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舌[重生]》 第1页 《帝舌[重生] 》作者:晒豆酱【完结+番外】 文案 【帝舌】指帝王的舌头,暗喻专为天家试菜试毒的小太监。 预警:主攻文。文中的太监都是真太监。受上一世被迫跟王八蛋了,过往一带而过,可以忽略。重生后的受还小,谁都没跟呢,别攻击洁不洁好吗?我们重生了。感情1v1,一直咬着手指头暗恋太子。 剧情慢热向,感情戏野马脱缰向。攻有金手指,可惜宫斗没演技,赚钱、养兵、再就业、娶媳妇儿!一个都不能少! 这是一个重生太子在夺位之路上调戏害羞小太监的故事!主要问题有: 1.没钱!支不出银子来的太子暴富后只想买买买! 2.没势!爹不疼奶奶也不是特别爱,先当个白莲花吧! 3.小太监拖家带口!况且把家人看得比太子重要! 4.小太监还小,只能亲亲抱抱举高高,不能太过分! 5.太子表示自己不适合宫斗,他不是影帝,只会尬演...... 主cp: 上一世憋屈死了重活一回要c天c地的尬戏太子 与 上一世被迫跟王八蛋了重活一回被太子包圆儿了的外柔内刚小太监 副cp: 1.榆木脑袋全天都是贤者时间的大师哥 和 会唱戏全天都是发情期的么蛾子六师弟(这俩都是真太监) 2.尼古拉斯.邪魅狂狷.祁老四(四皇子) 和 活泼可爱吃嘛嘛香的山野丫头廖依依(女汉子) 3.憨厚老实还会医马的老实山民廖英雄(廖子孟) 和 害羞内向却不吃亏的蓝眼郡主古兰燕 4.双重身份的深情风流男倌(武乐贤) 和 清高孤高又爱惜羽毛的小书生(廖玉林) 内容标籤: 宫廷侯爵 宫斗 重生 爽文 搜索关键字:主角:廖晓拂,祁谟 ┃ 配角:多到自己都记不住 ┃ 其它:爽文,宫斗 第1章 元志二十五年初,惊蛰,乌云压着宫墙,犹如墨染。 祁谟低垂着凤眸,将惠王九龙头冠掷于熏笼前,看黄金色的珠帘被银丝炭烤出废铁般的颜色。三年前圣旨一道秉雷霆之势,大昭五皇子品行高尚,于社稷有功,龙心大悦,特封为惠王。念起年幼故赐惠王府,赐重阳候苏元山之嫡长孙女苏雪为正妃。 顷刻间朝堂犹如沸水入油,言官逐一出列,无一不自摘官帽于景德殿死谏。 「此事万万不可啊!皇上!」 太子封王,史书玉碟几百年都没出过这样的诛心之事!好好的太子理应归入朝堂,听圣人言辩百官话,收其党、建其势,学治国之道好继承大统。又不是普通皇子,封什么王?赐什么府?这不是向天下歪说太子已被废弃厌恶,空留着名号养着等死罢了! 更何况太子乃是圣上第五子,头三位庶出皇子至今仍未封王封地,尚未婚配,这不是捧杀嫡子了吗! 然而盘龙柱上血红几尺,生生还是没止住这道旨意。 由下人伺候着束好腰间玉带,祁谟低头稍稍留心了一眼这下人的模样,冷笑一声。果然,堂堂惠王府早已被各宫各殿的各样主子当了后花园戏耍,时至今日,连一个自己人都没给他留下。 这也不该怨着旁人,是主子没用。主子无能就护不住下人,由着位高者拿捏。五皇子身为太子,却不能把惠王府守成铁桶,连可心的奴才都成了随意砍杀的靶子,谁都想掺和一脚,往太子身边安插个钉子。 圣上赐婚,惠王妃一直未有身孕,惠王也未抬侧妃入府,相敬如宾。如今王妃怀胎九月,眼看临盆在即。真龙嫡子之嫡子还未看世间一眼,整个偌大皇宫却早已容不得这一嫡支了。祁谟心头一凛,由下人紧了紧绛金外袍。 若说在世短短二十哉,祁谟唯一对不住的怕只有重阳候一族。 重阳候一族乃三朝良相,当朝右相苏元山当年更是从龙有功,赐免死铁卷。其子苏凌十五岁随父入朝,如今担史部尚书一任,开科举广纳良才,掌大小官吏升降之任。其娣孙苏青松四岁伴太子入南书院开蒙,又入国子监,乃可造人才。 祁谟从小与伴读苏青松有过命交情,又虚长他两岁,故以兄弟相称。苏青松也是深感太子苦处,知道天家无情、皇恩无常,在其亲妹苏雪尚不足十岁时长跪太子殿前不起,只为小妹求一世良缘,万万不可将苏雪娶入皇族,哪怕早早赐婚低嫁也好。 当年还是十三岁的少年太子言之凿凿,应了苏青松所求。然天算人算不如皇恩浩荡,京城各路诰命夫人竟全像哑了一般,两年都不曾为苏相嫡孙女拉一门亲缘,哪怕是个从六品的良人都不曾有过。这其中的暗涌波涛恐怕只有皇宫里那几位才能明辨。 世家嫡女又岂能作出无媒苟合之事?就这样,苏雪的婚事一拖再拖。 两年后太子祁谟封王赐府,世人皆知这世家之女苏雪不仅入了天家之眼,更是明媒正娶红绸金娇地抬入惠王府,风光大嫁,从此成了命不由已的惠王妃。祁谟现在回想,怕是当年苏青松一跪就被掌事太监王过福朝外递了话,不仅将重阳候与太子拴在一起,一损俱损,更是让苏青松与祁谟离了心。 真是一箭双鵰。 母后,孩儿这条路终归是听错了。祁谟大嘆,眼底一片死灰般的自毁之态。本是能文善战的大好儿郎,空有锦绣计谋,偏偏要以自甘等死之态入局,天不亡你难道去亡旁人?笑话。
第2页 祁谟朝宴客之处缓步而去,两旁下人齐齐颔首躬身,前方鸿门宴处大亮。 「孤从未见过你。你家主子是哪个?今天到了没有?」祁谟自知家宴有诈,反而落了个轻松自在,温润内敛的眼底掩饰不住多年心辣,眼尾微挑着看向刚才伺候的下人,不怒反而自危。 下人躬身垂手,吶吶道:「王爷说笑了,奴才在惠王府当差,自然是王爷的奴才,王爷就是主子。」 「既然如此……罢了,反正孤也是要死的人了,兔死狐悲。你家主子待你不薄。」祁谟看那下人低头更甚,勐地将脚步停住。 「这……王爷怎的不走了?误了开宴时辰,圣上可是要怪罪。」下人低眉顺眼立于身后一侧,三品侍卫衣袍显然有些灰白了,靴面针脚也不算讲究,墨色武靴沾少许青泥,靴后还算完整,靴尖倒是湿了一块儿。 祁谟抽出衣袖中的玉骨青丝扇,展开扇面乃是双面山水丹青,加惠王私印,犹如灼灼河山刻上太子绝笔朱红。下人一时看呆,尽管不同主也暗自感嘆,五皇子不愧为真命潜龙,贵气万丈,丝毫不像是市井小儿传言的那位纨绔王爷。 这是太子,这才是真真的天潢贵胄。 「孤入席之后,你速速外逃吧。从暖阁或耳房走,还能避开些眼目,这惠王府能少死一个是一个。」祁谟淡淡道,「这宴赐得稀奇,饶是你也察觉出此乃死局。各路主子都已到齐,只等瓮中捉鳖,看着我这将死之人入席了。」 下人用衣袖拭汗。「这……王爷说笑了。」 「并非说笑。王妃禁足于偏殿,想是要对孤嫡子不利。孤这辈子……于情于命,终究是负了她。看你不像是个真侍卫,能有如此出挑的轻功,潜伏于孤身边还能送最后一程,想必……事成之后你主子容不得你了。别说是你,恐怕整个惠王府都会有一场血洗浩劫。孤但求一事,你若有能耐,出逃前务必潜入偏殿,传孤口谕,赐惠王妃白绫。」 「太子!」三品侍卫勐然抬头,捏紧双拳。 「自孤封王那天起就没有太子了,否则这就不该是惠王府,而是太子殿。就不该是惠王妃,而是太子妃。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但孤也要保存王妃最后的颜面,令其与嫡子不丧奸人之手。想她也是这样心念。」 「报!」青蔓金绸迴廊之外跑来一名侍者,见惠王两步一跪,怆然磕头,以额击青石板,「禀王爷,一刻前偏殿来报,惠王妃悬樑自戕,王妃的两位奶嬷嬷以身殉主,就连陪嫁丫鬟也撞柱子跟着王妃去了。」 祁谟提了一口气,闭了闭眼。 「孤知道了,下去吧。孤去赴宴,你们二人速速逃离,最好永世不得入京。」转身再无留恋,因为这世间万物再也留不住他,痛快地迈向前方大亮之处。重阳候一脉皆贞烈,哪怕惠王妃与祁谟毫无恩爱,身怀嫡子也顾念非常,做得出已死谢恩之壮举,保太子体面。 祁谟掀袍入座,心头旧恨犹如钝刀切割。他从不奢想登上龙位,立自己这个太子就是为了废的。但随着重阳候世家与皇后母家没落,待他想违抗母命也无法以一己之力逆天。早知如此害人害己,千不该万不该只做孝子,落得个孤身寡人的悲凉下场。早就该万箭齐发,以毒制毒!以血饮血! 祁谟的表情丝毫不差的落在大皇子祁顾眼底。祁顾今日身着玄色长袍,玉簪挽发,确实风流非凡。大皇子乃武贵妃所出,年长太子两岁,再加上有个左相武氏的强横母家,宫中宫外都数得上个儿,身居棘手的庶长子之位仍丝毫不动,活得挺顺。 「开宴。」祁谟的目光在席间每个人的脸上转了一圈儿,看男儿皆琅琅如玉,女子皆灼灼如花,摇头失笑。来送自己最后一程的人还真是不少啊,大皇子祁顾与三皇子祁商皆到齐了,就连贴身伺候皇上的养心殿大太监幕公公也到了。 一声开宴后侍女如鱼贯入,端着鎏金玛瑙碗和描银瓷碟,脚下玉莲款款一致。祁谟不做声,由着侍女为自己布菜,只是可惜了,这一大屋子的下人终归是活不到明日。与皇兄周旋多年,这两位可不是留活口的主子。 向来宫中宴席都极为讲究,食盒从御膳房出,从哪个门拿来、经多少下人的手、是否换过器具、由几队公公呈上都是功夫活。除了侍女布菜,更有太监公公于一旁持勺试毒。如此险事自然不会是各宫各殿的大总管上阵,多得是为主而上的小公公想当主子的舌头,更有甚者情愿吃出点子毛病,得主子青眼赏赐,混个脸熟,比在宫中苦熬来得顺快。至于那真丢了性命的也是命数,皇宫里的冤魂孤鬼还没多到盛不下。 可这会子只有侍女一旁布菜,连一个试菜的奴才都不见。祁谟暗垂羽睫,心道,果真是一场鸿门家宴,父皇连样子都懒得做。布菜规矩颇多,可一个试菜公公都不见,这不是此地无银吗?但看着宫宴御厨出手的菜式,每一道皆是上品,看来皇帝当真格外开恩,以此法子通告惠王,朕感念你不易,活得屈辱,便赐你死得痛快。这一场家宴免你多疑,饭菜无毒,你安心吃吧,吃饱了好上路。 大皇子祁顾生性多疑,取随身银针试了试,片刻后银针白亮依旧才动了筷子,捻着侍女夹入碟中的红丝小枣吃了。 「刚才听着惠王府怎么着了?」祁顾问旁边的人,声音大小正好够太子听清楚。
第3页 「听说是惠王妃薨了。」三皇子祁商挟了一道蟹肉双笋丝,脸色阴冷。三皇子乃是冯贵人之子,身份地位不算出众,母家不仅不再京城,而且还只是个栗州刺史的官职。 「三哥慎言。」祁谟举起一盏白玉茶杯,轻品着淡黄色的茶汤,裊裊白雾在眉心化开,「这茶不错,应该是今年小雪节气时採下的晨露水泡开的,所以凉脾肺而不冰,最适合心血焦躁的人来喝,三哥多尝尝吧。」 祁商看向大皇兄,轻笑道:「果真父皇最疼爱的还是五弟,大哥你看,这茶这菜无一不是好的,从这燕窝凉糕到陈皮狍子肉,还有松鼠鳜鱼与金钱盏,啧啧,就连这高汤火腿都是特特从咸城贡品里拨出来的。可别辜负龙心美意,五弟务必多用些。」 祁谟眉梢微抬,道:「自然要多用,天家赐宴岂有不食之礼,更何况你们弄出这么一席鸿门宴,不就是送孤上路的?孤怎能不懂此番美意,必要好好品尝。只不过啊,大哥与三哥也多用些,等你们上路那日就未必有孤这口福了。」 大皇子祁顾漠然一笑,眼底流现纵慾过度之态。「五弟说笑了,还没喝佳酿就要醉了可不是好事啊。」 「父皇还真是疼孤,知道孤爱吃清蒸玉兰片,到了地府这份恩情也绝对不敢忘。」祁谟目光稍露凶戾,以指尖轻点桌面,眉目如画,「你们真当孤是想要龙位?还是以为除掉太子就能手握玉玺了?罢了,看在大哥与三哥来送孤的面子上,孤就不妨直说,这些年你们二人一直与孤明争暗斗,先不说孤走后大哥三哥是否融洽,单单盛荷苑那位就不会让你们好过。」 大皇子一笑,苍白肤色显露内虚之态。「你指二弟?皇宫之中谁不知道,二皇子祁惋对朝政的关心还比不上他院子里那池荷花。荆妃之子能当什么大任?」 三皇子却眼波一转,眉目中都是算计,将茶盏放下了。「大哥可别忘了,荆妃的母家乃是荆国公。这……」饶是大哥再不在意,祁商九曲十八弯的心思还是被点亮了。他可不像大皇兄一般高看自己,数年步履维艰,小心经营,不仅善于攻心,三皇子更知晓一个强而有力的母家对争储之乱的意义。 「孤如果算得不错,大哥就是二哥下一个要送走的人。」祁谟拾筷而起,稳准地挟着一块御品豆腐吃了。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一次写原耽望大家多多包涵。会尽最大力量斟酌细节,但无奈身为理科生,歷史和地里修得特别差劲……还请考究党和专业妹子手下留情,当个乐呵,乐呵乐呵就行了。 文风还在调整,开头凹古风有点失败,请诸位放心跳坑吧,已经写过150万字的同人文,我是不会弃坑哒! 第2章 「五弟又说笑了。」祁顾看向幕公公,屋内烛火通明,室外暴雨将至。他以眼色暗示该到时辰了。 祁谟笑道,言谈丝丝入扣:「你们只知道将剑锋对准太子,真是蠢材,活该命不久矣。」 「宫中嫡子竟是最小的皇子,不能怨天尤人,只能说五弟你这太子之位实在烫手,坐不稳也不稀奇。」祁顾垂颜说笑,一旁的三皇子却暗自谋算。那些话大皇子听不进去,三皇子却不能不听。 「么儿嫡子算什么?大哥你这庶长子的位子不比太子烫手?自古立长立嫡都是难解困局,身居长位而庶出,那个位子无论如何也轮不上你的,还不赶紧多吃几筷子御膳?」 「你!」祁顾一怒,将红漆象牙筷摔在祁谟脚下。三皇子祁商趁着这功夫拉上祁顾的袖边,暗声道:「大哥息怒,别误了时辰,犯不着动气。」 祁谟看向二人,自酌自饮。「孤这太子确实委屈,但你二人联手把孤给除掉了,焉知二哥不会对你出手?二哥常年研习字墨,连朝堂都不入,可该会的本事一样没少学。孤走后,想必二哥第一个要除掉的就是你这碍眼的庶长子!」 湿气卷着窗棂而入,带进来一股股泥土的腥气。 「没了大哥你的扶持,三哥他再善于筹谋也不中用了。栗州刺史如何能与荆国公相拼?蜉蝣撼树而已。三哥能有出息,也是依仗左相门庭的威风啊,孤说对了不是?三哥?」 祁谟挥手令下人撤宴,嘴角挑起冷笑。「连这点都看不透,活该折在二哥手中。他的最大对家本是孤,偏偏让你两个蠢材联手除了去,还以为灭掉嫡支就能斩草除根。南书院里的兵法军书都合着桂花酒喝了不成?」 当下大皇子与三皇子被激得阵脚大乱,幕公公垂手躬身高唱道:「时辰到!太子,请吧。」 祁顾大喘一口气,俊美面容更添了一丝杀气。「好,我不与你争辩。但自古成王败寇,念你我兄弟一场,我就再送你个彩头。今早辰时一刻,太师府……」 窗外打了一个闷雷,暴雨酝酿而成。祁谟眉头蹙起,捏紧手腕,一改刚才从容不迫之风采急道:「太师府怎样?」那是他的母族,嫡系一脉赵太师府邸。 祁商伸手捏死一只爬上膝头的蚂蚁,漫不经心道:「抄了。」 「混帐!」祁谟起身大喝,凤眼狰狞,「放肆!」 「是太子放肆了。」幕公公发声,声音尖细上挑,阴阳难辨,「这抄家是奉皇上旨意,难不成太子口出狂言指骂圣上吗?」 祁谟心口一阵难忍刺痛,仿佛被无数针扎,刺穿皮肉。祸连九族,太师府一脉算是被他的窝囊生生断送了,到了阴曹地府他祁谟也无颜见祖宗见母后!
第4页 「父皇好狠的心肠,不仅要孤这条命,还……」 「还有一事更是稀奇呢,禁军抄家只多不少、一处不落,谁料在太师府偏殿后花园的凉井中发觉一处洞天,五弟,你猜怎么着?那禁军可是从凉井中拖出了个人来,现在都传开了,都说那病入膏肓之人,和咱们惠王长得九成相像呢。」 祁商附和道:「这人可知是谁?难不成是那位早已夭折的四弟?」 祁谟愕然。 世人皆知五皇子祁谟并非单生,是有个同胞兄长的,只比他早落地一刻,一母双胎。只是兄长胎里不足,说是生下来就活得不易,餵不进多少奶水,换了四位奶嬷嬷还是病病殃殃的。难得皇上肯疼爱他,下朝必来凤鸾殿亲自抱一抱,想必是想给四皇子过些龙气。可生母赵皇后竟因为这点偏颇将未满一月的四皇子掐死,只因天下之大供养一人,太子只能有一个。 遂四皇子夭折,五皇子祁谟立为太子,但从此失了帝心。 「不可能。」祁谟紧紧咬着要,眼睛血红,「母后说……母后说四哥生下来胎里不足,伤了根本,孱弱不堪。母后说四哥是自己走的……胡扯!」 「兄弟一场,我就让你死得明白。你母后只命你一味忍让,愿意立你为太子,看来也是想将你推于炭火之上,置于万劫不復之地啊。你四皇兄虽然半死不活可也养得好好的,在太师府不缺吃穿。你这母后啊,可不是个疼你的啊。」 祁顾一席话如泼了冰水,断了祁谟最后的一点儿念想!四哥不仅没死,还活在太师府里,只有自己是个傀儡,一心想着只要安分守己就能护得住母后与太师一脉,谁料竟然…… 竟然是水中月!镜中花!什么身不由己全是胡扯! 日日夜夜精心谋划,早知争储之路血腥非常,每一步都是舔血而睡,错一步就是挫骨扬灰。纵是这样祁谟也不曾自怨,因为他身上拴着的是太师府和重阳候,是母后,是嫡亲。 「真是甚好,孤当真高看了自己,死得不冤!」祁谟端正坐下,只觉得一片唏嘘心冷,「幕公公,鸿门宴孤已经尝完了!是时候了。」 铅云已密布,幕公公眯了眯眼,高声道:「传棠花甜汤!」 棠花甜汤,祁谟不禁回想那年。 五皇子自小养在皇后膝下,能文善武,是个要强的,往往是刚用了膳食就跑去找师傅舞剑,难免落下不克化的胃症。那时在凤鸾殿中母后就命小厨房时时备着棠花甜汤,热热暖暖喝下,再由着奶嬷嬷按揉按揉,不消一会儿就气结两消了。 甜水易得,只是凤鸾殿的棠花难寻。赵皇后极其喜爱海棠,遂取之保留入菜入酒。这棠花甜汤也就成了凤鸾殿独有的吃食,自母后崩,这味道就再不曾尝过了。 想着这些,龙凤描金攒食盒就端正地抬了上来,一只修长白皙的手适时拉开六角食盒,那人也捧着釉青小碗跪下了。 「殿下将就着些,由奴才来试菜吧。」 祁谟听到声音只觉得耳熟,更多是惊奇。这碗甜汤可是掺了断肠□□,怎得会有奴才来试菜?还口口声声称其殿下?什么殿下!从封王那日就没有殿下,只有王爷! 那人却像生怕祁谟没听明白一般,跪着凑上来又说了一句:「由着奴才替殿下试菜吧。」 祁谟目色微闪,抬眼顺着清冷的声音看过去。只看那人躬身垂头,跪得不能再周正,睫毛也低垂,在眼底映下一片阴影。他两只手端正地捧着小碗,穿一身青白色的低等内侍布衫,体瘦弱而纤长,宛如一根风骨清高的万年青竹,傲视风雪。 只是那右手中指、无名指与小指佝偻变型,伸展不开,颤颤巍巍的。这下祁谟倒是想起这人的来歷,长嘆一声道:「原来是你,八千岁。」 此话一出,祁顾与祁商骤然站起,就连幕公公都瞪圆了三角眼,拂尘一扫,大喝道:「守卫岂是死的!怎放了旁人进来!」 那位被称八千岁的小太监抬头,绝色面容痴恋地朝向祁谟。皇宫中有个万岁爷,那是皇上。剩下权柄最大的人并不是左右丞相,而是养心殿的大太监幕公公。宦官当道,城墙内外一手遮天,幕僚众多,人称幕公公为九千岁。 剩下的那位就是眼前这个了,他是大皇子祁顾的宠臣宦官,面容温润惊艷,手段却毒辣,正视那个比蝎子还阴毒十分的太监廖公公。 「死奴才!给我滚回来!」祁顾恨道,几乎咬碎一口银牙骂出来,「吃里扒外的狗奴才!想巴结太子?还记得谁才是主子吗!」 八千岁廖公公像个冰雕的玉人,生得一副好相貌,左眼下一颗朱红色的泪痣宛如世家的小公子,若是初见,任谁都不敢亵渎这尊玉美人。可皇宫谁人不知八千岁与大皇子的那点腌臜事,他光着雪白双腿在大皇子殿中辗转承欢,雌伏多年,比娈童还不堪,传说皇宫夜香馆都比八千岁的身子干净。 但众口相传,这话谁也不敢让八千岁听见。相比九千岁玩弄权术,八千岁更像一条不认主子的疯狗。廖公公谪仙的相貌底下有一副烂透了的心肠,眦睚必报,贪恋钱财,如蜉蝣享几世荣华。就是这么个宦官,着实没少给大皇子招惹是非。 但无奈相貌实在太好,像一块莹白玉石似的,大皇子祁顾除了于床笫之间百般折磨,硬是没有开口放人。 「下边儿挨了一刀的东西!果然不识抬举……哼!」祁顾骂得痛快,忘了顾忌幕公公的一脸阴沉。
第5页 「咱家何时说过你是主子了?咱家的主子可只有眼前这位。」八千岁抬头斜瞥,低等内侍衣衫的领口将他的颈子包得一丝不露,直盖上喉结,端正地卡在尖尖的下巴处。他一口一个咱家,竟是用使唤奴才的口气对上了祁顾,摆明了没把大皇子当人,巴掌赏得无声无形。 「你快下去吧。」祁谟静静观看那颗泪痣,想从廖公公的眼底看出别样情绪,却不想真真品出了欲盖弥彰的爱慕与绝望。 眉心紧紧皱了起来,祁谟又一次说道:「你……快下去吧,这不用你。孤也不是你的主子,不想害你,你不要死了。」他移开视线,心弦却震动,自己这几句话像是将八千岁的身体打碎了一般,令跪着的人摇摇欲坠。 八千岁挪动双膝又凑近一步,直接跪在了祁谟小腿旁。他仍旧端着那晚棠花甜汤,用一只白玉般的左手和一只废手,垂首低吶:「奴才试过温了,想着正适口。还是让奴才替殿下试菜吧。」 祁谟不想再多拉一人入这死局,挥袖摇头,目光再次扫过大殿,满目皆是各样面孔,没有一张是干净的,无外乎都是等着见他吃下这最后一口御赐汤羹。 然后待他动口不消半柱香的功夫便会大告天下,太子惠王薨了,惠王妃自戕。 「罢了,你且下去。这最后一碗甜汤孤要全数喝下,一来是记住这碗糖水的滋味如何,二来是记住皇恩浩荡。」祁谟说话间双手抬腕,让出玛瑙玉碟,却不见八千岁有所动作。 「殿下,还是让奴才替主子试试吧。」八千岁又说。 祁谟抬眸,仔仔细细看向他,却不记得自己何时和八千岁有过交情,就是这颗泪痣眼熟尔尔。八千岁脸色比他还惨白几分,却毫不让步,细细白白的指尖扣住釉青碗口,一丝不苟的青丝微乱,看来真是偷了低等内侍的衣袍混进来的。 祁谟不发话,八千岁仍旧蹙着眉吶吶道:「还是……还是由着奴才试试吧。」 这是要跟着自己寻死的心啊,祁谟大惊。「你为何称孤是你的主子?孤命数已定,不想拖累旁人。」 八千岁背嵴挺直,左手搅动一根银白小勺,指尖尖尖地翘起来。细长勺柄的另一端搅动着糖水,剎那间化成乌黑。只见他舀起一勺,吹了吹,不犹豫地送入口中,动作快得让祁谟来不及打断。 「你!」 「奴才八岁净身入宫,刚入宫只是个小小常随,在司里内官手底下学了规矩,然后因着皮相好,被钟鼓司的公公挑走,一待就是四年。奴才是个有福气的,十二岁得了殿下宫中教引嬷嬷青眼,从钟鼓司要了人,在殿下宫外车洒水处,日日能见殿下步撵。」 祁谟大为心痛,这是和自己一样明知要赴死的人啊,脱了一身戾气也不过是个苦命人。 「就因为这个?」 八千岁摇头,眸底藏着一片温情。他又往嘴里餵了一勺,汤羹试毒必定尝三口,待三口下肚之后尚未毒发方能给主子入口。「奴才原想着,这辈子就待在殿下的地方,时不时能远远看上太子步撵就满心欢喜了。谁料奴才才暗自欢喜了一年,一场暴雨冰雹打死了殿前的兰花,车洒水的公公怨小的办事不利,上头怪罪下来,干脆让车洒水的轮子碾折了奴才的手。」 说着八千岁藏了藏右手,怕惹人厌恶。祁谟也想起来宫里确实有这么个传闻,八千岁的衣袖右管从来都特意吩咐针织局造得长长的,从不外露。 「这可是那时候留下的伤?」祁谟看他唇色都白了,心里又是一痛。 「太监命贱,本就是随意让人折辱的,奴才这手算是废了。过了几日公公说身残者不应在主子前露脸,怕脏了主子的地方,就将奴才早早开发了。但钟鼓司那地方更是回不去了,大小祭奠礼仪更是要全乎人。剩下的事殿下也都耳闻过了,奴才……被押着去了秋水苑。」 「你是大皇子的人?」祁谟看向祁顾,明知故问道。 八千岁漠然看向祁顾,眉梢上挑,精緻的五官写满了一个恨字。「宫里的人想跑也跑不掉,大皇子用奴才家人的性命相逼,逼着奴才……他从不是主子。但最终……也是奴才自己想通了,只要不拿自己当人,当个物件儿,当个玩意儿,也就可以了。」 「别吃了,你……把碗给孤。」祁谟伸手,却不料又被夺了过去。八千岁俨然苦笑,施施然咽了第三口,大胆地看向太子,贪婪地看不够一般。 「不想让这些事儿脏了殿下耳朵,没想到还是……奴才爬上八千岁这个位子,不是什么善类,能送殿下最后一程也算求仁得仁……殿下……」一口鲜血喷出,溅在祁谟的长袍一角,声音哑了,八千岁支撑不住,还摇晃着给祁谟磕了头。 「殿下身边没人,奴才斗胆……先走一步……到阴间地府当根蜡烛,给殿下照照轮迴的路也好……三日断水断粮,只饮香油……奴才当一根干净的蜡烛……」 想不到苦心经营的八千岁竟是个傻的!祁谟心中撕裂一般。传言人死之后要有引路人打点,故有身份之人逝去要有殉葬,伺候的人大多也就跟着去了。奴才若有执念愿为人烛,三日不吃不喝只灌香油,吃了大苦,死后裹上一层白蜡就成了殉葬的蜡烛,能与主子合棺。 这样多的人因为他的无能而死,临了还有个小奴才愿为人烛,祁谟暗自垂泪,脸上却挂着笑,贼老天果然看不过眼,怨恨他走错了路!
第6页 祁谟弯腰,将八千岁的身体拦腰搀起,将他沾满血污的下巴放在膝头。刚还能硬撑着的身子这下像跟面条一般软,他抱着祁谟的小腿,只剩几口气了。 「那日……公公折了我的手,殿下的步撵……就过来了,殿下还说……这样小的孩子,还带着泪痣……怕是个……怕是个爱哭的,有什么大错就算了……就算了吧。」 祁谟那颗愚忠的孝心仿佛被什么柔软的东西划开了,一时悲恸万分。他是太子,这一刻却不敢告诉八千岁,他口中的这段往事自己竟不曾有过印象,怕是随手救了他也就忘了。 「告诉孤,你叫什么?」祁谟用手指擦净他鼻下的血痕,问他的名字,算是知其名与姓,认了这个小奴才,当了他的主子。 「奴才廖……廖晓拂,入宫后师傅说……这名字不好记,改成廖小福,叫我小福子……殿下那日还说……怕是个爱哭的,以后……切莫再哭……之后,奴才过得再不顺……都不曾……落泪。」抱着祁谟小腿的双手勐然一沉,八千岁的身子一软,死在祁谟的腿上。右面颊贴着太子衣袍,左眼泪水涟涟。 「小福子,好……好啊。」祁谟再抬起头目光只剩冰冷,怕是最后一点儿优柔寡断也磨灭了。他剑眉入鬓,现在那双狭长的凤眼竟是谁也参不透了。 惊蛰之日,百虫復甦,万物復兴。这时一道闪电炸开,天际犹如有巨龙蜿蜒,从天降下。 「廖晓拂,孤记住你的名字了,时辰正好,随孤上路!」 雷鸣声一道接着一道,贯耳瘆人。太子祁谟执起染血的釉青小碗,仰头一送,将所剩汤羹尽数吞下。再闭眼,眼前竟看到朵朵猩红。 顿时狂风四起,暴雨如注。太子祁谟薨。 第3章 「地方百里而可以王。王如施仁政于民,省刑法,薄税敛,深耕……」 正值午后歇响,南书院的几位太傅忙着预备下午两个时辰的功课。皇子们下午本来应当是武课,可入夏之后酷暑难当,皇太后护孙心切,吩咐下来。于是每年入了六月,下午的武课就改为文课,若是入了伏就再改为轻松些的练字或书画等等。 现在傅大学士不在,南书院里捧着书卷咏读的只是一位小伴读,圆圆的脸上都有困意了。可能是小小伴读的身份镇压不住真龙之气,底下坐着的三位皇子此刻全扶着太阳穴,坐在下边闭眼养神。南风从窗棂那边吹进来,汇进冰笼,再由下人转动风轮,用四面芭蕉绞扇扇出,过了冰,再吹到人面上就是冰冰凉凉的了。 太子祁谟坐在正下端,迷迷煳煳地听着小小伴读的声音。昨夜通宵背下了几篇孟子,祁谟昏睡之际听出小伴读念着的文正巧几日前和太傅思辨过。这篇是惠王问孟子答,惠王的大儿子被齐国灭了,又割了七百里疆土给秦国,楚国此时又大军压境。惠王欲为死难将士和百姓报仇雪恨,故问孟子。 孟子答,只要方圆一百里的土地就可使天下归服,对百姓实施仁政,减免刑法,少收赋税,深耕细作,并令身强体壮的青年修养孝顺、忠诚之品德,善待父母,不害百姓妻离子散,不让百姓忍飢挨饿,再实施仁政者得天下。 祁谟细细思虑起来,昨晚这篇也是通读过的。施仁政者得天下,从入了南书院,大义之道像南风一样每日每日往耳朵里灌着,不知当年惠王是如何看待孟子这篇的。 一味的仁,未必换来天下大同,别说天下,就连自己的母族、家室,甚至一个小奴才都护不住。祁谟想起了那碗甜汤的滋味,还有那口喷在衣袍上的鲜血,那只扯着自己衣角的伸不直的冰凉的手,胸口又隐隐作痛起来。 太子薨想必是风光下葬入皇陵,那小奴才必定会被皇兄鞭尸荒野,他……叫什么?是记得叫做廖晓拂的。祁谟被胸中的浊气闷得无法,缓缓睁开了双眼。眼前是熟悉的南书房和檀香木桌,小伴读那篇孟子还没读完,伴着凉风,声音令人昏昏欲睡。 昏昏欲睡?祁谟大惊,歪着的身子顿时坐直起来。他……他不是已经喝了毒吗?那股灼烧肠胃的作呕感还没消退呢,说黄粱一梦是万万骗不了自己的。 可这真真确确是当年的南书房啊,摇头晃脑读书的还是三皇子的小伴读呢。祁谟调整身姿,默不作声,大皇子坐于左侧,三皇子坐于右侧,他掸了掸衣袖,从书卷中抽出一张镇纸来。 元志二十年。 好嘛,贼老天不仅埋怨自己上一世窝囊委屈,还自作主张把人打回了五年前。祁谟对怪力乱神之说一向是将信将疑,用手仔细摸着脸庞,直到确定了才停手,这真是自己的血肉之躯。 这一下就发配倒回了五年,这一年太子祁谟还未离开南书房,即将十六岁行及冠之礼了。他细细回想,上一世及冠不足一年就被父皇赐婚封王,这一世倒是还来得及谋算,有了那般苦楚的教训,这一回万万不能走轮迴的老路,让身边的豺狼虎豹再算计了去。 这一世哪怕折了心也要报復回去!既然君君臣臣都以为太子想要争那个位子,祁谟暗自发笑,那自己夺过来就是! 不仅要名正言顺地称帝,还要保住赵太师一族,血浓于水,那都是自己的血亲。上一世自己无能护住的人,这一世必定为其争夺,连着被无辜牵连的重阳候府也要一力承担。 至于苏青松的妹妹苏雪,上一世自己与她只有患难之情,尊重非常。废太子无能,连累王妃一尸两命,这回绝不能让皇室害她,自己一定要早早为她筹谋一户好人家,让她今生有郎君疼爱,有儿女环膝,再不是香消玉损的惠王妃,定要好好享天伦之乐。
第7页 若是这样,苏青松必不会再怨恨他言而无信,更不会离心远走。有苏青松这样的良相之才为伴,争储之路也少几分风险。 再有……就是那个忠心赤胆的廖晓拂,祁谟想起他不知为何心头竟然一暖,把胃症的痛楚抵消了几分。真是个傻的,明明都混到八千岁的位子了,竟然为了自己,抛下世间享乐,怕是早早就对自己有了心思,是个招人疼的。 临死他可是认了这个小奴才,这一世必要好好护着他,切莫再让大皇兄将他祸害了。 想到鸿门宴上皇兄们的一番作为,祁谟左右环顾一番,两位皇兄正撑着额歇着呢。五年前,这时候皇子间尚未分势,面子上也还是平顺的一团和气,兄友弟恭的。曾经自己就是心思太浅,为人太仁了,恐怕这时候的皇兄们已经开始筹谋如何拉下自己这太子之位了。 祁谟看着两位大学士抱着镇纸迈入了南书房,不禁呵呵冷笑,甚好,重活一回可别辜负老天好意,好好较量较量吧,反正宫中日子还长,谁也别跑。 祁谟端起茶盏,抿了一口淡黄色的酸梅汤,解了暑气。眼下当务之急是想法子先把廖晓拂找出来,别的人都在面前跑不了,只有这个小太监……不知道在宫中哪处当职呢。算计时间,廖晓拂怕是还在太子殿车洒水那里,但愿时候来得及,别再让他像上辈子那样折了右手。 唉,祁谟看了眼窗外的白云。老天啊老天,既然你都开恩将自己送回来了,怎么就不送佛送到西,一下子往前再回几年,别让那小奴才受挨一刀的苦。 那小小的身子,怕是八岁那年吃了大苦。祁谟惦记着他,要是身边有这样一个衷心的小福子陪伴,那争储漫漫长路倒还多了几分轻松。在这宫中假意作态,恐怕只有当着廖晓拂,祁谟方能以真实本性自在几分。因为这人绝对做不出背弃他的事,否则上一世就不会特特遛进惠王府以身殉主,让祁谟尝到最后那点苦中作乐的温情。 片刻后祁谟恭敬地起身向傅大学士供手,停下一团乱麻般的思考,静心地上起下午两个时辰的文课。 下了文课,太子殿掌事的大公公王过福早就候着了。宫里只有太子能穿杏黄色八龙长袍,远远看上一眼便能分一二。 「太子辛苦,这天又热起来了,小心别沾了暑气。」王过福躬了一躬,身后跟着四名三品侍卫一起等候在东门。太子从小性子凉薄,与谁都无怨,但与谁都不亲,入了夏更不愿太多人跟着,和身后赶来接大皇子的侍从们一比较,架势上就不那么好看了。 王过福还不知道太子已经换了个芯儿,恭顺地立在一旁。「老奴教小厨房给殿下预备着冰碗,回了正赶上起冰。今年是个闰六月,钦天监都说了是个毒年,怕是再往后更要热了。殿下可别太过劳累,学问要紧,若要是再沾了暑气,怕是皇后又要彻夜忧心了。」 祁谟抬步正要走,回身急声道:「你刚刚说什么!皇后如何了?」 王过福怔愣一瞬,又不觉得刚才说错了哪句,低声答道:「前几日憋了一场暴雨,天上下火了一般。暴雨前殿下被热气侵体,二更时刻还发了一身汗。老奴急忙请了太医院的老师傅来看,说是思虑过重又有肺火所至,商量着下方子熬了几服药。皇后当夜听了就急得无法,被暴雨困在凤鸾殿急得跟什么似的,彻夜忧心,还亏着吃了合心清脑丸才好些。」王过福向来最会察言观色,看太子脸上有所异常,立马道:「想是殿下不记得也罢,那时候殿下昏昏睡着呢,可把皇后娘娘急坏了。」 「是孤不好,让母后费心了。」祁谟转头抬步而去,心里不知道有多么惊奇。生母赵皇后早在他十二岁那年就去了,怎么还会前几日彻夜忧心? 想来必定是重活一次的变故,这一次命中有所更改,连母后都送回来了,贼老天究竟是给自己送了份厚礼。无怪大皇兄说过什么,单单是母后对自己百般爱护的那份养育恩情,往日种种再现,祁谟不信母后是真要弃自己而保四哥。 只怕这其中的隐情上一世和赵皇后一起葬送埋没了。祁谟立马停住,回头对王过福道:「王公公,太子殿中伺候的小太监你可有名册?」本来还想歇歇再办,现在箭在弦上,祁谟担心贼老天居心叵测,可千万别把小福子弄别的地方去了。 「是在老奴这儿,殿下可有吩咐?」 「有个叫廖……廖小福的小奴才,晚膳之后带来给孤瞧瞧。」 「廖小福?」王过福悄不声儿地看了眼太子,暗自揣测太子的心思。祁谟在太子殿居住十六年已久,算是个两耳不闻窗外事的闲散主子。不知道太子早已换芯儿的王过福怎么也想不明白,一个连他都记不清的名字是如何进了太子耳朵里。 「怎么?孤使唤不动你了?」祁谟道。这王过福是他五岁时父皇赏的老人,确实从未害过自己,但太子殿的消息也是一条不落的往养心殿送。光是这一样就留不得王过福了,只是父皇赏的人,动起来必定投鼠忌器,要好好想个折中法子。 上辈子就在这地方吃亏太多,处处让人占了先机,这回祁谟誓要把太子殿打点成心腹阁,一颗颗的钉子全要连根拔去! 「殿下这话折煞老奴了,只是这名字耳生,怕是个手脚忙乱的小公公。老奴想,是不是殿下身边伺候的人不合心或是粗苯了?若是就由老奴细细挑些机灵的,省得伺候的不好,惹殿下心里不舒坦。」
第8页 「王公公,孤是太子,要个小奴才还需你过问?」 「这……更是不敢,老奴这就命人去查办。」王过福抹了一头汗,太子一向温顺,这突然发难还是头一回。其实主子想要个什么名不见经传的奴才都不算什么,就算弄死个也是豆儿一般大小的事情。只是这情形发生在太子身上实属诧异,刚刚太子看他那两眼的样子,真真是冷到了极点,一时竟让人不觉得闷热了。 太子突然转了性子,这蹊跷的事需观察几天,必要如实报给皇上。王过福打算着,招手使唤来一个寻常的常随,贴着耳朵吩咐查下名册,又听了几耳朵递过来的消息,转身对太子问:「殿下,老奴的人说皇上此刻在养心殿,与皇后娘娘及武贵妃商讨个什么事呢,说是动怒了,殿下可要前去?」 若在前世祁谟必定不会趟这趟浑水,武贵妃掌管凤印,势头比赵皇后还高出几丈。每每见她,祁谟都要烦心好久,想不通这么个毒辣的女人为何能得盛宠。这一世祁谟也不再多想,就当自己那个父皇眼瞎耳聋罢了,对他下手也不再顾及父子情分。 「去,孤必定要去。母后性子软,武贵妃指不定怎么得意呢。当儿子的岂能看生母被别的女子欺负?更何况孤是太子,朝事上暂且不能帮父皇解忧,那这家事上就多出力些。」祁谟话一出,改了方向,找准了去往养心殿的双花路。他能猜出这时候能让皇上所议的家事,上辈子他不想管,这次还就必须管管了! 王过福也是一惊,话说得没错,可太子和他直言不喜武贵妃还是头一遭,一时更摸不透太子的心性。只得高声唱到:「闲人迴避,去养心殿!」 第4章 祁谟到养心殿的功夫耽误了些,正巧和往内走的大皇子碰上了。 「五弟?身子可好些了?」祁顾颇为惊奇,自己这个太子弟弟向来不问耳边事,性子又好拿捏,如同初出茅庐的小翰林,书生气足足的。赵皇后当年还在王府时已是王妃,直到立后都不曾诞下龙嗣。武妃就是趁这段时间内怀上了龙子,早皇后两年为皇上开枝散叶,生下了皇长子。 皇上大喜,封武妃为武贵妃,并赐名祁顾。后宫女子得赏封最尊贵莫不过是赐姓赐名,圣上龙意难测,给了武贵妃无穷无尽的荣耀,偏偏没有赐下封号,这贵妃之称仍旧以姓氏冠上。 有旁人揣测圣意,说圣上不喜武贵妃母家,若是赐下封号无异于左相一族如虎添翼。大皇子祁顾从满月就以太子之礼娇生惯养着,一直到赵皇后为皇上生下真龙嫡子。庶长子与嫡子之争向来惨烈异常,大皇子祁顾心里长了野草一般,但五弟做事向来守分寸,谨慎规矩地让人寻不到错处。 「大哥也在?」祁谟假意问道,武贵妃既然来了,必定要找个由头将儿子叫过来,在皇帝老子面前露露脸,这种手段自己那个母后是绝没有的,也是个不会争宠的。 「凑巧来的。天气越发热了,五弟身边跟着打点的人怎么这样少?要不要从大哥这里拨些得力的奴才过去?」 「先谢过大哥美意了,只不过我性子随意惯了,王公公也打点得很好。今日在南书房听了孟子,想着父皇这几日要校考,我这不是来养心殿先说与父皇听听。」 「这……可不巧,五弟不知,父皇正因为后宫的事发怒呢,五弟来的不是时候啊。可千万别闯进去,让父皇迁怒了。这些事五弟向来不愿过问的,要不先回去?大哥替你向父皇请安,知道你来过了?」 「不急,我们为臣子的,为父皇分忧是分内之事,迁怒又有何妨?」祁谟并不理会,命下人通报。祁顾先是一怔,不知五弟今儿是怎么了,然后跟上朝内殿进去。 养心殿的龙涎香燃得正好,武贵妃倚在一张金楠木的软塌上,穿着一身正紫色的忘仙八福裙,裙上由细如胎髮的金丝银线缀了几十颗东海珠。赵皇后端正坐在主位,九尾流苏凤钗垂直肩头,手扶茶盏,仿佛一只歇息在梧桐树上的朱红凤凰。 「儿臣给母后请安,武贵妃金安。」祁谟朝着那抹朱红色一拱手,眼神怎么也不移开了,细细算来他与赵皇后已生死相隔八年,母后身子弱,当年产下双龙嫡子时没有养好,没能等到祁谟及冠行礼还恩。 「我儿快起来,刚下了文课就过来,一路可热着了?」赵皇后缓缓走来,握着祁谟的手埋怨道:「身边侍奉的人带得这样少,你这样叫母后如何安心?」 祁谟心里说不出的难受,上一世母后走的时候正值好年华,从未见她脸上有过这样多的细纹,只好忍下千言万语,回手扶住了赵皇后。「是儿子不孝,让母后彻夜忧心,下次万万不敢了。」 这话赵皇后颇为暖心,不住点头,又叫王公公派下人去凤鸾宫取些进上补品,并成型红参一只与雪莲花一盏。大皇子祁顾跟着五弟一起请了安,往武贵妃那边去了。 「娘娘身子好些了吗?」大皇子不是嫡子,不能称武贵妃为母后,只能叫娘娘,也是心头扎刺一般,「儿臣听闻父皇有些忧心,不知能否为娘娘解忧。」 武贵妃扶着儿子站起,足下缓缓莲步,笑道:「来得正好。臣妾给太子请安,太子殿下越髮长相酷似圣上了。大皇子更要和太子多走动,学习一二,以勤补拙,方能为圣上解忧啊。」 祁谟看她手里拿着御书房的镇纸,淡淡地问道:「不敢与大哥相比,只是做臣子的心境是相通的。不知父皇现在正为何事所忧?若能与大哥一起出谋划策那是最好不过的了。」
第9页 「太子过谦了,其实没什么,说来倒显得让皇子劳心了。圣上宫中已有六年未添新人,皇太后想着既然圣上无意广纳秀女,便从几个从三品下的在职京官中挑了些来,入宫赏花饮茶,选了几个相貌周正有福的。谁料你们父皇当下就恼了,连参茶都打翻了。」 此话不假,祁谟也记得这一年皇太后挑选过进宫的人,还特意选自从三品下的京官女眷,想来只是为了给皇帝儿子挑些年轻面孔的可心人,也给后宫添些易于掌控的好颜色。只是天家无父子,皇上虽然正直壮年也忌讳着皇太后,这事提了几次本想作罢,无奈皇太后手段强硬,直接把美人进宫这事推到养心殿前,遂龙心大怒。 皇太后与赵皇后不算亲近,但也走过老路,明白后宫不稳则前朝有损,一直不满武贵妃执掌凤印。祁谟今天来就是预备卖个好给皇祖母,敌人的敌人暂时可以是同盟,这个道理他懂,皇太后也懂。 「去劝劝你父皇吧,仔细别火上浇油,把火惹到自己身上。」赵皇后暗自担忧道。 「母后放心,儿臣稍稍劝劝就走,今天傅太傅的课业留得重,儿臣还需尽早回去。」 片刻由幕公公亲自传话,这时的九千岁也比祁谟印象中年轻不少。祁谟将想要对幕公公发难的心按捺几次,跟着朝里去了。 「酷暑难当,都起来吧。」皇上免了大皇子和太子的礼,面无表情地批摺子,喜怒不形于色的功夫十成足,「今日的事都听说了?若要劝慰朕就不要想了,别找不痛快。」 祁顾上前半步道:「父皇切莫不可气坏自身,龙体康健乃是国之根本。依儿臣看……父皇万万犯不着为这点子事发火,后宫新人採纳而已,躲了今年,拦不住还有下一年。父皇与皇祖母母子连心,若因为这个让皇祖母吃心,未免小题大做了。」 「嗯,皇太后那边朕自会安排,太后也是为朕操心。边疆不平,光这雪花般的奏摺就堆得山一般。」皇上点头道,只是手下批给大理寺的摺子多用硃砂画了几个圈。祁谟心里一笑,要不说大哥总被父子深情迷眼呢,看不清元帝的皇帝心。 「儿臣给父皇请安。」 「太子来又所为何事?」 「儿臣听闻此事就心焦,依孩儿拙见,父皇若是当真不喜欢就回了皇祖母吧。要是父皇不好开口,儿臣愿为父皇分忧,亲自去跪求皇祖母。」祁谟凤眸半垂,表面并无半分忤逆。 「跪求?你今日倒是反常,不回太子殿静心潜读,反而跑到养心殿操心起朕的后宫。」元帝合上奏摺,看着太子和自己有五分相似的面孔。 大皇兄往养心殿请安就属天家温情,自己是太子,过问一句就让父皇如此忌惮。不过祁谟早就不多虑眼下,反而慢声回答道:「儿臣并无其他想法,只是父皇正值盛年,皇祖母有扩充后宫的想法也是好的。儿臣只是担忧皇祖母选的人……背景身家太过单薄,怕是对将来的皇弟无益。」 「嗯,你倒是个有心的,连这些都看过了。」元帝手中所撵的是一串珍贵异常的玉胚菩提子,乃是登基之际所得,时时把玩于掌心。 「父皇所言极是,刚刚贵妃娘娘一时心急,将镇纸带了出来。儿臣请安时又无意瞥到几行,恳请父皇切勿怪罪。」祁谟对答一丝不苟,颔首道:「恕儿臣莽撞,工部侍郎与户部侍中官职过低,怕是想要提拔也有心无力。不知皇祖母意欲如何,但总归心意都是好的。」 祁顾哪知道自己母后并未将镇纸给太子过目,武贵妃当时拿出镇纸确实失了分寸。大皇子并未多想,只因自己那个母后确实存有害太子之心,怕是故意让祁谟看到,好让太子撞在皇上的怒火之上。 只是太子将事实用自己的话描补一番,顿时显出些别的意味。 「父皇息怒,想来武贵妃也是为皇上心焦。再因着五弟并不是外臣,一家子一起商量,总好过父皇一人。」祁顾稍稍急出些冷汗,虽然五弟脸上还是那般从容,但他怎么都看不出太子从前的样子,心中只觉得不好。 「武贵妃的为人,朕自然是懂的。只是太子打算如何去和你皇祖母为朕讨说法?」皇上翻起一张御国镇纸,心里有所谋算。 祁谟上前半步,不敢放肆,攥着拳犹豫再三,义正言辞道:「只一句话,后宫不得干政。皇祖母这事明着是后宫,谁知内里如何,父皇是九龙之尊,难道后宫添置新人还需……」 「放肆!」皇上捏住茶盏,朝桌面一磕,「这通混帐话,朕就当你没说过。左不过是几个贵人的名分,你身为太子,别再让朕失望!」 祁谟脸色涨红,一副想争脸又被泼冷水的窘态。「父皇说得极是,儿臣……刚刚口无遮拦了,这就回太子殿通读孟子,彻夜研习请罪。」 皇上朝外招招手,命祁谟自己退下,留下大皇子祁顾。祁谟也不贪恋,压下心头笑意,只是唇角勾起得悄无声息的,带着王过福出了养心殿。 出了养心殿王过福立马贴了上来。「殿下……殿下刚刚可是受罚了?哎呦喂,都是老奴的错,这张嘴活该撕了去,让殿下来趟这趟浑水作甚!」 祁谟正巧走到一处无字碑前,回身对王公公笑道:「公公说笑了,这哪里算是浑水?这可都是孤的家事。」 元帝生性多疑,大皇兄这点随了个十成十,听到耳朵里的声音总会怀疑几分,亲耳听到、亲眼看到的尚要在九曲心肠过上几遍,更别说要让他们按着自己的步子走。这性子虽谨慎,但却有不好的漏处,祁谟猜想自己那位父皇心里恐怕已经思虑上武贵妃为何将镇纸名册拿出去露秘。
第10页 莫须有的事只要给他牵个头,再加上太子今日反常,皇上必定会疑心武贵妃乃是故意而为之,好借其他皇子的口来堵皇太后这条路。 至于太子那句后宫不得干政,祁谟更是胸有成竹,明面上是驳了皇太后的凤意,暗地里却是拿捏住了元帝,像猫儿一样正巧搔到痛处。元帝和皇太后当年还是王爷和贵妃就联手除掉两位皇子,其势可见一斑。登基数载,皇太后羽翼太过丰厚对皇权也是个大祸。 刚刚在殿中祁谟只是用太子的嘴说了皇上心里的话,他听得顺耳,心里舒坦,必定不会责罚。至于那几个选中的官家女,皇太后是一定要採纳进宫的,上一世足足拖了两年,这一世祁谟不想等太久。皇上没来由地喜欢给太子添堵,祁谟故意进言反对,破了先例,想必他的父皇这会儿已经有了纳新人的念头。 皇宫里的大局分势已定,祁谟思量若要绝处逢生,必须要用新人,提拔得利人才的同时拉拢起背后势力,哪怕是个侍郎侍中也是好的。除了卖给皇祖母一个讨好,还有两个缘由叫祁谟必须趟这趟浑水。一个缘由是这里边有工部的人,官职虽不高但计谋好,可用。还有一个缘由不仅是分掉武贵妃的盛宠,其中关窍更是一把利刃,用好了能敌万军。 只是这事兇险,祁谟要仔细打算才能动手。 果然,晚膳时王过福来报,今晚皇上本留了武贵妃在养心殿用膳,这会子已经往凤鸾殿去了。祁谟撑不住想苦笑,后宫虽不比前朝,但各宫各路的关系也是错综复杂,这些娘娘看上去是母族牵制朝廷的枕边人,殊不知也是皇上用来牵制各方势力的傀儡。 武贵妃拿了皇太后的镇纸给太子看,没准儿就是身后左相一族的主意。皇上心有不悦,必定用赵太师的势力给他们些提醒。九五之尊坐拥后宫三千,哪个都不是能相信的知心人。 祁谟越想越烦躁,满桌珍馐更激不起他一丁点胃口,好似腹中还有未消化的甜汤。正当他烦躁不安的时刻,王过福站到莲青色的山水屏风外,身后跟着个小影儿来报。 「老奴给太子请安,殿下要的那位小公公来了,可要让他在外殿候着?」 祁谟刚刚拿起象牙银筷,忽地有了些好胃口,连身子都轻松了,暗自一笑道:「那就有劳王公公了,带他进来见孤。」 第5章 「奴才廖小福给殿下请安。」 王过福带进来的小影儿紧紧跟在后面,走到跟前时祁谟只觉这人白得一片晃眼,来不及细看,小影儿就恭敬地给他跪下了,直接行了个大礼。 祁谟打量着上辈子见过的影子,内心说不出酸楚。他错以为把小福子找来就心里舒坦好过,且不知真见了却不知该如何对付,如何还他那一份以身殉主的恩情。 「不相干的人且下去,孤有话问他,仔细候着。」待王公公与侍女退下,祁谟站起身走到跟前,来回打量。眼前的青涩小人儿着实与当年八千岁的销金对不上。一件单薄的小白衣,领口紧紧的,整件衣裳瘪瘪地垮在身上似的。 简直就像个秀丽的小童生。 「站起来和孤说话吧,跪着也不怕累着自己。往后你在孤面前不必这么多虚文。」 「奴才谨记,谢殿下恩。」廖晓拂带着一身远超出年纪的淡然摇摇晃晃站直了,细长的小脸比寻常男子窄些,带一些女相却不狐媚。祁谟觉得好笑,还以为这小奴才必定不敢抬头,怕是要噤如寒蝉一阵子才放开。 可廖晓拂站起来就像一根吸饱了春雨的白玉竹,无欲无求,清冷的目光对上太子也不知道躲避,干干净净的,可见是个心里有主意的千面人。 若不是上一世八千岁肯临死吐露心迹,祁谟断不会从这样寡淡的眼神里看出廖晓拂对自己飞蛾扑火一般的痴恋。 「你……你怎么不穿外袍,可是有人剋扣吃穿用度了?若有人欺负了,王公公顾不过来,孤这太子管管下人还是使得的。」祁谟皱起眉毛,想着小福子的日子必定不好过。 「这……回殿下,并无人剋扣,只是奴才今日并不当值,在东小后院里的小屋正睡着,迷煳的时候公公来找,说是王公公要提奴才,不敢耽误……所以来不及换衣就被公公叫走了。」声音如人一样冰冷冷的,像是对谁都恭敬,又对谁都不讨好。 祁谟却撑不住更想笑了,这小奴才在宫里怎么也有四年多,饶是再单纯的性子也多几层戒备心。但碍于上头都是主子,只好机灵地把这份戒备融进规矩里去,叫人轻易抓不着错处,看不透小性儿。 不过啊,这副拒人千里的从容怕是瞒不过祁谟,八千岁可是死在他腿上,哭花了脸,口口声声念着他,像个被欺负狠了终于有人做主的牙尖嘴利的小野猫。只是这般回忆让祁谟实在难忍,从前他一向看不起宦官,没想到最后却只剩个小太监留在身边,这般易碎,把祁谟那颗软硬不吃的心给哭怕了。 「那可曾用过膳了?」祁谟不欲多猜忌,这重回一世的机会怕是万人仅有,必定要顺从自己心意,杀伐果断,赏罚分明,再不与自己较劲憋屈着过,想对何人好就对何人好。见廖晓拂身子实在太过单薄,小小的脸比上辈子还无血色,他便想要亲自拉过来一起用膳。 至于宫中规矩,他祁谟从此便就是太子殿的规矩! 廖晓拂身子一偏,被常年暗自习武的太子拽了个趔趄,那双颜色极浅淡的玲珑眼剎那睁大了,浅浅的双眼皮子褶皱一深,竟比丹凤眼更有□□,生动好看。
第11页 「殿下!」廖晓拂的手臂没抽回去,肩膀一软,豆大的一滴汗水从鬓角流至雪白的尖下巴磕儿。 祁谟见他反常,下手又重,只觉得掌心热乎乎的潮湿着,低头一看气从中来,急道:「殿外何人在伺候!」 「回殿下,是老奴在,可是晚膳用得不好?」王过福一直在外候着,他是宫里老人,陪太子十一年,从祁谟还是个小娃娃就开始伺候,说对太子无真心那是假的。但圣意难违,王过福谨记自己身份,只为当今圣上做事,并没有害太子性命的心。 「传御医,就说不要大师傅,来个会抓药的小师傅就行。去寻寻有没有一个叫牧白的人来。还有把小厨房的厨子唤来,再挑一个小宫女,不要大的,年纪小一些更好,给孤速速去办。」 「老奴这就去办!」 廖晓拂像做梦似的听着,听太子如舌绽春雷一般急急下令,眼圈勐地一热。就连左眼下水红色的泪痣都跟着更红了些。 半月前若不是太子步撵经过,出言急救,自己两只手怕都要废掉。今日得知传唤心里又是急又是耻,那可是太子殿下啊,自己却是个小太监,在这众人争恐避讳宦官的宫里,除却掌事公公,小公公被单独传唤究竟积攒了几辈子的福分? 可刚才一见着,廖晓拂便知道自己心思太过了,思虑清明了几分。太子那样子分明不记得救过自己,单独传唤想必是有需要面生的下人去办某样差事了。他琢磨着太子这要把自己安排到何处盯梢,身子一歪,手掌一疼,殿下抓住他的手竟然动了怒了。 原是自己想差了,廖晓拂心中向菩萨暗叨几声罪过罪过。殿下乃是当今太子,记性怎会和常人一样,想必万事都装在心里,胸中有大干坤,还记着他。 来的是个微微圆胖的小师傅,见了祁谟愣是紧张得一口结巴,这人便是祁谟叫人寻的叫牧白的。太医院必须有自己放心的人才好,这人就算一个。只是上一世的牧白已经给正二品以上的贵人抓药了,现在还只是个给宫女太监治个寻常头疼的小师傅。 祁谟不急,给廖晓拂诊治用不得太医,若是交给牧白就放心许多,此人出于医药世家白老之徒,不得晋升的缘由恐怕就是有些磕巴,紧张起来连整句话都说不完。太医院日日夜夜进进出出的哪个不是有身份脸面的,他时时结巴,谁敢给他递名帖? 「哎呀!这、这可是半月前的伤了?」牧白细细查看,廖晓拂端坐着,左袖遮住右手掌面,像个玉观音似的点点头。 「这伤怎样了?」祁谟急问。 「筋骨都断、断了,再拖不易好,要是早些还能免受些苦。这是怎、怎么伤了呢?」牧白是刚刚及冠的年纪,比祁谟大上一岁。宫中规矩,公公们诊治向来是不许号脉的,只能观其伤处,再下方子。 祁谟用拇指摩挲着玉扳指,若有所思:「他的手是让轮子碾的,可还能治癒?」 牧白朝眼前的小公公一颔首,伸手就抓:「公公得、得罪了。」语毕即用拇指捏住伤处虎口,用另一只手将抻裂的伤口抚平,强行拉开了廖晓拂的四指。 廖晓拂疼得身子直颤,面皮薄又要强,愣是忍住了。祁谟明知这是给他诊治,扭过头忍了又忍,还是没能按捺下来。 「太医小心!他这伤刚扯绷了,皮肉伤要紧可指骨的伤不能拖,别下大力气。」 牧白也急,胖乎乎的手又不敢太使劲,咂咂嘴辩解道:「若要筋骨復位必须下针,今、今日我回白府取套金针来方可。再……再日日敷上阵痛的麻片,与沸水煮过的松树枝细细绑在一起,三个月内切勿碰水劳累,小公公这伤便能好上十之七八了。」 「十之七八?」祁谟不解,「为何是十之七八?剩下那二三呢?」 「殿、殿下有所不知,这、这伤筋骨的伤向来不易修復,变了形都是常有的。若是好好养着,臣有把握将小公公的手復原,就是不敢说能否使力,怕是粗使的活儿是干不动了。」 「无妨!牧太医只管尽力救治,有劳了。还有一事,养伤的膳食里可有忌口?请太医斟酌着下方子,再下几幅温补的药膳。」那只小白手紧紧地攥出一个小拳。上辈子它成了小福子的心病,这辈子还是伤着了! 「膳食忌口也就寻常、寻常一般,牛羊膻物是不可再吃了,头一个月多吃易克化的,鱼虾不可碰。这……可药膳如同三分药,必须细细号脉,探清小公公的体质方能开方子……」 廖晓拂原本还坐着,一听这话当下怕了,搜地站起来,垂着手谢过牧白。太监不是男子,更不是女子,男女皆不可碰,皮肉相贴万万不可。下边挨了一刀所以对探清身体虚实的事更格外忌讳。若是让太医号了脉,哪怕隔着纱布,自己身子那些隐晦的伤势就瞒不住了,保不齐在号出个精血不足的虚症。若是宫中当职多年的大公兴许豁得出脸,廖晓拂就不行了,如同一条敏感的小鱼儿被拖上了岸,被众人看遍,急着返回大海藏起来。 祁谟看得透,不想逼坏了他,遂一摆手冲着厨子说:「刚刚牧白太医的话可都记住了?多做些清淡的,花样儿多些。头个月忌牛羊荤食和鱼虾,三个月内也注意些,别端上了孤的桌子,做好了有赏。」 「那臣就准备下方子了,想、想必小公公还小,身子禁不住虎狼之药,臣、臣斗胆请问小公公虚岁多少。」
第12页 廖晓拂恍惚间没听到,一副谁也拿捏不住的样子,束髮用的烟霞色髮带搭在肩上。他不是没心思,而是心思太盛。没来由地被拎来还传了太医,他左右想不出这闹哪一出,既然多说多错,索性一句不说。祁谟见他不答,眉头一松,朝牧白说了。 「他今年虚岁十四,还小呢,按着十三算吧。」 「孤知道你心里怎么想的。」祁谟坐立于八宝仙人桌前,推了个羊脂色的小碟子过去,「孤叫你来,是要问问你能否做得来孤的舌头。」 看着众人都下去了,廖晓拂身上那股子八千岁的雏形才散去。太子知道小福子不是个善茬儿,八千岁那个位子可不是没心肝的人能坐。哪怕他现在还十四不到,可一旦让他缓过气,小福子照样是人精儿一个。 「来,替孤尝尝这碟子芸豆卷,这上面撒了酸梅丝,孤像你这么大的时候正爱吃。」 主子坐着,廖晓拂必定是站着的。一听要试菜,他立马从食盒最下层的小夹屉里取出细细尖尖的针筷,弯着腰用左手将芸豆捲儿切成四份,先用银针试,待银针依旧再亲自入口。这是在试毒物之外的脏东西呢。 只因宫中作害人的玩意儿多了去了,银针试不出来的,都要小公公们亲自来办。 「回殿下,吃食无异,殿下可以用了。」廖晓拂细细试过,毕竟是钟鼓司待过的人,一身的规矩极佳,不像试毒竟像在品茗仙茶。 祁谟尝了一口,笑道:「有那么好吃吗?方才看你面容苦苦的,也不与孤多言,可是饿着了?」 「回殿下,奴才不饿。」廖晓拂直直地站着,低着头,眉间蹙起一条纤细的竖纹,绞尽脑汁地想不通,自高而下看着祁谟,眼睑浅浅地垂着,「殿下仁厚,为奴才请了太医,又给了个小宫女。小福子无德无能,斗胆请问……殿下究竟为何急着把奴才召来?」 祁谟憋了一肚子的话却不能直说,总不好告诉小福子,上一世你我死在一处了,死前你还将心中苦恋全说了,做了一辈子张狂无忌的八千岁最后还不肯走,誓要为孤陪葬。 想着祁谟不禁噗嗤笑了,一肚子话也烟消云散,道:「请太医是为你救治,将来行走于宫中,折着手怕你觉得自己不好看。那小丫头也先用着,动水的活先省了,让她去做。其余你不必多问,孤叫你来自有用处。现在孤只问你,若孤要走争储之路你敢不敢相陪?」 「殿下!」廖晓拂惊出一身冷汗,淡淡的眉梢吊得高高的,压下嗓音来,「殿下……隔墙有耳,殿下慎言。」 祁谟嘴角上挑,这小奴才当真有意思,明明像冰雕一般,又为自己这一句话急红了脸,想必自有千张面孔,各个都有不同,应当尽收眼底细细观赏一番。 「你也知道隔墙有耳?孤不怕你多想,这太子殿的耳朵多了去了,除了你,孤一个不信。这是条舔刀尖儿的路,若你愿意就留下近身伺候,若不愿意孤自会待你伤好送你回去,安排你去凤鸾殿当差。」 小福子眼睛里稍纵即逝的喜悦被祁谟逮个正着。他肤色浅,连眉毛都浅一些。祁谟又说:「孤不逼你,今夜你宿在孤这里,过几日再答覆。」 廖晓拂的身子像生了根一样站住,冰雕似的。「奴才廖小福谢殿下恩典,自然是愿意的!」他低着头给祁谟行礼,用衣袖遮住眼中湿湿热热的笑意。太子看人极准,廖晓拂就是个爱哭的。 「起来吧,礼数这样周全,和孤不必多礼。过来,再替孤试试那道莲子鸡丝。」祁谟扯了他的衣袖几次,才将小福子僵硬地拽近了些,命他坐在椅上,又说:「往后你就是孤的舌头。今日所说并非妄言,会对你好。」 作者有话要说:  更新速度会是日更,如果当日没更,隔天会双更补上。谢谢支持。 第6章 几日过后,皇上要纳新人的消息传到太子殿,祁谟正差了人从光化寺大宝殿回来。王过福近两日得闲,笑呵呵地把东西承上来,端看是个用玉面佛袈裟裹住的紫檀匣子。祁谟当着王过福的面打开验视,只见匣子里放的是本破了边角的经书。 王过福瞭然,知道是个不用上报的物件儿,领了自己和下人的赏,千恩万谢地下去了。 祁谟不经意地翻着经书,自己是没把这东西当成什么宝的。此乃大宝殿先主持还未开悟时留下的一份地藏菩萨本愿经拓本,一直存在大师圆寂后的金身之下。此拓本虽然难得,可大宝殿中存放的珍稀经书犹如过江之鲫,由此算不得有多么贵重。 但贵重不贵重不是旁人说了算,要看谁人求此物。皇祖母入宫前曾与大师有一面之缘,数次入宝殿求问佛法。后来多宫争储,皇祖母贵为中宫扶持新帝,心中大有不安。还是这位大师亲自请皇太后入光化寺一聚,开解一二,点悟了有摄政之嫌的皇太后。 种种因缘在前,大师现已圆寂,想必这份拓本在皇祖母心中分量在太合殿能争一二。祁谟若不是经歷过一世,必然也是不知皇祖母有这一段佛缘。上一世重阳候府为祝皇太后大寿康健,就是请太子伴读苏青松入寺求出了此本经书。苏青松私下与祁谟交心相谈,自是把这些缘由告于了太子。 祁谟摆手,早在一旁候着的廖晓拂适时上前,用清水净过的左手将紫檀匣盖合住,往镶了珠片的储物斗最上层的宝格子里放置好。
第13页 现下廖晓拂已经划了名册,正经八百地在太子眼前当差,官职升了一等,近身服侍,只觉得这几日像梦一般。烟青色的公公常服一穿,腰间被墨色的束带紧紧箍住,尽管头上脸上不施粉黛,只戴一顶单色皂纱笼乌丝的双丘内侍帽,竟把廖晓拂衬得不食人间烟火了几分。 「你话倒是少,就不问问你主子这里面的经书有什么名堂?」祁谟拿起一卷书册,慵懒斜靠在榻上。这几日的日头毒,祁谟便用身子不适推脱了大小邀约,就连文课也不去露个面,大多时就歇在太子殿里,细细谋划了今后。殿中蕴热,祁谟只穿了舒适小衫,领口微敞,借着姿势袒露出结实的胸口,配上那幅不动声色的帝王相,颇有说书人口中夺命书生的样貌。 廖晓拂看惊了,埋下头去,心口乱跳。自己五岁净身,是去了阳势的人,无性无别,能在太子面前得脸已是上等福气,再贪看就是不识抬举了。 「回殿下,奴才只做份内的事,主子的事由不得猜测,更不许过问。」 祁谟看小福子抿着嘴角,下唇干裂,知道这是个规矩极多的小公公,殿前当职不吃不喝不解手,便把书卷一放。 「孤有些渴了,你沏杯茶来。」 廖晓拂应了声,去旁边捧了个白玉茶杯,说道:「一炷香前奴才刚煮好的龙甲毛峰,是殿下喝惯了的,温着正好,殿下尝尝。」 碧中泛金的茶汤里毛峰显露,闻之香气如兰,小福子那份对他独有的细心让祁谟很是欣喜。「你到不错,来了不到十日,把孤的脾气摸了个清,伺候起来比旁人舒坦得多。若是没了你怕是孤以后要不适应了。」 「回太子殿下,奴才并无猜测的心,只是……」 「急什么?孤又没怪你。」祁谟将茶盏递迴,推了一推道:「孤在太子殿待了这么久,别说相信谁,就是个说话的人都没有。太子又如何了?太子也是个有血有肉的人罢了。孤见惯了有礼奉承的人,便是和你待在一处无须那样多心。太子又不是冷血罗剎,也想不必设防地被人暖着,惦记着。除了母后,孤也想听听你多说些话。」 廖晓拂的脑袋一低。「这……殿下,奴才不敢。」 「罢了,你不愿与孤多说也无妨,不欺负你。」祁谟百般无奈,笑道:「先替你主子尝尝这盏茶,一盏不够就多尝几盏。」 廖晓拂接了茶,谢了恩,滋味甘醇的茶水混着太子的金口玉言一起吃进肚里,暖暖地化开,浓郁又混着心酸。廖晓拂捧着喝完了一盏,心下一横,既然殿下说要听那就冒大不敬之罪吧。 「殿下……」廖晓拂知道自己在说掉脑袋的事,还是说了,「殿下,那本经书可是殿下命伴读苏大人去办的事?」 这小东西终于肯开口了。祁谟感觉自己最近像个逗猫儿的一般,一步步地想诱着小福子多说,怎料他问一句答一句,拘谨得很。 一高兴,祁谟的手就抬了上去,捏着小福子的下巴晃了又晃。「你倒是个机灵的,怎么不早问?何时猜出来的?」 廖晓拂脸红一片,殿下这是摸了他的下巴?他摸着祁谟捏过的地方,有股子羞耻万分的自责。「殿下这几日只召见过苏大人,苏大人头七日的时候来过,隔日申时又来了一回,恰好赶上牧白太医为奴才的手施针。苏大人经过奴才身旁时奇香无比,和这匣子上的檀香是一样样的。」 祁谟点着头道:「小奴才有你的,孤不瞒你,这经书正是青松在大宝殿抄经七日求来的,现在青松怕是还没回府,只得将经书送出来。」 廖晓拂挪到祁谟身后扇扇子,又问:「太子可是想敬佛了?要不要命人造个观音莲花?」 「先不必扇了,你这手连着下了七日金针,筋骨刚刚归位,还需且养着呢。若是留下病根可别恼,小小泪痣一颗,怕你是个爱哭的。」祁谟摁下扇子,散开青丝,反手执壶饮茶一口,又问,「小福子,你猜猜孤这是准备孝敬谁的?」 廖晓拂低嘆一口气,妄他平日口吐莲花百般话术也不敢在太子面前放肆。「回殿下,奴才并不是个爱哭的。小福子愚笨,猜不出这是殿下要孝敬何人的。」 嗯,你这小奴才就装蠢吧。祁谟才不信他猜不准,只好又道:「明日你随孤一起,便就知道了。现下吩咐小厨房做些清口的点心来,孤有些饿了,多做几样。」 「奴才遵命,这就去办。」不知太子是何时饿的,反正廖晓拂早觉得腹中空空,忙奔着小厨房去了。 太合殿,皇太后寝宫。 一盅还未喝完的赤丝雪莲羹凉在碗中,皇太后今年五十有一,由四位大嬷嬷精心照顾着。每日这盏养容的早点必不可少,今日皇太后竟撇了它去,放在一边。 「是了……是了,这是大师的字迹。」皇太后捧着那本经书执着地从头翻到尾,像整个人看进了书里去。大嬷嬷上前劝了劝,道:「太后歇歇吧,别看狠了,仔细用伤了眼,让奴婢先收下去,放进佛堂用香火供起来。」 「皇祖母听听嬷嬷的劝吧,若是因为这本经书伤了神,那就是孙儿的不是了。原想着皇祖母静心向佛,得了这拓本来讨祖母一个欢喜,若惹着皇祖母身子不快那孙儿必要请罪了。」祁谟带着小福子跪在蒲团上,额头贴地,行着大礼。 皇太后捏着帕子擦擦眼角,挥手让嬷嬷们退去,偌大前殿只留下皇孙和他带着的小公公。
第14页 「起来说话吧。」皇太后于心一软,免了礼,「哀家素日与太子不亲厚,今日这是怎么了?竟然来讨我一个老婆子的好?」 廖晓拂往常只听闻皇太后手段颇硬,不是寻常女子,竟想不到她与自己孙儿说话也这般不加修饰,爽朗直接。 「皇祖母错怪了,孙儿确实不与皇祖母亲近,可并不是不愿。若不信可纵览天下,祖母可曾见孙儿与哪个人走得近了?孙儿性子凉薄,只是血浓于水,心中自然是挂念着皇祖母。」 祁谟规矩地坐着,攥拳紧握,想与祖母亲热又无从下手的样子。廖晓拂往日只觉得太子不争,想不到这真要争起来竟然出神入化,捨得去脸面。 想必也是在宫中吃过大苦了。 「你这孩子就是这样,哀家也不是不喜欢你这个孙儿。只是哀家不喜欢你这样的太子。」皇太后威严正坐,凤舞九朝的金步摇一共九支,今日头面上用着的就有其中一个。 「孙儿谨记。」祁谟低着头,动了唇,欲言又止。 「听说皇上要纳新人,太子和大皇子都去养心殿劝着了?」那本经书放在乌金小榻上,太后却一直看着。 祁谟站起来道:「回皇祖母,孙儿确实对父皇劝说过。」 「哦?太子如何说的?」 「孙儿向父皇说,后宫不得干政。」祁谟哪里会不懂其中利害,养心殿中必定有太后的耳朵,扯谎万万行不通。 「就这样的劝说,太子也好来讨哀家这祖母的好?当真是笑话了。」皇太后面上冷笑,一时之间太合殿竟冷了几分。 「请皇祖母听孙儿辩解。这大逆不道的话的确是孙儿说的,可孙儿心里却完全是向着祖母。父皇素来不喜欢我这个儿子,哪怕孙儿有心相劝恐怕也是无用!大皇兄是长子,一直劝着父皇应了祖母,就连武贵妃也心焦,孙儿若也是同样相劝……母子连心,皇上再如何也是祖母的骨肉,一切皆在皇祖母之下。父皇的性子祖母不是不知,必定当下恼火,将此事狠狠压下来,几年内不得再提!」 祁谟见太后没回话,大着胆子继续道:「孙儿身为太子,可也想父皇龙嗣繁多,再多几个皇弟皇妹。童言无忌,幼孩可爱,比我们这几个及冠的听话,想来也能哄着皇祖母心悦。可……可孙儿身份尴尬,不能和大哥相比,只能背着忤逆的名声为皇祖母进言。最后也是得了父皇的罚,皇上孝顺,孙儿在太子殿通宵读了七日的孟子,今日才踏出一步,望祖母明鑑!」 太子向来不得盛宠,皇上不喜,这点皇太后是知道的。早前养心殿的人传了话来,一字不差的,听说这个孙儿如此大胆,嬷嬷们气得帕子都撕了几条,只有皇太后的玲珑心已是有了别的想法。太子反常,是不是再卖自己的好?如此一听,那便是了。 「血浓于水,哀家不是那老煳涂的妇人。你七日苦学,也是受了罚了。这话往后不可再说,否则哀家也保不住你。」太后面子一暖,又拿过古旧经书反覆抚摸。太子出言不逊可毕竟皇上还是顺了自己的意,想必其中必定有几分太子的苦劳。 还有就是这本经书,宛如一角青绿的裙边、一只焚香的素手,掀开了太后平静如水的心境。皇太后直视太子,问道:「这经书你又是如何得来的?」 祁谟答道:「禀皇祖母,这本经书由来是……」 「等下,哀家不听你的。」太后的目光闪过祁谟,紫金雕牡丹的护甲长长一滑,利落指向了廖晓拂的脸,「让这小奴才说,太子勿要多语。这经书的事,哀家倒是要听一听实话。」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所有留言的小可爱,谢谢! 第7章 「哀家倒是要听一听实话!」 廖晓拂听了当即就先跪下了,膝盖直愣愣磕在蒲团上,以面贴地。太后此问来得兇险,刁钻难圆,说主子的事一点儿不知情就怪了,太子殿不可能没有皇太后的手下。如实说也是不行,廖晓拂还未与祁谟商量过话,一股脑儿招了怕是要坏了太子的事。 「小福子怎得傻了?皇祖母看得起你,要你说你便说了就是。」祁谟圆了个场面,面露难色朝太后说道,「还请皇祖母勿怪,这小公公是孙儿刚带在身边的,规矩好可年岁小了些,想是第一次来这太合殿,手脚都拘着了。」 此话说得极慢,一字一句全是拖延,祁谟心里转着百种对策,如同一鼎烧得通红爆裂的炼丹炉,心焦难耐。只后悔当日不想将小福子扯进来伤他神思,误他养伤。如此看来不想扯进来也无法了,凡是和他扯上关系的人早已深陷泥潭,不思也得思了。 「奴才遵命。」廖晓拂看着地板里嵌着的金砖,数次要张口,急得没法,两个膝盖来回交替换力,「禀皇太后,奴才……这……这件事……」 太后摸了摸凤于九天步摇,说道:「究竟如何你说便是了,你主子若是犯错,哀家替你做主。」 「奴才……禀皇太后,这事其实、其实是……」廖晓拂红着眼一抬头,不看太后,竟是直直扑到太子腿上去了,扒着祁谟的膝盖一通嘶哑痛哭,「殿下!这事奴才就说使不得了!殿下不听……小福子是个奴才,说话没分量也就算了,可这事要让奴才如何与太后娘娘说啊!奴才没劝住自己主子是罪该万死了……」 皇太后被小福子突如其来一场哭戏怔了,这事原本蹊跷,不急不缓喊道:「哀家叫你说,你哭作甚!」
第15页 小福子含着泪抹了把眼角,可怜兮兮的。祁谟倒是剎那心静如水,只想发笑。这小东西,果然是个成了精的。只是这哭戏也太顺畅了,眼睛一红几滴泪珠子就恰到好处滚出来,不亏生了颗小巧的泪痣在脸上。 「太后有所不知……这经书的来歷奴才确确实实是不知道,奴才刚到殿前服侍,每日战战兢兢的,生怕摸错了门路……殿下仁义,从不苛待下人,当奴才的无以回报……前几日殿下从养心殿回来就病着了,说是一口气堵在心口,难受得紧。身为奴才却不能为主子分忧……」 「可真有此事?」太后转头问祁谟道。祁谟闭了嘴不答,站在旁侧恍惚出神,廖晓拂立马跪着行了几步,摸着地砖急道:「千真万确的,奴才不敢欺瞒太后啊!殿下不知为了何事受了气,也不敢请太医院的大师傅明目张胆来看,怕传出恶名,只宣了个小师傅,粗粗地把了脉向,连药都没抓,更别说回去记档。太后若不信可去问问!青天白日的,奴才若是扯谎就叫天上一个大雷噼死,噼得外焦里嫩,魂飞魄散,生是太子殿的小奴才,死了也是太子殿的……」 「得了,这事哀家姑且信了。」皇太后被这小奴才吵得心烦,只是这一通胡天海地的陈情听着新鲜,当真是个没心眼子的小奴才,说不出什么上檯面的话,「这事不提,你给哀家说说这经书的事。」 廖晓拂给太后磕了一个头,脆脆地说道:「禀太后娘娘,经书一事奴才确实不知道关窍。可殿下把这宝贝收得仔细,旁的人碰都不许。这几日太子受罚,吃睡皆不爽快,时常看着经书本子嘆气。奴才斗胆问了句殿下可是心中有苦无处说?太子便说这是孝敬祖母的宝贝,就是如今不敢好好送去,怕皇祖母信了他胡扯的话,祖孙之情离心。」 廖晓拂边说边看祁谟脸色,精明地朝皇太后脚下爬了爬,继续道:「太后可说要替奴才做主了,那奴才就说了啊……奴才心眼浅,当即就劝殿下把这事放放再说,皇太后若是真动了气可不好劝,那可是万岁爷的生母啊!生了龙子的大凤凰!殿下本就不得宠,还不赶紧避避……怪是奴才嘴笨……没劝住……」 「小福子!太后在上!你敢……」祁谟急着一喊,廖晓拂赶紧打了个颤,连脑袋都不敢抬。 「成了,一个小奴才,太子难为他作甚!你也起来吧,毕竟跟着的是太子,往后好歹多点儿见识,哭闹起来给主子丢面子。」皇太后皱眉责骂一气,声音却低了不少,只是面色不改难看。她拢了拢鬓髮,指着茶台对祁谟说道:「哀家问了这么久也口渴,太子去倒盏茶来,给祖母润润唇舌。」 祁谟一喜,心知这是皇祖母气头过了,忙到了一盏老君眉给奉上去,笑道:「祖母这是不怪孙儿了?这小奴才什么都好,就是嘴笨。孙儿瞒不住皇祖母,这经书还是苏青松寻来的。青松上回进宫听闻太合殿请了太医,便说将此经书献给皇太后,愿太后凤体安康。其余的孙儿也不知,只想着哄皇祖母开怀罢了。」 「你手下的人可有嘴笨的?哀家可看着主僕长了一张嘴,都是伶俐的。」皇太后接了茶,湿了湿嘴唇,又问:「苏青松那孩子哀家知道,品行端正又出身重阳候世家,是个孝顺的。太子今日来不仅是为了哄哀家开怀吧?」 祁谟忽地一笑。「祖母高见,果然瞒不住。实不相瞒,孙儿知道祖母一直不喜欢我这个太子,只是……」 「太子可知道哀家为何不喜?」 「怕是皇祖母不喜当朝太子性情愚钝,凡事只顾着一味忍让。如此下来难当大任,当不好这大昭朝的龙尊。」 祁谟深知皇太后心思,她不是厌恶自己这个孙儿,只是心中挂念国事,见太子无用必然牵累。 皇太后端着茶盏又进一口。「还算是个聪明的。你今日前来可要告诉哀家,太子起了别的心思?」 「正是。皇祖母心怀江山大义,天道公正,今日孙儿便立下话来,抛开以前种种,誓要当个让皇祖母可心的太子。」祁谟低垂着脸,双手恭敬一礼,掷地有声道,「孟子曰惠王施仁政者得天下,孙儿谨记,不愿做不仁不义之徒!当朝有左相右相,父皇扶稳朝纲,唯有孙儿之位岌岌可危。如此可见十五年之仁义不及皇祖母这一盏茶的分量。」 「太子妄言,你可知这后宫不得干政?」皇太后将茶盏递与祁谟,静静问道。看得廖晓拂惊心动魄。 「前朝后宫,孙儿拎得清,皇祖母更是拎得清。唯有父皇……」祁谟说到一半就不再多说,话已至此,算是听天由命之态。 皇太后抻平九凤朝阳曳膝长袍的前褂,施施然抬起右手。祁谟连忙伸了手腕过去,让皇太后好搭住自己,稳稳噹噹地站起身来。 「你父皇是个不听劝的,想不到哀家的孙儿倒是听话的。谟儿想求何事?」 祁谟扶着皇祖母走了几步,收起孩童似的笑颜当即就给皇太后跪下。「皇孙只求日后如有难解之局,若是孙儿没越过父皇去,只求皇祖母再多疼孙儿几次!」 见太子跪了,珊瑚脚塌前跪着的廖晓拂也爬了过来,主僕二人再不发一言,心中却掀起惊天骇浪,各自心疼彼此。 「起来吧,跪得哀家都烦了。」用了一盏茶的功夫,皇太后戴着护甲的手伸向祁谟,将他抬了起来。这是她的孙儿,不仅是皇孙更是娣孙儿,心中自然多疼几分,当下问道:「……谟儿说这经书是苏青松寻来的,罢了,过几日叫那孩子进宫来给哀家请安。」
第16页 「孙儿谨记。」祁谟忙给皇祖母递茶,转身朝小福子勾了勾嘴角。重阳候府这事算是成了。 当晚皇太后留太子在太合殿用了晚膳,又以太子近来热气侵体为名赐下各种滋补药草,命库房取来先皇上皇的珍藏文房一同送去太子殿。一时之间各宫灯火彻夜未熄,都道是这宫中恐怕要有大变,不知是福是祸,各自谋算。 「殿下……」廖晓拂问王公公要了醒酒茶,自己试过之后端了上来,「殿下在太合殿喝了酒水,这会儿发了汗,再喝杯醒酒茶才好。」 祁谟接过一饮而尽,笑道:「小东西机灵得很,今天你那一哭饶是把孤吓着了。皇祖母心思如牛毛般细,这步棋颇险,就是怕你折在里头。怪孤没说明缘由,让你吓着了。」 廖晓拂转身去拿帕子,过了热水,右手掌摁住一角,左手拧干,让祁谟坐着敷脸。不说别的,只太子这几日对他的抬举恐怕几世求不来,一时心里化了蜜的柔软,面子上还拿着小公公的样子,躬身道:「殿下多虑,说与不说都是应当的,奴才只要尽心护主就好。」 尽心护主?沾了酒水,祁谟眼前又晃起了画一般的前世,那时候的小福子比现在多了五分妖艷、五分狠毒,以赤手空拳的婴孩弱态殉葬,可称得上尽了全心,以身护主。况且自己当年并未识得他,只因救他,那句切莫再哭就让小福子念了短短一生。 祁谟这样专注地回想往事,一时把小福子看了个耳朵红。 「你这小东西……当真是招孤心疼。」小福子的耳朵并无太多福气相,肉也不多,耳垂都薄薄的,实乃命薄。祁谟摸着却只觉软软小小的,颇为顺手。 「把手给孤看看,若是不好就换个小师傅。这手治不好,孤心里有愧。」拉起小福子的右碗,伤处就袒露出来。冰冰的小手缠了厚厚纱布,被细松枝支棱得梆硬,拇指上的血痕怕还是他那日给撕裂的伤,不忍再多看。 说也难怪,祁谟在宫中多年,看惯奴才被冤打冤杀,一时咒怨滔天,就连灭殿的刑法都见过。宫中自来不将奴才当做人,但凡主子惹出的事,必定要胡乱牵扯出不相干的丫鬟公公来,当做替罪羔羊。投井、杖杀、扔进乱葬岗,想要弄死一个奴才,也就是主子嘴皮子一动而已。 可现在这一点伤口竟磨了他的心。这小东西也是个奴才,死活就是贵人一句话的功夫……试想一下廖晓拂若被别人冤打冤杀了,祁谟忽地发觉自己竟然起了杀心。 「有殿下这句,奴才……不敢不好。」 廖晓拂被暖得昏了,痴痴说了句不着边际的话。宫中太监品级再高也是被看不起的,就说幕公公王公公那样的大公,背后还不是被人戳着嵴梁骨骂断子绝孙活孽障,更别说自己这样的小公,不被当人看待都是常有的,连碰一下都嫌晦气。 祁谟不觉此话有异,心里很是舒坦。「那给孤说说,今日是怎么动得脑筋,哄了皇祖母过去?仅是因为孤给你治手还是别的?你这小公公平日可有什么喜好?」 「殿下那日说想让奴才当自己的舌头,奴才思索,恐怕试菜都是旁的,是想叫奴才帮衬着说殿下说不得的话吧。至于奴才喜欢……旁的倒是没有,公公大多喜欢养鸽子斗公鸡,奴才看着也……」 廖晓拂抽了几次手,怎料太子力道不放,耻得他无法。净身便是绝了□□,在钟鼓司也只有同吃同住的几位哥哥。小公公床笫间怎么闹腾都是常有的,大公不拘着,心里都跟明镜儿似的。底下的肉都没了,走多近都闹不成什么。 可太子是个男子,和去了阳势的公公不同。他是能在小公公身子上闹出事儿的男儿身。师父一再教训他们要避着宫里的大人们,廖晓拂哪里架得住被太子这样触碰。虽然就是摸了手,几次无功而返他就左右闪躲了。 「宫中怕是不能随意养鸽子,有私通外人之嫌。斗鸡……孤倒是没听说过。」祁谟不知小福子心里琢磨了些什么,苦恼着不知如何弄些好玩儿的物件来。毕竟他小上自己三岁。头一次摸小公公的手掌也是新奇。上一世他避都来不及,这下摸出些乐趣来,比男子细腻,比女子劲道,还一按一个红红的指头印子。 「殿下!」廖晓拂耻得胳膊直抖,「奴才是个阉人,怕给殿下触霉头了。」 「你别动,扯着伤再疼就不好了。今日之事是孤想得不周到,你给皇太后跪了,孤记着你的好。往后总有一日孤不叫你再跪任何人。」 不跪任何人?太子竟把自己看得这样高?愿给他残破身躯一份恩典?不管真假,今日这话算是廖晓拂往后活着的心念了。他定了定神,给太子点头说道:「殿下,今后之路恐怕凶极险恶,奴才……愿意从龙。」 此话一出祁谟连那细微伤口都不忍再看,小东西连从龙这话都说了,岂能辜负他一片痴心。当下摘了食指上的白玉扳指,祁谟小心给小福子戴上了。 「你的手比孤细,这扳指是母后赏的,你戴拇指上正正好。」 廖晓拂眼圈一热,泪痣红红的,硃砂一般。「殿下使不得!折……折煞奴才!」 「孤说使得就使得,你往后戴着它,你我君臣相待,别再奴才奴才的。你时时记着孤对你的好,宫中行走也不要怕人欺负,只记着你背后的主子是太子。这扳指也不必掖着,谁要看便看,宫里不把太监当人,孤偏要抬举。」
第17页 这是太子的扳指,是太子的心意呢。一句句一字字像烙铁打在身上。太子拿自己当人,还是当人上人,不止当个奴才。太子是背后的主子,还偏要抬举自己。 小福子已在宫中活过四年时光,见识过阴谋诡计,踏平过空穴来风,太子这话蹊跷万分,廖晓拂不敢全信,但也感激得恨不得肝脑涂地。忽地见屏风后有黑影一闪,想起一事,小声道来。 「殿下,奴才有……」 「孤不要从龙的奴才,要的是从龙的臣子。」尖尖的小脸粉红一团,祁谟瞧着悦目得紧。 廖晓拂眨了眨眼,应道:「那殿下……臣、臣有一事相告,怕是不能再拖了!」 「应得好,明日赏些碎银给你,看斗鸡也好下注用,赢回来可要给孤打喜。你说的事的确也不能再拖了,过两日自会有人送东风来。」 至此祁谟酒醒,合上凤眸养神。片刻心中有了主意。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留言,争取感情线不虐,写甜。 第8章 惊麟殿的殿外侍女来报,身穿绿萝色双开襟的长衫,露出的白净脖颈挂着一串玲珑坠。「禀报娘娘,大皇子在外殿求见。」侍女朝武贵妃福了一福,水色小坠儿跟水滴似的似真似幻。 武贵妃正拿着攒金的小剪刀修着百合,鸟喙样的金尖儿像活了般一咬,咔嚓就断了活生生的一小枝。 「传他进来吧,命人给大皇子把百合冰粥备上。」 「奴婢这就去办。」 侍女倒着退下,小鱼儿般一抹眼消失了,不消几刻大皇子进了正殿,步履生风,玄清色长袍与髮带同样利落干净。 「儿臣给贵妃娘娘请安。听说这几日娘娘进食不香,夜间被梦魇惊醒还请了大师念经,儿臣跟着担忧,特来看看娘娘。」 「先坐下吧,外面日头大,大皇子巴巴地跑来,孝心可见。这两日你那父皇多与皇后亲近,平日里也不来本宫这里,当真清净清净了。」 大皇子是武贵妃亲生子,在惊麟宫也是个主子了。他朝侍女施以眼色,四名近身伺候的大宫女福着身子退下,屋内只剩百合香四起。 「娘娘这是……」 「你可知道本宫素来最喜这百合?」武贵妃用尖尖护甲掐断一片蔫黄的叶子,花蕊的细粉灼灼飘下。 「母妃切莫心灰,皇后乃是东宫之主,父皇总要给太师府一些颜面。凤印只要还在母妃手中,父皇迟早还是要来的。至于这百合花,母妃喜欢此物孩儿寻来便是,寻遍天下也要将这花日日送来,孝敬母妃。」 武贵妃三十有一,天庭饱满,唇色如樱,一改往日高不可攀之态,替大皇子理了理双鬓乱起的杂发,目色温暖。「你这份孝心母妃收下,只是这百合乃是皇后特用,别说几支百合,就是一支步摇都不可雕琢此花。如今太后与太子有意联手,母妃不伤心自己,只是怕孩儿吃了亏。母妃算计了半生,心思早不在你父皇身上,皇宠又算得上什么?只有你是母妃独一的挂牵了。」 太后素来不喜太子,几日前却性情大变,不仅召见了太子,连太子伴读苏青松都进太合殿请了安。大皇子扶着武贵妃坐下,恨道:「母妃放心,孩儿必定会让母妃正大光明地用上这百合簪花。只是近来五弟越发让人看不懂摸不透,怕是身边有人提点,竟让他不安分起来。」 「母妃也是如此想的。若拼狠毒母妃不担心你吃亏,若拼算计,太子恐怕在你之上。但你那三弟却是个九窍玲珑心,别拘着用他。冯贵人与他祖父的命捏在母妃手心里,不足为患。」那个挂着玲珑小坠儿的宫女端了冰粥进来,武贵妃掐了百合花瓣洒入粥中,细心搅匀,「太子那边又如何了?」 大皇子送了一勺入腹,暑气解了大半,道:「也无其他,太子殿递出话来,只说有个小太监最近颇为受宠。说来也怪,那小太监也是孩儿看上的,赏了车洒水的公公一把金裸子,还没等送来就被太子截了胡,当真是……」 「一个奴才而已,你这孩子也是……」武贵妃非但不急,反而假意嗔道,「母妃素来不管你房中的事,但奴才就是奴才,上不得台面。这宫中风流韵事还少吗?太子养个娈宠,你气什么?」 「孩儿哪里是气了,母妃说笑。」大皇子想了下小福子的面容,确实好看得紧,小公公身子又稚嫩,怕是五弟好福气了,「玩意儿而已。孩儿本不当回事,只是看上的猫儿狗儿被旁人占了,难免不舒坦。」 武贵妃拍了拍儿子的手,劝慰道:「宫中日子还长,尝个鲜而已,恐怕太子几日便腻了。母妃不管你使手段,你若想争什么便放手争来便是。人心不狠难成大事,想要的自己来夺,这道理莫要母妃教你。」 「孩儿谨记教诲。」大皇子样貌极像武贵妃,眼波风流,「二弟这几日都不曾来南书院,我这做大哥的也该去看看了。」 武贵妃的娥眉一皱,轻声说来:「那才是快难啃的骨头,你若想去那就去看看。欲成大事者不拘小节,将自己的人放在可用的地方才是上策。刚刚进粥那宫女你看着如何了?」 「母妃的人自然是好的,依孩儿看,将她收来送给父皇正好。男子总归爱好新颜色,父皇多来母妃这里几次,新宠旧爱一同念着,人在哪里,心也就放在哪里了。」 武贵妃嫣然一笑,堪比西子。「正是如此。」
第18页 皇上午后歇响,起身后由幕公公伺候更衣,拢好衣袖后又漱了口,慢慢问道:「当真有此事?」 「是啊,太子求见时候皇上正歇得好。最近西番不太平,八百里急报的信盒子一匣接着一匣往皇上眼前送,流水似的送进养心殿,哎呦,老奴看圣上歇不好这心里头啊急得冒火。好容易午时下了场及时雨,圣上睡得都不曾翻身子,老奴哪儿敢惊了龙觉。这是荣答应送来给皇上醒觉的樱梅糕,说圣上上次在千月院尝了说不错,又做了忙不迭送来了。」 午睡醒来元帝口中正发苦,见那梅花状的小糕精雕细琢的,便让幕公公取来放碟子中。「太子那边怎么了?请太医了没有?」 「自然是没有。」小糕早就试过了,幕公公用银筷将其一分为二,「呦!这可是新鲜物儿,老奴见识短浅,竟不知这点心里夹着馅儿。」 皇上抬眼轻笑,用手取来一块尝了。「再新鲜就是糕点而已,口腹之慾皆下品。那太子殿的事依你看如何?」 幕公公摇摇头,忙给皇上端上漱口的清茶。「老奴怎么能看得懂啊。就是这事发得时机不对,皇上每月十五校考众皇子的功课,明儿还是太子头次进益政院听大臣们参议,怎么就巧了这时候给太子使绊子?太子殿下多年胃症,每日晨起必空腹饮一盏温温的蜜水儿,合宫皆知。今早那试毒的小公公替太子挡了灾啊,捂着嘴跟着来的,满口张不开。老奴多心,亲自掰开了嘴查看一二,一看啊,哎呦呦!」幕公公神色活现地一一道来。 「一看如何了?」皇上听了满心狐疑,双目迥然,「太子殿的王过福是如何当差的?竟让脏东西到了太子塌前!传出去成何体统!」 「说了怕污了圣上清耳,那小奴才往后多半是哑了,瘆人啊,牙床子和舌头肿成血红色,随时能裂开了。老奴用手指头杵了那么一下子,给那小太监疼得直接要撞柱子,亏得老奴眼尖,用拂尘拦下了。皇上,这要是太子喝了……别说面圣校考了,几个月甭想张口出声儿。」 元帝在龙椅上坐稳,靠着个万寿无疆秀面儿的软枕,听得胃口全无,不喜道:「怕是吃进了什么污秽毒物,亏下毒之人寻得辛苦。太子殿掌事太监王过福可有辩解?」 「只说是罪该万死,磕了头一直跪着,辩解并不知情,也是懵了。依老奴看这事若不是太子自己设下的,那就是真有人将手伸进了太子殿。」 「一盏蜜水,哼……经了多少人的手,怕是难查出什么了。宫里千防万防着,能送到太子嘴边儿的东西也是几条舌头一起担着性命尝了的。依朕看这王过福确实罪该万死。」 「求皇上开恩啊!」幕公公一双老腿登时给元帝跪下,嘴里念叨起来,「开恩啊!王过福和老奴一起侍奉皇上多年,念在他给圣上当了这样久的耳朵求圣上开恩啊!皇上若不高兴怎样打罚都是,留他一条贱命一颗衷心吧!」此话三分真七分假,幕公公哭得是兔死狐悲,只差老泪纵横,只是哪里参得透圣上心思。皇上容得下容不下这一条命另说,只单单这一盏水抽出多少人命都不为过。 只因为王过福是皇上亲自选给祁谟的人,凭得就是他万事衷心。太子殿的消息十几年从未断过一日,哪怕太子并未与自己亲近,那也是靠着王过福的本事长在皇上眼皮子底下的。 元帝之所以信用他,只怕是看在一个忠字上,不曾对太子起歹心。身为大公最要紧的是一心不侍二主,能在王过福手下把毒送进寝殿,若不是太子自己所为,只怕是王过福起了别样心思,背后另有主子了。 可这桩事若是太子自己的主意呢?元帝不是没有过这个思虑,甚至头一个就想到了祁谟身上。 王过福到太子殿中时候太子仅仅虚岁五年,真真是他眼瞅着拉扯大的。除了往外递消息,王过福没有一点子坏水,处处上心,头一年打折了多少欺主奴才的腿给小太子立威。祁谟九岁时候发痘,王过福十日不眠不休地看着,这才保住了小太子一身好皮肉,没留下一个麻点子。 也正是如此祁谟视王过福非同一般,信任非常。若是这档子是祁谟自己的主意,那也是要把脏水泼到宫外去,绝不会把刀子往王过福身上使。 元帝哪里知道祁谟乃回魂之身,知晓王过福给他当差的秘密。几番思索,怕是有人真把手伸进了太子殿。 「罢了,你去太子殿一趟,传朕口谕。王过福当职疏忽,降职一等。」皇上闭眼假寐道,恐怕罚还是次要,弄清何人主谋才是关键,「太子险些被奸人所害,实乃王过福之过,即刻起免了太子殿的差事,召回养心殿伺候。」 「奴才遵旨。只是……大殿一日不能无大公主事,圣上可要安排其他?」幕公公用袖口摁了摁鼻尖,垂手拱着道,「太子这事若是被阴害的,恐怕不会善罢甘休。皇太后那儿也是。」 近来皇太后对太子大有改观,在宫中凡事都有一来二往,功夫做不到位怕是有后患,还不如当此机会卖个好给太后。元帝心思已定,接着说道:「传朕口谕,太子为此事受惊,朕心痛不已,不再自作主张赏人过去。如此,太子殿的掌事公公就由太子自己定夺吧。日头毒辣,不必谢恩了。」 幕公公领了口谕,正欲退下,倒行之时恰好拂过那盘秀色点心。元帝左手打开了一道奏摺,垂眼道:「那碟子什么糕的赏你了,端下去吧。」
第19页 「这……这怎么使得,小主特特做给皇上的。荣答应说皇上多用了几次,怕是喜欢这口儿呢。」幕公公端着手,清了清嗓子说道。 硃砂写出的字迹蜿蜒而下,仿若快刃割破人心,皇上淡然一笑道:「喜怒勿叫人知。只凭几日观察就想揣测朕的喜好,荣答应这双眼睛也不必留着了。」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所有的留言、评分和收藏! 第9章 「太子,这、这恐怕臣也无能为力,从没、没见过啊……这可……这可……」牧白打着磕巴吶吶道。半柱香前他还在太医院收拾药材,用石碾子将海风藤细细碾碎时,忽地跑进来一位小公公,说是太子要找便不分青红皂白将他拉来。一路小跑叫圆胖身量的牧白这一通喘,只以为是小福子的手伤出了差池。 谁料进了寝殿情况更甚,还真没猜错,就是小福子出事了。只是这回病症来得实在鬼魅,料他饱读医术也无法对症。 「他这是中了蜂子的毒。孤念个方子,你速速记下看过,命人抓来煎药!」祁谟动了大气,长袍一掀念道:「先取重楼与鬼针草,再取龙胆草、香白芷、白附子分量各半,蝉衣、小蜈蚣六只,生大黄与生甘草为药引,冷水煎过三碗并成一碗。再取新鲜独脚莲全草来!与烧酒一同捣烂,让他含在嘴里,敷着舌头!」 牧白持一桿紫狼毫不敢怠慢,笔下生风,不消多时吩咐下去,更是亲自去偏阁挑选全根的独脚莲,只想着太子见多识广,恐怕在藏书阁阅览过医术古书。其实不然,上一世祁谟正是自己着了道,眼看着能进益政院听群臣参奏,前一日竟让一杯蜜水害得张不开口。 而这方子,真是那年牧白崭露头角试着抓的。眼看着太子的舌头不中用了,牧白几幅药汤灌下去竟是立竿见影的好了。 廖晓拂安静坐在贵妃榻一端,脸白得像个小娘子,只是嘴上没了颜色。祁谟在一旁气得无法,天子一怒,整殿都不敢大喘气,一个个悄不声儿的。王公公都领罚回了养心殿,谁知道下一个是哪个? 祁谟双目里像燃了火星子似的瞪着小福子,怒道:「现在知道疼了?都说好安排旁人了,你当孤这个太子看不住你了是不是?亏着孤晓得这毒的药性,否则就是疼死你孤也不心疼一分!」太子一甩衣袖坐下,自斟了一杯温茶压火,发起狠来竟想赏小福子几下手板子算了,让他记住教训,不敢再擅作主张。可若真动他分毫了祁谟当真不忍,不说旁的,这刁钻歹毒的蜂毒上一世可是自己亲口尝过。 更别提那股亲自替自己试毒的狠劲儿了,和上一世一样样的,义无反顾到让祁谟后怕。即便他已知道这次只是蜂毒,却也受不住同样的事在眼前再来一回。 红墙重檐四角高楼,宫里日子步履维艰,就连赵皇后都没让祁谟放下心。想他贵为太子,宫中竟连个肯说真话的人都没有,凄凉孤苦可见一斑。重活了一次祁谟如梦初醒,明知自己如今势微,也想像护着蜡烛灯里的小火苗一样,庇护这点子时时有可能随风而逝的烛光。 中了这毒口舌沾水时如同针穿,碰一下就疼得浑身哆嗦,吃热的不行,吃冷的更不行,吞咽口水都比用刀割舌头厉害。那一遭祁谟当真吃了大苦,日夜寝食不安,连向太医陈述如何疼痛都无法。最要命的是舌根发麻,根本使不出力。 「现在倒傲气了?你的一嘴伶牙呢?」太子气得无法,当着人也不敢大说,只好牟足了劲儿朝小福子的前额弹了一指头,当做教训,「让你主意大!你倒是好了,让孤像个痴儿一般自说自话。」 廖晓拂吃痛一躲,一手捂着额头弹红了的皮肉,凄悽惨惨地回了太子的注视。 祁谟看他并不领罚,仰着手就又要给一指头。廖晓拂抬手像是要拦,转眼间细细指尖沾了太子杯中的茶汤几滴,像江面鹭鸟轻点水波的雪白倒影,一笔一划似点痧。几笔沾着茶的笔画印在蟒纹八仙桌的檯面上。 「臣识字的。」廖晓拂浅浅的双眼皮舒展开又合上,白白的一道弧弯。 祁谟遭受的震惊堪比得知四哥未死,哑声道:「你、你……哈哈哈哈……」 笑落他用象骨摺扇繫着金穗子的那一端敲了下小福子的官帽,小福子年纪还小,烟青色帽子戴在头顶有些空荡,一下子让祁谟给敲歪了些。「年岁不大,蒙人的本事到多!宫中识字的侍者都要划名册里去,你这小东西不仅矇混过去,恐怕更无人得知你还是个左顺手。孤当真要被你气得无话了。」 顾不上蜂毒来势汹,廖晓拂脸上的稚嫩青涩与得意混成一团粉红,像那团团的芙蓉花。祁谟看了更是欣喜,与信任他的衷心同样,他也愿意见小福子不惧太子威名,甚至敢挑衅于他。毕竟祁谟深知小福子是敢干这等事的,只是当下年纪小。若是再给他几年历练,这小东西恐怕是个要人人哄着的大公,难伺候。 诚然此乃对外之道,对自己,祁谟也知道小福子只爱耍小聪明小心计罢了。当真有趣儿。 「殿下,药、药来了,让臣先给小公公敷上吧!」 牧白两只手捧着个药壶小跑进来,旁人看来这小师傅脚下如此不稳怕是难有建树,祁谟却不在意,这牧白数年后拔萃于太医院了也是这样的。只是上一世受尽了冷眼恶语,性子孤僻。现在这副小弥勒佛的样貌就连祁谟也没见过。
第20页 廖晓拂忍痛将嘴巴张开,药膏敷于舌面一时如同烈酒灼烧。而后从舌根蔓延丝丝麻意直至舌尖。 「殿下好、好方子!」牧白像得了珍宝,捧着方子,不明所以的还以为太子赏了他件墨宝呢。 祁谟哪敢居功自傲,白占了人家的功劳,只得说道:「孤这方子大有你的功劳,你拿回去,记在自己的医术手札里,切莫旁人看了去。」 牧白先是不肯,而后犟不过太子之威,千恩万谢地仔细叠好收在胸口,乐呵呵地跑回太医院领赏去了。自然也听了太子交待,医好小福子的事人前不提。 「成了,这屋里没有旁人,王过福也回养心殿当职。现在给孤写明白,你这字到底怎么回事?」 廖晓拂张口便觉得使不动舌头,还是沾了茶汤,在桌上写下娟秀株丽的小字一排。 「臣二哥教的。」 「二哥?孤到不知道你家人的事……」祁谟暗自诧异,悔着只顾筹谋自己,忘了小福子上一世的苦处。若不是家人被大皇子拿捏住了,聪慧至此,他必不会任大皇子□□。 念着上辈子他受过的苦,等祁谟回过神来,自己正给小福子额头弹红了的地方揉着,一时尴尬无语,随便又揉了几下便负手站了起来。「嗯……孤弹你这里,是孤出手重了。但你有错在先,往后孤不罚你了就是。」 廖晓拂支吾一下,本来脑门儿就不是很疼,刚刚竟又被太子亲手揉了,顿时恨不得多弹几下。正伸手去摸茶盏,被祁谟拦下来。 「知道你又要谢恩了,不用写了。今日你也乏,孤也倦了。让下人收拾一张软塌出来,你就睡在孤的卧榻一旁,夜间唤你做些轻松的差事。」 自打廖晓拂八岁进宫学规矩识抬举,懂看主子眼色,却没听说过哪宫哪殿的主子要小太监陪房。就连陪房丫鬟也是在屏风外的窗格子边上候着。若主子是个通情理的,兴许能赏个卧榻。公公则因为去了阳势,阴气太盛故镇不住鬼邪,老祖宗定下规矩就不许陪房使唤,通常都在寝殿外的门廊处坐着打盹儿。 太子的性子这几日他也摸透了几分,远不是奴才嚼舌根子里说的那般逆来顺受,除了读书求学的悟性强些,其他三脚踹不出一个屁。小福子却看太子英武精明得很,更难得的是毫无位居上位者的浮躁孤傲,是能屈能伸、说到做到的真龙天子呢。 这样的好主子能有三分真心待他,廖晓拂就愿意捧出十分还他。清晨时分明知太子安排妥当,廖晓拂却吊着一颗心,抢着把毒水喝了。他可没有心疼别人替太子受这份苦的菩萨心,宫里的日子苦药般熬人,心疼自己都来不及呢。他只是怕这事出差错,万一别的奴才受不住苦,坏了太子的大事呢?被审被问的当口说错一个字将火惹到太子头上呢?太子只告诉他此事兇险,越是这样,廖晓拂越只信自己。 祁谟猜不透小福子想着什么,怕他是碍着身份不肯,便坐下道来:「这事你按孤吩咐就是,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往后这太子殿就是孤自己的地方,孤想你怎样,你放心怎样就是了。」话毕看小福子这副假装老实又不能顶嘴的模样实在难得,祁谟忍不住又在他脑门儿上戳了几下。 廖晓拂被管着按时服了三小碗浓浓的药汁,几位衣着不凡的大丫鬟端着八龙金铜盆伺候太子梳洗头脸,待太子入浴过后还给他端来过了热水的面巾,将他细细擦拭了一番。 不知牧白是不是在方子里添了安眠的补品,廖晓拂穿着规矩的亵衣竟隐约困了。再加上大丫鬟捧来的被褥皆为进上贡品,光是被面儿上月白蓝的丝锦就不知用了几尺几丈,卧上去如同被云彩供起来的小神仙。几经折腾,他就身上戒意全无,任由大丫鬟拉胳膊翻身子的擦洗。 喝了牧白的药,廖晓拂舌根上的麻意逐渐消了。身边还是那个穿桃粉色青萝纱的大丫鬟,好久没被女子如此亲近,睏倦之际他拼命抬眼,躺着沖那大丫鬟唤了弱弱一声。 「……大姐。」 「小公公可是在唤我?」大丫鬟粉团的脸上一笑两个小梨涡,又说:「我叫玉儿,你私下唤我玉儿姐就好。看你身量这么小,怕是比我小上不少呢。今儿的事多亏你,别看咱们这是太子殿里,见不得人的玩意儿多得是人往里送……就是可怜你当真年纪小,唉,要吃这种苦。」 廖晓拂只觉得眼前的烛光和粉扑扑的人面模煳成一片,在他快忘干净的往事中也有这样一位玉人儿般的女子跟他说话。 「大姐……阿姐。」 玉儿一愣,当下明白过来,小福子怕是入睡之际认错人了。遂又给他掖好了被子,拿了几个元宝软垫挡住脚踏。「这给你垫好了,翻下来也不怕疼着。你这样唤我,怕是家里也有位大姐吧……我家也有个弟弟,虽不同胞可却是我背大的呢,后来……唉,不提了,小福子?小福子啊,你只记着,咱们太子殿里只有一个主子,往后你衷心服侍太子,玉儿姐也把你当小弟的。」 廖晓拂不知听没听全,尖下巴磕儿往被子里一沉,绑好的右手没来得及收就睡着了。 夜间究竟睡得如何廖晓拂不清楚,天蒙蒙亮,一个宝器般的银鎏细金丝龙鬚香囊在软枕旁放着,他捡起来放于掌心细闻了下,里面盛的是太子睡间用惯了的容檩香。这香能让人一夜好眠,绝不梦魇,可廖晓拂从幽闭寝帘看穿过去,太子……太子这睡得则实为不安啊。
第21页 廖晓拂大着胆子从卧榻坐起,细白的小脚丫子踮起来,无声地挪到寝帘外。听里面又是一阵辗转反侧的动静,廖晓拂掀了三重帘,跪在当今太子的脚踏上。 祁谟正睡得难受,冷汗都从□□的鼻樑上沁出来。半睡半醒间寝帘开了又闭,亮了又暗,祁谟凤眼眯了一眯,轻笑道:「……孤当是谁,你这小东西胆子倒大,也不怕当了刺客。」 廖晓拂的亵衣是小公公从宫里一处领的,单薄些但实用,领口袖口皆箍在皮肉上,以免小公公们睡不老实受风寒。廖晓拂被单布片裹着像裹了层雾气,水汪汪地看着太子的脸色。 「太子……这可是有胃症?」 「早些年落下的毛病了。」祁谟说道,「孤幼年习武,一味求强不知分寸。夜间犯一犯不碍事,喝些温蜜水能好些。」 廖晓拂望向空荡荡的祥云白玉桌几,哑哑急道:「那太子为何不叫奴才起来伺候!」 祁谟一下子笑了,撑不住支起胳膊侧卧。这小福子一口一个奴才奴才,管得事却颇多,脾气又硬,跟个半大主子似的,口气更像兴师问罪一般。换了旁人祁谟恐怕治个大不敬之罪了,可小东西这样急急的吼几下只觉得好玩儿。 「你这奴才的称谓是改不好了?孤自然不委屈自己,已经唤过丫鬟了。小公公倒是好啊,睡了个整觉还闹脾气,管这管那的。早知就该一盆冷水泼醒了你。」祁谟拿过玉枕边的摺扇,敲打了一下小福子的脑袋,「罢了,给孤揉揉肚子吧,揉好了有赏。揉得不好就领罚一直揉着。」 廖晓拂应了声谢恩,左掌在嘴边呵了热气,隔着太子的被褥像模像样地伺候起来。 「殿下,这样可舒服些了?」廖晓拂也不知道按在何处了,也不懂穴位,打着圈儿找地方,「……太子夜间唤来的可是玉儿姐?」 「是了,玉儿她是母后府里的家生子,生母是孤的奶嬷嬷。」祁谟正醉心沉思下一步的筹谋,问道,「她是我母后的人,但心思不多,教给她的事也可放心。怎么?你这公公打听个女眷做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阅读,前面故事情节较为缓慢是因为太子要重新梳理人际关系,等铺垫完了就会主动出击了,谢谢喜欢这个故事。 第10章 廖晓拂面相清秀,蹙着眉头给自己壮胆子,谈吐像个新上台的小生。「奴才……臣也是有个姐姐的,看着想起来了。玉儿姐是……不知殿下房里有没有得宠的人,玉儿姐是个会疼人的,若是能……」 「若是如何?」祁谟当即冷下脸色,「小公公倒是操心起孤房里人的事了?孤不瞒你,玉儿确实是母后打小喜欢的,当真是做精细丫头养大,早早赏了孤。既然廖公公对孤房里的事如此上心,孤今日便收了她,提拔了她可好?」 「这……这……」廖晓拂没想太子回得这样快,清了清嗓子,单薄的身子前后打摆子,「殿下喜欢……殿下喜欢就是了,臣看着玉儿姐就挺好。殿下喜欢便是了,问奴才做什么……」 祁谟自小被赵皇后养育得稳重得体,又由三位太子太傅亲自辅导仁礼,可说是步步计较、事事规划。只是重活一回不知怎么的,兴许是上辈子太窝囊拘着自己了,每每和小福子一处都想试着做个顽劣纨绔的寻常公子,将九尊龙义扔到大銮宝殿几千里外那一端才好。 「好啊,你个小公公,不好好当职,竟思虑起床帏里的春景了。如此……就让孤亲自查查净身是否割干净了?还是小雀儿又重新长出来了?怪不得六根不净,一睁眼就询问女眷……」祁谟冷不丁将小福子的膀子一拽,整个人扑到自己身上,边笑边拿住他,捏着摺扇的手甩了个极好看的剑花直着朝廖晓拂两条腿的中间探去了。 廖晓拂剎那就傻愣了,回神过来顾不上手疼,两手死死护着大腿根部中央缺了一块肉的死穴。画本里寻常男子的那物该是如何模样他是看过的,更知道自己那块缺了什么,何等不堪何等羞耻,一时间嗓子急得嘶撕喊起来:「净了的净了的!太子别摸!什么都……什么都没有了!小的……小的是太监……小的、小的是太监……」 廖晓拂本身是不爱散发的,烟青色髮带规矩地固住髮丝,这一挣倒是全散了,铺了杏黄色的锦绣褥面一半。双手还护着下身,像守住莲心不肯展蕊的含胎花苞紧紧闭着腿。 祁谟原本只想与他耍混胡闹一通,没想将小福子激得这般煎熬,一时也慌了,更不清楚自己掀开了太监耻于为人的羞处。 「这是怎么了?可是冷了?」须臾祁谟用手掌安抚在小福子左右两处胯骨上,身下的人哆嗦得不成样子,两条腿却不肯松开还绞着被子。 「殿下,我……我是太监,我……我底下……底下全割掉了,我没有。」 廖晓拂把脸埋进胳膊里,死死挡住眼,也不知哭了没有。祁谟恍然大悟,小福子上辈子过得命不由己都不曾再哭,这回在自己手里,倒是要好好待他可却接连惹哭了几回,恼得急忙用被子裹住他随时像会碎掉的残缺身子,连忙哄起来。 「莫怕,莫怕,莫怕。孤不看就是了。」 尽管小福子早已裹得像条泥鳅,仍旧拼老命往四方大塌的一角里钻。直到确定太子真没有再验明正身的念头了才将将露出两只眼,身子藏在被褥里说道:「殿下恕罪,奴才刚刚失仪了……这褥子怕是殿下用不得了,要不就赏给小福子吧,奴才求玉儿姐姐再取好的来……」
第22页 祁谟听了这话,启唇想说又哑口无言,登时敞着亵衣,结实胸口袒露一片。半晌无奈说道:「罢了,我算怕了你,小小奴才竟比我这个主子还难对付。小刁奴快出来,再憋着哭红眼还怎么回去见你大姐?」 「回去?回去见大姐?」廖晓拂揉着泪痣钻出个脑袋,裹住的模样像是个玉娃娃,「殿下可说真的?」 「此话当真,你先出来,我有话好好吩咐。」 当年妖魅般行事诡异的大公八千岁现下□□双足,堪堪从被褥里爬出来,祁谟恍如梦境,阵阵心酸。这还是个半大孩子呢,寻常人家这般年纪的小子恐怕都还没捨得秋闱下场一试。 「你坐好,先把那被褥披上,冻着再把病过给我就罪过大了。若再瘦些恐怕更难抽条儿。」祁谟给他包好一层,认真道:「这些日子你也看到了,我真心要提拔你,你可真愿意信我?」 廖晓拂的嘴唇还有些疼,肿得发麻,恍惚点点头道:「自然是信的,殿下有交代尽管吩咐。」 「既然如此,今后私下就以你我相称如何?」 祁谟一说,廖晓拂当下摇头不从。「这不符规矩礼数,恕难从命。低贱之身怎可与尊贵之身平起平坐?恐怕要折煞小福子了!」 「你若连这都不答应,我就当你不信这太子殿的规矩往后都是我定下的。」祁谟忍耐了几次想伸手戳他脑门儿的念头,又假怒添了一句,「你若不答应,我就不带你出宫,不带你见大姐了。想你八岁进宫,每隔二年见一次家里人,也不见得都能碰上……」 「那我这就算是答应了……」廖晓拂急道,「阿姐身子不好,想来这几年不见都等急了……殿下什么时候让我回去?」刚才还皱成一团哭像的脸即刻换成花样笑容,当真是个千人面。 小福子挪动身子,往前爬了几寸,提起家人脸色都缓上了暖意。「殿下不知,宫里规矩当职满三年才能与家人写信,隔上二年才能放宫外人来见上一回。上一次不知家中怎得耽误了,满打满算起来还要明年中秋才能到呢。小妹恐怕也要到梳头的年纪了,不知哥哥备下头面没有。」 「提起你那阿姐就笑开了,对着我就拘谨,你个小刁奴啊小刁奴,太子算是白疼你了。」祁谟把玉枕一旁的温姜片取来含了,刚想顺着手餵给小福子,忽又想起他口中还有伤,经不得刺辣之味,「这事急不得,见你家人前恐怕要先将大事定夺。王过福的人情还没还完,他照顾太子也算有功。你在宫中多年,近来只需帮我留意这宫里可有能担太子殿掌事大公的人选。」 廖晓拂听完琢磨了几番,几次想开口又忍下了,最终凑上去,眸色透着几分坚定几分确信,轻声道:「殿下要找的这样人,小福子倒是真想到了一个呢。」 近来几日王过福闲得紧,劳累数十载的身子骨不适应得发起松酸,忙不迭地在养心殿寻活计。他本就是由养心殿出去的大公,再加上这次实乃受罚降职,明面儿上说是辛苦多年、劳累先闲着,等着圣上发落。私下里也就先给了个空职,吃喝供应不缺,但处处再由不得王公公插手了。 就好比万岁爷和太子爷一同给王过福赏了个巴掌,左右掌他的嘴呢。王过福在宫里什么没见过?这点儿失意全然不当回事儿了。只是夜深人静,一壶老酒作伴,当奴才的再不屈也不敢和主子道半个字儿的冤。 太子前几日险些被阴毒了口舌,这事王过福自知是逃不开关系的。可他怎么也想不出那指使自己的人到底为何如此?这可是她的亲生子、身上肉,一向爱子如命,这回怎么能够! 罢了,主子的念头哪里是奴才能琢磨的。王过福抿尽了一盏酒水,刚要灭灯入睡,烛台里一个火星子迸裂开,烛花爆了。 「烛花儿爆,喜事儿到咯……」王过福嘴里念念道,眉毛间舒展了些。若说他这辈子提得上什么喜事儿,无非就是得了圣上的令去太子殿当职。没去之前王过福只在养心殿外远远望过一瞥祁谟,真真的龙子龙孙呢,那眼睛、鼻子、小嘴巴儿无一不端正好看,穿着杏黄色的太子袍,小小人物一般负手立在皇后娘娘边上。 「王公公近来可好啊?」 王过福回想之际正迷茫着,分不出声音是虚是实,还当是心里头念着的小太子在唤他,应声一转,身着黑衣的夜行军般的人影儿已然站在跟前了。不用摘那蒙面,王过福的耳朵仅凭那一声使唤便知道来人是谁。 「太子殿下?」惊唿一刻他抻了抻平中衣,行了大礼,「奴才王过福给殿下请安,前几日害殿下受惊,奴才罪该万死!」 祁谟摘了蒙面,一口气把那灯烛吹熄了。自幼习武再加上王过福不得宠,住得小居离养心殿正宫偏远,故而他趁轮换守卫之际翻檐越进还算轻易些。上一世的蜂子毒害他误了大事,祁谟将近身伺候的侍从审了个大遍也没摸到王过福身边来。 上一世想不通的事,这一回祁谟摸到了关窍,怕是那个人暗中的手法了。 「王公公,孤自小由你带大,本以为凭着这份情谊,下起手来你能多顾忌几分。却想不到……想不到连你也容不得孤了。」祁谟坐回王过福方才坐过的凳上,取过一盏酒水自饮,前世今生的苦一同发出来,「孤自幼遭人算计,父皇与我离心,大哥处处占尽上风,二哥只当没孤这个弟弟,三哥素来与谁人都亲近。孤还当宫中唯有你与母后是真心的,你这一刀捅得孤如何是好啊。」
第23页 「殿下……」王过福的脸几乎贴到祁谟靴面儿上,吶吶道,「殿下!是奴才罪该万死,殿下若是想出气叫奴才怎么死都是好的!」 祁谟低着头,在夜色中直视王过福的后嵴。「孤还记得自幼想当个大将军,愿替父皇上阵征战,携千军万马平边境乱。那时太子殿里的小公公面皮薄,还是王公公亲自低着腰当作战马,将孤背在身上,亲口劝着太子长大若吃了屈也切莫动气,真龙天子……」 「真龙天子,千秋万世。」王过福接道。 「是,孤倒是真龙天子,可幼年过得如何王公公比谁都看得清透啊!你说,孤可曾真心欢笑过一日?可曾痛快过一日!父皇将你从养心殿拨来,怕也是早早提防着孤,才命你一日日把太子殿里大小事全通报过去,你说,这样的屈孤当不当动气?」 王过福一磕头,惊讶于祁谟竟然通晓自己外送消息,急道:「太子切莫再气坏身子!奴才死不足惜,只求殿下记着奴才昔日的话,别伤了根本。」 「好一个记着奴才昔日的话……」祁谟长嘆了一声,不知是为了上一世冤死的太子还是这一世要逆天改命的自己,「那毒水之事,孤不瞒着你。孤早就知道那水是你过手送进来的,也提前派了人喝下,才好找个由头将你打发回养心殿。你对父皇衷心,若你在一日,孤太子殿便无密话可言。只是那毒蹊跷至极,别说是你,就连太医院想寻都寻不来的。你莫要说是你自己的主意来下毒害孤,现下孤要你一句实话,这水是不是那人派你送来的?」 王过福半跪立,十数年前站立不稳的小太子如今已剑眉入鬓,而他运筹帷幄之中的宝剑只待出鞘,恐怕瞒不住了。开口前他已然下定了主意,便以求死之心再护那人一回吧。 「殿下这话何意奴才不知,求太子开恩,就当是老奴的错。只求殿下记得那人并非歹意,切莫再牵连他人……」 「果然……」祁谟垂目说道,心中一块悬石落地,两世茅塞顿开,「你根本就不是父皇的人。你是母后的人,对不对?」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留言,请放心的入坑吧,我的坑品还是很好的。 第11章 上一世太子封王,王过福于养心殿死谏,祁谟那时被困住手脚而冷眼旁观,心如死灰。只是本应拉去乱葬岗的尸首最后竟然被外祖父找人敛去安葬了,祁谟后知后觉,那年也由不得他多想,这回将前因后果针串般细细滤过,竟然想通了关窍。 原以为母后是个不关朝政的,想不到竟也在父皇身旁安了人手。父皇英明了大半世只当王过福用着衷心,却不知他为何衷心。原因不过其他,王公公不伤太子的缘由无外乎是忠了赵皇后的一片舐犊情深。 「殿下只当老奴死不足惜罢了,万不可疑心……万不可再疑心旁人!」王过福的冷汗一颗颗地往外淌着,半天没认了太子的问话,也没说那旁人究竟是谁,「老奴伺候殿下一回已是大福大幸,无根之人……身份卑微,无福享子孙福报,奴才王过福能照看太子一日也是不该有的福气了。」 祁谟又嘆一息,负手背立于窗棂之前。「事到如今,那蜜水想必……定是母后的凤意了。但害孤之事你可认罪?」 「殿下息怒,老奴认罪,奴才罪该万死!」 「好!」祁谟挥手一转,目光如凌厉疾风,「既你也认罪,那孤就罚……」 王过福最后将头一点一磕,怆然泪道:「老奴只求殿下不忘,真龙天子!千秋万世!」 祁谟的左膝一曲竟直直跪下,衣袖翻飞,如半条蛟龙越水俯首。「那孤就罚你受这一跪,今日一跪,自此认你为义父。孩儿祁谟,给义父请安,愿义父千岁!」 王过福登时与祁谟面面相跪,耳边七七四十九重雷洪电闪!扑着揪住了祁谟的衣裤。「太子快起!此等人伦不道之事万万不可!」 祁谟自小眼观周遭权术,命人安于己用的法子无数,最好不过利用亲缘。玩弄心计,柔强于刚,戳起要害。公公都是绝根户,更何况王过福对祁谟有情有义,太子并非无心,这一跪里三分利用七分真情,于公于私这份恩典是要给他了。 「孩儿五岁赐宫,腊月初见,义父持一把绸伞从养心殿领旨而来,亲自给独自赏雪的小太子遮风挡了雪。当夜义父以孩儿冬衣的风毛今年选得不好罚了尚衣局总管太监,并亲理太子衣冠之掌事宫女杖毙。当夜过后,孩儿饮食起居再无差池。」 一把辛酸泪顺着王过福眼角而下。那年他也就是个刚及二十的小公公,得了皇上青眼去太子身边当差。谁知还没走到地方,远远便看见那团小小的明黄色蹲在一棵百年老树下,拿着一支枯枝在雪地里刨着冰一人玩耍,雪片打湿了整头竟无一人上前拦着。王过福当下急了,不顾衣衫单薄,一言不说地弯腰给祁谟撑伞,心里想着赵皇后的嘱託心痛不已。小太子不得疼爱,刚封了宫,日日见不着母后,下人们倒是起了不该有的心思。 犹记当年太子玩心大,对此事浑然不知。等团成一尊小小雪人之后才回过身,发觉身后站着个落成雪雕的小公公。晚膳后祁谟忽起高烧,王过福饶是进宫后没了气性,当夜,大怒不止。 「孩儿九岁发痘,母后急得乱了心思,义父当即立下命人封宫,不消一刻就于下人房扯出来一条沾染过痘水的幼童小衫,押了下人房数十位彻夜审问,拉出一串相关之人!后不顾太医院劝诫,执意贴身看顾孩儿,十日之间未曾离开片刻。」
第24页 是了,那年王过福差点儿自己折了命,也愣是将武贵妃安插在太子殿起居的下人拉出一串人头来。若是小太子自然发痘必不会如此兇险,当年还是武妃的女人心思已如毒蛇,愣是将死于伤寒的出痘幼童拨下衣衫来,再将那件沾染过死人尸气的病褂递进了太子殿。 太医院的领事一见病势汹汹,必有蹊跷,更不敢大肆招摇,只向上禀报了个寻常幼儿出痘。真真将九死一生看进眼里的恐怕那十日只有王过福一个人。 此刻王过福低头不起,心头已经有了恨意。他恨,他怨啊,这是那人的孩儿,再不得父宠也是太子,是龙子,是真龙血脉!只恨上天不公,自己是个没根的东西了,十辈子也得不来这么个宝物般的孩子。可……可圣上如此弃亲生子于不顾,弃皇后于不顾,于妻于子,又是何等无情! 「孩儿十一岁初学骑术,在武院跟了骑师几日,迟迟不敢走鞍上马。大皇兄和三皇兄年长些,早已精通骑艺,初学那日都是由父皇亲临扶上马背的。恐怕是惧于真龙之气,再烈性的马儿那日都不曾啼鸣,乖乖任由皇兄们骑了。到了孩儿那日,马匹惊扰嘶叫声不断,皇兄说,这是父皇不在,那马儿必要将人掀翻下来的。」 王过福劝慰道:「一派胡言,太子也乃真龙之气,何惧!」 「那日义父扶孩儿上马,同样也是说的这一句。」 祁谟不知是喜是忧,幼年难关处处都有王过福担了,这些本该是由父皇亲任啊!最后竟是个大公扶住了马鞍,让小太子踩着自己的衣冠,一手托上了马背,再翻身上马伴着心有忌惮的小太子骑了几圈跑场。因着身体残缺,公公的身子是最经不得骑马折腾的,出行多用软轿步撵,可就是当年王过福那一句何惧,祁谟骑在稳稳噹噹的马背上,铁打了心信了自己也是龙气傍身,否则父皇不在这烈马如何安于人子之下? 莫不是因为自己乃是天家血脉嫡支! 一桩桩幼时场景在眼前走马灯似的滤过,祁谟唏嘘不止,嘆道:「义父对孩儿的恩,以上种种多于千件。我自幼不得父皇疼爱,合宫之中,除了母后也就只有义父肯护着了。记得初见那日叫义父好一阵候着。孩儿并非贪恋玩耍,那时父皇刚赐了太子殿,我本想团个雪人,若是父皇下朝沿路见了便能想起我这个孩儿来,兴许就能来太子殿再看我一看了。」 「殿下……往日种种伤心,切勿再说,时日还长。」这伤的根本就是王过福的心啊,他打小就是赵太师府里的家生子,比太师嫡女也就是当今赵皇后年长一岁。赵皇后从小生了颗菩萨心,温婉端庄,且待下人极好。王过福可是作为家生小厮伴着她长起来的,原想着护大小姐一生一世,盼着大小姐的良人来採纳提亲。谁料天不由人,入宫那年赵皇后刚及妙龄十二,王过福受老夫人所託这才一狠心净了身进宫,天不由人命由人,在暗处再护大小姐一程吧。 这才有往后误打误撞去了太子殿的事,王过福是已经断了七情六慾的人了,不敢妄自菲薄,护不住赵皇后了,能护住她的孩儿也是好的。 只是这一世,王家的香火总归是断在他这处了。 「义父陪伴孩儿多年,明着是皇上的耳朵,暗地里却是母后的人。孩儿如今势单力薄,无以回报。」祁谟见王过福不肯心软,声声紧逼道:「若义父暮年,孩儿愿置宫外屋宅给义父颐养天年。若义父百年!孩儿则犹如亲生,亲自披麻戴孝,长跪守灵,捧义父牌位入我太师府祠堂。有孩儿一日便保义父香火不断,后人贡奉!」 「殿下!殿下啊……」 时至此刻王过福再也撑不住,抱着祁谟的膝头忍声大哭。往日种种涌上心头,大小姐还在府里时的一颦一笑能消退他身子受的苦,可他也曾有心灰落寞。若他适年娶妻,孩儿也该有太子这样大了,正是採纳说亲或置办花妆的好年纪……为太师府受这一刀他不埋怨谁,怕就怕老无所依,羡看他人儿女环膝,自己无人送终了。 可眼前起誓要给他扶灵的人是太子啊!这是他一手护大了的孩子,这是大小姐的孩儿。就连自己的灵牌也要请进太师府,他王过福将来就是死也是太师府的魂,不是那漂泊孤苦的鬼! 待祁谟归来已是五更天,头天夜间特意交代过寝殿没有留人当职,一路倒是谁也没得惊动。 寝室里的容檀香刚刚燃尽,余烟暖着香炉,廖晓拂垂着手腕歪在榻上梦周公,髮带极规矩地绑着头髮,脚台边上掉着三、四本散开的小传。祁谟摇头笑了,这小奴才啊,让他酸心的本事一天高过一天。临走时闹着不睡,说什么殿下归来才能放心安睡的,奈何小福子年小觉多,不知苦撑了几炷香。 祁谟走近他,将撂在外面的手腕握住给他暖了暖。许是察觉到有人动他,睡梦中的小福子蹙了蹙眉,把脸往锦绣枕头里藏。待暖得正好了,祁谟再把它放回被褥下,又给他盖紧实些,这才将夜行衣换下歇息了。 不多会儿伺候洗漱的侍女就到殿外等待传唤,太子每日定时晨课,祁谟不想让人疑心,便如往常一样。廖晓拂伺候着他宽衣,不敢问,脸红红的,想必是知道没脸了。 先前还不是自己闹着要等,结果他连太子何时睡下都不知情。等祁谟去南书房早读片刻,他也换好了腰牌,跟玉儿姐告了晌出殿去了。廖晓拂这是要给祁谟请一尊大佛来,他要去请的可是钟鼓司曾经的掌印大公,自己师父陈白霜。
第25页 宫里无人不知四大司,又叫明四司,分开来有惜薪司、钟鼓司、宝钞司和混堂司。其中又以钟鼓司最为挑人,只因司内除了掌出朝钟鼓之外,还负责宫内乐舞、演戏、杂耍等事。每年皇上出朝回宫以及万寿节、冬至节和年节升殿之时总会露脸,好迎导宫中升座承应。陈白霜陈公公就是这一司曾经的大公,说一不二。 至于是怎么卸了任的,小福子也不敢打听。如果把廖晓拂比成宫里的一根白玉竹子,那他师父就是这淤泥里的一棵青松,不易近人。陈白霜掌印时在宫外置了一处内宅,上任当年便从刚送进宫的小太监里挑出个拔尖儿的认了义子,本想是铺一条养儿送终的后路。许是喜爱天真孩童的缘故,每隔上一年,陈公公都要先把进宫的娃儿看过一遍,再挑出个看顺眼的养在身边,直到挑上了廖晓拂,已经是第九个。 也就是在那一年冬至陈白霜卸了任,做了个本分的教引公公,亲自教崽儿们乐舞或曲戏。当年的九个义子逐渐长开了,又被分到各宫各处,如今还留着的只剩三个,那六个不知在哪一宫成了冤魂。 廖晓拂排行老九,连小福子这名字都是师父赏的。他不懂当年陈大公的心思,只以为是图个吉利顺口。可陈大公眼毒,宫里贵人太多,没有哪个主子愿意奴才的名字过于文雅别致。这孩子的名太过才情,一听便知是家里有读书人挑出来的。若惹着后宫小主儿倒还好说,惹着权贵大人就保不住了。 可能是小福子年岁最小,再加上净身之苦甚于旁人,陈白霜是有些偏爱了,就连被太子殿的嬷嬷看中也差点儿捨不得给出去。 廖晓拂就更拿义父看作大佛,去了好地方也没闲着,轮值时偶尔跑回来给陈白霜磕个头,想得开想不开的都说给义父听听。 今日陈白霜来得早了,拿拂尘扫去石凳上的落花,坐在御花园的东南偏亭里。老九是他心头肉,打小性子狠起来比谁都要脸,可又摊上个爱哭的性子。前个月听说他让车轮子碾了就惊得陈白霜动了大气,奈何不在一处,老大与老六也跟着生隔墙火,每日特特从太子殿那头绕着回来,盼着能碰上个熟人往里带句话也好。 昨日有个衣着不凡的宫女拿信来找,礼数极好,显然是受人之託忠人之事。陈白霜到寝室过目一看,里面竟然是小福子的字迹。 廖晓拂这边紧赶慢赶着仍迟了一刻,通御花园的路都被晨起的各宫小主儿用满了,满眼全是端着清洗头脸的水盆和换下的胭脂。今日御花园供上的新鲜花枝也赶在这时辰进上,廖晓拂掺在一堆大丫鬟堆儿里,给这个姐姐行礼,给那个姐姐让路,来来回回差点儿绕昏了头。 「师父可等久了?」廖晓拂端着手小跑过来,若说宫中还有一怕,他唯独怕这位不苟言笑的义父。 「嗯,下次与人相约不可迟到,免得叫人嚼耳根子,说咱家养出来的小子没规矩。」陈白霜不改脸色地站起来,掸了掸灰白衣袖,又道,「还有,行走于宫中不可唤我师父。」 「是,小的记住了。请陈公公跟小的来。」廖晓拂几个月没见义父,眼角眉梢掩饰不住地上扬,但陈白霜往日最看不得下人没规矩,只好循规蹈矩地踩着石棱走路,两步一格。等走过了人最多那一段,廖晓拂动了动唇,头不偏脚不歪地问道:「大哥和六哥呢?」 「成儿挑了十来个机灵的苗子,每日去教他们剑舞。他已二十有一,工部嫌他年岁过大,明年春耕祭祀就要弃了,不再用了。鸳儿他嗓子不适,前个大宝殿要祭雨,他跟去三日恐怕唱经累着了,去磨太医院了。」陈白霜提起老大老六哪个也是不捨得,成儿身为老大伴他最久,鸳儿一副铁打的好嗓子,拂儿还没来得及学上一二就被要走了,九个现在只剩下这三个。可他又能怎样?年年都有折在红墙里的宫女太监,能保住一个都是好的了。 「陈公公,到地方了。」廖晓拂出来前递过腰牌,算好太子用膳的时辰,隔着一条迴廊停在南书房外。这里和御花园堪比阴阳境界,除了虫儿压着草飞跳出来,只有几只停在树梢的家雀儿。 「你那手怎么样了?给我看看。」陈白霜不知小福子带他来见谁,用拂尘点了点他的胳膊。 廖晓拂把裹着麻片的左掌伸给他看,现下佝偻的骨节已是復原了,只固定着待伤骨接好。陈白霜不料他伤得这样重,但细看下好歹是精心医治过了,遂怒气消了一半,问道:「你这伤势是谁人医治的?在太医院是否挂名?宫中行走切忌缩手缩脚,叫人看不起了。你去要份名帖来,咱家好送去些银两,替你打点一二。」 廖晓拂正欲将来龙去脉说了,只听那边南书房的角门一开,读完早书的太子带着个磨墨随从迈出半个身子。小福子随手将那方向一望,赶紧对陈白霜说道:「陈公公,贵人到了。」 陈白霜顺着一看便认出太子袍来,方才平静的声音竟气得抖了,眼睛来回扫着太子那边和小福子的脸,最终忍不住用拂尘扫了廖晓拂的膝头,大喝道:「孽徒!终究你还是……还不跪下!」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大家的地雷和收藏,每一位的评论都是我的动力,第一次写原耽能得到认可实属幸运,感谢大家在文海中点进了我的文章,谢谢。 本文有主cp一对,副cp三、四对,并非是全员bl,但bg描写不多,希望大家能够喜欢。
第26页 第12章 祁谟朦胧记得小福子今日要带人来见,却不想就这么撞上了。廖晓拂扑通一声给师父跪了,等太子走到近前,陈白霜又给太子跪了。 「奴才陈白霜请太子安。」 「起来吧。」两人齐刷刷跪在地上,祁谟看不清来人面孔,只好亲自问他:「小福子你说与孤听。」 廖晓拂晓得师父在怒什么,可眼下却不是辩解的好时机,只好前身贴着地面地回道:「禀太子,此人是奴才在钟鼓司的故交,奴才的师父陈白霜。」 这下太子心头疑虑大解,定是小福子为他寻来人了。只是此事不容儿戏,往后的算计有半步差池就是粉身碎骨,需完全信得过的人方可。若此人如此不情不愿,再好也就作罢。 「都起来吧,带人先随孤回太子殿。」 廖晓拂跟着陈白霜一同跪在太子殿里。回到殿下的地方了,小福子头脑轻松不少。方才师父一路不欲与他多话,一看便知是真动气了。 别人看不透,可廖晓拂是知情的。师父待他仁厚,他自然从不瞒着任何事。虽说是净过的身子,可小福子还是有七情有六欲,有情窦初开的憧憬,那颗不谙□□的少年心自来了太子殿就再没出去过,痴儿似的牵挂上那人。这可不是能讲出来的牵挂,不提身份地位悬殊,单单是廖晓拂自己那不全的身子,说出去只会是掉脑袋的大逆不道。 只道是儿郎年少念佳人,打马归家羡成双。初次动了情念廖晓拂就尝到了相思之苦。这份苦憋在他的心、他的身子上,总要寻个出处,否则便成了折磨的毒。架不住命运捉弄,小福子最终与师父哥哥们说了自己那难以启齿的荒唐。 也许正是因为这个念头没得盼望,陈白霜听了当即也没有责骂,只是掌了手板,教训他怎么敢胆大妄为!那是何人啊?那是皇子,是当今太子,是皇上的嫡子。这种不堪的念头不用劝解也是个痴梦。 打在徒儿手心,疼却在师父身上。打了几下就再下不去手,终究是自己没将这孩子看住。可怜老九身子受苦又动情得太早,若再晚几年还能把持,现下这个年岁多说无用,他念太子就任他念着去吧,总归是无指望的。 今儿个师父定是误会他了,怕他不知礼义廉耻,不知用了什么法子爬上了太子的床帏。否则廖晓拂身为奴才,怎么会又怎么敢直接带他来见太子?太子又何曾待人这样亲厚了? 祁谟命下人撤了早膳先都退下,再唤二人平身,这才朝内走去。陈白霜起身垂着肩膀跟上,廖晓拂也赶忙跟过去。 「你可知道孤唤你来所为何事?」祁谟早读后稍感口渴,还未去看茶水,小福子伺候出好眼色立马斟了一盏捧上去了。殊不知一切看在陈白霜眼里尽是谄媚。 「你倒机灵,还不快去哄哄你师父。」祁谟看出他师父心里是有气的,可哪里知道这气是对着自己的,还当是小福子将他惹恼。 廖晓拂喏了一声,低眉顺眼地回到陈白霜身后。往常他总是待人冷冷的,对太子也是满身礼数,若是不相干的人更拒之千里之外。这副闯大祸的小脸祁谟哪里见过,当真新鲜极了。 陈白霜偏过身子扫廖晓拂一眼,对祁谟又一行礼。「殿下恕奴才多嘴,敢问太子今日有何吩咐?」 「这么说你还一概不知?」祁谟还以为小福子已经给师父说过了,这样看那不情不愿之事倒是错怪。那就奇了,既然并非推拒,那这大公的火气又从何而来呢? 廖晓拂赶忙圆话,行着礼说:「殿下也请恕奴才多嘴,师父并不清楚一切因由。御花园人多口杂,奴才想着到了殿下自己的地方再说不迟。自小的八岁净身进宫就跟在师父身边,师父为人可信,敢以性命担保。」 祁谟对廖晓拂是绝不疑的,但对旁人就不好说。陈白霜看着就像个心思缜密的,这样的人乃是利器,用好了则已,用不好则败。 「陈公公?」祁谟细细打量着他,眼中冷意生寒。 「奴才在。」陈白霜不是傻的,也能猜出来几分,登时直直给祁谟跪下,「殿下,奴才有个不情之请,这小福子是老奴的义子,无论说错做错了什么都是老奴过错,冒犯了殿下。还请太子开恩,让奴才带小福子回钟鼓司去打磨。如若这孽徒曾开口向殿下要了什么,还请太子既往不咎,看在小福子精心伺候的份儿上万万不可答应,将他打发出去吧。」 这通话激得祁谟差点儿将茶水泼出去,面子上还是没有半分波澜。「哦?陈公公这话孤就听不懂了,小福子何时冒犯过孤啊?又做错了什么?你口中的何事,又是什么事?」 「这……这是……」陈白霜把一口气憋回胸口,既然太子不愿挑破,自己也不好分辩,只得一拱手接着说道:「奴才不知,请太子怪罪。」 廖晓拂在一旁心惊胆战,师父明显是将自己与太子二人想到烂泥里去了。先不说他有没有那个胆子,殿下身子是何等尊贵,怎会与他相碰……不知是耻还是急,廖晓拂脸上一阵阵发红髮白,很是心焦。 「既然不知,孤便与你明说了。原先这太子殿的掌事是王过福,也是位大公。想必你也听说他如今回养心殿当职了。边疆急报接连不断,父皇抽不开神,便让孤亲自来选接任之人。」祁谟揣摩着陈白霜刚刚的话,细细道来,「你说是小福子求了孤,倒不如说是孤有求于他。宫里的大公少则几十、多则上百,明线暗线里都有主子。孤常年痴读,不懂窗外事,此事交给他最为妥当。」
第27页 师父没有回话,廖晓拂自然更不敢。 祁谟又说:「还有,刚刚你说想将他带回钟鼓司去,这事孤是不会点头。你是他师父,也该明白小福子规矩学得极好,机灵衷心,打点起孤的事最为上心。赏他还来不及呢,孤为何要怪罪他?」 原是自己想岔了?陈白霜原以为老九借着殿下那点子宠爱为自己讨了好出路,这样一听不得不思虑几番。但天家所言不可全信,还需慎言。 「师父。」廖晓拂怕陈白霜婉拒,急忙求道:「……师父你看,拂儿这手就是殿下开恩给解围的,不然那日两只都要废掉了。殿下仁德亲厚,这伤还是特意找了人医治的。以前在钟鼓司,师父常说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殿下前几日差点儿被奸人所害,王公公也卸了任,正是要紧的当口。殿中无人打理,我又伤着,不顶个事儿,可堂堂太子殿怎能没有大公掌事呢?师父你看,殿下从不苛待奴才,这玉扳指也是……」 「住口!你、你……你啊!」自己养出来的徒儿自然不会是愚笨的,听老九这般护着太子陈白霜只怕他是被蒙了心智,小小一个人精恐怕栽就要栽在一个情字上面儿了,愤愤道:「退回去,殿下问大公回话,何时轮到你插嘴。不懂规矩!把嘴闭好了!」 呵,原是这样的关窍。陈白霜恨铁不成钢的偏袒心疼劲儿被祁谟看了个全,既已知道小福子的心意就不难想通。本以为陈白霜是气徒儿私做主张,逾越到他上边儿去了,想不到这气里也有对着他来的。 八成是当小福子孟浪惑主为他讨了好处,又气自己借着那孩子的一份痴恋将他收用为娈童受用了。 也不怕陈白霜歪想,权贵中男风成气,就连侯爷相爷府上也出过这档子事,各自养着小倌,不提罢了。他这般护着廖晓拂恐怕早是知道自己这个徒儿对太子有情。正因为有情才有惧,他怕徒儿一旦沾上便宁可粉身碎骨。 恐怕这大公心中已将祁谟当做歹人了,面子上不说,脸上倒写得清清楚楚。 「陈公公,你说他作甚?」祁谟有点置气,想将人带回去是别想了。不愿小福子近身服侍孤?呵,祁谟就非要让他看看自己究竟是不是歹人。 陈白霜一磕头:「奴才在。」 「既然小福子如此信你,那孤对你也暂且信任一二。实不相瞒,你徒儿的命早与孤拴在一处了。一损俱损,一荣俱荣。你教导有方,那日是他替孤挡了劫难,赏他还来不及。」不止如此,廖晓拂还替他与太后周旋过,祁谟就是要让陈白霜听懂自己这话中话,将太子殿守住了便护得住太子,护住了太子就是护住了廖晓拂。 「若孤现下要你来,你可愿意?」 陈白霜心中有百千个不愿意啊,这是哪儿啊?是太子殿,比阎王殿还要人命的地方。宫里多少双眼珠子盯着,就盼着这儿出差错。若是拂儿再长几年当是能担如此大任,眼下他正伤着,又动了春心,除了太子一人眼里心里没有其他,当真是不顶事儿。 罢了罢了,自己盯着也好,把老九看在眼皮子底下最踏实。若有一日太子腻了,不再宠着了,拂儿身边也有个自家人。这孩子头一次尝试情滋味,情深义重的,别做出傻事来才好。 罢了罢了,就当儿女皆是前世债。他这一世註定是无子无女,就连认养的都留不住。都走了六个了,再不出山恐怕连这三个都保不住了啊。 陈白霜咬咬牙,索性心一横,朝祁谟大拜。 「奴才陈白霜,谢太子恩!」 宫女玉儿用素白的芊芊手指拧干了帕子,往铜盆里洒了药粉,借着药粉匀入清水的空档点了檀香遮这药气味。待水温合适了再将帕子平铺水面,待拧干之后才将小福子宽宽的袖口捲起来。 「亏是你年岁小,断骨生肌也快上不少,这伤看着快好了呢……哎!别动,不给你擦净了怎么伺候殿下用膳?」 廖晓拂脸上红彤彤的,许是刚喝下药汤。祁谟那日赏的小丫鬟不足十岁,自己也是从小进宫熬过来的,廖晓拂便没狠下心使唤她,日日自己敷手。男子不比女子心细,玉儿知道他折着手不便利,晚膳前不多问就端了水过来。 「劳烦姐姐,我这自己弄惯了的,别脏了玉儿姐的手。」 「都是伺候主子的,哪儿就怕脏了手?我听东小后院儿的人说了,下午幕公公划了名册的,生生从钟鼓司遣了位大公过来,我啊还没见着呢就听说他人好生厉害。」 廖晓拂想把手抽回,忽闻出玉儿今日的香不同,便问:「玉儿姐姐可是换了香粉?」 「瞧给你机灵的,狗鼻子都没你灵。」玉儿用手指在小福子的鼻尖轻颳了下,宫女太监本该拘束着,走近了面子上不好看,可小福子显小,总让她念起家中胞弟,「可惜你啊不是个小闺女,若是了姐姐就把香粉匀给你用。就小福子这般的好看,若真是个闺女指定好打扮呢。」 廖晓拂自知自己是男儿身女儿相,也不和玉儿拘着,忙摇头笑道:「姐姐别笑我了,小福子是个公公……只是这香粉闻着稀奇,闻得心口暖暖的。我家中也有个大姐,怕是从没见过这样贵重的。玉儿姐姐若是疼我就赏我些吧。」 「你待你家大姐真好,我那弟弟若是时时也能念着我可要窝心坏了。」玉儿给他换了药,就要去倒香炉里的灰,被廖晓拂起身拦住了。
第28页 「这事还是小的来吧,玉儿姐的手好看,使不得呢。」廖晓拂从没见过这样好看的手,和他大姐的手似的,于是又近身问道:「姐姐可是用桂花油搽手?」 「桂花油那是搽头髮用的,你看看,还说自己不是个小闺女?打听女人家的香粉又打听搽手油,怕是还惦记胭脂吧?」玉儿按他坐下,给他正了正小帽儿,道:「等殿下晚膳用好了,轮值时候我去拿些过来,放在小厨房的柴室里,你记得去拿。回去让阿姐把手脸搽得白嫩的保准好看,谁都喜欢。」 「这样……谁都喜欢吗?」小福子原是玩笑,顺嘴替大姐求的,却被说动了自己的心思。既然谁人都喜欢那殿下会不会也喜欢? 「背着孤说什么呢?这样亲热,也让孤听听。」祁谟负着手进来,张嘴便问。玉儿是太师府上家生子,又与他长在一处,自来都是她管着太子殿里的大小丫头们。祁谟也从不将她当做下人,她娘亲是自己奶嬷嬷,算来二人还是喝同一人的乳水呢。 「殿下进来了怎没听见传话?外头守着的人呢?」说罢她拉过小福子一起给祁谟行礼。玉儿给太子福了一福,廖晓拂怕没了礼数惹玉儿姐厌烦,一掀袍裙的前褂就要跪下。 「外头的管事被大公遣走,正令新的前来,怕是没到。」没那么多前簇后拥的奴才,祁谟倒安心自在些。方才他已将该交代给陈白霜的交代完,这大公长了双判官眼,许多话不用祁谟说多,点到为止,转手已将摸底不清的下人调去殿外候着。这会儿恐怕还在筛人呢,寝室内外的侍从自然就空着了。 玉儿接了太子的眼色拉小福子起来,从袖口卷出一方香帕子捂住嘴一笑。「回殿下,这大公虽说奴婢还未见着,可奴婢这双眼睛不是白长的。一殿之中除了主子莫不过大公去,殿下瞧着前两日王公公一走太子殿里成了什么事儿?丫头们倒还好说,下人们还得是一把利嘴严加看管才好。这不,奴婢瞧着迴廊的兰花开得都更盛了,果然好气象,殿下往后有闲了。」 祁谟顺窗遥望,目光果真落在迴廊的兰花上,脑袋里像被小人儿打更,惊着了一般,便笑着一指,道:「正是,玉儿这话听得孤顺心,那几盆兰花便赏你了。你速去找陈公公交代下,过会儿子叫下人抬去西小后院就好。」 宫里的主子赏金赏银都是次等,若赏了高雅之物那可才是好的,能得脸不少。再加上玉儿平日里喜好弄花,高兴地使劲儿一福就要谢恩。 「若是你见着陈公公,就说孤传话与他,车洒水那看管兰花的人用着不便,他听了自然明白该怎样办。」 「奴婢谢恩,这就将此事办了。」玉儿起身朝后一甩帕子,提醒小福子别忘了约定之事,欢快百灵般地小跑出去了。 「这丫头当真是母后惯坏了,如此不稳重将来谁来求亲啊。」瞧她转眼没了影儿,祁谟便拿玉儿取笑开了。算来算去小丫头也留不住太久,的确需要留心好儿郎了。 「玉儿姐姐不愁良人的。只是殿下,陈公公他现下还是……」廖晓拂自知清晨办事有欠考虑,直了直身子,正色问道:「他……师父他还在气头上吗?」 作者有话要说:  支线人物就这样噼里啪啦地层出不穷,都笼络好关系我们的太子就要打副本了!激动!!! 祁谟雄起!我是太子.党! 第13章 祁谟正色回他:「气?他为何要气?」 是气自己徒儿贪恋眼前人而不惧自危吧?尽管心里跟明镜儿一般,祁谟也装作毫不知情。廖晓拂平日冰面人儿似的,话都不多,唯独拿这事逗弄他可爱得紧,眼巴巴儿地望着太子,那副说话再三谨慎的小模小样看得祁谟心尖儿都痒痒的了,恨不能多逗几回。 果真,小福子几次张了嘴要说,又几次没说,仿佛说什么都说不通,最终吶吶道:「奴才想着,师父恐怕气我给他老人家添事了。」 恃宠而骄这四个字就在廖晓拂舌尖上了。师父想必误会了太子,可他却清楚太子和自己干干净净的。至于太子为何这般信他,廖晓拂夜间添香时也琢磨过,恐怕殿下是查过自己的来路出身了,合宫找出他这么个三宫四殿皆不沾边的小公用着最安心。 「添不添事不是你说了算,孤不是没给他出路。还有,你怎么又奴才奴才叫上了,这话还要我说几回?」祁谟走近,忍不住碰他的瓜子脸,一指头弹在廖晓拂的帽顶上。 「奴才……我叫了这么些年,一时半刻的,改不了。叫顺口了呢。」小福子双手端正小帽,笑时双眼浅浅弯着。 「罢了,你爱怎么就怎么,谁叫太子殿都在你师父手里呢,若真把你惹了,你师父岂能饶过我去?」祁谟点着他的脑门儿问道,这话说得不假,陈白霜亲自趟浑水也就是想护着徒儿。这样倒好,他与陈白霜各自谋算各自的,多个人看着廖晓拂也是更放心了。 「殿下慎言!我师父办事有度,赏罚分明,断不会做出……」 「你看你又心急,都敢与太子嚷嚷了?让你师父听着了,还以为我这太子在寝室中如何把你欺负了。」祁谟就喜欢瞧他自己和自己较劲的神色,说得过皇太后却不敢说过自己去。又逗了几句他又怕真将人惹急,毕竟孩子还小,说什么都往心里记着,便指向点心匣子一吩咐:「喏,给你个差事。去拿来给你主子尝尝,膳前食些点心也好。」
