他是不是在骂人?” 照片里的书封名清晰可见,《谁养活谁》。 许姐讪笑:“北边不是重视粮食产量吗?应该是教下地种粮的书。” “唉,旁边还有小少爷。” 照片里的被子边角处,多了两根短短小小的手指头。 虞晚笑着戳了戳两根小手指,想象小虫虫的可爱模样,温柔道:“应该是带孩子的书。” 看她心情不错,许姐试探性开口:“小姐,你现在还没招到学琴学员,房子其实不用租太贵,香江有许多便宜租房,花不到三千港币一个月。” “也不一定非要住在海湾利别道。” 虞晚端起玻璃杯,喝完剩下的蜂蜜水,目光落到许姐身上,笑了笑。 “谢谢许姐为我考虑,但我更喜欢住在这。” 许姐暗叹一口气,猜到会这样,还真是这样。 年轻人就是年轻人,不知道挣钱不容易,也不知道为以后做长远打算。 她虽没说话,虞晚却已经看穿她,脸上笑容更加明媚,“生活其实是对等的,当你花高昂费用,租住景色绝佳的豪宅,会拥有积极生活态度。 也会得到人身安全,还有长时间的好心情,以及更健康的活动圈层。” “花少量的钱,租住廉价房子,除了少了部分租金,居住环境肯定是常伴喧闹与破旧,邻居也是鱼龙混杂的移动向邻居。 当然,也不会有能愉悦自我的盎然窗景。” “看得见的价格,不是最贵的,看不见又一直付出的底价,才是最昂贵的。” 许姐被她说得绕来绕去,最后只能以过来人的经验,多嘴劝一句,“小姐还是要多积攒着过日子,这样日子才能过得长远和顺。” “不然以后遇到什么急事,又该怎么办?” 两人观念不同,始终说不到一处。 虞晚看了眼腕表,岔开话题,“到时间练琴了。” 风把天上厚云吹散,三角钢琴的琴音穿透隔墙,也飘向更远。 许姐见劝不动虞晚,选择从生活开支上替她节省,出门买的海鲜蔬菜都是稍微便宜些的食材。 价格便宜,食材肯定没那么新鲜。 中午吃饭,虞晚一下尝出不同,蒸鱼的肉质散烂,很明显买的不是新鲜活鱼。 想着这几天总下雨,出海的渔民少,海鲜可能是前两天打捞的,于是也没多说什么。 许姐看她尝不出来,后面两天的饭菜都是买的便宜食材。 这天中午,虞晚夹起一块白切鸡,不用放进嘴,都感觉出不新鲜。 “许姐,鸡在哪买的?怎么闻起来有股腥味?” “杨屋菜市场。” “怎么去那买鸡?不是说那边的鸡不好吗?” “我想着帮小姐节省一点,省下来的钱可以付管理费,又或者水电费。” 虞晚放下筷子,谢绝许姐好意,“用不着这样,以前吃什么现在照样吃什么,钱方面的事,不用操心,我会看着办。” 她还有一套金首饰和沈明礼的衣物皮鞋没处理。 卖了随便能撑半年。 现在是76年11月6号,熬到77年10月,等那边变动后,到时候就算还没挣到钱,回北边照样过日子。 她跟沈明礼没离婚,只是因为某些不能说出口的立场不和。 心里盘算得好,又过一个星期。 依然没招到学琴学员,倒是等来了裁缝店的定制衣服付尾款。 定做的两条真丝睡裙、两套男士睡衣,还有给小虫虫准备的肚兜、鞋袜、衣服裤子帽子之类的。 “沈太太,实在不好意思,我家那边出了点状况,晚了几天给你送过来,你对对单子,看数目对不对。” 第312章 全是花钱的地方 虞晚匆匆看了眼单子,后面的一串串数字,看得她眼睛疼。 当时选衣料选的最好最柔软,做衣服的老师傅也是要的手艺最好的。 两样都是最好,价格自然昂贵。 可惜当时只付了定金,时间久了,她都把这事给忘了。 好在尾款只付两千六百港币,还在承受范围内。 “麻烦老板坐着等一下。” 等虞晚进房间拿钱,许姐给裁缝店老板端上一杯凉白开,她拿起桌上单子,仔细对点了一遍小少爷的衣服鞋袜。 手工做的小衣裳,件件精致,布料柔软,尤其是满周岁要穿的红色喜服做得更是精美绝伦。 上面的金银线刺绣,栩栩如生,隐藏在袖口的蛟龙入海刺绣更是巧夺天工。 一向爱把贵字挂嘴边的许姐,这回说不出来贵字,因为刺绣师傅的手艺值这个价。 付完钱后,想着剩下的几千港币,虞晚揉了揉后脖颈,“麻烦师傅再做两套旧式男子常服,尺寸按我先生的做,样式你们看着办,送家里长辈。” “最好是月底前帮我赶工完成,不用复杂刺绣,舒服料子好就成,对了,是秋冬天穿。” 裁缝店师傅笑着点完钱,忙不迭答应。 “沈太太放心,月底前一定给你做好送过来,再多嘴问一句,你要送的长辈有没有喜好的颜色和布料纹饰?” “这个我倒没留意,不过我那位长辈年轻时打过不少仗,是驰骋战场的老将领,气势威压非比寻常。” 听了是打过仗的老人,裁缝店师傅心里有数,“明白了沈太太,我跟店里老师傅会看着确定,定金你看怎么付?” “我先付你八百港币,做好送过来,再付余下尾款。” 送走裁缝店师傅,虞晚为钱包里的钱痛心几秒,躺靠在沙发上有些认命。 她好像真没有储蓄存钱的命,只要包里有点存款,就算死攒着,最后都会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离开她,跑进别人包里。 爷爷去世前给她留的四十万存款,也是一毛没动,全便宜了别人。 许姐把小少爷和沈先生的定制衣服折叠好,整齐放进衣柜里。 看了眼窗外,阴沉沉的天感觉又要下雨,走出卧室,对沙发上的虞晚说,“小姐,我出门买菜,你把门锁好,锅里炖的木瓜燕窝,你记得喝。” * 许姐出门后,挎着篮子往北街那边走。 她没直接去菜市场买菜,先到禾源茶餐厅找关思凝,把虞晚的处境告诉她后,关思凝也为大女儿着急。 大女儿不愿意和她相认,现在被负心汉抛弃,日子过不下去,还要体面强撑。 想了下,跟许姐说,“囡囡那边还是要你多照看,要是没钱了,你来跟我说,平时吃的菜肉鱼虾,你隔一天到店里来拿,我让阿精他们准备好。” “我再拿些燕窝参翅和炖汤干货给你,你拿回公寓炖给囡囡吃,她生完孩子要多补身体。 我这边最近事多,小囡当选什么小姐,背着家里签了什么电影公司,现在还要闹着休学去拍电影。” “拍电影?那不是要当大明星?当明星可风光了。” 许姐只知道当大明星风光,不清楚里头的门门道道,关思凝心如油煎,两个女儿都让人不省心,儿子还是个只知道读死书的性子。 现在又想要去国外念书,攻读什么数学博士,家里的茶餐厅生意,根本不需要读那么多书。 “哎,风光什么风光?还是你家阿瑞听话孝顺,到了年纪娶妻生子,一家人过得多幸福。” 关思凝羡慕许姐,忧心自家,“我家三个孩子,一个比一个让人操心,小囡年纪轻轻不念书不懂事,囡囡被男人骗了性子也糊涂,囝囝现在也不听劝要绝食,非要闹着去英国念书。” “都说儿女是父母的债,他们三个可不就是来讨债的。” 许姐对自己的生活很满意,不免替师父一家操心,阿凝的三个孩子,实在是不懂事。 一个个都不理解家里难处。 只能跟着劝,“孩子还小,再大些,等结婚成家生了孩子后,自然会懂做父母的良苦用心。” “但愿吧。”关思凝端起咖啡喝了口提神,又小声道:“囡囡爱面子,我现在出面,她肯定不会跟我回家住,等她手里没钱了,到时候你再旁敲侧击地让她投奔亲戚。” “山穷水尽,自然会想到我,她被男人骗着生过孩子的事,你千万别说漏了嘴,家里我也瞒着,老太太还不知道。” “这事还用你说?有些话怎么好到处讲。” 许姐往她那头凑近了些,左右瞟了眼,确定没人才说,“你家囡囡年轻貌美,身体底子好,等恢复好了,以后再嫁,外人也不知道。” “她那边有我照看,你就放心吧。” 两人说完话,一块儿去了禾家。 禾家离禾源茶餐厅不远,隔着两条街也在闹市区。 关老太有禾凤陪着去了公园,这会在家的只有闹绝食的禾良栋,关思凝怕儿子真绝食,又怕他不绝食。 进厨房把燕窝参翅补品和炖汤食材打包好,交给许姐,把人送走后才去敲儿子房门。 “囝囝,两天没吃饭了饿不饿?你小姑给你炖了牛排骨,用小火煨在砂锅里,饿了记得出来吃,妈咪要去学校接你妹,你别把胃病饿出来了。” 禾良栋饿了两天两夜,这会儿翻身都眼黑,听到有炖牛排骨,口水一个劲儿地往外冒。 “我不吃,不让我去英国念书,说什么都不吃饭。” “你爸跟你姑父去了莲岛,等他回来你再闹绝食,家里是你爸管钱,妈咪同意你去英国念书也没用。” 第313章 家家都有一本经 家里谁管钱,禾良栋是真不清楚。 听他妈这样讲,一时有些犹豫,难不成白折腾了? 他爸要走,也不提前打声招呼,现在已经开始绝食,怎么好去吃炖牛排骨? 屋外的关思凝仔细听屋里动静,又敲了敲门:“囝囝,妈咪出门了。” 屋里人没说话,怕儿子饿晕过去,关思凝故意把脚步踩得很重,关门声也摔得很大声。 开车到了圣保罗男女中学,根本没接到女儿禾美琪,找到她同学问才知道,早上禾美琪进校后没多久就跑了。 能去哪?肯定是那个骗子电影公司。 关思凝开车找到陈氏电影公司,女儿禾美琪正在接受演技培训,为拍新电影当大明星做准备工作。 工作人员拦着关思凝,找了助理过来跟关思凝沟通。 “禾太太,首先我们陈氏电影公司是合法经营,电影院上映的《大醉侠》《豪侠》《江山一代美人亡》等等都是我们公司出品。” “并不是你想的那种非正规公司。” 工作人员端上一杯茶水,关思凝碰都不碰,态度坚决,“我不同意美琪拍电影,也不想我女儿当什么明星。” “现在请让我带她回家,她下午还有课要上。” 助理继续劝服:“禾太太,人的未来和出路,不止有一条路,美琪的未来,不应该是你来替她决定,应该由她自己说了算。” “我是她母亲,我说的话,就是最适合她的路,警告你们,要是想非法扣留我女儿,我会找大律师告你们。” 见软的不行,助理只能来硬的,跟旁边工作人员说了声,工作人员很快拿出一份合同摆在桌上。 “这份合同,是你女儿禾美琪亲自签的十年合约,要想毁约,禾太太需要向陈氏电影公司支付违约金。” “付就付。” 关思凝拿起桌上合同,厚厚一叠的合同协议,没时间细看,翻到写赔偿违约金的一页,五十万港币的违约金,无疑是天价。 她一把摔下合同,“你们这是敲诈勒索,我女儿一分钱没从你们公司拿到手,凭什么支付五十万港币违约金?” “还说是正规公司,明显就是靠签约协议,勒索违约金的诈骗公司。” “禾太太,你说话不用那么难听,有什么话坐下来慢慢讲,不想付违约金,就要按我们公司安排做事。” 关思凝开了那么多年茶餐厅,跟不少生意人打过交道,这种公司就是借着法律走看似正规的签约途径,实际上是捞黑心钱。 “敲诈勒索的钱,我一分都不会给,我会请大律师跟你们陈氏电影公司打官司。” 说完,起身去隔壁房间挨着找女儿禾美琪。 禾美琪一直躲在门后听动静,知道她妈反对,还是想留在公司拍电影当明星。 现在被抓到,死活不肯走。 “妈咪啊,我已经长大了,你可不可以不要管我的事。” “你再大都是我女儿,现在马上跟我回家。”关思凝一把抓住小女儿,拉着她往外走。 禾美琪扯住门把手,嘴上嚷嚷:“我不走。” 电影公司的人在一旁围观,吃定了禾美琪想当大明星不会走,关思凝恼怒不已,“禾美琪,你要是现在不跟我回家,请你马上跟我签一份断绝母女关系合同书,你姐姐已经被我找到,刚好把房间空出来给你姐姐住。” “以后也请你不要告诉别人你是我女儿,我没有你这种忤逆不孝的不孝女。” “现在请你跟我回去收拾行李,以后你就住在诈骗公司拍电影,我看你能当什么大明星。” 禾美琪以为她妈是吓唬她,不怕死道:“行李我过几天回去拿,等我拍了电影当上大明星,一定会挣许多钱让你跟爹地享清福。” “以后你再也不用天天去守茶餐厅,爹地也不用那么辛苦,妈咪,你要相信我。” 关思凝冷脸打断:“享清福?用不着。” 说完头也不回离开电影公司。 禾美琪眼睁睁看着妈咪被气走,心里没有能留在电影公司学习的庆幸,反而变得惴惴不安。 熬过中午,到了下午四点,实在忍不住胡思乱想,跟助理说了下情况。 “我妈咪走时气得不轻,我有些担心她身体,秦助理,我先回家一趟看情况,要是没事再过来。” “美琪小姐,你的演技需要多磨练,最好是尽快上完演技课程,等你拍出一部电影,拿成绩证明自己,你的家人一定会认可你的选择和决定。” “认可和成绩都需要时间,我现在只想确定妈咪没事。” “禾太太说的都是气话,你不用过于担心。” “不行,我一定要亲眼看到妈咪没事才放心。” 禾美琪态度强硬,秦助理劝不了她,只能看着她拿起背包和外套,脚步匆忙地离开电影公司。 临近傍晚回到家。 已经是晚饭时间,禾美琪刚把钥匙插入锁孔,门从里面打开。 “回来了?” 开门的人是禾美琪的小姑禾凤,看到侄女回来,叹气道:“你妈咪被你气得不轻,晚饭都没吃,这会儿已经去了医院看医生。” “看医生?妈咪怎么了?她哪里不舒服?” 禾美琪记得妈咪走时的脸色,的确被她气得厉害,心里顿时又急又愧疚,“小姑,妈咪去的哪家医院?我现在去找她。” “先别急,你先帮她收拾一些衣服过去,可能需要住院。” 听到要住院,禾美琪更是心急如焚,禾凤哄着侄女回房间给关思凝收拾衣物,等她进去后,立马把门反锁,“砰——” 关门锁门声,让禾美琪意识到被骗,她跑回门边,拧住门把手大喊:“小姑,你开门啊,别锁着我。” “小姑!你把门打开!” …… 不管禾美琪怎么叫喊,家里没人会开门放她出去。 把她关在主卧,也是考虑主卧有独立卫生间,关在里面需要上厕所也方便。 入夜后,禾家三代女人还有闹绝食的禾良栋,在禾美琪房间讨论怎么解决欠下的违约金。 第314章 天价赔偿举家搬迁 今天下午,关思凝已经打电话咨询过好几位律师,得到的答复都是需要赔付违约金。 因为合同是合理合法且生效的。 作为乙方的禾美琪,签的十年卖身契,需要配合陈氏电影公司一切活动安排。 要是拒绝履行公司安排的任何一项工作,都是要支付相应违约金。 总之是上贼船容易,下贼船难。 * 香江家里状况百出,远在莲岛的老禾跟妹夫李家明同样自身难保。 “说吧,欠下的钱,到底怎么付?” “要是不付,你是拿双手抵债,还是用双脚抵债?” 李家明被捆在黑屋子里,黑屋子门口一左一右各站一位打手小弟,过来赎人的老禾听清妹夫欠下的巨额赌资,差点一口气没喘上来。 他知道妹夫李家明好赌,可也一直都是小赌小闹,现在居然跑到莲岛赌场拼手气。 一输还输那么多钱。 他气得不想管李家明,直接跟人家赌场打手小头目说,“砍什么手脚?直接砍头吧,他欠的赌资太多,我没那么多钱赎人。” “大哥,禾哥,你救救我,你别不管我啊,我保证你这次赎了我,我以后再也不赌了。” “赌鬼的话信不得,赌红了眼卖儿卖女都要赌。” “快把头剁了,今天当我没来过。”老禾拿出包里几百港币,送到小头目手里,“麻烦几位了,一点茶水钱。” 打手小头目看他这么识趣,拿了茶水钱也没为难他,他们斧头帮帮忙做事主要是为求财,砍人手脚都是赔本买卖,沾了血腥还要拿柚子叶洗澡。 “既然没带够钱,等我们砍完手脚,把人拖走。” “阿超、阿坤,把他手脚放出来,手脚各砍一只,下次还能来赌场翻本。” 老禾板着脸拱火,“直接砍脑袋,砍掉我拿行李箱装了丢海里,回去跟我小妹说是遇海难掉海里死了。” “禾哥,你来真的?我可是你妹夫啊,你亲妹夫啊。” 李家明吓得脸白,双腿直打哆嗦。 “我已经给你擦过一次屁股,上次你答应我是最后一次,这回又来,是不是想着还有下回?” 老禾是真不想管李家明,心里暗怪打手不会做事,要砍就该早点砍,血流多了痛死最好,他来了直接收尸最便宜。 等把李家明尸体带回去,谁也怪不着他,还能落个有情有义好名声。 “赎你的钱都够再给我小妹找个男人入赘,这回死了最好,省得到处烂赌,你背着阿凤找小老婆的事,我还没跟你算账。” 李家明哭嚎求饶:“哥,我错了,你快帮帮我,我以后再也不敢了。” 打手小弟磨了几下斧头,听小头目行动,“哪来那么多废话,来,动手!” “禾哥,你快帮帮我,我保证以后不再赌钱。” “禾哥!” 斧头举高在头顶,“砍!” 一斧头下去,没有血溅当场,李家明直接吓晕过去。 “没出息的玩意儿,这么不经吓。” 老禾上前抽了李家明两个大嘴巴,力道用了十成十。 小头目点燃一根烟,抽了一口问:“欠我们的赌债,到底怎么解决?我们只要钱,不要断手断脚脏地盘。” “欠你们的钱,我实在拿不出,八万港币不是小数目,人我就不赎了,今天当我没来过。” 老禾又狠抽李家明两巴掌,把人打成猪头才顺心气。 说不管是真不管。 老禾当晚坐船离开莲岛,路上还买了家里人爱吃的莲岛特色小吃。 晚上十点到家,禾家除了关老太早睡,还有上小学的李濯、李瑞小哥俩,其余人都在客厅喝燕窝银耳羹。 “老禾。” “哥,你回来得正好,来喝糖水。”禾凤放下瓷碗,进厨房给大哥盛糖水。 “怎么都没睡?” “爸。”禾良栋喝完糖水,想着怎么开口跟他爸说去英国念书。 关思凝放下瓷碗,拿手帕蘸了蘸唇角,“还不是你乖女儿做的好事,背着我们跟电影公司签约十年,要毁约得赔付人家五十万港币。” 老禾放下点心盒,接过禾凤端来的糖水,“先吃点心。” 一家人已经把该说的都说过,这会儿是禾良栋跟老禾重复妹妹签约需要赔违约金的始末。 听完后,老禾把一碗燕窝银耳羹喝完,看着唯一的儿子,神色郑重道:“阿栋,明天你收拾行李买机票去英国念书,三年学费英镑,我一次性转到你账户,读博费用得靠你自己争取奖学金。” “爸。” 禾良栋刚满十九岁,肤白文弱稚气未脱,一双蓝眼睛亮得像一对宝石,“你真的同意送我去英国念书?” “别高兴得太早,你必须答应爸爸一个要求,一定要顺利毕业拿到学位证书。” 禾良栋笑着扑到禾父身侧,搂住禾父的肩膀,重重点头答应,“我一定会顺利毕业,诶文帮我申请的宿舍,现在过去还能顺利搬进去。” 关思凝翻了翻帕子,把父子二人来回看一眼,早猜到会这样,闹绝食只是小孩子过家家的把戏。 儿子住不住宿舍,老禾没那么在意,他把自己在路上想好的安排说完。 “我会让你小姑跟你两个弟弟一块儿去英国。” 吃杏仁片的禾凤惊住:“怎么这么突然?我去英国做什么?家明知道吗?” 老禾有时候真想丢下妹妹一家不管不问,可他又只有这么一个亲人,不管也不可能。 “李家明那个混蛋在莲岛赌博,被人下套输了九十万港币,我只能拿出几万港币拖延一个月凑钱。 家里有多少钱你也清楚,给肯定是不能给的,现在还有小囡的事,我们一家在香江待不得了。” 禾凤听到大哥说丈夫欠债九十万港币,也不说不愿意离开的话,马上抬屁股拿纸笔写家当详细单。 能带走的带走,不能带走的全部便宜卖掉换钱。 她活了三十多岁,除了在香江稳定生活了二十年,前十几年都是跟着大哥东奔西走,举家搬迁。 “阿凤,今晚你别睡了,把要打包带走的行李收拾好,跟阿栋以最快速度离开香江。 到了英国先租一个月房子看附近情况,在两所学校中间位置挑一栋全家人能同住的两层小楼,香江这边的房子车子还有茶餐厅我都会快速出售。” 第315章 全家大逃亡 听完丈夫安排,关思凝撑着沙发扶手说了句,“妈可能不愿意走。” “那把姥姥埋了吧,她留在香江,电影公司还有催债的打手都会找上门,三天还是能办完一场丧事。” “你是不是缺心眼?” 关思凝剜了儿子一眼,禾良栋换到禾父另一边坐,不坐父母中间位置。 “打手上门肯定会恐吓姥姥,姥姥年纪大,身体不好,吓唬两下很容易发生意外,现在我们帮着办了丧事,等我们都走了谁能帮忙办丧事?” 禾良栋的话,说得傻气直白,却也有他的道理。 家里人背负大笔债务,还有一直会上涨的利息,加上近几年禾源茶餐厅生意一直不好,除了维持一家人的生活开销,基本上没有任何进账。 老禾会有这个打算也是经过深思熟虑,离开香江,欠债勾销,出售的房子和茶餐厅还能有大笔进账,加上多年的储蓄积蓄,够一家人重新开始生活。 “12月中旬前,我们一家必须离开香江,对外不要告诉任何人,家明我会找人送去澳洲农场给人家养家畜,每周发的薪水会直接打到我账上。” “让他在农场干两年,顺便戒掉好赌烂赌的毛病。” 对于大哥的安排,禾凤没意见,欠债九十万港币的丈夫,大哥没让她离婚都算是为了她考虑,送去农场做工也的确是个好去处。 “我都听大哥的。” 一家人做了决定,次日天亮,各忙各的,跑银行的跑银行,跑学校的跑学校,同时低价转售房子和闹市区的禾源茶餐厅。 没过两天,到了11月15号,禾良栋跟妹妹禾美琪还有小姑禾凤和两个表弟一起坐飞机离开香江。 关老太舍不得离开最靠近故土的香江,年岁一大把还要漂洋过海,顿感晚景凄凉,却也无可奈何。 无根浮萍命,的确是一生在漂泊。 关思凝和老禾预备最晚走,一个忙着出售房产商铺拿美金,一个找机会让许姐帮忙请虞晚去国外旅行。 许姐不知道师父一家要离开香江,以为关思凝是真让虞晚去旅行散心,想着一时半会也招不到学员,天天关在家里练琴,人也闷得慌。 于是好心帮着当说客,拿出之前的旧报纸旅行团宣传单。 “小姐,你要不去国外旅行一段时间,放松一下紧绷心情,对你的身心健康也有好处。” 虞晚拿起日报,被赫然一串数字劝退,一万零两百港币,她现在根本拿不出来。 “还是在家呆着好,坐飞机到处飞也麻烦。” 许姐清楚虞小姐是因为手里没钱,拿出早有准备的说辞,“之前的马票我帮你兑过了,中了小彩奖,有两万港币。” “真中了?” 虞晚已经忘了那张马票,花十港币随便买的,没想到真能中。 “奖金我都领了回来。” 许姐从围裙包里拿出两叠钱,想着有钱了,以虞小姐爱挥霍的脾性,一定会去旅行。 虞晚拿着两叠钱,觉得惊喜来得过于突然,可钱又实打实地捏在手里。 出于谨慎,没有掉馅饼的好事,笑着问许姐,“中奖马票号码是多少?” 许姐随口扯谎:“一长串我也没记住,是兑奖处的人亲自核对,要是有差错,那些人还不得赔死。” “噢,说得也是。” 她笑着把钱丢回桌上,拿起花瓶里的一支花,扯下两瓣卷边花瓣,“既然中了奖,招学员的事暂时不用急,出去旅行实在折腾,还是在家比较放松自在,周末去对面半岛爬山也不错。” “爬山有什么稀奇?站在阳台都能看到对面牛头山,去国外走走逛逛能买不少时兴好玩意。” 许姐有些急,找着话劝,“小姐不是最爱马车牌子的手工包吗?去了那边还能买两个最新款式。” 虞晚打定主意不会去参加旅行团,总觉得事情过于蹊跷。 许姐的态度更是反常。 一直让她节俭省钱的人,现在居然劝她花钱旅行,还要到国外买奢侈品。 “旅行的事过几天再说,我先听听广播,看会报纸书籍。” 虞晚每天雷打不动的三件事,读书看报听广播,一直紧跟时代脚步。 许姐劝说不了,中午做好午饭,下午找了个借口,说是要回家一趟。 其实是跑到禾家,跟关思凝说虞晚不肯去国外旅行,这个时间,关老太在屋里没睡午觉,听到客厅里的说话声,拄着拐杖去了客厅。 “师父。”许姐恭敬喊了声老太太。 关老太像是没听见,走到沙发边坐下,半眯着眼打盹儿。 关思凝笑着说:“老太太年纪大,耳朵眼神都不大好。” 哪里是老太太人老眼花,其实是母女俩斗气,关老太一直不赞同关思凝去找大女儿,偏偏她几次三番去打扰人家。 “师父要多保重身体。” 许姐又关心一句,关思凝继续跟她说大女儿的事,“她真的不愿意去国外旅行?平时不是很爱买贵重物品吗?白得的奖金,怎么不肯花? 你到底是怎么劝的?是不是说话方式不对?” “哎哟,我就是照你说的话,原原本本开的口,就差没跪下来求她出去散心,虞小姐一直说在家舒服自在,周末去对面牛头山爬山也能放松。” 关思凝听得皱眉:“脾气怎么这么倔?” 许姐暗窥了眼师父,又看向关思凝,心里嘀咕,祖孙三代都遗传一个脾气,各有各的倔法。 “你再好好劝劝囡囡,确定好日期,我马上帮忙订机票。” 要是囡囡还是不肯走,到时候被催债的找上门,举目无亲的她肯定会想办法离开香江。 现在已经留下足够的钱,以囡囡被男人哄骗抛弃都没颓丧的心智,一定会借旅行团出国避难,到时候再联系许姐,提收留照顾的话,一切都会水到渠成。 第316章 各奔东西 后面几天,怕引起反感,许姐没有再劝虞小姐出国旅行。 一晃到了月底。 裁缝店老板把定做的两套长辈常服送了过来,因为做工简单,不需要最耗时耗力的刺绣,只用付一千港币尾款。 两套常服一套是墨青色祥云纹内衫、一套是朱褐色松柏纹加薄棉绸袄,另外还送了一副护膝和貂皮帽子。 “谢谢老板,要是长辈喜欢,下次还来找你们瑞祥坊定做衣服。” 拿到给沈老爷子的定做常服,当天下午,虞晚让许姐打电话联系阿斌。 让他把给沈明礼还有小虫虫的衣服也一块儿送回北边。 晚上八点,沈明礼正在收拾后天回京市的行李,他已经在穗城多呆了近半个月,不能再继续留在穗城。 十二月十二号,京市家里要给虫虫办百天宴。 一家人都等着他带儿子回去。 陆玉珠打了十几通电话催促,几乎是隔两天打一通,隔两天打一通,为的就是听乖孙的咿咿呀呀哼唧声。 要不是怕影响不好,恨不得一天打三四个电话到穗城。 “沈同志,有你的包裹。” 勤务兵把一个包得严严实实的行李包送进后院厢房,脚步声刻意压得很轻,怕吵醒屋里睡觉的小孩子。 沈明礼拿过包裹,走回卧室,快速打开看,除了之前定做的衣服,没有信件和照片。 心里难掩失落,眼底多了一抹晦涩,月初送过去的照片和芭蕉花,香江那边一直没递消息回来。 苦等一个月,等来的却是意料中的衣物。 “没良心。” 他嗤骂一句,有些怨怪赌气的意思,“不回来就永远别回来。” 走到床边,抱起睡觉的儿子亲了亲,“瞌睡虫,你妈妈不要你了,也不回来了,你以后跟着爸爸过日子,当没妈的可怜孩子。” 小虫虫睡得正香,被胡子拉碴的沈明礼亲醒,不高兴地哼哼唧唧,眼见着要张嘴哭嚎,又被抱着亲了两口。 扎肉的胡子,痛得小虫虫哭得眼泪汪汪。 透过怀里小人的哭泣,依稀能看到点她的影子。 “哭什么?男孩子怎么这么娇气?” 隔壁听到小虫虫哭泣的张姐,披上外套过去看情况,正巧听到沈同志教训奶娃子不能娇气。 “是不是尿了?拉了?我抱过去换下尿布。” 小虫虫被张姐抱到隔壁,沈明礼把翻乱的定制衣服重新收拾好,刚才一心想着找信件,没注意多了两套常服。 六月定制的衣物都是薄款,两套常服都是面料稍微厚些的秋冬款。 想到某种可能,沈明礼略沉的脸色,瞬间变温和,拿起加棉外套穿身上,肩宽袖长都合适,就是他的尺码。 对着柜子里的穿衣镜左照照,右照照。 忍不住挑剔一句,“真不会挑颜色,有些老气横秋。” 说归说,拿起裤子把一套穿身上,试完朱褐色松柏纹加薄棉绸袄,又试墨青色祥云纹内衫,再把护膝和貂皮帽子戴头上试大小和保暖性。 还是女人细心,准备的小玩意儿,回京市刚好用得着。 沈明礼摸着身上薄袄,唇角不禁上扬,“还算有那么点良心。” 十二月的穗城还在过夏天,京市已经下起大雪。 到了二号,没等到虞晚回穗城,沈明礼只能先坐上回京市的火车。 沈家和郭家考虑小虫虫太小,需要相对安静和绝对安全的环境,整节火车软卧车厢只有沈明礼跟小虫虫,以及随行的勤务兵和张姐。 火车哐当哐当地行驶在轨道上,翠绿山景变成了枯黄肃杀,冷空气让第一次过冬天的小虫虫明显不适应。 喝过奶后,一直趴在沈明礼怀里闹腾,小脑袋拱来拱去,怎么都不舒服。 “好了好了乖,再闹就不乖了啊。” “呜呜…嗯嗯…”小虫虫烦躁地伸手揪自己耳朵,扯头上的小帽子。 沈明礼不厌其烦地帮他戴好,捏住儿子小手亲了亲,“让爸爸多休息会,等会再抱着你到处走。” 他想回包厢坐着喝会茶,怀里小家伙完全不准他坐,一坐下就开始哭嚎,像个被人扯了尾巴的小耗子。 沈明礼觉得儿子难带,还认人,不肯让张姐抱着走,就爱让他抱着摇来摇去,一节火车车厢就那么大点,来回打转走得他心烦。 为了这点烦躁,又念叨起不负责的某个人。 “是不是知道妈妈不要你了,所以这么爱折腾我?”他自说自话,小虫虫继续扯脑袋上的帽子。 另一间软卧包厢内,张姐烘烤着尿布,时不时探头看过道,火车过道上,穿一身朱褐色松柏纹加薄棉绸袄的沈明礼,正耐着性子哄怀里儿子。 她乐得直笑,回头跟勤务兵说,“我还没见过谁家孩子这么粘爸爸的,沈同志是既当爹又当妈,怪受罪的。” * 12月5号凌晨六点,从穗城开往京市的k106次火车抵达终点站。 火车站外大雪铺路,寒风凛冽,两辆军用吉普亮着车灯停在路边。 一辆轮椅被推着到了军用吉普前,前后不到三分钟,两辆军用吉普接上它等待的人,快速离开火车站。 后排座位上,陆玉珠从儿子手里接过小包袱,按耐住激动和喜悦,屏住呼吸,一点点揭开挡风雪的抱被,睡梦中的小虫虫,小脸粉扑扑的,肉嘟嘟白嫩嫩模样,一看就被照顾得很好。 “奶奶的心肝肉肉,你怎么长得这么可爱?奶奶可想死你了。” 沈明礼一眼不错地看着儿子,提醒道:“妈,别把虫虫弄醒了,他这一觉要睡到早上七点半,不然醒了有得闹腾。” “不会不会,我就看看。” 陆玉珠也怕弄哭大孙子,把抱被盖好,抱着小包袱一动都不敢动。 十五分钟后,军用吉普开到军区医院。 疗养病房内的沈老爷子早在翘首以待,等勤务兵和警卫员接回两年没见的大孙子,还有第一次见面的曾孙。 内心实在是感慨良多,人老了,年轻时候的雄心壮志逐渐消退,更向往一家人的美满团圆。 “爷爷。”沈明礼坐在轮椅上,被警卫员推着进了疗养病房,客厅沙发上坐着的沈老爷子,气场不改,只是肉眼可见的苍老了些。 他在外的两年时间,跟老人家的两年,好像并不对等。 “明礼。” “爷爷,我平安回来了,还给您带回了您的重长孙,沈崇与。” 他把怀里的小包袱送到沈老爷子手里,揭开抱被一角,露出睡觉的小虫虫,“您看,是不是跟我小时候一模一样?” 第317章 百日宴 2合1 “是是是,是一模一样。” 抱被里的小虫虫,睫毛翘密,剑眉初显,才满三个月已经养大两圈,与刚出生连帽子都戴不稳的弱小模样,相差甚远。 一头没剃过的胎发黑密茂盛,穿一身浅粉色连体小棉袄,抱被是浅蓝色印熊猫图案的加厚棉被,怕吹冻受凉,沈明礼一直是抱在怀里,用一张黑貂皮褥子遮掩。 窗外大雪纷飞,时光好像在这一瞬回溯,二十多年前,沈老爷子也是这样抱着刚出生没多久的沈明礼。 当年老大沈长年绝了再有孩子的可能,好在老二媳妇陆玉珠争气,给沈家生下沈家长孙。 一个再强大根深的家族,要是没有子嗣继承,无疑是空中楼阁,黄粱一梦。 看过重长孙,沈老爷子有话跟孙子说,转头支开儿媳,“玉珠,你带虫虫去隔壁房间睡觉,这几天明礼跟虫虫都住在我这边。” 陆玉珠从老爷子手里接过小虫虫,动作缓慢地去了隔壁房间。 房间不大,是标准的一居室,老早被收拾出来,卧室靠墙是张核桃木婴儿床,正中间是一张实木双人床。 婴儿床已经铺好软棉被褥,上面还放了两个热水袋热烘着,客厅里的五斗柜上,放了四个保温壶,两个装热水,两个装凉白开,柜子里的奶粉、米糊、奶瓶、尿布、口水巾、小孩子玩具一应俱全。 屋里有专门供暖,脱掉厚外套,只穿一件毛衣也不冷。 张姐先一步在这边等着,看到沈夫人从隔壁过来,忙上前给小虫虫脱抱被,拿走床上热水袋,把沈家捧在掌心的心肝肉放到婴儿床上睡觉。 看着熟睡的乖孙,陆玉珠觉得人生好像多了重意义,小虫虫就是她下半辈子的期待。 为了保护这份期待,她跟张姐走到客厅说话,语气十分严厉地告诫,“孩子不能离开你的视线,除了我跟虫虫的爷爷和爸爸,不许让任何人抱,更不许让任何人碰。” “外面那些勤务兵、警卫员更是不允许靠近。” “没有我跟虫虫爷爷和爸爸在场,任何地方都不能去,虫虫的吃穿用都不许用来历不明的东西,过几天是百日宴,更要看紧着点。” “好的夫人,我都记下了。” 有张姐照顾,陆玉珠仍不放心,另一边还在找知根知底的新阿姨,少了妈妈照顾的小可怜,以后只能是她这个亲奶奶多疼爱些。 两人坐着沙发上喝勤务兵泡好的热茶,陆玉珠又问起儿子情况,“腿不是都好了吗?怎么还坐轮椅?” “沈同志说双腿偶尔会酸痛,坐着轮椅抱孩子更踏实。” “饮食方面怎么样?”陆玉珠觉得儿子没以前结实,也有可能是长得白皙的男人,都有些显单薄。 “吃面一顿能吃半斤,另外还吃半斤肉,并喝两小碗炖土鸡汤。” “吃饭呢?” “饭吃得少,一海碗白米饭配四菜一汤,汤是砂锅炖的猪、羊、鸡、骨头或者内脏补汤,四菜是两荤一素一海鲜。” “虫虫夜奶喝得怎么样?大小便多久一次?” …… 这边问得详细,隔壁沈老爷子跟沈明礼在书房也说了不少隐秘话。 “上面形势颠倒,汤家小子进去受审讯几个月,六月被放出去,人瘦得不成样子,好在他意志坚定,没疯没傻,现在在西昆跟着你大伯身边当勤务兵。” 沈老爷子从抽屉拿出一个厚厚的档案袋,“这是他在里面被人审讯的详细过程,你简单看一下,以后要是有人提及,也不会穿帮。” 沈明礼没拆档案袋密封圈,沉声问:“家里其他人有没有受牵连?” “家里人不会受牵连,错不在你,上战场注定九死一生,谁都是提着脑袋拼前程。” 爷爷的安慰,没让沈明礼放宽心,倒是记起去年在军区医院,虞晚跟他提离婚的旧事。 “沈明鑫…” 沈老爷子打断他:“以后没有这个人。” 这下,沈明礼完全明白虞晚当初为什么要闹着跟他去香江。 她害怕会有被抓走审讯的一天,也笃定一定会有。 事实也的确如此,汤家孙子替他接受为期几个月的特殊审讯,他到香江接受秘密腰伤治疗。 要是最开始,虞晚不去仄鸟山前线找他,那她不会知道他什么时候被找回军区医院,也不可能知道他去香江做手术。 一旦他离开北边,虞晚独自留在西昆,被带去审讯,极有可能会是沈明鑫的下场。 沈老爷子盯着沈明礼,不满道:“小虞什么时候回来?过两天是虫虫的百日宴,她当母亲的不在场,是不是有些欠考虑?” “过段时间。” 沈明礼也不确定虞晚到底什么时候回北边,想说过几天,又知道肯定没那么快,沈老爷子气不打一处来,巴掌拍在桌子上。 “砰!” “我就说你没能耐,没脾气,让你压着她,压着她,你是把我的话当耳旁风,现在好了,一个劲儿地被牵着鼻子走。” “我听说你还在那边买了房子,怎么?是要在那边安家?” 沈明礼知道瞒不住爷爷,还是想为虞晚解释:“虞虞生孩子受罪,身体没恢复好,在那边休养几个月身体,算不上什么大事,她跟我说了,过年前会回来。” “好,过年。” 见孙子还拿话哄他,沈老爷子气笑,“我看她过年能不能回来,到时候不回来,我看你要怎么办。” 沈明礼一言不发,还能怎么办,大不了让人接她回来。 他端起茶杯,揭开盖子吹了吹,悠闲品茶的闲散样,让沈老爷子看得碍眼,恨其不争地骂他,“沈明礼,你就是个怂蛋,没事多跟你老子学学。” “好好振振你的男人风范!” 喝过茶,沈明礼觉得热,脱掉薄袄外面的军大衣,又遭沈老爷子骂:“你身上的袄子是怎么回事?” “虞虞请人给我量身定做的。” “怎么选这个料子?颜色也老气,还是松柏纹。” “虞虞说松柏寓意长寿,她不想再经历仄鸟山的事故,觉得我穿正合适。” 沈老爷子不大信,“你把袄子脱下来我试试。” 沈明礼不肯,“您穿了我穿什么?” “我是你爷爷。” “我是您孙子。” 窗外冬雪如絮,寒梅未开,虞晚给沈老爷子准备的两套常服,被沈明礼占为己有,手工缝制的软绸棉袄,舒适保暖,亲肤感极强。 护膝也做得很贴合,套在裤子里面暖烘烘。 到了早上七点半,爷孙俩还有陆玉珠一块儿吃早饭,饭后隔壁睡觉的小虫虫睡醒,被沈明礼抱着喂奶,小手还会自己扶奶瓶,乖巧伶俐劲,把旁边看的沈老爷子稀罕坏了。 “当丈夫不像样,当父亲还像那么一回事。” 小虫虫没见过沈老爷子,瞪着圆溜溜的大眼睛,一边喝奶一边瞧,小手翘着小拇指指来指去。 沈明礼托着鸽子奶瓶,笑着低声跟儿子说话,“这是曾祖父,是你的太爷爷。” 小虫虫翘小拇指的习惯,跟虞晚一样是天生的。 “来,跟爸爸念,太…爷…爷……” “噢噢。”小虫虫不会说话,吐掉奶嘴,啊啊呀呀叫唤,像是在回应爸爸的话,小嘴红得像春天里的樱桃,叫一两声,又一口咬住奶瓶奶嘴继续喝奶。 “哎哟哎哟,怎么能这么可爱,奶奶的心肝肉真是太聪明了。” 一旁拿相机一顿拍照的陆玉珠,笑得嘴都合不拢。 沈老爷子看在眼里喜在心里,自家孩子,怎么看都招人喜欢,怎么瞧都聪明可爱。 要说对孙媳妇不肯回北边有些不满,看在她为沈家生下小虫虫的份上,有些原则性问题也不是不可以变得没那么讲原则。 那丫头肯定也是拿捏准了这一点。 “虫虫的百日宴,只能摆成家宴,等来年稳定下来,到时候再办一场热热闹闹的周岁宴。” 今年夏天和秋天,接连去世两位大人物,空缺出来的位置,自然有人顶上,换了大人物,下面成员也要打乱更替,沈长铭原先只是京市军区军政委,现在多了军事委员会常委身份。 无疑是带领整个家族跨阶梯的大飞跃,眼下要等沈长铭彻底站稳脚跟,沈老爷子才能稍作松懈。 沈家也才真的算是树大遮天,权势登顶。 沈老爷子过了几天含饴弄孙的惬意日子,到了10号这天,让勤务兵把张国斌叫到军区医院。 “后天过来这边吃午饭,把你媳妇叫上。” 张国斌许久没来军区医院,不是他不想来,是老爷子不让他来,听到让他过来吃饭,笑着满口答应。 笑着笑着忽然觉得哪里不对劲,伸手一摸,从屁股软垫下摸出个拇指大小的短木棍。 张国斌带过孩子,知道是出牙用的磨牙棒。 他识时务地没问,沈老爷子却紧了下眉,上午没找到,这会儿被张国斌坐在屁股下,怎么再拿给虫虫用。 “东西放那,你先回去。” 离开军区医院,张国斌回报社单位继续上班,傍晚下班后,他没去家属院住,坐上末班公交车回了城南近郊海子镇。 夜里,他把下午老爷子找他的事说给沈明娟听,沈明娟听完一脸惊喜,“爷爷怎么让我们去医院吃饭?是什么事你问了吗?” “老爷子没说,后天去了就知道。” 沈明娟斜了眼张国斌,埋怨道:“你也真是,不提前问问为什么叫我们去吃饭,去了也没有个准备。” 从她被赶出沈家后,再没登过娘家门,现在爷爷叫她过去吃饭,肯定是有重要事,偏偏张国斌是个蛤蟆性子,教一句做一句,不说不提,他是一动不动。 “去了不就知道了?”张国斌不想跟沈明娟多说话,躺上床直接闭眼睡觉。 “嗨,你这人…” 夜里大雪下了一整晚,京市成了一座冰雪城市,到了12号当天。 沈明娟打扮齐整,带着儿子小墩子还有一岁多点的妞妞去了军区医院。 为了跟娘家缓和关系,特意请了一上午假,还带了点心和一网兜新鲜苹果,她走进老爷子住的疗养病房。 刚要让儿子和女儿喊长辈问好,一声咿咿呀呀的奶娃笑声,让沈明娟愣在当场。 客厅里,背对第二道门的沈老爷子,正拿着个红色布老虎逗沈明礼怀里的小虫虫玩。 沈明娟放下怀里的妞妞,往沙发边走了几步,想要看清是谁家的孩子。 “爷爷,明礼。” “你抱的是谁家的孩子?” 沈明礼抬头扫了眼沈明娟,淡声道:“我儿子。” 儿子两个字,让沈明娟顿感天旋地转,她双眼死死盯着奶娃子身上的粉色棉衣,怎么都不敢相信是沈明礼的孩子。 还居然是个男孩。 可他不是在前线吗?到底什么时候有的孩子? 又是什么时候生的孩子? 满脑子疑问,砸的沈明娟语无伦次,“…儿子?谁生的?” 她左右看了一眼,像是抓到纰漏,急问:“小虞呢?小虞在哪?是她生的吗?” “问的什么话?难不成是捡的?” 沈明礼拿口水巾给儿子擦下巴,正眼都没往沈明娟身上放,“虫虫是我儿子,也是沈家的重长孙,沈崇与。” 沈明娟表情僵硬,拎在手里的一网兜苹果,红得刺眼,她始终都不敢相信,穿粉色棉袄的小奶娃是弟弟的儿子。 从怀孕到生产,家里愣是没透一点口风。 沈明娟强挤出些笑,把苹果和带来的点心放桌上,“虫虫几个月了?长得真可爱。” “今天是虫虫的百日宴,让你跟姐夫过来,就是想一家人吃一顿家宴。” 沈明礼没让沈明娟抱自己儿子,拿小螃蟹布偶继续逗小虫虫玩。 孩子并不懂大人间的纠葛,小墩子歪头瞧了眼白胖小奶娃,走到沙发边,笑着跟沈老爷子问好,“外曾祖父,好。” 转过脸又对沈明礼说:“舅舅好,弟弟好。” 穿得圆滚滚的妞妞第一次来这边,立在原地跟着哥哥喊,“外曾祖父好,舅舅好,弟弟好。” 沈老爷子抬手揉了揉小墩子的脑袋,神色慈爱道:“去玩吧。” 小墩子已经满了七岁,扶着一岁多点的妞妞,一步步往摆松柏盆景的柜子边走,他打开柜门,拿出里面棋盘,兄妹俩就那么坐在地毯上玩棋子。 沈明娟意识到刚才的失态,找补道:“爷爷,明礼,我给你们削苹果吃。” 第318章 禾家的发家史 清晨下起的雪,不知什么时候停了,这会儿出了太阳,阳光洒在雪地上,耀白得刺眼。 削苹果皮的小刀,轻轻转动,小虫虫被沈明礼逗得咯咯笑,沈老爷子突然来了兴致,让勤务兵拿出笔墨纸砚。 摆在茶几上,准备挽袖作画。 画的是小虫虫坐在沈明礼怀里,双手抱着布老虎玩,父子同乐图,旁边还提了字,盖了印戳。 沈明娟削好的苹果,放在小碟子里,直到氧化变色,沈老爷子和沈明礼都没碰。 还是被小墩子和妞妞吃了,才缓解尴尬。 明明是一家人,坐在一起却说不了几句话,沈家男人的工作,沈明娟不能多嘴问,能跟她说话的人,只有她不喜欢的虞晚。 可惜,今天小虫虫百日宴,虞晚从头到尾没露面,沈明娟猜测是不是出了生产意外,想问又清楚什么都打听不出来。 吃过家宴后,回去的路上,沈明娟问起丈夫张国斌,“你说她人呢?” “谁?” “虞晚。” 张国斌推着自行车,帮妞妞把围巾遮严实了些,“不知道。” “你住报社家属院,没听乔家人说起过?” 他又帮坐后面的小墩子整理了下帽子,“手冷不冷?爸爸送你去公交站,等车来了,你跟妞妞一块儿回去,爸爸周末带你们去公园滑冰。” “好哦好哦,去滑冰。”小墩子高兴欢呼,妞妞也跟着哥哥叫唤,“好耶好耶。” 沈明娟瞪向张国斌:“问你话呢。” “我跟乔家人私下没来往,什么都不清楚。” 张国斌原来是想着金石为开,讨好老爷子争取把事业往上升一升,可一年年下来,沈明娟一直都是文化馆小职员,妻子都借不着助力,更何况是他? 而且小舅子的媳妇,也没听说安排了什么工作岗位,嫁进沈家几年,长孙都生了,也没得什么实惠。 他隔着一层又一层,怕是更没指望。 沈明娟讨厌张国斌的不思上进,放假只知道带孩子到处玩,两个孩子也像极了张家人,不聪明不出挑,天天都想着到哪玩。 “你们不是一个单位吗?” “我是会计,乔林业是编辑,不在一个部门,能有什么交集?” 张国斌推着自行车加快脚步,眼底尽是厌烦,“快走吧,我送你们去了公交站台,还要赶回单位上班。” 冬日里的雪,时晴时急,飘落下来,落了满肩白,雪地拖出两条泥泞脏污路径。 另一条潮湿道路上,一家三口同样深一脚浅一脚地前往彼岸新家。 到了伦敦市中心五号街,老禾上台阶敲响公寓门,开门的是禾美琪,“爸爸,妈咪,姥姥。” “快扶你姥姥进去。” 离开香江到英国生活,除了气候不适应,从小接受英式教育的禾良栋、禾美琪还有两个小表弟,在这边生活完全没有语言沟通障碍。 一家人团聚,关思凝把儿子女儿挨着挨着拥抱过后,立马上下查看新买的三层楼房,房子除了房龄有些老,家具装修精美,浴缸马桶一应俱全。 一楼客厅里,禾凤给受了风雪的家人倒煮好的热茶,忙碌中,不忘得意表功绩。 “我们过来的时间好,这边正在爆发什么经济危机,导致房价暴跌,这栋百年老房基本上是折半售出。” 虽然折半也不便宜,要三万英镑。 好在英镑换美金的汇率是1:0.567,六万美金买一套市中心三层楼房,也跟捡了大白菜。 由于近几年,香江地产行业飞速发展,加上香江地少人多,禾家的房产,还有茶餐厅都在闹市区,出售转手速度极快。 十一月底挂牌,到十二月初,短短几天涌来几十号买家。 最后老禾把几十号买家汇在一起,找人弄了个竞拍,价高者得,谁拍下房产和茶餐厅,还送一辆黑色轿车和一辆货车。 以及餐厅老员工和食材供应合作名单。 送的东西多,谁接手都能直接开门营业,最后以十四万五千美金成交。 九号拿到全额汇款,当天晚上,禾氏夫妻带着关老太连夜坐飞机去往英国。 二十年前买房子和茶餐厅,总共花了不到一万美金,现在翻了十几倍,一家人都很满意。 夫妻俩手里有存款,加上关老太手里也有积蓄,一家人日子可以说是吃喝不愁。 关思凝喝着热茶暖肠胃,笑道:“等囡囡过来,我们一家就能过上真正的团圆日子。” 老禾默默喝茶没搭腔。 禾良栋跟禾美琪对视一眼,也没接话。 两人都没见过妈咪口中的姐姐,对于这位大姐姐,既陌生又好奇。 禾美琪问:“姐姐真的会来英国吗?” “一定会的。” 关思凝十分笃定大女儿会来投奔她,缓过劲的关老太,打破她的妄想:“她不会来,我给许姐留了封信,让她代为转交。” “妈!”关思凝气得放下茶杯,急道:“你写了什么信?谁让你乱留信件?” “当然是写你的所作所为,她要是有骨气,看了信件肯定不会来英国找我们。” 关老太脸色苍白,说话却很有威压,“你的囡囡早死了,你又何必一直耿耿于怀?过去的事都让它过去,你不要再去打扰人家生活。” 千算万算,没算到被老太太摆一道。 关思凝怄得心肝痛,偏偏老太太是她亲妈,骂不得打不得,说重了还怕气死老太太。 “你可真是我的亲妈,就那么见不得我找回大女儿?非要狠心断了我们母女团聚?” “我说了她不是,你也别再折腾。” 关老太铁青着脸,没有商量余地,她一辈子只有关思凝一个女儿,谁都重不过她的安危。 “妈,你…你好狠……” 关思凝气得两眼一翻,直接晕了过去,老禾扶着妻子,禾凤忙着掐人中,禾良栋和禾美琪也是一脸焦急。 “妈咪。” “妈咪。” …… 香江的傍晚,落起淅沥沥的雨。 许姐等虞小姐吃完晚餐,拿出师父让她转交的信封,“小姐,这是禾源茶餐厅送来的信件。” 第319章 虞晚捡漏 “禾源茶餐厅?什么时候送来的?” 虞晚撑了下腰,在客厅来回转着消食。 “今天下午。” 许姐照原话撒谎,信件其实是九号早上送来的,今天已经十二号。 信件有些厚,虞晚拿着信,坐到沙发上拆开看。 折叠的信纸里掉出两把小钥匙,一把比较新,一把样式老旧,明显不是现在常见的钥匙。 信纸足足有七八页,是从右往左的竖列写信方式,字体是毛笔繁体字,还不带标点符号,虞晚不适应这种写信方式,一字一句看得极慢。 等看完第一页,虞晚直接从沙发上跳起,慌忙朝厨房大喊,“许姐,马上帮我收拾点干粮和行李。” 禾源茶餐厅欠了莲岛赌场赌债,还有电影公司的违约金没赔付。 一家人已经变卖家产逃离香江。 要只是这些,跟虞晚扯不上关系,吓人的是关思凝为了让她认亲,给左邻右舍都说过已经找回失踪多年的女儿。 而且茶餐厅老员工见过她,打手收账找不到人,肯定会找上她。 写信的关老太让她尽快离开香江,或者是去投奔夫家庇护。 许姐正洗碗筷,听到虞小姐的话,从厨房探出脑袋问,“收拾干粮做什么?” “我要马上离开香江,这地方呆不得了。” 许姐有些懵:“怎么呆不得?信里写了什么?” “禾源茶餐厅欠下莲岛赌场巨款,全家跑路了。” “赌债?” 许姐立时想起关思凝让她劝虞小姐出国旅游的事,前后一对,当即大骂:“天杀的李家明,肯定是他这个扑街惹的祸。” 莲岛的赌场打手,是出了名的心狠手辣。 好多烂赌鬼,没钱还赌债,都是卖妻卖女下海拍风月片还赌债。 能逼得师父一家悄不作声跑路,欠的赌债不知道有多吓人。 虞晚没时间跟许姐细说,回屋装了值钱首饰,快速换好长袖长裤,又去浴室把画眉的眉粉混合自来水,涂在脸上脖子上,露在外面的手上也抹得黝黑,像是从南洋过来的菲佣。 她从卧室出来,吓了许姐一跳。 “家里衣物还请许姐帮我收拾打包好,钢琴之类也暂时存放在这边,阿斌那边你帮我联系下,东西都交给他,他知道会怎么安排。” “我现在出去躲几天,等风头过了再回来。” “好好,我知道怎么办。” 交代完事情,虞晚拿出五百港币给许姐,然后打上雨伞拿着行李离开利别道公寓。 她也没去什么地方躲藏,直接去了半岛酒店办理入住。 关老太写的信件没看完,后面几页内容才是关键,虞晚趴在酒店大床上仔细看信件内容。 原来二十年前会在沪市港口弄丢关思凝的大女儿,实际上是关老太的意思,禾严持默许态度。 起因是瞎子算命师父说的话,说大女儿克母,有她在,母早亡。 加上当初关思凝会嫁给禾严,实际上是因为赌气受情伤,婚后七个月生下大女儿,禾严一直认为是关思凝初恋的女儿。 他嘴上虽然没说,实际上一直心存怀疑。 禾严是关老太的家奴侄儿,禾家伺候关家几代人,到了关老太这一辈,时局动荡朝代更替,贵族没落,为了躲避八月十五屠鞑子,1912年春后亡国,改汉姓的关老太爷,带一家子躲去老家苏河谷地的海边城市海深崴。 当时的关老太只有六岁。 此时的海深崴已被亡国割让给伏尔加帝国52年,修建起来的海港城市,混居着伏尔加人,以及在1860年割让土地时,就生活在这,以捕捞海参、挖金矿的亡国遗民。 关老太本名瓜尔佳·清璇,生于1906年,其父关老太爷,本名瓜尔佳·珲齐,生于1870年。 关老太爷出生前,苏河谷地一直是瓜尔佳氏的世袭封地,却在1860年被亡国割让给伏尔加帝国,一家人只能被迫迁移去了京市。 关老太爷和关老太都没能在属于他们家族的世袭封地上成为它的主人。 反倒是成了躲避列国战乱和汉人屠杀的异国人。 从小生长在海深崴的关老太,精通四国语言,会说伏尔加语、高丽语、满语和汉语。 等她长大出落地亭亭玉立,世道已然纷乱不休,内有天灾外有强敌战乱,为了生活下去,也承担照顾家人的责任,她被迫成为伏尔加帝国军官的玩物。 直到24岁那年,生下女儿关思凝。 等到关思凝8岁,母亲过世后,关老太趁那个人不在海港,带着女儿离开海深崴,一路南下去了京市,后辗转到沪市。 漂泊两年,最后去了一户军阀家当厨娘。 后来又跟着这户人家去了西北、京市、再到滇南,最后因为种种原因,还有时局变迁,关老太跟女儿女婿到了香江。 关家三代人的迁徙,近百年的辛酸洋洋洒洒在几张信纸上。 虞晚看得内心凄然,翻了个身,把另一盏床灯拉亮,继续看信纸后面内容。 「两枚钥匙,一枚是香江丰汇银行保险柜的钥匙,另一枚,当你拿到保险柜里的东西,自然会明白。 那些没能被瓜尔佳氏带走的死物,交给你去守护。」 「顺祝,一生喜乐。」 “死物?不会是古董吧?” 虞晚捏着信纸,乱猜一通,想着自己跑路都来不及,哪有闲心帮别人守护什么家族秘密。 而且要真是古董,还在被割让出去的土地上,她实在没有跨国界掘地三尺找宝藏的能耐。 可要是上交钥匙,怎么说清钥匙来历? 说自己是贵族后人?在香江跟亲人秘密接头? 她敢打包票,说出这些跟亡国沾边的贵族身世,马上喜提北边枪子,又或者梦境再现。 而且就算跨国界找到所谓的死物宝藏,多半没等运送回北边,她先被伏尔加帝国的边防军人打成漏网筛子。 再安上一个危害国家安全的间谍名头。 总之一句话,关老太留给她的两把钥匙都是刺喉要命的荆棘。 能看海湾风景的窗户,被风雨拍打。 虞晚躲在半岛酒店两天,顿顿吃干粮,减少外出被人留意。 住在樟士街简家药馆楼上的马小晴,被莲岛过来的打手找到,捆了手脚问李家明下落。 马小晴吓得不停摇头,“几位大哥,我是真的不知道。” “你不知道?你是他养在外面的小老婆,你跟我说不知道?” 第320章 命运的转动 刀尖抵在肩膀上比划,锋利地割开一条条口子,把马小晴才去百货商店买的红色长裙,划得稀烂。 她又惧又怕又心疼,白瞎九十港币。 打手小头目耍着刀尖威胁:“趁我现在好说话,该说清楚的说清楚,要让我挑了手筋,活受罪的是你。” “李家明到底在哪?” 马小晴缩着脖子往后仰,“我是真的不知道,他已经大半个月没找过我,平时也是他来这,不让我去找他,现在问我,我也说不清楚啊。” “不清楚?我看你是不见棺材不落泪。” 打手小头目脸上有条疤,笑得狰狞猥亵,上下打量她胸脯,“年纪是大了点,长得也一般,好在还有点肉,你是他老婆,我们找不到人,那你就得帮他还赌债。” 马小晴眼露惊恐:“欠债的人是李家明,我凭什么帮他还?” “凭你是他小老婆。” 打手小头目凶吼一声,手中尖刀比到她下巴,“他欠我们八万港币,前两次分七天还了四万,剩下的四万赌债加利息,你什么时候还清,我们什么时候放了你。” “带走。” “去哪?你们要带我去哪?”另外两名打手拖着马小晴往外走,也不管她怎么大喊大叫。 “你们凭什么抓我走?我是香江合法居民,你们不能抓我。” “救命啊!来人啊,有人绑架…” 打手小头目嫌吵,反甩狠抽她两巴掌,抽得马小晴披头散发,眼冒金星,白色漆皮高跟鞋掉了一只落在楼梯台阶上。 “拖走。” 莲岛赌场的人上门收债,邻居听到也不敢吱声,打手小头目被禾源茶餐厅老板戏耍,原本说定一个月内还清赌债和利息。 每七天给一次,前两次准时给,再要收第三笔赌债,李家明人间蒸发,禾源茶餐厅也换了东家。 李家明的赌债一定要收,找不到他人,只能抓他的小老婆马小晴。 听酒楼的人说是北边跑来的北姑,在香江没有亲朋好友,死了也没人报警,抓去莲岛当舞小姐卖身还债。 很快能收回赌债和利息。 此时远渡重洋到澳洲的李家明,正在广袤辽阔的农场看牛吃草,“呸,鸟不拉屎的鬼地方,母蚊子都看不着。” “要在这打工两年半还八万赌债,还不如杀了我痛快。”李家明对天骂骂咧咧,全然忘了下跪求人救命的狼狈。 一心盼着禾家大哥能发慈悲接他去英国团聚。 可惜禾严不是什么善茬,靠掘人坟头捞货的土夫子,从不做亏本买卖,给出去的四万港币,非要多倍捞回来。 禾家一家人决定在英国扎根,有不想赔钱还赌债的原因,也有陪禾良栋在这边念书的考量。 禾严对一双儿女爱若珍宝,只要不是摘星星摘月亮,能给予的一切,一定会给。 关思凝清楚,关老太也清楚。 短时期不能再回香江,日子还是要照过,关思凝气了一场,在孩子还有丈夫的关心下,加上小姑子的贴心照顾,没两天就振作起来。 趁大环境经济低迷,禾严接手了一家市区裁缝店,裁缝店铺不大,只有五十几平,好在层高有7米2,可以改成上下两层的香江餐厅。 加上店外路边能摆几张桌子,开门做生意的地方也够。 禾严准备重操旧业,食材方面又成了问题,为了有便宜货源,一家人商量在伦敦郊区买下一栋带大院子的石头房子,专门用来养鸡鸭鹅家禽,还有种植蔬菜和葱姜蒜配料。 石头砌的房子破烂不堪,里面完全没法住人,能在经济萧条时期出售八千英镑,可把原屋主高兴坏了。 还把仓库里封存的旧瓷器、锅碗瓢盆、桌子椅子都送给了新任房主。 解决掉食材来源,禾家的生活也渐渐步入正轨。 夜晚,繁星闪烁,睡不着的禾美琪,偷溜进姥姥房里说悄悄话,“姥姥,姐姐真的不能和我们在一起吗?” 关老太搂着小孙女,慈爱道:“你很想见她?” “想。” 她点了点白皙下巴,水汪汪的大眼睛里全是好奇,“我还从没见过她,那个时候她在船上走丢,后面又怎么样?有人照顾她吗?” “她又是怎么到的香江?又嫁给了谁?” “嫁的丈夫为什么是个残疾人?” 禾美琪有一大堆疑问,从茶餐厅老员工嘴里,拼凑出来的姐姐,是模糊不清的。 她觉得她的人生像一场探险,精彩神秘,引人遐想,跟她看的偌亚历险记一样。 关老太轻拍小孙女的肩:“她有她的人生去经历,你有你的人生去感受,将来要是有缘,你们一定会相见。” “可我现在就想看到她。” 禾美琪晃着姥姥胳膊撒娇,关老太笑着捏她脸,“听话,小囡。” 核桃木床头柜里的红皮圣经,夹放着一张照片。 蓝花楹为照片背景,病房窗前是一对手牵手的恩爱小夫妻。 “我不想听话,好姥姥,你打越洋电话让许姨寄一张照片吧,我真的好想看看她。”禾美琪的央求不起作用。 关老太眯着浑浊的眼,视线穿过床幔,记忆回到三十年前,那个害了她女儿关思凝的男人,跟合照里的男人重合、接近。 命运真是无情又爱捉弄人。 她的女儿被沈姓负心汉欺骗,她,似乎也有着相同命运。 第321章 旧事,寻亲 时光回到1948年,胜利前夕。 沈老爷子沈展为了洗清早年投奔滇南军阀门下的旧痕,急切需要一位能帮得上忙的亲家。 此时的大儿子沈长年已经娶了能供给粮食、医药的郭家小姐,郭贞。 两家来往多年,婚事也算是众望所归。 需要联姻的重任,于是落到次子沈长铭头上,此时的沈长铭有心爱的青梅,青梅不是别人,正是沈家厨娘的女儿,关思凝。 十八岁的关思凝,肤白胜雪,眼蓝如海,生得貌美近妖,关厨娘怕女儿出去招惹是非,一直是让她呆在厨房小院,平时并不许她到处跑。 年少时的心动,经岁月磨砺变得稀薄,沈长铭的野心是在广阔天地间,而关思凝是被关在后院的那个人。 当前程和现实摆在面前,沈长铭果断选择前程,同时也不放手爱人。 1948年冬,关思凝在西昆山里找野菜,沈长铭在京市娶了陆家千金陆玉珠。 婚后月余,陆玉珠怀有身孕,沈长铭让陆玉珠留在京市养胎,自己返回滇南西昆。 对于爱人的背叛,关思凝毫不知情,此后四年,沈长铭一直以工作调动往返两地,直到1952年底,关思凝偶然得知沈长铭早已儿女双全。 精心设计的骗局被揭穿,害得关思凝差点丢了半条命,同时也决心要离开西昆,沈长铭不肯放人,因为他爱关思凝,同样也爱权势。 病床上,关思凝面色苍白,缝合过的手腕上缠着白纱布,她看沈长铭的眼神是冷的,心也是冷的。 沈长铭受不了她的冷漠,一分一秒都忍受不了。 “凝凝,我答应你,年前回去跟她提离婚。” “你要相信我,我和她只是家族间的利益结合,没有一丝一毫真感情,我可以跟你发誓,我的心里只有你,也一直都是你。” 他想要去抱她,却被关思凝甩了一巴掌,“别碰我,你真让我恶心。” 沈长铭绷着下颚,强忍情绪:“凝凝。” “谁是凝凝?你凭什么叫我小名?” 摊在光线下的耻辱感,让关思凝几乎快要恨死沈长铭,她字字不留情,反手又是一巴掌。 “沈长铭,你真是够下贱肮脏的,瞒着我娶妻生子,还想让我当妾室。” 沈长铭脸上被抽出指印,也没觉得痛,谎言被拆穿,是该有些代价,他也能付得起,只要能留下她,挨点打没什么。 “我告诉你,从今以后,你是你,我是我,我们没有任何瓜葛,也不要再见面,跟你这么多年,也怪我自己眼瞎心盲。” “现在,请你马上离开。” 沈长铭像没听见,固执道:“好好照顾自己,傍晚我再过来。” “谁要你过来?我不想再见到你,你以后别出现在我面前。” 在绝对权利面前,关思凝的怒吼起不了丁点儿作用,沈长铭做了决定,就会一意孤行。 纠纠缠缠到了1953年的夏末。 直到关思凝嫁给禾严,两人才结束了长达半年的闹剧。 新婚当晚,禾严不放心又问一遍关思凝,“你是心甘情愿嫁给我?以后踏踏实实跟我过日子?” 关思凝一心想斩断跟沈长铭的纠缠不清,态度决绝,“你要是不愿意,现在还能后悔,我呢,也可以换一个人结婚。” “我不后悔,我怕你后悔。”当然也怕当绿王八。 禾严没说后半截话,心里其实知道关思凝和沈家少爷的事。 “既然我们都不后悔,那我们一定要过好以后的日子。”为了不留退路,关思凝主动解开衬衣纽扣。 当晚跟禾严做了名副其实的夫妻。 禾严从没想过能娶关思凝为妻,也根本不敢去想,他相貌寻常,出身低微,生母是父亲花八块银元典借回家的,次年生下他,又被她原来的丈夫典给别家。 所以,他没有母亲。 第一次见到关思凝,是在海深崴伯爵旧府邸,她是伏尔加帝国军官的私生女,并不受宠爱,却总会分给他面包和果酱。 后来她跟关夫人逃跑去了南边,再后来,等他再次找到她,已经是九年后。 他像是围在她裙边打转的狗,从最东北的海深崴,追到西南边陲,历经战火瘟疫饥荒,横跨两个国度才找到她。 沈家少爷,一个从没见过的男人,却让禾严心生嫉恨,但更多的是对现实的妥协。 夜深人静时,他抱着睡着的关思凝,看了一眼又一眼。 心底暗下决定,一定要带她离开这,离开这片被沈家笼罩的天地。 婚后,两人过了一段白天相敬如宾,夜里做夫妻的寻常生活,等到关思凝怀孕三个月,因为有批货还没出手,禾严暂时离开西昆,去了穗城。 一路颠簸不顺,多地辗转,好不容易把几马车货物送到莲岛,又遇黑吃黑,同行二十几号人,死得只剩下禾严、老狗、春牙还有小结巴。 “世道变了,干完这一票,大家散伙过安生日子。” 出来几个月,禾严一心想回西昆,眼下对派势力撤退内地,不少人去了莲岛、香江,有的去了更远的日月岛。 以后北边是沈家人的说话局面,留在北边,等沈家少爷回头报复,他怕是要妻离子散。 四人分完两首饰箱小金鱼,也不搞什么散伙饭,各自奔自个前程。 转眼过了新年,第禾严翻山越岭回到西昆,关思凝已经为他生下女儿。 按日子算,孩子应该是54年的四月底、五月初生,可眼前的奶娃子,已经出生两个月。 “阿严,快来看看我们的女儿,你看她长得多漂亮,是不是很像我?生她的时候意外早产,一直担心养不活,照顾她费了我不少心思,你看现在长得多胖乎?” 禾严一颗心坠到底,半信半疑地抱起小包袱,怎么看都看不出是早产生下的孩子。 他把怀疑藏在心底,不敢问也不敢乱猜,倒是很豁达的自我宽慰,头胎不是他的,以后再生就是。 “是很胖乎,也很可爱。” 因为爱关思凝,他也学着去爱当绿王八生下的孩子,日子在一个个节日里消磨,时局的变化,让早有准备的禾严,带着妻子孩子还有丈母娘跟小妹到处迁移。 最后在56年一月,赶在最后条令时限前,一家人用凭证坐船去了香江。 开船前弄丢囡囡是意外,刚开始是着急,可找了一会,再有可能找回前,禾严却止步不前,他心底一直有个声音在说话,“丢了也好,丢了最好。” “丢了,你就再也不用当绿王八。 凝凝现在怀有身孕,以后你们还会有孩子。” “别再找了,等到了香江,一切都会过去,生活也会重新开始,时间能抚平所有伤痕。” 禾严承认自己是一个气量狭窄到极致的男人,他的爱很少,心也很小,他只能爱凝凝,还有他自己的亲生孩子。 所以他停止找寻,拖到开船前十分钟回到甲板上,然后回到船舱客房,“凝凝,我没找到囡囡,你先别急,说不准她在别人客房里玩闹。” 船鸣笛响,烟囱中的黑烟滚滚升腾,与灰沉沉的天色融为一体。 沪市外滩码头,一艘载客数万人的豪华轮船,缓缓驶离港口,香江只是行程中的第一站,途中会经过马六甲海峡、苏伊士运河、地中海,最终到达另一个浪漫国度。 第322章 旧事下,虞晚病危 留在沪市外滩码头的囡囡,被一名修道院女修抱回育儿院。 见识过弃婴塔的女修士,对于遗弃女童的行为,已经屡见不鲜。 囡囡长得漂亮可爱,加上年岁小不记事,在育儿院呆了不到一个月,很快被人领养回去。 领养她的人叫柳莉莉,原是沪市大世界的舞小姐,50年大世界改为音乐厅,51年又被改为剧院。 没了谋生路,柳莉莉想靠大肚子绑有钱人家公子。 可惜肚子不争气,怀孕五个月流产,躲到太湖乡下混了两年,花光全部积蓄,又跑到沪市育儿院领养一个当自己生的。 为了带“女儿”认祖归宗,柳莉莉跟黄家少爷打官司,官司输了,没钱付律师费,好在她找的律师是当时有名的“吴大状”。 吴大状为人怜贫扶弱,心肠赛菩萨,没收律师费,连带着被柳莉莉丢下的“女儿”,也一并带回家养。 吴大状本名吴净有,三十多岁,平时好善乐施,带个小囡回去,可把妻子田氏怄得跳脚。 骂了一个月都不解气。 “不当家不知财米油盐贵,自家人都吃不饱,还多捡一张吃饭的嘴。” “往日你捡些野猫野狗,我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现在是当我全瞎了不成?” “吴净有,你必须把孩子送走,我也绝对不会养。” 妻子不肯多照顾一个孩子,吴净有更受不了她天天唠叨,不能送小囡去育儿院,思虑几天,只能把孩子交给二弟养。 二弟吴净才是沪市第一医学院附属中山医院的医生。 家境比他家好,多养一个小囡也能养活。 快两岁的囡囡,从此留在沪市生活,也有了新名字吴梦茵。 时光流逝,到了1976年12月。 下乡插队六年的吴梦茵回到沪市,被安排在附属中山医院当一名护士。 这天中午下班,吴梦茵着急忙慌跑去友谊饭店赴约,饭店不远处的梧桐树下,穿一身黑色大衣的吴梦琪频频看手表时间。 “梦茵,你可算来了,我等你老半天了。” “姐。” 吴梦茵在乡下晒得黝黑,人也瘦得像竹竿,露出笑脸显得有些憨厚。 “别傻笑,一会儿你说自己是吴梦琪,千万别穿帮,也不要得罪人家,一定要委婉地帮我拒绝那个在铁路局上班的秦同志。” 吴梦琪长得漂亮,是沪市铁路文工团的团花,追求她的男同志可以用过江之鲫来形容。 她瞧不上领导安排的对象,迫于无奈要给面子见一面。 怕人家看上她,于是让从乡下回来的妹妹假冒她跟人见面。 “噢。” 吴梦茵老实巴交点头,心里却明白,肯定会穿帮,吴梦琪是文工团团花,她跟团花两个字根本沾不上半点关系。 “别噢了,笑一笑,千万不要得罪人,他是我领导介绍的,你一定一定不要得罪他。” 吴梦琪重复叮嘱完,拿出手提包里的黑白照片,“你看看,他长这样。” 照片好像是几年前的旧照,照片上的男同志有些胖,憨傻憨傻的样子,穿一身军大衣都能崩紧纽扣,胖得跟个杀猪匠。 等吴梦茵走进友谊饭店,找了半天都没找到照片里的男同志,跟朋友一块的秦同志也没看到最漂亮的文工团女同志进友谊饭店。 风吹梧桐叶,面冷人散场。 * 北边的寒风,仿佛在一夜间吹到了南边。 此时的香江半岛酒店高级套房内,餐桌上的粥碗小菜碟还没收走,虞晚跪在地上喘不上气,过敏引起的窒息,让她无力挣扎,想要爬到沙发边拿电话呼救,都是奢望。 “砰——” 花瓶砸碎在地。 惊动客房外打扫卫生的保洁,同时还有过来收餐具的客房服务人员。 虞晚过敏昏厥前,脑子里只有两个念头,一是再也不要住高级套房,爬都爬不过去拿电话。 二是哪个黑心肝谋杀她?是狗男人沈明白吗? 高级套房内的客人出事,酒店第一时间送人去玛丽医院救治。 经过抢救加上送去医院及时,虞晚死里逃生,侥幸捡回一条命。 过敏让她全身红肿,脸肿得跟猪头差不多,眼睛勉强睁开一条缝,两天后,酒店经理亲自过来赔礼道歉。 “对不起虞小姐,造成你过敏窒息的原因,已经有了调查结果,由于你对米糠麸皮过敏,配粥吃的酱菜用的是米糠酱菜,我们没有写明食材来源,造成你这次过敏,实在万分抱歉。” “虞小姐的治疗费用我们酒店会全额支付,并且你在半岛酒店续住期间,餐食费用一律免单,在此向你表示诚挚歉意。” 闹了一场,原来是意外。 身体过敏全身起红疹,从内到外发得又急又快,消退下去却慢得出奇。 “痒死了。” 虞晚照镜子看脸上红疹,挠不得抠不得,心烦丢了小圆镜。 就这样躺在病床上输了四天液,到了第五天,12月29号,一直没听到外面风声,想着给利别道公寓的许姐打个电话。 十天前,许姐让阿斌把虞小姐和沈先生的衣物全部打包带走。 大件的贵重钢琴不好挪放,只能继续留在公寓。 客厅电话铃响,许姐恰好不在,她守在公寓好些天,一直等不到虞小姐电话,头天晚上回了家。 这会儿去了禾源茶餐厅找阿精打探消息。 禾源茶餐厅没有改名换招牌,只是换了新东家,老员工照旧在店里做工。 禾家的事,除了老员工跟许姐知情,外人根本不知道茶餐厅出了什么状况。 接手禾源茶餐厅的新东家,是警局退休警务处副处长的太太,现在管店的是她的儿子,简霖生。 许姐跟阿精在店后巷子说话,“电影公司的人来过吗?” “怎么没来?来了三四回,不过后来不知道新东家跟那些人说了什么,那群人走后再没来过。” 没到茶餐厅纠缠,但一直有人盯梢利别道公寓。 看来那些人不甘心,事情也有得磨。 利别道公寓的电话没人接,虞晚一直紧绷的心,又紧了些,挂断电话,回病房的路上,瞥见反光金属上的身影。 大面积红疹让她整个人看起来惨不忍睹。 她有预感,自己在香江的日子拖不长。 不得已离开前,有的疑惑也应该一并解一解。 中午吃过午饭,为了让红疹消得慢一些,虞晚提前办理了出院手续,她没直接回半岛酒店,而是打记程车去了丰汇银行。 “虞小姐你好,请跟我这边来。” 第323章 另一只玉镯 银行工作人员确定完身份,迎着虞晚去了银行内部。 经过几道安保防护门。 到了银行保险柜存放间,“虞小姐,你现在用钥匙打开保险柜,可以直接取走里面的所有物。” 工作人员交代后离开,虞晚拿出一把钥匙打开保险柜,只见保险柜里放着一个类似电脑包的半透明袋子。 材质有些像晒干的鱼胶。 打开袋子飘出一股奇异味道,有些冲鼻,虞晚捂住鼻子,里面掉出两个信封和一个巴掌宽手臂长的紫檀木盒子。 她先打开紫檀木盒,看清里面的四件物品,眼睛瞬间睁大。 黑色绒布上摆放着一枚田黄双兽印章,一只浓绿玉镯,以及一枚纯金冠冕印章尾戒和一枚钻石珍珠胸针。 灯光下的钻石闪耀夺目,黄金尾戒上的冠冕图案是贵族象征,两件物品明显来自异国。 结合关老太太给她的那封信,一段只存在纸张上的家族过往,刹那间浮现在眼前。 “原来都是真的啊…” 虞晚拿起浓绿玉镯,一种熟悉感扑面而来,好像是婚前婆婆给她的那只玉镯。 心里其实也不是很确定,但第一直觉告诉她,两只玉镯有可能是一对。 都怪抠门沈明白,要不是他拿走玉镯,回酒店还能比对比对。 考虑不方便带贵重物品走,虞晚想继续存放,找外面等候的工作人员询问。 “虞小姐,保险柜里的所有物品是关清璇女士转赠,你打开后就必须全部提走。” “不能重新租保险柜存放吗?” 工作人员语气抱歉:“当然可以,只是保险柜暂时没有多余的。” 虞晚继续争取:“现在空出来的保险柜,不就是现成的吗?” “不好意思虞小姐,你现在取出物品,我行会优先打电话通知排位等候的人租用,你要是想租保险柜,需要登记排队,等有空余保险柜,我们会打电话通知你。” “大概要等多久?”她不死心问时间,工作人员摇头抱歉说,“不确定。” …… 关老太给的东西不能存放在银行保险柜,虞晚只能全部拿回半岛酒店。 回到高级套房,她没急着看两封信,先把紫檀木盒放进沙发抱枕里藏着,然后进浴室用从简家药馆买的药材包泡水洗澡。 这次误食米糠做的酱菜,没在第一时间口服缓解药物还能捡回一条命,多半是药材包的作用。 难闻归难闻,多泡一泡还是有好处。 泡了半个小时,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虞晚觉得没那么痒了,穿好浴袍,回到卧房躺着拆开其中一个信封。 信封里是六张黑白老照片,勉强辨认出小时候的茶餐厅老板娘关思凝,再顺着照片里的穿着打扮后推时间。 八九岁的关思凝跟一个异国男人在油画前合照。 异国男人坐在沙发上,旁边还有一个年轻女人,北边人长相,穿的却是一字肩束腰带裙撑的繁复长裙。 似乎是一家三口的合照,虞晚没见过关老太,猜测年轻女人应该就是关清璇。 顺着关清璇梳捋关系,剩下五张照片都是家人合照。 最富贵的一张是在后花院,照片里的老老少少全是旧式复杂打扮,金饰玉佩坠腰,绫罗绸缎覆身。 三四十口人大合照,尽显家族繁盛兴旺。 趴在床上有些累腰,虞晚翻身下床,穿着绸面软底拖鞋走到客厅沙发坐下,拿起水果盘里的苹果啃了一口。 一边吃一边拆另一封信。 本以为会是什么手写信,没想到是一张泛黄房契。 “京市人民政府财政局,继承人姓名苏张氏…” “北锣鼓巷十四号,那不是就在什刹海附近?” 虞晚又啃一口苹果,酸甜滋味如同现在心情,“占地面积三分四厘九毫,一亩等于十分,一亩666.67平方米,三分就是200平方米,分厘毫斯是十进制,四厘九毫约等于33平方米,算下来九间房子共233平。” “差不多是现代一楼大平层,四室两厅两卫一厨房。” 她吃了半颗苹果,又剥起橘子,蜜桔皮黄澄澄地看着喜人,橘皮的清香醒神,撕掉橘络,把橘子送入嘴里,咬下瞬间,眉头轻拧。 “哎呀,有点酸。” 虞晚囫囵咽下橘子,又吃一瓣,享受酸味的刺激,继续猜测,“这些如果是关老太说的带不走的死物,那根本不用去守护。” “房子现在肯定被其他人占住,要收回还得跟人扯皮。” 她总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又怕自己把事情想复杂,玉镯和房子都得回北边才能有答案。 眼下还得在酒店呆着养身体,躲讨债的人。 蜜桔的甜度被苹果冲淡,翻过76年尾巴,到了77年一月。 前几天没打通利别道公寓的电话,到了1月5号。 虞晚又打了一次,这次许姐在公寓,接通后没听到半点茶餐厅那边的消息,反倒是被提醒交房租。 “虞小姐,前天上午,房东过来收下个季度的房租,因为二月十八号是除夕,这个月月底和二月初人家都比较忙,所以提前过来催收租金。” “三个月租金是港币,加上我的薪水,小姐总共要支出港币。” 许姐转着心眼提钱,有意引出关思凝让她帮忙的后话。 电话那头的沉默,正好让她说出来。 “小姐现在在哪?那些人三五个月内不会放弃找人,你躲在香江始终不安全,其实可以去国外避风头。” 虞晚早在心里算好一笔账,这会儿歪靠在躺椅上打电话。 “许姐,你的薪水和新年红包,被我放在衣柜最顶上,房子我不续租了,钢琴你让阿斌看着保管。” “这段时间谢谢你的照顾,我很喜欢你做的手打柠檬水,以后大家有缘再见。” 第324章 回北边 一句手打柠檬水。 惊得许姐汗毛直立,虞小姐早知道她跟茶餐厅老板娘认识。 “嘟嘟——” 电话被挂断,许姐想回拨过去解释,那边已经打不通。 虞晚没兴趣知道许姐和茶餐厅有什么关系,又或者跟关思凝是什么熟人好友,雇佣关系就仅仅是雇佣关系。 11月底付过给沈老爷子定做的常服钱,包里只剩几千港币,好在有中马赛的两万港币,这段时间住酒店,二十多天花了七八千,剩下的钱也只够再住一个月的酒店高级套房。 她拿起桌上小圆镜,照了照,估计再过几天脸应该能好全。 “算了,还是收拾收拾出门逛街,下个月回去过年。” 虞晚在落地窗前活动拉伸身体,半小时后进浴室把脸抹黑了些,然后打电话叫计程车,换上不显眼的深色衣服出门。 没有沈明礼约束,她去了对面岛上的高档百货商店,琳琅满目的货品看得她什么都想要。 或许是穿得太一般,又没怎么打扮,虞晚才走到马车标志店门口,被人拦住,“不好意思,我们这暂时不招人。” 虞晚翻了个眼皮,不屑道:“不好意思,我就是没钱还爱逛。” 对方可能没想到她会这样说话,怔愣当场,眼睁睁看着不像有钱人的“南洋菲佣”走进店里。 柜子里陈列的包品很少,摆在那的白金康康包,在灯光照射下特别显眼。 虞晚有些蠢蠢欲动,她有一只黑金康康包和一只白色保龄包,已经被许姐打包交给阿斌,现在手里提的是酒店的黑色绒布束口洗漱包。 没几个客人的店铺,两名售货员紧紧盯着她,生怕她乱碰乱拿陈列品。 转悠几圈,或许是现代化的装修风格,让她下意识想拿出洗漱包里的照相机拍照留念,但镜子里的自己实在让她不忍直视。 黑皮肤粗辫子,保姆阿姐的传统打扮,藏蓝色长袖配长裤,手里提着的黑色绒布束口洗漱包上还写着英文,penins hotel hongkong. 更要命的是,起红疹的脸部皮肤好像因为涂黑眉粉,又有些泛红肿。 出来一趟不容易,虞晚快速买了十条各色羊毛围巾,外加一套小孩子的玩具车。 坐车回了酒店,赶紧洗脸洗澡泡中药材洗澡水。 氤氲水汽,蒸得虞晚冒汗,“呼,可算是活过来了。” 灯火璀璨的香江,拥有迷醉人眼的海湾景色,住在酒店套房的虞晚惬意地喝着苹果汁,相隔不远的莲岛上,灯红酒绿的小包间里是另一种糜烂煎熬。 * 一月初,穗城收到香江送过来的一堆行李。 同时还收到一则消息,虞晚因误食过敏被送进医院抢救,好在送医及时,经过抢救才把人从死亡线上拉回来。 香江的情况不能在电话里提,会被监听。 加上郭家近两年风头较盛,先是跟穗城公安局局长结亲,紧接着妹夫一家高升,为了低调安全行事,只能把消息以信件和送年礼的名义寄往京市。 想着虞晚已经被抢救回来,暂时没有性命危险,寄信晚几天到也没事。 谁知道北边雪灾,铁路运输延迟,等信件送到京市军属大院,时间已经是二月初。 王妈让勤务兵把包裹放在楼梯口,等人走后,上楼喊带孩子的沈明礼。 “明礼,楼下有南边的包裹。” 听到是南边,沈明礼喜得扬眉,抱着咯咯笑的儿子,亲了亲他的小肉脸,“猜猜是谁的包裹?” 门外的王妈接着道:“是郭家寄的,不是西昆那边。” “知道了,我下来拿。” 给小虫虫戴好毛线帽子,沈明礼抱着儿子下楼,等拆开包裹拿出里面的信件,一目十行看完后他险些没站稳。 送进医院抢救? 误食过敏? 每个字眼都像要吃人的豺狼,沈明礼紧捏信纸的手都在抖。 小虫虫感觉到爸爸的情绪变化,小手也不乱扯头上帽子。 老老实实偎在爸爸颈窝,睁着双大眼睛看玻璃窗外飘着的大雪,小嘴咿咿呀呀说着话。 “嗷嗷…啊呜呜…” 沈明礼把信丢在沙发上,轻拍两下儿子的小屁股缓手抖,冷峻五官是难掩的温和,“小傻瓜,妈妈生病了,爸爸是不是应该去找她?” “噢噢…呼呼……”小虫虫撅着嘴巴呼呼,似乎什么都听不懂。 “是坐嘟嘟叫的火车吗?” 他淡笑着哄小家伙,也把自己哄进去,“虫虫是不是还记得爸爸带你回家坐的火车?是不是?” “嗷呜…”虫虫仰着小脸,抠沈明礼下巴上的胡子。 “既然你想妈妈,那爸爸去接妈妈回来,爸爸做这些都是为了你,也是为了给你一个完整的家。” “等你上幼稚园,要被人笑话没有妈妈怎么办?” “爸爸爱你,所以不能看着虫虫受委屈掉眼泪。” “嘶—— ” 沈明礼脖子一痛,被小虫虫一个胖手狠挠,抠痛一块肉。 “坏捣蛋,爸爸要咬你手了啊。” 说着,张嘴就咬儿子手指头,吓得小虫虫东躲西躲,躲来躲去,只能把手藏进自己嘴巴里。 临近中午,王妈在厨房忙碌中午的炖羊汤,小菜已经拌好,想着先端出去摆饭桌,走出厨房刚好看到客厅里哄小少爷的沈明礼说胡话。 家里有谁拦着他不去接人吗? 还不是他自己跟小虞犟着赌气,一个大男人这么爱斤斤计较,真是不嫌臊得慌。 小时候爱计较,大了还是好不到哪去。 第325章 穗城老宅 当天中午,沈明礼饭都顾不上吃,先打电话让人买火车票,急着马上去南边。 下班回来的陆玉珠,瞧他这样急,劝道:“你先把午饭吃了再安排,今年雪灾,火车不通,买了票也要等雪停了才能走。” “再说,信上不是写了已经抢救回来了吗?小虞命好,遇事肯定能逢凶化吉,而且那边有你爷爷看着出不了岔子。” 沈明礼没胃口吃饭,恨不得现就到穗城,她那么娇气的一个人,从不肯委屈自己半点,被送进医院抢救,不知道受了多大的罪。 “我要亲眼看到她才安心。” 陆玉珠劝不住儿子,摊手抱走他怀里的孙子,“要去你自己去,虫虫留在家里,孩子太小经不起到处东奔西折腾。” 院外响起沈明铃的欢快喊声,“小虫虫,小虫虫,姑姑回来啦。” “姑姑还给你买了一串糖葫芦。” 陆玉珠看向窗外奔跑的小女儿,抱着孙子走到门口,先抬手蒙住小虫虫眼睛,嗔怪小女儿不懂事。 “买糖葫芦干什么?要吃就在外面吃,招虫虫看见,不又惹他哭吗?” 小虫虫嗅着小鼻子,似乎闻到甜腻香味。 “虫虫不能吃,他可以看着我吃。” 沈明铃的调皮捣蛋,招了陆玉珠一记白眼,“糖葫芦要么放包里,要么插门外雪堆上,不许逗虫虫闹腾。” “噢。” 母女俩拌嘴,沈明礼已经跑上楼收拾行李,等到傍晚拿到火车票,第二天坐上火车去了穗城。 沈明礼走得急,没来得及跟郭家提前打电话,还是隔天陆玉珠想起,才给郭家打过去。 说沈明礼要到穗城,麻烦郭家照顾一二。 穗城离京市遥远,一南一北,经过三天三夜的火车。 到了已经是二月六号。 还有十来天过年,家家户户都很忙,郭家人尤其事多。 进门四个月的新媳妇怀了身孕,一家子高兴的同时,处处更加当心。 郭家大舅家的房子是单位分的楼房,每天楼上楼下不利于养胎,想着老宅那边空了下来,郭家大舅让小儿子跟儿媳搬进半山老宅住。 老宅在穗城郊区,除了平日买东西不方便,住在那是安静舒心,极适合养胎养身体。 赵梅梅是赵局长的小女儿,从小娇生惯养,进门几个月就怀了孩子,如今更是风吹怕闪腰,雨淋怕感冒,晴天嫌热受不住,阴天说潮心情闷。 怀孕一个月就请假养胎,不去单位上班, 安排住的厢房本来是东边新收拾出来的小院,不知怎么回事,让她逛到南边院子后厢房。 下了火车,沈明礼背着行李直接去了郭家老宅。 刚进大院门,听看房子的中年男人说郭家大舅的小儿子郭清泉,带着新媳妇赵梅梅搬了过来。 “他们住在东边新收拾出来的跨院。” 想着是隔开的,沈明礼住伯娘的旧居所也不会碰面,谁知道刚进后院就碰见四处闲逛的赵梅梅。 “你是谁?” 赵梅梅眼中骤亮,被男人的气度所吸引,当然更吸引人的是长相。 沈明礼先听到声音,后看到人,人不在院子里,在原来张姐住的屋子里,想她是表弟的媳妇,又借住郭家宅子。 于是不冷不热道:“我姓沈,是郭清泉的表哥。” 表哥?赵梅梅上下打量对方,没刮的胡须也挡不住他的俊美五官,想到自己婚礼没见过他,不在郭家受邀名单上,估计也不是什么多近的亲戚。 她走出屋子,昂着下巴自我介绍:“我叫赵梅梅。” 沈明礼漠然移开眼,略点下颌,绕过人径直去了厢房。 厢房门上了锁,用钥匙打开,推门进去先看见屋里堆放的十来个大包裹。 他把门关上,放下身上背包,打开其中一个大包裹查看,里面放的都是虞晚的个人洗漱物品。 没用完的香皂,半瓶洗发水,半盒牙粉,一支粉色牙刷,两个水晶洗漱杯,洗脸巾,浴巾,浴袍等等之类。 天天都要用的物品,全被许姐打包整齐,运送到穗城。 可虞晚却不在穗城。 沈明礼本就担心她身体,连着几天吃不好睡不好,现在忽然觉得有些气闷,“再跟我闹脾气,用得着把这些东西全送回北边?” 等把其余十来个包裹一一打开,沈明礼脸色变凝重, 心想虞晚一定是被某些人带坏了,学那些人的宁可饿死穷死都不为几斗米折腰,要讲骨气硬气。 “蠢。” 他低骂一声,进里面书房打电话,拨通穗城粮食局局长办公室电话。 接到沈家外甥问南边的电话,郭家大舅郭嘉直接明了地跟他说,“一月底的时候是有消息,只是因为年底卡得比较严,手续比较繁复。 而且那边研究的控制药剂已经过了六期试验,想着一趟带过来,所以就晚了些。” 听到虞晚要回来,沈明礼心中一阵激荡,同时也为堂姐高兴,有了有效抑制针剂,她也可以有新的选择。 大伯和伯娘再是长寿,也陪不了沈明沁一辈子。 挂了电话,沈明礼再看满屋包裹,推翻先前想法,勤俭持家,节约是美德,以后不再去香江,个人物品肯定要全部带回来。 怕伤了腰,他喊了看院子的中年男人帮忙,把摆在正屋的大包裹全堆放到书房角落。 收拾好,人也没走,又把屋子院子打扫一遍,进进出出忙活一上午,动静不小,招得逛院子的赵梅梅心气不顺。 “我来的时候,怎么不见这么殷勤?”她掐了条花枝,抽打池子边的景观石。 到了中午,厨房加了菜,煲了椰肉百合沙参鸡汤,面豉叉烧,腊肉汁蒸黄花鱼,还有炒青菜和虾喇膏蒸蛋。 做饭的是郭家老厨娘,女儿一家也在院子里住,原本一家子在穗城郊区干农活挣工分过日子,一年到头见不着荤腥,打从前年让他们一家来这边守老宅,日子一下变得翻天覆地,再也不用累死累活还吃不饱。 一家人平时守园子,园子来了客人就忙着照顾,自家也能捡些荤腥口福。 老厨娘前天听郭大老爷交代,说沈家少爷要过来住几天,心里乐滋滋,巴不得他在老宅住上几个月。 沈家少爷住在这,郭家隔两天就会送新鲜的鸡鸭鱼肉,海鲜蔬菜过来,他吃不完,剩下的都归他们一家吃。 赵梅梅到处逛也逛累了,看时间到了饭点,走去后面厨房拿中午饭菜。 四角桌上,放着一个漆黑大托盘,托盘上是盖着瓷盖的几道菜,最外面还罩着个网纱罩子防蚊虫。 她揭开网纱罩,刚要把一盅蒸蛋盖子揭开。 一下被老厨娘女儿拦住,“赵同志,你的饭菜我用饭盒给你装好了,吃完了你还是把饭盒放屋外,我忙完了会过去拿。” “这是给谁的?” 第326章 穗城小事 老厨娘女儿笑着把网纱罩子扣回托盘。 故意含糊道:“客人的。” “那位沈同志?” 见厨娘不说话只点头,赵梅梅本就不顺的心气,愈发不舒服,再瞥见另一边灶台上正在装炒豆芽的铝皮饭盒。 跟四方桌上摆着的一托盘瓷碟碗筷比较,心情一下差了好大截。 这阵再想前头自己瞎琢磨的话,亏得没说出口,说出去还不得把人家笑死。 老厨娘女儿两下把炒好的豆芽装进饭盒,盖上铝皮盒盖,装进网兜里拿给赵梅梅。 等人走后,把砂锅里煲到汤装进汤盅里,盖上盖子,又盛了满满一大海碗白米饭,喊了自家男人送饭过去。 “再把保温壶一并提过去。” 午饭送到南院厢房,沈明礼跟中年男子说:“下午我要洗漱,多烧些热水。” “诶诶,好。” 中年男人把保温壶放到门后柜子上,转身出了屋子。 四菜一汤加一海碗米饭,沈明礼吃得干干净净,吃饱了进屋里拉开衣柜门,对着穿衣镜照脖子上的抓伤。 脖颈上不比其他部位皮糙肉厚,被儿子抓出的两道血痕,结了疤还没脱痂,要被虞晚看见,指定要误会他。 到时候少不了倒打一耙。 “还是晒黑了好,有点伤痕也瞧不出来。” 他笑瞥了眼窗外,外面的芭蕉叶被阳光照得翠绿如玉,可惜少了芭蕉花,好在他的芭蕉花就快回来了。 “沈表哥。” 屋外响起郭清泉的喊声,沈明礼出了卧室,走到正屋,见他站在门槛外,一副想进屋又怕谁生气的拘谨小心。 “你怎么来了?”他嗓音冷冷淡淡,待这些亲戚一贯疏离态度。 “噢,听说你今早到穗城,想着中午下班有时间,我就过来一趟看看你。” 郭清泉笑呵呵地说着话,一双眼睛同时不忘留意沈明礼,他也是中午回老宅,听赵梅梅说起这边院子住的人是谁。 生怕她把人给得罪了,特意算着时间过来。 “午休时间短,没事你就回去。” 沈明礼一句话把人打发走,并不跟郭清泉多说话,他也不觉得受了冷脸,反倒是笑得愈发高兴,“那我也不打扰表哥午休,坐了几天几夜火车是该多休息。” 离了南院,郭清泉快步回到东院。 一进屋,先把准备睡午觉的赵梅梅敲醒,“快起来,我跟你说两句话还得回单位上班。” 赵梅梅正睡得迷迷糊糊,被他这么敲脑门,一下窜了火气,“有事说事,谁让你敲我头的?” 郭清泉吊儿郎当地坐到床尾,翘着二郎腿,眼神却是冷的,“园子你已经逛得差不多,没事别乱走,有些院子年久失修,掉了瓦片砸头上,可比我敲两下疼。” “为了说这么两句,用得着把我喊醒?” “你又不上班,成天在家吃了睡睡了吃,我费劲吧啦把你弄到这边来住,怎么?想过河拆桥?” 两人是家里安排结婚,婚前头一次见面,互看不顺眼,他嫌她脸圆,眼睛圆,鼻子嘴巴圆,她嫌他招风耳,嘴巴毒,狭长眼睛配鹰钩鼻,瘦得像把剔骨尖刀。 嫌归嫌,好在有一个共同点,现实市侩又功利。 现在结了婚,照样是互看不称心。 赵梅梅斜他一眼,“懒得跟你多说,赶紧去单位,回头别说我耽搁你。” 心里还气他吃饭那会说的话,一个字都不想跟郭清泉多说。 郭清泉知道她是听进去了,起身出了屋子,绕着走廊到了角门,骑上老式三人摩托去了派出所。 下午的天说变就变。 沈明礼坐在书房喝山楂泡水消食,给京市家里打去一通电话报平安,报完平安又想听儿子的叫唤声。 “妈,你捏虫虫一把,我听听他哭声有没有劲。” 陆玉珠怎么舍得捏大孙子,抱着心肝肉亲了又亲,语气嗔怪儿子,“你爷爷还说你有当爸爸的样,自个儿子说捏就捏,虫虫难道不是你亲生的?你也狠得下心?” “小家伙挠我的时候,可是半点没收劲儿。” “你多大人,他才多大点?接到小虞,别急着回来,你俩平时相处时间本就少,年后你还要回西昆报到,趁现在有空闲,你陪着她在穗城多玩玩,年三十到家就成。” 小虫虫扯着电话线要张嘴咬,陆玉珠腾不开手,忙道:“好了好了,不跟你多说,我抱着虫虫走一会,把他哄睡着,下午还得去上班。” 一旁的张姐,坐着喝茶嗑瓜子,再赏一赏窗外雪景,有沈夫人在家,她跟在穗城一样派不上用场。 电话挂断。 沈明礼端起实木桌上的山楂水抿了口,酸甜味好像一下窜进心里,促使他拿出钱包翻里面照片。 黑色牛皮钱包里没装几张钱票,照片倒是装了七张。 一张虞晚,两张虞晚,三张四张五张都是虞晚。 第六张是两人在蓝花楹前的牵手合照,特意洗了小尺寸,方便放进钱包夹藏,第七张是儿子虫虫满月寸照。 他最喜欢的一张是裱了相框,放在背包里随身携带。 想着过些天就能见到虞晚,沈明礼嘴角上扬的弧度,愈发藏不住,他想说服自己冷静,可心根本不受控制。 九月底离开香江,到现在已经过去四个多月。 也不知道她想没想过他? 沈明礼私心里希望虞晚想念他,理智上却明白她可能不会想他。 倒是很有可能会想念伯娘做的可口饭菜。 他就这样坐在书桌前,看着她的照片,和她的衣物待在一处,静待着属于他的芭蕉花回来,回到他身边。 香沁他,抚摸他,看着他。 第327章 久别重逢胜新婚 夜里风凉。 几天火车没休息好,过了晚上九点,不用给儿子冲奶喂奶,沈明礼觉得手臂松活不少,躺在床上没一会睡了过去。 睡意昏昏间,听到窗外芭蕉被雨滴打的声响,伴着一声娇里娇气的嗓音。 “开门。” “砰砰砰——”房门被踢响。 “开门啊。” 背一个防水背包,套一件黑色防水雨衣的人影在门外大喊,“沈明白,你怎么睡那么沉?” “快开门。” 沈明礼愣躺在床上,灯也没拉开,听着屋外的喊声还有雨声风声,总觉得像是在做梦。 他做过无数次她回来的梦,没有哪一次像这次这样气昂昂。 躺在床上又听了会,屋外果然没了响动,也没有她的娇气嗓音。 “砰!” 什么东西砸进屋后窗户,滚落在地上,打了好几个转,“咕噜咕噜。” 沈明礼撑起身拉开床灯,看向丢进东西的窗外,窗边多了一个脑袋,正在往屋里探,两人目光相对,她含娇带怒的脸庞又添了些不耐烦。 “你倒是开门啊,我叫你半天都不吭声。” 虞晚怄得跳脚,屋子是起了三层台阶打地基建的,虽说是平房,窗户却高得很,她踩在一个花盆上,双手扒拉着窗户边,正气愤地看着床上睡觉的男人。 “快点给我开门,是不是睡傻……” “哎呀——” 虞晚被一双粗壮胳膊提进窗户,不等她把后头话喊出来,身上的雨衣已经被沈明礼扯开丢地上。 一个结结实实的拥抱,勒得她喘气困难。 “虞虞,是你回来了?” “咳咳…是本小姐。” 他笑着抱得更紧,“虞虞。” “嗯?” 沈明礼又温柔一遍重复,“是我的虞虞,对不对?” 虞晚觉得他在说傻话,掐他一把侧腰肉,他吃痛,却觉得这痛是将他带出梦境的援手,是唤醒乏味生活的激撞。 “你终于回来了,你知不知道我有多想你?我每时每刻都在想你,我们的虫虫也在想你。” 虞晚哼嗤一声,“喔唷,某些人走之前跟我冷战,走的那晚也是异常洒脱,绝情地不留只言片语。” “现在说想我?怕不是哄人的?” 沈明礼低头亲吻她额头,目光温柔如水,嗓音低沉,“我没有骗你,我后悔了,离开后我就后悔了,还没过边境桥,我就已经开始后悔了。” “我舍不得你,也放不下你,我希望你回来,回到北边,回到我们的家,你知不知道我在穗城等了你近两个月?” “我上哪知道?” 虞晚推了推他,也主动亲吻他下巴,柔软唇瓣的触碰,让沈明礼当即要回应她的亲吻,才低头凑拢,却听她柔声说。 “有钱吗?我问阿斌借了点钱,买了些包包衣裙,你记得还人家。” 沈明礼抱着她轻笑,“借了多少?” “四万港币。” 他取下她背着的大布包,牵着她坐到床边说话,“怎么这么能花钱?都买了什么?” 虞晚细数着购买物品,“有给你买的保温杯,羊毛围巾,羊毛手套,羊毛毛衣,羊毛大衣,皮毛内里筒靴,还有我的一些小物品。” 她每说一句,沈明礼眼中笑意更浓,他紧握她双手,把热意传给她。 “我买的比较少,多数都是给你买的。” “虫虫的东西我也没怎么买,不知道他穿多大衣服。” 他想回一句记得他的尺码就好,又怕让她知道,她不放只言片语的几个包裹,就勾起他反复无序的猜想。 甚至还可笑得认为,她写给家里人的问候信,肯定暗含藏头诗,以她的聪明,会在上面泄露出不肯服软,又不得不服软的示好。 之前半夜给虫虫喂过夜奶,睡不着的时候,他寻找了好几次,次次都是无用功。 “给我买这么多,给你自己买了什么?” “就一个装东西的皮包和两条裙子一双鞋。” 虞晚含含糊糊说自己花的大头,转身去翻背包,“我还给家里人带了礼物。” 沈明礼以为她现在是去拿礼物,想着时间太晚,一把拉住她,“别拿了,白天再看。” “礼物跟给你买的衣服不在我包里,还在接我的车上后备箱放着,那车半路抛锚,这会儿估计还在山脚下。” 沈明礼一下变紧张,“你一个人走回来的?” “怎么可能?”虞晚拍掉他的手,拉开背包拉链取出两个保温杯,“我让司机还有那个叫什么汤面,还是面汤的男同志一块送我回老宅。 大晚上我可不敢走夜路,而且还下着雨,山上漆黑一片,什么都瞧不见。” “那就好,你是女同志,无论什么时候,千万不能一个人走夜路。” 虞晚拧开不锈钢保温杯,倒了些喝剩下的杏仁露,“来,尝尝,我在阿嫂甜品店打包的杏仁露,还热着呢。” 冒着热气的杏仁露,闻着有一股浓浓奶香。 沈明礼接过杯盖,先瞟了眼她塞鼓囊的背包,随后笑道:“怎么全是吃的?” “给你带的特产啊,这边又买不到,快喝一口,杏仁露可好喝了。” 虞晚催着沈明礼喝,自己也抱着保温杯喝了一大口。 润过喉咙又开始翻背包,“你饿不饿?我还打包了四份沙爹金钱肚、两份蒸风爪、两份牛腩、四个菠萝包。” “外加一条烧鹅、一条油鸡还有两碗碗仔翅。” 她问归问,都是假客气,自顾自地拿出背包里放着的十来个保温盒,整整齐齐放在五斗柜上。 回头看沈明礼还呆坐着床边,又瞪他一眼,“要不是你磨磨唧唧半天不开门,从店里打包到现在,也才过去两个半小时。” “我还没吃晚饭,过来陪我吃饭。” “好。” 沈明礼笑着帮她搬椅子,自己坐在床头柜上喝杏仁露。 喝完她倒的杏仁露,又吃她买给他的那一份碗仔翅。 杏仁露香甜醇厚,碗仔翅顺滑弹牙,食物香气扑人鼻息,牵肠挂肚的人近在眼前。 “虞虞。” “嗯?”虞晚啃着油鸡腿,侧眼看过去,沈明礼一脸温柔,明亮深邃的眼睛正在注视她,“你其实也很想我对不对?” “咳咳…咳……” 她被问得呛住,沈明礼端自己水杯给她喝水顺气,顺过气又遭她恨一眼,“吃东西的时候别乱说话。” “什么想不想的,你天天挂嘴边也好意思讲。” 短时间的分离,让彼此认清自己的心意。 在沈明礼的期盼眼神中,虞晚把油鸡腿啃完才讲,“想一个男人的滋味,我其实也不清楚是什么感觉。” 他有些失望,果然… “但我在酒店窒息休克前,脑海里蹦出的想法,你知道是什么吗?” 沈明礼再次期待,捏勺柄的手不由紧了些,是想他吗? 还是想着和他见面? 又或者是后悔没跟他一起回北边? “我想的居然是你谋杀我。” “嗯,对,我谋杀你。”他有些恼羞成怒,气愤咬牙道:“以后我们的虫虫只有爸爸,没有妈妈。” 虞晚夺过他快速拿起的另一只油鸡腿,不许他吃,“除了你对我心怀恨意,还能有谁下狠手?我告诉你,沈明白,你这辈子当牛做马都要保护我。” 沈明礼怄得要死,弓腰低头一口咬走她手里的油鸡腿。 咬了油鸡腿,还不解气,依次又把两条鹅腿咬得七七八八。 看着鸡腿鹅腿上的痕迹,虞晚气地直嘟囔,“沈明白,你好邋遢啊,只咬牙印不吃肉。” 第328章 穗城雨夜 “啊——” 下一刻,刚抱怨完的虞晚,被沈明礼一口咬在脸上,“痛死了。” 她反手推开他,嫌弃沈明礼不讲卫生,“我好不容易才把脸养好,被你口水感染了怎么办?” “到处乱咬,虫虫估计要跟你学。” 提到儿子,沈明礼瞬间被逗笑,手臂撑在柜子上,压低声线质问她,“谁让你气我?不故意气我,我会咬你?” “哼。” 虞晚拿手帕沾了些水杯里的凉白开揩脸,揩完摸出包里小圆镜照镜子,确定没咬出牙痕才放心。 “你还是成熟点,幼稚得要命。”她放下镜子继续夹金钱肚吃,心里却在盘算什么时候问玉镯来历。 又是什么时候去沪市跑一趟。 要是能在沪市找到她奶奶,确定奶奶是被禾家弄丢的囡囡,或许还能帮奶奶圆一场人生遗憾。 在现代,奶奶去世时她还小,却听爷爷说过,奶奶一直很遗憾没能亲眼见过亲生父母,也不知道自己的真实身世。 说她是被父母遗弃,可她被捡回沪市育儿院前,穿的是小洋装和黑皮鞋,修女把她的衣服鞋子保留下来,一并给了收养她的人家。 被虞晚嫌幼稚,沈明礼刻意端正坐姿,抿紧薄唇不说话,默默吃掉抢来的油鸡腿,目光却在她身上定格。 莹白光滑的侧脸,鼻梁挺翘,像蝴蝶扇动翅膀的睫毛,一被光线照射就会呈现灰蓝色的眼睛,精致得像一幅细细描摹的画。 如绸缎一样具有光泽的黑长发,用一条紫白色丝巾捆系。 相比他带孩子熬夜喂奶的憔悴,怎么看都不像生过孩子的人。 当然,这也是分居两地唯一的好处。 他的芭蕉花就是应该永不凋谢。 吃了半饱的虞晚,忽然开口问:“去年11月,你寄虫虫的合照给我,信封里为什么装芭蕉花?恶心吧啦黏我一手。” 沈明礼顿时气闷,更不吭声,目光转向烧鹅腿,他的芭蕉花凋谢了。 “说话呀。”她催促一遍。 他语调闷闷的,“说什么?” “不说算了。” 沈明礼本来不是真生气,现在是真有些生气,问的人是她,不问的也是她,就不能多问一遍? 憋着难受,于是主动提起旧事,“你大前年写给我的诗不记得了?” “肯定不记得啊。” 大前年那就是74年,现在都77年了,她哪记得住? …… 雨水被屋檐阻挡,亮着暖黄灯光的房间,像是深夜海上的港湾。 “叩叩叩。” 此时屋门被敲响,沈明礼警惕看向窗外,“谁?” “沈同志,我提了两桶水过来,给你放在门口。” “是守园子的人。” 虞晚听出他的声音,“刚才我回老宅,就是他给开的门。” “放着吧。” 雨声把中年男人的脚步声掩盖,等人走远,沈明礼走出卧室去开正屋门,门外廊下放着两个装水大木桶。 虞晚眼大肚皮小,买得多却吃不完。 剩下的烧鹅、油鸡还有菠萝包跟牛腩、凤爪只能留着下一顿吃。 沈明礼把水提到侧间浴室,又去翻书房里的几个大包裹,帮虞晚把洗漱用品还有睡衣拖鞋找出来。 “要穿哪条睡裙?” “红色那条。”虞晚刷着牙,嘴里全是泡沫,有些口齿不清。 书房书桌上已经摆放一堆防水防尘包,沈明礼肩头搭着两条粉白睡裙,看着包裹里的睡裙犯难,“有好几条红色。” 她吐掉牙膏沫,走到门边,探出脑袋瞧书房里帮她找睡裙的沈明礼。 “哪里有好几条?就一条露背红色吊带睡裙。” 沈明礼沉着脸继续往下翻,拉开另一个防水包拉链,从一堆花花绿绿里找出艳色睡裙。 拎在手里前后看样式,“这条我怎么没见过?” “你当然没见过,再多分开半年,估计你全都没见过。” 虞晚翻了个眼皮,继续刷牙洗脸,沈明礼拿着她的睡裙和拖鞋,走进浴室,站在她身后,弯腰把下巴贴在她脸侧。 “你怎么都不仔细看看我,没发现我有什么变化?” “变白了,变结实了,头发也变短了。” 她快速说完三个变,却不是沈明礼要的答案,“没有别的变化吗?” “有啊,你变幸福了。” 虞晚对着镜子里的沈明礼坏笑,“因为我回来了。” 不知怎的,沈明礼本来还有些郁结的心情,忽地觉得后腰有些凉。 等他刷完牙,拿毛巾擦嘴上的水,一双手自后背缠到腰上。 “明礼,我们一块儿洗。” 她说的是肯定句,不是询问,不是礼貌客气问。 疏解心情,消除隔阂,最有效的办法就是用最纯粹最原始的直接行动。 “时间太晚了,你需要早点休息。” 虞晚当听不见,嗅着沈明礼身上的茉莉香皂味,拉着他一块儿进了浴缸。 铺天盖地的雨,像是一张巨大且无形的网。 把两人隔绝在一间点亮七八根蜡烛的浴室里,雨水溅进包铁皮的窗台,浴缸里的水溅出浴缸。 …… 半小时后,沈明礼喘着气问虞晚,“现在还没发现变化吗?” “变……”虞晚想说强硬,又怕他骄傲,娇软无力地挑刺一句,“变白了的腹肌,没小麦色的好看。” 沈明礼叹息妥协,不跟她打哑谜,“你没发现我变憔悴了吗?” “嗯,有点。”虞晚觉得有些困,折腾一场,瞌睡虫都跑出来了。 他继续问:“知道为什么憔悴吗?” “带孩子。” “你都看出来了,为什么不说。” 她躲在他颈窝偷打了个哈欠,“你已经变憔悴,我说出来也弥补不了,难不成你想让我当厨娘给你煲汤做菜,按摩捶背?” 沈明礼抱紧她的腰,温润地笑了笑,“我想你能看到我的付出,我有用心照顾我们的儿子,因为他是你为我生下的小虫虫。” “那我明天再奖励你,后天也奖励你,奖励你的付出,你的默默承受。” “你是在奖励你自己。” 他挑了下眉,生出男人的自豪,体验过他的好处,就是这么贪心。 虞晚暗翻几十个白眼,只有这种奖励才能一本万利。 第329章 玉镯的故事 郭家老宅隐没在半山腰。 山脚下抛锚的汽车还是没开走。 等小夫妻俩收拾好,躺到床上,时间已经过了凌晨两点。 分开几个月,跟沈明礼躺在一张床上睡觉,虞晚还有些不适应,把枕头来回翻了几面,转来转去都睡不着。 奇怪,折腾那会明明很困,现在却好像没了睡意。 “睡不着?要不要聊天?” 沈明礼扯了下枕头,挨得离虞晚更近,听到她问,“你为什么要把玉镯拿走?” “玉镯是沈家孙媳妇的象征,你留在香江,就是选择摒弃沈家孙媳妇的头衔。” 所以他才拿走那只玉镯。 “我没有想丢掉,我只是想晚些回去。”虞晚拨了下长发,怕被沈明礼压着扯断。 他就知道她贪心,哪边都不肯丢,“我们75年11月去的香江,77年2月6号你才回穗城,这么长时间,难道还不够吗?” “我觉得那边很自由,但自由也跟危险对等。”虞晚留在香江的原因,只能是趋向现实享乐的坦白,梦境只能是个梦。 说出梦境,一定会得到一个被用烂的答复。 梦和现实相反,你是想太多思虑过度,喝些安神汤,晚上早点休息就好。 一个梦,绝对得不到对方理解,只能得到对方的提防和警惕。 这种提防和警惕是对她,不是对一个人人都会做的可笑梦境。 “我们也会自由,现在就在解开束缚前夕。” 沈明礼不能透露太多敏感话题,还是选择迂回地告诉虞晚,或许她暂时听不明白,但那一天会很快到来。 最早年后会有初步决策,对外公开的日子应该是在今年秋冬。 “嗯,我们是在自由前夕。” 虞晚知道77年9月会恢复高考,一个具有跨时代意义的冲击,一个代表某个阶段彻底结束的句号。 跟着感叹一句,又说回先前话题,“玉镯是奶奶留给沈家孙媳妇的,可我一直没见过奶奶,她是什么样的人,能给我说说吗?” 沈明礼很乐意给她讲家里人,以前的虞晚从不过问家里亲戚,对他的事都不感兴趣。 “奶奶啊,她是一位很有智慧修养的女士,家里那架钢琴就是她留下的,她教了咱爸弹钢琴,也教了我。” “不过我对弹琴没什么兴趣,学了几天全丢脑后。” 说到钢琴,他又想起那张被裱起来的照片,“我听明铃说,你弹钢琴很有天赋,给你演示一段,你就能照着弹出来。” 虞晚又有些想掐沈明礼了,她要听的是沈奶奶的过往,怎么又扯到她头上? “我弹琴的确是有些天赋,香江利别道公寓的钢琴,买来我都没弹多久,放在香江落灰,实在有些可惜。” “不会落灰,我会让阿斌多蒙两层防尘布。” “真是…好办法。”她咬牙切齿装温柔,“还是继续说奶奶的事吧,奶奶叫什么名字?” “奶奶姓黄,本名黄初莹。” “她会弹钢琴,还留下玉镯和金锁,那家世肯定很好吧?” “是有那么一点…还不错吧。” 沈明礼说的比较谦虚,不是怕虞晚知道会到处乱宣扬,实在是担心她知道他有些家底,以后还要到处借钱让他还。 “别谦虚,肯定是很好。”虞晚翻身侧躺,把头枕在他胳膊上,另一只手不老实的乱抠,“接着说,别让我问一句,你才说一句。” “奶奶博学多才,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她没留过洋,但因父辈关系会多门语言,唯一不好的点,为人性情孤傲,不怎么爱跟人往来,也亏在这一点,后来才没被波及。” “那只玉镯是她的嫁妆吗?” 沈明礼用手来回梳她头发,回忆了下才说,“好像是外曾祖母留给她的,奶奶不怎么讲她的过往,给我讲的最多的是君子道,君子慎独。” “君子道者三,我无能焉,仁者不忧,知者不惑,勇者不惧。” “君子慎独,不欺暗室;卑以自牧,含章可贞。” “你知道?”他很高兴她读过这些书,并且能说出来,要是再能做到就更好。 虞晚从他臂膀撑起,适当显露自己的好学成果,翘着嘴角显摆,“你留在西昆家里的书,我基本都看过。” “留在京市家里的书,我也看过。” 沈明礼知道她平时在家的举动,但他以为她只是装样子,故意在王妈和母亲面前树立个人形象。 他从不考问她看了什么书,却以小人心腹揣测她。 “虞虞,我很高兴你能学以自用地充实自我,女同志一定要多读书,书读多了,眼界心胸都会更开阔。” 虞晚觉得他在明讽她没文化,还爱计较,窗外雨水“啪嗒啪嗒”拍着芭蕉叶,问不到玉镯的有用消息,她躺回枕头上睡觉。 “你知不知道每天晚上我怎么哄虫虫睡觉?” “多喂点奶,喝晕呗。”她打了个哈欠,有些困了。 “给他念书听,念不到一页就能很快睡着。” “虫虫长得很像你,眼睛跟你一样会显出灰蓝色,可爱得像个年画娃娃。” “哦…” “爷爷和爸妈都很爱他,说小虞生的虫虫是全家人的心头肉。” 虞晚闭着眼,昏昏沉沉中抿着嘴角笑,她挑不了自己的家世背景,却能给自己孩子找一个好身世。 她的虫虫,会拥有他想要的一切。 从一岁到八十岁的礼物,她都为他提前筹备好。 虞晚蹭了蹭沈明礼肩窝,回应他,“你也是我的…” 沈明礼心猛然一跳,把耳朵贴向她,“你的什么?”他想听虞晚说出那三个字。 等了好半天,均匀呼吸中,听到很轻很轻,轻得差点让人听不清的气音。 “油鸡腿…” 虞晚睡着了,沈明礼却有些难入睡,借着暖黄光线看她,看一会忍不住轻轻亲一下。 亲一下又低声念一句,“什么油鸡腿?不能是心头肉吗?” 他不吝啬表达想念和爱意,她却是吝啬得很。 一夜雨落个不停。 沈明礼拉掉床头灯,抱着怀里爱人一起进入梦乡。 次日天蒙蒙亮。 他起了个大早,因雨没停,在走廊打了两套拳法,草草结束回房睡回笼觉。 虞晚爱用被子蒙着脑袋睡觉,正睡得舒服,被一股男性气味熏醒。 朦胧间睁开眼,一颗红痣跃入眼帘,知道是谁,不满嘟囔,“沈明白,你臭死了。” 运动过后的浓烈汗味,还跟她贴得那么近。 沈明礼笑着垂眼看她,“哪里臭?我拿毛巾擦过,一点都不臭。” “就是臭。” “不臭,你再闻闻。”他把她抱得更紧,惹得虞晚更加嫌弃。 床上嬉笑打闹一会,时间已经过了早上八点。 好在守园子的老厨娘一家有经验,知道沈同志的爱人来了老宅,早饭都要晚一个小时送过去。 八点二十,熬好的鸡汤煮的手擀面,并一道咸菜一道凉拌海带,还有昨晚剩下没吃完的牛腩、凤爪、烧鹅、油鸡蒸热送上餐桌。 老厨娘的女儿讪笑道:“虞同志,实在不好意思,你带过来的面包,热的时候沾了水汽,黏糊得吃不得了,我就没端过来。” “没事。” 虞晚不介意这些小事,笑道:“住在这边又要麻烦你们,饭菜我还是想吃一些开胃有特色的,麻烦你们多费心。” 第330章 准备去沪市 老厨娘女儿连连点头应下,刚要提着食盒走,又被虞晚叫住。 她进卧室,拿出包里的两袋奶糖递给厨娘,“听说你还有一个小女儿,正在上初中,这是两袋奶糖,你拿回去给她吃。” 厨娘犹豫地看向饭桌边的沈同志,然后才接过,“诶,谢谢虞同志。” 等人走后,正屋里小夫妻俩面对面坐着吃早饭。 “你从香江背奶糖回来,怎么又要送给别人?” 沈明礼帮虞晚把鸡汤面挑散,夹了两筷子面到自己碗里,又把自己碗里的青菜挑给她。 “吃的时候小心烫嘴。” 虞晚拿汤匙先舀了一口鸡汤喝,土鸡炖的鸡汤,味道是真的香。 “这边不好买奶糖,那边是哪都能买,马上快过年了,我准备了不少奶糖和巧克力,送一些给小孩子也不错。” 沈明礼轻笑逗她,“你想着送别人,就没想着给我们虫虫买新年礼物?” “他还小,吃不了奶糖巧克力。” “而且他有家里人照顾,什么都不会缺。” “敷衍。”他揭穿她,挑起一筷子手擀面吹了吹。 虞晚又夹了一筷子牛腩吃,隔着几碟香江特色菜看沈明礼吃面,轻快地笑了声,“我嫁给你,并且在香江玛丽医院生下他,就已经给了他礼物,他拥有香江居民身份,会比在北边出生的同龄人多一些选择。” “你这是投机取巧。” “嗯,是取巧。”虞晚直接承认,从决定要孩子那一刻起,她早为肚子里的孩子谋划好了一切捷径。 “明礼,你能给我保证日子会永远像现在这样吗?两三年,五六年,你或许可以保证,但十年二十年呢?” “二十年足够我跟你老去,但对虫虫来说,一切才只是开始。” 沈明礼继续吃着鸡汤面,没再接虞晚的话,他们一家三口都拥有双重身份,也是家里人准备的退路。 他有过一次差点死在战场上的经历,幸运了一回,不一定会有下一回。 过完年后,他还要回滇南前线,要是不走运回不来,虞晚也可以带着虫虫去香江生活,像奶奶为他准备的退路一样。 吃过早饭。 虞晚绕着走廊来回走动消食,一边还不忘欣赏庭院雨景。 陪在身边一直没说话的沈明礼,突然拉住她,神情温柔刚毅,嗓音清洌低沉,“虞虞,你刚才问我的问题,我现在回答你。 我沈明礼跟你保证,不管十年二十年甚至三四十年,我一定会给你和虫虫最好的一切。” 虞晚觉得没有哪一句话,能比此时此刻的话语更让人心动。 她一把抱住沈明礼的腰,仰着脸看他,眼神里带着雀跃欣喜,“你是军人,军人一定要言出必行。” 沈明礼笑着回抱她,“嗯。”他享受她的崇拜目光。 介于沈明礼的爽快,虞晚一拍他屁股肉,“我决定了,后天,大后天,大大后天,我都要奖励你。” “你还是在奖励你自己。” 沈明礼觉得虞晚就是个算盘,时时刻刻都很会算账拨算盘。 好在拨的是他的算盘。 不去拨别人的算盘就行。 虞晚的奖励是一种久别后的调和剂,能把因分离变散碎淡薄的感情,在一次次亲吻相拥中,揉合得亲密无间。 夜里,沈明礼把护腰捆上,抱着虞晚说悄悄话,也解自己困惑。 “怎么这么爱做那种事?一点都不知道节制。” 虞晚从他怀里探出头,上上下下把他打量一遍,目光最后落到他高挺鼻梁,笑得有些古怪,古怪中又透着些恶劣的坏。 她伸进被窝拽住他,声音认真且温柔,“爱从来不是用说的,而是用做的。” 一句话,堵得沈明礼哭笑不得,只觉得她就是个披了件漂亮壳子的流氓。 “虞虞。” 他胸前一痛,迫于无奈道:“别乱咬。” 被窝里的虞晚含糊不清道:“回家过年前,我们先去一趟沪市吧。” “去沪市做什么?” “去寻找一个谜底,我想要亲自揭开它。” 沈明礼舒展眉心问:“是茶餐厅的事?” “嗯。” * 第二天八号上午,打完三套拳法后,沈明礼先拨通郭家大舅的电话,说了要去沪市。 年底事忙,郭嘉笑着虚留两句,又道:“那我也不多留,你们小夫妻转悠着玩回京市,老爷子那边肯定也念叨你们。” “火车票随时都有,你想什么时间走?” “明后天。”沈明礼算着路上坐车时间,去了沪市再回京市过年,时间还有些赶。 “那行。” “到了沪市,有落脚地吗?”郭嘉这个隔房舅舅,当得很称职,“住招待所可不行,要不这样,我给你联系一下人,到了那边有人照应,我也好放心。” “那麻烦大舅了。” “不麻烦不麻烦,一家人不说两家话。” 郭嘉接着安排,“年礼和行李,我会让人寄到京市,你们坐火车拿东西也不方便,到了沪市缺什么再另买。” 郭嘉能坐粮食局局长这个位置,并且一坐就是二十年,靠得肯定不是踏实肯干,工作负责认真,最主要是背靠着谁,谁也挤不走他的位置。 而且他们郭家最不缺的就是钱票粮药。 这头挂了电话,又让人送鸡鸭鱼肉去老宅,叮嘱老厨娘一家要好好招待,补汤好菜一定要餐餐不落。 想着要去沪市,沈明礼等虞晚睡醒,拨通京市家里电话,先跟家里说了行程,又让虞晚给家里报平安。 沈明礼挑的时间,恰到好处,家里人都出门上班,半上午只有王妈、张姐、小虫虫在家。 王妈听到明礼接到小虞,在电话那头笑得咧嘴,“我早说了夫妻没有隔夜仇,一个给台阶另一个肯定下。” “先别挂电话,我让张姐把虫虫抱过来,给你们听听声。” 虞晚对于自己的母亲身份,并没什么实在感,等听到电话那头响起的咿咿呀呀哼唧声,忽然又有些领悟,原来当母亲是这种感觉。 她拿着电话听筒,说话极其温柔,“是虫虫吗?” “噢…”扯电话线的小虫虫,嘿嘿笑地流口水。 “知不知道我是谁?” 虞晚费力听小家伙声音,还要自问自答,“我是虫虫的妈妈,等几天,妈妈就回来看你。” “啊啊…噢……”小虫虫扯着电话线往脖子上套,王妈笑着把电话拿远,“哎哟哎哟,不能套身上。” 小虫虫可不听劝,嘻嘻哈哈扯着玩。 王妈让张姐把虫虫抱远,拿过电话听筒说,“小虞啊,你和明礼去沪市好好玩,等你们18号回来过年,我这边先挂了啊。” 确定虞晚要回来过年,王妈把勤务兵叫上楼打扫卫生,转而又给军区医院的沈老爷子打电话汇报。 沈老爷子不爱听俗事,心里倒是很牵挂小曾孙。 王妈逗着张姐怀里啃磨牙棒的虫虫,“来,虫虫,跟太爷爷打电话。” 小虫虫一句话不会讲,耳朵贴在听筒上,叽叽咕咕噢半天。 沈老爷子光听见曾孙声音,就感觉心情舒畅,“虫虫是不是也想太爷爷?太爷爷过几天回去看你。” “噢噢…哦哦…” 说一会儿话,小虫虫的老虎口水巾又打湿一条。 虞晚要回京市过春节,同时刻的邮局二分局也接到一通从西宁打来的电话。 “妈,今年春节我能回家过年了。” “真的?”刘萍心下大喜,“腊月几号回来?年三十能赶到家吗?火车票怕不好买,你尽快去买火车票。” 乔珍珍看着手里的硬卧火车票,笑得有些甜蜜,“早买好了,腊月二十九下午三点半到京市。” 春节前的火车站,拥挤人群都是回家的急迫脚步。 第331章 到了沪市感冒了 从穗城到沪市,需要坐三天两夜的火车。 沈明礼跟虞晚轻装出行,于2月11号上午十点到达沪市火车站。 三天前接到电话的吴家人,此时已经等在火车站外的马路边,手里还举着一个自制牌子。 上面写着「沈同志,我是吴雍」。 沈明礼眼神好,隔着人山人海,远远看见来接他们的人。 偏头叮嘱虞晚,“虞虞,紧跟着我,等到了落脚点再换新皮鞋。” 火车站人多,夜里好像下过雨,路面泥泞脏污,虞晚挨了好脚踩,脏不脏顾不上,疼是真的疼。 夫妻俩在灰黑蓝人群中有些扎眼。 男同志长相俊逸,一头板寸,穿深绿军大衣,系一条深灰色羊毛围巾,背上还背了一个黑色防水大背包。 他展臂护着身旁女同志,女同志头上围着碎花宽幅丝巾,只露出一双大眼睛,样貌看不清。 身上穿的同样也是军大衣,系一条棕色格纹羊毛围巾,背上背了一个小防水包。 沪市的冬天湿冷多风,带着潮湿气的冷风吹得人鼻头泛红。 虞晚一连打了几个喷嚏,因为受凉,鼻子也不通。 好不容易走到马路边,到了铁大门外,沈明礼跟来接他们的吴雍说话接头,她转着眼珠子把一条宽宽长长的马路看了又看。 车在哪? “沈同志,虞同志,路上受累了吧?把背包给我,我帮你们背。”吴雍听了交代,知道沈明礼腰不好,腿也不好,主动帮忙背行李。 沈明礼也不同他假客气,把肩上背包递给他背。 吴雍没想到这么沉,憋着一口气强笑,“我把自行车锁在那边巷子里,要往巷子那边走几步路。” “走吧。” 沈明礼拿过虞晚装瓶瓶罐罐的小包,想要双肩背,发现带子太短,只能单肩侧背。 跟着他们走的虞晚,冷不丁又打一个喷嚏,抬眼正对上沈明礼目光,发现他正盯着她笑。 “笑什么?没见过感冒啊?” 他不说话,就勾着嘴角笑。 走了十分钟,到了一条巷口有梧桐树的窄巷子。 两辆凤凰牌自行车锁在一起,不远处还有几位老太太坐在背风口说话。 吴雍赶忙把背包卸下来,捆在自行车后座,一边捆绳子一边说,“一会儿我在前头骑自行车,你们跟着我,家里离火车站不远,骑车十几分钟就能到。” 两辆自行车一前一后的穿梭在大街小巷。 耳畔时不时能听见亲切的沪市话,乡音让虞晚倍感亲切,她听了几句,刻意扮笨拙学舌。 “呆咋了呢?” “我呢沪市宁。” …… 沈明礼踩着自行车,听她在后面学人家讲方言,等到了吴家住的老洋楼,虞晚已经能说好几句沪市话。 “明铃说你很聪明,学什么都快,今天算是让我长见识了。” “从下火车到现在,也就半个小时,你都学了十来句沪市本地话。” 虞晚心底得意哼笑,手还捏着帕子打喷嚏,因为她本来就是沪市人。 “没事,你想学,我可以教你。” 沈明礼笑着给她留面子,上次好像忘了给虞晚说,奶奶是沪市人,他听得懂沪市话。 “好啊,等你多学几句教我。” “沈同志,虞同志,上楼吧,给你们安排的住处在二楼。” 吴雍长相斯文,个子中等,背着几十斤的大背包有些吃力,好在已经到了家门口。 “家里简陋,还请两位同志别嫌弃。” 他走前面带路,从一扇双开木门进去,第一眼先看到是回旋木楼梯,没有想象中的吵闹,一楼好像没人。 上到二楼,打扫干净擦得发亮的实木地板,是保留性建筑风格。 楼梯扶手的铁艺工艺也应该是旧时代产物。 二楼只有两个房间,虞晚跟沈明礼被带进右边那间,推开实木门,里面别有洞天。 旧式和上个亡国的结合风格。 实木桌上的青花瓷花瓶和摆件,墙上还有南边的芭蕉叶绘图。 “这间屋子是家里长辈旧居,前几年一直用石砖封门窗,把整间屋子藏在墙后,去年秋天才拆掉封门窗的砖。” “沪市有许多能逛能玩的地方,像什么糍饭糕、鸡鸭血汤、咕咾肉、咸肉百叶汤等等,要是想买什么羊毛衫、收音机也有很多选择。” 吴雍热情说了一堆,瞧两人都不说话,意识到人家可能是坐火车累了,需要休息。 毕竟一个腰不好腿不好,一个才生完孩子需要养身体。 “两位同志你们先休息,等会我上来叫你们吃午饭,下午我陪你们出去转转。” 吴雍出去后,虞晚一屁股坐椅子上,快速翻起自己背包,拿出军用水壶喝温热水。 暖了下肠胃,又找出白色小药瓶,倒了一粒风寒感冒药丸。 刚要送进嘴,被手快的沈明礼夺走,“吃过饭后再吃药。” “早吃早起药效,鼻子不通一直打喷嚏实在太难受了。”她取掉包脑袋挡冷风的丝巾,又打一个喷嚏。 “阿嚏——” “那也先吃两块糕点垫垫肚子。” 沈明礼坐到茶几上,翻找小背包里的饭盒,拿出装在里面的陈氏燕窝糕。 快速撕掉糕点的外包油纸,送到虞晚嘴边,“啊,先吃一小条,吃过再吃药,下午我们不出去逛了,等你明天好些再出去。” 他不放心摸了摸她额头,又摸了摸她脸颊,“好像有些烫。” 虞晚没觉得自己发烧,就觉得鼻子不进气,全靠嘴巴呼吸,这会嘴里吃着燕窝糕,她都怕自己缺氧。 “吃东西好好吃,嘴巴张那么大做什么?”沈明礼捻走她掉下来的糕点屑,丢进自己嘴里,“漏的到处都是,邋遢死了。” 他好像找到回击她的机会,虞晚瞪他一眼,“你才邋遢。” 黏在嘴唇上的糕点屑掉在沈明礼摊开接着的手心。 他笑着揶揄她,“嗯,我邋遢。” 第332章 吴家 楼上小夫妻俩说说笑笑,笑声传到楼下。 掐着时间赶回来的吴梦茵,进门先换了一双干净的千层布鞋,想是父亲要招待的客人来了。 她放下棕色挎包,去厨房淘米蒸饭,快速把备好食材的咸肉排骨百叶下锅煮汤。 等汤的功夫,吴梦茵还烧了两大锅热水,依次灌进十个热水壶,然后放到门后。 “咕嘟咕嘟。” 锅里的汤要煮好前,去饭店打包饭菜的吴雍也骑着自行车回来了。 “梦茵,你把菜先热着,等爸妈下班回来,再摆盘端上桌。” “知道了。” 吴雍提起门后的热水壶,想着先给楼上的客人送去。 “叩叩叩。” 他上楼敲响房门,“沈同志、虞同志,我来给你们送热水。” 沈明礼从卧室出来,快步去开房门,从吴雍手里接过热水壶,“多谢吴同志,下午我们就不出去转了。” “哦哦好。” 不出去转正好,吴雍做好陪客四天到处逛吃逛喝的准备,第一天就不用去,他也乐得在家作画。 到了中午十二点。 吴家人陆陆续续下班回来,吴净才是沪市第一医学院附属中山医院的医生,妻子梅芳是医院护士长,大儿媳也是医院护士。 吴净才有两子一女一养女。 因为临近新年,铁路局文工团要到处巡演,吴梦琪并不在家。 大儿子吴鹿是沪市中学老师,二儿子吴雍是电业局职工。 圆饭桌上,坐主位的吴净才向沈明礼和他的爱人介绍家里人,简单介绍完后,又提起陈年过往。 “沈同志可能不清楚,我们吴家跟郭家原本是世交,因为某些原因中间断了二十来年,近两年又重新联系上,听你郭家大舅说你要来沪市,想着两家过往交好,所以才提出代为款待。” “还请你别多心,到了这跟在自家一样。” 吴净才并不清楚沈明礼到底是什么来头,只知道身份非同一般,听郭嘉的意思,当祖宗供着最好。 “吴叔客气了,我们过来待几天还要麻烦你们。” “不麻烦不麻烦。” 两人互相恭维,怕把一桌子菜说凉,梅芳先盛了一碗汤给虞晚,“尝尝我们这的特色汤,冬天喝味道最好。” “谢谢吴姨。” 虞晚许久没喝腌笃鲜,家乡的滋味香得她快要咽口水,沈明礼余光正好瞥见,眼中的笑差点没藏住,他跟吴叔说着场面话,很自然地拿起盘里汤匙放进她碗里,眼神示意她先喝汤。 女人心思细腻,注意到的梅芳在桌下踢了一脚丈夫吴净才,吴净才反应过来,忙笑着招呼吃菜,“先动筷动筷,再被我唠叨几句,菜都要凉透了。” 坐在婆婆梅芳下首的大儿媳张之琳,从上桌到现在,心里是掀起了一层又一层的海浪。 前几天听说家里要来客人,她当时带孩子没留心听。 这会儿见到虞晚,震惊她的长相,更震惊的是她妈跟她写信提过,舅舅家多了一个很有手段又聪明貌美的继女。 那个继女就叫虞晚,嫁的人家是京市军属大院的高干子弟。 “来来来,还有最后一道菜,清蒸海鲈鱼。” 从厨房出来的吴梦茵,端着一盘刚蒸好的鱼上桌,梅芳叫住她,“梦茵,厨房等会收拾,先坐下吃饭。” 虞晚吃了感冒药,睡了半小时,这会儿沉浸在吃到家乡菜的愉悦中,根本没留心对面的吴家儿媳。 倒是被一句梦茵,喊得停下喝汤,她抬眼看向叫做吴梦茵的女同志。 人瘦瘦的,肤色有些深,脸颊有些凹,还有些红色冻伤,除了一双眼睛长得还不错,跟吴家人的斯文长相没什么相似点,她身上穿的格纹呢子大衣,明显有些大,半新不旧应该是捡上头姐姐的衣服。 腰上还系着白围裙,脚上穿的是黑色千层布鞋。 “好的,妈。”吴梦茵坐到圆桌空位上,发现客人正在看她,拿碗筷的手,一时不知道先夹菜还是先盛汤。 虞晚收回视线,心里不由感叹,同名同姓的人真多。 她奶奶就叫吴梦茵,想着吴家还有个叫吴梦琪的女儿,又不觉得奇怪,可能五十年代出生的人,都流行取这种风格的名字。 “看什么?”沈明礼低声问了句,拿公用汤匙取下一块靠眼睛位置的鱼肉,放进虞晚盘子里,“吃鱼。” 吃过午饭。 吴家儿媳和养女收拾饭桌,虞晚和沈明礼是客人,被请着去了客厅说话喝茶。 梅芳待人热情,拉着虞晚好一通夸,说她长得漂亮,气质出众,“瞧瞧,脸蛋白得跟剥壳鸡蛋一样,平时都用什么擦脸膏?” “普通的茉莉香膏。” 虞晚有些犯困,可能是感冒药的作用,靠吃酸橘子提神,她回头看向另一边坐着的沈明礼,又打起精神向梅芳打听消息。 “昨晚在火车上着了凉,今天起来人就有些鼻塞,想知道附近有没有近点的医院,我想去拿些治鼻子的药。” “用不着去医院,家里就坐着一个医生,我让你吴叔帮你看一看。” 说着,她喊丈夫:“老吴,你来给小虞看一下,她有些感冒着凉。” 虞晚想去医院,是因为现代的奶奶是沪市复旦大学附属中山医院的护士,要是能去医院找到她。 说明她现在所处的时代是同时空的过去。 要是没有这号人,又或者有其他出入,反之说明是平行时空。 如果是平行时空,吴梦茵对她来说就是普通陌生人,关老太留给她的紫檀木盒子还有房契和那把特殊花纹钥匙,只能等着她自己去揭秘。 吴净才帮着给虞晚把脉问诊,很快确认是风寒感冒,“没有发烧,可以不用吃药,白天多喝热水,夜里入睡前喝一大碗姜汤发汗,捂出汗后两天不要洗澡,平时注意保暖,过几天就好了。” “多谢吴叔。” 不用喝中药是好事,对虞晚来说却不见得,她还想着去医院找人。 梅芳起身走到客厅门口,朝厨房方向喊,“梦茵。” 厨房里收拾碗筷的人好像没听见,她又喊了声。 “梦茵。” “诶。”吴梦茵正和嫂子说话,擦干手上水,急忙走出厨房应声。 “晚上记得给小虞煮一碗姜汤,她有些着凉感冒。” “好,知道了。” 吴梦茵答应后,转身进了厨房,往碗橱放碗筷的张之琳继续问:“爸真的没说沈同志是从京市来的?” “没说,人家不是从穗城来的吗?火车到站时刻上写得清清楚楚。” 她觉得嫂子有些过度关注两位客人,张之琳也看出小姑子眼神里的审视,转而改口,“那可能是我想多了。” 第333章 沪市找人 姑嫂两人在厨房说小话。 等客厅茶话会结束,张之琳回二楼房间问正在看书的丈夫吴鹿,“那位沈同志是郭家亲戚,他是京市人吗?” “好像是,听他讲话是京市口音。” 吴鹿又想了下,“也不确定,他好像还会沪市话,能听懂我跟阿雍讲话,穗城话他也会讲,还跟咱爸说乡音。” 张之琳一下更拿捏不准,“算了,是不是也不关我的事。” 她的亲舅妈是梅婷,刘萍是后娶的舅妈,人家前头跟前夫生的女儿,跟她实在扯不上多少关系。 吴鹿放下书问,“什么不关你的事?” 问过又说,“对了,下午我去幼稚园接小囡回来,从明天起,学校开始放假。” “没什么,你去接的时候多带一件外套。”张之琳瞅了眼窗外,“傍晚估计要下雨。” 二楼一墙之隔的另一间屋子。 虞晚换了身睡衣躺床上睡觉,明明很困,脑子却在不停地东想西想。 或许是生病感冒的缘故,她觉得自己有些反应迟钝。 躺在床上翻来覆去,一会儿擤一下鼻子,一会儿理一下长发,挨着睡午觉的沈明礼被她闹得睡不成。 干脆抱着她脸贴脸说话,“鼻子还是不舒服吗?要不要我兑一些温盐水,给你洗一洗?” “不用。” 虞晚嫌他胡子扎脸,往旁边躲了些,“你怎么还会讲穗城话?之前我都没听你讲过。” “住在郭家老宅,我能跟谁说穗城话?” 他偏要挨着她脸,笑道:“跟你讲,你好像也听不懂。” “哼。” 她冷哼一声,更不要沈明礼贴她脸,推了两下推不开,反提起心中顾虑。 “你说,我能找到那个被禾家丢在沪市码头的禾家大女儿吗?” 虞晚只跟沈明礼说了前因,不能说后半截的个人猜想。 什么找奶奶,什么奶奶和禾家丢失的大女儿有相似背景。 她提都没提,包括关老太给的信件和信物,也没透露一个字。 沈明礼知道虞晚失去到达盐碱滩前的记忆,遇到一个长相相似,还丢了大女儿的关思凝。 难免会把自己对号入座。 他倒不是很在意那些过往,能弄清楚弄清楚,弄不清楚也无所谓。 “你先睡,我让人帮忙找一下,你确定是1956年春节前,被丢失在沪市外滩码头的小女孩?” 虞晚翻过身,和他面对面,“我确定,关老太一家离开香江后,她让许姐告知我丢失的大女儿真相。” 他用手贴着她开始发烫的脸,指腹轻轻揉捏,语调温和如春风,“你还生着病,暂时别胡思乱想,先好好睡一觉,等你睡醒,傍晚回来告诉你结果。” “嗯。” 沈明礼想着吴家就有领养的女儿,下楼先去问吴净才。 “吴叔,你知道二十年前的沪市上哪领养小孩吗?” “二十年前?我想想啊。” 吴净才套好外套,提起热水壶给自己茶盅里加了些热水,又给沈明礼重新沏了一杯红茶。 “二十年前…” 他嘀咕两遍,一下记起,“嗨,瞧我什么记性,我大哥吴净有就从别人手里收养了一个小女孩。” “就是我家的梦茵。” 沈明礼揭开茶盖刮了刮茶叶,微低头闻了闻茶香,是南边娄彝红袍。 “能问一句,是从哪领养的吗?” 吴净才犯难:“你要问我从哪领养,二十年前的事,我也记不大清楚,只记得梦茵的母亲,好像是一个舞小姐,当年她跟一户有钱少爷打官司认亲,输了官司,没钱付律师费,孩子也不要了,丢给我大哥,一个人跑哪去了也不知道。” “我也是瞧小姑娘身世可怜,所以才留下养在家里。” “要不这样,我打电话问问我大哥,他或许还记得。” 一通电话打到吴净有住的淮海坊弄堂,好在是午休时间人在家。 吴净才把要问的事简单说了一遍,很上道的没透露问的人是谁,吴净有以为是小姑娘的家人找过来。 说的是一句比一句详细。 “当时我亲自去找过,柳莉莉抛下的小囡是她从沪市育儿院领养,据育儿院的修女说,捡到梦茵的地方是在外滩码头。” “那个育儿院还在吗?” “早不在了,那几年砸得满目疮痍,烧的烧,拆的拆,现在是果品仓库。” “我记得留给梦茵的旧照,有当时教堂和码头的照片,你翻着看看。” 挂断电话,没打听到有用消息,吴净才还是把话原原本本讲给沈明礼听。 “育儿院没了十几年了,现在是果品仓库,梦茵那还有些旧照片,我让她拿出来。” 正说着话,阴沉沉的天刮起旋风,刮得院子里的梧桐树张牙舞爪。 “哟,怕是等会要下雨。” 吴净才起身到三楼阁楼找养女要照片,吴梦茵刚睡了会午觉,这会儿起来准备要出门上班。 “爸,你等一下,我找给你。” 吴梦茵快速编好短辫子,打开跟吴梦琪共用的实木大书柜,找出夹在书里的两张老照片。 “看了一定要记得还我。” “人家只看看,你下班回来就给你。” 吴净才站在门外,没进两个女儿屋子,“马上快过年,让你去买一身新衣服,怎么还不去百货商店买?” “商店里的衣服太贵,一件毛呢外套都要二三十块,我穿姐的衣服也一样。” 吴梦茵从小一直节俭,吴净才无奈说不通,摇了摇头,拿上两张照片下了楼。 过了午休时间,吴家人出门上班。 家里只有画画的吴雍,还有两位客人,等虞晚一觉睡到下午四点半,天已经开始下雨。 坐在外面小客厅看书的沈明礼,听到屋里动静,放下书,起身走进卧室。 “睡醒了?好点了吗?” 虞晚撑坐在床头,端起床头柜放着的保温杯,喝了一大口温水,喝完水,人还有些不清醒。 看了会窗外的雨才“嗯”一声。 浓浓的鼻音,听得沈明礼发笑,“看来还要再睡一觉。” “不睡了。” 午觉睡太久,容易精神不好,沈明礼坐到床沿,拿出两张旧照给她看。 “你想找丢失在外滩码头的禾家女儿,怕是不容易,收养她的教堂已经成了果品仓库。” “这是当时的教堂和码头照片。” 虞晚看完两张旧照,略微有些惊讶,“照片从哪来的?” “吴梦茵。” 沈明礼其实有些怀疑吴梦茵可能是茶餐厅丢失的大女儿,可论长相,实在是八竿子打不着,茶餐厅老板娘年过中旬也是异域美人皮相。 尤其是一双跟大海差不多的蓝眼睛,实在是罕见。 论长相定亲缘,吴梦茵还没虞晚跟茶餐厅长得像母女。 “有没有吴梦茵小时候的照片?” 第334章 蝴蝶的翅膀 “要照片得等人家下班回来,现在已经四点半,估摸要到晚饭后。” 沈明礼向来谨慎,抿一抿薄唇,有意提醒她,“不过你要怎么开口要?要人家小时候的照片,总得有个理由。” 虞晚觉得自己真是病糊涂,问人家要照片不就是透露有另一头寻亲消息吗? 要是吴梦茵问她那户人家是谁?家住哪里? 人家可以自己上门跟人认亲。 到时候她该怎么编? “是啊,得有个理由…”虞晚嘀咕一句,觉得木床头有些硬,歪了两下脖子活动肩颈。 沈明礼看在眼里,掀开些被角,让她换一边侧躺到自己大腿上,好方便帮她捏脖颈。 等虞晚躺到他腿上,闭上眼睛听雨声想借口时,又听到沈明礼说。 “虞虞,你想寻找谜底可以当作无聊时候的消遣,用来满足部分好奇心,但一定不要有过多牵扯。” 禾家一家在香江开茶餐厅,现在还去了更远的英国。 说出来,人家问虞晚怎么知道香江某某茶餐厅的老板娘在找女儿,她要怎么回答? 难不成说她跟沈明礼跑到香江治腰生孩子? 说出去不等于自己洗干净脖子让人拿刀宰吗? 不能实话实说,更不能撒谎编着说什么山沟里听来的去哄人,万一人家吴梦茵当真,跑到山沟里去找,白跑一趟先不说,关键是费钱费时还费力。 要是路上出了什么意外丢了命,又或者是被拐了当傻子媳妇。 不就成了害人嘛。 “哎…” 虞晚轻叹,暂时想不出好办法,决定等身体好点了再动脑子。 躺着舒缓了一会脖颈,可能是吃药睡了一觉的缘故,她没再打喷嚏,却开始流鼻涕。 等到吴家人傍晚下班回来。 原本安静的老洋楼,响起小孩子的踏踏脚步声和说话声。 吴鹿把两件雨披挂在门口沥水,回头准备去锁自行车,四岁多的小囡已经“咚咚”地满屋子乱跑。 先跑到小叔房门口“砰砰”砸门。 “小叔,你开开门,小囡回来了。” 砸了好几声,吴雍根本不给她开,放侄女进屋,颜料水桶都要被她搅乱,小囡喊了两声,又跑上二楼去敲客人住的房间,“砰砰砰。” “里面是新来的客人吗?快出来,小囡陪你们说话喝茶吃点心。” 屋外奶声奶气的说话声,逗得人发笑。 虞晚正穿好毛衣梳头发,沈明礼去开的门,小囡抬着下巴看人家裤腿,想看清客人脸,努力仰脖子,冬天衣服穿得厚,小胳膊小腿,仰得厉害差点往后跌一跤,好在被沈明礼提溜住罩衣拉了回来。 “哇,叔叔,你好高啊。” 小女孩肉嘟嘟的脸上泛着红,亮晶晶的眼睛里全是崇拜,“比小叔还高。” 套好外套的虞晚走出来,从沈明礼身后探出头,这下惊得小囡眼睛瞪圆,嘴巴张得更大,“哇哦,姐姐你长得真好看。” 一个喊叔叔,一个喊姐姐。 上楼抓女儿的吴鹿,正好听到,一把扯过穿得像皮球的小囡,摆出严肃神情教育她:“别乱说话,你该喊沈叔叔和虞阿姨。” “没关系。”沈明礼当了爸爸,有了儿子小虫虫,对其他小孩也多了耐心。 小囡笑着又喊一遍,“沈叔叔,虞阿姨,你们好。” 虞晚拿出一盒巧克力、一包奶糖和一个小红包给她,逗得小囡高兴地直拍手,吴鹿想说不用,人家比他更先开口。 “快过年了,给孩子的。” “谢谢虞阿姨。” 小囡的双手比她爸嘴快,抱着巧克力和奶糖不撒手。 晚饭,依旧是吴雍去饭店打四个菜回来。 等吴梦茵从医院下班,家里再煮一道海带蛤蜊汤,炒一盘葱爆虾,外加清蒸黄花鱼和蒸生蚝。 “都是家常菜,多尝尝,要是觉得不合口味,咸了淡了说出来,我让梦茵另外做。” 梅芳笑着把清蒸黄花鱼往客人那边摆,中午看出来人家爱吃蒸鱼,第一汤匙鱼肉先拨到虞晚盘子里。 “女同志多吃鱼,对身体好,补气虚体弱。” 说着又分了一汤匙鱼肉给养女吴梦茵,还有小孙女和儿媳。 “梅姨,你也吃,不用帮我夹菜,你要是太客气,我可不好意思在你家多留。” “哪的话?到了这当自己家。” 梅芳放下公用汤匙,不时说两句捻菜喝汤的话,瞥见对面的沈小同志,始终是神色冷淡,想问他们几号回家过年的话,也悬在嘴边不好问。 倒是吴净才不见外,吃过晚饭,硬拉着人家去客厅下棋喝茶。 张之琳要带女儿洗澡,回屋拿了洗漱编织筐,跟丈夫一块儿去了附近澡堂子。 吴家人各有各的事做,虞晚得来间隙,去楼上拿了照片,准备还给吴梦茵,不过才走到房门边,突然灵机一动,于是转身回屋。 等到楼梯上响起吴梦茵的脚步声,她才把半阖着的门拉开。 “好巧,刚想说把照片给你拿下去。” 吴梦茵一手提着热水壶,一手端着碗姜汤,站在门口稍微愣了下,随后笑说,“我也是来给你送煮好的姜汤。” 虞晚趁沈明礼这会儿在楼下跟吴叔下棋,笑着让吴梦茵进房间陪她说话。 “下午睡了会午觉,这会脑子都还是昏沉沉的不舒服。” 她没提两张照片,以拉家常的口吻闲聊,“听吴叔说你下过乡,是在哪?” “东山省海威市的一个小渔村。” 吴梦茵没见过比虞同志还漂亮的人,穿的红色开衫毛衣,看着既蓬松还柔软,头发也不像她是两个短麻花辫,只编了单侧粗发辫,长发辫过胸脯下面半根手指头,用一条紫白色小丝巾当头绳捆系。 她忽地脸颊发烫,视线规规矩矩地往下移,落到人家的黑色灯芯绒裤子上,和一双没见过的棕色羊毛拖鞋上。 听到是北方小渔村,虞晚一时有些理不清,她内心其实更倾向现在所处的时代是平行时空。 但吴梦茵说的这一点跟爷爷说过的话契合。 爷爷跟奶奶的确是在北方渔村相识。 她继续试探:“爱吃甜食吗?” 吴梦茵笑得有些羞涩,想说不爱,人家已经从桌上放着的背包里,拿出一盒葵花酒心巧克力给她。 “不不不,我不能要。” “拿着。” 虞晚强塞给吴梦茵,“你帮我熬姜汤,还做菜给我吃,一点巧克力别推了。” 第335章 沪市夜话 吴梦茵觉得手里的葵花酒心巧克力,有些沉甸甸。 瞧人家虞同志神情,也知道再推来推去不好看,会显得她小家子气。 虞晚瞟了眼腕表时间,没时间磨叽,直接明了地问。 “我今年八月份满21岁,你多大?” “22,今年12月中满23岁。”吴梦茵的年龄是吴净才推算写的1954年出生,具体月份写的是到吴家的日子。 “有对象了吗?” 吴梦茵低着下巴摇头。 虞晚装看不懂,面带微笑,眼露疑惑地看着她,直到吴梦茵亲口说出没有两个字。 为她偏向平行时空的想法,多添一分佐证。 虞晚的父亲出生于1977年11月28号,要是吴梦茵是她奶奶,这会已经是二月,不赶在三月中旬前,嫁给一个叫虞诚的军人,都生不出她爸。 生不出她爸,自然没有后世的她。 眼下吴梦茵连结婚对象都没有,虞晚更加偏向一直以为的平行时空。 不过为了谨慎起见,她转了谈锋继续话家常,“听吴叔说,你们都在沪市复旦大学附属中山医院工作,中山医院离这远吗?” 沪市复旦大学是虞晚自己补全的医院名称,吴叔只说了是中山医院。 吴梦茵诧异抬头,纠正她的说法。 “错了,是沪市第一医学院附属中山医院,不是沪市复旦大学附属中山医院。” 虞晚愣了一瞬,故作疑虑问:“难不成是我听错了?我好像记得是沪市复旦大学附属中山医院。” 吴梦茵想她听不懂沪市本地话,猜有可能真是听岔了,于是给她细讲沪市医院情况。 “沪市有复旦中学,但没有沪市复旦大学附属中山医院。” “沪市第一医学院附属中山大学,始建于1924年,最早叫国立第四中山大学医学院,后来到了1933年,改为国立沪市医学院。 等到52年,又改为沪市第一医学院,但因为本地人习惯,加上离学校近,现在被称为沪市第一医学院附属中山医院。” “哦,看来真是我听错了。” 虞晚抱歉笑了笑,“沪市本地话真的有些难,亏我学了几句就开始沾沾自喜。” 频繁改名字的医院,让虞晚拿不准到底是不是奶奶上班的医院。 万一是后来改成她说的现代医院名字。 眼前的吴梦茵说不准真是她亲奶奶,至于她爷爷虞诚为什么还没出现,中间出了什么岔子,也只有天知道。 “你叫吴梦茵,名字取得真好听。” “虞同志的名字也好听。” 吴梦茵恭维回去,把虞晚两个字念在舌间,虞,晚,真是一个好名字,人美名字也好听。 “我还从没听说过谁姓虞。” “不会吧?”虞晚有些愕然,“虞姓应该还是挺常见,你从小到大没见过姓虞的人?” “没有,你是第一个。” 吴梦茵斩钉截铁的话,让抱着借聊天打听消息的虞晚,如进迷宫。 吴梦茵除了不认识姓虞的男同志和长相有出入的两点。 个人的人生经历,跟爷爷嘴里说的话,基本吻合,也大致对得上关老太写的信,被丢弃在外滩码头。 可有出入的两点是最关键还缺失的佐证。 “聊什么呢?聊得那么开心,门都没关。” 沈明礼怕虞晚无聊,下了两盘棋假装揉腰,吴净才瞧见,果然不再拉着他谈天说地,特意让他上楼早点休息。 只是临走前看他的眼神有些同情的意味。 虞晚故意没关门,瞧见他进来,笑盈盈道:“女同志讲话,你也要听?” 吴梦茵笑着起身往外走,“时间不早了,你们早点休息。” 沈明礼跟吴梦茵擦肩而过时,不由多看了眼,五官实在找不出跟茶餐厅老板娘有相似点。 脸型倒是有些像茶餐厅老板,都是瘦长黄瓜脸。 等房门关上。 虞晚端起桌上半温不热的姜汤,一口喝完,沈明礼走过去坐在椅子扶手上。 “希望喝了姜汤能起效果,要是感冒一直不好,夜里睡觉可遭罪。” 坐了三天火车,夫妻俩洗漱好,早早上床睡觉。 伴着窗外雨声,虞晚靠在沈明礼怀里,像挨着个火炉子,“真暖和,昨晚要挨着你睡,我肯定不会感冒。” “谁让你一会嫌挤,一会嫌我盖多了被褥,现在后悔也晚了。” “哼。” 虞晚用鼻音哼了声,“睡觉。” 火车上的软卧床,只有70厘米宽,怎么可能睡得下两个成年人? 硬要睡在一起,只能一人睡一头,她才不要挨着沈明礼的腿毛睡,长得跟条毛裤差不多。 “我知道你怕我腿毛扎你脸。” 沈明礼眼中含笑,凑近亲了亲她的唇,“娇里娇气,怎么不嫌自己头发扎脸?” “头发跟腿毛能一样吗?” 虞晚怄得掐他一把,“往边上睡,别睡在我枕头上。” 沈明礼痛得揪紧眉心,往旁边挪了一点,搭在被子外的手,借着帮虞晚掖被角,身体又躺回原位。 怕又被拧一下,在捉住她手腕和岔开话题间,选择了岔开话题。 “确定她是禾家女儿吗?” 虞晚心里正琢磨,“谁?” “吴梦茵。” “感觉不像,光凭两张照片,太容易造假,下午两张照片在我手里,我要是拿着照片跑了,也能跟禾家说我是他们要找的大女儿。” 沈明礼伸手揽住她的腰,把人带进怀里侧躺着说话,“好了,事情到这一步点到为止,她是谁,跟我们没关系,你要是过多介入很大可能会改变原本轨迹。” 要说吴梦茵是禾家的女儿。 他心里更相信虞晚才是,虞晚丢失的部分记忆,可能会把中间谜团解开。 但沈明礼并不想让她去记起,要是虞晚是禾家人的女儿,跑到英国跟人家相认,那他跟虫虫怎么办? 第336章 旅游后回京市 以虞晚爱享乐重物欲的性子,去了英国,不回来的可能性超七成。 英国与香江做比较。 沈明礼突然觉得虞晚想去香江,也不算什么了不得的大事。 要是未来两年局势稳定,他可以安排她每年去那边住十天半个月,当然住了一定得按时回北边。 在这之前,不能让家里人知道香江禾家已经去了英国,要是说破,怕是会闹得鸡犬不宁。 沈明礼没说父母那辈的恩怨情仇,长辈的事怎么都轮不到他来讲,只能隐晦地提醒她。 “虞虞,我们在香江遇到认亲的事,你不要跟任何人讲,尤其是咱妈那。” “嗯。” 虞晚不傻,说给婆婆听,是故意招不痛快,说给外人听,是嫌麻烦事少,要给自己来个年后蹲保卫科的机会。 他抱着虞晚继续慢慢说安排,低沉又温和的嗓音,让听着的虞晚很安心。 “你那么爱拍照,等你明天舒服一点,我们再出去逛,先去外滩给你拍几张照片留念,要是时间允许再买些礼物给家里人。” “刘家姥姥那边,我想年前去一趟,也给她老人家道一声谢。” “谢姥姥做什么?” “不告诉你。”沈明礼答应过刘姥姥不告诉虞晚,自然要遵守。 虞晚嗤笑:“鬼鬼祟祟,不说算了。” 他笑着搓了搓她的肚皮,算是一种安抚。 “等到14号傍晚,我们坐晚上六点半的火车回京市,第二天中午到,还能去军区医院陪爷爷吃午饭。” “好。” 虞晚闭着眼感叹,能嫁一个事无巨细都可以安排好的另一半,实在是意外惊喜。 她不吝啬夸奖他,“明礼,嫁给你的日子真的好惬意,你真的是一个很好很完美的丈夫。” “什么完美丈夫?我没听清?” 嗡在被子里的夸奖,让沈明礼不满意,他拉开两人距离,还把床头灯拉开,脸贴着脸要再听一遍。 “虞虞,你刚才说了什么?” 虞晚记着他刚才的保密,所以有样学样,“我说你是一个好人,一个上厕所会臭的不完美丈夫。” “我好像听见了些,不是这句话。” 沈明礼严肃纠正,“好像是嫁给我的日子很幸福,我是一个很好很完美的丈夫。” “你是会篡改内容的,惬意和幸福,两个词汇的发音,完全不沾边。” 虞晚翻了个眼皮,“男人就是经不得夸,睡觉。” 透着一股傲娇和笑意的尾音才落,一个亲吻落到沈明礼眉心。 他觉得自己被下了绳套,亲的明明是额头,为什么乱跳不止的是胸膛? “虞虞,那晚我带走虫虫,你都不生我的气吗?” 自两人在穗城重逢后,虞晚一次都没提过几个月前的事,也没和他发生过争吵。 虞晚现在不被怀孕激素影响,脑子十分清醒,说的话也很有条理。 “你有你的立场,我有我的立场,立场相对,做最利己的立场选择,才是最好决策。” “我不怪你,或许当时有气不过,会骂你两句,但我的理智和大脑告诉我,你没有错,你并不是一个人,你还有家人,有爱你的父母,有重视你的爷爷大伯和伯娘,亲情比任何情感更长久,也没法代替。” 将心比心,她也很爱自己的爷爷。 要是在现代,爷爷没去世前,谁让她不顾爷爷死活安危,跟着另一个人跑国外过潇洒日子。 不好意思,根本没可能。 “不是所有事情都要论对错,也不是所有事情都要有一个人低头认错,你没有错,我也没有错。” 沈明礼听完看了她许久,眼神里堆满的爱意,逼得虞晚反手关掉台灯。 “睡觉,再用狗眼睛找肉骨头的眼神盯着我,小心我给你戳瞎。” “虞虞。” 他伸手去抱她,在雨夜中抱住自己的爱人,与她相拥相眠。 沈明礼清楚自己爱虞晚,有多爱?可能比他自己想象中深沉得多,因为过重的情感,反而更不敢轻易说出口。 怕说得随意,显得不够庄重,更怕显得他的爱意廉价。 所以他只敢妥帖地轻唤她的名字,“虞虞。” “嗯?” “虞虞…” 虞晚这次没应声,躲在被窝里听雨声,听他的心跳声,听他的呼吸声。 “虞虞。” 他又讨人嫌地喊了声,虞晚蹭着他下巴,恼道:“睡不着打拳去。” 沈明礼抿着嘴角没说话,病员肯定要让着些。 * 次日天晴。 吃过早饭后,虞晚和沈明礼在吴雍的陪同下,坐公交车去了外滩。 因为是年节前,街上人头攒动,车水马龙。 好不容易挤着下了公交车,虞晚出门前擦干净的皮鞋上,全是灰脚印。 “挤死我了。” 沈明礼看着她有些乱的发辫,笑道:“过年人多,哪都一样。” 虞晚没好气看了眼他的皮靴,一个脚印都没有,她觉得不公平,拿出相机,让沈明礼帮着拍照,可惜拍得都不尽如意。 “让你拍我,你拍的都是风景,我就占了小小一个角落,别站太远取景。” 吴雍跟着一侧看了半天,难得说话,“要不我帮虞同志拍?” 他也听了一阵拍照指导,加上有画画天赋,拍出来的照片肯定比沈明礼拍的多了美感。 虞晚看着吴雍的相机位,满意道:“对对对,就是这样拍。” 半蹲着帮忙拍照,还纠正角度的拍照队友,实在难找。 从外滩江景到历史建筑,吴雍有了手感,一张拍得比一张好。 沈明礼提着装水壶和手帕的防水小布包站在旁边,眼神不满地看着来回摆姿势的虞晚,一条破丝巾用得着摆来摆去? 当心被吹进黄浦江。 看完她,又看向吴雍。 目光在两人身上来回,看着看着莫名有些不舒服。 “快来,我们拍几张合照。” 虞晚觉得吴雍的拍照技术可以出师,趁光线好,路上行人散开,赶忙朝沈明礼招手,“你站这里,我站这。” 被叫着一起拍照,沈明礼瞬间没那么憋屈,跨步往虞晚旁边走,经过吴雍时,还把手里提着的小布包交给吴雍拿。 等他站到虞晚身侧,又遭她念一句。 “不要挨太近,别把我的包挡住。” 虞晚挎背的是白色康康包,拍完照还得拿袋子套着装回去。 沈明礼无奈提议:“那我站你另一边。” “不行,我这边脸拍照比较上镜。” 被迫站在右边,还不能挡住右挎包,沈明礼抿着唇,不是很理解虞晚为什么那么喜欢那几个皮包。 小得装不下军用水壶,除了能放手帕薄荷膏,其实根本没多大用。 忙着让路人别入境的吴雍,见缝插针喊了声,“沈同志虞同志,看我这里,一二三。” “咔嚓。” 一张外滩江边风景合照,被沈老爷子拿在手里反复看,看完对警卫员说,“去找一个合适的相框,装裱好放我书桌上。” 第337章 京市过年 虞晚不知道照片被放老爷子书桌上的意义。 沈明礼心里门儿清,放在那个位置,是爷爷对虞晚的一种认可。 为什么挑在这个时候认可? 有虞晚去仄鸟山找回他的情分,也有娶了虞晚,刘家姥姥出于别的目的给出的平安扣。 总归是一变应了万变,让他没被炮弹炸死当场,尸骨无存。 而且虞晚还在他手术未成功前,第一时间为他怀了孩子。 为沈家生下一个健康聪明的小曾孙。 沈老爷子吩咐勤务兵,“开饭吧。” 午饭是医院食堂厨师做的,专门的小锅菜,味道好,食材也新鲜。 平时老爷子都是11点45准时开饭,为了等小夫妻俩从火车站过来,特意晚了一个小时。 “爷爷,您先喝汤。” 虞晚先帮老爷子盛了半碗菌菇鸽子汤,又给沈明礼和自己各盛一碗。 煲汤的火候好,闻着就香。 她小口小口地喝着汤,听沈明礼跟老爷子说穗城和沪市的趣事。 老爷子多数都是听着笑,沈明礼一心四用,吃饭、喝汤、说话,给虞晚和爷爷夹菜几不误。 饭后,沈明礼陪老爷子下了三局棋。 等到快四点,小夫妻俩坐上军用吉普跟沈老爷子一块儿回了城东的军属大院。 在二楼窗边弹钢琴的沈明铃,看到院外军用吉普车牌号,笑着快步跑下楼,“回来了,哥哥嫂嫂回来了。” 正在小客厅逗虫虫的张姐,扭头问:“谁回来了?” “我哥跟我嫂子。” 沈明铃套好外套,激动地跑出大门,要去院门外迎接,厨房里的王妈听到喊声,也笑着走出来,“都是大姑娘了,稳重点,小心别摔着。” “你看着虫虫,别抱他出去受凉。” 王妈叮嘱一句张姐,也跟着套了棉袄去院外接人。 院外几十米远的停车场,不等吉普车停稳,沈明铃又喊一声,“哥,嫂子。” 等看到分离近两年的嫂子下车,激动情绪让她眼睛瞬间泛红。 “嫂子,你终于回来了。” 姑嫂俩上次见面,还是75年的8月份,现在转眼到了77年的2月15号。 虞晚一下车,就看到小丫头抽鼻子,笑着逗她,“一年多没见,明铃都长成大姑娘了,我带了许多巧克力和各种糖果,等会全都拿给你。” 沈明铃悄悄偏头抹了抹眼睛,有些不好意思,“嫂子,你还当我是小孩子。” “你本来就是小孩子。” …… “爷爷。” 沈老爷子最后下车,被警卫员和沈明礼扶着往院门口走。 王妈这时过来,让勤务兵帮着拿后备箱的行李。 进了院门,回到家,虞晚还没脱下外套,挂在衣钩上,先听见一侧小客厅里的“咯咯”笑声。 小虫虫被放在加了护栏的沙发上,张姐拿一个个动物面具蒙着脸上逗他玩。 蒙了老虎,蒙猴子,蒙了猴子,蒙大象。 小虫虫被喂得胖乎乎,白嫩嫩,穿浅蓝色连体棉袄,套一双虎头小棉鞋,头上戴的帽子也是虎头帽。 下巴处还垫着一块棉纱口水巾。 “猜猜我是谁?是小白兔?还是大灰象?” 挂好衣服的虞晚,蹑手蹑脚拿起茶几上的动物面具戴上,学着张姐的样,蹲在沙发边哄几个月没见面的小家伙。 “噢噢…” 多了一个戴面具的人,虫虫也有些犯迷糊,歪着脑袋思考,手指头抠抠这边,挠挠那边。 沈明礼不嫌事乱,把另一个老虎面具戴上,挨着虞晚单膝半蹲,逗弄问儿子,“猜猜我是谁?是爸爸?还是妈妈?” 沈老爷子坐到对面沙发上,笑呵呵地看孙子孙媳逗小虫虫。 等勤务兵背着行李进门,王妈守着他上楼放好行李,又下楼进厨房给老爷子和明礼两口子泡红参茶。 为了让小虫虫有玩耍的空地,小客厅有一面墙的五斗柜被搬到外面走廊,空出来的位置放了一辆木头学步车。 家具四角也全包了圆弧皮革,原本放热水壶和玻璃杯茶杯的双开门柜子,现在里面什么都不敢放,就怕孩子拉开门烫到自己,又或者打碎杯子割伤手。 小虫虫眨巴着大眼睛看三个动物面具,来来回回看了好几遍,或许是血缘使然,先爬着到了大灰象面具前,伸着小胖手去抠面具边缘。 “噢噢…嗯嗯…” 奶声奶气的哼唧,像是在说快摘掉面具,让虫虫看看是谁。 虞晚躲在面具后窃喜,第一次触碰儿子的小胖手,软软小小的一团,还没她掌心大。 她取下大象面具,笑吟吟地看着儿子说,“虫虫,我是妈妈。” “嗯嗯….” 小虫虫咧嘴笑着点下巴,一条晶莹透亮的口水顺着下巴流下来。 “哎呀。” 虞晚本来想亲亲他的小脸蛋,瞬间歇了心思。 她想保持点距离,小虫虫却赖上她,隔着半高的护栏非要往虞晚怀里凑。 母慈子孝的场面,看得沈明礼心里发酸,亏他一把屎一把尿地带儿子,熬夜几个月顿顿不落喂夜奶。 现在倒好,认了妈妈,认不到爸爸了。 他摘下面具想让儿子贴向自己,结果小虫虫好像忘记这么个人,躲在虞晚怀里,圆溜溜的眼睛,警惕地看着伸手要抱他的陌生男人。 “虫虫,我是爸爸,来让爸爸抱一抱。” 儿子抗拒的小表情,刺痛沈明礼的心,王妈正好端红参茶过来,点破关窍,“你把胡子留长,续上一圈,虫虫就认得了。” “别动,擦擦口水。” 虞晚仰着脖子往后靠,生怕儿子把口水流到自己羊毛衫上,又怕他吸了羊毛进鼻腔。 她捻起儿子脖子上的口水巾,一捻,湿哒哒的触感,让她只能拿自己的手帕给儿子揩口水。 口水还没揩干净,小虫虫又扯起她的长发辫。 “明礼,你来抱。” 她把小家伙送沈明礼手里,落了轻松,也成全沈明礼的父爱泛滥。 “坏虫虫,爸爸都不认得了?来,让爸爸亲亲你的小脸蛋。” 第338章 温馨母子相见 “噗噗…” 小虫虫抗拒陌生人的贴脸亲,小嘴巴撅成圈地噗口水,虞晚揩口水都揩不赢,无奈又是亲生的,只能宠溺地念一句,“小邋遢。” “让爸爸亲亲你,亲了你就能想起他是谁。” 沈明礼偏冷硬的五官,尽显温柔,捏着儿子的胖手,抵到唇边亲了亲,“我是爸爸呀,爸爸把胡子刮了你就不认识了吗?” “那等爸爸蓄长胡子,虫虫再让爸爸亲脸,好不好?” 小虫虫歪着脑袋,皱起才显眉形的眉头,像是在思考,圆溜溜的眼睛转呀转,转到虞晚身上,又转回沈明礼身上,像是认出了人。 一下高兴地挥拍双手,打得沈明礼下巴隐隐作痛。 “啊啊…” “小爪子还挺有劲,走之前挠我一爪子,现在还有条新肉印。” 对上沈明礼的目光,虞晚觉得这话是讲给她听,随即弯起嘴角笑,“去让爷爷抱一抱,虫虫肯定也想太爷爷。” 担心小家伙打沈明礼一样地打沈老爷子,先把手帕塞进小家伙手里。 王妈倒好三杯红参茶,回头笑着打趣,“虫虫会打挠人的本事,也算得上一脉相承,明礼小时候也像这样活泼好动。” 沈明礼觉得有些糗,窥了眼虞晚,又故作镇定抱着儿子掂了掂,一边掂一边往沈老爷子那处走。 “好像长了点肉,下午喂苹果了吗?” 一说苹果了不得,小虫虫听见张嘴直叫唤,“噢噢噢…” 张姐懂什么意思,没吃够还想吃,“喂了,三点半那会喂了小一牙果肉,不敢喂多了,等会不喝奶。” 沈明礼把儿子送到老爷子手里,沈老爷子抱着小曾孙,一老一幼就那么大眼对小眼。 “小虫虫,还记得太爷爷吗?” 虫虫手里拿着手帕,“噢噢咿咿”地应声。 沈明礼跟虞晚一块坐在老爷子下首沙发上,夫妻俩同时端起茶杯喝红参茶,喝过两口暖肠胃,他转头叮嘱对面沙发边站着的张姐。 “虫虫还小,进嘴巴吃的食物都要适量适当,你做得很好。 今年还要麻烦你多费心照顾虫虫,过年红封会发三个月的工资给你。” 这时,虞晚拿出老爷子准备好的红封递给张姐,一脸温和地同人说话,“还有一些年礼,等明天整理出来再给张姐,虫虫有张姐照顾,我很放心。” 发了这边,王妈那边是虞晚准备的礼物,她笑着走到王妈那边坐下,“王妈,给您带的礼物还在行李包裹里,等明天收拾出来再送给您。” 挨着王妈坐的沈明铃,好奇插话,“嫂子,听说你们去了沪市,那边风景怎么样?冷不冷?听说外滩风景很漂亮,我还没去过。” “怎么不冷?下火车那天,遇到下雨吹风天,那个风啊,吹得人骨头都是凉的。” 虞晚起身去拿放在门口柜子上的小布包,“给你看照片,我拍了许多沪市风景照。” 厚厚一摞用皮筋捆着的照片,数量惊人。 沈明铃拿着照片,面露惊叹,“这么多,得用了七八卷胶卷吧?” “应该不止,我买的三大盒胶卷用得还剩一盒,一大盒里面装了六小卷,” 姑嫂俩说着话,王妈笑眼看虞晚,像看自己孩子,心里感叹娶妻娶贤,小虞说话做事真是让人挑不出丁点儿毛病。 孝顺漂亮又聪明。 她去了厨房准备晚饭,小客厅最忙的人成了沈明礼,一会儿要看左边的儿子有没有抓挠打爷爷,一会要看右边的妻子有没有跟明铃拌嘴。 张姐把几个面具收进柜子里,转身到后院收晾晒的尿布,收好尿布回到楼梯下的仓库,把尿布放在生了炭火的竹编笼上烘烤。 早前烤的衣服袜子已经干了,折好放进篮子里,又摸出包里瓜子嗑起来。 过了下午五点半,等陆玉珠下班回来,一家人围着饭桌吃涮羊肉。 停了两天的雪,悄无声息地飘落,没多会儿铺满薄薄的一层,覆盖灰黄调的京市,衬得玻璃窗上新贴的福字,更加红艳喜庆。 虞晚的汤底不是热水配枸杞干虾米姜片,是加了当归、黄芪、党参和桂圆的羊蝎子鲫鱼汤底。 王妈特意给她熬的汤底,想让她养身体。 等吃完饭,又特意拉着虞晚到厨房说话,“女人生了孩子的头一年冬天,一定要保暖吃暖用暖,身体养好了才老得慢。” “孩子别急着自己带,一岁半前要紧着养自己身体。” “多谢王妈。”虞晚笑着挽住王妈胳膊,亲亲热热地拍马屁,“王妈煲的汤就是好喝,鱼羊鲜喝得我这会都能上山打虎。” 王妈听得直乐,“还有,别急着再要孩子,好歹养上一年半载。” “嗯,听您的。”虞晚念王妈的好,这种话一般人都不会讲,说出来都怕得罪人。 王妈没结过婚,也没生过孩子,但她陪了陆玉珠几十年,沈家几个孩子都是她看着生,看着养,经验一点不比外人少。 “之前你没回来,明礼在家带虫虫,天天念叨的最多就是你。 看到花瓶说像你,好看刺人声音清脆,看到玻璃杯也说像你,空心不耐温热,来敲一敲。” 她留意虞晚的脸色,好心劝和,“夫妻俩过日子,少不了磕磕绊绊,从有一点残缺走向一种圆满,也是一种趣味。” 虞晚一点就透,笑着岔了话题,“还是您老人家有慧眼,沪市的羊毛衫款式多,我给您挑了两件,一件带扣的,一件不带扣,还给爸妈各买了两件,也不知道他们喜不喜欢我挑的颜色。” “王妈要是空了给我多说一点长辈喜好,以后再要挑选什么礼物,也能买得更合心意。” 王妈笑着一口答应,嗅到一股味,“哎哟,差点把汤给忘了。” 手脚利索揭开锅盖,倒出两小碗黄酒煮的腰子汤。 “来,跟明礼一块儿喝了汤再上楼。” 沈明礼抱着儿子在厨房门外转悠,听到王妈让喝汤,知道肯定是猪腰子姜末汤,抬腿大步走到客厅坐下。 王妈端着两碗汤出去,一定要亲眼看着小夫妻俩喝下去。 一家人在客厅坐着说笑聊天,直到虞晚跟沈明礼喝了汤才各自回房。 喝过王妈煲的汤,能一夜无梦睡到大天亮。 夜深后,满天飞舞的雪花,被两列划破幕布的绿皮火车冲散,不等火车开到终点,它们比谁都先着落,落到田野,落到山林,落到千家万户的烟囱上。 “哐当哐当——” 第339章 腊月二十八 雪下一夜。 二楼窗帘被男人的粗壮胳膊拉开,露出一角清明,让雪景跃入虞晚眼中,实木大床上的棉被轻柔保暖,床头柜上放着一对骨瓷咖啡杯,杯中正冒着咖啡香气。 沈明礼趿着小几号的羊毛拖鞋,坐回床边,“干嘛大早上喝苦咖啡?” 虞晚双臂枕在枕头上,脸贴着臂弯,“你不懂。” “我怎么不懂?”他端起小瓷杯喝了一口,眉心瞬间拧紧,无论喝多少次,这玩意都苦,“跟中药差不多。” “你好好尝一尝。” 虞晚笑眼瞧他,“中药味苦后甘,汤色清澈,咖啡醇厚,微酸涩余味浊。” 她记仇昨晚的小报告,又改口,“算了,你舌头肯定坏掉了,说我那么多坏话。” “谁说你坏话?我讲的都是实话。” 沈明礼放下小瓷杯,挤到虞晚枕头上,躺下和她面对面说话,“你不在身边,我看什么都像你,桌子像你,椅子像你,书柜也像你。” “你娶的是四不像啊?” 虞晚翻个眼皮,推搡他去晨练打拳,“别赖在床上影响我看清晨雪景。” “今天懈怠一天,我跟你一块儿看。” 沈明礼自己给自己放年假,几下翻到虞晚身后,撑着胳膊肘侧躺,把人圈在胸前,贴着她总少不了腻歪,他手不本分地摸她头发,摸了头发又捏耳垂,捏过耳垂又得寸进尺地戳虞晚的脸。 戳完脸还习惯性地想低头亲人。 不过,没等他下巴越过她耳垂,先被虞晚反手挡住嘴。 “别烦人,不许说话不许亲。” “蓄了胡子的邋遢男人别想挨我脸。”虞晚打心底不喜欢胡子拉碴的男人,感觉特别猥琐还不干净。 在亲儿子和刮胡子间,沈明礼选择讲卫生,偎着虞晚看了十几分钟雪景,然后果断起床去卫生间洗漱,冒出来的青黑胡茬,被刮胡刀刮得干干净净。 没能在清晨亲一亲宝贝儿子,先得到虞晚给出的奖励。 她踮脚亲了他。 “我不喜欢不讲卫生的沈明礼。” 沈明礼眸光骤亮,扬眉凛声问:“你在跟我表白?” “谁?” “你。”他神色笃定。 “没有啊。”虞晚觉得有些莫名其妙。 “讲卫生的沈明礼是虞晚最喜欢的男人,你刚刚亲口说的,所以你是在对我表白。” 沈明礼语速很快,一字一句都很有力度,“虞晚同志,新时代女性要勇敢跨越旧思想,摒弃封建糟粕,做到坦诚相待才是新时代女同胞的标杆。” “沈明白,你是不是耳朵有问题?” 虞晚不屑做什么标杆,自己亲手掰断,拿起台上梳子捅他小肚子,“来,挨我三剑,看捅。” “虞虞,好好说话,别乱来。” 他的警告尾音才落,一梳子直接戳到腰侧痒痒肉。 沈明礼笑得肚皮痛,灵活地左躲右闪,每次还要正中木梳子头,结结实实挨着虞女侠的“三剑”。 笑过闹过,他还不认输,要听虞晚承认,“虞同志,喜欢就是喜欢,我不会笑话你。” “沈做梦,来,再吃我一招点穴手。” 虞晚丢了梳子,对着沈明礼胸膛上的两个点猛戳。 “让你不穿背心,打光膀子。” “让你乱说,光做白日做梦。” 腰上痒意变胸膛痛意,沈明礼心头的爽意,却是层浪拍前浪,越浪越要逗虞晚。 “虞同志,你是不是没听说过打是亲骂是爱?” …… 清晨的雪在嬉笑声中下小,鹅毛大雪成了雪粒子。 吃过早饭,虞晚跟沈明礼在家陪长辈和儿子,过了中午给邮局二分局打了一通电话,告知刘萍明天上午会去看望姥姥。 虞晚要回娘家,下午把从穗城寄回来的近二十个包裹全部打开整理,除开自己的个人物品。 主要是整理从香江和沪市买的礼物。 给家里长辈的羊毛围巾,包了礼盒系了丝带。 香江买的巧克力和奶糖方便面留在家给小姑子沈明铃。 沪市买的葵花酒心巧克力还有奶糖合装成三十份,除了给娘家和刘姥姥家各一份,还有乔老太跟乔家大姑那边两份。 剩下二十多份留着给上门拜访老爷子的客人。 糖果不算贵重物品,主要是京市这边没有卖的,图个新鲜。 虞晚跟王妈在分装巧克力和奶糖,沈明礼挽起黑色毛衣袖子,把十几个包裹挨着挨着翻了一遍。 “找什么?” “你说我找什么?”沈明礼不满她明知故问,某人从香江回来欠了一屁股账让他还。 说给他买了羊毛围巾、羊毛手套、羊毛毛衣、羊毛大衣、羊毛内里筒靴,他就只看到一背包的保温杯、保温盒。 还全是用来装打包的食物,根本不是特意给他选的礼物。 “找礼物对吧?” 虞晚恍然记起,指向书架边,“不在包裹里,在最边上那个黑色防水布包里。” 虞晚的所有物品都在纸箱里,外面还裹了两层油纸一层防水布,轮到给沈明礼的礼物就是最简陋的打包。 “纸箱是许姐装的,你不是也找到自己的衣物吗?只有你手里的黑色防水布包是我亲自装的。” 当时在半岛酒店走的急,全靠她乱塞。 沈明礼心里满意,神色平淡道:“我说什么了吗?” 王妈听得发笑,装好糖果,正要帮着挂衣服,虞晚拿起其中一个系了双股红绳的牛皮纸包给王妈。 “王妈,里面是我跟明礼给您挑的羊毛衫,他觉得米白色衬您,我觉得枣红色适合您,两件您都要一样喜欢才好啊。” “诶诶,都喜欢都喜欢。” 王妈笑得合不拢嘴,瞅了眼提着黑色大包下楼的沈明礼,又看向面前的虞晚,“好闺女,难为你费心了。” 虞晚笑着收了夸奖,别的礼物准备等大伯一家来了再一起给公婆和老爷子。 “王妈,您再帮我搭把手整理一下衣物,等弄好了我给您揉肩膀。” “那要你揉?” 王妈才收了礼物,脸上的笑还没退,“包裹寄过来的时候,我就想着帮你打开整理,只是怕里面有什么东西,我给你弄乱,你找不见,用着也麻烦。” “要不然我早给你收拾进衣柜,哪等得到今天。” 弄好糖果和一大包裹礼物,两人一边说话,一边整理一大堆衣物鞋包。 衣柜是八开门的大衣柜,有些装不下,虞晚打开沈明礼放衣服的那边,准备挤一挤,挂一些夏天薄衣裙。 翻着推了两下挂好的衣物,两套眼熟的绸缎常服,让虞晚犯起嘀咕。 “怎么这么眼熟?” 一时没想起,她也没细想,等把个人物品快速整理好,脑子忽然灵光一闪。 “哎呀,想起来了。” 虞晚下楼找沈明礼。 * 楼下的沈明礼正跟逗虫虫的沈老爷子展示礼物。 “爷爷,您总说我…什么不住,您瞧瞧这都是什么?” 顾虑张姐在旁边,他说话比较含蓄。 摆了一沙发的羊毛产品,看得沈老爷子皱眉头,“没一件虫虫能穿。” “当父母还是要有父母做派,给虫虫买顶羊绒帽,买双羊绒袜子也算用心,你一个大老爷们儿买那么多穿的做什么?” 第340章 年前陪伴家人 “我哪有时间去买这些,都是虞虞特意给我挑的。” 沈明礼掸了掸羊毛毛衣上的毛,嘴角上扬地炫耀,“您瞧,颜色多衬我。” “噢噢…” 偎在沈老爷子怀里的小虫虫,啃着花椒木棒,小嘴不时要插上一句捧场。 “真是半点没有当父亲的样。” 沈老爷子不好说孙媳妇,只能说孙子,“长辈面前也没规矩。” “还是虫虫乖巧听话,这么小就知道陪太爷爷喝茶听广播。” “嗯嗯…” 小虫虫的确乖巧,牙床发痒的时候,能坐着磨一两个小时花椒木棒,小不点套了件钩白边的宝蓝色开扣毛衣,配羊绒毛呢松紧裤,头上戴的帽子是立了耳朵的小兔羊毛帽。 坐在那小小一团,可爱的不得了。 沈明礼满意收好一背包礼物,刚给自己倒了一杯参茶,抿了两口,听到楼梯上响起脚步声。 “踏踏踏。” 虞晚从楼上下来,先扫了眼右边的大客厅,看见没人,转身去了左边的小客厅。 小客厅的门没关严,广播声从门缝飘了出来。 她拉开一侧门走进去,老爷子坐在对窗的沙发上,小虫虫也在旁边歪坐着啃花椒木棒。 “爷爷。” 虞晚走到沙发边,先喊了一声长辈,然后一手托一手地端起茶壶,往老爷子杯里添了些热参茶。 沈老爷子朝孙儿旁边点了下,“坐下说话。” 她后退绕过背向门口的沙发,坐到沈明礼下首,对面站着的张姐很有眼色地从另一扇门出去,进厨房拿了配套的茶杯过来,给虞晚倒了一杯参茶。 “谢谢。” 虞晚端起茶杯喝了一口参茶,沈明礼笑着偏头问她:“都收拾好了?” “整理完了,不过占用了一部分你的衣柜。” 听到占用他的衣柜,沈明礼的眉梢倏地一跳,正当他以为虞晚还要说些什么,却只看见她抿唇笑,笑过又喝一口热参茶。 不过,她转动着的眼珠子,有那么点不怀好意。 沈明礼刚要开口询问她有什么高兴事,小虫虫开始哼唧打岔,丢下花椒木棒,朝他伸手要人抱。 昨天没能好好亲近儿子,他立时起身去抱小虫虫,不过还没抱出父子旧情,怀里小家伙一点都不给面子。 双手直愣愣地摊开,撅着屁股要旁边的虞晚抱。 “啊啊…” “小没良心,爸爸都不认识了。” 沈明礼低头亲儿子小脸,亲过拍着他的小屁股,把人小心送进虞晚怀里,不忘低声叮嘱,“虫虫不能扯妈妈头发,扯痛妈妈头发,爸爸可是要打你小手。” 嗅到熟悉的气息,小虫虫贴在妈妈怀里咧嘴笑,没笑几下,又开始淌口水。 虞晚觉得自己的母性情感相对薄弱,面对流口水的儿子,下意识想送回沈明礼手里。 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过了流口水阶段。 “啊啊…”小胖手突然指向窗外,嘴里重复着奶音。 “想出去?” 小虫虫嘟嘴点头。 “外面太冷了,会冻掉虫虫的小耳朵。” 虞晚不能抱儿子出去吹寒风,想到带回来的小汽车,温柔哄小家伙,“妈妈给你买了礼物,虫虫陪妈妈一块儿上楼拿。” 她抱着儿子去了楼上,沈明礼在楼下陪老爷子摆了棋盘。 “张姐,你也跟着上去看着点。” 他一边摆着棋盘,一边交代张姐:“别让虫虫累着人,他妈妈需要多休息,差不多时间抱他下楼喂苹果果肉吃。” “好的,沈同志。” 小客厅没了旁人,爷孙俩才有机会说话。 “你弟明天下午三点半到京市,去了胡同那边顺便再去一趟火车站,把他一趟捎回来。” “好。” 沈明礼应下,先落一颗黑子在棋盘上,随口提起,“之前我给他打过一通电话,听他说今年过年要给家里说一件事,还让我到时候帮忙。” “不过我没答应。” 沈老爷子落下一颗白子,“明扬没说什么事?” “就是没说,所以我才没答应。” 沈明礼不给自己挖坑跳,眸色略沉,“多半不是什么让人高兴的事。” “你们年轻人的世界,我一遭老头没闲心管,还想着多活几年,争取活到看小虫虫娶妻生子。” “不过你当人兄长,该给教训还是要懂得给,心慈手软才是犯了大忌。” “啪——” 一颗白玉白子重重落到棋盘上。 沈明礼故意没接老爷子后半截话,打趣着说,“虫虫还吃奶呢,等他结婚生子,您老可一定要少操心。” * 楼上房间,虞晚抱着儿子坐到地毯上,拿出买的英国进口小玩具,不同车型都只有火柴盒大,打开包装里面还有其他车型的宣传广告图。 虫虫第一次看到色彩鲜艳的小汽车,高兴地一手拿一个。 “是不是很喜欢妈妈给你准备的礼物?” “噢噢…” “等你再长大一点,妈妈会给你买更多玩具,只要是虫虫想要的,妈妈都会买下来送给你。” 小虫虫低着头,注意力都在小汽车上。 虞晚笑着看儿子玩小汽车,看了一会,起身去拿相机,随便找了几个角度给虫虫拍照留念。 拍完后,把关老太给的东西从紫檀木盒子取出,然后跟婆婆陆玉珠给的玉镯做对比。 阳光下的绿玉镯,色浓明亮,圈口一致,怎么看都是出自同一块玉料。 “一个来自关老太,一个来自沈家奶奶,两个镯子要真是同一块玉料,两人又有什么联系?” 虞晚打开那封信,又看一遍。 没一会儿,还真从字里行间,找到蛛丝马迹。 关老太带着十岁的女儿关思凝,去了一户军阀家当厨娘。 “难不成是沈家?” “要真是沈家,能被沈奶奶当传家宝的玉镯,又怎么会到关老太太手里?” 虞晚第一想猜可能是偷,但仔细一想,以关老太的旧贵族出身,根本不屑干偷鸡摸狗的行径。 “难不成是一方送给另一方?” “也不对啊,玉镯都能当传家宝,怎么可能因为投缘,转送给外人?” 除非有一种可能… “啊啊…” 小虫虫丢掉小汽车,爬出地毯,爬到虞晚腿边,拉住她裤腿,胖手指向玉镯。 玩够小汽车,小家伙又想玩玉镯。 虞晚的注意力从镯子,被扯移到儿子身上,心下有了另一重大胆猜想。 或许,关青璇和黄初莹认识,而且有极大可能,两人有分同一对玉镯的女性血亲。 “不然,一切都说不通啊。” “啊啊…”小虫虫又扯虞晚裤腿,张着小嘴讨要玉镯。 * 上楼的张姐想进屋,被拖箱子出来的王妈拦住,“来,先帮我搭把手,小虞那边有需要会叫人,等她喊你,你再去敲门接手虫虫。” “沈同志让我上来…” “出什么事有我呢。”王妈听了虞晚的话,不让任何人打扰他们母子相处,要打扰也要半小时后。 张姐被王妈喊着整理纸箱,弄完近二十个纸箱,又忙着在厨房准备晚饭要做的菜。 切肉的切肉,洗菜的洗菜。 弄好轻松活,又把提前泡发的炖品下锅煲汤。 “傍晚炖好了,给你也盛一碗。” 王妈的话,让洗苹果的张姐笑开了花,“那好,我也能补补,饱饱口福。” 第341章 回胡同探亲 晚上六点半,一直在外奔波忙碌的沈长铭,终于空出时间回家。 因为他没提前打电话回来,沈家人也不知道他在哪,更不方便单方面联系他,所以也没推迟晚饭时间。 好在砂锅里还有煨着明早煮牛肉面的酱牛肉。 王妈放下正在洗的碗筷,单起锅烧水,虞晚讨巧地进厨房帮忙,等王妈煮好面,切好牛肉,搁了些屋里种的香菜。 笑着对虞晚说,“你端出去。” 虞晚领了王妈好意,端着托盘出去,先到饭厅放下托盘,然后去隔壁客厅叫长辈吃饭。 “爸,面煮好了。” 沈长铭把孙子小虫虫送回妻子陆玉珠手上,起身去隔壁吃面。 沈明礼跟沈明铃陪着一块儿。 虞晚把托盘上的一道咸菜和一盘酱肚放桌上,又把姜汤和面汤放旁边,等沈长铭坐下,笑着说,“爸,您先喝一口姜汤驱寒。” “恩。” 三个小辈陪着不常露面的沈长铭吃面条,饭后,一家人围在客厅说话。 沈长铭先是问儿子儿媳,“你们夫妻俩未来两三年有什么计划?或者是规划?” 沈明礼知道父亲是随口问,答得也很随意,“儿子想以事业为重。” 虞晚机灵地选择夫唱妇随,“儿媳想以家庭为重。” 她不信公公会想听一个儿媳妇说什么人生理想,尤其是在外忙碌家国大事的领导,怎么可能有闲心管家里琐事? 沈长铭问过这边,转头又问缩在最边上的小女儿,“明铃,对于你自己的以后,有什么个人计划?” 以前父亲从不过问这些事,眼下问起来,沈明铃有些措手不及,她低着头,挨在虞晚身侧,说话声也小得跟蚊子差不多。 “…不…不知道。” “不知道可以想,年后初五前想好告诉我,最好是以书面形式。” 对于父亲的要求,沈明铃重重点头,“好的爸爸。” 幸好没要她现在说出个一二三。 陆玉珠抱着孙子,暗睇丈夫一眼,也是老爷子坐镇在场,不然多半是不会过问儿女境况。 她心疼女儿畏惧丈夫,逗起怀里大孙子,“来,虫虫,告诉奶奶你的个人规划,是不是每天要多吃几勺米糊,多喝几口奶啊?” 小虫虫被逗得咯咯笑,笑着笑着又开始流口水。 一旁站着的张姐,想等会睡前多给小布点喂二十几毫升奶,争取一觉睡到早上八点。 过了七点半,沈老爷子说了一声“乏了”。 一家人才各自回房。 * 夜里落起雪。 二楼房间还亮着灯,沈明礼累得出了一身薄汗,搓了几回毛巾简单擦洗过后,催促床上的懒人,“快别想着折腾,明天还有事做。” “啧。” 虞晚觉得有些不上不下,吃一半单方面先结束的滋味,实在让她堵得慌,“以后都这样吗?” “不会,只是暂时,等我再养上半年,以后就好了。” 沈明礼把水盆端进浴室,倒掉后,回到房间重新捆好护腰,他心里也觉亏欠,抱着虞晚低声哄,“虞虞,再给我些时间,等腰彻底养好,我会……” “睡吧,梦里什么都有。”她不满打断他。 虞晚觉得每次都是自给自足,实在是受累,心里感叹,幸福和性福,的确是不能重合。 沈明礼体谅她夜里受累,所以白天从不让虞晚累着,可好像这样也不够,但又无话可讲。 讲多了都是借口。 夫妻俩挨着一起进入温暖梦乡。 寒风呼啸,半开的车窗,灌进去的劲风,吹得火车上的乘客瑟瑟发抖,广播循环三次通知,“受北方大雪影响,为保证旅客同志们的安全,从西宁开往京市的t176列车将减速行驶,部分列车晚点……” 某节硬卧车厢,此起彼伏的呼噜声,吵得上铺的张蔷死活睡不着,她想跟中铺的乔珍珍说会话。 打开手电筒一照,中铺和对面下铺都没人。 “咦?人呢?” 打开饼干盒吃了两块饼干,等了会,看见两道人影一前一后回来。 张蔷小声问乔珍珍:“你去哪了?” “厕所。” 她狐疑地看了眼对面下铺的沈明扬,一下把蒙在枕头下的手电筒打到乔珍珍脸上,“哎呀,你干什么?眼睛给我闪瞎了。” 张蔷吐出一句,“让你不老实。” “哎呀,睡觉睡觉。”乔珍珍偷笑着几下翻上中铺,蒙着被子想沈明扬说的话。 等他回去跟家里人说清两人关系,过完年再回到西宁,她跟他可以先打恋爱报告。 等恋爱一年再打结婚报告,最好是来年夏天前结婚。 深夜使人感性,同时也多了些莫名涌出来的勇气。 好在天总会亮,雪却是没有停。 次日一早,虞晚没睡懒觉,早早起床跟王妈整理要送刘姥姥的谢礼。 同时学着应对各种家务琐事。 重点是跟张姐学泡奶换尿布,给小虫虫穿换衣物,刚睡醒的小家伙,懵懂懂的小模样,可爱得让人想亲他两口。 虞晚一连亲了儿子好几口,直到张姐抱起小家伙去放了炭盆的浴室洗屁股,她才出了房间。 此时的楼下客厅,堆满了各种用红纸包着的谢礼。 猪牛羊肉各八斤,鱼六条,鸡鸭鹅各两条,除了这些还有米面油,糖茶酒。 吃过早饭,夫妻俩八点半准时坐车去了小槐花胡同。 路上,虞晚又问一次,“为什么要给姥姥谢礼?” “因为姥姥认下你,也把你送到我身边。”沈明礼照样是老说辞,虞晚还是不信,白他一眼,“鬼鬼祟祟。” 军用吉普开到小槐花胡同。 隔着老远的牌楼下,一道黑棉袄身影高兴大喊:“来了,来了。” 刘景时长得壮实,嗓门儿也大,一声嚷嚷,喊得整条胡同全听见。 “爷,奶,小虞他们来了。” 第342章 家家团聚过新年 刘家人昨天听刘萍说,虞晚跟沈明礼今天要过来看望姥姥姥爷。 连着忙了一整天,收拾屋子的收拾屋子,扫地铲雪的铲雪,连放在棚子下的蜂窝煤都重新码放成方块。 军用吉普开不到刘家住的五号杂院门口。 停在牌楼下,刘景时上前帮忙拿东西,看后备箱摆放的各种年礼,双眼犯直愣。 “同志,来,接着。” 帮忙卸年礼的勤务兵,先拎起两条嘎嘎叫的鸭子,又提起关在笼子里的两条大白鹅,“一会儿你多跑两趟,我要守汽车,不能帮忙拎进去。” “没事。” 刘景时笑着大包小揽,看到下车的沈明礼跟虞晚,他还有点不好意思,“小虞,沈同志。” 妹夫两个字,他喊不出口,干脆喊同志。 虞晚脸上笑吟吟,同时刻意扶住沈明礼一只胳膊,“表哥,东西有些多,麻烦你一个人提了。” 刘景时一下明白过来,忙道:“没事没事,你们慢点走,有的地方没铲干净雪,可能有些滑。” 刘家除了在铁路局上班的老三一家,只有老两口和刚放年假的刘景时在,他笑着解释,“昨晚下了一整夜雪,老头老太太上了年纪,我没让二老出来,你们别多心。” 三人一起往五号杂院走,才跨进第一道门,刘景时又朝里头大喊,“爷,奶,小虞他们来了。” 进了后面小跨院,刘老头跟刘老太穿着崭新棉袄站在门口,看到外孙女和外孙女婿,二老喜得眉开眼笑。 “小虞,小沈,快进屋。” 刘老太招呼外孙女和外孙女婿坐,忙着沏茶倒水,刘老头照旧是话不多,坐在那笑呵呵地看小夫妻俩。 刘景时腿脚利索,跑了三趟把带过来的礼物全提回正屋。 “你们能来看姥姥姥爷,我们就够高兴,怎么还带这么多礼?”刘老太端着两杯红茶,手有些发颤。 沈明礼一把接过搁桌上,笑道:“过年嘛,怎么好空手上门?” 老太太把准备好的一盘苹果往小夫妻俩推了些,刘景时先手长地拿起一个放嘴里啃,被刘老太反手拍了一巴掌,“站没站相,吃没吃相。” 刘景时“嘿嘿”笑了声,坐到中间饭桌圆凳上,啃着苹果看瘦老太太招呼客人。 “姥姥,您先别忙活,小心炭盆烫到手,快坐下让我好好瞧瞧您。” 虞晚起身扶住老太太坐到主位,感慨时间流逝,“两年没来看您,您如今精神头可还好?吃饭多吗?夜里睡得好不好?” “好好好,都好。”刘老太轻拍她的手,笑眯着眼打量虞晚,“好孩子,你是个有福气的。” “有姥姥姥爷在,才是我们小辈的福气。” 虞晚去端了圆凳,坐到老太太旁边,指着屋中间饭桌上系了红绳的油纸包说。 “那个包里装的是红参,吃了特补元气,要是您跟姥爷觉得红参热性,可以切片用糯米炒过后泡蜂蜜喝。” 说到蜂蜜,她指了另外一个竹编篮子,“篮子里是西昆那边的野生蜂蜜,还有当地的干菌酸笋酸和辣椒酱。” “听妈说,姥爷喜欢火腿,今年特意选了一只大的西昆火腿送过来,近两年西昆多雨,要挑选品相好的火腿,实在不容易。” “要是后面还能遇到好品相的火腿,开春前再给您和姥爷送过来一只。” 一番话说得人心舒坦,刘老太直夸虞晚懂事孝顺,心知家里人靠着她的婚事,得了不少实惠。 胡同里的人向来爱多嘴多舌,外人都说他们家里出了金凤凰,听见了是能驳人家不能搞旧思想,可心里还是要有一本账。 刘乔两家的确是沾了虞晚的光。 祖孙俩说了一堆话,沈明礼从始至终却没跟老太太搭上一句。 “中午留在姥姥这吃饭,姥姥给你订了爱吃的德善斋烤鸭,还有焖汁烧羊肉。” 虞晚没拒绝,笑着一口应下,“好嘞,我也想多陪陪姥姥和姥爷。” 屋里说着话,下小的雪又飘起来。 从西昆经穗城和沪市再到京市的火车,于中午饭点前抵达终点站。 沈长年一家被沈长铭派来的军用吉普接回城东军属大院,进了家门,没看到“儿子儿媳”迎接,郭贞不免先问:“明礼和小虞呢?” “哥哥跟嫂子去看望刘家姥姥,估计在胡同吃饭。” 开门的沈明铃,接过大伯娘手里外套,帮着挂衣服围巾,沈明沁有些感冒,戴着棉纱口罩没摘。 沈家长辈都知道沈明礼得了一块刘家姥姥给的平安扣,后面又因平安扣侥幸躲了一劫。 所以这个点去看望刘家姥姥,倒也没人说什么。 “大哥,嫂子。”沈长铭先喊了长兄,起身让出老爷子身边的主位,坐到另一侧沙发。 主位沙发另一边坐着小虫虫,刚吃完米糊,这会儿撑圆了肚皮歪在太爷爷身上。 “爸。” 沈长年跟妻子郭贞一齐喊老爷子,沈明沁跟着恭敬喊,“爷爷。” 喊过才发现旁边可爱的小虫虫,戴着猪耳朵帽,肉嘟嘟的小手扯着老爷子的袖子,抠啊抠。 沈明沁看过虫虫的照片,也听她妈说过虫虫有多可爱,这会儿见到很想去抱一抱,却被郭贞叫住,“明沁,你坐到窗前独凳上,别把虫虫传感冒。” “坐吧,你们坐火车也受累。” 沈老爷子发了话,一家人重新坐下,沈明铃帮着给大伯一家倒茶水,长辈短暂寒暄几句,在厨房帮忙的陆玉珠走出来。 “爸,大哥,嫂子,开饭了。” 一家人落座饭厅大圆桌,小虫虫被张姐抱走去楼上睡午觉。 满满一桌鸡鸭鱼肉,十二道菜,有一半是王妈的手艺,另一半是勤务兵的手艺。 …… 吃过午饭,一家人围坐着说话聊天,喝茶消食。 一直没停的雪也下得更大,积雪堆了厚厚一层,白茫茫的京市,除了道路泞泥污浊,家里都是温暖热闹。 喝着茶,聊着闲篇,时间转眼到了下午四点,从西宁开过来的火车缓缓进站。 看着两大包行李,乔珍珍问对面的沈明扬:“沈同志,你一会儿怎么回去?” 第343章 接人没接上 “家里可能会来接我。” 乔珍珍爽朗道:“真好啊,我妈她不知道火车晚点,推着自行车可能在外面等不了多久。” 天寒地冻,人能勉强扛得住,自行车肯定要被冻锁链。 张蔷歪头瞧了眼乔珍珍,打趣插话,“沈同志,捎我们一段呗,好歹我们也算是亲戚。” 张蔷的小叔张国斌是沈明扬的姐夫,两人的确是实打实的亲戚。 沈明扬看了眼窗外的鹅毛大雪,略微考虑就答应下来,“看情况,要是方便我让人捎你们一程。” 说话间火车停稳到站。 乌泱泱的人群都背着大包小包往外挤,生怕晚了会被关在车门里,其实已经到了终点站。 等人群散得没那么拥挤,三人才慢悠悠地背着行李往出走。 张蔷和沈明扬的都只背了一个大包,里面装的吃食,在火车上已经吃完,只有乔珍珍拿的东西最多。 不过两人都很默契地没帮乔珍珍分担行李。 张蔷从小娇生惯养,自己包都不想背,更别说帮别人背几十斤重物,沈明扬是知道乔珍珍力气大,其他女同志可能会吃力,她完全不需要人帮忙。 出了火车站,马路边并没有接人的军用吉普,也没有一辆等候的自行车。 原来是火车晚点四十多分钟,怕车一直停在原地上冻,开车的勤务兵载着沈明礼和虞晚绕附近兜圈。 不凑巧,沈明扬出火车站前两分钟,路边停着的军用吉普刚开走。 吉普车上,虞晚侧头问沈明礼,“坐t176次火车的人早出来了,明扬不会是走了吧?” 沈明礼觉得有这个可能,对开车的勤务兵说,“再绕一圈,过七八分钟再回去,要是还没看到人,我们先回大院。” 出来一天,他腰也需要躺着休息。 虽然不痛不酸,但冬天多注意准没错,要是夜里还要被虞晚折腾,他至少也能当个及格的好丈夫。 火车站外,刚还拥挤的人群,没多久散得七零八落,身影消失在茫茫雪色里。 寒风吹得人牙齿打颤,张蔷躲在乔珍珍身后避冷风,“真冷啊,冷死我了。” 风声雪声中,乔珍珍也冷得受不了,站了几分钟没忍住问沈明扬:“沈同志,现在怎么办?接你的人好像跟我妈一样不在这边。” 她才问完,一辆拉货卡车从远处驶来,稳稳停在马路边。 爱女心切的张国栋坐在副驾驶,透过玻璃窗看到车站外还有沈明扬和乔家女儿,他也不下车,低着头让开车司机去接人。 张蔷认识供销社的货车,想着说让货车送沈明扬和乔珍珍。 结果司机同志打断她,“车上还有许多货物,坐不下三个人。” “没事,张蔷你先走,把围巾系好别冻感冒了。” 乔珍珍无所谓地笑笑,反正旁边还有沈明扬。 他是沈家小孙子,家里肯定不会不管他,估计是路上耽搁了,晚一点也正常。 沈明扬平淡道:“再见,张同志。” 他没喊张蔷为外甥女,说话比较客套。 “再见,新年过好啊。” 张蔷对两人挥手说再见,跟着货车司机往货车走,一上车看到低着头的张国栋。 立马眉飞色舞地撒娇,“爸爸,原来是你来接我了。” 张国栋见女儿冻得鼻尖发红,心疼得要命,“哎哟哎哟,冻坏了吧?赶紧回去,你奶奶给你炖了最爱喝的牛骨汤。” “你弟也从山里回来,要不是今年雪大,屯的粮食不够,他多半是不会下山回京市,昨天下午走到家,穿得跟逃荒的差不多。” “你妈没认出来,还当是盲流找上门要饭呢。” …… 货车开远,在雪地上留下两条长长的轮胎印。 天慢慢变黑,等不到家里人来接,沈明扬也不再干等,侧头对乔珍珍说,“我们走吧,去搭公交车。” “行。” 乔珍珍收回不停搜寻的目光,不甘愿也只能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公交站走。 两人走出火车站,刚好和兜圈回来的军用吉普错过。 其他车次的乘客涌出火车站,把走远的沈明扬和乔珍珍背影遮挡,坐在车上等了近十分钟,沈明礼牵了下虞晚的手,觉得有些凉,抬眼对驾驶位说。 “回去吧。” 军用吉普车行驶出火车站,时停时下的雪被一阵冷风带回。 挤在公交车上的乔珍珍,看到车窗外呼啸而过的军用吉普,急忙转头告诉沈明扬,“沈同志,沈同志,你看那辆车是不是…你家里人啊?” 军用吉普少见,熟悉的四位数车牌号,一眼能辨认出。 沈明扬收回目光,淡声道:“可能是因为我们坐的火车晚点没碰上,坐公交车也一样。” 一样?哪里一样? 乔珍珍半背过身撇嘴,公交车是公交车,军用吉普是军用吉普,说一样怕不是眼睛有毛病。 她转回脸附和,“有车坐就行,京市的雪真大,感觉比西宁还冷,好在一路上有你跟张蔷,说说笑笑也热闹。” 沈明扬没再说话,垂着眼皮也不知道在想什么,乔珍珍先到琴台府站,下车前又笑着说了句,“沈同志,年后见。” “嗯。” 沈明扬用鼻腔嗯出的单音节,显不出任何波动情绪。 等他回到军属大院,时间已经快到傍晚六点,饭桌上的鱼虾牛羊肉已经吃得差不多,好在王妈多留了一份饭菜,就怕像头天晚上沈长铭回来一样。 一家子已经吃过晚饭,剩下的残羹剩菜也被勤务兵解决干净。 郭贞好不容易从妯娌手里抱走小虫虫,稀罕地抱着他在两个客厅间来回走动,忽然看到院外灯下多了一道身影。 仔细一看,“明扬。” 她回头朝削苹果皮的妯娌陆玉珠道:“是明扬回来了。” 沈明扬快步走上台阶,屋门被沈明铃从里面打开,“小哥。” “铃铃。” 沈明铃高兴地关上门,朝客厅方向喊了声,“爸妈,爷爷,小哥回来了。” 因为火车晚点,沈明礼没在火车站接到沈明扬,陆玉珠把削好切块的苹果,放到老爷子和丈夫面前,又忙着去照顾儿子。 “王妈,把热着的饭菜端出来一下,明扬回来了。” …… 等沈明扬吃完饭,沈家也算是一家子大团年。 不过还少了大姑姐沈明娟。 虞晚吃着沈明礼从爷爷面前端过来的苹果,吃了一块后,拿出沙发后早准备着的相机,“爷爷,爸妈,大伯伯娘,我们一起拍张全家福吧?” 第344章 除夕前 辞旧迎新,全家福换着位置拍了七张。 主要是小虫虫换位置,依次被沈老爷子、沈家大伯沈长年、沈长铭、大伯娘郭贞、陆玉珠,还有沈明礼和虞晚跟王妈抱着拍照。 为了显出不同,小虫虫连着换了几顶帽子,几条围巾。 换到后面,小家伙嘟着小嘴哼哼唧唧闹脾气,双手来回扯帽子,沈明礼心疼儿子,抱过虫虫轻拍着哄,“是不是困了?想睡觉了?爸爸抱着呢。” 他对客厅里的家人使了个眼神,等家里人都没说话,转而神情温和地哄小虫虫,“好了好了,不闹了,爸爸在,爸爸抱你去睡觉。” 父子俩上楼后,原本安静的客厅又热闹起来。 伯娘郭贞笑着起了头,“小家伙人小性子急,我在穗城带过他几天,喂奶喂晚几分钟都要闹腾,以后可能要多跟老爷子学下棋,少一点焦躁。” “哎,人老了,带了孙子还要带曾孙子。” 沈老爷子笑着感慨,沈长年跟沈长铭跟着附和,“爸一点都不老,还跟当年一样,威武不凡,气概不减。” 沈明扬坐在边上同沈明铃说话,偶尔瞧一眼主位上的长辈,又扫向对面沙发上坐着的虞晚。 半侧着的脸,五官精致,后脑勺都比其他人好看,身上穿的是驼色开衫毛衣,里面是一件羊绒白底衫,配半身毛呢格子长裙,脚上穿的是驼色羊毛拖鞋,跟他哥穿的是一样款式的拖鞋。 应该是跟家里人都一样的拖鞋,只是颜色不同。 他垂眼看着自己脚上的毛皮内里皮靴,觉得有那么点格格不入。 得不到及时回答的沈明铃追问:“哥,你说我到底该怎么写个人规划报告?” …… 虞晚正和背对窗坐的沈明沁说话,注意到若有似无的目光,也没回头去看。 她笑着继续开药方,“你把盘子里的几颗酸橘子吃了,保管明早就好。” “算了吧,我怕吃酸。” 沈明沁听到酸字都牙冷,酸菜酸汤可以吃,酸橘子是绝对不会吃。 她往虞晚那边偏了些身子,小声问:“你真没发现我的变化?” “什么变化?” 虞晚故意装看不出,她从香江回穗城,研究所拿抑制药的事她知道,同车乘坐的人还有个叫汤面的男同志。 “你要仔细看。”沈明沁打过一次抑制针剂,自认为好多了,憋在心口的闷火好像一下全散开。 虞晚端正腰肢,正经上下打量,来来回回两三趟,最后迎着沈明沁的期待目光说,“气色红润,眼含秋水,你谈对象了?” 沈明沁瞪她一眼,“去你的,不跟你说了。” 她一生都要奉献给事业,绝不会被结婚生子拖累。 这时,一旁帮着拍照的张姐,把相机送回虞晚手里,跟她打了声招呼,然后上楼去守小虫虫。 沈家人热热闹闹说着话,等沈明礼哄睡儿子下楼,王妈端着托盘从厨房出来,“来来来,喝参汤。” 家里人每人一碗参汤,只有虞晚和沈明礼还是喝的黄酒姜末煮猪腰子汤。 虞晚捏着勺子舀起猪腰子,跟身旁沈明礼小声嘀咕,“怎么又是这个汤?” 王妈听见,笑道:“不一样,今天还放了生蚝,鲜得很,快趁热喝,喝过今年冬天,来年秋天再喝一段时间,保管你体格健壮身体棒。” “铃铃也没少喝,你看我把她养得多壮实?” 本就长胖了的沈明铃,听不得被人说胖,拖着长音调撒娇,“王妈,我不壮实。” “好好你不壮实,王妈壮实。” …… 沈明礼笑着喝碗里的汤,没一会儿先吃完,他吃完又催虞晚吃,“别总喝汤,里面的料也要吃。” 喝完睡前养身助眠汤,沈家人各自回房休息。 大伯和大伯娘住沈明娟原来的房间,沈明沁住对面收拾出来的小房间。 两道房门同时被打开,同时被关上。 等房里灯光亮起,都发现床尾放着的意外惊喜。 “咦?中午休息的时候怎么没有?” 沈明沁先拿起贺卡。 「明沁,欢迎回家,希望能早日收到你成为医坛后起之秀的消息。」 她打开红丝绒束口袋,里面是三本手抄本医书。 其中一本是只听说过,却没见过的《洗冤集录》,虽然只是手抄本,可七八百年的古籍手抄本也是无价宝。 “天呐,小虞从哪偷抄来的?” “要抄也不认真点,怎么有这么多写错字的墨团?” 虞晚要是现在听到沈明沁说的话,肯定连翻十几个白眼,除了毛笔字不同,她都是照着原本摘抄,包括书页里面的墨团。 …… 沈家房间多,有的房间充斥兴奋与盎然,有的房间里关着的是压抑。 沈明扬上次回京市还是去年过年,去年春节哥嫂不在家,没人知道他们去了哪,大伯一家也因为某些原因没回京市过年。 一家人都为了他哥奔波忙碌,连他爸回来都只待了两天,还是为了陪爷爷。 总之是冷冷清清地不像是过年。 他坐在床边,并没有开灯,两眼看着窗外的雪,看了十来分钟,抬手拉开床头灯绳。 暖黄的台灯,照亮黑暗房间里的一角。 床尾皮褥子上正放着一双黑色羊毛拖鞋、一条黑色羊毛围巾和一件羊毛背心还有一个红丝绒束口布袋子。 沈明扬先拿起一旁的新年卡片,上面是短短的一行字。 「明扬,欢迎回家,新年快乐。」 夜里雪又下大。 沈明礼今晚得了表彰,“明礼,你以后都要这样。” 虞晚缠着沈明礼,脸贴在他胸前,一点点喘息匀气,昨晚上的不上不下,今晚全发泄出来。 她身心舒坦,闭上眼可以一觉到天亮。 沈明礼担心影响养腰,等虞晚睡着后,下床去找膏药贴,左右各贴一张,贴完后再把护腰系上。 翌日天亮。 沈家人在小虫虫的闹腾声中起床,小家伙昨晚睡得早,今天起得就早,六点钟开始哼唧,张姐打着哈欠给他换尿布,穿衣服。 穿好衣服又抱着上下楼溜两圈。 等小虫虫稍微饿一点才冲泡喂奶,不然总吐着奶嘴玩奶瓶,奶量也要少二三十毫升。 这边奶还没喂完,大伯娘已经下楼跟着王妈做早饭。 熟悉的饭菜香,把下楼的虞晚馋坏了,她快步下楼,走进厨房帮忙端粥端小菜。 趁王妈处理后勤送来的食材,凑到伯娘身边嘴甜,“伯娘,好久没吃到您做的饭菜,真是让人想得不得了。” “要一直跟您生活在一起就好了。” 郭贞笑着点她一句:“尽说傻话。” 第345章 闹剧 上 等把饭菜摆上桌,沈家人陆陆续续下楼,七点一刻准时开饭。 沙发上玩小汽车的虫虫,嗅到隔壁饭厅飘出来的饭菜香,小鼻子皱着寻味道,小舌头也不停地抿嘴巴。 “啊啊…” 小虫虫伸出胖手指向香味方向,又拐回胳膊指自己肚皮,机灵可爱样,逗得张姐直乐,“真是个小馋猫,小馋猫也想吃啊?等会晚点给虫虫弄米糊吃,好不好?” “嗯嗯…” 小虫虫长得玉雪可爱,又伶俐聪颖,吃过早饭后,等沈明礼打开广播。 小家伙高兴地蹬着小脚挥胖手,“啊啊啊…” 雀跃欢呼的踢脚挥手,让虞晚一下想起怀孕的时候,只要她一放唱片听着消食,小不点准会频繁地动来动去,合着是这样在她肚子里踢踢打打。 正想过去抱小家伙,婆婆陆玉珠先从张姐手里抱走小虫虫,搂在怀里拿一个黄皮橘子逗他笑。 落后一步的郭贞看得心痒,抱不着小虫虫,只能起身去厨房冲泡茶叶。 想抱小家伙的人除了郭贞,还有自持身份的沈老爷子和沈长年,就等着张姐把孩子放他们中间坐,空位都余了出来。 由于今天是年三十,一家人聚在一起,除了喝茶吃瓜果,都想逗家里唯一的小奶娃玩。 广播节目还在播报,不等听完,沈明礼主动开口:“爷爷,我陪您下棋。” “摆上吧。” 爷孙俩开了棋局,沈长年跟沈长铭去了书房说话。 虞晚坐在沈明礼旁边看了一会棋局,想找沈明沁说话,发现她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回了房间。 沈明铃忙着写个人规划,吃过早饭急忙忙地赶回房间继续写。 原本坐在对面沙发上的沈明扬,这会儿端了茶水和瓜果送去书房,人也没出来。 “铃铃铃——” 忽然间,小客厅那边的电话铃响起,陆玉珠要接电话,于是把虫虫交给张姐带,虞晚正坐着无聊,看到张姐抱着虫虫过来这边大客厅,立马上前去接虫虫。 可惜还没抱到手,被泡好茶水回来的伯娘先一步抱走。 “小虞,你生了孩子要养一年身体,不是做完月子就了事。 你年纪轻经历的少,伯娘是过来人,你现在要多养护后腰多休息,虫虫快有小二十斤,你抱着对腰不好。” 长辈都这样讲,虞晚只好听劝,抿着唇笑,“那我都听伯娘的。” 虫虫到了伯娘郭贞手里,被抱着哄着去楼上玩,边往楼上走,嘴里还在念叨。 “小心肝肉肉,怎么有点瘦啊?喝奶喝到哪里去了?是不是光淘气玩去了?” …… 客厅一下变得宽敞,除了下对手棋的沈老爷子跟沈明礼,只有虞晚没有打发时间的事,她捻起果篮里的一颗黄皮橘子,剥皮后先分了一瓣给沈明礼吃。 看他酸得拧眉,橘子被她原封不动地合上橘子皮。 “别吃,好酸。” 沈明礼囫囵咽下橘子,端起茶盏,揭开茶盖刮了两下茶碗,吹了吹才喝了一口清茶去酸味。 他放下茶盏,抬眼问连赢好几子的老爷子,“爷爷,您要不要吃一瓣橘子?” 正当沈老爷子要说一句没规矩。 书房里发出“砰”地一声摔响。 “糊涂东西,滚出去!” “谁给你的胆子敢挑今天跟我那些话?我看你是骨头硬了想找死。” 沈长铭砸了茶盏不解气,说着快步取下挂墙上的马鞭。 “趴下!” 怒斥过后,一记甩鞭抽出空响。 “啪——” 一皮鞭狠狠抽到沈明扬腿上,沈长年坐在椅子上品茶,茶盖轻刮几下茶碗,等弟弟沈长铭抽过三鞭子,他才语调如常地开口劝。 “明扬,跟你爸认个错。” “说你是脑子发昏,在西北军区呆傻了才说出来的蠢话,否则没治好脑子犯糊涂的毛病,年后回了西宁部队,也是一种对个人对组织不负责任的表现,同时更会对集体造成不可估量的损失。” “大伯,我脑子没昏,我也很清醒。” “清醒?” 沈长铭反手又抽两鞭子,“啪——啪——” “让你嘴硬,我倒要看看,到底是你骨头硬还是嘴硬。” 沈长年捡起桌上晨报,摊开翻阅,也把侄儿挨鞭子的画面遮挡。 * 鞭子声传到门外客厅。 沈明礼捡棋盘白子的手顿住,“爷爷…” “静心下棋。” 沈老爷子脸上不见波澜,端起茶盏呷了一口清茶,锐利目光直逼坐在沈明礼下首位的虞晚。 虞晚放下手里正在削皮的苹果,温温柔柔道:“爷爷,茶水好像有些凉,我去添些热茶。” 她没进厨房,径直去了楼上。 等楼下书房抽完鞭子,在另一间小客厅打完电话的陆玉珠,才知道儿子挨了三十多鞭鞭子。 “大过年,你动什么马鞭?抽得明扬全身是伤,年后怎么回部队?” “你生的好儿子,真是白长一个脑袋,说的混账话,没打死他都是我手下留情。” 看丈夫发这么大火,陆玉珠也不大敢劝,只好往旁人身上扯,“老爷子还在,家里又有小辈,你发这么大火,别把人吓着。” 沈长铭把鞭子卷起,“啪”地一下搁桌上。 “你问问他自己说了什么,居然要跟破烂货打恋爱报告。” “好了好了,你打也打过,训也训过,事情就这么算了。” 陆玉珠以为是行事作风不检点的女同志,不怎么往心里去,两头调和,“明扬你先上楼回房间,傍晚再下楼吃晚饭。” 沈明扬还站在原地没动,逼得陆玉珠发火,“还不快上楼。” 说着还是没迈出一步,陆玉珠只好拉开书房门,推着儿子一起出去。 书房门被轻轻关上,沈长铭坐回太师椅,继续跟大哥沈长年说事。 母子俩回了二楼房间,陆玉珠问过之后,知道起因,也气得甩了沈明扬一巴掌。 “你挑谁不好?挑乔珍珍?沈明扬,我今天把话撂这,你一辈子不结婚都跟她没半点可能。” “要是敢背着家里生米煮成熟饭,来什么未婚先孕,你立刻马上给我滚出沈家,从今以后沈家跟你没有分毫瓜葛。” 第346章 长幼次序 “妈,为什么大哥可以,轮到我却不行?”沈明扬执意要一个答案。 “你行啊,你怎么不行?” 见说不通,陆玉珠板下脸,冷着心肠讥讽,“脱了你身上的羊毛衫,退了部队的职,你想娶谁娶谁,只是从今以后别说你姓沈。” 沈明扬漠然笑问:“都是乔家的女儿,妈怎么能厚此薄彼?” 陆玉珠觉得听了笑话,“厚此薄彼?你挑的乔珍珍,也配我去待她?德行品貌没一样上得了台面。” “她自己做的那些事,真以为外人都是瞎子聋子傻子?” “小时候的事可以说是无心之举,但前几年害得你姐夫侄女张蔷摔断腿,去年又害一个自家堂姐。 你想把这种心狠手辣的女人娶进门,我只能告诉你不可能。” “人家家里的事,我管不着,但你沈明扬要敢娶乔珍珍,想试探谁的底线,我现在就可以给你答案。” 陆玉珠冷声掷出警告,“以后沈家没你这么个人。” “当初大哥说要娶虞晚,爸妈有说过赶他出家门吗?怎么轮到我就要断绝关系?” 沈明扬自嘲似得轻笑,笑过又自己给出答案。 “你们没有,你跟爷爷,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等爸抽过他一顿鞭子,立马同意婚事,也不管乔家那一烂摊子事有多烂,只为了圆沈明礼的念想。” 一句连名带姓的沈明礼,瞬间点醒陆玉珠,总归是儿子大了,心思也多了。 娶谁其实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向他们索取某些根本不可能的可能。 “74年,我入伍当兵,想去东北、西南闯一片天地,你们不同意,也不管我愿不愿意,直接调我去守戈壁滩的大西北。” “为的是什么?为的是让我将来辅助沈明礼,为他铺路。” 沈明扬深知开了控诉父母的豁口,一切都难收场,但他还是要讲。 “几年前大姐没按你们的要求嫁进方家,爷奶直接舍弃她,因为她没有为沈明礼拉拢助力姻亲。” “后来到了75年10月,沈明礼出了意外,家里为他东奔西走,哪怕犯原则性错误都要瞒着送他去南边。” 最让沈明扬如鲠在喉也是这件事,从沈明礼去香江治腰,大伯安排替身受审,爷爷的默许,父亲的沉默,母亲的隐瞒。 一切规则都可以为沈明礼打破。 家里从小教育他的恭敬尊长,忠孝谦卑,戚戚具尔都只是对他而论。 “从小到大,你们都是这样,只要是有关沈明礼的大小事,别的任何人都可以被轻视。” “同样是沈家的孩子,您觉得对我们公平吗?” 陆玉珠听完儿子的控诉,心没变得更软,反而更冷刺,“公平?” 这会,她觉得明扬的确是昏了头,“从古至今就没有绝对公平的世道和家庭,乡下人家争一勺野菜糊,一片破瓦片,一条凳子一张桌子,城里人争一块肉,一份工作,一间睡觉的屋子。 到了我们家,我竭力做到处事公平,不偏不颇你们兄弟姐妹四人。” “你要的公平,我给了。” “但你要求老爷子跟你大伯和你爸公平,恕我无能为力,你哥是他们的心头肉,谁都比不得,也动不得。” 动不得三个字,陆玉珠咬得极重,兄弟反目成仇的局面,不是她所想所盼。 但要真有那么一天,必须从中舍弃一个… 再痛心的决定她还是会做,窗外一直没放晴的天,又被大雪深压得更暗。 “明扬,你还小,看人看事的眼界过于狭窄短视,或许将来有一天你会明白,但那一天实在太远太远。 在你背道走太远之前,我要告诉你,明礼一直都很让着你,也很疼爱你这个弟弟。” 两个儿子,明礼自小聪颖过人,相貌也生得出奇的好,三岁就能背完整孔论,明扬却是一句都背得颠三倒四。 有美玉在前,更衬得明扬平庸不起眼。 好在他还有一个沈姓,更好在他是她陆玉珠的儿子,平庸不会是缺点。 “是啊,他是让着我。” 沈明扬偏过下巴,双眼空洞地看向窗外,雪花每落一片,他的心也凉一点。 就是因为沈明礼得到了太多爱,所以并不吝啬分拨出去一些,分给沈明娟,分给他,同样也分给沈明铃。 可也是他毫不在意的分拨,最伤人。 “叩叩叩。” 紧闭着的房门被一声短而急促的指关节敲响。 “妈,虫虫突然哭闹得厉害,谁都哄不住,您快帮我哄一哄。” 敲门声还伴随虫虫的哭声,陆玉珠没再跟儿子讲大道理,急忙开门出去,看到脸都哭涨红的大孙子,心疼得一把抱过手。 “好端端地怎么哭得这么厉害?” “我也不知道,张姐洗尿布去了,伯娘要忙着跟王妈准备年夜饭,还要准备三年一次的敬祖先贡品,让我带我又笨手笨脚地带不好。” “虫虫他一直哭,担心哭坏嗓子,只能找您帮忙。”虞晚面上格外担心,心底其实知道儿子为什么哭,就是饿了要吃米糊,米糊烫嘴还要等一会。 “哭多久了?怎么不早点过来?” 陆玉珠没好气看一眼儿媳,抱着大孙子轻拍,“好了好了,哭得奶奶心疼死了,乖啊乖,奶奶的小虫虫是不是想睡觉了啊?” 她乱说时间,“差不多七八分钟吧。” 一说七八分钟,虞晚得了婆婆一个想说两句,又硬憋下去的黑脸,“哭那么久你也舍得?不知道抱下楼让明礼先哄着?” “有客来了。” “客……” 陆玉珠觉得自己真被沈明扬气糊涂,前几天她接的电话,今天偏偏给忘了,方老爷子要带方齐锐上门,有的事情不能提前戳破,只能挑在年节上门才不打眼。 “行了行了,孩子交给我,你去叫明铃下楼帮忙。” “嗯,好。” 虞晚答应得很轻快,等婆婆抱着虫虫回了房间,她才去敲沈明铃房门。 “嫂子,你来得正好,快帮我看看个人规划开头怎么样?” 她又问:“虫虫是不是在哭?” “妈抱去哄了。” 虞晚没立刻说婆婆的安排,笑眼打量沈明铃,小丫头今年夏天满十八岁,难怪这个时候安排客人来家里。 “写不出来可以先不写,你先收拾收拾自己,穿的都是什么呀?” 她一边往里走,一边不忘挑剔沈明铃穿的棉袄褂子,“给你买的毛呢连衣裙怎么不穿?” “被墨水弄脏了怎么办?” 沈明铃穿的碎花袄是三年前的旧褂袄,有些小有些旧,不是她没有衣服穿,只是她个人比较恋旧。 褂子是王妈亲手给她做的,丢下不穿她舍不得。 “那你不怕把褂袄弄脏?” 沈明铃展了展胳膊,显示短一截的袖口,笑道:“不会弄脏。” 第347章 大年三十 “好嫂子,快帮我看看写得怎么样?” 看着笑吟吟的沈明铃,虞晚也无奈笑了笑,她走到书桌前,才扫一眼纸张,先蹙眉犯难。 “给你的字体,没有照着临摹吗?怎么还写成这样?” “哎呀,你的字写得那么好,要和你写得一样,没个几年功夫想都不用想。” 沈明铃比了比小指头,“我只要比原来写得好一些就算有进步。” 虞晚忽然明白为什么沈老爷子不愿意教沈明铃下棋,没有持之以恒的决心,小孩子心性过重。 “好嫂子,求求你帮我看一下吧。” 她被迫拿起纸张,一目十行快速扫了一遍,压根儿没细看沈明铃的个人规划,也没点破公公让写个人规划是给沈明铃一个选择机会,可惜给了机会,小丫头也抓不住。 “别写了,今天是年三十,先过了这两天再写。” 小丫头字写得一般,个人规划写得更差劲。 既没为沈家做贡献的只言片语,也没写出个人行动力,词汇空泛,全是收音机广播语录,洋洋洒洒几百字,实际内容什么都没有。 哪怕写个一年内学做十道菜,也是一种规划。 又或者是找一个从政从军的丈夫,为两位哥哥以后扩张人脉,更甚者写自己以后搞科研,三十岁之前要在业内占据至关重要的职位。 不管个人有没有本事,好歹有个魄力和野心,凭沈家的条件,怎么可能实现不了? 虞晚放下纸张,转身拉开沈明铃的衣柜,帮她找出米白色中领羊毛底衫,还有沈明礼帮忙挑的酒红色背心毛呢连衣裙。 “明铃,你把头发重新梳一下,再换身衣裙下楼帮忙待客,我还要回房照顾虫虫,可能顾不上楼下。 伯娘跟王妈这会儿忙着准备祭祖贡品,你作为家里的女主人,该要拿出气度招待客人,不然传出去,还说我们沈家不会做事。” “上茶时记得上点心瓜果,同时注意爷爷心情,恰当提留饭问忌口,让勤务兵多煮些客人饭菜。” “哦对了,客人是方老爷子还有你方家……” 虞晚想说方家哥哥,方齐锐又比沈明铃大十岁,难不成叫小叔叔? 她含糊地抛问题给沈明铃,“方什么来着?你应该认识,我也是第一次见。” “是方家哥哥吧?” “对对,是他。” 方家和沈家交好,沈明铃小时候见过方齐锐,听完嫂子叮嘱,迅速换好新衣裙,重新编了两个麻花辫。 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又学嫂子抠一点点茉莉香膏涂在手腕处。 楼下小客厅。 沈老爷子跟方老爷子说着话,沈明礼跟方齐锐聊起海边趣事,离了书房不谈公事,一直是沈家男人的规矩。 说话间,轻缓敲门声伴随一道女同志的细绵嗓音。 “爷爷。” 半阖着的双开门,一推就开。 听到里面哥哥应声,沈明铃才端着一托盘走进去,托盘上放着一小碟松子,一小碟干核桃,还有一小碟南边送来的云片糕跟一小碟绿豆糕。 沈明礼以为虞晚会过来,没想到是小妹明铃。 他看了眼小丫头,又看向正襟危坐的方齐锐,忽然有种瞧人家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别扭。 “来,吃糕点。” 沈明礼不冷不淡地招呼方齐锐吃糕点,自己倒是先拿了最上面的一块绿豆糕,才送进嘴,看到方齐锐捻绿豆糕,他又鬼使神差地说了句。 “有点干了,还是别吃了。” 听到说干,沈明铃把云片糕往前推了些,“方哥哥,你吃云片糕,云片糕可好吃了。” 方齐锐嗯了声,抬手拿起一片云片糕,吃过后,笑着感叹,“明铃都长这么大了?要不是你叫我,我都差点没认出来。” 沈明礼一口咽下绿豆糕,心道方齐锐惯爱装模作样。 小丫头就长了些个子,还跟小时候大差不差。 沈明铃腼腆笑了笑,学着嫂子口吻跟人说话聊天,“方哥哥,我听方姐姐说,你在海上以一己之力歼灭了一艘军舰,是真的吗?” “我还没见过军舰,就在报纸上看过,你会掌舵指挥人开军舰真的好厉害。” …. 两人面对面坐着说话,方齐锐一表人材,沈明铃灵气活泼,凭两家家世背景,做儿女亲家也算是门当户对。 主位上的沈老爷子跟方老爷子相视一笑,心里都有各自盘算。 沈明礼头一回当“红娘”,不情愿也要坐着帮自家妹妹把关。 没等沈明铃夸几句方齐锐,他先把红线扯紧,“最近才养好腰伤,也一直没怎么练习打拳法,刚好今天齐锐哥在,还请你一定要跟我切磋切磋,我也好看看自己退步了多少。” 方齐锐察觉到沈明礼的态度转变,也清楚对方不是在询问他的意见。 干脆接下比试,“请。” 两人去了门外走廊,小客厅剩下沈明铃跟两位老爷子,她记着要招待好客人,拿起几上小茶壶,笑道:“爷爷,方爷爷,我给你们添些热茶。” “明铃真是长大了。” 方老爷子夸了一句,看窗外雪的沈老爷子收回目光,“还是小丫头,时刻都需要有人在旁边提点。” 老爷子左手转着两个核桃,“去楼上跟你小哥说,让他跑一趟,把我放在那边盖了印章的信封拿过来。” “好的,爷爷。” 沈明铃也没敢啰哩啰嗦问什么信封,什么印章,从另一道单侧门出了小客厅,绕过双开门那边的走廊上了二楼。 二楼屋门被敲响,很快又关上。 等沈明扬拿着大衣围巾下楼,正好看到跟方齐锐比试拳法,热得出了一身汗的沈明礼。 “哥,齐锐哥。” 他喊过两人,径直走向大门口,不过在快要拉到门把手前,身后响起一道熟悉地不能再熟悉的声音。 “明扬,早点回来吃午饭,爷爷让王妈做了你爱吃的烤牛舌,还有扒熊掌云片。” 沈明扬拉开门,把一个好字,埋进风雪里。 他觉得,年三十的风夹雪,其实也没那么寒冷刺骨。 …… 沈家人的大年三十中午饭,男女老少不分桌,一家人吃得也是热热闹闹。 小槐花胡同那边却出了乱子。 第348章 小槐花胡同闹剧 往年的大年三十,刘萍都是跟着丈夫乔林业去枣儿胡同吃团年饭。 今年却不同。 因为去年五月乔珍妍的意外身亡,乔刘两家如今已经不再往来,夫妻俩也只能各回一边。 年夜饭是在晚上,下午需要忙活的事情多。 中午,乔珍珍在姥姥家吃过饺子,趁亲妈跟舅妈和表嫂在厨房忙活,她找到机会寻到刘老太跟前,小声道:“姥姥,我有话跟您说。” 刘老头在里屋眯着眼打盹儿,乔珍珍怕被姥爷听见,说话前还特意把里面房门关上,又把正屋两扇门关严实。 刘老太看着脚下炭火盆,半天才慢悠悠道:“把窗户开些,当心闷闭气。” “吱呀——” 乔珍珍听话把窗户开了两指宽,拿木竿顶着,又快步走到刘老太旁边坐下,满脸堆笑说,“姥姥,您帮帮我成吗?” “帮?帮你什么?” 刘老太半眯着眼,连一个眼缝都没分到乔珍珍身上,“我一杂院老太太可没本事帮你乔干事。” 一句乔干事,喊得乔珍珍心里得意,“姥姥,您说的什么话?您是家里最有眼见的长辈,前头讨厌鬼就是得了您的帮忙,才在沈家站稳脚跟。” “您可不能只偏心她,半点也不肯帮我。” 昨天傍晚回到家,听她妈说讨厌鬼跟姐夫去看望过姥姥。 这会儿杀的鸡鸭都是沈家送的礼。 讨厌鬼自己过得好,却不肯分半点好处给她,亏她以前还那么照顾她。 还是老话说得对,谁有都不如自己有。 乔珍珍心里正嘀咕,刘老太忽然开口,“有的人天生命贱,有的人生来就是富贵命,你不要总跟人家比,要比之前得先照镜子,你乔珍珍是有哪点拿得出手?” 刘老太从前只觉得乔珍珍靠不住,人也蠢,经过这两年的事,深知她不是蠢人办蠢事,就是没有菩萨手段只有罗刹心肠。 偏偏还配了个不安本分的猪脑子。 听出姥姥的责怪,乔珍珍立马做小伏低说软话。 “好姥姥,事情都过去那么久,您怎么还揪着不放? 我都说过了,那件事只是意外,谁都不想看到堂姐意外横死,再说了,火车站的确人多,我今年回来过年,上火车的时候也踩滑摔了一跤。” 说着掀开厚棉裤给刘老太看膝盖上的淤青。 乔珍珍膝盖上的确有两块淤青,一块大一块小,瞧着磕得不轻。 可惜刘老太压根儿没看,仍旧眯着眼睛养精神,一双枯手伸在炭火盆边翻来覆去烤着没说话。 “姥姥,您帮帮我吧,等我有了出息一定会做家里靠山,到时候您也能颐养天年。” 乔珍珍又换了一套,起身蹲到老太太腿边继续央求,“好姥姥,您倒是说句话啊?” “您能让小虞嫁进沈家,怎么不能帮我一把?等我嫁进去,一定帮舅舅表哥换一个更好岗位,也不用像现在这样,大年三十还要轮岗值班。” “姥姥……” “你说什么?” 刘老太猛然睁开眼,眼神凌厉看着她,“嫁进去?嫁给谁?” 冷不丁被打断,乔珍珍也愣了一瞬,怕老太太声音太大吵着人,她瞟了眼窗户,又仔细听了下里屋动静。 好在没人来正屋。 “姥姥,你小点声,男大当婚女大当嫁,我要嫁人也不是什么稀罕事?” “我问你要嫁谁?想要嫁进谁家?” “沈家。”她小声道。 “沈家的谁!” 刘老太气得脸色铁青,恨不得一尿桶溺死乔珍珍。 “沈明……” “啪——” 一记耳光重重扇在乔珍珍脸上,她脸都没捂,知道说出来会挨打,干脆利落说清楚,“是沈明扬。” “啪——” 又是一耳光。 “我让你痴心妄想。”两记耳朵,力道重得直接留下两个巴掌印,刘老太抽得没收半分力气,心里恨都恨死这个外孙女。 “乔珍珍,你想嫁给沈明扬,别说我不同意,沈家人也不会同意,包括你妈都不敢同意。” “你要想使又或者敢使下三滥手段赖着人家娶你,我第一个写举报信送到西宁市总文工团,说你耍女流氓。” 乔珍珍缓缓站起身,根本不怕老太太的威胁,“姥姥,我知道您不会同意也不会支持,但我还是要说,我跟明扬早就说好先回家告诉父母,年后回部队打恋爱报告。” “不管您怎么看我,我有追求幸福的权利,也有为自己找好丈夫的自由。” 刘老太冷眼看着乔珍珍,总觉得此时此刻的她像极了一个人,可一时又想不起那个人是谁。 她觉得自己老了,老得都开始遗忘。 “您现在不同意,五年八年十年后,难不成您还能不同意?” “沈家不止有沈明礼,还有沈明扬,我嫁给沈明扬对全家人都有好处,您为什么不支持我?不就是怕被人议论说嘴?” “可您不是一直教育我,目光要放长远吗?忍眼下一时议论,等过几年,您看胡同里还有谁敢说闲话?” “啪嗒——” 风雪把窗户支竿刮落,窗户搭了下来,震得里屋打盹儿的刘老头一激灵,“哎哟,谁啊?” “姥爷,是我,风把支竿吹落了,您接着睡。” 乔珍珍朝里屋喊了声,然后快步到窗前,打开半边窗户,抓起窗沿一把积雪,捂在脸上化巴掌印。 没捂一会儿,背后响起老太太的威胁。 “乔珍珍,我只跟你说一遍,你绝没可能嫁进沈家,也最好是不要蠢人做梦。” “要是你不打消念头,过了初三,我马上打电话告诉沈家人和小虞,说是你害死乔珍妍。” 乔珍珍没转过身,咬着后槽牙强作镇定,“姥姥,我知道您不同意我跟沈明扬,但您不能为了威胁我,就诬陷我,凡事都要讲证据,你没有证据根本诬陷不了我。” 刘老太瞅着乔珍珍背影,瞅了许久都没看清,她沟壑纵横的脸腮凹得陷了下去,发花的老眼里写满狠决。 “欲速则不达,欲过则自毁。” 乔珍珍听不懂老太太的话,立在窗前又抓了一把雪敷脸。 等把脸上的巴掌红印压下去,像个没事人一样地去了新搭建的棚子下帮忙。 …… 下午四点半,年夜饭在鞭炮声中开始,家家户户欢聚一堂。 刘家正屋摆起折放没用的大圆桌,桌上摆了足足九道菜,板栗炖鸡、铁锅炖大鹅、铜锅涮牛羊肉、闷烧鲍鱼、红烧鲤鱼、凉拌海带、白菜粉条炖豆腐、炸萝卜丸和炸带鱼,外加一大盆玉米馒头。 刘老头拿出平时舍不得喝的葵花白酒,乔珍珍帮着给大家伙一人倒一杯。 二舅刘峰笑着提杯说祝酒词,“新年新气象,来年更同乐。” “干杯!” …… 第349章 小槐花胡同闹剧2 酒足饭饱后,桌上碟碗里只剩了几根凉拌海带丝。 赵美华跟儿媳,还有乔珍珍收拾饭桌,刘萍找出柜子里的酸梅罐,给娘家人泡了点酸梅茶。 这会儿,胡同里到处都是鞭炮声响,想早些睡也睡不成,一家子围着正屋里的炭盆烤火说话。 杂院没有厂里锅炉房供暖,家家户户只能烧煤炭取暖。 坐久了手冷得要垫在屁股下压着,京市的冬天,漫长且枯燥,屋外北风呼呼刮过,似乎也带走屋里人刚填饱肚子升起的热意。 “我再去添一个炭盆。” 乔珍珍趁炉子里的蜂窝煤还燃着,夹了木炭进去点,没一会儿添了两个炭盆进屋。 “姥姥姥爷,这个给你们哄烤手脚。” “嫂子,这个给你。” 她把炭盆放到新嫂子那边,钟月芽向她投去感激的笑,“多谢。” 钟月芽才搭了一句话,立马遭对面坐着的婆婆赵美华瞪一眼。 “早上让你穿那件黑色棉袄,你非要穿这件红的,受了冻还要我当婆婆的给你熬药罐子。” 赵美华不是真讨厌儿媳妇,一直盯着她,是怕她被乔珍珍那鬼丫头给害了。 家里的旧烂事跟裹脚布一样,又臭又长,臭了自家人,绝对不能再臭到儿媳娘家人耳朵里。 钟月芽刚嫁进刘家没几个月,跟丈夫刘景文是相亲结婚,虽说都是铁路局职工,却不是一个部门,婚前也根本不认识。 婆婆爱挑拣,总爱板着脸训她。 她看向丈夫刘景文,想让他帮自己说句话,刘景文却低着头,拿着火钳扒拉炭盆灰,像是要从里面找出啥宝贝。 刘景文性格随了他爸刘峰,从不敢乱冒头,尤其是对上他妈,那更是只有当瘪嘴王八的份。 钟月芽手伸背后捏他一把,刘景文不傻不憨,知道媳妇什么意思,却不敢跟亲妈顶嘴,只是现在一头是媳妇,一头是亲妈,他夹在中间总要站一头,想着他爸的传授经验,憋了半天才说出一句。 “妈,我给你焖根红薯吃。” “才吃了饭,吃什么红薯?” 赵美华斜儿子一眼,继续织毛衣,“你要没吃饱,等会跟月芽煮酸菜饺子吃。” 钟月芽怄得咬牙,指望丈夫帮她出头,这辈子怕是都难了。 刘家男人话都少,没嫁进门前,老实踏实本分是优势,嫁进门后才知道根本不是那么一回事。 乔珍珍坐在她妈刘萍旁边笑,撩起袖子看了下时间,想着再坐会就该跟着回家属院。 没人说话,屋内气氛静寂得有些诡异。 “啪嗒——” 木炭烧了个空心响。 “砰——” 屋外北风把什么吹落下来,砸到棚子上,惊了人一跳。 “我出去看看。” 刘景时可算是寻到借口,几个大跨步走出去,顶着风雪看了眼被砸的棚子,没瞧见哪里漏,摸出裤包里的红梅烟盒。 朝屋里喊了声,“奶奶,好像是瓦片垮了,我去秦大妈那借梯子,过了今天,后面初几头都不好问人家借梯子使。” “快去快回,别总跟着外面那些人瞎混。” 他抖出一根香烟,衔在嘴边用火柴点燃,一点橙光在雪夜里亮起,很快又熄灭,然后又亮起…… 刘家老两口上了年岁,身子骨一年比一年差,精神头也没前几年好,还不到晚上八点,已经坐在椅子上打起瞌睡。 “爸,你要困了回屋睡,要守岁让景文、景武他们守着就成。” “…诶。”刘老头打了个哈欠,佝偻着背支起身,“老婆子,我们两把老骨头还是别跟年轻人熬了。” 刘萍说着要去扶老头老太太回里屋,回头对小女儿说,“珍珍,你去后面把你姥他们屋里的炕烧热。” “诶。” 乔珍珍一口答应,重新系了下围巾,去了后面帮着烧炕。 老两口回了里屋休息,刘峰和赵美华两口子也回了隔壁屋子。 一进屋,赵美华跟丈夫说起儿媳妇回娘家走亲戚的事。 “过两天月芽跟景文回钟家,我想让她带半只鸡,一斤肉,一包红糖跟一包奶糖,你觉得怎么样?” “你看着办就成。”刘峰拿木盆倒热水,准备烫个热水脚再睡觉。 “什么我看着办?到底成还是不成?” 刘峰想了下,“拿半只鸡会不会不大好?” “难不成送一整只鸡?今年送一只,以后年年都得送,可别忘了你有三个儿子,以后年年送三条鸡出去,我看你上哪找那么多鸡搭礼。” 不算不知道,一算吓死人,刘峰脱了补洞袜子丢棉鞋上,“鸡就别送了,红糖白糖和一斤肉就够了。” 这边屋里说着话,屋后面烧完炕的乔珍珍,顺手把二老里屋后窗户上的支竿换下来,用一根小拇指长的细树枝支着。 “谁都不能在沈家面前诬陷我。” 里间屋里,刘萍担心父母受凉,想着这两天风雪大,特意多加了一个小火炭盆。 “爸,妈,我先回去了,明儿再来看你们。” 刘景武打着手电筒送姑妈和表妹乔珍珍出小跨院,把两人送到胡同口,看到姑父乔林业在电线杆子下站着才没继续送。 “姑父姑妈,表妹,你们路上小心,我回了啊。” “你也慢点走,当心路滑。” ….. 同一时间的城东军属大院,吃过年夜饭后,沈家人围坐小客厅说话迎新年。 小虫虫穿得喜庆,一身红色软缎薄棉袄配黑色灯芯绒开裆裤,脚上穿的羊皮鞋掉了一只,虞晚也没注意掉到哪,担心小不点再弄丢另一只皮鞋,拿了个篮子里的橘子给他玩。 有了黄皮橘子,小虫虫可高兴地捧着啃。 大人说着话,一时没注意到他,橘子皮都被磨出两个印。 橘子皮味道苦涩刺激,尝到怪味的小家伙立马皱眉,一生气丢掉橘子,橘子滚在地毯上,被坐软榻的沈明铃捡起,“小调皮,让你什么都往嘴里送,苦嘴巴了吧。” 小虫虫撅着嘴巴看小姑姑,看了会两只小手又开始分工合作,一手扯左脚皮鞋, 一手扯右脚袜子。 虞晚没制止儿子,只要不哭着让人哄就好。 小虫虫玩了会鞋子袜子,觉得没意思,又开始蹭着脑袋往虞晚怀里钻,沈明礼瞥见,立马抱过儿子低声哄,“怎么了?是不是困了?” 他最怕小家伙用头蹭人胸口,手拉衣领的动作,蹭他倒没什么,蹭虞虞难免不好看。 “应该是困了,今早他起得早。”虞晚看着沈明礼,一下找到儿子的羊皮鞋,居然在他裤包里。 沈老爷子见小曾孙困得揉眼睛,也舍不得他一个奶娃子跟着守岁,于是道:“都回屋,早点歇着。” 第350章 冷冬 大年三十,沈家没人守岁。 过了晚上八点半,沈明礼哄睡儿子回到隔壁房间,虞晚已经洗漱好,正穿着深棕浴袍站在衣柜前选睡裙。 “穿这条短的吧。” 沈明礼走过去帮她选了条月色真丝睡裙,“洗完也容易晒干。” 虞晚白他一眼,挑了另一件红色睡裙,“明天是新年第一天,为了开个好头,睁眼必须是红红火火。” “真搞不懂你们女同志,什么事都能扯出一堆莫名其妙的说辞。” “你们?” 虞晚一下揪出歧义,推沈明礼坐到床沿,抬腿跨坐到他腿上,“谁又跟你说什么了?是明铃?还是咱妈?” “铃铃好像对方齐锐没那个意思,妈跟她说过后,惊得跟个兔子,你没发现她吃年夜饭那会一脸忧心忡忡?” 沈明礼虽然看方齐锐有些不顺眼,但以男人看男人的眼光,他会是一个好丈夫。 “明铃什么都摆在脸上,还是个小丫头。” “小丫头?” 虞晚笑着抬起两只手,圈住沈明礼脖子,“你要娶我那会,怎么不说这话?” 沈明眉梢多了些坏,礼低头亲她一口,“谁在你面前都是小丫头。” 她瞬间明白,假装生气轻瞪他,“好你个沈明白,居然学坏了。” “好好好,我坏,我再坏,哪里有你坏?” 沈明礼一手揽住她的腰,一手捏她脸,“到底是谁说自己是心思歹毒深不可测的坏女人?” “嘁。” 虞晚拍开他的手,抬腿坐到旁边,“不跟你讲话了,快去洗漱睡觉。” 说了不讲话,又补充一句,“对了,一会儿你也穿红色睡衣,早上睁眼我就要看到新年新气象。” 他笑着点下巴,“好,我的姑奶奶,你的坏丈夫都听你的。” 沈明礼以前不理解虞晚为什么那么爱穿丝绸衣物,睡觉都要穿真丝睡衣,不过等他穿过一次香江老师傅做的手工桑蚕丝睡衣。 还有那两件常服过后,不理解全成了理解。 那种感觉要怎么形容?就像是把春日里的云彩穿在身上,没有束缚只有舒服惬意。 夜里,虞晚没有行使作为妻子的权力,靠在沈明礼怀里什么都不去想。 沈明礼却是把一腔柔情与不舍化作某些责任的动力,“虞虞,过完年,我要回西昆前线,你跟儿子留在京市,等虫虫大一点,又或者等我那边稳定下来,把一切安排好再接你去西昆。” “什么时候稳定?” 时间单位不可能是日,也不可能是月,它应该是年。 来年再见,对于本就聚少离多的小夫妻俩,始终太远太远。 “用不了多久,很快。”沈明礼说不出具体时间。 虞晚却执意问清楚:“很快是多久?” “很快就是很快。” “比你还快?” 他被一下逗乐,笑意在胸膛下起伏震动。 “虞虞,不许乱讲。” …… 初一清晨,风雪并没比昨天小,反倒是在院子里铺满厚厚的一层雪。 “嘶~” 赵美华推开木门被冷风吹得一哆嗦,先去棚子下,发现炉子上没有烧着的热水,心想:老太太可能还没起。 平时也没起这么晚啊? 她先拿报纸生火等点燃炉子,把水烧上,才去正屋敲门。 “妈,妈,爸,你们起了吗?” 屋里没人应声,她又回屋翻抽屉拿钥匙,等去把正屋门打开,进到里屋,赵美华直接吓得话都说不出来。 她连滚带爬出了屋子,跌坐在门槛,腿软得实在站不起来。 “不好了,出事了。” 刘峰起得早,最先过来,后面依次是刘景文两口子,还有刘景武跟刘景时。 “出什么事了?” 赵美华指着里屋,怕得一个字都说不出,刘峰扶妻子起来,刘景时跟刘景武进去看。 看到快熄灭的两个炭火盆,还有闭得严实的窗户。 兄弟俩一下明白过来。 “奶,爷爷。” 二老躺在炕上一动不动,走近一瞧,刘老头已经面若金纸,人都僵了。 “奶奶。” 刘景武大着胆子又去拍老太太胳膊,发现人还有热气,立马拿棉被裹了老太太,背起来往外跑。 “快送医院。” “老太太还有气。” 大年初一,刘家出了事,刘老太被送到医院抢救,等刘萍得了消息赶去第一协和医院,刘老太还在抢救室。 刘萍问守在外面的侄儿刘景时,“什么情况?老太太怎么了?” “碳中毒。” “老爷子呢?” 刘景时看了眼姑妈,半天才说,“爷爷……已经没了。” “没了?怎么会没了?” 刘萍根本不相信,昨晚走的时候还好好的,一夜之间怎么全变了? 刘景时也是一脑子乱麻,“里屋的窗户支竿好像被风雪刮落,窗户关严实,屋里又烧着炭盆,爷奶睡着后…” “反正早上我妈去敲门的时候,爷爷身子都僵了,爸这会儿留在家里处理爷爷身后事,嫂子报了案,妈跟她等着警察同志给结果。” 另一边小槐花胡同。 刘峰把两个儿子打发去通知亲戚报丧,刘景文是老大,去了近郊找姑妈刘菊,刘景武去胡同口打电话联系嫁到沪市的小姑刘惠。 家里乱成一锅粥,刘峰跟妹夫乔林业好不容易给老头换好寿衣。 又在讨论到底是火化还是土葬。 杂院里的邻居听到刘家出了事,也没人愿意过来搭把手,不是关系不好,实在是日子不好,还不是喜丧。 谁知道里面有什么见不得人的隐情,不然怎么会在大年初一报案? 警察都来了三四个。 经过一番现场调查,没发现可疑痕迹,支窗户的杆子还在窗台下的雪堆里找着。 绕到前面正屋,为首年纪最大的警察问:“两个炭盆是谁放的?” 赵美华哭着擤了把鼻子,“我小姑子刘萍。” “平时屋里都是用一个炭盆,这两天风雪大,夜里零下十几度,二老上了年岁畏寒,小姑子为了让二老夜里不受凉,所以才多加了个炭盆。” “你小姑子平时对二老怎么样?” “对二老孝顺得不得了,年节一定送活禽猪肉糖茶细粮过来,就算没过节,平时回娘家也提了东西。” 一旁听着的乔珍珍有些魂不守舍,呆愣愣地坐在椅子上,屋里只有新媳妇钟月芽脑子清醒,手脚利索。 “炕是谁烧的?” “是我。” 第351章 刘老太被抢救 乔珍珍突然开口,让年长的警察同志转头看向她,“你是这家里的谁?” “出事的人是我姥姥姥爷。”乔珍珍红着眼睛,明显是哭过。 “你昨晚烧火炕的时候,窗户是关着的吗?” “是开着的。” “开着的。”年长警察念着字眼跟其余一名同事打眼神,“二老平时有没有跟人结过仇?又或者发生争执?” 赵美华拿着手帕又开始哭,哭了会才说,“没有,老爷子话少,平时就爱在胡同口下棋,待人也和善,我嫁进门二十多年,从没听街坊邻居说跟他老人家吵过架。” “老太太是个精明厉害人,但却不是到处惹事生非的人,早些年是跟邻居街坊发生过不痛快,可也都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要说跟谁家结仇,那还真没有。” 赵美华说着说着,眼泪止都止不住,想起才嫁进刘家那几年,家里日子不好过,婆婆却从没苛待过她,有当婆婆的一口肉,就绝不会少了她。 就算她跟大姑姐刘菊关系不好,年轻那会儿闹得动手打架,婆婆也没为这些事记恨她,想着公婆的好,赵美华忽然觉得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 她拧着哭湿的手帕,斜看对面坐着的乔珍珍,一个从脚底板升起的怀疑,冷得她一哆嗦。 难不成是她? 没有发生争执的仇人,警察同志又问了一遍昨晚年夜饭有没有什么不寻常。 得到的答案都是一切正常。 问完后,转去隔壁屋子,年长警察先跟一直守在屋内的两名警察嘀咕两句,然后才询问刘峰和乔林业。 问完话做过笔录,说了句等通知,四名警察离开五号杂院,分头走访调查街坊邻居找线索。 小槐花胡同出了事,不等中午,隔着不远的枣儿胡同的乔家也听到消息。 两家人虽然闹得已经不来往,可眼下人都没了,还计较那么多做什么? 再计较就有些不通人情,更何况乔家老太太不是那种铁石心肠,叫了乔林城去小槐花胡同,“要是有什么要帮忙,该搭把手还是搭把手,总归是亲家,死者为大。” 贾芬芳听到风声,恨不得敲锣打鼓说句痛快,可畅快一会儿,又觉得心里空落落的不是滋味。 她的宝贝女儿被乔珍珍害死。 最该死最可恶的是乔珍珍。 乔林城顾虑妻子,得了老太太的吩咐,还是先回屋跟贾芬芳提一嘴,“妈让我去那边看看,你别多心。” “去就去呗,我还能拦着你不成?” 贾芬芳没好气道:“害死我女儿的人又不是老头老太太,这点脑子我还是扯得清。 多半是乔珍珍那个死丫头下的手,六亲不认的东西,五六岁就敢抵了乔珍美给人家当媳妇换糖吃,七八岁扒他哥裤头让那些小瘪犊子取笑,她好得人家手里冰棍。 都说三岁看老,打小就不是个好东西,当年刘萍生她那会,还是我去医院帮忙守着接生,早知道有今天,当初就该一把掐死她。” “哎呀,行了行了,都是些陈芝麻。” 乔林城听贾芬芳重复说了几十次,耳朵早起茧子,“现在说那些话有什么用?” 当初就该听人家刘老太的话,给珍妍认宣德门外娘娘庙前的石头当干妈,或许也不会死那么早。 只是摔下火车站台,就那么一摔,命就丢了。 乔林城换了身出门衣服,才顶着风雪走到院门口,走访调查的警察先找了过来。 “同志,请问这是乔林城家吗?” “是,我就是。” 两名警察同志被请进屋,又是一番细问。 …… 与此同时。 郊区马家正热闹,老三马建兴一家没回京市过年,但寄了许多年礼。 厨房里,刘菊拿着两把菜刀剁肥膘肉,准备调包饺子用的酸菜猪肉馅,和粉条干香菇馅。 两位嫂子也在厨房忙活擀饺子皮。 马家老太太拄着拐杖进厨房,喊了声,“老四,你娘家侄儿来了。” 刘家人从不来马家,破天荒来一趟肯定是出了什么事。 听到娘家人找上门,刘菊把菜刀甩进菜板扎着,扯了围裙往外走,“景文,今天怎么过来了?” “大姑。” 刘景文先喊了人,刘菊顾及旁边还有多余眼睛,领着侄儿去了自己屋里说话, 这会儿,马建成不在屋,跟几个兄弟在正屋跟老爷子说话,马未秋还在单位值班轮岗,马小夏不知道跑去哪了。 屋里没别人,方便刘景文说事,等他快速讲完家中变故,对面炕上坐着的大姑已经两眼发直愣。 “大姑。” 刘菊在听到老爷子没了,老太太还在医院抢救,脑子“嗡”地一声响,旁的话再也听不清。 “大姑!” 刘景文急地连喊几声,好不容易喊回大姑心神,刘菊直接起身往屋外走。 走到院内朝正屋方向大吼,“马建成,跟我回娘家。” 不等吃午饭,一行三人推着两辆自行车,冒着风雪往城里第一协和医院赶。 等他们到医院,被送进去抢救的刘老太太已经推了出来。 病房内,刘菊先看老太太,看过后问守在旁边的刘萍,“医生怎么说?” 刘萍已经哭红了眼,哽咽着摇头,“情况不好,要是醒不过……” “也就一两天的事。” 听到老太太不好,老爷子已经没了,刘菊再也绷不住,一屁股坐下拍着大腿哭,“天耶,我们刘家是倒了那辈子的霉?大年初一闹出这种事,这可让我怎么活?” 没了老头老太太,她以后都没娘家了。 以她跟弟妹赵美华的关系,五号杂院的门都进不去。 想到没了爹妈,没了娘家支撑,刘菊只觉得天都塌了,她骂骂咧咧一阵,招了隔壁床的埋怨,“小声点,嚎那么大声,还让不让人休息?” 隔壁守病床的大妈,揭开蒙在脑袋上的棉袄,看清病床围着的三个汉子,立马闭嘴不吱声。 第352章 大年初二闹剧 守在医院的刘家人,有哭的,有惊的,还有失神无措的,倒是马建成这个不大来这边的女婿最清醒。 没多余凳子,他立在门边劝妻子跟小姨子,“人老了总有这么一天,先给老头老太太准备后事才紧要,老爷子走得急,丧事再办得不体面,那才是真的不好看。” 提到丧事,他说起搭钱买的木料,想着多要些辛苦费,“年前姨妹托我寻的棺材,现在还在郊区老房子那边放着,本来想过完年再送过来,这两天要找人用板车拉过来,怕是要多出不少工钱。” 刘菊原本也抱着刮刘萍钱包的打算,但现在棺材是给亲爸用,听到丈夫要钱,当即停了哭声,两眼一剜,“什么钱?棺材再紧着打一口,钱我们自己出。” 她是家里大姐,为父母添两口下葬棺材是天经地义的孝道。 马建成心疼钱,大儿子开奶制品加工厂才要走一笔,现在还要出老丈人家用的棺材钱,他又不是冤大头。 收不回前一口棺材钱,已经是出钱出力,再出一口棺材钱,今年发的年底奖金全都要贴进去。 当着小姨子和外甥的面,马建成不好回绝,会显得他不近人情,吝啬刻薄,可也不好答应,干脆叹一声气,去了走廊抽烟。 想到老太太凶多吉少,刘菊又开始哭嚎,姐妹俩靠坐一起,你哭你的,她哭她的。 各自都有要哭的心事。 刘景时是哭不出来,坐在病床另一边,跟他哥刘景文,谁也没说话。 * 快到中午,乔珍珍跟钟月芽一起和面包饺子,她先吃了十来个,不等桌上其他人吃完,先装了三饭盒饺子去医院。 钟月芽本来想跟她一块儿去,被婆婆赵美华喊住,“你去了谁收拾桌子?” 钟月芽气闷,想到家里出了事,只能回去坐下,等乔珍珍一走,赵美华立马拉着钟月芽去了她自个房里说话。 赵美华原来不想直说,但眼下出的事,让她不得不敲打一下。 “别跟那丫头走太近。” “为什么?” “哪来那么多为什么?说了别走太近就是别走太近。” 钟月芽觉得婆婆有些疑神疑鬼:“妈,你不说清楚,我怎么好避开人家?再说了乔珍珍人还挺好,勤快不说,干活也不计较。” “她也就这点好处,专门用来哄你这些二愣子。”赵美华伸出指头戳她脑门,苦口婆心地劝,“傻丫头,你当我是害你不成?