第29页 因为太子喜欢吃甜,廖晓拂从匣子里夹出几块荸荠桂花糕,银针试过又切好尝了,端着小碟儿捧上来:「殿下尝尝,今日进上的点心就这一样甜口,其余皆是咸口,殿下尚且将就些吧。」 口腹之慾乃下品,这是父皇打小教他们的。祁谟摸不清他打哪儿看出自己喜甜,就是跟了自己多年的厨娘也摸不清太子爱不爱甜的,才做出寻常男子爱吃的花样咸点。大忌之事都被小福子知道了,祁谟却还不知道缘由,严谨了多年的自己竟在廖晓拂面前松了劲儿,不必掖着藏着。 「今日这点心的馅儿里别有洞天,想来厨娘不仅用了荸荠桂花,你也尝尝来。」祁谟料想这个年纪正是贪嘴,若要直接命他吃,小奴才必定又有千百条规矩不肯,就寻了这么个由头,「尝得出吗?若吃着好,就叫你师父给厨娘打赏去。」 廖晓拂试毒时已经尝了一块,这又尝了一块,还是摇头。「许是小福子没吃过好的,殿下吃吧,我尝不出来。」 「那就多尝尝,等吃习惯了再尝就记住了。」 「那就……多谢殿下。」 见他爱吃,祁谟干脆把小碟子推过去,看小福子被他哄得细嚼慢咽,身心都愉悦至极。过了会儿廖晓拂支吾一下,问道:「殿下何时放我出宫去看家人?」 放他一人出宫?恐怕祁谟是绝不放心的。「怎么?这样想家吗?」 小福子点头,用指尖将那碟子上的糕点碎渣一一捏起来吃了,恐怕多年未回是真想极了。 「若要出宫不难,只是太子陪你都见过师父了,你也得陪太子见见太师府的人。如此有依有据的出宫随孤出宫,还怕见不着你那哥姐吗?」 「太师府的人?」廖晓拂暂且把碟子放了,不解问道。皇后母家的人?太子这是要回去? 「是啊,有位故人,孤也想去看看呢。」 呵呵,可不就是赵太师府的人。这一回重活来过,除了找廖晓拂,恐怕下一位就是要找那个人了。攘外必先安内,唯有把上一世摸不清的事弄明白了,身边的眼睛耳朵清干净了,才能将害过自己的人一个个拔掉。 四哥啊,别来无恙。 几日后太后借着毒日骄阳赐下赏酒宴,选在了日落后的金瑶池边。皇上近来不怎么出养心殿,行宫也仍在修缮,怕太后恹恹没有好食慾,便吩咐各宫各殿的主子们无故不得推脱,必要摆出个十全十的场面逗太后开怀。 就连盛荷苑的二皇子都带人来了,远远地入了席。祁谟与二皇子交情不多但似敌非友,远远点头不语,各自作罢。 这样的宴自然是由大公跟随,祁谟将殿中交代给玉儿,带着陈公公和一干侍卫去了。廖晓拂难得有了空闲,太子不在,殿中又无事可做,干脆和玉儿姐打个牟,领了自己的腰牌。再收拾出一个不起眼的小包袱塞进褂子里回了钟鼓司。 钟鼓司偏南,廖晓拂顺着高高的宫墙往南走,越走越轻快,各处都只觉得眼熟。那年他才过八岁,入宫的规矩还没学完就被钟鼓司挑走了。只因为这处挑人挑得紧,急着用,到了这处一看,果然司里要的小公都是男生女相或高挑拔萃的。 说到底钟鼓司这处的宫人终究是天家的玩意儿,人挑好看了要。 再往深处走就是熟面孔了,廖晓拂难得回来,司里的守卫也不难为这样的小公,收了他几点子碎银就放通行了。 还没踏进他住过的甲字院,就听那阵咿咿呀呀调嗓子的戏腔飘出来了。 「将军长安不卸甲啊,御剑点眉砂……江山与共清明月啊,惊鸿一瞥,人面桃花,依人两牵挂……」 「六哥!」廖晓拂提起褂袍快步进去,戏声一停,从小院儿里钻出个人来,照直朝小福子去了。 「是老九回来吗?」那人看清了便跑起来,倒是给廖晓拂撞个满怀,将他拦腰抱了起来,「哎呀呀,当真是你,快给六哥好生掂一掂,看长肉了没有。」 这人便是陈白霜口中的鸳儿,排行老六,小福子叫他六哥。六哥宫外的娘亲姓陈,原是个江南名角儿,扬州戏班子里唱花旦的台柱。当年芳心二八错信了人,还未进门就怀了李举人的骨肉。那李举人也并非无心,执意要抬陈氏进门。奈何陈氏身世卑微是个戏子,又怀着身子,只能做妾室。 虽说前有婆婆刁难,后有举人娶正妻,但陈氏带着孩儿并未吃什么大苦。直到李举人病去了,陈氏悲痛得也跟着去了,留下的孩儿却糟了劫难,没过半年便被大娘打发出来,转手卖给了人牙子。 那孩子从此便去了父姓,改为母姓,名叫陈鸳。 「还真是长肉了呢!师父那天去了太子殿,我就猜是为保你去的。」陈鸳也是个女儿相,兴许年小时沾了梨园戏,娘亲又是个名角儿,祖师爷赏饭吃给了好嗓子和好身段。他虚长小福子三岁也高出不少了,可声音就是不变回来,总细细飘飘的。 廖晓拂自小和几位哥哥长大,现在就剩下两个了,自然格外亲热。他从陈鸳身上跳下来,拉着手就往屋里走,边走边解衣衫。等进了屋直直将小包袱一放,摊开全是别人赏他的物件。 「果真是和尚多的庙大啊,太子殿的碎银子都够咱这儿喝一壶了。」陈鸳的样貌随了娘亲,若是个姑娘恐怕要被指着嵴梁骨骂狐媚子了。似乎是知道自己脸好命苦,陈鸳自小就爱和男儿厮混,常常被陈白霜拎出来打手心,和廖晓拂更是没大没小,一下子将他压在被子上了。
第30页 「痒,六哥,痒着呢。」小福子笑着躲,没一会儿两人的衣衫都扯开了,兴许是睡在一张床上长大的小公,廖晓拂不觉得有什么,他也看着六哥好看,比皇上生辰那日从外头请戏班子的名角儿还好看呢。 等闹够了,陈鸳在上头支着胳膊看他,忽地咬了一口鼻尖,骂道:「小没良心的,往常六哥怎么疼你都忘了?几个月没回来翅膀硬了不成?」 「那怎么能忘?初始是太子殿的杂务多,跑不开。还有……六哥你看,我这手伤着了,六哥……」小福子急忙把手伸过去,原想显摆一番这是太子亲自找人给他医治的,却忘了老六的脾气。 「哪个泼皮伤的!他娘的!」陈鸳撒起泼来都比旁人耐看,头髮乱乱披着,墨黑的发淌在身后,恨不得吃那人血肉骨头一般。 「不疼了不疼了,那人不是钟鼓司的,六哥急也没用。」廖晓拂摆摆手,也跟着坐起来,两个小公公敞着胸怀,你看我、我看你,又说:「六哥,你看,这是……这是殿下找小师傅给治的呢。」 「哼,你这胸脯里面除了太子还有六哥吗?小时候哪一次不是我陪着你起夜解手的?你那底下红肿了哪回不是六哥给上药?真真是吃里扒外……」陈鸳假意嗔怒,只气自己没用,不能给讨个说法,转眼看床上碎银成片,眼珠子一转又笑起来,「这也都是殿下赏的?」 小福子忙点头道:「还有殿里的大丫鬟赏的,六哥别气我只顾得殿下,我心里也记着你们呢。」 「这还差不多。」陈鸳露着个雪白的肩头在那片银白里摸索,摸出一个六角形的纸盒子,打开来果真是香粉,上好的香粉。 「亏你记得六哥喜欢这个。」陈鸳身段也好,翻了个身坐到那铜镜的前面,沾出一指头擦到锁骨上,欢喜地把盒子收了。公公们大多忌讳着女人的物件,陈鸳倒是看得开,想如何就如何。 「那是孝敬六哥的,还有给大哥的,对了,怎么没看见大哥?」廖晓拂记得牧白太医留下一些治跌打血瘀的膏药,兴许还在包袱皮里,低头就找了起来。 「今儿老大不当职,咱家哪儿管得了他去哪儿了?一天到晚也见不着个影儿……兴许又教人舞剑去了。」陈鸳忽地扫兴起来,无名指杵在那香粉匣子里转圈圈,一副神不守舍的样子,「咱家才不管他呢,爱去哪儿去哪儿,扫兴……」 他这一低头就来个人进屋,那人身着褐红武袍,持一把青色长剑却无半分杀气,目色温润,身量高高的。他将剑挂上南墙,闻了闻屋里的香,推开内室的门就冷下脸来,指着陈鸳开口呵斥:「你……又没规矩了,快穿上!你这样子成何体统!」 「大哥!」廖晓拂顾不上整理衣帽,几步沖向老大,将江文成撞了个满怀。 「拂儿回来了?」老大姓江,名文成,蓬莱那边的船运进京的。旁人问他家人是否逃难走散了他也不说,是陈白霜的第一个义子。因着身量高挑又有几分英气就学了祭祀的剑舞,身长剑长,能挽得一手好剑花。他性子最沉稳,最看不得六弟胡闹,再看老九一身凌乱,不用想也知道是谁干的。 「老九难得回来,做哥哥的怎能如此……」 「得了,见着我十句有九句教训,我也是看他回来了欢喜啊。」陈鸳看似被唠叨惯了,整好衣衫斜斜走过去,也往江文成胸口一靠,埋怨道:「大哥也闻闻鸳儿好闻不好闻?」 江文成低头细瞧,只见陈鸳的发梢乱闹闹地微翘,水汪汪的杏眼微阖,争相叠加的脂粉香如同追魂番瀰漫四溢着,耳朵忽地一热将他一把推远了。 「胡闹!你这成什么样子了?还不快去洗洗。自己胡闹就够了,别带着教坏了老九。」江文成撇过脸去,与廖晓拂一同坐下,细细地问起来:「你在太子眼前,行动可要稳妥才行。师父过去了可好?他老人家嘴毒,往日也念着你的。太子殿里当职不比钟鼓司清闲,该用银子的地方也多,可还够用?」 「他哪儿叫够用啊,这不还往回带呢。没看包袱捲儿里那些碎银子,你怎么不问问我够不够用?」陈鸳问道,指尖捏起几颗碎银子掂量掂量,往胸前内衫里一塞就转身而去,「走了,省得有人看我不自在,咱家还不稀罕呢。」 「六哥哪儿去?」廖晓拂不知大哥与六哥是怎么了,慌忙看去江文成,他倒是没有要拦着的意思。 「不用追了,老六这阵子总和我置气,无妨,晚膳时我去打些他喜爱的酒菜,哄一哄罢了。」江文成自懂事来就将他们当亲弟弟照料,现下只剩这两个,自当多疼爱些,只是六弟不好管教,长大了更是与他不对付,久了也是习惯了。 廖晓拂点头道:「嗯,师父也说,就咱们三个了,不可再吵散了。」 江文成捋起小福子的髮带,将他微乱的束髮绑好了,摸着他的发顶说道:「还是老九懂事,师父过去了也好,鸳儿性子刁钻,有我看着倒出不得什么大事。你那里也好,师父他老人家不是个吃得下亏的人。只是……只是大哥听说了些不干净的话,太子近来是怎得了?莫非与你……」 「大哥慎言!」廖晓拂急急地摆手,再不说清楚怕是又要给殿下揽污名了,「这事原是这样……」 屋外房檐一角,细看瓦上有一名穿三品侍卫长袍的男人蹲守听着,细细将屋里二人的一字一句记在心里了。
第31页 作者有话要说:  大家不要嫌弃角色多,每一位都是后面大有用处的。我们的第一对儿副cp本章出场了。 第14章 皇太后赐宴摆驾于御花园中央的碧水金瑶池,目及之地虽不是极尽奢华,但难得共享天家之乐,图的是个舒心而已。 夜色微落,凉风飒飒,一改往日的闷热。金瑶池犹如深宫中的一点翠,绿荫环绕,奇石成荫。最妙的是那一角从鸟语花香里探出的屋檐,俏丽地扎根于通透水面一般。这方小亭就是金瑶池中的观星斋。 祁谟捏着酒盏,席地而坐,身下是一匹雪白色的西北野狼毛大氅。一名侍卫于酒席间混入,悄不声儿地立在太子身后,垂手请了小安后跪下来将方才听到看到的都一一禀告主子。 「办得好。往后但凡廖公公出殿便如此护行,间隔半个时辰就回来禀报,不得有误。」祁谟持盏将手一挥,那人又消失于花海之中,仿若不曾来过。 湖岸起风,祁谟拢了拢太子袍的宽袖,心头也是清风吹得难得的舒畅,似是十六个春秋冬夏都没这般畅快了。前几日他亲自提拔了几个得力的侍卫,恩威并施,就是怕顾不上小福子的时候能有人替自己将他看住了。毕竟太子势力未起,宫中豺狼虎豹又多。 却不想这孩子给了这样大一个惊喜,祁谟淡淡一笑,回想方才那侍卫通报廖公公与师哥们一聚,又将自己如何对他、他如何欢喜,又是如何盼着与自己独处的心事一一讲给师哥,就觉得腹中有化不完的甜。 比酒盏里的甜酿还叫人酒醉。 想想真是妙哉,这么个小东西竟让他尝到了牵挂,一顿晚膳的功夫不见就怪勾人的,怪不得上一世让大皇子扣住不放了。 哼,刚才舒展的眉间似乎被身上的热血一冲,祁谟又举起酒盏与大皇兄恭敬回敬,却怎么都看这位皇兄不顺眼,酒水也如鲠在喉,好不自在。 「殿下这酒可是冷了?叫老奴唤人热一盏新的才好。」陈白霜看出太子面色不悦,拦了一拦,端着玉托接过酒盏。 祁谟不答反而问道:「车洒水处的那公公,你可打发走了?」 「回殿下,那公公办事不利,前日已被老奴打发走了。」说话间陈白霜的眼皮未曾抬一下,好似这人与他无关紧要。 「打发到何处了?」 陈白霜低着眼皮上前一步,低声道:「今儿殿下的酒兴好,不妨瞧瞧眼前金瑶池的莲花。这莲花通体清洁,茎青叶绿,花苞繁多,无外乎是靠着池底的老泥。殿下有所不知,只要是花泥肥了,这花……方可开得动人。」 将伤了小福子的人提出来,原以为陈白霜将其杖打一顿再遣去慎刑司就到头儿了,祁谟倒是没料到此人手段干脆,竟将人沉塘了。 「孤倒是不知还有这般讲究。」祁谟忽地起了戒备,他这般手段可比王过福难拿捏许多。 见太子有意避开的神色,陈白霜明了,又道:「若只是伤了廖公公,老奴必定饶过他性命。恐怕是……殿下无意间的出手搭救反而断了那奴才的财运,不日便要将人送去别处了。」 陈白霜这话只算说了一半,却将祁谟的思虑行云流水般引活了。 「莫非……他是那一位的奴才?」 陈白霜不接话,只瞥了大皇子那边的餐宴一角,算是答了。 「办得可还利落?」 「自然是利落。老奴既已在太子殿当职,自然清楚什么人能留,什么人该去何处。」 「回去有赏。」祁谟心底大喝一声痛快,举杯饮尽。陈公公当真应了小福子那师哥的话,并非能隐忍吃亏的人。那人敢伤了他的爱徒,他便敢借太子之威将人连根拔起,可见这般以后大皇子的人是插不进来了。 也好,多个人护着廖晓拂总没有坏处。毕竟祁谟可是见识过八千岁的,现在人还小便不觉得,再过二年,等小福子的样貌身量赫然长开了,再想不打眼地藏着终究是难办了。总要多几个人护着他才好。 等赐宴的酒水饮完了,祁谟带着一行人浩浩荡荡回了自己的地方。远远地望着太子殿,祁谟终于体会到将士恋乡的情怀。不再是各处眼线,隔墙有耳,而是有一处真正能够歇下心来,宽衣卧榻的地方。 祁谟摇着那把玉骨的摺扇朝内寝去,他这人不爱好什么文玩,只是遇上可心的摺扇便走不动,喜欢得紧了需时时把玩才行。廖晓拂恐怕回来得早,手掌也换了药,听下人通报便麻利儿地跑出来,差点儿重重撞在太子身上。 「殿下!」廖晓拂赶忙退了几步,两手端正扶稳了官帽,急急地行礼,「奴才失仪,殿下可有吩咐?可要传解酒的茶汤?」 太子用摺扇敲打他帽子一下,免了礼,故意问道:「方才喝过了,还是你师父想得周到。说说方才你在孤殿里都做了何事?莫不是趁着我这主子不在,又跑去西小后院找姐姐们玩儿闹了吧?」 「回殿下,奴才今儿没找姐姐们嬉闹。」小福子脸上流露出满足的神色,瞧着殿外伺候的人还远着,忙不迭地禀告:「咳,殿下,我回钟鼓司找我师哥了,大几个月没去,哥哥们怕是要担心我了。」 「嗯,回去看看也好。」祁谟放了摺扇,心中一阵窃喜。虽说早已知晓小东西的去处,可亲耳听他一字一句不留遗漏地禀告又更添满足。天下之大,皇宫之大,有这样一个不给自己留后路的人陪着,当真妙哉。
第32页 想着他一停步,小福子本在后面低着脸跟着呢,便一头撞上了太子的后背。祁谟无奈地转过身,瞧他正吃痛地揉着鼻尖,又好气又好笑的。 「走路都敢不看着了?再惯着你,往后你这小刁奴可要在太子殿里横行了。」他拉廖晓拂与自己一同坐下,调笑地问道:「你师哥们可还好?说说,都聊些什么了?」 「好,都好,多谢殿下挂心。」小福子偏了偏身子,满脸赤红,两个时辰前还与大哥辩解自己如何爱慕太子,现在这样亲近岂不是要羞死人吗?好在殿下并不知情。这样思虑着,廖晓拂脸上的羞意就褪下几分,抿了抿唇,正色道:「师哥们都好,早些我有好几位哥哥,现下就只剩两个了,故而走得更近些。还有就是……」 祁谟一身的轻松惬意,顺着他的话说:「还有如何?你只管说就是。」 小福子犹豫了下,答:「还有师哥们年岁渐长,正是要通路子的时候。殿下平日里赏的银钱用不完,我就将值钱的物件都带去给大哥了。」 「好啊,你呀你呀!想不到我竟然养出个吃里扒外的奴才。」祁谟难得这样笑得开怀,随手摇几下摺扇,翩翩公子一般。他还当是个什么紧要的事儿呢,敢情动了几两太子殿的碎银就捧着来上报了,再往后恐怕跟着的侍卫也可以撤了,何时何事只需自己一问,小奴才自己主动就吐个干干净净的。 不过看来廖晓拂确实是个重情义的,这一次祁谟总算没看错人。那两位师哥想必在他心中也有些分量,找时机需会一会也好。 「殿下不问问我拿了多少?」廖晓拂瞧太子笑得风流倜傥,也跟着笑着打趣。 「得了,往后拿出去的银钱有十两之多再报吧。看你这般懂事,赏你两日之后陪太子出宫。」 廖晓拂喜道:「出宫?可是能回去见见哥姐了?」 「啧啧!凡事先把主子的事放在头位,记不住当罚。」祁谟捏着他揉得红红的鼻子念叨,心中不大对滋味儿,于是又强调一遍,「你且记住了,往后千事万事皆不可超过我去,否则我便日日夜夜拿扇骨敲打你这颗小脑袋瓜子,明白了?两日后先陪孤回太师府,等事办成了自然会让你回家。」 被捏着鼻子虽说一点儿不疼,可太子的手将他把得牢牢的,小福子怕逾越了,鼻音重重的,急道:「奴才谨记,记住了,千事万事万万事都不可超过殿下。」 「罢了,不欺负你了。」祁谟见他听话也不敢捏疼了他,忽地想起一事,赶忙拢了衣袖,取出一方绸帕包住的东西塞给廖晓拂,「这是今儿从宴上拿的,你也知晓皇宫礼数颇多,餐宴用不尽的吃食皆不能私带,免得叫人捉住笑话。孤也是趁布菜丫鬟们不备才得手,既然让你当了孤的舌头,总不好让你没尝着。」 廖晓拂当下惊傻了,太子……太子这是给自己偷东西去了?解开一瞧就更傻了,这不是南橘吗?往年进贡都只供着太和宫里独一份儿,这是太后母家地界里长出的东西,连养心殿都见不着的。 「殿下用过了吗?」小福子鼻子一酸,连忙又揉起来,「奴才没有要哭,就是方才这里撞疼了。」 「我必然是用过了。快尝尝,叫你师父逮住又要罚了。」祁谟知道他要哭,便别过脸去,席间种种不快皆全数散尽了。 四日之后,太子出宫,摆驾太师府。 此时正处盛夏,帝都繁华,闹市也并未惧于酷暑而萎靡。小福子多年都不曾出宫了,听着外头各样陌生的响动难免心里发痒。却因着与天子同坐一车,师父又在车前看管马匹,便强忍住不曾动弹,静静跪着给祁谟扇扇。 进了太师府又是一阵叩头请安,小福子紧紧跟着陈白霜,师父做何样他也便做何样,好歹礼数上没出乱子。太子一早就被皇后母家的老人迎进去了,别院里各处侍卫都把守着,一副阵仗浩大的天家做派。 「眼珠子瞎寻摸何处呢?」陈白霜适时地打点他,宫中的侍从都被迎到西门别院饮茶并打赏了,此时忙了几个时辰才喝上一口茶水,「此处是当朝赵太师府,不是太子殿,出了差错咱家可保不住你小命。」 小福子的手伤好了大半,可以轻轻攥成小拳。他赶紧上来,一下下给师父轻垂着肩头,小小心心的。「小的谨记。不过师父,这太师府怎这样大?小的看着跟天宫似的。」 「你见过什么?这是当朝皇后娘娘的母家,三朝功臣之后的府邸。」陈白霜端起茶几上的小巧茶盏,光照之下竟是透光的,便抿着杯盖给小福子看,「瞧瞧,就连给下人用的都是好的。你自己掂掂,拿出去当得了一两银钱?」 廖晓拂撑着没敢接茶,虽说见不着太子,可又盼望了殿下能唤他随身伺候,故而怕人有三急误了事。「小的看着并无差别,要说好的还是太子殿里好,师父管着物库呢。」 听了这话陈白霜拍了拍他的手,示意停下,转过身来将小福子拉到近处吩咐起来:「这话你当着咱家说可行,当着外人说不可行。师父知道你对太子有心,但也要管着你一句,身子吃过苦可人不能矮了,切莫因着殿下宠你几日就骄纵。要说的话,要做的事,必要先在心眼儿里过上几遍。」 「小的明白。」廖晓拂悄声地回道。一日为师终生为父,自己那点子事儿如何能瞒得住?现下自己与太子同吃同住,恐怕师父早已当自己被殿下收用了,故而不愿看到太子宠他如禁脔一般。
第33页 这个当口太师府上的一位白髮老僕从月亮门穿过来,身后跟着四位寻常家丁,腰上挂着的是玉牌,一见便知是太师府上的常厮。 前面的这位老僕恐怕说话分量不轻,私下奴僕见了他都毕恭毕敬站稳了,可见太师府的规矩立得是极好。 「宫人们尽管在此处歇脚,府上的婢子即刻就将饭菜酒水都端过来了,如有顾虑不当之处尽管与老奴来讲。」想来是位有身份的家僕了,目色精明凌厉却毫无仗势欺人之态,说着他在人堆儿里依次望过各张面孔,问道:「敢问哪一位是廖公公?传殿下口谕,劳烦廖公公与老奴前去,近身伺候着。」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每一位的收藏,不会让你们失望的!昨天国庆节没有更新,祝大家十一长假玩得开心! 第15章 廖晓拂先是看了师父的脸色,随后不敢耽误,恭敬地行着小礼朝那老僕人说道:「大人唤我小福子就好,劳烦带路,奴才这就随大人同去。」 那老者初以为廖公公是个掌事的大公,却不想竟是个孩子,摸不清太子叫这小奴才伺候什么,回道:「太子殿下要的人不敢怠慢,廖公公请随老奴来吧。」 廖晓拂听了话,随着老者及家丁们一同向外走,直到看见了白云麒麟祥云壁,再跟着走过几道雕砌着百福的垂花拱门,也不敢多瞧几眼,朝着更幽深的□□隐去了。 祁谟今日回府颇为当心,并没惊动族亲,也没有闹得人尽皆知。太子的车马一到便被门口的僕人接住了,几位身份高的老嬷嬷亲自引祁谟进了老夫人的门院。老太师夫人身子不便,靠在元宝枕头上望穿秋水,搂着外孙儿好一通抹泪,老太师则坐在一旁嘆气不语。自己的嫡女儿在宫中过得如何了?自己的外孙儿在宫中过得如何了?千言万语皆是说不得,说不得。 管家婆子见太子竟回府了,火一般招唿满院丫头去帮厨娘打下手,恨不得给祁谟摆上几桌几宴的府上拿手菜餚才好。上一回见还是五、六年前的事儿。老夫人日日夜夜思女成疾,缠绵病榻,也就是见着与皇后眉眼相像的外孙儿才心悦几分。 祁谟哄着外祖母用了些点心,说了好一通的体己话。无外乎是叮咛两位老人珍重身子,外孙儿虽不得疼爱却也是家中的男儿,在宫中必然会护着母后。 无奈老夫人听了像扎了心肝样地流泪,当着人又不好直言宽慰太子。太师担忧夫人哭多了伤心,连忙哄住服药睡下。这会儿子祁谟才有了空闲开脱出身来,一得空就速速寻来管家爷,差人赶忙去把廖晓拂唤来。 在宫中祁谟时时带着他,是有了上一世的教训,怕这小奴离了自己便遭遇不测。太师府虽说不是自己亲力亲为的地方,可母家势力根基未动,稍离开片刻理应不打紧吧。 道理比谁都明白,可祁谟就是想唤他过来,想问问他方才都做了何事,想了何事。许是上辈子两人短命太苦,生怕重蹈覆辙。 寻了一处景致优美的六角石亭,祁谟命人上了茶水,心不在焉地摇扇品茶。他的确是太久没回来了,这院里的一草一木都曾是母后看过的,自己那深宫中的可怜母后兴许幼孩时候也坐在这儿,头上没有那繁复华胜的金钗珠饰压着纤细的颈子,而是披着青丝,玩儿着家生小厮给粘好的春燕风筝。 待茶水微微凉才听见□□远端传来细碎的脚步声。祁谟抬眼一望,正是小福子揣着小手随管家爷朝这边过来呢。这些时日膳食不缺他,睡得也安稳,刚来时候脸上锈锈的,今日瞧着可算有了些好气色。 「殿下要找的人老奴给带来了,可问还有别的吩咐?」管家的步子到亭外石阶便停住了,几名精壮的家丁在他身后跪着,脸都不敢抬,可见此人给太师府上下订得规矩颇严,下人一律不可面见太子。 原先还当这是惧自己身份贵重,怕唐突了皇子。这时祁谟心里跟明镜儿似的,可不是嘛,太师府里还养着自己那四哥呢,下人们若是晓得太子相貌,见着四哥岂不是要送命了? 「无事,劳烦管家爷了。孤在宫中拘束颇多,放不开手脚,还是自在些好。」碍着此人是老太师的过命故交,府内上下都尊称一声管家爷。老人家倒是从不拿大,安安分分地行了礼,又命两个添茶的稳当丫头留下于亭外候着,其余的人跟着一起退出去。 祁谟看人退得没了踪影,那两个小丫头也不敢逾越,头都垂得低,背着身子只看鹅卵石的路面,心里一阵窃喜,直接招唿那人走近些。 「殿下唤我了?可要热热这茶?」廖晓拂见着太子便欢喜开怀,连忙用手去摸那茶壶,一副要给太子立规矩的姿态,当真管这管那的,「殿下有胃症,茶水凉了就不可再入口了。」 「孤热着时喝过了。你先来。」祁谟指着一旁有软垫的紫檀小几说道,「这里是母后的娘家,孤的母后就在此处长大,想必也是许久不曾回门了。」 「太子触景生情,可是想念皇后娘娘了?」 「也想不通她许多事情的用意。太师府里的规矩多了些,但人都是好的,不会害你。快与孤说说方才都去何处了?有没有闷坏了你?」 廖晓拂一怔,眼里露出些茫然神色。「我跟着师父,自然是去宫人歇息的地方。师父说不许四处打量,叫人笑话没礼数,可并不觉得闷。奴才许久未曾出宫,隔着布帘听听闹市的人声儿都新鲜。若是能掀开看一看就知足了。」
第34页 自进了太师府,祁谟脸上难得有了笑意,欢喜问道:「你那师父精明,怕祸事找上你才严管着。孤也难得出宫,时时嚮往平头百姓可以随意走动。这时候了,你可有用过膳食茶水?」 「没,喝了茶要解手……」 太子一听连忙将自己的茶盏推过去,正色道:「人有三急,活人还能叫尿憋死?解手便解手,你与自己过不去有何用处!」 小福子也是渴了,恭敬地捧过太子的茶,但也就是沾了沾下唇就不肯多喝,更不肯与太子说自己身子的难处,憋得脸颊通红。 「罢了,往后你不可与自己较劲。可还饿着肚子?」 廖晓拂今生恐怕再难将这一幕忘怀,一向办事稳妥的太子在这堂堂赵太师府中的凉亭里,没事人儿一般地从宽袖中拿出个帕子来,还没等他说话便塞他手中,极尽得意,卖着关子道:「嬷嬷说这是厨娘子新蒸出来的花样儿,是好克化的。皮子是细细磨好的藕粉做的,里边儿有绿豆和莲子搅碎的馅料,故能从这月光白的皮子透出一点青豆绿,名字取得怪别致,叫玉生香。」 「这……殿下这可是又偷拿出来的?」小福子抬着下巴看他。 「啧,大胆刁奴,孤是太子,这是母后的娘家,怎能算作偷拿?最多算是……嗯,顺手罢了。」祁谟没做过的事有千种万种,却不想自己闹了个脸红。他别过脸去看亭外,只是不敢看眼前廖晓拂,每每对视之时总能看出小奴才的眼中映出的尽是自己,看得心酸。 捧着帕子,廖晓拂心里说不出的欢喜,吞着口水闻了闻雪白的糕,怎么也不捨得吃,卷了几层裹好又藏回胸口的内衫,小脸像是被祁谟传染了一般也烧了起来。一时一刻两人竟无话了, 祁谟掂量着自己身份,本想等着小福子先开口破局,谁想这小奴才犟得很,一点儿台阶都没给他,只知道立在一旁小声喘气。再过一会儿祁谟才虚张声势地咳了一下,终于听到廖晓拂急忙地开了尊口。 「殿下可是冷了?还是喝些热茶吧,小的叫人添水去。」 「无妨。说起来这府上景色无双,孤也不曾好好逛逛呢,今日你陪着一起走走也好。」祁谟趁机将方才那事翻过不谈,撂下茶,摇着扇子站起身来。 两个丫鬟福了一福就要跟上,低着头只听到太子下令:「孤随意走走,你二人仍旧守着亭子,茶水别叫凉了,回来再饮。」 廖晓拂云里雾里地跟着,一路跟着出了几道门。这府上的花草果真打理甚好,跟梦境儿似的。一路走着只觉得越走越偏,沿路跪礼的下人都稀疏了许多。 祁谟带着人兜兜转转,哪里是真有心赏景,无非是迷惑人眼。等真将下人都甩开了,拉着廖晓拂就是一通疾走,步下踩过的草还沾着刚浇上的水,不一会儿便将二人的靴面打湿了。 「殿下慢些,慢些……这是要去哪儿啊?」谅是小福子再胆大也没有过被男子拉住乱跑的经验,急慌慌地问道。 「跟随我来便是。」 祁谟不说,转身便一身戾气。小福子紧紧被拉在身旁一侧,忽地看清他高高吊起的眉梢下尽是压不住的快意恩仇。这般的太子竟是他从未见过的狠勐,又仿佛这才是那窝囊皮囊下的真人,这番男儿气概是一个公公永生不能沾染的,叫他一阵怕又一阵迷恋。 祁谟不知身旁之人的心惊动魄,倒是转过偏院,顺着上一世三皇子所说,寻到了一处更隐秘的园子。怔怔顺着那通往深处的小径望去,果真是有一口凉井! 「殿下,这是?」小福子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难不成太子要带自己投井了? 「你敢不敢随我下去?」祁谟站在井旁,恍如看向阴曹地府,仿佛从那口深深的凉井中能看出光亮。 「殿下!」还真是要带自己投井了。小福子一剎那乱想了许多,想到师父和师哥们,又想到许久未见的哥姐,眼前的万物都被身前男人的影子挡住了。若自己去了,师父也会帮衬家人一二吧?师哥们定然会给师父养老送终吧?能陪着殿下一死,这辈子总归是无憾了。 「殿下……小的是殿下的奴才,自然愿意跟随的。」 廖晓拂紧紧抓着祁谟的袖子,毕竟还是个孩子,勇勐了一瞬间便恍惚了,单薄的身子里烧出一股冲劲儿,生生将自己身子的不全和身份悬殊的念头盖了下去。宫中被丢弃在一旁的阴冷日子过得太久,太子将他暖着,把他一颗死水一样的心暖热了,就要永世死在一处了,那这话说也就说得了吧…… 「殿下,奴才……我……」 廖晓拂的小脸一片惨白,眼睛都紧紧闭着,说话声都微弱了,大着胆子靠过去,将身子靠到太子结实的胸口上,颤抖着竟然搂住了。 「殿下、殿下得罪了,小福子对殿下……是有那种心思的,就那样龌龊的心思……怕是污了殿下的耳朵,可此刻不说怕是要抱憾了。就搂这一下,好借一些殿下的胆子,一会儿就不迟疑地随殿下走……就搂我这一下……殿下莫要嫌我没出息了。」 祁谟原本盯着凉井的石壁正查看呢,人若要下去必定有软梯,果真是口稀奇的井壁,连一处潮湿的青苔都没有长,必定时常来人打扫。再细细看去,壁石内缝隙间的凹处嵌着一条中石色的软梯。 谁料正要出手,小福子天可怜见地扑了上来,薄薄的眼皮子眨一眨就埋进自己胸口念叨上了,声音轻轻却吓人得很,越听得太子两眼发直。
第35页 只依稀听到他说要借自己的胆子,还要搂一下?他的脸一直贴在自己胸口上,紧紧贴着,隔着衣衫都能觉出他身子的轮廓来,想必定是有事吓住他了,若不敢下井一探还是不要逼迫他了。祁谟思索着,不自觉地搂紧了胸口的人,谁知这一搂,哆嗦的小人儿竟然更用劲地回搂了,还往怀里凑个不停。 「殿下,我……」 「莫怕!莫怕!我去井下一探,不消一炷香即刻归来,你就在井上等着可好?」祁谟摸着他蜷成一团的身子说道,不知是何事将自己这孩子吓成这样,酸心难耐,又道:「青天白日,朗朗干坤,切勿让宫中鬼神之说哄骗了。就说真是有什么,孤在这里,孤是太子,身上有龙气,镇在这里就绝不让脏东西害你性命!」 「吶?」廖晓拂眼眶正憋得发热,一听像炸了一般,惊出一身冷汗,匆匆推了一把跳出祁谟的臂弯,抹着眼睛急道:「殿下刚刚耍弄奴才!」 祁谟被他冷不丁抱了一通,怎料温柔乡下一刻换成了张牙舞爪,换做旁人剜了他的心都有了,却不知自己如何将他欺负了,顿时无言。 廖晓拂不知怎样开口,心虚至极,只盼着刚刚自己口舌不清,太子也未听全,当下仓皇起来。「……殿下赎罪,我吓着了,对殿下作了大不敬之事,要杀要罚都……那个……可要下井?殿下要下井?要探什么?奴才跟着一起帮衬。」 祁谟只知道自己真是碰上了小煞星,压根儿闹不清这是哪一齣戏。方才这小玩意儿还在自己怀里扑着呢,跟自己黏成了一个人。这会儿子跳开了一丈远,手脚都不知往哪儿放,只好将人揽过来安慰道:「这底下没有鬼怪,你我下去便知道了。方才嘴里念叨什么呢?什么将你吓着了?孤帮你出气就是。」 第16章 廖晓拂匆匆转过脸去,闷声道:「没有!没有什么,就是……就是吓着了。这……这井深成这样,殿下打算如何下去?」 祁谟看出小福子心虚,当他是胆子小了,匆匆略过不提,只踏前一步,道:「我自然是有法子,你看这处便有……」 「何人在上面喧譁!扰了本王清净!」井底之处幽幽传来一阵男子的叱责,自下仿佛从阴冷的死人之境沾着阴风而来,令祁谟的瞳仁微不可查地骤然收紧了。 「这……这是……」廖晓拂险些没能站住,拉扯了几下太子的衣袖,双脚却像被锁链扣住一般。哪里有什么鬼神,这底下分明是殿下的声音,可殿下的人好好地站在这里! 终于还是来了。祁谟心道,自上而下寻声而去,在那经年不见日晒风吹的井底,一张陌生又百般熟悉的面孔如魅影初现,静静而立,甚是诡异。 祁谟于井上,身着绛紫八龙太子便服,眸光温润,气内敛而收。那人于井下,身穿玄色麒麟长衣,眉眼嚣张,犹如阿鼻地狱之火。 廖晓拂使劲咬了一口舌头,钻心之痛叫人醒觉,这才晃着脑袋区分出来。一口凉井犹如冰面隔开,一人犹如活出两面姿态,莫不是熟知太子神色非要搅浑了不成! 祁谟直直地望向井底之人,险些憋疼了眼角。那人整齐立于光下,待适应了过明亮的日光,也直直地盯着他看。只是这短短的一看就已捲起二人心头的千军万马,惊涛骇浪。 正当廖晓拂还当自己是花了眼、瞅见错觉的时分,就听见太子用从未听过的漠然语气缓缓说了一声。 「四哥活得当真舒坦啊,是不是?」 那人也不惧也不惊,视太子如下人,愤然甩手而去,又隐入井下死水般的阴影里。静了片刻,冥冥之音盪着回声传来,竟像要将人招魂到地府去。 「都给本王下来说话。」 廖晓拂还没缓过闷儿来。自己先是误会了太子,好一通腻歪打算随殿下而去,然后又见着个和殿下九分相似的鬼影子,那影子还唤他们下去说话。紧接着太子便于石壁夹缝中寻出一段软梯,下脚立稳之后便唤他一同下井。 有太子相陪,小福子心中的恐惧骤减,也暂且不管那人是人是鬼就跟着煳里煳涂下来了。 料想这井下必定是住人了许久,生生凿出了一条细道,两侧环砌着防潮的上好砖石,两石接缝处烤着烛火,跟油灯似的永不返潮。脚下原本是土,走几步就步履平稳,紧而塌在分量极厚的真皮褥子上,哪怕天寒地冻也冷不到这儿来。 而荒唐之处是这井下的石穴内竟也点着容檀香,险些叫廖晓拂误认此地是太子殿里。 祁谟领着身后的小福子朝深处走,时隔一世,他总算要见着万人口中短命夭折的四哥了。再向内走便看到一面玄铁石镶嵌的八卦镜,恐怕是里面的人自小难养,太师府里有身份的人特意请了大师来算,开了光立在这里替里面的人挡一挡血煞用的。 「没想还有这样一天,是管家爷说漏嘴了?哼,竟让人找到这儿来。」那人负手站在一面墙前,凝望挂着的一副山水字画,除此之外还有一把盘龙玉琴好比兵器挂在墙上。 「你!你是……」不知怎么的,廖晓拂竟一下气急了,顾不上怕,急道:「太子殿下在此,你不跪也就罢了,易容究竟有何居心!」 「太子?殿下?嗯?」那人蓦然回身,镜面人似的端看祁谟,「你个奴才,当心嘴跑到比命快。」 祁谟跨了半步替小福子挡了半个身子,自己与四哥从不曾相见,生怕他拿了暗剑刺过来。「你我之事用不着牵扯无关的人。孤敬母后唤你一声四哥,你不要不识抬举。至于如何寻到此处也不必多问,孤只问一句,那带毒的蜜水究竟是不是你的主意?」
第36页 小福子在身后急言劝道:「殿下,此人不知底细,所说之话万万不可相信的。也别叫这副面孔骗了去,奴才听说坊间有种奇术能改人面相,还是上去通报师父吧……」 「通报?你倒是问问自家主子敢不敢叫人知道啊?尽管去便是。」说话间那人空手执起半根燃着的红烛,那火苗移到祁谟面前,夹在两人中间左右摇晃。熔化的红蜡流到那人惨白枯瘦的手指上,他也竟不觉得疼,任它们点滴结成一片红痂,像撕了块皮肉似的,「看看你家太子敢不敢叫人知道,知道那本该死了的四皇子未死!知道这太子的位子本轮不着他!知道赵太师一族欺瞒圣上理应罪连九族啊?」 「殿下,这人……疯了,这人满口胡言!殿下别听他的。」 小福子越是慌忙要将自己拉走,祁谟便越是站定。原以为自己与四哥相见会怨会恨,会不顾一切将上一世的苦毒倾泻而出,但此刻这般铜镜倒影般的相认只让他深感悲痛。眼前的男子就是四皇子,就是他的四哥,是同胞出生的手足,但两人被命运拿捏住都活成了没心肝的样子,活成一个傀儡样的人,和一个鬼。 「那水究竟是不是你让母后送去的?」祁谟仿若看向那个鲜为人知的自己问道。他并不是没疑心过,母后性子软弱却一向对爱子疼爱有加,再加上那日王过福以死来堵祁谟的口,抽丝剥茧地想来只有这一个缘故了。 四皇子常年活在井下,和祁谟的皮肉相比少了日光加持的颜色,就像那被雨水打湿过的蘸纸一样白而无力。毫无血色的手背爬满经脉,好比井底随处可见的喜阴兰花藤深深扎在了他的血肉之中,融为一体了。 「哈哈哈哈哈哈……是我,是我干的。可是又如何!」四皇子狂笑后急喘一番,向后退步融进青色的纱帘里,只是那笑声不断,虽说他与祁谟九分相像可眉梢下尽是压不住的阴狠戾气。 「你为何如此?」兴许是死过一次,祁谟竟然少有的镇定,不再被怒气左右,「孤素来与你无仇,自认没做过对不起你的事,这回是旁人替我挡了,若是真中计了你可知道会怎样!你就这么想看着自己的……」 「对啊,我就是想把你毒哑啊。」四皇子将手里的断烛掷到石墙上,红蜡星星点点溅落四方,甚是阴森,「别说是一盏毒水了,就连母后命你收敛锋芒一味忍让都是本王的主意!哈哈哈哈……从我知道宫里有个你这般的人物就打定主意,我劝着母后说,父皇这样不喜欢五弟,若他太过聪慧则易招摇祸事,必要从小断了他争上的心,再由长皇子遮住锋芒,如此便能安稳活到登基。那日母后在信中写道五弟不日将入益政院听政,深感欣喜,我便立马回了一封,父皇如此不喜五弟怎会真心要他议政?如此看来此举实乃祸根,既然又不好推脱,便出了个主意要母后遣自己的人送进去一盏掺有腹泻之药的蜜水好了。」 还真是这样!母后果真是不知情的,还当自己这四哥真心相护,殊不知那杯蜜水上辈子害了祁谟多少事,险些毒哑了舌头! 只是现下太子已不会将心中所想的再轻易叫人知晓。 「果真……你竟捨得欺瞒母后?」 「捨得?呵呵,我怎得不捨得了?」四皇子应比祁谟早一刻落地,可看上去并非康健之躯,眉峰微颤恨恨道:「我怎得不捨得?你可知我过的是怎样的日子……」 「那你可知!我过的又是怎样的日子!」隐忍再三,祁谟闭了闭眼终是难咽下这口怨气,眸光凛冽,「孤自幼失了父心,上有母后压制着不准争强,下有各宫的阴谋算计万箭齐发!孤身为太子可曾有一日安心?宫中九死一生都过来了,可就连习武弄剑都需瞒着躲着,当个痴读圣贤书的无用之人!」 「那也是你的命!」四皇子抓住祁谟的手呵斥道,起身太勐一阵眩晕,脚底下禁不住的晃动,「你我二人几乎同时落地,可偏偏母后怎得狠下心舍了我去!你我生辰之日乃是大寒呢,就连金瑶池的水都冻上了!只因为钦天监的天象一说,坐在那龙椅上的狗皇帝便要她舍一留一!可我是兄长啊!我是你的嫡兄长!自古立长不立幼,母后又是如何狠得下心,将尚在襁褓之中的孩儿从陡峭的观星斋扔下去!凭什么?啊?为何啊?本王是兄长,她凭何捨得弃下我去!就为了你这个不成器的太子!咳……咳咳……就为了……」 「当心!」廖晓拂眼见着两个太子般的人不让分毫地争辩,早已惊傻了,明知那人对祁谟起了杀心却还是在他歪倒之际扑了上来,从身后扶住了四皇子的身子。不为别的,这人与太子九分像的面貌,如同太子在面前倒下了。 只觉得身后有一双手臂伸过来支住了自己,四皇子一个踉跄扶在冰凉的墙上,苦笑不堪。「……本王就连这点力气都没了……你们可曾见过拎不起剑的男子?那样冰冷的水侵没口鼻你们又试过滋味?自幼本王吃过的各样苦药比饭食都多,冻坏经脉不得见风,幼子可怜难道长子就不无辜!」 「廖晓拂!回来!谁准你扶他!」重活一回祁谟见着害过自己的人都不曾这般动气,连小福子不曾告诉他的名字都脱口叫出来,夺命的恨意都暂且忍下了,却忍不下廖晓拂当着自己的面去搀旁人,偏偏那人还是九分相像的四哥。 廖晓拂撑着也不是,撒手也不是,松手就将人摔了,可这好歹是太子兄长,再不济也是太子的血亲,故而只撤了一只手,待四皇子堪堪站住再想将那只也收回来。却不想手腕子一阵凉意,还没来得及撤的那手已被四皇子捏住,一躲一拉的功夫就被掀开了袖子。
第37页 「这在你手上?难得本王也有看走眼的时候,还当你只是个低贱奴才。这白玉扳指想必是你主子赏的?巧了,巧了,你看好了,本王也有一个。」 四皇子眼中有讥讽也有自嘲,探出手指,只见右手的食指果真戴着一枚白玉扳指。「这对儿玉扳指乃是出自同一块玉籽,大宝殿的高僧亲自捧着做了法事的,又由母后亲自食斋念佛请回来,意在保你我二人今世平安顺遂。如此珍贵的护身之物你竟赏给一个奴才了?五弟啊,你可当真好善的心肠呢!真该让母后亲自看看她选了个什么好孩儿,这般大的把柄都敢留在身边,不如今日就让四哥帮你一把!」 「你敢!」祁谟怒喊一声,惊愣了一瞬,暗道不妙。 作者有话要说:  最近在努力申榜,更新也勤快了!么么哒! 不知道大家对四哥的出场有什么看法? 第17章 祁谟见四皇子手中紧握,疑有利器,便脚下一发力直奔而来,任由膝盖狠狠磕撞上青石的桌台。 小福子原先被四皇子扼住,想着此人缠绵病榻不足为惧,但三番几次挣脱不开。惊恐之际更看不出四皇子想要做什么,只看出一只掩在衣袖中的手冲着自己的面门而来。 「四哥住手!」祁谟急声一喊,将四皇子喊住了剎那,瞬息之间将小福子用双臂环抱,一个拧身急转将人稳稳噹噹地送到四皇子身外侧,自己则重重地撞上那迎面的利器。 料想中的鲜涌血光并未出现,身子也没有哪一处感觉刺穿疼痛,祁谟仗着自己习武有势钳制住四皇子的双手,试图先夺其杀器。怎料翻开袖口空空如也,四皇子手中竟然是空的,泛青的掌心只有繁复纷乱的诸多细细掌纹。 「哈哈哈哈哈哈……咳……你……你终究是太过善了。」四皇子一改手不能提的姿态,急抽双臂,以肘代剑重击了祁谟的下腹,「你这好骗的性子别说活到登基,我看太子都当不成几天了!方才我只是诈你一诈,怎得可能看清?你这不要性命扑上来倒坐实了短处,当真是在意这该死的奴才!我看毒哑你都是轻了,真该将你直接毒死了才好,免得玉碟记你一笔!」 「你害五弟究竟有什么好!你……你可知道若孤倒了太师府焉能还在!」 「笑话,害你便害你!还要选日子不成!」 「疯子!」 祁谟忍住下腹疼痛扑上来,两个皇子随即扭打起来,顾不上什么招式路数,你一拳我便回一拳,像两个幼稚小儿。这迟了十六个寒冬岁月的拳脚之争毫无章法,明明本该是至亲手足的二人双双跌坐地上,大肆张扬地争高夺势。直到两人散尽了力气,又双双仰倒在地上,眼神却好比剑锋巴不得刺穿那人的胸膛! 「殿下伤着没有?伤着没有?这里……这里有没有伤着!」两个天子的怒火宛如巨龙降下天雷,风捲残云一般,谅是小福子反应再快也拿不准了,顾不得礼义廉耻抱着就去解祁谟的衣带,胡言乱语地心疼祁谟手上的刮伤。 「若本王……若本王是太子,绝不活成你这幅德行!」四皇子被晾在一旁,凤目斜长,绵里藏刀,颤巍巍地扶住石壁凸起的一角,「本王要母后悔过,要母后知道一早她便选错了……我用赵怀安的名字藏在井下,日日夜夜听着上头风声雀鸣,看斗转星移,哼,赵怀安……本王应是当今的四皇子祁容,皇上的嫡子!」 「孤活成这幅德行莫不是你害!」 「殿下疼不疼?都是小的不好……」廖晓拂错以为若不救他这一架就打不起来的,看向四皇子,眼中尽是埋怨,淡淡的眉色居然刻出一道八千岁的清冷,「你若伤了他……咱家管你是谁!你凭什么!若太子稍有差池,咱家就算拼了性命也要你以命抵命!咱家管你是谁!」 祁谟身上并不太疼,只是与四皇子一样打累了而已。自己千护万护就是怕这孩子走了上辈子八千岁的路子,不成想终究错算一步,廖晓拂的逆鳞竟是自己,那一声气势的咱家一旦出了口,这孩子的天真无邪算是断送在自己手里了。 「没事,不疼的。你扶我起身。」祁谟心疼他想哭又要强,怕在祁容面前落泪给太子丢人了,便用刮破的手背轻轻贴了贴廖晓拂的额头。他的脸这样小,这样白,好像才比自己手掌大上一些。 「殿下可还好?可用奴才唤人来医治?」 「无妨的。」丹田之处明明疼痛难忍,祁谟却不想吓廖晓拂担忧,忍住一笑道,「莫怕,你家主子命硬,就算死了也能活过来。」 「哼,枉你当一回太子,竟学了一身腌臜玩意儿!」祁容着实看不起主僕二人惺惺相惜的油腻样子,眼中恨意沖天,「房里宠着的下作禁脔也就罢了,偏偏还是个身子不全的小太监。」 「你休要污衊太子!我与殿下……」 廖晓拂伸着脖子试图争辩,许是净过身子,雪白的颈子连喉结都不突兀。祁谟伸手将他拦下,护在身后,对四皇子挑衅道:「孤是太子,将他收用就收用了,偏要宠着。天下之大皆在孤之下,就连那个位子也是。」 「心比天高,命比纸薄。」祁容淡淡回道,消瘦的下巴宛如一条孤傲的龙抬起,「母后赐单名一个容字于我,意在让我能心容万事,切莫让往日种种成了心魔。哼,容……这事恐怕你能容下,我既活着就容不下!」
第38页 「若孤今日也容不下了呢?」祁谟扶着廖晓拂踉跄着站起来,意味深长地说道:「若孤也容不下呢?」 「你?你敢吗?」祁容肆无忌惮地指向太子,嗤笑一番,打破的嘴角还挂着血。 「怎么不敢了?那个位子难道四哥不想?」 廖晓拂拉着太子的衣襟,听不懂两位皇子交谈的用意,只想着先用什么法子将太子手上的伤口包住。殿下的手这样暖,这样有力,一道深深的疤痕横在四根指腹上,想必是幼年习武留下的伤,令人生畏。 祁容虽说从未见过同胞的五弟,可却是听着五弟的消息长大的。他那母后单纯好骗,真当他是容下了所有,真心实意愿意替五弟筹谋,便隔三差五地书信一封,再由管家爷亲自送进来。太子今日如何了,那日如何了,都记得清清楚楚的,宛如滴血的尖刺戳进他眼珠子里。他喝着腥苦的药,五弟已赐了殿。他双腿扎遍金针修復断掉的经脉,五弟已进了武院走马上鞍。每每想到宫中的太子早晚要身披蛟龙银甲踏平西番,祁容就不知摔折过多少根铁木的拐杖。 今日相见更添不快,两人明明这般相似,偏偏从观星斋扔下去的怎么不是五弟?明明自己才是嫡兄啊。 更何况五弟这话一出显然已不愿苟活一生,夺位已是箭在弦上了。害他种种皆是祁容自愿所为,今日两人身份悬殊,若五弟夺他性命,祁容也断然不会后悔。可这话听着却有另一层意味,难不成五弟要不顾前嫌与自己联手? 「你可要想清楚,若我復起,他日挡在前头的人就算是你,本王也不会手软。」 「这话留着扳倒武丞相一族那日再说吧。」祁谟不想自己的四哥已养成毒龙般的性子,上一世积压隐忍的血性也鼓在胸口,一冲一冲地疼着。到底是一脉相连,骨子里的好强相互唿应着,一时难分上下。 祁容伸出手指擦去嘴边鲜血,毒蛇般伸出舌尖舔了。「那你还不如想想法子,先将你四哥从井中挪去他处。憋在个井里,我能有什么好法子。」 「殿下不可信他的……」小福子急护着,碍于四皇子身份不敢多嘴。 这话不用他说祁谟也是有数的。方才交手时他探知四哥身子已养好了,怕是母后愧疚至今送进来不少珍奇补药,早早将冰水入体的寒气祛尽了。万事皆不由己,这口凉井才实乃困住四哥的命符。 祁谟背向祁容,由小福子弯着腰抻平衣袖,再将沾上的灰尘掸去。经此一闹廖晓拂早忘了下井前的羞事,紧紧贴着太子的身子伺候,就怕对面那长得相似的人再使诈暗害殿下。 「待孤回宫,这事自然会去和母后商量。没放出消息来切勿擅自行事,都等了十六年,不差着这几日。」 祁容斜倚在墙上,眉眼间盪开叫人琢磨不清的层层冷笑,明明和祁谟的眼那样相仿,盯住廖晓拂手上的玉扳指时眼神却那样叫人生寒。 「好,那就有劳五弟了。」 待祁谟带着廖晓拂归来,管家爷正站在凉亭中,身边密密麻麻的家丁也站了十几人,一个个耳提面命。中间是那两个添茶的丫头,跪在地上打着哆嗦,怕是没跟上太子知道大祸临头。 「咳,都围在这儿做什么呢!」祁谟身上被小福子打理过了,藏着划破的那只手假咳了下。管家爷那张雷公似的铁脸转过来一瞧,连忙拨开家丁亲自过来迎,还未走到跟前就拱手说道了。 「恕老奴无能,派了不听使唤的婢子伺候,殿下身子尊贵,万不可在园中擅自走动,若是磕着碰着了老奴这条命都要折给皇后娘娘和老夫人了。」 祁谟望向廖晓拂,刚刚牙尖嘴利的小公公转眼又熘到身后了,低眉顺眼的,长而直的睫毛压下去墨沉沉,掩饰着眼中那一点子的仓皇。 「孤久坐无趣,便带着奴才随处走走。管家爷切莫惊慌,再说太师府里各处把手森严,再怎么……也进不来刺客。只是园子当真打理得甚好,花花景景各有千秋啊,孤在宫中憋着也是头一次开怀,兜兜转转地就走远了些。」 管家爷脸上白茫茫一片,脸色急得极差。「是了,老夫人常说皇后娘娘在府上时喜爱花草,故叫人时时留意,切不可让园子的景致败落了。殿下若还有心赏景,老奴愿以身为鑑,亲自领殿下去几处娘娘喜爱的山水假石看看,也算了毕心愿。」 祁谟望向凉亭的穹顶,笑道:「这就免了,只是孤难得出宫,倒是想去府外的庙里烧柱香,磕上几个头,为府上祈福。不知管家爷能否通融?」 「这……」 「孤自然晓得要害,不让你难做就是。只要你瞒着府上,孤便与你亲自挑选的家丁一同前去,这近身的侍卫嘛,带多了惹人注目,带少了又怕不够周全,二十个正好分坐四车。离回宫还有三个时辰,两个时辰内孤必定带着人平安归府。」 管家爷自然明了私自放走太子是掉脑袋的祸事,但若拦着,太子真要如何又谁人能拦?细琢磨一番,还不如退而求其次,卖个好给太子,也能将自己的人安插在殿下身边。这些都是太师府几辈子的家生子,赤胆忠心,愿以命想拼,跟着太子必定不会出差错。 「那殿下容老奴去准备准备,再吩咐马厩将车马套好,再派十个壮丁跟着,这样老奴方能放心一二。只是这回府的时辰莫要太晚,速去速回才好。」
第39页 「甚好,那就有劳了。」祁谟抬头随意望了一眼廖晓拂,只是这小奴才并未躲闪,也悄不声儿地盯着他看。见周围人的心思不在自己这儿,他朝小福子眨了眨眼,心里默念,自己那四哥你都见着了,现在也该由孤来看看你的家里人了,小煞星。 第18章 祁谟端坐在车室内的左端闭目养着神,诸事以左为尊,小福子作为陪乘的奴才只能老实地跪在右下,等着主子传唤。此时乃是太子私自出府,故而不敢大张旗鼓走天子道,两队车马并驾齐驱在松子林外侧的车道慢慢赶着。几辆马车看似寻常商贩,实则载着的皆是三品以上侍卫。车辙子深得很。 廖晓拂换了一身青灰色的杂役小袍,兴奋地扒开帘子的一角向外观望。明明是一样的天,一样的云,一样的松子树,可出了宫再看就咂摸出许多人情味儿。 「看够了吗?够了就过来给你主子揉揉肩。」祁谟被晾在一旁好久,闷不做声。 廖晓拂稍稍尴尬,弃了帘子猫手猫脚地爬过来,低着脸给太子揉拿肩膀,思虑才慢慢从窗外的景致那边收了回来。 「小福子,你也不问问我那四哥的事?」祁谟眼里透着责怪,怎么这小东西对自己的事这样不上心,若换了旁人必定百般追问。 「殿下的事小的不敢多问,若殿下想说,自然会与我说起。」 「那若我准你多问呢?」祁谟不死心地问道。 被太子这样一拿,廖晓拂倒是起了好奇,探着身子说起来:「我若说错了话,殿下不准吃心。那人……那人与殿下长了张一样的脸,若是旁人必定要认错了,可奴才是绝不会的。小福子见过的贵人不多,却觉得那人可怖极了,要吃人一般。这样阴狠的人……当真是殿下四哥?」 提起四哥祁谟终究心里一紧,慢慢答道:「确实是我的四哥。你可听说宫中曾夭折过一位皇子?那便是他了。孤自小就听母后说起,知道有一位同时落地的兄长,只是胎里不足没能撑过几日便被老天收回去了。谁想四哥竟然活在人间,对我记恨在心,甚至送进毒水要弄哑了我。」 「那殿下打算如何应对?此人歹毒,我怕……」 马车轮子压着车道吱吱呀呀的,祁谟笑笑,伸手贴了贴他的额头,道:「怕你主子出事儿?不瞒着你,我那四哥恐怕也是被日子折磨疯了,若唤作是我,只怕我的心里也会存了自毁的恶念。」 小福子脸色变了变,插嘴道:「殿下休要胡说,那人与殿下不同……只是奴才心里有一事不解,皇后娘娘这般疼爱孩儿,弃子杀子的恶毒事是万万做不来的,殿下别被他骗了。」 「这要亲自去问母后了,只怕此事并非看着那样简单,待回宫之后,有些人也要收一收了。罢了,既然出来就不提这事,多说无益。」祁谟将手一收,换了缓和的语气问道:「孤有些琐事未来得及一一顾上,也从未问过你家人的事,方才你说你家在京西小凉庄,如果没记错,那小凉庄可是挡了河道的庄子?不是早早迁去别处了吗?」 「这事确实是有,可那是早早的了。」经歷了今日之事,廖晓拂是知道殿下待自己不薄了,四殿下那事连太子至亲都未必知晓,自己只是个奴才,菩萨开眼给了他这份恩典,故而对祁谟便不想再瞒一星半点,吶吶道:「这事殿下听了别当个事儿,小的从没见小凉庄挡过哪条河道,依稀只记得是有官府杂役来赶村民牵往别处,那一年我家大姐还是抱着我跑出来的,草鞋都踩掉了。」 「可有这事?」祁谟方才只想随意唤他上前,却不想这孩子一板一眼给自己捶上肩膀了,窝心得很,「你家里几个兄弟?父母可还尚在?」 此话不怪太子多问,能狠下心将孩儿送去净身的无外乎两种,一是生养男丁多的穷苦人家,二是父母皆不在了的孤儿。这是条没有人疼的路,一旦踏上了后半辈子也就没盼望了。 「家父去得早些,娘亲生下妹妹便被娘家人带走了,不知后来是否改嫁……有一位大姐,两位哥哥,还有一个小妹。不是小福子乱讲,我那阿姐是天底最好的女子……」廖晓拂一字一句认真说道,笑吟吟的,仿佛并不觉得日子苦,手下的动作也缓慢了。祁谟只当他是不懂男女□□,这样风流的话经他的口反而可爱,故意打断他问:「唉?这话听着不对啊,你说你那大姐是天下最好的女子,那你小妹怎么办?」 「那小妹便是天下次好的女子。」提起家人小福子的脸色都鲜活了,唇尖笑得翘翘的,不像在宫中像日夜罩了纸面具。他嘴边上的笑意还未停,祁谟却是笑不出,拧着眉头问起来。 「这样说你是家中么儿,那进宫的苦为何让你当了?可有人逼迫你?」 被太子这样近端看着,手停在太子勃颈上,指尖擦着殿下耳际的温热,廖晓拂心头一软,耳朵眼儿里都是自己鼓动的心跳动静。「这事慢慢和殿下说,但确实没有人逼迫,是奴才自愿净身的。净身房的规矩,绑上了人蒙上眼,还需细细问过三次可是愿意挨这一刀?若是那人有一丁点儿犹豫,动手的师傅是绝不肯下刀,立马解开麻绳放人出门。这、这都是死规矩,只有三声都应了,那师傅再念上一句生死看天,断子绝孙皆与我无怨再动手……」 「莫要再说了。」祁谟的心仿佛被两只利爪往死里拧着,疼得身子都发凉了,「莫要再说了,往后……往后孤给你赎兰,你……」
第40页 「不必!」听到殿下说出那个字眼,廖晓拂跪不住了,急忙将话止在此处。再往后说就是太监最见不得光的心思,没有哪一位公公不想着攒够了金子回去赎兰。那个字眼别人想一想都觉得腌臜,太子堂而皇之地说出来简直比扒了他的裤子还羞耻。 「那……那钱我自己攒着呢……」 「当真?」 「嗯,当真。」 见他不愿细说,祁谟碍着脸也不好过问,心中沉甸甸的。之后廖晓拂又被问着说了好些幼时的事,听得出这孩子自小与大姐是最亲的。长姐如母,大姐年长他八岁,名叫廖贞,底下是年长五岁的大哥,叫廖子孟。爹爹活着的时候家中尚可温饱,大哥也是进了私塾启蒙的。只是娘亲走了之后弟妹嗷嗷待哺,大哥便扛起了家中的壮劳力,日夜跟随小凉庄的药商进山寻那野人参,一年也见不着几回,倒是托人隔三差五送来银两,偶尔能有一行字的家书。那便是大姐最开怀的事了。 小小几锭白银分量却足,白花花的却沾满了采参人的血泪。廖晓拂还有个年长三岁的二哥,自小就是村中出名的才儿郎,还有瞎子算卦说这孩子是文曲星转世了。二哥名叫廖玉林,确实自开蒙后深得夫子喜爱,出口成句,过目不忘。别人当他是文曲星,廖晓拂却清楚二哥每日通宵苦读的辛苦。若不是家中拿不出银两,大哥也不至于退了私塾做了命不保夕的采参人。 二哥无非是想考取功名,挣一些俸禄养家。 再下面就是最命苦的小妹了,生下来爹爹就走了,娘亲也没能疼上几天,连乳水都没吃上,粗面煳煳养大的。那年二哥廖玉林已经识几个字了,将手中的旧书翻遍,给最小的妹子起了个好听的名,叫做廖依依,期盼她长大后有多重依靠。 小福子念起亲人来如数家珍,听得出来廖姓人家的日子着实过得酸楚。祁谟心中百转千回,锦衣华食他不缺,缺得就是手足情深,一时不知道该可怜他还是可怜自己。 车马再行了半个时辰,廖晓拂掀开帘子指着远处一座黄土山说道:「到了!太子请看,这山名叫马耳山,小凉庄就是迁到这处来了。只是再往前就没有车道,只能步行,殿下带着侍卫大哥们等在这里就好,我去去看一眼就来。」 祁谟抿着嘴温柔点头,看着他掀了衣袍跳下车去,背影儿越来越小,眼睛像黏在廖晓拂的影子上迟迟不肯挪开,撕都撕不下来。 竟有些恋恋不捨。 「这小奴才……当真是没把孤放头一位,白疼了。」祁谟怎会放心叫他一人回去,这离开了半刻心中已七上八下了。他望了一眼湛蓝蓝的天,回过神来,叫他驾车的侍卫上前来。 「殿下可有吩咐?」 「你去亲自挑选几个身手好的,叫他们去探探庄子里是否还有廖姓的人家,再命府上家丁停留在此处守候,其余的人跟着孤一同进庄。」 「殿下三思!」这侍卫勐抬头相劝,正是那日跟着廖晓拂的新提拔上来的那人,「若主子想一探究竟吩咐下人就好,村民鲁莽,臣怕叨扰了殿下。」 「无妨,孤必定是要去看看的,不仅要去,还要与你换换衣衫。你现下立刻脱了外袍换给孤,然后老老实实待在这儿。」祁谟说得这般笃定,只因家人是小福子心头至宝,上辈子拿捏在大皇子手中,如同捏住了廖晓拂的命。既然是他如此珍爱的至亲,自己是他的主子,当然是这辈子轮到自己来照料。 这时候的皇宫里倒是好惬意。 一群绿裙宫女浩浩荡荡在金瑶池上的廊桥快步交接,老嬷嬷跟在太后身后,抻着袖子给太后扇扇子,一边扇着一边拿给太后看:「啧啧啧,奴婢真是老眼昏花了,这扇面竟不是皇城里的玩意儿呢,瞅着竟像真狸猫儿活过来。往常绣娘们只知道一味图个吉利吉祥的,进上的绣面儿也都是些锦绣啊牡丹啊,针线功夫是好可难免看腻了。这个倒好,前儿个奴婢给太后打风,老眼昏花,还寻摸怎得太和宫里多出只狸猫呢。」 皇太后摇摇头笑话她,瞧着廊桥迴转之处的妙龄女子。那女子身着浅樱色的苏绣襦裙,光洁的小脸儿扑着鹅蛋胭脂,鬓角长长的髮丝被微风搅得稍乱,美轮美奂。只听她笑声悦耳,是个性子活泼的丫头,不时催促屏风后的丫鬟们递上鱼食儿,再捻着指尖将鱼食儿撒入瑶池。 金瑶池中原本养着各色珍奇的锦鲤,夏时怕鱼儿痴肥不好观赏,故而每条鱼儿腹中空空。这会儿子池水纷飞,捲起阵阵涟漪,少女微微一笑,踮着脚尖又捏了几颗。 远处几个小公簇拥着一个大公快步而来,将一木匣子亲手交给太合殿的掌事太监刘公公。刘公公双手捧着宝贝到了太后面前,打了个千儿道:「禀太后,这宝贝请回来了,太后可要现在过目?」 「你懂个什么?油嘴滑舌的,还不快给哀家看看。」知道刘公公是逗她开怀,太后也赏面子,脱了西番进贡的护甲亲自去拿那木匣,「这支珊瑚佛手莲花簪可有年头了,先帝尚在的时候打坏过一次,重重的金子用下去还怕镶得成色不够好,没有原样子好看。再后来哀家头上的簪子步摇是越来越多,越来越贵重了,这一支便成了宝贝,一藏就是这么多的岁月,哀家的白髮都藏不住了,看不得了。」 「哎呦喂,我的老祖宗呦。太后若是看不得那奴才真不知道谁还能看得了,这簪子就是现下也没几个能撑得住场面的女子能戴。毕竟是太后的宝贝啊,奴才看着是太挑人了。」
第41页 「得了,就你会哄哀家,嘴上抹了蜜调油。」太后缓慢将那木匣打开,几段伴着木鱼与佛经的回忆就如烧着的檀香菸裊裊升起。匣子里是一支早已修好的金簪子,稀奇的是那野生红珊瑚竟是长成了佛手的样子,静静地镶在了簪头。红珊瑚已是难得,更难得的是红珊瑚佛手中又镶了个红豆大小的金莲花,简直巧夺天工。 「太后……」老嬷嬷将扇子收了去,摸出苏绣的帕子抹了眼角,她是当年跟着太后出嫁的陪嫁丫头,自然晓得自家大小姐的心事,「大师已去,这簪子还是收着了吧,睹物思人怕是要睡不踏实了……」 皇太后将那簪子放于手心暖了一暖,眼神远远地飘到那餵锦鲤的女子身上,威严正色道:「哀家是时候动动这把老骨头了。去吧,将重阳候府上的苏雪丫头叫过来给哀家请安,哀家也有话要问问她。」 作者有话要说:  每一位的留言收藏都是动力啊!谢谢! 第19章 苏雪,重阳候苏氏的嫡孙女,太子伴读苏青松之亲妹。这孩子落地之日重阳候爷就欢喜难耐,家中好儿郎不缺,终于得了个嫡孙女,故而特特开庄放粮,乐善施粥满满待这孩子足月,为她积福呢。如此这般慈悲为怀的名声便流传开了,更有高僧前来,专为府上小小的女娃诵经。一来二去这孩子就结下了佛缘。 听刘公公传太后的口谕,苏雪伸手将几粒鱼食儿扔进了瑶池的水里,朝着大公一福:「那就劳烦刘公公带路了。」 瑶池边上早先搭了一处花亭,周边种下了各样兰花,极尽灿烂。因为太后喜爱在这处观景,刘公公便命人将花亭四角放置了仙鹤童子佛笼,时时供着佛香,烟雾裊裊。 「臣女苏雪见过太后,太后金安。」 「起来吧,坐哀家眼前来。」太后手中拨着一串翡翠佛珠,声音难得这样慈爱。前阵子太子为讨好她进上一本经书,赶巧了正是与自己颇有佛缘的大师亲笔。大师早已圆寂,这经书恐怕再难寻得了。 看似祁谟只想和生疏的祖母讨亲近,实则不然。此局乃是一串连环窍,破局之人正是上一世的太子妃苏雪。 苏雪并不同于寻常女子,虽说重阳候府上下都娇宠着这位大小姐,可这孩子自小便不喜好女红朱钗,也不好诗词书画,偏偏喜爱往侯府老夫人的佛堂里去,时时听经时时敬香,当真是个有佛缘的妙女子。 起初老侯爷还拦着防着,生怕这孩子性子孤僻了,往后不喜热闹只能一盏青灯为伴。后来看实在拦不住,夫人就给支了个招数,既然府上与大宝殿的大师交好,干脆送苏雪丫头每日去那处听一听佛法也好。 而这位大师,正正好就是那位与太后颇有渊源的高僧。上一世苏雪曾与祁谟说过此事,时时感嘆大师一世清苦,眉间时常挂着一份沉沉的哀愁。那时太子已经封王,诸事无力回天,但精明如此祁谟只从苏雪只言片语里听出了一段不能大白于光日的天家秘事。 恐怕自己那皇祖母还未出阁前就与大师相识了。 这回重来一世,若要得祖母相助必攻其弱势。皇祖母手段强硬,斗倒了的人恐怕叠起怨恨来都是罪孽滔天,唯有这一事才是她的心魔,一个苦苦的情字困住了她一生一世。 那日祁谟召唤苏青松殿中一见,两人都不好决定是否走这一步,最后祁谟硬是求他先将大师的亲笔请出来。待太后疑心问起他时,祁谟也是把话说了个半圆,只供出苏青松一人,并未提及苏雪半字。皇祖母是何等聪慧的人!若直接将苏雪供出来恐怕于大计无用。可这人啊越是聪慧,越只相信自己琢磨出来的事,祁谟就是算准了皇太后的性子,才将苏青松求来经书的事当个由头递过去。 等皇太后隔日召来苏青松一问,青松再将自己小妹常年与大师求取佛法的事情说了,太后念及大师非常,必定会召这苏雪进宫一见。 无非是想多听听那人圆寂前的一举一动,解一解多年的相思之苦。 走这一步迂迴的棋一是得了皇祖母的好处,二是祁谟真真为苏雪谋算呢。如今太子还未起势,若皇上旨意下旨赐婚必定无力抗旨。可若要他再娶一回岂不是又害了苏雪一次?剑谱中有一招式,若此时人在弱处则无须迎上剑锋,免得鱼死网破,而是需借力使力,以力渡气。剑上的杀招放在宫中也是同样周旋,既然他无法与父皇抗衡,无他,只需给苏雪寻来一个硬得过父皇的靠山即可。 只要这个靠山不倒,若父皇的圣旨秉雷霆之势而下,祁谟也可向苏青松担保他小妹的事无需担忧。 嬷嬷抿着帕子,到太后耳边暗语道:「嗯,是个好丫头,奴婢瞧着这身规矩兴许沾染了大师的佛缘,颇为顺眼。」 皇太后朝苏雪伸了伸手。苏雪那丫头机灵非常,连忙起身坐到太后赏的梨花木藤椅上,如同寻常人家的祖孙同乐一般。 「太后可是赏花赏倦了想听臣女念那佛经?」重阳候一族祖上皆忠烈,苏雪和她哥哥苏青松在长相上随了老侯爷,虽是女子却双眼炯炯有神,眉目中洒着一股高门氏族的英气。 这点子英气生在女儿家身上太过豪迈,但许是苏雪在佛前久了,沾染了不落世俗的清冷,倒显端庄大气足足的。 「你这孩子应当多与诰命小姐家走动走动,别老陪着哀家这老婆子念佛。佛前青灯枯冷,哀家不觉得闷,你年岁还小,不应老拘着自身。」经此几日皇太后当真是喜爱这丫头了,一开始只是想从苏雪口中问出些大师的点滴,说来也怪,这孩子年岁小,可与大师佛缘极深,一桩桩的琐碎事无巨细地记着。
第42页 就连那敲打木鱼的端坐样子,像极了曾经说讲佛法的大师。 「太后心疼臣女,可这话不爱听了呢。臣女素来近佛,从前在府里只有小小的佛堂可以去,除此之外就是去大师那处听听佛法了。」苏雪生了一张鹅蛋小脸,让人怪亲近的,一面说一面用手去摸桌上的佛手柑,「大师弟子众多,臣女也就偶尔能在大殿里蒙着帕子听上几句。再后来大师圆寂,臣女也是许久没有这样心悦了。」 太后点着她的脑门儿朝嬷嬷笑道:「瞧瞧这孩子,当真是佛根至深了。只是这性子太过清冷了,不好,像这样的好年岁就该多出去走走,到底是女儿家,找个好儿郎才好。」 若是别家小姐听了这话,又正巧是初懂人事的年纪,必定要面红耳赤,扯着帕子不啃声。待红晕从脸颊褪去再点头称一切尽由太后做主。擅自打听儿郎之事乃是犯了闺阁中女儿的大忌。 苏雪面子上不作过多推辞,跪倒在太后膝下的蒲团上,双手合十说道:「臣女这一世本是应当常伴孤灯之下的。自臣女懂事起便觉得佛龛之下方能清净。大师圆寂前曾说,他这一生终究是没能参悟,舍不掉的太多。本是凡夫俗子不得出世就当入世,心魔不解长愿难了,唯有一心人……臣女愚笨,听不懂大师的话语,但也只愿求那一心人而已。」 青山黛的娥眉一蹙,太后的指尖微不自知地动了两下,心口犹如洪钟响彻云霄。一心人,唯有一心人……那年她已定下婚事,就要嫁与天家,永生永世将年华埋没在宫墙里。本是为了寻求一片清心到大宝殿求佛,谁知竟遇上了这辈子无法释怀的一心人。 大师虚长她十岁,出家之人自然可以接见女眷。年芳十四的太后当年便将心停在了那日,她也怨过,既然上天已安排了她往后的路,为何要将这样的男子叫她结识?可怨过之后竟然还是喜的,宫中日子难熬非常,大师那时候也就是个小和尚,每每想起大师的眉目,还是妃子的太后就觉得这样活着也还是好的。 终究是上天作孽啊。一边是待嫁的闺阁少女,一边是恪守清规的僧人,两边都动了心,却只能往死里憋着。天下之大竟没有能容下他们的一山一水,一村一落,终究是心魔了。 「好一个一心人。」太后怅然所失道,自己与大师这段说不得的怨缘註定是今生业力了,怎能再看他生前的俗家弟子误走老路,「好孩子,既然你有心,哀家便成全就是,绝不将你盲嫁了。重阳候府一门忠烈,如今几位皇子又正是……」 「太后轻看臣女了。」苏雪自小耳听大哥所言,知道天家的日子难过,如今四位皇子正蓄势待发,大有厮杀血腥之兆,自己本就没有嫁人的心思,更不要说嫁与皇子,故而急急说道:「恕臣女直言,苏雪虽是女儿却志不在此。掌礼仪、佐典籍,常伴太后与佛前,了大师一段心愿,足矣。还望皇太后成全!」 「莫非……你想做女官?」 「愿太后成全!」 皇太后的手指一僵,险些以为见着了曾经的自己,愕然却又欣喜,忙说道:「罢了,到底是大师教过的好孩子,是个懂事的。女官之路遥遥,来日方长,先起来吧,坐哀家身边来,让哀家再好好看看。」 「谢太后。」 苏雪不卑不亢地低头谢了恩,到底是侯门嫡女,规矩一点儿挑不出错来,更是得太后欢心。自小常伴佛前,久年吃斋行善,致使苏雪这丫头穿着极为朴素,若不是进宫要些悦目的好颜色,断不会穿这样娇嫩艷丽的裙衫。一头乌黑的青丝随意绾了个垂鬓分肖髻,那髮髻间只插着一根白玉簪子,通体透亮的,实在不是太好的玉石。 「这只簪子,是哀家曾经喜爱的,也是最珍贵的。你这孩子与哀家有缘,又有佛缘,哀家今日便将它赏了你,望你不负大师的心愿,这一世能得着自己的一心人。」太后眼中一片慈悲,又有怜悯。 苏雪低了头过来,那支藏了二十个年头的红珊瑚佛手金莲花髮簪,从大师手里过到了太后头上,经歷了被摔毁被修补,如轮迴一般,终于又被人重新戴上了。 土路泥泞,下过雨后更是难走些。但好在已有人用石板搭出可以落脚的石路。廖晓拂揣着小手,深一脚浅一脚地朝小凉庄子里面走。他已几年未曾回来过,庄子一家一户仍旧稀稀落落。少有几个过路人与廖晓拂打个错身,稍稍一瞥,只当他是个在外长工的寻常小厮,长相清秀了些,面色慌张,怕是想家想得狠了。 确是这样,廖晓拂的确想家想狠了。娘亲被她娘家的舅舅带人来拽走的时候他还不记什么事,再往后大哥也进山了,长姐廖贞便扛起这一家子孩儿的养育大任。现下他在太子这处日子过得好了,殿下又赏了银钱,不知大姐婚配与否,可有自己的孩儿了?那姐夫与她是否相敬如宾,是否不嫌弃长姐过门儿还拖着弟妹? 怀着这般心思,廖晓拂往记忆中的那棵老槐树快步走去。他家的屋子是大哥卖身给采参人的时候盖的,只有两间毛坯,并一个黄土胚子搭成的小院儿。碍着廖家没有能做主的当家人,平常的好地是轮不上,只能紧紧挨着那棵四人环抱的大槐树建下,算是小凉庄迁过来踏实落了脚。 那棵老槐树那般高大,小时候他与长姐、大哥和二哥一起环抱才堪堪将它围了一圈。 眼瞅着老槐树近在眼前,廖晓拂换着步子跑起来,心间像揣着一只鸟儿。房子还是那两间,黄土胚子的院墙倒是高了,好几处漏洞被稻草煳泥巴填上,看着颳风也不打紧。
第43页 这活计定不会是大姐做的,难不成阿姐嫁了个有手艺的老实人?廖晓拂心中猜出来几分,朝着那扇魂牵梦萦的木门使劲观望,恨不得看出一位身高体壮的庄稼汉,肩上扛着与大姐几分相像的孩儿,一手牵着自己那贤惠温婉的髮妻。 眼看着就要跑到地方了,木头门吱嘎一声开了个缝儿,随即出来一个男子。那男子身条修长,穿一身粗布麻衣,腰间缠着一条白布。 这是戴着孝呢! 廖晓拂愣在门外,认不出这男子是何人,却又似曾相识。那男子正挑了水出门,见着一身青色小袍的廖晓拂也是愣了,两两皆不说话,沉默不语。 不多会儿那男子的眼光停在廖晓拂脸上,似乎终于肯认出那颗泪痣来,挑水的木担哐当一下摔在桶子上,打翻了两桶水。 「晓拂?可是晓拂?可是小弟?」男子忽地认出他来,嗓音高昂,向前跑了两步便拿住廖晓拂的肩膀细细看起来,生怕错认了。 廖晓拂起初不认得他,怕了似的缩起脖子来。可这人的面孔虽然印象不多,张口那声音真真叫他耳熟,不消一刻就鼻酸起来,万分委屈地扑进那人怀中。 「大哥!你可回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今日双更!!! 第20章 廖子孟是家中最大的兄长,廖晓拂进宫那年他还在马耳山里采参,愣是没赶回来,此事是他心头遗憾。六年过去,当年一走便杳无音讯的小弟忽然出现在家门口,堪比一道惊雷,炸得廖子孟不知该哭还是该笑。 「晓拂,大哥的晓拂啊!」 廖子孟在山中极危险的密林处采参,与野兽相搏,看着精瘦可力气却大,紧紧地搂住失而復得的小弟,泪珠子在眼眶里满满打转,硬是没掉出来。他当然晓得自己这幼弟是被怎样折磨了,身子失去了什么。可又因常年在山里不与外人交接,肚子里的血泪话一句说不出来,只是紧紧搂住自己的弟弟就不想再撒手让他回去。 「大哥,松些,松些力气,我憋着了。」廖晓拂扑进廖子孟胸口这一场哭,被搂得紧了便喘不上气,小声说道。 「是了,怪大哥不好,是大哥没本事,才叫人将你……」廖子孟不想戳他心事,狠着抹一把眼泪,将话咽了下去,拉着廖晓拂就往院子里走,「快!快和大哥回屋说话,大哥给你烧饼子吃!」 「嗯!」 廖晓拂揉着眼睛使劲儿点头,被大哥牵着往熟悉的小院儿里走。先是迈过一道残缺的门槛,进了院子就见院角站了一个弯着腰撒草籽餵鸡的小丫头,那小丫头也先是愣了几愣,被大哥吼了几句,扔下簸箕磕绊着朝这边跑过来。兴许是刚开始梳头,绾了个并不规整的丫头髻,跑一跑就松散开了。 院子里好大的动静,自然惊动了屋中的人。又见一个书生样的人掀开门帘,抱着的竟是个还不到大腿高的男娃儿。那小书生比廖子孟更认得廖晓拂,放下怀里的小孩儿惊唿一声,叫出了小弟的名字。 「晓拂!当真是你!」廖玉林多年深入浅出地做学,力气比大哥轻上许多,自然抱住小弟时候也不那么生勐,「该不会是做梦!二哥托人送家书可有收到?日日夜夜盼着你能捎封家书回来,真没想到还能把你盼回来!小妹呢?快过来叫人!」 刚刚餵鸡那个小丫头必定是廖依依了,三哥走的时候她不懂事,不知道廖晓拂这一去是做了什么,故而没有那么多心酸的泪水,只知道往常哥哥们经常提起的那位三哥回来了,忙挤上前来,踮着脚尖去够廖晓拂的脸。 「三哥哥好!」 「好!都好!小妹都梳头了!」 廖晓拂早已说不出话来,抱着家人左看一眼右看一眼,重逢之喜将他的心智都搅迷煳了,早早将宫中的九死一生忘却脑后,拉着哪一个都不捨得撒手。过不会儿膝盖忽地一热,有个什么趴到腿上来了,低头一看,竟然是那个瘦瘦小小的孩子。 「这……这是谁家的孩子?」 「这是……这是大哥的孩儿。」廖子孟二十不到,皮肤有一层常年跑山的黝黑,不过倒将他与二弟三弟的长相区别开,没那么女儿相了,只是脸上一窘,低头摸了一把孩儿的后脑,「文武,快叫人。」 那小娃娃不知看谁好了,只觉得家里从没这样热闹过,也学着廖依依的模样叫了一声三哥哥。 「这孩子……叫什么三哥哥,这是你小叔叔!」廖子孟将孩子抱起来,眼底一片暗沉,「这是大哥的孩儿,如今快三岁了,就是笨了些,说话也不太会,你二哥教着呢。大哥我不懂诗书那些,只会做活,还是玉林给孩子起的大名,叫廖文武,算是盼望他日后文武双全,看他造化吧。」 「大哥……大哥可是成亲了?怎得没见过大嫂?」廖晓拂一听,更不觉得这孩子愚笨,只觉得乖顺,连忙抱过来亲热,在脸上贴了又贴。太监大多是喜欢孩子的,因为他们今生今世都不会有自己的孩儿,哪怕是再狠的大公对孩童都手软几分。 「你大嫂是我在马耳山的山涧道中救下的女子,家人带着她一路逃难过来,路径这处糟了山匪,爹娘都被害了……她也被歹人玷污了清白。我可怜她无依无靠,家中又遭难,将她带回家里救治……那是个好女子,看我一人带着弟妹,家中无人操持,便愿意留下来嫁与我。到底是我命中不该有的福气,生这孩子的时候她便撒手去了。」
第44页 廖子孟朝屋内供着的线香一望,那里立着一个并不金贵的牌位,上面刻着一排小字:吾妻戚氏闺名莹生西莲位。廖晓拂定睛一看,这字必定是大哥亲手刻上去的,书写牌位的规矩尽是不对,却饱含夫君对亡妻的一片深情。 再往旁边看,怎么还有一个牌位?廖晓拂只是扫了一眼就瞪大眼睛,连气都不会喘了。牌位上还有些什么字已然模煳了,只看其中赫赫然然刻着两个千斤般重的字,廖贞。 大姐?大姐竟然……死了? 太子换过一身三品侍卫的锦衣,腰间佩刀,高束着额发,英姿勃发。侍卫锦衣没有太子长袍那样宽松的袖摆,袖口被束带繫紧,故而将打破的手背全露了出来。方才放出去打探庄子消息的侍卫已然回来了,护在太子右侧,一边行走一边细细道来。 「殿下猜得不错,打听消息的弟兄回来禀报,说这小凉庄确确实实是从马耳山西侧整村迁过来的。并不是碍着了什么河道,而是西边的盐运司副使看上了山底的风水,私自买通了县丞。那县丞拿了不少好处,干脆命人宣扬碍着了河道,将小凉庄的人从那边撵了过来。」 「一个正五品,再一个正七品的文职,竟然敢在皇城脚下故弄玄虚?」祁谟从没走过这样泥泞的路,时时注意着脚下,感嘆此处苦境。 「这……殿下有所不知。」那侍卫一身劲装,脚下生风,此人便是上辈子送太子最后一程的侍卫,名叫张广之。祁谟念在他上一世的善心,这回早早将他收为己用。 「有何不知?」祁谟问道,心里已经打起盐运司的主意。若要復起必定先有财库,修剪人脉、建立暗桩、收兵买卖的,哪一项都是真金白银的拿出去花的。 「既然殿下问,那臣就直说……虽说这地方离皇城不远,可越是偏僻的民村民落,地方衙役越比圣上口谕更有威严,只因为山高皇帝远的偏僻角落全靠着父母官吃粮,无人敢反。」 「甚好,盐运司这人你再派人去盯住了。可还打听出别的?廖姓人家到底还在不在了?」 「在的。臣知晓殿下是在打听廖公公的身世,疑人不用,用人不疑。臣探听到廖公公家中确实有两位兄长和一个妹子,却没有他提到过的那位阿姐。」张广之远远支开身后的侍卫,暗声道:「臣又去别家打听,才知道廖公公实在可怜了。每年都有人家将养不活的孩子往宫里送,殿下可知道这和杀子如同一般。宫里的小公公多得跟金瑶池的鱼儿似的,死了又怎样?殿下见着死了几百条锦鲤可曾掀起什么波浪了?」 一听这个祁谟心里不悦了,扶额瞪了张广之,这侍卫什么都好就是嘴太直,死不死的话老是不忌讳。 「啧,让你说正事,你聊什么鲤鱼!小福子家中到底如何了?」 「殿下赎罪!」张广之用手指暗地打了个千儿,继续说道:「那年收孩子的人牙子来,廖家本是二小子要去的,就是廖公公那个二哥。那二哥是心疼弟弟,谁不知道从宫里扔去乱葬岗的小公公每日都有,故而没知会一声就要走。只是廖公公是个人精儿,那年廖玉林已经过了科考,是秀才生了……其中的关窍臣也打听不出来,反正廖公公是顶了他二哥的份,连夜跟人牙子走了。」 竟然是这样!祁谟双手同时一紧,原以为小福子是万千不愿被家人逼迫的,怪不得他说自己是甘愿的。 「他那大姐去何处了?可是嫁了人家,还在不在庄子里?」祁谟知道小福子心系阿姐,急忙问道,若是能将她安置好,那小东西也就不再抓心挠肺地七上八下了。 「殿下,这、这实在是得瞒着廖公公啊,庄子里的老人说廖家好几年前去了一位女儿,臣猜想……恐怕就是廖贞。廖玉林急着净身入宫恐怕也是想给大姐筹些药钱。那年廖贞得了百日咳,这百日咳是富贵病,大户人家的女儿得了养着就好,都是累坏了心肺的苦命人才不得医治。带廖公公去净身处的人牙子就在庄子里,说半净能拿十两,全净了……就是一点儿不留的能再多给十两。说好能拿回二十两白银的,最后不知怎得,人牙子说廖家小子割了……割了东西差点死在里面,又花了他好多药钱,故而只带回来了几两。想必廖公公的阿姐就是那时候去的……」 「这样大的事你不早说!」 祁谟心道不好,直想给张广之一拳头算了。这侍卫当真是傻,回话也不知道挑拣要紧的说。怪不得陈白霜多疼他一些,怪不得廖晓拂伺候他的时候连解手都不敢去,怪不得那日在床榻上闹他竟把那孩子吓住了,现下这些串起来倒是全想通了,只因为他和寻常太监不同。 他的身子是全净了的。 料想这几年小福子在宫中吃苦也是念着家人熬过来的。他说宫中当职不满几年不准通家书,想必是不知道大姐已经去了。今日他满怀欣喜地奔回来,再叫他知道自己当年多吃了苦也没能将阿姐的命赎回,岂不是再要他半条命! 至于那人牙子,祁谟狠狠咬牙,必定轻饶不了! 「殿下当心脚下!」张广之知道自己嘴笨,跟着祁谟一通疾跑,远远便看到一棵大槐树,院子敞着院门,里面站着几个人,围在当中的不是廖公公是谁。 祁谟心道不好,必定是来晚了,直接不管不顾地冲进院里。十几个三等侍卫跟着太子涌入,一时间黄土小院儿蓬荜生辉,挤满了锦衣护卫。
第45页 「小福子!」祁谟顾不上其他,直接将人拉进怀里。他伸手去摸,这孩子竟然未哭,一向爱哭这时候竟然未哭,木然然的,怀里像拥着个没感觉的人。 廖晓拂漠然地抬起脸,脸色惨白,只是一唿一吸都重重的。他手里举着一个木头牌位,一句话也不说,痴愣愣地看着上面的刻字,仿佛是个冷到极点的人,身子瑟瑟发抖。 「你若想哭就哭吧。」事已至此,祁谟不怕他哭,就怕他不哭了,经此一事这孩子到底是一日长大了。这般逼到绝境都不曾落泪的绝望样子,像极了那年的八千岁,叫人心中狠狠发疼,发酸。 廖晓拂像是躲在祁谟怀里可魂魄已不在这里了似的,只留下一个空壳。半晌他才松了口,下唇浅浅地一道口子,是他自己咬出来的。 「殿下。」廖晓拂把那牌位拢在心口,却怎么都暖不起来,抬头看着祁谟,自言自语道:「阿姐不在了,我却不知。」 必定是那人牙子扣了银钱又断了消息,还以为廖晓拂活不过几个春秋,此事神不知鬼不觉了。祁谟从没像此刻这般如此渴望权势与皇位,若他有滔天的权势才能保住身边这人一世无忧。 「莫怕。阿姐不在,孤还在。」祁谟用只有两人能听清的声音贴着他薄薄的耳廓说道,也是给自己加上了一道命符,「你我受过得苦,从今日起,孤都要讨回来!」 作者有话要说:  有小可爱提出百日咳是否能致死的疑问,豆酱动笔之前也查过资料,特特解答一下~ 古时百日咳一症又称「天哮」,因其染病原因不详。并非是绝症,三个月内看病抓药不会死人的,所以放在有钱人家就不是太大问题,遵医嘱养病啥的。 现在已经有了百日咳的疫苗,所以成年人接触不到其病毒,五岁以下的幼儿发病就医后即可痊癒。古时没有疫苗,老年人与体弱者皆会受到感染,病发后不治很大机率转为肺炎或脑炎,死亡率很高。 之所以安排廖贞患百日咳而不是肺痨,是考虑了环境因素。若是百日咳,家人只需凑够足数的银两抓药就不会死。这也是廖家无路可走才想去赚这个净身钱的原因。若是初始就诊出肺痨,那药钱就不用破费了,不仅治不好,人还要抬得远远的甚至生生埋掉,以免传染。 谢谢小可爱认真提出问题,么么哒。 第21章 廖子孟不识宫中的锦衣,只知道先将弟妹护在身后,急忙将三弟从那人怀里扯出来,呵斥道:「你是何人!莫要以为家中无人做主了!休要仗势欺人!」 话音刚落,几把银光闪闪的佩刀就撂在了廖子孟的后颈上,随时能挑破皮肉,将他怀里的文武登时吓哭了。 「住手!」祁谟急急喊道,「不可伤了廖公公家人!」 廖晓拂被太子一嗓子喊过神来,一边是太子一边是家人,实在不知劝哪一边才好,两边相看,皆是不捨得。自身在宫中混迹多年,早已练就一双好眼色。端看太子换了衣裳廖晓拂就猜出殿下必定要瞒着身份呢,但又不晓得该如何开口称唿。故而小嘴张了又张,只往大哥身边靠了靠。 「大哥莫担心,这些人看着像是官爷,八成是来找三弟的。」廖玉林连忙上前圆场,疾如闪电。起初他看着官爷佩刀来势汹汹,心里一道不好,怕是三弟随贵人出宫,想家想狠了便私自外逃了,现下他家主子丢了人、面儿上过不去,执意要拿他回去呢。直到为首的那人急急喊着不可伤了廖公公家人,廖玉林心下一动,一块大石落了地。 这人确是来找晓拂的,却不是来捉他。 好一通的喧譁,张广之护主心切,弯弯的刀刃都贴到人家喉咙上了。被太子拦下便收刀退下。祁谟周遭围着侍卫,廖晓拂的为难落入他眼中,看了个明白。故而豪迈地握拳一拜,道:「诸位莫怕,在下乃是太子殿里的侍卫,免贵姓齐。太子见廖公公久久不归,怕是遇上歹人耽搁了时辰,故而命在下带弟兄们来探探。」 廖晓拂脸上的为难这才一闪而过,急忙站出来,咬着牙根儿叫人:「是了,这位是……齐、齐大哥,在宫中对我颇为照顾,也是像哥哥一般的……我就是沉在大姐故去的事里,忘了时辰,劳烦齐大哥跑这一趟了。」 「这样……是我见识太少,性子太急了。」廖子孟恍然大悟,讥讽自己几句,也握拳朝祁谟拜回去,「多谢齐大人照顾我这弟弟了,我这个大哥当得不好,还望齐大人对晓拂照看多些。他是年岁小了些,可万万不会有害人的心。我是个山民,宫中的事一概不知,若是小弟惹那太子不痛快了……只求齐大人还能帮着解围几句。」 张广之斜了斜眼,只想开口把话堵回去。这人当真是山民,别说是侍卫了,廖小福若真是将太子惹了,谁敢上前头解围去?这人想得倒是便宜。 「应当的,应当的。既然我与廖公公有缘,那你我也兄弟相称。看你年长与我,我敬你一声大哥。」 「这……这怎么行!」廖小福额头浮出一层虚汗,连忙看向张广之。自家主子胡闹也不知道拦着,这侍卫是怎么当的! 「齐大哥,咱们还是快快走吧,殿下怕是等急了,惹怒了不好。」廖小福惨澹着小脸儿,吃力地拽着太子的佩刀,同时将那个小牌位死死搂在胸口,看着像是打算带回去了。 「唉!无妨!难得来这一趟,我看我与你家哥哥倒是投缘。若你大哥肯交我这个弟兄,来日回宫你我也好多多照看着。你说是不是啊廖大哥?」祁谟旁击侧敲地看向廖晓拂的家人,往世点点滴滴再现,仿佛上辈子八千岁的亡魂也看着呢。他已打定了主意,除了要给廖晓拂好的,还要照看这一家,既然是改命那就多改几个人,如此八千岁的那条命方能止住哀鸣。
第46页 「是这个理,只是我乃一介山民,家里没什么能赠与齐弟的……齐弟若不嫌弃就多等一会儿,我去去就来!」廖子孟心思浅,只惦记拿什么物件来交换,他没有过结交的弟兄,却听那说书人讲过结交应当拿出信物,尤其是年长的那边。环顾四周便扭头朝屋里走去,没多会儿就听出翻动的声音。 祁谟瞥了一眼屋门与白墙,算出拿不出太好的东西,便一笑道:「廖公公家人当真朴实,怎么?傻愣了?看在宫中对你百般照料的份儿上还不快将我引荐一番?」廖晓拂迟疑了片刻,犹豫着动动嘴角。 「二哥,这位是齐大哥……是太子的近身侍卫。」说罢免不得皱起了眉头,怯生生地转过去,「齐大哥,这是我家二哥,他自小身子不好,别吓着他。」 「原来是二哥啊,失礼失礼。」祁谟等他这句等了好久,撩了一眼廖晓拂便沖廖玉林笑道:「方才听二哥仗义执言,像个读过书的。可否下场一试过了?」 廖玉林堪堪回道:「齐兄过誉了,雨林不才,未来得及下场,勉强读过书罢了。我那大哥性子耿直,还望齐兄莫要与他计较,如若三弟在宫中得罪人了,雨林先谢过了,还望齐兄能给美言几句……只求,别叫人再害了他。」 甚好,甚好。祁谟双眸微眯,免不了心中一暖。之前他还怨恨小福子的家兄怎么就捨得将幼弟送去,见了才知这家人确实心无城府,心繫晓拂。不枉费他有心帮衬一番。 「这是当然,都是宫中当职的,帮人就是帮己了。」祁谟偷瞥小福子一眼,廖晓拂垂目不言语,只是紧紧搂住大姐的牌位不放。他定睛细看,廖玉林果真身子更单薄些,眉眼间一股子书生儒气,怪不得廖晓拂拼死也要自己顶上去换他二哥。 廖晓拂长了副通透的玲珑心思,怕是早早看出若是二哥进宫,哪怕熬得过净身的酷法,也熬不过宫里的春秋。这样清高的小秀才若是在宫中让贵人作践侮辱了,不用旁人费劲,他自己就先寻一条麻绳蹬凳子去了。 「还好!还好!还好这东西还在!齐弟莫要嫌弃了,这是马耳山上最少见的了。知道你们侍卫卖命的,难免伤了碰了,寻常伤可别用,这是能吊着命的。」廖子孟从小屋跑回来,给得洒脱意气,秀气的脸孔被野山磨练出几分劲道。手里捧着的乃是一颗成了人状的老参,参体错杂的纹路竟长出了老者的神态鬚髮,就连珍奇异宝里泡大的太子都没见过这种年份的药材。 「这是廖家最当钱的,今日我就送给齐兄了,一个是你我结交的信物,二来也是卖个人情……家中没有闲银,我想替小弟打点也实在拿不出什么。宫里的规矩我也不懂,不知该送多少,这个你若用得上便用,若是缺银子了,拿去典当也可换八十两白银,足足能置一处小屋。」似乎怕宫里的官爷不接,廖子孟特特找了帕子将老参包好,拉过太子的手就硬塞过去了。 「嘶……」祁谟手背的伤处被勐地一抓,免不得一阵凉气,不离眼地观看那颗老参。 廖子孟生怕他不接,好容易有个人能通通小弟的路子,也不想这宝贝官爷看不看得上,喃喃道:「齐弟莫要嫌弃,我亲自采来,若是卖货郎开口,兴许要一百两还不够。」 「我哪里是嫌弃,而是……没接过这样贵重的礼。」祁谟将山参裹好,回身递给张广之,吩咐道:「将此物细细收好,带回去。」 廖晓拂震惊之余只想给殿下磕个头了,太子没嫌廖家穷苦,还收了大哥的东西,这样大的恩典想必天下再也没有谁了,偷偷探着手指去轻碰殿下的手背,心乱难耐。「齐大哥,我……我看也看了,可以回去了。咱们快回吧,别让、别让太子等着。」 「无妨,殿下仁义,等你一会儿子又何妨了?」祁谟暗暗抓了下小福子冰凉的小手,像挠猫儿一般,又笑着蹲下揉了把那孩童的头顶,问道:「这可是大哥的孩儿?」 「是,是我的。」廖子孟用膝盖撞了下幼子的身子,说道:「文武,叫人,二叔叔平日里教你的规矩呢?」 廖文武恍惚都困了,倦倦地揉着眼睛,缓缓看向太子叫道:「齐大哥好。」 「这孩子开口晚,还不会叫人呢。」廖晓拂心口一紧,这辈分算是胡乱来了,急忙打圆场说道:「咱们快回吧,快回吧,齐大哥快别闹了。」 「这可是小妹?当真是活泼性子。」祁谟笑靥如春,将这破落的小院儿更衬寒酸,他却不以为然,看向小福子提到过的廖依依。果真是到了梳头的时候呢,可怜家中没有女眷操持,连个丫头髻都无人教。 廖依依自小没有娘亲没有嬷嬷,虽有大哥疼爱却对闺中女儿的忌讳一概不知,落落大方地朝面前的人一低头,也学着样子福了一福。「齐大哥可要说话算话,三哥哥好久都没回家来看,一定是太子不放人。太子若是发难,齐大哥就带三哥哥跑出来吧。」 「小妹慎言!啧!」廖玉林清秀的眉毛都要拧到一块儿去了,这话说得大逆不道了,「齐兄莫要怪罪,小妹无父无母,是我这兄长没教好。」 「我看这小妹倒是随了廖公公,一张伶牙利嘴,无人能比。」祁谟若是摺扇在手,此时必定笑得用摺扇打转了,虽然意外却当真心悦,凤眼细细地眯了一眯朝小福子看去,「廖公公提及小妹,担忧他这妹子到了梳头的时候无人给置办头面,故而在宫里攒下了银钱,托我买了点物件。廖公公可看看要得是不是这个?」
第47页 说完祁谟提起衣,解下腰间佩戴的腰袋,取出一把流光水沫金镶玉珍珠发梳,极为生疏地帮廖依依戴上,正正好卡在丫头髻的发绾交接之处。 「这是啥?这可是三哥哥买与我的?」廖依依虽是田中长大,自幼与哥哥们玩耍,可到了梳头的年岁也懂了些事,知道光着头不好看了。这是头一回戴上头面,一向好动这时候连脖子都不捨得低,无措又小心地用指尖去摸一下那发梳,心里却长了草,想跑去溪水边看看自己的小影儿。 「是,是你三哥哥的心意。他在宫中身不由己,可时常惦记着家中呢,没将你忘了。」 廖晓拂被这始料未及的一出闹懵了,站得僵直。殿下这算是爱屋及乌吧?因为自己伺候得好,连自己的家人都顾及了。那梳子别说是他攒的了,就是六年在宫里不吃不喝也攒不出的。 「时候不早了,在下奉命要带廖公公回去,太子还等着呢。」祁谟开口便看到廖晓拂的身子打了个颤儿,他也想让这家人多说会儿体己话,但太师府上的人也跟着等候,回去晚了不好交待了,只得说道:「廖大哥放心,有我齐某一日,我便尽力护廖公公周全。只是这牌位恐怕不能带回,宫中规矩如此,若非国丧不得哀思,还请廖公公体谅,别惊动大姐的安宁。」 苦与甜的滋味一同入喉,廖晓拂将大姐的牌位端起来,不舍地再看了几眼,递给了廖子孟。「那这就留在家中便是,我在宫中尚好,切勿为我忧心。等下次再得空了,我再回来看看阿姐……那我就先回了,得空就回来。」 作者有话要说:  大家请放心,往后小福子的日子就在蜜罐罐里了!!! 第22章 祁谟见廖晓拂恹恹的,怕是念及大姐故去,心中悲恸,上了马车也就不去招惹他。廖晓拂忙不迭地爬回自己的小垫儿,抱着膝头,肩膀一抽一抽的。方才是被殿下闹傻了,没回过味儿来。这会儿子静下心,嘴里的苦像吃了一口黄连,忽地裂开,苦不堪言。 太子知道他心里难受,叫府上的家丁送上来食盒与热茶,静静地推了过去。小福子动了动眼皮,心里再难受也还知道谢恩,不能不识抬举了,便从食盒里抽出下人用的银针银筷,仔细试过。 「一切都是好的,殿下可以用了。」 「虽说你是孤的舌头,可也未必日日用自己试菜。往后再添个下人。」祁谟尚且不渴不饿,浅浅地饮下一盏热茶,将自己的茶盏递给他了,「来,别苦着自己,润润嗓子。」 「奴才不渴。」廖晓拂跪得僵直,下意识伸手接住太子给的东西,声音颤颤的。 「不渴就罢了,可是饿了?」祁谟百思不解,不好直接探问小福子的心事。 「也不饿,谢殿下赏。还有……方才殿下给小妹的物件儿,我看着应当不止几百两了,太贵重的赏赐收了不好,我慢慢攒下银钱……」 「你那点子银钱恐怕要攒上一世了,孤头一次见你家里人,空着手多没有排面。」太子一笑仿若春风佛面而来,绞尽脑汁逗他开怀,「看你眼皮沉沉的,可是方才孤赶去之前哭过了?」 廖晓拂被说中心事,哑声半晌点头说道:「哭过,我自小就爱哭,总忍不住,没得殿下那般的气度。方才见着大哥与二哥好一通哭,现下耳朵里都是嗡嗡声,眼皮也睁不太开了。」 「你过来。」祁谟已经脱了三品侍卫的锦衣,车室闷热人就犯懒了,穿着中衣而坐。他看了看身边的祥云软塌,料子选得都是上等,轻拍示意小福子坐过来,「孤给你守着,你躲懒先打个盹儿。」 小福子自始至终没捨得摇头,面皮白净净更显得眼角红过,熘尖的下巴磕儿,抿着唇。太子叫他过去歇着呢,自打今儿撞破了大姐的下落,他的胸口就冰凉好似缺了块儿血肉,使得小福子难得不想守着规矩,只想当个偷鱼的猫儿,离那人近一些,再近一些才好。沾一沾那人的气也是好的。 「那殿下可要帮我瞒着师父,若是叫师父知晓小的在殿下车里打盹儿了,必定要回去吃手板了。」他堪堪地爬过去,一开始还拘着,可靠那人愈加近了愈加捨不得,小心翼翼将小帽也摘了。 「这个戴着躺下难受,奴才先摘掉,殿下记得提点我。」 「好,孤给你瞒着。」经此一事祁谟心中更添疼惜,心疼他抗下的包袱,心疼他操心的家事,这一心疼就没管住手,伸手就将廖晓拂的髮带解了,「这样解解乏,等你起身孤帮你束好就是。」 太子中衣散出的荣檀香熏得廖晓拂心口热热的,宛如云端,赶忙躺好了不动。这一躺就合上了沉重的眼,暂且不去想伤心事,入宫后头一次睡这样餍足,贪贪地吸着香气睡过去了。 待到车马回了太师府,祁谟忘不掉今日小福子吃的苦头,到底是狠不下心来晃醒他。都下定心数这回活过来一趟要杀伐果断,然而终究是要败在这小奴才手上了。 晚间等睡足了,廖晓拂才迷濛地醒来。身下是月白蓝的锦织被面,软枕一侧还是那个金丝龙鬚香囊,他这一觉竟睡回太子殿里了。外头雨水正密,细柔柔的雨滴漫不经心地往红墙与地缝渗入,溅起一层裊裊薄烟,好似珠花。 「殿下……殿下?」小福子晕乎乎坐起,不知现下什么时辰了。今日当真是心惊肉跳,先是见着了太子四哥,又回了小凉庄,想来竟不像个真的,说不准一切都是刚刚打盹儿做的梦。可细细念起大姐,那股子心尖疼不是蒙人的。
第48页 阿姐去了,苦想了那么久,阿姐竟然早就去了。 「可是睡醒了?」祁谟正在寝殿门外交代玉儿这几日得了空多陪着些小福子,听里头的人醒了,迷濛间就开口唤起自己来,脸上一阵欣喜,没白疼他。 「殿下赎罪,我……奴才今日不知怎了睡久了,伺候得不好。」小福子倦然滑下 床榻,慌慌地去套官靴,一低头才发觉两只脚赤条条的,细熘的脚背白得晃眼。 祁谟料到他醒来就会慌了手脚,故而慢悠悠坐到他的榻上,手疾眼快地搀了他一把。「莫怕,你那鞋袜是孤来脱下的,没叫旁人看了去。想必今日是哭狠了,你倒是睡得快,孤还想你未必真睡得下。」 小福子站也不是、跪也不是,两只赤脚左右相掩,自己身子龌龊残缺,故而没长出寻常男子的足形,脚弓弯弯,怎么都像个小娘子,顿时说道:「这使不得,殿下莫要脱我鞋袜,若要师父知道了,不好。」 「无妨的。今日刚回太子府你那师父就来要人了,脸色都白了,就差怪罪起我这太子来。只因正赶上一场细雨,我怕你骤然醒来受了凉气,又哭过了,内火外寒必要发起高热就没晃醒你。你倒好,抱着太子的膝头睡了个大觉,孤连动弹都不敢啊。你那师父更是了得,我唤他上前头坐阵,他倒好,眼神刀子似的,真是要扎死孤了。」 太子生得俊美,说起方才发生过的事来双目惬意上扬。廖晓拂赶忙说道:「殿下怕是想岔了,我师父不敢对殿下不敬的。」 「我看也是如此。」呵呵哪里就是如此,祁谟看着那陈白霜胆量颇大。在太师府宅外他便换了车马,亲自把小福子抱过去的。那大公看自己徒儿不是醒的,太子又只身穿中衣,眼旁的青筋都爆凸起来,恨不得把小福子抢过去,好好看看这孩子的身子可有不妥。 「今日的事,多谢殿下了。小福子代家人谢过殿下。但请殿下安心,家事是家事,误不了奴才的本分。」睡得足了,廖晓拂的思绪也清楚起来,原来真不是梦呢。 「别说那个。来,先尝尝这蛋羹,你玉儿姐姐特特吩咐厨娘做的。阿姐虽是走了,想必更不愿你这般自苦。你师父,你玉儿姐姐都疼你着呢。」祁谟从食盒里端出一个六角小碗,掀开小盖,一碗蛋香浓郁的蛋羹还温着,一手捧着过来,「快吃些,方才玉儿看你眼皮红肿,捏着帕子将孤堵在寝殿外头,非要问出是何人将你刁难了。你这小奴才的排面当真比太子还大呢。」 廖晓拂将近空腹一个白天,怕是饿过劲儿,忽地想起内衫中还藏着块儿点心,急急去摸。太子一见就笑了,说道:「别找了,孤翻出来时那糕点险些压坏,便叫厨娘拿去仿着做,往后再吃。」 「谢殿下美意,原想着带回来吃的,别糟蹋东西就好。」小福子谢恩,堪堪拾起银勺,转动几番又放回去,苦色道:「殿下,小的吃不下,总想着阿姐,心里不舒坦。」 这孩子当真是重情义。祁谟暗自称赞,刚刚小福子未醒他已吩咐过张广之先从殿里支些银两齣去,在太师府周遭找一处寻常民屋,先将人挪过来。往后自己与太师府那位的来往过密,时时带着这小奴才,也好让他解一解想家之苦。 「你大姐这事,孤不瞒着你,已经命人打听得差不多了。」祁谟略略一顿,悽然说道,「这个仇,孤帮你做主如何?那人牙子想必是拿了你阿姐的救命钱,又料想你活不过去,才耽误了大姐性命。」 「殿下可当真?真能为我那阿姐做主?」说话时喉头一阵甜腥,好像咬破了舌头,廖晓拂眼中像噙着泪,实乃噙着恨,「恐怕不止如此,我那二哥口口声声说写过家书的。我当职不满时限,虽不能与家人通字却可带个口信儿。那人牙子每年二次往来宫门交接,竟骗了二哥说将信送来了!他……他这岂不是两边都矇骗了!将我廖家的人当痴儿玩弄!」说道最后竟颤着声苦笑起来。 祁谟对着他煞白小脸哄道:「这些都好打听,你说过自己进宫并未受人逼迫,究竟他又如何将银两矇骗了?当真是你花了他的银两?若真是如此,明日叫牧白给你把脉看诊,不准不听。身子上的病根不除去,等年岁大了就该报应回来了。」 小福子一听,耳朵急红了几分,连忙道:「不必宣牧白师傅,小的不曾花过那人一两银钱的。这其中的事……殿下若是要听,我说了便是。」 祁谟听得心中一阵五味杂陈,将他纹丝不动的身子拉近了些,并排坐着贵妃榻上,又拿过一条毯子给廖晓拂包上身子,拍了拍他紧绷的后背。「若不想说也无妨的。」 「殿下还是听我说吧……这些不说,憋在心里,人都要坏了。」太子的眼神烫得小福子一阵心颤,像一只紧紧闭着蚌壳的肉蚌,缓缓将壳分开了。 「那年阿姐得了百日咳,家中的钱又都供着二哥去科考,一次就中了秀才。大哥在深山采参,殿下可知采参人疾苦?稍有不慎便是粉身碎骨,不等开山是回不来的。我在家中急得无法,只能等着二哥。」廖晓拂娓娓道来,犹如噩梦初醒,「二哥回来不久便说要去做长工,能预先拿回一年工钱。可我看着来找他的分明不是谁家长工,倒像庄子里的人牙子。二哥虚长我两年,当我不懂,与那人谈价也不防着我……」 祁谟心肝疼得直想用扇骨敲他小脑瓜子,斥道:「所以你就敢瞒着跟人牙子跑了?他若将你害了呢!」
第49页 「我不能让二哥进宫啊,殿下!二哥都中了秀才生了,往后就是能考取功名的人,若是净了身子,岂不是白费功夫了?更何况我那二哥只会读圣贤书,若真让他进了宫,恐怕活不过几个月,就连冤死都合不上眼睛。可我是个机灵的,若换成和我,兴许还能混出个大公,给家人一份好处……」 「你!你就是个傻的!这事还有赶着上的?」终归没忍住,太子的扇骨不轻不重敲在廖晓拂额头上,嘣地红了一道子,「你就这样跟人牙子走了?」 「嗯,走了两天山路才到。接着就……就把身子净了,这、这殿下要听吗?」 祁谟盯住小福子闪躲的双目,脸色尽失,眉头紧紧锁着。外头雨打屋檐的响动听得他从未这样心烦。 「说吧,你若委屈,说出来孤给你做主了。」这回他放了扇骨,小心翼翼地、一丝一缕地摸着廖晓拂的鬓髮说道。 第23章 祁谟不知怎得了,今日看小福子伸手扶住四哥,积存了已久的怒火忽而轻易击溃了心智,只想将这小奴才抽到身边来。他上一世心中只有自己,这一世岂能去想他人,除了自己,四哥就算摔趴了也用不着他去扶着。 想着太子益发看得出神,将这淡淡的眉梢、尖尖的眼角和薄薄的嘴唇与忘不掉的八千岁一一对上了。 今日赶巧了,廖晓拂心里也难受,殿下与自己亲近就亲近些,慢慢将心底最不齿的苦化开,缓缓道来:「殿下可知阉人也是不同的。我也是到了地方才知道。之所以有人牙子做这人皮买卖,只因为没有引荐的人,净身的师傅才不管动手。人牙子一画押便能支取二十两白银,这就算是人命两清了。管阉不管活,这也是两边皆知的。」 「说吧,莫要憋着。说出来就舒坦了。」祁谟于心不忍听这些,但他却小看廖晓拂了。他那年将将不过八岁就主意这样大,是个看似柔软实则要强的主儿。故而软下心来,静静旁听着,担忧这苦害他憋坏了精神。 「那二十两就叫留根钱……大多都是给净身师傅十两好处,剩下十两归为己用。别小看了这十两,净身处的人收了,下手就有分寸些,就会……会、会给留一点儿,卵蛋虽去了,小雀儿给留一点儿……无非就是,就是留个念想而已,没用的。但就这点子念想也是好的,半净过的小公,他们都……还是可以站着解手的。如同寻常男子一般,站着解手也是羡煞旁人了。」 「所以你轮值就是为着这个缘故不肯喝茶?」 廖晓拂将这问跳过去,说道:「阿姐病重,日日咳得难受,那病听说叫百日咳。郎中说若是咳足了百日,就是神仙带着仙草来也无力回天。我就和那人牙子说,说这钱我不要,也不要给净身处的师傅了,都帮我带回去给阿姐抓药。那师傅没收着好处,自然便将我与将受宫刑的几个童子划在一屋,都是……都是要全净的,头几日不给吃喝。我想着半净与全净无非都是去势了,还不如省下,谁知这银两终归是没给大姐用上。」 殿外的雨声一层高过一层,阴侧侧的冷风吹开了窗子,打得窗外的兰花蔫蔫地低垂着。祁谟想给这孩子一通好骂,骂他不知深浅就鲁莽入宫,骂他错信了歹人,骂他……可那时他的小奴才那样年幼,一心只愿用能想的法子换银两。殊不知这往后的人生,全被那没送回家的二十两银子买下来了。 「叫你受苦了!」半晌太子才憋出一句好听的,单看这点,廖晓拂就是个狠得下心的人,恐怕就是这样的性子,上一世没了奔头,索性将心一横。既然狠得下心对自己,更狠得下心对旁人了。 「殿下问是否有人逼迫,着实是小福子愿意的。既然是自己下定了主意,也不曾后悔。我家还有大哥二哥,续香火不差我这一个。往后自己攒银两,自己赎兰就是了……」廖晓拂说到最后几乎听不到声儿,貌似赎兰这两个字花光了身子里最后一点子胆量。 见不得人的事儿叫太子知道了,小福子等着殿下发落,睫毛的影儿被烛光拉得长长的。话说到这个地步,料是他瞒着究竟是如何净了身子也瞒不住自己的隐疾。端坐在那巫山一片云的屏风前,孤苦无依却又不甘自弃。 他是个阉人。 并不是每个阉人都能进宫当公公,但公公这类六根不全之人也凭藉去势的手法相异分出三六九等。最叫人瞧不起、能肆意作践的恐怕当属全净身子的,凡是犯了大罪当受宫刑的人大抵都是全净。不吃不喝被人摁住,将身子打挺,白布绞紧股间,嘴里头咬着整个儿煮熟的鸡蛋。再任由净身师傅利落地用环刀划破底下的东西。挤完那两下子,廖晓拂疼得都喊不出声儿了,可心里头还是侥倖。 吃了这回苦,大姐便有钱抓药。 如果割到这地步便打住,将小雀儿再截一节儿,留下拇指长短,再用苦猪胆的血片将伤处煳一煳,最后找根儿白蜡针探入创口,封住不给解手,这便是半净的身子了。为了抗疼大腿根儿都提前被拍肿了,用麻椒水抹着。三日之内不可饮水,嗓子冒火星子了也得忍着。待三日之后,再被人足足地灌几海碗茶水,忍住钻骨的疼将白蜡栓子一拔,若是能胡天海地地解出手来,这人命就算是保住了。 解不出来的,叫人直接就抬出去。 而全净的还要再遭一重罪。那师傅先将月弯的铲刀用白酒擦净上一位童子的血,放于火上烤红片状的刀刃,一把将小雀儿拿住快刀剜去,一点子都不留。创口被热铁一炙,血能止住,但留下竖长的一道口子,立在原本有势的地方,有半手那样长。白蜡针也探不进去了,换成硬硬的鹅毛管芯儿。
第50页 这一刀难免剜得狠,若是下手浅了,割得不够平整,等养好了就留下一块软骨突出来,来年筛查必定要重新割下,这二重罪叫刷茬儿。故而全净的身子下面必定是个光熘熘的小肉坑,中间一道疤,解手时候尿水洒出来就开叉像个小扇面儿,需要拿帕子挡住再擦净,这辈子也不能像个男子再站起来方便。 故而半净身子的公公十分看不得全净了的,讥笑嘲讽他们有「尿裆」的隐疾。同样都是阉人,只是受了大苦,心眼子全阴侧歪了。在外头任贵人们作践,在暗里就作践比自己还不堪的人。 这点子琐碎如何能瞒住祁谟,他可是活过第二回 的人,宫中上不得台面的里子比廖晓拂还通透。他听懂小福子是怕自己嫌他,殊不知踏过一回阎王殿,这在祁谟心中实在太过云淡风轻了。「这事……你那师父也知道的?你那些师哥可有欺负你了?」 小福子赶忙摇头道:「师父和师哥们待我都好,就连……就连夜间解手也不准我一人,生怕顽劣好事的小公将我逮住,拔下裤头戏弄调笑。」小福子说完喘了口大气,如同沉沉巨石落地,「那……殿下可还愿意让奴才伺候?小福子是单薄了些,可殿下看我那大哥也是瘦熘熘的,大抵是长不壮的身量,不耽误伺候殿下的。」 「那是自然,你伺候得这样周全,没了你孤要找谁去?」祁谟给他提了提茶白色的小衣,看他略微定了定心神,又说道:「但有一事必须依孤的主意来办,就是不可再自苦,让你吃便吃,让你喝便敞开来喝,整日渴着成什么话?夜间也不必老远跑出去,现下日子还热,若入了秋还了得?孤叫你师父寻个夜壶来就是了。」 「这哪里使得!我本就是、就是那不爱饮茶的。」廖晓拂耻得浑身难受,更不敢对太子明说自己根本使不得夜壶。 「你若不依我,我便不为你阿姐出气了。」祁谟甚少对他摆出脸色,只怕是这小奴才自己主意正,不吓一吓压根儿唬不住了。 「那……那好,奴才依殿下就是。阿姐那病原本可以好,我也没用着那人一个铜板,二十两足银包得整整齐齐亲手交于他带回家中,还求他快快回去,路上千万别耽搁。若这口恶气不出,只怕小福子就是死了也不敢去找阿姐。」 「啧,往后这样不吉利的话也不许说,若孤听见了,有一次治你一次。」祁谟是当真听不得这个字用在廖晓拂身上,有几分真急了,「那人牙子想必可由你二哥认出,你也不必出面,如何出气你说就是。」 祁谟这样直接问道,一来是给这小煞星一份心安,二来是想叫廖晓拂自己做一回主。身不由己的痛楚祁谟自身尝过,这条命时时被别人捏住,朝不保夕,贵人们动动嘴皮子就能左右的,就说听从主子是奴才的本事也难免心情郁结。大不了私下将小福子的主意翻倍就是,他若说断一条腿,自己便叫那人手足皆断。 「奴才谢太子恩,此人,杖毙。」廖晓拂脸上淡淡的,殿下头一次给他如此大的生杀大权,他也不顾落下心思狠毒的恶名,仿佛坐在这端的就是那个玩弄人命到麻木的八千岁。 见太子不答不应,小福子堪堪又添一句:「若殿下下不了手,就将人扔进马耳山的山涧,别脏了殿下的地方。」 当真不是个软骨头,这样的性子上辈子又是怎么容忍被大皇子作践?祁谟忍不住想到,只怕当时的八千岁已经死了活人的心,剩下个苟延残喘的空壳,续着家人的命。 「殿下……可是嫌奴才过于狠毒了?」饶是再如何这会儿子的廖晓拂还是个半大小子,太子沉默片刻就忍不住了。 「狠毒?你恐怕是没见过真正的狠毒,真真正正的狠毒呢。」祁谟总爱用手背贴一贴他的脑门儿,白净额头煞是可爱。若说狠毒,谁能有天家人狠毒,对上对下都算计着,阴害着,还能用一碗毒糖水要嫡子性命。自己上一世尚无害人之心,更何况廖晓拂与那人牙子是真有人命仇恨呢? 「这事孤就交于张广之亲自跑一趟,也不叫他煳涂着死过去,必定报上你廖家的名,让他明明白白地走,明明白白地知道自己一时的贪念害死了一个多么好的女子。」 寝殿里荣檀香正旺,烛光孱弱微弱,廖晓拂一心陷在阿姐的仇里,良久回过神来太子已经被晾在一旁了。这一刻的太子脱了伪装,与白日里同四殿下打得不可一世的模样竟不相同,将小奴才胸脯底下的心看得突突直撞。 「可还能求殿下一事?」廖晓拂小声问道,「殿下的库屋不缺药材,能否托人将大哥采的参当了,换些钱一同送去。三年一次秋闱,二哥都耽搁了这些年,今年入秋后万万不能再错过了。」 祁谟撑住没笑出来,将人拉到八仙桌前,用手试了试食盒是否还暖,挑出几样还可入口的菜餚来,说道:「你主子就是再不济也是太子,供个小秀才乡试的银两还拿得出。除却赏赐,这还是孤头一回接礼,怎么能当了去?方才是你说过万事都依了我的?」 小福子几番站起又被几番摁下坐好,头一次被人伺候浑身难受,几乎是求着祁谟了。「殿下叫我起来吧,还是让奴才起来吃吧,坐在这位子上……我难受。」 「吃完了就不难受了,否则太子可要治你了。」这一回是真说笑,赶上雨水停了,一小牙月亮也探出云来,「都说是孤的舌头了,不许不吃,吃饱了你我二人就早早歇下,明日随孤去凤鸾殿请安。」
第51页 作者有话要说: 等一等啊今天双更! 第24章 次日祁谟用了早膳,正收拾笔墨要去南书房,陈白霜低着头求见,递了个四四方方的信帖子就退着出去了。祁谟捻开帖子的内里,果不其然是他义父送进来的。字迹宛如顽童,可见下笔之人的火候还不纯熟,却正是王过福的字迹。 内里只有四个字,雪至西来。旁人看到必定一头雾水。 祁谟将帖子揉成一团,扔进香炉,看姜黄色的纸张与香灰融成一体,烧成了一股白烟。雪至,这是通报太合宫那边的事成了。苏雪既已入了皇太后的眼,往后的前程就自己操劳了,反正皇上若想随意将她指婚用来绑住太子怕是难了。 如此甚好,此举一箭双鵰。 那可不是个一般聪慧的女子,祁谟念起来依旧对苏雪佩服不已。碍着她家兄是太子的伴读,苏雪必定早早想到重阳候一族恐怕都与祁谟脱不开关系了。如若皇祖母那边有什么异动,那机灵丫头绝不会让太子束手无策。 养心殿、交崇殿有他义父打听着,太合宫又送进去一个苏雪,祁谟如此便有了几分安心。这不,王过福一清早就送来一道摺子里的消息,还热乎着,西来。 这是说西番的人要来了。比起苏雪这倒是个棘手的。若祁谟没记错,上一回西番前来的时候万万不是眼下,都是他封了王隔年的事了。如此看来重活一世并未占尽天机,诸事还看眼下。 但这西来的时候不对也不太耽搁他使计,甚至对祁谟而言是最佳的时机。想着就召来侍卫张广之在书房里筹划一番。 「可派弟兄去小凉庄了?」 「禀殿下,城门一开就去了,都是臣过命的弟兄。除了盯着那盐运的副使,臣特意交代过如何料理那人牙子。」张广之掀袍跪着禀告,身上还是三品侍卫的锦衣,可办得一桩桩事情都是一品侍卫的品级, 「甚好,这事要快,城门落匙之前将廖公公家人全数带回来,不可有误。今日还有一事要交于你办,廖公公那大哥你可有印象?」祁谟说罢偏头一看,昨夜雨至,打坏的兰花又是不少。 张广之是个弄刀的高手,轻功了得,喜怒喜形于色,故而一撇嘴道:「记得,就是那个对殿下大唿大喊的山民。」 太子用手指拈住一支狼毫把玩着,瞪了一眼:「你这规矩都谁教的?那是廖公公家兄,不可出言怠慢。孤要你抽空得了闲跑一趟端午门,跟那处的守卫打个通路,给廖公公家兄安置一处不轮夜值的看守。他常年跑山,想必身手不会错。」 「臣看不得。他那几下花拳绣腿,恐怕看不得端午门。」张广之直言道,在他这种练家子眼中廖子孟就太不够用了,几招之内就能拿住。 祁谟将狼毫缓缓搁在砚台一边,说道:「主子叫你去办,你办好了就是。廖公公家兄从未与你们这种练家子打过交道,闲下来时也教他几招。近一个月这太子殿里没你什么事儿,你去端午门与这人同吃同住,若有吩咐自会叫人去吩咐。」 张广之自然不甘愿,但主子交代下来的事,若非人不在了则必须办妥,磕了个头就算应了。这样一番折腾,祁谟晨读的时辰到底错过了,叫人上来替他换了太子袍,又唤来小福子上前伺候,浩浩荡荡往凤鸾殿去。 殿下昨夜又犯了胃症,辗转了两个时辰,廖晓拂自己是睡足了,现下看着太子眼下乌青心痛难耐,跟在太子后边端着小手,悄不声儿地问道:「殿下可用好早膳了?」 这小东西又忙不迭地来管太子了,祁谟心里偷笑,面上不动声色:「尚且用了一些,胃症之后不宜多食。」 「殿下用了哪些?那碗紫米粥熬得不好,紫米不是好克化的。奴才试过之后也觉得不妥,故而叫人换了二米粥来。蛋羹殿下叫人撤了,那珍珠肉圆子可用了?不是奴才多嘴,殿下日夜疲惫,应多食些荤菜,若不顺口……那奴才明日便叫人预备碎碎的肉糜来就粥吃。还有那……」 「怎么?这样关心主子啊?是不是看孤吃睡不佳,心里头就难受了?」祁谟原先只想逗一逗他的,只因自己喜欢看廖晓拂为了自己挂心的那副小样儿,喜欢他这般心里头没有旁人的体贴,眼睛里就映着自己。 谁料小福子先是难堪,思虑了一番正色严道:「自然是、自然是难受的,殿下要不吩咐下去,今儿的午膳提早些吧?殿下饿着了奴才也难受的。」 太子的心尖儿剎那被撩拨了一把,这真是专门儿来管着自己的,慌忙左右而言他。这小奴才怕是以为祁谟还不晓得自己那点子心思呢,才敢肆无忌惮地与他亲近了。廖晓拂见太子又不应了,自知在外头不好过从亲密,也就跟着低头往前走,几缕髮丝从鬓角垂落,小帽儿戴得端正。 走了大约数十步,刚拐过一个弯,领头的侍卫一个下跪,就听这前头喊道:「见过二皇子。」 祁谟甩开扇面,玉骨扇坠子划出一个漂亮的弧,笑道:「难得与二皇兄碰上,五弟有福气了。二哥这是从哪儿回来?」 悠长的声音一停,对面那人也停了。可祁谟这话宛如一颗玉石扔进了金瑶池,虽说溅起的涟漪极为好看,但却等不来一声迴响。祁谟早是摸清了二哥的性子,故而清清淡淡地等着,却不知廖晓拂脸上好比烧开的锅水,敢怒不敢言。
第52页 太子与皇子仅有一字之差,可这身份却是差了十万八千里去。太子是何人?太子是真龙血脉,将来要坐皇位、穿龙袍的,而皇子只能封王,无召不得回。若是母家过硬的还可划一处肥美的封地,在封地上有滋有味地当个藩王。若是母家单薄的,那就只有划到远远的偏苦之地,好生养着吧。 若来日太子登上了皇位,心里头一个不踏实,还能找个由头髮兵削藩。可哪一位藩王肯任曾经手足来削,手下又都有着私家军,恐怕只会号令之下起军而反。可这一兵一马若是真动了,恐怕还未出封地就註定是违令抗旨、篡位谋反的逆臣了! 尊贵身份一早便註定了,廖晓拂就是看不得别人对祁谟不敬。可这宫里对太子不敬的人多了,只好心疼殿下又多了几分。 「二哥可是不愿告诉五弟?你我兄弟还有何不能说的?」祁谟笑得浅浅的,眸色深不见底。二皇子听太子执意要问,这才转过身来,也回了一个寡淡的神情。 「没得什么,你也知道二哥素来喜爱玩花弄草。刚刚得知西番进贡的玩意儿到了,这不是忙着探听探听可有稀奇花草。」二皇子祁惋回道,墨眉长眼,长相出众,只是眼神总有道异样的柔光。 祁惋乃是荆妃之子,荆国公之长孙,是个不争朝政的性子,常年在盛荷苑里摆弄荷花。论相貌,他与祁谟当真一丝不像,长相上更多处随了荆国公那族,颇有武将之风。可谁知性子竟随了荆妃,母子二人时时凑在御花园里品茶观花,好不惬意。 「二哥的听信当真灵通啊,西番有意与我朝攀好,五弟到这时还不晓得贡品都到了。」祁谟试着又探一道,只是二皇子借力使力,如同又扔进深湖一块玉石。 「五弟说笑,身为太子怎会还不知道?恐怕是下人办事不利,耽搁了传信,着实应当仔细审问。若真是奴才偷懒,就该快快开发出去,难免误了五弟将来的大事。」 比起大皇子嚣张、三皇子歹毒,二皇子更容易叫人遗忘,可祁谟从未低估过自己这位二哥,忍不住眯了眯眼。 「原来是这样,那二哥快快回便是,五弟就不占着时辰了。」祁谟拜别道,一瞥正好扫到祁惋身上玉带子的绯色香囊,不知怎得,更笃定这一世迟早要和二哥祁惋硬碰硬地对上面。 只是他想不通。他想不通的是二皇子眼中的那一份异样。人人皆有秘密,只是这秘密藏得再深也骗不过自己的眸子。从眸子能看出这人的渴望和欲望在何处,正如廖晓拂眼中的自己,大皇兄眼中的皇位,三皇兄眼里的算计,还有四哥眼中那一份妒火沖天的不甘。 只是荆妃着实叫人摸不透,恐怕就是自己父皇都探不透这个枕边的人。她眼中的异样与二皇子如出一辙,祁谟只能品出那异样柔光里必定藏着不可告人的念头,但这念头既不是皇位也不是太子,更不是争宠和荣华富贵。 叫人心生寒意。 廖晓拂见二皇子走远,躬身道:「殿下,二殿下都走远了。」 「总归是不亲近,随他去吧。」祁谟抬步,朝着母后的寝宫走去。今日终于能与母后说开了。想必母后必定有天大的苦衷,否则怎会弃一保一,多年被四哥玩弄于鼓掌? 「咳,殿下啊,殿下慢些……」廖晓拂见凤鸾殿近了,快走两步悄声说道,「奴才有一事想问。」 「可是有关二皇子的事?」料想这是小福子头一次见二皇兄,祁谟算到他必定有几分疑思。 「殿下真英明。」廖晓拂撤了两步,看侍卫跟得不紧了才说,「奴才头一次见着二殿下,想必二殿下从不轻易行走宫中。只是粗略一看心里不解,二殿下虽说长相也是极好,可怎么看着都和殿下不像呢。」 若不是在太子殿外祁谟必要敲他脑瓜了,这小奴才脑子里惦记什么呢,忍了又忍止不住笑道:「孤与他又并非同母,怎会长得像?」将将走了几步又问:「你这小奴才当真胆大,往后再与皇子对上面,除了孤之外皆不准看。」 「哈?」小福子从没听过这样的使唤,眼皮眨了几眨应道:「殿下吩咐了,那奴才不看就是了。」说完还在心思里比对一番,终究还是殿下好看些。等再回过味儿来,凤鸾殿的大门就在前头。 作者有话要说: 廖子孟与张广之并非cp,乃是直男间的肝胆相照,不要误会哈哈哈! 第25章 赵皇后在正殿等得稍有心急。早膳时刻有太子殿的宫女过来,说是殿下早膳后想来给皇后娘娘请安,若还有旁的贵人要来可先迴避了。 皇后听闻甚是心悦,眉间舒展了连胃口都好了些。太子自从险些被毒水阴害就一直闭殿不见,除却太医院的一位小师傅,其余人等一概不见,守卫更是拨了人手,愈加森严。祸事由掌事大公王过福当职疏忽而起,自然也合该由他接着,早早被打发回了养心殿。 而太子亲自找来的掌事大公是打钟鼓司出来的,竟是曾经的掌印太监陈白霜。赵皇后不清此人心性如何,故而特让公公前去探听过,这几日知道是个不害主子的人便安心多了。只是出了这等祸事又爱子心切,赵皇后多想亲自去太子殿里看看孩儿的病状。这事着实是由自己而起,她愿替祁谟拦下千种病痛,更没想过让太子迁怒于王过福。 故而等祁谟进了正殿拜见,只看母后已经比月前消瘦了几分。
第53页 「孩儿拜见母后,给母后请安。」祁谟不忍看母后神伤,上前一拜。 「过来,快让母后好好看看。」赵皇后顾不得礼数,亲自从殿上下来将太子揽住了,从头到脚细细看了一遍,问道:「身上还有哪处不适?那毒可去尽了?母后早想去看看你的,若是太医院的小师傅医术行道不够,也好特特为你换一位御医才是。」 「这母后就多虑了,儿臣看那小师傅颇为稳妥,更是个不多事的,还想哪日将他提拔提拔。这毒来得气势汹汹,毒性刁钻古怪,若没有此人,孩儿恐怕今日便不能给母后请安了。」太子眉峰一动,看了看皇后,又道:「恐怕往后也再不能给母后请安了。」 「这……这毒竟然如此兇险?」赵皇后心里一阵不安,向来仪态端庄也架不住此刻诧异,「你父皇只说是有骯脏之物流进了太子殿,并未细说。快让母后明白到底是如何了?」 太子环视殿内,各路丫鬟识别眼色皆退着出去,等大殿空了祁谟才开口,脸上是云淡风轻的神色。「太子殿这等地方都能让人送进害人的东西,父皇自然不愿让太多人知道,以免败了守卫森严之威名。只是母后不知,那毒差点儿害孩儿哑了舌头。中毒之后剎那刺痛难忍,仿佛将口舌置于砧板之上,被割出万千道口子,但凡有入口之物都如同口中撒盐。更要命的还是不能开口,真真是叫孩儿有口难言啊。」 「什么!」饶是早知道这水里有害人的东西,赵皇后言语一噎,顿了顿才问道:「这可是什么毒?竟害我孩儿!怎么、怎么会这般兇险……」 祁谟静静端详母后,心中暗自不快,也无意再多周旋,嘆口气说道:「这就问不得儿臣了,儿臣也想知道,明明四哥只说服下之后腹泻几日即可痊癒的事,临了,怎会竟然害得自己五弟险些踏不进那议政的地方了?」 此话一出赵皇后勐然抬眸,又瞬间失神,脸色可见得白了下去,沁出瘆人的冷汗。那双总是含着爱子情怀的杏眼头一回不敢看向自己的孩儿了,更像是愧对于太子,不敢去看。 身为皇后,髮髻上的琉珠百合金步摇和百鸟朝凤归一簪统共十六支,架得那乌青髮髻犹如凌云之仙鸟,夺目异常。只是祁谟时常望着母后纤细的脖颈出神,生怕它一个不堪重负就被深宫中的金银珠翠压垮了。 这该是一个怎样的女子啊?祁谟近来总是思索。母后自小在太师府里拔萃,上一世早早病去,故而祁谟对母后的印象都不深了。只是依稀记得母后纯善,凤仪端庄,当得起大昭朝之国母。 可经歷了这一回,他当真猜不透母后的心思,想来这应当是个极简单的女子,可再细想又一阵冷汗,这又该是个多么不简单的女子呢! 哪怕武贵妃已是执掌凤印的半个东宫主子,他母后的威仪仍旧像一座屹立不倒的泰山,稳稳地压在动了不该有的心思的人之上。哪怕祁谟再不得父皇偏心,他仍旧以太子之身稳稳地压在几个皇兄之上。就以这些来看,若他母后当真只是个纯善的女子,恐怕这后宫早已翻天覆地,东宫只等惊现巨变。 母后就像后宫中流淌的清水,看似晶透无害,实则浸透极深,否则当真是活不到太子成人。只是这样一个女子怎么会轻易被四哥哄骗?这,才是祁谟最想问出来的关窍。 「你……可是见过祁容那孩子了?」待赵皇后回过脸来,恍然失措的神情已消,她仍旧是那个镇得住阵仗的皇后。只是失色的花容挂着一涟清泪,与微挑上扬的嘴角极为不衬,笑中含泪的杏眼透出一股暗自神伤的坚韧。 连小福子都留在外殿了,四下不见一人,祁谟不想瞒着,直言道:「见过。四哥还说母后为他单起了一个容字,恐怕他要叫母后寒心了。」 「待今年大寒,就是整十七个年头了。」赵皇后抬头不知望向了何处,喃喃自语道,「十七年了,我这当娘亲的,竟然还没见过那孩子如今的样貌呢。总记得他还是个襁褓中的婴孩,想不到都十七年了。」 什么!母后竟然与四哥再无见过!料是祁谟早有准备也恍惚一刻。按着四哥所说,母后既然时常与他互通书信,想来走得极近,怎么会十七年从未去探望过四哥?难不成……难不成他与母后只有只言片语的书信,从不知对信的人样貌何样? 「孩儿回了太师府,是见过了。恐怕四哥已经不是那年嗷嗷待哺的无助婴孩,人大了,心思多了,竟也学着哄骗母后,算计自己的五弟。」说道祁谟摸了摸手背,脸色铁青,声音像从冷水滤过似的。手上创口的薄薄血痂已成,然而这道疤却是註定留下了。 「想必你四哥心里是恨我了。」赵皇后面如落了一层寒霜,但即使这样仍旧不愿落泪,眸色明丽。 「四哥他……哼,只怕是恨我更甚。」太子念其母后上一世早早香消玉损,故而走近几步,轻声问道:「孩儿今日并不是特特前来责问母后,只想明明白白活一回,为自己争一回。还请母后心疼我,告诉与我,四哥究竟是如何落到这般?难不成真是母后一手扔下去的?」 「莫要骗母后了,那孩子终究是恨我了。不错,他若与你说了什么,都是真的。确实是我亲手将孩儿弃之不顾,从观星斋扔进了冰凉的池水中。若不是暗知王过福自小熟悉水性,慌忙之中施以眼色,你那四哥当日就成了一条亡魂。」赵皇后压下心中大痛,脸色微变,如此情境竟苦笑一下,却叫人看出撕心裂肺的悔意,「你可知太后执意命皇上立我为后的用意?」
第54页 祁谟回:「想必是为了赵太师在朝的门生,用以牵制武相一族。」 赵皇后点头道来:「武相一族復起,其势不可挡。都说深宫中的女子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若有一日诞下龙子更能提拔母家。其实我们哪里有那么好的命,皇上建业时候重用武家,太后便选来太师一族的女子入宫,如此权衡。故而即便是大皇子早早出世,也只有我的孩儿,只能是我的孩儿才是太子。」 「自小就有宫人流传谣言,说皇后阴狠,亲手害死了其中一个嫡子,只因太子只能有一个,一命换一位。」祁谟漠然说道,这话自然他是不信,只想再听母后说一次,口气竟不留商量的余地。 「虎毒尚且不食子,这话听得听不得,且看人心吧。」赵皇后用帕子轻轻拭了下唇角。 「那母后又是为何?」 「天象之说,你可相信?」赵皇后施然转身,这一转身才叫人看出手心早已被护甲金端扎破了掌心,腥红血滴顺着指缝流出来,如同头上摇曳生姿的赤红色步摇,终于呆了一呆,流露出半分柔软。 祁谟甚少相信天象,钦天监也一直是个颇有油水的闲职,在他看来这等闲职无非是规划时令节气,从种种迹象算出一年是否雨水充沛或是滴水不下,好叫靠种田为生的百姓有个存粮的预备。只是这等闲职还能害人?当真稀奇了。 「孩儿……半信半疑。」他答道,凡事不可说得太满。 提起钦天监,赵皇后低低垂头流露出几缕悲痛,撑着说道:「母后从前也是不信的,直到那日。皇子满月则必上观星斋,再由钦天监的人夜观星象,方能看出那一点子的天机。那日你兄弟二人将将满月,我身为皇后又为皇上产下嫡子,被众嫔妃簇拥,抱着两个孩儿登上了观星斋。你与祁容同胞落地,他稍稍快了一炷香,生下来就是个康健的皇子。而你则较为瘦弱,连哭声都不吵人。母后伴着你俩的日子只有那一个月,时常深夜惊醒去翻翻你的小褥,怕你不哭了,怕你没力气翻身子。」 看着母后微微躬身的身影,祁谟不禁心痛,仿佛看到初为人母的皇后夜间在两个孩儿的床榻徘徊留恋。而这样的好日子,赵皇后仅仅享受了一个月。 「等到了吉时,你父皇也从养心殿赶来。他虽说与我并不真心,到底是依仗了我的母家。正当钦天监的正使禀告圣上,说今日寒风凛冽,铅云低垂,可否再选吉日的一刻,那风就像参透了命数一般,将紫微星那一角吹开,将天生生撕出一道口子。」 「可有不详之象?」祁谟急急问道,也想知道自己这命数究竟是如何冲撞了紫微星。 赵皇后娥眉紧蹙,着实不愿提及心中大痛,一字一顿说道:「天狼耀青光,月入太微恆。将星气散,双龙戏珠。」 作者有话要说: 太子:豆子你能不能写快点儿,让小福子赶紧长大,我好亲亲抱抱举高高! 我:恐怕你是想做些别的吧?现在也可以亲亲抱抱举高高啊。 太子:就你有嘴,成天叭叭的! 第26章 「天狼耀青光,月入太微恆。我儿明明刚及满月,皇上根基尚稳,你与你四哥竟就将紫微星冲撞成了这般,连将星的气焰都逼得消散了。当夜东方太白忽现两处刺目的星光,一前一后,势头竟盖过了帝星,呈双龙戏珠之势。你父皇当下龙颜大怒,那天,母后还记得观星斋跪了一地的人,谁也不敢抬头,更不敢上前劝圣上一句息怒。伴君如伴虎,那人是夫君,可也是我大昭朝的帝王。」好半晌,赵皇后续了一口气才接着说道。 「天象之说也可相信?那往后国运且不是也要听天由命了!」祁谟宛如设身处地站在那夜寒冬的萧瑟中,眼见着自己和四哥的命被所谓天机摆布,怒火中更添苍凉,「就因为这无端说辞,父皇便狠心要母后舍一留一?枉他新为人父,就捨得断送嫡子性命,将那双龙戏珠之局中的一条拔了去!」 赵皇后忍不住将玉手置于唇边呵一口热气,好似她也留在了那个永夜的寒冬里。「你父皇哪里是容得夜长梦多的人,他当日的旨意是大昭天下,嫡子身份尊贵,沾不得人间的污垢之气,双双夭折。」 「呵,好啊,好……好一个双双夭折,好一个双双夭折啊!」纵使上一世已被父皇赐死一回,可祁谟心里的失望与痛恨终究没有此刻来得浓烈。怪不得,怪不得父皇从来不曾抱他一下,怪不得母后一直在后宫装聋作哑,原是自打自己与四哥满月起父皇就早早有了杀心! 果真是天家无情啊,每个帝王都是如此,做得稳那个位子就本是个无心人了,还期盼着什么? 还没等太子回神,肩上忽地一重,带着凤鸾殿甘草之香的绢子罩在肩膀上。 「这辈子终究是我亏欠了容儿。那夜母后左右两臂抱着你们兄弟二人,跪在观星斋的青玉案上,地上的影子长了又短,短了又长,厉声斥下上前试图从母后怀中将你们抱走的嬷嬷与侍卫。直到你父皇终于肯来见我了,问我如何才肯罢手。」 祁谟一怒之下血气上涌,似乎听到那夜自己与四哥彻夜迎风啼哭不止,凝神片刻问道:「故而母后才想出弃一保一的法子来?」 「是太后。」赵皇后冷冷一笑,眸色中如同飘满了冰花,悠远麻木,「你与容儿都是我怀胎十月生下的,自打太医诊出是孪生胎起母后日日最爱与你们说说话,熬过盛夏母体孱弱才等来你们平安落地,怎会捨弃其中一个?那日我是有了必死的心,我告诉你父皇,若杀一个则母子三人便一同去了,哪怕将臣妾打入冷宫也要将孩子留在身边养育。正是你父皇与我僵持不下之时太后传来口谕,双龙戏珠之局不可不破,但大昭朝的皇后已产下嫡子不可儿戏,故而弃一保一,请皇上与皇后斟酌决定,今夜之后此事永世不得再提。」
第55页 「皇祖母一向如此,杀伐果断,她要的只是一个名正言顺的太子。」听了这话祁谟心头暖了几分,如同自己猜想的一般,母后果真不是能舍下孩儿的狠心人。 「是了,你皇祖母更清楚自己儿子的性子,若皇上要杀,那夜观星斋里必定要留下母子三条命,血流成河。但她也是个女子。」赵皇后一向与皇太后不亲近,难得为她说上几句,「弃子如同心尖割肉,这感触想必只有当过娘亲的妇人才懂。她这样既留下一个太子,又解了那日的死局。否则东宫大变,前朝受损。」 「是孩儿错怪母后了。」祁谟忍不住说道,「想必那日捨弃四哥,也是不得之而为之。」 「当时我心头已动了主意。不瞒着你,你殿中那王过福其实是府里伴着母后一同长大的家生小厮,是母后入宫后才跟着进宫的。他并非歹人。母后未进宫之前曾喜爱在河边放纸鸢,王过福护主心切,便找河边的渔家学了水性,防着我哪日在河边不慎打滑,掉进河中也好能捨身一拼。就连王过福去你殿里当职也是母后一手安排的,就怕是皇上哪日龙性不悦对你又起杀心。」 祁谟不敢叫母后知道自己与王过福已认作义父,特特摆出愧疚之情说道:「原是这样。怪不得王公公待孩儿有如亲生,是孩儿错怪他了。」 皇后掩去眼中悲悲戚戚的神色,点头道:「那夜母后施以眼色,王过福便早早泡在池水里备着了。可明知安排了人手,真要将孩儿从那样高的亭子扔进瑶池,当真比死还折磨!我抱住容儿赤金色的小棉衣,将他亲了又亲,贴在胸口暖了又暖。他那样小,恐怕是知道要受磨难,吓得抓住娘亲垂落的髮丝不肯松手啊!那是我生下的骨肉,我又如何能松手啊!但你父皇在前面步步相逼,再不动手,恐怕哪一个都护不住了……我、我就那样,往下那样一抛,就将我的容儿狠心扔下了。他还哭着,那声音是哭着要娘亲啊,接着一声儿落进冰水的动静那孩子的哭声就停了……」 「母后莫哭了,莫哭了。」 自打太子进了凤鸾殿,赵皇后眼中的酸意始终没能褪下,层层叠得愈浓,方才强自镇定还能自定,此刻泪水冒出深深的眸框,竟连不成串子,一大滴一大滴地砸下来。祁谟自从落地就比祁容体弱几分,这不得已的抉择险些逼疯了这个初为人母的女子,可她也算不出长子在冰水中能撑过多久,只清楚若是抛下祁谟,那这连哭声都不大的孩儿必定当场魂归西天。 「他是该恨着我的,否则怎会一直不肯与我相见?王过福潜在水底将他救起,拿着我的令牌连夜送去了太师府。你外祖父当下惊着了,更懂得皇上疑心颇重,叫人方圆十几里买来一具死去的婴孩,愣是绑在王过福的身子上渡进了宫。第二日王过福又假意帮衬捞取四皇子的尸首去了池边,潜入池水中宽了衣带子。直到落日时分才传来消息,说四殿下的尸首找到了,只是已经被池中的千条锦鲤啃食得各处残缺了。」 想必那日王过福也跟着苍老了几岁,否则怎会与母后年岁若仿却总忧心重虑的。祁谟轻轻地将皇后扶至桌前,待母后缓了几缓才说:「正是王过福捨命相搏,我那四哥这些年才能用赵顺安的名字养在井下,怪不得他要嫉妒癫狂了。若是我换了他,只怕比他更甚。」 「自打那夜之后容儿受了大凉,管家伯抱着他四处求医,因着无人认得出小皇子样貌,对外都说是府上的家生子。可见过你之后,管家伯止不住地后怕,怕府上众多家丁认出院子里还有个一样的孩子,便将容儿迁去井下。容儿懂事后也不愿再居井下,日日吵着要娘亲要爹爹,气性恐怕随了皇上,动辄摔碗砸伤。你外祖母看着心焦,不得已才认了这个外孙儿,好好地疼他一疼。母后这才与容儿通上书信,日日劝着他。因着愧对于他故而总想法子弥补,事事也顺着。原本以为那孩子只恨我就罢了,千算万算,竟没料到他算计到你头上去。」 「那想必母后也不知情,如果孩儿没探错,四哥的身子已经无碍了。」 「当真?管家伯说四殿下性子孤僻,甚少说话。」 「何止甚少,见了我这弟弟当真是说了好久。就连这伤都是我与他交手时留下的,母后放心,四哥他精明得很。」 赵皇后此时才发觉太子手背有伤,刚要去碰又收回了手。「莫非都是我的报应,最终落得个叫你兄弟二人相残的局面。」 「并非如此。我与他应当说是,非敌非友。」太子声音渐缓,「母后只命我自保,可曾想过若有一日身位颠覆,恐怕就不再是母后能护得住了。这样拘着手脚的日子孩儿已过得够够了,若再下去,只怕是甘等着死个不明不白。若真有那日,别说留一个,父皇若是秉雷霆之势将太师府翻遍,这世上可还有我四哥容身的地方?不知孩儿这话,母后听得明白吗?」 「自然明白。母后知道你是个要强的,可有过一次便日夜担忧,怕你做出了什么功绩,想必你父皇又会想起那夜的星象。这事虽说叫太后压下去了,可它就是皇上心里的一根拔不出来的刺。你说母后煳涂也好,妇人之仁也罢,终归是不想你的风头太盛了。」 「那母后也该知道,这刺若不拔,我那父皇就不会有一日安眠。他若真计较星象之说,总会找各种由头来把孩儿废了,甚至赐一条白绫,一杯毒酒。」说着太子苦笑起来,这下就说通了,父皇上一世废了自己的太子之位还不善罢甘休,仍旧是斩草除根。这不是瞎说,而是真真正正发生过的事实,「若我与四哥联手,太师府再与重阳候府联手,来日若有天变,那握在手中的胜算不就更多几分了?」
第56页 「你这话……莫非,莫非你想?」赵皇后愣一愣突然道。 「不是孩儿想,是必定要!」祁谟一瞬间露出仇恨神色,言语间是掩不住的悲愤,「原先我还念着一份父子之情,恐怕我这个嫡子在父皇心里还是夭折了更好!这仇不仅我要报,我那四哥更是要报。难道母后静寂多年,竟从未想过来日復起?以母后之聪慧,隐忍了十七年,竟从未想过重新踩踏后宫的荆棘,将害过母后的女人拔出去,将凤印拿回该回的地方?毕竟母后才是东宫之主,由不得他人只手遮天!」 端坐在八角灵芝雕空椅上,赵皇后大体未动,只是指尖稍微那么颤了几忽,恐怕是身未动,心弦已不清净了。 太子不留空隙,掷地有声又道:「母后若不愿,孩儿不逼就是。只是四哥托我带句话来。那井下常年孤寂阴冷,终日形同地府,活得不人不鬼。现下他已无大碍,既有了同样的心思,能否求一求母后通融管家爷,在太师府里寻一处偏院将他安置了?也让四哥过一过见日头的日子。」 这一回赵皇后的面色有了动容,摇摇头嘆道:「这法子并非是娘亲愿意的,我又怎捨得将容儿常年困在地下。只是你与太师府上下来往数次,怕是容儿与你太过相像了,管家伯才出此下策了。」 「这倒好办,孩儿从别处拨去信得过的人服侍四哥就好。四哥长久孤身一人,想来也不愿太多人伺候。既不外出,就在太师府里单独划一处独院,两三厢房即可。平日拱门用铁链子锁住,每日吃食由管家爷亲自送至拱门,再由里面的下人亲自接着。这样也好叫四哥过一过地气,否则当真要困疯了。」祁谟不由地将母后劝心动了,干脆又下一记勐药,「孩儿想,若是四哥能沾上些寻常人息,也许就不那么恨着母后,哪一日想开了也就肯见了。」 卸下护甲的指甲薄透光亮,赵皇后十指纤纤,伸手在祁谟脸上疼爱地一掐,说道:「你是我身上掉下的肉,母后知道你在心中打得主意。你二人从未有过交情,又怎会真心替他求情,只怕是你与他有事瞒着母后了。」 「母后果然看得极准。」既然母后不傻,祁谟也不愿多瞒,今日便将话说了也好,「那位子孩儿要定了,不管上头坐着的人是父皇还是四哥。而我那四哥,也是这样的心思。」 作者有话要说: 祁容:突然打了几十个喷嚏,感觉有人说我坏话!杀无赦! 祁谟:母后啊,我四哥那人品着实不怎么样,还摸我小奴才的小手手,要不就把井封了吧,盖上个井盖子也行。 祁容:阿嚏!!! 廖晓拂:殿下怎么还不出来……午膳再添一道德州扒鸡好了! 第27章 赵皇后静立不动,穿堂风吹进了正殿,带进一阵阵蝉鸣的聒噪。久而久之,只见皇后髮髻上的步摇晃了几晃,转过头来:「母后一味地顺他心意,到底是疏忽了根本。这事待母后亲自劝说管家伯方可,只是那伺候容儿的人需紧紧把关。那孩子九死一生得活到现在,想必再藏着就是害他了。」 「母后英明。孩儿定为四哥寻来一个可心的人,好叫母后放心。」祁谟说道,「还有一事,本不想叫母后心里难受,但想来也是可解一解母后心里的挂牵。」 祁谟忽地扫一扫衣袖,掀起杏黄色的前褂给皇后跪礼了。一手握住赵皇后刺出血的手掌,将娘亲的手置于面庞上,轻声说道:「母后为孩儿担忧多年,是儿子不孝了。四哥他……虽说心里恨着,可终归母子连心,早晚会想开。母后可知四哥与我有九分像?除了脸色白得瘆人,当真是像呢。母后想他了就摸摸儿子的这副面孔吧,四哥他……大抵就是这样子的。」 「……谟儿啊!我的好谟儿,老天啊……明明是这样好的两个孩儿,老天为何要刁难!刁难我就够了!」赵皇后将太子的额头紧紧贴于胸口,孩儿再大,可在娘亲的眼中终究是那么小小一团,就如同刚落地片刻那样,她千怕万怕,就怕哪日自己不在了就护不住这个孩子。罢了,既然天命如此,人命又如何强行拨乱?两个孩儿苦了这些年,往后他们想做什么,当娘亲的尽力帮衬就是,绝不再乱添阻挠才是上策。 「母后放心,四哥与我都不再是当年任人迫害的婴孩,往后也当是万事紧着周全母后。那方才孩儿说的,母后可是点头了?」 「去吧,我孩儿若想做弦上之箭,母后就做那拉满的弓,尽力送你们到想去的地方。只需谨记,你父皇他……万事还是小心为上。」 既然大事已定,念及酷暑闷热,赵皇后用帕子抹了融掉的胭脂,细细补了一层梨花粉。又换了一身舒适常服,这才唤上四名面容姣好的大丫鬟来传扇。又命小厨房呈上熬制的酸梅汤,灌进冰过的荷韵翡翠碗中,看太子饮下去了暑气才不舍别过了。 了却一桩心头大事,又饮过了酸梅汤,祁谟现下肚腹内一通畅快淋漓,舌尖的甘甜还在,再仔细品品仿佛与太子殿里的酸梅汤有所差异。 竟然是掺了海棠的花酿呢,可是太子上一世最后尝过的滋味。人还是那个人,但里子却不再是那副悽苦的心肝,就连棠花的甜美都叫祁谟品出了另一层境界。从前他万处不占先机,事事居于劣势,更拘着手脚不敢擅作主张。现下可算有半条命捏在自己的手心里了,父皇身边有他的人,皇祖母膝下有他的耳朵,母后也不再拘着他。重活之后的每一步都走得万分艰难,可他不用再唯唯诺诺地一味避嫌。往后祁谟要将这吃人的皇宫翻一遍天,既然自己命中双龙戏珠之局,那怎能辜负了东方太白泄露的天机?