你是我儿媳,娶你进门,花了我们刘家不少积蓄,我还能白看着人家坑害你?” “那丫头就是根藏在棉衣里的绣花针,你跟她走得近,只有你吃亏上当的份,你才跟她见几回?就说她人好勤快,那外人是不是也是你这样想?” “既然都认为她好,那要是出了什么事,只有你和她的情况下,人家只会往你头上扣屎盆子。” “到时候你全身长满嘴都说不清。” “妈,你也太一惊一乍了,我跟她送一趟饺子,能出什么事?” 等出事就晚了,赵美华看她一副油盐不进的样子,懒得再说,“要不信邪你就去处,到时候别哭着说后悔。” 婆婆一昧劝,钟月芽觉得是婆婆不想让她跟人家走太近,乔家比刘家条件好,猜测婆婆是有些眼红人家说酸话。 可婆婆不劝了,她又觉得是自己想得太片面,里面或许真有别的原因也说不准。 还是等警察同志出了调查结果再说。 这边一时半刻等不来调查结果,第一协和医院那边同样没有。 乔珍珍送了饺子过去,没回胡同,一直陪在病床边,过了中午,又过下午,直到傍晚,也没见到病床上的刘老太有清醒迹象。 似乎大家都有了然于胸的答案。 也在等一个风雪吹落支竿,关严实窗户的必定结果。 “你们先回去,这里有我守着。” 看到天快黑了,刘萍让侄儿和大姐两口子先回去,又对小女儿说,“珍珍,你也早点回去睡,明早再来医院。” * 冬天的风冷得能钻人骨头缝里去,傍晚风雪里走一趟,清晨还要走一趟。 一夜无事发生,到了第二天早上,虞晚喝完杯里豆浆,下饭桌后,先跟长辈打过招呼,才回楼上休息。 还没休息多久,正要换衣服做拉伸,屋门被敲响。 “嫂子,有你的电话。” 屋外是沈明铃,她接到小槐花胡同那边的电话。 “知道了,我马上下来。” 等虞晚下去接起电话,听到是刘家出事,眉心顿时紧了下,等挂断电话,一旁支着下巴的沈明铃问:“出了什么事?” “没什么。” 虞晚留意到下来的时候大客厅那边没人,“你哥呢?” “跟爷爷和爸在书房。” 沈明铃特意小声补充一句,“茶水点心都不让送。” 沈家男人在书房商量说事,家里女人不能去打岔,想了下,虞晚决定去找伯娘拿主意。 郭贞这会儿在房里收拾明晚回西昆的行李,看到“儿媳”过来找她,知道是有事,拉她坐下慢慢说。 “怎么了?什么事让你这么犯难?” “伯娘。”虞晚心里一叹,更觉事情棘手,“刘家姥姥碳中毒,现在人在医院。” 听到碳中毒,郭贞一下懂了,刘家怕是要准备办白事。 “等会明礼跟老爷子他们说完话,我让他陪你去医院探视刘家姥姥。” 要只是探视病人,虞晚也不会犹豫要不要说,短暂考虑了下,还是把电话里的情况告知给伯娘。 “所以,刘家是想让你帮忙给刘家老爷子办土葬?” 说是找虞晚,其实是找沈家帮忙。 原本刘家要办丧事,不想火化要土葬,可以悄悄办,但钟月芽报了案,现在得等到初十以后才能处理遗体,并且不能土葬,只能进行火化买公墓位下葬。 要只是晚些日子下葬,事情也没那么难办,问题是老人家活着的时候,早就说了百年后要土葬,现在因为孙媳钟月芽,不能土葬,可把刘峰气得不轻。 另一边,刘家大女婿马建成,熬了一夜没睡,托关系找人借了三辆板车,天不亮把棺材拉到小槐花胡同,现在到了又说用不上棺材,让他拖回去放着。 这下好了,把人家马建成气得三尸暴跳。 等虞晚坐着公交车去了小槐花胡同,整条胡同都快成了戏台子。 “小虞,你可算来了,快帮舅妈出出主意。” 第353章 医院姐妹相见 胡同里的积雪没消,雪上被踩得全是乌黑脚印。 “舅妈,姥姥在哪家医院?” “进去再说,外面闹哄哄的,全是看热闹的人。” 虞晚没跟赵美华往五号院走,她来不是帮忙揽事,只是去看望医院里的刘姥姥。 “我暂时不进去了,想先去看一下姥姥。” 赵美华见她态度强硬,又是一个人过来,只能讪笑着说,“我领你过去,医院离这边不远。” 第一协和医院离胡同不远也不近,走路要走两站。 够时间让赵美华啰哩啰嗦地诉苦,从年三十早上说到初二早上,全是各种辛苦不容易,她为了一个家,谁想到现在还被丈夫刘峰怪怨。 刘峰一直是个不多言的性格,能急得跟赵美华大吵一架,也能说一句稀罕。 “他怪我昨天不该报案,跟着你表嫂上蹿下跳,闹得胡同都看家里笑话。” “你说说我都是为了谁?还不是为了他们老刘家,公婆大半夜碳中毒,一个当夜死于非命,一个生死不明,要不报案查清楚,以后指不定传成什么样。” “到时候我们还要不要出门做人?你两个表哥还怎么娶亲?”赵美华越说越攒劲,因为她是看出来了,人家虞晚跟这个家根本不是一条心。 今天见她一面,以后多半是难走动。 有些不能对外说的话,说给她听倒没什么。 二老出意外没了其实也不算什么坏事,她三个儿子大了,正愁屋子住不开,等着铁路局那边开春后分房子,怕是有点悬。 虞晚嫌风雪吹得人睁不开眼,拿围巾裹得严严实实,赵美华倒不怕喝多了冷风肚子疼,又唱又哀地发了一路牢骚。 快到医院时,虞晚取下手套还给赵美华,“舅妈,等我看望过姥姥,胡同那边我就不去了,姥爷想土葬,你跟舅舅也按他老人家的心愿了事。” “万安那边位置不错。” 赵美华听得一愣,愣过后反应过来,“小虞,你……” 她以为虞晚不会帮忙,没想到人家都已经帮忙安排好公墓。 “你个傻丫头。” 还是老太太看人准,小虞的确是个好孩子,就是可惜了… “以后你好好过自己日子,嫁出去的女儿哪有总管娘家事的?” 赵美华笑着带上手套,跟她说了病房号,扭身要往回走,“我就不送你上去了,还得赶回胡同留下那口棺材,要真又抬了回去,事情更是一团乱。” 才走出七八步,赵美华又跑进医院大门,“小虞,你等等。” 她把去年乔珍珍和乔珍妍还有乔珍美的事情说了,说完特意严肃叮嘱一遍,“离那个鬼丫头远着些,她就不是盏省油的灯。” “74年7月,你要嫁人那会,那鬼丫头跟老太太在屋里说的话,我听了个一清二楚,当时她缠着老太太闹腾,还以为是你们姐妹感情好,乔珍珍舍不得让你嫁人。 后来我才想明白,鬼丫头是想知道你嫁了沈家能得什么好处,远的近的,都被老太太说个清楚,她才说一句你是她亲姐姐。” 赵美华也是后面才悟出来,“这又是闹又挨打,最后没头没尾来一句你是她亲姐姐。” “你觉得是什么意思?” “平时她可都是喊你讨厌鬼。” * 一句讨厌鬼让相近三年没见面的两人,在医院楼梯上相遇。 乔珍珍去开水房接热水,碰到上楼梯的讨厌鬼。 她脑袋上蒙着格纹羊毛围巾,外面套一件军大衣,只露出一双眼睛,也让乔珍珍一眼认出是她。 两人挂着一个姐妹名头,实际上就是相处过两个半月的室友。 还没她在文工团跟张蔷相处的时间久。 “你怎么来了?” 虞晚走上台阶,没回答乔珍珍的话,反问她,“姥姥醒了吗?” “谁叫你来的?沈家过年不忙吗?”乔珍珍想知道沈家情况,也不知道沈明扬有没有跟家里长辈提他们的事。 虞晚觉得乔珍珍真是应了那句话,女大十八变,没以前那么黑黄,显出英气五官,脸上也多了些肉,褪去青涩。 她个子高,同样一件军大衣被她穿得更笔挺飒爽。 “珍珍,两年多没见,你变化很大。” “你一个人来的?”乔珍珍觉得虞晚嫁进沈家,别的都没变,看着还是让人讨厌,说话更是拐弯抹角。 两人自说自话,又各走一边走廊去病房。 接替刘萍守老太太的刘菊,看到虞晚过来,立马起身让位给她坐,“来来来,小虞你坐这边,靠门口站着冷。” 说着招呼乔珍珍倒水,“珍珍,给你姐先倒一杯热水。” “大姨,姥姥情况怎么样?医生怎么说?”虞晚坐下摘包在头上的围巾,又抖了抖上面的雪花。 刘菊坐到另一张凳子上,叹息道:“哎,要是醒不过来,就一天两天的事,就算醒过来,也不中用。” 往年也有烧碳中毒的人,有多厉害,大家心里其实也有数。 乔珍珍倒了一半热水进水果罐头玻璃瓶,递给虞晚暖手,“拿着。” 虞晚抱着玻璃瓶坐在一旁,时不时搭一句刘菊的话,坐了近一个小时,被问了三次家里怎么样,说到后面,又问她有没有兴趣当奶制品加工厂的副厂长。 她没兴趣当什么副厂长,猜测是马未东在浩蒙草原兴办的厂子。 “大姨,男同志是该多拼一把,你啊别拦着别多想,以后肯定能享未东哥的福。” “嗨,享他的福?” 刘菊嘴上不信,听在耳朵是高兴,“夜里做梦我都要把枕头垫高些,两个儿子,没一个肯听我的话,要是有你这么个女儿,那才是享清福。” 虞晚抿唇轻笑,准备再坐会就该回去了。 乔珍珍靠坐在床尾,听着两人相互吹捧,眼露不屑,讨厌鬼就是个会说好听,从不干实事的人。 跟大姨那样的人也能聊得来。 又过二十多分钟,快到中午11点。 “大姨,珍珍,我该回去了,姥姥这边还要麻烦你们看顾,明天我再来。” 虞晚拿上围巾往外走,两人谁也没拦她,都清楚虞晚嫁的是什么人家,沈家又是什么门户。 回去晚了公婆还不得有意见。 “那你路上当心,这会儿雪又下大了,仔细别踩着冰面摔跤。” 一直没机会从虞晚嘴里探口风的乔珍珍提出,“姐,我送你。” 第354章 医院门口 虞晚想说不用送,乔珍珍已经手快拉开门,先一步站到门外,“走吧,我们两姐妹也叙叙旧。” 大姨刘菊也跟着搭腔,“珍珍,你送小虞到公交站台,等她上车后再回来。” 说完,她忽觉得哪里不对劲。 等两人走出病房,过了几分钟,刘菊才反应过来,“哎哟,遭了,可不能让她送。” 顾不上病床上的老太太,让隔壁大妈帮忙盯一眼,自己快步追下楼。 雪一直没停,时骤时缓,虞晚和乔珍珍走在落满雪的小径上,踩出两路平行不相交的脚印。 乔珍珍没忍住先开口,“姐,还没问你,嫁过去日子过得怎么样?没受欺负吧?” “姐夫今天怎么不陪你一块儿来?过年还有什么要事忙吗?” “我跟他已经结婚快三年了。” 虞晚不介意满足乔珍珍的某些试探,但只能是在不相干的方面满足她的臆想。 夫妻间过日子,时间最能消磨人,乔珍珍心下明白,不由笑出声,“时间真快啊,转眼你们都结婚那么久,你跟姐夫怎么还没要孩子?” 她又关心人,“是有什么问题吗?” “现在这年月,有问题就早点去医院看,别把一些小毛病拖成大麻烦,要是你不方便,明天来医院,我用我的名字帮你挂号做检查。” “珍珍,谢谢你。”虞晚觉得人真的不能走太近,太近了什么都不能细看。 她生下小虫虫的消息,乔刘两家并不知道,至少在小虫虫满三岁前,外人都不会知道他的存在。 乔珍珍又是一笑,“有什么好谢的?你是我亲姐,我不帮你,谁帮你?” 说话间,两人出了第一协和医院大门,转弯往公交站台走时,赫然看到一辆军用吉普停在前面五十米处的拐角路口。 刚还笑着的乔珍珍,脸上表情瞬间变僵硬,“姐,那是来接你的吗?” 虞晚摇头:“不知道,或许是接别人。” 她出门的时候,沈明礼还在书房跟老爷子他们说事,根本不知道她来医院看刘姥姥。 话音才落,后排座车门被打开,下来一位身穿黑色呢子大衣,系讨厌鬼同样式格子围巾的俊美男人,乔珍珍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她记得沈明礼长得很黑,皮肤怎么变得这么白? “他是姐夫?” 虞晚没理乔珍珍的质问,笑眼看向走近的沈明礼,“你怎么来了?” “回去吧,外面冷。” 沈明礼撑开黑伞,帮虞晚挡住下大的雪,并没理旁边站着的乔珍珍,像是根本没看见她这个人。 “姐夫。” 乔珍珍先笑着打招呼。 沈明礼这才偏过脸,轻“嗯”了声算作打过照面。 正当乔珍珍还要说什么,被追出来的大姨刘菊一把拽住,“珍珍,你快回去守一下病床,我要去行个方便。” 早不来,晚不来,偏偏挑在这个时候,乔珍珍气闷,一把甩开大姨的手,“行了,有什么了不得的事,用得着追到医院外面来?” 刘菊知道自己攀不上高枝,被乔珍珍这么一甩,有些下不来台,心里讨厌乔珍珍,更不可能让她如愿。 于是扭头催促虞晚,“小虞啊,既然有人来接,你快跟着回去。” “嫁了人的闺女,可不能跟小姑娘一样随心所欲。” “大姨,那我先回了啊。” 等两人走远,上了军用吉普,直到吉普车消失不见。 乔珍珍才一脸不高兴道:“不是要去上厕所吗?还不快去?” 要不是刘菊,她也不会白白错失机会,好在明天讨厌鬼还要过来。 刘菊嗤笑一声,扭头回了医院。 …… 等乔珍珍和刘菊回了住院部病房,隔壁帮忙守着的大妈,立马叫住她们,“哎哟哎哟,真是不凑巧,你们前后脚一走,床上的老太太就醒了。” “什么?醒了?” 刘菊喜得要去看床上的老太太,两天没吃没喝,枯瘦着一把骨头躺在病床上,怎么瞧都不像醒过一回。 “当真醒了?”乔珍珍被风雪吹冷的脸,又冷了些。 “醒了,还说了一句话,说什么柜脚、瓦片、信,怕是老太太给你们留的念想。” 一听老太太留了东西,刘菊又急着坐到床沿喊,“妈,妈,您是不是能听见我们说话?刚才小虞来看您了,说明天还要再过来。” 喊了两声,老太太也没个回应,怕二老留的东西全进了老二老三腰包,刘菊借拉肚子跑去打电话。 喊了儿子泥鳅过来守着老太太。 不等吃中午饭,她急忙忙跑回小槐花胡同。 闹了一上午的棺材,这会儿才抬进小跨院,摆放在正屋,几人合力把老爷子的遗体放进去,脸上盖的黄纸,被冷风吹落好几回,吓得抬人的几个汉子吆喝着要加工钱。 刘菊庆幸自己来得及时,二老屋子还没人收拾,赵美华胆子小,不敢去翻,刘峰和乔林业是顾不上。 照着老太太说的话,刘菊还真从柜子下面垫了瓦片的一处,敲开几块砖,砖头下放着一个铝皮盒子,打开一看,不是钱也不是票。 是一个用红布包着口的瓦罐,外面缠裹着的布条上还写着一张纸条。 百年后陪葬。 “这老太太,亏她能惦记。” 刘菊摇了摇瓦罐,里头没声响,她不信又打开红布,还真什么都没有。 “在屋里找什么呢?难不成进了耗子?” 做好午饭的赵美华在外面喊了声,惊得刘菊把瓦罐又放了回去,随便从衣柜找出两件老太太的衣服。 她走出里屋,绕过正屋摆着的棺材,“能找什么?还不是给老太太拿两件换洗衣服过去。” …… 此时的医院。 乔珍珍和泥鳅守在病床边,两人一人拿一个馒头配猪肉炒大白菜吃。 从家里过来的刘萍,听说老太太一早醒过一次,这会儿是蹲坐在床头,一会儿喊一声妈。 可惜床上的人,一点反应都没有。 * 城东,军用吉普行驶进军属大院。 飘出院子的饭菜香,勾起虞晚肚子里的馋虫,被陆玉珠抱着在窗边走动的小虫虫,看到院里出现的人影,立马张着嘴巴叫唤。 “啊啊哦哦…” “是爸爸妈妈回来了啊,咱们虫虫认得谁是爸爸妈妈啊?” “嗯嗯。” 小虫虫一个劲儿地点头,张开小手要人抱。 虞晚跟沈明礼进了门,先脱掉身上外套,没立刻去抱小家伙,王妈端着饭菜从厨房出来,摆好桌又去招呼客厅里的沈家人。 “开饭了。” 第355章 各家有各家的事 午饭菜式很丰盛。 酱油鸡、牛肉炒香菜、生蚝煲粉丝、豉汁蒸排骨、土豆烧牛肉、红烧鲤鱼、清炒白菜、素炒萝卜丝、花胶鲍鱼汤。 主食有馒头和米饭。 沈家人多,菜式也偏多。 光是这几道菜,郭贞还不满意,先给老爷子盛一碗汤,后给虞晚夹了一只鸡腿,“北边冬天没什么新鲜菜,活海鱼活虾也没有,暂时将就点吃。” 陆玉珠听着不舒服,桌上那么大一条鲤鱼,难不成是萝卜雕的素鱼? 她先喝了一口汤,体贴地给虞晚夹了一筷子炒牛肉,“等开春后,妈让人送海鱼海虾过来,瞧你都瘦了些,也不知道饭菜吃到哪里去了。” 家里都知道虞晚不爱吃河鱼,跟沈明礼是一个口味。 虞晚笑着没接话,光点着下巴吃菜,沈明礼夹了一筷子粉丝放她盘里,附和亲妈,“是该多吃点。” 这边陆玉珠跟妯娌较劲顾上了儿媳,那边就疏忽了小儿子,她忙又给沈明扬夹了一筷子烧牛肉。 “明扬,你初四回西宁,到时候记得把做好的肉干肉脯带上,其他生活必须品,等开春后妈再给你寄。” “嗯。” 沈明扬闷应一声,盘子里多了一筷子炒白菜,是大伯沈长年夹的,“工作上有什么问题,多打电话多写信,生活上有什么需要,也要多跟家里联系。” 饭桌上,沈老爷子和沈长铭一直没说话,等吃完饭,两人又去了书房议事。 沈明礼陪虞晚在客厅说话,一边说话,一边抱着小虫虫玩玩举高,逗得小家伙溢奶。 “呕…” 奶水流出嘴角,小虫虫还笑着要爸爸举高。 “哎呀,你快别逗他,再举两下,估计要喷奶。” 虞晚嫌弃地往旁边坐了一个位置,生怕小家伙“噗噗”喷奶到她头上。 对面沙发上坐着的陆玉珠,还有伯娘郭贞,都是一脸欲言又止,男人带孩子,能有几个靠谱? 沈明铃吃着橘子偷笑,笑着吃了两瓣就笑不出来了。 今天已经是初二,个人规划要怎么办? 沈明礼拿围嘴擦干净儿子嘴角,把小家伙送到虞晚怀里,“好了,我不逗他,一会儿你让张姐哄儿子睡觉,我先去书房跟爷爷他们说事。” 他回头喊了下沈明扬,兄弟俩一前一后进了书房。 沈家男人都有要事做,女人坐在一起多数是闲聊,聊着聊着说到了沈明铃头上。 “铃铃,还有一学期,你就高中毕业,六月份以后你准备做什么?是去工作还是…?” 陆玉珠为小女儿心急,让她自己拿主意怕是难,还得是要他们做长辈的多督促才能成材。 “妈,你怎么又提?” 沈明铃有些不大好意思,当着伯娘和堂姐的面,怎么能说自己是要嫁人还是要工作? “现在不提,什么时候提?去年夏天我就让你琢磨,给你多少时间,你除了给我打哈哈,还给了什么答复?” 沈明铃羞红脸,“哎哟,你别逼我了行不行?我想过段时间再考虑。” “你要过段时间,别人可没那么多时间等你。” 方齐锐已经快满二十八岁,再拖一两年,怎么可能? 陆玉珠拿儿媳举例,“你看看你嫂子,再看看你,她在你这个年纪跟你哥结婚,现在日子过得多幸福。” 说着又提起吃过饭就上楼看书的侄女沈明沁。 “再看看你堂姐,人家在你这个年纪就下定决心要成为救死扶伤的医生,也一直坚持走这一条路。” 沈明铃小声为自己辩解,“我不是说过想下棋吗?” “下棋?你棋艺顶破天有什么用?棋局比赛要天南地北的跑,还会经常上报纸广播,我们这样的家庭,不可能接受频繁暴露在广大群众下的工作。” 沈明铃有些气弱,她也知道这一点,家里长辈是敏感人物,平时与同学相处,她都不能提及家里的人和事。 “可我不想太早…嫁人。” 看着还一团浆糊的女儿,陆玉珠再次认可丈夫的决定,“铃铃,你试着跟人家多接触,不出意外,今年夏天给你们办婚礼。” 对于家里安排的婚事,沈明铃连拒绝的理由都说不出一二三。 虞晚收到小姑娘的求助目光,只能视而不见,抱着儿子轻哄,“虫虫是不是困了呀?” 正啃花椒木棒的小家伙,睁着圆溜溜的眼睛,一点都不困。 “虫虫该睡午觉了,妈妈抱你去楼上睡午觉。” “嫂子。” 沈明铃气虞晚的不讲义气,溜得比谁都快。 她追上楼去,也躲避催婚。 客厅一下只剩郭贞和陆玉珠妯娌两人。 郭贞喝了一口山楂茶,看着窗外雪景,随口说起安排,“你要忙明铃的事,刘家那边,我已经打电话安排好,开春后,要是你这边忙不过来,我让人接小虞和虫虫到西昆住一段时间。” “等入夏办婚事,我再跟小虞和虫虫一道儿回京市。” 陆玉珠心里不肯,也舍不得乖孙,但家里事多,年后单位也忙,三月底还要为老爷子办寿宴,同时要为小女儿准备结婚嫁妆。 “行吧,等老爷子办完寿宴,我让人送小虞和虫虫去西昆,小两口长时间不见面也不好。” * 二楼。 虞晚还没把房门关上,沈明铃已经跟着进了屋子。 “嫂子,你怎么都不帮我说话?” “虫虫,我们睡觉了好不好?” 虞晚抱着儿子轻拍他的小屁股,“把花椒木棒给妈妈,你该睡觉觉啦。” 小虫虫还不肯睡,拿着磨牙棒不松手。 “乖啊,我们睡觉觉。” 她哄着小家伙,没急着回答小姑子,等把虫虫手里的磨牙木棒拿走,才回头跟沈明铃说一句。 “我能帮你说什么?是能帮你安排一份好工作,还是给你介绍另一段好姻缘?” “那也不能一个字都不提吧。”沈明铃摸了下婴儿床,走到外面拿柜子里的热水袋,重新装好热水拧紧。 等她把热水袋放到婴儿床上暖被窝,又听嫂子说。 “傻丫头,我刚才要多说一个字,都是给妈添堵,给你添乱。” 第356章 门当户对 “虫虫,你说小姑是不是笨蛋啊?” 虞晚抱着儿子走来走去地哄睡觉,没看出有哄睡迹象,小家伙反而撅着嘴巴“哦哦嗯嗯”地回应。 “嫂子,我怎么就笨了?” 沈明铃坐到旁边沙发,看嫂子哄侄儿睡觉。 虞晚侧头瞧她一眼,“你还不笨?” “都快笨到家了。” “有那么夸张?我只是不想那么早结婚,也没想好以后做什么工作,不至于到笨的程度吧?” 沈明铃觉得自己脑子很正常,是家里人太聪明,显得她平庸。 “那我问你,你想以下棋为事业路,能保证在半年内做到城东区内无敌手吗?” “一年内能拿到区域性第一吗?” 沈明铃被问得讷舌,虞晚也瞧出这点,“如果你不能,并且没信心去做到,那你想要坚持的路线是不是应该同时多并进一条?” “基于你的性格,还有出身背景,结婚后同时发展事业,不会有人阻碍你。” 怕吵到小家伙睡觉,她渐渐压低说话声,“但你想要有一个很长时间的假期,去寻找一个对你来说并没多大意义的事业,反而是得不偿失。” 沈明铃靠着沙发叹气:“嫂子,我只是不想那么早结婚,想把脚步慢下来,不想那么着急。” 虞晚以为怀里小家伙睡了,低头一看,趴在肩头的儿子,眼睛瞪得溜圆,“小调皮,快闭上眼睛睡觉。” 小虫虫不听话,照样睁着大眼睛看小姑姑。 虞晚哄不睡儿子,干脆抱着他坐下开导沈明铃。 “明铃,你要懂社会的运转,不是你想在什么时间,做什么事,别人都要配合你。” 她拿儿子做案例演示,“你看,虫虫就不会配合我睡午觉。” 沈明铃想伸手捏侄儿的小胖手,被他不高兴躲开。 “方家没那么多时间去等你,没有你,也会有其他姑娘排队等着嫁给方齐锐。” “但你要是错过方家,以后要想找一户知根知底,门当户对的婆家,怕是会比较难。” 虞晚没把刺耳话讲出来,小姑娘除了有一个沈姓,根本没有别的闪光点。 她挑剔别人,有相当家世的青年才俊,同样也会挑剔她。 沈明铃再次为自己解释:“嫂子,你还是没懂我的意思,我没有不想嫁人,也没有不愿意嫁进方家,我只是不想那么着急,不想现在结婚。” 虞晚觉得跟不聪明的人的说话,实在是费劲。 “现在的问题是你不同意,方家立马换人,你同意,入夏后办婚礼。” “方家不会等你高兴,你愿意,你觉得可以结婚再办喜事。” “他们不愿意等,那就不要跟我们沈家联姻。” 沈明铃难得拿出些傲气,却把虞晚说得想笑笑不出。 “实话跟你说吧,明面上好像是方家有意跟沈家结亲,实际上是老爷子用交情拉着方家,现在的方齐锐已经是海军中校,外面时局你可能不清楚,但他要往上升海军上校、海军大校,都是一种必然。” “过两年,等你想结婚,想嫁给方齐锐,我只能送你两个字做梦。” 沈明铃觉得有些夸张:“至于吗?他现在还不是海军大校。” 虞晚白她一眼,“过两年,人家肯定是海军大校,我问你,有几个人能在二十岁出头当师级夫人?别人磕破头都求不来的好婚事,你还傻不兮兮地看不明白。” “我嫁给你哥的时候,你哥还只是一个排长。” “排长到师长,中间跨越了多少阶?排、连、营、团、旅、师、军,你好好给我数一下。” 别人头上的勋章,外人恨不得拿直尺去细量,总觉得人家掺了水分,一旦落到自家人身上做比较,才掂地清是多少斤两。 偏偏某些人还要嘴硬,“师长夫人有什么了不起?” 虞晚轻笑一声,没搭腔。 凭沈明铃的脑子,二十岁出头能坐到师长夫人的位置,全靠爷爷辈和父辈努力。 “笨丫头,嫁给方齐锐,保你孙辈富贵一生。” “以后啊,你要多孝敬爷爷和大伯,还有咱爸妈。” 沈明铃再不谙世事也该被敲醒,她大姐沈明娟就是前车之鉴。 低嫁到张家,姐夫只是会计,干到五十岁退休,顶天了也只是个高级会计,或许干不到五十岁,因算错账目被抓进去也说不准。 “嫂子,我答应嫁人。” “你别跟我说,要跟妈说。” * 劝好小姑子,虞晚又抱着小家伙哄睡觉,可惜怎么都哄不睡,折腾十几分钟,只能抱下楼找烘烤尿布的张姐。 对于小女儿的转变,陆玉珠心情好了不少,“你嫂子人聪明眼光好,你啊,没事多跟她学着点。” 沈明铃乖巧点头。 郭贞收回视线,笑道:“小虞是好,不过也有不擅长的一面,不怎么会带孩子。” “人哪有十全十美的,她要会带孩子,哪有我们带的份?” 陆玉珠很满意这一点,有个抢着带孩子的儿子就算了,再多一个爱带孩子的儿媳,加上还有老爷子和妯娌等着接手。 一圈轮下来,她一个月都带不到四五天。 夜里。 躺在床上,虞晚把小姑子同意嫁进方家的事,说给沈明礼听,得到他不留余地的夸奖,“都说娶妻娶贤,娶了你才是真的万事不用愁。” “你帮妈处理琐事,她啊,还不知道要怎么夸奖你。” 虞晚并不想要什么夸奖,只想将来能少一位麻烦姑姐。 前头的沈明娟,她不清楚是怎么一回事,要是沈明铃再春心萌动,遇到一位非嫁不可的男同志,那才真的是有的争,有的闹。 “你不知道,妈那个人爱面子,有些事不会直接说,就算要讲,也不会讲得过于直白露骨,要你自己去领悟。 还得是你这样的玲珑心窍人,才能恰到好处地帮妈把事情处理好。” “是吗?” 虞晚仰了仰脖子,窝在沈明礼怀里嗅薄荷清香,“睡吧,明天我还要去一趟医院。” “你呢,也要好好休息。” 他笑着揉她头发,揉的得了虞晚一记白眼。 “别乱揉,揉打结了不好梳顺。” 沈明礼垂眼看她,眼神里的柔情全化为一句难离难舍。 虞晚很不解风情,看穿还要说穿,“舍不得也要舍得,你不许英雄气短,更不要儿女情长,我们都要拥有彼此热爱的事业。” 他捏着她腰肉问:“你的事业是什么?” 这一次,虞晚不用躲闪,很坦然地说出心里话,“我想成为着名钢琴家。” 说完,又觉得梦想和现实,有很大一段距离需要去跨越。 她怕自己会被现实改变,“明礼,你说我能成为钢琴家吗?” “你已经是了,在我心里你就是钢琴家。” 沈明礼语气笃定,不是开玩笑哄人玩,“你是虫虫的妈妈,是我的爱人,你一定会成为当代有名的钢琴家。” 第357章 姥姥去世 抱着能实现梦想的好心情,虞晚一夜睡得很香很沉。 傍晚停了一会儿的雪,后半夜又开始飘落。 沈明礼因前线战况,没什么睡意,他动作轻缓地下床,披上开衫走到外面书桌前,拉开抽屉拿出里面烟盒。 怕呛醒虞晚,去了屋外放钢琴的地方抽烟,才点燃抽两口。 另一扇屋门打开,斜出一抹光影。 “哥,怎么还没睡?” 沈明扬同样披着件灰色羊毛开衫,沈明礼偏头反问他:“你不也没睡?” “我是有些饿。” 他没拆穿沈明扬,冷脸点了句,“以后别做恶心人的事,容易倒胃口。” “我怎么就倒胃口?”沈明扬散漫轻笑,眼中却是空的。 沈明礼呼出一口烟,云淡风轻地戳他脸皮,“你自己做的事,难道心里会没数?那种货色,有必要当个潲水桶提出来恶心全家?还非要挑在大年三十?” “哪种货色?不都是一家子姐妹?” 沈明扬嗤笑,“当初她跑到我面前,也是存了别的心思吧?” “沈明扬,你不想再挨一顿鞭子,就把嘴巴放干净点,她是你嫂子,要再乱说一个字,我不介意现在给你长长教训。” “呵。” 沈明扬扯了下肩上毛衣,转身去了楼下。 …… 天下一夜毛毛雪,忽然变晴天。 吃过早饭,虞晚还是步行到站台坐公交车,沈明礼送她上了公交车,才放心回军属大院。 等虞晚到了第一协和医院,原本只有几个人的病房,此时已经挤满了刘乔两家人。 病床上的刘老太正在交代遗言,看到虞晚,虚弱地朝她招了招手。 “小虞,来…” 虞晚被推送到病床边,克制对死亡的恐惧,握住老太太的枯手,柔声打趣,“姥姥,你是不是要好了?今天看你气色真好。” “傻…孩子,姥姥…好不了了……” 老太太的脸不像昨天那样枯瘦蜡黄,脸泛红润人也精神,虞晚经历过生死离别,心里明白是回光返照。 “以后…你…要好好过…自己……日子。” 一句三喘地叮嘱完虞晚,老太太看向最边上的一道军大衣身影,两眼直勾勾地盯着那个方向,直到眼中光亮消失,变得空洞麻木。 留下一具衰老枯骨,里头的人已经去了望乡台。 “妈,妈。” “老太太…” 屋里一时响起此起彼伏的哭喊声,听不出那句情真,那句意假,一张张认得,认不得的面孔都写着哀痛,似乎挤出两行泪才能妆点另一场白事。 虞晚哭不出来,也做不出虚伪姿态,夹在一屋子喧声中,她成了最冷心冷肺的那个人。 不知谁说了一句,“亏得老太太等了许久,一直念着小虞怎么还不来,直到见过人才肯咽气。” 她不认识那个人,或许是什么远房亲戚。 可到底是什么亲戚,跟她也没什么关系,虞晚知道,今天离开医院,从今以后乔刘两家跟她再也没什么关系。 后续怎么安葬,请不请吹打锣鼓班子,都不是她该参与插手。 喧嚣声响中,一道多姿身影走入楼下茫茫雪色。 如同三年前,在入夏后的某一天,她抱着一个捡来的包袱皮,走进那条长长窄窄的胡同,踏入一段陌生又短暂属于她的平凡生活。 记忆里的斑驳胡同变鲜亮,阳光好得也没那么刺人眼。 “小虞,跟姥姥出去遛弯儿。” “小虞,姥姥炖鱼头给你吃。” “小虞,你是个孝顺好孩子。” “小虞,来换上新裙子给姥姥看看,再把这双新皮鞋穿上…” “小虞啊,姥姥的乖孙…” …… 寒风凛冽,吹痛脸上泪痕,虞晚伸手拭泪,可眼泪怎么都揩不完,也不受她控制。 医院门口,人行匆匆。 她一时都不知道该往哪边走,眼泪模糊了她的路。 “虞虞。” 沈明礼快步下车,走到虞晚身后想要给她安慰。 “明礼。” 虞晚仰起脸,用哭得泛红的双眼看着他,声音带着哭腔,“姥姥走了。” “她走了。” “…她刚刚走了。” “我知道,我都知道。” 沈明礼被她哭得心紧,想给她一个安抚性拥抱,却要顾及是在大街上,第一次,他觉得香江的确更好。 “不哭了,我们回家,我带你先回家。” “外面太冷了。” …… 车窗上飞速后退的倒影,像是在做记忆删减。 虞晚的难过,来得迅猛,走得却静谧,等军用吉普回到军属大院,哭完一场的伤心,也几乎散得干干净净。 沈明礼带着虞晚进了院子,上了扫过雪的台阶,进门后两人径直上了二楼。 回到房间,他迫不及待先抱住她,把迟到的安抚尽数给怀里人。 抱过一会才温声说,“虞虞,你不要难过,生老病死是一种常态,谁都会有那么一天。 还能见面的时候,就一定要多见一面,还能说话的时候,也一定不要说违心话。” “以后我和虫虫会陪着你,你也会有自己的家。” 虞晚才整理好的心情,被他这么一说,又忍不住想哭,“要是大家都不死就好了。” “想什么呢?尽孩子气。” 沈明礼笑着低头捏她腮,“先去洗一把冷水脸,眼睛红得跟兔子一样。” 虞晚没立刻去浴室洗脸,先摊开掌心,露出掌心里紧攥着的一枚平安扣。 “是姥姥给我的。” “她让我好好过日子,弥留之际偷偷把这枚平安扣给了我。” 虞晚一下明白,为什么沈明礼会给姥姥送谢礼。 “你那枚平安扣也是姥姥给的吧。” “嗯,是她老人家给的。” 沈明礼没再瞒着她,“我能从仄鸟山活下来,并且躲开埋伏的榴弹轰炸,是因为我回头找丢失的平安扣。” “平安扣和你的照片,被我放在烟盒里。” 第358章 祖上渊源 “所以,你能平安是因为回去捡烟盒?” 她声音还带着哭过的鼻音,却又开始促狭人。 沈明礼瞧她没那么难过,牵起虞晚的手,带她走到书桌边坐下说话。 “换句话来讲,要是我没有认识你,没有娶你,我可能会在那场埋伏榴弹中丢了命。” 沈家没了沈明礼,会发生一系列惊变,虞晚是其中一环,他也是她的命定一环。 “虞虞,你生来就是为了嫁给我。” “少胡说,谁生来是为了嫁人?” 虞晚睇他一眼,往自己脸上贴金,“应该是你注定要在盐碱滩等着我,等着我出现,等着我到京市嫁给你,等着我去干牙山找到你。” 沈明礼的一双笑眼在她脸上滚了滚,借斜视进窗的阳光,轻易捕捉到藏匿在琥珀色里的另一种灰蓝。 “还说不是生来就是为了嫁给我,你忘了来时的路,却记得找我的一路。” “你瞧,现在连平安扣都凑成了一对。” 他敲了敲放在桌上的平安扣,那是世事无论怎么变迁,他跟她最后都会走到一起的辅证。 “不要这样讲。” 虞晚觉得平安扣不吉利,他那一块已经有了裂痕,用平安扣比作他跟她,并不是什么好话。 所以想破了某些随口讲出来的话。 “平安扣是死物,被人偷走,换了主人,你跟小狗小猫都能凑一对。” 怕好的不灵坏的灵,她故意讲成笑话去收尾无心谶言。 他却不领情,还笑着捉弄人,“虞虞就是最会偷摸的贼。” “呸。” 虞晚觉得脸上有些干,白他一眼,起身往浴室走,“不跟你讲话了,我洗脸去。” 浴室门被轻轻拉开又被关上。 书桌上放着的平安扣,在阳光下如一汪深潭淌汇。 沈明礼拿出他那一枚比对,再三确定的确是一对,又去小柜子里拿出檀木盒,取出里面的玉镯。 “虞虞,家里来了客人,你重新收拾好换身衣服再下楼。” 去了楼下,他先到关着门的小客厅跟陆家舅妈和表嫂、表妹打招呼,说过两句,抬腿去了书房找老爷子说话。 “爷爷,您看。” 沈明礼把两枚平安扣放到桌上,又把玉镯放在旁边。 能有一指厚的平安扣,一般是用镯芯雕刻,一对平安扣,就是一对玉镯的镯芯。 沈老爷子略看过两眼才说,“又是那边给的?” “嗯。” 沈明礼拿起玉镯套住平安扣,“我一直都怀疑镯子和平安扣原本是同一块玉料,镯子是奶奶陪嫁,镯芯雕刻的平安扣又怎么会在刘家人手里?” “还能是为什么。” 另一边,坐在太师椅和大哥沈长年下棋的沈长铭点破关窍。 “刘老太祖上是奴才出生,后面改朝换代,卷了人家王府物件跑路,平安扣就是其中之一。” “小晚嫁进门陪嫁的两套瓷器都是标了年号的官窑,不是干支款民窑,刘家祖上可不能用那些瓷器。” 提到瓷器,沈老爷子不得不想起旧事,他先横了老二一眼,然后才挑不紧要的讲,“当年,为你爸的婚事,你奶奶搭了不少陪嫁,有一大部分瓷器、字画作为聘礼给了陆家。” “后面因为……” 老爷子又瞪沈长铭一眼,不成气候的孽障,生来就是要讨他老子的债。 “总之,那些瓷器到你这一辈,已经没剩几样,偏你小时候性子坏,不是今天生气砸了这样,就是明天不乐意砸了那样,碎得不成套,你奶奶只能全收回仓库放着。” “你从小不爱字画瓷器,可能没留心,你媳妇带进门的瓷器,跟你奶奶的嫁妆都出自同一个窑口。” 想到侄儿小时候,沈长年不免觉得好笑,“也不知道你小时候哪来那么多气,水烫了,饭黏糊了,都能嘟起个嘴不高兴。” 偏又生得玉雪可爱,怎么使坏脾气都乐得让人哄。 “五六岁也不肯一个人睡觉,晚上非要赖着人陪你。” “说玉镯,怎么扯到我头上?” 沈明礼听得臊脸皮,提起茶壶,自己给自己倒了一杯红茶,沈长年敛了笑意,很给侄儿面子地说回玉镯,“现在落回你手里,也算是物归原主。” 玉镯、平安扣和瓷器都该是他的,得了那些的虞晚也的确该嫁给他。 沈明礼更坚信虞晚是生来要嫁给他。 虽然她不承认,但事实就是如此。 楼上,虞晚洗过三次冷水脸,把眼眶红痕压退,重新换了一身能待客的红色毛衣开衫,本来想穿裙子,想了下还是穿的直筒裤。 等她下楼去了小客厅,免不了被陆家两位舅妈一顿夸。 “小虞还是那么漂亮,脸蛋也不知道怎么长的,一年年跟朵花似的。” 王淑茵一璧奉承人家,一璧暗扯女儿衣摆,王婵想稳坐不动,架不住被亲妈拿指甲掐肉,她跟虞晚只见过两次面,能说得上什么话? 想了一转,等人家放下茶杯才说,“小虞,你吃橘子吗?” 虞晚笑道:“橘子有点酸。” “我记得你好像是合唱团领唱,我最近在学钢琴,能帮我调一下音准吗?” 王婵正愁找不到借口说话,笑着爽快答应,两人一块儿去了楼上。 小辈不在场,陆玉珠跟娘家人说话少了顾虑,也没那么和善。 “姻缘看缘分,缘分到了自然就来了。” 王淑茵见她要打太极,又把姿态放低了些,“谁说不是呢?可女儿到底不比儿子,混完两年青春,以后想成家都难找。 还是你日子好过,两个儿子一个比一个能干孝顺。” 她自动忽略沈家两个女儿,拿起篮子里的橘子剥皮,边剥边数落自家女儿,“不像我家王婵,工作,工作不怎么样,让她找个对象都跟要她命一样。” 陆玉珠嘴边露出一抹笑,端起茶杯吹了吹,仍是没接话。 “让她去西昆,是我最后悔的一件事,在外没人管得了她,一不留神稀里糊涂混过去好几年。 再过几天就满24,虚25毛26的人了,为了她的婚事,我是白天吃不下饭,夜里睡不踏实。” 王淑茵哀叹:“也不知道上辈子造了什么孽,生了这么个冤家。” 剥好的橘子放在陆玉珠面前,态度摆得是一低再低。 陆家大嫂郑蓉是陪客,体谅弟妹的慈母心肠,少不了帮她说好话。 “玉珠啊,你要知道合适的小同志,还请帮忙牵个线,不管成与不成,淑茵都记你的情。” 陆玉珠瞥了眼橘子,黄黄绿绿的皮,跟王淑茵的脸色差不多,以前想打她儿子主意,现在还想让她做媒。 简直是痴人说梦。 过了好一会,她清了清嗓子,笑道:“文工团可是个人杰地灵的好地方,里面随便捡一个都比我们单位的有才华。” 这就是不肯做媒的意思,要牵线也顶多是帮着说一个海关署最末等的两枚星花关务员。 每月工资三十块出点头。 第359章 沈家事,虞晚立威 楼下小客厅,陆玉珠留有一线的回绝,让陆家大嫂郑蓉和王淑茵再难开口。 “哎哟喂,这橘子真酸。” 郑蓉拿起桌上剥好的橘子,吃了一瓣,酸得直吸后槽牙。 王淑茵这会儿就是那个剥了皮的酸橘子,外面不好看,里面还淌着酸。 好在女儿跟了沈家孙媳妇去楼上说话,但愿能争口气,求得人家帮忙,先把火烧眉毛的终身大事解决掉。 陆玉珠没答应牵线做媒,王淑茵也不敢给人家使脸色瞧,她半边身子往前凑了些,脸上堆着笑,“那我给嫂子和姑姐削个苹果吃。” 陆玉珠没表态。 怕冷场难看,郑蓉干笑着接过话头:“苹果好,苹果吃了好。” 等王淑茵把一个苹果削得光生圆润,指头没碰着果肉,陆玉珠才接过苹果,勉强给面子吃了一口。 或许是同为母亲的缘故,年轻时再是傲气攀比,到了一定年岁,心肠终是没那么硬。 她朝门外喊了声,“王妈。” “诶。” 单扇门后的王妈,坐在走廊靠墙独凳上摘干豆角,摘下不少头尾丢在簸箕里。 另一边靠小窗台的柜子上,摆了一碟豌豆黄和一壶热茶。 “你进来把东西收一下。” 王妈放下干豆角,起身开门走进小客厅,把陆家带来的人参当归等补品提进仓库,先拆开包装看品相,确定没问题,照习惯详细登记在册子上。 丁巳年大年初三,陆大陆三媳,提礼为婵求婚男,人参四支、当归两罐、鹿鞭四根、肉丛蓉四根、枸杞两盒、雪蛤两盒、灵芝四朵。 登记完全部,再放入保存补品药材的紫檀木柜子。 柜子里已经放满各种补品,有人送的,有陆玉珠买的,还有沈长年跟沈长铭拿过来给老爷子备着的。 “有点放不下了,中午得多加一道人参鸡汤。” 王妈挑了三根十来年的人参,又拿了四只雪蛤和一盏半燕窝,预备给自己也炖一盅吃。 厨房和仓库是王妈的一亩三分地。 她锁好仓库门,又进厨房忙活备菜,楼梯下的仓库,烘烤完尿布的张姐,捶着后腰上楼。 路过放钢琴的小厅,笑着跟主家和客人点头打招呼。 看到保姆手里的小孩尿布,王婵主动提起沈家小曾孙,“虫虫一定很可爱吧?” “还行。” 虞晚没打算带外人去儿子房间,猜小家伙这会儿肯定在跟伯娘玩小汽车乱碰撞。 两人没多熟,寒暄场面话说完,也就没什么话好讲。 王婵原以为虞晚是真要请她听钢琴音准,可惜并不是。 害得她空有一身本事没处展示,更引不出后面话头。 虞晚心里估算着时间,猜楼下长辈话说得差不多,刚准备带王婵下楼,她像是破釜沉舟一般地艰难开口。 “表嫂。” “嗯?” “能不能请你帮一个忙?” “不能。” 果断的回绝,让王婵脸色一白,酝酿许久的话更是卡在喉咙口,她生咽回去,哽得白了一瞬的脸皮变涨红。 等那因尴尬升起的羞红,快要化为气愤时,又听对方说,“开个玩笑。” “你跟舅妈过来给爷爷拜年,上门就是客,哪能这么直白地拒绝你?” 虞晚温温柔柔地提醒她,“我是一个闲人,你能找闲人帮忙,肯定是抱着让闲人帮你去求忙人的目的,可闲人为什么要贴自己脸皮去帮你?你是她的谁?亲朋好友,四个字,你可一个字都不占。” 王婵因尴尬烧得发烫的脸,又多了几分被说穿后的窘迫。 “我……” 她想说自己喊她一声表嫂,怎么算不上亲戚? 可人家的意思,是单论她跟她的交情。 “人情张张似纸薄,你跟舅妈今天是来给爷爷拜年,带来的年礼我也看了两眼,里面并没有求人帮忙的礼数。” “更没有结交闲人的诚意。” 虞晚从不做行了好事,还不图回报的亏本买卖。 没有付出成本得来的帮忙,等同于路边白捡十块钱,还怀疑十块是黑心肝故意丢的买命钱。 更可恶的是,捡了人家还能说一句晦气。 她要是随随便便帮着办了事,王婵只会感谢沈家本事通天,要是办不好,铁定怪她捣鬼还恨上她,回头再跟别人说她坏话,骂她没本事尽瞎揽,不是白惹一屁股腥骚吗? 这下,王婵再蠢也回过味,暗怪她妈办事不妥当,求人帮忙礼也没搭,两片嘴皮子上下一磕,别人凭什么白帮忙? “表嫂说得对,是我欠考虑,下次过来我一定先拿出诚意。” 虞晚坐回软榻,笑矜矜地让王婵也坐,“我年纪轻,嫁进门的日子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亲戚们不常走动,我也认不得,一来二去,亲戚情分也淡了。” “我跟你差不多大,你也不用拘谨,有什么话都可以讲给我听,家里长辈那些事我不懂,寻常小事倒是能说得上话。” 王婵知道虞晚不简单,心下更觉比不过。 除了看得见的外貌气质,说话做事更是滴水不漏。 “我最近一直在学琴,你是文工团领唱,说不准那天我们还能同台演出呢。” 虞晚起身走到钢琴旁,打开键盖,随手弹动一小节《花日》旋律,短短几十秒,足够让王婵才升起的对等心思跌落谷底。 她一直引以为傲的文工团领唱身份,在人家面前,好像也不值一提。 “你弹得真好。” “是嚒?” 第360章 找遗物 隐隐约约的钢琴声,传到沈明铃房里。 使得她手上下棋动作更加飞速,杂音中下棋的确更能考验她的定力和反应能力。 二楼,与沈明铃房间相对的另一间卧室,沉浸在书海里的沈明沁已经忘了要收拾行李,也忘了傍晚要坐火车回西昆。 临近中午,陆玉珠没留娘家人吃饭。 赶在11点15分前把人送出军属大院。 回去的路上,王淑茵一直憋着火气,等回到四合院,先把女儿后背狠拍两巴掌,打得王婵一个趔趄,差点撞在正屋门框上。 “让你平时多跟人家多来往,你倒好,呆在西昆那么几年,一没跟沈明沁混熟,二没跟人家小虞处好关系。” “一身穷傲骨头,跟你那个死鬼爸像了个十成十。”王淑茵丢下皮包,拿起火钳翻炭盆里的余火炭。 “我爸姓陆,你别骂错人。” 想着明天要回西昆,王婵也懒得跟她妈争,出了正屋,打开南边自己房间的锁,“砰”地一下关上屋门。 听到摔门声,王淑茵本没消下去的怒火,一下蹿得老高,丢了火钳追到门口骂。 “臭丫头,好的一点没学着,心思全歪在唱歌上,明早再给我起来吊嗓子,看我不拿火钳打你一顿。” 进了自己屋的王婵装听不见,拉开衣柜门收拾起行李。 “听到没有?” 王淑茵特别讨厌女儿的文工团工作,在她的认知里,上台表演唱歌跳舞最让人瞧不起。 几年前,女儿答应她进了西昆文工团,会争取到沈家的沈明礼,要不是为了这鬼话,她才不会放女儿进什么文工团。 可结果呢? 鸡飞蛋打的局面。 听不到女儿回话,王淑茵又有些后悔骂女儿,觉得是不是骂重了。 几步走到女儿窗前,隔着道窗帘,没话找话说,“你别一天把自己关屋子里,换身衣服,去你大伯家帮忙做午饭,中午在你大伯那边吃。” 陆家大房有保姆,根本轮不到王婵去帮忙,顶多是帮着摆碗筷收碗筷。 她拉开窗帘,对外头的亲妈露出个笑脸,“听到了。” * 家家都有一本经,小槐花胡同的那本经最难念。 刘老太初三上午咽气,刘家也算是散了架子,到中午饭点没人做饭,姐弟三人跟乌眼鸡一样地把二老住的里屋翻了个底朝天。 愣是没找着二老攒的体己钱,更没有什么棺材本。 赵美华怀疑是大姑姐刘菊,挨着丈夫嘀咕两句,示意他去问,刘峰倒也一改往日沉默,客气道:“大姐,昨天中午你跑到老太太屋里,一呆就是近半小时,拿了什么东西,这会儿还是原样拿出来,姐弟一场,不至于把场面闹得太难看。” “我昨天是进了老太太里屋,可我没拿什么东西。” 刘菊瞟了眼弟妹赵美华,讽刺道:“要说拿,我看得是你们两口子吧,住在小跨院里的人可不是我刘菊。” “你们有什么话好好说,用不着为了几个钱闹得家宅不宁。” 刘萍一贯看不上大姐,也瞧不上二哥,说了场面话,先讲自己要办的事,“爸妈土葬到万安公墓那边,我也请了人看日子,两口棺材是大姐出的钱,请吹弹班子,办不办宴席就是二哥的事。” 听到要请吹弹班子,还要办宴席。 赵美华顿感肉痛,想一口说不办,又怕被骂不孝顺。 刘峰其实也不想办,他下面还有两个儿子到了结婚年纪,老头老太太住过的里屋也需要重新修葺,里里外外算一遍,要花钱的地方实在多。 夫妻俩不做声,也让刘菊逮到机会奚落。 “怎么不说话?是不想给老头老太太办丧事?还是不想办宴席? 二老在的时候没少帮衬你们两口子,现在人还没下葬,你俩就要关起门过自家日子?” 她拔高嗓门,有意嚷地杂院里的人都听见,“传出去也不怕街坊邻居戳你俩脊梁骨。” “谁说我不办?” 刘峰舍不得钱,更舍不得脸面,可要真把两件事办了,没有一二百块,肯定是办不下来。 “现在是说二老屋里丢了东西,钱票不会长脚跑,一定是出了家贼。” “要不把人揪出来,以后怎么得了?” 刘萍和乔林业两口子不可能拿二老东西,出事后,人家也从没进过里屋,要说在场谁最有嫌疑,还得是刘菊和马建成两口子。 赵美华有一眼没一眼地看大姑姐,可把刘菊看得邪火直冒。 “我弟说话,你往我脸上瞟什么瞟?我脸上是有贼字,还是有钱字?” “谁也没说你什么啊?” 赵美华还是觉得是大姑姐偷了东西,也只有她手脚不干净。 去饭店吃过饭回来的乔珍珍,刚跨进门槛就插嘴,“大姨,初二中午,姥姥醒过一回,说了瓦片和柜脚,还有什么信,你不是跑回胡同拿了吗?” “大人说话哪有你插嘴的份?” 刘菊盯向门口,等乔珍珍走到炭盆边坐下,她鼻子一下嗅到股荤腥味,“你是不是吃了炒大肠?” “没有啊。”乔珍珍笑着不承认。 后几步进门的乔林业,没瞒着人,“明天珍珍要回西宁,我带她去隆兴裕饭店吃了红烧肉和炒大肠。” “长辈的事要忙,没忙完前,大家总不能不吃饭?” 当爸的要带女儿吃一顿好饭菜,亲戚是管不着。 倒是把旁边坐着的几个小辈说得咽口水。 赵美华没心思知道外甥女吃了什么饭,自己不敢进二老里屋,让儿子刘景时和刘景武去里面找。 等兄弟俩从里屋抱出一个瓦罐,她又调眼看向对面的大姑姐。 “难怪你昨中午在屋里呆那么久,原来是找这个东西,结果还没找着。” 面对赵美华的讥讽嘴脸,刘菊不屑地翻个眼皮,“先打开看吧。” 瓦罐上缠着的布条和红布被取下来,里面除了一张写着百年后陪葬的纸条,别的什么都没有。 屋里人白高兴一场。 “老太太这是什么意思?” “留个空罐子做什么?” 折腾一上午,午饭都没来得及吃。 “肯定不可能是空罐子,里面的东西一定是被人给偷了。” 提到偷字,一双双眼睛都落到刘菊身上。 “看什么看?老娘说了没拿,就是没拿。” 第361章 白事后续 “大姨,要不是你拿的,还能是谁?” 乔珍珍表示怀疑:“从年三十到初三,只有你比较反常去了姥爷屋里找东西。” “死丫头,少给老娘泼脏水。” 刘菊不是什么好脾气,几句话不合就想抽乔珍珍两巴掌,“你不就是恨我拦你巴结沈家人吗?” “老娘追到医院门口拦住你,才不是怕你巴结谁,就怕你又不小心把人弄出好歹,前头让你送的两位,一个嫁了疯子,一个摔死在火车站。” “要让你把小虞送出好歹,我看你有十条命都不够赔。” 乔珍妍和乔珍美的事,早就了结。 眼下扯出来,更把事情搅成一锅乱粥。 乔珍珍攥紧拳头,一脸无所谓地看着大姨,乔林业听得皱眉,刚要让刘菊说话讲证据。 边上一直没说话的马建成,先拍桌叫停,“行了行了,大家都少说一句,别抓些苗头乱说一气。” “现在最紧要的是把二老丧事办体面,找什么体己钱棺材本,有没有都是另一回事。” 刘菊偏头看火盆边的刘萍,刘萍抬眼看主位上坐着的二哥刘峰,姐弟三人谁都没听老头老太太说有什么私房钱。 也没听二老提过有什么攒下的家当。 倒是赵美华忽然记起一事,“哎哟,怕不是陪嫁给了小虞?” “老太太在世时说过,她手里的宝贝没两样,要给也给家里最有本事的人。” “怎么可能?谁会把棺材本给出去?” 怕被赖上拿了老太太的钱,刘萍立马为大女儿说话。 “当时给陪嫁的时候,你当舅妈的又不是不在场,看清了怎么还瞎猜乱说?” 虞晚出嫁前,老太太给了什么陪嫁,家里人都清楚,当时还酸过味,现在想起,给也只可能给瓷器和木箱子,棺材本绝对不会给出去。 “既然有这笔钱,又一直找不到,我就不信它还能长脚跑了。” 刘峰一心要把二老棺材本找出来,不然办丧事和宴席的钱,全得他自己掏腰包。 刘菊和刘萍两姐妹不会帮着出这两笔钱。 姐弟各自成家过日子,很多事只能各扫门前雪,要离开小跨院前,马建成给刘菊递眼色,刘菊又补了一句。 “等老四回来,你和她商量。” …… 钟月芽因初一报案惹事,害得长辈差点不能土葬,今早初三回娘家,老太太又没了,现在她是再不敢乱冒头,生怕谁想起说她八字硬,克死长辈。 刘景文缩在门边条凳上,小两口挨在一处坐,很有夫妻相。 大姨和三姨一走。 屋里只剩他们一家子。 赵美华叫儿媳跟她去揉面做饭,刘峰喊上三个儿子,先把老爷子和老太太的屋子翻找一遍。 “找仔细点,像房梁,墙缝那些地方,都敲着看看。” “说不准藏在那些犄角旮旯里。” 一小时后。 等面做好填饱肚子,父子四人又连翻带撬地找了一下午,连缝的被面都拆了找过,愣是没找到什么棺材本。 刘景文累出一身汗,灌了半茶缸水才说,“爸,会不会根本没有?” “不可能。” 刘峰神情肯定,“要么是我们没找对,要么是被谁提前拿走。” “那再找找。” 等到夜里守夜,钟月芽悄悄把年三十晚上的事说给丈夫刘景文听。 “那晚后半夜,我起来上厕所,好像看到老三从正屋出来。” 刘景文扭头急问:“什么好像?你到底看没看见?” “我…我也没看清,又没灯,就一个黑影。” 钟月芽被吼,更不确定,“那晚老三不是去借梯子修房顶吗?我想着可能是他回来了,所以也没多留意,等到第二天早上出了事,我也吓懵了,所以才让妈去派出所报案。” “你说…会不会……” “会什么?”刘景文眼神犀利地盯着钟月芽,打断她的怀疑,“别到处乱说,家里已经够乱了。” 棺材本要是被老三拿走,偷走的钱票还能送回来? 现在还牵扯上爷奶的意外离世,老三更不可能会承认。 钟月芽不甘心,“可是,要找不到长辈留下的东西,办丧事的钱不得要我们往外拿?” 刘家三兄弟没分家,每月工资都要交一半给刘峰和赵美华。 “谁让你当时不说?现在去说那晚看到老三,谁会信你的话?” “搞不好还以为是我让你去攀扯老三下水。” 钟月芽不清楚刘家早几年的事,当初为了谁去下乡插队,没工作的刘景文和刘景时还争过一回。 后来因为刘景文找到一份临时工工作。 下乡建设新农村的名额,才最终落到老三刘景时头上。 “我只照实说,到底是不是,应该交给警察同志去调查。” “你可消停点吧。” 刘景文拿火钳拨了下铜盆里的黄纸,好让纸钱烧透,“再烧三堆,天亮前藏棺材下放着,别让外人给瞧见。” 铜盆里烧过后的灰烬,被热气吹得向上飞,一点点飞出门窗,飘向更远。 有的飘到房顶,有的飘落泥地,还有的跟着冷风,混在雪粒子里,落到人肩头,跟着上了绿皮火车后又化开成一个白不白,灰不灰的脏点。 夜里的一列南下火车,远离沉浸在新年的京市,开往物产丰富扩大战况范围的西昆。 “明沁,别看了,早点睡。” 郭贞担心女儿晚上看书伤眼睛,打了两个手电筒还嫌不够,又另点燃一盏煤油灯,将软卧包厢照得亮堂堂。 “知道了妈。” 沈明沁忙中抬头看了眼亲妈,笑了下,又继续低头逐字逐句地细读古籍。 郭贞帮女儿关好门,去了隔壁软卧包厢,沈长年已经躺下休息,她想了下,坐到床沿跟丈夫商量。 “要是明沁好了,我想还是该给她成个家,等我们走了后,她一个人也不至于太冷清,要不然,逢年过节都不知道往哪家去。” 第362章 约定 “随你。” 沈长年并不反对给女儿找一个依靠,要是病真能好,结婚成家也好安妻子的心。 “不过还是慢慢来,有些事急不得,年后,我让人把研发的针剂配比送到京市军区医院,等更多的人使用针剂,再看反馈情况下定论。” “好。”郭贞铺开另一床被子,上床跟丈夫躺着一块休息。 回程被夜色缩短,也把计划一变再变。 此时的京市军属大院内,一栋二层小楼的窗户大敞开。 北风迅速卷走屋内热气,肆虐无情一场后,冷得虞晚一个箭步跑回被窝儿。 紧挨属于她的火炉。 “让你别开窗,别开窗,受了冷又来冰我肚子,也不怕我着凉拉肚子。” 头顶响起沈明礼阴阳怪气的腔调,她抬眼和他对视,诧异道:“没那么娇气吧?” “我又不是铁打的,该受凉生病一样跑不了。” 沈明礼低头细窥她的眼,上午哭一场,傍晚送大伯一家又哭一场,到现在还有些泛红血丝。 “我就是觉得有些闷,闷得喘不上气,吹会冷风感觉会好受些。” 虞晚把手挪到沈明礼大腿根里夹着,等捂热后才抽回。 “下次别对着窗户吹冷风,吹完别又摸到我身上凉我。” 他没问她为什么会胸闷睡不着,故意逗她说别的话,说过两句,又想着已经定下来的出行日子,因为刘家出事,沈明礼一直没机会说,悬吊在嘴边拖到现在。 可到底还是要讲。 “虞虞。” “嗯?” “初七上午,我就要回西昆。” “不是年后吗?” 虞晚下意识问,问后反应过来,“真快啊,初七就是年后了,我还以为要过了元宵节。” “等不到那么久,元宵节不能陪你过,你好好留在京市家里,等开春后,要是情况允许,我会让人接你去西昆住。” 沈明礼要上前线,前线离西昆市区,隔着数不清的山高水远。 “接我到西昆又有什么意思?你人又不在西昆。”脱口而出的话,让虞晚惊觉自己的变化,她什么时候这么依赖他? “总归是在一个省份,要有假期,想见一面还是很容易。” 沈明礼捉过她的手,握在手心捏了捏,笑着把事态往好的一面讲,不过说到底,上了战场哪来的假期? 虞晚不傻,听得出话里的异想天开,破天荒地没戳破,照样顺着他的话头说下去。 “那好吧,我等你放假回西昆,到时候带上我们的小虫虫一起去滇南泽看花看水看鹭鸟。” “说不准还能捡几个野鸭蛋,拿回家敲了壳,蒸一盅香喷喷的肉沫蛋。” 沈明礼眼底写满怀疑,嘴角是在笑,“你又不会做饭,蒸出来能香?” 虞晚翻他一个白眼,气闷道:“放点香油就香了。” …… 次日天亮,风雪一起来,上午的火车站,拉开另一场离别散场的幕布。 冷风吹得人眼睛睁不开,鼻子冻通红。 虞晚坐在车里,隔着玻璃窗看沈明礼和沈明扬说话,“到了西宁好好表现,有事没事多跟家里人通信打电话。” 沈明礼扫了眼躲在火车站里的某个人影,冷着脸说,“自己惹出来的麻烦,自己收尾。” 沈明扬笑着没接话,目光越过沈明礼肩头,落到车窗里的那道身影上。 “哥,你说当初要是我结婚,现在会是什么样?” “你可能会叫陆明扬。” 沈明礼阴沉下脸,伸手提走两包行李上的红丝绒束口布包,转身离开。 雪越落越大,在雪快要落满肩头前,沈明扬背起一包行李,提着一包行李进了火车站。 军用吉普消失在街头,开往冰场。 “沈同志。” 躲在柱子后的乔珍珍,快步走向沈明扬。 “好巧啊。” 抢了个位置坐的张蔷,在边上不停翻白眼,都是一趟火车票,巧什么巧? 火车站人来人往,并不适合讲话。 沈明扬径直往里走,乔珍珍被无视也没往心里去,回头喊上张蔷,两人跟在沈明扬身后一块儿进站。 半小时后,开往西宁的绿皮火车驶出京市火车站。 乔珍珍放好行李后,解开围巾跟沈明扬说话。 “沈同志,要喝热水吗?我装了两壶。” 对面的沈明扬却并不想理她,拿出带来的报纸,抖开挡在中间。 张蔷拿着水壶,暗瞄沈明扬一眼,心里发笑,又别过脸看乔珍珍,“我壶里没多少水,你给我倒点呗。” “你是水葫芦吧?一个劲儿地喝水。” 乔珍珍瞪她一眼,拧开水壶盖子倒热水给张蔷。 “早上吃了闷肘子、烧排骨,还吃了一根北东红肠配酸菜饺子,这会嘴咸,能少喝水吗?” 张蔷朝放在靠里侧的大背包努下巴,“我还给你带了红肠跟饺子,中午热了拿给你吃,” 说着又喊沈明扬,“表叔,我妈让我给你带了红肠、酱肉还有猪皮冻子。” “中午你可要吃完啊。” 她背的大包里,三分之二都是吃食,除了被褥和洗漱用品,换洗衣服都只装了一套。 沈明扬放下报纸,瞟了眼张蔷说,“午饭你跟我去餐车吃饭。” 听到两人中午要去餐车吃饭,乔珍珍抠着指头傻眼,她包里只有20块钱,还是她爸背着她妈塞的。 等到了西宁,得先还12块8毛给张蔷,剩下的几块钱,要省着花用到五月入夏。 包里没钱,乔珍珍笑嘻嘻道:“你们去餐车吃饭,我帮你们盯行李。” 沈明扬抿唇嗤笑一声,“正好。” 他抖了两下报纸,接着看上面的好人好事。 硬卧车厢里的乘客,不是出公干的职工,就是什么小领导,又或者是加钱才买着卧铺票的有钱人。 沈明扬和张蔷、乔珍珍都没穿军装,崭新的毛衣、围巾和里毛皮鞋,一看就是大院子弟。 言行举止透着股散漫和目空一切的松弛。 火车出了京市,一路往西北方向开,郊区的雪下得比市区大。 到处天寒地冻,树上挂了雾凇。 京市昆明湖冰场,挤满了来滑冰的男女老少。 一处冰面角落。 虞晚像个不会走路的企鹅,被沈明礼扶着后腰一点点在冰上行走,“放轻松,半屈膝,保持重心在屁股和腰腹之间,背不要打得太直。” 她走得晃晃悠悠,生怕摔个屁股蹲儿,不时回头看一眼沈明礼,“你千万别松手啊,等我学会了你也别丢手。” “好,我不松手,等你学会了也不会松。” 沈明礼笑着一点点丢开手,眼睁睁看着虞晚一点点滑远,直到她不会转弯,摔了一屁股,才一个飞速滑过去扶人。 “真笨,弯都不会拐。” 虞晚坐在冰面,一脸气愤地瞪着他,“沈明白,不是让你别松手吗?” 第363章 滑冰场 “我不松手,你怎么学得会?” 沈明礼伸手拉她,被虞晚一巴掌拍开,他再拉,再被拍。 被拍两三次,也还是笑着伸出胳膊递给虞晚打。 “怎么这么小气?嘴巴都能挂油壶了,一点小事也值得你生气?” 虞晚戴着手套,拍打几下没意思,轻哼一声,拽住沈明礼袖子爬起来。 “我小气?是你不守信用,说好不松手,还是悄悄松了,以后我再也不信你的话。” 沈明礼眼底难掩幸灾乐祸,还要一本正经地讲速学秘诀。 “滑冰第一诀窍,就是不要怕摔跤。” “你多摔几次,很快能学会,要不摔跤,怕摔跤,那肯定学不会滑冰。” “嘁,我才不信你的鬼话,你就是想看我摔跤出糗。” 虞晚白他一眼,发现不远处有人拉小板车,略抬下巴指了指,“你去找一个那样的小车,拉我在冰面上转一圈。” “转高兴了,我就原谅你,并且恢复对你的信任。” 沈明礼并没有求她的原谅,却被她想坐小板车,又娇矜地模样逗得哈哈大笑。 “笑什么笑?” “快去。”她一跺脚,失了重心,差点又摔一跤。 好在被沈明礼眼疾手快,及时扶住她,虞晚自觉丢脸又不讲理地瞪他一眼,“沈明白,都怪你。” “好好好,怪我怪我。” 沈明礼笑得肚子痛,还要强忍,要这会在家里,怕不是要扑上来咬他两口泄愤。 “你老实站在这,我去借一个小板车拉你转悠。” 沈明礼去借小板车,留在原地的虞晚被一个小肉墩扑得一趔趄。 “唉哟。” “舅妈。” “小墩子。”虞晚回头看到外甥,有些惊讶:“你怎么在这?跟谁来的?” 昆明湖冰场在近郊,离市中心的什刹海冰场相距13公里左右。 “爸爸还有妞妞和伍阿姨。” 听到伍阿姨,虞晚一下明白张国斌为什么跑这么远来滑冰,因为偏僻人少没熟人。 小墩子不喜欢妞妞霸占爸爸,不高兴偷滑到了这边,没想到能遇到舅妈。 他拉着舅妈的手,一脸高兴地转脚上冰鞋,“舅妈,你跟我一块儿滑呗,中午你带我回姥姥家成吗?” 小家伙人不大,说的话都挺刁钻。 虞晚不会滑冰,也不想在小孩子面前出糗,于是笑着说:“我在这等你舅舅,等他回来再去滑冰。” “你要想去玩,就自己先去玩,等你舅舅跟你爸碰过面,得到他的允许才能带你去姥姥家。” “那我陪你一块等。” 小墩子人胖腿灵活,打着圈地绕在虞晚身边滑来滑去。 等沈明礼拖着小板车回来,虞晚都快被他给转晕圈。 “舅舅。” 沈明礼没留意到外甥,察觉一个小孩扑向他,灵活躲过,让小墩子扑了一个空。 “舅舅,是我呀。” 小墩子爬起来,滑到舅舅舅妈身边。 沈明礼低头看了两眼,从一圈圈围巾里认出来是小墩子。 他抬手揉歪外甥帽子,“冰场小孩子多,我还以为你叫别人呢。” “舅舅,我好久都没看到你和舅妈了,你们带着我玩吧,中午我也跟你们去姥姥家。” “你爸呢?” 小墩子低下头没吭声。 明显有些闹小别扭情绪。 “你跑到这边,你爸知道吗?” 小墩子还是不吭声,垫着冰刀鞋戳冰面。 “不跟舅舅说,舅舅可走了啊。” 沈明礼吓唬小墩子要离开,拉上虞晚溜到另一边,隔着十来米,小墩子依旧闭紧嘴巴不讲话。 小小的身板,倔骨头似的站在冰面上。 脚上的冰刀鞋还一下又一下地戳冰面。 “呲呲呲——” “嚓嚓嚓——” “小墩子还挺有脾气,让他过来给我拉小板车,我看他有多牛气。” 虞晚坐到小板车上,拉扯绳子催沈明礼开始滑冰转圈。 “他哪拉得动你?” 沈明礼摸出包里一张五毛纸币,捏团丢向戳冰面的外甥。 “墩子,去桥洞那边买两串糖葫芦过来,你一串,另一串给你舅妈。” 钱团砸小墩子脸上,好在小家伙反应快,掉在冰面吹远前,先一把拿到手。 “好嘞。”小墩子一扫不高兴,笑嘻嘻地一溜儿烟不见。 沈明礼回头扯紧绳子,冲板车上来回蹬腿的人扬眉,“坐稳了啊。” “坐着呢,你快拉。” 他胳膊用力带动双手,脚下同时来回倒腾滑动,下一刻,直接把虞晚甩成了冰面大摆锤。 “啊——” 虞晚喊出口的啊音还没收尾,又被甩了回去。 小板车轮子上浇过水,被打磨得溜滑,不是想象中的绕湖面拖行,实际上是接近一个圈的摆钟式来回甩。 “沈明白,你给我停下!” “让你停下啊!” 他还在甩拉小板车,根本听不见被风声笑声吵闹声掩盖的呼喊。 等甩到第六次来回时,找孩子的张国斌寻了过来。 “明礼,你们也在啊。” “有没有看到小墩子?” 沈明礼停止拉动小板车,看向神色着急的张国斌,“难怪碰到他的时候一脸气鼓鼓,问他话也不讲,闷着不高兴,我拿了五毛钱让他去买糖葫芦吃。” 他朝远处桥洞方向递去一个眼神,收拢手里绳子,拉回小板车。 “原来是这样。” 听到是去买糖葫芦,张国斌放下心,扶了下眼镜框,笑着感叹,“小墩子大了,一天一个样,稍不留神就爱到处跑,抽时间带他出来玩一趟,小半天功夫都费在到处找他。” 第364章 冰场后续 “带孩子出来玩一趟,实在是折腾。” 虞晚下了小板车,暗瞪了眼沈明礼,沈明礼不知道哪里得罪她,又看她侧过身跟张国斌打招呼。 “姐夫,没想到能在这边碰到你们,你们怎么会来昆明湖冰场滑冰?” 张国斌笑着应声,应完后自觉往后滑了两步。 “单位安排我年后顶两天班,小墩子闹着要来滑冰,我临时编了个理由说家里有事,怕被单位的人碰见说闲话,不好带他去离单位近的什刹海,所以才来了这边。” “谁曾想,到了这边还能碰上你跟明礼。” 张国斌也觉得凑巧,却没问沈明礼为什么会来这边冰场。 三人站着说了几句话,一道小身影拿着三串冰糖葫芦,高高兴兴地往这边滑行。 或许是冰糖葫芦的诱惑力太大,等到了近前,小墩子一抬头,看到来找他的爸爸,明显吓一跳。 张国斌怕儿子再次乱跑,开口训斥他:“墩子,谁让你乱跑的?” 小墩子滑冰的动作停住,原本笑着的胖脸,立马消失,还梗着脖子叫板,“你不是要带妞妞拉板车吗?管我做什么?” “我又不要你拉小板车,我自己会滑冰。” 提到女儿,张国斌伸手过去拽小墩子,“你伍阿姨还在帮我照顾妞妞,你现在快跟我过去。” “我不去,我不去。”小墩子被爸爸拉住,嘴里急着嚷嚷,“我不跟你过去,中午我要和舅舅舅妈去姥姥家。” “去什么姥姥家?先跟我过去。” 张国斌提溜儿子往另一边滑,不忘回头跟小舅子说,“明礼,小虞,我们先走了啊,你们慢慢滑。” “舅舅…” “舅妈,你们救救我,我不走,我不想走…” 小墩子挣脱不了张国斌的控制,又怕挣扎厉害甩掉三串冰糖葫芦。 “啊……我不走,啊啊啊…” 小孩子的鬼哭狼嚎,吼得虞晚皱眉头,等父子俩走远,她又是感慨,“哦豁,我的冰糖葫芦也被抓走了。” 沈明礼拽了拽绳子,笑着拉动小板车,“我拉你过去再买。” “不用,我怕再坐你的小板车,非把早饭吐出来。” 他垂眼笑问:“刚玩的不是很高兴吗?怎么不乐意坐了?” “谁高兴?” 虞晚用倒肘撞他一下,又瞪他一眼,“我看就你高兴,让你停下来还一直甩,谁像你那样拉小板车?我看你就是故意打击报复我。” “报复你什么?” 沈明礼不承认,还故意逗她,“我可没那么坏,也没你小心眼,虽然你晚上没少乱咬人,也总爱拿我撒气,可我从没往心里去。” 就差没写成宣传广告,还说没往心里去。 虞晚又撞他一下,恶狠狠道:“沈明白,你就是欠教训。” “瞧瞧,我说你爱乱咬人都是用有色眼镜包容你,实际上你还爱打人。” “爱欺负人。” 沈明礼不怕事大,逗得虞晚扑上来要打他,可惜虞晚是滑冰初学者,追也追不上,就追了一肚子气和一肚子冷风。 “沈明白,你给我站住。” “有种你别跑。” 滑行在前面的沈明礼,滑远一段距离,就要回头挑衅后面的虞晚,逗得她气得跳脚,来来回回好多次,不知不觉中,虞晚的滑冰技术,在嬉笑追打中变得愈发熟练。 等追到桥洞下,看到卖冰糖葫芦的大爷。 她才惊觉自己已经滑行出好远好远。 “明礼,我居然会滑冰了,还滑了这么远。” “我教的徒弟,必定是当天学当天会。” 沈明礼买下一串冰糖葫芦,得意地牵着虞晚到边上说话,“拿着,吃一个看甜不甜。” “要是不甜,我再给你买一串甜的吃。” 虞晚接过糖葫芦,咬下第一颗山楂,裹着糖衣的山楂,吃起来酸酸甜甜,不过酸味更重。 “哇,好甜啊,你也吃一颗。” 她把糖葫芦递到沈明礼嘴边,沈明礼拿过糖葫芦串,咬下一颗后发现上当。 “好酸。” 酸味充斥口腔,他不喜欢吃酸,下意识皱眉要吐掉。 可看到虞晚脸上的笑容,他又鬼使神差地咽了下去。 吃了后还故意说给她听,“真酸啊,从没吃过这么酸的糖葫芦,怎么能这么酸?” 虞晚笑得咧嘴,很是得意,“就是要酸你,谁让你坏。” “糖葫芦可以酸我,你别拿什么七叔叔八叔叔酸我就成。”他看着她笑,笑意有些藏有深意。 “什么七叔叔八叔叔?” 她反应过来,坏笑露在脸上,“哦,你说的是伍阿姨,我还当你没听出来呢。” “不过你也太小心眼了吧,人家一个好心帮忙带孩子的伍阿姨,怎么被你说成酸山楂?” “什么酸山楂?别给人乱取外号。” 沈明礼点到为止,眼中的笑仍旧温和如常,“虞虞,起风了,我们也该回了。” 卷起的寒风,突然有些冷,虞晚抽回他手里的冰糖葫芦又吃一颗,鼓着腮嚼完一整颗酸山楂,又皱眉嫌弃,“还是酸,走吧。” 剩下的冰糖葫芦没吃完,沈明礼也不许她吃,随手插进雪地当摆件,牵着她离开冰场。 昆明湖冰场有两个出口,还了板车往外走,碰到带小墩子的张国斌,妞妞被另外一位姓伍的阿姨女同志抱着。 小兄妹俩好像都哭过,脸上还有没消的泪痕。 沈明礼问:“你们要走了?” 张国斌扯着儿子后领口,讪笑道:“我们也该回了。” “舅舅,舅妈。” 小墩子还捏着三串糖葫芦,其中一串少了一颗半,他像是看到救星,迫不及待要离开张国斌的控制,“我想跟你们去姥姥家,你们带我回姥姥家好不好?” 再次碰见的场面有些尴尬,又事关姑姐,虞晚不好接话。 沈明礼语气淡淡:“路上当心,天冷路远别冻着孩子。” 伍嘉佳抱着妞妞,半边身子侧在张国斌身后,听到小墩子喊舅舅舅妈,她别眼细瞧对面两人,每看一眼,心也跟着颤一下。 那就是沈明娟的弟弟? 第365章 年后初四 姐弟俩长得半点不像,一个寡淡如水,一个剑眉星目,唯一相似点是个子都高。 早听说沈明娟的弟妹有多貌美,伍嘉佳一直以为有夸大成分,不然怎么解释普通职工家庭的女儿能一跃嫁进沈家? 她不经意瞥向沈明礼身侧,眼神里多少带着自以为是的误解。 被小墩子叫舅妈的女同志,头上包裹着羊毛格子围巾,围巾挡住大半张脸,只露出一点额头和眉眼。 她身上穿的厚实军大衣,并没有什么与众不同。 但女人比男人,更会发觉另一个女人的美。 只凭露出来的白皙皮肤和水汪汪的大眼睛,以及两道柳月眉,伍嘉佳几乎能拼凑出她另一半的美。 “诶,诶,你们也当心。” 张国斌目送小舅子两口子走远,转头跟伍嘉佳说,“今天麻烦你帮我带半天孩子,时间差不多快到中午,我也不多耽搁你时间。” “你要坐2号公交,我要坐5号公交车,不同路我就不送你了。” 说着抱回还在吃奶糖的妞妞。 伍嘉佳客气笑了笑,“没事,我喜欢带小孩子,而且妞妞那么可爱,谁见了都会喜欢她。” 小墩子看到爸爸抱妞妞,气呼呼地又想拿木签戳她,“下来自己走,不许要人抱,多大人了也好意思?也不怕羞羞脸?” “哎呀,墩子。” 妞妞不到一岁半,被哥哥凶两句,缩在爸爸怀里瘪嘴要哭。 张国斌头疼不已,一边拍着哄女儿,一边低头跟儿子说话,“你不愿意分糖葫芦给妞妞,我同意你一个人吃,现在怎么还欺负妹妹?” 要不是伍嘉佳带了奶糖,没得到糖葫芦吃的妞妞,还不得被儿子馋哭一上午。 “谁欺负她?她就是个烦人精,学人精,什么都想要,什么都想吃。” “我才不要给她吃糖葫芦。” 抱怨完不高兴,小墩子连着咬掉两颗半糖葫芦,酸得龇牙,还是把一串全吃完。 剩下的两串冰糖葫芦,他要带回家给妈妈。 张国斌拿儿子没办法,顾不上和伍嘉佳多说,一手抱女儿,一手拎着儿子围巾往车站走。 一路上,哄了大的哄小的,等折腾回城南近郊海子镇,已经快过中午饭点。 张家人已经吃过午饭,看到一身风雪的小儿子,还带着俩孩子,张老太又在心里把沈明娟骂了一回。 “我的儿,你快喝点水,妈去厨房给你们端饭菜,你大哥拿回来的虾,还给墩子留着,这会儿煮了给他吃。” 张国斌放下女儿,端起茶盅喝热水,喝了又喂妞妞喝,喂了女儿想着喂儿子。 怕小墩子又闹脾气,只好把热水倒在茶盖里,“来,喝点热水。” 小墩子抿了两口,嫌烫嘴,趁张国斌给妞妞取围巾的间隙,偷偷摸出门,跑回南边院子。 “妈妈,爸爸给你带了糖葫芦。” 人还没进门就开始嚷,屋里坐着烤火看书的沈明娟,听到声音也没起身。 等小墩子拿着两串冰糖葫芦进来,她丢下书训斥儿子,“怎么又吃甜食?不是让你少吃糖吗?牙都要坏了。” 小墩子嘿嘿笑,挤到沈明娟腿边撒娇,“妈妈,我没吃糖,我吃的是酸果子。” “手怎么这么冷,手套呢?我不是给你挂脖子上了?” “都怪坏妞妞,她把我手套扯坏了,拉出好大一个洞。” 小墩子觉得那个洞有天那么大,扯坏的毛线手套再也包不住他的双手,“她还把水壶里的水弄洒,弄湿我的手套。” 小墩子委屈抱怨,拿着两串糖葫芦又要跳脚,被沈明娟半抱着打住。 “哎呀,不许哭。” 她把儿子手里的糖葫芦拿走,吃了一颗的确很酸。 “下次换个人买,酸都酸死了,糖衣也没裹全。” 不想听儿子嚎哭,沈明娟随口哄了句,“手套我重新给你织好,你别再让妞妞拿。” “嗯。” 小墩子重重点头,刚还要哭,现在又高兴地笑,“妈妈,你下次带我去滑冰好不好?我不喜欢那个伍阿姨。” “她是个小偷,她已经偷走了坏妞妞,我不想她在偷走爸爸。” 小孩子的话多少有些夸张,不过伍嘉佳爱跑来当不要钱的保姆,沈明娟也不反对。 “你当她是保姆,要多使唤她给你做事,不帮你系鞋带,不给你买东西你就告诉你爸。” 小墩子嫌弃嘟嘴,“她没钱,是个穷光蛋,奶糖都舍不得吃。” “糖葫芦是舅舅给我买的,还剩两毛钱呢。”说着拿出包里的两张毛票,还有沈明娟给的五块钱。 “你在冰场碰见你舅了?那你怎么没跟他回姥姥家?” “爸爸不让。”小墩子被妈妈抱在怀里,嗅着妈妈身上的香味,他觉得自己幸福极了。 当然也没忘帮妈妈回姥姥家。 “要是去了姥姥家,我肯定会打电话给你,让你来接我。” “墩子,又跑哪去了?吃饭了。” 听到爸爸的喊声,小墩子跳出妈妈怀抱,“妈妈,我先去吃饭,等我吃完饭再过来。” 小家伙上了饭桌,又开始嫌弃妞妞。 “怎么还让爸爸喂你吃饭?爸爸也要吃饭。” “妞妞不会夹菜。” “你的手呢?”小墩子讨厌她哭唧唧装可怜,却总爱干坏事。 妞妞被哥哥凶,看向爸爸求助,张国斌带了一上午孩子,这会儿恨不得自己能聋掉。 得不到爸爸的帮忙,妞妞只能拿起饭勺自己吃饭,张老太怕大孙子闹腾起来不消停,挡在兄妹俩中间,剥了两只虾给大孙子,又偷偷剥了三只虾给妞妞。 “快吃虾,奶奶特意给你们留的。” …… 与张家闹闹腾腾的生活相比。 此时,城东军属大院的沈家格外温情。 沈明礼抱着儿子看院里堆起的小雪人,瞧他高兴,推开窗捏起一小块积雪,让虫虫用手指头去戳。 “这是雪,是从天上云层里掉下来的固体水。” “啊啊。” 小虫虫害怕又喜欢,不敢伸手碰积雪,扯着爸爸的手,让爸爸去戳。 “胆子怎么这么小?” 沈明礼抿着唇笑,“快摸摸,它不会咬人,它不是妈妈。” 虞晚轻瞪窗边的沈明礼,“去你的,别乱教。” 第366章 小夫妻分别 “谁乱教?我只是实话实说。” 他脖子上还有虞晚夜里咬出来的淤青,“要不是我穿的是高领毛衣,你觉得能藏得住那些罪证?” “什么罪证?说得多难听,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把你怎么了。” 虞晚翻他一个眼皮,别眼瞧了下门口,确定王妈回了房间午休,去陆家做客的婆婆和小姑子还没回来。 她暴露本性,嗤笑沈明礼,“别乌鸦笑猪黑,我跟你是半斤对八两,属于是棋逢对手。” 沈明礼抖着胳膊,颠怀里儿子,“瞧瞧,你妈妈多坏,夜里总爱欺负爸爸,白天还嫌爸爸黑。” “爸爸一点都不黑,不然怎么能生出虫虫这么白的小孩?虫虫以后可不能学妈妈欺负人。” 虞晚受不了他给儿子告状的委屈样,鸡皮疙瘩掉一地。 她端起茶杯喝山楂茶消食,才抿两口。 小客厅的电话铃响起。 “铃铃铃——” 虞晚放下杯子,拿起旁边小几桌上的电话,“喂?你找哪位?” 电话是小槐花胡同那边打来的,通知她初十给刘家姥爷和姥姥送丧。 不到一分钟,挂断电话,面对沈明礼的询问眼神,她简单说了下,“还是刘家那边的事。” 虞晚不想多提白事,转而起身走到窗边,跟沈明礼一起哄小家伙玩,“虫虫,小姑给你堆的雪人是不是很可爱?” “一看到雪就笑,是不是很喜欢雪?” 小虫虫喜欢下雪天,看到窗外开始飘雪,不用人逗也笑得很开心。 夫妻俩陪着小家伙看了会雪景,等过了下午一点,小虫虫困了要睡午觉,虞晚也有些瞌睡,沈明礼把儿子抱回房间。 等小虫虫睡着后,他先去楼下看从沈明扬那拿走的红丝绒束口布袋。 袋子里只装了两盒巧克力还有一包奶糖。 没找到别的。 这才放下心回楼上陪虞晚午休。 楼下书房。 沈老爷子和沈长铭在规划家里小辈的人生方向。 “明铃,我准备让她婚后去南边,拿了大学文凭回来,这边时局也变了。” “到时候也好有理由把那些东西拿出来。” 老爷子考虑一阵说,“虫虫还小,得稳妥着来,小虞那还丫头还要再多观望,至少要等虫虫两三岁以后再说。” “至于明铃,送她去南边开下心性也好,但家里的事还是不要让她沾手,女大外向,嫁了人后的心思终归都在夫家身上。” 老爷子面上说的是小孙女,其实也是在说儿媳陆玉珠。 陆玉珠今天带沈明铃回陆家,为的是给小女儿的将来铺路。 本来这条路是给大女儿沈明娟准备,可惜她不争气,非要自甘堕落。 陆玉珠跟大哥陆玉庸谈完话,离开陆家回军属大院的路上,沈明铃是满脸兴奋,好在有围巾挡脸,兴奋雀跃过后又有些忐忑。 “妈,以后我去文化局工作,大姐知道了,会不会不高兴?” “她不高兴是她的事,以后还会有更多不高兴。” 陆玉珠告诫小女儿,“你大姐当初选择背弃身份,注定会有今天局面,你选择担负家族责任,自然会得到对等的一切。” “今天听到的话不要跟任何人讲,等你从南边回来,家里会给你安排好。” “嗯嗯,我记下了,绝对不会告诉任何人一个字。” 沈明铃这会儿恨不得马上到夏天,结完婚后她就可以去香江,还要在香江秘密读四年大学。 …… * 初四一过。 沈老爷子回了军区医院过疗养生活,沈长铭也回了部队,又过两天打打闹闹的松快日子,转眼到了初七。 谁都没提的日子,却都记得这天是该说分开和再见,沈明礼心里舍不得虞晚,吃过早饭,不是摸一摸这个背包,就是翻一翻那个背包。 他总觉得少装了些什么,怕到了西昆会误事,于是翻来覆去的动作更快了点,也把一颗心翻得乱糟糟。 虞晚抱着儿子坐在沙发上,一会儿看看沈明礼,一会儿看看小虫虫。 王妈从厨房出来,手里拿着一个热水壶和两个保温盒,看到被打开的行李包,疑惑问:“找什么呢?我都给你折装好,翻乱了可不好收拾。” “保温盒里,一个是参汤,一个是黄酒猪腰汤,路上记得喝,到了西昆再吃两三个月,你的伤也养得差不多。” 顾及伤的是腰,王妈说的从来是养伤,她把两个保温盒装在一个薄棉包里,棉包外用红丝绒束口布袋装套上。 “知道了王妈。” 一头在装,一头在找,翻到后面,虞晚似乎猜到他要找什么,追着沈明礼背影打趣,“还没找到吗?要不去楼上找一找?” 京市到西昆的火车,是早上10点半发车。 离这会儿还差近3个小时,沈明礼想着还有时间,果然去了楼上,不过他才上楼梯,后头就跟了个抱儿子的虞晚。 “你跟着我上去做什么?” “帮你找东西呗。” 虞晚逗弄小家伙,“虫虫说是不是呀?妈妈是不是能帮爸爸找东西?” “噢噢。” 小虫虫张嘴咿咿吖吖两句,继续用花椒木棒磨牙。 沈明礼笑着捏了捏儿子耳朵,又一视同仁地捏虞晚耳朵,“可别添乱啊。” 到了二楼房间,虞晚没帮沈明礼找什么东西,把儿子放到地毯上玩,直接拉沈明礼去了屏风后面的床上坐。 “做什么?”他有些忧心,又有些期待。 “你说我做什么?” 虞晚抬手摸沈明礼下巴,又摸他的脸,想着下次见面会是黑黝黝的丈夫,心里格外珍惜现在的沈明礼。 “还有些时间,你要不要?” “不行。”沈明礼果断严词拒绝。 “我都还没说,你就拒绝?” 他看透她,都拉他坐到床上,还能做什么? “不行就是不行,昨晚不是才……”沈明礼有些不好意思说她,夜里净会折腾人,也不知道怎么能想出那么多花招。 “等会我去火车站,你别送我,好好在家带儿子。” 虞晚一屁股坐他腿上,笑着听他絮叨讲过好几次的话。 “到了西昆,当天我会给你打电话,也会给你寄信,等三月过完爷爷的寿宴,要是你愿意过来,我会安排人接你来西昆。” “到了西昆,想吃的鲜鱼和野菜,还有伯娘炖的汤,你天天都能吃到,也能好好养一些肉。” 他啰嗦一堆,虞晚只说了一句。 “我要去火车站送你,也会带虫虫去西昆见你。” “虫虫还等着他的大英雄爸爸给他捡野鸭蛋吃呢。” 第367章 分别后的日子 “虞虞。” 沈明礼的一颗心在变滚烫。 “嗯。”她低头用亲吻回应他。 “我舍不得你。” 她亲了两下,含糊着说:“我知道你舍不得我,我也舍不得你,我们的虫虫也舍不得你。” 一句一个舍不得,念得沈明礼更是牵肠挂肚,恨不得把人装进行李包,带上一块儿去西昆。 “虞虞,你别这样。” 拉下被虞晚撩起来的毛衣和棉背心,手上微微使力推开她,“一会儿我还要出门,你别乱来。” “还有时间,慌什么?火车没到点又不会开走,我就是想多抱抱你,抱半小时不过分吧?” 沈明礼单手后撑着床,无奈神情中透着妥协,“抱可以,但你别解衣服。” 虞晚觉得他不识好歹,心里明明想的是这么回事,嘴上还要说拒绝。 “那我不帮你找东西了,要找你自己找吧。” 说着要走出去,又被一只胳膊快速拽回。 “好好好,我让你找,允许你往衣服里找。”沈明礼笑着由她折腾,穿戴好的衣服没一会儿散落一地。 “你就是手不老实,人也不老实,又开始乱咬人。” 虞晚自认自己是个老实人,她只是在沈明礼身上多留点“伤痕”,别的什么都没做。 留下的“伤痕”,也是沈明礼唯一能带走,并且可以保存一个星期的妻子特产。 十几分钟后。 沈明礼喘着气,想让虞晚多亲近些,门外响起沈明铃的喊声。 “大哥,车来了。” 屏风后的小夫妻没应声。 倒是坐在地毯上玩的小虫虫噢噢嗯嗯地答应。 “哥…” 沈明铃没听到屋内响动,又喊了声,担心是不是睡着了,正要敲门,里面传出嫂子的声音。 “明玲,听到了,我们马上下来。” 床上没找到的东西,只能停止去找。 沈明礼相当郁闷,直到坐上军用吉普离开军属大院,脸色也不大好看。 虞晚清楚是为什么,歪着脑袋看窗外,抿起的唇瓣泄露出她的幸灾乐祸。 让某些人平时爱装爱演爱当正人君子,现在吃苦头了吧。 一路上,天气晴朗,没下雪的京市,沉浸在年后忙碌氛围中。 沈明礼本就舍不得走,现在弄得不上不下,心里更堵着一股邪火,开车的勤务兵也没什么眼力儿见,在副驾驶沈明铃的指挥下,硬是把不到半小时的车程,缩减到二十分钟。 一个急忙忙地催,一个急忙忙地赶。 到了火车站,离火车开动时间还有差不多一小时。 “哥,还有一小时进站时间,时间很宽裕,我跟嫂子陪你一起进站等,再帮你检查一下行李。” 沈明铃自认为安排地很好,哥哥能提前到达车站,也不会因为匆匆忙忙赶时间耽误什么。 小姑子一脸办事得当求表扬的姿态,把虞晚逗得直笑,她瞄了眼旁边的沈明礼,紧绷着的下颚,就差没在脸上写出他不爽三个字。 沈明铃好像没看出来,等听到大哥的夸奖,脸上更是显出些小骄傲。 “铃铃长大了,做事很有章法。” “我都是跟王妈和嫂子学的,有她们做榜样,我也进步不少。” 虞晚噗嗤笑出声,“我可没教过你,你也千万别和人说是跟我学的。” 沈明铃看了眼车外人群,回头道:“嫂子别谦虚。” “我不是谦虚,我是怕被人骂。” 她戳破小姑子的笨傻行为,弄得沈明铃脸颊一下涨红,“嫂子…我哪里做错了吗?” “你没有错,等回去我再跟你细说。” 虞晚没把所剩无几的时间,浪费在小姑子身上,拿出包里装的相机,拉着沈明礼拍了两张合照。 “等我把照片洗出来,第一时间邮给你。” “以后我每个星期会给你写一封信,再给你邮寄几张照片,你到了那边也要记得给我多打电话多写信,每天吃了什么好吃的,看了什么好风景,我都想知道。” 两人的相处,从来都是沈明礼说得多,做得多,像今天这样温柔的虞晚不多见。 他想抱一抱她,可场合并不适合去拥抱,也不允许两个相爱的人去煽情。 所以只能多看她一眼,又再看她一眼,把爱意都敛进眼睛里,“虞虞,我也会每个星期给你写一封信,不管有没有条件邮寄出信件,我都会写。” 沈明铃在旁边插不上嘴,两只眼睛全落在放行李的板车上。 最后的最后,在灰黑蓝汇集的攒动人流中,虞晚说出最紧要的一句话,“明礼,你要一路平安,我和虫虫等着跟你下次见面。” “我会带好孩子,并且告诉他,他的爸爸有多厉害,不分白天黑夜的那种厉害。” 听到后半截话,沈明礼瞬间惊得烫了耳朵,他左右快速扫一眼,确定周围没人听出歧意,赶忙调过眼沉下声调,“虞虞。” “啊?干什么?”虞晚装傻充愣,靠最后一句话,把弥漫起的离别愁绪打散。 她还是更喜欢家里家外两个样的沈明白。 他打口型警告她:不许在公共场合耍坏心眼。 “噢~” 虞晚拖着长长的音调,明显是要阳奉阴违,沈明礼管不住她,怄得咬紧后槽牙,真是半点不省心,非得让人好好盯紧她。 …… 火车头冒出翻滚黑烟,伴着“咔嚓咔嚓”的轨道声渐行渐远。 软卧包厢内,沈明礼先喝了一口参汤,随后铺开一张信纸提笔写信。 虞虞, 当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此时的我,正在去西昆的火车上,我不在家的日子,你要好好照顾自己,同时也要保持积极乐观的态度面对生活。 你的那些坏脾气我希望你能学着克制,没有我在身边,没人能帮你出头…… 关心与思念堆积在笔墨上着点。 火车还没开出京市,已经洋洋洒洒写满一页纸。 出了火车站的虞晚,挽着小姑子胳膊提议,“明铃,你跟我去冰场滑冰吧。” “这么冷也要去?”沈明铃怕冷,不是很想去。 “我想学会滑冰,来年也好在你哥哥面前一雪前耻。” 第368章 沈家男人不在家的日子 什刹海冰场比昆明湖冰场人多,门票也贵了点。 沈明铃知道她这个嫂子,为人好学上进,聪明多狡。 前年夏天教她游泳已经见识过一回,今天教她滑冰又见识一回。 短短一个小时,人家已经熟悉掌握滑冰要领,根本不像一个才学会滑冰的人。 “嫂子,你学东西真快,只要再多滑几次,技术一定会突飞猛进。” “好徒弟一定会有好师父,还是你教得好。” “没有没有,一般一般。”沈明铃话说得谦虚,脸上抑制不住的笑却出卖了她。 虞晚怕被人撞到,跟她滑到边上说话,“你刚才在火车站问我错在哪里,现在悟出来了吗?” 话题跳跃太快,沈明铃稍微有些反应不过来,愣了一瞬才不好意思开口,“我还没想。” “专注的人果然只能同时做一件事。” 虞晚嘴边噙这抹笑,先夸她一句,后点出小姑娘办事不妥帖的地方。 “你上午那样帮着安排时间,是属于按部就班的排序,可你却忽略了人是感情动物。” “与家人分别,是一件带感情色彩的事,你哥是什么想法,你半点没考虑,光一个劲儿地催促勤务兵赶时间开车到火车站。” “打着为他人考虑的名义,实际上并不合人心意,你哥是成年人,什么时间该做什么事,他一定比你清楚,你帮着安排去火车站这事,只能用多余两个字形容。” 虞晚的话说得很犀利,刺得沈明铃半天说不出来话。 “嫂子,我…” 她没话好讲,羞红脸说抱歉,“…对不起,我好像是帮了倒忙。” 虞晚要的并不是什么对不起,更重要的是教沈明铃为人处事,将来她才会少许多不必要的麻烦。 “明铃,我后面的话会说得更加刺耳直白,但你一定要记在心里,以后你成为别人家的儿媳,像今天这样的事,一定不要做,尤其是在对方比你聪明,比你位置高的情况下,千万不要插手这类安排工作。” “它既会显得你笨,又显得你蠢,还容易被有心人看笑话嗤笑。” “这类事,做得顶破天,也只是一个合格的勤务兵。” “你要时刻记住自己的身份,你是沈家的女儿,生来就比许多人矜贵。 你将来会是一个大家族的媳妇,你的一言一行,不仅仅是你个人,还代表沈家的颜面,不清楚不会不懂的事,你一定不要做,尽量发挥自己的擅长,避免暴露自己的短处。” “有什么难处和问题,可以先问过咱妈,又或者问我,问过之后,你再去做决定。” 说了一堆话,虞晚也不知道沈明铃听不听得懂。 搞不好,让她复述一遍说了什么都重复不出来。 “好了,今天先讲这么多,我们先回去,快到饭点了。” 沈明铃还有些呆愣,脑子一下消化不了这么多道理,可她又觉得哪里被点透了一样。 回去的一路上。 她一直在回想嫂子讲过的话,再结合嫂子平时的做事方式,以及家里人对嫂子的态度。 沈明铃觉得她是对的。 答案不会骗人,家里人对嫂子的重视,以及对虫虫的爱护,都是做不得假的。 “明铃,到家了。” 虞晚先下了车,站在车门后,笑着喊发愣的小姑子。 “噢噢,好。” 踩着饭点到家,一进门先看见抱着虫虫逗玩的婆婆陆玉珠。 “怎么才回来?快洗手准备吃饭,吃完饭我还要赶回单位忙工作。” 虞晚记得婆婆早上说过,中午不回来吃饭,怎么又回来? 她心里纳闷,不等问,婆婆陆玉珠先说了原因,“家里没人看着,不回来一趟我实在不放心。” 端饭菜摆桌的王妈,懒得戳穿陆玉珠,想孙子就想孙子,有什么不好意思讲? 从厨房吃完饭出来的张姐,心里犯嘀咕,主家不放心谁?是指她没带好小虫虫,还是有别的想法? 因为陆玉珠临时回来,王妈多加了一道菜,从原本的四菜一汤变为五菜一汤。 有洋葱炒牛肉、红烧肉、炒白菜心、清炒白萝卜丝还有蒸鸡蛋羹和猪蹄炖黄豆。 “放不放心另外说,你们啊先吃饭,一会儿凉了,猪脚可不好吃。” 王妈张罗完饭厅,转身进了厨房吃午饭。 厨房比较宽敞,靠碗柜位置还摆了一张两人饭桌。 王妈的饭菜跟外面饭桌上一样,每样菜只装了一小碟,用的还是成套豆青瓷碗。 吃过午饭,陆玉珠叮嘱张姐照顾好小虫虫,“过几天,家里还会来一位保姆,主要是照顾虫虫的辅食还有分担照看孩子工作。” “等人来了,你跟她排一个相互协调的工作时间,虫虫一天天长大,正是好玩好动的年纪,身边离不得人。” 交代完这边,转头说起儿媳,“小虞,你妹妹平时有需要多教多指点的地方,你尽管说她,都是大姑娘,做事还跟小孩子一样。” 陆玉珠回来听到王妈说小女儿上午做的事,听完是眉心皱得老高。 平时家里没人,独沈明铃一个人在家,还看不出问题,现在稍微让她做点事,问题一下全暴露出来。 虞晚笑着点头:“知道了,妈。” 婆媳说完话,陆玉珠回头点了小女儿两句,沈明铃不算聪明,但也有她的好处,那就是肯听劝。 “真是家里家外都有操不完的心。” 后面两天,婆婆陆玉珠依旧是忙忙碌碌,不过再忙也要回家吃中午饭,抱一抱她最疼爱的大孙子。 看着小虫虫和丈夫长得相像的脸,陆玉珠是怎么稀罕都不嫌够。 不能对丈夫毫无保留倾注的爱,可以无所顾忌地倾注到小虫虫身上。 “奶奶的心肝宝贝,一天见不着你都让奶奶想得紧。” “快让奶奶亲一下。” 小虫虫噘嘴表示拒绝,陆玉珠全当宝贝疙瘩是要亲她,抱着小家伙香了一个又一个。 虞晚不用带孩子,却要帮着婆婆带女儿。 沈明铃成了她的跟屁虫,自发地学她说话做事,学她吃饭坐姿。 以前只学了点皮毛,现在是要从头捡起学到精髓。 虞晚也不吝啬教她,“女同志没有一颗七窍玲珑心,没关系,那就一定要善于守真泄韵,真是指纯真不做作,韵是指你的体态和气质,你每天上下午靠墙垫脚站立十五分钟,坚持两天我再教你别的。” “嫂子,我这回一定全听你的,要是做不到,你打我骂我都可以。”沈明铃心里暗暗发誓,一定要彻底改变。 “谁稀罕打你?” 虞晚卷起报纸纠正她后背,“你变好是为了你自己,我可沾不到半点好处,我唱黑脸教训你,你别怪我不近人情,我都要谢天谢地。” 第369章 初十 “嫂子,我不会的,我知道好赖。” 沈明铃瞧了眼门口,示意让嫂子把小客厅的门关上,等虞晚去关了两扇门,她才鬼鬼祟祟地说。 “告诉你一个秘密,爸妈和爷爷都很重视你。” “哟。” 虞晚觉得小丫头还是有些眼力见儿,“你都瞧出来了?” 沈明铃瞪眼:“家里没有过饭点,还要等人齐了才吃饭的规矩,除非要等的人是得到家里人的认可和重视,饭点才会推迟。” “像小哥,他年前回来,家里就没等他到家后再开饭。” “我不知道他在外面做了什么坏事,但不等他先开饭,肯定是他在外面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歹事,不然家里不会这样无视他。” 虞晚知道婆家重视她,却也没细想到这种层面。 不推迟的饭点,是沈家长辈给出的无声警告。 倒是个不费口舌的好办法,也侧面说明,沈家小辈的一言一行都在长辈监管范围内。 “要是连饭菜都不留,王妈也不做她的份,基本上就是要被赶出家门的前兆。” 沈明铃隐晦地用大姐做案例示范,也不知道嫂子能不能听出来。 “明铃,我真是小看你了,没想到你能悟透这么多门门道道。” 虞晚脸上的坏笑,让沈明铃看出是打趣,委屈道:“嫂子,我给你讲家里秘密,你怎么还取笑我?” “我没笑啊,我就是天生眼里带笑。” 她不承认,笑得一屁股跌坐到沙发上,耸动的肩膀根本骗不了人。 沈明铃更觉委屈,“嫂子。” 屋门被从外面打开,看到抱着虫虫进来的婆婆,虞晚马上变得一本正经地指挥沈明铃。 “好好站稳,别乱动。” “明铃啊,多听你嫂子的话。” …… 当了两天形体老师,转眼到了正月初十。 这天天不亮,虞晚去了小槐花胡同。 她来得不算早也不算晚,走进小跨院,还当是谁家要摆婚宴。 不大的跨院摆了整整十二张桌子,桌子有方有圆,板凳也是长短不一,看得出是问街坊邻居借的桌椅板凳。 院中石榴树下,摆了好几个洗菜洗锅碗的大木盆。 忙着收拾的中年妇女,除了一个秦大妈,别的人她都不认识。 刘萍忙中偷闲,迎上去喊过来的大女儿,“小虞,快跟我进屋里坐着烤火。” 屋子是刘景武和刘景时的房间,被用来招呼上门吊唁的亲戚喝茶烤火。 钟月芽专管茶水瓜子花生,周到招呼客人,看到虞晚,忙拿出准备好的兰花茶杯给她用,怕人家嫌不干净,还特意用热水烫了一遍。 重新沏了好茶送到小几桌上。 “表妹,你喝茶吃瓜子。” “多谢表嫂。” 虞晚客气一句,拿出准备好的敬挽白红包递过去,钟月芽照规矩该收,又有些犹豫,还是一旁的刘萍拿了塞她手里,“拿着。” 一张炕,被分成两堆人坐,另一桌人,虞晚不认识,倒是有不少人偷偷打量她。 正要跟刘萍说两句话,屋外响起舅妈赵美华的吆喝,“珍美,你怎么回来了?我还当你不回来。” 乔珍美笑着喊人:“舅妈。” “诶,快进屋去,你妈跟小虞都在里面。” 一屋子十几张面孔,乔珍美第一眼先看到最里面靠窗边坐的虞晚。 姐妹俩许久没见面,各自都有了变化。 寒暄两句场面话,等刘萍出去忙事,两人默契地出了小跨院去外面叙旧。 干枯树下两人对视许久,久到冷风把脸吹得发冷发干。 “珍美,你过得还好吗?” “小虞。”乔珍美很想说出后悔两个字,人家明明已经告诉过她,她还是没把那句话放心上,换来现在的局面,也是她活该。 “我还好,你呢?” 虞晚从乔珍美脸上的疲态,瞧出她的不顺心,为了这点不顺心,她倒不好说一句自己过得好。 于是择中说了句,“还行。” 又很快岔开话题,“你一个人到的京市?” “嗯。” 乔珍美其实是和魏云凡一起来的京市,昨晚八点的火车,魏云凡不会陪她上门吊唁,所以干脆不提。 “什么时候回西宁?” “下个月6号。” “住在哪?” 刚才在屋里,虞晚留意到刘萍待乔珍美的冷淡态度,简单问过两句冷不冷,累不累,面子上过一场,旁的热络亲近再没有半点。 “招待所。” 乔珍美有一肚子话想倾诉,却不敢主动提,想等虞晚来问,偏她又什么都不问。 “招待所不太干净,住起来也不方便。” “还行。” 两人说的还行,字是同样两个字,意思却不同。 虞晚那样讲,是怕乔珍美难堪,乔珍美这样说,是怕自己难堪,她低了低头,看到虞晚脚上穿的是黑布棉鞋,心头略微一惊。 随后猛然抬头看她,“小虞,你小日子还肚子疼吗?邮给你的炉子,有没有在用?” “现在不疼了,你要用那个炉子,过两天我让人…” “不用,不用,我只是想问问你身体调养好了吗?” “好了呀。” 虞晚怀孕前没少食补调理身体,怀孕后也吃了许多煲煮补品。 现在虫虫都快满半岁,还一直在吃各种增强免疫力和补气血的补汤。 “怎么突然问起这件事?” “没什么,就是想起来关心你一下。” 乔珍美嫁进魏家快一年,婆婆没少催她要孩子,虞晚嫁进沈家快三年,婆家人肯定催得更紧。 她肚子没动静,是魏云凡根本不碰她。 可婆婆却不管是什么原因,只要生不了孩子,跟丈夫处不好关系,通通都是她做媳妇的有问题。 第370章 姐妹叙旧,物是人非 乔珍美以为发现同为儿媳妇的难处,作为有难言之隐的沦落人,难免会在心里比较。 比较起来,她的日子其实也没那么难过。 除了被催着要孩子,魏家给她安排了市里高中老师工作,沈家却十分吝啬,吝啬到不肯给小虞安排一份体面工作。 出于作姐姐的责任感,乔珍美主动牵起虞晚的手,“小虞,你要有什么困难,可以跟我说,别的方面我不敢保证能帮上忙。 但要在钱方面有需要,你可以跟我提。” 面对突如其来的帮助,虞晚知道是被乔珍美误会,想说自己有钱,又的确掏不出来几个钱。 像今天送出去的挽金,都是婆婆陆玉珠提前准备好。 在香江时,包里那点钱被她花得一毛不剩,临走回穗城,还倒欠一屁股债,要不是有沈明礼给她兜底,现在还背负几万外债。 想起花出去的那些钱,虞晚忍不住想那架斯坦威三角钢琴怎么样了。 阿斌有没有帮她保管好? 不管缺不缺钱,虞晚都不可能问北边的亲朋好友借,沈家要出一个到处借钱的儿媳妇,脸也算是丢到家门口。 她冲乔珍美眨眨眼,把话题绕回她身上,“姐说话这么大气,是得了什么好工作吗?” “也不算什么好工作,就是在市里高中当老师。” 能当市里老师并不容易,乔珍美有意表示谦虚低调,虞晚却很给面子的吹捧。 “当老师好啊,老师是辛勤的园丁,是燃烧的蜡烛,每天能为小花朵们浇水奉献,是一份非常适合姐的工作,也十分有意义。” “小虞将来也会有一份热爱且赋有意义的工作。” 乔珍美说的话是出自真心,虞晚却清楚自己这辈子跟工作绝缘,沈家不会培养一个以事业为主的儿媳妇。 “但愿吧。” 姐妹俩在胡同里溜达说话,虞晚尽量不提魏家人,聊天也只往心情顺畅方面聊,乔珍美回娘家却不回娘家住,身边一定有人陪同。 有陪同,人家却不愿意露面来刘家吊唁,说明两人的关系肯定处得不大好。 有多不好? 大约就是棋盘上的楚河汉界,人家是人家,她是她。 虞晚看破不戳破,也不会咸吃萝卜淡操心。 和乔珍美聊天十来分钟,最后走回胡同牌楼下,心里还是少不了一阵唏嘘。 嫁出去的女儿,真就是泼出去的水,各自结婚成家,姐姐妹妹都不亲了。 * 刘家二老的棺材被请来的工人抬去万安下葬,除了刘家男人去了墓地,赵美华和儿媳钟月芽都在家里待客,忙着准备中午宴席。 刘菊作为家里老大,一上午腿都跑折了,来回接迎各地来的亲戚,刘惠初九上午到的京市,从下火车起,她就一直在到处订招待所。 为远房亲戚准备落脚住处。 钱票花了不少,人也累得够呛。 中午宴席办得很体面,整整十五桌,光是工人和看日子的老同志都坐了两桌。 宴席散场,刘菊和刘惠两姐妹又忙着安排亲戚回招待所。 刘萍送近些胡同里的街坊邻居。 至于刘峰和赵美华两口子,在屋里忙着算收到的挽金。 “还是小虞有孝心,包了足足九十块,她姥姥姥爷没白疼她。” 赵美华笑着把十来张大团结拿在手里甩,为掏腰包办酒席的愁闷心情,立时散得干干净净。 “珍美那孩子也不错,从小脾气好心眼儿好,包了也有五十块挽金。” 旁的亲戚送的挽金,都是三块五块七块,最高的九块。 也就虞晚和乔珍美两个外孙女送得最多。 刘峰拿着笔算账,“你把买烟酒茶叶,还有用钱票买细粮和鸡鸭肉的钱全写在账本上了?” “不是写清楚了吗?共花了一百六十块。” “你这样写,等会怎么拿给大姐和老三老四看?” 说着提笔把肉钱和烟酒多写了两笔,花费一下变成一百八十块钱。 再加上还有结清的工人钱和请师父看时辰的花销,算下来就是两百四十块。 “怎么写这么多?” 赵美华怕办宴席花销过大,一切都是能省则省,费用严格控制在两百块以内,看丈夫在账本上一改再改,她像是头一回认清枕边人。 “办完丧事就完了?来年烧周年,还有后面的三周年,加上里屋要翻新,花钱的地方多了去了。” 刘峰说完,也意识到太算计,更惊觉自己的变化。 从什么时候起,他也变得这么精明? 或许是一脉相承,从前有老太太帮着算计,用不着他费心去盘算,如今轮到他当家作主,该打的盘算,他比谁都会拨算盘珠子。 意识到是骨子里淌出的市侩,刘峰却不想承认,放下钢笔叹息道:“儿子们都大了,再过两年,我跟你还要当爷奶,现在不算,以后从哪算?” 一切算计,推到为儿孙考虑,再自私自利也能用一句当父母不容易去遮掩。 赵美华没那么市侩,可让她把到手的挽金拿出去,又舍不得,好在用不着她出头当恶人,只需要顺着丈夫的话说。 “是啊,儿子们都大了,娶妻养家的担子重,做父母的能多帮衬一点是一点。” 多年夫妻的默契,在这种时刻达成一致。 等送外亲朋的刘菊、刘萍还有刘惠回到小跨院,姐弟四人把账目一清。 情分好像也一并全清。 宴席是散了,人也散了。 第371章 误会,医院 走出小槐花胡同,停了几天的雪又开始随风飘落。 虞晚拿着一个布包往报社家属院走,乔珍美也和她肩并肩地往同一方向走。 过马路两人没说话,走到利民供销社也没说话,直到走到报社家属院大门口。 乔珍美才没忍住问:“你也要回娘家?” “不是,我去澡堂子。” “去澡堂子做什么?” “当然是洗澡换衣服。”虞晚提了提手里的布包,意思是要洗澡避晦,家里有小朋友和老人,参加完白事多少要忌讳一些。 乔珍美没傻到连去澡堂子是洗澡都不知道,只是实在难以相信,像沈家那种军人世家,居然还信旧时代老封建那一套。 回京市前,她的确有过百转千回的忐忑与惶恐,还有不敢面对虞晚的羞愧,她不清楚虞晚有没有听说乔珍妍的事。 也不知道家里人会怎样讲述给虞晚听。 她怕虞晚会像那些不知情的外人责怪她,更怕自己主动提起那桩旧事,连当下的姐妹叙旧,都会变成面目狰狞的指责与争吵。 好在虞晚什么都不提,也什么都不问。 可她的不提不问,似乎也包括她自己的故事,日子过得好与坏也从来不对外吐露。 乔珍美伸手去握虞晚的手,想要给她支撑,“小虞。” “我是你姐,不管有什么困难,你都可以跟我倾诉,有需要帮忙的地方我也一定会帮。” “如今我们各自结婚成家,也不在一处生活,或许以后也很少见面,可我永远是你的姐姐,这一点,你不要忘记。” 为虞晚感到心酸的同时,也升出一种具有母性的怜悯。 虞晚被乔珍美的冷手握得发冷,想叫她把手套带上,又听她说了一堆莫名其妙的话。 话说得有些煽情。 她不好打断,忍着听完,发现守门同志端着茶缸子看稀奇,她朝别人面露尴尬地笑了笑,笑过后偏头对乔珍美说,“姐,大门口站着风大,我们边走边说。” 乔珍美以为打开了虞晚的心房,可从大门口到澡堂子的距离,根本说不了多少话。 花坛绕了两圈。 虞晚绕得不想再绕,轻快一笑,“姐,我先去洗澡,洗完澡还得赶着回去,你6号才回西宁,这几天要是有空闲,明后两天我约你去爬长城又或者到百货商店逛一逛。” “你难得回一趟京市,两手可不能空着回去。 带些京市特产回西宁,给那边的亲戚朋友,还有同事领导都尝尝鲜。” 考虑乔珍美手里有钱,虞晚特意说了这么一嘴,当老师不比当工人,岗位流动性低,一干基本是几年,十几年,该处好的关系平时都得维系好。 多评几个职称,以后哪怕辞职不当老师,还能转行去当讲师。 出了社会都看头衔,管它有没有含金量,个人档案上还得是多多益善。 “爬长城就不去了,天也冷,坐车也麻烦。” 乔珍美笑了笑,“后天下午我有时间,吃过午饭,下午一点城东百货大楼见。” “好,后天见。” 说完话,虞晚进了澡堂子,用王妈准备的干柚子叶包兑水冲澡,洗干净后换好衣服,时间已经过了下午三点半。 下午四点,一辆军用吉普准时停在报社家属院外路口巷子里。 短暂停留几分钟,接上人后,军用吉普径直开往军区医院。 * 此时,军区医院住院部的特殊病房内。 小虫虫拿着一支狼毫毛笔乱舞,把一张鲤鱼图画满点、横、撇墨印。 他画得高兴,一边涂还一边哼唧,“噢噢…噢…” “来让太爷爷看看崇与添了几处妙笔。” 沈老爷子抱着小曾孙,细细端详他的调皮杰作,看过一阵,神情慈爱道:“鲤鱼戏雪图,暮雪春来迟。” “看来崇与很喜欢雪景呐。” “嗯嗯…” 虫虫歪着脑袋看太爷爷,像是听得懂,笑眯着眼点下巴,胖手也高兴地乱舞,他玩得高兴,就是可惜了一支狼毫毛笔。 落到小不点手里,成了开花分叉的杂毛刷子。 “崇与喜欢雪,怎么不敢伸手碰?你爸小时候的胆子可是大得很哟。” 虫虫嘟着嘴巴,一脸认真地思考,似乎在想:谁到处说他不敢碰雪?是那个没有胡子的爸爸吗? “知不知道太爷爷为什么给你取名叫崇与?” “崇乃山高,被推崇,与指赞许,等待,太爷爷希望你为人德厚流光,志存高远,享众人称赞立一代之典范。” …… 虞晚走进特殊病房,先看到的是老爷子哄小虫虫的慈爱画面,小家伙一大早被送到军区医院做体检,做完体检,一直留在这边陪老爷子。 她原本计划忙完刘家事,过来陪老爷子吃过晚饭,再接虫虫回军属大院。 眼下,临时决定改主意。 “爷爷。” “来啦,过来看一下虫虫的画作。” 老爷子招呼完孙媳妇,吩咐起旁边的警卫员,“小李,印章。” 盖章落款的鲤鱼戏雪图,被放在一旁晾干,虞晚陪老爷子简单说了几句话。 没提刘家丧事,倒是说了跨过两次火盆。 一次是离开胡同,出刘家小跨院时跨过的火盆,一次是在住院部楼下。 “爷爷,明后两天我有些事,妈最近又比较忙,我想把虫虫留在您这边,后天傍晚再来接他回大院。” “到底是不够稳重。” 沈老爷子先说了一句孙媳妇,随后笑道:“让我一把老骨头带了孙子,又带曾孙,虫虫,今晚你留在这边跟太爷爷住怎么样?” “嗯嗯…” 小虫虫穿了件枣红色薄袄,坐着玩手里小汽车,大人说什么,他都是嗯嗯噢噢的答应。 靠墙边五斗柜坐着的张姐,听到主家说要住在这边,立马机灵地去了隔壁房间收拾。 特殊病房的隔壁,有一间留着的一居室。 之前沈明礼带小虫虫住过一段日子,里面还有不少为小虫虫准备的必需品。 陪老爷子吃过晚饭。 虞晚独自回了城东军属大院,到家后,不等她坐下喝王妈炖的燕窝,先被婆婆陆玉珠追着问话。 “小虞,虫虫呢?你不是去接他了吗?” 陆玉珠下班回来一直等着抱孙子,等到天黑都没见着人,难免会有些着急。 虞晚瞟了眼对面沙发喝中药的小姑子,语气平淡地解释:“明铃早上有些咳嗽,我怕她传染给虫虫,暂时留他在爷爷那边,后天傍晚再去接他回来。” 听到是小女儿着凉咳嗽,陆玉珠也担心她传染给孙子。 “还是你细心,到时候记得准时去接虫虫回来,明天新来的保姆过来,你看着安排她做事。” 叮嘱完儿媳,陆玉珠调过眼说小女儿,“让你多穿一件背心,你不听,说着凉就着凉,虫虫人小,比不得你能吃药打针抗事。” “要把他传染上感冒,别怪我心狠撵你去住地窖。” “妈,怎么又说到我头上?” 沈明铃放下中药碗,“我没感冒,只是有一点点咳嗽,你已经教育我半个多小时,现在别再说我了。” “不说你能懂事?才坚持两天就抱怨说腰腿痛。” “铃铃铃——” 滇南西昆军区大院打来的电话,打断母女俩说话。 陆玉珠拿起电话说了两句,“知道了,我又不是吃人的老虎,我让你媳妇接电话。” “小虞,明礼有话跟你讲。” 接到沈明礼的电话,有婆婆和小姑子在旁边,虞晚讲话很正经,几乎都是,“嗯,哦,好。” 电话另一端,沈明礼望着窗外月亮,轻声诉说思念,“虞虞,我很想你。” 他知道虞晚说话不方便,可能得不到回应。 但就在快要挂断电话时,听筒里响起她细细柔柔的嗓音。 “今夜的芭蕉花开了,椰树林的风会伴你入梦,梦里有西昆的雨,她在入夏时,滂沱又热烈的来。” 第372章 谁是诗人? “嫂子,你怎么还念诗?” 电话彼端同时伴随沈明铃的疑问,“是顾一城发表到《文汇报》上的最新诗作吗?” “不是顾一城,是新晋作家非洗先生。” 虞晚笑着胡诌,也不管听筒里的人能不能听见。 “非洗先生?他是浪漫主义诗人吗?” 沈明铃酷爱诗歌文学作品,一听瞬间来了精神,喝过中药的苦也不觉得苦。 “啪嗒——” 电话被一端单方面挂断,沈明礼眼中的光亮被长睫遮掩,握在手里的听筒久久没有放下,嘴角笑意泄露他的情绪,在倾洒入窗的月色下荡开。 虞晚用只有他能听懂的方式,向他表明,入夏后,不管他在前线什么地方,她都会亲自去找他。 像不受控制的雨一样,到了雨季,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她肯到前线来见他,沈明礼心里很高兴,却又不希望她一直都是那样任性霸道。 在要他想他和要东西之间,从来都是只要她想,他就必须得满足。 明明贪婪成性,却又让人拿她毫无办法。 他失笑,“非洗先生的确是浪漫主义兼现实主义的诗人。” 远在京市的沈明铃听不到这声回答,也从嫂子嘴里得不到答案。 此时,西昆的月亮已经悄无声息地跃出窗台,灯下写工作报告的沈长年,忙里抽空打趣一旁闷笑的“侄儿”。 “谁是诗人?家里什么时候多了一位我不知道的诗人?” 沈明礼笑着没接话,放下电话听筒,抬腿往外走,神情与脚步都是显而易见的急切,“爸,你早点休息,我先回房睡了。” “臭小子。” 沈长年是过来人,看破不说破,等书房门关上,拿起钢笔继续写工作报告。 报告内容繁复,密封好的审批档案还有厚厚一摞等着处理。 桌角台灯下,放着一份已经盖好章的调任文件。 上面赫然写着滇南军区第27军199师587团副团长沈明礼,调任27军198师581团,担任581炮兵团团长一职。 西昆的夜朦胧多情,冷风都带着一股难以言说的柔情。 回到房间,沈明礼脱下皮靴,换上那双柔软舒服的拖鞋,他走到书桌边坐下,掏出鼓胀却没装钱票的钱包,一张张翻看里面相片,翻到最后,原本该以虞晚弹钢琴的晚霞照作为结束。 蓦然发现钱包夹层里还藏着一张两寸照。 照片里,他抱着儿子站在小客厅窗前,虞晚在他身侧逗虫虫玩猜猜她是谁。 沈明礼脑海里没有拍这张照片的印象,却也不感到意外,自从家里多了一台相机,小妹明铃没少拿着摆弄,也总爱举着相机到处拍。 翻过照片背面,后面还写了两行小字。 熟悉的字迹,让沈明礼瞬间确定是谁偷偷翻动过他的钱包。 “喂,你怎么才发现这张照片?” “猜猜我是谁。” 此地无银三百两的俏皮话,逗得沈明礼扶额轻笑,他觉得自己今晚可能要失眠。 还没寄出去的信,又多添了两页信纸。 末尾着重加了一句:虞虞,不许背着我乱翻我的个人物品,必须征得我的同意,又或者当着我的面才可以看。 …… 思念情绪会让人失眠,等待同样会让人难以入睡。 京市的雪,飘过几粒碎末雪就停了,有点敷衍,又有点想下不愿意下。 城北招待所某间客房。 两张相对的单人床,各靠一面刷过白腻子的墙壁,中间并没有摆放任何桌椅,却有着一道看不见又不能跨越的鸿沟。 玻璃窗上的冰花,凝结又化开。 炭盆里的余炭,把覆盖在上面的新炭点燃,燃与未燃,最后都会燃烧在一起,天亮前化为灰烬。 乔珍美睡不着,却不敢找另一张床上的魏云凡说话。 嫁给他,是意外中的意外,和他做婚前约定,是计划中的计划。 可她好像什么都没做好。 意外不该发生,计划也不该计划。 “还不睡?”对面床铺响起男人的沉闷质问声。 她有些意外魏云凡会主动跟她讲话:“你也还没睡?” “你翻来覆去的动静那么大,谁睡得着?” 魏云凡睡眠浅,听到一点响动都会醒,偏偏隔壁床上的人一直翻身。 乔珍美遭嫌弃,一时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去补救,怕再开口,会更遭魏云凡讨厌。 两人说是夫妻,其实更像是住在同一屋檐下的宿友。 “没事别翻来翻去,你不休息,我还要休息。” 魏云凡来京市是为了做检查,夜里休息不好,影响后面药剂测试。 说完话,他翻身继续睡,隔床上的人好久才轻“嗯”了声。 黑夜中,渐渐响起两道均匀呼吸声。 次日天亮,魏云凡早起收拾齐整准备去医院,一旁穿戴好的乔珍美叫住他,“云凡,要不我陪你一块儿去吧?” “妈让我陪你一起来京市,也是想我在旁边照顾你。” 听她拿长辈话压他,魏云凡揪起眉心,“我又没缺胳膊少腿,用不着。” “可是……” “没什么好可是,按约定,我们互不干扰,你也最好别越界。” “砰——” 他转身离开,房门被重重关上。 乔珍美一人留在招待所,与她隔床相对的只有魏云凡的行李。 它们被整整齐齐堆放在床尾椅子上。 她坐在床沿,同样也是规规矩矩。 * 京市军区医院。 魏云凡空腹做完四项检查,被告知有多余病房可以入住。 “魏同志,你定的病房今天空了出来,一会到住院部跟值班护士报名字,她会带你去病房。” 等检查结果期间,不用继续住招待所,也省了两边来回跑的麻烦。 中午,魏云凡回城北招待所拿行李,乔珍美插不上手,又不想眼睁睁地看他离开。 于是几次三番主动上前帮忙。 “云凡,你让我跟你一块儿去医院吧?你一个人住院,我实在不放心,就算你不把我当妻子,可作为同一屋檐下的朋友,我也不能对你不闻不问。” 魏云凡捆被褥的动作没停,留了个冷硬背影对着她。 乔珍美立在旁边窥探魏云凡脸色,得不到他的同意,一片衣角都不敢碰。 去年秋天,她好心帮魏云凡洗过一次外套,当时他发了好大的火,丢掉那件被她洗过的外套,还搬到楼上房间去住。 见识过他发脾气,乔珍美根本不敢碰他的衣物。 “云凡,你不要这么冷淡好不好?等回去爸妈问起我,我怎么好跟他们交代?” 魏云凡几下系好行李结扣,转身双手环胸睨视她,“我自己的事,我会看着办,你别再旁边啰哩啰嗦讨人嫌。” “云凡…” “别这么叫我。” 魏云凡一脸厌弃地看着乔珍美,眼神里的冷漠,根本不加遮掩。 “你要闲得没事做,多跟你那些蛇窝姐妹叙叙旧,我的事你最好别插手。” “至于父母那边,你想说什么就说什么,我呢,根本不在意。” 乔珍美被说得脸色惨白,想要触碰他的手又收回,她想要为自己解释,说出一句:云凡,你误会我了。 可她的话,根本没人愿意听。 夫妻俩形同陌路。 一个想靠近,一个却只想远离,魏云凡去了军区医院,独留乔珍美一人住在城北招待所。 好在明天是她跟虞晚约好的见面日子。 第373章 笑话 下午一点半,百货大楼门口。 乔珍美站在树下已经等了十来分钟,来来回回张望,可算在人群里发现虞晚身影。 “小虞,我在这。” 她朝虞晚方向挥手,虞晚看到她招手,也笑着示意,“姐。” 京市百货大楼人多,不比人潮汹涌的火车站人少。 来京市的人都会到这逛一逛。 姐妹俩碰头后,一起往大楼里面走。 乔珍美笑问:“小虞,怎么来迟了?是家里有什么不方便吗?” 城东百货大楼与城东军属大院相隔不远,骑自行车只需要几分钟,走路也就近二十分钟路程。 虞晚摘下脸上挡灰尘的纱巾,拿在手里抖了抖,“没什么方便不方便,就是找半天没找到锁自行车的栅栏,所以耽误了些时间。” 她一璧折纱巾,一璧瞧各处琳琅满目的货架,想着要买点什么东西回家,还有老爷子那又该买些什么? 要不买几根狼毫毛笔?又或者买一盆松柏盆景?小虫虫住在老爷子那,肯定少不了弄坏一些不让碰又非要碰的东西。 见虞晚闭口不提家里事,乔珍美只好改口说,“小虞,你陪我去那边看看皮鞋,西宁百货款式少,要买皮鞋,还得是京市这边能挑能选的样式多。” “走,去看看。” 虞晚今天出门主要是陪乔珍美买东西,也是履行当初应下的承诺。 结婚前,刘萍跟她说过乔珍美眼睛不大好,让她和乔珍珍各扶她一次。 乔珍珍帮她得了婚姻,虽然中间有不少龌龊和难以对外人言说的内幕,以及牵扯乔刘两家人的各种私心。 但事实的确是乔珍美得到了跨阶级的婚姻,她在一场阴谋诡计里是最大获利者。 到了皮鞋柜台,乔珍美先拿起两双女士皮鞋,左右比对一下,笑着礼貌问售货员,“您好,同志,这双搭扣皮鞋有没有大一些的尺码?” 乔珍美用指头比划皮鞋长度,售货员说了一声有,弯腰帮她从柜台下拿出另一双皮鞋。 虞晚站在旁边看乔珍美选皮鞋,挑来挑去,选了四双不同尺码,不同款式的牛皮鞋。 “姐,你不给自己挑一双吗?” 乔珍美让售货员帮忙包好一点,笑着看向虞晚,“我有新皮鞋,先看家里人买。” 这个家里人,肯定不是指娘家,而是代指远在西宁的婆家。 虞晚对上她的目光,轻轻笑了笑,“姐可真是贤惠,谁娶了你都会过得很幸福。” 作为家人,乔珍美的确是够温柔体贴,她就像是一颗随风飘散的种子,落到那一片土地上,她就在那一片土地生根发芽。 也不管那一片土地到底是贫瘠还是沙石成堆。 从前是在乔家,现在是去了魏家。 或许是虞晚的笑容过于散淡,又或者是幸福两个字,用得并不恰当。 乔珍美脸上浮现出一丝疲态,轻念了句,“我们都会过得幸福。” “姐,二楼还有各种特产,我们上去转转。” 虞晚不爱悲风伤秋,重拾来百货大楼的目的,帮乔珍美捋顺她的教师事业。 也算是履行曾经应下的承诺。 京市百货大楼有“新华国第一店”的美誉。 四层楼建筑,每天能同时接待上万名顾客,有些柜台拥挤不堪,还没走过去都差点挤掉脚上的鞋,虞晚被踩了好几脚,痛得咬牙切齿。 本来打算给家里人买些东西回去,这会儿是彻底歇了心思。 她怕买不着几样东西,先把脚上羊皮鞋搭进去。 “姐,我们去三楼吧,二楼人太多了。” “啊?你说什么?” 周围闹哄哄地根本听不清。 虞晚拔高嗓门儿重复:“我说,去楼上,这人多。” “好,先去楼上逛,等会人少了再下来。” 三楼主要是卖家电器材和各种轻工业产品,逛的人没有一二楼多。 乔珍美的侧重点不是逛百货大楼购物,她也嫌人多嘈杂,想跟虞晚多说几句话都听不清。 姐妹俩去了楼上。 她主动挽住虞晚胳膊,像个大姐姐一样地关心她,“小虞,你有没有什么想买的东西?我可以买给你。” 虞晚惊诧她的阔绰,恰好走到卖录音机、台灯之类的柜台,于是随口说,“买台照相机吧。” 一听要买照相机,乔珍美脸上的笑容一滞,不过很快恢复如常。 “今天可能买不成照相机,我手里的工业票不够。” 她快速扫了眼照相机价签,觉得实在过于昂贵,“要不等下次再买?又或者晚几个月,等我发工资凑够工业票再给你买照相机。” 买一台照相机需要凑不少工业票,还得不吃不喝花用好几个月工资。 虞晚暗悔没在香江多买一台。 带回来的勃朗尼卡s2照相机,有一半归属权都归了小姑子沈明铃。 “算了,我也只是随口说说。” 出门时婆婆陆玉珠给了她一个装钱信封,里面好像没有工业票,经乔珍美提醒要很多张工业票才能买照相机,虞晚只好暂时说不买。 “买了照相机还要买胶卷,买了胶卷还要买电池,买来买去怪麻烦。” 第374章 逛百货大楼 虞晚主动说了不要照相机,乔珍美却没有顺梯下,反而笑着说,“你想要我就给你买,等过了秋天,我凑够工业票再买来送你,到时候也把胶卷和电池一并买齐。” 外人的慷慨大方,是洒进江河的鱼饵,虞晚不想被挂了嘴巴钓起来。 于是再次拒绝,“真不用买,我只是开玩笑,你怎么还当真了?” “你是我妹妹,送你一台照相机算得上什么事?” 虞晚刚才说买照相机是认真的,可也没想过让乔珍美付钱。 当姐姐能当到乔珍美这个份上,落在外人眼里,就是实打实的扶妹魔。 注意到周围慢慢汇拢的视线。 虞晚选择岔开话题,不再继续为一个馅饼话题费口舌。 “一会你急着回去吗?要是不着急,我请你去吃德善斋的烤鸭,听说那家店的老师傅快要退休,以后可难再吃到人家的好手艺。” “行啊,我也正好想那一口。” 乔珍美高高兴兴接过话头,语气多了轻快,“西宁的烤鸭真没有京市烤鸭好吃,总觉得差了那么点火候,滋味也是失之毫厘,差之千里。” “那你等会多吃点。” 逛百货买东西的时间过得很快,多个柜台来回转悠,眨眼过去两小时。 “小虞,你陪我逛了一下午,自己真的什么都不买?” 乔珍美买了一堆吃喝穿用,花了不少钱票。 虞晚看着她手里拎着的大包小包,有种对牛弹琴的无力感。 前两天跟乔珍美说过,让她给亲戚朋友还有同事领导带些京市特产。 人家愣是只听进去了亲戚两个字,“亲戚”还只围绕最单一的婆家人三个字打转。 之前答应过的帮扶,她已经履行,是对方不愿意接,目中无人的傲慢态度,并不是只有露于表面的嗤之以鼻和横眉冷对。 还有另一种表达方式。 “怎么了?”乔珍美停下脚步,侧身关怀虞晚,“怎么不说话?是有哪里不舒服吗?” “我没什么特别想买的。” 虞晚低头看了下手上腕表,秉持一贯维持的得体,“时间差不多了,现在坐公交车去城西吃烤鸭,刚好是饭点。” “你要是买齐了,我们这就过去。” 乔珍美左右看了两眼手里包裹,心想买得也差不多,“行,走吧。” 姐妹俩一起出了百货大楼。 一个两手空空,一个大包小揽。 虞晚没想着帮对方分担重量,因为那是某种微妙情绪下的胜利表彰。 重新系好头上纱巾,迎着风沙,两人先去了梧桐巷路口,把骑来的自行车推上,乔珍美见她真骑了自行车,笑着提议:“要不骑车去德善斋?” “那么远骑什么自行车?” 虞晚不愿意载着乔珍美,累得跟驴拉磨一样地从城东骑到城西。 单程骑七八公里,来回就是十几公里路,而且她等会还要去军区医院接虫虫,总不可能载着小家伙和张姐吹一路冷风回军属大院。 “也没多远,我可以骑车载你。” 乔珍美平时上下班都是骑自行车,几公里路也就花十几二十分钟。 虞晚坚持不骑车,“天冷风吹人,这会儿已经降温,等到傍晚,冷风能吹得人眼泪鼻涕直流,吃过晚饭,你直接可以回招待所,我可不想顶着寒风骑自行车回城东。” “是我欠考虑。” 乔珍美略带歉意地挤出一丝笑,没再坚持。 “我还当是住在报社家属院,一块儿出门,一块儿回。” 虞晚拨动两下车铃铛,依旧是各说各的话。 “军属大院离这不远,我把自行车丢门口,咱们坐公交车去德善斋。” 京市的三月初,气温依旧很低,今年的春天来得也有些迟。 京市城东军属大院和西宁军区大院,有严格意义上的不同。 两者间的距离,需要用一张几天几夜的火车票去跨越,谁到谁哪一边都很波折。 下午四点钟,没到下班高峰期,搭乘公交车的人不算多。 等她们到了德善斋,离工人阶级的下班时间点也还差那么几分钟。 德善斋店内,墙上黑板写着菜单,虞晚略看两眼,先喊了服务员,“要半只烤鸭在这吃,再另外要两只,等我们这边吃完饭,你再让后面厨房师傅帮我打包带走。” 点菜的同时,她不忘招呼乔珍美,“姐,你想吃什么菜,自己看着点,我就不跟你多客气。” 随意又亲切的态度,让人挑不出半点儿错。 乔珍美不动声色地观察虞晚的一言一行,努力拼凑一个要给婆婆的答案。 沈夫人会喜欢什么样的儿媳妇? 应该是要跟虞晚相反吧。 虞晚要好烤鸭,又看墙上菜单,没什么特别想吃的,随便点了道清炒白菜和一道酱肉丝。 偏头发现乔珍美在看她,冲她眨了眨眼睛,“姐从西宁回来,今天是我为你接风洗尘,你可一定不要跟我客气。” 乔珍美笑着摇头:“我们两个人吃够了,不用再点,麻烦同志给我加一份炸酱面。” 点好菜,等待时间里。 嗅着空气里弥漫的饭菜香,心境也变得慢下来,没那么浮躁。 等一份片好的烤鸭端上桌。 虞晚先拿筷子夹起烤好的鸭皮,鸭皮浸着油香,再配点葱白丝,蘸点白糖,放在饼皮里卷起来,一口咬下去,带着鸭肉香的油汁在唇齿间碰撞。 她先享受桌上美味,乔珍美也在享受属于她的静谧片刻,看着家人一脸享受的模样,她从心底深处升起一股满足感。 相比把那片鸭肉吃进嘴里,她更喜欢从旁边观望。 “小虞,烤鸭好吃吗?” 虞晚嘴里包着食物,不方便说话,只能用神情告诉她好吃。 乔珍美继续说,“在西宁时,我最想念的就是我们一家人围坐在一起吃饭,珍珍和你拌嘴,妈会拿筷子敲她脑门,你会在桌下回踢她。” “大哥还有爸爸总是笑着看你俩打闹,谁胜了,下一顿饭就会买输家爱吃的东西回来。” 她想念曾经的那个家,可也清楚,一切都变了。 但她不能没有家,所以迫切需要组建一个新的家庭,她不像珍珍和小虞,没有张扬个性,更没人会无条件地爱护她。 她只是想在波澜诡变生活里,维持原本属于她的平凡生活。 一顿饭下来,乔珍美说了不少话,虞晚作为听众,并没有打断她。 直到最后两人在德善斋门口说再见时。 虞晚笑着伸手拥抱她,语调温柔地一字一句叮嘱她。 “姐,或许这是我最后一次这样叫你,以后你要学会往前走,不要左右张望,更不要频频回头。” “那天午后,阳光很好,姐让我靠在怀里,帮我捂肚子缓解难受,热烘烘的烤炉,还有你身上的茉莉香,一切都是那么让人心安。” “作为你的家人,谁都会很幸福,我也因此幸福过。” 第375章 入春 离别时的拥抱,让暂时靠在一起的两个人少受冷飞吹,分开后,冷风依旧从中间穿过。 那点没捂出来的温热,甚至不用风吹就散得一干二净。 德善斋店外,行人来来往往,个个脚步匆匆。 乔珍美凝视着那道越走越远的背影,直到那抹身影上了一辆军用吉普,她才拎着手里的大包小包,转身朝另一个方向走去。 宽阔道路两边的路灯还没亮起,天色已经暗沉。 虞晚去军区医院接虫虫的时间有点晚,却也没空着手。 除了拎着的一只烤鸭,路过楼下花园,还顺手捡了一根小木条。 上了二楼,先把打包好的烤鸭递给值守的警卫员。 “等会儿我接走虫虫后,你再把烤鸭送给老首长,免得被小不点闻到香味闹脾气。” “好的,虞同志。” 警卫员接过打包严实的烤鸭,肚子里一阵咕咕乱叫。 这个时间点,沈老爷子肯定不会再吃东西,就算要吃,顶多是尝尝味,剩下的烤鸭必然会进轮守值班同志嘴里。 虞晚走进特殊病房,屋内静地只能听见翻动书页的声响。 照明灯也比平时多开了两盏。 沈老爷子在常坐的位置上看《南方杂报》,另一边双人沙发上,张姐带着虫虫一页页翻看彩色卡片书。 靠墙放热水壶的柜子旁,照样是站着值班的勤务兵。 “爷爷。” 虞晚走到单人沙发旁,先小声喊了下老爷子,等过了两秒才自觉坐下。 坐下后,她把带来的木条放桌上,主动开口,“爷爷,虫虫住在您这边,以后肯定少不了搞破坏,明礼不常在家,这根棍子您留着,要是崇与不听话,还得由您来亲自教导他。” 虫虫才半岁,没尝过木条炒肉的滋味,看到桌上多出来的枝条,一下被吸引注意力,也不再看卡片书,扑着小身子想去拿木条。 张姐看了眼沈老爷子,又飞快瞟了眼虞晚,确定主家默许,才让伸着两条小胳膊的虫虫够着木条。 木条有小臂长,不足半根小拇指粗。 被虫虫拿在手里乱舞,他左边甩两下,右边挥两下,得了新鲜玩具,开心得露出两颗小米牙。 “噢噢…” 小胖胳膊乱舞,抽到桌上果篮里的苹果,发出啪嗒声响。 能打出声响的木条,更让虫虫高兴,挥动木条的胖手也更加频繁。 半晌过后,沈老爷子摘下老花镜,把手中报纸一叠,先看了眼玩木条的曾孙,再把目光落到虞晚身上。 带着审视的目光极短极快,快得让虞晚险些没察觉到。 “今天有什么收获?” 能有什么收获?虞晚觉得她能发现的皮毛,老爷子肯定早就洞察。 这会儿问她,是她犯了什么忌讳? 脑中快速回想一遍,她觉得自己的言行举止挑不出半点毛病,也不存在任何错误。 非让她自己挑刺,那就是稍微来晚了些,这会儿都快到六点了。 虞晚转着眼珠,胡说一嘴,“能嫁给明礼,每一天都让我倍感自豪,感觉是上下几辈子修来的福气。” “这就是你的收获?” 沈老爷子收回看窗外鱼池的视线,再一次觉得大孙子眼光差。 找个油混子当媳妇,还宝贝得不得了。 “家有一老如有一根定海柱,您老人家还是点明告诉我吧,要是孙媳有哪里做得不好,您尽管骂尽管训,我一定改掉往日恶习,势必要重新做人。” 一连串的俏皮话,听得张姐吭哧一笑,笑过怕被主家发现,干脆偏过半边身子抱小虫虫甩木条。 沈老爷子没说出口的训斥,被虞晚的滚刀肉作派打散,想骂她一句没脸没皮。 又顾忌屋里还有张姐和勤务兵,到底是虫虫的母亲,再怎么样也不能在人前落她脸面。 于是端起旁边小几上的茶盅,喝过一口参茶后才语重心长道:“君子不立危墙。 有了前车之鉴,怎么还要明知故犯?” 老爷子说的是乔珍妍的事,虞晚想说她不是乔珍妍,可反过来一想,意外身亡的乔珍妍,当初是不是也是她这种想法? 只是陪乔珍美去一趟西宁探亲。 来回一个星期,很快就能回来。 只是说几句话,只是去见一个人,只是遇到某些意外…… 一连串的只是。 最后落了个遭殃倒霉的碎嘴话,提起她,只会是年纪轻轻短命像。 除了小叔小婶,再没有人会在意年夜饭桌上,家里是不是少了她这个人。 虞晚没觉得有什么收获,只觉得生命难以承受之轻,她也只是想跟过去的日子挥手告别。 有些话说出来会显得矫情。 她笑着保证,“知道了,爷爷,以后我一定不会再犯。” 沈老爷子看她认错态度端正,一时又觉得这也算是一种优点,不像沈明礼和沈明扬两个臭小子,打定的主意,咬死都不会认错,更别提说什么保证话。 “天色不早了,你带虫虫回去,多给他罩一床抱被。” “过些天我让小李送一套笔墨纸砚到院里,你没事带着他多练练画画,打碎了弄坏了什么不要紧,他这个年纪,是要活泼好动才好。” 老爷子难得说这么多话,可见是有多疼爱小曾孙。 虞晚抱过儿子,张姐去隔壁收拾背包。 “还是爷爷您有经验,带孩子这方面我得跟您多学习。” 她抱着小家伙,让他跟老爷子挥手,“来,虫虫,跟太爷爷说两天后见,周末你要过来这边玩。” 小虫虫还握着木条,贴在妈妈怀里,听话得挥另一只手,虞晚趁机拿走他的木条放桌上,换了一个被他打得伤痕累累的苹果。 “来拿着,明天虫虫就吃这个带伤疤的苹果。” 第376章 冤家宜结 虫虫双手抱着大苹果,圆溜溜的眼睛,粉嘟嘟的脸,听妈妈说要吃苹果,小舌头又开始抿啊抿。 “小馋猫,一说到吃就舔舌头,快再跟太爷爷挥挥手。” “说你会乖乖喝奶,快快长大,以后还要让太爷爷看你娶媳妇。” “噢噢…”小虫虫听都听不懂,也敢笑嘻嘻地应声。 老爷子七十好几,近八十岁的人,要看到虫虫娶媳妇,至少得活到一百来岁。 人老了,年轻时再风光了不得,也怕那么一天。 沈老爷子听得心里舒坦,看孙媳妇的眼神,也多了些慈爱,当然其中肯定有掺杂爱屋及乌的成分。 “行了行了,东西收拾好快回去,等天气暖和了再过来。” 虞晚抱着小家伙说讨巧话,马屁拍了一个又一个,隔壁房间,张姐装好东西过来,给小虫虫套棉袄皮鞋的间隙。 沈老爷子又让勤务兵去书房拿信封出来,“明礼不在京市,你一个人在家带孩子,手里缺什么短什么,随时跟你妈讲,她要是太忙,你让勤务兵去处理。” “好的,爷爷,孙媳都听您的。” 虞晚摸着略有些厚度的信封,心里直呼老爷子出手阔绰,大年初一才给了她两百块压岁钱,另外给虫虫的一百块也在她那放着。 今天蹭小家伙的面儿,想拍多少马屁都是虫虫在讨老爷子高兴。 “来,虫虫,快跟太爷爷作保证,说你会用太爷爷的心意买许多玩具和书本,将来也会当一个有本事的男子汉。” 虫虫注意力都在苹果上,被虞晚颠着小屁股点下巴,应下一个又一个承诺。 这时,半掩门的书房内,电话铃突然响起。 “铃铃铃——” 沈老爷子要进书房接电话,勤务兵帮张姐拎起背包,送两人离开下楼。 楼下梅花开得正好。 路过时,虞晚把虫虫交给张姐抱,自己走到树下去折红梅枝。 她折下一枝梅花后,又看上另外一棵梅树上带花苞的枝条,才要折第二枝。 一串男人咳嗽声从不远处传来。 “咳咳咳。” 虞晚故意装没听见,慢条斯理折断梅枝,还抵到鼻尖嗅了嗅,闻过梅香才拿着两支红梅走到张姐身旁,她抬眼看向传来咳嗽声的方向。 只见一个年轻男人立在前面小石径,明晃晃的路灯打在他身上,有那么点雨夜跟踪狂即视感。 想着那人才咳嗽过,虞晚和张姐还有勤务兵都很默契地站在原地。 等了几分钟,没听到他再咳嗽,三人才快速往过走,擦肩而过时,一阵冷风刮起,带起一股男人身上的浓重烟味。 叶子烟味刺鼻,张姐把抱被拉严实了些,虞晚也捂着鼻子快步走。 魏云凡眼尾扫到对方翘小拇指捂口鼻的嫌弃动作,脸色瞬间变阴沉。 “偷摘花的贼。”他声线沉闷,骂人尖锐。 一个贼字,骂得虞晚怀疑自己听错了,她转过身,看向离她几步远的陌生男人。 “同志,你骂谁是贼?” 魏云凡并没回头,冷硬背影都带着嘲讽。 “贼脏都拿在手上,装模作样有什么意思?” “什么贼脏?谁拿手上?” 虞晚低头看了眼两枝红梅,捏在手里转了转,说话声还是轻轻柔柔的,“哪有什么贼脏?谁看见了?” “你眼睛不好,就去看眼睛,嘴巴不干净,出门前拿肥皂多洗一洗。” 魏云凡看向她身后的一男一女,见多了这种有点背景就到处耍横的妇女。 “贼就是贼,再是耍赖撒泼也没用,我劝你最好有点文明素质,不然就凭你这做派,怎么有脸教育下一代?” 先被骂是贼,后被骂不配当父母。 虞晚心头窜起一股怒火,说话也更加阴阳怪气,“我劝你最好少管闲事,多积口德,别看个边边角角,就跳出来招人讨厌。” “不能折住院部花草的规矩,到底是对谁实施,你最好是先弄清楚,弄清以后再发表你的贻笑大方言论。” 魏云凡半扯嘴皮,嗤笑一声,“牙尖嘴利。” “彼此彼此。” 虞晚从来都不是软柿子,更不可能在自己地盘上受人欺负。 当初,她要是能忍下去当缩头乌龟,为什么非要厚脸皮嫁进沈家? 跑到沪市当个小职员,不一样能避开乔家的麻烦事? 两人针锋相对几句,因越吹越大的冷风宣告结束。 坐军用吉普回到军属大院。 虞晚没把跟人吵架的事,讲给婆婆和小姑子听,把两支折来的红梅插瓶里,回头看到沈明铃的坐姿,及时帮她纠正。 “抬头挺胸收腹,下巴不要习惯性地往前伸,侧面看起来会像个伸头乌龟。” “还有双腿尽量并拢。” 她指了下沈明铃后背,觉得哪哪都不标准,“算了,你还是别坐着,去垫脚靠墙站,十分钟活动两分钟,站够半小时再上楼休息。” “嫂子,你怎么临时加时长?” 沈明铃这会儿小腿都酸得很,虞晚却朝柜子旁的空墙抬下巴,“因为收效甚微啊,月底前我要看到你的变化。” 陆玉珠扶着大孙子逗玩,根本不插手儿媳怎么教小女儿。 “奶奶的心肝肉,两天没见,可把奶奶想坏了。” “虫虫有没有想奶奶啊?” 小家伙谁都没想,抱着苹果费力磨牙,磨了一路才磨出一个小缺口。 这会儿尝到苹果的香甜味,小嘴巴也是一个劲儿地吮吸。 “叭叭叭。” “吸溜吸溜~” 陆玉珠满脸堆笑,帮大孙子托着苹果屁股,方便他过嘴瘾,“真是个小馋猫,一会儿喝奶也得这么有积极性。” “叭叭叭。”小虫虫吮吸苹果的声音得更响。 逗哄过孙子,陆玉珠抬头看向旁边儿媳,“小虞啊,后天是元宵,你记得早点跟明铃去老爷子那边,中午我下了班过来吃午饭。” “你平时除了纠正明铃体态,天气好的时候,多带虫虫去陪陪老爷子。”她当儿媳的没时间陪伴老爷子,任务只好交给下两代。 虞晚温柔笑了笑,“知道了,妈,爷爷那边,您尽管交给我。” 小客厅里是一派温馨。 厨房里这会儿也热闹,王妈跟张姐,还有新来的保姆和一名勤务兵在加餐。 桌上是虞晚带回来的整只烤鸭,还有王妈另外包的饺子。 天气冷,吃点荤腥和面食才暖和。 …… 寒冷夜风吹得呼啦啦地响,回旋在地面的雪粒子,像是暗流下涌动的漩涡。 西宁的夜,远比京市的夜晚漫长。 乔珍珍站在电影院外苦等几个小时,眼看着快到晚上八点,再不甘心也该回文工团。 “沈明扬,别指望耍我一场,就能拍拍屁股走人。” 第377章 年3月 自从大年初七回到西宁。 乔珍珍再也没看到过沈明扬,她去西宁部队找他好几次,要么是人不在,要么是在训练。 好不容易等到元宵节,想着以节日名义约沈明扬出来看电影。 见了面,再把之前商量好的事情重新提上来。 可他让人带话答应后,居然没露面,害她白等几个小时受一场风雪,想这样黑不提,白不提,一个劲儿地躲着戏耍人,真当她乔珍珍没别的办法? 顶着寒风回到文工团,还差十五分钟到晚上统一断电时间。 乔珍珍匆忙洗漱好回宿舍,冷得蜷手脚躺在床上想办法,只要让她见着人,她一定要扒下沈明扬的一层皮。 西宁晚上气温低,加上还下雪,不等乔珍珍想出办法,先冻感冒打起喷嚏。 睡了一觉,第二天发烧得连床都下不来。 风寒感冒来得迅猛,直接把人扑倒,吃药打针加输液,折腾近十天才好得差不多。 眨眼一晃,到了三月中旬。 张蔷去戈壁驻扎部队表演回来,提了两罐黄桃罐头去看乔珍珍,进门后,看到床上一脸菜色的乔珍珍,不由觉得好笑,“没想到你也有生病不顶事的时候,我还当你是铁娘子呢。” “再坚硬的血肉,也只是血肉,谁都不是千锤百炼的钢铁。” 乔珍珍扫了眼水果罐头,忽然觉得有些饿,病了好多天,吃什么嘴里都没味。 张蔷是头一回来乔珍珍的单人间,来回打量好几圈,不免有些感叹,“提干就是好,不像我还跟人挤着住大通铺。” 乔珍珍套好军大衣从床上爬起来,坐到椅子上,拿火钳拨炭盆。 “你要多努把力,也能住单间。” 张蔷撇嘴摇头,“我就算了。” 她坐到另一张椅子上,伸出双手烤火,“我今天来是跟你说件事,下个月要是过完流程,我就回京市了。” “回京市?” 乔珍珍拿水果罐头的动作一顿,“好好地你回去做什么?” “当然是回去求发展啊,总不可能一直窝在这吧?” 张蔷前几年是想着走出家门,去更远的地方长见识求发展,来了西宁快三年,跟着文工团跑了不少地方,见识过最底处,她才真的有所感悟。 年少时憧憬的壮阔蓝图,根本不在离家千里外的远方,也不在一望无际的大草原和荒凉戈壁滩。 而是被她一直忽视的家。 “你要调到京市文工团?” “不是,我是要退伍,手续下来后直接回京市。” 乔珍珍拧开水果罐头,用筷子夹了块黄桃吃,吃过后问张蔷,“你吃不吃?” 张蔷摆手拒绝,“别了,我怕你把感冒传染给我。” 家里其实已经给她安排好工作,只要这边办完退伍手续,买火车票回去就能直接进供电局上班。 大年三十,她爸拉着她说了半宿话,“乖宝要是不喜欢供电局工作,爸可以找人安排你到别的单位上班,部队里,爸没人脉插不上手,要在外面,你想进京市哪个单位,爸都有门路。” “你弟我是不想管,也懒得管,他爱去哪当什么扫地僧,野僧,流浪僧,我都随他去。” 张国栋嫌儿子糟心,侧眼一看,还跟没事人一样地剥松子吃,想到儿子是因为寺里断了存粮才回家过年。 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过几年,你回来把媳妇娶了,给家里留了香火,随便你爱上哪去上哪去。” 张溯往他妈那边瞥一眼,又看向他爸,“武僧不能结婚。” 硬头棒脑的一句话,又勾起张国栋一肚子鬼火,反手一巴掌狠拍桌上,“把他给我撵出去!哪来的盲流子敢跑到我家来讨吃讨喝?” “爸爸。” 张蔷拉住父亲袖口劝,“弟弟年纪小不懂事,等再过两年就好了,过年可不兴吵架发火啊。” “不懂事?” 张国栋气得要命,还要硬憋回去,“我看他就是懂得太多了。” “好了好了,老张你也消消火气,要打要骂也别真动气。” 说到打儿子给教训,郑燕南觉得放眼整个京市都找不出跟儿子打平手的人。 张溯把剥好的松子仁全倒嘴里,捡了个篮子里的干核桃,轻轻那么屈指一弹,干核桃飞出去,砸得柜子门“砰”地一声响。 核桃壳和核桃肉四碎一地。 “好你个臭小子,现在都敢威胁你老子了。” “郑燕南,快把你的好儿子给我撵出去,撵回寺里吃野菜窝头去。” 知道是气话,母女二人谁都没动,张溯继续剥松子吃,张国栋气得猛瞪妻子,“都是你把他惯坏了。” …… 想到家里人,张蔷不由笑眯了眼。 乔珍珍将她神情收进眼底,意高志满的样子,怎么都让人不痛快,她顿时觉得黄桃罐头没那么甜,炭盆也烤得人不暖和。 于是捡起旧芝麻问:“你放得下他?” 张蔷回神:“谁?” 乔珍珍又从罐头里夹起一块黄桃吃,“跟我装什么糊涂?当然是马未昭。” “什么放不放得下?” 张蔷觉得有些好笑,“我跟人家一封信没写过,一通电话也没打过,要非扯一句放不放得下,都有耍流氓的嫌疑。 而且打从去年六月起,我就再没见到过他,早成老黄历了。” “呸,怎么有点苦?” 乔珍珍一下吐掉嚼碎的黄桃肉,冲张蔷笑了笑,“我还当你是新时代女性,会勇敢追逐属于自己的幸福。” “再追逐也得情投意合吧?” 这话有那么点含沙射影的意味,两人在西宁文工团朝夕相处近三年,许多事都是心照不宣,乔珍珍把水果罐头放桌上,拿起火钳拨炭盆里的木炭,拨了两下,拨得炭灰扬起。 “既然你决定好回京市,那我也不留你,不过走之前,咱们把话剧团里的人叫上聚一聚,也算是给你办送别宴。” “行啊,我来也是这个意思。” 张蔷要退伍回京市,同在一个话剧团的人知道后,以前再有什么磨合不愉快,到了告别时候通通都成了过眼云烟。 转而还生出几分惺惺相惜。 在文工团呆几年不能提干,早晚都会有这么一天。 送别宴是在3月20号,地点选在话剧团食堂。 张蔷平时为人娇气,说话做事有那么点她是一朵娇花,人家都是墙上的烂泥巴,话剧团讨厌她的人也是讨厌她这一点。 好在她出手大方,拿钱票给后勤,让帮着买了一只羊给大家加餐,也算是办了送别宴。 吃人嘴软,一盆盆羊汤,得了一箩筐好话。 “张蔷这人其实也不错,娇气归娇气,人家也从没耽误团里演出。” “听说她家就她一个闺女,家里条件又好,娇气点也正常。” “谁说不是呢?羊肉真香啊,我得再喝一碗羊汤。” …… 第378章 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羊肉汤的香味充斥在食堂,屋里热闹不已,不知道谁起了个头。 拿着筷子敲饭盒唱歌,“嗦呀拉嗦嗦呀拉尼嗦,光辉多明亮,雨露赛珍珠,照亮雪山峡谷……” 有肉吃有汤喝,对于长时间呆在西宁的人来讲,都是难得的惬意。 乔珍珍看着饭盒里的羊肉汤,先吃了大半个窝头,然后才端起饭盒喝羊汤,不过才喝下去立马跑到门外干呕。 “乔干事,你病才好,吃羊肉肠胃遭不住,还是该多吃两天清淡饭菜。” 清淡饭菜就是加了糠皮的杂粮窝头就咸菜。 乔珍珍揩干净嘴角,回到屋内一脸惋惜道:“闻着羊肉香,却吃不得,你们谁不嫌我喝过两口,就把我饭盒里的羊肉分了吃。” 坐一桌的几位可不嫌弃,西宁文工团不比其他文工团条件好,一天只吃两顿饭,谁不要谁是大傻子。 “倒给我,倒给我。” “给我也分点。” …… 张蔷因为要退伍回家,被团里这个拉着说两句,那个拉着关怀两句,人缘是前所未有的好。 说来说去,说得自己都没吃上一口热饭,等她坐下来要吃饭盒里的羊肉,已经冷得凝油花。 她嫌闷油气没吃,端着饭盒去食堂后勤,想着用烧热水的炉子热一热。 走到后勤门口,发现厨房里没人,大铁锅里的热水都快要烧干了。 “陈师傅?” 她进去帮着把旁边缸里的水舀了七八瓢进大铁锅,环顾一圈,还是没看着人。 “人呢?” 犯了句嘀咕,张蔷把饭盒拿到另一边灶台上放着加热。 等了几分钟,饭盒里的羊肉被炉火煨得咕咚咕咚冒热气。 “来人呐——” 突然,后门方向传来一声微弱求救声。 张蔷走过去一瞧,要找的陈师傅正躺在地上,一副有气无力样,眼看着要不行了。 “陈师傅,你怎么了?” 想着中老年人容易心梗犯病,胡乱猜测一通,“你是不是中风了?先撑着啊,我去找人过来。” 张蔷跑出后勤厨房喊人,可是前头吃饭的人已经走得七七八八。 来来回回折腾,等把陈师傅送去团里卫生所,帮忙送的一个二个也开始吆喝肚子痛,没吆喝两声,个个痛得路都走不了。 “你们这是怎么了?”张蔷扶住其中一个,郁闷道:“好好的怎么都肚子疼?” “我也不知道,感觉肠子都在打搅。” “呕——” 另外两位同事不仅肚子疼,还开始呕吐不止。 一下子,卫生所又多了七八号病患。 等医生给结果的十几分钟,话剧团不少人都来了卫生所,有严重的直接昏死过去。 一场送别宴,弄得话剧团人仰马翻,歌舞团和合唱团的人过来打听情况,不到一下午,传得西宁文工团人尽皆知。 到了第二天上午,卫生所弄清原因是食物中毒。 由于话剧团的张蔷和乔珍珍没有出现腹泻、呕吐、乏力等情况,很快确认是羊肉汤出了问题。 事情闹得比较大,造成的影响也极其恶劣,总文工团上面立了调查小组,还请了西宁市保卫科的人来查事件起因。 没中毒的张蔷和乔珍珍被关起来分别问话。 审讯室内,张蔷被反复问三个问题,“你为什么没吃羊肉汤?” “又为什么要买活羊给话剧团加餐?” “还有为什么要在2月25号,也就是大年初七下午提交退伍申请?” “我都说过了啊,还要问多少次?” 张蔷烦道:“我只是想着要离开话剧团,想着大家以后也没机会再见,考虑人情世故才买了羊给团里人加餐,也算是办送别宴。” “要是早知道会闹出这种事,我干嘛要费钱费力还惹一身骚?” 另一边审讯室,乔珍珍也在被反复问两个问题。 “你为什么没吃羊肉汤?” “又为什么会呕吐?” “我因为之前受冻得了风寒,一直拖拖拉拉没好,沾了油腥犯恶心。” 乔珍珍答了一次又一次,心底早就不耐烦,一脚踹桌脚上,“干问起什么作用?不相信我说的话你们自己去团里卫生所查。” 保卫科的人,早去了卫生所拿乔珍珍之前的看诊病例,也对得上口供。 只是一整个话剧团全团食物中毒,怎么看事情都不简单,而唯一两个没中毒的话剧团成员,给出的理由却是简单得不能再简单。 一个因为要退伍回家,出于人情买了头羊办送别宴,被众人拉着说话没顾上吃饭。 另一个是因为伤寒感冒没好全,吃不得羊肉汤。 部队发生集体中毒事件,可以说是全国二十年来头一例,其影响远比事件本身更骇人听闻。 上上下下要担责的人,点都能点出一长串儿。 到了事发后第四天,也就是3月24号。 事情算是彻底查清楚,话剧团集体中毒是因为吃了羊肉汤。 但羊肉并没有问题,有问题的是食堂装水的缸子,里面落了老鼠药,用有毒的水煮羊肉,吃了的人全部难逃一劫。 好在是分成两大锅炖煮羊肉,药剂不够才没闹出人命。 弄清集体中毒原因,老鼠药又成了破案关键。 到底是谁把老鼠药投进后勤水缸? 追到这一步,事件几乎可以定性为悬案,老鼠药很常见,因为家家户户都有,包括部队几个食堂也都放的有老鼠药。 剩下唯一能侧重调查的办法,就是靠反推找个人动机。 可要说是人为,谁又会搞一出闹不出人命的投毒事件?又有什么原因? 要说是巧合,也不排除这个可能,随处可见的老鼠药,被谁一不小心放在哪,意外落进缸里也说不准。 话剧团难找出的人为原因。 传到乔珍美耳朵里,直接有了答案。 饭桌边,她盛汤的动作行云流水,舀好一碗海带汤放婆婆郑团长面前,“妈,您多喝点汤,海带是我姥爷那边给邮的特产。” 照顾完婆婆,乔珍美又给小姑子盛了一碗汤,并夹了一筷子菜,“可馨,你尝尝这道葱爆干贝,看合不合你口味。” 魏可馨看了嫂子一眼,别过头继续跟她妈说话,“现在还没查出来是谁?怎么不直接查有没有文工团的人买老鼠药,要是有,一下不就有了答案?” “哪有那么容易?话剧团有一百来号人,查了话剧团,少不了还要查歌舞团和合唱团,要查清几百人谁买过老鼠药,查起来无疑是大海捞针。” “万一人家根本不是买的老鼠药,只是随便捡的拿的,谁又说得准?” 跟女儿说着话,郑团长喝了口海带汤,觉得滋味不错,她这个儿媳妇笼络不了儿子,做饭手艺倒是没得说。 “珍美啊,你回来忙着上班工作,留云凡一个人在京市,平时没事的时候还是要多给他打电话,多关心关心他,时日久了,他知道你的好,日子也能过起来。” “你别总跟个锯嘴葫芦似的,一个不说,一个不问,日子久了像什么话?” “还有,等云凡回来,你让他搬下楼和你住一个屋,夫妻夫妻,同床共枕才是夫妻,分了房间住,我怕是猴年马月才能抱上大孙子。” 一句一句的提点,像是根敲头的棍子,乔珍美挨了敲,自然要乖顺点头,“知道了,妈。” 魏云凡那边要等他回了西宁再说,眼下该抽时间找一趟乔珍珍。 问问她到底又要干什么。 第379章 逼婚 西宁总文工团发生的集体中毒事件,最后给出的调查结果是意外事件。 调查过程并没有拖太久,从发生到给出案件结论,一共只用了五天时间。 因为3月21号发生了另一桩关乎吃饭饱肚子的旱情大事件。 西宁文工团发生的中毒事件被定为偶然意外事件,受牵连的一长串人,也能睡个踏实安稳觉。 在运气这方面,乔珍珍从来都是占得多的那一位。 还没到她设想的那一步,事件已经草草了结。 不过乔珍美还是找了过来,“你为什么要那么做?” “姐,你在说什么?” 乔珍珍把房门关上,转身去柜子边提热水壶倒水,“来,先喝点水,有什么话慢慢讲。” 军绿色的搪瓷缸放到书桌上,隔着升起的热气,姐妹俩都有些看不清对方。 乔珍美把提来的水果罐头还有干虾米往桌上一搁,径直走到乔珍珍床铺翻被褥找东西。 “找什么呢?别把我床翻乱了。” 乔珍美手上动作停住,回头怒视她:“你说我找什么?” “找你给我的那包老鼠药?” 乔珍珍无所谓地耸肩,坐到椅子上,随她怎么翻,“当初给的时候都不着急,现在又急什么?” “我急?你知不知道那是什么?” 乔珍美凭借对乔珍珍的了解,接着翻她的被褥和枕套,摸到缝着的内衬,却没摸到东西。 确定是她下的老鼠药后,不免跟着心惊肉跳。 “乔珍珍,我劝你最好少惹事生非,别弄到最后鸡飞蛋打。” “奉劝你一句,天底下没有不透风的墙。” 乔珍珍懒得再装,也扯掉她的面具,“用得着你跟我讲大道理?你那些歪理歪说能起作用,怎么会轮到我帮你解决婚姻大事?” “我跟你是亲姐妹,你有什么心思能瞒得住我?” “你乔珍美除了嘴巴上会说一两句冠冕堂皇的话,真捞进你包里的好处,哪次吐出来过?” 乔珍珍最讨厌的就是乔珍美这一点,怕前怕后,想要什么从来都不说,装得不争不抢,实际上谁要真亏了她那一头,还不得天天看她那张黄莲脸。 “我帮了你一回,让你不用嫁给泥鳅,还得到一份教师工作,现在该轮到你帮我了。” 此时的乔珍美,已经把乔珍珍当成精神有问题的疯子,果断拒绝:“我不会管你的事,今天过来就是警告你,劝你别再做伤天害理的蠢事。” “坏事做多了,迟早会得报应。” 乔珍珍面露不屑,“最先得报应的是你吧?一出生先害死亲妈。” 她端起搪瓷缸喝了口热水,“要说报应,最应该遭报应的就是不孝子女,你乔珍美可比谁都抢在前头,你都没天打五雷轰,还好意思来说我。” 旧话重提,乔珍美不是第一次被她这样骂,当下变了脸色,提起桌上的水果罐头和干虾米要往回走。 不等她走到门口,乔珍珍又表明意图,“你帮我联系上讨厌鬼,告诉她我怀了沈明扬的孩子。” “帮我把这件事办好,我跟你的事也算两清。” “什么?” 乔珍美猛然回头,“你刚才说什么?再说一遍。” “怀了谁的孩子?” “沈明扬。”乔珍珍又喝一口热水,胡编乱造也没心理负担,对于沈明扬那种贱人,她才不会手下留情,敢把她当猴耍,绝对不可能轻飘飘放过他。 “你撒谎,根本就不可能。” “有什么不可能?他现在躲着我不见我,就是怕我让他负责任,他要逃避,我只能找他家里人。” 乔珍美还是不信,乔珍珍再坏再蠢,也绝不可能未婚先孕。 至于沈明扬为什么会躲着乔珍珍,其实是因为她把乔珍珍的所作所为告知给了沈明扬。 她放下水果罐头和虾米,走到书桌边坐下,语气和软了些,“珍珍,我早跟你说过别和沈家人有太多牵扯,你跟沈明扬根本就不可能。” “你干嘛非犟在这个人身上?” 乔珍珍没理她的啰嗦,看了眼窗外灰黄一色的天和地,再次重复,“你只管帮我把话带给讨厌鬼,别的什么事都跟你没关系。” 见怎么都说不通。 考虑下午还要上课,乔珍美只能先离开文工团。 下午上完课回到军区大院,她没第一时间打电话联系虞晚,而是先系上围裙洗手做晚饭。 等婆婆和小姑子回来后,婆媳三人吃过晚饭,乔珍美跟婆婆提起,“妈,我想给我妹邮寄些特产过去,上次回去得比较匆忙,也没来得及给她送些节礼。” 郑团长放下报纸,狐疑地看了眼儿媳,意识到说的是嫁进沈家的虞晚。 想着她虽在沈家也说不上几句话,但也给儿媳透露过沈夫人喜好,于是大方道:“是该送份礼过去,你把柜子里的牦牛肉和枸杞,还有虫草酒和青稞酒邮些过去,再把那两床新的羊绒被给她。” 乔珍美得了婆婆的话,装起特产也不吝啬,把好的礼品挑拣出来装好,隔天一早拿到邮局邮寄。 顺便拨通京市军属大院的电话。 转拨过去后,接电话的人是沈家新来的保姆,她也不知道乔珍美这么个人,出于谨慎接电话就啰嗦了点。 “你等一下,别挂电话,我去楼上喊人下来接电话。” 楼上房间,虞晚正带着虫虫写毛笔字,她在书桌边认认真真地练字,小家伙是坐在地毯上,拿着毛笔一通乱戳。 宣纸戳出几个洞,手上,脸上,还有罩衣上,都是他玩弄甩出来的墨汁。 甩得高兴,“咯咯”笑不停。 “叩叩叩——” 敲门声响起。 门外同时响起文慧嫂的喊声,“虞同志,有你的电话,她说是你姐,叫乔珍美。” 虞晚放下毛笔,绕过书桌和地上的小家伙,走到门口去开门。 拉开门后跟文慧嫂说,“帮我看着点虫虫。” “诶,有我看着,你放心。” 文慧嫂进屋后,故意没关房门,看着地毯上写写画画的小不点,免不了咂舌,真是什么好都不如命好,路都不会走就开始穿舶来品羊皮鞋,一双鞋能顶她小半个月工资。 “哎哟哟,虫虫画得这都是什么呀?” 文慧嫂蹲坐下去细瞧,瞧过后咧嘴笑道:“怎么全是羊屎蛋。” …… 从西宁打过来的电话,除了沈明扬,也就只有乔珍美。 虞晚想直接挂断电话,想了下,还是拿起听筒,客气道:“喂。” “小虞,是我,珍美。” 乔珍美捂着听筒,眼神提防后面排队打电话的人,说话很是简洁明了,“你还记得前年夏天我跟你说的事吗?” “她心思不改,我也劝不动她,昨天中午还跟我说要当妈了,我不怎么信,但又怕是真的,你说该怎么办?” 虞晚笑道:“要当妈是好事,等会我打电话到报社,给乔叔叔说一下他要当姥爷了。” 考虑是在外面,乔珍美压低声气,含糊地没提名字,“她说是你弟的,一心想做你弟媳,我不看好,可也劝不住,实在没办法才来告诉你。” “你心里要有个数,别让她给祸害,我给你邮了些西宁特产,有青稞酒和虫草酒,还有牦牛肉和一些干药材,你注意收一下。” “挂了啊。” 匆匆说完,想打这通电话一样的突然地切断。 考虑明天是老爷子的寿宴,虞晚没把这通电话告知给家里人,准备等忙完寿宴再说。 第380章 老爷子寿宴 三月底的京市,该是化冻入春。 春意却来得格外的迟,陆玉珠提前准备了小半个月给老爷子办寿宴,却因为一发再发的旱情,不得不关起门来热闹。 办长辈寿宴不同晚辈庆生,办了一年,以后年年都得办,少了排场,自然没那么多人需要接待。 送来的贺寿礼,也是除了亲戚姻亲,旁的下属旧部一律不收。 中午在医院吃完宴席。 虞晚陪着各家亲戚说话,没说几句,张姐过来说虫虫困了,但忘了装他睡觉要嗅着的裙子,这会儿闹着不肯睡。 虞晚跟婆婆陆玉珠打了个招呼,“妈,我去楼上看看虫虫,他好像有点不舒服。” 听到孙子不舒服,陆玉珠忙让她去,自己留下陪亲戚说话。 坐着喝茶的王婵一直寻不到机会,看到虞晚出去,也找了个借口跟上去。 不过她才走到上二楼的楼梯口,被两名值班警卫员拦住。 “同志,你不能上去。” 二楼是沈老爷子的住的特殊病房,虫虫常住在二楼特殊病房的隔壁房间。 虞晚上去哄孩子,王婵却没办法跟上去,她想说是亲戚,又清楚说了也是白说。 于是只好在一楼走廊来回走动等。 二楼特殊病房内。 沈老爷子正和两位老友还有旧部下说话,沙发边上歪靠着个刚哭过闹过一场的小虫虫。 这会儿气鼓鼓地抱着奶瓶咬奶嘴,眼溜溜的眼睛有些红,看谁都不乐意,也不许谁抱他逗他。 等虞晚进来把生气的小家伙抱走,屋里几位的谈话才自在些。 “都说虎父无犬子,虫虫才这么点大,哭声可不小,长大后定是了不得啊。” “我看也是这样,刚才捶一拳头的力道可不小,橘子都被砸凹半边。” 橘子砸在桌角上,能不凹进去吗? 提工作话题过于敏感,说小孩子倒是可以轻快活跃气氛。 远在滇南的沈长年两头忙,一边忙前线战事,一边到处筹粮没时间回京市,作为军事委员会常委的沈长铭也是忙得脚不沾地,兄弟二人虽没在老爷子寿宴上露面,却都提前打过电话问候沈老爷子。 当然,往老爷子这打电话,打得最多最勤的还得是沈明礼。 “铃铃铃——” 书房内的电话铃响起,沈老爷子起身进去接电话,才拿起听筒。 话筒里响起沈明礼的一长串祝寿词,“祝老寿星松鹤长春,笑口常开,尽享天伦之乐,孙儿明礼在这给您拜寿了。” 沈老爷子笑呵呵地斥责:“好你个皮小子,虫虫都多大了,你还没个正形,前两天打电话过来不是说忙吗?” “忙归忙,爷爷这边我也很挂心。” 话音一转,电话那头又响起沈明礼的追问,“爷爷,虞虞在吗?虫虫在不在您老身边照顾您?” 老爷子笑脸收了大半:“不在。” “怎么会不在?您让小李喊一下她,我嘱咐她两句要有孝心,我不在家,让她一定要常常带着虫虫来您这边。” “你就尽会哄我这个老头子。” 沈老爷子又被孙儿说笑,感叹道:“真不知道你是像了谁,你老子也没这么儿女情长。” * 隔壁房间。 虞晚抱着虫虫哄睡觉,小家伙闭着眼睛嗅气息,耸着小鼻子的模样说不出的可爱。 “都怪你爸爸,给你养出个坏毛病。” 小虫虫睡觉必须要闻到熟悉气息,嗅着那股气息才能安心入睡。 过了几分钟,哄睡小家伙后,虞晚跟张姐叮嘱了两句,然后轻手轻脚走出房间。 走出去,刚好和警卫员小李碰个正着,“虞同志,老首长叫你去书房接电话。” 虞晚和沈明礼分开一个月零三天,已经通过三次电话。 今天是第四次通电话。 书房内有勤务兵值守,她接电话的语气格外平淡,“喂,这里是军区医院的虞同志在接电话。” “虞虞,是我,明礼。” 虞晚知道是他,也听见他那边的嘈杂环境,有汽车声,碾压声,还有整齐步调声,不方便说的话,全都化为一句调侃,“你想写诗了?” 沈明礼笑笑:“嗯。” 他望了眼帐篷外,算着还有多少时间该集合出发,转而温和道:“虫虫呢?他有没有乖乖听你的话?” “刚睡午觉,现在脾气可大了,爷爷说他跟你小时候一个样,都是一个坏脾气。” 虞晚还想问他怎么样,电话那头响起远远近近的喊声。 “沈团长,汽车抛锚故障已排查。” 报告声过后,紧接着就是他的告别,“虞虞,我该挂电话了,你在家要好好照顾自己,等我回来。” “…好。” 每次通话都以一个好字结束,虞晚放下听筒,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怅然。 不过也没什么好怅然的。 嫁进沈家,就注定要过聚少离多且低调的生活。 出了书房,虞晚没立即下楼,转而拿起五斗柜上放着的水壶,先去帮说话聊天的长辈添热水。 依次添过一圈后,她放下水壶,得体地跟沈老爷子打招呼,“爷爷,我先下去了,叔叔伯伯,你们慢聊。” “嗯。”老爷子点过下巴。 …… 虞晚才转身离开特殊病房,她没急着第一时间下楼陪亲戚说话聊天,而是先回到隔壁房间看睡觉的儿子。 房间内安静暖和。 婴儿床上的虫虫,睡得小脸粉扑扑,睡姿也是说不出的好笑。 他的一只脚抬起来,顶着小被子,一只脚半圈着。 两只胖乎乎的小手放在耳朵两边,左手还捏着一条熊猫手帕。 守在旁边椅子上的张姐,单手拿着报纸打盹儿。 虞晚没有叫醒她,看了会儿小家伙,走到外面翻亲戚送的礼物,今天虽是老爷子过大寿,送来的礼物却夹了不少私货。 其中有给女人用的补品,还有给虫虫的玩具和衣物。 一堆礼物没什么新意,最打眼的要数一床破布做的被子和一套碎布片缝的小孩子衣服。 她拎起来看了下,猜测道:“不会是百衲衣吧?” 怕布料来源不干净,担心有什么皮肤疾病,又或者虱子跳蚤,虞晚直接把破被子和破衣服裹着丢角落里。 走出房间后,不忘跟门外的警卫员打招呼。 “你们收捡礼物的时候,有那种别人穿过用过的旧物品,一律不要拿到虫虫面前,我丢到屋里角落的破被子和破衣服,你们找机会避开人处理一下。” “好的,虞同志。” 交代清楚,虞晚扭腰往楼下走,不过才到一楼,就被守在走廊的王婵拦住。 “表嫂。” “你在这守着做什么?怎么不去屋里坐着说话喝茶?” 这话说的有些明知故问。 王婵笑道:“当然是等你。” “等我做什么?” 虞晚乜她一眼,“你一个大忙人,还有时间来找我?我可听说你被调到京市铁路文工团,在团里混得是风生水起。” “表嫂,你就别拿我开玩笑,外人不清楚,你还不清楚吗?” 从军区部队文工团调到国企铁路文工团,完全是跌了几个级别。 王婵有苦说不出,更不清楚自己错在哪,被调回京市是好,可她想去的是京市军区文工团,并不是铁路文工团。 “离家近不好吗?” “哎,表嫂你就帮帮我吧,我想尽快解决自己的终生大事。” 虞晚上上下下扫视她,并没立刻接话。 第381章 介绍相亲对象 明白虞晚不是回绝她,王婵眼中倏亮:“表嫂,你肯帮我?” “不是我帮你,我也不会帮任何人牵线说媒。” 虞晚纠正她的话,瞅了眼室外照进来的太阳,“这里不方便说话,我们去外面边走边聊。” 两人一起走出住院部。 往住院部后面的小花园走去。 石径小路上,两边草地冒出些嫩芽,虞晚偏头看向王婵,笑吟吟地问:“是你个人写的调任申请?” “怎么可能?” 王婵气闷地踩了两脚草坪,“我又不是脑子不清醒,做什么要自毁前程?” 虞晚似乎猜到原因,眼中笑意更加明显,“你几次三番求我帮忙,是想当我弟妹?” 王婵有过这种想法,不过她也知道不可能。 现在被虞晚提起,难免有些意动,“你愿意帮我?” “看来你脑子还是不清醒。” 虞晚扯唇轻笑,快步往前走了几步,王婵愣在原地,看着虞晚的背影消失在拐角,也跟着追了上去。 “我怎么不清醒?想要高嫁就是当下最务实的清醒。” “我看你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白天还当夜里睡着做梦。” 王婵噎住,清秀面庞多了些尴尬,“表嫂,你讲话有必要这么难听吗?” “难听?你做的事也不好看,百衲衣是你送的吧?” 虞晚翻了个眼皮,侧头瞥她一眼,“要不是看你翻些缝缝补补的破烂,多少费了丁点儿心思,我才不懒的跟你讲这些话。” 王婵想说衣服被子是她妈亲手缝的,选的都是那种出生差命硬人家凑的碎布,要凑够一件小衣服和一床小被子,实在不容易。 “你跟明扬关系好吗?有通书信吗?” “你几年前跑到滇南西昆文工团,抱着什么目的,稍微有眼睛的都看得明白,现在转头打明扬主意,你觉得人家会是什么态度?” 调王婵到铁路文工团就已经是不伤亲戚体面的敲打。 这会儿还上赶着跑来求,怕不是想丢了饭碗。 “沈家凭什么供你挑挑拣拣?” “你无非就是看我能嫁给明礼,你眼馋眼红,觉得我可以,你为什么不行?你心里肯定还认为自己比我强。” 王婵被说得心一突,赶忙解释,“表嫂说的哪里话?没有的事,我也根本没那么想。” 虞晚笑着戳破她,“用不着在我面前撒谎,你心里在想什么,我看得比你自己都清楚。” “你自认为比我强,强在家世,强在工作,强在个人能力,觉得自己配谁都配得上,觉得是别人有眼无珠。” 她有些烦跟蠢人打交道,下次指不定还要送什么破烂玩意儿。 “那你知道别人是怎么看你的吗?” 王婵心底是虞晚说的那样想,尽量不显露在脸上,装作不在意地问:“那你怎么看?” “你啊,其实就是个破落户,华而不实都用不到你身上,你是里外如一的普普通通。” 虞晚尽量说话少些刻薄,但把实话讲出来,怎么都免不了伤人脸面。 “你亲生父亲是谁?你母亲又是谁?我记得舅妈好像没工作吧?吃喝穿用都是靠小舅舅养家,真论出生你还比不上我,我妈在邮局工作,以后退休有退休工资。” “我爸走得早,也不会成为负担。” “可你呢?你以后是有两重养老压力,谁娶你不得掂量着称称?” 扒皮剔骨头的说穿里子,硬是没留半点面子给王婵。 王婵像个被戳破的气球,一下泄了精气神,难怪没人愿意给她说媒,早几年还能用年纪小,不想太早结婚当自我劝说借口。 那些受过的追捧,为什么会没有后续,在虞晚的一席话里,暴露出根本原因。 现在还要继续自欺欺人,难免有点可笑可悲。 “表嫂。” 王婵脸皮煞白,“你们都这样看我?” “不是别人怎么看你,是事实摆在眼前,你几次三番找我帮你介绍对象,其实是在为难人。” 虞晚最初还觉得是王婵故意轻视她,合着是母女俩都没怎么开窍。 “有些话别人不好讲,是觉得没必要当坏人,我肯告诉你真相,也是看在亲戚份上,今天我跟你说的这些话,你愿意听就往心里进,要是不愿意,当我什么都没说。” 王婵知道自己活成了笑话,泄了先前那股清高傲气劲儿,她本来长得就寻常,少了那点鼻孔看人的冷傲,就像褪了颜色的水彩画。 虞晚怕她犯轴,适当开解两句,“王婵,你是工作大于男女感情的人,找一个和你水平相当的事业型对象也不错,不一定非要找什么高门户。” “像我,虽然是你表嫂,可你看我有工作吗?沈家需要我去当立门户的女强人吗?” 这也是王婵最瞧不起虞晚的一点,现在摆在明面讲,人家其实也并不是她想的那样贪图享受,而是沈家根本不需要处处冒一头的儿媳妇。 见她听进去,虞晚继续说,“我再让你大胆做个梦,你就算如愿嫁进高门,婚姻也不会太长久。 你文工团的工作,不是今天去别市慰问表演,就是后天去乡下慰问演出,半个月一个月不着家都是常事,作为你的丈夫和你的长辈能没意见?” “说直白一点,娶媳妇是为了延续香火,持家顾家,你跟人家谈不上门当户对,沾了人家的光,自然要守人家的规矩。” “世上没有光捞好处,还不需要低头去讨的美事。” “所以,表嫂还是觉得我找一个门当户对的人最合适?” 王婵得出的结论,让虞晚直接白她一眼,怎么会有这么憨蠢傻的人? 以前跟她不熟,觉得王婵有那么点目中无人,自视甚高。 现在才发现,她是缺少现实认知,活在陆家和沈家的羽翼下,把人家说的好听话听多了,渐渐迷失得辨别不清。 她抬手往远处池子指了下,“我看你跟池子里的王八最相配。” 王婵听得皱眉,“表嫂,你说话怎么这么粗俗?” “我粗俗?我是被你的理解能力气到了。 嫁不嫁人对你来说并不重要,你其实最在意的还是你的工作,既然在意工作就把你热爱的工作做到极致。” 虞晚不想再跟王婵乱扯,快步往前走,绕过一棵梅树时,回头补充一句,“对了,你唱歌的确挺字正腔圆的,算得上某种意义上的好听吧。” “你觉得我唱歌好听?” 王婵一扫郁闷,亮着眼睛追上去,“下个月我们团里有大合唱,你要不要来看我演出?就在铁路局,离大院不远。” “不去。” “我给你留位置。” 被王婵追上,虞晚迈腿迈得更快,“也不去。” “来嘛,铁路局离军属大院不远,除了有合唱、独唱还有歌舞文艺表演,要是这次的表演能出色完成,说不准我能评选上最年轻优秀女高音歌唱家。” 第382章 冤家再相遇 虞晚和王婵在花圃追逐,惊扰到了晒太阳的人。 “谁叽叽喳喳吵个不停?” 魏云凡扯下挡脸的报纸,起身扫了眼凉亭外的两道身影,一抹藏红色,一抹亮红色,看着就碍眼。 男人的呵斥声过于响亮,虞晚顺着声音看过去,第一眼还没看到人。 细瞧才发现,凉亭围栏扶手处掀起一份报纸。 紧接着坐起一个男人。 他也正往她们这边看,视线相撞,虞晚觉得眼熟,很快想起他是谁,心里免不了嘀咕,怎么又是他? “要睡觉也不挑个地方,还以为是什么盲流呢。” 魏云凡被她翻白眼的样子刺得额角跳,这是第几回碰到她?第五次还是第六次? 他心情不好,语气更是不耐烦,“少牙尖嘴利,要叽叽喳喳去边上,别在这打扰我晒太阳。” “我才懒得搭理你。” 虞晚不想和他吵架,真是见一回吵一回,回回吵完搞得心情不好,她还从没见过像他一样的极品,嘴巴跟个老太婆一样叨叨叨。 王婵被凉亭里的男人惊艳,高个子,大宽肩,略显消瘦的脸庞上还有些胡茬,像是一壶有年头的烈酒。 穿的黑色棉袄,领扣没扣整齐,多了些不羁和随意。 她忍不住多看好几眼,看过后小声问虞晚:“他是谁?” “不认识,流浪汉吧。” 虞晚抬腿要走,硬被王婵拉住,“诶,先别急着走,你们不认识还斗嘴?” “冤家路窄,碰到过几回。” 魏云凡拧着眉心,双手环胸睨视亭子下的人,“谁跟你冤家路窄?还不是你没素质,不是折花枝就是拿木棍捅鱼池,要不就是到处挖坑教坏小孩子。” “盲流子,你给我少胡说八道。” 虞晚气得飞他眼刀子,“我带孩子埋下春天的种子,到你嘴巴里怎么就成了到处挖坑?挖坑又不是埋你,你急躁躁地叫什么叫?” 王婵看了眼凉亭里的男同志,又看回虞晚,神情古怪道:“表嫂,你们真不认识?” 魏云凡冷嗤一声:“不认识。” “走吧,别跟他多话。” 虞晚拉着王婵绕过花圃,远离凉亭,一路上,王婵又问了好几次,得到的答案都是翻白眼。 “他一个住军区医院的病人,你问他做什么?” “那么弯酸刻薄的男人,碰到你也不怕少活几年。” “也还好吧。”王婵觉得虞晚和那位男同志不相上下,说话都挺厉害。 “好什么好?” 虞晚真的很讨厌那人,看到就心情不好,回到住院部一楼,还得笑着进屋陪亲朋好友。 两人一起进屋,还没找位置坐下,陆玉珠笑着对儿媳说。 “小虞,你过来跟你姐说一下,你送给她的羊毛衫是在沪市哪买的?她想再买两件送人。” “福州路。” 说完,虞晚记起沪市的另一桩事还没验证,于是改口,“好像是福州路,要不这样吧,我先帮姐问一下,确定后再把详细店铺地址给你。” 沈明娟放下茶杯,偏头看向虞晚,笑道:“那就麻烦小虞了。” 虞晚笑着没再说什么,转身坐到小姑子身侧,听沈明铃跟方家孙女方海霏说话。 窗外的白玉兰开得正好。 沈明娟注意力都在对面人身上,忽略了跳下沙发要拿茶几上橘子的女儿。 同样是生过孩子的女人,虞晚却比其他人多了几分柔媚神韵,端坐在窗前,春日照着她无一不美的侧脸,像是给她蒙了一层光。 把一堆精心打扮过的女人衬得或艳俗,或黯淡。 不管怎么想忽略,想回避,她总是能在一堆女人里面扎人眼。 “哎呀——” “怎么把水弄撒了?” 妞妞碰翻了茶杯和茶壶,有些不知所措地站在茶几边,眼瞅着要往下滚眼泪,在另一桌陪方夫人的陆玉珠赶忙对大女儿说。 “你快带妞妞去换身干净衣服,哄着别哭出声。” 老爷子过大寿,最忌讳谁哭哭啼啼。 来的亲戚都没带小孩子,只有沈明娟这个本家大姑姐带了妞妞。 沈明娟收回视线,看向犯错的小女儿,“让你别乱动,别乱动,一个不注意就调皮。” 缩在茶几边的妞妞意识到做错事,伸出小手拿打翻的茶杯,努力想让往下淌的茶水接到杯子里。 不到两岁的孩子,小小的手,短短的胳膊,怎么努力都做不好,反而把两只衣袖弄得湿哒哒。 沈明娟气得拔高嗓门,“让你别乱动!” 这一声吼,彻底把妞妞吓坏,她双手捧着茶杯一动不敢动,眼泪大颗大颗地往下滚,因为害怕,只能瘪着嘴巴小声呜咽。 “呜呜…” “不许哭!给我收回去!” 沈明娟平时不带孩子,对于孩子一惯都是下命令式教育,亲戚们不好多嘴,更不好揽事,目光纷纷从沈明娟身上,游移到虞晚身上,又从虞晚身上,转回还在哭的妞妞身上。 “我让你别哭。” 沈明娟一把扯过女儿衣领,夺走妞妞手里的茶杯,入手的湿粘,薄袄背心前襟湿了大半,里面穿的毛衣也湿了不少。 王妈跟文慧嫂在处理酒席后续,不在这边照顾,茶几上打翻的茶水没人收拾,虞晚起身去了屋外,叫来勤务兵收拾打扫。 沙发上的沈明娟,一边脱女儿的湿衣服,一边呵斥她,“让你别哭,赶紧给我把眼泪收回去。” 妞妞害怕被妈妈骂,瑟缩着身子呜咽,哭着哭着鼻涕也流了出来,一吸一收,一吸一收,看着可怜又滑稽。 陆玉珠担心坏了寿宴,叫住沈明娟,“行了行了,脱了衣服容易着凉,带没带换洗衣服?带了给妞妞换一身。” 沈明娟平时从不带孩子,哪里想得到带什么衣服。 妞妞脱得只剩一件薄里衣,偎在妈妈怀里,想哭又不敢大哭,偶尔抬头,瞥见妈妈拉着脸,更是害怕得打哆嗦。 大姑姐的沉默,表示没带多余衣服,外甥女的瑟缩,让虞晚在一众来来回回的目光里,不想揽事也要说场面话。 “大姐,我去楼上拿两件小孩子衣服,合不合适都先将就给妞妞穿。” “那就麻烦弟妹了。” 虞晚起身往外走,还没到门边,又听到大姑姐的训斥声。 “怎么还尿了?不是给你说过,要撒尿之前先喊人吗?” “多大人了还尿裤子?教了多少次也不长记性。” 沈明娟摸到女儿的裤子,火气噌噌地往外冒。 因为妞妞尿了裤子,要洗屁股换裤子,虞晚只好带着沈明娟和外甥女一起去楼上,到了门口,她笑着逗了下被拎着的外甥女,“妞妞别哭啊,弟弟在屋里睡觉,我们不要吵醒他。” “好。” 妞妞乖巧点头,脸上哭过的泪痕还没揩干净,也清楚不能再哭。 再哭会被妈妈骂,也会被人讨厌。 老爷子的特殊病房,沈明娟去过很多次,却是第一次进隔壁房间。 推开门,先入眼的是各式各样的贺寿礼,绕过礼物堆是包了边角的核桃木五斗柜,五斗柜另一面是背靠着的长沙发,沙发上摆了许多色彩鲜艳的小车玩具。 原本中间该放茶几,却只铺了羊毛地毯,地毯上还有几本小孩子乱丢的绘本书。 两扇对着的双开门窗户外,大片海棠花开得粉白粉白,更远处是老爷子屋内能看见的湖景和常青松柏。 “大姐,我进去拿干净衣服,你看着点妞妞。” 第383章 怒火 虞晚叮嘱过大姑姐,转身走进右侧房间,沈明娟提着妞妞坐到沙发上,眼睛不停地打量周遭。 窗前的海棠花,扑簌簌地晃动春光。 左侧靠墙的书柜和美人榻,还有处处包了边角的小几桌,都显现出布置房间的用心。 相比一楼,朝南的二楼光线更好,也更加暖和。 原本还瑟缩身子的妞妞,这会儿也好奇地四处张望,她伸手摸了摸小汽车,不等拿到手,先挨了一巴掌。 “眼皮子浅,不许乱碰。” 妞妞挨了一记打,抠着手背不自觉往旁边挪了些。 沈明娟眼神警告过小女儿,起身走到窗边,刚要把窗户推开些透气,另一侧屋门从里面打开。 虞晚拿着一套手工缝制的冬衣出来,“大姐,衣服你先拿给妞妞穿,大小应该合适。” 她原本是想从亲戚送的贺礼里挑一套能穿的小孩子衣服,考虑外甥女要穿下楼,被亲戚看见,谁脸上都不好看。 于是只能改拿老爷子为虫虫准备的棉衣棉裤。 “实在麻烦弟妹了。” 沈明娟话说得客气,却并没有过去接虞晚手里的棉衣棉裤,也没有马上给妞妞洗屁股换裤子。 “客气话就不用说了。” 虞晚把手里衣物放小几桌上,抬手指了下另一道门,“卫生间里有盆和热水,给妞妞洗屁股用最小的木盆。” 对大姑姐说完,虞晚转而笑着逗外甥女,“妞妞冷不冷啊?快叫你妈妈抱你进去换干净棉裤。” 二楼房间比一楼暖和,穿一件衣服也不会受冻。 沈明娟知道是说给她听,仍半靠着窗边,并没有下一步动作。 沙发上坐着的妞妞怯生生地看着舅妈,目光在妈妈和舅妈之间来回,想张嘴说话又不敢说。 正当小丫头要大着胆子搭腔。 沈明娟快步过去抱起妞妞进了卫生间,卫生间门被拉开,又被关上,没隔几分钟,传出一声木盆砸地的“砰”响。 声音不大不小,足够让外面的人听清楚。 虞晚略微皱眉,要不是当着亲戚和婆婆的面,她才不会揽大姑姐的事,里间打瞌睡的张姐也被惊醒,快步出来查看动静,瞧见虞晚坐着外面,上前小声问,“听到什么声音了吗?是什么摔碎了吗?” “没摔碎东西,是妞妞尿了裤子,大姑姐带着她在卫生间洗屁股。” 张姐不了解沈明娟这个人,也没怎么和她相处,只知道她是沈家大女儿。 想着主家雇她时候的交代,不放心地走进卫生间。 卫生间内,沈明娟正用大木盆给妞妞洗屁股,满满大半盆温热水,让推门进来的张姐揪心,怎么用虫虫的洗澡盆? 还一次性用那么多热水。 张姐忍着心烦郁闷,嘴上假客气,“要不要帮忙?” 说的帮忙,也只是帮忙去拿换洗衣物,并不是要帮沈明娟带孩子。 张姐出去想跟虞晚告状,瞥清边上放着的换洗衣物,立马惊诧道:“怎么拿这套?这是老爷子给虫虫准备满周岁后穿的棉服。” “不是有百衲衣吗?给妞妞穿正好。” 百衲衣被虞晚丢在门后角落,楼下还有陆家人,怎么也不好拿那件衣服给妞妞穿。 “没事,我会跟长辈说清楚。” 张姐帮忙拿棉服进去,顺手掂起墙边四个热水壶,不出所料,装满热水的热水壶,全被用得一干二净。 “张姐,再帮我加点热水,凉水好像兑多了。”沈明娟不客气地吩咐,让拎水壶的张姐动作一顿。 卫生间里放着的四个热水壶,全部用完,外面的热水壶要给虫虫泡奶粉,想着再有半小时,就该叫醒虫虫,他醒了要喝奶,还要洗屁股换尿布。 现在热水被用完,还得赶紧去添上。 张姐出去把剩下的热水都添给了沈明娟,然后提着几个热水壶对虞晚说,“虞同志,我去灌几壶热水,这边麻烦你盯一会儿。” “嗯。” 虞晚看着出去的张姐,又看向给妞妞换好衣服出来的大姑姐。 沈明娟点了下女儿脑门,“快跟你舅妈说谢谢,要不是舅妈拿衣服给你穿,这会儿你还要光着屁股受冻。” 妞妞听话照说:“谢谢舅妈。” “小事情。” 帮女儿换好衣服,沈明娟没立即下楼,反而坐下跟虞晚说话。 “楼下闹哄哄的,一直没机会问你,西宁文工团发生的事听说了吗?” “隔得远不清楚。” 沈明娟点明:“你妹乔珍珍和我侄女好像惹了点麻烦。” 虞晚压根不想管乔珍珍的事,也没什么话跟大姑姐讲,觉得她像根沾屎的棍子,看着碍眼,闻着也不好闻,要挨近了用手碰,反而会弄一手屎。 两人在外面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 突然屋里响起虫虫的哭声。 “啊——” 小家伙哭得撕心裂肺,跟平时发脾气的哭声完全不同。 虞晚下意识觉得不对劲,快步走进房间,先看到悄悄溜进去的妞妞,随后才是婴儿床上挥舞胳膊大哭的虫虫。 她也顾不上询问妞妞,先去看嚎啕大哭的儿子。 “怎么了?虫虫是哪里不舒服吗?” 虫虫不会说话,虞晚掀开被子要抱他,当她掀开被子的刹那,看到一个裂口的热水袋,立马变了脸色。 落后几步追进来的沈明娟,被一个猛劲儿撞得趔趄。 “哎哟,你急着往哪跑?” …… 卫生间里的水龙头哗啦啦地放着水,虫虫的哭声一声比一声弱。 听到屋里响动的警卫员,进来查看情况,知道是虫虫被烫伤,立刻去喊了医生,紧接着另一名警卫员进来查看现场,他先检查完婴儿床上的热水袋,又询问妞妞。 妞妞被吓着了,什么话都讲不出来。 沈明娟在一旁干着急,气得戳女儿脑门,“谁让你乱跑乱动的?一不看着你,你就到处给我惹事,要把虫虫烫出好歹,看我怎么收拾你。” 警卫员小李看一时半会问不出,调头劝沈明娟。 “你先别急着责怪孩子,问清楚后再下定论。” “妞妞,你跟叔叔说一下,热水袋怎么会在婴儿床上?” 妞妞低着脑袋,木愣愣地没说话。 …… 卫生间内。 被烫伤的虫虫哭得眼泪汪汪,等张姐提着热水壶回来,心直接跳到嗓子眼儿。 “哎哟喂,好端端地怎么烫到了?我不是把热水袋放在椅子上了吗?谁又拿到床上放着?” 虫虫睡觉前,张姐一般会用热水袋暖被窝,暖热了再把热水袋放到脱下来的衣服里,这样等小家伙睡醒,也不会穿冷衣服。 出了意外,她作为保姆,第一个跑不掉担责任。 张姐担心留疤,“我去喊医生过来。” “已经去叫了,你先别声张,等把楼下亲戚送走后再说。” 虫虫挥着双手哭泣,“呜呜呜——” 虞晚抱着小家伙,耐心地轻哄,“虫虫乖啊,虫虫不哭,妈妈在呢,妈妈陪着你。” “等医生来了,涂了凉凉就不痛了。” “哗啦啦——” 水龙头不停的放水,冲刷小虫虫的肚皮和侧腰。 等医生提着药箱过来,已经是二十分钟后。 “再多冲十几分钟凉水,一会儿抹点膏药,可能会起水泡,小心点照顾,留疤的可能性不大。” 医生简略说了些安抚话,随后跟着警卫员去了外面走廊说话。 “烫伤有些严重,面积也大,好在孩子年纪小,留疤的可能性不大。 麻烦的就是小鸟鸟位置,起了水泡不好照料,总之要大人多费心,不要让孩子抠破水泡,得等慢慢瘪下去才不会留疤。” 第384章 被赶 警卫员从医生嘴里得知真实伤况,第一时间进特殊病房告知给沈老爷子。 沈老爷子听后面色不改,他随手挥退警卫员,继续和小辈亲戚以及旧部下品茶聊天。 陆玉庸看出苗头,笑着打岔,“今年单位事多,开年忙到现在,晚点还有个会要开,老爷子可别怪小辈不懂规矩啊。” “你们单位忙,我们单位事也多。” 陆玉儒的附和,让城北公安局局长孙淼把话憋了回去,其余几位看孙淼都没起头,多的话也只能不提。 没说几句,纷纷识趣走人。 最后只剩方老爷子在一旁喝茶看报。 …… 警卫员小李从特殊病房出来后,转身进了隔壁房间,继续做更详细的调查。 妞妞始终不肯说话,下巴埋进棉服里,随大人重复多次询问,依旧像是听不懂。 张姐看小李问得过于客气,态度也太温和,于是自己弯下腰问妞妞。 “妞妞,是你把热水袋放进婴儿床的吗? 你拿热水袋没烫到手,弟弟又是怎么被烫到的?” 沈明娟瞪向插嘴的张姐,“谁让你这么问话?她一个小孩子,被你这样牵着问,多半是你问什么她答什么。” “照顾虫虫是你的工作,出了事也是你失职,别想把错推到孩子身上。” “谁往孩子身上推?屋里就这么几个人,该问都得问。” 张姐不是弱地吼回去,“虫虫出事那会,就小妮子一个人在屋里,我不问她,难不成去问不会走路的奶娃子?” “我看你这是狡辩,热水袋不是你灌的?不是你放进屋的?现在还好意思赖我女儿头上。”沈明娟双手环胸,昂着头反驳,“我带妞妞来楼上换衣服,手上可是什么都没拿。” 警卫员小李心里其实有了大致答案,多半是妞妞坐压过热水袋导致意外。 “两位同志都少说几句,别吵着受伤的虫虫,也别吓着孩子。” “听听,让你少说两句。” 有妈妈维护,原本靠在沙发扶手的妞妞,下意识跑到沈明娟腿边,摇头委屈道:“妞妞不知道。” “看看,我女儿都说不知道。” 沈明娟这会儿坚决不承认是妞妞惹的祸,就算是也不能是,她刚才跟着去过卫生间,已经看到虫虫的烫伤。 那么大一片,肯定会起水泡,要是再烫坏了小鸟鸟,怕是一辈子都毁了。 她虽然看不惯那孩子一出生就处处压自家孩子一头,可也真没想过动手毁了虫虫。 当然要真出意外烫坏命根子,也是那孩子命苦,赖不着别人。 张姐气得要命,难怪沈家不让这个大姑姐回来,一回来就闹出事,要是虫虫的命根子真被烫出毛病,不管热水袋是不是她放在小床上,受牵连的人肯定是她。 卫生间里。 虞晚一直抱着虫虫泡冷水,自己衣服也湿了不少,好在屋里暖和也冻不住。 “虫虫坚强点,再多泡一会就不疼了。” “啊啊——”小虫虫继续嗷嗷哭,眼泪水大颗大颗的滚。 “好了好了,虫虫最勇敢了,有妈妈陪着你,再哭一会就不要哭了啊,今天是你太爷爷的寿宴,哭多了就不好了。” 她心疼儿子刚满半岁就遭罪,每听他哭一声,都感觉钝刀子在割身上肉。 “虫虫乖,虫虫不哭了,是妈妈不好,是妈妈没有照顾好你,等你恢复好,妈妈一定走哪都带着你。” …… 过了下午三点,参加寿宴的亲戚朋友陆续散场。 应酬完亲戚的陆玉珠,这时才从张姐口中得知大孙子被烫伤,她一步三跨地上了二楼,进房间后第一时间查看虫虫。 “虫虫怎么样?好好的怎么突然被烫伤?” “医生怎么说?严不严重?” 虞晚让出旁边沙发空位,好让婆婆陆玉珠坐,“妈,情况可能不太好,虫虫他太小,一整袋热水湿黏在肚皮和腰侧,还有大腿和……” 最伤根本的地方说都不敢说,生怕好的不灵坏的灵,从嘴里溜出去就应了谶。 陆玉珠其实已经听张姐讲过,现在看到哭红眼睛喝奶的大孙子,心疼得像被谁割去一块肉。 “奶奶的心肝,你可真是遭了大罪了,等你喝完奶,让奶奶看看你的小肚皮,奶奶看了才好安心啊。” 张姐拖着奶瓶喂虫虫喝奶,小家伙喝几口歇一会,已然没了早上的活泼精神头。 虫虫涂了烫伤膏药,身上没穿衣服,这会儿腰上腿上都缠了纱布,外面用抱被裹着,虞晚和张姐也不敢多抱他,生怕挤压到他烫伤处。 “文慧嫂呢?不是让她多注意楼上吗?” “王妈忙不过来,她去帮忙打下手,这会儿人还没上来。” 虞晚这样说话是帮婆婆顾全脸面,文慧嫂还是她支去帮王妈,陆玉珠的焦急关怀,让美人榻上坐着的沈明娟有些不是滋味。 “夫人,首长叫你过去说话。” 警卫员小李进来传话,然后对抱着妞妞的沈明娟说,“张国斌同志在楼下等你,请你尽快下楼。” “爷爷没叫我过去说话?” “没有。” 听到警卫员的回答,沈明娟反复忐忑平复的心情,在一刹那变得如被泼了冷水的炭盆,早在心里复演不知多少回的说辞,竟没等来老爷子的亲自问话。 她略微晃了晃身子,周身力气仿佛在这瞬间被抽走。 瞧大姑姐还稳坐不动,虞晚开口说场面话,“大姐,姐夫亲自来接你,我就不送你下楼了。” 她语调如常,转而对张姐说,“张姐,你帮我把给妞妞和小墩子准备的礼物拿出来一下。” 张姐隔着陆玉珠的肩头回望虞晚,眼睛里打暗示,什么礼物? “就是我放在五斗柜里的袋子。” 里面不是几包柿饼吗? 张姐心里犯嘀咕,却没傻到问出口,跟虞晚换过位置,把奶瓶交到她手里,自己起身去拿柜子里的袋子,怕被主家陆玉珠瞧见是几包柿饼,蹲在地上把袋子上系的红绳打了死结。 等张姐把袋子递到沈明娟面前,人家却没伸手接。 一时间场面有些尴尬,单独坐在独凳上的沈明铃适时开口,“大姐,你快带着妞妞先回去,别让姐夫久等。” 外甥女把侄儿烫伤,嫂子考虑她妈的感受,不好怪责大姐,大姐怎么还坐在那碍眼? 要是她,早不知道说了多少次抱歉。 小孩子不懂事,大人不能不懂事啊。 沈明娟看着面前轻晃的红袋子,觉得是一巴掌来回扇她的脸,她想反手拍开,却竭力忍了下去。 屋子里的一个两个都在赶她走,都怕她在沈家多待一分一秒。 好像她多待一时半刻,沈家就会少一块肉。 她看不见被张姐挡住的虞晚是什么表情,却能瞥见窗边皱眉头的沈明铃。 沈明娟冷笑一声,“沈明铃,你也有嫁人当外人的那一天。” “行了,国斌来接你,你先跟着他回去。” 陆玉珠压着脾气打断,“妞妞跟着你出来一天,你不累她也该累了。” 妞妞想伸手拿红袋子,好奇里面装的是什么。 到底是小孩子,自控性弱。 等她试探着伸手去摸红袋子,张姐直接把一袋子“礼物”送出去。 “拿稳了啊,可别再伤到谁。” 等把沈明娟送走,屋里也变得清净。 陆玉珠看着儿媳,想说句安慰话,又清楚是自己偏了大女儿,到底还是那句话,谁的孩子谁疼不是吗? “张姐,照顾好虫虫,缺什么要什么尽管吩咐勤务兵去做。” “我去老爷子那边说话,完事再过来。” 第385章 尘埃落定 陆玉珠走到隔壁特殊病房门口,正好和出来的方老爷子撞个正脸。 “方老。” 方老爷子看着她叹气摇头,“你啊你啊…” 陆玉珠这阵也后悔叫大女儿一家过来参加寿宴,虫虫被烫伤,西昆那边还不知情,要让明礼知道烫伤了他的宝贝儿子。 怕不是要和她大闹一场。 虽说事情怪不到明娟头上,可也是因为小妞妞的不懂事才烫到了虫虫,闹出意外总还是要大人出面担责任。 “老爷子怎么样?” “自己进去一看便知。” 方老爷子早在前两年就算出会有今天局面,留有余地的后半截话,还是不说为好。 看情形,卦象似乎应在下一辈身上。 他背在身后的手略微掐指,随后又是一声长叹,“可怜啊可怜啊…” 方老接二连三的叹息,直把陆玉珠叹得胸口猛跳,她吸气稳了两下才敲开门,走进去却没看见老爷子。 猜测老爷子应该是在书房,陆玉珠往书房门看去,“爸。” “首长让你在这等他。” 一旁的警卫员小李插话,陆玉珠照习惯要去沙发上坐着等,却被再次阻拦。 “让你就在这等。”意思就是原地站着等。 沈老爷子什么时候从书房出来,陆玉珠什么时候才能见着老爷子。 陆玉珠神色略变,再无半点儿侥幸,这次,老爷子怕是不会原谅大女儿明娟,也不会轻拿轻放。 这一站直接是从下午三点一刻,站到傍晚五点半。 窗外路灯还没到统一亮起时间,屋里黑沉沉地格外压抑。 书房内的老爷子一直没出来,隔壁房间倒是准时准点的摆了满满一桌饭菜。 桌上有滋补的人参鸡汤、香菜炒黄牛肉、土豆炖排骨、凉拌海蜇皮、麻油豆腐,还有炒白菜心和虞晚吃过一次说好吃的罐闷三宝鸭。 吃过米糊的虫虫,这会儿变得活泼了些,怕他要爬在地毯上玩小汽车,文慧嫂和张姐守着他听广播幼儿节目。 饭桌边,虞晚独自一人坐着吃饭,看着一桌子摆盘精致的饭菜,却没什么胃口。 她拿勺子舀起一汤匙鸡汤,吹了吹热气,送入口中也没尝出好坏。 “好像有些淡。” “到底是没伯娘手艺好。” * 此时的城南张家。 摆在正屋的饭桌被沈明娟一把掀翻,饭菜油汤洒了一地,盘碗摔得四分五裂。 “我让你们吃,让你们阴阳怪气给我摆脸子看,我不好过,你们谁都别想好过。” 小儿媳妇掀桌子发疯,可把张家二老气得不轻,搁在别人家早一扫把打过去,却苦于沈明娟姓沈,张家人还真不敢把她怎么样。 “你又发什么疯?让你吃饭你不吃,现在跑来掀桌子,你到底想干嘛?” 张国斌越过儿子和女儿,拽住沈明娟胳膊往外扯,“要发疯出去发,别碍着我们吃饭。” 大嫂郑燕南新换的羊毛大衣被溅了一身油点子,气得想骂沈明娟,又想着女儿的事还要托她带话。 眼瞅着两口子要动手,她还要违心劝和,“国斌啊,你有话好好说,当着孩子的面,别跟明娟拉扯动手。” 张老太也在后面喊,“国斌啊,好好说话别动手。” 老太太没追出去真拦,心里盼着小儿子能好好收拾收拾小儿媳。 小墩子丢掉手里的油鸡腿,跑出门槛追上前,“妈妈,妈妈,爸爸不许欺负妈妈。” 妞妞还坐在围栏椅子上,没人抱她下不去,嘴里也急着喊“爸爸妈妈”。 “行了,喊什么喊。” 郑燕南嫌吵,抖落袖口粉条的同时,暗瞧了眼小侄女,“快把碗里鸡腿吃了,不吃鸡腿等会只能吃面条。” “妈,您先把饭桌收一下,趁时间还不晚,我去饭店买些饺子回来。” 张老太叹气:“诶,成吧,吃饺子。” 张老太爷爱吃饺子,咂摸着嘴可惜地上饭菜,不忘催促儿媳快去买,“燕南啊,爸爱吃羊肉馅的,要没有羊肉馅,买点驴肉馅的也成。” “知道了,爸。” 靠里侧间,单独吃素菜的张溯躲过一劫,这会儿正夹大豆油炒的干豆角啃馒头,他吃得香,却遭了亲妈郑燕南恨眼,“还有你,没事赶紧给我回山里,天天留在家里等什么等?” “你爸只是镇上供销社主任,不是哪个粮食局局长,张口就要化缘几千几百斤粮食,我看你还是重新投个胎,找个冤大头当爸为妙。” 张溯挑起长眉,看向门槛边,“大舅说我弄一批粮食回去帮寺庙渡过难关,他会请愿让我当寺里书记。” 郑燕南像是听了天大的笑话,仰腰回头:“什么书记?你字写得像狗爬能当什么书记? 你大舅那个人不着五六,当了大半辈子老光棍,他说让你当方丈都不行。” 张溯自认跟长辈说不通,几口啃完馒头,丢了筷子扭脖子朝窗外喊了声,“妈,我跟你一块儿去买饺子。” 郑燕南往厨房走的脚步停住,回头看窗内正拿帽子戴的儿子,笑着嫌弃,“别戴你那顶破帽子,带我给你新做的皮帽,就搁在你屋里花梨木柜子中间抽屉里。” “懒得换,将就着戴吧。” 母子俩一起出了家门,说着话往镇上饭店走。 “你姐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来。” 张溯轻扯嘴皮,“那边还敢不放人?敢不放我姐,我亲自去西宁接她回来。” “你当部队是你们山里头,想怎么乱来就怎么乱来?” 郑燕南担心儿子添乱,重了说话语气,“她的事我跟你爸会看着办,你别跟着帮倒忙。” 张溯没再接话,踢了脚碎石子。 “你想化缘几千斤粮食,我看是难,菜窖里还有些板栗、土豆、苞米,加起来也有七八百斤,倒腾那些回寺里,也算是你释休小和尚大功一件。” 说话间,到了镇上国营饭店。 来的时间有些晚,饺子没剩多少,后厨师傅看是供销社主任媳妇,赶忙让两个收拾案板的徒弟重新和面剁馅。 “羊肉、驴肉都还有现成的,就是要多等半个多小时。” 郑燕南客气笑了笑,“没事,等会就等会,倒是要麻烦老师傅了。” “不麻烦不麻烦,饺子一会儿就好。” 老师傅把主任媳妇放桌上的四个饭盒拿进后厨,等了十来分钟先端出一碗驴肉饺子和一碟醋并几颗蒜。 郑燕南把大海碗往儿子那边推,“你把饺子吃了,成天吃素吃杂粮,瘦得跟麻杆似的。” “出家人不能吃荤腥。” 张溯看着饺子咽口水,面上还要拒绝,郑燕南笑嗔他一眼,神情间都是慈爱,“这不是寺里,谁看着你吃不吃?今天向几个天王请个假,先把这碗素饺子吃了。” “不行,不能犯戒。” “吃不吃?”郑燕南比起一个打人巴掌,要是儿子敢说不吃,铁定一巴掌打下去。 张溯受母亲胁迫,顺坡而下拿起筷子夹饺子吃。 吃一个驴肉饺子,念一声,“罪过罪过。” 再吃一个驴肉饺子,喊一声,“阿弥陀佛。” 郑燕南帮儿子剥了俩瓣蒜,笑着又比起一个巴掌,“快别念了,就瓣蒜吃。” 第386章 发疯 后厨师傅把刚出锅的肉馅饺子,装满四个大饭盒,另外还添了一包卤货,挑了大锅里卤好的肠头和猪舌头,并两只卤前猪蹄。 两个徒弟在旁边看得直咽口水,互看一眼,谁都没开口问师傅给谁装卤货。 等老师傅提着一网兜饭盒出去,时间刚过晚上六点半。 郑燕南发现网兜里多出来的油纸包,笑道:“麻烦老师傅了。” “麻烦什么麻烦?要说麻烦还是我给主任添麻烦。” 老师傅笑得一脸讨好,被熏得油光满面的脸,比张溯的光头脑袋还亮人眼睛。 他小儿子进了供销社货运部开货车,都是人家张主任行的方便,别说过了饭点要吃羊肉、驴肉饺子,吃宴席他都让两个徒弟加班加点炒炸烩熬出来。 “都是十几年街坊,抬头不见低头见,谁都有不方便的时候,该帮忙的时候肯定得帮忙。” 郑燕南客气说两句,瞧了眼外头,“天色不早了,一会儿饺子该凉了,先走了啊。” “诶,诶,路上慢点。” 出了国营饭店。 母子俩一块儿往回走,才进大院门,先听到南边屋里噼里啪啦砸东西的声响。 “哎哟,怕不是打起来了?” 郑燕南大惊,把手里网兜交给儿子,“你把饺子拿进正屋,让你爷奶先吃,给你小叔留一饭盒羊肉饺子,他不爱吃驴肉。” “妈,别听墙角,犯忌讳。” 张溯接过网兜,不忘叮嘱他妈,得了两个白眼。 “行了,小孩子别管大人事,看着点你两个弟妹,别让他俩瞧见大人打架动手。” 郑燕南悄摸进了南边院子,站在门外听了会响动。 本以为是小叔子跟沈明娟动手,怎么越听越不是那么回事。 屋里沙发边,沈明娟插腰怒骂,“张国斌,别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你成天跟那个保姆走一块,我没揭穿,已经是给你留足面子,现在还敢跟我大小声,也不怕我揭了你的皮。” “你少一天恶人先告状,伍嘉佳有事没事往我跟前凑,还不是你捣的鬼。”两人做了多年夫妻,彼此心里都有数。 张国斌瞧不上伍嘉佳,他有读书人的傲气,没能两袖清风傲然立世,已经是对世俗的妥协,再让他跟不三不四的女人搅合,无疑是在羞辱他。 “呵。” 沈明娟冷笑,“我捣什么鬼?让你没事多往军区医院跑,多照顾点老爷子,你倒好,现在也学会跟我阳奉阴违,告诉你,不照我说的话做,我第一个去报社单位举报你作风不正。” “你去,你现在就去。” 张国斌一拍茶几,干脆破罐子破摔,“沈明娟,我也实话告诉你,当初我能从榕城调到京市,就是借了沈家名头,根本不是凭我个人本事。” 他看着她变惨白的脸,心中的畅快让他更往她自尊心上戳,“还有,你弟也知道这件事,69年那会儿,我调到京市没两天他就发现我靠关系私下走动,你以为的踏实安分丈夫,在沈明礼眼里根本什么都不是。” “啪——” 话音才落,一巴掌狠狠扇到张国斌脸上。 也等同抽沈明娟自己一耳光,她气得红眼,声嘶力竭地狂吼,“谁让你借关系走动?谁让你借我家关系去活络工作?” “是谁!” “是谁!” “谁允许你这么做?是谁!” “砰砰砰——” 报纸、果盘、搪瓷缸全被挥落在地。 沈明娟越发癫狂,仰着头满屋子打转问是谁,是谁,却独独不问屋里的罪魁祸首。 张国斌冷眼看她砸烂一屋子家具,胸腔除了麻木只剩麻木。 震碎声响,屋里能被砸的家具物件全砸烂,一地狼藉中滚出几颗柿饼,是从打死结没拆开的红袋子里挤压出来。 柿饼裹着一层白霜,挤破皮肉的口子露出里面的柿肉。 冷空气中仿佛也能嗅到那股淡淡香甜。 “她为什么要送柿饼?” 沈明娟丢下手里腿凳,质问张国斌,“妞妞烫伤了虫虫,她为什么还要送柿饼给妞妞?” 张国斌懒得回答,因为说了也是白费口舌,她根本听不进去,面对张国斌的漠视,沈明娟被激得更加崩溃,“我问你为什么?” 她一脚踩到柿饼上,一脚不够,又重重跺了好几脚,一边踩烂柿饼,一边疯魔似地念叨,“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到底是为什么?” “是想要看我笑话,还是在向我炫耀?” 她面目狰狞地自言自语,“她炫耀什么?一个米虫似的女人居然敢向我沈明娟炫耀,真以为生了儿子,就当自己是沈家人?” “敢在我面前炫耀,我咒她儿子彻底坏了命根子。” 听着越骂越过分的恶毒话,张国斌一把扯住她胳膊,“沈明娟,别再发疯了,虫虫要真被妞妞烫坏,我看你一辈子都要当牛做马去赎罪。” “赎罪?赎什么罪?烫坏命根子是他活该,是他倒霉,投生到谁肚子里不好,非要投生到那个女人肚子里,活该生下来就被热水烫。” “闭嘴!别什么话都乱说。” 张国斌怕她再说疯话,反手捂住沈明娟的嘴,快速抽了腰带捆住她双手。 “要让人听见你这些疯言疯语,我们全家都要跟着你倒大霉。” …… 屋外偷听动静的郑燕南面色骤变,真是闷声不响干大事。 一两岁的小妮子居然烫伤了虫虫,还烫到了人家的命根子? 烫伤了沈家的宝贝疙瘩,当妈的不计较,居然还好脾气地送柿饼给妞妞? 郑燕南总想不对劲,边念边琢磨,“柿饼,柿饼…” 走出南院小门,她脑中突然灵光一闪,一个可怕的念头窜了出来。 哪里是送什么柿饼? 不就是好柿到头了吗? 为了印证猜想,郑燕南快步走回正屋,刚好看见吃完晚饭在踩地上毛线手套的妞妞。 动作和发疯的沈明娟如出一辙。 “妞妞,踩什么呢?” 听到大妈妈的喊声,妞妞一下缩愣住,扭头跑到奶奶椅子后面躲着。 郑燕南跨进门槛,捡起地上的毛线手套,拍了拍上面脚印。 “墩子的手套,你乱踩什么?” 小墩子正抱着盘子吃羊肉饺子,听到自己手套被妞妞乱踩,丢下筷子跳下桌,气鼓鼓地要去打她。 妞妞人小腿短,被哥哥揪住领子,“啪啪”两巴掌打背上。 “谁让你偷我手套的?谁让你使坏?”他还要拧妞妞耳朵,被奶奶拦住。 “哎哟,好了好了,别打妹妹。” 张老太挡在两个小不点中间,叹气道:“墩子,你是哥哥,不要以大欺小。” “谁欺负她了?是她总使坏欺负我。”小墩子涨红着脸,明显不服气,想要再打两下妞妞,快手狠抓,只扯到她的红帽子。 妞妞抱住奶奶腿弯,嘟着嘴巴装委屈,“奶奶,哥哥总打我。” 小墩子讨厌她说瞎话,气得伸脚踹,被边上的张溯一把抱开,被哥哥抱走,小墩子气得大声嚷嚷,“谁打你了?要不是你故意尿湿我的床,谁要打你? 你一天故意使坏讨人嫌,没把你丢给拍花子都是我当哥哥让着你。” “今天还趁我去上学,偷偷跟着妈妈去姥姥家。”小墩子越说越委屈,涨红的脸蛋上,滚下两颗泪。 “哎哟,好了好了,别闹了。” 张老头吃完饺子,瞅了眼南院方向,咂摸起嘴,“大人动手打,小的也打,真是两个冤家。” 第387章 祸事 沈明娟和张国斌不是第一回打闹吵架,小墩子和妞妞也总有折腾不完的官司。 郑燕南以往都会帮着些小侄女,这次却是冷眼旁观,等两个小家伙被分开,她才提拎过侄女问,“妞妞,告诉大妈妈,你怎么烫伤的虫虫?” 妞妞埋着脑袋不吭声,眼珠子时不时往奶奶身上瞟。 “好好跟大妈妈说话,你光看奶奶做什么?难不成是奶奶教你做的?” 大儿媳的问话,惊得张老太再没胃口吃饺子,“呸呸呸,问的是什么话?” “我几十岁老太太,怎么可能教孩子去烫人?” 怨怪完大儿媳,老太太转而看向被儿媳抱着的小孙女,“妞妞,你是不是又闯祸了?跟奶奶说,是不是又打翻水杯了?” 想着可能是溅了几滴水在人家孙子棉服上,老太太语气还很和善,“不是让你拿不起的东西不要碰吗?打翻开水烫着人,皮肉都要疼裂开。” 面对两位长辈,妞妞始终低着头不肯说话。 小墩子却不时插几句嘴,左一句妞妞心眼坏,右一句她爱装。 实在被哥哥说得没办法,妞妞才小声回一句,“妞妞不知道。” “什么不知道?重的水杯不要去拿,听到没有?” 张老太还在费心教,郑燕南却忽然意识到,小侄女以往总说墩子欺负她,她也一直认为是小墩子性子霸道好强,仗着自己大几岁,私下偷偷欺负妞妞。 可要是他们想岔了呢? 要是小墩子说的话才是真的,那他们是在做什么孽? “妈,爸,妞妞好像烫坏了虫虫的命根子。” 郑燕南说出不确定的一句话,却把屋里氛围逼入另一种诡谲的安静。 足足过了十几秒,二老才从烫坏命根子几个字眼里回过神。 “天爷啊,咱们家是要倒大霉了……” 老太太哀嚎着拍大腿,拍了两下,提过妞妞,脱了裤子就是一顿好打。 “猪脑子一个,教你多少次不要碰热水,不要碰热水,现在还敢打翻热水烫几个月的奶娃子。” “我看人家说的对,你就是八字命硬克六亲,明儿早我就带你去宣德门的娘娘庙认干亲,认了干爷干奶,干爸干妈,干哥干姐,我们一家子才能好过。” “啪啪啪。” 老太太一连串的巴掌打得用力,妞妞两瓣屁股起了无数个巴掌印,疼痛感让小丫头哭得吱哇乱叫。 小墩子看着妹妹挨打,高兴地抹眼泪笑,“要你坏,就该打你。” 受了许久的委屈,在这一刻释然,小墩子跳下哥哥膝盖,跑去里屋抽花瓶里的鸡毛掸子,“奶奶,您拿鸡毛掸子打。” …… 一顿晚饭吃得鸡飞狗跳,打完闯祸的妞妞。 二老和郑燕南又愁着怎么上门赔礼道歉,看着院外黑沉沉的天,巴不得马上就天亮。 等到晚上七点半,张国栋开完大会应酬完回来,听妻子说了祸事,吓得浑身酒气都跑干净。 “确定是烫坏了虫虫的命根子?” 郑燕南哭丧着脸,“…保不齐,有那种可能。” “明早你托人寻些关系,我跟老太太备些厚礼去军区医院看望沈老爷子。” “不管是不是烫坏了,咱们都要上门赔礼,小妞妞做错事,可不能把我们姑娘搭进去,她在西宁部队的退伍申请一直没下来,要是上面一直拖着不批。” “身边还有个坏心眼儿乔珍珍,保不准还要闹出什么幺蛾子,乔家去年的事,你也是知道的,要是我姑娘有什么三长两短,我后半辈子还怎么活?” 为了不牵连爱女张蔷,次日天亮。 张国栋领着妻子和张老太一起去了军区医院,到了后,不出所料吃了闭门羹,连军区医院的门都没进去。 还是托关系走了食堂后门,说是来医院给老太太看病才被领进去。 “看完病要是没事就早些回去,别到处瞎溜达啊。” 领着他们的人是食堂小酱头,专门管米面粮油,张老太被张国栋送着去了门诊部挂号看病。 郑燕南借拉肚子,背着一包袱给老太太需要住院的衣物,实际上是药材礼品。 偷摸去了后面住院部。 也是她运气好,撞见了推小车带虫虫在外面看风景的虞晚。 虫虫的烫伤多数在单侧,起床后不能在地毯上爬着滚小汽车玩,闹脾气哼哼唧唧了半个多小时。 “小调皮,现在带你出来开心了?” “嗯嗯…”虫虫高兴地咧嘴笑,露出两颗小米牙。 虞晚推的小车是二十多年前从西欧进口的婴儿车,要不是出了意外,也不会找出这辆沈明礼使用过的老古董。 王妈昨晚连夜收拾出来,今天一早让人勤务兵送了过来,刚好方便小家伙半立躺着看景色。 “别乱动啊,挥挥小手就够了。” 虞晚停下推车,帮小家伙掖好盖被,笑着捏他的小胖手,“双腿乱蹬会蹭到伤口哦。” 她哄着儿子,随手接过张姐掐来的一枝玉兰花,“来闻一闻,是不是很香啊?” 虫虫乖巧地嗅了嗅,还想要把花抓手里。 “这是玉兰花,虫虫喜欢吗?” “啊啊…” “喜欢啊?那妈妈把它给你,你不能往嘴里送哦。” “嗯嗯。” 虫虫笑着点下巴,迫不及待要拿玉兰花,口水也顺着嘴角流出来,张姐觉得小家伙肯定会往嘴里送玉兰花,却见虞同志把一个奶嘴送虫虫嘴里。 等儿子咬住奶嘴,虞晚才把玉兰花给他玩。 “明礼媳妇。” 身后不远处的松柏树下,一道熟悉身影出现,郑燕南抱着用包袱装的药材礼品,神色焦急地朝玉兰树下张望。 “明礼媳妇,是我,你张家大嫂子。” 虞晚回头看了眼树下,认出是谁后,对警卫员打了个手势,警卫员得了命令才没继续拦着郑燕南。 不过她手里抱着的包袱还是被要求留在原地树下。 郑燕南担心损坏一包袱好东西,脸上堆笑解释,“里面是药材补品,我专门拿过来送给明礼媳妇。” 警卫员严肃神情不改,“东西放树下才能过去。” 警卫员态度强硬,腰上还有配枪,郑燕南只能照吩咐放下包袱,也不忘叮嘱。 “那麻烦同志看好了啊,里面都是人参啊犀牛角之类的好东西。” 郑燕南走到玉兰树下,边上还站着张姐和一名勤务兵。 她有些犹豫怎么开口,尴尬笑了笑,虞晚也朝她客气笑了下,说话嗓音还跟以往一样地如春风拂面,“今天吹的什么风,嫂子怎么有空过来?” 郑燕南被她笑得更没底,不过再没底也得厚着脸皮说讨巧话。 她也不来虚的,很是直接,“明礼媳妇,昨天的事我们听说了,今天过来是特意看望虫虫,带来的补品都在包袱里。” 说着朝松柏树下指了指,把姿态摆得更低,“实在是万分抱歉,闹出那种事,都是我们张家没教好孩子,你顾念亲戚情分没跟我们计较,我们却不能揣着明白装糊涂。” “你放心,今后我们一定不会让妞妞出现在你和虫虫面前。” 虞晚神色没变,也不为所动,“小孩子打打闹闹很正常,不过我这个人最信一句话,种什么因得什么果。” “对对对,的确是谁种什么瓜肯定该谁得什么果。” 郑燕南听她没有怪责他们大房的意思,心里松了一大口气。 “妞妞那丫头出生时候不好,有人说她八字命硬克六亲,现在虽是新社会不讲老一套旧规矩,但有的事还是宁可信其有。 这不,今早就被我家老爷子带去宣德门外的娘娘庙,拜石头大钟认干亲。” 第388章 借力打力 玉兰花树下,张姐来回原地轻推婴儿车,头顶上的大片粉白花海景色没变。 车内的虫虫开始不耐烦,甩着还没玩多久的玉兰花,明显是想要看更多风景。 虞晚弯腰轻哄儿子,注意力没在张家大嫂身上。 “嫂子送来的礼品我会转交给老爷子,来看望长辈,该尽的礼数还是要尽到。” “至于那孩子,好像真是嫂子说的那么一回事。” 听到虞晚肯收下那些礼品,郑燕南心下大喜,不过还没高兴多久,又听她关心起女儿张蔷。 “听说张蔷要从部队退伍,回京市后的工作考虑得怎么样?” 郑燕南含糊道:“还不确定,我跟她爸想等她回来后再做打算。”女儿的工作,丈夫其实已经托好关系。 没实话告知给虞晚,也是怕会遭她摆一道。 “是嚒?” 虞晚抬眼扫向郑燕南,从她做工讲究的大衣纽扣,扫到她脖子上的丝巾,随后温柔笑着提议,“我觉得文化馆的工作不错,也挺适合她。” “从文工团退伍回来,去那工作离家也近便,嫂子说我讲得对不对?” 她说出口的话是提议,语气也很温和,但眼底的冷意,全是不容人的拒绝。 郑燕南敛褪笑意,冷汗爬上脊背,“是,是,文化馆的工作的确很适合我家蔷儿。” 文化馆一直是严进宽出的福利单位,岗位少得可怜。 要是有空出来的岗位,又是挤了谁的岗位? 没点明说破的话,如深海下的涌动暗流,领悟到别意的郑燕南,被虞晚以虫虫不玩的玉兰花枝打发。 “这枝玉兰花你带给老太太,算是祝她老人家好。” 被小孩子打玩过的玉兰花枝,掉得不见一朵完整玉兰花,不是这朵少两瓣,就是那朵一瓣不剩,只剩花蕊。 郑燕南拿着花枝走远,路上一直在想那些话,还有手里的玉兰花枝。 想来想去,都只得出一个让人不寒而栗的结论。 话是警告,张蔷必须挤占她小婶沈明娟的工作岗位。 玉兰花同样是警告,保存剩下的花,还是一朵都不剩,全看他们两口子和二老怎么做。 * 婴儿车被轻推着到了水池边,虞晚让勤务兵取了鱼食。 “来虫虫,摸一摸鱼食。” 张姐很有眼力见儿地把一饭盒鱼食放到虫虫手边,虫虫有些害怕没见过的东西,伸出小拇指戳了戳,又勾了勾。 勾完又嗅自己的小拇指,似乎觉得气味不好闻,小家伙硬是不碰鱼食。 “你要不愿意碰,那你看妈妈怎么逗鲤鱼。” 虞晚笑着捻起一撮鱼食,丢进水池,不到一分钟吸引好几条红色大鲤鱼。 看到大鲤鱼浮出水面,虫虫眼睛瞪得溜圆,虞晚继续扔了好几撮鱼食,引来更多鱼群,鲤鱼哄抢鱼食,溅起不少水花。 “现在要不要自己丢鱼食玩?” 看完妈妈的演示,小虫虫胆子大了些,不过也只大了一点点,他指着短短的手指头,来来回回的戳饭盒,“啊啊…啊啊……” “胆小鬼,还想让妈妈帮你逗鱼群啊?” “噢噢…” “看在你受伤的份上,妈妈这次帮你逗鲤鱼,下次等你好了,要自己大胆尝试啊。” 虞晚笑着又扔了一会鱼食,逗得小家伙咯咯笑。 张姐带了小虫虫几个月,多少了解他的脾气,小家伙不是胆子小,多半是怕脏。 每次尿了拉了,小嘴巴可能嚎了。 带虫虫逛了一个多小时花园,快到小家伙睡觉点,母子俩才回了住院部。 张姐先进隔壁房间暖婴儿床,借这点时间,虞晚半提抱着虫虫去看沈老爷子。 她提抱虫虫腋下的姿势有点滑稽,却不会碰到他的伤口。 “虫虫来看太爷爷了。” “太爷爷好啊。”虞晚替小家伙说话,小家伙也蛮配合, “啊啊…”虫虫笑得流口水,左脚蹬右脚,踢掉一只小皮鞋。 “虫虫来了,来看太爷爷给你画的幼虎戏蝶图。” 沈老爷子放下毛笔,偏头笑看被拎着的小曾孙,虫虫穿的是纯棉连体衣,圆鼓鼓的肚皮把外面的粉蓝色毛衣撑起一个弧度。 有一粒白贝纽扣已经崩开。 旁边值班的勤务兵迅速捡起掉落的皮鞋,放到沙发上后,转身拿茶杯倒了些热茶。 “噢噢…噢噢……” 虫虫看到茶几上的八珍糕,小鼻子嗅动得厉害,胖手也不停地指糕点。 “馋猫,什么都想吃,那是几块鹅卵石。” 虞晚抱站小家伙踩沙发,哄他不是吃的糕点,等勤务兵放下茶水端走糕点,她才没继续遮挡小家伙视线。 “快看太爷爷画的小老虎,是不是跟虫虫一样憨态可爱?” 没了糕点,虫虫的注意力被转到国画上,沈老爷子捋着胡须,细细看了遍小曾孙,瞧他没了昨晚的可怜孱弱样,心也跟着定了些。 “虫虫养好前,你带他一直住在隔壁,要取什么东西,给家里打电话,让那边送过来。” 虞晚点头应下,随后笑着提起,“爷爷,张家那边来了医院,我怕他们打扰您,没让他们上来。” “不见一面,又怕人家私下说我不近人情,瞧不上亲戚,带来的礼品我就让警卫员收下了,也免得他们多心。” 沈老爷子捋胡须的手顿住,看着咿咿呀呀的小曾孙,倒也没表态。 “听张家大嫂说,那孩子似乎八字不好,有些克六亲,这会儿被张家老爷子带去宣德门外认干亲。” 虞晚直接表态不喜欢妞妞,选择用那孩子代指。 怀里的虫虫才是她的心头肉,“孙媳原本也是当句玩笑话,只是听了后,难免会多琢磨。” “那孩子在军区医院出生时,明礼在边境线出意外,昨天俩孩子第一次见面,虫虫又出了意外。” “先后两次意外都伤害到我的亲人,作为母亲和妻子,我实在没那个心力去面对第三次意外。” 说着,虞晚眼神变得多了痛惜,当然是鳄鱼的假慈悲,谁的孩子都没她自己的孩子重要。 “虫虫被烫伤,以后有没有影响,现在还看不出来,在他没彻底恢复好之前,七八年内,孙媳都不想在京市看到那孩子。” 一席话说完,沈老爷子仍没表态,但虞晚知道他会同意。 有的话需要借一个人的嘴说出来,事情才好办,也不会显得是长辈偏颇某一方。 “张家老家在北方榕城,那孩子太小,身边需要人照顾,让他们一家四口一块儿过去,到了那边也有那边的亲戚照料。” 沈老爷子端起左手茶杯呷了一口茶,品过茶香,右手被扑上前的曾孙抓住。 “啊啊啊…” 虫虫舔着舌头,睁大眼睛看太爷爷,意思是他也要喝。 沈老爷子笑着放下茶杯,帮曾孙理正虎头帽子,“既然你想好了,那就这样办,到底是你跟虫虫受了委屈。” “谢谢爷爷肯为孙媳和虫虫考虑。” “叩叩叩。” 此时敲门声响起,是张姐过来抱虫虫睡觉。 * 另一边的军区医院门诊部。 看完喉咙不舒服的张老太,跟着大儿子和大儿媳回了城南海子镇。 到家后,郑燕南把跟虞晚的谈话讲了出来。 听过后,张老太和张国栋都是为之沉默,老太太的沉默是难以抉择手心手背,却已经在心里做了取舍。 张国栋的沉默是痛断手足情,选择自己的亲生骨肉。 带回来玉兰花被一路春风吹得所剩无几,好在还剩下两朵,浓郁幽香变得清薄不少。 人跟人,大抵都是这样自私。 也没有什么不能割舍。 痛下心的割舍,到了傍晚有了立竿见影的回应。 西宁文工团打来电话,“爸爸,我的退伍申请批下来了,上面说是因为交接工作才迟了几天。” 张蔷手拿档案袋,高兴道:“您快找人帮我买最早一班的火车票,我想尽快回京市。” 通讯室的另外两外三部电话,铃响不停。 第389章 意外来电 “铃铃铃——” 另一部电话响起,“同志,麻烦叫一下701团的沈明扬排长。” “请问你是哪位?” “我是他家属。” 没过十分钟,一通电话从西宁部队回拨到京市军区医院。 “喂,你给我打电话做什么?”沈明扬觉得稀奇。 “明扬,王妈给你做的肉酱,应该吃完了吧。” 虞晚捏着电话线,看到书桌上摆着的江边合照,照片是她和沈明礼在沪市黄浦江拍的,旁边还有一个实木小相框,里面是虫虫的百天照。 电话另一头的沈明扬笑道:“你特意打电话过来,就是为了关心肉酱?” “肉酱和肉干,王妈过两天还会给你邮寄,大概四月中会到西宁,你注意查收一下。” 电话里的人像是没听出调侃,用着随和清婉语调说起家常。 “明扬,你近两个月见过乔珍珍吗?听人说她好像有了对象,对方还是你们部队的,最近似乎要打什么报告,准备着要结婚呢。” “你有听说过那个人吗?” 虞晚问出最后一句话,换来的是听筒里的一片沉默,沉默中夹杂着其他人的打电话声音,也侧面表明电话没串线,没挂断。 等待的时间有些漫长,一秒,两秒,五秒… 直到过去近一分钟,也没听到电话那头的沈明扬说话,不是面对面沟通,很难猜准对方心思。 虞晚试探性地接着问,“明扬,你有在听吗?那个人到底是西宁部队的谁啊?” 沈明扬瞟了眼排长队的士兵,冷淡道:“还有什么事,你一次性说完。” 她刻意听不出沈明扬的讥讽和不耐烦,点明破事后,跳转着当一个温柔好母亲。 “昨天爷爷寿宴,虫虫睡午觉被开水意外烫伤。 我听说西宁那边有种特殊药油,可以防烫伤留疤,要是方便,想请你帮虫虫找些药油邮到京市。” “当然你要是不方便也没关系,我再找找别人也是一样的,只是长辈要跟着操心,到底是不大好。” “你说对不对?”虞晚抬眼看了下墙上钟表,快到饭点了。 电话另一端,沈明扬的漠然神色转为笑叹,“药油有,那个人我就不知道有没有了。” “你要跟乔珍珍碰面,那个人是谁,你肯定会知道,要是不碰面,那个人或许就不会有。” “好了,我先挂了啊,你记得留意王妈邮过去的包裹。” “还有,没事的时候多往这边打几通电话,虫虫很想小叔叔呢。” 虞晚觉得生了孩子的又一大优势出来了,随时都能拿孩子当聊天话题。 挂断电话,沈明扬跨步走出通讯室。 他第一次觉得虞晚这个人,除了有些谄媚市侩,倒也有可圈可点的地方。 电话是从西宁部队拨到京市军区医院,谁会想他,自然是老爷子,绝对不是分不清亲爸是谁的傻侄儿。 * 打完电话,走出书房。 外面饭桌已经摆好饭菜,七道菜,分别用两种瓷器装盘,青釉瓷盘装了蒸鸡蛋羹、春笋炒虾仁木耳、炒白菜心和一碗糙米饭。 黄釉瓷盘装了油焖春笋、葱烧鹿蹄筋、滇南火腿炒辣椒和猪肝素菜汤,以及一小碗大米饭。 青釉和黄釉瓷盘,像是泾渭分明的棋盘,虞晚第一次跟老爷子单独吃晚饭,莫名觉得有些压力。 她走向另一边沙发,笑着喊听广播的老爷子,“爷爷,饭桌已经摆好,该吃晚饭了。” 特殊病房的饭桌很小,能坐上这张桌子的人少之又少,以社会身份来讲,虞晚这辈子都不可能跟开国级将领同桌吃饭。 好在她比其他人多了一层身份。 她是沈家的长孙媳,也是沈家小曾孙的母亲。 “爷爷,明扬让我向你问好,他还说西宁有烫伤药油,会帮虫虫邮寄药油过来。” 沈老爷子拿筷子点了下瓷盘,“吃饭。” 新挖的春笋,炒出来很嫩,带着独有的清香,让人胃口大开。 虞晚连着夹了两筷子春笋吃,再要夹鹿蹄筋时,油焖春笋里多出一块青釉瓷盘里装着的虾仁。 “明礼总说我苛待你,下回跟他通电话再别说我老头子待你不好。” 虞晚夹菜动作顿住,她知道沈明礼有些爱告状,没想到还是个大嘴巴。 真是什么话都敢对长辈讲。 而且她从没说过老爷子待她不好,沈明礼又是怎么胡思乱想,东拼西凑出的结论? “因为虫虫的烫伤,你暂时不能去西昆小住,到了六月还有明铃的婚礼,这段时间,你没事多看些书报,再补下文化课。” 说到这,沈老爷子记起另一件事,“对了,你在京市四中的高中毕业证还在我柜子里,等会吃晚饭,叫勤务兵拿给你。” “毕业证?” 虞晚怔忪一瞬,很快反应是怎么一回事,“谢谢爷爷,孙媳劳您费心了。” 晚饭过后。 虞晚从勤务兵手里拿到档案袋,档案袋里是京市第四中学毕业证,以及一张有点曝光的1976年毕业照。 照片上没有她,但照片中的第一排留了一张空缺凳。 对应位置的照片背面,是她的名字,虞晚。 她忽然觉得这份档案袋有些过于沉重,屋内暖黄的台灯,没有那天上午的阳光刺眼,最初被老爷子瞧不起的羞辱,在这一刻得到释然。 说到底,老爷子也只是一位爱深责切的长辈,沈明礼是他亲自养大的孙子,恨不得把最好的一切都给他。 换作她是老爷子,要有人敢那样算计虫虫。 她又会是什么心情?又会怎样挥使手上的权利? …… 傍晚六点二十,吃完米油辅食的虫虫,被张姐送了过来,小家伙还有些意犹未尽,舔着小嘴巴蹭味道。 “叭叭…” 小曾孙一出现,沈老爷子脸上的笑立马挂起,“虫虫来了,快让太爷爷提拎下,看看你长斤两了吗?” 孩子交到虞晚和老爷子手里,张姐立马去准备等会要用的洗澡水,还有上午送过来的衣物。 文慧嫂在一楼洗尿布,洗完虫虫的,又洗虞晚的换洗衣裙。 她提着一件中袖白色贡缎睡裙,“啧啧,裙子样式真好看,肯定是在友谊商店买的舶来品,普通百货没这种滑溜溜布料。” “嘀咕什么呢?” 从楼上下来的张姐,刚走进房间经过卫生间门口,就听到文慧嫂念叨。 “没什么。” “你手上动作麻利点,洗完衣服,七点半前要给虫虫洗澡,还要擦一遍烫伤膏,今夜还是我守着,明天你准备辅食和喂奶。” 文慧嫂忙不迭答应,笑着加快手上洗衣动作。 沈家请的两位保姆忙,小槐花胡同这会儿更热闹。 第390章 吃哑巴亏前 刘家二老碳中毒身亡后续,在三月中旬才得出详细调查结果。 报告显示排除他杀嫌疑,属意外碳中毒…… 二老的事虽有了盖棺定论,刘家却更是鸡飞狗跳。 起因是铁路局给双职工家庭分单位住房,刘景文和钟月芽在去年赶着结婚,想着等今年开春能分到一套楼房住房。 可惜人算不如天算,这次改了分房条件,需要结婚满三年,有两个孩子的双职工家庭才有资格申请单位住房。 有申请资格,却不等于能分到单位住房。 意思是小两口起码还得等三年排队,要过了三年没生到两个孩子,还得再往后推迟。 单位房子三五年内住不上,夫妻俩一致调转方向指望家里。 可惜刘家住房条件有限,加上去年夏天搭的小半间,总共四间。 一间是老头老太太的住房,被分为里外两间,外间做吃饭客厅,里间住人。 另两间,一间归刘峰和赵美华两口子,一间是刘景文、刘景武和刘景时三兄弟住,不过刘景文作为老大,去年结了婚,带着媳妇钟月芽住进新搭的小半间。 小半间只有几平方,放张一米多点的床,外加一个衣柜,一张书桌和一把椅子,别的大物件是挤都挤不下。 住过一个冬天,小夫妻俩再不愿住。 一是没炕睡起暖和。 二是夜里多烧的木炭还得他俩自己掏腰包买。 吃过晚饭,刘景文趁二弟刘景武在单位值班,老三刘景时出门看电影,私下找亲妈赵美华商量。 “妈,爷奶屋子翻新好,你让老二老三搬进去住,我跟月芽还住我原来那屋。” “这我可做不了主,那房子翻新好,还得空上半年。” 赵美华折好报纸,拿起簸箕里的针线缝背心破洞,“有什么话,等你爸明天值班回来再说,老二老三要愿意跟你换,我没话讲。” 刘景文笑着敲了敲桌面,“家里现在是妈做主,只要您开口,谁能不听您的?” “少给我戴高帽子。” 赵美华抬眼看了下大儿子,又低头缝针线,“你是怕得罪人,想拉我出来唱黑脸。” “家里就这么大点地方,房子也没多的,前几年本该是你下乡插队,去的是老三,这回你结婚,彩礼还有办酒席和搭的房子,加起来花了不少。” “现在你说要跟月芽搬进原来的屋子,我劝你还是别开这口,真要说出来,家里怕是要闹上天。” 亲妈这边眼愁着说不通,刘景文沉默半晌,笑着改了话锋,“月芽要有了孩子,那屋实在住不下,爷奶那间屋子归我成吗?” 做针线的赵美华没吱声。 刘景文又催,“妈,你倒是说句话啊。” “说什么?” 赵美华冷下脸,“该说的我已经说过,等你爸回来,当着你两个弟弟的面,你亲自跟他们商量,我做不了主。” 要不着房子,刘景文回屋把事情跟媳妇钟月芽提了。 钟月芽本来就觉得婆婆不好相处,这会儿更觉得是她老人家偏心。 “咱妈肯定是想把两间大房子留给老二老三,你是家里老大,没得到家里大头,还住半间。” “传出去都是稀罕事儿。” 原本小两口结婚,有单独住的屋子,谁都没多计较。 但现在二老离世,空出一间,老二老三一人得一间大屋子,刘景文和钟月芽自然不舒服。 心里有了疙瘩,免不了摆在脸上,说话也是阴阳怪气。 等刘景时看完电影回来,洗漱动静都成了矛头。 “有些人真是清闲,大晚上回来,也不知道干什么去了。” 搭建的屋子不隔音,洗漱完的刘景时听得清清楚楚,刚要怼回去,又听屋里他哥说。 “少说两句,睡觉。” …… 次日天亮,气温回升不少。 钟月芽帮着婆婆做早饭,等把早饭摆上桌,很是不满睡醒吃现成的老二老三。 “妈,做饭能轮流做吗?” “等老二老三娶了媳妇再说,要么你跟老大单独开火。” 赵美华如今真觉得儿子生多了,不是件好事,谁做饭也能扯几句官司。 值夜班回来的刘景武迷瞪着眼,听后窥他哥脸色,瞧不出什么,转而又看向三弟刘景时。 刘景时脾气火爆,知道是嫂子在说他,想到昨晚上的事,当即摔筷子拍桌,“一大早哪来那么多废话?爱吃吃,不爱吃自己单独开火。” “老三,你给谁甩脸子?” 刘峰不在家,刘景文是家里老大,平时寡言少语,该撑起来的时候半点不怂。 “有你这么跟嫂子说话的?” “呵。” 刘景时扯嘴皮轻笑,“嫂子?” “你俩昨晚阴阳怪气的话,我可是听着了,成心说给我听,我大人大量没计较,今早还想来一出,大爷我不吃那套。” “一人少说一句,再吵都滚出去。” 赵美华听得耳朵烦,喝了口小米粥,想着等丈夫值班回来,再把两位姑子叫来商量,不然早晚得闹出事。 当妈的发了话,暂时消停下去,兄弟间的矛盾却愈积愈深。 等到中午刘峰从铁路局回来,赵美华把这两件事前后一说,夫妻俩都拿不定主意,刘峰想了许久说,“要不把大姐和三妹叫来商量?” “行,人多主意多。” 夫妻俩有心请两位姑姐出主意,刘菊却不愿意揽事,撂了电话,走出办公室,回到柜台坐下继续嗑瓜子。 看到扒拉柜台的小屁孩,呸掉瓜子,烦道:“去去去,不买别乱看,仔细把玻璃柜给砸了。” * 另一边城北邮局二分局。 刘萍接到电话,也是满嘴打哈哈,“这段时间都不得空,我要去南边出公干。” 当了组长,事情多了不少,刘萍哪有闲心管娘家兄弟分锅碗瓢盆。 谁分得多,谁分得少,落埋怨的肯定是她这个姑妈。 当年让嫂子少生一胎,不当回事,现在知道生三个儿子的好处了。 “等你出了公干回来,到时……” “哥,我这边还忙,先挂了啊。” 姐妹俩都不愿意帮着出主意,夫妻俩又谁都不愿意唱黑脸,于是只能选择拖字诀。 能糊一天是一天。 从三月中下旬,一直糊到四月初。 互看不顺眼半个多月,最后因一碗红烧肉,彻底闹开,刘景时怒道:“我每月工资交一半给爸妈,你们两口子只交一份钱,两口子吃饭,我没说你们占便宜,你还嫌我吃得多?” 他恨眼直对钟月芽,“你没进门前,家里从没闹腾过,打从你进门,先是没了爷奶,再是挑唆着分家,我看你就是个扫把星。” 一句扫把星噎得钟月芽嘴哆嗦,到底是年纪轻,面皮薄,没遇到这么能呛嘴的男同志。 刘景时长得五大三粗,在肉联厂杀了快三年的牲口,光坐那的气势都没几个人敢顶嘴。 偏他还是个讲究男女平等的主,谁说他一句,他定要回怼一句。 “你!” 钟月芽气得红脸,抬起的指头都在哆嗦,“你!你少在那放屁。” “那天晚上我看到你了。” 一句话震惊一桌人,刘景文心道不好,“不是让你别说吗?” 刘景时暴怒,一双眼睛凶地要吃人,“哪天看见我?什么看见我?” 赵美华见势不好,赶忙旁劝:“一人少说一句…” 钟月芽被小叔子又怼又骂,前头是没反应过来,反应过来也是个输人不输阵的脾气,“那天夜里我看到你从二老屋里…” “啪——” 一双筷子飞起打钟月芽嘴上,紧接着是掀桌声,碟碗摔地上声,肉汤菜叶洒一地。 砰砰啪啦,吵架的动手的劝架的乱成一团。 “哎哟喂,别打了,别打了,都消停点。” “老大,那是你弟。” 赵美华和刘峰两口子,拉了这边拉那边,“老三,把凳子放下。” “砰——” 又是一声巨响,门后装酸菜的缸子被凳子砸碎。 流出的小半缸酸菜里,露出一包东西。 “妈,有东西。” 第391章 哑巴亏 一包从酸菜缸掉出来的东西。 劝停了刘家人的鸡飞狗跳,都以为是二老攒的私房钱,刘景武手快,抢先打开看,看清后,瞬间把烫手山芋丢向亲爸刘峰。 “爸,是不是爷爷偷师学艺那会儿昧下的?” “先把门关上。” 怕院里邻居过来劝架看热闹,赵美华快速关门插木栓。 一把凭空多出来的手枪,将刘家紧张氛围拔高。 几双眼睛你看他一眼,他瞟你一眼,再糊涂也清楚那玩意儿不是家里该有的。 虽说现在乡下有自立的民兵队,山里有土猎枪的人也不在少数,可像这种小巧手枪,很明显是部队里的物件。 “这是你们谁藏的?” 刘峰先问三个儿子,问过后知道是二老藏的物件,不由心里一阵乱猜。 东西藏在家里,怕是有些来头,家里能接触部队的人,除了进文工团的乔珍珍就是嫁了人的虞晚。 至于乔济南,人都没回来过,所以自动排除。 “你们先别到处乱说,等我问过小虞后再处理,兴许是她放在老太太这的东西。” 刘峰难得做了回当家人,说出口的话,落进人耳朵里,总感觉哪里奇怪。 手枪要是虞晚的,人家怎么一不来找,二没来要? 要说是乔珍珍的,也没看那丫头露过丁点儿苗头。 大家伙儿心里都觉古怪,却没人表示异议,提了异议,后头该怎么办,拿什么主意,就得落到提的人头上。 “美华,你跟月芽把地上收拾下,我去打个电话。” 午饭没法再吃,刘峰搁下手枪出了家门。 到了胡同口,一通电话拨到城北军属大院。 “铃铃铃——” 正是午饭时间,沈家只有王妈和沈明铃,陆玉珠单位忙,中午没回来吃午饭。 “喂,你找哪位?” “同志,你好,麻烦找一下虞晚,我是她娘家舅舅。” “噢,原来是刘峰同志,小虞暂时事忙,有什么话你可以传给我,我帮你带话。” 王妈话说得有些含糊。 刘峰夹紧眉心,“她不在家?” “有什么话你可以跟我说,我会帮你带话。”王妈再次嘴严重复。 对方并没直接回答刘峰问话,推三阻四的口气,立时让他心里揪疙瘩。 “我特意打电话过来,是真有事,需要亲自跟小虞讲。” “她暂时不方便接电话,你要真有急事,我会帮你带话,要是不方便说给我听,那你得等上些时间。” 王妈没提虞晚在军区医院照顾孩子,并且也不会透露给乔刘两家亲戚,沈家有虫虫这个存在。 一通电话说了跟没说,刘峰不可能先提家里有手枪,万一人家不知情,他自己先露底儿,可不是招麻烦。 他对着电话那头的人,客气道:“同志,麻烦你帮我带一下话,我这边真有急事,希望小虞能尽快回电话,中午和傍晚都能打这个电话回联。” 电话挂断。 王妈回到饭桌继续吃面,由于家里不能随便拨打军区医院的电话,打算吃完饭告知在海关署的陆玉珠。 由她联系军区医院,再告知给虞晚。 沈明铃咽下嘴里的炸酱面,好奇道:“王妈,是谁打的电话?” “小孩子别多问。” 王妈夹了一块糖醋排骨给小妮子,“多吃点排骨,瞧你瘦的,下午继续坚持练站姿,我可不会放水。” “瞧您这样,一通电话还瞒着我。” 王妈笑着没说,等吃完午饭,来不及收拾好碗筷,之前请人定做的结婚喜被送了过来。 沈明铃的婚事定在六月中旬。 两家准备低调办婚礼,约定好日子,并没对外张扬。 陆玉珠单位事忙,加上今年年成不好,到处闹旱灾,他们海关署更是没少忙对外进口相关事宜。 原定婚事由虞晚和王妈多费心,但因为虫虫被烫伤,担子全落到王妈肩膀上。 忙起来就把有些事情给忘了,等到半下午想起,打电话到陆玉珠办公室,又一直没人接电话。 等到傍晚陆玉珠下班回来才把带话的事情说了。 沈家有规矩,不是什么火烧眉毛的要紧大事,大多数都不会在晚上给老爷子打电话,怕惊扰到他休息。 到了第二天,陆玉珠借中午午休时间,用办公室电话,拨打军区医院的内线电话。 不过有些凑巧,那边电话占线。 “虞晚,我告诉你别得意,你以为不承认,我就不知道是你捣鬼?” “当着我妈的面你扮好人,装好舅妈乖儿媳,没想到你还有这本事,居然能说动老爷子调我去榕城。” 沈明娟收到工作调任通知,一看就知道是谁在背后使坏下绊子。 文化馆敢调任她的人,根本还没出生。 顾虑旁边有勤务兵,虞晚有些收敛本性,装得天真不知情。 “大姐,你说的什么话,我怎么有些听不清?” “被调任是高升吧?不应该是好事吗?” “少给我装模作样,我知道是你。” 沈明娟大骂:“当初你没进门前,我就知道你不是什么好东西,瞧瞧现在就露了狐狸尾巴。” “你现在耍花招害我调回榕城,我早晚还会回来。” “告诉你,我姓沈,你可不姓沈。” 虞晚轻笑一声,语调慢条条,“大姐怎么问起虫虫的名字?他叫沈崇与,听爷爷说,崇是指山高,被推崇,与指赞许,等待。 将来他会成为一位高个子,又经常受表扬的好男儿。” 电话里的人声音不疾不徐,却听得沈明娟火冒三丈。 尤其是听到后面一句,“墩子和妞妞的大名叫什么来着?好像是张什么和张什么吧?” “我的虫虫大名叫沈崇与,作为姑姑,大姐可别忘了啊。” 虞晚挂断电话,懒得跟没牙没爪的“猫”费口舌。 * 沈明娟在虞晚这边吃了憋屈闷头,怄得午饭都没吃,趁同事还在食堂吃饭,又拨通报社电话。 “我是城南文化馆沈明娟,找京城日报报社会计张国斌。” 等了几分钟,听到电话里声音,沈明娟强压下的怒火直接倾泄而出,“张国斌,你立刻马上去军区医院见老爷子,不管用什么办法,一定要让他改变调我回榕城的决定。” 张国斌半捂着话筒,恼火不已,“你不是威胁要举报我吗?现在如你所愿,我跟你一块儿搭伴回榕城,彻底称你心意。” “吓唬你的话,你也信?现在立马去找老爷子,不管用跪用求,你都要留下来,要是你不去,我跟你以后再难回京市。” 沈明娟知道老爷子调她工作,是为了曾孙,加上还有虞晚在旁边推波助澜。 可眼下连张国斌的工作也调动,那是真的没留半点儿退路给他们。 事关个人工作前程,张国斌挂断电话,把请假条放到科室主任办公室后,立马去了军区医院。 军区医院离报社并不远,坐公交车也就二十分钟。 到了后,张国斌并没像以往那样直接见到老爷子。 他站在住院部楼下,等了近半个多小时,才看到从楼上下来的虞晚。 她穿一身杏色长裙,外罩一件白色薄开衫,头发全盘在脑后,漂亮得让人移不开眼。 “今儿是大家约好的吗?怎么一个两个都急着找上门?” 第392章 哑巴亏 后 四月午间的阳光,晒得人身上犯懒。 虞晚才睡了会午觉,被叫着来打发老爷子不想见的人。 “姐夫。” 她客气喊了声张国斌,张国斌挤出些略显斯文的笑,语气温和道:“小虞啊,老爷子在楼上吗?” “姐夫要是来提前道别,我可以帮你带话,要是为了旁的,劝你还是没必要开口。” 虞晚并没跟张国斌兜圈子,说话也是快人快语。 张国斌倒没因这一句劝阻话妥协,仍想试着见老爷子一面,“开春后,老爷子会犯旧疾,我今天来是给他老人家按摩搽药酒。” “爷爷身边有勤务兵,也有警卫员,还有专业护士和保姆,他并不需要你帮忙。” “亲人的照顾,跟外人的照顾不同,心意也不一样。” 虞晚噗嗤笑了,不是为张国斌的话,而是觉得能做夫妻的两个人,的确是有相似点。 “什么亲人外人,你姓张,可不姓沈。” 她笑着点醒他的痴心妄想,“姐夫抱着能换好前程的目的照顾老爷子,勤务兵和警卫员抱着照顾好老首长的崇敬心,论高低,姐夫还比不得人家心诚。” 张国斌没被说动气,反而云淡风轻地劝慰,“小虞,我跟你都不是沈家人,你何必跟我针锋相对?” “今天你帮我一把,以后你有需要帮忙的地方,我也会还你人情。” “你放心,我见了老爷子,并不会在他面前抹黑你半句,我只是想保住我的工作。” 虞晚笑眼眯了眯,想着小家伙要醒了,答应下午带他去池边放纸船的船还没折。 “回去吧,爷爷不会见你,我也帮不上什么忙。” 说完这句话,她直接转身回了楼上,至于张国斌在哪工作,跟她一毛钱关系都没有。 毕竟要树死得断根,光断树杈可不管用。 当下是人随工作调动,在哪生活在哪落户(受限介绍信)时期,留了张国斌在京市,等同于给沈明娟放长假。 去了榕城呆上一段时间,想回京市了,哪怕实在调动不了工作,也有可操作空间。 大不了直接卖了当地工作岗位,拿了钱投奔在京市的丈夫,照样能把户口迁回来。 她要的是弄掉沈明娟一家的京市户口,绝了她未来二十年有闲心乱折腾的路。 等过几年,改了政策,没了介绍信这项硬性限制,哪怕在京市有工作,也调不了户口的时候,沈明娟这辈子都翻不起风浪。 未来十几年都得操心她两个孩子的借读身份。 以后在她面前,沈明娟这个大姑姐,可就真只有点头哈腰的份了。 …… 看着那道清绝背影走远,直至消失在楼梯拐角,张国斌忽然觉得并不晒人刺眼的阳光,莫名多了些嘲弄意味。 没能见到沈老爷子单独说话,下跪求情之类的动作,全都扼止在住院部楼下。 远处的玉兰花树,花期接近尾声。 有的枝桠上的玉兰花,还有一大串,有的枝桠上,已经空无一朵。 同在一棵花树上的花,都有开有败。 张家的大房二房,也如这棵玉兰花树一般无二。 人数三五成堆的京市火车站,一抹鲜艳人影在人堆里高抬胳膊挥手。 “爸,我在这。” 张蔷坐最快最近的一趟火车,从西宁回到京市。 接到回家的女儿,张国栋自动忽视周遭人,没留意到不远处背着行李的绿军装男同志。 “蔷蔷。” “姐。” 柱子后面走出一光头僧袍和尚。 张国栋嫌儿子丢他老脸,“叫什么姐?叫施主。” 张溯嘿笑,“爸。” “你叫谁爸?谁是你爸,叫我大善人。” 儿子一天不还俗,张国栋堵在肺管子的气,一天都不会散。 “还请释休师傅早些收拾行李回山沟里去,我家的板栗红薯糙米,顶天给你每样拿二斤,多的一概没有。” “爸爸,先回家吧。” 张蔷把行李丢给弟弟,诉说委屈打圆场,“我好想吃奶奶做的萝卜炖羊排,您不知道那边伙食一天比一天差,成天吃野草糠皮窝头,还减量。 外头国营饭店也没几样肉菜,去晚了拿着钱票都买不着。” “您看看,我是不是都瘦了?” 张国栋心疼女儿吃不好,小时候瘦得跟小猫一样,都是他一勺米糊一勺奶的喂大。 父女俩边走边说话,全忘了后头的释休和尚。 “是瘦了些,回家多吃些好吃的补补,爸让人捎了穗城特色糕点,还有你爱吃的进口巧克力,估摸这两天就到。” “爸,我也爱吃巧克力。”张溯平日需要斋戒,却酷爱吃糕点甜食。 “和尚吃哪门子巧克力?”张国栋回头斜了小儿子一眼,半讽半怄气道:“每天能匀你三海碗大米饭都是我张大善人心善。” “哪天要惹我不痛快,早晚要撵你回去当野和尚。” 张溯一直留在家里,是为了筹粮回寺里,张国栋明面上抱怨儿子不懂事,私底下其实是怪大舅哥。 大舅哥当老和尚不出来挑大梁,干不下去趁早让小和尚散伙,教唆他儿子来掏他老子口袋。 也不睁眼看看外面什么世道。 粮食大省旱情严重,今年注定是颗粒无收,要吃新米还得等来年老天爷赏饭吃。 哪来的千百斤粮食说给人就给人? 就算有,也没有。 拌嘴打趣间,父女三人坐上货运车离开火车站。 火车站马路对面的公交站台,停下一辆从城东开往郊区国防军大的3号公交车。 “你先去报道,我明早再去。” “行。” 马未昭坐上公交车,与同行的沈明扬暂时分开。 两人到国防军大担任为期一个半月的特殊训练教官,按照惯例,国防军大的特殊训练是在每年五一节后,今年却比前几年提前了一个月。 沈明扬坐上另一辆公交车,于下午三点半到达军区医院。 去往军区医院后面的住院部,要先经过花园,穿过花园,浓荫蔽日的古柏树,将阳光剪碎成光斑。 洒在人脸上,酥酥麻麻,像有光影在挠痒痒。 离鱼池不远的草坪上,坐在地上的虫虫,气鼓鼓地啃小手,啃着不解痒意,又到处摸着想挠肚皮。 “小坏蛋,不许挠肚肚,要觉得痒,妈妈用羽毛给你拂一拂。” 想着天气好,虞晚带儿子出来逗鲤鱼,逗了会又陪他玩纸船,可惜纸船没玩到半小时,小家伙开始哼唧闹腾。 因为烫伤,小家伙被拘着关着好几天,今天实在不愿意再继续躺婴儿车。 虞晚只好让他坐在草地上玩。 草地扎手,小家伙嫌刺手,没有到处跪着爬,也就不会压破水泡。 “啊啊…啊…唔…” 虫虫比着手指头,指向妈妈背后的树下。 虞晚拿着两根鹅毛,回头一瞧,有瞬间恍惚,以为是沈明礼,细想一下不可能,人在前线。 “明扬,你怎么回来了?” 沈明扬和沈明礼是两兄弟,除了一个长得像妈,一个长得像爸,身高体型都一样,加上两人都是军人,穿一身军装带军帽,远远站着就好像一个人。 沈明扬几跨步走近,语气平淡道:“我带了烫伤药油,爷爷在楼上吗?” “在呢,这会儿在楼上跟方老爷子下棋,你自己上去。” “噢噢…叭叭……” 小虫虫抿着舌头,看到穿军装的人就高兴得不得了。 虞晚转头笑逗儿子,“虫虫是认出小叔叔了吗?看小叔叔对你多好,还给你带了药油呢。” 第393章 叔嫂 一声奶音叭叭,喊得剥枇杷的张姐手一抖,“虫虫是不是渴了?” 她忙打岔拿篮子里的奶瓶,要给虫虫喂水,免得他见谁都乱喊。 沈明扬嘴角牵起一抹笑,半蹲下膝盖看小侄儿,“虫虫真是越来越可爱了。” “叭叭…” 奶瓶送到虫虫嘴边,虫虫左右摇脑袋拒绝,笑着张开双手要沈明扬抱。 小家伙的热切和高兴,让没准备抱他的沈明扬伸出手,快要抱起时,却被虞晚用两根鹅毛拦住。 他看着两根轻飘飘的羽毛,视线重落到她耳朵上。 “虫虫身上有烫伤水泡,水泡吸收结痂前,一直都没怎么抱他。” “他这会儿估计是想要被举高高,明礼在家的时候,没少那样逗他玩。” 在虞晚的解释声中,沈明扬果断收回手,没能被抱起的虫虫,不高兴地嘟嘴,才要哼哼唧唧闹情绪,被张姐喂了奶嘴转移注意力。 奶嘴里装了枇杷肉,不是温开水,尝到甜味的虫虫,立马不闹着要人抱。 沈明扬站起身,看向水池问虞晚,“虫虫被烫伤,我哥知道吗?” “我暂时没跟他说,想等虫虫恢复好再告诉他,免得他听了分心。” 虞晚心里暗念一句傻儿子,放下鹅毛拿篮子里的叉子叉枇杷果肉吃。 张姐默默剥着枇杷,觉得气氛有些怪异。 叔嫂俩简单说过几句话,再没旁的寒暄台词可演,能在电话里表露出的不屑和虚假关心,到了明媚午后,却要一藏再藏。 “叭叭…”虫虫吃得香甜,舌头舔得作响。 沈明扬站定原地看嫂子和侄儿吃枇杷,看了会觉得没意思,转身抬腿去了住院部二楼。 特殊病房内。 沈老爷子一边针灸膝盖,一边跟方老爷子下棋。 沈明扬进去后,先跟两位长辈打过招呼才放下行李。 不过没等他喝上勤务兵泡的新茶,书房内的电话铃响起,“铃铃铃——” 勤务兵进去接电话,很快又走了出来。 “报告首长,是沈夫人打来的电话。” 沈老爷子头都没转一下,沉声道:“你去接。” 沈明扬进书房接电话,才拿起就听到他妈说,“小虞啊,你刘家舅舅昨天打电话找你有事,也没说清是什么事,让你回个…” “妈。” 沈明扬开口打断陆玉珠,陆玉珠听到儿子声音,惊喜道:“明扬,你怎么在老爷子那边?什么时候回的京市?怎么不回家?” “这会儿刚到,组织上安排我到国防军大当一段时间教官。” 两个儿子的前途安排,陆玉珠从来都插不上手,更说不上话,除非是儿子亲口告诉她,否则连打听的途径都没有。 “那你是住学校宿舍,还是回家住?” “学校宿舍吧,早晚训练方便些。” 陆玉珠心知两个儿子都有主见,也不多管多问,“行吧,要缺什么跟家里打电话,让王妈给你准备,刚才跟你说的话,你记得带给小虞。 我单位最近事忙,虫虫那边还要小虞多操心,要是你嫂子有需要帮忙的地方,你哥不在家,你多帮忙照看一二。” “你爷爷年纪大了,有的事顾不上,有疏忽的地方还得要小辈提醒。” 陆玉珠从中午开始,往老爷子那边打了好几通电话,第一通占线,后面还要拨号码,下面人又送来签字文件。 等忙过那阵儿,再打电话到军区医院,听到是她声音,对方直接挂断。 这还是打的第四通电话。 估计要不是儿子沈明扬回来,老爷子怕还是不会接。 陆玉珠心里清楚老爷子还在气她偏心大女儿,可外嫁的女儿,本来就分不到娘家多少好处。 要再让外人知道,像老爷子寿宴这种日子都没大女儿位置,外面那些人还不知道要怎样捧高踩低。 “叩叩叩——” 电话里响起敲门声,陆玉珠工作事忙,说了声后挂断电话。 沈明扬盯着桌上相框看了近两分钟,脸上没什么表情,并不在乎地走出书房。 “说什么了?”沈老爷子落下一白子问。 “妈关心我两句,让我在京市的日子,没事多来这边陪爷爷。” 沈明扬走到棋盘对面小墩边落座,端起几桌上的清茶吹了吹,喝过两口,瞧见窗外楼下带孩子的虞晚,被什么追着撵。 她一边跑,一边拿报纸乱挥打。 动作十分滑稽可笑。 旁边的张姐更是一提溜,直接把虫虫放进婴儿车,快速盖下蕾丝纱幔遮挡。 下棋的二老注意到外面动静,“去看一下,别让马蜂蛰到人。” 坐在婴儿车里的虫虫,看到妈妈到处跑,开心地笑露三颗小米牙,肉嘟嘟的脸蛋肉都跟着颤,吃过枇杷果肉的嘴巴,还黏糊着一圈汁水。 “哎哟哟,小调皮还笑呢,快把手里枇杷吃完,不然等会还得招飞虫。” 张姐害怕小家伙被蛰一下,守在边上不许他掀纱幔。 至于虞晚,只能是绕着跑来跑去,等勤务兵帮忙打死峰虫才往回走。 “真是丢人现眼。” 她小声念叨一句,瞥见偷笑的勤务兵,更觉丢脸,再没什么好心情晒太阳春游了。 “小没良心,妈妈帮你赶峰虫,你还笑得最开心。” 虫虫笑得眯眼,胖手一个劲儿地拍啊拍。 “就该让你被蛰了脸蛋,肿成小胖猪才好。” 虞晚拿出手帕给儿子揩嘴上汁水,眼中的温柔,并不像话语那么犀利无情。 张姐看好时间提醒,“这会儿快到4点,该喂奶了,等虫虫吃完奶再让他睡一个小时左右。” …… 回到楼上。 虫虫被虞晚抱到特殊病房喂奶,有小家伙在旁边,沈老爷子觉得扎针灸时间过得还挺快。 多看曾孙几眼,等曾孙喝完一瓶奶,针灸医师也把沈老爷子膝盖上的长针全部取出。 “首长,明天我再过来给您亲自扎针,上次配的泡腿药材,用量不变,依旧是两包沸煮后放红炭进去,用汽蒸热的毛巾热敷双膝。” 交待完,等勤务兵记下后,医师又帮着看虫虫肚皮上的烫伤。 虫虫的肚皮和右腿外侧有大片水泡。 中年医师拿针筒抽了一毫升泡液出来,注入医用碗里,然后用另一个针筒抽出小药瓶里的药物调兑。 静置一分钟后,黄色液体变透明,偏油感的烫伤液体也变成了类似自来水的液体。 “热毒全排了出来,今天先抽一半,明天看情况再抽剩下的泡液。” 虫虫肚皮和大腿上的水泡,被抽走一半,再注入对应毫升的药物。 处理好敷上烫伤膏药,再重新裹好纱布。 至于小鸟鸟,医师只揭开纱布检查情况,没做多余处理,“明天起不用再敷药膏,保持卫生干燥即可。” “噢噢…” 虫虫的眼睛被张姐提着的花毛毯挡住,虞晚也一直哼着小调哄小家伙。 等医师检查完后,张姐拿开花毛毯。 虞晚捏着儿子的胖手轻挥,“虫虫快跟太爷爷说,你要去睡觉了,睡醒后再来太爷爷这边玩。” 沈明扬在一旁慢条斯理地喝清茶,心道她挺会借小孩子哄老爷子高兴。 “来,再跟方老爷爷说再见。” 虫虫咿咿哦哦地回应,虞晚捏着他的手朝窗边的沈明扬挥手,“再跟小叔叔说一会儿见。” “好了,带虫虫去隔壁睡觉,记得留人看护。” 沈老爷子发话后,虞晚提抱起虫虫往外走,张姐拿着毛毯、奶瓶和围兜,也跟着走了出去。 母子俩一离开,屋里气氛变得有些沉闷。 老爷子点了一句沈明扬,“留在这边吃晚饭,饭后跟我说一下你下半年打算。” 第394章 把柄 沈明扬搁下茶杯,点头应声。 “啪嗒。”黑子落下。 窗外光影渐渐西斜,方老爷子不着痕迹地观沈明扬面相,放在膝上的左手来回掐算推演。 白子紧追黑子后,“啪嗒。” “爷爷,我出去一下。” 一盘和局后,棋局重新开始。 沈明扬找了个借口,起身走出特殊病房,到了走廊楼梯口,拿出一根烟点燃,刚抽两口,一串脚步声向楼梯口靠近。 “你有什么话说?” 闻到烟味,虞晚嫌弃地捂住鼻子,往上风口位置移动,一往上走,站到台阶上刚好跟沈明扬平视。 也是她第一次认真打量他。 沈明礼和沈明扬明明是两兄弟,同样的脸型和板寸发型,沈明扬的五官却较为普通,长眼浓眉挺阔鼻,眉色浓但眉形飞斜,配上狭长眼,总有那么点淡薄如纸过刀裁,不设防靠近会被他的锋利割伤。 隔远了看,又觉得不出彩。 最让他黯然失色的点,是他脸上有些晒出的小雀斑,好在皮肤是小麦色,加上常年高强度锻炼,配上精壮的体格,让这份美中不足,显得多了原始野性。 “你跟她不是姐妹?怎么不想着帮她?” 对方话里的嘲讽,还有吐出来的烟圈,都让虞晚讨厌,最让人讨厌的是,她感觉沈明扬能看透她。 “噢,看来家里是要喜事连连,明铃的婚期定在六月中旬,要不再凑一个喜上加喜?” “呵。” 沈明扬轻笑地丢掉烟蒂,抬脚踩熄,“刘家人打电话到家里找你,似乎有什么急事。” “没说具体什么事?”她挥手扇了扇烟味,另一只手仍捂着鼻息。 “要想知道,得你自己打电话问。” 虞晚才不会傻到打电话去问,刘家没在电话里讲清楚的事,猜都猜得到是什么。 不方便讲给沈家人听,方便讲给她听,要么是刘家的私事,要么是有关另一桩秘事。 不过再是秘事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打从甩掉包袱那天起,她就决定一概不认。 “谢了啊,明扬,烫伤药油效果不错,涂上还有止痒的效果。” “一家人嘛,你都操心我和明铃的婚事,我帮着带两瓶烫伤药油又算得上什么事?”沈明扬看着她笑,心道好看的女人再有个好脑子,的确是有意思。 不像乔珍珍那个蠢货,半桶水响叮咚。 “明礼说你性子外热内热,没想到还十分健谈。” 虞晚嘴上应付自如,却不想跟沈明扬多废话,下了台阶绕过他径直回了房间,至于要不要给刘家回电话,什么时候回电话。 当然是装作没听到,也没这一回事。 …… “踏踏”脚步声走远,沈明扬又抽出一根烟点燃,抽完后才回了特殊病房。 这时落日西沉,金光浮水,转眼到了傍晚饭点。 多了一个沈明扬,菜式也添了两道,八道菜变为十道菜。 有萝卜炖羊排、韭菜炒猪肝、清蒸黄花鱼、辣椒炒肉、素炒白菜心、韭菜炒豆芽、白油豆腐、槐花鸡蛋饼、蒸鸡蛋羹和乌鸡汤。 虞晚跟老爷子一块儿吃晚饭,就够有心理压力,现在还多了个小叔子。 她没什么胃口,吃了一小碗米饭,喝了一碗汤并两筷子鱼肉和炒豆芽,鸡蛋饼吃了一小片,别的菜基本没动。 饭后,等勤务兵端漱口茶的空隙,虞晚提前下了饭桌,“爷爷,我吃饱了,先过去看虫虫洗澡擦药膏。” “嗯。” 沈老爷子端过茶杯,半点下巴应孙媳的话。 等人把饭桌收拾干净,屋里只余爷孙俩,沈老爷子问起小孙子的打算,沈明扬也一一回答。 相较跟沈明礼的相处,到了沈明扬这,老爷子的态度多了上位者对下属的严苛。 “明扬,等你过了本命年,局势该有大转变,我对你没什么要求和约束,但声名上不能有半点儿瑕疵。” “上次的事,你老子收拾了你,我可是给你全攒着。” …… “爷爷,您早点休息。”听完教诲,沈明扬提上靠墙放的行李去了楼下。 老爷子神色平淡,捋着胡须让勤务兵打开广播。 一墙相隔的另一间屋里。 洗完澡涂好药膏的虫虫,穿一套蓝底熊猫图案连体衣,被妈妈抱在怀里,系吃饭围兜,张姐端起桌上米油试温度,确定不烫了才舀起一勺喂小家伙。 “啊啊…” 虫虫吃饭不老实,双手需要被捏住才能不抓碗。 “调皮鬼,吃个饭还要两个人守着你,再大点不知道该有多调皮。”虞晚觉得带孩子的白天时间特别长,晚上又特别短。 张姐看着母子俩笑,“这才哪到哪?等会走路说话才是最皮的。” “再多吃几天米油养肠胃,等到月底就能给虫虫开荤啦。” 大人说着话闲聊,虫虫一边吃米油,一边哦哦嗯嗯地接嘴。 虞晚被小话唠逗笑,嗓音温柔道:“明天是虫虫爸爸的生日,等妈妈给爸爸打电话的时候,你可要像现在这样能说会道啊。” “嗯嗯…” 虫虫一个劲儿地点下巴,点完下巴又张大嘴巴吃米油。 “叭叭…” 夜色下,万家灯火齐亮,楼房里的是电灯,平房里的是蜡烛,草棚泥屋和帐篷里的是煤油灯。 此时的小槐花胡同牌楼下,一中年男同志朝五号院大喊,“刘峰同志,接电话,有人找。” 刘家人正在吃晚饭,听到来了电话。 刘峰放下碗筷,赶忙走出正屋高声答应,“诶,听到了,马上来。” “我出去接电话,可能是小虞打过来的。” 说着人跟着出了小跨院。 路灯下的人影快速穿梭,几分钟后,刘峰拿起听筒,“喂,小虞啊。” “舅舅,是我。” “珍珍?怎么是你?” “你怎么打电话过来?有什么事吗?”刘峰心觉纳闷。 乔珍珍打电话过来是为了找虞晚,上个月月底让乔珍美带话给讨厌鬼,可等来等去,直等到张蔷都回了京市,也没等来讨厌鬼的电话。 这些天她又跑了两次西宁部队,依旧是没见到沈明扬。 “舅舅,我妈出公干了,我想找二姐,又联系不上她,所以只好打到这边,想让您帮我带个口信。” “小虞我也联系不上,昨天给沈家打电话想问她些事,到这会儿也没接到她的回电。” 听到舅舅也在找讨厌鬼,乔珍珍一下来了精神,“舅舅,你找二姐有什么事?能跟我说说吗?或许我知道也说不准。” 等了两天没等到外甥女回电话,刘峰心里多少明白,人家怕是不愿意再跟他们刘家有牵扯,以前老太太在,还会念旧情上门看望,现在老头老太太去了,多多少少有些人走茶凉。 “你姥姥姥爷不是走得突然吗?家里多了件东西,想弄清楚是谁的,要是小虞的就让她拿走。” 乔珍珍眼睛瞬亮,“舅舅,你别问二姐了,东西是我的,是我放在姥姥那的。” “你的东西?你知道是什么吗?”刘峰显然不信,外甥女打小冒冒失失爱惹祸,能藏东西在老太太手里? “电话里不好讲,但东西的确是我的。” 乔珍珍撒谎跟喝水一样,现编现糊弄,“我在西宁这两三年,有许多事不是一句两句能说得清,总之请舅舅帮我把东西收好,我会尽快取走。” 第395章 姐妹撕破脸 刘峰打心眼里不信“小黑匣子”是乔珍珍的所有物,可如今联系不上小虞。 就算联系上,人家也多半不会认。 不然早来取走了。 他担心“小黑匣子”留在家里,早晚会惹出事儿。 眼下顺水推舟给了外甥女也好,说到底是两姐妹,落在小虞手里,又或者落在乔珍珍手里,都是乔妹夫家的家务事。 “行吧,舅舅先帮你收捡好,那东西不好邮寄,你最好尽快来拿,别又放久了给忘了。” “好好,知道了。” 乔珍珍挂断电话,喜滋滋地走出通讯室,能被姥姥藏在手里的东西,肯定很重要。 不管是不是讨厌鬼的东西,先弄到手再说。 借着路灯看腕上手表时间,还差十几分钟才到七点,怕夜长梦多,乔珍珍借了辆自行车,蹬着去了军区大院。 西宁军区大院的站岗值班同志,多数都认识乔珍珍。 她跑军区大院跑得勤,亲姐姐是魏军长家的儿媳,加上本身又是马师长家的亲戚。 进出军区大院,到底是比一般人更容易。 魏家人吃过晚饭,这会儿正围坐客厅说话聊天听广播。 沙发上,乔珍美端着小簸箕剥干花生,预备明早熬花生核桃粥。 另一侧拈花生吃的魏可馨突然问起,“妈,大哥什么时候回来?” “具体我也不清楚,不过治病哪有什么准确日子?” 提起儿子,郑团长也很忧心:“现在没消息才是好消息。” “叩叩叩。” 屋门突然被敲响,勤务兵在门外大声传话,“报告首长,乔珍珍同志上门找乔珍美同志,这会儿人在院外。” 大晚上突然找上门的乔珍珍,把乔珍美吓得脸色微变,她放下一小簸箕花生,小声道:“爸,妈,我出去看一下。” …… 出了院子。 看到围墙下推着自行车的乔珍珍,乔珍美神情凝重地走向她,“你来做什么?外人不清楚有些事,难道你自己也忘了?” 去年六月办完婚礼后,马魏两家人对待乔珍珍的态度都变得有些疏远冷淡。 仅维持表面打个招呼点头关系。 “当然是找姐有事,不然我吃多了白跑一趟?” 乔珍珍嬉皮笑脸道:“姐,你帮我回京市拿一样东西,拿到后带回西宁…” “不可能。” 乔珍美打断她的话,冷脸拒绝,“上次帮你带话给虞晚,已经是我最后一次帮你,以后你的事我都不会插手过问。” “姐,别这么无情嘛。” 乔珍珍求人帮忙说好话,“我也是走不开,加上没长假期,不然也不会跑到大院来麻烦你,你当老师空余时间多,跑一趟京市还不是轻而易举?” “乔珍珍,你听好了,我不会再帮你做任何一件事,以后我跟你桥归桥,路归路。” “你混的再好再差,我乔珍美都不会去沾你的光,也不会嫉妒你分毫,所以你也别来打扰我的生活。” 乔珍美的果决态度,让乔珍珍没了笑脸,“真不去?” “不去。” 再次拒绝后,乔珍美转身要往回走,却被乔珍珍出声威胁。 “你不帮我回京市拿东西,我现在就进去告诉伯父伯母,说你乔珍美不守本分,有未婚夫还设计嫁给魏云凡,读书那会儿还跟大学同学不清不楚,闹得校内外沸沸扬扬,人尽皆知。” “乔珍珍,你胡说八道什么?” 乔珍美回头怒视她,“事情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你比谁都清楚。 现在为了满足一己私欲,居然这样毁我名声,你也不怕烂舌头。” “谁毁了名声?我哪句话不是实话?” 乔珍珍压了下车铃铛,“你自己做的事,自己惹出来的疯言疯语,我作为你小妹,不忍心看魏家人受你蒙蔽,如实告知有什么错?” “你以为魏家人不知道是误会?还可笑地想上门搬弄是非?”乔珍美暗握拳头,再一次刷新对乔珍珍的认知。 “搬不搬得了,不是你说了算。” 乔珍珍无所谓地耸肩,“我还不信你公婆会不介意西宁的人也知道你乔珍美的过往奇闻。” 姐妹俩朝夕相处十几年,对方睇个眼神都能猜到对方在想什么。 僵持中,路灯忽明忽暗地闪烁,像是谁在无声地记数。 乔珍美不敢去赌乔珍珍的莽撞,被胁迫也只能暂时答应,“乔珍珍,这是我最后一次帮你,要是再有下一次,别怪我不念姐妹情分。” “姐,你忘了姥姥说的话?我跟你是亲姐妹,帮我也等于是在帮你自己。” 自行车铃铛再次被摁响,在夜色里显得吵闹又刺耳。 乔珍珍说清要拿的东西,再三叮嘱不能打开后,推着自行车离开军区大院。 而乔珍美却觉得奇怪,乔珍珍能在刘姥姥那放什么东西?还非要亲自回京市取? 进了家门,乔珍美收了嘀咕,坐到沙发上继续剥花生壳。 魏家人没问她娘家小妹来有什么事,仍在说小姑子魏可馨的工作问题。 魏可馨是西宁总文工团小提琴首席,身边有不少追捧者,这也是公婆让她注意个人形象的一方面。 “他们要围着我,我有什么办法?” 魏可馨也很无奈,不过无奈中更多的是骄傲,“总不至于让我见一个骂一个,遇一个让人家滚一个吧?” “适当保持个人良好形象,才能长期发展,你这样散漫,以后怎么…” 郑团长话里的意思是让女儿接替自己的位置,碍于儿媳在旁边,没说全后半截话。 魏可馨挽着亲妈胳膊撒娇,“知道了,知道了,感谢郑团长对我的个人指导。” … 母子俩说说笑笑,剥完花生的乔珍美就着先前小姑子的问话,主动跟公婆提议。 “爸,妈,云凡一个人在京市呆了快两个月,也不知道最近怎么样?我想抽时间去京市一趟,亲眼看到他近况才安心。” 担心公婆不同意,她又体贴道:“可馨不是也很挂念她大哥吗?正好她有假期,可以跟我一块儿去京市。” 郑团长心里其实极其挂念儿子,却因去年强迫儿子娶了乔珍美,导致母子俩生了嫌隙,如今一旦插手儿子的事,就会激怒他。 怕刺激到儿子,误了他的病,郑团长一直都不敢多置喙,这会儿由儿媳主动提起,她转眼看向丈夫,示意他开口接话。 魏军长只有魏云凡一个儿子,为了他的后遗症,头发都急白不少,可他作为第33军军长,不能擅自离开西宁部队,需要坐镇西北军区,让儿媳去京市探望,也好宽心。 “可馨,你陪你嫂子一块儿去京市,有什么情况随时打电话保持联系。” …… 决定好要去京市探望魏云凡,乔珍美和小姑子魏可馨回房收拾个人行李。 直到晚上九点才收拾得差不多。 月色皎洁,夜风带着些凉意。 折叠好个人衣物,张国斌拿出物品单子对照清点,两个孩子的大部分物品,预备明天下午送到邮局邮寄。 至于沈明娟,他瞥了她一眼,“真不用买你的火车票?” “要回榕城你自己回,我反正不会走。” 沈明娟的行李一点没收拾,也不许丈夫帮着装捡,“你胆小怕事,我才不信老爷子会把我怎么样。” “明天我会去海关署,不管用什么办法都要争取留在京市。” 第396章 变故 张国斌想说她一句痴心妄想,眼角余光扫到窗台,下午砸碎的玻璃窗,还用报纸糊着挡风。 这会儿说穿了,怕是又要惹得沈明娟发疯撒泼。 “随便你。” 他走到炕边铺床,学着她下午那会儿的冷嘲热讽,“不过提醒你一句,去的时候多穿一条棉线裤,再多带两条手帕,跪着哭求的时候免得遭罪。” “砰——” 一只拖鞋砸到张国斌后背,张国斌头都没回地继续铺床,沈明娟不解气地脱下另一只又丢,“还不是你没用,要是你有本事,我至于这么低三下四?” “对对对,我没本事,你该去找一个有本事的,有本事的男同志能有我好脾气受着你?” 张国斌抖了抖枕头,脱了外套和裤子上炕,“到时候你怕是又后悔没找个条件差些,脾气好的男同志当丈夫,也就我们张家能容你作威作福。” “到了别人家,你真以为谁都会让着你?” 张国斌的话有他的道理,从前没对沈明娟说过的话,经过上次吵架,再没多余顾忌。 总之是想到什么说什么。 “我是沈明娟,能娶到我是你张国斌的福气,当初排着队让我嫁的男同志,能从军属大院排到什刹海公园。 会选中你也是因为你脾气好,要不然你以为我看中你什么?” 夫妻俩反唇相讥,一个赛一个刻薄,心里却并不如嘴上说的那样想。 炕上两床被褥,一床是红色芙蓉花缎面被,一床是蓝白格子被罩。 隔着一条无形的分割线,谁也不愿意挨着谁。 谁也不肯再迁就谁。 被报纸糊住的玻璃窗,到了后半夜有些渗冷风,快天亮时又“噼里啪啦”落起雨。 让本就渗冷风的破碎玻璃处,吹得人更冷。 松柏树针被吹落不少,泥土气息混着草腥气,让人心脾透舒。 “阿嚏——” 喝完奶玩小汽车的虫虫,有些感冒着凉,一个喷嚏打得小家伙自己都惊讶。 “哎哟,着凉了?” 虞晚拿着一辆小汽车撞儿子摆着的红色汽车,眼神有些幸灾乐祸,“让你小调皮夜里乱蹬被子,还不肯睡暖袋。” 虫虫歪着脑袋哼唧,小胖手一会儿挠挠鼻子,一会儿又开始扒拉帽子。 “张姐,你让文慧嫂给虫虫煮点驱寒汤,再煲些梨子水,一会儿的辅食量减半。” 张姐听了吩咐下楼去通知文慧嫂,虞晚看了下时间,确定老爷子那边方便后,半提拎着虫虫去隔壁准时报到。 “爷爷,孙媳跟您的小曾孙虫虫来看您了。” 四月九号是沈明礼生日,虞晚把儿子丢给老爷子和勤务兵,自己进书房拨打西昆军区医院的电话。 “伯娘,是我,小虞。” 郭贞接到“儿媳”电话,知道虞晚是想问沈明礼近况,还要装作不知情。 等简单问候过后,才隐晦地说了下前线战况。 “那边山里有近十天没来过电话,我这边各个科室也是连轴转。” “原本打算这段时间接你过来,我也一直忙得脚不沾地,不过好在没接你跟虫虫来西昆,今年天儿不好,几省都要欠收。” …… 滇南军区形势紧张,口粮缺口巨大,加上近段时间报纸上刊登的旱情新闻,虞晚原本想说的话,只好通通咽回去。 “伯娘,再忙您也要注意多休息,要是方便,还麻烦您帮我给明礼带一句话,祝他生日快乐,身体健康。” 没能跟沈明礼通上专线电话,也是意料当中,上月底老爷子过大寿,沈明礼跟她说过会有一段时间不能联系。 放下电话听筒,走出书房。 原本她坐的位置,被沈明扬占据。 虫虫挨着小叔子并排坐,笑着撅嘴巴,“嘟嘟…” 他手里拿着的小汽车,跟沈明扬手里的另一辆小货车撞来撞去。 沈明扬没多少带孩子经验,单手提着侄儿后脖领,另一边还要陪他玩撞小车。 虞晚没看到老爷子,问沈明扬,“爷爷呢?” “跟方老爷子去了花园。” “你什么时候走?” 沈明扬提了提侄儿,“我帮你看孩子,你倒是会过河拆桥。” 虞晚习惯性地笑了笑,假客气说:“谢了啊,小叔子。” “叭叭…” 虫虫贴着沈明扬的大腿乱喊人,虞晚提过儿子抱到另一边坐下,捏着他的小手温柔逗他,“才喝完奶没多久,怎么又抿舌头?” “虫虫是不是知道要喝梨子水,开始馋嘴了?” 沈明扬听得轻笑,放下小汽车,起身走出特殊病房,下楼时,遇到手拿一摞尿布和衣物的保姆。 “沈同志。” 张姐示好打了声招呼,沈明扬却是直接无视往楼下走。 …… 天亮前下起的雨,已经把花园石径冲刷得干净发亮。 雨幕中多了一道黑雨衣人影,人影走出军区医院,去往公交站台方向。 春雨带着冬日尾声的寒气,陆玉珠到了海关署,已经是早上八点二十,开完例行会议,忙碌一阵,到了九点半。 这时,办公室门被敲响。 “陆监督,有位女同志自称是您女儿,现在在单位一楼接待室。” 陆玉珠下意识皱眉,“让她等着,等半小时后说我不在,随便找个理由把人打发走。” 沈家一直都有无形的家规,家里所有人不允许私自到任何人工作单位提私事。 哪怕是天马上要塌下来也不行。 沈家老太太还健在时,陆玉珠刚嫁入沈家那几年就犯过类似错误,她牵挂远在滇南军区的丈夫沈长铭,几个月没接到他的电话,于是想着请假去滇南探望他,谁知道才到火车站就被拦下,当天下午还接到丈夫的离婚通知电话。 要不是有婆婆求情,以丈夫说一不二的严厉作风,她肯定会被沈长铭休弃。 今天大女儿沈明娟找到单位,说破天儿都不会见她。 要让老爷子知晓,她可不想人到中年还跟丈夫离婚。 如今家里会帮她说话的婆婆,早已不在人世,坏了家规,谁能帮她劝丈夫和老爷子? 等在一楼接待室的沈明娟,心里盘算一会儿该怎样抑扬顿挫,又或者是平铺直叙? 该说什么话,不该说什么话,她都在心里打好腹稿。 …… 等待近十几分钟,淅淅沥沥下一早上的雨没停,接待室的门也始终没被推开。 沈明娟有些坐不住,走出去问隔壁办公室的关务员,得到的答复都是再等等。 这一等又过去半小时,到了上午十点半,沈明娟再去问了一次。 “要不你再等等?又或者先回去,等陆监督忙完,我再另行通知你。” 沈明娟有些气这人的搪塞,“到底还要等多久?你给我个具体时间,上午忙着没时间,总不可能不吃午饭吧?” “兴许说不准儿,忙起来还要去海港。” “你!” 关务员当没瞧出沈明娟的不高兴,要不是顾忌她是陆监督的家里人,这会儿早让人请出去了。 哪还能让她坐在接待室干等? “要是同志实在有急事,那就再等等,说不准明后天就能见到陆监督。” 沈明娟再傻也回过味,不是她妈真忙,是不愿意见她。 可她都要被赶回榕城,这么大的事,她到底知不知道? 又或者是知道,只是没办法帮她跟爷爷求情,所以干脆见都不见? 沈明娟不死心,对关务员说,“帮我转交一句话,告诉陆女士,说我要被调回榕城。” 第397章 春雨来 关务员得了转交话,并没立刻去楼上办公室传话。 等到下午,该帮陆监督装保温壶开水时,他才抽空把情况说明。 “以后再有人到单位说是我的家人,一律不见打发走。” 陆玉珠叮嘱一番后,继续忙自己手头工作。 相较家庭琐事,海关署的工作更为紧急重要。 后面接连几天,陆玉珠都忙着在单位跟领导班子开会,依旧是围绕,是否先一步大量进口药物和粮食等问题。 “陆监督是不是收到什么风声?工作敏感度和积极性都是单位第一人。” “连着下了三天雨,能没听到什么声?” 前几天,陆玉珠接到大嫂郭贞的电话,虽没明说,但话里话外的意思,都是让她想办法给滇南军区外调医疗和粮食。 “今年旱情严重,农民播种困难,下半年也难有收成,现在不积极解决老百姓吃饭问题,真到了差一口气的地步,我看在座的谁最先断气。” 桌上的连刊报纸,全是积极抗旱情的大篇幅文章。 摆出来的现状都够让人捏一把汗,没报道的边境线吃紧,在座开会的人群中,除了陆玉珠,再没第二人知情。 会议室一时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副署长摆摆手,示意安静,“人民群众有人民群众的难处,只要人民一条心,什么困难都能挺过去。” “这不是开大会的戏台子,要讲事实,干实事,光喊口号顶什么用?” 陆玉珠敢说出口的话,在座同事没人敢附和,海关署也就她陆玉珠敢说敢干敢训斥人。 “依我的话,该用大量外汇购买粮食,先过了眼下难关再谈以后什么建设。” “肚子都填不饱,其他都是口头话。” 海关署不同于其他单位,直接归上面g务院管,他们这边拟定工作方针方案,几位署长签字盖章就能直接交上去。 工作会议开不完,接连不断的电话,让陆玉珠没时间操心大女儿。 转眼到了4月13号上午。 开往北边的火车驶出站台,伴随火车哐当声响,一切都在远离。 “别看了,不会有人来,18号前不赶到榕城单位报到,我们一家吃饭都成问题。” 靠窗坐的沈明娟,不甘心地收回目光。 下铺最外边坐着的张国斌拿出水壶,给女儿妞妞倒了些水喝,坐在中间的小墩子歪头问:“妈妈,以后我们还回来吗?” “不知道。” 沈明娟心情不好,嫌火车上吵,不怎么想搭理两个孩子,小墩子踢了下脚边行李,挨着妈妈小声“噢”了下。 妞妞第一次坐火车,不习惯人多嘈杂环境,歪在爸爸怀里,小口小口地喝温开水。 绿皮火车开远,渐渐成为铁轨上的一个黑点,直至消失不见,另一个黑点又从远处驶来,开进京市火车站。 拥挤中下了火车,魏可馨扯了扯身上大衣,嫌弃地左右张望。 “人怎么这么多?往哪边走?” 乔珍美背着一包行李,有些狼狈地往出站方向指了下,“那边。” 跟小姑子坐了三天火车,一直被使唤着打热水、洗饭盒、去餐车买饭菜,夜里还要守着她睡觉。 连着两晚没休息好,乔珍美也有些憔悴迷瞪。 姑嫂俩出了火车站,没去招待所,而是去了报社家属院。 刘萍在单位走不开,留了钥匙在窗台下的盆摘里放着。 乔珍美领着小姑子进家门,放下行李后,气不喘地先招呼魏可馨。 “先坐下歇会儿,我给你倒点水喝,家属院里有澡堂子,一会儿我带你去洗个热水澡。” “回来后去外面街口饭店吃午饭,中午我爸妈在单位,傍晚下班才回来。” 乔珍美说着安排,魏可馨转着眼睛打量屋里家具摆设,“没想到你家小归小,布置得还挺气派。” “比一般干部家庭都强。” 收音机、电风扇、成套沙发和打扫干净,铺了地板砖的客厅,明亮又宽敞。 玻璃杯放到茶几上,配一碟糖霜饼干和流芳斋的牛舌饼。 家里招呼客人从不含糊,乔珍美笑了笑,去里面倒了热水端出来。 “京市沙尘大,先洗把手脸。” …… 一小时后,姑嫂俩从澡堂子出来,放好洗漱用品,去了街口饭店吃炸酱面。 等面吃得差不多,乔珍美看向小姑子,“可馨,等会我要先去一趟舅舅家,去了后再陪你到军区医院。” 魏可馨想说麻烦,又听嫂子讲。 “舅舅家离这不远,走路不到十分钟。” “行吧,别耽误太久。” 离开饭店,过了马路走进小槐花胡同。 因为是中午饭点,乔珍美到刘家时,刘家人正在屋里吃午饭。 她来拿什么东西,刘家人都清楚,刘峰招呼外甥女两句,进屋拿了个油纸包出来,“东西放好,别弄丢了。” 乔珍美照约定,没拆开油纸包看,放进挎包后直接出了小跨院。 胡同牌楼下多了一张生面孔,让来回的街坊不免多瞧几眼,魏可馨站着等了十分钟左右,看到乔珍美立马上前。 “走吧,看样子要下雨了。” 本来有些太阳光照,转眼间阴沉下来。 坐公交车到了军区医院,医院门口,姑嫂俩先亮出工作证,做好登记,等站岗哨兵确定医院有魏云凡这号人后,才让两人进去探望。 魏云凡住的病房在住院部二号楼,相比最靠近花园的三号楼,房间要小上许多,基本都是双人间。 “哥。” “可馨。” 魏云凡放下报纸,看向门边的小妹和另一个女人,脸色登时变得难看。 “你怎么来了?不是说只有可馨吗?” “云凡…”乔珍美有些羞窘,“爸妈不放心你一个人在这边,让我过来照顾你。” “用不着。”魏云凡摊开报纸继续看,没心思搭理乔珍美。 屋里气氛有些尴尬。 魏可馨走到柜子边,放下手里网兜,关心道:“哥,你好点了吗?我给你带了牛肉干,还有你爱吃的奶疙瘩。” 魏云凡瞥了眼柜子,“奶疙瘩你拿回去,我暂时不能吃。” 第398章 春雨来 二合一 窗外的海棠花在风中摇曳,一簇簇粉白花丛,像极了此时此刻的乔珍美。 花瓣上的粉是她拎着东西,热出来的一身汗。 花背上的白是她的难堪脸色。 面对丈夫的冷待,乔珍美的一颗心犹如泡酸汤,她若无其事地放下带来的行李包袱。 走到柜子边提起热水壶,半满的热水壶给了她自找台阶的机会,“我去重新打点开水。” 魏可馨知道哥嫂关系不好,瞥了眼乔珍美,没立马帮她说话,等她提着热水壶走出病房,快一步关上病房门。 魏可馨很关心大哥病情,神色紧张地问,“哥,医生怎么说?针剂有效果吗?” “不知道。” “针剂开始试用了吗?” “不知道。”魏云凡翻了页报纸,并不想过多提一个病字。 “你怎么会不知道?医生没说吗?” 魏可馨瞧出他有些不高兴,揣摩道:“那我等会去问给你看病的主治医生,爸妈很想知道你的真实病情。” 她拿出藏在衣服内包里的手帕,从手帕里取出一卷钱,“这是爸让我带给你的钱,有五百块,里面还有些票据,要是不够,再让爸给你邮。” “放抽屉盒子里。” 魏云凡年后来京市就带了五百块,因为他是军籍,住院花费较少,除了特殊针剂,其他医疗都是免费提供。 魏可馨放好钱票,坐回独凳看了会窗外海棠花,犹豫了一会儿,破天荒地帮乔珍美说起好话。 “哥。” 魏云凡斜她一眼,魏可馨挤眉笑了笑,“你待嫂子好些吧,我觉得她人还是不错…” “她嫁进门也快有一年,家里大小琐事都是她亲力亲为,我知道你不喜欢嫂子,包括爸妈也对她不是很满意,但你们已经结婚了,总是真枪真刀的硬刺,谁脸上也不好看。” “而且过日子就是过日子,嫂子长得漂亮,又是大学生,还做的一手好菜,脾气也没得说,不管从哪方面挑拣都让人挑不出毛病。” 魏可馨回头瞟了眼门上玻璃窗,接着劝,“我听爸说,她大哥乔济南好像立功当了排长,破了第一层冰面,以后再往上升也是迟早的事。” “反正你对嫂子好些吧,总归是你媳妇,你当丈夫的不心疼她,她也怪可怜…” “谁是她丈夫?” 魏云凡嗤笑一声,“她倒是会哄人,哄得你帮她说好话,我跟她从来就不是夫妻,也不会是什么夫妻。” “过段时间,我会跟她离婚。” “啊?离婚?” 魏可馨虽说不是很喜欢嫂子,可也没想过哥嫂会离婚。 “好好的日子,怎么能说离就离?你们都领了结婚证,怎么就不是夫妻?” “婚前,你嫂子亲口跟我约定好,两年后离婚,婚姻关系期间,互不干扰,互相尊重。” “约定?你当婚姻是儿戏啊?结了婚就是要过一辈子,怎么可能到了约定时间就离婚,就算你俩同意,爸妈也不会同意,组织上也不会同意。” 魏可馨想说家里丢不起那个人,顾虑大哥的敏感神经,只好把话咽回去。 “反正爸妈是不可能让你们离婚的。” “我劝你还是好好过日子,别一天天瞎折腾,嫂子那人木归木一点,又有些顾娘家,其实人还是不错。” 魏可馨的劝说不起作用,反得了魏云凡一记冷眼,“再啰哩啰嗦,马上给我出去。” “哥…” 离婚两个字传到门外,让打开水回来的乔珍美僵站在走廊,他怎么还记得? 婚前说的话,都是暂缓计策,毕竟谁结了婚,又会真的闹离婚? 是不是她做的还不够好? 又或者是因为她没走进云凡的心? …… 纷乱思绪中,乔珍美努力平复心境,脑子里只剩一个念头,她不能跟魏云凡离婚,也不可以离婚。 要是离婚,她在西宁不会有立脚地,京市也不会是她的容身处。 立在走廊许久,乔珍美挤出些笑,提着热水壶敲响病房门。 “云凡,可馨,外面出了太阳,我们出去散步怎么样?” 魏可馨以为她哥不会搭理嫂子,还想着帮忙劝说,没想到人家先折了手里报纸,掀被下床。 刚还跟她说要和嫂子离婚,这么快就变了一副嘴脸? 魏云凡不知道魏可馨的胡思乱想,去花园散步,是他每天的日常活动,前几天连着下雨,花园里到处都是积水坑,加上绿植多的地方潮湿气也重,怕影响病情,他就没怎么出门。 好不容易等到今天出太阳,花花草草上的潮湿气也被晒得差不多。 这会儿肯定要出去转一转,呼吸一下新鲜空气。 “去散会步也好,说不准半下午还要下雨。” 四月的天气,说晴就晴,说雨就雨。 虫虫几天没出门逛花园,加上一直有点感冒,虞晚也就拘着他,没带他出去淋雨逗鲤鱼。 这会儿吃了午饭,眼瞅着天又放晴,小家伙闹着脾气,蹬着小脚要去外面,“啊啊啊…呀呀…” “虫虫乖,一会儿你就该睡午觉了。” 虞晚提抱着儿子站在窗边,眉眼温柔地轻哄,“等睡醒了再出去好不好?” “噢噢…啊啊…” 虫虫的双手紧巴在玻璃窗上,嘴巴对着外面的玉兰树吱哇乱叫,要是能说话,肯定会抱怨一堆。 “呜呜…啊啊……” 听不懂小家伙的话,却能听懂他的委屈,虫虫身上烫伤没好,在屋里不能爬着玩,又不能去外面逛花园,憋在屋里好几天,实在是有些关坏了。 虞晚抱着儿子哄了又哄,先是拿玩具给他转移注意力,后面又是放收音机,可惜根本哄不好,小家伙眼里泛起泪花,小模样实在可怜。 最后只好喊了铺婴儿床的张姐,“张姐,给虫虫拿一件防风衣。” 虞晚一边扣纽扣,一边跟小不点约法三章,“妈妈带你去花园逛二十分钟,逛完回来,你必须乖乖睡午觉好不好?” “噢噢…” 虫虫笑着点下巴,也不像刚才那样贴着窗边委屈哼唧。 “现在高兴了?小男子汉可不许轻易掉眼泪。” 顺了小家伙的意,泛起眼泪花的大眼睛,一下变得亮晶晶。 等虞晚给虫虫穿好外套,小家伙的迫不及待全挂在脸上,一只胖手指向窗外,另一只手还攥着一颗枇杷。 “啊啊…” “好了好了,妈妈现在带你出去逛花园。” 张姐去开门,两人一前一后地往楼下走,到了一楼,张姐进了休息室推婴儿车,屋里的文慧嫂刚洗好奶瓶,准备洗尿布,看到张姐进来推婴儿车,多嘴问了一句。 “怎么不睡午觉?这会儿还要出去?” “趁天气好,带虫虫出去晒晒太阳,看情况半下午要起风下雨,你生炭盆烤尿布的时候注意点。” * 接连下了几天雨的花园,树木苍翠欲滴,花卉零落四散,有的依然在枝头傲立,有的落在树下与泥泞为伍。 石径两边爬出青苔,轻轻踩上一脚,能压出藏在石径缝隙下的雨水。 虞晚提溜着虫虫踩石径,他的小脚总是不听话,也不受人指挥,一会要岔开腿踩水洼,要故意踩青苔,一会又要踮着脚踩地上的玉兰花。 踩得高兴,咿呀笑不停,“噢噢…啊啊…” “好了好了,轻点跺脚,烫伤处不痛了吗?踩得那么使劲,一会儿别又哭着嚷嚷叫。” 虞晚穿的是灰色直筒裤,被小家伙踩溅起来的泥水,脏了一半裤腿。 虫虫玩得开心,双脚来回跺踩蹬踢,弄脏了裤子衣服反而更加高兴。 张姐有意落后好几步,生怕挨近了溅一身脏污泥水。 “小调皮,前几天换洗下来的衣服都还没晒干,等会回去还要换一身。” 寂静花园,多了小孩子的嬉笑声。 凉亭里下棋的爷孙俩,不约而同地朝笑声方向睇去视线,沈明扬落下一枚白子说,“好像是虫虫。” 沈老爷子朝身侧勤务兵挥了下手,“去看看。” 虫虫嘻嘻闹闹一路,不仅惊扰到了沈老爷子,也引起花园里其他人注意。 魏云凡不清楚远处抱孩子的女同志身份,却也明白她来头不小。 两人虽碰见过好几次,但都不知道对方姓什么叫什么。 “那小孩长得真可爱,白胖地像个年画娃娃。” 魏可馨想过去逗逗小孩子,发现嫂子没跟上,回头看她站在竹林边,走过去叫她。 “嫂子,你怎么了?” 兄妹俩不认识虞晚,只见过乔珍美的继妹乔珍珍,瞧她一脸失神样,魏云凡和魏可馨都有些诧异。 “发什么愣?” 乔珍美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魏可馨拍了拍她肩,“喂,想什么想得那么入神?” “啊,没什么。”乔珍美回过神,朝小姑子勉强笑了笑,“我只是没想到会在军区医院碰到我妹。” “小虞。” 乔珍美率先往过走,刻意忽视魏云凡和魏可馨兄妹俩的神色。 一句妹妹。 说得魏可馨把目光直接跃过乔珍美肩头,一下落到更远处,玉兰花树下,弯腰提抱小孩子的女同志,因为低着头,没能让人在第一时间看清她的长相。 却给人留下精致脱俗的印象。 她身上的系带长款风衣,跟小孩子穿的衣服相似,都是土黄色,带两排扣子。 听到熟悉声音,虞晚缓缓抬头,看清前面石径走过来的乔珍美,心道一句不凑巧。 “小虞,你怎么在医院?” 乔珍美的声音温和如初,目光若有似无地瞟向踩水坑的小孩子。 她没在第一时间问小孩是谁,心里却在不断猜测。 是小虞的孩子吗? 又是什么时候生的孩子? 要是她的孩子,为什么不告诉家里人? 又或者说是亲戚家的小孩? “啊啊…” 虫虫戴着灰色小兔帽,大眼睛白皮肤,奶声奶气的小肉团,让人难以分辨清性别。 他身上穿的改版卡其色风衣已经沾上泥水,套着雨靴的两只小脚还在不停地蹬踩,蹬踩。 张姐上前一步,虞晚顺势把儿子交到张姐手里。 她抿唇笑了笑,反问回去,“不是回了西宁吗?什么时候来的京市?” 注意到乔珍美身后还有两人,虞晚快速打量,左后方的男同志,她见过几次,右后方的女同志和男同志长得有点相像。 猜测两人可能是亲戚。 “小虞,给你介绍一下。” 乔珍美侧身抬胳膊指向魏云凡,“这位是我丈夫魏云凡同志。” “这位是我小姑子魏可馨同志。” 做了介绍,让本来保持距离的几人,一下凑到一块儿。 虞晚并不想跟他们多接触,刚想编个理由离开,东边凉亭方向过来一名勤务兵。 “虞同志,老首长在那边等你。” “我还有事,你们慢慢逛。” 虞晚客气一句,径直转身往东边走。 乔珍美见状也暗松一口气,维持热络态度,“好,你快去。” 几道身影走远,渐渐听不见咿呀学语的小奶音。 石径旁的泥水洼,飘着不少玉兰花瓣。 多数都是被小家伙踢蹬进去。 “嫂子,她就是你二妹?沈家的孙媳妇?” 魏可馨上前一步,走到乔珍美右侧,一脸好奇地问,“她都有孩子了,怎么没听你说起过?” 对于虞晚的长相,魏可馨以前只听说过长得漂亮,加上有乔珍美做比对,想着再漂亮也就好看一星半点。 没想到完全不是她想的那样,姐妹俩站在一处,一个清淡如水,一个明艳如霞。 那鼻子眼睛嘴巴也不知道怎么长的,好看的形容不出来,连散了些的几缕碎发都透着灵动。 被她看上一眼,多呼吸一口气都怕惊跑人家。 “沈家的事我不方便说。” 乔珍美含糊揭过,暗窥魏云凡脸色,好在他没问什么。 魏可馨想想也是,沈家本来就很少对外公布家里私事,要不是大哥娶了乔珍美,多了一层袖带关系,她恐怕到现在都不知道有京市沈家这户人。 更不知道人家什么背景,什么来头。 她心思转了转,主动提议,“明天我跟你去一趟百货商店,买些小孩子的东西送去沈家。 之前你没提,送特产都只邮了大人份,今天碰见了肯定要把缺的另一份补上。” 第399章 花园偶遇后 “小家伙长得漂亮可爱,还不会说话,两只小脚倒是挺有劲儿。” 魏可馨低头看泥水洼,水洼被搅动得浑浊不堪。 漂浮的玉兰花瓣也碎得不成样子。 小姑子的话,惊醒乔珍美,离开京市前,小虞在德善斋门外跟她说的话,难不成是想和她划清界线? 所以生了孩子也没告诉她。 那时她还当是姐妹叙旧,人家却不是那样想。 想到这,乔珍美一口回绝魏可馨的提议,“不用了,买了也送不过去,沈家的孩子不会穿用外人送的东西。” 既然虞晚已经和她单方面断了关系,她也没必要再紧巴着往上贴。 至于外人眼里的姐妹关系,面子上过得去就成。 “这样啊…” 魏可馨看向乔珍美,心里下了结论,姐妹俩的关系怕是很一般。 想想也是,三年前住在一起两月,能处出多深厚的姐妹情?真论起来,还没她跟乔珍美相处的时间久。 乔珍美嫁进他们魏家也快满一年,不是照样没处出多少情分? “那就算了吧,免得送过去给人家添麻烦。” 魏云凡在旁边一直没表态,对上乔珍美的视线,故意说出一句,“你小外甥可是够调皮的,之前在花园里碰到过他好几次,不是逗水池里的鱼,就是拿着花枝乱抽打。” “小小的一团,还不满一岁就活泼好动得不得了。” 乔珍美认清虞晚生了孩子的现实,可听到是个男孩,肉里好像被凭空出现的绣花针扎了一下。 有些疼,又没那么疼。 她努力保持不在意,温柔笑了笑,“小孩子不都那样吗?活泼好动是天性。” 魏云凡心里冷笑,嘴上恶劣夸一句,“长得的确是够漂亮,够可爱。” 乔珍美难得听魏云凡一次性说那么多话,还句句都是夸赞。 不由在心里琢磨,他很喜欢小孩子? “对吧,的确很可爱,刚才我还想过去逗一下呢。”魏可馨附和一嘴,又有些可惜,要不是沈家孙辈,只是普通人家的小孩,她还能去抱一抱。 说着话,三人绕过泥水洼,沿着石径继续往前走。 花园里处处妙石成趣,奇树浓荫,偶有冒出来的花枝挡路,也是好时节的妙趣,可以说是十步一变化,百步换一景。 边逛边瞧,魏可馨是真的爱上这座富有野趣的花园,她回头调侃大哥,“难怪嫂子一说散步,你就放下报纸往外走,这里的春天跟西宁的春天完全不一样。” 西宁的春天,始终蒙着一层黄土灰,让人看不清它的本色,实际上,那就是它的原貌,苍劲又不解风情。 乔珍美没什么心情看风景,始终低着头,陷入自己的思绪,偶尔搭一两句小姑子的腔。 她一直以为虞晚过的是有苦难言的表象生活。 像她一样,像无数个憧憬婚姻,又被现实逼迫搓磨的女同志一样。 可现实呢? 她不清楚,也不想去算清楚,理清楚。 她怕算来理去,会把自己算得面目全非,同样是高攀高嫁,继妹是夫妻恩爱,家庭和美。 而她的丈夫却要跟她提离婚,那个才建立维持起来的家也快崩塌。 乔珍美害怕失去,更害怕去改变,所以不敢去多想别人的婚姻。 既然公婆早就在催她生孩子。 那她就该早点生一个孩子,只要有了孩子,魏云凡就不能再和她离婚。 公婆也会对她很满意。 “嫂子,京市还有什么风景优美的地方吗?我想都去逛一逛。” “有啊,明天我带你去。” 魏可馨将眼睛从海棠花上调转到树上雀鸟,要是能嫁进沈家,留在京市生活也挺有意思。 * 凉亭中。 棋局还在继续,白子一方已经落了败势。 前几天下雨,沈明扬一直没来这边,今天趁出了太阳,专门来军区医院陪老爷子解闷。 不过好像用不着,侄儿被抱过来,老爷子的注意力都在虫虫身上。 “多看着点,别摔着他。” 虫虫身上穿的风衣,已经弄脏不少,沈老爷子瞧见,免不了叮嘱张姐。 张姐半抱着虫虫坐到旁边圆凳上,神情恭敬道:“我都记下了,老首长。” “噢噢…” 虫虫歪着脑袋嘿嘿笑,手不老实要去抠棋盘,虞晚快速地捏住他的手,朝小家伙瞪了下眉眼。 虫虫不怕威胁,反伸出另一只手捣乱。 小胖手也不知道哪那么快,小身板猛地往前一扑,快狠准地抓走两颗白子。 虞晚捻起棋盒里的白子补上缺失,神情无奈嘴边却是藏着笑,“真是个小调皮,瞧见什么都想薅一把。” “薅一两把不算事,只要不往嘴里送…” 张姐话音都没落,虫虫握着棋子往嘴边递。 “哎哟,不能吃。” 她一把抢走小家伙手里的棋子,惹得虫虫眼泪汪汪地哼唧,“啊啊…呜…” “叭叭…啊…” 沈明扬抿着唇线直笑,摆好侄儿扑乱的棋盘角,倒是沈老爷子紧了眉心,见不得小曾孙受委屈,“快哄哄,灌了冷风进嘴要打嗝。” 张姐作为抢夺棋子的“仇人”,虫虫不肯再要她抱,伸着双手要妈妈抱。 虞晚接过小家伙,拿手帕揩了揩他的眼泪花,“好了好了,小小男子汉可不能总落泪哦,再哭妈妈就抱你回去睡午觉。” 一听到要回去,小小男子汉立马收了委屈,贴在妈妈怀里蹭脑袋。 虞晚收好手帕,又帮儿子理蹭乱的帽子,理好帽子,看他两手乱挥的架势,怕是想要扑翻棋盘。 于是干脆半蹲下扶小家伙走路。 一下地走路,小虫虫可劲儿地调皮,不是拉拉这边,就是摸摸那边。 扯了沈明扬的裤腿,绕到另一边又扯老爷子的衣摆。 虞晚顺着他调皮,不把小家伙精力消耗完,午觉都睡不安生。 棋局还在继续,楼上值班的警卫员小跑着过来,先行了一礼,然后汇报情况,“报告首长,有大院那边打来的电话,是陆玉珠女士找虞晚同志。” 第400章 春风吹 婆婆陆玉珠打电话过来,虞晚想抱着虫虫一块儿回去午休。 但小家伙不愿意,扯着老爷子的衣摆不松手,拉扯诱哄间,显露出犟脾气。 “让他留在这边再玩一会,你接了电话再回来带虫虫睡午觉。” 沈老爷子上了年纪心肠软,根本见不得小曾孙掉眼泪珠子,更何况是拉着他的衣摆,贴在腿边,委委屈屈地撅小嘴。 长辈开了口,虞晚只好留下儿子,交给张姐接手。 她快步去楼上接电话。 凉亭里没人能约束小家伙,调皮捣蛋样,让人怄得牙根直痒痒,小身板大脾气,不再满足绕来绕去地走路打转。 “叭叭…” 虫虫闹着吵着坐到沈明扬腿上,乖巧几秒钟,又使坏抓了棋子丢棋盘。 棋子砸在棋盘上的声音,再落到地上的碰撞声响,串起来像是一首激进乐曲,起先都当是小孩子调皮玩闹。 后面才发现,是虫虫爱听这种声音。 尤其是沈明扬抓起一把白子,再下雨似地落回棋盒,与棋盒里的白子碰撞声,逗得小家伙眼睛晶晶亮。 高兴地拍手蹬小腿,“啊啊…叭叭…” “原来是虫虫喜欢听玉石声啊,还当你只会调皮捣乱,破坏东西。” 沈明扬抱过小不点好几次,心里也挺喜欢这个小家伙,长得白白胖胖,除了眼睛像虞晚,眉毛鼻子嘴巴都像他哥。 当然也像他爸和老爷子。 “沈老,原来您在这,难怪没在假山石那边瞧见您。” 凉亭外,方老爷子提着鸟笼,笑呵呵地往凉亭走,快走近时,才瞧清背对着的沈明扬,以及他膝上抱着的小虫虫。 “明扬也在啊,我还以为是明礼回来了。” “噢噢…”虫虫歪着脑袋接嘴说话。 沈明扬客气喊了声方老,继续抓了把棋子逗小侄儿。 张姐让出位置给方老爷子,顺带帮忙挂好鸟笼,重新倒了杯热茶。 “您请,小心烫。” 方老叩了下桌面,示意放下茶杯,转过笑眼同沈老爷子闲聊,“还是您眼光独到看人准,庄家那小子的确是有两把刷子,前段时间升了海军中校,势头劲猛,长得也是一表人才。” “虎门出虎子,一代胜一代,还年轻,得留时间多看看。” “是还年轻,今年好像才25,跟我家霏霏年纪相当。” 方老爷子试探性说出一句,沈老爷子捏着核桃盘转,不大看好,“青年才俊不少,我倒认为滇南那边不错,是个人杰地灵英雄辈出的好地方。” 沈明扬搓了搓侄儿小手,唇角噙着若有似无的笑。 老爷子果真是爱屋及乌,还帮着说媒拉纤。 “好地方是好地方,到底是远了些,我一把老骨头可禁不起折腾,比不得您老当益壮,身子骨强健。” 方老爷子转了谈锋,笑着看向另一侧玩棋子的小肉团子。 棋子落进棋盒,虫虫也有样学样,抓起几颗棋子往棋盒里丢,小孩子准头差,沈明扬手快,端起棋盒接住侄儿丢歪的棋子。 “哒,哒,哒——” 三枚棋子全都落进棋盒。 棋盒被沈明扬握在左手,虫虫开心地紧贴沈明扬,小脸上都是欢呼雀跃,“叭叭…” 一声声发音不准的叭叭,喊得张姐心惊肉跳。 在场都是什么人,能没听出来? 等正主回来,她作为天天带孩子的保姆该怎么交代?天地良心,她可从没教过小家伙喊爸爸,更没教着喊沈明扬当爸。 “小蠢猪,怎么又流口水。” 沈明扬摸出小家伙包里的手帕,给他揩口水,刚才看到虞晚也是从侄儿衣服里拿的手帕。 张姐想拿婴儿车里的干净棉纱围嘴,动作慢了一步,只能眼睁睁地看小家伙用擦脸擦眼睛的手帕,擦了口水。 “啊啊…” 沈明扬揩一下,小家伙摇着脑袋躲一下,到底是男人,手上劲儿大,拢共揩了三下,硬擦出两道红痕。 虫虫嘟着小嘴巴,不大高兴地拍打沈明扬。 沈明扬团起手帕塞侄儿衣服包里,像提鸡崽一样地拎起他,“平时打打花草就算了,现在还学会了打人。” “走走走,现在就送你回去睡午觉。” 两位长辈有话要单独讲,沈明扬借机带了侄儿和张姐回住院部。 人一走,凉亭余出几个空位,霎时被春光铺洒占据。 方老爷子眯眼看走远的人影,再瞅一眼棋盒边放着的三枚白子,一翻一正一翻,是为坎。 再看喝茶的茶碗,刚好是坎上坎下卦。 他心道一句不好,还想细观沈明扬,人已经拐弯走远。 沈老爷子喝了一口清茶,放下茶碗问,“上次卜的卦辞有无新的说法?” 方老爷子琢磨好几天,原本是没得新解辞,眼下却是有了,但却不能说。 他之前为沈长铭和沈明礼父子二人卜卦,得未济卦,未济卦呈离上坎下,离为火,坎为水,水火相克,火势在上,会扑了下面的水。 要是沈明礼在前线涉险伤亡,正好应了卦相。 最初以为是起错卦,作不得准,可这会儿依照沈明扬显的卦,方老爷子几乎断定,沈明礼的确还有一大劫。 “棋子”落在沈明扬手里,又是什么情况会落到他手里? 旧时有兄终弟及,兼祧两房。 要是沈家也…… 怕是真要闹出大乱子。 “心念不及,卦相有误,连着下了几天雨,勾出我的老毛病,夜里还咳嗽得厉害,睡眠不好心力跟不上。” 对于方老爷子的推脱,沈老爷子看破却没挑破,重新添倒了些热茶,叹息一声,“该来的迟早都会来,下棋,下棋。” * 午间阳光正好,风中送着花蜜香,松柏常青树下。 一张长条石凳被三人占据,最左边的魏云凡双手环胸,伸直长腿闭目养神,魏可馨坐在中间,一直跟乔珍美打听虞晚的事。 问了喜好,问吃饭口味,问了吃饭口味,又问个人特殊习惯。 乔珍美全都敷衍作答,心里不断在想,要怎样才能快速有孕。 要等魏云凡来主动,怕是要等到天荒地老。 可要是她主动,又该怎么做才能接近他?魏云凡排斥和她住一个房间,更别提睡一张床。 要想怀孕,除非是用见不得光的手段。 “嫂子,你跟我哥什么时候生个孩子?” 话音才落,魏可馨遭亲哥撞了个胳膊肘,力道有些重,痛得她一声惨叫。 “啊——” “啊啊…叭叭…” 树下魏可馨喊痛,十几步开外的石径上,被沈明扬抱着的虫虫也在呼痛。 “怎么流这么多口水?转过脸让我再揩两下,别把桑葚汁和口水蹭到我衣服领子上。” 沈明扬嫌弃小家伙的口水,单手托抱住他的小屁股,另一只手拿手帕给他揩乌嘴皮。 张姐推着婴儿车跟在后面偷笑,刚拦着不让给虫虫摘桑葚吃,沈明扬非要宠着给,现在完全是自讨麻烦。 “啊…噗…” 第401章 谁是虫虫的叭叭? “噗噗…叭叭…” 虫虫摇头乱躲,吃了酸桑葚分泌出来的口水,成功糊到沈明扬耳朵上,衣领上,还有脖子上。 沈明扬被不听话的侄儿,折腾地手忙脚乱。 想使点劲扳正他的小身板,入手的绵软触感,又让人狠不下心肠。 于是只能半哄半严肃地教训小家伙,“再不听话,我可要打屁股了啊。” “叭叭…” 一声声奶气十足的叭叭,喊得柏树下的三人神色复杂。 直到绿军装男人抱着孩子走出花园,消失在浓荫春红里,魏可馨才从震惊中缓过神,“那孩子是沈明扬的?” 她难以置信地急问乔珍美,“不是你妹的孩子吗?” 乔珍美并没立刻答话,她此刻的脑子也是一团浆糊。 魏云凡敢肯定孩子是那女人生的,因为见到过好几次,但孩子的父亲是谁,他还真不清楚。 要真是沈明扬的孩子,沈家也真是够乱的。 “嫂子,你说话啊。” 魏可馨急得变了脸色,要是沈明扬的孩子,那她还怎么嫁进沈家? “沈家的事我不方便讲。”乔珍美还是用那句话堵小姑子嘴,心里隐隐升出些高兴。 “怎么又是这句话?”魏可馨有些想发火,可细想一下,前头乔珍美的确没说是虞晚的孩子,都是她自己误猜误想。 …… 此时的二楼特殊病房内的书房。 警卫员站在敞开的门口,虞晚拿起电话听筒,语调温和道:“喂,妈,我是小虞,您找我有什么事?” “没什么大事,就是想跟你说,昨天有你的包裹,是你娘家姐姐乔珍美从西宁寄来的,包裹已经被王妈拆开,里面有两床羊绒毯和几瓶虫草酒、青稞酒,还有些肉干和土特产。” “你是想让我叫人给你送过去,还是怎么处理?” “妈您看着办,家里能用的用,用不上的送人也行。” “行。” 陆玉珠端起咖啡喝了口提神,“最近这段时间我都比较忙,单位那边脱不开身,虫虫还得是你照顾,他身上的烫伤好些了吗?会不会留疤?” “用了明扬带回来的药油,好了不少,已经结痂了。” 虞晚没把话说死,反而笑着关心婆婆,“您工作忙碌也要记得多休息,不然爸爸和明礼知道了会担心。” “明铃的婚事我都没怎么帮忙,也不知道她练体型练得怎么样。” 听到前头那句话,陆玉珠蓦地一笑,忙碌几天的身心,都像是松散不少。 “婚礼的事你不用操心,有王妈在,乱不了,倒是你在老爷子那边,事事都要谨慎小心,不该问的别问,不该听的也别听。” “要是在那边遇到什么人,一律当目的不纯,心机叵测。” “知道了,妈。”虞晚拿起桌上相框,擦了下上面不存在的灰尘。 嫁进沈家,嫁给给沈明礼,好的地方有许多,不好的地方也有不少。 “总之家里男同志的事,作为女眷家属都不能发表任何意见,更不能抱私人态度插手介入。” 教说完儿媳,陆玉珠又反思起自己,想着孙子的烫伤,主动跟儿媳多说两句,“你大姐前几天来单位找过我,不过我没见她,她做的蠢事不是一桩两件,有时候我也真想彻底丢开手不管她。” “但你也要明白,作为母亲,对待十月怀胎的亲骨肉,很难做到置之不理。” “以前这些话我不好跟你讲,是因为你还没生育过孩子,现在你做了母亲,有了虫虫,我想你应该能体谅我作为一个母亲的苦衷。” 婆婆的一番体己话,说得实在煽情。 虞晚却不买这笔账,放下相框,笑看墙上挂着的老虎戏雪图,“妈,我都明白,大姐只是一时想岔了,过几年会明白你的苦心。” “你明白就好,那我先挂了,下午单位还有事。” 挂断电话,虞晚转身出了书房。 下楼去了一号住院楼,打算借那边住院部电话联系沪市吴家。 当了沈家儿媳,婆婆都开口让她原谅大姑姐,做儿媳的肯定要识趣给面子。 午休时间快要结束,吴家人都起来准备去上班。 接电话的是吴家大儿媳张之琳,“是小虞啊,你打电话过来是有什么事吗?” 两人相隔远,认识得也晚,论起亲戚关系却不远。 张之琳是虞晚姑妈乔春艳的小女儿。 “表姐,我有事请你帮忙,年前我在沪市买了几件羊毛衫,家里人穿着都说好,我想着你能不能再帮我买几件,花了多少钱票我会邮给你。” 一声亲切表姐,喊得张之琳倍生好感,也少了第一次见面的疏离。 “想买羊毛衫啊。” “要多大号?想买几件,要什么颜色你跟我说一下,傍晚下班我去商店帮你买,买好了给你邮过去。” 张之琳说话很爽快,为的是虞晚的一句称呼,喊她表姐,认的就是乔家那门亲,既然是娘家人,她无论如何都要给人面子。 “至于钱票,等你收到羊毛衫,穿着满意,下次再让我帮你买了一并算。” 托了这门好亲戚的福,她妈在京市肉联厂升了工级,每月工资都有89块钱。 加上她爸前两年评了教授,工资也涨了十几块。 钱财方面家里是真不缺,能帮上人家的忙,顺带还了人情也不错。 对方的上道,让虞晚有些意外,“表姐别跟我见外,羊毛衫的钱你该收一定得收。” “你才别跟我见外,我是你表姐,帮自家表妹买几件羊毛衫要什么钱?谈钱可就伤情分了啊。” 张之琳态度坚决,“要是你实在过意不去,下个月我到京市出公干,表妹请我吃顿饭就成。” 虞晚想打听吴梦茵近况,就势应承,“好啊,到时候你来之前联系这个号码,我一定请你吃德善斋的特色烤鸭。” “对了,还没问候吴叔梅姨,两位长辈最近还好吗?” “都好着呢。” 张之琳嘴上说着好,事实上并不好,可隔着电话不好讲,于是长话短说,“我记得你上次买的羊毛衫款式,傍晚我去商店照着再买几件。” “小虞,先不跟你多说了,这会儿快到下午上班点,明天中午一点,我打这个号码联系你要详细地址。” 第402章 小夫妻阔别后的信 电话被匆匆挂断,想问的事情也没来得及问。 虞晚离开一号住院楼,往后面花园走,不过没走几步,跟沈明扬碰个正着。 “你怎么从那边过来?” 沈明扬是从最靠近花园的三号楼往外走,虞晚是从靠近门诊部的一号楼往花园方向走。 “去打了个电话。” 他反射性问,“给谁打?” 虞晚好笑道:“当小叔子的怎么还管起嫂子?自然是给外人打电话,书房里的内线号码能随便拨给别人吗?” 沈明扬知道这个规矩,老爷子的内线电话,只能接听电话,以及跟固定几个号码连线。 但他还是要弄清楚,“外面并不如你看到的那样风平浪静,好好守着虫虫,留在老爷子跟前。” “我哥有时间自然会联系你。” 虞晚觉得莫名其妙,抬脚要走,又听沈明扬说,“虫虫在楼上睡午觉,你不用再去凉亭接他。” 说完,他先一步往医院大门方向走。 擦肩而过时,虞晚发现他军装上的深色印迹,猜测是碰了水,留印迹的位置集中在肩膀和领口,多半是小调皮的杰作。 不知怎么的,她突然立起一个好嫂子形象,说了打电话原因。 “我联系吴家帮忙买了几件羊毛衫,有给你的,还有给长辈和大姐一家的,虽然要入夏了,但秋天能穿得上。” “多余。” 抛下两个不带温度的字眼,沈明扬快步走出军区医院。 “神经。” 虞晚暗骂一句,扭头往三号楼走。 回到房间,虫虫已经睡着了,张姐在旁边检查文慧嫂晒好折叠整齐的衣物。 有熨烫不满意的,折痕不标准的都挑出来放一边。 “虞同志,你要午休吗?我把衣物抱到外间整理。” 虞晚轻点下巴,走到婴儿床边看熟睡的儿子,小家伙脸蛋粉扑扑的,就是嘴巴有点奇怪,乌黑乌黑的。 抱着衣物的张姐拉开门,回头提了一嘴,“虫虫吃了两颗他小叔摘的酸桑葚,染了嘴巴,过两顿饭就好了。” “要想褪得快,我去花园里摘点桑叶和没熟的青桑葚回来给他擦洗,擦几下就干净了,就是有点苦嘴巴。” 虞晚笑了笑,“不用了,你也去楼下休息打个盹儿,三点半喂奶和辅食,让文慧嫂来接手。” 张姐出去后,屋里霎时变得静寂无声。 虞晚看了会小家伙睡觉,也觉得有些累,去浴室简单洗漱一下,换了睡袍躺床上休息。 她其实也不困,就是有那么点百无聊赖。 成天围着孩子和家庭打转,多多少少会生些将平未平的情绪,不过很快就被一句,生活就是这样平淡的话术压下去。 抱着柔软被子,虞晚发出一声感叹,“好想喝阿嫂甜品店的糖水。” 她捶了一下枕头,又问,“你是不是也很想喝?” …… 窗外春风,吹得玉兰花树,扑簌簌地掉花瓣。 一瓣,两瓣,好多瓣… “阿嚏——” 浓郁花香刺激得沈明礼打喷嚏,他换了个站位,离帐篷角落的野花远了些。 罗成几口吃完窝头,放下装了虾酱的铝制饭盒,无语道:“躺下吧,我帮你检查下后腰,真没见过谁像你这样爱惜身体的男同志。” 沈明礼解开衬衣扣子,取下护腰,躺到折叠床上说,“麻烦罗医生检查仔细点,我今早拉练那会儿,好像听到骨头错位响。” 罗成是军医,还兼任某个人的私人药理师,经过一套按压摸看检查,神情平淡地告知好友,“沈团长的腰好得很,那个护腰你要不嫌热就继续带。” “补肾补腰的补品倒是可以停了。” 沈明礼坐起身套绿衬衣,抿唇淡笑:“还剩下些,吃完了再说。” “你也不怕精力过盛,夜里烧得慌,山里豹子都没你能放水。” 罗成目光瞥向好友裤裆,“今晚我不跟你去瀑布冲凉,要加班整理上午送到的医疗用具。” 沈明礼快速扎紧腰带,对上罗成的打量视线,嘴角微不可察的勾了勾,随后大步抬腿走出帐篷。 帐篷布掀开落下时,伴随一声沉闷嗓音,“天生的,没办法。” “去你大爷的,少得瑟。” 罗成气过一瞬,又笑着收拾桌上饭盒。 他也是有媳妇的人,能不懂沈明礼的小心思?不就是怕那什么,然后被什么什么嫌弃吗? * 边境文山天气变化莫测,说出太阳出太阳,说下雨就下雨。 回到帐篷,沈明礼收到后方补给送来的信,拆开外面包着的代号档案袋,里面是两封分别来自京市和西昆的家书。 他先看了伯娘寄过来的信件,里面除了让他小心身体多保重,还写了小虞在四月九号给他打过电话。 意识到是虞晚想给他庆祝生日,沈明礼的心腔瞬间被甜意充斥。 “亏得还记得你丈夫生日,没白让我牵肠挂肚那么久。” 看完一封信,他动作轻慢地拆开另一封装有照片的信件。 彩色照片,直接冲击沈明礼的视野,也填满他不在她身边的缺失和遗憾。 第一张照片是虞晚抱着虫虫在水池边喂鱼,第二张是她跟老爷子在一起吃早点,虫虫坐在旁边婴儿车里吃米糊。 第三张是虞晚抱着虫虫在家里玩小汽车,第四张是虞晚带着虫虫玩汽车方向盘。 每一张照片都是记录生活与心情的拼图。 沈明礼每看一张,笑一张,笑过后又来回仔细看。 生怕遗漏照片里面的边边角角。 “两个馋猫,张张照片都有糕点水果零食。” 第四张照片里,虫虫专心玩汽车方向盘,抱着他的虞晚正在偷吃巧克力。 …… 一张张看完,最后一张是虞晚抱着虫虫画毛笔画。 沈明礼心满意足地收好八张照片,打开折叠过的信纸,信纸很薄,薄得稍微用点力就能扯破,信上字数很少,少得还差几行才写满一页信纸。 沈明礼同志; 暌违日久,见字如面。 不知道你什么时候会收到这封信,又是在什么情况下看到这封信,每当我握起钢笔,我总是在想要写什么。 写京市的迎春花开了,太寻常,写昆明湖里的天鹅,太稚气。 写飘香的烤面包,裹了糖衣的山楂,浇了肉酱的炸酱面,还是用木柴煨了一夜的牛骨汤,都太繁琐。 此时此刻的你在笑吗? 我猜肯定在笑。 因为我也在笑,虫虫也在笑,他这会儿正抱着布老虎喊叭叭。 …… 第403章 家书 “傻小子,走之前教不会,我走了倒是学会乱喊爸爸。” 沈明礼摩挲着一行行字眼,嘴角上扬的幅度愈发明显,“布老虎也是你爸爸了?” 虞晚的一封信写得极短。 没提一个想字,却处处透着牵挂与思念。 最后的最后也只是让他好好照顾自己,并没写家里琐事。 明礼,我快要成为一个无聊的人。 但你肯定不是。 愿你似山间的鹰,飞的更高走得更远,不畏黑夜不惧明天。 你的爱人,虞晚同志。 捏着薄薄的信纸,沈明礼心底骤然涌出难以言语的怅然,信上日期是3月15号,今天已经是4月14号。 这个时间点的虞晚在做什么? 是不是在睡懒觉?又或者是在偷听香江带回去的磁带? 帐篷外的山峦升起云雾,遮挡住了东北方向,沈明礼拿出纸笔,准备写一封回信,虽然知道不能寄出去,但还是想写一封信。 写下他收到来信后的心情。 虞晚同志; 正切驰思,顷奉华翰,快慰莫名… 才写两行,营地上空响起喇叭集结声。 前线需支援,炮兵团大部队整装待发,即刻赶赴下一个集结点。 沈明礼作为581炮兵团团长,也在队列当中。 行军队走在蜿蜒曲折的道路上,像条望不到头尾的游龙。 “游龙”遇山翻山,遇河跨河。 从雪山流下的泉水,经过山间汇入河流,带着渗人脚底板的冷意。 雨林中的危机,因大雨来临肆意。 “啪嗒。” “啪嗒。” 雨水拍打着玉兰花瓣,窗边看晨间报纸的虞晚皱起眉心。 “虫虫,不许调皮玩水。” “噢噢…” 小家伙伸着双手接窗外雨水,接到雨水就高兴地左右挥洒,有的挥洒到窗外,有的挥洒到虞晚脸上头发上。 当然还有报纸上。 张姐想把小不点抱到沙发坐,可惜稍微远离窗户,那张怄死人的小嘴巴就会发出惨痛嚎叫。 “啊——” “哎哟哎哟,天老爷,别叫了,杀年猪了。” 担心隔壁老爷子听到过问,张姐赶忙抱起虫虫继续玩雨水,“真是越大越爱闹腾,什么都想玩,什么都想碰。” 虫虫嘿嘿笑着继续玩,虞晚没好气地瞪他一眼,实在受不了小调皮的捣蛋,干脆换了个位置坐。 可才换位置,离妈妈远了的虫虫,立马张嘴叫唤,“啊——” 小孩子张嘴瞎叫唤可以说是必杀技。 虞晚头痛地坐回原位,眼神里的宠溺,在这一刻散了大半,丢了报纸跟张姐开玩笑,“要不把他嘴给堵上?一天天可能闹腾人。” “要堵你堵,我可不敢堵宝贝疙瘩的嘴。” 让沈老爷子知道,吃不了兜着走的人,肯定是她这个保姆。 张姐心里盼着雨快停,天天出大太阳才好。 虞晚撑靠沙发扶手揉太阳穴,揉几下被雨水溅一下,再揉两下,又被小家伙挥起的雨水溅脸。 虫虫玩的高兴,根本不管妈妈是不是还有耐心。 最后实在忍不了,虞晚干脆穿了身雨衣陪小家伙玩,“要玩就玩个够,来,妈妈帮你弹水珠洗脸。” 几滴雨水洒到虫虫脸上,逗得他咯咯笑,像藕节似得胖手挥得更厉害,双腿也蹬个不停。 “啊啊…叭叭…” “看来虫虫很喜欢雨天呢。” 入夏前的雨,少了春日里的温和,缺了闷热时节的酣畅。 雨珠落到玻璃窗。 玻璃窗上的人影跟着下落的雨珠晃动,等雨水落到泥泞路面,一辆前行的蓝白色调公共汽车压过泥泞路面。 “下一站城北肉联厂,要下车的赶紧往门口挪步子。” 售票员抱着个木匣子,头也没抬地提前报站台名。 晃晃悠悠的公交车一个大拐弯到站刹车,前中后三道车门依次打开。 上下公交车的人多。 乔珍美拉着魏可馨挤下车,紧接着撑开一把大黑伞,“走吧,等看过姑妈,我陪你去逛公园。” 乔珍美头一天答应陪小姑子游逛京市,今天下雨天也照常出门。 姑嫂俩挽着胳膊往肉联厂大门方向走,到了大门口,先拿出工作证给门卫做登记。 听到是乔会计的侄女,门卫大爷多了笑脸,“两位小同志头回来肉联厂,我领你们进去,免得你们走冤枉路。” “那麻烦大爷了。” 有人帮忙带路,只走了七八分钟就到了厂里后勤楼。 门卫大爷还热心肠地敲响一楼最里边的办公室,“乔会计,你侄女来了,我已经帮你把人领到办公室门口。” 听到声音,乔春艳起身去开门,看到突然出现在门口的侄女,她心情略微有些复杂。 “进来吧。” 乔珍美笑着主动打招呼,“姑妈。” 乔春艳瞅了眼另一位女同志,没问侄女是谁,先对门卫大爷说,“麻烦胥师傅了。” “不麻烦不麻烦,你们有事慢慢聊,我还得去看大门。” 门卫大爷一走,乔春艳让两个小辈进了办公室。 “坐吧。” 办公室不大,有空缺的墙面都摆放了装资料的柜子,虽然有些拥挤,胜在是独立个人办公室。 “什么时候回的京市?也没听到你爸说。” “昨天中午才到。” 乔珍美拉过小姑子的手,岔开话题,“姑妈,给你介绍认识下,这是我小姑子可馨。” “乔阿姨好,我叫魏可馨,我哥是魏云凡。” “好好,都好。” 乔春艳拿起报纸顺手遮住桌上报表,走到柜子边拿茶杯,“小魏同志是喝凉白开还是喝花茶?” “凉白开。” 魏可馨不打算久坐,没要花茶,乔春艳却倒了一杯凉白开和一杯花茶。 “珍美,你是喝惯了茶叶,尝尝南边来的茉莉花茶。” 乔家人爱喝茶,一年四季六类茶叶不断,魏家久居西北地区,缺水少粮条件下,对茶叶的品赏自然有所不足。 雨天适合喝花茶舒闷散结,魏可馨没听出来的弦外音,乔珍美却是听得真切。 “姑妈,上次回京市来去匆忙,没来得及过来看望您,还请您别多心。” 乔春艳端起自己茶缸,隔着张书桌看侄女,心里感叹,到底是长大了,没了小时候的怯懦。 “年后单位事忙,就算你来了我也没功夫招呼你,得亏今天下雨,要不然你得空跑一趟。” 魏可馨来回看两人,觉得气氛莫名有些压抑。 “这次我来是想跟您说我大哥的消息,他现在在滇南军区,前段时间升了排长。” 听到侄儿近况,乔春艳两眼骤亮,“难怪我一直收不到他的回信,原来是调了军区,你有济南的详细联络方式吗?” 第404章 谁? “部队里规矩多,具体会调动的哪谁也不清楚,不过大哥要是能写信联系家里人,肯定会最先联系姑妈。” 有关大哥乔济南的调动,乔珍美也是从公公嘴里听到一星半点,讲出来是为了宽姑妈的心。 乔春艳脸色明显一变,瞅了眼窗外的雨,反手拉开背后墙上的尼龙灯绳。 “下雨天屋里光线暗,也不知道这雨什么时候会停。” “入夏前的雨都下不久,应该一会儿就停。” 乔春艳的话并不需要人答,乔珍美却接过话头,说了那么一句,她端起桌上茶杯吹了吹,轻抿了口飘着香气的花茶。 茉莉花茶口感醇香多变,隔得远最先嗅到那股热气中散发出的淡香,品尝一口,入嘴细腻淡然,等喝下去进了肚皮,口齿间只余略带鲜灵的微苦。 好在那点不易察觉的苦,极淡极轻,舌头不灵敏的人根本尝不出来。 “这茶怎么样?有没有前几年给你的花茶香?” “姑妈给的茶都是好茶,排不出高低次优。” 乔珍美放下茶杯,抬眼看向姑妈,语气认真道:“茶叶的好坏,主要是看泡茶人对热水的掌控,以及喝茶人的心境。” “雨天喝花茶的确最相配。” “看来珍美很满意今天这杯茶,姑妈可是头回听你讲这么多看法。” 乔春艳脸上露出些笑,绝了要多嘴插手照管侄女的心思。 到底不是亲生骨肉,才点了那么一句半句,就已经招了恨眼惹了不待见。 …… 姑侄间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让旁边的魏可馨顿感迷惑,关系这么疏远,有必要雨天来探望什么姑妈? 办公室里坐了十来分钟,乔珍美先开口说了不耽误姑妈工作,要带着小姑子离开肉联厂。 乔春艳没假客气挽留,“我也有事要忙,也就不留你跟小魏同志。” 起身送两位小辈到办公室门口,像刚才迎两人进来时一样。 不过等乔珍美和魏可馨走过走廊,到了一楼大堂门口,乔珍美又神色恍然道:“可馨,你在这等我一下,我还有句话忘了带给姑妈。” 魏可馨皱眉,“快去快去,要说什么一次性说完,别到了半道再跑回去。” “诶,很快。”乔珍美折返回去找姑妈乔春艳。 魏可馨对乔珍美和乔家姑妈的事没兴趣,站在台阶上抖手里的大黑伞,把每扇湿黏在一起的黑伞面分开。 等她全部分开,理得整齐分明,说完话的乔珍美已经走了过来。 乔珍美冲小姑子笑了笑,“好了,走吧,我陪你去庄和园公园,那边是旧时园林,有许多你喜欢的古式建筑,下雨天的景色可比艳阳天的景色更有意境。” …… 搭乘公交车到了庄和圆,买票走进高墙后,眼中景色转换成旧时亭台楼阁,近两年园内做了维护工作,许多建筑得到一定程度的修缮。 到了能划船的湖边,因下雨泛起水雾的湖面,直接把魏可馨迷得挪不动脚步。 她虽说是军长家的千金,可生在西北地区,长在风沙苍凉的西宁,根本没见过另一番锦绣天地。 一时不免有些感慨,“这里可真美啊。” “是很美。” 乔珍美忽然觉得有人在盯着她们,往视线方向看,又什么都没瞧见。 只见远处一排柳树被风雨吹得扭腰摆枝。 还有些修缮亭台楼阁的工人在亭子里躲雨。 “等会中午吃涮羊肉,再给我哥带些去医院,我瞧他比之前瘦了不少。” 潮湿天气,让魏可馨想吃热腾腾的铜锅涮肉,不过她说完午饭安排,却没得到乔珍美回应。 于是扯了扯她袖子,“看什么看得那么出神?” 乔珍美收回目光,看向小姑子谨慎道:“我感觉有人在盯着我们。” 魏可馨没反驳她,先左右瞅了圈,湖边除了她跟嫂子两人,并没发现别的人,“你是看到什么了吗?” “没看见,就是感觉有人在盯着我们。” “那我们先回去。” 下雨天逛公园的人少,虽然是周末,来庄和圆游玩的人也寥寥无几。 姑嫂两人原路返回,经过修缮凉亭,魏可馨被风刮倒的扁担吓了一跳。 “啊——” 她捂着心口,神色惊慌地看向凉亭里的几位男同志。 凉亭里有十几号躲雨抽烟的工匠,有老有少,其中一位抽旱烟的中年男人说,“女同志还是小心些。” 乔珍美没搭腔,拉着魏可馨快步往园外走。 等大黑伞下的两道身影跨出月亮门。 刚才抽旱烟的中年男人,侧眼对另一位领头人说,“她们才逛了不到二十分钟就要走,是不是发现了些什么?” “要是漏了什么,咱们可就是白辛苦一场。” “阿克,你去看看,要是…”领头男人比了个手切脖子的动作,“处理干净。” “还是我去。” 最边上扣戴雨披的男人挡住阿克,“我熟悉地界,行事更方便。” 阿克想想也是,“行吧,要是有情况下手干净利落,要是没情况也别多生事。” * 庄和圆位靠西北郊区,离报社家属院有些远,离军区医院也就七个站。 看到站台边的等车人群,乔珍美那股惴惴不安的情绪才没那么强烈,她安慰起小姑子,“可能是我想多了。” 嫂子这样说,魏可馨也没自己吓自己,京市是首都,不是人烟罕至的西北地区。 “去吃饭吧,早上没胃口,这会儿都饿了。” 站着等了十分钟左右,公交车到站,姑嫂俩挤上公交车,又坐了半个多小时的车才到了饭店。 因为是饭点,城北国营饭店门口站了不少人。 吃过午饭,乔珍美打包了三份骨头汤和两份焖羊肉。 她没立即去医院,先回家留下两份骨头汤和一份焖羊肉,然后写了去军区医院的纸条,换了身衣服,拿了家里两瓶水果罐头才跟魏可馨去了军区医院。 到了医院一号楼住院部。 魏云凡还在吃午饭,他嘴比较刁,看着饭盒里的清炒白菜和白菜粉条肉沫,只把肉沫挑出来配两个玉米馒头,囫囵垫个肚子,再提不起胃口。 “叩叩叩——” 病房门被敲响。 “哥,我跟嫂子给你送饭来了。” 魏可馨把保温桶放到饭桌上,看到饭盒里的剩菜,心疼道:“难怪你瘦了这么多,吃的都是白菜配白菜,哪能养出肉?” 饭桌边只有两张凳子,一张坐着魏云凡,一张被魏可馨坐了。 乔珍美没位置坐,只好站在桌边,她放下网兜里的水果罐头,主动拧开保温桶盖子,体贴入微地关心人。 第405章 误会 “云凡,你要不喝点骨头汤?” “没胃口。” 魏云凡斜她一眼,拒绝地很干脆。 乔珍美温柔地盛出一碗汤,继续劝说,“你最近瘦了不少,该喝点炖汤补身体,养好身体才能让治疗达到最好。” “你少在我眼前出现,我会好的更快。” “哥。” 魏可馨睇了个眼神,帮着缓解尴尬,“你先喝点骨头汤,这个饭盒里还有焖羊肉,味道不比我们西北的差。” “你什么时候跟她站一个队?” “没有啊。” 魏可馨不承认,魏云凡直接冷下脸,“明天你收拾行李滚回去。” “哥,你怎么这样?” 魏可馨有有些生气,却也明白不能跟病人多计较,“我坐几天火车特意来看你,你怎么还把我当出气筒?” “我又没让你来,是你自己招呼都不打一个先跑过来。” 魏云凡拧起眉心,满脸烦躁,“我没怪你影响我心情都不错了。” 兄妹俩互不相让地拌嘴,乔珍美也不敢插嘴,放下汤碗,转身走到床边去提热水壶,“云凡,我去重新接点热水过来。” 她背对窗边饭桌说话,声音又小,魏云凡根本没听清她说什么,不过怎么瞧都觉得乔珍美讨人嫌,天天一副小媳妇受气包样,看得人眼睛难受。 等医院把药剂配量好,今年底治好后遗症,他立马跟她提离婚,免得天天晃在眼皮子底下碍眼睛。 乔珍美提着热水壶走出病房,魏云凡踢了脚生闷气的魏可馨,“喂我吃焖羊肉。” “你自己没长手?” “少废话。” 魏可馨气不忿地拿起筷子,怀疑她哥的病情越来越严重,她打开饭盒,用饭盒盖小心地接焖烧汤汁,“啊,吃这块带皮的羊肉,爸妈要是看到你瘦得脸颊凹陷,还不得心疼死。” 魏云凡为了配合打针剂,已经吃了半个月的抗排异药物,药物有副作用,吃了后时常会感觉头疼恶心睡不着,还没什么胃口。 人一旦休息不好,脾气也会很暴躁,看谁都带着气,瞧什么都不顺眼。 一盒焖羊肉吃了大半,骨头汤勉强喝了两碗,剩下的留着晚饭加热再吃。 乔珍美接了热水回来,帮着往茶缸里倒了些热水,随后温柔道:“云凡,带来的水果罐头你记得吃,我跟可馨不打扰你了,你好好休息,晚点我再过来。” 魏云凡吃过午饭要午休,两人走后,他脱下衣服躺到床上睡午觉,不过还没睡着就感觉口干舌燥。 他起床端起床头茶缸,想喝上一大口,水又烫嘴。 于是只能用空饭盒来回倒腾着晾水温。 “哗啦啦——” 开水从绿色茶缸倒进铝饭盒。 “哗啦啦——” 饭盒里的开水又倒进绿色茶缸子。 * 与此同时,军区医院外的公交车站台。 魏可馨脸色潮红,心跳如擂鼓,莫名有些手软脚无力,乔珍美没在第一时间发现小姑子的不对劲,还在留心公交车什么时候进站。 想着把魏可馨送回家属院,她再返回军区医院,时间应该正正好。 等公交车快到站时,乔珍美挽着小姑子的胳膊要往车上走,却听到魏可馨细若蚊吟的声音,“嫂子,我有些不舒服。” “哪里不舒服?我看看。” 乔珍美捧起小姑子的脸,这才发现她脸烫得厉害,“刚还好好的,这是怎么了?是有什么身体疾病吗?” 两人同吃同住,不可能是吃坏东西,只能往先天身体不好方面想。 “我没病,就是突然不舒服,头重得不得了,看人都有重影。” 魏可馨说一句话喘半句气,自认为讲清楚了身体状况,落到乔珍美眼里就是动了几下嘴皮子。 “你说什么?大点声。” “我说,我眼花…走不到路。” “什么?”乔珍美几乎把耳朵凑到小姑子嘴边,愣是没听清她说的话。 “车来了。” 不知道是谁吼了声,站台上的人乌泱泱地往车门挤。 魏可馨是西北人,个子高挑体格结实,过百斤的体重全压在乔珍美肩上,实在有些吃力,也根本挤不过那些人,而且她另一只手还拿把伞,带着魏可馨根本挤不上公交车。 “我先扶你…”回医院。 话到嘴边,乔珍美又咽了回去,她忽然意识到,小姑子不会是碰了不该碰的吧? 她目前的症状似乎是吃了那个东西。 “可馨,你可能是有些感冒受凉,加上吃了羊肉犯克性,我先带你回去休息,你睡一觉就好了。” “怎么…会犯克性?”魏可馨说话有些颠三倒四,舌头像是被打了麻药,“我,我从小吃…” “啊?你说什么?” 乔珍美听不清,扶着她要往车上挤,“来,我扶着你,车来了。” 魏可馨晃着脑袋,一个劲儿地往后挣扎,“…医院。” 她不舒服应该去医院,不应该是回报社家属院。 “去…医…” “来,可馨,把脚抬一抬。” 乔珍美扶着魏可馨很吃力,偏她还不肯配合,已经挤上车的群众看两位女同志这么折腾,有好心肠的主动搭手帮忙,“同志,我帮你扶一把。” “多谢啊。” 有人帮忙,乔珍美肩上的重量也能轻些,可不知怎么的,刚才走路都走不稳的魏可馨,突然猛推她一把。 乔珍美没有防备,差点摔倒在积水洼,“同志,小心。” 她被车门口的人扶住,魏可馨已经跑没影。 “还坐不坐车?车门要关了。” 车上售票员催促,乔珍美朝人摆摆手,扭头去追小姑子,“可馨,别跑。” …… 魏可馨看人看物都带重影,却努力朝医院方向跑,她感觉自己下一刻随时都会昏过去。 “呼…呼……” 呼吸声一下比一下重,脚步也越来越缓,眼看要拐过去街口,一道身影直接扯过魏可馨,捂嘴拖进槐花树后。 乔珍美往医院方向追,没留心一排排大槐树,直到追到军区医院门口,她才停下脚步。 “同志,刚才和我一块儿出来的女同志进去了吗?” 值班哨兵:“没有。” “你确定?” “你俩不是才出医院?十几分钟间,除了你俩再没别的女同志进出这道门。” 听到魏可馨没跑进医院,乔珍美稍微松了一口气,不过很快又重提警惕,她转身往来时路上找人。 打了两趟来回,愣是没在军区医院和公交站台间找到魏可馨。 “奇怪,人呢?” “大活人不可能凭空消失,除非……” 意识到小姑子可能出了意外,会不会被破坏的“计划”已不在考虑范畴。 一个行动不便,脑子还不清醒的年轻女同志,要是出了什么意外,后果简直不堪设想。 乔珍美没敢耽搁,拔腿往军区医院跑去。 第406章 魏可馨在哪? “你慌慌张张地跑什么?” 虞晚被乔珍美撞得胳膊痛,神色不耐烦道,“后面有鬼在追你啊?” “不是,你怎么在这?” 一号住院楼离最靠近花园的三号楼,相隔超两百米,乔珍美敛去慌张神情,刻意平缓语调,“我有些不舒服,想去方便。” “噢?是嚒?” 虞晚转了转眼珠子,上下打量乔珍美,不大相信她的蹩脚理由,猜她肯定有事。 “是吃了什么拉肚子吗?还从没见你这么着急过。” 面对校园谣言都没急躁过的人,现在居然慌不择路的奔跑,实在是让人不得不多想。 “…是有一点。” 乔珍美下意识捂住肚子,显出焦急,“我先走了啊。” 虞晚看着她离开背影,笑着转身往三号楼走,下过雨的天气,空气中带着沁人心脾的凉和些许泥土清香。 走到三号楼下,虞晚看到地上掉了许多树叶,想着捡几片逗小家伙的敏锐性。 她才弯腰捡两片银杏叶,陪老爷子说完话的沈明扬从楼上下来。 “怎么?又去那边打电话?” 沈明扬问得很随意,目光从她脸上快速掠过,落到她手里的树叶上。 虞晚侧头扫他一眼,继续捡地上的落叶,“要买羊毛衫总该跟人家说好尺码、颜色和详细收包裹地址吧?你放心,我没留军属大院和军区医院的地址,留的是报社家属院的。” 连着两天中午跑去跟吴家人通电话,沈明扬不免起了猜测,“你好像很关心吴家?” “或许吧。” 虞晚没承认也没否认,捡够十片形状不同的树叶,绕过一楼厅门口的沈明扬,径直去了楼上。 “踏踏踏——” 带根皮鞋踩在台阶上,发出的响声清脆又闷顿,像是敲在谁心尖上。 沈明扬没回头看发出声响的楼梯,他走下台阶,踩着银杏叶往另一个方向走。 * 一号住院楼双人病房内。 “云凡,不好了。” 乔珍美急忙忙地跑进病房,因为慌张,不小心踢到柜子边放着的热水壶,热水壶内胆爆开,开水瞬间溅了一地。 “啊——”乔珍美吓了一跳,条件反射地往后躲。 “你急什么?” 魏云凡庆幸自己收脚收得快,要晚一点,热水还不得全洒他腿上。 “冒冒失失地跑什么跑?” 乔珍美没立刻收拾爆开的热水壶,语气担忧道:“云凡,可馨不见了。” “什么不见了?怎么不见了,条理清楚地说明白。” 茶缸子被重重放到床头柜,魏云凡面露嫌恶,语气责怪道:“你一天能不能少闹些幺蛾子?真当自己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人物?” “我要想收拾几只毒虫,有的是手段。” 乔珍美觉得自己好像被看穿,佯装镇定 ,“云凡,我也不知道,可馨跟我走到车站时突然说不舒服,我想着带她回家休息睡一觉,谁想到她直接跳下公交车跑了。” “我想着去追,可是没追上,我还问过医院值班哨兵,都说没看到可馨,我一时慌了神,所以才……” “可馨头一次来京市,人生地不熟,要是出了什么意外,我……” 说着,乔珍美红着眼流下两行泪,魏云凡最讨厌哭哭啼啼的女人,一脚踢向爆裂热水壶,“闭嘴,给老子收回去!” “我还不信,大白天能活见鬼。” 魏云凡套上衣服,穿上皮鞋,扯过乔珍美胳膊直接往外拉。 “云凡,你要拉我去哪?” 乔珍美有些怕这会儿的魏云凡,对上他要吃人的目光,吓得反手抠住门框,死活不愿意往外走。 “云凡,你放开我好不好?你这样,我有点害怕。” 魏云凡有疯病,乔珍美嫁给他近一年,虽没亲眼看到他发疯,心里却一直悬吊着害怕。 “放手。” 魏云凡懒得和她废话,用力一拉,把人扯出病房,拖拽到隔壁空房间反锁关着,“好好在里面呆着,找着人我再跟你算账。” 隔着屋门丢下一句话,魏云凡快步去了一楼借电话。 第一时间拨通西北军区魏军长办公室的内部电话。 “爸,可馨在军区医院附近百米位置走失,不排除三方意外,请你调令寻人。” * 三分钟后,西北军区魏军长拨通京市军区内部红线电话。 办公室铃声响起,接电话的是央部军事委员会常委兼京市军区军政委沈长铭的秘书。 十分钟后,京市城北公安局孙局长下达最急指令,24小时内务必找到代号为孔雀的女同志。 4月14号下午两点。 京市火车站、汽车站高度戒备,出入京市所有路线全都增设临时拦路检查关卡。 前后不到半小时,京市变了天,短暂停了一中午的雨,又淅淅沥沥落起来。 魏云凡打完电话,沉着脸回到二楼病房。 他也不去审问乔珍美前因后果,更不想看她眼泪鼻涕横流,要是可馨遭了不测,他们魏家是既看不了佛面也看不了僧面。 同一时间,报社上班的乔林业被姜总编喊到办公室说话。 “乔编辑,你现在回家一趟,把该交的东西交给派出所的人。” 乔林业被说得摸不着方向,又听姜总编辑说,“你回去看看就明白。” 报社离家报社属院不远,隔着一条大马路。 走路不到十分钟。 乔林业回到家属院,隔着花坛,远远看见两位面生男同志站在楼下抽烟。 “两位同志,你们是?” 中年男人狠抽两口烟屁股,丢掉后说,“你就是乔编辑吧?我们是来拿乔珍美和魏可馨同志的个人物品,还请你配合一下。” 说着掏出上衣口袋里的工作证,“你看,这是我们的工作证。” 看过证件,乔林业神情变凝重,“是出了什么事?” “最好还是别打听,事情有了结果会通知你。” 乔林业看两人穿一身便衣,说话也没那么硬头棒脑,想人家已经是留了面子,不然直接穿两身警服,闹得家属院人尽皆知。 “两位同志,你们跟我上楼。” 家里女儿和小辈的物品,乔林业作为长辈是不可能去翻动,这会儿全交给警察,他也实在是忐忑。 等警察走后,乔林业回了报社,借单位电话联系妻子刘萍。 简单说清事情后,刘萍一点都不着急,口吻很是淡定,“先别急,珍美是魏家儿媳,要是真有什么事,也是魏家先出面。” 第407章 消失的魏可馨 天空乌云密布,转眼天色暗沉地像是到了傍晚。 越落越大的雨,落得人心急如鼓槌,乔珍美被关在二楼空病房,喊了半天也没人来帮她开门。 好不容易有查房护士经过,隔着门窗玻璃瞅一眼屋里,看到里面的女同志却当没看见,随后默不做声地走开。 “喂,同志,别走,帮我开一下门。” “同志。” “护士同志,你别走啊。” 无论乔珍美怎么呼喊,值班护士都没帮她开门,也没跟她说一个字。 整个二楼好像都没人听见一声声呼喊。 乔珍美以为自己要被关很久,至少是要等找回小姑子魏可馨,她才会被放出去。 没想到时间刚过五点半,魏云凡再次踏入病房。 相比中午那会的不耐烦,此时的魏云凡,眉宇间攒着股厌嫌和戾气。 “这东西哪来的?” 他举着一个油纸包质问,乔珍美偏过头去瞧,一时有些没反应过来,眼里还带着疑惑与不解,魏云凡当她在演戏。 “从你包里找出来的东西,你不会说不知道吧?” 乔珍美知道他误会她了,摇头解释,“没有,这是我帮珍珍拿的,我还没打开看过。” “你毒妹的东西?”魏云凡眉头皱得更紧。 “她的东西怎么让你拿?你又是从哪拿的这包东西?” 魏云凡猜是小槐花胡同刘家,昨天下午可馨跟他提起过,但还是要从乔珍美嘴里确认。 “她把东西放在刘家姥姥那,姥姥走得急,可能没来得及又或者别的原因,这不想着我要回京市,所以让我帮她跑一趟。” 魏云凡讥讽轻笑,明显不信,“可真是凑巧。” 乔珍美忽略丈夫的讽刺,关心起小姑子,“云凡,你有可馨的消息吗?她有没有事?现在人在哪?” “乔珍美,在我面前你少惺惺作态,看着怪让人恶心。” 魏云凡打心底厌恶乔珍美,从第一眼看到她就觉得她蠢,后面越相处越觉得她俗不可耐。 没一点脑子,像个天天都要挨敲的木鱼。 “云凡…” 乔珍美被骂得红了脸皮,鼓足勇气反驳他,“你说话不用那么难听,我是真的很担心可馨,她一个女同志,要是出了意外,我心里也不好受。” “你不好受?” 魏云凡横她一眼,刻薄道:“她好好一个大活人,跟你一块儿离开医院,莫名其妙消失不见,不是你捣鬼还能是谁?” “要演戏去文工团,我没闲心看你流猫尿。” 说完,他转身大步离开病房。 “砰——” 房门被重重关上,紧接着是钥匙锁门声。 “云凡…你开开门,别把我锁在屋里。” 乔珍美急着去拉门把手,可惜始终慢了一步,她隔着门上玻璃哭求,“云凡,你放我出去。” “云凡…你别这样对我好不好?” 魏云凡锁好病房门,冷着脸回了自己病房,他从来不是什么怜花惜弱的男人。 尤其是面对言而无信的人,有过一次上当受骗的教训,绝对不会给对方第二次机会。 窗外的银杏树被雨水冲刷如新,不过很快又被冷风吹落。 快掉进水洼时,被一阵旋风带起,吹啊吹,吹过草坪,吹到窗沿,吹进一条窄窄的门缝。 门缝里透出些昏暗微光。 水池里漂浮着杂毛,空气里萦绕着一股牲口气息和血腥气。 “啊…” 水池里的女人在扑腾,“…救命。” “来人…” 粪瓢准确泼出一瓢水,随后接着把水池里的女人往水里摁。 “哗啦——” 魏可馨从水里冒出头,大口呼吸的同时呼救,“救命啊…” “看来还有力气。” 池子边的高壮男人继续拿粪瓢摁魏可馨的肩膀,把人重重压下去,面无表情地看着她在水池里挣扎。 反复来回近半小时,直到水池里的女人再也反抗不了。 高壮男人才丢了手里粪瓢。 “母猪药吃多了,力气也够大。” “老老实实泡在里面,脑子什么时候泡清楚,什么时候再出来。” 刘景时靠在墙边抽烟,一连抽完两根八达岭,才转头去看水池里的女同志,水池不深,不到一米,成年人坐在里面也淹不死。 魏可馨全身发热,双腿绵软无力,视线也是模糊不清。 她喘着大气问:“…你……你是谁?为什么把我抓到这?” “我可没抓你,我是在帮你。” “…帮我?” 魏可馨努力睁眼去看男人方向,“你知道我是谁吗?” 头上吊着的灯线,来回晃悠,光影把人的影子拖长又拖短。 “没兴趣知道。” 刘景时拉开窄木门,走到外面翻找出一条长凳,拖到里边水池房,他翘腿坐下,目光带着打量在魏可馨身上游移。 “我父亲是西北军区第33军的魏军长,你要是敢动我,我敢保证你绝对会后悔。” 魏可馨不信对方没目的,恢复些气力,第一时间暴出底牌,选择强势力压对方,刘景时听到像是没听到,用小拇指掏掏耳朵,扯着嘴皮笑,“上午你去庄和圆游玩,可没这么狼狈。” 她心猛地拔高,恨眼看着板凳上的男人,“你跟踪我?你到底是谁?又有什么目的?” “昨天下午,你穿一身土色毛呢长大衣,梳着两条短辫子,左右张望地站在胡同牌楼下,那会儿我就瞧上你了。” 刘景时张口胡说八道,亮黑的眼睛里都是调笑,可惜魏可馨看不清,还当了真,气愤怒骂他不要脸。 “你个流氓,也不照照镜子就敢打我的主意。” “告诉你,要是你敢动我一根手指头,你一家老小刮层皮都不够赔。” “啧。” 刘景时放下踩在长凳上的腿,拿起粪瓢舀水泼她脸上,“救人还救出一家子是非,来,我把我赔给你。” 他连着泼了两瓢冷水,气得魏可馨也搅水泼他,“你个臭牛屎蛋,敢欺负本小姐,等我好了我一定要你好看。” “那我等着啊。” 刘景时丢下粪瓢躲池子里的水,冲洗牲口的水,到底是不干净。 穿过窄木门的风,在水池房转了一圈,又换到别处肆虐。 吹起的落叶,洋洋洒洒。 有形状完美的一片银杏叶,被一只小胖手快速抓住。 趴在地毯上的虫虫,笑得露出几颗米牙,得意地炫耀手里抓住的银杏叶。 “诶呀,虫虫这么厉害啊,一下就抓到妈妈丢下的叶子。” “来,妈妈这次丢两张叶子,虫虫都要抓到啊。” 下午捡回来的银杏叶,逗得小家伙咯咯笑,乐此不疲地玩丢树叶捡树叶的游戏。 虞晚瞟了眼墙上挂钟,指针已经过了六点一刻,这个点早就过了晚饭时间,今天却还没叫吃晚饭,隔壁老爷子那到底出了什么事? 她心里犯嘀咕,面上还要若无其事地陪儿子玩闹。 “啊啊…麻…麻…” “来,看好了啊。” 边上沙发,张姐用毛巾擦虫虫玩过的小汽车,擦完一遍又换一张干纱布擦拭。 时间一点点溜走。 直到六点半,警卫员小李过来传话,“虞同志,老首长那边预备开饭,叫你过去。” 第408章 谁是手枪的主人? 饭桌已经摆好,两套瓷器盛放两份不同口味的菜式。 跟以往略有不同的是,今天多了两道菜,还多摆了一副碗筷。 沈明扬不知什么时候来了这边,虞晚瞧见他,略感意外,平时他都是中午午休时间过来这边,今天这个点还来军区医院,看来是真出了事。 沈老爷子见孙媳过来,招呼虞晚上桌落座。 “坐下,开饭。” “今天有事耽搁了些,没饿着吧?” 老爷子这话是对虞晚讲,虞晚笑着摇头,“爷爷别打趣我,下午带虫虫玩,我也陪着他吃了些水果垫肚子。” 她说着话帮老爷子盛汤,盛起一碗,又帮小叔子盛了一碗莲子汤。 “多谢。” 沈明扬拿起汤勺喝了口汤,觉得汤有些寡淡,再喝一口,又尝出些清甜,碗筷碰撞声中,虞晚安静地吃着晚饭,没留意右边沈明扬的脸色,她总觉得今晚的事,可能跟她有关。 不是她硬要往身上揽,而是某种难以描述的直觉。 直到吃完饭,虞晚的直觉被沈老爷子的一句问话印证。 “小虞住在这边有半个多月了吧?有没有什么东西落在别处?” 虞晚端消食茶的手一顿,谨慎道:“好像没有吧…” 她放下茶杯,看向左侧主位上的老爷子,目光略带歉疚,“自从生了虫虫,有很长一段时间记忆力都不太好,明礼在家的时候,我要是忘了什么,都是他在提醒我。” “要是孙媳有什么做的不好的地方,又或者是什么疏忽,还请爷爷多担待。” 沈明扬头回见虞晚这么会装蒜,笑着端起胭脂色茶杯,喝了口夸赞道:“爷爷这的山楂就是好,比我那的酸梅好多了。” “少贫嘴。” 沈老爷子扫他一眼,继续问孙媳话,“真不记得?” 没表露任何情绪的一句话,让虞晚坚持打马虎眼,继续摇头表示没有。 “好好想清楚,到底是有,还是没有?” “没有。” 老爷子不容人喘息思考的三次问话,逼得虞晚给出斩钉截铁的否定答案,“孙媳平时很少出门,要说会把东西落在外面,基本是不可能。” “要真有我的东西丢在外面,也一定不是我弄丢的。” 沈老爷子捋着胡须,转而对小孙子说,“明扬,你听到了,你嫂子没落东西在外面。” “没落就好,要落了可就不好了。” 沈明扬把剩下的山楂茶一口喝完,感觉到对面投来的视线,他也没抬眼去看,顺手放下茶杯说,“爷爷,我先回学校了。” 沈明扬走后,虞晚连杯里的消食茶都没喝完,就被老爷子喊着去照顾虫虫。 她这边门才关上,没过多久,隔壁屋门再次响起拉开,关上的声音。 知道是老爷子在接见人,虞晚也没去多打听。 夜深后,雨渐渐下小。 虫虫蹬着一条腿睡觉,小嘴巴一抿一抿地,似乎是在做梦吃苹果泥。 虞晚睡不着,看了会儿子,又翻起报纸,报纸翻了两页愣是没看进脑子一个字,想着傍晚那会的事,睡也睡不着,干脆坐起身拉伸腰腿。 “到底是忘了什么?” 难不成是那通没回拨过去的电话?有关刘家舅舅那边的事? 猜到这,虞晚有些庆幸喝消食茶时的回答,也后知后觉老爷子是要保她。 不管那枪会不会被找出,又或者牵扯到谁。 总之不会跟她有任何关系。 下了近一天的雨,不知在什么时候已经停了。 虞晚想着事情,也没关灯,就那么靠在床头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 此时的西直门外二里沟附近。 两道身影正一前一后地走着,走在前头的刘景时,回头喊了声,“走快点。” “我有些走不动了。” “才走几步就走不动?别磨蹭时间,送你过去,我还的回去。” 刘景时明早要回肉联厂上班,送了魏可馨,回家躺到床上估计都得是后半夜。 魏可馨想说歇会再走,可走在前头的男人,根本不等她,她脚步缓慢,眼皮子也沉,身上那股燥热散了,副作用还在。 也不知道吃了什么东西,药效那么猛,发过之后,提不起来一点儿精神。 刘景时腿长步子大,走夜路脚程也快,半小时能走完的路,因为带了个魏可馨,愣是走了一个多小时。 眼看着快到军区医院,他停下脚步等魏可馨。 等人走近,很厚脸皮地告诫她。 “前面就是军区医院,你自己过去,平白无故帮你一回,大恩要拿行动谢,以后有机会我会找你讨回来。” 魏可馨不可置信地抬头看他,可惜看不清,他站在路灯下的暗角,只能瞧见一个身型轮廓,听清他刻意压低的说话声,唯一能嗅到是一股草饲料味道。 再要靠近些,他机警地往后退了两步,“赶紧往前走,我看着你进去再走。” …… 魏可馨到了医院大门口,再回头,路灯下那还有什么人影? 她莫名其妙的失踪,又莫名其妙的回来,魏云凡先让人帮她做检查,做完检查等结果才问发生了什么事。 “下午那阵,我也不知道怎么了,整个人晕头转向,晕倒前被一位同志救下,他带我泡了好几个小时的水,等没那么晕,能看清人后就送我回来。” 魏云凡扯过凳子,坐得离病床更近,“你没看清是谁?” 魏可馨摇头,“没看清。” “还记不记得吃过什么东西?” “就吃了早饭和午饭,午饭是羊肉和骨头汤,你不也吃了吗?” “再没别的?” 魏可馨心里其实有了猜测,犹豫着要不要说,要是说了她哥肯定会跟乔珍美离婚。 她虽然不喜欢乔珍美,可家里多一对离婚哥嫂,外人还不知道要怎么传闲话。 魏云凡看她闭嘴不出声,立马要动手拧她耳朵,“问你话呢。” 魏可馨害怕道:“有…我在嫂子家喝了些水。”她哥是男女通打的主,尤其是面对装可怜的女人,栽过一次跟头,不可能再栽第二回。 “水?什么水?” “是我自己倒的凉白开,中午焖羊肉吃太多,嘴里发咸。 等嫂子换衣服那会儿,我自己拿杯子倒了些水喝,别的再没吃过。” 听到是水,魏云凡当即笑出声,面目多了狰狞,“难怪她进门先把热水壶踢翻,原来是把药下在热水里。” “我还当她愚不可及,没想到还有些脑子,难怪能一而再再而三地成事。” 魏可馨避开他哥的癫狂模样,低头调慢输液点滴,“嫂子哪来的药?她给我下药做什么?” “她不是给你下,是要给我下,你是自己误喝,误打误撞破了她的计划。” “好好躺着休息,我去问问她。” 魏云凡去了二楼病房,屋里的乔珍美还没睡,他一把扯过她的领子,单手掐住她脖子。 “想死是吧?跟我去楼上。” “云凡,你放开我。” “咳咳…咳……”乔珍美眼露惊恐地拍打他胳膊,“你放开我。” “当初是谁跟我主动做保证,现在是全忘了对吧?” 魏云凡掐紧她脖子,讥讽道:“老老实实当两年保姆,离婚后我会给你安排一份京市工作,再给你一笔钱。” “怎么?在魏家呆久了,心思变了,想当真正的魏家媳妇?” 第409章 乔家姐妹 “云凡,你不可以这样对我。” 乔珍美红着双眼,固执道:“我不同意离婚。” “你该庆幸可馨没事,要是她出了意外,可就不是以离婚收场。” 魏云凡嘲讽地看着她,心里没起半点儿波动。 “云凡,你知不知道离婚对女人来说有多重要,无疑是逼一个女人去死。” “那你现在去死。” 魏云凡扯住她领口往门外拖,“刚好明早还要下雨,这会儿从楼上跳下去,摔下去砸出脑浆血水都能一块儿冲洗干净。” 乔珍美想赌魏云凡的不忍心,可他的麻木冷情,还有他的疯病,都让她赌不起。 她闭上眼默默流泪,被强力拖出病房,拖过走廊,直到快到楼梯口才抱住魏云凡胳膊哭诉。 “云凡…” “我是心里有你,所以才想……” “昨天下午你跟可馨说的话,我都听见了,我不想和你离婚,所以才……我也是逼不得已,你原谅我好不好?” 乔珍美流着眼泪,白莹莹的脸上全是脆弱与可怜,“…等两年后,我会按照约定离开魏家。” “你以为我还会信你?” 魏云凡失去耐心,一脚踢开她,“凭你敢给我下药这点,不用打报告都能离婚,我还可以让你坐牢。” 乔珍美重重跌倒在地,想去跪求魏云凡,却被他再次抬起的左腿逼退。 “现在就给我滚远点,要死要活随你便。” “敢给团长下药,我看你有几个脑袋够吃花生米,你死了也是羞愧自尽。” “云凡…” 乔珍美哭得难以自抑,对于即将到来的失去,除了恐慌,还有种迟早会这样的预感。 魏云凡会落下脑部后遗症,就是因为不够手狠,低估了弱势群体的恶。 他付出的代价足够惨烈,也绝不会再犯。 “滚,看到你就恶心。” 乔珍美的眼泪换不来魏云凡的同情心,反而白挨了两巴掌。 “啪——” 男人手劲儿大,一巴掌下去打得人脑子发懵。 乔珍美被抽得停止哭泣,怎么都没想到会被魏云凡抽耳光,“啪——” 又是翻手一耳光。 挨过两巴掌,也打醒乔珍美的所有幻想,要早挨这两巴掌,她根本不会走今天中午那一步。 “够了。” 她忍痛站起身,直视魏云凡的冷眼,“我同意跟你离婚,但你要给我一份京市的教师工作。” “呵。” 魏云凡嗤笑一声,推开她下楼去了魏可馨住的病房。 乔珍美没听到对方的回答,想拉住他问清楚,却被楼下跑上来的勤务兵拖拽住,“麻烦你赶紧离开住院部,别吵到其他病人休息。” 乔珍美被赶出军区医院,不甘心也只能连夜走回报社家属院。 回去的路上,她一直在想怎么跟父母说离婚的事,等她过了凌晨回到家,来不及开口就被刘萍打断。 “先睡觉,有什么事明天再说。” 乔珍美暗松口气,“妈,我爸呢?” 刘萍看她哭过,说话声放得稍缓和,没直接说丈夫嫌她丢脸,“你爸在睡觉,他明天要出公干,夜里没休息好会影响工作。” 回到房间,先点亮一盏蜡烛,屋里已经没了魏可馨的行李。 乔珍美知道魏云凡出手快,但最快的还是在第二天早上,天刚亮,乔家人围坐饭桌吃早点。 勤务兵拿着两包行李到乔家传话。 第一件事是魏云凡和乔珍美于昨天4月14号离婚。 第二件事是魏家跟乔家再无交集。 “乔林业同志,刘萍同志,这是魏可馨同志的一点心意,你们收好。” 魏可馨把她爸给的五百块钱,全给了乔珍美,算作是离婚补偿。 相比大哥魏云凡的决绝,作为女同胞,心肠会更软。 看着递过来的信封,乔林业当下表示不收,勤务兵却说,“同志,还请你别为难我,我只是过来送东西,送到手就算完成任务。” 留下钱和乔珍美的行李,勤务兵转身离开乔家。 魏云凡这么快办完离婚手续,足以证明他有多讨厌乔珍美,也早就预备好这一步。 刘萍无奈摇头,喊了声丈夫,“老乔,坐下吃饭。” “等会我送你去汽车站,完事还要回单位上班。” 乔珍美杵在原地,一时也不知道该用什么表情去面对,乔林业没看大女儿,放下信封,端起碗筷继续吃早饭。 刘萍又劝了句,“珍美,你也坐下,有什么事都要先吃饭。” 昨晚夫妻俩已经商量好,要是珍美闯了什么祸,先把人送到梅家避风头,梅家要是有心有门路,帮着介绍一门亲事,珍美嫁在海边也成。 乔珍美坐下后,没再动筷子,她两眼空洞,小声道:“…爸,妈,我对不起你们。” “我给你们丢脸了。” 这年月离婚是大事,传出去肯定会被指指点点,她嫁进魏家不到一年就离婚,家属院的人还不知道要怎样传闲话。 说着,乔珍美又开始掉起眼泪。 刘萍瞧不下去,桌上踢了下丈夫乔林业,示意他开口说两句。 乔林业也窝了一肚子火,对待儿子济南和小女儿珍珍,他可以抽了皮带打一顿,可面对乔珍美这个大女儿,他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应对。 对她,或骂或打都不合适,说重了还怕她想不开跳河自杀。 “老乔。”刘萍再次催促丈夫。 压着老脸丢干净的憋屈,乔林业板着脸道:“丢也是丢你自己的脸,当初你嫁进魏家我就不看好,人家是什么门户,我们是什么门户?” “现在离了也只能是离了,你也用不着跟我和你妈说对不起,路是你自己在走,走到那都别后悔。” “爸…” 乔珍美哭得更凶,眼泪大颗大颗地往下滚,到底是刘萍养大的孩子,心肠再硬也见不得她一个大姑娘哭。 于是放下碗筷,拿了包里手帕帮她揩眼泪,“哎哟,哭什么哭?又不是天塌下来,离婚算多大点事?” “你要喜欢当兵的,我让你大哥帮你介绍一个部队的,不过二嫁前,你得去梅姥姥那边避避风头,到时候直接从梅姥姥那边嫁出去,也免得家属院的人碎嘴。” “去了梅姥姥那边,没人知道你以前嫁过人,日子还不是照样过?” 刘萍结过两次婚,经历得多,男人还得是要比较着找,下一个指定比前头那个好。 “魏家那小子,也就出身好点,其他方面也不见得多好。” 想到他的疯病,更觉得用不着可惜,“又不是多了不起的人物,没了他你还不活了?” 乔珍美被说笑,拿过手帕自己揩泪,“妈…” “谢谢您。” “哎哟哟,不哭了就好,还提什么谢?”刘萍拍了拍继女肩膀,笑道:“我要跟你个小姑娘置气,早把自己怄死了。” “昨下午听你爸说警察找上门,我就知道肯定出了事,果不其然,这不就来了。” 她看向地上两包行李,想着怎么去跟魏家人赔礼道歉。 小两口离婚归离婚,可不能真结了仇。 “一会儿我送你爸去汽车站,你去菜市场买些骨头鸡鸭回来,中午你煲些汤给那边送去,人家收不收都要表明你的悔过态度。” 第410章 后续 刘萍还想着不跟魏家结仇,乔珍美却拉不下那个脸。 “妈,送汤就算了,人家不会收。” “收不收是人家的事,你不送就是心不诚。” “我吃好了,先进屋收拾行李。” 乔林业回了屋,方便母女俩说话。 “你这孩子真是一根筋。” 刘萍伸指头戳乔珍美脑门,“平时是可以讲究体面,但在魏家人跟前,咱们家讲不了什么面子。” “离婚这事,放在别人家,是一句话,一个人能拍板算数的吗?” “但你瞧魏家,人家魏云凡说离就离,根本不带一句商量。” “今天你去表了低姿态,出了丑态,让人家顺了气才不会跟你多计较,以后的路也会少些阻碍。” 乔珍美明白这个道理,但事情没那么简单,魏云凡问她“油纸包”的事,她还没说。 乔珍珍让她帮忙去刘家拿东西的事,爸妈似乎也不知情。 刘萍观察继女脸色,有意提醒,“你不想在魏家人面前丢面子,以后就得在小虞跟前落面子,她到咱们家里才多久?感情一年淡似一年,你的事可跟人家沾不上关系。” 劝人话说了一箩筐,大抵就一个意思,乔家惹不起魏家,要想过安生日子,就要给人家赔礼道歉。 乔珍美想了想,改口顺着说,“妈,我听您的。” “能听进去就好,你们年轻人最爱犯的毛病就是拉不下脸面。” …… 面对刘萍的絮叨,乔珍美多数是沉默,她的沉默,换来了一时的安生,远在千里外的乔珍珍却已经为乔家的安生,付出了另一重代价。 从三月等到四月,等了半个多月,乔珍珍一直没等来和沈明扬单独见面说话的机会。 也没等到虞晚从京市打来的电话。 更没等到乔珍美带回落在刘家舅舅家的“东西”。 却意外先等来一份工作调动。 “乔珍珍同志,现在派你去执行一份秘密任务,去往可可托海的保密基地……” 可可托海有地图上都没标识的重要矿区,新华国成立前,是由旧华国和伏尔加帝国共同经营管理的矿管处,后来多次改名,扩大矿区范围。 秘密矿区出产的稀有金属,为承担偿还国家债务起到重大作用。 面对突如其来的工作调动,乔珍珍除了被迫接受,就只能离开部队。 她好不容易才提干成了乔干事,又怎么甘心放弃眼下,让一切重头再来? 纵使再不想去什么鸟不拉屎的可可托海,却也清楚没人能帮她。 “想好了一个星期后准备出发,那边海拔高,气候条件寒冷,每年只有六月到九月才通车。” “我能问一下,是谁提议安排我去可可托海吗?”乔珍珍怀疑是沈家刁难她,又怀疑是魏家。 “组织上的决定,不是某个人的个人提议,要是乔干事有任何意见,你随时可以向上面打报告,组织上会认真考量每个人的个人情况。” “新建设新发展,要是人人都怕困难躲在最后面,那还谈什么发展?搞什么建设?” 三言两语堵了乔珍珍的嘴,摆在面前就两条路,要么去支援建设,要么打内退报告。 但她不死心,打通京市邮局二分局的电话,联系上亲妈刘萍。 “妈,我现在要被调任,你能不能找找关系,让我继续留在西宁市区。” 刘萍右眼跳了一上午,这不就来事了。 她不大高兴地斥责小女儿,“你让我找关系,我哪有人可以找?你们文工团的工作调动,外人谁能插得上手?” “要是你不愿意接受工作调动,就从部队回来,只是丑话要给你说在前头,京市的工作岗位一个萝卜一个坑,我和你爸没能耐给你安排工作。” 继女才出了事被离婚,现在小女儿又遇到事。 真是应了老话,祸不单行,福不双降。 “妈,你能不能找找讨厌鬼,让她帮我问问情况。” “别口无遮拦,一口一句讨厌鬼,你姐是沈家媳妇,不是沈家首长,更不是你们文工团团长。” “你让我去问她,她从哪给你问什么工作调动?” 刘萍这话说的有些揣着明白装糊涂,但也是在告诉乔珍珍,不会为了她去找虞晚。 当初虞晚出嫁前,老太太跟刘萍交代过,以后绝对不能找小虞帮忙办事,开了口就等于断了以后的养老情分。 只要她不开口,小虞一定会当个孝顺知礼的女儿。 乔珍珍气不忿道:“妈,到底谁是你亲生的?你就这么狠心对我不管不问?” “工作调动是要照常发工资,离开家去外面闯荡更是你小时候的志愿。 现在如了你的意,你还抱怨个什么劲儿?” 乔珍珍咬牙讽刺,“合着还是好事了?” 要不是隔得远,刘萍真想给她两巴掌,“别一天心比天高,你提干也快有半年,我连你一分工资都没摸个边,没让你往家里交钱,已经是我这个母亲心疼你。 一天不知道好赖,信不信我让你爸去西宁抽你?” “不跟你说了,我挂了。” “敢给我挂。” 刘萍拔高嗓门儿,说起正经事,“最后再叮嘱你一句,工作调动你也先去看看,要是辛苦熬人,你至少撑个一年再回京市。” “到时候你从部队出来,档案漂亮干净,手里也攒些钱,也留时间给我和你爸帮你找工作,西宁到底太远,你回了京市也好。” “妈,我还以为你忘了我这个女儿。”乔珍珍心中一暖,没了先前失了着落的空虚。 “你是我生的,我还能忘了你?” 刘萍头疼不已,“真是一个二个讨债鬼,没个消停的,你两个姐姐,都是你姐姐,别一天干傻事惹人嫌。” 挤不进沈家,乔珍珍想退而求其次保住工作。 刚要挂断电话,又听她妈说,“对了,你姐跟魏云凡离婚了,以后估计不会再去西宁。” “离婚?什么时候的事?” “就昨天,我也是今早听勤务兵通知才知情。” 刘萍半捂着听筒,“你姐那个性子不适合远嫁,会离婚也不意外。” 这下乔珍珍再没了奢望,亏她助乔珍美嫁进魏家,好处没见着半分,这么快就被人家踢出魏家门。 “妈,离婚有原因吗?” “不管是为什么,魏家要说离,你姐只能听通知听安排,门不当户不对,哪来什么好说好商量。” 刘萍不在意具体是为什么,不清楚离婚原因她还能绷住脸皮,要清楚具体原因,还怎么好意思装聋做哑? “你帮我带句话给珍美,跟她说那个东西是讨厌鬼的,东西也不用再拿给我,你让她直接交给讨厌鬼。” “什么东西?” “诶呀,你帮我带话给珍美就行,她知道是什么。” 乔珍珍挂了电话,立马返回干事办公室,接受新工作调动。 * 中午下班,刘萍没在单位午休,赶时间回了一趟家属院。 乔珍美盛好棒骨汤,正要提上保温桶去一趟军区医院,听到钥匙开门声,走出去一瞧,有些惊讶。 “妈,您怎么回来了?吃饭了吗?我煲了骨头汤,还擀了些面条,要不给您下一碗手擀面?” “我在单位吃过了。” 刘萍挂好公文包,摘下头上纱巾说,“回来是想跟你带句话,上午你妹打电话到我单位,说什么东西不用给她,让你把东西给小虞,说那东西是小虞的。” 乔珍美抿了抿唇,“哦,知道了。” 刘萍好奇是什么东西,多嘴问了一句,却被乔珍美几句话敷衍过去。 “妈,我还要去送汤,一会儿晚了该错过饭点了。” 第411章 五月 “一个二个都长大了,有心事了。” “你妹妹调了工作,你又离了婚,以后的路都得靠你们自己走。” 人上了年纪,多少会有些话多爱唠叨,絮叨声中,乔珍美系上纱巾走出家门。 提着的一保温桶棒骨汤,跟想象中一样,没能送进军区医院。 也起不到半点赔礼道歉的作用。 乔珍美进不了军区医院,见不到魏云凡,昨天说过的话自然也没法纠正。 那个用油纸包着东西到底是谁的,她也只能一错到底。 后面几天,乔珍美一直坚持往医院送汤,行为虽然可笑,家里却没再来个什么人,也没再生出波澜。 直到四月底,坐上去东山省威海市的火车,暂时离开京市去梅姥姥家避风头。 梅家接到乔珍美要来小住的电话,最高兴的要属梅老太,梅老太心疼难产早逝的小女儿梅婷,连带着对这个从没见过的外孙女,也是时常挂念。 到了接人的前一天,梅家的两个孙辈带了口粮,赶着板车去汽车站,到了汽车站,又坐五六个小时的汽车到威海。 一路颠簸,终于是把从京市来的表妹接回梅家。 梅老太老眼昏花,眯着眼瞧半晌,瞧过后一把拉住外孙女的手,又是激动又是欣慰道:“要不是早些年家里艰难,姥姥早就接你过来,如今一晃二十年,你都长这么大了。” “姥姥,我这不是来看您了吗?” 乔珍美笑着和长辈说话,屋里十几双眼睛都在她身上来回打转。 对于这个突然来梅家做客的乔珍美,梅家人都很意外,加上老太太有意瞒着,一家子的好奇心被提得老高。 “对对对,现在来了也一样。” 梅老太笑呵呵道:“来,姥姥给你介绍一下……” * 四月一过,进入牡丹争艳的五月,花园里的虫鸣鸟叫此起彼伏。 二楼特殊病房内,虞晚哄着儿子让医生检查烫伤,“虫虫乖,妈妈帮你看看小肚皮。” 虫虫不肯脱衣服,拿着新玩具木手枪打来打去。 “昨晚不是嫌肚皮痒痒吗?这会儿乖乖听话,让医生看过你再玩。” 虞晚有些恨沈明扬,她刻意不给儿子玩棍棒,小叔子像是故意的一样,送了木手枪,还送木砍刀,都是一敲一个包的“凶器”。 她帮着解两颗开衫纽扣,连着被敲好几下。 “嗯嗯…噗噗……” 虫虫坐在妈妈怀里摇脑袋,肉嘟嘟的小脸上写着抗拒两个字,明显不愿意让陌生人靠近。 更不愿意脱衣服。 “要乖啊,一会儿就好。” 虞晚一边哄,一边手快地脱小家伙的灰色开衫,脱掉开衫,又解他身上的棉布衬衣纽扣。 医师配合虞晚的动作,揭开小不点身上的纱布看烫伤,凑近仔细检查一遍,头都快被小家伙敲出几个包。 “砰砰——” 木手枪打人脑袋,一敲一个闷咚声。 对面沙发坐着的沈明扬,慢条斯理地端起茶杯,揭开茶盖刮了刮茶碗,隔着茶香热气,亮而黑的眸子一直盯着对面。 “烫伤已经全部结痂长新肉,有些地方已经在脱痂,夜里会发痒很正常。” “继续用药油,直到所有结痂脱落完,到时候我再单独开膏药。” 医师叮嘱过后,又准备给老首长做膝盖针灸。 沈明扬放下茶杯,有意避开对面的白眼,却回避不了人家说话。 “虫虫,要不要举高高啊?” 虞晚温柔地帮儿子扣纽扣,笑着逗小家伙,“你小叔叔这会儿在,不想举高高,妈妈可就抱你睡午觉了啊。” 听到要举高高,虫虫笑着朝对面扑,“叭叭…” 小胖手挥舞木手枪,沈明扬起身去抱小不点,从虞晚手里接过小蠢猪起,还没举高一次就结结实实挨了好几下。 “啊啊…叭叭……” 小家伙生得玉雪可爱,大眼睛忽闪忽闪的像是会说话,手上力气也不小。 就那么软乎乎地贴在沈明扬肩上,白挨好几下也没舍得黑脸凶他。 “小蠢猪,小叔叔要举高高了啊。” 沈明扬双手夹在侄儿咯吱窝,伸展手臂举高二三十公分,又缓随后慢落下,忽高忽低的视角变化,逗得小家伙开心大笑。 “啊…叭叭……” 一声声奶乎乎的叭叭,喊得人心肠发软。 却没人再感到奇怪,毕竟是抱着苹果也能喊“嘛嘛”的小奶娃。 高兴了喊叭叭也正常。 叔侄玩闹中,沈老爷子的腿部针灸也做了近一半,眼看着到了沈明扬该回学校的时间点,虫虫却扯着沈明扬衣领不让走。 “噗噗…叭叭……” “虫虫乖啊,小叔叔明天再过来陪你玩。”沈明扬笑着哄小侄儿,嗓音不自觉放地很温和。 “噗噗。” 虫虫左右摇头,强力表示不同意。 “乖啊,松手,小叔叔还要去军大训练学生,再晚些会耽误工作。” 虫虫听不懂长长的一句话,眼眶悄悄蓄满泪水,只等沈明扬再说一个走字,小家伙立马会哭出来。 虞晚瞧见儿子要哭,起身走到沈明扬身侧,轻拍手掌哄小家伙,“虫虫,来妈妈抱,让小叔叔走。” “噗噗。” 虫虫丢掉玩具,两只胳膊紧紧抱住沈明扬脖子,俨然是谁都不能分开他和“叭叭”。 老爷子见不得小曾孙哭泣掉眼泪,看到虫虫倔强嘟嘴,眼睛含泪的可怜样,差点说出让沈明扬下午请假的话。 好在沈明扬还会哄小奶娃,改了策略,“小叔叔有点困了,虫虫陪小叔叔睡午觉好不好?” 虫虫不会说话,被哄着才没了强烈抵触。 沈明扬轻颠肩膀,单手拍起侄儿的背,不忘对虞晚打口型,“虫虫暂时交给我,哄睡着了我再走。” 虞晚半点下巴,转头示意沙发背后的张姐,让她去隔壁房间铺婴儿床。 “虫虫乖乖闭眼睛,乖乖睡觉觉,两只小老虎蹦蹦跳…” …… 难听的摇篮曲,哼唱中真把小家伙哄睡着。 虞晚觉得沈家男人都挺会带孩子,上到沈老爷子,下到没结婚的沈明扬,抱到虫虫都能无师自通。 “睡着了,我抱他去隔壁睡觉。” 沈老爷子放下报纸,朝勤务兵睇去个眼神,勤务兵行礼后匆匆下楼开军用吉普。 耽误了十几分钟,自然不能再坐公交车去国防军大。 沈明扬第一次单独坐老爷子的配车,眼底泄出些意味不明的笑,后面几天,只要有空,沈明扬都会到军区医院陪老爷子。 虫虫对“叭叭”生出过分依赖。 虞晚认为小家伙是到了特殊敏感时期,每天见不到固定的几个人都会哭闹不止。 好在所有人都有耐性哄他,照顾虫虫的各种小脾气。 到了10号这天。 从沪市来京市出公干的张之琳打来电话,约好傍晚饭点在德善斋见面。 第412章 五月底 下午5点15分。 一辆军用吉普准时停在离德善斋不远的岔路口。 后排车门打开,身穿卡其色长风衣的虞晚从车上下来,她大步往饭店门口走,距离饭店还有十几步远,第一眼看到门外站着的张之琳。 “虞晚同志,我在这。” 张之琳高兴地朝虞晚挥胳膊,等人走近,先是一通夸赞,“你这身衣服太漂亮了,我一眼就在人群里看到你。” 虞晚温柔笑了笑,“先进去吧。” 因为是晚饭时间,饭店顾客多,好在虞晚有先见之明,提前让人留了张靠窗边的桌子。 “真巧,居然还有位置。” 张之琳坐下后感慨,“刚才我在门口问过,服务员说让我要等半个多小时,没想到你一来就有多余空桌。” “是挺巧的。” 虞晚又是一笑,朝墙上黑板递去视线,“表姐,你看下菜单,想吃什么尽管点,上次你帮我买的羊毛衫,家里已经收到了,款式和颜色都很合适。” “我还正想问呢,收到就好。” 服务员过来倒了两杯清茶,张之琳瞧了眼没喝,继续跟虞晚说话,“得亏是上个月让我帮你买羊毛衫,要是这个月叫我帮你买,怕是想买都没地买,要买都得等到八月份。” “同志,来半只烤鸭,再要一盘炒合菜。” 快速点了两道菜,张之琳扭头问虞晚,“小虞,你想吃什么?” 虞晚对服务员说,“再加一道酱肉丝和一道白油豆腐。” 服务员拿着铅笔头笑问:“要不要再加一个汤?” “行,再要一个丸子汤。” 点完菜,服务员去了后面报菜名,虞晚直接说出来的目的,“上次在电话里,也没时间跟表姐多聊,还没细问你家里怎么样。” “哎。” 张之琳先是叹气,想了想,还是说了出来,全当找个人发牢骚。 “你不知道,家里这阵乱成一锅粥,我来京市出公干,可以说是躲麻烦喘口气。” “怎么了?出了什么事?” “事情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张之琳压低声气,“吴梦茵你还记得吗?她偷偷跟人跑了。” 虞晚眉心一跳,“跑哪去了?” “就是说啊,她一个姑娘家能跑哪去?” “家里为了找她,又担心被人知道,私底下费了不少功夫。”费心找吴梦茵的人是吴净才和梅芳两口子。 毕竟是看着长大的养女,哪能说不见就不找的? 张之琳是半点都不想找,单位工作都够忙的,哪有时间天天去找吴梦茵? “吴梦茵她为什么要跑?” 虞晚追问紧要原因,张之琳接着说,“你不知道,年前那会儿,梦琪领导给她介绍了个对象,两姐妹不知道怎么回事,梦琪没去见人家,反到是让梦茵去跟人家见面。” “相看对象的事自然也就黄了,黄了也就算了,没想到还有后续,年后没多久,铁路局文工团出了什么联谊赛,梦琪她们团没拿到名次,中间又出了岔子,导致被记了处分。” “紧接着她们铁路文工团要缩减人员,吴梦琪恰好就在名单上。” …… 因为年前的一场相亲得罪人,吴梦琪被迫转业离开文工团。 如今社会,丢了工作跟丢了半条命差不多。 吴梦茵为了弥补,主动把医院的护士岗位让给吴梦琪。 吴梦琪本来是不想要,但她比吴梦茵年纪大,再没了工作,处境会变得很艰难。 张之琳说完婆家事,服务员刚好把烤鸭端上来,“同志,你们的半只烤鸭。” 虞晚等服务员走了后才问:“那现在有没有线索?人到底去了哪?” 张之琳神色复杂,“就是没头绪,所以才让人头疼,那妮子悄悄离家出走,还留了封感恩信让家里人别担心。” “她一个大姑娘,说不见就不见,到底是被人拐了?还是怎么着了也不清楚。” “再说医院也没给她开过介绍信,她要走又能走到哪去?” 话说到这份上,虞晚没再打听,挑了一块烤鸭皮蘸白糖,笑道:“表姐,尝尝,看是不是你想吃的口味。” 火候烤得正好的鸭皮,滋滋冒油,蘸上些绵白糖,入口爆开油香和肉香。 “真香,小虞你也吃。 ” 张之琳东奔西走一天也饿了,菜一盘盘端上桌,顾不上多闲聊。 虞晚没什么胃口,时不时动下筷子蘸油花,来赴约前,她确定不了吴梦茵是谁,赴约后,没想到事态发展得更糟。 看样子,关老太留给她的几样东西还得继续藏好。 十几分钟后,见吃得差不多,虞晚拿出包里的小木盒放桌上,盒子只有掌心大点,外面用一层牛皮纸包裹。 还配了多股红绳系的结。 张之琳收好揩嘴手帕,惊讶问:“这是?” “一点小心意,是给小囡的。” 虞晚看着她,轻轻一笑,“年前到表姐家,因为没准备,也没给小囡像样的见面礼,这个你可一定要收下。” 张之琳想说不要,虞晚却不给她拒绝机会。 “不收可就是跟我见外啊。” “这……” 张之琳不大好意思地拿过木盒,想收又感觉不好,不收,推来推去也不好看。 再说人家都这么讲,她再拒绝就是不给人面子。 犹豫两秒,到底是收下木盒,“那我替小囡谢谢她表姨,说来也真是不好意思,来了还连吃带拿…” “表姐就别跟我客气了。” 虞晚打断她,瞟了眼窗外亮起的路灯,回过眼笑说,“走吧,天也黑了,差不多该回了。” 出了德善斋饭店。 因为两人方向相反不顺路,挥手道别后各自往家赶。 到家后,张之琳先跟母亲说了和虞晚吃饭的事,说完后才拆开小木盒,木盒里是一对小孩子戴的银手镯,一只上刻着聪明伶俐,一只是健康平安。 “小虞送的手镯?”乔春艳看清手镯,不免问了一嘴。 张之琳点了下头,把手镯拿给母亲看。 乔春艳接过后一顿夸,“做得可真精巧,小囡戴上一定很合适,也不知道人家上哪找的老师傅,看得我都想打一对银镯子戴。” 77年比前几年风气好了不少,街上也多了穿着鲜艳的女同志。 藏着戴些小银饰也没那么招人眼。 “小虞那孩子人不错,你能和她处上交情也好。” 张之琳也是这样想,多交一个朋友多条路。 “妈,我知道。” …… 另一边城西军区医院。 虞晚回去后,老爷子他们已经吃过晚饭,虫虫正偎在沈明扬怀里玩小汽车嘟嘟撞。 “嘟嘟…” 虫虫拿着最爱的橘色小吊车,故意去撞“叭叭”手里的绿色卡车。 沈明扬配合怀里小家伙,放倒绿色卡车,还要放倒后面排着的一长串小车,“哎呀,怎么都被撞翻了?” “是虫虫的小车太厉害了,对不对?” “啊啊…” 虫虫高兴点下巴,想说话又表达不出来,急的流了一长串口水。 他的小车最厉害。 第413章 六月小姑子婚礼 台灯下的一幕很温馨。 恍惚中,军装男人的侧影与另一个人重叠,宽阔的肩背,短硬干练的板寸头。 哄孩子的温和语气,都是那么的相像。 “回来了?” 虞晚轻眨眼睫,回拢思绪,看向主位沙发问话的老爷子,先点了点头,随后温柔体贴道:“爷爷,您泡过脚了吗?” “虫虫在这玩,没吵着您听广播吧?” 沈老爷子笑着摇头,朝孙媳招招手,“过来坐,泡脚的事有勤务兵。” 她坐到老爷子左侧下首,刚好与对面的沈明扬面对面。 “得善斋的烤鸭怎么样?” 老爷子开口说话,勤务兵先一步调低收音机音量。 虞晚不会以为是真问烤鸭口味,用闲聊口吻回答沈老爷子的哑谜。 “烤鸭摆在桌上瞧不出什么门道,那怕多吃几回,也很难悟出一条烤鸭的制作工序。” “熟知于心的前提,至少是要知道后厨师傅怎样熏烤鸭鸭肉,又是用了什么木料熏烤,其中反复工序,哪怕了解透彻,也很难保证下一次不会失误。” “所以……只能评得上一句勉强入口。” 老爷子会心一笑,看向虞晚的眼神多了赞许,恰好这时虫虫玩饿了,丢了汽车张着小嘴要求喝奶。 或许是张姐冲的奶粉有些淡,虫虫喝了一口就丢下奶瓶,“啊啊…” “嘴刁。” 老爷子的一句嘴刁不知道是说虫虫,还是说虞晚。 但屋里人都听出来是夸奖。 沈明扬圈抱着侄儿,不刻意又随意地正视对面人的目光。 他笑着附和老爷子的话,“是有些挑剔。” 所以吃饭的时候,某些人总会挑拣精细菜式,吃大米饭也能几粒米几粒米的往嘴里送。 虞晚心里翻了个白眼,当没听见沈明扬的讽刺,端坐微笑地维持自己一贯的温柔娴静形象。 俗话说的好,长嫂如母,作为嫂子是长辈,跟小叔子计较会显得她肚量小。 所以要迂回着计较。 “虫虫,是不是想玩小木枪了啊?” 虞晚使坏喊保姆,“张姐。” 张姐正拿着奶瓶摇里面的奶疙瘩,听到虞晚喊,立马翻出旁边抽屉里的木手枪给虫虫。 得了手枪的小家伙,直接是一阵“砰砰咚咚”的乱敲。 虞晚也很有责任心,陪儿子比起手势枪玩闹,“虫虫看这里,小心妈妈击中你哦。” “啪啪——” 她用手指枪回击小家伙,逗得虫虫手舞足蹈,开心地连奶都不喝了。 “啊啊…叭叭……” “砰!击中你了。” 虫虫玩的笑不停,抱着他的沈明扬却连着挨了好几下敲,小家伙站在他大腿上乱蹦跳,像带钩子的小脚跳得人腿疼。 忍了十几分钟,瞧着母子俩越玩越起劲,沈明扬干脆把侄儿丢给张姐,转头跟老爷子说,“爷爷,我先去楼下休息了,您也早点睡。” “嗯,去吧。” 老爷子扬了下下巴胡须。 沈明扬作为小叔子,跟老爷子说过话,不能落下对面的嫂子,他皮笑肉不笑地客气,“嫂子带着虫虫也早点休息。” “明扬也是,你白天参加拉练也辛苦,早点休息对身体好。” 虞晚觉得沈明扬很假很虚伪,当然她也差不了多少。 “年轻人可不能仗着年轻不爱惜身体啊。” …… 后面几天,沈明扬中午和晚上都在老爷子这边吃饭留宿。 直到月中,结束京市国防军大的特训,搭火车回了西宁。 回到西宁一周后,转眼间从西北军区701团的沈排长调升为沈营长。 午间食堂,沈明扬啃着野菜窝头就肉酱,腮帮子都咬得费劲。 有闻着味的过来搭话,“沈营长,你家寄来的肉酱可真香,老远就嗅到肉香味。” 沈明扬勾唇笑,把罐子里的肉酱全抹窝头里夹着吃,“是挺香,我就爱家里这口肉酱,走哪都得有。” “沈营长,传达室有你的包裹,从京市寄来的。” 话撵着话,才吃完桌上罐子里的肉酱,京市家里又邮了过去。 食堂里吃饭的人多,大多数都只有眼馋嘴馋的份。 * 五月末进入雨季,旱情严重的几省却是滴雨未下,从三月起报道的旱情持续到现在已经白热化。 京市报社工作量大,榕城报社相对比较清闲。 “张会计,有你的包裹。” “哪寄来的?” “京市。” 从京市寄来的包裹,张国斌下班拿回家,拆开后,立马惹得沈明娟火冒三丈。 “婚礼?” “明铃六月要结婚,家里居然没透一点口风,虞晚她是几个意思?” 沈明娟振着手里信纸,情绪崩溃道:“她写这封信是什么意思?是想给我炫耀?还是想羞辱我?” “她到底是什么意思?” 面对暴跳如雷的妻子,张国斌敷衍劝了句,“人家只是把你要的羊毛衫邮过来,你别想那么多成不成?” 沈明娟气得哆嗦,一把将信纸扯得稀烂。 张国斌拿出包裹最下面的糖包,“明铃六月上旬结婚,这不邮了喜糖过来吗? 你这人也是爱钻牛角尖,什么好心好意到了你跟前,都成了不安好心的显摆。” “啊——” 沈明娟发疯大叫,一把打掉张国斌手里的喜糖,“臭显摆什么?当谁没结过婚?等我回去一定要她好看。” 散落的喜糖和信纸片,被沈明娟连踩带踢,“让你跟我炫耀,让你跟我显摆,什么东西也敢在我沈明娟面前耀武扬威!” 张国斌担心她毁坏羊毛衫,拿走包裹里的衣物去了里间,边走还边交代,“下午下班我去育红园接妞妞,你去二小接墩子,路上别再给他买冰棍吃,不然回来又不吃饭了。” 沈明娟被信纸上的男方名字气得怒火中烧,根本没听丈夫说什么,张国斌还以为沈明娟是在发疯。 也习惯她隔三差五闹一场。 沈明娟根本没听张国斌的话,顾不上现在是午休时间,套了件衣服急匆匆地往单位赶,想要立马开了介绍信回京市。 “听到没有?跟你说话呢。” 屋里的张国斌放好几件羊毛衫,没听到屋外动静,又喊了声。 回应他的只有一声关门声,“砰——” “沈明娟!你又跑哪去?” “让你下午下班接孩子。” …… 跑到单位,沈明娟没能如愿开到介绍信,她才从京市调到榕城,领导直接一口回绝。 “沈明娟同志,你的工作态度有些消极啊…” 啊字音才拖半截,桌上的茶缸子已经被拍飞。 “砰砰当当。” 滚了几个圈,冷茶水溅洒一地。 “让你给我开就开,不给我开就少废话。” 沈明娟嚣张怒斥,“我沈明娟还轮不到你来教训。” 肖主任从没见过这么嚣张的女同志,愣在当场,还没反应过来,人家直接摔门出了办公室。 “简直是莫名其妙!” * 没能开到介绍信,沈明娟不甘心,从单位出来后又跑去找街道办。 得到的回复同样是开不了。 没有介绍信寸步难行,买不了汽车票也买不了火车票。 想从北方榕城去京市,除了当流窜犯爬火车头,再没别的可能。 曲曲折折,很快到了婚礼当天。 这天阳光明媚,天蓝如洗,沈家楼上楼下都贴挂满了喜字。 家里上次办喜事还是74年7月底,相隔三年一次的热闹,婚礼场面尤为盛大超前。 宴请的宾客上到省正职,下到工人阶级。 有方家那边的姻亲血亲,还有沈家这边的至亲,其中还请了虞晚的娘家人。 乔家大姑乔春艳,乔家小叔乔临城也在受邀范围内。 “里边请,里边请。” …… 第414章 婚礼哑剧 婚礼在城东军属大院内举行。 两家离得近,从沈家到方家,走路用不到十分钟。 虞晚作为新娘子沈明铃的嫂子,没有跟着婆婆陆玉珠去大院门口接待亲戚,而是留在家里帮小姑子“看”嫁妆。 嫁妆由王妈帮着准备,能摆在明面上的是一整套黄花梨木家具,柜子里还放了四床蚕丝被和四床棉被。 没摆出来的两个榫卯檀木柜,一个柜子里是一对玉镯、一对金镯,以及一对银镯。 银镯是虞晚送的,金镯是大伯娘给的添妆,玉镯是婆婆陆玉珠给的压箱底。 另一个柜子是瓷器花瓶、成套茶具,以及几幅古字画。 沈家二楼窗户边,沈明铃不时地张望院外,涂得红扑扑的脸蛋透着对婚姻生活的向往。 或许是意识到看窗外的次数太多,沈明铃有些不好意思,冲书桌边吃薄荷糖的虞晚笑了笑。 “嫂子,你说我这样好看吗?” 虞晚抿着薄荷糖说违心话,“好看,你今天是新娘子,全场你最好看。” 能从一个大美人嘴里听到夸奖,沈明铃即使知道是假话,也免不了一阵羞涩暗喜。 她将眼睛转到穿衣镜上,悄悄从镜子里问嫂子。 “嫂子,你说他会喜欢我吗?” 虞晚不想回答这个问题,说真话是在触小姑子霉头,说假话是在撒谎。 她嚼碎嘴里薄荷糖,“咯蹦咯蹦”拖时间考虑。 听不到嫂子的答复,沈明铃有些后悔问刚刚那句话,她转过眼看镜子外的虞晚,装出若无其事道:“…嫂子,你是不是也觉得我配不上他?” 对于这桩婚事,沈明铃从最初的排斥,到清楚这桩婚事的好处,以及后来几个月的了解。 越深入了解方齐锐,越发明白他的优秀。 相反,也让她越发不自信。 她跟方齐锐除了门当户对这一点,论个人综合能力,她比不上他。 论长相论脑力,她也只称得上一句普普通通。 年少时的仰慕只能是仰慕,男男女女的契合,虞晚没办法跟小姑子保证,也不想多嘴多舌,怕一不小心成为小姑子的婚姻质保责任人。 “要不吃颗薄荷糖?你早上都没怎么吃饭,一会儿还得坐接亲车绕城一圈呢。” 面对嫂子的回避,沈明铃心中的期待,一下跌落好几层。 “多谢嫂子,我不爱吃薄荷糖。” “噢,我记得你爱吃巧克力。”虞晚温柔笑了笑,“等着,我出去给你拿。” …… 早上九点半,方齐锐带着接亲队伍从方家出发,按照约定,要在大院内转两圈,然后再到沈家去接亲。 大伯娘郭贞看了下时间,对吃糖的“儿媳”说,“小虞,你上楼去看一下明铃,看她收拾好没有,要是哪里有不合适,你即时帮忙纠正。” “好。” 虞晚把守喜门的工作交给沈明沁和王婵,转身回楼上看小姑子。 到了门口,她先敲了敲门,“明铃,准备出来了,接亲队要到了。” 此时,院外已经能听到鞭炮声,哄闹声。 因为沈明礼不在家,沈明扬作为兄长,带了七八号人挡在院门外,一众年轻小伙哄笑着出难题,有意刁难方齐锐一行人。 “五百个俯卧撑,做完了才让你们进去,别想随随便便接走新娘子。” “要新郎官做完五百个俯卧撑,婚礼怕是要改期了。” 有狗头军师帮忙出主意,“我们九个人,一人做55个,剩下的5个归新郎官。” “不行不行,你们这是耍赖。” “怎么是耍赖?五百个俯卧撑一个不落。” 方齐锐发小田庆宇插话,“明扬,要不这样,我们九个人,每人做60个俯卧撑,让新郎官直接进去迎新娘子。” 沈明扬想说不答应,瞅了眼二楼窗边,半笑半妥协,“行,怎么不行?再不让新郎官进去,有的人就该着急了。” …… “砰砰砰——” 两长串鞭炮噼里啪啦炸开,硝烟弥漫。 房门从里面打开,虞晚快速看了遍小姑子衣着,没发觉不妥当,语气温柔道:“明铃,该下楼了,新郎官要来接你了。” 沈明铃站着没动,看着虞晚的脸小声道:“嫂子。” “嗯?”虞晚跟她对视,以为小姑子又要问些奇奇怪怪的问题。 “你…能不能…留在楼上?” 沈明铃不是有意要提这句话,只是想到要和嫂子站在一起,还要一起走出家门面对接亲队伍。 她感觉自己会被衬托得像个保姆。 从前她认为有个漂亮嫂子会很有面子,但在今天,在自己新婚当天,她不想被比较,也不想留有缺憾。 虞晚脸上的笑意没减,快速扫视自己的打扮,白衬衣配浅灰色长裤,的确是有些素寡简约。 她伸手帮沈明铃整理编好的麻花辫,笑吟吟道:“小丫头是真的长大了,快下楼,别让大家久等,今天以后你就是方家儿媳,当了人家的媳妇,做事前一定要先考虑立场。” “嫂子,我没有别的意思,我只是…” 沈明铃的本意不是想得罪虞晚,看她这样大度和善,心里也跟着松了口气。 虞晚打断她,神色温柔地催促,“好了,嫂子都明白,你快下楼,下楼梯的时候注意些,别再像个小丫头毛毛躁躁。” 这时,楼梯口冒出一个人影,是上来叫人的沈明沁,“喂,还在磨蹭什么?快下去,男方已经到了。” “噢好。” 沈明铃朝楼梯口走去,踩到台阶又回头看了眼虞晚,她脸上神情有些欲言又止,虞晚笑着摆摆手,“看我做什么?快下去,方家的儿媳妇。” “快走快走。” 沈明沁扯着沈明铃下楼,不忘叮嘱,“小虞,记得换妈给你带过来的衣服,都是从南边过来的时髦款。” 大伯沈长年一家昨天中午到的京市,伯娘郭贞带了好些东西给“儿媳”和“孙子”。 有西昆才有的野菜,做成的下饭咸菜,有山里菌子熬的菌子油。 除了这些,还从南边买了“儿媳”和“孙子”的新款薄衣物。 “姐,我知道,你先下去,我一会儿就来。” 虞晚故意没说换不换衣裙,迎着小姑子的目光,笑着回了自己房间。 沈明铃在忐忑与猜想中下了楼,等看到一身白色海军装的方齐锐,那份矛盾心理像是化为实质。 能拥有这样优秀出色的丈夫,她既骄傲又想炫耀。 也一度认为她姐瞎了眼,放着这么好的男人不嫁,要去嫁给张国斌。 一辈子都要为了一间房、一株参、一份工作歇斯底里。 “明铃我可就交给你了啊。” 伯娘郭贞笑着拉过侄女,把她的手交到方齐锐手中。 “她是我们沈家的宝贝疙瘩,你要是敢对她不好,我这个做伯娘的可不会饶了你。” 第415章 小姑子的婚礼 “伯娘,我会照顾好明铃,您就放心吧。” 方齐锐不着痕迹地松开手,客气应对沈家大伯娘的场面话。 沈明铃羞涩低头,他的手掌可真大啊,手心也好烫。 “赶快出发,大家都等着你们新婚小夫妻出场露面。” 郭贞忽视方家小子的回避动作,脸上仍旧挂着笑夸,“你俩真是郎才女貌,简直般配得不得了。” 沈明铃脸颊发烫,羞得都不好意思抬头,“伯娘。” 旁边的沈明沁看不下去,又催两人走,“好了好了,快走吧,客人还等着你们绕完城后开席面呢。” “姐,那我走了啊。” 沈明铃羞答答地喊了声人,等着方齐锐牵她手,可惜没等着,站在她面前的男人先一步转身,大步朝门外走。 虽说现在严管男女同志关系,但结婚当天的小夫妻,还是可以有些肢体接触。 比如接亲时牵一下手,敬酒的时候挽着胳膊喝交杯酒。 郭贞跟女儿相视一眼,又齐刷刷地看向一前一后的新婚小夫妻。 鞭炮声再次响起,庭院里炸开硝烟,一股硫磺味弥漫,被清风一吹,熏得二楼上的虞晚,把仅开的窗缝全都掩合上。 “这气味真难闻。” 对着的穿衣镜里,虞晚的一头长发高高盘起,发丝全用珍珠发卡固定,身上的束腰浓绿缎面长裙,凸显了她的腰部曲线和优势,略微拖地的裙摆,走动起来像是春日里的风在溪水里流淌。 唯一的美中不足,是这条长裙的中袖喇叭设计,要剪改成吊带长裙,加上缎面长裙的光感,效果可能会更惊艳。 “叩叩叩。” 房门被敲响,“小虞,换好新裙子了吗?” 伯娘郭贞在门外轻声喊“儿媳”,“明铃的嫁妆都被安排送去方家,我跟你姐就等你了。” “来了,伯娘。” 一串鞋跟声逼近门口。 “咔哒——” 房门从里面打开,看清“儿媳”的打扮,郭贞脸上露出满意神色,“年轻女同志就是要这样打扮才好看,要记住,你是沈家的长孙媳,是明礼的妻子。” “你退避一步,就代表明礼在退避。” 虞晚笑着挽伯娘胳膊,“妈,我明白的。” 她悄悄喊了声妈,又做出很有志气的单纯样,“我向您保证,不会给明礼丢脸,也不会给家里蒙羞。” “你啊,当妈了也不让人放心。” 婆媳俩挽着胳膊下楼,说说笑笑的亲热劲,让另一侧的沈明沁直搓胳膊,“啧啧,怎么都这么黏糊肉麻?” 郭贞瞪了眼大女儿,“快点走,到时候去方家那边了,一会儿你爷爷他们就该到了。” …… * 方家小院外是一片空草坪,用作举办婚礼摆酒席正合适。 参加婚礼的人,有相熟的笑谈风生,不相熟的也左右介绍,总归是结交人脉的好时机。 男客这边是相互恭维,客气客气,久仰久仰,百闻不如一见。 女客那边基本都是打听谁家的儿子女儿,结过婚的不在话题范畴,未婚男女同志才是热门讨论焦点。 “原来你在这,我就说半天找不见你人影。” 王婵跟着嫁妆队伍一起到的方家,刚想躲着清净下耳朵,被找过来的亲妈抓个正着。 “你给我好好表现,现场随便抓一个都比外面介绍的强。” 王淑茵只有王婵一个女儿,为了她的婚事,头发是大把大把的掉,“再拖下去你就是老姑娘了,妈不求你有多出息,趁年轻赶紧找一个好男人,要晚了捡都捡不着。” 王婵的婚姻大事一波三折,从年后到现在,前前后后相看了七八位男同志。 她放低了相亲对象标准,实际上还是高估了自己的硬性条件。 “妈,您就别催我了,你以为是我不想找不想结婚吗?您也瞧见了,是别人看不上我。” 王淑茵气得瞪眼,“还不是你挑三拣四,戴眼镜的你嫌娘气,当老师的你嫌人家啰嗦个子矮。” “百货商场主任的儿子倒是个子高,你又说人家龅牙。” “媒人给你介绍一个,你得罪一个,现在人家不想帮着介绍,我看你要怎么办。 你以为你是什么了不起的人物?你挑剔人家,人家还挑嫌你。” “妈,你别说了,要让人家听见,还不得笑话我。” 王婵为了上台表演好看,一日三餐的饮食相对清淡,过于清淡的饭菜,体型自然会比较消瘦。 女同志太瘦,给人的第一印象就是不好生养。 她接受不了那些男同志打量货物的眼神,在对方说出她问题前,先一步表示没眼缘,才没那么丢脸。 “你也知道笑话,谁家闺女到你这个年纪还没结婚?真是愁死我了。” “我不管,总之你必须在今年内解决你的婚姻大事。” 母女俩在梧桐树下嘀嘀咕咕,没注意到另一边动静。 “老首长到了。” 不知道谁喊了声,刚还围团谈笑的人群,纷纷朝远处马路投去视线。 三辆军用吉普缓缓驶来,依次停在离草坪几米远的空地上,车上先下来六名警卫员,随后是三名开车的勤务兵。 第二辆后车门被打开,穿四口袋绿军装的沈长年先下车,男客堆里穿军装的同志齐刷刷地立军姿敬礼。 “沈首长。” 沈长年往旁站了两步,扶住后面下来的老爷子。 沈老爷子一下车,场面瞬间极具压迫感,在场没一人敢大喘气,细碎的说话声也在顷刻消失。 受邀的军籍宾客再次敬礼,“老首长。” 最后下来的是央部军委委员兼京市军区军政委的沈长铭,也是在场最高军衔。 “沈委员。” 一声高过一声的尊称,男客神情一个赛一个严肃,女客全都保持礼貌微笑行注目礼。 沈家一门三虎同时出现,将婚礼气氛压抑到冰点,都怕摆错一个表情,说出一句话,发出一点不合适的声。 还是方老爷子出面打破僵局,“沈老,快请,快里面请。” 陆玉珠在大院门口接完来的客人,回到小院跟妯娌碰面,这会儿一起从沈家走到方家。 刚好看到这一幕。 她内心既得意又骄傲,下巴高高昂起,脚下的黑色皮鞋踏地更响。 男客去奉承沈家男人,女客一致看向两位沈夫人。 “沈夫人,沈陆夫人。” 两妯娌同时出席的场合不多,外人为了分别,一般都称沈长年的夫人为沈夫人,称沈长铭的夫人要多加一个陆姓做区别。 现在还多了一位沈家孙媳,为了区别辈分,大家都客气唤一声,“虞同志。” 虞晚微笑点头,全当回应在场女客,乌泱泱的一堆人,有的面熟,有的完全没见过。 跟在两位“婆婆”身侧,介绍谁她就保持礼貌笑一笑。 陆玉珠不喜欢妯娌鸠占鹊巢,刻意先一步,“小虞啊,这位是京市铁路局秦局长的夫人,姜若兰女士,也是咱们京市国防军大的校长,你可以称呼她姜校长,又或者秦夫人。” 虞晚见她穿一身素净连衣裙配米色钩花针织衫,客气道了声,“秦夫人好。” 第416章 小姑子婚礼 小插曲 “都说沈家出了个大美人,今日一见果然名副其实。” 姜若兰为人和善热络,就是爱打趣小辈,发现人家脸上都没羞起红云,不由笑道:“玉珠,还得是你有福气。” 陆玉珠笑着把话听进耳,转头跟娘家人说起话,郭贞见情况带走虞晚去跟其他女客打交道,能认识的人全都仔细介绍。 说笑间半个小时很快过去,到了上午十点半,接亲队伍回了军属大院。 新郎新娘一入场,注意力全集中到新人身上。 “好几年没见到方家小子,如今都成了海军中校,变化可真是大。” “谁说不是?现在结了婚,以后的变化可就更大啰。” …… 私下议论声中,婚礼流程也在进行,直到证婚人宣布两人结为夫妻,婚礼算是走完一大半。 到了十一点半,宾客落座开席。 新人向每桌客人敬酒,沈明铃酒量不好,喝到第七桌已经红了脸。 本来作为新娘只需要端着酒杯意思意思,偏偏方齐锐是个讲规矩讲原则的人,结婚敬人酒就该喝完,不然干脆就不要敬。 他一杯杯干下肚,沈明铃也要硬着头皮喝。 七杯白酒,加起来也有差不多三两酒,后面还有十桌等着,要全部喝完,沈明铃觉得自己肯定要丢丑。 她向主桌睇去求救目光,希望嫂子能帮忙。 虞晚正在吃肘子,想着再吃几筷子提前离席,虫虫一个人在家里,虽然有张姐和王妈照顾,旁边还有文慧嫂和勤务兵盯着,到底是让人不放心。 陆玉珠看见小女儿的处境,却也没办法帮忙,方齐锐的父母意外早亡,敬酒流程只能是一对新人去敬。 她冒冒然出手,过去是帮小女儿喝?还是以丈母娘身份让女婿喝?又或者不让小女儿喝? 总归是怎么做都不合适,过去只会让人看笑话。 酒席吃得差不多后,虞晚跟家里长辈打过招呼后离席。 方家到沈家不止有一条路,可以绕过花坛和篮球场,她选择以最快方式回家,从其他楼下过。 然后穿到联排两层小院后门。 抄近道走路也就三五分钟。 到家后,虫虫正在闹脾气,哭得眼泪汪汪,也不肯喝奶。 张姐顾不上吃午饭,抱着在客厅来回哄,“哦哦…乖,虫虫乖。” “等你喝完奶就能看到妈妈了。” 看到虞晚回来,一下像是见到救星,“虞同志,快来快来,真只有你能哄住他,虫虫睡醒后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一直闹着发脾气。” 虞晚笑着走近,没第一时间伸手抱,“小可怜虫,哭得这么厉害,等妈妈洗过手再抱你好不好?” 虫虫哭闹停止一瞬,又挤出两颗眼泪呜呜哭。 “啊啊啊…” 虞晚进厨房洗手,小家伙被抱着跟在后面,哼哼唧唧的模样,既可怜又可爱。 “哎哟哎哟,哭得妈妈心疼死了。” 院子里放过鞭炮,空气里充斥着一股火药味,虫虫不喜欢这种气味,又不会说话,只能一直哭闹。 好在虞晚猜到原因,从张姐手里接过孩子,让她去吃午饭,自己带着虫虫和文慧嫂去了外面散步。 离开放过鞭炮的沈家,虫虫果然不再哭闹,偎在妈妈肩头,嗅着小鼻子到处张望。 虞晚笑着问:“现在舒服了吗?” 虫虫咿呀回应,“啊啊…”小指头还翘着指向远处,意思要去那边。 虞晚顺着小家伙往篮球场走,提着小包的文慧嫂在后面偷笑,真是个娇气包,鞭炮声都吵不醒,居然会被气味熏哭。 “等一会儿打扫完鞭炮碎,回去后就没味道了。” 虞晚温温柔柔地哄儿子,等他情绪稳定后,才走到篮球场边的梧桐树下坐。 树下有石条凳,铺上纱巾坐下后,虞晚用眼神示意文慧嫂拿出冲好的奶瓶,在冷掉前喂儿子喝奶。 虫虫哭过一场,也实在饿了,抱着奶瓶“咕噜咕噜”大口喝。 突然,梧桐树背后不远处,响起男人说话声。 “你到底要做什么?我没邀请你来参加婚礼。” “我不想做什么,我只想问你,她就是你的选择?你要共度一生的妻子?” “梁医生,我做什么选择跟你没关系。” …… “方齐锐,我讨厌你,我讨厌死你了。” 一声方齐锐,喊得虞晚回头去看说话方向,文慧嫂也是两眼放光地看过去。 方齐锐有些酒意上头,脸上却看不出来,看着来捣乱的梁菲菲,他眉心紧皱,“你幼不幼稚?我到底怎么你了?” “你还问我怎么了?要不是你…我……” “你什么你?要说说清楚。” 梁菲菲是背着家里人跑来质问方齐锐,结果人家像个没事人,她也不好说出她姐姐的事,只能瞪着眼怒道:“我恨死你了。” “莫名其妙。”方齐锐变了脸,要不是看在从小认识的份上,他才懒得理。 “谁莫名其妙?你自己做的那些事,自己难道不清楚?现在给我演戏呢。” “什么演戏?我让你说什么事,你不说,对着我吼叫像个上下窜的野猴子。” “无赖!” 说到后面说不下去,梁菲菲气得诅咒他,“祝你一辈子不幸福,再见。” 跑掉的女同志像是一只受伤的鹤,跑起来带风也没留意到另一棵树后的人影。 虞晚以为两人要说些什么恩怨情仇,结果几句话散场。 虫虫抱着的一瓶奶还没喝完,一双大眼睛里全是好奇。 小家伙爱听大人说话,听到有意思的就悄悄听,没兴趣的又继续玩自己的。 虞晚捏了捏儿子耳朵,笑嗔一句,“小精灵鬼。” 方齐锐发现有人,绕过两棵梧桐树往操场边走,看到一个侧站的中年女人。 因为不认识,他也没多留意,刚要迈开腿走,又听到一声年轻女人的声音。 “宝贝今天这么厉害啊,喝奶都没玩奶瓶。” 虞晚轻柔柔地夸奖儿子,右手把奶瓶递给文慧嫂,接过棉纱手帕给小家伙擦嘴。 “你这么乖,妈妈下午让人给你做虾泥蔬菜粥好不好?还有你未来会爱吃的香蕉也吃两块行不行?” 虫虫不爱吃青菜,也不爱喝水,导致排便有些困难,基本每天都要为了生理问题闹一闹。 好在伯娘让郭家二舅邮了许多香蕉,每隔十天邮寄一箱,从穗城到京市,到了的时候基本是烂的多,好的少。 小家伙一次只能吃小半根,为了减少浪费,一拆箱就把起黑疤的给勤务兵和警卫员。 剩下小部分每天变着法的喂小家伙。 “噗噗…”虫虫摇头拒绝,嘴角溢出些奶。 “好好好,不吃就不吃。” 虞晚抱着小肉墩,神情很是无奈,儿子是她生的,怎么教养孩子却是沈家长辈说了算。 等会让散席回来的老爷子看见,知道虫虫哭过又要不高兴。 方齐锐第一次见到这么温柔带孩子的女同志,被她抱在腿上的小奶娃,长得像个白汤圆,尤其是吐奶的样子,就跟碗里夹破皮流心的汤圆一模一样。 “啊啊…哦哦,麻麻…” 虫虫发现树后人影,伸着小手指,虞晚偏头看过去,正好和方齐锐目光相撞。 她朝他微微一笑,使坏地点破他身份,“妹夫怎么在这?” 第417章 盛极必衰 阳光穿过梧桐树,细碎光影照着像湖面水波的长裙。 方齐锐觉得她身上的裙子有些眼熟,却记不清她是谁,可能是喝了半斤白酒的缘故,脑子稍微慢半拍。 “你是明礼媳妇?” 方齐锐比沈明礼大两岁,却因为娶了沈明铃成了妹夫。 虞晚笑着牵起儿子的手,轻轻朝方齐锐招一招,“虫虫,快跟你小姑父打招呼,你还是第一次见到他对不对?” “嗝…”小家伙吐出半口奶。 滑稽可爱样,让气氛一下变得多了些温情。 虞晚不紧不慢地用手帕帮儿子擦嘴,还好心情地笑着揶揄人,“真是见笑了,打招呼怎么还吐奶?让小姑父看了笑话,回去告诉其他人,你的可爱名声就成邋遢名声了啊。” 方齐锐被那抹水波浓绿晃了晃眼睛,稍微醒了些神,“你都听到了?” “明铃会是一个好妻子,你跟她会过得很幸福。” 她什么也没问,也没细究。 让方齐锐悬在口中的解释,都没处去申辩。 “快回去吧,明铃应该在找你。” 说完这句话,石凳上的女人抱起孩子往别处走,跟在她身后的文慧嫂却是频频回头,“虞同志,你不打算跟家里人提?” “提什么?” “就是刚才听见的那些话。” “醉酒的人说醉话也能信?你要去挑破惹出不痛快,立马收拾行李走人。” 文慧嫂一下不敢再多嘴,她只是沈夫人陆玉珠找来看顾小虫虫的,要惹了其他麻烦,绝对吃不了兜着走。 虞晚抱着虫虫在大院内散步,让不少人瞧见,对于这位沈家小曾孙,大院内许多人没见过,看到后都忍不住嘀咕。 “瞧人家多有能耐,不声不响孩子都这么大了。” “小奶娃都会说话了,看着都快满一岁了。” …… 另一边方家宴席进行到尾声,却没散场。 撤下酒席桌面,摆起午间茶话会。 沈明铃喝了近半斤白酒,这会儿已经在婚房里睡起觉,沈明沁在旁边陪着她,想着一会儿把人交给妹夫就走。 方家院子同沈家的独栋二层楼不一样,沈家是旧式西洋建筑,方家院子是后砌的。 外观更为简约,内部装修也没沈家大气有底蕴。 屋里地面是抹平滑的水泥沙浆地面,配套的红木家具和一些基础家用电器。 方家平时除了方海霏住,再没别的人,方老爷子多数时间都在军区医院疗养身体,方齐锐也在千里外的海岛任职。 方海霏担任方家女主人,亲哥的婚礼全靠她一人操持。 安排好长辈的茶会,她又脚不沾地去询问新嫂子,想着让她搭把手。 “叩叩叩。” “嘘!” 沈明沁打开门,比了个噤声动作,“明铃喝了酒睡着了。” 听到新嫂子睡着了,方海霏笑着没提帮忙话,反而打趣一句,“酒量不好怎么还硬喝?” “我哥也真是的,一点都不会照顾人。” 沈明沁跟方家兄妹俩从小认识,关系虽然不是多亲近,多少还是有些了解。 方齐锐其实还算照顾明铃,对待其他女同志态度可能更差。 “还行吧,你也歇一会,我看你刚才都忙得没时间吃饭,剩下的收尾工作都交给勤务兵。” “饭我就不吃了,等会还得送客。” 方家亲戚少,旁系亲戚在兄妹俩父母双亡时就断得差不多。 沈明沁虽然不怎么过问别人家的事,对方家内幕还是知道不少,她关上门,跟方海霏走到窗边说话,“再忙一阵也差不多了,我小婶跟陆家两位舅妈会帮你招呼客人。” * 下午三点过后,来参加婚礼的人陆陆续续走得差不多。 沈家人从方家回来时,虞晚正在跟王妈学煮五味子麦冬人参茶,她也不是一时兴起装贤惠,主要是怕睡午觉睡过头,长辈好不容易回家一趟,她做孙媳妇的躺床上睡觉不太好。 “爷爷,大伯,爸,伯娘,妈。” 虞晚笑着喊过长辈,立在主沙发旁站着说话,“我煮了些人参茶,你们尝尝。” 沈老爷子朝下首沙发睇去眼神,“坐下吧,虫虫呢?” “睡了会午觉,这会儿张姐在给他洗澡。” 三张长沙发,主位坐着老爷子和大伯沈长年,左侧沙发坐着公婆,虞晚走到右侧沙发,挨着伯娘和堂姐坐。 说话间,王妈端着煮好的人参茶出来,虞晚又起身帮忙倒人参茶。 刚倒好人参茶,张姐抱着洗好澡的虫虫下来,小家伙头发还没干,裹着毛巾唧唧哇哇乱叫。 “啊啊啊…” 虫虫不爱戴帽子,更不爱戴毛巾帽,双手不停扒拉乱扯,大伯沈长年从张姐手里接过小家伙,抱坐到腿上给他搓头发,“真是跟你爸爸一个样,脾气大得不得了。” “啊啊…” 虫虫挣脱毛巾缠头,歪屁股扑向老爷子,意思要太爷爷抱,只要有太爷爷,没人可以强迫他不高兴。 沈老爷子闻了闻人参茶味,放下茶杯后,一把抱过小曾孙,神情慈爱道:“上午是不是又调皮了?要多吃青菜,你的小屁股才不会红。” 提到侄儿沈明礼,沈长年不免多说几句,“小虞好久没和明礼联系了吧?他现在不方便,过段时间情况会好一些。” 说着话,手里的毛巾不停搓虫虫头发。 小孩子头发细软,几下就差不多挫干,虞晚看着调皮蹬腿的虫虫,笑着提议,“爷爷,我们拍张照吧,等明礼那边方便,我也能寄给他看。” 沈家像今天这样人齐的时候很少,虞晚的提议,家里人也都是默许态度。 虞晚上楼拿相机,沈明沁开口,“我去叫明铃和明扬过来。” …… 去方家的路上,沈明沁碰到过来求帮忙的沈明铃。 “明铃,你来的正好,家里要拍照,还等你呢。” 她又问:“你小哥呢?” “他在跟齐锐说话。”沈明铃睡了一觉,酒是醒了,客人也都散场了,她自知做事不妥当,想着挽回些面子,争取明早起一大早给夫家做早点。 可惜她厨艺不好,擀不好面条,煲不好汤。 方家又跟沈家不一样,除了方老爷子身边有一名勤务兵,并没多的人有军衔够配置勤务兵和警卫员。 要是方老爷子回了军区医院,家里做饭打扫的活,都要落到她身上。 沈明沁让沈明铃先回家,自己去方家找沈明扬。 …… 方家客厅。 方齐锐放下两个搪瓷缸,抓了两把陈茶,提起热水壶冲泡,“你哥可真是有本事,过两年咱们这一波人,怕是谁都赶不上他。” 沈明扬无所谓地扯唇笑,没听他的挑唆。 倒是有些嫌弃碎末成渣的老茶叶 ,“我不喝红茶。” “将就些,家里就剩这点茶叶,你家拿来的好茶,刚才招呼人都用完了。” 方齐锐放下热水壶,坐到另一张椅子上,上下打量沈明扬,一丝不苟的军装配牛皮军靴,皮肤都没黑多少,“你一个大男人也这么讲究,我看你在西宁过得还挺滋润。” 沈明扬轻笑道:“一般一般,不及你在海岛威名远扬。” 第418章 转变 “让你留在西北军区好几年,实在是大材小用。” 方齐锐端起茶缸吹了吹,两只锐眼隔着热气观察沈明扬。 “你虽然跟我不是同一届,但你个人综合拉练测试年年都得第一,论个人素质和综合能力,绝对是数一数二,就这么窝在西北军区,真是替你可惜。” “妹夫,你挺关心我的嘛。” 沈明扬看了下手表时间,转头看窗外,正好看见进院门的沈明沁,“有人来找我了,我也该回了。” 方齐锐瞟向窗外,没说什么留人客套话,自顾自地喝起茶缸里的红茶。 放久了的陈茶,第一遍汤色浑浊,瞧着是有些倒胃口。 他抿了口,“是有些放久了。” 方海霏从后院回来,“哥,爷爷叫你。” 没看见沈明扬,她又问:“明扬走了吗?” 方齐锐放下茶缸子,眼神严肃道:“不走还留着吃晚饭?” “你吃火药啦?”方海霏白他一眼,看到桌上的两杯茶,“这茶喝不得了,好像是去年还是前年的。” “能喝的新茶我都送到爷爷那了,你那边我不是也邮了四包吗?你没收到?” “包裹里还有肉酱和肉干,还是明铃从家里拿来让我邮给你,你别放忘了。” * 另一边沈家。 一家人围坐客厅拍照留念,拍过好几张后,又聚在一起聊天喝茶。 沈明铃很珍惜跟家人相处的点滴,只是眼下当着爷爷和亲爸的面,她不好张口说让王妈帮她准备早饭的事。 虫虫是家里的开心果,扯了太爷爷的胡须咯咯笑。 “小调皮,要打屁股了啊?” 沈长年笑着威胁小家伙,双手合十轻拍一声,“打了啊。” 虫虫不怕威胁,仰躺在太爷爷怀里一直笑。 他翻来覆去,动作不老实,扎进裤子里的棉衬衣下摆提了上来,沈长年想帮他拉好,这一拉就发现虫虫肚皮上的红印。 一看不得了,还是一大片红印,以为是谁背着家里人虐待虫虫。 沈长年动了怒,眼神扫视在场所有人,“这是什么?虫虫肚皮上的红印是怎么回事?” 张姐被盯得一哆嗦,想开口解释,又被另一道冷刀子直射。 “虫虫身上的红印是烫伤,老爷子寿宴那天被热水袋烫到。” “这两个月天天抹药油,已经好得差不多,再涂上一段时间,烫伤的地方不会留疤痕。” 饶是说清原因,还是惹了沈长年和沈长铭不痛快。 尤其是拿沈明礼当儿子的大伯沈长年,“家里不是部队,什么时候连这种事也要瞒着?” “带不好孩子,有的是人能带,连分内事都做不好,还能做成什么大事?” 这话是对谁说,在场人有的清楚,有的不清楚。 沈明沁和沈明铃面面相觑,沈明扬瞟向虞晚,虞晚却没多心对号入座。 大伯这是在斥责婆婆陆玉珠。 沈长年语气相当严厉,“老二,你工作忙归忙,该管的事还是得管,轻重缓急要分清楚。” “啊啊…”虫虫插嘴说话。 沈长铭抱过虫虫查看他肚皮,肚皮上的伤是好了,红印还在,一大圈烫伤,两个月前不知道有多遭罪。 再扒拉下裤头,等看到腿上的红印,沈长铭瞬间变脸,他冷眼看向陆玉珠,想说什么,又顾忌儿女都在,想了想,到底是忍着火气什么都没说。 客厅氛围一度变得压抑。 小辈不敢冒头,陆玉珠也怕说多错多,烫伤虫虫这事,说来说去都是她的问题,要不是怕女儿被外人耻笑,不请她过来参加寿宴,根本不会发生意外。 虞晚等了会也没见谁打破僵局,她也不想装贤惠揽事,倒是端起参茶壶给众人添了一圈热茶。 “爷爷,大伯,爸,你们觉得参茶怎么样?” “还不错,参好,火候也拿捏精准。”郭贞隐下心里不舒服,有意打妯娌的脸,“明沁,明铃,你们要跟着小虞多学,人不聪明没事,但千万别犯傻。” 一番话说得含沙射影,陆玉珠脸色不好看,顾及丈夫在身旁,被迫受下这份窝囊气。 长辈间的矛盾,小辈不该插嘴介入。 好在这时候,小客厅的电话铃响起,“铃铃铃——” …… 上面召开紧急会议,沈长铭接了电话要走,军用吉普停在院门外,简单交代过几句后,又走到老爷子跟前,捏小孙子的手,“希望爷爷下次回来,能看到恢复健康的虫虫。” “啊啊啊…” 虫虫反手拉住爷爷的手指头,撅着小嘴闹情绪,“噗噗…” 小家伙意思是不要走,还要爷爷抱。 “爷爷要去工作,等下次回来再抱你,要乖乖听话才是好孩子。” 沈长铭少有的温和一面给了孙子,正要抽开手,发现小家伙的手指头勾住他腕表。 “啊啊,噗噗。”虫虫连拉带拽,嘟着嘴巴固执地不肯松手。 沈长铭以为小不点是喜欢手表,笑着摸了摸他的头,“这是军事委员会发的表彰,虫虫喜欢,爷爷就把它送给你。” 摘下手表哄孙子,哄完后再没时间多耽搁,沈长铭笑着跟家里人告别。 “大家多保重。” 又看向最边上的虞晚,眼神慈爱道:“小晚,好好照顾虫虫。” 沈长铭要走,晚上的家宴自然要缺席,王妈听到动静,拿了保温桶快速装好炖汤和饭菜。 陆玉珠提着一包洗过晒干的新衣物出来,熟练地交给丈夫身侧的勤务兵。 “贴身换洗衣物还有皮鞋都在里面,另外还有两盒茶叶和红参片,记得让首长吃,别总忙着熬夜工作。” 沈长铭将先前的不满全藏眼底,走到妻子旁边宽慰她,“好了,你也要照顾好自己。” 又看向两个子女,“明扬,明铃,你们都大了,各自的路要各自去走,时刻记住肩上担负的责任,不要让我失望。” 沈明扬被父亲重拍一下肩头,眼底的眸光一亮,“爸,我保证不会让您失望。” 沈明铃想着回家的目的,只敢轻点下巴,“知道了,爸。” …… 一家人送沈长铭上了军用吉普,直到汽车开远,沈家人才回了院子。 半小时前为虫虫烫伤闹起的僵局,又被虫虫打破。 沈长年抱起虫虫,让妻子郭贞喂辅食。 熬好的蔬菜虾泥肉,不怎么符合小不点的口味。 吃一口,呸半口,尝到菜叶颗粒就皱眉,“噗噗。” 郭贞耐心十足地哄小家伙,“虫虫乖,里面没有菜叶,都是虾泥肉,快吃啊,一会儿凉了就不香了。” 第419章 送小姑子去香江 前 “噗噗…” 虫虫吐掉菜叶只吃虾,下巴上沾满了菜叶糊,围兜上也是菜叶混米粥。 立在柜子边的文慧嫂,不禁怀疑自己的厨艺,她辛苦熬粥近一小时,特意掐了最嫩最鲜甜的菜叶心,咋还能吃出苦味? “小调皮,真是跟你爸爸一模一样,都不爱吃菜。” 郭贞笑着拿木勺刮小家伙下巴,趁他不注意全送进小嘴巴。 “再吃几口,吃了,奶奶给你买大卡车,能坐在院子里开的那种卡车。” “唔唔,噗噗…”虫虫眨巴着大眼睛表示不愿意,挥着小手要抹嘴,被沈长年塞了张手帕进掌心。 “虫虫,你乖一些好不好?” 儿子吃辅食不配合,越让人哄着越调皮,偏偏老爷子在旁边盯着,虞晚愣是不敢唱黑脸,想吓唬小捣蛋都要收着些。 沈明扬喝完人参茶,又倒了一杯,变凉的参茶,没有热着的时候润肚肠,喝起来的确是不错。 他在西宁的确是待的太久了。 趁大家注意力都在侄儿身上,沈明铃借机摸到厨房,凑到王妈耳边小声嘀咕,“王妈,你帮我一个忙,行不行?” “什么忙?”王妈忙着收焖烧牛舌的汤汁,瞟了眼明铃,继续翻炒。 “您能不能帮我做一顿早点?明天早上,我想请你到方家…” “打住。” 王妈拿着锅铲拒绝,“新娘子嫁了人,按旧俗是该给夫家做一顿饭,但你不会做饭,我跟你妈也早就跟方家交代过。 明早你去食堂打几份就成。” 军属大院有内部食堂,沈家因为有沈老爷子,还有委员兼京市军区军政委的沈长铭,每日有后勤配置送上门的瓜果蔬菜鱼肉类。 王妈在沈家当保姆,也是合情合理更合规矩级别的事。 方家到底是断了层,中间的方父方母早逝,除了早就退下来的参谋长方老爷子,只有刚升海军中校的方齐锐顶着。 方齐锐没到配置特供食材和勤务兵、警卫员的级别。 作为方齐锐的妻子,沈明铃需要独自面对生活方面的难题。 沈明铃习惯了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生活,虽然早有心理准备,但还是有些难适应。 她向从前一样跟王妈撒娇,“王妈,你帮帮我成不成?要是我明早去食堂打饭菜,大院所有人都知道我不会做饭,一传开我脸上无光,家里难道就有光?” “而且我就只求这一次,中午我喝醉酒误了送客,已经让人感觉失礼数,要是明早再闹一出,我怕大院里的人议论我。” 王妈态度坚决:“明铃,你现在是方家的媳妇,所有事情都需要你自己面对,外人怎样议论,是外人的事,你自己尽到该尽的本分,方家并不会过多苛刻你。” “再说了,我明早要去帮你做饭,那家里谁做早点?” 王妈例举要做的事,“老爷子的汤药要熬,虫虫的辅食要盯着,你妈和你嫂子的炖汤也得我守着,要去了方家,家里不就乱套了?” 沈明铃觉得王妈是在找借口,就是不想帮她而已。 她再次恳求,“王妈,你明早早一点去方家好不好?也不需要太复杂的早点,就熬点小米粥,再配点鸡蛋葱花油饼和酱牛肉牛舌之类的,再装点小菜就够了。” 报菜名不费功夫,王妈已经听得想打沈明铃,她翻炒两下锅里,恨铁不成钢道:“你出去把跟我说的话,说给老爷子听。 只要你敢说,我以后天天去方家给你做早点。” 方齐锐只能在京市待十天,结婚已经用了两天,还能再呆一个星期就得回南边海岛。 王妈要去方家做早点,最多也就七天。 沈明铃心里是愿意,但也知道不可能,能帮她做一顿明早的早饭就不错了。 “王妈…” “别在厨房耽误我做事。”王妈挥开她起锅盛牛舌,“等会要开饭了,你也赶紧回方家,哪有出嫁的姑娘,当天回娘家的?” “明铃这么大了还撒娇啊?” 突然,厨房门口响起虞晚的声音,她进来端鸡蛋羹,同时看沈明铃回来做什么。 “王妈,虫虫的蛋羹好了吗?” “好了,算时间正正好。” 端蔬菜虾泥粥的时候,王妈才把蛋羹放进锅,这会儿吃刚合适,“我给你端出来,你别烫着手。” 沈明铃没再提让王妈帮忙的事,看向虞晚笑了笑,“嫂子。” “明铃,是不是胃不舒服?我看你中午都没时间吃饭,一会儿回去,记得让妹夫去食堂给你打一些清淡点的饭菜。” 虞晚神色很随意,像是在说再平凡不过的小事,可对沈明铃来说,却是难以启齿。 她不敢向方齐锐提要求,更别说让他去食堂打什么饭菜。 王妈把蛋羹碗放进一个小套木碗,隔绝热气,既保温还不烫手,她十分认同虞晚的做法,“听你嫂子的,胃不舒服就要吃清淡点,结了婚的夫妻,合该互相照顾。” 两人一唱一和,说得沈明铃哑言,她觉得嫂子是在怪她上午那会的提议,所以早不来,晚不来,故意挑在这个时间给她难堪。 她不信虞晚猜不到她求王妈的原因。 “嫂子,我没你聪明,哥哥跟你的感情也好,我在方家的情况跟你不同,所以,你能不能别跟我计较上午的事? 虞晚接过鸡蛋羹,迈出的脚步顿住,转眼看向小姑子,“什么事?是指你不让我陪你一块儿出娘家门?还是我中午没有帮你挡酒?” 沈明铃被问得愣住,没想到嫂子会这么直白,以往她待人都是温温柔柔,和和气气,说话声都没大过一点。 怕让外面听见,她上前一步,想着服软了事,“嫂子,你别跟我计较,我没经什么事,有时候说话没那么周全,我在这跟你道歉,你别多心成吗?” 虞晚看着碗里的鸡蛋羹,想着一墙之隔的家里人,只轻飘飘地说了句,“明铃,你该回去了。” 说完该说的话,她也不想多跟小姑子纠缠。 沈明铃回家求帮忙的事,只能到此打住,王妈忙着晚上的家宴饭菜,没功夫多管沈明铃,想着等晚上找机会告诉陆玉珠。 晚上家宴菜色丰盛,陆玉珠却没什么胃口,分别三个多月才见一次丈夫,还没时间单独相处,人又匆匆忙忙地走了。 天黑后,她喝了碗安神汤回房休息,刚脱了鞋躺床上,房门被王妈敲响。 “夫人。” 陆玉珠起身去开门,没什么精神头,“有什么事?你忙完了也早点休息,累了一天,洗洗涮涮的活让勤务兵干,你旁边看着点就行。” “诶,我知道。” 王妈进房间后关上门,把来意简单说明,主要是为了小丫头沈明铃。 “她那样可不好,才结婚第一天就向着夫家,以后怕是…” 白养了几个字,王妈愣是没说出口,脸上却写得清清楚楚,是这么个意思。 “新茅坑都要香三天,过段时间就好了。” 陆玉珠并不怎么担心,自己生的女儿,自己心里有数。 而且该怎样教育子女,她都是全权听老爷子安排,老爷子是什么人物?说的话,拿的主意,绝对不会有错。 “等几天方齐锐回了海岛,这个月月底会送明铃去南边。” 第420章 年6月 “南边?” 王妈觉得陆玉珠这句话有歧义,“不直接跟着去海岛随军,去哪个南边?” “随军需要写申请批报告,让明铃在穗城暂时住几天,等海岛那边安排好再过去。” 陆玉珠没跟王妈说小女儿要去香江的安排,现编了个借口,“等明铃回门,你帮她把行李准备好,去了那边要久住,很长时间都不会回京市。” “还有她住的房间,你抽空慢慢收捡,明扬也快到结婚成家的年纪,到时候那间房留给明扬的孩子住。” 说完小女儿,突然记起还没跟儿媳提过明铃要去香江念书。 陆玉珠不知道老爷子跟虞晚讲过没有,又不好去旁敲侧击,想了想,还是算了。 该知道的时候,自然会知道。 王妈想再多问两句,问清明扬什么时候订结婚对象,陆玉珠却抬手打起哈欠,“行了,你快早点去休息,我也要睡了。” 时间才过八点,论睡觉还是有些早。 王妈知道陆玉珠在想什么,每当沈长铭离开家出远门,她都是这样提不起精神,要缓几天才能缓过来。 “那你快睡,明早我给你炖盅燕窝,早点就不做你的份。” 陆玉珠用鼻音“嗯”了声,实在没心思想什么吃喝。 王妈轻手轻脚关上门,总觉得楼下这间主卧太大了些,一个人住是会显得冷清。 …… 此时,楼上房间。 沈长年还在灯下看报纸,郭贞却是换好衣服躺床上,她看着丈夫背影,问出心里顾虑。 “长年,这次还不能接小虞去西昆,是有什么情况吗?” “算不上什么情况,只是事情有些复杂,一句两句又说不清楚,等过段时间,明礼忙完或许能回京市一趟,到时候小夫妻俩自然会见面。” 夫妻俩都是军人,清楚有些事坚决讲原则,讲组织纪律性。 谁都不能去打破改变。 郭贞没再追问,心里却越来越没底,尤其是今天才知道虫虫被烫伤,这一重变故,让她更觉有些事,并不在人力可控范围内。 她安排了最妥当的保姆,让虞晚和虫虫留在京市,留在老爷子身边,防着外人,防着有心人,最后却栽到一个两岁小丫头身上。 吃的还是闷声哑巴亏。 郭贞揉了揉肩膀,又烦心起大女儿的婚姻,“明沁那,你有什么打算?” “还能有什么打算?等再用两次针剂,稳定后再考虑。” 沈长年听到妻子叹息,放下报纸,笑道:“是担心明沁的年龄?怕大了不好找对象?还是听了谁的闲话,这会儿烦得你睡不着?” 郭贞掀开另一床被子,意思让丈夫挨着说话,“要等针剂打完,稳定后再考虑,那会儿明沁都30岁了,女同志三十,不是男同志的三十,我能不担心吗?” “没什么好担心,有我这个老子在,哪怕明沁四十岁,五十岁,七八十岁都能找到称心如意的丈夫。” 郭贞听得一笑,“乱说什么?让人听见也不怕闹笑话。” 沈长年脱鞋上床,背靠床头揽过妻子肩膀,替她揉缓不适,“会有第二个人笑,都是你说漏了嘴。” 对于丈夫的体贴入微,郭贞五味交杂的心,又变得如热流涌过。 称心如意,说起来容易,找起来却难。 她跟丈夫是青梅竹马,是情窦初开,是相濡以沫,是相伴半生,但她的女儿却要孤孤单单。 “长年,我对不起你,要是我不嫁给…” 沈长年大掌一拍,果断打断妻子的话,“别胡思乱想,早点睡,明晚上还要坐火车回西昆。” …… 窗外月亮高挂,两盏床头灯同时熄灭。 没了光影,那份隐含害怕与紧张的羞涩,才能躲藏起来。 方齐锐并没上床休息,而是坐在椅子上思考,他想抽根烟缓一缓,心里想,习惯性地掏出烟盒。 一抹红光点破屋内尴尬。 沈明铃鼓足勇气,捏着被角问点破尴尬的烟点处,“你还不困吗?” “不用管我,你困了就睡。” 方齐锐做好了今天结婚的准备,却没准备好去碰沈明铃,小丫头还太小,沈家就这么把她甩给他,指不定是打了什么盘算。 “齐锐哥,我中午那会儿睡过一觉,现在还不困,你要是也不困,能陪我说会话吗?” “要说什么你说。” “我……” “说不出来就别硬找话说。”方齐锐打断她的犹豫,又吸一口烟,“你一小丫头,别整天胡思乱想,我抽完这根烟就睡。” 两人说的同一个睡字,却不是同一个意思。 沈明铃在羞赧中等待,等得快睡着都没等到为人妻的紧张时刻,方齐锐和她一人睡一头,一人盖一床被。 “齐锐哥…你……” “早点睡吧,我累了。” 夜色中的沉闷,因虫鸣喧嚣,沈明铃的等待,被一盆冷水泼了个心凉。 是她做错了什么吗? 所以… 这一夜,沈明铃注定要失眠,琢磨中翻来覆去,同样惊扰睡不着的方齐锐。 人已经娶进门,干晾着也不是个事,能躲过今晚,也还有明晚、后晚在等着。 突然,方齐锐开了口,也给沈明铃选择机会,“你跟我睡一个被窝,要是愿意自己过来,要是不愿意当我没说。” …… 男女事情方面,总带着一种先天本能。 沈明铃照着王妈给的小本子,度过了从女孩到女人的一夜。 第二天,天蒙蒙亮,方齐锐照样起床晨练跑步。 沈明铃困得叫不醒,别说起来做早饭,等她一觉睡醒,已经快到午饭时间。 方家没那么多规矩,客厅里,方老爷子笑呵呵地喊她,“丫头,睡醒了?快去洗脸刷牙准备吃饭。” “爷爷。” 沈明铃不好意思地低着头,喊过长辈又问:“齐锐哥呢?” “他去食堂打饭了,这会儿也快到家,海霏回了单位上班,下午下班才会回来。” 听完长辈的话,沈明铃立马道歉:“对不起爷爷,我起来晚了,平时我在家都不睡懒觉。” “行了行了,快去洗脸刷牙等吃饭。” 沈明铃觉得自己从昨天到今天没做好一件事,频频出错误,她想要挣回一些表现。 等方齐锐打了饭菜回来,主动帮忙把菜分拨到盘子里。 方齐锐皱着眉,想说什么又忍着没说。 一会儿不仅要洗几个饭盒,还要多洗几个盘子。 “吃完午饭,我带你去一趟百货商店,买些回门要带的礼,还有你那块毛巾也换一下,用得那么破,还留着做什么?” 沈明铃放下饭盒,跟丈夫解释,“我有新毛巾,不用买新的,那块是我晚上睡觉要拿着用的。” 方齐锐不理解,反而觉得沈明铃有毛病,“家里没人苛刻你,你那么节俭做什么?” “齐锐哥,请你尊重我的个人习惯。” 沈明铃被说得红了脸皮,但还是希望对方尊重她,并且她也不会改掉这个习惯。 方齐锐端着几盘菜往外走,走到门口,听到后面一声嘀咕。 “你抽烟,我不也没说什么吗?” “嘀咕什么呢?” 方齐锐回头盯她一眼,“赶紧来吃饭。” 第421章 羡慕 新婚生活过得很快,转眼到了回门当天。 这日天气晴朗,万里无云。 沈家大伯一家已经回了滇南西昆,沈明扬也回了西宁部队,沈老爷子只在家里住了一晚就回了城西军区医院。 家里除了请假休息的陆玉珠,也就只有身为长嫂的虞晚,婆婆要和小姑子说私密话,两人去了楼上,楼下客厅只有抱着儿子的虞晚,跟对面的方齐锐大眼对小眼。 虫虫性子活泼,伸着小指头,对着桌上礼品点来点去,“啊啊…哦…” 方齐锐作为沈家女婿,跟丈母娘都说不上几句话,更别提和沈家嫂子说什么话,唯一能和他说几句话的就只有对面的小侄儿虫虫。 气氛实在尴尬,他逗起小家伙:“虫虫是想玩新玩具吗?” 送到沈家的回门礼,其中之一就是小孩子玩具,放在一堆礼品里格外打眼。 虫虫高兴点头,“嗯嗯。” 虞晚想抱着虫虫老实坐一会,偏偏小家伙精力旺盛,坐下来歇一会都不行。 对面还有个不会看眼色的妹夫,没事逗虫虫干什么? “啊啊…妈妈…” 虫虫有些着急,因为拿不到快拆开的新玩具。 “虫虫乖一点好不好?等妈妈休息会在陪你玩。” “噗噗。” 虫虫左右摇头,猛蹬双腿,眼看着要撑着身板站起来。 虞晚胳膊发酸,没精力抱儿子玩新玩具,干脆把虫虫丢给对面的方齐锐抱,“小姑父陪着玩一会吧,我去厨房看一下点心。” 虫虫拿到新玩具,被谁抱着都不闹腾。 小胖手甩着火车头,撅着嘴巴,“嘟嘟…叭叭嘟嘟…” 火车在虫虫手里来回转动,快速地扭来扭去,方齐锐抱举孩子的手都是僵的,生怕捏痛了小肉墩。 没抱一会,方齐锐就觉得有些不对劲,小家伙的两只脚跟带了钩子一样,踩得他大腿根痛。 他玩的高兴,蹦跳蹦跳踩,踩的次数多了,大腿再结实也有不结实的位置。 方齐锐把小家伙抱到沙发上踩跳,趁机捏了下他的小屁股,“养得可真扎实,屁股蛋肉墩墩的。” “噗噗…” 虫虫拿火车头打方齐锐,方齐锐笑着又捏一下。 “小肉墩子,让姑父捏一下又怎么了?” “噗噗…妈妈…” 虫虫闹着要告状,圆溜溜的眼睛看向厨房方向,口齿不清地喊,“妈妈…” 虞晚在厨房和王妈说话,听到小家伙的喊声,也只是躲在门边悄悄望一眼。 看到是虫虫拿火车头打他姑父。 她笑着跟王妈说,“妹夫人还挺好,等明铃有了孩子,肯定是位好爸爸。” “那孩子是不错,打小看着长大,是个有责任心能扛事的人,明铃嫁给他不会吃苦。” 王妈笑着掐菜心,掐完一小捧,洗过手端锅里的燕窝。 “小虞,我看你最近都瘦了些,你在厨房把燕窝吃了再出去,让齐锐帮你抱一会虫虫。” “等你吃完这盅雪蛤燕窝,你妈跟你小妹才能下楼。” “嗯,多谢王妈。” 虞晚坐到厨房里的饭桌边,拿起勺子搅炖盅里的燕窝。 搅得温温热,才小口小口地喝燕窝。 这个时间点,沈家人都有事忙,张姐在小客厅里收拾新送来的奶粉、肥儿粉,还有奶瓶和两大箱进口纸尿裤。 挨着挨着要过检查,检查完才搬上楼放着备用。 文慧嫂洗干净小家伙的一大堆衣物,又洗虞晚换下来的衣裙,洗完这两盆,还要洗被套,全部洗完再拿到后院去晒。 晒完回来,还要把晾干的衣物熨烫整齐,再依次折叠好。 等张姐检查一遍,再由她送到房间里。 楼上母女俩说了什么,虞晚不清楚,不过小姑子从楼上下来后,一直都很高兴。 比才回娘家那会儿还要兴奋。 有方齐锐在旁边,虞晚没机会从沈明铃嘴里打听出什么。 直到方齐锐休完婚假回了海岛,沈明铃回了娘家住,她才知道小姑子回门那天的兴奋是为了什么。 “嫂子,等我去了南边,家里就得靠你多费心,哥哥不在家,你在家带虫虫也不容易,等虫虫大一些,日子就会松快许多。” 面对变成熟的沈明铃,虞晚神色平淡地笑了笑,“明铃,你真的长大了,难怪老一辈总说,要先结婚成家后立业,瞧瞧你,一下变得多懂事。” “亏我还担心你在方家不习惯,现在都知道体谅人了。” 六月的天气,一天比一天好,蔚蓝的天,洁白的云。 不远处的松柏树下,虫虫正和勤务兵还有张姐玩躲猫猫,他手脚并用地在草坪上爬行,没一会儿躲到一盆月季后面。 “嫂子,你有时候是不是也觉得很可惜?” “可惜什么?”虞晚明知故问,目光没从儿子身上,挪到旁边小姑子脸上。 沈明铃轻声说出一句早就想讲的话,“在最好的年纪,用来生孩子带孩子,不觉得可惜吗?” 虞晚偏过头,眼神冷淡地看向沈明铃,“看来你要去的地方很远很远。 远到还没飞起来,就迫不及待向我炫耀。” 沈明铃第一次看到这种眼神,周身汗毛猛然倒竖。 “能当沈家的女儿,的确是一种求而不得的仰望,但愿你能把这份最后的礼物牢牢抓紧,别走了你大姐的老路。” 虞晚的话隐含威胁,不管沈明铃飞得多高多远,只要她是沈明礼的妻子,她就有不费吹灰之力地毁掉任何人的能力。 沈明铃凉过脊背后,突然意识到,此时此刻站在她面前的虞晚,才是最真实的她。 “你一直在伪装,装着骗过所有人。” 虞晚没再搭理沈明铃,笑着喊花盆后的小肉墩,“虫虫,妈妈来抓你啰。” “你到底要做什么?” 甩掉身后人的质问,虞晚选择当一个温柔的妈妈,“虫虫,你在哪里呀?妈妈怎么找不到你啊。” 虫虫扶着花盆咯咯笑,探出小脑袋给妈妈瞧。 “啊啊,妈妈。” 奶声奶气的一句妈妈,喊得虞晚心都快融化,儿子越来越像沈明礼,眉眼轮廓简直是一比一刻画。 在最好的年纪结婚生子,或许是有过可惜,但也没什么好可惜。 “妈妈。” 虫虫走不稳,一手扶着花盆,一手朝妈妈伸去。 虞晚走过去蹲下身抱住他,一脸温柔道:“哎呀,原来你在这里啊,让妈妈抓住你,一会儿你要吃三勺青菜哦。” “噗噗。”虫虫的笑容,在听到青菜时,一下变成嘟嘴皱眉头。 “那吃五勺。” “噗噗。”虫虫摇头晃脑地拒绝,一旁的勤务兵和张姐都在偷笑。 “吃八勺,乖宝宝不可以再讲价了啊。” …… 一声声讨价还价中,六月底,送走了去“南边”的沈明铃。 七月初参加了一场亲戚婚礼。 说来也是凑巧,婚礼男方是乔家大姑的儿子张之璋,女方是陆家二房,陆玉儒的继女王婵。 双方是在沈家婚礼上相识,各种因缘际会下,很快做了亲家。 虞晚送了两份礼,一份给男方,是作男方亲戚,一份给女方,是作女方亲戚。 婚礼过后没多久。 家里终于等来沈明礼的电话,“虞虞,八月底我会回来一趟,能陪你和虫虫呆一个星期。” 第422章 八月雷暴天气 “今天已经是七月十九,下个月回来,那就很快了。” 虞晚笑得眉眼轻弯,好心情地抖动双腿,颠怀里玩火车的儿子,“来虫虫,跟爸爸说句话。” 虫虫抬起头,转着眼睛思考两秒,很给面子地对着火车喊了声,“叭叭,嘟嘟…” 电话另一端的沈明礼,在听到儿子的声音,嘴角上扬的幅度愈发明显,连日劳累没休息好的疲态,也一扫而空。 “可算没白费我辛苦带他一场,还知道喊谁是爸爸。” “刚出生那几个月,我夜里带他睡睡不好,吃吃不好,生怕哪里没看顾好,一不小心让他饿了病了。” “等我回来,一定要让小家伙好好孝敬我这个好爸爸。” 虞晚笑看完全不知事的虫虫,小家伙还拿着火车头继续喊,“嘟嘟…叭叭嘟嘟……” 她眼里笑意化开,渐渐添了些愁绪。 喊完“叭叭”的虫虫扬起下巴,眼神示意要和妈妈贴贴,要和妈妈香香。 虞晚低头亲了下儿子脸蛋,没追着问沈明礼的工作,也没说自己的近况,只和他讲,“虫虫越大越像你,眉毛嘴巴鼻子都跟你一样。” “前几天乔家大姑办喜事,是张之璋和王婵结婚,张之琳还给虫虫修了下头发,修成你常剪的板寸头,谁看了都要说是你的翻版。” …… 隔着电话线的柔声细语,缓解不了心中的思念,炮弹声中,沈明礼仔细听虞晚讲述家里的大小琐碎,也从一句一字里拼凑出她的生活点滴。 最后,电话突然中断前,他很轻地说了句。 “虞虞,我很想你。” 电话是从战火纷飞的前线转接到京市,收听信号并不好。 虞晚放下电话,说不清是什么情绪,她觉得这一刻的午后阳光很刺眼,桌上的水蜜桃也没那么香甜。 时间也一下变得很慢。 慢到电话里的轰炸声震耳欲聋,慢到院外的蝉鸣也没那么刺耳。 慢到怀里的小肉墩,从一身蓝白格子衬衣,不知什么时候披上了麻布孝服。 “小虞,别发愣,快换上孝服打起精神,沈夫人晕死过去,到现在人都没清醒,老爷子那边也不大好,家里还得靠你持事。” 张姐手脚利索地给虫虫系好麻布孝服,又抱着哄几声。 “虫虫乖啊。” “不怕不怕。” “小虞?”她又拍了下虞晚肩头。 “嗯……”虞晚像是如梦初醒,目无焦距地看向张姐,却怎么都看不清她的面容,“什么时候回来?” “今天后半夜才到,飞机失事只寻到残体,场面肯定不好看,到时候你还是别看了。” 张姐把虫虫放地毯上,瞧虞晚一脸失魂落魄,起身去衣柜里找合适的黑色衣服。 她翻找出一套黑色长袖长裙,又连忙拉虞晚起身换衣服。 “小虞,你打起精神,家里这会儿只有你能持事,王妈要照看沈夫人,还要忙着张罗后事,上边虽然说了要开追悼会,但很多事宜还得家属去做。” “一会儿我带着虫虫,你先去医院照看老爷子,要是那边再有个三长两短,怕是…… ” “总之不管怎么样,要等三天后,等沈军长一家从西昆回京市再做别的安排。” 窗外风声呼啸,乌云厚积,“轰隆——” 一声巨响后,短暂过两秒,一道闪电劈亮大半边阴沉天空。 虞晚被雷声吓得一哆嗦,下意识靠近张姐,张姐急得火烧眉毛,扶住虞晚,急道:“小虞,你回回神,目前这个家里只有你能持事,你要也撑不起,家里才是真的落了败像。” “啊……” 虫虫被雷声吓哭,眼泪汪汪要妈妈抱,“啊…妈妈…” 儿子的哭嚎声,拉回虞晚思绪,顾不得自己害怕,率先弯腰抱起儿子,轻拍着哄他,“虫虫不怕,不怕,妈妈抱着你,只是打雷而已。” “只是打雷,打完雷就会下雨。” “虫虫不是最喜欢下雨天吗?妈妈还带你玩过踩水坑。” “呜呜…妈妈。”虫虫偎在妈妈怀里,瘪着嘴巴哼唧,哼唧过一阵,再听到雷声也没那么害怕。 “只是雷声而已。” 虞晚哄完儿子,也同时安抚自己,母子俩抱在一起的凄楚可怜样,让张姐看得揪心。 好好的一家子,怎么就出了这种事? 老天爷可真是不长眼,一心做事的沈委员,说没就没了。 * 事发突然,沈家得知沈长铭出事的消息,已经是飞机失事第二天。 飞机上的随行警卫员以及另外两位刘姓、张姓委员,还有驾驶员共十五人同时遇难。 等沈长年一家赶回京市,沈长铭遗体也已经被转机送回京市,停存在广众大会堂。 高温天气,遗体不易久存。 停灵七天,于1977年8月25日送往八宝山公墓下葬。 陆玉珠在葬礼上哭得肝肠寸断,完全无法接受丈夫的意外身故,她半边身子都靠在王妈身上,勉强站着看下葬仪式。 赶回来的沈明扬和沈明娟,一个红着眼睛强忍,一个已经哭成泪人。 大伯沈长年要照看沈老爷子,强忍悲痛主持局面,“明扬,你哥没回来,家里还得靠你稳住,去送你爸一程。” 伯娘郭贞抱过虞晚怀里的虫虫,轻声哄他,“虫虫乖,跟着你小叔叔一起磕头。” 虫虫有些抗拒,好在虞晚提前教过他,她捏了捏儿子的小手,露出些笑,“宝宝乖,跟着小叔叔做,点四下头。” 虫虫小声喊:“妈妈…” 喊过就被送到沈明扬怀里,被抱着下跪磕头。 …… 葬礼结束,沈家人先回了军区医院。 老爷子状况不好,强撑着一口气过完小儿子的殡葬礼。 沈长年关心道:“爸,我让医生来给您做个检查,您有什么地方不舒服,尽管说出来。” “不用了。” 老爷子说话有气无力,满头银发也失去光泽,他靠着沙发背,没了往日的威慑气度,这一刻,让人感觉他也不过是一位年过七旬的老者。 虞晚抱着儿子,时不时哄他一下,好在虫虫听话,没在特殊时期闹脾气。 老爷子看着一屋子后辈,叹息摆手,“你们都回吧,我累了。” 人生三苦,沈老爷子就经历了两苦,少年丧父,老年丧子。 沈长年做了安排,“爸,我留下陪您。” 又跟另一边的侄儿说,“明扬,你送家里人回去,明沁,照顾好你小婶。” 沈明娟想说留下,又知道帮不上什么忙,只好跟王妈一起扶着亲妈往外走。 乌泱泱的一堆人里离开病房,房间顿时变得空空荡荡。 警卫员小李端来两杯泡好的参茶,等老首长喝下后,情况稍微好些才说,“今天上午九点,军事委员会送来一份调查档案,以及沈委员的个人物品,沈委员办公室的文件和资料全被上面拿走作统一保密处理。” 第423章 再去香江 沈老爷子不相信上面的调查结果,等警卫员拿出送来的调查资料和沈长铭的个人物品。 他先叫小李出去后,才问大儿子沈长年:“查的怎么样?” “调查结果和上面给出的基本吻合,飞机遇到强气流,导致着落不当,机尾撞击地面断裂,从而导致爆炸事故。” “明礼那边呢?” “还没跟他取得联系,不过我已经安排人留意前线动静,联系上会在第一时间通知这边。” 沈老爷子总感觉心力不济,喝了半杯参茶才好受些,沈长年看老爷子状况不好,起身去扶他,“爸,我扶你回屋躺一会,睡一觉再起来可能会精神些。” 没有小辈围在身边,沈老爷子听劝回房休息。 他躺在床上闭目养神,不禁感叹自己是真的老了,老得已经没精力面对大风大浪。 老得再也不是当年那个威震四方的沈将军。 暑热逼得沈长年脑门冒汗,老爷子双手却是一片冰凉,怕出意外,沈长年守在屋里也没走,坐了快半小时又听到老爷子开口说话。 “长年,你听我安排,三天内要接不到明礼打回来的电话,要是上面还有动静,想调你回京市,你务必送小虞和虫虫去南边。” “那些东西以后都留给虫虫,你妈留给明礼的退路,就全给了小虞母子俩,但有一条要求,享了沈家的富贵,必须好好养大虫虫,一辈子不得改嫁。” “爸,你是不是……” “我没糊涂,别打断我说话,至于明扬,要是你调回京市,第一时间调他去广海军区,任职广粤省第17军236团副团长,必须在78年6月前。” “配合海岛方面支援前线,必要时踩石上位,三年内定要坐上师长位。” 沈长年才消下去的一头热汗,这会儿已经生出冷汗,老爷子怕是已经猜到长铭身故原因,搞不好也预料到明礼有可能遭遇不测。 按照原定计划,侄儿这两天就应该到了京市,可却失了联系。 要不是出了长铭的事,他早把变故说给老爷子听。 老爷子睁开眼,喘着大气接着说,“明扬的婚事,晚两年考虑,明沁那边你自己拿主意,至于明铃,那丫头难堪重任,总之能用则用,能弃则弃。” “至于你弟妹,没了长铭在,要敢无故生事端,立马让她回陆家。 还有她手里的陪嫁,原本是你母亲留下的东西,回陆家前,必须均分给明娟、明礼、明扬和明铃。” “你调回京市后,我会将你媳妇调到京市军区医院,明沁继续任留西昆。 再调魏军长任滇南军区军长接你的位,至于吴家、郭家、陆家、马家、乔家,这些姻亲,能升则升,不能升也要调,你弟弟和你侄儿的牺牲,绝对不能白费。” “爸,您别再忧心后辈,先保重自己身体要紧。”沈长年害怕听这些话,怕是什么遗言,眼下,家里绝对不能再出一点事。 沈老爷子叹笑一声,将一切都看穿,“长年,不管要熬多久,十年也好,二十年也好,只要血脉不断,我们沈家永远不会倒。” 窗外阳光倾泻,光影拖拽成方格,将沈老爷子的满头白发镀上一层银光。 “爸,您该休息了,一会儿我让小李准备您爱吃的炒丝瓜,还有安神补气汤。” …… 另一边城东军属大院。 沈明扬送家里女眷回到家后,自己先上楼洗澡换衣服,等他收拾好下楼,被等着的伯娘郭贞叫住。 “明扬,我跟你一块儿去医院,老爷子那边只有你大伯看着,我怎么都不放心。” 说着提起手里装好的一大包东西,“我在那边还能给老爷子炖些滋补汤。” 陆玉珠这会儿在屋里哭得晕厥过去,沈明娟和王妈忙着照顾她,郭贞心知指望不上妯娌,更瞧不起她的做派。 一家子重担说撂就撂,哭了七天还没收拾好情绪,折腾得老老少少围着她打转。 沈明扬眼角余光瞥见沙发上坐着的虞晚,她已经重新换好衣服,人看着却没什么精神。 他想上前说两句话,又碍于伯娘在场。 “小虞,有什么情况打电话,不知道怎么处理的事,可以先找你姐。” 郭贞叮嘱完虞晚,又提上东西对侄儿说,“走吧,这会儿过去还能赶上饭点。” 两人离开后,张姐正好抱着换好衣服的虫虫下楼。 一看到妈妈,小家伙不肯再要张姐抱,格外粘人地扑向虞晚,小嘴不停地喊妈妈。 “妈妈,饿饿。” “张姐,去看一下文慧嫂,做好了虫虫的饭菜让她送过来。” 虫虫经不得饿,肚子一饿就要黏着人闹腾,小嘴哼哼唧唧个没完,“妈妈,饿饿…” “妈妈知道你饿,我们先系好围兜,等系好后午饭就送过来了。” 虞晚神色温柔地哄儿子,帮他快速穿好熊猫围兜,这边一穿好,端着托盘的张姐从厨房出来,饭菜香味顿时在空气里弥漫。 文慧嫂做孩子的饭菜很用心,托盘里有一小份丝瓜蒸嫩牛肉,两勺肉末豆腐和几根炒豆角,跟些蒸南瓜、白米饭。 虫虫被抱到小圈椅子上坐,高兴地嗅鼻子,虞晚拿了勺子让他自己吃,小家伙用不好勺子,多数都是伸手抓着吃。 客厅里的温馨场景,让出来端热水盆的沈明娟有些不是滋味。 她走到沙发边,不冷不热道:“小虞,妈刚才哭晕过去,你要不要进去看一下?” 虞晚正拿小叉子喂儿子吃豆角,瞥了眼大姑姐,冷声道:“没看到我在喂孩子吃饭?我不是医生,我看了也不会醒。” “说的是什么话?有你这样当儿媳的?婆婆昏迷不醒,你倒好,自己先安排吃上饭。” 虞晚不想跟大姑姐吵架,更不想当着孩子面吵,当然也不会让人觉得她好欺负,“眼睛有问题就去看眼睛,不会说话最好少说话。” “呵。”沈明娟居高临下地打量虞晚,这个女人,吃她沈家,喝她沈家,明明一穷二白,活得比家里谁都滋润。 “我在自己家,想说什么就说什么,你以为你是谁?不过是个吃白食的。” 虫虫吃着豆角,小嘴巴嚼啊嚼,眼睛瞪地圆圆的看着陌生人。 听到她凶妈妈,还说自己吃饭,立马不高兴,丢出勺子打坏人,“走走…” 勺子里有扒拉的饭粒,饭勺丢不远,饭粒溅得挺远,有几粒米饭正好溅到沈明娟的黑皮鞋上。 “啊!” “小王八犊子,谁让你乱…” 后面丢字还没说出来,沈明娟被虞晚拽住手腕拖到小客厅,“虞晚,你给我撒开手。” 小客厅门关上的一瞬间。 “砰——” “啪——” 一记响亮耳光甩到沈明娟脸上,火辣辣的刺痛,让她呆楞原地,怎么都没想到会在家里被打。 还是被一个外人打。 “劝你嘴巴给我放干净点,要再满嘴喷粪,我打你都不挑日子。” “虞晚!你个贱人!我跟你拼了!” 沈明娟反应过来,根本不受虞晚威胁,伸出双手要和对方撕打。 虞晚动作更快,抽了小几桌下插着的鸡毛掸子,反手抽打过去。 “啪——” 又是一下,重重打到沈明娟胳膊上。 “啊!” 沈明娟痛得惨叫,不服气找东西还手,左瞅右看愣是没找到,还接连挨了七八下鸡毛掸子。 “虞晚,你个贱人!敢打我,我一定……” “啊!” 一鸡毛掸子抽到沈明娟嘴巴上,这一下打得重,沈明娟的嘴一下肿得老高,说话都没那么利索。 第424章 处境 小客厅的动静,闹得有些大。 张姐要看顾吃饭的虫虫,一时走不开身,王妈在另一间屋里守着陆玉珠,一道门又隔着一道门。 等她听到砸地响动,走出去一瞧。 “哎哟,姑奶奶啊,你们俩是要闹翻天啊。” 小客厅的茶几和小几上的台灯、花瓶、果盘全被砸烂在地,果盘里的石榴和葡萄也滚了一地。 王妈心疼水果,还要忙着去拉沈明娟,“行了,我的姑奶奶,你别添乱了行不行?” 她劝阻沈明娟的同时,朝沙发边的虞晚递眼色,示意她去另一间屋避一避。 沈明娟见虞晚要走,泼着要去撕扯她头发,却被力气大的王妈拦住,“快别打了,瞧瞧你这嘴皮子,下午还怎么见人?后面几天的追悼会,我看你要怎么出面。” “贱人,要不是看在家里有事,我今天非要撕烂你的嘴。” “嘶~” 沈明娟叫嚣完,痛得发木的嘴巴撕裂开口,吃了败仗面子上过不去,又清楚双手难敌鸡毛掸子,好在有王妈给台阶下,大力气地拉她去了卫生间。 “快消消气,姑奶奶,拿毛巾敷下嘴,下午有亲戚来家里,你这样子还不得让人看笑话。” 王妈拧了毛巾给沈明娟,沈明娟拿过毛巾,看镜子里的自己,扯乱的盘发和肿成香肠的嘴,加上生妞妞一直没养回去的褐斑。 气得她一脚踢水桶上,“该死的贱人,下手这么重,恨不得打死我是吧?” “别再糟贱东西,踢坏了还得花钱票买。” 王妈不喜欢听沈明娟骂人,想要教育她几句,又知道她肯定不会听。 “你也快三十岁的人,还一天天跟个小孩一样,要不是你说了不该说的话,小虞能气得动手打你?” 虞晚脾气好,待人温柔亲厚,能让这样好脾气的人动手,用不着听见、看见都知道是沈明娟惹事。 “王妈,我都这样了,你还说我?” 沈明娟气愤质问:“她到底给你灌了什么迷魂汤,让你这样帮着说话?” “我妈躺在屋里昏迷不醒,我让她进屋去看一下自己婆婆,她理都不理,还要准备吃午饭。 我气不过上前理论,才说了她两句,她直接丢饭勺砸我,还让我闭嘴,说家里没我说话的份。” “您评评理,这话谁听了不窝火?” “我不评理。”王妈看了下水桶,确定没踢坏才说,“我知道是你先惹事,明娟啊,你爸走了,今后这个家是你两个弟弟当家作主,小虞那你和她处不好关系,至少也别闹得那么僵。” 她看了眼沈明娟,意味深长道:“不然,以后吃亏的还是你自个。” “呵。” 沈明娟轻笑一声,甩了帕子拧开水龙头,“谁当家作主也做不到我头上。” “我倒要看看她能翻多大的浪花,以为把我调回榕城,我就没办法回来了?” 王妈见说不通,关了放水的水龙头,让她拿盆接着用,“我去看午饭好了没有,午饭是勤务兵做,味道也不知道怎么样。” 姑嫂不和,不是从今天才开始不和睦,早在虞晚第一次到沈家吃饭的那天起,两人注定是对头。 虞晚再回到客厅,脸上照样是温温柔柔的笑,坐到小圈椅旁的沙发上陪儿子。 等虫虫吃完饭,她又适当地表扬,“虫虫真棒,豆角都吃光光了。” “下午妈妈带你去逛公园好不好?中山公园有漂亮的荷花,虫虫是不是还没见过荷花?” “嗯嗯。” 虫虫抿着小嘴,还有些没吃饱,张姐拿出手帕给他揩油嘴巴,揩完后又拿出另一张润毛巾给他擦小手,打理干净后才端走托盘。 虞晚看着窗外的阳光,有些心神不宁,不是为跟姑姐打过架,而是在想今天的日子,明礼到底什么时候回来?是这两天?还是要到九月初? “妈妈。” 虫虫扶着沙发沿,一点点摸到妈妈腿边,小手拉了拉妈妈的裙子,张开手要抱抱,“抱。” 虞晚低头看向儿子,笑着抱起他,“刚吃完饭就要妈妈抱,不能让妈妈歇一会吗?” 虫虫趴在妈妈肩头,开心地喊,“妈妈。” 喊了一遍又一遍。 虞晚觉得小家伙特别黏人,无计可施地应了一声又一声。 “诶。” “妈妈。”虫虫主动亲妈妈脸颊。 “嗯?”虞晚觉得儿子口水多,不许他趴在她脸上说话。 虫虫偏要挨着妈妈的脸,一只手还不停地摸妈妈的头发,奶声奶气地接着喊:“妈妈。” 这时,文慧嫂端了一盆水出来收拾虫虫吃过饭的圈椅和小饭桌,看到沙发上的母子俩,不免在心里嘀咕:还得是有孩子,再怎么样,在沈家都有地位。 打了大姑姐就打了,也没人真把她怎么样。 * 午饭过后,昏迷的陆玉珠还没醒。 虞晚问了堂姐沈明沁,沈明沁平静道:“小婶是累了睡着了,没什么事。” “既然没事,那我带虫虫出去一趟。” “去哪?要不我跟你一块儿?” 沈明沁不想应付要来的亲戚,选择跟虞晚一块儿出门。 “中山公园。” …… 去中山公园不过是一个幌子,虞晚只是想避开会上门的亲戚,再借此向堂姐打听些事,到了公园没多久,虫虫也睡了。 虞晚让张姐抱着他,自己跟沈明沁坐到石凳上说话,“这几天家里一直闹哄哄的,夜里也总是休息不好。” “到了中山公园,看着满池子荷花,脑子也清醒不少。” 沈明沁也觉得累,却不好跟着附和,“你白天要带孩子,夜里再睡不好,是挺耗费精神。” “姐,大伯上次跟明礼联系是什么时候?” “上个月月底。”沈明沁没多想。 虞晚眼皮一跳,又问:“再没别的联系?” “没了。” “怎么?想明礼了?”沈明沁笑着羞她,“也是,你俩都多长时间没见了?快小半年了吧。” 虞晚露出抹淡笑,“是啊,快小半年了。” * 一行人没在中山公园待多久,等了近一个小时,虫虫睡醒后,虞晚买了五束荷花,又坐车去了军区医院。 到了的时候,沈老爷子还在休息。 虞晚把带来的荷花,一束插进客厅花瓶里,一束挑出一支半开荷花,一支花苞和一支荷叶并拢插瓶。 让沈明扬放到老爷子卧室窗台,剩下的半束花,摆放到隔壁客房,方便让调皮虫玩扯花瓣游戏。 沈明扬放好花瓶出来,轻声问虞晚:“怎么过来了?” “就是想过来看看,爷爷还好吧?” “没事,医生来看过了,说是要多休息。” 关心完长辈,两人再没什么话题可聊,虞晚不想回隔壁房间带孩子,选择留在这边看窗外风景。 也让自己真正的静一静。 捋一捋当下处境。 一阵风吹进窗,蓦地冷了虞晚一个激灵,大热天突然感觉后背凉飕飕的,像是某种不详预感直扑向她。 沈明扬以为她冷,走到窗边,不动声色地关上玻璃窗,没说话又坐回沙发,继续喝茶看报。 虞晚想事情想得入神,没留意到沈明扬的举动。 她现在满脑子都是一个念头,要是…… 第425章 周岁宴后 “铃铃铃——” 这时,书房里的电话响起,虞晚被惊得偏过脸,正好和对面的沈明扬视线相撞,他眼底盛了些浮在玻璃杯上的光,亮得像是两把晒在太阳底下的镰刀。 她不喜欢这种眼神,回避性地看向柜子边站着的值班勤务兵。 三人你看他一眼,他看她一眼。 最后是沈明扬起身去书房接电话。 书房门没关严,敞着一条不宽不窄的门缝,让书房里外的人都能互相看见。 “这里是,你说。” 沈明扬说话的口型很轻,虞晚只读出零星几个字眼,“什么时候的事?” “找到……” 读了不过两句半,沈明扬突然背过身,像是知道她在看口型读唇语。 一通电话接了快有五分钟,等沈明扬放下电话出来,虞晚先一步走出特殊病房,从老爷子的病房到隔壁房间的几步路,不到一分钟的路程,她脑子里已经蹦出好几种猜想。 那通电话一定跟她有关,否则沈明扬不会突然避开她。 能跟她有关的人和事,除了在滇南前线打仗的沈明礼,再没别的人。 这边房门被打开,出来的是文慧嫂,她喊了声,“虞同志。” 虞晚看她一眼,抬腿走进屋,第一眼先看到地毯上玩闹的虫虫和伯娘。 虫虫左右手各拿一支荷花,扭着小屁股甩来甩去。 郭贞半扶着小家伙,嘴里还不停地夸,“宝贝真会跳,长大了肯定是能踢能打的好苗子。” 虫虫看到妈妈,甩得更起劲,几下把半开不开的荷花全甩开,“妈妈,香香。” 虞晚笑着半蹲到儿子面前,先问一句:“伯娘,姐呢?” “你姐去花园里看书了。” 郭贞笑着为女儿找借口,其实是虫虫要缠着明沁玩,还要甩她的书,大女儿是个医痴,得一本医书就恨不得不吃不喝全看完。 “老爷子怎么样?醒了吗?” 虞晚摇头,“还没呢,明扬在接电话,我就过来了。” 被忽视的虫虫不高兴地嘟嘴,丢了荷花要妈妈抱,“妈妈。” 两只小手还去捧妈妈的脸,意思是要妈妈看他甩荷花,虞晚觉得儿子是个小火炉,大热天都要挨着粘着,“哎哟,你个小霸道,妈妈说两句话都不可以?” “再调皮,我要吃掉你的手了啊。” 说着就要咬虫虫的手指头,吓得小家伙不敢再伸手,瞪着黑溜溜的眼睛乱转,“妈妈,坏。” 虫虫扭头扑进“奶奶”怀里,嘴里还不停地嘟嘟囔囔,一不高兴又撅着屁股拿起荷花乱甩。 不过甩来甩去,都没往妈妈脸上身上甩,似乎是害怕被妈妈咬掉手指头。 郭贞笑得不行,眼尾皱纹都多了好几条,沉闷心情也跟着缓和不少,“虫虫就是奶奶的开心果,光看着你,奶奶就高兴得不得了。” 有孩子在身边,再沉闷寻常的日子也能迸发出生机与期待。 只是这份期待,直到九月虫虫周岁宴都没等来,反而先等来一份工作调动。 大伯沈长年被调任到京市军区,任京市军区军政委兼军事委员会委员。 前后相隔三天,伯娘郭贞从西昆军区医院调任到京市军区医院,任副院长一职。 大伯一家的工作变动,都在向虞晚透露一个信号。 某些她触碰不到层面,已经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 而她也在变化中。 到了9月12这天,中秋节前五天。 虞晚照习惯去老爷子那边尽孝道,到了傍晚吃过晚饭该回去的时候,却被老爷子留下单独说话。 “小虞,明天你带着虫虫去南边,火车票已经给你买好,东西也不用收拾太多,到了那边会有人安排接应你。” “以后你跟虫虫就在那边生活,每个季度我会让人给你一笔生活费,供你们生活开销。 没有我的亲笔信和印章,不许带着虫虫回来……” 要是一年前听到这个安排,虞晚睡觉都会笑醒,但到了今天,老爷子每说一个字,只将她本就摇摇欲坠的心砸得一沉再沉。 她端起桌上的消食茶,喝过后才敢问:“爷爷,明礼呢?” “小虞,你是个聪明人,也明白当初我为什么会同意明礼娶你进门。” “你应该比谁都懂欲求欲舍的道理。” 沈老爷子没把话挑明,却也足够让虞晚听明白,她不知道该怎样形容此时此刻的心情,心像被什么东西轻轻刺了一下。 不见得有多痛,却酸涩地让她说不出话。 再要固执地问一声明礼呢,两颗泪先滚落下来,砸得她喉咙哽咽,鼻腔发酸。 她终究是一个普通人,没有一言动雷霆的手段,更没有了不得的惊世谋略。 遇到事,也只能先哭一哭,为的还是自己,其次才是为自己的骨肉难过,再多的情绪,说出来矫情,听得人也会嫌烦,最后只能沉闷在心底,走出这间病房,什么都要翻一翻页。 “爷爷,我会照顾好虫虫。” 虞晚揩掉还没滚落的余泪,勉强笑着道别,“您也要保重身体。” …… 夜色里的蝉鸣比白天更盛,暑热让等待更成了一种煎熬。 看到台阶上走下来的身影,被张姐抱着的虫虫,眼睛唰的亮起来,“妈妈。” 那张小脸,在看向她的时候,总是带着笑和十足的爱,这份爱,让虞晚一下变慌乱,才收捡好的情绪,又怕被看出什么,她努力笑着去回应他的每一次。 “虫虫。” 虫虫听到妈妈的声音,更高兴地蹬双腿,不等妈妈走近,身子已经扑了过去,“妈妈,抱。” “哎哟哎哟,我的腰。” 张姐被小家伙折腾地差点抱不住,笑着嗔怪,“分开不到十分钟,跟分开了好久一样。” “快快,让妈妈抱就别乱蹬腿了啊。” 虞晚最后抬头看了一眼楼上,随后抱着虫虫走进夜色里。 …… 军用吉普的车灯,将本就灯火通明的复兴路照得亮如白昼。 一路直行回到城东军属大院。 到家时,婆婆陆玉珠跟王妈正在说话,打着照顾母亲为幌子的沈明娟也在跟前。 “妈。”虞晚先喊了一声婆婆,又朝张姐睇了个眼色,“你先带虫虫上楼,叫文慧嫂把虫虫的所有衣物和生活用品全部打包装好。” 张姐接过虫虫,看这架势,回了个:有事你喊我的眼神。 “回来了。”陆玉珠斜两人一眼,语气里不大高兴,“怎么这么晚才到家?我腰有些不舒服,还等着你给我按摩推拿。” 虞晚没第一时间接话,先走到另一侧空沙发坐下,客气道:“王妈,我的燕窝好了吗?” 王妈正为虞晚捏把汗,瞧她还有心思吃燕窝,愣了一瞬才说,“我去给你端,等着啊。” “妈跟你说话,你当听不见,居然还有心思吃燕窝?” 沈明娟故意挑事,还煽风点火,“瞧瞧,长孙媳就是这么有脾气,谁都不放在眼里。” 虞晚的确是谁都不放在眼里,对待跳梁小丑,她习惯性地无视。 偏偏有人要一而再地挑衅。 “怎么?又想装可怜扮委屈?大伯和伯娘不在这边,你演给谁看?” 陆玉珠也不是真想使唤儿媳,实在是不喜欢虞晚跟大哥一家走得近,尤其是虫虫被教得喊妯娌喊奶奶。 这一点尤其讨人嫌。 她有意压一压虞晚,想让她认清自己立场,“看来我的确是喊不动你,你也没把自己当成沈家的媳妇。” 虞晚接过王妈端来的燕窝,捻着勺子搅散热气,搅了一圈又一圈,语调散漫道:“妈,爸虽然走了,但你要明白,你是沈夫人,是沈委员的妻子,不要做小儿女的事,会被人耻笑看轻。” 第426章 卷款离开 “说的什么话?” 陆玉珠气得一下坐直腰杆,也不说腰不舒服了。 虞晚尝了一勺燕窝,接着道:“我跟大姐属相犯冲,轻者断腿破相,重者头破血流。 为了家里安宁,也为了当个称职的儿媳妇,我会搬到穗城居住,不年不节,不会再回来。” 沈明娟本来只想借亲妈的手教训虞晚,最好是踩她几脚出气,可也没想过赶她离开沈家。 要让人知道是她这个大姑姐逼走弟媳,外头还不知道要传多少难听话。 退一步说,大伯一家如今都在京市,不在山高路远的西昆,要让他们知道,能有她好果子吃? 怕火烧到自己头上,沈明娟立马找补圆场面,“什么属相犯冲?全是封建迷信。” 她指责虞晚,“你没读什么书,家里人都知道,可也别听神叨子乱说几句话,就跟着信风信雨,传出去还不得让人笑掉大牙。” “妈,你可得好好说说她。” 沈明娟把话头扯到亲妈头上,要教育儿媳,还得是当婆婆的出手,跟她可不沾半点儿关系。 虞晚没理沈明娟,一脸平静地看向王妈,“王妈,麻烦您把仓库钥匙给我用一下。” “这个点拿钥匙做什么?要取什么明早我给你备好。” 王妈怕虞晚赌气说气话,这会儿肯定不会顺着她的话锋走,免得闹的大家都下不来台。 “我要自己拿些补品,准备到南边的时候自己煲汤喝。” 虞晚抿唇笑了笑,把话说穿,“我不是在说气话,挑拣完补品,我还要上楼收拾行李,明天中午就得坐火车走。” “什么?明中午就走?你票都买好了?”沈明娟先一步嚷出声,“老爷子知道吗?他们同意吗?” 王妈面露担心,替陆玉珠讲出没拉下脸皮又想讲出来的话,“在家住得好好的,你一个人带孩子去南边做什么?去了那边谁照顾你们?” “而且马上要到中秋了,去了南边怎么过节?再说了,你想吃什么,想喝什么,哪有在家舒服自在?” 陆玉珠是心里有些疙瘩,加上大女儿在旁边说了些小话,那点积压的不舒服拧成了结,憋着总感觉窝火。 她也知道怪不到虞晚头上,丈夫离世是意外,可在这个家里,她又能怪谁? 又可以去怪谁? 陆玉珠心里还始终憋着一股怨气,怨恨老天爷不公平,怨恨命运无情,更怨恨独独只有她守活寡。 她没办法自我开解,想找个地方发泄,依虞晚的聪明劲,她就该多体谅体谅,等她顺了这口气,后头自然会补偿她。 可虞晚这样硬头硬脑地说搬出去住,让她这个长辈怎么拉得下脸皮说软话? 虞晚慢条条地喝完一盅燕窝,拿手帕擦了下嘴角,起身走到王妈跟前,笑道:“王妈,你的好意我心领了,这会儿还是陪我去仓库拿补品。 要耽搁时间久了,虫虫可该闹腾了。” 王妈瞟了眼陆玉珠,暗示她开口说话,可还不等陆玉珠做好心理建设,拉下脸皮放低婆婆身份,虞晚已经连推带挽着王妈去了仓库。 两人一走,沈明娟飞快挪了下屁股,挨着亲妈说小话,“妈,你怎么也不跟着劝一劝?” 她语气有些怨怪意思,“要是虞晚真去了南边,等明礼回来知道你拿他心头肉当保姆使唤,还不得跟你吵翻天。” “到时候你可别拿我跟虞晚打架的事说事,我可不想莫名其妙背黑锅。” 沈明娟把自己撇得干干净净,怄得陆玉珠让她滚,“明天你就给我买票回榕城,你弟弟妹妹不在家,家里就剩小虞和虫虫守着我。 你现在把人家气得在家里呆不下去,反而倒打你妈一耙,我可真是白养你这么大,没良心的白眼狼。” 沈明娟为自己辩解:“这些天,哪晚不是我守在您身边?夜里给你端茶递水的是谁?陪你说话解闷的又是谁?” “我要是白眼狼,那明礼、明扬、明铃又是什么?” 陆玉珠也觉得女儿孝顺,又有些气闷,于是故意板着脸教训她,“你就惯会在我跟前嘴快,到了老爷子那,我看你连个声都不敢出。” 沈明娟被亲妈拆台,不高兴埋怨,“妈,你到底是谁的亲妈?” “好了,你在我这也呆了半个多月,一会儿小虞从库房出来,你也去拿些补品带回榕城。” “怎么又赶我走?我不走。” 陆玉珠拉住女儿手,示意她继续听,“明娟,你爸不在了,以后我们这个家要冷清不少,现在住的房子是部队的,以后说不准什么时候会收回去。 再过几年,等我一退休,还得跟着你两个弟弟过日子,你再这么不懂事,以后可怎么得了?” 沈明娟头回见母亲这般弱势服老,也被说得跟着软了声气,萎顿精神。 “明娟,你也不小了,以后好好跟着国斌过日子。” …… 母女俩说着体己话,隔着几道墙的仓库内。 虞晚问王妈要年份久一些的人参,王妈只拿了两株五十年的人参出来,“这段时间家里和老爷子那边用了不少。” “还给明扬、明铃和你大伯拿了些,分来分去,年份长一些的人参也就没剩下多少。” 年份长的人参其实还剩六株,王妈有意留给陆玉珠养精神用,又不想虞晚计较。 于是作为难神色,讲起家里根本,“如今家里不比从前,没了顶梁柱,以后还想寻这些好东西都不容易。” “吃完这些,要是还想用好参,都得从你大伯那边拿。” 虞晚作为侄儿媳妇可以去大房要养身体的补品,再不济也有明礼替她出面,可陆玉珠呢? 王妈了解她,她是绝不会跟妯娌张口,更别提问大房要什么人参鹿茸。 虞晚清楚家里是什么光景,问过后只拿了些十年二十年的人参,短年份的各拿六株,不到十年的装了一木匣,预备用来给自己煲汤补身体。 “生孩子到底是亏身体,带孩子也耗精神。” 她感叹一句,心里还在想,不吃好点,怕是要熬成晒干脱水的野草藤。 “那你干嘛非要去南边?住在家里,我也能照顾你,天天都能给你煲汤炖肉吃。” 王妈不理解虞晚,又觉得她这人主意大,瞧着文静好相处,实际上很能沉得住气。 “王妈,有句话叫远香近臭,我去南边住上一段时间,再回来情况可能会好一些。” 虞晚没那么多话去说服王妈,瞎编两句后,又催王妈开其他药材柜。 “我再拿点治伤消热的犀牛角,虫虫一天一个样,调皮起来真怕他碰伤自己。” …… 这会儿的楼上,张姐已经给虫虫洗好屁股换了干净尿布。 由于小家伙一直没看到妈妈,有些不高兴地嘟嘴巴,扯了换下来的衬衣乱甩。 “怎么又发脾气?” 张姐挠小家伙痒痒肉,有意逗他笑,“再等几分钟,你妈妈一定上来陪你,这会儿咱们先把纽扣扣好,露小鸟鸟可是耍流氓啊。” 虫虫穿的不是开裆裤,是裆下扣扣子的半包裤,张姐收拾好小家伙,抱他到地毯上爬着玩。 自己转身跟文慧嫂一起收拾小家伙的各种衣物。 整理衣物费时间。 虞晚拿了补品,澡也顾不上洗,进屋先打开衣柜装行李,说是装行李其实更像是搬家。 小到一块手帕,一方枕巾,大到冬天穿的猞狸大衣,貂皮围巾手套,全都装进防虫防潮樟木箱。 墙上挂的字画,桌上摆的花瓶,能挪动的物件,都让王妈和勤务兵打包装点,每装一件,记一件,装完一箱又装第二箱。 看架势,势必要搬空一屋子。 王妈累得够呛,“今晚怕是睡不成了。” 第427章 新天地 楼上装捡行李到晚上十一点。 第二天,沈家人都起得晚了些,早饭时间也往后推了半个多小时。 虞晚是中午的火车,吃过早饭带着虫虫去了城西军区医院。 先让虫虫在老爷子跟前闹腾一会儿,随后才去了伯娘新分的住处。 军区医院的家属楼离这边不远,为了方便照看长辈,又方便上班,郭贞被调任后就选择住在这边。 丈夫沈长年在部队吃住,空闲下来才有时间来这边,至于军属大院按军衔分的院子,她还没时间去收拾。 看到找过来的“儿媳”,郭贞放下鸡毛掸子,迎人进屋,“小虞,你可算是来了,快进屋说话。” 虞晚笑着喊了声伯娘,跟着往屋里走。 坐下后,先看了眼屋里装饰,跟在西昆那边没区别,只是还有许多打包好的行李都没拆开整理。 “我昨晚才听说你要去南边,别的话我也不啰嗦。” 郭贞看了眼后面的勤务兵,叫他去帮忙扫院子,紧接着让张姐抱虫虫去院子里看开得正好的月季花。 等人走后,她语重心长道:“小虞,到了那边好好照顾自己,想吃什么喝什么,还跟在家时一样。” “老爷子这样安排有他的道理,作为沈家媳妇,第一要务就是听长辈安排,到了那边也别多心多想,明铃不是也在吗?她在南边念书,你要想去也可以跟着去念书。” “等虫虫大一点,明扬去了穗城,你想回北边也方便。”这话是郭贞故意说出来宽慰人,实际上怕是难了。 “妈,我心里明白,也知道该怎么做,您放心吧。”虞晚理了下裙边,将头靠在伯娘肩膀,又喊一声妈。 郭贞一直拿虞晚当亲儿媳,笑着轻拍她手,又说几句叮嘱话,然后才说,“跟我进屋,我有东西给你。” 跟虞晚想的一样,伯娘真心待她,拿了一个木匣出来,等打开看清里面装的东西,她有瞬间愕然。 “妈,你这是?” “都是给你和虫虫的。” 郭贞看着她,心底为小夫妻俩念一句可惜,“这边的钱到了那边不经花,这些是给你安家用的,老爷子为人谨慎,我想着肯定不会给你多少钱财,这几根小金鱼,还是我私下藏了好多年。” “你拿在手里不要舍不得用,把日子过好,把虫虫健康带大,你就是我们沈家的功臣。” …… 说了许多话,最重要的话留到了最后。 临走前,郭贞拉住虞晚的手,久久都没放,她眼中带着希冀,许久才下定决心,“小虞。” “嗯?” 虞晚应了声,听到伯娘像是托孤一般地交代。 “要是有那么一天,要是你姐……也去了南边,还请你好好照顾她。” 虞晚什么都没问,笑着应了声“好”。 得到儿媳的承诺,郭贞又是感激又是欣慰地拉着她,“小虞啊,你要好好照顾自己。” * 道别过后,车行车路,船行水路。 转眼到了9月16号,天不亮,虞晚就到了穗城,这次并没有在郭家小住,下了火车出了站台,直接坐上一辆黑色轿车赶往边境桥。 清晨的太阳,从海平面升起,浮动的金光在眼里跳跃。 虫虫第一次看见大海,高兴地手舞足蹈,“妈妈。” 他整副小身板扒在车窗,脑袋瓜都恨不得伸出去,最好是一伸手就够到海里泛起的金光。 捞在手里玩一玩才好。 虞晚被小家伙的屁股顶得胸口痛,大腿也被踩得乌青,抱着活泼好动的小肉墩,实在是辛苦。 她拍了儿子两下屁股,满眼疼爱地嗔怪,“真是给你取错小名了,该叫聋聋,蹦蹦才好。” “妈妈啊。” 虫虫不明白妈妈为什么要打他小屁股,委屈得不得了。 “乖乖站着看风景,等过了桥,到了香江…” 虞晚的心在茫然间来回,最后轻得不能再轻地说了句,“我的虫虫,以后或许就真的……”没有爸爸了。 爸爸两个字,对刚满一岁的虫虫来讲,只是牙牙学语的拟声词。 并不具有深意,更谈不上有多重要。 在他小小的方寸世界里,双手可以够到的茶杯,爬行可以摸到的拖鞋,就已经足够新鲜有趣。 “虫虫,不要拿水杯,你力气不够,砸到脚了怎么办?” “虫虫,不要玩拖鞋,妈妈找不到另一只了。” “虫虫,妈妈的钢笔呢?” 虞晚被小家伙折腾得没脾气,书没看两页,一下午时间全费在他身上。 客厅里没有小家伙的身影 ,也没听到天天像念经一样的妈妈,虞晚放下书,穿着一只带跟拖鞋进卧室找人。 进了房间,先看床底再看窗帘,两处都没瞧见人,又走进浴室找。 “虫虫,你在哪?” 她边走边喊儿子小名,从卧室寻到浴室,再从浴室寻到放了发财树的阳台,又从阳台找到摆放钢琴的大阳台,直到在储物室门口听到窸窸窣窣的声音。 背对门的方向,一个穿着蓝白运动衫的小肉墩,正双脚悬空,费力舀铁桶里的大米,撒落的大米和小米堆积成一块现编“地毯”。 一地狼藉,在看清虫虫手里拿的小铁罐后。 虞晚顿感头疼,她半靠在门边看了会儿,平复好心情才高一只脚,矮一只脚地走近小家伙,“怎么这么淘气啊?” “一不看着你,你就拿了痱子粉乱玩。” 小铁罐已经成了空罐,洒落的痱子粉全在米袋里,要没注意到,吃了这袋米,怕是要上香江早报。 标题肯定是,“利别道豪宅,圣诞月惊现中毒惨案。” 虫虫嘿嘿笑,丢了铁罐,一下蹦进虞晚怀里,虞晚被扑了个后仰,后背戳到“地毯”里藏着的玩具枪。 “哎哟,你个捣蛋鬼。” 她痛得倒抽气,身体本能却是抱稳虫虫,“教你多少次了,不要乱蹦乱冲,霞姐被你撞得闪了腰,这会儿还在家里养着,要再把妈妈撞伤了,你看我打不打你。” “妈妈妈妈妈妈…” 虫虫撅嘴亲妈妈脸蛋,双手抱着妈妈脖子撒娇。 “别喊了,妈妈都快被你憋岔气了,快站起来扶我。” 二十多斤压胸腔,虞晚有些受不住,等小家伙站起来,她才慢慢坐起身,动作间又是一疼。 “嘶。” “我的背啊。” “妈妈,背啊…” 虞晚喊痛,调皮虫也跟着学,学完又抱着妈妈腿,一个劲儿地撒娇黏人。 “妈妈,饿饿。” “饿也忍着。”虞晚反手捏他耳朵,坚决不给捣蛋虫加餐。 “不嘛不嘛,饿饿。” 虫虫仰着头看妈妈,也不怕被捏耳朵,反而一个劲儿地闹腾,“妈妈…” “别喊了,你给我消停点。” 虫虫人小却不是什么好脾气,被妈妈凶了后立马双脚腾空,手脚并用地抱挂在虞晚腿上,像个抱树小猴。 虞晚这下是真有些生气,严厉道:“下来。” 小家伙不吭声,手脚紧紧巴在妈妈腿上。 虞晚顾不上腰痛,见儿子淘气不听话,还跟她杠上,一下窜了火气,“我让你下来,给我好好站好。” 虫虫抿着小嘴不吱声,一副要跟妈妈犟下去的架势。 “不听话是吧?” “想挨打是吧?” 虞晚没像以往那样好声好气,再一再二教不听,扯了虫虫胳膊,反手就是两巴掌打他屁股上。 “啪啪——” 两巴掌打下去,虫虫哇地一声哭出来,“哇啊…妈妈坏,不要妈妈…” 第428章 平淡日子里的波澜 没能吃到奶棒和芒果,现在还被妈妈打,虫虫委屈地嚎啕大哭,眼泪大颗大颗往下落。 “啪嗒,啪嗒。” “啊…啊…妈妈坏…” 儿子口齿不清地哭诉,张开嘴巴拉出两条口水丝,怎么看都感觉滑稽又邋遢。 虞晚打他两下也后悔,可不教育又不行,小家伙脾气倔,一天一个淘气样,这次不让他长记性,下次还会用耍赖皮的方式达成目的。 她狠下心肠,“虫虫觉得妈妈不好,觉得妈妈坏,那妈妈不管你了。” 撂完狠话,虞晚快步走出储物室,她一离开,原地大哭的虫虫立马崩溃。 眼泪汪汪地扶着铁桶又喊又跳,“妈妈…啊啊…妈妈….” 虫虫刚会走路还走不稳,地上都是洒落的大米小米,踩着更是不敢挪动,蹦跳也只是靠着铁桶原地跳。 看到妈妈走出储物室,虫虫哭得脸颊涨红,眼泪鼻涕混一块儿。 “呜呜…妈妈…” “妈妈..啊……” 听到儿子哭,虞晚心疼归心疼,也嫌儿子哭声吵,她快步到客厅打开唱片机,放上舒缓钢琴曲。 琴声和哭声交织,到底是小孩子的哭声更胜一筹。 想着让虫虫哭十分钟,再去牵小家伙出来,回到卧室,虞晚脱下长裙照镜子看后背,确定只是有点红,没有别的问题才重新换了身运动服。 这时,出门买活虾海鱼和水果的许姐回了公寓,一进门先听到小少爷的哭声。 她着急放下菜篮,快步找哭声方向,看到储物室里,大哭到呕吐的虫虫,第一时间先查看他情况,确定没被呛到才抱起他。 “小少爷乖啊,不哭不哭。”许姐一边哄,一边揩虫虫吐出来的呕吐物。 “啊啊…妈妈…”虫虫还在哭。 许姐好不容易给他揩得差不多,小家伙又吐两口,连带弄了她一身呕吐物。 “哎哟,不哭了不哭了,乖啊乖,我们先去洗香香好不好?” 有人哄小家伙,哭得更是撕心裂肺,像是天快要塌了,马上要砸破他的小脑袋一样。 许姐哄不好,清楚小少爷依赖虞小姐,也来不及整理一地乱,先抱他去其他房间找虞小姐。 虞晚换好运动服走出房间,正好和抱孩子的许姐撞对脸。 “啊…妈妈……” 虫虫看到妈妈,立马扑着双手要妈妈抱,虞晚却没伸手接他,反而轻皱了下眉心,“不哭才能抱,哭就不抱。” 面对妈妈的冷漠,虫虫的弱小心灵再受打击,他觉得妈妈不要他了,一扭身,抱着许姐脖子继续哇哇大哭。 同时也把眼泪、鼻涕和呕吐物蹭许姐脖子上。 许姐一脸为难地看着虞晚,犹豫好一会儿才劝,“虞小姐,孩子还小,有什么不好你得慢慢教,像这样无视孩子,容易吓坏小少爷。” “啊……” 小家伙还在哭,听到许姐说话,停下看一眼妈妈又接着哭。 虞晚知道儿子在试探,在考验大人耐性,因此哭声再吵也没有妥协,她嗓音平淡道:“许姐,你放下他,不用管,他什么时候不哭不闹,我什么时候才会抱他。” 在北边时,虫虫是沈老爷子的心头肉,是沈明礼的宝贝儿子,是大伯一家的心肝疙瘩,打从出生起,他小小的世界里就没有冷漠与拒绝。 只有无条件的疼爱和宠溺。 所以虫虫没办法接受,也不理解妈妈为什么要打他,要丢下他,甚至还凶他。 所以哭闹是他的表达,是他要妈妈抱的需求。 虞晚要强行扳正儿子的坏习惯,不愿意在后面的两岁三岁四五岁经历同样的问题。 “许姐,你放下他,没事的。” 见虞小姐态度坚持,许姐只好放下虫虫,“我去换身衣服,再把小少爷的换穿衣服拿过来。” 虫虫趴在摇摇木马上接着哭,只是哭的时间到底有些久,加上本来就饿,还吐了两次,这会儿小肚子不争气地咕咕叫起来。 “妈妈…” “叽哩咕咕。” “啊…妈妈。” “咕噜咕噜。” 钢琴曲到了小高潮段落,逐渐压过虫虫的哭声,虞晚半靠着美人榻,单手撑着下巴,装作没看见小家伙的蒙脸偷窥。 等再听到儿子的咕噜叫,她慢条条地起身走进厨房,打开冰箱拿里面放着的牛乳奶棒。 牛乳奶棒是许姐亲手做的,虞晚拿了三根,回到客厅,发现儿子已经坐到木马上摇着哭。 “啊…” 虞晚撕开奶棒上的糯米纸,先送进自己嘴里,“你不乖,没有你的份。” “啊…妈妈。”虫虫暂停哭闹,可怜巴巴地看着另外两根奶棒。 “想吃就去把妈妈的拖鞋找出来,找到后,妈妈可以给你一根牛奶棒填饱肚子。” 牛奶棒很小,也就一枚一毫硬币大小。 “要是动作慢,剩下的两根牛奶棒,妈妈会全部吃完。” 时间不等人,虫虫抬手揩眼泪,呜呜咽咽地爬下木马,“妈妈…” “别念了,赶紧去找。” 虫虫坐上另一辆脚踏车,蹬着双腿去后面厨房的小阳台,不一会儿又拐着车把手蹬回客厅。 “妈妈。” 拖鞋上的绒毛已经打湿弄脏,虞晚瞥了眼,丢了根牛奶棒到茶几上,让虫虫自己拿着吃。 小孩子的哭闹暂时结束。 许姐换好衣服出来,听到有人敲门,“叩叩叩——” “谁啊?” “许姐,是我,阿斌。” 许姐把小少爷的衣服放到沙发上,然后去开大门,阿斌站在门口,并没进去。 “许姐,你跟虞小姐说一下,楼下有位北边来的客人。” 客人并不是沈明沁,也不是沈明礼。 下楼后,虞晚看到喷泉边的陌生老头,小声问阿斌,“他是谁?” 阿斌摇头,他也不认识,只是按北边要求接人送人,一会儿还要安排老头住酒店,他拿出一封信,“虞小姐都不知道,里面或许有答案。” 信是沈老爷子的亲笔信,信中内容很短。 孙媳小虞亲启, 见安! 知你顺风抵岸,甚慰…… 快速看完信纸,虞晚才知道眼前这位老者叫楼云哲,是老爷子故友的兄长,前几十年都被关在劳改所,近两年才出来,现在北边局势大改,所以送他过来寻亲。 她折好信,走过去礼貌打招呼,“楼老先生,您好,我是沈老先生的孙媳妇虞晚。” 楼云哲熬过多年监禁生活,如今人瘦如柴,沧桑难掩,一身藏蓝竹纹老式常服,配黑色短褂,立在阳光下,随时都有可能倒下。 他咳嗽一声,眼睛看不大清人,客气道:“小友,多礼了。” “今天时间不早了,要是您老不介意,请到家里吃顿便饭,等吃过饭,我会让阿斌送你去住所休息,明早我也会亲自送您去楼家。” 虞晚待人客气,尤其是面对老人家,心肠总会软半分,楼老先生不愿意叨扰,想要回绝,又听到楼上有小孩嚷叫,“啊啊,妈妈。” 虫虫换好跟妈妈一样的黑色运动服,“踏踏”跑到阳台,双手一左一右地拉着铁围栏大喊大叫。 “妈妈,妈妈。” 第429章 意外来客 利别道公寓是西式建筑。 二楼阳台是不挡视线的铁艺围栏。 阳台上的虫虫两只手拉拽栏杆,肉嘟嘟的小脸挤在缝隙间。 发现妈妈在看他,他又高兴喊一声,“妈妈。” 儿子没素质的吵吵闹闹,虞晚也很无奈,她看着二楼阳台,佯装生气恐吓虫虫,“把脑袋缩回去,小心我一会儿又打你。” “哼。” 虫虫生气皱眉,小屁股一扭,拐了车把手蹬回室内客厅,许姐这会儿正在收拾储物室,还要时不时地留意小少爷动静。 忽然听不到他玩脚蹬小三轮的“踏踏咚咚”声,立马丢下手里工作,马上出去寻人。 客厅屏风旁,虫虫踩着柜子把手当楼梯,左手努力去够上面的玩具车。 许姐惊得额角跳,却没喊出制止声,她快步上前抱下小少爷,再帮忙拿下玩具递给他。 “虫虫想玩小火车是不是?够不到就喊许许,不要自己爬柜子,摔下来可要去医院打针的啊。” 许姐的口头劝阻等于蚊子咬了大象肉。 虫虫的小耳朵听不见,眼里只有玩具和零食,趁妈妈不在家,他抱着火车扯许姐裤腿要奶棒。 “奶,奶。” “小少爷要叫我许姨,不该叫奶奶,你现在喊不清楚,可以喊许许。” “奶,奶。” 虫虫不会说棒字,上下咂摸起嘴巴,意思是要吃的奶。 许姐一下反应过来,又怕被缠上,明白都要装不明白,“虫虫记住了啊,你要叫我许许,跟着许姨念,许、许。” “许、许。” 重复教两遍,虫虫说的都是“奶、奶”。 许姐坚持照主家要求做事,不给就是不给,转身回了储物室,继续打扫洒落的大米小米。 留在原地的虫虫嘟嘴不高兴,拿了火车到处乱撞。 “砰砰砰。” 打扫卫生的许姐,一边用小苕帚扫犄角旮旯,一边心疼粮食,“可惜了这么好的米,混了痱子粉,淘洗干净应该还能吃,怎么能说丢就丢呢?” …… 晚上家里来了客人,许姐多做了两道清淡菜和一道南北杏雪梨瘦肉汤。 原定的蒸米饭也改成软烂好入口的玉米粥。 虫虫作为家里的“男主人”,头一次上大饭桌招待客人,他吃的小嘴冒油,不忘一心多用听大人讲话。 听得高兴,笑得眼睛弯弯,拿着饭勺乱舞。 一舞起来就有些邋里邋遢。 油点子,米粒子,菜叶沫儿,餐盘里有的食物,都会乱飞乱溅。 虞晚把自己汤碗挪了些,生怕小家伙把饭粒抖自己碗里,许姐庆幸早有准备,摆桌的时候就把几碟好菜全摆远,就是怕小少爷“搞破坏”。 虞晚看向身侧一臂远的儿童椅,朝手舞足蹈的儿子睇眼神,“笑什么?你又听得懂?” 妈妈说的火车,虫虫当然听得懂,他就有好多小火车。 于是很骄傲地撅嘴发音,“嘟嘟,嘟——” 怕妈妈像许许一样不明白,还用饭勺指柜子上的玩具火车。 “噢,还真听懂了。” 虞晚故意逗小家伙,逗过后又声音轻柔地催促,“快点吃饭,一会儿妈妈吃完了,你就不许再吃了啊。” 记着中午的事,虫虫皱眉摇头,“不不。” 向妈妈表示抗议后,继续吃好吃的白灼虾、清蒸鱼、圆蛋饼。 离开北边到香江生活的时间里。 虫虫不仅能自己吃饭,还不用大人喂。 中午饿了半顿,加上下午的教训,晚上吃饭格外听话,既不会乱玩饭菜,也不会等到凉透都不吃。 同桌吃饭的许姐和阿斌,对于母子俩的相处,已经见怪不怪。 楼老先生却是感慨良多,他年过八十,一辈子无儿无女,活在世上的亲人也就只有小妹楼心水。 以及年轻时候的养马长工,如今的开国大将沈展。 沈展能从一无所有的讨饭弃儿,一步步走到今天,实在令人佩服他的洞悉力和决策性。 现在的沈家枝繁叶茂,四世同堂,再看自己,楼云哲心里说不出什么滋味,一桌好菜也没什么胃口。 埋头吃饭的虫虫,一手饭勺一手大虾,小嘴嚼啊嚼,咽下虾肉,又喝两口瘦肉汤,喝完汤还扮起大人学着招呼客人,“吃,爷爷。” 咬过的大虾举出餐盘,可爱模样引得人发笑。 许姐拿公勺又舀一只白灼虾,帮着剥壳放进虫虫餐盘。 “中午闹着没虾不吃饭,现在怎么这么大方?看来虫虫也知道人多吃饭才热闹。” “嗯嗯。” 虫虫笑着点下巴,伸出的小手还想伸得更远。 虞晚扫了眼对面餐盘,阿斌帮楼老先生夹的菜心动都没动,她偏头轻瞪身边小家伙,“好了,你先好好吃饭,楼太爷爷想吃什么会自己动筷子夹。” 虫虫眨了眨眼睛,先看妈妈,后看对面客人,看了一转,愣了愣才乖乖“噢”一声。 一顿饭吃得局促,好在有虫虫做趣味调停。 还有阿斌和许姐插话活络气氛。 晚饭后,时间到了六点半。 考虑楼老先生年岁过大,从北边到香江,连着坐几天车,肯定也累了,虞晚没多留人,简单交代几句,让阿斌开车送人入住半岛酒店。 * 今晚星星没几颗,月亮高挂窗台。 虞晚吹完头发,放吹风机的间隙,虫虫已经蹬着小车驮上被子到妈妈房间。 “怎么过来了?” 虫虫一直都是独自睡婴儿床,夜里有保姆陪房睡,养成的好习惯,到了香江却在发生变化。 “妈妈,睡。” 虫虫期盼和妈妈一起睡,趁许姐在洗漱,自己偷偷溜了过来。 虞晚系好睡袍腰带,直接拒绝:“妈妈想一个人睡,你夜里要喝夜奶,妈妈起不来给你冲奶粉。” 