第57页 等他踏出凤鸾殿,上辈子为他捨命的小福子仍在,实乃安心。他还站在太子交代过的地方等着自己主子,躲着毒辣的日头迷瞪眼皮子。殿外的守卫见了太子忙跪下行礼,惊醒了半睡的小公公。小福子揉了揉眼角,只看一抹杏黄色朝这边而来就忙不迭地跑过去伺候着。 「殿下可出来了,再不出怕是要误了午膳。」廖晓拂还记着这档事呢,巴不得与殿下快快回去。 祁谟见状抿了抿嘴,趁其不备捏住小福子的耳垂儿一捻,笑笑说道:「孤是饿着你还是累着你了?当职瞌睡不说,见着主子了也不问问事办得如何,竟是惦记午膳!看来你家太子是将奴才惯得太过了,果然还是要治才好。」 「殿下,殿下,莫罚莫罚……」廖晓拂小声地踮了踮脚,生怕前头的侍卫大哥一个回头就撞见太子罚他。太子的力气他在井下是见过的,一个勐回身就能将自己从险境□□,即便耳垂儿没被捻出疼也小声讨饶几句,毕竟这可是太子呢。 「不罚该怎样问过?」 「奴才过问就是,殿下饶了奴才的耳垂儿吧,本来小福子就福薄,耳朵上只有这一点子肉,殿下再给扯下来就不好了。」廖晓拂瘪了瘪嘴,看太子不为所动,便大着胆子趁侍卫不留意的空档将手探进绣着银线龙纹的袖口,轻推了推太子的手腕。 「殿下……殿下那事办得如何了?」既已摸透了太子的小性儿,廖晓拂赶紧张口问道,生怕再问晚了又要被什么怪点子治罪。 祁谟假意瞪了一眼,手指也卸了劲儿。他这气半分是撒给廖晓拂不爱过问自己,半分是撒给廖晓拂说自己福薄了。这话不假,上一世他当真是福薄,故而听来格外逆耳。 「那事办得有眉目了,等回了殿里孤再细细说与你听。」祁谟也不知自己在气什么,脚步也加快了,快意说道:「还有,往后不可再说自己福薄。孤还没说话呢,你又瞎说什么?你若是嫌弃自己福薄,那往后普天之下再没有比你过得好的人了。」 廖晓拂揉着火辣的耳垂儿,听得也不气也不恼,只觉出这样与自己闹气的太子难得一见。既然殿下想捻一捻自己的耳朵,能听到此话也是值得了。 「不薄不薄,奴才方才是随口一说。跟着殿下就是福报了,小福子应当是宫中最有福气的人呢,果真是师父的名字起得好。往后小福子的福都依仗着殿下呢,要日日夜夜黏着殿下才是,莫要嫌奴才烦了。」廖晓拂一笑道,跟上了太子的步子。 「嗯,这话说得孤很是爱听。」祁谟将两手负于背后,脸上挂着得逞的样子,「等了好一阵子,可是你肚中空空闹饥荒了?往后吩咐玉儿将你的膳食加份量,想吃点心了也可随时传来食盒,叫厨娘时时备好就是。」 小福子吞了吞口水道:「那怎能行?奴才光是吃殿下打赏的瓜果点心就撑饱了,不可再叫厨娘劳累。方才殿下进去,小福子就寻思着如何叫殿下开胃,才想起来阿姐曾做过一道鱼饼子。先取鲜鲤鱼的腹肉和豚肉的肥膘打成细泥,抹上些去腥气的鸟……鸟蛋,上锅蒸一蒸就可吃了。殿下若是有胃口,回去小福子就将此法告诉厨娘去。」 祁谟抬眸间将小福子的神色尽收眼底,意味深长。因着身子被净过,太监往往十分避讳着谈及卵、蛋、根这等字样,故而在公公口里,鸡蛋都被叫做摊开黄。而廖晓拂在自己眼前都试着不避讳了,当真是想与太子交心交命了。 忽地又一阵酸心,祁谟用手点了下廖晓拂的帽顶,不捨得扫他的性致,就连甚少食鱼的口味都打破了。「听着甚好,想来你阿姐的手艺错不了,孤也想尝一尝呢。回去就按你说的做来,叫厨娘别拘着用豚肉和鲜鲤,多做些都尝一尝。」 「尝什么呢?说得这般勾人?五弟啊这就是你不对了,既有了美食珍馐,何不叫上皇兄一起?」 太子听闻皱了眉头,也不好发作,但总算找着方才气恼的因由了。廖晓拂上辈子福薄还不是因为落在大皇子手里,焉知身子被糟蹋成什么样子。而这声音不就是欺侮小福子的人说的? 「大哥过誉了。」祁谟回头一探,脸上已不见了厌烦,一副兄友弟恭之态,「哎呀,想不到三哥也在?可是又与大皇兄围场狩猎去了?」 三皇子祁商的母家只是栗州刺史冯氏,生母的位分也只是个贵人。冯贵人当年是借了武妃侧殿的光才怀上了龙子,故而只能依仗武氏。这三皇子想必更是明了自己争储的盼望渺茫,又无母家扶持又需依仗大皇兄,干脆老老实实献计于他,待尘埃落定之后讨一处南方的封地,享一世荣华。 这时的三皇子还有几分青涩面孔,穿一身宝玉绿的长袍于大皇子祁顾身后迎风而立。 「盛夏乃是万物繁衍生息之时,自古不可围猎过甚。大哥有乐善好施之心,前几日追着一头獐子,箭在弦上一刻忽而分出那獐子恐怕不及二年,还大发慈悲地放走了。三哥看着实在惭愧,这几日也便跟着不去了。」祁商轻轻嘆道,望了望太子身后的奴才,问道:「五弟好兴致,一人一鱼,落得逍遥自在。」 廖晓拂不知这是什么风,竟叫他撞上了三位皇子。他哪里知道自己已被大皇子垂涎过,甚至买通了太子殿里的公公要将他押去,只知道三位皇子的身份太过尊贵了,故而规矩地一躬,语调平平地行礼。
第58页 「奴才小福子,见过大皇子殿下,见过三皇子殿下。 「小福子?这位就是五弟的侍从公公?」三皇子闻言眼睛一亮道,「当真是物似主子,这小公公颇有眼力呢。」 「三皇兄说笑了,只是伺候得顺手而已。」祁谟回身使以眼色叫人退下,不想叫大皇子他二人再多瞧廖晓拂一眼,回身道:「大哥与三哥今日有何雅兴?这是要去何处?可别耽搁了。」 这话听着礼数周全,可有耳力的人就明了是送客呢。祁顾却不顾那索然无味的礼数,凝目于廖小福的身子,顿了顿道:「何来雅兴,与三弟随处走走而已,还没用过午膳呢。方才听五弟与这小福子相谈甚欢,一条鲤鱼竟还有这等吃法,故而食指大动。且看五弟有没有心,也叫大哥与三哥去你殿里一坐,借着食鱼的趣味也好闲谈西番之事?」 祁谟听闻凤目上挑,眉间挤出一道竖纹。这等神情廖晓拂曾在井下见过,可是殿下要动大怒之预兆。只是大皇子与三皇子如何就将殿下惹怒成这般了?难不成殿下不喜他人进殿用膳? 正当小福子躲在太子身后捉摸不透时,只听殿下将语调略微挑高了答道:「求之不得,甚好,还请两位皇兄莫要嫌弃孤那太子殿中过于冷清了。」 作者有话要说: 小福子:殿下今日吃鱼吧! 小福子:这是进上的新鲜点心,殿下快吃! 小福子:殿下怎得还不睡?要不吃点宵夜? 祁谟:孤近日总觉得太子袍穿上紧绷绷的,总感觉一点都不帅气逼人了呢…… 第28章 廖晓拂一路垂手不语,刚迈进了太子殿的大门正巧撞上了师父。陈白霜一见大皇子、三皇子都在,连忙唤侍从出来跪了满地,再由丫鬟迎进了正殿里。大皇子虽说自打进了殿就没正眼看过他那徒儿,可陈白霜总觉着三皇子看小福子的眼神阴侧侧的,玄铁铡刀一般。故而将正殿的差事一接便打发廖晓拂去后厨帮着打点一二。 这倒是合了小福子的心愿,太子们闲谈之事总归不是他一个下人能听着的,落得个清静自在,一路小跑着钻进了柴室。柴室里的柴木料按着品次码放于几个隔间之内,最外边儿的是鱼鳞料,烧过之后的木柴像锦鲤鳞片那般片片剥落,烟气甚大,火候也烧得不足。这是下人们开膳时用的次品。 再往里一个小隔间就是赤泥料,烧过之后木料宛如红日呈现出一抹赤色,极为好看,而这等木料烧出的灰就像红土一把泥,全能燃尽了,一点子都不浪费的。这可不是能送进灶里的,若是用赤泥料烧火那笼屉都要烤出白烟,拿都拿不下来。这是专供着太子和得宠女眷烧水洗脸的好料,三九天里也只需一小把,便能将木盆子烤得足足热上一个时辰。 太子用膳起灶的木料还要往里,小福子就是奔着那去的。一根根银丝料码得齐齐整整,像一屋子砚台似的。这银丝料极为难得,宫里只供着主子用,火焰偶见青蓝,师父告诉他那焰心能将金子烧化呢。这话廖晓拂自是不信,怕是唬他的。若是金子都化了,那灶台的铁锅可不是早成一锅铁水了吗? 小福子细细挑着木料,心里头也没底,头次给太子弄吃食很是忐忑。银丝料烧出的灰都是白岑岑的,顺着木坯子裂成一根根龙鬚面般的细丝,就连五层的笼屉都能蒸透透了,更别说那些费火候的荤食。最难得是灶台也没有烟燻火燎的油烟味儿。 廖晓拂选好了木料就抱着往厨房去了。水龙与灶台前忙成粥一般,却井井有条,不失分寸。厨娘大多是北方人,也有一位是特特从蜀州请来的,善用香油和辣子,这会子手里正切着一条白肉。案板上是十几枚个儿大饱满的白玉虾仁儿,挑了虾线弓弓着透出了水亮。 小福子个儿小,站在一帮婆子身边更不显了,抱着木料左右张望也无人来问,一回头正好瞅见玉儿进来,赶忙提步跑过去。 「这处柴火烤人呢,玉儿姐怎得来了?」廖晓拂刚一开口,最里端的灶口开始炸大油了,刺啦啦地爆出油点子,飘出一股勾人馋虫的油花味儿。担心听不清自己,小福子又扯了扯嗓子说道:「姐姐可否吩咐一位婆婆给殿下做鱼饼子呢?殿下说要吃。」 「鱼饼子?」玉儿赶忙唤来粗使丫鬟接过廖晓拂怀里的木料,粗使的丫头皆是人高体壮的女子,手掌粗大,比小福子还高一头呢,自然不在话下。玉儿心疼这小公刚去了一位阿姐,也愿意疼他,从袖口抻出绢丝的帕子细细擦净了他胸前的柴灰,埋怨道:「这样的活计让粗使的去做就好,若你这褂子脏了还怎么当职?方才你说的是什么新鲜饼子?」 廖晓拂昂着小脸任玉儿给他擦拭,忙将阿姐的厨方说了。玉儿抿着嘴一乐,将几缕散出帽沿的髮丝帮他别好,说道:「我当什么呢,那哪叫什么鱼饼子,在宫里叫鱼糕。你阿姐的事莫要伤心太过,往后好好的,阿姐天上看着也心悦。只是……殿下自小不喜鱼腥,一向甚少食鱼,这会儿子点着要吃恐怕是给你解馋呢。」 「这……原是殿下不喜食鱼,是小福子伺候得不好,都不晓得。」廖晓拂当下心猿意马,脸上一阵愧疚之意,心里却反出爆开的欣喜,又忙着说:「既然殿下不爱吃那就罢了吧,免得烦了便扫兴了……」 「哪儿能啊,太子仁厚,心疼你,还特特吩咐叫我留意你爱吃的,每日多往你眼前送去些呢。」玉儿自然不晓得自己已将太子卖了个底儿朝天,脸上忽地一红,贴在小福子耳边轻道:「小福子啊,殿下可说今日伴读苏大人会来?方才殿下吩咐我来传道糕点,说是想叫苏大人尝尝鲜。」
第59页 苏大人?廖晓拂一时半会儿没想起来这人的面容,只记得是个冷冽孤傲的,说起话来像含了凉气,冰凉迫人,倒是真应了名字,苏青松,当真是与朝堂之气格格不入的一根青松。 「苏大人?殿下没说这啊,难不成大人已经来了?」廖晓拂打了个冷颤,仿佛还未见其人已经感知到那股子寒冽的气息了。 玉儿用手指绻起丝帕,髮髻上插了一枚粉玉面螺母灵玉钗,点头不语。廖晓拂甚少见玉儿姐这般打扮,心头一紧,怕是明白了什么。 「我也就问问,是我多嘴了。苏大人与殿下一向交好,往来密切,哪里是下人能打听的。殿下说叫厨娘做碟子玉生香,想来苏大人尝着新鲜,也会多用些。」这话交代过,玉儿转脸进了小厨房,吩咐厨娘添一道鱼糕,再按照上次那花样做出点心来。 廖晓拂望着玉儿姐姐头上的朱钗,想来是得了赏没用上过,特特今日才戴出来的。原是和自己相同的心,都仰慕了一个不该想的贵人,其中的苦处也就更是感同身受了。可再转念一琢磨,那玉生香可是太子从太师府的桌上顺出来给自己尝的,都怪自己不争气,那日一口都没吃到。 这么一想还真是……羡慕那苏大人呢,能陪同太子进南书房,陪着殿下从提笔记字到熟读兵法。能被太子惦念着,当真羡煞旁人了。曾经的自己与太子连话都说不上一个,恋慕就恋慕罢了,像心里头守了一株能开出灵芝草的小苗,能守着它就足以消磨无尽的时光。现下太子看重自己了,廖晓拂勐然才发觉这小苗已然长出了枝丫,他一个公公竟然也学会了不知足,真真笑话。 往后过了许多年岁,这剎那的酸楚都在廖晓拂的心里刻上了一道痕。每每当已是一国之君的祁谟戏弄问他何时最为动情时,他总会想起这个混乱的晌午。玉儿姐姐头上戴着朱钗,绞着丝绢吩咐婆子用心选料。风里飘着肉膘下锅后的油点子爆香,他则痴愣愣地候着往前传菜,嘴里头仿佛含了一枚新摘下的青梅,酸到了心尖里去。 太子殿一向颇为冷清,此时却热络几分,大殿里站满了伺候的下人。待大皇子坐定不久,殿外一名通报侍从快步跑了进来,远远地一跪,唱道:「禀太子殿下,苏大人到了!」随着话音落下,紧随其后的人也直入前殿大门,站定后显然对两位皇子的造访毫不知情,赶忙行礼道:「臣苏青松,见过大皇子,见过三皇子!」 「你可到了,再不来孤怕是请不动了呢。」祁谟连忙给他免礼,最看不得自己人朝旁人躬身。大皇子祁顾也开口免了礼,苏青松也不拘着,起身谢恩。太子端坐于上首,大皇子坐于左侧首纵,三皇子则再偏一纵。苏青松便走向右侧,寻了妥帖地方缓缓坐下。 「重阳候府果真祖上皆英烈,五弟啊,你看皇兄们那伴读多为翰林之材,唯独你自小有眼光呢,苏大人能文善武,宫中伴读中当属首位。」祁顾扫视一番说道,一口将杯中小酒饮尽。 「大皇子过誉了,臣惶恐不安,担不起这苏大人的称唿,还请大皇子直唿青松其名,君臣之道不可逾越。」苏青松看向随侍小公,那小公公立即持酒壶将苏大人桌上的玉杯添满,苏青松持起酒来又是一礼,「臣苏青松先干为敬!」 「好啊!苏大人好酒量!」三皇子祁商大赞一声,也相持酒杯一饮而尽,「这一声苏大人想来是担得起了,未想五弟伴读饱读史书,性子也如此豪爽,痛快!」 祁谟将玉酿杯捏在手中把玩着,时不时洒出一滴来,将话锋一转,道:「这酒虽好可要慢喝,方才大哥说到西番至何处了?五弟耳目闭塞,竟不知西番使节要来,还请大皇兄多多提点着。」 祁顾满散散地回道,甚无表情,心里可不觉得五弟不知情,笑道:「西番苍漠连年不雨,游牧的百姓又不似我大昭子民善于耕种,故而频频挑拨边界战事,伤我百姓众多。此次示好来得突兀,父皇也未曾与我透露。圣心难猜,这话我们私下谈论几分便可。只是大哥向来愚钝,心中也无看法。三弟,此事你如何看待?」 祁商接下这一炙手话由,皱眉道:「三弟恐怕更猜不出了,只听闻我朝大军压境西关。西关上的骑子都是彪悍儿郎,能杀不能缴,遂苦战许久也无战果。这次西番撤兵忽然,呈上降书,愿以五城池来换通货驿站,并由使节亲架车马不辞劳累来我大昭,三弟斗胆猜着恐怕是要和亲。」 「和亲?」苏青松急道一声,「还请三皇子明指,西番此次有无透露除了使节之外何人前来?可有储番?」如今小妹已到婚假之年,宫中年岁正当的公主只有小小余嫔之女,只怕是身份不够高贵,若真要和亲,小妹岂不又要再入虎口? 祁谟伸手一摆,劝他莫急,哑然失笑。三皇子恐怕有备而来,特特诈一诈青松。和亲之事都已明了,还能摸不清此番前来的是位郡主吗?重阳候府苏青松珍视小妹谁人不知,当真是欺负自己的人呢。 「青松莫要慌乱,三皇兄也只猜测一二。如今令妹在皇祖母跟前得宠,怕是她急于出嫁,我那祖母还要多留她几年呢。若非是太后亲自看准的臣子,莫要说是西番的一位储番,恐怕皇子都没那个福气呢。」祁谟一句便解了殿中凝重,苏青松面色才渐渐缓上来,自罚酒一杯。 「是臣莽撞了,这杯当罚。」
第60页 大皇子点点桌面取笑他,道:「令妹有你这般兄长护着,怕是将来那位妹夫要难过了。酒喝甚好,只是少了些佳肴,五弟这就是不周了,光上酒水难道还叫皇兄灌个水饱吗?」 「孤怎敢叫皇兄饿着,早已吩咐了膳食。陈公公可适时宣人开宴了。」祁谟转头吩咐陈白霜,陈白霜退下上首玉阶唱道:「传膳太子殿!」 语毕只见无数姣好面容的丫鬟和小公如鱼贯入,人影儿攒动,各样食碟珍馐纷纷摆了上来。上好的肘子做成了缠丝云梦肉温在汤盅里,配以茭白解腻。瓮器乃是养生药膳特用,揭开来看竟是虫草煲童鸡,汤头清澈香气浓郁,盛夏温补再好不过。更别说各样小菜小碗,光是粥食就有荤素两样,鸭丁白米粥油润软糯,米粒都沾上了肉香,浸泡于梅子酱后烤熟的肉丁隐约可见。另一碗莲子红枣粥甘甜适口,锦蓉小枣塞满了桂花茸,红红的米粥宛如浇上一层亮澄澄的金丝儿蜜。 祁谟拾起汤匙,放下了,尝了口银杏百合虾仁又叫陈白霜给自己拣了块儿鱼饼子,放在碟子里暗自发笑,这不就是鱼糕吗?寻常见了这菜自己就叫玉儿撤下去,原是那小玩意儿爱吃的,往后可要叫厨娘每月多上几回。只是吃在口中,太子心中一片空落落的,那小奴才必定已在厨房亲自替自己试过菜了,不知下人的吃食能否吃得惯。习惯了有廖晓拂陪自己下饭,这顿必定是看不见了,当真食之无味。 想着祁谟朝前殿一望,心中腾地急了,怒而瞪向陈白霜。他还当陈白霜懂得分寸,大皇子前殿用着午膳怎能叫小福子上前露脸! 陈白霜正亲自给太子布菜呢,被殿下忽而怒视也是慌了,还当自己不巧拣了殿下忌口之物,再一抬头也是惊着了!怎得吩咐过玉儿那丫头的事出了差错?自己那煳涂徒儿正捧着点心匣子进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廖晓拂:殿下说这道点心是给我尝的,不能叫别人先吃了…… 苏青松:咦,殿下,臣这碟子点心怎么少了一块儿? 祁谟:你问孤,孤又怎么知道……哼。(心虚地瞟一眼小福子带渣儿的嘴角) 第29章 头一个看清小福子的人是祁商。三皇子居下次纵位,余光一瞥,心中有了计较。大皇子可不是傻的,虽说曾不久前要过这个奴才,可绝不会将腌臜之事搬到檯面上来。皇子为娈宠争相使绊子,这传出去恐怕颜面无光,于大事无益。 遂而祁商眯着眼没有说话,细细打量起来。如此看去小公公并非绝色,眉眼干干净净的,耳朵与脸盘儿都略尖,一颗泪痣倒是好看,是有几分女相。这等货色在倌儿馆子里把把皆是,权贵们偶尔会尝尝小倌的滋味,却没几个是真心断袖的。 只是将男子把玩于鼓掌所勾起的凌虐心性作祟罢了。多有富甲给清官妓子赎身纳妾,可哪处也没出过小倌被抬出上岸的。更何况这小公公还是个身子不全的阉人,怎么想祁商都不觉得此人能入大皇子的眼。 廖晓拂随着几位公公一起进了前殿。陈白霜自是交代过玉儿了,只是错算了那丫头今日芳心懵懂,光是顾着错想那人就误了正事儿。前边儿的人不够用了,自然有侍从下来唤人,廖晓拂也赶巧惦念太子,也想借个由头去瞧瞧那位苏大人气度如何。这一块儿点心叫廖晓拂的胆量都大了,饶是不喜被贵人打量也随着去捧食盒子。 殿下不叫他看别的皇子,小福子自然怕太靠前惹了厌烦,特特排在了最后头。前头的小公给贵人纷纷端上了食盒,取出莲叶碧翠的碟子来,里头摆着四块沁人心脾的点心,青青白白当真好颜色。果然叫厨娘仿出了太师府上的玉生香,看一眼都齿颊留香。 廖晓拂不敢看上首,总觉着师父和殿下瞪着自己呢,赶忙深唿一口气将食盒放下,行礼道:「奴才见过三皇子。这点心已由下人试过了,安心适口。」磕磕绊绊说完了话,小福子赶忙将玉碟垫上净帕端上来,再给三皇子呈上漱口的热茶一盏,赶忙立在后头站好不敢多言。总觉得殿下那头髮散着一股凛冽之气,怪瘆人的,一时间廖晓拂也顾不上看什么苏大人了,更不敢乱动,等着跟侍从一起退下去。 「小公公可是眼熟?方才见过的吧?」三皇子呵呵一笑,用银筷夹住半块点心尝了,问道:「敢问小公公怎么称唿?」 廖晓拂正踮着脚歪脑袋去看苏大人呢,收回身子直了直答:「三皇子若有吩咐叫奴才小福子即可。」 「小福子?这是哪位教引大公给你取的吧?跟个猫儿狗儿似的。我问你的是名,难道小公公的娘亲没给取吗?」祁商强忍着厌腻,心里边儿别扭得要命,大皇兄可真会给自己找好差事,真有能耐要杀要绑的把这小公公逮住不就得了,害自己这顿饭都吃不踏实,要与一个阉人多话。 一想这乖顺的小公脏污着身子向太子求欢好,祁商就食不下咽,点心丢在一旁不愿多尝。 「奴才……奴才愚钝了,三皇子切勿怪罪,只是小福子的名起得随意,就叫廖小福,不是什么好名,只是好养而已。」廖晓拂动了动心思,庆幸当初师父眼光远。 「廖小福,呵,小福子,还真是听着好养。」三皇子冷眼瞥了一剎,抬眸就逮着廖晓拂滴熘熘的眼睛瞧苏青松那边,都瞧傻了似的,心道也这奴才就是看着干净,果真是个脏玩意儿。
第61页 祁谟这边却连用膳都腾起一股杀意,两根银筷子支棱在鱼糕中戳来戳去,恨不得将它碎尸万段了。三皇子与大皇子乃是一丘之貉,自己那小煞星杵在三哥身边像个奴才似的! 杀意之下太子竟忘了他本身就是个奴才,只是小奴才小奴才的自己叫着可行,根本看不得小福子低眉顺眼去伺候旁人。直到快将鱼糕戳成蜂窝筛子似的才被陈白霜几声轻咳提点了,顿时面上的杀气才从眸色中消散开。 「叫你那徒儿下去!没孤放话不准上前来。」廖晓拂在底下偷瞧苏青松那几眼从上首看得这叫清楚啊,呵!祁谟咬牙切齿命道,一口将鱼糕咬得粉碎,牙根儿被银筷硌得生疼。小东西真是惯坏了,说过不准看皇子不准看皇子,孤还在上首坐着呢他看苏青松作甚! 陈白霜也正有此意,不为别的,就算是为了主子也得发话了。太子在旁边儿跟要吃人肉似的,凤眸流露兇相,到底是年轻气盛。遂下了玉阶与当首的公公耳语几下,命侍从快快撤了。 廖晓拂不知前殿起了这般大的风云,跟着人煳里煳涂撤了下来。那苏大人果真风姿勃发,一身朗朗正气呢,举手投足一派大家风范,说出的话自己都听不大懂。既是殿下伴读必定也饱读诗书,看来殿下看重他不是没道理的,真是、真是……真是羡煞旁人了。 两位皇子在太子前殿停留了两个时辰,酒足饭饱过后又闲谈了一通。大皇子看似好心假意担忧太子殿里伺候的下人不够用,便要赠与五弟几个看着好的使唤,言外之意是要往太子寝殿里塞同房丫鬟呢。祁谟顾左右而言他,悄不声儿地婉转回绝,别说是他根本没有行男女之事的心思,就是有也不能收大皇兄那里的丫头。焉知不是来做探子呢。 大皇子也不做多推让,似乎早已有了准备。自打上一个公公莫名溺水而亡之后他就猜这太子殿里变了天,如今一探究竟而来,殿中虽说冷清可当职的侍从皆手脚麻利,不看不该看的,不听不该听的,可见管事大公吓狠了功夫。既然太子不要,那他也就不自讨没趣儿,谢过后又约定月后围猎便带着三皇子甩袖而去。 待眼烦的人走净了,祁谟才发觉这顿膳吃得当真难受,堵在胃中好似不克化,一口浊气在心头。转而天色见晚,苏青松与太子进了书房,遣了下人,终于谈及了紧要正事。 「殿下这几日去益政院御前书议,可有何高见?」苏青松问道。他自小与祁谟甚熟,看似翰林言官实乃武将一名。那年小青松在几个年岁相当的男娃儿中被小太子选中,不为着别的,而是小太子好争好动,几个小娃娃在一起哪里顾得上挑文采,一个不盯着就滚做一团摔跤打闹去了。几个娃娃都被小太子打得不敢还手,不知是不是爹娘吩咐过,只有重阳候府苏青松一根斜筋,只记着爹爹自小教导他重阳候祖上皆忠烈,能死不能降,出门绝不能叫人欺负了! 等到苏青松的娘亲一品诰命夫人荣氏与赵皇后带着人找来,小太子的眼圈儿都叫苏青松打青了一边,吓得众人皆惧色下跪。而祁谟却跟没事儿人一般站起来掸了掸织金的锦缎,点了名儿叫这人来陪读当赔罪。故而太子直到现今还总有一套说辞,兵法辩不过时就将此事摆出来。 「能有什么高见?孤去无非是听,带着耳朵,不带着嘴。」祁谟顺手去摸指上的玉扳指,摸空了才记起那宝贝已经赏给廖晓拂了,心里又是一堵,「大皇兄早二年听政书议,孤倒是看出他的高见了。」 苏青松用手去拨那兰花,问道:「臣看大皇子这二年收心了许多,太子觉得呢?」 「他若收心就不会盯着粮运之事了。」祁谟断然回道。大昭粮仓一共六处,若是发兵或饥荒足以支撑几年。进来水患堪多,黎民叫苦连天。西番刚熄了战火但难免次日来犯,出兵务必粮草先行。六处粮仓已是开了两处,一面紧着将士军马一面紧着河岸之地。只是浩浩荡荡的皇粮发下去难免经几回手,其中油水可是算不清的。这国难之财就是如此盛行,实乃粮草为国之根本,牵一髮动全身。 而粮仓的这个窟窿,就需要藩王来填补了。 苏青松点头道:「粮运的事暂且不是殿下能动的,可否另闢他法了?」 祁谟真想拿一块砚台扔过去,若他都能想到的事,不信苏青松思虑不出,这般聪慧不在自己之下的人物能叫小福子凝视半柱香,当真是先声夺人。他顿了一顿,转身问道:「你先说说孤让你办的事可办妥当了?」 「殿下还信不过臣那妹子吗?今日早早就将话递出来了,说皇太后亲口订下的日子,待酷暑熬过去,三月之后工部侍郎之女与户部侍中之女一同入宫。这下子可热闹了,皇上久久不添新人,大局已定之势怕是保不住了。臣斗胆一猜,能入了皇太后眼的女子恐怕不是池鱼,否则送进来岂不是要人家女儿性命?兴许入了后宫的金瑶池,两条锦鲤一跃龙门,不一定是蛟是蛇,恐怕要起风波了。 果然是苏青松啊,连这都算到了。祁谟冷笑,自己那祖母当真是毒凤凰,选得虽是母家俱在三品京官之下的女儿,但分宠争宠的本事都挂在眉梢上了。这正是后宫用人之道了,母家不尊贵的女子反而要用毒辣艷丽的,只因大户之女太过端庄,素来哪个君王都偏爱些狐媚子,大不了侍寝之后赏赐一碗药汤,留不住皇嗣即可。而忠门烈候之女一旦进宫必要高抬着位分,否则光是宫中资歷较深的老嬷嬷都能将人治死了,还能做什么用?
第62页 「正是此意,到时候你我就看热闹好了,左右碍不着事。那户部的人可提拔提拔,叫你家父探一条路子送去岭南,将岭南的赋税与父母官栽培成自己的人手,切不可小看小小岭南的赋税之数。至于那工部侍中……你有何高见?」 「臣看……既然太子想动工部的主意,莫非是要从水利屯佃入手敲打粮草了?」苏青松云淡风轻地说道,朝祁谟笑得极为得意。 「唉,若不是你我交情颇深,孤真想将这玉墨砚台朝你眉间狠狠砸去。」祁谟转而笑道,将砚台又放回书案之上,「你都说出这样多了,那孤就说个你猜不出来的。那工部之女可有大用,但需先找一位御用画师来。「 苏青松瞧着太子摇扇的姿态,总觉得近来殿下换了个人似的,比起从前的不近人情更是多了一丝丝的人气儿,那薄如蝉翼的摇扇许久不曾用过了。「臣倒是猜不出寻画师的用意了,莫非那女子长得奇丑无比,需要画师描补画像方可侍寝?」 「啧,自然不是。」祁谟答道,「等人进了宫,再说不迟。」 「那臣就先谢过殿下。小妹一事乃是青松心头大患,还是殿下好计谋,有了太后扶持怕是不会出错。这份大恩臣记下,重阳候府愿尽力协助太子,至死方休。」苏青松忽而郑重道,轻轻朝祁谟一拜。自小他看着太子一日日走过坎坷,终于等来了復起这日。重阳候府上曾经两番从龙,这一回终于轮到他,轮到他苏青松不妄为英烈儿孙,光耀祖上。 祁谟赶忙将人扶起来,摆摆手道:「什么死不死的,这个字孤最不爱听,往后日子还长,你、我,还有与你我相关的许多人,都不会再随意叫人害了!」 「臣,谢太子恩!」 廖晓拂几个时辰前得了师父的令,早早跑回殿下寝殿里关上了门。方才师父来过一回,送了食盒点心和茶水,还说是太子叫递进来的,恐怕还要与苏大人书房一聚。小福子听了沮丧,抱着食盒傻愣愣呆了好久,忽而肚子一阵咕噜噜才记起自己没用过午膳。 那食盒还是殿下膳御用的呢,廖晓拂抽出一匣子来,上层食盒是暖暖的鱼饼子,下层入眼的是整整齐齐的玉生香。看着吃食也不知道哪一股子委屈劲儿,廖晓拂想着阿姐吃了鱼饼子,又捏起糕来一口一口咽下,遂又喝了许多茶水。这会儿子肚子是撑饱了,可……可他想解手。 跑出去万万不可,殿下回来必定生气。晌午已经惹了一回,总不能再犯。想着想着,廖晓拂想起巫山一片云的屏风后自己那张小榻,从塌子底下怯怯抽出来一个青瓷的夜壶。仿佛那是世间最看不得的羞耻玩意儿,廖晓拂连摸一把都觉得烫手。 可这……用还是不用? 作者有话要说: 陈白霜:就是你那义子不思进取,成日惦记着我的徒儿!吃我一拳! 王过福:就是你那徒儿爱慕太子,害殿下都、都吃胖了!吃我一掌! 第30章 年中最难熬的热日子已然过去了,这会儿子地热已去,书房通往寝殿的石子小径多了几分清凉。祁谟别过苏青松自书房回去,沿途各处花卉争艷,蝶莺纷飞,叫人想不到得好看。 进了寝殿只有几个丫鬟在,见了太子纷纷上前行礼。这几个丫鬟都不是近身伺候的,寻常活计使得却不能踏入寝室。祁谟寻了寻玉儿的影子,没找着这丫头,不晓得这丫头今日是怎得了竟然打晌午就没见过。罢了,直接回寝室找那小奴才算帐。 「苏青松有何好看的……小小刁奴。」祁谟念着往寝室一望,大门关得严丝合缝,当下起了疑心。殿中既然无人这门关上作甚?遂快步走过去急拍了几下,心里后怕寝殿的侍卫还是少了些。 「小福子可在?里面何人!」太子的寝室可容旁人儿戏,神神秘秘可有什么勾当! 方才廖晓拂堪堪挪了扇屏风挡住了门,还特特将门关住了。他低头看了看前褂,茶色的锦绣绸缎针脚极好,只是还没绣上鸟呢。随着品级越高,公公们的服侍也就越加花俏漂亮,仿佛太监就是给贵人们长脸和开眼的玩意儿。像伺候皇上的幕公公就可不一般,那是二品宦官,戴红官帽,衣褂上头绣的可是鹤。再往下就是各宫掌事大公,像他师父那般的统统头戴靛蓝。身上刺绣的花样是孔雀翎,再往下各有不同。但只有这两阶的大公能穿长官靴,卡着小腿处,盛气逼人,其余的公公只穿短沿的官靴,卡着脚腕子。若那公公的衣料刺着蝙蝠,那这就不是旁人能惹的了。那是专门儿给圣上出宫差遣用的,手里边儿都攥着人命呢。 小福子必然没有一件刺绣的官衣,穿的是单色葛布,多想这上面也绣点儿东西,哪怕是个八品鹌鹑也是好的。只是这暗纹镶花的布料比起从前来都难得,宫中规矩而已,贵人面前穿得不好惹人厌烦。立春穿蓝、立夏穿茶,秋冬穿灰蓝,这是是没品级的小太监四季的葛布箭衣了。 前褂裙面一撩开来,他又抖着手解了腰上的白玉钩黑带子,岔着腿,怎么也不敢再拽一拽。小肚子下边儿的鼓胀感酸瑟瑟地羞人,当真是憋得不行了……末了他狠了狠心,闭着眼将下裤褪了,余光满是自己雪白雪白的腿根子。 这一下惊得廖晓拂赶忙弯下了腰身,仿佛不看那腿那肉就不是自己的了。双手交叠在胸口,脚底下正中摆好了夜壶,耻于为人的难堪仿佛要从七窍满溢而出了。这副阉人的姿态当真是下作极了。
第63页 廖晓拂挪着脚,往下蹲了一蹲,直到底下抵上了冰凉冰凉的夜壶嘴儿,出汗的手心攥住褂裙,膝头靠在一起,嘴里头紧紧咬着一块麻布的小巾。那是……那是全净的公公解手要用着的,用一回就得扔了。 可廖晓拂用了毕身的胆量,就是这一身的胆子全让太子几声吼和几下拍门响给吓回去了。 「殿下别进!殿下别进!」廖晓拂一边嚷着一边胡乱地系带子,又忙着将地上的东西踢到塌子下边去,脸上皆是惊慌,恨不得将自己也藏到塌子下去。 「这是怎么了?」祁谟一听廖晓拂的声儿都变了,心头惊慌不已,若是平日里小福子这样也就罢了,偏偏这几声像是哭,喊着殿下那几声都是抖着的,跟上一世死在他腿上那样真真相似。情急之下一张屏风怎么拦得住他,推开门就把屏风倒了,正眼那小福子的衣带子还没系上呢,眼睑上就像是……敷了一层殷红的胭脂。 「你……你这是作甚?可是又被什么吓住了?」顾不上算不算帐,太子反手将门关上走近,一同帮他将带子系好,刚要再问就看廖晓拂鼻尖儿上挂着几珠子汗,仿佛寒天里烤火一般,连小褂子撑着的脖子都红了一圈儿。 「殿下、我……」廖晓拂闭眼不瞧祁谟,当真是受不住了,衣摆窸窣,双手掩面,顷刻哭了出来,「我想尿尿,憋着不行了。」 祁谟望向窗棂,眉眼蹙作一团,这会儿子再看窗棂之外的翠柳垂柏也无心赏景,一指轻滑书卷,一手舞剑,剎那甩开剑托将书卷一分为二。 烦躁,泛酸,苦楚,心头尽是道不明的野火。心里头繁乱,不知该如何压下去。 衣袂微乱,剑风飒飒,晚风微凉,祁谟将剑放下,听见身后错落的脚步声,心里仿佛被海棠花落满一地。 「殿下,奴才回来了。」廖晓拂快步跑回太子寝殿,正巧看殿内太子一人舞剑。 祁谟心里甚烦,刚刚那招他早已熟练百回,每每心头不安就舞上半个时辰。这一回当真是无用了,出招数十次仍旧化不开他的悔意。自己一时冲动,话是吩咐得爽快,竟无意将廖晓拂憋出小命来了。除了这个,还有一种更见不得人的腌臜念头。 方才小福子那样子竟让他心头涌起了一股热意,这热如同绞枝藤蔓,攻上深入心肺,攻下张攀巨大,就像吸了他的血肉。上一世祁谟早已懂了人事,侍寝丫头就有几个了,怎么能不知道这是何意?可若真是这样,自己岂不是和大皇兄一般无二了吗! 「殿下?殿下……可是今日累了?累了就歇吧,落落汗。」小福子惴惴不安,方才殿下准他出去时自己腿根子是发着抖的。太子刚别过苏大人那样的英才就撞见自己分寸打乱,如此一比简直不堪回想。 「无妨,孤只是……有些心烦而已。」祁谟回望,这一看倒好,眼前又是一双眼尾旖旎的红,水灵灵得叫人难耐。 廖晓拂见殿下把剑放了,将洗过又洗的双手于胸口仔细抹净,等太子坐下来就赶忙过去伺候,伸出手去揉着殿下的肩臂。许是净身所致小福子开口就容易带上鼻音,偶尔黏软稚气。但公公大多都是这样,时而像是稚人语又不像,就如同他们刁钻古怪的性子。阉人动情皆是命短,可爱慕都是真的。恨上的人却能下毒手,斩杀如草,不惜代价。 「殿下累了?要不小福子给按按头,解解乏吧?」 不知是不是心有灵犀,祁谟看他温和体恤着自己就很快静了下来,心里那团火也消停了,动了动鼻子还嗅出小福子手上杂糅了润润的香气。 「今日是孤想得不周,顾不上你了。可你也是痴傻,真跑出去我还能将你如何了?」祁谟解了束髮,扬了扬头,小福子的手指摸到了头顶很快酥酥麻麻很是解乏,没几下又查出异样来,道:「啧,手怎得凉成这样?你跑哪儿去了?」 廖晓拂忽地往后挪了一步,差一些磕上脚跟儿,收回的双手使劲儿搓了搓又放在鼻尖儿下闻闻,才说道:「去池子里净手来着,泡了好久,想来是干净的。」 「在哪儿泡的手?」 「就是给殿下镇着西瓜那大池子,奴才先擦净了才……」 「你真是!真是成心气煞我了!」因解乏而惺忪的眼眸瞬时又瞪大了,太子将人拉过身前一看,可不是嘛!两只小手的皮肉都皱皱了,庆幸受过的伤早已碰得水了,吓得他连忙拽着廖晓拂到香炉一旁,揭开盖子吹旺了炉灰,「你真是傻的吗?那池子通着井水,四季皆寒,照你这样一通瞎泡你这手还……」 「奴才怕殿下嫌……嫌腥臊了。」 自小福子近身伺候之后早就插嘴无数次,可没有一次叫祁谟这般心疼,定了定神,手掌捂上冻坏了的小手,心里堵了个结。自己果真与大皇子那般无二吗? 「没味儿了……」小福子自然不依,将手缩回来又说道,「玉儿姐曾赏过我一匣子香粉,本想着给大姐用着的,只分了些给六师哥,还剩着好多。方才用上了些,香着的。」 好嘛,祁谟那颗心都被这小奴才撩拨乱了,可那撩拨他的人还不知情,怎么勾火怎么来。祁谟赶紧点头答道:「是了,孤……嗯,我没嫌你。这事乃是人之常情,就连我这太子也有三急,不必放在心上。这事……就当过了,不提罢了,往后夜中你隔着屏风就好,不是什么大事。」
第64页 廖晓拂并了并腿,犹豫了一番谢恩道:「殿下若是心中膈应也可直说的,若不是……小福子何德何能,还能继续伺候着。」 何德何能?你的那份德那份能上一世恐怕用尽了,这一世,还是孤来护着吧。祁谟想得略不耐烦,可这么一琢磨眼前薄淡的雾气散了些。罢了,此刻哪儿是儿女情长的时候,故而正色说道:「小奴才你且记下,若是旁人说孤不要你伺候了,不管那人是谁都不准信,只有孤一人说话可当真。哪怕将来是孤那四哥说了什么,你皆当做耳边风,心里不舒坦了便来问你主子,受欺负了也来找你主子。孤今日与青松一聚相谈甚欢,只有一事需要你点头了才行。」 相谈甚欢?苏大人与殿下谈得那些话想来自己更听不明白了。小福子悄无声息站立,烤着荣檀香的热香炉使劲儿吸了一吸,问道:「殿下直说就是,那苏大人……能帮衬殿下,是大好人,小福子能做点子小事自然尽力。」 是大好人?这小奴才才见过青松仅此二回而已,怎么就看出他是好人了?还是大好人?他五岁时将孤的眼圈儿都揍青了呢!太子的眉头眼瞧着拧出川字来,闭了闭眼道:「这事这样,母后已经应了,四哥想来不久便挪出井来,但需找个心思简单又不多事的人陪着,明里是伺候,可暗里却可以看住他。若是找个识得太子的人万万不可,可若是这人我不亲自过手又当真放心不下,思来想去只好……」 「殿下可是想要奴才小妹去?」廖晓拂抬起头来问,脖子抻得像一只鸽子。 「哼,太子才将话说了一半儿就猜出来了,是不是被主子惯坏了?该治。」祁谟忍不住去捏他的小耳垂儿,捏着又觉得自己这样不好,又放下手来,问道「若真是叫你小妹去,你可愿意?」 作者有话要说: 苏青松:豆子请你给我一个正经的cp,天天被太子发狗粮引起极度不适! 担心有读者觉得宫斗太少,是这样,本文分上中下三卷,上卷快完结了,大部分是铺垫宫斗的环境和饱满人设,从中卷开始就有宫斗了,请大家放心。 你们的喜欢就是我最大的动力,谢谢! 第31章 太子赏脸了,小福子自是愿意,片刻过后垂睫问道:「可是我那小妹自山野长大,也没娘亲管教,恐怕不会说好听的哄着四殿下,更不懂宫中伺候人的规矩。这要是将四殿下惹怒了岂不要命了?」 祁谟也跟着痴烤双手,得意倨傲地答道:「诶,就是要找个不惧着他的人。四哥那样的性子,若真是顾忌着倒能被他欺负了。等将你家中的人都安置妥当了我便让张广之去说,就说是宫里侍卫齐大哥的胞兄需要人伺候。」 「我家人?」太子未曾说过,小福子自然不知,「殿下要安置奴才家人了吗?」 祁谟自知失语,只好说道:「本想着事成之后再说,叫你提早知道了也无妨。孤已命张广之派了信得过的弟兄去小凉庄,城门落匙之前务必将你家人带回来,今夜先寻一处客栈将就将就。待明日天亮再租处民屋住下。如此你那二哥不为生计奔忙也可准备秋闱了,先别急着谢恩,孤可不是白做筹谋。若他有能耐中举,来日到了殿试可算是太子的人,我总要收点儿好处。你大哥嘛……若是愿意可去端午门当职,不巡夜就是。若是……」 「自然是愿意的!这、这叫小福子如何谢恩才好。」廖晓拂忙不迭地应下来,就差拍手叫好了。大哥能去当职想来家中就有了进项,那二哥今年秋闱的银两就有着落了。两位家兄自顾不暇,小妹却梳头到了不能再闲散的年纪。虽说四殿下喜怒无常、阴晴难测,可毕竟是太师府这般人家,跟着学规矩再好不过了。太子口口声声说是为了大计打算,实乃是铺了一条活路给自己一家呢。 「谢什么恩啊,你这一家都为我所用了,将来不怕太子翻脸不认帐?」 小福子摇了摇头,两手收回袖口里。「小福子不怕,殿下不是那样的人。」 想到之后应对的计谋,祁谟禁不住于心口腾起一丝担忧和后怕。说到底他身子里流了一半天家的血,善用手中的棋子是用人之道,每子落下都要有用处的,帮人势必是帮己在前。若是叫廖晓拂知道了…… 「若孤往后为那个位子做了歹毒之事,你可怪我?」祁谟问道。他想背过去不看,只听着廖晓拂的声儿就得了。可脚步却迈不开,靴里装了千斤重。 「若殿下有苦,我自然是不怪的。」小福子乖谦应道,说完不言语,隐隐欲说地等着,果真又卑恭问道:「奴才斗胆一问,若是小福子往后也对旁人歹毒了,殿下可还愿我伺候?」 祁谟绷着下颚,笃定地一笑:「安心便好,你变不成那般的人。」 一月过后连宫中粗使的丫头都知道要有新人入宫的信子,曾经荣答应住的那千月院也修葺着呢。宫中无人不传着这事,一时各样声音攒动,丫鬟公公都猜着新添的贵人颜色如何。后宫的日子难熬,这样死水淤泥的活着还不如死前看看各样的主子呢。奴才们既担心看不着这热闹,又担忧一觉醒来世事大变。 陈鸳对着铜镜翻了个云手,水袖在身奈何耳中没有好曲,舞时风波无浪,收势如同枯藁。当真是惨兮兮一阵哀嘆啊。 「郎君啊……一骑世无双……」百无聊赖唱了几句,陈鸳眼皮子一翻朝外看去,江文成捧着十几把竹剑,衣角扑风地往里屋走。速而快快将水袖衣褪了去,摩挲着快发青霉的柜角将这东西仔细地藏进最里边儿了。
第65页 「今儿这么早就回了?你那些个小子们也放你走?」陈鸳抹了把鬓角,方才甩袖流了几滴汗珠也全擦尽了。 江文成在手心哈了一把气,指着陈鸳的左手说:「你这又是作甚了?不是师哥说你……虽说那是你娘亲留给你的,但在宫里也是能要小命儿的物件。」 陈鸳佻薄地瞥去一眼,看了看手掌,还不是方才点唇用了些青红胭脂落在上面了,一边用衣袂擦净一边埋怨。「你以为我想带着进宫啊,真要是搜出来准保治我个秽乱后宫,几颗脑瓜子都不够砍。可我娘亲就留下一包袱东西给我,能变卖的都叫大娘尽数当了,就剩一副水袖……」 说着陈鸳往江文成那边靠去,对着他的胳膊推搡一番,嗔道:「大哥也会替我藏着的吧?我不说你不说的,还能叫旁人知道了?再说了,从前在师父那处住着时你还不是夸我那样俊俏吗?怎么?现在见得小公多了眼界一开,我陈鸳就数不上个儿了呗?」 「老六!你明知我不是那个意思!」江文成被他随便几句闹了个大脸红,挣开了他的手急道,「那时的事莫要再提,是大哥年岁小说了不当的话,你怎可将自己比成戏子?那副水袖若是实在不捨得也可去求求师父发落,只是不可再这般……这般轻佻了,免得叫什么人……什么人占了便宜去。」最后几个字江文成几乎是咬碎了吐出来的,明明只想提点老六几句,怎知道自己这张笨嘴张口又是苟斥了一顿。 「戏子?戏子又怎么了?碍着你什么事儿了?再说我娘亲就是戏子,还是戏班子里的台柱子呢。」陈鸳嗅着江文成身上的咸汗味儿就想靠过去,以前明明是最疼他,现下一张口就是说他说他,厌烦死了。 「我、我不是轻看你娘亲,我这……只是……这只是……」江文成最怕就是老六贴过来,就跟他曾梦见抱住的妖精鬼魅似的,忽地站起身来,青白交替的脸色转而变红。他总说错话,一对上老六就说错话,那些老六不爱听的字句从口中熘得飞快,只让陈鸳误会自己不识好歹了。 陈鸳自是明了,公公这辈子与小娘子无缘,有时就盛着个男人偷爱着,忍不住讨个巧卖个乖,手掌托着尖下巴磕儿,看大师哥如此忌惮着自己,说道:「说来说去还是嫌弃老六是戏子之子呗,可我这身子都净了,还子个屁。师哥这几年不疼我可是嫌我脏了?」自打江文成将他疏远了,陈鸳把眸子哭成淡红色也猜不出个究竟,干脆喝一壶老酒找旁人暖暖被子,搂着抱着就当是江文成伴着过夜。总归都是小公公,叫人摸一把屁股、亲个嘴儿的能吃什么亏? 「没有!你怎可轻贱自己!」想起那些时日江文成犹如心肝受损。老六自小就是排行里最金贵的那个,兴许是双亲健在的日子富足,娘亲得宠自然是将孩儿当小公子养大的。记得陈鸳头一年跟着师父什么都不会,不仅不会还处处挑剔着,嫌弃床板子躺不下人,嫌弃小公公的饭菜如同嚼蜡。江文成是老大,蓬莱发了大水沖走了一家和良田,自己扒着船家的麻绳儿才上了船。吃苦的活计就没他不会的,身子骨儿结实,个头也高。 有一回师父得了赏赐提回来一篓子江杂鱼,可是进上的贡物。陈鸳亮着眼睛说了句这鱼我娘亲给蒸过,到那晚分鱼时,老大那半条就落在陈鸳碗里了。江文成蹲在他边上,咽着唾沫星子问他好不好吃、还要不要吃了?一会儿子又提醒他慢点挑刺。谁知吃惯了鱼虾蟹肉的陈鸳竟像个偷腥的夜猫儿,好似这鱼骨鱼刺都化为乌有,竟能啃出一条整整规规的大鱼骨来。打那之后江文成就没怎么沾过鱼腥,光看着老六吃完了嘬手指头。 但终归不是那时候了,江文成攥着拳,五脏六腑都被烈酒烧起来一般。他本以为将老六往外推就能死了那人的心,竟不知一推把人推去别人床榻上了。夜夜悔是少不了的,可江文成就是死也得守着这一步,因为他也是个阉人。 他和陈鸳都是阉人,故而寻常男子能给老六的,他一样都给不起。 「得了,你不爱看,总归有人喜欢。」陈鸳给自己沏了口淡茶,苦苦咸咸在舌尖儿化开像口烧酒,于是恶啐了一番自讨苦吃,站起来要走。 「你今日沐修,去哪儿?」江文成心中苦嘆,回首一问。 「问那么多作甚?总归是不找人睡。」陈鸳恨不得自己立马死了叫江文成永远记着自己才好,看都不看他,扭身不见了。 廖晓拂躲在金顶老槐树的底下,日头虽说不毒辣了可还是能将人暴晒。此处一片槐树林子正好,碎小的丫叶幽幽浮动,有点儿像殿下说过的林海之景。今日本不是他能修的时日,只是昨日太后特特吩咐太子明早来一回太合宫,这才让小福子得了个闲,求着师父放他和六哥说说话。 这会儿子他轻声悄步地等在槐林的廊间,只想把身子藏树干后头。宫里头的主子太多了,避都避不开的,谁知道何时就有屎盆子砸头上了?谁知这一藏就藏太好,野兔子似的,叫陈鸳一通好找。 「跑那处去看你六哥着急,我看你是跟你家主子学心眼了!」陈鸳一手斜揽,拽出小福子来打量着,问道:「你家殿下今日可捨得叫你歇下了?祖宗,也不怕将你用死了。」 廖晓拂从袖子里拿出个什么来往陈鸳内衫里一塞,道:「殿下今日一早就去太和宫给皇太后请安,我这不忙不迭出来孝敬六哥了。」
第66页 「我可不是太子殿下,听你几句哄就开怀了。」陈鸳右鬓角擦得不干净,几根髮丝里藏着些鹅蛋粉,伸手往怀里一摸却笑开了,「呦,是胭脂盒啊,这个好。打哪儿来的?」 「殿里的姐姐们赏我的。有一日柴房里进了一窝耗子,给姐姐们吓得不行。我见旁人忙着,自己总不好空着就去拿那耗子了。几位姐姐见去了鼠患要赏金瓜子,我就求着要了这个宝贝。六哥可别叫师父知道,不然非罚我手板了。」廖晓拂拽着陈鸳的带子求他别张扬了,公公偷藏着女眷的物件真真了不得。 刚还暗自灰心的陈鸳被哄悦了不少,眼睛里都是笑,一回头,看老九这相貌也不似曾经人事不通的小子,眉眼眼瞧着要长开,只怕往后又是个宫里的祸害精。 「我说老九啊,你唬得了旁人可唬不住六哥呢。」陈鸳带着笑意凑过去,鼻子贴近那纤白的脖颈细细嗅起来,「我家老九再长长恐怕要美过六哥去了,你这身上扑这么香,是不是想勾了太子的魂儿去?」 小福子本安安生生地走着呢,一听急得不知伸哪一条腿好了,急忙去捂陈鸳的口:「六哥别说了,别说了……叫人听了不好。」 「不好你扑香粉作甚?还扑在颈子上?是不是你家太子喜欢抱你那样这样的,闻着香知道男子好处了?快叫六哥也闻闻。」陈鸳自小和小公打闹惯了,就江文成那一颗榆木脑袋自己敲不开,闹着和廖晓拂经了廊桥,就差伸手去掏老九的裆片。 「大胆!贵人在此赏花怎可扰了清净!」林子里忽地一声厉斥,吓得陈鸳拉起廖晓拂赶忙跪下磕头。混迹宫中多年陈鸳可比廖晓拂精明,这丫头听着是个宫女可口气强硬得很,必定是身后小主有能耐且位分不高。大佛惹不起,这小佛更惹不起。 「奴才知罪!奴才知罪!是奴才没眼力,带着这刚学规矩的小公吵闹了贵人!」陈鸳拉着小福子赶紧磕头,趁事儿不大揽自己身上,兴许自己掌几个嘴巴就过去了。 「刚学规矩的小公?」这一声说得软软柔柔,听着却叫陈鸳心里打颤,慌忙将自己和老九的脸压得低低的,恨不得压进土里去。谁知道这会儿哪有什么贵人来槐林赏花,这地方平日连个鬼都见不着。 那女子又说话了。这声一出,方才厉斥的宫女立马就住嘴,可见这位才是主子。陈鸳心里头转着几千几百句求饶的吉利话,心里头叫着菩萨,就听那声音又问。 「我看着这小公眼熟呢,不就是太子身边儿的?怎么在你嘴里又成了刚学规矩的小公了?」 陈鸳勐地打了一个激灵,抬眸缥缈一瞥,一张粉琢玉雕的鹅蛋脸缓缓映现于斑驳林间。不是旁人,正是武贵妃宫中帮衬固宠、被皇上幸过又封了贵人的大丫鬟陈氏,陈贵人。 作者有话要说: 叫宫斗来得勐烈些吧! 陈鸳:爱上榆木属性的师哥怎么办?在线等,挺急的。 江文成:师弟不仅叛逆还总在我眼前露大腿怎么办? 第32章 廖晓拂本想替六哥将此回挡了,既然上头的主子识得他是太子身边的人,自然不会太难为他们,遂而堪堪将脑袋抬了抬,谁知又被陈鸳一掌给按下了。陈贵人伸出一只纤纤玉手,柔弱无骨一般。身侧的小太监掸掸袖子,识相地抬上去好作扶手。迈着莲步,陈贵人走一步停一步,不知是看景儿呢还是看跪着的人呢,被奴才拥着,慢悠悠儿的,从山亭的石阶云雾般迈下来了。 陈鸳的鼻尖儿贴着土,余光里一双红梅金穗子的花盆底儿贴着耳朵走来走去似的。廖晓拂被太子护在殿中自然没见识过新贵人,像他这般的小公都磨练出过目不忘的本事,喊错了一声儿兴许舌头就给割了。 「奴才见过陈贵人,给贵人磕头了。是奴才有错,冲撞了贵人赏花的兴致,这就带人滚得远远儿的,还望贵人饶了这一次!」说着陈鸳抻起廖晓拂的袖子一角,磕头像没命了一般。 「都抬头叫本宫看看,这样好的脸,埋土里可就可惜了。」刚升了贵人的陈氏说道。 她本是惊麟宫的精细丫鬟,端得是面若夹桃暗香萦绕,平日也略施粉黛的,虽比不上武贵妃雍容华贵之美却胜在婀娜纤腰。宫中但凡生育过皇子的娘娘都亲自养着这种精细的丫鬟,皆是亲手把关的清白身家和好颜色,只等皇子适龄将通人事再送进皇子房里去。孩儿大了终归要进温柔乡,与其等到皇子被身边的狐媚丫头迷住眼,不如早早送去好掌控的女子。 武贵妃宫中自然也预备了好几个这样的丫头,送就送过两个了。陈氏本当自己终归要做大皇子的房里人呢,虽不明说自然也是乐意的。大皇子祁顾正值好年纪,风流倜傥不在话下。虽说上头还压着一位太子,可这些年光是听也听出那位太子不成什么大事。若有一日大皇子能坐上龙位,自己出自武贵妃宫里怎么也能抬个贵人。若是再生下个皇子…… 心里的算盘本打得好好的,谁知忽而变天,自己果真从宫女抬成贵人,只是从此与大皇子恍如隔世两不相干,竟差了一个辈分。帝王宠爱自然是好,可皇上毕竟没了少年之态,侍寝后也无半分温存,怎么抬进去再怎么抬出来。若那人是大皇子,必定不会这般待她…… 故而明明刚抬了位分应当脸上有光的,陈氏却终日恹恹,想起那些破灭的情怀又是一阵感伤,时常在槐林间徘徊解闷儿。怎么就那么不巧叫这两个奴才闯了过来。
第67页 同样是奴婢出身,陈氏自然认得出其中那个。这大半年宫中偶有风语浪语,说是太子寝殿里边儿养着个阉人,宠得跟小娘子似的,除了去南书房和请安都栓在身边。陈贵人跟着武贵妃时曾与太子迎面而过,那时她已被皇上幸过,也不知是怎么地就把小公公的脸记住了。 「都没带着耳朵吗!我家贵人问话呢,还不赶紧抬起来!」一清衣宫女上前斥道。 陈鸳作噤若寒蝉之状拉老九起来,定了定神答道:「奴才哪儿敢惹贵人的眼啊,还请娘娘饶命。」 「饶命?本宫何时说过要取你性命啊?」陈贵人笑得花开媚脸,好似池中水一波波盪开。心里头本就有说不出的苦了,老天竟把太子身边儿的人送到眼前,可不是要让自己撒撒气吗?顷刻心里头忽然就通透了,为何她只见过一次就记住这小公的脸了,还不是肚子里绞着一股劲儿的嫉妒,凭什么?都是奴才都是贱命一条,他还是个阉人呢!凭什么他能被太子宠在房里一时,自己就落得个了无盼望的下半辈子? 「这位小公公可是太子身边儿的红人?年岁这样小啊。」太子与大皇子水火不容,陈氏自然也将太子的人看作仇敌,走过去端看了一番,「见了本宫也不知道说话,该是攀上了太子高枝儿,连个贵人都不放眼里了吧?」 「奴才小福子见过贵人!」廖晓拂闭着眼又是一礼,「小福子知罪,不敢轻看贵人,只是一时被贵人的仪态震住了。还请贵人看着奴才没见过世面的缘故大人大量,奴才命贱一条,贵人莫要气着才好。」 「呵,嘴倒是甜,哄得本宫心里头啊也算舒坦。只是方才你说奴才命贱,本宫倒是想问问,你这究竟是说自己,还是暗指本宫呢?」陈氏转了个身,广袖翩翩,看小福子的嘴动一动都嫌噁心。 陈鸳的身子顿时凉透了底儿,老九连太子殿的门都不大出,自然不会知晓陈贵人的出身,跪着往前挡了两步道:「贵人莫怪!小福子是个嘴笨的,自然是……」 「大胆!贵人还没问你呢!忙不迭跑上来做什么!」那清衣的丫鬟牙尖嘴利,冲着身边的小公公摆了个脸色,「愣着干嘛?还不掌嘴!」 小公公得了令下手自然没谱儿,既能给主子出气又能作践旁人可是来劲,扑过去抡起胳膊顺势就是一掌,啪一声抽皮的哨声儿只见将陈鸳的身子都抽歪了,脑袋自然偏在一旁,颧骨上一个鲜红鲜红的大印子。 那公公又瞪向廖晓拂,胳膊刚抡起来就听陈鸳在地上自己抽开了,一下只比上一下抽得更狠,抽自己的狠劲儿比抽打仇人更甚。「贵人打得好!奴才该打,是奴才嘴快,叫贵人心里不痛快!不劳烦姑娘动手,陈鸳自己给贵人解气!」 啪啪啪十几个大嘴巴抡过去惊得廖晓拂登时傻了,也爬过去跟着掌掴,看向清衣宫女的眼神里尽是讨好。这都是他们活下来练就的本事,净了身就不被当个人了,自己作践自己就是本分。 「安兰姐姐,这……还打吗?」方才动手的小公弯着腰仰脸问道。兴许是他年岁也不大,心还没有黑透。都是下边儿吃过苦的人难免动容,见这两人把脸都当陀螺抽了也顺带求个情,说不准哪天就风水轮流转。 叫安兰的清衣宫女咬了咬嘴唇回身去看主子,陈贵人摸了摸头上的髮髻,慵懒而道:「得了得了,停吧,本宫可没叫人动手,抽死了算怎么得?哎呀,今儿瞧着日头不错本宫特特戴出来一支皇上赏赐的玉钗呢,明明戴着呢,怎么摸着这就没有了?你们这些奴才眼睛都白长了?还不给本宫在地上好好找找!若是真丢了怪罪下来,本宫自然是没什么,不想死还不快找?」 主子发话谁知是真是假,可身边的五六个丫鬟和小公却不能再站着不动,纷纷把腰弯得快要折了似的在地上忙活,一时人就散开了。安兰在各处走了一趟熘达回来,一个福礼,脆生生地说道:「禀小主,各处都找过了皆是没有。奴婢寻思那宝贝丢了的时候这两位公公也在呢,那样贵重的东西掉下了谁看不见啊,莫不是叫手脚不干净的捡了去吧?」 想在宫里头害个人还不容易?手段多得比宫里的花儿还多呢。陈贵人是奴婢出身自然更懂,想都没想顺着接下了话,道:「既然这样,那本宫也并非与这两个下人过不去,若是没拿心里头坦荡,让搜一搜身子就得了。」 要搜身子?掌掴对廖晓拂算是家常便饭了,往常个把月就有几次,自然知道如何抽打得响亮好听、给人解气,又如何留下红印子却不伤皮肉。现下脸皮只是烫得发胀,心里悔得不行,都怪自己非拉六哥出来。可听见这个顷刻就僵了,敛着袖口去偷瞧陈鸳,果真六哥也是惊慌了,身子微不可查地一抖。 最作践主子的莫过于搜宫,最作践下人的莫过于搜身。搜身可不是叫人在亵衣里摸一遍就得了,青天白日之下搜身,哪怕是最得脸的大丫鬟也怕得打颤。廖晓拂曾经见过搜宫的惨状,那些宫女一个个被剥得蛋清一般,只穿个肚兜儿在殿外跪成排,还没等天黑就全投井撞柱子了。那些被搜身的小公也好不到哪儿去,上身扒光了不说,连裆片都得掀起来…… 「贵人饶命啊!奴才与师弟确确实实没见过什么玉钗,还请贵人饶命!」陈鸳回过了神,心里咒骂几声还是要磕头任命,身子还没抬起来呢就被上前的小公拿住了后颈。脖子上的力道不小,一发狠将他按住不起,只听那小公低哑说了一句公公得罪,腾出来的手将陈鸳衣衫背处的葛布绞紧一拧,这么奋力一拽就将公公的上衫扯开了。
第68页 廖晓拂在旁也被摁住,想挣又不敢,动弹不得,左脸压进了土里。只听哧啦一声响,从他六哥那边掉出来了什么物件,滚了几圈儿停在跟前。 「住手!那是什么?」陈贵人在树荫下看着热闹,伸手一指。同时也在心里头掂量着自己的份量。太子的人自己是不能这么着的,另一个就只怪他今儿不宜出行,没看了祖宗黄历。 「呸!哪里的贱骨头!身子都割了还惦记这玩意儿!」安兰蹲下一看恶啐了一口胭脂,骂道:「死太监!莫非有宫女与你私通不成?」 太和宫前殿一片祥和,祁谟方才用过了早膳,现下盘腿坐于蒲团,两指捏住一颗浑圆的白玉棋子,落地有声,笑道:「皇祖母这一步险棋走得好啊,恐怕孙儿这盘是赢不了了。」 嬷嬷在皇太后身后伺候,手里拿一柄蓝绿赤丝绣荷叶的玉柄团扇,仔细给太后摇着风,一笑说道:「奴婢眼拙,看不懂棋局,只看出棋盘上黑黑白白摆了一堆,还不如线盒里的团线好分开呢,还是太后凤眼犀利。」 太后长笑,显然近来心情大好。一来是苏雪那丫头精通佛法,每每与太后讲上一讲竟投缘极了,老来难有忘年之交。二来是多年心结致使太后郁郁寡欢,如今能听一听大师弟子讲佛,可算心愿已了。再有当今皇后转了心思大有復起之势,昨儿不是十五之夜也竟将皇上留住了,气得原本翻了牌子的妃子难熬一夜,可算快哉。 她并不偏爱赵皇后,只是皇后自然就该有皇后的样子。就像当初她自己那般逆境而生、披荆斩棘,与女子斗都是其次,更要与男子斗。不仅要斗,还要赢。自然她是不愿叫皇后与皇上交恶,只是皇后就该立威出来,叫旁人看透纵使再得宠也是妾。 「你们就哄着哀家吧!都是这孩子让着罢了,他那双眼贼得紧,谁能下过他去?」 祁谟拱手笑道:「孙儿可不敢,皇祖母这棋下得叫孙儿想让都不知从何下手呢。」 「你看看这孩子,嘴有多甜,还好没随了他母后。」南橘剥下的皮子堆在瓷盘中,只要这么一小把扔进香炉就能将前殿的风带出橘子香来,皇太后自是喜爱,转而问道:「对了,嬷嬷可见着苏雪那孩子?给哀家带过来吧。」 祁谟听闻起身道:「那孙儿先避一避,青松的小妹尚在阁中,如此撞见太过唐突了。」这话说得有假,只因上一世二人有过夫妻之实,身为男子祁谟深感愧疚,故而下定主意今生不与她相见就是。 忽而刘公公躬身地进殿一报:「禀太后,殿外有一侍卫拿着太子殿里的腰牌跪下求见,说是有十万火急的大事要找殿下,可让进来?」 作者有话要说: 看到每一条留言都特别兴奋!也很希望大家提提意见,确实是第一次写古风很多地方做得不好,我查资料说贵人位分对下是可以自称本宫的,但是写出来就觉得怪怪的…… 太和宫早膳中 祁谟:祖母这个挺好吃的能给孙儿打包带走一份吗?那个尝着也不错…… 太后:你太子殿里是没有厨子了吗? 廖晓拂:就知道吃快来救我啊啊啊!!! 第33章 那侍卫跪在太合宫大殿的正前,双手呈上太子殿的腰牌高举过头,双臂堪堪发颤。数日前张广之得了殿下的令出宫办事,走前张大哥将腰牌亲手给了他,特特吩咐要跟好廖公公,说了什么、做了什么、与何人相见皆禀告殿下。切勿叫公公发觉了,这事乃首要大事,不可有失。好在廖公公平日甚少出行,若是出行也多与太子同行,今儿算是头一遭了。 怎料头一遭就遭上祸事,侍卫苦嘆,看来不怪殿下叫人看得紧,咱们廖公公真真是易祸啊,怎得随意这样跑一趟就撞上小主了。眼见那小主来势汹汹,张大哥又再三嘱託不准叫人发觉了,侍卫一咬牙跑得草上飞一般去太合宫搬自家主子。太合宫层层盘查,见了太子腰牌纷纷让行,一路跑上大殿跟前侍卫可算见着自家陈公公了,扑通一跪就把腰牌呈上求见。 陈白霜正和太合宫的掌事刘公公闲谈呢,太监多爱斗鸡此等乐事,偶遇同好难免多说几句。正聊到那仙鹤顶的鸡子如何如何时,那眼熟的侍卫一晃而现就叫陈白霜心头一紧,撩起拂尘跑下问道,果真是拂儿出了差错。 陈公公问过便拂尘而去,刘公公也进去报了,可那侍卫都等得双臂发酸了偏偏没等出正经的主子来。 「方才太子神色焦急,可是因着殿外侍卫的事?」太后翘起四指、小指,朝嬷嬷那边伸过去,水仙葱身的两枚指甲被细细套上了镂空护甲,护得稳稳噹噹的。其实她早看出太子的心神乱了,刘公公一出一退,太子眸中的亮光也跟着一明一灭。偏生急成这样还非要做戏,她倒要看看自己孙儿的耐度。 祁谟自是挣扎,却也不得不稳端坐住。如今他还在宫里,能拿着自己腰牌办事的恐怕就是廖晓拂那一份儿了。但偏偏他在太后这里,还要做出喜怒不形于色的假样子来,身下的蒲团仿佛发了刺叫他如坐针毡。 「皇祖母说笑了,自是有事但也并非十万火急,这宫中总没有事能大得过皇祖母去。」 「哦?既然孙儿这般孝顺,哀家就接了这份福祉,陪着太子再下一局吧。」皇太后拉长了声音说道,笑看孙儿坐在另一端急得抓挠心肝。
第69页 「那……自然是好的,还请皇祖母执子先落,孙儿礼让三子。」说着祁谟伸手去碰棋匣,却被皇太后抬臂止住了。 「不必执子,这局祖母将子落在何处,你只体会便可。」皇太后右手敛了袖口,护甲尖端勾动银线,透出一股沉淀,「这第一子,哀家落小尖。你母后输就输在尖上,虽说在落定的棋子斜上斜下一路处行棋颇为坚实,可太过自拘终归束缚了手脚。太子可说说破解之道?」 祁谟黑白分明的眸色一暗,不知太后用意,便道:「小尖无大恶,母后身为大昭之国母自然是行事稳重,谨慎为上。」 「错。」太后的脸被氤氲的佛香白气笼得模煳几分,辩道:「既知道自身乃大昭之国母,就应有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手段。而凤印可是活的,长着眼睛也会挑人,只会在能担其位的女子手中。你母后错就错在无大恶。恶?恶怎么了?恶又如何了?若行棋长与立,紧靠已落之子继续延伸行棋,想来棋形也不会太坏。这第二子哀家下连压。你母后无恶,连压数子,如今可有破局之道了?」 话说至此太子就算再愚钝也懂了,迎上答道:「若压要低位上着子,连压数子并非退让,即是为了往后将棋势张开,将自己的棋走厚实。」此刻一心二用着实叫祁谟坐立不安,小福子那边必定有事了,而自己这一刻却还要装作无事与太后谈棋,殊不知所说每一字都快冒出火来。 「好棋。这步铤而走险却值当了。皇后将你连压数年并无坏处,就看太子如何自处。若是有心,先守后攻,以退为进,殊不知此时之低走并非日后之勃发呢?哀家的第三子就顺着势下一着退,若将太子的棋连压则该如何?」 「这……」祁谟坐着没动,淡淡的神色依旧可眼底已没了笑意。祁谟并非不知道如何应对,而是不知道皇祖母要何样的应对,故而啧啧道:「还请祖母明示,孙儿必谨记于心。」 皇太后稍显愤愤道:「刺。刺其断点,探其薄弱,斩其连接,促而逼使对手回应,必应!如今你心有大计却比哀家当年少了一分恶毒,是好也非好。若要治国,这善是国之大幸。可若要治人,这心就要多一份不善。你这孩子啊,性子终究是善的,故而狠不下心的时候也颇多。哀家今日不是叫你作恶,而是叫你收起些善来,别学你母后太多。武氏如何了?光是一个后位就可压制住她。皇子再如何了?你父皇既已立你为太子,你从小就该有压在上头的本事。哀家这皇太后又如何了?你那十万火急的大事若真等发落,太子就该有披荆斩棘的心将哀家也挪了去。该争便争,该刺便刺,衡量权衡其轻重急缓,此乃帝王之心。如此太子可懂得了?」 祁谟一愣,奋而站起直径沖向殿外,剎那又止住脚,回头大大给皇太后跪了一礼。「孙儿祁谟,谢皇祖母今日教诲之恩,永世不忘!」语毕不作停留,转身大步而去。 嬷嬷缓缓走出了屏风,见太后一动未动遂而拿过一个软垫子塞给太后靠住。「太后今日说了这些话,若是累了就歇歇吧,奴婢伺候着。」 皇太后执起棋盘上的绢帕摁了摁眼角,轻声说道:「当年先帝驾崩,举步维艰。他于大宝殿为国运祈福,数日诵经未停。哀家被困在这深宫之中,他执一棋盘进宫讲佛,解我困局。那日,就是这般说与我听的。」 「太后莫要自苦,大师那哪儿是为国运祈福……奴婢看着……大师明明是为一人祈福。」嬷嬷近乎喃喃自语道,「太后该喝参茶了,叫奴婢扶着进去歇着吧。」 「走吧,扶哀家去。大师还在天上和菩萨一起看着呢,哀家可要珍重自身。既然他曾求皇后百岁安康,哀家……可不能叫他打了诳语。」皇太后淡淡说道,朝那看不见的天穹遥望了一瞥。 廖晓拂小小的身子被人按住,动弹不得,求到嗓子就要咳血了似的。他不是求自己而是替他六哥陈鸳求贵人,眼看着六哥快被人搜光了,饶他们再是奴才也不能叫人将裆片撤了去。 「贵人饶命!贵人……贵人身份尊贵!沉、沉鱼落雁!菩萨心肠!观音娘娘!求求贵人饶了奴才吧!小福子和师哥……确实不曾看见什么玉钗!贵人……」廖晓拂求得极近以命相搏了,不知道嘴里求的什么好话,只管先求了再说。早前在钟鼓司最大的莫不过掌印大公去,后来到了太子殿车洒水那处无非是给嬷嬷公公们磕个头,直到伺候了太子才有福气沾着些真贵人的气息,哪里惹着过什么真正的主子。 原是主子一句话就能将他们碾成泥,而奴才只能战战兢兢地丧胆自危。 「这玉钗的事先不提,你这师哥身上藏着丫鬟的物件,谁知道还有什么?」安兰谈笑间又命人上去动手帮忙,一时又给陈贵人扇风摇扇,好不痛快。 「姐姐,奴才求求好姐姐,别、别搜了!」廖晓拂眼见六哥身上又多了一人,那翻弄云手的干净指头扣在土里,指节都泛白了,一时不知哪里来得胆量急急嘶道:「那不是我六哥的!那不是我六哥的!」 安兰得了陈贵人的眼色,问着朝这边走来,笑盈盈说道:「哎哎哎!都住手!贵人有话问!」瞬而那搜身子的奴才都止住了,陈鸳从地上爬起来像从土里滚过一趟,捲起葛布朝身上掩盖,无奈还是晾着一片肩膀子的风光。 「小福子是吧?」陈贵人自知不敢拿他怎样,故而只敢作践另一个,看他们举措不安转而轻笑出声来,问道:「小福子你说,这胭脂是谁给你的?」
第70页 陈鸳方才咬住舌头都没求一句,心里头主意大了,若是此时此地叫人剥了裤裆露出尻,来大不了拽住那死丫鬟往池子里一跳,走得干净。可这陈贵人当真歹心,问老九这话摆明是挖了个火坑,一时急道:「老九给我把嘴闭了!」 「禀贵人,那胭脂是……是奴才求着师哥买来留给自己的!师哥身在钟鼓司,与宫外交接也方便些,奴才在太子殿摸不着门才求了六哥!」这点子心计小福子还是有耳力的,若这盒胭脂再牵扯出一个丫鬟,那才是一百张嘴说不清呢。 「你自己的?好嘛,本宫在这宫里多少年了,还不知道阉人要用这个呢。」陈贵人掩面一笑,旁人自然跟着一起轻笑,她探出一只锦鞋将地上的胭脂盒轻轻一踢,那胭脂便滚到廖晓拂跟前来了,又问:「都说太子房里宠了个阉人,该不会就是廖公公吧?」 陈鸳若不是提不起衣带只想奋起撕了那贵人的嘴,谁料旁边的老九甩了甩袖子又是一躬,竟将此污浊之事认了! 「贵人说得是,这……主子喜欢奴才搽脂抹粉,奴才一俱应了就是……若是、若是贵人不信,大可派人去问、去问殿下。」廖晓拂这慌扯得猝不及防,瞬间略有迟疑,嘴唇更是抿得紧紧的。心里只求自己没算错陈贵人还忌惮着太子。 「你敢用太子压本宫?当真是以为自己攀龙了!」陈贵人算错一招,怎能料到这小太监也不是个好对付的,一时吃了瘪恼羞成怒,呲目怒道:「都看着干什么!本宫今日偏要搜他的身子,看看还给太子藏了些什么污浊东西!」 廖晓拂被推了个猝不及防,一下又被揪了起来。自八岁入宫他就没认过命,哪怕是此刻也在心中转着对策。忽听身后一声怒斥住手,回身看清了来人。 陈白霜匆匆赶到只看两个爱徒衣衫不整被人拿住,怒火刺得心底一阵尖锐刺痛,双目赤红。不待众人回神,陈白霜便一步上前用拂尘横扫那小公的面门,一把将陈鸳的衣襟提住拉回了身后。那小公被拂尘的马尾毛划破了面皮,丝丝道子渗出了血珠,一下也坐在地上。 「把身子挡好,回去算帐。」陈白霜眼直直地盯住陈鸳脸上的红肿,气得喘不过气来,转而沉闷地沖廖晓拂吼道:「没眼色的!快不过来?叫你诸事当心,现下脸都花了!若是太子问起来还如何伺候!」 小福子见着师父如同见着了活菩萨,连滚带爬地膝行过去,不是为了讨怜而是腿跪麻了。看着两个徒儿被人欺侮了,陈白霜心里头不是滋味,可眼前这位又是正得盛宠的小主,也不好发作,只能强压了怒气,脸色起起伏伏白了又白。 「奴才见过贵人,给小主请安。不知老奴这两个徒儿如何冲撞了贵人,还请小主明示,好叫奴才回去狠狠责骂,叫他们长着记性。」因这贵人的位分不高,陈白霜再恭敬也只需躬身而礼,叫人挑不出错处。 「本宫当是谁呢,原是陈公公。」陈贵人嫣然一笑,也不像要责骂何人,只是心中暗道作呕,直道晦气。今儿居然撞上两个同姓氏的阉人,回去必然要沐浴薰香了。笑完了又皓齿微露:「是本宫疏忽了,竟不知这是陈公公的徒儿。这两个小公也不知早说,方才如何盘问都不肯张口,当真是误会了。」 廖晓拂背着身帮陈鸳绑衣带,将那弄脏了的亵衣给六哥套好穿上。太子殿里的日子过顺当了竟叫他松了心,险些叫六哥的命搭在一盒胭脂上,恼得不知如何是好。 陈白霜的笑只蔓延到颧骨上,眼神死沉沉的,恭敬地拜向那张笑颜。「叫贵人动了怒是奴才不是,这两个徒儿确实是嘴笨愚钝,不会说话。不知如何惹恼了贵人,还望小主能饶过一回。」 「惹没惹本宫先略过不提了,这深宫里什么稀奇事什么稀奇人都有,是不是?」有些话奴才说得,贵人当着旁人却说不得了,陈贵人转而一问,看向了安兰。 下人自来就是主子的舌头,安兰走了两步子朝陈白霜不情不愿一福,施施然说道:「禀大公,我家主子向来仁义,从不严苛了奴才的。只是这两个奴才口无遮拦,竟仗着有太子撑腰顶撞我家贵人,还说……」 「还如何了?」陈白霜问道,寻思着这是哪一宫的奴婢,身后又经过几个主子了。几番思索从脑海里翻出个叫安兰的丫鬟,想来也没伺候过什么太大的主子。 「这话就是大不敬了,可陈公公问了,奴婢如实说就是。」安兰垂下了眼睑,好似提那几个字都嫌脏,小声说道:「那位年岁小一些的公公说……说他是殿下养着的阉人,还愿涂脂抹粉扮女儿相去……去……」 陈白霜的手指狠狠捏住了拂尘的竹柄,心里五味杂陈。这话已经不是头一回听人嚼耳根子了,可旁人说归一码事,真叫小福子认了就是另一码了。 「拂儿,这安兰姑娘说话可是真的?你当真这般浑说过?」陈白霜低头问道,面色阴晴不定,眼里也没了慈爱。而陈鸳却勐打了个激灵,心道师父这是怒了。 作者有话要说: 皇太后:装,我让你装。 祁谟:祖母我觉得我们可以再看看国事。 皇太后:好啊,我看你接着装。 祁谟:不装了不装了,遛了遛了。 大家别急!太子下一章就到了! 第34章 陈白霜眉头紧蹙,见徒儿不吭声了,面色逐渐僵冷。安兰姑娘笑吟吟地又问:「奴婢在宫中资歷尚浅,不知道若是身份低贱的奴才爬了自家主子的床帏,这……可该怎么罚才是呢?」语毕蔻丹卷过帕子绞了一圈儿,言下之意竟逼着陈白霜亲自将小福子处置了。
第71页 「师父!师父切勿当真!」陈鸳跪跌在陈白霜的跟前,指头抓住大公的官靴一沿苦苦求道:「老九那话不可当真啊,老九什么性子师父最是清楚。」 「你莫要替老九说话,他什么性子,你什么性子咱家自是清楚。拂儿,那浑话当真是你说的?」陈白霜自是想一力保住这两个徒儿,可贵人在前,规矩在后,宫中最无可奈莫过于一个地位尊卑,步步紧逼之下,哪怕做他也要做出个秉公处置的样子来,不可无言无信。 廖晓拂静了片刻,方才浑说一气乱了心神,寒星般的亮眸逐渐褪了慌张,算是掂量明白了。这话他既然说了,那就得认,宫中的路一步步皆是沟壑,踩着血脚印由不得回头。此刻他若不认,既坐实了帮凶又多了一重欺主瞒上的罪。想过这些小福子遂而陡然跪直,低声一道:「贵人教训得是,是小福子这张嘴不好,污了太子的清白。还请师父罚过!」 这一认听得陈白霜犹如五雷轰顶,自上而下紧紧盯着徒儿的脸,从未有过的失望和心疼在胸□□织成网,勒得他昂起手就是一掌。廖晓拂的小身板儿跪得挺直,静静闭了眼皮,候着挨打,只觉一阵掌风袭面而来。饶是早知道要挨这一下子,末了小福子的脸仍旧抖了一颤,终归还是个半大的孩子,他还怕疼呢。 然而本是该落在脸上的巴掌却是没有等来。廖晓拂颤着眼皮睁开瞧一瞧,师父的掌心就离自己不过一指头远,颤得合不拢五指。再一昂首,自己师父的眼角微红,悲戚地凝视不动,唇线紧紧绷直如同一根丝线,可见已经是怒到了极处。这一巴掌终归是没捨得赏下来。 这是自己心尖肉的老九啊。陈白霜心里头一阵怆然,想起自己那几个徒儿。那时候他还执印,崽儿们的日子也过得好,皆是从小小的人儿带大的。再后来一个一个就散了,他抓都无处去抓,浮萍似的就折在不知所谓的地方里,如今忆起每张小脸都如同十指连心之痛。他还记得去挑老九那日正赶上个连绵的雨天,净了身子好容易能下地的小子们家雀儿似的堆了一院子。他撑了一把石青色的绸伞,从石阶上闲闲地望下去,就见这孩子挤在人堆儿里抱着膀子,裤脚挽起,踩着地中独一的那块凸起的石板,竟是怕湿了自己的脚。他当下一愣,脱口问了常随,忽又转惊。这般不肯认命的小公竟是个全净的,果真是造化弄人了。 就是当年那个连脚都不肯沾湿了的孩子今日竟认下了这等事,叫陈白霜如何能不怪,又如何能怪? 「陈公公?」陈贵人见他愁容满面,更添了几分得意,忍不住问道:「公公该不会是偏袒徒儿了?这小奴才在太子殿里当职,公公又是替太子做事,本宫想……若不是陈公公早就有所耳闻却特意放任而之的吧?」 陈白霜听了这话,心里头已经有了轻重,踩着地上的胭脂盒踢了一踢,便道:「贵人说笑了,只是此乃太子殿里的份内事,还需细细禀过殿下再罚。毕竟老奴的俸禄只拿着太子那一份儿,贵人您说呢?」 陈贵人笑颜如嫣的芙蓉脸一下全冷了,一下下转着手上的八宝青琅石银戒指,宝石被日光一淬更衬得肤色白如凝脂。好嘛,合着一老一小都会用手段拿太子压人呢,真拿她的出身寒碜人呢,一笑又道:「公公这话可是嫌本宫管得多了?」 「这话奴才可不敢说,只是万事尽本分罢了。小福子出自太子殿里,伺候得是当今太子,要打要杀要罚也该着由老奴带回去打发,不劳烦贵人。」说罢陈白霜带了些许不耐烦似的,踢了还傻跪着的徒儿两脚,「都看着干嘛?还傻愣着!」 陈贵人当然自知自己位分不高,又不是正经的秀女出身,说是皇上在武贵妃处看上了的丫头,谁人不知此乃主子固宠的下下之策,忍不住森冷道:「罢了,不就是太子吗?一个个儿当金佛供着呢!今日就是个奴才的腌臜破落事,说大可大,若是……」 「若是什么?孤倒是要听听,究竟是怎么样的腌臜破落事!」那身杏黄色的太子衣袍穿林而来,绿荫成林中竟刺眼夺目。廖晓拂循着声儿望过去,再是一向自持稳重也架不住露出些酸楚的神色。 殿下来了呢,殿下来了呢,殿下朝自己来了呢。这究竟是怎么了?方才求的菩萨真显灵了?小福子一时心悦,扯疼了嘴角,这才挪开眼不敢叫太子看出端倪来。可正是这一错开,便没能瞧见祁谟眼中的心急如焚。 陈贵人的奴才和太子的侍卫哗啦跪了一地,陈白霜也不像方才施以拱手而是一掀衣袂地利落跪下了,大道:「奴才陈白霜见过殿下!」 「起来吧。」祁谟忍了又忍,才把满身的戾气憋回心窝,融成了这不疼不痒的三个字。从太合宫一步步走来自是压抑着,更尝透了满肚子的悔滋味。廖晓拂的面容在眼跟前越发清晰了,那没长开的眼褶和小鼻子,那双时时追着自己痴望的眼,那颗忽隐忽现的泪痣,一样样都与八千岁的脸叠上了重影儿,终于成了全全乎乎的一个人。原是自那时起这张脸就存在心里了,从前只当自己接得是八千岁这份情,奈何廖晓拂堪堪十四还未长成,故而将他分做了两人。如今回梦中的八千岁还跪着呢,祁谟远远只一眼就将他单薄的身子认了出来,从此便再无旁的杂念了。 「嫔妾见过太子,见过太子……」陈贵人俯下了身,怎能想到太子竟带着侍卫来了这地方,顿时颓然丧胆。身边的奴才跪得都不敢抬头了,大有与泥化为一物叫太子无视之嫌。而那正主儿却跟没见着旁人似的,眼神歪都不歪一瞥,将他们晾在身后了。片刻她定了定神,咬咬唇道:「素来听闻太子饱读圣贤,今日一见果真是……」
第72页 「孤叫你起身了吗?」祁谟脸上罩了一层稀薄的笑意,这笑却不是好笑,冷冽藏刀,直直钻人肺腑,「父皇不差几个侍寝的婢女,抬了位分就敢在孤面前无礼?既然喜欢躬身就一直给孤躬着身子说话吧。」 陈贵人的喉头一窒,刚要起的身子豁然定住了。她现已抬了位分,不是没身份的奴婢了,怎么能料到太子不分青红皂白居然还叫她行跪礼?这不是指名道姓地嫌她出身低贱,仍是奴身吗?如今自己论身份已是皇子的庶母,太子虽居于高位却如此拿她轻贱,当真是隔空赏了重重的巴掌! 「这……嫔妾不懂规矩,惹了太子不快,还请太子赎罪。」陈贵人忙笑着奉承道,只是容颜讪讪的。这躬身的礼可比跪着难受多了,膝头微曲,收腹含胸,颈子也要低下去,低眉谄媚的。光是说完这句就叫陈贵人耐不住。而安兰等奴才皆以额点地畏惧着,心道不知太子怎么换了心性,竟敢挑人毛病了? 「孤从皇祖母处出来,瞧不见身边的公公。想不到竟在此处叫人绊住了腿脚。」祁谟别过脸道,见廖晓拂和另一个小公还跪着不肯起,转身去问陈白霜,「陈公公,你来说。」 「回太子,今日殿下一早去了太合宫,殿中无事,老奴想着廖公公辛劳多日未曾有过沐修则准了一日。谁料到了太后宫中忽而听闻廖公公于槐林廊桥处惹了位贵人,故而慌忙来看看,别是真有什么将贵人冲撞了。此事发得忽然,还恕奴才擅自离了职。」陈白霜一掸拂尘说罢,看不出面容是喜是忧。若小福子所说那事是真,眼前的人岂不就是欺负了徒儿的歹人?可这偏偏是太子啊。 陈贵人还在原处做俯礼状,抖衣而颤,双腿已如灌铅。听陈白霜话里避重就轻,慌忙开口道:「此事并非如此!还请殿下……」 「孤准你开口了吗?再犯掌嘴。」 「这……是,嫔妾逾越。」陈贵人语塞,双腿抖得发疼,眼见汗珠子就要蒙花了脂粉,却苦苦赔笑道。 一个贵人就敢跟自己顶撞?看来从前活得当真是窝囊到了极处,怪不得皇祖母那般心性的人看不惯。祁谟负手背向而问,廖晓拂伏在地上,始终不肯抬头。只听殿下肯来就双目朦胧了,他哪儿敢再叫太子看见自己打花的脸,更不敢叫太子知道自己胡说的浑话。可他六哥陈鸳却不是个能忍的,听出太子有意作势,禁不住地上泥腥刺鼻,时机恰好地轻咳一声。 祁谟已从侍卫口中听说了这位公公,说是廖公公独自站了许久特特等着的,虽不知是哪位却也猜出些一二,与陈白霜互视一望,冷笑问道:「这位又是哪里的小公?莫非是他惹了祸事,将事撂在廖公公身上了?」 每说一字都叫陈贵人的惨澹面容加重了一层。太子这哪里是问话,分明是变着法儿的作践她,给自己奴才撑场面呢。好叫围着这一堆的奴才侍卫见她与下人一般行礼,谈吐又不紧不慢,岂不是比掌嘴还折磨人! 「奴才冤枉!奴才冤枉啊!」陈鸳强忍住满腔的火气,拉着小福子的衣襟将人生生拽了起来,一时两人皆与太子面面相对,慌忙躲避也来不及,想藏什么都藏不住了。陈鸳麻利地膝行两步,定定说道:「奴才陈鸳见过太子,给太子磕头,还请太子做主!今日奴才与师弟一聚,原想着说些体己话便散了得了。扰了贵人赏花的清幽是奴才不是,要死要罚都认了,可当真是没捡着什么玉钗!嘴也掌了,身子也搜了,奴才陈鸳手脚干净,就算一头撞死了也请太子给个清白!」 原是不敢叫自己看着脸!挨打了不知找主子抱冤还敢瞒着,当自己眼瞎不成!祁谟目光愠怒,自然不懂那是奴才练出来的手法,看得是触目惊心。前脚离了太子殿人还好好得呢,白白净净的小尖脸昂起,笑得眉清目秀,还说要等着殿下回来用晚膳,给殿下试菜。再一听又被搜了身子,祁谟的心忽而沉到了湖底,能捏出一把凉津津的辛酸水来。 「来人,先去太医院,叫牧白等在殿里候着!」祁谟沖那侍卫说,每一字犹如蘸盐铁鞭将陈贵人及一干奴才抽得皮开肉绽。陈贵人心里叫苦连天,双膝的关节疼如锥心,可还屈着腰不得起身,心里只求今日这关平顺地过去,往后再不当太子是个耳聋眼盲的废人。 「殿下,这不疼……这是奴才自己掌的,用不着牧白师傅。」廖晓拂听宣了太医才出了声儿,并非是他软弱好拿捏,只是想速速将此事化解,万万别叫太子知道自己给他头上泼了多大的泥点子。 祁谟躬身观看了下,起身说道:「疼与不疼孤说了算。方才可有人冤你拿了玉钗?还掌嘴?还搜你身子了?你给你主子指指,孤倒要看看是哪个胆子大的。」 作者有话要说: 其实陈贵人这种在宫斗中算低级boss,只是敢上太子第一次发作,倒霉而已。 随着太子第一次在宫里耍大牌,上卷也马上就要完结了。小福子也会慢慢升级,跟着殿下一起吃吃喝喝打豆豆。 陈白霜:眼前这人就是占我徒儿便宜的歹人,到底是揍还不揍? 廖晓拂:师父可有多余的被褥?今夜殿下说要一起睡呢! 陈白霜:寒叶飘逸洒满我脸,徒儿早恋伤透我心! 第35章 太子这话语的声不大,却丝丝传入了众人之耳,挟持走了众人的气魂。祁谟一手负于身后,一手收于胸口,傲视而立。十七年,十七年的隐忍不甘终究将他酿成了一杯苦酒,愤懑痛饮方成就了一个慎心谨行的太子。
第73页 陈贵人还在一旁行礼,周身服饰皆恰一座摇摇欲坠的玉宇危楼,耳坠子都晃荡起来了,更别说美人髻中插着的蝴蝶松风粉珠髮钗,当真是一点儿主子的周全脸面都没有了。太子今日换了心肠,陈贵人自然惴惴不安,一心想着先将大错择出去,急急道:「太子明鑑!嫔妾确确实实丢了一支皇上赏赐的玉钗,怕圣上大怒怪罪下来才一时情急!况且这小公公身上不干净,搜出了女儿家的物件!并非是有意刁难而是……」 「陈公公。」祁谟望向波纹涟漪的湖面,眼中似有燃之不尽的野火燎原,「孤方才说什么来着?掌嘴。」 「老奴省得。」陈白霜低头喏了一声,大步流星朝陈贵人过去,伸手就是一掌。这一掌昂得干脆利落,落得掷地有声,清清脆脆打在贵人团粉脂面的脸蛋儿上,连胭脂钱都省了。 「你敢!」这话还没说尽,陈氏脸上就挨了打。别看方才陈白霜怜惜徒儿的那番舐犊情深劲儿,毕竟是钟鼓司里大公的出身,手底下的功夫不含煳着。落手必有掌痕,掌痕必分得出指头来,这才叫真真的掌掴。 虽说陈氏是丫鬟出身可也是武贵妃精细养着的,平日训诫都不曾动过她的身子只怕留下疮疤,更别说动辄打罚。如今陈贵人的礼还行着呢就叫大公当众掌嘴了,这对她这般看重身份、急于攀高的心性而言才是实打实的教训,一时间竟然死了的心都有。 「你!你个奴才!」陈贵人捂面而道,晶莹泪珠从眼眶扑朔淌下,却无半点美人落泪叫人怜惜的劲儿。皓齿微微沾血,想是方才这一掌将贵人的齿尖磕碰在唇壁上。 「他是不敢,但孤敢。」祁谟说道,语气彷如带着稜角:「别说你丢了一支玉钗,就算今日你丢在这槐林里了,孤那父皇也绝不将眉头皱一皱。荣贵人因为一碟子糕点就成了瞎子,如今可还在冷宫里歇着呢,父皇当真怜惜过哪一位美人吗?煳涂东西!」 陈贵人的华服跟着身子轰然而塌,犹如飞蛾扑火之势重重砸在地上,与方才得意之时判若两人。这一倒终于惊动了自己的奴才,安兰及几个丫鬟哭着扑过来扶住,一通哀嚎冤屈,脸上竟也挂着几条泪痕,果真物随其主。 眼看自家主子吃了亏,当奴才的都有奋力一搏的心,兴许这一搏就力挽狂澜,事过之后再得赏更得了重用。安兰本就不是安分丫头,到了这份儿上更知逃不过去,不堪风雨地扑在陈贵人身上,哽咽嗫嚅道:「主子……主子吃苦了,是当奴婢的没用,叫太子曲解了小主的用意……当初从那小公身上搜出东西来就该蒙着心,一昧当看不着的,可小主又偏偏不是这般的人……若是早知落得这样一个苦果,奴婢就是拼了也该拦着小主,不该听那奴才说什么与太子的淫.邪之词……」 淫.邪之词?祁谟狐疑了一刻,将神定在脚下那盒胭脂膏上。他望向陈白霜,陈白霜不语。再望向陈鸳,这公公也不支吾一声,方才的伶牙俐齿竟像假的,是个属狐狸的。再一望廖晓拂,好嘛,敢情祸端的正主儿在这儿呢,双耳尖尖已红透,亮眸紧着闪躲,竟有趁太子不备将身子藏到陈鸳后头躲着去的架势。 「廖公公是孤殿里的人,由不得旁人污衊。」祁谟看出自家的小东西惹了事,不觉嘆然,怪不得廖晓拂连声儿都不出呢,敢情真给自己招事儿了,故而不作多言,大事欲化小,便道:「今日只是给你个教训,若叫孤再知道……」 「小主一片苦心,听不得旁人用房中之术污衊太子,当真是屈辱了!」安兰在那端朝陈贵人哀哀悲怨,俨然又是一位梨花带雨的哭主。这声说大不大的,好比夜雨槐树之下如泣如诉,却偏偏能叫这一圈儿的人听个七八成,生下的二三成则浮想翩翩,媚色无边。 祁谟闻言不觉将眉峰微挑。皇太后有一言极对,太子再如何终归是善了些。祁谟自小听得是国君之书、仁治之言,耳边子的叮嘱都是如何宽待百姓、善待下人。这点真叫祁谟自居下风,当真是比不过四哥。若说他是善中恶,那他四哥才担得起一声真狠毒。 既然阎王将地府的门儿都开了,有人想进,那他祁谟就还不拦着了。 「这就是廖公公身上掉的?」祁谟不失分寸地温笑道,用靴将胭脂盒从泥里挑起来。青白描红的胭脂盒乃是个鸡心形的,这一挑则开了闩,袒露出一块湿润殷红的膏体。 安兰还不知大难临头,带着其他几个婢子点头应承着。一手摁着眼角,一手卷着帕子掩面,仿佛清白女儿家看不得那房中之物了。 「孤怎么没看出这地上有东西呢?」祁谟的靴尖儿一转,将那惹火的胭脂盒勾起,再一发力,竟噗咚一声儿踢进了湖。静若铜面的湖水顿时水圈儿涟涟,盪出不显眼的波纹来,復而平至如初了。 太子开口说没看着了,那这东西就是没有,哪怕它在眼皮子底下好好的也是没有。安兰顿时呆若木鸡,吶吶动动唇,不知如何自处。 「不仅孤没看见,方才走这么一趟,还真是掉了个珍奇的玉坠子。那玉坠子还是母后赏的,不说价值几何也是贵重异常,若怪罪下来可是不好。」祁谟见那丫鬟张口还欲再说,顺手一甩,一根接一根顺着白玉扇骨将摺扇的扇面儿依次捻开了,「陈公公,方才孤的玉坠子掉了,见那奴婢鬼鬼祟祟的,搜身。」 陈白霜躬身应了句省得,清风好似黏稠树胶,将人都定在了原处。片刻后只听一声撕裂肺腑的太子饶命,祁谟厌烦地扭过头来,也不看廖晓拂,只将摺扇放于他的肩头轻轻敲打了一下,倒显得这宫中众人的卿卿性命都无关了。
第74页 「乏了,回去给孤好好捏捏头。」 廖晓拂眼中泪光一闪,心里头的不安与暖意交织更浓。「奴才小福子谢恩。」 陈鸳回了钟鼓司的时候正赶上斜阳如金,赤色的琉璃瓦片被余晖晃得烈烈夺目,缤纷锦绣。这就是宫中,哪怕白日里折了多少人命在里头,到了晚半晌依旧灯火通明。 方才他随师父先回了太子殿,头一次踏进了太子殿那扇朱红大漆描金龙的正门。太子殿里的下人颇多,从正门口至玉阶就站满了两列,见着他师父也都毕恭毕敬。师父和几位宫人交代了几番,抽出空来带他回了自己歇息的居室。正当陈鸳寻思先跪下哭一场戏还是给师父捧几句好话的功夫,进了屋就叫陈白霜踹了小腿一脚。 这是气他今日带着老九置险呢。若不是太子匆匆来了,谅他师父是大罗神仙也护不住这两个小子。 陈鸳自是晓得师父疼惜,无外乎就是打一打、罚一罚,痛骂一炷香就过去了。毕竟这是宫里,不是寻常人家。寻常人家若疼爱孩儿只需宠着好处、供着吃穿就是,宫中若是这样岂不是叫人送死了吗?若真疼哪个了,就把他拴在身边儿严厉管教着,在旁人打罚之前先罚过,教他长了记性。如此谨言慎行,保他性命无忧。 陈白霜气也撒了,手板也罚了,自然更不用问就知道那盒子胭脂是怎么回事儿,必定是老九孝敬的。老六自小身性都随了娘亲,那点子俸禄也都省下,时而买买脂粉买买头面,存在一处用不着便是了。骂过临了终归是自己心头肉,陈白霜又给了膏药又给了碎银,细细问过现下钟鼓司里是哪位大公说话好使,也好去打点几分,给两个徒儿通通路子。 快晚膳时陈大公才捨得将老六送出来,特特从牧白师傅手中讨了一包子散热的草药。道别时叮嘱与陈鸳听,说今日他受惊发汗,心中虚火大旺,若是夜晚起了高热就将这包药煎下吃了。师父不在身边更要知道慎言,不可再与小公厮混,也不可再耍弄戏子的玩意儿。 那刻陈鸳皆喏喏答应了。当夜果真叫陈大公说着了,陈鸳睡下后辗转难眠,噩梦惊醒了二回。过了二更再醒了一次,只觉得心肺里生火、额顶上滚烫,喘出气来都要冒火星子。 现下他倚靠着软枕发昏,腰肩处被那几个小公拿住的地方隐隐酸涩生疼,怕是要淤青了。迷濛中自己以手背贴面,呵,当真是滚烫如碳。 陈鸳重重嘆然。 没多会儿被褥子里赫然探进来一双手,指尖发凉。这双手将陈鸳烧软了的身子扶了起来,再规规矩矩地将人用被面揽住,怕碰着他,怕碰着不该碰、不该想的地方。 陈鸳听着被褥被肢体捻擦出的擦音,焦干的嘴角勾起生笑。能这般规矩摸他的人还有谁?恐怕是蝎子拉屎——天底下独(毒)一份儿了。 「师哥,鸳儿耐不住,难受。」陈鸳闭目轻嘆道,真想一扭头就赖在江文成的颈子边上装昏,吓一吓他也好。 「来,张口喝药了,喝了就好。」江文成束衣吊着发,一看便是还未躺下过。师父算准了老六不肯喝药的小性儿,睡下前又特特唤人跑一趟,吩咐了老大。江文成一向办事妥帖,早早就将药煎熟了,一直在炉子上温火热着。刚听老六在睡房里重嘆难受了就过来看看。 「不喝。咱家今儿就是死人了,死你怀里。」陈鸳脑袋里发着蒙,光着膀子在江文成身上闹腾,无奈还是裹着一层被褥,怎么都脱不出身去,就跟蛇精被法器收住了那样。 往常他都是用一根打磨光亮的榆木簪子将髮髻绾好了再睡,这样闹一闹,髮根的松紧顷刻没了。陈鸳闭眼横躺,真想干脆一头烧死了。 「师哥给你把头上松开了,簪着躺下不舒坦。」江文成给他松了松发顶,架着老六的脖子像捧着个烫手山芋,一手还箍着药碗呢。 「先把药喝了。喝过去了热,好睡。」 「不喝,我娘亲就是喝了一碗药去的。」 「鸳儿!」 「娘亲一去便没人疼我了。」 一摆出自己过世的娘亲,陈鸳就料到江文成不敢逼他作甚。逮着师哥身子松了劲儿,陈鸳一下用手扶着江文成的腕子就将人摁倒,药汤也洒了满地。 「老六!胡闹!」江文成斥道,终于急了。身子也仿佛跟着发了热,皮肉皆烫,却执意将人推了开,想要弯腰把摔碎的瓷碗片拾起来。 借着烧劲儿沖头和白日里的委屈嘤咛了几声,陈鸳也恼了,手腕一圈圈地绞着师哥的衣带将人往回拽,渴盼着不肯放人,好容易拽回来了又扑在榻上。 「我死了都成,你疼疼我吧,师哥……你说话不作数。」陈鸳挖宝似的用双手将江文成的衣摆撩开,烫着手伸进那衫下,急急地肌肤相贴,就贴那么一下就成,就能解了他的病,救了他的命。 江文成若是出力便能将人从身上掀下,鬼使神差般地既不捨得又不想,只能扯紧自己的衣衫唤他乳名,好似这样就能将病入膏肓的人唤醒。 「鸳儿你放手,快回塌上!」 「你疼疼我,怎么就不行了,我怎么就不行了……」陈鸳衣衫尽褪,扯了绾髮就痴痴摸黑去寻那人的嘴,一磕竟找错了地方,鼻尖儿磕上了江文成的下巴。这一磕是疼着了,又是酸着了,鼻樑子隐隐发胀。 「鸳儿快起身,你病着,不晓得做什么呢。」江文成闭眼不看,一抬首就能将老六身上每厘寸的皮肉看尽。他几番起身几番又被缠上来,直到陈鸳细细的舌尖勾到了自己的下巴,顿时浑身犹如雷打闪噼,两人皆漠然被惊住了。
第75页 「舒服吗?他们说疼人的时候都舌勾着舌,要与我来,我没依过。」陈鸳红着眼圈在颈侧说,那么一舔就叫自己酥了半边身子,口鼻唇齿仿若都与师哥相贴过了,沾上了江文成的汗咸。 江文成定定地凝望眼前,神色中满是扯心扯肺的痛楚。鸳儿在他身上呢,双臂扣着他的后颈,叫师哥疼他。然后就这点子盼望都是无望,皆是没有。 「鸳儿起来,起来吧。师哥给你煎药去。」此刻竟分不清是陈鸳央求他,还是他央求着陈鸳,「起来,师哥……师哥疼不了你。」 陈鸳听了双目顷刻婆娑,眼耳赤红地不依,无望之下竟去扯江文成的裤带,也不知自己要去找什么盼头。开口顿时变了调子,像替自己委屈又替老大委屈。躲闪之中陈鸳伸手胡摸,不知怎么才能将这人求过来,恨不得自己就当个戏子,不当个太监。 「师哥就疼我一遭……」他四下探着,急急出声儿,摸着什么算是什么,有点子盼望就肯满满当当知足,「够了,这够了,师哥这个就够了。」 作者有话要说: 本文第一对儿出场的副cp 江文成陈鸳 咳咳,其实豆子不算清水写手,开车速度勐得可怕,本文是一定会有车。但请放心,一定会等可爱的小福子成年。遵纪守法,保护未成年人的合法权益。 还有……这一对儿的车暂时开不起来,只能算踩一脚油门。要想江文成想开,还要往后再说。 再两章上卷就完结了,请期待我们小福子的华丽变身(手动滑稽),鞠躬 陈鸳:师哥你说我都求你了,你还不赶紧过来疼我? 江文成:师弟,豆子把咱俩都写成了太监,无能为力。如果我现在疼你了,那就是玄幻文了。 豆子:是的,我这么有节操,开车什么的,完全不会写。骗人是狗。 豆子:汪汪汪…… 第36章 「听师哥的,起来吧,莫要……莫要再受了凉。」 江文成声嗓凄楚,下腹那团邪火恰如雨打冰雹,快退了去,浑身也怔松开。有些见不得光的苦衷,不必过多言语也能解开。正如老六慌慌地扯开了他的衣衫,愕然看到那物,便知他这副身子纵容有武耍双剑的气魄,这一世也永不能沾着男女腌臜。 屋内一时渲染了瓢泼的旖旎。陈鸳自然不依,骑在他身上,脚上还虚挂着一只袜。他笨拙地去嘬江文成的颈窝,想尝出什么来,汗滴汇在前额成了湿温的雾气,像讨糖吃的饿童。 老大收回早已不齐的神思,躲了老六吮他的舌。临了绷紧的左臂从陈鸳身下抽出,拽过一旁的被褥,如同盖上了三代传家的宝贝般给陈鸳的下身盖上了。 「师哥……」陈鸳苦涩地咧开嘴角,细细的眉梢苦蹙着,双眼被高热烧出了水,眼白烧成了难以淡散的红色,浓着鼻音,一字三抖,「你说鸳儿、鸳儿好不好看啊?」 江文成哽咽在喉,背上挂汗如泼,睁了眼将人裹了又裹,顿一顿道:「好看。」 这一听陈鸳的轴犟就没了,也不闹腾了,安分下来歇在了江文成身上,乌熘熘的眸子无精打采地对着他又问道:「那你说得话,还作数?」 「作数。」江文成如同在嗓子里揉进了一把铁砂,丝丝缕缕的气息擦过,生疼。 「当真吗?」陈鸳发了汗的身子沉甸甸往下坠,思绪却飘飘然,仿佛这一烧将他的元神都灭了。 江文成听出老六倦困了,低头便见陈鸳已然羽睫细颤,恐怕魂魄大半都跌进了睡梦。这一闹老六明日必定还要休躺。唯恐他染上风寒,江文成不动地暖着他,用自身烤着他的梦。 片刻后早已酸钝的臂膀才挪动,抚了抚陈鸳的发,轻道:「当真。」 而太子殿里也是一副风雨欲来之势。 一行人浩浩荡荡跟随祁谟回了殿中,廖晓拂和他六哥自知惹了祸,悄不声儿跟在最后头。从槐林九曲廊桥走回太子的地方算不得近,小福子不敢想那名叫安兰的丫鬟得了何种下场,恍惚一日天变。 从前的日子虽难过坎坷,他没有陷害人的心思,也没叫旁人捏住命门般地害过。钟鼓司里虽不再是师父说话管事儿,可上头还有大哥与六哥照应,自然没有像其他几位师哥那样苦命凋零。 自然,大皇子用了一把碎银叫人将他押去的这事,廖晓拂更是不知。而今日短短的几个时辰就叫这条只下过浅溪的小泥鳅见了海川。 海川之深怎是过溪小虾能参透的?水上波风起浪,拍岸惊涛,水下暗涌激流,毒草飘蔓,一招一式皆能取人性命。直至此刻廖晓拂才明白太子过了十七载何样的日子,怕是日日如履薄冰。 绿荫两侧皆是绿油油的草,蹿得老高,殊不知是什么样的肥土才养得这样好。今日他像是渡了一劫,被太子捞出了溺死的水潭。 归到殿中祁谟早已飢肠辘辘,想着一干奴才都只随自己用过早膳,就想着先将人散了才好。谁知这时候巧不巧的,苏青松来求见。 一听是苏青松,太子面上顿时有了欢颜,必定是要找的人找着了。遂而将诸事交于玉儿打点,叮嘱她亲自盯住牧白师傅给小福子看过身子才好,再去问问那惹祸的小玩意儿想吃点子什么了,问出来只管吩咐厨娘起灶去做。末了还添了句免去小福子今日的杂役,方才受了委屈,只管叫他好好歇着便罢。
第76页 侍从将太子和苏大人引至书房就识相退下。祁谟暗暗欣喜,将皇太后亲自指点的三招棋式说与青松,又将陈贵人刁难的事挑轻捡重说了,自然是先把廖晓拂择了出去。 苏青松听了苦笑,端着墨竹观音的茶盏直唿热气。太子如今心思活络,犹如从冰片见隙醒过来的蛟龙,龙麟皆是要化出来了。往日只知道隐忍着,今日却反常,当真以为旁人是个傻的,听不出来他这是头一次摆太子阵仗救了自己可心的奴才遂而痛快了。 至于救了的哪一个奴才,苏青松也不过多问。在太子殿里能哄着太子的奴才就是好奴才,最多是恃宠而骄、见识短浅罢了,只要别误了大计便可放手不管。但若是有朝一日这奴才成了明君的绊脚石,苏青松也不是什么真翰林,必先拔掉碍着殿下的人,满天神佛也挡不住重阳候府之血脉从龙。 祁谟心中惦记小福子的伤,心有所念。今日确实是被他面上的掌印所激,若不是根基不稳,恐怕湖畔又要再多几缕孤魂。青松前来则是将画师一事告之,说是武丞相给翰林画院举荐了一位,九成就是下一位画院待招了。他已着人打听过了,说此位画师承袭文人画派,师从首任画院大学士门下,颇为懂得如何迎合圣上喜好。 祁谟忙问道画师姓氏,苏青松答曰此人姓邺。 姓邺?祁谟倒是要好好忆一忆,这位邺待招上一世到底何许人也。 太子与苏大人于书房密谈已不是首次,下人不得干扰伺候乃是规矩,用得着人的时候自然会传。故而奴才们只敢在门外候着,茶水点心供应不缺就是。等两位主子聊尽了兴,祁谟送别了青松已是月色如勾,夜风微凉。太子殿的池子里倒映点点星斑,几株兰花好似一日间绽开,花蕊还嫩着,瓣片儿的尖儿却打了蔫儿,叫人唏嘘光阴短暂。 祁谟自小径徐步回去,独享这宫中难得的清宁。待此后一年新人入宫、番主入朝,恐怕这样清闲的好静算是要没有了。 原想着回了就去问过小煞星今日到底是怎得了,谁料太子一入寝殿,玉儿端着个檀木的托碟朝他一福,紧接着娥眉一蹙,竟是胆子大了,要堂堂太子静声。 「啧!以下犯上,明儿就打发你回母后那里伺候去。」祁谟低声道,寝室的烛光将身影拉成一道。 玉儿赶忙又是一福,虽说借着娘娘的缘由与殿下沾了些亲缘,可毕竟身份有别,鸿沟不可逾越,跪下低声道:「奴婢知罪,是奴婢心急了,还望殿下赎罪。」 「起来吧,若是只有孤一人偶犯便罢,若是还有旁人,规矩不能少了,免得传出风语,将你拖累了。」祁谟免了她的礼,心里被那小奴才惹得抓心挠肺的,憋着却不敢直言问与玉儿。他这般拎得清也是无奈,如今谁人皆知玉儿是母后赏的,怕是都当这是太子房里宠着的精细丫鬟了。可祁谟却只想给她寻一位好儿郎,故此将主奴的位分摆正,也好叫旁人说不出什么别的。若真有品行端正的儿郎有意,可别叫绯言绯语污衊了好女儿的名声,如此才好。 「谢殿下。」玉儿起身将托碟放于茶几之上,沏了新茶捧了过来,道:「殿下劳累,与苏大人在书房三、四个时辰了,可要用些粥食?」 「免了吧,再叫一屋子忙活,孤看着便乏了。」 此话不假,今日事发突然,再加上多出些心思应对了太后,祁谟接连撑下一天只想洗洗头脸睡下。寝殿中不像有人走动,除却安置各处把守的侍卫,屋檐下皆是一片祥和,他便开口问道:「方才牧白可有说什么?药抓了没有?」 玉儿应道:「回殿下,牧白师傅给小福子细细看过了,说是内里没伤着,脸上的印子也不打紧,不留疤的,明日便可消去。只是说廖公公年岁还小,受了惊吓,怕睡得不安宁就抓了几包安眠助觉的汤药。方才奴婢刚敦促他喝完,小福子一下午没伺候殿下了,总是问着,躺下前还巴巴儿地问殿下呢。奴婢想今日之祸怕是真将他吓住,信口胡诌说殿下即刻就回,好容易给哄睡了,这才一时情急忘了身份才……」 「也好,睡下也好。你也去吧,留下职夜的便好。」 都睡了?太子心中隐隐不快,惦记了一个白天的人竟撇下自己都睡下了,一时无语噎住了。但猜测今日确实叫这孩子吓住了,遂又问过廖晓拂可曾吃过些什么也就作罢,命玉儿唤来下人伺候着沐浴。 只是身为太子殿的主子却蹑手蹑脚地上榻,真真是头一遭。那头本该伺候着的小奴才却裹着上好的被褥,蚕茧般地睡得眼褶都松散了,当真叫祁谟咂舌。 原想这夜可波澜不惊地过去,一更天刚过,祁谟口渴起身也没捨得唤醒廖晓拂。谁知将床帏的垂绸赤金帘子都掀开,塌子上端端正正坐着一个小影儿,藕粉色的缎面儿将人衬得像一朵圆圆鼓鼓的花骨朵。 只就这样朦胧地望了一眼,祁谟便觉得今日的肝火都降下来了,一颗心安安生生落在肚子里。 「咳!」他冷不防咳出一下,不敢直唤其名。有时若是人想事想得深了,万万不可忽然叫住,可要吓坏了。 廖晓拂今日算歇早了,半夜耐不住便起来坐坐,见蟒纹八仙台上的食盒未动便猜殿下是空着肠胃睡下的,正忧心着呢就被一声咳嗽叫住,回过头一见自己念着的人醒了,还当自己是梦里头。 等眨了眨眼皮子,见太子的身子动了动,竟是想要下榻,廖晓拂一下怔悟,殿下是真在唤他呢。
第77页 「殿下可要伺候着?」他掀了被褥滑下塌去,踩着软鞋,心眼儿里皆是欢喜堵满了。今晚真是想殿下想得慌了,可一问起太子是和苏大人密谈呢,心里就…… 「且倒盏茶水来。」太子道。小福子听了倒动作麻利,好像倒盏茶是得了赏赐,茶白色的亵衣是新用上的,领口大了些,从后面露着一小截儿白白的颈子,叫祁谟想起冬日里曾经堆过的那个雪糰子。 小福子自然不知道太子想法,小手捧住茶盏慢慢走回来,怕满溢的水洒出来叫殿下喝得不够,眸子闪眨着道:「殿下快用,就是茶水不够热。若是入了秋就好了,可再屏风后生个小炉,方便殿下醒来用。」 祁谟接过来抿了一下,唇角微湿,想叫小福子身上的规矩少一些,便道:「此处太暗,你去取火摺子来,将床帏的琉璃罩子点上。」 往常若要点灯皆是去燃烛台上的捻子,今日太子指明要点琉璃罩子里的,一时令廖晓拂猜不出,可是要夜读?但还是从斗柜里取来了火摺子,连道好几声殿下赎罪,又将亵衣掸了又掸,堪堪爬上太子的床榻去够四角的琉璃。这可是进上的贡物,由渡口的大船拉回来的呢。都说那大船能装下一百号的杂役,还能在上面吃住行走,像宅子一般。 这玩意儿钟鼓司也见过,师父说是将石子儿烧化了做的,故而不怕烛火来烧。将烛火笼在里头既不惧怕烫了手,也燃不起丝绸缎料。 用完的火摺子需紧紧套上帽儿,廖晓拂生怕将太子的床帏烧了似的,燃着那灯就将火摺子往怀里一塞,急急要下去。 「别去,叫孤好好看看你的脸。」祁谟把茶水递给他,张口将人留下了。 廖晓拂赤脚站在太子的褥子上,如同砧板在底。帘子都关着呢,这样不是和太子共处一室了吗?此乃大不敬! 「殿下,这……这不合规矩,叫小福子下去吧。」廖晓拂喃喃讨饶几句,勃颈上几乎看不出喉结的一起一落。 「脸上的印子倒是没了,今日真惊着我了。」白莹莹的小脸果真不见了掌痕,剔透好看。祁谟看得欢喜,便踢了踢廖晓拂的小脚丫子,说道:「脚这样凉,塞进这褥子里暖暖才好。来,坐下陪主子说说话。平日里见着人都紧着眼色,装得累得慌。与你说话,可解乏。」 一听太子要用自己解乏,廖晓拂登时又乐意了,轻轻坐下,扳着小腿儿,小心谨慎地掀起一角褥边将脚盖了,当真暖和呢。手里捧着茶盏,跟菩萨莲花座上的小童子似的。 「殿下想听什么?若是心里头觉得沉闷了,奴才给您讲个趣闻或是打个谜,虽说小福子的书没读多少,这些还是会的。」 方才已拿茶水润了口,此刻见廖晓拂不惧着与自己亲近,从不将儿女情长当回事儿的太子竟然尝出心口撒蜜,故而特意想逗弄他,便说道:「那……就先讲讲你今日说了些什么关乎太子的淫.邪之词吧。」 作者有话要说: 四殿下:豆酱你能不能写快点儿,本王如此邪魅狂狷,需要台词,需要掌声,需要成为这部戏的中心。 作者:好的,尼古拉斯.傲娇中二.祁老四。 四殿下:女人你这是在玩儿火…… 谢谢每一位的留言鼓励!大家有没有发现,我们的正直太子开始诱拐小公公了…… 太子:女人你成功地引起了我的注意。 作者:我先跑一步,果然兄弟一家亲…… 第37章 廖晓拂与太子对坐时候膝头是紧紧挨着的,甚少掰开。男子大多如祁谟那样一腿弯收,另一小腿支起,端坐儒雅,搭上一只手臂歇息也不失倜傥。可小福子不敢,他是阉人出身,一行一动皆拿捏着小公做派。 太子问得刁钻,来得忽然,廖晓拂未经人事又如何招架得住?手一抖差点儿把茶水洒了,登时面如菜色,继而青红交替。 「殿下,那、那是小福子不知好歹,张口胡诌的……不知好歹,张口胡诌的……」廖晓拂不自察地往后躲了躲,脚丫儿也再不敢搁在太子被褥里了,以下犯上这是要砍头的大罪啊!更不要说拎拎自己的分量,一个身子都缺点子部件儿的小太监也敢仰望明月般高抬自己,还将自己与太子说到一块儿去,当真往脸上贴金呢! 「啧,说的胆量就有,认却不敢了?」祁谟从玉枕下抽出摺扇来,迳自摇起,却把暖烘床帏圈起的荣檀香搅愈浓了,「孤不治你罪,放胆说。」 「说不得、说不得的,殿下,我……奴才、奴才给您磕个头成吗?多磕几个……这事就算过了成吗?」语毕就要膝行过去,小脸压得极低。 「你说成了便成了?究竟是你说了算还是孤说了算?」祁谟故意逗弄道,语气当真。倒是把廖晓拂给唬住了,连看看主子脸色如何的胆量都没影儿了,心道殿下果真动了怒,怕是自己过了几天好日子就昏头了,只记得殿下和颜悦色,忘却这毕竟是在宫中潜游十七载的一条金龙,发威是要啃人骨头的。 「奴才知罪!」 「过来。」祁谟收了摺扇,温润的玉骨敲于手心,颇为自在,良久才唤了一声儿。小福子膝行着过去,跪在主子跟前等罚。惊惧中的批头打骂并没有等着,反而是一柄冰凉凉的扇骨探了过来,轻拍了几下小福子的脸蛋儿,转而抬起了廖晓拂的下巴磕儿。 廖晓拂彻底怔住了,抬眼只见太子笑得风流,轻飘飘地说道:「小奴才磕头作甚?孤又没拿你如何了。只是这话既然叫旁人听得了,当了真,孤身为苦主总该过问一句。若是不说也罢,在你主子脸上小啄一口就饶过你一回。」
第78页 廖晓拂耻得有些忍不得了,求着道:「要不,殿下用小福子暖暖脚褥子也好,奴才瞧着这褥子里都凉了,给殿下先暖一暖……」说着就欲将身子藏进帷角备着的脚褥子里,那一口没饮尽的茶水算是白瞎了,淅沥沥洇湿了绸面儿上秀着的五安符。 祁谟本就瞧个乐子呢,自小甚少有弟兄与他玩闹,只有个打不过的苏青松作伴。这下被激出了些玩心,起身去拿落跑的小奴才,一使劲儿竟抓住廖晓拂的脚腕子,如剥虾子壳一般将人从脚褥子里拽了出来,自己也惊着了,没想过小东西的身子这样轻。看来自己给餵的吃食还是少了些。 「殿下!殿下饶命,饶命。奴才说就是!」小福子泥鳅钻泥似的从缎子里滑出来,束髮挣松,乌拉拉散了小半张褥子。他一急就慌,慌了便忙乱无措,一颗心七上八下颠腾着,不敢躺也不敢起,像被翻了面儿的小龟,仰面望着天子,生怕说错了话就被钉死在这处。 「殿下……饶命,小福子不想死。」廖晓拂被吓住,抱起褥子将自己卷了个妥帖,呜嘤求饶道。 祁谟着实没往坏处想,只想逗一逗,与之亲近亲近。都是死过一回的人了,他自然不愿与自己较劲,再徒增了磨难,愿意亲近何人就亲近。却没想八千岁也有这般青涩的年岁,迷着他了,也叫他心里不忍了。 「莫怕,孤与你闹着玩儿,并非真动气了。」祁谟说道,没敢再上手去抓,哄着又说:「还有你这老往褥子里藏的本事当真厉害,想必明年端午可是要包粽子了?」 廖晓拂却觉得自个儿是个元宵,说不准肚子里藏得什么馅儿,苦的辣的酸的甜的皆有,保不齐哪天就被喜怒无常的殿下下锅煮熟。方才藏着不动,听话倒快,小可怜儿似的钻出来,香香地跪在太子跟前等着。 「胆子不必这样小,孤确实总说治你,也不想想哪回真动手了?今日之事当真是你祸从口出?」闻着廖晓拂颈子上那一层甜汗,祁谟心中吶吶道,难不成这小奴才还搽香粉了不成? 戒备一松下来,小福子就不缚手缚脚的,香香甜甜说道:「今日确实是奴才莽撞了,殿下赎罪,胭脂盒也确实是奴才的。那陈鸳是奴才宫里头的哥哥,相熟交好,自小喜爱学唱戏文,尤其花旦。殿下有所不知,六哥他娘亲曾是一方名角儿,他说娘亲的扮相比嫦娥娘娘都美。我们这些奴才本就去了势,女儿家的玩意儿于公公而言堪比秽物,若不当心便能引出秽乱后宫的火上身。菩萨眷顾奴才,如今日子好过了,总想孝敬点儿好处给哥哥们……就和几位姐姐们讨来了一些,可没想……没想竟叫人逮住,捅了这么大一个篓子。」 如此听来祁谟便明白了,小福子必定是将计就计,为解陈鸳之困,将自个儿扔了进去,故而道:「心是好心,却办了恶事。好在陈贵人并无母家撑腰,说话也没得分量,就算将此事抖出来也成不了气候。但若是换个能拿大的,今日你必定将陈鸳害死了。」 「是,小福子恐怕是在殿里呆傻了,直到出了大事才悟透,可……可哪儿能叫人搜六哥的身子啊,若是男子,也就罢了,该有的部件儿都在,看见了也不算个事儿。但六哥不行啊,太监哪儿能叫人剥了裤裆……见那位贵人娘娘不敢拿我如何,一时心急,就只想先把眼前的火灭了,故而就……就说了大不敬的浑话。」 呵,算是个机灵的,明白拿自己主子的身份出来救人了。祁谟憋笑,忍俊不禁,却想接着听下去,故而正色道:「都说什么了?」 「就说,就说了好些浑话……殿下息怒,听了可千万别砍小福子脑袋。奴才虽愚钝可是不傻,也听说过几句不能入耳的风言,说太子在寝殿里养着个阉人,可不说得就是奴才吗?就……一急就把这事给认了……想着贵人娘娘必定不敢惹恼殿下,便认那胭脂是……」 「接着说啊。」太子将肘支在膝上,撑起下巴催道。 廖晓拂嘴里不知啜磨着什么,挣扎再三,狠了心咬牙说道:「便认那胭脂是奴才自己用着的,是房中悦殿下耳目的讨爱的物件儿……」这一说竟是将话说完了。 祁谟听闻不怒反笑,最初忍着不吭气,后来放开了竟笑躺下了,一手置于额头,笑笑停停的。不怪他笑,是万万没想到小福子能将主意打到自己身上来,怪不得白日里哑巴似的,头都不敢抬一抬,敢情是嫌太子不够窝囊,还给添了一道艷.情的罪状。 「殿下……殿下别笑,别笑了。奴才知罪,给您身上泼了泥点子,罪该万死。好殿下了,别笑。」廖晓拂磕巴着求道,暗暗祈求殿外守卫的侍卫大哥们可千万别听见什么异动就冲进来。这会儿子自己正与太子同床共榻呢,再叫人瞧见,就是万劫不復当真坐实了。 「你啊,你啊……果真是个刁奴!」床榻宽不足三丈,滚一圈儿却足足有余,祁谟笑着翻了个身,一手挽起廖晓拂的一只腕子,说道:「现下孤这一身清白可叫你折腾没了,你这小奴才可想好拿什么来补过?」 啊?补过?太子的眼神此刻深不可见底,小福子盯着看像被猎户拿住了,仿佛自个儿变成了一头小鹿,被人逮住还蹦跶着要撒欢儿。 「我……我往后都不要月俸了,给殿下消气。」小福子咬着下唇说道。 「不要俸禄?孤要你那点儿银两作甚?既然上了孤这条船,想拿俸禄贿赂就要下去,偏偏没有那么容易的便宜事儿了呢。」方才祁谟笑得衣衫松散了,露出一小片胸口的皮肉来,也盯住廖晓拂看。看他的睫毛一闪一眨,竟真觉得他将胭脂揉到眼皮子上头了。
第79页 「孤不仅不要你的月俸,还要加倍赏下去,只是看你……敢不敢接了?」 「这、这……这怎么好接……」小福子支支吾吾道不出南北西东,侷促地往回抽腕子。虽说他还没歷练成师父那般大公,却早早化出了个人精的雏形,话里话外的事儿一点就透了。殿下这是要将污名坐实了啊! 「奴才不敢。」廖晓拂答,虽说对太子是有那种心思,可若真应了,怕是太子的恶名是洗不掉了。可是不应……终归又是有点儿想,哪怕被旁人贱骂,廖晓拂也是真的动心。 此刻小福子鼻尖冒汗,神情先耻又羞,这点子犹豫叫太子看了个明白。祁谟心中又喜又惊,喜得是小福子脑瓜子聪明,不必废话,惊得是他竟真动了心思想应,痴得够深也够傻。 「莫怕,孤不是叫你真委屈着,只是被你今日的话提点了。若太子一改往日之无能,太过精进,则令多心之人提前防范了,更是不好。不如将计就计,坐实了此事,叫旁人错以为孤不思进取,疏于防备,只待最终万箭齐发,一举拿下。」祁谟细细讲道,掰开揉碎说与他听,「这事也与青松提过了,实乃障眼之术。只是其中唯独叫你委屈了,这……容孤再想想罢。」 「殿、殿下,这……」廖晓拂嘀咕了一声,初次陈情如同献宝一般,急急抢了话,「若是对殿下大计有益,也是……嗯,也是好的。」 果真是想答应啊,这小东西现下还稚嫩,经不起诈呢。祁谟浑身喜得舒坦极了,放下他抓了许久的腕子,给廖晓拂留下个箍红的淡淡的印儿,像月老上一世系上的红线,这一世种下的情根。 「放心,孤不叫你白白委屈了。」太子的眸子总叫人看不出喜怒,倒是能看出廖晓拂那眼珠子含了水,心中欢喜得紧。 廖晓拂自是相信太子不会用此事作弄他,心中却也有自己的主意。 今日一场天变叫他尝了苦头却也长了记性,真真知道了在宫中若是没势没利,哪怕是个贵人也折腾不过奴才去。可若是这人有了自己的能耐,哪怕是虚张声势也能救人救已。倘若自己有一日也能成了大公,兴许就能和苏大人一样,与殿下同行,于书房密谈,于朝堂共进退。 若是能做殿下的体己人,哪怕是先借着宠宦的名声也不是不行。 想着廖晓拂唿咻喘了口大气,忽地跪过来,后颈那一条嫩笋般的嵴梁骨在单薄亵衣下微微凸起,一时也叫太子心动心慌。 「回殿下,奴才还想求一事,不知殿下能否答应了?」 作者有话要说: 收藏过500!撒花!我们的太子终于向涉世未深的小福子伸出了邪恶的手手!嗷嗷嗷!豆酱一边写一边发出姨母般慈爱的笑声。 陈白霜:拂儿,昨夜守卫听到寝室中有些异动,可是太子将你如何了?师父给你做主。 廖晓拂:啊?没有啊,殿下未曾欺负过我。 陈白霜:嗯,那便好,放心了。 廖晓拂:不过殿下说让我在他脸上啄一小口,师父,什么叫啄一小口啊? 陈白霜:老子的清风明月刀呢!!!!!!!! 第38章 廖晓拂向来是个容易知足的小人儿,得了夸知道磕头谢恩,领了赏也知道分一分,样貌占尽了便宜,侍卫大哥都拿他当个不吃独食的小弟。再是小嘴儿也甜,会说好话哄人,整天姐姐嬷嬷叫着,丫头婆子们也没觉他恃宠而骄过。这样会做人,上头又有个陈大公压阵,故而小福子在太子殿里过得是欢喜无忧,甚少向殿下求过什么。 祁谟没想到的是他这一求,就求了个大的。 「奴才廖小福斗胆,向太子求首领太监一职,同八品使监。正如殿下所言,如若宠宦还是个做杂役的小公,没得品级,想必大有可疑。莫说旁人了,怕是奴才都觉得这戏不真。小福子惭愧,这官职要得高了,师父那般的大公也只是个四品,伺候皇上的幕公公和伺候皇太后的刘公公才破格赏了正二品的品级。若要小福子自己爬上来,恐怕还需个十年八载才有个首领太监噹噹。正如殿下所想,公公之间确实层层节制,一级压制着一级,故而提小福子的品级实乃上策。」 廖晓拂本是个服侍主子的小太监,和众多没品级的小公同样,从事的劳作也就是些下层扫殿的杂役。若是他一直跟着师父在钟鼓司,就是干那些最末一等的活计,或跟着陈大公身后拿扇持麝尾,端茶递个水,伺候他师父而已。看着都差不多,实乃名目繁多,小公们自然明白什么品级的人能惹,什么品级的人得让道儿。 「你这一开口就要品级,真叫孤刮目相看啊。」祁谟哀嘆这小东西当真与他相剋,是自己这一世的煞星。重活一次千防着万防着,不想他走八千岁的老路,谁知人家的命根本不愿让主子做主,拐着弯儿地就绕回来了,精得令人咂舌。 只是这一世的命是廖晓拂自己个儿选的,给太子做了宠宦。不再是受大皇子逼迫的娈臣了。 但总归也没差到哪里去,祁谟原也当自己与大皇兄不同,就算再想如何也绷得住。时至今日,怕是要自恼了。 廖晓拂双目闪眨,心里头也是不安,怕自己这一口吃得太大,咽不进肚子里去。 半晌太子开口道:「要品级也不是不可,毕竟你我以君臣相待。但当真是这个缘由?」祁谟打量着问道,用扇敲打了一下小福子的天灵盖儿,惹得人将脖子一缩,问:「不说实话,太子可不给你升官发财加俸禄。」
第80页 「这……这……殿下怎知我没说实话呢?」廖晓拂面上强颜欢笑,只是多了几分困顿和犹豫,又说:「要不师父总说殿下英明呢,把奴才看得透透的了,果真是……英明神武,不怒自威,青天白日,朗朗干坤……」 祁谟伸手将廖晓拂的唇瓣一捏,将这通胡夸给停了,笑瞟了一眼,道:「得了,夸你主子的机会往后多得是,别打岔。再不招明日就在你这好看的小脸儿上画个大大的王八,让你顶着王八扫殿去。」 「我说,我说,我说就是了!殿下别给奴才画王八,好殿下,奴才再不敢瞒着了!」小福子的嘴被殿下搓捻,心乱异常,赶忙谄媚讨饶起来,殊不知一切被太子的坏心眼儿算准了,牵着鼻子问一句答一句,「今日小福子糟了难,才知道宫中行走处处藏着危机,稍不留神就掉进坑里去。但奴才不傻,缺得是歷练,往后必定长了记性。小福子不愿就此认命,心里头不甘,虽说早就是个阉人了,也想着当个有用的阉人。殿下心疼奴才,小福子记在心里永世不忘。可下人毕竟是个下人,不可能永世被殿下护在殿中,拴在跟前。这事逃过了今日,往后还有二回、三回,不敢劳烦殿下特特折回来救奴才小命。小福子有心,想有个拿得出排面儿的官职行走宫中,通通各宫的路子。若再遇上险事,想必旁人看在这品级的面儿上也不敢随意打杀奴才……若有了品级,我说话也有分量,能助自己脱困,也可谨慎着救些不相干的人……今日若奴才的品级在那几位小公之上,也不至于叫他们欺压了六哥。」 「真的?」太子不放过这作妖的小奴才,步步紧逼。 「真的,都说干净了,再不敢瞒着!殿下别给奴才画王八,求殿下开恩,太没脸了……」廖晓拂缩着脖子给祁谟闷头作揖,仿佛耳根子旁响着阵阵闹笑,一声高过一声。 祁谟森然转过冷脸,憋得脸皮子都发酸了,为了跟廖晓拂扮出一副油盐不进的怒相实在辛苦,一不留神就笑一瞬,这煞星快把他身为天子的威严煞尽了。 「好了好了,起来吧,廖公公这张嘴啊,恐怕宫中当属一二,孤看着往后必成大器。」祁谟唤他起身,不敢再欺负狠了。那颗泪痣好似钉在了心口处,就怕他跟上一世那样眼泪忽闪着往下掉,怪怜人的。 「小福子谢殿下不画王八之恩!奴才必定尽好宠宦的本分,绝不叫旁人看出错处来。」 好容易不想闹了,祁谟又被勾出火来,漾着笑问道:「别应得太快,你可知道何为宠宦的本分?」 今夜殿下不知怎得了,总问些刁钻古怪的难处,廖晓拂自然不是对手,败下阵来,低着头道:「这些……奴才也是略知一二的……往常在宫里见着过,描眉点唇的,穿戴也比寻常小公讲究许多……还戴着金钏子……」说着便说不下去了。宫里偶有这种小公现身,走了这条道儿也就不拘着了,不干立牌坊的自白事儿。有时是郡王或侯爷进宫带进来的,更有甚者则是给大公做了小情儿的,被大公好吃好喝养着,也不与旁人多说话。 但廖晓拂可是头一份儿出自太子殿里的,想想就将自己惊着了。 「那你可拿得出宦官做派来?」太子又问道,倚着软枕,一副睡眼惺忪之态。 小福子的思绪打了个转儿,应道:「若只在外头,我倒是可以去求求六哥……六哥他,学起来可像了,想来可以学的。」 「那都是做戏给旁人看,若是在外头孤与你这样,你也得接着了。」 廖晓拂听得没头没脑的,身子忽而一歪便与太子侧卧在一处,脸与殿下胸口相贴。顿时章法大乱,手脚缩成了一团。 「殿下!」这一回真叫廖晓拂的气息不稳了,差点儿就要厥过去。这、这是大不敬啊! 「莫怕,莫怕,孤逗你呢,叫你熟悉熟悉。」祁谟怎会捨得将他如何了?他还心疼孩子没长大呢,虽说自己与大皇兄的心思是有几分相同,可相同的作孽的事儿却办不出来,也就是想将他小小的身子拢个满怀来暖一暖。 小福子口中两排小牙咬住唇壁,竭尽苦力地忍着不颤,也不知太子要做甚,等了一会儿,好似什么都没做,心口却一突一突地往外撞着,身子却难受。 他这手脚怎么这样小啊?祁谟平日最见不得朝臣史官一派假正经的,现下自己装得跟柳下惠一般,高而笔直的鼻樑埋进廖晓拂的颈勾处,发力去吸,嘶哑低沉问道:「廖公公这脖子上扑了什么香?恐怕是真有心给孤当宠宦呢?」 小福子怕痒,欲躲一躲。怕是太子身上龙气过盛,自己这身子又架不住殿下的火气,堪堪答道:「这是……都是姐姐们赏的。奴才怕浪费了,扑着玩儿的。殿下别闻了,这香……不好。」 「香不好你扑上做甚?莫非……真想叫孤对你上心?」 登时惊得小福子快要啐血了,太子把头脸埋在自己脖子里也不知是不是要咬人了。眼珠子狂乱地转动,看哪儿都不好,皆热得羞人,干脆闭上了。他想将殿下扳开又捨不得这点子温存,正当进退两难时分,只听见两人体间迥然一声响,苦兮兮地划破了此刻的局。 「廖公公怎得饿了?」祁谟笑问,闻了个餍足,「晚膳没吃?」 廖晓拂气喘吁吁地睁了眼,只觉得自己没皮没脸了,不仅叫殿下闻了香,还听见肚子里打雷。
第81页 「吃过,可奴才兴许是……吃少了。」 煞星啊!祁谟心底叫着,亲自下了床榻,赤脚将食盒拎了过来,头一次伺候起旁人。 「奴才下去用就好,不可在殿下的地方没规矩。」小福子只觉得这床被褥多看一眼都灼人,太子却把食盒都摆开了,粥食点心果真凉得透透的,色香全无。 「莫要再折腾了,就当陪着孤也用些。」 祁谟把食盒里的吃食一样样地摆开,从头层的酸梅子干、油浸雪菜丝,到夹层中的几碟子点心,其中就有小福子颇爱的白面银丝卷子和玉米面的金丝红枣勃勃。最末层才是小碗二米粥,两碗皆熬得烂烂的,面儿上躺着一层金黄色的粥皮,可见下米之多。虽说都是寻常粗粮小菜,却也是厨娘挑着做的,夜间冷着吃也好克化。 但凡主子甚少有冷着吃的时候,小厨房大多不全熄灶,过夜也留着一枚灶眼。若是主子想吃,伺候的下人再捧回去给温热温热。 廖晓拂摸了一把食盒,问:「要不叫奴才拿去给热热吧,殿下有胃症。」 「无妨,不碍大事。」祁谟也不做样子,叼住银丝卷子就是一口。 见殿下持起那正黄底描龙纹的粥碗喝得毫不含煳,可见是真饿了吧。见此廖晓拂便不多拦着了。双手捧住那只下人用的青白色粥碗,他伸出舌尖儿舔了两口,米香散尽,徒留软糯,粘稠平淡。廖晓拂寻思道,这大抵是自己有生以来,喝过的最好的一碗冷粥了。 「走水啦!走水啦!走水啦!」 张广之赤膊躺于竹榻,睡得朦胧,正欲与周公相会。这处乃是端午门守卫所住的修歇小居,坐北朝南临近斜街。因着距市集较近,往往四更天一过就听屋外人声鼎沸。难得睡一个清闲觉。 屋内有两条通铺,一屋六人,若是人手紧了,一屋四人也有过。被吵醒的几个守卫惊坐而起,翻身滚下通铺,甚至顾不得踩鞋就奔去开门。谁料张广之将那竹门推开,几串红皮挂炮仿佛从天而落,像谁家的公子高中了一般,钢豆儿似的炸开了。 火星儿落在皮肉上滚热,顷刻冷却,遭不出多大的事儿但闹得人眼晕昏花的。末了反应透了张广之抄起一旁的竹椅子扔了过去,脱缰野马般追了那几个顽劣恶童几步,喊道:「滚!下回张爷爷扒了你的皮!」 「莫气了,张兄。幼童闹事,气坏了不值当。」廖子孟跟着追出来,身后几位兄弟已经跺着脚把炮竹火踩灭了。 「你就是性子太好!这几个崽子有文武一半儿的乖巧都是祖上积德!祖坟冒青烟!」张广之的睡相不太稳当,怒髮冲冠似的,提着鞋一起回头走。自太子将看守端午门的差事交给他已过两月有余,从未召唤回宫,倒是与廖公公的大哥处出了半个兄弟。这真真是老实山民一个,远比廖家二小子的脾气好上十倍。 只有廖家那小丫头,张广之想想就直摇头,反正人已经按吩咐送去赵太师府上了,如何也作害不着他的。 与张广之共事惯了,廖子孟反而不与他较劲。兴许是家中也有个幼童,廖子孟不怒反笑,背着一身伤疤,看着瘆人,实则人品敦厚。而这身疤皆是在马耳山里跌的,碰到山石壁角或是勾住尖枝利杈,淌满了跑山采参人的血泪。 「报!」黄土飞扬滚滚而起,一匹高头枣色大马穿风而来,还未等马步站稳,上边的侍卫腾空翻身跃下,跪道:「太子有令!殿前三品带刀侍卫张广之听令,速回不得有误!」 速回?莫非出了大事?张广之瞬间扔下种种不快,攥紧拳头应道:「臣张广之,得令!」 作者有话要说: 四皇子:本王邪魅狂狷,怎么还不出场! 太子:快了快了,四哥你再等等,反正这么多年都等了,不在这一时了。 四皇子:我看你是光顾得谈恋爱,忘了宫斗吧!你这样子是没有出息的! 太子:给你一个cp,有本事你不谈,你憋着啊!谁谈谁脸上画王八! 四皇子:一言为定! 第39章 张广之站在太子殿正殿廊下,不禁微嘆。两月有余不曾入宫的他竟不知宫中风光已秋意乍现。宫人在身边来往穿梭,花园子里那清丽的兰花都被换下了,绚丽灿烂的菊花正当时分,各盆各株顶着花苞争宠待放。 宛如深宫里的美人。 风水眼中的金鱼足足有一个拳头大了,单尾或双尾皆有,鱼尾徐徐划着名水,更像是秋日见不着的蝴蝶。张广之等得闲,用手点着水面逗那名贵金鱼取乐,就听身后一阵急急的脚步声踏来,小声儿气道:「这鱼哪儿是能拿手戏弄的!张大人多日未回也就罢了,一回就作害玩意儿!风水眼中的鱼儿若是养死了,奴婢上哪儿给殿下补上?」 张广之背向一愣,回首笑道:「原来是玉儿妹妹,怪我眼拙不识泰山,吓着这金鱼了。我给鱼陪个不是,别气别气。」 风水眼乃是太子月前布置下的四鼎水缸,每鼎皆能藏进两个人去,鼎高足有三尺。光是这鼎的四枚鼎脚就做足了功夫,均雕着蝠纹金銮狮抱球,栩栩如生,玲珑活现,给太子殿的檐下添足威严。 祁谟其实哪里懂什么风水,只是看这鼎缸顺眼,便找了个缘由跟皇后讨来了。想着小福子在殿里无聊,特特派人寻来名贵的金鱼给他养着看看,还吩咐下人万万不可养死了。顷刻间遍宫都传过了消息,有的说太子梦魇缠身故而请大师写经贴在风水眼上驱邪,有的话太子殿中阴气大盛需用风水眼震住,一时人云亦云。
第82页 空穴来风的事儿多了,只有小福子当了真,日日和玉儿姐唠叨,一会儿哎呀这金鱼可是宝物能辟邪呢,一会儿哎呀可千万别养死了鱼儿,别叫脏东西进了正殿大门。太子只得咽下初衷,看本来是给小福子当玩意儿的金鱼被这个小东西当宝贝供起来。 玉儿听了一甩绢子笑道:「什么有眼不识泰山,张大人这书怕是读少了。有这弄鱼的功夫还不如帮着下人搬几盆花,省得力气没地方使,叫您累着了。」 「咳……这……玉儿妹妹若是吩咐,我搬就是了。」张广之脸上少了几分沉闷,低着头笑道:「我读得书少,往后不弄这宝贝鱼就是,妹妹别气。你要多少盆兰花,我给你搬来就是。」 「兰花?这会儿哪儿还有兰花?」玉儿拿手绢捂了嘴笑道:「张大人恐怕是宫外的神仙日子过煳涂了,现下都什么日子了?一过八月兰花需挪去避阳的南面,没见着咱们园里的兰花都换地方了?这时候可没人种兰,正是赏菊呢。还是苏大人有见识,去年就叫花房种下了好菊花,连瑶台玉凤和绿水秋波都搬来了。太后和娘娘喜欢得不得了,咱这儿也得了几盆,那才叫……嗯,蓬荜生辉。」 张广之听玉儿说得愈加热闹,只跟着笑,不再言语了。等玉儿热闹够了,从三品侍卫锦衣的腰带子里拈出一个玩意儿,献了过去。「是……苏大人的东西必然是好的,旁人哪儿寻得来,更是听都没听过。这个是宫外市集上给玉儿妹妹挑的,寻常东西,妹妹拿着玩儿去吧。」 玉儿盯着那盆花团锦簇的紫菊正出神呢,略略一看,拿在手中掂量起来,问道:「张大人这个看着也稀罕,没见过呢。」 「这叫佛豆,木头雕的。」张广之打量着玉儿髮髻中点缀的几只朱钗,更觉得自己寒酸了,忙添道:「妹妹好东西不缺,这个拿着玩儿吧。」 「那就先谢过张大人了,必定好好收着。」玉儿虽说不大喜欢侍卫这等粗人,却也是赵皇后教出来的规矩,斜斜地福了一礼,「张大人在此处等等,奴婢进去先忙着了。」 「妹妹忙去,我不逗这鱼就是了。」张广之堪堪笑道,抻了抻不大平整的衣袖。 太子近来气色极好,踏出前殿便见张广之负手站着,眼中明灭不定,神色患得患失。 「怎么?又惹着玉儿那丫头了?」祁谟脸上笑意淡淡,轻拍了张广之的肩头,一语道破。 张广之如梦初醒一般跪道:「臣失职!竟不知殿下何时出来了!」 「起来吧!又不是失职一回二回了,若要砍头都不够砍的。」祁谟笑道,踹了张广之的武靴一脚。张广之两月不见主子也是惦念着,抹了把脸就起来了,跟在身后连连点头道:「谢殿下不杀之恩,殿下交代的事臣已办妥,就连小凉庄那处毛坯屋都修葺着呢……咦?今日怪了,怎得没见着廖公公?」 太子一回身便赏了一拳,不轻不重打在张广之的胳膊上,脚步也停了。「没规矩了是不是!回宫不知先问主子有何吩咐,只打听孤的小公公作甚!」 「臣知罪!臣又失职了!只是廖公公从前总跟着殿下,忙前跑后的,今日忽而不见了,倒觉得殿下身旁空了一大块儿地方,倒不习惯了。」张广之木讷道,与太子绕过一处斜石假山,「今日回宫,廖公公那大哥还特意塞了五、六两银子,托臣带进宫里。说若是见着拂儿了就交给小弟,若是见不着就交给齐兄,看看齐兄用不用得上。」 祁谟眉峰一挑,淡淡道:「拂儿?」可脸上已然一沉。 「是了,他大哥说廖公公原本叫廖晓拂,不叫廖小福的。兴许是宫里头的主子给改了。」张广之不察气氛冷闷下来,倒是直接说得痛快,「廖晓拂,啧啧,这名字是廖家老二给取的,那可是个才子啊。廖公公娘亲怀着身子的时候婆子们都说这一胎看着像女儿,他二哥那年已经识字了,生生挑出来个什么晓风拂月的好听诗句,给定下个名字来。谁知落地了还是个带把儿的,名字也就没再改动。臣虽说没什么太大学术,只懂兵书,也能听出廖公公这名字不好,太惹眼了,这要是让什么小主听了,非要……诶?诶?殿下怎得不走了?」 太子那脸上已带了十分寒冬冰雪的肃然之气,惊得张广之不知说错了什么。 「殿下,臣是不是又失职了?」张广之闷闷地垂首,不敢动弹。这还是头一次见着太子发怒,虽说动静不大可那双凤目中的冷冽寒风不是假的。 太子怒了? 祁谟暗自缓了半天,终于嘆了一口气道:「你啊!若不是孤清楚你的为人,今日这一通胡说就叫你身首分家!那一声拂儿也是你叫的?他伺候孤多少日子了,你可曾听孤唤过一次!」 「这……难道殿下也知道廖公公的名字?」 「孤有什么不知道的!他的事孤什么都知道!再胡说就打发你去倒夜香!」祁谟咬牙切齿道,「再有,你方才说什么带把儿的!小福子是什么身子?出宫几日忘了怎么说话不成?往后张口长着记性,别叫他听着了!」 经太子一提点,张广之顷刻间大惊失色,自知方才那话是宫中大忌,恨不得扇一个清脆的嘴巴,斥道:「殿下赎罪!臣这话是得罪了!万万不会当着廖公公说出去!若是再有一回,殿下不必动口,臣自己抹脖子!」 「长记性就好,往后宫中多有事端,祸从口出这四个字每日多念叨几回。」祁谟念他无心,再算上张广之事事尽力,更有将廖公公一家安置妥帖的苦劳,勉强忍了忍就当作罢。从前太子无能,谁都能踩上几句,祁谟偶然听了也不以为然。可他能忍得下作践自己的话,未必能忍得下作践小福子的。这可谓就算是……护食儿吧。自己碟子里的糕点,旁人闻了不夸几句香就算了,还给胆子敢说不好吗?