虫虫摇头:“不不,睡,不,妈妈。” “你说你不喝夜奶?要跟妈妈睡?”虞晚想戒掉儿子的夜奶,老半夜起来喝奶,许姐忙不过来,她也需要充足睡眠,要不是小家伙把霞姐撞闪腰,喝夜奶的习惯还可以持续一段时间,现在却是不行了。 为了和妈妈抱着睡,虫虫连连点头,自顾自地拖起小被子往大床上爬。 虞晚没管小家伙的折腾,笑着去外面书房,取出一本儿童故事书,再回到房间,虫虫已经踩着床头柜抽屉,成功爬上床。 看到妈妈拿了他最爱的彩色书,眼睛一下亮晶晶的,“妈妈。” 虫虫扑向妈妈方向,要挨着妈妈。 虞晚走到床边坐下,把水杯往靠墙的位置推了些,反手抱住小家伙,笑吟吟地警告:“要是今晚你起夜喝夜奶,妈妈以后不会让你再挨着睡,虫虫同意吗?” “嗯嗯,咿咿。” 虫虫和妈妈拉过手指头,然后一脸幸福地听妈妈讲睡前故事。 “从前从前,有一只五彩斑斓的小乌鸦住在城堡花园里,城堡的主人是一位美丽智慧的女伯爵……” “妈妈鸭鸭。”虫虫还记得之前去公园看到的嘎嘎鸭。 虞晚指着故事书上的图片,温柔纠正,“不是水里的鸭子,是飞在天上的小乌鸦。” 虫虫看着黑色小鸟,含糊念一声,“飞。” 虞晚笑着教儿子,“对,飞在天上,飞。” “小乌鸦是拥有普通人看不见的彩色翅膀,飞在天上的快乐小鸟。” “飞…妈妈,飞……” …… 夜深后,看着怀里熟睡的小家伙,虞晚眼底爱意难掩,这就是她生下来的亲骨肉,可爱调皮又气人。 第430章 际遇 每到夜深人静,虞晚总是在想,她是不是做错了? 是不是不该强求生下虫虫,是不是不该那么自私? 因为她的自私,她的懦弱,以及她直面时代轨迹,又害怕在轨道下挣扎求生的胆小怕事。 所以造就了一个并不完整的家。 物质的爱,和父母的爱,她贪心得都想给虫虫。 却又比谁都清楚明白,她的虫虫,从出生就注定在等待某一天,等待某一天的骨肉分离,等待某一天的生死难见。 从她为了爬出泥泞,获得仰视选择了沈明礼,再到富贵生死两难间怀上孩子,得来的一切都换成了另一种隐藏代价。 代价是虫虫幼年时期的父爱缺失,是成长期会面临的丧父之痛。 也是她面对熟悉的一切,却独独少了一个会叫她虞虞的“痕迹”。 虞晚鼻腔有些酸,灯影一晃,酸意汇成汪洋悔海,她小声又胆怯地问,问在睡梦中不会回答她的虫虫。 “崇与,你将来会不会怨恨妈妈?怨恨妈妈没有给你完整的家,没有给你找一个长命的爸爸。” 什么都不懂,又睡得香甜的虫虫回答不了。 虞晚也只敢在这个时刻问出口,她贴着虫虫发顶,愧疚抱歉:“崇与,妈妈对不起你,妈妈也不是一个好妈妈。” 屋外海风静吹,树叶哗啦啦地响,房门被轻轻叩动。 “虞小姐,小少爷在你房间吗?” 洗漱好的许姐过来找虫虫。 “他今晚跟我睡,许姐你早点休息。” “诶,好,要有什么情况,虞小姐都可以叫我,夜里我不锁房间门。”许姐多了照顾虫虫的工作量,却没生出半点儿怨言,由于霞姐回家养腰伤,她这个月的工资是按双倍算。 哪怕不按双倍算,照顾好友的女儿,师父的外孙女,许姐也是肯的。 …… 次日天亮。 虞晚在一声声“妈妈”中苏醒,怀里的小家伙拱着屁股乱翻,喝过许姐冲好的早奶,虫虫又躺回妈妈怀里赖床。 “妈妈。” 虫虫满心欢喜地挨着妈妈,时不时亲一口妈妈脸颊。 “虫虫,再让妈妈眯一会儿。” 虞晚拍了拍小家伙屁股,脑子醒了人还没醒。 虫虫乖乖听话,“噢。” 不过没乖几秒钟又开始喊妈妈。 虞晚习惯性地问儿子,“拉臭臭了吗?换小裤裤了吗?” “嗯。” 虫虫点着脑袋,摸出枕头下放着的变形小玩具,一个翻身又开始自顾自地玩起来,“砰砰。” 弹珠打在虞晚脸上,脑门儿上,打了两三次,想眯一会都眯不成。 她睁眼起床,抱起虫虫进浴室,“真是个烦人精,妈妈多睡一会儿都不行。” 虫虫嘿嘿笑,小手也不再玩小弹珠。 * 早上九点。 吃过早点,穿戴整齐的虞晚,抱着虫虫下楼出门。 九点五分,阿斌开着轿车准时到达利别道公寓,接上人后,轿车直奔最近的简家药馆。 简家药馆是楼心水夫家产业,虞晚没有简家的确切住址,想打听也能让许姐帮忙问做家姐的同行。 只是这样迂回一转,会欠一堆没必要的人情。 到了简家药馆,原本趴在车窗到处瞧的虫虫,一下变得格外乖巧,他抿着小嘴不说话,害怕被妈妈喂苦苦的药。 阿斌下车去问情况,跟药馆店长说明原因后,等了不到十分钟,就得到简家那边的答复。 “多谢。” 有了简家住址,也确定楼心水这个人还活着,送楼老先生认亲的事自然水到渠成。 简家位于对面半岛住宅区,是独栋洋房。 相较虞晚住的利别道公寓,富贵程度可见一斑。 楼心水年过七旬,乍然见到失踪多年的大哥,一时间老泪纵横,欣喜万千。 虞晚作为送这份迟来几十年欣喜的人,被简家小辈带到另一间小客厅说话。 说的其实都是场面话,主要是给楼老夫人和楼老先生腾地方诉衷肠。 虫虫牵着妈妈的手,一点点摸到几桌上碟子里的草莓,他也不吃,两根手指头抠来抠去,抠烂一颗是一颗。 当陪客的是简家大夫人,还有二夫人,一同陪着说话的还有几位年轻女人。 虞晚捋不清关系,也懒得去捋,端起茶杯轻啜一口红茶,有一搭没一搭地应一句。 她的闲散态度,让一屋子女人更觉好奇。 “虞小姐看起来跟丽莎差不多年岁,没想到孩子都有了。” 虞晚随口夸一句,“茶不错。” 轻飘飘几个字,让简家人都歇了打探心思。 “虞小姐真是好品味,喝茶喝茶。” 抠烂一整盘草莓的虫虫,高高兴兴摸回妈妈身边,虞晚轻瞪小家伙一眼,眼神警告不许摸她包,更不许摸她的风衣。 虫虫抿抿小嘴,看妈妈一眼,识趣地抬起双手,表示自己要洗手。 简家佣人早在旁边看了好一会,觉得小不点可爱又调皮,很快打来一盆水,帮着给小客人洗干净。 午饭是在简家吃的答谢饭,得到楼老夫人的再三感谢,也得了一份人情。 虞晚客气道:“故交之谊,老夫人不用记挂在心,况且老爷子一直乐善好施,能帮得上忙也是一件大好事。” “时间不早了,我就不在贵邸多打扰,老夫人再见。” * 午后阳光被厚云遮挡,刮起的海风带了些凉意,一辆黑色轿车行驶在蜿蜒山路上,车后座的母子俩静看海湾美景。 快到过海大桥时,阿斌说车要没油了,又临时开去加油站加油。 说巧不巧,加油的功夫,虞晚碰见了并不想碰见的人。 “嫂子,你怎么在这?” 沈明铃在加油站进行募捐公益活动,为的是增加入读港大的隐藏学分。 能在香江看到嫂子和侄儿,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反复确认好多遍,才敢把一身名牌打扮的漂亮女人,跟记忆里的嫂子挂上等号。 虞晚猜到沈明铃来香江念书,沈明铃却不知道嫂子和侄儿为什么来香江。 “明铃,你怎么在这?” 虞晚故作惊讶,装得比小姑子还震惊。 沈明铃放下手里横幅,走近了说话,“我在这边念书啊,倒是嫂子你,你怎么来了香江?” “滴滴——” 加好油的黑色轿车开了出来,阿斌摇下车窗玻璃,打断两人,“虞小姐,请上车。” 一声虞小姐,还有抱着玩偶老鼠的侄儿,都让沈明铃一挫再挫。 她到香江小半年,一直借住在港大老师家里,每月要交房费和生活费,平时除开补习英文和文化课,还要做课外实践和社会活动。 想到嫂子来这边是享受生活,沈明铃心里一阵发酸。 “滴滴滴滴——” 后面大排长龙的汽车摁喇叭催促,虞晚轻轻一笑,“明铃,我看你也忙,这里又不方便说话,那我先走了啊。” “等等,我跟你一块儿。”沈明铃飞快拉住车门,坐上车后,朝募捐桌大喊,“我有点事,你们继续,晚点会过来。” 被小姑子赖上,虞晚也不好赶人家下车。 阿斌看了眼后视镜,知道虞小姐不想跟沈明铃多来往,还是在此起彼伏的喇叭声中踩下油门。 虫虫要回家睡午觉,下午一点钟前,黑色轿车准时到达利别道公寓。 “嫂子,你住这啊?” “先下车。” 虞晚拉开车门,抱着虫虫往喷泉那边走,沈明铃下车后快步跟上去。 还笑着主动抱侄儿,“嫂子,我帮你抱吧,你抱了一路也累了。” “不不。” 虫虫先强烈拒绝,谁要靠近,他就拿玩偶打人。 “没事,马上到家了。” 第431章 阴差阳没错 绕过喷泉,走了十几步就到公寓楼下。 看着眼前的西式建筑,沈明铃冒了一路的酸气,已经快成酸醋缸。 坐手动电梯上到二楼,虞晚带了钥匙,却因为抱着虫虫,腾不出手开门,于是让沈明铃帮着敲了两下门。 屋里许姐听到敲门声,放下手里晾晒衣物,赶紧去开门。 发现多了位小姐,许姐多嘴问一句,“虞小姐,这位小姐是……” “她姓沈,是虫虫的小姑。” 小姑?那就是原来沈先生的妹妹,许姐还记恨沈先生丢下虞小姐的事,看到这位沈小姐,自然没什么好脸色。 她拿出柜子里的两双拖鞋,一双是主家常穿的羊毛拖鞋,另一双是霞姐穿过的塑料拖鞋。 “沈小姐穿这双。” “噢,好。” 沈明铃隔着虞晚肩头瞧屋里摆设,第一眼先看到老古董酸枝木屏风,还有墙上挂着的西洋钟。 虞晚放下儿子换拖鞋,虫虫有些打瞌睡,挨着妈妈腿边,眼睛一眨一眨地,许姐帮忙拿出两双拖鞋后,又帮小少爷脱皮鞋。 “哎哟,困了吧?” 许姐手脚利索,帮虫虫脱下皮鞋,先一步抱起他,“虞小姐,我先带小少爷进去睡午觉。” 虞晚轻“嗯”了声,换好拖鞋,回头看沈明铃,发现她眼神直勾勾的,拍她一下,“发什么愣?” “噢,噢。” 沈明铃回过神,进屋关门,换上另一双塑料拖鞋跟着嫂子往客厅走。 公寓比想象中还要宽敞明亮,茶几上的灰云色瓷瓶里,插着几枝紫荆花。 靠墙摆放的唱片机上,放着两节红绿小火车,落地窗前飘起的蕾丝窗帘,被风吹得忽高忽低,阳台上的植物树下,还摆着一座摇摇木马,和一辆进口儿童车。 沈明铃在广告报纸上看到过,所以能认出来,环顾一圈后,她收回目光,又发现桌上装水果的水晶果盘,也在散开一圈圈的耀眼星芒。 当然最吸眼球的还是阳台上的那扇彩绘玻璃窗,那么大一扇花卉彩绘,经阳光一照,绚丽多彩的光影洒了一地。 “嫂子,你住的房子可真漂亮。” 沈明铃再没了那点优越感,心生羡慕道:“家里对你可真好,送你和虫虫来香江,还给你安排这么好的房子。” “喝橙汁吗?” 虞晚打断她的话,也不等沈明铃说喝还是不喝,起身走进厨房,打开冰箱拿出一盒阿华田饮料,又给自己倒了杯鲜榨橙汁。 她喝橙汁,丢给小姑子一盒饮料。 同时还帮着出好主意,“想住得好一点,你可以让方家给你安排。” 沈明铃被噎住,差点没接稳饮料,“嫂子,你不是在洗刷我吗?方家不知道我来香江,还以为我在南边穗城。” “对哦,你不在穗城,那你到这边来做什么?”虞晚先问制人,故意提这么一茬。 “念书啊。”沈明铃有些小得意。 “北边已经恢复高考,你要不回去念?现在回去还来得及报考。” 沈明铃拒绝:“不用,我就在这边念书。” 香江报纸已经刊登过北边消息,她早就知道北边恢复高考的事。 “既然是在香江念书,那你的首要任务是刻苦学习,争取早点拿到成绩,等你毕业后,想住多好的房子,还不是一两句话的事?” 虞晚说得轻松,沈明铃却知道不可能,方家是什么光景,她又不是不清楚,能住在城东军属大院已经是方家极限。 现在想要方家供她在香江住大房子,出门有轿车接送,还有保姆照顾,简直是痴人说梦。 沈明铃心中的羡慕,扭转成了仰望,“嫂子,你命可真好。” “你知道就好。” 虞晚笑着应下这句话,端起橙汁又喝一口。 沈明铃再次追问:“嫂子,你为什么来香江?怎么还把虫虫带过来?家里又怎么会同意让你和虫虫在香江生活?” “你应该知道原因。” 虞晚没明说,觉得以沈明铃的脑子,应该还是能猜到,不然她刚才也不会强行跟着坐上车。 沈明铃放下饮料,并没插吸管喝,眼神也更加坚定,“我就是不知道,所以才问嫂子,你为什么来香江?是家里出了什么事吗?” “家里没有告诉你,我也不能告诉你。” 虞晚拒绝当恶人,她要告诉沈明铃家里变故,小姑子闹着回北边怎么办? 现在不是以前,沈家没了顶梁柱,沈明铃回了北边就真的不好再回香江。 沈明铃很担心家里,示弱央求:“嫂子,你别跟我卖关子成不成?不管你说了什么,我都不会跟家里提是你说的。” 虞晚头一回觉得沈明铃有些坏,香江就她们姑嫂两人,不是她说的,还能是谁知道沈家事,并且告知给小姑子? 她坚决不说,“我不知道,你要打听自己去联系北边。” 沈家的风雨飘摇,说给沈明铃听,以她的心性和当了十几年温室花朵的不谙世事,只会把事情变得更糟。 虞晚难得宽慰一句小丫头,“明铃,家里送你到香江念书,为的是让你有一个高起点,等你学成回去,有的是机会报效祖国,为家里争光添彩。” 沈明铃确定问不出来,也没再追着问,她再多看了眼屋里温馨摆设,笑了笑,“嫂子,那我先走了啊。” “等等,这是家里电话。” 虞晚拿出包里名片,递给沈明铃,“空了可以来这边吃饭,别来太勤,也别不来,要来之前提前打个电话,我好让许姐多买些菜。” 说到底是沈明礼的妹妹,是婆家小姑子,虞晚没把事情做太绝,该尽的本分还是要尽。 日子还长,未来指不定谁求到谁跟前。 沈明铃接过名片,心里有些不是滋味,“嫂子…家里是不是出了大事?” 因为出了大事,所以才会安排嫂子和侄儿到香江生活。 不然在家好好的,怎么会来香江? 虞晚瞪她一眼,“不知道,别总给我挖坑跳。” “不是要走吗?募捐活动还等着你。” …… 许姐哄好小少爷从房间出来,客厅已经没了沈小姐踪影。 “怎么走了?不留在家里吃饭?” 许姐虽然不待见沈小姐,却也没想过不留人吃饭,总归上门都是客。 “她那边还有事,说完话就走了。” “噢,行吧,那我继续去后面晒衣服。” 许姐去了厨房后面的小阳台,晒完一盆衣服后,准备煲点润肺汤水,一打开冰箱,发现冰箱里才买的两排饮料和新鲜草莓都没了。 她走出去问:“虞小姐,冰箱里的草莓和饮料,是给了沈小姐吗?” “嗯,她嘴馋。” 虞晚乱说,“小姑娘一人在外不容易,大中午还站马路边要钱。” 许姐不信:“虞小姐,你真爱开玩笑。” 沈先生能支付虞小姐丰厚赡养费,他妹妹怎么可能会上街要钱?一定是有什么误会。 * 后面两天,天气阴沉,接连下了两场雨。 虫虫有些感冒流鼻涕,虞晚带他去玛丽医院做检查,顺便再看一下上次化验结果。 确定儿子烫伤完全恢复好,并且也不影响小鸟鸟健康,虞晚才算彻底放心。 儿科医生又道:“季节性感冒不用太担心,只要不发热,喝点热梨汁过几天应该会好。” “咳咳。” 偎在妈妈怀里的虫虫咳嗽两声,小手又想扯妈妈做的棉纱口罩。 虞晚悄悄瞪小家伙一眼,不听话要挨打。 “谢谢,周医生。” 第432章 寻人 离开玛丽医院,下了一上午的雨已经停了,积了水洼的柏油马路,有轿车驶过,飞溅起不少污水。 想着一时半刻不会再下雨,虞晚带着虫虫去逛百货商场,顺便取上次订做的小西服套装和户外运动鞋。 另外还买了两套儿童拼图和积木玩具,并一些小孩子用的生活日用品。 虞晚本来想多试几双高跟鞋,虫虫一直闹着要回家拆玩具,闹闹蹦蹦的样子实在不像话,最后只能买了一双五厘米粗跟鞋和一双平底皮鞋。 “真是服了你了,下次妈妈先买衣服,后给你买玩具,你买好了就不许妈妈买,真是烦人。” “妈妈妈妈妈妈…” 虫虫还扯着妈妈长裙拉,意思是要回家,他一点都不喜欢逛百货商场。 许姐哄不住,催促售货小姐赶紧打包两双皮鞋,付过钱,一行人离开百货商场,坐车回了利别道公寓。 刚进家门,虫虫迫不及待扯掉挡嘴巴的棉纱口罩,双手扎进购物纸袋里乱翻,一定要亲自拆开新玩具。 还没完全撕扯包装纸,鼻涕都被妈妈揩了两回。 虞晚嫌弃小家伙流长鼻涕,时不时要给他揩一下,“快,再咻一下,不咻出来,妈妈给你用盐水冲了啊。” “哼。”虫虫哼一下鼻子,喷出一点鼻涕水,小手还不舍得丢开包装纸。 虞晚丢下脏手帕,笑得一脸无奈,“好了,没人跟你抢,慢慢撕,撕不开叫妈妈帮忙。” “铃铃铃——” 突然一通电话打进公寓,虞晚朝忙碌的许姐摆摆手,意思自己去接,她走到柜子边,拿起电话,“喂?请问你找哪位?” “是虞小姐吗?我是沈小姐借住家庭的钟老师,请问一下,她今天有去你那边吗?” 虞晚被问得心口一跳,“没有,出了什么事?” 钟老师把沈明铃的情况简单说了一遍,“前天她找我拿个人证件办理回乡证,说要回北边一趟,当时我没给她,今早起来人就不见了。 我想她会不会去找你了,要是没到你那边,我怕沈小姐已经跑回北边。” 虞晚听得蹙眉:“她没回乡证也没个人证件,怎么回北边?” “就是说啊,她证件都在我这,只留下一张虞小姐的名片和一张纸条。”钟老师拿着的纸条,上面只留了一行字。 回北边,完事返。 “她认识的人,钟老师都联系过吗?” 钟老师急得头疼:“我都问过了,都说没见到沈小姐,沈小姐在我这边住了小半年,平时结交的朋友也就那么几位,能联系能问的,我都一一打电话询问过,都说不知道,也没听沈小姐表露要回北边的意思。” “虞小姐,你真的也不知道?”电话那头又问,语气更显着急。 “不知道。”虞晚暗骂一句蠢货,说了一句会想办法后就挂断电话。 …… 沈明铃冒然跑回北边,还不带任何证件,能怎么回北边,完全就不用想,肯定是走不正规路子。 钟老师怕出事,联系完虞小姐,又给实验室那边打了一通电话。 说明情况以后,他也只能在家等消息。 “只能听天由命了,扣着证件就是怕她跑回北边耽误念书,没想到千防万防,还是让人给跑了。” 钟老师是沈长年的高中兼大学校友,帮着照看好友侄女,没想到会闹出这么一桩事。 钟夫人埋怨丈夫,“当初我让你不要答应,不要答应,你非不听劝,现在好了,落了个烫手山芋,要掉海里淹死了,又或者摔山崖成了残废,我看你拿什么赔人家。” “行了行了,你少说一句,吉人自有天相,不会有事的。” 钟老师不想听妻子说晦气话,拿了外套出门去了。 * 这边,虞晚先联系上阿斌,说明情况后,让阿斌联系北边递消息。 消息递过去,没有一个星期等不到回复。 虞晚怕晚一天,多一天危险,她在香江没人脉,唯一能联系的也就只有楼老夫人。 当即也不耽搁时间,拨通简家电话,请楼老夫人帮忙找人。 楼老夫人欠沈家一份人情,二话没说就答应下来。 也是虞晚找对了人,楼老夫人和丈夫简玉珩育有两子一女,大儿子简化繁是香江警局警务处副处长,虽然已经退休两年,人脉还在。 帮着问昨天10号晚上有没有抓获一批偷渡人士,当天傍晚就有了答复。 打电话的是简化繁:“昨晚海防线巡逻队的确有查到一艘可疑偷渡船,共九男三女,其中并没有沈小姐。” “虞小姐要找的人,可能已经越过香江海防线,至于去了北边还是去了南洋都说不准。” “多谢简先生帮忙。” 客套两句挂断电话,虞晚仰躺到沙发上叹气,虫虫换掉吃饭弄脏的衣服,扶着沙发摸到妈妈腿边。 奶声声地要玩具,“妈妈,打打。” “又想玩啊?妈妈给你拿。” 虞晚看了眼小家伙,起身去拿收起来的积木玩具,拿过来后又叮嘱,“你乖乖在地毯上玩,不许往楼下丢,要砸到人,小心我打你屁股。” 霞姐腰伤没好,光许姐一个人,又要做饭洗衣服,还要买菜打扫卫生,加上洗奶瓶冲奶粉,实在是忙不过来。 少了一个人照顾,虞晚多数时间都要亲力亲为照看,抱孩子的时间久了,她都有些关节痛。 守着儿子玩积木,还要操心小姑子,虞晚实在有些心力不济。 看了下墙上钟表时间,不到六点。 她给简家药馆打了通电话,让学徒上门做按摩推拿加拔火罐。 夜里入睡前做了按摩,人也舒坦松快许多。 当晚,虞晚抱着儿子睡了一个好觉。 翌日清晨,许姐赶五点一刻早市买新鲜牛肉,牛排骨,还有每餐要有的青菜肉丸和海鱼海虾。 买好一筐菜肉,回到公寓先取楼下邮箱里的报纸和牛奶,发现还有一封信。 许姐略注意到信件署名是沈小姐,想着昨天那通电话,回到公寓先敲主家房门。 虞晚还没醒,虫虫已经睡醒,醒了后自己翻身拿床头柜上的奶瓶,抱着奶瓶喝凉白开。 “虞小姐,有你的一封信,是沈小姐寄来的。” 许姐在屋外喊,虞晚一下醒神,眼都没睁开就去开门,“什么时间收到的信?” “就刚才,我买菜回来取报纸牛奶发现的。” 许姐把信交给虞晚,自己径直往卧室里走,抱起床上小少爷,带他去隔壁房间换尿不湿。 快速看完一封信,虞晚差点没被气晕过去,“沈明铃,你可真是又蠢又灵。” 信里清楚写明沈明铃为什么要回北边,相比遥不可及的未来,她更珍惜眼前人,也更在意父母安危。 信件末尾:嫂子,我其实没你想的那么笨,你虽然没有明说,但我也能猜到一二,一定是家里出了事,并且那个人一定是我父亲,否则,你根本不会被送到香江避难。 钟老师也不会一直瞒着我,更不会扣着我证件不给,嫂子,你不用担心,我有可靠朋友介绍的路子回北边,那条路很安全,也不会牵累任何人。 …… “许姐,帮我收拾几件行李,我要出门一趟。” 第433章 你是谁? 一天后,虞晚抵达北边靠海小县城茂名。 昨天上午,她请简家帮忙查了11号一整天的回乡登记名单,根据身高体型年龄排查出两位酷似沈明铃的女同志。 其中一位签证回乡地是边境穗城,另一位是到广粤省茂名市。 虞晚第一直觉是直追茂名,因为茂名位靠南海,与南海海岛相望,距离方齐锐所属海军部队也不远。 不过为了谨慎,还是先看穗城这边,毕竟穗城是过了边境桥后的第一站。 确定过这边不是沈明铃,当天中午,虞晚再转辗赶往茂名。 下了火车,时间已经快到中午十二点。 虞晚顾不上吃饭,先跟人打听茂名到海岛的船票,站台列车员上下打量她,诧异道:“你没听到广播吗?这几天海上刮台风,船不开,得等台风天过了以后才有上岛的船。” 虞晚眼睛倏亮,“真是谢天谢地。” 站台列车员有些摸不着头脑,人家都怨台风天耽搁事,这位女同志反而叫好。 “行了快出站,别在站台逗留。” “谢了啊,同志。” 出了火车站。 虞晚直奔招待所寻人,茂名不大,只有两家招待所,前后不到半小时就找到借用他人回乡介绍书的沈明铃。 沈明铃没认出戴纱巾的嫂子,被一把拽住手腕,吓得大叫,“你谁啊?赶紧给我松手。” “你说我是谁?进屋说话。” 虞晚乔装打扮过,一身藏蓝色土布衫,配刻意弄脏的运动鞋,整张脸还涂得黝黑,硬把明明很洋气的红丝巾,显得又俗又村。 听到熟悉声音,沈明铃认出人,她神色惊讶地跟嫂子退回屋。 关上门后小声问:“嫂子,你怎么找过来了?怎么还打扮成这样?” 虞晚抬手先甩沈明铃两巴掌解气,力道用了个十成十。 “啊!” 沈明铃痛得缩肩膀躲闪,“嫂子,你打我干什么?” “你还有脸问我干什么?” 虞晚吃了沈明铃的心都有了,伸出指尖戳她脑门,“你知不知道你闯了多大的祸?说,谁给你的证件?又是谁给你安排的路子回这边?” 沈明铃从没见过发这么大火的虞晚,也清楚自己做事不周详,她有些气弱,“嫂子,有话不能好好说吗?” 她拉虞晚坐下说话,“…我留给你的信,你看了吗?” 虞晚冷眼瞪着她,“别给我东拉西扯,直接说重点,是谁给你的证件?又是谁给你介绍的路子?” “是我在外做募捐时认识的一个人。” “啊!” 话音刚落,沈明铃又被打了一巴掌,痛得她缩到另一张凳子上。 虞晚恨自己没有一把冷武器,真该一枪崩了这个搅屎棍,“接着说。” “我知道嫂子是担心什么,那个人我观察过,她应该只是普通人,第一次看到她是在翻垃圾桶找人家丢下的饮料盒,出于同情心,我当时给了她几块钱吃饭。 后面由于是固定位置募捐,接连又碰到她两次,到了第四次碰面,她已经在一家茶餐厅当洗碗工,渐渐跟她熟了后,知道她是北边来的,然后就有了…… ” “所以,你的回乡证是借她的?”虞晚不知道该说是庆幸,还是蠢人有憨福。 沈明铃点了点头,窥了眼嫂子脸色,没说还给了人家四千港币,花光了她半年生活费。 “沈明铃,你现在给我听仔细,立刻马上跟我回南边,以后不要再回这边。” 沈明铃不想白折腾一场,还想跟嫂子讨价还价,“嫂子,我已经到了这边,你先让我跟家里联系一下不成吗?” “联系什么?还想添乱不成?” 虞晚白她一眼,想掐死沈明铃的心又多了两分,让她掉海里淹死都比这么乱跑磨人强。 “想联系现在就去邮局打电话。” “嫂子,你别开玩笑了。” 沈明铃往后缩了下脖子,有些埋怨嫂子不近人情,“能不能往家里打电话你又不是不清楚,接线员不会把陌生地域电话转接到部队军属大院,更不会转接到军区医院,就算侥幸转接,也会立马被监听。” 虞晚嘲讽轻笑,“你不是知道咱妈的办公室电话吗?往那打啊。” “陌生地域电话,根本转接不了高级关务监督办公室。”沈明铃越说越气馁,所以才要去找方齐锐,哪怕不能从他嘴里知道家里情况,也能让他帮忙联系京市。 “既然你都知道,那还跑这一趟做什么?”虞晚忽然觉得脸上有些痒。 “齐锐哥在…”心里想什么说什么,说出来又挨一巴掌,“啊!” 沈明铃痛得捂住肩膀,“嫂子。” “沈明铃,我真想一巴掌扇你脸上。” 虞晚柳眉微拧,气愤大骂,“我看你就是长了个猪脑子,白白送把柄到人家手里,还以为自己聪明过人,行事周全。” “你知不知道家里送你到南边,担了多大风险?你真以为沈方两家是结姻亲,不是互相挟制?” 沈明铃被问得晃了身型,低着头,沉默许久才道:“嫂子,我从始至终只是想知道家里出了什么事,难道我担心家里也有错?” 虞晚望了窗外,乌云密布,还刮起了风,怕是又要落雨,她转眼看向沈明铃,语气不带半点温度。 “不恰当的关心就是错,不理智不克制的情绪也是错,你既然非要打破砂锅问到底,那我告诉你。” “爸遇到飞机失事,于8月25号下葬八宝山墓地,事发突然,爷爷病倒,妈也气急攻心,家里如今颓势似山倒,如果你再不撑起来,不能拿到港大毕业证书,家里为你铺的路就算彻底毁了。” 沈明铃才竖起的迎浪高墙,被一字字砸得溃堤,她死死咬着牙,生怕泄出一分一毫的软弱,怕被面前人看轻。 虞晚解下头上纱巾,拿手帕沾了些水壶里的水,一边揩脸上深色粉膏,一边劝说小姑子,“明铃,你既不聪明也不够优秀,如果你再不成熟,大姐的生活,你也看到到了,她的今天,就是你不懂事的明天。” “当然,爸是疼你的,让你嫁给方齐锐,哪怕你以后再平庸无为,方齐锐都能为你遮风挡雨。” 虞晚摸出包里小镜子,照了下发痒的脸,又将目光落回沈明铃身上,“只是有一点,方家现在不需要沈家女,要的只是一个过日子的儿媳妇。” “嫂子,你是怀疑方家会背信弃义?还是怀疑他们害了我爸?” 虞晚白她一眼,想不搭理,又怕沈明铃再折腾,“都有吧,总之你跟我回南边,老老实实呆几年,好歹混个名堂再回去。 方家就算猜到你在南边,也不可能搬石头砸自己脚,只要你不自己送上门递把柄,方家也不会把事情戳穿,现在想不明白的事等过几年再想,你再长几岁,该明白的慢慢都会明白。” 一大串话,说得沈明铃喘不过气儿,她深呼吸一口才说,“嫂子,我现在脑子有些乱,你给我时间想一想。” 考虑买最早一班火车票回穗城,至少都要等到后天。 虞晚不得已给沈明铃时间,心里却一直不踏实,毕竟多呆一天,多一分不确定性。 半小时后。 虞晚叫上偷抹眼泪的小姑子,“走,出去买点吃的,我肚子饿了。” 第434章 突然一场雨 “嫂子,我不想去。” 沈明铃正伤心命运多舛,哪有闲心思吃午饭,她用手帕又躲着揩两滴泪。 虞晚将搓洗干净的手帕抖了抖,一抖正好溅沈明铃脸上,“不去也要去,万一你跑了怎么办?” “哎呀,嫂子。” 沈明铃被冷不丁抖了一脸水,慌忙转到另一个方向揩脸,“我肚子不饿,就在招待所等你。” “少磨蹭,你在我这没有信用度可言,趁现在还没到下午一点,国营饭店应该还有饭菜,什么想不开的事都要吃饱了再想。” 虞晚找人累了一天一夜,说话肯定没好脸色,而且坐硬卧十小时没睡觉,现在是腰也酸背也痛。 还饿着肚皮劝半天,要不是一根藤上的瓜,怕沈明铃害了沈家,连累她跟虫虫没了着落,她才不会跑到穷乡沟里追小姑子。 也是沈明铃蠢人有运气,能投个好胎,命也自然不差,居然让她寻到办法跑回北边。 看到沈明铃还在哭,她又心烦催促:“快点,我饿了,别在那哭哭啼啼抹猫尿,看着就让人烦。” “噢。” 沈明铃拗不过嫂子,有些怵她说打就打,说骂就骂的翻脸脾气,草草洗过一把脸醒神,像个委屈小媳妇一样跟着去了国营饭店。 茂名靠海吃海,饭店菜式也是海鲜居多。 虞晚点了一碗鱼丸汤,并没要主食,沈明铃身上没几张票据,也只点了一份蒸海鱼。 蒸鱼和鱼丸汤很快端上桌,沈明铃吃几口就没什么胃口,拿着筷子戳来点去。 虞晚翻了个白眼,“你没胃口就少吃点,别把鱼肉翻来覆去捻碎了。” “噢。” 沈明铃有些心不在焉,放下筷子,整个人都有些呆愣,这时,一直要落未落的雨,忽然从天上噼里啪啦砸下来。 雨势大还下得急,泥土腥气扑进饭店门槛,拦住了没带伞的虞晚和沈明铃。 “烦死了。” 虞晚暗骂一句,不高兴地踢了一下桌脚,等了一会儿,又听沈明铃说,“嫂子,我想去上趟厕所。” “憋着。” “憋不住,我好像是……” 虞晚斜她一眼,实在不想和沈明铃多相处一分一秒,她神色不耐道:“行了行了,我跟你一块儿去。” 淋雨去巷子里上公共厕所,虞晚怕沈明铃出幺蛾子,捂着鼻子守在厕所外。 下雨天厕所会犯臭味,被熏得恶心干呕,也不能走太远,还要时不时地朝刷白墙里喊一声,“好了没?好了赶紧出来。” “马上。” 听得到声音,虞晚又往树下躲了些,雨越下越大,迂回小巷里除了雨声再没别的响动。 忽然一串脚步声从巷外逼近,紧接着又响起一年轻女人说话声。 “阿岩,你在这等我一会,我很快出来。” 虞晚站在龙眼树下避雨,瞟了眼说话方向,只见拐角处跑来一名女同志,猜她就是刚才说话的人。 沈明铃来了例假,弄起来有些费事,等后进厕所的人出来,她还在里面。 “好了没啊?” “来了。” 虞晚看到沈明铃出来,鬼使神差地去看拐角处和她同样在等的人。 上完厕所的女人对那个男人说,“阿岩,走吧。” 男人撑着把大黑伞,背对虞晚这边,唯一能瞧清的是他背了个斜挎包,包上印着茂名901水泥厂,手里还提着一包油纸包,应该是买了什么糕点。 “嫂子,雨这么大,明早再去买车票成吗?” 沈明铃淋雨小跑到树下,拉过虞晚要往招待所走,招待所跟前面一男一女是同一个方向。 不过才迈开两步,虞晚反手扯住小姑子,“不行,现在就去买票。” “嫂子,这会还下雨呢…” “下刀都得去。” “那先去买把伞。” 巷子里多了两人说话,走在前面的一男一女并没回头,快走出巷口时,黑伞下的男人露出半张侧脸。 隔着雨帘,虞晚觉得那人侧影眼熟,想要细看,人家已经走出巷口。 “嫂子,快走吧,先买伞后去买票。” 虞晚被拉着往供销社走, 快走到巷口赶上那道身影,那两人又骑上自行车从她们面前经过。 雨下得实在太大,打得人眼睛都睁不开,明明只隔着几步远,却始终看不真切,唯一听到坐后座的女同志喊着跟骑车男人说,“阿岩,那人一直发高烧,真不用送医院?” …… “快走快走,鞋底都湿了。” 沈明铃拉着虞晚往供销社跑,买了雨伞,两人又去火车站买车票。 短暂在茂名停留一天,虞晚总觉得雨中遇到的那个人很熟悉,却无论如何都想不起来是谁,记挂虫虫一人在香江,她也没时间刨根问底。 再返回穗城,姑嫂俩当天中午就凭回乡介绍信返回香江。 离家三天,回到利别道公寓,虞晚才进家门,就听到阿斌陪虫虫的玩闹嬉笑声,可等虫虫看到妈妈的一瞬间,刚还笑着的眼睛立马掉起金豆子。 “呜呜…妈妈……” 虫虫丢下积木,着急往妈妈方向扑,跌跌撞撞碰到摇摇木马,快要摔倒时,被虞晚一把搂住屁股,“慢一点,妈妈在呢,妈妈不是回来了吗?” “哇……” 虫虫扑进妈妈怀里,眼泪大颗大颗往下落,小小一团哭得虞晚心口闷痛,跟在后面的沈明铃手脚都不知道往哪里放。 侄儿会哭得这么厉害,全都是因为她。 虞晚抱着儿子亲了亲,神色温柔安抚他,“好了好了,不哭了,妈妈知道你想妈妈,妈妈也想虫虫,以后妈妈走哪都带着你好不好?” “呜呜呜,妈妈…” 虫虫双手紧紧抱住妈妈脖子,生怕再睡醒,妈妈会不在家。 “呜呜…妈妈…坏。” “妈妈不坏,是小姑坏。”虞晚偏头剜沈明铃一眼,“都是你干的好事,招得虫虫哭一场。” “嫂子…对不起。” 沈明铃羞窘道歉,想做些弥补,“虫虫,别哭了好不好?小姑给你变小猪看好不好?” 说着蹲到摇摇木马旁边,用指尖顶着鼻子做猪脸。 “哼哼,我是一条小猪啊。” 一旁的阿斌还有打扫卫生的许姐,相视一笑,虞小姐可算回来了,再不回来,小家伙怕是要闹翻天。 “小猪噜噜噜…” “小兔蹦蹦蹦…” 沈明铃接连不断做鬼脸逗侄儿,小猪小牛小羊都做了一遍,才勉强哄好。 虫虫虽然止了哭声,却格外黏妈妈,也不要玩具零食,就只要妈妈抱,虞晚想洗澡换身衣服都抽不开身。 她只好叫小姑子,“明铃,你先去洗澡换一身衣服。” 等沈明铃收拾干净出来,虫虫的情绪已经基本稳定,虞晚拉沈明铃到房间单独说话,先将在北边不方便讲的细节全都问了一遍。 确定没纰漏后才放心。 “回到钟老师家,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你应该都清楚,明铃,我只能拉你一次,再又下一次,你不仅害自己,也会害了沈家。” 第435章 宝藏 “嫂子,我知道轻重,也不会再犯傻。” 或许当时有过找方齐锐对峙的冲动,可现在冷静下来,沈明铃忽然觉得没必要,一切都只是她的一厢情愿。 她认为结婚成为夫妻,就会坦诚以对。 沈家里出了事,作为她的丈夫,肯定不会袖手旁观。 可实际上根本不是那么一回事。 虞晚揉着太阳穴扫量小姑子,也不知道她又在瞎琢磨什么,“知道自己傻就少做事,天天专注吃吃喝喝都比乱做事强。” 说到吃喝,沈明铃一下记起给出去的四千港币。 她没脸面对虞晚,低头歪瞧玩积木的侄儿,“嫂子,能跟你商量个事吗?” 虞晚很想说一句没商量,看在儿子面子上,叹息一声,“说吧。” “能不能给我四千港币?” “你要四千港币做什么?” 沈明铃不想张这个口,但没了生活费,后面半年要怎么过?她包里是还剩几百港币,能撑一段时间,可抠抠搜搜再节省,迟早都要问嫂子借。 洋相早晚都得出。 想了想,干脆一轱辘说完,“借我回乡介绍信的人,还另外收了我四千港币,不然人家也不会借给我。” “呵。” 虞晚眼皮一翻,“我就说你怎么敢打包票没事,原来真是一分钱一分货啊。” 夸赞说得像讽刺,沈明铃脸皮薄,一下臊成红皮果。 “嫂子,那是我半年生活费,所以……” 虞晚痛快答应:“我可以给你四千港币,但我有个条件。” 沈明铃眼睛瞬亮,“嫂子你说。” “顺利入读港大,四千港币不用还,不能入读港大,四千港币三倍还我。”虞晚朝沈明铃身后抬了下下巴,“后面抽屉有纸笔红泥,拿出来写借条。” 沈明铃有些不敢相信:“嫂子,用不着吧?” “亲姑嫂,明算账。” 虞晚更信凭证:“一式三份,你我各一份,剩下一份你自己交给钟老师。” 能踏踏实实在香江呆到毕业才是沈家人,要连入读都做不到,以后只能是方齐锐的媳妇。 既然是方齐锐的媳妇,借了她的钱肯定该还。 …… 吃过晚饭,虞晚让阿斌开车送沈明铃回借住老师家。 想着事情风浪未起,能睡个好觉,没想到第二天就收到北边递来的消息。 之前为了找沈明铃,传消息给北边,今天收到回信,得到的答复无疑是一记重锤。 小虞: 你好! 收到你的消息,我正守在老爷子病床前,近日多雨,前线传来噩耗,明礼所乘舰船遇袭沉陷,海上炮击生死难料。 沈家危难当头,你大伯被断羽翼,现今独木难支,明扬近日会调任广海军区,以后由他照看你们母子。 至于明铃,她任性愚钝,难窥真机,既是两家牵制,也是老爷子为明礼妻儿留下的踮脚石。 家中连遭噩运,既有人为也有命定。 如今大厦将倾,无力回天,我怕自己也会有横遭祸事一日,所以将能交代的一切都告诉你。 信到这里戛然而止,余大半张空白纸。 后面两张同样也是空白纸,只是最后一张末尾写了祝好,保重。 虞晚觉得伯娘有些高估她,她知道有保密写法,可也不知道具体是哪种。 到底是放火上烤? 还是用白醋喷? 嗅了嗅信纸味道,再摸了摸厚度,“应该是用白醋喷。” 隐藏起来的秘密内容,完全颠覆虞晚想象,里面详细写了沈家在动荡岁月中的发家史与变迁。 1921年,沈老爷子沈展投身滇南某土司护卫,因当时内外战火,各地势力争权,沈展为土司送埋大量金银财宝到南越和香江。 回程遭土司下杀手灭口,好在沈老爷子早有准备,与新势力广粤军阀勾结,一举打败土司,占地夺权自立起势。 再到后来两派势力新起,沈老爷子带三十万滇军外击南越、滇缅,内持左右两派,镇守交界多年。 直到敌国投降,沈老爷子被授予开国大将。 可惜好景不常在,繁花鼎盛时,沈长年先被设计陷害,后又断了子嗣。 次子沈长铭担负家族希望重任,还要为沈家的早年起势洗白身份,于是娶了华国石油工业奠基人陆老爷子陆晏森的女儿,也就是陆玉珠。 当日之况再现,难保能避开这一劫。 为保子孙平安,今日之后,各自珍重。 丰汇银行保险柜钥匙在公寓书架暗格匣子里,里面有一本小额存折,供你和崇与日常开销。 保险柜里的所有物全留给崇与,将来用作他娶妻生子置业安家。 看完整封信,虞晚靠着椅背坐了许久许久,久到喷湿的信纸变干,字迹消退。 她的思绪也一同藏进信里。 阳台上的发财树,相比前几天走时稀落不少,叶脉也有些发黄。 “妈妈。“ 床上睡觉的虫虫醒了,刚睁眼就哼唧要妈妈。 一声哼唧,一下翻动,将虞晚飘远的思绪拽回来,隔着放下来的床幔,她轻应了声,“嗯,是虫虫醒了吗?” “嗯,醒。” 虫虫蹬开被子,翻起身要找妈妈抱,虞晚笑着去撩开床幔,将他从软被里抱起,顺手拿了桌上奶瓶,“先喝一点水,喝了水妈妈带你去找宝藏。” 小家伙顶着头乱发偎在妈妈臂弯,睡过觉的脸蛋也红扑扑的,两颗葡萄似的大眼睛里全是依赖。 “妈妈…” “嗯?”虞晚抽掉儿子后背的吸汗棉纱巾,轻揉了揉他的头发,怎么有股酸味? 虫虫喝了一口凉白开,又喊,“妈妈。” 虞晚低头嗅了嗅儿子脑袋,“妈妈在呢,快多喝点水,你个小鸡屎蛋,整天臭哄哄的。” 虫虫吐掉奶嘴,皱眉不高兴,“妈妈坏。” “妈妈不坏,虫虫才坏,阳台上的发财树肯定是你打坏的。” “不不,妈妈坏。” “虫虫坏。” “妈妈坏。” 虫虫喝一口水,念一句妈妈坏,虞晚坏心眼逗了会儿子,等他喝完水又抱着小家伙去洗澡换衣服,完全收拾干净才去书房找信纸里的书架暗格。 暗格位置很隐秘,是在书柜侧面,摁下一块小拇指大的圆形木纹,书架第二层隔板弹出一个小方匣。 找起来费了不少时间。 小方匣只有一枚硬币高,里面除了一把保险柜钥匙,还有一本存折和一封信。 信是多出来的,信封也没有署名,虞晚先翻开存折,大概看了下取款记录。 feb-28-76,提款30,000.00美金。 jun-12-76,提款15,000.00美金。 存折只有两笔取款记录,以及七笔每隔3年到账利息转存记录。 结存额15,789,291.00美金。 第436章 命运的齿轮自己推 两笔提款金额,以及提款时间。 都像是某种无声嘲笑,只是相隔时间过久,来得太迟,那点无声嘲笑,既让人气不起来,也怄不起来。 虞晚看了眼乱翻书的儿子,轻笑念一句,“你可真是我的好丈夫,心眼不是一点儿半点的少。” 第一笔提款应该是用在买利别道公寓,某人当时居然还骗她是租的房子。 第二笔除开基本花用,就是沈明礼带走虫虫留给她的六万港币。 六万港币美其名曰是给她的生活费,实际步步都在沈明礼掌控算计中,那笔钱交完房租和保姆费,根本维持不了多久生活。 虞晚忽然有些想生气,可惹她生气的那个人,并不在身边。 “妈妈…” 虫虫扯着妈妈裙摆,眼神示意他也要看,虞晚报复性地怪一声,“小孩子不能看,看了晚上会尿床,虫虫不仅有个坏妈妈,还有个坏爸爸。” “哼。” 虫虫生气了,扭头继续乱翻书,翻过一页咿咿呀呀念几句,念地含含糊糊,谁也听不懂。 虞晚放下存折,拿起那封信。 心中一时间五味杂陈,有些不敢打开去看,她怕里面会蹦出些酸心酸眼的话,更怕里面是早预料到有这么一天,沈明礼特意留下宽慰话让她好好生活。 好在并不是。 第一句话就让人生气。 爱慕虚荣惹人生气的虞晚同志: 晚上好! 写这封信的此时此刻,我内心很平静,替你揉好抽筋的小腿,胳膊有些酸,你睡得很香甜,我却整夜难眠。 我想叫醒你,让你陪着我,可我又没你自私,做不到让你陪我失眠。 换作是你,你肯定会命令我,会插着腰耍横,“沈明白,不许睡,我不睡你也不能睡。” 我多希望你能再对我发一次脾气,胡搅蛮缠问我为什么不和你说话,问我为什么要保持沉默,问我是不是在生气。 只要你问,我一定会告诉你,告诉你我为什么生气,告诉你我想跟你和好。 可是我做不到,我的自尊和理智都在告诉我,你没有那么在意我,也没有那么爱我。 你爱的是我的姓氏,爱的是我的出身,爱的是耀眼到虚无的金钱,为了得到你的所爱,你可以用尽任何手段。 可为什么不能再手段高明一点? 不能再隐瞒得深一点? 不能再坏得彻底一点? …… 虞虞,我真的讨厌你的不择手段,讨厌你的欺瞒,可我又想你自私一辈子,想你坏一辈子,想你永远像此时此刻这样不择手段。 或许有一天…… 某种距离会成为我们永远无法跨越的鸿沟,我也再不能出现在你面前,我希望你没对我交付的爱意,能用来好好爱自己。 连带我的那一份,也一并都给自己。 用我能留给你的唯一,好好过好每一分,每一秒,用那本存折里的数字,享受你喜爱的自由,也感受我仅存世俗的痕迹。 虞虞,我的躯壳终将归于孕育我的土地,而我的爱,一定只属于你。 你的明礼 1976年7月21日,夜 …… 信里写的跟虞晚想的一样,只是顺序有些颠倒。 让她先气一瞬,又笑一阵,再酸涩入心,字字如毒虫啃噬,啃得她一点点失了血色,几乎快要认定是离别。 “轰隆隆——” 忽然一记晴天霹雳,霹得虞晚惊转回神,那抹始终想不起来的熟悉身影,一下与记忆中另一张泛黄照片重叠。 照片里的那个人曾经告诉过她,当年救了一个很重要的人。 一个很重要的人。 记忆中的某天午后,只有八九岁的虞晚一边练习毛笔字,一边听爷爷大聊从前。 “虞虞,这是爷爷年轻时候的照片,那时候可以说是意气风发,壮志凌云,能将一切苦难踩在脚下,尤其是北部湾一战,打得那叫一个惨烈悲壮,整整33天,炮火不断,也因此拉开十年战幕。” “不过最起转折点的一场仗,是我接到一个爆破任务。” 说到这,虞爷爷习惯性地停顿,好一会儿才神色复杂道:“不过好在我及时救下一个人,一个很重要的人,也是因为他,我才能一跃而起。” …… 记忆汇拢,虞晚心口狂跳,那个很重要的人会是谁?他又真的是记忆里的哪个他吗? “妈妈。” 撕烂几页书的虫虫,被雷声吓得丢掉烂书,转头躲进妈妈腿弯,虞晚遭他这么一扑,惊了一跳,差点忘了脚边还有个乱翻书的小不点。 收好信件,虞晚蹲腰轻抚儿子后背,“不怕不怕,妈妈在呢。” 虫虫躲进妈妈怀里,嗅到安心香味,再听到一声惊天雷响,也没那么害怕,反而大着胆子往窗外瞅。 虞晚为儿子可爱模样心软,依稀能从儿子眉眼轮廓,看到另外一个人,他的骨血还这么小,小到还用不好饭勺,走不好路,他又怎么能过早短命? 沈家的荣光她要,世俗的享受她也要。 她才不要舍一得一,也不要做什么选择,她从来就很贪心,什么都想要,什么都要牢牢抓在手心。 虞晚牵起儿子的手,带他一点点走到阳台边,教他感受暴雨前的狂风和雷鸣,“虫虫,这是打雷,打过雷就会下雨,虫虫最爱的不是下雨天吗?” “下过雨你可以玩跨水坑,蹦一下就过去了。” “要是妈妈带你跨越另一条海湾,虫虫一定也想去的对不对?” 虫虫还没一岁半,根本不晓事,听到妈妈要带他去哪里哪里,笑着奶声声答应。 “嗯,跳,妈妈跳。” “对,跳,妈妈会带虫虫跳上另一重高度。” 虞晚在编织一重梦境,一场属于他和她骨血的梦,“高到让人仰望,让人翻阅薄薄的一行历史,会记住你的名字,你的姓氏……” …… * 此时的广粤省茂名,台风肆虐,暴雨横扫,大树被连根拔起,似乎是要天塌了一般。 冲垮的石桥,断了去卫生院的指望。 屋里来回踱步的郑青青着急不已,反复问母亲,“再这么烧下去,烧成傻子怎么办?” “别乌鸦嘴,你弟弟好着呢,快再拧两个湿毛巾,多擦几道,烧一定会退。” 第437章 寻找 “前几天我就说送医院,阿岩非拦着不让送,现在想送卫生院都送不成。” 郑青青瞟了眼床上,又瞅了眼封严实的窗户,埋怨道:“他倒好,拍拍屁股说走就走。”留下个烂摊子让她们一家子收拾,害得她妈也跟着忙前忙后。 等人家养好伤,再把误会说开,她妈的病情估计会变得更糟糕。 “别再唠叨了,唠叨得我头痛。” “照顾这么多天,反复发烧,反复昏迷,再不好起来,铁定烧成个大傻子。” 郑妈急得满头汗,听不得女儿咒儿子,“快去再打盆热水,帮着给你弟弟擦身体发汗降温,再把那半瓶白酒拿过来,一并给你弟用。” 郑青青长着张娃娃脸,翻起眼皮也不招人厌,却遭了郑妈恨眼,“还愣着干什么?赶紧去。” 屋外狂风呼啸,瓦片纷飞,郑青青暗幸家里搬到新楼房,住在二楼比一楼强,一楼已经要用沙土挡倒灌河水。 也不知道这台风什么时候能过去。 有郑妈悉心照顾,躺在床上的“郑梁”慢慢开始退烧,只是到了夜里又开始反复发烧,折腾几天,到了17号下午,台风绕弯走了。 茂名却处于断水断电断联状态,火车站塌陷一半,汽车站门头也被吹跑,有支援救灾的解放牌汽车,拉来一车车橙子、甘蔗解渴物资。 经过烈日猛晒,车上橙子已经开始发烂霉变。 火车沿途经过海边,远远就能看见海面漂浮着的大量木头、木家具、死猪、死鸡鸭等家畜,吹断的芭蕉树还冒着白汁,横断的桉树阻挡一条条救援道路。 绿皮火车晚点到达茂名,虞晚背着装了干粮和药物的防水包下了火车,看到面目全非的小城,不由庆幸没带虫虫,选择将他留在穗城郭家。 踩着瓦片枯枝走出站台,虞晚找了个清理道路的女同志问路,“同志,请问一下901水泥厂往哪边走?” 被问路的女同志,热得口干舌燥,扯下腰上捆住的半截甘蔗解渴,“是寻人吗?水泥厂离这还远着呢,在北边,得走十几里路。” “那边山泥倾泻,房屋倒塌严重,过河的乌坡桥被冲垮,河道也全是淤泥,你现在要去也去不了。” 虞晚急问:“没有别的路吗?” “没有,就那一条。” 女同志看她着急,呸掉甘蔗渣说:“你是要寻人吧?要不先去医院找找?万一里面有你要找的人,你也省得白跑一趟。” 想想也有道理,虞晚跟女同志道了声谢,问了医院方向,先去医院找人。 医院有大量滞停人口,还有受伤的百余名伤者,虞晚挨着挨着一个个找,找遍了都没找到那天的一男一女。 再想起那天在雨中听到的话,那个叫阿岩的人,不让送医院,前几天又有特级台风,这会儿说不准还被困在家里。 虞晚热得满头汗,喝了两口水解渴,将长发全部盘在脑海,又把遮阳帽扣严实了些继续赶路,从医院到901水泥厂的路更加难走。 一路上遇到许多救援民兵,还有不少互相搀扶往医院走的老百姓。 台风天后,天上不见一丝云彩,阳光异常猛烈。 十几公里路,走了不到一半,虞晚已经累得走不动路,双手因不停搬抬挡路大树,磨出大大小小的水泡。 带的两个水壶,也快要喝空,她想坐下来休息一会,时间又快到下午五点,不赶紧走到水泥厂,等到天黑不仅不安全,还容易走错路。 看到落单的女同志,有救援民兵过来劝她,“同志,别往前走了,前面路还没通,天马上要黑了,你跟我们去那边搭建帐篷落脚,要赶路也得等到明天再走。” 虞晚看了下腕表时间,短暂考虑后,跟着民兵同志去了临时搭建帐篷落脚点。 落脚点有近百人,大部分都是附近各地来支援救灾的民兵队。 还有不少被找到的受伤居民。 围着的男男女女,老老少少,大家互帮互助,搭帐篷的搭帐篷,捡柴火的捡柴火,背了过百斤物资来的民兵,挨着挨着给大家分发甘蔗和萝卜。 虞晚找了节断树桩坐,才拿起挂着的水壶摇,一节半人高的甘蔗和两根带泥的胡萝卜递到她面前,“同志,拿着,这是你的份。” “谢谢同志。” 虞晚接过食物道谢,看着带泥的胡萝卜也不知道怎么下口,眼睛扫了圈其他人,有样学样地跟着一起啃青皮甘蔗。 甘蔗清甜,就是越吃越渴,嚼完一节还想吃两节,润过喉咙和嘴皮,虞晚没再接着啃甘蔗,趁人不注意摸出包里的止咳药水喝。 偷抿一口是一口。 …… 夕阳在海平面落下,又从海平面升起。 一夜无事,第二天天光初亮,虞晚拍了拍脸颊醒神,又背上防水包继续赶路。 翻树越沟到达901水泥厂,时间已经接近上午十点。 相比茂名城区的坍塌惨况,水泥厂这边的房子没被台风刮倒多少,只是多数没了房顶盖,阻挡道路,淹没农田的河泥没过小腿肚。 虞晚杵着当拐杖的甘蔗,抬头问房顶上的半大小子,“小孩,跟你打听个人,这里有没有一个圆圆脸,短头发,大概这么高。” 她比了下自己耳朵,“稍微有些瘦的女同志?” 黑皮小子看见她杵着的青皮甘蔗,馋得抿了抿嘴,“不知道。” 她又问:“你家大人呢?” “不知道。” 虞晚选择利诱:“要是你帮我找到人,我可以分一半甘蔗给你。” “都给我,我就告诉你。”黑皮小子双眼直勾勾地看着甘蔗,裂开的嘴皮还在渗血丝。 “嘿,你小子心可够黑的。”虞晚睃他一眼,再看其他房子上的小孩,瞧来瞧去就这个年龄最大,“行吧,你先带我找到人,我再把甘蔗给你。” “砰砰砰——” 锅碗瓢盆撒了一木盆,黑皮小子几下从房顶跳下来,双脚踩进河泥中,先摊开手要甘蔗。 虞晚连咬两口甘蔗,咬过后才给他。 “拿去。” 黑皮小子拿到甘蔗也没吃,得意地指向前面冒起的楼房,“在那边,你找的是青青姐,她就住那栋红砖楼二楼,楼梯右边那间屋。” 楼房看着近,实际一点都不近,走过去又折腾近半小时。 好不容易到了家属楼下,又被其他热心人拦住问话,“同志,请问你是谁?来做什么的?” “我是记者,专门来了解灾区情况。” 虞晚拿不出工作证,反手掏出包里照相机,“到这边来是为了拍摄登报素材。” 一看到照相机,几位热心同志立马相信,毕竟照相机可贵了。 不是专门来拍照登报纸用,谁带这么贵的照相机出门? 万一磕坏了怎么办? “走走走,我带你去一处高地拍水泥厂全貌,我们这边受灾不算严重,只是断了水电,道路还没清理出来,我们厂里的职工都去那边乌坡河挖河泥了。” 第438章 我是采访记者 做戏做全套,虞晚真跟着去拍了几张台风肆虐后的惨况照片。 拍完景况肯定要拍人。 虞晚提议:“几位同志,你们这么热心帮我完成拍摄取材,我再给你们拍一张吧?我想把一路的艰辛和得到的帮助都写进稿子里,也想向广大人民宣传做好人行好事的奉献精神。” 一听要拍照还要上报纸,带路的几人纷纷表示同意。 “分工不同,都是为人民服务嘛。” 虞晚让几人以祠堂为背景,站列成排,“咔嚓”一下,拍下一张灾区照。 拍过照片,无形间拉近大家距离,虞晚要找人也方便。 听她说要找水泥厂的青青同志,都热心肠地帮她带路。 到了红砖楼楼下。 虞晚先跟几位同志表示感谢,“茂名灾区显真情,各位同志对我的帮助,让我倍感亲切,等我回去,一定会将这里遇到的点点滴滴,全都写进稿件里。” “记者同志就是会说话,那我们不打扰你找人,有什么需要帮忙,都可以找我们。” …… 目送几人离开,虞晚终于踏上跑这一趟的目的地。 “叩叩叩。” 上到二楼,虞晚轻敲两下屋门,“有人吗?” 屋里没人应声,门也是半掩着的,虞晚透过玻璃窗瞧屋里情况,可惜玻璃窗钉了木条挡台风,能看的视线范围有限。 她左右瞧了眼廊道,静悄悄地,又喊了声,“有人在家吗?” 还是没人答应。 虞晚这才推开门,将能见范围扩大,她站在门口,没立即往里走,先嗅到一股什么捂烂发臭的味道还夹杂草药味。 “有人吗?” 她又敲了敲房门。 静等十几秒,得不到回应,虞晚谨慎小心地往里走,屋子是个长条房,干净简陋还拥挤不堪,左边靠墙是两架相对的木架床,右边靠墙是吃饭的桌椅板凳还有碗柜和衣柜。 靠走廊窗户的桌子上,摆着碗没喝完的中草药。 开门闻到的药味应该是这碗还没喝完的中药发出来的。 虞晚回头看了眼门口,静听了下外面响动,又继续往老式蚊帐架子床走,背对窗户的木架床有野草编的隔帘,相对的另一张架子床收拾得干干净净,挂起的蚊帐,露出床上铺的竹编凉席,还有两床芙蓉花开薄被。 出于安全考虑,虞晚左右扫了眼,拿起墙边扫帚去挑挡视线的竹帘。 “呲…” 竹帘被挑起,发出轻微声响。 虞晚屏住呼吸,大气都不敢喘一下,等看清床上躺着的人,吓得立马丢了扫帚,“哎呀,这是谁啊?” “怎么还不穿衣服?” 床上的男人仅穿了条短裤,身上盖着的薄被皱巴巴地挤在床尾,他身上包着一层又一层的纱布,连脑袋上都包了好几层。 虞晚觉得自己是不是碰到了死人,发出这么大动静,床上的人都一动不动。 她又大着胆子去撩竹帘,还往蚊帐里探进半个脑袋。 蚊帐用的年月过长,旧得发灰,加上没拆木条的窗户,光线都照不进房间。 “喂,醒一醒。” 虞晚拿扫帚把戳了戳他的腿,小声问:“你是不是要死了?” “你谁啊?怎么进了我家?是不是想偷东西?” 身后响起一声中年女人的呵斥,虞晚惊地回头,中年妇女快步走出家门大喊,“来人啊!抓小偷啊!” “大妈,你别喊,我不是小偷。” “来人啊!” 戏剧性的抓小偷,闹得虞晚面临身份盘问,好在她提前做了准备,有几位好心同志帮她证明身份。 “这位是穗城来的记者同志,不是什么小偷,人家是专门来拍摄灾区登报素材。” “原来是一场误会,我还以为是进了小偷。”郑妈笑着赔礼,又问:“不过记者同志来找我家青青什么事?” 虞晚背着个大防水包,浑身上下没有一处干净,脸上还有蹭上的河泥,被当成逃难小偷也不奇怪。 不过当着一楼道人的面,有些话也不好说,她笑了笑,“大妈,我是来找阿岩的,但我只知道青青姐的地址,所以只能找到这。” 听到外甥小名,郑妈提起的警惕性稍微放松,眼神里的打量却怎么都关不住,“原来是这样,你找他有什么事?” 围着看热闹的人没散,虞晚先编了个谎,“是这样的,阿岩之前帮助过我,我想来向他表示当面感谢,不知道他人在不在?” “他是当兵的,热心帮助人民群众是他的义务,记者同志不用放在心上。” 说清事情,郑妈怕打扰儿子养伤,赶人往楼下走,“既然是误会,那大家伙儿都散了吧。” 赶了邻居,又对戴帽子的女同志说,“记者同志,你也回吧。” “砰——” 不给任何人说话机会,郑妈先进屋关门。 帮忙证明身份的几位同志纷纷下楼,有好心的还跟记者同志解释:“郑妈前两年受了刺激,人也变得有些古怪,以前她可是个热心肠,谁家有事要帮忙,喊一声郑妈,人家绝对不含糊。” “今天能跟你这么心平气和说两句话,都算是你运气好,拣着了好时候。” 虞晚走在最后,步子迈得格外缓慢,看记者同志一脸懵,那人捂嘴小声道:“郑妈的儿子好像找回来了,不过伤得有些重,还不知道能不能挺过去,要是这边不通路,怕是熬不到送医院。” 得了别人递来的话头,虞晚有了上门感谢的梯子。 她折返回楼上,再次敲响郑家的门。 “郑大妈,你开一下门,我带了些治感冒的西药,或许你能用得上。” “我听其他同志说你儿子受了伤,现在需要药物,我带来的西药,可能派得上用场。” 虞晚话音才落。 “咔哒。” 屋门再次被打开。 郑妈嫌她吵,又的确需要人家带来的药,神色稍显不自然,“小声点,进来吧。” 屋里弥漫的病痛气息,让再次踏入的虞晚,还是下意识皱眉,她走到饭桌边,径直放下背包取里面的西药。 拿出一瓶止痛药和一瓶退烧药后,虞晚平静开口,“郑大妈,你儿子目前是什么情况,能跟我详细说一下吗?药物要对症对剂量才行。” 为了儿子的命,郑大妈即使再警惕,也抵抗不了摆在面前的救命药。 她将儿子反复发烧,伤口久不愈合,人也昏迷不醒的情况详细说明,光口述还不放心,怕有什么遗漏,又撩起竹帘让记者同志查看。 “你看,他身上我敷了不少草药,本来是要好的,因为台风,我们这边断水断电,想要烧水熬药,给他擦洗伤口都成问题,加上这两天太阳毒辣,捂着的伤口已经开始红肿化脓。” 说到这,郑妈已经红了眼眶,“我怕再耽搁下去,会……” 隔着一层层的纱布,虞晚也看不清床上人长相,她收回目光,先安抚人:“郑大妈,你别急,大致情况我已经听明白了,你儿子会反复发烧,是因为伤口发炎导致。 现在得抓紧清理伤口,不过我带来的生理盐水有限,你先去找完整椰子,椰子越多越好,用新鲜椰子水清理伤口,然后再用我带来的生理盐水冲洗上药。” “只要处理干净伤口,应该没什么大碍。” 第439章 感谢虞医生 “你说的是真的?” 郑妈眼里泪光闪烁,心里燃起希望,她横袖一揩,又着急忙慌道:“好同志,你等着,我现在马上去找椰子。” 不敢耽搁时间,郑妈当即要出门,“阿梁暂时交给你,我找到椰子后马上回来。” 郑妈前后态度转变过快,虞晚也不觉惊讶,反而善解人意地点头答应,不忘叮嘱她,“找二三十个椰子就行,找到后别急着开,得现用现开,不然就白费了。” “好好好,我记住了,一定不开,一定不开。” 郑妈风风火火的出门找椰子,也不再担心家里多出的生人到底是不是小偷。 只要能救她儿子一命,要偷什么都是她家的大恩人。 虞晚安慰郑大妈的话,并不是胡编乱造,她在西昆和京市的那段日子,空着的时候没少看各种医书药理,入门级的《赤脚医生手册》,她反正是看完学完,活学活用到现在。 只要床上的男人不是断胳膊断腿。 也没有伤到内脏器官,一套护理流程下来,再怎么样都能撑过去。 而且她包里还有两株五十年的人参和外伤退烧神药犀牛角,以及专治高热昏厥中风入邪的安神牛黄丸跟清热开窍、化浊解毒的至宝丹。 虞晚伸出食指探病床上男人的鼻息,确定还有气,语气得意道:“也是你运气好,遇到了本小姐,哪怕你一只脚迈进鬼门关,我带来的那些药都能把你拽回来。” 得意一阵,虞晚又嫌弃屋里气味难闻,捏着鼻子走到门外透气。 过了半个小时,郑大妈跟帮忙找椰子的邻居背着三大背篓青皮椰子回来。 守着郑梁的记者同志已经换了身打扮,原本一身脏污黄泥的上衣,换成了白衬衣,外面还罩了件白大褂,脸上还蒙着棉纱口罩,头发也全藏进白帽子里。 看起来怎么都像个医生,也让心存疑虑的人少了顾忌。 郑妈欣喜过望,觉得儿子能治好的把握又多几分,“记者同志,椰子都背回来了,你说后面该怎么做?” 虞晚严肃道:“现在听我安排,留下两个人,一个帮忙现砍椰子,一个帮我打下手,其余人都退出屋子,不要在走廊逗留,更不要扒在窗边挡住阳光和微风。” 她一边安排,一边拿出铝盒里的医用橡胶手套,“围观人太多,会导致屋里病气散不出去,病气不散,病号伤口也愈合得慢。” “快走快走。” 郑妈一听,急忙赶人,还对大女儿说,“青青你也出去,你砍椰子力气不够,让阿鳞仔来砍椰子。” 郑青青担心眼前人不可靠,可瞧人家打扮,外行也能看出很专业。 “时间不等人,拖一点时间,风险也会随之增加。” 虞晚的一句话,没说一个赶人字,却就是那么个意思。 郑妈心系儿子安危,推了围观邻居出去,还把人全部赶下楼。 再踏进家门,身穿白大褂的记者同志已经在开始清理工作。 虞晚先拆掉男人肩膀上的纱布,纱布粘了草药和血痂,扯都扯不开。 稍微用力,伤口还在往外渗血。 她看了眼郑大妈,冷静道:“大妈,你把桌上的棉纱口罩先戴上,我取下来的纱布你必须马上拿到屋外,碰过纱布的手不要再碰屋里任何药物和药瓶。” 郑妈听话照做:“好的,记者同志,除了取下来的纱布我什么都不碰。” 虞晚又看向旁边砍椰子的黑瘦男人,“阿鳞同志,还请你看准时机,等我摘下纱布,你就往伤口边沿倒椰汁水。” 三人打着配合处理伤势,先从肩膀,再处理胸膛跟右侧腰,处理完腰上又是小腹位置,上半身大伤口全部处理完后,又开始处理腿上伤口。 好在腿上伤势较轻,并没有伤筋动骨,处理完不致命的皮外伤,剩下的就是连接神经血管的头部和颈部。 虞晚没看到伤者第一时间的伤况,怕撕剪纱布不当,扯落伤口血痂引发出血不止,很谨慎地又问了一遍郑妈。 “他颈部和头部的伤口总共有几处?最长最深处的伤口又有多长多宽?以指头关节比划,具体位置又在哪?” “为了减少医疗失误造成的恶化伤况,还请郑大妈好好想一想,你儿子颈部和头部的伤势,具体用过哪些草药?又喝了哪些中药?” “还有喝完后有没有什么不良反应,比如翻白眼?又或者出现抽搐呕吐症状?” 虞晚问得很详细,一是为了减少误伤,怕出血不止,毕竟颈部有大动脉,稍不注意救人会变成杀人。 二是确保伤药敷上去的剂量不会过大,有没有过敏反应。 毕竟她没有专业医师证书,目前算是她的首次临床经验。 事关儿子性命,郑妈是连说带比划,怕比划不到位,还在自己喉管位置比了比。 “就是这,这个位置的伤口比较深,肉都少了一小块。” 虞晚听得轻皱眉心,伤得这么严重,台风来临前居然不送医院,留在家里也不怕肺栓塞,静脉血栓。 察觉事有蹊跷,她也没立即点破,表示知道后,虞晚动作更加小心地帮昏迷男人处理颈部伤口,等仔细清理完颈部,最后才动手解开缠在男人头上、脸上的带血纱布。 纱布下的伤势可以用血肉模糊来形容,黑绿草药和渗出的血水掺杂,有的地方已经结痂,有的地方已经灌脓。 虞晚夹起棉球蘸生理盐水先清理面部血迹,直到露出男人五官轮廓,她清理脓包的动作明显一顿。 边上郑妈察觉到,焦急道:“怎么了?是不是阿梁的情况不太好?” 虞晚摇头没说话,很快又行云流水地剪开脓包清创,消毒上药,再一点点包扎,直到全部处理完才松了口气。 “咔哒。” 医用镊子被丢进倒了生理盐水的铝盒里,血水在生理盐水中散成丝线游移。 “好了。” 虞晚稍微活动了下肩膀,转头跟郑妈说明情况,“郑梁同志的伤口已经全部处理完,再观察几天,只要人醒能吃东西就没事。” 儿子额头、脸颊、下巴还有头部的伤口,花了近一个半小时才全部处理包扎好。 记者同志的认真负责,郑妈都看在眼里,记在心里。 她情绪有些激动,抱着满满感激,“真是太谢谢你了,记者同志,要是我家阿粮能好起来,我们一家都欠你一个天大的恩情。” 第440章 受伤被救后 “郑大妈,你先别忙着谢,先把郑梁同志睡的床收拾干净,最好是换一床干净被子和枕头。” “有什么话,等人醒了后再说。” 虞晚没弄清楚事因,不想谈要什么恩情和报酬,她摘下橡胶手套,回头对旁边砍了两背篓椰子的黑瘦男人说,“阿鳞同志,辛苦你了。” “没事,没事,我做的都是些小事情。 论辛苦还得是记者同志你受累,没想到你不仅会拍照,还会给人做手术,真是让人佩服。” 黑瘦男人说话语气带着敬佩,面对能救人治病的医生,他是打心眼里的尊敬。 郑妈听了记者同志的话,立马拿了个青皮椰子去外面打肥皂洗手,洗过后又忙着给儿子换被子枕头,还用剩下的热水兑了食用盐擦拭凉席上的血渍。 楼下等着的郑青青不知道从哪要来了一盆自来水,端上楼烧开灌进热水壶,又倒了一碗单独晾着。 虞晚跟着黑瘦男人一起走出屋子,方便郑妈打扫收拾,看到走廊上的郑青青已经烧好热水。 她走过去明知故问:“是给你弟烧的热水?” 郑青青想说屋里伤者不是她弟,她阿弟前年就在前线阵亡,屋里那位是表弟阿岩带回来的人。 阿岩走之前交代过,让伤者暂时留在她家,等人养好了伤,或走或留,都随人家意愿,也不用给阿岩传口信。 最重要的一点,是绝对不能送医院,也不能让除了水泥厂的外人知道他的存在。 郑青青看了她一眼,用鼻音应了声“嗯”,算是认下屋里人的身份,她又抬手指了下记者同志的棉纱口罩,“一直戴着你不热吗?” 虞晚眸光一转,摘下口罩,折叠放进白大褂,“是有些热。” 郑青青觉得她肤色有些黑,比她这个海边长大的人还黑,一双眼睛却长得格外漂亮,面前女同志除了眼睛好看,鼻子嘴巴脸型都长得好,唯一遗憾的是她鼻梁上有很多雀斑。 像一把撒到地里的芝麻种子,整张脸上哪哪都是它的影子。 郑青青朝她笑了笑,“今天要不是有你在,我又没找到谁家有药,我弟怕是会凶多吉少。” 虞晚唇角弯了弯,没笑着往自己身上揽功劳,也没虚头巴脑说什么不用谢。 她抬腿往屋里走,边走边说,“我拿些消炎药给你,等水凉了喂给你弟吃,消炎药一天三次,一次两片,还有退烧药,超过38.5度就可以吃一粒。” 郑青青没听出她话里有话,笑着道了声谢后。 又问人家接下来有什么安排打算。 听到对方说要在这待两天,直到郑梁醒后才会走,郑青青不免对这人生出几分好感。 “实在麻烦你了,记者同志,还不知道你怎么称呼,对了,我先自我介绍一下,我叫郑青青,是水泥厂的工人。” “你好郑青青同志,我叫白姗,是穗城人民报社的记者。” 虞晚伸出手,与郑青青的手交握。 “很高兴认识你,白珊同志。” “很高兴认识你,郑青青同志。” …… 为了感谢白记者的出手帮忙,郑妈将人留在家里,按以往习惯应该好酒好菜招待,却因为台风天停水停电,暂时没办法做一桌像样饭菜。 “实在不好意思,白记者,停水做不了饭,只有吃些鱼干虾干凑合。”郑妈脸上有些尴尬,摆在桌上的几碟鱼虾还是翻过年要送人的年礼。 虞晚跑这一趟前就做好了心理准备,不介意一时的粗茶淡饭。 “没事,我这还有两根萝卜。” 她拿出背包侧包里的干瘪胡萝卜,往桌上一放,打趣道:“这有肉有菜,不是很丰盛吗?” 郑妈和女儿郑青青相视一笑,都觉得白记者为人实在不错。 午饭吃得比较晚,忙碌一通,时间已经过了下午三点,因为水泥厂要清理道路河泥,饭后,郑家母女俩都被厂里叫去清理河泥断树。 照顾病人的工作,自然落到虞晚头上。 “白记者,照顾阿梁的事,暂时就交给你了。” 虞晚瞧出郑大妈的忧虑,笑着安慰:“放心吧,有我守着不会有事,要真有什么情况,我一定第一时间通知你。 郑妈得了准话,稍微放心了些,再次表示过感谢,才一步三回头地跟女儿出门下楼。 海上的太阳猛烈晒人,将道路上的河泥晒得干裂,901水泥厂的全体职工及家属都在清理小镇跟通往茂名市的乌坡桥。 乌坡桥的另一端是陆续抵达的民兵队,还有隔湾相望的海军部队,以及驻扎广粤省的陆军。 附近农场靠人力赛送来各类瓜果,一时间军民一心,协力自救。 水泥厂职工和家属都接到各项自救任务,清道路的清道路,抬断树的抬断树,通自来水管的通自来水管。 红砖楼静悄悄地,静得连开屋门的声音都听得一清二楚。 虞晚走到架子床旁,看着床上昏迷不醒的男人,眼神有瞬间的茫然,好半天才轻念一句。 “原来…那个很重要的人真的是你。” 来的路上,她不止一次问自己,要是那个人不是他怎么办? 可要是他又怎么办? 是泛黄照片里的他,救了很重要的人,却执意不送去医院,到底又是为什么?是为了挟恩求恩? 还是知道什么?又或者掺与了什么? 如今还没揭开真正的谜底,虞晚的脑子和她的心都已经乱了,好在乱中还有些欣喜和希望。 “水……” 突然,床上的“郑梁”动了动唇瓣,发出微弱声响,虞晚没听清他说了什么,坐到床沿凑近轻问,“你说什么?” “水……” 扑面而来的苦涩气息,即使仍没听清说了什么,倒也能明白他的意思。 虞晚端起柜子上的搪瓷碗,用勺子喂“郑梁”喝水。 勺子递到嘴边,要水喝的男人却抿紧嘴唇,咬紧牙关不喝。 想着刚才郑青青喂消炎药的猛力动作,她笑着又哄:“快张开嘴,我喂你喝的是白开水,不是消炎药。” 第441章 白记者的抱怨2合1 听到不是药,意识陷入半昏迷的男人本能性放松,身体一放松,凉白开也能顺着嘴角一点点喂进去。 虞晚动作很轻柔,喂得也很慢很小心,因为颈部包了纱布,看不到对方喉结滚动,只能凭感觉喂水,她怕一次性喂多了会呛到气管引起咳嗽呕吐。 情况严重还会扯开颈部伤口,以及胸膛和小腹处的炸伤。 担心沈明礼的伤况,仅喂了四勺凉白开,虞晚就放下瓷碗,起身去翻包里藏着的小木匣,打开木匣掐下两根人参须。 瞥了眼木条封住的玻璃窗,确定没人在外面。 虞晚提起墙边热水壶走出门,往煤炉上的小锅里倒了一碗水,不等烧开,直接把两根人参须丢进锅,再加了半颗至宝丹一起煮。 等了两三分钟,药参煮融,又小心倒进瓷碗端进屋。 架子床上的沈明礼还在昏睡,卷上去挂着的竹帘不知怎么又垂落下来。 虞晚放下瓷碗去卷竹帘,卷好了,拿起瓷碗里的木勺搅热气,搅着搅着,嗅到清香味道,自己先尝了两三勺。 “啧啧,味道还不错,很像甘草汤呢。” 她舀起一勺,喂包得跟粽子一样的沈明礼,“来,再喝点汤药,喝了这个汤你就会好,也不会一直昏迷不醒。” 虞晚觉得沈明礼是饿昏的,因为喝“甘草汤”的速度明显比喝凉白开快。 一勺勺补汤喝完,她又倒了些温开水泡饼干碎,泡成糊糊接着喂给沈明礼。 想着他受伤严重,营养再跟不上,伤口怕是更难愈合。 “慢慢喝,饼干还有一整袋,够你喝两三天糊糊了。” “下次别再把自己弄成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我能找到你一次两次,难不成回回都能找到你?要是找不到,坟头草都比我小腿高。” “我们的虫虫还那么小,你能不能惜命一点?”得不到回应,虞晚仍在数落。 “你能不能当个好爸爸?好丈夫?好孙子?好儿子?” “真是烦死了,我两天两夜没休息好,闭眼睡觉的时间,加起来都没有五小时,你睁眼看看我的脸,看看有多憔悴,有多难看。” 虞晚喂一勺,念一勺,念一句,抱怨一句,说了好多抱怨话,独独不嫌麻烦,也不觉得累。 床上男人一直没回答她的抱怨。 她还在自顾自地念叨,“我们说好了啊,下次不要再受伤,就算迫不得已要受伤,也只能是蚊子咬一口的程度和血量。” 念着念着,一小碗饼干糊见底。 西斜的日光溜出蚊帐,跑出玻璃窗,留下一室暗影,充斥在两人周围。 虞晚嫌屋里光线差,翻了几个抽屉找蜡烛,可惜没找到,只好拿出手电筒照亮,她也没照多久,怕晚上需要用的时候会没电。 照着检查了一遍沈明礼的伤口,确定没有哪里再渗血丝,这才关掉手电筒去外面走廊看情况。 过了下午六点半,海边小镇的天色已经暗了大半。 靠人力背运的甘蔗和橙子,这会儿才送到被冲垮的乌坡桥。 远处不知道谁喊了声,紧接着是一声声敲击盆响,传着传着传到了红砖楼这边。 “送物资的来了,大家快去排队领啊。” * 台风天停水停电情况下,天黑后的敲盆声算是某种信号传递。 虞晚跟着下楼,蹭别人打的火把去领物资,到了的时候,队伍已经排得老长,蜿蜿蜒蜒的火把队伍,像是黑夜里的一条火龙。 光影下的一张张面孔,满是疲态,维护秩序的民兵队和海军部队,各个手持武器,严肃以待。 “每人先登记名字,登记过名字的才能领到甘蔗和橙子,物资有限,先到先得,过了七点半,要领都得等到明天傍晚才有物资。” 物资发放会有时间和数量限制,第一原因是物资的确不够,从最近农场和市区运送物资过来需要时间。 第二是其他地区已经相继发生踩踏流血事件,以及恶性抢夺事件。 虞晚排了半个小时,领到了半根甘蔗和一个橙子,回去的路上,碰到白天帮忙的那几人,她挥手跟几人主动打招呼。 人家也笑着招呼她,“白记者,跟我们一块儿走吧,我们有火把。” “诶,好。” …… 火把明暗交映中,一道沉闷目光紧追白衬衣身影。 “报告乔营长,今天901水泥厂物资已经全部发放完毕,请你下一步指示。” 乔济南骤然收回目光,“即刻撤退回营地。” 维持秩序的协调部队撤退,被安排到很远挖河泥的郑家母女俩就没那么走运, 郑青青得到领取物资的消息,时间已经快到晚上八点。 她丢下锄头想去厂大门瞧一瞧,想着万一还有没发完的,却被郑妈拦住:“别去了,咱们厂有多少人你又不是不清楚,这会儿去了也是白跑一趟。” “妈,我还是想去看看再说,兴许还有呢?” “有什么有?快把今天划分的活干完,不然明晚还得加班加点的干。”郑妈热得拿毛巾擦汗,擦完汗,挑起两个撮箕,往另一处倒河泥。 郑青青不甘心没领到,坚持道:“不行,我一定得去看一看,就算没领到物资,我把接来的自来水送回去也成。” 提起家里,一心牵挂儿子的郑妈又改口,“行吧,你快去快回。” 月光下,郑青青提着小半桶自来水往回走,好不容易到了厂大门口,别说领物资,连当兵的人影都没瞧见。 “嗨,这些人走那么快做什么?” 没打听到事,郑青青又提起小半桶水往红砖楼走。 等她回到家,找出煤油灯点亮,留在家里看守病人的白记者已经睡着了。 饭桌上留下两小节青皮甘蔗,还有一个完整的橙子皮,并一张纸条:已经喂郑梁同志喝过凉白开,吃过消炎药,还喂了半个橙子和一些甘蔗水,我睡前没有发烧症状。 如果没紧急情况千万别叫我,赶路两天没睡觉,现在需要休息,白记者留。 郑青青笑着看完纸条,瞅了眼蚊帐里睡觉的白记者。 “你这人可真有意思,半点不拿自己当外人。” …… 到了后半夜。 虞晚被热醒了,三个人同挤一张床,能睡到现在才醒,也是因为两天两夜没睡觉,又走了十几公里路。 她摸出身侧手电筒,从床尾下床,怕放进蚊子咬人,掀蚊帐的动作也很小。 想着到饭桌边趴着睡一会,“嗡嗡嗡”的蚊子咬得她多了好几个包。 “啪——” 一巴掌打到脖子上,拍死两三只长脚蚊。 虞晚又抹了些花露水,可面对一屋子蚊子,效果实在收效甚微,加上连着两天出汗没洗澡,身上痒得实在难受,想了想,干脆坐到病号床上,躲进蚊帐里,靠着支蚊帐的竹竿打盹儿。 她想着只睡一会儿,结果一觉到了大天亮。 “白记者,今天还得麻烦你一天,厂里任务重,既要完成水泥厂的工作指标,还要忙着清理去茂名的路,23号那天是高考日,眼瞅着没两天了,大家伙儿都怕误了厂里年轻人的前途。” 901水泥厂是先进单位,上头领导对于考大学这件事是全力支持。 从十月知道恢复高考的消息,厂里先组织了文化课夜习班,后请了老师到厂里临时组办的夜习班教课。 眼下遭遇台风自然灾害,更让上面领导发了狠话,“千难万难一定要不怕困难,同志们,明日曙光不能夭折在一次小小台风里,都给我加油干啊。” 昨晚干活忙碌到十点半,郑妈累得胳膊都有些抬不起来,心里却很高兴。 “多亏白记者的照顾,还有你带来的药,昨晚阿梁都没反复发烧。” 今早她给儿子喂水上药,阿梁似乎有些清醒,只是还有些睁不开眼。 “没事就好。” 虞晚有些落枕,几口喝完剩下的虾干汤,郑青青快速收走碗筷,拿到外面走廊木盆里放着,瞅了眼天色,又朝屋里喊了声。 “妈,得走了。” “诶,就来。” 母女俩出门去挖河泥清道路,屋里就剩虞晚和床上的病号沈明礼。 她先左右活动肩膀腿脚,来来回回拉伸好多次,落枕的脖子才能勉强往后仰一些。 “坐着睡觉实在折磨人。” 想着今晚还要半躺半睡,虞晚的心情顿时变得有些复杂。 腕表上的时间快到早上七点半,天边的红日越升越高,将一半天空照成橘红色,另一半天空仍旧和海水一样蔚蓝。 水泥厂的职工及家属,这会儿都挥起锄头,挑着箩筐撮箕干活卖力气,红砖楼和其他家属区又恢复成昨天那般安静。 出于安全考虑,红砖楼下照样留有三五人轮班看守进出人员。 平房家属区依旧是半大孩子坐在高点盯梢,看到什么情况,先敲盆敲锅表示。 虞晚站在屋门口稍微活动开身体,又吸了些清新空气醒神,想着身上的照顾重任,走回屋内架子床旁,抬手揭开竹帘,挂起一边蚊帐。 她先摸了下沈明礼的额头,确定没有发烧,转身又去取包里的饼干兑热水化糊糊。 搅拌着搅拌着,再走回床边,凉席上躺着的病号,不知什么时候已经醒了。 虞晚略感惊讶,坐到床沿要检查他的情况,手刚要碰到沈明礼的胳膊,却被他反手一把挥开。 力道不轻不重,不会特别痛,又刚好够能打痛人,让你缩回手。 “醒了?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虞晚情绪处于欣喜中,没能在第一时间察觉到他眼中的茫然。 “要是有哪里难受,你可以跟我说,我带来的药物里有止痛药。” 沈明礼并不能看清说话人,耳朵里也是嗡鸣不断,他感觉身侧一陷,意识到有人靠近,因疼痛造成的不适,又多了些烦躁。 “明礼…” 虞晚习惯性地喊他的名字,不过才喊完,屋门被一下反推开。 “砰!” 她被吓了一跳,回来拿木桶接水的郑青青睃她一眼,眼神警惕道:“你刚才喊谁?” “没喊谁啊。” 虞晚心突了一下,放下手里的瓷碗,尽量保持语气正常说话。 “我就是问你弟有没有哪里不舒服,他受了那么重的伤,今天就醒了,身体素质实在是过于强健。” “我明明听到你喊了一个名字。” 郑青青在门外站了好几分钟,就是为了看屋里动静,她本来就觉得这个白记者带来那么多药物,有些过分凑巧。 这下真让她抓了现行。 虞晚暗悔没把戏做全,亏她之前站在门口望风好半天,人家可比她还会打回马枪。 没弄清事情前,她坚决不能承认,还是一口咬死先前那句话:“你真的听错了,我没喊谁的名字。” “白记者,我劝你赶紧离开这。” 郑青青望了眼床上清醒的“郑梁”,赶人走的态度更加坚决,“下午道路会清理得差不多,你这会儿收拾东西,等会我送你离开水泥厂。” 虞晚不想走,想留在这照顾病人。 可这是别人家,她根本没理由赖着不走。 “郑青青同志,你真的误会了,我之所以会出手帮忙,是想还一个恩情。” 郑青青已经生了疑心,态度十分强硬,“误不误会,我心里有数,白记者从穗城跑到茂名台风灾区是为了工作,既然工作已经结束,下午通了路自然该离开。” “还有用了你的消炎药,我会付钱给你。” 话说到这份上,就是没得商量。 …… 病床上的沈明礼短暂醒了一瞬,很快又陷入昏迷。 面对敌友不明的郑家。 虞晚不可能自揭身份,因为她从穗城到茂名,坐火车用的就是白珊这个假身份,只是白珊并没有记者这份工作。 而且今天已经是12月19号,离考试时间相差无几,继续留在茂名,不仅不能带走受伤严重的沈明礼,还有可能会害了他,也会耽误她自己的原定计划。 说到底,沈家不再是从前那个沈家。 没有手握实权,掌管滇南、黔南、桂西三省的沈司令,也没有第一敏感向的京市军区沈政委。 既出动不了找寻侄儿的特别作战队,也不再是吼一声能撼摇几省的猛虎。 “消炎药的钱不用给,剩下的消炎药,还有退烧药和止痛药,我都可以留给你。” 虞晚不想一无所获,还想弄清根本问题,她收回看病床的目光,转而看向郑青青,“想问一下郑青青同志,阿岩的全名是什么?还有他结婚了吗?” 第442章 回穗城参加考试 2合1 “姓虞,单名一个诚,小名叫阿岩,目前还没结婚。” 郑青青猜白记者可能已经打听过,所以回答地很干脆,也表明不想和她多周旋。 得到想知道的答案,虞晚不打算继续赖在郑家讨人嫌,她还要赶回穗城参加考试,虫虫一个人在郭家,还不知道哭闹成什么样。 她拿出包里剩下的消炎药、退烧药、止痛药以及医用纱布和小瓶生理盐水。 “药瓶上有使用剂量,连续服药时间不要超过七天,包扎好的伤口需要及时换药换纱布。” 说到这,虞晚掏出剩下的大半包饼干,还有一小把水果糖和奶糖。 “这些你留着,算作我借住你家一晚,还吃了两顿饭的交换。” 郑青青看了眼柜子上放着的瓷碗,碗里的饼干糊还没来得及喂,想着家里没什么吃的,虾干咸鱼喂不了病号,还会引起伤口发炎红肿。 所以到底是接受了那袋饼干和糖果,但却没开口说话。 虞晚观她警惕心那么重,又道:“放心吧,下午通了路,我会准时离开,你不用一直守着我。” 为了打消疑虑,她故意磕碜人 :“说实话,你家全部家当加起来还没我一个照相机值钱。” 郑青青听得眉心一紧,想着的确要下午才能通路,加上还有事做,于是提了水桶往外走。 “通路后,我会送你离开水泥厂,白记者帮我照看阿梁的忙,我们郑家都记你的情。” “以后要是有机会,我郑青青一定会还你人情。” 接手烂摊子的时候,郑青青虽然不情愿,不过既然接手了,就要按照阿岩的交代完成。 一是无论发生任何情况,保证不送医院,二是必须要等人好了以后自己离开。 * 屋门再度关上后。 虞晚端起瓷碗继续喂沈明礼吃饼干糊,这次他却怎么都不张口。 她有些急,伸手点了点他的眉峰,“快点吃啊,吃了饼干糊才能喂你吃药,我走了看谁喂你吃饼干糊。” 因疼痛昏厥过去的人,基本上毫无意识,也吞咽不了食物。 暂时喂不进去,虞晚只能放下碗,先去烧水煮人参须化至宝丹,想着下午要离开郑家,人参须用了六根,至宝丹也用了一整颗。 参药煮化开,放凉后强行灌沈明礼。 可不知道怎么回事,今天的沈明礼怎么都不喝,牙关还咬得死紧。 虞晚想捏他腮帮子,又顾及他脸上的伤,还有绷着的纱布,也不允许她暴力喂药。 “真是烦死了,这么大的人,喝个药还跟小孩子一样,嘴巴咬那么紧做什么?” 想到虫虫每次喝药都是又哭又闹,还非把鼻涕眼泪糊人一身,看来这臭毛病,是彻底随了沈明礼。 “赶紧喝。” 虞晚有些心烦,拿了勺子撬他嘴,勉强撬出一条缝,急忙倒了一点点药汤进去,可惜几乎全流了出来。 她放下药碗,拿毛巾轻擦他下巴,“你到底怎么回事?不吃饼干糊,也不吃药,这里没条件给你输液,要空着肚子耗体能,我看你没被伤痛折磨死,先把自己给饿死。” 之前喂小家伙吃药也是这样,喂不进去,全被他给吐了。 “真是上辈子作孽,这辈子碰到你……”跟虫虫两个冤家。 大的打不得,小的凶不得。 父子俩就是来折磨她的。 喂不了饼干糊,也喂不了人参药,虞晚却没时间闲着,她将已经掐掉八根人参须的人参切掉一半,一半煮水烧开,然后把人参水灌进热水壶里。 余下煮过的人参,被她捞起来嚼着吃了。 也为下午要步行十几公里做体能准备。 到了下午四点,日头高挂,水泥厂通往茂名市区的道路基本清理干净,虞晚被郑青青送到乌坡桥。 “阿岩在部队没心思谈婚论嫁,你也不是他会喜欢的女同志,别瞎打听了。” 郑青青好心劝一句,然后掏出十五块钱给她。 “药钱还是得收,你走吧。” 虞晚抿着渗血嘴皮没说话,一把抓过钱,提了提背包肩带,头也不回地往茂名方向走。 她心里暗骂:狗东西沈明礼,喂你吃个药,居然还咬她一口。 搞得她大热天戴棉纱口罩遮丑。 郑青青以为还要多费口舌劝几句,没想到人家白记者真是说走就走的硬脾气。 “但愿别再来了。” …… 十几公里路,脚程快的人要走三个多小时,虞晚脚程慢,走到六点半天黑都没走到茂名。 为了人身安全,她选择到来时的驻扎点落脚。 打着手电筒,绕过几棵芭蕉树,远远瞧见一堆堆篝火。 “咦,怎么多了这么多帐篷?” 多出来的帐篷是运送物资的陆军部队,以及维护灾后稳定工作的海军部队共同驻扎营地。 虞晚走近后才从绿白两色军装上做了区分。 这次没有上次运气好,物资已经发放完,她没领到甘蔗和橙子,只得了一小颗蔫儿的白菜。 “同志,白菜我就不要了,生的没法吃。” 虞晚把白菜递回去,想着吃些巧克力和奶糖填肚子。 隔着火堆的军用汽车旁,正在抽烟的乔济南,又听到那声熟悉的说话声,那个声音无论在哪听到,他都能敏锐辨认出。 乔济南两口抽完烟屁股,大步绕过汽车,往声音处投去目光。 那抹纤细身影背对着他,正跟发放物资的新兵蛋子说话。 “你不要白菜,可没别的吃的,错过这边发的白菜,到了茂名,你排队领都领不着。” 新兵蛋子扯下一片白菜叶,直接送嘴里,“你看,这样也可以吃,比吃野菜强。” 虞晚尴尬笑了下,“谢了同志,我不爱吃生白菜叶。” 她转身要往大帐篷方向走,只是刚一转身,脚步立时停住,人也僵硬在原地。 他怎么会在这? 乔济南没躲避她的目光,眼底也没太多情绪波澜。 他有意避开她,今天特意没去水泥厂那边,没想到留在驻扎营地,还是能碰到她。 虞晚心里不禁在想,她跟乔济南有多久没见过面? 有三年多了吧? 相比三年前,乔济南个子更高,身形也更强健,像座拔地而起的小山,俨然要成为一座大山。 她视线向下,扫到他身上穿的四个口袋的绿军装。 看来,他的确是要成为巍峨大山了。 虞晚没忘自己的乔装打扮,想着他可能认不出,迈开脚步继续往前走。 只是在快要擦肩而过时,听到乔济南喊她名字,“小虞,过得还好吗?” 虞晚有瞬间挫败,没想到会被他一眼识破。 她习惯性抿唇轻笑,倒忘了嘴角上的伤口,“嘶。” 乔济南就是看到她嘴上的伤才叫住她,“跟我来,这里说话不方便。” * 两人走到另一处帐篷外的火堆旁。 这边没什么人,火堆里的木块烧得“噼里”一声空响,面对面站着,虞晚觉得有些尴尬,密密麻麻的蚊子在火光下乱窜。 她礼貌性地回答他先前的话,“还行。” 乔济南眼中跳跃的火光,与记忆中的虞晚重叠,记忆中的她,是一个爱美又娇气,皮肤白到发光的小姑娘。 如今,她跟他都在时间里成长,变成了另一幅模样。 好在时间没有压弯她的肩背,佝偻她的体态,只模糊了她的面容,让他还能从身形和声音中认出她。 他没问她为什么在茂名,也没问她为什么在这,就这么静静地看了她许久,直到目光落到她缠了纱布的手上。 “小虞,如果你有任何需要,都可以找我帮忙。” 虞晚愣了一瞬,刚要点下巴,忽然远处传来一道悦耳女声。 “济南,你在哪?” 姜文文提着两饭盒小跑过来,看到火堆旁的身影,立马笑着上前,“原来你在这啊,不是说了在军用汽车后面碰面吗?这是我刚煮好的白菜面片儿汤,来,拿着,快趁热吃。” 她没发现被乔济南遮挡住的人影,等走近,那抹身影已经先一步转身离开。 “诶,她是谁啊?” 乔济南侧过身,对上姜文文的目光,扯唇笑了笑,“一个需要帮忙的人,走吧,姜护士,去帐篷里吃饭。” * 夜里的长脚蚊子和小蚊子乱舞。 帐篷里夹杂充斥各种汗臭味,虞晚靠着角落打盹儿,熬到天蒙蒙亮,立马赶路去茂名。 回去的火车票是提前买好的,再到穗城已经是21号傍晚。 山腰郭家老宅。 后院厢房里,虫虫被张姐抱着洗屁股,他调皮用脚蹬水,溅了张姐一身,湿了半边衣服。 “诶哟哟,小调皮鬼,拉那么多臭臭,可算是洗干净了。” “乖乖别乱动,给你换好尿不湿,还得给你换身衣服。” 张姐前几天被郭家找来继续照顾虫虫,小家伙看到她,眼泪是收了,又是一个劲儿的调皮。 下午睡醒后,虫虫非要闹着翻博古架玩。 上头摆的都是些瓶瓶罐罐,张姐以为小家伙是要看瓶子颜色,想着虞同志的交代,要教虫虫辨认颜色,结果一挨着架子,淘气鬼反手就是一推。 “砰砰砰。” 瓷瓶摔碎一地。 看到地上的碎瓷片,虫虫笑得眼睛弯弯,高兴地拍着双手欢呼。 “你今天打坏两个瓷瓶,等你小叔叔回来,看他打不打你屁股。” 张姐给虫虫换好裤子,把他放到摇摇木马上坐,又拿了装凉白开的奶瓶给他,“坐着喝点水,等婶子换好衣服再抱你。” 虫虫抱住奶瓶,记着张姐说要打他屁股的事,反手拿奶瓶打她。 “打打打,打你。” “小调皮蛋,快抱稳奶瓶,别又给摔了。” 张姐站在衣柜门后,一边脱衣服换衣服,一边时不时地探出头看外面摇摇木马。 虫虫喝了一小口水,看到张姐又要打她。 “打打打。” …… 屋里是小孩子奶声奶气的说话声。 虞晚绕过长廊,到了后面厢房,朝窗户里喊了声,“张姐。” 又跨进门槛喊木马上坐着的小家伙,“虫虫,妈妈回来了。” 刚还嚣张打人的虫虫,听到妈妈的声音,立马翻下木马,只是看到黑漆漆的陌生女人,他又立马坐回摇摇木马,并张嘴大叫,“啊…坏坏。” “是妈妈呀。” 虞晚笑着走近,蹲到摇摇木马旁,伸手去碰小家伙的手,却被虫虫一下躲开。 虫虫往后缩手缩身子,一点儿都不愿意被外人碰,小嘴还急着朝张姐嚷嚷,“不不,坏坏。” “不不。” 虫虫认不出妈妈,张姐认得人,她扣好衬衣扣子,关上衣柜门,笑着对虞晚说,“虞同志,你回来了,等我一下,我现在让人去给你打水。” 一小时后,天完全黑透。 虞晚洗完澡,收拾好头发换好衣服出来,时间已经快到晚上七点。 她这边一收拾好,小饭桌边吃完晚饭的虫虫,立马闹着要妈妈抱。 “妈妈。” “刚才不认识妈妈,现在一下就认识了?”虞晚嗔他一眼,弯腰去抱靠在椅背上的小家伙。 虫虫似乎意识到刚才没认出妈妈,这会儿靠在妈妈怀里格外乖巧,也没闹着哭鼻涕。 虞晚揉了揉儿子的脸蛋,又抱着掂了掂重量,感觉像是胖了些。 “妈妈不在的时候,虫虫有没有受伤痛痛?” 听到疼痛,虫虫立马皱眉,伸出食指展示,“痛。” 虞晚也就随口一问,看到儿子手指头,疑惑道:“哪里痛?” 收拾小饭桌的张姐,瞅了眼沙发旁的母子俩,笑着搭话,“估计是刚才吃虾吃急了,自己啃到了手指头。” “你不知道,虫虫的小叔来了穗城,就在你走的第二天中午,好像是被调来这边军区,这两天只要有空,小沈同志都会来老宅看虫虫。” 听到说爸爸,虫虫不满告状,“叭叭,叭叭打打。” 虞晚明白儿子意思,笑着亲了亲他的脸蛋,“是小叔叔打了虫虫屁股吗?” “打打,嗯嗯。”虫虫撅了撅屁股,然后重重点头。 张姐怕虞晚误会,好心解释:“你不在跟前,虫虫吃饭爱玩饭菜,弄得一地都是菜肉米糊,小沈同志帮着喂了两顿饭,用了些吓唬手段,虫虫一下就改了不好好吃饭的小毛病。” 第443章 穗城母子团聚 开了这头话匣子,张姐几下抹干净小饭桌,又说起虫虫爱打碎瓷瓶、碟碗的习惯。 “我拿木碗给他摔,他是碰都不碰,专爱丢能碎成片的瓷器。” 住在郭家老宅几天,虫虫已经砸碎了好几个碟碗瓷瓶,好在不是什么贵重瓷器,要不然她还不好交代。 虞晚知道儿子是爱听那种清脆声响,也是他发掘的唯一爱好,想着虫虫的哭闹脾气,砸碎几个碗瓶都是小事,所以也就由着他。 “没事,虫虫爱摔就让他摔,只要不被割伤就行。” 张姐心里嘀咕一句糟蹋东西,嘴上却没说什么。 她端起虫虫的碗勺说,“我去看一下厨房,虞同志的饭菜应该快做好了。” 由于虞晚是临时回的穗城老宅,厨房那边没多做准备,好在前几天,沈明扬来过这边,郭家大舅让多送了些肉菜鱼虾到这边。 此时的后面厨房,热气香气蒸腾。 四口灶上分别架着铁锅、蒸锅、炒锅和砂锅,厨娘手脚利索地翻炒锅里,几下将炒好的葱姜炒麻鱼盛出来。 看到张姐过来,示好说了句,“张姐,虫虫的碗勺你放桌上,我一会儿空了洗,你的饭菜在蒸锅里。” 张姐放下碗勺,转身瞅见那盘炒麻鱼,香得她咽口水,“虞同志的饭菜做好了吗?我给她端过去再吃,你也省得跑一趟,一会儿不是还要做小沈同志的饭菜吗?” “那行,我正愁走不开,小沈同志要吃的焖烧牛舌和牛肚快好了,灶台边离不得人。” 厨娘将最后一盘菜放进保温笼,交到张姐手里,不忘叮嘱,“饭菜有点沉,提的时候当心点。” “嗯,你快忙你的吧。” 张姐提了饭菜回后院厢房,虫虫已经连说带比划地跟妈妈告了一堆状。 虞晚笑得肚皮痛,歪靠着沙发扶手,看儿子扭来扭去地打老鼠玩偶,“砰砰砰。” “打打打。” 虫虫拿痒痒挠打玩偶,边打边学自己的哭泣声,“呜呜呜,啊啊啊。” 张姐把饭菜摆到桌上,朝侧间喊了声,“虞同志,来吃饭了。” 听到喊吃饭,虞晚掀开盖小腿的薄毯,轻拍了拍儿子的屁股,笑吟吟道:“好了好了,妈妈知道虫虫受委屈了,等你小叔叔回来,妈妈一定帮你找小叔叔报仇。” “嗯嗯。” 虫虫小脸红红地点头,丢了痒痒挠和玩偶,扯着妈妈裙摆要一起去小饭厅。 有人撑腰,小小身板硬是走出雄赳赳气昂昂的架势。 “妈妈打叭叭。” 虞晚摸了摸儿子的柔软发顶,到底是没说什么,也没去纠正。 饭桌上摆好五菜一汤。 几道菜用一整套的米黄釉磁盘盛装,主菜是葱姜炒麻鱼、油蒸咸带鱼、白切鸡,清爽一点的是冬笋片炒火腿、还有炒菜心和生蚝豆腐汤。 虫虫才吃过晚饭,嗅到香味,贪心地踮脚往凳子上爬。 “妈妈,虫虫要。” 虞晚没抱小家伙上桌,坐下后理了下裙边才说,“再吃,你睡前还喝不喝奶了?你乖乖玩一会摇摇木马,等妈妈吃过饭再陪你。” 虫虫坐不稳没靠背的独凳,张姐见状也没抱他坐,将木马搬到这边屋里,跟虞晚说了声后,径直回厨房吃晚饭。 屋里灯火通明,几盏立式台灯都被拉亮。 虞晚细嚼慢咽地吃着麻鱼肉,时不时瞧一眼旁边的小家伙。 虫虫骑着摇摇木马嗅小鼻子,嗅了一会儿香味,又下马去摁柜子里放着的收音机。 收音机在玻璃拉门木柜里,虫虫找起来轻车熟路,小手摁了几下,收音机开始放诗歌朗读。 “鸟儿问答,鲲鹏展翅九万里…” 虫虫听不懂诗歌,坐到柜子里的横板上,小手又拧一下小帽子摁钮,广播转换到文艺节目,“下一出,孙悟空大闹天宫…” “咚咚锵锵……” 喧闹如雨点的锣鼓声开场。 虞晚嫌广播声吵,虫虫却听得高兴,一屁股骑回木马上,摇着木马脑袋,小嘴乱叫乱嚷,“嗷嗷…” 夜色浓稠地像一泼墨,天边的星星只有零星几颗。 沈明扬从穗城驻扎军区回到郭家老宅,穿过树荫花圃,刚到后院月亮门,隔着棵石榴树就听到屋里说话声。 他压着脚步绕着长廊走到厢房门口,透过暖黄灯光的纱窗,看清小饭厅里的人影。 “只能抿一口啊,火腿有点咸,小朋友吃太咸不好。” 虫虫才不听话,双手扒拉住饭桌,牙齿咬到香喷喷的火腿肉片,一下全拖进嘴里。 虞晚看着两根空筷子,想说小家伙一两句,又怕吓到他,会呛住喉咙管。 于是只能温柔哄儿子:“小馋猪,吃东西要慢慢嚼咽,吃了这片肉肉,不要再问妈妈要了啊。” …… 门外响起张姐喊声,“小沈同志,今天怎么这么早回来?” 张姐吃饭快,吃完回到后院,才到石榴树下就看到一身军装的沈明扬。 沈明扬回头看向张姐,眼神隐藏在灯影下,张姐忽然觉得有些后脖子发凉,她慌忙朝屋里喊了声,“虞同志,小沈同志回来了。” 然后又对廊下的沈明扬说,“我让厨房给你送饭菜。” 张姐找借口离开后院,虫虫听到叭叭回来了,咽下嘴里的肉肉,扶着凳子、木马快速摸到门槛处。 看到门槛外的沈明扬,立马张开双手要抱抱。 “叭叭,抱。” 沈明扬弯腰抱起侄儿,笑着用袖子揩他嘴巴上的油,“贪吃鬼,是不是又吃两顿饭?” 虞晚放下碗筷,跟在儿子后面到了门槛,看到一身新军装的沈明扬,眉尾不禁一跳。 她脸上挂着淡淡的笑,招呼小叔子,“明扬,还没吃饭吧?要不坐下先喝些汤?张姐端饭菜过来还要些时间。” “嗯。” 沈明扬抱着侄儿往小饭厅走,坐到圆凳上,怀里的虫虫也借机看到一直想看清的美味饭菜。 他伸出小手要动生蚝豆腐汤里的汤匙,被虞晚快速拿走,还轻瞪儿子一眼。 “是不是又不听话?现在小叔叔在旁边,小心屁股痛啊。” 沈明扬一听这话,笑着抖了下大腿,颠怀里的小肉墩,抬眼问虞晚,“虫虫跟你告状了?” “嗯,说你打他屁股,把他打得流眼泪。” 虞晚心疼儿子,却也明白该打就得打,这会儿有沈明扬唱黑脸,她就负责唱白脸。 “下次不能只打虫虫屁股了啊。” 打手心也可以。 她在心里补充一句,将舀好的生蚝豆腐汤放到小叔子面前,沈明扬看着递来的汤碗,笑着没说话,单手拿起汤勺喝豆腐汤。 虫虫以为妈妈真帮他撑腰,被颠了屁股后,抬头猛瞪叭叭下巴。 沈明扬在喝汤,根本没看侄儿。 虫虫发现自己被无视,立马气鼓鼓地“哼”小鼻子。 沈明扬被侄儿可爱样逗笑,吞下汤里的生蚝,低头耐心哄孩子,“好了好了,下次不打虫虫屁股了,只打虫虫手心行不行?” 第444章 梦里梦外 “哼哼。” 虫虫一连哼唧两声表示抗议,却没得到沈明扬的重视,反而得了更多他说不清含义的笑脸,这让他小小的自尊心有些受挫,不高兴地嘟嘴,“叭叭坏。” 说完抱怨,虫虫撅着屁股要往下溜,坚决不要坏叭叭多抱他一分一秒。 沈明扬要顾着吃饭,单手放侄儿下地走,还要留神他会不会摔倒磕碰到哪。 面对可爱顽皮的侄儿,沈明扬心底有种说不出的异样,尤其是想到虫虫身上流着他一半的血脉,那份异样就变成了另一种难熬瘙痒。 他知道无论怎样都挠不到痒处的痒感,却总想去挠一下。 “明扬,你什么时候调到的穗城?” 虞晚夹起一筷子麻鱼肉,放进碗里却没吃,举止不刻意又随意地问沈明扬。 沈明扬感觉某处的痒感更重了,他敛去眼底晦色,将视线专注在侄儿身上,“调令是12月18号,但我提前一天到了穗城熟悉环境。” 虞晚没从他话里找出漏洞,刚想问家里怎么样。 沈明扬先开口问了她,“你为什么要带虫虫回来? 家里是什么处境,你难道不清楚?” 他哥已经出了事,虞晚和虫虫的以后基本上是没了指望。 家里肯送母子俩去香江,为的就是给他们一份指望。 眼下虞晚居然不要那份安逸度日的指望,居然想着自己挑,自己扛,自己去当那根顶头梁。 “你到底清不清楚自己在做什么?” 虞晚不喜欢沈明扬的说话口吻,拿出长嫂子架势,神情温和地说话,“明扬,吃饭的时候可以闲聊,但不要说太过沉重的话题,先喝汤吧。” 一碗汤快速喝尽,虞晚又手快地给沈明扬添了两勺。 等他喝完第二碗生蚝豆腐汤。 张姐跟厨娘一块儿提着保温笼过来,“饭菜来了,新焖的牛舌和牛肚,一定要热着吃才香。” 厨娘笑呵呵地打开保温笼摆饭菜,张姐趁人不注意跨出门槛,回侧间屋子整理虫虫的睡觉肚兜,还有一会儿要喝的睡前奶。 被这么一打岔,吃饭间隙两人没再说话,只有虫虫跟着广播声音摇木马。 “闹闹闹,打打打。” 吃过晚饭,时间已经不早了。 虞晚坐了一天一夜的特慢火车,这会儿是真有些困了,她打了个哈欠,沈明扬瞧见后,自然不好留在这边跟嫂子说话,他起身走出小饭厅,没走两步又回头对屋里人说。 “等你今晚休息好,明天中午我有话单独跟你讲。” 虞晚猜都猜得到沈明扬要说什么,多半是让她带着孩子回香江,不要留在北边考大学,更不要妄想凭借自己个人能力出人头地。 她并不想听沈明扬的劝解,表面还要扮演一个长辈,“明扬也早点休息。” “砰。” 屋门被风关上,或许是被沈明扬关上。 虞晚没细究,又打了个哈欠,走到里面洗漱间刷牙洗脸,打算早点睡觉休息。 夜深后。 虫虫滚到妈妈怀里呼呼大睡,热得虞晚夜里起了好多次。 她将小家伙抱回加了木围栏的床沿,母子俩各睡一边凉席,顺手将儿子后背上的吸汗毛巾,换了一条。 “怎么又酸臭臭的?” 虞晚把换下来的吸汗毛巾丢出蚊帐,随手一甩就抛到了婴儿床下,她懒得去捡,躺下继续睡觉。 南边的风,到了十二月底,依旧带着夏日里的烦闷。 半醒半睡中,虞晚像是回到了小时候,回到了那张需要匍匐写字的小矮桌。 空气里的湿黏闷热,还有半敞开的实木门,一个红裙长卷发的女人打着电话在门缝里走来走去。 “孩子是你的,你怎么不管?一个小囡还能吃穷你?虞勤亮,我告诉你,小囡你必须带走,别他妈想把孩子甩给我,你跟着小妖精逍遥快活。” “我告诉你,下午五点前把人接走,要是不来,我直接丢老头子那。” 电话另一端的人不知道说了什么,气得红裙卷发女人丢了小灵通破口大骂。 “虞勤亮,你怎么还不被车撞死?” …… 玻璃窗外的紫色绣球花开得正好。 摇晃的花枝下,还有三只打盹儿的小狸花猫。 忽然,其中一只较小体型的狸花猫睁开眼,蔚蓝色的眼睛蓝得像宝石。 它喵喵叫了两声。 院墙上的梧桐树枝跟着晃动两下,晃动间的树叶缝隙里,隐约能看到一只大狸花猫在舔一只蓝眼睛的白猫。 “喵…” 红砖墙上跳下来一只野猫,踩到晾衣绳上,落下一串串脏脚印。 “哪来的死猫?快滚。” 郑妈起了个大早,忙着洗完攒了好几天的脏衣服,刚晾好就被踩脏,她气得拿木刷丢野猫。 “砰砰砰”猫没砸到,反倒砸下晒好的两件棉背心。 “死猫。” 郑妈捡起沾了泥点的棉背心,摔摔抖抖拿去盆里重新清洗,晒好重新晾到尼龙绳上,再回到二楼,大女儿郑青青已经把行李收拾好。 “妈,板车我已经找好了,等会十点钟会到厂大门接你跟阿梁,你们先回老家住一段时间,岛上有菜有鱼,吃什么都方便。 厂里道路现在是清好了,物资运送却很慢,你等阿梁养好脸上的伤再回来。” “知道了,年纪轻轻怎么这么啰嗦?几句话翻来覆去讲。” 郑妈放下搪瓷盆,又去点几大包行李,要不是为了给儿子看脸,她也不会着急回老家找老中医。 点完行李,她又叮嘱女儿,“对了,你弟的抚恤金还有那个什么费,空了的时候赶紧给组织退回去,还有阿岩那边,你问他阿梁的退伍报告交上去了吗?早点交上去我也好安心。” “知道了,别催行不行?” 郑青青哄着亲妈,拿话搪塞,“快走吧,送了你们,我还得回厂里上班。” 架子床上的沈明礼已经清醒,他眼睛看不见,耳朵被炮弹轰炸过后,一直有持续不断的嗡鸣声,听人说话也像是他憋气在水里,水咕咚咕咚往耳朵里灌。 耳朵里闷闷响响,总感觉隔着一层又一层,听人说话的声音时远时近时清晰。 “阿梁,妈扶着你,你慢点走动,你姐送我们下楼。” 郑妈背起一包行李,一手扶起儿子胳膊,笑得一脸殷切,“等到了那边,妈给你砍根花梨木做拐杖。” 沈明礼昏迷前的记忆,停留在从南越返程,海上遭遇炮弹突袭,船舰爆炸。 他被炸下船舰,再清醒,人已经到了这家人屋里,目前处境对他不利,被错认也只能硬着头皮认下。 “嗯。” 听到儿子回应她,郑妈高兴得很,“来,慢慢走,妈扶着你。” 第445章 与虎谋皮的较量 能顺利送走母亲和阿梁,郑青青心里一阵松快。 提心吊胆近半个月,今晚总算能睡个安稳觉,看着渐行渐远的板车,她又忍不住担心大喊,“妈,路上注意拿行李,阿梁好好跟着咱妈。” 郑妈听够了女儿的再三唠叨,忍不住对板车上的儿子念一句,“你姐就是有点唠叨,一两句话总爱反复说,反复说,厂里有人给她介绍对象,都说你姐脾气泼辣,不好相处。” 沈明礼没吭声,默认多出一个妈和一个姐,自己也多了一个名字叫阿梁。 拉板车的中年男人赶着毛驴,想着收了一块钱,下午三点前得把人送到码头搭船过湾。 “同志,坐稳了啊,吁~走嘞。” * 穗城,半山郭家老宅。 晨间的阳光,带着些舒人筋骨的暖意,到了午间,光线又变得有些刺眼。 中午吃过午饭以后。 张姐泡好消食茶,说了声天气好要洗衣服,然后一溜儿烟地回了后面厨房。 院内走廊下,这会儿只剩晒太阳的虞晚和沈明扬,还有偎在妈妈腿边,撅嘴玩吹泡泡的虫虫。 “呼呼…” 虫虫第一次玩吹泡泡,掌握不好口型和呼气点,泡泡总是吹不起来,没吹几次,肉乎乎的小脸爬上生气两个字。 “哼。” 他有些发脾气,丢了小圆环,扭头跳着喊,“妈妈。” 虞晚轻抿了口消食茶,喝了后放下茶杯才回应小家伙,“嘴巴不用撅那么厉害,对着小圆环中间轻轻吹,吹得气息太重,泡泡会被吹破。” 虫虫没什么耐心,反手又丢了肥皂水,“不不。” 小玻璃瓶装的肥皂水,砸到院中石榴树的树干上。 “咕咚咕咚”瓶里的肥皂水很快倾倒出一大半。 虞晚不喜欢儿子又蹦又跳的闹情绪,整理了下裙边,耐心哄他,“快自己捡起来继续吹,要是不想玩了,妈妈陪你睡午觉。” “不不,不。” 虫虫恼恨肥皂水,也不想睡午觉,悄悄偏头看了眼旁边椅子上的叭叭,对上叭叭的冷硬目光,小家伙又小声哼唧。 “妈妈…” 沈明扬喝了口山楂茶,酝酿了一夜的话,现在又不急着开口,他挑眉瞪了眼小家伙,要再不肯老实,提过来就要打手心。 “好了好了,妈妈抱你睡午觉。” 虞晚扯走儿子手里的长裙摆,抱起他绕着环形长廊走,长廊曲曲折折,有些地方晒着太阳,有些地方藏在阴影里。 她轻哼着儿歌,手掌轻拍儿子后背,拍一下,顿一下,拍一下,停一下,长廊好像变得悠长且没有尽头。 虫虫的小脑袋枕在妈妈肩头,嗅着妈妈身上的香味,没一会儿就开始眨眼睛。 “虫儿飞,飞呀飞…” …… 浅豆绿长裙绕着院内环形长廊走了一圈又一圈,光影将她身形照透,蒙着层柔和的光,彰显她本就具有的温柔与亲和。 虞晚哄睡儿子,将小家伙抱回卧室床上,放下蚊帐后才往外走,再回到晒太阳的廊下,她刚坐下抿了口茶水,另一张椅子的沈明扬已经开始说正事。 “你觉得你做的那些事有意义吗?去茂名灾区又能起什么作用?” “想要靠上一个大学,立一个登报纸上广播节目的正面形象,就能扭转你的处境?” “说到底,你想立起来的正面形象,都是基于沈家给的保护屏障,以你的条件,回到香江过平淡日子才是明智抉择。” 沈明扬不希望母子俩留在北边,“沈家的浑水,你就别搅了。” 虞晚听出他话里的轻视,也知道以她背靠乔家的起点,的确够让人小瞧。 她一贯得体温柔待人,将虚伪与伪善包裹其中,“明扬,你的好意我心领了,我知道我在做什么,也清楚该做什么,立什么正面形象都还为时过早,现在只是计划阶段,我会拿实力说话,也不会连累到你。” 连累肯定会连累,虞晚心知肚明。 偏偏嘴上还要说得好听,表现出试图去蒙蔽沈明扬。 沈明扬轻拧了下眉峰,口吻极近淡漠:“你说不连累就不连累?你拿什么保证?” “虞晚,我不是我哥,你在我面前没牌可出,也根本没有任何说服力,你留在穗城,无论做任何事,掀起半点儿水花,负责兜底的人都只会是我沈明扬。” “我不信你不清楚家里为什么安排我来穗城,如果你要跟我装糊涂,我不介意让你领教那道海湾界线的深浅。” 虞晚知道沈家男人没一个好说话,包括她自己生的那个小不点一样不好糊弄。 她用了最让人无语的话术,说了自己都想笑的借口。 “我想凭借自己的本事吃饭,不想当一辈子米虫。” 自强自立的言论,换到公开场合演讲,沈明扬或许会鼓掌认同,私底下却是嗤之以鼻。 “明扬,我希望你能理解我,作为一个有手有脚的励志青年,我不想一辈子依附别人而活。” 虞晚神色很坚定,语气也很诚恳,坚定地为自己的借口套上一顶帽子。 一顶积极向上的完美帽子,用来说服沈明扬的同时,还要麻痹说服自己。 沈明扬盯着她的耳洞看了好一会,觉得她戴珍珠耳坠比较好看,“这些话你讲给我哥听过吗?” 虞晚被问得心亏,她跟沈明礼说的最多的就是缺什么,买什么,要什么,哪会讲这些酸腐言论? 她自己听了都倒牙。 “我跟你哥结婚三年多,在一起的时间加起来也就一年左右。” 含糊解释一句,虞晚又扮起可怜,眼中露出些忐忑和希冀,“明扬,你真的不看好我吗?觉得我不能有自己的建树?不能为虫虫撑起一个家,更不能当一个迎难直上的女青年?” 沈明扬将视线从她耳垂移到她唇角,眼神里带着审视,盯了好久才问。 “你不想回香江?想跟虫虫留在穗城?” 虞晚轻点下巴,习惯性用肢体动作去回避,不可以用嘴说出来的话。 “可你留在穗城,哪怕不做任何事,多停留一天,落风险的人都只会是我,你说我凭什么要帮你担风险?又凭什么要为了你的志向拉自己下水?” 沈明扬眼中的算计与现实,几乎快要倾泄而出,虞晚想装看不懂都不行。 她想以金钱作为报酬,可人家沈明扬并不缺那点钱,犹豫一瞬,她干脆直接问:“你想要什么?” 无论沈明扬提什么要求,她付得起就付,付不起就骗。 第446章 权衡利弊 “应该是你能给什么,我再考虑要不要。” 沈明扬漫不经心地端起玻璃杯,眼睛隔着落了阳光的玻璃,刻意点醒她,“虞晚,别弄反了,是你求我,不是我求你,是你想要坐上沈家这条船,然后分一杯从来不属于你的羹。” 虞晚觉得沈明扬难缠,拧眉问:“虫虫会叫你爸爸,是你教的吗?” 喝山楂茶的军装男人并没回答她这个问题。 沉默中,石榴树上的小灰鸟叫声,显得有些聒噪。 沈明扬有的是耐性跟她耗,虞晚却没办法继续装傻,虫虫喊的假爸爸,可能是想当真爸爸。 不过并不是某些特定意义的爸爸。 她的计划目前还需要一些时间,短则四五个月,长则需要两三年。 考虑茂名那边,还有明天的考试,虞晚其实没太多时间去讨价还价,沈明扬也不会给她考完试再做选择的时间。 算了,既然打定主意要行骗,干脆骗到底。 虞晚故意低下头,露出些难以启齿的羞愤,察觉到沈明扬的目光,她缓慢开口,“如果…我让你做虫虫的父亲,你会答应吗?” 沈明扬的唇角藏着一抹笑,在虞晚抬头时,那抹笑又变成严肃与算计。 “虫虫的确需要一个父亲,你也需要一个丈夫。” “如果你非要为了分一杯羹而选择我,我也可以给你一个机会。” 娶了虞晚,对沈明扬来说是利益最大化,沈家不管是起是落,一切都会落到他手里,哪怕败势如山来,沈家再也起不了势,他也可以退居香江,弃军从商。 可要让虞晚改嫁他人,多不多一个劲敌难说,外人要借虞晚的手摆弄侄儿,将来必定会从他手里分走一部分。 老爷子和大伯眼里一直都只有他哥沈明礼,待侄儿崇与也是疼爱备至。 既给了侄儿香江身份,又给了他无尽财富,临到如今这个局面,还想借他这个小叔叔的手,再帮着小不点留存一部分权力。 沈明扬并不甘心为他人做嫁衣,他要攥紧手里的一切,以后再不被瓜分,更不要被安排,要做什么决定,都得他自己说了算。 “既然你都考虑好,那就看你行动,我可以娶你,并当一个好父亲,但我不能有污名在身,你应该有办法行事。” 虞晚手都攥紧了,还要表演仓皇失措,欲言又止,羞愤隐忍。 她颤了下眼睫,抿着嘴角上的结痂伤口,轻得不能再轻地嗯了一声。 沈明扬不想跟她在含糊里做决定,他冷肃神情再次重申,“虞晚,是你求我娶你,并且让我支持你做某些事,你想当一个标杆式的正面人物,企图来满足自己的野心,我跟你从一开始就是各取所需。” “以后,我不希望从谁嘴里听到什么迫不得已,从始至终,你虞晚都有及时回头的机会,只是你自己不肯要。” “你想要的,远比沈家给你安排的还多,贪欲也比寻常人重。” “我不会轻视贪欲过重的人,但我嫌恶敢做不敢认的人。” 虞晚听得心里翻白眼,掐紧虎口才能忍住不跳起来讽刺反驳。 她真的很想问一句:你又是个敢做敢认的人吗? 沈明扬和她明明都一样,又怎么好意思只抨击她,却不知道自省? “我说的话,你都听明白了吗?”理清利益合谋的共同点,沈明扬还要她开口说话表态。 面对小叔子咄咄逼人的质问,几乎苛责的说教,每一句话都让人窒息。 虞晚抬手撩起耳边碎发,想挡住自己快要忍不住的表情,她强压脾气抖动的肩膀,落到沈明扬眼里,又解读成另一种含义。 他其实并不想要她退缩,稍微放平缓冷硬语调,“女同志的羞耻心,是最没用又最能束缚你的道德枷锁。” “三年前,你在军大食堂门口拦住我,那时候的你,可比现在有魄力。” 石榴树上的小灰鸟,扑棱一下飞远。 惊起枝叶轻晃,也将绿荫里的阳光晃一晃。 沈明扬以为要等很久才能听到答案,毕竟女人总爱在大事上犯犹豫犯糊涂,再快也要一两个小时,又或者一天半天。 那道瘦弱肩膀却是出人意料。 “明扬,我想要像咱妈一样,站在一定高度,并且拥有自己的事业,我不仅是崇与的妈妈,也是沈家的儿媳,当然,我还是我。” 逆境中焕发斗志的漂亮女人,比遇事只知道哭的女人,更对沈明扬胃口。 他也不多计较话里偏差,总归是彼此心知肚明。 “妈妈。” 屋里睡午觉的虫虫醒了,躺在床上滚来滚去,摸出藏着的饼干啃啊啃,啃了两口又奶声奶气地喊人。 “妈妈。” “虫虫醒了。” 虞晚收敛情绪,又扮演起孤儿寡母的长嫂身份,对上沈明扬的目光,她逞强似得轻笑,“我知道该怎么做。” 说完起身,提裙跨门槛进屋,边走边回应儿子的喊声。 “是虫虫睡醒了吗?藏好小屁股,妈妈来抓你啰。” 虞晚怕儿子摔下床,一直都用睡醒躲被子里藏猫猫的办法避免。 蚊帐床内,虫虫快活地啃着牛奶饼干,耳朵听到妈妈的声音,又把没吃完的饼干藏进尿不湿。 “要嘘嘘吗?” 虞晚掀开蚊帐,揭开薄被抱起小家伙,又问:“拉臭臭了吗?” 虫虫笑着摇脑袋,“不不。” 确定儿子没尿没拉,虞晚给小家伙换上粉蓝格子衬衣,配黑色侧边条纹运动长裤。 等她抱儿子走出房间,廊下坐着的沈明扬依然在那坐着。 “你那边…没事吗?”虞晚觉得他有些闲。 沈明扬拍掌接过侄儿,“过两天我要走访附近县镇村,今天有空余时间休整。” “那你带虫虫去花园里玩一会,适当晒点太阳,我刚好看会书,明天还要参加考试。” 虞晚手上落了空,看到贴着小叔子喊叭叭的儿子,索性装看不见,扭身进屋提出一个小篮子。 “里面有毛巾和手帕,还有苹果和橙子跟凉白开,虫虫就交给你了。” “你倒会使唤人。” 沈明扬一手抱着侄儿,一手接过小编篮,看了眼面前人,抬腿去了前面大花园。 有人帮忙带孩子,虞晚抓紧时间查漏补缺,张姐在后面厨房磨洋工,坐在太阳底下搓盆里衣服,厨娘在屋檐下摘菜。 两人有说有笑,花园里同样响起虫虫的欢声笑语。 “叭叭,高,高。” …… 远的计划需要慢慢来,近在眼前的事得抓紧。 虞晚看了一下午书,晚上还熬了半夜,虫虫被丢给沈明扬带着睡,到了第二天,准时参加穗城市的高考。 考卷很简单,难得却是会不会被审查录取。 恢复高考的第一年,近六百万考生,仅录取27万余人,录取率不到5%,是未来几十年高考录取率最低点。 虞晚清楚现实的惨烈,自然更懂背后的庇护。 她需要沈家,否则连录取审查都过不了。 第447章 再去茂名海港 彻底考完试走出穗城一中。 相较其他人的雀跃与松懈,虞晚肩上的担子变得更沉,回到半山老宅的第一件事是迅速整理走访灾区的文稿,略微整理好初稿, 趁沈明扬不在老宅这边,简单安抚了一下小家伙,当天下午又坐火车去了茂名。 12月25号,下午两点半抵达茂名901水泥厂,这次虞晚扑了个空,郑青青提前把郑大妈还有“郑梁”转移了地方。 不过再能转移,也就那么几个地方可猜。 走哪都需要开介绍信的时代,要么是离得不远,但能供几口饭的富裕亲戚家,要么是有房子落脚的老家。 虞晚没找郑青青,直接找到901水泥厂领导办公室,以厂职工参加高考和如何快速恢复厂生产的话题,专门采访单位领导。 901水泥厂的领导本就大挥大干的做事风格,现在有了露脸上报纸的机会,自然要为厂里多宣传。 当然也为自己多宣传。 不过嘴上还是说得谦虚,“白记者,我的个人采访就免了,但你想以水泥厂的工作效益为主题写稿子,我倒是可以带你参观参观。” 参观水泥厂各大工作间,虞晚蒙了整整两层棉纱口罩,到了灰尘扑天的车间门口,几人停住脚步。 单厂长笑着介绍:“白记者,这是我们第二制成车间,厂里的自熟料底、水泥配料以及粉煤灰入库提压都是在这里完成。” 虞晚怕空气里有不知名的粉尘影响呼吸道系统,她坚持不进去参观,话还要说得好听。 “我的工作是了解一个水泥厂如何从灾难后迅速恢复生产,看到单厂长我算是真的明白了,上面有一位了解厂内运作的领导人,901水泥厂是当之无愧的先进工作单位。” 后面跟着的车间主任和会计,找准时机跟着贴话,“白记者,要不拍一张制成车间的照片做素材?” 虞晚脖子上挂着的相机,像是某种显眼证明,她笑着扫了圈几人,心领神会道:“先进工作单位自然少不了铁人厂长,我想我的文章是有标题了,单厂长,你可一定要帮我这个忙,我的稿子还得靠你配合完成。” 说着打开照相机的遮光帽子,举起来拍摄热情讲解车间运作的单厂长。 …… “咔嚓,咔嚓。” 一张张边走边拍摄的照片,从901水泥厂一直拍到被波及的博贺水产码头。 “这里十几年前是叫码头,后来县领导向上面反应筹款,组织了建港突击队修建了海港,现在都叫博贺港。” 虞晚找了近两天才找到博贺港,看到港内停放着数不清的七篷船和舨船,心里稍微有些震撼。 “我们这是千年古港,我爷爷太爷爷那辈就是海上“疍民”,要不是参加建港突击队,我们一家现在还在海上生活。” “疍民”受人歧视,以鱼为生,生死都在海上那艘七篷船内。 虞晚听了一路故事,等到了湾舟岛,已经是下午五点,她取出包里的两袋白糖,两袋红糖,“拿着,这是船费,每三天你来一次这边海岛,要是碰到我,我还坐你的船,船费照旧是两袋白糖和两袋红糖。” “诶诶,好好。” 开船的中年男人收了白糖和红糖,喜滋滋得交给船尾煮饭的阿姆。 虞晚下了船,照疍家人指的路,往北面走,绕过一个小山坡,往下走就是一条铺了石头的两人宽小道。 扶着棵椰子树,再踮脚眺望,更远处的海湾停泊了几十艘渔船。 耳边还响着刚才疍家人说的话,“看到北边海湾渔船,你就往下面走,跟着岛上渔民,直接说你找村长,用不了一小时就能到村长家。” 海面最后一缕余晖落下。 靠记者身份询问打听,虞晚如愿到达村长家,“村长好,我是市里来的白记者,专门来为灾后民生问题做走访调查。” “欢迎欢迎,热烈欢迎白记者同志到我们这边做走访调查。” 村长知道上面县里要派人来解决饮用水问题,只是没想到会这么快,还派了个市里来的白记者。 不过来都来了,总比没来的强。 “路途遥远,白记者快进屋,快进屋。” 村长招呼人往院内走,村长媳妇听到说话声,从灶屋出来,借着挂在屋檐下的煤油灯,瞧见一个身穿白衬衣皮肤黑黝黝的年轻女人。 背上还背了个大的防水包,手里还提着个小水桶。 “这位是?” “是上面市里来的白记者。” 村长跟媳妇解释一句,转头跟白记者说,“白记者应该还没吃饭吧?这会儿天也黑了,今晚在我家借住,明天白天再开展工作,你说怎么样?” 虞晚笑着点头,就这么留在村长家借宿,被招呼吃饭时,她又跟村长和村长媳妇闲聊,没聊几句就摸清岛上情况。 湾舟岛能耕种的田地很少,家家户户靠打渔采胶为生,没打仗后,大多数岛民陆续搬去对面茂名市,近几十年来,由于茂名露天油矿,许多人也有了生计。 留在岛上的人,生活变得相当艰难。 好在都有亲戚在城里,日子实在过不下去,还能去投奔。 “白记者,你早点休息,岛上条件有限,你将就凑合一晚。” * 海风将夜幕驱赶,次日一早。 虞晚在村长的带领下,挨家挨户做调研,她询问了用水情况,还有什么物资最紧缺,同时还问了村民最关心的生计问题。 问到一户石头房子时,屋里出来的郑妈,明显一愣,她放下手里苕帚问:“白记者,你怎么在这?” 虞晚适当显出惊讶,“郑大妈。” “原来你们认识啊?” 村长看两人认识,工作应该能开展得很顺利,没想到郑妈下一句就是,“你不是回了城里吗?怎么又跑到岛上来?不会还不死心找阿岩吧?” 虞晚客气纠正:“我的工作是走访受台风影响的各大县镇村,主要是了解民生民计,到湾舟岛也是上面安排的工作。” “人家是为了工作,找什么阿岩?”村长发觉不对,“你儿子不是阿梁吗?阿岩又是谁?” “我外甥。” 郑妈的警惕心升起,总感觉白记者没那么简单。 “砰。” 屋里什么东西摔到地上,“唉哟,糟了。” 郑妈担心儿子阿梁,顾不上说话,转身进了屋子,虞晚和村长对视一眼,也一同跟了进去。 第448章 白记者找到人了 屋里桌上的水罐子砸到地上,陶瓷片碎了一地。 接满一陶罐的饮用水也洒得一滴不剩。 “阿梁,不是让你躺着养伤吗?怎么又起来了?”郑妈去扶地上的儿子,却被他一把挥开。 “妈,不用你扶,我自己能站起来。” 纱布缠住脑袋的男人,让人看不清长相,蒙在纱布下的声音,也是沉闷闷的。 虞晚心里嘀咕,她走的时候,纱布也没缠这么厚啊。 现在包成个人形风干肠,要不是她之前去过水泥厂,这回又是第二次碰面,她肯定认不出沈明礼。 “不是请了老中医吗?怎么还没好转?”村长看得摇头,郑家小子瘦得快赶上他儿媳妇了。 郑妈暗嫌村长没眼色,哪壶不开提哪壶,22号才请了老中医看病,今天才27号,怎么都得翻过年尾才能有见效。 “才上了新药,得养半个月长好新肉才能拆纱布。” 站起来的沈明礼,伸手摸拐杖,来来回回都没摸到,虞晚看不下去,又不想显得太自来熟,故意露出点看流浪猫狗的可怜神色,提醒道:“棍子在你右边半米远,不在桌边。” 屋里三个人都在说话。 沈明礼耳朵不舒服,嗡嗡不停的回响,不分昼夜的折磨他,他没听清提醒,还在摸寻棍子。 虞晚看他这样,忽然察觉不对,扭头问起郑大妈,“郑梁同志的耳朵是不是有问题?” “阿梁好着呢。” 郑妈气道,暗骂两人没眼色,一个二个都在咒她儿子。 “他耳朵遭炮弹轰炸震伤,灌了药,要过一段时间才能好。” 虞晚很想说一句送去市里医院做检查,却也明白这话不该她说,加上第一次在茂名碰到阿岩和郑青青那会儿的事,还有刚才进门那一幕,她也听得清清楚楚。 沈明礼称呼郑大妈为妈。 一个妈字,说明还存在另一个棘手问题,他可能或许大概记不清事了吧? 她以前滑过雪,知道滑雪摔撞后会引起脑震荡,伴随头晕、恶心,昏迷,并且短暂性失忆。 “啪。” 摸到拐杖的沈明礼,一棍打到谁腿上。 “啊。” 虞晚痛得一跳,往门口方向退了两步,“这个方向有人,你往那边走。” 沈明礼闷在屋里躺了好几天,想趁出太阳活动一下,他看不见路,只能用拐杖打地寻方向。 没想到一挥就打到一个人。 “阿梁,屋里有三个人。” 郑妈扶住儿子,比了三个指头点儿子手腕,“慢点,我扶你出去。” 经过虞晚身侧,又跟她赔礼,“白记者,实在不好意思,阿梁的情况你也瞧见了,他不是有意要打你。” “没事没事。” 虞晚讪笑摆手,“也是我自己没及时避开,该离远一些,那咱们出去说话,也好把工作任务清一清。” 海岛上的太阳,热烈似火。 石屋门外的榕树下摆了两条长凳,虞晚同村长和郑妈,还有隔壁两户家的小孩说着话。 不时还要在工作本上做详细记录。 心里却在反复模拟演练计划可行性,她要怎么拐走郑妈照顾的“郑梁”? 来强的?直接强取豪夺?可她没地方藏人,连给沈明礼在招待所开一间房都做不到。 而且穗城那边还有个沈明扬。 至于郭家那边,态度暧昧不明,她也不清楚深浅,万一人家已经和沈明扬达成某种协定。 她贸然强绑沈明礼回去治伤,怕是会害了他。 再说来软的,以郑妈寸步不离的架势,还有认错儿子的精神心理,说清“郑梁”不是郑梁,郑妈怕是会被激得发病。 郑妈要是因犯病闹出人命,郑青青知道后,铁定不会善罢甘休,到时候还会惹出一堆麻烦。 “白记者的字写得真好啊,横斜撇勾,一笔一画都很有力道。” 村长瞧白记者工作态度认真,觉得这回应该能解决岛上饮用水问题,都说字如其人,白记者黑归黑了点,却是实实在在的文化人。 虞晚停笔笑了笑,倏尔转眼问:“村长,岛上原来的水井在哪?能带我去看一下吗?我想把岛上地形图画出来,再结合其他小岛,以及茂名市那边,来个问题大汇集,再请勘测队的前辈做详细方案。” “走走,我现在带你去。”村长当即答应,恨不得能马上解决用水困难。 “我也跟着去。” 一直没说话的“郑梁”,突然插了一句话。 榕树下的几人,脸色都有些复杂,村长想说他看不见,带着是个累赘。 郑妈觉得儿子应该留在家里,躺在床上休息养伤。 隔壁小孩看不懂大人脸色,小声嘀咕:“你又看不见,要掉海里怎么办?掉井里怎么办?” 沈明礼听不大清几人说话,只能断断续续听到几个字,他目前留在岛上养伤,暂时性安全,现在有个记者来这边岛上,说不准能从人家嘴里了解外面情况,再借她的手做些事。 “阿梁,妈等会要去赶集,这会儿没办法扶你到处散步。” 郑妈拍了拍儿子手腕,一边说一边比划着商量,“你先回屋休息怎么样?” “走吧。” 沈明礼拿起拐杖站起身,显然不是要回屋。 虞晚正愁找不到机会,先看了眼郑妈,面上故作为难,“郑大妈,你看这?” “带路。” 先站起来的沈明礼,用拐杖敲了下凳脚,语气有些不耐烦,“走啊。” 虞晚憋着笑,村长想说两句,又记着郑梁是退伍受伤军人,他作为村长再不待见人家,村民肯定会有意见。 郑妈犟不过儿子,要能犟得过,当初也不会让儿子去当兵,直接让阿梁接他爸的班,留在厂里结婚生子,根本不会弄成现在这样眼睛不好,耳朵不好,身体也不好。 她叹息一声,“麻烦村长和白记者了,你们带着阿梁一块儿去,他眼睛是看不见,走路没问题。” 第449章 左右为难,前程往事2合1 郑妈要去赶集跟人换细粮,再弄些活鱼、老胶、海参回来给儿子补身体,“郑梁”被交给村长和白记者。 去看水井的路上。 村长负责挽住“郑梁”胳膊,带他挪挪腾腾地往村后地势高些的井口走。 “抬脚!” “再抬。” 沈明礼看不见路,心里默默记下村里路况。 发现另一位女同志不讲话了,他又试探性地问:“记者要在这边呆几天?” “两三天。” “什么?”他没听清。 虞晚扩手当喇叭,大声重复,“两三天!” 沈明礼还是没怎么听清楚,海岛风大,只听清三天,猜可能是三五天又或者两三天。 “你从哪来?” “穗城。”走在前面的虞晚再次高声回答。 以为对方没听清,她正打算重复,听到身后慢慢走的伤员轻“哦”一声。 “穗城在哪?离岛上远吗?” “不远。” 虞晚多次大声吼着说话,扶着沈明礼的村长被吼得耳根痛,“行了,白记者,你别吼了,我耳朵都快聋了,前面再上几个台阶就到了。” 从村里到村后水井,走路约莫十分钟,因为带了行动不方便的“郑粱”,多花了一倍时间。 水井在一个小山洞里,近年来水位下降严重,每次只能打很少一部分水。 虞晚了解情况后,再次以步为丈量单位绘画地形简笔画。 没了一问一吼的谈话,村长也累得够呛,郑梁看着瘦,搀扶起来相当压手,“你小子吃什么长这么高?去部队六七年,个头窜了不少。” 沈明礼没理身边嗡嗡说话的胖子,继续问不吱声的记者:“穗城离岛上远吗?” 虞晚抬起头,合拢笔记本,走到伤员面前说话,“不远,从这坐一个小时的船到博贺港,再到茂名买火车票,要是能买到快车票,当天就能到穗城,要是慢车,得第二天傍晚才能到穗城。” 想着伤员的耳朵,说完一遍,她又贴心地重复说了两遍,直到对方问起其他问题,虞晚才确定受伤的沈明礼应该是听清楚了。 “记者同志应该去过很多地方吧?” 海岛上的风,一阵阵轻送,一会儿穿过榕树,一会儿吹过芭蕉树,吹来赶去,像是在跟人嬉戏。 沈明礼视觉听觉有障碍,嗅觉异常灵敏,他似乎闻到一股淡淡的薄荷味。 “对,去过京市、沪市还有西昆,最有意思还是沪市,可以在黄浦江拍照。”虞晚有心试探,每个字眼都咬得清楚且响亮。 村长咂舌,“难怪白记者皮肤这么黑,原来是东奔西跑晒的。” 广粤省他都没出过,更别提千里外的首都京市。 村长又是一阵夸,“当记者就是好,到处出公干,见大世面。” 沈明礼刚升起的一丝期待,顿时平静如水,也是,虞虞这会儿还在京市,根本不知道他出了事。 而且她用的薄荷膏,就是供销社都能买的春娟薄荷香膏。 他去南越执行秘密任务,是跨级跨大军区调令,大伯都不一定清楚,更何况是在公海遭遇炮袭。 “记者的确是能多见世面,不过看来看去,还是咱们南边好,景好水好气候好。” 虞晚附和村长,眼珠子一直在沈明礼身上打转,因为离得近,她嗅到他身上的汗味,还有一股臭草味,应该是郑妈找的老中医开的膏药,也不知道老中医医术怎么样。 画完简略地形图,下山时,虞晚故意落后两步,然后假装踩滑摔了一跤,“唉哟。” 村长扶着“郑梁”走在前面,回头一看,摔在地上的白记者擦伤了手腕,“当心点,白记者,都怪我忘了提醒,你鞋底沾了水井边的水,下山容易打滑。” 虞晚刻意露出流血的手腕,坐在地上好一会儿才爬起来,有眼睛的人都知道摔得不轻,她还嘴上逞强,“没事,出门在外受点皮外伤很正常。” 村长顿感一个头两个大,这边扶一个,后头又多了个摔伤手的白记者。 他面露焦急,想去扶一把又不大好出手,“走走,我领你去老中医那看手,要摔出毛病,指定耽搁工作,你不是还要去其他小岛画地形图吗?要因为我们湾舟岛耽搁事,我的责任可就大了。” “没事,只是有点流血。” 虞晚故作坚强,其实特别痛,她刚才只是想假摔,想着稍微摔出点伤,然后去看老中医摸深浅,要是个精通医术的高人,沈明礼的病情不至于被耽搁。 要是个庸医,她明天借手伤回茂名,表面上是找市医院的医生看伤,私底下还可以再问一下沈明礼的伤况应该怎样处理,又或者了解更详细的北边医疗环境。 不仅如此,手腕受伤可以延误工作进度,再次以白记者身份去湾舟岛也不会被怀疑。 虞晚心底盘算得很好,到了老中医那,却有意外收获。 “你胸闷憋气,头晕耳鸣,偶尔出现面红耳出,口苦咽干,入睡困难,半夜惊醒等症状,属于是肝郁化火,郁而生热,加上还有些脾虚湿热,我给你开两剂补中益气汤药。” 老中医收回手写脉案开方子,边写边说,“平时可以多吃些山楂、桂圆、橙子和番茄。 你手腕上的伤并不严重,避开匀肤膏,不要碰水换两贴药就行。” 虞晚的注意力全然不在老中医的叮嘱,心神都在老中医的毛笔字上,直到老中医写完一整个药方,她才渐渐从震惊中缓过神。 “请问老先生,道光二十四年重校刊《洗冤集录》是你誊抄的吗?” 老中医放下笔,凝神看向女同志,许久才问:“你在哪看到过?” 虞晚没说自己在香江看过古籍,含糊解释,“之前在一位好友家中看到过,当时觉得手抄本字迹工整,于是多看了几页,刚才我看老先生写药方,一下联想到那本古籍。” “那位友人是谁?”老中医的情绪明显有了波动。 遇到真佛,虞晚不会错过向老中医打听古籍余卷,她当时手抄过三本,即使不精通医术,也清楚其中内容并不全面,应该还有余册。 “是家中亲戚故友,名字不方便透露。” “那人是不是姓黄?” 为了找到古籍余册,虞晚选择性撒谎点头。 “那个人是不是叫黄初莹?” 老中医脱口而出的名字,惊得虞晚半天说不出话,她先看了眼屋外,没听到动静才小声询问,“老先生认识我奶奶?是药商女儿的黄初莹吗?” “呵。” 老中医冷嗤一声,“她父亲叫黄楚九,后面嫁了个滇南军阀,你说黄初莹是你奶奶,那你岂不是沈展的孙女?” 面对明显冷脸的老中医,虞晚没敢接下面话头。 老中医知道眼前白记者是仇人后代,甩出药方赶人,“我这不欢迎你,你赶紧给我走,你乔装打扮的事我不会说穿,但你最好是赶紧离开湾舟岛。” 他乡不一定遇故知,遇到长辈仇人才是真的里外不是人。 虞晚心里惦记古籍,忍着脾气说话。 “老先生,我不清楚你跟奶奶有什么过节,但我知道她一直都很珍视《洗冤集录》。” 黄奶奶应该不珍视,因为沈家并没有那三本手抄本,还是她誊抄下来带回北边,再转手送给大堂姐沈明沁。 虞晚心里门儿清,还要继续胡编乱造,“我想,抄写那本古籍的主人对她肯定有某种特别意义。” “意义?” 老中医气得手抖,“一个小偷千方百计偷到的古籍,自然要小心珍藏,他们黄家就是靠医药发国难财,使尽卑劣手段窃取我温家孤本。” 黄家到底是怎样发家致富,虞晚不清楚,但黄家的确有钱,黄奶奶留给沈明礼的银行存款,放到二十年前可以说是天文数字。 哪怕时间往后五十年,仍旧是一笔巨额遗产。 虞晚感觉自己也被骂进去了,因为继承遗产的人是她跟虫虫。 “老先生,你先别激动,我想里面或许有什么误会,我奶奶去世好多年,你说她是小偷,我觉得用词不大妥当。” 她为老人家辩解,“而且,我奶奶一直教我君子慎独,不欺暗室;卑以自牧,不欺于心。 能教出这番道理的人,不会是一个窃贼。” “好好好,她不是窃贼,难不成是我偷的?” 老中医如鲠在喉半辈子的刺,今天势必要说清楚,“当年,你奶奶,也就是黄初莹,她是黄家庶女,明明受尽父母疼爱,却骗我是饭都吃不上的庶出小姐…” 温家祖上出过太医,老中医原名温言淳,从小学医制药,一次偶然机会,认识了街边吃不上饭的黄初莹。 一饭之恩演变出报恩,后来两人相熟相知,互生情愫,温言淳本打算退了家里长辈订下的婚事,并拿家中孤本的手抄本作为聘礼求娶黄初莹。 可惜,黄初莹的目的是温家孤本,所谓报恩生情都是鬼把戏。 得到孤本的黄家人,连夜搬迁,再后来,因为世局动荡,战火四起,中间到底有什么纠葛,都成了烟雾迷云。 时间过于久远,虞晚觉得其中肯定有误会,要是黄奶奶还在世,她或许还可以帮着求证。 可惜,她没见过黄奶奶,也并不了解她。 好在能透过沈明礼看到黄奶奶的影子,能养出沈明礼那样脾性的人,一定不会是个卑劣阴谋家。 虞晚无条件为沈家人说话,“老先生,流传的医书是为了济世救人,不管它在谁手里,能恩惠更多人就是一种善举。 过去的事我们谁都没办法改变,但我可以向你保证,如果我手里有完整古籍,我一定将它物尽其用,恩泽更多人。” 看着面前的小姑娘,老中医并没立即做出表示,他沉思许久才说,“白记者,你的伤我已经看过了,跟着外面两个人回吧。” * 走出老中医的石头小院。 院外荔枝树下,被村长扶着的“郑梁”并没说话,倒是村长问了不少部队里的事。 “你这回捡条命回来,养好伤就别去了,你妈为了你急得白了大半头发,退伍留在茂名结婚成家,以后跟你阿姐好好孝敬你妈。” 村长多嘴念完,看到出来的白记者,笑问:“诶,白记者,没事了吧?” “没事。” 虞晚晃了下包扎好的手腕,“村长,我的手暂时写不了字,明天打算回茂名,等伤好点再过来。” 村长没法逼着伤员干活,“成吧,你看着安排。” 两人将行动不便的“郑梁”送回郑家,临近饭点,郑妈从集市赶回来,她一脸喜色,手里拎着大包小包的东西。 跟村长和白记者道过谢,急忙挽起衣袖和面做午饭。 虞晚看了眼条凳上坐着的沈明礼,随后跟村长离开了郑家。 院内没了多余人的响动,只有风吹榕树叶的声音,等到吃午饭时,沈明礼主动跟郑妈说起话,他先问了白记者。 从郑妈嘴里知道白记者之前在水泥厂照顾过他。 “白记者其实人不错,既能干又能吃苦,一个女记者到处跑工作,实在是不容易,就是可惜样貌差了点,要是长得再好看些,配我家阿岩正合适。” 郑妈操心家里三个孩子的婚事,大女儿她说不动,外甥也不听话。 至于亲儿子,她搁下筷子喝了口面汤,想了下才说,“阿梁,明天你跟妈去一趟你表舅家,他家要办喜事,让我们过去吃席。” 沈明礼要熟悉周遭环境,没拒绝郑妈提议。 * 第二天一早,天蓝如洗。 虞晚背着大布包离开村长家,经过北边码头时,她看到一艘从远处过来的小船正在靠岸,停稳后,船上陆续下来几位精瘦男同志。 其中一位有点眼熟,不过她没功夫多想,绕过芭蕉树继续往西南方向的山腰走。 要在九点前走到人少的外码头,搭乘疍家人的船。 两艘渔船一去一往,金光在海浪里翻涌。 郑妈落好院门锁,扶着儿子赶往邻村吃酒席。 “当心点,你表舅家离我们村不算远,走到中午,应该能赶上酒席开席。”要是赶不上也没事,去给儿子相看对象才是要紧事。 沈明礼用拐杖点了点地面,沉声道:“走。” 第450章 意外的碰面 烧柴油的七蓬船行驶在海面上。 “哒哒哒”响了一小时后,船只抵达博贺港,虞晚按前两天说好的船费给了疍家人船家。 “谢了同志,下午还要麻烦你一趟,五点之前要是在港口看到我,还得麻烦你送我回湾舟岛,要是五点前我没出现,明早还是在这碰面,要是依然没碰到,下午你再跑一趟。” “行行,我听明白了。” 收了两袋白糖和两袋红糖,疍家男人喜得合不拢嘴,翻过去马上要过年了,多跑几趟,今年年礼都有了。 “我下午一定早早过来这边等记者同志,过了五点没见着你,明早八点再到港口等你。” 约定好时间,虞晚扶着围杆下船,踩着湿漉漉的台阶往岸上走,港口人多,许多送完海货的船只陆陆续续开船离开港口。 鱼腥味和海腥味,扑游在一道道灰蓝身影间。 走路到了车站,虞晚赶巧遇上快坐满即将开往茂名市区的公共汽车,港口离市区不远,后背与箩筐背篓拥挤碰撞一路,临近中午才到市区。 她没先去国营饭店吃饭,下车后直奔医院排队挂号。 医院没有前几天人多,但要挂的看诊号是一位名气很大的医生。 挂号窗口内,圆脸护士放下饭勺,隔着玻璃窗口瞥她一眼,“费医生的号今天已经取完了,要挂只有明天上午才有号。” “行,麻烦同志帮我取一个明上午的号。” 虞晚把自己的介绍信和临时工作证一并递进小窗口,护士扯过证件,食指沾口水翻开工作证,略看了眼后,又沾了点口水翻小册子,拿木尺一压,撕下小张挂号费收据。 “拿着,五分。” 取到第二天头几个看诊号。 时间已经快到下午一点,虞晚付了挂号费,转头去了国营饭店吃饭,吃过海鲜面条,想着下午还有空闲时间,又去了一趟供销社,买了些饼干和水果罐头。 当晚住在茂名招待所,次日天亮,虞晚吃过早饭再次去了医院看伤,她虽然是头几个看诊号,前头看病的人却比较慢。 等了快三个小时,眼瞅着喊她号进去,屁股刚坐下,遮挡门的布被掀起。 走进来一位身穿海军条纹短袖的男同志,“费医生,麻烦你帮我这边先看一下。” 临时来了个插队的,虞晚没吭声表示抗议,默默挪屁股坐到墙边等着,因为进来的男同志,正是她昨天离开湾舟岛,匆匆瞥了一眼的人。 昨天她没想起来是谁,只感觉这人面熟,现在再撞见,虞晚一下记起来了。 他是西昆那个会种花的勤务兵,三年前,她跟沈明礼才结婚没多久,到西昆当晚,发生了一件政委枪杀案。 为了找出凶手,当时来了许多人查找线索,这人就是其中之一。 庄一诚背对门口坐下,掀起衣服下摆,露出腰上缠过的纱布,费医生似乎不是第一次见,看到纱布上的血,隐约有些担心,“去里间躺下。” 他又对后面靠墙坐的女同志说,“后面那位同志,麻烦你再等等,午饭前一定帮你看手腕。” 里间和坐诊桌,只隔了一道医用屏风。 医用屏风上下不遮挡,只有中间每扇蓝色纺纱起遮挡作用,经窗外光线一照,能很清楚看到里间情况。 快到中午的太阳,光照几乎射进大半个屋子。 虞晚一直抱有的警惕,在看到手敲床沿的影子时,瞬间拔到最高。 点点长长长,长长长点点长… 三年前倒背如流的电码,再次在她面前传递。 虞晚几乎可以下定论,那一串符号不是谁跟谁说的一句话,应该类似谢谢惠顾,欢迎光临等特殊标语。 穿海魂衫的男人是军人,他向一个医院的医生传递什么? 他昨天去湾舟岛又是做什么? 到底是发生了什么,才需要来借伤势掩人耳目传递信号? 虞晚庆幸昨天没拿到费医生的号,要是她昨天看了手腕,再跟这个费医生打听被炮弹炸伤的伤口需要怎样护理,她不就成了间接的害夫凶手,拖后腿被捕螳螂。 十几分钟后,插队的海魂衫男人离开坐诊室。 虞晚看完手腕上的伤,开了点消炎药,果断离开医院。 走出医院,前往公交站台的路上,看到逐渐多起来的军用卡车,虞晚清楚,茂名这边不能再多留,这里很大概率并不安全。 * 下午三点,与茂名市隔湾相望的湾舟岛。 虞晚回到岛上,先去了一趟村长家,知道昨天来了几个男同志到岛上问有没有生人上岛。 村长当时提了从市里来的白记者,不过当对方听到是女同志,便没再多问。 “那些人找什么?” 虞晚故意装不知情,拿出包里的两罐水果罐头和一包红糖放桌上,笑着对门槛处织渔网的村长媳妇说,“婶子,在你家借住两晚,这是一点心意你收下。” “哪能要你的东西?” 村长卷槟榔的动作停住,看着白记者问,“嚼不嚼槟榔?” 虞晚笑着摇头,“不了,我牙不好。” 村长媳妇剜了丈夫一眼,“要嚼你自己嚼,别总招呼别人跟着嚼,昨天几个当兵的被你带着嚼槟榔,嚼了一地血。” 数落过丈夫,转眼笑着跟白记者说,“小同志,水果罐头我就不要了,岛上水果多,婶子只收红糖。” 没听到郑家出事,被村长岔开话题,虞晚也没做问,她背上相机和挎包出门“采风”。 七拐八拐经过郑家院门,看到上面的锁,知道人不在家,她又绕着村子到处拍照,走着走着,走到了老中医的石头小院。 “来了。” 院内坐着晒草药的老中医,背后像是长了眼睛,虞晚听到他说话,推开半人高的木栅栏进去。 “您知道我要来?” “你跟她一样,不达目的不罢休。” 虞晚乱说自己是黄奶奶的孙女,没想到老中医当真了。 “吱呀”一声,木栅栏被关上。 老中医起身回头看向她,眼神里透着打量,“那本古籍全册分五卷,另外两本在我这,你前天说的话,当真能说到做到?” 虞晚眼里闪着亮光,斩钉截铁道:“我答应过的事,一定是言出必行。” 老中医会把古籍余卷交出去,一是因为他老了,留着那些东西死了又带不走。 二是看好小丫头独自一人走南闯北的魄力和胆识,加上他一辈子没结婚,膝下无儿无女,留给黄初莹的后人,也算是兑现当年的承诺。 …… 1923年的夏天傍晚,姚乡水城。 普济桥头,温言淳看着提花灯的黄初莹,耳朵红得发烫,憋了好久才问:“初莹,要是我把祖上的古籍全册当作聘礼给你们黄家,你会答应嫁给我吗?” 五十多年前的黄初莹没有回答温言淳,五十年后的今天,老中医依旧没有等到那个答案。 第451章 抉择 拿到意料之外的古籍余册。 呆在老中医的石头院内帮了会儿忙,直到天边夕阳渐沉,村口方向才终于出现两道搀扶身影。 郑妈瞧见荔枝树下的白记者,语带诧异道:“白记者,你怎么又回来了?不是说回了茂名吗?” “郑大妈。” 虞晚快步走上前,先跟郑妈打过招呼,转而看向她身侧的“郑梁”。 想着他耳朵没好,刻意清了下嗓子,大声说话,“郑梁同志,我有话想单独跟你说。” 郑妈怕儿子又摔人家一个过肩摔,脸色担忧道:“白记者有什么话,你就当着我的面说吧,要不然,阿梁不小心把你什么地方摔伤了摔折了,我还得赔钱赔礼。” 听到会打人,虞晚下意识往后退了半步,“我不找郑同志打架,只是想简单说两句话。” 沈明礼又嗅到风中那股薄荷味,“我认识白记者,妈你放心。” 儿子的解释还不如不解释,郑妈后悔带儿子去吃酒席,好好一场寿宴,硬被阿梁搅和成闹剧。 人家姑娘就和他在屋里单独说两句话,前后几分钟,再听到动静,人家姑娘手都脱臼了。 问阿梁怎么回事,他倒好,就一句话解释:不清楚,看不见。 碍于受伤的是女同志,又是亲戚,郑妈不得不拉下脸皮跟亲戚赔礼道歉。 “走吧,郑梁同志,去你左手边十五步正步远的树下说话。” 虞晚冲郑妈露出个安抚性笑脸,领着“郑梁”去了旁边荔枝树下。 荔枝树上了年头,绿荫如盖,树干有一人合抱粗。 拄着拐杖的沈明礼先开口问,“白记者要说什么?” 虞晚吼着回,“我想让你跟我走。” “走哪去?” 搭话的人是郑妈,不是沈明礼。 隔了几秒,沈明礼像是接通了某根神经,冷淡问:“去哪?” 虞晚瞅了眼朝树下张望的郑妈,知道她听得见,还是吼了出来,“我愿意照顾郑梁同志,希望和你建立另一种友谊。” “不行不行,我不同意。”郑妈听到白记者的喊话,立马表示反对,先一步替儿子决定。 树下站着的“郑梁”,像是没听见,蒙住脸的纱布,挡住了他的所有情绪。 虞晚看不到他棉纱布下的脸,也不知道眼下的做法对不对,可她又清楚,想要以最快速度带走沈明礼,只能是以结婚为导向,再以去穗城看女方父母的借口,把人先骗过去。 手段虽然恶劣,却也是不会闹出大动静的唯一办法。 她大声吆喝给出的饼,“郑梁同志,我能照顾你,并且能为你提供优渥的生活,也会照顾你的生活起居,只要你跟我回穗城,我保证你会得到最及时的感官治疗。” 郑妈听得心动,儿子身上的皮肉伤能好,眼睛和耳朵还不确定什么时候能恢复,女儿和外甥,坚决不让她把儿子送到大医院治疗。 即使不说原因,她其实也隐约猜到些,肯定是儿子在部队犯了事。 她走到荔枝树下,想要为儿子盘问得更仔细,“你不是看上了阿岩吗?怎么又找上了阿梁?” 虞晚呼出一口闷气,乱编一堆有的没的,“郑大妈,跟你说实话吧,其实我看上的一直都是郑梁同志,当初会说是阿岩,是因为郑梁同志在救我的时候,告诉我他叫阿岩。 等我帮受伤的郑梁同志处理过面部伤口,后知后觉才发现,我要找到从来都是郑梁同志,并不是虞诚同志。” 郑妈听得皱眉,还没听说过儿子有这么段水情故事。 说话间,残阳把荔枝树影推进夜色里,海上升起的圆月,将树下两道身影拉得斜长。 虞晚抿了下唇角,结痂的伤口已经脱落,长出来的新肉被匀肤膏遮盖,同时也将她遮盖。 面前人的吼声,吼得沈明礼脚步轻晃,好在有夜色为他粉饰,并没露出可疑痕迹。 从在海上遭遇炮袭的那一刻起,沈明礼就知道家里出了事,不然谁敢在他大伯掌控的滇南三省动手? 而他被虞诚救下来后,作为他大伯曾经的警卫员,既不联系他大伯,也不送他进医院的做法,更加印证那份猜想。 沈明礼握紧手里的拐杖,知道滇南三省的天是变了。 他态度更加冷漠,语气还带着轻视,“白记者,我对你没那份心思,你说我救过你,我救过的人多到数不清,要是人人都像你这样,以后谁还敢做好人好事?” “我很感激你之前对我的照顾,因此更要和你说明白,军人的使命就是为了人民和国家,你不用把一点举手之劳放心上,更不要错乱自己的感情。” 男人回绝的很果断,不给白记者一点机会,他冲另一个方向说,“妈,我们回吧。” 荔枝树下。 只留虞晚一个人,她看着两道身影走进夜色,烦闷瞬间将她包裹。 到底要怎么做才能带走“郑梁”? * 白记者的话没能说服“郑梁”,旁听的郑妈,却是动了心思。 回到家后,郑妈翻来覆去的想,总觉得阿梁要跟白记者成了,可能真是桩好事。 白记者的条件好,穗城也比茂名大,有人家出面带阿梁去治疗,治好的几率肯定更大。 要是治不好,又或者白记者的父母不看好两位小辈,到时候她再背着女儿把阿梁接回来,以后跟白家也可以当亲戚处。 郑妈越想越觉得这事靠谱,简单蒸了些鱼虾,等阿梁吃过饭后,她找了个借口去村长家。 过了晚上八点,打着手电筒的郑妈找到借住在村长家的白记者,又跟她说起阿梁的婚事。 “白记者,你一早说的话,我仔细考虑过,你要是真心看上我家阿梁,我们母子俩就跟你去穗城治病。 双方家长可以先约着见一面,要是能谈下来,这门婚事我就同意了。” 第452章 你瞒我瞒 2合1 自动送上门的婚约,砸得虞晚眸光瞬亮,她侧挪半个肩膀,挡住身后桌上正在抄写的古籍余卷。 “郑大妈,我们到院外说话。” 郑妈瞅了眼跟在旁边的村长媳妇,想着她刚才说的今早岛上来了当兵的找人,她赶忙答应白记者,“诶诶,好,我们出去说。” 虞晚原以为能用治伤为诱饵说服“郑梁”,没想到先说服的居然是郑妈。 两人到了院外,几句话表明各自态度,郑妈这会儿担心那些人再到岛上找她家阿梁,态度是来了一百八十度大转变。 她没敢表现出儿子在部队可能犯了事,怕白记者知道后,人家又不同意说亲事了。 不能谈婚论嫁,那就更不可能帮她家阿梁治耳朵和眼睛。 郑妈将手电筒照到后面院大门,小声跟白记者商量,“阿梁的耳朵和眼睛不能拖时间,老中医虽然看过,但去大医院看一下才更放心,这样吧,明早我们就去茂名,当天买票去穗城。” “好,就这么办。” 虞晚答应得干脆,猜郑妈应该是知道今早岛上来人的事,以村长媳妇爱说八卦的性格,要不是郑妈去了别的村子,中午那会儿肯定都知道了。 她又将另一个问题丢给郑妈,“只是郑梁同志那边……你能说服他吗?” 郑妈拍了拍胸脯,信誓旦旦道:“你保管放心,我是他妈,他敢不听我的。” …… 夜里,郑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次日天破鱼肚白,湾舟岛北边码头准时出现两道搀扶身影。 虞晚和郑家母子俩一块儿坐船前往茂名,坐船的一小时,“郑梁”始终没说过话,周身都充斥着烦闷。 即使看不见他的脸,也知道肯定在生气。 茂名到穗城的火车,日期为单号时有快车票,双号时是慢车票。 火车站售票窗口,售票员不耐烦催促,“今天30号,只有慢车票,三张无座,你们到底要不要?” “要要要,同志。” 郑妈挤过白记者身侧,对窗口里的售票员说,“麻烦同志了。” 拿到三张无座票,中午在国营饭店吃过午饭后,下午坐上了去穗城的火车。 绿皮火车的车厢拥挤不堪,最挤人的角落连下脚的地方都没有,相比一个星期前,台风刚走时的境况,恢复秩序的茂名,也恢复了往日的热闹。 “白记者,你来我这边坐。” 郑妈坐在装满行李的背篓上,想着还要坐上一夜,她朝斜对面过道口的白记者大喊,“我跟你换一下,你站了好几个小时,腿也该麻了。” “没事,你扶好郑梁同志,我靠着这边一样的。” 虞晚被挤在火车厢过道接开水的位置,郑妈和“郑梁”在靠近第一排座位的窗口过道。 靠窗口的过道,两边都是拉开的窗户,能吹着外面的风,也没那么憋气难熬。 无座火车票一连要站十几个小时,从广粤省的海边城市茂名,一直往北开,然后再回南边海边城市穗城。 到了晚上,虞晚实在站不住了,学周围人一样坐在过道。 “同志同志,往旁边靠一靠,别靠着我那些背篓,要挤坏了你可赔不起。” 过道一边放了十几个背篓,虞晚离得近,隐约嗅到了些清香,她小心抠开背篓洞眼里面的化肥口袋,轻轻一摸,真是草莓。 “同志,能不能拿红糖跟你换些水果?” 虞晚跟中年男人打着商量,人家理都不理她,半天才将水杯塑料盖子一拧,下巴一横,牛眼差点翻上天。 “一点破红糖也想换水果,你知道里面是什么吗?换不了。” 虞晚拿在手里的水壶几乎想要砸他脸上,现实让她坐回背包上,背靠过道闻草莓味。 车厢内的说话声,高谈阔论声,骂孩子的声音,一声高过一声,伴随火车哐当哐当的行驶声,渐渐归于宁静。 夜深后,山风拂过耳畔,虞晚在半醒半睡间,感觉有人靠近,衣服摩擦的声音,睡觉打呼噜的声音,此起彼伏中,她似乎嗅到他身上的气息。 草药混合男人身上的汗味,揉杂成另一个全新的他。 即使这样,她还是能一下认出他。 虞晚不止一次在心里想过,沈明礼就这样什么都不记的也好,家中老爷子的病危,沈父的离世,沈家大伯的困缚局,一重接一重的变故,她怕会击垮他。 更怕会击垮自己。 可她不能倒下,她还有虫虫,还有需要她照顾的另一个沈明礼。 * 1977年,12月31号。 三人于傍晚时分抵达广粤省穗城。 “郑妈,我先安排你们住招待所,今晚我先回家跟我父母说一声,明早再把报社的工作处理一下,明天午后我会到这边来找你们。” 郑妈不是头一回来穗城,也不怕生,笑道:“你先去忙你的,父母那边是要先说好,见面的事不着急。” 郑妈背着女儿郑青青送儿子来穗城,说不急是假,来这边一是躲避某些麻烦,二是想彻底治好儿子的伤。 她又说:“昨晚都没休息好,今晚好好睡一觉,有什么事明天见面再安排。” 虞晚笑着应下,客套两句后,帮着进招待所开了一间双人间。 沈明礼耳朵灌过两次药,在嘈杂环境中根本听不清谁说话,现在站在招待所门外说话,他有心想听两人说什么也听不清。 很快,白记者安顿好郑家母子俩,留下包里的糖霜饼干和水果罐头,还有半包没吃完的桃酥,随后转身离开城西春风招待所。 二楼最末尾的屋门关上后,屋里只剩母子二人,郑妈这才跟儿子比划说话,“阿梁,等白记者家里那边安排好,你就可以去大医院找有名医生做检查治病,等你好了以后,咱再以另一种方式感谢白记者。” “妈知道你不愿意娶她,妈也不逼你,但你得先想着自己,想想你身上的伤,考虑什么事之前都得把伤治好了再说。” 沈明礼不认可郑妈的欺骗做法,但郑梁是他曾经一起在西昆西山训练过的战友,也是和他在仄鸟山奋战过的英雄。 真正的郑梁没能活着回来。 面对他的母亲,沈明礼实在没办法做到无动于衷,更没办法漠视战友母亲的以死相逼。 “阿梁,你就听妈的吧,妈都是为了你好……” * 与此同时的另一边。 离开春风招待所,虞晚趁天黑透前,去邮局打了一通电话,联系上京市郊区,城南海子镇的供销社主任张国栋。 “喂,这里是海子镇供销社,请问同志有什么事?”张国栋听接线员说是穗城那边打来的电话,以为是之前送过去的药材出了问题。 “是我,小虞。” 听到电话里的声音和名字,张国栋翘在书桌上的腿,一下放了下来,“出什么情况了?你怎么……” “长话短说,你愿不愿意赌一次?赌你们张家的命数,还有我虞晚的运势。” 张国栋坐在目前这个位置太久太久了,跟他同年进单位的人早升了市区上面的领导,再想到自己随时要擦屁股的儿子还有宝贝女儿。 他几乎没有犹豫就做了选择,“你说。” “帮我安排穗城的医院给一个人做身体检查,一切都要低调行事,我知道以你的人脉,肯定能做到。” 能帮她弄到那些药材的人,虞晚不信张国栋是什么无能之辈。 更不信他没有往上攀爬的野心。 匆忙安排好这边,刚出邮局,又落起小雨。 虞晚搭公共汽车到了穗城郊区,下车后步行回到郭家老宅,淋了一路雨,张姐抱着虫虫吆喝,“唉哟唉哟,怎么淋着雨回来?包里不是装了雨披吗?” 虞晚轻轻笑了下,全然不在意,“弄丢了,以后还会淋更多的雨。” 张姐顾着玩弹弓的虫虫,怕他打到眼睛,没听出虞晚话里的歧义,抬眼瞧她一眼,感觉她又瘦了些,担心催促,“你快去里间洗个热水澡,里面有给虫虫备的热水,这会儿你先洗,我让厨娘给你煮一碗姜汤驱寒。” 虫虫眨了眨眼睛,脸上充满怀疑,这个脸上流黑水的人是谁? 他瞧着瞧着,忘记手指头还勾着皮筋,一下弹到自己的手,痛得哇哇大叫,“阿——痛。” “不痛不痛,都没红呢。”张姐揉了揉小不点的手背,笑得不行,“后院鸡鸭被你扯了尾巴毛都你没哭得大声。” 她又看虞晚一眼,笑着细数小家伙的调皮捣蛋,“你不在家,虫虫一天可调皮了,天天抱着布偶念妈妈、爸爸、爷爷、奶奶,小嘴可能念叨了。” 虞晚拿毛巾搓头发上的水,被儿子滑稽样逗笑,想要亲亲他的可爱小脸,又硬生生忍住了。 转而跟张姐说话,“虫虫还要麻烦你多照顾,年后肯定给你放个大长假。” 听到放长假,张姐笑得眼尾多了几条皱纹,“好好好,我就等着放长假回去一趟,你快进去洗,别着凉感冒了。” * 夜里,洗漱后吃完饭,虞晚想一个人早点休息,稍微放松一下紧绷神经,偏偏小家伙要缠着一起睡。 “妈妈。” 虫虫抬着一只脚丫玩,蹬着被子使劲黏人,“妈妈。” 虞晚打着哈欠哄小家伙,“嗯?” “妈妈,香。”虫虫贴着妈妈笑。 “虫虫臭。” “哼。” 虫虫撇嘴不高兴,翻身扯起被子挡住自己的脸,闷在被子里嘟囔,“妈妈坏。” “妈妈不坏,爸爸坏。” 一问一答中,虞晚打了无数个哈欠,她实在没精神陪孩子说话,捏了捏他的胖脸蛋,“你下午是不是睡久了?这会儿一点都不困?快睡吧,妈妈要睡了。” 雨打屋檐声响,虞晚腰酸背痛得厉害,加上昨晚一夜没睡,不等张姐冲好夜奶过来喂虫虫,她已经躺在床上睡着了。 “乖啊,喝了奶就睡觉,别吵着你妈妈睡觉。”张姐把奶瓶拿给小家伙,用手比了个睡觉动作。 虫虫咬住奶瓶,侧躺到妈妈身边乖乖喝奶,张姐隔着蚊帐在旁边椅子上坐着,守到小家伙喝完奶,又给他含了几口清水漱口,她才回了隔壁房间。 …… 接连几天在外奔波,虞晚没睡过一个好觉,第二天睡醒,已经是上午十点。 她忙着安排招待所那边,吃过午饭,等虫虫睡了后,她拿上相机胶卷去了市里洗照片,又把自己写好的稿件送到穗城日报。 曲曲折折一场,最后才去了招待所。 “我已经跟家里说过我和郑梁同志的事,过两天先去医院做检查,等检查有了结果再说双方父母见面的下一步。” 虞晚一边跟郑妈说话,一边拿出带来的水壶,往对面坐着的“郑梁”杯里倒了些人参茶,又往郑妈杯里倒了些。 “尝尝我家里煮的清火茶。” 郑妈正为哄白记者的婚事发愁,听到人家这样安排,不免长舒一口气,可算是能再拖上些时间。 她端起杯子喝了口清火茶,觉得没什么味道,感觉像是一勺甘草汤,兑了一锅冷水回锅煮,沈明礼没动面前的茶水,直到白记者走后,在郑妈的催促声中才喝下了白记者带来的清火茶。 “清火茶的味道淡归淡了点,但别浪费人家一番心意,招待所热水供应不上,你当是喝现成的开水。” 郑妈这会儿心里有愧,自然帮着白记者说话,沈明礼从小到大吃过各种山珍海味的补品,人参茶的味道一闻就能闻出来,他将杯里的人参茶全部喝完。 润过的喉管,却生出了苦涩余味,像是喝了一杯晨起的黑咖啡。 都是同一个人倒给他的。 “白记者那人,真是挺好的,就是可惜了,你跟她没有眼缘,注定当不了我们郑家的儿媳妇。” 郑妈原来也不认可白记者,觉得她长得太过寻常,明明五官都长得好,偏偏生得像块黑炭,脸上还有密密麻麻的斑点,给人第一眼感觉,像是才捡出窝的鸽子蛋、麻雀蛋、灰毛鸟蛋。 灰扑扑得冒着热气,煮熟吃了也能补身体。 有营养归有营养,实在是当不了一盘大菜,更不能端上桌待客。 第453章 螳螂和黄雀 这些天点点滴滴相处下来,郑妈发现人家白记者,除了外貌差些,其他方面真是没得挑。 “你姐说白记者是个有本事的人,当朋友肯定是最好选择,不过要真娶了这样的人,过日子却不容易,而且生下来的孩子也会不好看。” 郑妈长吁短叹好一会儿,说了优点说缺点,总觉得比不上自家孩子。 她自言自语好半天,愣是没发现儿子异常。 沈明礼表面维持腰背挺直的坐姿,心里已经开始慌乱,藏在桌下的双手攥得死紧,手背暴起一条条青筋。 从他第一次嗅到薄荷味的不敢信,再到白记者摔伤手腕的不想相信,直到现在喝了郭家人参茶的不得不信。 每一步,都在往最坏局面崩走。 白记者要是虞晚,她为什么会到茂名901水泥厂找他? 又是谁给她递了话? 还有她到茂名的各种准备和遮掩,不仅印证了沈明礼的猜想,还揭露了沈家正在走向落败的处境。 穗城十二月底的天气,还跟七八月时一样。 时晴时雨时变化,白记者留下的穗城日报无人翻看,郑妈是因为识字不多,“郑梁”的眼睛没恢复好,目前还包着纱布,敷着膏药。 只有吹进窗的风,偶尔将报纸轻轻翻动。 露出其中一页的边角。 上面写着,【南海外公海惊现不知名海盗船,炮轰多艘航线货运船。】 …… 白记者的办事效率很高,做事也够全面妥善,郑家母子俩仅在春风招待所住了三晚,就被安排进了穗城第一中医院。 又过两天,到了1月5号上午,虞晚拿到新鲜出炉的检查报告。 郑妈一脸担心问:“白记者,上面写的是什么?阿梁的耳朵和眼睛到底是什么情况?” 虞晚快速看完检查报告,将报告装进牛皮塑封袋,安抚性笑了笑,“先回招待所再说,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 医院走廊过道,人来人往。 郑妈跟着白记者回了招待所,一路上忍住没问,等到了招待所,还没上二楼立马先问儿子的检查结果。 虞晚带郑妈走到楼梯下说话,“告诉你之前,请你先做好心理准备,郑梁同志的情况说好不好,说坏不坏,未来预期不算明朗。” “白记者你尽管说,我还没那么不顶事。” “郑梁同志的眼睛是因为面部创伤和头部伤口导致的肿胀发炎,肿胀压迫到了视觉神经,从而影响了他的视觉,耳朵听不清,是因为耳朵里的鼓膜受损。” 过于专业化的词语,郑妈听不大懂,却又隐约懂了一些,“那该怎么办?能治好吗?现在不是有能动刀子做的手术吗?做了手术是不是就能好?” “眼睛的恢复要等伤口完全好了以后看情况决定,至于耳朵,目前本土并没有这方面的手术专家,强行手术风险性极高,而且手术一旦失败,将来极有可能会彻底失聪。 要是不接受手术,受伤的鼓膜也会慢慢恶化,直到再也听不到任何声音。” 郑妈早就做足了心理准备,当听到最终检查结果,情绪还是不受控制地崩溃,她可以接受耳朵不好的儿子,可实在没办法接受听不见,还看不见的儿子。 阿梁今年秋天才满25岁,未来几十年他要怎么办? 等她走了以后,谁来照顾阿梁的后半辈子? 郑妈突然握住白记者的手,像是抓紧了救命稻草,语气十分恳切,“白记者,求你帮帮忙,求你一定要想办法帮帮我家阿梁,他还那么年轻,他不能一辈子当一个又瞎又聋的残废啊。” 虞晚平静地看着郑妈逐渐崩溃,捏住她的手挣脱出自己手腕,“郑大妈,我不是医生,能力也有限,对于郑梁同志的不幸, 除了说一句抱歉,我也没有别的办法。” 她把手里的检查报告塞进郑妈手里,“不过你放心,只要有一点希望,我都会尽力帮忙,你先别着急,上去先好好休息,我也回家再想想办法。” 白记者的客套话,说得郑妈心更慌,她早先觉得出了检查结果,再安排双方家长见面,还能拖些时间再谈婚事。 现在恨不得时间倒退,当时就该先留住白记者,跟白家订下亲事。 郑妈这会儿肠子都悔青了,她惊觉白记者的转变,猜她可能是知道阿梁治疗无望,现在要打退堂鼓。 毕竟谁愿意跟一个又聋又瞎的男人生活一辈子? 她急的没办法,想要去拉白记者的胳膊,却被她侧身避开。 “白记者,求你帮我出出主意,我跟阿梁在这边人生地不熟,要是你再不愿意帮我们,我们母子俩就真的走投无路了。” “郑大妈,你别急,吉人自有天象,我相信郑梁同志会好起来。” 虞晚拿出包里手帕,递给郑大妈揩泪,好言好语地劝,“你先回楼上休息,别在郑梁同志面前表现出情况不好,免得适得其反。” 面对白记者一个劲儿的推脱,郑妈哪敢让白记者走? 回到茂名,以他们家的条件,儿子的伤肯定会被耽搁,况且那边还有找儿子的人。 郑妈涕泪横流地哀求说好话,好话说了一箩筐,白记者都还是要走。 下一秒,她跪下求人。 “白记者,我求你帮帮我家阿梁……” “别这样,快起来。”虞晚手快扶住即将跪到地上的郑大妈,“有什么事坐下来再商量。” …… 追着给了郑家希望,再拿走那点希望。 虞晚的计划完美实施,跟郑妈说好详细后续安排,她转身离开了春风招待所。 走出招待所的那一刻,她不知怎么回头看了眼二楼窗口,那道身影正好伫立在窗边,他看不见她,她却已经帮他做了决定。 “希望你一辈子不要记起自己是谁,当真正的郑梁也好。” * 离开春风招待所,时间已经快到中午饭点。 虞晚先去澡堂子洗掉脸上的匀肤膏,又换了身衣服,然后去了市区粮食局家属院的郭家,这是她第一次到真正意义上的郭家大舅家。 “小虞,你怎么来了?吃饭了吗?快进屋坐下一起吃饭。” 郭家舅妈开门看到虞晚,笑着招呼她进里边饭厅坐下吃饭。 相比老宅那边的精致可口饭菜,郭家大舅家的饭菜差了不知道多少,圆桌上就摆了一道煎豆腐,一道炒菜心,还有一个炒萝卜丝,大舅妈拿了碗筷,“都是些家常菜,你简单吃一点。 你大舅中午都在单位吃饭,你哥嫂还有弟弟、弟妹不住这边,平时就我一个人吃饭。” 第454章 见风使舵 桌上饭菜看着清淡,味道极其鲜美可口,食材也非常新鲜。 尤其是盛上来的大米饭,米粒饱满,油润晶莹。 虞晚夹起一筷子米饭,送进嘴里嚼了嚼,一边吃着饭,眼尾还不着痕迹地扫视屋内家具陈设。 郭家一直秉持内敛不张扬,各方面都是不显山不露水。 要不是她是大伯娘的侄媳妇,真瞧不出郭家有那么大本事。 虞晚陪郭家大舅妈吃过午饭,饭后闲聊,她先拿出挎包里在香江买的珍珠手链,略微换了套说辞。 “舅妈以前送过我一副珍珠耳环,我猜你一定很喜欢珍珠,这次到了茂名,跟疍家人换了些珍珠做手串。” 她把木盒推到大舅妈面前,“你看合不合你的意?” 黄花梨木盒不大,郭家大舅妈扫了眼,并没去拿木盒,反而笑着抿了口红茶,“瞧你跑茂名几天都瘦了,回那边可得多吃点补一补,要让阿贞知道你清瘦这么多,一定埋怨我这个当舅妈的没照顾好你。” “舅妈别说笑了,谁不好都不能说你一句不好。” 虞晚眼中笑意未减,听出舅妈话里有话,她也不再兜兜绕绕,直截了当说,“舅妈,我想带虫虫回南边。” “不是才回来没多久吗?你这才考完试,现在回去,那不是白忙活了吗?” 郭家大舅妈放下茶杯,随手拿起桌上木盒,“而且现在也快过年了,去哪都……” 打开看清里面珍珠锁扣上的钻石,悬在嘴边的不方便三个字,一下咽了回去。 她笑着改了话锋,“过年哪有不在家里过的道理?你先再考虑考虑,别一时一个主意,等你大舅下班回来,我会跟他说你来过这边,到时候肯定会以你的意愿另做安排。” “那就麻烦舅妈了。” 虞晚表明态度后,仍旧笑着虚虚客套,“虫虫这会儿该睡午觉了,他性子闹人,我也该回了。” “走了啊,舅妈。” 送走隔了一层又一层的外甥媳妇,郭家大舅妈嘴上挂着的笑,立即沉了下来。 看到桌上一口没喝的红茶,一贯和善亲厚的郭夫人,眼底隐含讽意,“真是小看她了,说起话来轻言细语,做的事却是绵里藏针,一刀致命,居然拿香江带来的首饰警告我们郭家。” 她拿起木盒里的珍珠手链,晃在阳光下,“也不看看背后的仰仗是谁,还当是原来的沈家儿媳?” …… * 回到郊区半山郭家老宅后。 虞晚一直在等郭家那边的后续安排,前后两天,既没等到安排她去香江的准备,也没接到郭家那边打来的电话。 等来的却是从其他市县赶回来的沈明扬。 7号下午,天阴沉沉地,一整天都在吹风,沈明扬一路风尘仆仆,进屋脱下帽子,长腿一跨,直接坐到沙发上质问虞晚,“怎么?想变卦?” 虞晚轻皱了下眉心,瞥他一眼,起身关掉放着的收音机,再坐回另一侧单人沙发,不着痕迹地跟他拉开距离。 “明扬,我觉得那样不好,我感觉自己是被一时的利益冲昏了头。 现在清醒过来,我想及时扳正还来得及的弯路。” “弯路?世上有谁能走直路?出门就是山河湖沟,不用走太远,你觉得你能凭走直线走出这座小院?走到月亮拱门处?” 沈明扬拿起桌上的白瓷茶壶,揭开茶壶盖子看了眼,泡的是红枣桂圆茶。 他不喜欢带甜味的茶,放下茶壶去旁边玻璃门柜子里取出干净玻璃杯,单独倒了些柜子上的凉白开。 喝过后靠着柜子打量虞晚,视线从她长好的嘴角,落到她盘起来的头发,似笑非笑道:“才去了两趟茂名,你就想改主意?” “不过改就改吧,但你暂时不能回那边,北边情况不妙,老爷子中风抢救,目前什么情况也说不清楚,等那边有进一步消息再说。” 虞晚脸色稍变,因为她清楚老年人中风有多严重,老爷子在沈明礼心中又有多重要,而且老年人中风,重则摔倒磕碰头部去世,轻则抢救过来手脚、面部偏瘫。 伯娘在信里写的是病危,并没提及是中风,她有些担心,“爷爷没事吧?情况还好吗?” “你不听劝告回了穗城,再折腾一出牵累到谁,我怕是没事也要变有事。” 沈明扬将杯里的水喝完,有意提醒她,“虫虫作为沈家的曾孙,过年回北边看老爷子倒是没什么问题,不过你嘛,还是老老实实呆着穗城,别一天一个主意反复犹豫。” “真以为什么话都能随便说?什么事都能随便做?我看你比谁都明白这个道理,现在却要明知故犯,你不会真以为有了虫虫,你就有压任何人的底牌?” “我劝你还是脚踏实地些,选左选右都该是前进方向,算下时间,这会儿应该到了录取名单调档时期,身后多了不清不楚的关系,你大学是不想念了?” 虞晚许久没说话,低着下巴想了会儿,刻意避开沈明扬的打量眼神,“是郭家通知你来劝我?所以你着急忙慌赶回来?” 不打算听沈明扬的回答,她又自说自话,“难怪我去郭家的时候没人跟我说北边事。” 虞晚语气里带着责怪,沈明扬听出来了,也没当回事,反而有些索然无味。 他实在不喜欢蠢女人。 要是演的,他可以勉强配合虞晚调剂一下乏味无趣,要是真蠢,他都怀疑他哥为什么会看上她。 他故意讽刺她,嗤笑道:“你又不姓沈,郭家凭什么要跟你说沈家事?” “在厂里当职工,总不可能听闲杂人等问两句,就直接透露厂里机密吧? 别一副谁欠你的嘴脸,你在穗城的吃喝住行都是郭家给的,包括你去茂名的票据和身份,也是人家帮的忙,你拎不清楚,我们沈家可是一笔又一笔地帮你还。” 沈明扬走回沙发边,捻起茶几上的红豆糕,冷眼看着她,“你占了谁的好处,总该还人家。” “去郭家说的话,我当不知道,只是别再有下一次。” 第455章 不忘初心 沈明扬不是沈明礼,说话犀利到近乎赤裸,要她是个脸皮薄的女同志,早被他含讥带讽的说话口气,羞得无地自容。 要说沈明礼是雨后天晴,穿过云层的霞光,沈明扬就是傍晚来临时,隐藏在夜色下的猫头鹰。 虞晚拿起茶壶,往自己杯里添了些果茶,轻抿一口,润了下唇瓣才说,“我欠谁也欠不到你头上,要说我欠你,你最好先把每月津贴交出来,拍在桌上让我吃喝穿用。” 她上下扫一转沈明扬,又翻个白眼,看到他带泥点的军装,沾污泥的军靴,怎么瞧都特别不顺眼,“算了,凭你每月几十块津贴,还不够我买条连衣裙。” 虞晚不是肯吃亏的人,把难听话都讽刺回去,“老爷子现在身体不好,不代表以后不好,如今家里有大伯当家,怎么都轮不到你一个小叔子来说教我。” “劝你别把当家作主的做派摆得太足,我虞晚可不是旧时代出嫁从夫的传统女性,你那套男人说什么就是什么的鬼话,下回别讲了,听着就烦人。” “呵。” 沈明扬冷睃她一眼,“少闹动静,别惹事,你那些小心思最好是收一收,最近南边几省都不太平。” “妈妈。” 这时,屋里卧房睡午觉的虫虫醒了,睁眼就开始张着小嘴巴喊人。 “妈妈…”虫虫看不到妈妈,又奶声奶气地喊一声。 沈明扬瞟了眼里间,神情冷肃地再次警告虞晚,“好好留在老宅带孩子,别一天到处跑着麻烦人。” 警告完虞晚,沈明扬脚步匆匆地离开了后院,他也没在老宅休息,直奔大门外等候的黑色轿车,轿车往山下开去,留下一串尾气在绿荫林里。 “妈妈。” 屋里的小家伙还在喊,声音明显变得有些急躁,虞晚先拧开收音机,然后才往卧室走,边走边回应,“妈妈听到你的喊声了,虫虫等三个翻滚时间好不好?” 听到妈妈说翻滚,虫虫裹着被子翻屁股,等虞晚拿出一套干净衣服,掀开蚊帐,床上的小不点刚好翻了三个滚。 “妈妈。” 虫虫扑进妈妈怀里,肉嘟嘟的小脸溢满笑容,虞晚嗅了下儿子的头发,笑嗔一句,“你个小鸡屎蛋,睡醒就出汗发酸臭味,妈妈一会儿先给你洗个澡,洗完以后,带你去城里看电影好不好?” 虫虫没看过电影,也不知道是什么,听到妈妈说要带他去哪里玩,大眼睛里闪着亮光,连连点头。 “嗯嗯,妈妈去。” …… 这回出门,虞晚带了儿子和张姐一块儿。 到了市区以后,先去百货商店逛了一圈,买了些日用品和男士背心以及私人换洗用品。 同时还买了几份实用礼物,预备给张姐和厨娘一家子的年前犒劳。 “早知道要买这么多东西,我就该拿个大包出来。” 抱着虫虫的张姐,背上防水包已经装满,虞晚身上的挎包也塞了两样新玩具,一样是虫虫要的熊猫玩偶,一样是八音盒。 买齐了东西,虞晚笑着跟张姐说,“走吧,先去郭家一趟,完事后再回老宅那边。” * 搭公共汽车到了粮食局家属院。 郭家大夫人正和小儿媳说话,开门看到再次找过来的虞晚,她脸色稍微一变,不过很快又恢复如常,笑着招呼人进屋。 “小虞,你怎么带着虫虫过来了?” 屋里这会儿还有郭家大舅的小儿媳妇赵梅梅。 赵梅梅怀里抱着两个月大的儿子,听婆婆说怎么带孩子,看到同样当妈的虞晚,一下多了难以用言语形容的亲切感。 她往沙发扶手旁挪了些位置,让出一半空沙发,“表嫂来得正好,快来这边坐,刚好我可以向你取取经,学着怎么带孩子。” 虞晚不打算在这边多呆,跟赵梅梅客套含蓄几句后,让张姐陪她说育儿经,她对大舅妈提出要借郭家电话用一下。 当着儿媳妇的面借家里电话,郭大夫人不可能说不准用,猜虞晚肯定是要往京市那边打电话告状,想着那边一定不会转接穗城打过去的内线电话。 所以也就借给她了。 结果没想到,虞晚不是要联系京市告状,她要联系的是粮食局局长郭家大舅郭嘉。 “大舅,我上次来这边,你在忙工作,今天来的时候也不凑巧,你这会儿应该是在单位吧?我手里有件东西想交给你。” 郭嘉刚开完紧急会议,下发了上头传来的红头文件,接到外甥媳妇的电话,下意识想挂断。 下一刻听她说有什么东西要给他,怕她闹事。 又客气一句,“要交给我的东西,交给你舅妈也一样,年前事忙,大舅这边有照顾不周到的地方,你尽管跟你舅妈提,千万不见外。” 郭嘉沉浸名利政界多年,打起官腔可以绕几天几夜都说不到正事上。 郭家大舅这边是小三居,两间卧房一间书房,客厅比较宽敞,一半待客,另一半是用屏风挡住的饭厅。 座式电话放在饭厅和客厅之间的五斗柜上,虞晚捂着嘴巴打电话,对上虫虫探过来找妈妈的视线,不忘笑着回应小家伙。 “既然大舅不想要,那我就给穗城中药二厂,那边肯定有的是人想要。” 说完该说的,虞晚直接挂了电话,她也不跟常年混迹官场的老手讨价还价。 讨来讨去都是给对方应对时间,也是在压自己筹码。 挂断电话,虞晚反手拔掉电线插头,再走回沙发边,笑着跟赵梅梅说话闲聊,两人去年在半山老宅见过一次,说不上熟人关系,却因为孩子多了共同话题。 又坐了十来分钟,虞晚抱起玩八音盒的儿子问,“虫虫是不是还记着看电影?妈妈带你去看《两个小八路》好不好?” 第456章 暗中较量 虫虫专注抠八音盒里的白天鹅。 听到妈妈说去看电影,抬头瞧了眼妈妈,又懵懂懂地点下巴。 虞晚扯了下小家伙的衬衣,将他露出来的肚皮挡住,又冲另一边椅子上坐着的张姐递眼神,转而跟赵梅梅和大舅妈笑一笑,“来得匆忙,没想到会在这边遇到弟妹。” 她让张姐拿出挎包里的笔记本,“这个算作给冬冬的见面礼。” 赵梅梅看到递过来的是笔记本,尴尬轻笑,“我也没给虫虫准备见面礼,光收表嫂给的不大好,要不这样,笔记本我就不收了,咱俩相互抵了。” 要是之前,郭大夫人肯定会跟着附和,可虞晚非跑到她家来打电话找丈夫郭嘉,谁瞧了不说有问题? 而且虞晚上次过来这边,给她的是珍珠手链,给冬冬的见面礼,不至于真拿一个笔记本。 担心笔记本里有东西,郭大夫人笑着劝小儿媳。 “收下吧,别推来推去的,到底是你表嫂的心意,你要觉得不好意思,下次再把虫虫的见面礼补上。” 婆婆都这样劝,赵梅梅只好接过笔记本。 见状,虞晚眼底的笑意更浓,“舅妈,弟妹,我们先走了啊。” 她举起儿子右手,“来,虫虫,跟舅奶奶和冬冬弟弟说再见。” 虫虫勉强弯了两下食指,不高兴地看一眼妈妈,又埋头继续摆弄左手抱着的八音盒。 * 虞晚这边前脚刚走,后脚,打不通家里电话的郭嘉,火急火燎地赶了回来。 他以为家里出了什么事,一进门就先质问妻子,“你在家怎么也不接电话?我打了好几通都打不通。” “没有啊。” 郭大夫人一脸不解,走到柜子边,发现电话插头被拔了,“难怪你打不通家里电话,电话插头被小虞给拔了,刚才家里就她用过电话。” “人呢?”郭嘉环视屋内,发现小儿媳也在,稍微收了些厉色。 “走了,在你回来前就走了。”郭大夫人觉得虞晚来得突然,走得也突然,留下的笔记本又让人瞧不出什么问题。 郭嘉拧起飞眉,皱褶脸上全是焦急,“她没留些东西?” 郭大夫人给丈夫倒了杯人参茶顺气,“给了冬冬一个笔记本当见面礼。” 赵梅梅听着公婆说话,坐在旁边没搭腔,听到说起儿子,她把小几上的笔记本递过去,“爸,是这个笔记本。” 赵梅梅的父亲是穗城公安局局长,家里不说要什么有什么,从小到大见识不少,心里清楚知道有些东西不能乱收。 她没看出笔记本有什么问题,瞧公公这么着急。 果断把笔记本交出去。 “您看看。” 笔记本除了封面全新,里面的张页有明显使用痕迹,却又不见一个字。 郭嘉收了笔记本,翻了两下,脸色变得更加难看,“我先回单位了。” …… 当晚夜风如闷鼓被吹响。 春风招待所楼下多了一辆黑色轿车,短暂停车过后,黑色轿车驶出城区,乘着月色开往戒备森严的边境桥。 边境桥的防守比以往任何一年的戒备都严。 通电铁丝网缠裹的高墙,以及一排排大照灯,与照灯相隔七八米的地方,全是站岗值班的哨兵和穗城公安局的人。 白天拥挤不堪的火车桥,到了此时此刻,只有一辆黑色轿车停在过境桥头。 几道身影短暂交流过后,黑色轿车开过边境桥,跨过一条海湾,再行驶几分钟,很快到了另一座边境桥。 车后座的沈明礼一直处于昏睡中,被郑妈放了加大剂量的安眠药,不睡上七八个小时绝对醒不来。 阿斌接到沈先生,当晚先把人安排入住半岛酒店。 由于穗城那边递消息递得比较突然,得等第二天才能去联系医院那边。 次日一早,阿斌跑了一上午医院,再次回到酒店,照要求称呼面前受伤严重的男人。 “郑先生,我是阿斌,你现在人已经在香江,是白记者小姐联系人送你来这边治病,等把你的耳朵和眼睛治好,我们这边会再联系穗城那边送你回去。” 沈明礼听得头昏欲裂,勉强撑起身问:“今天是几号?” “1月8号。” 听到阿斌的回答,沈明礼沉默许久,久到一颗心在海浪里拍打跌碎,到底还是走到了这一步,“医院安排好了吗?先去医院。” “郑先生,你身上的衣物要不先换一下?”阿斌拿出虞小姐准备的换洗贴身衣物,还有从利别道公寓取的棉短袖和针织薄外套。 沈明礼身上穿的还是郑梁的旧衣服,因为受伤消瘦许多,穿起来有些空荡,他对声音处说 ,“我要洗个澡再换。” 阿斌把旁边拐杖送到沈先生手里,扶他去了浴室,又帮着放了洗澡水。 “郑先生,你眼睛看不见,要不我帮你洗?” “不用。” 沈明礼推了阿斌出去,自嘲般地笑了笑,他说过不喜欢心思深沉的女人,可他娶的就是这样一个人。 先是扮演白记者,后串通郑妈,说要等治疗排手术日期,前后不过三天,转手就药晕他送到香江。 真不知道她用了什么手段去谋划这些事,又要付出多少代价去承担。 虞晚忘了她是女人,同样也忘了他是男人。 追名逐利角斗场,从来都不适合一个貌美女人,更不适合带着幼儿的母亲。 * 1978年1月8号,香江玛丽医院多了一名等待治疗的特殊伤患。 耳科、眼科以及皮肤科专家为这位伤患接连开了三次讨论会议,最后定在1月10号做耳膜修复手术,以及面部平整调节。 手术很成功,一个星期后,沈明礼又做了眼部ct检查,确定是压迫性损伤,考虑眼睛的不可逆性,采用保守治疗。 针灸、电疗以及中药敷蒸和穴位按压并行。 这天一早,阿斌照吩咐送来两束鲜花,分别插放到床头柜和小桌上,又把虞小姐几个月前在瑞祥坊订做好的男士睡衣放到柜子里。 他朝窗边听广播的沈先生喊了声,“郑先生,我给你拿了两套新的换洗睡衣,都给你放在柜子里,还有一个小木盒,是白记者让我在你手术成功后,到了恢复期再交给你。” 沈明礼并没说话,或许是没听清,他指腹敲击着瓷杯,一遍遍反复推演眼下局面。 阿斌把木盒放到圆桌上,又走去卫生间跟男护工说,“眼看着要过年了,我那边会比较忙,来这边的时间可能会比较少,先生这边有什么情况,第一时间马上通知我。” 第457章 香江前缘 2合1 “知道了,郭先生。” 男护工应下雇主的话,继续蹲着手洗郑先生换下来的个人衣物。 香江天气好,风吹在人身上,像是被柳树枝叶轻拂。 直到阿斌离开医院,快到午饭时间,沈明礼才想起桌上的小木盒,他眼睛看不见,拿起打开用手摸了摸,是一块男士手表。 表盘简单,只有表冠没有推杆,仔细摸了下表带,也不像是新手表。 没留只言片语的旧手表,唯一线索是虞晚让阿斌转交给他。 沈明礼猜不透手表深意,直到2月5号腊月二十八,经过半个月的针灸加药敷,头部和脸部的淤血红肿散化开,眼睛也能勉强看清东西。 视觉恢复后,他才知道那块手表是父亲沈长铭的,手表是沈父76年入了军事委员会的表彰,委员会一共有13名成员。 沈长铭就是其中之一。 “郑先生,你眼睛能看见了?” 男护工拿着一摞衣物床单走进病房,发现郑先生在看手表,顿时惊奇不已,不过很快又意识到年后开春得重新找工作了。 旁边一直没说话的阿斌,没再像之前一样喊郑先生,虞小姐在信里说过沈先生记不得以前的事,除非他自己能记起来,否则不要跟他透露过往一个字。 他想沈先生的眼睛能好,记忆肯定也能恢复,可在静等中,等来的却是这么一句话。 “白记者转交给你的男士手表,有没有跟你说是谁的手表?又是怎么来的?”沈明礼刚恢复视力,看远处还是有些吃力。 “白记者给我的一封信里就写了怎么照顾郑先生,除了准备的换洗衣物,木盒我没打开过,她也没跟我说过里面是什么,至于手表的主人,我也不知道。” 阿斌猜手表是沈先生的,应该是他跟虞小姐的定情信物。 不过人家现在认不出来。 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一家团聚。 手表成了一团谜云,好在沈明礼处于养伤期间,有大把时间去琢磨,他清楚父亲为人,以他的冷清性格不可能把一块男士手表送给儿媳妇。 如果是父亲主动给的,要给也应该是给虫虫,不可能是给虞晚。 可这是军事委员会的表彰,是一种象征,送给话都说不清楚的小不点做什么? 沈明礼总觉得手表有另一层含义,结合之前的猜想,虞诚不帮他联系滇南军区的大伯,说明大伯那边肯定出了事,而这块由虞晚转交的手表,再次说明他父亲可能也出了事。 嗅到连环阴谋气息,沈明礼立即对阿斌说,“找出去年6月到今年2月,香江报道北边的所有报纸,我要全都看一遍。” “好的,郑先生。” …… 报纸很快凑齐,因为是阿斌从家里现拿的,厚厚一摞报纸,铺满了整个茶桌,为了不遗漏任何线索,沈明礼每看一份就拿剪刀捡下来一份。 放在另一张饭桌上,按时间顺序排列。 1977年,6月,北地多省抗旱,香江政商人士纷纷捐款买粮助北 1977年,7月,南越海港多现美坚国军舰,北地海军强烈回击,炮炸轰鸣渔民遭殃 1977年,8月,南越滋事频繁,南洋海盗猖獗,大肆游走公海挑事打劫,香江某某船停公海遭殃 1977年,9月,再现公海游船被劫洗,香江知名大佬命丧公海 1977年,10月,公海发生多次爆炸,渔民再度遭殃,香江物价飞涨 北边不方便报道的新闻,香江这边的媒体大肆报道,标题醒目。 1977年,10月,北边恢复高考,不再搞群众推荐,跨时代的一个壮举 1977年,11月,加速经济体制改革,进入另一个蓬勃发展时代 1977年,12月,科技领域大突进,成功发射第一颗人造卫星 …… 1978年,2月,北边高考录取… 裁剪下来的报纸,拼凑叠放在一起,勾勒出另一段在阳光下才会显现出的阴谋轮廓。 “叩叩叩。” “郑先生,有瑞祥坊送过来的定做衣服。”门外是男护工的声音,阿斌看了眼沈先生,他过去开门,“衣服给我。” 男护工暗往里面瞟一眼,发现郭先生正盯着他,忙把手里的三个袋子递过去,“给,郑先生,里面是两套厚一点的春秋装,还有四套夏装和两双皮鞋。” “对对对,是这些,虞小姐已经付过钱了,她让我再给先生量一下身型,另做两套更修身的男士西装。” 裁缝学徒知道对方是大客户,脸上笑容过分殷切,之前他们祥瑞坊赶工做了八套长辈穿的睡衣,还有六套小孩子穿的衣物,加上沈先生的衣物和皮鞋,足足付了他们两万多港币。 “你在外面等一会,半小时后再过来。” 阿斌没放两人进病房,接过袋子先关门,翻看过一遍衣物,确定后才跟沈先生转述裁缝学徒的话。 沈明礼眯了下眼睛,没问为什么给他做衣服,像是暂时忘记自己是郑梁,并不是原来的沈明礼。 “让他进来吧。” 桌上的剪报已经被一份报纸覆盖,谁也窥不破其中秘密。 当天下午,男护工被阿斌解雇,重新找了一名女护工,由于临近过年,一时没有合适人手,他只好找了个能洗换衣物的临时护工。 “郑先生,您放心,我一定会把衣物洗得干干净净,病房也会打扫得一尘不染。” 吴梦茵急缺一份赚外快的工作,现在一天打两份工,想着再攒一笔钱,等到夏天,她应该可以凑齐到英国的机票和生活费。 只要到了英国,她一定可以找到亲生父母。 “只要你做事认真,薪资不会少,而且马上要过年了,以郑先生的习惯,肯定会给你发大红包。” 阿斌瞧这女人有点眼熟,总感觉她和谁有些相像。 “这是你的工作表。” 他拿出一份工作内容表,“每天必须擦拭地面和桌面灰尘,两天要洗烫一次衣物,除此之外,每天必须有一个小时固定在病房守着,以防郑先生需要叫人跑腿做事。” “上面的联系号码背下来,如果有任何紧急情况,第一时间联系我。” 阿斌交代好新护工,回头又跟沈先生说明情况,听到是女护工,沈明礼明显皱了眉头,要他还是沈明礼,这会儿会直接叫人走。 可他现在是郑梁,所以要忍着不适说话,“少进房间,隔天打扫一次就行。” 按流程,阿斌还要把人带过来,让沈先生见过才算定下来。 谁知道出了岔子。 “郑先生,你好,我是新来的护工吴梦茵。” 吴梦茵进了病房后就低着头,视线范围内只能看到沙发、桌子,还有桌子上放着的花瓶跟报纸。 听到吴梦茵这个名字,沈明礼回头扫了眼女护工,她低着头,穿一身蓝色护工服,头上也是蓝色护工帽。 长相看不大清,身型有些瘦弱。 他看了眼阿斌,阿斌才开口让人出去,“行了,你走吧,明天按时间表过来。” * 能在香江最好的玛丽医院找到一份高薪小时工。 吴梦茵坐电车回去后,难得大方买了一个冰淇淋,晚上吃饭还加了一条蒸鱼。 “哟,今天怎么不吃酱油泡饭?居然还舍得吃鱼。” 同房合租的铺友,提着两个打包盒回屋,看到吴梦茵在吃饭,笑着调侃她。 吴梦茵腼腆笑了笑,没说话,继续夹着鱼肉下饭。 看她那样,合租铺友坐下问她,“喔唷,看来真有好事?是捡钱了?还是赌马赛赢了?” “不是,我不赌马赛。” “那是什么?”阿香打开打包盒,拿起筷子吃晚饭。 “是我找到了一份小时工,白天我还在餐厅上班,午后休息我去给人家洗衣服打扫卫生。” 阿香长得高高瘦瘦,瘦长脸,斜飞眼厚嘴唇,鼻子有些塌,长得最好的是一对弯眉毛,不过长在她脸上有些滑稽,像是一颗瓜子上点了两颗芝麻。 她不大看得上吴梦茵,觉得她畏手畏脚,节省得过头,“嘁,瞧把你高兴的,不就一小时工吗?满大街多了去了。” “看,我今天才是运气好,遇到个大方肥羊,帮他送了两杯水,直接给了我100蚊小费。” 阿香挑了一筷子鱼肉,又把自己打包盒里的牛肉丸夹给吴梦茵。 “来,尝尝这个德发牛肉丸,我排半个钟头才买到最后两份,你算是沾了我的嘴福,前两天我就说你能找到小时工,这不就找到了,以后别那么节省,你又不养家,瘦得跟竹竿一样。” 阿香啰啰嗦嗦一堆,吴梦茵默默听着笑。 同住一间屋子有四个人。 吴梦茵是后来的,在赌场当服务生上班的叫阿香,另外两个是一对表姐妹,是从南洋那边偷跑来的南洋妹。 合租屋子很小,厕所是几间屋子里住的十几口人共用。 屋内只摆了两张上下铺,中间是窗户和饭桌,靠门一面是一个大柜子,四个人共用。 夜深后,吴梦茵睡觉前习惯性检查一下自己的行李,确定自己幼年走失时的衣物还在,她才躺下睡觉。 想着再攒一段时间的钱,就可以买机票去英国。 等和亲人相认,她以后好歹也有个家了。 抱着憧憬和期待,第二天忙完茶餐厅的工作,吴梦茵准时坐电车去玛丽医院报到。 她从小干活干习惯了,手脚动作快,而且雇主衣服干净,没沾什么油点,就是去去汗,洗起来也不费事。 可惜,这边的高薪小时工,她才干了两天,就被债主找上了。 电车站台,三个穿黑色皮夹克的男人拦住吴梦茵,“吴小姐,麻烦你跟我们走一趟。” “你们是谁?我不认识你们。” 吴梦茵谨慎后退,想要大喊请人帮忙,电车站台等车的人群,个个自动后退,生怕惹上大麻烦。 皮夹克男人冷着脸,“走吧,把我们的债清一清,你好过年,我们也好过年。” 吴梦茵不认识这些人,扭头就跑,不过她跑得再快,也躲不了有备而来的赌场打手。 被堵在一条巷子里。 前后五个男人,围困住吴梦茵。 “跑什么跑?烂了一年多的账,今天也该还了,你不是要找禾家人吗?既然是他们家的亲戚,帮着把赌债一并清了,你少麻烦我们也少麻烦。” 听到禾家两个字,吴梦茵瞬间明白怎么回事,她从沪市跑到香江寻亲,起因还是她帮吴梦琪去相亲,得罪了人。 虽然当时没在友谊饭店看到男方,但人家领导直接给吴梦琪穿小鞋,铁路文工团要缩减人员,头一个被写在上头的就是吴梦琪。 吴梦茵清楚自己在吴家的位置,与其留在吴家吃白饭讨人嫌,干脆拿上行李去寻亲。 空出来的床位,正好可以给小囡住,也算是给侄女腾房间。 “我没钱。”吴梦茵捏紧挎包,双腿不受控制地打颤,“而且我也不认识禾家人。” “不认识?” “不认识我们会找上你?” 皮夹克男拿出一把小刀拍掌心,冷笑道:“你不是打听原来禾源茶餐厅老板吗?我们等你打了这么久的工,钱肯定攒了不少。” “禾家人欠了我们莲岛赌场八万港币,只还了四万港币,剩下的四万利滚利,滚了一年零两个月,现在连本带息已经是十二万港币。” “我们打听好了,你去年夏天从北边来的,不把这十二万港币还给我们,我让人你去莲岛当舞小姐。” 面对几个体型彪壮的陌生男人,吴梦茵吓得发抖,在北边那经历过这种地痞流氓。 她害怕得说不出话,可要让她拿十二万港币还什么赌债,还不如一把刀子捅死她。 吴梦茵省吃俭用快一年,眼看着要攒够去英国的机票和路费,没想到会遇上这种事。 “说话!还钱?还是当舞小姐?” 吴梦茵被吼得肩膀发抖。 “以为装哑巴就能不还钱?我告诉你,你今天不把钱交出来,今天就跟我们去莲岛上班。” 催债打手不是善辈,问了两句不吭声,直接要动手拖人走。 第458章 又是新一年 赌场打手敢在玛丽医院附近的电车站台拦住吴梦茵,肯定是早就摸清了她的来路。 从北边跑到香江的北姑,不是投奔亲戚就是来寻亲戚。 像她这样处境的女人,香江多了去了。 “救命啊!来人啊!” 吴梦茵大喊呼救,巷子里根本没别人,巷口是人流不息的大街,偶尔有人听见看见巷内动静,也只是投去两个好奇眼神。 被打手耍着的刀子一晃眼睛,很快又步履匆匆消失在巷口。 没人肯惹麻烦,尤其是马上要过年了。 吴梦茵面临丢钱和丢命,被迫选择了丢钱,前段时间进包的4000港币,还没捂热,转眼进了别人腰包。 被威胁着从银行出来。 吴梦茵低三下四求饶,“我暂时只有这么多的钱,剩下的我只能每个月打工还你们。” “呵。” 赌场打手不依不饶,“就这点钱?当打发要饭的?” “我真的只有这么多,之前没拿到身份,打黑工的薪水只有几百,后面拿到身份,工资是多了些,可要租房要吃饭,餐厅只管一顿饭,能攒下来这么多,已经是我的极限。” 吴梦茵捧手求人家高抬贵手:“你放心,我回去跟朋友借钱,借到后一定会马上还你们,你们多宽限我几天。” 莲岛赌场打手求财,不想占人命,之前送去当舞小姐的那几十个女的,上了一条公海船陪客出海,直接死在船上。 上面还花了大钱“拜拜”。 没讨回来的赌款,要他们小头目承分,谁的钱都不是大风刮来的,谁想掏自己包里的钱去垫别人腰包? 所以才又找上了禾家人的亲戚。 赌场打手吐了口唾沫:“几天?我看你是做梦,最多三天,超过三天没凑齐本金,我立马送你去莲岛当舞小姐。” * 此时的北边京市,军区医院。 “嘶拉。” 报纸被撕开一页,紧接着又被撕开另一页,一页一页接着一页。 黑白报纸碎了一地。 窗外大雪纷飞,小家伙正开心得撕毁报纸,守在病床边给老爷子读报纸的虞晚,需要不时提醒小家伙一句。 “虫虫,你安静一点好不好?” 虫虫撕完手里的报纸,慢腾腾地转身看向妈妈,大眼睛里全是试探,小手更加大胆地去拿竹编筒里的另一卷报纸。 虞晚轻瞪他,“要是再调皮发出一点声音,妈妈可要拎你去外面玩了啊。” “哼。” 虫虫气鼓鼓地哼小鼻子,从地毯上爬起来,走到床边,试图想爬上太爷爷的床,他爬不上去,急得踮脚喊老爷子。 “太爷爷,抱。” 小家伙被妈妈凶了后,试图找老爷子撑腰,“虫虫要抱。” 老爷子笑着伸出一只手摸小曾孙脸蛋,“太爷爷暂时抱不了虫虫,虫虫要乖乖听妈妈的话。” 虞晚不想小家伙耍脾气哭闹,好脾气地和他商量,“妈妈抱你坐腿上,你听妈妈念报纸好吗?” “嗯。” 听到妈妈的哄声,虫虫笑着扑到妈妈腿边,坐到妈妈膝盖上后,又开始对着报纸指指点点。 “噢…人。”小手调皮地指着报纸上的配图。 “车。”报纸上有黑白插图,看到汽车厂的拖拉机,虫虫立马指着念。 “对,是车。”虞晚停下回应小家伙,又接着继续念京市日报。 …… 一个星期前,虞晚拿到穗城大学的录取通知书,然后带着儿子从穗城回京市过年。 家里看到虞晚带着虫虫回来,先是气她过于冲动,后又感觉欣慰,老爷子身体不好,中风后差点没抢救回来,小辈赶着回来看望是孝顺,同样也是虞晚这个孙媳妇在替丈夫尽孝道。 再看到虞晚拿到的大学录取通知书,大伯和伯娘顿时百感交集,想说的话实在太多太多,但能说出口的只有一句。 “小虞,辛苦你了。” 失去丈夫,还能振作起来谋划前程,同时也把孩子教的很好。 沈长年知道老爷子会同意明礼娶虞晚的原因,如今看来,的确是老爷子棋高一手,让明礼娶一个有魄力有野心和行动力的媳妇,的确是一明举。 回到京市后,虞晚一直住在军区医院这边,老爷子中风后做了手术,大多数时间都要躺在床上静养,每天需要按时做针灸喝中药。 临近年关,大伯和伯娘的工作比较繁忙,婆婆陆玉珠的单位同样也是忙得人脚不沾地。 虞晚作为家里长媳,这个时候是该承担起照顾老爷子的责任。 “妈妈,飞飞。” 怀里小家伙有点话痨,嘴巴一直念不停,也一直在打断虞晚念报纸。 “对,是飞机。” 玻璃窗外的雪景一成不变,单调到乏味,每天都像是同一天。 好在虞晚给虫虫置办了许多亮色衣物,今天穿的是红色羊毛衫,左胸前有一个硬币大的小老虎刺绣标志,香江瑞祥坊老师傅的手艺,件件都是精品。 也不知道沈明礼那边收到新年新衣服没有。 虞晚念完一份报纸,起身去外面看了眼有谁在值班,顺道拿了虫虫的奶瓶,又给小家伙拿了两块牛奶饼干才回到房内。 虫虫看到饼干,立马欢呼蹦下沙发,“妈妈,饼干。” 虞晚把饼干给了小家伙,并把装了温水的奶瓶给他,“你乖乖坐着吃,等你吃完,妈妈带你去外面堆雪人。” “嗯嗯。” 虫虫乖乖答应,高兴得小脸泛红,虞晚走到床边,坐到椅子上,考虑再三再四,确定老爷子有好转迹象才敢说出被她隐瞒下来的事。 “爷爷。” “我想跟您说一件事。” 沈老爷子看了眼爬上沙发吃饼干的曾孙,闷咳一声后才转向虞晚,“你说。” “我手里有一本古籍余卷,我想要以这本古籍加入穗城中药二厂。” 老爷子忍不住又咳嗽一声,“你要做药厂厂长?” 虞晚笑着否定,“不是,我只是想在未来十年内彻底掌控穗城中药二厂,我要药厂属于我,也属于我们沈家,至于谁当厂长,我并不在意。” 能肆无忌惮地说出野心,总是让人愉悦,虞晚很享受这份愉悦,眼中泛起前所未有的亮光,“自古以来,利、名、权从来都是相绕相缚,我们沈家会有现在的局面,就是因为缺名。 当然,这也是因为时局所缚,可现在不一样了,我们不用再继续沉寂下去。” “所以……” 沈老爷子硬憋着不咳嗽,才说两个字,反被憋忍气息,咳嗽得更厉害,虞晚端起床头柜的水杯,扶着让老爷子喝水顺气。 “咳咳…咳咳咳……” “咳咳……” 老爷子暂时缓和过来,严肃问她:“所以你是想?” 虞晚承认自己是一个贪心的人,追名逐利似乎是她的本性,并且让她兴奋到极致。 她享受别人对她的仰望。 “爷爷,我要拿到那份名,更要当沈家的咽喉,还要托举出下一个高位,别人能坐上去的位置,我们沈家也可以,你不能完成的心愿,我来替你完成。” 沈老爷子打从第一眼看到虞晚,就看透她骨子里的不安分,沁入血肉的钻营与野心。 她眼里总盛着盈盈亮光,背着人时,那光里承载着贪念与痴心,看着人时,又成了两汪月下泛起银光的湖水,总是幽静且伺机而动。 考虑许久,老爷子才开口说:“想用沈家的背景,就要成为沈家人,你是崇与的母亲,早已经在沈家的庇护下。” “但你想要沈家资源,那就永远只能是沈家人,也只能是沈家儿媳。” 第459章 新年堆雪人 虞晚听得懂,笑意里多了欣喜,她立马表忠心,“爷爷,你放心,我虞晚在这向你发誓,这辈子绝不会改嫁,更不会把资源白给其他人坐享便宜。” “发誓就免了,我早知道你不是什么本分性情,要做事先拿出决心和表现,我只看结果。” 说完一句话,老爷子又止不住地咳嗽。 虞晚赶紧倒了杯小炉上温着的陈皮萝卜水,“爷爷,您喝一点这个顺一顺,一会儿我出去让人给你弄两个热豆垫敷后背,敷热后背能缓解您的咳嗽。” 沈老爷子一直不喜欢虞晚的野心,却又赞许她时刻保持的野心与清醒。 更重要的是,她不是捂不热的冷心肠,是个实实在在的孝顺孩子。 “您小心烫,慢点喝。”虞晚拿勺子搅和了好几圈散热。 “我还没老得动不了。”老爷子接过水杯,自己吹着喝了两口,感觉好受些,啃完两块小饼干的虫虫,丢下奶瓶跳下沙发,“蹬蹬蹬”小跑到太爷爷床前,差点碰倒老爷子的输液架。 “妈妈,饼干没了。” 虞晚正给老爷子递干净手帕,听到小家伙的动静,先一步手快扶住输液架。 好在输液架提前固定过,被撞一下也只是轻微晃动。 面对自己身上掉下来的肉,虞晚九成的耐心和温柔都给了他,她低头同他温柔说话,“太爷爷在喝热水,虫虫等一下妈妈好不好?” “嗯嗯。” 虫虫知道吃东西喝水的时候不能被打扰,他歪着脑袋靠在床沿,抿了抿嘴角上的饼干碎屑,又笑嘻嘻地看着太爷爷喝水。 “太爷爷,饼干。” 小家伙的意思是喝水要配饼干和点心。 虞晚懂儿子的意思,笑着接过老爷子的水杯,放到桌上靠墙处,转身的同时挣脱被儿子拉住的裤包。 再回头,她郑重地交给小不点一个任务,“虫虫现在守在太爷爷这陪他说话,妈妈去给你拿饼干。 你今天只能再吃最后一块了,吃完后妈妈再带你出去玩堆雪人。” 虞晚带着儿子的目光看向窗外的白茫茫,“就堆在太爷爷能看见的玻璃窗前,堆一个大大的雪人。” “好,大大。” 虫虫答应得响亮,等妈妈离开病房,又调皮想爬上床,可他爬不上去,撅着屁股,抬腿抬脚各种使劲都翻不上去。 “嗨。”叹气一声,虫虫双手撑在床沿半托下巴,像个小大人一样的关心太爷爷。 “太爷爷,痛痛吗?” “不痛。” “饿饿吗?”虫虫记得妈妈就是这样照顾他的。 老爷子笑着回话:“不饿,是虫虫饿了吧?” 一上午就在屋里来回蹦跳,不是骑木马,就是骑小车,稍微安静一点就是撕报纸,窗前沙发脚堆了一堆报纸碎片。 这会儿还没人来收拾。 “饿饿,妈妈不给,妈妈吃。”虫虫张嘴咬了咬牙齿,动作表示妈妈偷偷吃好吃的,不给他吃。 “那中午太爷爷让厨房给你做爱吃的虾丸,还有你爱吃的鱼丸好不好?” “嗯嗯。” 虫虫高兴地连连点下巴,点了几下又朝平躺的太爷爷撅嘴啵空气,“亲亲。” 沈老爷子笑看小曾孙的古灵精怪,看到他就像回到了二十多年前,明礼小时候也像他这般可爱调皮,乖得让人走哪都要带着他。 离了眼都不放心。 有小曾孙和孙媳妇的陪伴,老爷子沉卧床上并且日渐腐朽的身体,像是种下新的生机。 那抹生机很快发芽扎根,只等着冬日过去,春日来临。 迎接春日里的第一场雨,它就会破土而出,拔地而起。 * 快到午间饭点,下了一天一夜的雪终于停了。 虫虫滚了两个很小的雪球,坐在滑板木架上就不动了,“妈妈,冷。” “不冷,小孩子不怕冷。”虞晚轻瞪小不点一眼,他穿的都是老爷子准备的貂皮大衣、貂皮帽,还有皮靴和手套,脖子上还系了一根挡风围巾。 而且这会儿已经出了太阳,才出来不到三分钟,能有多冷? “快再搓两个雪球,好歹做两颗雪人衣服的扣子,剩下的交给两位叔叔帮你堆。” “不不。” 虫虫摇头拒绝,说话声全藏在围巾下。 虞晚却是一副听见了的姿态,“好,妈妈知道了,你再搓两个雪球,帮着雪人插上五官和双手就行了。” “妈妈。” 虫虫还要耍赖皮,被妈妈一瞪,吓得不得不爬起来,小嘴还嘀咕,“妈妈坏。” “快点,堆好雪人,妈妈再给你拍照。” …… 到午间饭点前十分钟。 挂满积雪的松柏树下,多了一个姿势板正又歪斜的雪人,雪人的头和身子都是标准圆球形,石头摁的眼睛还有树枝插的手和鼻子特别奇怪。 “来,虫虫,蹦起来跳着拍一张,拍完你再坐小滑板车。” “噢。”虫虫配合妈妈蹦一蹦。 “咔嚓。” 一张“小黑熊”在雪人面前蹦跳的照片,成了沈家人的新年贺卡。 年三十前一天,沈明扬和沈明沁分别从穗城和西昆赶回京市过年。 近半年来,沈家接连出事,笼罩着的愁云,被挂红贴福的年三十的喜庆冲淡。 鞭炮声响,家家户户围坐一屋吃年夜饭。 虫虫第一次上大饭桌跟家人吃饭,他左手一个饺子,右手一块牛排骨,咬了左边,啃右边,吃得脸蛋都油了半边。 “吃吃吃。” 小孩子看不懂大人间的诡秘氛围,能挨着妈妈坐着吃饭,就够虫虫高兴得蹬双脚。 “妈妈,吃。” 虞晚嫌弃儿子啃过的牛排骨,自己动手夹起一块,“嗯,妈妈吃排骨,虫虫也吃。” 虫虫喊过妈妈,又招呼太爷爷,爷爷,奶奶,叭叭,姑姑吃。 沈老爷子吃不得过于油亮的菜式,圆桌上一半是清淡菜式,另一大半是鸡鸭鱼肉和各种罕见食材。 “虫虫乖,太爷爷吃着呢。” 老爷子躺在床上两个多月,没什么食欲,还是拿起筷子夹了些炒白菜心。 安静氛围被虫虫打破,他穿一件红色羊毛衫,配深灰色羊绒裤,头发是精心打理过的偏分,还抹了些发蜡,要不是脖子上挂了一个防水熊猫围兜,看起来很像一个小绅士。 郭贞喜欢这样打扮孩子,以前带侄儿明礼的时候也是这样给他穿衣服,想到侄儿,心里顿感一阵刺痛,看虫虫的神色也更加怜爱,“咱们虫虫从小就孝顺,你乖乖吃饭长大,来年要多长肉肉啊。” 第460章 年夜饭、离开京市 2合1 “嗯嗯。” 虫虫吃掉一整个鲅鱼饺子,脆生生地答应奶奶的话,“长肉肉。” 饭桌上多了小孩子,想不热闹都不成。 虫虫一会儿一句话,挨着挨着问完一整桌人,沈明沁笑眼一直在侄儿身上,看到他总感觉是看到了弟弟。 年夜饭后,沈家人围坐客厅聊天。 大伯问沈明扬在穗城那边的近况,沈明沁单独拉着虞晚到窗边说话,“小虞,谢谢你。” “谢我做什么?” “谢你肯带着虫虫回来,并且留在家里,家里其实很需要你和虫虫。” 沈明沁看了眼后面沙发,“你瞧,爷爷看到你和虫虫,精神都好了许多,上次我回京市,爷爷还在急症室,人瘦得只剩皮包骨,你回京市过年,爸妈,爷爷虽然嘴上说你不懂事,做事冲动,但他们心里都很希望你留在这个家。” “用不着谢,我们是一家人。” 虞晚笑得温柔又随和,“一会儿回去,先看我给你的新年礼物,你一定会喜欢。” 沈明沁知道她最会送礼,年年送的礼物都能嵌入人的心口处。 不过今年她要送出的礼物,应该是最贴家里人心意的礼物。 她做了快三十年的孩子梦,现在也到时候清醒了。 “小虞,我送你跟虫虫的年礼,你也会喜欢。”明礼没能做到的事,她做姐姐的会帮他完成,也会替弟弟照顾好家里人。 滇南西昆只要有她沈明沁在,就一定不会再现覆辙。 虞晚知道堂姐的大志向,在杏林里绽放一束属于她自己的光是她的一生追求,虞晚懂沈明沁的坚定不移,并且也给予支持,“姐只要做你想做的事情就好。” 她摘抄的古籍余卷,只有三份,加上原本一共四份。 一份余卷手抄本送给沈明沁当新年礼物,一份手抄本余卷中的一半给了张国栋,让他拿着半份余卷和原来三本的手抄本跟穗城中药二厂竞争,剩下一份余卷中的一半给了郭嘉大舅。 算作是送沈明礼去香江治伤的报酬,同样也是一份威胁、一份利诱。 诱的是郭家内部,半份古籍余卷的手抄本,足够挑起穗城和香江,两边的郭家相争。 虞晚要掌控穗城中药二厂,唯一办法是赶在经济发展前,让觊觎者和野心家攻破扰乱穗城中药二厂内部。 会想出这一招,还是因为75年的夏天。 她借看望大姑姐沈明娟的名义,跑到城南张家,找张国栋帮忙买药材。 当时是张家大儿媳郑燕南无意间透露出的消息,说帮她买的人参和药品,是张国栋找老药铺橘香斋里的熟人帮的忙。 穗城中药二厂恰好就是由橘香斋、甘草药社、斜和堂、合记腊店、万春源、深农、刘致昌、韦氏、陈济李十家老字号医、药、纸店铺,经公私合营制度融合成的一个公家制药厂。 不搅乱内部,虞晚绝对掌控不了利益纠缠几十年的合并式药厂。 一旦药厂内部出现问题,犯一个资金亏损加管理不当的大错误,又或者是一场火灾意外,她再拿大量美金外汇猛砸援助,好心保留厂内所有员工职位不变,并保住他们的唯一铁饭碗。 形势所逼下,合并式药厂改成股份制药厂也就只需要几十页合同。 以后,她虞晚就是穗城中药二厂的绝对控股人。 “妈妈,给给。” 虫虫坐在老爷子身边玩抓阄,抓到一个画了聚宝盆的卡片。 卡片是虞晚画的,画了有二十张,每张都是涂了颜色的彩色卡片,专门哄小孩子的玩意儿,又能博个好彩头。 虫虫从箱子里抓到后,迫不及待跑到妈妈腿边,央求妈妈给奖励。 “虫虫抓到了什么呀?” 虞晚半蹲下去跟儿子说话,看清他手里的卡片,眉眼间的笑意更浓,“原来是聚宝盆啊,看来我们虫虫以后要住在聚宝盆里呢。” 说着抱起小家伙举高高,逗得虫虫咯咯笑,“妈妈。” …… “瞧瞧小虞,多会哄孩子高兴。” 另一侧屏风边的茶桌上,郭贞和妯娌陆玉珠说着话,听到小家伙的笑声,不禁多夸几句。 “咱们崇与长得实在是太可爱了,长大了肯定了不得。” “是啊。”陆玉珠笑了笑,没了丈夫,也没了跟妯娌斗气的心气。 孙子长得像丈夫,更像老爷子,老爷子年轻时是出了名的玉面阎王将军。 “以后可不是了不得嚒。” * 一夜大雪过后,到了大年初一。 虞晚特意给儿子换上一年前做的中式刺绣唐装,脖子上还戴了太奶奶留下的金锁。 先乖乖给太爷爷磕头拜年。 小小一副身子骨,跪坐在靠枕上喊人,说唯一一句讨喜话。 “新年好,祝太爷爷平安、长寿。” 沈老爷子心里高兴,拿了两个早就准备好的大红包,“来,崇与,这是太爷爷给你的红包,太爷爷也祝崇与岁岁平安,越长越健壮。” 另一个给了身后鼓励虫虫的孙媳妇,“小虞辛苦了,孩子你教得很好,爷爷在这祝你心想事成,阖事随愿。” “谢谢爷爷。” 虞晚接过红包,又笑着跟儿子说,“来虫虫,该给爷爷和奶奶拜年了。” 虫虫被妈妈领着给一屋子长辈拜年,太爷爷、爷爷、奶奶、姑姑、小叔叔,拜完一圈年,得了一个又一个的大红包。 …… 拜完年,闲聊一上午,吃过午饭,陆玉珠没留在军区医院。 说了娘家人要上门,于是跟着王妈一块儿回了城东的军属大院。 陆玉珠因为失去了丈夫,怕天天看到虫虫会想起丈夫的一切,对于儿媳带着孙子住在军区医院那边,她也没意见。 直到拆开儿媳妇虞晚送的新年礼。 是两套睡衣和一张孙儿的照片。 她摸着睡衣上的花样纹路,对旁边磨咖啡豆的王妈说,“给虫虫做的肉脯,你多备些,他正是贪嘴长个子的年纪,每月做的肉脯和肉酱都一块儿寄到穗城。” “对了,家里拿过来的补品你也装一半出来,我一个人吃不了那么多,过两天都邮到穗城老宅那边,给虞晚和明扬补补身体。” 家里都知道虞晚考上了大学,读的是穗城大学的英语专业。 初六就得坐火车去穗城。 虞晚原本是要带虫虫一块儿回穗城,考虑要去学校报到,而且下个月是老爷子的生日,上了年纪的长辈,做了一年寿,就必须年年做寿。 初一下午,虞晚等老爷子做完针灸,主动跟老爷子说起自己安排。 “爷爷,我初六要坐火车去穗城,虫虫暂时留在京市,还得要您老人家照顾,等您下个月过寿我再回来,到时候要是穗城那边不忙,我再接走虫虫。” “你们年轻人的事,自己看着办。” 老爷子上了年岁,怕寂寞是常态,听到曾孙要留在这边,心里自然高兴,嘴上还是要说些推脱话。 “考上大学是件好事,你人聪明,用不着人教,但你要记住一句话,泰山不让土壤,故能成其大;河海不择细流,故能就其深。” “我记下了,爷爷。” 虞晚弯唇笑了笑,“您老人家的话,我一定时刻牢记,虫虫还得要您教着学习道理。” 沈明扬在另一边跟大伯下棋,耳朵却在留意另一边动静,虫虫睡了午觉,张姐刚给他换好衣服,转身丢尿不湿的功夫,小家伙自己摸到隔壁去了。 他人小,找地方倒是一找一个准儿,进门看到屋里人,笑着跑过去喊一身绿军装的沈明扬,“叭叭。” 沈明扬抱起侄儿,让他坐自己腿上说话,“虫虫睡醒了?” “嗯。” 虫虫打了个哈欠,看着棋盘,头回没主动去乱抓棋子。 沈长年看着小家伙,笑着逗他,“看来虫虫是长大了,新年贺卡上写的虫虫祝好,写得真是笔笔有劲儿。” 再用点力,照片都得被戳个洞。 沈明扬收到的年礼也有侄儿的照片,照片后面的字,他也看到了,跟着笑,“是写得好,长得也墩实,像个小老虎。” “嗷嗷,吼。” 虫虫看过太爷爷的老虎图,还有老虎扑雪图,他学着叫唤,逗得人发笑。 听了老爷子的教诲。 虞晚更觉自己走的路数没错,无论在哪,她脚踩的土地才是真正的世界,她往老爷子茶杯里添了些热参茶,笑着说,“谢谢爷爷。” “趁还有几天时间,多带虫虫玩一玩,过几天你要走了,他肯定哭鼻子。” 后面几天,虞晚没有走亲访友。 专心陪小家伙玩闹,打雪仗、坐雪车、去看公园溜冰队、还拍了许多记录时间跟心情的照片。 沈明扬和沈明沁比她早两天离开京市。 到了初六上午,该去火车站的时刻,虫虫抱着妈妈,死活不松手,“不不,不走。” 虞晚轻声安抚小家伙,“虫虫,妈妈不是跟你说好了吗?等你吃完一盒饼干,妈妈就回来了吗?” 她特意备了一盒60块的饼干,按照每天吃两块的规定,吃完一盒,刚好是老爷子的寿宴,她也会回京市来接儿子。 昨晚还说得好好的,到了这会儿,虫虫开始闹情绪,急得语无伦次,“不不,妈妈,妈妈不走。” 他不会说太多话,抱着妈妈脖子,脸贴在妈妈肩头,就是不肯放妈妈走。 “虫虫乖好不好?你是小小男子汉,答应过的事必须要做到,昨晚你怎么跟妈妈保证的?今天怎么就忘了?” 虫虫急得要哭了,抖着哭腔喊,“虫虫不,妈妈不,虫虫不,妈妈不……” 他不要妈妈走。 可他到底太小了,小小一副软骨头,被一双大手抱开,只能眼睁睁看着妈妈站远。 “虞同志,车在楼下等你,虫虫交给我。” 抱走虫虫的是老爷子的警卫员小李,虫虫哭着大喊,“啊——妈妈。” “妈妈不走。”他急的蹬腿撑腰,试图摆脱警卫叔叔的捆抱。 虞晚将老鼠布偶拿给虫虫,心里虽然不舍,也知道该走了。 选择了权势和富贵,注定会常常分别。 她学会的课题,她的孩子也要会。 “虫虫,吃完一盒饼干见。” 虞晚大步走下楼,头也不敢回,生怕看到小家伙哭红脸的可怜样,到楼下时,行李已经全部装上军用汽车。 京市停了大雪,又下起碎末细雪,到了火车站,她还跟以往每次坐火车一样,走最快速的进站通道,坐最干净最安静的软卧列车厢。 家里以为虞晚要带虫虫一起回穗城,提前准备的火车软卧,要了靠近餐车一头的三个依次排列的软卧包,虞晚住在中间,前后空着的软卧没人,也不会吵到她和孩子休息。 “虞同志,行李我全都给你放好,有什么需要,你尽管叫我,我叫陈续。” 陪同坐火车的人是大伯沈长年身边的警卫员,看长相应该是新来的,以前没见过他,这人长得极寻常,皮肤有些黑,牙齿很白,属于落到人堆里都不显眼的那种长相。 “你好,我叫虞晚。” 虞晚客气一句,眼神示意他去隔壁站岗,“路上要辛苦陈同志了。” 过了几分钟,火车头开始响起滴鸣,烟囱冒出的黑烟,冲击着细碎散落的白雪。 好在黑烟范围只有窄窄宽宽的一条,它只能冲混一部分白雪,并不能将所有雪花都染上黑烟。 绿皮火车至北向南。 凛冽冷风成了一阵带着海水潮湿气息的暖风。 虞晚的一颗心,就在这一阵阵冷风,一阵阵热风中徘徊,不过好在,她从没回过头,再累也只是短暂徘徊,然后继续踏上前进的道路。 两天后,火车抵达穗城。 虞晚回郭家老宅,短暂休息一夜,趁没开学前,次日又拿上照相机和那张写着白珊名字的介绍信去了茂名。 这一次,她要去找寻沈明礼出事的事发地。 还要弄清背后的真相。 穗城到茂名的火车,每天都有一趟,搭快车坐七八个小时就能到。 嘈杂火车上,虞晚听到不少人高谈阔论,有说工作的,有闲聊的,有吹牛说去了什么大地方,长了什么大市面的。 不管认不认识,座位挨在一块儿,都得聊闲篇。 “前段时间的《穗城日报》看过吗?上面报道的茂名台风灾后援建工作,写的是真好啊。” “四张配图,没有一张照片是正面照,全是侧面拍摄,一看就是深入灾区的真实报道。” 第461章 开学前寻找真相 年前,虞晚交到穗城报社的文稿和照片,刊登后获得大量文化人的写信问候。 有骂她丑化灾区形象,有说她为了博人眼球,大肆夸张真实情况。 四张黑白配图,一张是满是河泥的道路,唯一能表现灾区严重性的标志,是一根只冒出小腿高的电线杆。 一张是穿着901水泥厂字印衣服的老龄职工,带着瘦弱小女孩领物资。 可惜火把下的爷孙俩,手里空空,装物资的箩筐也是空无一物。 老人眼神里的无奈,小女孩脸上的怯弱和饥饿,全在镜头下展现。 最后两张,一张是茂名医院挤满伤者的走廊图,一张是风平浪静后的海边夕阳。 文稿的最后一句话是这样写的:意外和命运,你总要尝试着去挣脱其中之一,否则,你要以怎样的心情,去看霞光铺满海平面的壮阔? 致他们,同样,也致我们自己。 …… 跑这一趟茂名,没之前那么顺利。 虞晚原定计划是在茂名休整一天,再坐船去对面海岛,结果渡口通知船票禁售,开放时间未定。 “再没别的船能上岛了吗?” 售票员不耐烦地敷衍,“没有没有,去不了,牌子上有字,你不认识字啊?” 不能去对面海岛,虞晚只能原路返回,离开茂名前,到邮局寄了封信,是专门寄给郑妈的信。 考虑郑妈不大识字,画的是药瓶、吊瓶、刀子、医生、病床。 然后是太阳、月亮来回出现,加数字200、365天的标识。 第二天上午,虞晚坐火车返回穗城,后面几天她也没闲着,虫虫不在身边,她的时间全用来提升自己。 咬筷子练口齿,矫正发音,努力把英文和中文说得字正腔圆,并且切换自如。 到了初十。 确定工人阶级都开始上班,虞晚打电话联系京市报社。 “乔叔叔,你好,我想请你帮个忙,穗城这边的报社,你有认识的人吗?我想跟这方面的前辈学习怎样发表官方式新闻稿件。” 乔林业头回接到虞晚的电话,说话相当客气,“怎么想着学这些?是以后想当新闻编辑?” 继女考上穗城大学的事,不是什么秘密。 该知道的人,基本都知道,如今儿子乔济南争气,立功当了排长,家里几个孩子,除了性格懦弱的乔珍美,个个都十分争气。 虞晚笑道:“就是突然有些感兴趣,想提前跟有经验的前辈学习,将来大学毕业,就业方面也比较有竞争力。” 乔林业知道这个继女有本事,也是亲戚朋友里公认的聪明人,对于她提出的要求,答应得很爽快。 毕竟外人眼里,虞晚也是他们乔家走出去的人。 “行,叔叔帮你联系人,就这两三天联系好,联系好会给你打电话,还打这个号码成吗?” “可以,有事都可以拨这个号码。” 挂断这边的电话,虞晚又要收拾行李准备去穗城大学。 穗城大学不在市区,离市区还有点远,公共汽车穿过城区,还要再坐五个公交站才能到。 午饭时间,沈明扬从部队回来,两人面对面吃饭,“明天要不要送你去学校?” “你拿什么送?”虞晚挑剔得很,是得找个卖苦力的帮忙搬行李。 沈明扬夹了一筷子蒸鱼,漫不经心吐出一个字,“车。” 虞晚嚼着冬笋片,满意点头,“行吧,车送我,你就别送了。” 沈明扬好笑看她一眼,“你能搬得动行李?” 他语气似讽似嘲,还带着点微不足道的鄙夷,对虞晚来说,这就是挑衅,她横他一眼,又翻个眼皮,“咦,没想到你这么会关心人,还知道照顾长嫂。” 沈明扬不喜欢跟女同志逗嘴皮子,问虞晚也只是客气,他回这边是有别的任务。 “你又去茂名做什么?不是让你老实呆在穗城吗?” 前线战火蔓延,邻省三军已经拉铃战备。 虞晚多次跑到茂名,也不知道是真拼事业,还是别有用心,沈明扬信不过她,却又碍于她的身份,不好安排人监视。 “你管我做什么,我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虞晚神情嚣张,不忘提醒沈明扬,“明早十点安排汽车送我去穗城大学,那边我还没去过,也不知道在哪。” * 穗城大学开学的日子是2月20号,按农历算是正月十三。 恢复高考后到第一届大学生,个个脸上洋溢着笑容,焕发蓬勃朝气,直到看到一辆黑色轿车停在离校大门不远处的岔路口。 纷纷侧目议论,“唉,快看快看,那有公家的车,怎么停在那?” “滴滴——” 喇叭一摁,守门大爷猜是什么校领导,跑上前敲窗户问,等看到车上坐着的蒋校长,立马跑回去把另一扇大门拉开。 “让一让,让一让,大家伙儿都往两边散开,别挡道。” 黑色轿车缓缓开进穗城大学,一路上古树参天,绿荫密布,随处可见的民国建筑,文人故居,构成了建校五十四年的穗城大学。 黑色轿车停在康园楼下,蒋校长招呼沈明扬去楼上办公室说话。 “沈同志,你来了正好可以视察一下我们的工作,也帮着我们提提意见,恢复高考后的招生还有各项实行制度,谁都没个精准标尺,我们也是谨慎考虑,步步小心,生怕一不小心犯了糊涂错误。” 沈明扬扫了眼身侧的虞晚,打开车门跟蒋校长去了楼上办公室。 两人聊了什么,虞晚不清楚,不用自己搬行李找宿舍,就算是沈明扬发挥了某些作用。 等一身便装的勤务兵帮虞晚放好行李,她笑着跟人道谢,“辛苦你了啊,同志。” 勤务兵没说话,严肃转身,小跑下楼。 到了楼下,勤务兵的脸瞬间涨红,他还是头一次到女生宿舍,面对一屋子的女同志,他手脚都不知道往哪里放。 楼上306宿舍。 虞晚是最晚来学校报到的,六人寝室,其中五人都是前两天就来了穗城大学。 几人已经互换过名字,伍卉性格开朗,最先跟她搭话,“同志,你好,我是英文系大一新生伍卉。” “你好,我是英文系大一新生虞晚。” 第462章 穗城大学 主动打招呼的伍卉,刚伸手要跟新同学握手,人家直接转头无视。 “唉,床铺位都占满了?” 虞晚瞧见靠门边的下铺,不喜欢这个床位,心里嫌弃宿舍条件,地面是水泥地,没刷多久的墙面还散发一股怪味,唯一两扇窗户的位置还不好,不是风向面。 到底是久没修缮过的老房子。 还是五十多年前的红砖楼,各项设施都是既陈旧又透着被岁月侵蚀的沧桑感。 她走到窗边,伸手感应了一下微风,确定方向挑了进门左边的靠窗下铺位。 “同学,麻烦你跟我换一下床铺位好吗?我不喜欢靠门休息。” 虞晚拿出挎包里装着的两个小纸盒,一个长条形,一个巴掌心那么大点。 她递给还坐在下铺发愣的宽脸女同学,“诺,这是给你愿意帮助同学的回报。” “别以为有点钱就了不起,你这是……” 身后响起一声不赞同的反驳声,虞晚转身把包里剩下的五个小纸盒摆桌上,笑了笑,温柔打断她的义愤填膺,“这是我给大家带的家乡特产,算作是我们的同学之谊的开始。” 五个小纸盒都系了红线结,包装纸也是那种紫白相交的花色,怎么瞧都是好东西。 俗话说得好,拿人手软,吃人嘴短。 静默中,宿舍五个女生,你看她一眼,她看她一眼,最后谁都不好意思,又都不甘心不拿白得的土特产。 伍卉带头先拿了桌上摆着的小纸盒,其余四人也依次拿了“家乡特产”。 “谢谢虞同学,我是西宁人,也没带什么特产给同学,要不我帮你铺床铺吧?” 拿了礼物,陌生氛围瞬间因这份礼物拉拢。 刚才指责虞晚行为的女同学叫牛香香,她变脸最快,拆纸盒的动作也快,看清里面装的酒心巧克力,立马连声催促被选中床位的岑婷。 “岑婷,你还发什么愣?快把你的被褥卷一卷,搬到门口下铺去。” “宿舍床铺不是谁先到就先得,都是内部自我调节安排,虞同志怕热,那就该把位置让给她。” 岑婷才得了三件“家乡土特产”,被牛香香说了几句,也是忙不迭地答应,“诶诶,好,我现在就搬,现在就搬。” 有几位室友帮忙,虞晚的床铺很快被收拾出来,岑婷还帮她挂好蚊帐,放好行李,忙完后,大家各自拆自己拿到手的纸盒。 纸盒包装一样,里面装的东西却不一样。 有的是玫瑰擦脸膏,有的是梅花香皂,还有的是酒心巧克力跟虫虫不喜欢吃的西宁奶酪。 “哇,岑婷,你这个居然是口红啊?” 岑婷因为让出床位,多得的两份土特产,一份拆开是口红,一份拆开是红色镶金线的宽幅纱巾。 她觉得自己占了大便宜,看向虞晚的目光更加不好意思,可让她还回去又舍不得,于是再次示好,“虞同学,谢谢你的土特产,以后你有什么事要做,都可以叫我帮忙。” “是啊是啊,也可以叫我。” 伍卉怕被说势利眼,又笑着解释,“我们都是一个宿舍的同学,未来还要相处好几年,大家相互照顾都是应该的。” 昨天她怎么不选下铺床位? 早知道今天要来个出手这么大方的虞同学,她非把下铺位给占了。 “是啊是啊。” 几人跟着附和,“大家是该互相帮助。” “虞同学,你说对不对?”伍卉和牛香香有意讨好最后来报到的虞晚,她是整个寝室穿着打扮最精致的。 也可以说是整个学校条件最好的。 崭新的带跟牛皮鞋,是百货商店都没有的款式,裁剪合身的深灰长裤,配一件棕色针织衫,里面是一件翻领蕾丝衬衣。 全身上下没一件是旧的,尤其是她手腕上的女士表,也不知道是什么材质,表盘和表带都特别闪。 虞晚挑剔看完整个宿舍,又摸了下桌子检查卫生,原本想偶尔接虫虫过来陪读,凭这条件,小家伙怕是都不肯住。 “谁把宿舍卫生再打扫一遍?我这个人特别爱干净,受不了一点灰,以后我就是306宿舍的室长,你们五个人排排卫生时间表,保证天天有人打扫寝室卫生。” “我这有份宿舍守则规范,你们五人相互传阅,并且背诵下来。 每月我会做一次考核,考核为差的直接搬离306宿舍,考核为优的,一学期发放两名最佳个人形象素质奖,奖金暂定为20块钱。” 换个人说这些话,肯定会被讽刺,但有了挑剔换床铺的开头,岑婷、伍卉几人又觉得人家说这话很正常。 等听到还有奖金,再看完宿舍守则,立马决定配合实施。 伍卉爱在金银上计较,却是个爱干净的人,“来,鼓掌,热烈欢迎虞同志担任我们306的室长。” 有人带头,在拿了人家好处的前提下,再有意见也要跟着从众。 “好了,我还有事,下午食堂见,今晚睡觉前,寝室必须干净到一尘不染。” 宿舍门拉开又关上。 等人走远,下楼,直到能在窗边看到楼下身影,牛香香才坐回岑婷下铺,闻着拆开的玫瑰擦脸膏。 “真香啊,晚上我要把脸洗干净,多抹上些。” “是挺香的。” 一直没说话的程苗,看完宿舍守则后试探性问大家意见,“会不会太过分了些?怎么连在寝室吃饭,寝室挂衣服都要扣三分?” “有食堂,你不在食堂吃,干嘛要到寝室吃?弄得屋里都是饭菜味,这屋又不怎么通风,你不是故意熏人吗?” 伍卉打定主意要当虞晚的跟班,自然向着她说话,“再说了,屋子就这么点大,你挂几件衣服,她挂几件衣服,晾衣绳拉来拉去,你当是翻毛线啊?” “而且人家哪条守则没写对?讲卫生爱干净,本来就是宣传十六言,共住一个宿舍,肯定要守宿舍规矩。 人家虞同学手写出来的宿舍守则,条条都是引人走好路,你别好赖不分,没事找事。” 程苗心里觉得虞晚事多,一来就连压带赏得拆分了她们这个小团体。 看架势,以后人家就是宿舍的说话人。 她讪笑附和,“我也只是问问,没别的意思。” 李竹箩是寝室最没存在感的人,她性格冷淡话少,最后一个看完宿舍守则,“就照上面的办。” 第463章 轨迹 穗城大学历经多个时期,在没有历史课本可翻阅的七十年代。 虞晚拿出相机不断拍摄校内建筑照片,从康园楼到胡逸仙楼,再从胡逸仙楼到后秦先公寓。 一路上看到许多怀揣憧憬的同龄人,她漫步其中,又游离在外,像个回溯历史的看客。 直到走到木棉树下,发现一抹熟悉背影,树下男人像是有所感应,转身回头看向她。 阳光阴影了他的面庞,笔挺的绿军装,宽阔的肩背,让虞晚险些错认,可很快,她又记起,他不在穗城,也不在北边。 他在香江当另一个郑梁。 沈明扬跟蒋校长说过几句话,就离开了办公室,他并没想着去找虞晚,没想到到处走走,会在木棉树下碰到她,像第一次见面一样。 突然又猝不及防。 原地站了一会儿,看到她抹黄的脸,忍不住想笑。 笑过一瞬,沈明扬大步走向她,“走吧,我送你回去,下午你自己到这边,入学演讲我就不看了,以后每周五我会安排车来接你。” 沈明扬的做事风格跟沈家男人一样,说出口的话一定会做到。 后面一个月。 虞晚跟室友相处得很融洽,全归功于第一次见面留下的初印象。 并且还多了一名跟班。 伍卉不是穗城人,周末放假肯定不会回家,这天星期四中午,她帮虞晚折叠好晒干净的衣物,小心问上午的事。 “虞室长,你不是穗城人吗?怎么要请一个星期的假?要去哪啊?” 寝室内其他人也想知道,却没开口问,这会儿听到伍卉问,手上动作都不免轻了些。 虞晚好心情地笑笑,“要去看望一个小朋友,你们不是说西宁奶酪好吃吗?我让那个小朋友再匀一些给我,到时候回来,伍卉,你拿给室友们分一下。” 听到西宁奶酪,一屋子人都以为虞晚要去西宁。 岑婷是西宁人,知道要坐好多天火车,只请一个星期的假都有些赶时间。 她提议,“这会儿就要走吗?要不要我们送你?这边离火车站还有些远,你拿着行李坐车肯定不方便。” “谢了啊,但是不用。” 伍卉贴心得很,不让送也要送,“中午有时间,好歹让我送你到校门口吧?” “行吧。” 寝室人都吃过虞晚从家里带来的红烧肉,人家伍卉说了要送,她们也都默契放下手里事一起送虞晚。 一个不重的背包,被牛香香、伍卉、岑婷、程苗还有李竹箩轮换着背。 不然担不起要送人的名头,更对不起上个星期吃的两大盒红烧肉。 到了校门口。 一辆黑色汽车停在不远处的紫荆花树下。 虞晚径直往轿车方向走去,落后两步的几人面面相觑,程苗诧异道:“之前传的有位大领导的女儿坐汽车来的学校,不会就是虞晚吧?” 伍卉摇头表示不知道,她虽然是虞晚的跟班,可人家从来不跟她说家里事。 李竹萝若有所思说了句:“别瞎猜,先过去看看。” 牛香香脸色不自然地涨红,是为自己慢半拍的性子急的,她也想像伍卉一样讨好虞晚,又拉不下脸皮豁出去去讨好。 她们都不是十几岁的小姑娘,最小的程苗都满了20岁,最大的李竹箩已经结婚,还有个五岁的女儿。 黑色轿车里的勤务兵,看到虞晚过来,先一步下车帮忙开车门,等虞晚坐到后排座,几名室友都走了过来。 然后朝背防水包的圆脸女同志说,“虞同志的行李给我就行。” 伍卉把背包交给司机,心里除了震撼,还有股莫名的自豪,自豪是为了自己慧眼识珠,也得亏她最先站队,跟着人家混,以后保不齐能飞黄腾达。 她也不讨人嫌,更不给其他室友巴结套近乎的机会,凑到玻璃窗边说,“虞室长,一路顺风,等你回来后见。” 伍卉转头催司机,“虞室长要赶火车,你们快走吧。” “嗖——” 黑色汽车开远,消失在一排排木棉树中。 留下心思各异的几个人。 * 再次回到京市。 虞晚先回隔壁房间洗澡洗头,清洗掉坐火车的疲累,换了身干净衣服才去老爷子那边。 书房内,虫虫正拿着毛笔画画。 门口多了一道身影,他也没发觉,还是沈老爷子抬头看了眼,“回来了。” “爷爷。” 虞晚走进书房,笑吟吟地靠近书桌边的小背影。 虫虫感觉到有人走近,回头一瞧,立马欣喜大喊,“妈妈。” 不过才喊完,又记起妈妈的不好,他不高兴妈妈这么久都不回来,发起脾气继续埋头乱画。 “哼。” “虫虫不想妈妈吗?妈妈可想你了。”虫虫有些高兴,但还是不愿意轻易跟妈妈和好。 “这是你画的小猪吗?怎么是黑色小猪?” 虞晚哄着小家伙,不忘关心长辈,“爷爷,您身体好多了吧,我瞧您气色特别好。” “最近是好了些,能下床走动。” 沈老爷子每天要带曾孙,天亮要陪着小淘气吃饭喝奶,空了要陪他玩马骑车,不知道虫虫听谁说了会跑起来的马,前几天又闹着去郊区农场看马群。 一个月的时间,可劲儿折腾他一把老骨头。 虫虫瞧妈妈没认出来他的画,心里有些难过,气哼哼得解释,“是马。” “噢,原来是马啊,我还以为是小猪呢。”虞晚笑着坐到儿子身边,看他笔都握不好的小手画来画去。 沈老爷子笑着说,“前几天带他去了一次马场,还没腿高就想着要骑马,我让小李带他骑了会儿小马,回来就爱拿笔画马。” “虫虫画得真好,等你画完送给妈妈,好不好?” 虞晚凑拢亲了亲他的小脸,主动抱起小家伙,掂了掂他的体重,“妈妈真的很想虫虫,留给你的饼干吃完了吗?” 提到饼干,沈老爷子更是笑得开怀,“你安排他一天吃两块,他曾人不注意,偷偷叫了小李给他打开饼干盒,把里面的饼干都散了人,饼干盒空就闹着要给你打电话。” “没人帮他打电话,又是一阵跳啊闹啊,怕他哭坏了,只能给明扬打了通电话,这才把虫虫哄好。” 虫虫有些羞羞脸,趴在妈妈肩膀上轻嗅,委屈嘀咕,“妈妈坏,妈妈不要虫虫。” 第464章 污名 “妈妈怎么会不要你,这不是回来了吗?” 虞晚哄着小家伙,又亲了他好几下,直亲得虫虫开心大笑,偎在妈妈身上撒娇,“妈妈,虫虫想你。” 一下午,虞晚都在陪伴儿子,也跟着一起画了水墨画。 还得了老爷子的点评。 晚上吃过饭,虫虫赖着要跟妈妈睡,还要听妈妈讲睡前故事。 “小飞马勇敢跑出人类的牢笼,找回翅膀飞到祥云中,跟它的爸爸妈妈在一起,过着幸福快乐的生活……” * 过完老爷子的寿宴,隔天,虞晚还去参加了一场婚礼。 办喜事的是大姑姐的婆家人。 张国栋的大女儿张蔷跟军属大院的二海结婚,两人也不知道怎么认识的。 虞晚没细问,喝了喜酒,送了两份礼后,当天下午带着虫虫回了穗城。 春来春又去。 有孩子在身边的日子过得简单又繁忙,虞晚白天在学校上课,下午放学要赶回半山老宅。 考虑虫虫身边必须有大人陪伴,除了张姐时刻守在旁边,沈明扬也基本是隔两天回一次老宅。 有时候虞晚没空,沈明扬还会把虫虫带去部队,照顾一下午,又或者一上午,晚上睡觉前再把人送回老宅。 就这么来回两个多月,很快到了六月中旬。 虞晚没等来张国栋那边的好消息,也没等来香江的好消息,最先等到的居然是一则还没发出去的新闻稿件。 三月份的时候,她托乔叔叔帮忙介绍一位穗城报社从业人员。 每周六,虞晚都会跟着人家学习编辑类工作,今天她还是照常来到穗城报社,跟着陈阿姨学习相关业内工作。 忽然被桌上一份密封文件吸引。 不知怎的,虞晚第一直觉就是要打开这份文件,可理智告诉她,不能这么做。 探知欲像猫爪,虞晚被抓得发痒,干脆直接问:“陈阿姨,这份文件里是什么?你看过了吗?” “是茂名那边送过来的稿件,我才看完,还没来得及整理。” 陈编辑笑着提议,“正巧你在,打开看看,顺便也练练手,把我教你的写稿手法运用上,争取写一篇报道文稿。” 虞晚拿出密封袋里的初步文稿,还有一些海上爆炸照片,细细看过之后,又不动声色地铺在桌上。 她问:“是要以渔船角度写一遍船舰轰炸产生的后果和危害?还是想抨击远海上的不法分子?” “话题太过敏感,要点到为止,以远洋渔船的角度,会比较恰到好处。” 陈编辑忙着拿毛巾擦发财树叶子,回头冲柜子方向支了支下巴,“你再看看第一个抽屉,编号为的文件,结合两份文件看一下,要是有可用的点,可以用作标题和导语,结尾也可以再点一下主体。” 陈编辑快到退休年龄,也就这一两年的时间,她也没那么多发挥余力的精神,预备安安生生,不留污点的熬到退休。 趁这段时间,带一个弟子也不错。 第二份文件里的内容,更加含糊片面,没有任何文字描述,只有十几张背后写了拍摄时间和地点的照片。 照片拍摄点都是桂西省和广粤省之间的某处内海湾。 确切位置还需要进一步考证。 不过对于到手的资料文件,虞晚持怀疑态度,觉得这两份文件来得过于蹊跷。 她没试着写这篇文稿,却在三天后看到这篇文稿的报道,刊登报纸还是穗城日报,内容含蓄隐晦,又处处透着涌动危险。 孰可忍,孰不可忍 ——边境小国暴行累累 海上爆炸船的新闻,像是某种传染疾病,穗城先开了头,随后又是《西昆日报》、《南城人报》陆续报道。 公海船只被轰袭爆炸事件频发,已经不是第一例和个例。 报纸刊登后不久,六月底。 郭家老宅迎来了几名不速之客。 “几位同志在这等一下。”守院子的中年男人让几位工作人员站在月亮门外,他走到院内石榴树下朝屋内喊。 “虞同志,有几位工作人员来向你了解些情况。” 屋内半晌才有人应声,“诶。” 轻飘飘的一个字音,表达了屋内人的情绪,守院子的中年男人又走回月亮拱门,跟几名调查人员说,“几位同志,我领你们去那边凉亭坐着等。” 四名调查人员相互看一眼,跟着中年男人去了花园凉亭。 沿着小径走,隔着几盆山茶花,隐约听到小孩玩闹的笑声。 等绕过山茶花,只见一棵两层楼高的石榴树下,一打扮精致的小男孩正在玩脚踏车,旁边还站着位军装男人陪同。 虫虫偷抿了两口雪糕,高兴得捂嘴笑。 “叭叭。” “小馋猪,下次不许闹着要吃了啊。” 沈明扬是背着虞晚给侄儿吃的牛奶雪糕,他知道轻重,只让吃了指甲盖那么大一小块儿。 瞧见花园多出几道身影,沈明扬冷声质问:“你们是哪个部门的?谁准你们来这边?” “同志你好,我们是保卫科的调查人员,这是我们的工作证件。” 其中一名留络腮胡子的中年男人,拿出工作证,沈明扬接过后,并没翻开。 “你们三个人的证件,一起拿出来。” 面前的军装男人,看着年轻,估计不满二十五六,周身气场强得让人感觉到压迫。 几人对视一眼,还是把证件拿了出来。 等拿到四本工作证,沈明扬直接给扣下,“说,是谁让你们来的?又是谁下发调查文件?还有你们来这是问什么情况?又有什么情况需要到这来问?” 一连串的质问,打得人措手不及。 听人家说话口气,保卫科的人顿感不妙,上头让他们来查乱报道的新闻工作人员。 报社给出的名字就是虞晚。 并没说她背后有什么人,看架势,面前军装男人的职位还不低,说话口吻明显是训惯人了的做派。 “同志你误会了,我们只是来例行询问,没有别的意思。” 虫虫趁大人说话,又偷偷拿勺子刮饭盒里的雪糕,心满意足舔两口,大眼睛转着观察周围,发现山茶花后面走过来的紫色长裙,小家伙立马放下木勺,骑着脚踏车绕石榴树转圈。 “几位同志找我有什么事?” 第465章 小叔子的维护 2合1 穗城的天气,适合养育各种花卉。 石榴树上的红色小花俏皮喜人,虞晚走过去,先看到石凳上放着的饭盒,饭盒里的雪糕已经化开大半,一柄小木勺还放在里头。 “嘟嘟——” 虫虫快活地嘟嘟叫,边叫边踩踏板,硬把修建整齐的草坪压出一圈圈车轮印。 “叭叭嘟嘟——” “你就是虞同志吧?” 留络腮胡的男人看到虞晚,将话题转到正主身上,快人快语直接问。 “我们来这是想问你一些情况,上个星期六,虞同志是否写过一篇有关公海爆炸船只的文章?” “怎么?出了什么事?”虞晚走到沈明扬身侧,望他一眼,又瞥饭盒一眼,有些怪他乱给虫虫吃雪糕的意思。 络腮胡子再次重复,“文章是否是你写的?” 虞晚不耐烦和这些人说话,将洗过还润着的长发,往耳朵后拨了些,“我又不是报社职工,写什么文章? 你们要找也该去找报社,没头没脑地跑来问我做什么?总不可能是报社的人遇事赖我头上吧?” 这还真被虞晚说对了,穗城报社发了不该发的文章,加上配的照片,就跟点燃鞭炮的引子一样,一着全着,燃了鞭炮,炸了鞭炮旁边的柴房。 柴房一烧着,连带其房屋也烧了。 穗城日报的文章一出,其他报社纷纷响应,将瞒了一两年的边境形势,几乎是不遮不掩地揭露出来。 起带头发文章的人其实是穗城报社总编辑的儿子裘锦升,他图名头和关注,考虑近期没什么好题材,一时鬼迷心窍借用了陈编辑的资料。 