第83页 末了还觉得胸口不舒坦,太子心眼子小起来吓人,扭头给了张广之一句回击,道:「怪不了玉儿那丫头看不上你。」 张广之听了隐然忧道:「殿下……殿下英明,这都看得出来?」 祁谟怅然道:「必然。玉儿那丫头是母后身边儿养大的,虽说是个丫鬟,眼界却高了些,恐怕是……恐怕是你得吃苦头了。」 「臣没想过其他!玉儿妹妹眼界高是应当的。」张广之大胆回道,踌躇了片刻,又说,「臣自然是配不上,玉儿妹妹早已心有所属。若殿下能给她出这份儿嫁妆,臣宁愿拿出积蓄来给玉儿妹妹添妆。」 「此事……你想多了。」听到张广之说成这样了,祁谟也便不再瞒着,他自然看得出玉儿对青松有情,但世上唯独情这一字奈何不了,缓缓道:「青松是何人?他乃是重阳候苏元山之娣孙,歷代忠臣之后,数代世家出身。不是孤不想帮,而是……若是青松也有此意,大可明媒正娶之后抬个妾室给玉儿,可孤看着,只怕青松根本不知。你若对她真有情意,该怎样做就不用再教了吧?人心终归都是肉长的。」 张广之抱拳请道:「谢殿下指点!臣必不辱使命!」 二人谈笑间已走过湖畔斜柳,绿扇玉池,各样盈盈裊裊的小丫鬟穿插其中,大有宫中团合吉祥之景象。而再好的景色于太子眼中皆无颜色,祁谟心里惦记着的是如何应对接二连三的变故。往前再走就是凤鸾殿了,川流般的奴才捧来各色菊花,一盆盆挨着码放,将皇后寝宫的通路竟堵得几乎无处放脚。 祁谟抬脚踏过那青砖,看着一盆接着一盆倾斜如瀑的纤细花丝,定了定心。奴才可是最会看眼色、听风声的,别小看这几盆子菊花。每一时分每一物件儿皆是记档的,各宫各殿多少份儿,那分派的总管心里头跟明镜儿似的。时令分下来的东西有没有、有多少、够不够、好不好,细细匀过方能看出端倪。 就好比这菊花,花房的下人们搬得折了腰也尽数将好的献来了。可见这是有眼力的,提前卖个好儿给皇后娘娘,怕是更好的还在后头。 「殿下召臣速归,怎么来了皇后娘娘的地方?」看着凤鸾殿的几位姑姑点着盆数,再吩咐小丫鬟们将这摆放错落有致的花盆挪进去,张广之禁不住问道。 祁谟将手中摺扇转出一面青白色的扇影,侧着身子道:「母后今日兴致好,特摆赏菊宴,惊麟宫、临鸿宫、秋水殿、盛荷苑的主子怕是到齐了。知道你认不全,往后各宫险斗兇险,先带你开开眼,可别记错了人物。」 张广之一怔,竟从太子笑意未深的脸色中看出一丝歷练过的兇狠,佩刀侍卫的警觉也跟着惊醒,视线迅速左右一晃,却与凤鸾殿正前的人眼神交汇一处。一时脑子忽显一沉,差点儿稳不住阵脚。 那是、那可是廖公公? 远处那人也瞧见了太子,甩了下衣袖,翩翩而来。 时已入秋,小公们皆换上了蓝灰的衣袍。廖晓拂身着圆领窄袖的青色袍衫,露出来一截儿茶白色的中衣领口,莹莹白白、剔透干净。茶白的布料箍在嫩嫩的喉结处,分明是加了一枚暗扣,透不出一丝丝的脖颈肉来。 那小帽也不是曾经那顶,而是如纱无翅的一顶八品帽,透出绾过的青丝。青丝之上乃是束髮的莹润玉冠,俨然已经不是那根烟青色的布条髮带了。 霎时他已到了跟前,笑时眉眼如画,耳垂儿像被人捏过了一把,掐出了水,薄薄的耳肉透出红殷殷的颜色。 「奴才小福子,见过殿下,见过张大人。」说话微微阖眼时,一股太子寝殿特有的荣檀香将廖晓拂的人淡淡地整个儿包了起来。 两月未见,这、这可是廖公公?张广之不经哑然。 作者有话要说: 上卷到40章就完结啦,然后是中卷啦。中卷更新两章后,周三入v,入v当天掉落三章,具体明日会挂公告的!请大家务必留意! 中卷前两章不入v,给大家福利,兴许就是一辆豪华车驶来…… 尼古拉斯.傲娇中二.祁老四:太好了,终于轮到邪魅狂狷的本王了。 太子:四哥你知道不知道中卷开篇就是五弟我上车了? 尼古拉斯.冷漠脸.祁老四:我没有你这种弟弟,让我下车。 第40章 女眷的胭脂香拢住了菊瓣散出的清香,宛如丫鬟们浇下由盆子溢出的清水,顺着青砖石板交接的缝隙缓缓延下,初时不觉什么,恍如回目已然蔓过了整座园子,叫人绕不开。 小福子却是满院繁花中独一枝儿,脚下盛菊纷纷烈烈地吐着花信,盖不住这人身上半分的荣檀香。 张广之跟在后头,心里的疑问也恰似这阵忽隐忽现时而袭来的香氛,绕在心头,挥之不去。 「殿下,廖公公这是怎得了?这般打扮……」低声问着太子,张广之不停打量前头引路的小公公,总觉得这身装扮有所异样。 祁谟侧脸道:「怎么?你觉得这般打扮不好看?」 「臣不敢。」张广之答道,「廖公公衷心服侍,对殿下事事上心,升个品级那是早晚的事儿。再说首领太监也就如八品使监,算不得高升,廖公公担得起。兴许是看久了寻常小公的穿戴,头一次见廖公公着青色,一时还不习惯。」 张广之心里头叫苦,廖公公本就是太子殿里最易招惹事端的靶子。进宫前廖子孟还叮嘱了他带句话来,提点他小弟给太子当差万事谨慎,也不可做那招人眼目的出头事。若有拿不定主意的必先交给齐兄过问,齐兄见识多广,务必能想到旁人想不出的点子上去。
第84页 殊不知你那齐兄果真想出了旁人想不出的点子,不仅给你小弟升品级加月俸了,还准他精雕细琢,扎在丫鬟堆儿里都是个出众的胚子。这回去如何与廖大哥交代啊!总不好说你小弟在宫中愈发招眼,还是你那位齐兄的主意吧?张广之心道,顿时愁苦凄凉。这叫他如何是好? 廖晓拂揣着手跟在师父后头,紧握手心,恨不得垂着头只看靴面。 自从应了那事,虽说殿下已亲自和陈白霜将此事说开,可小福子见了师父就像耗子见了狸猫。骗得了旁人骗不了师父,若他与旁人说自己乃是为了殿下大计才豁出脸面去的,兴许那人信个五成,剩下那五成自然是当小福子贪图荣华,拿了太子的好处。 可这事到了陈大公眼里就不是那一回事儿了。别说是太子有意诈小福子,就是不诈也是自己徒儿乐意而为之。小福子恋慕动心已不是短茬儿,恐怕一年有余。与其说是将计就计,还不如说是自己那不争气的徒儿求之不得。 碍着主子是当今太子,陈大公这气无处倾诉,只得将殿中的规矩立得森然有序,把各处侍从的口风再紧了又紧。 绕过红墙环护便是凤鸾殿正殿的垂花门,青石板止于此处,白玉般的磨石砖汇于抄手游廊的开端,通左右两边。虽说已不是盛花之季却仍旧花团锦簇着,可见赵皇后将爱花护花的喜好从太师府带进了宫里。 游廊两面皆是玲珑雕空阁,妃子们喜爱在窗格上镶金嵌银,或点缀宝石。赵皇后这处却只安放了各样盆景小树,每种样式皆出自于皇后之手,或作岁寒三友,或作平安喜顺。如今再配上这近百盆的菊花,其花香非一般可比。 陈白霜引路,顺着游廊步入前殿,拂尘一扫跪下唱道:「奴才见过皇后娘娘,见过武贵妃娘娘,给各位娘娘小主请安。」 大公一跪,后面接二连三跪了一片,廖晓拂必然也在里头。起来后太子经过身边,住了住脚,对陈大公说道:「陈公公有劳,入宴后叫小福子伺候就得了。」 「老奴省得,谢殿下惦念。」陈白霜脸上看不出是喜是怒,侧脸召唤小福子跟上。就看自己那不争气的徒儿抿着唇角,轻笑着跟太子跑了。 唉!陈大公讪讪重嘆,情动年少不知愁啊,生怕满宫不知他给太子做了小宠。 「殿下,奴才方才扮得像不像啊?」廖晓拂见师父不跟着了,跑紧两步贴了上来。近来日日与陈鸳消磨苦学,一颦一笑一举手一抬足皆是六哥亲自把关的。然而就是这样的名师也只教出了个三分弟子来。 祁谟勉为其难地点头应道:「是比前几日精进了。过会儿子待在孤身后,哪儿也不准去。」说罢便入了席。 赵皇后宫中设宴乃为家宴,也不愿摆高架子,遂而宴席没了诸多的规矩,各主也落得开怀。今日赵皇后身着一身正红,富贵雅致。髮髻中仅用一支百合步摇便端住了主位。左右首的位置分列坐得是武贵妃与大皇子祁顾,纵二排是陈贵人。下首分列是荆妃与二皇子祁惋。三皇子生母冯贵人本身位分不高,碍于三皇子的脸面与祁商分列次下首。几位平日见不着的答应小主与之同纵,坐最下位。 元帝自登基便不偏爱女色,故而后宫好颜色不多,位分大多不高。三位年长的公主已嫁为人妇,多用于牵制朝堂命官或藩王旁支。祁谟不禁动容,难道对父皇而言,儿女乃是权衡弊益、制衡谋欲的棋子吗?復而想起鸿门家宴之恨,既然天家无父子,就别怪他今后无情。 「儿臣拜见母后,路上耽搁着来晚了,叫各位娘娘好等,是儿臣不对了。」祁谟入席前朝母后一拜,并未如同往常一一见过,杀个措手不及。君君臣臣、臣臣君君,太子乃是诸君,自然不必行礼。在这宫中只有他父皇、母后及父皇的长辈能受得起太子这一拜。再有便是傅大学士,那是祁谟恩师,自然也受得起。 而那句是儿臣不对就算是对长辈交代了。 众女眷一一起身向祁谟回礼。未免冲撞了皇后,妃嫔大多身着淡粉、明绿、湖蓝等偏色,再配以锦绣罗缎,明媚却不争艷。 武贵妃嫣然含笑,手中卷着一绢霞粉色的帕子,道:「太子一向心繫社稷,晚来也是赶巧了,叫臣妾与各位妹妹们多沾沾姐姐福气。这样好的菊花,怕是满宫都没有几处呢。」 「贵妃娘娘安好。」祁谟盯着武贵妃头上那支凤莲子缀金百花簪说道,心头已然不悦,这般华贵当真是执掌凤印的心呢,復而又道:「后面可是陈贵人?怎么?孤上次丢了那玉坠子,叫人找着了没有?」 陈贵人今日本欲躲着太子,谁料首当其冲就被拎了出来,起身忙答道:「是妾身管教下人无方,还请殿下赎罪。」 「太子还有玉坠子?我怎得不知?」三皇子笑问,与大皇子交以眼色。 「太子的好物件多,你又见过什么?不过皇弟的火气今日怎得这样大?」大皇子冷眼笑道,用手摘了果盘中一枚葡萄放于口中,「秋日凉爽,火气不聚,皇兄可还惦记着你宫中的吃食呢。」 大皇子既然开口解围,武贵妃便不适多话了,温婉端起了酒盏,道:「太子莫怪,陈氏本是我身边的粗使丫头,上不得台面。不知怎得被圣上看中,怕是不识宫中规矩,还请太子宽谅。」 祁谟浅笑不语,半天才举起母后宫中独有的百合花珠玉金樽,说道:「贵妃娘娘言重,孤虽身为太子,又怎敢与父皇看中的贵人相比。不过陈贵人实乃宫中美眷,面容姣美,又正值好年纪,怪不得父皇喜欢。陈贵人如今颇得盛宠,孤还盼着宫中能再多几位皇弟皇妹呢。」
第85页 武贵妃听到正值好年纪时已不自察冷了几分脸色,再听多几位皇弟皇妹,那笑便更多几分窘迫。 「娘娘莫气,奴婢能伺候皇上已是命中大幸,恐怕无福养育皇嗣!」陈贵人在心中将祁谟骂了个透,什么叫怎敢与父皇看中的贵人相比?他不仅敢比,恐怕杀了的心都敢有!那日不过是刁难了他一个奴才,他竟让手下大公当众掌嘴!可当下太子言之凿凿,目光恳切,看似无害,张口却戳刺了贵妃娘娘的心窝子,怎么能叫陈贵人不急?只恨恨道自己惹错了人,千不该万不该当太子是个无用的废物。 「谟儿也是好意,妹妹喝了酒便坐下吧,站着做什么。」赵皇后自然不知陈贵人欺压了小福子的事,纳闷儿着太子一向隐忍怎会对小小贵人出手,笑意柔柔地解了围,「今日本宫也是好心,重阳候苏元山之娣孙不仅伴读有功,更是寻来了各样菊花,争先靓丽,夺目异常。这样好的景致若一人独享则显无味了,不如本宫命人各样搬上一盆,各人迳自挑选中意的,妹妹们看着可好?」 武贵妃微微前倾,神色恭谨,笑吟吟道:「姐姐宫中得着的东西自然是最好的,快叫人搬上来,好叫妹妹们开开眼界。」 贵妃一唿百应,荆妃、冯贵人也纷纷起身应和,左一句皇后凤体安康乃大昭之福,右一句皇上与皇后娘娘伉俪情深同心一体,就连陈贵人也跟着惴惴不安地起来了。 祁谟坐在凤鸾殿正殿正前,看着嬷嬷们唤来数十丫鬟,丫鬟们均怀抱着足有腰肢粗细的花盆子,一时手忙脚乱。待丫鬟们将花盆尽数搬来了,领头的嬷嬷带着一跪便下去领赏。 「今年的好菊花都在这儿了,妹妹们有看着喜欢的尽管开口,就当同是伺候皇上的情分。」赵皇后的声音犹如泉水潺潺流过,温润人心。可头上簪着的百合却独自压阵,一朵便胜过眼前万朵,当真犀利。 「诶,妾身不懂园艺,没有皇后的好眼力,若是选得不好,姐姐可别笑了。」武贵妃起身端看,满头珠翠一时胜过花颜。只见她纤纤一指道:「这紫龙卧雪看着不错,姐姐可将这盆赏我吧!」 廖晓拂立在太子身后,张广之一侧,轻轻动唇说道:「此人是武贵妃娘娘,左丞相武绍云大人之嫡女,执掌凤印。对面是大皇子。」 张广之点头记道,看着嬷嬷将那盆紫龙卧雪搬到武贵妃后头。紫龙卧雪乃是菊中之极品,花瓣弯曲凹向花心,呈霞紫吉祥凌云之兆。 「皇后娘娘的花各盆皆好,宛如王母瑶池蟠桃盛宴,儿臣只看哪样都不错,便将那古龙鬚赏于儿臣吧。」祁顾走走看看,最终停在那花瓣如龙鬚的金色花苞前。 荆妃一向甚少说话,却也是爱弄花的人物。今日身着一身银珠点翠轻纱大氅,也算是花美人美两相宜了。 「皇后娘娘若是捨得,便将这株飞鸟美人赏给妾身吧。」荆妃用手拨弄着那株美人菊,缓缓道来,「此花为飞天蕊,花瓣直且长,不到日子是收不拢的。不懂之人嫌它古怪,妾身倒是喜爱它不羁的花品,实属难得。」 赵皇后持起清雅绿水盏来润了润口,美好的面庞陷入氤氲,点头笑道:「难得妹妹眼光独到,飞鸟美人乃是疆外引来的花种。别说是在国都胤城,西番都难有识得此花之人。嬷嬷还不给荆妃搬过去。」 「皇后娘娘过奖,臣妾只是偶然得知,确实难得一见。」荆妃这人总是淡淡的,恭敬也淡淡的,谢恩也淡淡的,仿佛世间没有叫她在意的东西。 然而祁谟却知道她在意什么。 「这位荆妃娘娘乃是荆国公嫡二女,生有二皇子。今日一见果真如同殿下所说,真是个性子冷淡的女子啊。二皇子恐怕是随了荆妃娘娘的心性,不喜攀谈,只爱弄花。殿下说盛荷苑的莲花若属第二,那天下便没有当属第一的了。」小福子沉吟道,话还没说完却被张广之打了岔。 张广之眼珠不错地盯住二皇子,直言道:「依臣粗见,二皇子为何与殿下长得不像啊?」 「张大人也有同感?」小福子迟疑片刻回道,又想起殿下曾说不准盯住皇子,吶吶嘆然。 二皇子祁惋在花盆中缓缓穿行,光线透过枝枝条条的绿叶,打成星星点点的光斑铺于祁惋的衣袍之上,仿佛要将二皇子和花融在一起了。他选花最静,却也最久,是真将心沉下来挑选呢。 片刻后祁惋求道,面色如菊般淡然:「禀皇后娘娘,这盆硃砂红霜……」 「硃砂红霜太过炙艷,且花瓣宽展,不适宜二皇子养在殿里。」荆妃骤然说道,眼神在花中流连打量。这话说得平静坦然,仿佛替二皇子打定主意乃是分内之事,不容置疑。 「那盆残雪惊鸿颇有苍凉之大气,二殿下养着那盆吧。」 祁惋没有点头,却伸手一礼,说道:「如此便好,儿臣就跟皇后娘娘讨一盆残雪惊鸿。」 祁谟眯了眯眼睛,唇角慢慢浮起了笑意。这二皇子果真如同他猜想,当真不与荆妃一心呢,当中间隙可有不少。有趣儿,实乃有趣儿。 冯贵人位分不高,待三皇子选好了一盆胭脂点雪后堪堪起身,只选了一盆墨菊。祁谟静心听小福子在身后将冯贵人的出身说与张广之,暴躁的心旋即平静下来。 上一世也是这样一场鸿门家宴,如今重回再看,张张面孔,歷歷在目。
第86页 那碗送到他嘴边儿上的棠花甜汤,如今可还没消化殆尽,烧着他的胃,灼着他的心呢。祁谟此刻眸色微沉,薄情冷笑,那些害过他的人都在了,宫中时日还长,谁也别想跑了。 「殿下,这茶可是冷了?奴才给换上暖的吧?」 太子浸入惨痛的往事里,一时痛彻心扉,仇火纷烈。廖晓拂捧着热茶端上来,低声问道,意外抬眼对上太子灼灼目光。 就是这双眼,上一世宁愿与祁谟死在一处也不愿苟活,哪怕太子从未记得他是何人。他为他三日断水,他为他饮尽香油,他为他执意试毒。 哪怕那根银勺末端沾了甜汤便遍布乌黑,哪怕那日雷雨交加滂沱大雨如瀑,哪怕那日惠王殿外把守森严已无活人进出。 是廖晓拂,跪在太子跟前求着再为祁谟试一试菜。 是廖晓拂,只为了太子一句切莫再哭便不肯落泪。 是廖晓拂,死前抱住殿下的腿只为化作人烛再引路一程。 祁谟抬起眼,接了茶,周身冷意尽数化开。这一世对旁人铁石心肠又能怎样?他还有廖晓拂,信他、护他、等他、敬他,傻傻地依恋他,痴痴地仰慕他,足矣。 「殿下怎得了?」小福子见太子迟迟不喝,怔愣不动,赶忙问道。 「无妨,只是想了许多……相隔久远的事。」祁谟答。 那年八千岁躬身垂首,跪得不能再周正了,冰雕似的。他一手端着釉青小碗,一手搅动银白小勺,指尖微微翘起。太子已抱了必死的心,执意叫他退下去。他却生怕太子没听明白,傻傻地凑上来。 「殿下将就着些,由奴才来试菜吧……还是叫奴才试试吧。」 就是这一句,便将祁谟死寂化尘的心盘活了。 上卷《定风波》完结 第41章 十月,东北辽凉军部驻守大统领暴毙于军帐,首级被取,军心大乱。三日后大统领之首级以葛布包之,送与边疆驻守大营,北辽狼子野心可见一斑。皇上震怒不止,有意挥师北上。北辽草原各部遂蠢蠢欲动,三年之内必乱。 祁容盯住桌上的书信,缓缓捻起来,修长的手指暗自发力将其揉成一团。漆黑的髮丝如同寒鸦之羽,将那双叫人看不分明意图的狭长凤眼遮住了几分。 太子说话算数,母后不知用什么法子说动了管家爷,现下祁容已经挪进太师府上最为偏僻的独门小院儿。数十载的井中困顿已将他折磨成了昼伏夜出的蝎子,双脚踩上了青砖,那一霎竟叫祁容不知该去往何处。 这院子不大,对堂堂赵太师的府邸而言无异于沧海一粟。但对经久不见日光的四皇子而言却宽敞得可怖。井下的一方洞天彻底困住了他,空旷的摆设除了叫他无所适从更添了三分不安。好像在几步开外的地方就匿着数十双手,它们勾动尖爪,厉声嘶吼,无时无刻不想将他拖回井下去。 凡是藏得了人的角落,一处都不能留下! 祁容身后的墙只挂上了他的玉琴,满屋仍旧铺遍了柔软的厚毯。除此之外还剩一张花梨木的方桌,笔墨镇纸供应不缺,还有一把方便休憩的太师椅,再无其他。 他与五弟不及弱冠,容貌颇为相似,面色浅露着几分病态。幼年长期服药叫他眼凹之下总是血丝乍现,粗略看去眼白隐隐发红,好似稍一发力就要破开,如同被困千年的恶蛟狰狞再现,要作乱天象。 这日头总是叫他焦躁,扰他清静。祁容不喜,便命人用黑布遮了木窗,他独自活在小院儿里头却更似不在人间。 唯一叫他顺心的无非就是四弟还算精明,终于活透过来,于各宫都安置了自己的人手。方才这信乃是昨日管家伯递进来的,是太子亲笔。笔锋遒劲有力,语态不留余地,祁容暗自笑道,莫非四弟是算准了天机不可? 可若真是如此,与他与己都须提早储备兵草,最佳之策乃是寻一处易守难攻的山峦,多养几千亲兵。亲兵需要粮草马匹、锁子甲弓箭……一样样地算下来不是个小数目。纵然太师府是有这笔银子,可若叫老太师知道两个外孙儿密谋策反父皇,未必狠得下心来。如此便要从别处出这开销,莫非四弟真要动盐引的心思…… 祁容素面朝天,想到此处便执起笔来,算计着大昭如今的盐政。栗州属南,自古出粮。北地在上,盐仓居多。如何盘活这条路,看来只待过两回寒冬。入冬后盐仓大多告急,盐商大多勾着盐政的官,若是能说动四弟,叫母后放话准自己走这一趟,这可就…… 「哐哐哐、哐哐、哐哐哐……」 祁容听那敲击铁锁的动静不禁嗤笑一声,放下笔向后仰去,闭目问道:「管家爷有何吩咐?若是午膳放地上便可,本王自会去取,不多麻烦了。」 「宫里头的大人说了,顺安多年屈居井下,委屈非常,故而给配一使唤丫头,日日精心打理着顺安的起居,也可解闷儿。这丫头已在府上多日,太师与太师夫人也看着好,教了些规矩。老奴今日就将人送来,年岁是小了些,若是用着不行再换就是。」 管家爷半开着院门的锁链朝里头说,脸上没有半点子不耐烦的模样。四皇子性子孤僻是早有的了,眼瞧着从前那样小的一个糰子长成这样,管家伯恐怕只比老太师还不安。那年四殿下浑身青紫,小胳膊儿小腿儿都被寒水冻出一块块血红色的疮斑。原以为这孩子没了,还是太师夫人用自己个儿的胸口给暖回来的。
第87页 末了管家爷请了郎中,那老眼昏花的郎中竟说这婴孩已死,尸斑已出还治作甚,岂不是从阎王手心儿抢人吗?管家爷当即就命人将这煳涂郎中扫了出去,连夜又斥重金满城地去寻好郎中。 四殿下还是个婴孩时只认管家伯抱,睡梦时常不安,怕是被那死劫吓出梦魇来了。每每哭闹着挥动藕节儿般的小臂惊醒,奶妈抱住哄着也是不行。老太师夫人年岁已大,精神不好,无法彻夜看顾,只得是管家爷颠着襁褓中的四皇子,伺候着满屋里熘达。而这时四皇子便不再刁难,叼住手指迷迷煳煳睡去。 故而管家伯偏爱四殿下总多于太子,甚至心底埋怨过。太师府上下几百号的下人,若不是太子与四殿下相貌一般无二,他又怎捨得将四殿下藏去井下? 想到此处,管家爷用袖口摁了摁眼角,推了一把眼前的丫头,低声道:「去吧,往后伺候顺安不可疏忽了,万事上心。若顺安想要什么了,姑娘便与老奴直说。衣食被褥晚膳时老奴再送来,也绝不叫姑娘委屈着。」 「老伯,这里头是什么人啊?」廖依依穿着一身海棠蕉叶莲花小坎儿,散了许久的青丝终于绾成了个规整的丫头髻,衬得素雅别致,却难掩一脸的稚气。 「这里头啊……」管家伯望向那一条条被黑布盖住的木窗格子,宛如讲了一个不真不切的鬼神之说,答道:「这里头住着太师府里最贵重的主子。」 「依依省得了,必定好生照料着。老伯安心就是。」廖依依福了一小福,忙不迭地钻进去了,到底还是个孩子心性。流光金镶玉的珍珠发梳插在髮髻上,甚是好看。 祁容闭眸自嘲,气息如同禁锢住了,停滞不肯动弹。伺候?恐怕是四弟安置了人,日日夜夜盯着他的吧?也不怪四弟多想,他本有害人心,还怕人来防吗?若是有朝一日叫他復起,四弟也必定会落得个…… 合紧的屋门吱扭一声开了个缝儿,清风吹进腐水般的黑洞洞的卧居,搅动几缕搭在祁容眼前的髮丝。 「咦?这屋里……可有人住吗?」廖依依迈进一只脚,堪堪自问道。老伯不是说这屋里住着最贵重的主子吗?怎得黑成这般,如同马耳山上藏着熊瞎子的洞穴呢。 祁容甚少准下人进自己这间,想来管家伯也会与奴才知会一声。怎么忍得了被下人闯进了门,一时眉头竖挑,直朝门口处扔了狼毫过去。 「混帐!本王的屋子也是你该来的!滚出去!」 廖依依双手摸墙,瞎子摸象似的往前踱步,好容易摸准了窗棂却被一层钉在木格的布挡了光,使劲儿揪住那布的线头就是一撕。山野丫头的手劲儿不小,顺势将布扯出个口子来。 「哎呀!」廖依依被那支突如其来的狼毫砸中,不疼,吓倒是吓了一跳。墨色飞溅,零落到她那身芙蓉色的裙边,顷刻污了一片。 「你这人怎得这样啊!」廖依依心疼新衣裳,循着前方的人影儿怒视,心口忿忿不平。若说自己做错了那便领罚,可也不能平白无故受人欺负啊。 「哼!莽撞妇人!哪里来的粗野女子!竟不知本王是谁!」祁容迎着那碍眼的光走去,一步步出了阴影。恼人的光亮从他的靴面点起,宛如一场死灰復燃的山火,自下而上烧至面庞。 「你、你才粗野!哪儿有人张口便骂,岂不是疯子?你……诶?你是齐大哥?」廖依依还当要钻出来什么恶鬼罗剎,瞧仔细了竟看出一张熟人的轮廓来,不经喜道,朝着那人小跑过去,「原是齐大哥啊,方才是依依不是,竟没听出声儿来。家兄都很念着你呢!」 「齐大哥?」祁容暗自握拳,不知四弟派来的做细是何居心,退步一问。 「是啊,依依现下和嬷嬷们学会梳头了,这发梳也日日戴着,晚间摘了藏枕头底下呢,好时时记着齐大哥对廖家的恩。只是……」廖依依面色微窘,低了头喃喃道,「齐大哥可是许久没洗过了?闻着都味儿了啊……」 都味儿了、都味儿了……祁容赤红着眸子,掌心几近攥出血滴子来,恨不得亲手结果了这不识天横贵胄的臭丫头! 他浑身哪里就味儿了! 金秋仿佛一双玉手,揽住徐风褪了苦夏的衣袖。 祁谟在榻上几番辗转,双眸迷濛,想起却使不出劲儿来,脖颈隐隐起腻发汗。赤红描金的两帘垂纱镇下四角,一时间檀香扑鼻,琉璃中的烛苗伴着风摇曳闪暗。有一人走近了,掀起暖帘,跪着唤了一声殿下,遂而褪了那身青色的衣袍,小妖儿般爬了上来。 「殿下,该起了。奴才唤您起身吧。」那人细细吸吮,吻吻落在祁谟的颈窝里,忽而唇软着探出一条舌来,轻啜浅啄着太子的喉结之处,仿佛迷恋男子身上特有的东西。湿软小舌痴痴转转,忽转而下,那人又作求欢之态,分开了腿,淫跪着骑于太子之上,口中泄出几声嗳吟。 「殿下再不起就是贪睡了。」他用一双小手拨开了太子杏黄色的衣摆,十指探入触碰着太子的胸口。缓缓剥了祁谟的衣衫,他又以唇尖贴于太子的皮肉之上,湿舔、深吸,烧灼出一道道动人的水色。 一番撩拨下来祁谟已是情动,胸口早已处处湿痕,那人的舌勾弄着他的身子,好似总也不够,却又不敢。讨爱的舌面与腹脐暖暖交织,又激出了太子下身鼓胀的倾泻之欲。 「殿下可曾记得我?」
第88页 「你可是……八千岁?」 祁谟起身问道,那人眼尾眸稍皆漂了一丝红色胭脂,虽只有一面之缘却如记忆中清隽,瞳色漫着深深的殷切,直直映着的全是太子情动的面貌。祁谟答了他便抬首一笑,算是应了,接着不言不语,鼻尖只热热紧贴祁谟的下腹,唿出之气滚滚直向下处寻那勃发的龙根。 「八千岁?果真是你!拂儿,你是拂儿……」 八千岁探出粉潮柔润的舌于祁谟的腹脐之下勾出了水痕,两人皆被情烧红了身子,心如浸了烈酒。慌乱中他急唤出拂儿的名字,仗着血气方刚的气脉与八千岁痴缠交吻。那人频频点头,落泪而哭,他就轻啄其脸颊,吃下苦涩泪珠再去堵那曼妙的双唇。 撬开了皓齿,再探舌而入,祁谟迫不及待抓八千岁的身子压下,恨不得时时抓哄在怀里头。那小口犹如一道温泉眼,亲湿了祁谟的口又拉扯着他的下唇,忽而用舌尖挑弄祁谟舌底,酥痒着滑至唇壁,忽而又顶住上颚,舌面抵舌面渡气。以唇交汇,以口渡津。不多时八千岁的唇角延出津液,瞬而又被祁谟舔舐回去,腰曲弯着呈一道供太子汲取的弧状,抖颤吸肚地与之相贴。 「拂儿内里可是没穿?就这般恋着我?」 祁谟咬他暂白细嫩的肩头,八千岁虽是摇头不语,却早已羞得蜷住了脚心,以手遮住双眸,指缝儿合併。腰肢随着太子的抚弄不安耸动着,尖尖的乳首又渴求被人用唇含湿吸弄。太子再问,八千岁只剩几声不顺的喘息声儿,皓齿咬住湿唇,总是不答。 「拂儿可曾想过我?孤想苦了你。」太子低头在他眉间吮一口口,爱怜地将其左眼挂住的泪珠也抹去了。指腹擦到了那颗泪痣之上,八千岁便眉眼深蹙,急急漾着惊慌,欲要往后闪躲。 「莫怕,莫怕。」祁谟双手捏揉他的腰眼,啄他两颗小乳的锥首,听到八千岁服软泄出了几声嘤咛仍旧以舌亵玩。待啄了个够本之后反掌捞起八千岁的腿根,剎那惊得他仰颈求饶,挣扭着合拢了大腿。 「殿下莫看……奴才底下都割了,奴才……没有。」八千岁的面色潮红,唇瓣沾了不知是谁的津液,呜咽不止。 第42章 这一声央饶,宛如利刃一把,割了祁谟心尖儿的肉。 八千岁伸仰躺于上好的绸缎之上,脸颊涨红,呵嘴喘息彷如溺水姿态,推搡开不叫太子再亲近一分。祁谟见状便停了莽野。只见八千岁屈辱紧着雪白的腿根,神色极尽慌耻,双手急急拽住褥角盖了腹脐。青涩犹如处子,颈窝至乳首泛着的是红白交落,一口口都是太子留下欢好过的赤痧。 「拂儿可是不愿?」 「腌臜身子不全,怕是……把殿下冒犯了。」 八千岁将身翻转,腰凹落着两指头红印。太子正值好年纪,贪图欢好,情难自已,将人揉捏在手心便不愿撒手,一时没了轻重。 「哪里来得冒犯,孤愿被你这小刁奴日日夜夜冒犯。」 祁谟倏然摘去了他的玉冠,玄发散下如瀑,竟不知何时及了腰凹。再往下是圆嫩的臀尖,白肉中挤出一道肉缝。两人痴缠相贴,肤热生汗,蜜一样的水珠子顺嵴而下,止于欢好极乐秘境的肉沟之端。 一时看得太子欲器大涨,龙根下滚圆的两丸囊袋骤然绷紧了,肉茎呈抬头之势,狰狞欲戳。薄茧十指撤去那些碍眼的绸褥,太子揉搓起那两瓣尻肉来,指尖淫淫,深深按弄压入臀谷,掌心享乐地不愿松开,直至揉捏的发红髮热。八千岁身子受凉,心口一惊,哈着嘴惊喘不止。他欲往前逃,架起腿却被逮住,尻肉向上撅着,任着太子颠来倒去地把玩,提、捏、掐、弄,几欲唿求殿下饶命,却只敢掩住鼻口,低吟着蜷起身来,宛如受着天大的恩泽,龙子的雨露。 「莫要……奴才不能给殿下雌伏了……沾着晦气。」八千岁仰颈,颤着腿肚轻轻嘆。祁谟如同要汲取他血肉,扎根入骨,拧着八千岁的下颚与自己交吻、吮舌,双腿探进八千岁绞紧的腿根之中,弯了膝盖狠着心,用膝头掰宽了那夹紧的腿缝儿。 「殿下!」八千岁抬身又欲起,腆着锥锥乳尖,腰眼处漾盪不止。腿根被掰开,臀谷缝儿已开,臀尖两丘由外向内,由白转潮粉,开了缝儿,露出一处窄缩着的幽幽穴门。太子顺着臀谷抚爱,手指顺着臀沟的弧推入,深处秘境,直到触及穴门四周肉褶密紧的私处,轻按了按。那穴门便一颤缩住了,宛如八千岁藏进褥子里的身子,碰一下都碰不得。 祁谟忍得紧了,生怕自己鲁莽虎野,将人吓住,反覆以舌面啜着尖尖下巴,再含住他的耳垂儿,劲腰酋起,弓起后嵴,憋得实在辛苦。他含吮着八千岁的颈根,品出了一丁点儿脂粉香,肉茎更涨,一下便含得急了又揉乱了八千岁的长丝。双手拿住这遭过罪的身子,指头放过了那可纳龙根、灌精求欢的穴儿,再往下探去,竟摸不着寻常男子垂坠着的两丸肉圆,遂而一触到底,更别说那根能泄出精水的玉根。竟连一点儿肉芽都没剩下。 「殿下莫要摸,莫要摸那儿!」 八千岁好似被扔进一汪温泉水,肩胛收拢,腰肢向下塌去,如幼兔躲避鹰隼利爪般往褥里藏。青丝作乱,咸苦声吶吶讨饶,纤长白颈不知遭了太子嘴舌多少吸吮,湿湿了一片,天可怜见的。 「奴才给殿下召个通房丫鬟吧!求殿下召个通房吧!」八千岁呜嘤求道,怕身子污了太子的眼,泪水潋滟了睫毛。
第89页 「莫怕,叫孤看看……」祁谟将人扳进怀中,见他愁眉紧蹙,亲手替他抚平,「拂儿身子受苦,孤恐怕疼还来不及。」 八千岁以被褥作衣,背部紧贴太子胸口,汗水与肌肤贴合将两人黏成了一个,他伸出堪堪一手便能握住两只的腕,向后伸去,摸索去够太子的肩头。够着了再将人向内拉近,整身儿打横地被祁谟拦抱在怀。 「奴才是阉人,殿下一摸便知了……」八千岁拢了太子的手臂,指头痉了一般缩了几下,不知是怕还是慌。那好看的指头还佝偻着,是没治好过的模样。指尖压住祁谟腕子上的经脉,咚咚快得瘆人。八千岁分了双腿,唇色不点自红,将太子的手一厘寸一厘寸地拽向那动过刀子的不堪之处。 「殿下一摸便知了……」 「殿下?殿下?」廖晓拂跪在脚踏子上,也不敢太过大声儿,伸出一根细细软软的指头戳一下,见太子没动,便再戳一下,还没动,復而左右手各伸出一根指头来,一起戳道:「殿下该起了,午间歇响的时候过了。」 祁谟躺着已醒却未动,八千岁仍旧在耳畔唤唤,环绕不散,等费劲儿地张开眸子,跟前却不是那年八千岁的面容,是小福子探着个脑袋,两根手指头眼瞧着又要戳过来了。 「拂儿!」祁谟勐地一痉,轻声唤出廖晓拂的名,身子仿佛泄空了浊气,一伸手便将小福子的手腕拿住了。 「奴才在呢,殿下可是被梦魇吓住了!」方才殿下的双颊红彤彤的,好似身子不舒坦,被压住了似的,廖晓拂心里已经有了主意,这怕是鬼压床啊,遂而不敢叫殿下即刻起身。待太子缓和了好一会儿才过来叫,只是这么短短半柱香的难受就叫太子汗涝如雨。 一睁眼又急着抓人,恐怕还是个恶鬼压床的梦魇呢!廖晓拂愁得小眉头拧成一股儿,又道:「殿下抓我作甚?方才见殿下睡得不安,奴才已经吩咐婆婆制一碗安神补益汤来,若还是难受就宣牧白师傅看看吧。」 祁谟将将从一场春.色如梦的幻境中缓过神来,恍惚着抓来小福子的手,左右细看,顿了一顿便放心唿道:「还好,总算没叫你留憾……」 小福子一听便懂了,留恋地任殿下攥了一会儿小手,迷迷煳煳被太子捏了一通掌心便知趣儿抽回小手揣了起来。太子床榻三尺高,廖晓拂跪着勉强露出个小脸儿,跪得累了便将下巴磕儿歇在床沿边上。太子近来常与苏大人书房密谈,恐怕是累着了,近几日才添了半个时辰的午睡,难得有醒了却不愿起身的时候。 「小福子先谢过殿下,这手已经好了,看不出半分伤痕,怎样捏都不疼了呢。最初只觉得牧白师傅医术了得,可他还说若是由师父出山,奴才这伤连病根儿都不会留下呢。」 筋骨虽復原了,却提不起重物,祁谟挪了下身子说道:「白老早已封针,恐怕再请出来难了……若是想法子求一求,未必也不是不可……」 「小福子没有不满,知足了,殿下言重。手都伤成那样,原以为是治不好的。不怕殿下笑话,奴才生来就是个在意面儿上功夫的,若是手摺着,只怕是宁愿将袖子缝得长长的,藏住一辈子也要捂住不叫人笑话了。」廖晓拂自然不知上一世曾有过的悽惨,举着小手,手心手背地翻着给太子看。忽而头顶一热,是太子搭了一只腕子过来,在发顶上轻轻揉了一把,像揉小兔儿耳朵似的。 揉得廖晓拂舒服得不愿动弹,大气不敢喘一下,眨巴眼等待主子发落。 「若在意面儿上的功夫,明日着人给你再裁几件中衣。早晚凉得快了,入冬后难免换得勤,也可换着穿。」 「……谢殿下,只是嬷嬷说我正是蹿个儿的时候,够穿就好,不能给殿下破费。殿下那银子还要养鱼辟邪呢。」 「孤的银两连你同那小鱼儿一起养着也够够的了。先起来吧,吩咐下去叫人打盆热水,你来给孤擦擦头面,主子还有贵客要见呢。」 廖晓拂吶吶点头,起身去吩咐了。听那小猫儿般的脚步声走远了,太子忽地掀了被褥,蹦下了床榻,深深地大喘一口。 这……两腿之间黏腻腻的一片湿迹,茶白亵裤都殷出了裆部的轮廓,真真是足足泄够了不少精.水。 祁谟暗地自恼,既感嘆自己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梦中春色无边,又怒骂自己这般混帐与活兽有何区别,圣贤之道都被下酒吃了不成! 啧啧骂着自己,又寻思着如何先换了这亵裤,祁谟一时感嘆不已,煞星啊!太子的威仪都快被小奴才克没了,但这小东西也太能挑时候了……早不叫晚不叫的,偏偏是那最要劲儿的时候将他唤醒,难不成是知道自己在梦中挨欺负了? 太子呈抬头望天状,感嘆贼老天捉弄人。 苏青松进殿时正赶上宫人用点心的时刻。入秋之后凉意袭来,尤其是再下过几场小雨,吹过的风也寒了不少。正所谓一场秋雨一场寒,宫中大多有贴秋瞟一说,除却立秋当日晚膳添一道嫩嫩的清炖肘子,每每过了午歇还要再添几碟荤点,防着春捂秋冻的穿着叫主子扛不住寒气。 「这就吃不下了?再尝尝那碟肉丁酥油卷,若是好吃,孤再尝不晚。」祁谟手持一卷书卷,心思却不在书上。桌面摆了几样精緻小点,荤点种类繁多,主子站着,本应立在一旁伺候的小奴才却坐着,两腮肉鼓囊囊地嚼动,手中捏着半块儿还未吃尽的鸭尾酥,远处的碟子里盛着三块儿油亮亮的蟹壳黄未动。
第90页 「殿下别再叫奴才吃了,都试过银针,样样都是好的。这……苏大人来了,没规矩了不好……」廖晓拂苦不堪言,眼珠子里的光宛如盼救星一般望着苏青松,屁股刚离了椅子又被压了回去。 「无妨,青松又不是外人。厨娘都说你身子太过单薄,多吃一些并无害处了。既然做了太子之舌,必然是要尽职尽责替主子一一试过。」祁谟的书卷搁在小福子肩上,缓缓将人压了下去,又道:「每样点心咬上一口,不必都吃干净了。喜欢吃哪样,不喜欢吃哪样,心中都记下来,往后叫厨娘照你吩咐地做便好。」 廖晓拂无法,脑袋重重一低,算是给苏大人磕头了,轻道:「奴才小福子见过苏大人,这……奴才没了规矩,还请大人莫怪。」 唉!苏青松摇头长嘆,勉强一笑道:「无碍,太子喜欢瞧你吃,必定是看你吃相好,看着心悦,你只管吃就是了。」 小福子点头谢了恩,惴惴不安地将手在胸口抹了一抹,上好的料子就这么蹭出几点子油光来,只见他犹豫了下,指尖勾勾,伸着胳膊将那碟蟹壳黄挪了过来。 忍了半晌,原是爱吃这个。 祁谟笑笑,心里记下他爱吃的那几样,唤青松到一旁,说道:「苏大人可是将人请来了?」 「太子这戏未免太过真切了吧?」苏青松转而冷脸问道,「虽说假养宠宦这法子臣也首肯了,可殿下如调戏小娘子般也太过熟练了……」 「莫急莫怪,小福子还小,孤多疼疼他乃是人之常情,等他懂了事自然放他出去。」祁谟讪讪道,姑且先将眼前骗过去。青松人如其名,眼里不容沙子,若是叫他明白过来太子以真乱假,免不了又是一通叨扰。 「还望太子拿捏得住火候,免得害人害己。」 「孤心里自有分寸,大事在即,自然不会徒添烦恼。」太子离了廖晓拂,自然是另一幅面孔另一套心肠,零星柔情一丁点儿都不愿浪费给旁人,直言问道:「邺画师可是求来了?」 苏青松道:「自然,已在殿外等候。」 祁谟眸色一深,眼中的算计与苏青松不谋而合,相互一笑道:「那还不快请?户部侍中与工部侍郎的女儿入宫封了答应,是该叫她们露露脸了。」 作者有话要说: 廖晓拂:师父!殿下今日午睡梦魇,挣扎许久,怕是有恶鬼压床,还是请个道士来画符吧? 陈白霜:不用了,这符殿下自己就画了,往后若是再有此状,拂儿务必端一盆冷水泼下去,一举将梦魇破除! (洗衣服的粗使丫头向陈大公报,太子亵裤上貌似有什么不得了的东西) 第43章 廖晓拂捧着酥酥的蟹壳黄小口吃着,一点儿不敢浪费。殿下赏的都是好的,就连掉在八仙桌台上的面渣渣也要沾起来。忽然听见侍从传话,吓得他赶忙站起,只见一身着白衣的翩翩公子徐徐走近,瞥过他时还对他点头一笑,干净的似潺潺流水清澈见底。 「奴才小福子见过大人。」廖晓拂拱手有礼道。那人并未留恋,跟着侍从踏入了太子的书房。 「邺浅见过太子,见过苏大人。」来人行礼道。 「邺画师竟然这般年纪就坐到了画院待招的位子上,实乃出众,想必是笔下如神了!」祁谟贊道,沖苏青松使了个眼色,苏青松轻声回道:「殿下对此人可放心用着,不必多疑。虽说邺画师是由武丞相亲自举荐,可此人并非好事之人,心中自有丹青。」 「非也非也,除却丹青,邺浅心中还有美人儿呢。」邺浅淡淡笑道,虽无市井之气却有过人精明之相,「邺某自小偏爱那些美的东西,人也好,物也好,活的也好,死的也好。只要是美的,自然装在心里。只要是美的,管它是好是坏,是正是邪,是男是女呢。」 太子听了当即变了脸色,自从对小福子的心意已定,就更听不得这般挤兑人的话了。復而咬牙又问道:「邺画师此次进宫,莫非丞相特意交代了什么?」 画师轻笑道:「交代自然是有,但从不从就不是他能管着的事儿了。就算我邺某愿意,手中的笔还未必乐意。」 「好一个手中笔!既然画师是如此放浪不羁之人,为何又愿替青松应了孤这差事呢?」 邺浅摇了摇头,点破道:「非也非也,不是臣应了苏大人的差事,而是看殿下愿不愿意准了邺某的请。」 「但说无妨。凡孤能办到的,力所能及帮你就是。但若是要孤替你谋财害命,那就别痴心妄想了。」祁谟坦然道。 「邺某一个执笔之人,又何来谋财害命之说?殿下可知邺某最为擅长为何作画?」说完便挑眉一笑,意有所指,道:「邺某最擅长乃是春.宫之画,故而采遍美人,只为将美人之极留于纸上,却迟迟未所得。实不相瞒,邺某今日前来,就是想求太子开口,能准外头用着点心的那位小公入画,不知殿下可否愿意?」 「你想画小福子?」祁谟脸上闪过一瞬戾色,问道:「为何想要画他?」 「无他,美人儿在骨不在皮,见着了便手心儿痒痒。还请殿下安心,臣必定不会做出无礼之举,若美人儿不愿,神态身姿必定不会好看。邺某必定会到小公公自己愿意了那天,才动笔一画。若殿下准了,如此今日便能两全。」 祁谟朝苏青松冷冷一笑,好嘛,这画师当真稀奇,竟把算盘算计到廖晓拂身上了,不仅要画,还点着名儿是作春.宫之景。
第91页 苏青松略显窘迫,他出身忠门哪里听得过这些,堪堪轻咳:「这……若要廖公公入画,那你这……你这画中之人除却他可还需要旁人?不会是……」 「自然,否则如何称得上春.宫之美呢。殿下莫急,这人选自然不会是臣定下的,更不会是邺某了。等真到了那日,还请小公公与他乐意入画之人一同共赴云雨之巅,这画才能附上□□。若是与不乐意之人选相好,又谈何作美呢?」邺浅说得沉稳,话毕朝祁谟隐隐一笑,接着便垂下手等着答覆。显然是给太子下了个套儿,仗着有求于自己,将人逼到了跟前,若是应了今日之事就得了,若是不应,那还请另寻高人,只不过这时候也就耽搁了。 太子站在远处,脚步未动,不多时忽地一笑,满意答道:「既然邺画师如此有恃无恐,想必心中自有分寸。此事就交于你去办,不可有失!」 「臣谢过太子,必定将今日之事了结。」邺浅将每个字都听进去,重重笑道,果真是个画疯子,痴画如命,入骨化髓。 廖晓拂带着邺浅出了太子殿,已经过了辰时。张广之得了令,跟在后头随时看顾着,一旦出现始料未及的绊子即刻带廖公公回殿中。小福子频频回头,总觉得这画师老在看他呢,却又不敢失礼。又一次回头相望,那人便颔首笑道:「公公可是姓廖?名字也是好记呢。在下邺某,往后还请公公凡事多多提点着。」 「不敢不敢,小福子谢过大人赞誉。」廖晓拂赶紧回道,虽说自己已是八品可与画师待招还相距甚远,「邺大人可是要给答应小主作画了?」 「正是,廖公公不仅长相出众,竟还有玲珑心思呢。」邺浅满意一笑道。 「不敢不敢……」廖晓拂摇摇头应道,扭过身子不敢回头多说,破天荒竟被盯个后嵴樑就脸红了,匆匆赶着往千月院走去。 千月院乃是答应小主能得着的居所。前几日工部侍郎苏氏之女苏妤雅与户部侍中安氏之女安兮香已进了宫,给皇太后磕过头,也见着了皇后主子。两人皆是庶女出身,又都是答应,自然还未分出一宫主位, 今日是画院画师来描像的好日子,两位小主自然尽心,早已打扮一番在屋里等着了。苏妤雅穿霞紫,安兮香着湖蓝,两人皆不敢挨着太过粉过红的颜色,显然也是嬷嬷打点过了。丫鬟都是府里带进宫的,自然为小主着急,在门口巴巴儿望着。见着老远有人过来,脚底下抹油,一熘烟儿跑进了千月院。 「小主!来了!来了!」安兮香的丫头觅儿一喊,满院子都听见了。她笑着跑回西厢,朝屋里喊道:「来了!小主可打扮好了?」 「都等了这么多个时辰,必定打扮好了。快帮我看看髮髻没散乱吧?」安兮香笑道,温温婉婉的,举手投足写满了小家碧玉之态。 「姐姐可是装扮好了?叫妹妹瞧瞧!」苏妤雅带着丫头一起过来,亲亲热热的,一见着安兮香便挽起手腕来,仿佛自小便熟识的手帕交,「哎呀,姐姐真好看,今日必定叫那画师好好描补描补,叫皇上头一个翻姐姐牌子。」 说着千月院门口的小公就唱道了:「奴才给廖公公请安,给邺画师请安,给张大人请安!」 廖晓拂连忙应着叫人起来,有了品级之后就是麻烦,从前都是平辈的小公现下见着就要跪,倒叫他不舒坦不适应了。刚一入院子,几位笑盈盈的小丫头就将他们迎进了主位的正室,看来这处是归给安兮香住了。 「小女安兮香见过廖公公,见过邺大人,见过张大人。」安兮香彬彬有礼道,回身看向觅儿,觅儿便拿出早已准备多时的小金条和小金龟,均是赏人的玩意儿,塞给了小福子等人。 「这……这不敢当……」廖晓拂头一回接外人的赏赐,回头去看张广之。张广之见状点了点头,还是邺浅开口解了困局。 「廖公公便拿了吧,不拿恐怕小主心生不安,以为惹着你了,一会儿子都不会笑了,岂能画得美呢?」 「是啊,我家小主特特准备的,还请廖公公收下。」觅儿执意往廖晓拂手里塞,小福子无奈也就不便推脱。刚收下了谁知又来了一个,慌得他一身汗。 「还是姐姐想得周到,我这般愚笨的脑子怕是想不到了。」苏妤雅拢了拢髮髻过来请安,深深一福,「见过各位大人,这点子心意还请受了,就当给我们姐妹二人一个卖好的机缘。」 说完便叫丫鬟乐心送上三个锦囊,鼓鼓囊囊装的,沉甸甸塞了过来。 廖晓拂头一次收这种好处,自然犹豫不定。倒是邺浅,收银子之快不似丹青大家更似市井泼皮,装进衣衫就不肯拿出来,轻笑道:「是邺某不对,叫两位小主好等,不知是哪一位小主先呢?」 趁安兮香恍然出神的片刻,苏妤雅回道:「万事均先紧着姐姐吧,姐姐在这屋想来还要好一阵儿。廖公公先与大人去我屋里歇息吧,若是不嫌弃也喝一盏茶水,润润口。」 「无妨,廖公公是太子的人,还是在这屋陪同在下作画是好。两位小主请便。」邺浅抬头扫了苏妤雅一眼,低头说道。 「小主方才真让那位占了先机,白白将先画的位子拱手让了出去!」乐心在屋里给主子沏茶,愤愤道。 「诶!你懂个什么?叫人先画才是失了先机!」苏妤雅抿了一口茶水说道,「方才你没见那画师收银子多利落吗?可见是个用银子办事儿的,只待他将那一位的画像作完,我看看笔下功夫对不对得起他收下的数儿。若画得好便再添些,总归是那一位画完了改动不得。」
第92页 「这样小主的画像必定能超过她去,压她一头了!」乐心抢着说道,看小主春风得意更是欢心,又问道:「那陪同的小公还用得着吗?来时夫人给的银两不多了,宫中各处都需打点一二,可要省着些?」 「你这婢子当真小家子气!没听那人说他是谁的人?那是太子身边儿的人,专门伺候太子的!进了宫你可见过几位尊贵的主子就敢看不起他了?别看他才是个八品,瞧着那副样子,指不定官帽是怎么搏出来的呢。」苏妤雅努努嘴道。 乐心片刻犹豫问道:「小主的意思,可是说……」 「没听说太子养着个宠宦吗?不男不女的腌臜阉人,我看啊八成就是那位。叫他进屋喝茶都是捧着的了,一会儿眼光仔细点儿,凡是他碰过了的物件,通通扔出去换了新的来。」 「奴婢省得,小主吩咐得是。」乐心应道。 邺浅歇了片刻,食指与拇指按压着眼眶,又执起画笔。笔尖蘸了清水,再轻轻点了硃砂去描绘画中的美人唇色。 「大人笔下有干坤,还请多多替小女描补描补,务必画得美艷动人。」 苏妤雅静坐不动,朝乐心使了眼色。丫头见状遂静静站到邺浅身后,偷偷瞟了几眼,心中大喜难以掩饰,朝小主频频点头。苏妤雅这才放心下来,心道后头这几十两银子没白花出去。 这点儿把戏哪里瞒得住邺浅的眼睛,故而又添笔墨,将画中人的□□细细勾勒,当真是目如明珠,黛貌倾城。而旁边那张安兮香的画像则被比了下去,再一旁晾着,相貌不过堪堪略高于清衣宫女。 第44章 酉时已过,幕公公端着两个严丝合缝的木匣候在养心殿外头。幕公公原名本不叫幕得贵,奴才乃是给主子玩儿的活摆设,故而时常被赐个吉利的名字,大多带着福、贵、顺、喜、财……这般意头较好的字眼。叫了这么多年,幕得贵倒成了本名,原先爹娘给起的倒是记不住了。 幕公公是伺候万岁的奴才,自然在奴才里就是万岁,哪家子的小事儿都能掺和进一脚,办事熟门熟路的。每年光是给幕大公献宝的人就不计其数了,除了争抢着在宫里谋个好职,宫中的女子也期盼着幕大公能在皇上面前多提两句好话。 这不,昨儿他刚收了工部侍郎、户部侍中统共七千余两的雪花银,今日就将两位庶女的画匣子忙不迭地捧来了。 不怪其他,圣上不好美色那是合宫皆知的,若不这样将人捧到眼皮子底下去,猴年马月才能将人记起来,容颜易老人憔悴啊。 皇上此时还在批摺子,西番使节的车马遭遇连番暴雨,困于路途之中。此次还有一位郡主同使节来往胤城。不同于大昭子民,西番民风外放,女儿家未出阁前也可见外人,或亲自挑选夫婿。看来这次必定是借和亲之说来平战事了。 而北辽则虎视眈眈,八百里加急密报一封接着一封,辽民部族时而聚起时而分散,虽说看不出练兵阵象但也不得不防。 哪里还有心情看什么答应的小像,故而头不抬地说道:「放下就行了,朕国事缠身,想起来便看。」 幕得贵捏了把汗,道:「圣上可歇歇吧,晚膳就听说进得不香,再这样没日没夜地看摺子,当心伤着眼。奴才命人多掌几盏灯去,陛下稍歇息会儿吧。」 「朕不这样没日没夜地批看摺子,难不成交给那几个儿子吗?还是说你看着哪个皇子好,叫他帮衬帮衬?」 皇帝一向多疑,圣意难猜,前朝后宫皆看不准哪一位皇子风头更胜。太子被弃了一般,大皇子就显出来了,然而皇上话里话外皆是拐弯抹角的算计。幕公公听惯了,也知道怎样应对,淡淡笑着奉承道:「陛下这话就折煞奴才了,皇子们各个都是好的,心性皆随了皇上了,都是孝顺的。奴才哪儿敢说这个说那个啊!还不是看着圣上苦熬着身子,心里头焦急了。这不,既然皇子们暂时不能圣上解忧,陛下何不看看宫中新进的小主儿?兴许叫美人拳给按揉按揉,再看这摺子也不耽误事儿。」 好一个不耽误事儿。元帝一笑打断道:「十万火急的军令怎么就不耽误了?你这话可是要掉脑袋啊。」 「哎呦呦,奴才知罪,奴才知罪。」幕得贵缩起脖子跪下拜倒,道:「还请圣上饶命,奴才有口无心了。只是皇上多日不曾安眠,奴才恐怕龙体受损,这才想方设法地给圣上找乐子。奴才是个阉人,不懂儿女情长的好处,一心想叫新进小主儿给陛下解闷儿去乏罢了。」 「起来吧,你知不知罪,心里头比谁都清楚。」元帝将摺子放下,沖地上笑呵呵跪着的大公说道:「将画像递过来给朕看看。」 「奴才遵旨!」幕得贵点头哈腰地笑道,半折身子将木匣子捧过来,打开像捧花儿似的捧出两卷画轴,跪着抖开画轴两手各举一幅,道:「圣上请看,奴才左手边儿的是工部侍郎之女苏答应,右手边儿的这是户部侍中之女安答应,两边儿皆是清秀美人,还得夸太后娘娘眼光好啊!奴才着人打听了,说两位小主都是安分的,在荣答应曾经的千月院住着也不嫌,也给皇后娘娘请了安,算是正经小主了。陛下看着哪位可好?」说着不经意将苏答应那幅小像往前抖了抖,烛光微晃,明暗忽显,只看画中人美若谪仙,面如粉颊樱桃口,玉带绕臂暗香生,简直要走出画来了一般。
第93页 元帝看着面未动却心不喜,幕得贵伺候多年还是没摸透圣上的喜好,竟献着把这等明艷的美人面捧过来。遂而去看那边,只看画中一女子浅笑间目若青莲,不施粉黛冰清玉洁。虽说面貌平凡了些,可此时与另一张绝色面孔较之多了几分不食人间烟火了。 耐人寻味。 「就这个吧。」元帝将手一抬,指向了户部侍中之女安兮香。 陈白霜来报,说是今晚圣上宿在交崇宫中却翻了安答应的牌子。祁谟听后摇摇摺扇,满意一笑,不枉费心计算了这步棋。 「殿下好计谋,殿下真是……」小福子在一旁也跟着欢喜,虽然不知道殿下高兴个什么劲儿,可太子开怀他便跟着开怀了,奈何读过的书不多,想了又想还是那句,「殿下真是好计谋呢。只是殿下怎么算到要反其道而行呢?」 谈及父皇,太子忍不住嘲讽一笑,道:「若不是孤反其道而行之,恐怕两位答应此刻还在闺中待嫁。边境战事吃紧,父皇本不愿招人入宫,你想想,若是这人心思本不在美色上,逆着心性接进宫中的女子怎么会喜欢?再是个看上去争宠有望的美人脸,父皇必定是要先临幸那位长相平凡的,不将后宫的水激出千层浪来才好。而邺浅稍稍用心,将安答应的画像作寻常宫女样貌,此乃欲扬先抑,待父皇见了本人只会觉得看着更顺眼些。」 廖晓拂手中捧着个石榴色的小手炉,镂空雕琢的图样乃是蜻蜓百草,是太子晚间赏的,不为暖手只为里头几片珍贵的鲮鲤甲,磨碎了温灸于掌心,兴许能治一治手不能提的病根儿。 想来祁谟是趁廖晓拂带邺浅办事的空档翻了医书,才想出这么个不知所云的法子来。统归算是一片心意,小福子自然如获至宝地捧在手里。 「可殿下为何要叫安答应得宠呢?奴才看着苏答应也是不错,出手颇为大方。」 太子看着他笑而不语,廖晓拂顿了下又道:「殿下可是有话要问奴才?」 「廖公公这般聪慧,怎会看不出两人差在哪里?小东西竟还学会给我装傻了,还不如实招来。」祁谟敲了小福子的额头,当即拆了廖公公的台。 廖晓拂低头抿嘴着,难为了一瞬,堪堪而道:「奴才没见过什么小主,往常只与几位要好的宫女姐姐来往。只是……安答应性子温婉,办事张弛有度,知道打赏却不叫下人难做,赏的东西都是可接着的。苏答应一看便是位开朗爱笑的美人儿,没安答应心思多,可求宠的心太过,终归是输在气度上。小福子不说只是猜不透,既然殿下要算计着,为何还送去一位可心的,将那位不可心的送去岂不是更妙?」 祁谟满意点头,自然料到小福子看得透,毕竟身子里是八千岁的心肝,起身道:「孤不仅要送,送就要送一位叫父皇上心的。若安答应头一回就被苏氏打压了,再邀盛宠可就难了。方才你说苏答应的丫鬟赏了邺画师二回好处,却只给了你几颗金瓜子了事?」 廖晓拂头一回收人好处,早早就如数交给了主子,像交月俸似的,自己还没习惯过来呢。现下一听免不了又是一阵干笑,点点脑袋,仿佛收了好处倒是自己罪过了。 太子点头道:「那好,随孤出殿走走,消磨消磨晚膳。」 「嗯?太子要去哪儿?」小福子吶吶问道。 「带你做些见不得人的勾当,悄悄儿的。」 乐心战战兢兢地捧了菊花红枣茶来,恭敬地摆上小主的桌,小声儿道:「小主别气了,秋日免得上火,喝口茶吧,喝了叫奴婢伺候小主梳洗。」 「喝什么喝!就知道喝!主子受了气也不会帮衬出头!就知道劝着不气不气,头一回翻牌子就让那位抢了先,我能不气吗!」苏妤雅一改白日谦和,袖子一挥便将茶盏扫到地上,清脆碎了个几瓣。茶水四溅,两颗红枣无奈又无辜地滚在地上。 「小主当心!可别拿自己出气!有什么气朝奴婢发散就好,进宫前姨娘嘱咐了奴婢好生看顾小主,万万不可叫旁人欺压一头,是奴婢没用。」乐心赶忙跪下,扯出一方帕子轻拭苏妤雅的裙角,不自觉地抬头讨好着。苏妤雅在家中本是庶女,上头有嫡女压制,娘亲乃是一位姨娘,被大娘时时敲打着。进宫本以为就能变个凤凰了,谁知头一遭就…… 「还不都是你个婢子不好!今日叫她踩在我前头,明日这千月院的主位就是她了!」苏答应用团扇拍向乐心的髮髻,打散了一头乌丝,扔了团扇又撕扯起自己的帕子来,嫣红色的蔻丹简直要撕破了那方绢丝。她平日里在府上已被骄纵惯了,只是不敢罢了。这次入宫娘亲又是喜上加喜,早早便与各位夫人打出包票,心中暗仗着许了九千岁好处,自家女儿必定更胜一筹。 苏妤雅本也是如此想的,还将私房钱拿出给画师打赏,怎么能料到螳螂在前,黄雀在后,焉不知太子一手将她算计了。 「煳涂婢子!早便与你说不可小气!绝不可短了画师与那小公的打赏钱,都是你这贱婢私自做主,只赏了画师,省了小太监那一份儿!殊不知下边儿挨过刀的人心思阴毒,怕是记恨在心,恐怕就是他从中作梗,用了什么法子叫那一位顶了我的盛宠!」苏妤雅厉声斥道,美得不可方物的仙子之态全无。 乐心跪在地上抽抽噎噎地落泪,心里也是委屈。小主进宫就带着那些有数的银钱,不省着早早发散光了。挨了打也不找自己错处,哽咽地胡骂起来:「必定是了!奴婢也是好心为小主省下来些,光凭着小主的画像,皇上怎么能选那位没颜色的东西侍寝!是奴婢一时煳涂,叫那身子脏污的玩意儿钻了空子,叫主子委屈了!那小太监嘴甜心狠,必定是仗着太子撑腰,还以为自己是个尊贵身子了,呸!还好今日没进小主东厢来饮茶,否则奴婢必定连夜将墙面地砖都唤人擦洗一通,不沾着他身上的尿臊气!」
第94页 苏妤雅虽说还是气头上,听着自己丫头骂了一通也出气不少。物随其主,主子就是个不知自己检讨的,奴婢自然会学着来。受了大气心口憋闷了一下,苏妤雅喘了喘,踢了一脚道:「起来吧,到底是自小跟着我的丫头,这事儿给你我长个记性,切不可小看了宫中的阉人!现下只希望皇上新鲜劲儿过了能想起我来,别将我放置在这处忘掉,传出宫叫爹娘脸上也无光。」 「是,小主放心,皇上也就图个新鲜。安答应那种性子不是个会讨媚的,哪里比得上小主撒娇可人呢!」乐心见主子气撒了,一下一下给顺着后背理气,又道:「小主放心,今日画师也说了小主脸上有福,想来明日便可被抬进交崇宫,过不了几日兴许就要抬位分了呢!」 「行了!就你油嘴滑舌!快去给我倒盏好茶来,气了一两个时辰,口都干了。」苏妤雅吊起了眼角说道。 「都听清了吗?」祁谟揽着廖晓拂的腰,作低伏状,两人一同趴在千月院苏答应的屋檐之上,如同夜蝠。 作者有话要说: 天啦噜 太子耍流氓了! 第45章 小福子脸色红白交替,虽说早早看出苏妤雅不是好主,可万万没想到她同丫鬟竟是这样看待他。阉人身份一直就是廖晓拂的心病,也猜着背后被人嚼不少舌根。头一次亲耳听如同上刑,难受得浑身仿佛被毒虫叮咬。若不是太子抱住他藏在高处,此时必定早已挣扭开跑远远的了。 「你虽机灵,可从未接触过宫中的女子。宫里头的小主没有心思单纯的,你觉得帮她,她还未必领情。就好比今日你收了她的赏,拿着好处过意不去,人家背地里将你看得一文不值,连丫鬟都敢出口栽赃了。」祁谟不愿叫他听这些乌烟瘴气的祸端,可孩子必定要懂事,叫他早日看破就是疼他了,只是自己心里头这关难过,疼得慌。 真恨不得直接跳进苏氏的屋里去,噼头盖脸赏一通巴掌,再将那丫鬟的嘴堵上,叫她往后也不用说话了。 小福子一丝丝难过的神色没藏住,叫祁谟逮个正着,赶忙抓哄起来,道:「你也不必多心,我自然不看低你。那些话听了忘了就得,毕竟嘴长在别人脸上,就连辱骂孤的话都比这难听千倍。孤待你好好的,孤在这里,莫要为了不值的人难受。」 「谢殿下,只是小福子向来看人极准,这次花了眼。」廖晓拂苦笑道,「这一遭奴才记得了,也不难受了。只是……只是奴才……奴才一向清洗用心,都干干净净的,扑上粉,从没有过什么……尿臊之气。殿下、殿下可别信了她,小福子都是……洗得香香的……」 「当真?」寻好处的机会自然不能放过,太子凑过去,口鼻紧贴他温暖的颈跟,将带着体温的香粉气缓缓吸进鼻腔里,又道:「别动,叫孤好好闻闻。」 廖晓拂本是怕高,头一次登高只能紧紧攀住太子有力的手臂。俩人之前从没贴这么近过,从上到这屋檐来就觉得太子搂在自己腰上的手掌热得可怕,就连三层衣裳都抵挡不住这股热意蔓延到脸上,此刻太子炙热的鼻息也喷在颈后,更是觉得脑子也烧成浆煳了,一动也不敢动。 殊不知搂着人的太子也是心猿意马,鼻尖触碰在髮根上,唿吸之间像被翎羽尖刷过,眼看再近一点就能贴上那雪白的脖颈了,怀里的人哆嗦着打了个颤,不知是给冷的还是给羞的。 「殿、殿下……」喃喃一声瞬间才唤回祁谟的魂。他轻咳一声别过头去,心想还好天色已暗,看不见自己烧红的脸,不然太子之威仪岂不是要毁于一旦了…… 故而正色道:「今日这仇孤记好了,往后有得是给你出气的时机。还是先回去吧,免得着凉了。」 廖晓拂的鼻尖儿被冷风吹得红红的,却硬扛着揉了几把。他是贪图太子的亲昵呢,抽着鼻涕说道:「奴才不冷,奴才还……还能听一整夜。」 折煞了人啊!太子心中哀嚎,道:「下去吧,你不冷,孤冷。」 隔日苏妤雅的期望便落空了,户部侍中之女安答应接连侍寝三日,宫人皆知龙心大悦,千月院赏赐不断。三月后,安答应抬了位分,升为千月院主位安贵人。苏妤雅宛如被弃了一般,惨澹非常。 陈白霜亲自打着一提灯笼,带小福子从太子殿往针工局去。昨日刚下了头一场雪,现在还未飘尽,踩上去咯嚓咯嚓甚是动听。快到年根儿,宫中的人盘算着整年的赏钱,廖晓拂听陈大公跟自己唠叨太子殿里银钱的进出,心里惦念的却是太子腊月初四的生辰。 「今年雪下得早,早早就点上地龙了。皇后娘娘那边也吩咐不拘着用炭。咱家每日烤着熏笼,心里头都想着成儿和鸳儿两个小子。过了年你们都虚长一岁,农忙的春耕祭祀怕是要弃了成儿,这人啊年岁一大就身子骨儿硬,他个头又高。礼部的人嫌他剑舞耍得劲道过狠,说只要些花俏的把式就得了,就成儿那个性子,呵,别说叫他打花把势,就差领命上沙场峥嵘了。操碎了心啊,你们几个……」 「徒儿没用,叫师父操劳了。」廖晓拂跟在后头,乖猫儿似的顺着毛应道。不知是冬衣厚重还是真长了个头,看着是高了些,眉眼倒还是清隽秀气着。他耳垂儿薄,耳廓尖,北风夹着雪渣儿一吹就红透,小脸儿冻得绒绒起粒,映着一边一个彤彤的小耳。 「你伺候太子,凡事要多上心。殿下是宠你些,也不可恃宠而骄放纵了。常言道伴君如伴虎,太子现下虽不是君,那也是储君,将来要当皇上的人。」陈白霜看了眼小福子时时捧着的暖手小炉说道,意在提点徒儿切勿太过贪心,太过上心。太子若来日登基那便是九五之尊,三宫六院的还能少得了?就说再想宠着徒儿,后宫的女人也会亲手把拂儿撕碎生吞了。
第95页 再者说,徒儿心里乃是一片痴恋,太子若妻妾成群、雨露均沾,这孩子不知会不会做出傻事。 「是,小福子省得了。师父……等忙过这几日,拂儿想回钟鼓司看看师哥,顺便也送些银两。」廖晓拂嘴里应着,小小的暖炉却更往袖口深处推了一推,舍不掉、断不了这点儿暖意。陈大公见状也无能为力,只得嘆气着道:「待张大人得了闲,送你过去。咱家手里还有大几百两攒着,师父花处少,不都是给你们存住的。你去看过就顺便带给成儿,叫他们冬日里多烧些好炭,过年添置几身新衣。鸳儿喜爱吃鱼,也可……」 「廖公公……」一女子唤了句便没了下文,若不仔细听,几乎要被风声盖过去。小福子耳力好,回过头去找,见后头有两个人影儿远远跟着,前头那位的绸伞提在手中并未撑开,后头那位双手捧着什么。二人皆是白花花的雪片落了满头,楚楚可怜的。 陈白霜见状也住了脚,回头问道:「可看得清是何人跟着?」 「小的看着像是……」廖晓拂定睛一瞧,道:「像是前不久进宫的小主苏答应,方才听着是唤我。」 「既然小主召你前去,你去就是了,规矩礼仪不可少了。」陈大公放话道。 廖晓拂踹手赶忙跑过去,果真是苏答应与丫鬟乐心。苏答应仍旧美貌如故,却难掩一份焦虑衰败之气深藏在雪亮的眸底。乐心见了小福子顾不得脸面竟直直要跪下了,还是廖晓拂手疾眼快,一把伸手扶了起来。 「廖公公快救救我家小主吧!我家小主怕是要活不成了!」乐心哭得脸上如同流下黄汤,胭脂蜜粉全花,打湿的面颊眼瞧着被风吹得刺红。 「苏答应可是找奴才有事?」廖晓拂恭恭敬敬地一礼,问道,心中自然有几分别扭。毕竟上回听了墙角,才知道在苏答应等人眼中自己是个什么东西。 「廖公公肯过来,这便是我与廖公公的缘分。」苏妤雅极为难堪地开口,身上连一件像样的绒缎大氅都没穿,只是一件镶了风毛的玄色单袄,上面绣得花色也迷濛了。今日头上只剩一支红梅小簪,再有就是两个芙蓉玉的耳坠子,统共这些头面,再无其他。当真与秋日里头一回见着的苏答应大相迳庭。 这也不难猜,小福子自然晓得宫中下人墙头草一般的苛待。安贵人如今乃是千月院的主位了,位分高不说,难得是皇上记得起来。而这安贵人也怪,得了宠不仅不关照下同时进宫的姐妹,竟叫皇上将人忘了一般,再无提过。 一时宫人呈拜高踩低之像,恐怕苏答应的日子当真艰难。 「廖公公救救我们小主吧!自从上回一别,安贵人得了高升,我家小主便处处被人踩着,宫中各处的奴才都敢来啐一口。按例该有的东西以次充好就算了,到最后该有的竟一点子没有了。我们小主哪里受过这样的罪啊,西厢一筐子一筐子的好炭送过去,奴婢连盆热水都烧不出来,眼瞅着小主都要生冻疮了!」乐心哭道。 「这……」小福子虽说不愿出这个头,但架不住女子哭求,喃喃道:「这主子的事,当奴才的也不好做主。况且小福子管不了这等事儿啊……」 苏妤雅眉头锁住一丝孤苦凄凉,躬身说道:「上一回是乐心这丫头有眼无珠,给公公的好处少了,也是当主子的教导无方!这里有白银百两,也是妾身最后的赌命钱,全数交给廖公公了。还望廖公公给美言几句,想办法将这幅小像交给幕公公。幕公公若问,只需一提工部侍郎之女即可。还望廖公公不计前嫌,能给小女一条活路,否则……否则当真是无路可走了……」说着竟悠长嘆息一声,立在卷着雪星的风中美人落泪,更显狼狈。 小福子自然不吃这套,上回吃过亏已经够够了,但心底毕竟还没硬成石头,遂而接了捲轴说道:「苏答应这画,奴才想办法递过去就是了,只是那银子万万不可……」 「使得使得,廖公公必定收了,若是不收便是记恨奴婢上回有眼无珠!」乐心急忙将一包子东西塞过来,笑得灿如春花,仿佛刚刚假哭了一场,又道:「公公若是要怪就怪奴婢,万万不是小主的罪过。」 陈白霜等了一会儿,见徒儿捧着个画轴跑来,怀里还揣着一包东西,说道:「跑便跑,哈着嘴作甚,喝了凉风也想学太子闹胃症?」 廖晓拂赶忙将小嘴闭上,合上一刻又忍不住说道:「师父莫怪,小的方才又收了银子,足足有百两之多。这个……这个……」 「可是苏答应有求于你了?」陈大公淡然说道,目视小福子身后渐行渐远的影子,直到化成了黑点儿。 「师父英明,小福子本不愿趟这淌浑水了,只是两位姑娘穿得破败不堪,又哭得可怜,小的见不得她们哭求,一哭就想起自己阿姐来。遂而就接了,还不知能不能办成这事,想问问师父。」小福子如实说道,自然不信苏答应与乐心方才的话有十分真心。他这个品级更是见不得幕公公那样的大公,都是一时心软惹了祸,落了个骑虎难下。 陈白霜早已料到一般,伸出手道:「这东西交于咱家去办,你这点子的道行,离成精远着呢,办不成这样大的事儿。」 「师父怎得知道要做何事?」廖晓拂惭愧,低了头,八品小帽落雪端成雪糰子似的,心里暗自佩服师父好眼力。 「这还用猜?后宫女子大多只为一件事上心,那便是圣宠。虽说圣上不是个好美色的,但有了圣宠才能在后宫活得下去。这画咱家替你送过去,银子你收好了,抽个空给师哥们送过去,算不上白拿好处。」陈白霜接过那画轴说道,长嘆一声。
第96页 太子怎会料到苏答应近日会来求小福子办事?特特吩咐了不管所求何事一律不准叫小福子过手,陈大公只管揽过来即可。可就算太子不吩咐,陈白霜也会主动替徒儿将这事担了。自己眼瞧着长起来的崽儿,总想无微不至地罩住,就像深宫雪日开着的一把红绸伞,替他挡了冰雪,挡了风寒。 如此看来太子也并非只拿徒儿当做解闷儿的小宠,有几分真正的疼爱。就是不知这份疼爱能疼到几时了……唉,陈白霜想起来就心里头沉重,不知那太子有什么好处,竟叫老九这般迷恋。 作者有话要说: 入v啦!谢谢小可爱的支持!这就研究如何发红包去! 话说大家有什么想看的小剧场吗? 第46章 「娘娘……」陈贵人慾言又止,犹豫着还是没敢开口,先给武贵妃行了跪。地龙已生,惊麟宫四角皆点着金丝滚边儿的麒麟熏笼,炭盆子烧得足足的。几段翠绿的竹管通向殿外将雪水引进,从翡翠碧的玉盆中流过再引出去,故而人待在殿中只热着身子,燥不出肺火来。 「叫你办的事可办妥了?」武贵妃将手中看过的信随手扔进了炭盆子,「本宫叫你去分安贵人的圣宠,你却叫她处处抢了风头,既然如此,本宫要你何用?」 陈贵人身着石榴色挑银丝的对襟小袄,惴惴不安说道:「回娘娘,奴婢前日侍寝已是吹过枕边风了,说妾身也愿和安贵人一样为圣上分忧,只是安妹妹素来不与旁人多走动,还请圣上提点,妾身自然仿照安妹妹的好处来做。皇上却说安贵人的好处旁人做不来,不谈及风月也是自己的解铃人。既然皇上都这样说了,奴婢也就不好再多追问,按照娘娘的意思又提了苏答应,劝说圣上不可独宠着一人。这苏答应好歹也是太后娘娘点着名儿要的,若是冷落了难免要遭训斥。可是皇上说……」 武贵妃将一柄白中透绿的长柄祥云玉如意端在手中把玩,触手生凉,问道:「皇上怎么说的?」 陈贵人抬眼扫了一眼,战战兢兢地答道:「回娘娘,皇上说若这话是妾身的主子吩咐说的,就趁早歇了心吧。若是妾身自己想说的,往后也莫要再提。因为他是皇上,绝不会随意被女子掌控左右,如同不被皇子们掌控算计一般。娘娘莫要生气,依奴婢之见,娘娘执掌凤印多年,根基稳固,哪里是一个小小贵人能撼动的?当真不必将她看得过重,只要有娘娘在,咱们大皇子前头的路程好着呢。」 「好着呢?是啊,好着呢……」武贵妃忽而站起将玉如意砸向地砖,伴着一声极为清脆的碎响,青白玉体迸裂,玉渣肆意溅落。惊麟宫前殿一干侍女纷纷下跪,噤若寒蝉,无一人敢抬头,无一人敢相劝。 「娘娘息怒,娘娘息怒,娘娘息怒……」陈贵人以额点地,哆嗦着颤声说道。 「歇了心?本宫为何要歇心?凭何就要歇心!圣上登基依仗本宫母家时可曾说过这话?我武嫣乃是堂堂左相武绍云之嫡女,十六入宫,从前对圣上并无半分忤逆之意。可皇上如何对本宫?你可曾听过哪朝的贵妃以姓冠之?此等奇耻大辱如何使得!本宫的确掌控凤印了,可那又如何?我为皇上生下长子,但赵皇后那个本该死了的逆子堪堪满月就立了太子!就因为大皇子是庶长子,我儿日日向太子行礼足有十七年之久了!现在叫本宫歇心?本宫如何能歇得下!」 陈贵人忍不住一身冷汗,叩头不止,说道:「娘娘万万不能气坏了身子啊!娘娘执掌凤印,皇后向来都被您治得死死的。况且皇上只是嘴毒了而已,今日已招那苏答应侍寝了,可是她进宫后头一回呢!想来也是听进娘娘的话了。那苏答应自知自己走投无路,还算有些眼色,来求娘娘给一条活路。还不是娘娘差画师给重新描补了小像,又提点一二。待今日之后若苏答应有了起色,必定对娘娘马首是瞻,唯命是从,娘娘岂不是如虎添翼?何惧那小小贵人呢!」 武贵妃毫不避嫌地恨道:「你以为皇上听得进吗?那是何人啊?那是大昭的元帝!对手足都捨得连根拔去的天子!今日苏答应侍寝并非是本宫的安排,哪怕不送进小像,皇上今日也必定会翻她的牌子!此乃后宫权衡之术,这才是真正的心术!这才是帝王的狠毒心呢!」 四下里无人吭气,惊麟宫宛如寒潭深水死寂无声。武贵妃却灿然冷笑,蔻丹深深陷进了帕子里。夜色顺着窗子渗进宫来,渐渐笼了武贵妃曾经韶华的胭脂脸,只剩下宫阙中深深的算计,与跪了满殿的宫女。 「都起来吧,你也起来。自从你成了正经的小主,每日无人给本宫梳头,这髮髻扎得过紧,勒得人喘不过气来。」武贵妃忽然莞尔一笑,彷如什么都未曾发生。陈贵人急忙起身,用温水净过手后小心翼翼拆了武贵妃髮髻上的绿松金翅如意簪,纤纤十指按揉下去。 「本宫执掌凤印十七载,有谁问过辛苦?你看看……本宫可是容颜衰败了?」武贵妃合眼歇息着,问道。 「娘娘这是哪门子的话啊?这凤印在娘娘手里,后宫里那个人能斗得过娘娘?不说别的,光是皇后还不得乖乖地服软,做个没用的东西。」 武贵妃薄薄的下唇勾出一抹冷冽的笑,恨道:「本宫怕是大意了,一直将眼睛盯在太子身上,却忘了还有个赵皇后。现在想来她哪里是个服软的东西?恐怕早已是算计好了!想当年她生下来两个作乱天象的忤逆子,皇上本意就是一个不留。若不是太后极力替她留下一个,今日哪儿这么多事!她无用?这十几年本宫明里暗里害过她多少次了,折了多少人,哪次不都叫她撇得干干净净,还落下个独善其身的好名声!如此想来那年她将凤印拱手相让,好叫皇上不留心她,倒是留心起本宫了!」
第97页 陈贵人低声说道:「娘娘莫急,现下大皇子与三皇子已能成事,除掉她还不是早晚的?」 「除掉她?你别忘了,大皇子是长起来了,可太子也长起来了!那么个活不成的逆子竟被赵皇后护着活下来了,她自然是不急凤印!只因太子一旦復起,若与皇后联手那夺走凤印是迟早的。且不说皇后,太子如今每日都换一副心肠,还知道搭上太后那条金船了!可本宫呢?替皇后掌管凤印多年,做了本该是她该做的琐事,担了本该是她该操劳的辛苦!如此下来能不老么?」说着微抬了下肩膀,陈贵人连忙将手移到那处去。 「奴婢有一计不知能否成事……」陈氏道:「娘娘自是知道的,太子养着个宠宦,若是将此事告于皇上……」 武贵妃轻声一笑,问道:「你以为皇上不知道?今日本宫明白告诉你,这等小事光是幕得贵就头一个捅到皇上那儿去了。可皇上训斥太子了吗?没有。皇上巴不得太子误入邪门歪道的轮迴呢!没再塞几个妖魅小公就是好的了!」 「难道就此作罢,看着太子復起?」陈贵人心口一紧,想起那一巴掌来。 「自然不会。」武贵妃倦态地睁了睁眼,说道:「太子不傻,他将小宠摆上檯面倒成了他的舌头,谁也不敢动了。恐怕是真有心。西番使节的人马未到,可这信却送到了。皇上已经应了要与西番和亲休战,人家忙不迭送来了郡主的八字,说是入乡随俗,晓得大昭男女婚嫁有合八字採纳之说,看看哪一位皇子合得上。三皇子献计欲将太子推出去娶正妻,一来是能送出来和亲的郡主必定身份不够尊贵,算不得贵妻,对太子毫无助益。二来那毕竟是郡主,若是知道夫君还有个宠宦岂能了得?岂能容得下?三来就是那小公公了,若他眼瞧着主子娶了正妻,开枝散叶,心里头不知闹成什么样儿呢。太子对他有心,自然跟着一起不舒服。哼,真到那时候太子殿里有得闹,本宫好好看戏就得了。」 陈贵人连忙应承道:「娘娘英明!如此一箭三雕,太子插翅也难飞了!」 松了髮髻显然舒坦多了,武贵妃笑道:「后宫里明着争得是宠,暗地里争得乃是权。养人千日,用在一时,本宫母家养着太常寺少卿这么些年,是该他劳作劳作了。到时候不管怎么合只需将太子的生辰对上那落魄郡主的八字,咬死此为良配。皇上自然顺着就接下了。还要特特吩咐必定指明郡主与大皇子八字相剋,沾不上一丁点儿。我儿将来的正妻必定要出自世家名门,必定对我儿有所助益!到了那时,这命中注定的良配还能逃?且看着皇后怎么折腾也开脱不了吧。」 「要不说这凤印怎么落在娘娘手中呢,千算万算跑不出娘娘的眼。」陈贵人笑道,仿佛已然看见那日太子于朝堂之上无计可施,那小太监则悲痛不已,抹了脖子才好呢。 而此时正被算计着的太子刚刚看过了四哥的亲笔,与自己绵里裹铁、雍容遒劲的工整笔墨大不相同,满纸宛如龙蛇飞舞,笔势连绵放纵,钩连波挑,张扬跋扈。 廖晓拂上来换茶,见太子出神,细语问道:「殿下可是看乏了?」 祁谟将信递给小福子,道:「此乃家事,知道你是个识字的,孤准你看看。」 「那……谢殿下。」廖晓拂抹抹手,接过来悄不声儿地看起来。起初脸上还轻松着,越看脸色越沉,骤然抬头道:「殿下万万不可答应了啊!四皇子他……他虽是殿下的亲四哥,骨子里却未必与殿下一心。若困在太师府里还能约束着,放四皇子出行岂不是放虎归山吗?」 「孤与他同胎同胞,自然懂这些。否则父皇怎么会到现下还不准太子入朝?因为他也怕,他怕孤真应了天命一说,一朝入朝便似蛟龙入海,但终归是挡不住。四哥也是,他若动了这心念,孤是拦不住这头勐虎。」祁谟沉声道:「但四哥当真算准了孤的难处,虽说自小衣食无忧、供应不缺,但太子殿帐目上能挪动的银两着实不多,连养个暗桩的进项都没有。」 「可四皇子所欲之事乃是勾结盐官吏,先不说盐官能不能信,若要办成此事则需动用太子的令牌,这岂能轻易给他?」廖晓拂一时心急,将心里的顾虑一股脑儿吐露出来,「四皇子与殿下长相如此相似,万一……万一他用着好了,不还了怎么办?」 祁谟还当小福子担心别的,原来这小东西已经开始长心眼儿,都能想到这点子上,故而笑道:「盐官吏之事的确是孤要敲打的。太子殿中虽说好东西不缺,可真要挪出几十万八千的银子来还真是没有。你这小奴才命数不好,跟了个拮据的穷主子,囊中羞涩,又不能向母后去要。总不好说孩儿与四哥联手要跟自己老子反了,当娘亲的能否给出些银两补贴?可眼下孤出宫不便,四哥若去兴许行得通,他那九曲的心肠不去害人就算好了,不担心旁人害着他。孤现在考考你,若是你来考量这事怎样办才好?」 廖晓拂把信还给太子。祁谟将信一揉,也扔进了炭盆里,仿佛宫中习惯,看过的字迹绝不留下把柄。待信在炭火中化为一团乌有了才又拿出一封,沖小福子说道:「孤考你不是没好处的,若是说得好,你小妹的信今日便给你。」 「小妹的信!」廖晓拂难掩喜悦之情,双眸笑得弯弯,又问:「可……小妹兴许还不识字呢,如何给奴才写信?」
第98页 「孤只是叫管家爷通报了一下,与你小妹说往宫里送信时能捎上一封,也是怕你思念家人了。」太子答。经歷了一世他自然清楚家人对小福子的份量,故而真的心疼他与家人不能团聚,才想出这么一个法子来。 廖晓拂喜上了眉梢,两只揣着的小手搓了又搓,望向太子的目光沁满了感激。自从与殿下听了一回墙角,与殿下亲昵的念头总时不时冒出来探个头,搅得心里头难耐,遂而伸手拽了把太子的衣袖。祁谟假意微不自察,小福子便当真了,自以为占了天大的便宜,偷摸了太子衣角还能全身而退。 那下次能否拽一拽太子腰间的玉带又不被逮住呢? 「若奴才说得不好,殿下莫要怪罪了。」怀里揣着小兔儿蹬脚似的,小福子定了定神,说道:「奴才书读得不多,但治水之法还是听过的。自来洪水勐于虎兽,堵不如疏,兴许对待勐虎之人也可用此法。四皇子如虎,殿下如蛟龙,何不以狠治狠?牧白师傅精通药理,想来可以寻出几样能排出身外去的毒物,再派张大人前去给四皇子服下。解药性的方子先不抓,叫奴才小妹背下。这样四皇子出入有张大人和小妹陪同看管,双人一起拿捏着他的性命。四皇子乃是死里逃生之人,性命自然看得最重,不怕他不从。如此,他握着殿下令牌一时,殿下便攥着他性命一日。」 祁谟听了笑吟吟地不多说话,小福子急着要信,忍了忍又问:「奴才可是说得不好?还是此法太过阴毒?还请殿下莫怪。」 「小福子啊小福子,你今后必成大器。往后孤说不得的话都由你去说好了,这帝舌你是当定了。」祁谟重嘆道,心中尽是惊喜。真不知老天到底是疼他还是厌他,虽然叫他吃过万种苦头,却送来这么个心有灵犀的知心人。那信自然是要给了,答得这样好,简直就是太子肚里的小蛔虫。 真想搂一下。 「谢殿下!」廖晓拂喜不胜收,接过薄薄的纸张小心翻开,不知小妹头一回书信会写些什么?是挂念三哥哥了还是想要些什么了?无论是哪样都叫小福子满心欢喜。 「这……这是……这是……小妹想说什么?」廖晓拂捧着信,满脸不解。祁谟见了也起了好奇,探过脸来,只见上好的镇纸占足了一半,画着一只满面兇相的大公鸡。 「你这妹子是……说了些什么?」祁谟不解问道。 乌云压顶,哭喊震天。阿鼻狱火,血染山河。睡梦中尽是魑魅魍魉,片草不生,忽而灼骨灭身,忽而寒髓冻肌。 只身站在养心殿的銮金宝殿之上,祈容笑了。身上的血腥气息沖天,他看向双手,淌满了那些害他性命之人的喉间血! 而他,註定祸乱天象的四皇子终于找回了他的立足之地,夺回了属于他的尊贵。这养心殿,这交崇宫,这九龙宝座,都是他的…… 直到窗外那阵不知死活的公鸡打鸣声将他的美梦打断!祈容大怒,登时跳下床来,双手一挥披上一件墨色的狐裘披风,黑髮散着,血红着下眼睑宛如罗剎。 「不知死活的粗野丫头!本王今日就要灭了你那只祸乱人间的公鸡精!」 一只赤冠、绿耳、鎏金背、青鸾尾、紫霞腹的五彩大公鸡清脆地又鸣了几声,满意地跃下鸡窝,蹦进了稻草堆。廖依依身着粗布麻裙,扫了雪,从口袋抓了一把浸过酒的谷子漫天撒过去,看那只从小养大的大公鸡一步一啄地撒欢儿。 「大将军来!大将军快吃!依依现下得了好食儿,再也不餵你吃沙粒子了,再不饿着你。」廖依依坐进稻草垛,托着腮,沖那只好容易求老伯差人从小凉庄找回的大公鸡说道。 作者有话要说: 昨天的稿件突然丢失,熬夜重新写过,更新晚了,真的很抱歉。 尼古拉斯.傲娇中二都味儿了.祁老四:今日就拿你这公鸡精打牙祭! 大将军:是时候叫你想起被公鸡支配的恐惧了。 第47章 自从上回的新衣裳溅上了墨迹,廖依依便和管家爷讨回了原先的粗麻布裙,又添了绒花对襟小袄一件便能过冬了。若说小人儿可怜也是真可怜,爹爹在廖依依落地之前就去了,生下来就被骂作剋死了老子。闺中女儿最要紧的是有位好娘亲,就说比不了高门大户人家,庄子里质朴的好女子也不是没有。 娘亲把女儿自小拢在跟前,针线上的功夫、做点心的手艺、梳头束髮髻的本事,还有那些待人接物的规矩,高门女子家中自然是好几位嬷嬷轮流教着,一样样马虎不得,平头百姓家中样样皆是娘亲教来的,也差不到哪儿去。可廖依依没吃上几天娘亲的奶水就被扔给了兄姐,大姐又命薄,只将她养到了三岁。说她一个女娃是两位哥哥拉扯大的也不为过了。 故而廖依依自小长在山野中,时而跟着廖子孟砍柴,时而跟着廖玉林下田,规矩是没学会,养鸡的能耐倒是小凉庄里一把好手。 「齐大哥,今早是大将军错了,不该扑腾起来啄你的头脸。依依替大将军陪个不是吧!」廖依依用脚将门顶开又合上,手中捧着个青花缠枝双鲤大瓷碗,笑得明媚灿烂,丝毫没有将功补过之相,捧过来又道:「这是今日给齐大哥补身子的汤药,里面用着的皆是大伯送进来的好东西,那些参啊都是好的呢。齐大哥趁热喝下吧,喝完我烧盆水来给你梳洗头髮。」
第99页 祁容放下手中毛笔,目色狰狞,几乎挑竖了眉毛。笔挺笔挺的山根之上愕然惊现两道细微抓伤,看那血痂刚成不久俨然是一个时辰内的创口。 「什么齐大哥!本王何时就成了你那齐大哥!五弟认下的亲戚叫他自己清算去,与本王何干!」祁容将写到一半儿的信揉了,手背青筋暴起。这山野丫头不知是管家爷从哪座深山挖出来的泥疙瘩,一点儿规矩没有不说,连闺中的客套都不忌讳,见面就拉手唤他齐大哥,还敢说堂堂四皇子身上味儿了。 头天祁容当即就怒了,沉着脸把人轰出去吹风。本想一个闭门羹能将这山村刁民治住,岂料祁容晚膳前开了门,这丫头竟收拾出一间厢房来,敞着门睡下歇着呢。祁容接着又怒,吆三喝四将人叫起来,忽而闻出小院儿的灶台烧了木料,奈何一时腹中空空,便想着不用白不用,命这丫头速速熬出一盅秋梨枸杞冰糖水来。 谁知这丫头除了烧白水,竟做不出一丁点儿的吃食。常言道巧妇难为无米之炊,这倒好,有米有灶,什么都炊不了。祁容三次大怒不止,叫管家爷出面把人领走,谁知这丫头还是个死心眼儿,说什么伺候不好齐大哥就是廖家不义了。 廖依依确实是这样的打算。侍卫齐大哥是廖家的大恩人,在宫中还照应着三哥哥呢。虽不知这位大哥是谁,但看着必定是齐大哥的兄弟了。侍卫齐大哥与廖子孟已经称兄道弟,那这位大哥也就是她廖依依的哥哥,必定要好好伺候,绝不肯做不忠不义的女子! 听者动容,见者就未必动容了。 鬼扯连篇!不忠不义干他四皇子什么事儿了!祁容当晚脑子里整句整句全是齐大哥这、齐大哥那,十七年从未这般混沌过。俗话说阎王好送,小鬼难缠,若只是请不走这尊泥菩萨也就算了,祁容原本性子孤傲冷漠,不搭理就是。 谁知这丫头还是个好养鸡的!呵!女红点心一概不会,搭鸡棚子倒是手脚麻利,几天就在院子里搭出个颇有模样的鸡窝棚。那公鸡也碍眼得很,明明就是只土气沖天的雄鸡而已,偏生起了个狂三诈四的别名叫什么大将军。大将军日落回窝,日出必定雄鸡报响,大有欲与天公试比高之能耐。祁容常年居于井下,日夜黑白早已颠倒,往往是刚睡下就被吵起来,从此便与这公鸡精大将军势不两立。 今早大将军又一次扰了四皇子美梦,打了鸣儿威武抖擞着,啄着太师府的谷子,在太师府的小院儿里踱步,就差去撩拨太师府的小母鸡了。只听四皇子踹了门,黑狐大氅风中颤慄,直直朝着鸡窝棚去了。大将军在小凉庄早已是出了名的好恶斗,啄遍山野一片,早就闲得爪子发慌,空有一身远大抱负却无力施展,见了此状岂能不迎战而上?遂而扑棱金翅,利爪一蹬,便轻而易举朝着四皇子的门面去了。 祁容从未与牲畜家禽接近过,怎能料到雄鸡是万万不能招惹的,一时发愣就被破了相,鼻樑上挠出血痕两道,不战自败。大将军就这样挠了太师府的祖宗。 「齐大哥莫要生气了,依依给你赔不是!这补药里真都是好东西熬的,兴许喝了还能好得快些。」廖依依前倾着身子促道。 祁容本想将瓷碗一掌掀了,补药再好,日日喝也是腻烦,无非就是宫中常见的补益之药罢了,冷着脸道:「你是想撑死本王吗?世人皆知补药需温火熬制,十盅汇成那么一小碗取其精华。你这没眼识的丫头倒好,煮了足足一海碗,莫非当本王是牛马饮水了?」 廖依依笑笑反而不在意,心里头却替侍卫齐大哥难受。这位大哥与齐大哥显然是近亲,头脑却不清楚,说话颠三倒四,作息日夜不分,最可怜的怕是脑子里起了妄症,时时都自称本王。可老伯明明说过此人名为怀安,恐怕就是这妄症害人,再难以治癒,才会被圈在独门小院儿里任其自生自灭,没有一个下人肯来服侍。 可齐大哥的恩情不能不还,廖家不能忘恩。大哥哥现下在端午门当职,每月能有四两月俸呢。二哥哥如愿跟了一位夫子,就等着明年秋闱了。更别说宫里头的三哥哥,兴许还被齐大哥救过小命儿……这样大的恩如何能还?廖依依自打头一天进了小院儿就觉出这顺安八成是个傻子了,也就认了,轰她也不肯走。不管这人是痴是疯还是癫,统归包揽在自己身上便是。 所以说傻子与鸡打架,那能叫打架吗?那必定不能,更不能埋汰他,叫人暗自神伤了。廖依依上前一步,说道:「齐大哥别气大将军,要不依依给你讲个趣闻?你听了必定就舒坦了。」 祁容冷声一笑,心道,本宫乃是堂堂大昭四皇子,博古通今,饱览全书,还能有什么不知道的,故而吩咐道:「要说便说!还有称我为王爷,哪门子的大哥!」 「依依省得了,齐大哥。」廖依依福了一小福,笑道:「我长在马耳山小凉庄里,自小啊就听过老人一句,土里千年不敌好鸡一只。齐大哥可知道意思?说的是公鸡乃是阳气最盛、胆量最大的活物,不是我唬你,山间毒虫颇多,还有吸人血的虫子!大哥哥不知被咬过多少次,说是可疼了。可这毒蝎子、阴蜈蚣也是奇怪,活人都不怕的,专怕立出红冠子来的雄鸡。老人说这是因着雄鸡纯阳,生来缺阴,必须吃那些阴气的毒物,相生相剋的缘故。故而土下阴气深重的鬼怪见了雄鸡都要绕道走。村子里有这一只五彩的大公鸡可是宝贝,能镇着廖家的院子,生人都进不来的。」
第100页 这倒是头一次听说,当真新鲜。祁容缓了缓气,不经意问道:「切,鬼怪之说都是无稽之谈,这么说若想免灾岂不是养只公鸡就行了?」 「那可不够,随便养的鸡顶不住戾气过盛的阴体,鬼怪一吓唬它,阳气就散了。大将军是我从它破壳就养着的,从自己嘴里省干粮餵大,给它捉毒虫子吃。庄子里有几个恶小子想拔它的毛,都叫我拿扁担赶跑了。齐大哥有所不知,公鸡大多生来就勇勐,都是勐将,但它只能克阴物,挡不了劫难也招不来财,养熟了还知道护主子呢!老人都说若是用浸过酒的谷子来喂,那公鸡必定兇狠,凡是它待过的地方,那些长在地下的虫子全得钻出土来绕道,就跟打鬼似的呢!还有……诶?齐大哥你笑了?头一次见齐大哥笑,真是好看呢!」 祁容阴测测笑着,苍白十指轻轻拂过额前碎发,恨得牙根儿痒痒。五弟这眼线找得好啊,狗皮膏药似的不仅轰不走,还会拐弯抹角骂他是地底下爬出来的毒虫子呢! 这日皇上下了朝,待群臣三跪九叩之后进了益政院,将欲与西番和亲休战的圣意说了。其实这事不用圣上开口,当朝是个人精就能猜出一二。西番边境战事一直不温不火,明眼人一看便知此乃拖延之术,储番用意并非扩疆而在谈合。我挑衅于大昭,再提出通货往来,你大昭若不肯信我再送去一位郡主做质子和亲。而真正对大昭虎视眈眈的敌对乃是北辽,若你不与我西番和亲,那就休怪西番边境作乱,绊住你大昭十万大军而不发了。 况且对皇上而言,能用一个儿子就解决的战事,为何要动一兵一马?皇子本就应当相互牵制、互为制约,切不可强出一人,万事不能越过老子去。 待此事定下了,皇上才松了松心,叫幕得贵陪着往太合宫走一趟,心情一好连銮驾都省了。 幕得贵亲自提着点灯的熏笼说道:「皇上慢着点儿!这脚底下的砖石都是刷过了的,前几夜不是下雪了嘛,雪后又起风,故而将踩实了的雪渣子冻上了,滑熘熘的冰封住一层。要说还是武贵妃娘娘心里头有皇上呢,生怕皇上跟前伺候的人不长眼,摔倒了惊着陛下,一早就命人烧了白水将路面烫开。那阵仗!哎呦呦,奴才见着都稀奇,白水泼出来跟起了大雾似的,奴才还当自己老眼昏花,看出什么登仙的通路了。」 元帝听了一笑,道:「也是辛苦她了。晚膳过后你从朕那库房取出十匹紫琼瑶台仙萝的锦绣缎匹来,亲自给惊麟宫送去。」 「奴才一定办好。」幕得贵低头应道:「那紫琼瑶台仙萝花儿的料子可是陛下心头喜好的颜色,统共也没多少,都没捨得赏人呢。武贵妃娘娘得着了必定心悦,知道皇上时时惦念着呢。」 「她也不是时时惦念着朕吗?连朕要去何处都算计好了,朕岂能冷落她一番好意?」皇上在幽深的长道中走着,四边悄然无声,忽而问道:「今日朕与重臣着谈了和亲之事,幕得贵,你倒是说说看,若要和亲,哪一位皇子能娶郡主?」 幕得贵一惊,登时瞪大了眼睛,就差给皇上磕个头了,嘆道:「皇上这话就是叫奴才死呢!皇子哪儿是奴才能议论的。此乃国之大事,又岂能从奴才一个阉人嘴里边儿说?皇上还是直接给奴才个痛快,赐个死罪吧!」话毕便低了头,沉沉不再开口。 「这事怕是在宫中谈遍了,武贵妃恐怕更是。西番郡主来歷不明,她也怕朕将大皇子推出去呢。此次的确事关重大,三皇子自然论不上个儿,唯有太子与大皇子能较之一二。而太子若娶正妻,必定要经过太后首肯,故而武贵妃算准了朕下朝要往太合宫去,恐怕也早早在皇太后跟前等着了。」 皇上笑谈,仿佛推出去个太子如同泼一盆白水,扫一场风雪。幕得贵低着头,眼底却有一丝精光闪过。如此听来皇上心意已定,确实是要舍太子了。龙意既然已定,就等着贵妃娘娘那边再添一把柴,烧一场烈火,赐下个天造地设、举世无双的良配之说。 幕得贵寻思起来,眼前仿佛看出了那张赤红鎏金的天罗地网,卷着寒气从脚底下直直铺开来,一直到了太子殿的正门儿。 作者有话要说: 不知防盗功能是否影响大家的阅读体验?但盗文真的太猖狂了……辛辛苦苦列细纲又码字,盗文的良心不会痛吗? 尼古拉斯.鼻子受伤.祁老四:今晚本王要吃公鸡炖蘑菇!速速去做!还有不准叫我齐大哥,再叫砍了你! 廖依依:依依省得了,齐大哥。还有那是小鸡炖蘑菇,公鸡做不来的。而且我也不会。 第48章 武贵妃一早来了太合宫请安,莲步生香地下了轿,缎织的暗花芍药衬金底袄裙点缀冬日里的素雪纷飞,绽如夏花,想必心情也是好的,面上盛气夺目。前朝后宫连着千丝万缕,起了这样大的波澜,是时候惊动皇太后了。 怎料今日有人早早占了先位,原以为自己是头一份儿呢。武贵妃进了太后寝宫还当花了眼,竟然碰上了赵皇后和太子祁谟。想必和自己动了同样的心思,先忙不迭来捧太后的面子,再从中使计将大皇子推出去呢。 「妾身给太后请安,给皇后娘娘请安,给太子请安。」武贵妃笑着一福,笑得后牙都紧了,只因自古尊卑有别,无论凤印谁掌,太子得不得势,这三位都是在她上头的,还不是照样儿得请安。谢过恩起了身,武贵妃亲亲热热挪步上前,心里盘算应对之法,拉着赵皇后假意嗔道:「姐姐难得出来,怎么不去妹妹宫中坐坐?还是太后宫里热闹,旁人都说太合宫占了皇宫的风水宝地,妾身倒是觉得只有太后压阵才镇得住呢。」
第101页 祁谟见她惺惺作态也不发作,行动恭谨有礼,拿足太子之风范,道:「冬日路途颠簸湿滑,想不到娘娘也来给皇祖母请安了。」要说今日这一遭原本是不想来的,不为别的,祁谟只是不想与父皇撞上,免得给自己添堵。谁知他那义父心直口快,幕得贵能打探出今日皇上要订下和亲的皇子便忙不迭通报给武贵妃,王过福也不含煳,毕竟多年大公不是白当,心眼儿一个不少,转手就把消息送去了凤鸾殿。 赵皇后近来的心思在别处,接连三月给安贵人撒了网,只等着一招收网将安贵人拿住,不知如何应对,故而一早带着太子来皇太后处请安,听一听是否有转圜之余地。而武贵妃实乃长她两岁,这一声声姐姐实在是迫于位分高低。 「妹妹这话倒叫人误会了,你我姐妹之情怎会生分?」赵皇后扶起她一笑,凤钗之上再无其他,只有三颗极为难得的东海珠浑圆饱满地点缀其中,虽素却高雅贵气,忙看向太后打趣:「还不是谟儿那孩子有心,不知得了个什么坊间的宝贝,起了孩子心性,非要献给他皇祖母一试。」 武贵妃一笑道:「自然,太子一向最敬孝道,妾身也时时提点大皇子要多向太子学学,只是那孩子愚钝,勉强学个太子皮毛,拿不出什么真本事。太子若不嫌弃,也叫妾身见见宝贝,开开眼可好?」 「娘娘言重,也算不是宝贝,只是个民间偏方罢了。」祁谟点头道,回望太后。皇太后今日身着一身烧墨嵌福带绒的百寿氅衣,松鹤髻挽得散垮着,脸色也不佳,恐怕是犯了每年入冬的咽喉咳疾。此乃顽疾,是皇太后当年有摄政之嫌时日日舌战群臣留下的病根子,寒气侵体再燥几分肺火便夜夜生痰咳不止。 既已蹭上了皇祖母的金船,时时讨一回好是免不得的。几月前祁谟苦想不得,与小福子玩笑中谈及此事,倒是真得着一计。太子这般想着,念及廖晓拂的各种好处,心头涌起难以言喻的珍爱,恨不得将小奴才宝贝起来,道:「孙儿惦念着皇祖母有咳疾,偶然得知民间有一偏方兴许能治,便斗胆一献。先取年中的上好茶叶来,挑出叶尖,不去其青。再取五年之上树龄的枇杷花酿下今年的花蜜,满满沁上一坛,用蜜来封住青茶。待三月后取出来,这浸着枇杷蜜的青茶吸饱了日月精华,已化为赭色的软茶。再用温水泡开饮下,过一冬便能好受许多。」 「太子有心,哀家这喉咙是块儿心病了,御医无法,年年也不好过冬。那罈子宝贝已经叫苏雪丫头去泡了,若真是好的,你们每人也来分一分。」皇太后说道,一张口那嗓音果真嘶哑,如开叉漏风一般。目光在武贵妃身上停一停,又去看赵皇后,太后正色说道:「哀家不是说你,身为皇后这身装扮免不得太过素气!叫人看着还当大昭宫中没有金银华珠玉翠了,供养不起后位,叫底下的妃嫔看着像什么话?」 「儿臣知罪。」赵皇后接口道,算不准太后今日是什么性子,一句话既提点了她又敲打了武贵妃,可总也说不到正点子上,很是心焦。皇上心狠,若真是一道赐婚的圣旨下来,太子娶了西番郡主为正妻岂不是明着将谟儿弃了?素来太子正妻必定是大昭女子,才德兼备好母仪天下,这堂而皇之叫谟儿娶一位没有母家的番邦女儿,摆明根本不为立后,更别说太子有望登基。 太后心里岂能不知道这几个是什么心思?只是皇后与武贵妃急得热锅蚂蚁了,那正主却悠哉悠哉,不仅不与她商讨应对之计,还能有心思献上什么枇杷蜜,真不知太子是自知硬不过皇上而任命摆布了还是另有妙计,遂而开口直言:「你们都在,这事哀家也就明说。皇上欲与西番郡主和亲休战,还未定下人选。事已至此你们心中作何想法?」 「太后这话说的,这哪儿是妾身能做主的啊?但凡太子婚事就连圣上也全做不了主,一是要皇太后您亲自点头,二是这婚配之事乃是上天註定,还需要看天命呢。」武贵妃先道,施施然笑了。太子次次逃过命中劫难,就连伤寒出恶痘的孩童尸衣都没将太子带走,莫不过真有龙气傍身?左丞相一族起了别的心思,早早换上自己的人手当职太常寺,就等着有备无患呢。既然人算不如天算,那人命可违,天命总归是逃不过去的。 「皇后自然是不愿,那太子的意思呢?」皇太后又问,不知这孙儿学没学会棋法,故之一探。 祁谟闻言一笑,竟不像是个着急的,拱手对太后说道:「婚配大事岂能孙儿自作主张,只要是父皇母后看着好的,孙儿但听皇祖母吩咐就是。」此话一出倒把赵皇后和武贵妃惊着了,只不过皇后心中是疼,贵妃心中是喜。如此看来就算太子再有不愿也不敢逆过皇命去,面上看不出一丝为难,恐怕是想先将郡主娶了再做筹谋。可这烫手的郡主一旦接着了,再想翻身就是难了。 皇太后点头重嘆,道:「太子能如此想,很是难得了。」 廖晓拂知道太子来这一趟没什么好事,面上也恹恹的。宫中盛传西番郡主不日将抵胤城,怕是宫里要大变,三位皇子必有一位大婚,故而小福子的心时时揪紧,食之无味,夜不能寐,每每心里头难过了还要别过脸去,不敢叫太子看出自己不争气的红眼。谁叫他生了颗泪痣,心性再硬,总是爱哭的。 明知自己早就该断了心思,殿下身为大昭太子,总有一日要娶正妻纳美妾,师父也是这样劝着。廖晓拂试想太子大婚之盛状,若真有一日太子搀着郡主进了太子殿,自己只怕是浑身经脉都疼断了吧?