陈编辑上周末被派去了浩蒙草原出公干,去那边是件苦差事,报社人都不愿意去,最后落到快要退休的陈编辑头上。 她一走,办公室落下的资料就成了人家的素材。 这下闹出了事,上头要追究,总编辑要偏袒儿子,于是只能把事情推到报社以外的人头上。 托关系学习编辑事宜的虞晚,就做了这个替死鬼。 察觉女同志不当回事,络腮胡子强势逼问:“虞同志,你只管回答写文章的人到底是不是你?如果是你,我们有必要带你去一趟保卫科,如果不是……” 不等虞晚回话,沈明扬直接冷脸,跨一大步挡在前面,厉声打断保卫科的人。 “我劝你说话给我放尊重点,现在马上给我离开这,要还有下次,我不介意找你们保卫科的霍向东好好聊聊。” “凭你什么东西也敢在我面前吠。” 沈明扬抖了下手里的四份工作证,“你们四个人的证件,我会转交给霍向东。” 听到科长霍向东的名字,络腮胡子吓得心口一突,遭了,他们是得罪人了。 络腮胡子旁的眼镜男见状不妙,立马跟着唱白脸:“对不住,对不住,同志,你先别发火。 要是有打扰冒犯到你们的地方,我在这向两位同志表示歉意,中间一定是有什么误会,我们回去后会好好核实,实在是对不住,对不住。” 眼镜男也没说要拿回工作证,冲另外两名年轻同事打眼色,两人反应过来,跟着一通赔礼道歉。 好说歹说,也没轮到虞晚来个得饶人处且饶人。 沈明扬嫌他们吵,怕吵到侄儿,回头对虞晚说,“你带虫虫去石桥那边骑脚踏车,这边交给我。” 虞晚看他一眼,转身去拉骑车到石凳边的虫虫。 “走,跟妈妈去那边玩。” “噢。” 虫虫舔了舔嘴巴,想吃雪糕的心思藏都藏不住,虞晚拿起饭盒,诱着小家伙跟着她去石桥那边。 至于沈明扬处理找上门的人,她没多过问。 十几分钟后。 处理完事情,沈明扬找到石桥边,饭盒里的雪糕已经被虞晚吃了大半,剩下的小部分都给了虫虫。 虫虫吃得意犹未尽,抿抿舌头,靠在妈妈怀里撒娇,“妈妈。” “想把雪糕当排骨吃啊?吃一小部分就够了。”虞晚用手帕给儿子揩嘴,温柔笑道:“一会儿等张姐过来,妈妈给你剥荔枝吃。” “不不,要雪…雪。” 虫虫说不好雪糕两个字,急得拉扯妈妈袖子。 虞晚收回手帕,摸了下儿子后背的吸汗毛巾,没有妥协的意思,“你昨天不是念着要吃荔枝吗?不吃荔枝,也没有雪糕哦。” “妈妈。” 虫虫继续撒娇,看到叭叭过来,立马蹦起来扯叭叭裤脚,“叭叭,要雪雪。” 沈明扬疼爱侄儿,也一直很讲原则,他低头看着小不点,打心眼儿里疼爱这个粉雕玉琢的小淘气。 “虫虫今天的雪糕已经吃完了,想要再吃雪糕,得等你表现好得到十次夸奖才会有。” “不嘛不嘛。” 虫虫拉着叭叭裤腿蹦跳,企图靠耍赖换得雪糕。 可惜沈老爷子不在穗城,蹦来蹦去都是面对两位铁石心肠。 虞晚不纵容,沈明扬不妥协。 * 郭家老宅的午后是充斥欢声笑语的温馨,另一边的穗城保卫科已经是闹翻天。 “谁让你们招呼都不打一个,擅自找到那边半山问话?” “真是一堆不长脑子的蠢驴,害我丢个大脸,要连累到我,我看你们都该滚去山里挖矿。” 霍向东四十多岁,人不显老,看起来也就三十来岁,他骂了一句又一句,骂了快半小时,才想起来问:“说,谁让你们找到那边问话?” 还能是谁,当然是部门小组长。 去郭家老宅问话的几人都不吱声,知道要把小组长捅出去挨骂,他们几个才是真的没法在保卫科混了。 “都哑巴了是吧?不说话是吧?全给我滚去写检讨,要是检讨得不够深刻,下半年的奖金,你们四个都别想要了。” “公安局那边都不敢找上门,你们几个不分五六的蠢货倒是胆子大。” 霍向东将一帮人当驴做牛的骂完,歇了会儿气,主动拨通公安局那边的电话,拐弯抹角跟赵局长表示,意思是让他帮忙组局,借他跟郭家的姻亲关系,帮他搭线沈明扬赔不是。 赵局长一直都有搭上沈家的心思,他在京市当公安局局长的老同学就比他运道好,先一步搭上人家,如今混得是风生水起,次次开会都得奉承人家。 虽说跟郭家做了姻亲,但郭嘉又不傻,怎么可能把他自己手里的门道溜到他手里? 这下有霍向东主动开口,赵局长也就半推半地应了。 * 隔天中午,大同饭店。 沈明扬被郭家大舅请到穗城最好的饭店吃饭,单独包厢内,已经坐了两位有些发福的中年男人。 一位是穗城公安局赵局长,另一位保卫科的科长霍向东。 沈明扬先是一笑,随后摘下帽子,往桌上一放,“哟,人来得挺齐嘛。” “明扬,来,快坐,就等你了。” 郭嘉先给外甥倒了杯清茶,然后热络道:“给你介绍一下,这位是咱们穗城公安局的赵局长,这位是咱们穗城保卫科的霍科长。” 沈明扬认识霍向东,虽说两人差着辈分,也算有那么点七拐八拐的交情,霍向东的大哥是他爷爷手下的兵,也是现在滇南军区第26军的霍军长。 霍向东的姿态摆得十足的低,主动笑着搭话,“明扬,几年不见,你到了穗城怎么也不联系我叙旧?可不是跟我见外了?” “我没你霍科长清闲,谁家里都要串着逛一逛。” 沈明扬说话不客气,皮笑肉不笑地端起茶杯闻了下,茶香清雅,是南城今年新出的绿茶,他淡声夸一句,“茶叶倒是不错。” “知道你爱喝清茶,还是我提前给你备下的。” 郭嘉把话题转到茶叶上,“那边爱喝的红茶,我也备了些,这会儿已经让人送过去了。” 试探过外甥态度,瞧他没有要走的意思,又半开玩笑地劝,“你呢,也消消气,牙齿都有咬到舌头的时候,下面人不懂事,你可千万别往心里去。 穗城就这么大地,大家低头不见抬头见,以后有什么事也好说话,你说是不是这个理?” 饭局上的应酬,沈明扬一贯不喜欢,他也不喝酒,多数时间都是郭嘉扯话头,一顿饭吃下来,什么不愉快都要摁下去大半。 饭后。 沈明扬离开大同饭店,他没立即回部队,先回了一趟半山郭家老宅。 想着今天是星期一,虞晚回了学校,虫虫一个人在家,也不知道有没有调皮不听话。 心里这样想,回到后院,看到的也是这一幕,虫虫穿着尿布湿,光着脚到处跑,就是不愿意上床睡午觉,“不不,你走。” 他爬到沙发上,拿了痒痒挠要打张姐,“走开,走开,我不睡。” “虫虫。” 沈明扬跨进门槛,看到里间沙发上的小家伙,不禁扯唇轻笑,“来,叭叭抱你。” 看到叭叭,虫虫欣喜得两眼放光,“叭叭。” 下一刻,丢下痒痒挠扑进沈明扬怀里撒娇,“叭叭,虫虫不睡午觉。” “小孩子怎么能不睡午觉?” 沈明扬单手摘了帽子,解开两颗扣子,贴了贴侄儿的胖脸,温和哄道:“叭叭陪你一起睡好不好?” 听到沈明扬要带孩子午睡,张姐不禁松了口气,小家伙是越大越不好糊弄,凶不得吼不得,天天还要跟人告状。 她讪笑提起换下来的脏衣服,“还是沈同志会带孩子,虫虫最肯听你的话,你要哄他睡午觉,那我去后面把脏衣服洗了。” 有叭叭在,虫虫的确听话不少,靠在沈明扬怀里问:“叭叭,妈妈呢?” “妈妈在学校上课呢,傍晚才会回来。” 虫虫转了转大眼睛,等张姐拿着脏衣服走出屋子,他悄悄捂住嘴巴,凑到叭叭耳朵边告状,“她不好,她坏。” “谁坏?” 沈明扬以为小家伙在说虞晚,笑得仰靠在沙发背上,“谁欺负我的虫虫了?” “她。” 虫虫指了指门外,上下咬着几颗小牙齿,气愤抱怨,“她不给虫虫吃肉肉。” 沈明扬捏了捏他的腮,眼中温柔荡漾在眉间,“想吃什么肉肉?叭叭给你拿。” “罐罐肉肉。”这几个字眼,虫虫咬字很清晰,明显是惦记很久。 知道小家伙是要吃辣肉酱,沈明扬无奈笑笑,“罐罐肉肉太辣了,叭叭可以打开给你尝一下,但叭叭觉得你还是适合吃肉脯。” 对于侄儿的要求,沈明扬基本都持放纵状态,等他打开肉酱罐头,舀了一勺带辣味的肉酱喂小不点。 虫虫尝了一点,立马皱眉后缩,慌着要拿奶瓶喝水。 喝过两口水后,又想再次尝试。 沈明扬笑着提醒,“辣不辣?辣就别吃了。” 虫虫红着脸摇头,明显还要再次尝试。 直到吃完一整勺辣肉酱,才算过足了瘾。 辣得红脸也摇头说不辣。 “看来虫虫的口味跟我一样,都是不怕辣。” “不怕不怕。”虫虫像是得了奖励,一脸自豪地看着叭叭,直到被哄睡着,脸上都坠着笑。 小孩子吃了辣椒,少不了会多喝水,午睡起来后,虫虫多换了一个尿不湿。 “哎哟哟,小尿壶可真能尿,都装满当了。”张姐边换尿不湿,边念叨,唠叨完还要看小家伙的嘴,“让我瞧瞧,是不是又偷吃了什么东西?怎么能咸得喝那么多水?” 虫虫瞪她一眼,不要张姐看,换完尿不湿,裤子都没穿,一溜儿烟蹭下床,跑到沙发上再次拿起痒痒挠对着她。 “坏坏。” 张姐笑道:“你个调皮蛋,等虞同志回来,看我跟她告不告你的状,上午你玩厨房泡菜坛子里的水,中午吃饭闹着发脾气。” 虫虫挥着痒痒挠大喊,“坏坏,不许。” 他最讨厌张姨跟妈妈告状,妈妈知道他调皮,又会拧他耳朵。 “就要告你的状,快来把裤子穿上,谁像你这样穿个尿不湿到处跑?”张姐被小家伙逗得直笑,还要摆出严肃神情吓唬他。 “快来,穿上裤子,一会儿带你去山下看人捉鱼。” 听到要出去玩,虫虫才让张姐给他穿裤子,手里拿着的痒痒挠还是不肯丢。 等穿好裤子,又哼着鼻子,记仇念叨,“你坏。” “好好好,你个小祖宗,真是用人朝前,不用人朝后。” 第466章 入夏寻踪 2合1 郭家老宅位于城南,此时城东郊区的穗城大学内。 “叩叩叩。”教室后门被敲响。 “打断一下,虞同学,麻烦你出来一下。” 虞晚正在上课,被出现在后门口的秦老师喊了出去,她面露疑惑问:“秦老师,你找我有什么事?” “不是我找你有事,是别的人,你先跟我去一趟办公室。” 秦老师表情严肃,别的话也没多说。 虞晚跟他去了办公室,刚跨进办公室门,就看到窗边等着的两名工作人员。 看两人的衣着打扮来头还不小。 秦老师把人带到后,说了声,“两位同志,这就是虞晚同学。” 随后他让出办公室,方便三人说话。 虞晚径直走到办公桌旁坐下,目光快速打量面前的一男一女,男的有四十上下,女的三十左右,两人都穿了一身军装,具体是什么部门的她不清楚,“你们是谁?找我有什么事?” “你就是虞晚同志吧?” 靠窗边坐的中年男人跟她同时开口,“我们是某部的检察人员,这是我们的工作证。” 两份工作证摊开在桌上,等虞晚看过后,检察人员才说明来意。 “虞晚同志,你的丈夫,也就是581团炮兵团团长沈明礼同志,于1977年12月在公海遇难……” 虞晚立马打断他,“我不信。” “这是当时的文件记录,具体情况不能向你透露,我们来这是对某些问题存疑,希望你配合我们做个调查。” “我配合不了。” 虞晚起身就走,像是没听见检察人员说的话。 身后的检察人员却叫住她,“虞晚同志,我理解你此时此刻的心情,但我希望你能平复一下情绪,这件事情对你,以及对你的家人都很重要,现在不是闹个人情绪化的时候。” 虞晚回头看着他,讽刺轻笑,“配合什么?你又想要我配合你做什么调查? 我从去年春节后就没再见过丈夫,到现在已经过去一年多,你现在告诉我丈夫遇难,还需要配合调查,调查什么?调查他遇难后的蹊跷?还是调查他遇难的不是时候?又或者他遇难日子不对?” “对于一个已经遇难的人,你们还保持怀疑态度,并且需要质问其家属,我看你们还是哪来回哪去,少在我面前找晦气。” “虞晚同志,我们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想简单问你几个问题。” 一旁的女检察插话,“你先坐下来,坐下来后我们慢慢谈。” 虞晚态度强硬,根本不愿意和这些人讨论沈明礼。 “我跟你们没什么好谈的,要是再来学校这边打扰我,我一定向有关部门举报你们侵害骚扰军人家属。” 男检察见她这么不识趣,语带威胁道:“你不怕因为你的不配合,导致你丈夫背上污名吗?” 虞晚觉得好笑,根本不畏惧这种低智商威胁,“按常理来讲,先出疑问,后有调查,对于一个已经遇难的军人,还有人提出质疑,你们最应该问的是那个人,而不是来问我。” 她几步走到桌边,眼神直逼对方。 “还有,首先我不是军人,其次我也没参与部队内部事件,你问东问西,问南问北都问不到我跟前。 除非你们某些人是想拖家属下水,又或者居心不良,总之不会是什么好意,更不会是什么正常工作流程。” “对于不怀好意的人,甚至是想在我这套话,又或者动什么心眼,我劝你最好赶紧给我滚,别以为拿了本破证件,谁都要配合你,你以为你是什么东西?” “你说话最好给我客气点!” 男检察头一次被人这么怼着脸骂,瞬间来了气性,“虞同志,我劝你说话最好别带个人情绪,要是因为你的个人原因,导致你丈夫声名尽毁,那才真的是得不偿失。” 虞晚嗤笑反问:“怎么?听你口气,似乎是已经给我丈夫扣上了大帽子,既然黑手要抹黑,还跑来故作姿态搞什么调查?” 她对这些人没有好脸色,更不会有好态度,“你一个检察人员,未免把自己摆得太高,调查上位者家属的姿态,你这是什么态度?我告诉你,无论什么阴谋阳谋,放在我这都不管用,也不好使。” “回去告诉你背后人,我们沈家,绝对没有软骨头,也根本不惧牛鬼蛇神的歪门邪道。” …… 两名检察人员没能从沈团长家属嘴里得知到有用消息,反而被人家家属指着鼻子骂了一顿。 虞晚发了一通火气后,傍晚回到郭家老宅,第一时间拨通沈明扬那边的电话。 “喂,是明扬吗?下午有人来学校跟我说明礼的事,还想让我做什么配合调查,我直接把人骂走了。” “没想到你还挺厉害。” 沈明扬笑着夸一嘴,听出电话另一端的人心情不好,又正经道:“我知道了,事情交给我处理。” “以后再有人拿任何身份找你谈话,你都可以一律不搭理,吓唬女性是他们一贯风格,你别发怵上当就成。” 等他说完,半晌,电话里响起她的疑问,“明扬,你说…… 你哥真的出事了吗?” 虞晚问得有些犹豫,即使犹豫,还是问了出来。 沈明扬早就知道她会问,只是没想到会选在这个时间点,他一直以为她是那种野心大于一切的女人,没想到也会担心他哥。 心底缩略了下详细情况,沈明扬言简意赅地转述,“传回来的消息是船舰在公海爆炸,具体情况谁也不知道,因为船只已经爆炸沉海,船上人员也遇难身亡。” “没有证据又不留痕迹的意外,有心人很容易钻空子,你随时要提高警惕,别被人下套了。” 虞晚没能从沈明扬的话中,抽出蛛丝马迹,挂断电话后。 她靠着椅背,轻揉太阳穴细想许多事情细节。 得到的答案是,以目前的事态发展 ,已经不允许她再缓缓向前推进计划。 77年8月下旬,公公沈长铭空难身故,77年9月,大伯被调离滇南军区,77年12月,沈明礼在公海出事。 现在那些人又紧抓沈明礼出事疑点不放,他们是想要做什么? 用得着这样步步紧逼? 以前她认为调离大伯是明升暗降,夺了他手里掌握的实权。 现在看来只是权宜之计,要是让那些人从沈明礼在公海遇难的事做出大文章,以大伯沈长年的年龄,顶多再任职一年半载,就会被劝退离休。 到时候只有沈明扬一人独支,沈明礼就算养好伤再回来也晚了。 不行,她得抓紧时间做点什么,至少要在那些人下手之前有所行动。 * 临近七月,傍晚的风都夹着白天高温后的闷热。 “妈妈。” 虞晚正想事情想得出神,窗外刮进一阵热风,扑得她一哆嗦,洗完澡的虫虫刚好跑过来蹭桌边,又将她蹭得惊了一瞬。 “怎么了?” “妈妈抱。”虫虫张开双手,奶声声得跟妈妈撒娇。 “要吃饭了,妈妈还没洗漱,你先自己玩一会儿,妈妈洗漱好再陪你。” 虞晚揉了揉儿子脑袋,没立即抱他,虫虫不高兴地哼唧,“不嘛不嘛,就要妈妈抱。” 她点了点儿子的鼻尖,刻意严厉吓唬他,“再闹腾,等放暑假妈妈带你回京市,就把你留在那边,再也不带你回穗城。” “不嘛不嘛。” 虫虫继续摇着脑袋耍赖皮,就是要妈妈抱,谁不如他的意,他就一直重复念叨,“要妈妈抱,妈妈抱……” 虞晚被儿子缠得心烦,琢磨不了事情,没办法,只好抱起小家伙叹气,“你啊你啊,这么热的天也要抱,只能抱两分钟啊,等钟表上的长针转完两圈,咱们就该准备吃晚饭了。” “嗯嗯。” 被妈妈抱着怀里,虫虫笑嘻嘻得贴着妈妈,小嘴嘀嘀咕咕说着下午捉鱼的事,“山下,好多好多鱼。” “这么多……” 小家伙用手比了个大圈,眼底的开心都要溢出来。 “妈妈,一起去看鱼。” 听着儿子的童言童语,虞晚缓和了些紧绷情绪,她温柔亲了下儿子的小手,笑着答应他,“好,周末妈妈陪你去看鱼,去看好多好多鱼。” 虫虫高兴回亲妈妈,“嗯嗯,看鱼。” …… 隔壁房间,张姐收拾好给虫虫洗完澡的水盆和毛巾,再到这边屋里看一眼,确定没事,紧接着去厨房帮忙提饭菜过来。 晚饭只有母子俩,饭菜相对简单,都是不费功夫的家常菜。 圆饭桌上摆了一盘葱姜丝蒸鲟鱼、一盘炒黄牛肉丝、一盘葱炒蛏子、还有一盅海胆蒸蛋羹和清炒苦瓜,外加一道冬瓜汤。 晚饭过后。 张姐要忙着收拾饭桌,还要准备小家伙晚上睡觉要用的肚兜、布偶,她忙得转不开身。 没人管的虫虫摸到柜子边,熟练打开柜门,坐到柜子里扭动收音机按钮,扭到他喜欢的节目,兴高采烈得跟着节目乱蹦跳。 “噢噢…噢…啊啊……” “啦啦…噜噜……” 小家伙不闹着人陪,虞晚借机会去书房坐了会儿,她在脑中反复演练计划的完整性,思来想去,始终觉得差了一个推动契机。 而这个契机很快就来了。 两天后的傍晚。 虞晚照常从穗城大学下课后回到郭家老宅。 到后院还没来得及进屋,先被张姐拉着说事,“中午午休那会儿,郭家那边打来了一通电话,说是让你到家后回拨过去,好像有什么事要亲自跟你说。” “好,我知道了。” 虞晚进屋后放下挎包,先找到藏在书房,玩积木的虫虫,同小家伙说过几句话,然后才去了客厅打电话。 “喂,大舅,你中午那会有什么事吗?” 郭嘉这会儿心情颇好,说话也是中气十足,“你伯娘今天中午打了一通电话过来,通知说七月二十号要在滇南西昆给明沁办婚礼。” “婚礼?什么时候的事?” “我也不大清楚,总之是让我们过去喝喜酒。” 虞晚觉得事情来得突然,细想一下,又不觉得突然,堂姐马上到三十岁,算是谈婚论嫁比较晚的女同志。 她又问郭家大舅:“男方是谁?” “魏云凡。” 郭嘉乐着促成这门亲事,魏云凡的父亲是如今滇南军区新任的魏军长,加上他本人伤情后遗症也好了,外甥女嫁进魏家,无疑是一件利好事。 虞晚认识魏云凡,对于他的认识,来自于他是乔珍美的前夫,同时也因为在京市军区医院的多次偶遇。 人与人之间的缘分,就是这样扯都扯不清楚。 * 转眼到了七月十五号。 虞晚提前向学校请了假,在开始放假前,同沈明扬坐火车去了滇南西昆。 她比郭家人早出发两天,带了许多穗城特产,还有为沈明沁准备的新婚礼物,以及应付亲戚的人情礼。 快有三年没踏上这片土地,相比之前,并没什么改变。 “小虞,虫虫。” 沈明沁到火车站接弟妹和侄儿,在看到沈明扬抱着侄儿的那一刻,她有瞬间恍然,等人走近,她才笑着说,“明扬。” “姐。”沈明扬拍了下侄儿屁股,暗示他叫人。 “姑姑。” 虫虫不记得沈明沁,还是听叭叭话喊人。 “诶,虫虫真乖啊,都会叫姑姑了。” 沈明沁逗了下小侄儿,招呼弟妹和堂弟往车站外走,“快,快上车,这边站着晒,别瞧不怎么热,西昆的太阳可晒人了。” 坐上车,除了虫虫转着脑袋到处张望风景。 车内几人都没说话,等军用吉普开进军区大院,再停到那道高高的墙院下。 那份默契的缄默,似乎不得不被打破。 沈明沁无所谓地笑笑,“原本这边的房子要被组织上收回,但不知怎么回事,上边又没提,爸妈调动工作搬去京市后,我一直住在医院单位宿舍,这边很少再过来。” “要不是后天我结婚,需要安排家里人入住,我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到这边来一趟。” 院子还是原来那座独栋二层小楼的院子,只是它的主人,已经不再姓沈。 第467章 再到西昆,见旧友 夏日午后的蝉鸣,叫得人心惊。 像建造这座院子的主人一样,在时间的无情轮转中,他们都只能作为它的过客。 仅仅短暂拥有过它。 明明是为了参加婚礼相聚,却被蝉鸣叫得有些大厦将倾的哀鸣。 虞晚笑着岔开话题,“姐,我给你带了好多穗城特产,一会儿我陪你去一趟单位,把带来的特产送一送,免得放着搁坏了。” “好,不过得等我先安顿好你们这边,妈这会儿在忙婚礼的事,估计没时间招呼你们。” 女人的话题,沈明扬插不进去,他抱着侄儿往院里走,边走边教虫虫这是什么树,那是什么花。 等勤务兵把行李搬到屋里客厅。 听到动静的大伯娘郭贞,从魏家那边赶了过来。 “小虞,明扬,虫虫。” 郭贞热得出了一身汗,拿毛巾擦了擦手,拍掌要抱小不点,“奶奶的心肝肉,快让奶奶抱抱,奶奶可想死你了。” 虫虫在抠荔枝吃,傲娇得喊了一声“奶奶”,下一秒就被抱起来贴胖脸。 “哎哟哎哟,奶奶的小宝贝,好像长肉肉了啊,有没有想奶奶啊?” “想。” 虫虫嚼着荔枝肉,嚼啊嚼,大方递出半颗荔枝肉,“奶奶吃。” 郭贞又笑着贴了两下小家伙的脸蛋,“奶奶不吃,你吃就好。” 看到虫虫穿的还是她之前准备的格子衬衣和短裤,郭贞脸上的笑意更盛,对着女儿说,“明沁,你瞧虫虫多机灵,这么点点大就会自己剥荔枝。” 虞晚笑着补充一句,“他不仅会剥荔枝,还会嗑瓜子呢,好像是跟着老宅厨娘的外孙女学的。” “哎哟不得了,不得了,咱家可要出一个小能人了。” 郭贞笑着夸赞,“瓜子那么难磕的东西,虫虫都会磕了,真不愧是沈家的孩子,打小就聪明。” 虫虫嘿嘿笑,“嗯嗯,会。” 小家伙的嗑瓜子技术有水分,瓜子能磕开,瓜子仁和瓜子壳一起呸地上。 沈明扬听得勾唇笑,自己捡了两颗盘子里的荔枝,吃了后,端起茶盅喝了口凉白开,等虞晚跟堂姐沈明沁去了医院。 屋里就剩他跟伯娘,还有绕着茶几吃荔枝的侄儿。 郭贞主动关心侄儿:“明扬,你在穗城那边还好吧?” 沈明扬淡笑轻“嗯”一声,“在哪都一样。”都是跟不同老狐狸打交道。 “以后西昆这边有你姐,你们俩姐弟要互相协助,我跟你大伯,还有老爷子能做的事情有限,沈家以后就得靠你们这一辈了。” 郭贞并不赞同女儿嫁给魏云凡,但她尊重女儿的决定,作为沈家的女儿,身上有她需要担负的责任。 “伯娘,有我在,你放心。” 沈明扬并不知道要跟伯娘聊什么,安慰一个长辈,他能说出口的话,也就干巴巴的几个字。 他从小也在西昆长大,这座房子也记录了他幼时的欢声笑语,可西昆对他来说,并没有太多美好回忆。 譬如眼前的荔枝,每当夏季来临时,只要他哥在西昆,家里没有一天会缺了荔枝。 他是跟着受益得利的那个人,却没人知道他也爱吃荔枝。 桌上的荔枝壳,已经堆成小山,虫虫总算抠了一个完整不破皮肉的荔枝,他高高兴兴捧到叭叭面前。 仰着小脸说,“叭叭,吃,甜。” 沈明扬忽地愣住,面上风平浪静,心窝莫名被什么刺了一下,他怎么都没想到,这么小的一个小不点,居然会给他剥荔枝。 他喜欢这个小不点,也经常带着他,可他从没教过虫虫分享,也没教过虫虫去照顾别人的感受。 可面前的这个小不点,生来就像是什么都会一样,虫虫粉扑扑的脸上堆着期待,期待叭叭能吃他剥壳的荔枝,他高兴张开小嘴,“啊,吃。” 荔枝水顺着小家伙的手指滴落,怕落到衣服上,虫虫低头吸了吸滑到掌心的汁水。 舔过的荔枝肉,有点邋遢,沈明扬心里嫌弃,可还是就着小家伙的手,吃掉了那颗荔枝肉,对上小不点的目光,他温和给出肯定。 “虫虫剥的荔枝很甜,是整盘荔枝里最甜的那一颗。” “嗯,甜。” 虫虫高兴得原地蹦跳,又一鼓作气剥了两颗,一颗给自己,一颗给奶奶。 …… 新鲜荔枝的清甜,跟穗城云片糕的甜,有很大的不同。 西昆军区医院,原来跟虞晚共事过的同事,都收到了一份包好的云片糕。 吴楷在坐门诊,等他坐完门诊回到办公室,看到桌上留着的一包糕点。 不禁疑惑问办公室同事,“谁送的糕点?” “噢,是虞晚同志送的,你之前在坐门诊,虞同志给你单独放桌上。” 同办公室的大夫夸道:“你们穗城的云片糕,还真好吃,我吃了两片,剩下的还要带回去给家里人尝尝。” 吴楷有些意外,“虞同志来了医院?什么时候走的?” “应该刚走不久,她送了穗城特产,还跟我们闲聊了一会儿。” 吴楷看了眼窗外天色,又看了眼桌上那包糕点,想追出去,又想着算了。 单独追出去,他又要说什么好? 没得招些闲言碎语。 不过虞晚怎么送了穗城的云片糕?她不是在京市吗? 从京市来西昆参加沈明沁的婚礼,又怎么会有穗城的云片糕? 难道她在穗城? 吴楷的疑惑,在后天沈明沁的婚礼上得到解答。 这日,风和日丽,是西昆一贯的好天气。 来参加婚礼的人,可以说是汇聚滇南、桂西、黔南三省的某部头号人物。 虞晚不认识人,但认识人家身上的衣服,还有那一身身军绿色统一服装上的耀眼勋章。 “虞同志,前两天你送的云片糕,我还没来得及跟你说声谢,谢了啊。” 虞晚笑着打趣一句,“你从隔着的一堆人里找到我,就是为了说声谢?” 吴楷被她识破,谦和一笑,“你最近怎么样?是在穗城吗?” 第468章 窥破 “真是什么都瞒不住你,一下就猜到我在穗城。” 虞晚带的是穗城特产,稍微有点眼力儿见的人都能猜到,她来西昆之前,肯定是在穗城呆过。 “你在穗城做什么?是在那边工作吗?” 吴楷试探性问,其实更想问的是穗城中药二厂的事,这两个月,那边突然乱了起来,而虞晚刚好又在穗城,他隐约觉得两者之间似乎有某种联系。 虞晚摇头轻笑,“没有,我暂时还没开始工作,去年我参加了高考,现在在穗城大学上学。” 吴楷略感惊讶,很快又替她高兴,“这么说,以后你也算是我的师妹了,我也是穗城大学毕业的学生。” 多了一层校友身份,加上早前一起共事的经历,两人也算是半个好友。 提到穗城大学,话匣子收都收不住。 “现在都修成女生宿舍了?那边以前是男寝。” “有时间你可以去荣华楼,还有太平馆,荣华楼的虾饺,还有太平馆的乳鸽都是一绝,当然不要错过莲香楼的糕点,他家的鸡仔饼、婆婆饼都是人人口口称赞的招牌。” …… 说着话,鞭炮声响中,婚礼进入到高潮部分,新郎新娘入场,宾客纷纷落座注目。 参加自己的婚礼,跟参加别人的婚礼,心态完全不同,作为旁观者,虞晚总觉得婚姻是一道无形枷锁。 一旦进入枷锁中,还要再给自己套上一重不许回头的枷锁。 这道枷锁,是两截软软的胳膊肉,圈到她脖子上,嘴巴黏着她的脸说话,“妈妈,肚子饿饿。” 虫虫一上午跟着其他小孩子玩,这会儿玩累了,肚子饿得咕咕叫。 “饿了也要再等等,今天是你姑姑的好日子,得等她和你姑父一起说完话才能上桌开宴。” 虞晚抽了包里手帕给小家伙揩汗,总觉得儿子一天比一天鸡屎味重,尤其是跑着到处疯玩以后,怎么闻都不好闻。 旁边位置的沈明扬,从包里拿出一个小纸包,打开纸包,拿出一块薄荷糖喂侄儿,“吃吧,别嘟囔小嘴了。” 虞晚剜了沈明扬一眼,小声埋怨,“你少给他吃糖,当心把牙齿吃坏了,以后一口烂牙怎么办?” “我心里有数。” 沈明扬耸肩一笑,捻了一颗放自己嘴里,纸包里还剩一颗,眼神示意询问虞晚吃不吃,得了她一记不领情的白眼。 “谁要吃黏糊糖?都已经捂化了,你要装别装裤包里啊。” 虞晚感觉儿子被沈明扬带坏了,好多习惯都是跟他学的,譬如开始吃辣菜,喜欢咬筷子,还喜欢板着脸教训人。 什么你不好,你不听话,你坏。 各种大人教育小孩子的口吻,虫虫学了个十成十。 还有沈明扬是瞧谁都不带正眼瞧,说话硬头棒脑的,虫虫也有样学样,歪着小脑袋,撅嘴训后面厨房的鸡鸭鹅。 小家伙惹不起老宅后面看门的大黑狗,只能训一下被关着的鸡鸭鹅。 沈明扬收回薄荷糖,“不吃算了。” 等台上说完话,时间也快到中午11点45分,众人转到军区大院食堂吃酒席。 酒席的饭菜,没有郭家厨娘的手艺,味道寻常,装盘也没那么讲究,不是一整套釉色瓷器。 主桌上,虫虫是最小的一位宾客,他有些挑嘴,吃了几个虾米配豆腐,别的肉菜咬一口就不吃了。 好在菜不好吃,他也没闹着哭着喊叫,虞晚偏头小声跟他商量,“妈妈一会儿给虫虫蒸蛋羹,你现在乖乖等一会儿妈妈好不好?” 怕搅乱堂姐婚礼,知道伯娘要忙里里外外,虞晚尽量不添麻烦,温柔安抚儿子听话。 “嗯,好。” 虫虫到底年纪小,再是乖巧也坐不住等酒席散场,他拿着筷子戳碗里的豆腐块,戳得细碎,另一边坐着的伯娘郭贞让人端来刚蒸好的蛋羹。 “来,虫虫,奶奶喂你吃蛋羹。” “啊,张嘴。” 虫虫已经会自己吃饭,伯娘要喂小家伙,虞晚也没阻拦,等宴席结束,婚礼也算到了尾声。 作为没了丈夫的“寡妇”,在这种喜庆日子,一般都是无人问津的存在。 可惜虞晚不是能被人轻易忽视的人,虫虫也不是。 饭后,关系走得近的亲戚好友,都去了魏家喝茶闲聊,虫虫也不闹着睡午觉,就要偎在叭叭怀里,听大人说话。 有他在,围坐一屋的男人都不好抽烟、咳嗽。 虫虫问胸口戴花的男人:“你是姑父吗?” “对,我是虫虫的姑父。” 魏云凡认识小家伙,第一次看到小不点,还不会说话,五官也是混在一起,现在长得唇红齿白,浓眉大眼,模样比小姑娘还漂亮精致。 身上穿的黑色中山装,说不出的正式端庄。 打扮得比在场的大人还像个大人。 虫虫伸出小手,奶气未脱得跟人打招呼,“你好,姑父。” 沈明扬笑着抱他去跟魏云凡握手,不忘解释,“第一次见面,他都要跟人握手。” “真是人小鬼大,这么点大就知道跟人打招呼要握手。” 其他人想逗小家伙,要跟他握手,虫虫扭过头,看都不看,态度明显是拒绝。 “不不。” 有长一辈的笑着打岔,“好了,别逗人家,要把人逗哭了,谁来哄?” 沈明扬在部队带孩子的事,已经算是传开了,这会儿对面人说这话,隐含调侃的意思,而且沈明礼在公海遇难的事,早已不是部队秘密。 “自家孩子自家哄,别家东西谁都觉得香。” 沈明扬目光掠过对面的中年男人,“赵科长最近没犯痛风吧?我那有些治疗痛风的好药酒,你要有空可以到我那去治治腿。” “我保管你治一次管半年不犯。”沈明扬怀里还抱着小团子,说出口的话却让人毛骨悚然。 谁敢让冷面煞神沈明扬治伤?怕是一次性打断两条腿,养半年伤吧。 “我这点小毛病就不麻烦沈团长了,沈团长日理万机,怎么有空帮我一个小科长治腿?” 赵奇真是西昆市保卫科科长,可以说是操控半个西昆城,也是在这才自谦为小科长,到了外面,只有他训斥人的份。 第469章 沈明沁的婚礼 “再忙,也没你赵科长忙。” 沈明扬不大喜欢这人,做人做事过于圆滑,要不是他跟第26军的霍军长有那么点裙带关系,今天的婚礼,赵奇真根本就不在受邀范畴内。 客厅内的谈话位分三处,一处位靠窗边,一处围坐沙发,另一处挤坐饭厅。 男人堆里的座位,无一不在彰显各自的实力,还有悬殊背后隐含的站位立场。 魏军长是原来西北军区第33军的军长,现在一跃成为滇南军区三省总军长,在座宾客都想在他面前露脸示好。 原来的滇南军区总司令沈长年似乎已经成了某种过去式,虽说到了京市升为大军区的军政委,还入选了军事委员会。 可到底县官不如现管。 如今在滇南军区,说话的还得是人家魏军长。 不过再想急着示好,也没人敢冒然行动,一是两任权力掌控者成了亲家,二是第26军的霍军长还在场。 原本所有人都以为,沈长年调走后,下一任滇南军区总军长会是霍有刚。 没想到来了个劫胡的,半路杀出个西北军区的魏军长。 前五十年,滇南军区都被沈家人笼罩,先是沈老爷子沈展,后是沈家老二沈长铭,再是沈家老大沈长年,好不容易熬走沈长年,怎么又来个插队的? 偏偏这个插队的,还跟沈家人做了姻亲。 意思就是,未来二十年,滇南军区的所有士官还要居于沈家人之下,而且很大概率,四十年后,还要匍匐在流有沈家血脉的魏家人之下。 面对这种形势,在座各位都有一本账要算。 只是应该怎么算,是明算还是暗算,就是谁都不能挂在嘴上,显在脸上的盘算。 * 屋外小花园内。 阳光斜晒着榕树,靠墙盛开的牡丹花,开得正是娇艳。 女人堆里的闲聊,不比男人那边少刀光剑影,处处都是各种比较。 沈明沁作为新媳妇,该是这场茶会的主角,但她并不擅长应付周旋在魏家亲戚里,人家夸她医术好,她来一句没治过你,要是空了可以来医院挂她的门诊号。 场面尴尬,虞晚笑得跟没事人一样,适时搭腔,“我姐的意思,你要觉得她医术好,可以找她帮忙调理身体,比如掉头发,长白发,夜里多梦,口干舌燥这些小毛病,她都可以看。” “你们不知道,我姐的一天24小时,有16个小时都用在工作上,剩下的7小时休息,1小时睡觉洗漱。” “她的人生追求就是每天都要学习并且进步,要用所学医术造福更多人。” 经过虞晚的解释,大家对沈明沁的印象,从不会说话做人,变成了专研学术的书呆子,多少都有些木讷不善言辞的表现,但肯定没那么多花花心思。 “对了,我从穗城过来,我姐还让我帮忙带了不少当地特产,一会儿你们走的时候都记得在门口勤务兵那拿,里头有穗城有名的糕点,还有许多炖汤补身体的干海货。” 现在不是后世,买什么干海鲜,都没后世贵,像海参、花胶、墨鱼、瑶柱等干海货,放在穗城不是什么稀罕货。 带过来打包成特产礼品,倒是正合适。 那边有虞晚帮着说话,郭贞放心不少,她同亲家母郑团长说着话,时不时还要留意女儿那边。 “明沁那孩子不大会说话,但是个直来直去的性子,以后有什么事还得要你们做长辈的多担待。 要是有什么不合适的地方,可以先跟我说,我知道后会好好教她。” “瞧你说的哪里话?” 郑团长这会儿笑得嘴都合不拢,“明沁嫁到我们家,以后我会拿她当亲闺女待,什么家务活都不用她沾手,只管一心忙她的工作。” 魏家如今出门有军用汽车,家里有警卫员和勤务兵,根本不需要自己动手做事。 加上魏云凡的后遗症也被治好,现在在部队任职。 娶了京市军区军政委的独女,对他们魏家来说,无疑是如鱼得水。 “亲家母这么通情达理,以后我家明沁可就交给你了。”郭贞端起茶杯品了一口,总觉得茶汤有些涩,不该在这个时节,这个时候喝红茶。 …… 下午三点半,婚礼结束。 离得远的亲朋好友当天连夜往回赶,沈明扬也是当天傍晚坐上回穗城的火车,虞晚带着虫虫,考虑孩子小,在西昆住了一晚。 第二天中午,她才带着虫虫跟着大伯和伯娘一起回了京市。 7月23号下午四点。 从滇南西昆开往京市的火车抵达终点站。 分隔近四个月,沈老爷子的身体状况明显好了许多,只是相比从前,到底是差了些精气神。 刚进门,虞晚才把小家伙放下,虫虫立马小跑冲进屋,绕过屏风,跑到沙发边,冲着太爷爷大喊,“太爷爷,虫虫好想你。” 老爷子正在药熏小腿,被小曾孙这么一扑,惊了一瞬,又欢喜一瞬,“回来了?你个小捣蛋,差点把太爷爷的腰给扑着了。” 虫虫靠着沙发扶手,笑着撒娇,“太爷爷,虫虫好想你啊。” 小家伙的想念是真的,因为只有在沈老爷子跟前,他才能随心所欲的调皮,想要什么有什么。 “爷爷,我们回来了。” 虞晚走在大伯和伯娘身后,进屋后先端正身姿跟老爷子问好,然后才朝沙发边玩药材包的虫虫眨眼睛,意思是不许他聒噪,不许他调皮。 “坐吧。”沈老爷子淡声招呼一句,喝过一口参茶才问:“婚礼怎么样?” 沈长年坐下后,勤务兵小李端上三杯参茶,“没人缺席,菜式也不错,山里的海里的田地庄稼里的都有。” 老爷子捻了下小曾孙衣领上的别针手帕,慢悠悠道:“看来魏家还是有点能耐,油锅位可不是那么好坐的。” …… 大人说着事,虫虫到了老爷子这,就跟进了田里水窝子的泥鳅,又钻又滑,谁逮他,他咬谁。 虞晚这个当妈的,也被他咬一口。 “小捣蛋,不听话是不是?把药材包放下,拿了这些东西,你一会儿揉眼睛,别闹着说眼睛痛。” “不嘛。” 虫虫捏着药材包,总感觉里面藏了好东西,抠着抠着就抠出药材包里的老姜、肉桂、独活、桑枝…… 第470章 四合院 “阿嚏。” 正说着话,虫虫抠破药材包,被里面露出来的药粉药渣熏得打喷嚏。 对着破损的药材包打喷嚏,飞起的药材粉尘又熏了他的眼睛。 刚还嚣张的小不点,立马张着嘴巴哇哇叫。 “啊…妈妈。” 虞晚走过去,蹲在小家伙身边,抱着他查看情况,发现小家伙眼睛有点泛红,轻声安抚,“别眨眼睛,闭好嘴巴,妈妈叫医生过来给你看一下。” 等勤务兵叫来医生,检查过后,确定药材不伤眼睛,只是被药粉迷了下眼睛。 一场小闹剧才算过去。 不过虫虫的闹腾没有到此为止,仍旧揉着眼睛吆喝,“啊啊…痛痛。” 虞晚抱着小不点轻哄,“好了好了,不揉不揉,妈妈再给你吹一吹。” 小家伙哭着闹眼睛不舒服,旁边看着老爷子,还有大伯和伯娘都很担心,却也清楚是小家伙娇气。 眼睛再没事越揉只会越痒。 张姐打了一盆凉水,拧了两个湿毛巾给虫虫敷眼睛,敷过之后,哄好了小不点,晚饭才陆续摆上桌。 吃饭时,虫虫借刚才的事故意撒娇,“啊,眼睛痛,要妈妈喂。” 虞晚暗瞪小家伙一眼,今晚有本事别挨着她睡觉,看她打不打屁股。 她心里嘀咕,面上还是十分温柔,“来,张嘴,吃点青菜叶。” 被妈妈喂了不好吃的菜叶,虫虫一下又会拿饭勺,自己舀喜欢吃的肉肉,愣是不肯吃一口青菜叶。 “调皮蛋,一天天尽想着闹腾人。” 大伯娘郭贞笑着给虞晚夹了一筷子炒丝瓜,又给小不点舀了两勺海参蒸蛋羹到碗里。 “在火车上闹着要吃蛋羹,蒸好了又说没有肉,这会儿有了,赶紧多吃点。” “奶奶吃。” 虫虫嚼着牛肉,小嘴巴甜滋滋地劝长辈,“爷爷吃,太爷爷吃。” “好好好,大家都动筷,你慢点嚼牛肉,喜欢吃肉,太爷爷天天让人给你做炒牛肉、炖牛肉。” 老爷子疼爱曾孙,看着他吃饭,就跟喝了补药一样。 虫虫高兴得眯眼,点着下巴“嗯嗯”,小嘴吃得油乎乎。 饭桌上多了小孩子,一家子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他身上。 虞晚带着虫虫在京市过暑假,时常陪在老爷子身侧,回来一个多星期,趁天气好,跟着老爷子去了一趟郊区农场,专门看虫虫念叨的小马。 转眼到了八月初,虞晚借回娘家走亲戚的幌子,去了一趟胡同那边。 照着地契上的地址,寻到了北锣鼓巷十四号。 偶然得到那张地契,她一直没来过这边,也没机会刻意打听,现在到了门牌楼下,对着门牌号,确定了是地契上的地址。 虞晚没急着往人家杂院里走,转而去了街道办事处。 上午十点,街道办事处正是工作时间, “请问同志你找谁?” “你好大妈,我是报社记者。”虞晚将工作证拿出来展示一下,“我来这是想跟你们打听个事,住在北锣鼓巷十四号里有人姓苏吗?” “苏姓啊?我想想。” 值班窗口里的大妈是个热心肠,皱巴着眉细想,想了一阵,起身去拿后面墙上架子上的册子。 “你等着,我先帮你翻一翻。” “苏姓,苏姓。” 大妈戴上老花镜,边数边翻册子,十几分钟后,“噢,找到了,是有户人家姓苏,我就说听着耳熟,那家人户主叫苏永湖,51年那会儿还做过登记,不过后来53年还是54年的时候,一家子都离开了京市。” “不在京市?”虞晚明知故问,拿出两包桃酥放窗口,接着打听,“那现在的北锣鼓巷十四号是谁在住?” 大妈递出册子,“你看看,是不是就叫苏永湖?” 说着话,她朝外头瞅了眼,拿册子盖住放在窗口的两包桃酥,“现在住在杂院的人,都是早二十年后来京市的外地人,每月每间屋子要交一块五毛给公家。” “原来是租的啊。” 虞晚心里有数,看过册子后,离开了街道办事处。 * 回到城西军区医院。 虞晚先从行李里拿出两个信封和一枚戒指跟一只玉镯,然后去隔壁找老爷子说了有关四合院的事。 “75年那会儿,我跟明礼才到南边没多久,随便找了一家茶餐厅吃东西,碰巧茶餐厅老板有个走丢的女儿,老板娘看到我第一眼就认定我是她的女儿,但我对以前的事,完全不记得了,所以这事也就当个故事听听。” “后来,到了76年12月,茶餐厅老板一家好像惹上了麻烦,一家人离开了南边。 走之后,那家的老太太让人转交给我了一封信。” 虞晚把讲述关家变迁的信放桌上,“这封信是关老太亲笔写的,里面写了他们离开南边的原因,还有关家上几代人的事。” 紧接着她又拿出另一个信封,“这是我从银行保险柜里取出来的信,里面还有一枚纯金冠冕印章尾戒和一只绿玉镯,外加一把钥匙。” 戒指、钥匙跟玉镯,都被虞晚放在桌上。 沈老爷子上了年纪,视力大不如前,等他戴着老花镜看完信件,再看桌上的戒指和玉镯,一向不显山水的神色,忽然多了些复杂难辨。 老爷子沉默半晌,“所以你是想?” 虞晚坦白目的,“我想把里面藏起来的东西找出来,并且以我个人的名义上交捐赠,最好是再以我的个人名义设立一个展馆。” “你以为这样做,就能阻止某些事情的发生?” 面对老爷子的质疑,虞晚清楚自己几斤几两,并且深知自己做不到力挽狂澜,但她会借天时地利人和,去拖延事态的紧逼走向。 人和在她手里,沈明礼被她送去了香江治伤。 地利,她也尽占。 现在唯一要做的就是等天时,等到79年夏天以后,彻底进入新时代进程。 “爷爷,瓜尔佳氏藏起来的死物,已经在割让出去的土地上,想要拿回来,必然需要时间去交涉,我们沈家现在最需要的就是时间。” 第471章 四合院后续 沈老爷子一直知道孙媳妇懂进退,可还是有些意外,她此时此刻的举动。 他又问:“之前你为什么没提这件事?” “是明礼让我不要告诉家里人。” 虞晚基本上不撒谎,能说出口的话,就是原定事实,“现在跟以前不同,而且那些死物是在另一个国家,凭一个人的力量,是绝对不可能全部找回,更不用说完整带回来。” “作为历史的见证,我希望它们不会被久埋,也希望借助家里的力量,让它们回到属于自己的国土,同时再为找回它们的人,寻得部分求生希望。” 做事必然有得有失,也是一种几乎默许默认的规则。 沈老爷子拿起另一个信封,打开看清里面的照片,目光倏尔骤变。 不知是哪年哪月拍的家族合照,其中一个小姑娘,他认了出来,是亡妻黄初莹的母亲,妻子还在世时,给他看过家里亲人照片,其中就有老夫人的旧照。 再看另外两张照片。 沈老爷子很快猜透故事的来龙去脉,“难怪当年你奶奶会收留那对母女,原来还有这么一出渊源。” “渊源?什么渊源?” 虞晚一下嗅到,为什么沈明礼不让她跟家里说茶餐厅认亲的原因。 沈老爷子轻叹一声气,端起茶杯喝了口水润喉,然后才开始讲述另一段故事。 一个更完整,有关几代人的故事。 “你奶奶本名黄初莹,她是原来沪市医药商人的女儿,你奶奶的母亲不是普通人,她是旧时代格格,汉姓为苏,具体叫什么名字,你奶奶没说过。” “以这张照片里面的拍照站位,两人应该是堂姐妹,也就是你口中关老太的母亲,跟你奶奶的母亲是堂姐妹。” 老爷子拿起桌上的玉镯,看了看,“而这只玉镯,就是这个家族的女辈信物,你奶奶留给明礼媳妇的玉镯,恰好跟这只镯子是一对。” 之前,孙儿明礼拿镯心做的平安扣进行过比对,刘家祖上,应该就是这家人的家仆。 刘家趁乱拿走瓜尔佳氏的东西,兜兜转转还是物归原主。 “刘家老太太给你的嫁妆瓷器,还有给明礼的平安扣,都是出自这家人,绕了一大圈,总归是到了她们后人手里。” 听完老爷子的话,虞晚一下豁然开朗,难怪关老太会把那些死物交给她守护。 原来不是指望她去伏尔加帝国找回那些古董,合着是想借沈家人的手,让那些古董重见天日。 人家早在几十年前就靠玉镯相认过了,到她这,不过是顺带捎上而已。 “爷爷,不管怎么样,我想那些古董肯定会派上用场,四合院那边,也许还会有更多线索,哪怕没有线索,要是上面需要细问细究,也能说是从四合院里的某个砖洞里找到的信件和信物。” 毕竟不能说是从香江拿到的信件和信物。 用四合院当借口,能避免不少麻烦。 沈老爷子心里斟酌一番,“这件事,你暂时不用插手,我会让人看着办,等把四合院腾空出来,到时候你再过去瞧一瞧。” 老爷子收下信件和信物,玉镯却没收。 “镯子是你的,如今凑成一对,也算是它们寻到了有缘人。” * 有沈老爷子发话,仅过半个月,北锣鼓巷十四号杂院就被腾了出来。 虞晚跟着勤务兵过去看了下院子,院子跟其他杂院一样,墙皮斑驳,中间一口压水井,院内还有几家人搭建的灶台。 转了两圈,数清十二间半屋子,与房契上面写的九间,多出了三间半。 应该是自行搭建的屋子。 虞晚拍摄了几张四合院的照片,并没在这边多逗留,出了胡同,坐上停在街口的军用汽车,转道去了城北郊外的农场。 农场占地面积极大,除了种植粮食农作物,瓜果蔬菜,家畜畜牧类都有饲养。 虫虫爱到这边马场看马,趁暑假结束回穗城前,沈老爷子特意抽时间带小曾孙来这边游玩。 “哼哼…吼。” 虞晚过来的时候,虫虫正双手拉着围栏,站在木围栏横板上学马叫。 “哼哼,快跑,快跑。” 马场上还有没清理干净的马粪,小家伙也不嫌弃气味难闻,还有胃口拿出包里的饼干吃,吃了两口,又放进包里继续叫唤。 虞晚嫌弃马场味道腥臭,用手帕捂住鼻子,跟一边的老爷子打过招呼,随后才走到围栏处。 “虫虫。” 虫虫转头看到妈妈,立马露出灿烂笑脸,“妈妈,马啊,骑马。” “嗯,骑马,等会让人牵一匹小马让你骑,妈妈就不骑了。” “不嘛不嘛,妈妈骑,妈妈骑。” 虫虫来过马场好几次,这一回是头一次跟妈妈一起来,他想跟妈妈一起骑马。 虞晚蹲下身,和小不点面对面商量,“妈妈不会骑马,也不会驯马,让其他叔叔带着你骑会比较安全一点。” 虫虫不听劝,跳着脚要和妈妈一起骑马,“不嘛不嘛,妈妈骑。” “我要妈妈骑,我要妈妈骑……” 小家伙没到大人说什么就听什么的年纪,犟起来就是吼闹发脾气。 一边吼,一边跳,跳来跳去,小嘴跟个高音喇叭一样重复喊一句话。 虞晚受不了他这点,神色无奈道:“好了好了,妈妈陪你骑马,陪你骑,你别动不动就大喊大叫,妈妈耳朵都快被你吼聋了。” 听到妈妈要陪他骑马,虫虫立马变乖巧,挤到妈妈怀里撒娇,“好噢,妈妈最好啰。” 虞晚很多次都想当个坏妈妈,偏偏小家伙最会看人脸色下菜碟。 在京市可劲儿的闹腾。 到了穗城就是挨着你,贴着你,一声声喊妈妈撒娇,然后达到各种无理取闹的目的。 临时多了一人要骑马,准备工作增加了一倍,要挑选性子温顺的母马,再套马鞍,还要找会骑马的女同志陪同。 可惜不凑巧,农场前头在开组织会议,会骑马的女同志都在那边开会。 找人过来,走路一来一回都要花近一个小时。 这边急性子的小家伙等不了,马场管理员只好去离得近的后勤部找人帮忙。 “你们有谁会骑马?帮忙带一位女同志和一名小同志骑马。” “谁啊?谁来骑马了?派头怎么这么大?不会骑还要人带。” 马场管理员吼道:“少给我多嘴多舌,你们几个,谁会骑马?会骑马的跟我跑一趟。” “小礼不是会骑马吗?让他去呗。” 第472章 马场 被叫小礼的人,是一个多月前来的云泉山农场,每天的工作任务是凌晨四点开车去城东军属大院。 赶在早上八点半之前,送完当天的后勤补给食品。 “小礼,那你跟我跑一趟。”马场管理员叫上人,拉开门就要走,走出半个身子,偏头发现屋里人还在床上躺着,于是急着催,“快点吧,这次算你帮我一回忙,回头我请你喝酒。” “真是事多。”沈明礼昨晚一夜没睡,好不容易补会儿觉,又被喊着去教人骑马。 他不怎么情愿,走出宿舍后,马场管理员才神秘兮兮告诉他是谁来了马场,“我跟你说个事,你可别跟他们说,马场那边来的人可是个大人物。” 沈明礼扣好衣服纽扣,随口一问:“谁?” “老首长啊。” “哪个老首长?”能被叫老首长的人,多了去了。 马场管理员瞧出小礼的漫不经心,有意跟他说道说道,“你也是生晚了,还能是谁?当然是威风凛凛的沈老首长。” “当年他一人几杀南缅的时候,你估计都还没出生。” 沈明礼听到是说老爷子,当即就要往回走,却被马场管理员先一步给拽住,“你要上哪去?快跟我去马场,那边还等着呢。” “我去上个厕所,一会儿再过去。” “不行不行,憋也得给我憋住了,要尿去马场那边尿。” 被马场管理员拽住胳膊,沈明礼想溜都溜不成,可眼下并不是跟家里人见面的好时机。 他回京市一个多月,已经查清楚不是京市这边下的袭船指令,问题铁定出在滇南军区内部。 要是大伯还是滇南军区的总司令,他也不至于费这么大劲儿调查真相。 “快走快走,别想着给我溜,老首长又不吃人,你跑什么跑?” 马场管理员瞧不惯年轻人做事推脱的做派,又道:“再说是教老首长的家属骑马,又不是让你给老首长牵马,你至于听见就往回跑吗?” 絮絮叨叨一堆。 眼瞅着就到了马场,沈明礼被管理员拖着到了马场马厩,马场出口边,戴好头盔的虫虫,已经准备好要骑上小马,虞晚也戴上头盔,坐在旁边看小不点活动小胳膊小腿。 “嘿咻,嘿咻。” “再蹬两下小腿,活动开身体,一会儿骑马才不会受伤。” “嗯嗯。” 虫虫跟着勤务兵叔叔扭来扭去,等到被抱上矮脚小马,立马高兴大喊,“妈妈,你看。” “好,妈妈看着呢,虫虫真棒,快拉好缰绳,跟着勤务兵叔叔慢慢骑。” 小孩子骑马,就是图个兴起,警卫员小李守在老爷子身边,被沈老爷子叫着去扶小曾孙,虞晚也跟在旁边,生怕小家伙闹着叫着惊扰了小马,再被一屁颠儿甩下来。 隔着几步远的马场管理员看出担心,笑道:“虞同志,你不用紧张,一会儿我让小礼教你上马,你先稍微活动一下手脚。” “我们农场的小马性子都很温顺,一般不会甩人下马,只是骑着小马慢慢走,基本不会出意外。” 他这边说着话,眼神不住朝另一边木栏后瞟,人怎么还不出来? 撒个尿用得着撒那么久? 虞晚看着绕圈的小马,确定儿子安全才问:“我要骑的马怎么还没牵出来?” “再等等,可能就这几分钟。” 马场管理员被问得冒汗,真怕小礼就这么跑了,他说,“虞同志,你在这等一下,我去后面马厩瞧瞧。” 话音才落,马厩口的横栅栏被打开,一军装男人牵着匹棕色母马走了出来。 走的方向并不是虞晚这边,而是往跑马场入口方向。 “小礼,这边。” 马场管理员朝那边大喊一声,牵马的男同志像是听不见,眨眼工夫,马都被他牵进跑马场。 “虞同志,要不你跟着我过去?这边场地小,也没办法教人骑马。” 沈老爷子还在边上棚子下坐着,虞晚也认为这边的确不适合学骑马,索性跟着马场管理员往远处跑马场方向走去。 到了跑马场入口。 马场管理员先小声提醒,“虞同志,小礼耳朵有些不大好,你一会儿说话要跟他大点声。” 虞晚笑着表示知道,目光游移到十米远的棕色马匹上。 套好马鞍的母马,乖顺得甩着尾巴,背对这边的军装男人,正在一遍遍梳捋辫成辫子的马鬃毛。 马场管理员跟这边说好,快步走向小礼那边,想发火又硬憋着一肚子气,“你站在这边做什么?刚才我叫你,你没听见啊?” “没听见。” 沈明礼梳着马鬃毛,眼角都没分给马场管理员一眼,察觉到背后那道目光,知道是虞晚在看他,不由自主挺直了腰背。 马场管理员被噎住,“人我交给你了,好好教一下,但也别挨人家太近,人家女同志是结过婚的,你注意保持距离,走个过场就行。” 安排完这边,马场管理员回了棚子下面,试图跟老首长多说几句话。 一时之间,跑马场这边只有虞晚跟另一位叫小礼的男同志。 那人始终不说话,也没回头,就一直抚摸马鬃毛。 她走上前两步,礼貌询问,“同志,我这边准备好了,你那边可以了吗?” 虞晚答应小家伙要骑马,自然会说到做到。 问过话后,背对她的男同志还是没反应,也没回头。 虞晚觉得他有些没礼貌,又想着他耳朵有问题,于是拔高嗓门儿,再问一声,“同志?你那边方便了吗?我这边已经准备好了。” 这次男人有了反应,回答她的是男人一骑翻身上马,紧接着她就被提抱上去,横坐到马鞍上。 男人身上的汗味,还有马身上的气味,再混合一股草饲料充斥虞晚的鼻腔,强烈的排斥感,让她慌得立马大喊。 “喂,你干什么?” “驾。” 沈明礼马鞭一抽,抱着虞晚骑马朝远处奔去。 “啊——” 虞晚被狂奔的马儿吓得大叫,她不会骑马,这会儿又被一个陌生男人抱着骑马,要让人看见,一定会招出一堆闲言碎语。 她心里又惊又怕,急得连连大喊,“你快放我下去,要教人骑马也不是你这样教的啊。” 第473章 教人骑马 “安静点。” 沈明礼收紧抱虞晚的胳膊,将人牢牢圈在胸前,生怕她因惊吓过度,挣扎摔下马,要这么跌下马,小命都保不住。 “你快放我下去。” 虞晚因奔驰的快马吓得闭眼,第一本能是想立刻下马,偏偏抱她的男同志,还在耳边说风凉话,“安静点,放轻松,你这样大喊大叫很容易惊着马。” “摔下马可是要断手断脚,严重点直接摔成残废。” 风在耳畔肆掠,吹得虞晚的衬衣都灌了风,渐渐地,也把她的惊吓带走。 虞晚隐约察觉出身后人是谁,想要回头去看,又害怕被颠摔下马。 “放轻松,别硬挺后腰。”耳畔又响起男人刻意拔高的声音,似乎是怕风吹跑了他的关心,他说话凑得极近,近得能感觉到呼出的气息,虞晚觉得耳朵有些发痒,痒得磨人极了。 跑马场上飞驰出去的棕色母马,驼着两道依偎身影跑向更远处,远到避开这边的视线,最后停在一个草垛前。 “嗬。” 沈明礼勒停马后,刚要跟怀里人说话,腰上先挨了一记狠掐。 “嘶。”他痛得倒抽气。 “沈明白,你疯疯癫癫的干什么?”虞晚扭头瞪向沈明礼,看清他的脸,心蓦地被揪了一下,像是刚才那一记拧腰肉,重重拧在她心口。 “你的脸…” “没事。”沈明礼低头看着她,抿着唇角,克制不住得想笑,“看傻了?又不是什么大事,男同志不是女同志,脸上留点疤很正常。” “你没擦药膏吗?那边没给你动手术吗?” 沈明礼左侧额角有小拇指那么长的一条疤,新长出来的皮肉,跟晒黑的皮肤形成强烈对比。 相比虞晚的在意,沈明礼倒是很看得开,“这已经是最好结果,药膏我每天都在擦,等过段时间疤痕平下去,再重新切掉一部分缝合就好。” 话说得容易,虞晚心里有些不舒服,看他这么不在意,心里那点不舒服,变成了另一种自暴自弃的不自在。 人家都不在意,她在意那么多做什么? 疤又不在她脸上,她干起火瞎着急做什么? 她故意阴阳怪气,“你想起我了?郑梁同志。” “嗯,想起了,白记者。”沈明礼盯着她的眉眼,心里跟着软陷,虽然知道目前不是相遇的好时机,可能看到她,还是忍不住喟叹一句真好。 “嘁。” 虞晚白他一眼,伸手摸了摸他的额角疤痕,固执道:“忌嘴吃差一点,再准时擦药,疤痕会慢慢淡下去。” “等上一年时间,要是疤痕没淡退,再做一次皮肤手术,情况应该会好许多。” 虞晚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那么在意这道疤,总想要它消下去,平下去,可它即使存在,也并不影响沈明礼是沈明礼的事实。 她之所以一直坚信疤痕可以愈合如初,做完手术可以挽回一切。 其实也是内心深处的自我麻痹。 麻痹自己,不管受了什么伤,都能靠药物愈合。 麻痹自己,只要有医生及时做手术,沈明礼次次都能平安无事。 可她知道,战场上没那么多侥幸。 他跟她,都有运气耗光的时候。 沈明礼看她的目光始终带着笑,低低得念她的名字,“虞虞。” “嗯?”她抬眼望向他。 “一会儿我走后,你不要跟爷爷提起我,等我查清事情真相,我会回来找你。” 虞晚抿着嘴没说话,可沈明礼就是读得懂她,马儿驮着他们在阳光下慢行,绕过了一个又一个高高堆放的草垛。 她的肩,在他臂弯里一错一起的高低,他的心,像那晚在荔枝树下时一般无二。 “虞虞,你不应该知道我的存在,也不可以猜我要做的事,一旦出了任何问题,所有事情都与你无关,你要好好走自己想走的路,做你想做的事。” “等我清理掉所有隐患,我一定会回到你身边。” 跑马惊出来的一身薄汗,被风一吹,冷意涌了上来,虞晚温柔笑笑,“好,我等你。” …… “妈妈。” 骑着矮脚小马的虫虫,总算寻到妈妈身影,立马高兴嚷嚷,“妈妈。” 草垛隐去一道离别身影,虞晚牵着马绳走向声音处。 “虫虫。” “妈妈。”听到妈妈的声音,小家伙欣喜地猛甩绳子,护在身侧的警卫员小李三步变两步,“好好坐着,别乱往前扑,你都快骑到马脖子上了 。” “哼。”虫虫才不听小李叔叔的话,还记仇他刚才提拎他衣领的事。 “妈妈。” 母子俩一个骑着小马,一个牵着马绳,在马场上相遇,明明分开十几分钟,像是分开了一整天。 虫虫闹着让妈妈看他骑马,“你看,你看。” 虞晚好笑夸道:“虫虫真棒,骑小马的本事和你翻跳沙发的动作一样利索。” “嗯嗯,棒棒。” 虫虫听不出夸奖里的别意,得意洋洋的仰着下巴,警卫员小李吭吭憋笑,“就你这个小虫虫最棒,骑马还想着吃饼干。” “哼。”虫虫凶凶的瞪着警卫员叔叔,肉嘟嘟的小脸还没脱奶气,再哼唧也是小老虎磨牙叫,招得人更要笑。 * 下午四点半。 一辆军用汽车准时离开云泉山农场,四十分钟后,回到城西军区医院。 沈老爷子陪着小曾孙游玩一趟,体力消耗殆尽,坐着喝了半杯参茶,晚饭吃了两筷子就早早上床休息。 又过两天。 到了八月二十三号。 沈老爷子这边来了位稀客,是陆家老大陆玉庸,一同来的还有两名文化局的工作人员。 他们跑这趟的目的是接受虞晚同志的个人捐赠。 即使捐赠物还没送到文化局,相关文件的手续已经准备齐全。 “考虑虞晚同志后期并不在京市,有些手续会提前办理,等到我局接回那批捐赠物,这份捐赠文件会正式生效,并且对外登报告知。” 虞晚签下名字前,谨慎得看了一遍捐赠文件,上面许多空白未填,最下面的印章却已经盖了四重。 “虞晚同志,你在这签字就行。”随行工作人员指了下文件。 第474章 各奔一方 签下名字落印章。 捐赠手续流程初步达成。 寻找古董,并且跟伏尔加帝国交涉的事,用不着虞晚操心。 八月下旬,假期末尾。 虞晚独自带着虫虫回了穗城,穗城正是台风季,火车站滞停的旅客也比以往季节更多。 出站时,意外碰到一个熟人。 “吴楷,你怎么来了穗城?” 虞晚将虫虫抱上轿车后排座后,关上车门,等司机装行李的间隙,跟一旁明显在等车的吴楷搭话,“是在等人来接你吗?” 吴楷尴尬笑了笑,脚边一堆行李,让他想说不是等人的话都说不成。 “是在等人,不过好像有些迟了。” “天快黑了,你住哪?要是方便我让司机送你。” 吴楷不想麻烦人,表示拒绝:“不用不用,我再等一等,应该一会儿就来。” 看他坚持,虞晚也没再要送人家,只是天不遂人愿,说几句话的功夫,雨点霹雳啪打砸了下来。 先是一滴两滴,顷刻间成了滂沱大雨。 虞晚拉开车门,慌忙上车躲雨,瞧吴楷淋着雨,狼狈又滑稽,笑道:“别站着了,快把行李放进后备箱,你坐副驾驶,我让司机先送你。” 雨下得大,看架势一时半会儿也停不了。 吴楷回穗城是有正事做,要是淋雨病一场,怕是会耽误工作,于是应了虞晚的好意,搬了行李放后备箱,坐上了黑色轿车。 虞晚对司机说,“阿峰,你先送吴楷同志。” 说完,调转眼又问副驾驶的人,“吴楷,你家地址是哪?阿峰认识路,你跟他说一下你的住址。” 虫虫爱坐汽车,巴不得坐着汽车绕城转八圈,这会儿下了暴雨,两样喜欢的事都凑在一起,可把小家伙高兴坏了。 “妈妈,下雨了。” 虞晚摇起儿子那边的车窗户,点他一下鼻尖,“对对对,下雨了,你快好好坐着,车子要开动了。” 吴楷跟司机说了住址,回头看了眼车后座的母子俩,说了声谢谢,转头目不斜视地看向前方。 车外暴雨如注,雨刮器来来回回刮着玻璃,车内只有小家伙叽叽喳喳说不停,虞晚有一搭没一搭的敷衍。 说着说着,虫虫又跟副驾驶的吴楷搭上话,“叔叔你是谁?” “我是你妈妈的前同事。” 吴楷想说是朋友,又怕人家觉得他攀关系,于是挑了最合适的两个字眼,同事就很好,不近也不远。 同事的意义,虫虫不大清楚,皱着眉头想了想,问到吃上面,“叔叔吃饼干吗?” 吴楷被问得一愣,刚想说不吃,虞晚先替他回答了虫虫的问题。 “叔叔不吃饼干,你也别想吃。” 虞晚轻瞪了眼小家伙,示意他不许乱问话,“这里不是京市,小心我打你屁股。” 昨晚在火车上,小不点趁她睡着,翻了饼干盒子吃了好多块饼干,吃归吃,居然有胆子抱着饼干盒找其他车厢的人帮他打开。 要不是有勤务兵跟着,这会儿怕是要上演寻亲记。 虫虫不高兴嘟嘴,“哼,妈妈坏。” “好,妈妈坏,你一个星期都不能吃饼干。” 虞晚重说了一遍惩罚,“谁让你一天不听话,下次再敢乱跑,罚你一个月都不能吃饼干。” 虫虫被老爷子宠得无法无天,根本不怕这点威胁,气哼哼得扭着脖子看窗外,小嘴还在动来动去。 母子间的拌嘴,逗得人发笑。 二十分钟后,黑色轿车停到了城南某条巷子口。 “巷子狭窄,送我到这就行,多谢虞晚同志。”吴楷回头跟后排座的虞晚道谢。 虞晚还在跟小家伙斗气,一人靠坐一边车门,中间放了两个背包,一个是虫虫的老虎背包,一个是虞晚的挎包,她看着吴楷,说着客气话,“没事,你拿着行李,走路当心点。” “阿峰,你把车上备着的雨披拿给吴楷同志。” 司机听了后,拿出盒子里的折叠雨披,吴楷想说不用,下车走几分钟就到家门口。 虞晚挑眼笑道:“就是怕你淋雨才送你一程,可别快到家门口还淋湿了衣服,那我不是白送你了?” 吴楷想想也是,“行吧,我就不跟你客气了。” 他接过司机手里的雨披套身上,下车拿了后备箱的行李,又对玻璃车窗的母子俩打了声招呼,然后才往巷口深处走。 巷子里本来是有路灯的,可能是下雨天烧断了保险丝,这会儿也没亮,到处黑漆漆的。 吴楷走出没多远,已经踩了好几个水坑,鞋袜都湿了。 忽然,巷口的黑色轿车掉头开了回来,斜停了个角度,亮着的车灯射向巷子,很明显是在给巷子里的人照路。 吴楷脚步停了一瞬,又继续拎着大包小包往家赶,或许是他猜错了,穗城中药二厂的事,应该跟虞晚没关系。 像她那样身居高位家庭的女同志,性格平易近人,待人也是处处周到体贴。 人家根本没必要搅和穗城中药二厂的内部。 * 黑色轿车开到郊区半山郭家老宅,已经快到晚上七点。 暴雨一直没停,虫虫还生妈妈的气,双手松松垮垮圈在妈妈脖子上,摆明了他不高兴的态度。 张姐撑着两把大黑伞到门口接人,瞧母子俩这情况,知道是吵嘴了。 她笑着逗小家伙,“哟,这是怎么了?我提前半个月回穗城,怎么现在还闹别扭了呢?” 虫虫瞪大眼睛看着张姐,动了动小嘴巴,虞晚轻笑一声,“回去再说。” 她抱着小家伙往后院走,雨水哒哒拍砸着雨伞,白天瞧着雅致野趣的庭院,在幽幽灯光下,显得静谧又诡异。 绕过前庭,踏上回廊台阶,直到走进后院,跨进屋门槛。 虫虫立马撅着屁股要下地自己走,再不要妈妈抱。 虞晚没空管他,放下挎包,脱了脚上沾了雨水的皮鞋,换了双软底拖鞋才跟张姐说话,“家里事处理完了吗?” “完了,完了,这回是彻底忙完了。” 张姐站在门槛外廊下抖伞上雨水,边抖边瞅屋里,“坐车一路,累了吧?等一会儿,后头厨房就送饭菜过来,我到门口接你前,去厨房提过两壶热水。” 屋里说着话,守院子的中年男人还有司机阿峰已经把行李背到屋门口。 虞晚让阿峰去厨房吃了饭再走。 被冷落的虫虫,这会儿有些崩不住情绪,跑到屋里饭厅开收音机玩。 等后头厨房送饭菜过来,虫虫故意使坏丢虾头,一边丢一边嘟囔,“妈妈坏。” 第475章 八月暴雨夜 虫虫小小一团,坐在儿童高椅上,时不时偷窥妈妈一眼。 虞晚本来要冷一冷小家伙,可到底是亲生的,瞧他嘟嘴都觉得可爱,于是笑着拿起饭勺刮虫虫的小嘴巴,“快好好吃饭,坐车上那会儿不就饿得想吃饼干吗?” 被妈妈一逗,虫虫眼睛瞬间一亮,但还有些别扭,故意转过头“哼哼”两声。 “妈妈就是坏。” 念叨这么一句,又怕妈妈再生气不理他,虫虫扭回头瞧妈妈,发现妈妈正笑着看着他,小脸立马扬起笑容,丢了虾肉要往妈妈怀里扑。 “妈妈。” “哎哟哎哟,别弄脏妈妈衣服了。” 虞晚才换的长裙,不想沾上油汤汁,“你快把手举着,不要挨着妈妈衣服。” 虫虫听话展开双手,像展翅的小鸟,撅着油嘴要亲妈妈的脸,“妈妈。” 虞晚尽量忽略脸上的油腻感,神色温柔的跟小家伙说话,“好了好了,快好好吃饭,你肚子不饿了吗?” “嗯嗯,好。” 虫虫跟妈妈和好后,吃饭有了劲头,一顿饭吃了足足五只大虾,小半只蒸鲟鱼,两个饭团,两小块猪蹄皮还有两根青菜心。 屋门外,雨打石榴树、屋檐的声音不断,“啪嗒啪嗒”声,压没了沈明扬的脚步声。 他立在走廊,隔着窗户缝隙看屋里情形,母子俩吃完晚饭,虞晚用手帕给儿子揩嘴巴和双手,一边轻柔擦拭,一边小声讲道理。 “虫虫觉得妈妈罚你是错了吗?你喜欢吃饼干,妈妈没有说不允许你吃。 但你为了吃饼干偷偷离开妈妈身边,妈妈就必须要惩罚你。” “你这么小一团,又长得这么可爱,要被坏人抱走了怎么办?“ 虞晚故意吓唬他,”虫虫要被坏人带走,妈妈以后就再也见不到你了,你也再看不到妈妈了。” 听到要离开妈妈,虫虫立马气呼呼,“打坏人,打坏人,让叭叭打坏人。” 屋外走廊听了好一会儿的沈明扬,被潮湿水汽扑润了军装,他忽然觉得有些凉,抬腿跨进亮着明黄灯光的屋内。 快步走到侧间饭厅, 迎着虞晚的目光,笑问母子俩,“虫虫要打谁?叭叭帮你打。” “先把你打一顿。” 虞晚白他一眼,怀里小家伙已经雀跃往外扑,“叭叭抱,叭叭抱。” 分开一个多月。 虫虫很想念叭叭,这会儿扑进叭叭怀里,撅着嘴巴就要亲亲。 沈明扬被侄儿亲了两口,眼底的笑意漾得更开,“就这么想叭叭啊?虫虫在京市玩得开心吗?有没有听妈妈的话?” 虫虫重重点过下巴,“有听话,开心。” 他又提要求,“叭叭一起,妈妈。” 沈明扬懂侄儿的意思,一口答应,“好,叭叭下次陪你跟妈妈一起回京市,不过首先得把这边的工作处理完才行。” 他余光锁在另一道身影上,想瞧她的反应。 虞晚倒不反对儿子亲近沈明扬,也不排斥沈明扬对虫虫好,毕竟是亲叔侄关系,论血缘,虫虫有她的一半血缘,也有人家沈明扬的一半血缘。 谁让沈明礼跟沈明扬是同父同母的亲兄弟? 有人帮忙带孩子,虞晚丢了手帕,起身去客厅整理行李,包里除了衣物,还有王妈做的肉酱和肉脯。 沈明扬抱着侄儿说话,突然记起一件事,走去客厅问虞晚,“过几天是虫虫的生日,你打算怎么过?” “就在家里简单庆祝一下。” 过两天,虞晚要开学了,她其实没太多时间陪伴小家伙,“回穗城前,在家里已经提前过了一次生日,你要有空,可以带虫虫去你那边玩,我看他挺喜欢跟着你出去。” “这些肉酱,你记得带回部队,王妈让你吃完了给她打电话,爷爷说让你少吃点焖牛舌,说吃多了对身体不好。” 虞晚转述家里人的话,没留意沈明扬脸色,她快速分类好三大包行李,又把小家伙的衣物放进里间衣柜。 出来瞧见沈明扬还站在那,诧异道:“你不饿啊?厨娘过来收碗筷了吗?你让她给你弄些吃的。” 沈明扬却问:“你什么时候行动?” 虞晚怔了一秒,反应过来是指什么,立马翻了个大白眼,“你快去吃饭吧,我坐了两天火车,这会儿浑身上下都不舒服。” 虫虫看到妈妈翻白眼,他也跟着学,沈明扬抬手蒙住小家伙的脸,笑道:“别跟妈妈学。” 他抬眼直逼虞晚,“希望年后能看到你的行动,一年时间够长了。” 虞晚并没急着回答沈明扬的话,折好行李包,走到柜子边,拿出茶壶和茶包,倒热水泡了一壶消食茶。 沈明扬猜她肯定在后悔动摇,但拿了好处的人,总该付出代价。 “你是聪明人,应该明白只是时间早晚问题。” 面对咄咄逼人的小叔子,虞晚忽然为他感到可惜,等到年后就是79年的二三月,离计划生育规定只剩两年时间。 以目前形势是她受挟制,可真正受挟制的其实是沈家人。 她的虫虫,注定是最大得利者。 虞晚倒出些消食茶,轻吹了下才说,“明扬,你快去吃饭吧,我想早点休息。” 女人的示弱和温声细语,总能为其蒙上一层面纱。 用来迷惑目光追向她的人。 沈明扬也多次迷陷其中,灯光下,温柔说话哄孩子的女人,让他停驻看了一次又一次,他无法抗拒那一幕。 所以一次次回到郭家老宅。 一次次踏入并不属于的他的家。 夜深后。 沈明扬吃过晚饭回房休息,虞晚躺靠在沙发上听收音机,虫虫洗完澡,又开始围着茶几滚小汽车玩。 张姐倒了热水放凉,预备半小时后冲泡夜奶。 瞧窗外树影乱舞,风吹如箫,心都跟着跳,“你跟虫虫回来这边,我心都跟着安了不少,你不知道,我刚从京市回来那两天,恰好是中元节,那天晚上下雨,我一个人住这边,可把我吓了一跳。” 虞晚当听故事,笑问:“什么事能吓你一跳?” 张姐坐到独沙发上,一下来了精神,“那天我去后院厨房吃晚饭,回来的路上抄近道,走的假山石那边,正好撞见守院子的在烧纸钱,摆的两个火盆,一边烧纸钱,一边烧寿衣寿鞋,火苗窜得老高,可不把我吓了一跳。” “当时听见他好一通念叨,说什么冤有头债有主,第二天问他,他又说我听岔了。” 第476章 中秋节 “可我明明听得清清楚楚,怎么可能听岔?要不是当时被吓懵了,当时就该问守院子的。” 张姐能在沈家当保姆,耳朵眼睛肯定是没问题。 “像这种老院子,多些野趣故事也正常。” 虞晚当听个趣,捏起木头小锤手,轻轻敲打后肩背,“你不在身边,我一个人带小家伙,肩背腰腿都粗了一圈,全是抱他给累的。” 茶几上排列好一圈小汽车,虫虫听到妈妈说他,立马插话,“妈妈不累。” “妈妈累。” 虞晚说一句,小家伙犟嘴一嘴,“妈妈不累。” “妈妈累。” “妈妈不累…” 张姐听着好笑,来回睃母子俩一眼,“的确是累,等咱们虫虫再大点,以后更能闹腾人。” 后面两天,穗城接连下大雨。 穗城日报再度刊登劲爆新闻,边境线南越战事告急,战火蔓延。 消息一出,如野火焚草之势蔓延,最先烧到的沿海大城市,许多热血有志青年纷纷申请入伍赶往前线。 京市那边得到消息,已经是九月初。 战火还没烧到家门口,张家已经闹成一锅粥。 张蔷才跟二海结婚半年,夫妻俩一个在文化馆,一个在电力局,日子过的和和美美,眼下却被一张入伍申请书打破。 张蔷哭着跑回家跟爸妈诉说委屈,“我不同意二海去当兵,他居然说要跟我离婚,他居然敢跟我提离婚!他凭什么跟我闹离婚?” “我还当是多大的事,离就离呗。”郑燕南揪了一颗葡萄,挤出果肉要喂女儿吃,“来尝尝葡萄,外地来的可甜了。” “妈,你到底有没有听我说话?” 张蔷擦了两下鼻涕,吃了葡萄,“是好甜,比前几天爸爸送的还甜。” “能不甜吗?你爸特意让人送的疆北葡萄,多吃些,我瞧你都累瘦了。” 郑燕南又揪一颗葡萄,自己吃了颗,继续听女儿说小两口的事。 “妈,你说我到底该怎么办?二海要去当兵,前两年没假期,面都见不着,我才嫁给他多久,一分开就是两年,早知道他要去当兵,我怎么可能嫁给他?” 郑燕南想说嫁都嫁了,现在后悔也没用,“你看开点,趁他还没入伍前,办理离婚手续也方便,等二海真入了伍,你想离都离不成。” “到时候拖个三五七年,他在部队混出头,你都成老嬷了。” “妈。”张蔷哭不下去,眼泪硬挤也没掉几颗,看她妈还有闲心吃葡萄,她也摘了两颗葡萄撕皮吃,“你到底是在给我拿主意?还是在挤兑我?说出口的话,没一句中听中肯。” “我能给你拿什么主意?”郑燕南拿毛巾揩揩手,瞪她一眼,“你跟你弟,我两个都管不住,你爸前几天还在埋怨我,说我们郑家祖坟没埋对。 出的人物都是野鹤命,哪荒凉往哪奔,成天不着家,也不记挂家里人。” “你爸对我发气,你这边再闹起来,等他从南边回来,又得说我成天在家带不好儿女。” “我看啊,你前脚离婚,我跟你爸后脚也得离。” “妈,你这是说的哪里话?”张蔷气得撇嘴,“让你说我的事,怎么就扯到你跟爸身上?你再这样,我找姑妈去了啊。” 郑燕南一拍桌子,“你敢!闹笑话还不嫌地方大,被你姑妈知道,你小叔一家也得知道,你小婶要知道你离婚,还不得笑得嘴歪。” 张蔷是故意逼她妈,她不想跟二海离婚,更不想让他去当兵。 说实话,刚结婚那会儿,她觉得二海那人也就一般般,除了有个军属大院的名头,别的优点半分瞧不出来。 可结了婚,有的好处就显了出来,这些话她不好意思讲,当妈的还能不明白? 何况当初还是她妈亲口说的找二海当丈夫,肯定是个好丈夫。 “妈,我不想离婚,我也不想让二海去当兵,要分开好几年,而且还是去打仗,要是上前线丢了小命,我不就要守活寡?” 张蔷大小姐脾气发作,“总之我不管,你要帮我想办法。” 郑燕南气笑,“嗨,我可真是养了个好女儿,自己没本事,就会在父母面前撒气。” * 张蔷等着父母给她处理矛盾,二海却没时间等她。 说了要入伍当兵,当天下午就去交了申请表,退了电力局的工作,等张蔷在娘家住了一晚回去,一切都已经尘埃落定。 一大清早,夫妻俩又开始吵架,二海态度坚决:“不离婚,你就等我三年,我一定混出个人样,要是你不愿意等,现在就去办离婚手续。” “钟庆亮,你个王八蛋!” 张蔷气得将手里提的葡萄,乱砸过去,“我让你不负责任,我让你要去当兵,我让你……” 话再说不下去,张蔷被二海抓住手腕,拉着往门外走,“闹什么?你不愿意我去当兵,现在就跟我去办离婚手续。” “哇啊…” 张蔷被气得哭出声,想要赌气说出离婚两个字,硬是说不出口。 “钟庆亮,你混蛋!” 女人心思落在男人身上,注定只有妥协的份。 二海决心要入伍当兵,机会摆在眼前,打死都不可能改口,一个星期后,申请通过,钟庆亮立马跟着大部队走了。 等张国栋出完公干,从南边回到京市,已经是中秋佳节。 张蔷没在婆家过节,特意回了娘家。 张家人都知道钟庆亮入伍当兵去了,却没人骂一句不对,只当不知道这回事。 还是张蔷自己提起,家里人才勉为其难跟着附和两句。 张老爷子吧嗒吧嗒抽着旱烟,时不时拿烟杆敲一敲桌脚。 张老太喝着茶水,听大孙女说孙女婿不好,耳朵都听出茧了,实时插一嘴,“二海人还是不错,每个星期到陪你回娘家住一晚。” 张蔷想起新婚后的甜蜜日子,更恨他心狠,“奶奶,他哪里不错?谁家丈夫像他那样?对妻子不管不问,根本就没把我当一家人。” 郑燕南两眼望着院外,就盼着丈夫回来,好把这个怨气包丢出去,听女儿念了半个月,她是劝是骂,是讽是念都没用。 正想着,院门被敲响,知道是丈夫回来了,郑燕南赶忙去开大门,“哎哟,老张,你可算回来了,快去哄哄你的宝贝女儿,我是嘴皮子都说干了,还得不到一句好。” 第477章 城南张家小事 中秋佳节,张国栋出公干回家,手里还提了两大包沿海干海货。 另外还有南边的茶叶和石榴。 郑燕南接过丈夫手里拎着的包裹,让他先进正屋说话。 张蔷本来靠着奶奶坐,看到父亲,立马上前挽父亲胳膊,“爸爸,你可算是回来了,二海那个混蛋,居然丢下我当兵去了,你一定要为我出口气。” 她装了一肚子委屈,说了多少遍都嫌不够。 张国栋听妻子在电话里提过,这会儿又停一通絮叨,只能连连安抚,“好了好了,让你爸先歇口气,有什么话等我喝口水再说。” 张国栋跑了一趟南边,去了好几个城市开会,酒局喝了一桌又一桌,肚子都大了一圈。 穗城那边也去了一趟,呆了三天,前后接了家里两通电话,一通是京市家里,一通是崇山那边打来的。 张国栋坐下后,一口气喝了半盅凉白开,喘过气才问:“说吧,你是个什么想法?” “我能有什么想法?我就是没主意,才找爸妈帮我想办法。”张蔷羞于承认不想离婚,就想让爸妈帮忙劝回二海。 最好是让父亲出面去给婆家那边施加压力。 “你自己都没想法,我能做什么?让你跟二海离婚,你不肯,人家二海那边是同意的。” 张国栋是个生意人,一语点破要害,“你无非就是想要让我去压人家父母,拿孝道劝回二海,可你知不知道强扭的瓜不甜,拿身份压枕边人就是结仇。 哪怕逼着二海退伍回来,你俩日子也过不到一块儿。” 张国栋是男人,男人肯定最了解男人,他劝说女儿,“依我看,你还是给二海3年时间,要是他能混出个人样,你们以后的日子肯定比现在强,要是他混不出头,日子也不会比现在差,有爸妈在,你一辈子都不用操心吃喝问题。” 张蔷气得跺脚,“爸爸,你怎么也站在他那头?你到底明不明白我受的委屈?” “在他心里,我根本就不重要,要做什么事,连一句商量话都没有,说当兵就当兵,说写申请就写申请。” 她气得来回踱步,望了爷爷,瞧奶奶,看了奶奶又看父亲母亲,最后接近吼出来,“我是他的妻子,不是他们钟家养的猫猫狗狗,他这是对我的藐视,对我的不尊重。” 面对女儿的无理取闹,郑燕南适时打断,“好了,蔷蔷,让你爸的耳朵清净会,今天是中秋节,别闹得一家人不高兴。” 张老太也帮着搭腔:“老大,你回来吃过午饭吗?妈去给你煮点饺子,肉馅还是我中午剁的鲅鱼猪肉馅,你妹不爱吃鱼肉馅,我还另包了猪肉馅饺子。” 张家人在钻营金钱上,总有一股子本能市侩劲儿。 但在孩子面前,却是一个比一个更能溺爱。 张老爷子年轻时疼爱三个孩子,打小就是举在肩膀上宠着养大,张国栋、张国斌兄弟俩是随了根儿,嫁出去的二女儿张香椿也是个爱孩子的个性。 念着张香椿,院门外响起一道响亮喊声。 “爸妈,哥嫂,我过来了。” 郑燕南去开的院门,瞧见小姑子还提了一篮子丝瓜扁豆,拧眉道:“怎么现在才过来?不是让你别提菜吗?” 张香椿反瞪嫂子一眼,“噢,我想提,你还能拦着?都是今早到的新鲜货,菜市场抢都抢不到,底下还有你爱吃的芥菜,晚上我炒一盘给你吃,看能不能堵上你的嘴。” “舅妈。” 跟在张香椿身后的大妞、二蛋,笑着喊人,大妞嘴甜,瞧清舅妈身上穿的红色碎花长裙,立马夸道:“舅妈您的裙子真好看,我们语文老师也有这么一条,不过没您穿得好看。” “哦哟哟,咱家的大妞说话就是讨人喜欢。” 郑燕南笑嗔明指,“说话可比有些人好听,来来来,快进屋,舅妈给你和二蛋留了葡萄,你们去灶房洗手,自己端了桶里葡萄吃啊。” “谢谢舅妈。” 姐弟俩高兴欢呼,齐刷刷跑进灶房拿葡萄。 根本顾不上后头大喊的张香椿。 “两个兔崽子,先进正屋跟你们姥姥姥爷,还有舅舅问好。” “知道了。” 大妞今年十四岁,个子比亲妈还高一些,长得斯斯文文,性子却是活泼好动,人也是嘴甜爱笑。 二蛋只有十岁,才到姐姐肩膀高,性子温吞,模样更是生得好,全捡了爹妈优点长,长眉挺鼻红唇,一双大眼睛,瞧谁都是羞答答的,成天最爱跟着姐姐屁股后头转。 张家人一致认为该送二蛋去嵩山少林寺沾沾阳气,张香椿的夫家却不肯,说送到荒山野岭,要被人拐了,卖了,他们齐家就少了根顶梁柱。 张老太正在灶房里等水开,听见外头动静,往门外走,看到两个外孙,立马左右手搂着一通亲热说话。 “肚子饿不饿?姥姥给你们煮饺子吃。” 大妞一心惦记葡萄,摇头摆手不吃,二蛋想吃饺子,也跟着姐姐摇头,却被姥姥抱着贴脸,“姥姥可想死你俩了,许多日子不过来,可是你奶奶那头说了什么话?” 张老太有意打听女儿在婆家的日子,大妞已经是半大孩子,知道有的话该说,有的话不该说。 怕姥姥误会奶奶,忙摆手解释,“没有没有,就是跟着奶奶回了趟老家,祭了家里祖先。” 上个月18号是中元节。 张老太算了下日子,是合得上,瞅了眼灶房,“噢,水开了,该下饺子了,咱们二蛋爱吃饺子,姥姥也给你煮一碗鲅鱼猪肉馅饺子。” 张家人过中秋节,就是一家人在一起闲聊,再吃一顿团圆饭。 同万千户人家一样,热热闹闹聚在一起有说有笑。 等到月亮升起,一家人从正屋搬到院子里,支起一张放茶水和月饼的桌子,围着桌子吃月饼赏月亮。 “今晚的月亮真圆啊。”张蔷感叹一句。 大妞笑着等姥姥分月饼,“再圆也没月饼圆。” 她又抬胳膊撞了下弟弟二蛋,“你说是不是?“ 二蛋挨着姐姐坐在同一条长凳上,从姐姐手里拿到姥姥分的芝麻月饼,腼腆点了点头, 大妞拿到第二块月饼,主动递给大姐张蔷,“姐,你快尝尝,这个肯定比冬瓜馅的月饼好吃。” 张家院子铺得平整,用的是清一色的石块铺地面,院内并没种什么花卉绿植,少了许多乡野趣味,更少了蚊虫蝉鸣。 此时的穗城郊区郭家老宅,风轻月明,山下蛙声阵阵,树影跟着夜风轻轻晃动,像是月下跳舞的欢呼人群。 第478章 怀孕 月圆月缺,中秋夜的月亮亮得出奇,照得院子里的花草树木都在发光。 “妈妈,吃饼。” 虫虫念叨了一下午,坐在小竹凳上来回晃脚,拖鞋都被他甩掉一只,虞晚也不给他捡,慢条斯理切着月饼,切好四个口味的月饼,分成四碟。 她一碟,沈明扬一碟,张姐和虫虫一碟。 “这是月饼,不是饼干,你小口小口吃,别月亮还在天上挂着,你就几口吃完了。” 虫虫爱吃饼干,看到摆在面前的小碟子,拿起月饼咬了一口,粉粉面面的口感,让他尝了一口就不愿意再吃。 “坏坏,饼坏。” “没有坏,月饼就是这样的口感。”虞晚亲自挑选买的月饼,加上还有厨娘做的月饼,坏肯定不可能是坏的。 虫虫摇头晃脑,重复说着话,“不不,饼坏。” 石榴树下坐着的沈明扬跟着劝说侄儿,“月饼没有坏,月饼吃起来跟饼干不同,虫虫可以试着再吃一口。” “不不。” 虫虫坚持不吃,看到叭叭喂过来的月饼,立马偏头躲迈进妈妈腰间,小嘴巴还在嘀咕,“不不,饼坏,饼坏。” 说不通小家伙,虞晚自己拿起月饼尝了一块,试图告诉小家伙,月饼和饼干的区别差异。 可惜无论大人怎样引导,月饼都给虫虫留下了稳固坏印象;月饼是不脆的坏饼干。 …… 中秋节过后,沈明扬开始忙碌起来,虞晚学校那边也是多了繁重课业,加上恢复高考后的第二届大学生入学,穗城大学一下变得拥挤且热烈,各式各样的小组会议和交流会,层出不穷,忙碌中,转眼到了十月国庆节。 这天放假在家,虞晚刚吃了午饭,就接到一通西昆那边打来的电话。 “小虞,你是第一个知道这个消息的人。” 虞晚被堂姐的几句话说得先是一愣,再被最后一句话说得明显一僵。 “啊?真的吗?”花了两秒时间消化,她又问:“姐要不要挂了这边电话,给伯娘说一下?怀孕是件大事,有许多事项需要注意,你一个人在西昆,我们大家都不放心。” 沈明沁自己就是医生,虽说不是妇科医生,但医术无门槛,许多医药道理都是一通百通。 “没事,我也是刚怀孕一个月,还没去医院检查过,目前只是我的个人初步判断,不过也八九不离十。” “那姐再多等半个月,等做了进一步检查,拿到确定结果再说。” 虞晚怕闹出乌龙,好意提醒,“不过最近一段时间,你都需要注意一下身体健康,不要操劳过度,不要熬夜值班,更不要生病感冒吃任何药物。” “一会儿我写个怀孕注意事项,下午就给你邮过去,你可以根据自身情况,适当删减上面的内容,毕竟每个人的怀孕情况并不相同。” “没事,我自己会照顾自己。” 沈明沁表示拒绝,并且安虞晚的心,“小虞,以后虫虫会有弟弟妹妹,但他在我们沈家,在爸妈心里,他永远是没人能代替的存在。” 电话另一端,忽然响起小侄儿的声音,“妈妈,是谁的电话?” 虞晚摸了下绕到腿边的小家伙,柔声道:“是虫虫的姑姑,虫虫要跟姑姑说话吗?” “要。” 一阵沙发细微响动,电话听筒换到虫虫手里,“姑姑好,姑姑吃饭了吗?” “姑姑吃过饭了,虫虫好吗?有没有乖乖听妈妈的话?” “好好,听了。”虫虫歪靠在妈妈怀里,借托妈妈的手腕打电话,有小家伙在,电话时间多延长了两分钟。 挂断电话后。 沈明沁去厨房倒了杯凉白开,想着回楼上午休一会儿,刚换了睡衣躺床上,楼下院门被人打开,是魏云凡从军区回来了。 魏家人的生活习惯跟家里不同,一天三顿饭都是各自在单位吃,家里不开火。 这个时间点,一般只有沈明沁在家。 楼下噼里啪啦一阵响动,没过一会儿,楼梯上响起脚步声。 魏云凡推开房门,先往木屏风后面瞅一眼,床上躺着的女人正在看医书,他问:“你没吃饭?” 厨房饭盒里的饭菜基本没动,沈明沁猜他是看见了,眼皮都没抬得继续看书,“没什么胃口。” 魏云凡脱掉身上的军装,走进卫生间接水洗脸,洗干净脸上的泥痕,才走到屏风后面,打开衣柜找干净衣物。 翻了几下衣柜,背后人都安安静静的,“我那件蓝色背心,你看到了吗?” 床上的人像是没听见。 魏云凡回头又问一声,“我那件蓝背心在哪?” 沈明沁略微有些懵,慢了好几拍才放下医书,“不知道,你这会儿找衣服,顺便帮我把连衣裙找出来,最近我要开始穿长裙。” 沈明沁很少穿裙装,都是以衬衣长裤为主,加上平时的工作,穿裙子很不方便。 “天气都开始变凉,穿什么长裙?”魏云凡一把扯出蓝背心,第一次翻动起沈明沁的衣物 ,两人结婚几个月,衣柜里的物品都是各放一边。 灰白蓝黑的衬衣、长裤折叠得整整齐齐,花花绿绿的长裙被叠放在衣柜抽屉最下面。 沈明沁没理他,接着看书,魏云凡习惯了她话少,不怎么搭理人的毛病。 哪怕夜里同床共枕,他这个妻子都跟个上了发条的机械一样。 两人是夫妻,还是那种不可能会离婚的互助婚姻,生儿育女是这桩婚事的基础走向,也是所有人都期盼的结果。 沈明沁是个成熟女性,由于是医生的缘故,对于两性接触,相对比较冷漠,也比较容易保持常态心理。 每到夜里,她都会客观并清醒的告诉魏云凡,“从现在开始,一小时后结束。” 第479章 夫妻生活 想到夜里的笑话,魏云凡再是没脑子的浆糊,还是要记些暗仇。 他故意没帮沈明沁找裙子,换了身干净衣服,转身下楼,径直回了部队。 沈明沁看着医书打了个盹儿,下午照常上班。 傍晚下班后,她去食堂吃了碗酸辣米粉,然后散着步的回了军区大院。 路上碰到了小姑子魏可馨。 “嫂子。” 魏可馨拎着两个包,一个是行李,一个是小提琴。 沈明沁看她一眼,“要出远门?” “对,要去一趟沪市,那边来了一个外国来的参观团,团里想让我们跟着学习合作。” 沈明沁不擅长跟人聊天,尤其是跟小姑子,近了远了都不好,与人相处方面,她还得跟小虞取取经。 “那你路上小心。” 魏可馨抑制住兴奋,“嫂子,再见。”说完话,一蹦三跳得往军区大院外走。 回到家后。 家里只有沈明沁一个人,婆婆从西宁文工团调任到西昆文工团担任总团长,手里需要处理的工作比较多,公公魏军长和丈夫魏云凡也基本上是隔一两天才回一趟军区大院。 大多数时间,魏家人都是在部队里吃住。 沈明沁早早洗漱完,回房看书学习,快到晚上八点,魏云凡突然回来了。 她觉得有些意外却没问原因。 魏云凡快速洗漱好,先一步上床躺着,翻动早就看过的报纸,静等窗边看书的人上床睡觉。 好不容易等到八点半,台灯绳被拉下。 枕边人却没说出跟以往一样的话。 两床被子紧挨,睡在被子里的人,并没贴挨在一处。 等了好一会儿,魏云凡伸手去掀另一床被子,刚有动静,身侧人极其冷淡得打断他的动作。 “早点休息。” 几个字,扑灭了本就不多的兴致。 魏云凡会主动,是为了早点要孩子,他马上快三十岁,早几年因后遗症停滞了工作和生育,现在靠西药针剂治好了后遗症,生育方面更要提上日程。 毕竟有妻子有孩子,会在晋升考核方面有加成占比。 可没想到会被拒绝,魏云凡扯被子的手没松,反问她:“是在气中午的事?” “中午什么事?”沈明沁摸着小腹,算着再等十天半个月,应该可以验出来。 魏云凡嗤笑一声,“记性真这么不好,那你这会儿是在闹什么情绪?” 沈明沁觉得莫名其妙,想着魏云凡有疯病的事,可能还没治好,加上他本来就有点阴阳怪气的脾气。 想了想,懒得跟他多计较,“我累了,晚上需要早点休息,有什么话白天再说。” 好脾气的一句早点休息,堵了魏云凡悬在嘴边的后半截话。 要再强硬说出口,怕是会显得他小肚鸡肠,一赌气,干脆翻了个身,各睡各的。 一夜无事。 连着三四天都没事发生。 到了第五天傍晚,魏云凡觉得冷待她的时间差不多了,怎么样都该回去一趟,毕竟沈明沁是沈家的女儿,她的脾气肯定不比他小。 天黑透之前,魏云凡离开部队回了军区大院。 到家的时候,楼下的灯都已经关了,只有二楼卧室的灯还亮着。 他抽了一根烟,抽完才往楼上走。 沈明沁收到虞晚寄来的特快信件,正在细细看上面的怀孕要点,什么不能提重物,不能频繁弯腰,不能吃太多太胖,怀孕需要注意的事项写了满满两页。 她看得仔细,屋里什么时候进了人都不知道。 “在看什么?” 背后突然响起魏云凡的声音,吓了她一跳。 沈明沁拿书盖住信纸,回头问:“你什么时候回来的?大晚上吓我一跳。” 魏云凡瞧她一脸惊慌,啧啧两声,“这是我家,难道我不该回来?” “怎么?做了见不得人的事?” 他抬手去揭沈明沁盖住的信纸,却被她一手拍开,“别乱动我的东西。” 魏云凡遭她这么一打,本来升起的逗弄心思,顿时散得干干净净。 “谁稀罕看你的东西?一惊一乍的像个野猴子。” “你才像野猴子。” 沈明沁白他一眼,把信纸装进信封,当着魏云凡的面锁进抽屉里,并且重申提醒他,“我跟你为什么会结婚,你应该很清楚,我们都别越界也别多管对方的事。” 有规矩有约束的相处,会避免许多牵扯麻烦。 也是两人心照不宣的合谋。 魏云凡为生出来的理解心思可笑,人家根本就不需要。 他故意讽刺问她,“大小姐今晚还要不要掐着时间点跟我睡觉?” “暂时不用,等我有需要了会通知你。” 沈明沁当他是病人,对待一个精神反复无常的病人,她需要时刻保持理性态度,不被病人情绪左右,才能给自己的职业素养画上一个红墨勾。 她还是那句话,语气平淡到没一点情绪,“早点休息,我最近都需要保证充足睡眠。” 回应她的是一道重重关门声。 魏云凡当晚回了部队,后面连着好几天都没回家。 等到十月底,西昆下了两晚雨,气温直线下降转凉。 魏云凡需要回家拿厚几件厚布料的长袖军装,因此才不得不回一趟军区大院。 他有意避开沈明沁,刻意选在中午饭点前回军区大院,可是没想到会在军区大院外,亲眼看到沈明沁跟一个姓吴的男同志走在一起说说笑笑。 吴楷因工作上的借调,去穗城待了近一个月,同时也处理了一些家里事,现在回了西昆,顺路帮虞晚带了两个包裹给沈明沁。 他跟沈明沁是同事也是好友,上午帮沈明沁把过脉,确定她怀孕后,两个帮带的包裹肯定是由他负责送到军区大院。 不凑巧的是,路上遇见了魏云凡。 吴楷对魏云凡有所耳闻,还参加过两人婚礼,这会儿被他阴恻恻盯着,后背莫名有些发凉。 他对沈明沁打眼色,“明沁同志,你丈夫好像在看着我们?” 沈明沁顺着吴楷目光看过去,发现路边蓝花楹树下,的确有道绿军装身影,不过是侧对着他们这边。 “应该不是吧,他最近都没在家,这个时间点应该在部队。” “你再看看。”吴楷提着两个包裹,想丢下说有事该回去了。 沈明沁再看过去,那道站在树后的身影,已经快走到面前,魏云凡面无表情,但是个人都能感觉出他此时此刻的怒火。 好在他还比较客气,冷眼看着吴楷,“包裹交给我,你可以走了。” 第480章 怀疑出轨 魏云凡的态度是还有些客气,说话口吻却不见半点儿客气。 沈明沁不喜欢他拿身份压人的做派,尤其是吴楷还是她的同事兼好友,她挡在两人之间,“你说话注意点,吴楷是我朋友。” “呵,朋友?” 魏云凡冷笑一声,面子上下不来,“真是好一句朋友。” 以他之前的脾气,早一拳打吴楷脸上,但他现在回了部队,身上的奖章告诉他要克制情绪。 沈明沁嫁给他当天,都没露几个笑脸,婚后更是话都少得可怜,可她居然会跟一个同事说说笑笑走一路。 沈明沁看到魏云凡额角上的青筋都在跳,清楚不该激怒病人情绪,于是回头跟吴楷打了个眼色,转而对他轻声说。 “现在麻烦你帮我提一下包裹,有什么话我们回去后再说。 这个点你应该还没吃饭,午饭回去吃蒸鱼怎么样?” 魏云凡第一次听沈明沁温柔说话,气笑的同时,真被她的三言两语带着走。 吴楷放下两个包裹,不跟有职位的疯子计较,更何况还是背景深厚的疯子。 “虞同志说包裹里面的东西要尽快拆开食用,放太久了会变质腐坏。” 叮嘱过一句,吴楷将包里的小信封放包裹上,转身回了军区医院。 魏云凡提起两个大包裹,同沈明沁一起往军区大门方向走。 两人虽说是夫妻,可还是头一次肩并肩地走在一处。 路边的鸡蛋花一簇簇拥着,风中夹着些花香。 沈明沁有些不自在,想是头一次穿毛呢长裙的缘故,以往家里只有虞晚会穿长裙,如今她也学着她的打扮穿起红黑格子长裙,配灰色羊毛开衫。 魏云凡将她的变化看在眼底,知道总归不是为了他。 他一时有些没话找话,为刚才的动怒,也为那点说不清的情绪,“包裹里装了些什么?怎么这么沉?” “有海参干贝鲍鱼鱼胶,还有穗城那边的糕点跟一些衣物。” 沈明沁一本正经回答他,窥了眼魏云凡,瞧他额角青筋平了下去,知道是消了疯症情绪,再不提要蒸什么鱼吃。 偏偏人家听进耳朵了,要问她,“你会做饭?” 沈明沁硬着头皮唉一声,“会一些。” 她妈厨艺是个顶个的好,没几个人能比得上,她对这方面的事却是一窍不通。 两人边走边说,齐齐进了院门。 进屋后,魏云凡帮着拆开两个大包裹,拿出包裹里的十来包干海货,干海货分开装捡好,每份上还写了字条。 一份是给院长夫人吴女士,另外两份是给沈明沁,余下八份没写名字,应该是给魏家人预备送人的,还有自家人吃的。 另一个大包裹里全是衣物,给沈明沁准备的两件羊毛开衫、两条羊毛裤和三条毛呢连衣裙,另外还有三件打底衣,和两套贴身内衣。 除了这些还有四条围巾和四副手套。 看款式和颜色,应该是给魏家人的。 “你弟妹心思还挺巧。”魏云凡笑夸一句,有那么点阴阳怪气的意思,他认识虞晚,多少能猜到些她的为人。 沈明沁一人在西昆生活,说不寂寞是假,也就家里人会这样牵挂她。 她拿出羊毛衫,贴在脸上蹭了蹭,笑道:“小虞本来就很好。” “不是要蒸鱼吗?我还没吃午饭。” 魏云凡扯着嘴皮子打断她,提起前头的话。 沈明沁放下针织衫,盯他一眼,有些面露为难,“我做饭很难吃,而且我已经吃过饭了。” “你刚说蒸鱼给我吃。” 魏云凡拍了拍两个大包裹,计算起得失,“再说我还帮你提了一路东西。” 沈明沁被他的举动,拍得明显一愣,随后翻起另一个包裹,拿出最底下的糕点盒,“这里有糕点,你凑合吃一点,我做饭真的不好吃。” 魏云凡没动糕点盒,眼神示意她进厨房蒸鱼。 沈明沁不喜欢欠人情,况且两人早就立过君子协议,“行吧,那你等着。” 不一会儿,厨房响起砰砰当当的声音,案板拍鱼,水瓢泼水。 魏云凡哼着军中绿花上楼拿厚衣服,顺手将沈明沁的新衣物也一块儿拿上了楼。 六开门的大衣柜,装满了两人的四季衣物。 魏云凡按照颜色深浅,将针织衫和长裙放到右侧最上面,随后找了一件薄毛呢背心套衬衣外面,换了件秋冬穿的厚面料军装外套。 对着穿衣镜整理衣领时,魏云凡的目光不止往窗边书桌溜,上了锁的抽屉,有种无形的吸引力,勾得他一阵乱猜,里面到底放了什么? 才能让沈明沁上了两把锁头? 楼下厨房。 沈明沁将蒸好的金线鱼,铺上葱姜丝淋上热油,又把煎得有些发黑的五花肉切片。 她也没尝味道,端着盘子走去客厅喊楼上的魏云凡。 “下来吃饭了。” 圆饭桌上摆了一道蒸鱼,一道油煎肉。 卖相看起来还不错,魏云凡拿起筷子夹了一筷子鱼肉,尝了一口,不咸不淡,笑眼看着沈明沁,“还不错。” 他又夹了一筷子油煎肉,脆中带焦,配合酸笋丝吃,味道还算不错,比食堂大锅饭手艺好。 沈明沁以为他要刻薄说两句。 魏云凡却是实话实说,“也没那么难吃,味道都还行,你看火候是靠看手表计时吧?” 被他猜中,沈明沁揉了下手腕,“你慢慢吃,我去给小虞打通电话。” 饭桌离放座机电话的客厅,只隔了一道黄花梨木多宝架。 一分钟后,听到沈明沁放柔缓的声音,魏云凡一下猜到接电话的人是谁,肯定是那个叫虫虫的小不点。 “喂喂,姑姑,妈妈不在,妈妈去了呼呼。” “呼呼?” 沈明沁没听明白,电话旁边的张姐搭腔,“是沪市,虞同志去了沪市,这会儿人还没回来。” 知道虞晚不在家,沈明沁语气温柔地跟侄儿说话,“虫虫,你怎么还没睡午觉?” “不睡不睡,叭叭嘟嘟,叭叭在。”虫虫半趴在沙发上接电话,一只脚还踩在玩具车上。 沈明扬在另一边沙发上看报纸,分了些心神在只穿了条尿不湿的侄儿身上,他声音低缓嘱咐张姐,“快给虫虫把衣服套上,别吹了风着凉。” 第481章 穗城的意外来客 张姐伸手勾起沙发扶手上的粉色小熊抱被,一把裹住小家伙的背。 虫虫被妨碍打电话,扭过头瞪大眼睛咬牙齿,“走开,走开。” “快听话捂着点,要是生病流鼻涕,又得吃苦药。” 张姐拿苦药吓唬小家伙,更惹虫虫不高兴,他蹭蹭两下爬上沙发,继续跟姑姑打电话。 张姐哄不住小家伙,怄得将抱被围他胸口处,再不管他穿不穿衣服,转身去捡地上的玩具车和玩具枪。 沈明扬将一切看在眼里,继续翻阅手里报纸,等小家伙打完电话,“砰砰”几下跳下沙发扑到他腿边,“叭叭,抱抱。” 沈明扬看他一眼,笑问:“跟姑姑打完电话了?” “完了。”虫虫喜滋滋地点下巴,披着粉色抱被像只欢快的小扑棱蛾子。 沈明扬放下报纸,将小家伙抱坐大腿上,顺手围好他敞开的抱被,继续教小家伙认字发音。 “来,跟叭叭学认字,这个字念大,大方的大。” “大大大……” “这个字念人,人人为我的人。” “人人人人……” 虫虫偎在叭叭怀里,咿咿呀呀跟着念,念一句就要听一句夸奖。 这时,院内石榴树下,守院子的中年男人朝屋里大喊。 “沈同志,院门外有人找,他说他姓张,是张国栋的儿子。” “张国栋的儿子?” 沈明扬顿了半拍才反应过来,虞晚走之前跟他提过,张国栋的小儿子张溯要来这边当虫虫的腿脚师父,顺带看护虫虫的人身安全。 小家伙一天天长大,天天都爱到处乱蹦跳,张姐一个人看守有些吃力,他跟虞晚也不能24小时守在身边,多请个手脚利索的年轻人盯着也放心。 “是个和尚吗?你带他到花园凉亭里等着。” 得了屋里沈明扬的话,中年男人快步去了大门外,几下抽掉门闩放人进院子。 “你跟我来。” 张溯背着个大行李包,跟着看院子的中年男人往院内走。 绕过一棵棵有些年头的古树,穿过假山石,很快到了花园里的凉亭。 “你在这等一下,沈同志应该马上过来了。” 中年男人怕这和尚到处窜,也没走远,走到石榴树下,将剩下的几颗挂在高处的石榴网着摘下来。 张溯瞅他网石榴的笨拙样,觉得来了这边,确实能帮着改善一下安全问题。 他上上下下扫了几圈花园,到处都是开得正好的粉紫色花朵,修剪齐整的绿草坪,树上还有飞来飞去的雀鸟。 从踏上开往南边的绿皮火车,再到下了火车来到这座翠浓小院,光秃秃的北方冬季,一下被他抛得老远。 “叭叭车车,嘟嘟车车。” 沈明扬抱着虫虫往凉亭方向走,小家伙不愿意睡午觉,缠着他要去开大汽车。 “明天再去,叭叭今天下午没时间陪你玩。” 虫虫不肯,继续嘟囔着撒娇。 沈明扬耐心哄着小家伙,走进凉亭,快速扫视坐着的张溯。 张溯和沈明扬论关系,算得上是亲戚,就是差了个辈分,张溯喊不出口那两个字,干脆用职称称呼人。 “沈团长,你好,我叫张溯,是崇山少林寺的和尚。” 沈明扬没叫他侄儿,抱着虫虫坐到石凳上,冷淡道:“你来这边前,张大哥怎么跟你交代的?你知道自己该做什么事吗?” “我爸说让我当虫虫的腿脚师父,同时要负责院内安全。” 中秋节前,张溯因寺里私自分了他“化缘”得来的粗粮,直接动手打了办事的老方丈,老方丈被打得头破血流,他也被寺里赶下山,没地方去只好回家。 中秋后第三天,看到回家的小儿子,张国栋高兴得喝了一顿白酒,隔天就给儿子安排了一个好去处。 虞晚会同意张国栋的委托,一是虫虫的确需要人照看,二是她最近几个月都比较忙,要忙着去沪市,还要跟着教授接待外宾。 张姐一个人带虫虫的精力有限,做不到既要照顾生活起居,还要陪伴玩闹一整天。 多方面综合因素考虑,当张国栋提出让小儿子张溯来穗城,虞晚二话没说就答应了。 “既然你清楚工作任务,那我也不多啰嗦。” 沈明扬严肃重申,“一切以虫虫的人身安全为首要,不要让他磕着摔着,院内除了几位固定人员,一旦有陌生人出现在院内,你都可以直接赶出去,又或者捆了绑出去。” “至于你的津贴待遇,照虞同志的要求发放,等到了能发放的日子,你到我这来领取。” 张溯前半年都没津贴,只包吃包住,张国栋清楚儿子的饭量,不要钱都是别人亏了粮食本。 “老陈,你带张溯同志去认认人,再找个屋子安排他住下。” 沈明扬把人甩给守院子的中年男人,自己抱着虫虫回了后面厢房。 走在岩石小径的高大身影消失在绿荫丛中。 男人哄孩子的温和嗓音还能隐约听到些。 “乖乖睡午觉啊,叭叭陪你睡一会儿就得出门了。” …… 张溯像是看了什么稀奇,直到看不到树后人影才收回目光。 老陈盯了他好一会,“走吧,跟着我去后面厨房,看你这样应该还没吃饭,先填饱肚子再说住的地方。” 花园到后面厨房有点远,走了一路,张溯热得解开外套扣子,肩膀上渗出一层汗,“这院子还挺大,走了这么久都没到厨房。” “记清楚路线,这里除了我一个人守院子,后面还有厨娘一家子,照顾虫虫的张姐,下午你应该能瞧见。” 说着话,两人到了后面厨房。 厨娘正拿着竹刷涮锅,瞧见门外走来的生面孔,立时问:“老陈,你带了位谁来?” “是新来的看门小师父,你给他弄点吃的,大中午的还没吃饭。” “噢,来得怪是时候,我才把锅涮干净。” 厨娘埋怨一句,看那人长得老实本分,跟她女儿差不多大,又心软道:“等着吧,给你煮碗海鲜面,算是给你接风洗尘。” 十分钟后,一盆面出锅,海鲜面里放了十只大虾、一只青蟹,还有许多蛤蜊和整只大鱿鱼,另外打了两个蛋,底料是放得足足的。 精细白面条倒是不多,加上半根老丝瓜,凑了满满一大盆。 张溯肚子没货,坐在条凳上吃完一整盆海鲜面,汤都没剩一口。 “喔唷,可真能吃。” 厨娘嗑着瓜子,啧啧两声,有意打听,“你是谁家亲戚?” 张溯笑着没说话,拿着空盆到水井边清洗,等洗完了才说,“谢了啊大娘,麻烦你给我煮面。” 第482章 转机生活 穗城那边挂断电话,京市军区医院副院长办公室电话铃响起。 “铃铃铃——” 虞晚在沪市出差,没忘记给伯娘打去一通问候电话。 “伯娘,后天是您的生日,不能回京市给您庆祝,今天特意提前给您打一通电话,京市现在开始降温,您要多注意保暖。” “我给您和大伯还有爷爷寄的包裹应该到了京市,您注意查收一下包裹。” 郭贞笑道:“包裹今早已经收到了,我让勤务兵拆开放好,我给你跟虫虫还有明扬寄的小菜,还有奶制品,你记着让张姐喂给虫虫吃,他这个年龄要多吃奶多睡觉才能长的壮。” “前几天我听说虫虫感冒了,换季要注意给他加衣服,别纵着他淘气。” 絮絮叨叨一通,虞晚从伯娘中气十足的声音里,听出了她的心情,她促狭一句,“知道了,妈,我会照顾好虫虫。” 郭贞笑得开怀,“你也要照顾好自己,出门在外,跟着教授好好完成上面以及学校交给你的任务,你昨天接待外宾的转播节目,我跟你大伯还有你爷爷都听过了,说实话,你的表现足够优秀,也的确能成为建立两国友好的基石。” “小虞同志,作为京市军区医院的副院长,我可是很看好你。” 接待外宾访华,并且承担两国交流的翻译工作,是一项重任。 虞晚能参加这次高规格的外宾接待,得益于她是沈家儿媳,校内接到翻译工作,直接选了她跟一位留过洋的老教授加入。 当然,其中少不了她先一步做足准备,夜以继日的练习口语,助力了她这一次的初显锋芒,也为她的个人档案,画上浓重一笔。 1978年10月23日,穗城大学英文系大二学生虞晚,跟随薄朗老教授一同完成x国xxx来访的翻译工作。 * 一个星期后,访问团离开沪市去往京市,虞晚也结束了在沪市的翻译工作。 再回到穗城,已经是十一月初。 下了火车,虞晚没立即回学校,直接坐车回了半山郭家老宅。 院子里,太阳晒得人懒洋洋的。 大榕树下,虫虫拿了根钓竹鱼竿,甩着钓水池里的乌龟,乌龟不咬饵,气得小家伙把竹竿甩来甩去的抽水玩。 “啪啪啪。” 绑了个菜头的棉绳,抽到了榕树根上,虫虫扯不下来,叫人帮忙,“张张,张张。” 被叫张张的是张溯,他几步走到树下,一脚踩石凳,借力一蹬,直接把挂在树根上的棉绳扯下来。 “快别钓了,晒一下午太阳,人都晒黑了。” 张溯抱着管理院子安全问题的重任,生生被消磨成陪奶娃子玩闹。 “不。” 虫虫瞪他一眼,继续甩起鱼竿,“我要,你走。” 小家伙才两岁多点,唬人气势已经显露,天天一副谁也不怕的模样,全是沈明扬一手教出来的结果。 虞晚回到后院,没看到虫虫,只有张姐在廊下熨晒好的床单被子,张姐瞧见虞晚,像是看到救星,放下小碳炉,几步走到院中石榴树下,“哎哟哟,虞同志你可算回来了。” “怎么了?张姐。”虞晚问了一句,又跟放行李的司机阿峰说,“一会儿你回去,帮我把车上带的几份礼品送到郭家,余下的一份是给你的。” “知道了,虞同志。”阿峰走后。 张姐几步凑到虞晚跟前,同她说起虫虫最近几天的表现,“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虫虫不愿意穿尿不湿,还学着站着尿尿,他没戒夜奶,不穿尿不湿,夜里总尿床,我这几天洗床单都洗得手腕痛。” “你说说,这可该该怎么办?” 虞晚笑着不当回事,跨进门槛,先倒了一杯凉白开喝,喝过后才道:“没事,夜里我带着他,不戒掉八点半喝夜奶的习惯,晚上睡觉必须穿尿不湿。” 她又问:“虫虫这会儿在哪?跟明扬去了部队吗?” “没有,沈同志这些天都比较忙 ,虫虫跟小张在花园里钓王八呢。” 张姐不放心让后来的张家小子带虫虫,隔十几分钟,半个小时就要去花园瞧一眼。 “你这会儿过去,小家伙估计在闹脾气呢。” 话正如张姐所说,等虞晚简单洗漱过后,换了身卡其色中袖长裙去到花园,虫虫趴在岩石上玩蟋蟀。 他捏着一只少了腿的蟋蟀,逼迫它咬死对手,“快咬,快咬,用力啊。” 对手是张溯捏着的螳螂。 螳螂更加凶悍,几口咬下蟋蟀的腿。 “在玩什么呢?” 虞晚走过去,看到小家伙手里的虫子,吓了一跳,“怎么还玩昆虫?” 张溯拿草兜网住螳螂,站起身说话,“同志你好,我是张溯。” 虞晚没见过张溯,只见过他父亲张国栋,观他长相,更像他母亲郑燕南,眉眼间都是少年英气,介于男人与男孩之间。 她没用亲戚身份论关系,客气道:“小张,你叫我虞同志就行,我们虫虫可就交给你了啊。” 虫虫不喜欢妈妈出远门,丢了蟋蟀,拧巴着眉头坐起来,抬头望着妈妈,想等她来哄自己。 当然只要哄一句,他就马上不生她的气。 虞晚同张溯打过招呼,笑眼看向儿子,神色温柔道:“虫虫,妈妈回来了,还给你带了许多玩具和图画书,你要不要跟妈妈去看一下?” “哼。” 虫虫别别扭扭站起身,踩在岩石上,展开双手要妈妈抱。 “你看看你的小嘴,嘟得都能挂油壶了。” 虞晚伸手去抱小家伙,刚抱起,感觉有点沉,“是不是长肉肉了?跟妈妈去屋里称一称。” “哼。” 虫虫窝在妈妈怀里,嘴硬哼唧,脸上却是得意笑容,张溯看见,忍不住轻笑,还当这小不点是个只会搞破坏的调皮鬼,到了他妈妈面前,一下成了只讨乖小猫。 虞晚在家,虫虫变得听话不少。 至少不会光着身子乱跑,也不会爬树跳假山石。 短暂休息一下午,后面几天,虞晚照常去穗城大学上课,相比之前的刻意低调,这次回到学校,虞晚两个字,已经成了穗城大学的讨论焦点。 “上个星期一的接待外宾访问节目你听了吗?” 第483章 意外 “怎么没听?我听的是转播,当时还以为听错了,没想到咱们学校还能有人当外宾翻译,真给咱们学校长脸。” “谁是不是?那发音,跟老外讲的没两样,更离谱的是,人家还会讲沪市方言,三语同时翻转,语速和口音都是地地道道的腔调。” 议论声吹捧声层出不穷,到了女生寝室这边,有性格外向的直接跑到当事人面前询问,有人起哄,看热闹的也多。 没一会儿就把306寝室门口挤得水泄不通。 伍卉先一脚拦在门框,“去去去,别打扰我们寝室的大牛人,要听去听转播录播。” “中午不休息,都跑来我们寝室凑什么热闹,有这功夫还不如多提升提升自己。” 岑婷围住往里挤的人,“就是就是,你们快散了吧,都散了吧。” 坐在下铺看书的李竹箩,也放下书本赶人,“赶紧走,别堵在我们寝室,一屋子人闹哄哄的吵得人怎么休息?” 靠窗下铺位,蚊帐内的虞晚正躺着小憩,听到嘈杂声音,忍不住想发火,刚掀蚊帐,从空隙看了眼门口方向,立时又把蚊帐放下。 怎么这么多人? 昨晚小家伙尿床,害得她也没休息好,想着中午午休多眯一会儿,怎么来了这么多凑热闹的? “走吧走吧,别看了,也别再来敲门。” “谁有功夫跟你们表演现场情景再现?尽能瞎起哄。” 伍卉凶巴巴的把人赶走,跟岑婷合力关上屋门,再回到下铺,几人要拿什么东西都是轻手轻脚,生怕吵到大牛人休息。 热闹香几天,等到学校星期五放假。 虞晚特意待在家里陪虫虫,中午吃过饭,她先往西昆那边打了一通电话,可惜没转接上。 又等了十几分钟,她才拨通沈明沁那边的内线电话。 电话接通,虞晚先问候两句,随后才问:“明沁,你感觉身体怎么样?跟伯娘说了吗?” “刚才给京市那边打了电话,你就来了电话。” 沈明沁笑嗔一句,瞥了眼多宝架后吃饭的魏云凡,故意压低说话声,“说了,刚跟咱妈说了,她很高兴,情绪也很激动,要不是因为她的工作调动到京市,这会儿肯定已经在我身边。” 虞晚见识过沈明沁发病,如今能治好,还能拥有自己的家庭和孩子,不管从哪方面讲,都是一件值得庆贺并且祝福的大好事。 她难得多唠叨几句,“你一个人在西昆,平时生活上要多注意一点,你有些挑嘴,吃饭方面要注意营养均衡,有什么情况,你都可以第一时间联系家里人。” 虫虫换了吃饭弄脏的衣服过来,看到妈妈在打电话,下意识要爬上沙发偷听,虞晚眼神示意他安静,继续跟沈明沁煲电话粥。 “今年过年你回京市吗?要是你不回京市,年前我准备去一趟西昆,看望过你再回京市过年。” “现在时间还早,我也说不准,等到下个月底,我看医院这边有没有工作上的安排,要是没有,我应该是回京市过年。” 想到是沈明沁婚后第一次回娘家,虞晚多嘴问一句,“姐夫陪你回京市吗?” “他啊,随便吧。”沈明沁不在意魏云凡,很是随意,“我还没跟他说。” 沈明沁嘴里的没跟他说,虞晚听得懂,虫虫听不见妈妈跟谁打电话,爬上沙发,脸贴着话筒偷听,虞晚被小家伙逗笑,捂住他嘴巴,冲他眨了眨眼睛。 她一心二用,还通着电话,“姐的某些事,你自己看着办,我也不懂你跟姐夫在怎么相处,但我相信,以姐的为人和性格,以后你肯定会是一位好母亲,同时也是一位好朋友。” 夫妻两个字,对虞晚来说,并不一定需要爱才能做夫妻,但一定需要责任感和家庭感,不具备这两点的人,勉强在一起,也不会有好结果。 沈明沁隐约听到小侄儿的声音,笑道:“小虞,你当外宾翻译的事,我已经听妈讲过,也听了录播。” “说实话,你真的非常非常优秀,优秀得让人侧目,也让人感到惊喜,要是明礼还在,他一定会为你感到骄傲。” 虞晚搂抱住小家伙,不许他捣蛋,“姐,我会更加优秀,你也要赶上前啊。” …… 通完电话。 虞晚教训起虫虫,“你个小调皮,点点大就喜欢偷听大人讲话,妈妈跟姑姑打电话,你也要听啊,看妈妈怎么教训你。” 虞晚心狠手辣,挠小家伙痒痒肉,虫虫怕痒,被挠得一直笑,嘴里除了只喊妈妈,硬是没喊一句求饶。 “妈妈。” 虞晚挠了几下,收了教育手段,抱起小家伙连亲两口。 “下次妈妈打电话,你不许再捣蛋,更不许拔电话插头,不然还要挠你痒痒肉,听到了吗?” 虫虫没有马上回答妈妈,还在咯咯笑,等被抱到床上睡午觉,他才轻点下巴提要求。 “妈妈,你陪我一起睡午觉。” “好,妈妈陪你,你乖乖闭上眼睛,妈妈给你唱睡梦曲。” 带着沪市腔调的睡梦曲,伴随小家伙入梦。 一曲轻柔小调都没哼唱完,床上的小人已经睡着。 “铃铃铃——” 客厅里的电话,再次响起。 虞晚小心翼翼下床,放下蚊帐,关上屋门,走到外间接电话。 一分钟后,电话挂断。 虞晚走出客厅,想找隔壁的张姐,刚提裙跨出门槛,先看到门外廊下坐着的张溯。 张溯靠着栏杆假寐,半边身子晒在太阳底下,脚上穿的千层布鞋,还是崭新的。 “小张,你在这啊,麻烦你帮我跑一趟腿,去后面厨房说一声,午休过后,这边会来人,是郭家那边的人,让厨娘煮些糖水,再备一些新鲜水果。” 第484章 破晓 “好的,虞同志。” 张溯得了话,几步跨出小院,去到后头厨房传话。 他没见过郭家人,住了几天,只知道这院子的主人姓郭,是虞同志的亲戚。 能借这么好的大院子给亲戚住,还真是少见。 张溯心里嘀咕,厨娘听了要煮甜汤招待人,顿时喜得眉开眼笑,“好好好,我知道了,瞧这天气,煮些姜薯雪耳汤,再配些芋头糕、红豆糕。” 说着回后面屋子,喊了床上睡觉的丈夫出来帮忙。 午后阳光将树影缩在原地。 虞晚没睡午觉,走到窗前书桌边,拿出抽屉里的儿童积木,一点点摞高。 注意到廊下多了一道身影,她也没停手上动作,心里反复想着下一步和下下一步。 老爷子年岁已高,大伯满六十退休前的余威,能用在沈明礼和沈明扬身上的分量有限,再要一分为二,也就是出一位师长跟一位师政委。 师长离军长看着只差一步,可却够人走上二三十年。 哪怕熬不住转业,也只会是地级市的副厅级实职,又或者正厅级虚职,离沈老爷子的目标,差了简直是十万八千里。 虞晚算计着往上爬,迫切需要再添两笔经历,用来粉饰个人档案袋,毕业前,她必须拿到各种荣誉头衔,以供她选择踩跳板的起始点。 她要进入那道能发声,并且能保持中立的大门,第一步还必须是随员,绝不是部门小科员。 …… “虞同志,郭家来人了。” 守院子的老陈边走边喊,人还没走到月亮门,声音已经传进小院。 虞晚推开窗户,朝廊下坐着的张溯递去一个眼神,张溯瞧着不多话,心思却活泛,他翻身跨出走廊,穿过院中石榴树,几步走到月亮拱门外,“屋里听到了,你领客人进去就成,就是小点声,虫虫还在睡觉。” “诶诶,好勒。”老陈笑呵呵点头,几步绕到大门口,领了郭家大房小儿媳进院子。 来的人是赵梅梅,她是家里闲人,自从生了孩子就没怎么去单位上班,今天会来郭家老宅,为的是前几天,虞晚从沪市带回来的礼。 本来她是不想过来这边,架不住婆婆在上头说嘴。 “你表嫂做人做事没得说,节前节后都不忘往我们这边送礼,中秋让人送的月饼,这又从沪市带了梨膏糖蝴蝶酥,你娘家那边,人家也没落下,再不上门说声谢,就是不讲礼数没规矩。” 赵梅梅起初是不大喜欢人家,今年年前,因为生了孩子,她跟人家多了些共同话题,难得能多说几句话。 后头试着找虞晚带孩子一起出门,结果几次都推了她的邀约,一次两次,次数多了,赵梅梅又不大跟虞晚来往。 郭大夫人剔她一眼,隐含不满,“我是长辈,贸然去那边并不合适,你是同辈,又都是年轻人,能说能聊的话也多,你上门去跟小虞道声谢,再把我准备的回礼送过去,桂西那边的蜜橘,你多带两篓过去。” 被婆婆说了一通,赵梅梅也只有听着的份,出嫁前的女儿是瓷片,嫁了人的女儿是瓦片,她要顶撞了婆婆,郭清泉第一个要拿她开刀。 跟着守院子的去了后面小院。 刚进月亮门就听到屋里摔东西的声音,“唷,这是怎么了?” 赵梅梅怀里的儿子吓了一跳,瞪圆了眼睛缩在妈妈肩头。 她拍了两下儿子后背,轻声安抚,“不怕不怕,老鼠打架。” “虞同志,赵同志来了。” 老陈手里提着几包油纸包,右手抬了一筐蜜橘,放到廊下台阶边,朝屋里又喊了声。 虞晚看到窗外来人,点了下小调皮额头,“你啊你啊,才睡醒就闹腾,尿床就尿床,妈妈都没说你,你怎么还发脾气摔茶杯?” 张姐在里间收拾床单,虫虫偎在妈妈怀里不高兴,双腿来回倒腾地蹬。 一边蹬腿一边嚷嚷,“不不不,不尿不尿。” 虞晚顾不上迎客人进屋,先紧着安抚怀里小不点,“虫虫还小,再穿半年尿不湿,等半年后习惯不喝睡前奶,慢慢就不尿了,妈妈会帮你保守秘密,不会告诉其他人,咱们先穿衣服好吗?” “不不不,不不,不尿。” 虫虫恼得大喊大叫,不愿意面对再次尿床的现实。 虞晚轻叹一声,心想要是沈明扬这会在就好了,他倒是能压得住闹情绪的虫虫,还能把小不点哄好。 “哟,怎么还哭鼻涕呢?” 跨进门槛的赵梅梅,与抱了一床床单出去的张姐擦肩而过,她往左侧客厅瞅一眼,瞧见沙发上的虞晚,正一脸无奈地安慰小捣蛋。 “在院里就听到屋里动静,虫虫是闹觉了吧?来,冬冬,跟虫虫哥哥打声招呼。” 虞晚抬眼笑笑,招呼人坐,“他才睡醒,有些闹情绪。” 赵梅梅虽然不住老宅,这边的事却听了不少,走近几步,瞧见地上打碎的茶杯,径直抱着儿子坐到另一侧沙发。 “嗨,小孩子都那样,我家冬冬睡醒也要闹一场。” 有同龄小孩在,刚还闹天闹地的虫虫立马收了嚷嚷,转着大眼睛瞧大客人和小客人。 “是赵表姨,年前妈妈带你去见过的,当时还给你买了一个天鹅八音盒,虫虫还记得吗?” 虞晚拿起一边的背带裤和长袖衬衣,边说边给小家伙套衣服,虫虫记不得人,倒是记得八音盒。 他嘟囔一句,“盒子坏了。” “对,被你摔坏了,妈妈后来又给你买了一个新的八音盒,你玩够了送给了厨娘家的外孙女。” 屋里说着话,走廊上的老陈,将几包油纸包装的糕点交给了张姐,又道:“大院门口还有一筐蜜橘,我是抬回厨房还是抬进这边?” 张姐看了眼台阶下放着的一筐蜜橘,个个圆润饱满,叶子都是绿的,说是一筐,其实也就比菜篮子大点的小提筐,上下一圈都铺了树枝,蜜橘也没多少。 “都抬过来吧,看虞同志怎么安排。” 张姐望了眼天色,是个洗床单的好天气。 她走到边侧廊下,跟张溯说话,“小张,我这暂时走不开,你帮我把床单抱到后头水井边的盆里放着,再从厨房端些待客点心过来。” 张溯记得中午厨娘说过的话,煮好糖水 ,让他去厨房喝一碗,于是接过床单被套,去了后头厨房跑腿。 屋里有客人要招待,张姐转身进屋,帮着倒水泡茶,几下收捡起摔碎的茶杯。 虞晚给儿子穿好衣服,捏了捏他的腮,笑道:“你跟弟弟玩一会儿,妈妈跟你表姨说会儿话。” 第485章 虚惊一场 虫虫很少见到同龄的小孩子,溜下妈妈怀里,走到靠窗边的柜子旁,几下翻出抽屉里装的玩具和各式各样的拼图书。 随后朝小弟弟招手,“来,陪我拼图。” 冬冬路都走不稳当,胖嘟嘟的脸蛋,一笑就显出两个酒窝,瞧见哥哥招手,立马乐得要扑过去玩。 赵梅梅知道小捣蛋的调皮劲儿,怕儿子被欺负,又怕儿子欺负了小捣蛋,犹豫中,将虞晚瞟了几眼,瞧人家闲淡神色地喝茶,她不想显得小家子气,索性将儿子抱到地毯上坐。 “冬冬跟哥哥一起玩,你俩都乖乖别打架啊。” 赵梅梅嘴上说得敞亮,坐下后,一大半心神都定格在孩子身上。 彩色动物拼图,是从香江带回来的进口玩具,分别是三十六种彩色小动物,对应木板嵌入。 虫虫玩了好多次,动作熟练得很,冬冬第一次玩,拿起一只黄色小鸭子,半天都不知道怎么放。 “放这。”虫虫指了下空缺处,冬冬不明白哥哥的意思,左右转着脑袋,看了眼妈妈,又看了眼小哥哥,然后把手里的小鸭子放进嘴里啃。 虫虫嫌弃他啃过的小鸭子,撇撇嘴巴,“脏脏。” 下一秒,一把圈走其他小动物的彩色木板,坚决不许冬冬再拿多一块乱啃。 小孩子只要不哭不闹,要啃玩具丢玩具,虞晚从来不管,她放下茶杯,看向赵梅梅,笑道:“之前你邀我几次出门,我都没时间应约,实在是学校那边脱不开身。 加上虫虫一到换季就容易感冒不舒服,我忙了学校那边,下课后还得赶回家照顾孩子,你可千万别跟我见怪。” “这说的哪里话?别人不明白,我还能不明白?” 赵梅梅跟着放下茶杯,很是感同身受,“我家冬冬打从出生就是我亲自带,平时怎么样都好,我最怕的也是他生病。” 说到儿子生病,再想到虞晚是一个人,公公没了,婆婆还不顶事,丈夫又稀里糊涂…… 一个女同志带着孩子,还要考试念书,说到底是不容易。 想透人家的难处,赵梅梅忽然又生出几分同情,语气也跟着跌两分,“你啊,也是够难的,不过好在亲戚都在,大家都是你帮我一把,我拉你一把,日子也能过下去。” 她收了偏见,笑着说家常,“前头你送家里的粽子和月饼,我过节提回家了一份,我爸妈吃了都说好吃,尤其是那个粽子,油香四溢,肉汁裹在里头,我这会儿想起都馋口水。” “粽子是厨娘和张姐跟着包的,你们喜欢吃就成。” 虞晚笑了笑,瞅了眼柜边角落,“我看冬冬才一岁多点,体格都快赶上虫虫,你给他吃了什么好东西,怎么养得这么白胖?瞧着就喜人。” 提到儿子,赵梅梅不禁挺起了胸脯子,“嗨,能吃什么?就是我奶好,加上我妈帮着带,一天喂几顿,可不就长成了个小墩子。” 赵梅梅话说得轻巧,其实是她妈嫌郭清泉太瘦,怕冬冬随了他爸,长成一副风都能吹倒的竹竿样,五六个多月就开始喂肥肉,吃着吃着就养壮实了。 虞晚养孩子注重活泼劲儿,喂养方面都是严格控制食量,生怕虫虫吃大了胃口,以后会影响发育。 “难怪呢,我们虫虫都是喝奶粉,一顿不喝奶,觉都睡不着。” 虫虫竖着耳朵偷听,听到妈妈说自己,立马丢了粉色小猪木牌,“哼”一下鼻子。 虞晚见状,笑着改了话锋,“不说孩子了,我听舅妈讲,表弟转成派出所治安队队长,中秋节那阵,穗城这边几个市的联防会议都是他主持开展,当时可是掀起一股热血浪潮,我们学校不少人都说郭队长英武不凡。” 赵梅梅被说得脸红一阵,赶忙劝住,“快别夸他,要让他听见下巴都要抬到天上去。” “砰——” 突然,一阵邪风将窗户吹关上。 惊了屋里人一跳,虞晚心口猛突,半捂住胸脯看向角落,角落里玩拼图的虫虫没被吓着,正一眨不眨地看着妈妈,倒是小一点的冬冬被唬得呆愣住,掉了小鸭子,张嘴哇哇大哭。 “哇啊……” 赵梅梅连忙过去抱儿子哄,“好了好了,不怕不怕,只是关窗户的声音。” “啊啊……” 冬冬哭得更大声,躲在妈妈怀里一个劲儿地蹭,这时,张姐接了张溯从后头厨房提来的糖水糕点,适时往里间送。 “嗨,就是几朵云遮了日头,刮了几阵风,快来喝糖水,喝了糖水甜甜嘴。” 张姐说着话缓和气氛,快速端出保温笼里四小份姜薯雪耳汤,一一摆在茶几上,又把一碟芋头糕,一碟红豆糕摆中间。 虫虫看到盖了盖子的瓷碗,立马跑到妈妈身边,歪着脑袋嘿嘿笑。 “笑什么?” 虞晚轻点小家伙鼻尖,语气宠溺道:“能喝糖水就这么开心?等妈妈先给你系好围兜,你再开始慢慢喝。” “嗯嗯,好。”虫虫高兴得原地蹦了蹦,才不管另一个哭闹的小不点,他乖乖等着妈妈给他系老虎围兜。 张姐出去拿了两条小孩子坐的矮板凳,一左一右摆在茶几边,虫虫坐下后,又等妈妈帮他揭瓷碗盖,碗盖揭开的瞬间,一阵热气腾升。 虫虫立马耸着鼻尖嗅空气里的甜丝香味。 “哇哦~是甜薯,妈妈是甜薯。” 虞晚看了眼小家伙,又瞧了眼忽然停住哭闹的冬冬,语调温柔道:“喝之前先用勺子转几圈糖水,等不烫了再舀起来小口吃。” 穗城是座常喝糖水的城市,老宅这边却很少煲糖水,虞晚怕小家伙经常吃糖水,会影响吃饭长身体,所以从儿子一岁半后,到现在两岁两个月,只给虫虫吃过三次糖水,算上今天也才是第四次。 冬冬发现有糖水,立马不哭不闹,主动坐到小凳上,等着妈妈喂糖水喝。 不用哄哭闹的儿子,赵梅梅顿感轻松,嗔笑一句,“两个馋猫,一碗糖水比什么都管用。” 被这么一打岔,虞晚没再找话题闲聊,等喝完糖水,时间才过去半小时,她不好开口赶人,干坐着又失礼。 想了想,只好问起赵梅梅,“我记得你前年不是住在这边吗?怎么又搬走了?” 第486章 风吹草动 虞晚其实也就随口一问。 想着聊些无关紧要的事,消磨待客时间,赵梅梅会搬离老宅,多半是因为这边离上班的单位远。 而且郭清泉是在城里派出所上班,天天来回跑一个多小时,实在是折腾。 不问这事还好,一问反惊出赵梅梅一身鸡皮疙瘩,偏偏外头又开始刮妖风,吹得石榴树沙沙作响。 “快别提这话,你一说我心里直发毛。”赵梅梅一下变了脸色,语气也有些急。 虞晚略感诧异,发现赵梅梅脸色不自然,很体贴地没再追着问,正好虫虫喝完一碗糖水,她拿起旁边准备好的手帕,给舔勺子的虫虫,揩了揩嘴巴。 赵梅梅自觉失态,想着来时的用意,又讪笑着解释:“表嫂不知道,前年你回了京市过年,园子里平时就我一个人,清泉他们单位事多,那段时间,边境桥那边经常要他们调派人手去值班巡逻。 工作上忙起来,清泉就不常回老宅这边,我一个人住在这边,夜里还挺害怕。” 两年前的郭家老宅,与现在不同,自从虞晚带着虫虫搬进来长住,郭家那边安排过人来老宅修缮房屋,加固院墙。 该打理的花花草草,水池子假山石也全部打理妥当。 赵梅梅接着说:“这座宅子有过两百年的历史,住了多少代人,走了多少代人,又修葺过多少次,掰着十根指头都数不清。” 虞晚的确不知道这座宅子的由来,但园内经年不腐不坏的木头,无一不在诉说这座园子的尘封过往。 赵梅梅挪到沙发扶手边,离虞晚更近些,刻意压着嗓门说话,“有天夜里我睡不着,走到园子里,看到两盏亮着的蓝灯笼。 当时我想着反封建迷信语录,大着胆子找过去,谁知道七拐八拐,拐进了一个放满祖宗牌位的祠堂,那晚我也不知道怎么回的跨院,第二天大病一场,病没好我就搬回了城。” 赵梅梅其实只说了一半,祠堂里不仅摆满了祖宗牌位,还有满墙画像,以及贴满的黄符纸,正中间的横梁上还挂了一把铜钱剑。 听到这,虞晚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说她不信牛鬼蛇神,她又从几十年后,回到了几十年前,说信又显得她过于愚昧。 想着怎么说都不合适,干脆不接这茬,她抿唇笑了笑,口吻很是淡定,“有祠堂很正常,广粤省这边的祠堂随处可见。” “妈妈,我还要。” 虫虫嫌没吃够糖水,望着妈妈碗里剩下的糖水,一个劲儿地抿舌头。 虞晚轻瞪他一眼,“不许再吃,你瞧弟弟多听话,吃完自己那份就不再闹着要糖水。” 遭小孩子这么一打岔,赵梅梅也不再提那晚的事,她也怕吓着人家,郭家这座老宅,除了花园和跨院,以及后面两所小院和厨房能活动,进出正院的月亮门都垒了砖瓦,刷了白墙。 墙外种了爬山虎,再放了大水缸遮挡。 不留心的人,根本发现不了被砖瓦、爬山虎封死的正院。 赵梅梅作势看了下腕表,“瞧时间也不早了,我也该回了。” 虞晚就等她这句话,抬眼笑道:“那我送你和冬冬到院门口。” 赵梅梅想着要跟人深交,可又不想来老宅这边,走到门槛处再次主动邀约,“下周六,表嫂有空吗?我妈那边的茶水铺要上新糕点,要是你有空,下周六咱们一起去漱珠桥畔喝茶吃点心。” 虞晚想了下近期安排,年底前,也就这个月有些时间,于是点头同意,“行。” 送走赵梅梅后,不时刮起的冷风,也吹来沉郁天色,没到傍晚就开始下雨。 雨水落到人身上,冷得上牙磕下牙,屋里书桌前,虫虫学着廊下的张姐啧牙,被妈妈捏了耳朵教训,“好好认字,妈妈刚才教你念的大小中,还记得吗?” 虫虫笑着摇头晃脑,“不记得。”他手里捏着铅笔,戳断一节又一节。 “不记得是吧?看妈妈怎么收拾你。” 虞晚知道小家伙是故意装忘,搓了下双手就挠他痒痒肉,逗得小不点丢了铅笔嘿嘿笑。 屋内是母子俩的欢声笑语,廊下立着的张姐,正望天发愁,“哎哟哟,我才洗的床单被套,遭雨这么一淋,明天还得重新洗了晒。” * 穗城这场雨来得及时,熄灭了城里第二纺织厂的大火。 大火来得突然,烧的还是易燃纺织品,好在起火时间是白天,没造成大型人员伤亡,只有两名后跑出来的工人被烧伤。 郭清泉协调人员忙了一天,回到家,赵梅梅已经跟儿子吃过晚饭。 他先抱起围栏里玩积木的儿子,随口问:“今天去了老宅那边?” 赵梅梅听着广播嗑瓜子,眼都没落到丈夫身上,“去了啊。” 说完,忽然反应过来,诧异回头,“你怎么知道?你不是在单位吗?” 郭清泉哼笑:“别管我怎么知道,既然去了那边就跟人家处好关系,少发大小姐做派。” 赵梅梅不喜欢听郭清泉说教,想要顶杠一句,又遭他冷斜一眼。 “你不情愿为我奔波,总该为我们冬冬筹划,你是赵局长家的闺女,可你儿子没有当局长的父亲。” 郭清泉逗一下儿子,继续说,“你作为赵局长的女儿,都只得了份报社工作,过着吃穿不愁的生活,那你能给冬冬留下什么?怕是以后给冬冬安排份工作都难。” 赵梅梅遭丈夫戳了肺管子,想要辩上几句,心里却明白他是比她脑子灵活,话也说的在理。 这人就是这么可恨,心跟她贴不到一处,日子却过到一处。 她心里存气,反横他一眼,“用你说?冬冬是我身上掉下来的肉,我这个当妈的还不知道为他打算?表嫂要在穗城大学念四年书,我自己心里有数。” 郭清泉眯着眼睛盯她好一会儿,也不知道信不信,最后半扯着嘴皮笑笑。 “有数就好,就怕你心里没数。” 夫妻俩含讥带讽地说完正经事,赵梅梅瞧他瘦得实在厉害,到底是夫妻,要长长久久过日子,不免心软,“吃面条吗?妈送了冬瓜薏米排骨汤过来,还剩了些汤。” “下半盆。” 郭清泉也不挑拣,放下儿子,解开腰带,抽出衬衣看后腰贴的膏药,赵梅梅好笑道:“你看着冬冬。” 屋外的雨越下越大,锅里升起的白烟朦胧了玻璃窗。 巷子中的人影脚步匆匆。 第487章 漱珠桥畔 夜雨下得人身上发冷,尤其是深秋的雨,夹着冷风,更是冷得人牙关打哆嗦。 此时的滇南西昆部队。 魏云凡开完特殊小组会议,想着要不要回去一趟。 抬眼看到窗外的雨,再低头看一眼桌上的密封文件袋,想了下,到底还是没回军区大院。 魏云凡没回军区大院,家里只有沈明沁一个人,她倒习惯一个人住,早早洗漱好,躺在床上看书听广播。 看了会又找出字典查阅字意,想着给孩子取个好寓意的名字。 “诚、嘉、道、信……寓意都不错,小侄儿的名字是爷爷取的,肚子里这个要不也让爷爷帮着取名?” 沈明沁想着名字,不知不觉进入梦乡,想是怀了孕,睡着后,睡得比较沉,当晚雨夜,西昆出行了一支特别小队。 闹得巷子里的鸡犬齐叫,不过很快又被雨声和夜色淹没。 …… 傍晚下起的雨,时停时起,接连下了好几天。 转眼过去一周。 到了虞晚跟赵梅梅约定见面的当天,虞晚特意打扮了一下,将长发全部盘起,耳边挑出两缕碎发,拿发胶捻出一个带卷的弧度。 她照着镜子收拾,睡完午觉的虫虫,呆懵懵的窝在被子里,张姐听到响动,进里间抱起虫虫去卫生间小便。 虫虫要自己上厕所,张姐在旁边守着,嘴里不忘夸奖鼓励,“今天咱们虫虫可真有能耐,一点都没尿床,知道睡醒后尿在小便池。” 等虫虫尿完,她又教小不点,“先拉拉小布布,拉过用手帕擦一下。” 虫虫擦不好,加上鼓着的圆肚皮有些挡视线,滴了些在裤子上,张姐上前帮忙,擦干后又帮小家伙洗手换裤子。 “快再洗个冷水脸,醒醒精神,十分钟后要跟着妈妈坐汽车出门啊。” 听到要坐汽车出门,虫虫眼睛瞬亮,扯过毛巾自己揩几下脸,随后“咚咚”跑到外面卧室,凑到梳妆台前求证,“妈妈,要出门吗?” “对啊,妈妈带你出门去吃点心,要是有时间,再陪你去看打枪电影,你先去换好衣服,咱们十分钟后出门。” 得到肯定回答,虫虫立马原地蹦跳,“好耶,好耶,吃点心,妈妈最好啦。” 蹦蹦跳跳,蹭得虞晚都不好描眉,她嗔他一眼,“快跟着张姐去换衣服,别在妈妈跟前跳。” “嗯嗯。”虫虫一阵风似的跑开。 虞晚描好眉峰,也去换了身中袖蕾丝收腰长裙,担心傍晚会起风,多带了一件卡其色风衣外套。 外套装进虫虫的出行包里,交给张姐挎在肩上。 半小时后,城中闹市区的漱珠桥畔。 一辆黑色轿车稳稳停在路边。 “虞同志,张姐,你们到了。”司机阿峰提醒。 虞晚对穗城街区不熟,隔着车窗看了眼街道,道路两边古树参天,树影下有一个隐藏牌子,牌子上写着海幢公园。 树隐空隙里,能看到角楼红墙。 “下车后拐过街口,马路对面就是赵同志说的茶水铺子,成珠茶楼。” 街上行人络绎不绝,虞晚抱着虫虫下车,跟张姐一起往茶水铺子走,虫虫趴在妈妈肩头,兴奋的小脸泛红,“妈妈,好多车啊。” “对对,马路上有很多车,都是虫虫喜欢的车型,你仔细看看有什么车型是你没有的,记下来,妈妈回头给你买。” “嗯。” 虫虫的话痨属性,被虞晚一句话堵上,走过街口,街对面一直留意楼下情形的赵梅梅,立时道:“妈,你帮我看着冬冬,我下楼去接人,表嫂他们来了。” 赵梅梅快速下楼,站在茶水铺子门口,朝正要过马路的虞晚挥手。 “表嫂,张姐。” “诶。”张姐应声,虞晚朝赵梅梅笑了笑,走过马路,赵梅梅接到人,语气比上次热络不少,“快上楼,我给表嫂介绍人认识。” 怕虞晚误会,她一边带路,一边解释,“约表嫂今天来茶水铺子,是想着换个地方说话热闹,没想到店里来了其他稀客,一会儿我引荐给表嫂认识,以后啊,你肯定能用得着。” 前后两次见面,态度热络程度攀升,虞晚笑抿唇角,低头对儿子说,“虫虫,叫表姨,跟表姨打个招呼。” “表姨好。” 虫虫手里拿着痒痒挠,小大人似得反问:“胖胖呢?” 赵梅梅愣了一秒,随后又笑,“冬冬在楼上,虫虫快跟表姨上楼去,楼上有好多好吃的。” 成珠茶楼位于穗城市中心,有两百多年的历史,五几年那会遇公私合营,写了旧朝年份的樟木牌匾,如今依然挂在门头上。 上了二楼,宽敞大厅内摆了二三十张圆桌,喝下午茶闲聊的客人坐满大半,临窗的一张圆桌前后都还空着。 “表嫂,你坐。”赵梅梅招呼虞晚坐到窗边圆桌,调眼对张姐客气一句,“张姐你也坐,想吃什么喝什么,自己看着菜单点。” 赵梅梅主动坐到虞晚旁边,介绍起对面的中年妇女,“表嫂,这是我母亲,粱鸣音女士。” “妈,这是我表嫂,虞晚同志。” 虞晚笑笑:“粱阿姨,你好。” 粱鸣音抱着外孙冬冬,礼貌道:“诶,你好你好,你就是明礼媳妇吧?我叫你小虞好了,叫虞晚同志怪生份的。” 虞晚轻点下巴随她叫小虞,将虫虫放到右手椅子上坐,虫虫手里拿着痒痒挠,隔着小圆桌用痒痒挠戳冬冬手。 冬冬咧嘴笑,“哥哥。” 虫虫看到小不点流出来的口水,立马缩回痒痒挠,皱着眉头抢张姐手里的菜单看。 “我要,我要,我都要。” 虫虫不认识几个字,知道是来吃点心喝糖水,点着菜单上画的图片,一口气全要。 虞晚笑着剜儿子一眼,赵梅梅也跟着笑,嘴里打趣,“点这么多,一会儿吃不完可不许走啊。” “不走不走。” 虫虫答应得飞快,故意装看不见妈妈的警告,歪着脑袋冲张姐动嘴巴,张姐降不住这个宝贝疙瘩,无奈摇头,“我说了可不算,要等虞同志点头。” 第488章 错中乱抱走 “哼。” 虫虫小声哼鼻子,偏回头看妈妈,想要靠撒娇多吃一些糖水点心,又碍于在外面,有些不好意思。 儿子是虞晚一手养大,转个眼珠子都能猜到小家伙要干什么坏事,她笑着理了下儿子的蓝白格子衬衣,遮住他露出来的肚皮,“妈妈会帮你多点几道点心,你可以都尝尝味,但不能吃太多。” 虫虫眼睛倏亮,脆生生道:“好耶,妈妈最好了。” 母子俩说着话,粱鸣音不动声色的打量虞晚,她听说过她的一些事迹,知道人家是个脑子聪慧的冷美人,于是把话题停锁到孩子身上。 “这就是虫虫吧?早就听说虫虫生得玉雪可爱,聪明伶俐,今天得见,我算是知道什么是百闻不如一见,这小模样,大眼睛白皮肤,完全是随了妈妈,将来可不得招好多小姑娘喜欢。” 奉承话其实也是实话,虞晚听在耳里,坦然受了,抬眼端详起对面的粱女士,圆脸圆眼琼鼻,上了年岁的人,嘴唇都会变薄,梁女士已经年过半百,嘴唇还是格外丰盈,罩在她身上的深蓝直筒长裙,遮了因岁月隆起的肚皮囊肉,却遮不了她发胖的双手和带笑的圆脸盘。 虞晚本以为冬冬长得胖是喂养问题,看来多少是随了些外婆。 “可不是嚒?谁瞧了都要夸一句生得好。”赵梅梅笑着搭腔,目光跳过虞晚肩头,朝靠里侧的一桌递去眼神。 三人相互吹抬,说话间糖水点心陆续端上桌,虞晚也摸清粱女士的背景,穗城有五大家族,分别是粱、吴、卢、叶、郭。 这间茶水铺子最早是卢家邸宅待客的地方,后面卢家衰落,卢家过半条街的宅子被族人瓜分、分售。 铺子几经转手,辗转到了粱家人手里,改名为成珠饼家,兼营茶楼、外卖、酒席生意,梁家祖上出能人,一代代传下来,到了一九五几年,公私合营后更名为成珠茶楼,照常做茶楼、酒席生意。 虽说如今是归公家管,实际上还是粱家产业,背后主持人是粱鸣音女士。 “粱夫人,梅梅,你们也在啊。” 这边虞晚正给虫虫分鸡仔饼,邻桌过来两位女同志,一位长圆脸身穿红白条纹长裙,留着齐耳短发,另一位方脸穿的是白衣蓝裤的海军装。 “真巧啊,刚才我还没看到你们。”赵梅梅跟两人说着话,不忘给虞晚介绍,“表嫂,这位是叶琳,我的初高中同学,现在是一名海军通信兵,这位是齐霜,她是我发小,现在在粮食局上班。” 虞晚放下刀叉跟两位打招呼,“你们好,我叫虞晚,现在是穗城大学的学生。” 叶琳和齐霜异口同声道:“你好,你好,虞晚同志,很高兴认识你。” 四人都是同龄人,相互介绍认识后,客套几句后,各自回了原本位置。 赵梅梅为了笼络虞晚,等人走后,小声跟虞晚嘀咕,“叶琳的父亲是海军上校,差不多就是陆军的副师级,她伯伯是海军中将。” 虞晚眉间轻动,方齐锐是海军中校,海军从低到高是士、尉、校、将,看来叶琳的背景,真不容人小觑。 “叶家是穗城五大家族之一,基本上一家子都是海军,他们祖上跟咱们郭家结过亲,只是后面因为某些事情,两家都没怎么走动。” 赵梅梅又说:“不过也算不得什么事,早十几二十年,大家都是各扫门前雪。” 有赵梅梅和粱女士陪着聊天,虞晚对穗城这边的牵扯,多了更深层次的了解。 大人说着话,虫虫一旁偷听,嘴里嚼着鸡仔饼,再喝一口陈皮红豆沙。 “吸溜,吸溜。” 虞晚看儿子鼓着腮,转动眼珠的机灵模样,翻了椅背上的出行包,拿出相机给儿子拍照留念。 又让张姐帮着拍了几张母子合照。 一下午都在茶楼闲谈,过了下午四点,浓云密叠,将阳光遮挡,风吹得榕树哗啦啦的响,看样子又要下雨。 虞晚答应要陪儿子去看电影,恰好电影院离这边不远,于是让司机阿峰开车送粱女士和赵梅梅母子俩。 她则跟着张姐,带着虫虫步行去了电影院。 因为是星期六,又快到下班时间,电影院人多。 虞晚选了一部小说改编的武侠片,陪虫虫看完电影,已经是傍晚六点半,走出电影院才知道外面下着雨。 路边也没有黑色轿车。 “阿峰怎么还没来?”张姐背着肩挎包张望,几口将没喝完的汽水喝完,退了瓶子钱。 “再等等。” 虞晚抱着虫虫逗问:“开不开心?电影好不好看?等妈妈下周放假,再带你去逛海幢公园。” 虫虫高兴得眼睛发亮,“开心开心,妈妈最好,妈妈最棒。” 说着还要亲妈妈两口。 站着又等几分钟,电影院门口的人流并没减少,都想等雨停了再走,又或者是借机跟约着看电影的对象多相处一会儿。 电影院对面,一直跟着的张溯,想要过马路送雨伞,一辆黑色轿车先他一步停在电影院门口。 玻璃车窗下摇,副驾驶位是郭家大舅郭嘉,“小虞,快上车,仔细别淋着雨。” 张姐包里装了把折叠伞,她撑开大黑伞,护住虞晚怀里的虫虫,另一只手帮着拉开后排车门,等虞晚抱着儿子上车,她才绕过车尾,从另一边车门上车。 张溯看着三人上了黑色轿车,记下车牌号,踩着自行车跟在车后头,冒雨穿过一条条街道,直到看见黑色轿车进了粮食局家属院,他才转弯找地方避雨。 车内,郭嘉简单明了说了原因,“阿峰送人路上遇到意外,被不明身份的人劫持,现在情况不明,我暂时送你跟虫虫到家属院,等外面情况明朗,彻底安全后,我再跟你细说。” 送完人,郭嘉第一时间回厂里办公室联系亲家那边,赵局长火冒三丈,骂骂咧咧一通,接到电话,稍微压了些火气。 “我这边已经安排人去找,我就不信那个瘪犊子敢在我赵某人头上蹦跶,让我找到人,非得一枪崩了他。” 第489章 茶会后的飞来横祸 出了拦车抢夺妇女儿童恶性事件。 穗城市彻底被掀了个底朝天,其中各区县镇的派出所和保卫科。 得知绑的还是市里公安局局长夫人,一个小时内就集结了多组搜救队,配合上面密报,出动了摩托车和烈犬搜寻。 案发后半小时,穗城市以及周边县镇的汽车站、火车站被封禁,出城镇的大路小路也都设了路障关卡。 晚上七点,离事发时间已经过去一个半小时。 越下越大的雨势,成了一种救援阻力。 赵局长心急如焚,联系上驻扎军区的沈明扬,几句话说明情况,“那帮人训练有数,布局周密,又特意挑在这几天下手,雨水冲刷线索,就是为了绑架车里人。” “以我多年办案经验,那帮人肯定是想绑架沈团长的嫂子和侄儿,但车里坐的是我夫人女儿以及外孙,如今包括司机四人失联,我想请沈团长帮忙,调派一些特殊人手,尽快找到失踪车辆,以及车上的家人。” 沈明扬先听到绑架,眼神蓦然一冷,等知道是绑错了人,脸色更是冷沉。 他说,“你那边继续搜寻,我这边会马上调人搜查,敢在我沈明扬眼皮子底下犯事,我皮都要给他活剥了。” 挂断电话,沈明扬不放心,破天荒往老宅那边打了通电话。 电话没人接。 他又拨通郭家的电话,确定虞晚和侄儿在郭家,沈明扬这才挂了电话安排侦查兵和狙击手,组成六队搜救小队,十五分钟后出发。 “保证完成任务。” * 市里粮食局家属院。 郭大夫人惶恐不安,要不是司机阿峰是丈夫的人,每次接送虞晚和那个金疙瘩都会提前告知,他们也不能第一时间找到电影院把人接到家里。 真是愈想愈后怕,要是劫走的是虞晚和金疙瘩,他们郭家怕是真要倒大霉。 “小虞啊,你今晚还是别回去了,半山老宅那边屋子多,离市里又有点远,要是遇到个什么情况,我们真是…” 郭大夫人说不下去,心都还在喉咙管,“你说呢?今晚就住家属院,人多也安全。” 虞晚考虑再三,瞅了眼郭家这屋子,并没立时答应。 郭大夫人反应过来,又道:“这边屋子少,另一栋楼里还有一套房子,那套房子本来是给清泉和梅梅准备的,他们搬了出去,房子也就空了下来,一会儿我领你跟张姐去那边住。” 闹了一出白日劫车绑架。 虞晚也是后知后觉到害怕,要是她因天色要下雨,不带虫虫去看电影,坐上车被劫走的人,肯定是他们母子俩。 想到赵梅梅跟冬冬,还有粱女士是替她们遭罪。 虞晚心里念一句吉人自有天相,又暗自庆幸,“那今晚我跟张姐住在这边家属院,有什么事明天再说。” 怕吓到虫虫,虞晚一直刻意稳定情绪,拢了拢怀里的小不点,轻声道:“虫虫是不是饿了?再多等一会儿,等十个一分钟,妈妈就带你吃晚饭。” 郭大夫人已经吃过饭,听到虞晚和虫虫还没吃饭,忙招呼一句,“你们先坐着听会儿广播,吃点蜜橘,我去厨房做几道菜,很快就好,很快就好。” 锅里还有剩的米饭,郭大夫人将水桶里的活虾和活鱼,弄成一道白灼虾,一道姜丝蒸鱼。 再把给丈夫留的生蚝,开了煮了一锅生蚝萝卜汤。 饭菜比较简单,没有虫虫要吃的炒牛肉,哼哼唧唧两句,饭都少吃了两口,汤倒是喝了一小碗。 张姐还没弄清楚怎么回事,等到了郭家另一处屋子,给虫虫洗屁股时,她才琢磨过来。 看来是有人预谋绑架虞同志跟小家伙,赵家母女带着冬冬坐上轿车,正好就对上她跟虞同志,还有虫虫三个人。 真是人倒霉了,喝凉水都塞牙。 张姐心里这样想,嘴上却一个字都没提,入夜后,雨声渐小,虞晚哄睡小家伙,自己却无论如何都睡不着。 赵梅梅跟梁夫人还有冬冬被劫,一时半会肯定不会有生命危险,可要让那些歹徒知道抓错了人,怕是会杀人灭口。 想到这,虞晚顿感自己头上悬了一把刀,悬得她更难入睡,好在这把刀只悬了一夜,到了第二天傍晚,郭家大舅回来说了事情后续。 “人已经被找了回来,现在在赵家,除了受了些惊吓,并没有受伤,那帮人已经被抓捕,不过跑了一个,但他肯定跑不远。” 集结穗城市以及周边县镇的警力,还有军区那边的特殊人员,逃犯有通天的本事也只是困兽之斗。 虞晚沉默着没说话,倒是郭大夫人连连开口,“没事就好,没事就好,要真闹出个三长两短,那可真是……” 剩下的逃犯没抓捕归案前,虞晚带着小家伙在家属院多住了三天,学校那边也请了假。 等到星期三。 这天在郭家吃过晚饭,天又开始飘冷雨。 虞晚打算明天回老宅那边,吃过饭后,带着虫虫回了另一边房子,过了晚上七点半,屋门被敲响。 “叩叩叩。” “谁啊?”张姐放下手里奶瓶,看向屋门。 “是我。” 听出是沈明扬的声音,张姐过去开门,门一开,玩卡片书的虫虫立马爬起来冲过去,“叭叭。” 沈明扬将雨伞放门外,接住冲过来的小不点,虫虫被叭叭抱住,高兴大喊,“妈妈,叭叭,叭叭来了,叭叭来了。” 虞晚在卧室刚换好睡裙,听到是沈明扬来了,披了件白色针织外套才出去。 “明扬,有什么事吗?怎么这么晚过来?” 时间其实并不算晚,只是她在刻意提醒他。 沈明扬熬了两天两夜的审问,心里憋了许多话想问,可一旦踏入这个温柔笼牢,他竟然生出了退意,提不起骨子里的狠戾。 要是别人有胆子戏耍他,他可以一拳拳打到解气,打到对方跪地求饶。 可面对她,面对自己哥哥的妻子。 他又能做什么? 打吗?怨吗?恨吗? 说到底,不过是一场没谈拢的交易。 “吃饭了吗?” 她还在问他,却不等他开口,先给出了答案,“我猜你肯定还没吃,这边没什么食材,外头还下着雨,你凑合一下,我给你煮碗阳春面。” 虞晚看沈明扬两颊有些潮红,嘴唇也有些苍白,猜是生病了,难得多了一句关心。 点缀紫色花卉的长裙边,被双腿踢起一高一低的水波,她进入另一道门,一块咬过的饼干递到沈明扬嘴边。 “叭叭吃,叭叭肚肚饿了。” 第490章 夺回荣誉 “别吃别吃,沈同志,你可千万别吃小家伙的饼干。” 张姐摇着奶瓶匀奶粉,一手指向小家伙的尿不湿,“他能藏饼干的地方就这一处。” “哼。”虫虫瞪着张姐,“你坏,你走。” 沈明扬倏地抿唇笑,眼底兜着柔情,“没事,叭叭吃,叭叭吃咱们虫虫给的饼干。” 裹了糖霜的饼干,酥脆中带着奶香。 看到叭叭吃自己喂的饼干,虫虫立马又从老位置拿出一块,“叭叭吃。” 拢共藏了一块半饼干,都给了叭叭。 虫虫高兴地贴着叭叭,撒娇要去部队操场开小汽车玩。 沈明扬嚼着酥脆饼干,抱着侄儿坐到沙发上,透过小家伙的眼睛,他一度像是看到了自己,那个永远躲在角落,不肯开口讨要亲情父爱的小孩,却又时刻这样望着父母,希望能从他们身上分得一部分关注和疼爱。 “叭叭,虫虫好想你,妈妈也好想你。” 虫虫偎在叭叭怀里,念着他自己都不明白的想念,张姐听得心惊肉跳,又有些怵沈明扬,瞅了眼厨房方向,干脆拿奶瓶堵了小家伙的嘴。 “奶泡好了,快喝,喝晚了又得尿床。” 被打断的虫虫更加讨厌张姨,视她为第一大坏蛋。 “你坏,你走,叭叭赶她走。” 沈明扬被侄儿缠着闹腾,嘴角始终含着笑,帮他拿稳奶瓶,不厌其烦地哄他,“好了好了,叭叭的虫虫乖,叭叭这会儿还没吃饭,等叭叭填饱肚子后再说行不行?” 虫虫摇头:“不不。” “要是你肯乖乖听话,叭叭抽空带你跟妈妈一起去郊外开小汽车,到时候陪你玩一整天。” 沈明扬抛出的诱饵,十分诱人,虫虫考虑两秒,答应不赶张姨走。 啼笑皆非的闹剧,差不多隔天就要闹一次。 虞晚从厨房端出一大碗阳春面,朝沙发上坐着的两人喊一声。 “明扬,来吃面,我多放了些姜丝,吃着也暖和。” 饭桌边,沈明扬拿起筷子吃面,虫虫咕咚咕咚的喝奶,一大碗面吃完,一大瓶奶也喝光。 窗外的雨,下得静寂无声。 虫虫喜欢下雨天,更喜欢妈妈和叭叭都在的时候。 虞晚让小家伙跟着张姐去漱口刷牙,客厅只剩她跟沈明扬两人,她才开口问:“一会儿你是回部队还是去哪?” “回部队。”沈明扬的后脖颈有些发沉,好在吃了一碗面,身体是暖的。 “那些人是谁?查到头绪了吗?” 虞晚最关心这个问题,沈明扬却是一个字都不肯透露。 “事情处于调查期,有了最终结果会告诉你。” 碗里没喝完的面汤,开始凝起油花。 沈明扬将目光锁在虞晚耳侧,余光扫到饭桌,看着冷掉的面汤,知道自己该走了,可他又贪婪的不愿意走,即使知道军用汽车还停在家属院大门外等他,他还是敲响了这扇门,进屋陪了会虫虫,还意外地吃完了这碗面。 到底,梦是不会圆满,“戳”地一下就破了。 这一屋子的温情从不属于他,也没人给过他。 “我走了。” 沈明扬来得突然,走得也突然。 撑起的大黑伞,穿梭在雨中,路过一盏盏昏黄路灯,最想拥有的那一盏灯光,却早已容不下他。 * 部队里的风云变化,以及解救赵家母女俩的惊险故事,虞晚无从得知。 她有一个母亲身份,只需要守住怀里的小不点,关起门来过小日子。 次日上午,虞晚带着虫虫回了郭家老宅。 到家后,第一时间打通京市军区医院的内线电话,先向伯娘郭贞报平安。 电话那头,郭贞先惊后幸,“真是老天保佑,老天保佑,那些丧心病狂的歹徒都该统统被抓起来枪毙,要不是现在世道好,早二十年,抓捕当场就该一枪一个。” “虫虫没被吓着吧?他才那么点儿大,要磕破块皮我都要心疼得睡不着觉。”郭贞看着桌上摆放的合照,心里盼着明礼早点回家。 女儿那边她如今是没什么大牵挂,现在最担心的就是在外奔波的“儿子”。 虞晚笑着宽慰:“好在大家都没受伤,也算是不幸中的万幸。” “是啊,没人受伤就好。” 郭贞叹息一声,又道:“小虞,我让人送些补品到老宅那边,你抽空跟着大舅妈去一趟赵家,亲眼瞧瞧赵家那边的情况,也算是我们这边的一点心意。” 赵家母女是替虞晚和虫虫受罪,于情于理都该上门前去探望。 虞晚应下伯娘的话,过了两天,等到周六,她带着虫虫去了赵家。 赵家跟郭家不同,住的不是家属楼。 赵局长一家住的是带院子的二层回字形小楼,小楼是南洋建筑风格,用了大量彩绘玻璃还有瓷片做装饰。 赵家人口多,一家三代,二十多口人都住在这栋小楼里。 赵梅梅遇到劫匪,受了惊吓,好在年轻,养了四五天,人也缓了过来,倒是粱夫人有些不大好,毕竟上了年纪,体型偏胖,心脑血管方面多少都有些问题。 遭劫匪持枪绑了一场,又淋了雨,这会儿还病在床上,两个儿媳轮流守在跟前照顾。 “表嫂,你人来就行了,怎么还提这么多礼品?” 面对虞晚,赵梅梅心里有些疙瘩,说话还是带着三分笑,发现拎礼品的人,是那天老宅里的小同志,她又将审视目光收回。 虞晚客气笑了笑,同赵梅梅一起往院里走,“本来应该早两天过来探望,可想着你们需要休息,赶时间上门反而劳累人,所以就多等了两天,今天过来,也不知道会不会打扰到粱阿姨。” “不打扰,不打扰,昨天我妈还在说躺得腰酸背乏,你今天过来,正好咱们说说话。” 赵梅梅记着大好前程,侧过下巴关心起虞晚,“那天你们没遇着什么事吧?虫虫没吓着吧?” “没有。” 虞晚面露歉疚道:“虫虫喜欢下雨天,那天跟你们分开后,我带他去看了场电影,等看完电影,站在电影院外等不到阿峰开车来接我们,这才知道出了事。” 第491章 郊外出游 两人走在前头说话,张姐抱着虫虫跟在后头,张溯提着六大包补品和礼品走在最后面。 院内种了芭蕉和玉兰树,还挖了水池摆了假山石,踩着一米宽的石径到了小楼前,楼下是双开实木大门,大门向两边敞着,门口站着位鹅蛋脸的漂亮女人。 瞧模样三十岁上下,穿着身海蓝色长筒裙,上身是白色蕾丝领长袖衬衣,头发梳得光亮用花串盘起,十分具有异域风情的装扮,明显是滇南边境线的人。 赵梅梅偏头小声道:“那是我大嫂,她是滇南人,我大哥的心头肉。” 小声跟虞晚嘀咕一句,她又问门口站着的嫂子,“大嫂,你怎么出来了?不是在厨房看着火候熬药吗?” 门口站着的漂亮女人温柔轻笑,“妈说有客人来,让我出来迎一迎。” 赵家男人这会儿都不在家,除了最小的冬冬,其余孩子都上学去了。 虞晚跟着赵梅梅走上台阶,刚站稳,赵梅梅先开口快速介绍两人认识,“表嫂,这是我大嫂,她姓玉,名依珊,是穗城铁路文工团的干事。” “大嫂,这是我跟你说过的夫家表嫂,她姓虞,单名一个晚字,现在在穗城大学读书,后面被抱着的汤圆白团子,是表嫂的儿子,小名虫虫。” 虞晚礼貌性的淡笑:“你好。” 玉依珊扇了扇眼睫,客气回应:“你好。” 两个性子冷淡的女人,碰到一起,场面必然是一片冷清。 赵梅梅迎着虞晚去了客厅,招呼人坐下后,亲自倒了茶水端了点心,至于旁边站着擦兰花叶的大嫂,她是不敢指使人家干半点儿活。 好在玉依珊是一个讲礼数的人,擦完两片兰花叶,去后面屋里将婆婆粱夫人扶了出来。 客厅内,粱夫人坐下后,先朝虞晚歉意一笑,“实在不好意思,这样出来待客,着实不合适。” 粱夫人出身大家族,出门待客不说焚香沐浴,至少也是穿得齐齐整整。 哪像现在这样,头上戴着顶貂皮帽子,肩上披着件灰貂大衣,脚上穿的还是棉拖鞋。 虞晚倒不介意别人怎么打扮,只觉得粱家的确有些家底,她放下茶杯接话:“要说不好意思,也该是我说才对,本来是一场好意,谁知道会闹出这种事。 今天上门来探望粱夫人,就是为了来表示歉意,要再听您说这些话,我可真是不该来了啊。” “这是说的什么话?千错万错都是那帮丧天良的错,哪有好人往自己头上揽事的?” 粱夫人轻咳一声,将才拔高的声线,又弱了下去,“你跟我都是自家亲戚,不兴再说见外话。” 替人受过的罪已经受了,关系必须得往前进一步。 虞晚瞧粱夫人实在不好,略微坐了半个小时,推说还有事,也不在赵家吃午饭,省得人家张罗,带着儿子离开了赵家。 他们这边才出赵家大门,没等到阿峰开车过来,先看到街对面停着的军用吉普。 “滴滴——” 军用吉普的喇叭声,是朝他们这边摁,虞晚看清驾驶位的沈明扬,抱着虫虫走过去,“你怎么来了?” “我去老宅,知道你们来了赵家,所以来这边接你们。” 沈明扬扫了眼后面跟着张姐还有张溯,神色平淡道:“上车吧,前几天我答应虫虫要带他去开车玩,今天刚好有空。” “叭叭。” 虫虫高兴得往前扑,手快抓住叭叭的肩章,怕小家伙碰到头,沈明扬一把将他抱进车窗,逗得小家伙高兴极了。 虞晚今天的安排本来是探望过粱夫人和赵梅梅,再带虫虫去市里海幢公园玩,中午就在公园里野餐。 临时多了一个沈明扬,提前准备好的三明治和水果,还有自己煮的奶茶,明显不够分。 海幢公园内的草坪上,虫虫啃着小份午餐肉三明治,咬了一口,还想吃叭叭手里的大份三明治。 于是笑嘻嘻凑拢,“叭叭香香。” 说着一口咬到沈明扬手里拿着的鸡蛋番茄三明治上,逗得张姐噗嗤一笑。 “你个馋嘴猫,谁的三明治都要啃一口,做三明治那会就被你咬了两块。” 被咬了两个缺的三明治,一个在虞晚手里,一个在张溯手里,张溯倒不介意吃小家伙咬过的三明治。 他还吃过小家伙给的绵饼干,想到绵饼干,张溯表情极其复杂,像是恶心又像是回味。 要不是张姐告诉他,虫虫是在哪里拿的饼干,他到现在都还被蒙在鼓里。 “叭叭,好吃。” 虫虫咬着三明治嘿嘿笑,一笑面包角从嘴里掉出来,被沈明扬手快捞起,吹了吹,又喂给小家伙。 虞晚看天气好,有树影遮挡,光线也不错,于是拿出照相机,习惯性拍照留念。 虫虫窝在沈明扬腿边,连带着也拍了好多张沈明扬。 远处尖塔下的树枝轻轻晃动,惊飞树梢上的灰斑鸟。 隐藏在树下的高壮男人,紧抿薄唇,眼底兜藏的不痛快,克制又隐忍。 拍完十几张照片,虞晚忽然记起该去拿上次冲洗的一摞照片,怕带着小家伙给搞忘记,提前跟沈明扬说了声,“明扬,一会儿你送我们回老宅前。 先载我们去一趟城南香记照相馆,我要取上次送去冲洗的照片。” 虞晚每个月都要往京市邮寄虫虫的照片,随时记录虫虫的生活小事,以及小家伙学会说什么新词,倒腾坏了什么瓷器碟碗。 每个月的照片多达七八十张,基本上是一天两三张的频率。 光冲洗照片买胶卷的钱,都够一个四级工人的月工资。 沈老爷子的退休金以及各类高额补贴,基本上都给了孙媳妇虞晚,生怕他心肝肉的小小金疙瘩受半点儿委屈。 婆婆陆玉珠虽然联络没那么勤,但基本上每个月都要通一两次电话,多数都是说邮寄了什么舶来品衣物,还有百货商店买不到的零食、玩具。 其中也有陆家两位舅老爷,以及远在滇南大湾油田外祖父那边送来的新鲜玩意儿,不过大多不好邮寄,只能搁置在京市家里的仓库。 阳光晒得人懒洋洋,虫虫歪靠在叭叭腿边吃三明治,靠了一会儿,蹬掉运动鞋,只穿了粉色袜子的两只小脚快活的勾来勾去,好几次差点踢翻保温杯里的奶茶。 虞晚担心奶茶洒到自己新裙子上,刻意往后面草坪挪了些。 沈明扬听到虞晚的要求,先抬手捻掉虫虫嘴角上的面包屑,随后头都没抬得轻哼了下鼻腔,“嗯。” 第492章 抓捕真凶 偷挪来的闲散时光,一晃眼就要到下午四点。 沈明扬开车送虞晚去取照片的路上,先到邮局问了包裹,确定有京市来的包裹,取完包裹后才去了城南香记照相馆。 照相馆师傅认识虞晚,看到人从车上下来,立马笑着招呼。 “虞同志,来取相片啊?相片都给你洗好了,现在给你拿出来。” 八十九张相片装在五个信封里,信封上依次写好了日期和张数。 拿到手,虞晚先全部打开查看,抱着虫虫站在身侧的沈明扬,也跟着一起看相片。 等看到在粱家茶水铺子拍的相片,沈明扬眼眸微眯,相片里的虞晚在教虫虫用刀叉切糕点,背景是茶水铺子的二楼,楼下街对面栏杆后面站着一个戴黑皮帽子的男人。 根据被抓歹徒的口供,跑掉的同伙外号一只羊,患有小儿麻痹,站姿明显是一高一低。 沈明扬冷肃声线问:“这是那天下午拍的?” “对啊,是张姐帮我拍的合照。” 虞晚没回头瞧沈明扬,疏忽了他的脸色变化,倒是一直盯着虫虫的张姐先觉出不对劲。 考虑是在外面,怕走漏风声,张姐没有立马询问,沈明扬将虫虫交给张溯抱,转头对虞晚说,“这几张相片先给我,相机也交给我,我现在送你们回去。” 虞晚扭身回头瞧了眼沈明扬,看他这样严肃,猜是有了什么线索发现,于是将钱票付给照相馆师傅,跟着坐车回了郊区半山老宅。 到了老宅外,沈明扬记得答应过侄儿的要求,抽了二十分钟给虫虫,带他开车玩汽车方向盘,并且耐性十足的教他如何驾驶军用吉普。 “虫虫跟叭叭轻轻右推方向盘,对,是右边,现在可以再摁三下喇叭。” “滴滴滴——” 虫虫还小,手短脚短,坐在沈明扬怀里,唯一可以个人操控的就是车载喇叭。 他也最喜欢摁车上喇叭,摁过三下, 立马张望车窗外,看到妈妈站在远处望着他,小脸上写满了开心与得意。 虞晚笑着朝车窗里的小人挥手,“虫虫很棒,妈妈听到你摁喇叭了。” “滴滴——” 天边染上大片橙红色,斜沉下去的红日,将黑夜迎来。 开车离开半山郭家老宅,沈明扬拿着相片和相机去了保卫科,两件辅佐证物,做过来源登记后,交给画像师描摹犯罪人员画像,并且根据推算出来的身高体重进行全省范围内抓捕。 很快,到了11月21号。 在逃犯案人员于茂名某处海岛被抓捕。 抓捕的犯案头目是一名退役人士,受过特殊训练,具有极强的反侦察意识以及过硬的心理素质。 “再难啃的硬骨头,到了我这都得开口交代。” 审讯室内,屋顶中间的长线吊灯被一道黑影撞的左摇右晃,沈明扬双手缠着的绷带,经过十几分钟的审讯,上面已经染了暗红血色。 门口方向站着的科员提醒,“老大,再打下去估计要没气了。” “灌他两支葡萄糖,一小时后继续。” 趴在地上的主犯一动不动,铁门被穿军靴的男人拉开,又被重重关上。 “砰”声过后,灰尘在灯影下翻滚。 审讯室恢复成平日里的死寂。 原本站在门口抽烟的保卫科科员走到灯下,“劝你还是该交代的都老实交代,你那些同伙,再嘴硬不怕死的都吐了个干净,你一个人死扛着顶什么用?” “是不是想着把你打死,我们就没办法知道是谁指使你行凶绑架?真是天真,看看这是什么?” 科员抖出一张早就写好的笔录,“来,给你念念上面写了什么,主犯某某,代号一只羊,受滇南军区第26军572团霍成刚指使,于1979年11月12日持枪械绑架第27军581团沈明礼的家属……” 有没有主犯的口供,其实都是走个过场,只要犯案人员抓捕归案,什么动机,什么罪名,都归他们保卫科说话。 非要主犯亲自开口,是为了上军事法庭做当庭指认。 穗城这边的案件有了突破性进展,结合前头滇南西昆那边的调查前因,事情真相很快水落石出。 * 11月25日下午,天气晴朗,郭家老宅花园内。 虫虫正在跟妈妈玩捉迷藏,他蒙着眼睛四处摸来摸去,摸了盆花,摸山石,摸了山石,摸石凳,摸来摸去怎么都摸不到妈妈。 他急得嚷嚷,“妈妈,你在哪里?” 并没有人回应小家伙,树上的张溯瞧一眼,又继续靠在树上看小不点到处找人。 “坏妈妈,你在哪里啊?” 虫虫气呼呼又喊一声,这下有人回应他,是张姐的憋笑声。 张姐一直是虫虫心中的头号大坏蛋,吭吭哧哧的憋笑声,刺伤了他小小的自尊心,可叭叭教他的言而有信,让虫虫做不出临时耍赖不玩了的举动。 又气又急中,虫虫拿着痒痒挠,敲敲打打摸到了水池边。 顺着水池边的石栏杆,摸摸索索回到了后院厢房,他气呼呼的想,妈妈不想让他找到她,他就不找妈妈了。 张溯和张姐一直跟着小家伙,以为他会耍脾气哭闹,没想到才两岁多的小不点,居然能咬牙摸索一路回到后院厢房。 后院厢房是虫虫的天下,除了房顶上不去,地上的一砖一瓦,他都伸手抠摸过。 进到屋内饭厅,虫虫扯下挡眼睛的纱巾,拉开一个个柜子抽屉,踩着上去拿最上面的铁盒饼干盒。 紧接着动作娴熟的往地上一摔。 “砰。” 盖子应声摔开,虫虫立马跳下抽屉台阶,抱起饼干盒子开始拿饼干吃。 小嘴吃一块,嘟囔囔的雪腮就吐出一句,“坏妈妈,坏妈妈,虫虫要把饼干全部吃光光。” 张姐站在多宝架旁边笑,看了会儿,对廊下张溯念叨,“这个淘气包,隔三差五就偷吃饼干,我跟虞同志说了好多次,虞同志愣是不相信。” 张溯听着没接话,人家虞同志哪里是不相信?就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惯着宠着呢。 他从小到大就是这样过来的,能猜不到虞同志的心思? 第493章 假山石下相见 假山石下的洞内,虞晚藏在里面,她隔着洞隙张望外面小家伙方向,正想丢出一颗石子吸引虫虫过来。 刹那间,身后一双结实胳膊朝她袭来,下一秒,嘴也被那人迅速捂住。 “唔——” 虞晚心猛地跳到嗓子眼儿,下意识要挣扎反抗,可身后人比她反应更迅速,先将她双手和腰身牢牢桎梏住。 “是我。” 耳畔的熟悉声音,将虞晚跳到嗓子眼儿的心脏,重重打落下去。 下一刻,虞晚被扳正肩膀,与吓唬她的人对视,面前男人对不上沈明礼这号人物,他肤色黝黑,身壮体健,穿着海边人家才会穿的蓝布老式服装,脸颊上布满凹凸不平的红肿硬包,下拉着的眼皮,使他整个人看起来既阴沉还奸诈。 唯一能辨认出的痕迹,是他的眼神。 沈明礼的眼睛一直都很清亮,亮得让人在他面前藏不住秘密。 当然,也将虞晚眼中的嫌弃与惶恐捕捉。 沈明礼心有准备,能接受虞晚看待他的眼神,虞晚没有心理准备,条件反射的本能情绪,来不及伪装和掩藏。 他无奈笑了笑,扯动的红肿硬包更加吓人。 “虞虞,我就要回来了,等下个月事情彻底了结,我会在京市家里等你和虫虫,翻过年底,我们一家一起过新年。” 虞晚一直清楚自己是什么样的人,到了此情此景,她忽然察觉,自己的现实底线竟然还可以一低再低。 她没听清沈明礼的话,能开口说话后,第一句问的就是,“你脸会好吧?” 说着,还伸出指尖去戳沈明礼的脸,发现抠不下来,红肿处还有弹性,虞晚眼中的嫌弃,几乎要跳到她脸上去。 沈明礼爱虞晚的喜怒憎恶真,又被她这份现实本能所扎伤。 他没继续吓唬她,弓腰凑拢轻碰了下她的额头,亲过后才说,“都是面部伪装,上次被你在马场认出来,我又重新加精了一些。” 瞧她还怔愣着,沈明礼故意试探:“要是我真毁容了,你真就这样嫌弃我?” 虞晚察觉他还想亲自己的嘴,立马往后扬脖子,行动拒绝,并且翻了个眼皮,“你这不叫毁容,你这个叫活人变鬼。” 为了据理力争,她掏出衣包里的小镜子,打开对着沈明礼的脸。 “你自己看看有多吓人,谁见了都要离你十米远,可千万别让虫虫看到你现在的模样,要让他瞧见,夜里都要吓得不敢睡觉。” “别看他一天调皮捣蛋,什么都敢玩,什么都敢破坏,其实胆子还是小。” 沈明礼眸光稍暗,叹息道:“虞虞,你这样说真话,让我真的有些受伤。” “那你就受伤吧,我接受不了长相恐怖吓人的丈夫。” 虞晚的人生信条里,没有糊弄自己的准则,她可以欺骗任何人,唯独不会欺骗自己。 她轻瞪他一眼,“我们不要说这些假设性话题,你没有毁容,并且会好,等你把所有事情处理完,我们再团聚,到时候你把你的跌宕经历都告诉我,我把虫虫的糗事都告诉你。” 相比沈明礼的狼狈,怀里人明艳到令人心痒,虞晚穿了条湖水蓝的吊带过膝长裙,上面罩了件白色高腰针织薄衫。 腰细的像是三天没吃饭,沈明礼心里这样想,顺口就问了出来。 “平时不吃饭吗?怎么摸着瘦了不少。” 虞晚很想演一下茶饭不思,可人家厨娘做饭菜点心的手艺没得挑,一阵微风吹过假山石,她嗅到沈明礼身上有股难闻气味,顿时眉心轻拧,嫌弃嗔怪。 “别的地方没瘦就行,你身上怎么有股农药味?” 嫌弃归嫌弃,心口倒是贴在他怀里,沈明礼最爱她这点,娇俏俏的使坏,再尖酸刻薄的话,从她红馥馥的嘴里说出来,总是格外讨人喜欢。 为了配得上她的坏,沈明礼眼里也荡起坏,不过两人的坏有些不同,她是坏在嘴巴上,他是坏在行动上。 “沈明白,你讨……” “唔唔……”她骂人的嘴被他堵上,厌字没从嘴里溜出来,他的舌头先溜进去。 虞晚正嫌弃沈明礼身上不干净,再被他抱着亲啃一通,怄得几近跳脚。 说要配得上虞晚的坏,都是哄人的假话,沈明礼打从前几天瞧见海幢公园那一幕,心里就憋了股无名火。 这会儿要倾泻出来,谁拦都拦不住。 不然,他绝不会临到回京市的当天,还特意跑一趟郭家老宅。 一番撕扯折腾,虞晚面染红晕,双眼含情,“你再这样不要脸,我非要你好看。” 沈明礼笑眼睇着她,声线变得有些低哑,“是没瘦,也没人比你更好看,但有一点,你穿杏色衬衣长裙不好看,显得你脸胖。” 虞晚差点信以为真,当回想到具体那天穿了杏色衬衣长裙,立时掐他胳膊,“沈明白,你真的讨人厌。” 沈明礼让她掐胳膊出气,等她掐了两三下才帮她拢好针织薄衫,“虞虞,我该走了,年前我们在京市见,你要照顾好自己,等着我带你去逛京市的友谊商店。” 虞晚照着镜子看胸口处,确定能挡住才刺他一句,“还记得呢?” “答应你的事,我都记得。” 沈明礼几经生死,心境沉淀下来不少,这会儿再想当初答应老爷子的话,他自己都要说一句年少轻狂,不知所谓。 他垂眼看着她,态度前所未有的强硬,“虞虞,你必须要等我,必须要等沈明礼这个人。” 沈明礼不想再看到沈明扬抱着他儿子,同他妻子在一处的温馨画面。 他觉得碍眼,打心底觉得厌烦。 虞晚是个怕吃亏的人,但最怕的还是吃钱财上的亏,吃点感情上的亏,她是不怕的。 她主动牵起他的手,使坏的笑了笑,“好好好,我等你,我虞晚一直等着你。” 承诺过后,虞晚又挑剔道:“你这人有时候是真幼稚。” …… 假山石内,洞眼进光,阴凉处有夜里下雨积起的水坑。 虞晚先离开了假山石,山石内的人,注视了她许久,直到她的背影同另一道宽硕身影相遇,他才原路翻墙离开老宅。 “哎哟,虞同志,可算是找着你了,快回去看下虫虫,他怄你的气,一股脑儿吃了十来块饼干,我怕他吃多了涨肚皮,抢了饼干盒子不让他吃,这会儿正闹着跳脚砸杯子呢。” 砸杯子是小事,闹着拿杯子砸人才要命。 张姐躲出来搬救兵,虞晚听了哭笑不得,“他就是个不安分的犟脾气,今天定要打他一顿屁股才老实。” 第494章 得到与失去 虫虫是虞晚执意强求来的孩子,当着张姐的面,说是要打。 俨然一副狠心肠家长做派。 等回到后面小院,听到瓷器、玻璃“砰砰”砸碎的声响,第一反应是担心小家伙会不会被碎玻璃片割伤流血。 “啊啊啊…妈妈坏,妈妈不要虫虫了。” “妈妈坏,妈妈坏,妈妈不见了。”虫虫在屋里又闹又跳,嗓音里已经带着哭腔,等瞧见院内石榴树下的人影,眼泪瞬间大颗大颗往下落。 “啊呜…妈妈。” 他张开双手,飞快跑向门外,根本不管面前还有摔碎的玻璃渣,亏得张溯眼疾手快,一把拎起小家伙后脖子,跃过那堆碎玻璃渣,将他提放到门槛外的走廊。 虞晚快步到了廊下,一把将哭泣的小家伙搂进怀里,“好好的怎么哭了呀?妈妈不是在吗?妈妈一直都在虫虫身边。” 虫虫这会儿什么话都听不进去,一心觉得妈妈又要离开他。 虞晚听不得儿子哭泣流泪,抱着小家伙轻声安抚,“好了好了,虫虫乖,虫虫乖,虫虫不哭了好不好? 先前都玩得好好的,是虫虫不喜欢捉迷藏吗?要是你不喜欢玩捉迷藏,妈妈陪你玩积木拼图好不好?” “呜呜呜…妈妈坏。” 虫虫哭得眼泪鼻涕混在一起,说话声也是含含糊糊,虞晚被他这副委屈难过模样牵着情绪走,满脑子就剩一个想法,必须马上哄好这个宝贝小团子。 她连着亲了儿子好几下,随后抱起小家伙在院里来回走动,一边走,一边道歉。 “好好好,妈妈坏,妈妈没有照顾好虫虫,惹得虫虫宝贝掉眼泪。” “等爸爸回来,虫虫跟爸爸告状好不好?” “呜呜呜…不不。” 虫虫并不想告妈妈的状,可他就是难过委屈,眼泪也不听他的话,他双手紧紧抱住妈妈的脖子,继续嚎啕大哭。 为了安抚儿子,虞晚就这样抱着小家伙来来回回走了半个多小时,哄来哄去,直到半个小时后,一场撕心裂肺的哭闹才算暂时停止。 哭闹声中,张姐早已把打碎的玻璃和瓷器花瓶收拾干净,另外打了一盆凉水,拧了两条湿毛巾。 等小家伙情绪逐渐稳定,揩过两次冷水脸后,虞晚抱着他坐在太阳底下问哭泣原因,“虫虫是因为捉迷藏找不到妈妈,所以才难过流泪吗?” 虫虫嗅着红鼻子不愿意说话,但他的抗拒态度已经说明原因。 虞晚猜测可能是她之前去茂名离开小家伙,对小不点造成了心理阴影。 一旦遇到找不到她的情况,情绪瞬间会崩溃。 为了遏制住扩大化影响,虞晚抱起虫虫回到屋内卧室,拉下蚊帐后,在绝对安心的环境下,小声同他说悄悄话,“那妈妈跟虫虫拉钩约定,除了特殊情况,以后会一直陪着虫虫,并且保证不会丢下虫虫一个人。” 虫虫睁着大眼睛看妈妈,湿漉漉的眼睫毛一扇一扇,好一会才委屈巴巴抱怨,“妈妈骗人,妈妈坏,妈妈不要虫虫了。” 虞晚摸着儿子的后背,又温柔亲了亲他的脸蛋,“妈妈怎么会不要你?你是妈妈的心肝宝贝,妈妈不要钱,都不可能不要你。” 虫虫被妈妈亲过脸蛋后,心里开心了些,有些疑惑嘀哝,“钱是什么?” “钱是能换回虫虫吃的牛肉、饼干,还有小汽车的万能钥匙。” 虫虫思考了一下,回亲妈妈侧脸,开心道:“那妈妈要虫虫,虫虫会有钥匙。” 哄到这,虞晚彻底弄清楚儿子为什么会在情绪失控下砸摔东西。 虫虫是因为之前同她分开过,当时他太小了,做不到用精准词汇描述心里的委屈。 所以只能通过砸摔瓷器、玻璃,用一种震耳的破坏行动来表达。 今天发生的情绪失控,就是进一步的升级状态。 虞晚以前认为虫虫小不记事,事实上,反噬来的就是这么快。 弄清原因,愧疚感将她紧裹,她也真正意义上明白那句话,爱是常觉亏欠。 怀里小家伙还在嘟囔,“虫虫会有好多好多钥匙,多多的钥匙都会给妈妈。” 虞晚轻笑:“那你给妈妈吃一块巧克力味的多层威化脆饼干。” 听到要吃他最爱的微滑饼干,虫虫立马慌神,“没有了,滑滑饼干都吃光了。” 前几天才取的从京市邮来的包裹,几大盒饼干肯定没吃完。 虞晚捏了捏他的腮,爱意尽显,“你个馋嘴猫,怎么那么爱吃饼干?要是你能多吃些青菜,妈妈还会给你买各式各样的饼干。” 各式各样的饼干,肯定没有滑滑饼干好吃,虫虫抿了抿舌头,挨着妈妈撒娇,“嘴巴干干要喝奶。” 虞晚反手撩开蚊帐,喊外头的张姐,“张姐,给虫虫泡半瓶奶。” 一瓶瓶羊奶粉喝下去,让虫虫本就没什么下巴的脸蛋,愈发嘟了起来。 * 过完十一月,进入年底最后一个月。 由于之前接待外宾充当翻译的事情,穗城大学破格拿到一个赴香江经济考察组的名额,担任英文翻译兼拍照摄像。 校内领导拟出三个人选,英文系的虞晚、李竹箩和秦勇凡,蒋校长力推英文系的虞晚,以她有临场应变的能力,还有面对外宾的经验当说辞,当然,其中也少不了个人原因。 能去香江见识一场,还是完成组织上的任务,不失为一个能够丰富个人档案的机会。 虞晚却直接拒绝了,并且说得大公无私。 “感谢各位领导,各位老师的信任和支持,但我认为,这次难得的机会应该给另外两位校友,我们同为穗城大学的绿叶,定要齐齐繁盛才能对得上xxx先生亲自提笔写下的校训。” “所以,我自愿退出这次竞选名额。” 虞晚自愿退出竞争去香江的机会,名额自然落到另外两人身上,李竹箩卯足劲想要得到这次机会,即使知道胜算不大,依然全力以赴的争取,谁知道虞晚会半路退出竞选。 二选一出结果很快,李竹箩凭借自己刻苦勤奋换来的优异成绩,拿到了名额,只是为了能拿到名额,她撒了一个谎。 她撒谎写下自己会用照相机。 回到寝室,李竹箩来回看了好多次对面窗边下铺,最终走到虞晚面前,小声道:“虞晚同学,你能不能借我用一下你的照相机?” 第495章 香江机会 虞晚放下报纸,抬头看一眼李竹箩,李竹箩平时默默无闻,是个埋头做事的性子,今天能找她借东西,简直是太阳打西边出来。 她轻皱了下眉心,想了下说,“照相机暂时不在我这,你要借的话,可能要晚上一段时间。” “晚一段时间,大概是晚多久?” 追着问出这句话,李竹箩的脸烫得发红,她一向觉得寝室风气过于崇尚物质,事到临头,她也不例外。 虞晚的照相机被沈明扬拿走,到现在都没拿回来,沈明扬打从那天走后,也没再回过郭家老宅。 她心里清楚李竹箩借相机的原因,帮点小忙,对虞晚来说就是顺手的事,只是这个忙,也分该帮,还是不该帮。 虞晚问:“你是想练习拍照摄影吧?” 李竹箩脸更红了,“对,我是想着提前练习一下,免得到时候拖大家后腿。” 虞晚犹豫几秒,有些为难的考虑。 李竹箩见状,赶紧提出回报性条件:“要是虞同学能借给我照相机,我可以帮你整理一学期的床铺,并且帮你每天打热水打饭菜。” “这些事有人做了。”不在寝室的伍卉,承包了虞晚的校内琐事,不仅如此,平时还会传话跑腿,打听消息。 李竹箩改口换了个条件:“那算我欠你一个人情,以后只要你有用得上我的地方,我一定尽我能力范围内帮你。” 虞晚喜欢上道的人,尤其是懂得有来有往的人,不过对于不能第一时间拿到手的报酬,她都持怀疑谨慎态度。 于是说,“这样吧,我听说香江那边有最新款的电子产品,你帮我带一部最新款最小巧的照相机回来,你刚才提的事,我就帮你。” 李竹箩果断答应,“好,我帮你带最新款的照相机回来。” 李竹箩没有拒绝的立场,想都没想就一口答应,她要不会使用照相机,等一个星期后跟考察组的人碰面,她一定会失去出人头地的机会。 虞晚身边并不缺做小事的人,有胆子做大事的男人,多如牛毛,有胆子做大事的女人可不多,李竹箩要是条千里马,以后定能帮她拓展规划好的道路。 她心里盘算一通,折好报纸,朝桌边椅子抬了抬下巴,“别站着,坐下说话,照相机的确不在我手里,我给你写个纸条,你去一趟城南香记照相馆。 你想问什么,练习什么,都可以问照相馆的老师傅,你光会拍照不顶用,那头还要求摄影,你跟着有经验的老师傅练习几次,比自己拿着照相机摆弄有用。” 李竹箩想想是这么回事,松了一口气的同时,腆着脸笑了笑,“谢谢你,虞晚,要不是你肯让我,我一定争取不到这次见世面的机会。” 虞晚没否认,眉眼一挑,既有些得意,也不吝啬夸奖,“我的确是让了你,因为我觉得你挺有本事,不仅能带着女儿考上大学,还能两边都看顾好。” 她是才答应虫虫不会轻易离开他,所以才放弃跟随考察组去香江的机会。 要不然,怎么可能轮得到李竹箩? 接着,她反问李竹箩,“说老实话,你是不是有什么带孩子诀窍?我家那个就是个小霸王,皮得让人头疼,又说不得凶不得,更是打不得。” 虞晚头疼道:“现在能说出一大串话,谁要凶他半个字,立马打电话跟家里头告状。”上头几座大山,虽不会说她这个当母亲的不好,却会一昧偏袒偏爱偏宠小不点。 李竹箩从第一天见到虞晚,就知道该仰视她,虽然她极力忽视两人间的差距,可还是被虞晚不经意露出来的边边角角,刺得一颗心难平难平。 她看着她的姣好侧脸,笑着讲,“孩子脾气都是天生的,不是教出来的,我家妮妮性子文静,哭声都弱得像小猫崽。” 李竹箩暗想,她唯一能胜过虞晚的地方,也就在养育孩子这方面。 说胜也有些自欺欺人的嫌疑,被宠着养大的孩子,性子肯定是活泼外向,她的妮妮早早没了爸爸,整日跟板着脸的奶奶在一处,想笑都不敢笑。 “说得也对,性子的确是天生的。” 虞晚浑不在意的轻叹一句,拿出纸笔写条子,写完后,得了李竹箩的再三感谢,她又重新拿起报纸翻开。 翻动报纸的声响,窸窸窣窣的,阳光下翻动一页一页又一页。 时间更是在日期更换的报纸中溜得飞快。 过了十二月月中。 虞晚将该预备的年礼提前准备好,补身体的药材补品,穗城当地的干海货,算着时间,把节礼该邮寄的邮寄,该送上门的送上门,当然也没忘了茂名那边,寄了份年节礼到郑家,还放了一封安抚信在包裹里。 处理完穗城和西昆两边的人情往来。 千里外的京市,已经在风霜雪雨中几经变化,雪落人间。 沈明礼胸前的勋章,被飘落的雪花擦拭,他站在审判大楼外,静等最后审判结果。 审判结果是正义的,阴谋背后的真相却出乎所有人意料。 下炮袭指令的人是第27军的师政委霍向前,目的是为了争夺权利,提前铲除压在头顶的大山。 霍向前还有一层身份,他是第26军军长霍成刚的二弟,能揪出背后黑手,远在穗城担任保卫科科长的霍向东出了很大一部分力。 霍家三兄弟,老大霍成刚,老二霍向前跟老三霍向东是一对双生兄弟。 六几年那会儿,提拔晋升在即,霍成刚作为老大通过了二弟霍向前担任第27军师政委的调令。 二选一的情况下,老三霍向东落后老二霍向前一步,没能抓住机会从团长位置进一阶,霍向东清楚未来十几年都无晋升希望,毕竟一个大军区,不可能容忍一家三兄弟把持,于是果断转业去了穗城,当了保卫科的科长。 为此,霍家三兄弟有了龃龉。 12月25日,宣读枪毙审判结果。 霍成刚去看押室见二弟霍向前最后一面。 “你真是糊涂,糊涂至极。” 事情到了今时今日的局面,霍向前愿赌服输,“我不过是顺势而为,他们沈家把持滇南几十年,不出意外,未来二三十年,必定会落到沈明礼手中,不趁京市出乱子下手拉下他,我们霍家绝无出头日。” 第496章 成王败寇,年礼到 “向前啊向前,你简直是让我大失所望,到了现在还在说糊涂话。” 霍成刚接连叹气,为近一个多月的事,苍老好几岁,他怎么都想不到下炮袭命令的人,会是他亲二弟,更想不到他会利益熏心到丧心病狂的地步。 “要不是老三大义灭亲,我们一家都要跟着你遭殃。” “好在现在真相水落石出,你,我是教不好了,也说什么都晚了,今天见你最后一面,有什么遗言你说出来,能帮你完成的意愿,我这个当大哥会尽量帮你完成,这样你上路,也不会带着牵挂走。” 霍向前听完仰头大笑,笑里带着鄙夷,“你要有这本事,用得着我出手?” 霍成刚斥骂:“我看你是冥顽不灵,到了如今地步还不知道悔改认错,因为你的一己私欲,害得多少无辜士兵丢了性命,你到底想没想过那些都是人命?要是没查到你头上,你是不是还要一条道走到底?” 要早知道凶手是霍向前,半年前他就该一枪毙了他,省得死到临头,还硬把一家子拖下水。 霍向前没再说话,直到霍成刚离开,也没说一个字,临枪决前半个月,他忽然要求见一个人。 看押这边按惯例安排了死刑犯与人见面。 看押室只有一扇巴掌大的通风口,唯一光亮是一盏昏黄吊灯。 讽刺的是,纸板吊灯悬在死刑犯头顶,一圈光晕外才是来会面的人坐的位置。 “踏踏踏。” 黑色军靴跨过一道道上锁铁门,踏进看押室后,“呲啦——” 椅子被拉开。 沈明礼坐姿随意地靠着椅背,“有什么话,说吧。” 霍向前费力打量黑暗里的沈明礼,并不能看清,也忽视掉他手腕上戴的手表,“你可真是命大,几次三番都能死里逃生。” “要是为了说这些废话,那就不用说了。”黑影里的人,态度冷沉。 霍向前见他起身就走,也不着急,反而笑道:“你以为是我一个人视你们沈家为眼中钉?你们沈家挡了太多太多人的路,我不过是借力打力,找准机会给你下绊子,谁知道你居然能侥幸逃过一劫。” “告诉你,你们沈家是上不去的,那个位置吊着太多人,你们沈家想坐上去,除非沈家只有老爷子一个孤家寡人,不然都是白费功夫。” 枝繁叶茂的家族,坐不上权利至高位,更不能放任其盘踞在同一个位置。 霍向前窥破其间,笑得有些癫狂,“有句话怎么讲?攘外必先安内,你们沈家的下场,不会比我霍向前好到哪里去,我会在下面看着你们,看着你们竹篮打水一场空,狗咬狗一嘴毛。” 沈明礼不擅长跟男人比嘴皮子功夫,更何况是一个阶下囚。 他觉得自己是来错了,迈开步伐,果断踏出看押室。 “狗咬狗,一嘴毛啊。” 身后的霍向前还在癫狂大笑,多日审判的折磨,瘦得不成人样,嘴里也像是疯魔一般大喊,“你们都不会有好下场,我等着你们来跟我作伴。” 疯魔笑声被黑色军靴踩在脚下,直到沈明礼走出一道道繁琐铁门。 锁铁门的看守士兵,敬了个标准军礼道:“沈团长,麻烦你在会面记录表上签个名。” 沈明礼三个字落到记录表上。 同一时间,京市军区,一间宽敞办公室内。 沈长年拟订好一份调任文件。 调任文件还没经过一层层审批,多次盖章。 落款处已经写上沈长年三个字。 爬满纹路的实木书桌上,一杯冒着热气的红茶,茶香正浓,沈长年端起茶杯吹了吹,眼神里缀满冷意,“妄想赶我下场出局,十三张椅子,可不是那么好坐的。” 京市的冬天,比以往几年都冷,窗外飘着的雪花,打着旋的飞荡在人间,有不肯轻易落地的,有不愿意着落屋顶的,飘飘扬扬落到一列列绿皮火车上逃离。 逃又能逃到哪去?离了寒冷北方,踏不上南方地界就已经消融。 沈明礼从看押室回到军区医院。 屋里,沈老爷子正在做腿部针灸暖熏,看到回来的大孙子,一时精神大振,“明礼,过来坐,让爷爷好好看看你。” 老爷子一个月前就知道大孙子要回京市,审讯期间怕串供,出审判结果前,沈明礼并没回过沈家。 这会儿见到老爷子,沈明礼也是各种情绪交织,复杂到只能化为最简单的一句话,“爷爷,孙儿来看您了。” 沈老爷子招着手,让大孙子坐到身侧沙发,“回来就好,回来就好。”满头白发的老爷子,已过古稀之年,眼神虽如当年那般锐利如鹰,心肠却早就软了下来。 他拉着孙儿的手,喟叹道:“在外面受罪了,人也结实了,爷爷能亲眼看到你平安,爷爷真是什么都不求了。” 沈明礼是沈老爷子的心头肉,还是手把手抱着养大的孙子,待他的感情自然深厚。 也是旁人比不得的。 沈明礼有话跟老爷子讲,睃了眼医师和后头站岗的勤务兵,“你们先出去,我叫你们再进来。” 二人互看一眼,跟着出了病房。 等人走后,沈明礼起身跪到老爷子跟前,“孙儿不孝,让您跟着遭罪,好在您老贵人天象,遇事逢凶化吉,要是您有个三长两短,孙儿怕是也活不长。” 沈老爷子听得心中一撼,没想过活到百年,都要咬牙撑一撑,“你小子,真是什么话都敢讲,眼瞅着要过年了,不兴说丧气话。” 老爷子口气是硬,心里却是受用。 “快起来,你现在也是当父亲的人,坐着同爷爷说话。” 爷孙俩一年多没见,要说的话,可以说是成筐成摞,可说来说去,谁都没提沈长铭的乍然离世。 沉痛话题,谁都不想提及,怕毁了难得的重逢时刻。 第497章 团聚 “穗城大学那边要放假了,你在爷爷这边好好养几天。 过几天去火车站接你媳妇还有虫虫,他们1月23号中午到京市。” 沈老爷子难得讲一大堆话,也就是跟沈明礼在一处才会像个寻常老人家。 沈明礼私心里想去穗城接虞晚,听出老爷子舍不得他的意思,还以养身体做借口,他也不好拒绝长辈的好意,爷爷到底是年纪大了,他能陪伴左右的时间一年比一年少。 想了想,他故意说起俏皮话,“我住您这边,您可别嫌我吃得多讨人嫌。” 沈明礼有意哄老爷子高兴,他出了事,家人都跟着担心,老爷子瞧着比之前苍老病瘦许多。 “你小子,心都溜到南边去。” 沈老爷子看穿大孙子,佯作气闷一句,话音一转,又很是欣慰地夸虞晚。 “你不在家的时日,你媳妇没少操持整个家,你母亲是什么性子你也清楚,家里亲戚都夸你媳妇能干贤惠,做事周到,为人进退有度,小虞一个人在穗城上大学,夜里要带孩子,闲下来还要跟亲戚来往,说实话,着实不容易。” 家里月月都能收到孙媳妇寄来的信件和照片,得了什么新鲜玩意儿,也没忘往京市家里头送。 人心都是肉长的,纵使开始有过不满意,天长日久相处下来,再怎么样都处出了感情。 沈老爷子将桌上参茶喝一口,润了下唇舌才接着说。 “当初之所以会同意你娶小虞,也是看中她这点,一个位处劣势都敢为自己争取的丫头,无论遇到什么风浪,都绝不会打倒她。” 耳朵听到的全是夸奖,沈明礼除了有妻如此的骄傲,更多的是酸楚,要是他真死在海上,虞虞守了寡,就要强硬一辈子,苦一辈子。 可她到底是个女人。 没有那个女人甘愿当一辈子的顶风墙,哪怕他这个出身军人世家的男人,也从没想过撑当一辈子的顶风墙。 沈明礼心疼媳妇,却不好在老爷子面前讲,才夸了他长进,又漏出儿女情长,怕是要挨骂。 他笑着岔起另一道话题:“还得是爷爷会挑孙媳妇,明扬那小子,也到了说亲娶媳妇的年纪,爷爷应该是有了人选吧?” 听到孙子这样问,沈老爷子端起茶杯又喝了口人参茶,要让这小子知道明扬有娶他媳妇的心思,今年这年怕是又团不了。 思忖片刻,老爷子放下茶杯,“你弟的婚事,暂时不着急,他又不像你,眼里是装不下女同志的。” 沈明礼还记着海幢公园的事,那天他站在树下盯了许久,沈明扬一个侦查兵出身敢没发现异常? 说破天,他都不相信。 为了这层不能捅破的不爽快,沈明礼催着爷爷乱点鸳鸯谱,“我倒觉得秦家人不错,还有陆家亲戚也不错,过年让明扬跟着妈去转转,说不准就能碰上好姻缘,可别拖来拖去,拖到三十来岁,年纪都拖大了。” 他怄着一腔酸意,恨不得沈明扬马上讨媳妇,“女同志年纪大,不好婚嫁,男同志年纪大,一样不好结亲娶媳妇。” “好你小子,真是什么话都往外说。”老爷子怒瞪他一眼,“你腰难道还没好?” 提到腰,沈明礼像是被戳漏气的气球,他端起老爷子的杯子,喝完剩下的人参茶,“早好了。” * 在家的日子过得很快,转眼到了1月19号,寒假来临。 穗城大学放假的第二天。 虞晚带着虫虫坐火车回了京市,原本她是想先去西昆,跟着堂姐沈明沁一块儿回京市。 但沈明沁那边走不开,医院假期也没那么长,加上有魏云凡陪着沈明沁,于是她只好先带着小家伙坐上回京市的火车。 “嘟嘟嘟——” 黑烟滚滚,火车鸣笛声中,从穗城开往京市的火车,因前一晚突降大雪晚了三个点到站。 虫虫趴在妈妈肩头,全身上下裹得严严实实,头上戴着顶紫貂帽子,只露出一双大眼睛到处瞧,“妈妈,叭叭呢?” 虞晚把小家伙的挡脸围巾扯高了些,语气温温柔柔,“走出去就能看到爸爸,你暂时乖乖别说话,要是嘴巴进了冷风,夜里你会闹肚子痛。” “噢。” 虫虫听话缩在妈妈肩头,张望着瞧车窗外的白雪,等虞晚抱着小不点下了火车,走出站台,小家伙立马忘了妈妈的叮嘱,“哇哦~雪耶,好多雪耶。” 虫虫伸出双手去接雪,跟在后头的张姐撑开大黑伞挡寒风,“快走,快走,这雪可真大,去年都没下这么大雪。” 火车站的快速通道外,一辆停着的军用吉普棚顶已经落满白雪,看样子等了许久。 后车门被打开,下来一道高壮身型,沈明礼穿了身过膝紫貂大衣,快步走向快速通道,紧接着一把抱过虞晚怀里的小黑球。 虫虫落到另一个怀抱里,还没瞧清是谁,已经被抱着往车方向走,“虞虞,快上车。” 虞晚下意识抿唇笑,歪过头看沈明礼,“来得真及时,没让我站着多等你。” 沈明礼掂了下怀里小黑球,眉眼温和道:“下这么大雪,要让你等一场还不得冻坏了?快跟我上车,有什么话咱们上车说,雪下大了,爷爷他们还在等我们回去。” 跟着后头的张姐坐上副驾驶位,张溯帮着放好行李,目送军用吉普走远,他转身走到另一边背风处站着等他爸。 好在没等多久,一辆蓝色大货车开到跟前,车里的张国栋摇下玻璃窗大喊,“小子,傻站着干什么?快上车。” 京市的雪,下的很大,马路上堆砌一夜的积雪,已经结成冰。 为了安全,军用吉普开得并不快,到了城西军区医院,已经是下午四点。 虫虫不认得抱他的人,但又感觉很熟悉,他皱着小眉头问:“你是谁?是新来的第二个张张吗?” 虞晚没说话,笑着看小家伙犯傻,沈明礼故作严肃道:“不是,你猜错了。” 虫虫再猜,“是第二个坏蛋?” 坐在副驾驶的张姐,真的是感觉带了个苦瓜,一把屎一把尿带这么大,她还成了大坏蛋。 “也不是。”沈明礼期待小家伙能认出他,可惜是白期待。 他离开那会儿,虫虫小得连一句完整话都不会讲,能记得他这个爸爸才是不正常。 “那你是谁?为什么抱着我?” 虫虫下意识往妈妈怀里扑,虞晚接过他,凑到小家伙耳朵边说悄悄话,“他是爸爸,是虫虫的生生爸爸。” 第498章 再次抉择 生生爸爸和叭叭的区别。 虞晚早就同小家伙讲过,当时讲的时候小家伙没有排斥反应,闹着听睡前故事,眼下却变得复杂难料。 虫虫偎在妈妈怀里,明显有些抗拒,“不要,要叭叭。” 虞晚猜到会有情绪,耐着性子同小家伙讲:“妈妈不是跟你说过吗?叭叭是陪伴你成长的长辈,生生爸爸是带你来到妈妈身边的人,要是你不礼貌,生生爸爸会把你带走,带你永远离开妈妈身边。” 听到要离开妈妈,虫虫转身抱住妈妈的脖子,十分依赖地嚷嚷,“不要不要,妈妈不走,妈妈要和虫虫一起。” 虞晚亲了亲小家伙的脸,“妈妈不想离开虫虫,虫虫要离开妈妈吗?” 她耐心十足的引导儿子,“要是虫虫不想离开妈妈,那你应该叫他什么?” “哼。”虫虫回头瞪他一眼,马上气呼呼道:“坏爸爸,坏爸爸。” 见第一面就能叫坏爸爸,怎么说都是一种好迹象。 沈明礼清楚缺失的陪伴,所以不会强迫小家伙,只是伸手捏了捏他的腮,软乎乎的脸蛋,可爱得让人想亲近他。 不过到底是要克制住,需要等小家伙先适应。 “爸爸让人给你做的貂皮大衣是不是很暖和?你跟爸爸穿的是一样的貂皮大衣。” 虫虫看了看他的衣服,又低头看自己的,照样哼哼否定,“才不是,是妈妈给的。” 沈明礼继续逗他:“爸爸本来打算带你去买滑滑饼干,看来,虫虫也不想要啰?” 听到要买滑滑饼干,虫虫眼睛瞬间亮晶晶,“我要滑滑饼干。” 他不再抗拒多一个生生爸爸,转着眼珠子霸道要求,“要买一汽车那么多滑滑饼干,你才是真正的爸爸。” 虞晚感觉自己的担心是多余了。 看来只要威化饼干买得多,让虫虫叫块石头当爸爸,他估计都叫得出口。 沈明礼嘴角噙笑,“好,爸爸给你买,给你买一大卡车的滑滑饼干,只要虫虫喜欢,爸爸什么都给你买。” …… 小不点是惯会狮子大开口的脾性,沈明礼是不知道节制有度的慈父。 说来说去,买来买去,虞晚觉得再不打断,怕是要把京市城搬空。 “行了啊,买再多滑滑饼干,你也只能每天吃两块,吃多了你还吃不吃饭了?” 虫虫满口答应,“吃呢,吃呢,吃多多的饭。” 沈明礼缺失儿子的成长,亲眼看到爱人和孩子的相处,心都跟着软绵绵。 他一直以为自己会是个严父,这么软的一颗心,怕是当不成了。 虞晚剜小家伙一眼,“才不信你的话,零食吃多了,又要挑剔饭菜不好吃,搁在碗里的肉菜都要被你丢地上,劝你一会儿给我老实点,不然我非要打你一顿。” “哼。”虫虫不高兴哼唧,却没闹着和妈妈犟嘴。 说话间,军用吉普已经停到军区医院的住院部楼下。 等虞晚和沈明礼带着虫虫上了二楼,走进老爷子屋里,刚脱掉厚重外套,虫虫立马蹦着跑着扑向里面沙发主位。 “太爷爷,虫虫来了,虫虫回来了。” 小家伙嗓门儿大,闹闹嚷嚷吵人得很,沈老爷子弯腰抱住小曾孙,笑得合不拢嘴,“太爷爷的心肝肉,快让太爷爷瞧瞧你长高了没有?” 沈老爷子掂了下小肉墩,“哎哟哟,真是长高了,也长大了,太爷爷都快抱不住你了。” 被说胖后,虫虫立马嘟嘴抗议,“太爷爷,虫虫生气了啊?” 靠假装生气换好处的招数,换来虞晚两个警示恨眼,虫虫被迫改口,嘿嘿笑着撒娇,“虫虫没有生气,太爷爷,虫虫好想你,你也要吃多多长肉肉啊。” 沈老爷子喜得飞眉,“哎哟哎哟,太爷爷的心肝肉啊,瞧你这小嘴跟喝了蜂蜜水一样,是不是想要什么东西?想要什么尽管跟太爷爷讲,太爷爷一定给虫虫买回来。” 虞晚时刻怀疑自己能不能教育好虫虫,有几位事事惯着的长辈,再来一个没什么底线的爸爸,她觉得小家伙真的会顽劣调皮好长一段时间。 事实的确如此,傍晚的团圆饭,本来会自己吃饭的小家伙,被沈明礼抱着喂鲅鱼饺子。 “慢慢嚼,慢慢咽,爱吃鱼肉馅饺子,爸爸明天又让人给你做。” 虫虫小嘴嚼啊嚼,双腿在桌下蹬来蹬去。 大伯娘郭贞端起热面汤,搅了搅热气,哄着道:“来,再喝口面汤,原汤化原食,奶奶明天换种海鱼给虫虫包饺子吃,里头一点都不搁绿叶菜。” 虫虫鼓着腮不肯喝,“烫烫。” “奶奶吹过了,面汤不烫。”郭贞舀起一勺子面汤,“啊,来喝一小口。” 虫虫喝了面汤 ,又吃爸爸喂的饺子,一顿饭要两个人喂,老爷子还有大伯沈长年都笑着看小家伙吃饺子。 沈长年道:“这小脸蛋,吃得圆乎乎的,跟个发糕馒头似的。” 老爷子瞧着怎么都好,爱屋及乌得很,“像发糕,也是一块最白最软的发糕。” 家里人这般溺爱小家伙,虞晚心里止不住叹气,以后她怕是要长时间唱黑脸了。 虫虫吃得嘴巴油滋滋,看着妈妈笑,“妈妈吃。” 虞晚嫌弃小家伙吃过的饺子,用筷子点了下盘子,虫虫知道该说什么,乖乖讲礼数,“太爷爷、爷爷吃饺子,奶奶、爸爸吃饺子。” 一顿团圆饭,吃得人心里舒坦。 饭后,大伯娘郭贞拿玩具哄着虫虫去了她那边住,没留在老爷子这边。 入夜后。 小夫妻俩有了单独相处机会,分别一年多,话有许多没讲。 但最紧要的不是讲什么话,处在一个房间,挨在一处,躺在同一张床上,只需要用最纯粹简单,且刻在骨子里的本能交流。 沈明礼用鼻尖蹭怀里人脸颊,“虞虞。” “嗯?”温热气息呼在脸上,虞晚感觉有些痒。 “我们再要一个孩子吧,一个像你一样的女儿。” 虞晚很想翻白眼,一个孩子都带不明白,沈明礼还想再要一个? 她心里不急着再要一个孩子,可现实情况不等人,所以也没拒绝,只挑衅道:“看你能不能行吧,生儿生女看男人播什么种。” “你要播个窝瓜,我肯定生不出一枝花。” 沈明礼好笑咬她一口,“叫你乱说话,什么窝瓜,什么一枝花?只要是你生的,都是咱们家里的宝贝。” …… 床尾搭着的睡裙和背心,不知道什么时候掉到了地上。 汗津津的粘腻,被屋内暖气烤烘蒸发,逐渐弥漫。 第499章 年前小团圆 次日天色大亮。 里间卧室的夫妻俩还躺在床上没起,外头房门已经被“砰砰”敲响。 虫虫在门外嚷嚷,“妈妈,妈妈,妈妈呀。” 光嚷嚷不够,小家伙得不到回应,急得用脚踹门,“砰砰砰——” “妈妈,开门呀。” 大伯娘郭贞弯着腰哄小不点,“虫虫再等等,你妈妈可能还在睡觉休息,等会儿奶奶再抱你过来,成不成?” “不不。” 虫虫摇头大喊,“妈妈,快开门,虫虫来了。” 昨晚一晚上没见着妈妈,现在他必须要马上见到妈妈。 门外接二连三的敲门声,吵得沈明礼想再躺一会儿都不行,他笑着跟怀里人说,“我去开门,虫虫来了。” 虞晚打了个哈欠,闷着枕头说话,“别让他进里间,话可多了,我还想再眯一会儿。” “好,那你接着睡。” 沈明礼帮虞晚掖好被角,起身下床捡起弄脏的裙子和背心,走进卫生间,将脏衣物丢进竹篓,他拧开水龙头快速冲了个冷水脸,套了件长浴袍去开外间的门。 门刚打开,虫虫立马往里冲,好在沈明礼手快,一把逮住他的后脖领,“别乱跑,妈妈在里面睡觉,你动静太大会吵着妈妈休息。” 郭贞瞧侄儿这身打扮,笑道:“你跟小虞难得在一处,多陪陪她,我带虫虫去隔壁老爷子那边吃早饭。” “不去不去,我要妈妈。” 虫虫见不到妈妈,不肯出去,屁股挣扎扭动,怎么扭都扭不开被扯住的背带裤,他急得回头大喊,“坏爸爸,坏爸爸,坏爸爸放开我。” 小不点闹腾劲儿实在厉害,怕吵到老爷子,沈明礼一把抱起虫虫往屋里走,“伯娘,我带他进去看一眼小虞,很快把他带出来。” 大伯娘在门外等着,朝身后张姐睇去一个打趣眼神。 抱着肉嘟嘟的儿子,沈明礼忍不住亲了他一口,这一亲,可就招了小家伙恨眼。 “坏爸爸,不许亲我。” 虫虫的眼睛长得像虞晚,大大的杏眼,长长的睫毛,翻起白眼都是灵动可爱,当然也很好笑。 沈明礼又亲他一口,“以后你每叫一次坏爸爸,爸爸就要亲你一口,当作你不讲礼貌的惩罚。” “你现在乖一点,跟妈妈说过早安就和奶奶去吃早饭。” 虫虫皱起眉头,嘴巴动了动,没发出声音。 等进到里间,看到妈妈立马反悔叫嚷,“妈妈,妈妈,爸爸坏,爸爸坏,你快让他走。” 虞晚嫌吵,扯过被子蒙住头,小家伙仍旧叽叽喳喳个没完。 沈明礼哄不住儿子,想着抱他出去,小家伙还没看到妈妈,肯定不愿意走,立马闹得更厉害,“妈妈。” 卧室吵吵闹闹得让人睡不好觉,虞晚扯开被子喊住小家伙,“好了好了,别叫了,让妈妈再睡会儿觉,你肚子饿了就跟着爸爸去吃早饭,要不听话,妈妈可要打你屁股了啊。” 虫虫听出妈妈的不高兴,只敢小声哼唧,同时瞪圆了眼睛看着坏爸爸,他咬着牙齿动嘴巴,都怪这个坏爸爸,妈妈要开始打他屁股。 “快出去,我还要再睡一会儿。”虞晚赶父子俩出去。 “听得了吧?你打扰到妈妈睡觉了。”沈明礼捏了捏儿子的脸,神情温和道:“快跟奶奶去吃早饭,等吃完早饭,爸爸过去陪你。” 说着就把小不点抱出去,再次交到门外伯娘郭贞手里。 屋里一霎安静下来,虞晚蒙着被子继续睡,迷迷糊糊间,感觉枕边陷了下去,下一刻,被子里多了一个人。 嗅到熟悉气息,虞晚没睁眼睛问:“你不起床吗?” 沈明礼紧了紧胳膊,贴着虞晚肩头说,“我陪你再睡会儿。” 卧室里的暖热气流,蒸得人昏昏欲睡,窗外大雪还在下,新年氛围已经逼近,分别一年的时光,并没让贴在一处的夫妻俩渐行渐远,反倒多了惺惺相惜的默契。 相聚的喜悦,将一个个浪头般的心酸往事,截成了没有舌头的哑巴。 虞晚没问沈明礼是如何解决海上遇袭的凶险,也没问他面对生死挣扎时的恐慌,因为她明白,军人的肩膀,从来只有使命和责任,担不了半分儿女情长。 沈明礼同样也没问虞晚是如何知道去茂名找他,更没问她跟关家人到底有什么牵扯,他怕去问,更怕开口提及,因为一旦提起,作为军人,他的眼中就该容不下儿女私情。 他想,大抵是女人的直觉。 是一个深爱丈夫的女人的直觉,所以才到茂名海岛找回了他。 沈明礼一厢情愿的想往那方面想,哪怕是蒙着眼睛自欺欺人。 他听着她的呼吸声,用极轻极轻的声音说话,像怕她听不见,他又往她耳边贴了些,可又怕她听见,想说的话,截截断断凑成了另一句。 “虞虞,我们再要一个孩子吧,这一次,我会陪着你和我们的孩子,陪着你们度过每一日每一夜,我们一家人一直在一起。” 回答他的是起起伏伏的呼吸声,还有满天飞舞的大雪。 …… 回笼觉一睡,再次醒来,已经是中午十一点半。 窗帘被拉开一条窄窄的宽缝,长缝里是落满积雪的玉兰树枝,少了两度花期,玉兰树粗壮一圈。 虞晚翻了个身,窝在被子里伸了个懒腰,她好久没这样睡过一个安稳觉。 “醒了?” 咖啡的香味,从打开的房门飘进来。 沈明礼端着一杯手磨黑咖啡,走到床边坐下,“来尝尝我的手艺。” 虞晚嗅了嗅,“好香啊。” 她坐起身端过咖啡杯深吸一下,“是你帮我煮的咖啡?” 沈明礼轻点下颌 ,笑意兜在眼底,“咖啡豆是虫虫帮忙选的,这会儿还在隔壁房间磨咖啡豆。” 听到是小家伙磨的咖啡豆,虞晚下意识不想喝,“他没往嘴里送吧?磨咖啡豆的时候,洗过手吗?有掏裤裆吗?” 沈明礼眼中笑意更浓,“没有,煮咖啡的时候我盯着呢。” 虽说是母子,该嫌弃的还是嫌弃, 虞晚提起小家伙的邋遢事迹,“他喝水,是喝一口吐半口,奶瓶和杯子里都是漂浮物,碰过的饼干糖果,你尽量也别吃,保不齐是从什么犄角旮旯里掏出来的。” 第500章 生活点滴 “也不知道他那么大点像了谁,说邋遢又爱作闹,自己有手帕,感冒了从不用自己手帕揩鼻涕。 一心只用人家的,弄脏了人家的手帕,他还挑嫌上,反口说人家脏,不要人家抱。” 虞晚从不跟外人说儿子具体怎么淘气,怎么搞破坏,哪怕写信联系家里人,她都只是描述事件经过,基本上不会点评小家伙的行为好与不好。 因为她觉得,不该以她母亲这个片面身份,去定义儿子的性格。 虫虫到底是什么样的人,应该由认识他,与他相处过的人自行判定。 但沈明礼对儿子的成长有缺失,这一部分,只能是虞晚帮着补齐,“对了,你可别招了小家伙,他很爱记仇,谁怎么他了,他都记得一清二楚。” 哪怕她这个亲妈惹了小家伙,不说道歉不哄着,他都要闹着哭一场。 忽地想起一件好笑事,虞晚说给沈明礼听,“去年秋天,也就是中秋节前,老宅那边厨娘家的外孙女惹了小不点,他居然要找人家拿回送出去的八音盒。 我不去帮他要,他自己摸到后头问人家要八音盒,你说他好不好笑?” 沈明礼仔细听她讲儿子的趣事,一点点填满他的缺失时光。 “也不知道他每天哪来那么多话,每天睡醒小嘴巴念个不停,你让他安静一会儿,他嘴巴安静是安静,手脚是一点都不安静。” 虞晚惋惜一声,“记得在南边买挎包送的茶杯吗?现在被他砸的一个都不剩。” 听着眼前人点点滴滴的絮叨,屋内飘散的咖啡香气,将时光一下拉回到两年前。 在香江的那段生活,是沈明礼跟虞晚,朝夕相处最多的一段时光。 他撩起虞晚披在肩头的长发,拿出枕头下的发带帮她扎在一起,笑着催促,“快尝尝我煮的咖啡,保证你喝的咖啡既干净又卫生。” 虞晚斜他一眼,轻抿了一小口,醇香咖啡中带着些清洌酸顿感,她给出客观评价,“煮得刚刚好,比我自己煮的咖啡还香。” 沈明礼低头就着虞晚的手,自己也尝了口咖啡,“的确是挺香,下午要不要去逛友谊商店?我还没给家里长辈准备年礼。” 虞晚转了一边咖啡杯,再喝一口,“我都提前准备好了,包裹应该就这两天到,家里旁的亲戚年礼我也都送了,估摸前后脚的时间差,腊月二十八前肯定会到。” 沈明礼笑眼看她感叹,“感觉你现在比以前稳重许多,像颗成熟的蜜桃。” 虞晚猜他是想说自己多了成熟女人味,故意道:“什么蜜桃?你就是想说我年纪大了呗,天天操持生活琐事成了家庭妇女。” “妇女也能顶半边天。”沈明礼知道她是故意的,不上她的当,“快起来,换身衣服准备吃午饭,我让后面厨房做了你爱吃的葱烧鲍鱼。” 虞晚喝了一大口热咖啡,又听他说。 “对了,前几天你没到京市那阵,乔家那边送了喜帖,初四那天乔珍美结婚,你要不要去?” 虞晚没明确态度,先问:“男方是谁?” “马未秋,你刘家大姨刘菊的儿子,也就是你的表弟。” 沈明礼拿走虞晚手里的咖啡杯,不想让她喝太多苦咖啡,放到床头柜,翻手掀开被子,抱起虞晚去卫生间洗漱。 虞晚靠在沈明礼怀里,想了下说,“送了喜帖就去,不去肯定会招人说嘴议论,毕竟过年,又是亲戚,就等着我去蹭些光,要一点情面都不讲,平白惹人恨。” 虞晚的话有她的道理,乔林业是报社编辑,人脉关系肯定少不了报社媒体这一圈。 以后她还要与从事这方面的人打交道,自然不会跟人平白结仇怨。 “你就别去了,我去就行。” 她没忘乔珍美和魏云凡做过夫妻,现在虽已各自婚嫁,还是要避讳些,“姐跟姐夫要回来过年,初四我去参加婚礼,他们应该还没回西昆,没人问,你就别提。” 沈明礼知道大姐怀了孩子,同意虞晚的做法,“到时候我接送你过去,婚礼我不参加。” 说话间,沈明礼帮虞晚兑了洗脸水,等她洗漱好,换了身酒红色毛呢长裙,夫妻俩一起去了隔壁房间。 屏风后的茶几旁,原本放茶盘的四方几桌上,摆了一个小磨盘。 背对门口方向的虫虫,正哼哧哼哧的推磨盘里的咖啡豆。 另一边放着的玻璃罐子,里头已经装了四分之一的咖啡粉。 沈明礼走过去,坐到沙发上,“还在磨呢?” “爷爷。”虞晚喊了声老爷子,挨着坐到沈明礼旁边,虫虫回头看到妈妈 ,立马笑得露出一口小白牙,“妈妈,你看,我磨了好多咖啡。” 虞晚看了眼罐子里的咖啡粉,夸了句,“虫虫很棒,这次磨的咖啡粉比上次磨的细,妈妈刚才喝过你亲手磨的咖啡,味道很香。” 听到妈妈喝了自己磨的咖啡,虫虫推动小磨盘的手更加卖力,小小一副骨头,手劲儿是真的大。 这一点是随了沈家人。 沈老爷子听着广播,偶尔瞧一眼小曾孙,对于虫虫磨咖啡的耐心程度,老爷子看着很是欣慰,朝大孙子打了个眼色。 “虫虫比你小时候还熬得住,这么大点就能磨这么多咖啡豆,我看他能磨满一玻璃罐。” 正夸小家伙,磨出来的咖啡粉洒了些,虞晚刚想说不要了,只见小家伙眼疾手快的用什么刮了两下,把洒到地上的咖啡粉刮进卡片,然后一股脑儿倒进玻璃罐。 虞晚歪眼看着沈明礼,眼里都是控诉,“这就是你说的干净又卫生?” 沈明礼觉得小不点拖后腿,正色道:“我守着的时候,没刮地上的咖啡粉。” 他说的是实话,虞晚却不肯信,虫虫放好罐子,回头对妈妈笑,“妈妈,你要喝光虫虫磨的咖啡哦。” “快好好磨豆子,妈妈觉得你磨豆子的模样很可爱。”虞晚不动声色的避开话题,语调仍旧是温温柔柔。 虫虫受了鼓励,嘿咻嘿咻忙不停。 招得屋里人憋笑。 大人间说了会儿话,到了饭点,勤务兵将饭桌摆好,九道菜并一道汤。 “报告首长,饭桌已摆好。” 第501章 年新年 午饭少不了虫虫爱吃的活鱼活虾,只是京市地理位置到底不靠海,天又冷,海里打捞的活鱼活虾,送到京市,收拾出来,下锅煮好端上饭桌也是三天后。 虫虫吃惯了新鲜鱼虾,嘴刁得很,吃了些鱼丸萝卜汤里的鱼丸,就不肯再吃。 沈老爷子怕饿着小曾孙,想让大儿媳做饭些可口饭菜喂小曾孙吃,只是大儿媳事忙,当了军区医院的副院长,肯定不比以前清闲,倒不好开这个口。 沈明礼拿勺子舀鸡蛋羹,送到小家伙嘴边,低着嗓音哄,“来,爸爸喂你吃些鸡蛋羹,早饭就吃得不多,午饭再吃少了,肚肚饿着怎么办?” “饿了就吃饼干。” 虫虫脑袋一转,翘起嘴巴,坚决不吃后面厨房做的饭菜。 遇到这种状况,应当是做母亲的出来调和,只是虞晚也吃惯了郭家厨娘做的饭菜,同京市这边的确有着天差地别。 她都觉得味道差了不止一点半点,更何况是嘴刁的虫虫。 抱有一致性的意见,说出口的哄劝,也是勉勉强强,“你乖乖吃四口鸡蛋羹拌米饭,下午妈妈允许你多吃一块滑滑饼干。” 虫虫早上才偷吃了两块滑滑饼干,这会儿并不满足妈妈许下的小小诱惑。 他转着眼珠子,转着转着转到了屋外头,嘿嘿笑着提要求,“我要去骑马。” 外头天寒地冻,雪也没停。 沈明礼一口答应,“好,爸爸带你去骑马,咱们下午就去郊外农场骑马玩。” 年前的空暇,多是陪伴家人。 接连两天,沈明礼带着虫虫和虞晚去了郊区农场的室内马场骑马。 这天中午,从郊区马场回城里,坐在军用吉普上,沿路都能听到鞭炮声。 虫虫听到声响,不知道是什么,急着扒车窗到处瞧,瞧到路边大孩子三五成群的跑来跑去玩“啾啾”叫的鞭炮。 他看得着急,扭头对妈妈撒娇,眼神却在窥后头的爸爸,“我也要玩。” 虞晚拽回小家伙,先丈夫一步岔开话题,“先回家,太爷爷还等着我们回去吃午饭。” * 腊月间,街头巷尾都充斥着新年氛围。 挂灯笼的挂灯笼,贴福字的贴福字。 今年沈老爷子住的这边的福字,全是虫虫一人贴的。 爬高跳低的活,交给小家伙,他乐意得很,尤其是听到一声声夸奖,小脸更是骄傲得不得了。 “咱们家的虫虫,就是了不得,那么高的福字都能贴得端端正正。” 吃过午饭,虞晚一边喝清茶,一边看父子俩贴福字,时不时还要捧场夸上一句,“以后家里的福字都交给虫虫帮忙贴,你愿不愿意啊?” 虫虫跨坐在爸爸肩头,重重点了两下下巴,“嗯,虫虫贴,虫虫是男子汉。” 陪伴孩子的日子,总是过得很快。 一下午,一晃就过去了。 次日,虞晚陆续寄出去的年礼也到了各家各户,陆家那边专门打了电话,陆家大嫂向陆玉珠说了年礼的事,“小虞邮寄的年礼,咱爸那边已经收到,送的补品和常用药物都很合老爷子的意,你跟小虞说一声谢,初二请她来家里做客。” 陆玉珠笑道:“什么客不客的?都是自家亲戚。” 儿媳邮寄年礼前,打电话问过她,确定了要送哪几家,又要送什么,她后添了些年礼进去,总之是把事情办得漂漂亮亮。 这边挂了电话,又接到魏家、郭家那边打来的电话。 都是来道谢拜年,劳烦京市那边还惦记着他们这些亲戚。 到了大年三十。 沈家算是人满团圆,沈明沁跟魏云凡一起回了京市,按常理,应该是女方在男方家过第一个婚后年。 只是沈家不是寻常人家,沈明沁要回家过年,魏云凡作为丈夫,除了有工作任务的情况,基本上都要陪着一起回女方娘家。 下了火车,到了军区医院的家属院。 小夫妻俩放下行李,简单洗漱换了身喜庆衣服,先跟着郭贞去了老爷子那边。 路上谁也没说话,怕灌了风雪受凉。 等到了住院部二楼,只见虞晚站在楼梯口等堂姐和伯娘。 “伯娘,姐,姐夫。” 虞晚笑着喊人,上前挽住伯娘胳膊,“爷爷跟大伯在屋里下棋,虫虫有些受凉感冒,明礼在带他,我就出来接你们。” 知道外头还在下雪,又热情催促,“姐,姐夫,你们快进屋,进屋里暖和暖和。” 大伯娘郭贞笑道:“走走,咱们一块儿进。” 特殊疗养病房的门口,一左一右站了两名值班警卫员。 门开后,是一条长道,长道左侧有一扇门,应该是警卫员和勤务兵值班休息的小隔间,往里走三五步,长道右边摆了两张单人沙发和一张小几,应该是等候坐的地方。 再往里走三五步,摆了一扇六页屏风,绕过屏风,眼前豁然开朗,宽敞明亮的客厅,划分为两个区域,正中间是沙发茶几,靠两扇窗户的墙面,摆了软塌和小圆凳,软塌后面的靠墙位置,是一个小型实木书架,上头倒没摆几本书,多数都是各类玩具摆件,还有小孩子玩的灯笼、风筝。 沈明礼正抱着小不点,给他擤鼻涕,“再咻一下。” 沈老爷子跟沈长年正在下棋,陆玉珠坐在旁边看报纸嗑瓜子。 虫虫被捏得鼻子发红,有些生气,“痛痛。” “那爸爸抱你去冲鼻子。” 沈明礼是男人,手劲儿再小,给小不点擤鼻涕,还是会被嫌手重。 “爷爷,大伯,伯娘跟姐姐和姐夫来了。” 虞晚进门后,先跟老爷子说话,随后让另一侧的勤务兵倒煮好的果茶。 沈老爷子没正眼瞧魏云凡,正在琢磨下一步棋子,虞晚笑着招呼,“姐,你快坐,坐几天火车受累了吧。” 她招呼也只招呼沈明沁,魏云凡那头,她是不可能帮着说好话。 伯娘郭贞坐到妯娌陆玉珠旁边,也存了心思让老爷子和丈夫敲打魏家小子。 三杯果茶端上来,虞晚不管这边的热闹,走到软榻边,瞧沈明礼给儿子擤鼻涕。 “妈妈。” 虫虫要妈妈帮着擤鼻涕,虞晚笑着嫌弃,“让爸爸揩,揩干净了再挨着妈妈,妈妈要给你撬坚果。” 第502章 兄弟间互揍 虫虫知道自己被妈妈嫌弃,忍着捏红鼻子的干疼,仰着下巴让爸爸帮忙揩。 “哼哼。” 两下擤干净鼻涕,沈明礼丢下一个刚包好的“饺子”到带盖的小竹筐里,虞晚将剥好的几粒松子放进小碟子里,不着痕迹的往沈明礼那边推了些。 虫虫没看见爸爸偷吃松子,跳下软榻往奶奶那边跑,他人小鬼大,摸到奶奶坐的沙发,小声问,“姑姑旁边的人是谁?” 郭贞提抱起小家伙,也笑着同他小声说话,“虫虫记不得了,是姑父啊。” “姑父…” 虫虫念了一遍,像是记起这么个人,不过没往人跟前凑,挨着奶奶坐着蹬腿。 下棋这边安静到几乎诡异,只有下棋落子声。 窗边那头是一声声磕坚果的脆响。 沈明沁喝过两口果茶,暖和了肠胃才说话,“爷爷,爸,我跟云凡回来过年了。” 沈长年心疼女儿,“嗯”了声算作回应。 沈老爷子依旧没表态,端起茶杯喝了口茶,“老大,该你落子了。” 棋局还在继续。 虫虫有些坐不住,歪头瞧了眼窗边的妈妈爸爸,跳下沙发,绕着茶几,绕着绕着就摸到了对面沙发旁。 魏云凡并不是笨嘴笨舌的人,只是面对沈家人,过于能说会道,并不见得是件好事,反而会落下油嘴滑舌的负面印象。 正想着一会儿棋局结束怎么开口。 沙发扶手边,多了个捧着大橘子,摘叶子的小白团子,“你是姑父吗?” “对,这是虫虫的姑父。”沈明沁笑着帮忙介绍,忍不住伸手捏了捏侄儿的白胖脸蛋。 虫虫被捏着脸蛋,也没跳脚闹,他扭着屁股往姑姑身边靠,只是靠了两下,察觉妈妈在盯着他,他又挪回姑父腿边,“姑姑,你吃橘子吗?我给你剥橘子。” 沈明沁怀孕前一个月没感觉,怀孕两个多月,嘴巴尤其爱吃酸的东西,看侄儿这么乖巧,心里爱得不行,“是不是虫虫想吃橘子?姑姑给你剥。” 虫虫不爱吃橘子,这点随了沈明礼,一点酸的东西都不肯吃。 但他爱嗅橘子皮的香味,奶声声道:“我给姑姑剥,姑姑有了小宝宝。” 说着把橘子拿给姑父,意思就是让姑父剥,魏云凡觉得这小子古灵精怪,拿过橘子刚要剥,小白团子又提要求,“不要烂开,要一整个。” 魏云凡轻笑一声,“行。”不愧是沈家人,跟沈明沁一个样。 一整个橘子剥得很完整,橘子皮也连在一起,虫虫拿着橘子皮,将果肉送到姑姑手里,转身跑到妈妈跟前。 “妈妈,烤橘子烤橘子。” 虞晚将剥好的松子喂了两粒给儿子吃,温柔道:“妈妈给你烤,但是要等一会儿。” 墙上挂的钟表,已经到了下午三点半。 沈明礼起身走到棋桌边,肃声道:“爷爷,大伯,我去火车站接明扬。” “路上开车慢点。”沈长年叮嘱一句,沈老爷子叩击了下棋盘,沈明礼会意帮两位长辈添了些热茶,随后转身走出房间。 下楼开车去了火车站。 沈明礼走后。 屋内静悄悄的气氛,需要人打破。 虞晚给长辈说话留地,带着虫虫去了隔壁房间,用煮果茶的小炉子烤橘子皮,另外还放了两个橘子放在上头烤。 玻璃窗被推开两条缝,让冷空气吹了些进来。 虞晚正想拿儿童读物出来,准备给小家伙讲故事,虫虫先问:“妈妈,姑姑肚子里真的有小宝宝吗?” 虫虫不知道什么是小宝宝,只知道肚子里有拉出来的臭臭。 虞晚笑笑:“有啊,等到今年夏天,你就可以看到小宝宝了,到时候妈妈带你一块儿去看姑姑生的小宝宝。” 烘烤着的橘子皮,散发出特殊清香。 虫虫被这股好闻的味道吸引,将小宝宝的事抛之脑后。 * 年三十的大雪,比前几天下小了些。 不过气温还是零下好几度,冷风吹在人脸上,像被冷刀子刮一样。 沈明扬坐的这趟火车晚点了四个小时,本来是中午饭点就该到京市,硬是拖到了下午四点多。 想着要在火车站外等着吹冷风。 接他的军用吉普,却出乎意料的准时出现在马路边。 军用吉普上的人没下车,连摁了两下喇叭,沈明扬背着大包过去,看到驾驶军用吉普的是他哥沈明礼。 沈明礼冷着脸,没摇下车窗,侧头看着雪落满沈明扬肩头,打了个上车手势。 兄弟俩久没见面,坐到一处,竟有种剑拔弩张的感觉。 一路上,车开得极慢,雪下得有半尺厚,开的方向,俨然不是城西军区医院。 沈明扬半点不慌,口气平淡道:“怎么是你来接我?不绕着火车站兜圈子了?” 沈明礼讽他一眼,“我再不出现,你怕是忘了自己还有个亲哥,爸临走前,叮嘱你担起肩上的责任,怎么?你的责任就是要帮我分担家事?” “你气什么?难道我不该担责?”沈明扬反唇相讥,“你走了,我临危受命,这个家除了我沈明扬,还有谁能挑担子?你心里再不痛快,也是现实,爷爷跟大伯也不认为我有错。” 正是因为清楚,沈明礼才尤为恼怒,那是一种既定又不甘心的憋屈,一边是爱他的长辈,一边是骨肉手足。 爱的确是爱,利益也是实打实的利益。 沈家没了他沈明礼,还是沈家,他的儿子沈崇与还年幼,妻子又是个现实还富有野心的女人,不出三年,沈明扬跟虞晚,一定会因为各种各样的现实因素走到一处。 那种带有现实压迫性的背叛感,逼得沈明礼不得不去计较。 而他要计较的人,不能是老爷子,也不能是大伯,更不能是虞晚,所以只能归算到沈明扬头上。 至少他皮糙肉厚抗揍。 军用吉普开到郊外。 沈明礼下车狠狠揍了沈明扬一顿,沈明扬也不甘示弱,拳拳回击下死手。 一直被亲哥压制的多年憋屈,还有为家人亲缘妥协的委屈,统统在这一刻发泄出来。 “沈明礼,我一点都不比你差,我最吃亏的点,就是比你晚出生两年。” “呵,看你是嘴硬还是我拳头硬。” “砰!”一记勾拳打到沈明扬小腹,沈明扬一个倒肘顶到沈明礼侧脸。 …… 落雪从碎粒变成了毛絮状,不一会儿就覆盖住军用吉普的顶棚。 第503章 年夜饭 军用吉普再次回到军区医院,已经过了平时的晚饭时间。 沈家人以为是沈明扬坐的火车晚点,为此,摆饭菜的时间推迟了半个小时。 瞧见楼下停着的军用吉普,虫虫立马嚷着要去楼下接叭叭。 “叭叭回来了。” 虞晚拉住小家伙吓唬他,“你乖一点,外面在下雪,你感冒还没好,再加重就要打针了啊。” 虫虫耸鼻子,“哼。” 不高兴归不高兴,到底是听了妈妈的话,偎在妈妈身边,来回抠她裙子上的黑红格子纹路,抠着抠着,抠出个洞眼,想扯粗呢线平洞口,试探性抬头瞧妈妈脸色,发现妈妈正看着他。 虫虫缩回手嘿嘿笑,虞晚一把搂捉住小不点,亲了亲他的脸蛋,语气无奈道:“你个小坏蛋,又抠坏妈妈的裙子,妈妈要挠你痒痒了啊。” 被妈妈亲过后,虫虫羞着脸,奶声声地撒娇,“妈妈。” 虞晚怕弄乱儿子梳好的发型,逗了两下就牵着他去隔壁。 走到门口时,又叮嘱一句,“一会儿不要乱说话,要乖乖吃饭,你表现好,妈妈晚上抱着你睡,要是你不听话,我就让爸爸抱着你睡。” 虫虫咧嘴笑着答应,“嗯,要跟妈妈睡。” * 虞晚带着儿子到了老爷子那边,才到窗边坐下,沈明礼和沈明扬两人也上了楼。 原本屋内是沈老爷子瞧孙女婿魏云凡不顺眼的尴尬局面,因为两兄弟,瞬间成了另一种既清楚原因又不好点破的窘境。 一时间,屋里坐着的人谁都没说话。 倒是沈明礼和沈明扬异口同声道:“爷爷。” “我回来了,爷爷。” 沈明礼脸上挂了彩,沈明扬嘴角渗了血丝,能看见的脸上都是这样,身上还不知道有多少青紫。 大伯娘郭贞看向丈夫沈长年,意思让他劝劝兄弟俩,沈长年干咳两声,装作没看见。 沈明沁不知道两个弟弟为什么打架,抿着嘴憋笑,眼神不住往虞晚身上瞟,意思是想从她嘴里打听原因。 魏云凡作为沈家的孙女婿,面对两位小舅子,尽量将目光收拢在家居摆设上。 陆玉珠瞧见两个儿子这样,又晚了时间回来,猜是在外头打了一架,哥俩十几岁的时候就经常打架,倒也不算什么稀奇事。 只是这个年纪怎么还能毛躁地动手打架? 虞晚瞧一眼沈明礼,又瞧一眼沈明扬,憋着笑走上前问:“路面打滑没摔着骨头吧?瞧瞧大过年的,墙上门上挂红贴福,你俩也蹭了彩。” 她把怀里小不点推到沈明礼怀里,扭头催促小叔子,“明扬,快跟你哥去洗手换身衣服,我们正等你俩开饭呢。” 虫虫开心喊道:“叭叭。” 一声叭叭,沈明礼听着刺耳,沈明扬却笑着嗯了声,没所谓地逗侄儿,“叭叭要去洗手,洗过手,换好衣服再抱你。” 沈明扬身上的衣服已经粘了湿润雪水,只是因为是黑色,不上手摸,根本瞧不出来。 沈明礼抱着儿子先一步走出房间,去了隔壁换衣服,一边脱衣服换,一边教小不点,“虫虫,你该叫他叔叔,不该叫叭叭。” “就是叭叭。”虫虫不认同爸爸的说法。 “那你记得谁是爸爸吗?” 虫虫伸出手指头,“你。” 沈明礼几下套好羊毛衫,回头捏了下儿子的脸,“既然你都知道爸爸是谁,怎么能叫他叭叭?你应该叫他叔叔。” “就是叭叭,叭叭陪我开嘟嘟。”虫虫坚决不改口,并且表示自己能分清,“爸爸带我骑马。” 儿子不改口,沈明礼也没办法,换好衣服,气闷地抱着儿子去了隔壁吃晚饭。 沈老爷子屋内偏厅的饭桌并不大,坐十个人,刚好紧凑够一桌。 十五道菜配一道汤,有荤有素摆满了一张圆桌。 虫虫平时的乖巧,在此刻全成了戳肺管子的冰渣子,“爸爸吃,叭叭吃。” “奶奶吃,奶奶吃。” “姑姑吃,姑父吃。” 虫虫坐在沈老爷子和沈明礼之间,没喊太爷爷吃饭,主动将碗里的鱼肉夹给太爷爷。 “吃鱼身体好。” 沈老爷子看向小曾孙的眼神,慈爱且温和,“虫虫真乖,太爷爷吃鱼,你也要多吃鱼肉。” 转过脸看向一桌子儿孙,脸色严肃道:“动筷吧。” 老爷子话音才落,楼下鞭炮声齐响。 鞭炮声中,沈家的年夜饭逐渐褪去尴尬,染了新年喜色。 年夜饭中途,虫虫按照妈妈教的拿起水杯说贺词,“祝太爷爷,爷爷,奶奶,爸爸,叭叭,姑姑,姑父新年好,身体健康。” 年夜饭上的表现,让虫虫如愿挨着妈妈一起睡。 不过时间很短暂,等他睡着,立马被沈明礼抱着放到婴儿床上。 沈明礼气小不点亲近沈明扬,又舍不得怎么样,也就这个时候念叨一句,“臭小子,睡着后一身鸡屎味。” 虞晚侧躺在床上笑,“行了,快过来躺下,你身上不是挨了打吗?不痛啊?” “你还笑?” 沈明礼回头看她一眼,替儿子掖好被角,轻手轻脚走到床边躺下,“我这样都是为了谁?” 他有意露出已经肿胀的侧脸,虞晚端着他下巴,看了眼,仍旧在笑,笑中带着不怀好意,“你在外头踩了冰面摔跤,怎么能怪到我头上?要怪也只能怪你自己不小心。” 沈明礼知道她明白,却要故意这样讲,他也不捅破那层纸,总归媳妇是他的,孩子也是他的。 为了并没发生的事生嫌气,怎么想都不划算。 他大度这样想,将两个枕头放平,搂着虞晚一起躺下,“睡吧,明早还要给爷爷拜年。” 第504章 乔珍美的二次婚礼 外头鞭炮声此起彼伏,时远时近。 一时半会儿睡不着,虞晚还想打趣他两句,忽然听到沈明礼窝在她肩头说。 “虞虞,你把我们的儿子教得很好,顽劣中带有尺度,调皮又不失礼貌,活脱脱像个漫山遍野跑跳长大的小老虎。” 当了沈家的孩子,注定不能被养得唯唯诺诺,这也是虞晚一直放压齐施的结果。 沈明礼亲力亲为带了几天儿子,明白妻子的良苦用心,再想到他不在家的一年多,虞晚先后面临的处境变故,那种失责的愧疚像跟勒脖子的绳索。 儿子念着的一声声叭叭,更是把提勒绳索的力道加重。 沈明礼在家庭角色中缺失,不需要人来提醒,就已经有了正面映射。 讽刺的是,他不喜欢父亲对家庭的漠视,可他却活成了另一个父亲。 惊觉自己的潜移默化,沈明礼想要及时回头。 “虞虞,你不怪我吗?” “怪啊,当然怪,嫁给你就跟嫁给了一阵风,随时要担心你会消失,还要担心你吹太远。” 虞晚其实并不怪沈明礼,打从预备嫁给他,再到真的嫁给他,她就知道自己会面临某些抉择。 她现在说出口的责怪,其实是为了儿子。 虫虫需要一个父亲角色陪伴成长,沈明礼缺席,必定有人会担任这个角色,弥补那个位置的空缺。 账是算得清,道理也明了,可她还是掐着他的腰肉说,“我抓不住一阵风,所以我从不去追逐,也不去抓寻。” 沈明礼会不会在大家和小家之间做选择,是他的个人意愿,虞晚不认为自己能起什么作用,同样也不会本末倒置。 或许是她偏于现实的心智,所以也由己及人。 沈明礼遭她掐得腰痛,痛中却有种舒坦和踏实,因为他听出她的违心话,人就是这么怪,要是虞晚撒泼似得骂他不顾小家,他肯定会讲一堆在其位负其责的大道理。 可她轻飘飘的一句不在乎,倒让他听出她洒脱背后的言不由衷。 这点言不由衷,刚好挠中他身为男人的劣根性,被一个优秀的貌美女人爱慕需要,沈明礼无疑是骄傲的,不过他一直不是那么轻浮的人。 所以只能扮演起沉稳丈夫,用极平淡的口吻说,“睡吧,明早爷爷还要给你大红包。” 虞晚靠在沈明礼怀里翻白眼,就知道他会这样讲,每次多愁善感的人是他,务实实际的也是他。 当然她也务实,“你也要给我大红包,我新买的粗花呢洋装被你儿子抠了一个洞。” 沈明礼轻笑:“我所有积蓄都给了你。”他反手拉掉床头灯灯绳,没阻挡怀里人的不安分。 “我不管,子债父偿。” 屋里黑下来,软绸被子里多了一个说话瓮声瓮气的人。 * 次日天亮,大年初一。 虞晚没睡懒觉,沈明礼比她起得还早,这会儿抱着儿子喂晨奶。 虫虫戒掉大晚上起来喝夜奶的习惯,每天睡醒起床都要先喝小半瓶奶,张姐回家过年去了,这会儿被沈明礼带着,父子俩都没穿上衣,坐在窗边软塌上看雪景。 暖和一夜的屋内,单穿一件短袖都不冷。 虞晚从卧室出来,看到外间的父子俩,拢了下睡袍走过去,“早上好,新年好。” 虫虫抱着奶瓶喝奶,看到妈妈眼睛立马发亮,“妈妈新年好。” 说着要撅嘴亲妈妈的脸,虞晚弯腰让小家伙亲,亲过后,笑着说,“一会儿爸爸给你穿衣服,妈妈先进去洗漱。” 沈明礼趁虞晚弯腰的间隙,也亲了下她的额头,虞晚笑看他一眼,左右撑了下脖子,转身去了卫生间。 虫虫喝完奶被爸爸带着穿裤子穿背心,穿戴整齐,虞晚也从卫生间走了出来。 等收拾齐整,已经是早上七点二十。 夫妻俩带着虫虫去给老爷子拜年,虫虫辈分最小,跪着磕头,说了一串儿吉祥话,得了长辈给的四个大红包。 拿到红包第一件事就是交给妈妈。 虫虫学着长辈的模样,凑到妈妈耳边说,“给妈妈红包,妈妈新年快乐。” “谢谢虫虫,虫虫也要新年快乐。” 虞晚瞧了眼沈明礼,有些使坏的意味,“哎呀,有的人怎么没有红包啊?” 沈明礼尴尬一瞬,“我一个大男人要什么压岁红包?” 说是这样说,心里还是觉得小不点有那么一点点不孝顺。 虫虫偎在妈妈怀里,觉得生生爸爸待他也不错,于是趁姑姑姑父拜年时间,跑到小柜子边,翻出前两天贴福纸的红纸张,夹了两片烘烤干的橘子皮在里头。 很快,他跑回沙发边,“诺,给爸爸红包。” 沈明礼见到儿子自制的劣质红包,笑得揉了揉他头发,眼神往对面人身上瞟,“原来虫虫知道要给爸爸红包呀,你可真是爸爸的好儿子。” 虫虫感觉自己头发被弄乱了,伸手刨了刨。 虞晚笑得眉眼弯弯,“你可要收好,这是儿子第一次给你红包呢。” 这边小夫妻俩说着话,一同拜完年的沈明扬却是沉默不语。 * 几分钟后,另一边也拜完年。 魏云凡因为沾了妻子沈明沁的光,得了三个红包。 不过红包都没捂热,吃过早饭,转头被沈明沁搜刮走,“按我们之前说好的,你家的好处你得,我家的好处我得,我家人给的红包都归我。” 魏云凡不稀罕几个红包,倒觉得沈明沁过河拆桥。 “啧,瞧你这样,吝啬小气。” 沈明沁才不理他,拆开红包将钱归叠在一起,分出一半,预备走时留给虞晚。 …… 新年开了一个好头。 初一一过,初二初三一晃,很快到了大年初四。 沈明礼开车送虞晚去参加娘家那边的婚礼,婚礼在城里的德善斋摆酒。 马家很是花了一笔钱,有那么点要把早前十几年受的憋屈气一朝吐干净。 “马家这婚礼是办得真体面,在德善斋摆酒,怕是要花不少钱。” 离得近的亲戚,来得早,将德善斋的门头望了望,“估摸得这个数。”说着比了个巴掌。 “摆了大九桌,怎么可能才50块?我听说刘菊二儿子在浩蒙草原搞了奶制品加工厂,好像还是什么副厂长,看来他们家是真发了。” 议论声中,刘菊腰杆挺得笔直,为了娶儿媳妇,她算是下了血本,今天怎么都要风风光光一回。 马未秋去接亲还没到饭店,马家人都在德善斋门外等客来。 马家人多,老老少少三四十口,站着一拉开,瞧着是像那么回事。 不知谁喊了声,“哎哟,贵客来了,瞧着像是嫁进军属大院的那位吧?多气派的军用吉普啊。” 第505章 初四参加婚礼 “哟,还真是呢。” 刘菊眼神好,听着声就看到斜对面街口拐角处的军用吉普,军用吉普的车牌号她还记得。 头两年,老太太在第一协和医院去世那会,她在医院门口看到过。 当时乔珍珍那死丫头也在。 “大好日子,怎么想起那死丫头?” 刘菊嫌晦气,背过脸呸了一口,下一秒,赶忙笑着往街对面走,小女儿马小夏也跟着迎了过去。 要是往日,刘菊必定是要拔高嗓门儿,走到车门旁,瞧清车里人,脸上堆着的笑更显殷情,“哎哟哟,两年没见,小虞真是一点变化都没有,还跟十七八岁的大姑娘一样。” 说没变化是假,在沈家滋养几年,人是比花娇,只是刘菊姿态摆得谄媚,嘴上肯定要收着点。 驾驶位坐的沈家那位,虽是挂了外甥女婿头衔。 刘菊倒不敢真腆着脸喊一声外甥女婿,她说话很是客气,试探道:“沈同志,你也来了啊。” 沈明礼并没理会车窗外的母女俩,目光锁在后视镜,后排座的虫虫,坐在一堆烟酒礼盒旁,他怀里抱着一桶巧克力威化饼干,小嘴吃着饼干,吃得嘴巴干,又喝两口兑好的羊奶粉。 虞晚将车窗摇下去一点,“大姨,明礼还有事忙,他只是送我过来。” 刘菊略显尴尬:“噢噢,原来是这样。”转过脸,搡了一把小女儿,“小夏,快喊人。” 马小夏低着头,厚重刘海挡住她的视线,“表姐,表姐夫。” 虞晚将羊绒围巾系到脖子上,朝沈明礼笑了下,随后开门下车,“大姨,小夏,你们过来得正好,后面有我带来的烟酒,怕你们烟酒不够,我就多带了些过来。” 刘菊听得心下一喜,嘴上还是要虚推两句,“这怎么好意思?怎么好要你带烟酒。”小虞带来的烟酒肯定比他们自家准备的高档。 虞晚知道礼多人不怪,戴好手套,特爽快道:“大姨,你就别客气了。” 她拉开后车门,将车上的几提烟酒袋子拿下车,一边往大姨和小夏手里送,一边说。 “今天表弟结婚,我也是前几天才知道,大过年到处都不好采购年货,不备新婚礼又不合适,想着办席不能缺烟酒,我就自作主张带了过来,也算是给表弟还有我姐的婚礼添彩头。” 一番话说得人心里舒坦,等刘菊看清包装纸上的葵花白酒标志,更是喜得心里直呼喜鹊登门。 这么多高档白酒,怕是有二十来瓶,招待那些亲戚都是便宜他们。 “既然你都这样说,那大姨就不跟你客气了,你是个好孩子,大姨心里都清楚。” 刘菊这个人是爱占便宜,但却知好赖,今天家里办喜事,马家那一窝子同一个爹妈生的都没她外甥女有心。 车内,虫虫歪着脑袋看妈妈,嘴角还粘着饼干屑,“妈妈,你去哪?” 虞晚朝小家伙眨眨眼,半哄半劝道:“你跟爸爸去玩,一会儿咱们还在这见面,饼干不要吃太多,不然午饭你又吃不下。” 车门只有那么宽,虞晚挡在车门口,一旁的刘菊和马小夏母女俩,还是眼尖的瞧见了一个身穿貂皮大衣的雪白团子。 那么大点儿的小人,从头到脚都是富贵打扮,紫貂大衣,紫貂帽,再配一双鹿皮靴,手里还抱着一盒没见过的西式饼干。 虫虫不认识车外面的人,也不跟人家说话。 虞晚将要送人的东西拿完,最后拎出黑色斜挎小方包。 又温声细语叮嘱一句小家伙,“你乖乖听爸爸话。” 后排车门关上,车上只有父子俩大眼瞪小眼。 虫虫舔了舔嘴巴,放下饼干盒子,朝驾驶位的沈明礼张开手,“爸爸,抱。” 沈明礼收回目光,回头看向坐在他后面的小家伙,“爸爸要开车,你就坐后面跟爸爸说话。” 虫虫扭着屁股撒娇,“不嘛不嘛。” 沈明礼笑道:“你乖乖听话,爸爸一会带你去放鞭炮。” 虫虫立马不闹了,“噢,好。” 军用吉普原地倒车开走,消失在拐角街口。 * 虞晚跟大姨刘菊还有表妹马小夏拎着烟酒进了德善斋饭店。 饭店接了喜宴,加上又是过年,大厅里面挂了不少红灯笼。 刘菊放下烟酒后问,“刚才坐在后面的是小小沈吧?” 虞晚笑道:“想不到大姨怪会取名字,是小小沈。” 外甥女没说孩子名字,也没说小名,刘菊识趣不多打听,看着这么多烟酒,掏出包里准备好的红包,“小虞拿着,这是给小小沈的压岁钱,你可别嫌少啊。” 长辈给的压岁钱,虞晚没往推,“那我替小家伙谢谢他姨姥姥。” “什么谢不谢,都是应该的,应该的。”刘菊笑着收捡好烟酒数量,又跟后头的小女儿说,“小夏,陪着你表姐说会儿话,记得把烟酒看好,我没过来拆封,谁都不许拿。” 说话间,参加婚礼的亲戚陆续到场。 饭店内有暖气,虞晚摘下围巾,坐着同表妹马小夏说话,“一晃过去好几年,小夏都长这么大了。” 马小夏跟她小姑子沈明铃差不多大,沈明铃七七年那会儿就已经结婚嫁人,马小夏瞧着还是一团孩子气。 马小夏扣着手,羞涩道:“表姐还跟原来一样好看。” 她家里好几位堂嫂,结婚生了孩子,一下老好几岁,不像这位表姐,嫁的好日子也过得好。 “小虞。”刘萍走进饭店,瞧见靠窗坐的虞晚,脸上坠满喜色,“怎么来得这么早?” “妈,乔叔。”虞晚笑着打招呼,“今天姐结婚,想着过来看能不能帮上忙。” 乔珍美是二婚,乔林业并不觉得脸色有光,刘萍也是个好面子的人,忙摆手拉虞晚坐下,“用不着忙什么,结婚嫁妆都已经装好,一会儿让泥…” 差点说顺口,“让马未秋一趟拉过去就成。” 虞晚听出刘萍的不在意,笑着岔开话题,“妈戴这副金耳环真好看,很衬你今天穿的酒红色呢子大衣。” 提起金耳环,刘萍脸色好看了些,“还是你会选东西,送的生日礼也是这么合人心意。” 年前腊月二十二是刘萍的生,虞晚虽没回京市帮她庆生,送的生日礼,却是实打实让她风光一场。 第506章 参加婚礼后续 近两年开了风气,爱打扮的人也越来越多,原本只有些老太太偷戴银镯子,银耳环。 眼下渐渐多了戴金耳环的妇女。 刘萍算是她们单位头一波戴金耳环的人,她戴的款式还是那种花型金耳环,不是那种老式圆圈。 怎么瞧都别人耳朵上戴的精致显气质。 “妈你喜欢就好,打金首饰的老师傅真是不好找,费了我不少功夫。” 虞晚说的是真话,只是送出去的金耳环跟这句话不沾关系。 金耳环是她在香江买的,一副0.1两重的花型耳环不到两百港币,为了应对某些交际关系,她特意买了十副不同花纹的金耳环。 哪边有需要,她就送一副金耳环。 比提着大包小包一堆礼好看。 说着话,乔刘两家的亲戚先后都来了,刘家舅舅刘峰看到外甥女虞晚,撞了下媳妇赵美华。 赵美华没瞧见虞晚带孩子来,走过去笑问:“小虞啊,怎么没带孩子来?” 虞晚:“前几天下大雪,白天吹了冷风有些感冒,所以就没带他来。” 赵美华也不是真要见虞晚生的孩子,到底是沈家的心肝,带过来要被谁撞着碰着,他们这些亲戚反倒是把人给得罪了。 她拿出准备好的红包,“这是给孩子的压岁钱,你拿着。” 虞晚收下,“谢谢舅妈。” 赵美华大大方方给了红包,其他早有准备,又不知道挑什么时候送红包的亲戚,也纷纷拿了红包给虞晚。 虞晚有孩子的事,还是从乔珍美嘴里得知,都猜着算着虞晚会不会来参加婚礼,来了肯定要用发压岁钱的名头联络感情。 刘家这边收了三份压岁钱,乔家这边收了四份压岁钱。 