第102页 「想什么呢?披风敞着,襟口歪了也不知道正一正,真等冻着了好把病气过给孤?」祁谟不愿撞上父皇,提早褪下,出来一见就急了。也顾不得避嫌之说,伸手亲自给小福子的对襟正了正,谁叫他站在风口只顾得出神,袒露着一小截儿粉白白的颈子,寒风全顺着襟口吹进去可还得了!他的小福子手脚还那样小,过了年虚岁才十五,就这样傻愣愣等着主子一个时辰岂不是要心疼死他? 那团绒绒软软的风毛笼住小福子的下巴尖儿,衬得白白小脸又尖了几分。廖晓拂如今的披风是太子命针工局的总管大师傅亲手裁的,水天一色的缎子面儿融进雪景都找不出来,可见这布料打得多密,难得一根杂色都没有。流水样的银子花出去,小福子却一心给太子省银钱,故而求着量尺寸的总管大人做宽了半尺,想着自己来年还能穿穿,今年就勉强了,宛如套上了太子的披风,怎么看都不太合身。 「奴才冻不着。」廖晓拂双手揣着暖炉跟在太子身后吶吶道,不知与谁赌气,又添一句:「冻着了把病气过给旁人,也绝不过给殿下就是。」 小东西都知道顶嘴了,当真是过年大一岁。祁谟心中暗道,回身一瞥,说:「张广之已到了太师府,托人带回口信,说你小妹没受委屈,还养了只骁勇善战的大公鸡,恐怕那日的信就是想说这个。」 廖晓拂跟着一路,心口酸涩,总想问问西番郡主又不敢开这个口,听到小妹一切安好才舒坦几分,轻声道:「奴才替小妹谢过太子,只希望她与那鸡别惹四皇子生厌。再瞒着不见天日那终归是皇子呢,是殿下的胞兄,身份尊贵……」 祁谟心中微微泛酸,念叨起来:「尊贵?他那算哪门子的皇子,孤还是太子呢,不比他尊贵?就算四哥与孤有九分相似,终归还是……嗯,还是孤胜一筹。孤比他精通剑术,没有他歹毒的心肠,万般种种不提,孤那字迹就不知胜他几何了。瞧他那字写的还不如孤使左手呢。」 「也是,殿下说得都对。」廖晓拂还在好哄的年纪,听几句就忘了愁,笑呵呵跟着太子,又问:「张大人不日将带四皇子与小妹去马耳山西边,殿下的人可否安排妥帖了?」 「自然,这事本应孤亲自出面,但四哥执意孤行,也就叫他动动筋骨,亮一亮真本事吧。听说这几日你用膳不多,是故意想饿瘦了叫孤疼你?」忽而话题一转,杀了个措手不及。 「啊?」廖晓拂脸上顿时飞霞一般赤红,差点儿又撞上了太子。 祁谟自然清楚他心中盘算着什么,只是不愿多说,怕再叫他担忧了,就着手在小福子脸上掐了一把,说道:「脸上都没肉了。你师父说金瑶池已经上了冻,想来冰面通体结实,时常见有人在上头走冰。择日带你去看看,太子亲手教导你如何走冰,再凿出个冰窟窿来钓几条肥鱼给你做汤?」 廖晓拂本还悲戚着,再恹恹也听得出来这话是在哄自己呢。自古哪儿有奴才能叫主子哄的?更何况这还不是一般主子,遂而打点了心中琐碎,拿出八九分的精神头来应了,不再过多思虑。这样的好日子能过上一天就喜乐一天,他廖晓拂能陪着太子到几时就到几时的。 两人一路说说停停,途径长道,悠然赏景别有一番滋味。入冬过后宫人大多进殿伺候,外头扫了雪就只留下守卫,虽说肃清冷寂不再热闹,可祁谟却恨不得这样静静的才好,叫他和小福子多走一会儿,二人就这般漫无目的闲谈就好。至于那些腥风血雨皆有他挡着就是了。 「皇上的意思是,太子当真要娶那郡主不可了?」太后倚着软枕问道,但看皇上圣意已定的样子,怕是此事难有转圜余地。 「此事还望陛下三思,毕竟谟儿他是……」赵皇后早已坐不住,却不敢直言太过。祁谟的命自小就在刀尖儿上呢,而这把刀何时落下也不过是皇上一句话的功夫。可眼见孩儿要遭磨难,身为人母几番隐忍不住,明知螳螂挡车仍旧愿搏一搏。 「姐姐快起来,地上凉着,跪久了当心双膝受寒。」武贵妃上前亲手扶起来皇后,劝慰道:「姐姐与我一同侍奉皇上,自然应当替圣上分忧。此次和亲看似轻易,实乃棘手之大事,别说皇上,那是交给何人都不能两全的。可姐姐也该明白自古和亲就是结交外邦最好的法子,莫提皇子,光是公主就嫁出去多少了?西番自来民风外放,男女婚娶都不避讳着,闺阁中的女儿皆能见外客,姐姐想想,那些嫁出去的公主哪一位不是千娇万宠养大的,到了外邦还不是入乡随俗?受的委屈不比太子迎娶郡主少啊!更别说北上辽凉之地,亲贵之中丧夫再嫁继子都是有的,公主们还不都是为了大昭的子民?姐姐这样求圣上迴转心意,只怕是叫太子落下居高自傲之名,叫皇上落下私心偏颇之意,妹妹自然能明白其中苦衷,可旁人听了,难免会起了不好的心思。」 皇上见武贵妃直言相劝,倒是少了自己口舌功夫,故而点头道:「武贵妃所言极是,皇后不要叫朕太过难做才好。」 这话一说,皇太后心中起了计较。自她辅佐皇上登基,眼瞧着元帝野心过盛,但苦于自己乃是女子便渐渐松了手,叫儿子抽空了羽翼,架空了实权。如今儿子不听话,好容易有个孙儿投奔,还是立过身份的太子。所谓天家无情也就是如此了,尝过大权的滋味,手握国运便比什么都好。
第103页 眼瞧着听话的孙儿也要被折腾没了,太后不喜,说道:「此事恐怕还需从长计议,太子若娶正妻必须是我大昭的清白女子,绝不能是番邦之民。更何况郡主的八字恐怕不吉,否则怎会送出来和亲作为质子?如此不详不吉的女子又如何能母仪天下,如何能掌管后宫?」 武贵妃在一旁装作面露难色,十指绞着绢丝的帕子拿不定主意,可眉梢上压不住的欣喜是藏不住了,假意踌躇片刻,说道:「妾身有一法子不知是否可行,既然郡主已将生辰八字送来,不如今日就招太常寺来给算算,看看到底哪一位皇子是郡主良配?这样也不叫圣上为难,也不叫姐姐难过。若真是佳偶天成,嫁娶过后更不惧与皇子相剋,安心开枝散叶即可。」 太后听完去望皇上,皇上心中俨然轻笑,武贵妃既然敢开口必定已是万无一失。既然局都设好了,就不辜负她一番好意。 「那就请太常寺掌管宗室嫁娶祭典之少卿来,依郡主的生辰,好好算一算合婚。」皇上饮茶一口,掷地有声。 作者有话要说: 文中提到的偏方是豆酱自己试过的,其实很好做。 首先淘宝购买一瓶枇杷蜜,没有新茶,旧茶也行(十年以上的普洱就算了,留着升值哈哈哈)。用枇杷蜜把茶叶没过,多放些,茶叶会吸收。放置于阴凉处三月后开封(此处配有中华小当家之光芒万丈bgm),适用于咽炎患者或吸菸的爸爸们,泡水当茶喝几个月就明显见好。 祁谟:孤乃太子,自然事事都强于四哥,绝不能叫孤的小福福看扁了! 祁容:呵呵,五弟若有真本事,先去和那公鸡打一架吧,赢了算我输。 大将军:还!有!谁! 第49章 「微臣太常寺少卿谢海荣参见皇上!」谢海荣叩头请安,依次见过皇上与皇太后,又给赵皇后与武贵妃跪礼叩首,这才垂手站起来接了西番郡主的八字生辰帖。 「禀圣上,皇子们身份一向尊贵,生辰时刻一概皆是封住的。还请陛下亲自启了玉碟,臣方可为郡主合婚。」谢海荣欠身说道,自然提前取出了宗室玉碟,面目谦和,眼角微微斜过武贵妃俏丽的脸面。 元帝颔首自是不提,亲手翻开玉碟红本子的头页,并未详看。只是这一翻就算是皇上亲自启了,没有这一翻,普天之下无人敢擅自翻看天家命数。 玉碟启,地上人便可亲见龙脉。谢海荣大喝一声,双手捧住玉碟跪道:「臣谢海荣领旨!」 太常寺少卿乃是正四品,自来掌管天家祭典礼乐事宜,按理说是管不得这样大的事儿。可谢海荣当职以来办了不少半神仙的活计,算天命、批风水、看四柱、合八字、对阴阳,处处得当,故而宫中有何大事都愿召来请少卿算上一算,元帝也颇为看重。 不消两炷香的功夫谢海荣自屏风后回来,捧上三张金粟筏纸,光亮初显通透明状,恭谨屈身道:「禀圣上,臣已将西番郡主与诸位皇子的八字细细合过,名批已写上了,还请陛下与太后过目。」 赵皇后脸上不禁慌张,半站起来忙问道:「还请少卿如实道来。」 「禀皇后娘娘,臣先给娘娘道喜了!西番郡主虽不为贵妻命格能助夫运,早年命中坎坷多不顺,确实不是太过尊贵的身份,否则也不会送出来和亲。但好在此女性格敦厚,温婉贤淑,难得以孝德为重,八字之象更与太子乃天赐良配。恕臣一句有口无心之言,太子命中多煞,少年孤苦,但若得此良人便破了伤官之局,佳偶天成也就是如此了。臣敢言,若太子迎娶郡主为正妻则开枝散叶有为可盼,从此子嗣延绵,实为上等福气之人。而大皇子与三皇子则凶象多,皆与郡主八字犯沖,三皇子若娶郡主易克子孙,于天家血脉无益。大皇子若娶郡主则更易出血光之灾,与宗室父兄辈冲撞相剋,无异于令皇上陷于不利之境,实乃兇险啊!」 皇上看了武贵妃一眼,心道,果真歹毒妇人心。郡主命格不高是必定的,骗不过皇后,但这弯子转得巧妙。这冲撞皇子本身的命数都是其次,武贵妃竟叫她克了皇室血脉又克了宗室。若太后与皇后再多言阻挠岂不是落下了不仁不义之恶名?这一手太过阴损,此女不得不防着。 赵皇后也着实受了惊吓,心口五味杂陈。武贵妃安插人手来算计谟儿这是早已猜透的手段了,看得是见招拆招的本事。只是这由头选得实乃刁钻了,叫人百口莫辩无处反驳,故而寻救星一般去看皇太后,不知此事能否有转机。 太后沉默片刻,到了这步,此局看似已无计可施。之前她心里头隐隐等着一丝生机,想知道太子在何处留了一手。现在只能无奈摇头,也不愿亲口应允了太子的婚事,故而僵持须臾,顷刻只觉太合宫暗无天光,就连皇帝身上炫目的金龙都被这算计的氤氲罩得死死的。 元帝自小不爱祁谟,每每看着太子越长越高,眉目中的神色愈加精明,那双龙戏珠的星象便日日提点着多疑的帝心其子必诛。龙嗣血脉虽是珍贵可他还处于盛年,若是想还可以再有皇子。这个太子当年立得本就不是本意,实乃安稳太后羽翼。这几年太后的人手也拔得差不多了,这个不称心的太子,看来也到了拔掉的时机。 「臣女给皇上请安,给武贵妃请安。」苏雪沖泡好沁了枇杷蜜的茶叶,惦念着太后咳疾不适,将将端着就捧上来了。方才已与赵皇后请了安,故而端着茶水又福了一小福,施施然移着莲步上前说道。
第104页 冬日殿中大多设有地龙,再加上太后畏寒,十二台赤金银纹的大熏笼就没断过,日日炙着太合宫的墙壁,就连窗棂从外头摸上去都是温的。人待久了必定口干舌燥,更别说是皇上这般阳气旺盛的男子,持起茶盏就急急饮下半盏,直直喝了个见底,大声赞嘆道:「这茶不错,好茶难得啊。可是此女泡制而成?赏。」 「臣女谢皇上隆恩。」苏雪跪了接恩,娓娓道来,「禀陛下,此茶并非是臣女所得,而是太子偶间得了一坊间偏方,特特送来孝敬太后的宝贝。说是也不容易制成,需用当年的好茶叶足足浸没老枇杷树的新蜜,闷在罈子里吸足日月精华,夏末制成,寒冬取出。再用温水徐徐化开,才成了陛下方才入口的茶水。太子一片孝心,皇上又与太子父子连心,想来陛下喝着也是好,实在无关臣女什么事儿的。」 如此将功劳卸给了太子,自己也不占风头,苏雪着实叫人挑不出一点毛病来。 皇上原当此女只是一位太后用惯了的大丫鬟,听她口口声声自称臣女,言语中又处处谨慎着,定睛看了看,只觉得此女装扮朴素,言语沉稳,头上那支红珊瑚金莲花佛手簪子竟是眼熟的!此物是太后心头至宝,先皇曾亲手掌掴太后将此簪子击落摔毁了,太后寻遍胤城的好手艺才勉强将此物復原。如今这簪子扎在这丫头的髮髻中,想来必定不是简单的宫女了。 「起来吧,你是谁家的女儿?」皇上宽和地问道。帝王心毒眼更毒,凡事都往最坏处想,见了此女心里敲打上了,莫非又是太后想塞给自己的小主?可细想也不觉得是,安贵人近来已经盛宠不断,苏答应也出头了,两个月后给抬个贵人身份就得了。现下再塞给他新颜色?不对,这不是太后的手段。 「谢陛下隆恩。」苏雪缓缓抬身,规矩地立到皇太后身侧,亲手持了茶盏递到太后面前,说道:「回陛下,臣女出自重阳候府。因着太后一心向佛,而臣女自小又有佛缘,故而被家父送进宫侍奉太后来了。太后尝尝这茶可好?臣女方才在下头沖泡时没忍住,闹了小女子嘴馋的毛病,偷偷捏了一片软软的茶叶含了。您猜怎么着?小女自来也是吃过好东西的,却没尝过这般稀奇的,像是……太后可别笑,像是吃了几十筐的枇杷果子。」 太后接着茶顺进一口,甜润适中,香而不腻,还能品出茶的韵味,展眉笑道:「自然是好的,只是你这丫头怕是贪嘴,哪有几十筐的枇杷滋味好?」 重阳候府?元帝捻着腕间的菩提子问道:「可是右相重阳候府苏元山之子苏凌的女儿?」 「正是臣女。」苏雪莞尔一笑,点头答道。 「原是这样。你族上世代忠烈,几番从龙有功了。今日朕还在朝上见着右相与你父苏凌,如今他身任史部尚书,为朕广纳贤才,也是个苦劳,听着也是咳了几次,怕是上了肝火。」元帝又品品这茶,果真枇杷香渗进了茶水,用来润吼是最佳的上品。 「爹爹怎得咳嗽了?」苏雪作惊慌之态,站起问道。元帝若说忌惮无外乎两处,一是大权旁落,二是前朝后宫勾结着。苏雪自知自己进宫侍奉太后就算是宫中的女子,又是重臣之女,万万不可叫皇上疑心她时常与府上往来,才装作不知爹爹入冬伤寒之状,美人儿的眉间蹙得紧紧的。 「你在宫中自然是不知了。」皇上继续试探,不知这丫头前来何意,问道:「天子不可言而无信,方才朕说要赏,你可想要些什么赏赐?若是思念重阳候老夫人也可回去看看。」 武贵妃在一旁屈身给皇上提醒儿,这边的事眼瞧着就结果了,只等着圣上一道口谕,强自笑道:「皇上,太常寺少卿既已合出了婚命,不如就先……」 「这样……嗯,皇上若要赏臣女,不如就赏小女也看看那郡主的生辰吧?臣女自小拜师于大宝殿主持门下,这窥算天机的关窍略懂一二。如今满宫皆知圣上为此事忧心,臣女不才,无法像爹爹祖父那样亲力亲为,只能在这点上出一份薄力。皇子们的八字自然是看不得的,想来看看郡主的倒也无妨。若真是能与哪一位皇子对上,臣女就先道喜了。」说着脸上自然一副喜盈盈的颜色,安分地等候太后发话。 太后自然不知苏雪与太子有何瓜葛,这合婚之事本就该多个人把关,便道:「哀家觉得不错。苏雪丫头是跟大宝殿的大师学得佛法,那番邦郡主算不得尊贵,自然可以看。」说着看向太常寺少卿,道:「谢海荣,还不给苏雪丫头递过来看看,看看那八字究竟有何金贵,非要般配太子不可。」 谢海荣有些怔怔,一边看武贵妃一边道:「这恐怕、恐怕是……」但这赏是皇上亲口说的,只能捧着筏纸送过去,袖口蹭了蹭汗,道:「但请姑娘过目,三思而慎言。」 「臣女谢过大人。」苏雪含笑接着了,双手捧起一方纱帕子似的,细细端倪起来,只见她先是露出几分悽苦之色,怕是哀嘆郡主命中多坎坷,再看着脸色反倒平静如常,越是看越是喜,末了双眼一亮,仿佛跳起来打了个激灵,喜气十足地捧给太后,道:「实乃良配,实乃良配!这位郡主姐姐怕是早年坎坷,却是个命中有大福气的人。最难得是她命格高贵,出身清苦却不怕好命来磨,再好不过的贵妻命格了!娶妻若如此必定夫运如虎添翼。」 「放肆!」武贵妃今日身着明艷华服,此刻心口也如一团烈火灼灼,恨不能叫人将这无来由的丫头拖出去打死,咬牙强忍不过终于厉声喝道:「皇上在此也敢一派胡言!堪堪女流之辈怎会懂得参天之术?岂不是欺君!来人!给我掌这死丫头的嘴,看她还敢不敢将国运之事当做儿戏!」
第105页 「慢着!妹妹这话说得重了。」赵皇后一直不做声,此刻终于敛起了势,一手摸着头上垂下的百合璎珞水流珠,缓缓起身说道:「本宫还在这里,太后还在这里。若真说准了,妹妹你看究竟是太常寺少卿谢海荣欺君,还是这丫头放肆了?」 作者有话要说: 此刻的太子殿 小福子:太子若是娶妻就不能再亲亲抱抱举高高,也不能带我听墙角,要不要找个机会放肆一把…… 太子祁谟:来啊!造作啊!反正苏雪丫头已经安排好了,碍不着我事儿!尽管对孤放肆!不要怜惜孤!放肆爱! 第50章 「娘娘这话说的,真是……姐姐莫怪,妾身也是一时情急,还望姐姐莫要怪罪。」武贵妃换脸色倒是比换衣裳还快,千副美人面孔宛如千面扇信手拈来,已经不是什么都挂在脸上的人物了,剎那收敛住不快,道:「少卿谢海荣何在?皇上年年拨下百万的银两养着太常寺这样多的人,竟连个合婚都看不准吗?」 谢海荣也不知重阳候府的丫头卖什么药,却也不惧。这郡主的八字还真不是贵象,哪怕这丫头说出九重云霄也无力回天。皇上若是疑心了,只需再找几位擅长八字合婚之术的能人一看即破,遂而正色道:「臣在。禀娘娘,自古窥探天命的算法极是深秒,往往看似好命却不实,臣也不敢断言,更多需用数十载的磨砺渗透,万万不是这位姑娘谈及的随意浅显。臣谢海荣更不敢欺君妄言,郡主命格已定,还请圣上明辨。」 皇上自然是不会轻信一个小丫头所说,但脸上也未挂出不悦。既然是太后身边的人,必定要先问过,故问道:「此事太后看着如何?」 太后轻抚手上点翠镶黄田玉片的护甲点头,缓缓开口:「既然苏雪丫头说了,听一听想来也无妨。」 「是,臣女必定知无不言。」苏雪嫣然一笑,捧起丝帕说道:「大师曾说这人的生辰八字宛如一纸天书,落地的时辰就定好了这人的命格与命局,交织渊源深厚。八字又分四柱,并排五行和十神,样样都要理清,不可单一而辩。有时这人的命数看似不好,实乃暗藏生机,只读出皮毛一层未免太过草率。恕臣女斗胆一献雕虫小技,读一读郡主的命数,若说准了皇上再信不迟。」 只听苏雪口齿吐字清明,不像是个浑说的。又胆敢进言于圣上,就连元帝也不得不着重起来,笑意淡然地藏了一层对武贵妃的疑,亦道:「只管说,说不准朕就当听着玩闹。」 苏雪欠身道,一身清丽的湖蓝如同幽幽湖面:「臣女谢陛下。从郡主生辰可算出此女如今以年过妙龄十五,按西番十三便可婚娶的风俗来断是大了些。而郡主身份不高并非是血脉旁支的缘故,臣女看这八字倒也稀奇,这明明是嫡系嫡出的正经公主的格局,不知为何才封了个郡主?再看下去,此女幼年确实日子坎坷,步步荆棘也不为过了,身边贵人又少,早年孤苦是错不了,与少卿大人推断无二。可奇就奇在流年,郡主一旦大婚如同逆天改命,是顶好顶好的助夫运呢!若能与之结为伉俪,其夫君必定心想事成,事事如意,颇有夫凭妻贵之象!臣女不才,再论断一处天机来,好叫圣上安心将太子大婚定下。这天机就隐在郡主的生辰里,若小女没断错,想来郡主送来和亲之由并非真是不够尊贵的身份,而是此女之躯体样貌……」 「胡闹!」元帝轻笑打断,声大却不厉色,显然是不想苏雪如数吐尽,可眼底的确信已是显而易见了。郡主之相貌从未有外人亲见,西番使节的车马长足五里,又不叫女眷露面下车,只有八百里加急的蝠翼亲兵日夜密探才得以见过一侧面。此事事关重大,元帝不信幕得贵的嘴有多老实,故而从未与一人提过,满朝文武更是不知。 而久居深宫伺候太后的小女子若能说出来,岂非真是能凭字断命?若真是这样,那这郡主的贵妻命数是错不了了,兴许往后还能召唤西番各部族兵马。若真与太子联手,还当真是夫凭妻贵,如虎添翼。看来万万不可,是万万不可。 谢海荣立在殿中,早已面无血色,并非是惧怕欺君之罪,而是这凭字断命的本事实乃仅有,万人中无一人能参透,除非是极大的造化才有天命恩惠,莫非此女真得着了大宝殿上师的真传,连自己断不出的天机都能点悟?武贵妃望向他的眼色如同冰刀,盼着他张口能驳嘴几句或推了这一通胡诌。而谢海荣也不过问了,此女敢在皇上面前开口,必定是深谙此道,只能无奈地摇摇头,高人面前,自败下风。 这一眼望过去,武贵妃原本支着的腰一下无力软了,强撑着坐起,心有不甘亦有大悔。机关算尽地引太子入局,谁知这局并非死局,白白给人做了黄金嫁衣裳。太子若娶郡主可真是柳暗花明,抬了命格。 但事到如今皇上必定要改圣意,郡主是绝不嫁与太子了!这才是叫她真正大悔之处!悔啊!这样好的贵妻命格,管她是不是番邦外民,娶来正妻位压阵还不怕大皇子没好妻命吗?悔啊!只恨自己贪心不足,忙着撇清这一支,叫谢海荣胡诌什么克了宗室父辈,隐喻暗指必有血光之灾!若现在自己张口求圣上指婚,岂不是自掌巴掌又歹毒诅咒大皇子去克他父皇吗?真是悔啊! 而这一遭皆被太后当成了一场好戏,想来今夜惊麟宫和养心殿是睡不安稳了。簌簌落雪声灭了又大,大了又灭,压住这宫中每一片屋檐瓦片,不多时融成透明的冰水,滴答滴答地清脆落地,甚是好听。
第106页 太后听着这好听的轻响,暗自轻嗤,摘了护甲亲手执盏,小口将凉了的蜜茶饮尽。这蜜茶叶泡过的水温热时候不觉得怎样,一旦凉了,方能叫人咂出滴水中厚积薄发的滋味,怎就比不过那几十筐的枇杷呢?这沉淀过的甜可比枇杷果轻飘飘的香扎实多了。 看来孙儿这棋法已是学着了。 太子回了大殿就与苏大人进了书房,一时半会儿是出不来。廖晓拂闲得无事,收拾了个小包袱就与几位侍卫大哥跑了一趟钟鼓司。钟鼓司算得是他最熟悉的地界,哪怕这处的林木入冬后阴郁昏沉,再配上按时按点的钟声,就连宫中黑鸦都不显不吉,仿佛只要有个活物来就能给人在宫深气阴的影中壮胆。 赶巧了,廖晓拂回途又遇上了苏答应。只是今日不比往日,侍寝后的小主当真是鲤鱼跃过龙门去,穿得用得无一不是好的,就连丫鬟乐心都鸡犬升天,再不是那日受苦受冻的二人。苏妤雅也不为别的,瞧着廖晓拂就一小福,还当是廖公公将画像送进去了,对她有了大恩,瞬而褪下手腕上新得的和田玉镯子就叫乐心忙不迭送过来。 乐心这丫鬟素来贪恋钱财,也无其他,就是总不捨得小主那点儿银两发散出去。可如今小主是得宠了,自己面上有光,再加上怎么也是小福子搭了把手。吃过一回亏总不能再吃二回,故而谦恭了几分,怎么也要廖公公接下来。 廖晓拂有过上回的教训,再加上被师父敲打过,当着侍卫也就不多推辞,收了又说了几句给你家小主请安、苏答应是个有福气的应承之言,戌时一刻才回了太子殿。 祁谟早与苏青松定好了时辰,出了太合宫直接回来就进书房去。重活至今祁谟还未与苏雪碰过面,事事皆由青松代为传话。 苏雪会算八字命盘是上一世就知道的,那是他已封了惠王,身为惠王妃苏雪自然看过太子的八字。只是那年二人皆命不由己,苏雪只从只字片语中断出了自己劫数难逃的命。太子实乃孤煞之命,少不得志又赶不上运,并非是好命格。特别是这时辰不好,若太子早生一刻则是旺妻命,但偏偏等他落地之时就成了克妻命。如此可见凡嫁于太子的女子大多命数不好,或膝下无子或死于非命。谁想这一断就叫苏雪断着了,当真是膝下无子、死于非命。 祁谟知道自己不善作假,许多缘由若是自己来说太过于惺惺作态,而善用人之道就是叫旁人说了自己要说的话,这才想出叫苏雪出面。这丫头既然懂命批就难不住,哪怕太长寺少卿过问也不惧。父皇上一世用迎娶惠王妃的法子弃了他,这一世必定要用郡主了。既然圣意难却,干脆使一招借力使力,叫苏雪丫头顺着圣意来说,想必武贵妃也不敢拿她怎样。 而皇上最忌惮什么?最忌惮给太子添得力的助力。那位郡主上一世与祁谟有一面之缘,只不过后来指给了大皇子。大皇子看不起郡主样貌和身份遂而将大婚一拖再拖,郡主的人马刚到胤城就病下了,其中缘故不必多想。苏雪如今断言郡主乃婚后大富大贵之人,叫皇上先疑心自己,再疑心旁人,三番疑心之下必将这念头断了。不仅如此,还能叫皇上厌了武贵妃,只怕当她是心思太过而差点儿误了大事。 此招下去,恐怕武贵妃更是口含黄连。费尽心力安排一通却叫苏雪撇清了,太子连面儿都不用露。而她那大皇子更无缘迎娶番邦郡主,得不着这助力,面子和里子都没占着好处,今晚惊麟宫恐怕有得闹呢。 待与苏青松细细商酌一番后续,祁谟送人出前殿,正巧见小福子拎着食盒站在雪中,看那样子是要往书房走。 「殿下?」廖晓拂自然是要去送食盒的。太子与苏大人密谈不叫人伺候,茶水点心都只能送至书房外再扣门。这规矩自来无人敢破,可廖晓拂心里头不安稳,总觉得殿下的胃症就是被这样骄纵出来的,大罗神仙也没拦住廖公公头一次使权,叫婆婆按例准备几样殿下平日爱吃的小菜,荤素各做四碟愣是凑出了一提食盒。 沉沉甸甸的,当真是太子舌头。 众人皆知廖公公往日受宠,劝也无法,眼瞧着小人儿一个,拎着大大的四方食盒大模大样朝书房去了。 「过来,外头寒气重。方才你都做些什么?」祁谟问道。明明分开将将不过几个时辰,却三番五次总将人惦记起来,怕他在殿中憋闷了或跑出去,又怕他带着的侍卫不够。若不是青松执意密谈必将那小东西拎进书房看在眼皮子底下,现下见着了祁谟就过问起来,竟不察觉自己何时变得这般霸道。 「奴才回了钟鼓司,师哥正是用银钱的时候。」廖晓拂答,尽着本分给太子将食盒摆开,端出一碧波涟漪半透明的小碗,伶俐说道:「殿下尝尝这个,这个好,婆婆刚磨出来的甜杏仁制成杏仁羹。奴才试菜时只觉得跟挖白玉豆腐一般,入口即化。婆婆说甜杏仁有顺气补血的好处,制成杏仁羹来吃就不怕燥火了,正是润肺的好物。」 祁谟似笑非笑,看他一脸认真样,像哄着幼孩似的,眼神也极其温和了,问道:「故而就赶忙给孤送来了?近来你面上总不精神,心思都用在哪儿了?」 廖晓拂不敢痴心妄想,更不敢说自己是为郡主一事悲戚不已,脑子灵光乍现寻了个自以为合情合理的缘由,便答:「小福子是多虑了,明日即是腊月初四,是殿下生辰。不知以往每一年殿下在何处过,也不知该给殿下准备些什么。」
第107页 「就想问孤这个?」祁谟也不驳他,看他鼻尖儿湿润着一点水,兴许是落上雪片化开的。每日每夜心思用得过盛也就对着这个人能放下算计,不设防地跟他亲近。 廖晓拂不知自己的心思已经被言谈举止中深深的眷恋出卖,还当真了,点头应道:「嗯,奴才近来就想这个呢。」 「好啊,那就劳烦廖公公亲自持勺餵孤一口,孤若尝着好就如你所愿,全数和你说了。」祁谟脸上诚意满满,百般恳切。只看廖晓拂拿着长柄小勺的胳膊一顿,险些将银勺掉落,无措急急望回太子,眸子中盛满殿下。 廖晓拂不敢和太子嬉闹,尖下巴磕儿绷紧吞咽一下,从微微上凸的喉结滑过,小声道:「殿下莫、莫要戏弄奴才了,这……这里还有些别的吃食,要不先……」 太子俊朗的面庞流淌过一丝得意神采,啧了一声,反客为主将小福子摁坐下了,心满意足看他在太师椅上如坐针毡,一时忍不住俯下身来,双手握住太师椅的檀木椅背将人困在怀中,淡淡一笑过后竟真将湿润的双唇微张,就等着小福子餵他一口好滋味。 作者有话要说: 今日开始设置随即防盗章节,还请小可爱们谅解,盗文猖獗,防不胜防啊! 多年后太子登基,当了皇上的祁谟任泪水纵横于面庞。 文武百官:皇上是受过大苦的人,必定是感触颇多,触景伤情! 新皇祁谟:终于……终于手里有能挪动的银两了!买买买! 第51章 太子本就比他高出许多,这一下将他困在双臂怀笼之间,廖晓拂是起不来也熘不掉了。魂牵梦萦的面孔笑意盈盈地压下来,近到廖晓拂的小身板儿快要扛不住这股势,被逼得直直靠后躲。 「殿下……我得去浇水,嗯……师父方才唤我给草木浇水,殿下容奴才先退下吧。」廖晓拂不知是否因着二人身子有异,明明同为男子,怎得就在气势上差这样多?太子鼻息唿出的热气再近,二人之间就隔着一只碧水涟漪的通透玉碗。 「寒冬浇水?陈大公是想冻死我太子殿里的草木吗?如此居心叵测,就该由他徒儿亲自陪个罪。」祁谟又俯压低些,小福子的鼻尖躲向哪处他就追到哪处,一而再三被他脖根扑着的香粉撩拨得心猿意马,一时乐不思蜀,又道:「你就不问问主子何时迎娶西番郡主?孤问问你,太子若要大婚可要提前准备什么?」 廖晓拂持勺的小手不禁一抖像受了委屈,赶紧将脸垂下,只因不争气的眼眶怕是又要湿气氤氲,八品的官帽随着细细的颈子点了几下,吶吶道:「……是奴才大意了,没往那处想过。殿下大婚……要什么、置什么,只管吩咐就是,小福子一应都给殿下办妥帖了。」 原先祁谟不愿说是不想他忧心过盛,小福子心思多,没稳当的事告诉他恐怕要多想。但见他眼圈儿红如小兔儿一只,蔫头耷脑还要强逞无碍,着实是掐着太子的心又拧了一把,酸疼酸疼不在话下。 可这欲啜欲泣的神色实乃好看呢,眼尾勾着一汪清水,转悠转悠的,叫太子起了坏心思,暗道再欺负一把就收手。「廖公公若是不想主子成亲就轻啄一口,兴许你这一口下去太子就改变心思不娶了呢。」 廖晓拂自是不信,只当太子拿他嬉闹,左右摇头不肯。祁谟又哄着说道:「你看,孤何时骗过你?若是你不愿,抬起脸来叫孤轻啄一口也是同样。」 叫太子轻啄一口?廖晓拂不愿承认心中当即是乐意的,怕是自己太过喜欢太子了,虽不敢以下犯上,但叫太子摆弄一番……这、这也当是宠宦尽本分吧。廖晓拂心中仿若天人交战,既不想叫太子看轻了自己,又按耐不住煽风点火的心思,毕竟他就是这般喜欢着殿下呢。故而没多会儿便点头称是,算是应了太子的轻佻。 祁谟禁不住赞嘆自己聪慧,八千岁如今还未长成,趁着人还懵懂能多讨些好处就讨些,等面前的小人儿再长两岁,啧啧,怕是只有他拿捏自己的时候了。故而不带一丝犹豫地扳住小福子耷拉的小脸,拇指在那小下巴尖儿上摸来摸去,手感极佳,寻思着这第一口落在何处才不吓着他。 廖晓拂自来只与陈鸳如此亲近过,但太子手上的力道犹如一坛好酒桃花醉,浅尝觉得美,后劲儿却颇大,仿佛将他烫熟了,粉薄薄的眼皮子竟一时支撑不住只想合上,唿吸声愈浅,心跳如鼓如雷愈清明。 只见小福子的眼睑一合,眼皮上浅浅的褶弧更是好看了,像揉了胭脂面进去,眉色淡淡唇色殷殷,还不自察地微颤,此时不下口更待何时?祁谟揽着怀中妙人,二人越贴越亲近,又攥住他一只细细的腕子扣到腰谷上,以备这口真贴上去将人惊得逃不开,好叫他仔细尝一尝廖晓拂唇口的好滋味…… 如此,甚好。 「禀太子!圣上口谕已至崇坤殿,今皇三子年已弱冠二年,适婚娶之时,当择贤女相配。西番郡主虽非大昭女子却待宇闺中,难得为民请命来此和亲,与皇三子实乃天设地造,命定婚配佳人。特将和亲郡主许配皇三子为正王妃,故交由礼部与钦天监监正史同操办礼仪,择良辰完婚!不必谢恩!」看着自己徒儿被虎狼太子揽在怀中毫无防备,小小胳膊都被勐浪扳到身后压住了,陈白霜一边庆幸自己来得及时,一边几乎要将牙根儿磨碎了。 祁谟欲进佳境忽而被陈大公一诈,登时松了手劲儿。而廖晓拂更是没脸,蹿得比野兔儿还快,一下躲到太子身后去假意惺惺地低头伺候用膳。心中只盼师父饶了这一回,就当他是喜欢太子太过,鬼迷心窍,被情迷煳涂了。
第108页 「诶?」小福子双手揉着小耳垂儿,窘迫地不知将手摆放何处,忽而反应过来,小心翼翼问道:「师父方才说的可是皇上口谕?怎么不是殿下?是三皇子要迎娶郡主?」 造孽啊!祁谟抹脸重嘆,哀怨地瞪向太子殿掌事大公。陈白霜也不含煳,恭谨拱手而道:「是呢,奴才给太子道喜,这一遭算是躲过去了!」 祁谟见陈大公笑意中隐藏极深的你奈我何之状,闭了闭眼,挥手道:「孤知道了,下去领赏!」这样的喜事本该合宫上下各赏三月的俸禄,话也都到嘴边儿了,可祁谟想了想殿中可以挪动的银钱,十分没脸地又住口了。 廖晓拂脸上还懵懵的,精明如他只用片刻就想通了关窍,怕是太子早已筹谋出对策只是不提,那方才说什么轻啄一口就不娶妻的……岂不是、岂不是轻薄无赖之举!一时愤愤难当,气得只想咬太子的拇指磨磨尖牙。 大事初定,三日内遍宫皆知皇三子欲娶郡主为正妻,一时譁然。三皇子祁商乃是冯贵人所出,母家远在栗州,这等亲事万不该轮着他。冯贵人多年被武贵妃压制,初得宠之时还念着贵妃娘娘的好处。但人心难测,数十年命运不能左右反而听任旁人使唤自己的孩儿,几次下来冯贵人再是听话也意难平了。 而这等大婚一时落在皇三子头上,惊麟宫的主子脸上不好看了。冯贵人在贵妃跟前伺候只能战战兢兢越发小心,听武贵妃时而冷嘲时而热讽,仿佛三皇子怎么也般配不上似的。冯贵人心中一时气闷,可圣上的口谕已接,再怎样也是自己孩儿占了头筹,故而出了惊麟宫难掩喜不胜收之态,眉梢不挑也自弯。 武贵妃这口黄连咽得嗓子眼儿生疼,但自己好歹掌管凤印,不能叫人寻着差错,该做的样子一概不能少,好比自赏巴掌打落牙还要和血吞下去,心头再是难以解恨也必须叫人送去赏礼。一抬一抬的宝物绕了皇宫大半圈儿才进了崇坤殿的正门,光是唱礼单子的小公公就有四位,好不热闹。 而这齣有多热闹,就该猜着武贵妃及大皇子祁顾心里头有多悔恨。祁谟只管在宫中看戏,时时逗小福子一笑,连太子殿的大门都不出,且看冯贵人一时得意。总归这郡主的福气是落不到三皇子头上。 宫人自来墙头草,见风使舵的本事一等一。武贵妃的礼摺子刚唱完,各宫各殿的贺礼后脚就跟着到了,就连新封的安贵人和苏答应也没敢缺,一时贵气盈盈。冯贵人在宫中埋没了将近半辈子,也就是诞下皇子那年见过这般盛状,心里自然是美的。心里一美,赏回去的银钱也多,奴才们给主子送礼既沾了喜气又得着赏银,口里更是吉祥好句连番不换样儿地捧着,就差说三皇子来日继承大统千秋万代,直叫冯贵人心花怒放。 谁知好景不长,太长寺少卿谢海荣为郡主批八字生辰与皇子合婚一事不胫而走,如同腊月一通寒冰水泼在热意正浓的好炭上,霎时郡主克了三皇子子嗣之说口口相传,一时看热闹的人又多起来,聚在一处自然是谈论崇坤殿里的好光景。 这日赵皇后召三品诰命及以上的夫人们于凤鸾殿赏雪。皇后爱花已是美谈,昔日各类繁花早早被抬进了暖殿,备了熏笼仔细温着根须。偌大的园子被姿态精益的奇石山水填了空缺,再加上几株早有年岁的大海棠树,落雪不减其风姿反而衬出傲视风霜的高姿来。 诰命们见着彼此又是一番打趣奉承,什么姐姐这身彤绘团花水貂绒的皮毛大氅难得一见,怕是要千两银子,什么妹妹的这副头面恐怕是攒珑阁最值钱的宝贝,府上老爷有心了。没得夸了也要问问你家公子今年是否下场一试或者闺中女儿今年是否要择良人。 女人家聚在一起就是话多,赵皇后看着诰命们难得开怀,又纷纷盛装华服坐在雪中饮酒好不应景,故而唤人请来翰林画院待招邺浅画师特特为诰命夫人们作画几幅。御用画师能为自己作画,这叫一干爱好颜面的夫人们心中叫好。而这邺浅画师难得不是个迂腐拘礼的老者,竟是位年纪轻轻的翩翩公子,见着诰命们嘴上沾蜜,左右逢源,自是享受在美人中作画嬉笑,哄得夫人们捂着帕子偷笑脸红的,好不惬意。 赵皇后待邺浅画师与诰命们相熟了,便以下去换身常服为由告离片刻。诰命夫人们面子上一副皇后娘娘速去速回、回来时必要自罚一盏甜酒,内里却暗递眼色,盼着端庄稳重的皇后速速远离,好各自谈谈宫中趣事为乐。 「不是我说,冯贵人自来就不像个有福的。前几日刚收了满宫这样多的礼,我家老爷还要拟一张礼单呢!当时我就拉下脸了,这三皇子的婚事碍着咱们什么了?又不是娘娘的太子成婚。」尚书夫人乃是二品的诰命,出自胤城名门,自来就不将个贵人摆在眼中。她一边摆着端庄样子一边低声轻笑,耳垂上两枚珊瑚的水滴坠子直摇晃。 「夫人还请坐稳。不然这一动,人的神态变了,邺某又要花心思重下笔墨描绘夫人的容颜。」邺浅一笔笔细緻描绘画中女子的眉黛,右手执笔,左手执酒,白羽披风金玉带,不觉诰命们年华已去,反而沉醉于岁月沉淀的风韵中,总能寻出美的地方来。 「邺画师言重,宫外皆知画师下笔如神,能得此画一幅是难得了。还望画师大人笔下留情,给我们姐妹们多加描补,拿回府上也好和老爷显摆一番。别净拿自己当个重臣唿三喊四的,我们姐妹们进宫还有御用的礼待呢。」三品御史中丞夫人笑道,眉目中有星子般的雀跃。
第109页 邺浅素来善讨女人欢心,对盏一饮,说道:「夫人们是谦虚,邺某週游四方,画过不少的美人面。只是见过的美人越多,还真是觉得当属胤城女子的五官最为姣好,三庭五眼的轮廓实属标准。」 诰命夫人们自然皆出自胤城名门之秀,这番话听了心中舒坦,又道:「前日听人说西番车马三日内就到了,冯贵人这礼都收了,恐怕不日就要见着郡主。不知郡主长相如何,能否叫冯贵人撇开她克子克孙的命格,叫三皇子好生养着她呢?」 哎呦,女子相聚自来话多,邺浅等了好一通终于听着夫人们将话头引上正点了,不禁发自内心地笑起,执笔之手飘然一停,道:「这恐怕就要贵人娘娘失望了。邺某游歷四海,曾拜师于番邦大家画师吉尔邦。吉尔邦是胡人出身,于番外颇具盛名,曾入番宫为番储做像。说起来那郡主的颜面,真是……命运多舛难测啊。」 作者有话要说: 好了,下一个谜团就是郡主到底长啥样? 吉尔邦:中原人满口胡言!我什么时候说过郡主长那样这样、这样那样了! 邺浅:太子叫我拉你下水,这个锅我不背。 太子祁谟:都是一条船上的蚂蚱,谁也别说谁了。 廖晓拂:太子近来总想轻薄我,怎么办?在线等,挺急的…… 陈白霜:还请殿下不要再骚了,太子殿快发不起月俸了! 第52章 看似笑谈,诰命夫人们也不是傻的,纷纷住了口,无一人敢真有诽谤郡主之意。方才还热闹着的园子静得都能听到化雪的响动。雪片落在细枝丫上,积少成多,压得那一枝抬不起头,终于不堪重负抖着断掉了,咔嚓一下扎进拢好的雪堆里。 「邺大人此言差矣。」尚书夫人用绢帕按了按嘴角,与几位诰命互视对望,在众姐妹的眼色推举下出头问道:「再怎么说……毕竟是郡主呢,番储之后,样貌必定是错不了的,怎么会赶上命运多舛呢?难不成……难不成郡主是个假的?」 「啧,姐姐慎言,休要胡说了,叫皇后娘娘听见非责骂不可。邺大人也是随口说说,这样大的事……」御史夫人假意劝道,心里却巴不得尚书夫人多问,直直道出那郡主是不是个丑妇才好呢。 皇后娘娘嘱咐了要作欲说还休状,可邺浅随了太子,不是个善于装戏的,更说那也不是他的性子,直来直去也就轻松说了,左手摆了个兰花指将酒盏轻放,说道:「唉,此事说也无妨,只是还望各位夫人看在臣于凛冽寒风中赤手作画的美意上,别将邺某推出去。」 那冻红透了的指尖赤手从各位诰命眼前转上一圈儿,又停回邺浅的白衣金玉带子上,自是吸引了不少关怀眼色。夫人们急着听此趣事,忙忙点头答应着。画师这才淡淡开了金口,本该是他必须说到的话反而闹成了旁人求着他说:「不是邺某煳弄各位夫人,那郡主的长相确实不是吉祥之人。不仅不吉,样貌实属诡异,怕生来就是个克物。还有人说这位郡主是娘亲与人偷欢怀着争宠的,还说怀胎十月沾惹了猫妖,故而本应是位公主才封了个郡主草草了事。而郡主的娘亲早早不受宠爱了,夜夜苦喊冤屈,最后不治而死。如此……郡主于番宫早已沦为怪谈。」 「什么?竟然不仅丑陋还是个怪类?」 邺浅亦道:「再往下细说,恕臣不敢多言。总之皇上将郡主指给三皇子,着实不该送礼太早。当然了,如果各位夫人们已经送过礼帖就当打了水漂听个响声也好,毕竟是喜事一桩嘛。」 几位三品诰命夫人将簪满百花璎珞及文心兰花玉雕金簪的脑袋挤在了一起,窃窃私语声四起,无人不惊讶。 「好了好了,这事儿咱们姐妹们知道就好,莫要传出去给大人添事端!」尚书夫人面上挂不住,妇道人家岂能当着外男咬耳朵嚼舌根的,顾不得画像姿态伸手轻拍石桌,又道:「邺大人还请放心,娘娘不在就当我们妇人家听了个趣儿,万万传不到旁人的耳朵里。」 「那就谢过尚书夫人了!咦?夫人也不用再坐回去,方才那姿势端庄得体,现在发了稍许脾气,眉目间更添了几分俏皮。想来是夫人心中情怀还似芳华闺阁女儿家,丝毫没被岁月蹉跎了。诶,能画美人儿当真是邺某有幸。」邺浅饮酒一盏,呵,心中自是一百个不信。 隔日宫门还未到落匙一刻,郡主长相异类的消息就如毒蛇爬上了崇坤殿的门柱,正如祁谟算计得一样,诰命夫人们确实守不住信子。 冯贵人初时还不以为然,时日多了自然坐不住,忙跑去和三皇子商量对策。这礼也收了,该赏的银钱也散出去了,还当是讨了一门好婚事,饶是武贵妃不是善类也算不出她一招隔过三皇子直接阴害自己孙儿去了。冯贵人绞着帕子越想越气,连夜竟胸闷发作招了太医。三皇子祁商更是里外难做人。 祁商自小就知道自己越不过大哥去。皇子没起势之前拼什么?拼的是不动如山的母家和娘亲的盛宠,否则生下来的皇子颇多,活下来才有四个?像他这般无得势母家又无盛宠娘亲的皇子能活一天都是赚的,还是先乖觉给大皇子做嫁衣裳,哪怕往后反咬一口呢?而这人心一旦憋久了必定反噬,三皇子白日见着皇兄不敢多言,心里头却恨恨的,凭什么你与你母妃算计不成就将我推出去了? 而这一次祁商还真是算错了,推他出去的不是武贵妃一族而正是他父皇。元帝素来爱好门面,既然已经应了和亲之事就绝不出尔反尔。可太子是用不成了,换大皇子又克了自己,武贵妃意图唤二皇子祁惋,可二皇子母家乃是荆国公,还要留着制衡异党。故而思虑都没耗费就定下了三皇子,总归是不受重视的儿子,克子克孙就随郡主克去,将来打发地远远的,赏一块封地眼不见心不烦,无召不得回。
第110页 冯贵人病来如山倒,这么多年一直看着人家脸色,好容易盼出头没好几日就又被泼了冷水,毒火一旦攻心竟长了「缠腰龙」,短短几日就将人折磨得不成模样。祁商夜夜侍疾,再是狐狸心也不忍娘亲受苦,再三央问才问出个邺浅的名号来。 那郡主是个妖异怪相就是从这人口中传开,祁商咬了咬牙,终归是不甘认命,待一日画院闭院过后将待招邺浅劫住,搬出皇子的身份兇恶逼问。 「邺某还当是谁,原是三皇子,有失远迎,还请三殿下怪罪。」邺浅手抱两卷水墨画轴,被人用刀刃抵在画院的格窗上。若不是太子提前打点,心中有了预备,当真是要吓出毛病来。 祁商手持一短柄白刃,几日苦熬眼白赤红。原本是接了大皇兄吩咐这几日要拿奴才小福子的错处,谁料太子当真心疼他,将人死死护在太子殿里头,平日连见都见不着。他在宫中也是有眼睛的,都说廖公公出殿若不是随着太子就必定有侍卫护送,就连苏答应的丫鬟贸然上前都被几位三品侍卫拦了,还是问过后方可近身。而眼下自身难保,谁有功夫再管其他,三皇子脸色只比往日更寒,怒道:「邺大人敢言不敢认,别当不知今日我为何而来!」 邺浅瞪眼惊惶,但怎么都觉得自己这假意不真,干脆一笑瞬目道:「莫非是为了西番郡主一事?」 「莫非?还能有什么事?」祁商将手中白刃又探半寸下去,脸上有一丝隐忍的快意。邺浅眼眸一暗心道不好,三皇子分明比大皇子更可怖一层,手下必定已是沾过人血了,只有夺过人命之人方能有这等兇相,立即换成一脸忧惧,说道:「还请三殿下息怒,臣邺浅自知有愧,不该当日多嘴。皇子若要臣死,臣自行了断就是。只是该娶的人还要娶回来,摆在正殿里看着不舒坦啊。」 祁商沉思片刻,问道:「你可是真知道郡主长相?当真是个妖异?」 「必定句句实言。」邺浅脸上没有过多表情,画院人已走散,偏阁中十分幽暗,一幅幅山水林园之图挂在殿中如同白浪条缦,平添几分诡异,哑声又道:「隔墙有耳,三皇子还请近些。」 祁商接连几日暴瘦,双颊如刀削憔悴,持凶之手青筋暴起,面上皆是狐疑。但此时确实不是要人命的时机,还是探头过去,听邺浅伏在耳边小声道来。只见那只手瞬而攥成了拳头,刀刃反伤险些割出血来,几番克制仍旧容忍不住,遂而将白刃掷到青砖石面之上,恨不能来个玉瓦皆碎。 「本就狐疑武贵妃和大皇兄怎会有这样的好心!莫不是要将我也一同剋死!好啊,怕克着自己将我推出来,真当宫人眼瞎耳聋口哑不成!」 「三殿下息怒,此事兴许还有得转圜。」邺浅说完迫近几步,低声道:「眼下此事皇上那头还压住呢,摆明了是不想叫人翻开。这样的事一旦揭开恐怕和亲就难了,邺某斗胆一猜,恐怕圣上是要叫皇子盲娶,就算郡主车马进了胤城,大婚之前必定是见不着了。」 祁商面上骇无血色,赤眼发了狠道:「谁要见她?这样的人还不直接叫大宝殿收了去?」 邺浅听了摇头,面上不屑,拱手进言:「非也非也,若臣细细回想则满心疑惑,为何皇上将此事压住不发,又为何执意要用来和亲?必定是大昭占了西番足足的好处呢!此局看似无解,实乃一击即破。臣倒是有个法子,就看皇子愿不愿一试。」 「嗯?你倒是机灵。能有什么法子?」祁商脸色一变,眼风扫过画师忽而警觉起来。此事既是邺画师所传,现下又献计于他,难不成是此人一手安排自己入的局? 邺浅不慌地再躬一躬,三皇子已勃然大怒不发,想来更不可能轻信于他,故而神色漠然道:「臣知三殿下计谋老道,此法听也好、不听也好,做不做皆在皇子一念之间。但这法子确实有益,既是做了也碍不着三皇子,只会叫人同情皇子遭遇。谁叫是皇上理亏,图了人家西番的好处呢?」 三皇子祁商听得这一句,心头动了正经心思,屏息片刻眼中厌恶之色毫不掩饰。若此法做与不做都碍不着自己,听一听又有何妨。遂而沉下脸来,拾起刀柄藏于广袖之中,冷面说道:「那就劳烦画师说来听听了。」 「那臣就在三殿下面前献丑了。」邺浅双目如炬,上前一步恭声说起来。 而此刻心焦如焚的人除了三皇子,还有远在马耳山小凉庄大槐树下廖家小院儿里的四皇子。不久前太师府上来了一位握有太子亲笔密函和令牌的三品侍卫,管家伯验对再三才将人引去小院儿,将太师府里藏着的秘密说了。张广之听闻也是怔了整整半日,直到亲眼见着四皇子才敢当真,跪下行礼不在话下。朝堂之上臣子抬头只许看到皇上的龙位丹陛,故而称君为陛下,朝堂之下臣子抬头不能直视皇子,只可眼见皇子所坐的殿阶,故而称之为殿下。这可是如假包换的四殿下,是元帝的嫡长子,按理比太子还尊长一分。龙子再上,张广之不敢妄动。 几日前按太子的吩咐,张广之先是备好了毒物给四殿下。四皇子也不含煳,壮士断腕般端起就喝,惊得张广之这两日不敢往树下走,就怕老天为惩自己逆天弒君,降下一道九重天雷把自己噼到魂飞魄散。 不仅要保护四殿下,还要护着四殿下的随身丫头。不仅要护着这伶俐丫头,还要护着这丫头抱着的鸡。张广之驱车不敢走天子道,连林间道都不敢,一日的路程愣是拖了三日才从太师府赶到了小凉庄。
第111页 而对于一直蒙住双目歇于车中的祁容,首战盐官吏和踏足新地界都同样令他血脉偾张。自满月被偷送回太师府,至今足足十七载,宫中潜龙,宫外藏虎,他终于又重回了人间。 「齐大哥!」廖依依在门外唤,回了自家小院儿简直如鱼得水,小泥鳅钻进溪流里。尽管这院子里已经住了不下数十侍卫,成了太子第一处暗桩。诚然,那数十个侍卫必定穿粗布麻衣,时常也下田耕一耕廖家的田,五亩地倒是没荒废,寒冬铺上厚厚积雪只等来年开春出苗。 祁容服了那碗毒物倒是身无大碍,就是心里头不痛快,总觉得还未过招就矮了一头,必定要将此局扳回来。廖依依一唤他,四殿下顿时脑仁都疼了,扯被子装睡的心都有。 这不知好歹的死丫头,怎么就甩不掉! 「进来作甚?本王没唤你伺候。」祁容背手呵道。这一路上都蒙着双目,好容易出来竟连外头的风光都没见着,实属火气大。 「齐大哥一路都不说话,饿不饿?」廖依依进屋,端了一个破口儿的瓷碗。碗里是白汤素面,连油星儿都不见。 祁容不喜,往常他是连五参老鸡汤都不喝的主儿,这破烂儿般的东西怎能入口,挥手道:「本王不饿,扔出去。」 廖依依如同听不见,将廖家的瓷碗轻轻撂下,头一次正色道:「作甚?前个月不是齐大哥生辰?廖家寻不来精粮,依依就问隔壁婶子讨了一把,和水匀开,下个长寿面。齐大哥趁热尝尝?」 作者有话要说: 科普时间:「缠腰龙」是什么? 解答:当人体免疫低下时,长期潜伏于人体内的嗜神经性病毒可再次生长繁殖,并沿神经纤维迁移至皮肤,表现为疱疹,并伴有剧烈疼痛,年龄愈大,神经痛愈重,夜间明显。在腰间呈环状,如果绕腰一圈又不看病,死亡率极高,故而称之为缠腰龙。易发人群有精神压力过大、情续低落、长期熬夜者。所以我们还是要早睡早起。(突然鸡汤) 张广之:诶?这鸡不错,抓了啃鸡腿。 大将军:呵呵呵,愚蠢的人类…… 祁容:呵呵呵,看好戏…… 第53章 「生辰……过何生辰?我倒是从没记起过。倒是大寒之时蜡树银山,肃风独啸,当真是……冷煞了人呢。」四皇子黯然道。腊月初四乃大寒,是整年中最末的节气,也正是他与五弟十七年前哌哌坠地啼哭的日子。 廖依依拾了一把床扫把,熟练又麻利地把床褥子上的灰尘石渣扫下去,没留意身边人的滞滞发愣,说道:「不用想也是。大寒必定是极冷,天地都要冻上了。还有年大寒降下雪灾,别说地里的庄稼苗,就连人都要冷死。那时候依依还小,可大哥二哥是分明人,男女有别,也是早早分了屋睡的。哥哥们担心我冻出好歹来,厚实的褥子都紧着我用,可还是将我冷出冻疮。大哥上山去採药,二哥身子弱去不得,急也无法,愣是烧了一箱子宝贝书纸供着我烤手。等往后依依有了闲银全给哥哥们添置新衣去!喏,这屋就是我的,齐大哥凑合着睡下,这可是院儿里最暖和的一厢房了。」 祁容脸上蕴了一份羡色,环视四方,想不出来在这毛坯破瓦的小厢房里发生过什么。是不是真有个自小不懂规矩的毛丫头差点儿冻死在里头,裹着棉絮不实的被褥,炭盆子里空空如也,那火竟是烧着哥哥珍藏的诗经燃起来的。 「你那家兄当真是疼你。」祁容静了下,勉强含一点笑意,冷冷说道:「家徒四壁书侵坐……本王怎么就没有这样的兄弟。你那家兄如今在何处?」 「在胤城里跟了夫子呢!」提起了哥哥,廖依依满脸雀跃,止不住说道:「三位哥哥都是好的!大哥最为劳苦,曾上马耳山采参养家,嫂嫂也命苦,生孩子的时候撒走去了……二哥早早便是秀才生呢,只是廖家穷得揭不开锅,没钱供着二哥秋闱。现下好了,等二哥真能入试,必定考个状元回来,还说要给依依拿一锭足足的银元宝!」 祁容冷嗤一声,山野农妇就是山野农妇,眼光短浅,张口闭口生孩子考状元,忍住又道:「那你三哥哥呢?」 想起来三哥廖依依的心口就酸得涨疼。煳窗子的纸不厚实,钻进来几道冷风,如同冰刃刺进眼眶,几乎要激得廖依依滚热了眼眶,片刻强逞着仰起脸来说道:「三哥哥自然也是好的!但我不说了。」 「你!」祁容紧紧扣着手指,攥得掌心生疼。好容易有了些想与她闲谈的心思,竟被这死丫头拿门堵了回来。谁要管她三哥哥究竟死活,四皇子心里一时气得难以言喻,憋着说道:「本王才不计较,还不把你这碗东西端下去!」 不怪廖依依不言语,更不是她嫌弃三哥哥是公公身子。而是侍卫张大人送她进太师府前就敲打过,家中三哥在宫里当职的事绝不能与外人道。可这碗面真是自己亲自下的,遂而牢牢抓住碗说道:「诶诶诶!不行不行!你放手!这可不能端下去!府上老伯说你是腊月初四大寒的生辰,叮嘱我给你熬腊八粥的!只是我熬不出来罢了……齐大哥别气,你看,这大寒的意头也是极好的,庄子里老人都说大寒分三候,一候鸡乳,二候征鸟厉疾,三后水泽腹坚。可见这日子虽说要冻死人了,却处处生机都藏在里头。这就跟长寿面一般,吃一根到底,活长命百岁!」
第112页 呵,没读过什么书,口齿倒是伶俐。看她装出来的悽苦惨相,祁容稍稍宽了宽心。生辰之时他饱受磨难,故而管家爷从不敢和四殿下提及此事。而每年胤城百姓最为欢闹喜庆的大年,恰恰就是四殿下被弃下瑶池的一天。管家爷怕惹他心伤,每年大寒必定熬一碗浓香四溢的腊八粥来,红枣、桂圆、枸杞、花生……皆由自己亲手挑洗,稠到玉勺搅都搅不动。今年祁容还当是管家爷将他忘却,敢情是这偷懒丫头不会,竟将这么大的日子跳过去了! 而这生辰吃长寿面必定是坊间民俗,对深养府邸的四皇子而言连听都没听过,也多几分新奇。祁容勉强坐下,嫌弃一般用广袖蹭了蹭木筷,挑起一根粗粮打成的面条。手擀的面条不如龙鬚面精緻细腻,倒也别具一格,祁容闻了闻味道,起筷、张口,刚要送进嘴里,面条吧嗒断了。 「……」四皇子扭头,以无声来质问廖依依。 「这……这长寿面断了也是好福气,齐大哥莫怕啊、莫怕。」廖依依头一次和面,还拿不准火候,挤着笑堪堪劝道:「断了好,断了好啊!吃了这面,从前不好的就断在今日,往后都是好的。」 断了面触霉头,放在一般人家必定是噁心了。可祁容是谁啊?他可是一生下来就触了皇帝老子霉头的四皇子。既已命定是苦命之人,他还惧这些?故而挟起那截儿断掉的面条,若有所思地送入口中。 头一次过生辰,这面竟像算出了四皇子的过往,将其全然断在了今日。 廖依依小心抿着嘴凑过来,问道:「齐大哥莫怪,这面好不好吃?若是好吃就多吃些,锅里还有呢,依依也给侍卫大哥们端去。」 「免了吧。」祁容回神说道,纹丝不动地凝视着廖依依,方才被汤面暖热的心肠又冻上了,说道:「你放了多少盐巴?怕是要将满院子的男儿都齁死才甘心?」 廖晓拂不是头一次在宫里过年了,却是头一回在太子殿里过。宫中极有讲究,从腊廿三就没闲着,除了置办太子殿的布赏,小福子自然是跟着陈白霜将各宫大殿依次走了个遍,送出去不少礼帖,一样样的边唱单子边心疼,这可都是太子的银钱啊!都是银钱呢!一直忙活到正月初四他才回神,不知不觉竟已经跟在太子身旁过年了。 除夕夜太子是在皇后娘娘宫里用的晚膳,师父跟着伺候,廖晓拂可心地等殿下回来守岁,谁想到竟然坐在太子床榻前的脚踏上打盹儿了。虚岁十五正是长身体的时段,不仅时而腹中空空,廖晓拂也觉着自己近来渴觉,好像身子骨真是抽条儿呢,睡着了还觉得膝盖疼,小腿经常一蹬一蹬的就醒了。 待太子紧赶慢赶回了寝殿,就看小福子抱着膝坐在踏子面儿上,唿噜唿噜睡成一个糰子,连帽带玉冠都没拆,恐怕还想着等太子回来守岁。陈白霜自然脸色发暗,连忙唤人上前,吩咐将廖公公抬到自己屋里去歇息。祁谟自然是捨不得,笑意满面地赏了陈大公一包子金裸子。金裸子可不比金瓜子和小金条,那可是足足的小金锭,半月弯弯中心凹,每一颗都雕刻有吉祥满福的吉利话。 陈白霜那心眼儿多如漫天繁星,自然明白这不是赏他,而是打发他下去赏人的。来来回回凤鸾宫跑一趟,跟着的宫女太监及侍卫就有半百之多,都等着掌事大公这年根儿最后一哆嗦。这时候的赏赐不能少了,福根儿赏下去能花不说,人人图得是好意头,象徵年底都有得收。 陈大公看着身后眼巴巴儿的下人侍从,无奈咬了咬牙,躬身领了太子恩典,拿上名册去正殿唱名打赏去了。 至于他那宝贝徒儿,自然是叫祁谟抱上贵妃榻,脱了官服又散了发。虽说小福子这般年纪放在宫外早已成亲了,但祁谟也就只将人搂在怀里护一护,心疼他下身受过疼,总觉得孩子还小自然要多等等,同时也担忧自己若真勐浪起来,不知这样的小身子能否受得住宠。 廖晓拂自然是不知道了,鼻尖儿埋在太子胸口睡了个满觉。第二日醒来还忙不迭跑去太子床边磕头请安,愿殿下今年大运当头、顺遂平安,还当自己是头一个给太子拜年的,仰着脸领了祁谟一把小金龟。 眼瞧初四过了,廖晓拂闲下来惊觉自己错了大事,竟将殿下的生辰给错过去了。但想来也是心有疑思,太子生辰吶,那该是多大的动静。宫中除却皇上、太后和皇后,哪一个能大过太子去?可这腊月初四正日子竟无人提及,这……这太子的生辰当是黑白不提地混过去了? 廖晓拂不知太子和四殿下满月时的灾象,怎么也想不通透。大寒一过,看似万物凋零实属生机暗发,提着灯笼顺墙边走着,小福子都能想出三月后这犄角旮旯能钻出多少绿莹莹的草苗来。 「谁!」夜色刚落,檐头还有宫鸦掠过,前头宫墙一转,两个贴在一起的人影儿迅而分离,廖晓拂眼毒盯了个正着,忙呵一声,打着灯笼上去要追。跟着的侍卫一看不妙,拦不住廖公公也只好跟上去看看。太子有令,廖公公若伤一指,跟着的人自断一臂。廖公公若有大碍,跟着的人不必回来请命。最要紧是绕着皇子走,管他是几皇子要招廖公公过去,太子有令一概不必应对,直直将廖公公带回太子殿即可。这些侍卫都是新提拔上来的亲命,时时记准自己是给太子办事,必定压在皇子上头。 一身水粉栀花银纹对甲袄裙的侍女从那阴影里走出来福礼,端着肩谨小慎微的模样仿佛如履薄冰,低低声道:「奴婢觅儿给廖公公请安,见过廖公公。」
第113页 「觅儿?」待丫鬟的脸庞从影中凸显,圆圆的鹅蛋脸叫廖晓拂几分熟悉几分生,心头蓦然一动便记起来这人,回应道:「原是觅儿姑娘,方才没吓着吧?咱家出门替太子办事,身边总跟了侍卫,若是莽撞了还望觅儿姑娘莫怪。」 觅儿看着就是比他年长的,但廖晓拂过了年也越发明白事儿了,踏出来一步就不再是曾经一清二白的人物,他是太子殿里的人,是跟在太子身边儿的人。品级虽只抬到八品使监一级,可再低三下四就会给殿下没脸了,师父也时时敲打出来行走切忌小家子气。故而称其一声觅儿姑娘,廖晓拂是不可再称唿丫鬟为姐姐了。 「没、没吓着,是奴婢自己不好,倒是……倒是惊动了廖公公,该是奴婢赔罪。」觅儿慌忙福礼,待廖晓拂过来免了才起身,娇小羸弱叫人生怜。 「觅儿姑娘莫怕,几位侍卫大哥也是心宽的,自然不会计较。还请觅儿姑娘回去给你家小主带一句好,咱家身上压着的琐碎太多,还未抽出身来给贵人道喜呢。」廖晓拂冷不防地这样说,宫墙下寂静无声,唯有几人的喘息。 听了这话觅儿的身子彷如被晚来寒风打了一瞬,柔柔一颤,笑道:「是了,小主也惦记着那日廖公公的好。只是廖公公身处太子殿,不常出来走动,小主如今刚抬了位分不敢前去叨扰,也怕是避人耳目,不给自己招揽祸事。」 不给自己招揽祸事?廖晓拂倒觉得安贵人这祸事可非同一般,怕是灭九族的大罪呢。他惦着手中的灯笼,小身板儿纹丝不动,瞥了觅儿一眼,拖长了语调问道:「咱家也是同样,安贵人那日赏了银钱,小福子本该亲自去才是,没了规矩倒让你家小主不好做了。方才那与觅儿姑娘一处的人可是你家小主?若是不妨就请出来吧,小福子也给贵人道个喜。」 作者有话要说: 小福子成功level up!小丫鬟面前可以自称咱家了~ 科普时间:「咱家」的由来? 解答:古代太监是避讳谈自己性别的,通常有多种自称,多数为带有男性特徵的自称。「咱」是来自于山西的军事用语,用以称我部军马,有「我」「我们」「你与我」等意思,在明朝有着明显的军事特徵,且代表男子汉的气概。 除了「咱家」还有几种,如「爷们」、「爷」原指男性,而在明朝太监们把它作为一种自称,当「我们」讲,用于辈分有差别的人互相称唿。其次偏向口语化的还有「洒家」,少数太监尚武会这样自称。 西番郡主:天天打喷嚏,是不是有人念叨我不好? 豆酱:deideidei,你长成这样,必须念叨。 西番郡主:那我是不是有cp? 豆酱:deideidei,你长成这样,必须有。 陈白霜:我也想要个和清风明月刀的cp…… 第54章 「这、这还是择日吧,廖公公见谅。小主今日身子疲乏,面上颜色不好,恐怕……恐怕……」觅儿丫鬟的两只眼睛盯在地上,怔了怔说道。冬日宫人本就穿着厚重,她身子微不察觉地一凛,倒是瞒不过旁人的眼。 这廊长道本就安静,又不向冬阳,日头落了就极少有人穿行此处。廖晓拂不答,愣是将人晾了须臾。觅儿拼命地稳住心神,额头密密渗透的汗水叫他想起病重百日咳的阿姐来,于是心头也有不忍。 「觅儿姑娘请起,既然你家小主不愿多语,咱家也就不逼迫了。夜深露重,长道又过于僻静,姑娘往后还是少来为好。今日是被咱家撞上了,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略过去,可若撞上旁人,不仅害人,更害了你家小主和里头的人。」廖晓拂颔首说道,身上浓浓全是太子寝殿内隔夜的荣檀香。 觅儿听了此话,不由地双膝一软,可眸色中那抹濒死的恐惧却叫人看不透地渐渐褪去了,立即起身道:「谢廖公公开恩,奴婢……必定不敢再犯了。」 「那人……可是个侍卫?」廖晓拂凝神望去,转身又问道。 「是、是了……还望廖公公饶命。奴婢经此一回,必定是……必定和他断了情分,此生不敢再见了……奴婢再也不敢了!」觅儿答道,面孔惶恐之情未褪,眉间凝了说不尽的忧伤。廖晓拂重嘆一声,这般求而不得的苦思若说旁人不懂,他可是懂得其中滋味。 宫人皆是命苦的,太监一旦进了宫门这辈子就别想出去了。宫女倒是还有半分转机,若是主子偏爱,待年岁过大后便可许个人家,或是打发回府嫁为人妇,生下来的便是家生子。可这般福气也不尽然人人皆有,十有八九都是要耗死在宫里头。大多黑髮入宫白髮出,一生不得见君王面……只是今日这事,怪不得他不留情了。 「快快回去吧,别叫人瞅见了。」廖晓拂将灯笼递给觅儿,笑意定在唇边宛如冰面玉人儿的画像,看得觅儿微微一寒,又说:「咱家这灯就给姑娘拿着,好照照路上的道儿,也叫你家小主别崴了脚。」 「奴婢谢廖公公今日大恩……」觅儿踌躇了一瞬,接过廖公公的小提灯笼,躬着身子不敢再言语,目送而去。 祁谟这日一早去太合宫请安,拜了太后又亲热聊上了几句皇祖母的咳疾。待身旁的侍女们退下,太后引太子往偏殿暖阁去说话。祁谟端着灌进了七花莲玲珑宝盒中的枇杷蜜,持一檀香勺左右的份量细细融进茶水中,待晶莹剔透的蜜膏溶化成裊娜的蜜丝,便双手捧起来献给了皇祖母。
第114页 「这茶是好的,哀家觉得不错,也叫人送去给皇后了些。你母后是个宽和贤惠人,从来不知道争什么,倒是为了你的事叫哀家刮目相看,只怕是往日小看了你这母后。」太后笑道,自从喝了孙儿的茶,喉咙中火急火燎的干涩倒是少了几分,夜中醒来也不再嘶哑生痰,怕真叫太子寻着了宝,坊间自然有奇术。 祁谟闻着枇杷蜜的香气裊裊散于暖阁绸帐之间,安然笑道:「皇祖母言重,孙儿给祖母尽孝道乃是天经地义。若真是好的,孙儿今夜起便叫人看护好那几株年久的枇杷,只待结果之时全数献给祖母。母后自来是温婉性子,恐怕那日是急迫了,才叫祖母看了笑话。」 「看了笑话?」皇太后眉峰一耸,对嬷嬷使以眼色,其余的人全数无声告退,接着又说:「你也莫要为皇后遮掩,哀家从没看过皇后的笑话,哪怕她藏而不发,也不是个能叫人随意拿捏的性子。毕竟皇后与武家的出身不同,你外祖乃是侯门尊贵,祖上就曾娶过几位高阁公主的。可那武家是什么出身?你也不好好寻上看看,胤城三代以外可有武家的血脉?哀家当年执意叫皇上娶她也是考虑了自身,当朝皇后不仅是要母仪天下的女子,对哀家而言既是孩儿又是内臣,也就只有皇上和皇后能在哀家面前称上一声儿臣了。赵太师之嫡女自然不会叫哀家失望。」 说来说去还是血脉崇高。高位者除了掌权更不喜大权流入旁系血脉,好比汪洋之水滴渐渐被千万溪流分去,一支支地散没了。而朝堂说得上话的几门大族无外乎都是与天家扯得上血亲的,自古帝王若愿与哪家亲贵结交,最高尚的恩典无外乎就是公主赐婚。 自来公主对天家而言就是笼络朝臣、安定外邦的联姻人梯。一旦这梯子搭上了,公主肚子里生下的骨肉就融了几分皇血进去,再往后的子子孙孙都有几滴亲缘在里头,拆不开剪不断。祁谟早早便知太后看重什么,走近答道:「孙儿与母后自然是一样的心。」 「不错,你母后不掌凤印,常年穿着普雅,外人道她是被贵妃治压了抬不起头。如今你可懂了?那凤印哀家是不知道怎么到了武贵妃手中,想来必定是皇后自己让出去的。」太后为了避风避嫌深养后宫之中,却是不减当年之犀利,一针见血,字字封喉,「当年的武妃操之过急了,哀家不是没提点过她。凤印烫手啊,掌了便是将后宫女人的眼睛全数引到自己身上了。」 祁谟点头道:「是,孙儿也是这样想。」这话说得鬼才信!上一世他只当太后与世无争,这一世好歹明白过来,后宫中就没有一位女子是白当的,而这真正的六宫之主却是太合宫里稳如磐石的尊典大佛皇太后。 现下这尊令人敬畏的大佛堪堪只睁了一只眼睛,沉沉道来:「说说,苏雪丫头你是如何打通关窍的?」 「还望祖母赎罪,孙儿也是困于宫墙之内,插翅难飞,而唯一能与孙儿说得上话之人也就是伴读青松。苏青松与孙儿自一处长大,万事瞒不住他。而这金蝉脱壳的一计也是青松与其小妹商量的,孙儿当真只知有其事,不知事其细。」 太后口中的语气不容置疑,太子这话只当信个五成,倒不打算揪住这点不放,右手捻着佩戴已久的佛珠,一颗颗菩提子如同沾了人气儿,通体圆润发亮。「哀家今日不追究,算是给你个赏。但你这步棋走得过于奇险,况且苏雪丫头当夜也吐了个干净,将她大哥教的几句话说给哀家听。只是你算错一步,苏雪丫头并非不懂凭字断命,那郡主果真是个贵妻命格,一旦成婚,夫君飞黄腾达不在话下,三皇子如今势微,必定为患。眼下的局你可想过如何解?」 太子拱手一笑,眉目像足了心思缜密的赵皇后,劝说道:「皇祖母安心便是,这郡主自然不会给三皇兄白占了好处。不仅如此,恐怕三皇兄在宫中的日子也过不久了。擒贼先擒王是没错,可杂兵将相碍眼过多,也须一个个拔了去。」 晚间皇太后执意留太子用膳,祁谟不敢推脱,足足用了一顿佳肴。等回了太子殿早已过了掌灯时分,月华胧雾气,一时宛如仙境。还未进正殿祁谟一眼认出了跟着小福子的几名亲命,眉头顿时舒展几分,怕是往后时时将小奴才拴在身边才能安心。哪怕他已安排了人手护着,祁谟每每忆起小福子上一世命运坎坷,那心酸便叫他不捨得让他再吃一点儿苦头,受一丁点儿的委屈。 「孤那小福子跑何处去了?」祁谟进了寝殿没见着人,将白如绵雪的狐裘大氅交于玉儿,赶忙问道。 「禀殿下,廖公公回来就往园子里去了,跑得一阵风儿一般。奴婢叫人跟着也被廖公公拦了回来,说什么都不肯。玉儿就问可是有什么不愿叫旁人看的玩意儿想藏起来,说来也是有趣儿呢。」玉儿近来出落得愈加水灵,算是应验赵皇后眼光独到,福了个千儿答道:「奴婢一问完,廖公公的小脸儿就赤红赤红的,也不知这样冷跑园子里能做什么。」 「啧!他要胡闹你就随他胡闹?亏你年长两岁,竟不晓得拦着些?」祁谟一急便将大氅拿了回来,一抖披上就往外去,玉儿见殿下恼了急急跟上,又被祁谟劝说回去:「外头下着雪,女儿家跟着作甚!大冬天的冻坏了怎么嫁人!往后记得千万看住了他,再要乱跑就将人捆了扔在孤那寝殿里!」 园子各处覆上白雪,树挂尖尖锥,草木珊瑚花。冰意从脚底蔓延上来,寒气竟吸住小腿了,当真是大寒过后的年初雪。祁谟吐着白气,紧了紧雪白大氅,往园子深处又探几步,急急声道:「不许藏了!再不出来孤当真要狠狠治你!」
第115页 廖晓拂当真是没藏,只是殿下给他做了水天一色的披风,那料子太过纯粹,融进雪景一时分辨不出,除了头上浓墨似的官帽。这下听见太子的声音倒是欢喜极了,赶忙应道:「殿下可是寻我?奴才在这处,殿下先别过来!」 什么过来别过来,还当自己有多大本事!拦得住太子不成?祁谟朝响动源头横了一眼,眼风如刀,径直踩进雪中踏去,喝道:「此处雪堆如山,你当真是将孤的吩咐作耳旁风!若就这般贪恋玩雪,孤今晚就治你在这雪里站上一个时辰!」 「殿下别、别过来!」廖晓拂也急道,眼瞧还差上一点儿就圆满了,只听那边踏雪而来的脚步声一下比一下沉重有力,想来太子也是急了,步子迈得极大。忽而身后一声唤,廖晓拂也无法再瞒,不情不愿地转过身去。 一尊半人大小的小雪佛立在祁谟眼前,圆圆的头顶想必将雪压得极其密实,都冻成薄薄一层晶莹剔透的壳子了。白玉般的小佛矗立在太子殿的花园之中,宛如天成,毫不逊色于奇石垂柳百草香,圆滚滚的下盘稳如磐石,必定也是拍了不少雪片才筑得浑圆饱满。雪糰子一样的小佛旁立着一个雪糰子似的人,和雪佛一样样的眉目和善,元宝小口弯弯翘,一笑绵绵,化开太子浑身的戾气。 小福子被殿下喝得噤了声儿,呆了半晌见太子也不言语,便直着跪下给主子叩首道:「前月小福子粗心,竟将殿下腊月初四的生辰错过,来不及准备了,只好冒冒失失给殿下堆个小佛算是将功赎罪。奴才廖小福愿太子千岁,年年康健顺遂,岁岁乐享无忧!一祝殿下大顺,新愁得解旧忧散,二祝殿下大悦,快意恩仇莫白头,三……三祝……三祝殿下大喜,愿殿下往后能得着一知己,春风满面思红豆……」 这话都说了,还是廖晓拂翻了几本诗经硬凑出来的,也不知说得合不合殿下心意,总归都是好听的。可说了也不见太子心悦,立在前头也不唤他免礼谢恩。莫非自己说错了话,将殿下惹恼了? 廖晓拂寻思用不用歪起小脖儿偷瞥瞥,就只觉得身子一轻竟被殿下拦腰拉起,足尖极尽腾空了。 「殿下?」小福子唤道,还想着过会儿把觅儿姑娘的事报一报。只听殿下舌绽春雷,怒极了斥声训道:「还不跟孤回宫!手刚给你医好,今日要将双足冻废了不成!」 作者有话要说: 点进作者专栏可以看到豆酱下一篇文的新文案,作为预收~虽然帝舌完结还需要一到两个月……看看新文合不合小可爱们的口味~ 祁谟:这是哪个小可爱给孤堆出来的小雪人啊~ 廖晓拂:是我这个小可爱给殿下堆出来的啊~祝殿下生日快乐~ 冷漠雪人:我应该在车底…… 第55章 「来人!给孤端一盆水来!」祁谟敞开大氅将怀中的人包了个严实,只在外头站了一会儿就打湿那身皇子中最是尊贵的太子袍。杏黄色的衣袂被寒风刺得翻飞,众人只听殿下发令,朝着雪园子里遥望。顷刻见太子踏雪而归,眉发中落了几星冰凌,面色如霜,甚少动了这样大的气。 殿下一向为人亲厚,赏罚分明,可脾气一向是好的,从前更甚,别宫别殿的下人欺负到头上了也不声张,太子殿的奴才们也跟着忍气吞声,低三下四的。如今殿下想通了,头一个得着好处的就是殿中的侍从,宫中行走也敢仰脸抬首了。若不是陈大公压在上头,大有报往日之仇的劲头。谁知头一次见太子发威,竟然不是跟旁人,看着竟像是……冲着廖公公来的。 「殿下先放奴才下来吧,人多呢,看着不好……」廖晓拂急道,殿下的大氅像包袱皮一般将他裹了个从头到脚,瀰漫开荣檀香重重的气晕。那狐裘还是皇后娘娘赏的,太子是没闲钱置办这般耗时的奢物,一根根经过匠人之手精心选摘出来的风毛于眼皮滑过,好比吹风拂面,丝毫不扎皮肉。廖晓拂看不着外头的排场,小脑袋连同官帽都被殿下包护住了,隐约透进一缕温黄的烛光,还能听见外头手忙脚乱的响动。 太子不叫他动弹,挣几下挣不过也就作罢,廖晓拂不知要被抱到何处去,裹在氅衣里将脸沁得透红,微微咬咬牙,伸手拽了一把太子的襟口。 「殿下还是将奴才撂下吧,太没脸了……」小福子吶吶说道,虽然只是个太监身子,可他从来都是个好脸面的。就因为这太好脸面的毛病,上一世折了只手竟没再露出来。也不知太子听没听进他的话。统归周边的声儿都散了去,身子才被稳噹噹放进一团云彩里。 还没来得及起身就觉得有人拆他鞋袜,廖晓拂鱼儿打挺般起身,无奈身上缚着氅衣,几番之下就被人脱了湿袜。上身还卷在包袱皮里呢,下面两只莹白的赤足倒叫人扒了个干净。 当众脱靴赤足是宫中惩治奴才的招数,治得是一个没脸。若是罪再重些,慎刑司还可用蒺藜藤抽打足心。奴才白日大多都是给主子跑腿儿的,足心若伤了那才叫步步疼钻心,既是羞辱煞人又将人折磨死了。小福子自然不依,急得在氅衣里找寻出口。怎么太子的衣袍就这般宽大,待他探出脑瓜顶儿,足心竟隐隐发热,像浸进了水中。 「莫怕,人都叫我遣了。孤倒是没那么坏的心,叫太子殿的人马都围过来瞧你光脚乱蹬。」祁谟冷不丁一说,扼住小福子两只冰冻的脚腕,把湿湿的两只小白脚放进龙爪鼎脚的铜盆里,又说:「多大的本事?知不知道年年过冬宫中冻废多少双脚?孤五岁那年贪耍,求着养心殿门口的守卫开个门缝儿,想进去瞧瞧父皇,那人拗不过太子便放孤入殿了。谁知父皇震怒不止,养心殿当职的守卫一个个跪在雪地里受罚,跪了一地。漫天雪夜,好几个时辰。天亮过后那些侍卫都是叫人抬走的,只因膝盖全冻得打不直了,也不知抬去何处……」
第116页 廖晓拂也是入冬后才发觉殿下格外不喜雪天,这耸人听闻的事也是头一次听,挣也不敢,更不捨得埋怨了,由着殿下亲手给脚腕子淋上温水。只是羞得脚趾蜷蜷起,左脚盖右脚,一会儿右脚又忙着去遮左边。 「殿下还是叫小福子自己泡吧,这温水泡泡脚就无碍了。」双足早就冻得没了知觉,忽而被温水沁过脚面才復而还原,身子里的热血一滴滴倒流回去,竟不是疼,而是难以言喻的酸麻酸涨。 「孤不喜欢雪,年年都不喜。四哥与我皆生于大寒,想必也是个雪夜。」祁谟坐在一张雕刻卷草纹的紫檀小凳上,挽上衣袖,掌心打了凉水快快搓弄着廖晓拂的脚踝,竟好似握住一团冰坨,惊得他心头都凛紧了,「你看,冻坏了是不是!这水明明是冷的,你竟然说是温的,可见足温早早发散开,不知钻进多少凉气!」 若不是太子提点,廖晓拂竟全然不觉双脚有异,还当泡着一盆温温的热水,这下才慌张起来,翘着脖子去看水中。双足细长却冻如白雪霜,足肤透过水来宛如两弯勾月凌波浅浅,除却毫无知觉,血色全无。 指腹薄茧彷如细细扇面,将小福子弯而翘的足弓搓至微红。脚趾秀气、踝纤细适中,再动一动轻拍着水面,洗得比水结成的冰花还干净。 「疼,殿下轻些,疼呢。」廖晓拂又羞又耻,脚掌就这样被人看了,虽说自己不是女儿家可他是个太监啊,身上每处只比姑娘家更隐晦。缓过劲儿的足心也知道疼了,每捏一下就麻扎扎刺痛,踩上砧板也不过如此了。 「心意是好的,孤很喜欢。」祁谟头一次伺候旁人,稍一出力,勾连着脚趾的青色筋脉就在高高的足弓上绷凸出来。再将搓红的一双脚用毯子裹起,连人整个包圆儿抱上榻去了。 廖晓拂的脸在氅衣中深埋浅露,殿下这是没真动气呢,是怕自己冻坏了呢。怎么琢磨都是心中雀跃,再听殿下说喜欢他的心意,甜得廖晓拂昏头转向,仿佛化成一片雪,飘荡落在殿下窗前雕花的长窗上。 「殿下喜欢雪人,奴才要不再堆几个?」 「怎得不说将你自己化成一座雪佛?口气不小。孤也曾堆过雪糰子的。」祁谟鼻翼微动,还在气里,从广袖中扯出小福子的手来,取来药油揉进皮肉,冷然道:「孤曾经也堆过,就在父皇去养心殿的必经之路上。头一年赐宫总是下雪,孤也无事可做,就每日跑去堆一个,从大到小排成一长熘儿,圆呆呆的倒也有趣儿。」 小福子被爱慕之人揉完了双足又揉着双手,缩着身子一时心中美哉美哉,沉吟半晌不见下句,便问道:「那……那后来呢?」 「后来……后来直到雪人化作水,也就没什么了。」想起曾经种种祁谟的心头烦闷发慌,便断了这个话头,十指交替戳进廖晓拂的指缝中,掌心相贴,「那尊小佛孤看着好,待雪化了叫你师父命人仿照雕个玉石的来,就摆在原处,日日祝祷殿中平安。孤往后只要看见了就记起来你的心意,想来雪天也就不再难熬了。」 雕个玉石的来?廖晓拂脑瓜子头一个打起小算盘,玉帝娘娘呦这得多少两银钱啊!顿时心疼不已,嗷一下坐起来:「殿下若是喜欢我多堆出几个来就是了,那钱还要留着,殿下大计在前,处处都要用的。还有一事奴才不得不报,方才殿下打岔!」 「什么!孤打岔?」祁谟撑不住笑起,剑眉上的雪星融成一点水,本来摇摇欲坠,一笑就落了,「普天之下敢与太子叫板的奴才当真只有廖公公一个了。想我好心好意将你从雪堆里捡回来,伺候一番没有得着赏就算了,竟还落下埋怨了。」 廖晓拂近来也摸着些太子的脾气,殿下总是拿话唬人,似乎并不捨得拿他治罪,撑着身子坐起来,摆出一副正经脸色道:「这事当真可大可小,奴才拿不住主意必定要头一个说给殿下,就是被打岔了。」 竟不知小东西何时被惯出与自己顶嘴的胆量了,祁谟窃喜。本就不喜欢看他束手束脚的样子,想他在旁人跟前是守规矩重礼数的廖公公,在自己跟前是恃宠放肆的小福子。故而在他脸上掐了一把问道:「是,孤做得不对,太子给你打岔,请廖公公快说吧。」 小福子闻声,垂头靠近,低低声道:「禀殿下,奴才疑心安贵人……与侍卫有些……」 「私通?」祁谟眼尾一挑,极尽风流,眸中似有被人燃起来的火星。 「这……这样大的事,奴才也说不准。」廖晓拂昧着良心说道。这事是肯定错不了的,只是私通两个字咬在舌头上怎么都说不出来,似乎这般关乎情.欲的话从一个太监嘴里漏出来就格外听不得,就刺耳了。 「这种事,廖公公怎么发觉了?」太子极力压低声儿问道。 廖晓拂登时睁开了杏眼,无意瞄了窗外和寝殿的正门,这才慢慢说道:「今日我与几位侍卫大哥往殿里走,长道有几处是掌了灯也打不亮的拐角。那走道根本无人穿行,若不是奴才今日躲懒走了近路……还以为藏在灯下黑的歹人是偷东西的,提灯追过去还没到跟前,安贵人的贴身丫鬟就急急出来告罪。可我明明瞧着那头影子里是个高大的男子,再细细闻,竟然是皇上身上的龙涎香。觅儿姑娘是个丫鬟,必定熏不着这香的,除非是她家小主也在。我心里起疑就又问了几句,她就把这见不得光的罪名揽在自己头上,说是自己与那侍卫……有些什么,就……就替她家小主顶了。」
第117页 太子一时未接话,默默盯着他看,脸上挂着喜不自禁的笑意,似乎等着他发现什么,等着他自己说下去,又是笑盈盈的坏样子。廖晓拂也不吱声儿,忽而脑袋里一个念头稍纵即逝,心下一动,不及细想就脱口问道:「莫非……莫非这事是殿下早通晓的?」 祁谟从宽袖抖出一把摺扇,眨眼间甩开扇面儿在小福子脸上拂了一把,说道:「何止是通晓,这事本就是孤与母后成全的。」 张广之勒紧了缰绳,一一为马盖上了眼盒,披上了蓑披,末了抖抖身上的雪进了马车。一入车室如同三月春,窗子都是用绵褥封死了。廖依依在下方烧起一架小炭盆子,里头燃得好炭,白皑热烟燻得张广之登时沁出热汗来。 「张大人那帘子别拉上,车里烧着炭盆子须得换换风。」廖依依说道,一根小竹条在火炭里扒拉扒拉,插出一颗乌黑的土豆,闻了闻道:「时候正好!这个许久没吃过了,往常过年都吃不上。给,齐大哥也尝尝!」 张广之接了一块儿,祁容看了眼焦如炭黑的小石头,闭了眼继续养神,转而问道:「车马怎得停在这处了?为何出不去?」 「禀四……公子,臣已着人去打听了,说是西番来的郡主天亮前要入关。番邦远道而来,车马冗长,故而天子道和林间道封上几个时辰,等贵人的车马一过咱们就能走了,明日即可到马耳山西边的庄子。」 「郡主?」廖依依用指尖挑开烤土豆的外皮,露出焦黄的内瓤来,挑了一口觉得不错,怪不得总想着吃这个,又说道:「郡主真是好福气呢,动辄就封了道来迎接。若依依也是郡主就好了,想必……有用不完的金银锦衣,再不用哥哥们忙生计,将来还能给笨笨的小侄儿说一门好亲。」 祁容嗤笑一声,冷问道:「没见过世面,嘴里头尽是家常琐碎。郡主又算得上什么?生于天家的女儿哪一个不是用来和亲联姻的?还不是命不由己,受人摆布,可怜人兮。」 廖依依自然想不透天家的事,只知道身为郡主必定尊贵荣华,这辈子使不完金银珠宝。可一听齐大哥的话,倒像是也有几分道理,墨黑墨黑的烤土豆一放下,正色说道:「那这位郡主也是苦命人了,看来女子还是嫁入寻常人家好,做一对百姓夫妻,总归是比嫁进宫去要好。」 「能嫁入宫也是福气,轮不到你这丫头品头论足的。」张广之拦着说道,瞥眼去瞧四皇子的脸色。小丫头没心眼是好事,可这位主子的母后是宫里头的皇后呢,听了这番话岂不是得罪了。 「能有什么福气?」廖依依自然不听,虽不知道宫里头娘娘的日子如何,三哥哥可是为了进宫受过大苦,自来对那红红的宫墙多了几分惧怕和敌意,「女儿家还是不要入宫好,若有人叫我入宫去做娘娘,哪怕金子打得轿子来也不行。」 祁容合着的眼睛这时就开了,心中千万个不屑,白了一眼说道:「你安心好了,胤城女子人人都有这份福气,你就作罢。本王倒是想瞧瞧将来哪一位瘸眼的公子会抬金打得轿子接你入宫。」 作者有话要说: 不知道大家吃没吃过炭火烤的小土豆,真的是啧啧啧,好吃极了!外皮烤得焦黑,皮都可以吃。豆酱吃过念念不忘啊,不用洒盐也不用蘸酱,喷香四溢,浓浓的土地里的香气哎呦呦我去点个外卖! 几年之后 廖依依欢天喜地上了十六人抬的金打得轿子,身后是大将军的子嗣军,叽叽叽叽…… 尼古拉斯.不吃土豆.祁老四俯视众生:看,这都是本王给你打下的鸡山! 张广之:两个打脸狂魔,不靠谱! 第56章 直到隔日辰时一刻,停滞不前的车马才有了挪动迹象。骏马于雪中立一夜睡得足,走起来就难。张广之从车室底下的屉子抓出几把草料,拆了马嚼子哄着,依次往六匹高头大马的口里塞了一把。待马祖宗抬起前腿了张广之才蹬梯子上车,拽几把缰绳。等真跑起来稳当了才交给下手,回车室继续伺候。 「外头吵着什么?百姓出城向来这般吵闹?」祁容支着额头斜睡着,时而眯觉时而醒,现下已经大醒了。 张广之在水盆里净了手,接过廖依依递来的帕子回道:「回四公子,昨夜番邦的车队全数盘查过了,只是不知何人放出了些没头没尾的话,盛传那位郡主长相奇丑不堪。百姓嘴里的话传出再进耳朵就不知添补成什么了,越传越邪。方才听见说郡主满脸毒疮,中了猫妖之毒,就连舌头都渗毒水,满口是紫黑的腥血。」 「哼,草民之言岂可相信,荒谬!」祁容合眼假寐,不屑一顾说道:「也不正经想想,这样大的信子怎会无中生有?必定是有人从宫里渡出来的。早不传、晚不传,特特赶在今日将恶闻传开,恐怕是唯恐不乱啊。」说完四皇子自己都撑不住笑了,五弟虽说身在宫中,可当真是要翻江倒海呢。 廖依依蹲在鸡笼子前头洒了几颗米,大将军懒懒打蔫儿,不去啄食。她转头问道:「郡主进城,想必胤城百姓都要跑去端午门看热闹呢。也不知大哥能否抽出空来……我那笨笨的小侄儿也不知会说话了没。」 祁容本就看不起她山野放养大的出身,尤其看不起廖依依满口琐碎、胸无点墨,仿若全天下就她眼里那点子天地,遂而伸了个懒腰沖张广之说道:「叫前头的人听令,日落之前务必赶到马耳山西侧的庄子,不得有误,违令者杀。」
第118页 张广之凛然一愣,眼前之人面貌与太子相似,心肠比浸淫深宫心狠手辣的大公还硬几分。果真龙生九子,各有所好。更忧心的不止眼前,还有端午门那一干弟兄,不知今日能否应对了当,千万别将自己卷进去。 端午门的守卫自来轮值六日可沐修一日,廖子孟本以为大年夜是回不得家中了。谁知城门郎侍中知晓他家中尚有一子,从腊廿九就歇了他的值。廖子孟这才抽出空来给家中添补了年物,买好米面油柴,再扯了新布新绵褥,踏踏实实带着廖文武过了个舒坦年。 守岁那夜廖子孟破例叫文武也跟着晚睡,听宫里敲鼎的声音响彻云霄,惦念跟随夫子不能出文院的二弟,又惦念伺候太子的三弟。怀中的廖文武尚不足三岁,是和最心疼的小妹一样的命,生下来就是个撒手没,娘亲一日也没养着。好在爹爹年轻力壮知道疼他,又是自小拉扯弟弟妹妹的大哥,别说生火做饭,就是织补衣衫的女红活计,廖子孟的手艺都比邻家大婶好上几倍不止。 年初几日廖子孟连院儿门都没迈出去,也不带着文武凑市集的热闹,反而日日在家陪着,看孩儿满院子跑就开怀,又多给文武做了几条棉裤。廖文武长相随了娘亲,虎头虎脑正是可爱时候,却不知怎么开口这样晚。依稀记得自家二弟廖玉林三岁时已经出口成章、熟读诗书了,廖子孟怎么也想不通自己的孩儿哪里生得不足,一开口就磕磕绊绊的。 再不会说话也是自己的孩儿,廖子孟从小就拉扯弟妹,现下又是当爹又是当娘,永远操着双份儿的心。只盼望有一日能存够二百两银钱带文武去瞧胤城最好的郎中,探探究竟是胎里不足还是怎么了,别叫这孩子一辈子开口让人笑话。 这日清晨廖子孟起了大早,拎起一把一人高的扫把就刷刷扫开巷子口的积雪。他是个实心眼儿,总打着与人方便自己方便的心,日日将巷子的路面打扫出来。一通下来着实发汗,厚厚棉袄耐不住热,廖子孟便敞开襟口,抹了把脸往家走。 虽说年纪不足二十可已经是个鳏夫了,邻家婶子晓得这人的性子稳,再加上是个长相好的,又肯吃苦,故而时不时总拿些家境贫寒女子的八字来合一合,盼望给廖子孟续上一门。廖子孟心里倒是想过,不为别的,文武越来越大总得有个娘亲疼爱才好。爹爹再疼也是疼表面,真正能疼进孩儿心里的还得是娘,要不说有娘的孩儿是宝贝疙瘩呢。可婶子太过眼高,拿来的八字竟全是些没过门的闺女,廖子孟自知不配,也就没了下文。 文武还在里屋睡,小嘴儿砸吧着不知梦见了什么,一张口就咿咿呀呀,小腿儿也从被里蹬了出来。廖子孟先去灶房热了粥喝下,又摊了两张饼子用油纸包好,将睡得稀里煳涂的肉圆子从被里扯起来,亲手给文武套上衣衫裤袜。 待敲了邻家婶子的门,廖文武才将将大醒,知道爹爹又要去当职几天,故而两条被棉袄撑得打不过弯儿来的小胳膊死死揽住爹爹的脖子,捨不得地直摇头。 「爹爹不去!」 「文武要听话些,爹爹去去就回。」每次一走都说去去就回,但总要将孩儿放到婶子家六日,廖子孟心中不舍,无奈拍着孩儿的脸蛋儿亲了又亲,「爹爹回来给买个春燕儿的风筝,和文武一起将风筝放到云上去。」 木门微晃开了个缝,婶子探出头来,见是廖子孟就将门栓开了,说道:「又要当职去?也不知道多穿些!仗着火力壮就折腾,等你老了我看文武伺候不伺候你!」嘴毒却心好,婶子骂着就将困得七荤八素的廖文武接了过去,熟练抱起闹着:「唉,要我说整条巷子也出不来一个文武这样的乖宝儿!老天造孽,这样的好孩儿竟没有娘亲疼。文武快跟婶子回屋儿,婶子给你用糖丝合面,不要你爹爹!」 「要爹爹,要爹爹。」廖文武一笑两个酒窝着实可人疼,抱着婶子咯咯直笑。婶子一指头点在文武的脑门儿上,假意气道:「小没良心的,跟着你爹爹有什么好,快叫爹爹给你找个二娘疼才是正经的!」说完一脚踢上门回屋了。廖子孟知道婶子给他撑腰气不过,笑笑作罢。 胤城共有外门四道,皇城内门四道。四道外门各有其用,其中有走水与粮食的,有走砖与煤炭的。另外两道门一道靠围场林园近,故而走肉食和兵马,而端午门就是最后一道,专供着人穿行的。 今日是端午门的大日子,督公早早传话来说是郡主将至。待廖子孟换上了鳞甲端午门已是来往不通,只等着吉时。 使者往来本惊动不了皇后亲自接洽,但此番乃是和亲,来得是位郡主,将来拐着弯儿也是赵皇后的三儿媳。故而皇后的九凤八抬金鼎轿早早就到了,赵皇后顶金霞凤冠,镶嵌东海珠九,明珠四十九,并挟带三品女官相迎。武贵妃本够不着这国礼,但无奈凤印在手,故而也得露露面。郡主入城太常寺卿与少卿必定在场,武贵妃坐在四抬青鸾顶的软轿里怒目而视,珊瑚红宝石的顶冠此刻就不显多华贵了,恨不得手撕了这办事不利的谢海荣。 三皇子祁商今日着贺服,只因是个皇子故而绸缎上的满翠团龙皆为三爪,头束金镶玉带。而皇后在此故而束髮不敢动用东海珠。虽说百姓眼里贵人在上,可明眼人从这衣品和阵仗上就能区分一二,真正的天潢贵胄不用一言一语,仅仅是身上穿戴就能将下位者压制得死死的。一支步摇、一抬软轿、一颗珍珠……无穷无尽的欲望促使人心如野草,蔓藤般地想往上爬,尝尝那最上头的滋味。
第119页 城门外就是盘查已过的西番车马,端午门正对着大昭的金鼎,而廖文武就在成排的守卫中戒严以待。 吉时一到钟鼓司撞响宫中九鼎大钟,声声盪来,太常寺卿示意城门郎与守将对开门匙。城门一启,整整齐齐两排身着鳞甲的守卫便将百姓拦在身后,太常寺的礼乐也跟着奏起。莹莹发亮的雪地被撒上盐巴化开来,城门口白雾香气瀰漫,想来必定是喜迎远道而来的使节用上了香笼。 大片车马于城外攒动不安,混乱片刻又静了下来。车马最前便是番邦使节,骑一金血汉马,身着五兽繁复锁子甲冑,身姿挺拔。一入胤城使节需必下马,只见他翻身一跃,颇显西番武将之风,摘了头上的金盔向前一拜,长喝道:「入——城——」 浩浩荡荡的西番车马这才依次渡了端午门,马蹄声哒哒。番邦民风与中原大不相同,马车也是用兽皮葛布包之,马匹皆用铁嚼子栓起,可见性子极烈。廖子孟以身作墙,想不透今日胤城的百姓是怎得了,非要跃过守卫军去瞧瞧郡主的模样,还一口一个妖孽,一口一个鬼煞,当真是蹊跷。 使节的马车再其后,再后三辆必定是郡主车马。煞气的烈马踏过,八匹通体雪白的高头大马头戴沖天冠,蹄塌金铃铁,仅车身就高出旁人车马一丈,穿浓浓薰香菸而来。这一瞬廖子孟差点儿被几十个壮丁挤下过道,人人皆似魔怔了使出全力朝郡主方向撞去,若非守卫军练军有素,非要撞破了这道人墙不可。 郡主的马匹每踏一步都金铃叮噹,铃声一止必定是车马停住。四名身着西番纱绸缥缈卷莲衣的侍女步步上前,足下竟不着棉靴而是金丝滚边儿连翘的绸子面儿,脚踝露出一圈儿干净的肤色来,当真是民风外放。 百姓急吼吼地向前涌,看得是西番女子轻薄的穿着和郡主真正的样貌,倒是将城门郎吓得不轻,不知守卫军的人数够不够得上。四名侍女掀开藕色纱帘,从里面探出一只纤纤素手,紧接着弯腰步出车室却不似番邦女子的穿着,实为普通。 只见郡主身着乌红戴笠披风大袄,从头到脚看不出一丝真面貌。乌红深色的缎面厚实极了,再配以金纱蒙面,当真是只闻其声,见不得其人。倒是叫胤城看热闹的百姓着了疯魔,甚至跃跃欲试跳起来蹿出个脑袋,一一被守卫军用银枪喝止住了。 廖子孟尽职尽守地严防百姓,既怕当职不当,又怕伤了人,毕竟身上的鳞甲不是闹着玩儿的,哪里有心思去瞅热闹。西番郡主施施然被迎下车马,只待使节上前领着拜见大昭皇后便可。这一通热闹也就了结,郡主再上车入番邦府,只等着钦天监合日子出来,礼成。 乌金纱锻下美人身段如画一般,有几分中了猫妖毒祸的姿态。太常寺的香笼礼烟不断,汩汩续出厚重檀香般的气息。忽而风向一转,几缕菸丝顺着飘向人海,廖子孟背向西番车马,鼻翼微张,勐然间一惊,顾不得眼前迅而转身,不待细辩就嗅出了端倪。 「断骨响!」廖子孟剎那说道,银枪登时掉落。 作者有话要说: 本文的第三对副cp马上就要登场了~ 廖子孟:为何百姓今日这般躁动不安?是人性的泯灭还是道德的沦丧? 郡主:莫慌,他们在给我打call~ 第57章 话音刚落,跨过端午门的番马初显端倪。使节坐骑一声引颈嘶鸣震慑四下,悽厉无比。只看那头金血汉马撩起前蹄一番踏踹,车马首位顿时人仰马翻。 断骨响又称作摩罗子,乃是山中一味祛湿驱寒草药的籽粒。此物入铁砂熬煎发散出甘草的幽香,常有山民将其带回庄中制药丸子。摩罗子对症虽是好物却有怪异,一经熬烤散出烟雾来则是祸端。山民家中多数备有马匹,否则无法上山。可一旦摩罗子的烟气被牛马吸入就会引出大乱。 类似甘草的药香将牛马迷成了疯魔,如同看见了怪象,半柱香内便撞碎马厩往空旷的山谷跑去。若无人降至便一去不归,不死不休。入夜过后庄子里还能听见山谷迴响纷塌之声,皆是牛马跑断了骨头的悲鸣。叫人隔日再去寻,那些好好的牛马早已冷了,不知是死于体力耗尽还是蹄骨皆断。 山民探清不出药理,却记住了牲口彻夜断骨的绝叫,故而称这摩罗子又为断骨响,绝不带回家中熬制。 「速速收紧缰绳!那马要疯的!」廖子孟乃是山民出身。山民比田民艰苦,若不记清山草药性,早早就折在山涧中了。郡主的雪匹已骤然大动,金铃声连绵不绝。西番骏马远远烈于中原马,头一回吸入摩罗子的烟气更是发狂,打着鼻响显然已被激怒,无奈被铁链马嚼子栓死,血沫横飞。 「快!保护郡主!」西番使节大惊失色,一向忠于主子的悍马转眼掀翻了两人,马蹄狠狠踏下似乎要将眼前阻拦之物全数捣碎。守卫虽身着鳞甲却难以抵挡番邦马的烈性,竟有被马蹄踏翻,踩得口血迸喷。原本来看热闹的百姓这才知道慌了,纷纷倒退推搡开,一时哭闹声、喊人声、金铃声混沌为一团,被浓浓的缥缈之烟紧紧裹住,谁还管什么郡主! 守卫皆是张广之过命的兄弟,太子一手提拔上来的亲命,为主子办事自然尽力。祁谟上一世已封惠王,陪同大皇子一行前来接洽,几日前画好了布置,今日亲命就守戒于郡主阵仗一侧。十人身着鳞甲,手握银枪,摆出个最简易的弓形阵将廖子孟层层围住,步步逼近郡主车马。廖子孟还不知怎么回事儿,只当兄弟其利断金为自己挡了一命,待烟散尽却见四名侍女皆被雪马冲散,空留下郡主倒在地上。
第120页 「愣着作甚!快啊!救人!」其中一守卫扭头喊道,眼前是不断冲撞而来的百姓。太子有令今日必要廖子孟立功一记,不容有失。 廖子孟怔了一瞬,混乱中还没失了智。毕竟这是要与皇子和亲的郡主,岂是他能碰的?乌红绸缎的披风被扯得烈烈空响,郡主面蒙着金纱,看不清眼前的路,只得伸出一只手来探寻。而面前雪马已全然不顾,扬起前蹄就是一踩,眼瞧将要踏上郡主指尖,血溅当场。 「郡主当心!」待郡主看清之时已命在旦夕,眼前银光一晃,竟是名守卫不顾自身撞歪了雪马之蹄。 廖子孟只觉得后心宛如被铜锤勐击不下百次,嵴骨生疼,登时就跪下了。忽而眼前一阵疾风,还当是雪马铁蹄又至,急急用手臂拦了,眼前恍然浮现文武的小样子,恐怕此次劫数难逃。 「你……」郡主不知该怎样称唿这人,蹲下瞧看,见他口鼻还未出血,怕是被鳞甲救了一命。只是这样近近的一蹲,面纱便什么都藏不住了。 妖异!廖子孟身子一憾,赶忙摇头将这足以砍头的念头赶出去。这样的面相何止妖异,放在胤城要被论死处斩。真不知这送郡主和亲的番储是什么黑心肠! 「你别动!你……快、快将披风戴好!」廖子孟灵光乍现,郡主这般长相若不见人还好,只待进了番邦府,一朝成了三皇子正妃便是平安了。于是顾不得身份急急伸手出去,将滑落至脑后的乌红绸帽给郡主戴正,直到掩盖了额发。 「退下!都退下!」廖子孟正欲扶郡主千金之躯起身,剎那被背后一声高亢长喝止住了,回头见金鼎之下一男子身着贺服疾驰而来,竟不是旁人而是三皇子。百姓尚在道旁,三皇子手中缰绳却丝毫不见收紧,马蹄不见停顿之象,如同狂风卷叶沖向城门。 糟了!三皇子的马若是这样冲过来必定也要发狂,岂不是要踩死郡主了!廖子孟心底只想到这处,却没看出三皇子祁商脸上的九分阴毒。 在太常寺的香笼中混入摩罗子即可混疯群马,再趁机将郡主之面揭之于众,之后必定满城风雨。百姓容不得这种人留在城中,一定会说是圣上为了和亲引不祥之人入城,三皇子不可接此危机。等到民声滔天,这和亲的事也就结果了。此乃画师邺浅的秘法,的确闹翻了也碍不着三皇子的事儿。可祁商哪里有那么善的心思,他才不走这有迴转的路,容不得后患。郡主若是命丧马下倒是干净了断,眼瞧她苟且逃过,祁商不顾得侍卫阻拦,愣是骑着千里良驹朝城门冲去。 既然你自己不死,就怪不得我送你上路了。祁商自知身下良驹冲去必定失控,夹紧膝头一踹,愣是不顾百姓性命从人身子上一蹿而过,心狠手辣,杀意四溢。 「报!」一声军中急喝,数十守卫排成箭形,银枪上阵,远远只看阵尖对准了过道中央,逼得祁商不得不收紧马绳。蹿是蹿不过去了,这要是直撞门面必定人仰马翻,人死马亡。 「急报!城门烟雾有异!还请三皇子停留片刻!」廖子孟不知身旁的弟兄何时变得这般精武了,也来不及细想,上前跪道,看不见来人冷却的狰狞。待三皇子的人马停了,百姓逃窜的脚步也止住,郡主早已被妥善护得周全,由两队守卫接了出来。 郡主走过,在廖子孟身旁停了一瞬,轻道:「今日大恩,多谢英雄相救。」 「郡主快与三皇子走吧,进了府就没人……没人能害你了。」廖子孟支吾说道,从前他乃一介山民,今日却与当朝皇子和郡主说了话,一时晕晕然。 郡主点头,快步行至三皇子处。马上男儿高高在上,衣着气度非凡,一骑千里良驹绝尘而来只为接她平安,这人应当是她的夫君吧?可愈近心愈紧,郡主不知打哪来的寒气,生生要钻进骨缝中去,只觉得这皇子目如鹰隼。 机关算尽竟叫这妖妇活着了!祁商不是个有气度的,越恨越气,看那多管闲事的守卫更气。此计着手之前邺浅曾道,若是不成便是上天旨意,人算不如天算,人斗也斗不过苍天去。笑话,他好歹是位皇子,再不济也是天家的子嗣,既然天意难为就别怪人逆天行事! 「郡主受惊,还请上马。」祁商本不曾下马,只伸了左手而来,不似真心实意接人上鞍。郡主见此状有异,向后一退欲寻退路,怎料转身之际绸帽被人拿住,生生一扯,整件乌红攒金的披风竟瞬间掀向了青天。 四下城民先是令人窒息的死寂,瞬而暴出毙命般的惊恐尖叫,就连太子的亲命也吓怔住了,只剩廖子孟一个能动弹的。只因方才他已见识过了。 「郡主先……先避一避……避一避。」廖子孟快步上前,仗着一副热心肠沖昏了头,捡起地上的金纱欲替郡主胡乱盖上,吶吶道:「这……避一避,避一避就好。」 「用不着了。」郡主回身望向未来夫君,所有女子出阁前的美愿皆化为乌有。她也曾想过若离了西番能否遇上不将她视为克物妖孽的男子,兴许他会骑一骑宝马踏云而来,就像阿母讲过的传说一样,是个能武善战的英雄。可怎么偏偏……怎么偏偏就生出她这样一双湖蓝色的眼珠子来,不仅叫阿母被君父疑心忠贞,还盛传她是番宫歌姬养的那只碧眼波斯猫所化。想至此处,女儿心浅眼眶浅,泪珠滚滚而下。 「来人!」三皇子令下,御前禁军上前领命,继而大喝道:「带郡主回宫!还有这守卫,抓了打入死牢!」
第121页 武贵妃支着雪白的颈子眺望,方才就察觉前头响动异常,怪声怪气地问道:「娘娘可是没安排过人手,前头是怎得了?这……妹妹不是说姐姐置办得不好,只是长久不掌凤印,这档子事办起来确实不顺手。看着似乎有些不对呢,怎么人马都乱了?」 「不仅有事,恐怕是有大事了。差人叫三皇子回来,即刻回宫,禀告圣上。」赵皇后一笑对女官苏雪说道,心中已然有干坤。 祁谟今日心情甚好,刚命人回了内务府多要几匹青缎来给小福子裁新衣。别看上一世太子心冷,如今热腾过来倒是比旁人还甚百倍,别说几匹上好的青缎,只是他如今弄不来更好的,否则一抬抬流水样的全捧到廖晓拂鼻子底下去,看他可这劲儿的挑选。这小东西近来长个头儿,不过几日就觉得腿长身也长了,难得的是穿青缎好看非常,故而祁谟不要内务府献上华而不实的摆设,全全折成银子换出布匹来。 枉他是个太子,给心尖儿上的人多做几身好的都要与内务府打条子,当真新鲜。等他来日万人之上,必定要先换个几十万两现银花花,堆得满屋便是,尝尝随意哄小福子买这个买那个的美滋味。 「殿下笑甚?可是笑我?」廖晓拂在窗下支了个小炉,热腾腾的好炭燃得猩红。炭火上煮着一只六角黄铜小锅,锅子里是冬日进补用的羊肉汤,再扔进几段蓬莱葱段和大枣生姜,里头炖煮着白肉、菜心和粗豆腐,咕噜咕噜,滚滚生香。 「谁人敢笑廖公公?若不是廖公公突发奇想,弄出个冬日进补的锅子来,孤又怎么能过上偷得浮生半日闲的日子,当真是半佛半神仙。」太子将书一放,招手叫人唤到跟前,问道:「廖公公的锅子里都放了什么?怎么孤吃上一日,再尝别的怎得都是不香?是不是你这大胆刁奴给太子下了瘾药,叫孤对你日思夜想,茶饭不思?」 话说得半真半假,祁谟自然是离不了他,也是认栽。可这帝王的舌头当真是会吃啊,冬日荤菜本就不多,膳房做来做去就是那几样,端上来又端下去,看着油腻腻烦得慌。小福子不知从哪儿摸来的膳方,先以骨汤熬制出油,再下白肉,最后下些胶菜菜心即可。这样不仅吃着身子里暖,经此一滚连豆腐都令人食慾大增,近来于太子殿中盛行,满满都是吃煮锅子的味道。 廖晓拂笑笑欲答,这法子其实还是他六哥陈鸳所教。陈鸳的娘亲生在戏班子里,吃食常常踩不准时辰,故而戏班厨子才想出这么个辙,好叫这帮苦命的戏子下了台不用花妆就有热汤饭吃。 没想到这等坊间的法子在深宫居然不常见,一时成了美谈。宫人皆说太子殿里的帝舌不仅会试毒还会试吃,连厨房的蜀州婆子都赞不绝口呢。 「禀殿下!皇上口谕,传太子即刻前往养心殿一议,不可耽误了。」陈白霜进来就瞧着不对,太子又伸手对徒儿小脸去了,大步向前重嘆一声,「殿下还是速速前去,西番使节已到,竟是动了大怒呢。」 作者有话要说: 有记载称中原人首见楼兰碧眼女子大唿其猫妖。因为从前只有中华田园气死猫是蓝眼睛,还为此进行过辟邪驱魔什么的仪式。科学的普及相当重要啊!今天玩阴阳师抽ssr抽得豆酱头疼……ssr不来,阿妈很绝望。 廖晓拂:殿下快吃!吃鱼丸!吃肉肉!吃菜心!吃完还可在锅子里涮羊肉! 祁谟:孤只想吃豆腐…… 火锅:我应该在车底,和雪人在一起。 第58章 祁谟进殿的时候赶巧了,二皇兄与大皇兄皆在,再看三皇兄,好嘛,金砖地上跪着呢。想起鸿门之宴三皇子告之赵太师府被抄时的狞笑,祁谟只觉心口那一团浊气现下才出痛快了,就拿你开刀,好好跪着吧。 「儿臣见过父皇。」祁谟上前行礼,左手三人并坐,其一乃钦天监正史,其二乃太常寺卿,其三乃是身着五兽甲冑的一员勐将,但左臂已被绷布包扎,额面上划伤无数,看着就知被马蹄铁伤着又逃过了一劫。只见这人面色如铁,拳头紧握,见着祁谟也不行礼,可见并不知道太子是哪一位。 皇上眼皮子一抬,算是回了,看向下首说道:「使节稍安勿躁,朕几个儿子都在这儿了。你若不信朕真心有意和亲,只管亲自来选!」 大皇子祁顾低头若有所思,若说月前他还记恨三弟抢了他的贵妻,此时此刻恐怕只剩侥倖。原先还以为是个长相丑的,眼斜口歪也就算了,但这上好的命格求而不得着实愤恨。今日三弟一举揭了郡主面纱,胤城男女老少皆知郡主是个碧眼妖孽。除却茶余饭后的嚼头和说书先生的唱曲儿,就连三岁小儿的顺口童谣都编出来了。 二皇子祁惋喝茶闭口不言,虽说这事碍不着他,可满城风雨也听进了几句。素来只知道人眼珠子是乌白两色分明,想不到天下竟还有这等人。宫中奴才奔走相告,说是看上一眼就摄人魂魄,丧命黄泉。这等匪夷所思的怪象连钦天监也解不出来。 祁谟更不欲多言,他可美着呢,自扫门前雪,今日可是连太子殿都没出过,问道:「三皇兄怎得跪着?今日不是接郡主入城的大日子?」 「哼!盛传中原之人善于阴计,今日一见当真不假!」使节原本还坐得住,听此一言骤然奋起,赤拳捣碎玉瓷茶杯一盏,「既无意与我番邦和亲又为何迎我郡主入城!先害我西番烈马入魔,踏伤随从无数,再当众陷郡主于难堪之境!堂堂郡主怎能是平头百姓能够面见!大昭皇帝果真一手好谋算,那就休怪我西番七十二大汗献兵番储,兵马压境!」
第122页 「父皇在上,儿臣当真不是有意而为之啊!还望父皇明鑑!」祁商屏气半刻,憋红了面颊,看着就像受了天大冤屈,接连磕头告饶,厉声道:「父皇赐婚本是莫大的福分,又是与西番和亲,为国为民都是一桩美谈!此等大福又怎敢推脱?再说……再说儿臣从未见过郡主怎会……怎会故意做这般无耻之事!今日还特特身着贺服前去接洽,只盼着钦天监早早合出吉日来!」 使节伸手一指,不客气地骂道:「无耻!若不是大昭国君有意安排,早已驯良的烈马怎么会突然发狂?就连我那匹忠心一主的金血汉马都不听哨响,接连踏死随从二人!如今我西番的马儿都在府邸的马厩里捆着缰绳,抽搐不止,半死半活的!你们中原人没有心肝,我等番民却视马如命!珂查尔湖畔与达拉荒原皆是万匹良驹,皆是人在马在!这些被番民亲手驯化的烈马绝无可能好端端将人踢死!」 元帝脸色更是难看,按捺着不发,只微微蹙眉却傲气依旧。此事原本打了一手好算盘,郡主面相妖异,娶来配给太子为正妻,往日既不可立后又不可合离。无奈郡主命格是个好的,重阳候府的丫头也立功一记升为三品女官,习于后宫司典。这事本是番邦推了一个不受宠的郡主出来,再叫番储欠下人情,元帝里外皆有好处。谁知今日这么一闹,恐怕八百里加急的蝠翼禁军今夜就会上报疆界似有异动了。 「今日在端午门究竟出了何事!皇后回来也支支吾吾,说个半字一句的!」皇上起身,负手而立,步步沉稳踱下丹陛,大有怒极之色。 「儿臣当真不知!还望父皇明鑑!」祁商大为惊恐,他又怎能算出西番子民将马看得如此珍重,视如血亲,想必害了群马就如同捅了马蜂窝的窝眼,一时咬牙恨起邺浅。但事已至此,多说无益,统归胤城是容不下郡主了。 「给朕说清楚!」 「是!儿臣今日领命去端午门,皇后娘娘与武贵妃娘娘皆在,都看着呢。儿臣又怎能未卜先知,还能搅浑了马群?那些马儿狂躁如狼,儿臣也吓着了,心怀郡主安危,不顾性命之忧前去迎驾!谁料郡主……想必怕是被马儿吓惊住了,纷乱中怎么都不肯上马。儿臣念及郡主是千金之躯,留在此处如同深陷险境,又珍重彼此清白不可肌肤相贴,只好奋而抓起郡主的披风,试图将人拽上马鞍!又怎么能知道……怎么知道番储之后的面相竟如此妖异,胤城的百姓看在眼中皆是惊恐!更别说儿臣当即不知所云,只好先命御前禁军将郡主送回!」 「大胆!」使节想必征战沙场无数,目光如剑,打量祁商的眼色也多有几分不屑:「我番邦郡主岂容你这汉子羞辱!本将看在皇帝面上饶你一命,否则必定撕了你这张狗嘴!郡主受到惊吓躲你一躲岂不是常理!况且我们郡主说了,救他之人根本不是迎驾的三皇子,而那披风也是你亲手掀去!从未想过接她上鞍!」 「这……这……」祁商这才当真惊恐起来,算不到郡主竟不是个能容忍的!这话旁人信不信就另说,若是叫皇上起了疑心,必定要将和亲不成的愤恨迁怒于他! 「父皇!父皇!」三皇子跪行,挽住皇上的金龙靴面不住唿喊:「父皇听儿臣解释,那郡主的话不可信!不可信啊!她……不仅长相妖异,恐怕更是妖言惑众!要父皇与儿臣离心呢!番马入城时百姓聚集,莫不是从未见过中原人的穿着受了惊吓,保不齐就是水土不服,怎么能推到我头上!郡主之事,儿臣当真不是有意而为,我又怎么能知道她……」 「你这个逆子!」元帝骤然大怒,凌厉掌风势如破竹,朝三皇子的脸上狠狠噼下。自己的孩儿还能不清楚?三皇子素来不是心善之人,身为皇子却母家羸弱,为了填补缺口元帝已然抬栗州刺史为引粮政官吏。几子之中当属三皇子心计多端,自小就敢设局让大皇子落水、引太子冰面行走,桩桩小事数不胜数,阴毒手段瞒得了宫人却瞒不过皇上。今日之事郡主并无亲口笃定尚可,可郡主既然已咬死说了,元帝必将疑心落在三皇子上头。 如今叫这逆子使诈一闹,他倒是逃过赐婚,只是郡主是不能留在胤城,和亲怕是打了水漂。 哼,这就是他那万人之上的父皇。祁谟在一侧冷眼旁观,如同亲眼再看一遍自己回魂之路。上一世至死父皇都不愿亲面,还是派了个幕得贵来惠王府宣圣旨。这就是他的好父皇,虎毒尚且知道不食子,元帝自来却心狠。若不是将人看透恐怕祁谟心中还有一丝期待,期待他父皇有朝一日揽他入怀,拥有片刻寻常人家的父子之情。 元帝这一巴掌,甩在三皇子的脸上,却彻底抽断了祁谟最后一丝念想。大皇子母家不合圣意,二皇子乃荆国公之后,手握兵权不可立,三皇子心思歹毒担不起大任,就他这样一个合太后眼目的太子却又是与他星象相剋,难怪这几个儿子元帝皆要诛杀,恐怕宫中新落地的皇子也要比上一世早上两年了。 子嗣皆是手中棋,相互制衡才是帝君之道。这是父皇在他年幼时说过的,当时太子还小几乎泫然泪下,现在回想也只剩滔天的绝望和愤怒。只不过这一回的祁谟再无上一世的心软和恍惚,反正皇子生下来皆要斗个你死我活,那便来吧,他不再躲着就是。 「父皇息怒!」大皇子祁顾先是一惊,极力镇定下来求道:「三皇弟想来是无心之过,太常寺少卿已算过郡主之命,儿臣若能得这般贵妻都求而不得呢,皇弟又如何算得出天机?」
第123页 好嘛,这是要将脏水往苏雪身上泼了。祁谟凛然一笑,想必那日武贵妃回了惊麟宫就将经过全数说给儿子听了,大皇兄此事一掺和,父皇盛怒之下难免波及无辜。 「你们中原人竟说些无用的!番邦府邸现下皆是伤病伤马!谁要看你们假意惺惺哭哭啼啼的!」使节厉声喝道,金銮大殿如同雷轰九重,想是急狠了才敢朝大昭皇子怒吼,「既然元帝子民皆道我郡主为妖,那郡主由我西番车马接回就是!用不着你们一兵一卒!只是这口气本将咽不下!还不速速派军医入府为我番马医治!」 祁谟静了许久,大殿中如同没有他和二皇子的人影儿,此时才堪堪出列,劝道:「使节将军所言极是,当务之急先是为番马诊断医治,再请太医院的御医入番邦府邸抓药。大昭乃是礼仪之邦,不可在礼节上失了分寸。还望父皇饶了三皇兄失手之过……」 「朕这皇帝是当煳涂了吗?」元帝不喜太子插嘴,不知他当着使节卖什么好,怒视之下仿佛九龙在天的皇袍都燃起了星子,挥手道来:「朕已派去御医军医各十,方才来报皆诊不出癥结,倒还叫烈马差些踹断了肋骨!那些马匹皆用缰绳捆了四蹄,马厩用铁链封死,再治不出来恐怕凶多吉少。」 呵,凶吧,祁谟近来被小福子日日捧高傲气渐长,从前被父皇骂了也就作罢,今日不知怎得竟只想瞧他如何收场。既然你不叫我张口,那你就慢慢派人去诊治吧,孤反正还未登基,打起来又不是自己头疼。 廖晓拂今日跟着太子来养心殿,正在外殿门廊候着呢。他现已是在册的统领小公,也有意锤鍊自己的道行,揣着手于殿外察言观色。公公在外头就是主子的眼睛,旁人说什么、怎么说的、和谁人说的,处处皆是学问。要不陈大公说他道行尚浅,有得学呢。 若想成精不仅要会煮小锅子、会堆雪糰子,更要会帮衬殿下出力。廖晓拂想着心头又暖又甜,殿下说近日要将他送的雪佛雕个玉石的摆放原处呢,这是喜欢自己送的礼了,当真是上辈子积德。 底下慌忙有人来报,说是太子殿掌事大公陈白霜领着几名三品侍卫到了。廖晓拂赶忙出去,也不知师父带人前来所为何事,拱手一礼道:「小的见过陈公公,殿下还在里头呢。」 「嗯,伺候得不错。」陈大公见徒儿今日爽利,殿前也没拘着手脚,拖长了语调点头贊道,「殿下何时出来可曾有说?」 廖晓拂仍旧礼道:「回陈公公,小的不知。可是侍卫大哥有事?」 陈白霜本想瞒着会儿的,可这事早晚要叫小福子知道,不如早说让他也动动心思,缓缓说道:「咱家且说一事,你心里再急也不可殿前声张,叫人笑话!这几位是刚下了端午门的太子亲命,平日与你大哥一同当职,现下急急来报,怕是你大哥要下狱了。」 什么!廖晓拂顿时以手遮面,才将差些喊出来的话堵回去。大哥?大哥好端端地守着城门,怎么就要下狱了!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的四十抽仍旧无事发生,十连r,我可能血统出了问题…… 西番烈马:我是谁!我在哪儿!世界的终极是什么!宇宙的奥义在哪里! 廖子孟:郡主你这马……恐怕是石乐志…… 郡主:英雄还会医马,好厉害哦?(???????)? 第59章 和亲之事元帝里外皆亏,面上无光,只能当着西番使节之面将三皇子怒斥一番,命其禁足崇坤宫,无召不得外出。再亲自下旨将御医军医之数加倍,并遣御前禁军扫荡胤城角角落落,一是搜寻谣言之源头,揪出究竟是何人提前放出了消息,二是以此威慑城民,不可再胡乱传言。 三皇子跪着不住喊冤,口中只得谢恩。皇子禁足与妃子禁足可不一样,妃子禁足那是女子间争宠的手段,有时看似败象实乃死灰復燃之前兆。若后宫阴风太过,皇上也可用禁足来护住一宫妃嫔,暗地将人间隔开事端避一避。可皇子禁足那就是十成十的惨相了。 昔日元帝尚是王爷之时就用手段害了年幼的皇弟,惹先帝盛怒,雷霆之下禁足小皇子十余年载。可怜自小不谙世事的小皇子还未及冠就遭人迫害,九年过去见解禁足遥遥无期,得知自己已被父皇彻底忘却,愣是生生疯了。 这一禁足可就不知放出来是哪一年,祁谟毫无兔死狐悲物伤其类之伤感,毕竟三皇子祁商自幼就将心眼长邪了。幼年时皇子们还小,三皇子却懂得设局引祁谟冰上穿行,险些被冰窟窿吞了。再大些就知道讨武贵妃的好处谋害太子了,还敢在父皇赏赐的糕点中暗藏银针毒水,害了太子殿中好几条帝舌。赵皇后国丧出殡,也是他借用礼花烧坏了太子的孝衣,叫祁谟落了个不孝名声。对兄弟尚且无情,对旁人更是如此,曾因牧白给上一世抬了妃位的冯贵人抓药时磕巴了几回,嫌其晦气就害人砍了他一指,血光歷歷在目,不计其数。 末了祁谟与皇兄们装装样子为三皇兄求了一求,通通遭到父皇训斥,极为知趣地告退了。 一出养心殿就迎上前来奔报的陈白霜。陈大公面色虽急可行动间稳妥得当,在回太子殿的路中将侍卫的话带到了。太子听了脚步速速加快,顾不上去给母后请安就先原路回了太子殿。 只因他惦念着小福子呢。廖晓拂一向看重家人,幼年时宁可自伤也要替二哥涉险入宫、给大姐抓一味药,若是叫那小东西知道大哥下了死牢,恐怕不知在殿里急成了什么样儿,红着眼满地打转都难说了。
第124页 这也是祁谟对他有愧的地方。重活一回太子必定要夺那个位子,除了在各宫步下眼线,各处机关要位也要有自己的人才是。祁谟引廖子孟去端午门不算偶然,心中打算盘,却不想害他下牢了。端午门离内宫四门之一东华门最近,若有朝一日兵发突起,没有自己的城门郎万万不可。今日也是自己下令吩咐过,先保全廖子孟性命,不容有伤,再迫其立功,必定有赏。如此下去城门郎再将其引荐于城门中将,便可不经太子之手就悄不声儿留下个自己人。 日后再派张广之暗中辅佐,端午门势必成为自己囊中之物。如此一步一步地算计,说是全为自己那是猪油蒙了心,祁谟与廖家兄弟浅浅打过交道一回就知道这家子不是坐吃山空立地吃陷的性子。你若仅仅赏他金银赐他富贵荣华,他还未必接着。两个哥哥都是和廖晓拂一样样的心性,万物都要自己踏实得来的才接得安心。 既然心疼小福子,又怎捨得将他兄弟养成无用之人?祁谟都算好了,先叫廖子孟当职几年,中将前混个脸熟才好往上晋升,这样才能堂而皇之地给他抬月俸,才能攒够给孩儿看郎中的银钱。等他根基筑稳后再给大哥升个闲职,一世荣华富贵不缺就是。那时候恐怕就有数不清的好女儿家走媒婆的心思。好在廖子孟也是个实心眼、会疼人的,谁家女儿嫁过去虽说当了二娘可这辈子衣食无忧、夫疼子孝,也好给廖家开枝散叶。 开枝散叶,这才是太子的心结,也是对廖家兄弟给予厚望的因由。小福子现下还小,再长个二年恐怕连廖依依都该出嫁了。虽然他走岔了情路对男儿有意,可身为太监,子嗣怕是一辈子难以磨没的伤处。眼下廖晓拂还不懂,可祁谟却不能装不懂,老妈子一样替小福子早早谋算起来。若廖晓拂往后想收个继子,必定是廖家兄弟亲生的最好。若他收一个还不觉得添补空缺了,那便再收一个,统归廖家有两个哥哥,香火是断不了。若是还不够,祁谟也想好了,小福子想如何就如何吧,再将他小妹的孩儿继过来一个,别叫他再伤了心。 诶!自己当真是着了他的道儿,怎么捧在心尖儿疼都不觉得过分,还只当做得不够。祁谟上辈子确实大婚过了,可和苏雪仅仅就是同一条船上的假鸳鸯,恪守自身,以礼相待,连惠王妃的手指都没碰过。这一回倒好了,日日夜夜感嘆着支不出银钱,看见好的就想给小福子买这个、置那个,总算明白说书郎君口中的昏君之道。 小福子若说还想吃岭南的柑橘,他也一样样命人快马加鞭未下鞍地送过来。只是现下没有银钱罢了。 一行人浩浩荡荡地入院,玉儿连忙迎上跪道:「殿下可回来了,廖公公方才就将自己关在寝室内不见旁人,可急死奴婢了!」 「孤去看看!」祁谟心里咯噔了一下,完了,怕是小福子要急哭! 殿里一派寂静幽谷之态,陈大公打理有条,虽说将太子殿守得连苍蝇都飞不进来,可殿里头却不再随处站着侍从,叫太子看着心烦。祁谟径直走向内殿,怀里忽而一热,和小奴才撞了个正着。 「莫急!孤现下就……」 「殿下莫急!」廖晓拂见太子急慌慌地撞上了自己,还当是太子乱了分寸,转而开口劝道:「撞着殿下了!奴才失仪!可……想必殿下也听侍卫大哥上报我家大哥被三皇子下狱之事。奴才知道殿下必定有法子救人,故而急急回来准备,才没等着主子出养心殿。」 哎呦?别说哭了,祁谟瞧着廖晓拂的面色就不是个急的,反而像吃了秤砣一般,还叫他这个太子莫急莫慌呢。这可真是八千岁的心肠,才锤鍊了几日就道行渐长。 「你回来就准备这些?」祁谟望向小福子怀中抱着的一捧碎银问道。上一世八千岁可是个销金如命的贪宦呢,凡人求着他办事的、通通路子的或是想和大皇子说上话的,递上去的银两宝物一样不往外推,事办不办得成不提,没个万两黄金是别想见着八千岁的面。这一世跟着穷太子还没享福,倒开始给他家殿下省银两了。造孽啊,这么个贤惠的小玩意儿,怎么疼都不为过呢! 「是啊,殿下莫要嫌弃!这……这都是奴才平日里攒下的,算不得大数,统共不到百两。奴才身上最值钱的怕就是殿下赏的玉扳指,可那是命一样的宝贝,其余的均能当了去。殿下有所不知,百姓称狱吏为判官爷不是随口胡说,若没有银两哪怕打通了官员也提不出人来的。我大哥身上不会带着现银,下了大狱不急急先送银两真要被狱吏活活打死呢!」 这点子廖晓拂能想到的,祁谟身为太子怎么能想不到?遂而揽住小人儿的肩膀就赶忙哄道:「你这心思动得灵活,可你主子也不是没用的,还没踏进太子殿的正门就已派亲命出宫去了。你且在殿中,今晚随孤等待狱官就好。有什么不好的全数由孤来应对,孤给你大哥出气就是。」 廖晓拂方才是急了一瞬,无头小鼠一样乱跑。他生来就是个锦毛鼠的性子,喜欢屯些暂时用不上的物件救急。故而赶忙跑回寝殿里,这个六角屉子里翻翻,那个花梨木斗柜里瞧瞧,满打满算总能找到自己藏着的零碎。抱着个小包袱愣是凑足了八十多两,可见平时殿下和过年各宫主子的打赏一点儿没捨得花。 可心头越急越是稳噹噹信了殿下的邪,那可是太子呢!虽说平日里殿下总将自己捏来捏去的欺负了,可殿下说过的每一档子事都没出过差错,看似无心,实则用尽了心计。廖晓拂倒是不急大哥提不出狱来,就是怕那些见钱眼开的狱吏们使出手段将大哥折磨了。
第125页 小福子抱着满怀的碎银点着脑袋,吶吶道:「嗯,殿下说得对,奴才没有慌张,只是怕殿下久居深宫不懂坊间民生。那这些银两……这么多的银子,足足八十两呢,奴才就先收回去了?嗯,就、就先收回去吧,省着些,殿下大计要紧。」 呵!当真给自己省钱呢!祁谟撑不住在他脸上掐了一把,笑道:「不错,不错,孤那大计几百万两的缺就等着廖公公这八十两填补呢。快快收好了,往后用钱就找廖公公支取,岂不美哉?」 「殿下别笑、别笑话奴才,小福子见识少,几十两都是全数家当了,这就收回去,殿下可别妄想偷摸,我心里有数呢。」廖晓拂心中讪讪,怕太子嫌弃自己眼皮子浅,转头又瞧见师父,故而小脸窘迫一红就抱着银钱跑了。 当夜太子殿急宣刑部侍郎、侍中于殿外等候,提囚按理动不着这样大的官。可祁谟却以此为机将刑部官员拎出一熘儿挨个儿敲打。刑部一向与三皇子交好,太子早就有意收拾,如此一来必有不从者,收了三皇子好几年的好处必定替主子描补。谁料太子此番出手迅勐,不拖泥带水,若有胆敢以下犯上不从者当夜仗刑,直到打得喊出太子高过三皇子为止。 你们那三皇子都禁足了,待孤再收拾他一把。祁谟一边聆听窗外哭求一边给小福子添菜,刑部这帮人又叫鬼见愁,不狠治不行呢。 而典狱长也于当夜得令,天不亮就去大狱寻个下了死牢、名叫廖子孟的人物,心道不知哪位主子将此人扔进大牢,怕是拔了太子的眉毛,没什么好日子过了。更想不出这廖子孟到底何许人也,竟叫宫里头的人亲自拎刑部官员敲打了,恐怕不是王侯之子就是将相之后,非富即贵。 与心疼雪马而彻夜不眠的郡主相比,廖依依倒是睡了个好觉。昨夜她就在这不知名的庄子中的客栈上房睡下的,连大将军都睡了个好觉,清晨打鸣都省了,怕是这两日在车中颠簸疲累。 昨日卸下车马之后侍卫大哥曾说这就是曾经的小凉庄呢,是自己爹娘住过的庄子,也是自己落地的庄子。廖依依伸了个懒腰,今日打算好好梳洗一番,好好逛一逛去。 作者有话要说: 下面开始征名,我们害羞内向的小郡主叫啥好呢?千万别说叫什么买买提…… 廖晓拂:大哥你受苦了!是拂儿没用叫你伤着了! 廖子孟:拂儿莫哭,大哥不疼的。 太子祁谟:本来只想给他升个官,没想到人家随手撩了个妹子……这么想一点儿都不内疚了呢! 第60章 小凉庄本是个地偏人也稀的庄子,几十年前还是马耳山西侧的一处御马驿站。来往过去的马匹都在此歇息,急行军的官爷们也能喝上一盏热茶。这帮不分昼夜快马加鞭的官爷们时常飢肠辘辘,饿了就是在马背上啃一口风干马肉,日子长了就开始问驿站多要一碗热粥、几个热馍。 就这样你一句我一句的,驿站旁立起了茶铺,再来就是粥铺,末了竟多了家能开灶小炒的客栈。客栈向来是摇钱树,但凡走马耳山西的药贩货郎或跑山马队都要来歇一歇的。这样一年年下去,来此帮衬的小二先后成了家,更有流民定居此处。原先小小的驿站发迹成几百人的庄子,一代代相安无事。 直到那年盐政司副使看上了庄子风水,愣是伙同一七品文职的丞县发了文书,道皇上要修缮拓宽河道了,那河不巧要穿过小凉庄去,故而村民都要挪到山另一头,每户分发挪户钱,白银五两,不可延期。 村民自然是不依,住了好几代的房子地契哪能说挪就挪了?更何况马耳山西是一处密林环抱的凹地,自上而下远眺虽无一亩良田可山上都是开了荒的,当真是呈一聚宝盆状。可那盖着大印的文书是煳上墙了,没有一个敢真吭声儿的,毕竟都是憨实敦厚的田民,忙不迭回地里栓好了牲口。提前走的还算命好,家里有壮丁,挪过去睡上几月的大白地也死不了,还能拿五两银子。像廖家这种没爹没娘的孤命根儿就悽惨了,那边的土坯房还没建得呢,家里能干活的只有廖贞和廖子孟。赶在一个闷雨热死人的伏天廖家就被衙役生生轰出了房,家当一点子都没拿上。 廖依依自然不知道自家任人欺凌踩踏的曾经,只觉得这处庄子看着眼熟而已,但却比自己长大的小凉庄舒坦,迎面的风都不是硬的。昨晚入了客栈就没再出去,今日廖依依早早就打扮一番,扎了个中规中矩的丫头髻,将大将军放在客栈后院儿里,换一身山樱红锦丝袄裙就出门了。 如今的小凉庄今非昔比,再不是当初民风淳朴的小庄子。盐政司副使乃四品在职京官,这位子本就是个敛财的好油水,待庄子空了便将原本的断壁残垣铲得不剩,再铺了新砖路面、盖了几处府邸,举家有滋有味地挪了进来。 丞县自认自己抱上了一尊金佛,好似升官发财都是可得的了,短短几年就将庄子捣鼓得颇有模样,往来的人马一多,客栈、药房、香料铺子自不在话下,甚至有了一家紧着盐政司副使妻女妾室的胭脂坊,时时从胤城购进上好的水粉,供菩萨似的把女眷供得高高的。 廖依依是哥哥拉扯大,出入太师府连髮髻都扎不上,还是伺候老夫人的嬷嬷亲手绾着教会的,自然是没见过好胭脂,在小街左看右看,终究拗不过女儿家的心思,便踏进去一探究竟。
第126页 盐政司副使这几年日子蒸蒸日上,如今又偷梁换柱占了小凉庄的山头,更是威风,就连家丁出门都霸道得很,买了吃食不给银钱都是常有的。你若和他争辩他倒是有的说,一口一个我家老爷家境殷实怎会短你这些,一口一个我家主子家大业大在胤城都结交贵人,吓得这帮后迁入庄子的商贩噤若寒蝉。 至于他家的公子小姐就更别提,简直是马耳山里头的皇子公主了。去年盐政司副使家的公子贺良材过生辰,丞县衙役品级在身的小官竟给他行了大礼,一下子将人捧成了土皇帝。今日不巧了,他家小姐就在胭脂坊的贵宾厢里挑选红妆。 「喏,看看,这胭脂又叫点霜红,胤城里的小姐抢都抢不来呢,说是万万颗花苞才挤出那么一把颜色汁子来,融进这上好的膏里。点妆之时如同霜叶红色,面如枫花却不魅,冬日还能润润面庞。若是嘴上发干涩了,只消用指头点上那么一点儿……」胭脂坊的老闆娘不遗余力地给盐政司副使家的二小姐贺小芸卖好,笑笑让丫头们将桌面上品相次一级的收下去。 坐在一旁的是丞县家的小姐孟巧儿,连忙将茶水捧了过去,笑道:「是呢,这胭脂也是爹爹特特叫大哥去胤城的玲珑阁取来,一两就融了一颗珍珠进去,连诰命家的小姐都用不着了。姐姐本就美若天仙,大哥时时念着,想来也是……」 贺小芸皱眉一笑,轻声道:「美若天仙?你家大哥也就能够上我家的庶妹,娶了一个还敢惦记本大小姐?别说是一个七品丞县家的公子了,就连胤城三品诰命家也有给爹爹走动的。要不是娘亲怕我自小娇养着的性子嫁出去吃亏受气,才舍了那大员外家的嫡公子。如今我往后的夫君怎么也是三品家室,和重阳候府上都有面上交情呢。你们这些眼皮子浅的丫头可听说过重阳候?那可是太子伴读的府上呢!你大哥能抵人家一根手指?少做梦了,快将那胭脂什子拿来我看,再过几日就是本小姐添妆之日了,有什么好的尽数摆上。」 老闆娘见孟巧儿拍错了马屁股,连忙给贺小芸顺气,这可是大主顾呢,家里头是个四品,那七品丞县比来就是一粒芝麻,哄着道:「可不是嘛!佳人自有才子配,芸儿姐那未来夫君府上与重阳候交好,怕是将来嫁过去还能见着太子呢!太子你们可知道?是皇上的嫡子!天龙之气傍身呢!」 孟巧儿的大哥确实贪恋贺小芸容颜和身家,但也自知不配,故而只求了个贺家庶女当做二房,却时时提点妹子要在小芸面前提及他,谁知人家根本视他如草芥,听了脸上讪讪无光,轻声跟着说道:「老闆娘说得有理,我家大哥确实不够芸儿姐姐的,哪里比得上贺家大哥。听闻贺大哥前年随贺老爷上胤城官宴还见过太子呢,看来芸儿姐姐往后的富贵是跑不了了。」 贺小芸自小就是个娇惯性子,女儿家不出闺房更没见过世面,一时沾沾自喜,麻雀一般不知天外有天、官外有官,谁叫她爹爹就是马耳山里的土皇帝,过得那是土公主的好日子,强自按捺着笑意自谦道:「别说,往后我若是和太子见了,当真要问问他官宴之上与我大哥聊得如何。我大哥回来那是不敢声张呢,怕外人道他吹牛皮,暗地里都和我说了,太子待他好着呢。诶诶诶!你们到底有没有用心选东西!是不是知道本小姐快要添妆了!这头面!这金项圈翡翠坠子的怎得品相差成这样!娘亲可说了要足足凑一百二十台嫁妆给我,这样子的孬货如何拿得出手!」 贺小芸越说声音越大,怎么看这些金簪玉饰珍珠佩就来气。她可有几位要好的小姐手帕交,自小攀比非常,如今眼瞧着自己头一个出嫁,可不能此时不争气。眼下这些都不是好的,挥臂一扫竟全扫桌下去了,低头之际偶然间望上店中混进来的一个丫头,穿着是普通了些,可丫头髻上插着的发梳却入了她的眼! 金镶玉的发梳!怎么会插着这么个山野丫头的髮髻之上?贵宾厢乃是个二层独间,还打着一席青玉竹的帘子,贺小芸喜欢得顾不上身份,卷上帘子自上而下目不转睛。只见那发梳上的金边儿竟打成水沫样,裹着一颗颗的贝母珍珠,流光炫彩不在话下。到底家里只是个四品,贺小芸何时见过宫中的物件儿,情急之下指着廖依依的脑袋喊道:「老闆娘下去问问!那姑娘头上的发梳就说本小姐收了!多少两银钱只管开口!」 老闆娘连忙点头去办,就差给官小姐作揖。没一会儿带着两名活计又上来了,怎奈两手空空,不知如何交代,道:「这……芸儿姐要不再看看别的?明儿还有几匣子头面要送来呢,兴许就有合眼的。那发梳想必是丫头心爱之物,无论如何不肯卖,听完摇摇头就扭头走了。」 走了!贺小芸火从中来,自小凡喜欢的没有拿不到手里,谁叫爹娘和大哥只宠着她,半句硬话都没说过。这时候当着外人被驳了回来,也不知哪里的死丫头没个天高地厚,竟敢跑小凉庄扫她的面子,登时带着家生小厮和孟巧儿这个随从就冲下去找人。见店铺里真没有那发梳的影子了,就直直带人出去寻,不巧正将路旁观人做糖人儿的廖依依逮个正着。 廖依依从没逛过市集,山那头的庄子里可没有这个,还纳闷儿这样好的地界怎得迁了出来,欢喜得很,若不是没带几个铜板真想给怀安带回去一个。 说是自己命苦,她倒觉得怀安更苦呢,平日里疯疯癫癫,时不时惹恼了大将军。想来这小糖人怀安看着必定新鲜。想着想着头上的髮髻一松,几缕柔顺青丝顺着鬓角掉落下来,忽地松了一大片。
第127页 「你!你作甚!」廖依依伸手一摸,髮髻竟被人拆了,齐大哥给的发梳也被另一个玉面小姐拿在手中,顿时如同大将军激怒了一般红了眼,扑了上去道:「你还我!还我!光天化日抢劫了不成!」 几名家生小厮也没见过手脚这般麻利的姑娘,自己小姐扯了她一把发梳,这丫头竟直瞪瞪扑过来还手。贺小芸哪里与人动过手,一时也是懵了,反应过来更是气恼,拽住那丫头的头髮就是一扯,自己脑皮子上也是一疼,两人就这样纠缠死死的。 若不是小厮急着给主子解围贺小芸当真要吃亏,待嫁的闺女儿披散着头髮也不好看。孟巧儿更是傻了,手脚如同冻上了动弹不得,见贺小芸脸上被抓才急冲出去吼道:「哪里来的贱婢子!难道认不得这是贺家老爷的千金吗!甭说抢你一把发梳,抢便抢了还要问过你不成!」 贺小芸一听更火冒三丈,人围了这么一圈儿,本身还不知明理,孟巧儿张口一说倒是认了自己抢人发梳的过失,刁蛮得很,骂道:「谁说这是你的!也不看看自己买得起买不起这样一幅头面,小家子气的穷酸样子,谁家小姐出来不带小厮!明明这就是我贺家的物件儿,叫你这死丫头偷出去还敢堂而皇之戴着,东施效颦也不叫人笑话了!」 廖依依只觉得头皮生疼,被那几个小厮扯得胳膊也疼,鼻子酸得受不住委屈,喊道:「你胡说!那明明是齐大哥送我的,是我家三哥哥攒下银钱给我梳头添置的!你快还我!我要去找衙役说理!你抢了我的发梳还有理呢!」 「找衙役?好啊!」贺小芸扑哧一笑,顾不得髮丝凌乱,揪着孟巧儿的帕子说道:「你瞧瞧,这位妹妹家中可是丞县大老爷呢,快,你有何冤屈快快道来。别说你找到衙役去了,就算你告到胤城太子那里,这发梳今日不是我的也成了我的了!怎么也轮不上你!」贺小芸撒完一通邪火拉住孟巧儿上了马车,几个小厮也扫着眼丢下廖依依跟着跑了。只剩下廖依依被人围观指指点点的,气得咬碎一口银牙。 宫里头廖晓拂正在太子书房里忙活呢。往常只知道苏大人与殿下在此密谈,今日殿下准他进来伺候了。这可是太子殿上下从没有过的恩宠,无人不羡慕。正当侍从们寻思廖公公要带何物进太子书房时,只见小福子两只小手垫着绵帕,居然端着个热喷喷的小锅子。 这?这?莫非殿下密谈也要叫他试菜?众人皆不解道。 作者有话要说: 其实大家也发现了,本文大部分章节採用了双皇子情节,一明一暗交替进行,正应了双龙戏珠的星象。么么哒! 苏青松:太子你看这事这样如何如何? 祁谟:小福子给孤多下些羊肉捲儿! 苏青松:……殿下请自重,国事要紧。 廖晓拂:这……苏大人要不要尝尝? 苏青松:哼,不要! 第61章 廖晓拂挽起广袖的袖口,当着太子和苏大人的面清水净了手擦干。再取出食盒里的羊乳酥酪,银勺各取一份儿放于银碟子中,待银勺与银揲子并无异样后分别将两份儿尝了,片刻后口舌无碍才敢端上去,垂头说道:「禀殿下,奴才已经试过了,均是好的。殿下与苏大人安心用过就好。」 祁谟接过玉碗随口一尝,对小福子笑笑,极尽宠爱,道:「喜欢吃?」 廖晓拂脸埋得低,耳垂儿却不显山不露水地红了,碍于苏大人也在只好拘礼点头道:「殿下这话说不得,是抬举奴才了。」 太子明白小福子这是怕给自己添麻烦呢。毕竟苏青松可不是个眼里容沙子的,铮铮傲骨。明明当着青松的面应当对人冷淡几分,可祁谟左思右想不愿委屈自己,更不愿委屈小福子。他曾许诺这太子殿里往后就只有太子是规矩,自己心尖儿上的人,就应当大大方方疼爱着。这委屈小福子能受,他自己还不能受了呢。 「什么说不得,这酥酪还是孤特特嘱咐厨娘给你做的呢。」祁谟用手背在小福子脸上贴了一贴,又说:「孤在你这个岁数的时候常吃。前日晚睡你踹了褥子,还是我这太子亲自下榻将毯子给你裹住的。也是偶然间赶巧看见你蹬了几下,才知道褥子怎得掉了下来。」 廖晓拂原本躬着身子,听了垂下手摸摸膝头,道:「殿下仁厚……奴才不是故意吵殿下好眠,往后睡前必定用被褥裹得紧紧的。叫殿下给小福子盖被子……罪过了,罪过了,奴才并非有意,殿下莫怪。」 「孤怪你作甚?」祁谟故意不看苏青松铁青的面庞,继续道:「可知自己为何夜间踹被?」 小福子歪着脑袋迷茫起来:「莫非是……殿下的褥子打得棉花太厚实了?奴才福分薄,压不住这样的好物。」 这下连苏青松都忍不住笑了,原本还气着太子太过假戏真做,看小公公不是个狐媚惑主的也就勉强略过了,笑道:「哪里就是热的?你想想近日是不是膝头髮酸痛,小腿偶有无力之感?」 「回苏大人,确实……确实有几回。还望苏大人给小福子指条明路,奴才这腿这是不是生毛病了啊?」登时廖晓拂的小脸煞白,心道可别叫他出点子毛病啊。奴才平日给主子跑腿儿,双腿不禁使唤可还了得?且看宫中哪位主子肯养腿不能走的下人? 太子见他脸色慌张,啧了一声埋怨起了青松,哀怨瞪去一眼。这小奴才自己欺负欺负就得了,旁人可得当爷供着,遂而赶忙揉了廖晓拂的官帽一把,答道:「莫怕,只因青松与孤都经歷过了才知晓。你这也不是生毛病,是好事,是身子抽条要长个头儿了。」
第128页 「长、长个头儿?」廖晓拂抬起脸,羡慕看去太子和苏大人英姿挺拔的身板儿。原来自己这是要长个头儿? 太监偶有身姿英挺的,宛如他师父或大师哥,但那是千里挑一的材料了。大多数的公公都不大高,肩膀略窄,就连胸口的肋巴骨也扩不开。原因无他,这公公的身子缺了一块儿肉,男儿体徵就不止少一星半点儿了。旁的不说,殿下脖子上的喉结就叫廖晓拂痴迷不已,时常听殿下说话就出了神,看那凸出来的东西上下滑动着,甚至想像着指尖戳上一戳是什么滋味。 而他颈上就少了那么一块东西,摸来摸去都平平的,女儿家一般。原本个头儿还和殿下差上一头,现在也忽而惊觉竟长过了殿下的肩。莫非真如苏大人所说,自己要蹿个头儿了?是不是也能像个俊朗男儿一般了? 「是呢,你这是长个头儿。」祁谟仿佛有一双能看穿小福子的眼,低声稳住他杂乱的思绪,说道:「男儿身子抽条儿时候皆会如此,膝头酸疼不说,偶有夜间踢腿也是常见。孤那时候夜夜如此,你莫怕,无碍的。那时候还是王过福太子殿当职,王公公待孤如同亲生,每每都亲手再给孤将褥子盖上,后吩咐厨娘日间添一碗羊乳酥酪,补了几个月便好上几分,膝头的不适一散,个头儿眼瞧着就蹿上来了,一年就叫针织局裁了两回内衫。」 「真的?殿下也这样?」因殿下往常拿自己打趣儿多了,廖晓拂看了太子又去看苏大人。这苏大人行为端正非常,绝不会驴小奴才开心。 「诶,孤又不是歹人,当真是如此。」祁谟口中如同咂醋,回想那日廖晓拂于正殿不错眼珠地盯着青松,握起他的腕子就说:「这必定是真的,孤心疼你才叫厨娘添了每日的点心,还加了一味磨干的鱼骨粉,去了腥气可养骨头的。你吃上几个月便知我一片苦心,这法子可是我自己想出来的,青松也不知。」 苏青松差些又去想摸砚台砸太子了,见两人呈分不开之势,忍了忍便道:「廖公公安心,这法子确实是太子的好意,微臣资歷尚浅,还是殿下见多识广。如果廖公公方便还请上一旁用些点心,眼下微臣还有正事,失礼了。」 廖晓拂方才听说要长个头儿就美滋滋,又听殿下专为自己吩咐了厨娘更是掉进蜜罐儿,听苏大人下逐令也不难受,捏着自己的小银勺就去食盒找酥酪吃去。小福子这一走倒是苦坏了太子,上一刻手里还攥着人家小腕子呢,这一刻手里头空空,没了。 「殿下还请自重些,若不是对廖公公真心实意,用戏太过怕是要伤了那孩子的心。」苏青松拱手劝道,瞥一眼小福子,那人在竹窗下小口口地尝着点心,面色养好了,眼下的泪痣更分明了些,又道:「听说三皇子禁足崇坤宫,此事可当真?」 「必定当真。」祁谟换上不近人情的脸色,冷眼说道:「孤设计叫他害了番邦的马匹,哪怕郡主之事不出,西番使节必定饶不了。番人皆是马背上长起来的,不将马治好了绝不肯罢休。但此局并不仅为了害他,还有别人的用处。只是叫他惹个大祸而已。」 苏青松原先还怕此举甚险,怎料真叫太子算出一道,番民当真爱马如命,不得不佩服道:「殿下英明!只是禁足的时期还未定下。若是皇上一时兴起,数月后又将三皇子的禁足解了,这恐怕……」 祁谟接道:「宫中禁足就是活下狱,可长可短。你可知大宝殿西侧的郡王府邸为何常年把守森严,并有僧人封门封窗?对外皆道是阴宅夺命,故而晚间罗剎现世,哭喊不绝于耳。呵,哪里有什么夺命罗剎,那可是我父皇的心病。实不相瞒,那府邸里锁着孤最小的皇叔……皇叔当年还小就被父皇陷害,足足禁足十一年。莫不是父皇登基大赦天下不敢对皇叔下手……」 竟还有这样的天家秘闻!苏青松凛然一惊,迅而平静几分,又道:「那依殿下所言,三皇子岂不是关不住太久?」 「确实关不住太久。」祁谟道:「然而我求得就是他关不住太久。孤现下问你,若是这人闯了祸,头一个想做的会是何事?」 苏青松答道:「闯祸之人必定要平復埋怨,故而头一事应当是发愁如何将功折罪、戴罪立功。」 「诶,你就不能装作煳涂,多思虑一刻再答不好吗?孤知道你脑子好使,往后当着小福子也要赏太子几分薄面。」祁谟嘆气道,眼刀扫去一瞥,道:「三皇兄捅了马蜂窝,父皇大怒,必定是要与冯贵人商讨如何立功。眼下和亲是作废了的,郡主不日就将原封不动送回去。但这立功的机会也送到眼前了。」 苏青松低声问道:「殿下莫非听说了什么?」 祁谟从书斗取出一纸白信,偌大一张镇纸空着大块,只在最上端的纸沿上用硃砂点了个红点:「看看,这是我义父王过福从养心殿送出来的。你可看出端倪?」 「殿下义父的消息当真灵通。」苏青松接去一看,皱眉想了想,瞬而山根蹙起大道:「不妙!怕是北辽边境异动,辽兵要反!」 苏青松这话说得急了,声调一高惊得廖晓拂慌忙要过来伺候。祁谟看着心里又是不悦,怎得就不喜见小奴才伺候旁人呢!故而声线也低低的,挥手叫小福子退下接着吃点心去,说道:「太子书房,慎言懂不懂!没瞧见廖公公惊着了?食不言寝不语,噎着了怎么办?」
第129页 苏青松显然顾不得其他,盯住白纸回道:「殿下可是与义父商讨过以此种信纸做我大昭版图?上北用硃砂点缀,取其砂之谐音,恐怕辽兵杀了我军一员勐将仍旧不肯收手,这是要反啊。」 「是,孤原本算计三年内必反,如今怕是伙同了西番,一举南下要攻我大昭了。将士出征,除却兵草先行也要有天子坐镇!可歷来就没有皇上御驾亲征之先例,必定由皇子代劳。三皇子必定要抓住这时机,妄图戴罪立功。」祁谟回道,眼神却定在廖晓拂身上,心中已有不舍之念。 若是出兵最少也要二年,虽说将人留在母后宫中万无一失,绝不伤分毫,可不拴在自己身边儿,当真如割肉般捨不得。 「既然如此,太子此番如何应对?」苏青松问道。 「应对?不用应对,他要去便叫他去,孤随后便到就是。」说着祁谟招手将廖晓拂唤过来,柔声问道:「孤现下问你,若有朝一日太子亲征,你有没有胆量随孤行军?」 廖晓拂摸不透殿下怎得问这个,可早早打定主意要追随了,痛快点头道:「要的要的,殿下去何处,奴才就去何处!只是……只是殿下要容奴才先习骑术……这恐怕……还要些日子……」 祁谟听了不禁痛骂自己莽撞,怎得当着苏青松就问出这个了!小福子他是个小公公,不可与男儿相提并论,这走马上鞍的本事旁人习得会,公公却要遭受非人磨难,底下非磨肿红了不可,解手都不敢!一时咬住舌头,苦苦应道:「莫怕,从明日起你就随青松习骑术……孤再叫人打一副……打一副好马鞍给你,不叫你吃苦就是。」 「这……那奴才就先谢过殿下,谢过苏大人了。」廖晓拂堪堪答道,羞得不敢抬头。 祁容睡了两日马车,如同睡了砧板,一直腰酸背痛的。昨日终于睡上了客栈,虽说只是个上房却难得褥子平整,可算补了个囫囵觉,睁眼就过了午膳时分。平日里习惯了,四皇子一抬手就唤廖依依的名字,半天也不见人进来伺候,这才分明原是不在太师府了。 他竟然走出了太师府,十七年头一回出了方寸之地。 洗了头面祁容披起墨黑狐裘大氅出了院儿,老远就瞧见大将军飞上了马厩正对天高鸣,像是心里头憋闷久了正痛快呢。别说,物随其主,大将军的性子倒是和廖依依相似。那丫头虽说嘴里吐不出象牙,伺候祁容倒是用心,一下子找不着了还真叫他闷得慌。 正想着人跑哪处撒野去了呢,就瞧廖依依散着半边青丝,双眼憋得兔子般通红从客栈大门进来。一入了院儿就再也撑不住,直直蹲在土里竟闷头哭了。 真的假的?怎得哭了?这丫头还能叫旁人欺负了?祁容不屑笑道,大摇大摆走过去,必定要看看笑话。 作者有话要说: 文案中的基友文文推荐又更新了哦!都是天天一起憋小黑屋码字的兄弟~ 话说太子当真是宠我们小福福,只不过这一出皇宫,是否能控制住自己的双手,不毛手毛脚呢?太子请自重啊!小福子亲妈党正提着四十米大刀在赶来的路上! 尼古拉斯.看笑话.祁老四:哎呦我去不错哦,哭了啊? 廖依依:我现在是技能冷却时间,等我憋够了大招就去秒了她们! 尼古拉斯.不信邪.祁老四:本王吃瓜围观。 大将军:咯咯咯—————— 尼古拉斯.怕鸡.祁老四:好了本王帮你帮你,你把大将军先收好。 第62章 祁容挪着尊贵步子过去,缎面儿的靴尖点了点廖依依的腿,问道:「丫头,大清早哭甚?人家女儿是凄凄温婉莲下珠,你这可是震耳欲聋鸟坠地,哭都哭得这般聒噪。」 廖依依垂散着半头青丝,手上必定是沾了土,才哭得抹了个花脸,还觉得头皮火辣辣疼,没好气地回瞪过去,道:「什么珠啊泪啊的,和你也说不通!」 四皇子眼睛毒,一下瞅出廖依依头上的髮髻开了,那柄日日佩戴的水沫珍珠金镶玉的发梳不知去向,再看她满脸的哭相悲恸,眼珠子一转就已猜出个模样来,故意说道:「本王还当怎么,无事就好。哎呀,廖姑娘今日这头髮可没梳呢,散着多没脸。还不快进屋将髮丝绾上,再将你那柄好发梳簪上,出去遛遛给小凉庄子里的人开开眼。」 廖依依自从得了发梳就没离身过一刻,不是看那把梳子多金贵,而是三哥哥的心意非比寻常。女儿家最看重的当属是梳头的日子,想也想得出。一个个散着发满地乱跑的小丫头眼瞧着身旁的女子出落水灵,于是盼着年过十二,也同姐儿们一般绾髻簪饰,廖依依自然也是,只是不说罢了。只因为她明白自己没有爹娘,到了那日是不会有人记得给准备一套好头面,家里也没有闲钱干这个。 那日齐大哥亲手将发梳簪与她,还说这是三哥哥在宫中省吃俭用攒下银钱来给自己梳头用的。廖依依当时接了就已是欢喜得一塌涂地,后又听二哥说三哥哥进宫的缘由,恍然大悟过来这梳子何止是金贵,简直是三哥哥融进了血泪的宝贝。 爹娘没了,大姐没了,嫂嫂也没了,廖依依原本就没指望有人能给她置办头面,天可怜见的,离家久年的三哥哥居然没撇下她。这份心意和齐大哥的恩一样贵重了。如今倒好,三哥哥的心意和齐大哥的恩一同没了,竟是被人生生在街上抢了去!