乔林业和刘萍虽是夫妻,还是给了两份压岁钱给虞晚。 忽然,外头马路响起一串鞭炮声,不知道是马家的谁跑进来喊了声,“新郎新娘到。” 马未秋骑着自行车在前头,乔珍美坐在横杠上,马未秋身型壮了些,加上冬天穿得厚,比早几年看着结实。 赵美华笑着打趣:“两人凑在一起还挺登对。” 刘萍听得烦,顾及大喜日子,不冷不热道:“也是老太太给两孩子牵的线,还是上了年纪的人看人准。” 同自家大姐做亲家,放到别人家肯定是一团和气。 摆在刘萍这,那就是好好一盆花遭贼端了。 婚礼上,新郎新娘入场,起哄的起哄,闲聊的闲聊,鞭炮声中,很快到了端菜上桌开席的时间。 虞晚等到开席,夹了两筷子菜吃,就跟大姨刘菊说了要走,作为娘家人,各自都清楚虞晚嫁的是什么门户,也不拦她给她添麻烦。 刘菊是今天席面上的主家,办事也很有款头,“今儿是初四,家里头肯定也忙,大姨送你出去等车。” 虞晚笑着同一桌人客套一句,“大家慢慢吃,我先走了。” 送走虞晚,席面热闹程度不减,只是话题从新郎新娘身上,转到走的人身上。 “还是人家有本事,瞧瞧,有她在,大厅里谁都没抽一口烟。” “少抽一口又死不了,快倒点这酒,这酒可是好酒,供销社卖12块一瓶,还不好买。” 乔家、刘家、马家,三家人都是在京市打混的门户,虽说马家是在郊区庄子上,可家里当工人的亲戚一堆,谁能没点小心思? 再说,虞晚这人实在不错,人长得漂亮又有本事,嫁进沈家,稳稳当当孩子都生了,现在还是大学生,以后沈家肯定有她一份。 他们这些七拐八拐的亲戚,再有个难处,实在吃不上饭去混一口,人家也不会说不给。 没必要摆着座金佛不拜,跑老远去拜庙子里的。 马家人知道好酒水是刘菊外甥女带来的,不花他们钱,可还是忍不住心疼,一瓶葵花白酒十二块,一桌摆一瓶,九桌就是一百零八块。 “让让,让让,红烧大鲤鱼来啰!” …… 德善斋分上下二楼,到了饭点人满为患,乔珍美看着门口远去的身影,心里不知怎么突了一下,她怕是一辈子都赶不上人家虞晚。 “珍美,快动筷吃鱼,刺儿我都给你挑了。”马未秋耳朵发烫,看着乔珍美的眼睛,亮得惊人。 乔珍美抿唇笑了笑,脸上抹的胭脂,显得她多了喜色。 “你也吃。” 见状,同一桌的人起哄,“哎哟哟,咱泥鳅可真是疼媳妇,鱼刺都给挑呢。” 马家大嫂也跟着插话,“珍美啊,嫁给泥鳅,你就等着享福吧,为了娶你进门,我们这些亲戚可没少帮忙张罗,你们住的那屋,小归小了些,桌子衣柜都是新打的。” 刘萍打心眼里瞧不上马家,更嫌弃马家那些粗鄙亲戚,什么破衣柜破桌子,当他们乔家稀罕? 而且马未秋清洁队上班,一天身上都是屎尿味。 想到马未秋头两天还在开粪车,刘萍这会儿饭都吃不下。 “妈,你吃鱼。”马未秋给丈母娘挑了一筷子鱼肉,刘萍正嫌女婿不上台面,一筷子将鱼肉夹回他碗里,“你自己吃,我要吃什么,自己会夹。” 马未秋清楚丈母娘瞧不上他,心里禁不住的冷笑,以前是亲戚,是姨妈,他做什么工作,乔刘两家都不会说长论短。 当了女婿就不同了,处处都要跟这边比,跟那边比。 况且前头还有一个魏家比着,瞧不上也正常。 乔珍美温柔拉了下他:“未秋,你快吃,妈不爱吃鱼。” 婚事是成了,人他也娶了,丈母娘不待见,他也没办法,马未秋不再做表面功夫,自顾自夹肉捻菜吃起来。 …… 德善斋饭店外又开始落雪,刘菊送了人回来。 看到丈夫那一桌开了两瓶葵花白酒,心疼得一抽一抽的,她扭头找了圈小女儿,瞪着马小夏念,“让你看着酒水,怎么让那桌摆两瓶葵花白酒?不是有红星二锅头吗?” “那一桌的老爷们,喝五六瓶葵花白酒都不嫌够,哪来那么多酒管够?送的礼钱还不够酒水钱。” 马小夏不吭声,想着坐回去继续吃席。 刘菊越想越怄,拧了马小夏一把,“死丫头,让你办点小事都办不好,今天是你哥结婚,回头我再收拾你。” 第507章 婚后生活 雪落得急,北风吹得呼呼作响,出门那会儿还见天色放了晴,到了中午又成了阴雪天。 坐上军用吉普后,虞晚刚将围巾上的雪抖落,沈明礼递来一个红色热水袋,“抱着捂手,气温又降了些,夜里估计还要下大雪。” 虫虫缩在后头,花着张脸,半天不敢吱声喊人,要是平时早妈妈长,妈妈短了。 虞晚心觉纳闷,抱着热水袋,回头瞧一眼后排座,裹着床小熊抱被的小不点,睡躺着一动没动,虞晚以为小家伙是睡着了,压着声音问沈明礼。 “睡了?” 沈明礼勾着唇笑,“没睡,就是淘气惹了祸,怕你教训他。” 虞晚诧异问:“惹了什么祸?” 沈明礼打着方向盘倒车调头,不怎么在意说,“马场那边的草料库,被小家伙甩的鞭炮炸燃了,好在我在旁边看着,火势没烧起来。” “你给他买鞭炮了?”虞晚知道沈明礼会放纵小家伙,而且男人带孩子也没那么讲究,可还是惊了一下,“没伤到人吧?” 沈明礼笑嗯了声,“没有,有我盯着伤不着人,再说,他那么大点,能把谁怎么样?” “哼。” 躲在抱被里的虫虫,听到爸爸这样讲,不高兴得哼唧,哼过一声,又掀开一角抱被看驾驶位,“坏爸爸,坏爸爸,坏爸爸骗人。” 虫虫脸上还有黑灰,明显不高兴爸爸告诉妈妈自己做了什么事。 虞晚回头瞧见,噗哧笑出声,“哎哟,虫虫都成小花猫了,妈妈不是给你装了手帕吗?怎么不揩一下脸?” 虫虫不高兴坐起来,又开始翻动饼干盒子。 沈明礼开着车接话:“他啊,不肯用自己手帕揩脸,我的手帕又给他揩了鼻涕,脸上就只能花着了。” 虫虫打不开盖严的饼干盒子,撅嘴嘟囔,“坏爸爸,爸爸坏。” 雪越下越大,虞晚考虑行车安全,没追究小不点玩鞭炮的事,“好了虫虫,爸爸在开车,你跟妈妈都安静一点,等到家了再说话。” 道路结了冰,军用吉普开得并不快,回到军区医院,时间已经过了中午十二点半。 也过了沈家人的平常饭点。 沈明礼抱着儿子跟虞晚去老爷子那边说了声,随后又回到隔壁屋子等吃饭。 饭菜很快被勤务兵送上来。 七道菜一圈摆开,最后一大盅是冬瓜生蚝汤。 其中有三道菜是大伯娘郭贞做的,虞晚一眼辨认出,先夹起一筷子牛肉炒冬笋,放到儿子碗里,“来,虫虫,尝一下奶奶的手艺。” 虫虫蹦跳一上午,这会儿已经饿得肚子咕咕叫,他拿叉子叉起牛肉往嘴里送,小嘴嚼啊嚼,“好吃。” 沈明礼将勤务兵盛好的汤吹了吹,送到小家伙嘴边,“再喝点这个冬瓜生蚝汤暖肚子。” 虫虫坐在爸爸怀里喝汤,喝了两勺,自己拿起叉子吃妈妈夹的牛肉。 虞晚没有喂小家伙吃饭的习惯,喂饭这件事,都是沈家人给惯出来的。 她嗔一眼沈明礼,“你也夹菜吃,别光顾着喂他。” 沈明礼是常年在部队待的人,吃饭速度绝对不慢,也就是在虞晚跟前,他才吃得慢了些。 现在怀里还有个小胖墩要人喂,吃饭速度自然更慢。 他夹了一筷子炒虾仁,放到虞晚碗里,“你才该多吃点,回来几天,感觉你脸更瘦了,身上也瘦了。” 儿子跟妻子一样挑嘴,还都爱翻白眼恨人,尤其是拿筷子拿勺子翘起的小拇指,让人看了都觉得好笑。 瞧她只喝汤,沈明礼又催,“快多吃点虾仁,女同志身体太单薄不好,还是要多长点肉才好看。” 虞晚吃了沈明礼夹的菜,却不会真把自己养胖,她生了孩子可是节食加运动才瘦回到怀孕前,现在一直保持三五斤上下起伏,实在是不容易。 要是几下吃胖了,减肥才是遭罪。 “你才是要少吃点,身板比以前壮了一圈,以前的衣服都穿着紧,现在有两百斤吧?” “哪有两百斤,也就一百九十斤上下。” 沈明礼怕虞晚嫌弃,扯谎道:“我这是刻意练出来的,过段时间会瘦。” 他知道自己壮了许多,好像男人到了一定年纪,都会有些变化,好在他平时要锻炼,没长成满肚流油的胖子。 “是嚒?”虞晚睃他一眼,“看来你在外面过得还挺好。” 涉及到调查事项,沈明礼选择性沉默,低头拿起汤勺专心喂儿子喝汤,汤里的生蚝被他吃得干干净净。 这边屋里,一家三口吃着午饭。 隔壁沈老爷子那边,一家子正在客厅喝茶聊天。 沈明扬是傍晚的火车回穗城,沈明沁和魏云凡是明天初五早上的火车回西昆。 分别日子即,大伯娘郭贞不免多唠叨几句,“云凡,明沁怀了身孕,好多事情都需要你这个当丈夫的去操持,孩子差不多今年夏天出生,找保姆的事,你们那边现在就可以提前安排,我这边会找个合适的人过去给明沁专门做饭菜。” 要不是考虑魏家人脸面,郭贞是两个保姆都安排好,一个带孩子,一个做饭。 “妈,我记下了。” 魏云凡瞥了眼沈明沁的肚子,不禁好奇,那个地方只有一点凸起,夏天真会蹦出个小家伙? 也不知道会像谁,不过肯定会像他。 说了女婿,郭贞又说女儿,“明沁,你把放在工作上的心思,收一些到孩子身上,当了母亲就该有母亲的样子。” 越是清楚女儿是什么性子,越担心她当不好母亲。 她这个宝贝女儿,当人妻子都勉勉强强,当媳妇更是差强人意,谁家儿媳妇要娘家弟妹帮着处理人情往来? 现在一家子又分隔开,一家在京市,一家在西昆,真是怎么安排都不放心。 沈明沁很是胸有成竹,“妈,我有小虞写的养孩子守则,已经提前看过记过,等生了孩子还有保姆和云凡,怎么会照顾不好孩子?” “再说了,要实在照顾不好,我把小家伙送去穗城,让小虞帮着一起带,反正带一个是带,带两个也是带。” “行了行了,别说那么远,你把我的话先记下,我也好安心。” 郭贞听得气闷,晓得是说不通女儿,干脆不说了,魏云凡则是想说什么都不好说,他的孩子,怎么能送到别人家去养? 要学了虫虫的调皮做派,可不得把人给怄死。 第508章 几度选择 魏云凡在沈家这边过年,拢共呆了不到四天,基本每天都能“欣赏”到虫虫的调皮捣蛋。 这会儿,心里不禁细数起小不点的调皮事迹。 初一下午要学着勤务兵倒茶水,茶水扑了棋盘,还扑湿了他跟沈明扬的裤裆。 后头又闹着跟岳母去包饺子,害得他晚上吃了好几个奇形怪状的饺子,饺子馅更是花样百出,有包面团的,有包巧克力饼干的。 初二上午也不消停,去友谊商店逛一圈,东西没买几样,赔了不少损坏玻璃物品钱。 …… 今天才初四,要不是被沈明礼和虞晚两口子带去马场骑马,怕是还要闹腾人。 喝完两杯消食茶,外头的雪下得更大。 沈老爷子和沈明扬开始下第二盘棋。 沈明沁有些犯困,郭贞瞧见女儿打哈欠,让女婿魏云凡陪着女儿回家属院午休。 她留在这边照看老爷子。 军区医院离家属院不远,就隔着一条街。 回去的路上,顶着风雪,魏云凡没跟沈明沁说话,进了家门才问,“你真要把孩子交给弟妹带?” 沈明沁打着哈欠往屋里走,语气很是认真,“家里也就小虞有时间带孩子,你们家谁有时间带孩子?” 她个人有工作要忙,还要做实验带学生,公婆同样也忙,包括小姑子也是隔三差五到处跑。 至于魏云凡,也是一心扎进部队。 魏云凡不说多爱孩子,但也做不出让自己孩子,跑到别人家过日子,他考虑了下,“时间挤一挤,总会余出来些,孩子还是要留在自家养。” “那你多挤一些,我是挤不出来了。”沈明沁脱了外套和围巾,铺好床就躺下睡觉,“为了养胎,值班已经全都推给其他同事,生了孩子都得还回去,不然大家都该有意见。” “行吧,我再想想办法。” 魏云凡走出房间,帮着把屋门带上,坐到沙发上,想着要怎么安排多出来的孩子,他妈肯定指望不上,他爸更不可能带孩子,至于她妹,也不是个可靠人。 想了一圈,适合带孩子的人选,还真就属虞晚。 虫虫调皮是调皮了点,至少被养得白白胖胖还有礼貌。 说来也不怪沈家一直不给虞晚安排工作,再多个拼事业的儿媳妇,这个家还真没人操心琐事。 “魏云凡,帮我倒点水。”屋里突然响起沈明沁的喊声。 魏云凡好笑剔一眼屋门,“自己出来倒。” 沈明沁身上犯懒,闭着眼睛又喊:“我懒得起床,你帮我倒一下,要温热水,一会儿我睡醒,还你一杯水。” 魏云凡觉得沈明沁很幼稚,起身去帮她倒了杯温热水,端进屋给她,并且说了下欠账,“你已经欠我六杯水了。” 沈明沁接过杯子,喝了两口水才说,“你记得清楚就行,回头你要喝水,叫我帮你倒,我这个人可不爱亏欠谁。” 说完,杯子原模原样放到魏云凡手里,躺下又要接着睡,不过才把被子蒙住脑袋,又翻身坐起来。 “对了,你帮我把行李里的密封文稿找出来,等我睡醒,下午过去把文稿交给小虞,请她帮我润润色,明早我怕给忘了。” 文稿是沈明沁四月份要参加医学研讨会的演讲内容,还有近两年的医学理念改进。 魏云凡霎时有些不乐意,没接她的话,拿了杯子直接出了屋子。 他看到过沈明沁写稿子,每次写完就放进抽屉锁着,带出来前还用了密封袋,当时他以为是要递交的医学资料,不能泄露相关数据,所以从不去触碰,也不多问她。 合着是防他,不防她弟妹。 屋里人还在叮嘱,“记得拿出来,你不要拆开看。” …… * 另一边,两盘棋局下完。 沈明礼吃过午饭,去了老爷子那边,刚进门,说去拿儿子的玩具车,先被老爷子喊住。 “明礼,你过来得正好,跟爷爷进书房。” 沈老爷子撑着拐杖起身,又道:“明扬也进来。” 兄弟俩扶着老爷子一左一右,一起进了书房说事,郭贞看这边没什么事,回了办公室处理工作对接,还要忙着开会筹备两个月后的沪市医学学术会议。 一家子都不得闲,虞晚吃了饭想看会儿书,偏生有个淘气鬼在跟前捣乱。 “妈妈,这个念什么?”虫虫指着书上的字问。 “这个字念凶,凶狠,凶恶的凶,就你张嘴咬人那样。” 虞晚一手揽着儿子的肩,一手翻书看,小家伙又指一个字,“那这个呢?” “这个字念齐,齐整的齐,妈妈每天都会把你头发梳得整整齐齐。” “那这个呢?” “这个字念爱,友爱,爱吃,爱玩,爱说话,爱吃饼干的爱。”虫虫感觉妈妈在说他,有些不高兴地望着妈妈。 虞晚低头亲了亲小家伙的脸,“当然,还有妈妈和爸爸对虫虫的爱。” 说着放下手里的书,温温柔柔道:“困不困?妈妈抱你进去睡午觉好不好?” 虫虫本来不困,还想玩一会儿小汽车,这样被妈妈抱着摇晃,眼睛又开始眨呀眨,“困。” …… 与此同时,隔壁书房内。 沈老爷子抽出书架里的一本旧书,丢到书桌上,“你俩谁来念一下这本书?” 书是本旧书,也没个书名。 沈明礼要上前拿书给老爷子念,沈明扬习惯性避在一侧,老爷子却抬手点住沈明礼胳膊,“你去帮爷爷把茶水端来,让明扬来念。” 沈明扬有刹那间意外,抬头看了眼他哥,又看了眼老爷子,伸手拿起桌上那本书问:“爷爷要听哪一页?” “翻到哪页读哪页。” 沈老爷又点大孙子明礼一句,“茶水要去年的凤眉山尖芽。” 沈明礼去了外间泡茶水,沈明扬给老爷子念书。 书念了一页又一页,坐着的沈老爷子始终闭着眼没说话。 沈明礼端了茶水进来,轻轻放到桌上,走到沙发边坐下。 “兄道友,弟道恭;兄弟睦,孝在中……” 第509章 回到穗城 雪落无声,窗外一片白茫茫,听完一整本规劝。 沈老爷子都没喝桌上的热茶,直到茶凉透才端起来呷了一口,沈明礼担心老爷子身体受不住,要另倒了热茶,反被老爷子拦住。 “你爷爷我还没那么不中用,喝点凉茶不至于就病一场。” “谁能跟您老比?战场上的杀将,山崖间的常青树。” 沈明礼讨巧一句,重新坐回沙发,沈明扬将手里旧书放下,兄弟俩面对面坐着,互看一眼,都知道老爷子有话要讲,彼此间有种心照不宣的默契。 看着两个孙子,老爷子思量再三,又是一声轻叹,“到底是人老了,做起事反而犹犹豫豫,举步不前。” 年味还没散,有些事已经到了必须说散开的地步。 “原本我想你们兄弟俩,一个战前,一个居后,双股成绳劲往一处,可惜事与愿违,险些一遭成空。 77年8月,你们父亲遭遇飞机失事,不幸意外身故,如今京市这边只剩你们大伯独木苦撑,至于滇南那边,暂时交由魏家把持,只是到底不是至亲血肉,三五年无变故,不代表以后不起心思。” 沈明礼和沈明扬都清楚如今局势,哪怕找出趁乱下黑手的霍向前,也只是揪出身上的一只虱子,该痒的地方还是痒。 “你们大伯今年也是满五十六的人了,那个位置坐不了几年,我呢,一把老骨头,说不清什么时候一觉睡下去,就再也起不来。” 沈老爷子忽地转了冷硬口气,“明扬,开春后跟叶家人见一面,尽快把两家婚约敲定,你大伯那边需要靠一把椅子,才不至于站在漩涡里孤立无援,腹背受敌。” 沈明扬很早就知道自己的婚事做不了主,中间有过做主的机会,不过兜转一圈,还是回到原位。 他再次被迫接受早就拟定好的人生,继续充当一个影子,“知道了爷爷。” 书房内的谈话,平静的像是闲聊刊登在报纸上的每日新闻,不管新闻内容多么震撼人心,却跟埋头过日子的人两不相干。 沈明礼如今就成了这个不相干的人,静看沈明扬像个牵线木偶受人摆弄。 他知道他的不甘心,也明白他的奢望,可他如今也只能干看着沈明扬挣扎。 因为他先自私了一回,娶了虞晚。 沈明扬就没了自私的可能。 沈明礼原本还想跟老爷子说自己退留守后方,如今却怎么都不好讲。 因为他不去前线,要去前线的人就是沈明扬。 他已经在婚事上抢了一次先机,这次再抢一回,沈明扬又会不会恨他? 可让一家人止步不前,不再追寻那个位置,那他死去的父亲还有早就付出过代价的大伯,不就成了一场笑话? 但要不退居留守后方,虞晚和虫虫又该怎么办? 沈明礼坠了一腔心事,缄默中熬到大年初七,等到霍向前的枪决执行,再次回到了滇南西昆前线。 到了大年初十,虞晚带着儿子坐火车返回穗城,于2月9号抵达。 返回学校后,虞晚又开始忙碌学校那边的事,年前去香江的考察组还没回来,要买的新款相机也没带回穗城。 想着问一下沈明扬,打电话过去,那边又没人接。 要回相机的事,只能暂时搁置。 与此同时,香江那边,沈明铃收到了晚到的礼物,是他嫂子托人送来的。 送礼的阿斌笑说,“也不算晚,今天是正月十五元宵节,没过完元宵都不算过完年。” 沈明铃有些无语,道了声谢后,抱着包裹上楼回了钟老师家。 阿斌也不是故意晚送年礼,实在是他那边也有事忙,虞小姐77年12月离开香江前,让他帮忙找香江整栋出售房产和能购置的地皮,香江就这么大地界,能买卖的地皮早在十几年前就被本地几大家族出来的地产商囤购。 近两年,整栋出售的房产更是少之又少。 要是早十来年,香江还是能买到些地皮,现在基本上是晚了。 要买也只能买地产商出售的精装楼房。 阿斌心里清楚,但知道不能这样交差,刚好去年78年秋天,家里人去英国度假,他跟着去了一趟,那边因为经济困境货币贬值,以及攀升的失业率,导致中低产人士大量出售名下房产。 要是虞小姐有意向,可以购置英国那边的房产。 他邮寄了好几期的英版《金融时报》,也不知道北边收到没有,反正到现在都没来个准话。 阿斌去年秋天送到北边的报纸和信件,晚了四个月才到虞晚手里。 虞晚拿到手时,已经是79年2月元宵节后。 英版的金融时报,日期分别是1978年,9月28日到10月12日,共五期报纸,还有1979年1月1日到15日的三期《金融时报》以及十几份《香江日报》。 《金融时报》上的近期内容,how to beat a winter of financial discontent 让虞晚窥探到另一重契机,由于英国坚持福恩斯主义政策,实施宽松的财政货币政策刺激需求,致使英国通胀严重,企业亏损严重,失业率暴涨,工人大面积罢工。 罢工引发的各行业瘫痪停摆,加上内部夺权斗争更是给不出解决方案。 “从1970年初期持续到1979年年初……” 虞晚不了解英国近代史,但她知道任何事物周期都有一个年限,现在进场或许还来得及。 顾不上细想报纸为什么会迟来这么晚,但它终归是来了。 来了,她就该抓住机会。 第510章 钱生钱 虞晚的野心需要被束缚,这是沈家内部和已经见识过的郭家人的一致性观点。 香江送到北边的报纸,是沈老爷子那边让压下的。 会在元宵节后转到虞晚手里,也是因为年前,沈明礼留在老爷子那边养身体那几天,亲自开口跟老爷子要的。 “爷爷,我能在香江治好身上的伤,都是托了虞虞的福,她在77年12月秘密找到我,当时由于茂名那边的搜查,我不确定大局势走向,加上又伤了眼睛和耳朵,所以我一直以郑梁的身份自居。 虞虞也误会我是伤了脑子,记不得事,后来辗转送我去了穗城第一中医院做检查,确定北边治不了,她又想尽办法送我到香江,我能在最快最短时间内得到及时治疗,都是因为她。” 沈明礼会说起一年前的旧事,并不是为了让老爷子对虞晚刮目相看,只是想让虞晚能在他的庇护下,做一些她想做的事。 “78年春节前后,我接连做了四次手术,手术都很成功,到了六月中旬,我恢复好,第一时间就回了北边,后来也就是您知道的那些事,查事件经过,查幕后操纵者。” 可惜查来查去,只能查到霍向前,就得停滞不前。 沈老爷子恨其不争,“你为了妻子孩子留一手,爷爷理解,可你把你奶奶给的存款一次性都给了她,以后她要有什么二心,我看你怎么去拦。” 想到当时孙子还是又聋又瞎,更想一拐杖打他腿上,“小虞跟虫虫都有香江身份,她要是瞧不上你这个残废,直接丢下你跟孩子,我看你上哪找人去。” 沈老爷子一身算计,没想到会养出这么天真的孙子,瞧沈明礼还在笑,反手就讲茶盅往桌上一搁,“去,倒点热茶来,到时候,我看你是什么都丢了。” 沈明礼提了茶壶,另添了些热水,笑着为虞晚说好话,也为自己的选择加码。 “爷爷,小虞不是那样的人,她是爱花钱吃不得苦,可她真不是抛夫弃子的人,她心里有我,有我们这个家。” 沈老爷子知道说不通,干脆不管了,摇头叹息,“你现在要帮着她助长野心,以后会闹出什么事,我都不管了,你们年轻人爱怎么办就怎么办。” 喝过一口热茶,又道:“翅膀硬了的女人,跟翅膀硬了的男人一个样,你是什么脾性,我当爷爷的还不清楚?你小子拿捏不了人家虞晚,就是个一遇伤心事就躲着流眼泪的软骨头。” 听到老爷子说起小时候,沈明礼慌忙劝道:“爷爷,您老可千万别在外头讲这些陈芝麻,让小虞听见,还不得笑得她肚皮痛。” * 过年前,爷孙俩如何相处的琐碎事,虞晚并不知情,拿到《金融时报》的后两天,她一直在想购置什么街区的地产。 好在阿斌是个聪明人,邮寄报纸的同时,还邮寄了英国多个市区地图。 虞晚最看好的是首都城市,很快圈了三块街区范围,写了信件开了估价支票送往香江。 有沈家人的默许,郭家帮忙传递信件的速度很快,没隔两天,阿斌就收到北边转交的信件。 坐回车内拆开信件,看到里面的大额度支票,还有已经圈点过的市区地图,无一不在说明虞小姐的魄力和绝对行动力。 “五十万美金,这可是整整五十万啊…” 阿斌生在不愁吃喝的富裕家庭,能过他手的也就几万港币,像这样一出手就是五十万美金的事,让他顿感肩膀一沉。 早在前几年,沈先生跟虞小姐第一次来香江时,购置的房产和平时生活开销,猜想已经是他们的极限,没想到居然是冰山一角。 难怪家里从始至终让他跟着沈先生,第一要务也是做好沈家交代的差事。 看来,即使沈家在北边,手里掌控的财富,也远超他们留在香江的这一支亲戚。 拿到虞小姐开出的支票,阿斌回去跟长辈通过气后,没隔两天就坐上飞往英国的飞机。 房产选在圈好的三处地点,五十万美金。 一共购置三套三层独栋房产,最贵的是位于格罗夫纳广场的公寓,前主人是贵族遗孀,继承人的侄儿经营不善,将这栋公寓出售。 由于挂牌价过高,加上大环境不好,要价二十五万美金的公寓,也就阿斌咬牙买了下来,另外两栋倒是便宜,一栋八万美金,一栋九万美金。 余下的八万美金,阿斌回香港另买了两套花园楼房。 办完一系列手续,拿到各种证件,已经是三月中旬。 * 穗城的三月,已经快要入夏,院子里的花草树木经过几场春雨,更显蓬勃生机。 虞晚在回京市给老爷子过大寿前,收到阿斌那边的好消息,同时还有一个坏消息。 沈明铃去年秋天升学失败,得等今年下半年再看二次进展。 至于为什么现在才传消息,也是因为去年秋天往北边递消息,北边一直没回应。 北边没回,香江那边是按规矩不能主动联系,以免给北边的人添麻烦。 可等待的时间实在太久,离虞小姐离开香江回北边的日子,已经过去一年,还是到了79年年前腊月十五收到北边邮来的年礼包裹,阿斌才再次往北边送了一次近期的《金融时报》,以及国外那边的市区地图。 虞晚觉得这次的消息来得不是时候,她回京市给老爷子过八十大寿,这不是明摆着给人添堵吗? 想了下,趁午饭时间,拨通京市家里电话,将沈明铃没考上香江大学的事,委婉告知给婆婆陆玉珠。 说完,还帮小姑子找补一句,“英文学起来比较吃力,需要时常练习,反复听读,我们系的学生,好多都说英文难学,有的人还想着转专业。” “明铃那丫头就是个孩子心性,学什么都是捡了这头,丢那头。” 陆玉珠听得耳根子臊,闲扯两句,挂了电话,先骂了一句沈明铃,“不争气的东西,丢人现眼的玩意儿。” “她嫂子都能一边带娃,一边看书备考,考上穗城大学,她先到那边,又是请老师,又是请专业人士辅助备考,居然没考上。” 陆玉珠觉得小女儿不争气,随后回屋躺在床上盘算投入到沈明铃身上的本钱。 打从77年6月底送小女儿去香江,到现在,呆了快两年,各种费用加起来花了也快近四万港币。 如今还没能入读香江大学,要是下一年仍旧考不上,后续费用估计要过二十万港币,按现在汇率,二十万港币就是八万五千九百多块。 说句老实话,她养明娟、明礼、明扬和明铃四个孩子,从出生到现在都没花到那么多钱。 沈明铃去个香江就花了一大笔天文数字,说不心疼是假。 陆玉珠如今的每月工资,不到一百块,不吃不喝,一年算上各类奖金也才一千五百来块。 好在她没给小女儿太多陪嫁,老太太走时留下的那些物件,还是留给明娟、明礼、明扬三姐弟。 说到儿女婚嫁,陆玉珠又在想给叶家那边多少彩礼。 她定不下,躺在床上又睡不着,干脆起身去打电话,问妯娌郭贞。 第511章 妯娌的彩礼 电话拨通,陆玉珠客气道:“嫂子,你还没睡呐?” 郭贞正想眯一会儿午觉,电话就响了。 她清楚妯娌性格,无事不登门,却也不是什么大奸大恶的坏人,所以也从不跟她计较,“有什么事,你说吧。” 陆玉珠不好意思道:“嗨,我就是想问一下,明扬跟叶家五月订婚,订婚宴上我们沈家该出多少彩礼?” 提到彩礼,郭贞也为难,小虞跟明礼结婚那阵是74年,彩礼只要了手表,没要的自行车和收音机,是陆玉珠在结婚当天给的两个红封相抵。 当时婚礼结束送完宾客,一家子都在老爷子那边,妯娌话讲得清楚,家里人也都看得一清二楚。 三大件放在平常人家,再给个一二百块就是份丰厚彩礼。 但叶家不是普通人家,叶家三兄弟满门海军,叶家的姻亲程兴之先生于今年三月初重返原来岗位,律师。 由于早年时局问题,律师这个行业停摆近二十年,本国唯一登记在册的人员也就两百来位,可在这十几年来,也都几乎是无事可做。 如今司法部的重启,急需许多相关专业人士。 程兴之先生是第一批重返原来岗位的人,现被任为司法部律师司司长。 考虑叶家的背景,沈家不可能会在联姻上慢怠。 可要按照虞晚嫁给沈明礼的彩礼标准,又实在是显得他们不诚心。 郭贞同陆玉珠心里其实都有数,只是谁都不想出头当这个坏人,毕竟虞晚这个孙媳妇,当得一家人都喜欢,除了出身背景稍微差了那么些,论个人样貌、品行、为人都让人挑不出半点毛病。 当然还有一点,虞晚生的虫虫,是家里人的心头肉,抱着守着养到两岁多,感情肯定比没进门的深。 有了这一层亲厚关系,人心向来都是一偏再偏。 眼下妯娌打电话问到她跟前,郭贞想装聋作哑都不成,反复斟酌一遍,才缓缓开口,“这样吧,该给多少彩礼,按叶家接亲娶媳嫁女的的标准来。 至于小虞那边,我去跟她说,她比叶家少的彩礼部分,我私下给她补齐,免得将来俩妯娌闹不和。” 有妯娌出面,陆玉珠放下心:“行,就按嫂子说的办。” 叶家那边的嫁娶单子相当丰厚,去年底才办过喜事。 陆玉珠手里有一份现成的,上头清楚写着,电视机、电风扇、电冰箱,彩礼八百,全新整套家具。 * 当天傍晚。 郭贞下班后去老爷子那边吃晚饭,吃过饭,回到家后打通了穗城老宅那边的电话。 “小虞,吃过饭了吗?” “刚吃完,这会儿准备看会儿书,妈吃饭了吗?”虞晚接着电话,眼神暗示小家伙去把柜子里的收音机关小声点。 虫虫不肯去,爬上沙发,凑到妈妈身边听她打电话,光听还不够,还要问,“是谁?是奶奶吗?” 虞晚怕小家伙摔下扶手,半抱住他的屁股,没办法地笑了笑,“对,是奶奶,妈妈先跟奶奶说话,一会儿再让你接电话。” 虫虫才不等,隔着话筒大喊,“奶奶,奶奶。” 虞晚被吼得耳朵吵,干脆把电话拿给小家伙,“既然你这么想奶奶,那妈妈让你先跟奶奶说几句话。” 虫虫拿到电话,立马嘿嘿笑,一屁股坐到妈妈怀里开始煲电话粥,“奶奶啊,奶奶吃饭了吗?虫虫吃了哟,吃了好多肉肉哦。” “奶奶的心肝肉,奶奶吃过饭了。”郭贞笑得眼尾多了皱纹,“快亲奶奶两下,等过几天你回来,奶奶给你做你爱吃的鲅鱼饺子,还有鲜虾饺子。” “啵啵,谢谢奶奶。”虫虫对着电话亲亲,开心得歪在妈妈怀里叽里哇啦说了一堆。 有说了跟胖胖一起玩小火车,去了公园放风筝。 还跟妈妈一起做了元宵,吃了元宵。 “妈妈念书的学校好大好大,有好多好多的树,妈妈还给虫虫做了好吃的三明治。” “爸爸送了小狗给虫虫,黑黑的还喝奶。” …… 同小家伙说过话,电话转到虞晚手里。 “妈,您刚才有什么话要说?” 郭贞笑道:“也不算什么大事,就是明扬要跟人订婚了,订婚人是叶家的姑娘,叶家是穗城本地大家族,你或许听说过。” “叶家姑娘的彩礼,是按照叶家女方那边的标准办,同你之前的彩礼有出入,也高了许多,妈跟你婆婆商量过,你是长嫂,彩礼不能低过弟媳,说出去不好听也不好看。 将来你们跟明扬肯定是要分家的,到时候再算,怕是理不清,所以我想趁现在把差的彩礼补齐给你。” “妈,我不要,家里已经给我够多了。”虞晚手里的存款还有才购置的房产,真不图那点差弟妹的彩礼。 她很是善解人意,反劝长辈,“而且我结婚那会儿是74年,现在都79年了,时代都不一样,我也不图面子光。” 郭贞知道她会拒绝,欣慰道:“傻孩子,家里给的是家里给的,再说谁家娶媳妇不是长辈掏钱?你这边少了,就该给你补上。 至于我私下给你和虫虫的,那是我个人愿意,也不是从家里出,明礼要给你的,是因为他是你丈夫,是虫虫的爸爸,你一向什么都分得清,到了这怎么就犯糊涂?” 听她还要推,郭贞索性把话说挑破,“你是嫂子,叶家姑娘进门是你妯娌,叶家上头还有几位任职海军的长辈,你这边本就差人一头,再落一层,叶家那边会怎么看你?又怎么看虫虫?” 说到底,还是郭贞和陆玉珠偏向虞晚这边。 怕她本就因家世背景矮人一头,再矮一截在彩礼上头,其实这事,谁不提都没事。 可要谁多嘴挑事提了出来,虞晚这个当嫂子的不就成了茶余饭后的笑料? 一提起就是,“谁家谁谁媳妇,看着了不得,实际上结婚彩礼还没她弟妹一件家具值钱,说到底啊,还得要门当户对,你瞧瞧,这同一家亲兄弟,彩礼不就分高低门户了?” 第512章 夫妻小事 “妈,我知道您是为我好,既然您都这样讲,那我再坚持往外推就是不识趣,也是辜负您的一番好意。” 虞晚接受了“婆婆”郭贞的安排,又说了近两天的行程,“明天是郭家大舅的生,我去郭家吃一顿宴席,后天坐上午的火车回京市,24号中午到家。” 说完又问:“妈帮姐找保姆的事,有人选了吗?我想厨娘女儿手艺还不错,您要不考虑一下?” 提到这茬,郭贞记起那边还没给消息,“好在你提醒我,差点让我给忘了,做饭菜的保姆我是找了,带孩子的人选还不确定,魏家那边一直没个准信儿,也不说找还是没找。” “我前后联系两次魏家,明沁她婆婆嘴上说着答应,后续怎么样,谁也不清楚,找的什么人,又是什么背景,她也没跟我这边通声气。” 郭贞想要再打电话问一次,可一个月时间联系问两次就够勤了,再打就有点像是在逼人家。 虞晚不好掺和长辈间的事,问起沈明沁,“后天姐要回京市吗?要是回京市,到时候可以问问她。” 这时,院外响起动静,郭贞往窗外瞅一眼,看到是丈夫回来了,“应该要回,魏家那边也要来人,你爷爷今年过大寿,人都来得齐。” 沈长年进门后,随行的警卫员周继将打好的饭菜搁在桌上,周继正准备走,换人过来值班,却被首长叫住,“小周,坐下跟我一块儿吃,吃了你再回去,回去后,好好休息,这几天你也累得够呛。” 说完,沈长年又问沙发旁打电话的妻子,“跟谁通电话?是小虞吗?” 郭贞笑着点下巴,另一只手指了厨房,意思厨房里有从老爷子那边带来的饭菜。 周继进厨房去端,锅里是温着的一盒红烧肉,还有一盒葱段焖烧干贝。 红烧肉是他喜欢吃的栗子烧肉,首长夫人待人一向都很亲厚。 饭桌边,沈长年和警卫员周继吃着晚饭,很快,郭贞打完电话,走到丈夫身侧说,“老沈,你慢点吃,我给你俩煮个煎蛋汤配馒头。” 周继跟在丈夫身侧好多年,郭贞对他一直很放心,待他也比其他警卫员更特殊。 她手上动作快,一大碗煎蛋汤很快做好端上桌。 郭贞坐在旁边看丈夫吃饭,闲聊起小同志的个人私事,“小周啊,你年纪也差不多了,怎么还没说媳妇?” “我还想单两年,晚点结婚好。”周继有自己的追求,结婚成家后,肯定不能长期当顾不了家的警卫员,不出一年半载就得转业到地方单位。 郭贞满意道:“是个好同志,你好好跟在沈委员身边,过两年啊,我给你说门好亲事。” 周继什么背景,沈长年和郭贞都清楚,不然也不可能留他在身边这么多年。 要给他介绍门好亲事,必定是有助力的女方。 周继放下筷子,原地敬礼,“多谢沈夫人。” “快坐下吃饭,一会儿凉了可就不好吃了。” 京市的夜还是冷,尤其是带着寒冷气息的雨,更是冷到骨头缝里去。 周继吃完饭,换了警卫员来值班。 入夜后,郭贞跟丈夫一同躺在床上说话,“也不知道明沁跟魏家小子处得怎么样?过年小两口回来,我瞧两人生分得很,喝杯水都是什么还啊欠的。” 提起就忍不住笑,笑过她又担心,“也不知道生了孩子,两人关系能不能近一些。” 沈长年半闭着眼,慢悠悠道:“关系近了你又该操心,小两口就这样相处也不错,俗话说相敬如宾,夫妻间这样相处也能过得长久。” 郭贞到底是把感情想得纯粹,可世上又有几个女人像她这样? 丈夫是青梅竹马的爱人,公婆待她和善,显赫的夫家,同时也给了她身为女人的荣誉,她的婚姻是美满到接近一个圆,想要再让女儿过她这般的生活,怕是不能够。 “你啊,还跟年轻时一样,总是想了一样又一样,明沁能结婚成家,还能有自己的孩子,我这个当父亲的也就心满意足了。” 沈长年心里在想侄儿的事,这个月月初明礼给他打电话,明显是有话说,后头又什么都没提,他总担心有什么事。 郭贞笑着靠在丈夫肩头,“是啊,的确是我太贪心,明沁和云凡这样相处也好,能看到明沁有孩子,我也该知足。” 说完女儿,又说起“儿子”,“孙子”。 “咱们家的虫虫就是招人疼,你没回来那阵,我跟小虞打电话,他就在边上奶奶长,奶奶短的喊不停,我听着心里跟吃了两株百年参一样。” “小家伙爱吃鲅鱼饺子沾白糖搁醋这点,就随了你,家里谁像你们爷孙俩这口味?” 沈长年睁开眼,也跟着笑,“等几天他们回来,你给虫虫多包些鲅鱼饺子,再另外做些好吃的肉脯,他人小嘴巴灵,后头厨房做的饭菜,他是吃两口吐一口,我瞧他就爱吃你们郭家人的手艺。” 夜深后,外头的雨下小了些。 不过也没停,直到第二天天亮,仍旧淅淅沥沥拖着下。 * 穗城这边一早也开始下雨。 虞晚起床后套上睡袍,回头瞧被窝里还在睡的小不点,也没叫他,自己先进卫生间洗漱。 水龙头哗啦啦流着自来水。 “砰砰。” 院外忽然响起什么声响,虞晚几下洗完脸,走出去站到窗边望屋外,石榴树被雨水洗得发碧,月亮门外有两道身影。 隔着雨帘,虞晚认出了张溯,另一个身穿黑雨披的人影,她猜是沈明扬。 于是回床边喊床上的小家伙,“虫虫,起来了,你要再赖床,妈妈可要出门了啊。” 被窝里的虫虫其实已经醒了,只是还是困,被妈妈叫起床,也是滚来滚去撒娇,“妈妈。” “快起来,妈妈抱你去刷牙洗脸,等吃了早饭,妈妈带你去胖胖家。” 虞晚从被窝里抱起小不点,拿毛毯裹着他后背,正要往卫生间走,屋门被敲响,“叩叩叩。” 沈明扬不会这么早敲她屋门,除非是…… 想到是谁,虞晚立马抱着儿子去开房门,门外站着的男人,已经把雨披脱下晾在栏杆上,阴沉的天色,没能阻挡虞晚的视线。 她欣喜道:“明礼,你怎么来了穗城?” 第513章 郭家老宅温情时刻 不等门槛外的人说话,趴在妈妈怀里的虫虫眼神也好,立马嚷道:“坏爸爸。” 小家伙才喊出声,下一秒就被坏爸爸抓进怀里,抱着又亲脸蛋又捏屁股,“都快有一米了,怎么还天天要妈妈抱?羞不羞啊?” 虫虫被爸爸的胡子扎得扭来扭去,气呼呼大喊,“坏爸爸,坏爸爸。” 沈明礼笑着连亲他好几下,“爸爸送你的狼狗崽子喜不喜欢?” 虫虫红着脸哼唧,“喜欢。” 虞晚笑看父子俩,“快进屋,别站在门外吹风。” 她又朝隔壁厢房喊一声,“张姐,你起了吗?跟厨房那边说一下,多备一份早点,明礼来了。” “诶,知道了。”张姐梳着头发应声,拿黑卡子别住耳后,露出耳朵上的一对金珠耳环。 金耳环是虞同志送的年礼,说她带虫虫辛苦,特意请师傅打了金子做的。 年假放了她半个多月假,回去可把一众亲戚羡慕坏了。 张姐手脚麻利,先去正屋收拾床铺,几下收拾完,挂好蚊帐,又迅速冲泡好两杯蜂蜜水,并倒了些温热水在奶瓶里,摆在客厅茶几上才去后头厨房。 到了后面厨房,厨娘隔着窗户调侃她:“哟,大老远就被一道金光给亮着了,原来是你耳朵上的金疙瘩。” 张姐笑着将伞放在门口,跨进厨房,“快多备些早点,沈同志来了,是虫虫的爸爸。” “老早就知道了,老陈过来说过了。” 厨娘利索切着海带丝,切好跟烫好的豆芽放一块,又倒了海肠粉、盐,搁了些香醋调味。 处理好开胃小菜,又跟张姐说,“你帮我加把火,我再煎一道牛脖肉,刚听老陈说,沈同志好像一夜没睡,下了火车就直奔这边。” “我锅里还熬了石斛排骨洋参汤,要晚二十分钟上桌,一会儿你多跑一趟,等早饭吃得差不多再上汤。” “行,听你的安排,我给你打下手。” 张姐帮着厨娘烧火,烧柴的灶台上,一锅里熬的花生核桃小米粥,一锅里蒸的白米饭。 另外两口锅里还煲的有汤,跟要送去部队的牛舌。 后院内,雨打芭蕉,风吹玉兰。 沈明礼因为一夜没睡,想着洗个热水澡精神一下,虫虫睡醒后,身上都是汗,他干脆带着儿子一块洗澡,洗完澡后,又拿浴袍裹住小不点,插了电吹风给他吹头发。 父子俩头发短,吹几下就干了。 等出去穿好衣服,他带着儿子坐在客厅沙发听早间广播。 虞晚坐在梳妆台整理好头发,才走到客厅坐下喝蜂蜜水,虫虫立马跑到她跟前说悄悄话,“妈妈,爸爸黑黑。” 她笑着理了下儿子头发,“爸爸是晒黑的。” 虫虫窥一眼爸爸,又贼兮兮说,“那里黑黑,还有毛毛。” 听到毛毛,虞晚瞬间明白,略微尴尬嗔一眼沈明礼,“你带孩子洗澡,好歹也遮一下吧。” 沈明礼瞧小家伙那样就知道是在告状,伸胳膊捏他脸上嘟嘟肉,“谁洗澡还穿衣服?你个小话篓子,什么话都往外讲,男人间的秘密,只能男人知道。” 虫虫瞪着爸爸,要去隔壁屋里抱小狗过来咬爸爸,他气呼呼去了外头,沈明礼笑着往虞晚身侧坐了些,“明天我跟你一块儿回京市,一会儿再陪你一起去郭家的宴席。” 虞晚看穿他:“你特意跑一趟,是为了参加郭家的宴席吧?”根本不是特意来接她和虫虫。 沈明礼没撒谎,“两个原因都有。” 他其实早在一个星期前就来了广粤省,接连开了巡海会议,担任讲师开了战后应对阴影策略讲座,同时还进行了多场高校事迹讲述。 沈明礼以往不爱参加这些露面会议,现在却要四处参加演说走访。 虞晚正要往沈明礼肩头靠一靠,虫虫抱了小狼狗过来,小奶狗才两个多月,跟虫虫一样肉乎乎的年纪,虞晚看着笑,心里更爱他,沈明礼看着她笑,心里也更爱她。 “黑黑,快咬人。” 小狼狗被虫虫抱着往沈明礼膝盖上递,两个多月的奶狗怎么敢咬人? 被沈明礼一个冷眼,吓得直往虫虫怀里转。 虫虫恼它不威风,“快咬。” 说着就把狗儿丢到沈明礼腿上,直把小奶狗吓得尿了几滴出来,“嗷嗷”乱叫。 虞晚乐得捂嘴笑,直腰站起身,要离父子俩远些。 沈明礼气得要抓小不点打,“好你个小兔崽子,真敢放狗咬你老子。” 他左手抓狗儿,右手抓儿子裤腰,提着往一处,摁在沙发上,一阵亲亲痒痒得逗小家伙。 “下回还敢不敢放狗咬爸爸?” 虫虫红着脸,咬牙切齿道:“敢。” “好啊,还不认输是吧?爸爸又挠你了啊。” 虫虫被挠得咯咯笑。 广播声还在继续,雨声渐渐小了。 厨娘提着保温笼,送了早饭过来,虞晚劝停父子俩的打闹,“好了好了,准备吃饭了,虫虫,你跟爸爸去洗个手,再帮爸爸把裤子换了。” 虞晚去到客厅等父子俩过来吃早饭,厨娘先端出一盅核桃花生粥,一盅白米饭,随后端出两道开胃小菜。 一样是海带丝拌豆芽,一样是姜丝酸春笋。 另外还有一碟煎牛颈肉、一碟豉汁蒸排骨、一碟蒸凤爪和一碟蒸虾饺,并一份肉末鸡蛋羹。 摆齐整后,厨娘帮着盛粥,“后面还有一道石斛排骨洋参汤,要晚十来分钟才好。” 虞晚表示知道后,厨娘回了后面厨房,沈明礼换好干净裤子出来,身后跟着个小不点,父子俩像是和好,虫虫没再气鼓鼓瞪着爸爸。 虞晚笑吟吟朝他招手,“快来吃饭。” 虫虫小跑到妈妈跟前,没像平时那样自己爬上凳子,等爸爸坐到妈妈身边,他直接爬到爸爸腿上让爸爸喂,“啊,虾饺。” 沈明礼一手抱着儿子,一手拿筷子夹虾饺,先吹了吹,才喂虫虫吃,虫虫咬掉一半虾饺,手又开始摸饭勺,要准备舀鸡蛋羹。 剩下的一半虾饺,沈明礼送自己嘴里,反手给虞晚夹了一块蒸排骨,“多吃些肉,脸都没我巴掌大,刚才看你抱儿子,我都担心他把你手腕压折了。” 被说胖,虫虫不高兴,歪着脑袋斜视爸爸,“哼,排骨。” 沈明礼抿着唇笑:“快把嘴里虾饺咽了再要排骨。” 虫虫嚼啊嚼,很快又说,“咽了,排骨。” 虞晚笑着没说话,就看一大一小逗嘴。 父子俩既要闹,又要挨在一处吃饭,虞晚懒得管他们的官司,自顾自地喝粥吃小菜。 沈明礼觉得虞晚瘦了,不时给她夹一筷子牛肉排骨,看到她吃后,又喂儿子吃鸡蛋羹。 碗筷碰撞声中,一双手要顾三张嘴。 等吃过早饭,虞晚跟沈明礼说起虫虫读幼儿园的事。 “下半年虫虫满三岁,你打算送他回京市军属大院读幼儿园?还是留在穗城这边读粮食局的幼儿园?” 沈明礼有过考虑,“读穗城这边的部队幼儿园,下半年我会安排。” 第514章 郭家宴席 下半年会安排这几个字,让虞晚陡然生另一重期待。 她想问是不是她想的那样,可又觉得不大可能,短暂思考,怕莫名其妙冒出来的期待,落空成失望,于是干脆不问。 调转眉眼,说起另一桩严肃大事,“对了,我还有件事没跟你讲。” 沈明礼趁儿子去摆弄收音机,牵起虞晚的手,笑问:“什么事?” 虞晚伸着脖子瞅了眼窗户和门外,确定外头没人,往他身侧又贴了些,“我买了几套房产,花了一大笔存款。” 沈明礼并不意外,眉心都没动一下,反握着她的手在掌心细磨,其实打从第一次到香江,虞晚跟他闹着买公寓,他就知道早晚会有这么一天。 如今不过是把当初的猜想坐实。 也好在只是这方面坐实,不是别的方面。 为此,沈明礼并不在意,神情却带了些调侃,“那笔钱是奶奶留给我娶妻生子安稳过日子的,你是我妻子,花呢,花得名正言顺。 但我有一点要跟你讲清楚,那笔钱包括了我们孩子以后的娶妻生子费用,也包括了我们的孙子的一切费用,你要几下花完,光靠我那点津贴,可不够养活三代人。” 虞晚白他一眼,“你当我只会花钱不会挣钱?” 她觉得自己被小瞧,势必要让他看看自己的本事,“等我毕业后,非得让你瞧瞧我赚钱的能力。” 她今时今日花出去的五十万美金,等上十年二十年,定会翻个几十倍回来。 “你啊,就等着享你媳妇的福吧。” 赚钱两个字,落到沈明礼耳朵里,像是个天大的笑话,他们沈家别的没有,最多最不缺的就是钱。 奶奶留给他的存款,是奶奶的个人私房钱,沈家老爷子手里还有没分的家财。 沈明礼作为长孙,清楚家里底细,所以并不热衷追求物质,但他很乐意捧虞晚的场,“好好好,我以后就靠虞虞赚钱养家,我呢,就负责照顾我们的孩子。” “你就等着吧,等我毕业,到时候一定让你刮目相看。” 虞晚信心满满,只等着天时,来一两场人祸,让她手握住穗城中药二厂,接住她今后几十年的底气。 “行行行,我等着,我的姑奶奶哟。” 沈明礼笑捏虞晚手心软肉,抬起手腕看了下表盘,目光投向另一边饭厅,朝那抹翻腾柜子上下搬饼干盒子的幼小身影道,“时间差不多了,该出门了。” * 春雨下得缠绵,落到人衣服上,不会立马湿润肩上外套,却会湿浸衣服下的骨头。 阴风再一刮过,冷得人直打哆嗦。 郭家的寿宴摆在成珠茶楼,家属院地方窄,摆不下几桌,郭大夫人也嫌懒得收拾张罗,索性去外头摆宴席。 只是摆宴席就要花钱,花多花少,总归是花到别人腰包里,与其让外头酒楼饭店赚钱,还不如让亲家赚。 于是选在了成珠茶楼。 成珠茶楼大厅宽敞,二楼就摆了四五十桌,三楼还有一层,平时也接各类喜宴寿宴。 军用吉普停在街口,沈明礼先下车撑伞,弯腰抱出儿子,虞晚跟在后面下车,另撑了一把伞。 沈明礼低声道:“打一把伞就够了,我给你撑着淋不着。” 虞晚将马家提包挎在腋下,反看他一眼,“你不懂。” 虫虫懂妈妈的话,上次他背了妈妈的包,就被妈妈狠狠打了手掌心。 沈明礼说不通她,笑道:“走吧,过马路看着点车。” 郭姓是穗城五大家族之一,郭嘉是穗城粮食局局长,郭淳是穗城邮政局局长。 光是两人的职位,就把持了穗城几百上千人的铁饭碗。 如今还跟穗城公安局局长做了亲家,想来贺寿的人可以说是挤破了头。 虽然如此,宴席也只摆了十二桌。 跟寻常人家摆席面的规格差不多,不算多招摇,也不算太打眼。 “快往里请,往里请。” 一楼门口,郭大夫人带着两个儿媳,满脸堆笑得招呼来宾。 二楼楼梯口是接迎的郭清廉和郭清泉两兄弟,再往里大厅走,铺了红布的十二张圆桌错落其间,往日里能摆四五十张桌子的大厅,只余十二张大圆桌。 靠窗那边另搬了十来盆发财树,遮的遮,挡的挡,倒把一排排大窗户,遮得隐蔽不少。 “表哥,表嫂,里边请。” 郭清泉笑着上前一步,有意挡在他哥前头,很是热络道:“虫虫也来了,冬冬还在念你,说要跟虫虫哥哥一块儿玩拼图。” 沈明礼点过下巴算作打招呼,带着虞晚往里走,虫虫趴在爸爸肩头,睁着大眼睛左右来回瞧,爸爸的肩膀比妈妈高,看得也更远。 郭清泉将两人迎到里间,转而跟正在招呼赵家人的父亲说,“爸,表哥表嫂来了。” 郭嘉红光满面,笑着招呼外甥,“明礼,小虞,来了啊,你们来得正好,给你们介绍一下,这位是赵局长。” 后半截话压低了声气,“是咱们穗城公安局的一把手。” 当着一屋子宾客,郭嘉没露外甥身份,只当是说家常般介绍,“这位是我京市那边的外甥,姓沈。” 赵局长见过沈明扬,这还是头一回见沈明礼,他满脸堆笑,“你好你好,沈同志。” 两人年纪上差了一个辈分,行政级别却是一样,市公安局局长不兼任市委常委和副市长,跟部队团长都是正处级干部。 “赵局长,我可是久仰你的大名,去年纺织厂大火牵扯出贪污案,就是你们单位办的案,破案速度之快,过程之精彩,实在是令人拍案叫绝。” 第515章 郭家宴席下 沈明礼担心虞晚嫌男人间的恭维无聊,将儿子放下地,让虞晚带着虫虫去跟郭家女眷说话。 早就留意这边的赵梅梅,见状赶忙过去招呼虞晚,“表哥尽管把表嫂交给我,我们啊,去那边坐着说话。” 母子俩去了靠窗屏风后,屏风遮挡的另一面全是各家女眷。 在场除了虞晚,其余人好像都相熟,三五人坐在一处,说说笑笑,热闹得很。 沈明礼跟着郭家大舅,同本市各行各业的领头人打交道。 虽然郭嘉没明确说清外甥身份,但大家私底下早就交流过,知道要来个背景深厚的大人物,这会儿都是削尖脑袋要在人家跟前多说几句话,好歹混个脸熟。 不至于一问起来,根本记不着这人。 “沈同志,你好你好。” “客气,客气。” “沈同志真是一表人才,骨骼清朗,瞧着就跟一般人不一样。” 沈明礼是军人,体态自然比普通人更挺拔,加上他面貌好,长得高壮,虽说没穿军装,穿一身黑色长风衣也将一屋子男人比下去。 …… 一通自报家门的客套话打下来,男人们也扎堆聚在一起谈经济大势,谈民生谈发展。 有人道:“沈同志是京市人,来到穗城有没有哪里不习惯?” 沈明礼淡笑一声:“谈不上不习惯,我也算是半个穗城人。” 听他这样讲,又不摆架子,那人更是壮着胆子搭话,“穗城虽说离京市远,地方偏了些,可却是个实打实的好地方,广粤省北有良田果林,南有海货港口,要是能像北边沪市那样通了进出口海港,我们这也能发展起来搞经济。” 穗城自古以来都是南边沿海进出港口的聚集中心枢纽站,要不是近二十年荒废,也不至于落后北边几个大城市。 沈明礼看这人年轻,谈吐不凡,想他有些文化见识,多同他说了两句,“我看你对穗城这边的发展倒是很有见地,有时间写一份结合本地经济及周边市县情况的调查报告,交到我手里。” 那人听到大人物要看他写的发展经济报告,心下大喜过望,望得愣坐在凳子上。 他们郭家摆的席面,让个外人捡了便宜,郭清泉酸溜溜睃他一眼,“吴起,还不赶紧谢谢我表哥,这是在给你机会。” 吴起反应过来,立即起身致谢,“谢沈同志肯给我机会,我回去就写,写好了立马送去你那边。” 沈明礼也就随口一提,瞧他这样,摆手让他坐下,“也不着急,写好了交给清泉。” “诶诶,好。” 吴起赶忙坐下,脸上多了前途得以展现的红光,一屋子人神色各异。 郭嘉端着茶杯,隔着茶盏暗扫吴起一眼,隐下心头不快,往自家牵话头,“说好今天不谈工作,来来,明礼,尝一下今年的老寨新茶。” 郭嘉大儿子郭清廉在市局工作,要写多少经济调查报告,用得着看当中学老师的吴起写? 一时间,再没人提什么工作。 生怕这头没在贵人面前露脸,反把本地几座大山得罪干净。 “喝茶喝茶。” …… “今年的新茶是比去年的好,产量也少,市面上都没供应。” “再好的茶,还是得让人品。” 窗边,熊猫图案透蓝白条纹防水布屏风后,郭大夫人招呼客人喝茶吃点心,虞晚抿了两口,觉得口齿生香,清冽入喉,一扫阴雨天的湿潮。 虫虫坐在她边上,旁边还有个冬冬挨着一处坐。 两个小话痨坐在一起,叽叽咕咕说一堆话,说着说着,虫虫从包里拿出一块用油纸包着的糖霜饼干给冬冬,虞晚在品茶,没注意两个小不点缩在沙发后吃饼干。 等听到磕哧磕哧声,两个小家伙已经鼓着腮,将饼干全送进嘴里。 虞晚放下茶杯,半嗔半严厉地拿出手帕,揩掉儿子嘴角的饼干屑,又将手帕折了下,替更小的冬冬也揩了嘴。 赵梅梅去楼下接迎其他客人上来,安排叶琳坐下后,分神瞧了眼儿子,看两个小不点玩得好,她也放心来回待客。 一会儿端起果盘,招呼客人吃坚果瓜子,一会儿让茶楼服务员帮着倒茶水。 转来转去,差点转成个抽鞭木牛。 一屋子人说着话,磕着坚果喝着茶,到了十一点,楼下点燃六串成圈的鞭炮,“啪啪啪”爆炸声中,红炮壳崩溅到水洼里。 红炮壳纸掉色,将本就浑浊的水洼,染出一圈圈暗红。 十二张大圆桌,按职位高低坐得满满当当,每桌上了十八道菜,有山里跑的,有天上飞的,还有海里游的。 寿宴上只有虫虫和冬冬两个小孩子,后面厨房另蒸了两盅海胆蒸蛋。 虞晚不喝酒,跟郭家女眷坐一桌,她是郭家的贵客,不用说话,光凭她一身波点中袖麦芽色缎面束腰过膝长裙,配卡其色风衣的派头就够让人望而却步。 还有她放在椅后的黑色皮包,样式都是她们没见过的,锁扣是一个倒工字,也不知道什么材质,被灯光一照锃亮锃亮的。 席面上的人不好跟郭家贵客搭话,问起后来的叶琳,却是没什么顾忌。 “叶琳,你今天怎么有空过来?不在岛上呆着?” 第516章 郭家大舅寿宴 问叶琳的人是个桃脸长眼丰唇的年轻漂亮女人,穿一身酒红色过膝半裙,上头配蕾丝衬衣,外头罩了件灰色薄款镂空针织衫。 她一脸窃笑,笑中带着些看好戏的意思。 虞晚跟郭家二房不熟,知道她是二房的媳妇,倒忘了她是郭家哪位亲戚的媳妇。 赵梅梅趁给儿子喂蛋羹的间隙,偏着脸小声跟虞晚讲,“她是柳凤英,二房郭清河的媳妇,跟那个有那么点过节…” 赵梅梅往叶琳那边递眼色,“以前上学那会儿两人就不对付。” 柳凤英跟赵梅梅还有叶琳都是初高中同班同学,穗城虽说是广粤省的省城,可到底比不上沪市、京市和更北方的哈市那些大城市。 基础设施不全面的城市,初高中学校就那么四五所,城里孩子读书受教育的也不多,基本就是你跟他是小学同学,他跟她是初中同学,又或者他们都是高中同学,总之是互相拐着弯的认识,听说过。 柳凤英比丈夫郭清河小一届,她父母是粮食局的普通工人,家里姐妹四个,她排行老二,排在中间的阿妹,爹不疼娘不爱,亏得她生得好,脑子也机灵。 打小就立下宏愿,将来要出人头地,后来费尽心思嫁给郭清河,不过中间出了点意外,差点被叶琳给搅合散。 好在是得偿所愿,成了郭家的儿媳妇,算是某种意义上的出人头地,至少是在他们柳家一众亲戚里,她日子过得最好,嫁得也最好,公公是本市邮政局局长,婆婆是本地五大家族之一的叶家女。 叶琳冷眼看着对面的柳凤英,“我姑父家办寿宴,当侄女的肯定要来。” “也是,亲戚嘛,是该来。” 柳凤英往中间那桌眺一眼,笑着拖长音调,“我还以为你是来见谁的,可惜不凑巧,人家没来。” 沈家是郭家的姻亲,是他们这一池子鱼虾蟹都想迈进去的高门户,柳凤英前几天听婆婆说起娘家要办喜事,还是要跟沈家结亲,猜就是叶琳那个“丑女”。 她心里直恨老天不长眼睛,没让她生在叶家那种满门海军的大家族。 叶琳听到柳凤英的酸腔讽刺,还是当着一桌子人,脸刷地红了,倒不是被羞的,就是被气的。 “你长着嘴不好好吃饭,舌头倒是长。” 柳凤英笑着瞧一桌人女客,故作玩笑般顶回去,“我舌头可没你长,当初要不是你长舌长手,我家阿妹和仔仔怕还要多一个弟弟妹妹。” “你!”叶琳被噎住。 柳凤英瞪着她,“你什么你?就是因为你。”害得她跟丈夫吵架,气得早产伤了身体。 眼看着要吵起来,郭家大房长媳王芝劝道:“行了行了,来喝点发菜猪骨汤。” 郭二夫人很是头痛两人一见面就吵嘴,一头是娘家侄女 ,一头是自己儿媳 ,那边她都不好偏心偏帮。 赵梅梅习惯了两人吵嘴,没打架扯头发都算好的,她挖起一勺蛋羹,“来,冬冬,再吃一勺。” 虞晚看赵梅梅这样淡定,估计二人吵嘴都是家常便饭,她拿起汤匙,慢条条喝着汤,时不时给身侧啃排骨的虫虫揩一下嘴。 郭二夫人干劝一句,“你俩就是两个冤家,雀儿琢了麻雀嘴,快都消停点。” 郭大夫人也跟着劝,“再闹,你俩下回都不许来了。” 柳凤英能如愿嫁给郭清河,中间少不了郭大夫人的帮忙,她一直记伯娘的情,也不要她难做,接了汤碗喝起发菜骨头汤。 柳凤英不再奚落人,叶琳这边自然也要偃旗息鼓。 毕竟她爸还坐在中间那桌喝酒,闹大了动静,回去少不了挨教训。 她觉得,柳凤英最可恨的地方就在这,专挑了她爸在的时候讽刺她,也故意当着一桌子人挑事。 叶琳今天会来参加寿宴,本就不是为了见沈明扬,她跟沈明扬早就见过好几次,读小学那会儿去京市参加丧礼见过他第一面。 当时她对沈明扬印象不深,倒是记得他哥沈明礼。 沈明礼长得好,家世更好,十几岁就很招女孩子喜欢。 她到现在都记得第一次见到沈明礼的场景,沈家丧礼上,沈明礼穿一身黑色中山服,胳膊上别了白色孝布,五官精致皮肤白皙得令人羡慕。 想到这,叶琳往中间那桌望一眼,心想,还是十几岁那会儿好看,现在长得又黑又壮,比十几岁那会儿差远了。 叶琳这一伸脖子张望,让一直留意她的柳凤英撇嘴轻笑,还说不是为了见人家沈明扬,怕是巴不得马上嫁进沈家门。 惯会在她面前装腔作势,两眼空空瞧谁都带着几分鄙薄。 呸,丑人多作怪。 宴席上的小插曲,不如窗外刮起的一阵冷风有影响力,好歹被吹的人要紧一下衣领,免得受了冷风着凉。 中间那几桌,桌上菜没少多少,每桌都喝空了两瓶葵花白酒。 现在已经在开第三瓶葵花白酒。 虞晚以前一直认为这个时代的人实在,上了酒桌才知道,个个都是能人海量。 祝酒词都快唱出花来,“酒倒七分满,留有三分情。” “给您倒上一杯酒,祝您再活九十九,酒是福,酒是寿,喝了健康又长寿。” …… 一杯杯恭维话,全都喝进肚子里。 等酒桌散场,虞晚这边都已经上了两轮糖水点心。 虫虫知道有饭后点心和糖水,午饭都没怎么吃,这会儿轮番喝着面前摆好的四小碗糖水,笑得眼睛弯弯像月牙。 小嘴巴也是吸溜吸溜,嚼啊嚼。 “慢点吃,芋头嚼碎了再咽,这么喜欢吃红豆,妈妈明天再让人给你做。” 虫虫嚼完嘴里的芋头红豆,笑着舀起一勺要喂妈妈,“妈妈吃。” 虞晚嫌弃小家伙舔过的勺子,黏黏糊糊的还沾着另一碗的芝麻糊,虽说儿子是她亲生的,可有些习惯还是改不了,也接受不了。 倒不是不爱亲生骨肉,就是接受不了那把勺子过了小家伙的嘴,又不洗就送到她嘴里。 她没奈何地笑了笑,“妈妈吃饱了,你自己吃。” 说着轻轻整理了一下虫虫挂在胸口的小熊围兜。 “哼。” 虫虫知道是被嫌弃,一把将勺子塞进自己嘴里,他鼓着腮嚼芋头,眼珠子到处转,转到爸爸那边,得了爸爸一个笑脸,他又回头继续喝糖水。 冬冬不爱喝糖水,专心吃糕点,吃到好吃的鸡仔饼,举着要喂虫虫。 “哥哥,吃。” “不要,脏脏。” 虫虫嘴里包着芋头说话,喷了点芋头渣到冬冬围兜上。 虞晚见状,抿着唇笑,笑过后又在小家伙回头前憋住笑意,赵梅梅看着虎头虎脑的两个胖小子,也是笑得直仰腰,“快别喂来喂去,你俩自己吃自己的,吃饱了就去边上玩。” 冬冬爱跟虫虫哥哥玩,跟他坐在一起就开心,他乖乖听话,“好,跟哥哥玩。” 虫虫翻个白眼,嫌他笨,玩不好拼图,凑到碗边继续吸溜喝起番薯糖水。 …… 宴席散场,雨也停了,阴郁的天色泄出一丝霞光。 沈明礼喝多了白酒,身上烫得惊人,虞晚牵着儿子站在他身侧,隔着一拳距离都能感觉到他身上的烫意。 她笑着同郭家大舅和舅妈打招呼,又跟郭家二舅和二舅妈说场面话。 “舅舅,舅妈,我们先走了,你们这边还忙,就不用你们送我们了。” 郭二夫人让人送醒酒汤那会儿,就瞧见楼下停着军用吉普,所以这会儿也没非要送,“诶诶,明礼,小虞你们路上慢点啊。” 第517章 回京市 2合1 坐军用吉普回去的路上,天渐渐放晴,云层泄出大片霞光,霞光将沿路街景变幻成青色稻田。 车内,沈明礼歪靠在虞晚肩头,他醉意涌上来,脑袋昏沉得厉害,心也砰砰跳得难受。 小家伙还在嘀嘀咕咕要去稻田里看捉鱼。 虞晚摸着儿子的脸蛋,小声嘘了一下,“虫虫乖,爸爸喝了酒不舒服,咱们回到家再说话好不好?” 虫虫摇头拒绝,“我要去捉鱼。” 虞晚捏了捏他的耳朵,眼神凶了些,“现在还没到捉鱼季节,等过几个月,天热了妈妈再带你去,现在我们谁都不要说话,保持安静十分钟。” 虫虫不高兴,气呼呼瞪了眼爸爸,扭头扒着车窗,伸手出去感受凉风。 勤务兵看到后视镜,刻意将车速减慢,十几分钟后,军用吉普停在了半山郭家老宅门口。 沈明礼撑着身子下车,想要抱虫虫,被小家伙扭着屁股躲开,“不要你抱,臭臭。” “虫虫,不许这样跟爸爸说话。”虞晚温声制止小家伙,朝车外的沈明礼投去一个眼神,随后说,“妈妈抱你下车,地上有水坑,跳下去会弄脏奶奶给你定做的皮鞋和裤子。” 虫虫没能跳下车,趴在妈妈肩头,气呼呼地哼唧,“妈妈不好,妈妈不好。” “再闹,妈妈要打你屁股了啊。” 虞晚抱着儿子,勤务兵扶着沈明礼,四人一前一后回了后院厢房。 山下张溯骑着自行车在稻田间穿梭,等他骑到半山郭家老宅,军用吉普又开下了山,往郊区部队走了。 沈明礼一身酒气,张姐帮着倒热水,又从厨房端了醒酒汤过来,忙碌一通,等沈明礼在屋里睡下后,她才单独跟虞晚讲话。 “有一封那边来的信。” 信是张姐上午去邮局取的,顺便去香记照相馆取了照片。 虞晚瞧她这样神神秘秘,意识到是茂名那边的来信,领着张姐走到门外说话,“信的事不要跟明礼提及,他最近事忙,需要好好休息。” “诶诶,知道了。” 张姐应下后,回自己屋里拿了信件和照片出来,交到虞晚手里,又去照看在廊下跑跳的虫虫。 虞晚看了眼回廊下玩脚踏车的儿子,眼尾扫到的月亮门处,走出道人影,看清是张溯,她放心回屋去拆信件看。 信是年后元宵节寄来的,路上或许耽搁了些,到了三月中旬才到穗城。 信是郑青青写的,说了家里都好,还谢谢虞晚送的年礼,对于虞晚肯帮她继续瞒着郑妈,并且说郑梁治好了伤势回部队的事,郑青青表示再三感谢。 除此之外,还写了她表弟阿岩升了排长。 从特训兵到排长,看着只有一步之遥,实际上是鱼跃龙门,一朝翻身,兵成了军官,以后每年都会涨军龄,还可以升连长、副连长、营长、副营长,要是运气好,升到团长那就真的是一人光荣,全家享福。 等虞晚看到郑青青写的阿岩一心事业,三年内都没有结婚成家的打算,她心蓦然停了下,像是丢了什么。 可她又能弄丢什么? 窗外回廊下调皮的小家伙,是她痛了好久才生下来亲生骨肉。 里间卧室床上,是她要相伴走一生的爱人。 眼下,她手腕上戴着的是一对极品帝王绿玉镯,耳朵上坠着的是用平安牌改制的蛋面翡翠耳钉。 如今,她虽然什么都拥有,可都是她拼命周旋才一点点抓紧在手里。 虞晚觉得自己差点走进一个误区,应该珍惜眼前人才是她该做的。 阿岩是虞诚,虞诚却不会是她的爷爷。 “其实,是不是已经没那么重要。” 信件上的后半截内容,让虞晚将早就放下的执念,更是彻底翻篇。 她来到七十年代是一场变故,她来了之后,更是许多变故的变故根本。 或许早在她没察觉的时候,故事已经悄然转弯。 卧室内的蚊帐飘飘起起,虞晚折好信纸,走回里间卧室,先看了眼窗外还在玩闹的小家伙,后撩起床上蚊帐,脱了拖鞋,侧躺到熟睡的丈夫身边。 沈明礼喝了不少白酒,加上一夜没睡,这会儿躺在床上睡得很沉,呼吸也较为粗缓。 迷迷糊糊间,鼻息间袭来一股熟悉的薄荷香气。 再后来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他一觉睡得沉,从中午睡到晚上,再睁眼,屋里黑漆漆的,只有门缝处透进狭窄一束光,跟光一同溜进门缝的,还有饭厅里播放着的收音机。 沈明礼躺在床上静静听着,听清了是小喇叭节目讲的儿童故事狗熊种地。 那边屋里还有虞晚的说话声,“虫虫,好好练字,写不完十个大字,明天没有红豆沙啊。” “妈妈。” 虫虫捏着半截铅笔,试图靠撒娇换来偷懒,虞晚横他一眼,要当个严厉母亲,“快写。” 母子俩眼神交锋中,虫虫先败了下来,他有些不甘心地盯着妈妈手里的痒痒挠,勉强答应,“…噢。” 虫虫埋头继续写,铅笔好像不听话,下一秒铅笔头戳破练字本,一下戳烂三页,他抬头窥了眼妈妈,默默换了个位置继续写。 一边写,一边嘴里念叨,“一横,一撇,一捺。” 歪歪捏捏的一行大字,写了快半小时才写完。 虞晚放下英文小说,拿起本子检查,检查完汉字又检查小家伙写的阿拉伯数字一二三四五。 一行行阿拉伯数字写得跟蝌蚪开大会一样。 虞晚想着初步学习需要循序渐进,并没有严厉批评小家伙,检查完作业本,拿出抽屉里自制的优秀印章,盖在作业完成表格上。 随后将靠在书桌边的虫虫抱进怀里,温柔表扬他。 “今天的作业,虫虫完成得很棒,现在你可以自由玩闹,半小时后喝奶,一小时后上床睡觉。” 虫虫不认识优秀两个字,手指头抠着红圈,歪着脑袋望妈妈下巴,“妈妈,不能盖两个吗?” 虞晚低头看着小家伙的眼睛,好笑道:“你完成一天的作业,妈妈就给你盖一个优秀奖章,等你得到十次奖章,可以跟妈妈提一个小小的要求。” 听到可以提要求,虫虫立马提出来,“我要妈妈叭叭去公园吃三明治。” “你才得了一个优秀奖章,等你攒够十次奖章才可以提要求。” 虞晚轻拍了下儿子屁股,瞅了眼另一边的卧室,回头才同小家伙说起悄悄话,“不可以在爸爸面前提叭叭。” 虫虫贴着妈妈怀里,一只手摸着妈妈头发,小声问:“为什么?” “那妈妈只带冬冬去公园吃三明治,不带虫虫。” “不许。”虫虫瞪圆眼睛,明显有些生气。 虞晚敛去笑意解释,“你只跟叭叭去公园野餐,爸爸听了也会像你现在这样生气,所以,你不要在爸爸面前提叭叭,也不要在叭叭面前提爸爸,知道吗?” 虫虫眨了眨眼睛,像是在思考,虞晚也不知道他听不听得懂,又问一遍,小家伙才慢吞吞卷着舌头,嘴巴噢成一个圈发出一个气音,“噢。” “好了,你听会儿小喇叭讲故事,妈妈看会儿书。” 虞晚放下儿子,拿起桌上的英文书继续阅读名着,看过一整页又以口述的方式,边说边写地写下刚才看过的英文段落。 “some years ago,however wrote these quatrains with a graphite pen,and the writing gradually disappeared under the rain and dust,and may be lost today……” 虫虫听过两次狗熊种地的故事,不想再重复听,跑到玻璃柜子前,拧小声收音机转扭。 跪在地毯上玩火车撞小人游戏,玩了一会儿,听到妈妈念英文,他也跟着啊啊噢噢学。 沈明礼醒来一阵,也没拉开床头灯,就那么静静躺着听另一间屋内的动静,流利的英式腔英文,跟他奶奶小时候教他的一样。 有她在身边,他总感觉很安心。 前线和京市跟穗城那些烦心事,像是一下都烟消云散,散也不是真的散,他心里还是清楚,只是想在这一刻沉浸在一室温情中。 渐渐地,沈明礼听着时起时停的英文故事,朦胧间又睡了一觉,这一觉睡醒,只觉周身通泰舒展,天色却已经不早了。 “明礼,快起来吃早点,十点钟,我们要准时出门去火车站。” 梳妆台前,虞晚慢悠悠地翻看报纸,并不如说得那么着急,外间客厅,虫虫气呼呼地写着作业,小嘴巴不停念叨。 “妈妈坏,爸爸坏,妈妈坏,爸爸坏……” 虞晚翻过一页报纸,朝床上递去一抹目光,“明礼,醒一醒,你该起床了。” 床上的沈明礼其实已经醒了,只是仍旧躺在被子里没动。 院内的石榴石上,多了两只飞来的小斑鸟,叽叽喳喳叫着,像是在吵架,又像是在说笑,隔壁厢房有拉开衣柜的吱呀声响。 应该是张姐收拾完行李在换衣服,准备出门去火车站。 喊过两声,虞晚又看着报纸等了一会儿,等了几分钟,床上睡觉的人还是没反应,她扭头朝外间客厅喊一声,“虫虫,你写完今天的作业了吗?写完了进来叫爸爸起床。” 虫虫本来很磨蹭地写数字,听到要喊坏爸爸起床,立马抓了痒痒挠跑进去。 他先用痒痒挠打了两下床尾,打过后,“蹭蹭”两下爬上床,预备拿痒痒挠打被子,反遭被子一下包进去。 “好你个小捣蛋,居然真敢动手打爸爸。” 沈明礼将小家伙捉进被子里,惊得虫虫哇哇大叫,“啊——” “妈妈。” …… 父子俩的打闹玩笑像是泄洪开了闸门,打这起,一直到坐了三天火车抵达京市。 下火车的前一刻,虫虫都还在跟爸爸闹腾。 他不情愿被爸爸抱着, 身子离得开开的,歪过脑袋跟另一边的妈妈抱怨,“爸爸坏,爸爸坏。” 小家伙明显是在跟她求助,虞晚笑吟吟地劝,“好了,虫虫,要下火车了,暂时让爸爸抱着你,等到了太爷爷那,记得第一时间跟长辈问好,当然妈妈允许你跟太爷爷告状。” 虫虫有些委屈撑着腰,“噢…” 妻子和儿子说小话,沈明礼抿着唇,也故意板着脸,表示不愿意跟儿子和好。 虞晚每天都要当一回和事佬,劝了小的,又要装腔作势训大的,“明礼,你快让着些虫虫,他输了游戏,你也弹了他好几下脑门,今天晚上可不许再欺负虫虫啊。” 听到妈妈的话,虫虫又嚣张起来,高傲地扬着下巴看车窗外,双手还挽在胸前,“哼。” 沈明礼自鼻腔轻哼一声,“好。” 虞晚憋着笑,趁小家伙瞧不见,捅了两下沈明礼的侧腰,沈明礼回过脸冲她笑,打了个口语暗号:你就偏心他,他都被你宠坏了。 虞晚不以为然,回了个白眼。 火车鸣笛声淹没在升腾的黑烟中,绿皮火车缓缓停站。 人群如鱼群,纷纷挤下车往出站口走,另一道离站台最近且摆着禁止入内,并被锁着的大门,被吹哨子的列车员打开,等软卧车厢内的乘客走进快速通道,大门又被迅速锁上。 火车站外的军用吉普,接到该接的人,快速开往城西的军区医院。 * 三月底的京市,还是有些冷,太阳晒在人身上都不见什么温度,好在远处楼下的玉兰树枝头含了花苞,显现出又一年的春意来临。 此时的军区医院,花园凉亭内,沈老爷子正在跟沈明扬下棋,旁边还坐着喝茶的方老爷子跟方海霏。 沈老爷子琢磨着下一步棋,随口问:“身体好些了?” 方老爷子干咳两声,笑道:“再不好,怕是要准备身后事了。” 方海霏不喜欢听这些生啊死的丧气话,“爷爷。” 方老爷子笑了笑,“爷爷都是这个岁数的人了,多活一天是一天的赚头,多活一月是一月的赚头。” 方海霏放下茶杯,“那也不许说。” 沈老爷子瞥了眼爷孙俩,落下一子,“还是方老看得开,儿孙都安排妥当,不像我一把年纪还操心儿孙。” 第518章 以身作则 “太爷爷。” 花园内,虫虫小跑着冲向凉亭,迫不及待要跟太爷爷告状。 凉亭外站岗的警卫员小李,远远瞧见沈明礼带着虞晚往这边走,要不是听到小孩子的喊声,他还没看到被假山石挡住的虫虫。 “踏踏踏。” 踩在石径上的皮鞋声,逼近凉亭。 又一声奶声奶气的“太爷爷”,将凉亭内几人的注意力转移。 沈老爷子放下棋子,往声音处瞧,隐约看到那道小小身影,立马笑呵呵答应,“诶,太爷爷在这。” 老爷子起身,往远处再看,“是明礼跟虫虫他们回来了。” 祖孙相见的温情,酸得沈明扬心腔一沉,他眼神微转,将手里的棋子放进棋奁,端起手边茶杯抿了口茶水,并没立即转过身去看。 他怕那抹如晨光不可少的温情,将他刺伤。 “太爷爷,叭叭。” 虫虫兴奋得脸蛋泛红,几步跑上台阶,被沈老爷子一把抱住,“哎哟哟,太爷爷的心肝肉,又长壮了啊,瞧瞧你这小脸,胖乎乎得像块软豆腐。” 虫虫咧嘴嘿嘿笑,“太爷爷,虫虫好想你啊。” 小家伙偎在沈老爷子肩头,乖乖喊人撒娇,撒完娇又撅嘴亲太爷爷。 虽然是隔着空气撅嘴亲,但小家伙亲近人的可爱样,任谁瞧了都喜欢。 沈老爷子心里高兴,话也多起来,“太爷爷也想咱们虫虫,屋里有太爷爷让人给你新备的玩具车,虫虫瞧见了吗?” “嗯,看到了。”虫虫重重点过下巴,伸开双手比划,“客厅里有好多好多车车,还有彩色跳跳蛙,虫虫很喜欢,谢谢太爷爷。” “虫虫喜欢就好,只要有好玩的玩具,太爷爷都会让人给你买回来。” “谢谢太爷爷。” 虫虫有些得意,回头看了眼身后,趁坏爸爸还没过来前,一手捂住嘴巴,凑到太爷爷耳边告状。 “太爷爷,有人欺负虫虫,你要帮虫虫打他……” 虫虫人小话不少,嘀嘀咕咕一大堆。 沈老爷子听得发笑,抱起心肝肉坐到圆凳上继续听他讲,本来离凉亭并不远的沈明礼和虞晚,像是故意在磨蹭,二三十米远,硬拖着走了快十分钟。 爷孙俩的相处,让一旁看着的几人都插不进话,生怕破坏了这份其乐融融。 等虫虫差不多告完状,沈明礼跟虞晚才并排走进凉亭,“爷爷,我们回来了。” “回来就好,快坐,坐下说话。” 沈老爷子抱着小曾孙虫虫,神色慈爱地招呼孙儿和孙媳坐,守在凉亭外的警卫员小李,先一步帮夫妻俩搬好了圆凳,另外泡了热茶。 坐下后,沈明礼没有说话的意思,仅冲方老爷子和方海霏侧了下下巴,很是敷衍的态度,虞晚看在眼里,温柔笑了笑,“方老,海霏。” 方老爷子不介意被个晚辈怠慢,毕竟前两年,他的确是有些刻意回避沈家,显出了摇摆不定的姿态,人家心里有疙瘩,也是人之常情。 只是沈明礼媳妇的面相实在是好,每见她一次,总感觉比上一次的面相还要好。 以后…… 这丫头怕是了不得。 两家的聚散无常,方海霏清楚原因,说到底,他们方家不比沈家枝繁叶茂,前两年,沈家遭遇意外变故,上面内斗又严重,他们方家只是暂时性疏远自保,并没有对沈家落井下石。 因为这份问心无愧,面对沈明礼的冷脸,方海霏是能做到坦荡打招呼,“哥,嫂子。” 沈明礼皮笑肉不笑地哼出一个气音,也不知道是在应声,还是在表达某种不满。 一时间,场面气氛有些尴尬,偏偏在场人的心理素质都是个顶个的强,虞晚转头跟小叔子说话,也算是帮着岔开话题。 “明扬,你什么时候回来的?我还说问你相机的事,你那边用完了吗?” 也不是虞晚非要追着要相机,实在是北边根本就没有她那款轻便小巧的进口照相机。 加上说帮她带香江最新款照相机的李竹箩,还没从香江回学校。 没有秤手的照相机用,虫虫的生活记录照都要暂时性空缺。 而且她最近一段时间也总是隔三差五请长假,人也不在校内,哪怕李竹箩回来了,她也不知道。 被虞晚这样一问,沈明扬像是记起来这么一桩事,语气平淡道:“过些时日给你,我还没去那边拿。” 虞晚不清楚沈明扬的具体工作内容,想是肯定不清闲,她也没死追着人要,轻柔柔地笑,“别忘了就行。” 凉亭内多了小孩子,有什么话都不好讲,方老爷子被方海霏扶着回了病房。 沈明礼归了棋盘,“明扬,来下一盘。” 沈明扬:“你执黑。” 棋局开始,黑白子落位都很快,下棋人的风格也如出一辙。 虞晚坐在边上,当了会儿看客,觉得没意思,心里估算着时间,等时间差不多,将虫虫招到自己跟前喂他喝些凉白开,免得他动来跑去累着沈老爷子。 老爷子近两年身体大不如前,一遇阴风雨雪天,几乎门都不出,要带虫虫累坏了身体,她这个当妈的就该遭人骂了。 虫虫靠在妈妈腿边吃桌上坚果,吃了好几颗,将脸靠到石桌上,笑嘻嘻地看着沈明扬做鬼脸。 做完鬼脸又发现石桌对面的爸爸正在看他,虫虫想让旁边的叭叭抱,偷瞧了眼妈妈,再看一眼对面的爸爸,乖巧的没有伸手要沈明扬抱,只轻喊了声,“叭叭。” 沈明扬笑应一声,“虫虫乖。”他捡了碟子里的松子喂小家伙吃。 还没喂几颗,虫虫感觉嘴巴干,自己捧起桌上杯子喝水,喝完水发现对面的爸爸还在看他,他又转身扯起妈妈裙摆,“妈妈,我要去那边看鱼。” 虞晚轻拍掉到处摸的小胖手,嗔他一眼,抬头笑道:“爷爷,明礼,我带虫虫去池边看会儿鱼。” 虞晚带走虫虫,凉亭内顿时清净不少。 沈老爷子喝着茶水看两个孙子下棋,也不指点,任兄弟俩在棋局里厮杀。 沈明礼决心要挫一挫沈明扬的锐气,下棋绝不是点到为止,一盘下完,又下第二盘。 沈明扬的强项不是棋艺,输了也没什么。 接连下了三局,他输了两局,平了一局。 沈老爷子看了眼天色,“好了,你俩久没见面,棋艺倒是都有长进,我老胳膊老腿,就不在外面多呆。” 说着,拄起拐杖要往回走,沈明礼和沈明扬要扶老爷子,沈老爷子摆手,“用不着,我还没老得要人扶着才能走。” 第519章 清明 “爷爷您不老,您可是咱们家的老寿星。” 沈明礼笑着收回手,眼神示意警卫员多顾着点,“我陪您回楼上坐着说话。” “也好,爷爷正好有事问你。” 沈老爷子跟沈明礼一起往回走,警卫员小李不远不近跟着老首长,一直立在旁边的沈明扬并没跟上前,仍旧坐回凉亭石凳喝茶。 茶水其实有些凉了,角落边,温着水壶的小炉子也快燃烧殆尽。 远处的玉兰树,有许多花苞已经悄悄开了,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开的,只是到底比前几年都晚了些。 等虞晚带着虫虫喂完鱼过来,凉亭内只剩沈明扬一个人。 “叭叭。” 虫虫高兴冲过去,扑到沈明扬腿边要抱抱,沈明扬一把抱起他,点了下他的花猫脸,“怎么才一会儿不见,脸都弄花了?” 虫虫贴着沈明扬肩头,笑着又喊,“叭叭。” “嗯。” 沈明扬又应一声,摸出裤包里手帕,沾了些茶水给小家伙揩脸,虞晚看凉亭内没有沈明礼和老爷子,猜两人是回去了。 想着要准备明天的寿宴,她又开口,“虫虫,你跟叭叭一起玩,妈妈还有事忙,暂时先上楼了,晚饭前,妈妈会过来陪你。” 虫虫脆生生答应,“好。” “明扬,麻烦你了啊。” 虞晚不等小叔子答应,直接把虫虫交给人家带,她把替小家伙折的玉兰花枝放到石桌上,转身回了住院部。 沈明扬的目光一直没落到虞晚身上,直到踩踏石径的脚步声渐远,他才看向那道快要消失在假山石后的身影。 虫虫弯腰去够桌上的玉兰花枝,拿起后让沈明扬闻,“叭叭,香香。” “嗯,很香。”沈明扬其实不喜欢玉兰花香,习惯性说违心话。 * 筹备寿宴的事。 早在年前,郭贞跟妯娌陆玉珠已经商量好,具体到要请哪些亲戚,又要备多少桌酒席,都安排妥当。 等虞晚回了一趟住院部,再去家属院找大伯娘,并没找到人,好在沈明沁跟魏云凡在家。 两人是昨天到的京市。 这会儿一个在屋里看书,一个在客厅听收音机。 “寿宴的事,已经安排好了,你啊,还是先回去休息吧。”沈明沁知道虞晚是今天的火车,这会儿过来,估计是从下车到现在都没休息过。 虞晚瞅了眼里间,看到魏云凡也在,笑道:“那行,姐,我先回去了。” …… 晚饭,一家子都在老爷子那边吃的,饭后,各回各住处。 傍晚时起了冷风,好在月亮爬上来,夜深后,天上闪烁着许多星星。 二楼窗边,沈明礼抱着小家伙数星星,“123、45、678、910……” 虫虫只会数到十,十后面的数字妈妈还没教。 沈明礼笑着教他:“后面是11、12、13。” 虫虫听到爸爸在笑他,不高兴重复,“11、12、13。” “再后面是14、15、16、17、18。” “14、15、16、17、18。” 小家伙气归气,重复数字的能力却受了沈明礼的“表扬”。 “爸爸还当你是笨蛋呢,既不会背古诗,也不会背数字,学人说话倒是很流畅。” “哼。” 虫虫真的生气了,刚要发脾气,屋里响起妈妈的声音。 “虫虫、明礼,该睡觉了,明天还要早起。” 虞晚擦好脸,喊了声外间的父子俩,沈明礼听到喊声后,抱着小家伙往里间走,“来来来,爸爸给你念睡前故事。” “不听。”虫虫跳到床上拒绝。 虞晚理好自己要盖的被子,才不管父子俩怎么闹,关了大灯,只余一盏床头灯,“你俩别打扰我,我要睡觉了。” “快听话,别打扰妈妈休息。”沈明礼笑着一把搂过小家伙,抱着他躺在枕头上讲乌鸦喝水的故事。 儿童故事的纯真美好,不存在大人之间。 虞晚听着沈明礼的故事,渐渐进入梦乡,沈明礼等母子俩睡着后,利索抱走小家伙,将人放到婴儿床上。 自己则睡到虞晚枕头上,挨着跟她盖一床被子。 大火炉挨着人,直接把虞晚热醒,她半夜起来喝水,不解气地打了两下沈明礼。 “睡过去点,热都热死了。” …… 次日天亮,沈老爷子的寿宴是在后面花园举行,来的亲戚朋友比前两年都多。 寿宴摆了整整十六桌。 虞晚忙着招呼各家亲戚,累得晕头转向,每隔十几二十分钟,还要去看一下小家伙,同前几年办寿宴相比,除了跟许多亲戚混得更熟,并没什么区别。 唯一区别是今年多请了表演杂技的歌舞团。 沈老爷子的八十大寿,在紧密热闹的锣鼓声中开始,又在半下午下起的春雨里结束。 * 从京市回到穗城,已经是四月初。 沈明礼陪着虞晚和儿子在郭家老宅住了一晚,隔天早上就赶时间离开了穗城。 清明节前几天,陆陆续续下了好几场雨。 虞晚想着在院子内找个僻静地给公公烧些香蜡纸钱。 于是让张溯帮她去找了守院子的老陈,张溯绕着花园找了一圈,还是在进宅子院门的右侧小外院里找到他。 这边的外偏院带三间小屋,并一个宽敞马棚。 旧时停放车马或者拴马的马棚,经过二十年的变迁,如今成了绿茵茵的葡萄架。 外偏院的三间屋子,一间用来放修剪花枝的工具和各种钉耙锄头农具,一间是老陈守夜看门住,还有一间堆满了各种陈旧家具。 张溯走到葡萄架下,“老陈叔,虞同志有事找你,你跟我去一趟后院。” 老陈放下烟杆,朝一边吐出口痰,“我换身衣服再跟你过去。” 老陈进屋套了件长袖藏蓝色土布衫,很快走出来,跟着张溯一块儿往后院去。 路上老陈问张溯,“找我什么事?” 张溯摇头:“虞同志没说。” 说话间,很快到了后面小院,刚跨进月亮拱门,两人差点遭骑脚踏车的虫虫撞了腿。 好在张溯腿脚敏捷躲闪开,老陈也往后退了一大步,等骑脚踏车的小人骑到另一边回廊,两人才走到院中石榴树下。 “虞同志,人来了。”张溯朝屋里喊了声。 虞晚隔着窗玻璃看到院中的两人,放下笔走出去,她立在走廊下,隔着六七步远问,“老陈,后院这边方便烧些香蜡纸钱吗?” 第520章 祭拜 问这话,也不是虞晚一时兴起,公公77年八月意外身故,去年没烧纸钱,是因为风气刚开,要祭拜也只能是去公墓倒两杯酒水,摆些苹果梨子香蕉什么的。 如今跟以前不能同日而语,尤其是打从今年过完年,广播节目还有报纸都在宣扬新风气,处处都有人讨论如何发展经济,加大生产,最明显的还是街上多了许多鲜亮色彩。 眼下再说烧香蜡纸钱祭拜一下亡故长辈,倒真算不上什么影响不好。 不过考虑这边是郭家的老宅,虞晚觉得该先问一下守院的老陈,毕竟人家守了几十年老宅,有什么需要注意的地方,人家也清楚。 老陈半低着头,跟走廊下的虞同志隔着棵石榴树,他沉默了会儿才说,“烧是可以烧,不过只能在隔壁小跨院外的外墙边烧,最好是赶在天黑前那阵。” 怕虞晚听出什么,老陈又补了句,“穗城的天气,到了四月总爱落黄昏雨,要烧金元宝得在下雨前烧完,不然烧不透就是白烧。” 虞晚眯了下眼,“可以烧就成,还要麻烦你帮我准备些香蜡纸钱,要是有烧的衣服鞋子,也请你帮着一块儿准备些,我进屋拿钱票给你。” 说着,虞晚进屋从抽屉里拿出四张大团结,另外还从盒子里取了些票据。 等她将钱票递给院子里的老陈,又多说了两句,“这些钱票,你拿着帮我买一瓶葵花白酒,再让厨房准备些鸡鸭鹅猪头之类的祭拜物,另外还要四样瓜果。 要是钱不够,还得麻烦你多跑一趟回来跟我拿。 要是有多的,算作你跑进跑出的辛苦费,毕竟出趟门去城里,坐公交车都得花钱。” 老陈接过钱票,没多说什么,隔天中午就按要求准备齐全。 当天傍晚,虞晚去了墙根底下烧纸钱,烧完后还请了公公保佑明礼,保佑虫虫跟他们一家人。 虫虫第一次看到烧纸钱,火焰飞得老高,他躲站在妈妈身侧,学她弯腰低头念啊念,嘀嘀咕咕一通。 “爷爷,虫虫要好多好多玩具,还要每天吃爱吃的饼干,虫虫不想写作业……” 虞晚拜完公公,半蹲着教小家伙,“好了虫虫,快跟铭爷爷说你会健康长大,将来一定会撑起沈家门楣,成为光宗耀祖的好男儿。” 虫虫看着妈妈眼里跳来跳去的火光,不怎么懂话里意思,还是听话跟着妈妈重复念,“铭爷爷,崇与会健康长大,将来一定能撑起沈家门楣,成为光宗耀祖的好男儿。” “对,崇与会撑起咱们沈家的门楣。”虞晚又让小家伙拜一拜,然后拿了竹竿挑火盆里的纸钱,等全部烧透,她又带着儿子坐车出门,去了城里电影院。 看完一场电影,回到老宅,已经是晚上八点。 担心小家伙身弱生病,虞晚让张姐提前准备好了柚子叶洗澡水,母子俩一块儿洗了后才抱着一处睡觉。 说来也奇怪,往年这个时候虫虫都会生病感冒,咳嗽一段时间,今年却是一点儿没犯。 虞晚惊讶过后,等到沈明礼生日那天,跟他通电话时,也把这件事讲了出来。 电话另一端,沈明礼听着笑,“兴许就是咱爸在保佑虫虫。”小家伙从几个月就在养脾胃,现在养好了,刚吃小半月滋补品就开始起效。 等满了三岁,还要吃强筋骨体格的药膳。 虞晚听出他的揶揄,没好气道:“咱爸虽然在保佑家里人,你也要加倍照顾好自己,我可真是一点都不想过提心吊胆的日子。” 说了这句,她像是后悔般地感叹,“可是没办法,谁让我已经嫁给你了。” 沈明礼听出她的幽怨,眼中笑意更浓,语气却是格外严肃郑重,“虞虞,我答应过你,一定会照顾好自己,你放心。” 沈明礼肯下保证,虞晚却不肯信,再保证如何会照顾好自己,上了前线,炮弹又不长眼睛。 不可能谁说自己下过保证,炮弹就拐弯不轰人。 心里腹诽一通,虞晚惊觉自己好像有些唠叨,她不想当个碎嘴的老妈子,收了这些拖拖惴惴的絮叨,说起正事,“明礼,今天是你的生日,我跟虫虫不在你身边,不能帮你庆祝,所以就在电话里祝你二十八岁生日快乐,祝你岁岁平安如意,年年吉祥安康。” “虞虞,谢谢你,能娶到你,是我沈明礼的福气。” 沈明礼的谢,不单单是为了虞晚的生日祝福,更多是为了她肯花心思在他家人身上,哪怕意外去世的父亲,她都没落下。 那种被人全方面爱着,照顾着的温暖,他能感觉到。 即使虞晚很少说爱他,基本上都不说,可他还是能从点滴琐碎中,感受到渗透进心腔的爱意。 它像汇流的溪水,随着时间的推移,跨过高山,淌过溪谷,直至流向大海,也直至流向他。 “老话说,人死如灯灭,也就你还记得有这份心,替我这个当儿子的尽孝道。” 电话另一端的虞晚,翻了个眼皮,将涂了红色指甲油的双脚放到沙发扶手上翘着,“谢就不用谢了,我要看实际行动。” 听到话筒里的闷笑,她更是潇洒,“挂了啊,我还得写作业,也就你沈明礼有旺妻命,偷着乐儿吧。” “是是是,你说的是,我沈明礼有旺妻命。” 挂断电话后,沈明礼独自坐在椅子上笑了好一会儿,帐篷外响起勤务兵的声音,“团长,李师长他们还等您开会。” “知道了。” 沈明礼应了声后,将桌上放着的两份调任报告锁进抽屉里。 随后去了不远处的大军用帐篷。 此时,大军用帐篷内已经坐满两个军区团级干部以上的领导。 等他坐下,轮轴会议也拉开序幕。 “围绕南越拉长战线作战方针,以及沿海地区应对措施……” * 两国交界的前线布局有什么更改。 影响不了穗城这边搞经济发展,虞晚更是不清楚沈明礼目前的工作方向,等挂断电话,里间床上睡午觉的小家伙也醒了。 “妈妈,我要拉臭臭。” 听到后面两个字,虞晚果断收回迈进里间卧室的脚步,转而走到窗边喊隔壁,“张姐——” “诶,来了。” “带虫虫上趟厕所。”虞晚瞅天气好,又道:“再给他洗个澡,剪一下头发。” 春雨鸟鸣中,过完一个又一个平凡周末,很快也过完多愁善感的四月。 到了五月初,去年底跟着考察团去香江的李竹箩回来了,快小半年不见,再见到李竹箩,虞晚觉得她整个人都变了,变得比去之前更加朝气,人也没那么沉闷。 “虞晚,这是最新款的照相机。” 第521章 另一段奇遇 李竹箩回学校第一件事,是把包里偷带的贵重相机交给虞晚,另外还将余下的钱一并拿出来。 “最新款相机花了六百七十港币,这是没花完的钱。” 余下的钱说多不多,说少不少,还够买半部照相机。 虞晚没拿桌上的钱,先拿起相机摆弄,李竹箩瞧她看都不看桌上的钱,起身去把寝室门锁好,再走回窗边,向虞晚表示感谢。 “虞晚同学,真的要谢谢你,要不是你肯把机会让给我,我真的不知道外面的世界,竟是另一个样子。” 香江的繁华和自由,让李竹箩的眼界完全被颠覆,以前的自己真的就是一只井底蛙,好在她有勇气跳出去,所以才看到了另一番天地。 虞晚摆弄完相机,看着她笑说,“机遇只会被有所准备的勇者抓住,你自己当了勇者,跟我没什么关系,而且我听说,备选名单人员不仅只有我们学校的人,还有沪市大学的学生,你能争取到去香江的机会,都是你自己的能力。” 瞧见李竹箩的认同神色,她又转了语调说,“当然也有一部分运气,跟你竞争的沪市大学学生,参加终选当天生病发烧,严重到话都说不出来。” 李竹箩震惊:“你怎么知道?” 那会儿已经是年底,她不在校内,虞晚又是怎么知道终选的事? 虞晚没告诉李竹箩原因,将桌上的钱快速点了点,放进钱包后才说,“别管我怎么知道,总之,你有点运气,运气也是一个人成功的必备条件之一。” 虞晚的遮掩,让李竹箩对她的身份背景,更加好奇,从这以后,经常留心虞晚的一举一动。 女人的直觉,是与生俱来的,李竹箩对虞晚的处处留意,让一直跟着虞晚当助手的伍卉起了恼意。 五四青年节后一个星期,伍卉单独找了李竹箩去宿舍后面说话。 “你天天贼眉鼠眼得留意人家做什么?” 李竹箩明知故问:“谁贼眉鼠眼?谁又留意谁?” 伍卉斜瞥她一眼,“你还挺能演,不是你,我找你单独说什话?我告诉你,少费尽心思钻空子,想截我的胡,门儿都没有。” 伍卉从开学就打定主意要跟着虞晚,不仅是在校内当生活跟班,以后毕业还要留人家手里做事。 靠山大树不好找,找到一棵,她就要长久住在树下。 没道理,被个后来的李竹箩给挤占出去。 伍卉懒得跟李竹箩这种阴险小人扯来扯去,直接果断道:“我告诉你李竹箩,不管你有什么心思,要让我抓到一丁点儿苗头,我非要你好看。 我才是最先到人家跟前的那个,想要挤我的位,我非揭你一层皮。” “那我们走着瞧。” 李竹箩根本不怕伍卉的威胁,一个狗腿子女同志,能有什么本事威胁她?不就是耍耍嘴皮子,说几句狠话,就以为能吓唬人? 她丈夫去世,婆家娘家啃她骨头吃她肉的时候,她是一点没怵过。 两人立场不同,一个瞧不上对方,一个敌视对方,私下谈话除了激化矛盾,根本起不了任何作用。 倒是闹了不少笑话。 * 校内发生的小风波,虞晚没功夫管,不过她坚信优胜劣汰原则。 五月中旬,穗城赵家办了一场寿宴。 虞晚被邀去吃席,意外从其他宾客嘴里听到一个消息,穗城中药二厂内部出了问题,年前送去北方哈市的一批针剂药物,运输途中出了事故。 针剂药物损坏,另外送一批过去,路上耽搁时间,延误了医院用药,还造成了药厂内部亏损。 “中药二厂这几年一直在走下坡路,前几年旱情,药材原材料短缺,靠从伏尔加帝国进口一部分制药,进口药材贵,内部售价又不能上调,几年亏损下来,再加上年前这回,药厂奖金都没发。” 虞晚听了一耳朵,还要再细听,赵梅梅过来喊她,“快别坐院子里晒太阳,进屋去喝茶吃点心。” 瞧她还在看院内其他桌,赵梅梅以为她是找孩子,又道:“虫虫跟冬冬这会儿去了楼上,旁边有我两个侄女盯着,出不了岔子。” 虞晚也不是在找小家伙,有张姐跟着,她还是放心,跟着赵梅梅去了屋里偏厅,偏厅内已经坐了好多人,认识的,不认识的,坐了二三十人。 有那么点猢狲坐树的意思。 年长的在一处说话,说儿说女说孙辈。 年轻的另外坐一圈,赵梅梅瞧虞晚神色淡淡,猜她是觉得无聊,专门拣了她不知道陈芝麻来讲,“上回你不是还疑惑叶琳跟柳凤英的事吗?今天叶琳不在,我讲给你听。” 虞晚来了兴趣,往赵梅梅那边靠了些,赵梅梅笑道:“嗨,也不算什么大事,就是叶琳跟郭清河是表兄妹,两人打小一块长大。 郭清河跟柳凤英处对象前,叶琳就跟郭清河说过柳凤英是故意吊着他,不是看上他那个人,就是图他的家世,总之就是让郭清河不要被骗了,让他躲远着点柳凤英。” “后来,两人不知怎么还是处了对象,前前后后怕是处了三四年,好不容易结了婚,柳凤英也是近两年才知道是叶琳早年煽风点火过,一来二去两人见面就免不了闹一场。” 赵梅梅又笑,“这不,怕她俩毁了我们家宴席,这不都没叫她俩来。” 两人的恩怨不是什么新鲜事,围坐的亲戚都知道。 说完陈芝麻,赵梅梅抓起盘里的荔枝,放到虞晚手里,“来,吃点增城荔枝,这是最先下来的一批荔枝,肉厚核小,味道也好。” 虞晚笑着剥了一颗吃,“是挺甜。” 赵梅梅也剥一颗,“喜欢吃,以后我年年管够,一会儿回去,我让人给你装一篓新鲜荔枝,我家冬冬就可爱吃荔枝了。” 楼下热闹说着话,楼上这会儿,正在上演吃荔枝大赛。 虫虫跟冬冬一人吃了十来颗荔枝。 大一点的玉丽端走荔枝,“快别吃了,等会你俩该撑吐了。” 虫虫嘿嘿笑,“不会。” 冬冬也跟着笑,“不会不会。” …… 亲戚朋友多了,月月都有送不完的人情往来。 不过到谁家吃席都一个样儿,先填一肚子大鱼大肉,后灌一肚子茶水,吃完赵家的席,月底还要去叶家吃一顿订婚宴。 五月底是沈叶两家长辈选好的日子,为沈明扬跟叶琳订婚。 第522章 订婚宴 2合1 叶家是穗城本地五大家族之一,办订婚宴的地方是在女方叶家老宅那边。 叶家老宅位于穗城市城东近郊,宅子外面是成片成片的荔枝树,粗略数一数,差不多有近百来棵。 订婚宴办得很隆重,叶家前后安排了十几辆军用汽车接送各家各房亲戚,沈家这边来的人少,长辈只来了陆玉珠跟陆家大舅陆玉庸。 两人是在订婚宴前两天到的穗城。 订婚当天,虞晚跟婆婆陆玉珠,还有小叔子和陆家大舅一块儿坐车去叶家老宅,刚下车就被叶家人招呼着往院里走。 “沈夫人,陆先生,明扬,明礼媳妇,快往里面请。”叶琳的亲嫂子,还有叶二夫人招呼亲家一行人往里走,态度很是热切。 虫虫小小一团,非要自己跳下车,等人家叶二夫人招呼完一圈,才从人群里看到最后面站着的小不点。 “哎哟,还有虫虫呢,差点把你给漏了,来来,快抬腿跨门槛。” 虫虫不到三岁,虽说能吃能玩能睡,也才一米高,叶家门槛足足有小腿高,跨过去对他来说有点勉强,好在有沈明扬在,反手提溜他一把。 虞晚笑嗔一眼小家伙,“真不要妈妈抱?” 虫虫摇头,粉嘟嘟的小脸多了些强硬,“不要,我要自己走。” 虞晚无奈伸出手,“那妈妈牵着你,你乖乖跟着。” “噢。”虫虫伸出白胖胳膊牵住妈妈的手。 到底是小孩子,刚答应得好好的,进了院子就忍不住伸出空手到处摸,摸来摸去,摸掉了好几瓣芍药。 要不是被虞晚牵着手,估计已经跑去摘花玩了。 叶家老宅不像郭家那样建在半山腰,门头还有墙瓦都是翻新过的,院内是清一色的黑砖铺地,到处挂着的红彩带,一路翠浓花红,到了正院,院后有一棵百年桃树。 叶父叶建华是叶家行二,上头大哥叶建军,下头还有个弟弟叶建成。 至于叶家几姐妹是另外排行,四姐妹只有叶华实嫁到穗城郭家,其余三人都嫁得远。 陆玉珠同亲家叶二夫人说话,叶琳被叫了出来,跟未来婆婆打过招呼后,又被自家嫂子安排去跟沈明扬说话。 正厅里全是亲戚,两人面对面坐在一处谁都没开口,还是叶琳嫂子帮着搭腔找话聊。 可再是能说会道,遇到两个锯嘴葫芦,谁都要败下阵。 “你俩同岁,应该有很多共同话题聊,这屋子里人多,到处闹哄哄的,你们坐这也不好,要不去后头逛逛?” 说着,暗推叶琳,“快带明扬去后面转转。” 叶琳不想去,觉得自己像个看客,看的还是她自己的订婚宴。 她被迫开口,“走吧,去后面转转。” 沈明扬觉得屋里闷闹,这里恭维话不断,那里嬉笑攀关系,一屋子人脸上都挂着笑,唯有他跟叶琳两个人苦大仇深坐在一处。 “走吧。”他当是出去透气,可一想到订婚流程,还有后面的婚礼,沈明扬不禁感觉肩膀一沉,比负重集训百里都熬人。 出了正厅,绕着回廊到了后面庭院,沈明扬跟叶琳一前一后走着,中间隔了六七步远,半分不像要订婚的男女同志。 不过隔得远,还是觉得两人有些登对,一个一身绿军装,一个一身海军装。 叶琳喊住沈明扬:“坐会儿吧,再往前走,前头还有人。” 沈明扬回头看她一眼,默认她的说法。 两个人像是不熟悉的亲戚,因为一场宴席坐到一起,主家没摆宴前,就这么坐在走廊栏杆处,他看一眼天,看一眼地,独独不看她。 她看一眼沾了几根浮毛的裤脚,又看一眼廊下爬出来的灰虫,却怎么都没想过去看他。 叶琳怕从沈明扬脸上看出她的悔意,她已经二十六岁,没多少青春再挑拣下去,目前已然是家里为她安排的最优选择。 要是她错过沈家,叶家还会有其他女儿跟沈家结亲。 她却再没可能遇到这么好的亲事。 沈明扬从十几岁就知道未来要走的路,一条既定好的路,不过是早走迟走,总之是要走下去。 前面正厅的场面话,说得实在是繁琐俗套。 虞晚只知道婆婆是来给小叔子订亲,听着听着,怎么觉得还有些别的意思。 虫虫坐不住,坐了会儿就不耐烦拉着妈妈去外面,“妈妈,走走,去玩。” 陆玉珠有话跟亲家说,偏过头,笑眼看着虞晚,“小虞,你带虫虫去院子里逛一逛,他小孩子家家坐不住,听我们这些长辈说话也絮叨。” 虞晚牵着儿子出了正厅,往人少树多花多的清静地方去,一路上,小家伙边蹦边跳,下台阶也要蹦着下,到了后面院子,指着院中桃树问:“咦,妈妈,怎么不结果子?” “桃树有些年头了,应该早就不结果子了。” 虞晚低头看着小家伙,轻声哄道:“你想吃桃子,等下个月桃子熟了,妈妈给你买。” “嗯。” 虫虫拉着妈妈又往另一边转,转着转着看到了叭叭,他想跑过去,又记着妈妈的话,跳回月亮拱门后面,偷偷伸手指了下远处栏杆,“妈妈,叭叭在那里,那是叭叭的羞羞吗?” 虞晚纠正:“不是羞羞,是虫虫的未来小婶,不过你现在得喊她叶阿姨。” “噢。”虫虫踢了踢石头,似懂非懂,又问:“叭叭是不是不喜欢羞羞?” 虞晚听得笑一声,“你又懂什么是喜欢?屁点儿大的小家伙。” 虫虫摇了摇妈妈的手,哼哼鼻子,“像这样牵着是喜欢。” 他就不会让不喜欢的人牵他。 “好吧,你可以这样解释什么是喜欢。”虞晚折裙半蹲下腿,目光与小家伙平视,带了些说教口吻,“虫虫要答应妈妈,不能在别人面前说这些话,让叭叭听到会难过,叶阿姨也会难过,虫虫喜欢叭叭,就不要让他难过好不好?” “好。”虫虫乖乖答应,答应过后,立马要往外走,“妈妈,我要嘘嘘。” 虞晚一直都觉得自己是个素质挺高的人,带了孩子后,素质直线下降,小不点嘴里说的要嘘嘘,要拉臭臭,不能在两分钟内带他去上厕所,一定会拉裤子里。 “快,跟妈妈去那边躲着嘘嘘,尿到花盆里。” 虞晚扯着小家伙往来处走,动作飞快地脱下虫虫的裤子,侧过脸说,“妈妈背对着你,不看你嘘嘘啊。” 沈明扬坐在走廊下就瞧见芍药花后面的母子俩,这会儿走过来,刚好看到侄儿脱了裤子撒尿。 “尿完了吗?尿完了自己抖一下小布布。”虞晚摸出儿子衣包里的手帕,“你自己揩一下小布布,开过后丢掉手帕。” 虫虫现在学会了自己尿尿,揩过后,听话丢掉手帕,就是穿裤子还有些穿不好。 虞晚帮小家伙提了两下裤子,边提边叮咛,“现在不许用手碰妈妈的头发和脸,更不能碰妈妈的裙子,走,先去洗手,洗干净手妈妈再牵你。” 说着要带虫虫去洗手,一回头看到月亮拱门处多了一个人。 沈明扬勾着清浅的笑,“虫虫这一泡尿下去,可不得把人家的花烧死。” 虫虫看到叭叭,大眼睛里都是欣喜,可听到花要死了,他又有些难过,他最喜欢花了。 沈明扬还在故意逗小家伙,“真是可惜,好好一盆花,遭虫虫淋一淋,来年怕是要不开花了。” 虫虫当了真,仰着下巴问妈妈,“真的不开花了吗?” 虞晚对盆花不大当回事,一心呵护儿子的童心,“入夏后雨水多,夜里淋一场雨就化开了,来年它还是照样会开花。” 虫虫撅嘴又问:“真的吗?” “妈妈什么时候骗过虫虫?”要是不开,再换一盆开得更好的芍药摆上,虞晚心里这样想,笑着继续哄小家伙,“走,快跟妈妈去洗手,等会儿奶奶该找虫虫了。” 带小家伙去洗手的路上,多了一个沈明扬,再回到前厅,来参加订婚宴的亲戚好友,已经来齐。 沈明扬被亲大舅陆玉庸喊过去说话,叶建华很看好这个女婿,当着一屋子亲戚面,对沈明扬赞不绝口。 就差没拿个大喇叭,登台发表得贵婿的激动演讲稿。 “明扬,以后我可把小琳托付给你了啊,你可要好好待她。” 厅内的热闹氛围,因沈明扬的出现,还有叶建华的一番话,沸腾到另一重高度。 虞晚怕儿子捣蛋,陆续剥了两颗荔枝给他吃,免得他小嘴巴唧唧哇哇乱说话。 虫虫连着吃了好几天荔枝,现在已经没那么新奇,看到妈妈递到面前的第三颗荔枝,他接过后,改送到奶奶面前卖乖,“奶奶吃荔枝。” 这一举动,可把陆玉珠高兴坏了,一是宝贝孙子孝顺,二是当着这么多人面长脸。 陆玉珠吃了荔枝,笑着夸大孙子,“咱们虫虫就是孝顺,什么都能想到奶奶,你快去吃荔枝,奶奶吃一颗就够了。” 亲家叶二夫人有意奉承,“瞧瞧,这才多大点儿人,还不到三岁对吧?两岁多的奶娃子,就这么懂事孝顺,以后亲家你可是要享清福了。” 叶琳嫂子也跟着夸,“可不是嚒?有句老话怎么讲?三岁看老,虫虫这孩子以后肯定有大出息大本事。” 虫虫的孝顺,在一颗颗晶莹剔透的荔枝肉里,虞晚的孝顺,在一次次体面周到的人情往来中。 …… 订婚宴没正式结婚那么繁琐,请了叶家辈分最高的人作贺词,佳偶天成的贺词念完,不到半小时就走完所有流程,等放了鞭炮开席,订婚宴算是彻底走向尾声。 下午三点半,沈家跟叶家的订婚宴结束。 考虑第二天是端午节,陆玉珠跟陆玉庸特意在穗城多待了一天。 兄妹俩过完端午节才坐上回京市的火车。 端午节过完,没两天又是六一儿童节。 虞晚为儿子重拾这个节日,恰好又逢周末,索性带小家伙去了海幢公园游玩野餐,另外同意让他少写一天的练字作业。 因为不用写作业,虫虫高兴地在公园里来回跑,边跑还边喊,“哇哦~妈妈最棒啰。” “妈妈永远最棒。” “虫虫最爱妈妈,妈妈最爱虫虫。” “好了,虫虫,你慢点跑,妈妈快追不到你。”虞晚爱打扮自己,平时在家都是从头到尾精致到发丝,出门去人多的公园,更不忘特意打扮一番,今天她穿的是带三厘米鞋跟的方扣漆皮单鞋,跑起来相当不方便。 她在后面散步似地追小家伙,虫虫跑到前头,又跑回去,绕着妈妈的裙边转一圈,笑嘻嘻地又跑开。 虞晚跟挎篮子的张姐相视一笑,又温柔叮嘱那抹小身影,“你看着点路,小心一点慢慢跑,妈妈一直在你身后。” “噢,好。” 背着橙色南瓜小书包的虫虫,来来回回跑,跑累了自己拿出包里装的奶瓶喝水。 喝了两口,虫虫爬到公园里的水牛石雕上,指着远处的一群学生说,“妈妈,你看,那里有好多小孩子。” 虞晚拿出照相机,“咔嚓咔擦”拍了几张照片,听到儿子这样讲话,忍不住噗嗤一笑,“那些是大孩子,虫虫应该叫哥哥姐姐,你才是小孩子。” “我不是小孩子。”虫虫抗拒这个称呼,奶声声强调,“虫虫是男子汉。” 看到妈妈的笑,还有大坏蛋和张张的笑,他小小的自尊心有些受挫,愤愤然转述爸爸的话,“爸爸跟叭叭说过,虫虫是男子汉,不是小孩子。” 虞晚走近石雕,拿走快要滚下石雕的奶瓶,刻意收敛笑容问:“爸爸什么时候跟你讲过?” “爸爸昨天在电话里就讲过,爸爸说虫虫是男子汉。” 虫虫觉得自己不威风,快速摸出包里的痒痒挠,“啪啪”打两下石雕,再次告诉妈妈,“虫虫就是男子汉。” 张姐笑着站在石雕另一边,时刻准备抱小家伙下来。 虞晚无奈捏了捏他的脸,轻轻柔柔道:“好好好,虫虫是男子汉,你再喝两口凉白开,喝完妈妈就把奶瓶收走了啊。” “哼。” 虫虫哼唧一声,就着妈妈的手喝奶瓶里的水,喝完又开始来回上下蹦。 第523章 沈明沁早产 六月的天气,已经很炎热。 走了半上午,虞晚寻了处树荫下的草坪,铺了蓝白格子床单坐下休息,虫虫玩够了来回爬水牛石雕,掏出随身携带的玻璃瓶玩吹泡泡。 不用陪着小家伙跑来跑去,虞晚拿出带来的书籍翻看,带孩子的任务完全交给张姐和张溯看顾。 不过才看几行字,小家伙就张望着喊她,“妈妈,你看我。” “嗯,虫虫真棒。”虞晚头都没抬,并没瞧见小家伙爬到石雕上吹泡泡。 过了一会儿,虫虫挥着汗津津胳膊又喊,“妈妈,你看我吹的大泡泡,像不像毛毛虫?” “泡泡吹得真好,很像虫虫。” 虞晚再敷衍一句,热烈的阳光,让虫虫没听出来敷衍,很得意的到处显摆,立在大太阳下一上午,张溯已经热得出了一身汗,等推棉被小车卖冰棍的过来,他买了一支雪糕吃。 独独一支的雪糕,直接招了小家伙的恨眼,“你走开。” 吼完张溯,虫虫舔着舌头,扭头朝树下嚷嚷,“妈妈,我要吃雪糕,我要吃两个雪糕。” “男子汉都不吃雪糕。”树下穿白紫色碎花长裙的女人,没看见小不点跟张溯的现场官司,说出口的话也很无情。 虫虫滑下水牛石雕,气呼呼跳脚,“虫虫不是男子汉,虫虫是小孩子,小孩子要吃雪糕。” 说着跑到棉被小推车旁,扒着比他还高半个头的大木箱,闹着选冰棍和雪糕,“这个,这个,这个,这个我都要。” 张姐看着卖雪糕的白帽子妇女笑,张溯也在一旁偷笑。 卖雪糕的中年妇女,瞧这小孩长得异常漂亮,笑着逗他,“小孩子买不了冰棍雪糕,要问过大人才能买。” “妈妈。”虫虫急得大喊,“你快来,雪糕要跑了。” 虞晚哭笑不得,丢下书走过去,“好了,妈妈帮你抓住雪糕,你想吃哪个就拿哪个。” 她抱起小家伙,方便他拿雪糕,又对张姐和张溯说,“你们想吃什么口味的雪糕自己拿,不用客气,我一并付钱请客。” …… 夏日的炎热,催熟了树上的桃子,晒紫了葡萄架上的青葡萄,难熬的六七月,在瓜果芬香里飘然溜走。 更闷热的八月还没到来,穗城大学已经放起暑假。 趁着长假期,虞晚打算带虫虫先去一趟西昆,探望快要生孩子的沈明沁,再转道回京市陪老爷子过暑假。 谁曾想,她还没坐上去西昆的火车,西昆那边先打来一通电话。 打电话的人是沈明沁,她记着虞晚说放暑假要带虫虫过来,这天中午,趁缓过些精神,自己拨通了穗城的电话。 “小虞,我在五天前,也就是7月15号早产生下孩子,目前母子平安,今天给你打电话,是不想你多跑一趟。” 虞晚惊诧一瞬,预产期是在八月中下旬,这才七月二十号,比预产期足足早了一个月。 她连忙问:“你身边有人照顾你吗?身体恢复得怎么样?我听你说话声气有些弱。” 沈明沁躺了这么几天才恢复些力气,她不想让家里人跟着操心,反宽慰起虞晚。 “没事的,别担心,就是生的时候折腾了点,爸妈那边我还没告诉他们,你先暂时别跟他们说,等我恢复好再说,省得他们离得远白担心。” 虞晚尊重堂姐的选择,毕竟大伯和大伯娘的确都有要紧工作忙,尤其是今年入夏后,大伯沈长年身上还多了一道担子,除了是京市军区沈政委,兼军事委员会委员,现在还兼京市市委书记一职。 眼下不年不节的,大伯和伯娘很难抽出大半个月时间,坐一来一回七八天的火车跑一趟西昆。 说了反而是添乱。 她问:“姐,姐夫在你旁边吗?” 沈明沁道:“他不在。”魏云凡回来吃了午饭,看过她后去了医院看孩子,晚上还要在医院守孩子过夜。 虞晚想是部队忙,记着还有保姆,又问:“那谁在照顾你?” 沈明沁知道小虞是要问清楚,干脆把家里人说完,“刘姐这会儿去了医院看孩子,婆婆在文工团,她中午有事没回来,小姑子前几天就去了外地演出,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回西昆,这会儿家里就我一个人。” 魏家跟沈家差不多,人人都有工作要忙,谁都没有太多闲暇时间,专门去照顾一个人。 虞晚作为娘家人,这种时候,怎么都要去看一下沈明沁这个姑姐。 虽然沈明沁不想让她跑这一趟。 “姐,你这会儿好好休息,三天后我会到西昆,你不用操心我这边,什么事我都会安排好,你就在家老实躺着睡觉,什么心都不用操,坐月子要坐好,出了月子才没那么多毛病。” 虞晚单方面说定后,挂了电话,又拨通郭家大舅的电话,表明要借一个月的厨娘,当天下午收拾打包好行李,还有各类炖汤补品,隔天就坐上去西昆的火车。 * 绿皮火车开出省城,一路往北到邻省,然后再往南行驶。 在医院熬了一夜的魏云凡,还不知道虞晚要带孩子过来的事,等回到家,上楼去看吃早点的沈明沁。 沈明沁这才跟他说了昨天中午打电话的事,“小虞问清我情况后,要过来看我,应该是两天后到,你记得安排车去火车站接她,再让勤务兵把那边房子打扫一下,一定要打扫得干干净净,小虞闻不得一点儿灰尘。” 听完一长串话,魏云凡眉心轻皱,“她什么意思?以为我们全家苛待你?巴巴跑过来盯梢?” 沈明沁喝着红豆粥,配水蒸南瓜,嘴里淡得没味,说出口的话更是没人味。 “害怕你欺负我也正常,我才生了孩子,身体亏空人也不舒服,你家谁要给我摆个脸色,我还只能受着。” 魏云凡瞠目:“沈明沁,原来你不仅会无理取闹,还会无中生有,这个家谁给过你脸色看?谁敢给你脸色看?” “你说出来,我现在就一枪毙了他,不为别的,就为你给我生了个儿子,大不了我一命抵一命。” 沈明沁知道他是在开玩笑,也不是真的怪魏家人,更不是怪魏云凡。 她就是觉得自己生孩子受了罪,心里有些不平衡,所以总拿话刺人。 她几口喝完红豆粥,“出去吧,看着你就烦,把碗筷收走,我要再睡一会儿。” 第524章 沈明沁生孩子 魏云凡也不是什么好脾气的人,考虑到沈明沁才生了孩子没几天。 即使她说话阴阳怪气,他还是尽量忍着受着。 刘姐看魏云凡端着碗筷下来,几下把饭菜摆上桌,“魏同志,你快来吃早饭,昨晚你守了孩子一夜,吃饱饭还要去部队,后面几晚还得要你受累继续守着。” 医院那边有魏家请的保姆照看孩子,只是魏云凡不放心,白天留了勤务兵,夜里还要亲自去医院守着。 生下来那么大一点儿,小得跟猫儿狗儿一样,皱皱巴巴一团。 魏云凡突然觉得,能把孩子养得跟虫虫一样白白胖胖,怕不是件容易事。 抱着这份怀疑,等两天后去火车站接到人。 侄子虫虫的闹腾跟虞晚的好脾气,让魏云凡多了些不自信,他觉得自己估计养不出这么招人笑的小孩子,也没那么多耐心去哄去劝。 “姑父,你的腿好长啊,能给虫虫做一根这么长的棍子吗?” 二楼卧室,屏风内里间,虞晚坐在床边跟沈明沁说话,虫虫跟个话痨一样,拉着姑父要打人的棍子。 魏云凡笑问:“要棍子做什么?” 虫虫嘿嘿笑,笑过跑到屏风边,看了眼里面的妈妈,又跑回去对姑父勾了勾指头,“我悄悄告诉你。” 魏云凡弯下腰,虫虫凑到人耳朵边嘀嘀咕咕一通。 话还没说完,魏云凡先笑了出来,“你个小不点,没想到还挺淘气,瞎子的拐杖你也要玩。” 虫虫试着卖乖,睁大眼睛望着魏云凡,“姑父…” 魏云凡有些心软,模样生得好的小孩,在某些方面是比较占优势,比方说现在,被小不点的两只胖手扯着裤子,他还真不忍心拒绝他。 想了下,低声道:“长棍子不行,像你痒痒挠那么大点的棍子可以。” “哼,我不要。” 虫虫翻脸无情,扭头去一边沙发上坐着,双手还交叉挽在胸前,也不知道是跟谁学的,就是生气了要人哄的意思。 魏云凡从不迁就谁,面对小不点的生气,只当没看见。 虫虫一直都是被哄惯了的,这下没如意,气得双脚乱踢茶几好几下。 “砰砰砰。” 茶几上的坚果都在跳。 “砰砰砰。” 坚果跳到魏云凡身上,是虫虫拿核桃砸的,魏云凡不跟小孩子计较,端走桌上坚果,不给小不点丢砸的机会。 核桃掉到地上的动静传到里间,沈明沁问起侄儿:“怎么了?虫虫。” 虫虫瞪着姑父,装委屈嚷嚷乱说:“姑姑,姑父欺负我,姑父不许我吃核桃。” 沈明沁护短,一听了不得,当下就要掀被子下床,被虞晚一把摁住,“快躺下,快躺下,小孩子的话当不得真,他人小鬼大,肯定是在闹腾人,我出去看看。” 虞晚走出去,看到地板上掉落的鲜核桃、干花生,笑着剜一眼小家伙,“不许闹闹哼哼的,快出去玩,别在这里打扰姑姑休息。” “妈妈。”虫虫跳下沙发,不高兴地扯妈妈裤腿,“我要棍子,我要长棍子,我要那根长棍子。” “嘘。” 虞晚食指比在嘴边,下一秒抱起小家伙往外走,走出房门才教育他,“妈妈不是不让你玩棍子,但这里是你姑父家,碰坏了什么东西,妈妈拿什么赔?” “我不管,我要棍子。”虫虫继续闹腾人。 虞晚收敛好脾气,凶道:“信不信妈妈给你找个鸡毛掸子,直接打你屁股上?” “妈妈坏,妈妈凶,妈妈不爱虫虫了。” 虫虫嘟嘴抱怨,气呼呼偏过头,俨然一副谁都不搭理的模样,面对这个小淘气,虞晚是气也不是,恼也不是,讲道理他是不懂的。 打呢,打重了她心疼,打轻了没效果。 最终,虞晚无奈叹息一声,蜷起指头敲了敲小家伙脑门。 “虫虫乖一点,你现在去楼下找张溯玩,妈妈答应明天陪你去找棍子,找一根你喜欢的长棍子。 现在妈妈要跟你姑姑说会儿悄悄话,咱们半小时后在楼下院子里见面,好不好?” “哼。” 虫虫转回脸,窥了眼妈妈,看妈妈没有生气,又嗅着鼻子乖乖去了楼下。 嘴里还不忘嘟嘟囔囔,“半小时,半小时。” “妈妈不会忘,虫虫别看错时间了啊。” 看着那道小身影一点点走下楼,虞晚转身回了沈明沁房间。 屋内。 魏云凡还坐在沙发上,看虞晚一个人进来,他起身出了卧室,让出房间给两人腾地儿说话,不过多半是要告他的恶状。 虞晚鼻子比较灵敏,没嗅到屋内有异味,侧面说明人家是一天多次打扫,并且及时更换床单被套,再看沈明沁脸色,除了有些生孩子后没血色的表症,别的方面暂时都挑不出毛病。 看出魏家没故意苛待沈明沁,她的心也落定下来。 虞晚也不跟沈明沁提孩子的事,生怕她被说得母爱泛滥,不好好坐月子,要天天带孩子。 于是主动问起她工作上的事,“你带的那些学生,现在交给谁?会不会影响人家实习进度?” 沈明沁也担心这个问题,“本来我说带到生前一个星期再请假,没想到扭了一下,撞了下桌子就早产。 好在是白天,那些学生抬我去的妇产科,你不知道,当时我还慌得不得了,真是什么事情轮到自己头上,该慌的还是得慌。” “以前我还说生两个孩子,算了,遭这一回罪,以后我是再也不敢生了。” 沈明沁没勇气再生一次孩子,又问:“对了,小虞,你生的时候痛吗?” “怎么不痛?痛到后面就麻了。”虞晚没有照实说,“好在我孕期没长什么肉,孩子个头小,生下来也少受罪。” 沈明沁感叹:“是啊,幸好孩子小,不过我生的那个也太瘦小了。” 她比了两个巴掌,“就这么大点,长得也不好看,头也扁得厉害,才四斤二两。” 话说得没多少母爱,逗得虞晚笑了又笑,“现在说什么话都太早,养到三四个月你再看,到时候咱们小鸣谦肯定白白胖胖招人喜欢。” 提到儿子名字,沈明沁不是很满意,“我总感觉小不点的名字不好听,又想不到更合适的名字。” 鸣谦两个字是谦虚的美名远扬,可生在这样的家庭,谦字却不好,加上还姓魏,谐音寓意又自相矛盾。 不过好不好,虞晚都不好讲,毕竟名字是人家魏军长取的,亲爷爷给亲孙子取名字,怎么都轮不到她一个外人来说三道四。 她改说起旁的:“小名取好了吗?” 第525章 西昆探望姑姐 沈明沁摇头,“还没呢。” 她有些犯愁,“小虞,要不你帮我想几个吧,给我提供几个小名作参考。” 提到合适的小名,虞晚脑海里几乎瞬间蹦出两个字眼儿,怕被说不慎重,略微沉默好几分钟才开口,“要不叫腓腓吧?” “肥肥?”沈明沁念了念,觉得还挺顺口。 虞晚纠正:“不是肥胖的肥,是一个月旁加一个非的那个腓,古书上有写山中有一种野兽,形似狸又似狐,长着白尾巴,人养着可以消除忧愁,名叫腓腓。” “既然是山中野兽,身上肯定是有野性,刚好跟鸣谦两个字相辅,有种刚柔并济的意思。” “腓腓,腓腓,山中野兽。” 沈明沁重复念几遍,越念越顺口,“的确是个好名字,念起来还挺有意思,照古书上写的,我养了腓腓,正好可以消除生活里的所有忧愁。” 清楚腓腓的本意,沈明沁心里更觉腓腓这个小名好,说出去既有故事渊源,也是出自古书取意。 看时间差不多,虞晚拿起放在床头柜上的黑色挎包,取出里面的小木盒,“姐,这是我跟明礼给小鸣谦准备的平安锁和一对平安镯,你替他收下保管好。” “怎么还准备了这些?” 打开木盒,沈明沁明显被惊住,比巴掌没大多少的木盒里,装了两个沉甸甸的金手镯,另外还有一个精致美观的平安金锁。 手镯和金锁,一看就是小孩子家戴的玩意儿,拿在手里是实打实的沉手。 “你哪来的钱打金首饰?这些金子加起来估计有四五两吧。” 现在手里有黄金的人不多,北边又不通黄金买卖,能有的金首饰的人,都是自家祖辈传下来的老金饰,顶破天就是拿去请老手艺人熔了换个样式。 她弟沈明礼一个月津贴也就七八十块,就算爷爷和小婶会时常贴补小虞,要拿出一大笔钱置办金首饰,也不是件容易事。 虞晚看穿她的心思,笑道:“怎么?怕我花光明礼的津贴?你啊,别胡思乱想,金锁和金手镯是给鸣谦的,也是我跟明礼当舅舅、舅妈的心意,可不是给你的啊。” 沈明沁想推回去又不合适,可木盒里的金首饰过于沉重,沉得她一颗心像是泡在温泉里,犹豫来,犹豫去,最后只能轻叹一声,“小虞,谢谢你。” “嗨,谢什么谢,一家人不说两家话,你是明礼的姐姐,也就是我的姐姐。” 虞晚怕她来个感动落泪,端了桌上红参水递给她,“快喝点这个红参水,多喝这个对身体好。 你现在坐月子,不喂奶就必须要吃清淡点,等出了三十天,你再吃得精细些,后头过了三个月,像什么人参、阿胶都能吃,想吃什么吃什么。” 沈明沁以为虞晚带来的小孩子衣物,还有专门安排的郭家口味饭菜就够贴心,没想到还会给儿子腓腓准备金饰。 虽说是有娘家人送金银衣物的旧习。 可人家肯不肯这样做,又是另一回事。 听着虞晚的细细叮嘱,沈明沁觉得身上多了一股勇往直前的冲劲儿。 无论什么时候,她都是沈家的女儿,也有弟弟一家人可以做后盾。 中午小聚餐,吃到久违的郭家菜色,让沈明沁更觉暖心,前两天窗外蝉叫她都嫌烦,魏云凡穿军靴走路声音响了些,她也觉得吵。 这会儿听着侄儿叽叽喳喳抬杠,她倒不觉得吵,反而觉得侄儿活泼率真,真就应了那句话,爱屋及乌,恨屋及乌。 “姑姑,你要多吃青菜,吃多青菜才不会肚子痛。” 虫虫把不爱吃的青菜,从自己碗里夹到姑姑碗里,还笑着鼓励大人,“吃多多哦。” 沈明沁也不爱吃苦菜,“小滑头,你快乖乖吃饭。”她这边像个大人哄侄儿,转手就把苦菜夹给魏云凡。 魏云凡嫌弃小不点到处落饭粒子,嘴巴还油乎乎的,将碗里青菜扒拉到半边,也不吃那两根多出来的青叶菜。 虞晚轻瞪虫虫一眼,再不想在饭桌上训人,都要给小家伙使眼色。 “虫虫,吃饭的时候少说话。” 虫虫咧嘴笑,又卖一个乖,“妈妈也要吃多多哦。” 饭桌上的小插曲,只要有小孩子在就少不了。 * 午饭过后,虞晚带着虫虫回了原来的大伯家休息。 沈明沁躺在床上,不禁在想,人其实大抵都是自私的,她沈明沁也不例外。 虽然嘴上说着不想麻烦小虞多跑一趟西昆。 可看到她带着大包小包来西昆看她,那份高兴简直是难以言喻。 暑假就那么三十来天,从穗城到西昆,再辗转到京市,要多花六天时间在路上,在她这边住几天,回到京市也就住两个星期就要回穗城。 由于虞晚带着虫虫先去了西昆,盼了四个月的沈老爷子,难免有些长吁短叹,大热天本就没什么胃口,这下饭吃得更少。 沈老爷子的生活起居,近两年都是大儿媳郭贞照看,知道老爷子没胃口,下午特意提前一个多小时下班,专门给老爷子煲汤炖肉。 折腾一通,晚饭,老爷子还是没怎么吃,勉强喝了半碗汤,夹了些鱼肉糊弄几口就让勤务兵收了饭桌。 “小李,泡些消食茶,我总感觉一股气堵在胸口处,不上不下的喘不上气。” 一旁的警卫员小李,早煮好了陈皮山楂苹果水,倒了一杯端过去。 又掐着点的打开收音机播节目。 郭贞看公公这样,知道是害了“相思病”,略坐了会儿就回了家属院,回去后她先给西昆那边打了通电话。 可左等右等,那边一直没人接。 “难不成还没下班回家?家里没人,刘姐人呢?”郭贞心里嘀咕,瞅了眼黑沉天色,预备等半小时后再打一通电话过去。 第526章 西昆魏家 魏家来了客人,还是儿媳的娘家人,怎么说都该好生招待。 不说大摆特摆几桌酒席,至少是要好酒好菜接风。 谁知道人家鸡鸭菜鱼是自己带的,连厨师都一并带过来,傍晚时分,郑团长从文工团下班回来,看到家里大变样,尤其是厨房和院子里多了好多活禽。 她心里忽地有些不爽利,大包大揽带这么多,进出军区大院,不知道内里的,还以为他们魏家苛待儿媳坐月子。 尽显得就她虞晚一个人会做人。 郑团长这个当婆婆的有了怨言,虞晚既猜到会有,也不在乎人家有没有,总归魏云凡她妈不是她婆婆,她也不在魏家讨生活。 再说,婆媳关系自古以来都是千年的恩怨打成的结,没听谁说能处成亲母女的,既然处不好这段关系,加上沈明沁是那么个不冷不淡不操心外人的性子,怕是要重投一回胎才能学些八面玲珑的本事。 既然是下辈子的事,这辈子就没必要费力不讨好,横竖也讨不了好,更不能去讨这个好。 晚饭,虞晚没到魏家去吃,也没去见沈明沁的婆婆,就在这边简单吃了些,说是简单,其实也不简单,厨娘是郭家的人,做菜手艺是他们祖辈传下来的糊口本事,除了前十几年断了些时日,几代人一直都在郭家过日子。 除了不是一个姓,厨娘一家都是把自己当郭家人。 中午到了魏家,看到有新鲜的三线鱼,还有牛肉,过来的时候拿了一些,这不就蒸了给虫虫吃。 虫虫爱吃鱼虾,不说顿顿都有,天天都得有,不然饭都不肯好好吃,尽挑来挑去往左右两边人碗里夹。 虞晚还记得中午的事,等小家伙吃完饭,张姐给他揩完嘴洗完手,她牵起小家伙去一边沙发上说悄悄话。 “虫虫,妈妈跟你说过不要轻易给别人夹菜,你手上力气不够,夹菜总会落些汤汤水水,滴来滴去不好看。” 虫虫不吭声,靠在妈妈怀里歪头笑,小手还不听话地摸妈妈头发。 “妈妈知道你记得,你为了不吃青菜,故意夹菜到姑姑碗里,下次不许了啊。” 虫虫换了个仰靠姿势,要跟妈妈贴着脸说话,“妈妈。” 虞晚觉得他身上黏糊糊的,轻轻推开他,“好了,妈妈不说你了,妈妈知道你是个聪明孩子,快去拿收音机出来听小喇叭讲故事,妈妈要看会儿书。” “哼,不理你了。” 虫虫早就知道妈妈是嫌弃他,玩累了出汗,妈妈都不许他靠近。 虞晚巴不得他安静些,忍着笑道:“妈妈允许你生半小时气,我们互相谁都不要讲话。” 张姐帮着厨娘收拾好饭桌,又各自准备手里要干的活。 等忙完走到客厅,母子俩一个在灯下看书,一个在听着广播写作业。 * 此时同在军区大院的魏家。 院子内,魏云凡正跟亲妈说话,“忙完了?明沁弟妹今天上午到了,爸不在西昆,你看什么时候跟人家吃顿饭?” 郑团长摇头,“你爸不在家,暂时也不清楚什么时候能从部队回来,你妹呢,人还在沪市,至于我那边你也清楚,事多人忙,上上下下要应付的人和事,一个比一个难缠。” 她考虑了下,“要不这样,明天下午我早点下班,晚上就在家里吃顿便饭,算是给你媳妇娘家人接风。” 魏云凡觉得不妥,今天上午人家就从穗城到了西昆,隔天中午摆接风宴已经算是慢怠,这还要等到隔天晚上才摆接风宴。 人家指不定会怎么想。 魏云凡以往不管这些琐事,现下来管也嫌烦,“明天中午不能赶回来?” “你真是动动嘴皮子,说得轻巧。” 郑团长怄看儿子一眼,“文工团离军区大院远,我赶回来吃饭,起码要提前一个半小时,团里什么情况,你又不是不清楚,正逢大幅度缩减合并团内成员时期,人人自危,生怕犯错误被揪了辫子,这个节骨眼上,谁家会为了招待个亲戚,害得自家人风评不好?” 话说到这,她脸上不禁多了怨色,“你媳妇怀孕那阵,亲家隔三差五就催着我请保姆,家里有勤务兵,日常洗衣做饭卫生打扫都不用做,能用得着保姆的地方又在哪?” “我也不是不让请保姆,至少得等快生了再安排吧?” 郑团长不是那种非要折磨儿媳的恶婆婆,觉得沈家有些咄咄逼人,根本不管他们这边什么处境。 “我们一家从大西北西宁来了西昆,人际关系的方方面面都有欠缺,家里有勤务兵还摆两个保姆,谁私底下不说几句魏军长家属作风不正,嚣张气傲?” 魏云凡其实已经听到些议论声,他家有勤务兵,还另外请两个保姆,说实话,排场是有些过了。 郑团长瞧儿子听进心,一改哀怨口气,“也是我没把这些话往家里传,你爸跟你又是不听闲言的性子,外头啊,早不知道传成什么样。” 魏云凡眼睛朝楼上抬了抬,窗台边没有谁的身影,又看向他妈,“那就明天晚上一起吃顿饭,我上楼跟明沁说一声。” 楼上,沈明沁刚泡了脚,吃了盅燕窝,正准备去刷牙洗脸,看到魏云凡推门进来。 她诧异瞧他一眼,“怎么还没去医院?我还以为你都走了。” “上来跟你说一声,明晚给你弟妹虞晚他们接风。”魏云凡闻到屋里有中药味,没往里面走,站在门口说话。 “行,你快去医院守着小不点。” 沈明沁拉开五斗柜抽屉,拿出里面没拆封的擦脸膏,打算一会儿就用,擦脸膏是虞晚之前给她邮的,孕晚期她一直没用,一整套都是北边买不着的进口货,看包装就很贵。 房门快要关上时,沈明沁又叫住魏云凡,“对了,我给鸣谦想好了小名,就叫腓腓。” 腓腓?魏云凡往门内侧回半边肩,前几个月都在费心想小名,娘家人一来就想好,“是你弟妹的意思?” 沈明沁拿着擦脸膏往卫生间走,没留意魏云凡神色,“不是,是小虞给我提供了几个参考,腓腓是山中野兽,古书上有记载,我觉得还不错,用来当儿子小名正合适。” “随你。” 魏云凡没发表意见,下楼没看到他妈在客厅,以为她已经回了房间,他出门去了军区医院守孩子。 只是到了后,发现他妈也在。 魏云凡问:“你怎么过来了?早上不是才看过?” “我就是想来看看鸣谦,一天没见也不知道什么情况。”郑团长心疼大孙子受罪,每天上下班空隙都要来一趟医院。 “看过就快点回去,这边交给我看着。”魏云凡催他妈回去,语气里带着些倦怠。 小鸣谦躺在育儿箱内观察,保姆陈阿姐二十四小时守在旁边,刘姐每天除了做月子餐,还要一天三顿饭的过来看一下情况。 顺带送些小孩子的必需品,以及陈阿姐用得上的生活用品。 大人都在医院看孩子。 与此同时,魏家楼下客厅的电话铃响起,响了好久都没人接。 第527章 婆家娘家心事 “铃铃铃——” 楼下电话铃声时隔半小时,再次响起。 沈明沁洗漱好下楼接的电话,“妈,怎么这么晚打电话?有什么事吗?” 电话那端,郭贞直接问,“刘姐不在?” 刘姐被沈明沁叫去医院看孩子,这会儿只能拿早就想好的借口扯谎,“刘姐跟人去收野菌了,小虞爱吃菌油拌野菜配白粥,我想着多准备些,过两天让她再带些回京市,你跟爸还有爷爷都尝尝鲜。” 采野菌必须是头天下雨,第二天凌晨五六点进山找。 要特定品种的野菌,都是头天夜里跟人联系订好价钱,两三天内找齐准时送过来。 郭贞清楚订新鲜菌子麻烦,还是起了疑心,“那陈阿姐呢?” 沈明沁故意打了个哈欠,“她在整理孩子出生要用的抱被,估计是没听见,前两天一直下雨,衣服洗了也晾不干,这趁天晴才洗了收叠齐整,妈您是有什么急事吗?” 郭贞将信将疑,“也没什么事,就是想听听你说话声,既然你困了,一会儿挂了电话,你赶快上楼去睡觉,要生孩子前一个月,随时需要多注意休息和运动,你白天别总坐着,也多活动散散步,生的时候也好生。” “知道了妈,这话你都说了不下几十遍。”沈明沁觉得她妈唠叨,要让她知道她早产,还不知道要多操心。 “嗨,你这孩子就是让人不放心,说几十遍都让人不放心。” 郭贞笑着又道:“好在小虞去了西昆,还帮着给你改善生活,你不知道,你爷爷想虫虫想得紧,就盼着他早早回京市过暑假。 现在去了你那边,你可得好好看护住,别让他淘气磕了碰了,要回来看到他哪里蹭破点油皮,你爷爷指定要怄气。” “对了,还有,九月初是虫虫的三岁生日,到时候你肯定是在坐月子,礼物给备了吗?” 被亲妈问起给侄儿的生日礼物,沈明沁心里咯噔一下,“妈,我还没想好。” “就知道你半边儿记性,还说不让我提,你瞧瞧你这记性,除了医院里的事,别的事你是通通不上心。” …… 挂了电话,郭贞又拨通原来西昆家里的电话。 问了虞晚关于女儿在夫家的事,虞晚也是刚到西昆,只见到了魏云凡,魏家其他人都没见到过,要问对姑姐明沁怎么样,她还只能谎话连篇。 含糊说了两句,意思就是相敬如宾,背地里人家两口子怎么相处,她也不清楚,更不好开口问。 说了这边,听出伯娘没有要挂电话的意思,虞晚又扯到能看见的事情上头。 “两边屋子都收拾得齐整,这边院子里的花草也养护得很好,肯花心思在这些花草方面,人品肯定是过关。” 郭贞其实很矛盾,听到魏家对女儿好,她心里犯难,因为魏家这门亲,跟沈家注定是要成仇的。 原本明礼出事,女儿嫁给魏云凡,是在替家里守残余助力。 可现在明礼回来了,不出十年,一定会坐滇南军区的一把手,到时候把魏家人一脚踢开,女儿又怎么在魏家生活? 将来的小外孙又该怎么看待他们的姥姥姥爷? 郭贞满腹心事,不能显露,“小虞,你早点休息,有什么事随时给我打电话。” …… 虞晚是个可靠的人,但她的这份可靠不是只针对某一个人,而是对所有人一视同仁。 大伯娘郭贞相信她,沈明沁同样也信任她。 两边不好讲的话,说给她听,她也从不两边传话。 虞晚刚挂完电话,虫虫举着作业本嚷嚷,“妈妈,妈妈,我写完了,快给我盖章。” “吵死了,妈妈耳朵都快被你喊聋了。” 虞晚拿过作业本,快速检查过后,眉心拧了拧,写得真是一团糟。 她起身蹲到小凳子边,半抱着小家伙一笔一画写汉字,“一竖一勾,念小,你怎么全画成糖葫芦了?是不是馋嘴了?要想吃糖葫芦,妈妈明天可以给你做葡萄糖葫芦、荔枝糖葫芦,咱们现在先乖乖写好字,做好今天该完成的事。” “哼。” 虫虫轻哼一声,并不是生气,就是被妈妈疼爱的羞恼,他把脸歪在妈妈肩膀上,小声撒娇,“是妈妈没教好虫虫写字。” “那妈妈再教你写十遍,要是你还觉得妈妈没教好,妈妈可以带着你写二十遍、三十遍,一百遍都可以。” 面对妈妈的温柔,虫虫没话讲,只能乖乖重写,写了两个字,他就不怎么认真了,眼睛也不怎么看本子,将一副软乎乎的小身躯靠在妈妈怀里,心想妈妈是最好看最香香的人。 虞晚抓住小家伙的手,带着他一笔一画写完二十个小字,才放小家伙去喝睡前奶。 一小瓶特浓牛奶,不到一分钟就被虫虫喝光。 他喝完牛奶,懒躺在沙发上,大眼睛一眨一眨地看着妈妈吃燕窝。 虞晚吃完一小盅雪蛤燕窝,拿手帕揩嘴,回头看到小家伙在摸她裙边,不禁笑道:“怎么了?是不是想听睡前故事?等会儿你洗漱完躺床上,妈妈接着昨天的故事给你讲。” “噢。”虫虫蠕着屁股往妈妈身边躺了些。 …… 夜深后。 西昆下起淅淅沥沥的雨。 雨下了一整晚,次日清晨,虞晚带着虫虫吃过早饭,又做了几串水果糖葫芦才去了魏家,听沈明沁说傍晚要一起吃饭。 她笑着答应,“听说炖羊肉是阿姨的拿手菜,也不知道有没有口福尝一尝。” 第528章 西昆接风宴 “怕是有点难,我婆婆一天比我都忙,经常四五天都见不着一面。” 沈明沁对着镜子照肚子,觉得束腰带的力道正好,“你想吃羊肉,我让后勤送新鲜羊肉过来,中午让刘姐炖给你吃。” 沈明沁吃过婆婆做的家常菜,觉得味道一般,再拿手的菜,多半都比不得刘姐和厨娘做的。 虞晚笑看她一眼,“行了,我就是说说而已,吃什么羊肉,虫虫爱吃的是牛肉鱼虾。 下午我去医院看看小鸣谦,你啊就在屋里好好休息。” “行,吃过午饭我让刘姐带你们去。” 上午时间过得很快,午饭过后。 虞晚带着虫虫去了医院看小外甥,怕小家伙回去后说漏嘴,还特意跟他约定好。 “姑姑没告诉爷爷奶奶之前,你不许跟爷爷奶奶说,知道吗?” 虫虫踮脚瞧玻璃窗里面,什么都瞧不见,扭头问:“为什么?” “因为是姑姑的事,既然是姑姑的事当然由她自己开口去说。”虞晚答应过不到处说,肯定会说到做到。 虫虫故意重复问:“为什么?” “虫虫不是也不喜欢妈妈跟爸爸说你的糗事吗?” “为什么?”他还在捣蛋重复。 虞晚悄悄比了个巴掌吓唬小家伙,“是不是想挨打?还要不要去挑棍子?” 虫虫想了下,“好吧,我保守秘密。” 看过小外甥,虞晚带着孩子去了滇南泽,滇南泽景色优美,有成群飞舞的鸟群,还有不时跃出水面跳跃的鱼群。 沿着湖岸散步,走了快半小时,虫虫一根棍子都没寻到,他有些不高兴,“妈妈,这里没有棍子。” 虞晚把遮阳伞斜撑了些,低头跟小家伙说,“有啊,你挑中哪棵树的木料,妈妈就让人给你做一根这种木料的棍子,上面呢,还会刻上你的名字,以后就是你的专属木棍。” 不能今天玩长棍,虫虫有些不高兴,可听到会刻名字,他又忍住没抱怨,“我要这个。” “可以,妈妈记下来,等定做好了长棍,第一时间送给你。” 虫虫闹了两天的长棍,成了一个需要时间去兑现的饼。 怕小不点反应过来,虞晚岔开话题,笑着指向远处,“快看,虫虫,那边有游船可以坐?你要不要去坐船钓鱼?妈妈给你拍照。” “哪里?哪里?” 虫虫一下被转移注意力,蹦着跳着要去钓鱼玩。 …… 像度假一般的享受日光,看过金光浮波的绝美夕阳,直到傍晚,天擦黑才往军区大院方向走。 魏家已经摆好接风宴。 被招待的客人却一直没到。 墙上挂着的时钟,指针已经过了六点四十分,收音机里的节目放完一个又一个,郑团长脸色有些不好看,到底忍着没说话。 魏云凡也等得心烦,侧过下巴问:“明沁,你跟你弟妹说好了吗?她不会不知道在这边吃饭吧?” “应该说了吧。”沈明沁也不确定,“你也知道我怀孕后记性不大好,要不再等等?” 她反正肚子不饿,哪怕这会儿饿了,桌上摆的大鱼大肉她也吃不得。 又过十几分钟,沈明沁觉得一直空等下去不是个事,万一是她忘记带话给虞晚,害得两边都白等。 “要不让勤务兵去那边看看,万一是我忘说了。” 郑团长和魏云凡都以为是虞晚故意不来,听了沈明沁这么一句话,愣是被堵的一口气不上不下。 因为这种事,沈明沁不是头一回做。 年前,魏家老家那边邮了特产过来,魏军长是北疆人,邮来的馕、葡萄干之类,硬是放得发霉腐烂才知道是被沈明沁忘在单位传达室了。 忘了公公老家邮来的特产就算了,让沈明沁邮寄到西宁,还有北疆的年礼,她也忘得一干二净。 说是忘了,其实也没全忘,她娘家弟妹邮来的包裹,她是一个都没落下。 沈明沁就是这么个人,不关她的事,她基本上不会留心,更不会在意,谁要问她,她要么是不好意思,忘记了,要么就是再问问。 郑团长原本以为她儿子娶了沈明沁当媳妇,是件既有面子还有里子的天大好事,实际上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眼下,霍军长视他丈夫为拦路虎,眼中钉,文工团里的老成员,也是各种作妖蛾子,不服她这个从西宁来的歌舞团团长担任西昆政治部文工团团长。 魏云凡喊了勤务兵去那边看。 勤务兵小跑着去了原来沈司令住的小院,敲门进去,一进屋子傻眼了。 饭厅桌子上,已经摆了清蒸三线鱼、炒野菌、菜心炒牛肉、青芒丝拌虾、白果核桃八宝饭,还有一道清炒海菜花。 坐在中间的虫虫,吃得脸颊鼓鼓,虞晚放下筷子,笑道:“诶,小同志,你怎么过来了?” “虞同志,那边还等着你过去吃晚饭。” 勤务兵不傻,瞧这架势,两边怕是掐上了,要是他再传不好话,回去怕是要挨训。 他脑子转了个弯,“要不你现在跟我过去?魏夫人还有魏团长都在等你。” “我这边都快吃得差不多了。”虞晚笑着睇了眼一桌饭菜,很是好说话的样子,“要不这样,小同志你先回去,跟阿姨和我姐夫说一声,让他们先吃,一会儿我过去喝茶聊天。” 四两拨千斤的几句话,堵了勤务兵,也堵了魏家母子。 沈明沁不懂话里机锋,巴掌一拍大腿,“还真是我忘带话了,既然小虞一会儿过来,那妈和云凡你们先动筷吃饭吧,我回屋里吃。” 她也不等婆婆发话,喊了厨房里的刘姐。 刘姐端出单独准备好的饭菜,跟着沈明沁上了二楼。 走到楼梯拐角处,不免心里咂舌,还得是沈家媳妇棋高一手,什么人都别想在她跟前讨便宜。 饭厅内,一霎只剩魏云凡跟他妈干坐着,还有一桌子快要冷掉凝油的大鱼大肉。 说会过来喝茶聊天,其实都是场面话。 大晚上谁不睡觉,要聚在一起喝茶闲谈? 当晚,又下一场雨,一场无声硝烟被这场雨熄灭,虞晚并没去魏家做客,前后呆够三天,到了7月27号,一早坐火车回了京市。 虞晚走得潇洒,魏家人是一个头两个大。 虞晚带来的花厨娘,要在魏家给沈明沁做一个月合口味的月子餐,加上原来的刘姐和陈阿姐,魏家一下有了三个保姆。 三个保姆各有阵营,刘姐自认比陈阿姐活重,工资还一样,心里多少有些不平衡,陈阿姐在医院整日整夜的熬着看护奶娃子,好不容易熬出医院,回到魏家,原来住的单人床,直接成了架上下铺。 虞晚带去的花厨娘,因为不受魏家人工资,所以也不看人家脸色,更不听刘姐和陈阿姐的指挥。 三个女人一台戏,更何况是一个厨房唱三十天的戏。 陈阿姐有怨言,私下说给郑团长听,郑团长白天忙工作,回来还要听这些鸡毛蒜皮,心烦得摆手,“好好做好份内事,该走的人留不长。” 第529章 生日庆祝 陈阿姐要跟郑团长告状。 刘姐也少不了在沈明沁面前上眼药,直接说人家的长短,搬弄是非的用意太明显,委婉着说出来,沈明沁又听不懂里面的弯弯绕绕。 以为刘姐真的想家里人,很是理解道:“你觉得西昆离家远,又实在记挂家里,那干完这两月就回去吧,我再另外找人。” 刘姐哪里是要真辞职,在这当保姆,一个月四十块钱,还包吃包住,一年下来就能攒四百八十块,她怎么可能辞职不干了? “那怎么行?你这边一时半会儿都离不得人,我要撂挑子走了,怎么对得起沈夫人的信任?” 沈明沁这下反应过来,不喜欢耍心眼儿的人,态度冷淡下来,“那就别总提,我不想听这些话。” 一句话堵得刘姐再不敢说三道四。 坐月子要在家里呆三十天,时间说快也快,说慢也慢,天凉下雨就过得快,天热蝉鸣叫就过得慢。 沈明沁没有一点儿当妈的准备,从医院接回儿子后,她一不敢抱,二不敢碰,事事亲为的人成了魏云凡。 “姿势不对,你快放下,我来抱。” 魏云凡从部队回来,午饭都没顾上吃,先上楼看孩子,一进门就看到沈明沁提溜儿子双腿,吓得他赶忙去接住,生怕她把孩子摔了碰了。 沈明沁到底是学医的人,用的是巧劲,看到魏云凡,立马道:“他拉臭臭了,你快来帮忙换一下尿布。” “你去旁边,我来换,这种事怎么能让你动手。”魏云凡觉得沈明沁不靠谱,想阴阳怪气她两句,人家还听不懂,偶尔回一句话,反把他气个倒仰。 有时候他也真是佩服沈明沁,娶了她就像是娶了个天生克星。 这不,克星又来一句,“让妈上来换吧,我看她给腓腓换尿布,腓腓从来都不哭,应该是喜欢奶奶换尿布。” 魏云凡手上动作一顿,想说什么,硬是憋了回去,叹气道:“你去帮我端盆温热水,我给腓腓洗下屁股。” 沈明沁直接拒绝:“我不能碰凉水,也不能拿重物,我去喊妈上来。” 说着就推开窗户朝楼下喊,“妈,您上来一趟,腓腓闹着要您抱呐。” 需要别人帮忙,沈明沁从不吝啬说出口,郑团长是被儿媳妇的理所当然,惊得天天开眼界,偏偏儿媳妇背景硬,她愣是一句重话都不敢讲。 搁了茶杯,想当没听见,楼上又是一声喊。 “妈,您快点,腓腓哭了,云凡哄不住。” …… 八月的西昆,魏家人是手忙脚乱的家里家外应酬,八月的京市,除了天热蝉鸣扰人,还有一阵阵扑鼻的荷花香气。 回京市住了小半个月,虞晚一直带着虫虫在沈老爷子跟前尽孝心,到了公公忌日,特意吃素一天,并且起了个大早,带着虫虫去往八宝山公墓,祭拜过世两年的公公沈长铭。 也不知道是谁比她先到一步,墓碑前已经摆了一大束荷花,还有白酒和茶,并一些新鲜水果。 虞晚环顾四周,没瞧见可疑人,等勤务兵放下祭拜品和鲜花,她点燃几根香祭拜,随后轻声跟儿子说。 “来虫虫,咱们跟爷爷说几句话,告诉爷爷你现在会认字画画,还会背《鹅鹅鹅》,会骑马、游泳、弹钢琴,告诉爷爷,家里人一切平安,你也在乖乖长大。” 虫虫按照妈妈的要求说完一长串话,说完又仰起下巴拆台,“可是虫虫只会弹哆莱咪耶。” 虞晚半蹲下腰身,揽抱住小家伙,“来年咱们虫虫就会弹更多曲子,妈妈会陪着你去体验每一天。” 听到这句话,虫虫立马高兴点下巴,“嗯,每一天都要跟妈妈在一起。” …… 八月一晃而过,沈老爷子卧室门边量身高的刻线,往上抬了一个小拇指关节。 暑假尾声在即。 为了不错过虫虫的三岁生日,沈家长辈特意提前在家里给小家伙过生日。 陆玉珠的海关单位事忙,还是老早就给大孙子准备好了生日礼物,礼物是一架进口钢琴。 “之前我听明礼说过虫虫乐感很强,想着小虞会弹钢琴,我就让人准备了一架钢琴,你们回到穗城,钢琴应该也送到那边了。” “谢谢妈,劳您费心了。”虞晚拿出三根蛋糕蜡烛,小心插到蛋糕上,面对婆婆的慷慨,她一直持十分尊重,十分恭敬。 虫虫嘴甜哄人,“谢谢奶奶,爱你奶奶。”说完好听话,又笑着亲了两下空气。 转眼看到妈妈拿生日蛋糕过来,他立马跑到太爷爷身旁坐下,一脸期待后面的礼物。 大伯沈长年和伯娘郭贞准备的礼物,是一辆黑色小轿车模型,虫虫拆开包装纸,看到是一辆玩具小轿车,多少有些失望,因为他已经有很多小轿车。 不过他是讲礼貌的好孩子,讲礼貌就要好好说话。 “谢谢爷爷和奶奶,虫虫很喜欢你们送的礼物,虽然虫虫有很多小轿车,但是虫虫还是愿意喜欢这份重复的礼物。” “你个小滑头,说话就是甜人心窝子。”郭贞被逗笑,“奶奶知道你有小轿车,所以帮你变成一辆大轿车。” 沈长年笑着说清楚,“小虞,你在穗城那边念书,一直坐郭家的车也不方便,我跟你伯娘商量过,给你和虫虫准备了一辆黑色轿车,平时你想去哪,也不用特意打电话联系谁。” 长辈送的礼物都是实打实用得上的,当然也是一笔笔不小的开销。 虞晚觉得说几十句虚头巴脑的感谢,不如用行动表示更实在,心里盼着沈明礼能回来多住几天,最好是再争点气,让她早点怀上二胎。 “来,虫虫,看看太爷爷给你准备的礼物,喜不喜欢?” 沈老爷子准备的礼物,是一个穗城郊区农场,主要是养了马匹,方便虫虫去骑马玩。 知道能在那边的家里骑马,虫虫高兴得原地蹦跳,跳过后扑到太爷爷怀里撒娇,“喜欢喜欢,太爷爷最好了,虫虫最爱太爷爷。” …… 礼物收了一圈,到了许愿吹蜡烛环节,虫虫因为没看到爸爸准备的生日礼物,情绪明显有些小失落,他主动开口问妈妈。 “妈妈,爸爸呢?虫虫生日为什么不给虫虫打电话?” 虫虫有些不高兴,嘟着嘴不肯吹蛋糕蜡烛,虞晚轻搡了下小家伙屁股,“你先乖乖许愿,吹灭蜡烛后,我们再讨论下一个问题。” “不要。” 虫虫生气了,扭头不肯吹蜡烛,一屋子人就看着他发脾气,沈老爷子不说句重话,其他人都不敢开口。 虞晚压着脾气哄,“虫虫,你听妈妈讲,爸爸有工作忙,等他不忙了会给虫虫打电话。” 第530章 生日后的意外 小孩子闹脾气,来得快,去得也快。 两通姗姗来迟的电话,哄好了虫虫的不高兴,接完电话,立马绕着屋子跑来跑去。 “好耶好耶,爸爸要回来了。” 父子间的关系就是这么奇妙,即使沈明礼在家时常跟小家伙对着干,虫虫也很挂念这个坏爸爸。 “好了,虫虫,快来吹生日蛋糕上的蜡烛,妈妈要点蜡烛了啊。” 虞晚笑着叫回小不点,蹲抱着他一起吹蜡烛,并让张姐拍照记录下这一刻。 宽敞明亮的客厅内,沙发主位上坐着四位长辈,茶几上放着的生日大蛋糕,还有另一张沙发上堆放的新玩具,无一不在诉说照片主人公的幸福。 一个在良好家庭氛围内长大的男人,必定会给自己的亲骨肉一个温暖的家。 八月底,虞晚带着虫虫返回穗城。 同一天下午,沈明礼也抵达了穗城,夫妻俩团聚并给小家伙过了一个三岁整生日。 夜深人静,虫虫被抱走换到另一张小床上。 属于大人的生活才真正开始。 虞晚靠在枕头上问:“你这次过来穗城能待几天?” “三天。” 三天其实很短,对沈明礼来说,已经是能空出来的极限,主要是浪费在往返路上的时间太多,东拼西挪才挤出十天假期。 “才三天啊。”虞晚挑剔看向某处,老话重提,“你腰好全了吗?” 沈明礼捏着她腰上软肉,哭笑不得道:“早就好了,这么信不过我?” “不是,我只是在给你打预防针。”虞晚怕孩子没要上,反把沈明礼折腾得腰伤复发,多问两句算是上一重保险。 沈明礼从她莹亮亮的眼睛里,捕捉到她话里藏坏,想说她当了母亲,怎么还跟原来一样随性? 虫虫没跟他们分房睡,要闹出动静被听见了怎么办? 他顾虑重重,低声劝她,“虞虞,我们就不能什么都不做,安静靠在一起享受入睡前的这一刻吗?” 虞晚怕他是又伤到哪里,故意说些感性话来搪塞她,条件反射探进被子捉了捉,一下就蹦起来烫手,“是好的呢。” 沈明礼遭她这么捉一下,怄得咬牙,“虞虞,你是女同志。” “好了好了,小点声。” 虞晚坐起身放下重重蚊帐,回头对上他的目光,嗔怪一句,“享受也分怎么享受,大晚上什么都没有,外头还下着雨,不珍惜这三天,我都不知道你什么时候还会有三天时间给我。” “以后我们有的是时间,你不用这么着急。” 沈明礼私底下做了许多调动安排,等到年底,他会申请转调到广海军区,具体能到什么位置,暂时不确定,总归是离穗城这边更近。 虞晚不喜欢以后,也不喜欢下一次,又或者改天这类的说辞,她总感觉这类话是一个让人犯傻入局的骗局。 她不喜欢骗局,更喜欢亲自掌控能马上到手的事物。 譬如看得见摸得着的金钱,吃得进嘴里尝得出味道的美食,还有套在身上的华贵首饰,总归是有分量的,沉得让她感觉到踏实。 “回穗城前,我跟爷爷夸下海口,说让他来年再抱一个小曾孙,所以你这三天要多卖点力气,别让我当一个言而无信的人。” 话音才落,床头灯绳被虞晚拉下,一同拉下的还有沈明礼身上的睡袍。 “虞虞……”他还要阻止她,有些担心会吵醒孩子。 “别多话。”虞晚捂住他的嘴,不想听他啰嗦,“他睡得沉,夜里不会醒。” 这个他,是另一张婴儿床上的小人。 虫虫睡得香甜,还做起一个梦,梦里他飞到了天上,天上轰隆隆的打雷下雨,他为了躲雷击,飞到了山洞里,山洞里跳出两个小娃娃,叽叽喳喳叫他哥哥。 …… 沈明礼觉得他对虞晚是情感上的爱,虞晚对他好像是身体上的爱,物质上的爱,渐渐衍生出情感上的爱。 总归是爱里夹杂着其他算不上杂质的美中不足。 虞晚觉得沈明礼过于感性,她跟他也一直处在角色互换的境地,他是情感细腻的浪漫派,她是追求配偶带来好处的现实派。 “明礼,我想跟你再拥有一个像我又像你的小生命。” “好。” 沈明礼作为丈夫,除了说好,别的话什么都不能说出口。 也没机会说。 虞晚贪得无厌索求了三天,旱又旱得久,涝又涝得久,沈明礼是容光焕发地走的,她却是精神头不怎么好。 刚开学这两天的夜里折腾,白天上课带孩子,导致好几天都有些精神萎靡,四肢无力。 虞晚心想或许是真的折腾狠了,看来做什么事都要有节制。 不过想法是一回事,行动又是一回事。 再多三天假期,她还是照样要过这种运动折腾的日子。 * 敢于折腾生活的人,必定会有某些方面的回报。 沈明沁生下孩子的消息,在虞晚坐火车回穗城的当天才落进大伯娘郭贞耳朵里。 沈明沁坐完月子,亲自打电话告知给远在京市的父母。 郭贞握住电话愣了好一会儿,一是为女儿的变化,二是心疼女儿的懂事。 她没指责女儿的行为,反而欣慰道:“你是个成年人,该做什么事,不该做什么事,你心里都有数,妈一直对你只有一个要求,那就是平安。” 女儿早产生下孩子,魏家人没打电话通知沈家,西昆军区医院也没透露家属的个人情况,各种迹象来说都是一件好事。 可也透着股早有预料的倦怠感。 …… 大伯和大伯娘到底是以什么心情面对沈明沁的早产,虞晚不清楚,因为她收到一个来自香江的好消息。 第531章 小姑子的求学2合1 装有来自香江好消息的信件,早在上个月8月10号就送到了穗城。 可惜当时虞晚已经回了京市过暑假,现在回穗城念书才看到这封信,中间耽搁的二十多天,正好错过一个特殊日子。 那就是公公的忌日。 虞晚捏着信件,翻了下桌上老黄历,庆幸念一句,“好在今天是农历七月十五,能把这个消息烧给长辈看。” 她走出正屋门槛,朝厢房那边喊,“张姐,你帮我喊一下老陈,让他再准备些香蜡纸钱。” 张姐心觉奇怪,不是准备简单祭拜一下吗?怎么又要多准备香蜡纸钱? 她虽然觉得奇怪,却没多嘴问,赶忙给洗完澡的虫虫套衣服,随后去了后头找守院子的老陈。 沈明铃成功入读香江大学的信纸,在农历七月半这天烧给了公公沈长铭。 火盆里的信纸很快成了黑色灰烬,陡然一阵歪风吹起盆里灰烬,泛着红光的灰烬再次在空中跳跃。 虞晚觉得是了却一桩心头事,远在香江的沈明铃,此时同样也在烧纸钱祭拜去世的父亲。 “爸,您放心,我一定会顺利毕业,等我拿到大学毕业证,我会回北边承担起自己身上的责任,不会让您跟爷爷失望。” 沈明铃能在香江拿到初步成果,基于家里给出的百分百支持。 入读香江大学一个月后,她的眼界被身边同学一个个拉阔开,也深受他们的影响,能在香江大学读书的同龄人,大多数都是爷爷辈,又或者更往上的长辈举家搬来香江定居。 他们个个都有十分清晰的人生规划,要么是念完书回家守家业,要么是在香江大学过渡两年,再辗转到国外念书,然后才回到家接手父辈的生意。 总之绝大多数都是走家里长辈规划好的路线,很少有人追求个人主义,有的话,也基本是那种家里有好几个子女,又或者是二太太三太太生的子女。 这类人,他们完全不需要挑起家族责任,只要不惹事生非就能被夸一句懂事听话。 沈明铃清楚最根本上的原因,所以也不会跟理想主义的人交朋友,缺少朋友,让她在开学舞会上落单。 求学路上的孤独感,让她有时候也想有个交心的朋友。 可她又知道,没人能跟她交心,她也不会把心里的苦闷说给外人听。 这天午后,沈明铃准备去图书馆看书,路上被同法学院的一个男学生叫住,“沈明铃,你要不要加入奕秋棋社?” 沈明铃眼中瞬亮,想都没想就一口答应,“好。” 加入奕秋棋社后,沈明铃认识了许多志同道合的朋友,有业余爱好做情感交流,人也没那么容易被情绪左右。 “听说今年的香江小姐,特别漂亮,你看了吗?” “没有。” 沈明铃在钟老师家里借住学习两年,钟老师家里比较节俭,没有电视机,平时顶多是听下收音机。 夜里稍微用电时间过长都会被念叨两句不节俭。 同社团的人拿出一份八卦报纸,“喏,给你看,是不是很靓?” 沈明铃对选美比赛不感兴趣,随意瞥一眼,再要落下棋子,注意力瞬间被拉回,“唉,怎么是她。” “你认识?” 沈明铃摇头又点头,“算不上认识,就是见过一两次面。” “哇,你认识香江小姐,那我以后不是能让你帮我要签名合照了?”打趣的话当不得真。 报纸上的人是她前年见过几次的吴梦茵,77年那会儿,她刚到香江,机缘巧合下遇到同样来香江的吴梦茵。 当时吴梦茵落魄到翻垃圾箱,出于同情,给了她一些钱吃饭。 后面吴梦茵帮她弄过回乡证,虽然坑了她四千港币,办事效率却高,也算比较稳妥。 “真没想到她能当选香江小姐。” “长得漂亮当然能参选啊,不过再漂亮还是要……”同社团的人轻笑一声,脸上带了些不能说破的隐晦神色。 “她背后肯定有人,不然一定当选不了香江小姐季军。” 沈明铃的审美水准,是打小就高,她哥从小就是长得出了名的好看,后面虽然长歪了点,也还是比绝大部分男同志相貌好。 后来他哥又娶了嫂子,她嫂子虞晚更是才貌双全的绝世大美女。 再好看的女人往她跟前一站,都是萤火虫跟月亮争光。 沈明铃又看了两眼报纸,报纸上的吴梦茵是比两年前好看许多,至少不是风吹就倒的瘦竹竿,人好像也没那么黑,头发也留长了,烫了洋气大卷。 再穿上闪片长裙,配夸张耳饰的摩登打扮,拍下来的照片是挺漂亮的。 79年香江小姐比赛结果的报纸,连着刊登好几期。 作为季军的吴梦茵小姐,签约了友谊兄弟电影公司,她的经纪人带她参加过两次饭局后,很快帮她拿下电影《侠女》的女二号。 “谢谢你,昊哥,要不是有你,也没有我的今天。” 阴暗的地下办公室,昊哥正在看剧本,他斜看吴梦茵一眼,冷淡道:“好好拍戏,这部电影拍好,你也算能混出点小名气。” 吴梦茵小心翼翼捏着皮包,预备再说两句客套话就离开这,她是真搞不懂经纪人为什么要在这种地方租办公室。 每次到这她都感觉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知道了,昊哥,我一定会好好表现,保证不让你失望。” “拿上剧本回去看台词和戏份,后天我让人接你去开工。” 吴梦茵拿着剧本回了村屋,村屋这边住的人都是一个村的本地村民,吴梦茵是昊哥手下的艺人,住的地方也是他一手安排。 回到房间,看到镜子里的红唇卷发女人,吴梦茵总感觉这两年过得像是一场梦中梦。 她跑到香江寻亲是一场梦,到了英国梦碎后,又回香江继续做另一场梦。 可这场梦的前半段,实在是带来太多太多赤裸裸的羞辱和痛苦。 吴梦茵一直以为自己是被不小心弄丢的孩子,保留下来的儿时洋装,无一不在说明她原本的家庭条件很好。 可在一年前,她好不容易东拼西凑“攒够”钱飞去英国。 寻到的真相却刺得她近乎崩溃。 时间往回倒,1978年五月中旬。 吴梦茵被从天而降的债务逼得喘不过气,抱着破釜沉舟的勇气借了相熟室友的钱,坐飞机逃跑去了英国。 刚到那边,她过了好长一段时间的潦倒生活,由于英国随时都有罢工游行,很多店铺受影响关闭。 撑熬半个月,终于让她找到一家华人开的餐馆,店主人不错,愿意收留她在店里洗碗切菜。 打黑工工资少,好在包吃包住。 正当吴梦茵庆幸自己运气好时,一个星期后,她见到了真正的餐馆老板。 “禾先生、禾太太,这是上两个月的账目,除了今天的盈收,前面开门营业共二十六天的盈收全都在上面。” 近两年,英国这边总是因为各种出台政策原因闹工人游行,一有游行就有各种打砸冲突,餐馆管理者郑叔担心店铺被打砸,每到这种时候都要关门暂停营业。 做餐馆不同其他洋装店、皮鞋店,店内食材不经放,放上几天就腐坏不新鲜,光是食材损耗就能拖垮一家店。 好在这家中式餐馆的蔬菜和家禽,都是餐馆禾老板家农场自给自足。 这也是同一条街,好多店铺开不下去,禾记酒楼能一直开下去的原因。 老禾把账本简单翻了几页,抬头问:“老郑,今天我们过来不是为了查账,是想跟你商量一下,你有没有管两家店的意向?” 听到是管两家店,老郑愣了两秒,心里先是激动,后沉住气问:“禾先生是要再开一家酒楼分店?” 老禾道:“目前有这个打算,主要是看你这边有没有这个意向,还有招厨师和点心师傅也需要你亲自去盯去找。” 老郑立马接下话,“老板要是放心,找厨师和师傅的事可以交给我。” 他老家那边还有学了厨师的亲戚,要能把家里人一起接过来,也不用分隔两地。 这边说着话,躲在后面厨房的吴梦茵,惊得大气都不敢喘一下,她寻了这么久,终于要到相认的一刻,却忐忑得不敢上前一步。 注意到外头看向后厨的目光,吴梦茵缩退两步,这一退,不小心撞到后面架子上的餐盘,“恍当——” 摞好的餐盘往下滑,好在她手快接住餐盘,避免了笨手笨脚打碎餐盘,换来跟父母相认的窘境。 “谁在后面?”下午三点到五点,餐馆不营业,员工不在店里。 老郑含糊解释,“是新招的临时洗碗工,我看她可怜没地方住,让她暂时住在后面仓库。” 吴梦茵没想好怎么跟父母相认,店长老郑已经在喊她,“吴小姐,麻烦你出来一下。” 后面厨房没人回应。 老郑又喊一声,里面依然是静悄悄,“奇怪,刚才我出来的时候,人还在后面洗碗。” 嘀咕着,老郑起身去后面厨房找人,厨房里没看到吴梦茵,他又走到更后面的仓库,“原来你在这啊,快跟我出去见一下老板和老板娘,我们老板娘人好,要是你合她眼缘说不准会留你长久在店里做事。” 吴梦茵跟着老郑去了外面,老板娘关思凝上下打量她,长相没细看,就感觉瘦得不成样子,身上穿的蓝白运动服也不合身。 “怎么这么瘦?” 吴梦茵早在香江就打听到禾源茶餐厅老板娘有多漂亮,见到本人才知道,那些街坊说的话都是真的,年轻时候的禾太太漂亮得不得了,上了年纪依然是个美妇人。 她笑了笑,想留个好印象,“我…我脾胃不好,吃再多都不长肉。” “哪有不长肉的?肯定是吃少了。”关思凝看她瘦得可怜,扭头跟老郑说,“店里伙食还是开好些,瞧她瘦得风吹就倒,亏得在餐馆上班,这样瘦的伙计,让人看到还以为我们餐馆东西难吃。” 老禾几下看完账本,知道靠开餐馆赚不到几个钱,倒是买下的郊区农场赚了不少,“老郑,招师傅的事你看着安排,给你四个月时间,具体事项都在这份表格里,那边店铺装修好差不多是在十月份。” 老禾没多留意新来的洗碗工,交代完事项,带着妻子开车去西区的圣保罗公校接放假的小女儿。 吴梦茵知道餐馆老板是自己父母后,时常留意店长郑叔的一举一动,在餐馆呆了两个月后,这一天,她被郑叔叫去农场拿新鲜蔬菜到店里。 她第一次去禾家的农场,农场位于市区东边,这边风景如画,没有市区的喧闹,走在去农场的路上,像是穿梭在一幅名画中。 有了这一次去农场跑腿的经历,后面被叫着去了农场好多次。 随着时间的推移,越是从外人嘴里了解禾家,吴梦茵越是不敢去相认,像是有些近乡情怯。 出于个人自尊心,吴梦茵说服自己稍微长胖些,至少没那么瘦之后,再买件新衣服穿着去认亲。 她计划着如何认亲,认亲后又是怎样一番情形。 可等真的到了那一天,她又想着退缩,可脑海里另一个声音在怒吼:吴梦茵,你到底在怕什么?你已经到了英国,还畏畏缩缩的做什么? 认亲而已,又不是让你去杀人放火,至于这么前怕狼后怕虎? 而且禾家一直都在找失散多年的大女儿,你现在找上门,跟亲生父母团聚,以后就不用无依无靠到处漂泊了。 吴梦茵鼓足勇气,拿着早就偷听来的住址,寻到市中心五号街的富人区公寓。 “叮咚——” 楼下门铃被摁响。 “谁啊?” 禾美琪在楼下看书,听到声音,走去门口隔着猫眼看门外,看到台阶上是一个陌生女人,她问:“你找谁?” “你好,我是禾氏酒楼的伙计,我叫吴梦茵。” 禾美琪不认识她,没有轻易开门,去里面找了姑姑禾凤出来。 禾凤隔着门问:“你有什么事?” “我是来寻亲的,我是禾先生禾太太的大女儿。” 第532章 错失的亲情 这么多年,来禾家认亲的人,没有几十上百个,也有二三十个。 门后的禾凤没当回事,出于安全考虑也没开门让人进屋,想着烤箱里的牛角面包该好了,很是敷衍,“你找错地方了,我们这没人是你父母,更没人是你亲戚。” 会被拒之门外,是吴梦茵设想过的局面之一,她有自信说清来意,可隔着一道沉重大门,又怎么能把扑朔迷离的曲折故事讲清楚? “我不是坏人,我是从北边沪市来的,现在在禾家餐馆工作,我有当年在沪市走丢时的照片和信物……” 吴梦茵拿出包里老照片,想要证明自己说的话,屋内人却并不想听。 门后的禾美琪小声问:“姑姑,又来一个冒牌货?” 禾凤半点下巴,笑瞪她一眼,“没你小孩子什么事,快去看书,等你爸从酒庄回来,看他说不说你乱花钱买那些人偶房子。” “爹地才不会说我。” “你啊,还是没长大,一会儿看完书你去公园接老太太回来,我还要做午饭。” “知道了,姑姑。” 禾美琪笑着转身回了客厅,继续坐到窗边看英版名着小说。 吴梦茵意外到了禾家餐馆工作,既是一种幸运,也是一种不幸,她费力说清自己小时候被修女捡回修道院,又辗转到了吴家,成为吴家的养女。 可惜屋内人根本就没闲心听。 禾凤料定她是想借她嫂子找丢失侄女的消息,从他们禾家捞好处。 隔着门打断她,“行了行了,你要骗钱也换种方式,我们禾家没有丢失在外的亲人,你也不是我哥嫂的女儿,我们家早就找到人了。” 禾凤透过猫眼打量她,一身廉价运动服,人瘦得两个肩膀在衣服里打晃,脸色发黄,头发干枯,嘴皮还干裂着。 出于同情,她多施舍两句话。 “不是我说你,你要行骗哄人前,好歹也提前打听清楚,今天动歪念头找上门演这么一出,别弄到最后鸡飞蛋打,自己反而丢了餐馆工作。” 被当成骗子,吴梦茵毫不在意,她震惊的是禾家找到了亲生女儿,要是找到了,她又是谁? 她觉得禾家人受了蒙蔽,那个先她一步的人肯定是个骗子,她要揭穿那个骗子。 吴梦茵赶忙拿出包里小时候穿过的洋装,“那个人有信物证据吗?我这有我小时候走丢时的衣服,你看看,我才是你们禾家丢失在外的女儿。” 禾凤没功夫看,“赶紧走吧,别扯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当什么信物,也别再找上门,以后更不要动歪念头来认什么亲戚,只要你不再来骚扰我们,今天的事我可以当作没发生。” 英国正逢大规模失业潮,眼下有份工作吃饭不容易,禾凤心善,不准备把这事说给他哥听。 她不说,对方却像是死缠上了一样,守在公寓外一上午,午饭前拦住了回来的关老夫人。 “老太太,您好,我叫吴梦茵,我是从北边沪市来寻亲的,我有证据证明我是禾家走丢的女儿,这是我幼时走丢穿的洋装。” 有了第一次碰壁,吴梦茵简略说明来意,并且快速拿出包里的小洋装。 关老夫人年近八十,添了耳聋眼花的毛病,拄着紫檀拐杖走路,步伐有些颤颤巍巍,并没听清拦路人的一长串话,禾美琪扶着姥姥,一脸诧异看着面前的吴梦茵,“你怎么还没走?到底想干什么?你再这样骚扰我家人,我要叫人驱逐你离开这。” 吴梦茵没有退缩,再次重复,“我说过我是来寻亲的,我手里有证据证明我是你们禾家丢失的女儿。” 被挡住路,禾美琪脸上多了嫌恶,“你这人怎么回事?非要我说难听话你才听得懂?你不可能是我们禾家人。” 她妈咪那么漂亮,不可能生出这么丑的人,而且前年他们家就找到了大姐姐,根本就不是这个丑八怪。 吴梦茵看老太太没反应,又拔高了说话嗓门,“我真的是你们禾家人,1956年春节前,我被丢在沪市码头,后来被修道院的女修抱回修道院,去年我从北边沪市到了香江,多方面打听……” 说话间,公寓楼下开来一辆黑色轿车,轿车停稳后,下来一位身穿灯笼袖葡萄紫过膝长裙的美妇人,另外还有一位黑发蓝眼睛的年轻男人。 禾良栋锁了车门,朝远处梧桐树下喊了声,“美琪,姥姥。” 禾美琪挥手应声:“妈咪,哥哥。” 吴梦茵回头看过去,原本笃定自己是禾家的人信心,开始不由自主动摇,黑色轿车旁的两道身影是那么的相像,母子俩都是蓝眼睛,可她却长着一双黑眼睛,她又真的是禾家的女儿吗? 关思凝对小女儿笑了笑,“站在那做什么?快扶你姥姥回家。” 说完,才注意到另一个人影,“你怎么在这?是店里让你带什么话吗?” “禾太太,您好。” 吴梦茵把重复过多次的话,再次重复,重复得没了底气。 禾家人漠视和不在意,让吴梦茵兴冲冲地来,又灰溜溜地走。 “你是餐馆的工人吧?已经到了忙碌时间点,快过去帮忙吧。” 禾太太的这句话,在吴梦茵脑海里反复响起好多次,那天中午,她说完自己怎么去的香江,怎么来的英国,可对方像是什么都没听见。 只记得她是餐馆员工,让她回餐馆帮忙。 别的话,多说一个字都吝啬。 认亲的事,成了一场闹不起风波的插曲。 禾家人没把这件事放心上,谁知道还有后续,又过一个月,吴梦茵再次找上禾家。 这次来,她准备的比较充足,拿了医院可以做亲子鉴定的宣传单。 可惜依然不起作用,禾家对于吴梦茵的到来,都持怀疑警惕态度,连门都没开。 竖着锋利尖端的铁栅栏,不知道什么时候,挂起一滴又一滴的雨滴。 阴雨天气。 吴梦茵站在门外,摁了一次又一次的门铃,门铃声似乎被绵绵阴雨构成的罩子笼住,怎么都穿不透厚重黑色大门。 原本还要在屋内应声的禾凤彻底不说话了。 她去了厨房,端出煮好的人参茶给老太太送过去,关老夫人喜清净,平时除了去教会礼拜,基本上就是在家门外的公园晒太阳。 此时的二楼窗边偏厅,关思凝喝着红茶,头疼地揉了揉太阳穴,“这人怎么那么讨厌,怎么还在摁门铃?老郑看她可怜,让她留在餐馆打杂跑腿,她倒好,居然想着敲我们家竹杠。” 禾严收了报纸,凝重神情看了眼窗外的雨,又回头安抚妻子,“我已经打了电话叫人过来,再等会儿吧。” 关思凝不喜欢那个打杂工,第一眼看到就不舒服,出于修养,她一直没说难听话,这会儿被闹得没了好心肠,“过两天让老郑随便寻个借口赶她走,隔三差五找到我们家闹也不是个事,囡囡带着虫虫在香江生活,她一个冒牌货也好意思找上门闹笑话。” 禾严抖开报纸,“年轻人难免会走弯路,想着跟我们禾家认亲,她能得些好处,可惜啊……” 夫妻俩坐在偏厅说话,楼下的关老夫人突然跟禾凤说,“让她进来。” 第533章 相逢也无缘 禾凤惊诧一瞬,以为是听错了,“开门让她进来,要一会儿闹着不走怎么办?我看她是个倔脾气,淋着雨都不肯挪地方。” 关老夫人拄着拐杖,起身往房门方向走,“我跟她说过话,她自然会走。” 禾凤将参茶盅盖盖回去,转身扶老太太去隔壁客厅,随后才去开门。 门铃还在吵人耳朵。 “行了行了,别摁了。” 禾凤打开门,一脸厌烦看着门外人,“你这人怎么这么难缠?说了你不是我们禾家人,你还缠着不走了。” 看到打开的屋门,吴梦茵以为是自己的坚持起了作用,无论如何,她人已经到了英国,怎么都要弄清楚事情真相。 “还傻愣着干什么?进来啊。”禾凤瞥见吴梦茵的脏球鞋,更是嫌弃,“把鞋脱在门外,别踩脏我家地板。” 吴梦茵低头看自己洗得泛白的球鞋,又看了眼屋里亮得发光的地板,照做脱了球鞋,只穿着袜子往屋里走。 禾凤关了大门,领着吴梦茵去里面客厅,边走还边叮嘱,“不要乱碰乱拿任何东西,弄坏了你赔不起。” 禾家买的公寓是百年前的贵族旧邸,加上半地下室,总共有四层。 进门是通铺大理石的长甬道,两边是壁画彩绘还有浮雕装饰,走了十来步,左边双开门是宴会厅,再往前走是连接宴会厅和小客厅兼餐厅的厨房。 进门甬道右侧依次是杂物间,以及通往地下室的楼梯暗门。 与宴会厅双开门相对的另一边,是往楼上走的旋转楼梯,楼梯下摆放着一架黑色钢琴,另外还有两盆绿植。 与厨房相对的门,是老太太住的房间,另外还有一小间空着的保姆房。 一楼归关老夫人居住,二楼是禾严跟妻子关思凝,还有儿子禾良栋、女儿禾美琪的住处,三楼则是禾凤一家人住。 不过,禾凤的两个儿子都被大哥禾严送去了阿宾顿男校,为的是严加看管,怕两个外甥有样学样,随了在澳洲农场打工的妹夫。 禾凤跟着大哥生活,从来没出门工作过,主要是照顾一家子吃喝拉撒,进了后面客厅,先跟沙发上坐着的关老夫人说,“老太太,人来了。” 回头又点吴梦茵一句,“你别坐沙发,坐那边脚凳上。” 吴梦茵淋了雨,身上都是湿的,禾凤怕她坐湿了沙发,接连下雨,沙发没法清洗,还要捂着发臭。 吴梦茵不是头回受人冷眼,多年矮人屋檐的生活,让她有种视而不见的豁达。 她沉着气坐到脚凳上,腰背挺得笔直,很是礼貌道:“老太太,您好,我是吴梦茵……” 同样的话,已经说过好多次。 关老夫人打断她,“先喝点热茶。” 禾凤斜了眼吴梦茵,“等着,我去给你倒茶。” …… 红茶是早就煮好的,进厨房倒了红茶,正准备端去客厅,禾凤又想起那姑娘还湿着头发,看样子就知道没过过安稳日子,年纪轻轻就被重活压得满身疲态。 出于怜悯,禾凤放下茶杯,去杂物间拿了条半新不旧的毛巾,另外拿了套侄女不要的旧洋装和一双旧皮鞋。 她从杂物间出来,正好跟吴梦茵撞了个肩碰肩。 “哎哟喂,你急匆匆往哪走?不是跟老太太说话吗?” 禾凤扯住吴梦茵手腕,看她面无表情,啧啧两声,“怎么?被老太太骂了?” 吴梦茵侧过脸没说话,禾凤猜是说中了,原本攒在眉心的嫌弃,成了幸灾乐祸,“我就说你年轻人不走正道,挨几句骂也好长记性。 以后啊,别再走骗人的邪门路子,这是我侄女的旧衣服,你去换了再走,要弄病了可不好看医生,还耽搁你工作。” 吴梦茵回转眼,扯动手肘,挥开禾凤手里的衣物,“我不需要。” 拍掉的干净洋装,连同她带来的幼时衣物一起落在地上。 这一次,吴梦茵再没弯腰去捡,恨眼扫向旋转楼梯处,带着不甘和愤恨,逃离了这个不属于她的地方。 雕着复杂花纹的沉重大门缓缓关上,“砰。” 闷顿顿的关门声,将雨声隔绝。 禾凤捡起地上洋装抖了抖,没好气啐骂一声,“不识好歹,淋病了看谁遭罪,穷犟着有什么意思?” 白好心一场,禾凤折放好侄女的旧洋装,连带着把吴梦茵丢下的旧衣服一起放进杂物间,她回到客厅免不了跟老太太抱怨两句。 “我好心找一身干净衣裙给她,她看不上,反手一巴掌打地上,简直是没修养,没礼貌。 也不知道什么人家能养出她这种人。” 关老夫人没说话,半垂着眼皮,枯坐着一动不动,像座圆寂多年的老僧,禾凤念过几句,瞧老太太没反应,有些疑心老太太是不是死了。 她静默等了会儿,刚要伸胳膊拍一下老太太,那座“石像”又拖着低哑声气开口。 “去把人参茶端过来。” 人参茶是从香江那边邮来的北地人参,品相年份都是最好的。 禾凤去屋里端来人参茶,半弯着腰照顾老太太喝参茶,等老太太喝完,她才坐到脚凳上说话。 “刚才那姑娘丢下的洋装,我瞧着是有那么些像囡囡走丢时的衣物。” 说了这么一句,禾凤暗瞅老太太脸色,瞧她没动怒的意思,又试探道:“她几次三番找上门,一次比一次准备的充足,我看她八成是被人给哄耍了。” 关老夫人半眯着眼,呼吸一沉一缓,难得回了一句。 “这世上,谁又能真的哄耍谁?不过是一厢情愿,生了不该有的妄念。 她早在二十多年前就没了,何必执着呢?” 禾凤觉得老太太这话有些怪,说得不在意谁是走丢的外孙女,那跟远在香江的许姐联系什么? 年前那阵儿,她可是亲耳听到老太太打越洋电话。 知道虞晚带着两岁的儿子,日子过得富足,并且由许姐、霞姐照顾,老太太心情都好了不少,那段时间,胃口也不错,话也多了几句。 而且,许姐还邮了一张虞晚带儿子去海洋公园的彩色照片,照片上的虞晚戴着一对碧玉镯,镯子是老太太的,禾凤认得出。 她哥虽说是老太太的女婿,可他们家以前是关家的家奴。 禾凤心里嘀咕一通,面上还要笑捧着老太太,“还是您老看得开,早就有了主意。” 早知道谁是外孙女,偏要念着没这么个人。 禾凤觉得吴梦茵能从沪市跑到香江,又从香江寻到英国,是个有冲劲的人,以后说不准能干出一番大事业,当然,也有可能走入另一个绝境。 毕竟听不进劝解的人,会吃很多苦头。 关老夫人历经风雨,并不在意今天谁找上门,明天谁又找上门之类的琐事,喝过参茶,她半闭着眼,靠着柔软抱枕小憩养神。 雨渐渐下小,风吹得人身上发冷。 与此同时,公寓附近的海德公园,吴梦茵坐在长椅上,任由雨水淋湿全身,洗过太多次的运动鞋,早就磨穿鞋底,踩了雨水袜子湿粘在脚上。 自脚底爬到身上的湿冷,让她控制不住的发颤。 “啊——” 下一刻,一道电击棍自后背击中吴梦茵,乍然来袭的麻木抽搐,还有映入眼睛的两张陌生面孔,彻底击碎了她的寻梦旅途。 第534章 酸意 雨还在下,英国的雨跟香江的雨,同样湿冷。 一想到被关移民拘留中心半个月的日子。 吴梦茵不禁打了个冷颤,她扯拢了衣领,去把窗户关了些,也是她命里有贵人运,因祸得福认识了昊哥。 要不然她也不可能从一粒砂石,蜕变成一块玉石,更当不成如今的香江小姐。 香江霓虹灯的璀璨,赛过天边高悬的一轮弯月,前者离得近,太过花人眼睛,后者离得远,冷清得让人够不着。 入睡前,吴梦茵仔细敷了面霜,精心做了全身皮肤保养,等躺在床上,她拿起剧本熟悉要演的女二号角色。 《侠女》剧本中的女二号是个为双亲报仇,苦追凶手十几年的悲剧角色,人生轨迹跟她有那么些相似,都是没有至亲,无依无靠的可怜人。 又没那么相似,她身边并没有陪伴她走下去的挚友,倒是有个记下厚厚一沓账本的债主江繁昊。 《侠女》这部电影,拍摄时间只有不到一个月,为了快速收回成本,要赶在1980年2月16号除夕夜前上映,从拍摄到制片以及处理后期配音,一切都是紧锣密鼓的进行。 吴梦茵只是女二号,为了多露脸多戏份,江繁昊私下没少应酬,酒局也是喝了一场又一场。 配角加了戏份,其他角色的戏份就要相对减少,剧本也是一改再改。 为此惹了不少人抱怨,“一个花旦配角,戏份改得比青衣女主还多,女主最后是隐居田园,过上相夫教子的平淡生活,看着圆满,还不如她一个女二来得压轴,惨死于报仇前夕的雪夜,空留一生遗憾,令人惋惜。” “哎呀,有后台罩着,戏份肯定多,不过这样一改,是比原定剧情更有冲击性。” 工作后台有人讥笑叫衰,“有冲击性起什么用?女人戏份太多,观众可不一定买账。” 武侠片大男主电影当道,电影取名和女性角色过多,都是一种冒险。 吴梦茵作为荧幕新人,并不清楚电影行业的规矩和各种内幕,她只需要按照经纪人兼老板的昊哥要求做事。 第一是养护好脸蛋,管理好身材。 第二是不停磨练演技。 她感觉自己天生就适合演戏,眼泪说来就来,情绪说收就收。 面对后台工作人员的埋怨,吴梦茵不打算当个聋子哑巴,“砰”地一下放下手中花束,朝角落红色折叠椅处的几人喊,“阿宁,阿忠,过来帮我卸妆照,今天我杀青,一会儿还要赶下一个影棚。” “来了,梦茵姐。” 正主出现,一时间,再没人议论。 等人走后,酸言酸语照旧此起彼伏,“啧啧,还没开始红就这么嚣张,真以为有后台就了不起?” “行了,都少说几句,别吵到外面拍戏收声。” * 离开影棚,吴梦茵并没有赶往下一个影棚,她才出道,除了报纸刊登过几期港姐赛事,基本上没什么知名度。 找她的工作自然少之又少。 大街上人多车多,她看了眼腕表时间,刚好下午三点。 “滴滴——” 一辆黑色轿车停在马路边,车窗摇下来,“傻站着做什么?上车。” 吴梦茵走上前,“去哪?” “晚上有饭局,顺便带你认识几个人。”江繁昊上下打量她穿着,新式丁香色旗袍配白色高跟鞋,头发全盘在脑后,有些过于正式,不过那些人就喜欢底层清高女人,染了风尘味,反而败兴。 吴梦茵下意识想问,又记得昊哥不喜欢人多嘴,于是点了下头就跟着坐上车。 晚上的饭局在福临门大酒家。 吴梦茵不是第一次参加酒局,以为是喝些酒,再开些隐晦下流玩笑话。 她只需要做到适当微笑,再帮着倒酒,像是桌上一盘盘精致菜式里的点缀,她点缀一包间的氛围。 江繁昊同人应酬,喝了几两白酒,脸色都没变,要不是身上酒气熏人,吴梦茵还当他是海量,她默默少倒了些白酒,又帮他夹了一筷子炒青菜。 江繁昊睨她一眼,心里嫌她不够机灵,“去跟陈总敬一杯酒,要不是他肯给你机会,你不会是这届香江小姐里面头一个拍戏的。” 吴梦茵看向对面坐着的陈总,五十岁上下的年纪,人胖得像个发面馒头,被水晶灯一照,更像是才端出灶台的白馒头,她端起酒杯走过去,笑着说客套话,“陈总,我敬你一杯,谢谢你肯看好我,也肯给我机会,这杯酒我干了,你随意。” 生疏的敬酒词,一看就是很少参加这种酒局。 一桌子人神色各异,都在等陈总反应。 没想到陈总只是让她少喝些酒,等吴梦茵坐回对面,又说了句意味深长的话。 “吃水不忘挖井人是美德。” * 饭局结束,时间已经到了晚上十点,江繁昊让吴梦茵送陈总,“你跟着过去把人照顾好,照顾好了你再走。” “噢。” 吴梦茵以为是让她当端茶倒水的保姆,想着陈总孩子都跟她差不多大,于是就跟着坐上了陈总的黑色轿车。 轿车开往半岛酒店,吴梦茵坐在车后座,一会儿问一句陈总,你是不是想吐? 一会儿又是一句,陈总,你要不要吃宵夜? 陈总喝了不少白酒,被她问得脑袋痛,想说她一句不识趣,人家又乖巧跟着坐上车。 他拍了拍吴梦茵大腿,眼中带着些淫邪,“没想到你人还挺活泼,我还以为你不怎么爱说话。” 车内光线明暗多变,吴梦茵没瞧见“发面馒头”的变化,却已经生了嫌恶,“陈总说笑了,我其实挺爱说话的,只是不太会讲香江话,怕人笑我口音,我就很少开口。” “这怎么行?你要在香江闯荡,不会讲香江话,怎么跟人打交道?” 陈总又往上摸她大腿肉,被吴梦茵一个侧身跷二郎腿躲过去,她看了眼前面司机,摆出些尴尬,“慢慢来,慢慢学,总有一天会学好学会的。” 说话间,很快到了半岛酒店。 吴梦茵先开车门下车,呼吸一口没有酒气的空气,紧接着帮忙搀扶后面的陈总,她从小干家务活,又下乡呆过几年,手上力气不小。 送人进酒店后。 吴梦茵摆出体贴姿态,“陈总,我帮你倒杯水,你先喝点水解解酒气。” 她拿出磨好的安眠药,熟门熟路地倒进水杯,等陈总喝过后,她又笑着说起自己怎么从北边来香江的趣事。 没说几句话,在安眠药加白酒的作用下,陈总昏睡过去。 她也尽到照顾人的责任。 像拖山里木头般的把人拖到床上,几下扒光陈总的衣服,另外去浴室接了一杯自来水,放到床头,转身开门离开了酒店客房。 吴梦茵到酒店门口等计程车的时候,天又下起了雨。 雨势来得突然,等车的时间延长。 十月底的香江,早没了夏日高温,夜里的雨也会冷得人瑟瑟发抖。 跨区叫的计程车,是会来得比较晚,尤其是下雨天,更要多等一些时间,好在最后还是来了,就像黑夜过后,白天终会再来。 * 雨下了一整夜,到了早上七点多,天还是灰蒙蒙的,泄出些靛青色。 虞晚坐着梳妆台梳头发,整理好后,起身进里间卧室喊小不点,“虫虫,该起床了,吃过早点,妈妈先送你去了幼儿园,送了你,妈妈还要去学校。” 虫虫已经醒了一会儿,窝在被子里,睁着大眼睛望着妈妈笑。 “来,妈妈抱你起床。”虞晚掀开被子抱起小家伙,沉甸甸的分量,再长胖点就抱不动了。 虫虫双手圈住妈妈脖子,贴着妈妈撒娇,“我要吃红豆粥,还有虾球丸子。” 虞晚笑着亲了亲他的腮,“有呢,妈妈让厨房做了你爱吃的,你乖乖去幼儿园,不要跟小朋友打架。” “哼,才没有打架。”虫虫嘟嘴。 第535章 幼儿园 “好,你没有跟小朋友打架。” 虞晚搂了搂小家伙屁股,另外给他换了件干净棉背心。 “就是没有。”虫虫不服气没打赢,想着今天再去打一架,他展开双手配合妈妈。 虞晚几下给儿子换好干净棉背心,先抱他去浴室洗脸刷牙,洗漱好又抱回床上穿衣服裤子。 “今天穿蓝色衬衣怎么样?” 虫虫站在床上蹦,不在意穿什么,“好。” 天蓝色长袖衬衣,胸前包口有老虎头刺绣,配部队机关幼儿园发的深蓝色背带裤正好,想着下雨天,虞晚另外给小家伙准备了一件灰色薄开衫。 张姐起得早,这会儿去了后头厨房吃早饭,一进门,先瞧见端着一大海碗面的张溯。 “唷,吃着呢?” 张溯没说话,只点了点头,他吃完早饭要跟着勤务兵送母子俩去学校,另外还要学开车。 两人都有各自的份内事忙,赶着吃完早饭做事,厨娘把准备好的早点放进保温笼,一手撑雨伞,一手提着保温笼去了后面小院。 早饭时间一过,勤务兵准时开车到郭家老宅接人。 虫虫入读的部队机关幼儿园位于穗城城西,从郭家老宅出发,算是比较顺路。 开车过去大概二十多分钟。 到了幼儿园附近,时间已经过了早上八点,虞晚知道赶不上去穗城大学上第一节课,也懒得折腾。 她开车门下车,先撑开雨伞,后抱起后排座的小家伙往幼儿园走。 几步路的距离,虞晚没忘叮嘱小家伙,“一会儿记得跟老师问好,午饭呢你乖乖在幼儿园吃,喜欢吃,你就多吃一点,不喜欢就少吃一点,下午你比妈妈先放学,到时候你坐上张张的车,来大学这边接妈妈回家,记住了吗?” “嗯,记住了。” 虫虫上了一个多月的幼儿园,已经习惯每天早上去幼儿园,傍晚坐车去大学接妈妈回家的生活。 要是妈妈没时间回家,偶尔他也会住在叭叭那,不过他不喜欢叭叭家,小喇叭节目都听不完,就要拉灯吹哨子。 等到了周末,妈妈会陪他去动物园,还会去看电影吃糖水。 幼儿园老师穿着黑色雨衣站在大门口,迎接来上学的小孩子,幼儿园的小朋友,大的五六岁,小的三四岁,都是部队家属子女。 大人把孩子交给老师,纷纷骑车离开幼儿园,等看到路边的黑色轿车,不免多瞧几眼。 “谁家孩子这么大阵仗?天天都是小轿车接送。” “好像是向日葵小班的一个孩子,那孩子长得出奇漂亮,跟小毛妮一个班,我前两天帮郑连长接了一回小毛妮,就看到过那孩子。” “沈崇与小朋友。” 不等虞晚抱着儿子走到幼儿园门口,幼儿园老师已经快步走了过来,“来,老师抱你进去,下雨天,大门口都是水泥洼。” 虫虫偎在妈妈怀里,礼貌喊人,“老师好。” 虞晚把儿子交给老师,温柔笑说,“小高老师,孩子就麻烦你照顾了,他包里有换穿的鞋袜、裤子、毛巾手帕,还有倒好奶粉的奶瓶,你记得帮虫虫冲一下奶粉。” “诶诶,知道了。” 小高老师笑着一口答应,想着昨天下午小朋友打架的事,她又刻意说一句,“虫虫每天都表现得很好,昨天欺负他的几个中班孩子,我都告诉他们家长了,你放心,以后保证不会再有这类事情发生。” 小高老师二十岁出头,已经在部队机关幼儿园当了五年老师,她能从临时打饭工,摇身一变成为正式老师,没少跟这些孩子家长打交道。 虞晚倒不是很在意小孩子间的打打闹闹,只是儿子脸上有些蹭破皮,老爷子那边不好交代。 她冷清些嗓音,“平时多注意一点小朋友间的相处,尽量不要伤到哪里,还有,最好是大孩子跟大孩子一起玩,小孩子跟小孩子一起玩。” 小高老师满口答应,又抖起胳膊,示意沈崇与小朋友跟家长告别,“虫虫,快跟妈妈说再见。” 虫虫没照做,小高老师又重复,“快呀,快跟妈妈说再见。” 虫虫歪着脑袋看小高老师,觉得她红豆一样的眼睛,在叽里咕噜乱转,他扭过脸朝妈妈努努嘴巴,意思是亲亲。 虞晚笑着挥手,“那妈妈走了,傍晚见。” * 雨又开始下大,才放出的一抹晴色,又被乌云遮蔽,黑色轿车离开部队机关幼儿园,开往另一个方向的穗城大学。 虞晚到了学校,正好赶上第二节课,她有老底子可以吃,每天缺一节课也赶得上,加上提前打过招呼,每天早上要送孩子上学,所以也没惹出什么闲话。 午饭在食堂吃的大锅饭,闹哄哄的大食堂,虞晚没什么胃口,简单吃了几筷子就没再吃。 午饭时间,幼儿园这边也是叽叽喳喳麻雀开大会。 小食堂里,园长拿着纸筒喇叭大喊:“来来来,小朋友挨个挨个坐好,每人一碗玉米面条配半个蒸芋头。” 部队机关幼儿园学生少,加起来没有一百个小朋友。 院长、副院长、生活老师和厨师加上三名守大门的部队士兵,倒是有二十五人,洗过手的小朋友,互相帮忙穿罩衣。 穿好吃饭罩衣,按不同颜色的座位坐好。 向日葵小班是黄色木椅子,石榴花中班是红色木椅子,小溪流大班是蓝色木椅子。 虫虫坐在黄色木椅上,乖乖喝着奶粉,时不时塞一小块饼干进嘴巴,等老师把午饭放到他面前,他一点都不想吃。 小高老师留意到,笑着走过去,半蹲在虫虫面前,“玉米面条可香了,快尝尝。” 虫虫瞧了眼黏糊糊的黄面疙瘩,还有摔了很多缺的搪瓷碗,摇头拒绝,“不要。” 小高老师端起搪瓷小碗,拿叉子卷了一点面条,故意做出很好吃的样子,“真的可香可香了,光喝奶吃饼干,肚子可填不饱哦。” 虫虫胖嘟嘟的脸蛋上写满了拒绝,又拿出一块肉脯配威化饼干。 “我不要。” 一桌的小朋友都吃得很香,秃噜秃噜几下,一小碗玉米面条吃了过半,任凭小高老师怎么劝,怎么哄,虫虫都不肯吃幼儿园的午饭。 这时,园长去了一趟外面,跟人说了两句话,又走进小食堂,“小高老师,你带沈崇与小朋友出来一下,有人找他。” 小高知道是谁,更是亲切温柔得对待面前的小不点,“真是拗不过你,快跟老师出去一趟,肯定是你小叔叔来了。” 虫虫被小高老师牵着去了小食堂外面,小小的人立在屋檐下,仰着下巴看沈明扬,沈明扬手里提着网兜,网兜里装了五六个饭盒,他低头看到侄儿脸上的饼干屑,嘴角噙着些笑,语气不由自主放轻缓了许多。 “吃饭了吗?” 虫虫舔了舔嘴巴,像个小大人说话,“没呢,叭叭吃了吗?” 沈明扬轻摇下巴,伸出左手去牵他,虫虫抬手勾住叭叭的手,另一只胳膊还抱着半瓶奶,小高老师插不上话,也跟着一起去了隔壁教室。 不过才到教室门口,被沈明扬叫住:“小高老师,虫虫这边有我照顾,你回食堂照顾其他小朋友。” 他的话不是商量口吻,冷冰冰的,小高老师堆在脸上的笑,一下僵硬住,尴尬一瞬,又讪笑说,“那我先过去了,有什么事都可以叫我。” 虫虫看着走开的小高老师,觉得她是颗滚远的胖红豆,沈明扬牵着侄儿走进教室坐下。 幼儿园椅子小,几岁小孩子坐正合适,沈明扬坐下有那么点大山压石的架势,怕压坏椅子,他只能半坐半蹲地摆小饭桌。 六个铝制饭盒,一大盒白米饭,一盒冬瓜生蚝汤,其余四盒分别是芹菜炒牛肉、清蒸海鲈鱼、葱姜丝炒大虾还有蒸南瓜和鸡蛋羹。 香气四溢的饭菜一齐摆开,引得虫虫放下奶瓶,嗅着鼻子惊呼,“哇哦~好多肉肉,叭叭好棒。” 第536章 叔侄约定 沈明扬拿出包里带来的小熊木饭勺,递到侄儿满是肉窝的手里,又拿筷子分了米饭在饭盒盖上。 特意堆成一小团圆形,还夹了两粒米饭放边上,然后往小家伙面前一放,笑道:“要多吃饭才能长得高,长得壮,等咱们虫虫长结实了,谁都不能欺负你。” “哼,没人能欺负我。”虫虫有些不高兴,感觉什么秘密都没有,都知道他打架打输了。 “对,没人能欺负咱们虫虫。”沈明扬看着侄儿额头上的擦伤,已经结了一条条浅细血痂,看侄儿还捏着拳头,他好笑催促,“快点吃,等会儿凉了就不香了。” 虫虫拿起木勺挖了点蛋羹,嘟着嘴巴吹热气,吹过后反手放到叭叭饭盒里,“叭叭先吃。” 沈明扬一口吃掉鸡蛋羹,又帮侄儿夹鱼肉,他昨天傍晚就听说,虫虫跟其他团的连长家孩子打架,本来没当回事,晚上八点多,对方居然找到他赔礼道歉。 五岁孩子跟三岁孩子闹矛盾,又有老师在旁边盯着,再闹也就屁大点儿事。 可一听说侄儿被打得额头流血,想到部队里的孩子都是野着撒欢儿长大,真要动起手,也是没轻没重。 虫虫到底年纪小,在家里是被宠着捧着养大,到了外面真容易被大孩子欺负,沈明扬不放心,等到第二天中午,借照顾孩子胃口,特意过来瞧一眼。 “鱼鱼好香啊,跟肉肉一样香。”虫虫嘴里嚼着鱼肉,一只剥好虾壳的大虾放到面前。 “快好好吃饭。”沈明扬剥完两只虾壳,偷夹了两根芹菜给侄儿。 虫虫握着勺子扒拉开芹菜,只舀虾肉吃,他吃得腮边鼓鼓,把不爱吃的都舀给沈明扬,小嘴还有样学样,“叭叭也要好好吃饭,多吃菜菜长高高哦。” 沈明扬看着侄儿一天天长大,一度当他是亲生骨肉,加上本有的血脉相连,还有他身上能看到另一个人的影子,让他更是多爱他几分。 他还没说话,小家伙又唠叨起来,“叭叭,周末我要去马场骑马,你也要来哦,妈妈会做好吃的三明治,还有牛奶片。” 面对小家伙的邀约,沈明扬很想一口应下,可他知道他不能,他已经递交了上前线的调令,以后不会再留在穗城,也不会陪在小家伙身边。 为了早晚会来临的别离,他提前演练成一个大忙人,选择性撒谎,“叭叭最近都很忙,可能没时间陪虫虫去骑马,你乖乖跟妈妈去马场,等空了……” 沈明扬顿了顿,面对望着他的一双大眼睛,温和笑了笑,“等空下来,叭叭再陪你去马场。” 虫虫懂事伸出小拇指,“噢,拉勾勾。” “拉勾勾。”沈明扬觉得自己在骗小孩子,不过人生本来就是一场善于欺骗的游戏,他作为叔叔,教会侄儿失约两个字,也算是对得起他喊的每一声叭叭。 毕竟叭叭不是爸爸。 * 屋檐下汇聚瓦片的雨水,砸得青石板啪啪作响。 叔侄俩吃过午饭,雨也下小了,小食堂内叽叽喳喳的“小麻雀”们,纷纷躺到床上睡午觉。 虫虫不愿意睡午觉,闹着跟叭叭去部队开军用吉普玩。 “嘟嘟——” “嘟嘟嘟嘟——” 喇叭一下没摁,全是小家伙嘴里发出的嘟嘟声。 沈明扬一手握着方向盘,一手抱住小不点,还要教小家伙看后视镜,踩油门,即使侄儿短短的四肢,并不能踩到油门刹车,他还是认认真真地教他。 并不把它当成一场游戏。 下过雨的操场,被车轮压得黄泥四溅,虫虫开了两圈汽车还嫌不过瘾,又闹着去掉单杠,弄得背带裤上全是泥点子,穿的雨鞋里也是黄泥。 沈明扬拎起侄儿回了幼儿园,故意嫌弃道:“小脏猴,弄脏了回去,看妈妈还抱不抱你。” 虫虫嘿嘿笑,才不说他的书包里还有干净裤子。 “妈妈最爱虫虫,妈妈会抱我的。” …… 幼儿园下午安排的是画画课,和做游戏丢手绢。 下午四点二十,部队机关幼儿园放学,虫虫被张溯接着去了穗城大学。 从部队机关幼儿园开车到穗城大学,要半个小时。 到了穗城大学门口,虞晚还没下课,等待时间里,阴郁一整天的天色,出奇地放晴,橙红色的光线,铺洒到大学校门的牌匾上,将穗城两个字照得金灿灿。 虫虫望了会儿车窗外,左瞧不见妈妈出来,右瞧不见蜜蜂阿姨,被太阳照得发热,几下脱掉薄开衫,翻出书包里的作业本,趴在后排座写作业。 作业本上的数字写得跟鬼画符一样。 张溯靠在车门外瞧着笑,幸灾乐祸道:“是不是一会儿想挨打?” 虫虫侧脸瞪他一眼,“不要你管,臭张张。” “嚯哟,我又惹到你了?” 张溯明知故问,知道小家伙是气什么,“你才多大点儿就想开轿车?小孩子只能坐后排座。” “不许跟我说话。” 虫虫咬着牙齿,心里更气了。 他才不是小孩子,他已经学会开吉普车,是个大孩子了。 车门内外的两个人,来来回回斗嘴。 等虞晚背着挎包走出校门,虫虫立马嚷着跟妈妈告状,“妈妈,有人欺负我。” 虞晚不信有人能欺负小不点,坐上车后,先帮儿子系好安全带,然后才温柔问他,“慢慢跟妈妈说,是谁欺负你了?妈妈可以帮你去欺负回来。” 虫虫把屁股下的作业本塞进书包,怒瞪前面开车的张溯,“是臭张张。” 黑色轿车缓缓行驶,驶离百草丰茂的一条绿荫街,虞晚轻搂了搂小家伙肩膀,柔声追问:“张张怎么欺负你?” 虫虫转了转眼珠,一手捂住嘴巴,凑到妈妈耳边说悄悄话,“他笑我写作业,还说虫虫笨,开不了小轿车。” 倾斜进车内的阳光,照得小家伙的眼睛,显出少见的灰蓝色,虞晚揉了揉儿子发顶,适当给出鼓励,“在妈妈心里,虫虫永远是最棒的,也没有你做不好的事。 至于别人的否定和怀疑,你可以选择无视,又或者换一种方式回击。” 虫虫听不懂好多短短的词语,但他知道什么是回击。 太爷爷教过他,惹他不高兴的人都可以告诉家里长辈,会有人帮他处理。 小家伙的沉默,让虞晚以为他是把这件事情跳过去,回到郭家老宅,到了吃晚饭的时间点,小不点突然蹦出两句推迟的回应。 “妈妈,虫虫有了不喜欢的弟弟妹妹,也可以回击吗?” 虞晚不知道小家伙怎么会说出这种话,但小孩子总是敏感的,尤其是上了学,接触到不同圈子的人际关系,一切都会发生悄然变化。 对上小家伙的期待目光,她还是一贯的温柔肯定,“当然可以,你是妈妈的小孩,你可以回击任何人。” 听到妈妈的话,虫虫立马跳下椅子欢呼雀跃:“妈妈最好了,妈妈最好了,虫虫最爱妈妈,妈妈最爱虫虫。” 虞晚低头看向自己腹部,又抿唇笑道:“好了好了,快坐回椅子上吃饺子,鱼肉馅饺子凉了就不好吃了。” 小孩子的世界,就是一颗糖,一根香蕉,一次周末去游玩的约定。 吃过晚饭,虫虫快活地跑去打开钢琴盖,看架势是要来一首魔音灌耳。 虞晚叫住小不点,“虫虫,等妈妈打完电话,你再弹钢琴。” 虫虫扭回头,往客厅飘去询问眼神,“给谁打?” 不等妈妈回答,他又猜,“是给太爷爷吗?还是给爸爸打电话?” 虞晚将长发全部盘起,坐到沙发上,笑吟吟地看着门槛处的小人,“是给虫虫的奶奶打祝福电话,后天是奶奶的生日。” 听到是给奶奶打电话,虫虫立马跑去客厅,几下爬上沙发,挤到妈妈身边,快速拿起电话拨数字。 电话很快被转接到京市军区医院家属院。 电话一接通,虫虫迫不及待喊人,“喂喂,是奶奶吗?我是虫虫。” 第537章 带娃生活 “诶,是奶奶,奶奶的心肝肉肉,你吃饭了吗?” 电话另一端,郭贞朝丈夫递去一个笑意眼神,沈长年猜到是谁打来的电话,放下手里报纸,走到妻子那边沙发坐下。 “吃过了。” 虫虫乖乖应声,又问:“爷爷吃饭了吗?” “爷爷也吃过晚饭了。” 听筒那边是沈长年的声音,小家伙打起电话,就是没完没了的煲电话粥,问了天气,问心情,问完还要炫耀自己得了多少朵小红花。 等电话落到虞晚手里,已经是几分钟后,她先关心问候两位长辈,紧接着跟大伯娘送上生日祝福,并且说了有送到京市的生日礼物,最迟会在这两天送到。 郭贞才跟女儿沈明沁通过电话,又接到“儿媳妇”的祝福电话,心情可以说是好得不得了。 “妈都多大岁数了?要什么礼物?”郭贞很懂自足常乐的道理,“只要你跟明礼过得好,咱们虫虫能健健康康,平平安安,比什么礼物都来得实在。” 虞晚对着电话附和,心里却深谙礼多人不怪的道理。 她摸着自己小腹,算着推迟的经期时间,九月初那三天的折腾没白费,沈明礼也算是实实在在中用一回。 虫虫偎着妈妈怀里,一字不漏地听完大人打电话,又跟妈妈说,“妈妈,我作业写完了,我要去弹钢琴啰。” 小不点跳下沙发,跑去隔壁玩闹。 张姐这会儿已经把饭桌上的碟碗收拾走,送去厨房,又提了两个灌满热水的热水壶回后院。 刚进月亮门,她眉头瞬间拧紧,“天爷啊,又开始弹了。” 黑色三角钢琴送到郭家老宅也才一个多月,虫虫每天都要来一场即兴表演,张姐到底上了年纪,快五十岁的中年妇女,听着不成调的钢琴音,心也跟着忽上忽下乱蹦乱跳。 “虫虫,妈妈教你弹的哆来咪前半段,你照着谱架上的图片顺序摁钢琴键。” 虞晚忍着听了会儿,走去隔壁说小家伙,“元旦节那天,你不是想去幼儿园登台表演吗?这会儿怎么又开始乱弹了?” 说完去翻角落里的蓝色小书包,刚好张姐过来放热水壶,她把书包里装脏衣服的防水小包拿给张姐。 “白天下过雨,换下来的裤子袜子肯定有很多泥点,麻烦张姐多劳心。” 被妈妈说过后,虫虫弹钢琴的手指头,变得开始听话。 他觉得好奇怪,竖着耳朵听妈妈跟大坏蛋讲话。 张姐歪瞅了眼钢琴凳边的小家伙,接过装脏衣服的防水包,笑道:“另外两条背带裤,下午那阵儿我拿熨斗熨整齐,折放在婴儿床旁边的小柜子里。” 发现小不点在偷听,琴键都摁轻了,她没告小家伙的叼状,说起包裹的事。 “京市那边邮来的包裹,我拆开看了一箱,除了给虫虫邮寄的吃穿用,另外还有给虫虫他小叔的东西。” 邮寄给沈明扬的包裹,张姐没拆开看,她有些怵沈明扬,想到他的某种警告眼神,她就有些后背发凉。 虞晚拿出书包里的零食盒跟奶瓶,一并交给张姐去洗,没忘问:“写了收包裹的详细记录单吗?” “写了,就放在书桌台灯下压着。”张姐拿着一堆要洗的东西,去了隔壁房间,很快又拿了个黑白小熊猫的干净书包过来。 另外还有明天要用的配套零食盒跟奶瓶。 虞晚看了眼张姐拿过来的书包和奶瓶,认真检查起儿子的作业,一篇数字和一篇大字都写得不好,每一笔,每一划都能看出敷衍。 她没在第一时间打断弹钢琴的小家伙,放下作业本,先去书桌前处理另外一件事。 张姐写的包裹记录单上写着: 长袖衬衣六件、短袖衬衣四件、六条春秋季长裤、四件春秋季外套。 运动鞋两双、牛皮鞋两双、帽子两顶、罩衣五件、背心八件、小裤十二条、袜子二十双。 另外还有四种口味的威化饼干、两种铁箱薄脆饼干,两大盒进口巧克力,外加四袋羊奶粉、四袋牛奶粉,还有王妈和大伯娘做的各类肉脯跟改良版的奶疙瘩。 记录单写了满满一页纸。 虞晚拿钢笔在最上面写上具体年月日,做好标记放进统一收纳的“育苗成材”文件袋。 “哆莱咪~哆莱咪~哆来咪发唆拉西~” “哆莱咪~哆咪哆咪~莱咪发发~咪莱发发~” 慢慢地,钢琴音逐渐变得像那么一回事。 虞晚走回隔壁房间,坐到三角钢琴另一侧的椅子上,静心听小家伙弹钢琴。 …… “西咪发唆拉西哆~哆西西拉发西唆~” 虫虫看到妈妈在当听众,格外认真地弹啊弹,尽管他的手掌很小,手指也没有长到能卡琴键的长度,但他努力照琴谱上的数字摁完后半曲《哆莱咪》。 “啪啪啪啪——” 一串响亮又富有力道的鼓掌声,从屋外响起,赛过虞晚的轻快鼓掌声。 “爸爸!” 三角钢琴摆在靠窗位,虫虫先看到外面走廊上的人影,立马高兴大喊,“是爸爸回来了,妈妈,是爸爸回来了。” 虞晚朝窗外追去一抹诧异眼神,立在窗外的军装男人,不知道旁听了多久。 她是个假听众,一璧听着儿子弹钢琴,一璧计划在校内瞒天过海。 穗城大学不允许学生在读期间怀孕,一经查证都是给予开除处理,她现在怀了孩子,等到来年春天开学,肚子肯定显怀了,到时候必定要办病假休学一学期。 虫虫踩在钢琴凳上,扑到窗边要爸爸抱,沈明礼一把抱出小家伙,笑眼在窗外窗内来回跳跃,“想爸爸了?上次走时,不还念叨是坏爸爸吗?” 虫虫被说得羞羞脸,小鼻子轻哼一声,两节藕段一样的手臂倒是老实,一下圈到爸爸脖子上,嘴上倔强,“不要你抱了。” 小白团子脸上嘟着的腮肉,装了他这个年龄的稚嫩活泼,同样装了他的别扭认真,这会儿要真丢开手不抱了,怕是要伤伤心心哭一场。 虞晚最怕小家伙哭,将“罪魁祸首”瞪着,有那么点威胁意思,“祸首”只是想逗一逗小家伙,也不是真要他哭。 谁让沈家男人都有记仇,翻旧账的天性? 上回他走时,小不点站在门槛上大喊,嚷着说要跟妈妈叭叭去马场玩,再也不要他这个坏爸爸了。 沈明礼自知不是个心量阔如天的人,但这个世道奉行无私无畏,博爱大度,他也要扮演这么个角色。 实际上他并不大度,也没那么无私。 在虞晚的逼迫下,沈明礼退了一步,抱着小家伙往屋里走,“爸爸想你,所以才回来看你,也想抱抱咱们可爱聪明的小虫虫。” 虫虫高兴了,小鼻子更是高傲地哼一下,“我有一点点想爸爸,只有一点点哦。” 父子俩都在计较,都想要更多的牵挂和爱意。 虞晚看着走进来的父子俩,本就缀了莹莹灯光的眼睛,又添了柔情,“还以为你最快十一月下旬才会过来,怎么今天就回来了?吃过晚饭吗?我让厨房给你煮些饱肚子的面食。” “不用忙,我在食堂吃过饭了。” 沈明礼走到虞晚身侧坐下,他坐的是翘腿的独凳,挤归挤了点,却是挨在一处说话。 虞晚想拉他去客厅坐一张沙发,又不想在小孩子面前表现得过于亲昵,于是就这么凑合坐,“这次回来呆几天?” 一张椅子并一张翘腿凳的距离,拉不开多少亲昵,恰好容下个调皮虫。 “前后呆一个星期,在家里只能留两天。” 沈明礼这次来穗城,主要是去周边几个县镇的驻扎部队做实地考察,同时为下一步的调任做准备。 虫虫靠在爸爸怀里,难得肯这么安静听大人说话,虞晚将长裙摆上的紫色蝴蝶捏了捏,目光从沈明礼的侧肩,滑到他冷硬的下颌线。 预备等会吓他一跳。 不过眼下先说带孩子的事,“后天星期六,上午我计划带虫虫去马场骑马,既然你回来了,那咱们一家人一块儿去马场秋游。” 第538章 出游前夜谈怀孕 沈明礼想着有时间,答应陪小家伙去马场秋游。 虫虫听后,高兴地抱着爸爸连亲好几下,“啵啵啵啵~” 亲完爸爸,又撑站起来要去亲妈妈,虞晚担心小家伙站太急摔跤,伸手去护他。 沈明礼也怕小不点撞到虞晚下巴,先手快揪住儿子后脖领,一下提拎到钢琴边站着,并口头教训。 “别那么毛躁,当心撞着人。” 上次就是小家伙毛毛躁躁,一下猛撞到虞晚下巴上,痛得她半天说不出话,下巴还起了一团青乌痕,要不是他急着离开穗城回部队,没能亲眼看到多久消的青乌,不然非要好好教育一下小家伙。 沈明礼手快,虞晚落后一步,看到儿子被揪扯开的两粒纽扣,还有下摆扯歪露出来的圆肚皮,乐得同时,又带着些忧虑。 于是温柔跟小家伙打商量,“虫虫,咱们晚上不喝奶了,好不好?又或者少喝一点?” “不要。”虫虫摇头,果断拒绝跟妈妈沟通这个话题,“我不尿床,我要喝奶。” 他自己扯正衬衣,满屋子来回跑,来回跳,边跑还边嚷,“要喝奶奶,要秋游~” “虫虫周六要去马场骑小马啰,还要带上小黑黑。” 虫虫稚嫩嗓音里全是兴奋与雀跃,每时每刻展现的生命力,都让人为当下时光感到幸福,虞晚偏头看向窗外,木窗户大敞着,能瞧见被电灯照得亮堂堂的走廊,还有更远处不怎么显现的月亮。 晚风徐徐吹进窗,回形走廊另一侧,张姐正在喂守院子的大狼狗。 张姐嘴巴在动,像是又在念,“带了小的,还要带你这个畜生,真是当狗也要比投胎,吃得比我孙子都好。” 张姐可惜每天的剩饭剩菜,喂了狼狗,少不了一天三顿念。 虞晚抿着唇笑,心想的确是可惜,喂了大半年,还是只认沈明礼当主人。 “瞧什么?下巴上的乌青都好了?”沈明礼去捉虞晚的手,捏在自己手里,像是捉了只树上刚破壳的小鸟。 虞晚回过脸,“早好了。”发现他在看着她笑,缀了灯光在眼底的目光,像是一池被月亮照着的湖水,透着些藏匿不见的危险,又让人心生荡漾。 她被他捉住手,心也像是被捉住,虞晚觉得是因为心里的预谋,所以一遭他捉住,心就会砰砰乱跳,有那么点像个贼。 不过也是家贼。 虞晚顺着沈明礼牵她的力道,将腰身往他那边侧了侧,说些不着边际的话,“你好像白了点,没那么黑了。” 壮还是那么壮,明明坐得比她矮,硬是比她高一截。 “我是晒黑的,天生又不黑。” 沈明礼伸出另一只手去帮虞晚撩长裙边,撩也是假撩,主要是牵她另一只手,“没怎么晒太阳,自然会白回来。” 肤色深浅他不大在意,心里由衷羡慕小家伙,他能亲得自然,他却要避着躲着,等到夜深人静私下独处那会儿。 提到黑不黑,白不白,虞晚冷不丁轻笑一声,“等会儿你带虫虫洗澡,可要仔细遮一遮,不然去了幼儿园乱说,我看怎么好意思。” 沈明礼跟着她笑,眼尾瞟见小家伙去了外面走廊,才问:“虫虫跟你分床睡了吗?” “没呢,都是等他睡着后抱到小床去睡。” 虞晚也头痛,咕哝道:“真是养成一个习惯容易,改一个习惯难。” “慢慢来,四岁前改掉就成。” 沈明礼说这话有些心虚,他五六岁了还跟大伯和伯娘睡,要是大伯和伯娘没时间,夜里就跟着爷爷奶奶睡,直到上了小学才一个人睡。 他姐沈明沁跟他不同,从小就有超出同龄人的独立。 不要人喂饭,也不要大人帮忙穿衣服哄睡觉,偶尔还会喂他吃饭。 “怕是有些难。”虞晚叹息一声,笑着望一望窗外走廊,小家伙蹲在狗槽旁边,正在看大狼狗吃饭。 张姐要回屋收拾东西,又怕小不点一个人在这讨狗嫌,前两天虫虫背着人拿木棍捅翻狗槽,差点遭狗咬。 于是故意逗他,“今晚给你少泡点奶,瞧瞧你这圆肚皮,再喝那么多奶,还不得长成个圆皮球?” 一听要少喝奶,虫虫一下跳起来嚷嚷,“大坏蛋,你走。” 张姐真迈开脚步,嘴上还故意激小不点,“我现在就去给你泡奶粉,只给你泡两口奶量。” 这还得了?为了守护夜奶,虫虫跟着张姐进了厢房,守着看大坏蛋舀几勺奶粉,拿什么奶瓶泡奶。 生怕少喝一口,夜里会睡不香。 * 屋里再次响起钢琴音,悠悠扬扬的旋律,轻盈且富有蓬勃生命力。 沈明礼很少有时间跟虞晚独处,像此时此刻这样听她弹钢琴的时光,更是少得可怜,他让母亲帮忙弄一架斯坦威三角钢琴到国内,明面上是打着培养儿子的名头,实际上却藏了私心。 三角钢琴是买给虞晚的。 虞晚弹了很多遍《浓烈夏日》这首曲子,每一次的心境都不同,尤其是这一次,想到钢琴是沈明礼送的,她觉得还是不要吓他了,等弹完这首曲子就告诉他怀孕的事。 “铃铃铃——” 一首曲子刚完,电话铃声乍然响起。 沈明礼看着虞晚,虞晚看向隔壁客厅,随后起身去接电话。 “喂,哪位?” “小虞啊,是我。”刘萍没有自称妈,前两年还能厚着脸皮当便宜妈,这两年愈发不好再应下去,不过也不能泾渭分明般的分扯开那层关系。 “妈,有什么事吗?”虞晚的这句称呼,不是喊给打电话的人听,是喊给身边男人听的,免得沈明礼一会儿要问东问西。 虫虫爱听人打电话这个毛病,就是随了沈明礼。 “你哥乔济南跟姜编辑家的女儿姜文文订了婚事,婚期就在腊月二十七,到时候你记得来啊,要是明礼有空,你们小两口一块儿来。” 刘萍想着沈家那边能来人,婚事场面也好看,要是小外孙能来就更好。 “知道了,妈。” 虞晚没说丈夫会不会去参加婚礼,大方道:“年底邮年礼,我会多备一份给未来嫂子。” 电话挂断。 沈明礼已经从简短几句话里拼凑出故事,他眼神里放出一丝轻蔑,“乔济南要结婚了?” 虞晚没听出的他的变化,很是平淡道:“腊月二十七那天结婚,让我去喝喜酒。” “你那个哥哥,是个会钻营的能人,上个月才升了正营长,要不是入伍时间短,没上过军校,这会儿估计是个团级干部。” 虞晚惊诧一瞬:“这么有本事?居然都正营长了?” “再过几年,还得往上升,我瞧他能混个团级。” 沈明礼不喜欢乔济南,说不出缘由,就是不合眼缘,这会儿又听虞晚夸他,那点不合眼缘成了哪哪都合不了。 虞晚心里记着另一件重要事,简单说了两句,就提起郑重神色,“对了,我有件事要告诉你。” “你说。”沈明礼也有事跟虞晚讲。 “我好像怀孕了,虽然还没去医院检查,但我的经期已经推迟一个月了。” 沈明礼听得凝重神色,好半天都没反应,没等到意料中的回应,等来的是静谧气氛,虞晚当他是不高兴,虽然沈明礼口头说过两回再要一个孩子,可真到了那个时候,他都是弄在外头。 她知道他不大喜欢孩子,只是在努力扮演一个父亲。 半晌,沈明礼才严肃道:“先去医院做了检查再说,要是真怀了,学校那边我去处理。” 第539章 缺憾 “你好像有些不高兴?” 虞晚试探性问,要真问出不好听的,看她理不理他。 “没有的事,就是有些突然。” 沈明礼怕虞晚多心,放缓神色同她解释:“要虫虫那会儿,我跟你折腾了好长日子,这才多久,说来就来了,未免有些见效太快。” “唷,看来是真不高兴。”虞晚翻了个眼皮,扯起裙边往旁边挪了点,刻意空出两个座位的距离,有意冷落某个人。 沈明礼追坐过去,一屁股压住她裙边,“瞧瞧,还说我不高兴,你才是真的不高兴,一句话不对就气得翻白眼。”虫虫就是跟她这个当妈的学的转眼珠子。 “你不爱看我翻白眼,那你惹我做什么?”虞晚又白他一眼,很是骄傲地扭过脸,看都不看他。 “我的姑奶奶,谁敢惹你?” 沈明礼笑着去揽她的肩,把人转过来跟他面对面,“你不欺负我就谢天谢地了,我沈明礼什么时候敢招惹你?你啊你,要生气前,先听我把话说完。” “说吧,我看你要编出怎么一朵花。”虞晚也不是真生气,当了妈后,她觉得自己整个人更加沉稳,脾气都好了不少。 “这次我回穗城,一是因为工作,二呢,也是想跟你说件事。” 沈明礼扫了眼屋外,陡然冷肃起语调,“估摸年底,最迟年后开春,我会调到广海军区,具体到哪待定,但以后肯定离你跟孩子更近。” 虞晚瞪圆了眼睛回头,“你不上前线了?” 没有喜,只有惊的反应,狠戳了一下沈明礼,他口气转淡,“说不准,只是近两三年会以家庭为重。”没把话说死,是因为部队里的事瞬息万变,谁也说不准哪天会有新变动。 虞晚有些受宠若惊,毕竟她从没想过沈明礼会为了跟她离得近,刻意做了工作上的大调动,她再是不看报纸,不听广播的闭塞人士,也清楚在前线呆着就是叠功勋。 前线一年当普通军区待两三年。 而且老爷子对沈明礼的期望有多高,她也是知道的一清二楚。 眼下,说调任就调任了? 未免有些过于小孩子过家家,太冲动了点。 一等再等,再落空的扑怀回应,让沈明礼觉得自己有些一厢情愿,他想要问虞晚是不是不懂调任军区的意义,可上赶着追问又有什么意思?只会显得他掉价跌份儿。 于是,干脆快速做了下一步安排,“周六上午去了马场,下午我陪你去医院做检查,要是确定怀上,来年开春你肯定要休学一学期。” 沈明礼到各省各市学校做过演讲,清楚各大院校规定,大学期间禁止怀孕,一经查证直接给予开除处理,并且随档记录,对虞晚以后有绝对影响。 事情稍微有些棘手,中间要涉及以公寻私,沈明礼没提各间隐晦,淡然接受新生命的到来。 “要是确定怀上,你先不要跟任何人提,家里长辈那边我去说,你只需要考虑一个问题,想在哪边生孩子?” 沈明礼考虑的问题正好是虞晚想说的,她犹豫几秒,用极平淡的语气,说出自己早有的打算,尽量显得没那么早有预谋。 “我想年后去香江,预备在那边呆到生产为止。” “你舍得?”沈明礼一眼不错地盯着她,手不由自主上移,摸到她耳垂。 虞晚原本是舍得,因为她在穗城,沈明礼在前线,夫妻俩分居两地,几个月都不一定能见一面。 现在知道沈明礼要从滇南军区调任到广海军区,她又要去香江待产。 总觉得有那么点阴差阳错的遗憾。 只是她到底做了母亲,不能以个人情绪为导向做事,去香江生产对孩子将来读书留学都有助益,也是早早把一碗水端平。 毕竟虫虫有双重户籍,后来的小老二也该有。 而且花大钱在英国和香江购买的房产,她还要去看一看才放心。 为了孩子,为了将来,虞晚很是舍得,也豁得出去,于是反笑起安慰他,“只是几个月,很快的。” “年后开春,很快就会天热,再下几场暴雨,入夏后我就回来了。” 听她说得轻巧,沈明礼笑冷了些,恶劣捏她耳垂出气,“虞晚,你可真是舍得得很,是不是预备孩子也丢在北边不管不问,自己一个人跑去香江?” “说的什么话?我什么时候要丢下孩子不管不问?” 她一把挥开他的手,先倒打一耙,“我是去游玩吗?是去享受吗?孩子是我一个人的吗?你当爸爸的难道不能管?” “呵。” 沈明礼冷睨着她,负气道:“早知道你心里没我这么个人,原来真是可有可无。” 她就是个狠心狠肺的女人,亏他周旋这么久,就为了离她近一点,可她呢? 夜里哄着他说要一个像他的孩子,要把他当成心肝宝贝,要让他过世界上最幸福的生活。 真怀上了就是马上跟他说分开。 沈明礼觉得自己被利用,还是那种羞于对人讲的利用。 气愤交加之下,他站起来破天荒骂她一句,“虞晚,你简直不是个人,你拿我沈明礼当什么?当配种的马还是驴?” “你小点声,说话怎么那么难听?”虞晚扯他坐下,半点不心虚,“配没配成功还不知道,你闹个什么劲儿?穗城离香江又不远,只要你肯折腾,夜里住香江,白天回穗城都成。” “你当那桥是摆设?是我沈明礼修的?想什么时候过就过,想哪天通就通?” 沈明礼心有怨气,理智还在,以沈家的背景,还有当下走向开放的大环境,的确是能做到这一点。 不过他不愿意,也不想轻易在虞晚面前妥协。 非得听她说一句,她舍不得他。 “你凶什么凶?”虞晚觉得他有些情绪化,搡他一下胳膊,“好好说话不成吗?” “我凶?”沈明礼冷着脸笑,心下觉得她可恶,“你才是最欺负人的那个。” 虞晚清楚他脾气,就是个外冷内热,也最好哄的人,出于的确存在的算计,她先软着语调哄人,“好了好了,我们不争了,等确定怀孕后,再说别的问题,现在争来争去起什么作用?要让虫虫听见……” 话才说一半,门槛外冲进一个气势汹汹的“炮弹”。 “砰砰砰!” 痒痒挠狠狠打在沈明礼腿上,“让你坏,让你坏,让你凶妈妈。” 虫虫气呼呼地打爸爸,坚决不许他跟妈妈大声讲话。 “好你个小崽子,又开始没大没小,居然敢跟当老子的动手。” 沈明礼一把夺走虫虫手里的痒痒挠,沉着脸要教训小家伙。 “我就敢,谁也不许欺负我妈妈。” 虫虫嚷着还要打爸爸,一点都不怕他。 虞晚忙把父子俩隔开,先冲沈明礼笑了笑,又低头哄小的,“虫虫,妈妈没事,你不是去外面看小黑吃饭了吗?怎么进来了?” 虫虫着急望着妈妈,想从她脸上看出撒谎的痕迹,他刚刚在窗户底下明明听见爸爸凶人。 还说妈妈是骡子和马,还有什么跑去香江,香江是哪?是那个有游乐园的地方吗? 虫虫记不清太久之前的事情,对香江这个地方却有种熟悉感。 他瞪着面前的头号大坏蛋,咬着牙齿叫嚣,“不许欺负我妈妈,谁都不可以凶我妈妈。” 说着,虫虫抓起桌上果盘里的青皮橘子,“砰”地一下砸向沈明礼小腹。 力道不轻不重,却能打痛人,虞晚瞥见沈明礼皱眉,立刻拉住小家伙。 “虫虫,不可以这样对爸爸。” 第540章 父子相处 虫虫瞪着大眼睛没说话,抓烂橘子的胖手,明显是把爸爸当敌人。 虞晚朝沈明礼递去一个眼色,示意他先去卫生间洗漱,“你先去洗澡,我跟虫虫说会儿话。” 沈明礼坐着没动,觉得虞晚太过溺爱虫虫,现在连他老子都敢打,以后还得了? 他摆出些威严,丢下痒痒挠,也不说去洗澡还是不去。 屋里气氛有些沉闷。 虞晚就这样夹在父子中间,哪头都不好去哄,这会儿哄了小的,夜里上床还要哄大的,怎么算都是她费口水吃亏,想了下,干脆哪边都不劝。 起身丢下一句,“我先去洗漱,虫虫,你等妈妈出来给你泡奶粉,这会儿去把泡夜奶的奶瓶拿过来,自己听一会儿收音机。” 沈明礼瞧她偷溜,更是摆出严父作派,扯过小不点教训,“过来站好。” “不要。” 虫虫丢下橘子砸人,扭头朝外面跑。 沈明礼一把提抱起小不点,将人紧紧锢在大腿上,“信不信我抽你屁股?谁教你乱打人的?” 虫虫不仅要打人,还要张嘴咬人,“你个大坏蛋,放开我,我要告诉太爷爷你欺负我。” “去告啊,看你太爷爷的救兵先到,还是我的巴掌先到。”说着,沈明礼一巴掌打到小不点大腿上。 “啪啪”两下并不疼,只是起个以牙还牙的教训。 “哇啊~” 挨过两下打,虫虫立马嚎叫起来,“妈妈,妈妈,爸爸打我,爸爸打死我了。” “啪啪——” 虫虫又挨两巴掌。 被爸爸锢住手脚,扭动的像个鲤鱼,却只有挨打的份,偏偏他人小,嘴上不服输,一直叽叽喳喳地叫唤,“爸爸坏,爸爸臭,爸爸是个臭皮球。”硬逼得沈明礼多打他几下,才能振一振父亲威严。 “我看你就是欠收拾,下回再敢拿痒痒挠打老子,我脱了你裤子打屁股。” “啊~妈妈呀~爸爸打死我了。” “叫吧,我看谁帮你撑腰。”沈明礼也是头一次打儿子,跟教训手下的兵不同,对待他,是轻是重都要讲分寸。 打过几下,没见着虫虫流眼泪,又感慨小不点脾气倔,骨头硬,是像他们沈家人。 …… 客厅里闹哄哄一场,张姐在隔壁听着笑,哼起调子,“天下的风光哪儿美,公社的山啊~公社的水~” 等虞晚洗完澡,洗完头,换上杏色丝绸长睡裙,套上系带浴袍出来。 虫虫已经抱着奶瓶跟爸爸玩弹弹珠。 “唷,都喝上了?”她笑吟吟地逗小不点,走去拿抽屉里的吹风机,“再玩一会儿,跟爸爸去洗澡,八点四十之前要上床睡觉,超过时间,晚上不给你讲故事听。” 虫虫丢了弹珠,眼巴巴看着妈妈,想告状又畏惧爸爸。 沈明礼故意板着脸,冷肃嗓音,“快好好弹弹珠,输了这把就去把作业重新写,我刚才看了下作业本,今天的优秀奖章你没得到,说明书写不过关,再这样不认真写作业,以后没有饼干吃,也没有玩具车玩。” 虞晚早就想教训小不点了,不过是舍不得,这下让沈明礼唱黑脸,她也乐得轻松,“妈妈先去吹头发,你听爸爸的话。” 指望不上妈妈,虫虫放下奶瓶,趴在地毯上认真弹玻璃珠,“啵——” 一下击中好几颗玻璃弹珠。 灯光下的弹珠,闪耀着光芒,像是绿叶上的晨间水珠,又像是湖面溅起的水花。 总之是好看耀眼。 挨过一顿打,虫虫乖了一整晚。 听虞晚讲睡前故事,也不讲挑三拣四的话,更没有故意唱反调问各种稀奇古怪的问题。 隔天中午,沈明礼去部队机关幼儿园做走访工作,顺便看一下小家伙在幼儿园都吃什么,玩什么。 幼儿园园长带头配合上面组织的工作,详细介绍幼儿园的每日安排,还有结合生活的育儿小游戏,以及培养未来花朵的健康理念。 幼儿园一共只有三个班,每个班选出一名小朋友跟来访的领导互动。 向日葵小班选中的人,是每天穿得最干净最可爱的小朋友沈崇与。 午饭时间,园长带着视察人员去小食堂,按照提前彩排好的,先让向日葵小班的孩子跟领导互动,免得轮到最后,个个吃成花猫脸,场面也不好看。 “来,沈崇与小朋友,跟领导叔叔说说今天中午吃什么呀?” 虫虫被念了大名,看到好几双长腿走到他这边,抬头一瞧,园长、老师…… 咦?怎么还有坏爸爸?虫虫眉毛明显皱起,为了两朵小红花,嘟着嘴吧咕哝,“吃的土豆和虾。” 园长亲切问:“土豆好不好吃啊?” “好吃。”虫虫拿着叉子戳土豆,半天没吃一口。 问到这就差不多了,没想到,一直没讲话的走访工作人员提出要求。 “那你把土豆吃完。” 虫虫抬头望着坏爸爸,戳着叉子就是不吃土豆,场面有些尴尬,园长缓和气氛,笑道:“同志,那边是中班的孩子,我领你过去瞧瞧中班的午饭情况。” 沈明礼没挪动脚步,问得更仔细,“土豆是用的哪个农场的土豆?放盐了吗?还是就井水白煮?” 园长被问得一愣,随即笑道:“土豆和虾是城南万顷沙国营农场供应,考虑是小孩子吃,后勤师傅做饭一向都是少油少盐。” “去那边看看。” 沈明礼看了一圈幼儿园饭菜,哪里是少油少盐,压根儿是见不着半点油气。 难怪小家伙不肯吃幼儿园的饭菜,顿顿都要人单独准备。 结束走访视察工作。 沈明礼没回郭家老宅,转道去了市商务局找郭家大舅郭嘉。 郭嘉原来一直是穗城市粮食局局长,今年夏天,市粮食局并入商务局,仍保留粮食局牌子,原商务局局长退休,郭嘉担任商务局局长。 来这一趟不单单是为了工作,也有跟长辈打照面的意思。 “明礼,快进办公室,什么时候来的穗城?” “昨天傍晚。” 郭嘉笑着招呼外甥坐,“喝红茶还是喝绿茶?” “红茶。” 沈明礼坐下环顾办公室,酸枝木书桌配套书柜,沙发是藤编的,茶几上并放了两盆万年青,墙上挂着照片,另外还有一幅厚德载物的墨宝,总之布置的极其雅致。 “老爷子那边怎么样?年初六是明扬的婚事,京市那边还有需要帮忙的地方,你尽管开口。”郭嘉将泡好的红茶搁到茶几上。 “家里筹备的大差不差,该宴请的宾客也都发了请帖。” 沈明礼还没端起茶杯,先嗅到了茶香,“不像是正山小种。” “是老丛红茶。” …… 客套几句过后,沈明礼问起穗城市区县各大小学校的粮食供应情况,确定都是万倾沙国营农场就近供应的食品,又提了给部队机关幼儿园和穗城大学增加粮油比例供应的“建议”。 “可以适当增加粮油副食品供应比例,只是要以什么名义?弄不好可是要出大问题。” 郭嘉不想趟这趟浑水,笑着劝,“最好还是吃家里的饭菜比较卫生可口,食堂做的大锅饭总归是差了些。” 沈明礼品了口茶,一双厉眼半笑不笑,“我记得粮食局名下一直有块空地,现在并入商务局了?” 郭嘉端茶盅的手一僵,暗猜沈明礼知道那块空地,应该不知道具体内情,于是笑着打哈哈。 “粮食局并入商务局,原来人员不变,一切事项照旧,该归谁管的还是归谁管,谁也不用临危受命,自乱阵脚。” 沈明礼搁下茶盅,冷淡道:“既然都在各自的原来岗位,那就该把手里的工作做好,你说是不是这个理?” 谈不到一处,郭嘉也收了面上笑,“沈团长不愧是沈团长,做事一向严苛严谨。” 到底是那块地重要,不然他们这一房的人也不可能留在北边几十年。 郭嘉受着晚辈给的窝囊气,皮笑肉不笑道:“沈团长在部队对手下的兵是雷厉风行,在外也能走进广大群众生活,看样子某些事情上面是要特事特办,没特例咱们也要开创新例,不然怎么跟上改革春风的脚步?” 第541章 龙头山马场 “商务局的一把手,思想觉悟是比普通群众高。” 沈明礼知道事情办得八九不离十,不再拿着麻绳追着套人脖子,完全不给人留活路。 两家离得远归远了点,到底是几十年的亲戚,他抿起薄唇,摆出些和气态度,“大舅,我那边还有事,先走一步。” 处理完事情,沈明礼也不多留,只是他前脚一离开办公室,后脚,办公室响起郭嘉的咒骂声,“老狐狸生的小狐狸,专索着我们郭家套,真当我们郭家是软柿子?要一直受他们沈家的窝囊气?” 形势比人强,郭嘉在办公室骂归骂,发完火气,给小儿子郭清泉打去一通电话。 “喂,郭清泉,你多长时间没回去过了?” “派出所事多,有些脱不开身。”郭清泉这段时间一直在忙派出所的案子,各市县东奔西走,十天半个月都没能回一趟家。 电话那头,郭嘉训斥不断,“结了婚的男人,多少还是要顾着点家庭,冬冬天天都在念叨你这个爸爸,我看你再这么忙工作不着家,你儿子都要记不得有你这么个父亲。” 郭清泉心道句稀奇,他老子没当个好父亲,居然教他怎么当父亲,再说,什么都记不住的奶娃子,有什么好陪的? 电话那头还在叮嘱,“明天周六,你抽时间回家陪陪孩子,别成天围着派出所打转,哪怕你郭清泉有四个脑袋八条腿,就这么在派出所跑一辈子都跑不出头。” 郭清泉不爱听老头子说这些话,把听筒拿远,口不对心道:“知道了,我晚上就回去。” 郭嘉专爱歹着儿子教训,火气也小了不少,“你还是跟你表哥多学学,空了带你媳妇去公园散散心,电影院百货商店也多去转一转,转对了地方,比你埋头瞎干强。 少跟你堂哥学老黄牛拉犁,一个钉子一个眼,他娶的媳妇姓柳,你娶的媳妇姓赵。” “金疙瘩和土疙瘩,你小子不会认不清吧?” …… 父子俩一个训,一个听,三分钟后,电话挂断,消了火气的郭嘉照常办公忙工作,等到傍晚下班,去找了二弟郭淳商量对策。 郭淳是穗城市邮政局局长,没住家属院筒子楼。 住的是二层小楼带院子的自建房,院子宽敞,不像家属院楼上楼下都是人,家里来了什么客都躲不了外人眼睛。 这会儿,正屋客厅只有兄弟俩。 郭嘉提了中午沈明礼找过他的事,又恨道:“城南那块砂石地你知道的,当年老爷子走时交代过,让我们兄弟俩无论如何要把那块地守住。 沈明礼今天拿那块地做威胁,保不准以后还会故技重施。” 郭淳盘着手里核桃,攒眉问:“大哥是什么意思?” 郭嘉沉吟片刻,眼中多了狠绝,“我看啊,眼下局势转明,我们还是要早做打算,免得夜长梦多,几十年看守到最后成了竹篮打水一场空,还不得让人笑掉大牙?” 郭淳是个内外兼修的平淡性子,大哥说什么他都是大哥看着办,一切都听大哥的安排。 他乐得不拿主意,还是那句话,“都听大哥的。” 兄弟俩商量来商量去,多数都是郭嘉在讲,郭淳盘着核桃,一会儿抹头油手汗,一会儿换一对狮子头盘。 直到密谋到后半夜,两人才有了周全策略,决计借穗城和宝安县之间的马场打掩护,再以香江药物研究所作明面上的挡箭牌。 实际上是借当下各项新政策,进行暗地挖掘和运输。 * 郭家的谋划,京市那边暂时并不知情。 隔天周六,清晨的露珠还没被太阳照晒,一辆黑色轿车已经穿过青青稻田,开往郊区靠近龙头山的半山坡马场。 半山坡马场位于穗城东南方向,靠近龙头山。 龙头山占地面积五千多亩,有十几座小山峰,山峰最高海拔197.8米,西南方向是珠江和狮子洋交汇处。 这边景色极佳,山峦叠翠,草木丰茂,坐车的一路上都是放松心情。 “嘟嘟——” 虫虫拿着玩具小卡车,在爸爸手臂上开来开去,开到爸爸脸上,又拐弯到肩上,他手上动作不停,小嘴巴也没停住配音,“嘟嘟嘟嘟,卡车撞到大树啦。” 火柴盒大小的小卡车,被沈明礼用两根指头夹住,他肃冷着脸,训斥怀里小肉墩,“安静点儿成不成?等到了马场你再玩小车,再叽叽喳喳吵闹,当心我又收拾你。” “哼。”虫虫撅嘴哼唧,转身坐回爸爸腿上,又摸起妈妈的花花丝巾。 虞晚温柔捏了捏儿子的腮,抽走他手里的丝巾,拿给他一条干净花手帕,还有一个完整的橘子皮。 她分了两瓣橘子给沈明礼,“橘子有点酸,要不要吃?” 沈明礼不爱吃酸,想着是虞晚剥的橘子,刚要拿起橘子,怀里小肉墩嘴快抢话,“爸爸不吃,我要吃。” 说着就张开嘴巴,等着妈妈喂橘子。 “有点酸哦。” 虞晚把两瓣橘子分开,一瓣喂给儿子,一瓣给了沈明礼。 父子俩不爱带酸味的水果,吃到酸橘子的一瞬间,两张相似的脸都皱起了眉,又一起把酸橘子咽了下去。 虞晚看着笑,丢了一瓣进自己嘴里,她吃着酸甜正好。 后头再等小不点要讲话闹腾人耳朵,她故技重施,分一瓣橘子去堵小话唠的嘴,“再吃一瓣。” 虫虫脸上顶着橘子皮嗅,拒绝吃酸橘子,“不要不要,橘子好酸好酸。” “你没吃怎么知道酸?快再吃一瓣,这瓣应该是甜的。”虞晚又吃一瓣橘子,故意使坏逗儿子。 “不要不要,给爸爸吃。”虫虫扯下脸上橘子皮,拿走妈妈手里的橘子,主动递给沈明礼。 沈明礼闭紧薄唇,嫌弃小不点到处摸来摸去的脏手,语气无奈道:“你不吃就别拿,拿了就自己吃。” 橙色小卡车先前滚了地毯,这会儿又滚他脸上,也不知道小家伙怎么这么邋遢,早上出门才给他穿的白色棉短裤,现在已经沾了橘子水。 看到爸爸不肯吃,虫虫把橘子递给前头副驾驶的张姐,“大坏蛋吃。” 张姐瞧得分明,拿过橘子,笑道:“行,橘子张婶吃,你快伸手让我给你揩一揩手指头,别再到处乱摸,摸得一身脏兮兮,” 虫虫知道自己被嫌弃,闷声闷气玩手帕,玩着玩着又把小卡车开到爸爸腿上、脸上、肩膀上。 不管怎么开,他的橙色小卡车开不到妈妈腿上。 沈明礼一遍又一遍得耐着脾气说小家伙,虫虫一遍又一遍得不听话乱开小卡车。 好不容易到了半山坡马场,沈明礼想着可以解放一下双手,才开车门,怀里儿子就往下跳,跳下车就乱跑。 “哇哦~好多草好多花啊。” 沈明礼顾着后面的虞晚,分出半个眼缝留意小家伙,“看着点路,要摔在砂石路面上,牙齿都要给你磕掉两颗。” 虫虫跑到路边嗅花香,“妈妈,快来看,这里有好多臭臭的紫色小花,跟爸爸一样臭。” 马场并不是近两年才新建起的马场,早在二十年前就有的半山坡马场,如今已然有一整套完善的管理方式,管理马场的人是沈老将军的旧部下。 马场在早些年并不对外开放,主要是靠自产自销内部经营。 如今时代不同,新政策变动,上上下下都是促进经济发展的口号,半山坡马场从今年九月开始以卖票游玩的方式开放。 门票:成年人五角,十二岁以下的孩子两角。 骑马费用另算。 虞晚拿出包里相机,笑吟吟道:“虫虫,来站到爸爸旁边,妈妈给你拍一张闻紫花地丁的照片。” 第542章 半山坡马场主人 “噢,好。” 虫虫揪下紫色小花,跑到爸爸身侧,摆出两根手指头,笑着面对镜头,“耶,好臭的花。” 沈明礼正低头看小家伙,虞晚手里的照相机已经拍下这一画面。 蓝天白云下,一望无际的碧绿草场,被一条铺了砂石的路面分割成两边,远处是一座座海拔较低的山峰。 近处是一排排错落有致的石头平房。 黑色轿车停在砂石道路边,张溯在拿后备箱的背包,张姐提着一个装了水果和三明治的编织挎篮。 沈明礼一身休闲打扮,黑色运动套装配白短袖,他站在木栅栏旁边,腿边还有个跟他穿同样衣服的虫虫。 “几位同志来这边,走这边进去。” 平房内走出一位年轻男同志,招呼来马场的人买门票。 等走近瞧清人长相,立马又问:“请问谁是沈崇与同志?” “我。”虫虫得意地抬起胸脯,往前迈出一大步。 问话的年轻男同志,直接忽略跟前的小毛孩,满脸堆笑地招呼起面前的年轻男人,“你就是沈崇与同志吧?我爷爷跟我说了,你们来半山坡马场不用买门票。” 沈明礼嘴边噙着些笑,没说自己是,也没说不是,看了眼虞晚,才对年轻男人说,“走吧,领我们进马场,帮我们选两匹德保矮马。” 被人忽视,虫虫嘟着嘴巴重复,“我是沈崇与同志。” 年轻男人快速把旁边的家属都打量一圈,回过眼笑道:“诶诶,这边请,马厩里什么品种的马都有,我带你们去挑选。” 发现没人理他的话,虫虫急地跳脚,“我才是沈崇与。” 虞晚装好相机,伸手去牵小家伙,“好了,虫虫,快跟着爸爸妈妈走。” “哼,我生气了。” 虫虫牵住妈妈的手,跟在爸爸后面不高兴,小嘴嘟嘟囔囔一路,“我才是沈崇与,爸爸是沈明礼,叭叭是沈明扬,大姑姑是沈明沁,妈妈是鱼鱼……” 小孩子背书一样地念叨名字。 带路的年轻男人,知道自己弄错了人,也不好意思揪着这事再提,谁能想到他们家守了二十多年的马场,主人会是个奶气没脱的小屁孩? 放在乡下,他这个年龄还在穿开裆裤。 想到这,心里说不出的不甘,又有那么点没投个好胎的挫败感,年轻男人讪笑夸一句,“虫虫小同志,你真是聪明又机灵,还没上学就能背这么多名字。” 这一句夸奖,就跟点稻草的火把一样,激得虫虫龇牙,“我在上学,我读向日葵小班了。” 虞晚摇了摇小家伙的手,算作安抚,有些为他一激就发脾气的性格担心。 “来年这个时候,咱们虫虫就上中班,叔叔是在夸你,以为你还没上学就记得这么多名字。” 虫虫望着妈妈,没再叽叽咕咕讲话。 张溯停好黑色轿车,背着防水包跟张姐走在最后头。 沈明礼一直都知道家里有马场的事,只是从来没管过,另外在西昆那边还有农场和马场。 要不是陪儿子来骑马,他是没那个闲心去操心这些琐碎事情。 年轻男人附和:“叔叔就是这个意思,一会儿给你选一匹最好的德保矮马骑。” “几位同志,往这边走。” 他边带路,边说马场情况。 半山坡马场虽说开了可以凭票游玩的活动,实际上来的人少得可怜。 附近村镇的人个个唱衰词。 “哪个冤大头花钱去看马场的牲口?实在想去,走龙头山后山进去看,想看到什么时候都行。” “谁说不是?真是活到老,什么稀奇古怪都能瞅到,还没听说过花钱买票看马场的。” “上头说促生产搞经济,新风气新天地,光是跟着口号走,做事完全不按实际情况来,我看他们半山坡马场就是在瞎搞。” “就是,就是,完全是糊涂人管糊涂事,五毛钱的门票,都够买半斤肉了,要一家子去一回马场,四五斤猪肉都没了。” 不管附近村镇的人怎么议论,半山坡马场的规矩,照样不变。 骑马不像其他游玩设施,正正经经骑一个小时就够劳累人。 虞晚考虑自己可能怀了孩子,只骑着矮马绕马场转悠,主要是陪小家伙过瘾。 这阵太阳升得老高,虽说是十月底,南边天气还跟夏天差不多。 虫虫高兴嚷嚷,“妈妈,你看我,看我骑得快不快?” “很快,妈妈都追不上你了。” 两头德保矮马一前一后走着,因为是山地品种马,马匹特别矮小,平时用于负重驮物走崎岖山路。 行走速度还没成年人散步走得快。 为了安全,沈明礼护在两匹马中间,张溯扶着虫虫拉缰绳,虞晚骑在马上,双腿都能着地,被沈明礼这么护着,怎么瞧都招人笑话。 她朝前面回头的虫虫抬了下下巴,又跟沈明礼讲,“你看着点虫虫就行,不用紧紧看着我。” 沈明礼有意逗她,锐眼里都是笑,“还是都看着点好,万一马跑起来,把人摔着怎么办?” “哪有那么夸张?说摔就能摔?” 虞晚想下马,只需要双脚微踮,屁股一抬,丢了缰绳让矮脚马往前走,她人就站在原地了。 想着张溯在边上,猜他是故意的,她翻了个眼皮,半讽半笑道:“你才该来骑会儿马,我看能骑多快。” “我就算了。”沈明礼将一双长腿抬高了些,意思是他人高腿长骑不了矮脚马,“今天我给你们母子俩当警卫员。” 边上的张溯听着笑,虫虫也在笑。 张溯是笑沈同志跟虞同志的对话,虫虫是笑能带妈妈骑马,还有个像臭爸爸一样的警卫员。 他可真是个棒棒大男子汉。 虫虫心里美滋滋,拽着缰绳,嚷嚷得更大声,“驾,驾,快跑快跑。” 虞晚笑着配合:“虫虫,你慢慢骑,马儿跑太快会癫屁股。” 母子俩的相处,任谁看了都要笑,沈明礼眼底的笑意,一上午都没淡过。 在马场吃过简单的一顿午饭,沈明礼带着妻子孩子回了市区。 考虑要去医院做检查,他安排让张姐带着张溯和虫虫去看电影,夫妻俩选择开车去穗城第一中医院。 检查怀孕的流程很简单,挂号缴费,等着医生叫号,进了房间,坐诊医生很快有了结论,“目前日子有些浅,但脉象强劲,恭喜这位女同志,你的确是怀孕了。” * 确定怀孕,虞晚成了个易碎品,被沈明礼护着走出医院。 “你走路下台阶慢点,别再穿那些带跟的皮鞋。” 虞晚觉得他夸张,“又不是头一胎,先去电影院接虫虫回家。” 沈明礼看虞晚不当回事,想着在医院门口,到处人来人往,也不好多说什么,“走吧,这个时候电影应该散场了,让小家伙等着急,见面又该喊我坏爸爸。” 虞晚笑嗔道:“我看你俩就是对冤家,不在一起总爱关心对方怎么样,在一处了又总爱拌嘴。” 说起就想笑,沈明礼不在穗城这边的时候,一有时间就会给小家伙打电话,关心他吃了什么,玩了什么,有没有听妈妈的话。 闲碎对话,父子俩每次都能说半个小时,有时候还不许她在旁边听。 不过虫虫是个守不住秘密的人,超不出三天,绝对会把悄悄话说给她听。 沈明礼不肯认,反怪起虞晚,“还不是你太惯着他,什么小毛病在你眼里都是小孩子天性,你舍不得管他,我当爸爸的再不管,以后长大还得了?” 虞晚被呛了声,没好气道:“噢,我当妈妈的不靠谱,你当爸爸称职行了吧?他一身小毛病都是随了我,是我这个当妈妈的不好,所以他才有样学样。” 第543章 二胎 “你看你,好好说着话,怎么又扯到那上头?” 夫妻俩很少吵架闹不和,毕竟隔得远,想吵一回架都难,偏偏为了虫虫的教育问题吵了好几次。 沈明礼为自己叫一声屈,“而且我什么时候说了你不靠谱?又什么时候说了自己称职?你别过度理解,自己找气气自己。” 虞晚剜他一眼,“你刚才明明就是那个意思,别以为我听不出来。”她丢下沈明礼,自顾自走下台阶,赌气似的出了医院大门,先拉开车门坐上副驾驶位。 沈明礼跟在她后头,坐上车后没急着启动轿车,先庆幸有这么个能做些小动作的轿车,好方便他去哄虞晚,“我真没那个意思,你不要误会,也不要生气,要是气坏自己多不划算?” 虞晚察觉他要牵她的手,先一步扭身看向车窗外,“我没生气。”她将后背对着他,摆明了不高兴。 盘在脑后的头发,有几缕散落碎发正被风吹地飘起,看着灵动又调皮。 “你啊,生起气来还像个孩子。” 沈明礼笑着又去捉她的手,语气说不出的温柔,“好好好,都是我的错,是我说错了话,你大人有大量,不要跟我计较好不好?” 她还背对着他,却是在笑,笑着笑着,虞晚自己都觉得自己在无理取闹,偏偏某个人还在哄,弄得她不继续生气,都有些不合情理。 沈明礼当父亲都有极好的耐性,更不要说当一个丈夫,他看到她藏在后视镜里的笑,解释的话语故意带了些促狭,“虞虞,我真没那个意思,我要有半点说你不靠谱的意思,我沈明礼就不是个人。” 虞晚转过脸,不气都要被他说气,故意凶道:“你不是人,那我是什么?你不会赌咒发誓就少胡说八道。” 做了夫妻睡一个被窝,当丈夫的都不是人,当妻子的还能是个人? 到底是哄她,还是骂她呢? 趁她肯搭理人,沈明礼就势握住虞晚的手,捏着她掌心软肉,笑道:“不气了,不气了,都怪我不会说话,以后我都听你的,你不让我说什么,我绝对不乱讲。” “嘁。” 虞晚昂起下巴,有那么点胜利的意思,她对着后视镜照了下头发,又回睇他一眼,“我头发有些散了,你帮我重新插一下夹子。” 沈明礼熟练的帮她弄好头发,将飘起来的碎发全部夹好,他才打了方向盘开车去电影院。 等到电影院门口,时间已经过了下午四点。 看完电影的虫虫,没有哭也没有闹,此刻正拿着根牛奶雪糕吃呢,边上还有个帮着望风的张姐。 张姐比小家伙还急,望了左边,望右边,望了一圈熙熙人潮,又低头急催,“小馋猫,你快别舔着吃了,要吃吃快些,等会儿让虞同志瞧见你吃雪糕,又该说我没照顾好你。” 虫虫咬着雪糕,头都不抬地嘟嘟嚷嚷:“你不告状,妈妈怎么会知道?谁让你总告我状的?” 张溯半蹲着一条腿,拿了花手帕给虫虫揩嘴,边揩边念,“快别说话了,认真点吃,雪糕都要滴在领口上了。” 三人鬼鬼祟祟躲在柱子后头。 沈明礼老远就瞧见了,他也没急着把车开过去,就停得远远的,笑着跟虞晚讲,“小家伙估计又在偷吃呢,张姐还在帮他望风。” 张姐这个人勤快手巧,照顾孩子没得说,唯一要说不好的一点,就是她这个人特别爱穿艳色衣服,像今天,她穿的是红底白碎花长袖衬衣,配蓝白条纹裤,齐耳短发梳得溜光,耳朵上还戴着对亮铮铮的金珠耳环。 