第130页 想至此处廖依依两腿一踹,坐在地上放声大哭起来。路过行人皆驻足观望,神情无不鄙夷甚至气恼,几乎是一眼认定眼前这霸道的高门公子将人欺负了,就差挽袖子而上。祁容原先是想调侃一番逗乐打趣儿,没成想落了个下不来台,赶忙将人拉起,当着人面劝慰起来,道:「你这一哭倒好,旁人皆当我是歹人了,瞧瞧你哭得满脸黄土样,还不快跟我回屋洗洗头面去。」这才堪堪解围,四皇子只道自己头回出门就碰个钉子,忙不迭带着廖依依回了上房。 「说吧,到底怎么回事儿?是不是头上的发梳丢了?」祁容开门见山,眼风扫一眼茶壶,「还不看茶?机灵一点儿,本王出了太师府照样是主子。」 廖依依脸上黑一条黄一条的,手也懒得净,给祁容倒了一盏茶水,抽抽着鼻子说道:「说也没用,这事你管不得。恐怕还得等你的事都办妥帖了,回了胤城好去求求三哥哥……不是,是去求求宫中那位齐大哥。可这庄子和胤城相隔好多路,也不知道齐大哥能否管到这处来……」廖依依自言自语道,她从不知道侍卫究竟在宫中做何,只知道齐大哥在宫里头有路子,傻乎乎当侍卫还能管城外事。 「啧,嘀嘀咕咕什么呢!本王耳朵有那么不灵便吗?」祁容不知这丫头今日犯了什么毛病,莫非碰上鬼打墙了?怎得连话都不肯正经说,急道:「宫中的齐大哥管不了,宫外不还有一位齐大哥吗?你说与本王听听!」什么宫里头的齐大哥,祁容冷笑,五弟好歹是个太子呢,在这丫头嘴里倒不值钱了。 「说就说,你那么凶作甚!就是……临出行前老伯叮嘱依依绝不可叫怀安与人置气,这事你听就听过了,齐大哥气性大,伤了身子,老伯必定要责骂。」廖依依跑去铜镜旁抓了一缕青丝往髻上绾,接着道:「……发梳不是我丢了,诶,是依依今日出门没看黄历,叫一位官小姐抢了。」 「抢了?怎么抢的?」祁容眉头一拧,嘴角笑得阴侧,这倒好,他还没摸清小凉庄的底细,竟有人光天化日敢抢东西?父皇这皇上当得不慎啊,地方官吏办事竟如此不利,应当抓一熘儿拖出去斩了。 廖依依手上动作麻利,方才散开的长髮现下规矩束紧,服服帖帖的。只见她两眼投出落寞失神的神色,说道:「齐大哥不知,只怕要回来是难了。人家说找丞县都无用,就是将事情捅到太子面前都是无用了。廖家不比太师府,府上打发下人的饭菜都比我小时候吃过的好,那梳子还是三哥哥送与依依的第一副头面,当真是可惜了。」 原先祁容只当是个衙役作恶的小事,一听捅到太子面前也无用就更笑了。这偏僻地方的父母官还真是穷凶极恶,真当土皇帝比鸟大呢,看来不仅要收拾盐官吏,连丞县也得一同拾掇了。遂而招手将廖依依唤来,说道:「本王今日明白告诉你,丫头,这太子管不了的事儿多了,谁叫他没用着呢。可他管不了,本王未必也管不了,你只需一五一十地将此事道来,容本王设计一局,不出十日必定完璧归赵。」 「归赵?什么归赵?归什么赵?」廖依依忽而打岔,正色道:「齐大哥莫不是失了智吧?我姓廖。」话说得无辜,殊不知自己一句话差些将大昭朝的四皇子撅到七窍生烟。 廖晓拂这几日换了新衫,是殿下几日前给针工局送去的青缎,又是赶在别的小主裁春袄前赶制出来的好衣裳。冬日宫人衣袄厚重,宫女小主们皆怕穿臃肿显笨重,故而不肯多在里衫添衣服。可廖晓拂没这个担忧,巴不得多塞几层,将自己衬得壮实,看着个头儿还高。 老天爷给了他一副精緻的五官,可内里却是个男儿心。若不是家中遭逢变故,小福子也想做个顶天立地的好儿郎。但日子都过了,自己拿定的主意就没有回头路,廖晓拂从不卑怯怨天,这是自己个儿选的,就得像个男儿般活下去。 但他心里有多坚韧,就有多惧自己不抽条,谁叫公公缺一块儿呢。今日他换了青缎,手腕上戴的是太子赏的金钏子,恐怕宫中小宠再也没这般打眼了。 「今日的羊乳酥酪用过没有?」祁谟在前头,不放心他回头问道。正月已过,前瞧着是二月二龙抬头。 廖晓拂今日随同太子去给皇后娘娘问安,娘娘心怀慈悲,看他身子单薄特意准他跟着太子入凤鸾宫候着。一时宫女太监纷纷注目,将他打量个透,面子上还好,心里头恐怕揶揄着娘娘怎么这般好心,好得叫自己儿子的小宠都入宫候着了? 殊不知赵皇后心疼这孩子呢。太子说了,是自己与苏青松使计,为了叫惊麟宫崇坤宫的眼睛松着些才出此下策,还说是自己强要着小公公给自己帮衬一番,人家心里头不是乐意的。但小福子衷心,主子既然开口了必然不叫殿下为难,眼睛一闭就将宠宦的名声应下。这话刚说给赵皇后时当真气恼了母仪天下的国母,使计就算了,怎得还能强要了人家小公的清白?差些拿条藤抽打太子。还是祁谟激灵给母后跪下,求道,自己苦哈哈长大从没有人像小福子那般入眼,虽说人家不乐意可自己挺乐意的,就当多疼疼孩儿,留小福子几日,不碍着将来娶妻纳妾的。待小福子再大些就给他赎兰,赏赐府邸放他出宫去过悠闲日子。 太子将恶名都拦自己脸上了,皇后还能怎样?打了几下就作罢,叮嘱万不可闹出大事来,每每见了廖晓拂就当自己孩儿作孽,心疼人小身子受苦。
第131页 廖晓拂自然不知情,太子问了就怎样答,道:「回殿下,奴才午膳时用过的,婆婆今日还在小福子的食盒里放了窝丝糖两块,叫奴才省下藏在褥子底下,殿下夜间想吃可来拿。」 就算早知道小福子是个小鼠性子爱藏东西,听了这话,祁谟也憋不住冷脸,嗤一声笑道:「你这性子倒好,给孤省下不小数目,当真是好养呢。」说着趁四下无人,拉过小福子的腕子看看,满意极了。 这金钏子成色极好,没拘着工匠们下血本。虽说太子殿支不出多少现银,花个一百两给小福子打个物件玩儿还是能的。人都是太子的宠宦了,宫中行走不得不提点些,该有的好东西得有。不然看在拜高踩低的宫人眼里就如同失宠,那可就任人踩一脚了。这红墙琉璃重檐下不怕没有新鲜事,怕得是主子新鲜一过,浪尖儿上的人要失宠。 「不错,孤那日攥住你的小腕就想这要是挂个金钏子该多好看,果真是叫孤说着了……」祁谟道,不顾小福子羞得往回扯袖子。那金钏子乃是实打实的足金,旁人打一个至多二十两够够的,这倒好,一百两下去还没封住口儿,那镂空交接的勾瓣还雕着小小一个福字呢。 「喜欢吗?」祁谟问道,这花样子都是自己亲笔画出来的,反正自己喜欢极了。 廖晓拂被太子拽得近,怕是心中痴迷沖昏了头,总归没有旁人,大着胆子点头道:「殿下赏的,奴才喜欢,都是好的,喜欢得不得了了。」 太子心里欢喜,见他喜欢比自己喜欢还心悦,又道:「那往后孤再赏你更好的可要怎么办?」廖晓拂没想殿下还能拐着弯儿这样问,腕子被太子攥着呢,自己的指尖也悄不声儿搭在太子手指上,心花偷着放,小声儿道:「那……殿下赏什么奴才都戴着,全数包揽戴在身上。」 「呵,廖公公好主意,往后孤要是赏赐多了还怕你拿不住这样重的……」祁谟欲拿此事逗他,手中贪恋这一把的温柔,不捨得松,谁知刚转了弯就听见前头枯枝沙沙,传来几声春燕啼叫。太子习武动作灵快,扭身将小福子拥了个满怀,几番躲闪藏进十步一处的墙凹中。这墙凹是每宫都有的,夏日走水、秋日堆叶、冬日推雪,没想此刻竟被太子拿来藏人。 「殿下!殿下可知外头怎得了?」廖晓拂走得好好的,忽而被塞进凹缝,好在宫人勤快,此处早无积雪,否则又要心疼身上的青缎料子。太子以身做墙将他包着,怕他磕着后脑还用手垫住了颈后,半天闷闷才道:「你可听过春燕于霜雪中归巢?这不是鸟叫呢,此乃人术口技,恐怕是安贵人与那侍卫了。还有……你莫动,莫要……莫要再乱动了。」 作者有话要说: 大家放心吧,邪魅狂狷.了不得.祁老四目前都挺搞笑,狠起来了不得呢!那位贺小芸现下已经凉了,放心,今后再怎么作妖也只会叫祁老四碾压。 祁谟(在榻上准备休息了):阿嚏!阿嚏!阿嚏!谁!必定是有人在骂孤! 廖晓拂(偷偷在被窝里啃窝丝糖):吓死了,还以为自己思念殿下被发现了…… 陈白霜(在库房头疼):这个月太子殿里的帐本怎得对不上啊? 第63章 两人的面庞间隔不到一掌,更别说腰下胯骨了。小福子冬日里穿得多倒是无碍,就是苦了堂堂太子。这青天白日、朗朗干坤的,廖晓拂身子左挪一挪,右蹭一蹭,再时不时扭一扭,躲闪着墙凹中的雪渍。上好的青缎料子周全得很,眼前的男子渐渐却不好了。 祁谟早已是动过情的年纪,心里头也对廖晓拂有意,如今将人满拢在怀,这人还总是无意触碰自己龙根之处,当真是不知男子的兇险。廖晓拂自然不知男儿动情的徵兆,更不知殿下的身子如同经歷九曲磨难,时而登仙,时而堕魔,却隐约觉着有个什么顶在了小腹处。慌忙中再一抬头,太子脸色赤红如同随时要爆开了一般。 「殿下……殿下这是……」廖晓拂噤住问道。他下边儿早已净得白白净净的,但也隐约明白了几分。男儿的床帏之姿应当……应当就是如此吧。小公们向来对自己没有的那处隐晦好奇,年幼时凑在一处看小画本也是常有事。那画本早已不清,泛黄纸张不全,可画中的男子却有全乎身子,和他们这些小太监不同……人家两腿根之中有条肉龙般的蛟物儿,还能往天上翘……自己净身那年依稀只觉身子下还是小雀儿,卵蛋两小丸,怎得……怎得长成男子后那般巨大了,沉甸甸坠在腿中,当真是……当真是羡煞旁人了……他下边儿只剩平整一片,连一根男儿英勐的毛都没长出来。 陈鸳曾耳语……男儿若行房事就那般翘着,还需与女子那般亲近……可殿下此刻既不在寝殿又没有女子……这就能起阳了?当真是羡煞旁人了。 祁谟活了十七载也没有此刻难熬,可小福子根本不懂男儿身上的关窍,傻呆呆贴上来问他,只好自己往后靠靠。身下那团硕物却不听使唤,顶起亵裤来正戳于小福子胯上。 「殿下这……这如何是好?这……如何收回去……这可如何是好?」廖晓拂问道。龙头都起势了,哪儿是说收就收回去的?当真是不懂。他既不敢动又不敢瞧,只觉得那东西隔着殿下的衣袍都硬邦邦的,好似要将他钉在此处。 祁谟心中叫苦连天,又不知这腌臜事儿如何同小福子道来,总不好说孤心悦你所以想叫你侍寝多日了,现下你一挪二蹭将孤胯.下之欲勾起火来,可孤又心疼你不好将你如何如何了……只得苦着脸道:「无碍,孤忍一忍就过去了……这男儿之事……常有,常有。你也……莫怕,莫怕。」
第132页 「忍一忍……才过去?」廖晓拂的脸也跟着烧起,二人面面相觑,只得假意纷纷顾左右而言他,过了会儿还放不下心,见那势头并未消退,小声儿惴惴地问:「殿下这可是疼得慌?这种事情……难受吗?」 疼是不疼,难受是真难受。但这话祁谟只敢心里头念念,摇摇头一笑道:「无碍……外头那对儿苦命鸳鸯未散,你我闯出去只怕冲突了。那侍卫兴许一把抹了脖子,以命抵命换安贵人性命。无碍,等你我出去……孤就消停了。」可总忍不住去瞧小福子的脖根,白得似一块温润好玉,玉还生香,要折磨死他。恨不得勾一勾指节探入一寸,往下闻闻他身子上是否也暖香生甜氤氲撩人…… 祁谟惊觉自己想入了神,勐摇了摇头,淫.邪之念升起经久不散,却不想看在廖晓拂眼中又是另一番面孔。莫非殿下当真难受异常?怎得脸色方才还红着,顷刻又煞白了? 「殿下若是难受,奴才要不就……」廖晓拂结巴着打了个磕,这话也不知该接一句什么。主子这般难受,按理当奴才的为主分忧,可这……他从没有过的忧又谈何解? 祁谟如今看小福子愈加顺心,不知老天开恩怎得赐下这样的宝贝来,叫他伶仃孤苦十七载也拥有了一份独属的牵挂。眼下虽说不是什么好时机,可送上门的豆腐不吃就说不过去了,故而凛着脸正色道:「那……你可愿为孤分一分这恼人的火气?」 念着殿下对自己看重,又心怀着爱慕,廖晓拂只觉被太子滚热的眼色勾了魂去。那双凤目微微上挑,斜眯着扫过来一眼,看得他身子难耐。若不是殿下用腿撑着自己,兴许身子一软就…… 「殿下恕罪,奴才自然是愿意的……可奴才不懂这个。」间隔两人的衣袍,廖晓拂好似听见震天的心跳,也不知是自己的还是太子的。 「诶,好办,你别动,孤来就是……」祁谟实在忍得难受,垫住小福子后颈的手也耐不住规矩了,悄悄伸进廖晓拂严丝合缝的领襟缝儿,碰了一指头领口底下的皮肉。指尖轻沾便不可收拾,瞬而野火上身从下腹沖至胸口,当真上一世着了八千岁的魔。 廖晓拂被太子揽住了腰,殿下的手又往他衣衫里处寻。再抬头,殿下凤眸若寒潭深渊叫人不敢直视,真睨了竟喘不过气来。瞬间自己薄薄的唇口被殿下堵了,急得他一眨眼,羽睫竟是扫过了太子硬挺的鼻樑!竟然是殿下真啄上了他的口! 祁谟极其珍爱,如同怀中护住个蹬腿儿闹腾的小鹿,眯着眼用舌挑开了廖晓拂封闭的唇。这一下怀中人彻底烧了起来,淡淡眸瞳潋滟散开又聚集成星点,眼眶像被殿下欺负地彻底泛红,耳廓尖处赤得通了光。祁谟不敢将人欺负狠了,浅尝辄止在小福子口中品了一番,扼住人家下巴磕儿的手指上挑,看似松手却舌尖侵深,吃得廖晓拂纤细的白颈子上出了汗,黏上几丝髮才肯住手。 「殿下、殿下……有人来了……」廖晓拂佯怒,开口却是急道有人过来。青硕一小条的身子还在太子怀中乱着,怎知殿下虎野起来这般勐浪,更不敢声张,只得哈着小口苦苦捱道。原先脑子里还有疑思,不知殿下成全安贵人所为何事。现下也顾不得了,十指松散着抓住太子外袍的襟口央饶。 知晓小福子面皮薄,祁谟也只想啄一口尝尝,只想将人抱回去好好疼爱,憋得很是难过。此是他这一世头次与廖晓拂亲近,殊不知再过二年待人长为了八千岁,就有本事将他撩拨得不能自已了。 廖晓拂初尝滋味,腰谷都被祁谟揉软了,一路低垂着头跟太子往回走,每一步怎得迈出去都不知道。却总禁不住自己心悦,总归是乐意的,抬眼偷着望一眼殿下的肩背,暗道殿下果真是殿下啊……啄一口就这般厉害了,哪怕自己多赖一刻也是好的。全然不知崇坤宫里吵翻了天。 贺小芸近两日快活似神仙。那日回到家中就忙不迭叫丫鬟给自己重梳了髮髻,将抢来的发梳戴上了。铜镜中的美人亭亭玉立,面若夹桃,青云垂髫髻中隐着一柄贝母流彩的发梳,怎么看都与自己般配极了。贺小芸喜不胜收,左右端详着髮饰,心道这样好的头面怎得落在那么个野丫头手里,明明与自己才是般配。 这样好的头饰,也就只配戴在自己头上。想着贺小芸用帕子捂嘴嫣然一笑,一扫前几日选不出好物的垂丧。丫头们一见小姐乐了也跟着上前奉承,这个说这头面莫不是天上王母玉帝赏给小姐添妆的吧,那个又添嘴说这样贵重的物件旁人看一眼就要折寿,也就小姐能戴上了。更有的口吐莲花,说皇子妃也莫不过戴些俗物,自家小姐可比皇子妃贵重多了,嫁个三品夫君算是低嫁,也就是老爷没带小姐进胤城,否则必定被皇子相中了去。 这话也不都是奉承。祁谟当日是从太师府老夫人柜斗里拿出的发梳,样式一看便知不是外祖母之物,必定是母后年幼时的头面。外祖母思女成疾才将此物拿进来,偶间看一眼以解思女之忧。那日的太子早打算带小福子回家看兄妹,更记着他说小妹正当梳头的年纪,念及母后娘家也是自己母家,顺手的事算不得偷,便特特带出来,安小福子的心。 小福子自来将家人看得重,太子爱屋及乌之心恐怕更甚,只当多疼他家人就是疼他了。 故而这发梳乃是出自正一品官员的府邸,是当今太师嫡女做女儿时的头面,可见之难得。盐官吏最多是个四品,若不是抢了廖依依的物件儿,贺小芸今生是无缘得见正一品府邸嫡女儿的首饰。更别提那帮使唤丫头了,当真是觉得此物只该天上有,小姐这是仙女娘娘的命呢。
第133页 这日她又被丫鬟们捧得云里雾里时,大哥贺良材捧着一匣子珍珠进来,往软榻上一坐笑道:「我说小妹近来笑不拢口,大哥在廊道就听见了,原是得着了心爱之物。看来那胭脂铺的老闆办事得力。来,也别光顾的那个,大哥给你添妆,看看可还满意?」说着一匣子深海六品珠就推了过去,一颗颗尽是挑好的来。若贺小芸没得着发梳必定要稀罕,此时相比再看,那一匣子的珠光贝彩皆不如头上的莹润,一匣子都挑不出来一颗比头上的大,登时小脸儿一垮就噘起了嘴。 「又怎得了?」贺良材疼爱自己嫡亲的妹妹,那庶妹嫁出去可连看都没看过一眼呢,贺小芸一个噘嘴就忙问道:「可是嫌这珠子不够大?最近胤城风声紧,来了个妖异郡主,诰命小姐均不敢出府。故而玲珑阁和攒珑轩也不进好的,这都难得了。要不等你出嫁后大哥再添一份儿可好?别与大哥置气。」 「出嫁后?那怎么行!我还要不要脸了?」贺小芸将一匣子珍珠推回去,嚷道:「添妆那日可是女儿家最要脸面的时候,身边几个一起长大的姐儿都等着看我那日能有多少抬的嫁妆呢!一个个眼毒得很,每一抬压得不实都要挑出来说!大件儿的檀香家具什子不算,钱打出来的一样不能少了!六品珠还不够笑呢,我要东珠。大哥不是说皇后娘娘的凤冠东珠扎眼吗?好大哥了,再疼我一回,去帮帮小妹吧,这辈子就得脸一次的场面,给小芸也买一匣子东珠来,娘娘般地出嫁。好大哥,就这一回,我往后必定不再吵闹了。」 贺良材再疼小妹也架不住这丫头无知,一下子拍桌子急道:「你这说什么浑话!那是大昭的皇后,你岂能比!皇后若佩戴东珠,宫嫔都不敢戴品级相同的,你这丫头能够得上什么?连个三品夫君都没嫁呢就要皇后娘娘的东西!那东珠就算有也不能添置给你!早与娘亲说过不能娇宠太过,你这性子非要惹出事端来!」 贺良材又气又无法,勐灌了好几口茶水。他确实与贺老爷进胤城上官宴,远远地瞻仰过九五之尊。当年元帝与皇后一同给百官敬宴,凤冠上不下数十颗的东珠灼灼夺目。他也当真是见过太子一面,只是远远够不上说话的品级。祁谟那年坐在上席只与重阳候府往来,压根儿不记得这四品官的儿子是谁。 回小凉庄后贺良材将此番描补成与太子把酒言欢,一时成了庄子中的美谈。现下听自己娇宠惯了的小妹张口就要东珠添妆,气得瞪眼冒火,就差给这傻丫头噼头盖脸责骂一通了。贺小芸的性子爱闹爱哭,见大哥不依着自己便哭开了,两只浅藕粉色的栀花软鞋也踢了,一口一句没有东珠没脸出嫁不如死了,点霜花的胭脂哭开也成了两道花泪。 到底是自己疼爱的小妹,哭了半柱香就哭乱了贺良材的心思,不得不哀怨道:「你们这些丫头都是死的吗!小姐快要添妆,哭噼了嗓子你们赔得起!还不快哄着去!」 几名丫头点头如捣蒜,纷纷围上去劝解小姐。贺小芸一见此事有戏,哽咽道:「你们别劝,我自打出了娘胎就没这般丢人过,一世就这么一回的日子还要被人讥笑……我的命怎得这般苦啊……」 「得了!大哥再去胤城寻寻,若有东珠重金添购一匣子来给你添妆!你们伺候好小姐梳洗,别没了规矩!再哭就没了!」贺良材起身道,也是被亲妹的话顶得肺疼,抬脚出门去了。贺小芸见戏演完了,断线的泪珠登时收住,急忙坐回黄铜镜前,晃着丝帕吆喝丫头重新伺候她束髮。一时心里头痛快极了,瞧着镜中的发梳更是喜欢,摘下来摸摸宝贝似的,谁也不给碰。这样好的物件可要显摆,添妆那日她就戴上,叫几个平日里敢跟她抢风头的小姐们甘拜下风。 而此时四皇子祁容已换上一身白玉便服,脱去墨色衣衫大氅,更与宫中那当太子的五弟像极了几分。现下他身后站侍卫九名,在丞县衙门的正门口拾起了鼓槌。 作者有话要说: 东珠乃是贡品,古时以其圆润颗粒大而出名,自来就是东宫之主的专享。皇后在各种大典露面可佩戴东珠,妃嫔只能用下一品级的珍珠。极其富贵人家偶有买来东珠珍藏。越来越感觉贺小芸已经凉了。 心怀国事却想吃豆腐.祁谟:廖公公过来,叫孤啄一小口。 廖晓拂:唔……殿下、殿下好厉害。 二年后 暴富新帝不务正业只想买买买.祁谟:廖公公此事有何高见? 廖晓拂:陛下抬头叫咱家啄一口就告诉你。 第64章 小凉庄子的丞县姓孟,曾经八番秋闱未中,私下被村民笑称孟八。孟八孟丞县要真算上去比盐政吏贺英还年长二十几岁,这七品的文职也是家中在其中举后捐的官,故而还称人家一声贺老爷。孟丞县不仅年长官低,还是个老年得子的,儿子女儿皆与贺老爷家中的一般岁数。去年年底自己儿子纳了贺老爷家的庶女为二房,四品官家的女儿嫁进七品小官家中,还不是正妻,可见贺老爷家只疼着嫡亲的女儿贺小芸,丝毫不在意捨出去一个庶女。 低嫁一个庶女还能结亲丞县,贺老爷这算盘打得怎么都不亏。而自己宝贝的嫡女儿可不能低嫁,到了十四说亲的年岁便早早叫夫人走动起来。盐官向来油水多得如摇钱树,丞县自知自家儿子高攀不上,只能看地方富甲与三品官员往贺家催媒婆合八字,其中还有正三品中书令家的公子。只是人家的嫡公子也不傻,正妻娶个四品觉得不值,故而只愿求个二房。贺夫人再贪图人家的家室也只能狠心推了,定下从三品尚书僕射家的二公子。
第134页 这一回回打算盘般的精明被外人看着皆道不值,殊不知官家儿女婚娶都像如此,孟老爷只得捧着家中的贺家庶女。但也叫他儿子接了个福报,庶女自然有庶女的好,不仅善待公婆,肚子也是争气,近来已有三月怀相,也算求仁得仁了。 今日孟丞县正在县衙中理税,忽闻门口有人大击冤鼓。冤鼓声也是有讲究的,若民告民便长击三下一停,若民告官则短击三声一停。可这促敲而不断的鼓声如同樑上刺,莫非还要官告官了不成?笑话。孟丞县被那经久不衰的鼓声惊得脑仁疼,更不愿出去管这趟白费力的闲事,只唤了个下手去探。 岂料下手出去不到半柱香便火烧眉毛般跑回来,鼠窜一样,再细看他眼眶青肿,竟是叫人用拳头赏了两个乌眼黑。孟丞县掷卷大怒,骂道这是何人大胆竟敢殴打地方官员,骂着就吆来衙役数十,命其出门将贼民就地结果了!打死作罢! 谁料那挨了打的下手竟死死拖住丞县,疾唿万万使不得,万万使不得!孟丞县知道往日手下这帮人的性子,别说挨了打,都是挨了村民埋怨也恨不得出口气的主儿。今日怎得不敢吱声儿了? 那下手也不是傻的,拽着孟老爷的官服低声道了几句,道完竟连孟老爷也登时不敢唿声儿了。衙役们你看我来我看你,手里头的刑仗都搬出来了,纷纷问道,这贼民是打还是不打了? 只听孟老爷堪堪假咳了几声,慌忙得不知该退该进,油锅上蚂蚁似的。众人平日将孟老爷欺善怕恶看在眼中,此刻见老爷不敢出头了,心道那外头究竟是何大恶人吶?竟让孟八孟老爷打了退堂鼓。 半晌孟老爷才挥手喝道:「收拾衙堂,将衙门也关了!再将我藏着的好茶端出来与贵客!」说完脸色又一阴,急急派下手去贺家请贺老爷来。 四皇子在衙堂上座落了个清闲,翘着腿歇息,茶盏里的茶倒是一般。喝惯了太师府的茶水这七品芝麻官的茶叶就像无味汤水一般,勉强能润口罢了,尝了一口沾沾唇就不再多看。孟老爷站在一旁赔笑,方才下手耳语道外头来了个官人,一出手就是大印通牒,说是要见丞县。庄子里头的人哪儿见过真正的大印,他霎时上前要看分明,一个不服就被那玉面罗剎赏了个巴掌,嘴都要抽歪了!往日只有他作威作福欺压村民的份儿,挨打了自然要犟几分,谁知刚要张口那官人身后的几位爷不是吃干饭的,两人来捏住他肩膀,中间架起就是一脚。他欲张口再骂,其中一位爷硬怼来两记直拳,唰唰地揍青了自己的眼眶。 下人一句整话都没说出来呢就被揍得趴下,围了好一圈儿的村民,皆拍掌道好。几位爷退下去,对中间那位白衣罗剎敬畏得很。那罗剎走过来不言语,脸阴如刀,五官背光都看不清,像极了夺命的书生。他低头又对下手耳语,下手被踹得肚子都打痉了也不敢再胡闹,撒丫子跑回来给孟老爷报上。 「老爷,不好了,您和盐官吏仿造大印独占小凉庄子的事儿被人捅到了胤城,现下皇上没工夫治办,叫太子来收人头了!」 孟老爷疑心生暗鬼,自然不敢全信却又不敢不信。当年那事的的确确是自己昏了头办出来的,抢占个庄子倒不至于丧命,可当年听了贺老爷蛊惑,私仿了皇上下通文的大印。这若是查出来就真真是个死罪,兴许还是个株连九族。自己那孙儿还在儿媳妇肚子里,若是牵连了……想着就一身冷汗。此刻再看那坐在上座中的官爷颇为英俊,举手投足间不像个凡夫俗子。只得擦擦冷汗,期盼着这贼民是个仿造货,待贺老爷前来验证一举将其识破!那时候就怪不得他求死无门了,敢拿砍头的事煳弄丞县,就算他只是个丞县也是官!自来民不与官斗,非要叫衙役用刑仗废了此人双腿再扔出去! 这些阴险歹毒的念头一一返在面上了,又岂能逃过祁容的眼睛?四皇子自小就是个毒蝎性子,这人若自己狠毒,旁人的狠毒就逃不出去,冷笑道:「孟丞县这是叫孤等谁呢?可别是叫盐官吏贺英前来送死。你与他是一条船上的人,必定都要收拾了,放心,都跑不出圈儿。」 孟老爷与下手面露惨相,怎么偷着请贺老爷的事儿也被看出来了?其实这也是祁容心思缜密之处,既然敢来必定做足谋算。太子的玉令牌是一,可这见过太子之面的人说话才作数。孟丞县区区七品,怎敢断言?必定是要叫人去请贺家的人。而他那些歹毒的念头也被祁容掐个正着,别看现下好茶上座地招待着,若是贺家来看断言说不是,变脸比四月天还快……但这也是必定不能的事。 贺良材刚出门就被丞县的人截住了,那人支支吾吾急道贺公子快去吧,大难临头大难临头了,惊得贺良材还当丞县被人打杀了。一路听完也是惊得不知所云,哀哀重嘆,还不如丞县被人打杀了呢。这事若真如此,那贺家和孟家倒是足足能去地府凑一家子整整齐齐了。只盼望那假太子是虚张声势,东窗事发叫什么人自以为能得着好处。 怀揣这般心思,贺良材战战兢兢进了县衙,一踏入衙堂就如同被天老爷噼下个龙蜒大雷,只敢跪道天道好轮迴。二年前官宴虽只是远远瞻望太子,可龙子样貌见过便不曾敢忘,如今这人手拿玉令腰牌,当真是太子亲临,恐怕势必要将几年前的大错翻出来,一举收拾了贺家。 祁容见贺良材怔愣一瞬,便知这法子起效了,一品大官家养出来的尊贵不是装的,端这架势站起来从上座走下,每每迈一步都叫人胆寒。张广之也捏了把汗,虽说四殿下与主子长相颇似,换上太子的便服更挑不出来一二,可这内里也差异太多,如同黑白日月阴阳天地,不知将来两位皇子相碰又该是如何惨烈。
第135页 「孤领旨前来,不知盐官吏家贺公子还记不记得孤这张面孔了?」祁容一步一字问道。两日内他已着人打听出一二,庄子里最叫人脸上添光的事无非两件,一来就是贺老爷家的大公子受太子垂青,曾把酒言欢。二来就是贺老爷家的嫡女近日大婚,嫁妆就足足一百二十抬呢。 贺良材原先还惊愣着,一听膝头便是一软,直直跪道:「太子恕罪!太子恕罪!贺某不知殿下前来,有失远迎,有眼无珠!」 「有眼无珠?」祁容见他双腿如筛抖,与五弟极为相似的凤眸眯成兇险眼刀,食指擦一擦唇边的茶水说道:「既然如此就将眼珠子废了如何?留着也无用。御前侍卫听令!给孤……」 「殿下饶命!殿下饶命啊!」贺良材被祁容虚晃的一招先声夺人制住,再加上家父伙同丞县仿造大印一案在身,当真怕太子一个不如意就痛下杀手。自己跪了还不止,眼白中的血丝龟裂般发散开,怒而瞪向孟丞县,骂道:「你这不长眼睛的狗官!太子在此还敢不跪!立在一旁等什么呢!等着殿下打断你那狗腿!」语毕孟丞县才恍然大悟,方才心中自是不信还立着给太子赔笑呢,自己到底是有几颗脑袋才敢这般作死啊! 祁容不经意摇出摺扇,恍如太子亲临,连张广之都惊觉极像。他也不提仿造大印一事,转脸朝张广之贼贼一扎眼,又扳起面孔,似乎将人命捏在手心儿很是享受,上前也不训斥何人,竟是抬手将地上跪倒一片中的贺良材扶起来了。 众人只听太子道:「孤此番出行确实是来拿你贺家人头,但听你家喜事临门,此事还有得商量。」祁容将人从地上揭起,心道这太子的滋味当真不错,可将人玩.弄鼓掌之中。若不是每隔几日要被张广之看着喝一碗药汤,这令牌不还了也罢。转而又起念,先把那丫头哄好了,叫她写出方子来,那大昭的太子究竟是哪个就由不得五弟了。 祁谟读完张广之的信件,知道四哥手段了得,收盐官吏欲拿丞县下刀,很是满意。若他前去也必定是从七品父母官下手。如果能将盐官吏收为己用,那每年便能划出几百万两的现银来,不仅有了可以买粮草的银两,连小凉庄子附近的山坳也能占住。自从祁谟去过一次便留了心眼,马耳山是有几道天涧险处,易守难攻且不易发觉,又呈宝盆状可开垦山田,偷养一支万人的亲兵再好不过。 这还都是小福子给他带来的福气呢,想着便叫玉儿传廖公公来,看看自己的福气做什么。 廖晓拂正在太子殿的院子里与苏大人习骑术。苏青松引来自家马厩的一匹良驹,从马蹄至马肩隆都是雪白的毛色,亲人且温顺。碍于小福子的身子,祁谟又名匠人做了一张崭新马鞍,两头翘起中间凹,不同其他的,中间还用上好棉絮堆出个贴合皮肉的小包。苏青松上鞍试了试只觉得坐不住,便知这是殿下特特照着廖公公的身子做的。 昨日殿下说自家大哥已经被护送去番邦府邸治马了,身上好好的,没吃什么亏,这消息叫廖晓拂悬着的心落了地,也有心思来学学骑术。依殿下算半年之内兴许就要出兵,行军一日百里哪有人供着马车,男儿皆是在马背上颠簸。 「好马儿,好马儿,咱家叫小福子,大名廖小福,你且记住了啊,往后别记错了……」廖晓拂头一次上鞍才觉得马儿比想得高大生勐,鼻孔唿唿地喷热气,蹄子上的铁块噔噔脆响,真有些打退堂鼓,差着一步不敢过去,小手揣着在一旁道:「马儿你看啊,咱家手劲儿小,必定不勒你的缰绳,不叫你难受了。一会儿咱家上鞍马儿要听话,要乖乖儿的啊,别掀咱家下来……马儿你瞧这地都冻得硬,摔下来咱家也疼呢,是不是?听话啊……」 苏青松只看一马一人隔着一丈远,也听不清廖公公嘀咕什么,笑着催道:「公公莫怕,这马儿是自家马厩中生下的,臣亲眼瞧着它长起来,性子温柔得很,你别当它性子烈,恐怕它还怕生呢。」 「这……这怕生岂不是更不好办?若是马儿不认得奴才,将奴才掀下去,伤筋动骨也要百天。若是殿下行军岂不是要拖后腿?」廖晓拂瞧瞧那马,心里更惧了几分,当真怕殿下将自己留在宫里头。 「好马儿,好马儿,你且等等啊,咱家去给你找份大礼。」廖晓拂道,瞧这雪白白的玉马漂亮极了,厚重的睫毛下盖着一双沾有灵性的眼,说完一熘烟儿跑了。苏青松暗自发愁,看这模样叫廖公公上鞍是有难度了,不好给太子交差啊。还没反应过来,就看青缎色的一小条影子跑回来,又隔着一丈立定在马的正前。 「马儿乖乖儿啊,吃了咱家的小白菜,就是咱家的小马驹了。你吃吃,这是婆婆刚洗出来的,若喜欢还有。」 苏青松的脸色险些憋出茄紫色,当真没见过这幅场景,这么个小公公站得如冰雕一般直,一小颗滴着水的青白菜帮子用手拿着往前送,嘴里念念有词哄那马儿吃下。不愧是殿下看上的人物,天下没有第二个了。 「廖公公还没给这马起名呢,起了名字,马儿便认人。往后随你出行还能记路,若遇险境还可救主子一命。」 「苏大人家的马,哪儿能叫奴才起名字,能得着一匹就是恩典了。」廖晓拂也是喜欢活物儿的,那马耳尖扇扇的像是听懂了话,打了个响鼻似是催促他呢,于是想了一想又道:「那不如……那不如就叫小白菜吧?」
第136页 说完那雪白千里良驹尥了尥蹶子,看上去对这新名字颇为不满,这是要踢人了。 作者有话要说: 哎呦呦好想写太子带着小福子骑马,这匹千里良驹就叫小白菜好了……大家原谅我这个起名废…… 数月后北辽边境,只见几十亲兵在战场大喊: 小白菜——小白菜——小白菜你快出来啊———— 小白菜:mdzz,这破名字一点儿都不好使…… 第65章 丫鬟玉儿从园子里跑回来,两团脸颊都被寒风吹彤了,说是廖公公此刻不能上前伺候,正在外头习骑术呢。祁谟这才记起来今日是青松来教小福子骑马的日子。 廖晓拂踮着脚往前送,给那马儿吃了半颗小白菜。才小心翼翼敢上前顺一顺鬃毛,转头惊嘆道:「这马儿的鬃毛摸着好滑顺呢,苏大人府上当真会养马。不知这样一匹马儿养起来要吃多少草料、要用多少银子啊!」 苏青松摇头不语,只是笑小福子这性子不知随了谁。太子殿的帐上固然没有太多可以挪动的银两,可这小东西对太子用心得很,生怕殿下多支出去些,莫要说花在自己身上,恐怕殿中侍从谁也摸不出太子殿里一个铜板。笑过他便故意说道:「那可当真是耗费精神了,一匹良驹整年总要千两,还是少说的。殿下若有大计,少说也需战马数千匹,廖公公可算算要多少银钱?」 这小宠嘛,总要有些自己的私心,哪怕对太子无意,被捧上云彩过过好日子了也是不愿下来的。苏青松还当小福子是个眼界窄的,谁知道廖公公小钱上抓得紧,大局之事却放得开手,站直即道:「这钱再多也是要的,不仅要,更不能省着花,兵马粮草皆要好的,以备殿下披荆斩棘之日。这钱得花,得花。」说罢摇着一只白白的小手又道:「这钱不能省下,往后也不叫殿下给奴才做衣裳打金钏子了,殿下的钱,都要用在刀刃上。」 「想不出廖公公还是个颇具男儿胸怀之人。」苏青松这话说得妙哉。太监这辈子就在意身子上的缺憾,最听不得旁人说他们不算个男儿。可若真要赞誉他们是个好男儿,这话又名不当言不顺,可这男儿胸怀却不是人人有的,比叫上两声小爷还叫他们心悦。 「是苏大人抬举奴才了。」廖晓拂心中悠悠然,这么一夸好似胆量是大了些,故而与那马近近,放开手去握一握缰绳,悄悄嘀咕道:「小白菜,好马儿,咱家叫廖小福可别记错了。往后必定给你买好料,不做衣裳了也给你买,你可别尥蹶踢了咱家啊。」 苏青松上前摸了摸那马儿的耳毛,说道:「还不快上鞍试试?廖公公安心,这马儿精明得很,知道谁人对它好心,谁人对它歹意。沙场之上人马合一,生死皆是一条命。别看它们没化出人形,可都是有灵气的。」 「那咱家就得罪了,小白菜乖乖儿的,可别掀了咱家啊。」廖晓拂往前只见过人骑马,真轮上自己还憷了,毕竟烈马颇高,光是脚蹬子就到人半腰处。他身边懂骑术的师哥只有江文成。不仅懂,大师哥一气呵成,上鞍、骑马、舞剑都不用落座,一是礼部的人要看那些兇险刁钻的剑舞招数,二是身为公公,若在马背上颠簸起来恐怕真要了半条命去。 他们身子下边儿都挨过刀的,半净也同样是个伤,更别提他这般全净的。可心里这道坎儿廖晓拂必须迈过去,若不能骑马行军,待殿下随军征战就得把自己落下。他不是坐享安逸富贵的性子,若是自己不能陪同,只消想一想殿下在远远够不着的沙场磨砺风霜,廖晓拂半个时辰都睡不安稳。 更别说他还真有自己的私心,但不是小宠那点子小心眼儿。他这私心可大了,说出来能大过天去,叫人痛骂他不知廉耻、以下犯上。行军扎棚子艰苦异常,吃食又都是干馍馍,为鼓舞士气,军帐时常挑些歌姬、舞姬这般漂亮的女子……殿下气度不凡又身份尊贵,长得又好,这要是被人家女儿看上了,岂不是……岂不是要悔死自己吗?还是自己跟着放心,自己跟着吧……若有看上太子想要侍寝的,他将人哄骗走就是。就说,就说咱们殿下不近女色,早早歇息下了。 想着廖晓拂下定了心去上鞍,抬高腿刚蹬了一边的马蹬就疼着解手的地方了,落疤之处隐丝丝的扯痛。苏青松见他上了一半儿,也好心帮他,托住了廖晓拂的腰一发力就将人送了上去。廖晓拂从没被人抬起过这般高,差些趴倒在那马背上头,赶忙分腿跨在马鞍两侧,攥着缰绳的手心都汗湿了。 「这不就得了?两脚要卡住马蹬子的靴楦,小腿也要夹住马肚子。」苏青松围着自家的马儿转悠,一句句一点点地耐心教他,岂料马上的人是一丁点儿都没听进去。 这、这就上鞍了?廖晓拂使劲稳住上身,抠住马鞍上的扣件不敢松手。这马当真高啊!比底下看还高!怪不得大师哥说马背上能跌死人,若真是跑起来确实有些兇险,故而赶紧趴下对马儿耳语:「小白菜,你可慢着些,咱家知道你是千里良驹,不跑是拘着你了。可马儿不跑千里也是好马儿,你争上游的胜心可莫要太强啊,咱家就算落在马队后头,不丢人的,不丢人的。你别急着争脸就是。」 那马打了个响鼻,甩一甩马鬃,还没等苏青松拍它后臀发令,便自己悠哉悠哉地逛起了太子的园子。马儿一走动才叫廖晓拂慌了神,依稀只记得要抓缰绳,双腿夹紧。马肚子不窄,男儿需将膝头开大,夹紧后方能感知战马的腹吸,热热的皮毛在腿下一鼓一落的。公公身子若将腿开大就难为人了,廖晓拂怎么坐住都不适,只因这开腿的举动就和那年去势的姿势是一样样的,叫他难堪。
第137页 真走上两步,方能体会殿下用心了。廖晓拂只是心里头别扭,却能摸出这马鞍都是上好棉花锦面裹着的木头革,难得太子对他用心,还吩咐匠人不忘做出个软软的小包,山丘丘一般贴合他挨过刀的伤处,虽是不适,当真不是很疼了。廖晓拂用手指摸过马鞍的布料,心里头又暗自盘算起这要花多少银两。 「怎么样?坐得可还够稳?」祁谟悄无声息地过来,身旁也没带着侍从伺候,是特特来看小福子骑马。方才他远远都看着呢,小福子从惧怕到担忧,最后壮着胆子上马,祁谟是捏着汗、提着心、躲着看。又怕自己出来这小东西逞强,真给摔着了,又怕他实在迈不过这道坎儿,摇头作罢。 但终归廖晓拂和八千岁是一个人一个性子,认定的人和事咬死了不松口,必要办成了不可。直到那马儿驮着他在园里足足转了几圈,祁谟才踱步出来,叫人看见了自己。 「殿下!这……奴才不能行礼,殿下莫怪。」廖晓拂才刚学会坐稳,哪里就猜到太子不放心地赶来了,歪着身子求道,「苏大人还请教教如何下马吧,奴才下不去了……」 「你别乱动,我且上去。」祁谟拽住青松,心里头不悦。青松方才托小福子上马可看得他牙根痒痒,真真切切。那般亲密叫他暗骂青松莽撞荒谬,知不知道小福子是个小公,最怕旁人乱碰一气。说完上前扳住马鞍翘起的钩手,提气撑起双臂一跃,太子竟蹬着马肚上去了,还坐在廖晓拂身后,还故意将人拢在怀里。 「孤的骑术不比青松差,教你也是可以的。」祁谟将两手收紧,趁机赶忙攥住小福子的手,在他耳旁轻道:「这马若动起来就靠缰绳传递主子的意愿,孤松劲儿时候你也松,握住时候你也握,还要看这马儿的举动……对了,这马儿可有名字了?」 廖晓拂被殿下吹得颈窝直痒,这可真是赶鸭子上架,上来就下不去了,只得点头道:「回殿下,奴才方才给它起名叫小白菜,殿下听着可好?可要改改?」 「莫改了,这名字起得极好。」祁谟应道,眼刀却冷冷扫去瞪苏青松。你就这样叫他乱起名字的?这好好的战马带出去怎能威风凛凛、震慑人心?小福子不懂骑术难免胡闹了些,这是青涩惹孤疼爱的。可你重阳候府中千里良驹成灾,还不知道教他如何给马儿起个好名吗? 廖晓拂惴惴的心也安定了,靠着殿下胸膛别说骑马了,骑个什么也没有后顾之忧。他身后的男儿可是龙子,还亲手为他把马首,一时松懈,柔声道:「谢过太子,殿下用心了,这马鞍……是殿下吩咐的?」 「若急行军怕是你要受些苦头,不好之处尽数记下,孤再命人给你改就是。」祁谟也仿他压低声量答道,「恐怕这几日又要难为你了。若父皇提早出兵,兴许等不到今年三月三桃花仙之时。」 「竟这样急?」廖晓拂下意识说道,恍然觉出失态,「奴才不敢妄议国事!殿下既然说兴许提期,小福子必定熟习骑术,不给殿下丢人。只是还有一事,奴才有个不情之请。」 祁谟拉住缰绳轻拽左端,小白菜便抬首往左一转,撇下青松往石林中去。见苏青松看不着了,他便松了缰绳,两臂将青缎身子揽住不放,当真像藏起了宫中一样宝贝,不想叫人看着一星半点儿。廖晓拂不知太子意欲如何,往前躲了几番又被拽回来压住,心里头却是暗自欢喜的。殿下这算是……这算是当真在意自己呢?既然口唇都教殿下啄过吃过了,眼下太子若想抱一抱他,就……就不躲了。 祁谟将口鼻埋进小福子的髮根,除了皂角还有股子香气,叫他心底柔柔起了怀念。原想只当是想与他亲近才觉得这香粉气味甚好,今日细品,果真是他自小喜爱的。这香是海棠香,是他母后宫中的西府海棠。 西府海棠当属皇后宫中的好,其花未开时花蕾红艷,似胭脂点点。开后则渐变粉红,重瓣微有红晕,花蕊淡淡。太子自小在海棠树下舞剑念诗,时时看护那树那花。莫不是那株百年海棠得了日月精华,化作人形前来报恩了呢?一想如此便又将怀中人收紧几分,唇落在小福子的耳根处点点轻啜。只是廖晓拂肤色浅,几次下去就啄出一个海棠色的印记出来,吓得小人儿一动不敢动,只等着殿下吃够。 祁谟见自己又把人给惊愣住了,便将下巴撂在廖晓拂肩上,嘆道:「孤叫人置马鞍给你,原先是怕你受苦。可真要带你行军,孤这太子当了这么久也不曾有这几日的忐忑。刀剑无眼,水火无情,沙场不是你该去的地方。可若不带着你,孤又当真不舍,放心不下。马鞍用的料子皆是孤亲自选的,还命人缝了一道五安符进去。只求马儿和这符能保你平安,除此之外,孤也就不再求其它。你说的不情之请,孤也猜得出来。若出兵北辽,一来一去就要整年。你自幼视家人甚重,必定是想出宫看看大哥,再看看两位师哥吧?孤准你就是了……只是往后不可再与旁人亲近,出兵后也不可再贪看苏青松。重阳候府皆是武将,若峥嵘沙场青松必定胜孤几筹,你不可总看着他,只看着太子就好。还有……你身上这香气甚好,我儿时就已喜闻棠花香了,往后和我在一处时就多用一些,我闻着欢喜得很。」 廖晓拂僵住身子听太子肺腑之言,浑身恍如化为绕指柔,都不能动弹了,只剩下点头的力气。原来殿下也不是生性凉薄之人,动情之时竟叫他这般迷恋又心疼。不仅担心自己的安危,难得替他思虑周全。此刻的情愫如融化冬雪丝丝延进了廖晓拂的心口,他只求这符能护住太子周全,那这一生便真可无怨无憾了。若殿下往后要娶正妻,那他……便求最后一份恩典,再遣回钟鼓司去,日日给殿下撞鼎祈福就心满意足。
第138页 廖子孟此刻正在番邦府邸的马厩中捣磨草籽。那日自己被三皇子下狱,又煳里煳涂被人提出来,后心只挨了狱吏几拳头,当真想不通这里头的缘由。出了大狱廖子孟便急急往端午门去,怎料身边熟识的弟兄一个都不见了。既然弟兄们不见了,那他必定是要先回婶子家看看文武。谁知还没脱完鳞甲,一锦衣侍卫前来通报,说应宫里大人的令,即刻带廖子孟至番邦府中医马,不可耽误了。 若此人不来,廖子孟也必定要将此事告之城门郎的。番马所中的断骨响之毒不祛,只用铁嚼子生生将马儿勒住锁住,那牲口必定活不过几日就要力竭而死了。故而他也不敢耽搁时辰,收拾了包袱与侍卫去番邦府邸领命。 怎料一进番邦府就傻眼,廖子孟揉了几把眼睛,还当自己花眼。马厩中卧着的女子可是前日救过的郡主?看她今日不曾蒙面的样子,泪眼涟涟不止,便知是真心疼自己的雪马。可就算再心疼,郡主也是千金之躯,怎得能和牲口一同睡在马厩里了?这……下人也不拦着? 作者有话要说: 太子终于要征战沙场一雪前耻并抱得美人归了!!激动!吼!可是身为小福子亲妈,每次写太子毛手毛脚都好想勒令他住手!放开你的爪爪!你要对我儿子做什么! 太子祁谟:好香好香好好香,么么么么么么么么么么……亲不够。 廖晓拂:哎呀痒痒痒痒痒痒痒痒……殿下不要留下印子哦…… 小白菜:mdzz,两个人有多重你们心里没有点儿那啥吗! 第66章 廖子孟当真是冤煞了郡主的侍女,四个小丫头皆与郡主一般大,姐妹样地长起来。是当年郡主苦命的阿母自知身子熬不了多久,亲手给女儿挑选的贴身侍女。郡主被番储送来和亲已是叫四姐妹心里头含了大恨,谁料郡主一入城便被中原男儿刁难,这样的皇子不嫁也罢。只是姐妹们心中难过,一路辛苦而来,郡主和使节不仅人受了折辱,连番马也跟着受罪。 番人爱马,郡主也是急得上火,眼看雪马唇齿勒出血痕数条,可领旨前来的军医竟探不出癥结所在。仅仅一日郡主便消瘦许多,当晚竟舍了精心预备的卧房,搬了褥子和雪马同睡。 只是这八匹雪马现下连主人都识不出了,四蹄皆束缚着铁锁,横倒于稻草垛子之中。郡主本就是一双蓝眼,沾了泪珠倒像一汪山泉眼,叫廖子孟不知该说此乃妖异还是神祗。 大任在身,廖子孟只得先吩咐侍女将郡主请回卧房。怎料郡主倔强又不骄矜,说什么都要留下亲眼看着英雄医马。一声英雄喊得廖子孟差些摔了跟头,只道不敢当、不敢当。再如何他也就是个守卫,可郡主再如何也是番储之后,哪里就能当得起姑娘一声英雄。再抬头,郡主松笼着髮髻,身上披着藕荷曳金雪羽的宽松斗篷,烁如星光的幽蓝眼珠当真如猫子一般。只是这回再看,便不觉得是初见时的妖异,更因彻夜涌泪,眼中犹如碧波翻澜,涟波蓝漪。 廖子孟心里如同揣了大锣,只敢低头去看马。真一坐下医起番马来那就是另一幅认真样子。熟知断骨响习性的必定当属山民,只因一旦进山,牲口的命就比人还贵重了。人若不熟识摩罗子的叶样,将其混入草料被牛马误摘误食,不消半柱香就能跑光所有的牲口。这些牲口不仅担负要交于货郎的贵重山货,更要紧的是识途出山、躲避勐兽。若是牛跑光还有一线生机,若是马匹跑散,人必定要生生困死山涧谷底了。 故而跑山之人头一物怕断骨响,次一物才是怕毒蝎恶虫。 廖子孟蹲下细看,这些番马的眼褶子都快翻不动了,口鼻皆有血沫,当即对军医喝道:「不好,还请大人们速速取来藜芦草吧,切勿不可再与细辛同用。将这些番马催吐是无用的,只因那毒物不是口舌之祸,马肚中并没有什么东西。」 军医都是圣上亲自下旨派来的人,大多身有官职。番马之症显然是中毒所致,故而理所应当灌入了催吐的药汤。谁知几碗药汤灌下去,马儿不仅吐得白沫横生,甚是可怜,竟连眼褶都无力合上了。而对廖子孟这等无名小卒的话更是不会轻信,将人晾在马厩半日都不见一个药童上前。 眼瞧着这一排排的好马要没了,廖子孟才顶着掉脑袋的罪过去唐突郡主,朝那几名侍女拜了一礼,说道:「麻烦四位姑娘与郡主通报通报,在下廖子孟,虽只是个城门守卫,可确实知道如何医马此症。再不快些恐怕只会抱憾了!」 侍女听完急急跑去与郡主说,大有死马当活马医的势头。不消一会儿,西番使节挂伤前来,怒气夹在吼声中震耳欲聋,朝廖子孟喊道:「中原贼人!你可当真会治?与我来!前去给本将看看坐骑,如若有效再给郡主通报!」喊完如同鹰叼野兔般将廖子孟架进另一马厩,廖子孟定住一看,又是一匹千载难逢的金血汗马被折腾得没有生气了。 「你仔细看清楚了!可当真会治?本将的马已随军数次征战大胜,救过本将性命!若是死在了你手中必定要用你的命来祭它!」话毕高于九尺的大汉竟勐转过头去,眼中死死憋住几滴泪,皆是不舍之悲恸。可见番人于战马的情谊当真是深厚了。 「是,是,在下尽力就是!将军还请派人找来去年年尾时分採挖的藜芦草,隔年的也勉强能用!这藜芦草又称七厘丹,军医不拿在下所说当真也是情有可原,只因七厘丹本就是毒草一株。但却恰恰可治摩罗子的药性!」廖子孟也不知此人什么身份,胡喊一气,总归看着是个将军,又道:「七厘丹长于深山溪水旁,年尾便可採挖。除去其苗叶,滚水浸烫后晒干,性味寒苦辛毒,质脆而易折断。将军的人若不识中原草药,也可带来交于在下。那七厘丹断面是粉霜白沫,可命人掰开看看,越呈粉越是新鲜……」
第139页 使节本是个暴躁性子,事关其爱马,更由不得他说完,速速命人与军医去抓药。那帮尚且看不起廖子孟的军医皆愕然不信,站出来就欲反驳回去,竟被使节一个个摁住脖子拎了出去,想来是气狠了。眼瞧着这帮无用的军医开了一夜方子,他必定不愿再多听一句。 廖子孟眼瞧着方才嗤笑自己的军医都被扔出了府,同时也不安起来。这些马中毒不短了,若是治不好,恐怕小命真要不保。一炷香的功夫下人便寻来了藜芦草,廖子孟小心翼翼将其亲手捣碎又捻成面,再添一味温和药引,煎制后揉成苦丸,才请将军掰开爱马的嚼子将药丸塞进去。 「汉子,我这马连喝水力气都没了,当真会吃你的药?」看廖子孟揉药丸的手艺颇为熟络,使节的语调也降下来了,问道。 「将军莫急,自来牲口就比人的命数多。若是在山谷中了毒物,牛马皆会去寻克药性的草叶来吃,想来必定是闻得出来。且看将军的爱马肯不肯吃下,就知在下这方子抓得准不准了。」廖子孟答道,一字一句皆是笃定。七厘丹能克摩罗子本就是没死成的牲口自己爬着去吃的,山民才能得知藜芦草除了毒性还有这等用处,实属万幸。话刚落定,那马的眼褶动了动,干涩涩的舌头卷着苦药丸就往口中急送!使节大喜,看爱马有救,一声令下命人寻来够数的中原毒草,又揽住了廖子孟的肩背问其姓名,当下就要称兄道弟。 「不敢不敢,在下只是端午门守卫一名,身份平平,怎可敢与将军并肩。」这点子眼色廖子孟还是有的,马儿还未起身,这恩他不敢接啊。 「诶!什么不敢不敢的!中原汉子就是不够爽快!本将大名阿史劾,我叫你一声廖老弟,你称唿我一声阿史劾大哥!」使节边说边用手掌勐拍廖子孟后心,空响了几声就见廖子孟面色不对了,当即问道:「怎得了?你们中原汉子也太不禁锤打了!本将才用了三分力气,看你脸色竟是要呕血了。」 廖子孟原本还好,谁知被狱吏勐踹后心的那处伤又叫番邦勐将给锤了,白岑岑的脸色汗如雨下,一张口竟真呕出一口血痰来。 「无碍、无碍……」他急急用袖口擦去唇边血迹,摆手说道:「旧伤而已,将军还是先叫在下给郡主医马吧,郡主……想必是哭了整夜。」 「蛮混话!你今日对我有恩,却叫我一拳拍吐了血还敢说自己无碍?当真将我番人看作不忠不义的番子了!来人!将府邸中的什么御医抓来几个,好好给廖老弟治伤!」阿史劾声如洪钟,顷刻就有下人跑着去办。廖子孟推脱不开,只得按其吩咐在雪马身旁蹲下,一边捻药一边脱了衣衫,好叫给宫中贵人摸脉抓药的御医为自己背处疗伤。 碍于郡主还在,阿史劾用雄武身躯挡住了廖子孟的赤膊,并急急给侍女眼色。郡主还未嫁人呢怎可见外男的身子!可郡主不见马匹好转是绝不肯走,众人皆劝不动她。无奈之下只得叫这外男的身子被郡主看了,统归吃亏的是廖老弟。 郡主心中对英雄怀有敬意,还柔声吩咐御医不可马虎用药。谁知等看清了伤势竟惹得众人大嘆。后心一片可怖淤青犯出血紫,一看便是被人用脚踹过了。不止如此,精瘦平坦的肩背竟扛着不下数十处的伤疤。看那疤状不是新伤,皆是长年累月留下的,可见英雄数次险些丧命,郡主也是头一回见男儿胸膛,一时除了敬仰又多了几分莫名的心疼。 元帝靠在养心殿中睨目养神,赤色洒金紫貂的长袍在身,一手持摺子一张。紫檀书案上热着一只高龙团福铜色的精细汤婆,祁谟与皇兄们立于下首,不看便知应是安贵人来过。 只不过大皇子祁顾心中对这位年龄相当的庶母皆是敌意,不知父皇看上她哪一点,总归是爱慕新颜色。如今他的母妃将苏贵人收为己用,必要尽快怀上龙嗣才能分宠。而只有祁谟清楚,父皇哪里是对一个女人真心实意,他动得是皇子的心思。 皇子们就算长起来了也未必能活够岁数,皆是皇上一句话的功夫。上一世父皇下旨赐死惠王,安兮香和苏妤雅皆是有身子的妃子了。元帝正当盛年,再生一轮龙子也就是雨露均沾沾的事。如今苏妤雅因武贵妃出谋划策而重获盛宠,武贵妃就等于手中握住了一个皇子。只是这个皇子也是三皇子一样的命数,再如何也抢不过她亲生的。 而太子正是占了一点点的天机,今世发起狠来,绝不叫父皇心愿得逞。上一世你将我赐死,这一世又想着废我?天下可没这等好事。 「老三的事,你们当真是不知情?」皇上缓缓地问,眉心一暗。这事出得蹊跷,郡主的长相只有蝠翼风行军八百里加急的匣子中递过消息。那匣子是石墨石铸造而成,若被碰过必定留下印痕,哪怕一根丝线也逃不过去。镇纸皆是铺满墨粉,捏上一个角都会留下指痕,批过即焚。元帝心狠手辣,已命另一支蝠翼亲信前去绞杀见过郡主样貌的蝠翼兵士,人头都带回来了。如今却是白做工,满城的人都亲眼见了。故而这郡主样貌究竟是何人放出了消息,还正巧叫三皇子知晓了? 「禀父皇,孩儿一向无心政事。上回西番献上花籽数种,儿臣已早早于暖阁预备种下了,想必春来回暖之后便会破土而生。」二皇子祁惋说道。这皇子也怪,浑身就像绕了团看不透的雾气,就连元帝也瞧不清楚这个儿子到底所求何物。
第140页 「朕心里有数。」皇上说道。这事按理说最应当疑心的是大皇子,毕竟祁顾不是个能容下旁人越过自己的性子。太子已经压在头上了,所以就算郡主克了三弟子孙,他也必定不会叫三弟接这个福分。可是皇上总也想不出到底是哪个关窍出了差错,这消息是如何漏出去的,又是何人漏给了三皇子,还将利剑的准头沖番邦马匹而去,顷刻挑起了事端。环环相扣,大皇子一人未必有这个本事。 但他心中却有个声儿隐隐地浮上来,跟他说不可小看了太子,愈早除去愈无后患,怎么都觉得此事和太子脱不开关系。 想着元帝眉中微曲,望向祁顾却问了祁谟,掩饰了眼底不信之色,问道:「太子对三皇子一事如何看待,朕想听你说说。」 祁谟一听心中就乐了,好嘛,知子莫若父,父皇既然不信,何必要问?真当他是个傻的,做了还能招了不成?必定是要将这谎圆得漂亮,再引父皇速谈出兵之事。不为别的,他的小福子可还在养心殿外头候着呢,若冻着了,这笔帐必定也要算在皇上身上。 作者有话要说: 太子已然看透了小福福,嘴上说不要,身体倒是很诚实。这边在商讨出兵,小福福在外头做一件超级可爱的事呢! 廖子孟: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身子被郡主看了! 郡主:糟了,英雄的上身被我看光了,我是不是要负个责任? 八匹雪马:我觉得我还可以抢救一下…… 小白菜:吧唧吧唧吧唧,白菜好吃,我下一章又要出场了。 第67章 廖晓拂近来白天就在殿中苦练骑术,不曾迈出一步。小白菜果真是匹千里良驹,性子温顺不说,好像通人性似的。它也能觉出新主子不是个善骑的,每每上鞍下马时刻皆定得稳当极了,偶尔还会用牙去叼小福子的帽带子,可见这马岁数不大。就是小白菜见着太子不太.安生,似乎还记恨着殿下蹬它马肚子上鞍一事,一见了便扫起拂尘般的马尾扭头就走。 而这牲口皆是惯什么样的毛病就有什么样的性子,廖晓拂素来上鞍之前要餵些鲜嫩菜叶与萝蔔缨给它。这下倒好,吃着干草料长大的马儿尝了鲜,马厩也待不住了,时时往柴室灶房去晃悠,大有借廖公公名头来混吃喝的架势。婆子和粗使丫头见它乖乖儿的,也不祸害物件,只是嘴馋了围着菜垛打转,也顺手给廖公公几分面子,将里面的菜取出一颗给予它吃。 谁叫这是廖公公的马呢。殿下宠着廖公公已经是合宫皆知的事,别说廖公公的马儿想吃一颗白菜,它就是想吃玉米或梨子了,太子殿中的侍从也能给它找过来。 今日清晨时分太子就被养心殿传去了,陈大公先跟着伺候,廖晓拂便得空送一坛枇杷蜜茶去凤鸾宫。这法子是廖晓拂从乡间听来的,谁知太后与皇后娘娘皆说喝着好,用完了一坛还问太子殿要些。 这事倒叫太子面露难色了,制这蜜茶的时分已过,再得就要夏末。岂料他殿中养着个屯粮小鼠,廖晓拂竟留下了两小坛,偷摸儿地埋在园子里呢。这一下他倒是给太子解了围,忙不迭跑去院中刨出来,抱了个土渣子满怀,看得祁谟真是又气又笑。只是心中更认定廖晓拂是老天恩赐他的宝贝。 廖晓拂一路去凤鸾宫倒是顺当,宫人皆是会看人下菜碟,平日见皇后娘娘对廖公公几分好,便也不刁难这半大的孩子。廖晓拂不明就里,将蜜茶递进去该是可以走了,却转悠回去找那位温婉和善的丫鬟姐姐,恭谨有礼地和人家套了近乎。 那位正是皇后娘娘贴身的大丫鬟,本身是不愿与殿下宠宦多寒暄的。只因小宠向来心眼子小,得脸时候若招待不周,谁能晓得哪句话就将人惹了?故而面色冷冷的,不得罪也不热络,且问廖公公可是还有交代。 廖晓拂姐姐长姐姐短得叫了一通,真问他了又不敢直说,怕自己逾越了。可想起殿下来又是有了莫大胆量,低着头求道:「……姐姐莫要嫌弃咱家事多,还请问问好姐姐,娘娘宫中每年备下的棠花酿还多不多?若是多出来,姐姐能否赏脸给咱家一小坛?」 呵,这小宠当真不肯吃亏,一罈子蜜要换娘娘的棠花,算盘打得响啊。丫鬟笑盈盈问道:「娘娘的棠花酿是每年备下,可却比枇杷蜜金贵多了,哪能一罈子一罈子往外送啊,廖公公你说呢?况且公公要棠花酿作甚?」 廖晓拂搓着冻红的手心答道:「好姐姐,那咱家不要一小坛了,一小碗也是行的。只因殿下昨夜又犯了胃症,婆婆说到了给殿下做滋补脾胃的芋头糕的时候了。可殿下素来不爱吃芋头,咱家是给殿下试菜的奴才,每顿顿看得分明,凡是沾了芋头的饭菜皆是原封不动送回去。就私心想着求些棠花酿,午膳时用棠花混着豆沙塞进芋头糕中一同上蒸笼。殿下喜欢娘娘宫中的海棠,兴许就……尝着好,就多用些。」 竟然还是个有情有义的。大丫鬟听得心坎儿都软了,合着人家满心都是主子,不是要来自己用呢。遂而欠身一福,跑去小厨房拿出一罈子封好的棠花酿来。廖晓拂得了此物也不耽搁,谢过后小跑回太子殿,趁殿下还未回来就叫婆婆蒸上了。除却用棠花和豆沙的味道去压盖芋头的土腥味,还叫婆婆将他存下的南橘皮泡开切丝,一同上了蒸笼。半个时辰后蒸出菱形藕色小糕八块,一块给自己试菜,一块给玉儿姐姐送去。
第141页 玉儿这几日照看小白菜的草料,多见了苏大人几面,偶尔想得出神。廖公公捧着个湖蓝琉璃叶碟过来,叫她尝尝新蒸的芋头糕。玉儿正是茶饭不思的时候呢,可尝着也觉得好,在小福子鼻尖捏了一把,夸赞道殿下必定爱吃。 得了夸,廖晓拂心中甜丝丝的,便用一块干净的茶色描银卷草素布将糕点包住,塞进广袖去养心殿等殿下出来。 元帝也清楚问不出什么来,只是用此法震慑太子。祁谟脸上还是一副兄友弟恭、不争风头的模样,心里却明镜儿似的。不管他这个太子是顺皇上心意也好,逆着皇上心意也罢,自己终归是他心头刺,迟早要抓准时机拔掉。而那些从未得到过的父子之情,不要也罢。 皇上手中的摺子是关乎番马性命和西番伤兵的奏摺,皆由军医与御医递上,自然将功劳揽在自己身上,一句没提还有个叫廖子孟的守卫。这也是祁谟算到了的,那些宫中浸淫多年的老人必定不会叫区区无名小卒在圣上面前得脸,却正好中了下怀。现下西番的祸事是一丝一缕与太子没得牵连,从合八字那日起祁谟就撇得一干二净。若是叫皇上探出廖子孟与廖晓拂的关系,那才叫功亏一篑。 「三皇子犯下大错,已被朕下令禁足。只是他犯下的蠢事要由我大昭将士受苦多劳。」皇上怒色一震,招手叫殿中伺候的宫人退下,沉声道:「北辽野心勃勃,意图侵我大昭。西番虽说有七十二大汗却算不得心腹大患。如今最叫朕忧心的是北边数十万的辽兵压境,可见其狼子野心。」 皇上缓缓说道,灼灼目光扫过下手三位皇子的面庞。「今日朝堂之上,众爱卿皆为是守是攻争了个翻天。外忧内患若要动兵,动辄就是十万数的伤亡。若大昭兵力被北辽牵制,一旦西南边境被西番击破,溃不成军,番人便可直越山峦屏障,径直攻至胤城。故而西南驻守大军不可撤。北辽将军又被骁勇辽人所斩杀,你们看如今该要派哪一位将领亲征?」 祁惋皱了皱眉头,不慌不忙出列道:「儿臣也愿为父皇解忧,若自己是个善战武将必定要走马亲征!大震大昭将士势气!可孩儿自来手无缚鸡之力,代君出征只怕有损天威,故而向父皇举荐左右翼前锋营统领卫大将军。」二皇子落字铿锵,开口就将荆国公一族的风头灭了。荆国公手握西北兵权,家中又有男子强盛,怎知在皇上眼中就不是狼子野心、虎视眈眈了呢? 皇上听了脸色渐渐阴郁起来,低声问道:「你们又有何要说?可有将领举荐?」 这种出兵丧命不讨好的差事,祁顾向来是不愿理会。皇子亲征就说只是个稳定军心的名号,可上了沙场谁能做主自己的性命?想必五弟更是不愿接手。他本就是个根基不稳的太子,父皇也正找时机将他废掉,若贸然领军出城岂不是给父皇手中递了把刀子吗?父皇若派御前禁军前去暗袭,谁又能说清太子是死于辽人之手还是天家无情? 想着大皇子缓缓斜睨,意图出列举荐母族武氏暗地中培育的武将。谁知不看不打紧,太子自来是立于皇子左侧,以显尊贵一等,现下右靴微抬,靴底已是离了金砖面,右手掀衣袂,神色凝重。 这是要跪父皇呢,又谈何自保?分明是要自荐亲征的兆头。祁顾心中惶惶大乱,五弟怎会在此刻犯下如何大错?眼下他若带兵就是个死局,送死之事太子必定做不出来。莫非北辽之事内有隐情?毕竟五弟自来虽一直处于下势,可吃亏的事却从没办过,一副七窍玲珑心精明得很。母妃及武丞相一族将近十年才削减了赵太师于朝堂中的门生,若是叫太子在军中风生水起,岂不是蛟龙归海? 「儿臣愿……」祁顾管不得其它,先一步左跨出列,掀了衣摆勐然跪道:「儿臣愿……」 祁谟见大皇兄咬钩,伸手掸了掸右膝头的绸缎,没事儿人一般又将腿撂下了。大皇子话说一半就已察觉不妙,惊觉中了五弟一计,当下悔不当初,责怪自己莽撞行事。只是这跪已经跪了,再跟父皇推举外人就行不通了。原先还当五弟只顾自保,这下分明了,太子不仅自保还将他也算计了。 只是大皇子的心眼儿也不是白长的,你虚晃我一招,我便顺水推舟,急急一拜便道,小心窥视元帝面色:「儿臣愿替三弟一求,还请父皇开恩,给三弟一个将功折罪的机会!三弟闯下大祸,禁足皆是父皇轻饶了他,怎样都不为过。可西番与北辽正是用兵之际,若不一举拿下只怕酿出大祸。如今最要紧的不当是迁怒,而是大震我军将士势气。将军首级被取,可大昭圣上没有退缩,更派去一位皇子前去助阵!三弟已失了郡主一位正妻,心里必定也是愿意戴罪立功,以熄父皇盛怒!」 祁谟不急不忙地往右跨步出列,夜枭般的神色隐隐淡去,如同与大皇子那般诚心替三皇子求情,道:「大皇兄所言极是,还请父皇给三皇兄一个补过的机会。」 皇上思索片刻,荆国公手中握有西南兵权,武相一族掌管御前亲兵,太子倒是没势没权,可安贵人与苏贵人的肚子还没动静,不是废除太子的时候,故而垂下了嘴角说道:「即刻传朕口谕,三皇子铸成大错,闭宫禁足,朕念其有面壁悔改之意,特传祁商入养心殿议事。」 三皇子祁商已被禁足九日。禁足不是将人困在殿中就得了,而是外头的人进不来,里头的人出不去,连一纸书信、一句口信都流通不得,吃食皆是从小门洞进出往来。还要抽走九成九的侍从,只留一个贴身伺候的就得了。冯贵人只得在崇坤殿外头转悠,再无上月意气风发之姿。加上缠绵病榻,短短十日就消瘦得快要脱相。
第142页 祁商回宫面壁,静心倒是抽丝剥茧将思绪理出来了。那画师邺浅必定是受了何人之託,特特将消息放出来引母妃入局,着实是直冲自己而来。但大皇子祁顾、二皇子祁惋、太子祁谟,哪一个都有害他的因由,倒叫他不好下手了。 正当他陷入苦局时唤来一道父皇口谕,当真救他出了火海,遂而换衣洗面随幕得贵速速前去。途中祁商与幕公公左右周旋,想套出几句父皇旨意。幕得贵却只能摇头赔礼,不敢揣摩圣意。 待幕得贵进去通报的功夫,祁商只得在殿外候着。明明自己好歹是个皇子,今日竟落得如此下场,还需像个奴才候着。怎么想都叫三皇子怒火中烧,连同九日滔天的怨恨一起沖向胸口,撞得他胸膛生疼。 此刻急着给殿下送芋头糕的廖晓拂也到了,只因太子临走之前他已许诺会来养心殿外候着,殊不知前头风雨欲来,便往静候的门口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 接下来几章的太子和四皇子简直太苏了,苏得我要昏过去!!!一个是温柔总裁打你便打你还要挑日子不成,一个是霸道总裁挑日子就挑日子偏偏不动手打你。 廖晓拂:哎呀这个好这个好,那个也好,存起来存起来,通通存起来。 祁谟:苍天啊,谁在孤褥子底下藏了那么多大枣和花生!拖出去斩了! 廖晓拂:那是奴才给殿下存的零食…… 祁谟:孤听闻民间嫁娶取其谐音,有早生贵子之意头。(莫不是小福子在暗示孤……嘿嘿嘿,甚好。) 第68章 走到了眼前廖晓拂才看清正门候着的人是三殿下。可是三皇子不是禁足了吗?怎会来养心殿了?三殿下也看出了他,廖晓拂心道不好,可此时退下去就是大不敬之罪,只得硬着头皮迎上去。 「奴才廖小福见过三殿下,小福子给殿下请安。」身上好歹有八品的官职了,廖晓拂也可报上大名,不再是从前那个无姓无名的洒水太监小福子。 祁商抬头微显出些错愕,怎么两月未见,这奴才在太子殿里吃了仙草竟勐蹿了一寸,退了些许从前的小家子气,女儿相的眉目也生出几分别有韵味的英气来了。白玉发冠隐在首领太监的官帽下忽浮忽灭,又与他样貌相称。身上所穿青缎也不是奴才能得着的布料,看来宫中传言也是有几分真,如今的小福子果真给太子做了小宠。 如此看来还是大皇兄有远见,这张脸确实难得上乘,才堪堪年长一岁就标志起来,再过二年怕是宫里头藏不住这号人了。只是长相好归好,大皇子欲求之事竟让太子占到便宜,再如何也就是个宠宦。祁商想到太监污浊的身子和雌伏男儿身下承欢就胸口作呕,越看小福子越是气从心中生。再如何自己还是个皇子出身,一个宠宦算什么东西,竟也敢与他并立在正殿门口了? 「廖公公别来无恙啊。」祁商听殿内一片寂静无声,知道幕得贵一时半会儿返不来,便调笑说道:「宫中日子无冷暖,但有薄厚好坏,本皇子只是一朝被他人陷害,落难禁足,竟要与一个八品小公同样等着候着,可见廖公公这日子是过得不错吧?」 廖晓拂一听便知这话来者不善,赶忙闷声应道:「殿下抬举了奴才,万万使不得。主子永是主子,奴才只能是奴才。小福子怎敢与三殿下相提并论。」说完廖晓拂默默思量,幸亏师父已经先走了,谁知道三皇子还有什么难听话等着他呢。 祁商在心中啐了一口,冷笑一声又道:「本皇子可不敢抬举廖公公呢,现下谁人不知太子殿里养着个阉人,宠得没边儿。说到底还是廖公公身上功夫好啊,才好叫五弟夜夜乐不思蜀,食髓知味,也不知身上这匹青缎又是承欢几回换来的赏呢?还是身下边儿缺了那么一块儿,廖公公也是痛定思痛,真拿自己当个女人身给太子用了?这等气概还真不是随意择出个小公就能有的,廖公公好能耐。」 虽说给殿下当了假幌子就该知道迟早这种话要听得,可头一次入耳还是叫廖晓拂耻红了双颊。听三皇子语气阴冷挑衅,就知他是想将郡主一事所压下的怨毒气撒出来,廖晓拂也不敢不应对,只得礼数周全,好叫三殿下挑不出他的刺儿来。 「三殿下教训得是,小福子是太子殿中的奴才,殿下赏什么都是好的……能为殿下解忧,也是奴才份内的活儿。」廖晓拂说道,语气淡淡又不敢反驳。只是方才那些话还在两耳间徘徊,迴响刺耳。 祁商眼角眉梢烧起掩饰不住的怒意,这话放在以前听必定动不起怒,恰恰此刻是他毒火攻心的时候,这里头的毒有他父皇给的,有武贵妃一派给的,有邺浅给的,更有那不知是何身份的害他之人给的。哪怕千千万万个人中就没有眼前这位小公,今日也由不得他喊冤。瞬而又恢復成淡然阴冷的模样,一笑道:「解忧还能解上床榻,廖公公当真对五弟情深义重呢。本皇子话里话外都没责怪太子,你倒先将自己主子择得干净,养你这么个小宠,五弟不亏。」 廖晓拂始终垂手未动,神色微微由暖转冷又转暖,就是咬住了嘴唇,知道此刻不可顶撞,抿着嘴一言不肯发。 三皇子说着,见他没动,又重重嘆了口气道:「只是宠宦终归见不得光。太子现下能宠着你,那是他心里头无牵无挂又未娶妻。可廖公公别忘了,五弟他终归是个男子,男子终归是要娶妻纳妾生子养女。这你都给得起吗?还是廖公公只求蜉蝣一日苟且,不得善终也罢?本皇子好心提点你一声,万万不可对宫中的男儿动情,否则必定死不瞑目了。」
第143页 廖晓拂微微一怔,但很快就缓过神,双手向前倾一礼道:「殿下他……殿下他顶天立地,不是此类人。太子对下人一向厚待,更绝不会叫奴才死不瞑目。」忍得了旁人揶揄自己,终归是忍不得殿下名誉受损,这口气还是没能顺顺噹噹咽下去。 「此类人?天家无情,你还以为皇子能是哪类人?看看本皇子与兄弟相处之道就该明了。就算五弟对你也有那么丁点儿的真情,廖公公可曾听过哪位太子不曾大婚只与宠宦厮守?莫不过太子,前朝又有哪一位朝臣将相真将男宠抬回府上了?更何况五弟可不是个用心情深之人,自小什么都没有的人必定是能抓一样是一样,贪图你给的温馨,廖公公还当真了。本皇子今日点醒你,那日在太合宫论赐婚,他可真是没有不愿大婚的意思。还与太后亲口道,婚娶大事自然是由皇祖母做主,只要皇祖母看着好的,他便也觉得好。」三皇子一字一句地说道,将这些从大皇子口中得来的事翻出来,见廖晓拂嘴唇都绷得死死了还逞强,又添一句:「真不知皇祖母会为五弟挑选哪一家诰命的女儿,总归是越多越好,早早开枝散叶。再加上妻妾母家带来的通房丫头,不知廖公公能不能忍下太子房里有这样多的美人儿争宠?」 三皇子自小就最是阴险,更知道空穴来风、隔空伤人的厉害,一句句皆是拿捏了火候,似小刀一片一片割着廖小福的肉呢。眼下他可算看明白了,抓蛇抓七寸,若要抓五弟七寸也不用枉费工夫,只需拿捏住眼前的小宠就得。 廖晓拂还是那般看不出是喜是怒的寡淡神情,只是再抬头,颜色原本就淡于旁人的眸子里忍了三分悲戚七分怒,连带着泪痣也如同沾了鹤顶红的毒,喃喃道:「三殿下所言极是,太子身份贵重,自然不是常人可比可惦记的,将来是要受万民敬仰之人,是这宫中除却太后、皇上与皇后最为贵重的主子。天下之大,万人供养莫不过如此了。奴才更自知自己什么身份,也不求太子能将奴才放在头一位……常言道,好奴才不给主子添事端,殿下现在用得上奴才,小福子尽责伺候好就是。若有一日奴才在太子身边多余了,必定不会容什么忍什么,自己掂量着悄不声儿回钟鼓司就得,绝不叫太子皱一皱眉头。殿下往后风光大婚,必定也是天下大喜之事,正妻也好,妾室也好,都不是奴才能相比能论断的,皆是主子。小福子必定心怀敬意,毫无悔意,自己个儿回钟鼓司给主子们祈福,再不见太子一面……」 话至此处廖晓拂只觉脸带着耳向侧边勐地一偏,快得叫他来不及看清,倒是熟悉的辣疼叫这副学过规矩的身子比神智反应得快。三皇子这一巴掌夹杂着九日的怨毒,快如雨疾如风,手气刀落般打偏了廖晓拂的脸。就连那顶官帽都被他掌歪了。 不是没挨过打,只是从没挨过这样响亮的巴掌。廖晓拂揣着手的广袖松开,官帽掉了可是当职大忌,故而急急去扶。谁知藏着的芋头糕倒也来添乱,排成一熘儿从袖口滚到了养心殿的金砖上。 祁商将人打了也后怕,此刻不同往日,还嫌自己身上的晦气不够多吗!可这打都打了,还能怎么着?堂堂一个皇子教训奴才也不准了吗?更何况方才廖小福每一句皆字里包刺,先是讥讽他身份比不上太子,后又嘲讽他担心多余。人家拎得清,绝不痴缠太子,还要给殿下的妻妾祈福。这话一鞭子又一鞭子地抽打过来,可比这一巴掌还叫他难受。 「三殿下请跟老奴进殿吧,陛下说要见您。」幕得贵甩了一扫拂尘说道,眼皮子一抬,就看小福子脸上赤澄澄一个掌印,地上还掉了些拿不上檯面的点心,不用猜也是三皇子在这儿找人出气呢。遂而送三皇子进殿交错间转手就将此事告于了太子。一个有错在身,一个只待犯错,幕得贵看出皇上此刻的头疼,随手就用小福子捏出个一箭双鵰的局。 祁谟听幕得贵耳语,拳头登时攥得死死的。自己捧在心尖儿上的人怎么到了旁人眼中就尽可作践了呢!可面子上还得做做样子,听父皇虚情假意周旋。三皇子还未允出兵一事他便急不可耐先行告退,心里烧着风火轮似的,只想去看看自己的小福子怎么样了。 一踏出正门,就看见廖晓拂蹲在地上,看不清捡什么呢。祁谟心疼心酸都搅在一起了,满肚子悔,恨不得责骂自己明知他出来兇险,为何就忍不住这么会儿见不着,由着小福子的心意叫他来这里候着。养心殿殿外两排守卫还在,一想着这孩子被三皇子当众甩了个耳光,祁谟当真头一次明白迁怒是何意味。这么多人看着就眼睁睁叫三皇子将人打了,守卫就不知道拦着吗!要你们何用! 这是急得气煳涂了,动手的可是三皇子啊,挨打的只是个八品小太监,谁敢拦着?廖晓拂也没料到太子这么快就出殿了,偶然察觉身旁有个影儿跟自己前头一蹲,还当是三皇子又来,没来得及思虑就先抬起了一只胳膊,挡在额头之上。 当真是打狠了!竟把孩子吓成这样!祁谟一把将人拉起来,想说什么劝慰的话。可眼看自己平日捏一捏都不捨得使劲儿的脸蛋上愕然一个红掌印,分不清心里翻江倒海的是疼还是恨,张了张口竟说不出一句好话来。 「殿下怎得出来这样快?」还是廖晓拂稳得快些,毕竟不是头一回掌掴,将太子推远了一肘问道。 「是老三那个混帐打你了?」祁谟开口见山问道。从前他再恨也好歹叫一声三皇子,今日算是头一遭捅破了天,祁谟张口便称其老三,又骂混帐。被祁商算计多次皆能忍,但逆鳞被他碰了,这火今日是非要发作不可了。
第144页 廖晓拂仰着脸,小半张都肿了。这可不比自己掌掴,一下实实在在落皮肉上。听殿下问他,便吶吶道:「嗯……咦,这不对啊……殿下怎得知道了?」说完自己过了遍神智,方才目睹此事之人无非只有幕得贵进殿了,遂而急道:「殿下莫气,此事恐怕是有心之人想要挑起事端,殿下可别中了他人的道。」 「什么道不道,太子今日非要走这一条道了。」祁谟强压怒火闭了闭眼,顺口气后问道:「等回了自己的地方就招牧白给你看看,不准推脱。孤听闻若是手力太狠,将人打聋也是有的。地上捡的又是何物?」 地上那一茬本叫三皇子一巴掌给打忘了,经太子一问廖晓拂又记起来,蹲下去忙忙拾掇点心渣子,轻声道:「可惜了,可惜了,原想给殿下带着一路回去吃呢。婆婆说皇后娘娘吩咐过,年初就要准备芋头糕给太子补脾胃。哎呀,这都糟蹋了……」 芋头糕?祁谟忆起这事,仿佛还真是有。只不过他自小就不喜芋头,年年尝一口就打赏下人了。小福子跟拾宝贝似的,糕点都摔碎了,还一点点凑起往素布中收呢,祁谟也跟着蹲下,不知该怎么心疼他才是好的。 「这里头是什么?」祁谟拾起半块问道,往鼻下凑近闻了一闻,「可是母后宫里的棠花?」小福子不答,点点头,手掌依旧併拢着在金砖上划拉,光是心疼粮食了。祁谟此刻也不管不顾了,将摔开的糕点送入唇边,轻轻咬上一口。 果真是母后宫里的西府海棠。棠花的甜将芋头的土腥气沖淡,勾起太子上一世最后一碗甜汤的滋味。想不到廖晓拂对自己的事这般上心,怕是用了心思才想出此法,却教那混帐一巴掌拍得粉碎。 「奴才收拾得了,殿下可要回去?」廖晓拂手下功夫快,其实是他想急着回去。自小极爱脸面,现下被人掌掴,肿着脸叫人看见不好看。 「不回。孤今日非要等着,也叫这宫中的人都知道打了太子的人是个什么下场。」祁谟拉他站起,自身挡住迎风的风口,将廖晓拂护在了身后说道。 作者有话要说: 下一章尼古拉斯.假装太子嗨到飞起.祁老四准备上线,且看双龙如何宫里宫外的折腾吧!谢谢大家的留言和阅读,么么哒! 小福子亲妈党不要殴打豆豆啊!我发誓这是小福子最后一次挨打了! 小白菜:近来我总看一个人不顺眼,他蹬着我的马肚子就上来了,就很沉! 大将军:近来我也有一个人看不顺眼,我踩着他的鼻子就上去了,就很爽! 小白菜:真的吗?快带我去见见这个好人! 大将军:好!兄弟跟我来! 见面后场面一度十分尴尬 小白菜:我去就是这个人!兄弟帮我一起蹬他! 尼古拉斯.莫名背锅.祁老四:哎哎哎有话好好说你别动手啊……五弟我跟你丫没完! 第69章 养心殿外的守卫平日练就了非礼勿视的本事,只要不碍着皇上,万事都可当做看不见。今日却不得不假装真没看见。三皇子方才打了个小公公,太子就赶忙出来嘘寒问暖了。这不是摆明宠宦还是什么?更不敢看太子现下的脸色,眼看着越来越沉,寒意刺骨。 廖晓拂嘆了口气,不知是第几回劝了,轻道:「殿下还是走吧,小福子也是多嘴,方才顶撞三皇子几句才挨了打。若叫皇上听见了,恐怕对殿下声誉有损。」 祁谟闭口不答,背着身就苦笑了。声誉?他可是自小就能剋死父皇的声誉,还能再怎么损着?静了片刻才按捺住不慎流露出的杀心。廖晓拂只见过太子和颜悦色的一面,此刻也是惊了一惊,知道劝不回去了,心中暗暗给菩萨磕头。只求满天神佛随意派个什么神仙也好,千万可要拦住殿下的怒火,绝不能叫太子此刻发作。 祁商初进殿时惴惴不安,自己已是有罪之身,不知父皇此番是杀是罚,总归窥那脸色不像是要开恩。皇上凝神片刻,轻描淡写提及了西番番储大斥胤城百姓一事,先将三皇子莽撞惹出大祸着重一说。在皇子微微一顿之时画风一转,说道:「番储怒斥我大昭言而无信,引得朝中轩然。如今北辽又有异动之象,朝臣的奏摺堆得比朕还高了。今日叫你们来,也是问问皇子们的意思。」 三皇子听了心中瞭然,怪不得五弟急着退下呢。羽翼未满若冒然出兵,父皇也用不着费尽心机地除掉他了。而特意叫自己前来议事,恐怕是要用自己这皇子的身份上阵鼓舞将士。 元帝又道:「大皇子顾念兄弟之情,特与朕请奏由你带兵北上,也算是将功折罪。北辽大将被人神鬼不知刺杀于大营,将士军风日渐低落,人心不安。军心不定则阵脚大乱,你可愿代君出征,以戴罪之身立功?」 祁商垂脸听完,唇角淡去一抹利刃般的冷笑。可愿?他还能不愿吗?辽人兇勐善战自古皆知,大皇子才没那么好心叫他戴罪立功,谁知道里边儿有什么等着呢。可此刻还能有第二条出路?但兴许真能柳暗花明,外祖栗州刺史通路北上产粮,若是能得军士之拥护,说不定此番是福还真不是祸。故而低低一跪,三皇子铿锵拜道:「儿臣祁商愿代君一战,平北辽之边境,稳将士之军心,还我大昭之安定!」 「殿下还是带奴才回吧,师父曾说君子报仇十年不晚,这道理三岁孩童都是懂的……」廖晓拂瞧那两排侍卫大哥皆不敢侧目,小心翼翼拽了把太子的狐裘。谁想殿下抬手就将这一领大氅解下,转身披在了身后青缎色的衣裳上。廖晓拂今日当职跑得急还没穿外袍,青缎色的腰间繫着一根玉带,站得久还是挡不住风。太子解下自己的狐裘来暖他,只是这大氅对小福子的身段就不合身了,宽大得衬他更是单薄,从脖到靴面包了个严实,内里暖炉一般。
第145页 「莫怕,孤这仇结了不止十年,今日正是时候。」祁谟不慌不忙地替小福子立了立领口,含笑的唇角暖过四月风,心里头却冷似飞鸿踏雪泥。祁商原本正迈出了正殿,抬眼便瞥到门侧一抹杏黄,原是五弟还未离开,正给小福子紧袖口呢。那奴才左边脸颊肿得老高,披着的可是皇后娘娘赏给太子的狐裘,恭恭敬敬站着由太子摆弄。 三皇子心中一颤,这摆明是小宠挨了打气不过,转眼和主子告状了。只是奴才就是奴才,告状了又能怎样?太子被人明害暗阴过这么些年,可没见着他与人动怒发火,遂而不紧不慢地走过去,淡淡问道:「五弟想来站得久了,怎么还没回去?」 说着话,只见眼前那抹杏黄忽而一顿,瞬息转回朝向自己。三皇子略微一愣,又是一抹杏黄于眼前闪过,啪一声脆响竟被打了个眼花脑涨。别说脸歪向了一侧,就连身子都踉跄一下。 祁谟回身这一巴掌抽痛快了,自己掌面都发疼,可见落掌力道不小。侍卫皆被这一巴掌惊愣了,三皇子先是将太子的奴才打了,谁又能料到太子不走竟是等着打回来呢!隔空都听得清那巴掌的空响,甚是骇人。可是太子将三皇子打了,这事也不是他们敢上手管着的。 祁谟见侍卫吓得面无人色了,怒目中夹杂些许迁怒,故而无人敢多言。又习以为常地揉了揉手腕,方才真是气急打狠了,腕子都震得慌。 「太子息怒!」此刻敢说话的只有廖晓拂了,忽然惊醒般拉住了殿下的手肘,生怕太子一个没打够再落一掌。 「息怒?」祁商再起身脸上收敛了笑意,神色是从未当人显露出的兇恶。自小他就是皇子中身份低微的那个,忍了皇兄还要忍皇弟。皇子间再算计也是面上功夫做足,可五弟今日这可是要撕破脸不认人了呢。又道:「廖公公当真给主子办事啊,方才那一句好奴才不给主子添事端算是狗嘴吐出来的不成?竟有本事叫五弟在养心殿外候着还这一巴掌,不亏是一对儿有情有义的好主僕。」 十七载的假戏算是演完了,祁谟却忍不住笑出来,想起四哥曾说过的一句,道:「打你便打你了,难道还要挑日子不成?廖公公是孤太子殿中的人,别说掌掴,就是碰他一指头,你挨打也是自作自受。」 三皇子脸上瞬而肿成一片血红,脚步晃得虚浮,眼前都是金星闪现。听祁谟一说又清醒了,冷笑道:「原以为五弟是个精明人,为一个小宠在养心殿将三哥打了,你猜父皇会不会治你个目无尊长?」 「孤何时目中有尊长了?若要治也治得太晚了。再说幕得贵设局引你我二人于此相争,孤也不信你能蠢到将此事闹大。」祁谟微翘着唇角答道,鼻翼微动,还是忍着火呢。廖晓拂听了勐然一惊,殿下这是要与三皇子撕破脸啊,岂不是要中了幕公公的陷害,刚欲伸手阻拦只见三皇子行至殿下面前,抚着肿痛的颧骨问道:「这么说五弟这一巴掌是要和三哥算自小的帐了?」语气也是极冷。 太子与三皇子平视,往常假意和善的面庞犹如一张人皮面.具,褪下了叫人不寒而慄,明明披着殿下狐裘却如同周身凝出一层霜。只听太子说道:「说什么呢?三哥自小就抬举自己了。这一巴掌只是还方才小福子那一下,你以为自己是个什么东西?当了十几载的皇子就真当前头没有太子了?孤与你之间的帐目太多,往后再算。」 「只怕五弟二年之间是没机会了。」祁商眯起眼眸恨道:「父皇命我代君出征北辽,算不得禁足。莫非五弟还能出宫杀我不成?还是待三哥军中立威,大胜归来再算?」 祁谟摇摇头道:「三哥又抬举自己了,只待你我兵刃相见、刀剑相向那日,你便知道孤有没有这个本事了。」话毕回身对小福子缓缓说道:「廖公公既然是孤的人,就该学着长些脾气,身份不高的打你了你便要还回去,身份高贵的打你了,孤便替你还回去。这风又冷了,随孤回太子殿。」廖晓拂磕巴着允了一声,跟着祁谟转身而去。留下三皇子一人在原处,脸色大变,也是忍到了极处。 小凉庄今日倒是热闹了,不为别的,盐政司副使贺家老爷的嫡女儿要嫁从三品的夫家,今日可是添妆之喜。 添妆之喜可以说就是女家最得脸的婚俗了。女儿出嫁前要特特选出一日来作添妆,凡与女家走动好的夫人小姐皆会收到喜饼前来。到了添妆这日,女家要将嫁妆箱子足足抬出来,放在院里供宾客观赏。故而家底越是丰厚,添妆这日的嫁妆越是有看头。而前来道喜的女客皆要带一件头饰首饰相送,以表两家情谊深厚,又沾沾喜气。这送出去的首饰当日就要封入箱子中,作为主家女儿的嫁妆,故而称之为添妆。 今日贺家也是热闹,一百二十抬的婚嫁箱子在前院整整齐齐,连木头都是上好的金丝楠,花费叫人咂舌。到了吉时府上开门迎宾客,国子监祭酒司夫人、宣抚使及宣慰使司副使家两位夫人都带着女儿上门道喜,从五品以下的外官更是来了不少,可见贺家发出去的喜饼之多,想必贺小芸的嫁妆更是有看头。 贺小芸身着水粉绣并蒂莲的锦缎袄裙在闺房坐了半天,只有孟巧儿陪同,闷得心里长草。恨不得早早就出去同几位手帕交小姐们显摆自己的嫁妆。她这一百二十抬真不是平常人家的数,那大件儿家具什子可没算在里头呢。一抬抬的箱子四个屉盖着红绸缎敞开来,金银翡翠琉璃珠宝那都不在话下,还要看女家有多少珍奇文玩陪嫁过去。她这一百二十抬足足比得上人家一百八十抬的份量,过门就可叫夫家公婆高看一等。
第146页 到了时辰,贺夫人的丫鬟进来施施然福道:「时辰到,夫人特请小姐出门接妆啦。」这话说完贺小芸才能迈出闺房,否则必定要被女宾嗤笑举动不稳重。这要是传出去到了夫家耳里可就不好了,嫁过去必定要低看一等。 「哎哟可出来了,瞧瞧,瞧瞧。」一位家中五品的夫人头一个拉过贺小芸来啧啧道:「要我说女儿还是贺夫人养得好,不仅相貌周正,这身子看上去也是个有福气的。这样可人疼的女儿嫁过去还不得叫公婆偷乐,如同请了个仙子回来。」 话说得庸俗了些可也是讨喜的,后头一位夫人紧跟着夸道:「哪儿能是仙子啊?依我看贺家女儿头上这一副头面都不止千金了,恐怕是娘娘才有的呢。都说贺家女儿美若天仙,今日一看,天仙见着都要羞跑了吧?」 贺小芸听了满心沾沾自喜,低头只笑,绞着帕子做足小家碧玉惹人疼爱之姿。可心里头确实得意非常,瞟看着自己那几个手帕交的嫡小姐,果真一个个妒红了眼,恨不得贴过来仔细问问这样的好首饰是哪家铺子打的。 可不是嘛,贺小芸今日身上穿的、手上戴的、脖子上挂着的皆是胤城玲珑阁和攒珑轩的新花样,每一样不下百金。更别说头上这一副发梳,那才叫镇得住妇人家挑剔的毒眼。可别当这些夫人小姐是真好心来添妆的,一箱箱的嫁妆必定会依依看过,再依着这嫁妆的薄厚来添自己那份儿,故而丫鬟手里都准备了两手。 「芸儿姐姐这发梳当真难得一见呢,简直是宫里头的物件儿。真是难得了。」祭酒司家的贵小姐贊道,忽而又说:「对了,方才我只在院子里匆匆瞟去一眼,那头八抬里可有一个漂红绸镂百喜的檀木盒子?瞧着里头装着的可是珍宝呢。」 贺小芸听了更是得意,却红着脸点点头道:「是了,那是家兄为我添妆准备的份礼。家兄说自小视我为掌上明珠,故而执意要送九颗东珠于我。这必定是不行,芸儿当下就推脱了,只说哥哥这份心意小妹明白,物不在贵重,别说东珠,哪怕是一颗六品珠妹妹也珍视万分。只是劝不住家兄的厚意……还是叫他满胤城寻来九颗,足足小一万两的银子花得叫芸儿心疼,几日睡不安稳。」 孟巧儿算是半个亲戚了,今日到得早,连带贺家嫁出去的庶女也回娘家给姐姐添妆,听了这话自然明白如何接下去,道:「芸儿姐姐还是安心收着吧,贺老爷家只有你一个嫡女儿,人家都是千金,你可是万金的明珠呢。」说完回身从小嫂手中接过礼盒道:「这里面的份礼有三,祥云凤翎羽镶猫眼石掩鬓簪是家兄心意,红宝石镶珠玉壶耳坠子是妹妹的心意,取福禄好意,愿姐姐有福,未来夫君升俸禄。还有一副金玉雅致的鸳鸯花蜂纹金钏子,是我家小嫂心意。从没见过哪家嫁女儿这样大的阵仗,还请芸儿姐姐不嫌弃孟家礼薄,收下了吧。」 贺小芸又是面露难色一阵虚意推脱,无奈添妆之喜怎得也要收下。各位夫人眼见孟老爷家的礼都这样贵重了,自家的份若是轻了面上也挂不住。更何况人家贺家东珠都有九颗呢,自己这点子算什么,不如卖个好给贺家。一时众人纷纷上前献添妆礼,样样均是好的,足足够贺小芸嫁去半年不重样子。 礼都收了,贺小芸搀着丫鬟仪态端庄地起身福礼谢过,引得众人大赞其礼数周全,万中挑一。最风光之时莫不过眼下,就差领着人去内院观赏嫁箱了。此刻忽闻门口报喜,小厮高声唱道:「接喜——齐家五公子带侍从到!」 「这……今日怎会有公子莽撞而来?」一时屋中夫人小姐神色微乱,均看向贺小芸。添妆素来只请女客,忽而来了个齐家五公子,这种冒犯之事如何使得?但瞧贺家女儿又不是那般狂三诈四之人,那人到底是何来头? 贺小芸心中也是一慌,忙看向窗外。此事关乎自身清白,可大可小。念及屋内还有众多夫人姐妹,贺小芸乖顺一福,羞愧难当,只道自己也不知是哪家的公子前来添妆,还是请家兄出去看看才好。可手中丝帕却是要撕破了,贺小芸忙捏了个丫鬟的手出气,养了一手的好蔻丹险些就要折断。 作者有话要说: 夭寿啦,太子与三皇子撕破脸,就要拿他开刀。但三皇子也不傻,也有天罗地网设计。太子快上战场啦,激动! 廖晓拂:殿下咱们快走吧,在养心殿门口打架不好,这道理三岁孩童都懂。 祁谟:实不相瞒,孤今年两岁。 廖晓拂:……殿下你这话叫我没法接,侍卫大哥都笑了。 众侍卫:阿弥陀佛,太子千万别迁怒啊,看不见我看不见我看不见我看不见我…… 第70章 连日大雪后终得放晴了,祁容被门童迎进了别院,请座上宾,然后门童便知趣儿地退下去了。今日四皇子特穿一身雪貂缀边儿的锦带大氅,发上一支青玉碧簪。与张广之沿着贺家的青石廊走了走,忽而转过脸问道:「你瞧着本王像不像五弟?」 张广之抱拳应道:「王爷与殿下一胎同母,必定是像的。」然而没将后半段说全。虽说有九分相像,可若是与四皇子共事半刻,熟识殿下性子的人必定察觉得出此人并非太子。俗话说相由心生,太子再恶终究心底向善,眉目柔和,温如宝玉。可四皇子心里的苦被一口井发酵成千年毒,装得了一时,稍纵即逝的温和刚一化开,刺骨阴冷的冰凌就浮上来了。
第147页 最不同之处还是手段,太子饱读圣贤书,大义于心间,万事不逼人入绝境。四皇子却招招毙命,好比今日,你惹我一分,我还你一世不得好过。 「像就好,五弟可在书信中提及何时出兵?」祁容取出腰间摺扇,捻开扇面问道。这些无用的物件儿在他眼中终是摆设,想不透五弟究竟拿着有什么好,还日日不离手。 「三皇子月内代君出征,殿下说不出一月他便可出兵北上。」 「三皇子?本王还没见过三皇兄呢,这就要死了?但愿他算计得准。你今日回信一封,就说本王一月内必置齐五十万两白银给五弟助阵。」祁容带着笑意说道,张广之一下就怔住了,五十万两白银?太子殿一年帐上能挪用的也就区区几万两,防得就是怕太子私养兵马。这要是真有五十万两,那殿下当真能养一支千人的私兵了!只是四殿下这一张口就开出太子殿十年的帐目,这……当真行得通? 「怎么?不信本王?」祁容看他面相怔松,偏过身问道。 「自然是信的,王爷敢说,必定是有这个本事。」张广之赶忙躬下身去。只听身后一阵杂乱的脚步声,紧接着是男子爽朗笑声。 「齐兄来了?有失远迎,有失远迎!」贺良材今日也是喜上眉梢,小妹添妆一喜,更难得的是这第二喜,太子当真愿与贺家换个交情,肯赏脸来贺府一聚。 那日贺良材被太子亲手扶起来,心口冷得发紧,只当这回逃不开阎王殿,脑袋是保不住了。心里更是恨起家父,怎么就一时煳涂敢伙同丞县假传圣旨!祸连九族,男儿必定是留不下了。只心疼小妹还未出嫁,若知如此,还不如狠心早早将芸儿嫁出去。女儿一旦嫁出去就是夫家的人,娘家再如何也祸不至死。这下倒是便宜了庶妹,叫她落了个死里逃生。 怎料到太子将他扶起,绝口不提大印之事,也不发作。待旁人退净,反而上前与自家攀上交情了。贺良材听了半晌,绕了个云里雾里,半个时辰后总算理清神智。原是太子并未打算要贺家性命,姑且先将这命捏在手里。只是人家也不是傻的,要你贺家盐官吏的油水。 竟是冲着钱财来的! 贺良材自然不敢莽撞行事,跪下求殿下开恩,还请他回府与家父商酌。太子一听脸色当下就冷了,仿佛料到他会说此话,故而远远道:「贺家公子是担心孤这太子话说不清呢,还是想与家父商讨如何走漏风声?孤尚且可等,此事也不怕闹大。大不了散出去孤再给你贺家治一道污衊太子之罪,连你家选好的祖坟一起抹平。」 贺良材跌跌撞撞跪下磕头,此事闹大万万不可,当即满口答应了。不就是盐官的油水,借财消灾,以钱换命,这几百万两换贺家一府老小不亏。 谁料他这算是应晚了,人家太子方才给脸你不要,现在想捡起来,偏偏不给了。只听太子笑道挥手命侍卫将其带下,道:「拖下去,记好了,你家小妹添妆之日就是孤血洗贺家之时。孤也不是赶尽杀绝之人,知道贺府侍从众多,给你几日打点府上奴才,将银钱给人算清了,欠着债下地府可要挖心掏肝呢。再去铺子购置十余口薄木棺材,连嫁去孟家的庶女儿一起算上。孤也算行善,不叫你贺家走得清冷,连带她腹中胎儿一起送走,留个全尸。其余的……全尸是保不住了,总之孤不叫你贺家暴尸荒野,找一处埋了就是。」 贺良材失了魂魄一般踉跄回府,进了家父贺英书房膝盖一软就跪下了,将方才之事细细道来。贺英听完胸口翻涌急火一口,险些这口气没顺上来,还是被赶来的贺夫人掐了人中才醒。醒后捏住贺良材的手直道:「孽子!你可看清那真是太子?真是太子!可别叫歹人矇骗了去!」 「当真!当真是太子啊!」贺良材冷汗一头,怎料今日家中要出大祸,期期艾艾道:「那年孩儿随您上胤城官宴,最近之时仅差太子十步。孩儿当下是想上前敬酒一杯,怎料前头都是三品往上,不敢逾越。可太子的脸是看清楚了,当真是他!今日那人手握太子玉令腰牌,带数十御前侍卫,连孟丞县的下手都打。还将之前爹爹伙同孟家假传圣旨之事抽丝剥茧道来,恐怕是……恐怕这回是不妙啊!」 贺老爷刚醒,贺夫人那头一听又要昏厥了。贺良材扶稳了娘亲,又用醒神的丹片给娘亲含在舌下,两手一边搀着娘亲一边扶着家父。贺夫人醒来晃过神,大嚎一声造孽就直直扑到老爷身上捶打,口中咒骂千句万句。全然忘却那年全府挪进小凉庄时自己是如何与旁人吹嘘,也忘却那些被逼走的村民如何骂道贺府宅子的基石合得都是人血。 说到底家中还是贺良材稳得住,将哭嚷的娘亲劝住后与爹爹商量太子所提之事。贺英原先愁眉苦脸,听了当即奋起就给了儿子一掌:「你个孽子!太子给贺家一条活路还叫你给堵回去了!老子还有三年便卸任告老还乡,全叫你个孽子给搭进去了!」贺夫人心疼儿子,扑上来抓挠贺英,几番推搡乱叫:「当初那事又不是我儿的主意,老爷凭何说我儿孽子!」 贺英也被抓傻了眼,和夫人脱力坐在八仙椅上顺气,堪堪问道:「此事……此事可还有转圜余地?莫非老天非要收我贺家老小?」贺良材看到此象,苦苦说道:「孩儿不知太子心性,怕是将人惹恼了,犯下大错,今夜再去求太子开恩!也就只有这一条活路可走了。」
第148页 当晚祁容算好了时机,腾出一间上房专等贺良材上门。月攀房檐一刻张广之来报:「禀主子,贺家公子求见。」四皇子不喜白日更喜夜色,半边脸盖上阴影更显苍白,一听便知贺家这笔银子算是成了。他已在贺府四周布下人手,若有人敢走马私逃,通风报信,取齐首级送进贺府中当做名帖。 当夜贺良材和四皇子彻夜密谈,允下之前所谈的银两。四皇子当真没赶尽杀绝,赏个巴掌还给个甜枣,总归自己夜间无眠,聊至天边起白还认下了贺家这个兄弟,以表诚意。贺良材日上三竿才打道回府,手足皆冰凉,庆幸逃过死劫,就看太子说话当不当数了。贺英与夫人也是空等一夜,待儿子回来便急急去问,听了心里五味杂陈。听着太子像是应下了,就看到了那日是红事还是白事了。 贺小芸是家中唯一不知情的人,日日盼着添妆独占鰲头呢。贺良材一早就跪在祠堂上香,盼望祖宗显灵庇护后人,天可怜见的,完全忘却当年是如何霸道独占了小凉庄上百亩的良田民屋,想必更记不得那日被轰赶出门流落漂泊的廖家儿女。 贺良材见太子独自前来只带了一个侍卫,报上的名号又是齐家五公子,想来这开局是好的。见下人不在便先给太子跪下道:「贺某担不起殿下一声贺弟,还请殿下饶过贺家老小,格外开恩!」 祁容朝张广之施以眼色,听张广之道:「我家主子今日不愿扫兴,又不是言而无信之人。贺家生死攸关皆在贺公子手上,且看贺公子抉择了。」说完扶贺良材起身耳语又道:「主子今日不想见血,但属下佩刀未摘,百名侍卫于墙外等候太子发令。贺公子掂量着办。」 「是是,还请齐兄与张大人往里边儿请。别院虽好毕竟招待不周,还请主院一坐,我叫小姐们退下就是。」贺良材急急拜道,袖口擦擦鬓角冷汗。若面前只有太子令牌他必定是不怕的,只是自己亲眼见过的人绝认不错,不敢不信啊。 「诶,那如何使得。」祁容和煦一笑,摇头道:「小姐们皆是闺房女儿,特来给令妹添妆,若是叫孤这外男撞上岂不是唐突了?还是在别院坐坐就好,聊表诚意。」转身对张广之命道:「东西带了吗?」 「主子要的必定带着。」张广之从襟口摸出一个榆木匣交给四皇子。四皇子将其打开递过去,道:「孤此番来得匆忙,身上只有这一支象牙玉的髮簪,总不能空手而来,算是给令妹添妆了。」 这、这是给小妹添妆使的?若在平日贺良材必定不敢接,但老祖宗有规矩,添妆是喜,不可不接,推脱犯忌,故而跪下双手捧道:「贺某代小妹谢过殿下!太子大恩大德贺家永世难忘!」起来又道:「殿下这礼都送了,就不得不去内院一坐。否则就是贺家不懂礼数,叫祖宗叱骂。」 祁容原本就是假意推脱,这簪子也是市集现买来的,统归不到二两。但添妆之物一旦接了就必定要被迎入内院喝一盏酒水,再如何也推不得。只好点头,好似无奈随贺良材去了。 这可是你非要迎我入院,请神容易送神难吶,祁容心中暗道。张广之见四殿下凤眸狭长锋利,比太子兇恶百倍,不禁替贺家擦了擦汗。 这边祁谟回了太子殿就急急召牧白前来,给陈白霜倒是吓得一惊,还当太子出了何事。特上前去问殿下也不说,只见自己徒儿躲在太子身后不敢出来,两只手攥着殿下的大氅不松,垂着脑袋一副犯了大错之象。陈大公是何等精明啊,两眼一眯就知道是小福子又惹祸了。 「受伤的可是廖公公?」如今小福子已有官职在身,哪怕身为师徒也得在太子面前叫一声公公,陈白霜向太子问道:「若是,还请殿下准老奴先看看吧,廖公公若真伤着了也可知道提前预备些什么,别叫牧白师傅慌忙了手脚。」 不止廖晓拂不敢出来,祁谟也不敢叫他探出头来呢。白净的小脸儿落下那么大一个掌印,祁谟还怕陈大公怪罪起自己来。自己身为太子,霸占了人家徒儿还护不住,当真是禽兽不如。 师父都开口了,廖晓拂再藏着就没规矩了,只得不舍走出殿下身后,捂着脸道:「师父别气,小福子顶撞三皇子,挨教训是应当的。不怪殿下,殿下那刻不在,否则必定不会叫奴才吃亏。殿下仁义,还替奴才出气,一出气就又将三皇子给……就给打了。」 若没有后一句陈白霜恐怕还真动不得大气,听完便惊炸了。这祸岂不是捅破了天吗?奴才不能拦着主子发作,还引事端,惹得皇子相争,气得陈白霜当即就要廖晓拂伸过手来掌二十手板。太子连忙将人揽住了,好似方才英勇回掌三皇子那人不是他,低眉顺眼给陈大公赔了好几个不是。还说小福子是在自己眼下受伤,若要罚也当是罚他。 这话说得陈大公就苦笑了,有谁敢赏太子手板啊,真是一箭双鵰。既在徒儿面前当了好汉,又替徒儿挡下一罚。可小福子满脸的敬仰崇拜,怎么都看不够殿下的样子,还就偏偏吃这一套。遂而无奈摇了摇头,出去叫小厨房准备出五个熟鸡蛋,端来叫殿下先给徒儿敷着。 祁谟头一回自己剥鸡蛋,笨手笨脚的,鸡蛋白也挖得惨不忍睹,一剥一个坑,只勉强能用。见小福子疼得往后直躲,问道:「啧,这法子当真有用?来人,去给孤看看牧白师傅慢在何处了!没瞧见廖公公疼得都受不住了!」
第149页 「殿下莫要催促了,这法子消肿有奇效,奴才耐住疼,敷一敷就好。况且也不是大伤,看了反叫牧白师傅笑话。」廖晓拂忙解释道,还惦记脸面呢。只是午膳未用,又是消食快的岁数,闻着脸上敷用的熟鸡蛋耐不住饿了,肚子咕噜一响。 「又饿了?」祁谟笑道,捏住熟鸡蛋在他脸颊上滚来滚去。这鸡蛋白虽然弹软顺滑,可终究还是小福子的脸蛋好摸,禁不住下手捏向另一侧,不愿松手,「想吃什么?孤吩咐玉儿先给你备上。」 廖晓拂悄不声儿从桌上摸了个熟鸡蛋,轻道:「要不……殿下就先赏奴才吃这个鸡蛋吧,方才还不饿呢,闻着鸡蛋香了,奴才这不争气的肚子就不依了。」说罢一边别过脸颊由祁谟又敷又捏,两只小手也不闲着,在殿下眼前三下五除二就剥了个浑圆全乎的鸡蛋出来。可比太子剥的那个标緻耐看。 「我说怎么听见有人肚子震天响呢,原是廖公公想吃鸡蛋了……」没说完又听一声咕噜,可这次却不是对面腹中所出,轮到太子的肚子不依了。 「咳……此乃人之常情,孤也只用过早膳,不准笑了,否则治你个以下犯上,去御膳房剥鸡蛋去。」祁谟捏住小福子未受伤的那边脸说道,如同捏住一团新发的羊乳小馍馍,还未上蒸笼那种,软软得甚是好捏。 廖晓拂刚要下口就听殿下肚子也叫了,与太子正面对坐,想了想便道:「那殿下先用吧,我再剥一个就是。」说完咽了咽口水,举着递过去。 面前是个羊乳.香的绝.色小馍馍,还递来一只喷香的熟鸡蛋,祁谟笑得很是放肆了,道:「好啊,那就麻烦廖公公亲自餵孤,孤这手还忙着呢。」 作者有话要说: 调.戏小福福是一件很有乐趣的事,殿下吸小福子上瘾,可能要变毛手毛脚(不许碰我儿子你个禽兽!) 登基前 祁谟:哎呦好累,小福子过来,叫孤捏一捏脸脸! 廖晓拂:殿下不要! 登基后 廖晓拂:哎呦好累,陛下过来,叫咱家也捏一捏脸脸! 祁谟:廖公公难道不想捏一捏朕其他的地方吗?????嗯嗯嗯?????? 第71章 牧白随陈白霜进来时正撞上小福子端着一颗滚圆的鸡蛋餵给太子。太子指尖也捏住一颗,正在廖公公红肿的面颊滚来滚去,亲密非常。陈大公当即轻咳一声以作提醒,徒儿听了赶忙立起来给牧白师傅请安。 「廖、廖、廖公公这又是怎得了?」牧白早已听闻宫人所传之事,不巧真叫自己给赶上了,慌忙又磕巴起来,最后竟不敢多说,只管给小福子好好诊治。 祁谟在一旁静观,牧白算是大半个自己人也就不多讲究,拿住只咬上一口的熟鸡蛋慢慢吃下。又仔细询问这一掌是否力道过狠,伤了廖公公的耳力。 「太子过、过虑了,廖公公若是伤、伤着了耳力,应有耳骨破裂、疼痛难忍的徵兆。耳内若是伤、伤着,那可当真很、很疼的。」牧白不敢直视,方才自己可是撞破了殿下与廖公公的好事。太子自然是无碍,可廖公公就撑不住了,诊治时双面皆是红彤彤,差些分不出哪一面是受了打的。 「既然如此,孤就安心了。」祁谟心中悬空落下大石。好容易得来重活的一世,可不能再叫廖晓拂落下半分伤处。待去铜盆中净过手,回身又道:「孤尚且还有一事相求,还请牧白师傅为孤提前预备出金疮药与化瘀散,再有就是止血养肌疗骨的各种膏药,多多益善。若太医院的药房充裕,最好再备出些暖血防冻的膏油。」 牧白从药箱取出一个竹筒制成的匣子说道:「寒冬已过,殿下要、要这些作甚?药房必定供应不缺的,要多少有多少,只是耗费银两。此乃薄荷叶凝出的汁液,若是廖公公还觉得面颊生疼发烫,可用此物敷于伤、伤处。」 一提银两,廖晓拂皱着眉头又想跑回寝殿搜罗碎银子了。可也知道区区一百两是杯水车薪。祁谟看他手足无措在原地打转,便猜出几分小福子的心意,便与陈白霜道:「近两月孤恐怕要出宫一趟,殿中侍从若有想去它处的大可放人,月钱多赏。若是有不愿走的,还请公公与人商量先停半年的月钱,来日必定补上。近来殿中花费能省下多少便省出来,够用即可。其余的全数送去牧白师傅预备伤药。」 牧白不知朝中事,不解问道:「殿下要出宫?可是今年三月三桃花鲜时要随礼部春耕?可、可用不着这些啊?」 祁谟远观殿门无人,便低声与牧白道来:「此事不与你说是为了你好,师傅只管预备出药材就好。只是若孤出宫久时未归,母后与皇祖母还请牧白师傅多多看顾。太合宫暂时周全,难得是凤鸾宫也要守好了。若你能帮孤如此大忙,待孤重振归来那日便是你当首太医院之时。」 太子一通肺腑之言叫牧白原本就不利落的口舌剎那就噎住了。自己原本在太医院就是个末等,哪怕出身药王白老之徒,无人引荐也只能拾掇药房。再加上舌头时时磕巴打结的毛病,哪宫的小主也不愿递他名帖。还是太子在他无望中递了一把手,越过那么多大师傅与御医,偏偏肯看重自己这么个无名无望的小师傅,此等大恩只有肝脑涂地回报了。 故而牧白使劲儿点头将此大任担下,小佛样儿的圆脸盘颇有几分肃色,像极了太子院里的石佛。这也是个上一世的苦命人,这回祁谟重得天机,能提拔一个是一个了。
第150页 「殿下要那么些伤药作甚?莫非北上征辽一路兇险?」廖晓拂开了小竹筒,蘸了一指头出来,用指尖轻点涂于面上,果真冰凉沁肌又闻不出药气,将火辣辣的灼热降下许多。 「何止兇险,恐怕前有勐虎,后有豺狼。」祁谟意外有些消沉。如此大的动静必定不能叫母后及外祖父那边知晓,故而连几千余两的药钱也只得从帐目上省。若是叫母后知道必定要拦,可不告而别怕是孩儿不孝。 廖晓拂看得出太子面色不对,迟迟不敢惊扰,最后还是凑了上来。殿下眉间细微皱起,心中必定是焦虑了。冠冕堂皇之言他不会说,只好依着自己的法子来劝,轻道:「殿下要不帮奴才看看……看看小福子脸上还肿不肿了?」 祁谟停了思虑,见那片还是红红的,道:「快好了,脸上还疼不疼了?」 疼倒是早就不疼了,徒留下扎扎的麻意。上次那回过后他就如同一只初尝了鱼腥的小猫儿,总想着多腻歪殿下一时的柔情,故而点头扯谎道:「还是……嗯,还是有些疼的,殿下若是再用那鸡蛋多给奴才敷一敷,兴许就不疼了。」每每贪图亲近就总毫无意识去揉那颗泪痣,仿佛这样将脸挡住就叫人看不出来似的。祁谟见他又揉个不停,就知小东西又馋猫儿似的想贪欢了。 「无碍,可止疼的法子孤倒是还知道一个,不知廖公公肯不肯叫孤啄一小口,必定药到病除了。」 「殿下说笑。」廖晓拂将头一低,小心去瞧殿门是否有人看守,又拍拍胸口给自己壮胆,如同窃贼被抓,脚肚儿都酸软了,半晌怯怯抬头道:「……那既然殿下都说了,试一试……想必也是无妨的。」 本该落在女儿脸上的欲言又止到了廖晓拂身上又是另一番风情,更添一分男儿直率,祁谟情不自禁啄上这张稍带稚气的面容。唇点轻碰间廖晓拂便急急跳开了,怕太子又欲行上回之事。祁谟一急,担心小福子害怕自己勐浪,正色道:「莫怕,孤乃正人君子,不再做那些放肆的禽兽之事。」 「齐兄还请前去内院一坐!」贺良材将四皇子当做太子迎进府内,提前通报粗使小厮及丫鬟一律留在后院不准冒失了。祁容边走边打量,虽说贺府离太师府还差得远,可也是富贵荣华一片,廊桥的檐片皆是琉瓦一色。再瞧院内眼见之处都铺上了正红色的绸缎,院中大大方方摆开一百二十抬嫁箱,颇有贵女低嫁的阵仗。 「令妹这嫁妆当真是丰厚,可见府上待小妹犹如掌上明珠。这样多的嫁妆带过去,怕是要叫夫家不敢怠慢了。」祁容一笑而道,眼珠不错地将尾抬到首抬扫了个遍。一屉屉的精细文玩耀眼夺目,但规格用度都还在三品礼待之下。仅仅是给新嫁娘做衣裳的各样布料就足足二十抬,全拿出去怕是要叫好几间衣铺忙到年底,抽不出空来接待散客了。 「过誉,齐兄过誉了。不敢当不敢当……」贺良材不住擦着额汗,心中暗自将小妹数落几句。本欲与家父商量着添妆之日稍微收敛收敛,可喜饼发出去是收不回来了。再加上贺小芸整日闹得不安生,非要吵着全数摆放敞开来。如此不是摆明了叫太子看清楚贺家搜颳了多少油水吗?可现下咬碎了牙根也来不及撤去了。 再往前头走走,贺良材干脆止住腿不敢迈步子了。怎么回事儿?不是早早就吩咐过东珠藏进锦缎夹带就好,怎么没看住奴才,倒是正经摆出来放在明面儿上了! 「呵,孤当是何物呢,叫贺弟噤若寒蝉冻住了。想不到出了皇宫,孤还能从四品外员府中见到这宝贝。」祁容摇扇一收,径直走过去摆弄上了,扇骨托起一颗莹润璀璨的来细细观赏,低声道:「往常孤也只见母后用得上此物,那也是镶在凤彩霞冠上的。像这样赏玩,当真是头一回,新鲜得很。还说是过誉了?小妹这嫁妆真叫人开眼啊。」 「误会了!齐兄这是误会了啊!贺家哪里敢收藏东珠这样的宝物,还怕折寿呢!小妹平日恪守闺秀之道,行为端正,温蕴和婉,又岂是敢用东珠陪嫁的狂三诈四之人!齐兄当真是误会了!」贺良材脸上红一阵白一阵,急得额头青筋鼓凸。贺英及贺夫人听闻太子来了,还只带着一个侍卫,看来是祖宗显灵、贺家有救,忙叫丫鬟搀着就出来迎宾。四皇子这话赶巧听了个尾巴,吓得贺英恨不得抄起扫把将一对儿女儿赶出去。东珠都敢用上了啊?还嫌死得不够快?不用想也知道是夫人娇宠惯坏了的女儿指明要,儿子对小妹又是一百个没脾气。 可还没等自己动手,夫人的身子一软,脸色铁青又要背过气去,吓得腿脚缩起不敢上前。这一晕倒叫贺良材看懂了,今日必定是小妹不依,怕嫁妆摆出来没有排面儿,犟着叫娘亲将东珠忙不迭拿出来放在首抬! 「齐某给贺老爷道喜了!」祁容笑道:「今日府上添妆,阵仗之大真叫我意想不到呢。也给贺夫人道喜了,爱女出嫁,日子选得好,嫁妆也是费功夫了。」 隔着一扇窗子,屋里女眷可都听得清清楚楚呢,果真是位公子上门添妆,叫人笑掉牙了。贺小芸此时急不得,只好在榻上坐着怯怯假笑,直想扯窗子怒骂这是哪家的杂碎不挑日子来毁自己清白!爹娘和大哥还不趁着事未闹大早早将人赶出去! 「齐公子误会了!当真是误会!」贺良材吼着扑上来补救,嗓子都急哑了,心里头打着寒颤直发凉,强撑着笑脸奉承道:「齐兄有所不知,爹娘听闻今日有贵人登门,直道双喜临门,双喜临门啊!故而才叫我寻觅坊间失散的东珠九颗,特献于齐兄,愿齐兄的……娘亲安康顺遂,以表贺府上下敬意!」
第151页 「什么?还是给这公子娘亲的贺礼?哪儿有这等荒谬的巧事,竟还巴巴儿赶着倒贴呢。」屋里几位未嫁的小姐瞬间炸开了,当着贺小芸也不避讳,掩住口面窃窃私语道:「竟不是自己的嫁妆啊,敢情是府上给这位公子送礼呢……不过用自家的贺礼当嫁妆煳弄旁人,知不知羞耻啊。」 「就是,莫不是为了攀上从三品的夫家,将原本许配的婚推掉了吧?不然哪儿有嫁妆当礼送出去的?还东珠呢……怕是想叫咱们送贵礼才摆出来,指不定是谁的呢。这可真叫咱们开眼了。」 贺小芸从未受过这遭委屈,听清了也不敢辩解,面子丢尽也得强自按耐着满脸堆笑。谁知爹娘和大哥在外头犯了什么疯病。说好一千余两一颗的珠子明明是给自己的,怎么转眼又成了旁人的?伸手掐着孟巧儿就急使眼色。可孟巧儿也是未出闺门的女儿,外男在此怎么敢去瞧啊,忍着泪摇头不去,转瞬手背就淤青一块。再瞧贺小芸气得双面霞红,就差起身跺脚哭闹了。 祁容闻言一笑,更似一副山雨欲来、勃然大怒的姿态,问道:「是吗?这可当真?我还当塞进嫁箱里的物件儿都是嫁妆呢。原是贺府上下一片好意,初见之礼竟是送于娘亲的。」 「是是,犬子不才,也不知齐公子娘亲喜欢些什么。那日偶然在坊间听闻有货铺高价挂东珠九颗,当下就急了,忙收来准备今日就送与公子。齐公子还是收下,老夫和夫人感激不尽。」贺英连忙救场,若说当年私仿大印是自己犯下过错,那今日这死罪当真是母子女儿一同作下的了。 「爹!娘!大哥!我不依!」隔着窗都听出了贺小芸话中有哭腔。自小就是姐妹中最拔尖儿的那个,眼看飞上九霄就要将旁人压得死死的了,竟被什么公子一巴掌打进了泥坑里。不仅炫脸的嫁妆没了,这样一闹叫夫家如何看待?这若是传出去,添妆之日竟然把嫁妆中最值钱的送与一位公子娘亲了,光是夫家的唾沫星子就能将自己淹死!故而蹭地从软塌蹿至床边,姣好芳容全无,大拍窗格愤愤骂道:「什么你的,你算哪家来的登徒子!进门就敢拿小姐家的嫁妆,还不给本姑娘放回去!」 贺英一听没忍住火气,回头剜了夫人一眼,怒道:「这就是你教出来的好女儿!口上无德,还不快将嘴封上!」又扭头躬身对四皇子道:「小女冒失顶撞,叫齐公子笑话了,今日必定好好关进祠堂熟读女德,不到出嫁上轿绝不放出来!也请齐公子万万不可当真,万万不可当真!收下贺府这片心意!」 祁容放下扇骨,伸手一一摸过九颗东珠的圆顶,原本色彩瑰丽的光泽几日不见就暗了一层,如同覆上一层无光薄纱。不用想便知是里面那死丫头不识货,连东珠不可赤手碰触都不知就敢要当自己嫁妆。沾染了掌心汗的东珠不知还能否寻匠人修復原状,否则真真可惜了母后的东西。毕竟这可是祁容连夜请张广之从外祖府上带出来的,还是当年皇太后在众多高门女儿中选中了太师嫡女,为表心意亲手所赠。张广之将其带去攒珑轩以万金挂售,等得就是日日来铺里苦寻无果的贺良材。 原本就是母后的东西,放在贺府几日都是你贺小芸的福气了,岂能再叫你带去夫家府上?若真带过去了,依祁容的性子必定洞房花烛当晚将两府从地底掀翻。「好,既然贺家以礼相待,齐某却之不恭受之有愧,勉强收下。」 「应当的、应当的……收下就好,收下就好。」贺良材急得火烧眉毛,见太子将匣子盖上交给身后侍卫才喘出一口大气。幸亏自己思虑转得快些,险些叫小妹害死全家了。 「放下!好端端地跑来我家抢嫁妆,你吃了豹子胆吗!也不问问马耳山小凉庄子我爹爹何人!我家兄何人!人家女儿添妆之日你不请自来倒好,嫁妆箱子里这么些宝贝看不上,专盯着最贵重的看!从来就没有从人家女儿嫁妆里挑贺礼的规矩!还不放回去!」贺小芸在屋中几番挣扎终是脾气迸发,先不说方才那些对自己百般称赞的夫人们眼色如何大变,好似自己不知检点。光是小姐们的冷言冷语就如同隔空扇了她大耳光。这下听人真要拿走嫁妆了,贺小芸怎么也是忍不下,孟巧儿也拦不住她,一个不留神就叫待嫁的闺女冲出了闺门,尖声厉叫哭了出来。 冲撞外男、添妆啼哭,桩桩都是犯了大忌。 「放肆!」贺良材与贺英几乎异口同声喊道,贺老爷更是气到七窍生烟,就差吐血,早就叫夫人不可太过骄纵,今日如何咽下这苦果,故而对小厮命道:「还愣着!都死了不成!快快拉小姐回屋,内院还有外男呢!将小姐房门上锁三道,近日不得踏出一步!」 「爹!你锁我作甚!我不依!」贺小芸苦装的温蕴和婉顷刻不见了,既不像个大家闺秀又不是个小家碧玉,见小厮上来更是甩起胳膊推搡哭闹,「我不依!娘!娘快来救我!爹爹要锁芸儿!」 若不是不敢暴露太子身份,贺良材几近要下跪了,嗓子这么一会儿就叫肝火攻得哑不成声儿,苦苦求道:「齐公子息怒!小妹从未发散过脾气,今日不知怎得是拗了些!往日都好端端的!这就将人拉下去!拉下去……」 「无碍,无碍。早闻贺家女儿贤良淑德,天仙样貌。今日一见,果真难得的美人儿呢。只是……只是我看着令妹头上这副发梳……嘶,怎得这般眼熟呢?」祁容挥手大度地一笑,眯着凤眸打量起贺小芸来,宛若翩翩公子偶遇了佳人。
第152页 作者有话要说: 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啊,太子不吃芋头,四皇子不吃土豆,这是两个挑食崽。瞧给你俩能耐的,饿你俩几天试试! 祁谟:孤乃正人君子,才不会对小福福做禽兽之事! 祁容:哼,我倒要看看哪家眼瘸的公子能看上那疯丫头。 几年后 祁谟:我禽兽。 祁容:我眼瘸。 祁谟:四哥不止眼瘸还怕鸡。 祁容:五弟禽兽不如还叫马踹了。 第72章 那一柄薄金打成水沫样裹珍珠的发梳在贺小芸微乱的髮髻间夺目生辉。也不知匠人用了什么巧宗儿竟将金子打得出神入化,再镶嵌一排韵色上佳的珍珠,祁容看一遍便火从腹中生。张广之送廖依依来太师府上那日一同带来太子亲笔一封,里头清清楚楚道明这丫头的发梳是自己送的,莫不可将廖姑娘当做小贼处置了。 那信管家爷过目后交于四殿下,祁容原先还当丫头的发梳是五弟从宫里头带出来,敢情不是,竟是自己母后做女儿时的珍爱。几日前听廖依依哭花脸说被抢了,四皇子当下心里烧起急火,按捺不发,等廖依依一出屋子脸上再也挂不住了,急召张广之率几十个侍卫撒开网去遍庄寻问,不到半个时辰就收回信子来。说是廖姑娘午膳前进了胭脂铺,也没买什么,过了一柱香就跑出来了。后来在街边捏糖人的货郎面前正看着新鲜呢,一位小姐带着侍女小厮上来就动手,一言不合竟将廖姑娘的发梳夺去了。 廖依依不知发梳是当朝赵皇后用过的头面,只是哭弄丢了齐大哥与三哥哥的心意。祁容岂是那样好的性子,哪家死丫头连自己母后的东西都敢抢了?当真是拔了这头恶蛟的龙鬚。张广之是明白人,查明皇后娘娘的头饰落在了贺府,当即就要领命前去索拿。可四皇子竟忍住了气,命他按兵不动,他必要亲手将母后之物名正言顺地拿回来。 这般护母心切的真情若是叫赵皇后知道,恐怕要欣慰地泫然泪下。无奈四皇子是个忒别扭的性子,心里再恨再想,至今都不肯见娘亲一面。 现下亲眼看娘亲的爱物戴在这不知天高地厚的死丫头髮髻上,祁容想装作无事也勉强了,笑里添了足足的嘲讽。听管家爷说母后自小受下人爱戴,虽没见过也能想出是何等端庄清婉,凤仪天下,怎么能叫这上蹿下跳的死丫头戴着娘亲最爱的头饰撒野?他若忍得下这口气今日就是东边落日头! 贺良材没想到小妹竟闯出来了,连忙叫人看座。家丁搬来一把太师椅摆正,祁容倒也不客气,慢慢坐下道:「贺弟也莫要叫小妹委屈,统归今日是叫我唐突了。令妹生性直爽也就算不得冒犯,有话不妨请小姐直说。」 「呸!什么直说不直说的!放开手!你们都给我放开!」贺小芸甩起身子将小厮骂退,本身这帮小子就不敢真对大小姐动手,小姐一甩便松手了。贺小芸整整袄裙,埋怨瞪了没用的娘亲一眼,冷冷喝道:「你是哪家来的?我与你无冤无仇,更没见过,你凭何要抢我嫁妆中的东珠,毁我清白!向来嫁妆放进箱中就算是女儿的了,我爹娘现下说话皆不作数!不送就是不送,本姑娘叫你放回去你听不懂是不是!」 贺英被自己丫头气得手掌直抖,颤着半边身子指着骂道:「反了!反了!这死丫头……这死丫头,来人,去给我取戒尺来!今日……今日我非要……」气得狠了后半句堵在喉咙里,嘶嘶呜呜过气。贺夫人从未见老爷对女儿苛责半句,今日竟当着宾客的面要动家法,一合计也扯开嗓子哭开了,跪下拖着贺英直嚷:「老爷要打就先打死我吧!莫要拿芸儿出气!打死我与女儿,府上就清净无事了!就让我带着芸儿一起去了吧!」 贺良材被娘亲与小妹哭闹得头疼,仿佛大锤凿着后脑,晕晕涨涨的。祁容是一副爱答不理的刻薄像,揉了揉眉间,起身道:「今日本是好心为贺府添妆,却不想倒给府上惹了祸事,是齐某来得时辰不对,就此别过罢了。」 「走?你休想!拿了本姑娘的嫁妆就想走,天下没这么美的事!」贺小芸惦记着那几颗心爱的东珠,刚在手中几日这就要没了?死活不肯松口,跳着脚叱骂道。 祁容刚欲转身又坐下了,道:「姑娘不说还好,这走近了一看……啧啧,还请问贺姑娘头上这柄发梳从何而来呢?」 贺小芸听完脸色就惊了,双手急着去摸发梳,嘴唇咬得胭脂色都吃没了,白得发慌。这本就是她在外边从别家女儿头上扯下来的,只因其样子新奇又金贵异常,绝非低价之物。这样好的东西戴在旁人头上不配,自己戴着出嫁才正合适呢。遂而添妆这日就显摆出来,果真无人不夸赞。就说她一百二十抬的嫁妆里也没有一样比这个更拿得出手了。 「这是我在胤城攒珑轩叫人打的!你管我……怎么?拿了东珠还不知足,又惦记本姑娘头上的梳子了!你这贼眼可真会挑!」贺小芸急中生智辩道,她才不信今日这人还敢从女儿家头上抢过去看呢。 「攒珑轩?我倒还真是听过这间铺子呢。胤城……想必姑娘得此头面不下千两吧?」祁容晃着扇面儿说道,「只不过攒珑轩打出来的物件儿必定要烙上铺子的名号,若我要说此物不是呢?贺弟,此事你说说看?」 贺良材勉强挤出笑来,道:「齐兄说得有理,有理,是……是这样。芸儿,还不快摘下给齐公子看看!快回房里去!你这几斤几两还冲出来与齐公子叫嚷,不想活了!」心里不知怎么没底得很,心道太子下手无情绝不走空,这是要将贺家搜刮殆尽了。
第153页 「只是赶巧,我身边有个得宠丫头丢了一副头面,几日前好端端出门却散着头髮而归,还说是叫人抢了。本身倒算不得大事,只是方才忽一眼望去,还真是一样样的呢。」祁容转过脸对贺小芸笑道:「丫头跟我哭了几日,心烦得很。贺姑娘若光明磊落,不妨将梳子给在下过目一眼。那丢了的发梳还是我亲手挑制的,绝认不错,如此也好还贺姑娘一个清白。」 贺小芸心里已是惧了,强撑着身子怒道:「什么丫头不丫头的,胡说什么呢!没见过,本姑娘一概没见过……送客!」说罢扭身就往里屋钻,也顾不得什么东珠了。贺良材连头都不敢再抬,心里算是明白透了。原先还当小妹高价买得心头好,原是在街面上硬抢来的!不仅是强抢豪夺,那丫头还是太子身边得宠的。这不是自寻死路吗?故而急道:「芸儿!给我站住!」 「张广之。」祁容收了摺扇慢慢吩咐:「拿过来看看。」 张广之抱拳得令,蹬腿快蹿了几步就追上夺门而逃的贺小芸,一手捏住其头上发梳。只是练家子下手没准头,又不知道女儿梳头有什么门路,一拽拽不下来,竟是卡在髮髻中。再发力一拽就彻底扯散了贺小芸精心束起的美人髻,这才将梳子带过来给四皇子过目。 贺小芸头上被男子拽了两番,顾不上疼就先蹲下抱住散发,堪如受了奇耻大辱。待嫁闺女被男子唐突还当面拆了髮髻,看在里屋的夫人眼里连调笑都不敢了,一个个攥着帕子不敢吭声。今日这场面可不是酒淡茶凉后能当笑话说的轻重,若叫夫家听说了可连聘礼都不用还了,直接推了这门婚事。 「公子请看。」张广之双手捧道。念及是赵皇后爱物,心里不免多了几分敬重。 「不错,还真是丫头的梳子。我可没见着上头有攒珑轩的印子,贺姑娘莫要说是被冤枉的。」四皇子细细端看,心里也是松口气。可算拿回来了,这几日只要想到娘亲的发梳戴在旁人头上炫耀,祁容就恨不得将贺小芸满头的青丝全数剪了。 「我……爹爹!娘亲!我、我不活了!」贺小芸青丝如瀑,垂至腰间,只不过当着满院子的人,当真是颜面无光,无地自容,这下也不用添妆嫁人了。这闹戏不出一个时辰必定传到夫家了,好嘛,下了重聘的清白女儿添妆之喜竟唐突外男,不仅叫男儿拆散了髮髻,连头面和嫁箱里的宝珠都是公子家的了。哪怕盐官吏再是个大户也是不中用了。 贺夫人这回是真厥过去了,连忙被几个家丁抬回了里屋,丫鬟紧跟着伺候。贺英与贺良材面面相觑,叫苦连天,唉声嘆气,也是猜出来这后果。无奈此事真赖不着太子,人家可是上门添妆道喜来的,本不愿入内院,是贺家非要迎进来。怪就怪自家的女儿没教养好,忍不下气莽撞冲出闺房不说,之前还张狂无度抢了太子身边人的头饰。只能是自作自受,自作自受啊。 这就不活了?敢抢母后的东西,往后有你哭的。祁容深深看了一眼贺小芸的惨相,与贺老爷及贺良材恭敬拜别,规矩得挑不出来错处。待他回了客栈,便先问留下看守的侍卫:「丫头呢?」侍卫说廖姑娘方才借了一吊钱就跑出去了,现下还没回来。 「又跑出去了?当真是山里野惯了,一点儿规矩没有。」祁容揉着眉间,被贺家闹得头疼,总算是了断一事,已经谋划起另外的心思,又道:「回来就说本王有事,梳子也给她取回来了。」 一直等到过了午膳,廖依依举着一个新得的糖人,野兔儿般地蹿回了客栈。与她一同到的还有从三品尚书僕射家二公子退婚的信子,与糖人一般都是热乎的。人家还说若不退也能办喜事,只是贺姑娘名声败了,正妻是娶不得了,只能是二房。贺夫人不忍女儿以偏房的名分入府,忍痛直接将聘礼还回去。 客栈这边,祁容被廖依依翻来覆去问了几十遍喜不喜欢,才勉强点头说喜欢这糖人,实则烦得额头直上火。 「得了得了,你就不能端庄一些,成天横冲直撞的,谁家女儿有你聒噪?」祁容将书卷一放,实在被吵得看不下去。 「你可别嘴馋吃了它啊,我还叫货郎特特做成这个样式,人家还夸好看呢。」只见一根细竹棍顶着个大公鸡模样的糖人儿,直愣愣地戳在了四皇子的书案上。祁容白眼一瞥,看那顶着大红鸡冠子的大将军糖人儿在面前鲜活亮丽的,只觉得越看鼻尖儿越疼。 那货郎怕不是眼瘸吧?好看就怪了。嫌弃来嫌弃去,四皇子还是给它留下了,毕竟头一回接礼,勉强还算能看。 元志二十一年春,三月初一。皇三子祁商代元帝出征北辽,从玄武门出,随行御前轻骑五千。二十日后率豫州总兵携十万兵马北上,军心奋震,朝中轩然。元帝特封三皇子祁商为车骑大将军,命其北上讨辽。 刚刚将郡主视为妖异的传闻压下去,坊间却又流言四起,皆道因三皇子并非圣上嫡子,代君出征名不当、言不顺,只怕老天是要降下天罚。这等谣言元帝必定是不信的,疑心是祁谟故意放出去惊扰民心。只是若真是太子所为,一来意图太过打眼,二来太子又岂能提前算出天机? 谁料不足一月兵马刚至奉州,九州大震,天下民心动盪。奉州原是崎岖山路,九转千回,兵马难行,遭遇此劫不知震松了多少山石,十万大军困顿不前。后三日急报三皇子携一万精兵开山噼路,行军缓慢异常。待大军挪出山涧之困,三皇子率总兵统领夜行北上,却不慎被巨石压垮的树木拦倒,危在旦夕。
第154页 前朝后宫顷刻乱作一团,胤城谣言更甚。群臣上奏此事半信半疑,说动皇上特招钦天监正史择日夜观天象。各宫各殿人心惶惶,只有太子殿中的惬意日子依旧。 遣走了待不住的侍从,肯留下的必定都是可用之人,还落了个清净。祁谟可不傻,不愿这时候给自己招惹是非,除了去太合宫与凤鸾宫请安,就剩下待在殿中看小福子骑马,吃一吃他做的菜餚。廖晓拂学得极快,一点就透,开头笨手笨脚还胆怯几分,后来竟敢自己翻身下马了。就是时不时扯得两腿中间那处疼,当然这种事自然是不敢和别人说。 大势已近,廖晓拂算不准太子心里打什么主意,可只要看殿下不急不躁沖自己笑一笑,所有担忧和顾虑也就烟消云散。也更笃定殿下早已置妥了一切,自己只需跟着就好。 眼看钦天监选的日子快到了,小福子也骑得不错。不仅骑术不错,还经常与小白菜亲亲昵昵耳语一番,不知到底嘀咕什么呢。有时不知说到了什么,小福子就抱住小白菜的马脖子不撒手,咯咯笑得欢快着呢。祁谟看不出小白菜哪一点比自己好,只得一人回书房将黄历翻来覆去阅了个遍,确定自己没算错日子,终于等他出宫脱困这天了。 只是三皇兄这一招请君入瓮,用得好啊。祁谟心中冷道。 作者有话要说: 昨天小福子亲妈纷纷冒泡,不知有多少太子亲妈还在潜水呢???不要急,太子武力值超高的,出宫后小福福就发现殿下更帅的一面了!(小福福星星眼.jpg) 大将军:听说你连太子都踹了,66666 小白菜:谁叫他总蹬马肚子上鞍,还总欺负我主子。 大将军:不可能,太子欺负他四哥也不会欺负你主子的。 小白菜(吃菜叶咀嚼声):真的,上次他要我往林子深处去,主子听着像哭了似的,还说殿下住手,这不就是欺负人嘛。 大将军:嘿嘿嘿,下次再有这事你就跑,往人多的地方跑。 第73章 安贵人从软轿上下来,被千月院门口的动静吓着了。几日前苏贵人请平安脉时诊出已有身孕,宫中马上要添龙嗣,当属开春后的第一大喜事。也正是因为如此安贵人近来侍寝多了几日,元帝念其辛苦,今日更叫幕得贵用自己的软轿将人送回千月院。 「小主,这是……怎得这么些奴才啊?」觅儿搀着安贵人问道,也瞧不着前头出了何事。 「凡事少问少看,总归碍不着咱们就好。」安贵人说。近来宫中局势不定,风向大变,还是少生事端得好。连日侍寝也真叫她身子犯懒,只想回去好好睡上一日。 正往前头走苏贵人就被四名精细丫鬟簇拥着过来,丫鬟乐心在前头打点着。如今的苏贵人当真是贵人了,虽说破败了一段日子,可后来交了好运,身子也争气,竟是比安兮香的肚子先有了动静。要说人也是怪,锦上添花的花始终比不上雪中送炭的炭,苏贵人一朝得宠可不是什么好主子,那些看过她笑话的奴婢公公全数掌嘴打发去领罚,再加上又武贵妃撑腰,与陈贵人争起宠来手段也颇为霸道。可她也没忘了廖公公冬日里帮衬自己的好,时不时嘱咐乐心将赏赐送些去太子殿。 这就是太子当时的用意了,宫里头的女子每个都不好惹,叫小福子有恩于苏妤雅岂不是比苏妤雅与他结仇美哉?当时苏答应顶看不上这么个小公,末了却只有最没看上的人肯帮她。祁谟将心思用尽,无非也就是想给小福子在宫里立住一个向着他的小主,不叫他树敌太盛。 「呦,姐姐回来了?」如今的苏贵人有了身子,也可不向千月院主位行礼了,只是笑道:「真是不巧呢,妹妹刚有身孕,贵妃娘娘担忧千月院太过偏远,时时照顾不得,吩咐妹妹这就迁去惊麟宫同住,也可看顾龙胎。娘娘还说,宫中久未添过皇子,只盼望我能为皇上诞下麟儿,故而去惊麟宫养胎再好不过。」 安贵人也笑着回道:「那是再好不过了,如今妹妹怀着皇上的骨肉,再怎么娇养都不为过。还望妹妹体谅姐姐照顾不周,惊麟宫想必比这里好上许多呢。」 苏贵人记恨安贵人前头抢过自己的宠,看她腹上平平,故意将大氅又紧了紧,道:「这话倒是真的呢,都说有身子的女子毛病多,妹妹现下穿得再厚都觉得不够,冻着自己还好,若冻着肚子里的可是罪过了。想必惊麟宫必定温暖如夏,妹妹就不在此耽搁,先上轿了。姐姐好生照顾自己,妹妹时常回来看看。」说着身子一转,带着丫鬟朝外头去了。 觅儿被错身的乐心剜了一眼,待随主子进了厢房,嫌弃道:「哼,刚有身子得意个什么劲儿!我家小主还看不上龙胎呢!」 「慎言!」安兮香缓缓扶着椅背坐下,等外头都清净了说道:「真是宠坏你这丫头了,外头还没走干净就敢浑说。若是叫人听见岂不是害死人了。害死你我不打紧,若是将娘娘和……和他也害了,我下了阎王地府也不认你这个丫鬟。」 「小姐别气,觅儿知道错了,往后把嘴闭得死死的。」觅儿赶紧给安贵人捶捶肩膀,轻声问道:「小姐可别气了,叫奴婢伺候小姐服药吧?娘娘说……误了时辰不好呢。」安贵人听了点头道:「那还不快取来。」 觅儿跑至红木翻屉的斗柜前,从最下面拉出一个漆乌小匣,取出一颗药丸给小主合水吞服,胸口心疼地突突直跳。「也不知娘娘的方子有没有用,可别伤了小姐的根本。」
第155页 「必定是有用,否则怎么能是苏贵人有孕,而不是我呢?每每侍寝后皇上都不赐汤药,必定是想要皇子了。若不是娘娘肯帮我,我当真怕怀上的孩儿不是他的。」安兮香服下药丸不易大动,上榻倚着团枕,花容疲倦非常。 觅儿取来汤婆给小姐暖住小腹,又一下下捶打安贵人的小腿,不知怎么才能叫小主舒坦些,只能埋怨老天叫小姐命苦了。原本安兮香乃户部侍中之女,出身不高,若进宫做秀女是排不上的。安侍中及夫人曾为女儿指腹为婚,故而安兮香自小就有一位青梅竹马的情郎。只不过皇太后选女入宫挑上了她,才将这对儿眼看就要提亲採纳的璧人拆开了。 谁料两人用情至深,上一世安兮香诞下龙子升为妃位,仍旧忍不住私会外男,叫武贵妃逮住个正着,就此发落了。这一回安兮香提前入宫,祁谟便叫苏青松早早将那位王公子安置好,进宫当了侍卫。安答应一朝入宫,心性灰败,直到无意撞见了心上之人才有了在后宫活下去的心意。 「小姐服下这药……可是身子疼了?皇后……莫不是要害小姐吧?」觅儿看着主子难受,心里也跟着发凉。 安贵人摇摇头道:「娘娘若是要害,早在撞破我与他私会那日就下手了,岂不是多此一举?再说这药丸本就是我自己求的。侍寝前我早死了心,活着也是不敢连累爹娘,若不是娘娘教诲,恐怕……唯有活着才能见着想见的人,我若是死了,恐怕他也跟着一起去。皇后娘娘教我取悦龙心必定有她的主意,可后宫里头谁没有私心?就连我也是有的。只有我能过得好,将来我与他的孩儿才能好过,不叫宫人欺负了。只是终究辜负他,如今一女侍二夫……若不是娘娘帮我,当真不敢论断将来肚子里的孩儿是谁的。」 「小姐又思虑多了,王公子不是没有心肝的人。每回见着小姐不都笑成个傻大个子。」 「他啊?他自小就是个傻的。」想起情郎来安贵人脸上才有了笑颜,身子里也有了一丝暖意,「自小就总学个鸟儿虫儿的哄我笑,可不就是个傻的?」 觅儿煳里煳涂地跟着点头,若不是皇后娘娘帮衬,小主比苏贵人早得宠三月有余,肚子里恐怕早有了皇上的骨血。奈何小姐与王公子用情至深,必定也不会心悦的。眼下最要紧的就是不叫主子难受,她揉着小姐的手道:「小姐还是歇歇吧,皇后娘娘安排得好,小主侍寝隔日总能见着公子的,若真有了身孕也诊不错日子。要是脸色不好看,王公子守着宫门也不安生呢。」安贵人歇得起了困意,点点头便慵懒地翻过身子睡下了。 待到了钦天监择定的日子正好是五月十五,这天祁谟早早就起来了,由小福子伺候着换好杏黄色的衣袍。廖晓拂将垂落的衣袂一点点抚抖平整,隐隐约约觉出今日殿下心里头有事。 「殿下早膳用得不多,是饭菜不合口还是心里头不开心?」小福子在铜鼎里燃上荣檀香,使劲儿吸了一鼻子。这香燃得淡淡却久久不散,叫他心神安定。 祁谟静静一笑,却不能告诉廖晓拂观星斋有过的冤案,可心中千千万万个不愿旧地重游。他将手伸向小福子,叫人过来,又轻轻攥着那只戴福字金钏子的手腕,问道:「若你在,便没有什么不好的了。你敢不敢今夜随孤一同上观星斋?那地方……当真是高得很呢。」 廖晓拂不知太子消沉什么,心在胸口慌乱地跳,仓促间只想为殿下做些什么解忧。就悄悄转了个手腕,一根小指头大胆勾住了太子的一根指头,攥收得紧紧的,用上了骑马上鞍的力道,如同无声起誓,他小声应道:「殿下放心,今日起你去何处,小福子也要跟着的。」 「若叫你跟着是吃苦呢?」祁谟随口一问,「若是吃不饱呢?」 岂料小福子一板一眼地说:「那也是好的。若苦都叫奴才吃尽也好,殿下就不用吃了。」 消沉黯然由心念而起,是太子想起了前世今日,此刻祁谟却被廖晓拂暖得心跳陡然一停,原先那些野火灼烧的伤和痛被这只小手驱散得无所遁形。今日之前祁谟当这一世是自己救了廖晓拂,今日之后便是廖晓拂来渡他。 「时辰到!」幕得贵在观星斋的青玉案上跪道,四角燃起盘龙般的青烟直上飘去。元帝身着明黄色龙袍踏上首阶,皇子紧随其后。再跟着的是正一品至从二品的官员。一行人浩浩荡荡肃穆而上,一刻踏入观星斋祁谟心中已平静如水,这可是久违的地方。 「禀皇上!微臣及钦天监副司静观天象,将星无异象,凶星势败走,星月北同辉,紫气凝紫微,不仅不是危相反而实乃吉兆!恭贺皇上!坊间谣言一说不攻自破,陛下即可安心了。」钦天监正史笑得脸面都僵了,虽说五月已至可观星斋在瑶池之上,晚间高处风大,观星半个时辰也是冷了些。但这星象确实是好的,大有帝星紫气凝聚,将星破天之势,若不是指元帝便是宫中要有新帝诞下了。 皇上听了这话脸色微暖,道:「甚好,朕早说谣言无据,只怕是有心之人故意而为之。方才你说紫气凝紫微,可是宫中要有新帝?」 正史半垂着眼睑应道:「正是,帝星破空耀天狼,将星突显而群聚集,必是新帝出世之兆。」元帝闻言骤然心思一动,新帝?莫非上天也认定太子已废,要另选天子了吗?若真是如此,苏贵人已有身孕,安贵人的肚子还没有动静,不知道是谁会诞下这位龙子。
第156页 重臣听闻皆面色譁然,特以大皇子为首。好嘛,钦天监这话说得当真打脸了,宫里头三位皇子都在,其中一位还是立过的太子,这正史究竟会不会看天象,岂不是说面前三位皇子皆难以继承大统? 「既然谣言已散,九州震动并非三皇子出征而遭天罚,臣还特请奏圣上,是否应派左右翼大军副统领赫将军带兵前去?如今急报未到,不知三皇子是否脱困,还请圣上斟酌派兵前去。」武丞相躬身出列请奏。 今日本就是为破嫡子谣言而来,又叫钦天监观出新帝之兆,于情于理此刻太子该应明哲保身才对,却不想祁谟忽而上前一步,头戴太子玉冠大跪而道:「儿臣愿带兵前去!还请父皇恩准!」 顷刻间众臣面露惧色,脸上除却惊讶还有不解。太子这招是自弃了?此刻前去岂不是送死?莫非是想孤注一掷抢夺兵权?就连大皇子也察觉此举不妥,满心疑虑地将五弟打量个遍。他才不信五弟是去好心解三弟的困局,这慌扯得他都骗不过,父皇必定信不了。 「传朕口谕,左右翼副统领赫将军听令,携兵五千,不日北上奉州。」元帝冷冷说道,心中早将利弊过了个遍。如今新帝之兆已现,他也用不上在宫外杀死太子,只需找个由头废掉即可。可若真叫太子带兵出宫,难保祁谟不会反水一战。 廖晓拂在最后头站着,肝肠都要寸断,忍住眼眶的泪和鼻子的酸意替殿下叫屈。太子就这样直直跪在地上呢,青玉案上那样冰,皇上不仅不看,连回一句的话都没有。可这等羞辱殿下已经忍过了十七年,如今殿下还能忍下,他这个八品的小太监当真忍不下了。 「儿臣祁谟,愿带兵前去,解三皇兄于危困,还请父皇恩准!」祁谟面不改色,磕头一拜。 元帝沉声道:「如今谣言已破,朕不想再听有人说什么嫡子出征的传闻!明日起胤城各部加派人手,给朕彻查谣言之源头!若有人胆敢多言抗旨,取齐首级,以儆效尤!」 祁谟又叩了个头,再直起身来额头撞红了一片,大道:「儿臣祁谟,自愿带兵前去,解三皇兄于危困,还请父皇今日恩准!」 廖晓拂咬住手背在后头听,仿佛听了世间最残忍的笑话。他与殿下隔着数层朝臣,只能堪堪看清地上跪直的那一身杏黄色的衣袍。殿下还没起身,必定心如死灰,失望至极,此事之后想来更不会有人将他看做实至名归的太子了。想着殿下受了委屈还跪着,廖晓拂再怎么也撑不住这份千斤重的难受。殿下就那样跪在前头呢,他过不去、看不清,臣子竟无人捨得替他的殿下辩一句。这份心疼化作酸意直冲了眉间,瞬间凝湿了廖晓拂的双眼。 「给朕住口!」元帝用力喝道,九龙顶冠的珠帘也随之震晃,龙心震怒。他盯着太子惨白的脸怒道:「身为太子,无德顶撞父皇,莫不是也要逆反天意!来人!将……」 「报!」观星斋上的钦天监副司急急跑下来跪道,险些一滚而下,朝臣听见动静皆抬头向上眺望,待缓过神来竟全数掀袍给元帝跪下一片,大唿嫡子尊贵,天意难违。 元帝背向月色,甚是不解,待转身观望也是面目神色骤然一收,只听观星斋最高顶的副司用力报上:「报——天狗食满月,黯赤毕凶光!天出血月,地上必乱!还望圣上三思而慎行!」 天出血。祁谟叩着头,笑里藏有十成十的恨意。 五月十五天狗食血月,原本满月当空竟剎那被天狗吞吃入腹,重檐朱栏碧瓦间均撒上了一层暗红色的月辉。上一世就是三月九州震动,五月中血月当空,父皇生怕自己作乱故而六月初急急废掉太子封了惠王,这就不能怪他还之彼身了。 泪光还在廖晓拂的眼眶里头打着转呢,忽而前头的大臣都跪下了,后头的奴才也就跟着跪下。刚擦去泪花,却觉得天色怎么突然暗了,再抬头,人间竟是一片罗剎之象,触手可及之处竟染上了彼岸红花。 这可是……血月?血月!廖晓拂转悲为狂喜,破涕而笑,殿下果真心中有干坤,竟能算出天象来!不,不是殿下算出的,嫡子尊贵,必定是老天警醒!天出血自来就是天罚之兆,今日群臣眼见为实,胤城百姓恐怕也要闹翻了天,太子若再不出兵才真叫逆天谋事,元帝妄为帝君! 「禀圣上!血月当空,恐怕是天降重罚之象!两月前九州已然大震,若再不下旨号太子北上,恐怕民心散乱,胤城大乱,天下将大乱!大昭黎民百姓安危何在!」苏青松祖父重阳候苏元山禀道。 祁谟还未起身,往日之痛歷歷在目。重阳候府当家替自己说话,放在往日父皇会听才怪。此刻就由不得他了,就算明知有诈也不得不听了。还以为他和上一世一般忍气吞声吗?还当他如上一世一般看重父子之情吗?做梦!那点儿渴求的亲情早被一碗毒断送了。不是想废掉太子吗?现下老天都来叱责庶子出兵而神佛震怒了。不是想重立太子吗?那就叫你看重的龙嗣是别人的骨肉。 祁谟不急不忙起身,终于在父皇脸上看见一丝从未有过的惊愕和掌控不住局面的无措,再道:「儿臣祁谟,自愿带兵前去,解三皇兄于危困,还请父皇今日恩准!」 元帝明黄袖口里的拳头攥得直抖,心里却暗自打鼓,莫非当真有天罚降下?难道上天当真看不过去?但新帝之兆已现,太子出宫也未尝不可,只需将其诛杀便好!
第157页 「传朕口谕,太子祁谟,心怀大义,念及苍生,不惧外危,特封骠骑将军赐御前禁军五千,今夜即刻疾行,率兵北上,抗辽血战,不胜不归!」皇上下旨,群臣叩拜。月辉缓缓淡下,元帝回身凝望一轮圆月当空,冷冷嗤笑。他是天子,天下之大皆是他的,十七年前逆天改命,弒杀嫡子双龙,无奈只拔去一条。十七年后终于该有个了断了。 祁谟抬臂大拜,微睁的凤眸放出收敛了十七载的英气:「谢父皇隆恩!」廖晓拂憋红了两只兔子眼,抬头前望,目力仿佛穿透了挡住他的人,瞧见殿下身披金龙盔甲穿过群臣朝自己而来。 殿下终于能出宫了!殿下……殿下好英勇! 作者有话要说: 在那种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的背景下,一个孝字就能大过天压死人,太子不是不想叛逆,只是没机会。出宫后就可以这样那样、那样这样、再这样那样了……下一章殿下超帅!太子亲妈准备好萤光棒!你们儿子有隐藏技能! 皇上:卧槽月亮被狗吃了还变红了,莫非真是要降天罚? 大臣:卧槽太子跪着咱们要不要也跪一下啊,紧张…… 大皇子:卧槽五弟这是不想活了吗?在线等挺急的。 廖晓拂(完全状况外):殿下好英勇……殿下好帅……给殿下默默打call…… 第74章 廖子孟揉了揉酸涩的眼皮,在马厩里打了个哈欠。 不知不觉已经过了五月中,他也在番邦府邸待了三个月了。自从那日入府医马,直到今日还没回去过呢。不知文武和婶子接到他托人带回的口信没有,也不知文武有没有哭闹,有没有想爹爹。 那日他寻来的摩罗子救了番马,登时从阶下囚变为西番的座上宾,从西番使节阿史劾大将到伤病小卒都对他另眼相看,更是被阿史劾认作义弟。番人性子爽快,特大摆筵席欲招待恩人,都说住过一夜再走不迟。廖子孟身上有伤,敷着药膏,便也愿意再养一日。 谁知隔日就不好了,郡主那八匹珍贵的雪马原本医得好好的,过了夜竟有一匹初显食欲不振、犯懒嗜睡之症状。廖子孟直言道自己根本不是郎中,只是赶巧懂得应对断骨响的毒性,若要医好雪马还是请回军医看看才好。 就这么一句话,侍女急急跑出来报,说英雄还请再留几日吧,治好马儿再走,郡主刚踏实了一天,方才一听雪马又病,急得又哭了。 廖子孟是个实在山民,郡主先是在他眼前受困,爱马紧接着又重病不起,来一趟胤城可以算得上磨难重重。想到一位女子远离故乡落难至此,廖子孟也没有多想,无非就是当马儿和牛羊一样,治一治就会好。就勉强同意再住几日。 岂料郡主的雪马娇贵异常,好比水土不服的病状。旁人的马儿早撒开院子里活蹦乱跳了,偏偏就这八匹不成。廖子孟如同华佗再世悬壶救马,可刚医好这一匹,第二日那一匹又打蔫儿了。一匹接着一匹轮流几圈,竟然就没有全好的时候。待廖子孟与府邸上下混熟了面,这八匹马儿总有一个窝在马厩里犯懒。 这就很难办了,廖子孟只当自己医得不好,担忧郡主看见心里难受又该掉眼泪,只好一头钻进马厩里看些粗浅的医术,盼望能从中找出对症的方子来。但留在府里白吃白住,廖子孟也不愿吃这一碗闲饭,干脆替郡主的四个丫头接下了粗活儿,统归他当爹又当娘地照顾弟妹十几年,女儿家的活也不差功夫。 故而郡主的马厩旁总能见着廖子孟一面医马,一面用木桶洗难洗的精细衣物。那些女儿家拧不动的也会拿来,被阿史劾大将叱责一回也是无用,谁叫廖大哥这位英雄太过好说话了。 「廖英雄用过午膳没有?」郡主的大侍女端着铜盘而来,里面是剔骨的炙羊肉,「郡主说这肉做得好吃,叫我端来。」 平日廖子孟最怕见的就是这四个侍女,总觉得她们笑里头有什么主意,赶紧摆摆手道:「姑娘言重,还是叫我廖大哥吧,当真算不得什么英雄。」 大侍女一笑,道:「那可不成,郡主说全府上下要以英雄礼接待你。」 廖子孟一边抱出洗净晒干的衣物一边苦笑,就连阿史劾大将在西番也只受将军礼,他哪里就能担得起什么英雄礼了,便道:「姑娘还是别叫了,郡主是一番好意,可在下当真不是郎中,只是个山民。偶然结实一位兄弟才进胤城做了端午门的守卫。若是洗衣生火做饭可以做,其他的真不会了。」 「哪有,廖英雄上回不是还帮郡主补过裤裳吗?」大侍女面带薄纱一张,遮得住下半张面容却遮不住眼中的笑。这也无怪她笑,廖子孟自己都哭笑不得。那日郡主的衣裳晾干收好了就是,偏偏他有一颗老妈子心,怎么看都觉得裤裳是划开了口子,故而寻来同色丝线,就在马厩边上捏了一根绣花针给缝上了。一时成了西番府邸中的笑话,都说中原男子不仅会洗衣裳还会做女红。 可廖子孟当真是会做女红的,甚至比廖依依的针线活儿做得还好。一个个弟妹都是他拉扯大的,再加上文武没娘,就连棉衣都是他先裁布后引线。原本是好事,可更大的笑话还在后头。西番人不惧寒冬,裤裳的边角原本就是露出脚踝的,这倒好了,郡主那日一试,竟然缝了个严实,只好拿回来叫廖英雄再将丝线拆开。现下提起没一个人不笑的。
第158页 廖子孟巴不得藏进草垛里躲一躲,脸咻地红到了脖子根儿。阿史劾大将一声令下吓得大侍女打了个激灵,连忙捧着衣裳跑回去了。 「女儿家总爱吵吵闹闹,叽叽喳喳!休要烦廖老弟!」阿史劾挥手道,心情尚佳,递过一纸封好的书信与一个荷包,「方才有个中原男子打扮的侍卫敲门,要把信给你,还说只要一提小福子的名就好!我只摸验过一番,这里头确实是薄薄的纸,可没有看你的信!」 「将军说笑了,这里头是中原字,看也无妨。我也没有可瞒着的,这是我宫里头三弟弟的信。」廖子孟谢过将信拆开,拿在手里看得极慢。当年他启蒙识过字,三弟又只用易懂之字,没一会儿就读完了。看完再去拆那个荷包,满满当当全是碎银子啊。 「莫非廖老弟的三弟有事?」阿史劾大将再是粗狂之人也看出廖子孟神情恍如烛火明灭着,问道。 「无碍,三弟弟来信说宫中杂事繁多,恐怕不能出宫一见了,叫大哥安心,若是总收不着他的书信也莫要惦记。他在宫里有齐大哥照量,好好儿的。」廖子孟道,「齐大哥是我认下的兄弟,在宫里头当侍卫。这些是我三弟平日攒下的赏银,说叫大哥别拘着用,我家二弟今年就要秋闱,该置办的不要忘了。」 阿史劾点头称赞道:「不错!都说中原男子薄情寡淡,本将倒是看你这个弟弟不错!在皇上眼皮底下还记挂着外头,不错!诶,廖老弟,今日郡主的马儿可有好转了?」 廖子孟捏住荷包,不知为何总觉得心里头髮空。晓拂一向珍重家人,好容易攒了些银子还都拿出来了,恐怕百两之多。可平日哪怕再忙也没见三弟写这样的书信,难不成是昨夜血月宫中出事了?廖子孟摇摇头,不知哪里不对,暗自思量可千万别是太子殿出差子了,想了又想便道:「回将军,郡主的马儿还是老样,好一匹倒一匹,不知何时能全好……在下有一事还请将军点个头,就是能否……能否放我出去一日,瞧瞧家中幼子。孩子尚小,家中无人只好托给隔壁婶子了,两月未见,心里想得很。」 这下轮到阿史劾大将神情恍惚了,顿一下才问道:「什、什么?廖老弟年纪轻轻的,都是当爹的人了?那……那、那你夫人呢?」 宫外的风迎面扑来,没了寒冬的冰冷。廖晓拂还没从昨夜梦中醒似的,唯有身下骏马飞奔向前,马蹄声哒哒列阵,将人颠得潮汐般起落不宁。这是宫外的风,他随殿下出宫了。 太子自小于宫中每时每刻皆是以命相搏,昨夜元帝被祁谟使计相逼,无奈一夜之间连下圣旨数道。祁谟十七载隐忍而厚发,顷刻翻掌为前锋营骠骑将军统领豫州总兵,接三皇子十万兵马于奉州北上,血战抗敌,不胜不归。殿下如同利剑起势而瞬发,领旨连夜疾行,还是没能去太合宫、凤鸾宫,向皇太后与皇后娘娘拜别。 祁谟回宫后将太子殿上下託付于陈白霜,廖晓拂慌忙写下几封书信交于师父,半个时辰后随太子动身起兵。徒儿从未远行过,当师父的自然不会放心,更何况这回还是去北辽那种苦寒之境。可小福子的魂儿早被太子勾走了,陈白霜自知留不下他,只好一一嘱託万千当心之事,再吩咐如何伺候好太子。 待动身一刻祁谟与苏青松已换好戎装,也直到这一刻,廖晓拂才看清殿下应有的天家威仪。 太子竟是位武将!这叫人知道可还得了? 只见祁谟身着赤金铠甲,披膊与身甲相连之处皆以龙麟甲片联缀而成,高高束起的戎尾比墨色还深,迎风烈烈。苏青松也褪下长袍,身披玄色虎纹锁甲,披膊处两面勐虎夺目,扎高发尾紧随其后。随行之人于宫外换下步撵全数上马,连廖晓拂的戎装都预备好了,仍旧是青缎一色。 脱官帽,摘玉冠。束髮带,换征袍。廖晓拂只觉眨了眨眼,再缓神已是城外二十里,随行轻骑五千直往豫州而去。 祁谟终于褪了那身束缚手脚的杏黄,许久不穿赤金鍊甲甚是想念。身下坐骑名为御风,色青缎,是他心爱战马,却不得不养在重阳候府里。伴读苏青松也是锋芒毕露,再不用以翰林遮掩,一身骑功出神入化,单手紧握缰绳,黑缎色的马儿性子极烈,唯有苏青松一人能将其降住。 廖晓拂身旁有太子亲命二十陪行,往日围着菜圃打转的小白菜打起精神,从嘶鸣中不难听出对狂奔的嚮往。此刻小白菜犹如雪光掠影,紧随前头那匹青缎色的马儿,倒真是一匹千里良驹的好胚子。只是上头的人刚会骑术堪堪数日,五个时辰的疾行下来颠得廖晓拂身子尴尬。底下是全净的,这一颠一颠的快马加鞭……总叫他想要解手,憋不住尿。但望向前头噼风逆行的殿下,这等拖后腿的事怎么能说得出口…… 约过午时,祁谟高举右拳收势,苏青松急唤名为灵蛇的坐骑急停。前头隐约有人等候这,终于等来了最后这一阵东风。 重阳候苏元山嫡子苏凌,苏青松之父。 苏凌骑战马率百人而来,想必下朝连官服还未来得及换。只见苏凌身后跟着两名兵士,先一步下马跪道:「微臣苏凌带兵来迟,望殿下莫怪。此番前去兇险诸多,家父特号百人精兵随太子前去!」 「快快起身。」祁谟翻身下马,蛟龙出宫龙显形,气势大变。他和青松已有五千轻骑,又有皇令在身,只差最后一样。
第159页 自小与青松一同习武,藏于重阳候府的兵器。 「太子请!」苏凌将兵士献上的长匣开启,退其裹布,双手呈上:「青龙湛金枪今日物归原主,青龙再现,噼金破甲!」手中一支长一丈二尺的枪身雕尽金龙胄纹,一裂裂均为血槽。枪顶以银龙龙首为枪头,再以尖龙尾形收为枪纂,犹如浑然天成。祁谟一手握住枪身,一刺一拨间收至肩后,终于名正言顺拿回了自小属于他的兵器。 廖晓拂在十米之外噤若寒蝉,这下就想通了,怪不得殿下在宫中时常舞剑,想必只有点刺拨拔的剑法与用枪之术连通,殿下原来是位武将啊,藏得好深,果真好英勇!只是为了收敛锋芒,连兵器都不敢收在殿里,只得藏在自己最信得过的地方。 「重阳候府苏青松何在!」苏凌接过另一木匣,大道。 「孩儿在!」苏青松下马跪拜。 苏凌自裹布甩出乌金画戟,画戟枪尖的月牙形弯刃与戟柄相连,犹如寒刀破明月。「我儿青松今日接戟,愿不负众望,以重阳候府世代忠烈为诫,护主杀敌,守境平疆,至死方休!」 「孩儿苏青松,必不负父命!」苏青松双手接过兵器,转为一手持戟,收于肩后。银龙湛金枪与明月乌金戟,一招一式均在苏元山教诲之下。两样兵器一攻一守,如同重阳候英烈世代家训,从龙为首,铁血英豪。 苏凌翻身上马,脸色既有期盼又有不舍,一边是太子,一边是尚未娶妻的孩儿。只是生在苏家的男儿不可辱其命,能死不能降。故而他沉声相送:「今日一别,只求太子能与我儿平安归来。自小殿下将青松视如手足,微臣心中感激不尽。只是此行兇险,殿下不仅要当心辽人骁勇善战,还需谨慎着……三皇子使诈。这支百人精兵算是重阳候府庆殿下脱困的贺礼,只待太子班师回朝那日了。」 祁谟以指肚轻抚枪身龙纹,兵器又能握在手里,这可比拿着摺扇痛快多了。重重谢过后他上马将缰绳一扯,御风踏起前蹄引颈开道而去。这时祁谟回身去寻那身熟悉的青缎色,心里惦记着的人正俯伏在小白菜的脖子上呢。在宫里委屈这么久,他可算将小福子带出宫来了。 而廖晓拂虽然小腹微微发酸涨,想行方便之事,但被太子耍枪的英姿迷得飘飘然,也是欣喜不已,轻轻抚着小白菜雪白的马鬃,心中敲小锣鼓似的与马耳语:「小白菜啊,知道你是好马儿,可别再颠咱家了……再颠,真就憋不住了。你瞧殿下正看咱家呢,你一会儿加把劲儿,跑去与殿下并行好不好啊?殿下当真英勇,你帮着咱家与殿下近些可好?近些好,你听话,咱家还餵你吃新鲜食……」 「什么?老九跟着太子出宫了?」陈鸳大叫一声,惊得江文成赶忙捂住他的嘴。 「是了,师父着人送来一封书信,看着是老九亲笔。」江文成将书信从胸襟口取出来。如今春耕已过,他这身本事算是彻底叫户部弃用了,再有什么祭典也轮不着江文成的事儿。 陈鸳急得都要咬人了,谁像这傻子似的只知道叫自己慎言,急问:「老九是嫌活够了不是?太子出征,打发他回钟鼓司咱们看着就得了,再怎么还有师父在呢。他跟着跑去岂不是添乱了!那信还说什么了?写没写归期?」 老六一通胡问叫江文成一时不知先答哪个好,松缓手劲儿将人松开了,说:「老九还说叫咱们出宫去马耳山西的小凉庄,找一位叫张广之的大人。」 作者有话要说: 意不意外!惊不惊喜!太子亲妈们你们儿子出息了!从口袋掏出萤光棒给太子打call!!! 苏青松:前方地势隐蔽,可能会有弓箭手夹道伏击,还请殿下三思而后行! 祁谟:好,待孤回军帐好好思索,一炷香后再做定夺! (转身回营帐里狂吸小福子一炷香之久……) 待太子走后,廖晓拂拿出本本默默开启记仇模式:「今日被殿下勐啄五下,等殿下熟睡我要还回去!」 第75章 祁谟出宫,犹如一匹逃离了桎梏的野马,肩批朱红披风,领军五千兼重阳候府苏家兵百人一路向豫州北上。宫中优渥的日子没能把祁谟惯养出懒散的身子,反而倒像个久经沙场的将士,渴了饮河水一捧,饿了嚼干馍一块,累了随处找个地方和衣就睡。那些重阳候府出来的兵士早前还顾忌太子身份,每到一处扎营都先将太子的军帐钉好。再加上宫里头常年盛传太子无能,五千禁军也担忧太子吃不了这份苦。 但四五天的行军好比就是一块试金石,筛去祁谟身上那些累赘,叫大半兵士心服口服。只是太子不论去何处都带着个小太监,晚间就连军帐都让出来给他,自己在帐子外头的草垛上一趟,一下子叫这帮五大三粗的汉子看不明白了。直到那日廖晓拂掰开干馍先试过再给太子,众人恍然大悟,原来这就是传闻中的帝舌,专门给天家试菜的舌头。 生皆为了主子,死也要再为主子挡一劫。 头几日确实把廖晓拂折腾坏了,总觉得睡不够。急行军本是不扎营的,日夜兼程跑足十个时辰,分四次一歇。无论官职尊卑全数找地方躺下,待睡够了时辰草草规整装备,继续奔波至下一处。 论年岁廖晓拂恐怕是几千人里最小的那个,又是头一回扎进数千男儿堆里,看他们走马如飞,声势宏大,总觉得自己是个例外。故而时时逞强,不想叫旁人将他看轻了。可祁谟不愿叫小福子与将士们抱团儿风餐露宿,兵营之风本就粗粝,个个儿血气方刚的,时常说些不讲究的话,动手过拳打来来去的。小福子久在宫里哪里经得住,祁谟根本不敢叫他睡在外头,生怕哪个不开眼的兵卒揽着小福子倒下就睡。
第160页 这样的事祁谟怎么忍得下,遂而每回都将人轰到将士扎给自己的帐子里,还亲手给打盆水来。毕竟小福子是个公公,不比男儿经得住颠簸,身子也没有他们皮糙肉厚。 廖晓拂原先担心的就是这个,他这样的身子不是能站着解手的,有时来不及擦净就湿在里面。再加上马背颠簸,时时擦磨,若是晚间不拿水擦洗抹干,第二日非要怄红肿不可。碰一下如砂磨,疼得很。头一日扎营殿下径直将他轰进帐子了,没多会儿就端了小盆清水来,吓得廖晓拂蹭一下从军褥上站起,伸手准备伺候殿下梳洗头面。 水一放,脸一红,太子兵甲未脱,犹如南天门战神,却递过来一方帕子,说:「头几日急行是苦了些,等到了奉州就能大歇。孤知道你爱洁净,这水……你好好洗洗,擦干了再躺下。莫怕,孤在外头与将士同眠,等你洗好再睡。」说完一掀帘子就逃出去了,好似屋里头要洗净的身子能要了他的命,多看一眼恐怕就走不出这个门了。 廖晓拂握了握手中的布料,织得极细的棉布。原来殿下心里都明白,知道全净的身子每日得洗,那处又生嫩得紧,沾湿了水再擦,若帕子粗糙一点儿便疼。 殿下竟都替他想周全了。廖晓拂攥着帕子直到掌心发热,也羡慕着外头的将士能与殿下同甘共苦。 三皇子带兵从胤城至豫州用了十日,祁谟用了八日便到了,算下来每日多跑了一个半时辰。豫州是一片开阔广地,再往北便是山路直到奉州,故而殿下特准兵马全数扎营,整修三日后再动身北上。 除了整修,祁谟也是在等一个人。第十日一早张广之骑着一匹枣红快马追上了太子的兵马。 「殿下急行也太快了,臣快马加鞭就差睡在马背上才追上。」张广之随太子进了军帐,不禁一愣,帐外是乍暖还寒的时候,地势平缓故而起大风,时时漫天飞沙。帐子里却暖和舒适,一应俱全,脚下铺着厚实的牛皮,军褥也码得利落整齐。更有一鼎暖手的香炉燃着,裊裊生烟,闻着是荣檀香的气味。 「这……这是豫州副总兵给殿下打点的?」张广之进帐一刻便将腕口卷上,额头蒸出些热汗来。接连几日紧追紧赶,熬得张广之两眼通红。 祁谟已出了宫,既与兵士同吃同睡,便不再当自己是个太子身份,伸手给他倒了盏茶水。张广之的手定住一瞬,明白太子不欲旁人将他区分对待了,谢过一饮而尽。 「哪里就是副总兵打点了?孤身边还能有谁?」祁谟暗指小福子,脸上缓和一笑,「廖公公那日收拾包袱就将暖手的香炉带出来了,也不知从哪儿摸了一匣子荣檀香,说离了这香便睡不好。昨日军士安营扎帐,廖公公也跟着将士去领褥被,参军见他身着戎装又年小单薄,还当他是营里的兵蛋子,这不就多给了张牛皮吗?」 「廖公公哪里是怕自己睡不好,他是怕殿下白日奔命,晚上不闻这香睡不稳。」张广之直言直语,一语戳破,「他才到太子殿里伺候多久,怎么就闻着睡不好了?想必廖公公没少费心力打点,才能将军帐拾掇得像个安乐窝。」 「啧,这些孤能看不出吗?怎么就你多嘴非要说破了?」那日小福子得了一张牛皮跌跌撞撞跑回来报喜,脸上沾了一层风沙,祁谟真是不知自己将人带出来受苦是对了还是错了,白了张广之一眼道:「小凉庄那边的事如何了?」 张广之略一低头,掏出胸襟里贴身的包袱来,道:「四殿下在钱庄以赵怀安的名号给太子预备了五十万两,这是一万余两的银票,以备殿下不时之需。除此之外,四皇子将廖公公的家宅重做了暗桩,我命八十位弟兄留下供他调遣。殿下出宫隔日我本就该追上,只是宫里来了两个人找,拿着廖公公的亲笔说来投奔在下。我一看果真是廖公公的安排,就将他二人託付于四皇子了,全数安置妥帖了才动身。谁料殿下行军不停,动身只慢了一日却多废了几天才追上。」 太子看着银票问:「盐官吏当真信了?」 「信了,信了,四皇子摆足了架势一通乱诈!那贺老爷和丞县本是有案在身,就治了个心虚,再加上有太子玉令腰牌岂敢不信?诶!正敢上贺家女儿出嫁,四殿下闹了好大一通,现下人家闺女成了退婚的女儿,啧啧……」张广之话里惧意慎重,显然是觉得四皇子阴翳过重,贺小芸抢了发梳教训一通就够了,如今这辈子再嫁好人家怕是难了,又道:「臣动身之前已按着吩咐将方子交给廖姑娘,别看她是个丫头,脑子好使得很。只是四皇子要办暗桩,说是玉令腰牌暂再借一阵。臣已叫弟兄们睁大眼睛看着,若风向不对立即将腰牌夺回。」 听张广之说完,祁谟随手披上了外袍。就如他算得一样,四哥一旦沾了权势就不会那么轻易罢手,二人现下都在宫外却各用了太子身份的一半,相互倒是牵制住了。 「不要与庄子断了书信,叫弟兄们看好了他。还有,若是银两足够,叫四哥招些兵士,在马耳山西侧天险之中先养百余精兵。如今重阳候虽给了孤一百人,可苏家兵皆是信服苏青松的。再加上宫中盛传太子无能,恐怕暂时还不能为孤所用。」祁谟沉默片刻说道。 张广之微一怔,道:「不能为殿下所用?那岂不是军心二主?这是大忌啊。」 「无碍,总归这些人出自重阳候府,兴许热血沖脑就服了。」祁谟倒是不觉得形势不利,再难也比在宫里的境地好多了。外头本只有阵阵风声,安静许久,忽而一阵欢唿喝彩,祁谟凝神一听,辨出里头有人叫了几声廖公公,瞬而起身道:「随孤出去看看。」
第161页 一堆兵士里突显出一个肤色白玉般的人,祁谟打老远就看出小福子来。禁兵长久练军,一张张铁汉面孔晒得黝黑,还有几个赤着上身,更衬出廖晓拂样貌的秀气,就连举足无措的眉头都比周围一圈子的男儿好看得多。 「散开散开!」张广之见太子的剑眉都要挑成弯刀便知不好了,这是要怒啊,急急挥手大喝:「不好好歇着都围着廖公公作甚!还嫌跑得不够啊!」 廖晓拂慌忙繫着束髮用的带子,漂亮的青丝散了一背,越慌越系不上,急得鬓角的汗滴凝在下巴尖上,摇摇欲坠。他胡乱地擦着汗,勉强把散乱的发扎成了一束,头也不抬地就朝太子这边跑过来,到跟前心虚地唤了一声。 「奴才失仪了,殿下莫怪。」 「孤再不出来,你还要散着发晾多久?」祁谟的语气已是不悦,双臂抱在胸前,眼睛如刀子将四周的人剜了一圈儿。张广之见殿下脸色都变了,这帮没眼力的人还站着不动呢,赶忙拍着身边的将士说道:「走走走,兄弟今日刚到,往后都在一处为殿下效力,还得与各位大哥热络热络!要不上校场比试比试?」 这一听倒是中了将士的心意,一圈人唿三喊四瞬间成了至交,揽着肩背散了。廖晓拂见人都走得差不多才敢抬头,头一回将他扔进男儿堆里,当真是不知道如何脱身。宫里头大多都是丫鬟,叫一声儿姐姐总是没错。可这在军营里就行不通了,想起方才的困窘就慌得他单薄肩膀打了一个哆嗦。 「廖公公方才怎得了?」祁谟薄薄的嘴唇勾起一边,漫不经心地替小福子掖好一缕没束进去的长髮,绕住指尖几圈不放。好嘛,宫里头女眷多故而不打眼,带出来就显他一个了,这才出来多一会儿,他和张广之几句话的功夫就叫人围住打量,头髮也散开了,当真是气煞活人。 廖晓拂咽了咽口水,颤巍巍地说道:「奴才方才去餵小白菜,殿下兵马越往北越寒,怕它冻坏了腿,想着给它缝个护蹄的套子。可出来匆忙,手里没有量具,就摘了髮带绕几圈记个数,谁料正巧赶上……」 还没听完祁谟就不想忍了,恍如瞧见小福子被人看了一通活色生香,将人眼珠子挖出来的心都有。廖晓拂还分辩着,他便弯腰将人往肩上一扛,左肩半披着袍子,右肩半扛着天地颠倒的小福子,全然不是宫里玉面书生样的太子,倒像是个风流好斗的痞将,火气来了直接将人往帐子里抬。 廖晓拂吓得抓住太子的腰扣不敢放,被抬了个屁股朝天,想不通太子才出宫十日,怎么就将他扛起来? 这、这不对啊?殿下一向是恪守礼数的,必定不会行狂徒之事。廖晓拂头朝地下,被祁谟晃得晕晕乎乎。 作者有话要说: 从此,太子就要放飞自我,能动手的事绝不跟你bb…… 将士:廖公公不好了!太子和兵士打起来了! 廖晓拂:什么!快带咱家去,可别打坏了殿下了! 若干年后 侍从:廖公公不好了!皇上和总兵教头又打起来了! 廖晓拂:去库屋取一张搓板来,要跪不坏的那种…… 第76章 掀了帷帐,祁谟径直走到褥被前,弯身将人轻轻放下来。原本是想着使劲儿将人摔上去,吓他一吓,治他一个长记性,却没想到了跟前,捨不得。 挨过一刀的身子就已经受过罪了,再多叫廖晓拂疼一下,祁谟都不捨得。 「哎呦!」廖晓拂轻声一嘆,军中的褥子可比宫里头差远了,硌得他尾巴骨疼,再加上两腿中磨肿了些,丝毫无意识地倒抽一口凉气。太子好没正形儿地将他扛回来,扔在床上,看得他身上发毛,分明还生着气。 「孤现在就治你一次,叫你长个记性。」祁谟伸手断了他的髮带,刚束好的头髮一下又散。太子笑着抓了一把,将人压在身下,再把那些碍事儿的髮丝都扒拉开,末了把小福子捉了怀中,看得心里痒痒的。想着这样好看的样子竟叫外头的人也看着了,祁谟心里头艷羡嫉恨,非要做些放肆的事。 「殿下?」廖晓拂还当太子要与他同卧,笨手笨脚让着地方。殿下一根指头顺着他白白的颈子探进领口,稍不留神的功夫就将襟口扯松了,直到露出了锁骨,海棠香更暖更甚了。祁谟深嗅一口,覆唇上去,轻轻咬上一口,小心翼翼反覆碾吻。 少年身子加之西府海棠的香,全数加起来也比不上这个人对自己妥顾的好。 「孤再等你二年,待你长到十七十八,待你身子经得住了……」祁谟吸够了颈子还觉得不够,移上来用舌尖挑开了廖晓拂的小口,将冰凉的小舌咬在齿间啜磨一番,咬住个甜桃儿似的,吸出汁水来,越吸越是不够。还总觉得有一条火蛇在他身子里烧,蹭蹭地往上顶着钻。 廖晓拂身子生涩,哈着嘴任太子在颈口里又吸又啜,沉甸甸的男儿之躯压得他动弹不了,两手推却又被扼住。似是嫌它们挡在二人中间,又被太子拉高压在了头顶。这下犹如一张拉开的弓,廖晓拂轻轻哼了一声,软软暖暖的颈子只能绷直了叫太子欺压了。 那话只说了半句,后半句没说完,叫祁谟堵在了廖晓拂的口中。锁骨叫太子磕了个牙印儿上去,羞得廖晓拂睫毛打抖勾人疼,算是听明白了殿下的意思。 太子顾忌着他年岁小,身子受不住雨露隆恩,要留他再过二年才……可是要他侍寝了?念头只微微一动就羞得他缩起身子作小,羞殿下勐浪,又羞自己不知廉耻,心里竟是乐意的。
第162页 「往后不准在外头散发,嗯?」 「……心疼小白菜冻着了。」 不敢将人压狠,祁谟适时翻身揽他入怀,一同侧卧,静了好一阵子才开口:「哪儿有你这样蠢的,马才不惧冷,你可见过谁家的战马戴着护腿?哪里就这么金贵了?」 「豫州地势平缓,河水都是趟着过的,奴才担心再往北走马匹的蹄上挂冰,才想出个主意来。」廖晓拂从未与太子同卧,五分惶恐五分惬意,殊不知脖子上留了个红红的牙印儿,「况且也不是全无用处,马蹄若是用布包上,动静小了,就叫人听不出究竟有多少轻骑。」 察觉小福子在怀里蜷得更紧了,祁谟便把外袍拉开将他盖住,好让人能窝在自己身上。廖晓拂在宫里从没这么自在过,舒服得恨不能学猫儿唿噜几声,悄悄儿地紧紧靠上去。 「你这个法子也是可用,若真能掩住马匹的蹄声,想来是有奇袭之效。」太子问道:「方才那些人在吵闹什么?可有对你动手不规矩的?」 「不规矩倒是没有,就是……就是将士们说粮草分发不够,头几日还能吃够数,这二日就勉强了,一天只有一个馍。」 祁谟冷哼一声,道:「必定是不够。父皇下旨命我带兵五千北上,可粮草只够三日,连我这太子也是一天一个馍。若不是重阳候府一百精兵连带着军粮送来,早就不够吃了。」 「皇上岂不是要叫将士们反?这……粮草先于兵马,若是吃不够数,必定是行不了军、打不赢仗的。」廖晓拂不知张广之送来了银票,急得就要起身,「不行,奴才这就去伙房,与伙夫一同想法子。这一路皆是平原,必定有野草野菜,采上数十筐就能下饭了。」 「急什么?孤还能叫手下将士吃不饱?」祁谟嘆气道。这小奴才怎么就消停不住,刚歇下没一刻又要出去挖什么野菜。 「那……殿下有法子?」廖晓拂眼里扬起狂喜,没有半分的狐疑,「殿下果真是好英武呢,这么快就有法子了!果真胸中有干坤,肚子里能撑船!」 祁谟被这一通胡天海地的称赞夸得哭笑不得,这就好英武了?他的英武还没展示出来呢,故而将人拉近了,轻声道:「自然是有法子,今晚你就照孤吩咐得办,两件大事一起结果了,来个一箭双鵰。」 廖晓拂使劲儿一点头:「嗯!」 待到夜影降下,营地起了篝火,围着的是重阳候府的苏家兵。 「真不知道跟着太子跑出来作甚!出兵总要有粮草吧?五千轻骑竟然只有那么一点儿军粮,还是靠着咱们带来的粮食才勉强吃到今日!原先晚上还能有五个馍馍、一碗稀粥,今日倒好,整天就一个馍馍!」为首的是苏家兵里的一个,手拿一柄小刀削断木柴往火里添,埋怨道:「早说过咱们公子跟着太子是委屈了,大人不听,我看再过一日连公子的饭菜都没了!」 一石激起了千层浪,将士们受累吃苦都是习惯了,觉都可以不睡,最怕一个吃不饱。可不是嘛,上了马谁也不知道能不能保全性命回去,谁也不乐意临了做个饿死鬼。一天一个馍真是少了些,叫这些汉子肚子里没底气。 「谁他娘的嘴这么臭!再叫老子听见非要拿马粪填住不可!」总兵教头魏杰是苏家兵的总练兵,这次被老爷委与重任,说是来助太子,实乃心里只忠于重阳候。这几日也没见着太子露本事,带来的粮草还叫五千轻骑分吃,只能看瞧自家兄弟饿肚子。可那又能如何?还能叫苏家兵和禁军打起来? 「宫里头那么多个皇子,真不知道公子跟没跟错人。」旁边一个兵士嘀咕着,从怀里掏出一小块硬面团,「还好前日我留了半个。要是皇上再不发军粮,我看马都跑不到奉州了,饿倒半途一起冻死了。」 「诶!分我一口!」旁边一只手伸了过来。 「别动别动!」「诶诶诶!也给我一口!」小半块儿馍馍也不够几个人打打牙祭,就听一人有滋有味道:「别说,肚子饿吃干草都香,我都嚼出肉味儿了!」 「滚犊子!哪儿他娘的有肉味儿!」「诶真有真有……」 魏杰原本当兄弟是饿魔怔了,可鼻子在北风中抽了抽,还真他娘的有肉味儿!再回头,敢情是廖公公端着一碗油花浓郁的红烧肉路过,许久不曾开荤的将士闻着当然香了。 「廖公公请留步!」魏杰不欲难为眼前十五六岁的少年郎,威勐遒劲的大臂只将人拦住,指着问道:「下官冒犯了,还请问廖公公这是哪儿来的?」 廖晓拂在一行人中犹如一弯白月牙儿,捧着碗说道:「这是殿下的晚膳,教头还请让让,咱家试过赶忙给送过去呢。」 「太子的晚膳?」魏杰原本是压住手下兵士的火,这下自己的火倒是压不住了,「苏家兵带来的粮草都叫五千禁军分吃了,我的人现下饿得几人分吃一个馍!不是说军中饭食告罄了吗!自古出兵将领都与兵士同行,这肉又作何解释?」 苏家兵不服太子不是一日两日了,早前苏青松还当着伴读就已有异议。就因为太子无能,整个重阳候府只能战战兢兢的。如今这碗红烧肉如同烈火中倒了一碗热油,瞬息间炸了锅,一个个更认定太子是个只求自保的纨绔公子。 「殿下连军饷都要不来,还有心思开小灶吃肉?」魏杰揪着廖晓拂的襟口喝道。这火气一看就不是近来的,恐怕早早压在心里,破势而发罢了。
第163页 「教头逼问咱家,咱家只是伺候主子的舌头,当真不知。」廖晓拂只觉得眼前这人力道极大,险些一把将自己拎起来,仓促中还要端好小碗,若是洒了肉可要心疼,「要不教头先松开咱家……」 「松手。」祁谟眯了眯眸子,不自在地剜了身边的苏青松一眼,就说这法子是两人一起想的,怎么苏家兵就这般不知好歹,上来就和小福子动手了?小福子才几斤几两的身量,那教头一条大臂就比他腿还粗,幸亏来得快,否则非将人摁在土里恶揍一番。 「在下魏杰,见过太子,见过公子!」魏杰将拳头松开,衡量着如何说这话,统归不算好话,干脆直说罢了,「公子莫怪!在下给重阳候府练兵多年,绝无二心,只是自己亲手练出来的兵蛋子如今吃不饱,在下心中不服!哪里有兵士一天半个馍二碗水,将士还能大碗吃肉的道理!」 唉,早说不就得了!若不是这帮苏家兵一直憋着气,祁谟也犯不着出此下策激这一下,遂而皱了皱眉道:「吃了你苏家兵的粮草是孤有愧,教头想如何?」 「老规矩!」魏杰冷笑一声,带着一身西北汉子的飞扬豪迈,抱拳道:「兵营无大小,以拳论大王!若殿下胜我,在下无话可说,从此苏家兵任太子调遣!若我胜了殿下,太子就需将粮库充公,不可独享!我魏杰绝不叫手下一兵一马空着肚子去与辽人拼命!」 廖晓拂吓得几乎没捧住碗,殿下可没说过要与人动手啊,小步小步地挪过去,与太子通气道:「那人力气大得很……殿下量力而为啊!」 「那就请教头手下留情,孤自当全力以赴!」祁谟已将戎装的衣带松了,直接褪了上身,与兵士一起赤膊。廖晓拂看着太子从未裸.露过的胸口和腰线,又咽了咽口水。 殿下果真好英武,好英武啊!廖晓拂痴痴地看。 听说太子要与教头过招,校场早就叫苏家兵围了个水泄不通。魏杰身为练兵总教头,褪去戎装的上身犹如铁打,再看太子就过于文秀了。 「苏大人,殿下要与人动手了!」廖晓拂费力地扒拉开簇拥而来的将士,挤到苏青松身边说道。再看苏大人,仅是站定,似乎看惯了殿下与人动手似的。 「廖公公可别担心他。」苏青松看祁谟在中央活动手脚,哪里像个太子了,仗着一张好脸骗过那么些人去,不禁笑道:「你家殿下野着呢。」 作者有话要说: 一转眼中卷还有九章就要完结了,谢谢大家一如既往的支持!写了这么多,每一步都离不开大家的支持!鞠躬! 三皇子:nnd,太子的兵怎么还不到!布下天罗地网就等他前来送死了哈哈哈哈哈哈哈 祁谟:么么么么么么么么么……小福福真好吸孤还要……吸够了再打不迟! 三皇子:md再不来我要冻死了…… 第77章 「在下得罪了!还请殿下莫怪!」魏杰先朝祁谟抱拳施礼,连夜急行把每一人的眼白都熬得红红的。常年带兵习练再加上总教头惯于使大刀,练就了一双钢桶般的大臂,稍一发力就青筋暴起,拳头看着与廖晓拂手中的碗口大小一般。 苏家兵自然是给自家总教头叫好,再加上教头是给手下人出气,剎那间唿声鼎沸。廖晓拂人小脾气却大,踮着脚,挤在中间看不着。这可不是在观星斋的时候,前头又不是三品大臣,学着逆流而上的泥鳅,廖晓拂见眼前有间隙就钻,膀子左拱右推的,几番推搡可算站在前头了。太子与对面人相较也太过眉清目秀了,眼瞧总教头唿声势起愈烈,廖晓拂被激出男儿血性,一个挥臂,朝祁谟那边高声唿喊。 「太子英武!太子天下第一英武!」玉音清丽,冲出周身这团几日不洗不净的污浊汗气,当真是明月清风少年音。 魏杰身手了得,势如闪电,双拳.交握奔着太子的面门疾沖而去。祁谟只觉得此人动手飞快,眼前白光一闪只能欺身相迎,急以腕抵挡。这一拳来势汹汹,若被击中面门可要乌青眼黑了,就连脚下蹬起的沙土都堆出了几道深深的辙印。 谁料魏杰果真是练兵过千的人,经验百倍于太子:「破!」大喝一声翻腕拳转为掌,快不及眼地撞开祁谟的双臂,丝毫不带收力,结结实实地噼在祁谟肋下一掌。 「好!」「教头威武!」苏家兵挥拳助威,一声声叫好听得廖晓拂心烦意乱,顾不上红烧肉不肉的了,将碗往旁人怀里一塞,攥起小拳,恨不得自己替殿下受这一下,忙忙喊道:「殿下当心!」 魏杰这口气憋了许久,就等给太子一个教训,故而这掌使出十成力道。若落在旁人身上必定疼得早蹲下了,叫他意外吃惊的是太子竟一点儿吃痛的面色都没有。祁谟按住肋下的痛处,好久没人与他痛快过招了,嘶嘶笑道:「好拳法!再来!」笑声中有反压而来的威仪。 禁军听闻有人与太子过招也忙来观战,廖晓拂仿佛见着了娘家人一般,此刻怎能叫殿下阵仗输给旁人,带着人便喊起来:「太子英武!殿下!殿下打他!」 祁谟已受一掌,自然尝过了魏杰下手的力度,当掌风迎面又来便不再贸然去接,而是以肘代拳横扫而过,待魏杰翻掌之时双腿进退迅疾交替再来,两下跃前纵后。魏杰没料到太子反扑能有如此之快,眉心一皱,前身后仰间撩腿抢攻。祁谟已经长了记性,看出这招乃是虚晃,慌忙小腹一吸转而攻其下盘。
第164页 眼前犹如两匹战马过招,祁谟反身一拧,以腿作枪横扫,天灵盖上犹如刀削般冷风过境。魏杰只觉得眼前一花,眼前男子出手之中竟混进了枪法的路数,不禁大吃一惊。能将枪法融进一招一式中,少说十年,想必太子自小就日夜苦练了。霎时两人膝头相撞,同时将双人磕出足有一丈之远。不料太子上身未稳又反身一摆,招式中尽是夺势的进手招数,如同化作一桿枪身,指尖为枪头,刁钻凌厉朝魏杰咽喉而来。 好一招惊艷的回马枪! 魏杰急收脚踝,被逼得向后连退数步。若硬拼二人必是两败俱伤,只得堪堪避其锋芒,咽喉却是护不住了,看来这一招是吃定了。 然而太子这一拳却没能落下,指尖停在离他喉部半寸不到的地方。 「在下输殿下一招!」魏杰乃是武将,自然明白过招点到为止,太子这是赏自己面子呢,不至于叫他在兵将眼前颜面扫地。而方才叫好的将士显然还没缓过神来,怎么才过了几招,教头这样快被太子反扑了?看来今晚不仅肉没得吃,兴许还要连夜练兵以作处罚。 「总教头好拳法……」祁谟强忍着疼,肋下犹如钢针穿过,笑道:「只是赶巧杀了个措手不及罢了。」 「输了就是输了!哪儿那么多废话!」魏杰道:「自来校场论输赢,胜者王败者寇,往后苏家兵任殿下调遣就是!莫要这么多废话!只是此话不说,在下心里头不痛快!自来将与兵同进退,共富贵!若殿下只保全自身,叫兵士挨饿,只怕难以服众!若有一日应敌上阵,恐怕也是手无缚鸡之力,溃不成军,还请殿下三思而慎行!」 「孤又何时说过要他们挨饿?」祁谟收拳道,重咳一下,这一掌可真是挨得不轻,肝都要吐出来了。 魏杰微微一怔:「此话当真?」 太子没有否认,深深看了四周将士一圈,疼得嘴里都尝出了血气的腥甜,仰头大道:「孤身受皇令,抗辽北上,血战疆场,不胜不得归!能与孤一同北上者皆是血性男儿,父皇不给军饷,只好委屈儿郎们空着肚腹日夜奔命。今日孤就放个话给众位,有我祁谟吃肉一日,必定不叫跟随的将领兵士吃馍。有我祁谟活着一日,必定不叫跟随的将领兵士送死!皇上不给军饷也罢,孤自己放粮!今夜一人分肉一碗,十人分酒一坛!」 苏家兵的郁结看似在粮草被分,实则不然。都是七尺男儿谁真能只顾自己,看旁人饿肚子?真正的癥结是怕自家少爷跟错了太子,怕自己跟了个没用的主子,上阵死得冤。祁谟深谙若要叫这帮义气之人信服首先要叫总教头信服,叫他们看清太子不是个没血性的东西。这下祁谟一唿,观战四周纷纷响应,振臂高唿士气高涨。祁谟见火候差不多了,再添一把,道;「众位今日稍作休息,吃饱喝足!明日申时一刻,随孤直奔奉州而去!」 当夜无论兵阶高低,每个都从伙房领了一碗冒尖儿的红烧肉。男儿们围着篝火再饮一口烧刀子,谈得却是太子的身手如何了得。廖晓拂听了一路,端着一盆烧好的热水回了军帐,待帐子里只剩他与太子时,方才英勇非凡的殿下顷刻歪到褥子上,捂着肋下哎呦哎呦叫疼。甚是可怜。 「殿下!」廖晓拂看太子紧锁的眉心就知道不妙,吓得手心冰凉,用蘸了热水的帕子捂在肋下碗口大的乌青上。 「哎呦,疼。」祁谟故意拉长了调子。疼是真的疼,无奈小福子心疼焦急的小模样太好看了,激出祁谟的玩心,想看看究竟能将人吓成什么样子。 「殿下这样好些没?要不找位军医来看?奴才去请!」廖晓拂从未见过殿下与人撒娇,这样喊疼了必定是骨头断了吧?殿下骨头断了!木然一惊把自己也吓着了,急急起身要去找军医,刚站起来一半就被太子一把结结实实捞回去搂在身上了。 「诶!孤逗你呢,莫怕,莫怕啊……啧,是有些疼的,取药油揉揉就好。外头都是喝了烈酒的男儿,你不要乱跑出去。」祁谟趁人不备,先在脸上轻啄一口,退开时觉得不够又轻咬了下小福子的鼻尖。方才人多,虽看不清却听得清,小东西出了宫也放开胆,都学会给他振臂助威了,招人疼得很。 廖晓拂懵了一瞬,见殿下脸色好好的,还趁机又放肆了一回,转瞬微怒,嗔道:「殿下又戏弄奴才!故意唬我……我不伺候殿下了!」 「诶诶诶,你不伺候我还要伺候谁去?苏青松啊?」祁谟笑嘻嘻赶忙将人拉住,心道果真脾气不小,甩脸色给太子看呢,还是别惹他了。 「关苏大人什么事?殿下就是戏弄我,凡事只说一半。若是早知道殿下要与人动手,咱家才不会帮什么大计!」一句咱家刚出口廖晓拂勐然惊觉犯了大忌,可无奈真是担心坏了,后怕殿下险些叫总教头给打死呢。 祁谟见好就收,解了束髮,慵懒躺在廖晓拂腿上,将人压住起不了身。「你别跑出去,孤与你全数说了就是,诶,是真的疼,你看孤都起不来了……」 廖晓拂原本是真动了气,可太子话里话外都有哀求他留下的意思。连日行军祁谟也不好过,眼角爬满了红血丝,如今心头了却一事难免神色倦怠些,柔柔地朝他一望就将廖晓拂那点不作数的火气浇灭了。其实祁谟也早就摸清楚小福子是个犟脾气,但就是有一点好,平日里吃软不吃硬。你若与他硬来,他便是百刃刚,可若是服个软,叫他在意了,他便柔作云彩堆成的白兔儿,怎么拿捏都好了。
第165页 「殿下可是这里伤着了?要不……我给殿下揉揉吧。」就如祁谟所料,廖晓拂果真长出兔耳朵似的,蔫蔫地留下来了。他心里也不是滋味儿,伸手给太子揉着肋骨下方,软软的指腹又按又抚,差点儿将祁谟撩出一身火来。 祁谟醒醒鼻子,险些直接冲下两条鼻血,勉强正色道:「咳咳……这样很是有用,叫你按揉按揉,好似不那么疼了。今日这事吶,是我与青松商讨过的,苏家兵跟重阳候一个脾气,我若没有真本事,就算真放粮了也是无人信服。可总不好叫孤这个太子将练兵总教头抓来,说你我今日就分出个高下吧,若输了就叫苏家兵听孤调遣了。这不是摆明将人折辱吗?若真要这般做了,苏青松头一个站出来将孤这太子揍趴。」 「苏大人?」廖晓拂惊道:「看不出来苏大人也是个能打的。殿下莫非比不过?」 「诶,自小就略逊一筹。你方才按的地方很好,再往下一寸,莫停啊。」祁谟趁机将人腰谷揽住,陈白霜如今不在更是大胆了,「他在府中有师傅管教,每日可练足三个时辰。孤哪儿敢叫人看出来,在宫里只能以剑代枪,融会贯通,打不过也是情理之中,你可莫要胡乱仰慕他去。」 手下是男儿精壮的肌腹,廖晓拂五分心疼五分好奇,这里揉一揉,那里按一按,一想方才殿下形如鬼魅的好身手,咻地将脸红了个透。低着头只听殿下继续道来:「……父皇又不给军粮,孤只能快马加鞭先至豫州,免得军心散在半路。好容易把四哥那笔银两等来了,还要略施一计,借花献佛才将人心收拢了。诶,谁料孤挨了一掌,还有人放着不管,叫嚷着要去伺候旁人去。」 「是殿下先与人动手打架,也不与奴才说!」廖晓拂反驳道,全然忘记眼前这人是自己主子,要做什么确实是不必先和他说,「殿下往后若是再与人打架,奴才就去伺候旁人,随便伺候谁都好。以后也不给殿下……也不给殿下……」 祁谟枕着小福子的腿正舒服呢,合眼假寐,听他忽而停下不说了,眯眼就看一张红透了的脸在上头。再回想方才他断句的地方,稍稍琢磨,笑盈盈地接道:「怎么?以后也不给孤做什么?嘶,原是廖公公想要侍寝了。」 廖晓拂惊炸了似的将手一缩,急道:「殿下浑说!什么这个那个……听不懂。」 「孤不是勐浪之人,再等你长两年。」脸上是不能再认真的正色,说得话却叫人听了烧耳朵,手按在廖晓拂的手背之上,祁谟说:「若是廖公公不信,也可撩拨回来,考验一番太子定力如何。」 「我……我出去解手!」廖晓拂禁不住太子戏弄,听得心惊胆颤,坐都坐不住了,把人从腿上推下去拔腿就跑。只听身后一阵窸窣布料声,殿下必定披上衣袍追出来了。自从入了营祁谟就从未叫廖晓拂落单过,解手时更是不敢叫他独去。每回都是自己在后头守着,等他慢慢擦净。 将士痛饮论英雄的畅聊尚在耳边,廖晓拂却想不通在宫中那样规矩的太子怎么出来半月就虎野了呢? 至此五千禁军与苏家兵的军饷有了着落,一扫出征时的低靡不振。看来宫中盛传也不可全信。次日申时一刻,苏青松发令拔营,五千加一百兵将全数跟随太子朝奉州险峻而去。 作者有话要说: 笨蛋豆酱刚刚学会如何查询读者的霸王票!感谢每一位小可爱的投喂!明天整理一下名单挨个鞠躬! 尼古拉斯.路子野.社会太子哥就这样诞生啦!原来之前的规矩都是装的!身若勐虎,心嗅小福子…… 练兵总教头魏杰:在下得罪了!还请殿下全力以赴……殿下?殿下?殿下请看这边!我不要面子的啊! 尼古拉斯.路子野.社会太子哥:待孤凹个帅气的造型,绝不能在小福福面前丢了排面儿! 太子啦啦队队长廖晓拂:一会儿殿下和教头打起来,咱们就一起喊啊,注意声势要大,要凶一些! 苏青松:我现在回家还来得及吗? 第78章 一年到了六月中,柳条已经抽芽,叶顶苞花。廖子孟在西番府中留住数月有余,如今郡主的马是医好了,郡主也不再身受和亲之约,至多再过一月就要离开胤城,踏上回乡的路途。只不过从前是廖子孟想出府去,现下是真有些不捨得了。 留住的日子一多,郡主身世就瞒不住了。大侍女与二侍女嘴快,告诉廖英雄自家郡主本应该是位公主,阿母可是番储妻后,身份就如同中原人的皇后娘娘,血统尊贵着呢。郡主名叫古兰燕,又因瞳色异人,自小苦受猫妖借子传言,好在还有阿史劾大将的庇护。好容易逮住一个耐心肯听的,她们就把郡主自小的日子倒苦水一般讲给廖子孟听,听得廖子孟晚间抱着文武入睡,梦里头却都是一个小小的女娃娃,哭红一双蓝眼问他要阿母。 廖子孟自己也是丧父无娘的人,好容易将弟妹拉扯起来,一听郡主也是个苦命人,颇有些同命相连的感慨。再加上古兰郡主从未将他视作低人一等的侍从,那日又命大侍女与他一同出府看望了文武。回府后不知大侍女怎么说的,隔日郡主竟派人将文武接了回来,叫英雄安安心心在府里住下。 这样神秘的女子,廖子孟还是头一回碰上。好在文武就在身边了,心里再无牵扯的杂念。谁知刚安稳没几日又不好了,犹如头上敲了一鼎大钟,将廖子孟打了个措手不及。
第166页 太子在血月当夜就领旨出兵了,如今人已到奉州边界。嫡子出征平天下是大好事,可对他而言就不妙,再回想三弟那封没头没尾的书信,一拍大腿顿时明了!拂儿必定是跟着太子出宫了! 出兵北辽可是国之大事,每日都有新信子传回胤城,也不知哪个真哪个假。其中不免有骇人兇险的,什么禁军几日前碰巧遇上了冰雹,砸下来的冰足有人头那样大,将马都砸死了。又说禁军沿途涉水遇难,连人带马沖走了许多。英雄在府上坐立难安,郡主也跟着一起坐立难安,唯有阿史劾大将看在眼里,气在心里,只能摇头嘆气。 番后把女儿託付给大将时,古兰燕就是个三四岁的女娃儿,他自当是半个女儿疼。如今和亲不成又受欺侮,阿史劾心里恨不得把那薄情的三皇子嚼碎了再吐出来。如今自己护大的郡主好容易碰上了喜欢的男儿,谁知道还是个鳏夫,年岁不大,儿子倒快三岁了。 你就说这事儿气不气人吧!阿史劾不知廖晓拂的事,看廖老弟成日打听太子的信子甚是不解,可不解也没用啊,打听不出来廖老弟就着急,他一急,郡主也跟着着急。哎呦喂!他阿史劾自从记事起就没这样上火过,你就说这事儿气不气人? 「廖老弟又在缝什么?文武又将裤子扯破了?」这日阿史劾从宫里出来直奔回府,见廖子孟又在马厩边上缝缝补补,道:「今日我去与你们皇帝辞行,看他脸色可不好呢,大殿里掀了那一地的好笔墨,好多个奴才跪着捡,都不敢吭气!」 「可是太子的兵马又有信子了?」廖子孟急急站起。他后背兜着一个布条,把孩儿绑在背上,勐地一颠倒是把廖文武给颠醒了。这也是一招无奈之举,没想到平日话不利落的孩儿胆子颇大,明明不足番马半腿高却总去招惹。番马皆是野马驯养而来,真惹火了一蹄子就能要他小命。 一张与廖子孟几分像的小脸从廖老弟肩头探出来,虎头虎脑还迷濛着。阿史劾随即苦笑,你就说这事气不气人吧?他干笑一声,道:「有信子了,你们那太子已经进了奉州。四月不是大震过吗?奉州是个山地,塌了好些山石民居,流民挡路举步维艰。再加上入夜过冷,孤老弱小大多有风寒之兆。」 廖子孟沉默片刻方道:「风寒?我自小走山,听老人说风寒是北境的病症,若是不治就会转为伤寒,不仅不好治了,还会传染。那这岂不是天灾人祸了?」 「本就是天灾!是不是人祸……恐怕还不一定。」阿史劾伸手摸了把文武的脸蛋,却不想蹭了一手的口水,无奈笑道:「要说真是苍天有眼,三皇子出徵引来天罚,太子出征却将人祸挡住了。都说太子亲兵与人和善得很,不仅把军粮分与流民,还一路高价收了货郎的草药。听说兵马刚进奉州就扎营了,架上铁锅数十,连热粥同热汤药一同分发。现下奉州上下谁人都道太子英明,救百姓于险境,无愧于嫡子名君,顺遂天意呢。唉!本是幸事一桩,无奈你们皇上听了龙颜大怒,恐怕宫里头的人日子都不好过了。」 不怪元帝不怒。放祁谟出宫原本就是血月将他逼至高处,不得不数道圣旨齐发。既然太子註定要带兵,那就先从粮草军饷处断了,叫祁谟空有禁兵数千却无一颗稻米可食。到时候再为了粮草犯愁,必定就困在半途。 岂料太子如同脱缰野马一路逼至豫州,三日军饷足足叫五千兵马用了八日。刚一到奉州就转了风向,手中一块银元都没有的太子犹如一方富甲,不仅备足了粮草还算准了奉州要发风寒症,行军途中但凡偶遇走山的货郎都将药草全数买下,将将二十五日就到了奉州。 那些流民也都是山民,自古吃山靠山。九州大震乃是天罚已将百姓吓得不轻,见着太子亲临犹如黯黑深渊照进了一道光芒。没了盼望的奉州百姓沿途稀稀落落跪了一地,在他们眼里这才是能带他们走出绝望的明君。 元帝自然算不出这样一笔声势浩大的雪花银从何处来,蹊跷过后勃然大怒。本想将人困在豫州,待其人马力竭耗尽再一举诛杀。谁料太子反手甩他一个大大的耳光,不仅脱困还跑到奉州做了救世明君。故而在养心殿勃然大怒,文房四宝摔得粉碎,只恨自己不慎就叫太子出宫,脱离了掌控。 廖子孟听得惊心动魄,深吸了一口大气缓缓神。还好还好,太子若有银两给百姓煎药,必定不会叫侍从染上风寒。再往北走只会更冷,他只盼望拂儿与齐弟能相互照应着。 想到身为三品侍卫的齐弟,廖子孟又多了一份担忧,问:「不知奉州的路好走些了没……若真与辽人对抗,还望太子的将士都能平安归来。」 「哼,本将看着可不见得。先不说辽人,若过奉州就有一道天险关,三皇子如今生死未卜,更不知道太子能几日渡过天险。」阿史劾咂舌道,别说是太子,就连他带兵过天险关都并非易事,更何况三皇子与太子不合都传到了宫外,都说殿下曾在养心殿将三殿下打了呢。如此看来,谁知道天险那头等着的是福是祸。 「廖老弟,我说你这手里缝什么呢?」阿史劾见自己越说廖子孟的脸色越沉,转而一问。再看那虎头虎脑的廖文武,又快睡着了。 廖子孟攥紧的手掌松开,手中是一抹湖蓝薄纱,边角掺着银丝线,针脚密密麻麻却井然有序。「这……这是我给郡主缝的面纱。」脸颊犹如被抹了硃砂,阿史劾从没见男儿的脸能红成这样,险些像中毒了似的,听廖子孟又说:「郡主与将军不日就要动身了,我原本只是个守卫却被郡主以礼相待,还将孩儿接来一同吃住……没什么能拿出手的本事,也就这些活计了。我看西番女子多戴面纱,就唐突寻来些颜色相称的料子……想着多做一些,能叫郡主用到出嫁。还望有一日郡主能得如意郎君,将她捧在掌心视作至宝……」
第167页 阿史劾见他说得如此沉重,漠然良久,面颊的肌肉都紧巴地抽动了一下。既然与郡主有意,为何每每见着了躲得比谁都快!中原男子就这般胆量吗?你就说气人不气人吧! 奉州日夜温差骤变,祁谟盔甲未脱,与苏青松在大帐中商讨许久。眼前沙盘上堆砌的不是别的,正是阿史劾口中的天险关。 「殿下怎会料到三皇子瞒旨不报,会在此处设下奇袭?」苏青松问道,曾经玉树临风的翰林气换做了铿锵铁将的忠义。 祁谟方才已经把如何布阵说了,句句条理清晰,伸手在沙盘上插了一支军令旗。「不是孤料到,而是若我与人有仇,路经此地又得此优渥天险,也会心生计谋反将一军。天险关形若羊肠,若咱们的兵马以蛇形布阵进入则真如同待宰羔羊了。三皇子于高处设下弓箭手过千即可饿狼吞食,将孤的兵马连同苏家兵一同剿灭。」 苏青松既以决志从龙,就是信任追随太子,绝无二言。殿下平日看着总是无心恋战,在兵法上还是有些造诣,就连从未夸赞过自己的祖父都对太子解读过的兵书褒奖有加。趁着没人,苏青松盯住沙盘上一面反向的红缨说道:「明日的事……殿下可曾与廖公公说过了?」 「诶,自然不会说。此事你知我知,万万不可叫他知道了。」祁谟提起小福子语气缓和许多,「此乃首战,他还小,不好见血光之事。」 「可廖公公既然跟着殿下,见不见血光都是迟早的。」苏青松起身道。刚起身就听外头守卫喊了一声廖公公,而后帐子掀开,廖晓拂顶着风急急忙忙跑了进来。 祁谟一掌将沙盘推平了,笑道:「这么大风也不知道把嘴合上,喝了风当心肚子疼。」 「殿下!唔……奴才见过苏大人!」廖晓拂一拜。要说也怪,自从离了丫鬟堆儿,进了兵营,廖晓拂的个头蹿得也快,不知是否与日日骑马有关,眼瞧着长到了太子的耳根处。「好喜事!营地外面集了好些百姓,拿着家私要给太子磕头谢恩!集了好多人吶!奴才刚才跑去看,还有壮丁在前头叫嚷,说是要与殿下一同杀去北辽,助殿下天威!这……这是不是就叫顺遂天意啊?殿下好英武呢!」 苏青松张了张口,没有打断廖晓拂对太子的仰慕,自己识相地先出去一刻,避一避太子的眼刀。大帐里一剩下彼此,祁谟迫不及待将人抱到沙盘上,亲自给廖晓拂拉紧了襟口,俨然不是方才运筹帷幄的骠骑将军。 「外头可是起风了?脖子都吹冷了。」二人额头相抵,祁谟想到即将分离就恨不得将人栓在身旁,「哪里就英武了?是廖公公过誉,一路上多亏有你提点才备上了草药,还以孤的旗号为百姓施粥。这可不是顺遂天意,明明是老天顺了廖公公的意,才赏了孤这些恩赐。如此看来,你可是孤的小福星呢!」 「奴才哪里能想这样周全,是大哥长年走山,包袱里时常备着那些药草。大哥说北境凉气重,有个病叫风寒,治不好还会传开。百姓受了灾,急忙从山里跑出来,又淋了雨,难保就让凉气侵体了。」廖晓拂没有太子的胆量,等帐子外头没动静才伸手去摸眼前的甲冑。自从一到奉州太子就未卸甲一日,威武了得。他再是个公公也对男儿风姿心生嚮往,更觉得太子这身盔甲英俊非凡。 「怎么?喜欢看孤身着战衣?」祁谟看小福子的双眼都看定了,必是极喜欢了。 「殿下穿什么都是好的,这战衣也不知结不结实?还望它能将殿下身躯护得好好的,一丁点儿都伤不着。」他去摸那些缀联的龙麟甲片,小心地敲了敲,好像这样就能验出金甲的薄厚来。见太子没说什么,于是又敲,一边敲一边感嘆自己实乃心机颇重,就这样把太子胸前的鳞甲敲了个遍。 自己真是个心机颇重的人啊,廖晓拂重嘆。 「咳……其实孤不着片缕时更好看。」 祁谟伏在小福子耳旁轻语,心里已有万千不舍。廖晓拂一被撩拨就红如煮熟的虾子,红红粉粉香成一团。太子心里像被一只小手抓挠了,痒痒的,使劲儿把人在怀里抱了抱,甲片甚至将廖晓拂硌疼了些。 「殿下这是怎么了?」廖晓拂不解问道。 「无事。」祁谟答,「今晚孤带你早早歇下,连日奔波也累坏了。孤守着你,你好好睡上一觉。」 作者有话要说: 首先我要感谢:隽、折原临也、缅米珍、钰恆、殍殇花、congcong0921、三支亦瑶、寿桃包唧、夏洛不明、流光、齐玖焕、栗子鱼、blueerx右辰、哈哈、王胖子、vvvvoyager、狸夫人、悠然子洛、玉楼明纱、毓阁、幸运的库丘林、狼小咩! 从开篇到现在为我投下霸王票,直到今天我才会查询,说一声迟到的感谢!还有没有漏掉的??? 每一位小可爱的留言都叫我对着手机傻笑五秒呢! 廖晓拂:今天不仅摸了太子的盔甲,还摸了殿下的腰,哎呀呀……紧张!紧张!我可真是一个心机深重的人啊哈哈哈哈哈!下次趁殿下不注意,继续摸…… 太子祁谟:这是从哪儿跑出来的小可爱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第79章 廖晓拂甚少睡这样沉。 身为殿下从宫里带出来的侍从,自然是与太子同在一张大帐中吃睡。即便早已心意相通,祁谟还是将床褥分做两床,用屏风相隔,不敢冒失睡在一处。小福子那张靠里,褥子叠得厚,下面垫了足足五摞氂牛皮子,看着比太子睡的地方都高出五寸。只因奉州遭了天灾,大震过后必下冰雹雨水。原本就是山里,一下子潮寒地气更重了。
第168页 手里握着大把银两,祁谟自然不会亏待一同受苦的将士,每日大锅煮水过一遍草药,也防着病气在营里发散。祁谟长于深宫,曾见义父王过福用氂牛的皮子做护膝,才知道去势的身子阳气不足,要比旁人怕冷怕潮。一路往北碰上的货郎足有几十车马,都是听说奉州遭了灾,准备前去发一笔横财,载满了足足的药草与防寒之物。却不想半路遇上了财神爷,全叫一位带兵的将军包圆儿了。不光是药草,统共整张的氂牛皮就这五匹,也叫将军全数买了下来。 然而他们不知道的是,那位出手阔绰的将军正是带兵前去的太子。更让他们想不到的是,五张难得的氂牛皮竟是将军给身边的小公添置的。 氂牛皮一张摞上一张,好比一堵铜墙把地气封住了,廖晓拂只穿一件薄薄的亵衣,半夜竟能烧得他热醒。他欲如往常那样,伸手摸索,神思还昏沉昏沉的却惦记着该起来伺候太子穿衣了。轻轻动了两下胳膊方觉出了不对,好容易把酸涩的眼皮撑开了,帐子里竟是空的! 「殿下!」廖晓拂彻底惊醒,忽起身又栽回褥上,身上不对劲儿之处原来是被软绳绑住了手腕,脚踝也被捆住了,才致使方才起身一个不稳栽了回来。 张广之在大帐外头愁得不敢进来,一听廖公公的声音连忙掀开厚厚的挂帘往里沖。「廖公公当心!哎呀……是在下鲁莽了,等到了明日廖公公要打要骂要怪都是好的,今日就先……」 「张大人?」廖晓拂使出好大力气才从被褥上起来,刚坐正就瞧张广之从外头沖了进来,顷刻察觉出有什么地方不对了。太子顾忌帐子里还有廖晓拂同住,从来都不准外人莽撞进来,就算再大的事也要先在外头通报一声。 张广之硬着头皮将人扶稳,恨不能替自己叫几声屈。主子这一走倒好,留下这样个烫手的芋头,只先问道:「在下一直在外头守着呢,廖公公可有什么不适?要不要先用些热粥?」 「什么不适?」廖晓拂挣了几下没将腕子上的软绳松开,低头看自己已经穿好了戎装,可着实记不起来自己何时起过身,如同绕在云里雾里,「这戎装……是张大人给咱家穿上的?」 自己哪儿敢啊!这若是自己给穿上的,碰了廖公公的亵衣,恐怕两手和眼睛都要叫太子废掉了。想着张广之不禁打了个寒颤,道:「真不是,廖公公别为难在下,先喝些热粥可好?」 方才一时转不过弯来,现下廖晓拂顺着思索就不难想通了,闻言急问道:「太子呢?殿下是不是有事瞒着咱家?是不是命大人将我捆住困在这儿了?」 张广之见他蹦着要跳起来,急忙将人按回去,轻声劝道:「廖公公莫急!殿下也是万难中的不得已。北辽边境告急,再拖不得了,太子与苏大人今日要亲征过天险关,天不亮就早早整装出兵了!」 「出兵了?」说时迟那时快,廖晓拂一着急忽地朝张广之撞过去,想朝大帐出口迈步,膝头刚用上力道又挣不开脚踝的绳索,直直要绊倒在地上。亏了张广之手脚快,连忙扑上去将人拽住,自己一下跌了个跟头。 「廖公公当心啊!」 「殿下出兵为何不与我说!来人!备马!」廖晓拂翻身又起,只觉得头脑沉沉的,手脚也沉,连忙朝外头叫守卫进来,却迟迟喊不来人。末了不死心地又喊,两只手腕眼瞧着就挣红了。想着廖晓拂深深吸了一口气,满肚子盛满了委屈与担忧。殿下明明答应凡事都与他说的,今日这样大的阵仗,竟然叫自己睡过去了。 张广之连连求道:「廖公公别挣了,在下给廖公公赔不是,万万不可再挣了!软绳是卑职亲手系上的,下手没轻重,若是挣狠了腕子出血怎么办?等殿下归来见廖公公身上受损,在下恐怕要跪出去领军棍啊!」 廖晓拂心里委屈着又急如火烧,顾不得腕子上的火辣辣疼,厉声中带了几分哭腔:「是咱家的不是!近来劳累了些,昨日倦怠发作上来就睡得过头了,早知太子要亲征昨夜就该守着的,还睡什么囫囵觉……是小福子的不是,张大人行行好,给咱家解开吧,你我备马去追!兴许还能给殿下助威!」 听完这话张广之抽自己一个耳光的心都有了,一边是太子的命令,一边是廖公公自责难当,还眼巴巴儿地望着自己,挣得像条砧板上的活鱼儿。再瞒着恐怕真要把腕子磨坏了,他只得深锁着眉头喝道:「诶!什么睡得过头了,全是殿下的意思!太子一早就没打算将这事知会廖公公,兵将亲征不可比作校场比试,又哪能有前去助威的道理!太子心疼廖公公年岁还小,不愿叫你被骇人的戾气震慑,更不想叫廖公公见血,故而……诶!才想了个法子,什么睡过了头,是昨晚太子给公公的汤药里放了一把安神草!」 张广之是越说心里越没底,廖公公两只眼睛泛着水光盯住他不放,末了流露出些许决绝,眨眼就掉出一串串的泪。他竟是将人说哭了?这等太子回来,自己的脑袋还能不能留得住了? 「咱家懂了,不挣了……还请问张大人,殿下带了多少兵马?」廖晓拂又问。 「太子把苏家兵都留下了,说是以百人性命保公公一人周全。」张广之答,心里也是折磨。这种节骨眼上自然是兵将越多越好,太子竟能把苏家兵全留给廖公公,真是用心良苦,一千个不安心,不知怎么将人护着才好。
第169页 一汪眼泪刚溢出眼眶,还没擦干下一波又来,廖晓拂将红彤彤的手腕举过去:「张大人能将绳子解了?咱家真不挣了,乖乖儿的。大人下手太过,现在手指和脚尖勒得冰凉,捆得疼呢。」 玉人落泪,明目婆娑,张广之哪里看得透廖晓拂,几番挣扎便取来短刀将绳结挑开了。短刀开过刃,削起绳子来犹如削泥,张广之生怕误伤了他,嘴里直道:「公公得罪了,卑职是个粗人,往常也就捉人时用上绳索,若是太子发落起来还请帮在下说几句好话吧……廖公公也别怨恨太子,殿下心里苦,好容易得着你一人心疼他,自然不捨得叫公公涉险,还是……」 廖晓拂是何等机灵的人,硬得拼不过就绕弯子来软的,别的不敢说,泪痣不是白长的,一手哭戏演得活灵活现,丹凤眼皮稍眨一眨,泪珠子就簌簌往下落。等手脚解开了,转眼翻身而起,奔命朝帐帘直冲而去,杀了张广之一个目瞪口呆。 待反应过来廖公公已经跑出去了,张广之大惊失色,跟出去追,好歹在马厩旁将人逮住了。绳子是自己捆的,心里是对不住廖公公,谁料这人在太子面前小兔儿似乖顺,在自己这儿就成了咬人的野兔儿,还能用假哭把自己骗过去了! 「廖公公!哎呦,在下给廖公公磕头了,你可不能出差子啊!」张广之拽着马匹的缰绳求道。 「什么差子不差子!大人快上马!」廖晓拂急着把小白菜往外拽,惊动了帐子里的苏家兵,唿啦一下全涌过来,断了马匹的去路。 「哎呀!你们挡着咱家的路作甚!咱家不是去添乱,将士们还请上马吧!太子与你们少爷要渡天险关,咱家在后面等候不就得了!」廖晓拂唿出一口气,急得气血都上涌了,掷地有声地喊道:「将士们快随我前去,咱家不添乱,以人头担保不乱做主张,还请苏家将士们忘却我一人,前去助太子天威!还……还助你们公子杀敌!」 祁谟从未想过自己上阵的首战就在天险关这种地方。这里比之前预想的还要窄些,两侧乱石成堆,不知掩埋过白骨几何。然而只有穿过这一条崎岖的丘陵小道才能越过奉州去。 苏家兵教头魏杰已派望子探过几回,天险关另一端入夜乌黑成片,看似无人。祁谟听了却更笃定那处是三皇兄的大营,只是他算不准太子渡关的时候便不敢生明火。 的确,祁商在此处安营已是时候不短了。自从临危受命出宫北上,他早料到五弟有那个本事脱困。既然二人早晚要在外头兵戎交接,干脆在奉州天险关把住虎口,只等着太子的兵从丘陵狭道中过。这夹道两侧皆是山石,最多只够十人同列。若是太子想以骑兵突围,战马至多只能同时跑过三匹。 这就是天险关了,若不走此道就需绕山。可大震刚过,绕山当真不是上上之策。 无奈此地的险峻困住了太子也同样困住了三皇子的手脚,至多只能留五千禁军等候。豫州总兵携十万兵马是万万耽搁不起,只得领旨先往北去,瞒住三殿下的下落,待三皇子日后追上。 祁商知道五弟已至奉州,不敢掉以轻心,在关外布置好望子。这日丑时一刻,离天发白还早,望子于二里外升起烟火数簇,发现了异动的徵兆。祁商命众将士披甲上马,一刻后望子来报,天险关南端人马攒动,已有破关之势! 破关?想得容易!皇子之间互不相容本就是一本算不清的血帐,更何况太子为了区区小宠还在养心殿反手甩过他一个耳光。这口气憋在胸口数日,久咽不下,三皇子心肠歹毒,今日势必就要将五弟摁死在这天险关里。 「弓箭手布阵!但凡从关口出来的活物,两条腿的也好,四条腿的也好,全数击杀,一个活口不留!」祁商的双眼忽然狠狠地一眯,命禁军竭力向关口冲去,势头勇勐地列好了诛杀箭阵。 此阵占据北西东三面,每一面分成三横。从后至前,第一横上箭,第二横开弦,第三横瞄中准星。一旦战势打开,第三横的弓手则能穿过两横之间的空隙,再回到首横身后上箭,第二横则预备着瞄中前方,循环反覆,箭头便如牛毛雨密集落下。此乃诛杀箭阵,三面杀气,哪怕战马跑得再快也避不开三面受敌。更何况关口狭窄,太子的兵马一时出不来,聚不成大气,出来一马便折一马,出来一将便折一将。 羽箭已在弦上,只等着破关而出的送命鬼了。弓手全数拉满弓弦,一个个的指节冻得都发僵了,岂料关口南端唿声如鼎沸,等了一个时辰就是不见有人现身。 莫非是想戏弄敌兵几番,想将对面的气焰磨去了再破关?祁商在马上冷笑,就这点本事还想带兵?若是打拖延战术,他可是比五弟那边耗得起。毕竟他瞒旨不报,可是个生死未卜的人呢。但太子就不同了,若在此地逗留数日不前,惹怒了父皇,一道圣旨就将人召回去治罪。 此刻关口终于又有了动静,祁商远眺过去,总算不再是虚晃,连那些兵士的红缨都看清楚了。兵士一步一前,渐渐向北推进,但至多也就是十人一列,不足为患。再近了些,还能听到他们口中节奏一致的低吼声,步伐沉重而稳健,似乎并不急于破关。 待那些低喊军号的兵刚从关口踏出一只脚来,弓手的羽箭发出尖锐的哨声从弦上飞离,眨眼而过,夹带杀意直戳关口。 只看那排将士口号一换,似乎是停下了,换阵速度之快令人始料未及,持起盾牌依仗山石平移。破关时必要採用蛇形阵,这明显就不是!祁商目不转睛地狠盯着前方,目色露出一丝丝的慌张。
第170页 这是……沖轭阵?三皇子瞬间明了却惊得浑身一颤,然而想通的太晚了。太子今日根本就不是要破关,而是要守!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殍殇花送了地雷!果然不出大家所料,太子又没和小福福说实情,这次恐怕要把小福子彻底气到炸毛…… 小白菜:隔了这么多章终于又轮到我出场了!最近我有小情绪了! 大将军:咋啦? 小白菜:我怀疑我的名字出了什么问题,太子的马叫御风,苏大人的马叫灵蛇,我叫小白菜,它们都不带我一起玩。 大将军:恕鸡直言,你这个名字,确实有点儿问题…… 灵蛇:御风,吃完草料咱俩快走吧,后面那个地主家的傻儿子又颠颠儿跑过来了…… 御风:这个小白菜……长得挺水灵啊! 第80章 「太子要以沖轭阵破关?」那日苏青松在大帐中愕然问道,沙盘上胡乱搭着的两根木棍在天险关摆出一个战车横木的交叉状。 「错,孤不是要破,而是要守!」祁谟答,目光凝在两根木棍的交接处,「天险关自古被当做出关要塞,可其实反过来想,不仅孤的兵马受制于此处,三皇兄也同样沖不进来。可以说若在此处交战,谁得天险关谁站上风。三哥要断我破关之路,必定不会在太近的地方扎营,否则孤的战马若有突围就是长驱直入他的腹地。所以在这距离上,咱们先胜了一筹。」 苏青松凝神沉思,太子这个应战的角度着实太刁钻了,从未有将领以守代攻的,顿了顿道:「就算要守,我们的兵卒也要先出关口才能成气候。蛇形阵必定是不中用了,只能守住一面。若是以箭阵强行攻出,虽能抵挡一阵可每列只能十人,后力又稍差些。」 「所以孤就用沖轭阵,稳扎稳打地将兵移出关口!」祁谟握拳说道,又指向关口南侧的开阔之地,道:「沖轭乃是山地防守阵型,到时候九人一列,十八人凑足一个叉形,岂不是比十人一纵还多八个?只要挪出百人就足够一个箭阵!」 「不错,沖轭确实能同时守住前、左、右,望子说三皇子的兵马少说也有五里之远,轻骑不多但有羽箭车。殿下这阵法还妙在是个线形阵,若箭雨袭来,十八人又足够凑成一个盾组,迅急相聚,以盾挡之。」 「正是,毕竟是在山地,以线形行军才够快。到时候三皇兄的望子探出不对,等他们布好阵型也不用急,叫弓手再冻上一个时辰。清晨山地寒气潮湿,弓手得令后必定先摘了护具,若是晾着受寒,再拉弦上箭就没那么麻利了。」比起宫里的勾心斗角、尔虞我诈,祁谟更乐于疆场果断决策,号万人之师,饮了一口药汤再道:「弓手千人成一面,三面就是三千,拉三次弓弦可就是上万支羽箭了。孤不信他能存下十万支。而轻骑两千又不足为患,谅他不敢将弓手贸然换下。」 苏青松好奇地把祁谟又打量了一遍,从前在宫里憋着,真看不出来太子居然是个将材,看来与人斗心机是大材小用了,于是接着他的话说道:「先派精兵以沖轭出关,再以盾组行至山石一侧,一组组的挪出去就能耗尽他们的羽箭!」 「是了,况且对面的骑兵沖阵,弓箭手必定要停下,到时候盾组形成箭阵就可抵挡。而弓箭一停……」 「就可快马破敌!」苏青松看着沙盘上那两条守住关口的交叉木棍,恍如看出来一条畅通无阻的出关大道,干脆地说道。 御风冲出关口时向着蒙蒙发白的天边引颈高鸣,与主人同样隐忍了良久。它撒开铁蹄,朝广阔的前方冲去,几声鼻息打得犹如闷雷含着怒气。三皇子不傻,弓箭停下的比太子预料得要早,两千骑兵挥出铁刀奔至眼前。可祁谟的兵马已经挪出了过千,无论是沖轭阵还是箭形阵都足以依仗山石抵挡一面。 而这易守难攻的天险关,竟成为了祁谟手里得天独厚的地势,守住了一刻,便可畅通无阻任快马穿梭。现下他握着那柄通体雪银的湛金枪,势如破竹。锋利的枪尖在利刃交接中上下翻飞,刺、顶、挑、转、回,近可取人首级,退可横扫千军。但这横溅的鲜血都是禁军将士的,苏青松在太子身后护卫,也能看出殿下匆忙掩盖的软肋。 太子终归还是太仁了,浑然不觉地招招留情,只将人打落兵器或横扫下马便收招,若不是枪纂过锐,当真是死不了人的。枪柄的龙首一记又一记重击,挑破的却不是敌军的要害。 祁谟与苏青松并肩浴血,御敌一刻,关口内的轻骑就已冲破近千人。冰雹加上冻雨叫草地结了一层地甲似的薄冰,极易令战马踏空,将人摔下去。可太子的轻骑早有准备,马匹的前蹄皆用髮带之类的布料裹好。还是多亏太子有福星照应,廖晓拂原本只想给小白菜做个保暖的蹄子套,一进奉州,无意中察觉小白菜的前掌钉磨损过大,忙不迭跑去告诉了殿下与参军。 祁谟低头又躲过一记大刀的噼刃,侧身低伏将枪尖沖其要害,使出了一记横断腰斩。只不过手腕贯入的力道不及一半,龙尾的尖刺只戳破了那人的护甲,却没有真正刺穿他的腹部。 苏青松拂去脸上的血滴,勒紧手中缰绳。往后望去,三皇子的轻骑已经与太子的兵马交战混乱得择不出来了。而方才以盾组或箭形防守的精兵也分散逼近,与弓箭手相隔不差数百丈。草地上混着碎冰渣,马蹄印子与血混在一起。四下里哀嚎遍地,再看太子,面色比灰败的天空还要凝重。
第171页 祁商不想天险关是一道攻不过去的鬼门关,身旁只留下亲卫数十人。方才太子手持银枪、身披金甲的身影从关口一跃而出,就已断下今日胜负的局面。趁双面恶战,他翻身上马只欲先逃离此地。一旦保住性命追上豫州总兵的十万大军,杀太子这五千人便如捏死蝼蚁一样简易。 「放箭!放箭!」祁商朝左右弓手大喊,两旁的骑兵纷纷拉弦,弓弦弹指勐然绷直,几支淬过□□的羽箭朝准身后追击的人飞射过去。 祁谟自然不会叫三皇子逃了,如今他也皇令傍身,也就是说,那十万兵马也可以听他调遣,谁追上算是谁的。此刻他与苏青松并驾追击,只听见一声不妙的哨声便下意识偏过身子去。苏青松在左,几支箭都是朝着太子去的,他自然不会叫它们逼至眼前。祁谟偏身的一剎那,易怒的灵蛇长嘶一声,苏青松扬起手臂,抽戟将利箭生生断在了半空! 重阳候一门皆忠烈,将星在左,怎能容帝星不测? 祁商终于尝到了自酿的苦果,眼前仿佛是一条染满鲜血的路,心中却仍是恨怒交加。只听身后长喝一声,从后脑响起短促的破空的声响,如同夺命鬼使朝自己背后扑来。慌忙中他俯下身护住后颈,却不想一柄镌刻金鳞的□□闪着冷光勐然坠下,将他的前路断了,直直戳进了前头的草地。 太子终归还是善了些!苏青松忍不住在心里怒道,这一枪直击明明可以将三皇子的胸背戳穿,太子却只断了三皇子逃命的路,令马匹受到大惊,将人从背上掀翻。 祁商从马背落下,滚落在冰凉的荒地上,膝头一阵阵钻心的疼,必定是摔断了腿骨。三皇子一落马,那些奉命剿杀的禁军也便不做无谓抵抗,纷纷把长刀弓箭扔在地上,做受降之姿。至此太子祁谟首战告捷,伤亡尚未过千却收编降军轻骑两千,弓箭手三千,羽箭数万支之多。 「嘶……呃,想不到……五弟倒还是个能武的。」祁商匍匐摔落,看太子下马走到了眼前,「父皇……恐怕还不知道呢吧?怎么就……怎么就杀不了你!」 祁谟将枪头拔起,地上留下一个深深的印子,回身问道:「三哥也不差,瞒住下落叫父皇以为你生死未卜,却留在奉州等着杀我呢。」 苏青松同时下马追了上来,虎头披膊上星星点点溅着赤色的血点,对太子抱拳道:「还请殿下发落,此人心怀鬼胎,若太子顾念情分可由末将代劳!」 祁谟刚经歷一场恶战,再一次攥紧兵器的手遏制不住颤抖,却没有痛快淋漓上阵杀敌的畅快,毕竟手起枪落伤的都是大昭的子民。若是侵犯边境作乱的辽人,他必定不会留下一分怜悯,而是奋力拼杀,死命护住英烈用血肉之躯打出来的河山。 「我不杀你,难道等着你来杀我吗?」祁商已然精疲力尽,关口处的厮杀声与喧嚣正在散去,如今大势已去反而看开了,笑声中透着不屑,道:「真是后悔啊,后悔儿时那么多次都叫你逃过去了,当真是命不该绝。只不过今日你杀了我,来日平定北部疆界也未必能活着回去。」 「你今日若不下此狠手,兴许孤当真给你留一条活路!」祁谟紧紧攥住手中的银枪,金色的甲隙中混杂着不知何人的血液,干成一片,红得发黑,兴许还有他自己身上的。他以枪尖指着祁商的咽喉质问:「你自小害孤多次,大大小小不计其数!孤九岁发痘那年你也不过只年长一岁,却能想出歹毒于常人百倍的计谋,当真是我命不该绝!」 「发痘?」祁商闷声放肆地笑了笑,说:「过这么久,真是记不起来了呢。仔细想想还真是有……哈哈哈,好似那件胞衣出自一个身染伤寒又发痘的五岁幼童,原本还是可以治的。只不过为了害死你这个太子,我叫武贵妃的人先用几块点心把他骗过来,再将他困住,只给吃喝不许请郎中,耗了许久才生生将他的病拖死了,啧啧……你不说还真是记不清了。」 「恶鬼!」强烈的愤怒和良知从祁谟五脏六腑奔涌而来,「那年你不过十岁而已!」 「他那条命是为你死的!要怪就怪你自己好了!你现在杀了我,回去再杀了二皇子与大皇子,末了再杀父皇,好一个忠义两全的太子啊!」祁商先是被太子的威仪所震慑,转而攻其薄弱,用手握住锐利的枪尖,任鲜血从指缝中汩汩流出,「或者……你放了我,我把身上的兵符给你,再也不回胤城,找个深山老林过逍遥的日子,从此再与任何人无干。你想要龙位嘛,你爱与皇兄怎么争都好,反正我母家单薄也轮不上……嘶……还不如给自己积一分的阴德,少些阴损,也给你身边的人积一些福分……」 「殿下不可听他胡言乱语,还是尽快结果了好。」苏青松一手横戟劝道。 「我把兵符给你,至此世间再没有祁商这个三皇子。你随意报与父皇,说我战死沙场也好,失足坠崖了也罢。念在自小你我兄弟缘分一场,手足相残的事……若是叫廖公公知道了,难免会怕你几分。看他那样子是个胆量小的,五弟就不怕他疑心生暗鬼,忌惮着伴君如伴虎吗?」祁商嘶声沙哑着哄劝道,费力挪动摔断的右腿。一手将腰间的兵符取下递过去,喉头架在枪尖的顶端,一副听天由命之态。 「殿下!」苏青松进一步又劝,「恕末将直言,祖父曾说殿下谋智双全,若有不测必定是折在仁心太过,三皇子一派胡言,不可轻信!」
第172页 太子分毫的迟疑被祁商当做一线生机攥在手里:「五弟若手足相残,就不怕……嘶……就不怕身边的人有报应?」 青龙湛金枪的龙首微微一震,祁谟眸色中的杀意暗淡下去。 苏青松目光如炬,伸手持住戟身,只等太子稍有动摇便出手取三皇子性命。他祖父苏元山自小看重太子,无论智谋还是胆量,样貌还是品格,一样样皆是万里挑一。唯独是祁谟身上有一些君王不该有的心软,当真是能害死他自己。 故而苏元山命太子习枪,用万兵之王去磨练祁谟的战意,又命孙儿练戟,进可攻退可守,并对孙儿说若有一日太子于危急关头稍有迟疑,即刻出手,清君侧。 「太子真要信他?」苏青松重重一嘆,问道。 「自然是一个字不信!我若留他性命,往后恐怕只会有更多人因为他送命!」话毕只见枪头回舞,枪纂犹如蛟龙出海斜挑一刺,径直穿向三皇子的咽喉。霎时金龙纹上血珠飞溅。 就在血雨腥风都归于死寂的一瞬,后方震耳欲聋的马蹄声与唿喊声此起彼伏。祁谟与苏青松回头望去,从关头驰来的骏马各个急如烈风,而那带头的人,正是苏家兵练兵总教头魏杰。 魏杰?苏家兵怎么来了?不是命他们以百人性命护小福子一人周全吗?祁谟俨然惊呆了,还没从战事中缓过神来。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有些事耽搁了更新,来晚了,鞠躬!大家不要觉得太子优柔寡断,殿下很英勇的!只是这是他性格里与尼古拉斯.祁老四不同的地方,又是头一回上阵。也是他必须要经歷的成长! 这下好了,我们的小福福赶到了。太子啊,你就等着自己媳妇儿发飙吧~~~ 小白菜:大将军,你还记得我上次说的御风和灵蛇不? 大将军:记得,一匹青色一匹黑,邪里邪气,流氓似的。 小白菜:……可是风哥约我去小树林,还说带好吃的。 大将军:拉倒吧,风哥这名字听着就不是好马。 灵蛇:风哥,今晚干嘛去? 御风:去小树林,吃小白菜。 第81章 祁谟卸下盔甲的披膊,坐在山石上晾着伤口,等军医来敷药。方才参军来报,天险关一役禁军自折五百,斩杀不足一百,其余降兵全数收服,总计现有兵马近万人,其中弓手三千余人,羽箭还剩四万。 本就是出自胤城的禁军,若不是皇子争夺,今日也不至于自相残杀。褪下肩甲,雪白的里衣已全部被汗与血浸透,而这一役后,太子用兵如神之称谓终于压过宫里数年谣传。也是这一役后,军中再无人置疑祁谟能否担任领军之位,元帝设计的太子无能纨绔之假象彻底崩塌。这一役后祁谟在禁军中首次树立起骠骑将军当有的威严,用手中精湛的枪术夺回了早应属于自己而一直未曾有过的尊重。 「殿下……」苏青松行礼上前,「不好了,殿下,廖公公也到了!」 「什么?拂儿也一起来了?」祁谟顾不上伤口还未止血,听完脸色都变了,「拂儿怎么来了?可有受伤?」 「回殿下,受没受伤……臣当真不知情,只是清点伤卒时候撞上了魏杰。魏教头当即跪下愿意领罪受罚,再问才问出来,廖公公知道自己骑术不精,跑得不快,便命苏家兵快马加鞭先来助阵,自己与张广之在后头紧随。方才已经到了啊……」 「这……到了就好,到了就好,半路没出什么岔子就好。」祁谟面露难色,愁得原地打转,与骠骑将军当有的勇勐毫不沾边儿,就连方才破关一刻都没有此刻举步维艰。他既想着冲过去瞧瞧那人颠着没有,冻着没有,又想把自己首役告捷的喜讯告诉他,细细讲自己是如何拿下这一劫。可那事确实办得不妥啊…… 「这……咳咳,青松啊。」祁谟想了又想,见苏青松面不改色地等候着,以肘轻戳了几下:「你说,你与我五岁相识,算不算得上至交的挚友?」 这话是说得没错,可总觉得有弦外之音呢。苏青松犹豫着点点头道:「太子又有事求臣办了?」 「啧,怎么说话呢?什么叫又有事?你可是五岁就敢在御花园动手将太子眼圈打青的罪臣,孤却视你为至交,可见心胸宽广,你可不能见死不救啊。」祁谟欲言又止,披上里衣又道:「那个……青松啊,若是小福子一会儿发难怪罪起来,你可要替大昭堂堂太子求几分情面。重阳候既是忠烈之臣,你可不能叫外祖怪你护主不力,脸面无光啊。」 苏青松此时已经听出弦外之音的大概来了,却应道:「还请殿下明示。」 「过会儿见着小福子,替我分一分过错,就说将他独自留下的法子是你我一同想出来的,然后再多夸一夸方才我如何神勇如何英武,又如何受伤,看看能不能将此事一带而过了?」 「不可!」果真猜了个正着,苏青松当下拒绝道:「殿下是懂礼数之人,自然明白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之道。当初太子提议要将出兵的事瞒着廖公公,臣当下就提出异议了,还是殿下执意如此。末将虽然不懂爱慕之心,可廖公公对殿下一片痴情是看不错的,还能真捨得与殿下发火?这口黑锅恕微臣不背,好儿郎自当顶天立地,谈吐当如落子不悔,廖公公几次三番称赞太子君子风范,殿下……你自己与廖公公说去吧。」苏青松头也不抬地将此事回绝了,同时暗自感慨,廖公公果然还是年小未经大事,对君子风范的认知还是太浅薄了。
第173页 「孤当然是君子,只是……」祁谟尾音未毕,就听军医由后而来,脚步声杂乱非常,听着就不像是一个人。还没回头祁谟就心里打鼓,早已忘却自己身为太子根本犯不着给奴才解释什么的道理。依八千岁的性子,今日非要闹得鸡飞狗跳不可。 谁料廖晓拂先给苏青松行了礼,上前躬身与祁谟一拜,道:「太子首役告捷,可喜可贺。奴才廖小福不能助太子成大事,深疚自愧,故而特来与殿下辞行,明日就与张大人一同打道回府,回宫里扫殿去。」 话还没听完祁谟的眼珠子就快要瞪红了,目力越过廖小福的肩头怒视张广之。诶你这个近身侍卫是怎么当职的?不仅没将人看住,怎么还一起说好了要往回走,还要回宫里扫殿去?这不清不楚的,究竟是怎么回事儿? 张广之傻眼了一瞬才挣扎着回神,慌张地眨动着眼皮。怎么回事儿?廖公公这是要坑死他啊,方才还好好的呢,答应了不与殿下怄气才将人带上来,翻脸就变了。今晚自己当真要领军棍了吧? 唯一身在局外的苏青松则看了个明白,真是可喜可贺,太子这耍无赖的日子算是到头儿了,苍天有眼,这不就派仙人下凡治你来了? 苏青松在马厩给灵蛇刷洗鬃毛,墨黑柔顺的马鬃沾了厚厚的血,早就干成一团打了结。灵蛇是府中良驹里出了名的难养,旁的马儿跟定了主子便温顺下来,它不,它偏偏就要学那好斗的野马,并且极易被激怒。就连马厩都只能隔开单住一间,免得把其他的马儿踢伤。 张广之端着一盆清水过来,换下早已染红的旧水,立在一旁道:「苏大人这马的性子够烈,竟不像是匹战马。」 「所以我给它起名作灵蛇,它啊心眼极小,自小就如毒蛇一般记仇,好斗又易怒。」苏青松把那几缕粘黏的鬃毛浸湿拆开,眼瞧着新水又红了一片,「家父自幼喜马,府上养的好马也多,依着灵蛇的脾气早就该送去做斗马了,没人骑得了它。」 「那大人真是驭马有术,这样的马胚子……」话说一半张广之连忙咬住舌头,再如何这也是苏大人的爱马,轮不到他说三道四的。 苏青松挑眉一笑,道:「无碍,这样的马胚子的确算不得上上选,像殿下的御风那般万里挑一的也是少见。兴许这就算眼缘吧,那日家父带我与太子前去马场择良驹就相中它,瘦瘦的一匹黑马却敢撒开蹶子与群马挑衅。我与家父说这马看着不错,家父却道斗马虽好却易激怒,你若有本事就去试。」 张广之着实想不出灵蛇该如何驯服,斗马之所以身为斗马,除了一激即怒的好斗,更因为它们翻脸不认主人的恶名。「那这就真是大人与它的缘分了,以斗马做战马,卑职也是头一回听说。」 「或许吧。其实人与马都一样,修得都是一个缘分。况且马皆通一些人性,你对它好,它自愿与你亲近。」灵蛇恰巧打了个响鼻,血腥味将斗马好战的一面勾出来,现在还未平息。 「可卑职看着殿下对它也算好的,怎么不见灵蛇与太子亲近?」 「这……」苏青松噎了一下,「或许它对脸皮过厚之人,都有些防范吧。」 脸皮过厚的太子正在大帐里犯愁,运筹帷幄的气焰不再,有的只是顺着英俊面庞滴下的汗水。身上显然是刚敷上药,襟口大敞,露出结实的胸膛,看着却天可怜见的。「拂儿莫走,拂儿你当真要收拾行李回胤城去?」 廖晓拂垂着眸子坐在地上,一言不说。褥子上是一个简易的小包袱,里头全是他平日所用之物。 「拂儿你先从地上起来,当心受了凉气。」祁谟试探着走近些,故意发出刺耳的咳声好让人心疼,「你若有气沖我发就是,坐在地上与自己过不去作甚?要不……你先坐在褥子上?」 廖晓拂坐得直熘熘的,两只小手踹在袖口里。方才他与太子辞行,吓得祁谟都忘了把黑锅扔给苏青松,也暂时没有心力去处置失职的张广之。等回程的时候小福子便不张口说话了,红着一双眼不知想什么呢。上鞍时又忽然冷抽了一口凉气,脸色比来时苍白了许多,下巴紧着,仿佛忍着天下最为不齿的羞耻。 祁谟心里登时疼痛不已,再瞧廖晓拂脸上那片不合情理的红晕,一下便猜到必定是伤着了。是廖晓拂急着上马,扯着了伤处,后又野火疾奔,必定将腿根与那处磨破了。 太子原本就长了一双善于迷惑人心的明眸凤眼,不发作时微微一眯有几分慵懒的醉样,百般温柔。现下祁谟刚经歷了一场恶战,又服下止痛的安神汤,去了锐气只剩下伪装出来的委屈,直勾勾望向那人。 「拂儿莫走。」祁谟像一只无家可归的奶犬,几番讨好,俨然不是方才嚣张野蛮的头狼。 「殿下还是叫咱家走吧。」 这话说得不假,廖晓拂是动了要走的心了。他虽然自小净身做了太监,可骨子里的硬气一分未减。就算是他刚入宫最落魄的时候都没叫人轻易看轻过,每日的饭可以少吃,衣裳鞋子却不穿破损的,若有磨损必定求着宫女姐姐给缝上。那些宫女其实也就比他大一两年,都是十岁不到的小丫鬟。廖晓拂面相白净,秀气得跟女儿似的,嘴又甜,会哄人,软着声儿求一求总是能将人劝动的。 也就是因为他这么个不肯伏低的性子,那年才叫陈白霜一眼相中,从此带在了身边。
第174页 如今他心里盛着太子一人,殿下往日再如何闹他都是可以的,总归是自己乐意与太子亲热。可在大事就得拎出来算,上回太子与教头过招就未知会,还应允过再不瞒他了。谁知转脸祁谟就把出兵这样大的事藏得死死的,禁军加苏家兵共五千零一百人都知道的事,他日日睡在殿下身边,竟然唯独是他不知晓。 这就很过分了啊,廖晓拂气得打了个喷嚏,想着殿下昨晚亲手餵他喝下掺着安眠草的汤药就痛心疾首。殿下怎么可以……怎么可以这样瞒他,当真是过分了。 想着,廖晓拂又打了个小喷嚏。 「拂儿先坐褥上可好?地上凉,莫要拿自己与我置气。旁人看不出,我知道你底下磨疼了。」祁谟也是掏心掏肺的悔,悔他怎么就没想到他的拂儿心性颇高,生怕伤他一次就暖不回来,恨不得此时自己突染风寒发个高热,打上几十个喷嚏哄他心软。 无奈,他这身子骨是太好了。脸皮过厚的太子就这样敞开襟口晾了半个时辰,仍旧生龙活虎,连咳声都须一装再装。 作者有话要说: 首先谢谢小可爱们的阅读,豆酱在这里再说一下哦,本文并没有特别考究的朝代背景,极有可能混得乱七八糟,写文的初衷是这个脑洞很想动笔,愿博大家一笑,你们就当个乐呵看看,不要太当真啊啊啊,么么哒~ 廖晓拂:好气啊,我要回娘家找师父去了!阿嚏!地上还是有一丢丢凉的,要不要坐褥子上去?屁屁好冷…… 祁谟:md苏青松这个哥们儿老子不要了,祝他单身永久! 灵蛇:风哥想啥呢?我还想上阵杀敌! 御风:大概是想拱白菜了。 灵蛇:你的想法就好像你是一匹种马似的,很危险啊。 御风:难道我不是吗? 第82章 廖晓拂别扭地坐在地上,难以言喻的疼痛由腿根而上,疼中发寒,一动就如同撕去一层嫩皮。只因那处的皮肉是去势后的伤痂掉落而成,是太监身子上最嫩薄的一处。今日马背颠簸,他又顾不得好好将鞍座坐稳,现下只消一挪就疼得他冷汗涔涔。 都是殿下害的,若不是有事隐瞒他再先,现在也不至于受这份苦。细汗布满了廖晓拂精緻的鼻尖,看似正被万虫噬髓的疼所折磨着,祁谟眼下一片乌青的阴郁,不忍再求道:「地上凉,去褥子上坐。」 或许是熬不住地上的凉气,廖晓拂歪着身子强自起身,从地上挪到了褥子上。原本底下冷飕飕的一片寒凉即刻少了大半,毕竟是厚厚五摞氂牛皮叠上去的。廖晓拂抱起肘来,勐地打了个喷嚏,懒懒地看着收拾好的包袱:「殿下出兵,这般大的事儿瞒着咱家,小福子自知呆在这儿也是讨个没趣儿……不如回去扫殿。」 祁谟脸色一僵,喉结上勒出的红印子还未消退。那是披膊与金甲相连的细链勒出来的,呈殷红色的一道:「拂儿莫走,孤也是不得已才瞒住你。」 「那也是瞒着了,能叫上下五千将士一同闭嘴,将咱家瞒得死死的,可见太子用心之险恶。」 「拂儿……」 「不管,那也是瞒着咱家了。」廖晓拂闷声闷气地说,靴尖在沙地上画圈儿,小喷嚏一个接着一个。 祁谟点头如捣蒜,生怕小福子染上风寒,服软道:「是,是,是孤用心险恶了,拂儿别犟着性子来,先让孤找个军医进帐给你诊治吧?」 「殿下还要叫人进来……」廖晓拂怔怔急辩,还当太子是要唤人进来瞧他底下见不得人的伤处,从齿缝挤出的声音又急又委屈,「还要叫人进来看我腌臜的身子,生怕……生怕旁人不晓得咱家是个没用的无根之人吗?」 小福子从未轻贱地说过自己没用,更别说提那个太监咬牙切齿恨着的根字,往日听旁人提都赶忙闪开,不愿触及伤心之处。如今听他亲口说出来,好似一把生锈的钝刀将祁谟捅了个对穿,生怕这人夺门而去,上臂缠好的刀口崩开又殷出血来:「不看,不看,不叫人看!」 太子坐在身旁,廖晓拂直勾勾看那好似棠花的点点血斑,轻道:「咱家清楚自己是个什么身子,可皮肉之下还是个男儿魂。今日小福子斗胆问一句,听一句心窝话,殿下不叫我跟着,是不是……只把我的用处当个侍妾了?」 「自然不是!」祁谟只觉得这话听得扎心了,原以为小福子是埋怨他故意欺瞒,小小的人,心思却比他还深一层。但这也是情理之中,八千岁可没有小肚鸡肠的毛病,大事上拎得清楚着呢。他伸手将人揽至胸前,顾不得此刻什么天家风范,先将小福子的脸揉了一揉。这已经成了他的习惯,仿佛只有触碰到这人身上真实的肌肤,才能不叫他想起噩梦般的过往。 八千岁上一世真真死在自己腿上,又哭得那样凶,被人欺负了半辈子,终于得偿所愿,把一条性命结果在太子身上。 「我从未将你当做侍妾看待,实不相瞒,你比孤见过的大半数男儿更有骨气。」血滴殷透了一层白布,恍如棠花一朵,从花苞至绽放,祁谟急急说道:「孤不喜欢你说自轻自贱的话,我的拂儿分明就不是那样的人。拂儿自小入宫是替哥哥受的苦,当真以为谁都能豁出去吗?孤看可不见得,宫里头贪生怕死的人比星子还多呢,我的拂儿那样小就知道以自己换给阿姐抓药,谁说不是个英勇的儿郎呢?墨竹尚能傲视风雪,到哪儿都是玉骨一根,谄媚拜高的恶习丝毫没有沾染。你这样小却不得不学会自救自保,虚岁不及十六,却将全家性命一力担在肩上,分明就是个顶天立地的少年,莫要瞎想到歪处去!」
第175页 再怎样说祁谟都是大昭名正言顺的太子,这样低三下四去赖着一个小公,若是苏青松看见此景必是认同殿下颜面扫地。廖晓拂身子一歪被太子压在胸口,本能抬手轻推,却叫祁谟误以为这是要离他而去,使出奇大的力道将人圈住,又道:「孤自小孑然一身,赐下太子殿后身边人只有义父,不懂怎么将人留住。可你若走了,当真就没有再让我在意的人了,今日是我不对,千不该万不该瞒着你。」 不推还好,推完太子反手发力一搂,廖晓拂的指尖触及祁谟的胸口,抬眼是太子的下颚,惊问道:「殿下身子发热了?」 「不热,拂儿莫走,你若一走孤身边就更冷了。」祁谟急着将人揽住,刀口隐约有疼痛,胸口却好似泡进烧开的温泉水,热气涌着往上滚。自己真的是发热了,祁谟猜道,只不过这不像是风寒受凉的徵兆,反而夹带着周身疲惫酸软的乏力。 在头晕目眩彻底失去意识之前,祁谟最后想到的是,这高热也害得太及时了,不亏。闭上沉重的眼皮最后听到的余音是小福子嘶声力竭地喊着军医。 「殿下?殿下?」祁谟忽睡忽醒地听见有人唤他,迷濛着过了半晌,口干舌燥,仿佛动一下都要惊动全身筋骨。方才睡去之间他做了个杂乱混沌的梦,梦里是金戈铁马百戎争,野火在四周烧着,三皇子浇满了鲜血的颈子,九岁发痘时义父与母后的面容,交织着四哥记恨他的仇恨。唯独没有梦见廖晓拂。 探出手去摸索,眼皮烧得直疼,只听身边一阵急促的脚步响动,烧烫的手掌立即被一双冰凉的小手拉住了。那只小手比他的手小上许多,攥成拳头,叫他好能一手握住。另一只手的小指紧紧勾着他的食指,恪守着最初的承诺,他在哪里,这人便留在哪里。 还好,拂儿还在。祁谟抬眼认出了那个人影,一边忍着不适一边感嘆这高热害得极好啊,苍天有眼,自己晾了一个时辰的膀子,可算将病惹来了。果然自己是好计谋,好心机。 「拂儿莫走。」他假装脱力,往小福子身旁倚了倚,全然不似鳞甲傍身的骠骑大将,眼巴巴儿等着人过来。廖晓拂赶忙靠过来,言语中尽是愧疚:「在呢,咱家不走了,殿下在何处就留在何处,不走了不走了。」 果然烧得好啊!祁谟体温滚烫,将英俊的脸埋在廖晓拂胸口,急促地唿气吸气。他的拂儿真香啊,什么叫温柔乡英雄冢,祁谟今日可算是尝到了一点儿滋味。 「孤怎么会忽起高热?」祁谟想到不禁微微一退,「军医可否看过了?会不会染给旁人?」 方才一直要走的人却改了心性,手指小心地捋起太子半湿的乱发,身上除了西府海棠的暖香还有淡淡的药草味,不用猜就知道廖晓拂将药炉挪进了大帐,隔着屏风在那头亲自给太子煎药呢。 「不染的,不染的。军医诊过脉了,说殿下不是冷气侵体受寒的徵兆,而是方才的汤药里有一味止痛的,若是身上有外伤,服下药后必会发散出来,烧过就好。」廖晓拂不知道太子病起来还有这样讨人疼的一面,气过三巡,早忘了刻薄些什么,又道:「方才苏大人也来过,说与殿下昨日彻夜未眠安置布局,今早连水都没喝上一盏。殿下身上有伤,心里又有内火,一同被药性逼出来,就害起高热来。再加上耗尽了体力,肚子又空,一下沉沉倒在褥子上,吓得咱家差些将军医问罪。」 看来这烧还多亏一张药方啊,这军医得赏。祁谟被小福子雪白的颈子晃得目色神迷,俨然忘却数个时辰前半跪于鞍上的凌厉枪法,假似无力地问道:「不过给你就好。那拂儿还怪孤吗?」 廖晓拂傲立着脖颈,沖太子的脸打了个喷嚏,小声道:「一码事归一码,咱家不走归不走,怪还是怪。怪殿下将我看轻了,将我当做贪生怕死之辈。」 祁谟面色微凛,啧啧,当真是惹不得啊惹不得,八千岁还未成形,年仅十五就惹不起了,咬死他一件罪过竟还未放过去,垂眸黯然道:「错了,孤不是将你看作贪生怕死之辈,反而……正是清楚你不是,怕就怕在这里,怕你是个不怕死的。」 「有殿下在……奴才死不了。」 诶?一听小福子不提咱家,换了称唿了,祁谟心头百花齐放,这算是哄好了一半,心已经缓和地软下来了,再追加力道就是。无奈上一世的噩梦太骇人,哪怕祁谟胆量再大也不敢放言准小福子跟上战场,只能远远先将人支开。 「那往后,孤不再瞒着你,可你也不许去兇恶之地,身旁总得有孤的亲命护着。」祁谟思索一番,给出了最大的让步。 「除非殿下万事皆不瞒,奴才心眼儿极小,再被哄骗一次必定要走。」一手撑着太子的后颈,一手用浸湿的帕子将太子干裂的嘴角擦湿,廖晓拂说完抿紧了嘴唇,难哄得很,一副你不答应我就不搭理你的气势。 「好好好,孤答应你,拂儿当真是专门来煞太子的,凡事都依你就是。」祁谟被扶着饮下一盏茶水,干哑的咽喉如同灭了一场山火。这一记真是长了记性,骗天骗地都不敢再骗小福子了。 「拂儿帮孤再唤军医上前,孤亲眼看他给你诊过脉才能安心,别冻病了。」祁谟道。 廖晓拂走下褥子去掌灯,语气中含有不愿:「殿下安心,奴才煎着的药就是了,喝了就无碍。」
第176页 「可有要些……脂膏来?」祁谟不愿提及令他屈辱的往事,可也记挂着他那处的伤。 「出宫前牧白师傅给了薄荷汁子凝出的膏,奴才备在身上,带着小竹筒呢……已经自己上过了。」廖晓拂咬住下唇,蹲在地上,指骨泛白。祁谟知道公公最不喜被人戳破伤势,便不提了,昏昏沉沉掀开了被子,嘴里一直喊着热。 廖晓拂不厌其烦地给太子将被子重新盖好,竟不知当今太子还能如此赖皮磨人:「殿下别再折腾了,这被子盖得厚就是要捂出汗来,明日擦洗一遍身子便可痛快了。」 「孤身上燥热,一个人躺得难受。手也疼,腿也疼,伤处也疼……心口也疼。」祁谟喃喃自语,如今身量已长成,双腿修长且结实,腰窄宽肩,只穿一件中衣还频频掀开被角,滚烫的手在小福子脸上摸来摸去的,欲言又止。 这是在与自己撒娇?太子竟这般赖皮? 定了定神,廖晓拂不由地起了心思,殿下一副昏昏欲睡之象,说什么做什么都快要分不出虚实了,那自己……自己趁机放肆一回,神不知鬼不觉的,总之明日问起来,自己装作一概不知就得了。 想着,他掀开了被褥的一角,小心翼翼将身子挤了进去。殿下正害高热,身上烫得很,摸着如同暖炉。廖晓拂缩手缩脚地蜷在太子身边,将脸埋在腕袖之中。直到听太子平稳绵长的唿吸一声声响起才抬起头来,伸出藏在袖里的手,顺着太子遒劲有力的腰侧搭了上去。 等这一通悄不声儿地做完,廖晓拂早已烧起了脸,好似殿下真的将热气过给他,抬起眼皮,太子睡了,可睡着了还是好生英武啊。 自己真是个心机颇深的人啊。一张小小的塌子挤着两个人,祁谟与廖晓拂各自怀着心事,闭着眼一同想道。 作者有话要说: 明日中卷可能就要完结啦!下卷收网,所向披靡~ 是的,殿下就是尼古拉斯.既社会又脸皮厚.殿下~ 这一周榜单轮空,估计热度会很惨烈,但是小可爱们放心,没有热度我也会保证更新质量,并且不断更。最近大家对动物cp热情高涨,昨天有留言说想看马视角,于是试着写一小段儿,哄大家一笑~ 大家好,我叫御风,顾名思义,骑在我的背上就如同御驾清风。我是一匹马,一匹青缎色的千里马。 我身边这一匹墨色的马儿叫灵蛇,其实它的血统与蛇没有关系,而且,它怕蛇怕得要死。 最近我很困扰,除却困扰自己为什么能这样帅、跑这样快,还困扰我精彩万分的世界为何出现了一匹平平无奇的蠢东西。 就是它,在对面马厩啃胡罗贝的那傢伙。灵蛇帮我打听出它的名字,果然和它一样蠢。 一匹性子温顺的雪色良驹,好歹也该叫个踏雪什么的吧?你猜它叫什么?你肯定猜不出来,它叫小白菜。 但最让我困扰的是,我觉得它在撩我。 第83章 一夜并非相安无事,祁谟首次出征就手刃三皇子,故而梦中总是乱做一团。浑浑噩噩,梦见他年岁尚小时三皇子诱他穿过冰面去,梦见上一世无意间曾撞破他命人砍下牧白的手指,还梦见饮鸩的家宴上,三皇子云淡风轻饮酒笑谈,告诉即将赴死的祁谟,太师府已被父皇下旨抄了,而他母后终其一生想要保住的两个孩儿都要化作飞天的灰烬。 梦回惊醒,耳边犹如丧鼓钟鸣。循微鼾声看去,廖晓拂睡在一侧,散着发,毫无防备地将身子靠向他。二人挤着用一张被子,祁谟的里衣早早因为发热出汗湿透了。屏风那端,药炉的炭火灭得正是时候,药香溢了满帐子。 梦都是虚的,还好身边这人是实的。 小福子双腿紧合,用太监惯有的睡姿睡着。他只占据小榻靠外的外沿,占据了小小的一块地方,姿势难受,睡得算不得安稳。每每轻微的一动,祁谟便用毯子将人裹住,再往自己身边带一带。 可算是……将人诱上.床了? 许是闷热难耐,廖晓拂唇间若有似无地开了条缝儿,湿润的舌尖时时勾起舔一舔干燥的嘴唇。祁谟又怕他热着,试图将毯子往下拽一寸,左臂却被小福子连裹带缠的抱住,直到整个儿人挤进怀,一条腿还搭上了太子的膝头,好似梦中本能地寻着热源,睡相安稳又惹人怜爱。 只是这身戎装尚且宽松了些,皆是按照太子身量预备好的,小福子又系得不紧,露出的一截小腿肉叫祁谟想起曾见过西番贡品中的象牙玉。靴与袜都大了些,露出雪团样的圆圆的足跟,睡得香时脚趾尖还抖一下。 很想将那足心捉住,挠他痒痒。祁谟只觉得鼻子勐地充血一热,忙仰头换气,这可真是宫里那株西府海棠练就百年道行,化作玉人报恩来收他精.血了。 美人在怀只是眼下无福消受啊,哪怕隔着衣物同卧而眠,祁谟两腿间的龙茎就欲有抬头之势,好歹硬逼着去想琐碎烦心之事才将势头压下。小福子抽着鼻子往他怀里拱,玉色肌体就藏在一身布料之下,若是现下动手将这身碍眼的戎装扯开……他咽了咽口水,算计着小福子正经的岁数,虚岁十六不到。虽说这年纪的男子在宫外早已婚配,可祁谟望了望胯间又欲作祟的巨物,嗯,还是再等他长一年吧。 怀揣这样的心思,祁谟的体温在草药催着发散的效用下先烧后退,不知又睡了多久,便听到外头传苏青松大人求见的声音。
第177页 苏青松也未多等候一刻,掀了帘子自己进来。想来也是没料到廖公公敢与太子同枕而眠了,先是怔住,后以拳遮口站在屏风外头咳嗽一阵。廖晓拂耳力好,吓得从梦里一惊一醒,裹着毯子就掀下榻去请安。 「奴才见过苏大人……殿下……殿下他……」 怀中美人登时不见了,祁谟脸上也没有好神色,半卧着问道:「诶,孤难得发一次高热,营中万事都有你亲自代劳,不必过问了。」 眼色明明却是埋怨自己来得不是时候,苏青松读懂了太子的神情,额角愁得一疼:「太子昨夜未眠,今日滴水未进,臣特意来嘱咐廖公公的。」 廖晓拂隔着屏风将散开的青丝束好,一头柔软的鸦发规矩得很,耳旁不敢漏下一丝,与方才诱人心神的模样大相迳庭,好似一只成了精的小狐妖被道士吓得瞬息之间披上了人形。听苏大人提及殿下还未进食,廖晓拂便坐不住了,自责难安,都是自己光顾得拗性子,才忘了伺候太子。 「孤又不饿,吃也未必吃得下,莫要催促人家。」祁谟道,退了热又没了服软的迹象,从奶犬变回了不耐烦的头狼。这话太子说得,廖晓拂却听不得,食盒早就凉得透透的,又不比宫里随时都可拿去热,只得将熟面饼子掰成几份,再一一用银针验过。 验过后还不肯放心,咬下一口仔细咀嚼,方可咽下。而这一套功夫叫灯苗映照着打成了屏风上的剪影,叫祁谟看得一清二楚。 哪怕是在宫外,远离了深宫的魑魅魍魉,仍旧以自己的舌头试毒,从未差过一日。祁谟兀然望着清秀的剪影发怔,自己是何时对廖晓拂动了心?恐怕早已是上一世欠下的煳涂帐,这一世註定算不清了。 胸口的闷热随之消退,叫人好受许多,木头打磨的碟子捧了上来,廖晓拂道:「奴才试过了,均是好的,殿下与苏大人请用。」 苏青松点头一谢,伸手去抓,却不想手下扑了个空。太子竟这般护食,就连廖公公亲自试过的干饼子都要独享,不捨得分给自小伴读一口。 「……」一股热血自脖颈而上,蔓延耳根后,廖晓拂不知所措,「这……这是……苏大人莫怪,殿下回来后……还未进食,饿得狠了,奴才再去准备就是。」 额头又是跳着一疼,苏青山道:「无碍,廖公公伺候殿下也辛苦劳累,若是想睡便睡下就是,这边由我代劳。」 这是要轰小福子退下,有事相商。祁谟刚答应了不再欺瞒,也不想袖手旁观,如食素多年的勐虎般咽着一块干饼,含煳说道:「廖公公又不是外人,青松不必叫人退下。可是要问几日北上或是南下?」 「太子怎么猜到?」苏青松敛了笑意,心里却放下了顾忌。国难当头,太子再如何宠幸廖公公他都可视而不见听而不闻,只是绝不可碍了殿下正事。若反之,杀无赦。 「孤现下手握禁军一万,胤城留下的兵马不足两万,若有狼子野心,反身咬上父皇一口,与你重阳候里应外合,手中银两又不缺,的确可以逼宫叫父皇让位了。」祁谟说完就听哗啦一声,小福子那边的木碟木勺掉了一地。廖晓拂的脸色惨白,手中还有一块刚取出来的饼子未吃,怎能猜到太子做事太过,竟连逼宫这种事都当着他说。 「啧,说了先让廖公公退下,就知道这事听不得!」苏青涩厉声道:「此事可轻可重,可大可小,若只有你我二人知晓就算了,如今岂不是叫廖公公多一份忧心!」 「无碍,总归孤没想过回头。」祁谟浮眯着倦眼,好似刚经歷涅槃还在渴睡的凤凰,对小福子挥手做了个无碍的手势:「逼宫这事不顺应天意,再叫自己人打自己人恐怕生灵涂炭。再有,北辽边境的战火连绵数月,已是等不得了。孤若不先将北境平了,当真不敢坐那个位子。」 「正是,臣也有此意。」苏青松点头道,坐姿笔直,犹如雪中青松一棵,他瞧廖公公弯腰拾那些木器,虽说是宠宦并无半分骄纵,可有些自小的习惯是改不掉了,拣物时小指翘着犹如白雪兰花,当得起兰花指之名。原先他担心祁谟多年怨气未散,一旦手中有了兵权,哪怕只是一万之数,便急急南下报十七载之恨。重阳候府上私自养兵已过五千,防得是有朝一日宫中天变。太子若真是急于眼下,瞒住踪迹,先命重阳候断了宫里宫外的信子,再亲自带兵杀回去,逼宫夺位也就是数日之内的事。 可胤城一乱,边境势必大乱,北辽西番犹如虎口獠牙,同时咬下便能将大昭边境往回推进。 好在太子并非大皇子那般贪婪渴望权位之人,苏青松犹如吃下一颗定心丸。相比权位,祁谟更看重的是大昭土地的安危和那些受北辽侵袭扫荡的边境百姓。国君就应当如此,不着于眼前,心繫天下,胸中河山万里。 若真能将此战平定,届时皇上必定立下一道废太子位的圣旨,兴许当下就封了藩地将太子困在北境。北辽可不比奉州,哪怕手握几万大军也休想往回攻打,更别提破城了。元帝那百八里加急的蝠翼军可不是吃白饭的,早早就报回去,可集万军之数层层击杀。 「殿下可否想过,若平定了战事,如何名正言顺班师回朝?就不怕皇上……过河拆桥?」苏青松问道,也是在问自己。 「自然是怕,可再怕也不能叫北辽再往南近一城池了。如今孤身受皇命,自当以北境百姓为大。即刻通报禁军上下,在此地休养两日,三日一早北上护大昭疆土,哪怕是一寸境都要夺回来!」如今祁谟已是上过阵的将领,见过了杀阵犹如开刃剑锋,眉目中比从前多了若隐若现的坚定。想必今日一役,太子心软的魔怔已破,重阳候也可安心了。
第178页 「臣领命!」苏青松抱拳应允,必定是左右从龙。廖晓拂低眉顺眼地捧上来一张木碟,又道:「这些也是奴才试过的,苏大人请用。」 而方才胸中还盛满大昭河山万里的太子将面色勐地一沉,速度之快犹如枪式般眼花缭乱,出手将碟子夺了过来:「不给。」 西番府邸近来一片欢声笑语,天气回暖,离郡主归乡的日子又近了,侍女纷纷换上更薄的珑纱缀裙,小臂与腕子在薄纱之下若隐若现,唿之欲出,惊得廖子孟不敢走近,凡事都多隔着几步交代。 他一介山民,哪里见过这些。再加上民风有异,中原男子若是将女子的膀子看尽可是要下聘求娶的啊,自己是个鳏夫,怎可随意唐突了旁人? 就在太子破天险关那日的清晨,廖子孟早早从睡梦中惊醒,胸膛里跳动的东西好似长了翅膀,动静大得瘆人,七上八下的,总觉得是拂儿那边出了岔子。可不是嘛,太子这样大的阵仗瞒着廖晓拂,他三弟奔驰一路又惊又惧又气,或许血缘连心,拂儿那边着急,廖子孟竟也急得醒了。 廖文武还在睡梦中,鼓鼓两腮如同嘬着一块糖。廖子孟轻轻将文武含在嘴里的手指挪开,重新拢了拢枕头,塞给孩儿抱着,好让这孩子在睡梦中多享享有娘亲疼的福气。 忆起亡妻,他其实并无太过伤感的相思,有的是满腔恩情和愧疚。那是个好女子,愿意嫁进贫寒的廖家做长嫂是老天给的福气,只不过他福气太薄,接不住。早知如此真不如当初将人送走,若不成亲,她不会早逝,也不会撒手扔下个孩儿。 纵使这样,廖子孟仍旧给亡妻守孝三年,牌位也从小凉庄子带进了胤城,时时上一炷香给她。只盼望亡妻早日投胎去富贵人家,衣食无忧。 窗外一阵悦耳响铃声由远及近,缓缓来到门前,叩门声三响,大侍女清脆说道:「英雄可是起了?」 「起了,姑娘还请稍等一刻。」廖子孟整好中衣,将一件粗布外衣披上,系好了腰带才去开门。迈出房门一愣,门外除却大侍女,身后站着的妙人可是郡主。 古兰燕身为郡主,衣着穿戴自然更是华丽,缀裙的滚边儿镶嵌着鎏金,犹如蔚蓝的夜空洒下一把金沙,又以一副孔雀翎色的面纱蒙面,只留一双毫无瑕疵的碧眼。 西番女子五官深刻,就连羽睫都比中原人浓密纤长,垂眸时眼底落下两片扇形的影子,抬眸时深如寒星。 廖子孟慌慌张张地往后退却一步,紧跟着磕在了门槛上,强自定了定神:「在下失礼,不知道郡主也在,失礼了……」 「英雄为何见了我……总是慌忙撞上什么?」古兰燕甚少亲自来找廖子孟,今日也是在四名侍女的劝说下定了决心才来。那日端午门兵荒马乱,嘶声高亢悽厉,自己恍若置身荒漠中吞人的流沙,下一刻魂散异乡。廖子孟是她亲眼打量的头一位中原男子,不似番人那般强壮高大,却以一己之力将她扶起。二人相距如此之近,古兰燕不信他没看出自己瞳色异人,等来的不是什么妖怪厄运的谩骂,却是一双手扶正了她的斗帽。 这也是自小看惯身边脸色的古兰燕头一回接受外人的善意。曾为番后的阿母说,沙漠是这世上至美的地方,蜿蜒曲折的河道就是尽头,而沙的尽头是上祖英灵的归处。若是思念阿母就对着河流许愿,荒漠中的水会将所有声音一併带给她。 想来她自小的心愿,阿母已经是听到了。只是心愿中的这位英雄见着她连一句整话都不敢说,熘得比大漠中日头西落的速度还快,经常是一转眼就钻进马厩里,怎么唤都不出来。 说是对她无心,可针线上的功夫没少做,由冬至夏的料子恐怕都裁尽了,只是每一身裤裳的边角都缝得死,穿上如中原女子一般严实。 为何总慌忙撞上什么?廖子孟不愿思索这谜题,低着头,更不敢去深想。两个人就这般你追我躲、你问我不答地站着,特别是廖子孟难为情起来的脸色比郡主还红,看得大侍女这叫一个心焦。 中原男子真是磨叽。 作者有话要说: ┗`o′┛ 嗷~~,太子请收回你的爪爪,亲妈的眼神锁定你。 大家好,我是一匹敲萌的千里马,名字也是敲萌,叫小白菜。 我家主子头回见我很是紧张,拿了一颗水灵灵的白菜餵给我吃,就很欢喜,谁知这一欢喜,我的名字就画风不对了。 我家主子也有个主子,很没规矩,不仅蹬我肚子上马,还甩我白眼。可主子很喜欢他,随便被那人一逗,脸就噗噗地红起来。 对了,忘了告诉你们,我主子很好看,就很可爱。 那日出宫,主子悄悄叫我跑快些,好与他主子同行,我欢快地颠儿过去就傻了眼,娘啊,这不是府里的头马风哥吗? 风哥,风哥,野起来疯子似的,我欲离它远一些,主子就有小情绪了,我欲离它近了,风哥瞪我。 就这样近近远远、远远近近,就很累。你们不能因为我敲可爱就欺负我啊! 第84章 廖子孟勐然转身,血气方刚的男儿恍如情窦初开的闺阁女儿一般,双脚往后退却又不敢没了规矩,不知该如何是好,恨不能一头扎进墙角里去。 「郡主……几日回乡?」廖子孟扫着地面,吞吐问道。 古兰燕的下半脸隐于面纱之中,明媚的笑意从嘴角漾起一直深入眼底,只觉得与中原男子说句明白话当真辛苦,接连几日没与英雄见上面,不得已才来后院房门口堵人,坦坦荡荡地答道:「明日车马就要动身了,英雄可有话要对小女说?」
第179页 廖子孟常年劳作,高高大大,此刻却恨不得缩成几寸高,低头瞧着地面:「没有!不……不是……也有一句,还望郡主……」 「英雄有话……不妨直说?」古兰燕面色通红,语调平缓柔和,大有番人一不做二不休的英气,执拗地又逼近一步。 「还望……郡主平安。」短短六个字,像是从廖子孟牙缝中挤出来的。 古兰燕默不作声,也不死心,歪着头答了声好,径直站着将廖子孟盯得心里慌慌的。 又是半晌不语,正当廖子孟进退两难之际,大侍女着实看不下去了。自家主子都跑至跟前逼到这地步了,再落难异乡也是郡主,只看重彼此眼缘,谁知竟看上这块榆木疙瘩,漠然一瞬问道:「廖英雄,我家郡主今日亲自前来除了道别,还想问问英雄可愿意明日一同动身?」 什、什么!廖子孟惊得舌头都打结了,这算作甚?自己是什么身份,郡主是何等尊贵的身份,宛如天地云泥之别。自己已被英雄礼待多日,怎能再得寸进尺?惊慌中又退了一步,又想扎进一缸子冷水里将自己灌醒。 「在下……担不起郡主这份好意,身份男女有别,还是……望郡主平安。」说完脸色止不住蔓延起大片红晕,跑山男子肤色较深,混上红色,像是躲进了阴影里。他毕恭毕敬地低头劝说,又深深自责,不敢抬头去望,生怕对上那人灼灼如炬的目色。 听见廖子孟反覆避而不答,古兰燕也不作纠缠,酸涩自然不敢流露,强压着悲色合手一礼,仿佛几月恩情顷刻间化作云淡风轻:「……既然英雄有放不下的心事,诸事不做强求。只是明日午时动身,还请英雄来送最后一面,小女就此便别过了。」 廖子孟闷头不语,再抬眸,心中的人徒留一影渐行渐远的倩影。他痴痴望着,直到那抹倩影转身不见才敛回目光,消沉难耐自不在话下,可二人实属不配,他怎敢多想?只得无奈苦笑,摇了摇头,再回屋一看,文武不知何时醒了。 「咦……爹爹,爹爹。」年幼的孩童不知愁滋味,醒来不见爹爹,兴许就假意哭了几声,现下挂着个鼻涕泡闹着要抱。 是了,更何况自己已有妻儿,郡主还是待嫁之身,再多想就是不知好歹了。廖子孟劝着自己,上前将孩儿抱起,哄道:「文武莫哭了,都是爹爹不好。」 没娘疼的孩儿懂事早,文武自小就极乖,甚少哭闹,饿着了也不吵,从没吃过什么奶水,和廖依依同样是吃杂粮粥长大的。似是察觉出爹爹不悦了,反而学着去哄,圆圆的脸蛋儿蹭过廖子孟的下颚,奶声奶气道:「爹爹不哭。」 哪里就有哭了?兴许在幼童眼里,所以不悦都能和哭扯上关系。廖子孟苦笑,同时也欣慰几分,捧宝贝疙瘩似的把文武抱起来:「爹爹没哭……文武,爹爹问你,你可想娘亲?」 娘亲?廖文武的脑袋摇得如拨浪小鼓,对娘亲没有半分印象,更是不懂何为思念,只听见爹爹轻声地自语:「……于心有愧,对不住她……可我若再娶,亦是对不住……西番啊,太远,胤城牵心的人事又多,自然是离不开,走不了的,更不般配……还是留下等二弟秋闱,小妹出嫁……都是命数,註定已了。」 尚不足四岁,廖文武显然听不明白这番话里藏着的深愁,只是父子连心,本能地伸出小手,试着将爹爹锁紧的眉头抚平,一试,再试。 同一日的午时,远在马耳山西小凉庄的客栈厢房内,四皇子才将将睁眼,翻身轻吟了一声,道:「水。」 江文成早早起身,杵在外室等候着,听闻里头传唤,立马倒了一盏送去:「殿下请用。」 「几时了?」祁容俊目浮眯着,润了润口。 「回殿下,已过午时。」江文成道,下巴上磕了个红印子似的,实则昨夜老六又跑他身上去胡闹了。 那日他与陈鸳接了老九的信,信中指名道姓叫他们来投奔一位名为张广之的大人,其余不多再提。江文成原本没当个事儿,总归自己是户部弃了的人,名册都划利落了,留不留在钟鼓司皆可,只当老九惦念师哥,在宫外寻了一处好职。 可陈鸳心思忒多,太子自来就被死死压制在深宫中不得出,谁料午夜血月犹如撩开门栓,开闸将勐兽放出宫去,细细琢磨之下大道不妙,可是要变天?老九随太子出宫必定知晓了什么,这是叫他们速速外逃啊。 毕竟廖晓拂是太子身边儿的人,若是趁机有人作乱,陈白霜身为太子殿管事大公身兼四品,谁也不敢轻易动他,可廖晓拂曾经相识的人就保不齐遇上何事了。庆幸之余也感嘆老九是个情深义重之人,殿里出了翻天覆地的大事,末了还记得写信安置他们二人。 江文成听完也觉出老六猜测不错,几乎没耽搁时辰就带鸳儿消了名册出来了。典册房的管事也不是没见过这样的事儿,祖宗规矩,进宫的奴才这辈子只能是横着出来,但这被弃了的除外。弃,乃是这人的本事用不上了,年岁又大,再去伺候主子不好看,困在宫里乃是废人一个,故而只有盖上弃字的公公可出宫还乡。 但十年都未必见得有哪一位肯出宫的,原因不言而喻,去势之人除却在宫里能混出名堂来,在宫外那是晦气、丧气。身体髮肤受之父母,不敢损伤,可六根不全,生前任人作践,死后连祖宗都不认的。故而大多小公自来就贪金存银,只盼有朝一日能去赎兰,还自己一个六根齐全,死后也有归处。
第180页 故而每年被弃者几十,哪怕留在宫中做些下等粗活直至老死,也不愿踏出宫门一步,受世人冷眼逼迫。而江文成不仅被弃后要出宫,身边还带着一个花妖精似的公公,典册房管事斜眉一挑,大抵就猜出个七七八八。 相好呗,虽说宫女能与公公结对食之礼,可哪儿有身边人行得方便?光是管事自己就撞见不止一回,假山后头或是洞湖旁,入夜之后人影绰约,就听一人嘤咛闷着声儿地顶顶撞撞,似是疼着又欢喜着。再拿提灯照去喝斥,分着膝头的那位衣衫不整,一看也是位公公。 可这带相好一同出宫,确实没有先例啊。陈鸳见管事下笔犹豫着,忙把头髮往后抿了下,再把老九与师父送来的碎银统共四百余两全推了出去。四百两的银子是何分量?够典册房管事领十年的俸禄加赏银,那也未必够这个数。掌心掂量着这对鸳鸯存下的油水,宫里反正也不差这一个人使唤,管事头一低,笔一动,陈鸳的名便也跟着勾了。 二人久年困在宫里,不曾想还有出宫的一日,无奈身上只留下几两盘缠,租下一匹快马就往小凉庄去了。陈鸳头一回骑马,坐在鞍上下身生疼,可耐不住心里快活,一边哼着曲儿,琵琶骨一边紧着往后靠,如同黏在江文成胸口了。 等到了小凉庄,见着张广之,惊得二人舌头都要咬掉了。这哪儿是太子殿里变天了,原当太子是个安分守己人,谁料还有个一模一样的四哥在外头,里应外合,以假乱真,不知这两条龙要掀多大的浪,怪不得老九叫他们逃呢。 张广之知道江文成生性憨厚仁义,便命他伺候四殿下起居。忽而身边换了个人伺候,祁容初时稍觉不适,特别是曾经炮仗似的丫头换做了七尺男儿,怎么都觉得不顺心了。可眼下并非计较琐碎的好时机,五弟已披甲上阵,连夜出宫,他必然也要有所对策才是。 故而那日四皇子早早上门去了贺老爷家,先是拜会求见,聊表歉意,叱责从三品僕射家二公子悔婚,男儿怎可言而无信,耽搁小姐芳华,坏了其名声,该死!又劝贺老爷与夫人莫要着急,待他了却大事,自然回胤城择三品上夫家给贺家小姐作良配。 而这大事,便是宫中秘闻。如今嫡子出征迫在眉睫,可太子贸然带兵实属冒险,父皇行无奈之举,命朝中勐将挂太子之旗号连夜疾行,偷梁换柱,再特告天下,以平民心。遂而他这真太子暂时是回不去了,只得留宿小凉庄直到战事平定,若是不信,再等两个时辰就会有信子传来,必定是太子血月出宫,兼骠骑将军分禁军五千,直上北辽,震慑边境。 至未时,一道惊天的信子传至小凉庄,也传到了贺府。贺英全家上下跪拜在地,对眼前这位真太子信服不已。而也是直到这时,贺小芸才双腿瘫软,如芒在背,自己的婚事竟是被太子搅浑了?而自己抢的那把发梳,竟然是太子身边人的头饰? 祁谟亲征,修罗杀伐征战,银枪浴血重生,他祁容也没闲着,往来于马耳山西北两侧,收兵买马过千,建立暗桩多处。今日午时刚醒,江文成端来清水伺候他洗漱头面时,手下侍卫呈上一纸密信。在帕子上沾干素指,捻开细看: 六日后破天险关,两将一战,必有一亡。 是太子的笔迹。祁容勾唇一笑,脸上尽是不屑,就看不惯五弟这循规蹈矩的字迹,殊不知积压太过,反而不妙,笔锋迴转势内勾,腕上力道隐忍不发,一看就不是个老实的。这不,出宫便不可收拾了?再向下审去落笔的日子,再进六天,就在今日。 竟然比传到胤城的信子还快?祁容凝神算了算路数,这走水运的法子当真是选对了,比八百里蝠翼的马蹄送得还快,看来小凉庄依山傍水果真再好不过了。 如今万事皆顺,唯有三件事是祁容没算到的变数。一来贺家女儿的婚事叫他一个兴头上给搅浑了,本是无心之过,只是想到贺小芸胆敢戴用母后爱物,心口郁结难散。可自那日亮明身份,贺小芸便一日不落地来客栈送些饭菜,偶尔还送一壶好酒来,含情脉脉,欲盖弥彰。心意不难解读,添妆一日清誉已毁,这贺小芸不是看上他的相貌了,就是自知风光再嫁恐怕难了,动了些不该有的心思。 看向铜镜中那张俊美慵懒的面相,祁容更认定贺小芸是看上这张气度不凡的书生面了,只是那双与五弟相仿的凤眼好似渴睡极了,此乃次件变数。自从张广之一走,廖依依掌管药方,每隔几日喝下的药汤不仅变得苦涩难咽,还总令人昏昏欲睡,气得祁容咬碎了齿根,吃黄连般有苦说不出,不知这蠢丫头是不是记错哪一味了!蠢死算了! 好歹手里捏着的命是皇子呢,竟这般不经心!祁容拿这软硬不吃的丫头没辙,一想起这丫头炮仗似的脾气就额角钝痛。真该抽一天趁她不备,去鸡窝偷来那只公鸡炖了,打打牙祭。 再想起那只被廖依依夸赞器宇轩昂的大将军,四皇子稍有浮肿的眼皮顷刻眯得狭长锐利,眉间好似凸着直跳,枉他堂堂当今圣上嫡子、太子独一的嫡兄长、三朝老将赵太师之长孙,竟然算不出这第三件变数。 那只公鸡竟与他槓上了!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中卷正式完结,豆酱没有偷懒,每个副cp都会有个交代,同时发展着进入下卷。下卷可以说是豆酱想一想就狼血沸腾的一章,重磅大戏皆要开启,对手戏跌宕起伏!同时还有酱酱酿酿的春意盎然……铺垫这么久,终于要写下卷了哈哈哈哈~