本来她个子就高,加上郭家老宅带孩子的伙食又好,汤汤水水细米细面把人养胖了一整圈。 所以老远就能瞅见,站在电影院外柱子旁的张姐。 隔着玻璃车窗,虞晚看到电影院外卖冰棍的推车,还有提供售卖汽水瓜子的售票窗。 不禁埋怨沈明礼,“他小孩子家家哪来的钱?还不是你这个当爸爸给的钱票,他才能自己买零食吃。” 张姐和张溯能看着虫虫,却管不了他。 沈老爷子也不许外人管他的宝贝小曾孙,隔三差五就要问虫虫长高了吗?玩了什么,学了什么,有没有受欺负。 偶尔还要告虞晚这个当妈的状。 老爷子不会直接说虞晚不该怎么带孩子,只会邮些养花草心得的书,意思是让她要耐心点。 沈明礼有他的道理讲,“虫虫是男孩子,不从小学着掌控支配,长大了怎么能做到果断选择,精准把握?” 虞晚白他一眼,知道是说不通,也懒得再和他争,“我们说好了啊,小老二的教育问题归我,你别再像惯着虫虫一样,惯着小老二。” 夫妻俩都抱怨对方溺爱孩子,实际上半斤对八两。 隔天早上,沈明礼的假期结束,赶坐最早的一班火车离开穗城。 回到部队后,忙完手里工作,他往京市那边拨去一通电话。 十一月的京市,气温已然骤降。 沈老爷子一身旧伤犯季节性疼痛,这会儿正在做针灸缓解疼痛,接到大孙子打来的电话,精神头肉眼可见好了不少。 “你小子,多少天没给爷爷打过电话了?今天是吹了什么风,让你还记得往我这边打电话?” “瞧您说的什么话?孙儿什么时候没惦记着您老人家?” 沈明礼觉得老爷子年纪越大,性子越年轻,真就应了那句老小孩,“我这不一有空就给您打电话吗?” “我今天是有个好消息要告诉您,您啊,又要多一个小曾孙了。” 听到要添丁进口的喜事,沈老爷子当即精神抖擞,连沙发背都不靠了,“你小子可算是有点能耐,没白让我一把老骨头替你操心。” 要说沈老爷子活了这么大岁数,还有什么放不下。 必定是沈家子嗣单薄,人丁稀落。 这会儿听到孙媳妇又怀了身孕,无疑是吃了一剂大补猛药。 叮嘱的话不好在电话里细说,沈老爷子简短说了两句后,交代沈明礼要多照顾虞晚才挂了电话。 这边电话刚挂断,没隔一会儿,另一通电话又打了进来。 “喂,爷爷,我是明扬。” “是明扬啊。”沈老爷子慢悠悠靠回沙发,警卫员小李送来煮好的人参茶。 电话那端的沈明扬道:“京市天气转凉,您老要多注意点身体,我给您邮的药油和全蝎您收到了吗? 那个药油能缓解关节不适,尤其是对陈年旧伤最有效,全蝎煲汤能祛风止痛,喝了对您身体有益处。” 沈老爷子嫌弃药油味性烈刺鼻,只拿出来闻了下就叫勤务兵收到柜子里,“蝎子炖鸡我喝了,药油我还没用。” 沈明扬细心叮嘱:“药油味重是里面加了几味药材,您老忍着点,用上几天保管你风雪天不喊腿凉,我给哥也邮了些,他说用着效果不错。” 听到大孙子都能忍着用,沈老爷子才说,“今晚我试试。” 想着虞晚怀了孩子,有些事要处理,明礼远在滇南军区,等他去解决怕是没那么及时,于是嘱咐起小孙子,“你空了去一趟穗城大学,看你嫂子那边有没有需要帮忙的地方,还有去海岛见一见你未婚妻,翻过年你俩就要办喜事,可以适当培养些感情。” 对于老爷子的交代,沈明扬一一照做。 没过几天,等到十一月中旬。 他先去了一趟海岛,对于沈明扬的到来,叶琳明显有些慌,两人虽然订婚快半年,私下却没见过一面。 二层白色通讯楼外,叶琳问:“你怎么来了?” 沈明扬看了眼院子里,又朝外面看了圈,“去那边说话。” 第544章 他是个薄情寡义的人 刷了白漆的红砖墙外,是一小片芭蕉林。 低处的芭蕉叶都被打得开了边叶,高处的芭蕉叶同样也被风吹剪开,到处都是或长或短的叶脉缺口。 沈明扬跟叶琳一前一后走到这一处,两人面对面站着,谁也没先开口说话。 隔着四五步远,他在打量她,不带任何情绪,平淡得像是在看大街上的一棵树,一根电线杆,一抹随处可见的灰尘,自高而下衡量货物的眼神,让人并不舒服,叶琳看出对方眼底的淡漠与不屑。 同样的,她面对沈明扬也是带着些厌嫌心理。 早不来海岛晚不来海岛,做什么非要选在今天? 她一会儿还要上舰传达消息。 叶琳算着时间,想着再等几分钟就喊沈明扬走,午饭也不想留他在食堂吃,免得被人看见议论。 围墙内有人断断续续在说话,穿过芭蕉林的风,吹得人身上发痒,叶琳觉得简直是度秒如年,回转过脸觑他一眼,看到沈明扬下巴冒出来的胡茬,高挺的鼻梁,还有锋利成线的嘴角。 都说唇薄的男人寡情,她想,沈明扬多半也是个薄情冷心的人。 沈明扬是第一次认真审视叶琳这个人,他看得仔细,从叶琳捆了黑头绳的麻花辫,到她那张平凡又算不上漂亮的脸,即使知道找不出优点,也要一点点一寸寸的去看。 因为要为他的这段婚姻,寻出点物有所值的好处。 可惜失望了,再往下是她的蓝白海军装和黑色搭扣牛皮鞋。 沈明扬没错漏每处细节,越看越为以后的婚姻感到心灰。 他想他永远不可能喜欢上叶琳,她的头发太短,束成辫子也才到肩膀。 她的耳垂,也没有洞眼,她的眼睛还不够灵动更不够大,眉毛也那么浓,鼻梁还有驼峰,整张脸生硬得像个男人。 沈明扬觉得叶琳既不漂亮,也没什么趣味,普通得像撒满海滩的碎沙粒,捡起来都嫌脏手,裤脚沾上也不值得弯腰去拍一拍。 到了此时此刻,他才真正领悟父亲的冷漠,娶一个姻亲势力,担负起一个责任,是不用投入半分感情,因为不划算。 总不能赔了自己,还要戴上伪装面具,去扮演一对恩爱夫妻。 未免太为难自己了。 想到这,沈明扬蓦地轻笑一声,目光闪着些自嘲,叶琳被他笑得莫名,反问他:“你笑什么?” “想到好笑的,自然就笑一笑。”沈明扬褪去眼底笑意,口吻极其淡漠,“怎么,这你也要管?” “谁要管你?”叶琳懒得应付他,“你没什么事就回吧,我一会儿还有事忙,没那么多时间陪你站在这晒太阳。” 她猜沈明扬是来走个过场,多半是沈家长辈让他来和她多接触。 听她这样讲,沈明扬干脆懒得演戏给外人看,转身抬腿就走。 两人明明是以未婚夫妻的关系见面,却处处透着不情愿,连多装一下都敷衍。 这会儿才到上午十点半,离下午两点回茂名的开船时间还有三个小时。 想着要回穗城看侄儿,沈明扬特意到当地集市买了贝壳风铃,还有椰子糖。 下午搭船到了茂名,他没在茂名多逗留,连夜坐火车回了穗城。 * 回到穗城,正好赶上中午饭点。 由于是周六,虫虫没在部队机关幼儿园,虞晚陪着小家伙弹了一上午钢琴,等厨房送饭菜的空隙,她才停下来休息。 不过刚坐几分钟,心神被小家伙牵扯到了屋外。 “妈妈,叭叭来了,叭叭回来了。” 虫虫一边嚷嚷着喊屋里的妈妈,一边手脚并用地往沈明扬身上缠,“叭叭抱,要叭叭抱。” 沈明扬笑着一把抱起小家伙,“瞧瞧你这小脸,又吃什么好吃的了?” 虫虫嘿嘿笑,“吃了好多鱼,还有好吃的肉。” 他伸展胳膊比划,意思吃了很多鱼牛肉才长得这么结实。 向日葵小班的小朋友都打不过他。 摸到沈明扬肩膀上的肩带,虫虫又好奇问:“叭叭,你怎么背着书包?是去了很远的地方吗?” 沈明扬抿起唇笑,“你个小机灵鬼,叭叭是去了一趟海岛。” 笑过,他侧脸亲了亲小家伙摸他肩带的胖手,“虫虫知道海岛吗?出了穗城的海湾,一直往西南方向走,到了一个叫茂名的海港小城,在那搭船往南走就能抵达海岛,海岛有成群的候鸟,还有五色鱼群,更有少数民族做的椰子糖和贝壳风铃串。” 虫虫听得向往,眼睛更是亮得惊人,“叭叭好棒,叭叭去了好远好远的海岛,虫虫都没有看过猴鸟。” 沈明扬抱着侄儿走上台阶,几步进了正屋,又听虫虫问:“猴鸟是什么?是有翅膀的猴子吗?” 沈明扬听着笑,进屋看到多宝架旁的虞晚,他放下侄儿卸下肩上背包,拿出包里的椰子糖和贝壳风铃串,举在手里说,“不是猴鸟,是候鸟,等候的候。” 礼物是带给虫虫的,沈明扬却没在第一时间给小家伙,反倒是看着面前的虞晚。 虞晚没去接贝壳风铃和那包椰子糖,神色自如地笑了笑,“明扬,你快带着虫虫去里面洗手,一会儿准备开饭了。” 小孩子读不懂大人间的隐晦情绪,一心去够那包椰子糖,另一只手还要忙着敲风铃上的贝壳,“哇哦,是风铃耶,跟妈妈说话一样好听的风铃。” “叭叭真会买礼物,都是虫虫喜欢的。” 夸奖完叭叭,小家伙又敲了敲风铃上的贝壳,叮叮当当的碰撞声,很是好听。 虫虫有许许多多的玩具,各种材质的风铃,也见了不少,但他最喜欢叭叭带回来的贝壳风铃。 虞晚无奈笑嗔儿子,“虫虫,要到时间吃午饭了,吃过饭你再玩。” 没人接的礼物,被放到了几桌上,沈明扬带着侄儿去卫生间洗手。 等叔侄俩出来,后面厨房也送来了饭菜,张姐提着两壶灌满热水的保温壶,才跨进门槛,瞧见放在椅子上的黑色防水背包,还有抱着小捣蛋的冷硬背影。 她立马收了脸上的笑,进到里面去把保温壶放好。 花厨娘有意巴结沈明扬,听守院子的老陈说了沈明扬来了这边,手脚麻利地蒸了晚上才做的九节虾和黄丁石斑鱼。 想着沈明扬爱吃凉拌小菜,弄拌三丝肯定来不及,干脆切了芥菜疙瘩丝拌香菜。 并放了昨晚做好的卤牛肉片进去一起拌。 虫虫爱吃牛肉面,虞晚喜欢吃卤金钱肚,沈明扬爱吃卤牛舌,因此,老宅这边隔三差五就会卤上一整锅。 平时的午饭,只有虞晚和虫虫两个人吃,饭菜是固定的四菜一汤配一道季节性特色菜。 多了沈明扬,碗筷要多加一副,菜式也多添了三道。 饭菜摆满一张小圆桌,虫虫端着碗边,小口小口喝着五指毛桃排骨汤,才喝两口,面前黄釉盘子里多了一块巴掌大的鲍鱼,另外还有没有鱼刺的鱼腹肉。 鲍鱼是虞晚夹的,鱼腹肉是沈明扬挑的,她吃得精致,拳头大的鲍鱼夹到盘子里,还用刀叉分切开。 虫虫盘子里就是完整一整只鲍鱼,意思是让小家伙自己啃。 没有第三人在场的饭桌,虫虫吃相豪迈,这阵有沈明扬在,他很是会撒娇作怪,嘟着油嘴说,“鲍鱼太大了,吃不下。” 沈明扬迁就小家伙,帮着分切鲍鱼,块块切得差不多大小,虫虫得寸进尺,张开嘴巴等叭叭喂他吃。 吃完不忘拍马屁,“妈妈夹的鲍鱼最好吃,叭叭切的鲍鱼最好看。” 沈明扬知道像这样只有他们“一家三口”相处的机会少,所以格外珍惜,同时也鄙夷着自己的贪恋。 他刻意放缓一顿饭的时长,喂小家伙吃一口饭,再故意引他说两句话。 只要虫虫没吃完饭下桌,这顿午饭就不会结束。 “噢,是嚒?虫虫还得了小红花呀,那不是每天表现最好的小朋友才有的吗?”沈明扬故意不信。 激得虫虫饭都不吃了,“怎么没有?虫虫有好多小红花,我拿给你看。” 说着就要跳下桌去翻柜子,虞晚语气无奈道:“虫虫,你先好好吃饭,吃完饭再跟小叔叔细说你得了多少朵小红花。” 第545章 一半是烟火气,一半是喜剧 “吃过饭我要赶回部队,下次空了再看虫虫的小红花。” 沈明扬火上浇油添了一句,虞晚看向对面的沈明扬,觉得他是故意的。 这下,虫虫再听不进妈妈的话,慌忙溜下特制儿童椅,急急忙忙往隔壁客厅跑,生怕一会儿叭叭走了,看不到小红花,坐实了他的不优秀。 虞晚担心小家伙摔跤,跟着温柔劝,“你慢点跑,虫虫,咱们不着急,妈妈会让小叔叔看过你的小红花再走。” 得了妈妈的保证,虫虫脚步明显慢了下来,他跑到客厅摆放玩具的角落,打开檀木柜子门,抱出最下面的玻璃罐。 玻璃罐是泡药酒用的圆桶罐子,稍微有点沉,不装白酒和药材,光抱着就有三四斤重。 为了装虫虫的小红花,玻璃罐是虞晚专门去供销社买的,虫虫读了两个多月的部队机关幼儿园,小红花已经装满大半个玻璃罐子。 他抱着玻璃罐走到饭厅,一脸骄傲的展示,“叭叭快看,这里都是虫虫的小红花噢。” 用泡药酒的玻璃罐装的小红花,既可以隔着玻璃欣赏,也方便搬动。 沈明扬笑着夸了他两句,“真有这么多呢,咱们虫虫就是棒,我看别的小朋友都不是每天都有小红花。 你才念两个月幼儿园,就能得到半罐子小红花,等到过年,罐子肯定装不下。” “看来还要多买几个玻璃罐,不然咱们虫虫的优秀表彰都没地放了。” 一句句夸奖,夸得小家伙更加神气,下巴也抬得更高,“虫虫本来就很棒,妈妈说过,我是世界上最聪明可爱的小孩。” 童言童语,逗得人发笑,虞晚往小家伙碗里添了两勺热汤,语气难掩宠溺,“最棒的小孩,去放好你的小红花,快快坐回椅子上吃午饭。” “好的,妈妈。”虫虫脆生生答应。 回客厅放好装小红花的玻璃罐,一溜儿烟跑回饭厅继续吃午饭。 他人小嘴巴却不停,要说话,要喝汤,要吃饭,还要给妈妈夹他自己不爱吃的水煮青菜。 “妈妈吃,叭叭吃。” “妈妈要多多吃肉噢,爸爸说你瘦瘦呢,像动物园的漂亮猴子。” 漂亮两个字是虫虫加的,妈妈就算是猴子,也是最漂亮的猴子,当然,他是最可爱的小猴子,爸爸是只臭猴子。 虞晚暗瞪小家伙一眼,“喝汤不要多说话,风会跑进嘴巴里。” 虫虫故意张大嘴巴坏笑,等到妈妈再要瞪他,他立马好好吃饭。 饭桌上的拌嘴,透着被烟火气熏过的温情,沈明扬打心底的喜欢,嘴角始终保持上翘,面前的黄釉小碗,除了盛着奶香味的五指毛桃排骨汤,同样还有他的笑。 …… 五指毛桃排骨汤,带着股特殊香气,不过再特殊也没有五指毛桃炖鸡来得香,考虑到虫虫年幼,虞晚基本不给小家伙吃鸡肉,厨房也不做切鸡、油鸡、烧鸡之类的菜。 她总是依惯性提前预算好一切事物,只是再设想未来种种,总会有一定距离的偏差。 譬如说再次频繁出现在郭家老宅的沈明扬,频繁出现一个多月后,等看到她的孕吐反应,他就再没出现过。 直到过完元旦,到了腊月间放寒假该回京市的日子。 沈明扬都没再露过面,也没给虫虫打过一通电话,倒是沈明礼陆陆续续来过两趟穗城。 第三次出现,他接上虞晚和虫虫一起回京市过年。 * 1980年2月12号,腊月二十六,京市大雪。 从穗城开往京市的绿皮火车抵达本次列车终点站。 虞晚怀了孩子,头三四个月,肚子没有显怀,在穗城穿宽松点的长裙,完全看不出来怀孕,只是她有些孕吐,胃口也不是很好,体重没上去两三斤,人反而瘦了点。 要只是这样也没什么,偏偏她怀的是双胞胎。 沈明礼担心虞晚怀孕受罪,更怕虫虫调皮起来不知轻重,所以没少灌输男子汉思想,“虫虫是男子汉,是沈家的未来依靠,所以你要吃最多的饭,玩最勇敢的游戏,睡最多的觉,要努力成为最棒的男子汉。” 虫虫并不热衷当男子汉,因为成为小小男子汉的必要条件之一,是要戒掉喝睡前奶。 倒是元旦节那天带回家的橘子,让虫虫被迫成了担责任的“男子汉”。 幼儿园发的橘子,让小朋友带回家跟家人分享,并且留下种子亲自种下。 虞晚借种橘子,将怀孕的事告诉给了虫虫,“妈妈吃了虫虫带回来的橘子,一不小心吞下了籽,现在肚子里有小橘子了。” 虫虫先是不理解,后被吓得眼泪汪汪,抱着爸爸哭过一场,又抹掉眼泪说会照顾好妈妈生的小橘子。 “嘟嘟——” 绿皮火车进站停稳,十几节车厢的旅客蜂拥挤下火车,铺满积雪的站台,留下成串成团的污脚印。 “要下火车了,快把你那些玩具收拾好。” 沈明礼催促小家伙整理铺了一软卧的玩具车,并拿了挂着的貂皮大衣,亲自给小家伙穿,“抬起右胳膊。” 虫虫丢了小军舰进老虎书包,抬完一只胳膊,又听爸爸指挥抬左胳膊。 穿好貂皮大衣,他闹着要喝水。 张姐心里咕哝,真是个磨人精,刚问喝不喝,嘴硬说不喝,这会儿收拾好行李包,又闹着要喝了。 虞晚倒是好脾气,拿出包里的保温杯,倒了小半杯盖温热水,递给小家伙,“吹一吹慢慢喝,别烫着舌头。” 虫虫听话吹杯盖里的水,吹了才小口小口地抿,沈明礼看小家伙动作实在是慢,干脆大手一挥,几下装完玩具,并把书包交给张姐。 “快来把帽子戴上,爸爸要抱你下火车了。” 喝完水,虫虫伸开双手,等着爸爸抱他,沈明礼跟着套上貂皮大衣,弯腰抱起小家伙,耐心叮嘱,“外面雪大风冷,等会儿下车,记得贴住爸爸脖颈避风,知道吗?” “嗯。”虫虫点了点下巴,表示知道了。 叮嘱完儿子,沈明礼又伸手去牵虞晚,虞晚借着沈明礼的手劲,慢慢直起腰,动作透着点小心翼翼,张姐跟着去扶她另一边,“慢点起,仔细别闪着腰。” 虞晚轻笑,“没那么夸张,走吧,该下车了。” 京市雪下得大,北风吹得人直打哆嗦。 一行人下了火车,避开拥挤人流出了站台,坐上早就等候着的军用吉普去了城西的军区医院。 * 行驶路上,风雪凝结成玻璃窗上的冰霜,车内空气稍显沉闷。 虫虫坐在爸爸怀里,短暂安静一会,趁大人说话没留意他,他偷摘了手套,伸出手指头在玻璃上头画画。 沈明礼:“明天你要去参加婚礼,我就不去了,叶家那边来了人,明扬要晚两天才到京市,我当兄长的得替他安排女方亲戚。” 沈明扬的婚礼是在大年初六,算着日子,叶家那边是该来人了。 虞晚想了下,斟酌着说,“婚房,我听咱妈说已经布置好,具体什么样我也没看过,你要有空就回军属大院看一下,要有遗漏,你也好提前帮着添置。” 怕沈明礼多心,她笑着补一句,“都说长兄如父,你肩上的担子可不轻呢。” 按常理来说,作为大嫂帮着小叔子张罗婚事,本就没什么,只是到底是夫妻,睡在一张床上那么久,虞晚多少还是了解沈明礼。 她要事无巨细的操心,沈明礼肯定吃酸不舒坦。 可要真的不闻不问,他绝对要气她不把自己当沈家人,故意跟他隔着一层。 总归是近了不行,远了也不行。 “长嫂如母,你也逃不了。”沈明礼笑看她一眼,语气很是闲散,“只是你现在不方便,所以才能躲清闲,也就我是个操劳命,过年都有得忙。” 第546章 家族更迭 许是为了印证这句话。 去到军区医院沈老爷子那边,除了中午饭点,整个下午,沈明礼都在忙着接见不同的人。 有上门拜年的旧识晚辈,有沈老爷子年轻时的得力老副官,还有早就从政的各界旧部下,以及沈老爷子没退下来前,早就提携给了实惠的人脉。 沈家笼笼统统的交际关系网,尽数交到沈明礼手里,全力托举他走后面二十年的军政路。 “时代变了,大家是该多走动走动,当年跟在老爷子手下参加南缅突击,一晃既过去二十年了。” “是啊,我们都老了,以后就是他们年轻人的天下。” 茶谈会,开了一起又一起,茶叶换了一波又一波。 才腾出半间的的檀木储物柜,又挤满了各种精致包装的好参好酒好补品。 …… 到了晚上九点半。 沈明礼忙完回到隔壁房间,客厅内还亮着一盏台灯,虞晚斜靠在沙发扶手看书,听到开门声,朝门口方向看去,“忙完了?” “怎么还不睡?”沈明礼笑着走过去,拉亮另一盏台灯,坐到茶几上跟她说话,“不是说了不用等吗?” “下午睡了会,现在还不困。”虞晚翻过一页书,想着再看两章就上床睡觉。 屋里供着暖气,她只穿了条月白色长睡裙,外头套了件灰色羊毛衫,沈明礼怕她受凉,先去握了握她的手,没察觉到凉意才说,“有没有哪里不舒服?要不要我帮你按一按小腿?” 难得虫虫不在跟前,小两口能稍微亲昵些,虞晚嗔他一眼,又低头看书,“无事献殷勤。” 他笑,“非献不可,再说我哪天对你不殷勤?我沈明礼这辈子的殷勤都用在你虞晚身上。” 沈明礼起身坐到沙发另一边,搓了搓掌心,掀开虞晚盖腿脚的羊毛毯,主动帮她按摩起双腿,按着按着,忽然想起两人在香江的日子。 那时,他跟她在置气,近几个月都没说几句话,现在想想都觉得不值当,白浪费那么久的相处时间,他觉得好笑,因问:“记不记得以前我也这样给你按摩过?” 虞晚一时没想起,脱口道:“有过吗?什么时候?” 沈明礼觉得她有些用人朝前,不用时踢走的没良心,手上舍不得使劲,语气不满道:“你这人讲话就是没良心,还、有、过、吗?” 停顿咬重的字音,处处透着些怨气,“你忘了76年那会儿怀虫虫腿抽筋,我夜里天天给你按摩腿。” 为了让虞晚愧疚,他故意补充,“当时我还坐着轮椅,行动也不方便,白天除了做各种复健,夜里都是回公寓给你按摩手脚。” 虞晚记起来了,当时她怀着虫虫,孕中期频繁腿抽筋,后期还水肿,沈明礼夜里没少帮她做精油按摩,只是多数时间她都是睡着的。 也不是她故意睡着,实在是当时有说不到一处的矛盾,大家各有各的立场。 他心里有气,她难道就没有? 但她不是为了堵一口气,就拒绝好意的性子,怕面皮上过不去,所以才装睡,只是装着装着就睡着了,这会儿听沈明礼提起,她还要咬死了不认。 “唷,听你的意思,好像是有些吃亏呢。”虞晚把书合上,故意曲解他的意思,“我怀着孩子每天觉多,睡得也沉,你每天深更半夜才回来,天不亮就走,我怎么知道你什么时候按的?什么时候没按?” 她稍微坐起来些,瞪着脚边的健硕男人,很是厚脸皮道:“现在说我没良心,我可戴不了这顶黑帽子。” 沈明礼被她堵得哑然,更觉委屈,半天才冷哼一声,阴阳怪气道:“意思是怪我太无声?该天天敲锣打鼓敲醒你,热热闹闹给你按摩腿。” 一腔体谅爱护成了一团空气,他心有不甘,又骂她,“你就是个没良心,还生了个小没良心。” 小没良心是说虫虫,虞晚噗嗤笑出声,“好了好了,我没良心,我的良心第一坏行了吧?儿子就跟你说了两句不要你抱,你就怄他的气?” 真是口是心非的一对父子,“他啊,心里爱你得紧,只是嘴巴上别扭。” 为什么别扭,还不是怪沈明礼跟他们母子俩分居两地,虫虫一两岁的时候还能忽悠住,现在上了幼儿园,同学的爸爸妈妈都是住在一起生活,独独他没有,小家伙心里能不委屈? 沈明礼哼笑,亏他没日没夜的奶大臭小子,养得这么白胖可爱,见到他不是臭爸爸,就是坏爸爸。 看出他的不信,虞晚为父子俩牵情线,“元旦节前几天,幼儿园让通知家长去参加幼儿园文艺表演,我说了你可能不能参加,虫虫难过得饭都少吃半碗,当天做的可是他最爱的排骨腊肠豆豉煲仔饭。 可你元旦那天来陪他过节,他有多高兴,你又不是看不见。” “看见什么了?臭小子跑到我跟前就是耸鼻子翻白眼。”沈明礼拧了下眉心,觉得虞晚讲的,和他看到的不是一回事。 “他就是嫌我穿的衣服有汗味,我从南边过来,熬了三天没睡觉,能站着看完整场文艺表演都不错了。” 虞晚笑得不行,觉得是白劝和了。 父子俩都爱出汗,又爱嗅花香,这能怎么办? 的确,沈崇与小朋友没少嫌弃,匆忙到场的爸爸,弹完一首钢琴曲,他一身精致小西装,头发都抹了发蜡,昂着下巴,骄傲又气鼓鼓地嘟囔,“臭爸爸。” 下一刻,飞鸟似地冲下奖台,飞到沈明礼腿边,朝坐了几排的幼儿园小不点炫耀,“这是我爸爸,沈大团长,他可是炮兵团的大团长噢。” 团长前面多出来的大字,是虫虫擅自作主加的。 每晚入睡前,妈妈会跟他讲爸爸、爷爷、太爷爷的英雄事迹,他们沈家男人都是上过前线战场上的铁血男子汉。 窗外的雪,又开始下起来,风吹得楼下玉兰树呜呜作响。 虞晚笑过后,斜飞他一眼,从沈明礼兜着眼底的笑意,瞧出些不正经,当然,她更不正经,“虫虫像我,你是知道的。” 她有些意动,用脚尖蹭了蹭他大腿内侧,“快去洗漱一下,虫虫跟伯娘去了家属院,今晚不跟我们睡。” 沈明礼眼中倏亮,拿拇指盖顶她脚心,有些埋怨的意思,“怎么不早说?” 要早说小家伙不在这边,他也早点过来,这不白耽搁时间吗? 沈明礼当即脱了羊毛开衫,抽掉腰间皮带,起身边走边脱衣服,几步走到卫生间,回头说,“等我五分钟。” 人进了卫生间,里头又传来沈明礼的急迫嗓音,“虞虞,只要三分钟,我很快出来。” “别图快,要洗洗干净点。” 虞晚翻开手里的书,坚持把后面两章看完,总归是不想显得自己太急迫,还是要装一装才好。 虽说是她先暗示,可身为女人,最让人觉得可爱的点,就是这点自欺欺人的小脾气。 …… 一夜亲密折腾,次日天亮,天光放晴,昨夜下起的雪不知道什么时候停的。 沈明礼有事忙,一头是接待上门拜年的亲朋好友,另一头是帮着接待安排叶家亲戚。 大伯沈长年还没放假,越是临到过节前后,他们手上的工作越重,不是今天去这边慰问,就是明天去那边走访,伯娘郭贞同样忙得脱不开身,她是副院长,一摊子事等着解决,还要迎接上面领导视察工作。 陆玉珠作为海关署的高级关务监督,同样忙得转不开身,一家子细算下来,还真只有虞晚这个孙媳妇最清闲。 好在年节前的年礼,她都早早安排好,这阵几家亲戚必定都收到了。 吃过早饭,要出门前,沈明礼又叮嘱一遍,“走路多当心点脚下,参加完婚礼就早点回来歇着,别累着自己。” 虞晚怀的是双胞胎,医生叮嘱过要多活动,她温柔笑笑,“我心里有数,没那么夸张,你就放心吧。” 虫虫仰着头听爸爸妈妈说话,适当插嘴,“我会保护好妈妈,不会让妈妈摔到小橘子。” 第547章 参加乔济南婚礼 乔家跟姜家的喜事,办得很热闹,婚宴酒席订在老字号酒楼德善斋,共请了十二桌亲朋好友。 姜家原本想办得更有排场,不说摆个四五十桌,至少也要摆个小二十桌,偏偏姜文文不肯,一心为乔济南考虑,“济南现在是营长,他们团老团长的儿子结婚才请了十桌客,现在请了人家来吃酒席,排场摆太大别人怎么想?” 两桩喜事要是隔上个一两年,多个十来桌也好说,偏偏就差了小半年,要是多个一两桌还能说得过去,直接多人家一倍,人家能不多心? 再说人家老团长的儿子就在京市军区,离姜家乔家都近,不多考虑怎么都说不过去。 姜编辑一听,是这么个道理,不怕人家不想,就怕人家想岔了,再说他们姜家也没亲戚人脉在部队,帮不上女婿什么忙,总不能给人家拖后腿添麻烦。 于是一合计,酒席桌子原本的10人桌改成大圆桌,每桌坐12人,摆十二桌,算下来也请了一百多号人。 到了腊月二十七,过了上午9点45分,鞭炮声从报社家属院,一路响到德善斋,噼里啪啦炸开一条红白相映的新婚路。 虞晚到德善斋的时候,时间已经到了上午10点,她本来是八点钟出门,带小家伙去了一趟什刹海公园滑冰。 虫虫只有三岁半,滑冰肯定是滑不了的,他就是坐在小板车上,让勤务兵拉着满冰场转悠,另外再吃两颗糖葫芦就够高兴一整天。 孩子有人带着玩,虞晚跟张姐在冰场外围散步活动,欣赏沿途风景。 在什刹海冰场玩了差不多一个小时,算着时间转道去了德善斋参加婚礼。 德善斋门外,鞭炮声不断,军用吉普停在距离饭店门口十米远的街口,刘萍眼尖,隔着人群就瞧见了军用吉普。 “哎哟,是小虞来了。” 她朝里面喊了声招呼客人的继子,“济南,跟我去接一下你二妹妹,她可能拿了东西,你帮着搭把手。” 厅内玻璃起了冰霜,看不清外面街景,最清楚的是玻璃上贴着的大红喜字。 乔济南心内一片坦然,低头跟身边的姜文文说了声,姜文文一脸娇羞,望了眼周围亲戚,特敞亮道:“那你快去,这边有我招呼。” 军用吉普车旁,张姐和勤务兵先开门下车,一个忙着踩路面,一个去开后备箱提准备好的新婚礼。 刘萍跟乔济南快步到了车前,看到车前探路的中年女人,有些面生,猜到对方是什么身份,她笑着提醒,“路面积雪和冰溜子,我们早就叫人处理过,可以放心下车。” 坐在后排座的母子俩,并没立马下车,虫虫在滑冰场玩闹一场,这会儿正在吃饼干,等他吃完最后一点,虞晚给他揩干净嘴巴,才摇下车窗跟乔家人打招呼。 “妈,大哥。” “诶,小虞…”刘萍话音戛然到这,看到车内另一道小身影,脸上的喜色,瞬间成了大喜过望,没想到小虞真带了沈家人来。 还是沈家的小曾孙。 虞晚偏头看向小家伙,温柔道:“虫虫,快叫姥姥。”又对着车外军装男人说,“这是舅舅。” 虫虫没见过姥姥和舅舅,嗅着小鼻子乖乖喊人,“姥姥,舅舅。” 乔济南淡定应了声,帮着去拿东西,刘萍喜得不知道说什么好,忙不迭答应,“诶诶,姥姥的乖孙,快下车。” 说完,又殷切道:“还是姥姥抱你下车,可别把你摔着啰。” 虫虫经常被人抱,看姥姥穿得干净,也没拒绝,等车门打开,刘萍先抱起大外孙,心里稀罕得不得了,像抱了块金疙瘩,“哎哟哟,咱们虫虫长得真漂亮,跟画上年娃娃一样。” 虫虫抿着嘴巴笑,圆溜溜的眼睛瞟来瞟去,看到一身军装的乔济南,心里感叹:舅舅好高啊,比爸爸还高,比爸爸还壮。 虞晚跟着下了车,动作有些缓慢,张姐扶在她身边,这时,刘萍看出不对劲,心下一下猜到什么,立时又朝饭店门口喊,“大姐,过来搭把手,帮我扶着点小虞。” 刘菊早就看到军用吉普,就等着这会儿上前露脸,她把放喜烟喜糖的圆盘,交到小女儿马小夏手里,叮嘱两句,快步迎了上去。 “小虞啊,你可来了。” 某种意义上来讲,虞晚这个外甥女是乔、刘两家人的脸面,说出去都长脸。 他们这些亲戚更是没少得实惠,去年他们马家办喜事,人家小虞就送了他们好多高档葵花白酒,到现在说起他们马家办的婚事都是极有面子。 走近后,看到三妹刘萍怀里抱着的白团子,刘菊喜得直吆喝,“哎哟喂,咱们小小沈也来了,快往里请,往里请,可别冻着咱们小金疙瘩。” 她手脚麻利,挤到张姐另一侧,帮忙扶外甥女,都是生养过的过来人,哪怕虞晚穿得宽松,肚子能遮住,怀没怀孕的走路姿态,还是能看得出。 刘菊记外甥女的情,面上很是殷勤,“小虞啊,你慢点走,知道你要来,今早天不亮我就让泥鳅和你刘家舅舅几个表哥,帮着把这条街的冰溜子铲干净,就怕你坐车过来不方便停车。” 虞晚领了好意,笑道:“大姨,小小沈有小名,叫虫虫。” 又跟小家伙说,“虫虫,这位是姨姥姥,快叫人。” 虫虫很听妈妈的话,“姨姥姥好。”喊完又忍不住嘟囔,“妈妈,舅舅好高啊,比爸爸还高。” 乔济南提下后备箱的竹编箩筐,筐里是一条五花大绑的小猪仔,两头捆红花的大鹅,上头还都贴了大红喜字,另外还有四个大袋子,里头装了二十瓶葵花白酒,十条沪市红双喜烟。 厚重的新婚礼,明眼用了心思,花了多大一笔钱先不说,重点是这么多烟酒,要很多票据和人情。 刘萍笑道:“舅舅个子是高,咱们虫虫以后也是大高个,快跟姥姥进去吃好吃的,仔细在外头受了风。” 说话间,瞥见继子提下来的新婚礼,心里跟是拿怀里小家伙当心肝肉。 一行人前前后后进了饭店,本就高朋满座的大厅,因虞晚的到来,拔高到另一重喜庆。 “快快快,里面请,里面请。” 姜总编辑只有姜文文这么一个女儿,家里亲戚却是多,看到要两个成年男人都提不完的新婚礼,说什么的都有。 “瞧瞧,我就说礼不会少,这么多烟酒,几乎包圆了酒席。” “哎哟喂,还有头喜猪呢,这年头肯送喜猪的都是至亲兄弟,别说人家不是亲兄妹,做的事可不比亲兄妹关系差。” 虞晚信奉面子工程,越是这种客多人杂的场合,越要摆出排场。 不管她私下跟乔家走得多近多远,哪怕一年只见一回,有这些排场顶在前头,任谁都挑不出她半句毛病。 再多的毛病,也不可能比实惠重。 事实的确如此,原本姜编辑的媳妇担心女儿嫁给乔济南,下面小姑子多,怕事儿多。 等看到那一袋袋新婚礼,尤其是看到那头喜猪,立马没了那点唯一的不满意。 姜编辑老家是江浙台州人,他们那边嫁女儿,婆家都要送婚猪移嫁妆,现在是新社会,好多风气都变了,但被人这么重视,心里肯定很受用。 因此,姜编辑的媳妇冯美云,热情招呼上前,“唉哟,是小弟弟啊,长得可真是漂亮喜人,跟你妈妈一样生得好。” 冯美云嘴上夸小家伙长得好,心内更是咂舌,才几岁就穿连帽紫貂大衣配鹿皮靴,脖子上还围着紫貂围巾。 凑齐这么一身的极品紫貂毛,得花多少钱?平常人家想都不敢想。 第548章 婚宴后续 到底是沈家的小曾孙,富贵程度可见一斑。 刘萍看大姐刘菊在招呼虞晚,等人到了主桌坐下,想叫继女乔珍美去陪着说话,转过念头,记起乔珍美跟着大姑姐乔春艳去搬女方嫁妆。 于是只好喊了儿媳妇姜文文去照应,“小虞怀了孩子,你别给她倒茶水,给她泡点麦乳精再倒杯白开水。 另外把橘子瓜子端过去,你坐着陪她说会儿话,随便也休息下。” “知道了,妈。”姜文文乖顺应下,又把她妈望一眼,随后笑着过去招呼小姑子。 刘萍心里欢喜,更难得的是怀里的金疙瘩肯要她抱。 她也不嫌小家伙沉手,抱着跟亲家说过话,转身去招呼其他亲戚,多少有些炫耀意味。 来参加婚礼的人很是奉承,这边明知故问,“哪来的莲花童子?瞧这小脸蛋,白得唷,还透着粉,长得可真是好啊。” 那边又说,“谁家孩子长得这么可爱?白得跟小汤圆一样。” 刘萍笑得合不拢嘴,“是我外孙,是我外孙,我家小虞生的宝贝疙瘩。” 有性子爽利的,拿了喜糖逗虫虫,虫虫不上当,趴在姥姥肩膀不理人。 刘萍也不许人逗,更不敢拿糖给金疙瘩吃,笑赶着说,“可别把人逗哭了,要逗哭了他,我可是要吼人的啊。” 那人不以为然,反笑着起哄,“不是有你这个亲姥姥在吗?还怕没人哄?来来来,快拿着新年红包,也算是我当长辈的一点心意。” 这里开了头,乔刘两家的亲戚都跟着包了红包。 “来,拿着啊,这是舅姥爷给咱们虫虫的大红包。” “这是乔太爷爷和乔太奶奶给的。” …… 一圈走下来,虫虫手里得了好多红包。 一摞十几个红包,被虫虫牢牢捏在手里,等回到妈妈身边,他笑着凑到妈妈耳边说悄悄话,“妈妈,你看。” 虞晚偏头听小家伙讲小话,手里还剥着橘子,听完轻笑一声,“让张姨帮你收好,小心弄丢了。” 虫虫看向旁边嗑瓜子的大坏蛋,不情不愿地让她装红包。 他自己爬到妈妈身边空位上坐,看桌上只摆着瓜子橘子,没有要吃的意思,拿起妈妈剥下来的橘子皮嗅来嗅去。 姜文文看小外甥长得精致可爱,想逗他说两句,又摸不清他什么脾气,担心把小外甥逗哭,闹起来反而不好看。 她作为乔家儿媳妇,跟虞晚是姑嫂关系,但因为乔济南跟虞晚是继兄妹关系,这份姑嫂关系就跟着掺了水分,没有和乔珍美那么亲近。 两人把该说的场面话说完,静下来就有些尴尬,好在周围都是说话的亲戚,又显得没那么尴尬。 小孩子坐不住,虫虫乖乖坐了一会儿,跳下凳子到处瞧其他圆桌上的人,这里啃啃哧哧在嗑瓜子,哪里窸窸窣窣在剥干花生,满屋子都是这样那样的声音,虫虫觉得自己掉进了老鼠窝。 像花厨娘家的院子,她家院子墙角里就有两个老鼠洞,经常要拿砖块去堵。 他跟花花就拿棍子捅过老鼠洞,捅得洞里的小老鼠唧唧叫唤。 热闹声中,鞭炮声再次响起,不知道谁喊了一声,“开席——” 厨房端出一盘盘做好的大鱼大肉。 喜宴开席,婚礼走向最精彩的尾声。 乔珍美从报社家属院过来德善斋,喜宴已经开始,她顾不上吃喝,端了装酒的托盘,跟在新嫂子和大哥身后,挨桌挨桌向每桌亲朋敬酒。 直到婚宴结束,乔珍美都没来得及跟虞晚说上一句话,她身边围着太多人,挤都挤不进去的热闹,隔着一道玻璃门窗,最后只能目送她坐上那辆停在街口的军用吉普。 “珍美,快来吃两口饭,我给你留了大肘子。”马未秋帮表哥兼是他大舅子的乔济南喝了不少白酒,这会儿脸红得像颗西北枣。 他手里端着打好的一盆饭菜,最上面是油汪汪的肘子和酱牛肉,边角放了两只油焖大虾,一个狮子头。 乔珍美看得犯油腥,撇下嘴角,“我不想吃。”哪怕是忙碌一上午,这会儿也没什么胃口。 马未秋走过去,把一盆饭菜摆在靠窗圆桌上,利索收拾出一角干净桌面,笑道:“不吃怎么行?多少都要吃点,小石头还等着吃奶呢。” 说到要奶孩子,乔珍美再不想吃,也要坐下动筷吃几口。 小石头只有三个月大,婚礼上要放鞭炮,所以没把孩子抱过来,这会儿还是马家那边的堂妯娌帮忙看着。 马未秋捻了饭盆里的大虾,帮着剥壳,剥完又喂到乔珍美嘴边,“吃点这个大虾,一桌一盘就二十来只,我特意给你留了两只,还有大肘子,软烂入味,吃起来可香了。” 粗鄙的人,献殷勤都透着粗鄙,乔珍美心里不是滋味,有些憋气,“你放着,我自己知道吃。” “怎么?”马未秋笑脸没收,放下虾肉问:“是不是累了?吃完饭我先送你回去,这边收算酒席烟酒和份子钱的活,我让小夏和咱妈帮忙,大哥办婚事,你跟着累了好几天,回去是要好好休息睡一觉。” 马未秋的句句妥帖,句句关心,抵不过虞晚身上的那件山猫皮草暖人心,更抵不过街口的那辆军用吉普合人心意。 那件山猫皮草是那么的漂亮,光看着就知道暖和,她要是有一件该多好? 乔珍美惊觉自己的酸意,她觉得自己不该是那样爱慕虚荣的人,更不该因此冲马未秋发火,于是顺着他的话说,“是有些累,嫂子嫁妆多,光被褥就有八铺八盖。” 马未秋忍着醉意,摸出包里的一张票据晃了晃,“看看这是什么?” 电视机票一票难求,乔珍美却没那么稀罕,尤其是在她的衬托下,再好的东西都变得不值一提。 他还在讨好她,肯费心跟人去换票据哄她高兴,“明天我陪你去百货大楼买电视机,年前喊人拉了电线,咱们争取也能在家里看电视过年。” 马未秋的畅想,换不来乔珍美的半分高兴,她垂着眼皮,吃着没滋没味的饭菜,在麻木与妥协中,将自己一并浸在这盆人走席散的油腻里。 * 停了一上午的雪,过了中午十二点半,又开始下起来,跟要散场的酒席一样,来得及时,又来得迟。 乔济南和姜文文两口子,一直忙着招呼客人,累得没吃上口热乎饭,倒是灌了一肚子白酒。 这会儿刚坐下吃点东西,又被两家长辈喊着拍照、送客。 乔林业对儿子说,“济南,跟我去送送你小叔。” 乔春艳心疼大侄子,赶紧端了醒酒汤给他喝,“先喝两口再去,让你别喝那么多酒,别喝那么多酒,你瞧瞧你,喝得一身酒气,下午还怎么去你爷奶那边?” 乔济南喝了姑妈送的醒酒汤,笑道:“我没喝多,一会儿我跟爷奶还有姑妈回枣儿胡同。” …… 德善斋酒楼门口,乔、姜两家各送各的亲朋,各谢各的熟友,两个家庭在今天走到最近处,今后的每一天都是背行渐远。 刘萍送走虞晚和宝贝外孙,跟丈夫乔林业叮嘱两句,转身进了饭店,才进去就看到窗边吃饭的继女和继女婿。 她走过去说,“泥鳅,珍美,剩下没开的葵花白酒,你们记得拿一瓶走,另外再拿四包红双喜烟。” 招呼完这边,刘萍去跟亲家那边打招呼,一圈下来,没忘去后面跟她大姐刘菊交代。 “酒席没剩什么菜,我另外让后厨给你装些肘子、大虾和鲤鱼带回去,有没散完的喜糖、瓜子花生橘子之类的,你搜罗起也都拿回去。” “没拆的喜烟你可别拿,我要留着正月里待客用。” 刘萍怕她大姐薅东西走,又指望人家帮忙,叮嘱完不忘给些好处,“我记得还有几瓶没拆的通州老窖,你把那几瓶酒带给姐夫,葵花白酒就别拿了,我留着给济南陪文文回门用。” 刘菊白眼一翻,“喔唷,尽剩些撇头撇脑的货色让我捡回去,你咋不给你姐夫拿两瓶高档葵花白酒?” 第549章 乔珍珍之死 “通州老窖难道不好?你瞧我给谁拿过一瓶半瓶?” 刘萍心里门儿清,高档白酒摆在面前,平时再贵的酒都显得没那么贵。 她半笑半嫌弃地看着她大姐刘菊,从包里拿出个小首饰盒,一把拍到刘菊手里,“拿着。” “哎哟,这是啥?”刘菊晓得是好东西,心里高兴,面上还把嘴撇着,“给我节木头做什么?难不成托我帮你找师傅打的整套家具,掉了节儿腿?” “说的什么话?”刘萍剜她大姐一眼,“不要就给我。” 刘菊手快打开小木盒,一打开,差点被里头的金耳环闪花眼,“天耶,好大两圈金镏子。” 她不信她妹能舍得,一边取耳朵上的茶叶棍,一边问:“是小虞给的吧?” 刘萍嫌弃点头,“你小点声,是小虞给的,她说你是她大姨,这些年也没送你什么好东西,这副金耳环是她一点心意。” 至于为什么不当面给,也是为了避开老二刘峰两口子。 “哎哟喂,这孩子就是心实,谁对她好点,她都记心里。”刘菊两下戴好金耳环,对着起霜花的玻璃照影子,照也照不清楚,嘴里直嚷着好看合适,配她一身红黑格的羊毛大衣。 “我就说老太太看人不会错,咱家小虞就是个实打实的孝顺好孩子。” 得了外甥女的好处,刘菊自然是把人夸得天花乱坠,心也偏在这一头,“当年算命的说你早运不佳,婚后有两女一子,要享一辈子福,看来还真让那瞎子说准了。” 刘萍懒得听她啰嗦,“行了,别翻什么陈芝麻烂谷子,我还要去跟人家结酒席钱,烟酒那些你看着帮我收捡好,一会儿让泥鳅给我送到家属院去。” “知道了,还用得着你说?” 刘菊早让小女儿收捡好烟酒,生怕谁拿了,她就少带些回家。 这会儿,马小夏一桌桌收拾残羹剩菜,盘子里的油汤都倒干净,带来的竹背篓里,已经装满一大盆。 像什么瓜子花生橘子,开席那阵她就拿筐子收装好。 刘菊得意一阵金耳环,过去偷装一瓶葵花白酒进背篓,马小夏瞧见,忍不住开口,“妈,姨妈不是说让你拿通州老窖吗?” “你是不是缺心眼儿?”刘菊瞪她一眼,“年后托关系帮你转正式工,我是不是要打空手去?你妈我可没那么大面子,凭张嘴皮子就能帮你转正。” 听到是为了她的工作,马小夏不再吭声。 相反,还默不作声地把腰身侧了侧,有意挡住另一头的视线。 想着还剩九瓶葵花白酒,她帮着多拿一瓶进背篓。 结果反遭她妈打一巴掌,“你姨妈家的好酒不要钱是不是?拿一瓶就够了。” 母女俩的鬼祟动作,早被窗边吃饭的乔珍美看得一清二楚,她端着托盘跟大哥和嫂子各桌敬酒,开了几瓶白酒,剩了几瓶白酒,她心里没个数? 真是好笑。 马未秋看出她藏在眼里的厌嫌,嘴上没说什么,心里冷笑,嫁给他就要裹上一层铜臭味。 不然哪来的收音机?自行车? 就是那两间另外盖的大屋子,也是这么省俭来的。 他吃完饭盆里的剩余饭菜,有意无意地说,“明天我去找一趟村支书,搭些年礼请他帮点忙,年后说不准你就能心想事成。” 乔珍美一惊,“真的?你有办法?” 她想从村小学调到市小学,不管是市里的哪所学校,总归是比在村里教书强。 马未秋没把话说定,拿了她手帕揩嘴上油光,“村支书的大女儿是城西实验二小的校领导,初二肯定要回娘家,我提前请一请村支书,说不准人家一高兴就帮了这个忙。” 对于并没定数的事,乔珍美转而又是一阵沉默,在看到被抹了油腥的手帕,她觉得自己也像是这方带花边的脏手帕。 婚姻成为不了她的依靠,只会把她一染再染。 果不其然的反应,让马未秋冷了脸色,他起身去跟他妈说了几句话,意思是要拿姨妈给的葵花白酒和喜烟送人。 再回去,手里多了一竹篮,篮子上盖着块花布,他喊愣坐着的乔珍美,“走吧,该回了。” 乔珍美看到他手里的竹篮,知道他有意拿给她看,也清楚里面是什么,厌恶的同时,也懒得去说。 因为说了不起作用,马家人不会放弃到手的便宜。 开往郊区村镇的公交车,总是拥挤不堪,什么都挤在一起,也不管认不认识,都紧撞在一辆车内颠簸。 一场婚宴,马家人来的最早,走的最迟。 虽说不是他们家办喜事,刘菊却比谁都高兴,因为赶大早带来的空背篓、空竹篮都装得沉甸甸。 她怕有扒手,上车前取了耳朵上的大金镏子耳环,这会儿遭人挤到腰,怕是要过节的贼,于是立马嚷嚷开,“挤什么挤?挤到你老娘腰了。” * 酒席散场,雪也落了一地。 过完腊月二十七,很快就是腊月二十八,大年三十。 北地多省大雪,搭载两千多名旅客的t176列次火车被困16小时,原本腊月二十八就该到的火车,因暴风雪延误。 鞭炮声响中,家家户户围坐一桌吃年夜饭,沈家四世同堂,有虫虫这颗欢乐果,更是哄得沈老爷子笑口常开。 “太爷爷,您吃鱼,虫虫给您剔过刺了。” 他点点大的人,哪里会挑鱼刺,还是沈明礼挑了没刺的鱼肚肉到他碗里,他再捏着双筷子扒拉两下,装模作样地找鱼刺,然后再夹给沈老爷子。 就这么两下动作,足以哄得沈老爷子夸赞不绝,心里更是偏疼偏爱他。 “虫虫乖,太爷爷吃鱼,你也吃鱼。” 虫虫点了点下巴,肉嘟嘟的腮肉都在晃,他觉得老虎围兜有些歪,自己低头扯正,又笑嘻嘻招呼一桌子长辈吃鱼吃肉。 一老一小挨坐在一方,沈明礼这个长孙都要在落次一个位置,虞晚不管小不点,自己夹了白菜心吃。 等吃过年夜饭,沈家男人去了书房说话。 沈家女人都在客厅聊天,沈明沁带着儿子回娘家过年,魏云凡因为工作原因,人在西昆。 她不想让她妈担心,怕话题扯到她身上,于是主动说起沈明扬的婚事安排。 可惜,在座的郭贞、陆玉珠还有虞晚都是人精,什么都不说,就是什么都说了的意思。 心知沈明沁和魏家人相处得不融洽。 虫虫闲不下来,跑了书房,跑客厅,来回跑几转,生怕漏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 留心大人没说什么悄悄话,他才去拧开收音机听广播。 “现在播送央部气象台,今天下午六点钟发布的天气预报……” 北方多地大雪,导致多趟火车延误,被困零下十几二十度的旅客,为了抢夺车内食物和热水,造成了踩踏流血事件。 * 此时的京市火车站。 晚点近32个小时的t176次列车抵达终点站,车门还没开,人群就乌泱泱地往下挤,生怕赶不上年三十的年夜饭。 乔济南在火车站外等了快一个小时,天寒地冻的,过了傍晚七点,眼看着雪又开始下,想着再等会儿没看见乔珍珍,他就先回去。 乔珍珍好几年没回过京市,进部队文工团的头两年,因为没长假期,所以回不了,后来被调到可可托海的秘密矿区,那里只有每年的6月到9月才通车。 想回家一趟,更是难上加难。 要不是她工作出色,去年夏天被调到远离矿区的周边镇上,今年怕是也难回家过年。 “挤什么挤?都给我往后退一些。” “都往后退,往后退!大家伙都别急着往外走。” 列车员的哨声吹得响亮,下火车的人还拼头拼脑的往出口挤。 恰不凑巧,另一趟晚点的火车也是这个点进站,两列火车撞在一个时间,偏今天又是年三十,被暴风雪耽搁的旅客,个个归心似箭。 眼看到了家门口,哪有一等再等的道理?所以也都一个劲儿地往出口挤。 “哎呀,别挤了,前面走不动了。”不知道谁喊了一嗓子,可惜被淹没在人流中。 …… 雪渐渐下大,路灯的昏黄灯光照出形如鸭羽的雪花。 乔济南丢下烟屁股,赶着最后两趟末班公交车回了报社家属院。 第550章 另一件喜事 连着两天去火车站接人,都没接到乔珍珍。 到了大年初一,乔家人忙起来顾不上她,乔林业和刘萍两口子要趁着年假四处走亲戚,一年到头也就这几天,有个正经名头去平日不方便去的人家。 人情往来由夫妻俩去应付,乔济南要带着新婚妻子姜文文回门。 乔姜两家离得近,就隔了一堵家属院墙,姜家住的是领导才能分的大套房,一栋楼有四层,每层楼只有四户。 住的都是清一色的领导干部。 姜父原来瞧不上乔济南,一个肉联厂杀畜生的工人,能有什么出息?因此前几年对乔林业要跟他家结亲的事,一直持观望态度。 后来,乔家出了意外,又因祸得福改了运道,这才让他改了想法。 如今再看女婿,真就是哪哪都称心意。 不过,还是要摆出些老丈人姿态,看到小两口进门,脸上始终是淡淡的。 姜母高兴不已,显然很满意这位女婿,“老姜,文文和济南来了。” 她一边招呼,一边留意女婿手里拎着的回门礼,看清带的礼不薄,脸上更是笑开花,“来就来,怎么还带这么多礼?” “这是回门礼,家里的心意。”乔济南说话一板一眼,放下手里的烟酒糖茶,还有捆了脚的两鸡两鸭。 姜文文一直空着手,怕累着丈夫,进门后顾不上取自己身上的围巾,先拿了门后挂着的掸子,帮乔济南拍肩头积雪。 姜母看女儿这么殷勤,心里有些不是滋味,她这个当妈的都没享过这种待遇。 姜父放下报纸,看着小两口说,“都坐下吧。” 乔济南个子高,人也壮实,进门就跟多了一堵墙,姜家有供暖气,他火力旺,坐下没一会儿就热得发汗。 回门本该是热热闹闹的场景,只是姜家人口少,多少会显得有些冷清。 加上姜父有意摆些岳父架子,气氛难免还有些尴尬,他拿起报纸接着看,没有要和女婿说话的意思,姜妈借泡茶的功夫,拉女儿去厨房,留丈夫和女婿在客厅单独相处。 “济南对你还好吧?”姜妈拿出茶罐里的大红袍招待女婿,看着气色红润的女儿,又问:“你公婆人怎么样?” 姜文文羞着脸,“妈,你问的都是什么呀?” 知母莫如女,姜文文明白她妈不是字面上的意思,又不好意思讲,只能含糊搪塞,“济南对我很好,他爸妈人也很好。” “谁问你这个?”姜母轻瞪她,“我说的是那方面。” “那方面是哪方面?”姜文文装傻。 姜母取了柜子里的茶杯,追问:“故意给我装糊涂是吧?你说我问哪方面?婚前我手把手教你的,你给我全当耳旁风了?” 姜文文出嫁前一晚,姜母教了她许多男女之间的私密隐晦,这会儿问就是想知道女婿有没有什么不方便的毛病。 她以前可听人说过,有的男人是外强中干,保不齐是个糊涂蛋。 姜文文被羞得脸红,瞧她妈这架势,要不说点什么,估计是不会放她走,于是小声道:“济南很好,我没见过比他还健壮的男人。” “这就对了。”姜母放下心,倒了热水洗茶杯,边洗边念叨,“我是你妈,你有什么话不能跟我说?妈问这些也是为你好,要遇到个什么事,我不问,你不说,那怎么行?” 两家离得近归近,姜母还是忍不住担心,话也多了些。 “年后你跟着济南回部队,闲下来的时候还是好好琢磨一下厨艺,不说做给丈夫吃,好歹也学着给孩子做饭,食堂大锅饭吃多了,偶尔还是要换换口味。” 姜文文不想听她妈说那些过来人经验,又担心他爸为难乔济南,先打住她妈,“哎哟,我知道了,你别念了成不成?” 她手快拆了点心油纸包,将里面的红豆饼、绿豆糕放进碟子,先端了出去。 “你这孩子。” 姜母端起泡好的茶水跟在后头,一并去了客厅。 茶水点心刚端上桌,屋门被敲响。 “叩叩叩。” “姜总编辑,有人找你女婿乔营长。” 突如其来的敲门声,听着就有些不好,再说,大过年谁上赶着找人? 乔济南预感不好,只是怎么都没想到,所谓的找人并不是找他,而是让他们乔家人去认人。 * 京市被一望无际的白雪覆盖,天色也蒙着一层灰。 门窗上贴着的春联,红的刺眼。 遮挡在面前的白布,乔济南却不敢去掀,更不愿去看,他觉得自己的鞋袜可能湿了,应该是在来的路上,不小心把积雪弄进皮靴,这下雪化开,连带着裤脚到小腿都是冷的。 要问他有多冷,形容不出来,就是从未有过的冷。 冷得他僵站在原地,半步都挪不开。 冷得他想发笑,笑自己跑这一趟是中了某个不知名的鬼把戏。 一旁的警察同志见惯了这些场面,对照起介绍信叙述起案件过程,“从包里找出来的工作证和个人介绍信,遇难者是乔珍珍,1957年生,22岁,在南疆可可托海镇工作,昨晚八点,火车站地下过道发生拥挤踩踏事件,死者乔珍珍被挤在其中,因人潮踩踏推压引起的胸腔缺氧,肝脾破裂……” 太平间里没有窗户,只有一扇活人和死人共进共出的门,里面的空气是冷的,稍微呼吸重一点,那种长年幽窜在这间屋里的冷意,就会一下窜进人肺里。 乔济南努力听清每一个字,却怎么都理解不了每一个字眼,什么破裂?什么没来得及救治死亡? 是在说停放板上的人吗? “乔珍珍的死亡日期是1980年2月15日除夕,根据法医鉴定,因踩踏昏厥时间是晚上9点46分到10点半左右。” 警察陈述死亡原因的语气,极其平淡,平淡到像是在读一份晨间报纸。 报纸上的惊天新闻,离读报人很远,离在报社工作的乔家人很近。 近到大年初三刊登的踩踏新闻,都是乔林业这个编辑加班审读修改出的文稿。 乔家刚办过一场喜事,没过两天又办一场丧事。 考虑是过年期间,加上乔珍珍是意外横死,丧事一切从简,也没通知什么亲朋好友,就乔刘两家人知情。 烧完骨灰,刘萍抱着骨灰坛子哭得死去活来,姜文文作为儿媳妇,想要安慰两句,又不知道说什么,倒不是她嘴笨,因为说什么都不合适,劝婆婆想开些,人家会说她心肠硬。 劝说要为活着的儿女多考虑,活着的又都不是亲生的。 至于让她去帮婆婆抱骨灰坛,姜文文做不到,心里多少还是有些嫌晦气。 乔济南顾不上安慰谁,他要赶在回部队前,找关系买好墓地,再请人做场超度法事。 * 过年期间,乔刘两家都有各家要忙的事,最高兴最清闲的人要数贾芬芳。 她从娘家回来,知道乔珍珍那个小贱人死在火车站,乐得夜里睡觉都坐起来笑,心里更是直呼老天有眼,大仇得报。 隔天她主动帮着去买香蜡纸钱,乔老太太觉得小儿媳妇行为反常,平时属她最恨乔珍珍,晴天也骂,阴天也咒,现在居然要帮着办身后事。 不过她上了岁数,也没那么些精神去计较,只叮嘱她,“早去早回,济南那边还等着用,人死债消,你当小婶的也别再耿耿于怀,都是些可怜孩子。” “知道了,妈。”贾芬芳刻意摆出些伤心,心里高兴得哼欢喜歌,觉得过年就是好。 以后年年吃团年饭,都是那小贱人的忌日。 她倒要看看刘萍还能不能说出,节哀顺变,命不由人的风凉话。 贾芬芳买了香蜡纸钱,特意跑到报社家属院看笑话,什么难听说什么,什么刺激人讲什么。 “嫂子你也别难过,乔珍珍就是个短命相,打小又爱惹事生非,心眼子也坏,现在人没了,大家都清净。” 看到柜子上摆放的遗照和骨灰坛,贾芬芳恨不得去摔地上,她盼这一天,整整盼了三年零九个月。 她的宝贝女儿,就是遭乔珍珍害死的。 姜文文后悔给乔家小婶开门,再次劝说,“小婶,你先回吧,这里有我就够了。” 可惜贾芬芳根本不听,接着讽刺,“还得是你刘萍命好,死了一个女儿,还有两个好女儿。” “你!你!”刘萍气得手抖,“你给我滚!” 第551章 沈明扬婚礼 经贾芬芳闹了一场,本就滴米没进,滴水没沾的刘萍,直接气晕过去。 姜文文抬抱不动人,吓得去隔壁家属院喊她妈,姜母过了几十年好日子,也没那么大力气。 于是只好另外叫了两个人,帮着把亲家送去第一协和医院。 傍晚,乔林业忙完回家,听儿媳姜文文说了白天的事,饭也顾不上吃,连夜去了枣儿胡同找贾芬芳算帐。 他不像老幺乔林城,光雷声大雨点小。 管他什么弟媳不弟媳的,踹了门就骂,“贾芬芳,你他妈再敢跟老子闹一次幺蛾子,信不信老子抽死你?” “敢上门骂你嫂子,你当我乔林业是缩头乌龟?不要以为老子不打女人,你就满嘴放屁,这么多年,你们贾家该拿的好处,一分没少,现在想跟我论亏欠,我看你他妈是在白日做梦。” 门外乔林业骂得凶,光骂还不解气,又提了院里花盆砸窗户,玻璃窗被砸出个大洞,冷风打着旋儿地往屋里灌。 贾芬芳没见过这种阵仗,吓得在屋里大气都不敢出,两个儿子倒是机灵,知道跑出去喊人。 一个去正屋喊爷奶,一个去喊单位加班的乔林城。 “爷奶,三叔要杀人了。” 乔老太爷和乔老太睡得早,屋里黑漆漆的。 这会儿听到动静被吵醒,却没立刻回应小孙子乔庄安。 老两口早听够了小儿媳的指桑骂槐,乐得看贾芬芳吃教训,因此,也不急着拉灯劝架。 “砰砰砰。”屋门再次被砸响。 乔庄安急得火烧眉毛,看敲不开门,想着等会要真动起手,大不了他挨三叔一顿打。 好在乔朝安找了乔林城回来,加上乔济南过来这边找他爸,两边劝和,事情就这么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行了,都回吧。”乔老太爷隔着窗户,朝院里喊了声,正屋里还是黑漆漆的没亮灯。 闹剧散场,时间已经是晚上八点多。 * 隔天初六,沈家办喜事,刘萍因病去不成,姜文文留在医院照顾婆婆。 去沈家参加婚宴的只有乔林业和乔济南父子俩。 婚礼在京市饭店举行。 邀请的宾客多达近两百人,有铁路局局长,公安局局长、文化部副部长……等等各界人士。 随便从里面揪一个都是某局某科的小处长,乔家十分重视这次婚宴,虞晚作为沈家的儿媳妇,家世背景相对叶琳的娘家,低了不少。 为了起到平衡作用,沈明礼哪怕不喜欢乔家人,也要适时帮乔家父子俩引荐。 “这是我陆家大舅,可以称他陆部长。” “久仰陆部长大名,今天能见您一面,实在是幸会幸会……”乔林业文采好,口才却一般,要不然也不会干了十几年的乔编辑。 陆玉庸朝乔家父子打了个照面,有些可惜乔济南结婚早,要是没结婚,介绍给老秦家,又或者陈家也好。 他客气道:“这是小虞大哥吧?真是当兵的好苗子,听说已经是营长,将来可是不得了啊。” 乔林业视儿子为骄傲,面上很是谦虚,“他就是有身好力气,加上走了些运道,可经不得您这么夸啊。” 名利场少不了相互吹捧,沈明礼听得笑,乔家人是有些运道,有他沈明礼这个妹夫,谁不给乔济南三分面子? 不然凭什么调他为营长? 乔济南跟着笑,似乎没看出沈明礼眼底的轻视,其实就算看出来又怎么样? 六年前,他能从看守所出来,去到西北军区当兵,就是因为沈家看在虞晚的面子上,帮了他一把。 不然怎么会有今天的乔营长? “爸爸,舅舅。” 一声稚气奶音打断几人说话,宴会厅人群里挤出个西装革履的小不点。 虫虫跑到爸爸身边,习惯性伸手要他抱,不等沈明礼弯腰抱他,他又悄悄回头看身后,发现另一张圆桌边的白蓝粗花呢裙边,虫虫立马乖巧改口,“要舅舅抱。” 沈明礼低头看一眼儿子,又回头看另一桌坐着的虞晚,不禁有些好笑,昨晚他随口说了句腰伤犯了,没想到某人当了真。 乔济南有些意外,面对小外甥的要求,还是弯腰抱起他。 虫虫不用仰着下巴看人说话,嘴巴也很甜,绝不让人白抱他,“舅舅是这里最高的人,以后我也要长你这么高。” 乔林业乐见这种场面,看向外孙的目光多了和善,“虫虫只要多喝牛奶多吃牛肉,将来一定会跟舅舅一样高。” “嗯嗯,虫虫每天都有喝牛奶吃肉肉。” 虫虫一本正经说着话,尽管打扮像个大人,依旧是个奶气没脱的三岁小孩。 乔济南一直都不怎么喜欢小屁孩,可真当抱着软乎乎的一团,听他挨着讲些奶呼呼的话,又觉得小孩子也有可爱的。 至少怀里这个小白团子,让人说不出讨厌两个字。 被虫虫这么一打岔,陆玉庸转身跟沈明礼说起程家。 “你看那人怎么样?” 这话问得有些刁钻,是好是歹,又能怎么样?难不成不做亲家?沈明礼扯唇笑了笑,“品行端正,是个有为青年。” 沪市程家是穗城叶家的姻亲,程兴之先生去年才恢复律师职位,现在担任司法部律师司司长。 陆家有意跟程家结亲,去年陆玉珠去穗城那阵,借着儿子沈明扬的订婚宴,打听过程家儿女。 “我看着也不错,跟小意应该有共同话题。” 小意是陆家陆玉儒的大女儿陆成意,陆玉庸虽是大伯,却没少帮忙照看两个年幼失母的侄女。 两人随意闲谈的口吻,乔家父子插不进话,陆玉庸长袖善舞,又跟乔林业说起下面文物部门的大发现。 “郊县神居山采石场炸出的西汉古墓,出土了许多珍贵文物,当地相关报道都太过功利,你们京城日报有机会可以试着写两篇正面报道,清一清浮躁人心……” 大人说着话,虫虫趴在舅舅肩头到处瞧,瞧到门口红脸蛋的新娘子和叭叭,又瞧到窗边跟人讲话的爷爷。 瞧来看去,最后看到不远处的妈妈,发现冬冬要拿他放在桌上的小飞机,虫虫立时皱起眉头不高兴。 沈明礼一直留意着儿子,看他这样是要发脾气,怕他闹腾,正要去帮他拿回小飞机。 桌边同人说话的虞晚先一步收回玩具,免了一场哭闹争夺赛。 她把小飞机放进皮包,拿出两颗进口巧克力转移注意力,“冬冬要吃巧克力吗?” 冬冬没拿到蓝白小飞机,也没哭闹,因为手里多了两颗彩色锡纸包的巧克力。 他笑得露出脸颊酒窝,奶声奶气道:“要跟虫虫哥哥吃。” 隔着一桌远,虫虫看到冬冬拿了妈妈的巧克力,又对着他呲牙,意思是他贪吃。 冬冬当是哥哥要和他一起吃巧克力,忙挥着胖手大喊,“虫虫哥哥,你快来。” 巧克力和威化饼干是虫虫的最爱,他缩下舅舅肩膀,几下挤过人群,回到妈妈身边“兴师问罪”。 他也不讲话,气呼呼地瞪圆眼睛指控,为什么妈妈要给别的小孩巧克力? 为什么要给两颗? 虞晚懂小家伙的意思,打开包扣,笑着哄他,“自己选两颗巧克力,剩下的妈妈要吃。” 虫虫哼唧一声,伸手进包里拿巧克力,还偷偷多拿了一颗,虞晚当没看见,只是温柔捏了捏他的腮,语气很是宠溺,“不要再到处跑,跟弟弟坐在一块儿玩,等会儿人多了,妈妈可找不到你啊。” 虫虫被哄好,不再计较冬冬手里的巧克力。 冬冬高兴拍身边位置,“哥哥,坐这里。”又推了保姆,让她坐远些。 虫虫坐过去,跟冬冬脑袋贴脑袋地嘀嘀咕咕。 两个小家伙都是黑色西装配黑皮鞋,坐在一起就跟两个外交小干部似的。 赵梅梅觉得儿子有些傻气,成天哥哥长哥哥短,让他当哥哥,他就哭的眼泪鼻涕糊一脸,咬死不要当什么弟弟妹妹的哥哥。 懒得管他,继续同虞晚讲做生意的事。 “南边靠近香江的宝安县知道吧?去年秋天,宝安县撤县升设为地级市,现在叫浅圳市,广播里都是大刀阔斧的改革变动,我猜不出七八年,那边肯定要发生翻天覆地的大变化。” 第552章 滚喜床 不说七八年后的大变化,就是眼前的小变化也在遍地开花。 南到穗城,北到京市,街上多了许多做小生意的人,像拐角处的擦皮鞋,胡同巷里的修自行车轮胎打气,还有摆张椅子挂个塑料镜子的剪头发摊子。 都像雨后春笋一样地往外冒。 虞晚因为怀孕很少出门,正因为出门次数少,所以每次出去都能有新发现。 她看着赵梅梅笑,“看样子你是有什么打算?是想学着做生意?” “做什么生意?”赵梅梅把手一摆,揭了茶杯盖子刮茶碗,“你是知道我的,没那个经商头脑,更没那么多耐性。” 这倒是真的,冬冬挨打次数比虫虫多。 虞晚拿起桌上的橘子,慢慢剥着橘子皮,“我看你挺有见解,还以为你有那个心思。” 要说没有一点心思,赵梅梅还是有,不然也不可能提,想着听来的龙头山马场的事,她觉得虞晚这个人藏得深。 生意早早做了起来,现在还装没那么一回事。 她有些怄,更不愿意闷着难受,干脆直接了当问:“你是不是讨厌我?” “这是什么话?”虞晚停下手里动作,抬眼看着赵梅梅,“我要是讨厌你,还能跟你坐在一起说说笑笑?” 她分出一半橘子,“吃不吃?” 赵梅梅接过橘子,撕着橘子脉络,“既然你不讨厌我,那你怎么不请我去马场骑马?” 虞晚没想到马场还能惹出事,心里有些诧异,赵梅梅瞧她的确是不知情,又试探性问:“你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 “知道什么?”虞晚吃了一瓣橘子,更觉糊涂。 赵梅梅把元旦那阵发生的事情讲了,原来是他们单位的人周末去了龙头山马场,回来到处炫耀说马场风景好,带孩子去玩也合适。 穗城就那么大点儿,市里只有一个动物园跟一个海幢公园,现在多了个龙头山马场可以消遣,去的工薪阶层还不少。 问题也就出在这,去的人多了,难免会有人打听马场主人是谁,毕竟离市区就一小时车程的马场,背后主人肯定是有大来头。 守马场的一家子嘴严,却逃不过有心人的眼睛,同一个车牌的黑色轿车每到周末都会去郊区马场,加上看守马场人的态度,自然猜到了虞晚头上。 “穗城除了各厂单位有专用轿车,也就你有一辆私家车,你家车的车牌号不是01-00099吗?” 穗城车牌号都是粤15-xxxxx,京市车牌号是京01-xxxxx。 沈家大伯送的黑色轿车,车牌上的是京市黄色车牌,既是种变相保护,也是种无声警告。 坐这辆车的人,不是寻常人家。 虞晚明白过来,放下手里橘子说,“马场是对外开放,你想去随时都可以去,我每周陪虫虫去骑马,是因为他一直都很喜欢骑马,在京市也常去马场玩,冬冬比虫虫小了快一岁,骑马稍微有点不安全,所以我才没叫上你一块儿去。” “至于你说的马场主人,真不是我。”是她儿子沈崇与的马场。 “真是这样?” 赵梅梅还有些不信,“不是你家马场,还每周都去?坐车来回都要两个小时,也不嫌折腾人。” 郭家其实也有能骑马的地,就在城南砂石地旁的农场,比龙头山马场要近一些,来回也就一个小时左右。 虞晚无奈笑笑,“虫虫喜欢骑马,周末有空我都会陪他去,男孩子拘在家里也不好,多出去跑跑闹闹性格才会开朗。” 小家伙不在外面消耗旺盛精力,待在家里就要消耗她这个当妈的精力。 费油钱跟费命比起来,当然是费油钱更划算。 两个小不点吃着巧克力,嘀嘀咕咕讲了会儿话,听到大人说骑马,冬冬撒娇央求,“虫虫哥哥,冬冬也要去骑马。” 虫虫嫌弃他嘟嘴,怕沾上巧克力混口水,脖子往后仰了些,“你骑不好脚踏车,骑不了马。” “骑的好骑的好。”冬冬往哥哥身上贴,急急证明自己,“冬冬能骑好。” 虫虫不要他贴脸说话,扭过身子撕开第二颗巧克力吃,冬冬还在他耳边叫唤,“哥哥,哥哥…” 他也不理人家,吃完两颗巧克力,又吃第三颗,小嘴巴嚼啊嚼。 嚼完巧克力,跳下凳子,跑回妈妈身边黏人。 虫虫一跑开,冬冬也想跟着哥哥,被亲妈赵梅梅扯住胳膊教训,“你给我老老实实坐好,哪都不许去。” 冬冬犟不过亲妈,被拘在凳子上,眼巴巴望着虫虫哥哥跟他妈妈说悄悄话。 过了中午十一点,参加婚宴的人陆陆续续到齐。 场面一时热闹非凡,盛况如春。 等沈老爷子到场,奉承巴结的人更是争先恐后,将宴会厅挤得水泄不通,“沈老。” “沈老将军。” “沈老首长好。” …… 问候关切声络绎不绝,沈叶两家的婚宴,明面上是亲朋好友的祝贺道喜,实际更像权利之海的浪潮涌动。 紫檀木拐杖笃在地板上,一下接着一下。 涌动人潮也跟着那声音进了喜宴厅。 婚宴上的一对新人主角,成了门头上裱着的字号,坐在沈老爷子身侧的沈明礼,以及更小的虫虫才是掌握权利之海的主人。 虫虫被爸爸抱到太爷爷身边,屁股都没坐热,又朝另一桌的妈妈招手,“妈妈,坐这里。” 他要挨着妈妈坐。 婚宴主桌都是身担要职的大人物,除了虫虫一个小孩子,再没别的女客。 沈老爷子疼爱小曾孙,破例让多加了一张椅子给他,虞晚的位置本来是在第二桌,跟伯娘和婆婆一桌,现在被小家伙叫着,她也只是笑着朝他摆摆手,示意他乖乖跟着爸爸坐。 “不嘛不嘛,坐这里,坐这里。”虫虫不依,要跳下椅子去拉妈妈。 怕场面难看,破坏沈明扬的婚礼,沈明礼弯腰抱起小家伙,打算抱他去那边坐,这时,还没落座的秦局长适时开口,“我看还有地,要不再多加张椅子?” 他一提议,其他人跟着附和。 “对对对,可不能让咱们虫虫小同志哭鼻子啊。”能坐主桌的人都是人精,正愁不好奉承,这不就让人逮了机会卖好。 “来来来,再加张椅子。” 沈老爷子稳坐主位没表态,沈长年先跟一旁的警卫员睇去个眼神,三名警卫员快速挪了一圈椅子,让原本坐12人的大圆桌,成了眼下的13人位。 一直留心主桌那边的宾客,顿时心思各异。 沈明礼颠了颠儿子屁股,沉着嗓音道:“真拿你没办法,走哪都黏人。” 虫虫靠在爸爸肩头,隔着一双双眼睛看着妈妈,笑嘻嘻重复,“我就要跟妈妈坐一起。” “好,咱们坐一起。”沈明礼转头看向虞晚,示意她过来坐。 主桌那边椅子都添了,陆玉珠顺水推舟,笑着喊儿媳,“小虞,你快过去坐。” 张姐要扶虞晚坐过去,被虞晚拒绝,她今天刻意穿了宽松毛呢长裙遮肚子,就是不想让穗城那边的亲戚知道她怀孕。 虽说有些掩耳盗铃,但能瞒几个是几个,能瞒几天是几天。 她不想为月底去香江的计划,增添任何麻烦。 沈明礼帮虞晚拉开椅子,等她坐下,他跟着落座,姓沈的坐下后,喜宴厅内的宾客也在一声声你请他请中跟着入席落座。 去后厨看完菜式的沈明娟,回来就看到这一幕,嫉妒把她的心脏攥了攥,悔恨将她这几年的煎熬填满。 靠门边的末桌,张国栋媳妇郑燕南怕这个妯娌发疯,忙起身去拉她,“明娟,快来坐,要开席了。” 沈明娟被大嫂扯着坐到最边缘的一桌,看着一道道精美菜式上桌,又看着一道道菜式变冷。 …… 沈明扬结婚,喝醉的却是沈明娟和沈明礼。 沈明娟是为自己的愚蠢过往买单,沈明礼是为预设好的蓝图铺垫。 婚宴散场。 沈家人分别坐着三辆军用吉普回到城东的军属大院,叶琳是新娘子,进新房前要等小孩子滚喜床。 沈家只有虫虫一个小男孩,滚喜床肯定是他来。 小客厅里,虞晚拉过小家伙说,“虫虫,你跟着奶奶上楼去。” 虫虫抠了抠耳朵痒痒,敷衍“噢”一声。 “上去后要说什么做什么,还记得吗?”她不放心又问一次。 虫虫念经一样背滚床喜词,“滚床滚床,儿孙满堂……” 第553章 敬茶 “一滚金银满地,二滚子女双全,三滚平安康泰,四滚龙凤呈祥,五滚五福并跟,六滚如意吉祥,七滚万事如意,八滚家业兴旺,九滚平安昌盛,十滚地久天长……” 冗长复杂的滚喜床贺词,没能往沈明扬和叶琳的脸上增添半分喜色。 两人站在房门外,一左一右的对立,明明很窄的房门,衣角却没挨到丁点。 “明扬,快领你媳妇进婚房。”陆玉珠抱起滚完喜床的大孙子,回头喊门外的新婚夫妻。 “对啊,快进去。”沈明娟在后头催,想跟着进去看女方嫁妆。 沈明扬迈开长腿往里走,叶琳还站在原地,陆玉珠想叫儿子牵着新媳妇,考虑两人没什么感情基础,又觉得还是慢慢来。 叶琳有些发愣,沈明娟拍她肩膀又催,“小叶,你快跟着明扬。” 叶琳被喊回神,不好意思笑了笑,看到屋里站着的婆婆,还有被她抱着的小侄儿,勉强跟在沈明扬身后走进新房。 婚房是标准的大套间,进门先看见两扇大窗户,靠右边墙是一整面的大书柜,临窗位是书桌,从门口往里走四五步,左手是一扇六扇屏风,屏风前是一个黄花梨的五斗柜。 布局跟对门沈明礼和虞晚的房间相似。 由于叶琳是从穗城远嫁到京市,婚期又在大年初六,女方那边送来的嫁妆早在年前就放进了新房。 这会儿堆放在五斗柜前,摆开占了一大摊。 有捆了喜结的蚕丝被棉被各四床,有贴了囍字的三个编织筐,里头装了什么看不见,猜也不值钱。 另外还有盆壶之类的日用品。 沈明娟以为有什么好嫁妆,一眼扫过去,没一件值钱货,还不如虞晚嫁进门陪嫁的整套碟碗瓷器值钱。 亏得叶家人好意思要电视机,要电风扇,要电冰箱,要一整套新家具,陪嫁倒是轻减,送一堆破烂。 心里嫌弃叶家抠搜,面上还是笑着跟弟妹讲话,“小叶,你折腾一天也累了,赶紧坐下歇一会,等会我上来叫你跟明扬。” 叶琳正愁得手脚都不知道怎么放,这会儿被大姑姐拉到里间喜床上坐,避开了跟婆婆相处,也避开了窗边的沈明扬。 她感激大姑姐的照顾,想着以后可以和人家处好关系。 年前开始下的雪,下到今天雪也停了,没出太阳的阴天,积雪厚积在院墙上,二楼窗户开着一条缝透气,玻璃窗里框住的罗汉松有些枯黄,不比前院那棵罗汉松青翠。 沈明沁站在门外头,看样子是走完流程,跟着亲妈郭贞往楼下走。 门口的母女俩走了,陆玉珠也抱着大孙子往外走,边走边叮嘱,“老爷子在楼下,你们换身清爽衣服就下来敬茶。” 快走到门口时,怀里的虫虫突然哼唧一声,“哼,再也不理你了。” 他双手圈在奶奶脖子上,特傲娇地别过下巴,眼珠子却一直往窗边的军装男人瞟。 沈明扬抿着唇笑,知道小家伙是在气他,陆玉珠拍着大孙子轻哄,“谁惹奶奶的心肝肉了?快告诉奶奶,奶奶帮你教训他。” 虫虫不肯讲是谁,气呼呼地趴在奶奶肩头。 等被奶奶抱到楼下,他又闹着去沙发边挨着太爷爷坐。 沈老爷子刚听完孙媳妇虞晚讲的海龟胎梦,正考虑给快出生的小曾孙取什么名字,宝贝疙瘩又跑来拉他衣摆。 “太爷爷,虫虫有些不高兴。” 虫虫自己爬上沙发,手指头抠着太爷爷的薄袄嘟囔,“虫虫鼻子有些酸酸。” 小嘴巴说着委屈,脑袋歪在太爷爷怀里,沈老爷子抬手轻抚小曾孙后背,一边安抚他一边极有耐性地问:“谁惹到咱们虫虫了?告诉太爷爷,太爷爷帮你出主意。” 虫虫还是不肯讲,抿着嘴巴,身子一歪,干脆躺到太爷爷腿上,两只小脚利索蹬了虎头拖鞋,横睡在沈老爷子跟沈长年中间。 “哦哟哟,看来是受了大委屈,话都不讲了。”沈长年端起茶杯喝茶,跟着戏谑小家伙。 话是对孙子讲的,眼神却是对着下方沙发上坐着的沈明礼。 真就是亲父子,耍赖皮的姿势都是往人身上倒,绝不是往地上倒。 沈明礼猜到为什么,虞晚更是清楚,她不好讲是为了沈明扬没给小家伙打电话,说出来有挑拨离间的嫌疑。 笑着打了句马虎眼,“应该是困了,今早起得早,又没睡午觉。” 她朝小家伙招招手,“虫虫,妈妈带你去楼上睡一会儿。” “不要。”虫虫摇头拒绝,扯了沈老爷子的薄袄下摆挡脸。 他窝在沙发上耍赖,沈老爷子也由着他,不成样子的缠磨人,逗得一屋子人想笑,因为知道他什么脾气,大家面上想笑也要装出正经,要被虫虫看见,绝对会得他一句:再也不和你好了,我生气了。 为了开解小家伙,大伯娘郭贞去厨房端了碗糖水出来,舀着汤勺哄他,“虫虫,起来喝点花生红豆糖水。” “不要不要,不喝不喝。”虫虫偷掀开衣角,没看到叭叭从楼上下来,又继续遮住眼睛不高兴。 当着长辈的面,虞晚不好严管小家伙,更不好使什么小动作,沈明礼抓了一捧盘子里的坚果,剥了几颗放到虞晚手里让她吃,得了她的眼神示意,笑着跟对面坐着的伯娘说,“您快别管他,小孩子家家心事挺多,越管越来劲。” 听到爸爸这样讲,虫虫气得坐起来瞪人,“坏爸爸。” 他一瞪人,就看见爸爸身边的妈妈,怕妈妈生气,虫虫老老实实套了拖鞋,挤到奶奶身边喝糖水。 肯吃东西就是小事情,沈老爷子笑着端起茶杯,慈爱道:“虫虫不愿意说,那太爷爷就不问了。” 虫虫的别扭劲儿算是暂时过去,边上多宝架旁,陆玉珠跟王妈叮嘱两句敬茶水的事,转身回房间换衣服,沈明娟走到窗边独凳坐下,把一切看在眼底,一时不免羡慕起这个小侄儿,还不满四岁,仅仅因为一个姓氏一个性别,就能得到沈家人的所有关怀。 虫虫滚完喜床下楼,梦境已经说了大半,沈明沁只听了几句胎梦,这会儿放下茶杯细问虞晚,“两只乌龟后来怎么样?驮着你去了哪?” 虞晚藏了半截胎梦,没说两只大海龟吐了好多金子给她,“后来啊,驮着我到了岸边就消失了。” 胎梦很简短,海里遇到两只吐金子的大海龟。 沈老爷子考虑一阵,看到咬汤匙的虫虫,忽然有了主意,“名字暂时想好了四个,如果是女孩,可以取沈如琢、沈如璋,如果是男孩,就叫沈亦鳌、沈亦鳞。” 老爷子的话有两个意思,要是男孩必须叫沈亦鳌和沈亦鳞,要是女孩,名字只作参考。 众人不约而同将四个名字念了念,都觉得寓意好,念起来也顺口。 郭贞觉得名字取得好,“璋是美玉,琢是雕刻成美玉,的确适合做女孩名字。” 相对沈明娟和沈明铃的名字,如璋如琢的确更显分量。 虞晚并不在意孩子叫什么名字,因为不管叫什么,都是她怀胎十月生的,再说能写在书面上的字都能改。 倒是那个璋字很有意思,古有弄璋之喜,璋即是指半圭形的玉器,也指生男,祝有如玉般的品德,或祝其日后为王侯。 而鳌和鳞两个字,都有一朝得势,登顶之极,又或者协助的含义。 “爷爷取的名字,我都记下了,等虞虞生了孩子,让两个小家伙抓阄选。”沈明礼这个父亲当得轻省,不用愁取什么名字,也不用费心去翻书找字。 四世同堂的好处就在这,上下不用操心,不好之处也在这,上下都做不了主。 等陆玉珠换了身红棕色毛呢长裙出来,沈明扬跟叶琳也换好衣服下楼。 新婚夫妻穿的都是红色羊毛衫配黑色长裤。 沈明扬跟叶琳异口同声喊人,“爷爷,大伯,伯娘,妈。” 喊完长辈又喊同辈,“哥,嫂子,大姐,二姐。” 虫虫喝完一小碗糖水,舔着舌头作怪,“怎么不喊我?我是虫虫。” 第554章 年初六 客厅内一时安静下来,都有些愕然小家伙的反应。 沈明娟藏了一肚子老陈醋,正愁没热闹瞧,这会儿端起醒酒汤,坐在窗边一勺一勺喝着看戏。 叶琳做好融入沈家的心理准备,知道会很难,没想到第一个发难的会是沈家小曾孙。 靠在茶几边吃糖水的沈虫虫,漂亮精致得不像话,相较西装的正式,为了滚喜床换的红底绣五福纹的褂袄,更衬得他肤白如雪,可爱喜人。 沈明扬没分半个眼缝给他,刻意忽视小凳子上的人。 虫虫皱眉重复:“为什么不喊我?我是虫虫啊,我是沈崇与。” 急躁躁跳出来的提醒,像是怕谁不认得他,又怕谁忽略他,知道来龙去脉的虞晚,清楚这是小家伙丢出来的和好信号。 可落在不知情人眼里,倒像是她这个嫂子,在借小孩子故意刁难刚进门的新妯娌。 沈明礼在婚宴上喝多了白酒,虽然已经喝过醒酒汤,这会儿还是有些涌后劲,他没怎么理会儿子的闹腾,半撑着沙发扶手,想着上面的调令应该会在三月初下达,到时候他会从滇南军区,调到广海军区下面的广粤省省军区。 任职广粤省省军区下面的浅圳市警备区的司令部司令。 虞晚余光快速扫过几位长辈,朝对面儿子露出个不赞同的眼神,“虫虫,你是小孩子,应该先跟长辈打招呼,快喊小叔小婶。” “不要。”虫虫丢下汤匙,砸得青玉碗叮当作响,肉嘟嘟的脸上挂满不高兴,嘴边还沾着些豆沙糊,郭贞拿了包里干净手帕,一边给他揩嘴,一边笑着打圆场,“明扬、小叶,你们快跟老爷子敬茶,别耽误了好时候。” 王妈适时端来准备好的茶水。 陆玉珠也跟着喊勤务兵拿垫子,方便儿子儿媳给老爷子敬茶。 大人绕过小家伙的忽略行为,促使虫虫更加生气,他挥开茶几上的青玉碗发脾气,青玉小碗摔在才铺好的跪垫上,翻了几个圈又滚到地毯上。 “他才不是小叔叔。” 虫虫大声吼人,吼完又气呼呼地盯着沈明扬,“我才不要叫你小叔叔,你不是我的小叔叔,我以后再也不理你了,再也不要理你了。” 一连串的幼稚控诉行为。 让先前不清不楚的情绪冤案,一下真相大白,现在一屋子人都知道谁是因谁是果,虞晚怄得想打他两巴掌,偏偏老爷子和大伯都没表态,她也不好板着脸去教育小家伙。 反要耐着脾气哄劝他,“好了虫虫,你别再调皮捣乱,要是困了就跟妈妈去楼上睡午觉,要是还不想睡觉,过来让爸爸抱着你。” 沈明礼半眯着眼睛,薄唇微动,“过来让爸爸抱。” “不要不要不要!”虫虫气红了脸,谁的话都听不进去。 沈明扬没像以往那样去哄小侄儿,像是没看见一样,先端了王妈递过来的茶水,直接跪下给老爷子敬茶,叶琳有些惊讶沈明扬的利索干脆,更惊愕他此时此刻的淡定沉稳。 “爷爷,您请喝茶。” 沈明扬举着茶杯,沈老爷子却没接茶水,叶琳意识到什么,从王妈手里接过茶杯,也跟着跪下照做,“爷爷,您请喝茶。” 新婚夫妻一起跪着敬茶,沈老爷子才依次接过茶水抿了一口。 喝过敬茶后,沈老爷子拿出两个红封给小两口,“明扬、小叶,结为夫妻就要好好过日子,承担该有的责任,这是爷爷的心意,你俩收好了。” 大伯娘郭贞怕虫虫哭闹,揽过小家伙搂在怀里哄,“乖啊乖,咱们虫虫不生气,奶奶领你去拿新玩具,车上有给你新买的脚踏车。” 面对小叔叔的冷待忽视,虫虫眼里蓄起两汪泪,他靠在奶奶怀里,把要下的一场雨,全淋在奶奶衣服上。 察觉到心肝肉的眼泪,郭贞心疼坏了,抱起他往隔壁小客厅走,“虫虫乖,跟奶奶去那边看电视。” * 下午的电视节目少,放的多数是体操教学。 虫虫偎在奶奶怀里,默默流着眼泪,郭贞拿了手帕给他揩泪,揩一下,搂一下,又哄一下。 “奶奶的心肝受委屈了,哭得奶奶心口疼, 别哭了好不好?晚上奶奶给你包鲅鱼馅饺子。” “还要三鲜饺子。” 虫虫哭得伤心,听到吃饺子,没忘提要求,郭贞噗嗤一乐,搂着小不点亲了又亲,“奶奶的心肝肝,你想吃什么馅的饺子都成,可别掉金豆豆了,再掉金豆豆,奶奶要拿碗来接了啊。” “等会儿让睡醒的腓腓看见你掉眼泪,他可要笑你啊。” 只会喝奶睡大觉的小不点,怎么会看他笑话?虫虫并不相信,吸吸鼻子,又往奶奶身上蹭。 抱着虫虫,郭贞突然记起二十多年前,明礼也是这样抱着她哭,嘴里还不停地喊,“妈妈,妈妈,不要他在这里,不要他在我家,要他走。” 因为跟明扬争皮球,小小的一团,哭嚷着再也不理丑弟弟,要把他撵回京市,不许他住在西昆。 兄弟俩相处时间多,争吵不休的日子也多。 真是岁月不饶人,时间一晃,竟然过去那么久了。 虫虫哭够了,望了望窗外,瓮声瓮气道:“奶奶,我要骑脚踏车。” “好,咱们去外面骑脚踏车。” 郭贞以为哄好了小家伙,只是再鲜香可口的鱼馅饺子,都哄不好一颗受伤的心,也收不回掉下来的泪。 像寒冬里的阳光,照在人身上,却始终感觉不到暖意,只觉得它刺眼。 一下午,大客厅里都是谈话说笑声,小客厅里的电视声被一道双开门遮挡。 好在没过多久,哭够的小身影跑到外面骑脚踏车。 有警卫员跟着照顾,一直留意着的几双眼睛,也都放了心。 沈明礼端起绿茶抿了口,被棋桌边的大伯叫住,“明礼,换你来跟明扬下一局。” 兄弟俩下棋,虞晚拿着叉子继续吃苹果,叶琳有意和沈家人处好关系,跟婆婆说过话后,又主动跟虞晚和两位姑姐搭话。 沈明沁不喜欢听那些七拐八拐的亲戚事,坐了会儿就上楼去看睡觉的儿子。 沈明娟倒是爱听,她常年呆在北边榕城,正愁打听不到虞晚的生活,一个劲儿地问叶琳。 “穗城是不是很小?听说就一个公园。” 叶琳照实说,“是有一个海幢公园,因一座古寺得名。” 沈明娟暗斜虞晚一眼,又笑,“那穗城有动物园吗?去年夏天,我带两个孩子去了趟哈市,那边发展还不错,动物园也挺大,你们姐夫现在调到了哈市,以后有机会来哈市玩,我作东领你们到处逛一逛。” 两人的对话,尽数落在虞晚耳朵里,她适时抿唇笑一笑,很少搭话,态度不算多热络,也算不上多冷清。 …… 晚上的家宴饭菜很丰盛,有参茸蒸熊掌、酱烧狮子头、烧汁鹅、红烧大鲤鱼、糖醋排骨、卤的牛肉和牛舌、以及炒白菜心跟几样可口拌菜,另外还有炸四喜丸子和鲅鱼馅饺子。 桌上菜色,多数都是虫虫爱吃的。 像平常肯定要吃得肚子溜圆,今晚却没吃多少,只一样吃了点就嚷着不吃了。 饭后,沈家人并没像往常那样坐着喝消食茶聊天。 因为隔天是初七,沈明扬和叶琳要赶着回穗城工作,沈明沁和沈明礼也要回西昆。 所以大家都早早回房休息。 夜深人静时,虫虫靠在爸爸怀里,拿着手绘故事本给妈妈讲睡前故事。 “一只小鹅,圈圈圈圈…水里…” 第555章 年后去香江待产 “圈圈下面有一堆蛋壳,壳外面有出生的小丑鹅……” 虫虫识字数量有限,捧着本手绘故事书,磕磕巴巴讲着睡前故事,等他讲完,虞晚伸手揉了揉小家伙的发顶,“过来让妈妈亲亲你。” 虫虫从爸爸怀里趴凑到妈妈枕头上,嗅到熟悉香味,得了两个睡前亲亲,一挨着妈妈,他又不想回自己房间睡觉,干脆借机装可爱耍赖,“妈妈,我想跟你一起睡。” 虞晚抚着小家伙后背,看着他的大眼睛,温柔笑了笑,“约定好的事情就不能轻易变卦,明早妈妈会叫你起床,现在你乖乖跟爸爸去隔壁房间睡觉。” 虫虫还蹭着枕头不想走,“妈妈…”手脚一个劲儿地往被子里钻。 沈明礼最不爱儿子软声软气撒娇,总觉得有些娘们唧唧,他伸长胳膊捞出小家伙,将人箍在怀里训话,“少磨叽,快跟我去睡觉,明早要敢睡懒觉,小心我抽你屁股。” 虫虫挨了教训,翻了个白眼,“哼。”他脑袋一歪,趴在爸爸肩头回击,“臭爸爸。” 沈明礼怕小不点又找借口赖着不走,也不要他自己穿拖鞋,跟虞晚打了个口型,弯腰捡起两只虎头拖鞋,抱着儿子去了隔壁房间。 虫虫不想一个人睡觉,伏在爸爸耳边再次商量,“爸爸,你能陪我一起睡吗?” “不行,你得自己睡。” 推门进屋,屋里张姐还在收拾行李,看到父子俩进来,去里间床上拿走暖被褥的热水袋,沈明礼抱儿子到里间床上,给他盖好被子,放好一排玩偶,强行拉关床头灯。 虫虫扯着爸爸衣摆,不让他走,沈明礼能一把挥开那只小手,可面对亲生骨肉,到底只能妥协,他就势躺下抱着小家伙轻拍后背,“好了,你乖乖睡觉,爸爸陪你睡着后再走。” 虫虫如了愿,靠在爸爸臂弯说好听话,什么最爱爸爸,爸爸是超人的马屁,拍了一个又一个。 沈明礼没接他的话,怕他说个没完没了,心里倒是舒坦。 白天就是臭爸爸,到了晚上就是好爸爸,马屁精,跟他妈一个德行。 “爸爸,虫虫最爱你了,最爱最爱你,你是我们幼儿园小朋友眼里的大英雄。” 沈明礼亲了亲儿子发顶,语气还是很冷硬,“少来这套,赶紧睡,今天的作业你都没写,我还没跟你妈告状,要再说一个字,现在给我起来写作业。” 听到要写作业,虫虫不再抠摸爸爸的下巴,立刻闭嘴睡觉,生怕爸爸要去告状。 “下午就顾着贪玩骑脚踏车,亏我喊了好几遍都不肯上楼写作业。” 外面沙发上折衣服的张姐搭腔,气得虫虫咬牙暗骂大坏蛋。 沈明礼抿着唇笑,一下又一下地轻拍儿子后背,外间折叠衣物的细碎声响,时不时响起,仅亮着的一盏台灯,直到沈明礼哄睡儿子后才熄灭。 “吱呀——” 房门被轻轻关上,沈明礼大步往回走,走到自己房间门口时,看到二楼钢琴边有人。 二楼走廊尽头只亮着一盏壁灯,并不能完全照清整个楼道,更照不到摆放钢琴的窗台。 等看到是沈明扬坐在暗处,沈明礼嘴角多了丝上扬幅度,沈明扬早就看到他哥,打他从侄儿房间出来,他就知道是他。 兄弟俩谁都没说话,对视间,沈明扬看清他哥脸上一闪而过的嘲弄,还有报复性的恶意。 这就是他哥沈明礼,虚伪、伪善,装的大度,什么都不在意,实际上睚眦必报,气量极小。 从小到大,谁碰了他沈明礼的东西,他都会给出教训,小时候,他是直接了当亲自动手,现在嘛,换汤不换药,借老爷子的手帮他安排一门“好婚事”。 沈明礼并不好奇沈明扬为什么坐在那,想也知道是不喜欢新媳妇,忍受不了跟叶琳同睡一张床,小时候,沈明扬没少觊觎他的东西,只要是他有的,沈明扬都要弄到手。 他也不是真喜欢,就是喜欢抢的过程,真到手了,他又多看一眼都嫌烦。 沈明礼反手拧开门把手,抬腿回了自己房间。 “砰——” 屋门不轻不重地阖上,泻出的一线暖光,不等照到沈明扬脚下,又飞快收了进去。 同时还有一声轻得不能再轻的嗓音,“明礼……” 后面的话,沈明扬没听见,他猜她应该说的是,“明礼,帮我倒杯水。” 又或者是,“明扬,你也早点休息。” 玻璃窗上的霜花结了一层又一层,雪又开始落,沈明扬疑心自己听见了落雪声,心想是该早点休息,起身回了房间,进门看到睡在躺椅上的叶琳,也不管她冷不冷,径直去了里间床上睡。 起先,叶琳还有些怵今晚的新婚夜,看沈明扬去了里间睡觉,床头灯也拉下,黑寂下来的房间,反让她感觉到一片踏实心安。 为了这片心安,不禁暗暗祈祷:这样也好,就这样就好,她跟沈明扬最好是这样远远近近的各站一边,各绑各家的线。 谁都不要离谁太近,免得彼此难受,更不要把本就崎岖坎坷的道路,插上刀尖铺满沙石砾。 …… 夜渐渐深了,风雪天气温直线下降,过了凌晨更是冷得人手脚发痒。 翻过初六,等到初七上午,沈明扬和感冒的叶琳一道坐火车返回穗城,沈明礼和沈明沁是中午的火车回滇南西昆,在京市过完大年初十,也就是2月25号。 虞晚带着虫虫去了穗城,于28号上午抵达,出了火车站,母子俩并没回郊区半山的郭家老宅,坐上提前等候的黑色轿车直接前往浅圳罗湖口岸。 黑色轿车并没挂车牌号,一路上畅通无阻,直接过了边境桥,到达香江。 罗湖口岸离香江市区大约34公里左右,开车需要大概四十分钟,阔别两年之久,再次踏入香江,这里已然是换了蓬勃新面貌。 新修建的大厦鳞次栉比,马路上车流密集,人潮熙攘。 “叮叮叮——” 挂满各式广告的双层有轨电车,一来一往地驶过热闹街道。 “哇哦~好高的楼啊。”虫虫趴在车窗边,张望来瞧过去,惊讶得眼珠子都转不赢。 怕小家伙探出脑袋,虞晚扯住儿子裤腰,笑着同他讲,“77年年底,妈妈带你回京市前,就是住在这边,虫虫一点都不记得了?” 虫虫回头看一眼妈妈,拧眉想了想,“脑子跑掉了,我就记得住在一个有公园的白色房子里,太阳和月亮都会挂在家里窗户上。” 虞晚眼里笑意更浓,“看来虫虫还记得呢。” 她拉小家伙坐好,慢慢讲起利别道公寓,“那个有花园有喷泉和海湾风景的白色房子,就是爸爸妈妈跟虫虫的家,虫虫也是在这里出生,妈妈还带你去过海洋公园,现在能想起来吗?” 虫虫脑海里只有片段画面,拼凑不完整,等阿斌将车开进利别道公寓,似乎一下记起来了。 “是这里,是这里,我记得的白色大房子。” 脑海里的画面有了连贯性,虫虫震惊嚷嚷,“妈妈,我记得这里,记得我们的家,虫虫没有忘。” “记得就好,快背上你的小包,咱们要下车了。”虞晚听儿子闹了一路,又坐了几天火车,声音有些疲态。 站在喷泉边的许姐,远远看见黑色轿车,赶忙迎过去帮忙拉开车门,“虞小姐,小少爷。” 听到熟悉的声音还有熟悉的面孔,跳下车的虫虫立马大喊:“大坏蛋!” “哎哟喂,小少爷还记得许许呢。” 相较虫虫的“恶劣”反应,许姐笑得眼尾开花,“快把书包给许许,我替你拿着。” “才不要你拿。”虫虫负气不肯,下车后也没到处疯跑,记得爸爸的叮嘱,先扶妈妈下车。 “你快乖乖让开,别挡在车门口,妈妈不用你帮忙。” 虞晚虽然怀了快六个月,肚子却不大,人也只胖了七斤。 阿斌快速拿出后备箱行李,还有副驾驶的行李,几趟上下搬抬,很快把母子俩安全送到公寓二楼。 “虞小姐,医院那边我已经帮你安排好检查,只要你身体允许,英国那边随时都可以去。” 第556章 香江上学 “辛苦你了阿斌。” 镀金胡桃木软垫沙发上,虞晚稍微喝了些四神汤缓精神,偏厅里的许姐霞姐忙着整理行李,虫虫坐不住,满屋子跑来跑去乱窜,他这里摸摸,那里抠抠,没人一步一眼地拘束他,不知道从哪蹬出来一辆蓝白儿童车。 “妈妈,这里有我的小车耶~” 一两岁孩子骑的三轮脚踏车,没调高座位,虫虫挤在上头,腿都蹬不直。 虞晚笑睇他一眼,“再去找找别的地方,找够五个小发现再来告诉妈妈。” “好。”虫虫兴奋答应,蹬着脚踏车拐去其他房间。 虫虫不在跟前缠闹,虞晚继续跟阿斌说事,“幼儿园安排得怎么样?算时间,已经晚了一个多月,我想虫虫尽快入学,免得跟不上这边进度。” 阿斌拿出包里的牛皮文件袋,放到茶几上,“里面是宝山幼稚园的资料,这家幼稚园是去年开办的,各方面条件都不错,师资配比方面更是远超大部分幼稚园。” 香江其实有更好的幼稚园,只是一时半会儿申请不到学位,宝山幼稚园刚开办不久,正处在扩招时期,申请到入读名额的几率也大。 阿斌没细说中间原因,接着讲明幼稚园的课程安排,以及房产方面的详细事宜。 说完该说的,虞晚发了新年开工红包给阿斌和许姐、霞姐。 “多谢虞小姐。” 三人异口同声道谢。 虞晚端起茶杯又喝了些四神汤,想着等会回房间洗个澡,再换身干净衣裙。 阿斌要安排医院那边的检查事项,说完话离开了利别道公寓。 霞姐侧身拆开红包,数清里面的十张十美金,喜得飞起眉梢,心道:虞小姐出手阔绰,别人家做工发新年利是都是十蚊、二十蚊,在她这做家姐,到手就是好几百蚊,快赶上她半个月薪水。 得了实惠,霞姐手脚动作更快,几下分拣清行李,来回几趟往主卧和小少爷房间放置物品。 几大包行李收拾完,许姐看时间快到十点半,跟虞小姐说了声后就进厨房准备午餐。 坐了快半小时,虞晚缓了些精神,刚起身往卧室走,霞姐赶忙去扶她,“虞小姐,我扶你进去,洗澡水已经帮你放好了,你先泡会儿澡解乏,我再帮你好好按摩下腿脚。” 主卧里的卫生间很宽敞,虞晚舒舒服服泡在浴缸里,霞姐蹲坐在浴缸边帮她洗头发、按肩颈,嘴上还不停地夸,“虞小姐,你头发可真好,跟绸缎一样顺滑黑亮,皮肤也好得像剥壳鸡蛋。” “我做了几十年家姐,就没见过比你还漂亮的女人。” 虞晚闭着眼享受这份松惬,耳边是霞姐的一句句奉承讨好,她觉得自己就是个大俗人,知道是奉承,心里还是很受用。 甜言蜜语对于女人来讲,的确是种滋补调心品。 霞姐拿水瓢舀了温热水帮她冲头发上的泡沫,真心添一句,“哪怕是现在最受追捧的电影明星也没你靓。”要是虞小姐去参加香港小姐,肯定艳压四方。 虞晚轻笑一声,当闲聊随口问:“什么电影明星?” “就是去年的港姐季军吴梦茵,她拍的电影《侠女》,在今年春节上映,上映第一天就得了满堂好,后头也是场场爆满,电影票更是一票难得,报纸上都是各种影迷大斗法花边新闻。” 吴梦茵?虞晚好久没想起这个名字,记忆里的黑瘦形象,跟香江小姐四个字难以重合。 也不知道是同名同姓,还是她去过的沪市吴家人。 霞姐帮虞小姐冲洗好头发,拿了毛巾给她包裹湿发,又提醒她:“你怀着孩子,泡十来分钟就够了,可不能久泡,来,我扶你起来。” 霞姐和许姐有很长一段时间都以为虞小姐是被沈先生养在外面的小老婆,经过这几年,似乎也明白过来,沈先生多半是北边人,专门供着虞小姐在香江生孩子。 不等卫生间的双开门打开,到处翻找新发现的虫虫跑进卧室找人,“妈妈。” 卧室床上没人,卧室阳台也没人,他又跑到衣柜边,拉开衣柜门找,“妈妈?” 猜妈妈可能是在上厕所,虫虫走去敲卫生间门,耳朵还贴在上头,“妈妈?你在拉臭臭吗?” 虞晚刚穿好浴袍,听到小家伙的声音,笑着回应他,“妈妈刚才在洗澡,你现在进来,让霞姐也帮你洗一下。” “噢,算了,我不进去。”虫虫不想洗澡,扭头跑去外面客厅玩才拖出来的摇摇木马。 摇摇木马放在库房里,许姐在厨房准备午饭,不知道外面动静,等出来摆饭桌瞧见,难免有些诧异,于是过去问看电视的虫虫,“小少爷,你自己搬的木马?” 虫虫舔着牛奶棒,坐在摇摇木马上看叮当猫,没有理会大坏蛋的话。 许姐看他正痴迷动画片,转身去了库房,库房门大敞着,木架上放着的各式旧玩具,还有虞小姐让阿斌买的新玩具,都被一一翻腾拆开,包装纸和丝带也扯了一地。 想着下午要洗那一堆脏衣服,加上这一地的活儿,不免咕哝,“真是个小调皮,一没人看着就到处乱翻。” 会被虫虫冠上大坏蛋称呼的人,从来都是实至名归。 午饭过后,许姐借送消食茶的间隙,说了虫虫乱翻仓库的事,“你让阿斌准备的礼物,也被小少爷全拆了。” 虞晚让阿斌提前挑选好的玩具,一部分是给肚子里的孩子,一部分是要给大姑姐沈明沁的孩子,最后一部分才是给虫虫。 这下全拆了,玩具还得重新买。 虞晚无奈轻笑,并没说什么,虫虫侧对着妈妈坐在凳子上,一双大眼睛看着电视机,耳朵却立着听大坏蛋跟妈妈讲话。 “还有给简家和钟老师备的拜访礼也被拆得一干二净,盒子里的好参好翅,没了包装到底是不好看,看着像是市场买的次等货。” 许姐怄看一眼“罪魁祸首”,心里可惜,接着告状,“上好的参须也被扯断不少。” 放在平常谁要这样告状,准遭了小家伙的恨眼,今天不知道吹了什么风,有些一反常态,虫虫没嚷着赶人走,也没急躁躁地闹腾。 虞晚看着儿子侧脸,奶乎乎的婴儿感已经消退,不知不觉中有了小小少年感,眉眼轮廓更是像极了沈明礼。 她脸上始终挂着抹笑,眼神更是温柔,“没事,这次我带来的人参,都是年份过三十年的北地参,弄断参须的人参就留在家里用,另外拿盒子装了我带来的人参送人也是一样的。” 许姐还是可惜那几株好参,再看小少爷,发现他正在瞅她,一双灵动大眼睛狡黠无比,看着就是个淘气鬼。 虫虫跳下凳子,几步窜到沙发上,“妈妈,我要下楼去骑脚踏车。” 这会儿才过中午12点零几分,想着在火车上拘了三天,虞晚很是纵容小家伙,拿出包里的儿童手表给他戴上。 “看着点时间,只能骑半个小时脚踏车,不许出公寓大门,等长指针转到十的位置,你就要回来洗澡睡午觉。” “嗯嗯,知道了妈妈。” 虫虫点头答应,推着调高的脚踏车往门口走,许姐要收拾厨房,只能是霞姐跟着去了楼下。 马上三月初的天气算不上有多热。 大中午骑脚踏车还是有些折腾人,霞姐快步追在后头,绕了两圈小花园,累得气喘吁吁,“小少爷,你慢点骑,小心别摔着。” 午后的追赶戏码,像是条起起伏伏的波浪线。 打从这起,霞姐每天中午都要追着撵着那辆蓝白脚踏车。 宝山幼稚园只上半天课,早上九点上学,中午十二点放学,从幼稚园到校门口,从公寓大门到公寓楼下,成了霞姐的追逐比赛场。 “小少爷,你慢点骑。” “少爷,不能乱吃零食…” 第557章 香江故友 插班入读的第一个星期。 虞晚本来还担心小家伙会不适应,又或者会受点冷落,好在除了最开始的两天陪读时期,后面几天,虫虫很快适应了香江幼稚园的两文三语教学方式。 还跟同班小朋友相处融洽。 有在穗城部队机关幼儿园的过度,听讲香江话对虫虫来说不是难事。 这天中午放学,接孩子的轿车陆陆续续停在幼稚园门口。 霞姐进园接到虫虫,先帮他提起书包,来不及问幼稚园有没有布置作业,就要拔腿追撵人,“小少爷,你慢点跑。” 虫虫记的妈妈早上说过要来接他,一放学就飞奔跑出幼稚园,快速找到街边停着的车牌号为g777的黑色轿车,立马嚷嚷,“妈咪,妈咪。” 跑到车前,隔着一扇车窗,虞晚先伸手捏了捏小家伙脸蛋,“慢慢跑,小心摔跤,你现在往后站一点,妈妈好开车门。” “噢。”虫虫笑嘻嘻往后跳了两大步,后排座车门打开,霞姐也到了近前。 坐上车后,虫虫贴着妈妈一个劲儿地撒娇,小嘴更是念不停,“麦当劳,麦当劳~好食就食麦当劳~” 为了带虫虫去玛丽医院做身体检查,虞晚答应小家伙会给他买汉堡吃,看他这么高兴,心里也跟着高兴,“好了,你安安静静跟妈妈坐车去医院,等做完检查,妈妈还给你买可乐和奶油蛋糕,前两天你看电视广告的模型玩具,太古大厦有售,吃过午饭妈妈带你去买。” 虫虫立马举手欢呼:“好耶好耶~妈妈最好了,妈妈最好了,奶油蛋糕、草莓蛋糕、朱古力蛋糕,虫虫统统都要,虫虫还要新的变形玩具。” 一边欢呼,一边左右来回扭屁股,得寸进尺的调皮模样,让人哭笑不得,霞姐系好安全带,心道:虞小姐真是宠溺小少爷,看上什么都给买,也不怕把孩子惯坏。 “虞小姐,我开车了。”阿斌看向后视镜,踩下油门,打着方向盘开往玛丽医院。 “好了,快安静点。”虞晚看儿子小脸红扑扑,拿出盒子里装的湿毛巾,帮小家伙揩了个脸,又帮他擦双手,“傍晚家里会来客人,虫虫记得招待好人家啊。” “是谁?”虫虫往熊猫包里瞟一眼,没看见牛奶棒,只看见一个装了草莓的盒子。 “是虫虫的小姑姑。” 虞晚放回半干毛巾,发现小家伙的目光,拿出洗好的草莓,打开盒盖问:“要吃吗?会有一点点酸。” “不要。”虫虫拒绝吃草莓,想着等会儿吃汉堡和奶油蛋糕,“妈妈喂小橘子吃吧,他爱吃酸溜溜。” 说着要拿起一颗草莓喂妈妈吃,又记起爸爸的话:“你不吃就别拿,拿了就自己吃掉,碰得脏兮兮,谁要吃?” 想到坏爸爸,虫虫扭头又问:“妈妈,爸爸什么时候来香江?是等小橘子出生才来吗?” 虞晚看向车窗外,大街小巷处处人潮拥挤,热闹的香江,时间也好像过得比穗城快。 其实细算下来,今天也才3月10号,距离夫妻分开的正月初七,也才十来天。 她盖好装草莓的盒盖,笑眼温柔地看向儿子解释,“爸爸最近比较忙,等他忙完会抽时间来看我们,虫虫是想爸爸了吗?” “才不想呢。”虫虫不承认,摇着车窗轴来来回回降起玻璃窗,“我只想太爷爷和爷爷奶奶,还有我的小黑黑。” 小黑是沈明礼送给虫虫的小狼狗,现在已经长成了大狼狗。 虞晚带着虫虫去了香江,小半年都不会回穗城郭家老宅,这会儿被调任的沈明礼带到了浅圳市警备区的司令部。 “汪汪汪——” “小黑,乱叫什么?”沈明礼在办公室吃午饭,听到窗外吼叫,立马呵斥。 “汪汪汪——” 狗叫声不断,并没因沈明礼的呵斥停止,他把筷子丢进饭盒,走到窗前看楼下,大太阳照着院内,除了几棵舒展枝叶的小叶榕,连个人影都没有。 这时,楼道响起脚步声,紧接着办公室门被敲响,“叩叩叩——” “沈首长,市公安局罗湖分局的颜副局长在接待室。”门外警卫员传话。 办公室内过了好一阵才传出一声,“知道了。” * 浅圳市警备区司令部大楼,沿用的是旧式水军楼,整栋楼体高四层。 司令部没设接待室,唯一的接待室在进警备区大门的第一栋二层小楼里。 半小时后,一楼接待室走进一前一后两道魁梧身影。 “沈首长。”原本坐着的颜副局长站起身,向进来的军装男人行了个标准军礼。 沈明礼略瞟他一眼,面色冷淡地走到对面竹编沙发坐下,随后朝警卫员挥了下手,不用他倒水泡茶,示意他出去把门带上。 接待室门关上后。 沈明礼才开口:“坐吧。” “诶。”颜副局长后退半步坐下, 双手放膝上的标准坐姿稍显拘谨。 “怎么想着来我这?”沈明礼盯着他,有些明知故问的意思。 论公事,一个在市公安局分局,一个在部队机关警备区,风牛马不相及,唯一共同点是两人都是军人出身,还是旧相识。 颜齐生有些拿捏不准沈明礼的态度,更猜不透背后深意,他原本是沈司令的警卫员,74年那会儿,因为西昆军区大院发生的枪击案,他被问责调离去了文山边境,好不容易混到副连,腿又落了伤疾被迫退伍转业回到老家昆山。 在老家昆山派出所呆的一年时间里,颜齐生受够了坐冷板凳,想着未来几十年都要在派出所档案室里混日子,他就觉得这辈子是彻底完了。 刚想着就这么结婚成家过踏实日子,没想到时来运转,去年底,他被调到浅圳市罗湖区的公安分局担任副局长。 能从小乡镇的公社派出所,调任到新成立的经济特区。 唯一能帮他的贵人,除了原来的滇南军区沈司令,如今的京市军区沈政委,再没第二种可能。 颜齐生想到这一层,当知道沈明礼来了浅圳后,他就找机会主动找上门。 这会儿被问,他稍微犹豫了下,决定先拿公事当探路石子,“近几个月,从几个口岸私自偷渡香江的人数激增,我们罗湖分局人手有限,关押的偷渡盲流已过百人,这次来是想向警备区借调人手。” 市公安局分局和警备区隶属两个部门,要借调人手,不可能是谁私下说一两句话就拍板决定。 彼此心知肚明,只是起个话头。 沈明礼睐眼打量颜齐生,也是第一次以旁观者心态审视这个人,颜齐生和他同岁,作为大伯的警卫员,跟他自然会有交集。 不过也算不上什么深交关系。 大伯会调颜齐生来浅圳给他当马前驹,着实有些意外,不过这一举动,也似乎把某些隐晦谈话串成一条明线。 “我记得你好像是51年的吧?结婚了吗?”沈明礼问得随意。 避开不谈公事,谈私事,颜齐生笑答:“说起来怪难为情的,早几年在前线顾不上,后头倒是能顾得上,又落了伤残转退回老家。” 就是因为转业回了老家,原本处的对象也跟他断了。 颜齐生眼光稍暗,语调中有些自嘲,“一来二去就拖到了三十岁,还是光棍一条。” “男人三十而立,我看颜局长是有好事将近。”沈明礼没点明什么好事,半笑不笑地起身,“我那边还有个会议要开,不跟你多聊,你的事还得该去省里想办法。” 接待室门被从外面拉开。 沈明礼先一步走了出去,到了门口,又回头扫了眼颜齐生,这人长得浓眉大眼国字脸,体型也结实,就是个头比他稍矮了点,勉强称得上一句及格。 沈明礼一走,颜齐生也跟着被请出警备区,下午回到罗湖分局,颜齐生还在琢磨沈明礼说的好事是什么好事,总不可能指他升为浅圳罗湖分局的副局长吧? 未免有些过于滞后,更对不上将近两个字。 “难不成是婚事?” 颜齐生不是猜不着,实在是不敢乱猜,沈家要是有意给他安排婚事,所以才提携他,又会让他娶谁?会是沈家女吗? 沈首长就两个女儿,大女儿沈明沁是滇南军区魏军长家的儿媳妇。 至于小女儿沈明鑫…除了74年之前有过接触,这么几年也没听说过她的消息。 到底是什么意思呢? 第558章 南北往事 沈明礼口中的好事将近,又是指多近? 颜齐生没那么多闲心去瞎琢磨,因为局里是真的忙,打从去年开始,过湾逃南人口节节攀升,尤其是79年春节前后,不知道从哪传出来的小道消息。 说是边境要开放三天,花三十港币可购票去香江。 广粤省高要、四会等县的几千上万人拖家带口涌向穗城火车站,争相要去对面香江。 城里食品杂货店的饼干面包更是几度被抢光,连咸鱼都脱销。 离得远的有钱的拥挤在穗城火车站,离边境线近的,清楚香江形势的早跑去边防口子,遇山爬山,遇海过海,沿海十几个渔村连同村干部都跟着一块跑去香江。 宝安县没更名前一直有句顺口溜。 宝安只有三件宝,苍蝇蚊子沙井蚝,十户九空人离去,村里只剩老和少。 对于渔村人来说,偷渡不是什么大事,甚至是可以炫耀的资本,被抓住了就关一段时间收容所,过段时间再选好日子拜祠堂规划路线偷渡。 早十几年边防战士可以开枪击毙,近几年处理偷渡客是件麻烦事,像是秃瓢头上的虱子,明摆着是问题,就是不好处理。 关着费粮食,放了又不起威慑作用,上头拿不出具体章程,最靠近边境口岸的罗湖分局才为这事头疼。 这不,下午又送来一批偷渡客,清点完有49人。 “奶奶个腿的,饿他们一天一夜就给我全放了。”颜齐生是管分局财务后勤的副局长,心里有本账,既不想耗费局里经费,也不能闹出人命。 “是,颜局。” “让他们来开会,下个月进入雨季,防水患的工作要提前安排。” 说是安排,实际上是想办法避免分局经济损失。 浅圳地理位置特殊,靠海多山,有银湖山、南山、莲花山、梧桐山、罗湖山等等,多山的地方必然有洼地,有洼地的地方落雨就会汇集形成水患。 而罗湖区就处于这一带,更巧的是罗湖附近多河流,像沙湾河、浅圳河、梧桐山河等等,一到雨季就是真正的“落”湖。 许多居民还要临湖捕鱼。 早几十年,年年都只是防患,疏于治理,如今却成了浅圳的头等难事。 浅圳立为经济特区,要发展当地经济,就需要吸引外资来投资,离得最近的香江自然是浅圳的头号拉拢目标。 只是水患不除,招商引资发展受限,为此上面调派了相关水利专家到浅圳进行实地勘探。 跟随水利许教授来到罗湖的一批人中,还有他的学生。 “陆成心,招待所那边已经住满了,你跟许教授被安排到罗湖公安局分局的宿舍暂住。”来通知的人是公安局分局的民警。 “诶,知道了。” 两棵荔枝树下,站着位长相文静的短发女同志,模样二十出头,穿一身白衬衣配浅蓝卡其裤,鼻梁上横着副银边框眼镜,一看就有学问。 陆成心正和许教授讨论明天的出行安排,不怎么在意食住问题。 罗湖公安局分局条件有限,分出来的临时宿舍是原来的档案室,罗湖这边雨季时间长,怕淹了档案室里的资料,现在都搬去了新建的二层楼。 住的问题解决掉,吃饭方面又成了问题。 多了两个人的一日三餐,分局食堂要自行贴补粮食。 颜齐生绞尽脑汁开源节流,听到分过来的两人还要住几个月,顿时皱眉,“招待所那边真腾不出房间?” 传完话回办公室的民警也为难,照实说,“为了迎接来浅圳考察的港商,本市各区招待所早早都订满了,从上面来的十几号水利专家、地质学家,连带助理学生共有五十多号人,除了我们这边,市财政局和市公安局都腾了宿舍给他们暂住。” 各局都要出一笔自费钱票,谁也不好跳出来抱怨几句。 颜齐生也不是抠门,实在是局里有一本陈年烂账,年年雨季水患损失惨重,去年夏天让市财政局拨的经费,到现在还没批下来。 一问就是走流程。 再问就是财政吃紧,比罗湖公安分局还紧张的单位一抓一大把。 要问急了,帽子扣的一顶比一顶大。 “国家有难处,修路通车的款项都没下拨完,全是咱们市里财政局自行补贴,你们公安分局还得往后拖一拖。” 年年都要修路,经费年年都拨不下来,就算千难万难拨下来,也是先拨到市公安局,再由市公安局下放到市内各处分局,一层层剥削下来,到罗湖公安分局也只有一半的一半。 想到过年没发的奖金,惹了不少怨言,等到下午开会时,颜齐生在会议上临时拍板提议。 “以后被抓的偷渡客,必须上交罚款,每人五块,拿不出钱的送鸡鸭鱼果子都成。” 会议室坐了十来号领导班子,电风扇呼啦呼啦转着,开水倒了一轮又一轮。 柳副局长拧开水杯盖,清了清喉咙里的老痰,看向对面的颜齐生,“这不大好吧?” “怎么不好?不割肉谁长记性?”颜齐生呸了口碎茶叶渣,“你要能拿出好主意,我听你柳副局的。” 提解决方案的一个没有,提出一个法子,尽是唱反调的。 分局内部一直是有两股力量对冲,无论是谁提出什么方案,一律都有人提意见。 亏得这几天政委和书记不在局里,叶局长带头通过了颜齐生的提议。 只是保险起见,他让颜齐生下了保证书,“出了事,你要负全责。” 局长不肯担的责任,颜齐生也不肯,他盖上茶盅盖子,学着老油条们的一贯作风。 “为局里解决困难,是我们在座各位的责任,只是政委和书记去了省里开会,少了两位前辈指导,作为后辈提出的方案有待考量,我提议,先试行一个月,要是收效甚微再行改正。” “还以为你有什么决心魄力呢,让下个军令状就往后缩。”柳副局长两眼讽刺。 叶局长打断:“行了,就这么办,历年实行政策条例哪有一刀切准的?都是摸着石头过河,会议开到这,散会。” 说完,看向柳副局长,“老柳,你跟我来趟办公室。” 两人在办公室说了什么,其他人不知道,不过也能猜到些,多半是讲颜齐生有后台,让少跟他针锋相对。 柳副局在位置上勤勤恳恳工作二十多年,好不容易快要熬出头,就等着叶局退休,他就顺理成章坐上去,没想到半路竟然杀出个颜齐生。 听上面的意思,颜齐生以后是要在罗湖区公安分局当一把手。 柳副局憋着火气追问:“老叶,你实话跟我说,他颜齐生到底什么来头?” 叶局长怎么好跟他讲实话,说颜齐生是他穗城叶氏主家安插来的内定人选,这怎么可能。 他还是拿话搪塞,“你啊,快别瞎猜了,我都不知道的底线,你能猜到哪去?人是市局安排来的,谁知道背后什么来头。” 柳副局不信:“你没打听过?” “我打听?”叶局笑看他,倏尔沉下脸,“到了我这个年纪,能安稳退下来就谢天谢地,我可不想趟什么浑水,你啊,快去歇着喝会儿茶,下个月雨季还有的忙。” * 此时的香江玛丽医院门口。 做完一系列身体检查,因为抽血挨了一针的虫虫,双手环胸抱怨妈妈是骗子。 虞晚一脸无奈,更多的是想笑,她要提前说了要打针抽血,小家伙肯定不会跟她来医院,当了一回骗子,自然要认骗子称号。 “妈妈最坏了,爸爸更坏。” 怎么还兴连坐罪名?虞晚偏过脸笑。 虫虫等不来妈妈的道歉,气得继续嚷嚷,“以后我再也不来医院了,再也不陪你来医院了。” 母子俩并列站着等车,小少爷气得脸红,虞小姐像是没听见,霞姐乐得偷笑,想着再添两个小少爷又或者小小姐,家里肯定是要闹得鸡飞狗跳。 等阿斌把车开过来,虫虫吊着一只胳膊,小心翼翼爬上车,才坐好又气鼓鼓地念叨:“妈妈坏,妈妈撒谎,妈妈骗人。” 虞晚走另一边车门上车,霞姐帮着关上车门,快速坐到副驾驶,轿车平稳行驶上路,虞晚才跟小家伙讲话,“肚子饿不饿?咱们先去吃午饭,吃完饭妈妈陪你去太古大厦买玩具。” 虫虫想赌气说不去,又想要新玩具,于是闭嘴装冷酷。 可能是饿狠了,快到下午两点才吃午饭,再冷酷的三岁半小孩都要被麦当劳香迷糊。 虫虫捧着芝士牛肉汉堡,一连咬了好几大口,第一次吃汉堡的味蕾冲击,快乐得再也装不了手痛不方便的小把戏。 一高兴就忘了在赌气,“好好食啊,妈咪。” 第559章 再见小姑子 到底是小孩子,什么都来的快去得也快。 虞晚放下手中保温杯,替小家伙捻掉衣领处的面包屑,笑意温柔道:“慢点吃,瞧你这邋遢样。” “来,小少爷,把这个系上。”霞姐再次要给小少爷系吃饭围兜,被虫虫严厉拒绝,“不要,这是小孩子用的。” “你不就是小孩子?”霞姐看向虞小姐,瞧她没有坚持的意思,只能不情不愿地收回围兜,心里仍旧担心小少爷会弄脏校服,傍晚回去还得她手洗。 虫虫有些不高兴,哼着挺翘鼻尖,厌嫌道:“我已经上学了,不是小孩子。” 饭点时间已经过去,麦当劳人流减少,即使没走的也已经吃完快餐准备要走。 听到小孩子讲自己不是小孩子,多数都是在笑。 “生到百厌星…” 陌生异样的窃窃笑声,刺中了虫虫的小小自尊心,他先瞪向大坏蛋三号,再瞪一圈周围人,“望咩啊望?” 三四岁的小男孩,长得过分精致漂亮,即使说话没礼貌,也会被当作年纪小不懂事,脾气稍微有些大。 看待他的目光,像是看动物园里争抢位置打架输了发怒的小老虎。 虞晚朝周围人露出歉意一笑,随后不赞同地看着儿子,“虫虫,我们要赶时间,该走了。” 虫虫扭过脸,又啃一口汉堡,嘟着腮肉含糊问:“是去买玩具吗?” “嗯。”虞晚轻应了声,语调没什么情绪,她拧好保温杯盖,等霞姐装好东西,她就起身往外走。 虫虫拿着手里汉堡,跳下椅子跟在妈妈身后往外走,快到门口时,回头瞪了一圈笑话他的人:都系滴痴线。 离开麦当劳店,坐上轿车,虞晚没提刚才发生的事,虫虫捧着汉堡一口接一口地啃,啃得嘴巴发干,有些不想吃了,又低头捻起掉落在裤子上的面包渣,一下又一下的往车窗外丢。 丢一点,瞟一眼妈妈,再丢一点,再瞄一眼。 试探性的动作,虞晚看得一清二楚,她有时候都不知道该怎么教育虫虫,一直宠着惯着怕他大了不好教,可要真让她和一个小孩子讲长篇大论,说了也是无用功。 至于下狠手去打,那更是不可能。 先不说她自己舍不舍得,沈明礼会不会不高兴,家里长辈要知道她下狠手打了虫虫,百分百会闹翻天,老爷子绝对会马上派人接走小家伙,再也不准她管孩子也有可能。 虫虫发现妈妈在看他,立马试探性撒娇,“嘴巴干干。” 面对儿子的教养问题,虞晚也有无奈和困扰的时候,她伸手拿走虫虫手里的汉堡,没好气地问:“要喝凉白开?还是喝燕窝?” “喝燕窝。”虫虫记得燕窝里放了糖,才不要喝没味道的水。 霞姐一直留意着动静,听到声就拿出包里放着的保温杯,打开倒出一些,回头递给小少爷,“慢慢喝,别洒在裤子上。” 虞晚等小家伙喝完燕窝才讲,“吃不完汉堡就不要吃了,晚上有你爱吃的蒸斑鱼和牛肉火锅,你啊,乖乖跟着妈妈,不许跟人没礼貌知道吗?” 虫虫抿了抿舌头没说话,直到喝完一小杯燕窝,把杯盖拿给霞姐都没应下妈妈的话。 他才不要对讨厌的人讲礼貌。 太古大厦离麦当劳不远,坐车几分钟就到。 虞晚带儿子买完玩具,又给他买了几套夏装和运动鞋,另外给自己也添了两双平底鞋,因为怀孕的缘故,原来的鞋子穿着都小了。 买完一堆东西,虫虫看到糖水铺,又缠着去喝糖水,虞晚不想给他吃太多甜食,架不住小不点肯缠磨人,扯住人家门口招牌不走,“妈咪,妈咪,我要吃红豆沙、双皮奶,还要麻薯球。” 糖水铺正是客多时间,门外还有排队的食客。 被人看着,虞晚觉得自己脸都丢尽了,半笑半无奈道:“好,你乖一点,只能选两种,不许点多了。” “耶,妈咪最好了。”虫虫蹦跳进糖水铺,挤到收钱吧台下单,“靓女,menu上的糖水我都要。” 霞姐惊得憋笑,还要跟其他排队人说,“对唔住,对唔住,细路仔唔系专登打尖噶。” 虞晚是真的无语,更是想不通,她怎么就养了一个癞皮狗性子的孩子? 吧台旁的虫虫还在喊,“妈咪,快来付钱,靓女给我点好了。” …… 吃完糖水再回到利别道公寓,时间已经过了下午四点半。 “糟了,现在让阿斌去接人,时间肯定来不及。” 意识到有些晚,虞晚还是让阿斌去了一趟港大,跟想的一样,阿斌没接到沈明铃,沈明铃坐她同学的顺风车,一个前脚到港大门口,一个后脚到了利别道公寓。 “叮咚——叮咚——” “谁啊?”偏厅里摆花瓶的霞姐听见门铃声,想是客人来了,又觉得应该没那么快。 走到门口窥猫眼。 门外人又说,“你好,我是沈明铃。” 霞姐没见过沈明铃,却知道沈小姐是沈先生的妹妹,想着两人可能长得像,但怎么瞧着长得一点都不像? 她没先开门,转身去了里面,轻敲半掩着的主卧房门。 “虞小姐,沈小姐来了。” 主卧屋内,窗边阳台的美人榻上,虞晚正靠着沙发,享受肩颈按摩和腿部按摩。 两名医馆推拿师傅是许姐头一天预定好的,基本上隔两天就会到公寓这边进行上门服务。 “知道了。” 虞晚眼皮都没掀一下,朝外头应了声后,又叫推拿师傅帮她多摁几下双腿。 霞姐去开门把人迎进屋,走到屏风后,跟客厅里拆玩具包装的虫虫说,“小少爷,沈小姐来了。” 虫虫头都没抬,专心摆弄新买的变形蛋玩具。 地毯上堆放的三套玩具,全被拆掉了外包装,有一整套进口航母玩具,有新型的拆卸拼装装甲车,还有拉了熊猫的卡车玩具。 沈明铃许久没见过家里人,前两天接到嫂子电话,心里早盼着今天过来。 跟着保姆霞姐走进客厅,没看到嫂子,先看到地毯上坐着的小侄儿。 一年多没见过,乍一瞧见,竟没觉得生疏,只觉得可亲可爱,“虫虫。” “昂?”虫虫抬起下巴,眨巴着眼睛看着她,想着妈妈下午说过的话,很是老道地问:“你是小姑姑吗?” “对,是姑姑。”沈明铃快走两步,半蹲到侄儿面前细看他,小家伙长得浓眉大眼唇红齿白,模样像极了她大哥,“虫虫还记得姑姑啊,瞧,这是姑姑给你带的礼物。” 沈明铃扬起手里的儿童拼图,笑问:“看看喜不喜欢?” 虫虫放下手里玩具,接过儿童拼图瞧了瞧,是他已经玩过的,还是留给小橘子吧。 他放下拼图,奶声声问:“姑姑喝茶还是喝饮料?又或者喝咖啡?” “等会就要开饭了,喝酸梅汤吧,下午就冰在冰箱里,这会儿喝刚好解渴开胃。”霞姐打断小少爷,去厨房端酸梅汤。 才走几步,被沈明铃喊住,“那个,我嫂子呢?” 霞姐回头:“虞小姐在房间里做推拿,她怀了身孕,腿脚容易不舒服,你在客厅陪一下小少爷,我很快出来。” 怀孕?沈明铃稍显惊讶,前两天通电话,嫂子没跟她说。 “姑姑在港大念书,有得奖学金吗?” 意外的一句问话,拽回沈明铃思绪,她看向小侄子,小侄子已经坐到沙发上,一脸正经地看着她。 说是看,其实更像是审视。 沈明铃诧异小侄儿的沉稳,居然知道奖学金,说起话更是像个小大人,“虫虫知道港大?” “爷爷是港大文学院毕业。”虫虫伸手指了指旁边的檀木椅子,示意蹲在地毯上的姑姑坐。 短短一句话,惊起沈明铃心内无数涟漪,父亲的确是港大毕业,只是侄儿又是怎么知道? 她都是看过港大毕业名人档案,才知道父亲沈长铭是这所学校毕业。 沈明铃心里有些不是滋味,坐到椅子上问,“虫虫怎么知道这件事?” “太爷爷讲的。”虫虫挠了挠鼻尖,看到霞姐过来,托盘里只放了一杯酸梅汤,“我的呢?” 霞姐走到客厅放下酸梅汤,“沈小姐。”又对小少爷说,“你才喝了那么多糖水,酸梅汤就不要喝了。” “哼,扣你薪水。” 虫虫跳下沙发,“蹬蹬”跑出客厅,绕了一圈偏厅,偷跑进妈妈卧室告状,“妈咪,大坏蛋不许我喝水。” 虞晚根本不信,笑着回应小家伙,“少喝点水,免得等会吃不下饭,不是让你招待小姑姑吗?跑进来做什么?” 虫虫转着眼睛乱说,“姑姑在玩我的新玩具。” 第560章 去英看房产 三四岁小孩子讲的话,只能听一半信一半。 两名推拿师傅听着好笑,虞晚也在笑,真就拿这个冤家没办法,肯定是淘气惹人眼了,不然好端端的,谁不给他水喝? 她没急着帮谁说话,先端正语气讲,“让你招待客人,你就招待到一半,快出去陪姑姑说话,要是觉得屋里闷,可以领姑姑去楼下花园转一转,五点半开饭,记得看着点时间回家吃饭。” 听着妈妈的细细叮嘱,虫虫却没回应,他走到美人榻旁,挤着扶手抠沙发上的纹路。 “莎莎莎——” 沙发布被抠挠的声音,对于闭着眼睛的虞晚来说异常明显,知道小家伙没走,她又柔声问:“怎么了?” 虫虫哼哼鼻子,陡然问出一句,“爸爸什么时候来这边?” 今天已经是第二次讲这个话,虞晚疑心小家伙在幼稚园受了委屈,睁开双眼朝他招招手,“过来挨着妈妈坐。” 虫虫几下蹭到妈妈身边,动作明显迫不及待,却没像以前那样手脚全巴在妈妈身上。 虞晚顾及肚子,只能半揽着小家伙肩膀,一边轻拍一边哄,“爸爸换了新工作,最开始的一段时间都会比较忙,等过了这段时间就会来看虫虫。” “过段时间是多久?过年吗?” 虫虫觉得爸爸是个大骗子,明明跟他说过,今年开始就会经常陪着他,可他到了新幼稚园念书,爸爸没有陪他,幼稚园小朋友还说他没有爹地。 “等不到那么久,快的话,下个月荔枝熟了就能见到爸爸,慢的话,下下个月有杨梅吃的时候。” 荔枝是甜的,杨梅是酸甜酸甜的,虫虫舔了舔嘴皮,有些嘴馋,心想明天去幼稚园多带几根奶棒,最好是馋哭那两个衰仔。 虞晚看儿子没再重复问,知道是哄好了,又温柔同他讲,“虫虫不是喜欢飞机吗?月底是复活节,幼稚园会放长假,到时候妈妈带你去坐飞机,我们去外面玩。” “真的?”虫虫忘掉幼稚园的不高兴,一脸兴奋地望着妈妈,“坐飞机去哪?是去西亚的梦幻城堡吗?” 天真烂漫的话,逗得虞晚更是笑,心里也更爱他,“差不多。” “噢,我出去招待客人啰。” 虫虫欢呼跑了出去,像一阵风,吹到哪里,弄乱哪里。 …… 外面客厅。 霞姐陪着沈小姐说话,小少爷不知道从哪跑出来,差点撞翻沈明铃手里的酸梅汤,好在她手快,只是洒了些。 “姑姑,我要去梦幻城堡了,等我回来给你带西亚的魔法泥土。” “什么城堡?”沈明铃拿手帕揩洒出来的酸梅汤,不等问清楚,小侄儿又蹦跳着跑出客厅去了偏厅。 “哎哟,少爷你慢点。”霞姐生怕他撞到哪里,摔到哪里,起身撵上去。 “在家里就别乱跑来跑去了……” 话音没落,一阵刺耳尖锐钢琴声,像打翻的货架一样,向人耳朵噼里啪啦砸下去。 “拉米拉米西西哆——” “拉西西米米——” 霞姐听得耳朵痛,“快别弹了,真系滴百厌星!” 因避防台风天和雨季,被搬移到餐厅角落的钢琴,遭虫虫一阵乱弹,硬奏了一曲刺耳狂想曲。 霞姐担心提醒:“吵到虞小姐,会影响她肚子里的bb,小少爷快别弹了。” 提到小橘子,虫虫翻了个白眼,跳下钢琴凳回房间拿书包。 霞姐跟着一块儿回了房间,看到小少爷翻书包里的剪裁工具,立马转忧为喜,“可算是要写作业了,我还没跟虞小姐讲你没做过幼稚园布置的作业,明天得了奖励回来,虞小姐肯定会夸小少爷。” 宝山幼稚园从小班k1到大班k3都有作业,但不是强制性作业,只要完成作业都会有各种小奖励。 虫虫读了一个多星期,一次奖励都没带回家,因为他一次作业都没做过,每天只完成妈妈布置的练字任务。 虫虫嫌霞姐话多,捏着铅笔厌烦道:“出去,啰嗦。” “好,我这就出去,小少爷快乖乖写作业。” 霞姐知道他人小鬼大,高兴出了房间,转头去客厅陪沈小姐聊天。 两人并不熟,要聊也聊不到一块儿,唯一能聊的就是香江最近刊登上报的八卦绯闻和各路消息。 没聊多久,很快到了五点半,一直在厨房忙碌的许姐,准时端出预备好的食材和煮火锅的铜锅。 餐桌摆好。 虞晚也做完了松缓按摩,霞姐先请了沈小姐去餐厅落座,再回房间叫小少爷。 等把两名推拿师傅送出公寓大门,她又小跑回去准备明早要用的换洗校服和书包。 傍晚五点四十分,餐厅里飘着饭菜香。 烫熟的雪花牛肉,被许姐捞起放到小少爷碗里,“小心烫,蘸点沙茶酱吃。” 虫虫爱吃牛肉火锅,一心吃碗里的牛肉,没机会插嘴大人间的对话。 虞晚简单问过沈明铃的学业和生活,安排起正事,“等会儿你回去,记得把我准备好的人参鹿茸和燕窝带回去,你在钟老师家住了两年多,要感谢他们对你的照顾。” “另外你再选个时间,主动去一趟简家。” 沈明铃夹鲍鱼的动作顿住,抬头纳闷道:“去简家做什么?” 虞晚撑了下腰,口吻平淡道:“你过年不是在简家过的吗?该还的礼要还。 我大着肚子不好去别人家,你抽空去一趟,礼品我会提前准备好,你不用担心。” 沈明铃吃下一筷子鲍鱼,有些意外嫂子的周到,今天来公寓这边,还当是走个亲戚间的过场,毕竟两人没有多深厚的情谊,谁想到一年多没见,虞晚会替她想这么多。 沈明铃再次为早年的不懂事羞愧,发自内心谢她,“谢谢你,嫂子。” 虞晚最不喜欢听谁谢她,总感觉是当了冤大头的嘲弄,她咬了一口烫得正好的虾肉,接着说,“下个月4号是清明节,你记得提前祭拜爸和奶奶,我跟虫虫要出一趟远门,下个月4号之前,随便哪一天,你自己挑定好,来公寓这边拿祭拜用的香蜡纸钱和贡品……” 说完琐碎事,虞晚总觉得忘了些什么,好在是想了起来,“瞧瞧我这记性,怀孕就是这点不好,总爱忘事。 你爱吃的肉脯和酱菜,走的时候记得拿走,放久了怕是要放坏,要不被虫虫翻来吃了,我可不会赔。” “哼。”听到讲到他头上,虫虫立马哼鼻子表示不满,他什么时候翻过酱菜吃?他只吃肉脯。 虞晚笑嗔儿子一眼,“别哼哼唧唧了,家里带的肉脯,都快被你这个馋嘴猫吃光了,你姑姑的那份,要不是我让许姐专门藏好,还不得被你拿光?” “沈小姐,快尝尝大埔振兴的牛肉丸,他们家的牛肉丸老出名了。”许姐拿漏勺捞了牛肉丸,分放进三个瓷碗里,又忙着给小少爷烫“小象片”,烫牛五花。 沈明铃客气道:“谢谢,许姐。” 虫虫很不客气,指挥大坏蛋许许给他挑蒸鱼里的鱼刺。 许姐怄得斜他一眼,“哪里有刺?特意夹的最嫩的一块给你吃,一天天净会儿淘气人。” 到底是不放心,说着放下漏勺,拿公筷替小少爷又翻了一遍鱼肉,确定没有鱼刺,更是气怄,许姐有意告他的状,讲了虫虫翻冰箱踩坏冰箱里的储物格。 当着姑姑面出糗,气得虫虫咬牙撂狠话,“你们通通都要扣薪水。”说完,一口咬破牛肉丸,像是在咬大坏蛋,结果烫得吐舌头喝凉白开。 滑稽事情,隔三差五就会有,虞晚早就见怪不怪,面上只是笑,心里纳闷:怎么就能这么调皮?这么可爱?也不知道像了谁。 她小时候可不这样。 …… 饭桌上的热闹,抚平一颗漂泊在外的心。 沈明铃觉得这顿牛肉火锅,是她吃过最好吃的一次。 * 送走沈明铃,后面一个星期,虞晚每天都很忙,要忙着请老师傅赶工做夏秋两季的常服鞋袜,还要另外准备邮回北边的礼品。 三月底是老爷子的寿宴,她当孙媳妇的不在京市,礼还是要送到。 好不容易打包装好,赶在3月19号前送到沈明礼那边。 幼稚园这边要开始放假,复活节和圣诞节是英国每年最盛大的两个节日,复活节紧邻传统清明节,两个节日的假期足足有11天。 加起来刚好够时间,让虞晚带虫虫去一趟英国。 3月23日,下午13点30分,一架飞往英国的波音77w飞机离开香江启德机场。 第561章 异国旅行 “啾啾啾,叽叽叽——” 清晨,盛开的樱花树上站着一排小鸟,三月底的伦敦,春天是来了,气温还是有些低,下过一夜雨的天空也是灰蒙蒙的,像街头流浪汉套在身上的旧大衣。 丽兹酒店四楼窗台边放着一杯手磨黑咖啡,咖啡豆的香气跟着热气弥漫开。 虞晚喝不了咖啡,只能闻着咖啡香味提神,她靠站在窗边,脑海里规划后面几天的行程,昨晚八点半他们抵达伦敦,因为下雨,从希思罗机场到市区酒店多花了半个小时。 硬折腾到十点才到酒店。 好在小家伙睡着了,从下飞机到酒店的一路上都没醒过。 “虞小姐,怎么起得这么早?要不要再睡会?”许姐睡醒后打着哈欠从房间出来,看到虞晚在客厅看日出,立马上前询问。 虞晚回头看一眼许姐,笑着轻摇下巴,“不用了,马上快到七点,等虫虫睡醒,我叫送餐服务,今天没什么安排,你再休息会,过了九点咱们去市区逛一逛。” “诶,好。”许姐嘴上答应着,回到隔壁房间也没睡觉,她快速洗漱收拾好个人卫生,立马开始翻整起行李。 因为是出国,她们带的行李不多,就两个箱子和一个手拎旅行袋。 箱子没装满比较轻便,只装了必要的换洗衣物和睡衣,厚点的外套都在身上。 许姐原本想多带一个皮箱,紧着装一装,能装几套小少爷和虞小姐的厚衣物,结果虞晚不让,说带多了麻烦,到了伦敦再另外买新的。 她知道沈先生有钱,对虞小姐出手阔绰,可住一晚就要花七百英镑的酒店,什么都要现买的消费观念,实在是奢侈。 “但愿沈先生家财万贯,长命百岁,供着咱们虞小姐过一辈子的好日子。” 到底是她师父的亲人,许姐打心眼儿盼着虞晚好,盼着小少爷有出息,将来肚皮里的两个小的也要孝顺有本事,才不亏了天天燕窝鲍鱼的补这里补那里。 …… 伦敦一年四季多雨,过了早上七点,灰暗天色泛出薄薄一层蓝,很快那抹蓝又染上橙黄色,渐渐透出些金光。 “看来今天是个好天气。” 虞晚醒过精神,吃了颗苹果垫肚子,看时间差不多,转身进浴室洗澡洗头,许姐那边整理好行李主动帮虞晚洗头发、吹头发,到了七点四十,床上呼呼大睡的一团,慢慢有了动静。 “窸窸窣窣。”被子被踢开一角。 “…妈妈。” 虫虫拱着屁股,眼睛都没睁开就开始叫唤。 许姐一直算着时间,没听到喊声前就时不时往浴室外看,虫虫刚喊一声,她就去抱起床上的小少爷往卫生间走。 虫虫每天起床第一件事就是上厕所,紧接着就是找人。 “小少爷乖啊,虞小姐在换衣服。”许姐哄着他,等虫虫尿完,又替他揩“小嘴壶”。 虫虫迷迷糊糊上着厕所,还当是在家里,等被许姐抱到洗漱台拿毛巾揩脸,冷水冰过脸颊,他才想起什么,立马睁大眼睛问:“是到了梦幻城堡吗?” “城堡还没到,这里是酒店,等吃过早饭,妈妈带你坐马车去城堡。” 虞晚换好衣服,从隔间走出来,笑眼温柔地看着儿子。 “妈妈。” 虫虫张开双手要抱抱,虞晚走过去搂了搂他的小屁股,又忍不住嫌弃那股鸡崽味儿,“怎么睡出这么多汗?先洗个澡,妈妈去订早餐,等你洗漱好早餐就送过来了。” 虫虫蹭着妈妈的手臂撒娇,还不想让妈妈走,虞晚低头亲了亲儿子脸蛋,故意吓唬他,“别磨蹭了啊,一会儿时间晚了,城堡就不许我们进了。” 说到梦幻城堡,虫虫立马变乖,主动脱了棉背心跑进浴缸里站着等洗澡。 十分钟后,许姐给小少爷收拾好,丢掉揩水毛巾,帮他换上稍微厚一点的白色长袖棉衫,外面给他套了件黑色薄开衫,又拿了侧边白条纹的黑色运动裤给他换上。 怕冷着虫虫,又说,“伦敦比香江冷,等会儿出门再穿一件防风服啊。” 虫虫眨着眼睛到处瞧,也没怎么听许姐讲话,套上运动鞋后,立马跑到外面客厅找妈妈。 “妈妈,早餐来了吗?我肚子好饿啊。” 虞晚看了下腕表,“再等三分钟。”指了下桌上晾好温度的水杯,“过来喝点温水润喉咙,早餐有你喜欢吃的煎香肠和松饼。” 听到有香软可口的松饼,虫虫眼睛瞬亮,他端起水杯喝水,喝了两口就开始吞吞吐吐玩水杯。 虞晚瞥见玻璃杯里的升降水量,还有咕噜咕噜的声音,眉心微不可察地拧了下,真是个邋遢鬼,跟他爸爸一个样。 “妈妈,你喝水吗?”虫虫忽然抬头问。 “不喝。” 虞晚拒绝得很干脆,刚好这时,门外的送餐服务员摁响房门铃。 “铃铃铃——” “morning,room service.” …… * 一小时后,吃过早餐,时间也到了上午9点,虞晚照计划带虫虫坐马车游览伦敦市区景点。 会选择租坐马车,一是为了方便,她怀孕不能长时间走路。 二是为了安全,伦敦不是香江,除了陌生的城市,还有这时期的伦敦正处在工会罢工潮,多项政策冲垮经济阶段,越是在这种时候,越容易发生极端事件。 从酒店出发,马车拉着他们游历各个景点,先是最近的白金汉宫、威斯敏斯特教堂、大本钟、威斯敏斯特宫、伦敦塔桥。 几个景点粗略逛了下,拍了上百张照片留念。 中午在意大利人开的餐厅吃过午饭,下午去了大英博物馆和海德公园。 第一天的行程安排得很紧凑,租马车的费用也是相当高昂。 马车每小时12英镑,租七个小时,算上小费总共付了90英镑。 至于虫虫心心念念的梦幻城堡,被虞晚用大本钟旁边的威斯敏斯特宫糊弄过去。 虫虫有些失望,觉得跟故事书里画的不一样。 虞晚早就想好借口,一脸淡定得宽慰小家伙,“你画的妈妈,也跟妈妈本人不一样,书里的描绘,是写书人的视角。 虫虫看到的,是虫虫的视角,每个人都不一样,每个人看到的事物也有不同。” 虫虫一脸懵懂得听妈妈讲道理,什么四角五角,他有些听不懂。 只听到妈妈说他画画不好看,每个人都丑得不相同。 虞晚觉得是有教育意义并且深刻化的对话,换来虫虫一句白眼嫌弃,“妈妈是骗子,那不是虫虫的梦幻城堡。” 梦幻城堡是假的,来伦敦的目的也不是为了看城堡,是为了看房产。 由于长时间飞行,虞晚没把正事放在第一天,而是放在第二天和第三天,购买的三处房产就在肯德公园附近,离住的丽兹酒店并不远。 不得不说,阿斌很有眼光,帮忙买下的房产极富投资价值。 79年年后购入,仅仅相隔一年,房产已经从跌势涨回原本的估值。 现在想花当时的四十二万美金购置同地段的三栋公寓,完全不可能。 处理房产管理的各种税费和银行账户问题,用了两天时间,到了第四天,虞晚准备带虫虫去周边公园再逛一逛,顺便找家合口味的中餐厅解馋。 连着吃了几天面包配鹰嘴豆土豆香肠,肠胃实在受不了。 到了海德公园,虫虫躺在草坪上犯懒,小嘴一个劲儿地念经,“妈妈,我要吃清蒸鱼,不要烤鱼,不要熏鱼,不要生鱼。” 虞晚担心找不到合口味的中餐厅,没有马上回应小家伙。 至于许姐,她是头一次来伦敦,除了知道禾家在伦敦开餐厅,别的什么都不清楚,而且这会儿要提禾家人开的餐厅,很容易引起误会。 阿斌来过几次英国,去年他来伦敦的时候,吃到一家还不错的中餐,想提出来,又不知道现在还开没开。 三个大人的沉默,显得草地上打滚的虫虫很闹腾,“我要吃蒸鱼,我要吃蒸鱼,午餐我就要吃鱼。” 虞晚嫌儿子吵,比起一个巴掌威胁,“保持安静,否则…” 第562章 餐厅偶遇 “哼。” 怕挨一顿打,虫虫乖乖闭嘴,白眼却没少翻,这里不是京市,没有太爷爷和爷爷奶奶在身边,妈妈肯定会狠狠打他。 他揪起一把青草,低着下巴碎碎念,“坏妈妈,以后再也不和你好了。” “等我回到家,一定跟太爷爷告状,让太爷爷帮我教训你。” 虞晚对外一直树立温柔母亲形象,基本上不会打孩子,一旦动起手,绝对是一个巴掌五条印,根本不来虚的。 看到虫虫气鼓鼓地扯青草,小嘴巴还嘀嘀咕咕动来动去,她又忍不住想笑,但是得憋住,刻意摆出严肃神情,“想要什么就好好说,瞎嚷嚷只会显得你没素质。” 什么素质?他就是没素质的小孩,虫虫偷瞄一眼妈妈,发现她还是那么凶,又翻了个眼皮,丢了手里青草,屁股一撅,直接滚到树下挨着郭叔叔坐。 才不要听坏妈妈讲道理。 阿斌这两天没少抱虫虫,下飞机那天晚上就是他抱了一路,许是因为这个缘故,几天相处下来,虫虫跟他亲近不少。 说实在话,他也不想再吃西餐,考虑了下还是讲了出来,“我知道一家中餐厅,就是不知道现在还开没开,要不等会儿我先去看一看?要是还开着,中午就在那吃饭。” “行。”虞晚一口答应,又看了下腕表时间,“等到十点半,我们就过去,要是没开就随便找一家餐厅吃午饭。” 说来也巧,阿斌要找的中餐厅还开着,餐厅离海德公园不算远,隔着两个街区,走路大概二十分钟左右。 中餐厅外面有剧组取景拍戏,一条长街被围堵占用,要去餐厅用餐可能会当一次免费背景板。 “先生,小姐,你们四位吗?坐户外还是坐大厅?” 餐厅门口的服务员是香江人,讲的也是香江话,老远看到这么一行黑头发黄皮肤客人,下意识猜他们是香江人。 现在能出国来伦敦的华人,除了宝岛就是香江和澳门。 虞晚看了下不远处的剧组,短暂考虑道:“里面靠窗好了。” 餐厅大厅内的靠窗位,既能欣赏街景,又能不被打扰,比直接坐户外马路边的位置隐蔽。 “里面请。”年轻男服务员迎着他们往里走,因为没到饭点,加上拍戏剧组占用街道,餐厅客人不多,加他们这一桌总共四桌人。 年轻男服务员放下四份菜单,两份酒水单,两份菜式单,转身去吧台拿水壶给客人倒冰水。 虞晚拿起菜单看有什么招牌菜,身边坐着的虫虫也争着拿起一份菜单瞧,他人小,不认识几个英文也不认识几个繁体字,上上下下瞅一遍,很是要强地指着一行行黑泥鳅道:“这个,这个,这个都要。” 虞晚没揭穿小家伙拿的是酒水单,点的也是饮品,笑着从自己手里这份菜单报菜名,“要一份清蒸海鲈鱼,一份海鲜炒饭,一份蒜炒芝麻菜。” 点完菜又佯装意外的夸奖,“虫虫点的菜,怎么都是妈妈爱吃的?” 虫虫得意哼笑一声,推开菜单,“才不是给坏妈妈点的呢。” 心里得意,屁股就有些不受控制往妈妈那边挨了些,嘴上还是硬气得很,“小橘子要多吃一点才能长得漂亮,丑丑的橘子,我才不喜欢。” “要长得像虫虫这么漂亮,估计有些难。”虞晚有意逗他,讲的话也让虫虫的尾巴翘得更高。 他本来就是最漂亮最可爱最棒的小孩。 对面坐着的阿斌没拆台,跟着点了两道菜要了主食。 许姐没留心看菜单,嫌弃服务员倒的冰水太凉,拿出包里的保温杯倒了些热水中和,又依次帮虞小姐和小少爷加了热水。 忍不住抱怨,“这么冷的天气喝冰水,肠胃容易受寒要拉肚子,这些洋鬼佬,真不知道是铁打的还是铜造的,怎么那么爱喝冰水?” 虞晚习惯许姐的抱怨,没说什么,等餐上桌的时间,虫虫短暂封闭二十分钟的话匣子再度被打开,“妈妈,你的相机呢?给我,我要拍那个跳棚子的演员。” 外面剧组拍摄的影片大概率是动作片,替身演员不用安全绳就从二楼往楼下跳。 虫虫看得兴致勃勃,虞晚倒有些怕小家伙有样学样,拿了相机给他,不忘叮嘱,“大人拍电影做的危险动作,小孩子不要跟着学。” 外面街道上的替身演员还在重复试跳、落点,看样子就是学过武术的练家子,跟着的一班人也是有着相当成熟的配合。 虞晚发觉小家伙盯得实在认真,又多讲了一遍,“不许学武打电影里面的所有蹦、跳、跑、追等行为,摔到手脚会比打疫苗还痛。” 虫虫顾着摆弄照相机,选择性听不见妈妈的话,几下抠开镜头盖,对着外面街道戏组一通拍。 “咔嚓,咔嚓。” 许姐看小少爷那机灵样,吭吭笑两声,“一路上的照片,多数都是你在拍,等回去洗了出来,我看拍成什么样。” 见说了不听,虞晚懒得再讲,端起玻璃杯喝过一口温水,开始打量起餐厅装修。 餐厅有两层,墙面是木边半包和花鸟壁纸结合,配上一张张实木圆桌和墙壁式水晶灯,一眼看过去满满包浆泛油光的沉重感,加上靠近后厨的实木柜台,十分典型的传统英式餐厅布局。 等菜上桌的时间。 由于快到饭点,餐厅外街道上的人流渐渐多了起来。 刚从伯明翰度完假回来的禾家人也快到了自家餐厅。 禾美琪看到街口的拍戏剧组,露出惊讶神色,“妈咪,那些人好像是成家班。” 关思凝经常陪小女儿看电影,知道香江近两年的当红明星,仔细看了下剧组,笑道:“好像还真是,等吃过午饭,让你爸帮你去要签名合照。” 禾严提着两个行李箱,走在妻子身侧,虽然没说话,却是一脸迁就意味。 禾良栋推着坐轮椅的姥姥走在前面,到了自家餐厅门口,挑了能晒太阳的室外餐桌位置。 “姥姥,我去帮你倒些热水。”禾良栋说完就往餐厅里走,也不用服务员接待。 关老太上了年纪,腿脚不方便,耳朵眼睛也不大好,晒着太阳,她才觉得身上骨头没那么凉。 走在后面的禾家人陆续落座。 与此同时,仅隔着玻璃窗的餐厅里。 许姐看到外面坐着的一桌人,立马欢喜喊出声,“师父。” 关思凝没留意餐厅里用餐的客人,听到熟悉声音,转身向声音处看去,发现是许姐,目光稍显诧异。 她怎么会来英国?想到某种可能,关思凝笑着跟她打招呼:“许姐。” 边打招呼边往餐厅里面走,等看清许姐对面坐着的小男孩,以及小男孩身边吃饭的虞晚,关思凝的诧异目光瞬间涌现出惊喜,“囡囡。” 一声明显激动的“囡囡”拉扯几人情绪。 关老太和小孙女禾美琪只看过虞晚的照片,没见过她本人,所以没能第一眼认出来,禾凤跟两个儿子没见过虞晚,听到大嫂喊囡囡,还要瞪大眼睛找一圈人才知道是喊谁。 唯一见过虞晚的禾父,这阵没过来,他去剧组帮小女儿要签名合照。 “囡囡啊。”又是一声呼喊,关思凝已经走进餐厅窗前位置。 第一声囡囡,虞晚没听出是喊谁,只从许姐反应看出是她遇到熟人。 再一声囡囡,和走到餐桌前的美妇人,让她顿感冤家路窄。 怎么吃个中餐也能遇到禾家人? 虞晚心里腹诽一句,面子功夫做得很足,她放下筷子,拿手帕揩了下唇角,客气喊一声,“禾太太,真巧啊。” 一声疏离的禾太太,让关思凝笑容一滞,好在有许姐帮腔:“是巧,也是有缘,没想到吃个饭也能遇到师父和阿凝。” 关思凝又问:“囡囡,你是来这边度假吗?住在哪?是住酒店吗?要不来家里坐坐?” 面对禾太太的热情,虞晚笑着没接话,旁边的小家伙倒是抢先一步,“妈妈,这个奶奶是谁?是亲戚吗?她怎么叫你囡囡啊?” 第563章 谁像谁,谁是谁 “虫虫。” 虞晚偏头对儿子努了下唇,示意他不要打岔多话。 虫虫抿着油嘴巴,哼道:“组撒?” “乖乖吃饭。”虞晚又嘘他一声。 虫虫不乐意被忽视,学着漂亮老奶奶喊妈妈,“囡囡才要好好吃饭,小橘子都快饿扁了…” 虞晚刚转身要跟禾太太讲话,听到这一声囡囡,又回头瞪他一眼,“勿要瞎讲八讲,当心切耳刮子。” “哼。” 被妈妈再次挨打威胁,虫虫不情不愿捧着小碗,握着汤匙吃炒饭,一勺接一勺,鼓鼓涨涨塞了满口,小嘴巴嚼着嚼着,心里偷偷撒气:真是个坏妈妈,等他回到家,一定一定要告坏妈妈的状。 虫虫一个小孩子学着喊大人囡囡,逗得许姐直笑,替他夹了一筷子炒牛肉,又不赞同地看他一眼,虫虫在妈妈那里吃了瘪,正烦没地发火,两眼一转,怒冲冲瞪向看他笑话的大坏蛋。 虞晚带孩子多数时间都是讲京市话,只有在私下单独相处的时候,她偶尔会讲一句两句沪市方言,夜里哄睡的时候也会哼唱一些沪市童谣。 听得多了,虫虫也学嘴学了去。 相较许姐他乡遇故知的熟稔自洽,阿斌目前有些懵,他帮着虞小姐做事这么久,真不知道虞小姐还有国外亲戚。 前两年让他帮忙留意房产,不会是因为有亲戚在国外? 看来三天后回到香江,他要第一时间告知给沈先生。 虞晚训斥儿子的同时,察觉到窗外的几束目光,并且还看到给她留私密信件的关老太太。 轮椅上坐着的关老太头发花白,皮松面垂,耷拉着的眼皮,遮不住她的一双黑瞳厉眼,年过七旬的老妇人,周身散发的苍老衰败气息,即使坐在太阳底下,也没觉得有几分活人气息。 几道目光不说有多和善,多少带着几分打量挑剔意思,像是在探她的底细。 虞晚清楚关老太不想她跟禾家有牵扯,她自然也不会腆着脸套近乎。 只是禾太太总要跟她走亲近是怎么一回事? 她难道不清楚关老太的反对态度? 不过清不清楚都是人家家里面的事,她犯不着多嘴,转身面对桌前的美妇人,虞晚讲话照样客客气气,“谢谢禾太太好意,只是我这边还有事忙,过两天就会离开伦敦,可能没时间上门做客。” 关思凝早猜到大女儿会不愿意,被回绝也不意外,今天能亲眼见到小外孙,并且知道他的名字,她还是有些小知足,笑容里也多了些平和,没再坚持邀约大女儿上门做客。 近在眼前的小外孙活泼可爱,关思凝难掩亲近心思,又道:“囡囡,小宝的小名是叫虫虫吧?真是个好名字。” 关思凝记得小外孙是76年9月3号出生,农历八月初十,生肖属龙,取虫虫两个字做小名很合适,长得也跟大女儿一样漂亮。 “虫虫学名叫什么?我那有…” “禾太太,吃过饭我们还要赶时间,你自便。”虞晚没接着话头往下聊,含蓄赶人。 “这样忙啊…” 被打断后面的话,关思凝即使还想多说两句也不得不离开。 好在许姐要去跟师父关老太打招呼,趁这会儿冷场面,笑着跟虞晚交代两句,起身同关思凝去了外面餐桌位。 “师父。” “阿许。”关老太轻咳一声,招呼她坐。 师徒俩几年没见,叙旧的话也多,许姐的做菜煲汤做糕点手艺都是跟关老太学的,出师以后一直靠着这门手艺养家糊口。 说到底,她现在会在利别道公寓照顾虞小姐和小少爷,也是因为关老太的缘故。 人与人之间的缘分,真是不好讲。 简略讲完自家日子,许姐又提起虫虫,“小少爷可机灵了,教他一些顺口溜,听着念两遍就能背下来,手劲儿也大,小阳台放着的酱油缸都被他挪腾好几次…” 师徒俩说着话,关思凝一边听着,一边暗暗留心大女儿的穿着打扮,高档的浅蓝色粗花呢套装,里面是背心过膝裙,配同色系外套,脚上穿的也是一个牌子的羊皮平底鞋。 一身打扮都是香爱儿最新款,她在橱窗里看到过。 禾美琪正是爱美的年纪,早上上下下看了虞晚好几遍,这会儿忍不住轻搡禾母手臂,夸道:“妈咪,大姐长得好漂亮啊,比照片上还漂亮,她身上的套装也好好看,还有她夹头发的钻石发卡也好闪。” 对于丢失在外二十多年,第一次见面的长姐,禾美琪心里有种莫名的好感,她想,这应该就是别人口中说的血缘亲近。 因为是亲姐妹,哪怕没在一起生活过,也会想要去亲近。 “大姐生的bb也好可爱,刚才我看到他偷偷丢芝麻菜…” 正夸着外甥,玻璃窗里的虫虫扭过脸,朝外面的一桌人做鬼脸。 大坏蛋的师父肯定也是大坏蛋。 电影里讲的师徒同门,一定就是这个意思。 虫虫做完鬼脸又快活地晃着双脚吃海鲜炒饭。 快要吃完时,碗里多出一只剥好壳的虾肉,一抬头,正好是妈妈的温柔笑脸。 许姐去跟关老太打招呼,照顾孩子吃饭的事,得要虞晚自己来,“不吃青菜,就多吃虾,下次想吃中餐要等回到家以后了。” “哼,我都吃饱了。” 虫虫不会轻易被收买,勉强一口吃掉妈妈剥好的虾肉,又假装大度讲,“囡囡偷偷打我的事,我可以不告诉太爷爷,但你以后不许随便打我了噢。” 虞晚哭笑不得,“好,你不告状,我也不随便打人。” 阿斌不管虞小姐打不打孩子,倒是十分想知道沈先生的背景来历,家里和研究所两边都只说过沈先生背景深厚,需要绝对保密,却从没有人细讲过如何深如何厚。 他默默吃着饭,心里想了一堆,再看一眼对面的虞小姐,打算回去问问长辈。 …… 临近中午十二点,中餐厅里的客人渐渐多起来,一桌接着一桌坐满人,周围全是说话声用餐声,尝到美食的惊叹声。 “难怪这家中餐厅能挺着开到现在,味道是真的好…” … 室外餐桌位,禾凤点好餐食,接过侄儿从后厨拿过来的热水壶,一一给家人倒好热水,烫好餐具。 许姐坐着聊了几分钟,跟禾家人道别后进了里面餐桌继续吃午饭。 十分钟后,他们买单走人。 看着渐渐走远的身影,一直没插入话题的禾凤突然开口,“囡囡是不是怀着孕啊?她走路下台阶躲开人的当心样,感觉像是怀孕了。” 跟虞晚避开的一行人是剧组拍戏的幕后工作人员。 他们几人来中餐厅定位置,预备45分钟后过来用餐,因为人多,加上拍戏时间紧张,吃饭时间不会太长,提前点好菜,等会儿过来直接开吃。 街道不远处的剧组,停了许多车辆,其中一辆黑色平治车旁放着几张休息椅,做好妆造的吴梦茵刚走过去,被经纪人兼老板的昊哥叫住。 “看到街对面的那个女人了吗?”江繁昊朝对面递去一个眼神。 吴萌茵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街对面中餐厅门口,有等着去吃午饭的客人,也有吃完离开餐厅的食客。 来来往往人群中要找一个陌生人,很难一眼确定方向,可她偏偏只需一眼就捕捉到昊哥说的那个人。 站在街边的年轻女人,散着一头长长的大波浪卷发,没用任何化妆品修饰的五官,美到令人侧目。 她正低头跟身边的小男孩说着什么,脸上始终挂着温柔的笑。 “是她啊…”吴梦茵轻念一句。 “你认识?”江繁昊收回视线,转向面前的吴梦茵。 吴梦茵没有回答,静静地看着街对面,看着那个蓝眼睛的貌美中年女人走向虞晚。 “问你话呢。”江繁昊语气多了不耐烦,吴梦茵选择充耳不闻,她想知道街对面的两个人说了什么。 可惜隔着一条喧闹街道,她什么都听不到。 也好在有这些吵闹声,她才有勇气再次踏足这里。 “你聋了还是哑了?”江繁昊抬手搡她肩膀。 吴梦茵趔趄一下,“不认识。” “不认识你发什么愣?” 江繁昊靠在车尾看了对面女人好一阵,从她出现在街口,一步步走进餐厅用餐,再到用餐出来,足足看了差不多四十分钟。 要能签下她,他保证会捧红她。 “多学学人家的打扮举止,别总穿些红蓝大亮片,垫肩衬衫,把头发留长,看起来会更有女人味。” 经纪人的话,吴梦茵一句都听不进去,眼里只有街对面中年女人的急切脚步,以及她关心人的神情。 或许… 虞晚才是她的亲生女儿,即便虞晚不想认,但她们的确更像亲母女。 第564章 年的清明节 “梦茵姐,该你试镜踩点位。” 工作人员的喊声,拉回吴梦茵的思绪,也叫停江繁昊的训话。 “马上过来。”吴梦茵回头应声,前一秒还绊着她的亲情愁绪,下一秒就消散干净,脸上还适时露出一抹练习过的标准微笑。 一年多的摸爬滚打,的确磨砺人的心境。 江繁昊:“好好拍戏,要是这部电影能续上《侠女》的热度,年底颁奖名单肯定有你的名字,只要入选靓人奖,后面要接什么广告代言,都相对比较容易接洽。” “我明白,昊哥。” 江繁昊当初会挑中吴梦茵,一是看准她身上那股蠢倔劲儿,二是觉得她无亲无友好掌控,同时还能帮他洗干净一部分灰色收入。 他吊起一侧眉峰,看着她笑,盘算因《侠女》一炮而红的可观分红,又道:“再帮我赚够这么多…” 江繁昊指着街号五的数字,“到时候你想继续当演员还是选择退出演艺圈都随你。” 五肯定不会是五十万,而是五百万。 吴梦茵心里清楚,也不在乎后面有多少个零,混迹演艺圈一年,她受尽同行冷眼排挤,什么人际关系,都逃不出一句:人善被人欺,马善被人骑。 只有她自身有底气,别人才不敢随意践踏她,否则一辈子都要受欺负。 演艺圈,她不会随意退出,哪怕现在赚够了五百万,吴梦茵也不会轻易退出演艺圈,因为她早就发过誓,只要还有一口气在,就一定要在香江闯出个名堂。 目送街对面的几道身影走远,吴梦茵几乎在一瞬间下定决心:“昊哥,拍完这部戏,我想去宝岛做下面部调整,你有没有认识的整形医生可以介绍给我?” 提起动手术刀,江繁昊也觉得吴梦茵应该做些调整,毕竟演员靠演技和长相吃饭,适当做些加减法也是圈内不成名的规矩。 吴梦茵属于一眼看上去能夸一句好看,但细看下来,又觉得一般,她眉色淡杂,下唇微厚,鼻子也不够秀挺,不化妆的时候,脸上有太阳晒出来的褐斑。 以前没把晒黑的皮肤养白前,脸上的褐斑不明显,现在养白了肤色,那些到处点缀的褐斑就变得特别显眼。 好在吴梦茵的眼睛和脸型长得好,组合在一起,起到一定程度的平衡淡化缺点作用,不然真是没法看。 想到是为了增加业内竞争力,江繁昊果断同意,“去调整一下也好,医生方面我会帮你联系,至于费用,还是算进合同,以后从你薪资里扣。” “多谢昊哥,那我过去试镜了。” 两年前的吴梦茵,生活重心是寻找失散多年的亲人,现在的她,一心只想往上爬,她的心态,早在一次次记者采访,一场场酒局应酬中发生转变。 * 街对面中餐厅门口。 虞晚带着儿子跟许姐和阿斌往另一个街口走去。 没有原路返回,避开了围堵起来的拍戏现场。 刚才再次被禾家人拦住,虞晚以为禾太太是要继续纠缠,好在只是留了一个联系住址和一个号码给她。 走到街口拐角处,虞晚丢了那张联络纸条,因为她不想跟禾家人有多余牵扯,也不觉得有任何必要联系。 由于虫虫提了要求,吃过午饭,他们没有马上回酒店,而是去了附近的百年老店买手工巧克力。 本来,虞晚以为是小家伙嘴馋,想着买三四盒就够了。 等到了巧克力店,虫虫一口气念了一长串名字,“要给大姑姑小姑姑买,还要给太爷爷和爷爷奶奶买,臭张张还有小黑黑和大坏蛋也要买,笨冬冬也要买……” 小小的一个人,踮脚贴着橱窗挑巧克力口味,一边挑一边念要送的人。 虞晚听得笑,难为他记挂那么多人,要有这记性写作业就好了。 她揉了揉小家伙发顶,眉眼温柔道:“好,咱们都买,买六粒装的巧克力,等回到香江,妈妈第一时间让郭叔叔帮你寄,保证在一个星期内送到大家手里。” “嗯嗯。”虫虫高兴得连连点头,觉得妈妈是最好的妈妈。 按照数好的人数,选了10盒手工巧克力。 等店老板帮忙装好巧克力,数量成了18盒,多出来的巧克力,是虫虫趁虞晚跟老板沟通时,偷偷选的。 虞晚没点破小家伙的心思,付过钱,提着打包好的巧克力,一行人回了酒店休息。 到了傍晚,他们去看了音乐剧《黎明前的晚宴》。 后面两天,阿斌忙着再次核对房产税务问题,以及跟管理员处理房产维护事项。 虞晚是尽可能的陪虫虫度假,想着肚子里的双胞胎,再过两个多月,她就是三个孩子的妈妈,以后不会再有只陪虫虫一个人的时候。 出于愧疚和心疼,对于小家伙的所有要求,她都是无条件满足。 一个复活节假期,母子俩逛完伦敦市区的所有景点,最得虫虫喜爱的还是名叫hamleys的玩具店,这家玩具店从1760年开到1980年,到现在已经有220年历史。 虫虫买了最新出的两套积木玩具和四个玩偶。 要不是行李箱装不下,恨不得买一卡车玩具回家。 三月的最后一天,虞晚带儿子回了香江,飞机抵达香江时,时间已经是4月1号。 赶在清明节前两天回到香江。 假期虽没结束,人都先忙起来,阿斌要处理堆积的本职工作,还要替小少爷往北边送手信。 虞晚虽然提前叫小姑子沈明铃到家里拿祭拜贡品,给过世的公公上香烧纸钱,自己还是赶在清明节前,另外烧了纸钱给过世长辈。 祭拜先辈的时节,成年人的心情相对比较复杂沉重,对于虫虫来讲,这是个非常好的节日,因为对着火堆许愿很灵验。 去年他许的愿都实现了,今年还要许多多的愿望。 对着烧金元宝的火堆,虫虫双手合十念叨:“希望爷爷能保佑虫虫打赢那两个衰仔,虫虫还要所有航空公司的飞机模型,虫虫还想要爸爸来这边看我…” 听到一串梦话,霞姐乐得手抖,挑火焰的木棍都在颤,“小少爷,你快少许点愿,下半年还有中元节,今天许完了,下回你许什么?” 虫虫斜瞄一眼大坏蛋,才不听她的,虞晚站在不远处撑着雨伞没作声,等虫虫许完愿跑过来,她笑着牵起小家伙往回走。 烧纸钱的火堆是在海岸边,离住的公寓并不远。 两道身影慢悠悠地走着,停了一会儿的雨,又开始下大,后面的收尾工作全交给霞姐负责。 …… * 清明前后多雨,南边沿海地区进入雨季。 浅圳罗湖地区更是因接连不断的雨天,成了能淹没成人小腿高的大水池。 香江送过来的包裹,以往都是直接开车过境送到省城郭家那边,现在沈明礼调到了浅圳任职,包裹不用再往郭家送。 上午11点,包裹被警卫员送进办公室,沈明礼刚开完会议,会议内容是针对四月中旬的商品展览会,罗湖口岸出入境要加强防守和警备,深度配合铁路局运输工作。 华国出口商品展览会自1957年开办以来,每年分春秋两季在穗城举行,从早期的十几个国家参加,发展到现在的近百个国家,来参加的商贸代表人数也从千人激增到万人。 出口商品展览会要在穗城开展一个月,大量外商从香江入境浅圳,再从浅圳搭乘火车到达穗城。 沈明礼作为守在入境前阵的一把手,肩膀上的担子不轻,天天忙得饭都顾不上准时吃。 看到送来的是郭姓包裹,他立马挥退警卫员,“出去把门带上。” “是,首长。” 警卫员出去后,沈明礼拿剪刀拆开包裹,包裹有些重,里面除了装有十二盒手工巧克力,另外还有一封巧克力分配信和一个装有旅行照片的信封。 他先看了分配信,信件一半是虞晚的笔记,一半是儿子的牢骚话。 前一张是关心甜蜜的藏头信,后一张是歪歪扭扭中英音混合小人图的牢骚话。 儿子的抱怨,引得沈明礼低笑几声,笑过又拿出照片细看,照片第一张是虫虫坐飞机吃龙虾,大概是困了,他脑袋半歪靠着椅子,眼睛也眯着,手里拿着的叉子正插歪到虾壳上,模样滑稽又可爱。 小家伙旁边是虞晚,她在喝果汁,面前餐盘里是现片的火腿和烤好的面包片,另外还有蔬菜沙拉。 看着照片里的妻儿,沈明礼不禁轻叹,“真是惬意啊。” 看完十张旅行照片,以及巧克力下放着的夏季新衣物,沈明礼忽然觉得他是该抓紧时间去一趟香江,再不过去,怕是要被某个小不点当成彻头彻尾的大坏蛋。 第565章 选日子见面 翻看桌上日历,核对了下后面一个月的工作安排,避开所有会议,沈明礼挑了这个月的18号去香江。 那天是星期五,上午开完例行会议,十一点开车过境去到香江,刚好能接小家伙放学。 原本打算月底过去多呆两天,又记起下个月是五一劳动节,区里节前节后都比较忙,要应对省里的检查和走访,加上现在又是雨季防洪涝期,又是出口商品展览会时期,真选在月底去香江,到时候大概率会抽不开身。 短暂考虑,沈明礼敲定了18、19这两天,打算18号中午过去,19号下午回浅圳。 …… 午饭前,沈明礼叫警卫员把几盒巧克力分别打包寄出去,京市和西昆离得远,邮特快都要一个星期,最先收到手工巧克力的人是留在穗城的张溯。 张溯原来一直跟着虞晚在穗城保护虫虫安全,今年过完年后,虞晚带虫虫离开穗城,他在穗城就成了个闲职人员。 好在闲也没闲两天,元宵节过后,他被沈明礼安排去了穗城粮食局,也就是现在的穗城商务局下面的并行部门。 办公室的活清闲,每天定时上下班,看看报纸听听广告就是一天,想着中午食堂有红烧肉,张溯折好报纸,提前拿出抽屉里的铝制饭盒。 “叩叩叩。” 这时,敞开的办公室门被敲响。 “张溯,大门口有人找。”同办公室的王姐帮忙传话。 张溯问了得知是大肚子的中年男人,立马放回饭盒去了大门口。 “爸。” “好小子,来得够快,走跟爸去吃饭。”张国栋作为京市城南近郊海子镇供销社主任,天南地北的地方没少去。 这次会来穗城,也是为了参加春季出口商品展览会。 张溯手里没什么钱,工资也不高,他爸来了肯定要跟着去吃几顿好的,父子俩说着话去了穗城第一高楼穗城宾馆。 在宾馆海吃海喝一顿,父子俩去到楼上房间,张国栋把妻子让给儿子带的新衣物拿了出来,并叮嘱其要时刻留意单位内部动向。 “让你去粮食局是做什么,你应该清楚,有什么风吹草动必须第一时间联系我。” “还用您说?” 张溯有一搭没一搭地应着,手里没闲地翻找包里衣物,怎么没装些钱票?他妈在电话里不是都答应了吗? 张国栋要帮着盯中药二厂,隔两个月就要借工作来一次穗城会会老朋友,又或者趁春秋两季的出口商品展览会来这边打探内外形势。 为了帮着拿下中药二厂,他在背后费了不少功夫,什么聚会酒席场场不落,眼瞅着药厂经营不善,内部纷争站位严重。 吃下这块肥肉,也就是近一年半载的事。 偏偏药厂走了狗屎运,遇如今大好形势,各项扶持政策层出,真怕哪天一觉起来,盯了两年的药厂会死灰复燃。 张国栋指望咬下这块肥肉给两个不上进的子女谋个好前程,也为自己的位置再添一把柴火。 心下决定,今年的春秋两季出口商品展览会,中药二厂无论如何都要栽个大跟头。 跟儿子说了正事,张国栋又讲起家事,“你姐现在怀了孕,过两年等你有了稳定工作,我跟你妈也该抱孙子了。” 张溯不爱听这些,放下短袖衬衫,摸出包里早上收到的巧克力问:“爸,吃不吃巧克力?” “哪来的?”张国栋眯眼打量小儿子,他一个爱吃甜食的主,能舍得拿巧克力给他老子? 张溯神色得意,“小不点给的。” 张国栋纳闷道:“谁?” “还能有谁?虫虫。”张溯强调,“沈家的宝贝疙瘩,沈崇与。” 张国栋听笑,一拍大掌,也不嫌一小盒巧克力少,仔细看过外包装说:“是买不到的外国货,想不到你跟虫虫关系处得还不错,人家还记得给你送巧克力。” 张国栋肯让儿子窝在穗城当两三岁小孩子的保镖,图的就是这份交情,眼下就起了效果。 他心里大喜过望,“老话说三岁看老,将来肯定是个重情义的好孩子。” 张溯没接话,捻起一颗坚果巧克力吃进嘴,亏得没白让小不点骑大马。 三四十斤的体格,顶在肩上还是有些压肩膀。 “对了,过两天是那位满29,你把这些东西送过去。”张国栋拍了两下桌上放着的防水包,“里面有上好的人参、阿胶和野生蜂蜜,还有六样烟酒和今年下来的新茶。” 沈明礼的生日是每年的4月9号,即便没有大操大办,送礼的亲朋好友几乎年年都没断过,原来他在部队,生日礼都是送到老爷子那。 今年有了变故,清楚他调任方向的都会送到他这边,又或者是照旧,还是借看望老首长的名义送各种节礼。 张溯觉得是苦差事,即便两家是拐着弯的亲戚,人家也不一定肯收,说不准连面都见不着。 “行,明天我就请假去浅圳,至于人家肯不肯收,我保证不了。”他硬着头皮答应下来,心知自己不去,他爸肯定也要去,丢来丢去都是他们张家人的脸。 事情安排好,当天下午,父子俩分头行动。 张国栋去跟老朋友见面喝茶,找机会给中药二厂下绊子,张溯回单位请半天假。 他刚到办公室开好介绍信和请假条,雨又下起来。 这一下,就是一整晚。 次日清晨,雨还在下,也不见停势,反而愈下愈大。 张溯提着一大包东西冒雨去往火车站,路上湿了两边裤脚,等坐了一个半小时火车到达浅圳,浅圳这边也在下雨。 下火车搭乘公共汽车到了罗湖,这边车站路况更差,到处积水过膝,好多人都站在高地等公共汽车开进站。 好不容易按照邮递地址寻到警备区,张溯被持枪哨兵拦在大门外不让进。 “这里是军事用地,一般人不许进。” 张溯拿出个人证件,“同志,我是穗城粮食局到职工,这是我的工作证明和介绍信,我来是找沈司令。” 持枪哨兵接过证件,仔细看过以后,又警惕打量面前这位男同志,“等着。” 这一等就是一个多小时,直到沈明礼开完上午会议,张溯才被安排进了离大门最近的接待室。 两人虽是拐着弯的亲戚,实际上并没多少接触。 沈明礼坐到因雨季新换的竹编独椅上,凝视他片刻才问:“来这有什么事,说吧。” 张溯没傻到一来就往外掏东西,他端正坐姿,不卑不亢道:“年前虞同志托我父亲寻好年份的人参,这个季节不易存放,昨天我父亲带过来,我就想着给你送过来,免得放坏了可惜。” 说话的功夫,他把背的防水包敞开束紧口,隐约露出里面的烟酒茶礼。 沈明礼略扫一眼,“还有别的事?” 说话语气,辨不出丝毫情绪,好在没让他把东西拿走,张溯想着没白来,正要说走,又记起夜里的异常。 到底是要提一提,于是假模假式吭一嗓子,“这段时间是梅雨季,夜里总下雨,粮食局除了每年夏秋两季运送公粮的时候比较忙,其他时候都比较清闲,出用货车的次数也少,最近几天,我发现单位好几次都是空车出去,空车回粮食运输部。” 话头戛然而止,中间到底有没有猫腻,张溯也说不清楚。 他夜里睡得早,早上醒得早,偶然发现凌晨四五点有回粮食局的运输货车。 虽然次数不多,但三四天总会有这么一趟。 粮食局运输部门的货车都有用车时间排班登记表,一般不会随意外借。 加上粮仓本就需要高度防虫防潮,降低保粮费,除了是秋季,春夏多雨时节,一般也不会安排在夜间用车。 张溯在粮食局呆了一个多月,清闲归清闲,也不是没长脑子。 沈明礼微挑眉峰,放在藤椅扶手上的左手轻叩两下,半晌才说,“替我跟你爸带声谢,这次东西我留下,下次别再来这边。” “不来这,我……” 张溯话被打断,沈明礼喊了门外的警卫员,“陈续。” 没说两句话,张溯就被警卫员带出警备区大门。 他心里纳闷,不来浅圳,怎么传话?部队内线电话,谁能随便拨? 还是少林寺好,寺里再有多事的麻烦人都能遭他打一顿。 雨啪嗒啪嗒下着,雨滴落进浑水泥地。 警卫员陈续送了人没立即回区里,他主动邀请张溯,“这个点差不多该吃午饭,你下午两点半的火车,我领你去德记吃特色烧腊。” 第566章 父子见面 张溯抖了两下身上的黑色雨披,听到警卫员的话,面上一喜,“走啊。” 浅圳的德记烧腊出了名,两人一块儿冒雨去了东门老街,到了山珍野味酒家旁边的德记点了三道招牌肉菜,另外还要了一瓶红星二锅头。 酒过三巡,闲谈间多了了解,天南地北的两个人竟然脾气相投,都是自小爱舞棍弄棒,遭家里长辈反对,说到武术拳法话题必然多。 等讲到近几年的武术比赛,陈续痛快拍桌,“下次再来浅圳联系我,我一定招待好张同志。” 张溯往嘴里送了一筷子猪头肉,吃得满嘴油香,端起酒杯接话,“来来来,再碰一杯,以后你来穗城,也尽管到粮食局找我张溯。” “你这个朋友我交下了。” 酒足饭饱过后,下午一点半,陈续把人送到火车站,再回警备区报到,并在第一时间把中午喝酒谈话的内容重复给沈司令。 沈明礼一边听着谈话内容,一边翻阅市政府那边送来的会议稿件。 稿件是吴起写的,这人原是穗城市铁一中的老师,因为在郭家寿宴上夺机出风头,又有几分真本事,去年底被调到浅圳市政府办公室。 忙份内工作是一回事,另外还要充当沈明礼的眼线。 “我跟他说了以后联系我,会单方面接洽他那边的一切事务…” 沈明礼抬头看了陈续一眼,打断他,“11号你跑一趟市公安局罗湖分局。” 又朝另一边柜子递了个眼风,“拿两罐蜂蜜出来,带给陆成心,跟她说17号之前抽空来警备区食堂吃饭,算是我当表哥的给她接风。” 事情安排好,后面几天沈明礼照样忙工作,到了18号上午,他开完会议就开车去了边境桥。 过了边境桥,另外换了一辆车牌号93的宾治车驾驶。 * 宝山幼稚园位于渣甸山春晖道,是富豪云集的半山位置。 每到放学时间,大门外马路边停满各种黑白私家车,到了中午12点,幼稚园校门准时打开。 “妈咪。” “霞姨。” 从幼稚园里跑出来的小不点,一个个奔向各家来接的保姆,上车后都是叽叽喳喳说不停。 一辆白色轿车前,身穿蓝白校服的小女孩正在跟朋友说话,“虫虫,过两天见,bye bye~” “噢。” 虫虫毫不在意地哼了下鼻子,把书包丢给霞姐,转身走向老位置。 不过才走几步,响起一声有节奏的车喇叭,“滴滴——” “小少爷,你快看。”霞姐先看到后头一辆车,发现是沈先生,立马喊虫虫,“是你爹地来了。” 虫虫记得妈妈说过的话,心里虽然有些不相信,还是伸着脖子去望,发现是好久没见的坏爸爸,立马高兴飞奔过去。 只是跑到车跟前,他又双手环胸,气闷道:“谁让你来接我的?郭叔叔呢?” 郭斌开的车在对面马路停着,已经跟沈先生打过招呼。 沈明礼打开车门,下车看着面前的小家伙,笑道:“怎么?还生爸爸的气?爸爸不是答应你会来接你放学吗?” “哼。”虫虫不买账,偏过脑袋生气,嘴上抱怨,“现在都四月了。” 父子俩分隔两个月没见,上次见面还是年后初七。 沈明礼想念儿子,私心里更想和小不点长着相同眼睛的另一个人,他弯腰抱起儿子,也不嫌他玩出的一身臭汗,凑拢亲了亲他的脸蛋,这亲,立马惊得虫虫瞪圆眼睛,嚷嚷着扯衣领揩脸,“男孩子不能随便亲亲。” 说完,还转着脑袋左右瞧其他车辆。 生怕被谁看到和爸爸亲脸蛋。 “你个小捣蛋 ,快跟爸爸回家,吃过午饭,爸爸下午陪你踢足球。”沈明礼笑着抱儿子坐到后排座,又示意霞姐坐另一辆车。 “爸爸收到你写的信,第一时间就来看你,你可不许再闹别扭。” “哼,臭爸爸。” 虫虫软硬不吃,照样发小脾气哼唧,只是这一声哼唧比前头那一声多了得意,等爸爸帮他系好安全带,趁车外人看不见,他又飞快亲了一下爸爸侧脸。 沈明礼被亲得心软,冷峻眉宇间多了温和,“你那么喜欢骑马,傍晚爸爸带你去马场玩,要是马场条件允许,爸爸可以再买一匹小马送给你,以后每个周末你都能去马场玩。” 听到可以去马场玩,虫虫立马举手欢呼,“噢耶~爸爸最好了,最好了,虫虫最爱爸爸了。” “你乖一点,爸爸开车,妈妈还在家里等我们。” …… 最爱两个字似乎有时效性,回利别道公寓的路上,因为沈明礼不让小家伙开车玩方向盘,他立马成了坏爸爸。 香江天气多变化,清晨下过一阵雨,雨停后就一直在吹风,穿过车流最多的铜锣湾,经过维多利亚公园,两辆黑色宾治车一前一后驶进利别道。 沈明礼不时要看一下后视镜,留意后排座的儿子,小家伙从裤包里掏出一颗牛奶软糖,剥掉糖衣,捻在手里用舌头舔着吃。 邋遢模样,看得沈明礼直皱眉,正想说他两句,小家伙先开口告状,“爸爸,妈妈上个周末跟一个叔叔去喝咖啡。” 坏妈妈还不给他点果汁,也不给他点奶油蛋糕、草莓蛋糕、起司蛋糕,只让他喝热牛奶配曲奇饼干。 沈明礼有些意外,郭斌没把这事传过来,他又细问:“在哪喝咖啡?” 虫虫咬下一点变软的奶糖,想了想那天上午的场景,“嗯…” 嗯了两个鼻音,憋出一句,“半山酒店。” 半山酒店?沈明礼眼神微凛,将几个字眼藏在口腔里滚了滚,“你妈妈跟那个叔叔说了什么?” “不知道。” 虫虫哪知道大人讲了什么,那天闹着要吃蛋糕,坏妈妈不给点,还动手打了他手心,他一生气就跑去楼上听乐团演奏。 “一句话都没记住?”沈明礼盯着后视镜追问。 虫虫正伸手抠黏住牙齿的奶糖,抠掉又慢腾腾得提要求,“爸爸,我要吃半山酒店的奶油蛋糕,还要太古大厦最新款的小货车。” “话都记不住,买什么奶油蛋糕?”沈明礼斜他一眼,忽然看小家伙有点不顺眼,“瞧瞧你手背上的肉窝窝,吃块奶糖就差不多得了,甜食吃多了坏牙齿。” “臭爸爸!”虫虫一下气得瞪眼,抬脚就要踢前面椅背,可惜腿短踢不着。 “给我老实点,一会儿下车再收拾你。” 沈明礼没那么多好脾气,一脚油门,直接开到公寓大门外,保安看到车牌号93,是辆没做登记的轿车,快步走到车前,看清驾驶位的男人,立马笑着打招呼,“原来是沈先生,我马上给你开门,马上啊。” 保安小跑着回去拉开两边大门,前面一辆轿车刚开进公寓大门,后一辆轿车也跟着开进去。 “下车。” 沈明礼熄火拔掉车钥匙,扭身伸展胳膊帮后排座的儿子解开安全带。 眼见着到了家楼下,虫虫忙着吃嘴里奶糖,顾不上和爸爸大眼瞪小眼,几下吃完,拉开车门跳下车。 他也不粘着爸爸,更不等坏爸爸打开后备箱拿东西,小跑着往楼上冲,嘴里还大声嚷嚷,“妈妈,妈妈,大坏蛋来了,大坏蛋来了。” “妈妈…” “哎哟喂,小少爷,你慢点跑,当心磕着膝盖。”霞姐跟着下车,着急忙慌提起书包,追着撵那道风风火火的小身影,路过另一辆黑色轿车,她又笑着跟主家解释,“沈先生,我先跟着小少爷上楼,你慢慢来。” 沈明礼朝霞姐半点下颌,提起防水行李包,“啪”一下关掉后备箱门,转而看向后面停好轿车的郭斌。 “你最近跑医院和研究所的次数是不是有些勤?” 质问的口气,嗓音更是透着冷意。 阿斌察觉不对,几步走上前说话,“上个月月底去了一趟英国,堆积的事情需要处理,所以就有些疏忽。” 沈明礼眼色微沉,不听解释,“如果你忙不过来,就换一个人,我这不需要废物,郭家也不止你一个人能做事。” 第567章 香江小生活 “抱歉沈先生,下次我一定注意。” 阿斌头一次见沈先生发这么大火,不清楚原因,也在第一时间低头认错。 沈明礼缓和了些脸色,问他,“新房产处理的怎么样?” “卖家已经松口,我跟他约在下周星期一签合同,最迟不超过四月底就能走完过户交税流程。” 说着话,阿斌瞥见前面二楼护栏边多了一道身影,是虞小姐,她身边的虫虫正拉着栏杆朝他吐舌头做鬼脸。 “下个月月底之前务必要把这边的房产落实,绝不能出半点差错,六月初的预产期,挑选好的婴儿用品会在下个月月中陆续送到这边,你要时刻…” 沈明礼注意到阿斌的分神,顺着他的目光回头望,正好看到虞晚站在二楼阳台上。 阳台上的绿植似乎刚换过,一片郁郁葱葱,枝繁叶茂。 她好像瘦了些,比过年那会儿还要瘦,要不是棉布长裙下有隆起的幅度,根本瞧不出怀了孩子,好在气色不错,精神头看着也挺好。 近两个月没见。 虞晚看到沈明礼背影就在笑,也不知道谁给他剪的头发,剃得那么短,都快贴头皮了,再看一眼叽叽喳喳的小家伙,父子俩的发型有着惊人的相似。 虫虫的发型是她帮忙修理坏了,所以才剃成小平头,他的发型又是怎么回事? “妈妈,坏爸爸说要收拾我。”虫虫扯着栏杆告状,少不了添油加醋,“他还说我只能捡垃圾吃,是没人喜欢的小孩。” “是嚒?”虞晚半敷衍着应声,目光锁在楼下那道挺拔身影,刚才小家伙跑回家的邋遢样,手脏脸花,鞋袜上全是泥,的确像翻过垃圾箱。 再想到虫虫背着她吃奇奇怪怪的街边小吃,很中肯地讲了句,“你的确爱捡垃圾吃,爸爸说的没错。” “妈妈!”虫虫惊叫一声,满脸诧异得望着她,“你到底还是不是我妈妈?怎么跟坏爸爸成一伙的了?” “谁让你隔三差五吃街边鱼蛋小串?不给买还又蹦又跳又不听话。” 虞晚低头嗔他一眼,又催促,“快去找霞姐冲澡,再换身干净衣服准备吃午饭了,下午不是要出去玩吗?这会儿耽搁时间,下午可别闹着发脾气。” 虫虫发现爸爸在看他,不再继续告状,闷哼一声扭头跑进客厅找霞姐。 霞姐到家第一件事是进浴室放洗澡水,再拿了干净衣物放在旁边做准备,听到外头小少爷动静,立马拉开门招呼他,“快过来,自己脱掉校服站进浴缸,五分钟洗完吃饭。” 二楼阳台剩下虞晚一个人,沈明礼跟阿斌简短说过两句话后,迈开脚步往家走。 踏进一楼大厅,他等不及坐手动拉开门的老式电梯,一步三台阶的走楼梯。 到了202号门口,刚要摁门铃。 屋门从里面被打开。 “哥。” 开门的是沈明铃,不是意想中的那个人,沈明礼稍显意外,“你怎么在这?学校放假了?” 沈明铃笑着摇头,“没呢,我就是空了会来嫂子这边吃饭,你快进屋,我帮你拿拖鞋。” 她准确找出柜子里放着的褐色真皮男士拖鞋,一看就知道没少来公寓这边。 沈明礼放下手里放水包,顾不上跟沈明铃多讲几句话,换了拖鞋径直往里走,“虞虞。” 绕过侧厅和屏风,挺着肚子的虞晚刚从阳台走到沙发旁,沈明礼看她走路缓慢,心也跟着她的脚步悬掉,几个大箭步跨过去扶她。 “当心点。” 虞晚坐下笑他,“没那么夸张,又不是第一次怀孕,再过两个月就好了。” “还是要仔细些。”沈明礼挨着坐在她身旁,顺手拿了抱枕给虞晚垫后腰,“孩子是不是天天闹腾你?感觉你比过年那阵儿还要瘦。” “还不是都怪你。”虞晚笑眼轻瞪他,嗓音里藏着些委屈,“小家伙随了你们沈家人力气大,一天到晚不是踢我腰就是踢我肚子,胃也好像给我踢到喉咙口。 平时稍微吃点东西就感觉胃胀不舒服,要多吃两口就想反胃,每顿饭吃的少了,人自然会瘦。” 虞晚嘴上抱怨不少,明显有意说给沈明礼听,心里却很满意这个负面效果,双胞胎不好生,胎儿的体重要做到绝对把控,还要随时注意营养均衡,为了不影响胎儿发育,也为了自己的身体健康,她在饮食方面下足了功夫。 每天除了鱼虾牛排蔬菜和杂粮主食,其他食物一律少吃或者不吃。 像水果之类的更是吃的少。 也亏在有个懂食疗的许姐,经过她的一日四餐精心照顾,每周去医院做检查,医生都夸她控制得好。 说了一长串话,虞晚没忘调侃他,“你看看你,肩宽膀阔快成座小山,新调动的单位伙食开得好吧?” 打趣话并不好笑,沈明礼听得反而心里发紧,指腹搓着她手心软肉,低声道:“虞虞,辛苦你了…” 话才讲了个开头,眼风扫到沈明铃过来,他又不得不端正坐姿,不着痕迹地往旁边沙发挪了半个位置,刻意显得没那么亲昵。 “哥,你包里面装的是什么?拎着还挺沉,要我帮你打开收拾吗?”沈明铃提着防水包走到客厅。 沈明礼觉得她来的不是时候,偏偏挑在今天来这边,话也讲得煞风景,“你放柜子上,等会儿我让许姐处理。” 防水包里装的是各种孕妇产前产后吃的补品,还有虞晚爱吃的八宝酱菜跟滇南酸笋,以及一些伯娘做的肉脯。 “哦,行。” 沈明铃放好防水包,飞快坐到另一张椅子上,屁股都没坐热就开始紧锣密鼓地追问:“哥,你来香江呆几天?打算什么时候回北边?现在来往两地的流程方便吗?我好几年没回家,好想回去看看家里人。” “先把你学业顾好,别本末倒置想着回家。” 沈明礼恼她不争气,钟叔每学期都会把沈明铃的成绩单邮到北边,看一次就糟心一次。 家里不求她争鸡头拿奖学金,好歹别次次垫底踩及格分数线。 这时,许姐送来一杯泡好的滇红茶,沈明礼端起抿了口,又继续训斥沈明铃,“你现在的第一要务是拿到香江大学的毕业证,其余任何事情都不需要你操心,还有,我听说你最近在抢女歌星演唱会门票,你哪来的钱?” 当红女歌星演唱会门票一票难求,票价更是水涨船高。 沈家给沈明铃的生活费有限,77那阵给的是半年四千港币,近两年因中东石油危机,极度依赖进口的香江物价飞涨,她的生活费也增加到半年九千港币。 平摊下来,每个月生活费一千五百港币。 演唱会门票要近两个月生活费,沈明铃哪来的钱买? 沈明铃想不到一句想家,会烧出这么一把火,要早知道会烧到她身上,打死都要装个哑巴。 “说话,是聋了还是哑了?” 沈明礼冷脸放下茶杯,明显是要动真格,“我问你哪来的钱?” 客厅氛围陡然变凝重,许姐想着锅里的沙虫瘦肉汤,借机快步回了厨房。 沈明铃被唬了一跳,转而看向嫂子求救,虞晚抚着肚子无声摇头,当哥的要教育亲妹妹,她一个外姓人还是少插嘴。 沈明铃畏惧亲哥,半低着头故意避开他视线,“就是攒了些钱,所以才…买了票……” 她说话声越来越小,票字几乎是个气音。 沈明礼最烦她这么懦弱,几句话就吓得跟做贼一样,“以后你每个月生活费减少两百港币,省得一天吃饱了不务正事。” “哥。”沈明铃猛然抬头,“我生活费够少了,怎么还减?” “再减一百。”沈明礼叠紧眉心,咽着一口烦闷气。 沈明铃一脸憋屈,“哥!” “虫虫,你躲在柜子后面做什么?” 虞晚适当岔开话题,将注意力转到偏厅偷听的小家伙身上,虫虫洗完澡换了条宝蓝色运动裤配黑白拼接长袖字母t,脚上穿的是同品牌塑料拖鞋。 被妈妈瞧见,虫虫甩着双手磨蹭过去,快到近前,又绕着坐到茶几对面椅子上。 “你过来。”沈明礼沉声喊儿子,俨然是要收拾人。 虫虫怕挨打,手指头抠着耳朵故意装听不见,虞晚憋着笑,有那么点看热闹的心思,就该让他爸爸管一管,省得一天调皮不听话。 “我让你过来!”沈明礼板下脸,放在膝上的巴掌,下一刻就落到某人身上。 “啊~妈妈。”虫虫被爸爸揪起领口,提拎到半空。 他小腿乱蹬,急急朝妈妈求助,“妈妈救我。” 第568章 香江生活 “喊什么喊?” 沈明礼一胳膊拎过小家伙,把人提到跟前教训:“让你过来,敢给老子装听不见,信不信老子把你屁股打开花?” 虫虫被爸爸夹在大腿间,箍得紧紧的,勾号塑料拖鞋蹬掉一只,另一只脚的脚拇指都在用劲,他憋得脸蛋红红,愣是挣不开爸爸的大腿夹,像个被棉线捆绑起来的肉粽子,嘴里还一个劲儿地喊妈妈。 “妈妈,救救我。” “爸爸要打死我了,你的宝贝虫虫要被打死了…” 沈明礼的巴掌还没落到儿子屁股上,虫虫已经嚎得惊天动地,连在浴室搓肥皂洗校服的霞姐都隐约听到些。 她心情美滋滋,哼起咸湿歌,“我揾女锺意娇滴滴,要动人貌美功夫识…” 外头客厅喊声不断,厨房里盛汤的许姐心疼小少爷,特意把米饭里的红豆全挑出来盛他碗里。 “妈妈呀…” 一声高过一声的求救,嚎得虞晚心惊耳鸣,她撑起沙发要走,小姑子比她动作还快。 有侄儿顶着炮火,沈明铃赶紧溜去餐厅帮许姐摆饭菜,虞晚早觉小家伙不像话,有意让沈明礼管管他,索性跟着一块儿去了餐厅。 客厅内剩下父子两人。 沈明礼用脚背强压儿子小腿,扳着他的肩膀训斥,“站直了。” 没了妈妈撑腰,经爸爸一吼,虫虫立马停止瞎嚷嚷,“…噢。”还试图眨巴大眼睛向爸爸撒娇。 沈明礼不吃他这套,哼笑着问他,“过年分开前,交给你的任务完成了吗?” 虫虫嘟起嘴,明显不服气,“小橘子好好的,妈妈也好好的。” 臭爸爸和坏妈妈是一伙儿的,两个坏蛋一起欺负他。 沈明礼缓了些神色,捏起小家伙肉脸蛋,“幼稚园有布置作业,为什么从来不做?也不跟妈妈讲?你想拖到什么时候才跟妈妈说你没写过幼稚园布置的课外作业?” 虫虫歪过脸,很不乐意被揪,爸爸是怎么知道的?难道是大坏蛋告的状? 他轻皱一下鼻尖,暗暗决定不告诉坏妈妈,也不要每天写两份作业。 “不讲话是吧?” 沈明礼敛去眼中笑意,语气严肃道:“改天我会亲自送你去幼稚园,告诉你们班同学你在家爱擦香香膏。” 虫虫惊得猛然回头,“爸爸!” 紧接着又是一声崩溃大喊的妈妈,“坏妈妈,坏妈妈,坏妈妈…” 他的小秘密被第二个人知道了,一定是坏妈妈讲的,坏妈妈不守信用,坏妈妈是真的坏。 …… 三分钟后。 虫虫气鼓鼓的跟着爸爸去了餐厅,瞧见椅子上的妈妈,立马哼起嘴巴表示不高兴。 虞晚当他是记仇没帮他,没急着跟小家伙讲话,照样跟小姑子聊天,“以后不要再捡我的旧衣服,捡出问题我负不了责。” “嫂子…”沈明铃没想到嫂子反应这么快,一下就猜到她怎么攒的钱。 近两年,虞晚的衣裙鞋包,几乎都是国外名牌,由于怀孕,很多都只穿了一两次,沈明铃打着捡嫂子旧衣服的名头,要了七八套几乎全新的名牌衣裙,她也不穿,反手拿到学校转手给那些家境一般,又很虚荣需要社交的女同学。 名牌衣裙按六折售卖,到手钱不少,再加上她每次来公寓这边,嫂子都会让许姐给她装一些零食水果饮料,积少成多,这里不花钱,那里就省钱,现在已经攒了小三万存款。 “汤来了。” 许姐端出最后一道沙虫瘦肉汤,午餐菜式上齐。 沈明铃想说两句话解释,碍于她哥在场,怕讲出来又挨训,虞晚心领神会,温柔笑了笑,“好了,吃饭吧,今天吃饭时间已经够晚了。” 沈明礼坐在虞晚左手,先拿了汤勺帮她盛汤,虫虫赌气挨着爸爸坐,胖手握住饭勺舀红豆吃,他吃几粒红豆就瞄一眼右边。 再吃几粒又偷瞄一眼。 许姐帮小少爷剥了两只斑节虾,他都没吃,心里纳闷,“怎么光吃红豆?快吃点虾,今天的虾肉可鲜甜了。” 虫虫在赌气,打算不吃菜,心疼死坏妈妈,沈明礼看穿小家伙的蹩脚把戏,嘴角不禁上扬,手中筷子狠夹白灼虾、牛肉煲、菠萝咕咾肉,尽夹儿子爱吃的。 “虞虞,你尝尝这个。” 他把肉菜夹进虞晚盘子里,又拿汤匙挖油煎小黄鱼。 许姐很少做油炸菜式,今天会做油煎小黄鱼也是因为虫虫要求,这会儿赌气,一筷子菜都不吃。 虞晚没在第一时间哄小家伙,知道哄不得,这阵哄了,先前的教育就白费,她喝过两口汤问起沈明礼。 “这次在这边待多久?” “明天午饭过后就得走。”沈明礼大口吃着饭菜,时不时夹一块开胃菠萝咕咾肉到虞晚碗里,“再吃一块,瞧你脸瘦的,还没我巴掌大。” 他给虞晚夹完菜,左手又拿起饭勺舀碟子里的虾肉往儿子嘴里送。 “别一直吃红豆,来吃点菜,啊,张嘴。” 虫虫瞅不见妈妈来哄他的动作,不愿意张嘴,闷哼唧一声,想要跳下饭桌回房间,又抵抗不了怼到脸上的饭菜香气。 “快点,张嘴。” 沈明礼拿着饭勺催促,心里为两个冤家发愁,大的要他看顾夹菜,小的也要他喂饭才肯吃。 面对爸爸的逼迫,虫虫勉强张嘴吃下混了菠萝的虾肉,再配上米饭嚼啊嚼,真的好香啊。 吃完嘴里的虾肉,他又转着眼珠子看爸爸给妈妈挑鱼肉,等爸爸挑完鱼肉里的鱼刺,虫虫又开始挖碗里的红豆吃。 沈明礼看儿子这样倔,只好耐着性子继续拿勺子喂他,“吃鱼的时候抿着嘴巴吃鱼肉,要是有没挑干净的鱼刺,自己吐出来。” “…噢。” 虫虫大口大口吃着饭菜,把一声声坏妈妈都吃进肚子里。 心里悄悄决定,要和坏妈妈冷战一个小时。 餐桌对面的沈明铃一直没说话,她安静地吃着午饭,安静得听哥嫂讲琐碎事。 只有沉默才能掩饰内心深处的惊叹。 她哥居然有这么柔情的一面,会温和照顾妻子,会宠溺疼爱儿子。 跟她记忆里认识的那个沈明礼,简直是判若两人。 “发什么愣?吃完了赶紧回去,空了多看书,勤能补拙的道理还需要人来讲?”沈明礼轻扫一眼对面的沈明铃,手里喂饭动作没停。 虫虫嘴里包着饭菜,捻起掉落的红豆玩,又遭爸爸训一句,“嘴巴张大点吃,别一直玩饭菜。” “不是饭菜,是红豆。”虫虫说话喷出几粒饭渣,饭渣落到实木桌上,许姐手快拿毛巾揩了,沈明礼嫌弃拿远饭勺。 虫虫感觉到爸爸的嫌弃,顿时皱起眉头,“是红豆生南国里面的红豆。”说完,他马上跳下饭桌往自己房间跑。 急冲冲的背影,明显是生气了。 虞晚放下汤匙,笑眼看向某个人,“让你去惹他,看你要怎么哄。” 沈明礼没所谓的照样夹菜吃肉,“先吃饭,吃完再说。” 夫妻俩不急着哄孩子,许姐不能不管,她端了小少爷的饭碗,另外夹了鱼虾蔬菜送进房间。 虫虫歪在小椅子上玩机器人不肯吃饭,亏得许姐好一阵哄。 “少爷乖啊,快来把饭吃了,明早许许去市场买菜,路过码头给你带小鱼回来。” …… 一顿午饭,吃得折腾。 饭后已经是下午一点多,送走沈明铃,趁虫虫躲在房间生闷气的空档,夫妻俩回房说正事。 “虞虞,我让阿斌找了两套房产,要是顺利,下个星期就能办完所有手续。”沈明礼坚信嘘寒问暖,不如直接给她最想要的。 果然,话一出口,虞晚眼中迸出惊喜,“哪的房产?买的多大?” “就我们现在住的楼上楼下。” 沈明礼扶她坐到窗前,“虫虫一天天长大,需要带小花园的场地运动踢球,在自家院子里玩,你也不用天天守着他。 另外你肚子里还有两个小家伙,等他们出生,再请两个阿姨,现在住的房子就住不下了。” 他们现在住的公寓有近2800尺,除了客厅、偏厅、餐厅以及书房和厨房,能住人的卧室就只有四间,虞晚和儿子各住一间套房,另外一间是许姐和霞姐住。 剩下的一间小卧室,现在成了虫虫的玩具房,里面摆满了从各大商场和百货大楼买回来的玩偶、拼图、积木,以及各系列的彩色小车。 满满当当的安排,实在没多的房间给未出生的双胞胎。 虞晚心里莫名有点酸,“还以为你眼里就只有工作,没想到这么细心体贴。” “说的什么话?” 第569章 香江郭家 沈明礼听出她语气里的失落,半屈下膝盖和她面对面对视。 “虞虞,买房子不仅仅是为了孩子。”他捉起她的手,轻轻贴放在自己侧脸,也把自己的一颗心放在她掌心。 “我珍惜爱护我们的家,这个有你、有我共同组建的家。” 言外之意,因为家里有虞晚的存在,他才愿意花心思去筑巢。 要是娶的是别人,他想他应该还在滇南,还在前线。 又或者已经早死在一次次战乱炮火中。 作为一名军人,沈明礼清楚不该畏惧生死,可他却开始动摇,开始后怕,开始舍不得。 “你就话说得好听。”虞晚懂他的意思,还是要故意曲解,“你娶别人就不会买房生孩子?” “不会。” 沈明礼回答得斩钉截铁,他简直不敢想象和其他女人共度一生,更难以忍受虞虞会嫁给别人。 “嘁,你就哄我吧。”虞晚心里得意,又觉得自己有些傻气,怀孕了好像总爱患得患失。 女人就是这么奇怪,总爱问些假设性问题,以去求证一个既定的现实结果,不管别人怎么回答,都会生一些自找的憋闷气。 但也恰恰因为这一点,突显出她市侩面孔下的天真可爱。 “我没有哄你,我是认真的。”他偏头亲了亲她的手心,要不是顾及虞晚的大肚子,沈明礼肯定不会满足于一个手心吻。 虞晚感觉掌心被亲得湿漉漉,想要抽回手,又紧着先前的话头问:“你存折在我这,哪来的钱财购置房产?” 她隔三差五就会看一下存折余额,当成午后甜点一样的回味。 想到某种可能,虞晚陡然拔高声调,“你背着我藏了私房钱?” 沈明礼眼底尽是难掩的笑意,故意逗她,“就是藏了又怎么样?” “好你个沈明白,亏我老实巴交信任你,你就是这样哄我骗我的?” 她老实巴交?沈明礼险些笑出声,“我现在每个月工资也就一百来块,哪怕十年不吃不喝也买不起香江一套房。” 虞晚翻了个眼皮,“骗鬼呢,当我是三岁小孩那么好骗?你没藏私房钱,哪来的钱买公寓?” 她自然知道沈明礼的工资买不起房子,不这样讲,怎么问出他买房产的经济来源? 沈明礼看破她的小心思没揭穿,以前是怕虞晚花钱没节制,加上大环境不允许奢靡,所以也就没跟她讲家里底细,况且知道的太多,不见得是一件好事。 想着上个月月底,回京市给老爷子祝寿时的谈话,沈明礼决定透露一些内情。 “原本…是有些理不清的陈年旧因,一句两句也说不清楚,所以一直没跟你讲,既然你现在问,那我就告诉你。” 他换了一条腿继续半蹲着,“在穗城老宅住的时候,你每天吃的瓜果蔬菜、鸡鸭鱼肉,知道是怎么来的吗?” 虞晚摇头,她只知道是郭家大舅安排人送过来口粮鸡鸭,具体是怎么弄的,的确不清楚。 “阿斌姓郭,这个郭和穗城的郭家是同宗同脉,郭斌的父亲名郭时,跟穗城郭家大舅郭嘉,还有小舅郭淳是亲兄弟。 说亲也还隔着一层,郭老太爷娶了两房妻室,郭时和咱们伯娘是一母同胞的兄妹,郭家大舅和小舅是另一位所出,两位舅舅生在同一天,排行也没细分,按习惯,那边是敏舅舅,这边喊大舅。” 虞晚疑惑:“敏舅舅?” “郭时,字敏之。” 她被沈明礼说得云里雾里,心觉奇怪,“敏舅舅一家在香江,那怎么没听你说起要上门拜访?” 按道理来讲,郭时和伯娘郭贞是亲兄妹,伯娘待她那么好,无论如何,她都该抽时间上门走动走动。 可来了香江这么久,愣是没听沈明礼提起过。 虞晚原本以为阿斌是老爷子的旧部下属后辈,又或者是郭家旁支亲戚。 谁知道关系这么近。 她暗剜他一眼,心道:男人办事就是不可靠,不知道的还以为她这个晚辈目中无人,聘用亲戚家的人做事,一两年都没上过门。 沈明礼被她看得心痒,扯唇笑道:“快听我讲完,敏舅舅一家在香江做药材、米粮生意,他也娶了两房太太,郭斌是二太太生的小儿子,二太太是渔家女,姓石,没什么身世背景,连带着郭斌也捞不着什么家产。” “大太太出生名门大族,名裘琴仙,原是江南一带银楼富商家的小姐,或许是有祖上的缘故,大太太一房的两女一子都极其擅长做生意,大姐治病的针剂就是出自他们的药物研究所。” 虞晚烦他啰里八嗦说不到重点,刚要抽回一只手,又记起他亲过的口水,顺势在沈明礼肩上揩两下,“说来说去,还是没说到你买公寓的钱款从哪来。” 沈明礼反手捉住她的手,又报复性亲两下,“你啊你啊,不是说了大太太一家擅长做生意吗?我们沈家也在香江有个小生意。” “什么生意?” 沈明礼觉得不好说出口,可事到临头又不得不说,怕被她看轻,他郑重起神色,“狮子山下的吝色园。” 听名字,虞晚猜测:“是茶楼啊?” 瞧她明显不熟悉香江地界,沈明礼不得不如实告知,“黄大仙祠。” “啊?” 虞晚惊得不行,真是想破脑袋都猜不到的生意,谁家会开道教寺庙当生意啊? 沈明礼省略中间很多细节,略微讲了下,“总之,除了平时维护和各项开支补贴,每年的香火钱,以及各种捐赠、道场收入都会进账。” 意思就是沈家很有钱,还有会钱生钱的家族产业,虞晚忽然有些嫉妒沈明礼,难怪这家伙从来不把钱当成钱,有种超脱俗世的质朴无华,刚结婚那会,他也总跟她说挣钱养家不在他们的生活计划范畴内,合着是有厚家底。 “每年我都能从进账里分得一笔钱,不过,我也是结了婚以后才知道这些事,平日你的吃穿用,也基本都是花的那些钱。” 其实,沈家会有这些机缘,还要从几十年前说起,1923年,沈老爷子刚起兵自立没多久,四处征战,手下折损的心腹猛将不少,人活着能用钱财名利做嘉奖。 对于死人来说,有个供奉处才是寄托。 供奉灵牌,必定要去道观庙宇,这也就有了起因,后来,沈老爷子结识了一位道长,出资修缮了破败不堪的祠庙,再后来,因为战乱时局,飞机炮击轰炸,黄大仙祠供奉的仙人就被恭请去了香江。 “难怪刚结婚那阵你会跟我讲那些话,说什么不用挣钱养家,原来是有这层底气。” 虞晚理解当时的大环境,有些事的确不好讲,但还是故意找茬,“我说让你享我福的时候,你是不是在背后笑话我?” “怎么会?我笑谁都不会笑你,那些钱又不是我赚的,我没资格取笑你。” 沈明礼蹲得腿麻,刚要搬脚凳过来坐,忽然察觉有道目光注视着他们,凭着直觉,第一时间发现隔壁阳台栅栏缝隙处的小身影。 两间套房的格局相似,都有露天阳台,两个阳台间隔不到两米,站在外面能看到对面屋子。 出于隐私考虑,阳台有摆放遮蔽的绿植和花卉,小家伙把花卉刨了个大洞,他就挤在那处偷看。 “虫虫。” 沈明礼严厉呵斥,“不去写作业,又在那偷听什么?” 被爸爸发现,虫虫不跑也不逃,做个鬼脸继续偷看,意思是你能把我怎么样? 虞晚往前探出半个身子,看到对面阳台角落处的小家伙,迂回性使唤他,“去帮妈妈端一杯酸梅汤。” 虫虫记得要和妈妈冷战,不讲话跑开了。 虞晚接着问沈明礼,“你说的那些陈年旧因,其中也包含了敏舅舅?” 不然的话,两家人不可能是这种近中疏远的相处模式。 “虞虞,长辈间的事情,我们暂时不讨论,中间具体发生了什么,不是当事人很难说清楚。” 第570章 香江郭家2 沈明礼搬了脚凳坐下,反手拉了半边窗帘,免得小家伙偷看,他把话题扯回自己身上。 “这个月月初是我的生日,你怎么都没什么表示?” “表示什么?男不过九女不过三,今年最好是提都不要提过生日。”虞晚其实并不信这套说法,无奈家里长辈信。 “借口。”沈明礼不买账,又把她一双手捉在手里捏,每捏一下,就看她一眼,眼神里多少带了些幽怨,“你就是忘了。” “怎么可能忘?月初的时候,我不是让阿斌送了包裹吗?每年的4月6号都是一个特殊日子,我忘了谁的生日也忘不了你的生日。” 虞晚说得心虚,过年那阵是记得,过完年也记得,可到了香江事情多,先是忙虫虫上学的事,后面又是做身体检查,给他做牙齿窝沟封闭,还要处理护照问题,以及香江房产的事。 再后面,赶在复活节假期去了英国处理房产。 回来又是清明节,可以说一个多月都没怎么休息过,忙着忙着自然就给忙忘了,等回到香江,还是经阿斌提起,她才让阿斌掐着时间送包裹过去,好歹是赶在沈明礼生日前送到。 不然铁定要闹出一场亏欠抱怨。 瞧,这不就来了。 “包裹里除了几盒巧克力,就几套衣服,我可没见到什么礼物。” 沈明礼语气里的不满,就差写几个大字贴在她脑门上,虞晚嫌他幼稚,尤其是面前的男人身强体壮,半蹲在她面前就像座山,能把她整个人罩进去。 她伸手摸了摸他的下巴,耍起无赖,“有我做你的礼物还不够吗?” 一句话,哄得沈明礼抿着的唇线逐渐上扬,他觉得她太过狡诈,像山里偷人猎物的野狸子,以后每年肯定能用这句话作抵扣。 虞晚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也瞧出他眼里兜不住的坏心眼,在要被沈明礼看穿点破前,她飞快抽回手,“真是脏死了,脸出油还让我碰,快去拿香皂多洗几道,免得一会儿把我刚换的真丝枕套蹭油了。” …… 静默中,沈明礼没有动,反而念起她的名字,“虞虞。” 简单的两个字音,连同把对她的那份思念也揉了进去。 虞晚被他刻意压低的嗓音,喊得周身酥软,怕被他瞧出来,被他笑,嘴上很是要强,“算了,还是让霞姐帮我换一床粉白条纹纯棉被套,要被你睡起丝就可惜了。” 她总是这样口不对心,想要追寻她的爱,都要从丝丝缕缕里去找,好在他有的是耐性,也好在他总能找得到。 碍于虞晚挺着的孕肚,沈明礼克制想抱她的冲动,只抬手捏了捏她的耳垂,象征性惩罚她的言语“刻薄”。 “虞虞,我是你的爱人,不是晒干的丝瓜洗锅刷,睡你的真丝被套不会起丝。” 虞晚拍开他的手,笑着强调重复,“你就是,你还是铁丝做的洗锅刷。” “踏踏踏。” 这时候,门外响起一串急躁奔跑声,暂停住夫妻俩的对话,奔跑声一听就知道是谁。 “咚咚咚。” 房门很快被敲响。 虞晚跟沈明礼相视一笑,不约而同说出几个字,“小家伙来了。” “臭小子来了。” 沈明礼起身走去开门,门刚打开一条缝,一只白嫩小手伸了进来,手里还拿着一个墨绿色保温杯。 虫虫不讲话,也不往里进,保持自己的坚定立场。 要不是刚才抓到他在阳台偷听,沈明礼都要夸他一句人小有骨气,看他那不服输的调皮可爱样,他有意逗小家伙,故意沉着嗓音问:“这是什么?” 虫虫抬头瞪人,拿保温杯捅爸爸腰侧,让坏爸爸装傻,刚刚妈妈叫他端酸梅汤,他难道没听见? “不讲话,我可不帮你拿,你自己拿进去。” 虫虫又瞪一眼坏爸爸,下一秒气冲冲得挤进门缝里。 “踏踏踏。” 塑料拖鞋的声音很快逼近窗前。 半靠在躺椅上的虞晚,等小家伙走近放保温杯,她立马拉住他的小胳膊,把人半搂进怀里哄,“怎么气鼓鼓的?是谁惹了咱们的虫虫啊?” 被妈妈抱住,嗅着香香的味道,虫虫有些难为情的哼小鼻子,他在跟妈妈冷战,还要二十分钟才能解除。 他把目光投向走过来的坏爸爸,用眼神告诉妈妈谁惹了他。 虞晚没看懂,还以为他耍小脾气翻白眼,又问起儿子的每日作业情况,“今天的字帖写完了吗?写完了就该上床睡午觉,过了两点五十,妈妈陪你去楼下踢足球。” 妈妈怎么没看懂?虫虫转过脸,又转着眼珠子重复一遍眼神暗示。 沈明礼看懂了小不点的坏心思,还想跟人告状,下午踢球非要好好收拾他一顿。 父子间的小矛盾,虞晚知道也不想管,她搂了搂小家伙的胳膊,肉乎乎的触感,想着晚上睡觉前的120毫升奶量该缩减成90毫升,“谢谢宝贝帮拿的冰酸梅汤。” 她拧开杯子喝了一小口,又夸起小家伙,“虫虫很细心,看妈妈装过一次冰水就知道用保温杯装冷饮。” 虫虫急着跟妈妈告状,妈妈看不明白,他恨不得手脚并用得比划,听到妈妈的夸奖,又暗暗得意。 保温杯可以装热水保温,也可以装冷饮保温。 他刚翘起小尾巴想跟坏爸爸炫耀,又听妈妈讲,“明礼,你帮忙检查一下虫虫的作业,再陪他睡午觉。” 话音刚落,虫虫险些蹦起来反抗,好在被沈明礼先一步抱走。 “走,睡觉去,大热天靠在你妈妈身上干什么?也不看看你这身胖肉肉,跟个小猪仔似的。” 一句话激得虫虫捏拳头捶爸爸肩头抗议。 “力气还不小。”沈明礼笑着反捏他小屁股,“打一下,爸爸就捏你一下。” 香江的四月不算太热,下雨天还需要加一件外套,虫虫不懂大人眼中的情绪叫小心眼。 虞晚看得懂,无奈笑着轻抚肚子,但愿肚子里的两个能心眼大一点。 不然真是断不完的“家庭官司”。 * 二十分钟后,哄睡儿子并且冲完澡的沈明礼躺到床上。 后背靠在真丝枕头的瞬间,他有种双脚踩地的踏实感。 “回家的感觉真好。” 耀眼的午后阳光穿过阳台上的垂叶榕,投在室内墙角落下一地星星光点,微风吹起的白色纱幔,忽高忽低。 刚感受到身边位置一沉,虞晚合拢手里报纸,将视线转到他身上,“怎么不把头发吹干?” “我头发短,拿毛巾揩几下就行。” 沈明礼记着小不点的话,就等着这会儿问,他把自己枕头往她那边移了些,状似无意地问:“虞虞,怎么没给虫虫买半山酒店的奶油蛋糕?接他放学那阵,小家伙给我念叨了一路。” “他有些蛀牙,刚看过牙医,牙医让要多注意一点。”虞晚眯眼轻笑,嗓音保持一贯温柔,“在虫虫养成自主刷牙之前,以后每三个月都要去检查一下牙齿状况。” 她一本正经得回答,像是没听出话里深意,沈明礼再往虞晚那边靠了些,顺手抽走她手里的报纸,“你去半山酒店见的那个人是谁?是有什么事吗?” 瞧瞧,这就露出狐狸尾巴,虞晚敢带孩子去,就不怕小家伙告密,她斜沈明礼一眼,没好气纠正,“不是半山酒店,是半岛酒店。” “你儿子在幼稚园跟小朋友打架,一个人打两个,把别人打得哇哇哭,对方家长没找上门,老师给我打过三次电话反映。” 沈明礼眉峰轻扬,再次追问,“那个人是老师?” “你到底听了什么重点?”虞晚用倒肘撞他一下,“你儿子跟人家打架,已经快发展成一种常态。” 第571章 虞晚的事业心 “有那么夸张?” 沈明礼心思不在儿子身上,三四岁的臭小子跟人打架很正常,要不打不闹才有问题。 “怎么没有?”虞晚撑坐起来,忽然觉得有些心烦,“他才入读幼稚园一个多月,就闹得跟同学动手打架,在我面前又什么都不讲,小小一个人要强得不得了。” 虫虫很多方面都像沈明礼,调皮霸道爱撒娇记仇,什么都想知道,什么都要问。 好在能保守一部分秘密,不会太快嚷嚷出去。 “小孩子都那样。” 沈明礼很是无所谓,将手里报纸丢到床头柜,“先说正事,那人不是老师,又是谁?” “简霖友,咱家老爷子旧识楼老夫人的侄孙。” 听到姓简,沈明礼眉色舒展,下床走到另一边,同虞晚挨着一块儿坐床沿,“怎么忽然想起见简家人?” 简家跟老爷子有几分交情,老爷子又帮楼老夫人关照过她大哥楼云哲。 虞晚抬手轻揉太阳穴,觉得事情难办,“还不都是为了小家伙,他在幼稚园跟人打架,听老师的意思,再犯有很大概率会被劝退。” “劝退就换所学校,又不是只有一所幼稚园。” 虞晚不赞同沈明礼的做法,“要换了学校还被劝退呢?这种行为治标不治本。” 她说出自己观点,“虫虫需要一个稳定环境去适应小团体,以后他还要继续留在这边念书,总不能次次都用换学校去解决问题。” 香江有很多幼稚园,但拥有配套教学环境和资优师资教育的学校不多。 小家伙这次被劝退可以转去其他学校,但他本性不变,事情就还会再度发生。 换到其他学校也不过是走老路。 与其坐以待毙,任人挑选被迫接受,主动掌握决定权才能不受规矩制约。 虞晚下定决心去做这件事,又有些迟疑,担心沈明礼会反对,他要是不支持,家里长辈那边肯定也不会同意。 她需要沈明礼站在她这边,需要他帮忙说服家里长辈,并且给到一定比例的经济支持。 “明礼,我想…” “想什么?”沈明礼替她把耳边的发丝往后拨了些,露出戴着的海水珍珠耳钉,也把她的为难神情显于眼底。 “我想加入校内董事会。”她话是脱口而出,心底却没十足的把握。 “董事会?” 沈明礼停顿两秒才在脑子里过清这个陌生名词,他是军人,懂军事策略,可不懂商人间的经营管理,看虞晚为这种事伤脑筋,他第一次生出些无力感。 不过在这之前,他更担心她的身体,“身体吃得消吗?这些事最好还是等你生完之后再说,你现在最紧要的事情是平平安安生下孩子,别的事情都要往后排。” “等我生完孩子就错过入选时机了。” 虞晚把打听来的情况原原本本讲给他听,宝山幼稚园是1979年开办,成立董事会需要院校有两年办学经验,现在正是他们建立新初,作为第一届参加入内的董事会成员,门槛肯定比半道儿进去的低。 而且校方资办人是香江四大家族的后人,背靠大树好乘凉,结交人脉办实事两不误。 几分钟后,虞晚说清来龙去脉,沈明礼一脸好笑看着她,“原来是想让我出大头,难怪你这么吞吞吐吐。 三百万港币可不是个小数目,花这么多钱买一个头衔可是不划算啊。” 他拍了拍大腿,“要是买个奶油蛋糕,我还能给你买一圆桌,这个嘛…” “你到底给不给?”虞晚轻瞪着他,大有不答应就要给他脸色看。 沈明礼不受威胁,往后一倒,横躺在床上,“要我掏腰包,总得有点好处吧?比如给我捶捶肩,捏捏腿什么的,这么大笔钱,你爱人得干到退休都不一定能领到这个数。” 窥她没动静,他又望着她背影叹气,“正是累死丈夫,幸福某个人啊。” 床沿位置一轻,虞晚挺着肚子站起身,回头看向床上躺着的沈明礼,比他还会装可怜,“结婚那会儿也不知道是谁说要让我幸福一辈子,瞧瞧这才几年,说的人早忘到后脑勺去了。” “亏得我记到现在。”她自怨自哀起来,“算了,我也不指望某个人,还是自己省吃俭用攒些钱,免得以后要点钢镚儿喝粥都困难。” “嚯哟。” 听到这酸话,沈明礼腾一下坐起身,笑看着她,“什么省吃俭用?谁省吃俭用?” 他目光往她身上溜一圈,又往隔壁衣橱化妆台睇一眼。 家里属她最爱臭美买东西,要嫁给别人,还不得穷得揭不开锅。 他伸胳膊拉她手,“快来挨近些,逗你两句就要翻旧账,谁省吃俭用都轮不到你省吃俭用,我沈明礼说过的话绝对说话算话。” 虞晚拍开他胳膊,“那钱你到底给不给?” “给,怎么不给?”沈明礼又轻拉了下她,满眼的无可奈何,“不给,某个人怕是要记仇一辈子,到处说我连钢镚儿都不掏一枚,狠心虐待家里妻儿老小。” “这还差不多。” 虞晚见好就收,挨着沈明礼坐下,看到他剃得过短的寸头就忍不住发笑,“虫虫的发型跟你的发型真是如出一辙,还别说,手艺都挺好。” “怎么?师傅都姓黄?”沈明礼侧了下后腰,语气里多了调侃。 虞晚慢两秒才反应过来,反手掐他一把,“去你的,你说谁姓黄?” “我可没说虞师傅是黄师傅,是你自己承认,别什么都赖我头上。”沈明礼早做了防备,绷紧了腰腹,她掐不动。 “沈明白,你真幼稚。” 他不承认,嘴角噙着笑意看她,“要纠正多少次?我叫沈明礼,你的爱人是沈明礼,不是什么沈明白,以后别再叫错了。” “就是沈明白。”虞晚故意重复,“还是沈幼稚。” …… 好长时间才见一面,夫妻俩谁都不愿意把时间浪费在午休上,肩并肩靠在一起说了会话,又讲起虫虫教育问题,以及各自近况。 虞晚还为一件事伤脑筋,“前两年家里出意外,留给虫虫的那些东西,我一直都没来得及处理,其中大浦区的老房子你去看过吗?” 沈明礼摇头,“听老爷子简单说过几句,就是座老房子,主要是想应对大环境变化,给家里小辈留一条安全退路。” 考虑安全,他又说,“你现在大着肚子不方便到处走,那老房子还是等你生了以后再说,空了十几年,不急着在这一两个月内处理决定。” …… 屋里人说着话,收拾好厨房的许姐,过来敲门问怎么处理防水包里的补品,除了家里做的肉脯和酸笋,包装完好的补品,她不能随便决定。 听沈先生说留着送人,她才收捡进仓库最高一格柜子里,生怕被小少爷找出来弄坏糟蹋。 下午两点四十,虫虫在一声古典音乐中睡醒,记得要出去踢球还要吃奶油蛋糕,破天荒的没赖床,一撅屁股爬起来,站在床上就开始喊,“妈妈。” “爸爸。” “虫虫睡醒了。” * 同一时间,此时的香江大浦区郭家。 耸立在海湾半山腰的一栋西式三层建筑,是郭家祖上百年前修建在香江的宅子。 庭院里的凉亭内,忙完工作开车回到家的阿斌,午饭都没顾得上吃,先跟父亲说起利别道公寓那边的事。 “沈先生应该明天就回北边,他来这边是为了看虞小姐和虫虫。” 郭时年过六旬,已经满头白发,他身形枯瘦,眼下两个眼袋像是海湾漂泊的老式帆船,上面坠着两颗照亮的黑珠子。 他穿一身鸭青色唐装靠在木躺椅上,左手端着个竹节形紫砂壶,椅子一晃一晃的,晃得一地阳光斑驳,也晃快他的流金岁月。 “把话带到了?” 阿斌忐忑:“没找到机会提。” 中午刚见到沈先生就被他训了两句,根本就没来得及说要回北边祭祖。 回来路上就知道要挨训,耳边果然响起父亲的闷沉呵斥,“要你有什么用?一点小事都办不好,跑回来做什么?” 第572章 运送药材 阿斌解释:“这次从北边送过来的药材好像多出几箱,听意思是让我们船运送到南洋芹兰夫人那边。” 他把医院那边的紧要事情办完才赶回来,郭时听了,脸色果然稍微缓和了些,“看过里面东西了?” “就是些黄芪、天麻、蛤蟆油、枸杞等数十样北地药材,跟往年一样。” 芹兰夫人是郭老太爷的另一房妻室,本名阮芹兰,生于南越芹苴市的一个天主教富商家庭,芹苴市位于南越南部湄公河三角洲西部,因土地肥沃,是种植历史悠久的稻米之乡。(一年三熟) 南越沦为法国殖民地时期,几十年间各党派争权,内部局势动荡,芹兰夫人跟随家人远渡南洋另谋生计,因阮家世代经营出口粮食生意,跟郭家祖上是生意场上的世交。 旧朝末年(1909年),年仅15岁的郭老太爷和芹兰夫人一同赴英留学,学成归家,后历经种种才结为夫妻。 八年前,郭老太爷因病离世,葬在香江昭远公墓,芹兰夫人也就此回了南洋娘家,没再继续留在香江生活。 郭嘉和郭淳是芹兰夫人所出,兄弟俩听从郭老太爷吩咐留在北边,每年都会送些北边才有的药材船运到南洋,以此表示对母亲芹兰夫人的孝心。 沉默好一阵儿,郭时慢悠悠开口:“送过去吧,另外我让你提的事情务必要先问过沈先生。” “知道了,爸。”阿斌嘴上答应得快,私心里却不认为回北边祭祖是什么大事,更没必要非得跟沈先生提。 想要回祖籍穗城祭祖,拿上回乡证就能坐火车通关回北边。 沈先生在北边是有深厚背景,可也不至于管到他们郭家回北边祭祖,真不知道老爷子在忌惮什么,事事都要问过沈家意见。 “下个月21号是佛诞日,从明天起我要搬去宝莲禅寺住一个月,交代给你的事情一一落实,等你大姐从暹罗回来,你身上担子也能轻一些,到时候好好放个长假,调整一下个人状态。” 听到要休长假,阿斌瞬间绷紧头皮,“爸,我用不着多休息,年轻时候就该多磨砺,不磨砺怎么经得住风浪。” 好不容易争取到医院一小部分管理工作,他怎么可能轻而易举还给大房? 郭时眯了眯眼,似乎是被阳光花了眼睛,他看着面前一脸恭敬的小儿子,忽然转了笑脸,“年轻人还是要多注意劳逸结合,适当休息才不会出错。” “爸,我真的不用…”阿斌的话被打断。 “够了,别在这打扰我清静,去看过你母亲就好好做事。”郭时敛去笑脸,两盏如灯火的眼睛,消失在被阳光照耀的诡谲海面。 柚木躺椅又开始一晃一晃地摇动,拖长的暗影剪碎一地日光。 * 四月的午后阳光,照得人皮肤发痒。 草坪上一堆热气腾腾的小“鸡仔”来回传球,树荫底下是清一色的妈妈保姆加油团。 虞晚的注意力最开始是在小39号身上,后面变成了另一边球场大7号身上。 两边足球场隔着一排盛开的紫荆花树和一道网栏,沈明礼原本带小家伙过来踢球,想着父子活动,到了球场发现这边有小孩子踢球,跟人家俱乐部教练商量几句,让虫虫当临时替补球员。 虫虫在幼稚园跟小朋友踢过足球,在场下摩拳擦掌地盼着有人罚下场,好不容易上了球场,更是铆足劲儿地踢球传球进球。 他人小胃口好,一天三顿奶,还要吃三顿饭加下午茶,个子也比同龄小朋友高半头,要不是背了个宝山幼稚园的k1书包,人家还不一定要他这个像k3的孩子加入。 沈明礼看了会儿儿子踢球,被叫着去隔壁球场补人数。 球场场地归该俱乐部所有,每周三、六下午都会有球员来这边踢球,沈明礼为了让儿子上场,算是被抓了“壮丁”。 紫荆花树下,看球赛的家长三三两两围聚在一起喝下午茶闲聊。 一身穿黑白运动服,高盘大卷发的长脸女人往靠出入口树下睇去视线,回头问其他人:“那边那位好像是宝山幼稚园的家长,你们谁认识?” 在场的几位富太太也是近几个月才聚在一起,说熟都不算太熟。 富太太们除了每天打麻将购物,平时也会抽时间陪孩子来这边踢球,今天看到新面孔,多少有些好奇。 虞晚怀着孩子,平日忙自己的事都应接不暇,根本没有多余时间去结交谁。 连虫虫就读的宝山幼稚园,她都只去过三次。 她不认识不远处树荫下喝茶聊天的几位家长,霞姐倒是差不多都认得。 霞姐十几岁就到别人家做帮佣,人脉圈还是积攒了不少。 她天天去幼稚园接送小少爷,看着是轻松,等待放学的空隙时间,也没少跟其他接人的家姐攀谈打听。 比如谁是某某司长家的孙女,谁是某某局长家的儿子。 这些话肯定有吹嘘哄人的,能分辨出来才能构成有用信息档。 身份这种事做不得假,新闻报纸上会有相关采访刊登,电视上也会有名人大腕访问。 凭借两三分长相和姓氏,再看接送孩子的车辆轮胎跟车牌,多少也能分辨个七七八八。 霞姐铺好坐靠垫,扶虞小姐坐下,又手快倒好一杯安神汤给她,“虞小姐,那边穿橘皮色运动装和黑白运动装的两位,好像是根德园幼稚园的家长。” “左边三位是基督堂幼儿园,另外几位不清楚,不过离我们这边最远的两位是小少爷学校的家长。” …… 草坪球场上,虫虫找准机会,趁教练没注意到他们这边,抬腿就是一个猛踹。 “啊——” 被踢到小腿的圆脸小男孩痛叫出声,下意识反手去推他,虫虫跳着躲开,站在旁边得意笑。 “哎呀,猪精断猪腿了。” 小男孩单着一条腿跳下场,满脸气愤,“沈崇与,你个学人精!知道我来这边踢球,你也跟着来。” 虫虫心里得意,发现教练往这边看,又走过去假模假样安慰霍佑林,“衰仔,痛不痛?是不是要下场抱着你妈咪哭鼻子?” “走开,痴线。” 霍佑林挥手赶他,看到自己小腿擦破皮流血,也没马上嚷嚷喊大人。 教练发现不对劲,快步走过去询问,虫虫抢先接话,说是自己抢球不小心误伤到其他球员,简单明了一句话,愣是没提认识霍佑林,还跟人家是同班同学。 踢足球本来就很容易受伤,教练看只是擦破点皮没伤着骨头,喊了助教拿医药箱过来,帮着几下处理好擦伤。 并且安抚霍佑林,“过两天结痂拆掉纱布就没事了,还能上场吗?” 考虑到是k1小朋友,教练关心提议,“要是感觉还很痛,可以坐着休息,又或者今天提前回去。” 霍佑林不肯认输,尤其是当着沈崇与的面,“没关系,教练,休息会儿我还能继续踢下半场。” 这个阶段的小男孩,各有各的倔强法,教练偏爱这种性格的小孩子,认为踢球就该有股冲劲儿,要怕摔怕跌,干脆就不要来踢球。 “行,那你休息三分钟再上场。” 说完这边,教练转过头问起另一个替补小男孩,“要不要加入俱乐部?以后每周三、周六下午都能来这边踢球。” “好啊。”虫虫笑嘻嘻答应,气得霍佑林狠狠瞪他,肉嘟嘟的脸上都快挤出三个字,学人精。 * 下午的球赛时间只有一个半小时。 时间过得很快,很快到了散场时间,虞晚跟沈明礼的原定计划是去酒楼吃晚餐,再去马场看夜场马赛。 现在父子俩都出了一身臭汗,虞晚是一分一秒都不想跟两人多待,偏偏一大一小非要坐在她两边,她因为怀孕,嗅觉变得异常灵敏,臭汗味熏得她都快吐了。 沈明礼看出虞晚的不舒服,揩着身上的汗,主动说回家,“虫虫,明天上午咱们再去马场,今天踢了一下午足球,我这会儿有点累了。” “哼。” 虫虫不高兴爸爸变卦,但听到说能吃两块奶油蛋糕,立马跟着妥协,“大人就是善变。” 第573章 夫妻小日子 好在没去看夜间马赛,沈明礼开车载虞晚和儿子刚回到利别道公寓,天色顷刻间变化莫测,狂风肆掠。 前脚才进家门,后脚就噼里啪啦砸下黄豆般大小的雨点。 虫虫最爱下雨天,嗅着空气中充斥的泥土气息,换了拖鞋就往阳台跑,没跑两步,被霞姐一把拽住肉胳膊,“小少爷,先跟我去洗澡换衣服。” “不要,你走开。” 虫虫挥手打霞姐,挣扎着要去阳台看风雨吹打芭蕉叶。 “先洗澡,洗完了再去看。” “不要。”虫虫哪里是霞姐的对手,被扯住胳膊根本挣脱不开,着急下又要动手打人。 “滴答滴答。” 屋外的暴雨袭打树叶草木声,似乎是世界上最美妙的声音。 虞晚嫌小家伙聒噪,换好拖鞋对霞姐说,“让他去看吧,沾了雨水再洗也一样。” 得了虞小姐的允许,霞姐松开小少爷,“那我先去厨房帮忙打下手,有事虞小姐你叫我。” 原本是要在外面酒楼吃晚餐,临时改主意回来,这会儿,厨房里的许姐忙得跟陀螺一样,要同时看着三口锅,还要揉面拉面条。 沈明礼提着两大包走在最后面,才把大门关上,坐到凳子上换拖鞋,就看到小家伙淘气,儿子性子完全随了他妈,想到什么就要做什么,不让做就要啃抓挠打闹腾人。 他轻啧一声,看着跑开的小身影,有那么点担心儿子会长歪,“真是上梁不正下梁歪歪扭扭。” 虞晚怄看他一眼,想掐沈明礼一把,怕又正应了他的话,私心里不肯认账,一股脑儿栽赃到他头上,“儿子像父,还不是你这个原版有问题,怎么能怪到我身上?我可从来不打人。” 沈明礼听得抿唇笑,目光往她耳朵上钻,真是厚脸皮,半点儿不见红的。 他惹不起她,甘愿背了天大的一口黑锅,“得嘞,好的都像你,坏的都随我,是我这个当老子的歪。” “本来就是。” 虞晚很是理直气壮,听他承认,更觉得就是像沈明礼,被扶着到客厅坐下,沈明礼折返门口提那两个大布包,两个大包,一个是装虫虫的踢球装备,以及毛巾、足球、水杯和简单的医药箱,另外一个大包装了整套的骑马护具。 将两个大包提进儿子房间,整理好,沈明礼意外发现柜子里藏着的小本子,蓝色皮面的小本子没那么吸引人,引人注意的是上面写分家的记仇两个字。 “呵,小崽子还挺记仇。” 他拿起来翻看,第一页是图文并茂的记录事件,烟花,两个小人,几个橘子,一个呕吐大人,一根木棍打小人。 第二页,火车,两个小人,橘子,木棍。 第三页,两颗橘子,木棍。 第四页,橘子,木棍。 …… 记仇本画了二十多页,页页都是橘子和木棍,偶尔也会有木棍打绿色大人。 沈明礼隐约猜出是什么意思,就是不清楚橘子是谁,想到儿子给他的橘子皮红包,猜有很大可能是指他。 一瞬间,他忽然懂了大伯为什么总把那句话挂嘴边。 “有了儿子,以为能当老子,实际上小的那个才是真老子。” 早在二十几年前,沈长年只要有空闲,就经常带小明礼出门骑马打靶、套兔子、捉鱼虾,每次都是高高兴兴出门,次次回来都要抱怨一箩筐。 因为某个小东西总爱跟老爷子告黑状。 不让下河摸河蚌要告状。 不让吃酸咪咪的野果要告状。 不让上树抓飞鸟还要告状。 让他做了那些事,照样会告状,因为三四岁的小明礼抓不到飞鸟,摸不到河蚌,还讨厌吃一切酸味东西。 …… 沈老爷子拿沈明礼当眼珠子,擦破点油皮儿都要不痛快,谁要敢管着拘着小东西,少不了挨骂挨教训。 也就老太太还在的时候能管着点。 “滴答滴答,滴嗒嗒。” 雨水模糊了彩绘玻璃窗,虫虫在阳台上淋雨蹦跳,整个人开心得不得了。 “妈妈,爸爸,下雨了。” 虞晚不能陪儿子淋雨,坐在客厅,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看小家伙拿塑料小桶忙忙碌碌接雨水。 心里百思不得其解,他怎么就那么喜欢下雨天? 每次都要淋雨玩。 “妈妈,你快看看我。”虫虫再次大喊,朝屋里展示手里的水桶。 沈明礼从房间出来,撑了雨伞去阳台陪小家伙,虫虫一身淋透,拖鞋踩着积水踏踏响,雨水溅湿沈明礼裤腿,他站着陪了会儿,故意吓唬小家伙,“淋雨生病了要喝苦药。” 虫虫不满仰头,“爸爸。” 沈明礼单手提着运动裤裤腰,神情平淡,“要喝一大碗苦药。” 虫虫不乐意听,继续扯着爸爸裤腿疯狂踩雨水。 “才不要喝呢,虫虫要吃甜甜的奶油蛋糕。” 说吃奶油蛋糕,奶油蛋糕就被许姐端了出来,装在雕刻银盘里的奶油蛋糕,甜香诱人,上面还点缀了两颗樱桃,“小少爷,快进来吃蛋糕,别再淋雨玩了。” 蛋糕是许姐下午去半岛酒店买的,由于晚饭要晚些时间才好,她特意拿了蛋糕出来给小少爷和虞小姐垫肚子。 半岛酒店的奶油蛋糕,最不好的一点就是太小块太贵,最好的一点也是太小块太昂贵。 小小的一块,要36蚊。 面档一碗牛腩面才要4蚊。 “哇哦~吃奶油蛋糕了。” 虫虫欢呼地跑进屋,在地板上留下一串湿漉漉的脚印,紧接着,旁边又落下一串大号湿脚印。 虞晚想要记录这一幕,拿了抽屉里的相机拍下两串并行的湿脚印,许姐看小少爷一身湿淋淋,赶忙扯了盖电话机的蕾丝布铺在小凳子上。 “哎哟哟,快别坐沙发,坐这里,还是脱了湿衣服再吃蛋糕。” 跟着出来的霞姐早有准备,一手毛巾,一手浴巾,快速给小少爷揩头上和身上的雨水,一边擦拭一边念叨,“天老爷,四月份的雨水淋不得,淋了容易生病,快快,赶紧抬手脱了短袖和裤子。” 虫虫眼里只有想了一个礼拜的奶油蛋糕,先拿勺子挖下一块奶油蛋糕放进嘴里,他才配合着脱湿衣服。 湿哒哒的衣服的确不舒服。 沈明礼等小家伙吃了口蛋糕,在虞晚的各种示意下,一把抱起儿子回房间进浴室洗热水澡。 许姐、霞姐跟着松口气,回厨房继续做小少爷雨天要吃的牛肉面和韭菜炒春笋。 虫虫不肯现在去洗澡,可惜犟不过力大无比的爸爸,尤其是还会说恶毒话的坏爸爸。 “洗了澡再吃,不然减少你一块蛋糕,以后我跟你妈妈也不再给你买奶油蛋糕。” “哼,坏爸爸真坏。” 虫虫嘴上念着爸爸坏,心里却不这么想,他很崇拜自己的军人爸爸,因为爸爸会踢球会骑马,还长得高力气大。 妈妈说爸爸能以一打十,他才只能以一敌二。 以后一定要吃多多的饭,喝多多的奶,长大后要跟爸爸一样厉害。 几个跨步进了浴室,沈明礼放小家伙站在浴缸里,反手拧开浴室喷头放水,几下脱了自己身上的衣服,又扯掉儿子身上裹的浴巾发布命令。 “沈虫虫同志,限你十分钟内洗漱完毕。” 虫虫咧嘴嘿嘿笑,行了个不标准的军礼,“好的,爸爸。” 沈明礼低头看着儿子,严肃纠正,“要叫首长。” “好的,爸爸首长。” * 傍晚下起的暴雨,一时半会儿也停不了。 晚饭过后,沈明礼哄睡儿子回到房间,屋里静悄悄的,只亮着一盏床头灯。 他走到床沿坐下,借着明晃晃的灯光看床上人,“还说等我,这么快就睡着了。” 第574章 回乡祭祖 “爸爸下个月还会抽时间过来陪你,到时候给你带刻好的木棍,还有小黑黑,你想去的马场,爸爸也一定会陪你去,只是今天下大雨,天气实在是不适合外出去山里。” 沈明礼清楚小家伙心里委屈,手掌一遍遍轻抚他后背,“下次爸爸会提前看好天气,这次,咱们先暂时不去,你是家里的小小男子汉,可不能轻易掉眼泪啊。” “咕噜咕噜。” 虫虫几口喝完120毫升牛奶,仰起脑袋表达不满,“虫虫才不要当什么男子汉,虫虫就是虫虫。 要当男子汉就不能出去玩,虫虫才不要当呢。” 坏爸爸真是个坏爸爸,下雨天又不是下雪天,为什么不能去? 还不是想偷懒。 想赖在家里陪妈妈和小橘子。 “不乖了啊。”沈明礼捏着儿子胳膊上的软肉,刻意提起些威严,“男子汉怎么能说不当就不当?再这样,爸爸不给你买小马了。” “哼,爸爸真坏。” 虫虫不高兴了,屁股一撅,利索翻下床,不肯要谁挨着他,亏得沈明礼手快,迅速接住要掉落的奶瓶,又反手拉住小家伙背心,“知道爸爸坏就听爸爸的话,走,赶紧去洗漱准备吃早饭。” “不要!” 虫虫想去找妈妈告状,可惜跑不掉,被爸爸提成个悬空王八进了卫生间。 “放开我,臭爸爸。” “再乱叫,小心我抽你。” 虫虫不服气,握紧拳头捶爸爸,“你抽啊,你个坏爸爸,就知道欺负虫虫,等虫虫将来长大一定抽回来。” “呵,老子等着。” 沈明礼把儿子提到浴缸里,拿了喷头就对着“不孝子”一通洒水教训。 惹得虫虫一顿吱哇乱叫。 吃过早饭就跑回房间拿本子图画记仇。 雨天,一个桶,一个小人在桶里,头上下着雨,桶外面站着一个巨大无比的牛头人。 …… 父子间的商量,在某种意义上是无效商量。 沈明礼剃短的头发比儿子的头发硬,心也比小家伙硬,打定主意雨天不出门,任凭虫虫怎么使坏跳脚一上午,他都不为所动,坚持呆在家里陪虞晚说话解闷。 上午的时间过得很快,雨都没停,眨眼间就快到了中午饭点。 “铃铃铃——” 突然,客厅里的电话铃响起,一旁整理要带回北边的进口玩具以及各样礼品的霞姐接起电话,听到是阿斌的声音,又去书房叫沈先生。 沈明礼跟虞晚为了躲开儿子的调皮捣蛋,特意选在书房里说话,耳朵刚清净不到半小时,霞姐就过来敲门说有电话。 沈明礼出去接电话,守在书房外玩脚踏车,开玩具摊大会的虫虫,立马挤门缝钻进去。 “嘿嘿,还是让我进来了,想背着我说悄悄话,没门儿。” 虫虫丢下脚踏车往书房里跑,跑到书桌跟前又回头冲爸爸做鬼脸。 “坏爸爸。” 虞晚看到儿子跑进来,知道又要听他告状断官司,先一步拿起桌上大公报翻阅,假装有正事做。  沈明礼拿儿子没办法,那么小一团芝麻球,要打要骂都经不起他两下,心里暗暗给小崽子记着账,提溜开门口挡路的脚踏车,去了客厅接电话。 “喂。” “沈先生,我是阿斌,我现在刚从房产公司出来,有件事想跟你商量一下。” “你说。” “其实是我的个人私事,家里长辈近两年的身体每况愈下,人老思乡,想着今年中元节前回老家看一看,沈先生觉得我们这边该什么时候回去比较合适?” 沈明礼当是什么大事,听到是要回乡探亲,神色松散下来,“现在谈中元节还早,到时候再说。” 阿斌没有多想回北边探亲,提了一嘴,就没再追着沈先生问回乡的具体日子。 他自小生在香江,长在香江,对北边没有思乡情,能被他称得上为老家的地方,也就是母亲的出生地长洲岛。 说完私事,阿斌又将购置房产的流程简单概述一遍,并且报了准确的数字金额。 电话那头,沈明礼给出见面地点,“现在是11点,下午两点,丰汇银行门口见。” 挂断电话。 阿斌撑开雨伞走出电话亭,开车去了医药研究所,处理药材入库的后续工作,以及把要运送到南洋芹兰夫人手里的药材交给船运公司。 郭斌这边前脚刚处理完工作,后脚就有耳报神向大太太透露他的动向。 大太太本姓裘,名琴仙,七二年香江废除一夫多妻以前,郭家的工人和佣人都称她为琴太太,称二房石爱莲为莲太太。 石爱莲家境贫寒,家中姊妹众多,1952年,她到郭家做帮佣照顾刚出生的二小姐郭斓,短短不到一年时间,就成了郭家大少爷郭时的二房小妾。 中间有多少龃龉不和,只有琴太太和莲太太两个人清楚。 郭家老夫人卢氏去世得早,比郭老太爷早走近二十年,1972年秋天,郭老太爷离世后,另一房妻室,芹兰夫人就此回了南洋娘家。 没了长辈,作为儿媳的琴太太也带着儿女搬出大浦区老宅,住到离市区更近的渣甸山别墅。 自郭老夫人离世,郭时就开始吃素信佛,一年到头,有一半时间都在寺庙斋戒听经,如今住在老宅的也就只有二太太石氏一房。 “再有他的情况,及时跟我汇报。” 电话另一端,琴太太刚吃过早午饭,预备打电话约人来家里摸牌,听到说郭斌十分胜任药物研究所的工作,警惕心一点点儿拔高起来。 “好的,太太。” 向琴太太打报告的耳报神是药物研究所内专管药库的钱叔,他是郭家老人,家里几代人都在帮郭家打理家业。 郭家在香江主要经营收购中药材及进出口贸易,以及西药研发和米粮业。 米粮业是郭家祖上传下来的生意,最早可以追溯到1408年(即永乐六年),当时,郭家连同广府内的多位大商人成立广府商帮,靠海上航运将茶叶、丝绸、瓷器等物贩卖到南洋、暹罗、苏丹,又将这些属国产的香料、药材、粮食等物运回本土售卖。 广府商帮历经战乱、天灾以及家国兴亡更替,勉强维系至1750年(即乾隆十五年),后因朝廷几度关闭贸易出口口岸,致商帮损失惨重,再加上一场烧了七昼夜的大火,以及当时的动荡时局和列国入侵,更致命的是朝廷多次勒令商会缴纳给列国的条约赔偿款。 一笔笔天价赔偿款,致使广府商帮走向没落,郭家的家族生意也因此一步步走向衰败。 到了郭老太爷的父辈那一代,家业早不复旧时兴旺,也无富可敌国的盛况。 好在祖上庇佑,让郭家连着出了两代能人,郭老太爷郭奕丰在战乱时举家南迁,避开灭顶之灾。 长子郭时维稳守家业二十年,振兴家族生意。 次子郭嘉、郭淳留守北地固根基。 如今内外形势大好,琴太太不肯让渔家女生的两个贱种分一杯羹,又问钱叔,“北边运送过来的药材,阿斌都处理好了?” “除了给南洋那边送去的几箱寻常药材,其余几批药材都已经连夜入了药库。” 听出琴太太的厌恶,钱叔握着电话,再次提醒,“研究所跟玛丽医院三年一次的合作补充协议,要等着大小姐回来后续签,眼下大小姐返程没定,人也联系不上,医院那边还需要五少爷去应酬……” “行了。”琴太太不想听,“那边你多盯着点儿,挂了。” “啪。” * 一通电话接完,又响起一通。 “铃铃铃——” 沈明礼拿起电话接听,是小妹沈明铃,托他向家里人问好,兄妹俩简单说了几句话,很快挂断电话。 同一时间的书房内。 “妈咪。” 虫虫挨靠着椅子扶手,不老实地抠摸起妈妈的长裙边,虞晚穿的长裙是苎麻材质,一抠一个错麻痕迹,顾不上心疼裙子,她把报纸抖得更开,故意挡住小家伙的目光。 得不到回应,虫虫又蹭到椅子另一边扶手问:“妈咪,你系度做乜啊?” “看报纸。” 分得妈妈一点儿注意力,虫虫立马告状,“爸爸一直欺负我,妈妈都不帮帮我吗?” 虞晚就是幕后黑手,什么忙都帮不了,她选择转移话题,“冰箱里好像有枇杷,你帮妈妈拿几颗过来,再倒两杯茉莉花茶,然后帮妈妈从书架上找到《the count of monte cristo》,最后去客厅找出那张红色封面的经典唱片,帮忙放一下音乐。” 虫虫眨着大眼睛犯嘀咕:“噢,这么多啊?” 第575章 二胎倒计时 小小一团身影,扭着肉墩墩的屁股挤在虞晚裙边记任务。 记下来后,事情还没开始做,虫虫就先撒娇要好处,“虫虫帮忙,妈妈要给虫虫奖励啊,虫虫今天想跟妈妈一起睡午觉,还要妈妈下个礼拜送我去幼稚园。” 说着要求,虫虫歪着脑袋,将脸蛋贴在妈妈手腕蹭来蹭去,尽量不碰到妈妈的肚子。 肚子里的小橘子,讨厌得很,每次他一靠近妈妈,想要妈妈抱抱他,坏橘子就在肚子里踢来踢去闹动静。 一点儿都不听话。 察觉到儿子的体贴懂事,虞晚放下报纸,捏了捏小家伙脸蛋,短暂考虑就迎着小家伙的期待目光,笑着答应他。 “好,今天中午妈妈陪你睡午觉,星期一也会送你去幼稚园,现在你快去帮妈妈倒些茶水,妈妈有些口渴了。” “嗯嗯,马上就来。” 能跟妈妈一起睡午觉,虫虫满脸雀跃地往外跑,跑到书房门口,碰到打完电话的爸爸,不忘耍些小脾气。 “哼。” 稚气的一声哼唧,是虫虫的强烈不满。 “哟,气性儿还挺大。” 沈明礼接完两通电话,刚踏进书房就看到儿子仰着下巴,笑嘻嘻地跟虞晚讨价还价,这会儿这么神气,肯定是又讨了好处。 想着一会儿要走,再来香江看媳妇儿子,怎么也要到下个月,他伸手揉了揉儿子发顶,眼神温和道:“午饭前记得把玩具拿回房间,别摆在书房门口挡路。” 虫虫翻了个白眼,也不跟爸爸讲话,等爸爸揉了他两下耳朵,小脑袋瓜一转,趿拉着拖鞋跑去厨房翻冰箱。 临近饭点,厨房里,许姐忙着炒菜煲汤,霞姐提着整理好的行李去了楼下车库。 两人都没顾上窜进厨房的虫虫。 等许姐发现,虫虫已经踩在凳子上,拿出冰箱里的枇杷,还给自己拿了巧克力和可乐汽水。 “再过半小时就要吃午饭了,拿水果巧克力做什么?” 许姐铲了几下锅里的排骨,快步走过去制止,虫虫拿着一盒巧克力不肯放回去,“是妈妈叫我拿的。” 许姐不信,“怎么可能?快放回去,要是肚子饿,就捡几颗枇杷吃吃垫肚子。” 虫虫有许多捣蛋前科,隔三差五就要翻冰箱倒腾零食,要能给冰箱按把锁锁上就好了。 再说虞小姐早就叮嘱过不要给小少爷吃太多甜食,怕他再坏牙齿,一个星期最多吃两次。 “快点放回去,再这样我要告诉虞小姐。” 面对告状威胁,虫虫不情愿地放下巧克力,哼着小鼻子故意乱说,“妈妈说要喝茉莉花茶,要倒三杯花茶。” 花茶肯定是虞小姐说的,至于倒三杯吗?许姐瞥一眼小少爷,放下锅铲,用胳膊肘夹下踩凳子的虫虫,转身从橱柜里拿出瓷碟装了几颗枇杷。 另外泡了一壶茉莉花茶。 怕留虫虫在厨房作案偷拿零食,许姐让虫虫端托盘里放着的茶杯和枇杷,自己单提着小壶茉莉花茶走前面。 书房门口有扯开摆一地的玩具、拼图还有脚踏车和摇摇木马。 担心摔到虞晚,许姐对小少爷讲:“一会儿记的把玩具收回房间,摆一地容易绊人摔跤。” 虫虫没吱声,几脚踢开地上的玩具,先一步进了书房。 许姐知道小少爷是什么脾气,没跳脚反对就是同意照做。 “妈妈,你的茉莉花茶来喽。” 虫虫端着银质托盘往书桌上一放,“啪。”扭过身就往爸爸膝上爬。 沈明礼刚把儿子抱起来坐腿上,小家伙就往下跳,“哎呀,差点忘记了。” “咚咚咚。” 虫虫跑了出去,许姐帮沈先生和虞小姐倒好茶水,看两人要谈话,她回了厨房继续准备午饭。 夫妻俩说完去银行的事,外面的唱片机响起古典钢琴曲。 紧接着又是一阵拖拖拉拉的动静。 书房门口经过一道骑脚踏车拉木马的小身影,沈明礼有些幸灾乐祸:“看来某个人的好处是要泡汤了。” 虫虫找妈妈要的好处之一,确实在午饭后暂时性泡汤。 由于虞晚要跟沈明礼去一趟银行,要等先哄睡小家伙,再去银行处理完支票问题,虫虫午睡起来那阵儿,虞晚肯定不在家。 为了不触及小家伙的心理阴影,虞晚选择带儿子一起去银行兑付支票。 虫虫本来就不爱睡午觉,听到要出去玩,眼睛锃得一下放亮,心里乐开花,小嘴巴还是要抱怨两句,“妈妈真是不讲信用,才答应虫虫就不作数。” 虞晚拉过小家伙的手,笑吟吟哄他,“妈妈明天也可以陪你睡午觉,今天你先陪妈妈去银行处理支票问题,好不好?” 虫虫学着大人考虑,“行吧。” 话音刚落,两条腿就立马奔向房间换衣服,根本不需要谁来催。 霞姐跟着后头笑,虞晚和沈明礼互看一眼,眼神里似乎都在说:瞧瞧,多像你,都是那么爱口是心非。 * 半小时后,丰汇银行贵宾室。 沈明礼填写好两张支票,一张四十万美金,一张三十万美金。  按照今天1:7.81的汇率,四十万美金是给虞晚入董事会的钱,另外一笔是买现在房子的楼上楼下两套公寓的钱。 相较76年购置的公寓,四年时间,同地段的房价翻了四倍。 尤其是他们住的利别道公寓,因为陆续入住的两位当红明星,以及频繁登上新闻报纸的政界人士,如今已经可以说是有市无价,一房难求。 能从别人手里买下两套房产,还是加了高价才跟卖家谈妥。 要不是为了虞晚肚子里的两个小东西,沈明礼根本不会考虑买在利别道。 贵宾室内,虞晚把支票兑付到个人账户,另外取了一万美金和一万港币备用。 楼下街角,阿斌按约定时间,提前十五分钟到达丰汇银行,刚停好车开车门,就看到银行大门口走出两道身影。 人群中,沈先生被虫虫扯着往外走,小家伙嘴里嘟囔着什么,另一只手不停地往外指。 “快点快点,雪糕车要开走了。” 马路斜对面停着一辆白蓝红拼色富豪雪糕车,虫虫想要吃雪糕,趁妈妈跟人签字盖印章,拉着爸爸往外走,下台阶的脚步也有些急。 “慢一点,妈妈没那么快办完手续。” 虫虫还是急,怕被妈妈看见不许买,腿短硬要一步跨两个台阶,时不时撒娇央求一句,“快点嘛,爸爸。” 难得见儿子这么乖,沈明礼干脆抱起小家伙下台阶,“就是个小馋猪,看到什么都想吃。” 他刚才跟虞虞在贵宾室办手续,小不点就趴着玻璃窗望楼下,望啊望,果不其然让他发现卖雪糕的。 到了马路对面的富豪雪糕车前,沈明礼给儿子选了一个莲花杯。 “小心弄脏衣服,回了银行再吃。” “好哦。” 虫虫趴在爸爸肩头,下巴仰得高高的,手里拿着纸杯冰淇淋,小脸上写满了高兴与得意。 看吧,他就是最幸福的小孩。 爸爸最爱他,妈妈也最爱他。 返回银行门口,父子俩碰见了阿斌。 “沈先生。”阿斌先打招呼。 “进去说话。” 回到贵宾室,又过半小时,虞晚处理好兑付支票,并开通了夫妻联名账户。 奶奶留给沈明礼的那笔钱是给子孙后代成家立业的家底,除了用作理财和财产分配,她不打算再用。 吝色园每年年初有几百万港币分红到沈明礼账户,累存28年,加上这么多年的利息,数目相当可观,比奶奶留下来的那笔钱多得多。 以后三个孩子的教育基金以及她的个人日常开销,都用沈明礼每年分得的“活水钱”。 她这边处理完,外面等候室,沈明礼跟阿斌也谈完购房事宜。 虫虫吃完雪糕舔嘴皮,似乎在回味,感觉没有在壁画餐厅里吃的好吃,也没有妈妈买的大盒子雪糕好吃。 他小小的身子挨靠着爸爸听他们讲话,等看到妈妈从贵宾室出来,立马跑过去问。 “妈咪,你的手续办好了吗?” 虞晚挺着肚子,一脸宠溺得看着小家伙,发现他领口有污渍,猜是吃了什么零食,“好了。” 怕虞晚挺着肚子累,沈明礼过去扶她,“我先送你们回去,送了你们,我再走。” 原本计划让阿斌开车送虞晚和虫虫回公寓,到了该走的时候,沈明礼又变卦。 “不是赶时间吗?让阿斌送我们也一样。” “没…” 沈明礼才说一个字,被小不点抢话,“好哦,爸爸不走了,爸爸带我去马场玩。” 第576章 虫虫的巧克力 虫虫酷爱骑马运动,以前每个周末都会去马场骑马。 自从妈妈怀了小橘子,带他来香江念书,他就很少能去马场玩。 虞晚不忍心看小家伙失望,尽最大努力做好一个母亲,她牵住虫虫的手,温柔笑了笑,“爸爸空不出那么多时间,今天妈妈陪你去,咱们这会儿先回家拿骑马护具好吗?” 虫虫撅起嘴巴,“不嘛,要爸爸一起去。” 话是对着妈妈说的,期盼目光直直锁在爸爸身上。 沈明礼能对调皮捣蛋的儿子狠下心,面对可怜兮兮的儿子就有些心肠软,他屈膝捧起儿子的肉脸蛋哄他,“虫虫乖,爸爸要忙工作,今天只能送你跟妈妈回公寓拿骑马护具。 咱们不是都说好了吗?下个月爸爸过来再陪你去马场玩,到时候还会送你一匹小马当礼物。” 虞晚也跟着安抚儿子,“虫虫乖啊,听爸爸的话。” 或许是懂得爸爸妈妈不会轻易改变的决心,虫虫委屈地抿着小嘴巴,低下脑袋不吭声。 在爸爸的一声声解释中,悄悄偏过脑袋,躲在妈妈裙边藏起蓄泪的眼睛。 “爸爸保证,下次来香江第一件事就是带虫虫去马场玩…” 虫虫的伤心,虞晚跟沈明礼都看在眼底,她除了捏着儿子的小手,替他偷偷揩眼泪,别的什么都做不了。 因为她知道,是她这个母亲破坏了儿子的唯一性,并且剥分了虫虫能享受到的百分百母爱,以及为数不多的陪伴。 “虫虫不哭了,来爸爸抱。”沈明礼又哄儿子。 虫虫吸了吸红鼻子,恼怒拒绝,“不要。” 可惜沈明礼不给他躲的机会,左臂迅速抱起小家伙,另一只手牵起虞虞。 往银行大门方向走的时候,沈明礼心里一阵感叹:当一个尽责的父亲可比当一个好丈夫难得多。 瞧瞧,小家伙不用手里拿着的手帕,非把眼泪鼻涕全揩他肩膀上。 虫虫不爱跟人沟通,就爱默默闹情绪的坏习惯也不知道跟谁学的。 虞虞也不这样啊。 难不成是应了老话,侄儿像姑?像小叔小姨? 虞晚一直留意儿子情绪,发现他往沈明礼肩膀上揩鼻涕,不由觉得好笑,同时又忍不住嫌弃。 “真是越大越像你爸爸。”都一样邋遢。 被妈妈发现,虫虫揩掉脸上的泪珠子,闷声闷气地问:“什么?” “注意台阶。”沈明礼沉咳一声打岔,什么像他?明明是像姑,像姨,像叔叔,都是闷声不响哭着使坏。 虞晚轻笑,“没什么,妈妈是说虫虫是最可爱的小孩。” “噢。”虫虫有些羞羞脸,一时也忘记难过流眼泪,他本来就是最可爱的小孩。 到了马路边,沈明礼拉开车门,小家伙又在他肩膀上咻鼻涕,真就是像了他的兄弟姐妹。 爱闷声使坏,还有点傻气。 …… * 送虞晚跟儿子回到利别道公寓,沈明礼叮嘱一遍阿斌才开车往北边赶。 黑色轿车穿过市区,经过粉岭,很快到了边境桥,刚才还晴朗明媚的天气,忽地变了脸。 到了傍晚,风雨齐来,大雨一下就是好几天,导致原本就地势低的罗湖,成了水患重灾区域,连从京市和沪市过来的专家住的招待所都被水淹,勘测绘画资料也被毁。 雨季水患是罗湖区(村)的多年急症,管控这边的分局派出所也为这事焦头烂额。 回到警备区,沈明礼一头扎进工作中,把从香江带过来的礼品都忘记邮寄,等想起来让勤务兵处理,已经是一个星期后。 四月底,京市沈家收到浅圳邮来的特快包裹。 包裹有三个,分别送到城西的军区医院、军区医院家属院,以及城东的军属大院。 住院部疗养套房内,勤务兵拆开收到的大包裹。 最上面一层是两盒铁盒点心,铁盒上贴着张小贴纸,上面是小楷字标记:蝴蝶酥、芝士曲奇,质保期十五天,4.19~5.3.某某酒楼白案点心师傅手艺。 今天已经是4月29号,送来的时间有些迟。 中间一层隔了两层防水布和稻草垫,依次放的是武夷茶叶,南洋燕窝、鱼胶、干鲍、鱼翅、海参干等物。 最下面一层是单独三层油纸包装,里面是给沈老爷子定做的三套夏季软绸衣衫。 一年四季都会送过来的包裹,没什么新意。 窗台边,玻璃窗半开着,趁着阳光好没有刮风沙,沈老爷子坐在窗前喝茶听警卫员读报纸。 “首长,里面还有封信。” 勤务兵发现包裹最底部的信件,信封上没写什么,就一个椭圆形名字章,沈崇与。 “拿过来。” 方便看信,沈老爷子拿起桌几上的老花镜架在鼻梁上,接过信件看到那枚小小的红色章印,严肃面孔瞬间变为亲和笑脸,眼神中透着些许慈爱。 信是虫虫写的,他没学多少字,几行连拼带画的问候语写得磕磕绊绊。 不过不影响读信人感观,反倒是哄得人心情舒畅。 “就是个小调皮,跟他爸一个样。”沈老爷子拿着信纸笑叹,一旁的警卫员和勤务兵不敢应声,老首长口中说的调皮蛋他爸,是现在南边浅圳警备区的一把手,正师级干部。 “铃铃铃——” 突然,电话铃响起,勤务兵迅速接起电话,简单两句话,很快向领导传达,“报告首长,是滇南军区沈团长来电。” 沈老爷子放下小曾孙写的信件,拿起桌几边的拐杖,拄着过去接听。 “爷爷,我是明扬…” 电话是从滇南西昆打来京市,沈明扬照习惯关心家里长辈,提醒老爷子注意身体,随时要防风保暖,前两年,沈老爷子大病一场,当时都以为熬不住,后面缓过来,身体就一直不大好。 只要遇到刮风下雨天,人就容易咳嗽犯旧疾。 几乎到了随时随地都需要专业医护人员照顾的地步。 打完电话,时间还不到上午11点,沈明扬想着要不要给陆女士打通问候电话,那边先打了过来。 “喂,明扬,你最近跟小叶通过电话吗?”电话那端,陆玉珠的语气有些急。 “没时间。”沈明扬往椅背后靠了些,单手拉开抽屉,拿出里面放着的银制烟盒。 陆玉珠生了两个儿子,不提外貌长相,只论性格,明礼更像他大伯,明扬则像丈夫沈长铭。 想着还要亲家帮忙给娘家侄女牵线,她劝起儿子,“再忙也抽空给小叶打个电话,你们新婚小夫妻,短时间分居两地行,时间长了迟早要出问题。” “你是男同志,有些方面还是要多主动,向你大哥学学,别总一个人有什么都闷在心里。” 电话里一阵沉默,沉默的像是没人接听,陆玉珠以为小儿子没在听,换了一边听筒催问:“明扬?听没听到妈说话?” 那头还是没人应话,要不是有电流声,陆玉珠还当电话被挂断。 “明扬?”她又喊了声,电话里照样没人回应。 猜是听到她提明礼,小儿子可能不高兴,陆玉珠换了和软语气,苦口婆心劝,“妈都是为了你好,成了家就要好好过日子,谁跟谁也不是一来就有感情。 想想你爷爷跟你奶奶,还有我跟你爸,大家都是这么过来的,一辈子不也过得幸福美满?你听妈的话,空了给小叶打通电话,实在没话讲,好歹也给你岳父打一通问候电话,他下个月满六十,你人到不了场,电话是该要打一通…” “另外你跟小叶尽早要个孩子,现在政策收紧,最迟不超过明年就会全面落实生育计划…” 絮絮叨叨的一通电话,直到挂断,手表上的秒针也才转够三圈。 “噔~” 银制烟盒被打开,沈明扬从中抽出一根香烟,衔在嘴边点燃,抽了两口,拨通了海陵岛上守备区电话。 “叶琳,找你的电话。”办公室同事接到转线电话,喊对面坐着的叶琳。 “谁打来的?” “滇南军区。” 叶琳被喊接电话前,刚从南海岛上回来,听到滇南军区四个字,整个人瞬间被钉在椅子上,他打电话做什么?不是说了没必要不联系吗? “发什么愣?快来接电话。”同事又催。 再不情愿,叶琳也只好过去接电话,当然,态度是相当的差,“什么事?说。” 刻意省略的称呼,显露出接电话人的不情愿。 同样,打电话的人也是被迫不得已,“这边房子已经分下来,你那边什么时候交工作调动申请?” 第577章 电话 新婚夫妻交锋 提到工作调动,叶琳的不耐烦在瞬间扭变成烦躁不安,她挠了两下新烫的刘海儿,“工作安排要服从组织,不是谁想怎么调动就怎么调动。” 电话里响起沈明扬的嗤笑,“我这边可以帮你填写申请提交…” “用不着!” 叶琳打断他,心里清楚要让沈明扬插手,自己肯定会被调去西昆工作,“我自己的事会看着办,用不着你管,没什么事我挂了。” “啪——” 电话被单方面挂断,沈明扬放下听筒,漠然着一张脸,拿出最下面抽屉里写好的工作调动申请档案。 朝办公室门外喊了声,“小陈,把这份申请交到组织部。” 以夫妻分居两地不宜家庭内部关系和谐为由,上面很快通过了这份工作调动申请,一个星期后,叶琳收到工作调动。 看到要从广海军区海陵岛守备区调动到滇南军区第27军199师下面连队作为一名通讯员。 叶琳急得马上拿文件找同办公室的班长问情况。  “班长,我没交过这份工作申请,申请从哪来的?” “上面不是写着吗?申请人叶琳,不是你自己写的申请,谁会给你做工作调整?”班长背都没转一下,拿着块漏了好多洞眼的灰色抹布擦拭桌上那盆青翠橡皮树。 “就是因为不是我自己亲自交的工作调动申请,所以才来问班长是怎么一回事。” 叶琳把文件丢桌上,“个人工作调动,难道不需要问过当事人意见?凭什么说调就调?” 叶琳说话口气强硬,当着一屋子人,班长放下抹布,回头看向兴师问罪的叶琳,摆出一脸公事公办的态度。 “盖了红印的申请文件,基本上不会出错,组织上给你做工作调动也是出于各方面考量,你自己好好想想,是不是有什么地方记漏了,又或者是你家里人帮你做的调动?” 班长话里有话,几下转了事情风向。 一屋子人也听出叶琳的工作调动有蹊跷,纷纷猜测是她家里帮着办了人事调动,估计是要让叶琳换个地方升任,现在在办公室演一出不知情不情愿,也不知道是演给谁看。 叶琳有背景,不是什么秘密。 在办公室甚至整个连队都是公开信息。 因为她的大伯是海军中将,父亲是海军上校,没人会给叶琳穿小鞋找麻烦,同样,也没人和她走太近。 中间利害关系,各自心里都有一杆秤,哪怕什么都不清楚的新兵蛋子,在跟叶琳有过一段共事经历,都会选择自动远离。 工作上只要有奖章表扬,一定少不了提名叶琳,一旦出了问题,担责任的人,必定是离叶琳最近的那个人。 “真不是班长帮我向组织反映的个人意见?”叶琳目光如针,紧追班长不放。 班长倒是淡定,面对叶琳的不客气,反而好心劝解,“小叶啊,我说你最好是先问问家里人。” 叶琳想说家里已经打过招呼,没人会帮她调动工作,可一道道照在身上的探寻目光,让她选择没必要在这解释。 不是她自己交的工作调动申请,也不是班长背后捣鬼,更不可能是家里人擅自做主。 那么就只有一个可能性。 沈明扬。 一定是他捣的鬼。 熬到中午食堂开饭,趁办公室没人,叶琳给沈明扬打去一通电话,可惜那边没人接,后面连着打了几次电话,得到的回复都是沈团长不在区里。 至于人去了哪,接电话的勤务兵嘴严,一个字都没向外透露。 联系不上沈明扬,也不可能找家里长辈帮忙,工作调动去西昆成了板上钉钉。 煎熬几天,叶琳晚上失眠,白天工作频频出错,心里反复纠结要不要试着联系一下大伯,或许有转机也说不准? 抱着试与不试的矛盾心理,在离开海陵岛最后期限的前一晚,叶琳还是拨通了大伯办公室电话。 “阿琳,怎么想着联系大伯?” 叶琳想着要不要寒暄两句再说帮忙的事,电话那头并不给她机会。“报告首长…” 叶家大伯示意警卫员等会儿再说,接着问打电话来的侄女,“有什么事你简单直说,大伯这边还有工作要忙。” 顾不上虚头巴脑得说场面话,叶琳说了工作调动的事,并且也表明想继续留在海陵岛。 叶家大伯在电话里并没答应什么。 这边电话一挂断,不到半小时,另一通电话打了过来。 叶琳以为事情有了转机,拿起听筒就听到她妈劈头盖脸的一顿臭骂。 …… “嫁人了不跟着丈夫在一个军区,硬留在岛上做什么?” “赶紧收拾行李,下午坐船回来,明天中午12点前,你爸要看到你人在家,晚了,到时候别怪我没提醒你。” 叶琳想过大伯不会帮忙,没想到他告状这么快。 要早知道是这种结果,还不如一开始就直接打给家里。 隔天中午,叶琳背着行李准时回到穗城海军部队大院。 叶家老宅在穗城郊区,叶家人除了婚丧嫁娶会聚在老宅议事,平时都是分散着各住各的。 “站在门口做什么?还不快进来?” 砖瓦堆垒的中西风格建筑院子里,叶母拿着把剪刀修剪月季花枝,不时看看大门方向,似乎是有意等在院子里。 “妈。” 叶琳推开铁门,踩着石阶进了院子,快步走到母亲跟前,心虚望敞开的窗户,“我爸呢?” “在屋里喝茶等你。” 叶母剪断最后两根花枝,转身往屋里走,叶琳提着一大包行李,紧紧跟在身后。 叶家院子是早五六十年的老建筑,后来划归为海军部队,分给叶琳一家居住。 进了家门,没听到屋里有人说话声,安静得让人大气都不敢喘。 叶琳是家里最小的孩子,上面有两个哥哥,一个姐姐,兄长们都已经结婚成家,姐姐在前两年嫁去哈市。 要在平时,家里侄儿侄女早嘻嘻哈哈满屋子追逐打闹。 这会儿静得叫人把心悬在嗓子眼儿。 叶琳尽可能降低自己的存在感,避开客厅,轻手轻脚地回屋放行李,在屋里忐忑一阵,想着躲也不是办法,还是出来等着挨教训,可惜直到一家子吃过午饭,都没等到叶父的大发雷霆。 家里人像是当叶琳不存在,吃过饭就各回各屋。 叶琳试图找两位嫂子问情况,才起个头,就被一句下午有事忙的话敷衍过去,妯娌俩没有要帮小姑子说情,又或者打探叶父口风的意思。 二嫂石华春心肠软,看小姑子明显还蒙在鼓里,忍不住提醒她两句,“小叶,明天你要坐火车去西昆,我跟你大嫂提前帮你准备了些穗城本地特产,到了西昆,你记得多跟亲戚走动,别像在岛上那样独来独往。” 这里的亲戚有叶家的,也有沈家的。 “还有你现在已经结婚嫁人,做什么事情之前,别忘了自己是谁家的媳妇。” 说完这句话,石华春暗看小姑子反应,想从她脸上瞧出些端倪。 沈家不是普通人家,要不是两家隔得远,有些事也不清楚,要两家都在京市,又或者都在穗城,小姑子还真不一定能嫁进沈家门。 叶琳发自内心的不适应这个新身份,即便已经结婚两个多月,照样不适应刻在她名字前面的沈字,她勉强笑着听嫂子的劝解话,心里烦不胜烦,自傲得并不当回事。 第578章 新婚夫妻2相处 当天夜里,叶家大嫂玲珑跟丈夫叶辉在屋里说话,暖黄的灯光下,几只蚊虫来来回回讨人厌。 “真不跟小叶说有人看到她几次上舰找方齐锐?” 叶辉三十出头,长相硬朗,高高的个子,立在衣柜前照镜子,他爱拾掇自己,玲珑是见怪不怪,拿了柜子里的花露水给他抹胳膊。 “说了起什么用?该劝的该说的咱们难道还做少了?再说这么多年又不是头一回。”叶辉看着镜子里的妻子,考虑自己要不要也去国营理发店换个新发型。 听出丈夫语气里的不在乎,见识过公公的手段,反让玲珑替小姑子操心,中午那会儿她不好明着讲照片的事,毕竟长辈没开口点破,她一个做儿媳妇的不能先多嘴嚼舌。 “…真就什么都不讲?”玲珑面露犹豫,心里跟打擂台似的,总觉得一直袖手旁观,多半是要出乱子。 “行了,别总给我抹,你自己也擦点花露水。” 叶辉不想管叶琳的破事,走到床边放下蚊帐,飞快钻了进去,隔着一层白色蚊帐劝妻子放宽心,“她现在已经嫁进沈家,说开了闹得让沈家知情,大家脸上都无光也不好看。 我认为她现在被调去西昆工作,是件值得庆贺的大好事,免得留在岛上让人看笑话。” “去了西昆过日子,时间一长,什么放不放得下都能放得下。”叶辉拉了灯绳,手枕在脑后睡觉。 玲珑被说服,“你们男同志就是想得开,多大的事到了你们嘴里都不是件事儿。” 要真有说的那么简单就好了。 小姑子有多关注方齐锐,外人不清楚,叶家人清楚的很,尤其是同为女人的直觉,越是得不到没结果越是心心念念。 七七年,方齐锐跟沈明铃结婚,叶琳为了去京市参加婚礼,在家里嚷着绝食上吊一通折腾,闹得是人仰马翻。 亏得有公公和大伯拿主意,半点儿不纵着小姑子,天黑后就安排人捆了叶琳送去老宅关着,要死要活要跳井都随她便。 叶父的原话是,“不孝女,死了就当没生过她。” 叶家老宅陈旧湿腐,经年失修,除非是大晴天,平时一步一景,一檐一角都透着股说不清的幽静诡异,单单关住叶琳还不够,再把门窗全部钉死,只留一个送饭送水的巴掌小口,就那么不分白天黑夜的关着她,没过几天,叶琳就妥协投降,出来后再不闹着去京市参加婚礼,也不再提方齐锐那个人。 叶琳作为家里最小的孩子,从小到大倍受叶父疼爱,近二十年的娇惯偏袒,让她一度以为父爱是无限包容和纵容。 实际上现实并不是她以为的那样。 叶父爱自己的儿女是真,爱家族也是真,当两者起了冲突,需要做割舍,家族利益才是首位。 经过那件事后,叶琳改了清傲脾气,认清父母给予的疼爱是有条件且有限,她不再奢望能和方齐锐有结果。 只要能离他近一点就心满意足。 可惜,现在连这点小小的期望都不被允许。 “嘀嘀嘀———” 号角声响彻海军部队大院的夜晚。 叶琳睡不着,趴在床上看墙上挂历,挂历上的军舰图跟记忆里的齐海号重叠,她舍不得那片海域,思绪不受控制地飘远。 飘到那个夏日午后。 “小孩,干什么呢?” 烈日下的沙土停车场,站在吉普车前的小叶琳被吓了一跳,她回头往声音处瞧,是个比她大好几岁的少年,少年个子比她大哥还要高,剃得短短的平头,穿件蓝白条纹海魂衫,正从五层高的台阶上一跃跳下。 少年走到车前,低头打量小丫头,矮矮的身型,脸上还有压出来的凉席印,懵头懵脑的傻气,“问你话呢。” “…我找我姐。” 小叶琳才满十岁,梳着两条短麻花辫,穿一条深蓝色背带裤配短袖白衬衫,说话一脸稚气。 少年怕她弄坏吉普车,挥手赶人,“你姐不在这,要找人到别处找去。” “我姐就在这。” 小叶琳会跑到停车场,是听她妈说哥姐跟爸爸坐车回来了,她来这边是为了接他们。 可惜少年没把小丫头的话当回事儿,像赶鸭子下池塘一样把人赶走。 山田景色变换,远处蜿蜒的马路上,开来另一辆吉普车。 “嘀嘀嘀——” …… 喇叭声刺耳,西昆市区街头的风景令人感觉到陌生。  “叶琳同志。” 伴随一道男人嗓音,一辆凤凰牌自行车停在叶琳面前。 “同志你好,我是沈明扬团长的勤务兵小陈,陈磊。” 来火车站接叶琳的是沈明扬身边的勤务兵,看叶琳不讲话,勤务兵接着表明原因,“沈团长不在区里,安排我来帮叶同志拿行李,区里分的房子已经打整干净,不会影响叶同志入住。” 说话间隙,勤务兵架起脚架停稳自行车,拎起叶琳腿边放着的行李捆到自行车后座。 “麻烦小陈同志跑一趟。” 叶琳跟名义上的丈夫一点都不熟,见不到沈明扬,她反而更自在。 一路上,勤务兵推着自行车走前面,她跟在后头听小陈讲些西昆市的风土人情,以及市区哪里有电影院,哪里是百货大楼。 “前年咱们这边通了路,不用像以前那样绕着从城外走,骑自行车也就二十来分钟…” 穿过市区,走了近一个小时到达位于郊区的军区大院。 西昆驻扎部队的军区大院跟其他省份不同,大院内有过半建筑是六七十年前修建的大帅府,另外一小部分是保留下的旧朝滇南府总督住所。 后建的几栋楼是斯大林式建筑,处处显露着简约与严谨。 “叶同志,咱们到了。” 勤务兵把叶琳带到一排平房前,掏出包里钥匙开门。 一整排平房,家家带着个不大不小的门前院,早搬进去的家属在院子里种了瓜果蔬菜,瓜藤爬上院墙,经阳光照耀得翠绿喜人。 有的院子里养了鸡鸭家禽,隔着围墙都能听到咯咯嘎嘎的叫唤声。 叶琳跟着进了院子,眼睛四处打量,标准式三大间青砖房,跟海陵岛的住宿条件差不多,院子里靠墙辟出来的一圈菜地,什么都没种,已经被野草占据。 进屋一瞧,哪里都收拾得干净整齐,就是没什么活人气。 “他不住这?”叶琳问。 勤务兵正放行李,反应稍慢,意识到问的是谁,立马笑道:“团长很少在区里,多数时间都在外面野训拉练。” 说夜训拉练都是委婉说法,实际上,沈明扬压根儿不住这边,打从分了房子,他就没管过,除了勤务兵过来打扫过两次卫生,平常也都是住在办公室。 沈明扬的办公室是以前的档案室,一间分成两间用,外面一间用作办公,里面宽敞的一间是他的个人宿舍。 同家属院相比较,个人宿舍的环境静谧装潢“奢华”,是早期留洋建筑师的西派建筑,除了没有浴缸,沙发、冰箱、电视、马桶等一应俱全。  后面两天,叶琳一边熟悉新环境,一边到新单位报到,见不着沈明扬,也不着急,直到收到家里邮来的大件嫁妆,她才有种别处安家的飘摇怅然。 勤务兵帮着把电视、冰箱安插好,说起另一桩事,“叶同志,郑团长请你跟沈团长后天中午到家里吃饭。” “郑团长?”叶琳对这个称呼陌生,家里好像没这门亲戚。 勤务兵解释:“郑团长是西昆政治部文工团团长,也是沈团长的堂姐夫家。” 知道是沈家亲戚,叶琳礼貌性应了下来,“后天我会准时到,你让他也准时出现。” * 到了星期天上午。 叶琳早早换好衣服,拿上提前备好的礼品去了魏家。 郑团长叫叶琳来家里吃饭,是出于礼节,这件事本该是由沈明沁出面做东道主,偏她是个不懂人情世故的性子。 要让她想起来招待亲戚,怕是比登天还难。 还得要她这个长辈出面。 上午十点四十,阳光正好,保姆刘姐在院子里晾衣服,瞧见大门口站着个穿军装的女同志,立马朝楼上窗户喊话,“明沁,云凡,小叶来了。” 第579章 两对夫妻 楼上窗台书桌边,沈明沁在写这次参加医术研讨会议有感,似乎没听见刘姐的喊声。 还是在沙发上逗儿子的魏云凡听见,帮她应的话。 魏云凡抱着儿子,绕到书桌边叩响玻璃灯罩子,“噔噔噔。” “别写了,你弟妹来了,不是请人家上门做客吗?这会儿还写什么写?” 经这一提醒,沈明沁像是才反应过来,她放下钢笔,拿书压着写了一半的会议有感,“这么快就到了?我还以为还要再过一两个小时。” “快什么?马上都11点,你快去楼下招待娘家人。” 魏云凡瞟了眼窗外,楼下刘姐已经开门迎人往院里走,没看到沈明扬,估摸他要晚点过来,“你先下去,我给儿子换个尿片就来。” “啊啊…”腓腓快要满一岁,胖嘟嘟的小脸,圆溜溜的眼睛,穿着条卡其色背带裤,配纯棉长袖衫,手腕上各戴一个银镯子,摇着个老鼠玩偶对妈妈笑。 沈明沁顾不上逗小不点,进卫生间洗干净手上的墨水印,去了楼下接待娘家人。 屋门关上后,魏云凡颠了下怀里儿子,“瞧瞧你的糊涂虫妈妈,只洗了手上的墨水印,也不知道换件干净衬衣。” 沈明沁右手衬衣袖口沾了两滴墨水,魏云凡看见也不提醒她。 “啊啊…”腓腓撑着小腰打挺,意思是要跟着妈妈去楼下。 魏云凡听得懂,笑着把儿子抱得更紧,“急什么?咱们爷俩等会儿再下去,等你小舅舅来了,爸爸给你剥荔枝吃。” 听到有东西吃,腓腓立马变得乖乖的,靠在爸爸怀里,再不像个岸上打挺的鲤鱼来回蹦跶。 沈明沁一心专注医学事业,今年年后刚升为科室主任,人也跟着忙碌起来,走到楼下,看到被刘姐迎进门的叶琳,立马笑着请她坐。 “小叶,前两天听说你到了西昆,怎么样?还习惯吗?” “刚来头两天是有些不适应,吃了一记偏方,现在没什么大碍。” 叶琳坐到沙发上,不着痕迹地环视四周,一璧分心同沈明沁闲聊。 “偏方?什么偏方?说给我听听,可不能乱吃偏方。” 沈明沁来了兴致,腰身往她那边扶手倾了些,“是民间偏方,还是有什么出处的古方子?” “就是家里给的方子,专管水土不服。” “麻烦你说给我听听,方子里都用了哪些药材?” 沈明沁要整理十几年来看过的古籍,想着撰写成新册,听到治病药方,一律都不会放过。 叶琳知道这位堂姐是个有大志向的女同志,同她仔细说了服用泥土治水土不服的偏方。 “原来是这个方子…”沈明沁记得早前看到过,没想到在穗城也有这种偏方。 刘姐进厨房端出泡好的茶水,客厅里的两人说完客套话,沈明沁把桌上提前备好的荔枝往叶琳面前推了些,“尝尝荔枝,五月的妃子笑肉满核小,吃起来甜滋滋的。” 荔枝是凌晨夜里摘好,一大早送到军区大院。 荔枝叶上还挂着保鲜水珠。 叶琳拣起一颗荔枝剥果壳,想着沈明扬什么时候过来,早知道他来得这么晚,她也该再晚上二十分钟,省得在这没话找话聊。 沈明沁从小就不善跟人社交,现在能应付起待客,也是近两年才学的本领,该讲的客套话说完,一时也不知道要讲什么。 干坐着显尴尬,好在这时,楼梯上响起小家伙的咿咿呀呀声。 “啊啊妈妈…” 接着又是一道男人嗓音,“要妈妈呀?妈妈在楼下跟客人说话呢。” 魏云凡抱着儿子下楼,沈明沁像是看到救星,双手拍掌要接小家伙,“来,妈妈抱。” “噢噢…” 沈明沁平日很少带孩子,像今天这样主动哄儿子更是少见,腓腓高兴得手扬脚蹬,半空中就往妈妈怀里扑。 魏云凡怀里一空,瞟一眼吃荔枝的叶琳,坐到沈明沁身侧,同她一起逗儿子。 叶琳没生养过孩子,在家也基本不用帮着带侄儿侄女,这会儿插不上话,干坐着吃了两三颗荔枝就觉得没意思。 “云凡,明沁,客人来了怎么也不叫我?” 楼梯上响起皮鞋“踏踏”声,还没看到人先听到一声爽利的女人说话声。 叶琳正嫌等得尴尬,转头往楼梯处瞧,是个穿绿军装的中年女人,中年女人身形匀称,留着一头干练的齐耳短发,长条脸,眼窝有些深,配着两道弯叶眉,英气中带着些飒爽。 郑团长走到客厅,看一眼坐了主位沙发的儿子儿媳,没她坐的位置,指望这对冤家有眼色给长辈让座,怕是在等吃龙肉。 她绕到对面单人沙发上坐,同上门做客的叶琳笑了笑,刘姐适时端来一杯清茶。 “伯母好,第一次登门,带的都是些家乡特产,你尝个鲜,要是你喜欢,下次我再让家里送。”叶琳主动打破尴尬氛围,再次后悔来早了。 郑团长往那处瞥一眼,“真是客气,来到伯母这就把这当自己家,下次可不许带什么礼不礼的,让人瞧见多见外?” 叶琳带来的礼品,被刘姐放在摆热水壶的柜子上,用网兜提着,里头是一层又一层的牛皮油纸裹着,瞧不出是什么,但能猜到不值钱。 “云凡,你没跟咱妈说小叶来了吗?”沈明沁捏着儿子胖手,小声问魏云凡。 魏云凡是什么性子?多跟人说两句话都嫌烦,不去惹别人恨眼就算他人好。 怎么可能给人当传话筒使? 面对沈明沁的疑惑,他像没听见,弯起半截指头,横撩起儿子下巴处的棉纱围兜给他揩嘴角。 “啧啧,又流口水。” 腓腓是早产出生,养到现在这样白胖可爱,魏家人没少操心。 小两口的前言不搭后语,郑团长听到都当没听到,更懒得跟两个没眼色的计较。 要事事计较早不知道被气死多少回。 郑团长当两人不存在,只管同叶琳拉家常,“小叶,住在家属院还习惯吗?前几天听说你要来西昆随军,明沁还跟我讲起你,说你爱吃甜口菜,让陈阿姐别做辣菜。” 郑团长心里认定儿媳妇没眼色,明面上还要帮着遮掩。 沈明沁不记得自己说过那些话,刚想开口说清楚,听到院外有车声动静。 魏军长在军区大院外碰见沈明扬,两人一道儿回了魏家。 似乎是有话讲,两人进了院门却没进屋门,就站在院子里太阳底下抽烟说话。 屋里人没去打扰他们说话。 这一说就是半个多小时,直到厨房里飘出浓郁的饭菜香气。 魏军长才同沈明扬说说笑笑进了家门。 进屋看到家里人都坐在客厅等,他招呼着去吃饭,“怎么还坐着客厅等?到饭点了,走,吃饭去。” “噢噢…” 抱着奶瓶喝奶的腓腓,先一步踢着双脚接爷爷的话。 魏云凡把儿子交给刘姐,跟着去了饭厅,沈明沁和堂弟打了声招呼,喊着叶琳一起去了饭厅。 午饭是陈阿姐跟勤务兵掌勺。 鱼虾菜蔬用的都是西昆本地山里食材,考虑叶琳是穗城人,口味偏清淡,八道菜只有两道菜放了点辣椒提味。 “小叶啊,来尝尝这道清蒸鱼,滇池里的金线鱼跟海鱼相比,肉质细滑,还带着股独特香味,咱们腓腓就特别爱吃这道清蒸金线鱼。” 郑团长先夹起一筷鱼腹肉,放到叶琳盘子里,趁筷子没沾过嘴,又往儿媳碗里夹了一筷炒嫩笋。 “谢谢伯母。”叶琳面上有礼,其实并不爱吃清蒸鱼,尤其是淡水鱼,总觉得有股土腥味。 沈明沁轻皱眉心,“妈,你不用帮着夹菜,我……” “大家都动筷吧。”魏云凡打断沈明沁,拿面前空碗换走她的碗。 “对对对,先动筷,本来就等晚了些,有什么话饭后再聊。”魏军长招呼沈明扬动筷,暗睇妻子一眼,郑团长把儿子换碗的动作看在眼里,再没多话。 沈家吃饭讲规矩,盛汤夹菜都是用公勺公筷,魏家原本不兴这个规矩,还是沈明沁嫁进门,才渐渐改了往日吃饭规矩。 沈明扬将几人来回睃一圈,拿公筷夹下鱼眼肉,尝了下,差了些火候,看着像那么回事,吃起来跟伯娘做的差远了。 第580章 魏家生活 饭桌上尽是各种山林野菜,没摆洋白酒,不用喝得脸红耳热讲车轱辘场面话,饭后,勤务兵刚端上几杯泡好的天雪绿清茶,沈明扬就说有事忙要先回部队。 他同叶琳坐在一张藤椅沙发上,一人靠一边扶手,中间空出一个位置。 明明是两人沙发,硬空出第三个位置,远得不像是夫妻,魏家人将这一幕看在眼里,觉得是两个碰巧到家里做客的客,被他们特意安排坐在一处说话。 “去去…” 腓腓喝完奶,被刘姐抱在腿上拿老鼠玩偶哄,他不耐烦,一个劲儿地往魏云凡那边扑,小手指着外面闹着要出去玩。 “啊啊…去去…” 小奶娃“咿咿噢噢”的,担心影响待客,刘姐要把人抱走,腓腓“呜哇”一声哭出来,豆大颗儿的眼泪说掉就掉,魏家人心疼,顾着有客人在,没好都去哄。 魏云凡抱过儿子,搂着往外走,“噢噢乖啊,腓腓不哭了,爸爸抱你去外面看花花。” 魏云凡不在乎外人眼光,叶琳这个做客的反觉得不自在,感觉来得不是时候,耽搁人家带孩子。 刚好沈明扬开口,她趁势说,“伯父伯母,明沁姐,姐夫,谢谢你们的招待,我跟明扬先走了。” “明扬,小叶,我送你们。”沈明沁起身要送客,郑团长一脸意外,魏军长明显也惊了一瞬,感觉儿媳妇懂事了。 不像以前,客人前脚说走,她后脚就要上楼看书,好歹要客套两句。 “不用送,明沁姐,就几步路远,下次空了再聚。” 叶琳才将说完,同坐一张沙发的沈明扬已经起身往外走,脚步比抱孩子的魏云凡还跨得大,硬是先出了魏家门。 “明扬,你慢点,等等小叶。”沈明沁在后面喊,叶琳赶紧跟上去,“走了啊,明沁姐,麻烦你跟伯父伯母招待我们。” 叶琳来时是一个人来,走时却甘愿成为某人的尾巴。 在魏家做客,多待一秒就尴尬一秒。 沈、魏两家说是亲戚,隔着一南一北的距离,一年到头都不一定能走动一回。 少走动的亲戚,相处起来就是处处透着股别扭劲儿。 沈明扬向来不爱等谁,叶琳才走下台阶到院子里,他已经走到大门口拉开铁大门。 看着消失在铁门后的宽阔身影,叶琳脑中忽然蹦出一个词,夫妻一体,即使她不愿意承认,也似乎在无形中践行。 门口台阶上的魏云凡,捏着手帕给儿子揩眼泪,回头看到沈明沁出来,似嘲笑口吻说,“你堂弟真是个冷傲性子,一句话都不跟小叶讲…” 沈明沁听出他的意思,这次没装听不见,“可馨还不是一样,看谁都用下巴瞧。” 她朝大门口方向的叶琳挥挥手,坚决不许魏云凡说自己娘家人,“明扬从小就是个直脾气,嘴上说什么就是什么,他没那么多弯弯绕绕的复杂心思。” 魏云凡惊奇这话会从她嘴里说出来,结婚这么久,还是头一次听见沈明沁为谁说话。 她也有这么善解人意的一面? 这个月月初,可馨去沪市表演前,不小心弄坏腓腓的拼图积木,沈明沁是怎么做的?当时就直接报价索赔。 当然,魏可馨没有赔,因为西昆没处买一模一样的彩色拼图积木。 还有上个月,他跟沈明沁出门,在老街碰到他以前的校友来西昆办事,想着机会难得,就在外面饭店吃顿饭,结果,沈明沁说不耽搁他们叙旧,转身就走,一个人去了邮局取特快包裹。 还有上上个月,沈明沁升了主任,忙起来经常天黑都没回来,魏云凡去接她下班,人家说用不着麻烦… 像这类似的事情,实在太多太多,堆在一起计较,魏云凡难免不在心里暗恨她。 “今天中午你不要在屋里睡觉,我要把浪费的时间补回来。”沈明沁忙着回楼上写会议有感。 魏云凡更恨她了。 不在屋里睡觉,要去哪睡觉? 床跟书桌隔了快两米,他睡觉也能妨碍到她? “现在是12点半,三点以后我能抽出25分钟陪腓腓。” 说完个人安排,沈明沁丢下父子俩往回走,只是才走两步。 腓腓突然喊叫起来,“啊啊~妈妈,妈妈…” 魏云凡捏了儿子屁股蛋,小不点眨巴着眼睛,几乎在一瞬间明白过来,配合着爸爸嚷叫,乱蹬手脚。 活脱脱一个遭人逮住的小王八,在魏云凡身上张牙舞爪,稍不注意就容易脱手抱不住。 “腓腓比上个星期重了一斤,闹腾起来是不好抱。”沈明沁领教过,皱起眉心考虑几秒,明显不舍得,“这样吧…那盒进口巧克力归你,你多费点心。” “真是谢谢你了啊,知道请人吃巧克力。” 魏云凡遭她那吝啬样气笑,一盒进口手工巧克力,被沈明沁当宝贝放冰箱里藏了一个月。 到今天都没舍得拿出来吃。 要不是想贿赂收买他,怕是下个月都不一定会拿给他吃。 沈明沁碰了碰“小王八”的肉脸蛋,笑道:“手工黑巧克力很好吃的。” 他冷着脸俯视她,“我会好好品尝。” “当啷啷。” 院子铁大门再次关上,沈明沁回楼上写会议有感,魏云凡抱着儿子在院子里转来转去晒太阳。 看到什么就逗腓腓说话,教他认东西。 “云凡,妈有话跟你讲。”郑团长不知道什么时候走了出来,站在台阶上,看到儿子带孙子的认真样,心里莫名有些不是滋味。 谁家儿媳像她家的祖宗? 孩子从来都是丢给丈夫,婆婆,保姆带,自己一个人过得清闲自在。 魏云凡没往他妈那边走,“你说。”伸展胳膊扯了两片香樟叶子给怀里儿子闻。 “去屋里坐着聊。”郑团长提议。 听到聊字就知道要讲什么,魏云凡不乐意听他妈说小家子话,说来说去都是让他以工作部队为重,男人以工作为重,必然就会忽视家里。 沈明沁不是个细致如水的传统女人,生活单一,每天除了在医院工作就是在家里看书,也从不说人长短是非。 摆明了是个书呆子木脑袋,他要再放任不管,腓腓谁来管? 总交给保姆也不是个事儿。 他睨一眼廊下,“要说不中听的就不要说,说烦了你不高兴,我也不爱听。” “你这小子,妈还没说你,你就开始不耐烦。”郑团长被儿子堵得心梗,知道不能来硬的,软和着劝,“我的话你不听,我让你爸跟你说,他的话你总该是要听一些。” 魏军长被搬出来教育儿子,也是尊搬晚了的木雕佛像。 要早二十年,魏云凡只有十岁左右,他做父亲的还能管一管,现在这么大人,儿子都是当父亲的年纪,他哪管得住?劝得住? 再说儿子现在已经结婚成家,治好后遗症,他也没了太多的过高期望。 魏军长被妻子喊去院子里,没讨人嫌说教什么大道理,反笑着跟儿子一块儿逗大孙子。 “咱们腓腓长得就是白胖可爱,来让爷爷抱,爷爷带你去外面坐大吉普。” “啊啊…” 腓腓高兴得流口水,张开藕节般的小胳膊往爷爷身上扑。 魏家三个男人去了外头散步,一楼客厅就剩郑团长在喝茶,勤务兵和陈阿姐在收拾厨房。 “铃铃铃——” 这时,电话铃突然响起。 郑团长正在琢磨事情,被铃声吓了一跳,拿起听筒,口气不是很好,“哪位?” “妈,是我,可馨。”魏可馨到沪市参加文艺演出,今天团里放半天假,特意跑出来给家里打电话。 “到沪市安顿好了?” 魏可馨瞄一眼外面马路,“昨天中午就到了,我现在在邮政局,妈,你怎么就给我汇了一百块?不是说好汇两百吗?” 郑团长头疼:“你放在我这的钱就剩这么多,我上哪去给你汇两百?” “怎么这样啊?不是说好给两百吗?”魏可馨打起主意,“你让爸给我汇一百,我包里钱不够,还没买皮鞋连衣裙,赔给腓腓的积木玩具也没找到,我还想烫个头发,这边都兴烫大卷发。” “钱钱钱,开口闭口就是钱,你到底是去参加工作表演,还是去沪市搞小资作派?” 第581章 魏家儿女 郑团长很少这样疾言厉色,平时待小女儿是要什么给什么,不说千般疼爱,至少也是百分宠溺。 “妈,你今天是怎么了?谁招你惹你了?是我哥?还是我嫂子?”魏可馨猜是她哥,嫂子不会跟人吵架,家里就她大哥说话能把人气个半死。 “没有的事,家里的事你少管,总之一句话,要钱,没有。” “妈,你受了气别拿我撒气啊…” “啪——” 电话被单方面挂断,魏可馨碰了一鼻子灰。 要不到烫头发买连衣裙的钱,只能另寻出路。 她一贯花钱大手大脚,作为团里小提琴首席,吃穿用一律都要最好的。 工作几年愣是没攒下一分钱。 魏可馨打算等明天打电话到嫂子单位,看能不能让嫂子给她汇点钱。 “可馨。” 等在外面的文工团同事催魏可馨,“电影快开场了。” “诶,来了。” …… 新上映的电影《好事要多磨》是一部喜剧片,女主是海军首长女儿,男主是科研人员,两人经撮合介绍相亲结婚,婚后因生活差异,缺乏沟通,闹出一系列误会和矛盾,历经多番波折,最终过上幸福生活。 女演员清丽婉约,笑容亲和,身上一股浓浓书卷气,男演员中规中矩,不是大众审美的国字脸。 “真是太好看,太精彩了,过两天我们再跟团里人来看一场。”魏可馨提议,好友附和,“好啊,到时候把艳丽、艳春她们几个叫上。” 沪市比西昆发展得快,好吃好玩的地方也多。 看完电影,魏可馨跟好友去逛南京路。 南京路有许多高档商店,逛的人眼花缭乱,看到什么都想买,魏可馨身上仅有的一百来块也花得干干净净。  回到团里。 魏可馨来不及试穿新衣服,同宿舍的人过来喊她。 “魏首席,有你的挂号信。” “诶,知道了。” 信是从京市邮来的,除了家里人知道她在沪市的联络地址,就只有那个人。 …… * 此时的滇南西昆军区大院。 邮递员到这边送信,被魏云凡碰见,顺口问了声,没想到真有他们家的信件。 不过不是他的信,是沈明沁的信。 信件署名是吴楷。 腓腓坐完吉普车,看到信件,又要扑着要去拿信玩,魏云凡随手给了儿子。 魏父提醒,“当心给撕坏了。” 魏云凡要的就是被撕坏,没作声也没把信拿回来,就那么纵着儿子甩来甩去。 “没事,他力气小。” 父子俩带着腓腓在外面转了一圈,边走边聊,等转悠着回到家,信件果不其然被腓腓撕成两半。 小胳膊舞得有劲儿,嘴巴也是“咿咿噢噢”的。 “谁的信?怎么给撕坏了?”郑团长放下报纸,起身去接大孙子。 “明沁的。”魏云凡抽回儿子手里的半截信,摸出裤包里的火柴盒大点的小火车给他玩,“妈,你帮着哄腓腓睡午觉,我去楼上给明沁送信。” 魏军长看着妻子,没揭穿儿子那点心思,“就是两个冤家。” 楼梯上响起一串“踏踏”脚步声。 回到房间,魏云凡把撕坏的信拿给沈明沁,得了个意料当中的反应。 “谢谢。” 信被撕成两半,沈明沁拼着照样看,连是谁撕坏的都没问。 看完信后,发现魏云凡还站在旁边,她一脸疑惑,“还有事吗?要是没事,我要继续写东西,麻烦你出去不要打扰我。” 魏云凡不是厚脸皮,冷着脸去了楼下。 厨房里。 陈阿姐收拾干净锅碗瓢盆,正跟刘姐吃午饭,看到魏云凡翻冰箱,主动说帮他找。 “不用,你们吃你们的。” 一盒手工巧克力,扯掉系在外面的蓝色丝带,还有三层包装。 打开盒子,里面六个格子装了六颗不同口味的手工巧克力。 腓腓作为功臣,尝了点格子里的巧克力渣。 “好了好了,不吃了,腓腓跟奶奶去睡午觉。”郑团长捏着手帕给大孙子揩手指头,眼神暗怪魏云凡不该当着腓腓的面吃巧克力,逗得腓腓瞌睡都不睡了。 亏她抱着诓觉走来走去好几圈。 一点拆巧克力包装纸的声音就把人引得闹腾嘴馋。 魏云凡一口气吃了五颗巧克力,剩最后一颗,给了他妈吃,醇香浓烈的巧克力一进嘴,郑团长笑转了眼色,“难怪咱们腓腓爱吃,味儿是真的对,跟我年轻时候那会儿吃的巧克力一个味。” “唰——” 魏军长手里的报纸抖得脆响,“几十年前的巧克力味你也记得住?” “怎么记不住?都是坚果仁的馅。”郑团长抱着孙子拍啊拍,“对不对啊?腓腓。” 腓腓舔着舌头眨眼睛,似乎听得懂奶奶的话。 “噢噢,乖乖睡…” “睡觉觉,腓腓睡,睡香香…” 诓孩子的哄睡声饱含笑意,郑团长吃进嘴的巧克力,像是甜进了心坎。 她看着对面坐着的儿子,怎么看都是一表人才,又低头瞅瞅怀里这个小肉丁,胖乎乎的脸蛋,肉嘟嘟的红嘴皮,耳朵像两个金元宝,眉毛也生得好,真是怎么瞧都爱不够,“咱们腓腓怎么就长得这么招人疼?招人爱?奶奶的心肝肉噢,快乖乖闭上眼睛睡觉觉。” 腓腓虚眯着眼睛不肯睡,大人不看他的时候,他就躲在奶奶胳膊肘上到处瞧,小手握着节火车来回搓。 家里大多数玩具都是从穗城那边邮来的,少部分是从京市那边寄来的,当然魏父魏母也没少买,毕竟家里就这么一个宝贝疙瘩,又是儿子的“老来子”,少了谁的也不会少了腓腓的。 腓腓还差一个多月就满一周岁,沈明沁每次收到娘家人寄来的包裹,都要特意教着腓腓念,“这是姥姥姥爷给咱们腓腓的小蹬车,这是舅舅舅妈给咱们腓腓的连环画,那是虫虫哥哥给咱们腓腓的老鼠玩偶…” 教了这头,又指着墙上裱好的水墨画说。 “这是腓腓的太姥爷给咱们腓腓画的摘荷躲雨图,瞧瞧荷叶下的胖娃娃,是不是跟腓腓长得很相像……” 每当沈明沁念序号一样的念娘家送来的东西,魏云凡都觉得她有些说不出来的傻气。 谁给点三瓜两枣的甜头,她都能乐呵呵的。 要不是生在沈家,有沈家人护着,长这么大不知道要遭多少人骗。 他看了下腕表时间,快一点了,猜她三点钟多半是写不完中草药大会破稿子。 “都说儿女是上辈子欠的债,我这身债算是还了一半,等你妹妹结婚成家,我跟你爸才算是彻底还清儿女债。”郑团长想尽快哄睡大孙子,低头一瞧,还在玩小火车,立马抱着绕客厅沙发走趟。 走着走着,就少不了多唠叨两句。 “云凡,腓腓也快满一岁了,你可要再加把劲儿,争取跟明沁再要一个孩子,那条政策是板上钉钉,最晚也不会超过两年就要严格实施,到时候你们想通了想再生,政策上怕是不允许。” 又来了,魏父不爱听妻子说这些,抖着报纸没接话。 魏云凡吃完巧克力,喝茶漱嘴里的甜腻感,瞅他妈这架势,是要翻老黄历,他放下茶盅往书房走,预备去他爸的书房里睡一觉。 书房里有张行军床,魏家父子回来得晚的时候,都是在书房里凑合一宿。 “你走哪去?妈跟你说话呢。” 魏云凡被叫住,刻意打了个哈欠,“我吃了药,要去睡会儿。” 郑团长立时一惊,“吃了药你还吃什么巧克力?也不怕冲了药性,赶紧多喝点水,喝上一大杯再睡。” 魏云凡就是不想听他妈唠叨,随口撒的谎。 见儿子不听劝,郑团长急着喊厨房里的人,“刘姐。” “诶。” “你快给云凡另倒一大杯凉白开,送到书房去。” 刘姐放下碗筷,拿手帕揩了嘴边油气,起身快速倒好凉白开给送了过去,再回到厨房,小饭桌上的饭菜都被陈阿姐吃得差不多了。 “你嘴咋那么急?就一个转身功夫,菜都进你嘴了。” “噢,我还以为你不吃了呢。”陈阿姐捧着大海碗,几口吃干净碗底的金雀花煎蛋,“天发热,剩饭菜可留不得,臭了馊了多难闻,熏着腓腓怎么得了?好不容易养壮实,遭熏病了谁担责?” 拿主家孩子说事,刘姐恨她一眼,心里骂她八百遭,耗子精投胎,打了嘴荒。 第582章 小提琴 两人同在一个屋檐下,没处出几分工作友谊,倒是应了另一句老话,同行是冤家。 再怎么互看不顺眼,也没私底下告状,一是沈明沁嫌烦不愿意管,二是郑团长不爱听,觉得请的保姆事多,谁要敢露出点闹事苗头,立马请她收拾东西走人。 至于魏家父子,冷眼一扫,保姆都不敢往跟前凑,更别提告黑状说小话。 这年头,待遇好的工作不好找,能在军长家里当保姆,说出去都有面子。 刘姐忍了再忍,自己在心里说服自己,拣了碗筷,摘下围裙去后头院子洗衣服。 洗完一大盆脏衣服,晾好到绳子上,听到屋里的咯咯笑声,知道是腓腓睡醒了,被魏家人逗着玩闹。 * 隔天上午。 西昆军区医院。 沈明沁开完晨会,预备把昨天下午写好的初稿再修订一遍,才拧开钢笔帽,电话打了进来,是远在沪市的小姑子魏可馨。 电话那端,魏可馨缠着电话线,犹豫着不好开口,沈明沁翻看着初稿,耐心有限,“有什么话就直说,要是不想说我就挂了。” “诶,嫂子你别挂,我就是想问你借点钱,你手里方便吗?要是不方便当我没说…” “要多少?” 沈明沁的爽快出人意料,魏可馨一脸欢喜,“借一百,噢不,两百块,就借两百块,等我手里有了闲钱一定尽快还给嫂子。” “只有五十,要不要?” 沈明沁手里没几个钱,她个人开销不大,每个月的薪水都用去收购各类老书杂籍,要不就是自费学习,能借出去的五十块,还是过年那阵家里长辈给的红包。 “啊?就五十块啊?”魏可馨没想到这么少,想说不要,包里又实在没钱,团里组织的活动,要在沪市这边待三五个月,包里没钱怎么行? 短暂想了下,魏可馨接受了嫂子的五十块汇款。 第二天下午拿到钱,不过两三天就花得精光,好在把该买的都买得差不多。 这天练完琴,魏可馨约着几个团里人再去看一遍电影《好事要多磨》,碰巧在停自行车的地方遇到熟人。  “刘景时,你怎么来了沪市?” 刘景时收了摸出来的大前门,似乎是才看到她,痞笑一声,“来玩呗。” “你一个人?”魏可馨往他那边走过去,一同来的团里人神色各异,想不到魏可馨会认识这种“待业青年”。 刘景时个高腿长,下乡几年练出一身好力气,后头回城进肉联厂工作,更是练就精壮体格,他样貌寻常,穿件半新不旧的白衬衣,扣子散了两颗,似乎是有些热,蓝黑色长裤往上提了点,露出筋骨分明的踝骨,歪靠在自行车后座也比魏可馨高出一个帽顶。 刘景时没接她的话,瞅向魏可馨身后,“来看电影?” “对啊。”魏可馨笑了笑,想着还没回的信,犹豫着要不要喊上他一块去看电影,“上次你帮我买的小提琴,我还没跟你道谢,真是帮了我好大的忙…” “你朋友在等你。” 刘景时朝她身后示意,“谈不上谢不谢的,顺手的事。” 随意的说话口气,像是在说件不值一提的小事,魏可馨不好再慎重,怕显得自己过于放心上,又怕他误会这份放心上是有别的意思。 熟人和朋友间的分寸好拿捏。 多了点亲戚成分,就有些棘手。 她客气得很,“还是谢谢你,今天我跟朋友约好了,改天有空我们再聚。” 改天这个不确定性词语,对于一个在京市,一个在西昆的两个人,划等于遥遥无期。 刘景时朝魏可馨身后笑了笑,又看向她笑,“成。” 魏可馨没来由的舒了口气,放软了肩膀,“那我先走了。” 她跟着团里朋友往电影院走,同行的双胞胎姐妹频频回头看刘景时,刘景时还靠坐在自行车后座上,掏出包香烟点燃,才抽两口,忽地丢了踩熄,到了电影院门口,艳春忍不住好奇问魏可馨,“他就是那个帮你买小提琴的亲戚?” “嗯,对。” “真是想不到,还以为是什么老一辈长辈,没想到跟咱们差不多大,他什么单位?怎么有沪市这边的关系?” “我也不清楚。”魏可馨暗瞄了眼停车方向,知道看不见,还是瞄了眼,他好像每次都是这么神出鬼没。 艳丽急着看电影,搡了她姐艳春一把,“快走吧,电影要开场了,我还没买汽水。” “走吧走吧,看电影去。” * 电影院门口人满为患,离这不远的餐馆、酒店、国营理发店同样热闹。 “许老板,这边。”茶楼内,一个子矮瘦的中年男人朝进来的西装男人挥胳膊。 “怎么找了这么个地?” 被喊许老板的人,年近五十,个子中等,头发抹了发蜡,西装革履的打扮,说话口音明显是南方人。 “嗨,不是想着离衡山宾馆近吗?方便许老板您过来。” 许老板左右看了一圈桌椅,提起西装下摆坐下,“东西呢?” “别着急,要不先点些糕点吃?”中年男人左手叩桌,朝吧台的女服务员招呼,“麻烦添些茶。”  等服务员过去添好茶水,两人说了几句话就各自一前一后离开了茶楼。 矮瘦的中年男人出了茶楼往右走,走到停自行车的地儿,摸出包大前门香烟,发现没带火柴,走到靠车后座坐的男人跟前,“同志,麻烦借个火。” 刘景时踩熄烟头,看到这人,掏出盒火柴给他,“什么时候走?” “后天晚上八点半,86次列车。” “送到照老规矩。”刘景时暗瞟四周来往人群。 中年男人点燃香烟,还了火柴盒,“谢了啊,同志。” …… * 沪市茶楼宾客云集,南边穗城一派欣欣向荣。 街上人来人往,难得一个晴天,成珠茶楼坐满了看报闲谈的男女老少。 茶楼二楼的茶水案上有自取的普洱、寿眉茶。 张溯嫌普洱脏,寿眉淡,另点了一壶凤凰单丛,叫了碟鸡仔饼,坐了十来分钟,等的人才到。 “等久了吧?” 来的人不是别人,就是陈续,他背了个大包,绿胶鞋面带灰印,显然是才下火车就赶来成珠茶楼。 陈续去京市参加他兄弟周继的婚礼,回来要经过穗城,顺道跟张溯碰面了解省城粮食局这边的动向。 “我也才来没多久。” 张溯抖掉裤子上的糕屑,替陈续倒了杯茶,“看你这样,从哪过来?” 陈续放下背包,先喝了口茶润喉咙,捻了块鸡仔糕两口吃了才说,“去京市参加一个亲戚的婚礼,顺便把假给休了。” “这么快就回来?” 上个星期一才给他打电话约在这个周末见面,算算日子,真是当天到当天回。 张溯猜这亲戚跟陈续关系不错,不然谁大老远去参加婚礼?到底不关他的事,转头说起约见要事,“近一个月,夜里出车更加频繁,基本上是隔一两天就有一趟,也不知道拉的什么东西,拉那么多趟都没拉完。” “我估摸算了下,差不多有二十来趟。” 张溯好几次想跟过去看那些人在私底下干什么勾当,又怕打草惊蛇误事。 “还是一切照旧,有突发情况及时跟我联系。”陈续连喝三杯茶解渴,另外叫了些茶点小吃,边吃边跟张溯闲聊,“过了雨季,他们动作可能会增多,你要多留点心。” 粮食局的动静,另外还有人盯着。 吃过东西,陈续赶着回浅圳警备区报到,张溯回了单位宿舍,预备把盆里泡的衣服洗了,被值班的同事叫去打扫卫生。 张溯嫌事多,“好端端的搞什么大扫除?不才换了窗户玻璃刷了油漆吗?” “下个星期,好像有什么人要来我们这边视察工作,局里让所有人加班大清扫,里里外外都不能见一点儿灰。” 张溯原觉得庙里事多,到了粮食局的清闲部门,照样逃不过。 为了搞经济大开发,省里各部门使出浑身解数引资招商,离穗城、浅圳最近的香江和香山澳自然是头号引资对象。 想要引资进门,各项优惠政策,以及高规格接待工作必然少不了。 第583章 拍卖会 此时此刻的香江某私人慈善拍卖会。 拍卖官正在介绍下一个拍卖品,“据史料记载战国名将廉齐因得罪权贵被流放,后辗转多国寻求出路,始终未受重用,他一生征战无数,空有抱负不得志,最终孤独离世,廉齐将军生前领兵征伐时,靠一枚古玉兵虎符掌控……” 伴随着拍卖官的解说,玻璃罩里架放起的虎符显露出来。 聚光灯下,长仅3厘米,宽1.8厘米的战国玉器虎符,小得需要工作人员推着绕全厅展示。 拍卖会在半岛酒店二楼举行,受邀人士皆是香江各界名流,靠外围的一处角落小圆桌,桌上摆放的鲜花装饰,被扯掉了几瓣花瓣,一个身穿黑西装,下巴处系黑色领结的小男孩,正拿着银汤匙吃起士蛋糕。 小男孩长得过分精致,眉眼口鼻无一不好,尤其是一双眼睛,像是两颗宝石嵌在眼眶里,看向谁的时候,谁就像是被一轮皎洁满月照着。 “简叔叔,我想尝你的奶油蛋糕。”虫虫吃了两口起士蛋糕,又馋起简霖友面前的奶油蛋糕。 简霖友笑睇他一眼,“要轮到你干活了,等会儿再吃。” “到虫虫了吗?”虫虫放下银汤匙,忽闪忽闪的大眼睛充斥着好奇,他左右望了望,横竖不听拍卖官的讲解,妈妈让他跟简叔叔来拍卖会拍一块玉石头。 “哪里有玉石头?” 简霖友抬手指向右前方,“那边,就要推过来了。” 虫虫拿手帕揩了下嘴巴,仰起脖子到处瞧,满厅乌泱泱的油头男人和时髦女士,各色宝石在灯光下发光,就是没瞧见妈妈给他看的那张照片。 他转回小脑袋问简叔叔,“没有玉石头啊,现在是要举牌子吗?” “现在为您呈现的是本场拍卖的封面,战国早期的玉虎符。” “起拍价是二十万港币……” 拍卖官介绍完毕,纷纷有人举牌竞拍,“二十二万港币。” “二十五万港币。” “二十八万港币。” …… 现场竞拍氛围活跃,虫虫到底是年龄小,明显有些懵,虞晚还有半个月就要生产,怀着双胎,每走一步都要格外当心,她不方便亲自来拍卖现场拍下入幼稚园董事会的“票券”,选择让不到四岁的虫虫来竞拍。 出发到拍卖会现场的前一个小时,虞晚跟小家伙重复第二遍流程,“虫虫,到了拍卖会现场,你跟着简叔叔坐一块儿,等简叔叔说可以举牌的时候,你就举起领取的号码牌出价。” “举一次牌子就是加一次价,尽量不要举太早,举牌的次数也不要太多,你举的越多越早,别人就会跟你抢。 好比每周三你去俱乐部踢球,你越不肯让球,小球员们就越要围堵你,想要进球不仅要靠自身球技,还要靠智慧,记的动动你的小脑筋,妈妈相信你能拍下玉虎符。” 仅仅过去十分钟,竞拍价格已经出到九十二万港币。 虫虫有些不满,从一到一百的算术,他还是分得清谁大谁小,“怎么这么多人都要那个石头?” “好东西自然是人人都想要。”简霖友靠着椅背,把面前的奶油蛋糕推给小家伙,“落锤第二次你再举牌,要你光顾着吃蛋糕,我就帮你拍了啊。” “才不会呢。”虫虫抿着嘴巴不服气,坚持集中注意力到拍卖官身上,等着拍卖官落锤举号码牌。 “一百一十万港币。” “一百二十万港币。” “一百三十万港币。” …… “现在是一百八十万港币,八号先生出到一百九十万港币,一百九十万港币,谁要加到两百万港币?” 拍卖官微笑示意:“十二号女士出价两百万港币。” 厅内举牌的人渐渐减少,座位靠中间的男士举牌。 拍卖官目光追向他,“jade,出价两百二十万港币。” “现在是两百二十万港币,谁能出到两百三十万港币?”拍卖官环视现场,微笑着引导各位竞价。 喊到这个竞拍价,已经远远超出玉虎符的收藏价值,战国时期的玉器多是和田玉,雕工粗糙多痕,还有埋入地下造成的沁色。 相比刻有铭文的青铜器,名人大家的书画,古玉少了填补或佐证历史的信息载量。 “两百三十万港币,十二号女士出到两百三十万港币。” “还有没有出更高的价格?出到两百四十万怎么样?” …… 顶破天的价格,让人止步,十二号女士几乎笃定能把玉虎符收回家,虽然超出预想价格几十万,好在是拍到了。 拍卖官再次环视现场,拿起左边木锤,“两百三十万港币我要卖掉了,最后一次,两百三十万港币。” 厅内静寂几个呼吸,只有窃窃私语,都在说远超预期。 快要落锤时,外围最边上的一桌举起号码牌,拍卖官两眼如光,几乎是一瞬间捕捉到,“全场最年轻的先生出价两百四十万港币。” 拍卖官的右手指向,将厅内人目光转移。 “怎么是个小孩?” “谁家少爷来闹着玩?拍卖场不是游乐园。” “没钱付就有意思了。” 比成年人短一截的胳膊,举不高号码牌。 虫虫迎着所有人目光,放下手里牌子,等着拍卖官敲响小木锤。 “两百四十万港币,现在是全场最年轻先生的,有谁要出到两百六十万港币?” 拍卖官的提价询问声在议论声中多次重复,有好奇是谁家小少爷出来凑热闹,有猜测是帮派新起坐馆私生子,更有互相打听的。 也有瞧热闹看怎么收场的。 几岁小孩举个牌子就花两百多万,背后来头不知道有多大。 竞拍的十二号女士不甘心错失玉虎符,想着要支付的税费和佣金,再不甘心也只能看着拍卖官落下拍卖锤。 “两百四十万港币,最年轻先生。” “两百四十万港币,再一次属于最年轻先生。” “两百四十万港币,最后一次。”拍卖官左右转身寻其他竞拍者,可惜没人再出价,他拿起拍卖锤,笑道:“两百四十万港币,恭喜全场最年轻先生c579号拿下战国早期玉虎符。” “啪——” 拍卖锤敲定。 虫虫顺利拍下玉石头,礼仪小姐拿签订单到这桌请他确认,现场继续拍卖下一件藏品。 “会写名字吗?”简霖友笑着逗他。 虫虫不理坏叔叔的调侃,翻了个白眼,拿出裤包里三指宽的小长盒,打开取出指甲盖大点的田黄印章,沾上盒子里的印泥,“啪嗒”摁在确认单上。 印下沈崇与三个字。 简霖友跟虞晚是同龄人,还没结婚,带了半天小不点,瞧了不少稀罕,“唷,还有名章呢?” “哼。” 虫虫抽了下鼻尖,昂起下巴很是神气,“叔叔没有吗?” 简霖友跟礼仪小姐做后续交接,又细看了下那枚印章,“没有你这种石料的,你这个好像是对章,另外一枚呢?” “在家呢。”虫虫收好长条盒子,拿起银汤匙挖蛋糕吃,“是爷爷给我的礼物哦。” 虫虫的对章是沈长铭请篆刻师手工雕刻,石料是他亲自挑选,本来计划在虫虫满一岁的时候送给他,可惜没等到那一天,沈长铭就死于坠机意外。 要不是篆刻师雕刻好,等不到人来取,喊了徒弟送上门,沈家人都不知道有这回事。 “嘿,你个小不点,尽爱显摆,谁问你这个了?” 虫虫抿嘴笑,大眼睛里都是显摆成功的得意。 简霖友核对单子上的各项金额数字,确定没问题,等小家伙吃完蛋糕就带他去后面付款提货。 离开时,拍卖会还在继续。 简霖友把小话痨和拍卖品送回利别道公寓,算是交了任务,“阿斌,虞小姐身体不方便,我就不上去打搅她,该说的都跟你说了,记得帮我转述给虞小姐。” “行,我就不送你了。” 简霖友自己开了车,阿斌抱下车后座的虫虫,去后备箱拿出拍卖品。 拍卖品送到虞晚手里,隔天星期一,送虫虫去幼稚园上学就把拍卖品送回原主人手里。 第584章 入董事会的门票 幼稚园校长办公室内。 热咖啡的香气混合着热牛奶味。 进去送茶水的女秘书,很快出来并把门带上,有好八卦的同事冲女秘书递眼色,“嘉怡,我这边有份文件需要你帮忙确认一下。” 两人避开等候室里的目光,借打印文件作由头说话。 “刚才进去的小姐是谁?她长得好像外国电影《war》里的混血女演员。” “是园里某位同学的家长,好像姓虞,我听校长这样称呼她。” “姓虞?” 同事快速想了下香江有头有脸的大家姓氏,没有虞姓,看那位小姐的周身气质也不像寂寂无名的寻常人。 “她是谁家太太?大着个肚子来校办做什么?” 被喊嘉怡的女秘书摇头,“不清楚,我敲门进去的时候两人没说话,校长待她的态度倒是很客气。” 两人在外面你一句,他一句的议论。 办公室里。 虞晚将昨天拍卖到的玉虎符原封不动的归还给校长,另外拿出一个巴掌大点的檀木盒放桌上,“听霖友说校长有收集古币的爱好,我这刚好有一枚古币,想请黄校长帮我掌掌眼。” 女人的声音袅袅绵绵,黄校长回过神,收了迸出光的眼,拿起桌上的木盒查看,想着是姑妈那边的亲戚,不好再多看对面坐着的“妖媚”绝色。 黄校长四十多岁,瘦高个,留两撇微翘的胡子,戴一副金丝边眼镜,同他办公桌上养的那盆有些发黄的文竹有些像。 这个年岁的男人大多都发福变形,像这么瘦的少见。 “清宝源局造 背镇库。” 黄校长摸着古币上的字,沉思想了会儿,“是枚祈福钱。” 虞晚不懂古币里的细门道,黄校长自然瞧了出来,捻了捻上翘的胡须,解释给她听,“这类钱币是在钱局开炉铸造前用来趋吉避凶的,属于祈福钱,数量极其少有。” “原来是这样,我说怎么没见过,还以为是人家诓我呢。” “这倒不至于,现在人大多爱收藏器皿字画,古钱币收藏的比较少,像这枚旧朝币,虽说罕见少有,倒也不是什么稀罕物。” 借鉴赏钱币说话,不过是延捱时间,一个结了婚的年轻女人,挺着肚子跟个中年男人关上门谈事,能谈什么正经事? 总得要有个理由坐下来说话。 虞晚是借拍卖品叩响入董事会的大门,心知跟黄校长没什么好谈的,也扯不上什么私交,总还是要把时间捱够到五到十分钟。 一进门放下东西就走,横竖是摆错了个人位置。 求人的是她,不是人家黄校长。 能这么轻松拿到进宝山幼稚园董事会的门票,还是靠楼老夫人帮忙牵线。 楼老夫人的妯娌。 简家的二夫人黄氏,出自香江旧四大家族之一,其家族有糖王誉称,祖籍福州,半个世纪前,因军阀割据,黄家人到南洋谋寻出路,靠家族船运贩卖粮食作物,后因时局变动,南洋政权相争,黄家人因地制宜,在森林面积宽广的南洋做起木材生意兼种植甘蔗制糖贩糖生意。 到了七十年代,南洋政权几番交替,内部民族冲突频发,为避夺卷入权党派之间的争斗,黄家人将生意转到香江,做起地产酒店生意。 同时兼做慈善教育事业。 宝山幼稚园就是黄氏家族出资投建的其中之一。 “还得是黄校长见多识广,三言两句就替我解了疑惑。” “过誉了,虞小姐,我不过是业余爱好。” 黄校长听过不知多少奉承话,都没虞小姐这句动人,男人间的奉承都绕在利字上头,过于直白无趣,男人跟女人间的奉承就恰到好处,有一种身在林中不知路的趣味。 “校长太谦虚了,霖友跟我提过,你是香江古玩艺术品商会的会长,你要是业余,其他人可就汗颜了。” 虞晚脸上始终挂着抹淡然的笑,纵然后腰难受得紧,仍旧云淡风轻得奉承人。 黄校长自谦一笑,“刚好我这段时间新收藏了几枚旧朝钱币,正好拿给虞小姐鉴赏鉴赏。” …… 虞晚是个半吊子,她只认哪样值钱,哪样不值钱,什么工艺,什么材质,在她面前都不是鉴赏标准。 略略看过几枚旧朝钱币,点评几句。 黄校长才想起人家来这的正事,他从办公桌抽屉里拿出一份拟定好的书面申请。 “这份入董事会申请需要虞小姐确定无误后填写提交,走完所有流程最快需要两个星期,最慢不超过两个月。” 董事会增加新成员不是一人说了算,需要其他董事会成员举票表决。 虞晚觉得手续繁琐,担心事缓生变,又清楚这事急不得,算着能留在香江的日子,两个月还是能等得起,就怕中间会出意外。 签完入董事会申请表,虞晚留下那枚祈福钱,拍下又一个违心马屁,“古有宝刀赠英雄,我这枚祈福钱还是留给更懂它的人收藏,才不至于埋没它。” 第585章 佛诞日 午后,九龙公园旁的利别道公寓。 “传说,二千五百多年前,印度北部有一个富庶的迦毗罗卫国,国王称为净饭王。 净饭王仁慈和善,善理国政,可惜多年没有子嗣。” “妈妈,什么是子四?”虞晚给儿子讲午睡故事,虫虫侧躺在枕头上,搂着老鼠玩偶抠来抠去。 “子嗣就是孩子的意思,你先听妈妈讲。” 虞晚拿着幼稚园发的佛诞日起源概括,接着念后续,“一天,净饭王的摩耶夫人梦见有一匹六牙白象进入她的身体,随后她就有了身孕,当时的印度有一个习俗,女子在生产之前要回到娘家去。 摩耶夫人也在这时动身回家,当她走到蓝毗尼园婆罗树下,突觉腹部疼痛,随后生出小王子。小王子生下来就会走路,双脚各踩一朵莲花,一手指天,一手指地,说:“天上地下,惟我独尊。”这一天适逢我们国家的农历四月初八,即为佛诞日。” “虫虫也是这样来到妈妈的身边吗?”虫虫蹬开盖肚皮的被子,睁着忽闪忽闪的大眼睛询问妈妈。 “差不多,不过虫虫不是六牙白象。”虞晚记起怀孕前的两个怪梦,笑着替小家伙掖了点被角,“妈妈在怀上你之前,梦到过一条小白蛇,小白蛇嘴上有短须,头上有两个小犄角,叫叫嚷嚷地让我接他走,就跟今天上午你拉着幼稚园栏杆闹着要跟我走一样。” 虫虫转着眼睛嘿嘿笑,没说是怕妈妈和简叔叔见面不带他。 让爸爸知道,肯定不会再给他买奶油蛋糕。 虞晚讲完故事,拍着小家伙屁股哄他睡觉,眼看着要把小家伙哄睡着,又听到他断断续续咕哝,“妈妈,等你生了小橘子,你还要像现在这样爱虫虫噢。” “虫虫找了好久才找到妈妈…” 小孩子入睡前的呓语,虞晚听到也没能应声,她怕吵醒儿子,惊走每天都来迟的瞌睡虫。 午睡间隙,虞晚也没顾得上休息,先听霞姐汇报近半个月的工作进展。 四月进入五月,先是忙着办理楼上楼下房产的屋契,再是培训新来的两名帮佣家姐,拿到手的新房产需要重新打扫布置,接着又是整理各大百货送来的各种婴幼儿用品。 陆陆续续安排好,时间一溜儿就到了5月20号,距离定好的剖腹产日子6月6号,还有小半个月。 “两名帮佣的合同我已经让阿斌重新拟定好,等虞小姐看过,确定没问题就让她们签订雇人合约。” 由于虞晚怀的是双胞胎,照顾孩子的人手要多添两名。 香江这边的两名帮佣暂时只签三个月,等她坐完月子,幼稚园开始放暑假,到时候还要回北边生活。 处理完琐碎事,第二天就是佛诞日。 宝山幼稚园放假一天。 一大早,虫虫吃过早点就跑到楼下花园里踢足球,利别道公寓入住率不高,有能力在这边置办房产的人家一个月能来住一个星期就算不错了。 没有同龄的小孩子,大孩子不跟三四岁的小豆丁玩。 好不容易看到花园里有几个大孩子。 虫虫故意把球踢到大孩子那边,想要引起人家注意,隔着一道半人高的绿篱,人家把球给他踹回来,他又踢过去。 来来回回好几趟,对方意识到小男孩是故意的,不再帮他踢回足球,转身踢了个反方向,足球飞到更远处的喷泉池边,怄得绿篱里的小家伙连连跺脚。 “怎么不踢回来呀?” “走哪里去?” 虫虫愤愤咬着一口小白牙,也不去捡球,霞姐在旁边看他作怪,想笑硬憋着,“要不要霞姨帮你去捡球?要的话跟我讲。” “哼。” 虫虫满不在乎,一扭头跑去树下拖出新买的脚踏车,骑上就去追那两个大孩子,小嘴巴还乱嘟囔,“一定是雌雄大盗,虫警官要去逮捕他们。” “追呀。” 电视里总放各类警匪片、武打片、喜剧片,小孩子看了有样学样。 霞姐跟在后头乐得直笑,每天带这个百厌星,人都要笑死。 到了饭点,她当趣事一样说给虞小姐听。 虞晚仔细听着,捏着汤匙搅动一碗素菌汤,嘴角牵着一抹若隐若现的笑,那笑似盛在碗里的酒酿桂花糖豆花。 她舀起一勺汤喂到儿子嘴边,虫虫刚还浮在碗边的一双恨眼,立马迸射出惊喜。 “妈妈!” 下一秒,虫虫张嘴喝掉汤匙里的菌菇汤,美滋滋的来回晃脚上拖鞋。 妈妈不嫌他邋遢,肯让他喝她碗里的汤了耶。 虞晚从来不追着喂虫虫吃饭,怕太过于娇惯他,奉行男孩子要糙养放养。 这几个月虫虫一直都很乖,知道她怀孕难受,再想出去玩,也没几次三番哭着闹着缠人。 每天练琴也有好好练,不会调皮乱按钢琴制造噪音。 “妈妈的汤好好喝哦~喝起来又香又鲜。” 虫虫抿着舌头大夸特夸,明显是在讨好妈妈。 虞晚笑嗔他一眼,“小马屁精,告诉你一个好消息,今天下午爸爸会回这边,傍晚可以带你去马场玩。” “真的?”虫虫满脸不可置信,以为大人忘记了。 家里的臭叭叭说话不算话。 幼稚园卷卷妹的爸爸也经常说话不算话。 “当然是真的,上个月爸爸不是答应你了吗?只是稍微晚了两天。” 虞晚从来都是说到做到,做不到的基本不会答应,看着马上要兴奋飞上天的调皮虫,她适时提醒,“你今天的字帖和算数还没写哦,玩了一上午,我看你什么时候写。” “今天是佛节耶,妈妈,幼稚园都放假了,虫虫的双手也要放假!” 虫虫想偷懒,虞晚不同意,“没得商量。” * 信佛的人每逢初一十五要吃素,佛诞日这天更是隆重,除了焚香供奉,诵经祈祷,有的人家还会在这一天布施放生,禁止杀生。 各大佛教寺庙会举行佛教仪式庆祝这一节日,场面相当热闹。 香江的宝莲禅寺每年都会举行盛大的送灯法会庆祝浴佛节,数百名僧人围坐开光僧物祈祷,祈祷仪式结束会有钱财布施。 漫天撒飞的钱,谁捡到就代表谁有福缘。 穗城叶家,叶建华的寿宴也在这一天。 叶建华跟佛是同一天生,往年都没大办宴席,今年特意选在东方宾馆摆了十来桌。 沈明扬作为叶家女婿,因军区跨度问题,没能到场参加岳父寿宴,沈明礼就在浅圳,浅圳离穗城近,收了邀请自然要出面。 “里边请,里边请。” 宾馆门口,叶家人迎着客人往里走。 沈明礼踩着点开车过去,军用吉普才将停稳,门口迎客的叶辉上前接人,“路上好走吧?城南那边在修路,从浅圳过来怕是要早上七点就出门。” 瞧人家好像不认得他,叶辉讪笑着自我介绍,“我是叶琳的大哥,叶辉。” 沈明礼头天下午就到了穗城,昨晚住在老宅那边,不过他没提,“是不大好走。” “快里边请。” 叶辉窥他身上穿的军装,没好拉亲戚关系,一句自称的大舅哥悬在嘴边,直到迎人进了宴席厅都没讲出口。 宴席厅已经挤满来宾,白蓝色调的海军服占了一大半。 军绿色的军服倒是少,沈明礼作为少有的那一波,进门就被叶家寿星拥着去往主桌,“姻侄,来,我跟你介绍一下,这位是海军…” …… 叶家直系亲属围在主桌寒暄,远些的客人议论,“那位就是沈司令?” “是沈家那位。” “真是年轻有为,英雄迭出啊。” 沈明礼是客,却像个粉墨登场的主角。 他一来,不少人的议论点都转了风向。 也是,谁让人家不到三十岁,已然是浅圳警备区司令,论师级军衔,叶家寿星的副师级还比沈家那位低半阶。 (注:有的警备区直接隶属最高央部,是正军级单位,有的警备区隶属省军区,所以是正师级单位。) 第586章 叶家长辈寿宴 “叶琳,妹夫怎么没来?” 叶琳作为外嫁女,坐不了主桌,也不能跟叶家小辈坐在最后一桌,她被安排在第十桌,前面八桌是按军衔安排的座位,从第九桌起就是各家家属位。 叶家旁支的同辈堂姐妹过来奚落她。 “听说你昨天就到了穗城,怎么没跟着妹夫一起来参加堂叔寿宴?” 话不是针对沈家,纯粹是为了恶心叶琳。 叶家谁不知道她那点事,到这会儿还巴巴追着方齐锐身影瞧,要不是他们这一支出了个海军中将,轮谁也不可能轮到叶琳跟沈家联姻。 叶琳跟这位堂姐从小就不对付,什么都要跟她争,偏偏她有两个不成器的父母,争也争不过。 “你也知道是妹夫,不是你家里的保姆,问那么多做什么?部队里的事需要跟你一个牙膏厂职工交代?” 叶嘉遭她这么一怼,脸上立时多了惊讶与难堪,要是她父亲争点气,她也不至于进什么牙膏厂。 “你以为你有什么了不起?还不是靠家里,没有堂伯父,你什么都不是。” “我什么都不是,那你算什么?” 姐妹俩争了几句嘴,有眼尖的过来劝叶嘉,“走走,要开席了,大伙儿都瞧着呢。” 叶嘉气不过,还想讽刺回去,被她嫂子拉着往别处走,“你也少说两句,闹起来谁脸上都不好看。” 叶琳也怕闹得收不了场,看叶嘉走了,她找了个位置坐下喝花茶,她的两位嫂子忙前忙后招待客人,一场寿宴办下来,人都瘦了好几斤。 “叶琳,你怎么坐在这?” 过来喊她的人是赵梅梅,赵梅梅在远处跟亲戚说话时就注意到叶琳,她在人群里睃了一圈没发现沈明扬,有意过去打听。 “怎么不帮着你嫂子招呼客人?今天来的人实在有些多。” 穗城的五大家族都来参加寿宴,市里有头脸的人家也尽数到场。 “我昨天下午才回穗城,寿宴的具体流程我也不清楚,帮不上什么忙。”叶琳话里有些落寞,感觉嫁人后,家里好像没了她的位置。 以前家里要办什么宴席,父母都会早早安排她做什么准备工作,现在似乎是用不上她,茶水点心不需要她提前订,酒楼住宿也不需要她安排。 感觉是把她当成一个上门的客人。 赵梅梅跟叶琳是初高中同学,瞅她这样,转了话头,“你到西昆还习惯吗?这个季节西昆那边有很多山林野菌,做菜煲汤都是绝顶鲜味,那边的淡水鱼也不错,尤其是那个金线鱼,还有诺邓火腿,都是难得的特色美食。” 郭家人爱吃山林野菌,年年都会从西昆那边采买野菌。 以前有郭家姑妈帮着安排采摘最新鲜的野菌送到穗城,现在是家里人自己张罗。 “还行,跟海陵岛差不多,都挺晒的。” 叶琳天天吃食堂,没心思自己弄饭菜,山林野菌还是去亲戚家吃饭尝了两次,味道或许是真不错,不过当时没留心,身边多了个沈明扬,吃什么都像嚼白蜡。 听出叶琳口气里的敷衍,赵梅梅暗猜她日子过得不顺心,女人的神态是说不了谎的,两个本来不认识的陌生人,突然结为夫妻,日子怎么可能过得恩爱和美? 好比她跟郭清泉,从结婚到现在,一直都是各管各的。 要不是有儿子作为维系关系的桥梁,日子怕是也会越过越僵。 赵梅梅转着双圆眼珠,看到被一堆白衣蓝裤簇拥的沈明礼,难得露出艳羡神色,“部队好像都挺忙的,以前表嫂住在穗城那会儿,表哥也是好几个月才能来一趟这边。” 哪家表哥表嫂?叶琳听着耳生,一时竟想不起赵梅梅还有住在穗城的表哥表嫂。 赵梅梅笑点她一句,“就是你大伯哥跟你嫂子,之前在我家茶楼不是跟你介绍过吗?这就忘了?” “我就说你哪来什么表哥表嫂,原来是大哥一家。” 叶琳嫁进沈家近三个月,跟沈家人都不大熟,听她说什么表哥表嫂,一时真想不起来。 不过今天这种场合,大伯哥来了,嫂子怎么没来? 虞晚不是在穗城大学念书吗? 心有疑惑,叶琳却没问出口,毕竟来不来都不关她的事,来了还要费心思应酬那位比她小两岁的嫂子。 过年那会儿,她亲眼见识过虞晚生的宝贝儿子。 小小一个人,当着一屋子长辈面发脾气摔碗都有人哄,家里墙上随处可见他的照片,楼上楼下也尽是他的各式玩具。 小孩子有多受长辈宠爱,就有多淘气难带,跟她娘家侄儿侄女一个样。 赵梅梅提起虞晚,不是要挑拨妯娌俩关系,知道两人不熟,很是乐见这种场面,她一转心眼,“听人说,岛上那位好像要收养俩孩子。” “谁的孩子?收养别人家孩子做什么?”叶琳对岛上两个字尤为敏锐,想打听又不好太明目张胆,到底没忍住,“你从哪听的这些事?他家里能同意?” 赵梅梅也是从她嫂子嘴里听来的闲话,去年底,市里派出所帮着找过一个女人,那女人丈夫是名海军,前两年在舰上牺牲,她带两孩子到岛上要“说法”。 要说法只是个幌子,因男方家里不准她改嫁,怕她改嫁后没人带两个孩子,为了跑出村子,谎说部队有没发完的抚恤金,到了岛上撇下两孩子就跑了。 原本部队把俩孩子送回乡下,交给男方亲戚抚养,无奈那家人心狠,两个老的不肯管,兄弟姐妹也不愿意接手,农村靠天种地吃饭,两男娃,大的六岁,小的三岁多点,正是什么活都干不了,要人看守的年纪,养大了还要成家娶媳妇,这么重的负担谁家养得起?重点还不是亲生的,养了也是白搭。 没办法,部队只得把俩孩子带回来养在岛上后勤。 口粮和各种费用从某位领导身上出。 出来出去就出了问题。 赵梅梅省略着说完这件事,神秘兮兮补了句,“为了这事,方家老爷子好像都给气回京市了。” 自去年清明节以后,方海霏公派留学去了国外,方老爷子就搬到南方海岛。 出了这件事,爷孙俩意见不合,起了疙瘩。 寿宴上的宾客多数都听说了,倒也没当真,毕竟没亲眼见到,听的都是几手消息,传来传去早就变了味。 沈明礼被一堆人围堵,左边笑说两句,“家里长辈一切都好”,适时添两句老爷子得了谁谁谁的佳作,尤为喜爱还请了书画专家鉴赏。 右边推说不谈公事,今天是特意来给叶伯父祝寿。 有人早有准备,知道在寿宴上跟沈明礼套不了近乎,不想错失机会白白浪费一个露脸时机,有意带了家里退休疗养的长辈,想借着家里老一辈还在,叙一叙当年上战场的情分。 沈明礼不是沈老爷子,这些老领导也不是他的旧部下,明面上少不了多关怀几句前辈,说着说着话题就到了各家同辈身上。 这里引荐一二,那边自报家门。 应酬一圈下来口舌说得发干,亏得沈明礼自己开了车过来,正好躲了后面宴席上的敬酒。 散了宴席,沈明礼开车直奔浅圳,迫不及待的离势,让相送的叶辉嘀咕,“真没见过比他还忙的人,走的这么急。” 沈明礼离了宴席,寿宴氛围在不知不觉中变得松缓,其余人去了茶会厅相聚,方齐锐等年轻人坐着喝茶听一帮子老干部老领导吹谈往事沙场。 …… 沙场遵行兵行诡道,球场上踢球同样如此,午后阳光照得人发懒,白色公寓围绕草坪的绿篱处飞出一个足球。 虫虫嘟着小脸,踢远了足球也不肯去捡,他仰起脑袋望二楼阳台,恼怒中带着些撒娇,“妈咪呀,坏爸爸什么时候才来?马上都要四点了,马场要关门了。” 从午睡起床,虫虫就一直在问爸爸,虞晚在阳台上看英版资料,不急不缓地回答他第十遍,“再等等,不是还差五个球吗?” 为了哄虫虫耐心等人,虞晚让他踢进30个球,踢完了沈明礼就会出现。 “滴滴—滴——” 她拖延时间的进球数量太多,这时,前院响起一串喇叭声,虫虫耳朵一动,拔腿跑向前院。 前院铁栅栏外停着一辆车牌号93的黑色宾治。 有铁栅栏围着,虫虫拉着杆子呼喊,“爸爸!” “汪汪~” 副驾驶上的大狼狗回应他的小主人。 第587章 二胎诞生 分开好几个月不见,小黑黑已经长成了大黑黑。 虫虫的小跟班狗,因为虞晚怀了二胎,被沈明礼养在浅圳警备区,有专门的人喂养训练,大狼狗被养得皮毛油亮顺滑,吠声震耳。 “嘘。” 沈明礼拔出车钥匙,喉间呵出一个指令,大黑黑立时停止吠叫。 “爸爸。” 虫虫满脸雀跃,急得想从铁栅栏里蹦出去,恨不得马上坐上轿车跟爸爸出发,隔着车窗玻璃,沈明礼的一双笑眼追着那道小身影,追了一圈没发现另一抹身影,想着她月份大了,行动不方便,这会儿多半是躺在软榻上看书阅报。 他下车牵出副驾驶位的狼狗,将狗绳递给栅栏里的小家伙拉着,“别着急,爸爸给你拿东西,保证半小时内带你出发去马场。” 虫虫得到爸爸的确定性回复,焦躁情绪被安抚,小嘴巴还是比牙齿硬,“虫虫才不急呢。” 说过这么一句,好像记起刚刚的冲跑劲儿,又有些不好意思,羞着张粉扑扑的小脸,拉着一头狗绳环来回轻抽栏杆。 大黑黑兴奋摇着尾巴,隔着铁栅栏嗅小主人身上的气味。 才嗅两下,就忍不住亲热小主人。 一下接一下的黏湿触感,恼得虫虫惊叫,“臭黑黑,不许舔我手指头。” 霞姐跟着小少爷追到前院,看到是沈先生,下意识要上前打招呼,又有些怕那头半人高的大黑狗,她笑着绕去开了铁栅栏的门锁,走到车旁帮沈先生拿行李。 沈明礼看出霞姐的害怕,拉开后车门取出一个超长木盒,说:“不要轻易去摸它,它不会乱咬人。” 狼狗是沈明礼特意挑的混血品种,忠诚护主健壮凶悍,还没断奶就送给儿子养,不熟悉的人轻易去碰大黑,皮肉都要被它咬下来一大块。 “噢噢好。”霞姐还是有些怵狗,讪笑着去开后备箱门。 轿车后排座和后备箱放了好几个大竹筐,里面装的是用青苔松针垫着的山林野菌,以及这个时节的杨梅、荔枝。 霞姐一筐筐往院里搬抬,沈明礼把狗牵进院内栓在铁栅栏处,将一米多长的木盒拿给儿子,“猜猜里面是什么?” 虫虫记得上次没问爸爸要礼物,眼里蹦出惊喜,“不知道。” 他推立着和他差不多高的木盒,一点点蹭到爸爸腿边,不用开口,沈明礼就懂他的心思,笑着屈膝半蹲下,揽抱住小家伙说话,“快打开看,看喜不喜欢。” “嗯,虫虫喜欢。” 还没打开木盒,虫虫就迫不及待给出答案。 只要是爸爸送的礼物,他都喜欢。 二楼客厅阳台,虞晚撑着后腰绕到这边,正好看见楼下前院里的父子俩。 木盒稍微有些沉手,用的是最轻的杨木料,架不住有一米多高,一个成年男人巴掌宽。 木盒里放着一根紫光檀木做的武术棍,棍身没有任何纹饰,只在一头棍身刻了崇与两个字。 “哇哦~是妈妈给我的礼物耶~” 虫虫摸着木棍惊呼蹦跳,下一刻拿起木棍学着电视里的武打片乱舞,沈明礼就势站开,迎着阳台上的那道温柔目光,笑喊一声,“虞虞。” 这是一份迟了快一年,盼了快一年的礼物。 虫虫还记得那一天,那天和今天一样,有着好天气,妈妈带他去了一个好大好大的湖边,湖边有许许多多的树,湖面有成群的飞鸟和讨人厌的跳水鱼。 他划船的时候,跳水鱼就溅了他一脸湖水。 绿绿的湖水带着些腥味。 跟六月里的一注飞起的不明液体同样脏。 “爸爸,臭小鱼撒尿啦。” 玛丽医院私家套房内,虫虫没忍住好奇,趁两个保姆各忙各的,掀开小包袱的尿不湿,遭淋了一身童子尿。 “小少爷,快站远一些。” 新来的保姆转身拿痱子粉的空隙,就出了一个小事故。 沈明礼抱着洗完屁股的小女儿,当宝贝似的瞧,听到虫虫的声音,抬头一瞧,立马板住脸,“过来老老实实写作业,不许靠近婴儿床。” 打从昨天,虞晚剖腹产生下一对龙凤胎,虫虫就在旁边作了不少怪。 不是捏捏弟弟,就是摸摸妹妹。 弟弟比妹妹早一分钟出来,体重也多了几两,一个五斤二两,一个四斤六两。 因为缺了几两,沈明礼总担心小女儿吸收不好会容易营养不良。 “哼。” 虫虫不高兴瞪着爸爸,脱了格子衬衣翻出自己包里的干净衣服穿上,坏爸爸已经是臭小鱼,臭橘子的爸爸了。 霞姐替小少爷收拣好衣服,拉过他哄,“乖一点,虞小姐在隔壁休息,我们别吵到她。” “妈咪什么时候会醒?”虫虫歪靠着沙发扶手,斜着眼睛瞅窗边人影。 “应该要到傍晚时候,要是情况好,虞小姐或许能跟你一起吃晚餐。” 虫虫早就听妈妈说过这几天的各项安排,现在又问一遍,也是小孩子心性作乱。 他不喜欢被爸爸妈妈忽视。 沈明礼记得虞晚生产前的嘱咐,抱了会儿小女儿,见整理卫生的保姆过来,将孩子交给她照顾。 “霞姐,你去隔壁守着太太。” 虞晚生下孩子,吃了三顿饭就一直在睡觉休息,怕孩子多吵到她,沈明礼特意定了两间私家房套间。 隔壁有精通产后护理的护工,还有楼老夫人介绍的药理食补师傅。 加上沈明铃和许姐也在,真不需要霞姐去守着陪护。 不过沈先生已经开口,霞姐还是照吩咐去了隔壁,谁让沈先生出手阔绰,当哑巴多做事照顾虞小姐坐月子的45天,薪水翻倍。 另外还有庆祝顺利诞下龙凤胎的红包。 只要经手照顾过虞晚生孩子的医护人员都有一个装了66美金的大红包。 主刀医生跟麻醉师的红包更加丰厚。 里间龙凤胎睡觉的推拉门被关上,沈明礼走到外间沙发边,假意要拿报纸看,趁虫虫不注意,一把逮住他胳膊,将人抱进怀里训斥。 “沈崇与同志,第五条家规是什么?” 沈家没有训孩子的家规,这会儿让虫虫背的家规是沈明礼临时编的,为的就是降服三个小不点。 “不记得。” 虫虫双手环胸,下巴扭到一边。 “第五条绅士守则是禁止在三人以上的多人环境吵闹,第六条是禁止乱碰他人物品,你刚刚那样一点都不绅士。” 沈明礼揪了揪儿子脸蛋,“还有你的黑黑,我开车给你载过来,你打算什么时候牵它去散步?” 狼狗被沈明礼锁在停车场车里,这会儿由阿斌盯着。 茶几上摆放的作业才写了一半,虫虫转过脸,窥一眼爸爸脸色,又扭过头不吭声。 沈明礼没紧着催促,就这么一手抱着他,一手拿过桌上的练字本,抖了两下摊开铺在虫虫气鼓鼓的脸上。 本子一页页翻动,将照进窗户的日光一并翻了翻。 两张七分像的脸,摆出的漠视不理人也一样,最后还是虫虫先败下阵,指头抠着爸爸短袖衫上的火柴人刺绣,倨傲地偏过头,顺势抖掉铺在侧脸上的本子。 “现在去遛黑黑。” 沈明礼放下作业本,笑捏他一把肉胳膊,“你个小调皮,作业写得还不错,有进步,前几天,太爷爷和爷爷给爸爸打电话都在夸你。” “夸我什么?” 虫虫要听,亮晶晶的眼珠子追着去寻。 沈明礼抱起他往楼下走,一路走着说了长辈对小家伙的褒扬。 另外加了几句个人建议,“太爷爷希望你能成为小团体里的优秀榜样,给你写了副字帖,爸爸带了过来,你要随时记得太爷爷的教诲。” 听到是字帖,虫虫失望地趴在爸爸肩头,太爷爷怎么总让他练字? 他不是已经在跟楼太爷爷学练字了吗? 第588章 回北 虫虫每天的个人作业,累积到一定数量,会跟拍摄的生活照片一起寄回京市。 家里几位长辈要抽时间翻阅点评。 发现虫虫的进步与不足,会及时做出相应指导纠正。 楼老先生师承名家大流,上通天文下知地理,笔墨丹青音律骑射无一不精,沈老爷子年轻时候跟着楼家请的老师学了些皮毛。 这点皮毛就足够平日里鉴赏字画,陶冶情操。 两周前,虞晚和沈明礼去了一趟简家,把从滇南带来的野菌山珍和北边才有的时令水果送出去一部分。 楼老先生上了年纪,一个人住在楼老夫人安排的一处别墅,日常生活由两名保姆照看,另外还有一名园丁和一名管家。 两家离得近,隔着一条盘山腰马路。 在简家坐了会儿,小夫妻俩带着虫虫去了楼老先生住处。 虫虫性格活泼好动,和谁都能说上两句话,去的时候不知道大人是做什么,听到说是给他安排老师学写字,小脸垮着不吭声。 提起桌上放着的特产就要往外头走。 被沈明礼一把拦住,掬在大腿上坐着,哪都不许他去,沈明礼依照老爷子的意思,带虫虫拜楼老先生为老师,定好每周去楼家上一次课,顺带陪伴老人家。 想起多出来的老师,还要背不认得的书,虫虫就有些恼怒,咬着一排小牙齿愤愤不满,“爸爸真啰嗦,跟看门老头一样。” 沈明礼没拿儿子跟自己小时候比,怕伤他小小的自尊心,结果反听臭小子一耳朵抱怨,气得他用下巴兜上的胡茬蹭他小脸蛋,“你个小兔崽子,大字不认识几个,天天就想着玩,冬冬比你小都学会了写名字,你还写得上下左右全分家。” 沈字是氵宀儿,崇字是歪塔一座,最简单的与字是s字母拿双杆。 “哼。”虫虫不乐意听,掏出屁股包里的水果硬糖剥来吃。 他吃一颗橘子味硬糖,挑一颗青苹果味的给爸爸。 到了医院外的露天停车场。  沈明礼先把狗放下车,叮嘱两句,让虫虫牵着绳子在附近绕着遛一遛。 他跟阿斌走到车尾说话。 佛诞日那天,阿斌放假没去利别道公寓,错过问沈明礼的机会,这次见面明显多了些迫切。 要不是虞小姐生孩子,昨天见到沈先生就该问回北边祭祖的事。 他打开后备箱,先将从家里带来的礼品取出来,“这是我母亲给虞小姐补身体的金钱鳖鱼胶,对产后止血补血有奇效,能更快恢复身体气血。” 沈明礼头回听阿斌说起他母亲,没拦着他把礼品往自己车后备箱放。 “沈先生,之前询问过你回乡的事,你那边是什么看法?” 阿斌话问得直接,意思表达得含蓄。 沈明礼盯着他,又瞟了眼不远处的儿子,“回去问你家里人,当年是怎么答应的。” 这话不是敷衍,沈明礼真打电话问过老爷子,老爷子就是这样原话回的他。 他其实隐约猜到些,郭时跟伯娘是一母同胞的兄妹,关系处得比隔房的还远,中间说没什么缘故,怎么可能? 只是家里不提,他一个小辈不好多管多问长辈间的事。 “这……”阿斌神情复杂,觉得问了跟没问一样,回去怕是要遭老爷子训。 看着阿斌一脸难色,想着他做事还算得力,沈明礼难得好心点了他一句,“你家里那位明白什么意思。” …… 虫虫牵着大黑黑转悠到停车围栏出口附近。 “滴滴——” 身后一辆小轿车喇叭声响,接着伴随一道清脆小孩声,“崇与同学,你怎么在这里?” 白色轿车停在虫虫跟前,车窗上趴着个三四岁的小女孩,梳着公主头,头顶左右两边撇着一对浅蓝色蝴蝶结,圆圆的脸蛋配一双圆眼睛。 遇到同学的惊喜,从小姑娘眼眶里蹦出来,瞧着一脸天真烂漫。 “是来医院打针的吗?” 虫虫拉着狗绳,看到是一个班的小女生,咬碎嘴里硬糖,继续往前遛狗。 “小小姐,家里还等着你回去。”车后座的保姆,瞧外头那小子不搭理人,有些气怄,好几回在校门口跟那小子打招呼,都跟今天一样没礼貌。 偏偏小小姐就爱跟那臭小子说话,“崇与,你植物观察作业写了吗?下个星期五,我要在家里办生日派对,你来参加好不好?霍佑林他们都会来参加。” 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虫虫回头瞪着钟乐瑶,更不理她,扯了狗绳往回走。 “崇与…”车上的小姑娘还不死心,甜甜的嗓音里透着些可怜,看架势要开车门去追人家,保姆瞧不下去,绝不允许小小姐在臭小子面前低头,示意司机马上开车。 “汪汪。” 突然,大黑黑吠叫一声,猛地往一个方向奔跑,虫虫拉不住它,被迫带着小跑撵。 狼狗经过特殊训练,听到主人口哨就是一个回归指令。 沈明礼发现小家伙走太远,还跟一辆陌生车辆说话,第一时间吹响口哨。 一狗一小身影就这样跑了回来。 虫虫跑得脸蛋涨红,怄的拿皮绳一头抽狗背,“臭黑黑,你跑什么?谁允许你乱跑的?晚上罚你不准吃饭。” 沈明礼低头看一眼儿子,又望一眼远去的白色轿车,问小不点,“那是谁?” “不认识。” 虫虫不高兴大黑黑乱跑,害得他跟着丢脸,裤包里跑掉的硬糖也来不及捡。 “臭黑黑。” 大黑黑挨了几下打也不叫,摇晃着尾巴讨好面前的黑色工装裤主人。 “不认识你跟人嘀咕什么?”沈明礼瞧儿子发脾气,把他抱起来,兜在怀里问。 虫虫正犯懒不想写作业,这会儿肯定不会说幼稚园的事。 倒是阿斌认出那辆车,“好像是宝山幼稚园的同学。” 阿斌天天去幼稚园接送虫虫,记得白色轿车的车牌号。 听到说是同学,沈明礼振臂摇了摇怀里小不点,“这么点大就知道藏秘密,爸爸不问你,现在去买雪糕,吃了回去好好写作业。” 虫虫记不住满满一整页的《弟子规》,听到要写作业就眼睛花,想着吃完雪糕再耍赖。 “噢。” 父子俩要去买雪糕,阿斌也没在停车场多逗留,“沈先生,我先去忙了。” “嗯。”沈明礼半点下巴颏,一手抱着儿子,一手牵着狗绳去了马路对面。 阿斌开车回了利别道公寓。 等许姐煲好汤打包好饭菜,他把装好的饭菜送到玛丽医院就下班回大浦区。 送到医院的晚餐分两份。 一份是用黄釉瓷盘盛装的清淡菜式,有虾肉炒蛋、麻油菠菜和炒什锦杂菇,还有一盅盖得严严实实的参须小米粥。 另外一份相当丰盛,天蓝釉瓷盘摆满一张小圆桌,有豉汁蒸排骨、炒黄牛肉、豉椒炒鱿鱼、清炒菜心、酿豆腐和乳鸽汤。 “小少爷,快别进进出出跑来跑去,屋里进了风不好。”许姐摆着饭桌,看小少爷一会儿跑进跑出,压着声气招呼他。 虫虫这会儿正烦躁呢,被爸爸箍着写完作业,还挨了打,妈妈屋里也不让他进,更不能找妈妈说话告状。 他不高兴听大人的,舞着木棍“嘿哈”来回耍招式。 虫虫在两间私人套房外的走廊处耍猴练棍。 沈明礼顾不上他,收拣好铺开的纸笔书包和玩具,还要分神看睡醒的双胞胎喝奶。 隔壁私人套房内。 半开的屋门飘出诱人的饭菜香气,碟碗的碰撞声叮叮当当。 套房里间病床上。 虞晚躺着跟沈明铃说话,请她帮忙从校内图书馆借些外国书籍。 “好啊。”沈明铃一口答应,“什么时候要?” “下个星期,暂时不着急。” 第589章 坐月子 “嫂子,你可算是当今时代的女性楷模,坐月子还想着看书查资料,真没见过几个比你还刻苦努力的女同志。” 沈明铃自认自己还算勤奋上进,但个人精力有限,实在做不到像嫂子这样生孩子带孩子,同时还要读书顾及家里那些人情往来。 光是想一想就犯头疼。 虞晚勉强笑了笑,没说什么,楷模哪有那么好当?都是人前显贵,人后受罪。 得亏她前两年底子打得好,该食补食补,该睡补睡补,里里外外都没亏待过自己,才能显得不费力。 实际上,生一个孩子跟生双胞胎不是一个量级的辛苦。 好在完成了人生又一大跳跃式进程,腰也再次属于她个人。 睡过一夜安稳觉,虞晚这会儿就担心入董事会的事,今天是6月7号,学校那边怎么还没来消息? 照理说这几天就应该有回信,简霖友也没联系她。 拖拖拉拉的,办事效率也太低了。 傍晚时分,夕阳照得屋里一片金光,沈明铃瞅她哥还没过来,犹豫着要不要这会儿跟嫂子打商量,趁家里喜事临门,什么话都好张口,说不准就同意给她涨每月生活费。 “嫂子…”沈明铃斜瞟了眼门缝处,外头客厅,许姐忙碌着摆饭桌,把从公寓打包好的饭菜分装进各色瓷盘里。 碗筷也一副副摆整齐。 虞晚瞅小姑子贼头贼脑的张望,猜就没好事,反先将她一军,“你的学业问题我就不问了,自己要做到心里有数,要是你哥问起来,不至于总挨骂。” 提到要挨教训,沈明铃张口讨涨生活费的事没提成,面上还有些不甘心。 刚好这会儿霞姐从隔壁过来,笑着同虞晚说龙凤胎的事,“小小少爷和小小姐吃奶有劲儿,睡也睡得好,跟小少爷出生那会一样,生龙活虎跳,结实着呢。” “外头准备的差不多了,该开饭了。” 说着话,霞姐走到床头,“虞小姐,我先扶你起来,你慢一点,腰上别用力。” “我先上个厕所。”虞晚忍着不适慢慢起身。 另一边守着的护工跟着搭手,霞姐和护工分站在病床左右两边,两人同时手上使劲撑扶虞晚下床走路去卫生间。 沈明铃没生养过孩子,不懂怎么照顾产妇,干站在床尾还碍事,索性去了外间帮许姐搭手摆饭桌。 晚饭有那么点家宴的意思。 丰盛的菜色,客厅里还点缀了两瓶插花。 虫虫玩够了木棍,偷溜进病房里间去洗手,想要看一看妈妈,到了卫生间门口,发现妈妈需要两个人扶着才能走路,他愣在原地不敢上前。 虞晚拿毛巾揩过手,看到门口处的小不点,眼里立马显出温柔笑意,“虫虫。” “…妈妈。” 虫虫想上前靠着妈妈,又记得爸爸的叮嘱,不能离妈妈太近。 “你进来上厕所吗?妈妈让你。”虞晚还是昨天早上进产房前见过小不点,到现在已经有一天半的时间没见过他。 “来啊,站在那做什么?”虞晚朝儿子招了招手,尽量显得跟平日里一样。 虫虫走到洗漱台前,仰着脑袋细看妈妈的变化,妈妈还是那么漂亮,白白的,香香的,就是头发有点乱糟糟。 虞晚穿的是家里带来的纯棉碎花睡衣,方便打理休息,长发高高盘在脑后,怕受风多加了一件米黄色的开衫薄外套。 “妈妈,你好了吗?肚子还痛吗?” 虞晚看出儿子眼里的担心和害怕,保留性的说了一部分,“暂时还没有,需要一段时间来恢复身体精力,慢的话,可能要半年以上才会好。” “那么久啊?”虫虫略微惊讶,思考瞬间给出一个解决方法,“让爸爸丢了臭小鱼和臭橘子吧,丢了他们,妈妈就不用难受了,我听老师说,儿女是父母的债,丢掉他们就是丢掉身上的债务。” 霞姐跟护工听得一乐,想看虞小姐怎么跟小少爷解释。 下一刻就听虞晚说:“好啊,妈妈采纳你的提议,等回去过暑假就把两个小债务丢掉。” “真的吗?”虫虫满脸惊喜,粉扑扑的腮肉上沾了点饼干屑。 虞晚近看才瞧见,笑着替小家伙捻掉饼干屑,“当然是真的,妈妈什么时候骗过你? 快去上厕所洗手,妈妈先出去,等你一起吃晚餐。” “嗯嗯。” 虫虫高兴地原地乱蹦,因为开心,小便都成了“洒水花”。 …… 洗完手出去到了客餐厅,听到爸爸妈妈在聊说什么山头,虫虫凑拢过去,挨靠着沙发扶手问:“哪里的山头?是要买新的小马驹吗?” “什么山头?”沈明礼笑看一眼儿子,帮他拉出夹在裤子里的抽绳,“听到山字就是马,爸爸妈妈在说房子的事,你不是嫌家里离马场远吗?太爷爷想再给你买一栋稍微近一点的房子住,以后想去马场也方便。” 虫虫嗅嗅鼻子,“噢”,拿过爸爸腿上放着的地图挑看位置。 也不知道他看不看得懂,地图拿倒了,虞晚没提醒,沈明礼也没提醒,夫妻俩挨坐在沙发上,静看小家伙把一份折叠式地图转着圈的点来点去。  “哩度系幼稚园。” “哩度系马场。” “拣边个呢?” …… 餐桌边偶有一声的餐具碰撞声,影响不到虫虫的专注挑选,只激起沈明铃内心深处的不平衡,同样是一个孙辈的沈姓,却分了里外亲疏,爷爷是发自肺腑的疼爱大哥,什么好东西都先紧着他挑选。 哪怕是选剩下的,也轮不到别人。 记得有一年春节,她弄坏了几个车载模型,就被爷爷罚跪一整晚。 车载模型不是什么稀罕货,仅仅是因为它们是沈明礼的所有物。 是她哥的东西。 是独一份给他的,家里谁都不可以去碰。 从前是这样,现在依然是。 沈明铃清楚自己比不过她哥,放好最后一个餐盘,回头若无其事道:“哥,嫂子,过来吃饭吧。” 晚餐菜色用两种瓷盘分装区别。 虫虫坐在妈妈爸爸中间,两种菜色他都要夹来尝一尝,时不时插一两句嘴。 “房子是只给虫虫买吗?” “对,只给虫虫买。”虞晚温柔看着小家伙,没说这份礼物的背后是要虫虫一直留在香江念书。 “那我选好了,就在马场和幼稚园中间的半山那块买房子,我要大大的房间,还要有跟幼稚园一样的游泳池。” 虫虫记得霍佑林吹牛皮讲的那些话,什么游泳池游乐园,到处炫耀,他沈虫虫才是真的名副其实。 “虞虞,明早我要赶回去处理工作,虫虫是留在这边过周末,还是去我那边?”沈明礼考虑虞晚个人精力有限,养着身体照顾不了三个孩子,打算带虫虫回区里住两天。 赶在星期一上早课前送他回香江。 “不要,我就要在这边,我不跟爸爸走。” 虞晚悬在嘴里的好字还没说出口,虫虫先嚷着抗议。 写作业被打的事,他还没忘呢。 “没你讨价还价的份,乖乖闭嘴吃饭。”沈明礼目光锐利,不允许儿子持反对意见,虫虫怄着气性咬饭勺,想闹腾又怕再挨打。 小声“哼”一下鼻子,算是彰显自己的不满情绪。 等回京市过暑假,他一定要跟太爷爷告状。 虞晚看儿子吃瘪,小嘴巴一动一动的,也不知道在念什么,她笑着帮腔,“你带他两天,我好好调养身体,房子的事你负责,尽量满足虫虫的要求,总之不着急,合眼缘的房子得慢慢来。” 沈明礼觉得虞晚过于宠溺孩子,顾虑她在坐月子,没说什么,想着把小家伙带回区里训两天。 “吃完饭我带儿子先回家,明早可能没时间来这边看你,你好好休息,星期一我再过来。” 说完这边,他又叮嘱沈明铃,“这一个月,你没事就别过来打扰你嫂子休息。” “知道了,哥。”沈明铃默默喝着碗里的汤,尽可能像个透明人。 过两天是她的生日,似乎也不适合现在主动开口提。 第590章 家族争端 同一时间的北边京市。 军区医院后面的花园里。 沈老爷子早早吃过晚饭,拄着拐杖跟沈长年在花园里散步。 “眼下,明礼那孩子,我是没什么好操心的,当了三个孩子的父亲,人也会踏实知进退,明沁那边怎么样?” “那丫头的事一向都是她妈在管,我这段时间忙,一时半会儿也顾不上过问她。” 要不是家里有喜事,沈长年还抽不出时间来这边陪老爷子吃晚饭。 “你这算是失职啊,孩子的事还是要时常多问问,做母亲的日常照看子女,父亲的责任你也得扛起来。” 沈老爷子红光满面,难得没那么严肃,“听人说,他们小夫妻俩日子和美,魏云凡时常带着腓腓去逛翠湖公园,游滇池,偶尔明沁也会跟着去,年轻人的日子,过得比我一个退休老干部的日子还潇洒自在。”  沈长年听得心里一咯噔,老爷子眼里是容不下一粒沙子,说着不操心,处处都替明礼把持着。 他无奈一笑,“您啊,到老了还跟年轻时一样,下半年我跟教育部那边打声招呼,来年这个时候送明沁出去,要不是看在腓腓小,受不得路途颠簸,今年下半年就该送她去米国读博。” “你当老子的心里有成算就好,我一把老骨头可不管这些事。” 沈老爷子看了眼沉下来的天色,算着时间,“走,跟我去瞧瞧你方叔,他从南边回来就一直在养病,也不知道养得怎么样。” 父子俩绕着花园走去另一处疗养楼。 …… 天边的夕阳彻底陷进夜色。 路灯一盏盏亮起。 陆玉珠在老爷子那边吃过晚饭回到家,进门就先去小客厅打电话。 “…帮我连线西昆军区,找沈明扬。” 电话接通,陆玉珠噼里啪啦一通絮叨儿子,“你嫂子昨天给你大哥生下一对龙凤胎,你那边也抓些紧,入秋前得了好消息,来年进夏也能当上父亲,你爸要是在地下有知也能安心。” “取的什么名?”电话那头问。 “你还有心思关心你侄儿侄女叫什么,多放些心思在个人身上。”陆玉珠略皱眉头,转而又忍不住乐呵,“弟弟重了几两,抓了亦鳞,妹妹抓了如璋,小名是虫虫取的,取的小鱼和橘子,听着就有意思,他当了哥哥,也有些哥哥样。” “小鱼?念起来跟嫂子的名字重音了。” “重什么音?小鱼是水里鱼,合他的名字跟出生时辰。” 陆玉珠觉得不冲突,就一个小名,喊了就喊了。 她扯了下电话线,换了个舒服坐姿靠着通电话,“你嫂子姓虞,你们同辈要喊也是称呼她为嫂子,喊不了她的名字,没什么妨碍的。” “不说旁人了,你是真该抓点紧,老爷子身体一年不如一年,就盼着你们几个孙辈早日成家,为家里开枝散叶。” “说句不好听的,要是哪天老爷子真有个什么三长两短,你这边又没一儿半女,到时候别怪当长辈的偏心,什么都落不着也是你自己选的。” “挂了。”沈明扬不想再听。 “啪——” “明扬,我话还没说完…” 电话已经被挂断,陆玉珠气结,“这孩子,大人的话从来不肯听,吃亏了又一个人躲着难受,真不知道像了谁,这么个怪脾气。” 王妈整理完各式补品从库房出来,走到小客厅正好听到陆玉珠在打电话,替她倒了一杯水,心道:还能是像谁?不就是随了她吗? 明扬长得像陆玉珠,脾气也像。 “快别说明扬了,让你冷着榕城那边,你还不是背着老爷子给明娟寄东西。” “这都过去几年了?前两年明娟满三十岁,我不也没管吗?”陆玉珠斜她一眼,脸上有些被戳穿的尴尬,又找补着宽慰自己,“母女哪有结死仇的?过去了就过去了,我都五十好几的人了,后头还能活几年谁又说得准?还能真跟个小辈计较一辈子?” “再说了,明娟她爸走得突然,家里就他们姐弟四人,以后要是我不在了,有什么事他们姐弟间也好商量。” 王妈将另一只手里的登记册递给她瞧,“商量什么?有什么能商量的?都不在一个锅里舀饭吃,还能亲到哪去?你啊,还是看开点,老话都说了,一代亲二代表三代四代认不到。 你待几个孩子一视同仁,想让他们兄弟姐妹一家亲,可孩子心里怎么想,你有问过吗?” 一番话说得陆玉珠想反驳,又没立场反驳。 孩子大了各自成了家,什么都变了。 她叹了口气,“要是长铭还在的话…” 王妈打断:“行了,快点点上面数目,一会儿勤务兵该过来,明早我要把那些补品邮寄出去。” 客厅茶几上堆满了各类大大小小的锦盒木盒,装的都是今年陆续送过来的灵芝鹿茸人参燕窝阿胶等等滋补品,最不起眼的要属放在墙角处的十几个小腿高的陶瓮。 每个陶瓮上贴了黄色封条,上面还有特殊符号。 王妈不认得上头写的什么,每年入夏后会有专人送来十来个陶瓮,收到后放等一个晴天就要全部搬进地窖存放,需要用的时候才取出一瓮开封。 陆玉珠略微看了下登记册,跟着王妈去了大客厅,“分别寄给几个孩子的东西你都清点清楚,我去泡个澡,泡完你帮我按一下肩颈,坐着开了一天会…” 转身间,陆玉珠瞥见独凳沙发旁摆放的十几个陶瓮,问王妈,“下午送来的吗?” “你中午去上班没多久就送了过来,再搁半天,我叫勤务兵搬去地窖,你先去泡澡,等会儿我过来给你按。”王妈收回登记册,进厨房看砂锅里煨着的安神汤。 药香混在白烟里,充斥了整个厨房,王妈从玻璃橱柜里挑出一只白釉双耳小碗,倒安神汤的功夫,忽地记起后天九号是明铃的生日,在南边也不知道有没有人给她过。 二十一岁,该是个知事懂礼的大闺女了。 “咕噜咕噜。” 另一锅里炖着的两盅燕窝,已经炖好,王妈盖好安神汤碗盖,拿湿帕子端出炖盅,趁陆玉珠这会儿在泡澡,坐在小圆桌边吃燕窝。 * 燕窝滋补温和,虞晚产后吃得清淡,过了晚上八点还要吃一盅燕窝。 许姐一波人跟着沈明礼回了利别道,霞姐守在医院陪护虞晚坐月子。 虞晚吃完燕窝,继续翻看英版报纸,霞姐收好炖盅,瞧她又在看报纸,好心劝虞晚。 “别再看了,多休息一会儿,产后累着眼睛出了月子要得泪花眼,以后看什么都发花。” 虞晚听劝放下报纸,想着听会儿电台节目解闷,“帮我开下收音机。” “啪嗒”一声按键音,滋滋两声电流,“香江电台第二台,活力嘅象征,格调嘅保证,今日系星期五,任何时候保持心情愉快…” 听着电台节目,虞晚心中感慨,生下两个小东西,身体是轻便了,却没有减负,无形的压力仍在肩膀上担着,多了一个意料之外的孩子,压力也成倍增加。 以虫虫受不得冷待的性子,两个小不点怕是要遭些哥哥的风吹雨打。 想到这,她不禁笑了笑,问霞姐:“小鱼和橘子睡了吗?” “睡了,喝过奶就睡了。”霞姐提着装炖盅的篮子去了外面客餐厅,放好后回里间安慰虞小姐,“小少爷和小小姐那边你不用担心,许姐帮着挑的两个家姐是专门照顾坐月子的,她们干这一行十几年,经验丰富,带孩子是一等一的好。” 霞姐生养的三个孩子都快成人了,明白虞小姐为人母的担忧,又说:“等会喂奶我去看一下,夜里我就守在那边,你这边有护工守着,要有什么事你摁床头铃,我听到就过来。” 想到沈先生让她续签的三年雇佣合同,霞姐干活浑身都是劲儿,照顾好小少爷,三年薪水够把村里老房子翻新盖。 要能照顾到小少爷读完小学上中学,家里三个孩子结婚成家的费用也能有着落。 人逢喜事,霞姐走出房间哼起歌:“鸟声歌唱百花亭,花间与妹誓盟订…” 第591章 父子过周末 “花香引来情蝶影,春风笑面共诉情,尽诉情,将婚订…” “恩爱甜面笑迎,共聚得意忘形…” 小孩子唱情意绵绵的腔调,听得沈明礼扬起眉梢,他看着后视镜里的小家伙,笑问:“跟谁学的曲子?挺不符合你年龄啊。” “霞姨啊。” 虫虫坐在轿车后排座,两手比着翘兰指左右挽花,嘴里还哼唱着学来的曲子,车窗外的风景从市区转变成了郊区绿林,清晨的晨光铺洒在市区的海湾,等将海湾铺上一层金光,它又一点点追上山间柏油马路上行驶的黑色宾治车。 “知道曲子唱的什么意思吗?你个小孩子就跟着学。” 虫虫摇了摇脑袋,不在意歌曲蕴含什么意思,就是哼着玩,哼到曲子精彩点唱破了音,声音像山里被人撵的小野猪在叫唤。 沈明礼觉得儿子唱得难听,耳朵受罪,“你乖乖安静一会儿,爸爸认真开车,再过半小时就到爸爸工作的地方,你也好瞧瞧大人的一天有多忙。” “哼。”虫虫明白被嫌弃,瞪一眼爸爸,摸出书包里兔子面具戴在脸上玩,不高兴归不高兴,倒是听话没再唱奇奇怪怪的歌曲。 …… 二十分钟后。 沈明礼停好轿车,抱着小家伙过罗湖口岸,父子俩没走需要检查证件行李的火车通道,走了另一条用铁栅栏挡住的小桥过境。 走过小桥,穿过持枪警备的几名边哨,沈明礼开走岗亭后面停着的军用吉普。 军用吉普行驶速度很快,虫虫的眼睛还留在边哨兵身上,向往着能像大人一样威武持枪,车都已经开出老远。 过了口岸,没多久就到了浅圳警备区大门口。 士兵隔着老远看清车牌号和驾驶位上的人,先一步抬栅放行。 …… 进了警备区停好军用吉普,沈明礼下车去拉开后车门,“下车。” 虫虫抿着嘴里的巧克力,把书包和小挎包递给爸爸,自己解开安全带要往下跳。 发现是没铺沥青的土路面,跳下去肯定会扑一身灰,他立马改了主意张手要爸爸抱下车。 沈明礼严肃神情:“男孩子抱什么抱?自己踩着踏板下来。” 虫虫不明白爸爸为什么突然不肯抱他下车,心里有些不乐意,皱着小鼻子自己慢腾腾挪下车。 “首长。” 警卫员陈续早就等在停车场,接过沈司令手里的熊猫书包和塞满的牛皮包,看到车门后面的兔脸小男孩,忍不住一乐。 虫虫发现警卫员在笑自己,猛地瞪他一眼。 小孩子发脾气都像是在闹着玩,陈续觉得小家伙眼睛大,穿得也有模有样,故意喊他:“小司令。” 一句小司令,喊得沈明礼想笑,面上还是要冷着,“等会儿我去开会,你把他安顿在办公室,别让他到处乱跑。” 虫虫知道爸爸是司令员,是一个很牛气的高位置,作为牛气爸爸的儿子,被叫作小司令是应该的,他下车站稳后,朝警卫员伸出左手。 陈续没想到小不点会来这一手,忙把拎着的两个包夹腋下,弯腰配合“小司令”接见下属握手打招呼。 “这位同志,辛苦了。”虫虫学着爷爷的样子跟警卫员说话,同志前面的小字被他省略。 一大一小的正式配合,逗得人发笑。 沈明礼为了维持个人严肃形象,先抬腿往办公室走,再站在原地看儿子视察警卫员工作,怕是要忍不住笑出声。 走出好几米,没听到后头跟上来的动静,他又沉着声音喊:“虫司令。” “噢,来了。” 虫虫小跑着追上爸爸,因为戴着兔子面具,看东西不方便,进了办公楼,差点在办公室门口摔一跤。 好在沈明礼手快,背后跟长了眼睛似的,一把架住儿子胳膊,“别只顾着跑,看着点儿路。” 虫虫不当回事,嘿嘿笑着跑进办公室,办公室有近六十平,分左右两个区域。 进门在左,是放沙发的会客区,沙发背后有一个宽1.5米长2米的城市规划沙盘,再往里是两米长的花梨木办公桌,办公椅背后放了一排玻璃书柜,书柜最上面的墙上挂着一幅字画。 “这就是爸爸的办公室啊,好宽敞呀。” 虫虫这里摸摸茶几上的罗汉松盆栽,那里翻翻窗边的旗子,绕着沙盘转一圈,瞧什么都稀奇。 沈明礼笑眼看着儿子,由着他满办公室窜着翻动,趁这会儿他不黏人刚好处理堆积两天的工作。 陈续跟着走进办公室,放下拎着的两个包,紧锣密鼓地向沈明礼汇报这两天的各类事项以及来电情况。 这边汇报完,办公室对面的值班室过来两位勤务兵,接着跟沈司令讲市里其他单位到区里要人手,用以协助上面来的建筑工程师爆破罗湖山。 “人手问题会议上决定,还有没有别的事?” “噢,有。”勤务兵翻着记录本,从手里一摞档案袋里抽出一份交到司令手里,“七号上午九点半,市政府那边的吴秘书送来这份材料,说让首长一定要急看细看。” 档案袋很厚,里头是浅圳未来二十年的改革规划图,以及从宏观视角解析过去百年的经济变化。 资料里的内容相当繁琐,从气候地理环境,到人文历史影响,逐一分析浅圳要发展经济的优劣势。 沈明礼快速扫了眼资料目录,看时间快到九点半,暂停下手里工作去楼上开例行会议。 他人忙,顾不上小家伙,办公室就留了一个勤务兵盯梢,没人约束虫虫,虫虫自己摸到办公桌后面的休息室玩拼图,玩了会儿发现冰箱里有饮料。 偷偷开了两瓶不同颜色的汽水,尝了下味道就摆在椅子上不喝了。 休息室是沈明礼平时睡觉的临时住所,里头摆了床椅柜子,该有的电扇、电视机、收音机、电冰箱一应俱全。 整个上午,沈明礼都在开会,中途来看过小家伙两次。 头次过来,虫虫拿着内线电话往京市家里打电话,对着听筒嘀嘀咕咕一通,不许任何人偷听。 第二次过来,他人已经踩在凳子上玩沙盘,沙盘山头上摆满了各式彩色汽车飞机,城区最高楼建筑上坐着虫虫最爱的老鼠玩偶。 怕摔着他,勤务兵还帮着稳凳子。 虫虫发现爸爸过来看他,扬了扬手里的小彩旗,坏笑着露出一口小白牙,“爸爸,你瞧。” 沈明礼站在办公室门口,先环视一圈办公室内部,大致上没弄乱,勉强过得去,他走到沙盘前揉儿子脑袋:“你老实在屋里待着玩,再过半小时,爸爸就开完会,午饭想吃什么,你跟勤务兵说。” 话音才落,又记起小家伙是个看到什么都全要的性子,他特意冷声强调:“只许点三个菜,不许多点铺张浪费。” “噢,那爸爸点吧,虫虫要吃美味的特色菜。” 沈明礼接过儿子抛来的问题,速战速决,交代勤务兵,“午饭要有牛肉有鱼虾,不要辣椒,菜里也不要见葱姜蒜和花椒,主食要红豆蒸白米饭。” “收到,首长。” 勤务兵记下菜目和烹饪要求,又听沈司令说。 “下午两点,叫办公室的人去罗湖山实地考察,天黑前再去一趟东门的新园招待所。” 罗湖车站一片都是洼地,一下雨就成了水上威尼斯,为了治理这片从香江入境后的第一“门面”,今年开春从全国各地来了许多建筑工程师和地质水利专家。 其中的绝大部分工程师住在新园招待所,招待所是平房,雨季被淹是家常便饭。  安排好这边,沈明礼去楼上继续开会,虫虫照样自己玩自己的,吃过中午饭,他不想睡午觉,缠着要跟爸爸外出。 “我也要去,我不要一个人在这。”虫虫抱着爸爸大腿不撒手。 沈明礼脱不开身,只好把他给带上,这一妥协,整个周末都被虫司令给缠上了,什么去蛇口视察,去穗城开会,哪怕是去上厕所都要带着他。 预设好的严厉管教,只做到了早睡早起,一顿早饭啃两个混了玉米面的大馒头。 到了星期一,天才蒙蒙亮,沈明礼就开车送小家伙去香江,到了宝山幼稚园门口,他笑着拍了拍儿子肩膀,“快进去,不许跟同学打架,中午还是郭叔叔来接你,爸爸先走了。” 第592章 香江郭家变故 “噢。”虫虫打着哈欠,将脑袋靠在大铁门上,看着爸爸开车离开。 校门口站着的几位身穿统一服装的老师,笑迎着清一色的蓝白“萝卜丁”入园,门内门外都闹哄哄的。 幼稚园门口空出来的停车位,很快被另一辆白色轿车占据,后车门下来一个三四岁的小女孩。 “崇与同学,早上好。”钟乐瑶坐在车上的时候就瞧见了沈崇与和他爸爸,等司机停好车,她迫不及待跑到校门口跟他说话。 “好。” 虫虫懒洋洋答应一声,背着书包往教室方向走,钟乐瑶朝保姆挥挥手,示意她可以走了,自己跟上沈崇与的脚步。 “崇与同学的植物观察作业选的是什么树?昨天我去爬山,捡了榕树叶做书签。” 虫虫嫌钟乐瑶话多,不想和她讲话,上台阶的脚步迈得快了些,想要甩掉这个跟班。 钟乐瑶紧跟着他,继续说自己的,“我专门写了邀请卡给崇与,一会儿我拿给你,星期五你一定要来哦。” 虫虫歪过脸瞪她一眼,“不去。” “我有认真写邀请卡,你怎么能不来?”钟乐瑶惊圆了眼睛,头发上扎着的两个蝴蝶结都在晃,“我还让妈咪准备了你爱吃的奶油蛋糕、巧克力蛋糕、芝士蛋糕,崇与同学不来的话,蛋糕要怎么办?” “丢掉。”虫虫绷着精致小脸,无情得很。 “很浪费哦。”钟乐瑶有些失望,想不明白沈崇与为什么不愿意来参加她的生日派对。 可能等会看到她写的邀请卡会改变主意。 她再接再厉:“霍佑林说你是京市人,爸爸是足球队的,是真的吗?我家祖籍也是京市人。” 虫虫白她一眼,直接跑开了。 …… 两个小人凑在一起嘀嘀咕咕说了一路。 直到校门外的人再也看不见。 钟家保姆瞧得气闷,又是这小子,回去她就告诉太太,坚决不许小小姐和臭小子玩。 * 清晨的阳光,倾洒在香江的大街小巷,海湾山头,也为玛丽医院这几个字镀上一层金光。 医院私人病房内。 霞姐忙活完上午该做的事,扯下六月九号的日历,查看当天十号的忌禁事宜。 宜 日值岁破,大事不宜 忌 大事不宜 想着下个礼拜是端午节,沈先生会过来,霞姐心情畅快,熬了一夜也精神,到时候又有红包领了。 “霞姐,虞小姐叫你。” “来了。”霞姐看着日历想美事,被护工喊了进去。 里间病床上,虞晚躺着接受专业人士的产后护理,看到霞姐进来,跟她说,“中午阿斌送虫虫过来,你让他上来一趟,我有话跟他讲。” “好的,虞小姐。” 霞姐记下这事,到了中午,她去停车场接小少爷的时候,跟阿斌提了虞小姐的吩咐。 阿斌神情复杂,有些心不在焉,“是什么事?” “我不清楚,你上去问虞小姐。” 霞姐顾着照看小少爷,没留心阿斌脸色,瞧他要踩上台阶往下跳,立马追过去,“小少爷,你慢点。” 虫虫当听不见,遇到台阶就跳,踢到石子就踹,霞姐拿着个小熊猫书包跟在后头撵。 阿斌原本想着送完人回一趟大浦区,这下要多耽搁一会儿了。 跟着去了医院住院部。 他没直接进私人病房,等在走廊上,不一会儿,霞姐推着坐轮椅的虞晚出来。 “阿斌。” “虞小姐。” 做完生产手术的女人,气色稍差,像是大雨过后山茶花,孱弱且惹人怜惜。 她问:“今天怎么穿得这么正式?难得见你穿西装打领带。” 阿斌干涩的喉咙挤出些笑,没说什么。 虞晚看他不接话,没再问下去,叫阿斌过来,为的是入董事会的事,她这段时间不方便走动,两次打电话联系黄校长,都是在走程序拿搪塞话术敷衍她。 花出去两百多万港币,不可能听不着个响儿。 她说明意图,“这两天你抽空帮我找一下黄校长,当面问他入董事会的进展,在端午节前能不能有结果。” 如果不能又怎么样?阿斌私底下呛问一句,面上敷衍着答应,“明早我就去。” 跑一趟就跑一趟,事情办得成不成跟他不相干。 阿斌一直不看好虞小姐入董事会,一个年轻女人,想靠钱财插手男人间的生意,简直是酒桌上的乐子。 也就沈先生愿意大手笔博她一笑。 “没别的事,我先走了,虞小姐。” 阿斌刚迈出两步,听到屋里虫虫喊:“妈咪,快来看,小橘子睁开眼睛了,她好丑啊。” …… * 离开玛丽医院。 阿斌开车回了大浦区。 明明是个大晴天,太阳照得人身上暖洋洋的,落到他身上,就成了碍事的光斑。 上午发生的事,言犹在耳。 “你算个什么东西?也配参加医院续签会议,真以为老爷子看重你,让你做了两天事就是拿你当接班人?” “呵。” “一个渔妇下人生的贱货,让你姓郭都是抬举你,我们裘家的生意,轮不到你插手。” “赶紧给我滚,以后我不想在这看到你。” 阿斌握方向盘的力道加重,手背暴起一道道青筋,“贱人。” “贱人,都是贱人。” …… 六月的好天气,驱散不了郭家老宅的沉闷,遛进窗户的风也吹不走灶炉间的苦涩药味。 郭时在宝莲禅寺住了一个多月,要不是四天前,大女儿郭吝从暹罗回来,他还要多住半个月。 午间太阳正晒,郭斌吃过午饭在凉亭里喝茶。 看到小儿子回来,他问:“跟医院的续签会议结束了?” “我没参加续签会议,家姐叫人拦住我进会场。” 第593章 香江郭家家宴 傍晚六点,大浦区郭家老宅 难得一次的家宴,将一家子聚在一起。 饭桌上,郭时一身茶色短褂坐主位,左右手分坐琴太太跟莲太太,再依次是两房太太各自生的儿女。 十几道菜肴陆续端上桌,琴太太这边还空着的一个位置,郭时问:“阿吝呢?” “大概是路上堵车,再等会儿就该到了。” 接话的人是琴太太,兜了两圈的下巴,叠在她臃肿的身体上,说话声音再轻缓,也让人替她觉得重。 她比郭时小一岁,默契得跟他一样显老相,唯有不大不小的眼睛里透着岁月磨炼出的冷静。 “像什么样?” 郭时丢了揩手的帕子,烦扫她一眼,“开饭。” 同普通人家的女人一样,琴太太上了年纪,衣服穿得再宽松,人保养得再精细,脸上和脖子上的皱褶,都像是两个嚣张叛徒,时刻对外诉说着她不再年轻。 老得连丈夫都懒得多看她一眼。 郭时发了话,沉默的一桌子人才拿了筷子,各夹各的菜。 就在这时,餐厅门外响起一声爽朗笑声,“来迟了来迟了,都开饭了。” 郭吝迈着大步走到饭桌边,扫过一桌人,笑道:“爹地,妈咪,莲姨。” “赶紧坐下,一家子就等你一个。”郭斓眼神示意大姐快坐下。 郭吝坐到二妹身边空位,就着佣人端来的铜盆洗手,“怎么没跟妹夫一块儿过来?” “他公司那边有事,赶不及过来吃饭,晚点会过来。”郭斓压低了些嗓音。 “阿斋……”郭吝洗过手,要问小弟郭斋研究所的事,愣不丁被桌对面的人打断。 “某些人的话可真多,吃饭也堵不上她那一张嘴,一回来就叽叽喳喳个没完没了像只山里野麻雀。” 郭雯是莲太太生的大女儿,比大房琴太太生的二女儿郭斓小了不到一岁。 家里就她爱跟郭吝打口水战。 底下最小的两兄弟从来不参与姐妹间的拌嘴,倒不是没脾气,郭斋是不屑参与,认为女人间的争吵没意义。 郭斌是懒得参与,嘴上吵赢了也没用。 “谁能跟咱们郭大状一较高下,说话吐字按秒收费。”郭吝才提起的一双银筷,重放了下去,“你回来的这么准时,是想求爹地帮你翻新律所吧。” 郭雯是专打经济官司的大律师,擅长帮他人分割争夺财产,轮到自己就有些捉襟见肘。 她平时工作繁忙,基本上每次回老宅都是求爹地出资。 被大姐当场揭穿,她也无所谓,“是又怎么样?爹地已经同意帮我支付这次装修的全部费用。” 说着,郭雯得意地拿出包里的支票,显摆式地扬了扬,隔着一桌鱼鸡菜肴,郭吝、郭斓、郭斋三姐弟都瞧了个清楚。 hk dors 港 币 300,000.00 郭吝心里不舒服,立马控诉起父亲,“爹地,你偏心,上个礼拜才送她一套高级珠宝,这个礼拜又帮阿雯翻新律所,到底谁才是你的掌上明珠,你的明珠到底又有几颗?是一大串吗?” “笑死个人,还掌上明珠,我看你是颗鱼眼珠。” 郭雯笑得两眼一翻,“想当故事里的掌上明珠,劝你还是早点找个男人嫁了吧,再晚几年,我怕你是要老蚌生珠。” 提到年龄,一下戳痛一桌子人。 都说男人怕迟暮,女人怕色衰。 琴太太年轻时候貌美,没逃过老了发福,生了三个儿女,两个没成家。 大女儿郭吝是46年秋天生的,今年满34,虚36岁的人,说不着急她的终身大事是假,明面上还要宽慰自己婚姻自由。 郭吝气得变脸,一头利落短发成了闸刀,直指郭雯,“阿雯你个八……” “够了,都给我闭嘴。” 郭时一拍饭桌,“再吵就给我滚出去,真是家门不幸,生了你们几个冤仔,一碰头就吵得人头疼。” “刚才阿雯骂我是老处女嫁不出去,您不教训她,轮到我说两句话,您老人家就巴巴给护着。都说手心手背皆是肉,瞧瞧,我就是手背上的那块,谁想碰就碰一点儿,谁要打就打两下。” 郭吝论起亏欠,嘴巴也坏,这个家谁都能说自己是手背上的那块薄肉皮,唯独不能从她嘴巴里说出来。 家里的船运公司、药厂、米行,哪样不过她的手? 暹罗那边的大笔生意,也是她在管。 阿斌默然好一阵,忽地丢了银筷开口,“真够稀奇,你还知道什么是偏心,这个家就你最霸道,摆着当大姐的款,净做恶霸地痞的事。你要早生二三十年,香江总华探长的位置都该你来坐。” “呵,我倒是想坐,可惜我生晚了。”郭吝斜着冷眼盯小杂种,“你也想坐,可惜也晚了。” 她眼神转到莲太太那处,“投错了胎,不招人待见就该悄默悄声的过日子,偏偏有的人不识趣,讨人嫌。 那个手不知道怎么长的,像是当了八辈子的贼,什么都敢伸手去够,也不管是人家包里的,还是人家家里的。瞧着就惦记上,真就是八辈子做贼世世难忘。” “哟,你还知道自己是九辈子的贼呢。”阿斌嘴皮含笑地睨着她,有七八个保镖围着郭吝的时候,他近不得身,隔着张大圆桌,还不信收拾不了个女人。 郭吝瞪回眼:“你算个什么货色?轮得到你多插嘴!东洋妓女生的下烂货。” “阿吝!住嘴。”郭时咳嗽起来,有些动气,莲太太帮着给他递茶水。 莲太太娘家早些年是以打渔为生,后来做了海产品生意,富裕过一些日子,小的时候,家里不拘着她,她跟着混血水手低级士官学了一口流利英文。 后来大了,人出落得标致,眼瞅着该谈婚论嫁,家里生意失败,难听的闲话也就跟着来了。 郭雯见不得大姐张狂,更忍不了她阴阳母亲莲太太。 “一家子骨肉到了你嘴里就成了腌臜货,外国尼姑的马尿都往脸上沾,抹了三十年马尿,真就好意思。” 说着话,她眼神在琴太太和莲太太之间来回打转。 两房太太皆像是失聪的瞎子,坐在同一桌,谁也不跟谁搭话,谁也不帮谁的儿女,好像这样才担得起郭家太太这一高贵贤职。 郭时训过两句儿女,咳嗽完又替儿女们念起罪过罪过,说造口业。 他老人家就是这样,儿女面前佛口慈心,训斥一回谁,就给谁点儿好处,以前郭家老爷子还在世时,家里没这么“热闹”。 不过再闹,也要点到为止,郭时身体不好,做儿女的还是有那么点为父担忧的孝心。 郭吝会信奉天主教,是家里早三十年送她上宗教学校的因果,那时期的香江社会,处处模仿英国习惯,想跟洋大人打成一片,中途是掺和不进去,大多数生意人会安排子女入读各个教会创办的学校。 好笑的是,当老子的是佛教徒,年年参加佛教法会,四处交际僧尼大师。 比在这个家里当父亲的日子多多了。 阿斌是家中老幺,照常理该是受宠,却因为有个爱四处听经讲座的父亲,他成了家里挨骂挨欺负最多的那个,他出生时,郭吝六岁,不大不小的年纪,已经能明白些大人间的恩恩怨怨。 郭斌是郭吝眼中父母感情早已破裂的罪证,成天横插在她家里,像个上门追债的债主。 看到他就是个警醒。 谁又喜欢这种警醒? 因为这个缘故,她从小到大一直欺负这个幼弟。 一场家宴,没因为临时多加的两道“呛口辣菜”中止。 反倒是大房琴太太夹的一筷子鱼肉,扎破了郭时的喉咙管。 “咳咳…” “快吐快吐。” 一屋子儿女不敢再捻酸吃味,斗嘴骂娘,郭吝急道:“快端碗冷茶水来下咽。” 莲太太:“咽不得,咽不得,继续往外吐。” “吐什么吐,你看吐得出来吗?要吃了软和物一口吞下去,冯妈,赶紧把预备过节的粽子煮两个过来。” “先端一碗醋汤来化鱼刺,要勾得酸酸的醋汤。”郭雯也急,再没刚才拿了支票的得意,郭斓送上冷茶水,见喝了不顶用,又跑去厨房盯仆人煮粽子。 老四郭斋倒是冷静,坐在原位,看一屋子妈子丫头,太太小姐像无头苍蝇似的乱转。 端醋汤的端醋汤,煮粽子的煮粽子。 出主意的人多了,场面乱得不成样子,郭时本就有病在身寒痰多,折腾下来,鱼刺没咽下去,脸折变成颗外疆红枣,眼皮直往上翻愣。 “阿斌,赶紧打电话叫医生!” 第594章 病急投诚 那根鱼刺,扎得有些深,或许开始是不深,遭灌了醋汤,咽了粽子才扎得深了,总之是闹得进了医院才取出来。 郭时吐出两口带血的痰,靠在病床上由莲太太捧着痰盂照顾,莲太太一向会照顾人,大概是当过女佣的缘故,举手投足有种大户小姐没有的“从善如流”。 几个儿女和晚来的女婿守在边上,瞧不出真心还是假意,倒是挤得热闹,暗自飞眉弄眼,像是画了脸谱的伶人戏子,等着上台子耍枪挽花做戏。 郭吝一直留意那口搪瓷痰盂,主动上前接过手,瞥清里头的血痰,不由得一颤。 那么小的鱼刺,能卡出这么多血? 医护人员在跟琴太太交代注意事项,她有意无意瞥着那头,倒不是吃味丈夫跟二房情深意笃,是真怕因她夹的一筷子鱼肉闹出人命。 郭家不是近些年才转运翻身的生意人家。 从旧朝廷起,做了百来年的生意,什么都在变,有一条从祖上传下来的铁律家规永远不会变,凡是非寿终正寝的当家人,名下所有财产一律捐赠给政府惠泽当地老百姓。 要因为她夹的一筷子鱼肉,害死了丈夫,家里那些产业都要便宜交给外人。 她守寡似的守在郭家这么多年,当了大半辈子名副其实的郭太太,图的不就是那份家业吗? 难不成是图一个一分为二的郭太太头衔? 她打心底不稀罕。 琴太太是这样想的,目光在床头床尾踱来踱去,他好像又老了些,满头白发也不肯染黑,年轻时候,郭时是各大舞场上最儒雅的绅士,一身南法手工洋装,戴顶遮阳宽沿帽,潇洒得不得了,老了怎么是这副憔悴面孔? 早知道他老了是这副尊容,二十年前就该不顾家里反对同他登报离婚。 “喉咙管有轻微划伤,吃两天清淡饮食,忌一下荤腥,三四天就能好,要实在不放心,明早可以去放射科拍张片子。” 医护人员交待清楚走了出去,郭吝跟着后头,去找了某科室主任医师,她鬼鬼祟祟的行动,全被阿斌看在眼里,他跟上她,听到她跟人谈话。 窥破她敢卸他职的底气。 “吐血不是受病情影响,也不是药物副作用,病人是癌症中期,调整保持好心态,再活七八年完全没问题…” 郭吝一手把持家里产业,少不了有内鬼向她投诚,那些人指望将来她接班后,当上一等一的功臣。 作为家里唯一知道父亲患癌的人,郭吝多了先机,再不肯如长辈意愿找个男人把自己嫁出去。 连暹罗那边给她介绍的对象,她都全搞砸了,为此,还得罪了舅舅舅妈,她得想尽办法留在家里熬到接班的那一天。 哪怕是当个遭亲戚朋友议论的老处女。 阿斌清楚家里要是没了父亲,他就彻底失了胜算,毕竟父亲活着的时候,贱人都能随时卸他的职位,真到了那个时刻,大房不必说,肯定会分走大半家产,他们这一房,分不分得到,又能分多少,都是个未知数。 二姐郭斓有家珠宝钟表行,手里宽裕,嫁的丈夫是钟表世家的公子。 家姐郭雯有间个人律所,姐夫是她律所的事务律师。 同他差不多大的郭斋一样是帮家里做工,他是药物研究所的科研项目主管,因如今还没结婚成家,手里没有私人产业,等他结了婚,凭琴太太的娘家,定然亏待不了他。 他有什么? 舅舅家开一间干杂货铺子,闲的时候送他几条出海钓的石斑鱼,能起什么作用?  因生得晚了几年,他没赶在老爷子过世前成人,真就是一步晚步步晚。 白白错失了大把机会。 他母亲莲太太是难指望上的,生怕有人说她贪图郭家富贵,靠下作手段上位,为了行得端坐的正,愣是不吹枕边风。 十年如一日的劝父亲多关爱琴太太生的儿女。 私底下还教他们姐弟不要跟大房争抢。 莲太太进门的不体面,是在大房琴太太生下二小姐郭斓坐月子的时候,悄悄大了肚子,有了女儿郭雯。 她深知这对一个女人的打击有多沉重,妄想埋没个人存在降低对她的伤害。 可他们的故事,早已落幕,她来得迟了,只瞧见强争一口气来维持体面的年轻夫妇。 她是郭少爷拿来气裘小姐的靶子。 裘小姐为了什么漠视他,她是无从得知的。 * “唷,快九点了,这么晚,你们赶紧都回去,别在这耽搁功夫,明天要工作,都早点回去歇着吧。” 莲太太摸着郭时的脾气,知道他喜清净,主动开口让大房他们走,她一个人留在医院陪老爷。 郭斓隔着丈夫的西装肩膀,瞧靠在窗边的老四,拿眼神问他,走不走? 郭斋一直盯着门口方向,听到莲太太的话,没应声,注意到二姐的小动作,他淡笑道:“等大姐跟阿斌过来,看他们怎么说。” 他这样讲,琴太太跟郭斓想走都不好急着走。 琴太太是这次事故的“罪魁祸首”,没人责怪她半句,她自己倒有些过意不去,让她留在医院照顾人,她是做不会的,打从出生下地起,她就没做过伺候人的活。 难得做一次,还闹得进了医院。 她立在床尾,嫌郭时咳咳吭吭的吐痰声恶心,背过身望门外,“一个二个也不知道上哪去了,白天忙得见不着人,这时候也忙得见不着人…” “从她舅舅那回来,人就跟变了似的,像个炸花炮子,整日风风火火…” “这么强的性子,不知道要多大水性的男人降得住。” 念到这,琴太太走向窗边,问小儿子,“阿斋,你那个米国回来的同学,什么时候请到家里来一趟?” 郭斋瞟了眼两位姐夫,不好说人家早就婉拒了大姐,推脱说人家又回了米国。 “米国哪有我们香江好?外面吃吃不惯,住住不惯,你舅舅家的艾丽说要去米国念书,去了那边没个亲朋熟友,到时候还要托人照看她…” 琴太太立在灯下自顾自地抱怨,尖尖的嗓音拖得老长,她宽宽硕硕的背影,勒进提花娟紫色香云纱旗袍里,每往外呼出一口气,勒在底下的肥肉带起下裙摆的起伏,像九月里剥好的一盘蟹钳肉,放了猪油、雪菜和五花肉乱炒,看着白嫩嫩,油莹莹。 郭雯想说两句,碍着母亲莲太太在场,她飞快溜了眼丈夫,心底再次感念爷爷走得早,要走晚了,一家子到现在还没分开住。 郭雯的丈夫名章觉矣,他是见惯大场面的,坐在靠墙边的沙发上忍着不耐烦听“隔房岳母”聒噪。 进了门的女婿,就跟娶进门的媳妇一样——货不对板,什么都晚了。 “咳咳咳…” 郭时又咳嗽起来。 * 返回病房,阿斌再看到一屋子男男女女,心境像是多经了三十年风月变故。 他不禁开始怀疑,他是家里最后一个知道消息的? 最后。 多可怕的两个字眼。 他生就生得晚,不是家里第一个孩子,也不是第一个男孩,他是兄弟姐妹间的最后,在别人家,幼子多半是要倍受父母疼爱。 但在郭家不是,郭家没有重男轻女的传统,尤其是爷爷还没去世前,三个姐姐一直是家里的女霸王。 他跟郭斋事事都要往后靠。 阿斌不愿意这辈子都要屈居人后,朝他姐夫章觉矣那边走过去。 “阿斌,正说起你,大姐呢?”郭雯冲弟弟睇眼色。 “没看见,我出去抽了支烟。”阿斌走到沙发边,随口问:“姐夫,你们律所跟宝山幼稚园的校长黄施仁打过交道吗?” “怎么?有事?”章觉矣是事务律师,平日专门寻找大客户承接相关委托业务,他人脉广,是香江各大酒会舞会球场马场的常驻嘉宾。 第595章 入董事会波折 “最近手里有些工作要跟他接触,想跟你打听下他那个人。” “他,我倒是不熟,在高尔夫球场上碰过几次面,他们黄家生意做得大,公司有专门的律师团队,平日不会跟我们这些小律所打交道。” 章觉矣注意着窗边那处的几双眼睛,笑着推了下金丝边眼镜,没有多说。 黄家是香江老牌家族之一,百年前就在香江做大买卖,要不是中间躲港战去了南洋,在那边发展了几十年,也不会掉到四位之末。 听章觉矣这样讲,阿斌笑道:“改天打球,还请姐夫也叫上我。” “ok,没问题。” 打球本就是消遣应酬,多个人少个人不见得是什么事。 章觉矣答应得痛快,郭雯反把他乜一眼,心恨他这人惯会装模作样,“你一个人到处忙就算了,别把阿斌带成你那副德行,处处都是家。” “还生气呢?下午跟皮特他们见面,是上个礼拜约好的,谈完事皮特叫着去吃饭,我总不好不去吧?” “就你借口多。”郭雯假装默然地转过脸,暂时不追究他没到家里吃饭的事。 律所的大笔生意,多数是章觉矣从外头拉来的,能拉来大单子,少不了四处应酬。费心思的地方自然也多,不然一个小律所怎么可能发展出十几号人? 章觉矣要是个不擅交际的,这会儿还在别人开的律所里当打工仔。 “爸,妈,过几天等你们得空,女婿陪你们去爬香山。” “律所事情那么多,难为你肯抽时间陪长辈。”莲太太笑着应下,反劝起女儿,“阿雯,男人在外应酬,好多事都说不准,你别总使小性子为难小章,我跟你爹地都没说什么。” 郭雯转头冷斜丈夫一眼,就知道他没个老实相,专爱借她爹地妈咪的手向她施压。 二房这样和睦说着话。 亏得郭吝不在场没瞧见,让她看见,少不了一顿阴阳怪气。 又过了会儿。 等郭吝从外头回来,大房和二房的人陆续离开医院。 * 隔天一早。 阿斌照例开车去利别道公寓,接送虫虫去宝山幼稚园上学。 送完人,他去找了黄校长。 同预料的一样,拖拖拉拉的见面,敷敷衍衍的拉锯客套。 去了跟没去一样。 他照实跟虞小姐讲了“碰灰”过程,虞晚怄得一盅燕窝都没吃完,淡笑道:“你先忙你的吧,我这边有需要会再跟你提。” 等阿斌快到门口时,背后响起,“对了,阿斌,谢谢你上次送的鱼胶,吃着很好,替我向伯父伯母道一声谢,等我出了月子,还要上门拜访伯父伯母。” 阿斌心觉怪异,非亲非旧的,虞小姐拜访他父母做什么? 鱼胶是他母亲帮着准备的没错,不至于要上门走动攀交情。 “虞小姐不用这么客气,我先去忙了。” 阿斌走后,虞晚让霞姐收了炖盅,开了电视看电台节目,她不想在月子期间动心思,偏偏就有这么件事压在她心头。 电视放着就听个声,虞晚半躺在摇高的病床上,闭着眼睛摁揉太阳穴。 没个背景来头,在香江真就是步步难行。 再有钱,也就跟鲫鱼过江差不多,都是拱人家随心情挑拣,楼老夫人的面子在黄家人面前还是不够用呀… 帮她勉强搭线认识黄校长是一回事。 能顺顺利利入局董事会还差了几层火候… * 楼老夫人的面子的确是差点意思,她的丈夫简玉珩是简家庶长子,妯娌黄老夫人嫁的是简家正房太太生的简玉延。 一庶一嫡,兄弟俩不是同母所生,关系必定没那么亲厚。 亲缘关系差一层。 家产上面也有着云泥之别。 简玉珩虽是长子,但他过世得早,离世前简家也没分家别过。 要不是楼老夫人的儿子争气当了警务处副处长,他们这一房分到的家产多半就是九牛一毛,三家赚钱的药馆肯定落不到他们手里。 顶多就是分到现在住的房子,另外再拿一笔够十来年生活开销的钱。 祖上积攒的财富,分一次家就薄上四五分。 要再出一个败家子,用不着十年就得靠亲戚救济过日子。 简家内里这些旧事,不可能到处宣扬,虞晚也不知情。 又过两天,到了礼拜四。 阿斌经姐夫搭线去了石澳高尔夫乡村俱乐部,打听到黄校长的一些私事。 打听来的消息,他没急着告知给虞小姐。 等到礼拜五下午,沈明礼来了玛丽医院,他寻着时机私下同人讲这事。 “黄校长是个生意人,平日爱买买股票,玩玩古董,烟酒女色一律不沾。前两年,他太太炒股票亏了一大笔钱,现在每日就打打麻将,喝喝下午茶,偶尔再做下慈善公益。” 这个慈善,跟字典新闻电台里的慈善不是一码事。 黄太太做的慈善是去参加各类化妆舞会,鸡尾酒舞会,在舞会上伙同当红小生,俊俏男艺人跳华尔兹寻开心。 谁要哄得她开心,好处少不了,黄太太出生豪门,家族姻亲繁多,帮着“心头好”介绍投资人拍拍电影,不过是几句话的事。 “端午节后三日是黄太太的生日,要能投其所好拉拢关系,借黄太太的手吹枕边风,虞小姐的事或许能尽快达成。” 沈明礼托抱着趴在肩头的小女儿拍嗝,盯他半晌,“你去?还是谁去?” 虞晚要坐月子,出不了门,阿斌讲这些,不是为了自个凑到黄家去送礼,以黄家的背景,送珠宝送古董不见得能和人家处好关系。 他坦然一笑,“我一个无名小卒,去了也就是充当跑腿的,沈先生不做生意,可能不清楚里面的门道,那些生意人最是势利眼儿。 谁是什么来头,谁有什么背景,不打探清楚,轻易不肯和人深交。” 沈明礼虽没做过生意,也懂互惠互利的道理,古往今来,有人的地方就讲究个论资排辈,更何况是名利场。 他一直烦嫌同那些人周旋,本着花点钱由虞晚去小打小闹,今天过来听霞姐说虞晚为了入董事会,愁得胃口都不大好。 他又改了主意。 抱着女儿拍完奶嗝,沈明礼换抱起摇篮里的小儿子检查他的手脚,小鱼的左脚有两根脚趾趾并趾,大一点可能要做一场小手术。 虞晚那边他还瞒着没提,什么事都要排到她坐完月子之后再说。 阿斌瞧沈先生一心扑在双胞胎身上,吃不准他的意思,绕到婴儿床另一边,接着说:“本来虞小姐要做的事,靠中间人帮忙牵头就能成个五六分。 再送点礼,基本上就没问题。 眼下卡着没进展,说到底就是那些人市侩,见不着长长久久的好处,觉得买卖不划算,想着再要一笔大的补上贪心有余的亏。” 做生意的人就是这样精明,先不提自家生意,就是过了手的大肥肉,抹了一手油,还想往自家锅里滚一圈。 遇到虞小姐这种出手阔绰,在香江叫不上名号,说不出来历的人物,能不可劲儿薅一把? 灯下黑的钱,捡到就是赚到。 “听你口气,很是会做生意。”沈明礼弹了两下儿子脚心,打醒后,接过保姆递来的奶瓶喂儿子喝奶。 小鱼吮吸着嘴巴,小小一团,模样看不出像谁。 喂着怀里小儿子,沈明礼淡然扫了眼阿斌,“看来留你在我这接送孩子,是屈才了。” “哪的话,什么木料成什么材,全得凭老师傅的手艺。” 第596章 利益交换 “沈先生,你要信得过我,我倒有个主意能帮到虞小姐…” 阿斌瞟了眼旁边的保姆,意思是她杵在这说话不方便。 保姆会意看向沈先生,得了请示走去里间回避二人谈话。 沈明礼抱着儿子坐到沙发上,阿斌也跟着坐到对面沙发,捡紧要事情讲,“黄校长之所以一直拖着虞小姐入董事会的申请,无非是想再捞些好处,独论这个好处,里头的学问就够单开一门课题。 当然,黄太太的生日宴,沈先生只要肯破费送套珠宝首饰的确是能解眼下的燃眉之急。 但生意人最擅长做过河拆桥,翻脸不认人的把戏,黄太太今年能帮着吹枕边风,不代表明年也肯帮虞小姐说好话。” 阿斌睐着沈先生脸色,不冷不淡的神情,瞧不出半点儿波动,也不知道有没有在听。 沈明礼给儿子喂完奶,立抱起小家伙顺后背,发现阿斌一脸欲言又止,他动了下薄唇,“继续。” 说完瞥见推开的一丝门缝,嘴角不禁牵起一线弧度。 “…来年要有人想入宝山幼稚园的董事会,给到黄校长和黄太太更多甜头,踢虞小姐出局让位是早晚的事。” 阿斌背对着门口方向,留意不到身后,他把握时机表露个人想法,“想要不用受制于人,最有效的办法就是手里握有底牌,让人轻易得罪不起。 虞小姐在香江一没亲朋熟友,二没生意上来往的人脉,要是沈先生愿意帮我拿下大浦区的药物研究所,我能帮虞小姐在香江站稳脚跟。” 听到阿斌想要药物研究所的意图,沈明礼腰身微微后仰,笑眼转到他身上,上上下下打量一番,“我又不是香江人,你怎么确信我能帮到你? 至于什么药物研究所,我一个外人能插得上手?要凭个外人就能轻易介入,招牌都不知道换了好几轮。” “沈先生,你过谦了。” 阿斌帮着开了这么久的车,经手了一笔笔大款项,早就猜算过沈先生的来头有多大,不过这种见钱眼开的话不好讲,讲出来像是八辈子没见过钱,听个钱袋子声响就开始捧臭脚。 人在低位,要再自轻自贱,别人就更瞧不上。 阿斌脸上始终挂着好相处的笑,“家里安排我来沈先生跟前跑腿,虽说明面上没特意交代什么,但我也不傻,私底下会琢磨一二,沈先生在香江是新来的旅客,可在北边,你必然有你的过人之处。” 大浦区药物研究所跟北边的各大药厂一直有合作,几十年来,需要的各类药材全靠从北边进口,运送过来的药材再依次分销到香江各大药馆药铺,以及南洋、日月岛、岛国等地。 沈先生在北边有深厚背景,只要他肯出手帮着切断北边的进口线,单同他一人签合作合同,药物研究所的归属权必定会落到他手里。 绝不可能遭大房三姐弟瓜分。 “沈先生,你考虑一下同我合作,这件事对你对虞小姐对我都是三方互利。” 沈明礼一下下轻抚着儿子后背,笑意在嘴边,成了一抹背光的暗线。 …… “吱呀——” 三指宽的门缝突然变成五指宽,门缝处窜过一道小身影,迸射进屋的阳光,照亮了沈明礼的笑意。 “妈咪。” 虫虫一脸慌张跑进隔壁病房,直奔坐在窗台边看书的虞晚。 “妈咪。” “嗯?怎么了?”虞晚放下书回头瞧小不点,“跑什么呢?慢一点,让你去看小鱼和橘子,这么快回来做什么?” 虞晚特意支开儿子想清静下耳朵,这才几分钟就跑回来了? “爸爸要吃人。”虫虫跑到妈妈身边,比划起胳膊。 “胡说什么?爸爸怎么会吃人。”虞晚单臂撑着扶手,笑着支起下巴,“是不是调皮被爸爸训了?” “没有,爸爸真的要吃人,我看到爸爸对着郭叔叔磨牙齿。” 小孩子的话只能听一半信一半,信的那一部分还要猜一半。 虞晚不在现场,具体什么情况也不清楚,看着小家伙扒拉在桌沿的两只小手,心里一软,又不嫌他话多,“来靠着妈妈,妈妈念书给你听。” “妈妈能抱我了?”虫虫眼睛倏然亮晶晶,扑扇着长睫毛一脸期待。 “暂时还不能,你先靠着妈妈的腰侧,妈妈揽着你看书。” “噢…” 虫虫撇了撇小嘴,小心挨着妈妈,帮着翻不感兴趣的英文书。 他指甲盖长长了些,浅浅一弯白月牙,嵌在上头,像圣诞老头的帽子,虞晚嫌小家伙指甲形状丑,看了半页书,实在碍眼,叫了看护拿指甲刀。 她捏住儿子的手仔细剪着。 “咔。” “咔。” 指甲屑弹到半空。 虫虫伸手去接,被虞晚瞪住,“不许动,仔细剪到你的肉。” “剪到就剪到,我不怕。”虫虫歪着脸看妈妈,左手搓动着捉到的指甲尖。 他小小的身板立得笔挺,听妈妈咕哝,像鱼缸里吐泡泡的鱼。 “你不怕,妈妈怕呀,妈妈看到流血就头晕,不想看到任何人流血。” “真胆小。” 虫虫嗤嗤笑两声,屈指弹飞指甲尖,指甲尖消失在插花花瓶里,看着剪完指甲的中指,他默默换了小拇指让妈妈剪。 “咔。” “咔。” …… 这时,私家病房套间门被敲响。 “叩叩叩。” “虞小姐。” 门外,许姐和霞姐从停车场上来,两人合力抬着一个用稻草绳捆着的陶瓮。 进屋后。 虞晚正好收起指甲刀,看到抬进来的陶瓮,问许姐,“抬的什么?” 虫虫行动比嘴巴快,赶着跑过去看稀奇。 “沈先生说是家里特别找的山泉水,让你要喝水从陶翁里舀出来一小饭勺兑着烧开的热水喝,小小少爷和小小姐的奶粉也要用陶瓮里的山泉水兑冲。” 许姐挑了个不挡事的摆电话机的靠墙位,放稳陶瓮后,收折长出来的稻草麻绳,心里感叹沈先生待虞小姐很体贴,不像其他男人,婚前婚后两张脸。 知道虞小姐嫌香江饮水水质不好,就想办法接三大瓮山泉水来给她喝。 天底下有几个男人肯这么花心思? 简直没白费她过年挤庙替虞小姐烧的头香许的愿。 虫虫听到给双胞胎冲奶粉,要用陶瓮里的水,心里一下就开始不高兴。 小孩子的不高兴,从来都是摆在脸上。 霞姐手上沾的黄泥还没来得及拍下来,先一把逮住跑过来的虫虫,“我的小少爷,别在屋里跑,小心挂着地毯摔着你。” “要看陶罐子,你隔上一步远看,千万别伸手去摸,罐子外面有一层泥,一抹就脏一只手。” 虫虫斜了眼三号大坏蛋,偏要伸手去摸,他手快,霞姐手更快,捉住他两只手往陶瓮上招呼。 捆着稻草草绳且抹了黄泥的陶瓮,表面触感略微扎手。 虫虫一下缩回胳膊,扭头狠狠瞪着大坏蛋,嘴里嚷嚷,“妈咪。” 虞晚不想上场当救援人员,装听不见看不见,偏偏小家伙的求助目光已经锁定到她身上,母子俩对视着,眼瞅着小家伙的眉毛快要拧成根晾衣绳,她无奈笑了笑。 “想再碰陶瓮,你就碰,妈妈不拦着你,想抱陶瓮也行。” 想着装的是山泉水,虞晚没当回事,“霞姐,你不管他,弄疼了他自己知道哭着后悔。” 霞姐听主家这样说,没再挡着陶瓮不让小少爷碰,虞小姐的脾气就是太好了,尽纵着这个百厌星淘气。 “妈咪。” 虫虫不乐意听糗事,跟妈妈撅起小嘴表示抗议。 “好好好,你凑拢看个够,没人说你,没人瞧见过咱们虫虫掉眼泪。” 虞晚对非原则性问题习惯性忽视,尤其是面对眼前的小家伙,忽视的程度还要再多添几分。 怀二胎的这几个月,虫虫一直都很乖,他还不满四岁,还那么小,现在生了二胎,是该多补偿一下受冷落的小家伙。 虫虫开始研究大陶瓮。 她重新拿起桌上的书,翻开书签页接着看,看过几行,回头喊敲陶瓮的小不点,“妈妈现在有些口渴,虫警官作为第一个打开陶瓮的人,可以帮忙舀一些山泉水吗?” 虫虫爱听妈妈这样叫他,高高抬起下巴,“好吧,虫警官来开罐子。” 他一脸神气样,下巴抬得再高,也是屋里最矮的那个。 第597章 出月子前 旁边守着的许姐、霞姐清楚小少爷是什么个性,不让他弄清楚陶瓮里装了什么水,几天都消停不下来。 见他不嫌脏,自己一个人捣鼓陶瓮上的黄泥,像电台里请去做节目的古董专家。 许姐笑着帮虫虫取下陶瓮外绕着的稻草绳,露出陶瓮的整个全貌。 陶瓮差不多有虫虫屁股高,瓮底放了一个类似的养花接水的托盘,托盘里没有水,铺了一层黑泥。 瓮口和瓮身用黄泥裹住,有那么点类似拿黄泥抹了的荷叶叫花鸡。 一点点敲剥落封口的黄泥,露出贴了封条的瓮口。 “怎么还有符纸贴在上头?” 许姐有些惊讶,霞姐见状凑上前去看,“还真是张符纸,” 瓮口上贴的黄色封条画着奇形怪状的符号,不是道家画的常见敕令。 也不是佛经。 许姐是佛教道教的两家虔诚信徒,霞姐年轻几岁,思想比许姐开明,多信了两个外国教会。 外国教会不兴这样写东西,都发印好的绿皮书蓝皮书。 黄色封条上的符号,两人不认识,画出来的符号形锋如游龙。 虫虫正式读书没几天,他更认不得几个字,假模假式上下认真看了一转瓮口,把上头画的符号记进脑子里,预备下个礼拜二去考问楼老师。 要是老师答不上来,他一定嘲笑他。 谁让他总拿戒尺打他手掌心。 还给妈妈打电话说他如子难训,要狠狠打几顿才老实。 两个大人加一个念幼稚园的孩子,围着陶瓮研究。 等打开瓮盖,用汤勺舀出山一勺山泉水,许姐脸上的惊讶,成了疑惑,她看着霞姐,霞姐也看着她。 两人眼里写满疑惑,不约而同看向窗边看书的虞小姐。 虫虫没喝过山泉水,瞧不出稀奇,嗅着鼻子去闻味道,嗅到淡淡的树叶味。 “虞小姐,你看看这山泉水,好像有些问题。” 许姐拿碗接着汤勺,送到窗前让虞晚看。 普通山泉水都很清冽,勺子里舀出来的山泉水是乳白色的。 没有牛奶浓厚,有点像喝完牛奶的玻璃杯,留底兑水的颜色。 “我闻闻。” 虞晚以手作扇扇了扇风,扇开鼻间前弥漫的花香,鼻尖窜入一股极淡极淡的清香。 她问:“确定说的是山泉水?” 许姐一脸肯定:“我没听错,沈先生说的是山泉水,先前收饭桌那阵儿,沈先生交代我去停车场把后备箱的三个陶瓮搬一个到楼上,搬两个到阿斌车上,另外还搬了两筐滇南山珍和四只果园鸡。” 考虑虞小姐不能受风,霞姐主动提议:“要不我去隔壁问一下沈先生?这种颜色的山泉水实在罕见,还是问仔细了再喝。” “不用,先把陶瓮盖子盖好,等会儿我自己问。”虞晚不着急喝山泉水,使唤小家伙开陶瓮给她倒水,单纯是为了顺理成章得安抚虫虫的好奇心。 虫虫的性子受不得半点激,受不得言语怂恿的性格,平日在生活上就要当大人的时刻留意多加引导。 把可控风险的错误和危险让他亲自去领教,远胜持反对意见的口水化教育。 一年年下来,潜移默化增加小家伙在试错后的“耐药性”。 再配合乐器和字画辅佐修心性,戒焦躁,大了会改掉生下来就带着的劣性。 大人说着话,虫虫脸都凑到瓮口去嗅气味。 他对着陶瓮喊:“好香啊,好凉快啊…” 陶瓮成了他的喊话扩音喇叭。 * 二十分钟过去。 隔壁私家套房内,沈明礼帮小儿子拍完奶嗝,逗着他睁了会儿眼睛。 阿斌把该说的合作方式讲完,去了楼下停车场等许姐。 看天气好,大太阳晒着,沈明礼抱着小儿子,叫保姆把婴儿床上睡着的女儿推去隔壁病房。 体贴的男人容易招女人好感,独独招了某个小男孩的恨眼。 虫虫看到爸爸抱着弟弟过来,立马放弃研究玩陶瓮,直奔妈妈身边当看守员。 他不高兴就不讲话,嘟着小嘴站在虞晚坐的椅子边,看爸爸指挥人晒两个粉皮猪崽。 为了方便晒太阳,保姆把婴儿床推到窗边,龙凤胎只戴了帽子遮眼睛,后背和屁股都光着,两个小小的人儿并排趴在婴儿床上,太阳光照出两个小不点身上的毛茸茸。 虞晚察觉到虫虫的情绪,瞧见丈夫带了龙凤胎过来,她也没有过多去关注,仍旧一手捧书,一手翻页。 “虞虞,你看两个小不点,这样趴着像不像两个小青蛙。”沈明礼找出抽屉里的相机,换着位置给两个小家伙拍照片。 他嗓音里充斥着欣喜,虞晚瞄了眼跟前立着的虫虫,担心他吃醋受委屈,不敢分出注意力往窗台那边瞄一眼。 就把罪魁祸首嗔怪一眼,“山泉水怎么是那个颜色?能喝吗?” “颜色是那样,呈乳白色,这种山泉水用来烹茶滋味特别好,老爷子平时喝茶也用这种山泉水。”沈明礼神色淡然,简单讲了下山泉水,没说山泉水的来历。 普通山泉水是从地下反涌的自流泉。 陶瓮里的山泉水,准确来讲是山乳,是整条钟灵毓秀的山脉之精华。 每攫取一次山乳,从寻找到运输,极其耗损人力和物力。 龙凤胎生下来那天,哥哥有脚趾并趾的问题,妹妹有些体弱,出于担心,沈明礼没瞒着家里长辈,一五一十讲了两个孩子的情况,只瞒了虞晚一个人。 沈老爷子关心龙凤胎的身体,特意派人送了山泉水到穗城,让大孙子带给两个小曾孙泡奶粉使用。 三个陶瓮的山泉水,说多不多,说少不少。 沈明礼清楚山乳的效果,私心里更偏袒虞晚,担心她的身体,擅自做主把送来的三个陶瓮的山泉水打乱分配。 分不均与的山泉水,夹杂着为人父的愧疚,沈明礼尽量多照顾点两个孩子,整理好女儿的小手小脚,他转头摁下拍照键,抓拍住某人的俏丽白眼。 虞晚爱美,产后八天就把自己收拾得像朵紫罗兰,她一头茂密长发高盘在发顶,用红碧玺珍珠簪子束紧,过小腿长的紫色连衣裙,衬得她皮肤胜雪,为了防风,肩上披了条月色底绣百蝶纹丝巾。 端坐在书桌前翻书页,像极了几十年前留过洋的大户小姐。 就是身边站着的不是小丫鬟,是个穿蓝白格子衬衣配黑色短裤的埋汰小童。 “咔咔。” 相片拍了一张又一张。 沈明礼拍完龙凤胎,将镜头对向书桌处,镜头里的虫虫正瞪着人,小嘴巴一动一动的,猜就是在骂人。 这个小醋缸子。 他哄起儿子,“小淘气包,快笑一笑。” 虫虫哼着鼻子扭过脸,才不要爸爸拍他。 “拍我吧。”虞晚转过脸,朝拿相机的男人眨眨眼,沈明礼会意,刻意把相机位往上抬了点。 虫虫坚决不允许自己被落下,立马反悔,“我要拍。” 他忙着转回脸看镜头,很是配合比动作。 “咔,咔。” 沈明礼忍着笑一连拍了好几张,拍完把相机交给霞姐,让她帮着拍他们夫妻合照。 拍了两张照片,虞晚想起一件事,拉过小家伙问:“今天好像有你同学的生日派对,要不要去参加?” 她看了下时间,没到下午两点,“现在叫爸爸送你过去,刚好能赶上。” “不要。”虫虫摇头拒绝,拒绝完又眼巴巴望着妈妈。 小孩子心性,总是想跟小伙伴一起玩。 虞晚捧起儿子的下巴颏,温柔哄他,“去玩一玩吧,小钟妈妈特意给我打过电话,说她们家乐瑶很想虫虫去参加生日派对,妈妈这边有护工阿姨照顾,你不用担心。” 虫虫抿着小嘴没说话,脸上明显有些犹豫。 沈明礼嫌儿子踌躇不决,替他做了决定,“走,爸爸带你换件干净衣服,现在就出发。” 大人的阅历比小孩子丰富且成熟,沈明礼一贯信奉做过、错过,绝对不错过原则。 这一点跟虞晚有着高度一致性默契。 沈明礼带儿子去参加同学的生日派对,路上开车时听小家伙说出原因,“我不喜欢霍佑林,他很讨厌,他笑话我是北地佬。” “因为不喜欢他,就回避他在的一切场所,会把许多事情错过成秘密哦。” 沈明礼扶着方向盘,冲后视镜里的儿子笑了笑,“爸爸会陪你参加完派对,有什么事你叫爸爸,爸爸会在第一时间帮你处理。” 第598章 端午节后 沈明礼带走虫虫后,许姐收捡好小少爷换下来的脏衣服,跟着下楼去了停车场,坐上阿斌的车回了利别道公寓。 她要准备虞小姐的月子餐,医院这边就留了霞姐和两名看护。 虞晚晒着太阳看了会儿书,又看了会儿双胞胎,双胞胎还小,喝完奶大多数时间都是在睡觉,等医生来做过日常询问检查,她叫来护工问话。 “饭后那会儿,沈先生跟阿斌在隔壁聊了什么?” 她问得直接,护工望向边上的霞姐,神色稍显犹豫,霞姐轻嗨一声,“看我做什么?你听到什么说什么。” 护工有些为难,迎着虞小姐的审视目光,只能硬着头皮讲,“沈先生没说什么,他在照顾小小少爷和小小姐喝奶,郭先生好像是要做生意,一直在说什么赚啊亏啊的事,说到后面,我被沈先生喊去里间回避,别的什么话,再没听着。” 护工只是照顾虞晚坐月子的短期工人,不像许姐、霞姐是签了长期合同的,短期护工只在份内工作上保持认真态度,别的私事没那么上心。 干她们这一行,跟雇主讲另一位雇主的事,简直是犯了职场大忌。 “虞小姐,我听到的就只有这些,你要是有别的话想问,可以等沈先生回来直接问他。” 问不出来什么有用信息,虞晚叫霞姐和护工推着双胞胎回了隔壁。 她一个人坐在窗前琢磨起事情。 生意? 阿斌能有什么生意需要跟沈明礼合作? 沈家似乎也没人做生意,她送了几年人情节礼,家里难道还有哪门亲戚是她不知道的? 而且,前两天她试探着说去拜访阿斌的父母,阿斌当时的反应,不像是知道家里跟他们这边有沾亲带故的关系。 虞晚没猜透的生意,直到傍晚,沈明礼开车回来也没机会弄清楚。 虫虫和幼稚园同学玩了一下午,有一肚子话要跟妈妈分享,他满脸兴奋,挤在妈妈跟前,讲述派对上的各种趣事。 比如,什么奶油蛋糕好吃,什么马戏表演好看… 沈明礼要赶着回北边,等订好的海鱼送过来装车,他就催着小家伙背书包下楼,“别啰嗦了,小话痨,快去洗个手脸,跟爸爸走了。” 夫妻间有了孩子,彼此的私人空间会被无限压缩,沈明礼想跟虞晚好好说几句话,时间全被小家伙一个人独占。 霸占完时间,小不点还不自觉。 虫虫瞪一眼爸爸,不满意他一直催催催,派对上就催他走,现在又催,他撅起嘴巴要亲妈妈,亲完再啰嗦一句,“妈妈,等你身体好了,虫虫也要办生日派对哦。” “走了。” 沈明礼看了眼腕表,催促儿子,时间已经超过原定要走的时间,偏生某个小不点没眼色,还在虞晚跟前磨蹭撒娇。 他拧眉扯开小家伙,弯腰抱住虞晚,将下巴靠在她肩上,语气满是无奈,“虞虞,照顾好自己,礼拜一我会过来陪你过端午节,到时候给你带好吃的荔枝和滇南野菜。” 虫虫被扯了个趔趄,怄得跳脚,在后头扒拉起爸爸的裤腰带,“我也要抱。” “真是个烦人精。” 沈明礼闷念一句,反手推开背后的小手,赶紧亲了某人一口,“走了啊,虞虞。” 虞晚笑着揩掉脸上的口水,眼睁睁看着沈明礼隔开儿子,防止虫虫再次靠拢她的椅子。 “走了,敢给老子再磨蹭。” 沈明礼的严声厉呵不起作用,全靠使蛮力解决,虫虫被爸爸扯着右胳膊往外走,书包坠在他屁股上,他一步三回头,大眼睛里写满了舍不得,不想走。 虞晚不会说出小家伙心里想的那句话,朝那道高大背影挥挥手,“慢点开车,星期一见。” “妈咪…” 虫虫的呼救被霞姐的关门声掩盖。 暮色一点点爬上窗台。 * 过完周末就是端午节。 许姐头天一早在病房门口挂了菖蒲和艾草,熏了床铺,像是在作法。 她花心思包了四种口味的小粽子。 可惜虞晚不爱吃粽子,端午节这天中午就陪着父子俩简单应个景,甜口和咸口的粽子各尝了一小口。 虫虫爱吃甜口粽子,拿银叉叉起个剥了皮的小小红豆蜜枣粽,沾点碟子里的蜂蜜咬一口,再沾点绵白糖,又咬上一口。 他嘴里包得鼓鼓的,小嘴还嘀咕,“不甜呢,不甜呢。” “还不甜?你要吃多甜?”沈明礼吃着刚好,两口一个小小粽子,粽子按孩子嘴巴大小包的,一个就两根指头大点。 吃三个小粽子才顶一个普通粽子,光粽叶就剥了一大盘。 虞晚小时候爱蛀牙,是儿童牙科的常驻客,担心小家伙遗传到她的蛀牙基因,日常生活上就比较注重牙齿健康。 许姐照顾虫虫这么久,早备了先手。 碟子里的蜂蜜混了银耳汤,绵白糖里加了羊奶粉。 “勾兑掺假”的蜂蜜白糖,吃起来是不怎么甜。 “虞虞,你尝尝这个味的,里面有鲍鱼。”沈明礼挑了一个口味剥开,咬了一小口,递到虞晚嘴边。 虞晚摇头示意,“你自己吃,别咬了给我。” 对面还有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盯着,要吃了沈明礼喂的粽子,还要再吃一口邋遢大王的粽子。 沈明礼立马会过意,反手遮住儿子眼睛,快速喂虞晚吃粽子,口吻摆出平淡意味,“行,我自己吃。” “还是汤好喝。” 虞晚咬了一小口海鲜粽,装着在喝汤。 虫虫歪头躲开爸爸的大手遮挡,看到妈妈拿着汤勺,爸爸吃下一整个粽子,眼里的怀疑成了不满。 他放下叉着的粽子,皱起小鼻子,“哼。” 餐桌边上,许姐眼里藏笑,适机撤走虫虫面前的两个小碟子,另盛了些米饭给他,捡起前头的话说,“别吃粽子了,你一天吃多了巧克力和奶油蛋糕,吃别的怎么吃得出甜味?” 说着,拿公筷夹了些排骨鱼虾到干净盘子里,“配着吃饭菜,粽子吃多了不好消化。” 虞晚咽下粽子看着小家伙笑,偏过头又看着沈明礼笑。 沈明礼刻意板着脸,演足了受拒绝的丈夫人设。 夫妻俩合起伙欺负小孩子,下午去看龙舟比赛,为着座位的事,惹得虫虫又闹一场。  香江每年端午节会举行龙舟比赛。 到了这天基本上是全城出动,海内外各界人士到场评选名次。 节日一过完,没过两天,虞晚接到黄校长打来的电话,得知是入董事会过半票通过,整个人的精神头都好了一大截。 不再成天坐在窗边看书看报,改着添置衣服行头,打算去董事会议上好好亮一回相。 恰好在医院住够半个月。 搬回利别道公寓,接连几天都是大晴天,虞晚月子坐得好,伤口恢复得快,没出月子就瘦了二十斤,加上产前一直都在控制体重,身材基本上跟孕前差不多。 唯一另她头疼的是脚码大了,消了水肿也缩不回去,家里的鞋子全得换新尺码。 虞晚照着镜子犯难,再看满衣柜的衣裙,喊了声屋外,“霞姐,帮我拨通半岛酒店的电话。” 外头客厅阳台上,霞姐拿着个鸡毛掸子扫绿植上的灰尘,听到虞小姐的声音,忙走到阳台另一侧应答,“是要订蛋糕?还是要买衣衫?” “叫售货小姐到家里来,我要换些新款衣裙跟皮鞋。” “唉,知道了。” 霞姐听得喜上眉梢,喜滋滋去打了电话。 半岛酒店除了做酒店生意,同时经营奢侈品生意。 霞姐没少跟着虞小姐逛洋商店,涨见识的机会也多,上午十点打过去的电话,下午两点就有四名售货小姐提着大包小包的新款服饰到了利别道公寓。 霞姐接上几人,帮着提了架移动挂衣杆,领她们走前门小院进公寓。 售货小姐看到是楼房,问前头抬杆子的霞姐:“需要上楼吗?要走楼梯我去车上拿拖板车。” “不用,就在一楼。” 第599章 回穗城前 霞姐笑着在前面带路,穿过喷泉,很快到了公寓楼下。 公寓是南法风情的黑白调洋楼,前院临近行驶车辆主道,庭院偏窄绿植较少,后院视野较为开阔,加上公寓隔壁是维多利亚公园,从一楼室内走到后院,站在修建整齐的园艺树木旁,视野穿过远处千平草坪,刚好可见隔壁公园的繁盛草木。 从繁华市区,步入森林边缘,利别道公寓的地理位置恰好就在两者之间。 四名售货小姐互看几眼,神色中难掩艳羡。 “你们在这准备挂置衣衫,我去楼上请小姐下来。” 霞姐交代两句,快速去了二楼,为了方便楼上楼下走动,虞晚在医院坐月子期间,沈明礼就找人扩建好了室内旋转楼梯。 虞晚穿一身月白纱印花中袖长裙,被霞姐扶着从楼上下来,四名售货小姐手里忙着整理各式衣物,看到虞小姐过来,齐声打招呼,“虞小姐。” “新季款式就这些吗?有裤装吗?” 移动晾衣架上挂满了清一色裙装和套装,独独没有裤装。 虞晚扫了一眼,坐到一旁椅子上。 “裤装有西装样式,还有高腰款,我现在拿出来。”一个脸蛋稍圆的售货小姐,快速拆开另一个纸箱,取出里面的牛仔高腰长裤和高腰短裤。 她一手拿牛仔短裤,一手举亮色无袖背心,“虞小姐,我搭配给你看。” 虞晚摆手示意,“要正式一点的,这种太街头随意了。” “这款呢?你看看。”售货小姐拿起另一件波点衬衣做搭配。 坐在棕色真皮椅上女人仍是摆手。 送来的夏季新款服饰,裙装有红的紫的黄的花的带亮片的织蕾丝的烫印字母的,挂在移动架子上,花里胡哨地晃眼睛。 虞晚心里嫌浮夸,耐着性子听售货小姐殷切介绍,“这几套是电影《somewhere in time》里面主角同款长裙,面料是百分百真丝…” 选购时间持续了两个小时。 最终,选定三条不同面料的亮色长裙,两套经典风套装,外加一条高腰牛仔短裤和六双不同高度的皮鞋。 至于皮具,虞晚只留了一个黑色牛皮背包,一个棕色手拎包,以及两条男士牛皮腰带。 添置完这些,她还觉得不够,总感觉缺了些份量。 思来想去都觉得是少了珠宝首饰作衬。 回到二楼卧室,虞晚打开保险柜看匣子里的首饰,能戴出门的,里头除了一枚钻石胸针,就是家里给她的玉手镯。 转眼看向梳妆台,桌上盒子里放着的珍珠饰品,日常穿戴没问题,要去正式场合,到底是略显单薄。 到了月底,离放暑假还有一个星期。 虞晚以新入成员身份正式在宝山幼稚园的董事会上露面。 会议上,黄校简单说了两句算作帮新成员引荐,说其实还是说给虞小姐听的,在座的几位董事会成员早为新入成员的事开过商讨会议。 新成员的来历背景,以及各种资料,几人也都核实过。 后面的会议内容,虞晚愣是一句话都插不上嘴。 说的都是幼稚园的经营方针,内部管理制度更改,下半年跟政员接洽的活动等等。 没一项事宜是在虞晚所学知识的擅长范畴。 她反正就是挂个名号。 等到会议结束,黄校长私底下拿了一份董事会成员名单给她,“虞小姐,这份资料你拿回去看一下,幼稚园的事,刚开始都无处下手,你多参加几次会议就明白了。” “麻烦黄校长了。”虞晚客气一句。 黄校长笑道:“不麻烦不麻烦,你才是破费了,送给我太太的生日礼物,她钟意的不得了。” 生日礼物四个字,一下戳中虞晚某根神经,她笑着客套两句,敷衍完场面离开会议室。 走出办公楼,经过幼稚园操场。 隔着格子铁网,虞晚远远望到操场上的一群“小鸡崽”,看清跷跷板上一头坐着的小男孩,她眼底不受控地漫上一汪温柔笑意。 “嘿,崇与,那边树下有位女士在看你,好像是你妈咪耶。” 操场上十来个穿统一校服的小家伙,有的在玩滑梯,有的在荡秋千,还有的到处追着跑,个个精力充沛,叽叽喳喳得厉害。 虫虫荡着屁股,握着扶手用力把另一头的“钟麻雀”压下来。 麻雀是虫虫给钟乐瑶取的外号,意思是嫌她吵,钟乐瑶不介意,反跟着咯咯笑,说要请他到家里玩新买的人偶娃娃。 “哪里?”虫虫嘴里咬着奶片,一脸惬意。 “紫花树下。”钟乐瑶伸手指给他看。 虫虫转过脑袋,瞧清树下的人影,立马跳下跷跷板跑过去,“妈咪。” 一个小孩带头跑,其他小伙伴也瞧热闹一样望过去,有好动的要跟着去,被老师叫住不许跑。 七八个小脑袋凑在太阳底下嘀咕,“那是谁?” “不知道。” “不认识。” “是修女吧。”幼稚园带小班孩子去过教堂参观,看远处的大人穿黑白衣服就胡乱猜。 “不对,可能是新来的钢琴老师。”钢琴老师周末爬山摔伤了腿,k1b班的小萝卜丁们到处说老师摔死了。 有同在一个俱乐部踢足球的小男孩认得,“是大力怪的妈咪。” 霍佑林瞪他一眼,“还想不想跟我玩了?再这样,明天不许你坐在我左边。” “坐你右边啰。”小男孩努努嘴。 “不行。”霍佑林皱眉,怕他跟沈崇与玩,立马威胁,“这个礼拜不许你去踢球。” “凭什么?” …… 远处蓝花楹树下,阳光晒出一地碎金子。 铁网隔在虫虫跟妈妈中间,他回头看一眼贼头贼脑的同班同学,转过脸笑嘻嘻说:“妈咪,你把帽子取下来。” “摘帽子做什么?”虞晚收回跟老师打对照的眼神,看向小不点,一时猜不透他的怪想法。 “取嘛,就取一会儿。”虫虫小声央求,求完又回头看一眼同班同学。 鬼头鬼脑的小动作,虞晚看在眼里,想他是到了古灵精怪的年纪,无奈取下小礼帽满足小家伙的要求。 温柔道:“妈妈头发没乱吧?” “没有没有,妈妈还是那么漂亮。”虫虫满意极了,下一秒朝同学大喊,“快过来,快过来,都过来看我妈咪有多漂亮。 我沈崇与说的话是大实话,我的妈咪就是最漂亮的。” 始料未及的儿童版宣传话语,惊得虞晚脸上的笑容扭转成郁闷。 有铁网隔在中间,她想制止都伸不进去手。 喊声刚完,乌泱泱跑来十几个小鸡崽围观。 “哇哦,好漂亮的鞋子啊,上面在发光耶。” “真的呢,崇与的妈咪真的好漂亮,像个公主。” “像修女吧。”有个男孩唱反调。 另一个圆脸女孩不同意,“男孩子眼睛都有问题,明明就是公主。” …… 虫虫喊来了同学,听着他们的议论,得意的双手环胸,下巴高抬,看吧,他的妈咪就是最漂亮的。 面对一群三四岁的小孩子。 虞晚只能笑着跟小鸡崽们打招呼,左一句,“同学们好,我是崇与的妈咪。” 右一句,“你好,你好,你们也好可爱。” 她的一身打扮是配套的,秀款黑色蕾丝肩带拼接过膝长裙配白色粗花呢高腰小外套,浓密长发卷了些发尾,左手腕挎着黑色羊皮小包,右手拿一顶黑丝带山茶花小礼帽。 经典黑白色系穿搭,唯一亮点是五公分高的夏季绑后跟黑色漆皮高跟鞋。 鞋头有几颗水钻作点缀。 能发光的衣服鞋子,在小女孩眼里就是公主才能穿的。 虫虫满足了炫耀心思,中午回到家乖得不得了,吃过午饭没去楼上捉弄弟弟妹妹,主动拿出《弟子规》念读背诵。 他故意选在客厅背诵弟子规,有意让妈妈看到他的进步。 “事虽小,勿擅为。苟擅为,子道亏…” 虞晚手里拿着那份董事会成员名单,斜靠沙发扶手,思虑起黄校长说的那句话,猜测沈明礼给黄太太送了什么礼帮她推动进了董事会。 能讨得上了年纪的成熟女人高兴,想必一定是份大礼。 她想着事,没留意挨在腿边坐的小家伙,轻呼一声,“真是贪心呢…” “谁?”虫虫放下书,眨巴着眼睛望向妈妈。 “你啊。”虞晚眼里含笑。 虫虫脆声撒娇,“才不是。” “就是你,你个小贪心鬼,快过来让妈妈亲亲小脸蛋,妈妈下午陪你去学游泳。” 第600章 小插曲 “噢。” 虫虫忍着雀跃心思,磨蹭到沙发扶手边,歪斜着脖子方便让妈妈亲脸蛋。 “啵,啵。” “怎么这么好亲啊?谁的小脸蛋这么软乎乎?”虞晚捧着儿子的下巴,一连亲了他好几口,亲完脸蛋想亲儿子手背,刚牵起小家伙的双手,发现手背上有铅笔印,她立马改亲为捏,笑意兜在眼里。 “虫虫的小手长得真修长,难怪写字画画弹钢琴都是远超同龄人的一流水准。” 虫虫笑着抿起嘴角,感觉脚上的拖鞋成了做的。 “你这么优秀,将来长大跟爸爸学习当司令好不好?”虞晚还在夸小家伙,有那么点夸苗助长的意思。 “…好吧。”虫虫勉强答应。 霞姐刚好从楼上收了碗筷下来,听见虞小姐这样夸小少爷,有那么点想把记仇本翻出来念的冲动。 “这个百厌星…” 她嘀咕一嘴,端着碗筷进了厨房。 …… “知了——知了——” 香江的夏季在蝉鸣声中已然袭来。 虞晚带儿子上过五次间隔一天的游泳课,宝山幼稚园开始放暑假。 她也坐完了小月子。 赶在回北边过暑假前,虞晚特意去了简家拜访楼老夫人,谢她帮忙牵线黄校长的事。 “现在才过来看望老夫人,实在是过意不去,还请您老体谅。” 简家大房上上下下十几口,都知道虞晚刚生完孩子出月子。 加上往日收了不少利别道公寓送来的山珍补品,稀罕食材,简先生一家待她的态度,比一般亲戚多了两分热络。 花园里,简夫人简小姐一旁作陪,招呼佣人送茶水糕点。 简夫人是楼老夫人的儿媳妇,她常年吃素,为人和善并不多话。 楼老夫人拿虞晚当自家晚辈,一脸慈祥神色拉着她说话,“身子好全了吗?就赶着过来。剖腹产不像顺产,动了刀子要在家里好好静养。” “好多了,再养小半个月基本没问题。”虞晚笑着同楼老夫人说着话,阳光晒在身上格外舒服。 “到底是年轻,身体好,不像我老太太,一有个风吹草动就这不舒坦那不爽利。” 楼老夫人上了年纪,眼皮松垮垂着,眯着双眼,不知道是在笑还是在瞧人。 虞晚忌讳跟老人家谈论身子好不好,无论用什么表情说,什么语气提都触霉头,恰好简家老佣人过来传话。 “老夫人,夫人,虞小姐,桌子摆好了。” “走走走,今天我可要显显身手。”简小姐爱搓麻将,赢的时候少。 花园不远处的一处欧式凉亭里摆了一桌竹骨麻将,虞晚平时很少打麻将,陪着消遣,打了三圈就输了近二百港币。 简小姐嘻嘻笑着,“虞小姐在的时候,我的手气就是好,瞧瞧,又吃一张。” 虞晚打出的三万,凑了简小姐的七对子。 “不算不算,我要打八万,怎么打成了三万。” 虞晚笑着要把牌拿回去,简小姐不许,“唉唉,不兴耍赖啊。” “谁耍赖?就是打错了。”虞晚手比她快,抢回那张三万,换打出八万。 楼老夫人老眼昏花,戴着老花镜都有打错牌的时候,她没看清,净听两个花骨朵般的年轻小辈吵嘴。 声音跟黄鹂鸟一样清脆好听。 简夫人是吃斋向善的人,陪着搓麻将就觉得是犯忌讳,更不会和人争牌局输赢。 “你怎么跟六小姐一样,她是个常耍赖的主,你竟和她不相上下。”简小姐认输,另摸起一张牌。 虞晚端起花茶喝了口,“谁是六小姐?” “二房的简安娜,简六小姐。” 瞧她真不像是认识,简小姐瞥了眼老夫人,压低说话声和她讲,“你不认识她?她现在可是香江翡翠台最热男主持的女朋友,上了好几期娱乐报纸头版,风头盛得不得了,走哪都有一大堆记者跟拍采访。” “她那个主持男朋友送了她一枚钻石戒指,才三四克拉就打电话到处炫耀,像是要订婚,不如黄太太戴的火油钻大,好没见过世面。” 说这话难免有些酸里酸气,怕人家误会,简小姐讲起端午节后去参加黄家宴会的事。 虞晚没被邀请去什么生日宴会,听到是黄太太的生日宴,仔细多听了些。 等听到宴会上来了多少有头有脸的人物,她拐着弯打听,“去的人那样多,礼物不得堆成一座山。” “交际上的礼,不摆足了排场,不就是白花钱?” 简小姐瞧她和自己一样上心,心境反倒平和了些,大家都是俗人,“肯定是贵的稀罕的市面上买不到的,总之送什么都讨人欢心。” 牌局搓了一圈又一圈。 大多数都是简小姐跟虞晚在说话,年轻人的一言一语,像切落的砂石料落进楼老夫人眼睛里,膈得生疼。 黄太太生日那天收到了一份特别的礼物,一块唱片机大小的灰黑皮翡翠原石。 起初,这块石头摆在纯金如意旁,没那么显眼。 隔天传出切开极品翡翠,这份礼物才是真的一跃拔了头筹。 黄家跟简家连着姻,对外想捂得严实,还是传得两家皆知。 简小姐啧啧称奇:“那块石头价值不菲,色吃得深,种水又好,听说几十年难遇,黄家捂得跟个宝贝似的,香江核桃大点儿的地方,什么珍宝美事传不出去?” 虞晚没听沈明礼提过送了什么礼给黄太太,阿斌也没透露过口风,凭她女人的直觉,那份令人心情愉悦的礼可能就是这块石头。 像是困扰多年的旧梦,一遭惊醒,醒后尚有余力庆幸在梦里做对了选择,楼老夫人记得,记忆里有那么一角存放着那些石头。 高脚竹楼上,那个眼睛比星星还灼人的女人。 她是孟连土司的女儿,时常围着沈展打转,像是盯着她的猎物。 那个时候土司府就有传言,传孟连土司的女儿看上了一个汉人,要以汉人的规矩准备婚嫁事宜。 她当时问过沈展,得到沈展的矢口否认,后来各地土司纷乱发生了很多事,她就没机会重提,再后来到了香江,她跟未婚夫结了婚,过着平淡安稳的日子,在南甸生活的日子成了一场黄昏梦。 梦里的沈展那么年轻,他说:“心水,等我在南甸站稳脚跟,我们就成亲,婚后住在营盘山马场,远离内地的军阀战乱。” “刀光香是孟连土司的女儿,木家人都瞧不上,怎么可能瞧得上我?你别听外面瞎传。” 刀光香作为孟连土司府的“公主”,拥有的世袭传承财富不知繁几。 …… 黄太太生日宴上的翡翠原石,恰好帮楼老夫人解开了一个尘封已久的谜。 沈展在撒谎,当时的他在骗她。 那些经专人打眼瞧过的皮料原石,是刀光香的嫁妆。 刀光香出嫁到克钦的时候,孟连土司还没死,孟连土司府也还在。 她的嫁妆怎么会落到除丈夫以外的男人手里? 除非那个男人就是她的丈夫。 “奶奶,该您摸牌了。”简小姐提醒楼老夫人,担心她是不是开始犯老糊涂。 楼老夫人回神,笑道:“该我了?”现在是五十年后,南甸是旧称,克钦属于另一个国度。 “我叫您两回了。” …… 下午的阳光出奇得好,一半躲在云里,一半露在云外。 虞晚在楼老夫人这边打牌聊天吃点心,隔了一条街的另一栋别墅,虫虫抽背不合格,练字写叉了笔,弹古琴弄断了弦,再一再二的顽皮,惹得楼老先生拿了戒尺要打他。 “孺子甚愚,孺子甚愚!来来,把手抬高点。” 虫虫哪会这么老实,现在伸出手,等戒尺落下那一秒,立马缩回手。 一举,一伸。 一打,一缩。 来回两三次,气得楼老先生吹胡子瞪眼。 “好好好,我管教不了你,你也不服我管教,以后不许再登门听教。” 虫虫哼小鼻子,满不在乎,“今天来了,本来就不来了,明天我要回京市过暑假,九月以后再来上课。” “谁准你再上门?”楼老先生唬着脸,端起茶盅揭盖吹了吹。 “我就要来,您总打我,要不是我皮厚,早被您打死了。”虫虫不服气,爬上另一张太师椅,喝奶瓶里的凉白开。 楼老先生放下茶盖,险些被这顽劣小儿气笑,“胡说八道,你来我这,总共打了你六回,你躲了五回,加上今天这一回,也就打成了你一回。” 第601章 暑假 “挨了一戒尺就让你记到现在,往后谁敢教你学问?” 楼老先生重刮起碗盖,吹散热气喝了一口茶水。 茶碗里的茶汤色如琥珀,香气馥郁,是极好的陈年寿眉,适合上了年岁的人喝,端午节前,利别道公寓那边送来许多节礼。 茶水入喉,甘甜柔腻,楼老先生品过两口,瞅向对面,疑心自己是不是过于严厉。 虫虫咬着奶瓶连吸几刻度凉白开,吸得脸颊一动一动的,半点不把楼老先生的话当回事,挨打不跑是笨蛋吗? 他才不要受欺负。 谁也不能欺负他。 一瞬间,某些画面突然窜进虫虫脑海里。 某个阴雨天,机关部队幼儿园的小饭桌,几个装满鱼虾的铝制饭盒,盒盖上的米饭熊。 一个高大的像座山的军装男人对他笑,“要多吃饭才能长得高,长得壮,等咱们虫虫长结实了,谁都不能欺负你。” “等空下来,叭叭陪你去马场。” “拉勾勾。” …… 拉过勾的约定没有实现,叭叭成了叔叔。 虫虫心底小声咕哝一句,骗子,觉得大人不守信用。 突然愣不丁从外头吹来一阵歪风,吹迷了他的眼睛,虫虫快速眨了几下眼皮,颤着睫毛赶跑眼里的水汽。 眨眼的间隙,瞥见条案上放的鎏金珐琅葫芦式西洋钟的短针快指到iv,虫虫又记起妈妈一会儿要来接他,他放下奶瓶,跑回窗边书桌继续完成功课。 楼老先生刚想开口劝小崇与好好听课,只要他听话,以后不再轻易拿戒尺威慑他。 小家伙却乖得像只猫,不顶嘴也不翻白眼,一溜儿烟跑回桌前做功课。 “孺子可教,尚且可教。” 楼老先生略感欣慰,眼神里带了些赞许,夸过唯一的关门学生,重端起茶碗品好茶。 兴致来了,瞧天色好,他清了嗓子唱起戏,“不由得豪杰笑开怀,某单人独一骑我把唐营踹……” * 傍晚五点一刻。 虞晚准时出现在楼老先生宅邸。 虫虫老早就盼着这个时刻,看到妈妈的身影出现在走廊下,他一改外人面前的霸道调皮性子,背上书包端端正正向楼老先生鞠躬。 “先生,您辛苦了,学生先走了,过完暑假后再见。” 他就比书桌高一个脑袋,鞠着躬人就矮了下去。 虞晚进门第一眼没看见小家伙,当他是跑哪去玩了,正要跟太师椅上坐着的楼老先生打招呼,下一秒看到桌边小家伙冒起的脑袋。 “妈咪。” 虫虫三步当成两步跑向进门口,声音里难掩的开心。 “你来的好准时啊。”他拉着妈妈的裙摆撒娇。 虞晚笑着揉了揉他的脑袋,先问候起楼老先生近况,简单说过几句话。 母子俩回了利别道公寓。 隔天一早。 吃过早点,等许姐和霞姐帮忙收拾好行李,虞晚带着三个孩子坐上阿斌的车回了北边。 阿斌只负责开车把人送过边境桥。 罗湖那边有专车专人接应母子四人。 虞晚头一次独自带三个孩子,多少有些手忙脚乱,不到一小时的车程,就够让她胸闷难受,过了边境桥,到了能停车的空地,她率先开门下车。 停车点不远处的橡树下,停着一辆黑色轿车。 车牌号是熟悉的01开头。 “你好,虞同志,我是警备区司令部警卫员汤冕,首长有临时工作任务,特意安排我来关口接你。” 树下走出一个斯文长相的军装男人。 虞晚认得他,笑道:“是你啊,汤同志。” 虫虫后下车,不认识这个军装男人,滴溜溜转着眼珠子上下打量人家。 他一下车就站到大人中间,仰着脑袋看看这边,又瞧瞧那边,汤冕低头对他笑了笑,“小沈同志,快上车吧。” 虞晚要把双胞胎送回京市,车上的行李大部分也是双胞胎的。 汤冕跟虞晚打完招呼,又同阿斌做交接工作,他带了一名勤务兵,搬动行李的速度也快。 不到半小时就重新装车接人去了警备区的家属院。 警备区位于浅圳相对高的地势,早一两百年前这一地带修建起护城墙和高炮台。  最近几十年拆了修建起新的办公驻军用地。 家属院大多数是近十几年修的小高楼。 虞晚头一次来这边,虫虫不是,他下车就拉着妈妈的手到处做介绍。 “这边是去小食堂,那边是诊所。” 双胞胎还留在车后座的藤条篮子里,母子俩像是忘记这一回事,说说笑笑地逛了一圈家属院。 母子俩的欢快笑声,在上班时间显得异常明显。 有好奇的干部家属议论。 “操场那边穿黄裙子的女同志是谁的家属?” “应该是沈首长的爱人。”被问的年轻男同志在食堂见过“虫司令”,虫司令在军区过了三次周末,能去的,不能去的,他都跑着四处参观过。 三四岁的小屁孩,士兵晨练他就骑着脚踏车在后头撵着看,看完还神气说不如他爸爸厉害。 晨练的几百号人,认不得他的人,认得带他到处玩闹的勤务兵和警卫员。 这会儿能乖乖让人牵着手散步,多半是他妈妈。 家属院并不大,五栋楼绕着逛完,走到操场,虫虫舔起小嘴巴,“妈妈,这边小食堂做的油焖虾很好吃哦。” 或许是临近中午饭点,空气里还真有从食堂那边飘来的烟火气。 虞晚捏了捏儿子小手,满眼温柔,“瞧瞧你这馋嘴样,才吃了两块饼干就想着吃中午饭。” “肚子饿嘛。”虫虫露出一排小白牙嘻嘻笑,好喜欢妈妈这样牵着他。 * “铃铃铃——” 同一时间的京市军区医院,半掩着的书房门内,电话铃响起。 警卫员接起电话,听到是南内海的专线电话,迅速递给作画的沈老爷子。 专线电话通了三分钟,沈老爷子略应了两声,神色变得复杂。 南内海下达的新任命,目前没有对外公开,基本上可以说是板上钉钉的事。 沈老爷子退休困居在疗养院的日子太久,时隔九年,再要重新踏入那道铜钉大门,未必是件好事。 昔日的对手、旧友、部下,一个个都陆续入了黄土,成了地下枯骨。 没人在阴司下跟阎王告他状。 他还活着。 只是有些老了… 撂下电话,沈老爷子重新提笔作画,“小李,沏壶好茶。” 第602章 京市假期 因南内海打来的这一通电话,中午饭点,沈老爷子没什么胃口,加上是一个人吃饭,更是少了食欲。 他略微夹了两筷子炒野菌就叫勤务兵撤了饭桌。 七月份的京市已然入夏,医院人工湖新移植的荷花也开了,花园里目之所及处皆是苍绿喜人。 有些干热的夏季气候,恰到好处的缓解了沈老爷子的腿部旧疾。 到了半下午,浅圳警备区那边打来一通电话。 “喂,同志好,帮我接通京市城西军区总医院的疗养部电话。” 奶生生的清脆嗓音,在反复拿起放下的接听筒里显得异常明显。 “同志好,请问你是哪位?要找哪位?” “我是沈崇与,三点水的沈,山字头的崇,相与的与,帮我接沈老首长。” “好的同志。” 接线员快速记下名字,将电话转接到京市军区总医院。 …… “铃铃铃——” 宽敞客厅里,绿色灯罩台灯下的一部黑色电话响起。 靠墙站立的警卫员先一步跨过去接起电话,听到一声“喂”后就把话筒转到沈老爷子手里,并提醒,“是小小同志。” 沈老爷子正在做腿部治疗,听到是小曾孙,皱纹布脸的面上立时涌现出喜色。 “喂喂,是太爷爷吗?”听筒那边,虫虫歪靠在藤条编织的沙发上,大眼睛一边瞅向关着的房门,一边拿着电话讲话。 “唉,是太爷爷,虫虫在家了吗?” “嗯,在爸爸家,太爷爷您好啊,虫虫好想您,过两天虫虫就去京市看望您。” 虞晚有话要问沈明礼,等沈明礼从穗城回到警备区家属院,已经是午休时间,他俩关起房门说正事,隔壁房间的虫虫已经睡醒了,他醒了不叫人也不闹人,自个光脚跑到客厅打起私人电话。 电话里有意压低的说话声,鬼头鬼脑的,显然是背着屋里大人偷偷打的。 沈老爷子听了出来,笑意里更添了少有的慈爱,“好,太爷爷等你来京市,你想要的新印章,太爷爷叫人刻好了。” 上个月,虫虫打电话告状的时候,向太爷爷撒娇要了一枚玉石印章。 印章是他给妈妈准备的生日礼物。 妈妈的生日是八月的第二天。 客厅里的电话,打起来就没完没了,尤其是没了大人管制,虫虫可以嘀嘀咕咕说一下午。 什么弟弟妹妹像红皮猪,天天吃了睡,睡了吃,醒了就“打鼓”。 幼稚园同学太笨,认为他天天不写老师布置的作业,能次次得a是天才。 真相是他天天在家写妈妈给的作业,每周去老先生那边上两次课。 当然,这些事,虫虫不会跟幼稚园的同学讲,他喜欢扬着下巴站在黑板前,接受老师的夸奖,听他们一片哇哇叫。 “太爷爷,老先生有点严厉呢,要不是虫虫像您一样勇敢英武,肯定已经被打死了。” 小孩子的夸张牢骚话,听得沈老爷子眉开眼笑,连连夸赞,“你身上流着咱们沈家男人的血,怎么会死得那么窝囊? 太爷爷的宝贝疙瘩,下次要有人跟你动手,可不许让人打着你。你受一点皮外伤太爷爷都会心疼的睡不着觉。” 老首长心情好,屋里其他人也因着这份愉悦,相对没那么紧绷。 “嗯,虫虫会保护好自己。” 电话里奶生生的絮叨话接连不断,偶尔还有捂着话筒的闷笑声。 …… 没过多久,紧闭的棕褐色房门从里面打开。 “虫虫。” 一道成熟男子的闷沉嗓音,打断了蹲坐在藤条沙发上的沈虫虫。 “啊?”他抬头望向爸爸,午睡弄乱的头发成了颗毛栗子。 沈明礼看着笑,走到沙发边,“跟谁打电话?”手痒,想揉儿子的脑袋。 “太爷爷呢。” 虫虫先一步歪头躲开爸爸的大手,对着话筒说,“太爷爷,爸爸来了,爸爸有话跟您讲。” 电话交到沈明礼手里。 虫虫光脚跳下沙发往开着的那扇门跑,拿到电话的军装男人像是多长了一只眼睛,他先一把拽住小家伙的肉胳膊,提拎起来,抱在怀里接起电话,“喂,爷爷,我是明礼。” 沈明礼气息都没乱一拍。 虫虫受了挟制,没能跑进妈妈的房间,瞪圆了眼睛表示不满,“放开我,臭爸爸。” “嘘。” 沈明礼低头扫一眼小家伙,胳膊力气加重,拘他拘得更紧,“爷爷,你那边天气好吗?浅圳开始热了,出门多走几步路,就能汗湿一件衣服。” …… 沈明礼分在家属院的房子是独门独户的二层小楼。 他大多数时间住在区里办公室。 这边房子没怎么打理,目前二楼四间屋子都空着,楼下除了客厅跟厨房,另外两间宽敞屋子,一间做了主卧室,一间给了虫虫住。 双胞胎在摇篮里睡得香甜,出了月子,两个小家伙是一天一个变化。 小模样轮廓也逐渐清晰起来。 虞晚觉得双胞胎长得不像她,沈明礼硬说长得像。 客厅还在打电话,虞晚嫌天热,对着镜子盘好头发,摘了珍珠耳环,换了身收腰方领薄荷绿真丝长裙,她拉开房门,看到父子俩挨坐在一块打电话,知道是跟老爷子通话,没过去打扰,径直上了二楼。 张姐在家里闲了几个月,闲得一身皮松,这次被叫来继续照顾两个孩子,在楼上收拾整理行李都是哼着小曲。 “幸福的花儿心中开放~” “收拾好了吗?张姐。” 虞晚在门口就听到她哼歌,进屋环视一圈分门别类的大小包裹,笑道:“橘子和小鱼差不多要醒了。” “马上,我把手里这几件装好就去楼下抱双胞胎上来。” 两张核桃木手工制的婴儿床已经铺好。 靠墙竖列摆着,像是为了配合警备区的基调,婴儿床栏上刻了五角星。 屋里很宽敞,陈设不多,最大的摆件是衣柜和五扇屏风,屏风后是张姐睡的单人床,她早两天就来了这边等着带孩子。 靠窗那边放了一个玻璃柜,一个五斗柜。 玻璃柜里是一齐整的暖水壶,奶瓶奶粉温度计等。 五斗柜里各种大大小小的毛巾、尿不湿,以及纸巾和手帕,靠墙脚处立了三个摞起来的搪瓷盆。 相较虫虫的吃喝穿用玩,双胞胎的东西不多,基本上都是每天用得着的消耗品。 虞晚摸了一圈婴儿床,确定没有扎手的毛刺,又说,“后天回京市,院子里那辆蓝白脚踏车不用带上,就放在这边,虫虫周末好骑着玩。” “奶粉要不要留一些?就回去住一个多月,全带走也麻烦。” 张姐不知道双胞胎要留在京市,以为是回去过暑假,过完暑假还要回南边来住。 六大箱没拆封的奶粉放在一楼仓库,一楼的书房成了虫虫的个人停车场。 他脚踏车多,三轮的、四轮的,红色的蓝色的黑白拼色的,凡是商店有卖的款式,被他知道同学有,电视机里有售卖广告,一律都要买回家。 来浅圳过了三个周末,每次带一辆过来,加上今天带的,这边就有四辆品牌颜色大小不一的脚踏车。 “双胞胎胃口一天天变大,多带些奶粉有备无患,那边不好买这些进口奶粉。” 虞晚要留双胞胎在京市,是夫妻俩私下商定好的,她没精力带双胞胎,沈明礼要忙工作,孩子只能是交给家里长辈。 不过这话不好从她嘴里说出来,婆婆有工作,老爷子又是上了年纪的人,她作儿媳的不带孩子,总归是说不过去。 得寻个时机,让沈明礼替她开口。 第603章 刘家求助 此时,楼下主卧室里。 双胞胎醒了开始哼唧。 一尖一哑的哭声,明显是先醒的小橘子带头,小鱼跟着凑热闹。 虫虫听见,立马皱起眉毛,“讨厌死了,天天哭,醒了就哭,到哪都哭,什么时候把他们丢掉?” 沈明礼通着电话,小家伙的埋怨声,传到沈老爷子那边。 “不许说讨厌,你是哥哥,橘子和小鱼是你的手足。”沈明礼轻斥怀里小家伙。 虫虫不乐意,扭头不看臭爸爸。 电话里,沈老爷子笑呵呵地,“如璋和亦鳞醒了?” “是醒了,闹着要人抱。”沈明礼有些无奈,怀里抱着这个是混不吝,屋里还有两个,他抱不过来,想放下虫虫去屋里看双胞胎,又担心怀里这个闹脾气折腾人。 虫虫发起脾气闹腾,就跟爆发小山洪差不多,沈明礼能强行打罚硬扳小家伙的性子,可这不管用,属于治标不治本,况且每次打完训完他还心疼。 到底是自己的第一个孩子,沈明礼抖了下膝盖颠怀里的儿子,眼神里多了温和,“虫虫,你大方一点,橘子和小鱼还小,目前需要多一点时间照看,你放心,爸爸妈妈是最爱你的…” “不要。” 虫虫拒绝商量,不接受爸爸丢下他去照顾“账本”,他牢牢坐在爸爸腿上,斜着眼睛盯住那扇敞开的木门。 真讨厌。 还要等到八月底才能丢掉他们。 沈明礼拍了下儿子,转了话锋,“你这样不乖了啊。” 电话里,沈老爷子笑着拆大孙子的台,“你别说虫虫,他可比你乖多了,你像他那么大的时候,直接把明扬丢到军区大门口,喊着喇叭说谁家要孩子就把明扬接走。” 三四岁的小明礼骑着小车驮一岁多的明扬,明扬性子腼腆不爱说话,也可能是认生,从京市刚到西昆那几个月,明礼不喜欢他,不接受家里多了一个小孩。 明扬来了以后,爷爷奶奶,“爸爸”“妈妈”都要分出时间照顾他。 小明礼不高兴,趁大人不注意,偷偷带走一岁多的明扬说要送人。 “霸道鬼,虫虫可是随了你啊。”老爷子在电话里乐得开怀,不经意叫出大孙子小时候的爱称。 提起陈年往事,沈明礼记得也说不记得,严肃道:“哪有这回事?爷爷,你是不是上了年纪记岔了。” “哼,你小子什么样我不清楚?懒得说你,这么大人了。” 屋里双胞胎哭得更大声。 这时,楼梯上响起一串急促脚步,是张姐下来了。 她进房间抱走双胞胎,回了楼上。 没了弟弟妹妹的哭闹声,爸爸也没抱过双胞胎,虫虫这下满意了,没再继续盯着同一个方向。 “爷爷,我带虫虫去冲凉换衣服,他才睡了午觉起来,一身都是汗,您好好照顾自己,我先挂了,有时间我再给您打电话。” “孩子要慢慢教,不着急。” …… 挂了电话。 沈明礼单手抱起小家伙往另一间屋子走,边走边亲儿子肉脸蛋,“你个小霸道鬼,跟爸爸去冲凉,光脚也到处跑,瞧瞧脚多脏。” “哼,我才不是呢。” 虫虫不承认,眼里是拦不住的高兴,面上还要强装冷酷。 犯起别扭,更显这个岁数的童趣可爱。 沈明礼给儿子冲完凉换好衣服,客厅里的电话再次响起。 他接起电话,“喂。” 大人在电话里讲什么,虫虫听不见,下意识扯爸爸裤腿,沈明礼低头,凝重了语气,“去厨房冰箱里拿布丁吃。” “布丁?” 虫虫听到有甜点,再不缠着听大人讲电话,“蹬蹬”跑向后面厨房。 厨房连着去后院的门,后院一角有口压水井,靠青石砖院墙的一圈种了十几种名品花卉。 花枝下蟋蟀叫声,墙外雨伞树上鸟叫声,叽叽喳喳热闹得很。 厨房里“叮叮咚”“铛铛铛”,响了好一阵。 楼上,虞晚喂双胞胎喝完奶粉,交代过张姐两句就去了楼下。 看到沈明礼还在打电话,她走到另一边沙发坐下,眼神询问:小家伙呢? 沈明礼朝她身后微抬下巴,刚好虫虫拿着两个用玻璃杯装着的布丁过来,看到妈妈在,虫虫迈快脚步,几步到了茶几边,歪着下巴颏有意撒娇,“妈妈,有焦糖布丁噢。” 说着,掏出裤包里放着的两个银汤匙。 “给。” 虞晚心生暖意,笑着伸手去接,刚要接到银汤匙,小家伙拿着汤匙往厨房跑,边跑边解释,“我重新拿一个好看的花纹给妈妈用。” 汤匙掉在过地上,沾了些灰,虫虫本来是给爸爸拿的,现在妈妈下来,布丁要先给妈妈吃,他得换一个干净的汤匙。 厨房橱柜门全部开着,嫩绿色冰箱下放着一个木板凳,叮叮铛铛又是一阵翻开拿动静。 “踏踏踏。” 虞晚看着小家伙跑来跑去,凉鞋还穿反了,她眼珠子滚到沈明礼脸上,同他打嘴型问罪:你穿鞋不分左右?虫虫的鞋穿反了,这么热的天,你给他穿白色短裤,不出一小时就弄得脏兮兮。 虫虫多拿了一杯布丁出来,摆在爸爸面前。 沈明礼轻拧了下眉,看一眼儿子的脚,看一眼虞晚,同样打口型:没错吧? 错了。 虞晚抿了下嘴皮,懒得跟一个大男人掰扯左右问题,她拿小汤匙吃起焦糖布丁。 虫虫要挨着妈妈坐,坐在沙发上距离茶几有点远,不好吃布丁,他又去摆电话的小圆茶几下取出一个折叠小板凳。 沈明礼趁儿子过来拿板凳,歪头耸肩夹住电话,快速给儿子换好穿反的两只牛皮凉鞋。 好在没穿多久,再多穿一会儿估计要出脚汗,摸了还得洗手。 虫虫不乐意被爸爸拘着换凉鞋,暗咬牙齿骂爸爸笨。 刚才穿的时候他就说了不对劲,真是的… 电话里还在汇报。 “乔家想收回五九年交出去的两家药铺,四处找人托关系打听,那两家临街药铺现在属财政部招待所。” “这个月二号,小槐花胡同刘家往东城军属大院打过一通电话找虞同志,被王妈搪塞过去。 好像是有急事,我私底下查了一下,刘峰的小儿子刘景时失踪了一个月,报警也没找到人…” 换好凉鞋,虫虫绕过茶几,把凳子摆在妈妈腿边,他坐下后拿起汤匙问:“妈妈,布丁好吃吗?” “还可以,你尝尝。”虞晚从小吃惯了各式传统新创点心,觉得凑合。 她脸色平淡,吃了两口就拿勺子挖烂了玻璃杯里的整块布丁。 沈明礼接着电话,目光一直锁在虞晚身上,她穿这身草绿夹蓝的裙子真好看。 虫虫挖进嘴巴两大勺,大方给予评价,“好美味呀。” “妈妈,你尝尝我的。” 他挖起一勺布丁,胳膊伸得高高的。 沈明礼嫌儿子没吃相话还多,虞晚笑着低头假装吃一口,实际没碰到布丁。 拙劣的大人演技,再加一句,“呀,真好吃啊。” 逗得虫虫嘻嘻笑,一口吃掉勺子里的布丁,“笨蛋妈妈,你没吃到布丁。” “哎呀,被发现了。”虞晚坦白地眨眨眼,倾身凑拢去亲儿子小脸蛋。 很快,沈明礼通完电话,拿起自己面前的那份布丁,反驳起某位浮夸女士,“真是嘴刁,吃东西还闹腾,像什么样子。” 他专门请穗城最好的点心老师傅照着方子做的,也尝过成品,布丁口感顺滑,乳香浓郁。 这要是只配一句还可以,点心师傅该要丢了饭碗。 “这么严肃?电话里吃火药了?” 虞晚从不过问沈明礼的工作,对家里的事倒是上心,她歪斜了些腰身,问他:“爷爷还好吧?听伯娘说端午节后他老人家患了伤寒,连着躺了好几日才能下床行走。” 沈明礼没同她讲,大口吃起布丁,父子俩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吃相也一样。 虫虫吃完自己杯里的布丁,悄不作声地端起妈妈那杯开吃。 “问你话呢。”虞晚不知道哪里得罪了他,阴阳怪气的很,先前在屋里问他送了黄太太什么礼,也是这样。 沈明礼低着眼不看她,两口吃完布丁,丢了空玻璃杯,银勺铛啷啷的响。 她最不爱哄人,一勾耳边碎发,偏脸看向屋外,大好的天气,阳光洒进前院花圃,透出泥土的腥气,一会带小家伙出去转转,免得他横窝在沙发上看电视,谁叫也不理。 沈明礼突然翘起一边大腿,说:“你嫂子怀孕了。” 第604章 回京后 “谁?” 兀突突的一句嫂子,虞晚显然没反应过来,她转过脸,想从沈明礼脸上找到答案,心思几转,忽然记起自己还有个娘家, “你说的是姜文文?” 她暗叹一句好快,算了下时间,乔济南跟姜文文是年前腊月二十七结的婚,距现在有小半年,倒不算快。 “看来今年过年要多备一份礼了。” 虞晚想着人情往来,去年过年办婚礼那阵,姜家给过虫虫新年红包。 讲过一句,沈明礼又不说话了。 虫虫吃完布丁,掏出裤包里的手帕揩嘴巴,他吃完甜点就要出门玩,“爸爸,我要去骑马。” 有孩子在跟前,虞晚要说的话只得咽回去,想着去了马场再说。 沈明礼瞥了眼腕表:“去拿骑马护具,十分钟后出发。” 龙头山马场离浅圳不远,开车要差不多四十分钟。 虫虫跳着跑回房间找护具包,虞晚担心出门坐车熏着自己,跟沈明礼说,“你赶紧回屋冲个澡换身轻薄衣服。” 沈明礼睨着她好一会儿,抿着唇没说话,只在行动上配合。 他回了房间冲凉,虫虫拖拽着护具包出来。 虫虫一早吃布丁的时候就留心观察过爸爸妈妈,这会儿贼兮兮地凑到近前说,“妈妈,爸爸生你气了。” “你怎么知道?”虞晚自认自己在孩子面前做到时刻情绪稳定,打从虫虫能说出完整的一句话起,她就跟沈明礼做了约法三章。 一、不能在孩子面前争吵、起肢体冲突。 二、不能在孩子面前有过于腻歪和暧昧的不妥当举止。 三、不能以成人身份硬扳道理欺压孩子,要做到对孩子无条件信任。 虫虫不听话淘气犟嘴的时候,虞晚有时候会做不到第三点。 她跟沈明礼一直是异地相处夫妻模式,每次见面,沈明礼有时候也会做不到第二点,现在连唯一的一点都要压红线,约法三章几乎成了一页废纸。 “爸爸怎么可能会生妈妈的气,虫虫的爸爸是天底下脾气最好的爸爸。” 虞晚说得有些昧良心,往日沈明礼打小家伙的事历历在目,她拉过小家伙的手,声音都小了些,“夏天天气炎热,大人忙完工作需要休息,不怎么想说话很正常。” 虫虫嗅出爸爸妈妈的矛盾,不信妈妈的解释,一心想要帮他们和好。 他转着黑白分明的眼珠子,同样小声嘀咕:“爸爸给我洗澡换衣服的时候说我跟你一个样,都是没良心。” 虫虫嫌爸爸胡茬扎人,躲着不让他亲,沈明礼在浅圳天天想媳妇儿子,好不容易有两三天相处时间,挨着不肯让他亲近是怎么一回事? 只要他有一点正常人类的皮质汗液代谢,她就嫌弃得不成样子。 之前怀孕,虞晚还能说是大着肚子腰腿难受。 现在出了月子,虞晚是先讲浅圳天气炎热,后说需要呼吸新鲜空气减退坐车后的憋闷感。 哪怕是关起门的卧室内,总之是让他坐得远一点,像开例行会议一般,隔着一张小几,她坐窗边木椅上,他坐隔着的另一张木椅。 “妈妈做了什么坏事,让爸爸这么生气?妈妈快想一想。” 小孩子要替大人操心,虞晚有些哭笑不得,佯装要思考,“你快去楼上跟张姨说我们要出门,让她在家里照看橘子和小鱼。” “好,妈妈快想一想哦。”虫虫跑去楼上传话。 支开了儿子,沈明礼刚好从屋里出来,他头发带着些水汽,换了身短袖军装配黑皮军靴,手里提拎了一个鼓囊囊的黑白小熊书包。 不知道是他训练过度还是军装缩了水,蜜色胳膊线条绷得发紧,腰又窄得不符合人体比例,劲瘦腰身束缚在牛皮腰带里,让人有种想撩开他的上衣摆,帮他解开的冲动。 沈明礼察觉到她的审视目光,情绪微妙弹动,“看什么看得愣神?快去换出门穿的鞋子。” 虞晚脚上穿的是薄底绸缎拖鞋,她没急着去换,反问他:“你到底怎么了?回来就奇奇怪怪的,虫虫还问我是不是惹你生气了。” 他没回答,反坐下抛回问题:“你觉得你惹我生气了?” 肃冷嗓音才落,原本坐在另一边沙发上的靓丽倩影,已经换了一处位置。 薄荷绿的长裙摆覆在军装裤上,带来一袭清新香风。 虞晚伸手环住沈明礼的腰,将头轻靠在他肩上,玩味似地翻了翻眼皮,“你们男人都是海底针,主意多,说变就变,谁清楚是怎么回事? 我脑筋转得没你快,一会儿去了马场早点回来,晚上我想要你帮我按一下肩颈,总感觉脖子沉,也不知道是不是睡多了。” 虞晚猜可能是文献资料看久了,总是低着头,下一秒,后脖颈多了一只温热大手,不轻不重地捏着,帮她舒缓紧张肌肉。 沈明礼给她按摩惯了,力道把控得极好,三轻一重,由上至下,他跟虞晚有多久没这样靠在一起过了,两个月?还是三个月? 因着孕晚期的不便利,他们从夫妻关系成了不可亲密接触的探视关系。 他想把下巴贴在怀里人发顶,又担心弄乱她的盘发,遭了恨眼。 偏偏她就是招人恨,几缕小卷毛蹭得他喉结发痒。 因为这一点微不足道的痒意,沈明礼放缓了嗓音,“谁让你每天晚上不到九点就睡,早上八点才起?睡那么久脑袋能不沉?让你学着打太极,你也当是耳旁风,以为谁要害你…” “你好啰嗦啊。”虞晚不爱听他说这些,像凭空多了个爹。 沈明礼遭了嫌弃,沉下脸色不再说她,有些气不顺,怄得在心里骂她,没良心,简直没良心。 “把手伸出来,我再给你按会阳池穴,你左右来回扭一下脖子。” 穴位找得精准,效果出奇的好。 楼上,虫虫传完话,背着张姐蹭到婴儿床边抠弟弟妹妹的脚板心,挠得小鱼要哭了,他就往楼下跑。 “踏踏踏。” 牛皮底凉鞋踩得地板作响,张姐听到脚步响动,放好涮干净的奶瓶,追到门口叮嘱淘气虫。 “你慢点,小祖宗,下楼梯别急着跑,小心摔跤磕着你。” 她在后头喊,虫虫跑得飞快,眨眼就冲到了楼下客厅,搅合在爸爸妈妈中间。 沈明礼给虞晚舒缓脖颈,儿子跟个炮弹一样砸他大腿上。 “爸爸我腰痛,你给我也捏捏吧。”虫虫歪靠在爸爸怀里,跟着添乱。 一张单人藤条沙发,挤了一家三口,虞晚怕弄皱裙子,要让出位置不按了,沈明礼不肯,低声训斥起儿子,“小孩子哪有腰,一天尽做怪,去屋里把你水壶拿出来,让勤务兵给你灌好凉白开,咱们就出发。” * 下午开车去马场玩了一个多小时,回来的时候天气骤变,落起大雨。 压平的黄土道路湿滑淋漓,一辆辆货车轿车在上面留下不同纹路的车印。 两天后,沈明礼送妻儿坐上回京市的火车。 火车站台人潮涌动,旅客行色匆匆。 一天一夜的火车,到了京市已经是7月13号的中午。 沈家多派了一辆黑色轿车接双胞胎,不用跟粉皮猪同坐一辆轿车,最高兴的是虫虫。 到了军区医院,已经过了饭点。 一上楼,虫虫就往警卫员值班的那扇木门跑,人没到,声音先传进屋。 “太爷爷,虫虫回来了,虫虫好想您啊。” 虞晚走在后面,落后几步进屋,小家伙已经跑到沈老爷子身边撒娇求拥抱,“虫虫有好多话要跟您讲。” “爷爷,我们回来了。”虞晚在后面跟老爷子问好。 “你坐。”沈老爷子指了下沙发,摘了老花眼镜,放下报纸揽住扑过来的小曾孙,“哎哟哟,太爷爷也想咱们小虫虫,快站好让太爷爷好生瞧瞧你,是不是长高了,长结实了。” 双胞胎睡在摇篮里,由张姐跟勤务兵提着走在最后。 虞晚让张姐把两张摇篮放在沙发上,祖孙俩的亲密谈话,谁都插不进去。 “首长,现在要不要摆饭桌?”边上的警卫员小李提醒时间。 沈老爷子笑着一转话音,“摆吧,可不能饿着咱们小虫虫。” 第605章 刘家求助寻人 转话头的间隙,沈老爷子瞥了眼沙发上放着的两个提篮,提篮里的两个小曾孙睡着了,粉雕玉琢的模样显然是遗传到父母的优良基因。 沈老爷子看向孙媳妇,难得的正面肯定,“辛苦你了,小虞,你是咱们沈家的大功臣,吃过午饭,你带双胞胎回大院休息,虫虫留在我这边。” 有一家之主作后盾,虫虫必定要恃宠生娇,任性妄为,这会儿就瞅两个摇篮不顺眼,点着指头跟太爷爷说不喜欢他们,嫌橘子和小鱼天天哭天天吵。 还戴他没有的金锁,金项圈拍照片。 虞晚是晚辈,管不了偎在老爷子怀里的冤家,只能笑着照做。 “妈妈不许抱他们,你答应过虫虫的。”虫虫占了这头,还要霸占妈妈那一头。 “好,一言为定。”虞晚无奈笑笑,倒不是哄孩子玩。 她剖腹产的伤口还没彻底长好,怎么可能抱孩子,遭蹬上一脚不得要她半条命。 沈家多添了两个孙辈是天大的喜事。 沈老爷子住的这栋疗养楼,早在三月份就开了同楼层的一间屋子留给两个小曾孙。 屋里做了翻新,备齐整了婴儿的吃喝穿用玩。 为了顾及大宝贝疙瘩的心情,沈老爷子没说留双胞胎住他这,瞧也没多瞧摇篮里的两个小家伙,尽哄着怀里的宝贝说话。 “首长,虞同志,小虫虫同志,饭桌摆好了。” 饭菜是早就备好的,眨眼间就有人摆上桌。 虞晚陪着老爷子和儿子吃过午饭,半下午才坐车回到城东的军属大院。 到了家门口,张姐和勤务兵提着两个摇篮跟在虞晚身后,有眼尖的看见,用不到一下午光景,沈家多了两个奶娃子的消息跟开闸放水一般地传遍了整个大院。 虞晚很少住在这边,跟大院里的人际网都不熟,家里就只有陆玉珠和王妈两个人,她俩都不是爱嚼舌头说闲话的人,大院里有什么风声传到她俩耳朵里都要晚一些。 半下午时间,猜测五花八门,有说孩子是领养的。 有说孩子是亲戚家的。 还有人猜是沈家媳妇生的,这一猜想刚说出来就有人反驳,“过年那会儿,沈家摆婚宴的时候,你又不是没在场,他们家大儿媳像是怀了身孕的样子?” “也是啊,算日子合不上月份。” 外面什么传言猜测都有。 虞晚在家养精神,难得能耳根子清净,不需要哄孩子哄丈夫,光是什么都不做,就这么靠着椅背晒太阳就很惬意。 隔壁房间,王妈安顿好双胞胎,去楼下往陆玉珠办公室打去一通电话,告诉她虞晚和双胞胎到家了,让她别在单位加班开会,早点回来。 想着虞晚生的是双胞胎,要坐双月子,王妈把中午炖好的燕窝送上楼,将近段时间家里发生的事说给她听,什么端午节收到叶家那边寄来的节礼,大院里谁家孙辈摆了酒席。 说了一通,瞧虞晚不感兴趣,王妈起身下楼去,走到门口又回头说,“险些给忘了,十来天前,刘家那边打过两通电话找你,我接的电话说你不在,让他们留话带信,那边又说没什么事。” “没什么事是什么事?”虞晚纳闷。 王妈也是一脸疑色,“真就什么都没说,这人也怪,问几次都不讲,听口气还挺急的。” * 虞晚要坐足双月子,养身体是第一要紧事,回京市十几天基本没出门,这天下午,她才睡过午觉,小客厅的电话铃响起。 她拿起话筒,“喂,这边是沈家,你找哪位?” “小虞,是我,我是刘家舅舅。” 电话那头,刘峰急中生喜,电话握的死紧,“你在京市啊?明天能有空回趟家属院吗?舅舅有事跟你商量,电话里不好讲正事。” 虞晚想一口回绝,刘家找上她,无非是要借她的手找沈家帮忙,她不想揽事,想了个迂回借口,“快到中元节,家里要准备祭拜,我这边可能抽不出时间…” “小虞啊,你一定要帮帮舅舅,除了你,舅舅真不知道能找谁帮忙。” 怕对面挂断电话,刘峰顾不上家丑,豁出老脸求人,“你小哥去沪市后失踪,肉联厂报了人口丢失,派出所只让等消息,等了一个多月,愣是没有半点消息,我怕他出事,早半个月前就跟你舅妈找济南帮过忙,他那边什么都查不到,我想着你这边有关系,想麻烦你帮忙找一下你小哥。” 虞晚惊讶一瞬,没再往外推,细问一遍失踪前后的具体细节,才说,“等我电话,有消息会再联系。” 挂了电话,虞晚琢磨起事情的可能性。 刘景时失踪,还是去了沪市后失踪,他一个大男人,有下乡出远门的经历,不至于在火车上被拐子拐卖到黑矿场。 能失踪找不到人,大概率就两种可能。 要么是路遇歹人被害。 要么是作奸犯科被抓。 可话又说回来,刘景时要是作奸犯科被抓,凭乔济南现在的营长身份,怎么都能查到些眉目,他要什么都查不到,大概率不太妙…… “小虞,是谁的电话?”小客厅外,陆玉珠戴好珍珠耳钉,对着墙上挂的相框玻璃整理才烫的半卷发。 “刘家舅舅。” 虞晚朝门外望一眼,隐约能瞧见婆婆的身影。 “噢,妈出门了,你自个在家。”陆玉珠踩着皮鞋往外走,边走边交代,“晚上吃饭不用等我,我要去话剧院看演出,回来的时间可能有点晚。” 陆玉珠出了家门,虞晚隔着玻璃目送婆婆走出院门,手里拨通浅圳警备区的电话。 “喂,哪位同志?有什么事?”接到转线电话,沈明礼故意装不知道对面是谁。 对面听筒里的人很上道。 “尊敬的沈司令,这边是虞晚同志在接电话,虞同志有事跟您请示。” “讲。” 电话里是男人压着的笑腔。 虞晚把刘家舅舅找她的事细讲了一遍,说:“能帮着查一下吗?” 听筒那头没有立即回应,轻微呼吸声,表明接电话的人还在听。 好一会儿,对面才开口。 “虞同志。”沈明礼要点醒她,嗓音有些暗暗的低沉。 虞晚轻皱了下眉心,就知道他这样,先表清个人立场,“我知道会有些麻烦,结婚那天说的话我也没有忘,说了不插手娘家的事,就不会插手。” “跟你结婚六年零两天,我什么时候求过你帮忙?这次就当破个例,帮忙查一下,刘景时是死是活总得有个信儿,没有要你擦屁股的意思。 说句实在话,我揽这事也不是为了出风头显能耐,单纯是想做点好事积些德,咱们现在有三个孩子要养,小鱼大一点要做手术,你当爸爸的做点力所能及的好事不算什么坏事。 下个月又是咱爸的三周年忌日,就当是给爸爸攒阴德了,好不好?” 听她记得这样清楚,沈明礼的嘴角向上提了提,他好心情地靠在书桌,仍旧沉着口吻:“仅此一次,下不为例,一小时后给你回电话。” …… 刘家那样的家庭,沈明礼出手帮忙是真不图什么,要不是虞晚求他,他知情也不会管。 掐着时间,沈明礼把早就知道的消息透露给虞晚听。 “刘景时下乡几年认识了些土夫子,干了些倒腾活填饱肚子,那些人多数是祖传的手艺,父带子,子带孙,趁着开放搞经济政策,给从香江来的投资商人设局,他们搞的规模不小,带人去墓里现挖现选。” 沈明礼没说诈骗金额,点了一根烟接着说,“上头早有人注意,一直没抓到这帮流传团伙,这次能将他们一网打尽,是投资商人在古董行鉴定受骗报案,配合公安下的连环套,考虑受害者是外宾,要等案子审完判定后才会对外公布,人现在在沪市提篮桥。” 得知刘景时活着,被关在沪市提篮桥监狱。 虞晚没有立刻通知刘家。 过了一个星期,到了八月五号,她带着双胞胎去看望沈老爷子,留在那边吃过午饭,借陪虫虫去景山寿皇殿少年宫中途,改道去了一趟报社家属院。 第606章 再回家属院 中午午休时间快要结束,家属院门口人流如织。 赶着去报社单位的职工瞧见大门口停着的军用吉普,没少转着脑袋议论。 “谁啊?” “这么大阵仗,摆一辆大吉普,真够拉风的。” “好像是乔编辑,他儿子不是当团长了吗?” “什么团长,是营长,怎么还给人降格了?够酸的啊你。” “得了吧,我可不好酸甜口。” 耀眼阳光下,军绿色的军用吉普被照得反光,车内后排座,虞晚拉着儿子的一只手,跟他打商量,“你在车上等妈妈,妈妈很快就回来。” “不要,我要去。”虫虫不依,反手就要拉开车门往下跳。 虞晚见午休时间要过了,拗不过他,只能妥协,“好,一起去,下了车不许乱跑啊。” “嗯。” 虫虫嘴上答应,下了车一跨进家属院大铁门就开始到处乱窜。 小小的身影穿梭在绿荫下,人潮中,像个松了脖套的野猴子,虞晚无奈笑着,不管他,径直往前走。 虫虫手脚并用爬上花坛,绕着走半圈,瞅见妈妈走远,利索跳下花坛紧赶着去追。 快到一号楼下,正巧碰见推着自行车的刘萍。 “妈。”虞晚先打一声招呼。 刘萍喜得推车上前,“小虞,你怎么来了?” 说着话,她眼尖瞟到女儿身后,勤务兵提着四个大箱子,看着就挺沉。“要来怎么不提前打通电话,我也好在家等你,要我去了单位上班,你不就白跑一趟?” 虞晚礼貌笑了笑,“没什么事,就是顺路过来看望一下你。” “妈妈,等等我。” 后面人群里响起一道奶生生的嗓音,刘萍跟着声音去寻,瞧见是沈家的宝贝疙瘩,喜得立马踩下自行车脚撑,摊手去接人,“虫虫,快来姥姥抱,姥姥可想死你了。” 虫虫快跑到妈妈裙边,小胯一扭躲开伸向他的一双大手,两步转绕到紫色纱裙另一侧,目光警惕地打量人家。 “你谁啊?”他皱起小眉头,显然不记得人,因跑动过的脸颊肉还在晃。“谁许你抱我?” 刘萍双手僵在半空,脸上转添一丝难堪的窘意,姥姥两个字再难说出口,周遭人来人往的职工都在瞧,各式眼光像是刺进肉的针,一针针刺破她的名不副实。 “是姥姥,忘了吗?” 气氛有些僵硬,好在有人打破。 虞晚朝刘萍歉意一笑,笑眼转到儿子发顶,提醒他,“今年过年前,妈妈带你参加舅舅的婚礼,姥姥还给过你大红包,怎么?不记得了?” 提到红包,虫虫像是想了起来,老鼠洞派对,他郑重地点了点下巴,瞅着眼前的大人,“小时候的事情我记不清了,抱歉,姥姥。” “哟哟,还小时候的事情,瞧你这张小嘴多会说话。”刘萍转了尴尬脸色,笑着岔开话头,“小虞啊,快上楼,有话咱们进家门再说。” 虞晚笑着“嗯”了声,牵住小家伙的手,不许他再到处窜。 刘萍把自行车重推回车棚下,几下锁好车链子带着虞晚和“金疙瘩”往楼上走。 二楼跟原来一样,红漆刷的楼梯扶手,磨亮的水磨石地面,到了走廊,先从一排排晾衣绳下过,阳台泥石横杆上摆满了高低不一的葱蒜盆。 有的人家门口走廊搭了烧水的煤炉子跟短木板拼的小煤棚。 不知道是楼上还是隔壁楼在熬药,空气里隐约飘着股中药味。 刘萍爱打扮自己,也爱收拾家里,她只在屋后拉了晾衣绳,进门口还算干净亮堂。 开门进屋,刘萍笑着招呼虞晚:“快坐,快坐。”转身去拿玻璃杯倒水,“虫虫喝汽水吗?家里有北冰洋橙子汁。” “不用给他拿汽水,他才做了牙齿检查。”虞晚轻捏下儿子手心,眼神警告他不许乱说话,又偏过身跟后进门的勤务兵说,“小许,东西放桌上,你先下去等。” “好的,虞同志。” 勤务兵几下解开四个大箱子的绳子,快步下楼走人。 刘萍搁下倒好水的玻璃杯,眼神落到虞晚肚皮上,想问又不好问,扯起别的闲篇,“前两天是你的生日,本来说给你打通电话,又怕你不在家。” 其实是刘峰催她打电话问找人进展,为了他们家的事,耗她这边的母女情,总归是不划算。 刘萍没拨那通电话,就算拨了,虞晚也接不着,那天她过生日,婆婆陆玉珠特意订了伏尔加餐厅给她庆祝。 提起生日,虞晚的一颗心变得软绵绵,眼前的矮茶几成了高方桌,吹灭的蜡烛白烟中,一份精致小巧的礼物递到她面前。“妈妈,这是虫虫给你的礼物,祝你生日快乐。” 礼物是一枚寿山石印章,漂亮得像块中式糕点。 “姥姥家好小,进门就有冰箱。” 小孩子的挑剔话把人拽回现实,虞晚瞪了眼小家伙,就不该带他来。 乔家换了早前的藤条编制家具陈设,一水的实木家具。 原本放收音机跟玻璃杯的柜子旁,新添了一台进口的西门子电冰箱。 虞晚怕小家伙再蹦出些惊人发言,改说别的事,“四个箱子有一箱香蕉,一箱荔枝,剩下两箱是三鲜伊面,南边比京市好买新鲜货,送来给你尝尝鲜。” 刘萍早瞧见这几个箱子,听到有荔枝,还是一整箱,嘴上重挂起笑,起身去翻桌上的箱子,箱子里是一层黑色塑胶布,摸着凉丝丝,揭开一层全是冰,化了大半,露出下面个头鲜红的荔枝。 “呀,个头可真大,市面上可买不着这么好的高州荔枝。” 荔枝诱人,刘萍犯起馋瘾,想摘一颗尝尝味,又怕显得没见过世面,她咽下口水说:“虫虫,姥姥给你装些荔枝吃。” 虫虫才遭妈妈捏了屁股肉,觑着妈妈脸色,又望了望姥姥,“不了,姥姥,我不吃。” “瞧我这记性。” 刘萍恍然一拍巴掌,“刚说了做了牙齿检查,是吃不得甜味水果。” 想着家里新买的冰箱还空了大半,刘萍拿放水的搪瓷托盘捡出二十多颗荔枝,转放进冰箱保鲜。 虞晚提起正事:“今天过来,是要去小槐花胡同,可惜去晚了没赶上午休时间,舅舅让帮忙打听的事,有了眉目。” 她把听来的情况原封不动讲了一遍,刘萍一心分拣两箱水果跟沪市洋面条。 “人现在在提篮桥监狱,舅舅想去看望可能不会受批准。” 消息过于震撼且把一切说不通的地方捋顺。 难怪让乔济南帮着打听,走了姜家关系都没查到人在哪。 刘萍停下撇大串香蕉串,改拿钥匙串上挂着的小刀割,侄儿犯了这么大的事,又是合伙诈骗,又是文物盗卖,还牵扯上投资外宾,不枪毙只判刑十年八年都算他走大运。 她深知事情的严重性,加上跟丈夫乔林业私底下琢磨过,这会儿说不出让虞晚帮忙的话。 可什么都不说又显得她当姑妈的无情,刘萍分好一串香蕉,啐骂一句:“这死小子,打小就鬼精鬼精的,比他两个哥哥都胆大皮实,闯出祸是早晚的事…” 骂过侄儿,转念又替虞晚庆幸,亏得来晚了没赶上午休时间,要赶上刘峰两口子在家没去上班,听了消息不得哭天喊地跪着求小虞帮忙。 刘萍动作利索,分好一箱香蕉,弯腰拿出塞在饭桌下的网兜子,边装香蕉边念叨,“亏得来晚了,不然你也难做,小虞啊,小槐花胡同那边你就别去了,下午下班我把话带过去…” 刘萍当了二十多年的乔家媳妇,到今天都没得到乔老太太的半句夸奖话,由己及人,小虞在沈家的日子不见得有外面看着风光。 虞晚扫了眼饭圆桌上的四个网兜,淡笑着不经意问:“听说嫂子怀孕了,给她邮的穗城特产不知道合不合她口味。” 会给乔济南邮寄特产,是因为他成了家,生日跟端午节又没隔多久,刘萍知道这事,只是儿媳妇怀了孩子,她怎么没听说? 上个月才打过几通电话,愣是没听姜文文提起半个字。 “你从哪知道的?”刘萍有些不舒服问虞晚,虞晚略显惊讶,“妈不知道?我还以为你早知道了。” 第607章 各家琐事 会提这茬,不是虞晚存心挑拨人家婆媳关系,她就是随口试探问一句,想不到一问问出两颗平地雷。 看样子沈明礼早就知道刘家出的这档子事,就等着她上赶子问,说什么下不为例,过一小时给她回电话,全是装模作样糊弄人。 虞晚知道沈家男人嘴严,可也够讨厌的,谁家夜里灌灯油的私密都要搜罗来听。 儿媳怀孕,当婆婆的不知情,刘萍脸色变难看,“我从哪知道?上个月通了几次电话都没听你嫂子说过。” 她收系好四个网兜的口子,坐到沙发上跟虞晚倒苦水,“你哥三岁大点,我就跟你乔叔叔结了婚,这二十多年,病了我照顾,闯了祸我给人赔礼道歉。 六五、六六那两年,城里粮食供应紧缺,我跟你乔叔饿的夜里喝凉水都没饿着他们仨,掏心掏肺这么多年,想不到会这么不受待见。” 刘萍越说越觉得养孩子没意思,小女儿是个短命鬼,大的两个靠不住,暗悔彩礼给多了,不该给五百八十八,该听她大姐的给一百八十八。 翻老黄历,页页都是蛀过的洞眼。 翻也要轻着些翻,怕撕烂了那一页,人家不认账。 虞晚一心二用地听着,听到骂乔珍珍短命鬼,不孝女,她瞳孔一缩,问:“什么时候的事?” “今年除夕,走的日子不好,又没嫁人,后事办的简便,就埋在八达岭公墓。” 乔珍珍的身后事是乔济南一手操办,请了龙华寺的定灯法师念经诵咒。 刘萍记着继子帮忙处理下葬的功劳,又是自己养了多年的孩子,只在心里记恨起外姓儿媳妇。 “怎么走得这么突然,也太年轻了。” 虞晚有些感慨,也只是一丁点儿,她不是菩萨转世,听到曾经相处过的熟人意外离世,心里会起涟漪,想着中元节给刘姥姥烧纸钱的时候给乔珍珍烧一圈。 “谁说不是?不孝女走的早,生她的时候痛了我三天三夜,一天福没享过她的,就是个讨债鬼,福薄,快别提她了。”刘萍说起乔珍珍就想骂,走了这么久,梦都没给她托一个。 伤心几个月,她的泪是早就流干了,如今只剩怨。 大人讲什么走不走的,虫虫听着没意思,跑去玩柜子上的收音机。 滋滋啦啦的电流声,电台频道换了一个又一个。 没有少儿频道节目,放的是武侠小说连播评书… 看着漂亮的大外孙,刘萍收了抱怨,一心要笼住这头,“小虞,妈有东西给你。” 虞晚没想过从刘萍手里得到什么,平日当她是远房亲戚长辈处着,偶尔送些节时年礼拜访。 刘萍去屋里拿出一个粉色包黄边的小布包,交到她手里。 “里面是两把小银锁,一个给虫虫,一个给你后面生的这个,算日子,该满月了吧。” “妈知道你嫁的门户高,不像咱们普通人家,敞开门关上门说点闲话都没事,你可千万别嫌礼轻,两把小银锁都是送去龙华寺开过光的,能保孩子平安。” 虞晚静静听刘萍絮叨,拿着装银锁的小布包,惊奇地发现她好像老了,眼尾多了岁月的痕迹,连着示好也透着小心翼翼。 她安抚性地轻拍她手背:“妈,时间差不多了,你快去单位,我要送虫虫去少年宫。” …… 两把小银锁磨得锃亮,如意纹样式,比指甲盖大点的锁头,细细的银链子,睡躺在人脖颈上,晃起窸窸窣窣的声响。 虞晚没说自己生的是双胞胎,离开家属院,坐上军用吉普,她把其中一把银锁戴在虫虫身上。 虫虫摸着小银锁,咕哝起嘴巴,“妈妈,这个跟小鱼和橘子的不一样。” “当然不一样,银锁是姥姥给的。” “哼。”虫虫斜了下眼珠,很是不满意地摘下银锁,“他们是金锁!” “你也有金锁,怎么?还想要?”虞晚听出他的不高兴,想他什么时候肯主动开口讲。 “虫虫没有一样的金锁和金项圈。”藏了好多天的不高兴,终于说了出来,虫虫拧起眉毛,双手环抱胸前,极其不满意妈妈的笨反应。 虞晚温柔笑着,轻抚儿子的肩膀解释,“有的,傍晚回家妈妈拿照片给你看,同样式的金锁金项圈你都有,也戴着拍过满月照和周岁照。” “真的?”虫虫瞪大双眼,里面被惊喜充盈。 “当然是真的,你闹了半个多月的闷声别扭,就是为了金锁?” “才不是呢。”虫虫不承认,暗暗决定今晚要跟妈妈回大院住。 虞晚没戳破儿子的小心思,反替他学会正面表达情绪而高兴,她收好银锁,语调格外温柔:“好,你没有,现在咱们去寿皇殿上诗朗诵课,好好纠正你的咬字发音。” 在香江上学,虫虫能说一口流利的英文,繁体字也认的多。 有得必有失,耳濡目染的生活氛围中,讲话自然多了香江口音。 * 得了两箱稀罕水果,上班前,刘萍拎着两网兜分装好的荔枝香蕉去了枣儿胡同。 一网兜给公婆尝鲜,一网兜让给大姑姐一家。 跑了一趟婆家,她慢悠悠地骑车赶往邮局,打从今年开春升为办公室主任,刘萍的工作时间变清闲,不再像以前早走晚到都得挑时候。 下午下班前,刘萍往郊区供销社打了通电话,叫她大姐来家属院拿荔枝。 荔枝是稀罕物,刘菊活了小半辈子没吃过新鲜荔枝,罐头吃的不少,这不,刘萍前脚到家,她后脚就到。 “荔枝在哪?快拿出来。” 刘萍端着茶缸子,瞥见大姐身上的花衬衫是拣她那件比着做的,“你可够快的,提前走的?” “能不提前吗?天气这么热,荔枝不经捂。” 刘菊嫌她不懂精贵水果,满屋子搜寻,没瞧见荔枝,赶去拉冰箱门,“哪儿呢?” “后面厨房水桶里镇着,你提的时候留点神,别把水漏进黑塑袋子里,荔枝浸多了水不好吃。” 水桶里满满一大袋荔枝,刘菊现剥了两颗尝味道,正是时节的新鲜荔枝,入口清甜,汁水四溢。 吃了两颗想三颗,“罐头荔枝就是比不上新鲜货,味儿可真甜。” 刘菊舔唆干净手指头,取了搪瓷盘拣荔枝,拣出一半,拿了荔枝叶盖在上头,余下的连防水塑料袋都一并装自己网兜里。 防水塑料袋能封窗户缝。 她在后面厨房拣荔枝,刘萍听见动静,微撇了下嘴角,“靠墙边的箱子里还有香蕉,你拿一整串,拿有些青的那串,青的能多放两天放不坏,小石头也能多吃几天。” 小石头快要满一周岁,乔珍美奶水好,孩子被喂的白白胖胖,不像泥鳅那样精瘦精瘦的,像根青竹竿,半点不讨人喜欢。 刘萍还是不满意这个女婿,又朝后面厨房嚷:“另外还有洋面条,你拿二十包,往鱼头口胡同送一些,余下的别动。” 五月中旬,乔珍美从庄上小学调去了市区二小教数学。 为了方便喂奶和上下班,马未秋在鱼头口胡同租了一间不到十平方的屋子。 屋门口搭两煤炉子做饭烧水。 夫妻俩有正式工作,生炉子做饭的时候少,多数是吃食堂。 换在别人家,新修了房子又在外面花钱租房子,必定会闹出事端。 刘菊这个当婆婆的是夜里合手念阿弥陀佛,“可算能睡个整夜觉。” 刘萍是偶尔会带些吃食去看小俩口,姐妹俩去看小夫妻就是单纯的看望,默契地不提帮忙带孩子的茬。 刘萍不是亲妈,不帮着带外孙勉强能说得过去,刘菊是正儿八经的婆婆,不想带孙子,就使唤小女儿过去帮她哥嫂洗尿布带小石头。 得了一堆吃食,刘菊明白不是白拿的,走去客厅问:“说吧,有什么事要我搭把手?” 第608章 亲戚间推脱责任 “一会儿去小槐花胡同,你见机搭腔,别让赵美华逮着机会哭天抹泪烦缠人。” “还为那事?”刘菊朝她挤挤眼,猜是为了侄儿刘景时。 刘萍没说是也没说不是,听着楼道响动看天色,觉得差不多了,再次提醒:“总之你机警点,别让他们逮着机会,你工作单位隔得远无所谓,我得为老乔的个人形象考虑。” 刘菊盯着桌上装满的两个大网兜,笑着附和,“是是是,乔编辑是要注意个人影响。” 拖长的语调透着一股讽刺。 刘萍像是没听出来,转身回屋开了衣柜,换了身乔其纱面料的黑点白底连衣裙,她走出来站到刘菊跟前,衬的刘菊肤黄斑多,衣俗乍眼。 姐妹俩都是瘦长身形,上了年纪也只宽了腰身,四肢照样细瘦,刘菊年轻的时候长得比刘萍出挑,可惜嫁人那会儿在打仗,谁家都不富裕,过了近十年的苦日子,再有几分姿色,也要褪得干干净净。 年龄从来只印在女人皮囊上,印不进人心坎,可能是故意遗忘,过了四打头,后面记不清也不要紧,最好是不要提,刘菊摸着刘萍的裙子,惊讶地飞斜了眼珠子:“哟,你裙子哪做的?颜色可真清亮,找的铜锣巷老师傅吧?”她暗想穿在自己身上。 刘萍故意点醒她姐少做白日梦:“什么老师傅,友谊商店买的,要用外汇券。听说过吗?外、汇、券。” “外汇券?哪来的?单位发的?还是老乔给的?有没有多的?给我瞅一眼。” 刘菊追着问,手更快地比起巴掌量她妹的肩宽裙长,算要用多少料子。 刘萍挥开肩膀上来回比尺寸的手,好笑道:“见都没见过就敢问我要,你们供销社不是待遇好吗?怎么不发外汇券?” “我单位不发,你还能没多的外汇券?你可是有大能耐的人。”刘菊弯腰继续量裙幅,才不管外汇券有多难得,就听广播里说过凭借发行的洋玩意能去友谊商店买舶来货,“有多的给我匀一些,过两月小石头摆周岁,我好提前做身衣服,咱俩是姐妹又是亲家,我当婆婆的打扮得不上台面,你当丈母娘的也要跟着遭人笑。” 想着一会儿要她姐帮腔,刘萍没有立马回绝,岔开话题:“走吧,东西你一会儿回来再拿。” 姐妹俩去了小槐花胡同。 到了小槐花跟哑巴胡同岔道口,正是下班时间,安静一下午的胡同人流渐多,蓝白灰人群里跳着些红绿身影,绿荫槐树下,挑担的,摆摊的,蹬二八大杠的,银色车铃铛一拨。 “铃铃铃。” “麻烦您让让,东去。” “你往北边去一点。” 铃铛片拨着黑白灰人影往墙根靠,红绿身影要慢一点,慢着转动肩膀,快速翻起斜眼。 斜到熟人,立马一仰头,抬下下巴,“回家啊。” “遛弯去啊?” “磨剪子磨刀啰——”剃头挑子的“唤头”一晃,穿串的铁皮又把这群人晃散。 刘家几口人都在铁路局上班,除了分到单位房子的刘景文,刘峰跟赵美华两口子还住在小槐花胡同。 二儿子刘景武去年秋天结的婚,娶的媳妇是供电局的,小两口没房子,只能跟着长辈住。 别人家是儿女结婚,家里锅碗瓢盆不够分,刘家反着来,房子不仅够住,锅碗瓢盆也没人争。 “啊~打打打!打死你!” 屋里是小孩子的打闹声,呜呜哇哇的吵人耳朵。 刘萍刚进小跨院听到动静,嫌恶地皱了下眉。 刘菊瞅她那样,偏乐呵地嚷起来,“小芽儿在屋呢,姑奶奶来瞧你啰。” 小芽儿是刘景文跟钟月芽生的大闺女,快要满两岁,正是淘气的时候。 屋里,钟月芽朝刘景文使眼色,要他说把女儿交给婆婆带两年。 刘景文半天张不开口,他妈也不问。 母子俩默契地等着,等着对方先开口,偏不凑巧,刘峰今天上夜班,赵美华不用做晚饭,她从单位食堂打了饭菜回来,这会儿干坐着没个理由避开。 “打死你个坏东西!” 小芽儿拿蒲扇拍只花猫,花猫怕屋里人多,窜出帘子往外跑,飞闪的黑影,吓了刘菊一跳,看清是只猫,立马大骂:“遭瘟的畜生,吓死老娘了!” 刘景文听见大姑的骂声,转过鼻子扫钟月芽,钟月芽气闷地磨牙,真让他逮着机会不放屁。 事事指望不上,还得要她自己提。 “稀客啊,今儿怎么想着过来?”老头老太太去世后,刘菊不大来小槐花胡同。 赵美华头回这么待见大姑姐,脸上挂起些笑,看到后面跟着的小姑子,才挂到脸上的笑又落了回去,语气多了忧心,“打听着人了,有消息了?” 刘萍示意进屋说,把拎着的一大网兜放到圆桌上,迎着几人目光,慢条斯理地说荔枝香蕉是小虞拿来的。 荔枝香蕉难得,刘家人顾不上这些吃的,紧着问刘景时的下落。 “急什么?再急有什么用?谁让他胆大包天,什么事都敢干。”刘萍嫌侄儿惹祸,把听来的消息仔细讲了一遍。 大人的担心吵闹,不好听也不好看,小芽儿瞧见有吃的,爬上木圆凳去抠网兜里的香蕉,钟月芽听到小叔子没死,只是被抓去当劳改犯,心嫌麻烦跌份儿,拆了网兜绳子,撇了半根熟透的香蕉给女儿吃。 另外半根想自己吃,碍着长辈在说事,她当媳妇的不好这么事不关己,大嚼大咽地吃香蕉,刚想包了香蕉皮放桌上,刘景文倒是手快,“你不爱吃?” 话才问出口,半截香蕉已经进了他的嘴,连带着吃了尾音,他爱吃三个字。 刘景时失踪一个月的来龙去脉,被当成一份报纸在读,读报纸的是他姑妈,听报纸要感同身受哭一场的是他母亲,嫌报纸故事无趣的是他哥嫂。 他爸在轮岗值夜班,没看今日份报纸。 报刊上的短篇故事,听的时候或笑或哭,或感慨万千,但报纸就是报纸,谁都没办法伸只手进去搅弄故事曲线,读完了就要翻篇。 大家也都想翻一篇,静听后续。 他大姑等着读完报纸,拿回去好敷墙面。 赵美华哭得眼红,手绢折着揩了好几回,追着刘萍要结果,“他姑妈,三小子的事,你真就不管了?他可是你亲侄子,你不能眼睁睁看着他坐牢…” “介绍信都开不下来,上哪去看他坐牢?”刘菊赶着去鱼头口胡同看大孙子,插杠截话,刘萍趁势坐远,生怕被她嫂子扯住胳膊拉坏裙袖。 “你也别哭天抹泪的喊,被街坊邻居听见,一家子还要不要做人? 亏得报案报的是失踪,要是那啥坐牢,唾沫星子都得把我们全淹啰。” “什么全淹了?管子还在漏水?早上不是让景武修过吗?” 院里一串车轱辘压石板声,问话的是刘景武的媳妇,小两口结婚日子短,又没孩子,上下班都要一块儿走。 哪怕铁路局跟供电局不在一个方向,绕远路都得碰头,再往家走。 屋里一霎静默,赵美华赶忙答应,“唉,是管子在漏水。” 她不再哭诉求小姑子帮忙,生怕让老二媳妇看见这情形。 刘景武媳妇入门时间短,爱说爱笑的一个人,好多事都得防着她知道。 第609章 酸涩 院子里石榴树下,小俩口锁好自行车,刘景武先进家门,他媳妇葵云把车龙头上挂着的一个油纸包丢进水盆,后跟着进屋,看到家里有客,小夫妻俩互看一眼齐齐喊人。 “妈,大姑,三姑。” 赵美华背过身抽鼻管,怕露了哭相,刘菊笑着应一声,“回来了。” 她站起要走,刘萍跟着说:“时间不早了,我还得给老乔做饭,先走了。” 这边说着走。 葵云发现小侄女在,条案上的坐钟乱了位置,她放下挎包,挨着角落唤猫,“花妞,花妞。” 她挪了凳子寻条案下的饭盆,没找着猫,又望房梁,努着嘴啧声,“花妞你在哪?快出来,花妞…” 刘景武瞅他媳妇着急,跟着找猫祖宗,“花大爷,快出来。” 花妞是葵云嫁进刘家带过来的,是只三色大尾巴懒猫,养了快三年,好吃好喝伺候得一身皮毛油光水滑,猫被小芽儿打出屋子,谁都没提。 刘菊走到门帘子外,亏心踢了那猫一脚,找补提醒:“可能上了房顶,去那找找。” 出了小槐花胡同,刘菊去报社家属院拿上吃食往鱼头口胡同赶。 到了那边,天色黑透,一团团暗黄色的灯光点亮胡同。 低屋檐下,木窗玻璃被水蒸汽熏得模糊,煤炉上的热水烧开,乔珍美提起铝制烧水壶往热水瓶里灌开水。 灌满一壶,换了口铝锅架在煤炉上烧。 听到铃铛声,她回头看,“妈。” 刘菊踢下自行车脚撑,抱起后座捆好的箱子问她,“泥鳅还没回来?” “在屋里。” 马未秋下班后去澡堂子洗过澡,回家帮乔珍美带孩子,他带孩子带得敷衍,丢在木桶盆里,不时望一眼,逗两声。 木桶盆是大前年打棺材留下的好木料,做了孩子洗澡的木盆,打了四五张小圆凳。 “正好,快来吃荔枝,你妈给的荔枝可甜可新鲜了。”刘菊喊儿媳妇进屋,让她先别管煤炉子。 马未秋听到他妈来了,丢了报纸,起床趿拉上拖鞋去接她手里的箱子。 租的屋子不大,朝南的窗户,窗户下是张书桌,东面靠墙是床,进门就是张饭桌。 “这么多,吃不完放两天就坏了。”马未秋放下箱子,翻拣起里面的荔枝,摘叶的摘叶,剥壳的剥壳。 “怎么吃不完?我看你一个人都能吃了。”刘菊一口气吃了三四个,吐了荔枝核,发现儿媳没进屋,又朝门外喊:“珍美,进屋啊,来吃荔枝。” 吃荔枝,吃荔枝,像是在催命。 乔珍美死守在门外,闷头等锅里的水开下挂面。 马未秋猜她是犯了红眼病,拿饭盒装了几颗荔枝走出去,故意拿到她眼前,“尝尝荔枝甜不甜。” “不用,你自己吃。”乔珍美别过头,拿起一小罐猪油拧。 马未秋斜眼看着她,半笑不笑的,“外面不好买荔枝,错过这回,来年不一定能吃上新鲜货。南边的荔枝小气,送到京市大半要烂成水。” 他拿起一颗剥好的荔枝,“张嘴,吃一颗。” “不用。”她躲开,荔枝递得更近。 “吃一颗,就一颗,吃了你会喜欢荔枝味。” “说了不用。”乔珍美语气有些发急,荔枝莹白的果肉碰到她嘴边,像条湿漉漉的泥鳅往她嘴里钻。 滑腻得令她反胃。 马未秋盯着她捂紧的嘴,再没坚持喂,冷着目光把一颗快要捏爆的荔枝丢进嘴,“水开了,下半盆面。” 乔珍美还捂着嘴反胃。 “呸”一声,果核飞进夜色,掉落到砖缝犄角。 她刚想说夜里吃多了不好消化,马未秋已经回屋跟他妈说话。 “想不想吃?这是香蕉,南边才有的水果。”刘菊抱着大孙子逗弄,逗得他咯咯笑,“你姥姥可疼你了,特意叫奶奶带过来给咱们小石头吃。” 马未秋拿出饭盒里的勺子,配合着挖香蕉喂儿子吃,他一勺挖得多,小石头吃不快,刘菊曲指刮孙子下巴,跟着送喂进去,“箱子底下还有十几包洋面条,海边大厂产的,食华丰路路通,听着怪洋气。” “南边产的东西就是好,洋面条的包装印花都比我前段时间扯的布料色亮。”刘菊又暗算起那条裙子的样式。 “你姨妈小气得紧,叫我帮忙,拢共才给这么点东西,纸箱你留着,我看挺结实,围圈旧衣服做个吊篮给石头玩。” 刘萍只让她拿十包方便面,多的八包是刘菊自个装的。 马未秋没吭声,靠里侧的耳朵听他妈絮叨姨妈兼丈母娘,靠窗的耳朵留心屋外煤炉上的咕噜声。 挂面下锅,乔珍美拿筷子搅合几转,等上一会儿密密麻麻的白水泡窜上来,她又搅合几筷子搅散它。 也把先才莫名冒出来的闷塞感散一散。 饭菜味飘出锅灶,飘绕成一串看不见的美味丝巾。 刘菊怕儿媳没煮她的份,朝屋外大喊:“珍美,进屋拿两包洋面条帮妈煮一碗,另窝两个蛋,多放些马齿苋,过两天妈给你提些鸡蛋蔬菜送来。” 刘菊最恨下地干农活,吃够了这上面的苦,马家有自留菜地,她一没灌过水,二没泼过粪,算等着成熟时节,掐最新鲜的一茬蔬菜瓜果吃。 以前是往小槐花胡同送,现在是往鱼头口胡同这边拿。 “知道了。” 乔珍美应着婆婆的话,进屋拿洋面条,看到儿子在吃荔枝,心里莫名有些堵,忍不住撒气,“别给石头喂荔枝,当心噎着他。” “有那么夸张?就掐了丁点儿果肉。”马未秋眼皮没抬,喂完手里那点荔枝肉,又掐了一点喂儿子。 顾及婆婆在,乔珍美没同马未秋吵嘴,憋着口气去外面煮面条。 刘菊觑了眼门外,小声问儿子:“还在怄你的气?多长日子了?有半个月了吧?你一大老爷们也不知道让着点,跟个女同志计较什么?” “我计较?我什么时候跟她计较过?她干的那些事你又不是不清楚,别总站在你外甥女那头,论亲不伦理,到底谁才是你亲生的?”马未秋一心留意儿子,话说的随意,语气有些开玩笑。 小石头没吃过荔枝,头回尝着味,一个劲儿地吸溜,稍微吸溜多些,立马被爸爸箍嘴抠喉咙。 “啊~” 他不乐意被爸爸抠喉咙,打挺起肚皮闹腾,胖嘟嘟的脸蛋肉都在颤。 刘菊心爱大孙子,瞧着稀罕逗着安抚:“再给他吃点,小半颗能尝出什么味?养儿子又不是养闺女,用不着那么精细。” 外人的养娃经验,马未秋多少要听几句,他妈传授的养娃经验,半个字都进不了耳朵。 “妈,未秋,面好了。” 屋外,乔珍美喊了声,手快捞自己那小碗面,刘菊听见跟着出去端碗拿筷,嗅着洋面条的味道,连连夸赞:“真香啊,那么大两包,煮出来还挺多,我拿两包回去给你们爸尝尝鲜,剩下的你们自己吃。” 十八包三鲜伊面,刘菊愣是没想起给小女儿带一包回去。 马未秋见怪不怪,守着桌上放着的两大串香蕉,没说要分出一半,看到乔珍美端面进来,他一手抱儿子,一手腾挪桌上的香蕉、荔枝、洋面条。 一大搪瓷盆挂面,放了小把韭菜跟两个煎鸡蛋,没放盐巴、辣油和酱菜。 马未秋怕儿子抓面,先推远些,站着拿筷子往一个小搪瓷碗里分夹了几根挂面,夹完才把另一个小碗里放好的作料倒进搪瓷盆。 顾不上拌面条,先挑着拌散小碗里的挂面热气,夹起一小根喂儿子,“张嘴。” 小石头没吃着多少荔枝,吃面条嘴巴张得老大,生怕被爸爸抠嘴巴抢走。 刘菊不管儿子儿媳怎么带孩子,自顾自地端着一大钵洋面条,吃得吸溜声响,一口卷面条配一口油煎蛋,再吹着热气夹点酱菜嚼。 “咯吱咯吱。” 她又喝一口面汤。 马未秋喂儿子吃了两口,怕自己碗里面坨,换了头筷子开吃,眼缝瞥见乔珍美碗里没有煎蛋,拢共几根面条跟韭菜叶,清汤寡水不见油腥,心里耻笑她又来这一出。 煮锅面还要分开煮,不知道的以为他养不起媳妇,猪油都舍不得给人挖一勺。 他烦她这一套,分了半个煎蛋给她。 乔珍美看着碗里多出来的煎蛋没说话,默默吃着白水挂面。 第610章 未命名草稿 吃过晚饭,乔珍美收拾完饭桌,端着木盆去院子水龙头那边洗碗筷。 马未秋把儿子放进木桶,挪开饭桌,从衣柜上取下折叠床铺在进门靠墙边,另翻了床被褥铺上头,“晚上我睡这,妈跟珍美挤一张床。” “你跟你媳妇睡,我睡行军床。” 刘菊不习惯跟儿女睡,以前家里地儿小,睡通铺也没挤着谁,她拿出床下的搪瓷盆倒热水,兑了小半盆凉水,脱着袜子絮叨:“你大哥来信说今年过年要回来,也不知道是真是假,娶了媳妇,我跟你爸还没见过人一面,说出来都招人笑。” 马未秋听着没吭声,拿了毛巾牙刷去外头刷牙洗脸。 刘菊没人说话,拿了份报纸翻看,偶尔再逗两声大孙子,“啰啰啰,小猪崽啰,啃起木桶啰,又饿了啊?” 小石头双手扶着木桶边,右手戴一只小银镯,穿件半新不旧的蓝布褂子,笑咯咯地啃木桶。 “不是才吃了面条?胃口这么好?下回奶奶再带两捆挂面过来,好好喂喂咱家的小猪崽。” 小石头咧起嘴巴笑,咿咿噢噢的,流下两条哈喇子。 院子里的水龙头是几家人共用。 乔珍美才清完最后一道碗筷,看到马未秋过来,立马端盆避开。 马未秋拦住她,嘲讽道:“躲我做什么?知道不好意思没脸跟我说话?” “谁没脸皮?我做什么了?”乔珍美神色不耐烦,转头看着他。 “你自己在学校做的那些事,硬要我讲出来?”马未秋低头看她,想从她脸上找出些心虚罪证。 乔珍美脸不红心不跳,猜他指的是同办公室老师帮忙代课的事,觉得马未秋人云亦云,缺少个人思考能力,再看他的脸,粗糙,平淡,像张随意画了两笔的草稿纸,还是最劣等的那种黄草纸,出造纸厂就带了竹子杂质和浆液不均匀产生的洞眼。 像是刺到了眼睛,“无聊。” 端着木盆绕过他, 1913年江苏镇江金山江天寺纪修和尚到此地任住持后,香火旺盛;1924年纪修和尚将寺院命名宝莲寺,并陆续增建庙宇,1928年建成一座大殿。 1930年,筏可法师任住持后,再更建殿堂,筑山门牌坊,并自体宝莲寺匾额。经数十年刻苦经营,昔日的茶园茅舍终于发展为今天的巍峨建筑。 每年主板多种法会,声誉日隆。 如今的宝莲寺朱门绿瓦,金碧辉煌,浓荫覆盖,寺内有亭台楼阁和静室40余间。 牌坊后有一林荫甬道通向寺门,正殿供奉代表前生、今生及来世的三尊金佛,堂壁置五百罗汉像。 宝莲寺左前方有一山峰,形似僧人敲之木鱼,故名木鱼山。 全球最大的户外青铜座佛,天坛大佛坐落于顶,大佛为释迦摩尼佛像,全部用青铜铸造,大佛底座共有三层,设有展览厅,陈列各种佛教艺术和壁画,经文等。 1970年筹建 内有三层,分别为功德堂、法界堂及纪念堂。 第一层是法界堂,有一副由白榄木制成的木刻版书的“华严说法图” 第二层功德堂内有一尊以五百年楠木雕成的地藏王菩萨。 第三层纪念堂,供奉佛陀真身舍利,该设立于1992年由斯里兰卡迎请回港。传说舍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