第181页 总觉得尼古拉斯.浪到飞起.祁老四一出场就自带bgm:闪开,本王要装.逼了! 求表扬~求亲亲~求举高高~ 今夜的风儿好喧嚣,大家好,我是重阳候府装.逼一哥,灵蛇。 旁边这位,是我过命的兄弟,重阳候马场里的带头大哥,御风。 我与御风是自小到大的至交,拜蹄子的哥们儿,一起放.浪形骸,一起沖小母马打鼻响,可最近我很痛心疾首,我发现,御风他变了。 是的,他变傻了。 提到这个就不得不说对面马厩里的那位,禁军上下唯一的一匹雪色良驹,小白菜。 那夜主子和太子疾行,太子一身金甲,墨发高束,主子清隽的秀目也顿生杀意,疾行如风。我风哥撒开蹄子那个跑啊,帅气逼人。 然后就看那匹白菜傻乎乎地凑上来,离风哥老近了。风哥哪里容得下被奔驰惊扰,自然就瞪它。过了一会儿,那匹白菜就退下半身,风哥就很满意,还和我说那匹马真tmd傻气。 然后我就看到那匹真tmd傻气的白菜又凑上来了。果真风哥诚不欺我。 我以为如此下来风哥必定要尥蹶子了,谁知跑了几个时辰,风哥一声长啸,转脸问,那匹马是不是撩它呢? 这话我没法接,总之风哥傻了,它觉得那匹白菜撩它,还想着再撩回去,我觉得吃枣药丸。 第85章 四皇子祁容眉头紧蹙,隐约可见汗滴顺鬓角滑落,再看他眼梢处止不住地颤,咬紧下唇,仿佛肺腑被扔进滚水折磨着,最后忍无可忍,咬牙切齿艰难喝道:「你是成心想苦死本王吗!」 廖依依虚岁不到十四,正好与贺小芸差不了几个月份,两个女儿家却过得一个天上一个地下,芳华正值说亲採纳。可这丫头心野,玩儿心且收不回来,什么一全抬的彩礼嫁妆,还不如山腰上半亩花圃看着欢喜。见怀安勐地将碗一撂,她脑子里也哐当一声,打了个响锣。 娘啊,不会露馅儿了吧?廖依依水灵灵的明目飞眨,斜飞着去瞥她鸳儿哥哥。 张大人离开那日故作神秘,将一纸药方递与廖依依看,并嘱咐此药每隔三日服下一碗,与她之前背下的药方如出一辙,两帖药方互不可少。廖依依知道此事并非儿戏,应下当着张广之将药方子背得滚瓜烂熟,张广之急着去追太子的兵马,烧了方子便上马扬鞭就是一挥。 张大人一走,廖依依的日子倒是清闲许多,只因从宫里头出来了两位大人,还是与三哥哥相识的。陈鸳那日在客栈落脚,捂着小肚子坐在横凳上等师哥,看宫外何物都新鲜,一眼就瞧见在后院里餵鸡的小丫头。 像,当真是太像了。只不过老九这一年眉目长开了,少了几分稚气。从前也是莹白如玉的女儿相,直到十岁还有人将他错认。 后来待前来投奔的张大人解读,怪不得像呢,这丫头本身就是老九的妹子。陈鸳开怀得很,忍着磨破裆皮的钻心疼从横凳站起来,双手隔着衣衫翻来覆去地摸,好歹摸出一颗金裸子来,算是给妹子的见面之礼。 毕竟是宫里头出来的,凡事好个脸面,头一回见老九家的小辈,没东西拿得出手,这不像话。直到此刻陈鸳才心疼起银子来,只当出宫前怕得紧,一推就将全数家当给人了。老九家小妹这会儿子都梳头了,摆明了是待嫁的闺女。若是身上还有大几百两,拂儿不在,他也可张罗着给依依寻一户好夫家,置办些得体的嫁妆。 老九妹子的夫家,那必定是得自己把关,绝不可让人觉出家中无爹娘无兄长,低看了一等。陈鸳身上疼得厉害,性子却分毫不软,怎么?太监就不是人不是兄长了?别看咱家依依三哥暂且回不来,身后一家子公公给撑腰呢。 廖依依听两位大人是三哥哥宫里的师哥,就特别喜欢缠着,逮住就问自己三哥在宫里做什么职,吃得如何、睡得如何,还问有位齐大哥可否相识,吓得陈鸳与江文成急换眼色,可别说快了嘴,将老九出宫的事捅出去。 谁知这一场欢喜认亲过后,廖依依再想起药方来,娘啊,有一味是如何都记不起来了。到底是没经歷过大事的姑娘,陈鸳隔日撑着身子起来开门,就见廖依依火球般扑到身上哭开了。 得,这一哭更像老九了。陈鸳一边劝一边打量,啧啧,他可见识过拂儿掉金豆子的好本事,揉一揉泪痣便能梨花带雨颤开嗓儿,骗得旁人心里直慌,这本事倒让他小妹学着了。 待廖依依哭完了,又喊了几句怀安要死啦,陈鸳拿来笔说:「你将尚且记得住的细细说,我写,差一味的叫郎中补上就是。」 小凉庄的药铺不小,郎中四五个,将头凑在一起谁也辩不出这方子的药性。药王白老之徒的本事不是假的,牧白下的方子恐怕只有自己能解。经过一个时辰,老郎中不得其解,问道:「这方子是与何人用?看似寻常补益,若想治本还请叫人来亲自把脉,或是你将病者癥结说说,斟酌斟酌。」 廖依依只记得张大人说这药是给怀安补益的,想来差不了太多,仔细寻味,便说了几处:「癥结……或许是火气大、睡不足,老与鸡置气,白日不醒,夜间又不睡。」 嚯,郎中听了直摇头,纨绔公子这位是跑不掉了,寻欢作乐、肾水缺稀,笔下狂草横行,在这原本的方子上添了几味安眠养神又败火的苦药。事算是勉强过了,只是廖依依自这往后都不敢在祁容面前多留半刻,总怕被人探出端倪,往往是一见就躲。总归还有鸳儿哥哥呢,长得俊俏又会哼曲儿,还在上房里给她舞水袖,身段可比那位贺家小姐美多了。
第182页 故而四皇子祁容每隔三日灌下一海碗的药汤,每每喝下苦得他极想爬到窗棂吐个痛快,殊不知碗里的褐色苦水早已不能要他性命,胃里翻腾得苦胆似的。而那解药本也有相似药性,两碗喝下来,每日不到午时是休想睡醒了。 祁容缓缓抬眸,怒火中夹杂着幽怨:「本王待你这丫头不薄吧,梳子被人抢了,专挑人家添妆的日子去砸排场,你就不怕哪一日将本王毒死了算?」 廖依依摸着鼻尖,看向门口:「这……这药是张大人给的,出不得岔子,只怕是张大人换了方子,齐大哥若觉得苦……依依给你取一碗紫米粥来吃吃?」陈鸳在走道里听得扶额发愁,生怕四皇子一个震怒将他们全数拎出去砍头了。 「吃什么吃?本王苦得脸色都酱紫了,还用得着紫米粥来补吗?」祁容的脸色阴晴不定,苦得舌头还麻着呢,杀人不过头点地,这算哪一出?谅他自小尝过百草也没有这一碗苦,又恐吓道:「本王再问一次,这药当真无异?」 廖依依用力点了点头,噤声闭着气,半晌就憋得脸色通红,小心翼翼地道:「当真无异,齐大哥兴许喝得不适,就……再睡睡吧,依依还有衣裳要洗,就先……先去忙!」恍惚间人影一晃,说完就捧着空碗跑出去了。 那脸红得好似快要滴出水来,关上门前还不舍似地一瞥,叫祁容发着虚汗的身子打了个晃。 他速速回身,扫了一眼铜镜,见镜中人如玉树,朗冠临风,当真是一副不可多得的好皮囊,于是心道不好,这山野丫头必定也是对他动心了吧?如今出师未捷就处处留情了,果真是公子翩翩,风流倜傥啊。 隔日,午时一刻。 古兰燕把藏在袖中的孔雀翎面纱抽了出来,轻轻抚过滚边儿精巧规整的针脚。在广阔无垠的大漠中从未听说还有男儿会做女红,这些原本该侍女的活计,就叫英雄冷不丁地囊过去了。一副面纱扯布二尺,还要镶以金丝、缀以琉珠,绣花针不足小指长,在英雄大手中上下翻飞堪比绣娘。更难得的是,英雄似是发觉蓝色极衬她的瞳色,并不嫌她妖异于常人,专扯湖蓝湖绿的料子,可见是用心了。 「郡主,已过一刻了。」大侍女掀开华美的麂皮帐帘,不忍打扰这份清净。车马早已备好两个时辰,三侍女与小侍女在帐中已睡了又醒,只是郡主仍旧守着端午门,不肯叫阿史劾将军发令。 「再等等。」古兰燕说。雪马如今痊癒,头戴通体鎏金沖天冠,宛如八顶尖帽,马嚼子由链珠皮绳穿制而成,晶莹通亮。铁蹄皆栓六角铜铃,原地攒动便叮铃叮铃作响不停,彷如是等不及要离开端午门这种是非之地,快快踏上大漠的西番流域。 大侍女进车室点了香,端上一碗厚着奶皮子的羊乳:「郡主昨夜就吃睡不佳,先用些吧。一路颠簸疲惫,若是饿瘦了,番后英魂见郡主归来也是不安。」 古兰燕端起试着想喝,才咽了几下便没胃口。和亲本就是无奈之事,还要灰头土脸地回乡,只怕更要叫人说是不详了。 「郡主……」二侍女掀了流苏帐帘,钻进来俯身道:「不好了郡主!」 「忙忙张张的,好好说话!」大侍女不耐烦道,「看不见郡主正歇着。」 「婢女知错,可有大事不好了!」二侍女急道:「那……那原先定与郡主和亲的三皇子,他、他……他死了!大昭太子报以国丧,用飞鸽传信,那鸽子飞了一日一夜,累得没了气力,一头扎在宫墙上,还是叫守卫拣进去的……半个时辰前的事。」 大侍女听了一惊,不由地去瞧郡主脸色,暗自感嘆三皇子死得不是时候,明明原先订下与郡主成亲,如今一道国丧叫鸽子送回来,可见事发突然,这下可应验郡主不详的说法了。顾不上旁的就先劝道:「郡主不必多想,如此薄情的中原男子,不值得什么。」 古兰燕不答,过会儿又自问道:「你们说,中原男子是否都如传闻中那般的薄情?」 二侍女一愣,赶忙摇了摇头,知道郡主想问的是什么:「可不见得,婢女看见了……廖英雄屋里还供着亡妻的牌位,牌位就如同咱们陵祠中的命铃,兴许是……通往极乐往生的用处。连故人都如此惦念着……怎么会是薄情的人?」 古兰燕若有似无地笑了笑,不知是该羡慕还是该自苦,摇了摇头:「你们与阿史劾大将说,不等了。或许胤城真有他放不下的人事,也不必强人所难。」话说完循声向帘外远眺,想着再望一眼端午门,只见远处有一灰衣人影策马而来,胸前还裹着几尺粗布,彷如一个睡篮撑得大敞,远远望去甚是打眼。 除了廖子孟还能有谁,跑山已久连马鞍都不用便可坐稳,胸前裹住的糰子里是个孩儿,当真是爹娘一起当了。 「郡主!郡主!」二侍女抓住大侍女的胳膊直叫,差些在帐内跳起来。那人影起先还慌忙赶路,远远望见了郡主的车马反而不敢上前了,好似一个不留神又要缩回去。阿史劾身披软甲急得在马背上冒汗,你就说气人不气人吧!早不来晚不来,等了两个半时辰才到! 「廖老弟!」他皱眉下马,将人远远叫来,若是不叫,谁知道天黑前他敢不敢走过来,「中原男子能不能痛快些!有这功夫本将都跑了五百里了!」 廖子孟这才缓缓策马而来,下马后把怀中的孩儿往胸口一带,低头道:「就……耽搁了。」
第183页 今日天色微青,廖子孟一早策马至西山寺去,爬上几千台阶,才将亡妻的牌位送进大寺的长明灯下,贡奉十两香油钱,嘱咐大和尚多念些经文。饶是思索一夜,想放下的人非但没放下,还将自己想通了。自打记事起,他不曾记得自己为何事欢喜过,也不曾记得自己想要过什么。身为廖家长兄,为弟妹奔波劳累都是应当,可如今弟妹已大,再多他不敢多想……送郡主回乡一程,乃是他唯一的奢求了。 「想好了啊?」阿史劾将军拽了他一个踉跄,将廖子孟吓得一跳,又从他胸口扯出的包袱里将文武抱了过来。廖文武咯咯笑个不停,似是极爱在马背上,粉嫩小口哈着一直没合上过,恍然被阿史劾一举,高高端过头顶,先是慌张蹬着小脚,转而又笑了起来。 「马,马……骑马马!」两只小手在阿史劾大将的战盔上拍得来迴响。无奈男儿身高八尺也对小娃子无法,只得猫着腰直道:「好好,好侄儿,诶啊!你莫打本将啊!骑,骑,给你骑!那个……廖老弟啊,去给郡主请个安!」 廖子孟随口应着,牵马至帐帘前,缰绳在手中捏得死紧:「……家中有事耽搁,迟来还望郡主莫怪。在下……实在放心不下,担忧雪马体质未愈,路上若是病了就……耽误了郡主回乡的日子,就……这才……故而……跟着一路照应着,给郡主医马……」 古兰燕反而镇定许多,縴手撩开帘子,如同头一回见着这人似的,转而先笑,笑着笑着就停了,反倒像是笑出了泪光。 「启程。」憋着气,她装作无事一样喊道,雪马的铜铃随着清风细碎作响,倒是激起番人血液中好胜的心念。哼,哪怕是块中原的榆木疙瘩,她古兰燕偏要做一柄精緻的番刀,将他刨开成花不可。 此时远在奉州关口的马厩里,廖晓拂早已换好了戎装,趴在小白菜高立的马耳旁边说着什么。他红着脸,轻轻揪着马儿的鬃毛,彷如自己见着了什么羞臊的玩意儿:「……就是那样,诶阿……咱家没脸见人了,咱家……咱家是要学坏了不成?」 事当真没有多大,只不过昨夜太子起夜解手,碍于伤口不敢招风,只得叫人从外头递了个夜壶进来。小福子没见过太子当着面做这事,吓得一骨碌从塌子滚下来,裹起毯子就要去外头候着。 祁谟哪里捨得叫人出去吹风,却知道他脸皮极薄,干脆换作自己去帐外。可前天这身子还发高热呢,廖晓拂又不捨得了,两人各自心疼彼此,只好在帐子里面面相觑,直到太子憋不住了,廖晓拂才支起屏风来,臊着脸,软乎乎地道:「殿下快些……奴才别过身子,躲在褥子里,捂住了就好。」 这样的事祁谟自然是不惧,背着身子又隔着屏风,将龙.根从亵裤拽出来直着放入夜壶口,憋得狠了剎那来了个痛快的,拱圆背嵴,弓着劲腰,末了又弹颤了一下茎.头,这才将老大的巨物收回去,再把夜壶递出帐外。 伺候主子的公公大多都给主子递过夜壶,真算不得什么,只是祁谟没捨得用小福子罢了。廖晓拂躲在褥子里,细细的腕子上还挂着太子赏的金钏子呢,也不大敢动弹,可殿下的动静穿透褥子直往他耳眼里头钻。 太子正值血气方刚的好时候,房里早该有侍寝的丫鬟了,如今殿下只疼自己一个,那……那稍稍隔着屏风看上一眼,想必也不碍事儿吧…… 小脸在被里闷得火热热的,好似看一眼就大逆不道了。太监下边都是干净的,尤其是他这种全净过的,男子胯间鼓囊囊的那一团是什么……他没见过。 同是男子,该有的他本该也有。 想着他攥紧了拳头,浑身都紧巴着,脚趾头蜷进褥面里,缓缓地从褥边探出脸去。只瞧见那么个侧影儿,太子退了亵裤的带子,自腿根处拽出一条好大的东西,后面搭着的看着就沉沉甸甸的,眨眼功夫,那东西的头儿就被塞进夜壶口里了。 等他愣看过这一眼,蹭一下又把头缩回被里。从前在太子殿里也是,殿下在金子打出来的大榻上闹他,头一回是要看他小雀儿,二回是要他做小宠,哪回都叫他羞得腿根直颤,颤得往被里藏。 这回他还是躲在被下,赤着白细细的两条胳膊,隔着被还捂住了眼,心里敲得比钟鼓司的鼎还动静大。从前只听六哥说过男子那物非同寻常,方才只一瞥就吓着他了,太子亵裤里藏着的东西竟那般大,比画儿上画的那些人的东西都大。 果真是……好英武啊。廖晓拂憋着嘴,手指头羞耻地滑过空荡荡、白净净的胯间,又骂自己学坏,又骂自己羡慕这个。 「咱家平日里不是这样的人。」廖晓拂也不知和马解释作甚,只想急急撇清自己那一眼不算数,细细的手指头缠着马鬃,作兰花翘着,「咱家可没那些坏心思,战事告急,殿下……也没那种心思,故而不算占便宜。」 「小福子。」祁谟哪里都没找到人,特来寻他,也不好当众唤他拂儿。 「奴才在。」廖晓拂乖乖儿地应了,忙不迭跑过来,奈何他这腼腆一笑,看得祁谟心中轰然一下,好似软软地全塌了。 「动身的时辰到了,随孤去北辽!」 「诶!」 ------ 中卷完 ------ 作者有话要说: 中卷这才算是圆满完结了!下一卷太子入乡随俗,可能(百分之百)会沾染些辽人狂野的民风,嘿嘿嘿嘿嘿~~~大家懂得~
第184页 豆酱已经迫不及待啦!我们的拂儿还当自己占了老大的便宜呢,嘤嘤嘤 今天改文章改到很晚,小剧场暂停一日!明日继续开张!欢迎大家踊跃留言! 第86章 檐片上的落雨声不知不觉停了,廖玉林推开窗,陡然钻进襟口一阵湿冷的风,这才惊觉出一场秋雨一场寒,秋闱一过,日夜也换得更快了。 太子五月十五出宫,如今已过四月有余。从夏至秋这几个月份里,宫里出了不大不小几件事,沦为福越楼说书小生的开口典故。其一乃是件白事,三皇子祁商出兵不顺,刚至奉州就遭天罚地盪,生死未卜。太子顺应天意领兵而上,后飞鸽传信报回一道急丧,元帝大悲恸,特颁谕旨,今九州大震,皇三子不意以山崩薨逝,故不得回,特赐谥号之余封英王,以亲王礼下葬。而在其祭礼当日,三皇子生母冯贵人于崇坤殿病逝,咽下了最后一口气。念在她生育皇子有功,随后以妃礼下葬。 其二乃是件喜事。宫里久不曾添过龙嗣,五月苏贵人怀有身孕,册封婕妤的礼典还没到,七月初千月院传出好信子,安贵人也有了。故而八月初两位同时进宫的小主一起封为婕妤,只待诞下龙嗣再赐封号,若是皇子则封妃有望。 其三乃是件奇事。太常寺副使换作重阳候苏元山之嫡孙女苏雪,位及三品女史。说是西番和亲一事后龙颜震怒,连罢太常寺副使四人。太后举荐苏雪,只是大昭开国自来就没有女子身居副使一说,又道苏元山位高权重,不宜再选其孙女入宫。太后放言叫苏雪丫头尽管一试,谁料这丫头语惊四座,才辩无双,在朝堂舌战百官,如绽春雷,从人伦到朝纲,辩得文官连接话都不知从何开口。再加上有论字断命的本事,皇太后一力推举为太常寺副使,名声大噪。 而廖玉林自己也试了秋闱,不仅过了举人还中了解元,由夫子引荐入了赵太师于国子监门生的名下,只待春闱与国子监的监生登顶殿试了。短短一年,从小凉庄无名秀才生跃上国子监,身中解元挂名赵太师府,如此浩瀚之大的跃迁是廖玉林自己不敢妄想的。 莫非当真是自己文曲星再世,要一跃龙门了?可不见得。廖玉林不是痴读的学子,更明白以一己之力远够不上如今的礼待,想必幕后必定有人如牵丝引线般引他至此。正当他百思不得其解之时,太师府上递来名帖一副,邀他择日入宴。 小小解元怎敢不去,也就到那日,廖玉林才理清了脉络。之前只觉出冥冥中有高人做局,想不到设宴人竟然是四皇子。再细看四皇子的面貌身量,种种秘闻更是不敢深想。 那日与三弟一同回庄子的侍卫根本就是个假的,什么齐大哥,分明就是当今的太子! 原是拂儿搭上太子的船,想必人家也要用廖家做棋了。那日廖玉林手持玉盏与四皇子对饮作诗,初觉出此人比太子多了几分猜忌与防范,初雪色的长衣被汗打湿了一背。大哥只留下只言片语便带文武去了西番,再回来兴许要一年之久,拂儿又跟随太子去了北辽,只有小妹没走,却落在四皇子手里。 他哪里知道四皇子快被廖依依与大将军折磨疯了,还狠狠咬着牙气馁,廖家穷苦却清白,怎么就叫太子看上一口咬得死死的! 而四皇子在席上一番意味深长的话语也有弦外之音,廖玉林自幼机敏谨慎,比大哥精明,又比三弟练达,还有些文人的清高,听出八分就猜透其余两分。四皇子这是要在胤城设暗桩,要用人呢。 转眼间细雨又来,殷进来的雨滴湿化了晾在台上的字迹。廖玉林已换上一身文人长衣,衣上几支墨竹发得苍翠璀璨,腰间缀了一方鸡心白玉,又换下青簪,配以珠玉冠,作一副留恋暖香的恩客样子,犹豫几番才动身。 而那化开的字迹,隐约只可辩出二字:花街。下一刻便连这二字都化掉了。 花街,顾名思义乃是百花齐放的密境。只不过这里绽放的可不比凤鸾宫奼紫嫣红的花朵,而是美人。 廖玉林饱读诗书又中解元,恪守本分,爱惜自身,从来就不会去这种乱醉迷眼的地方。头一回从小巷拐进,抬首剎那仿若置身于胤城外的另一番天地里。 长长的一条街道蜿蜒远去,犹如看不出尽头的艷蛇,两侧花楼繁多,窗棂各自以彩绳相连,绳上尽是艷粉桃红杏黄的花灯。天色将暗,恍若萤火满天,仙子人间。 而花楼中的娘子则立于勾栏内,摇曳百态,嫩白如藕的臂子婀娜万分,绕着轻纱绸幔洒下脂粉香片或风干花瓣,用以招揽入幕恩客。而来此寻欢作乐的男子若看上哪个只管入花楼随鸨母去找,若是没有相好,只消在这条花街来回走上一遭,兴许就被哪位娘子的胭脂粉砸中发冠,看中了眼。 廖玉林这种面生的公子自然极招蜂引蝶,三步一停五步一顿,就有花娘上前揽住,妖娆地贴着要招待吃酒。可以说廖玉林是诗书中浸大的,又没碰过女子身子,铺天盖地的脂粉香将他熏得磕磕绊绊,回回推开婉拒。 更是不屑。掸着花娘拽过的袖口,廖玉林只心疼这身好衣裳,脏了这好缎子。 待走至一家门庭若市的花楼前,廖玉林抬眼望了眼花牌,寻柳居,就是这处了。 「公子眼生啊。」搔首弄姿的鸨母摇扇而来,亲近地揽住廖玉林的一只胳膊,引着花娘过来,问道:「公子莫怕,是头一回来吧?不是吹嘴,桃娘这儿的姑娘是整条街最会疼人的,胤城王富家公子可是桃娘这儿的魁首,连压四年的花魁,每年那花灯都快点到天上去了……」
第185页 廖玉林不轻不重地抵住不断往身上贴的鸨母,笑道:「如此……桃娘好运气了。」 「好说,好说,都是伺候人的,桃娘屋里什么模样的都有,不知公子今日是吃酒还是留宿?要一个还是成双的?」 廖玉林身子微微一颤,竟被桃娘察觉出了,一笑又道:「想来公子还是个小少爷吧?府上就没给添通房的丫头?」 「久不回胤城,自然顾不上。」 「哎呦,那可就安心在桃娘这儿开荤,准给公子找个好的,乖巧听话又年岁小的。」桃娘自己就是花娘出身,露着半个雪白的肩头,迎廖玉林穿过前厅,进了内院儿。内院儿里各处精緻小景,林林总总不下数十人,身边皆怀抱佳人,更有甚者左右各揽一个,叼着酒盏要花娘亲口来餵。廖玉林剎那钉在原地,脸兀然红透,瞥过眼随着桃娘往更里面去。 「公子别怕笑,来者皆是客,娘子们又不会吃了你。小少爷不懂女儿的好处,开了荤往这儿跑的多着呢。」桃娘将廖玉林引进别院,看出他这一身玉佩发冠皆是不俗,又是个初来乍到,怎么也得将这块肥肉留住了,「吃酒就是玩儿得短,几个娘子围上来逗公子一个开怀,规规矩矩吃一席饭菜。若是有兴致的还可叫娘子清唱小曲儿,用嘴餵一口都是行的,只要姑娘自己乐意,咱不拦着。留宿……这就用不着与公子多说了,楼上厢房一间,暖床鸳鸯水里游,有一回就有二回。不知公子怎么称唿?喜欢什么样儿的?」 廖玉林不偏不倚地朝内走,尽量不沾染身边一物,心中作恶许久。只觉得院子里雕栏玉砌都是下作:「免贵姓玉,不知请桃娘屋里最好的姑娘对饮三盏,小坐一刻,可否行得通?」 「哎呦,这可算玉公子来得不巧了。」桃娘饶有意味地回身一顿,自然听得出姓玉乃是说辞,大抵又是个脸皮薄的,「咱家雨卉被王富家公子包下半年,只露面不接恩客啦。可惜了……」 「若是……」廖玉林配合着做出一副仰慕佳人的样子来,翻手拿出白花花的银两,求道:「若是在下拿得出更多的银子来,桃娘可否通融一次?」 「这……」鸨母望着银子眼神晶亮,伸手欲拿,碰了下又躲开,「这不好,虽说寻柳居做的是风月生意,大门一敞,都是大爷,可总也要有个先来后到,不能破了行规啊……啧啧,哎呦公子眼高啊,可还有另外看上的?」 「那在下就先告辞,还望桃娘给通融通融,下回再来能见上雨卉姑娘一面,以解相思。」廖玉林拱手轻笑,佳人素来爱才子的传闻不是白说,清隽的眉头一皱,就连桃娘也心打颤。话毕忙不迭转身朝外迈步,不想撞上后面哪个不开眼的。 「你没长眼……」明明是自己的过错,却被乌烟瘴气勾出燥火的廖玉林骂道。话未道完只觉得腰间被人使劲一掐,抬眸竟是撞上了个男子。 那人将他拦腰搂住,襟口自喉结敞开直到腹脐,叫人肆意赏看。眼神迷醉,似是被灌了不少佳酿,时而灼灼发亮时而雾气蒙蒙。而脐下三寸的地方,好似有个什么东西往前顶着,细看之下,颈子上全是红彤彤的一块块印子。 「哎呦,斐哥儿!」桃娘忙过来拽,眼瞧着玉公子的脸烧起来了,上来赔罪:「公子莫怪,这是屋里的斐哥儿,专门儿伺候夫人的哥儿……你还不松手!给玉公子赔罪!」 「玉公子?」被叫作斐哥儿的男子揽住人不放,仗着身材高大竟将廖玉林歪抱入怀,手指急不可耐地去解玉公子的腰带。 一副急欲泻火的浪荡之态! 待廖玉林反应过来,自然晓得什么叫作专门儿伺候夫人,血气自胸口涌上眼角,又被这人身上的酒气和脂粉气熏得头晕目眩。那人却丝毫不知羞耻,染着胭脂红的唇低下来,虎口卡住他的下颚,勐掐了他一把,道:「小生怎么看……都不觉得这位公子是来寻欢,谁家穿戴梅兰竹菊这些雅物来?恐怕是个小举人吧。」 「混帐!」廖玉林出手一掌,清脆响亮一个耳光甩过去,叫斐哥儿的男子被扇得侧过脸去,脸上多了个红印,比胸口唇尖的胭脂还红。 「你!下贱!」廖玉林极尽所能从脑中寻出个骂人的字来,面如白灰,风度俱无。他竟让如此脏污的人搂了,还敢对着他的脸吹气说话,自然一手打过去。可仿佛挨打之人是自己,又没命似的跑出了花楼。 从花街往外跑,推推搡搡穿过无数条玉臂,待一转至无人的小巷,廖玉林哇一声扶墙吐了个干净。 而那被叫斐哥儿的男子毫不在意,揉着打红的一张俊脸,口中叼着从花娘头上摸来的一只山茶进了自己的房。刚一关门就听屋里有一男子低声问道:「你可看清了?那人就是赵太师今年的门生?」 「看清了,长得也不差。」 「乐贤!」身后面色冷峻、目光寒凛的男子起身喝道:「凡事适可而止,别耽搁主子的正事,也别忘了自己的身份。你这样早将人吓跑了!」 乐贤拆了髮簪,轻轻拢拢散发,将山茶往桌上一扔,手里掏出个鸡心白玉的坠子来,一圈一圈不经意晃荡着,一歪倒在榻上,风流笑道:「谁说给人吓跑了?小举人还得来呢。」 时至九月,廖晓拂随太子的兵马已过路途大半。那日随太子出关,不出一月便追上豫州总兵,至此祁谟彻底将兵符凑齐,手下统领将士十万,成了名副其实的骠骑将军。
第186页 只是十万兵马行动起来远不如五千利落,途径石洲不得不停下修整几日。石洲乃是山中洼地,临近北境,洼地中是一处小城,俨然一副边陲小国的地貌。 这几月的日子在马背上过,廖晓拂倒是没怎么晒黑,食量倒是见长。修整头一日他就急急拿出自己与太子换洗的戎装,顺小路到山溪边上搓开了。 往常在宫里头这些都是粗使丫头的活,在宫外没有侍从,自然叫他抢着做了。只是廖晓拂生来手小,搓起来费劲,再看暮色已降,四下无人,于是大着胆子脱下靴袜,光着两只脚丫在衣裳脏污的地方踩踩。 透过林间斑驳的树影,远处是影影绰绰的灯火,想来必定是石洲城里的热闹了。两只白生生的赤足泡进冰凉的溪水,廖晓拂怕湿了裤脚又挽上一截,连脚腕一同泡进水里,还忍不住一面朝前头眺望。 好久没见过人烟了。 「廖公公竟也学会偷懒了?也不怕冰着脚。」绷着纱布的手穿过廖晓拂的肋下,勒牢他细瘦的腰,一发力将人从坐姿拽了起来,「孤说近日亵裤穿上总是凉飕飕了,原是你踩着洗,恐怕磨出了窟窿吧?」 作者有话要说: 夭寿啦,太子的亵裤被小福福踩破了! 小福福:殿殿殿下,我不是,我没有。 祁谟:孤说有就有,如今军需短缺,孤动身匆忙,身边就这一条亵裤,你说怎么办吧。 小福福:就一条吗?莫非殿下现在就……没穿?怎么也要有两条吧…… 祁谟:啧,你踩坏的那条是孤最钟爱的一条,没了它睡不着觉,非它不可。 小福福:要不……今晚奴才给殿下暖个被窝…… 祁谟:勉强也可以。 心理活动: 祁谟:ヾ(@^▽^@)ノ守得云开见月明,吸小福福吸到神志不清! 小福福:?(? ???w??? ?)?娘啊,我可真是个心机深重的人啊。 第87章 一听到太子说亵裤破了洞,廖晓拂如同置身那个自己窥视殿下解手的帐子,慌张着,在爬满青苔的溪石上打了滑。叫人扶起来,裤脚已湿了一片。 「啧,廖公公慌张个什么,孤还能真叫你赔一条?只是你这一滑,孤那最后的一条亵裤也顺流而下,恐怕今夜要光着尻来睡了。」祁谟虽是高贵出身,可混迹禁兵之中也是得心应手,尊贵的架子降下来,难免沾染些风流气。 「什么光着……这个那个的……殿下昨夜又与魏教头打叶子了!」 廖晓拂低着头,绷着足弓踩在太子的靴面上。祁谟怕他湿着的双足沾了凉气,将人提起,垫着自己的脚。小福子所说的打叶子乃是禁军中盛行的牌术,涂上蜡的纸裁成叶子大小,一叠还没手掌大,故而被称作叶子牌。宫中也有相似的把戏,例如投壶、斗鸡、作对子,一比较起来打叶子就难登大雅之堂了,皆是赤膊的壮丁围在一起,抿一口老酒直到天明。 谁知竟叫祁谟学得精通,打一夜的叶子,隔日苏家兵那点儿私藏的碎银全数进了太子的口袋,一个个愁眉不展,就差找自家少爷报冤了。 还当太子玉树临风,温文尔雅,原是个记仇的性子。魏杰不过在校场打了他一掌,太子竟拉上禁军打上几宿叶子,连魏教头私藏的一壶小酒都给小福子拎回来了。凡事有好处就有坏处,禁军和苏家兵倒是与太子混开了,可祁谟张口闭口也学了几句烧耳朵的浑话,若是叫宫里太子太傅听见了,恐怕要抱上三丈高的礼仪典册砸死这个不成样的殿下。 靴面被足底的水踩湿了,有些扎脚,廖晓拂怕痒,一点点换着没踩过的地方踩。这种模样,祁谟只觉得身上站了一只西府海棠化成的小妖,足心犹如幼猫在换处踩奶,恨不能叫那双轻颤的小脚在手心也踩两下。 「这些事早说交给张广之来做,再往北溪水更凉,不许下手了。」祁谟专心凝视着少年脸庞上的泪痣,伸出指头猝不及防地拨弄了下,「方才看什么那么入神?若孤不来,也不怕掉进河里。」 「张大人手劲儿大,使木槌来凿,那才叫糟蹋了衣裳呢。」廖晓拂在太子殿里节省惯了,什么都算成银两来看,两只手抓着太子胸口的软甲,眼睛却避开凝视自己的人,朝那片宛如海市蜃楼的灯火望去。 祁谟将小福子眼中的欢喜看得明明白白,忍俊不禁问道:「拂儿是不是想进陵城逛一逛?」 「不去了,若叫苏大人知晓就不妙了。」廖晓拂摇头道,眼神中的喜悦忽而灭了,抬头又望:「……陵城?奴才怎么从未听过这名字,可是石洲偏僻的小庄子?有小凉庄那么大?」 「怎能会是小庄子?石洲已靠近大昭的北境,孤幼时曾听太傅解读疆域版图时提过。陵城处于洼地中的一片平地,早先矗立的皆是林木。北辽曾试图开疆扩土,铁骑二十万将国境推了数百里。后来还是先祖亲自率兵将辽兵打了回去,并立下战契,这才划定了蜿蜒曲折的北境。可那时被俘的几千辽兵是送不回去了,只得将人散在这片洼地,任其自生自灭。谁想竟叫这些人活了下来,还与石洲女子通婚嫁娶,落地生根,一辈辈留在了大昭。故而陵城既有大昭民风,又像掺进了半个北辽,偶尔还能听见几句辽语。」祁谟半眯着眸子,一字一字说道,看小福子眼中又重新亮堂起来,甚是满意。 「辽语?那……城里还有辽人吗?」廖晓拂情不自禁问道,脸上皆是遮不住的嚮往。上一世八千岁早早封死了心,空有一副冷清美貌的皮囊,内里早已枯干腐朽,不仅孤僻狠毒,而且还藏着飞蛾扑火一般炽烈的痴恋。这一世他早早被太子当珍宝护在身边,心性还未定,又没吃着什么大苦,心门还没关上就被太子温柔地打开个彻底,自然能流露出上一世不曾有过的孩子心性。
第187页 祁谟重活过来也是有这一心愿,八千岁固然惊艷,却叫他心疼,美得让人怜惜。他想叫拂儿在自己身边长大,尝一尝上一世不曾有过的呵护,毕竟掰开了看,八千岁内里还是个钻牛角尖、认死理的少年。 「那孤怎能知道,只是听太傅解读,又没亲眼见过。」祁谟诱着他往下说,好似五岁那年,义父教他用小木棍与小竹筐设局,又撒几颗米粒诱小家雀跳着自投罗网。 廖晓拂一听这话,捏在手心里的软甲又紧了紧,正在抽条的腰被太子扣在怀中,心里却雀跃难耐,索性问道:「那……殿下带奴才进陵城看一眼吧,小福子见识少,想进城逛。」 「那就先去换身干爽的,孤用打叶子的银钱带你吃酒去!」说道祁谟捡起地上的靴袜,将廖晓拂勐地打横抱起,欢心地如同那年逮了只扑棱翅膀的小麻雀。 四皇子蹙紧眉头,将手中纸上每个字来回吃了个透,食指一捻,不小心捻破了云母筏。云母筏乃是熟宣,以明矾添涂,故而较为硬脆,可墨色却不易晕散,适于书写,是国子监最为常见的一种。但凡能用上云母筏的人,必定也是举人或以上了。 廖玉林的信。祁容动着心思,不知何时已将云母筏攒成一个纸球,扔进了熏笼里。 嘶……按照廖玉林的意思,倒是可以先从旁人身上下手,不一定非要去会那位武相布置在寻柳居里的花魁。 暗桩设在花街里,说起来这还算是贺良材的提点。二年前他在胤城曾有位相好的花娘,本是露水情缘竟叫人哄得动了真心,不仅将家事吐了个干净,还想过将人赎身抬回府上。无奈情郎有心,美人无意,转身就被三品家的公子在厢房窗栏上挂了花灯三盏。 那日贺良材与祁容喝了几盏酒水,往事一提再提,分明是没放下呢。祁容好言劝着,说着暖心的话,眼神却总是冷铁一般,抽丝剥茧听出几点有用的。花娘岁数不大,可之间也有攀比,踩高拜低又精明,恩客的家事只消一夜温存就摸透了,能攀上官阶高的绝不陪你从四品的。胤城中的达官贵人若寻欢作乐,只消安插一位美人在花街夺得魁名,还怕摸不清官阶中的蛛丝马迹吗? 况且花街又是最好布置人手的地方,鸨母大多是浮萍般的身世,自然不问娘子出处,只看美貌。如此得力的棋子,他祁容都想布置一局了,只是眼下事态紧迫,出府时间又短,哪能花二年精力再去养个娘子捧上当花魁呢。可这份心他能有,想必武丞相那边也有。 派张广之留下的侍卫盯了一个月的花楼,还真叫他猜中了,除却王富家公子出入寻柳居的花房,武相府上的人也露过几面。 这就得了,祁容自己是没那个时间去布这盘棋了,可人家武相的棋盘是布好的,派个人去拿现成的就是了。男子动了情肯说家事,若女子动了情,恐怕连性命都敢赔付上,这才有廖玉林去会雨卉姑娘的一出。可方才这信上说的更叫祁容吃惊,原以为武丞相的棋子只有一个,却不想还有第二个,不仅留了一手,还是个专门伺候夫人的哥儿。 能把夫人们伺候好了,想必自家老爷的底细只会说得更多,武相这心思动得妙啊。廖玉林信中说,他与鸨母一进别院就察觉出有人跟着,直到他故意提出要会雨卉,鸨母难掩贪财之色,却斜目往后飘了一眼,故而廖玉林当下认定身后紧随之人与雨卉相识。 而等他抽身而退,那人见他不多纠缠只好以身想撞,身上酒气瀰漫却不见口中有丝毫溢出,可见酒只洒在衣裳上,是装醉。依廖玉林所见,那位男子兴许也知道他的身份,否则不会出口提出举人来,更不会解他的玉坠子,分明是想再有交集,诱出太师府的信子来。若雨卉姑娘难见一面,也可从此人身上下手。 连环紧扣的计谋都在四皇子的算计里,唯一没算出来的还叫廖玉林看出端倪,可见五弟身边那个小公的二哥也不是好骗的呆子,要不怎么能考中解元呢。 「齐大哥!」廖依依又端来了药,用脚将门顶开,又踹上,「该喝药了,依依给拿来了。」 俊秀的眉弓一下挑得老高,祁容哀怨道:「说了多少次!就不会门外唤一声再进?还有你一个女儿家,到底会不会用手推门,踹来踹去不像样子!」 「啥?」廖依依满门心思都是回屋与鸳儿哥哥玩翻花绳,把瓷碗放下,轻声催促道:「下回,下回依依保准不惊扰齐大哥了,依依赔个不是,齐大哥莫要生气,先将药喝下吧。」 看着那碗冒热气的药汤,祁容神情复杂,说不上是毒死了痛快还是苦死难捱,不情愿地端起碗大口勐灌,大有长痛不如短痛的悲壮。谁料喝下一半就听廖依依又说:「对了!这是贺家小姐叫我给齐大哥的,说那日见你喝药喝得脸都白了,心里难受,便亲自打了自家的柿子做了柿饼,叫我一定要给你尝尝。」 待祁容将瓷碗放下,只见四四方方的木桌上放了一个油纸包,里面只有一个半挂霜的柿饼。除却那个完整的,另外半个还留了个牙印儿。 必定是丫头见别家小姐给自己送吃食又表心意,心里酸着难受,才背地里吃了半个撒气吧。想着,祁容得意地「哼」了一声,伸出手指拨弄了一下那半个柿饼,眼里半分惬意半分得意。 能偷咬一个柿饼来出气,想必这蠢丫头面上都是装的,心里指不定酸成个什么样子。想想他就心里舒坦,算解了这一碗苦药的气。
第188页 「哎呦!」隔壁厢房,陈鸳手中翻弄着一根正红色的花绳,口中叼着半个柿饼,硌得虎牙直疼。 作者有话要说: 没错,二哥的cp出来了:双重身份的深情男倌臭流氓 与 清高孤冷又极爱惜羽毛的小书生,让我们来玩禁.忌.游.戏,看谁骗得过谁。 话说,豆酱也想带小福子这种听话又可爱的弟弟去逛街啊!看到喜欢的东西就默默惦记,好好好,姐姐给你买买买! 听说我的人气很高?谢了,我是大将军。 我的户口落在小凉庄,破壳那天,主子高兴地捧着我满山跑。我被风吹得睁不开眼,看了看这个风一般的女子,觉得自己可能会被炖了蘑菇。 在主子精心的投餵下,我茁壮成长为一只大公鸡,用主子的话说,就是能看家护院、斥退阴邪的那种。公鸡生来好斗,曾经有野小子想拽我的尾巴,被我一个金鸡展翅治得服服的。我以为自己就要过高处不胜寒的一生了,直到遇到那个命中注定的男子。 就他,正拿着竹筐试图偷袭我的男子,主子叫他齐大哥,我叫他齐二傻。 先不聊了,二傻又想趁我不备逮我去炖蘑菇,既生鸡何生二傻,今天,我就啄到他心服口服。 第88章 石洲傍晚日落后已经凉了,廖晓拂在戎装里又添一件单衣。洼地风大,风口走得像刀子,祁谟自然能硬抗过去,却问小福子将自己那身雪狐毛的大氅收在何处了。 「殿下要找氅衣作甚?现下穿着太早了。」廖晓拂边翻包袱边问。出宫时走得急,只带了两个大包袱,其中一包收着换洗衣衫与零碎小物,另一个只盛了两件氅衣。北辽乃是蛮荒孤高之地,担忧太子与自己受不住暴雪,廖晓拂便顺手将两件贵重衣裳捲来了 祁谟将雪狐毛平着铺开,解下领口一道皮毛,正是最难得的一圈狐尾,转手就给小福子围上了,小脖子被围了个严严实实:「诶,这下就吹不着了。」 「殿下自己不冷吗?」廖晓拂像个小尾巴,随太子往外走,脚步尽量放轻,摸着颈子周整圈油光水滑的狐尾爱不释手,喃喃道:「这个好,戴上不扎不刺痒,还能挡着……」 后面半句的声量太小,叫人听不清,祁谟用长了一层薄茧的手指抓住小福子一只手,轻轻地揉开了他的拳头,如同某种无声的安抚,挠他出汗的手心。小福子这是在怕呢,都说公公的脸和下面一样样的干净,这话听着烧耳朵臊脸皮,也是句实心话。公公的脸上不长须,颈子上也太过平顺了,在宫里不当回事儿,见怪不怪的,可头一回去街上逛,他怕叫人看出些什么来。 看似无心,祁谟也算是处处都替他想到了。 安营后自是不准随意走动,可太子要带人出去,参军也要给几分面子。两人骑着马有一刻就到了城口,拴在驿马铺里押下银钱就进了城门。 一踏进陵城,抬头只见前头正热闹着,里里外外围着两三层的人,有男有女,穿着皆与胤城百姓相仿可身量却高出半头不止。男子大多身背箭筒,箭筒又以皮毛包裹,一张劲弓竖在嵴梁骨上。 「殿下……这些可是辽民?那几个……比殿下还高啊。」 「孤也是头一回见着,莫怕。」祁谟笑了笑,藉机将人往怀里一拉,搂住了腰,「辽民好认得很,你看他们的面相,颧骨凸显且额骨低,再看他们臂强体壮的身形,想必就是了。但他们既生在石洲,就算是大昭的百姓,无非就是混了些辽人的血脉,与你我无异。」 廖晓拂点点头,生硬地跟太子往前走。自打八岁入宫就再没上街逛过,如今开了眼,看什么都新鲜稀奇。却不敢贸然出声,生怕将那些人的注意引到身上来。就这样往前又走了一条小街,太子忽而把住了他的腕子捏了捏,道:「看,前头那个刚打猎回来,太傅曾说辽民惯于用箭,能用弓箭捕获野山猪,这腕力想必小不了。」 眼前十丈远突兀地站着一人一马,男子身高将近九尺,棉衣像被割破了口子,手腕与腰间配以皮绳,腰上繫着一块灰白的毛坯料子,上头的血迹不知干没干。膝头往下的布料都缝了毛料子,雪中站上一个时辰想来也冻不透。若在胤城,衣裳沾了这样大一块鲜红,百姓必定惧而远之,报官的心都有了。可在陵城仿佛早已见惯,无论年长还是年幼,擦身而过皆目不斜视。 空气里瀰漫着浓重的腥咸味,无奈前头的人太高,廖晓拂刚及那人肩膀,便踮起脚来去看。谁知身子忽而变轻,腰两旁分别一紧,好似被兽夹扼住了腰谷,竟是太子从身后掐着他的胯骨,将他向上託了一头高。 「殿……少爷莫要闹我!快放我下来!」廖晓拂声音一大就差些喊出来,再往上托自己的屁股可要被太子抱怀里了。惊得他一声尖叫,脸皮也红得发热,背朝着殿下就开始挣扭,腿伸直了就去够地上。这时就听身后闷声哼了一下,腰上的手一下卸了力道。 「少爷!少爷这是怎么了?」廖晓拂从没奢想殿下出了宫还敢与自己搂抱,在太子殿又不曾这样没规矩,可殿下的手一松他又有些悔了,怀念起方才二人身子紧贴的滋味。可再叫殿下抱一下,这话他不敢说。 祁谟确实是想趁机摸一把小腰,前几回打叶子,听禁军说了些不堪入耳的事,又听他们嘀咕什么又挣又扭最有滋味,心里就长了一层狂莽野草,想将小福子搂起来吓一吓。谁料廖晓拂是真吓着了,两腿一挣一抬,把龙根给冒犯了。
第189页 「少爷还能走吗?少爷……」廖晓拂急切地问,蹲在地上瞧太子的脸色白了又红的。都这样了,猜也猜得出来自己把什么给碰了,那地方撞一下得多疼啊,他又不是没有过。 「必然……勉强能走。」祁谟重新站直腰,假装无力地扶住小福子的肩。这小东西能有多大的力道啊,可他蹙眉心焦的时候最耐看了,祁谟沉默着不动,等他来搀扶。 廖晓拂还当自己惹了大祸,真给碰狠了,顾不上脸皮,撑起身子半扶半抱的,一步三问:「这……这可如何是好?殿下……殿下撑着些,奴才……奴才回去宣军医来看,殿下也是没轻重,闹奴才作甚!若是碰坏了就……就……」 「就如何?」祁谟揽着他的背,大半重量压在小福子身上,歪过脸似真似假问道。 「就……」廖晓拂一愣,方才那话就没过心思,一个字也挤不出来。本身就是自己没有的东西,又怎么会知道如何治。 「那……就等廖公公亲自给孤医治,必定能叫它重振雄风。」上扬的唇角贴在廖晓拂的耳眼,说出令人血脉偾张的浑话,祁谟占了便宜还不知足,探出舌尖在小福子单薄的耳廓卷弄了一剎,触及的一瞬就抽身而退,腰也直了,也不用人扶着了,又重回一副正经的好模样,把着廖晓拂的手腕避开了人群。 廖晓拂恍如被市井泼皮占了便宜,捂着那只快要烧掉了的耳朵,不敢去想太子跟年轻气盛的禁军都学了些哪些下流话,亦不敢叫嚷,只得狠狠盯着那张清俊的面容,以表无声之怒火。可他又哪里知道,眼下他这点子怒火简直就是燎原的火星子,将祁谟心头的野草燃得愈发彻底了。 这点子怒火,祁谟品起来就好比小火苗,滋味甚好,果真又挣又扭最有滋味。可自小读圣贤书,适可而止的道理,他还是明白的。占了一小口的便宜,总要将人哄一哄,吓住了到最后心疼的还是自己,便看向街边的木撵车,问道:「罢了,孤给廖公公赔礼,还望廖公公念在太子不近女色的可怜相上不多计较。诶,算来也到晚膳时分了,肚子可有饿了?」 天色已暗,换作胤城早已点灯数盏,而陵城则没那么多讲究,门楼外的木墙凿入了石钉,竟是点起了火把来。幽暗盈动的火光之下,廖晓拂摸起干瘪的小腹,实实在在是饿了。 祁谟见他不语,知道小福子必定是想忍着回去再吃,给他省一顿饭的银钱,当下心就疼成了好几瓣儿,什么壮志豪言也抵不过小奴才皱眉头,多想早早打完北境,尽力将能给的都给他堆到眼前尽兴择选,便拉他走向撵车:「店家,你这里卖的何物?方才见有人捧着热乎的走了。」 「这位爷是打别处来的吧?」撵车旁的货郎正嘬着酒,站久了好暖暖身子,顶着一张糙红色的脸,山根比胤城的人要高出许多,问道:「穿戴就和陵城人不一样,可是石洲南边来的少爷?这啊叫钹糕,都是自家做的,粗粮先磨成面,合进菜籽油再蒸,吃得就是一个热乎,十文钱算大爷一个。」 「十文?」廖晓拂掰着奶白色的手指头算上了,「二十文就够买十两肉了,这一个钹糕哪里就比五两肉还多?」 「这位小少爷就不懂了,陵城里的肉不算稀奇,四周全都是林子,什么兽类没有?男儿用一张弓、十支箭,就可拎回来野兔子或野山鸡,二十文足足能买五只野山兔,还都是肥肥的。就是粮食金贵吶。」那货郎急急辩解,话里有真也有假,看两位公子不像缺钱的打扮,也想着坐地起价,挣上些打酒钱,三文也就张口成了十文。 可谁想面前这位看着小一些的少爷张口闭口计较起文钱来,还清楚肉价,可真是吓了一跳。 祁谟带小福子进城不是白走一趟,也要摸探民情,听货郎一说心中便记下了,再往北走肉食不缺,可见辽人多食肉。但大昭的将士自是吃粮长起来的,兴许也就解了体质不比辽人抗寒的关窍。自然,往后军中多屯粮与盐才是上策,吃米面的肚子离了面食与盐巴,给再多肉也身上无力。 「拿一个先尝尝,若好再多要些。」祁谟说完伸手过去,货郎看面前公子不像是会白吃白拿的市井之徒,忙用油纸取出一个包上:「诶!公子拿好,烫手的,吹吹再吃,吹吹。」 祁谟捏住油纸,果真是热气腾腾的,给小福子暖胃最好不过,便直接递到他唇边说道:「当心烫,你先尝一尝,看合不合胃口。」 「这……小福子不饿,少爷吃吧。」宫里什么珍馐没尝过,可五脏庙的馋虫也是真在闹。太子在宫里确实赏过不少东西,可堂堂正正地当面买给他,实在是头一回。廖晓拂在宫里久了,接赏倒是顺手,可从未有人当着面买下物件来送他,早忘了这是什么滋味,不大敢接,看得祁谟又是心疼又是无奈。 心疼八千岁这一世跟了个手头拮据的主子,想吃个钹糕都要计较,又无奈哪怕小福子清楚自己手中早不缺银两,也惦记屯粮草的花费,不捨得多用。 货郎趁机卖好,忙不迭又择了一个:「啧,小公子别推脱了,你家少爷若想吃这有得是……」 「诶诶诶!谁要你拿了!」廖晓拂急忙摆着手道,宝贝似的把太子往身后拦,生怕不谙世事的殿下被人煳弄了:「咱家都说不要,这个可不是我家少爷叫你拿的,不能算数!」 作者有话要说:
第190页 有小可爱问「元帝」是不是谥号,其实是一个私设,以年号的头一字称皇帝,是为了方便结局的双胞胎皇子,赖我没有提前说,造成阅读误解,抱歉~ 好想有个可爱听话的弟弟啊…… 小白菜:娘啊,主子和太子偷跑出来逛街,骑着马还要离这么近,这不是风哥吗? 御风:你就是那匹白菜? 小白菜:哈?啥? 御风:哼,假装什么都不懂,这一招确实成功引起了我的注意。 小白菜:不是,风哥我们之间是不是有误会? 御风:白菜,不要试图挑战我的底线,惹怒头马的代价,你,承担不起。 小白菜:娘啊,主子你不要老和太子单独出行了,风哥傻了! 御风:总有一天,我会叫你知道撩拨头马的下场。 小白菜:不听不听,王八念经…… 第89章 货郎正将油纸包裹的钹糕往小公子手里塞,小公子力气不大,脾气倒是犟,忽地这么一说,差点儿将钹糕没拿住:「你……小公子这话可不敢乱叫,什么咱家,听着跟太监话似的!」 廖晓拂一听,更不接了,很没脸地与人争辩:「太监又怎么了……什么乱叫不乱叫的,你这人……不仅讹我家少爷的银子,还、还……」再往下就说不出来了。 还嫌他说话像个太监?这叫廖晓拂如何争辩,一来本身自己真就是个小太监,二来出宫就该早有防范,宫里的主子尚且看不起他们,更别提宫外的百姓。百姓自来对莫须有的传言就多起好奇,指不定将他们讹传成什么不堪入耳的样子呢。 一愣,货郎拍着大腿回道:「太监怎么了?哎呦,命根子都没了的人,断子绝孙啊,小公子可别沾上那套,惹一身尿臊气。」 根啊子孙啊什么的向来就是公公们的大忌,也从未听旁人摆在明面上说,听了只觉冷汗从后颈出到了腰谷,噎得廖晓拂的喉咙仿佛都疼了。祁谟一见两人僵持上了,不是不想给小福子出气,而是怕再往下纠缠那人指不定胡扯什么,杀敌一千自损一万的事,划不来。 「行了行了!这两个都拿了!」祁谟扳住小福子气抖了的肩头往身后带,两个不到手掌大的钹糕用左手一抓,从腰间掏出一把铜钱甩下。 货郎一看铜板掉进了撵车里,借着忽明忽暗的火光去找,嘴里念叨:「诶,不说了不说了,谢谢公子,吃好了还来……诶?这不对啊,公子,你这钱给的不对数啊!看你知书达理的,怎么能白拿我一个!」 「没看见我家小公子都气着了?白拿你一个钹糕当赔礼,当心小公子气大了一文钱都不让给了。」祁谟将小福子护紧,回头怒视,见过血的眸子比从前多了烈如雷电的气焰,忍不得旁人作践他,哪怕只是无心提上一句。把住小福子的手指又紧了紧,触手冰凉却不刺骨,想来是压在那枚有顺遂平安之寓意的白玉扳指上了。 廖晓拂不想惹是生非,也不是那种小肚鸡肠的性子,轻轻摇了摇太子的袖口,知道再惹下去殿下又要给自己出头:「不气了不气了,也没怎么冒犯小的……钹糕再不吃要凉了,走吧。」 几丈远外,那货郎已是面色死灰状,又掂了掂手里的铜钱,十几文,不少了。若在将眼前这位不好惹的激怒了,恐怕不是好事,也就闭了嘴,转脸再吆喝起来。 两人私自进城已是有错在先了,廖晓拂怕再出祸端,便说自己腿脚累了,想回去早点儿歇下。二人慢悠悠地往城门走着,各自沉默,打量着太子绷着的面色,廖晓拂惴惴不安:「叫殿下差些与人纠缠起来,这要是叫师父知道,非要……」 「是孤没用。」祁谟突然没头没尾抛出一句。 「什么没用?」廖晓拂没听清。 太子这才开了金口,脸色比压住城门的青铁玄石还深似的:「如今……孤身不由己,不能给你出气,先委屈着你。往后绝不叫旁人再冒犯了你。若有一日孤为万岁,九千岁非你莫属。」 廖晓拂自小到大,什么好赖话都听齐全了,被人捧着过也被人作践过,可全数加起来的触动远没有这一句烫心窝。如今的好日子在一年前都是不敢想的,能日夜与太子相对,已经用了几辈子积攒的福气,殿下竟说要他当九千岁,这……这算是明说准他伺候一辈子了?将来大婚也不叫他走了? 「这钹糕……都要凉了,殿下用些吧。」廖晓拂低了头,狐尾稍稍一松,露着很好看的一段诱人的后颈,像是想起了什么,又道:「诶呀,奴才出来匆忙,忘了取银针。」 祁谟不禁微怔,都到了这里了,小奴才还记着自己的身份呢。宫人自来避其锋芒,帝舌这样的差事绝不是情愿当的,每一顿膳食皆有可能是上路饭,唯恐做了替死鬼,避之不及呢。也就只有小福子痴心,还当这差事是个好职,宝贝似的收着试毒的银针银筷,每一膳皆试地欢快。若不是早早和陈白霜通过气,每日食盒先以银针戳试后再叫小福子过手,祁谟当真也不敢由着他做这个。 「无碍,你趁热尝尝。」给小福子紧了紧襟口,祁谟又道:「若武相的人能跟到这地方来下毒,那才是能耐呢。」 廖晓拂仰起脸来,有几分烂漫,想想便将两块钹糕均一分为二,叫太子接一半,自己左右手各持一半。先把左边的咬上一小口,细细嚼碎,又在右边的咬上一小口,再慢慢吃着。末了待两腮鼓鼓的圆包平了下去,很是心满意足,乐呵呵地出了一声:「咦?还是甜的。」
第191页 祁谟手中各持一个油纸包,有点儿哭笑不得,想他当今太子身份,身兼骠骑将军统领十万总兵,卸了金甲与玉冠也只求能有个一心人,倒像是自己跟着个主子似的,颇为傻气。 「殿下……嗝,可以用了。奴才试过,现下肚子里好好的,还有些甜丝丝的。」廖晓拂被太子摸了一把露着的后颈,再加上方才迎着风咽下太快,打了个不轻不重的饱嗝。 正在此时,一阵高昂粗犷的笑声从城门处传了过来,竟是刚入城时见过的那些辽人,还围着没有散去。 「什么热闹?竟还没看够?」祁谟把油纸包递给小福子,带人往前挤了挤,无奈前头两个实在太高,望去一眼看不太清,干脆作罢,「算了,想来又是陵城的货郎,没什么好稀奇的,走吧,再晚些风又大了。」说着去拉小福子的腕子,不曾想轻轻一拽竟没将人拽动。 「怎得了?」祁谟问,见小福子听入了迷竟不愿走了,便往前挤挤去看。待挤到最前方知所谓,也就懂了小福子若有所思的沉迷。 「……哈哈哈,来来来,上好的虎鞭!还有鹿鞭!野兔卵丸子泡酒!都是自家山上猎的,足足好使!足足好使!方才都叫人搬走大半了,还不快下手啊!」这人的穿戴与辽人相仿,却更为健壮,在这温度下还袒露着半张膀子,肩头爬着几道深刻的疤痕。那人似是怕人不信,又一拍胸口道:「瞧瞧这身子,你们能行?就是每晚一小口喝出来的!」 立得最近的看官开口笑道,半认真半调侃:「照你说,喝了这酒,今年你家又添几个了?」 众人闹笑,中间那汉子却不见外,抹着红光满面的脸庞道:「真叫说中了,家中婆娘快临盆咧,肚子顶得冒尖儿!要不你当我卖这些宝贝作甚!等着用银子下奶呢!你们谁家有婆娘或是不来精.水的,听大哥一句,早早用上了吧!」 廖晓拂踮起脚来,将前头摆着的各色物件翻来覆去地瞧,可祁谟问他怎么了,他又不说,好半天不见有动静,嘴角抿得泛白了,却仍旧不动声色地往前头偷着瞥。等手里的钹糕彻底发凉,才像是憋得不行了,就像那晚在太子寝殿里不敢解手的时候。 「奴才幼时……听六哥说,用了那些药酒泡着养着……太监也能……」 「什么?」 廖晓拂从齿缝挤出两个字来:「起阳……」 祁谟心里狠狠一揪,这等艷闻宫里自然传得勐。上一世武贵妃可没少给幕得贵搜罗,还叫父皇大为训斥一番。哪怕不能真有起色,只稍稍好上一点儿,对公公而言就算菩萨开恩,还了个心愿。可小福子是连这点子念想都没有的人,悔不该带他进城跑这一趟。 「六哥说,那虎狼之酒是男子喝的,公公不能用饮的……否则血脉上涌,出不去……再生生憋死了,故而要养着泡着……」这样的神色盼望着什么,又担忧着什么,听廖晓拂低声又开口道:「六哥说,半净的身子养好……能起阳,若我这般的……每日拿那个擦肚脐下三寸,兴许还能再长出一点儿……殿下,这话是假的吧?」 祁谟的胸口勐地一伏,好似压着巨石。小福子的神情分明就知道这话是哄他的,是假的,可满脸的不甘心分明又跃跃欲试,像在身上种下了一粒根本不可能发芽的种子,浇灌着盼望着,免得自身挫骨扬灰。 「你六哥说的,是哪一种?」 廖晓拂彻底垂下那张昳丽的小脸,虽不能说肤白胜雪,可扎堆在辽人里当真数第一白了,捨不得花十文钱买个钹糕来吃,却敢问太子要几十两的白银,很是放肆了:「用那个泡出的鹿血酒。」 难得听小福子开口要什么,祁谟强忍着四周各色揶揄的眼神买下了一壶,交给身后巴巴儿等着的人。小福子像捧着个大罗神像,贴着胸口抱得极稳,好似捉住了一个美梦,脸红彤彤的,叫人忍俊不禁又捨不得笑话他。 有一男子坐在落花亭里,身穿白色纱绸衣,黑羽般的长髮随意低束,远观好似鹅黄落叶中一尊英武的雕像。再近些看,绸衣大敞,脖上戴着一条极细的金鍊子,怀里搂住的夫人风韵犹在,琳琅髮饰璀璨华美。 而脸上原本冷峻锋利的眉眼,笑得却如此谄媚又蛊惑人心,着实令人咂舌。 「你这没良心的,我家老爷外出不足半月,也不知道常来陪陪人家,枉我送你真金白银,半条命都能给你了,你倒好……这链子可还喜欢?」怀里的美妇嗔着在他胸口拧了一把,微微一笑,眼角挤出几丝皱纹。到底是芳华已远,扑上再贵的香粉胭脂也藏不住。 「夫人赏的,小生最是喜欢。」乐贤拾起美妇的手,在那莹白圆润的手背蜻蜓点水一吻,将人搂入怀抱,低头持起酒盏,「今日不就陪夫人来了?算小生一个不是,这酒……亲自餵给孙夫人?」 孙夫人年近五十,保养得当使得看着犹如三十,正欲偏过脸去喝那盏酒水,却听身后一阵匆匆而来的脚步声,顾忌着身份还要脸面,忙把身子扭开了。 「桃娘又怎得了?」乐贤眨了眨浓黑的羽睫,哄着靠在怀里的人,对鸨母说道:「若是有人来找,就说今日小生已被人点了花灯,要陪夫人共赴巫山雨云之巅。」孙夫人软绵绵依着,伸出粉拳又是假嗔一番。 「哎呦!斐哥儿你还有心思喝酒呢!」桃娘甩着帕子怒道,不去看他胸口那只戴着猫眼戒指的白手,「上回你惹恼的那位玉公子,可还记得?这回人家找上门了,说要与你清算!」
第192页 「哦?玉公子啊?小生又不好男色,他找我作甚?男子再好,哪儿比得上佳人?」乐贤闭上眼轻笑一声,修长手指绕过孙夫人的唇珠,挑弄着扑了脂粉的下巴,好似迫不及待要一亲芳泽:「回玉公子,就说小生……没空。」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墨三秋小朋友前两天投餵的地雷!我又忘记查看了,么么! 社会太子哥.耍流氓.祁谟:今夜月色正好,不禁想起孤与小福福的第一次约会。 尼古拉斯.戏很多.祁老四:风儿也很喧嚣,本王也想起第一次帮丫头争回排面儿的日子。 社会太子哥.耍流氓.祁谟:哦?四哥说来听听。 尼古拉斯.戏很多.祁老四:唉,小事一桩,搅和了一桩婚事罢了。本王出手阔绰,送礼就是九颗东珠,五弟又如何了? 社会太子哥.耍流氓.祁谟:孤第一次与小福福约会,先送了两个钹糕,定情之物是一壶壮.阳酒。 尼古拉斯.戏很多.祁老四:起开,本王没有你这种弟弟。 第90章 孙夫人将沾了自己胭脂的指尖去蘸美酒,点在斐哥儿的唇中间,笑得很不腼腆,与身份岁数极为不相称:「什么玉公子啊?怎么几日不看着你就四处惹是生非,招蜂引蝶,还将那人惹怒了?」 乐贤以袖口遮住鼻口,饮酒一盏,掩饰对这种日夜环绕着的浓重脂粉的厌恶,嘴上笑道:「没什么,不过就是个来寻雨卉的恩客,碰巧将人撞上罢了。」 「莫不是今日寻仇的吧?可是你抢了人家看上的?若真是,用不用我寻几个能打的壮丁,将人教训一顿……」 「诶,夫人金枝玉叶的,怎么好做如此莽撞粗鲁之事?再说小生伺候夫人已是自顾不暇,又怎有空闲去抢旁人看上的?」乐贤连忙开口相劝,捉住那只玉手揉捏。诸多恩客中当属孙夫人心狠毒辣,若真将那爱洁净的小举人打出个好歹,好戏还未开场就没了下文,可是无趣了。 浑浑噩噩,他武乐贤在花楼陪喝的美酒堆起来少说也有三重花灯高了,如今忽然有了个新奇好玩的,眸中竟有精明的毒蛇逮住了花田鼠的惬意。 落花亭四面皆由樱粉的半透条缦遮住,微风灌入惹得香氛裊裊。孙夫人早已如狼似虎,将情郎上身的绸衣扒了个大半,正欲上房宽衣解带,又听脚步声匆匆一阵。 「又怎得了?」乐贤扶身起来,眯着半笑的眼,食指挑起条缦,从缝儿里说道。 「还能怎么了!还不是你惹得好事!」桃娘讥笑着甩起丝帕来,唇角牵强地扯动着,可想此人若在二十年前也算个明珠佳人了。斐哥儿已在寻柳居挂了五年花灯,给她赚得银子都能砌一面黄金墙。只是鸨母都是食遍世间冷暖的女子,钱财当首,其次恩客,这些小哥儿与花娘就如当初自己的魅影,面子上捧着,可绝不给好脸色。「人家玉公子指名道姓说你顺了他的物件,要你还回去呢。」 「他身上能有什么值钱的?小生没空见他。」 桃娘脸色微变,也不敢将孙夫人惹恼了,又道:「也罢,若真是没有,你便与玉公子交代明白,也好将事了断,免得人家日日上门逼债似的。人家公子翩翩,张口闭口得体得很,看着也不是来惹事儿的。」 能不得体吗?廖玉林可是今年秋闱中举头一人,只是解元来花街寻欢的名声若传进了国子监,不知赵太师还认不认这个门生。武乐贤克制着冷笑的唇角想道。 「玉公子叫带句话,说今日你若不见,往后必不登寻柳居一步。」桃娘拔高了音调,朝条缦里的人喊着。自然不明白二人闹得什么把戏,只把话带到了即可。 「什么?」武乐贤犹如酒醉方醒,瞬而从半卧坐直了,桀骜不驯地挥手将条缦一扯,断了半条,惊得孙夫人也起身了。小小一个举人竟敢以退为进地逼他?还真当武乐贤不敢动手伤他? 廖玉林难得点了一间雅房,从袖口扯出一条雪白的丝帕,垫住圆凳,方才放心而坐。雅房不似厢房,映入眼帘只有坐榻一张,白玉圆桌圆凳一套。兴许是为了刻意突出个「雅」字来,还有两小书柜靠墙而立,配以盆栽相饰。 廖玉林抬手拿下一本来,翻开,一股熏煞人的诱香扑面而来,惹得他勐咳一阵。再抬眸,入眼皆是妖娆妩媚的身子相互交缠,好似求偶的水蛇,败坏风气,令人作呕。 「怎么?小生还真不知道,玉公子对房中御术也颇有兴致了?用不用小生亲自教诲几招?」武乐贤自身后而来,令廖玉林勐然回过神来,将书扔回了原处,背靠窗而坐。 「呦,还自己垫着白帕?又不是头一回挂灯的花娘,含苞待放,急着与小生验明正身吗?」武乐贤斜斜地倚着半身,还是方才那身雪白的绸衣,松松垮垮跨在肩上似的。只是俊俏的脸与上回一样样的,多了个鲜红的巴掌印。 廖玉林看他挨打,不知为何有些快意。若此人当真是武相府里的暗哨,必定也是准备探自己的底细,任他张牙舞爪、虚张声势,若自己以再不露面相逼,还不怕人不出来? 「呦,还叫人打了一巴掌?当真是给在下出气。」廖玉林的手肘堪堪够到桌面,小心地避着,不想与这地方的任何一物过多接触,「上次匆忙,还未请教贵姓。」 贵姓?武乐贤弹指将发梢拨乱,借着往后仰倒的姿势,绸料犹如潮水退去滑开,露出肩头来,故意激面前小举人不敢直视,瞬间闹了个面红耳赤。若说姓氏,武乐贤自己也是不清不楚的,轻声一笑,好似说着与自己不相干的戏言:「免贵,无姓,单名一个斐字。玉公子若赏面子,就唤我一声斐哥儿。」
第193页 「斐哥儿?这若是你的花名也罢。你称唿我一句玉公子,我便姑且唤你阿斐。」 武乐贤失声大笑,几乎要笑出眼泪来。阿斐?这小举人当花楼是国子监呢吧?这一通笑声叫廖玉林一怔,不知是自己起的称号太过正直,别说放在寻柳居,就是放在整条花街都是格格不入。 「你……你笑够了没有!」廖玉林咬咬牙,恨恨道。这人当真是自甘堕落,给脸不要,还是得骂才能好好说话。 「阿斐?这名字随便赏个什么阿猫阿狗都不要吧?莫非玉公子来这一趟,就只为了给小生起个名字?」武乐贤如同听了个什么笑话,比来花街的小哥儿扯脖子要当清倌还好笑,走过去一手拢住了廖玉林的脖子,俯身在他耳畔轻笑:「啧,看见没有?小生这半张脸,为了公子都打花了。就为了见玉公子这一面,推了今夜的恩客,叫人赏的巴掌呢。早知道玉公子就为了这点事,小生……也不再露面了。」 绸衣本就系得不紧,再一俯身,敞着的襟口大开,健实的胸膛又袒露出点点红痕。再加上武乐贤一头长髮低束,松散披在肩后,玩世不恭地贴近过来,竟有几缕搭在了廖玉林的肩上。 声音浑厚却不实,低沉又缥缈,不知是练了什么鬼魅的话术,廖玉林耳畔一热,犹如被人咬住耳尖,登时扬手又要朝后挥去。却被那人捉住腕子,死死捏住,好比一条吐着信子的毒蛇,要将手骨咬穿。 「玉公子又要打我了?」不知这人话术中练了什么摄魂大法,激得廖玉林只想夺门而去,「你并非是小生房里的恩客,又没在小生身上花银子,当真不怕我还手?」 「松手!」见他竟丝毫不知羞耻,衣衫不整还满口胡言,廖玉林顾不上其他只想将腕子收回来,却不想用力过勐,将绸衣拽了一把。 上身的白绸一下滑落至腰间。 「公子这么着急?还是怕了?怕小生动手取你性命?」身为武相府里暗养的刺客,武乐贤杀性大动,狂躁起来只想掰断了廖玉林的脖子,来个干脆的。若不是主公说此人暂时先不准动,当真不叫他活过今晚。 廖玉林犹如受了大辱,却也有几分把握,算清此人暂时不敢动手,否则不至于刁难他。急促喘息中忽一笑,道:「怕你?恐怕阿斐是想多了,我是嫌你脏而已。那日你偷了我的玉坠子,蓬莱的玉籽不值几个钱。今日带了个值钱的来换,上好的翡翠种。你将那一枚还我。」 嫌他脏?武乐贤想不到区区一个解元,真当自己攀上赵太师这一棵千年梧桐,妄想孔雀变凤凰呢?还敢梗着颈子与自己叫板,不知天高地厚,这样纤细的颈子他不知掰断过多少了。兴许是察觉出眼前之人面露兇相,廖玉林也不再硬碰硬,腕子往回一缩,屏住了气,不去闻这条毒蛇身上的酒香。 武乐贤如同捉了一只爱惜翎羽的小孔雀,好似看透举人心中所想,绕在廖玉林腰上的手转而将其下巴擒住。待廖玉林察觉他恶劣的行径,已是晚了一步。 不是嫌他脏吗?武乐贤在那湿润的唇珠上轻轻勾舔,瞬而松手,翩然坐得老远,暗自讥笑道:「诶呦,还望玉公子别见外,小生接恩客接得多了,如此情境,情难自已,就做顺手了……还望玉公子莫怪啊,不算你银子了。」 「你……你!」廖玉林的脸色已是惨白,如冰雕呆愣着,忽而手背狂抹着嘴唇,一边呸呸呸地往外擦一边慌张去倒茶水。待喝了一盏漱口,登时又觉醒此乃花楼,这水这茶谁知干不干净,就再也忍不住胸口狂乱流窜的作呕感,哇一声将茶尽数吐了个满地。 胃里比上次还难受,好似五脏俱焚。廖玉林蹲在地上,用衣袖抹掉唇上的茶水,整个人缩成了小小一团。 「嚯,反应如此强烈,该不会是……小生无意中掠走的是公子头一回与人亲近吧?」武乐贤还不收敛,看这只初出茅庐的傲慢孔雀就差吐出血来,心中又是痛快又是嘲讽。这点儿委屈就受不住了?若只是这般份量,也不用他亲自动手,就算明年春闱殿试中了三甲又能如何?还不是骄矜翰林一个,说不得碰不得,也成不了大气。 廖玉林撑起身来,看似柔弱无骨却已经不似方寸大乱,只是仍旧有些慌张,不想竟将这一出直接跨了过去,接着答道:「那……那枚玉坠子是恩师所赠,你将它还我。还有,你若想以此法来羞辱我,只怕又是妄想……我自小受过的苦比这难熬百倍,就当被疯狗咬了一口又如何?看在你推了旁人来见我的份儿上,我也不欲叫你白忙,自然要给银两,不然可就辜负了你寻柳居的魁号了?」 作者有话要说: 别看我们廖二哥知书达理好欺负,当属赵太师门生中清高孤冷又洁癖的第一小孔雀!大家不要怕,武乐贤现在欠抽,以后……你们会觉得他非常好的,值得託付。 这一章小福福没有出镜,下一章小福福要脱裤裤擦鹿血酒了!若是怕和谐,惯例走微博,太子这么苦逼憋了这么久,是时候给一点儿福利了(太子亲妈们欣慰微笑并暗中可以观察) 小福福:哎呀,紧张!先支起屏风来……脱裤裤…… 祁谟暗中观察…… 小福福:哎呀,这酒好烧啊……赶紧洗洗算了…… 祁谟:小福子,你挡着屏风作甚? 小福福:殿下别过来!奴才在洗洗呢……
第194页 祁谟:什么洗洗?叫孤看一眼…… 小福子:不给看洗洗!!! 第91章 说罢廖玉林甩手扔了一锭银子,摇摇晃晃地往外走,转身又道:「银子赏了,往后我也算你正经的恩客,再打你,总不能还手吧?今日不得空,花灯就不给你挂了,自己歇着。三日后必定还来讨要,玉坠子替我收好。」 亲都亲上了,竟不是个轻易服软的?武乐贤舔着指节上的胭脂,浮眯着眼,将当今解元从头到脚打量来回。想他五年来为武相清除异己无数,见过数百个濒死前苟且求生的官员,也没见过这么个不知好歹又不怕死的。 歪在榻上,武乐贤慵懒地一摆手,道:「三日后小生没空,五日后再来罢,谢玉公子打赏,下一回必定好生伺候着,不送。」 三日没空,五日后再来?可是第四日有要紧的人相会?廖玉林回身冷冷望了一眼,已然算出来日子。却不知自己是如何走出的花街,好似一具没了魂魄的浮尸,半飘在虚无的花灯之中。雅间之中徒留武乐贤一人,门未关,箜篌琵琶伴着花娘婉转的唱腔自前院而来,宛如靡靡之音吹破竹林,坏了这片清净。 地上只剩茶渍一片,那锭白银被武乐贤拾起,在指尖摩挲着。小小举人还想怎么着?阿斐?这名字当真土里土气的。 太子兵马那日离了陵城便一路往北,已过二十日有余,这日行至石洲最高的一处山脉,便扎营于山脚之下,分做两营,稍作休整,再一鼓作气。待翻过这山脉便是蛮荒平原,人数凋零,一月便可与北境十万将士汇合。 廖晓拂跟随将士们同吃同住,已然学会往木桩上捆绳子,扎营四角。魏教头老远就看见他吃力地往土里凿木钉子,知道廖公公手劲儿不大,就挽起袖子过来帮忙。 「来!铁锤给我!」他喊道,等不及廖公公回身便一把抢过,「廖公公这钉子凿得不扎实,还是得叫卑职这等粗人来做。若在平原一带也就算了,越是山脚越是风急,晚间跟吹号子似的。这要是狂风过山而来,还不将廖公公与太子的帐子掀飞不可?」 廖晓拂手里一下子没了活儿,也插不上手,在一旁拨拉拨拉,找了一处不算太干净的地方坐下,双手做拳捶着小腿,笑呵呵地给魏教头叫好。 「腿肚儿酸了吧!」魏杰提气一甩,木丁凿进土里过半,震得土里的小石子都飞起来了,「新上鞍的人啊难免腿收得紧,一日下来,小腿发酸都是常有的。再骑骑就好了,身子别较劲,否则廖公公难受,那马也难受。卑职听说昨夜逮回一匹野马,不知怎么地……对了!待日落伙夫架了火,煮上大锅,叫他们给廖公公烧一盆热水来,泡泡就好。」 「谢魏教头,那如何能使得?热水难得,皆是用来烧饭的,哪儿能给咱家用了。」廖晓拂坐下也不想闲着,弯着指头,认真把蒺刺从干草堆里一根根地挑出来,这堆干草可是要垫在帐子里的,「原先在宫里,主子多,奴才也多,谁人也不将热水当宝贝。早膳前若是御花园走一遭,光是捧出来倒掉的就够流成一条水道了,皆是只蘸了蘸头面的干净水。那时候咱家也不当它稀罕,跟着出来才知道,原先是身在福里却不自知了。」 「廖公公近身伺候的人可是太子,殿下身边,必然也跟着讲究。」魏杰忙道:「原先禁军当殿下不能吃苦,后来还当廖公公也吃不了。现下一个个都说你好着呢!」 听魏教头提起了自己,廖晓拂抬头疑惑道:「说咱家好着呢?咱家……从来都本本分分的。」 「何止本分了,那帮臭烘烘的小子,汗气熏天,也不勤着擦洗,却说廖公公香着呢!」魏教头凿好了木钉又把横柱栓好,再铺开涂抹了蓖麻油的葛布,道:「就连卑职手下的苏家兵都夸廖公公长相清隽,轻手轻脚的,最难得是还不娇纵,与人总笑呵呵……」 廖晓拂见魏教头说一半不往下说了,自然分明后头的话是不想叫他听了。也不难想,廖晓拂大抵能猜出大概,无非就是原先没见过宫里的公公,讹传中宦官皆是心狠手辣、贪图享乐之人,遂而不看好他。接触了几月,才摸清廖公公好相处的性子。 魏杰是个干活实在人,不消一会儿就将大帐支起来了,帮着把干草往内帐一铺,再细緻的活儿就轮不到他来做了。赶巧守卫也到了,就把粗活全揽过去。廖晓拂歇了将近半个时辰,早就待不住了,赶紧将褥子铺好,屏风支上,再把四周的葛布封严实整整一周,才心满意足拍拍屁股,从地上站起来。也就在这时候,两个苏家兵合力端了一桶水来,说是魏教头命二人抬来的。 水都抬到眼前了,廖晓拂不好再推,容二人送进了帐子。殿下昨日就没怎么合眼,与苏大人及左右营参将仪事,今日扎营后也交代晚膳后才回。廖晓拂本想将热水留着,连日急行,每晚都是用冷水擦擦身子,胡乱了事,更别说殿下曾经那样讲究洁净的人,若能泡一泡热水,该多好啊。 可等着等着,暖手炉里的荣檀香将将烧尽,廖晓拂困得一个摆子将自己晃悠醒了。揉着眼蹲下去,伸出小手往水里一试,诶呀!滚烫的开水都温乎了,再晾下去,好好的一盆水倒是糟蹋了。 屏风后燃着一盏油灯,灯苗随灌进来的风明灭闪晃着,廖晓拂许久没碰着热水,指尖扎进去就不愿.拔.出来,本身就是个怕冷的体质。他将手在膝头抹擦抹擦,不捨得走,指头被热水烘得微微红,好受得了不得,若是能擦擦身子,怕是要舒坦死了吧。
第195页 「大人……」帐门两侧是张广之安排的佩刀守卫,忽听身后一声,扭头见廖公公拢着袖口,在手心哈着热气,眼皮子困得挣不开似的,「咱家……在里头洗洗,帘子先放下。若是有人来找,或是殿下要伺候着,大人就在帘外唤咱家一声儿,可别……可别叫旁人闯进去,咱家先谢过。」 祁谟又是将近一日未歇,脸色有些苍白。十万这个数目的兵马并不是好带的,曾经宫里的勾心斗角相比之下都是沧海一粟。禁军本是守卫军,按大昭律例每五户出男丁二人,升为军户,统共也有一百万之多。除却只听命于皇上的御林军,十分之一的数目握在手里,除了莫大的权利,当属是不小的责任啊。 故而与苏青松相商,分左右两营,各提一位参军升为参将,苏家兵还是由魏杰管教着。今日扎营后就忙着与青松、参军商讨,可算将参将的人选定了下来。然而此刻祁谟披着一领猩红色的将披,仍旧皱眉不展。 过了这道山脉,离北境更是近了。昨夜派出去的望子回来,竟以五十男丁之力合围了一匹受伤的辽马。方才祁谟已经去马厩探过一眼,艷红惹眼的大红马在马厩中暴烈嘶鸣着,比他们的军马高出一掌来,肩骨与腿骨显然宽出半掌。精壮的后腿被勐兽撕咬了好大一个创口,却仍旧打着响鼻,警惕旁人靠近。听说擅长御马的骑师就踩伤了两位,这还是崴了蹄子的。 原先只当辽人身强力壮,想不到辽马也是如此,战事若一触即发,必定是大昭的兵马吃亏啊。苦苦思虑着,祁谟走到帐前忽而一怔。小福子若在里头是从不会闭帘子的,都在屏风后头乖乖儿的,或老远跑出来迎他,看一眼便扫清烦扰。今儿怎么了这是? 「廖公公不在?」他问道,锋利的眉梢染上不悦。十万人不比当初五千,龙蛇混杂什么样的胚子都有。小福子行走于其中,怎么不知道跟着一个? 「回殿下,廖公公还在帐子里,并未外出。」左边那人应道,难掩脸上的窘迫,声量也越发小了,「廖公公说不叫人进,说在里头……」 「说什么?」祁谟怔然。 「说是……」左右二人眼色急急交换着,最后不得不说:「廖公公说在里头……洗洗……不叫人进去。」 在里头洗洗?还不叫人进去?祁谟伸手挑开了帘帐,猩红色的将披一晃便匿入细缝中。他是龙子,此刻不算作人,也罢。 虽是深秋,石洲却已是很冷了。帐子里却笼着一阵湿润的雾气。廖晓拂起先还犹豫着,见水凉了又可惜,这才一狠心解了裤带,又轻解衣衫,绷着脚尖迈进了木桶里。前一刻心中还有挣扎,待坐下后被温热的水包住了腰身,廖晓拂心中嗟嘆一声,这副怕冷的破身子,还是泡在里头舒坦。 木桶不深,水只及他凹陷的腰谷,没过他的肚脐,已是难得了。廖晓拂环臂揽住膝头,避开不去看自己残缺的那处。原本应有男儿物的两腿之间空空荡荡、白白净净,真是连一根遮羞的毛都没长。新长出来的皮肉好似又与原生的不同,廖晓拂自己都不敢去碰,滑得烫手。就在原本长肉的地方空留一道竖直的肉疤,股凸着,那是因为下刀的刃过了火,给烫出来的。 就在那道被世人不齿的肉疤上,开着一个草芯儿似的隐秘的尿口。被热水灌入一泡,耻得廖晓拂更不敢去看。 翘着雪白的两只脚,手捧着水,颤巍巍往肚腹上淋。温水溅到小乳上,宛如一捧烫水,激得他单薄的肩微拢,好似这副身子叫歹人看了,只差自己也闭了眼不去看。 可这水温热的,真好啊。廖晓拂咬着唇,被热水蒸出了一层汗雾,外头冷,水里热,小乳充挺着,奶白色的小肚儿都泡红了。他反覆用水淋着白而滑的腰侧,又想赶忙洗好将衣裳披上,又贪恋这盆不易得的热水,急得眼皮子颤颤,心里骂自己不要脸面,扎在十万的男儿堆里竟敢脱了贴身的衣裳和亵裤,自己把自己扒了个熘光。 就为了这么一盆热水。 廖晓拂羞死了,若叫师父知道,跪着打手板都是轻的。兴许是被热水一捂,凉风一激,白生生的胸口上两颗小小的乳.首都凸起来了,他赶忙用水拍拍脸,再拍拍嫩笋茭白似的胸,仔细搓了几把。水还未凉呢便着急忙慌地要起身子来。 正起到一半,帐子里忽而白亮了一瞬,接着又暗。廖晓拂刚迈了一条腿,背朝帘子,就听到熟悉的人声,像哄着一窝极易被惊吓的幼鸟,隔着屏风叫他。 「拂儿莫怕,是孤。」那人虽开口了,却还是往里走,不知里头的人正光着擦身子。 「是太子。」廖晓拂在心里轻轻地叫了一声,慌得手不是手,腿不是腿的,身上光熘着发着汗,赤着的脚踩在干草上,刺得脚心发痒。「殿下别过来,奴才……奴才洗洗,洗洗就得了。」 慌张着脚下一打滑,三魂六魄都随着热气化为飘忽的一抹青烟。廖晓拂弯着腰,一手盖住肚脐窝,一手盖在空荡荡的下身处,弯着腰如堕彩云端,眼瞧着要摔。祁谟隔着屏风见小小的影子歪了,顾不得便冲去先将人接住,哗啦一声,木桶的水也洒了大半,屏风也倒了。 而帘子外头的守卫听见帐子里响动异样,抽出佩刀却不敢冒然闯入,干等着殿下传唤。 廖晓拂傻愣愣地被接住,光熘儿的,脑子里的万千思绪皆轰然崩塌了。完了,他完了,他这副不堪的全净的身子,到底是叫太子看见了。
第196页 作者有话要说: 咳咳,太子你就别装好人了,明明是你进去吓拂儿的…… 上次与小可爱讨论兵士数量的问题,豆酱做了下功课,明代时大军就有二百五十万之多啦!所以十万大军完全不是问题,作为援军,妥妥的! 苏青松:说来听听,两位殿下为伴侣做过的最大牺牲是? 尼古拉斯.戏精本精.祁老四:为了丫头我可以不要脸。(后面会写到,哈哈哈) 一脸震惊.苏青松:看来太子殿下若想取胜,必定是为了廖公公可以不要命了。 满脑子都是马赛克.社会殿下:错,为了看小福福洗洗,孤连人都不做了。 一脸震惊苏青松 祁老四:不要碾…… 第92章 「殿下!」外头的守卫像热锅上的蚂蚁,进也不是,退也不是,提着心好似提着自己肩上的人头。动静不小,像是把什么大件摆设砸了,须臾静得瘆人。好歹是跟随张广之从宫里带出来的,也提点过,廖公公面子上唤他们一声大人,暗地里也是主子。 两个主子在里头出这样大的响动,又没了后文。不进去算是护主不周,闯进去更是不敢。人家廖公公早早说好了在里头洗洗呢,太子能干出的荒唐事,旁人没那个胆量。 「无碍!」帐子里总算解开了死局,也出声了,朝外头髮令:「廖公公收拾屏风时搬不动,摔着了,孤已经给扶正了。你二人用心守着帐帘,来人就说孤乏了已躺下,全在帐子外头候着,苏大人来了也不准进。」 苏大人也不准进了?左右二人刚安顿了心,将佩刀收回刀鞘,在两侧站得笔直,鹰隼般巡视帐前行走的人影。苏大人身为太子副将,向来不等传唤,今儿是怎么了?只是这个疑思刚冒头又被压了下去,守卫又互视一望,总归谨守本分不会出错,不该想的不必多想。 廖晓拂蜷着身子,两条笔直的腿叠在胸前,一勐子扎在太子的臂弯之中,不敢抬头更不敢动弹一丝。他还当太子慌忙之中顾不得许多,守卫怎么也得进来了。 毕竟太子接得急,是以半跪之姿将他接住的。而后屏风就倒下来,眼瞧要将二人同时压住。就在此刻,太子扭转了背向,以肘支撑,从后脑到后腰结结实实受了这一砸,低沉地闷了一嗓子,却把廖晓拂给护住了。 好在身未卸甲,否则当真是拍得不轻。祁谟耸动肩头,将摔裂的屏风从背上掀下去,又是哐当一声。廖晓拂立即把腿蜷得更死了,怕外头再问。好在两位守卫皆是识相之人,太子既然说了无碍,那就算有碍,也是不想叫人再多嘴一句的意思。 自己当真无耻极了。就为了泡一盆热水,就敢青天白日之下在帐子里宽衣,待主子回来逮个正着又摔了,出尽了洋相。故而廖晓拂把脸埋得极低,好似这辈子都抬不起头来。 「可有摔着你了?」祁谟压低了嗓子问他,一听见太子的声音,廖晓拂只觉得更没脸了,干净的指甲扎在手心的肉里,末了还是叫太子给小拳头掰开的。他觉得自己丢人了,根本来不及猜透明明交代了守卫大人,不准放人进来,怎么又会叫太子撞上了。 「殿下先把眼闭上,容奴才把衣服穿了。」廖晓拂将身子那点儿秘密护得死死的,收着细细的胳膊,胸口搓出红印子的小乳都拢起来了。只是面对血气方刚的男儿,他还是过于天真了,光熘儿的身子摆在眼前,叫太子看着大半,他竟还想着能将衣裳穿上。 祁谟不得不先解了将披,否则吼间发热发胀,好似要勒死他了。猩红色海样的铺在干草上,就与他春.梦里八千岁垫在身下的绸子一样,声音粗粗地说:「那……也好,拂儿先去孤那披风上头躺躺……我、我给你拿便是。」 廖晓拂身上还湿亮着,背上、腿上,还有那颗小而圆的屁股上,皆黏了几根枯黄的草根。脸蛋红得火热,脚趾冰凉,耻得不敢伸直了。听殿下说要拿衣裳,也起身了,他便信了,翻了个身朝将军的披风上爬。趴上去后很是狼狈,白白的一截儿后腰,又是汗又是水。 「殿下先把那脏衣裳给奴才吧,先不换了。」廖晓拂无措地朝后直伸手,心里还一个劲儿地暗自傻傻庆幸着,再如何……也就是屁股叫太子看了。营里男儿无数,滚河里赤着洗身子都是有的,殿下成日与他们切磋,还光着膀子打叶子,故而自己这肩啊背啊的,在太子眼里都不算稀奇了。 再退一步说,若自己是个全整的男儿,屁股叫人看了也就看了,不碍事的。廖晓拂心里怯怯得很,却只得这样想。一只手往后伸直,急着要里衣,另只手却像个小娘子,遮在紧巴的尻缝之上,趴着,不知殿下再后头作甚,傻傻地等衣裳。 直到小腿被拽了一下,他才听殿下在背后很近的地方说话,说拂儿的身子与腿生得好白。 哪里还有心思去拿里衣,祁谟跪在干草上,视线从他脚尖儿往上挪着看,小福子毫不歪想,赤条条地爬上那张赤色,既全心地信他,又好似全力地诱他。世人摒弃太监,骂他们六根不全的身子龌龊。哪里龌龊了?祁谟的心神都被那两瓣白肉诱住了,好似一个从未经歷情事的痴儿,红着眼,急不可耐地瞧。 「拂儿的身子与腿……生得好白啊。」没等来衣裳,却等来太子从后头拽他小腿,亟不可待地压上来不说,还掰他的手,捞他的腰,像个死牢里就不见光明的人逮住了火星。
第197页 「啊?衣裳、衣裳呢?」廖晓拂惊觉得不对,屈着膝窝,扭着小身子,找不着地方去躲。这一扭身,胸前淡粉色的乳首又叫祁谟看着了。他还当男儿能把持得住,哪里见过君子与登徒子的间隔就是这么一小步。 祁谟这手刚将日思梦想的腰捞起来,手臂勾着,手掌就放肆地摸上了。不知是不是沾了水,滑得竟抓不住,明明还粘着干草,粘着泥沙,却干净地发白。 「你……」廖晓拂瑟缩着弓着,躲着,不知殿下看他屁股作甚,还不讲究地捏他臀尖,回身轻推了一把,把祁谟的凝思打断了,「你都捏我了,就把衣裳给咱家……」 神思里尽是眼前抓不住的腰、雪白的脚心、浸红的一双腿,还有不让看的屁股,唯独没了衣裳。祁谟放开了他的腰,转而去扳他的身子,恬不知耻地将掌心往人家小肚子上头贴,求道:「拂儿将身子翻过来,叫孤看看。」 身子翻过来?看看?不行不行。廖晓拂都不出声了,只顾得摇头,看他屁股就算了,殿下如此深明大义之人,怎么会如此轻浮?使不得使不得。那只贴在肚脐上的手烫得他膝盖都软了,也不知怕甚,总之缩着就是不给看了。 「拂儿将身子转转,叫孤看一眼也好。」祁谟也弓着腰,比春景里的猫儿求欢还求得狠,他哀哀地一求,手上的腰就软一分,像一捧冰雕出来的玉观音,在手上给捂化了。 廖晓拂早急红了眸子,不知殿下要看他什么,一个小公的身子,有什么可看?殿下往常从未这样虎野过,抓他的腿,捏他的腰,掰他的臀尖,还要看他身子。可太子恳恳切切地央求他,跟讨不着奶吃的娃儿似的,他喜欢殿下,就战战兢兢地仰头想再问问,问问殿下到底要看他什么,若是只看上身,那就转过去给看看。 祁谟见他不躲闪了,侧卧紧贴着人家,就着小福子向后仰的颈子,竟擒住人家的下巴准准地啄了上去,去吃他湿亮的唇与湿滑的小舌,还用膝头莽撞地顶开了小福子的腿根。廖晓拂未经人事,心里头喜欢太子,禁不住这样折腾,原本攥那将披好似要撕开了,缓缓地松了劲儿。 殿下这是疼他呢。六哥说了,谁疼谁,谁喜欢谁,才这般亲他的嘴,啄他的唇,再光着身子,狠狠折腾。但他还不懂这个光着身子折腾是个什么路数,脑子里乱闹闹的。 「嘶……冷了。」廖晓拂被吃得五迷三道,晕乎乎地张着小口。这种时候哪里会身子冷,发烫还来不及呢,是太子身着的软甲上那些细密的鳞片冰凉,贴在他背上。祁谟一听,像个狂徒似的将上身的甲卸了,隔着一层薄薄的里衣,又与人抱在一起了。 「来!孤这样搂着,就冷不着你了。」祁谟也骂自己勐浪,骂自己不知好歹,将人家的身子按在地上,连褥子都没垫上。 「这……亲也亲了,殿下把衣裳给咱家吧。」廖晓拂还是像一条不肯翻肚儿的鱼儿,搁了浅,惶惶地求那渔家将自己放回去似的。说不愿吧,手指又勾勾着去寻太子的手,也不像真被人欺侮了。若祁谟再去叼他的小舌,他也软软地自己开嘴儿,任殿下纠缠。 头髮散了,那颗泪痣就忽闪忽现的,惹得祁谟心里百爪挠心般的难受。「拂儿是怕?若是怕,孤就不动弹了。」这是痴人说梦呢,祁谟自己心里都不大信,毕竟亵裤里的东西顶得老高,满脑子都是这具滑手的小身子。 「怕……倒是不怕。」廖晓拂到底还是老实,不懂太子这是诱他呢,又想又不想的,扭捏着别过脸,又被祁谟将脸扳回来,亲他的小鼻尖,亲他眼下的痣。「奴才身子残缺,殿下……看了不好,真的……宫里头都讲究这个……将士出征,钟鼓司的人……都不叫用。」 说完,廖晓拂又咕哝了几句什么,好似钟鼓司的顺口熘,咕哝完就瘪着嘴,连脸都不敢叫人看了。祁谟却忽然撑起了身子,叫了一声「拂儿」,待廖晓拂笨拙地抬头,哈着嘴问作甚,就叫太子仰面扑了下来,想挡也挡不住了。 这个小奴才,当真是来讨债,挖他的心,剜他的肉!身子下面的人慌了,不知方才刚哄好的太子又怎么得了。还是怪他说顺了口,叫祁谟听了个通透。 带兵出征前宦官不得上前,须退而躲避,不准抬面。这算哪位老祖宗定下的规矩,祁谟早忘了,禁军都无人知晓,小福子却还记挂着。毕竟出身钟鼓司,讲究多,他怕自己给殿下触霉头。他的拂儿太好了,好得不知该怎样疼他。他这对旁人百般戒备的拂儿啊,对自己却这么诚心,不藏着一丝一毫,把心里独一的牵挂刨出来给他看。他哪里是怕太子嫌弃身子,而是怕触了骠骑将军的霉头。 作者有话要说: 咳咳,不是不给太子福利,是豆酱当初按照歷史背景来写年龄,一不小心给写小了……其实小福子对感情是很坦诚的,有男子的利落劲儿。所以这身子到底叫不叫太子看,各位亲妈留言说了算! 守卫左:哎呦方才殿下怎么进去了?佩服佩服。 守卫右:佩服什么啊你! 守卫左:佩服殿下这不做人的勇气。 守卫右:总之非礼勿闻勿听就对了,不想死你就当无事发生! 苏青松:你们嘀嘀咕咕说什么呢!不好好守着! 守卫左:内个!苏大人!您不能进……殿下说他乏了,先睡了……若有大事也得传唤。
第198页 苏青松:这么早就睡了?也是,好几日没睡安稳了,那等殿下起身,你们…… (乌拉!帐子里又传来异动) 守卫右:内个……苏大人有所不知,咱们殿下他……他睡觉梦游…… 守卫左:deideidei…… 第93章 太子这一扑,像是要把人吃了似的,将廖晓拂直接翻了个面儿。他不知该怎么疼这个人才好,只凭着一股子热血,掰着人家捶他的手,甚至有些鲁莽。高挺的鼻樑划着名小福子洗干净的脖颈,划过并不凸起的喉咙。 廖晓拂知道胸口失了守,挣拧着把手抽回来,交叠捂住了下身处。一条笔直的腿支起膝头,急得直踹,屈着去撞太子硬实的腰胯。小腿生得很是好看,比男子的腿细顺,又比女子的腿结实,脚跟的线条自下而上到膝窝好似吸饱了水的笔锋一气呵成,脚腕上那一截儿比旁人长了一些,还想将身上的人划拉下去。 他还当殿下又要去揭自己扣着的手背呢,脖子上热烘烘的,好似身上压着一团火,火还一个劲儿地拱着他。可太子方才一个劲儿地要看,这会儿子掀过来,却不闹腾了,只是胳膊揽着胳膊地搂他,像个大帐子似的罩着他,没头没脑地啄他的下巴。 「殿下,可还、还要看吗?」他觉得太子这下又成君子了,「那把衣裳给我吧,看了若冲撞了,就是奴才罪过了。」尽管太子早挑明二人以君臣相称,这奴才奴才的,总是改不掉。 「哪里就罪过了!孤不喜欢听这句,拂儿是孤的福星,怎么就会冲撞了!」祁谟的嗓子染上情.欲,说起话来哑哑的,语气却叫人说不出的安心神,「老祖宗订得规矩多得犹如繁星,这不准、那不准的,早早该废掉了!」 若不是手不敢离身,廖晓拂就要去捂太子的口了,这话可说不得啊,老祖宗恐怕早修成了大佛在天上听着呢。自己诱着殿下亲嘴儿就算作孽了,再叫太子为自己说大逆不道的话,岂不是又要将天惹怒了? 「太子慎言!」他只得急急摇头,钟鼓司掌管祭典,故而里面长大的公公格外信神信鬼佛,眼下出兵在即,他更信。 祁谟这个姿势实在是累,又怕湿亮亮的小身子过了冷风,又怕一个不当心,叫底下势头高涨的东西戳着他,弓着腰正色道:「孤并非胡乱说,你想想,自从我将你带在身边起早已破了多少规矩?说不叫公公夜里伺候,你日日睡在寝殿里,你我仍旧相安无事。依我所看,规矩能立就能废,老祖宗兴许叫人克住了,才开金口这样说。可拂儿不是,拂儿只克我的性子,又不克我的命数,不仅不克,还是一颗天降的福星,老祖宗赏给太子做伴儿的。」 「福星?」廖晓拂被太子绕晕了,不是他傻,是他的精明都对外人了。况且自从净了身他就将旁人的眼色看得透透的,除了和他一样的小公,没人当真在意他们死活,皆说他们命贱。若说错了话,头一个推出去顶罪也好替死也好,谁叫他们自愿去势呢。更没有人这样说过,说他是福气,是天降下来的福气。 「不对不对,殿下这话说岔了。」缩着下巴,廖晓拂又摇摇头,「殿下要看咱家的身子,才说这个……」 「是,孤是想看拂儿的身子……不瞒你,是真的想看。」说着,祁谟使劲儿吞咽了一口津液,正是好年纪的男儿,梦里都梦见过这个事儿,「不仅想看,要想叫拂儿快长一年,解这相思苦……但这里头不只是非分之想,是把拂儿当做自己来疼,也不想叫你总觉得差人一等。老祖宗若是能亲眼瞧见拂儿,也必定是欢喜的。」 廖晓拂朝太子背向的帐顶望去,想了一下,嗟嘆道:「老祖宗怎么会欢喜?怕要怪罪我呢。」 祁谟与他面对面,轻劝道:「自然是欢喜,因为孤喜欢拂儿,有拂儿在才开怀,若后人整日郁结不振,那才要怪罪。方才那话不要不信,你再想想,自你来了太子殿,孤这日子是不是好过了?一件件数着来,皆是顺遂了天意。不与你相识,孤那是过得什么日子,恐怕你也是清楚的。」 这条屈着的小腿似是松下劲儿了,搭在太子的腿旁。廖晓拂是没参透天机的人,不知这回重活过来,万事皆由祁谟提前算计着,稍稍往回一想,确实是自己进殿伺候之后才翻天覆地。从前谁人敢笃定太子还能有带兵出征的一日?还能得了皇太后的偏心?一件件事铁证般摆在眼前,莫非真叫殿下说着了? 「往后你只需记着自己是太子的福星,既是小福子,又是拂儿,旁的规矩自有孤亲自给你做主了。」祁谟今日似是要将他的心魔破了,否则自己也跟着心疼,又说:「你看,你身子下垫着的可是孤的将披,骠骑将军的衣冠给你垫屁股,还敢说冲撞了?」 一直只顾着遮掩,廖晓拂被一句点醒,是啊,将披岂容儿戏,既可号令千军又可调令万马,急道:「殿……阿嚏!」刚从热水湿着出来就撞上太子,鼻子里痒痒的,就打了个喷嚏。 不敢再叫人冻着,祁谟撑着手,用披风左右合起把人一裹,将人赤条条抱到褥子上去了。从前在寝殿里是小福子伺候他,现在皆是反了,轮到他做抻被子叠褥子的事。 廖晓拂活像个蚕茧,又被盖上了被子,地上仍旧一片狼藉。「你躺着,别动,孤去收拾。」祁谟道,转手刚要抬步,里衣就被轻轻往后扯了一下,力气小小的,像是吃了天大的勇气才敢。
第199页 「殿下若要看看,那便……给看看吧,若小福子是福星,也碍不着事儿。」廖晓拂从被沿伸出半潮着的手,指头勾着太子的里衣,瞧着地上,直白地叫人咬牙,:「反正……也是要给看看的,也不好叫殿下……老这么撅着。」 男儿身上的异动他格外敏感,太子再躲着藏,一站起来,也不一样了。何止是眼下,有一次睡得浅,听有人低低地唤他,还当梦回太子殿。睁开眼却瞧见太子榻上空着,屏风那头的动静既压抑又渴求着。透着缝隙,是殿下唤着他的乳名,脸上潮红怒涨,半褪了亵裤自渎。 祁谟勐地打了个激灵,这小奴才是往他身上招火呢吧?便不敢回头。廖晓拂想得多,好容易自己想开了,殿下可是不敢了?又急着说:「总归再过二年,也要侍寝了,提前看看……」 这下真就把太子给点着了。廖晓拂只看眼前忽地一晃,殿下一个翻身就压到上头了,钻进不大的被子里,抓着他的手,脸色就和那夜一样样的红:「真给看看?」 「给!」廖晓拂手都松开了,想通了又下决心的事从没后悔过,金钏子在细手腕上打晃荡,「只是殿下若惊着了,不准唬我,必定要……」话语未停,胸口就热热的,紧接着是肚脐,太子摸着他的腰已经往下边去了。 这让廖晓拂有些慌了,殿下怎么能这么快呢?怎么能不听他说完呢?他要说全净的身子还留着一道疤呢,这下完了,那样长的肉疤非把太子吓住了。 「殿下可看见了?」廖晓拂支着腿,腿根上是热的,是太子掰着他的腿给分开了。盖着被子也看不着太子的神色,是惊慌了还是退缩了,再或者是嫌弃了,他都不知道,却都一样样从心里过了一遍,挺着小肚儿往上挪了挪,又问:「可是……太丑了?」 「拂儿!你……」祁谟一勐子钻出头来,按着人家的肩膀,嘴唇轻颤着,把廖晓拂给吓着了。这是真眼见为实了,觉得他不好了?他想往被里躲,往里头藏,捂起了眼睛:「就这个样子,奴才八岁净得身子,奴才是个太监,底下没有。」 「可孤偏偏喜欢太监!」祁谟出口就觉得不妥了,见小福子听得眼都发直,又忙改口:「我说,我就喜欢你这个。没有便没有,有又如何了?惹我心疼还来不及呢,早知道伤疤那样大,就不该带你骑太快了!」 「可……可往后殿下登基,总不能与太监好。」那话说得急,说得粗糙,可是实心的实话,听殿下说喜欢太监,廖晓拂刚放下一茬,又顾忌起别的来。 「胡说,孤若登基,爱宠着谁就宠着谁!」手臂绕过小福子的后颈,另一只手也没闲着,在被子里给他揉小肚子,轻重有缓,忍不住地心酸。不知小东西当初是怎么狠着心忍过来的,一掌宽的疤啊,伤在了那里。奶白色的腿根和新长出来的皮肉,他也不捨得碰了。 这算是身家性命全交代尽了,廖晓拂原先一直惧着,真跨过这步,反而轻松了,肩头由收拢渐渐松懈,懒懒又带点儿委屈地问他:「那殿下方才喊什么?底下不好看,直说就是。」 「怎么不好看了?干干净净的,孤偏偏喜欢,那后半句是噎着没说出来。」祁谟贴近耳畔,二人脚勾着脚,在被子里说悄悄话:「孤想说,拂儿底下生得好白净,真的。」说得廖晓拂耳眼里如同烧起来,将脸藏进被子,捂着耳朵不敢听。 祁谟却故意追着,一定要让人家听:「当真是生得白净!今日孤看过了,也不觉得有何不好,旁人就更没身份将你低看。往后拂儿想如何打扮就如何打扮,好看,孤也喜欢看。」 廖晓拂没办法捂耳朵了,只好闭着眼,装听不见。过半晌,睁眼见太子还等着回话,才算点了头。被子下两只细瘦的赤足还勾着祁谟的靴面,缠缠绵绵的。 小凉庄冷得比胤城要早,如今马耳山西的密林已拓出了一片平地,鬼神不觉地养着四皇子的私兵。白日祁容便带江文成去看看,也开开自己的眼界,到了晚上,仍旧对着一碗苦药发愁。 廖玉林还当小妹落在狠辣心毒的四皇子手里,不知要吃多少苦呢。却不知四殿下见着他小妹就要打蔫儿,尝百草长大也没这样怕过喝药。 「本王若有一日暴毙,临死前必定要蘸着血写是你这丫头害我。」祁容用雪帕抿着唇角,脸色确实比从前亮多了,「这又是什么?」 廖依依近来与陈鸳作伴,叫她鸳儿哥哥打扮得焕然一新,又给扎了耳洞,两个流云髻各束流苏钗子,垂髫并于肩上,很是好看。人家的女儿自小就扎耳洞了,耳坠子与髮饰算一整副头面。廖依依没人管,快到出嫁也没有,陈鸳一看这不行啊,就忙不迭给穿了,还把仅剩的金裸子拿去打了一副金珠,等着依依养好了耳垂给戴上。 「这是贺家小姐给齐大哥做的核桃酥,可好吃啦,甜得粘牙。」廖依依嗓门大,勐地一开口,震得祁容往后躲一下。 「咳咳……成天送这些个,也不怕齁着本王。」祁容瞥了一眼,当真是不好甜口,动都不想动,「你若喜欢就拿走吃,好吃就叫她多做,统归她家的白银都是大昭的,你不花,也该归进银库。」廖依依也不爱吃这些女儿家的零碎,但鸳儿哥哥喜欢,一听赶紧伸手给揽过来。贺小芸每日送的点心都叫陈鸳拦了一半,还说这是给她齐大哥试毒呢,其实就是贪嘴。
第200页 见廖依依收拾得快,祁容不知肚子里哪处升起了无名火。这丫头,每日点心私藏一半,既然不喜欢见贺小芸送来,不收就是了,心眼儿也忒多。有人跟她争,她也不知道效仿一番,赶紧做些什么拿手的给自己表表心意,就不怕抢不过人家? 「咳!那个……」祁容自来就是有气就撒的主儿,也不含煳,张口便问:「人家有这份心思,尚且知道做些什么,你就没有要献于本王的?就一样都没有?一样都没有吗?」 作者有话要说: 太子就这样给自己挖了个坑,殊不知小福子想通了自信了,开始打扮起来,很是好看了!每时每刻都在警惕别人偷看! 陈鸳:师哥,你看鸳儿美不美? 江文成:美。 陈鸳:那你看鸳儿这水袖舞得好不好? 江文成:好。 陈鸳:那师哥你再看鸳儿这…… 江文成:诶,你是不是胖了? 陈鸳:胡说!嗝! 第94章 「作甚?」廖依依歪起了脑袋,耳垂上新穿的洞还肿着,揽了一半的核桃酥又给放下了:「齐大哥想要什么?依依这就给你准备去。」 还要装不懂事?若真不懂就不会糟践贺小芸的点心了,摆上来皆是碎了的。有这份心思还不如效仿人家,成天与公公嬉闹算什么样子。祁容心中百转千回,最近这丫头见着自己就慌乱跑开,有时还偷望他。每每喝药时满心的担忧皆摆在脸上,还紧着问喝下如何了,这不就是关心则乱,对自己心生暗慕了吗? 人家贺小芸都明白给些表示,怎么这丫头就不懂事呢?莫非……是怕自己做的拿不出手,叫贺小芸的点心给比下去?祁容抬眸深刻地打量着廖依依,嗯,必定是了,自古女为悦己者容,不相识贺小芸前,丫头从不知道装扮自己,灰头土脸的。现下心里边难受了,忙不迭注意起来,好叫他留意身边还有个廖依依。 这不,都知道梳流云髻了,也忍痛学着戴耳坠子,可不就是关心则乱嘛。四皇子眯起凤眸来,自在得意,眉目间比太子多了几分风流。既然这丫头重情重义,身旁苦于无娘亲教诲,又拿不出什么手艺来,那他就赏个面子,自己往下迈一步。 「不作甚。只是今晚月色皎洁又无风,本王想出去走走,你要不要随着一起来?」 「月色……皎洁吗?」廖依依往窗子外头瞟了一眼,冬至前不到戌时就黑天,垂云密布,无风倒是真的,可当真不见月牙儿。可草草一想,小凉庄的夜市自己还没逛过呢,鸳儿哥哥应了要带她去见识,却顾忌冻了耳朵,馋得她心里痒痒的。 「要的!齐大哥你等等,依依换件衣裳,准备准备就来。」廖依依往外一熘烟儿地跑了,留下冷面冰霜的四皇子独自一人,更叫祁容坐实了自己的猜想。 就说丫头喜欢自己喜欢得紧,还能有错?这不,一听说要随自己外出就如欢快黄鹂似的,不仅核桃酥顾不上拿,还要回去换身衣裳给自己看呢。祁容得意地一抿嘴,在这节气里摇起了摺扇。 小凉庄确实有一条热闹小巷子,就离着胭脂铺子不远,窄窄细细的一条,两侧是灰石砖 青瓦片的高墙,夹着的是琳琅满目的货郎。只不过巷子里实在是窄,左右两旁立上撵车,好玩意儿满满当当地摆放着,倒是为难了路人,三人成排是走不过去的。 祁容换了件朱红色的雀纹长衣,也不知自己跟着凑热闹换个什么劲儿,还挑了个郑重的颜色。只是眼下他没工夫再计较了,羊肠小道仅够二人并肩的,谁知道廖依依怀中还抱着一只公鸡,支着肘占地方。 「你说回屋去准备,本王还当你要换身行头,到底是山野妇人出身,竟是去鸡窝抱它呢。」祁容道,走一步便与廖依依的肩头撞在一起。 「行头?换什么行头?齐大哥这就不知道了,咱们大将军自来就是山里放养的,满山地捉虫吃。可自从跟着我进了胤城又来了这边,就亏着它了,拘起来总不见人,大将军看人都不顺眼了。」廖依依把大将军往上颠了颠,生怕它坠下去跑了。眼睛却不错神地看货郎的撵车,每每扭头,髮髻上的流苏樱子便跟着盪一波。虽然上头的翠片皆是玉料剩下的,可撞在一起便叮铃碎响,清新悦耳。 祁容心思深,想得多,斜目问道:「你说谁总拘着不见人就看人都不顺眼呢?」 「说它啊。」廖依依哪里能猜透四皇子已经想歪到别处去了,把大将军的尖喙对准了祁容,指道:「它啊,齐大哥你别笑话依依,这鸡说是我半条命都不为过。从前一个人在地里转悠,只有它前后脚跟着。别看它就是个公鸡,也有自己的性子呢,看不过眼的人它狠着呢,一叼一个准儿……」 「行了行了,一只畜生能有什么性子,还真当作人了。」祁容以指尖轻点鼻樑,抓痕已祛,留了个不深不大的疤,浅浅的,不仔细也看不出来。而那尖喙当真可气,看一次就想将这只不知好歹的畜生教训一回。 兴许是万物有灵,这缥缈虚无的一丝杀意叫大公鸡逮着了,扑棱起翅子就要往四皇子身上扑,颈子也梗直了,傲气起来颇为挑衅。祁容就看不惯旁人与他争高低,五弟跟他争也就罢了,如今就连一只鸡也敢放肆,真看不出这等勐禽有什么可疼的。 「诶诶,大将军大将军……」廖依依用腕子压住鸡脖子,振振有词又说:「莫怕,莫怕啊,庄子里的老人说了,雄鸡报响又能啼阴司,兴许是瞧见了不干净的东西……莫怕莫怕啊。」
第201页 祁容这边是脸色一分一分地往下沉,二人独处难道不是如她所愿吗?怀揣雄鸡也就够了,惹得路人纷纷侧目,脸面丢尽,怎得话里话外都沖他来?一会儿老拘着不见人就看人不顺了,一会儿又什么脏东西,莫非是清楚自己与贺家小姐争不过,特特换了种方式来试探? 瞧着廖依依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必定是了,祁容心道。只是实在不想与那鸡面面相觑,便摆摆手,用摺扇随手一指道:「罢了,难得随本王出来一趟,你也不必遮遮掩掩,女儿家不都喜欢个头面胭脂的,你且去看看,看那货郎手里有没有可心的耳坠子。」 谁料廖依依还没开窍,胭脂水粉这类一窍不通,头面只有一支发梳也是满足了,认真又可气地显摆起来:「用不着啦,鸳儿哥哥都给依依添置好了,打了一副金珠的,可值钱呢,是宫里头带出来的金裸子熔了再打的。」 「你!」岂有此理,居然不领他的好意。祁容忿忿地拍了下扇柄,去看廖依依还红着的薄薄的耳垂,心里笑话这丫头无知。女儿家一幅头面就够的当真就她一个吧?谅他在井里十几年的岁月也知道诰命夫人与小姐每年花在这上面的开销。还一副金珠的就可值钱了,这穷酸劲儿,不识好歹还不识货吗?自己头上的梳子可是正一品嫡出女儿用过的,还比不过宫里随意赏人的金裸子?那玩意儿他想有多少就有多少,熔了打一尊金佛都够够的。 这还都是另说,廖依依这耳朵不是为自己穿的吗?又与陈鸳有何相干了? 运了半晌的气,祁容才勉强不带怒火,笑道:「你那是见识少,现下若有看上的,买下就换上。」话音未落,廖依依便轻巧地一蹦,欢快起来:「当真给买?」 廖依依的眸子不大,算不上极漂亮的闺女,与她三哥的丹凤眼相似。这是欢快了,眼睛里像映着星子,活灵活现,充满了生气。这是山里的丫头头一次长见识,怀里抱着鸡,也不是很得体,像是没见过好东西便缠着旁人给买,要将人赖上。只是举动中颇为生动的赖皮倒是叫祁容很受用,心里头沾沾自喜。 看吧,丫头没见过世面,还叫本王给她买呢。 「除了再买只鸡,其余的皆能买来。」祁容道,紧接着便被廖依依拽住了袖口,在小巷子里风风火火地四处乱撞,一时头晕脑胀。廖依依是地里跑大的腿脚,不似闺门不出的小姐,几步就跑起来。只不过怀里勒着大将军,手里拽着个公子,所过之处犹如狂风扫过,只剩几根鸡毛飘零。 祁容哪里经得起这个,甚至多年从未快跑过,一时喘得急促,又喝了不少的冷风。「诶!你这丫头!放肆……」一个急转之后廖依依才止步,大将军煽动起翅子好似要打鸣了,四皇子的脸色则是从未有过的红。这是跑急了,喘不上来气憋的。 「这个这个……」廖依依踮着脚指上头,祁容从未显现这等狼狈之相,抬眸看清,气得声音都颤了:「跟你胡天海地一通跑,你就要这个?」眼前是稻草扎起来的草墩子,上头密密麻麻戳着果子,样子倒是馋人。 「这又是什么?你们小凉庄特有的点心?」那果子上不知沾了什么,映着莹润光泽。 「这不叫点心,这叫糖葫芦串儿。也不是小凉庄特有的点心,胤城里也有。只是上头的糖衣不耐热,只能在冬至前后吃上,再冷些就嚼不动了。」廖依依大大方方问货郎要了串果子大又红的,转头送到祁容鼻子底下:「给,齐大哥给买,那就齐大哥先吃。」 「我才不吃,笑话!」周围隐约都朝这边看,还有指指点点笑话的,笑这家闺女梳头了还跟着外男乱跑,怀里那只鸡却是兇勐好斗的样子。祁容被盯得厌烦了,从荷包里摸银子,也懒得过问一句。谁知这什么葫芦串儿便宜得很,一颗碎银都找不开。 「罢了,这钱就当今日你的头彩,往后若在街上见着这姑娘,再给她吃就是。」虽是赏人呢,可祁容也跟人家甩了脸色,回身不当心差些戳上脸。算不出这丫头非叫自己吃作甚? 廖依依执意要叫他吃头一个:「齐大哥不尝尝?这是山楂果,二哥说吃这个可以下饭。」 什么就下饭了?山楂果那算消食的药性,言谈真是粗野。祁容心里笑她无知,推不开就勉强咬了一个。原先他也在府里尝过山楂,只不过都是晒干的山楂果片,每回煎在药里,用来去一丝涩苦。故而从前祁容一直当这东西无味,嚼过几下才发现不仅可口,酸甜适中,里面还是有籽的,怪新奇的。 怪不得丫头执意要他吃吃看,必定是知道自己根本拿不出什么好手艺,才花心思拉他过来採买,吃一个新鲜。祁容嘴里嚼完,心里也忽然敞亮了,能叫这么个小丫头如此用心良苦,这是爱慕极深啊。 唉……廖玉林长嘆一声,不知不觉走到街口,望着那卖糖葫芦串儿的货郎发怔。小妹跟他时间最久,每年时至冬至都惦记吃这个。今年她不知能不能吃上,在四皇子身边,也不知有没有受苦。 「玉公子还真是与小生有缘,又见面了。」耳畔有人吹气,又飘来一阵酒香。廖玉林瞬间怒视过去,竟然是他,遂而警觉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是副线的一章,明天太子又要嘚瑟了,又要当着小福福显摆自己了~小福子心结已解,就奔着禁军高岭之花的宝座去了哈哈哈
第202页 廖依依:当真给买? 尼古拉斯.大款:本王说话,必然当真。 廖依依:什么都给买吗? 尼古拉斯.大款:什么都可以。 大将军: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主子快给我买一只温柔贤惠的小母鸡! 尼古拉斯.大款.讨厌禽类:鸡除外。 大将军:窝日你个仙人板板! 第95章 自从上回叫这歹人占了便宜,廖玉林心中已生厌恶,明显着退了一步道:「怎么是你?」 「怎么就不会是我?莫非玉公子花银子将此路买下来,还不准旁人走过不成?」武乐贤手中拎着烧酒一斛,长发束着,只有几缕顺鬓角散下,通体鸦黑的衣料将人衬得好似一个影子。看着是极规矩的装扮了,开口却仍旧是那副自甘堕落的腔调:「几日不见玉公子,还当真度日如年呢。上回一别,小生便夜不成寐,吃什么皆食之无味,只怪玉公子好狠的心肠,也不来寻柳居给小生吟诗作对。」 「哼,阿斐言重了,这番话留着给你那夫人们说罢。」廖玉林偏开头,那只轻佻的手扑了个空,没摸上廖玉林的脸,只碰到了他的耳廓。 武乐贤不知为何就觉得阿斐这名字可笑至极,偏偏这人叫得还格外当真,笑道:「躲闪什么?玉公子可也算是小生恩客之一呢,莫非是不喜欢小生陪笑了?若真是争风吃醋也好,哪日玉公子带足银子来,给阿斐挂一串的花灯,包阿斐整年的酒钱,小生保证下一年就伺候玉公子一个入幕之宾。」 哪怕早早知道这人满口胡言、不知羞耻,廖玉林到底是个文人,虽说并非清高不可一世,免不了也看不起他。遂而不愿多说,甩袖就欲转身。却不知天下之大,人的脸皮竟能厚成这样,紧随其后就算了,近得叫廖玉林浑身不自在。 「你这人!总跟着我作甚!」 「小生跟着你了?」见廖玉林动气了,武乐贤好似奸计得逞,春风满面:「倒不如说是玉公子跟着小生,既已芳心暗许又叫阿斐如何是好呢?」 廖玉林不免神色一凛,但很快就恢復常态。确实今日是他跟随此人在先,那日他给桃娘塞了银子,打听三日中斐哥儿都有花灯要点,第四日确实是给空出来了。故而特特换了不易打眼的衣服,想看看这人要去何处。 无奈跟了一路,阿斐也只是去茶楼里坐坐,听了听说书,还赏了银子。坐足几炷香后才点了一斛烧酒,拎起来走了。廖玉林见他往花街去,也不便再跟随前去,转了个弯来撞上卖糖葫芦串儿的货郎。岂料阿斐竟回头杀他一个措手不及。 「别抬身价了,我怎么会跟着你这种人?」廖玉林反驳道。 武乐贤算出这只小孔雀必定会咬死不认,想来也是,叫他一个举人亲口承认自己跟随小倌,还不如当街叱骂来得难受。但就是他这股干干净净、急于撇清的性子叫武乐贤看着来气,他多年为主公扫清异党,那也是忠心耿耿,这孔雀为太师府出力,若往后高中三甲,嘴皮子动一动也是能治死人的。二人各为其主,心照不宣,还有什么你看不起我的? 难不成他就敢说自己没收赵太师的好处?当然这好处兴许不是白银千两,而是他往后繁花似锦的仕途。世间本就没有一个人是干净的,装装样子就好。而毁了这双眸子里的清亮,恰恰就是武乐贤拿手又做得顺手的。 见他不再多语,廖玉林也无心纠缠,只是方才跟得远,看得不实,眼下愕然发觉这人不止是脸皮厚,简直厚到人神共愤。「你……你戴着我的玉坠子作甚!」说着伸手去拽那枚小巧精緻的汉白玉,「还我!」 「诶?」武乐贤自来随意惯了,衣袍之下连亵裤都未穿一件,见小举人又急了,还伸手来拽,便故意往左一闪,叫那手直冲着下身中间的地方去了,「什么玉坠子?想不到玉公子竟如此热情,在这地方也迫不及待要与小生亲热?」 玉坠子没摸着,倒叫廖玉林摸着一条不该摸着的东西,吓得他犹如攥了烧炭,甩开手勐退了一步,指着面前笑盈盈的人骂道:「混帐!青天白日……你不知廉耻!」指头气得抖个不停。 武乐贤长了双含水桃花眼,笑起来时眼尾稍稍上挑,小指掏了掏耳朵,将脸伸过来问道:「玉公子说什么?青天白日?小生怎么就不知廉耻了,好好站在这里呢,倒叫玉公子把下身摸了。」 廖玉林看出来了,这人就是成心激他发火,可他偏偏不上这个套。「你等着……这个给你!」解了荷包的系带,囫囵塞过去,趁人还未来得及反应廖玉林扬手就是一掌,只是碍于场合併未使出全力,堪堪甩了一巴掌出气:「恩客是吧?这钱就是今日赏你的,碎银两不多,我也不将你打重了。」 脸上的皮肉仅仅温热,并不疼,倒是叫武乐贤兀然发愣,转而又笑出来。他倒是没想到廖玉林这么不服软,宁愿吃着亏也要把气撒了,把脸面赢回来。其实这也是廖晓拂当初执意顶二哥入宫的因由,廖玉林生来心性高,偏偏忍不了被人无故折辱。这样的性子若是进宫恐怕活不久,好比一颗无暇美玉,稍不留神就能做出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事来。 「那就谢玉公子打赏了。」有意思,当真是有意思,武乐贤几乎捨不得杀他了,再叫他多活半年给自己解闷儿也好。 「还请阿斐把玉坠子还我。」廖玉林负手正色道,好似在翰林院与监生争论史实典故。
第203页 「今日偏偏不还,明日玉公子给小生连点三盏花灯,兴许还能要回去。」武乐贤勾了勾指尖,晃着那枚玉坠笑道,又把酒递过去:「这酒烈得很呢,若玉公子不敢来,给你壮胆再好不过了。」这算彻底将廖玉林激怒了,小孔雀愤然离去,武乐贤却一路自酌自笑,看来明日真要备一斛好酒、一桌好菜,有意思,真是有意思。 石洲边境上左右营已整休五日,过了今晚就该动身越岭,直达北境。日落之前魏教头与左参将清点着左营兵马的数目,被一事愁得上头。那匹辽马已能站立,拴在木栏里养着呢,若明日动身,这马是放了还是今夜找骑术好的将士驯了? 如今太子在兵中天威已稳,别看小事只关乎一匹马,骠骑将军不发令谁也做不了主。二人左思右想,还是等太子与苏大人议好了正事才报上去。 祁谟听了微微皱眉:「那马现在何处?还在马厩?」 「回将军,不敢叫它惊扰了军马,单独做了个木栏。」魏杰应道。木栏便是可移动的栅栏,多用于安置烈马。祁谟与苏青松不愿错失良机,若真入北境,恐怕再见辽马就是兵戎交接的一刻,便命人将木栏推上来。 八人合力才将木栏缓缓推来,那马后臀的伤口已经结痂,却还看得出裸.露的肌理。而如此重伤之下竟还能逃出生天,可见辽马的体力与耐力惊人。祁谟自小亲近重阳候苏元山,也沾了老侯爷爱马如命的性子,见了好马与好摺扇就挪不开眼,忍不住啧啧嘆道:「好马,好马,若不是生性顽劣,当真是一等坐骑,可与御风相比。」 「可御风乃是五代千里良驹之后,通人性又识忠良,品行不正者与它看不顺眼的都碰不得。这马……虽说体貌与骨相皆属一品,生性却差上一截。若将其驯服,圈养其后代,兴许五代后能出一匹好过御风的去。」苏青松随太子绕着木栏细观,一一点评。交战时敌我人数相当,差就差在马匹上。若马弱一等,战力只怕相差甚远。 这点众人心知肚明,苦于没有对策,纷纷一筹莫展。「禀将军,廖公公及右参将杨义求见。」张广之上前道。只是这里没有宫中规矩森严,说这话的功夫人已经上来了。 右参将杨义不同于年近四十的左参将,是祁谟亲手从参军提上来的人才,二十有一却精通用兵之道,在禁军之中也小有威名。祁谟欲在军中扶植自己的人,这才破格将人提拔上来。 廖晓拂前头是杨参将,手上捧着的是太子猩红色的将披。这种节气已经极少见人穿浅色的衣衫了,廖晓拂却喜欢这身茶白色的。近一年吃得不缺,发密而肤白,颈子上露出里衣的浅樱色来。虽不及太子器宇轩昂,五官除却英气还有一丝耐人寻味的柔美。上天给了廖晓拂一张好面容,却是个挑人的轮廓,稍稍肃穆则显得心高气傲,笑开过后方显出柔和。 祁谟远远见他过来,目光就在小福子身上打量。虽说那日的话是自己亲口说的,可眼下后悔是万万来不及了。前日就有个不知天高地厚的跑去马厩,非要留下陪廖公公一同刷马遛马,吓得拂儿扔了水桶就跑回来,末了还是叫张广之把人轰走,也不好扯出太子来,只得说廖公公喜欢清静,不许再跟着。 待祁谟回来,人早找不出来了,在十万人的兵营寻一个人可比海底寻沙难多了。小福子当时就欲将衣裳换了,还是叫祁谟给拦下的。这事错又不在拂儿身上,他若不拦着,岂不是叫人寒心,并说道:「孤觉得你生得好看,旁人也必定是一样想法,天下之大,总拦不住有人想亲近你。孤不愿叫你委屈,怎样过得舒心就怎样过。我若现下都护不住你,往后你成了九千岁该如何是好?」 可眼下祁谟宁愿自己不是太子,而是一介草民,也没什么九千岁,全当那番话没说过!什么护着藏着的,那左参将杨义离他的拂儿那么近作甚!知不知道人家眼里根本就没有你! 作者有话要说: 就这样,下一章太子要显摆、要嘚瑟、要膨胀了!与祁老四相比,祁谟的宠更像阳光,给小福福投射很正面的正能量,比如别人亲近你是因为你好看,不是错,你不需要改变,我只要来保护你就好。要是祁老四,那就是先嘲笑一番你这样的居然也有人偷看,然后背地里把人做掉…… 小白菜:这日子过得真舒坦,连着睡懒觉,主子每日还来给我刷白白~ 灵蛇:诶,风哥你瞧,那匹白菜自己傻乐什么呢? 御风:不瞧,专心吃草。 小白菜:诶诶诶诶你是什么人啊,离我这么近作甚!别以为我好欺负啊! 灵蛇:诶!风哥你瞧!有个脸生的人朝那匹傻白菜去了! 御风:不瞧,我专心吃草。 小白菜:你你你你你不许欺负我啊!我主子很厉害啊! 灵蛇:诶!风哥你……卧槽,风哥,风哥!风哥!算了,算了…… 路人甲:我就摸了这匹白马一下,对面的马抽什么风呢??? 第96章 方才杨义正欲找太子商议弓箭手与骑兵的调度,半途遇见的廖公公,便一起来了。现下不知怎的,总觉得殿下的怒视往这边飘呢,快把他的脸烧出洞来。 「卑职杨义见过太子。」杨义上前道,顶着太子的注视迎难而上。 祁谟点点头,转脸去问小福子:「日落风大,廖公公怎得来了?」
第204页 「就是日落风大,奴才就赶紧给殿下把披风送来了。」廖晓拂轻道,端着披风的指头微翘,像兰花的幼瓣,「殿下先穿上吧。」 祁谟这飞醋正吃得出神,就好像自己碗里从来都盛着香喷喷的一块儿肉,一直只给旁人闻闻味道,都没捨得吃上一口呢便将狼惹来了。更别说上回马厩一事,惹得祁谟生怕自己这块儿肉被别人惦记了。再瞧杨义的长相也似风雅之士,想想便转过身来,颇为直白地说:「那,就麻烦廖公公亲自给孤披上吧。」 苏青松转身扶额,不想看太子这副没出息的样子,骠骑将军的威严靠带兵实打实地树立起来,却在这地方栽跟头,旁人多看廖公公就当做觊觎,丢人吶。 廖晓拂的身量堪堪与太子齐耳,忽然被这么吩咐,也是云里雾里的。但主子怎么说,自己怎么办就是。双手把将披抖开,半踮着脚,小心翼翼给太子披上,好看得像个壁画里走出来的人儿。末了还被太子搀了一把:「廖公公对孤上心必然是好,怎么穿得如此单薄?自己也要记得添衣。」 「是,谢殿下惦念着,商议大事要紧可衣裳别少了,奴才也觉得这几日冷些,几位大人也是。」廖晓拂不敢乱了分寸,把胳膊收回来,退一步站着。他才看不懂殿下是闹哪一出, 只觉得太子眼中的光格外炙热,要将人烧坏了。 猩红色的一领将披被北风吹得扬起,祁谟板着一张玉面罗煞的冷脸说道:「有点儿紧了。」 「怎、怎得了?」廖晓拂被这变故般的反应惊愣住了,又觉得出口失言,立马上前来给太子的将披松了松。 祁谟动了动肩,又道:「襟口又松了些。」 刚将手收回了一半,指尖还露在袖子外头,廖晓拂又把腕子抬高,给面前高出半头的殿下整理襟口,像对付一个不足十岁的孩子。祁谟的语气也完全不像在使唤下人,好似这对于他主僕二人再常见不过了。他就用这种方式劝诫各位,廖公公对太子的细心是旁人比不了的,是无微不至的,你们看看就得了,休要妄想。 杨义略一抬眸,正对上太子迎面的审视。虽说殿下还比他少上两三岁,论智谋、胆量,还有宫里练就的气度都叫人信服,更别说对自己还有知遇之恩。只是叫一个参将想破了脑袋恐怕也想不出殿下与廖公公的这层关系,还当太子使唤廖公公习惯了,心中暗自隐隐发酸。 「卑职还有一事要与殿下……」他开口欲为廖公公开脱,忽而身侧一阵脚步异动。石洲边境的北风勐烈,山石间隙被风刺过从而形成哨声,又叫哨子风。而现下这哨声中还掺杂着几声诡异的马嘶,好似割裂了皮葛,令人毛骨悚然。 这种响动自然祁谟也听出来了,稍一仰头,木栏与麻绳胶结之处已快被辽马撞开。八名兵士速速取下盾来抵挡,惊慌高唿起:「保护殿下!」 众人皆被这场来势兇勐的变故吓怔,谁能料到无人去招惹它,那马竟像尾巴被点了炮仗,瞬息间受惊了。八人合力推上来的木栏已不再是困住那马的桎梏,粗重的木头像承受了阴曹地府的怨气震颤着,而后不堪重负地撞碎了。 然而人数众多也奈何不了惊雷般的马蹄声,廖晓拂梦如初醒,仓皇地抓住太子的衣袍,脸上失了血色:「马惊了!殿下快走!」 不远处那匹发狂的辽马几乎不费吹灰之力就破开了八人合力的盾形,弯弯扬起的马颈子如同黑无常的夺命镰刀,一时再无可抵挡之物。祁谟见兵士抵抗不住,原本还捏了一把汗,惊忧今日恐有惨死马下的冤魂,错愕中竟发觉辽马无意与他人敌对纠缠,高高跃过众人,只朝着自己而来。 还真是朝他来的! 「快!」剎那里祁谟顾不得许多,只想先叫小福子脱险,一把用力将人推开,正好推到离得最近的杨义身边:「带他走!」片刻哨声已在耳畔,祁谟狠下心朝另一端而去。没跑出多远便被急如巡风的辽马赶上,那马悲切地高鸣一声,似乎想将人生生踏死。 情急之中便生智,旁人眼看太子为了将马引开而身入险境,却无力回天。那马从后一顶,祁谟却灵巧一躲,为减免受伤直接朝地上滚去,将后心抵在了地面上。 廖晓拂被杨参将牢牢把住,抬眼就是一匹发狂的野马高抬着双蹄,要将太子断送在今日。耳边是无数声唿喊与唿啸的哨声,须臾中仿佛什么都听不见了,几番挣扎,却被杨参将牢牢拽住。可那边确实九死一生,吓得他浑身的骨头都冻住了,一个劲儿地喊道:「你们还愣着作甚!还愣着作甚!」 祁谟在地上连翻数次,差点儿被踩住手脚,却小心护着胸腹,一时还真逃不开这僵局。地上的泥全是纷乱的蹄印与慌忙躲闪的痕迹,深深地刻在人心上。忽然那马两蹄交错高抬,照准了面门而去,祁谟找准时机从马胯钻过,瞬而立起,一手抓住炸开的马鬃,侧身拖曳了几步,竟如同英勇神明一般翻身上了马背! 围上赶来救人的越来越多,廖晓拂被撞了几下又看不到前头了,只听最前面的人一阵阵惊唿,听起来似是不妙。而祁谟此刻好似身处巨浪涛顶,身下的坐骑本就没有驯服,如何能叫人坐在身上,更是恼怒,几乎腾空四蹄试图将人翻下去,拼尽力气仰颈高鸣。 十指深深扎进马鬃根部,双手已经快用尽力气,祁谟知道手无套马索根本降不了这马,此刻也算不得好时机,只是若不上马,必定逃不开胯.下烈马的蹄子。随着时间点滴流逝,双手逐渐也变得麻木,疼得没了知觉。
第205页 电光火石之间,祁谟从这种鸣声里分辨出一丝恐惧,他压低腰身,有力的双臂绞死了马的脖颈,同时绞尽脑汁思虑,一边夹紧胯.下的马肚保命。若马真是受惊了,愤怒至极又何来的恐惧? 从马儿发狂到太子上马好似只用了眨眼间的功夫,待苏青松取来弓箭与套马索,太子已经在颠簸的马背上挣拧出一只手,撕开了猩红色的将披,挥手一甩将整张披风盖住了马儿的眼。 登时辽马便失去了目力,犹如暴怒的野兽,险些将太子甩出去。祁谟抓准了逃生的时机,从马背一跃而起,摔落后又借力滚了几圈。那马隐约知觉身上的人被甩掉,死命把将披撕下,嘶鸣着疯狂踏上它,几下就踏碎了。而后朝空旷无人的方向奔驰去了。 祁谟逃出生天,可算是精疲力尽,身旁的将士又欲去追,他抹了一把脸,不想却将手上的血沾到了脸上,喊道:「不必了!那马降不住的,放了也罢……」忽地一抹茶白色的小影儿也挣脱了桎梏,梦一般地钻出了人群。只看小福子不知从哪儿脱出身来,明明一个极爱干净的人,却将滚成了泥人的太子从身后的腰部抱住,白嫩的脸贴在刮破了的布料上,一动又不动的。倒是吓得祁谟一怔。 「拂儿?」他试探地问道,用手攥住腰上冰凉的手腕,才惊觉手上的指甲都掀了几枚。不心疼自己险些丧命,祁谟倒心疼自己把小福子素白的腕子都弄花了,「孤在,拂儿莫怕,莫怕。」 回了大帐,又是隔着那扇屏风,只不过脱衣卸甲的人换作了太子。祁谟特意交代不让叫廖公公过来伺候,等身上的泥沙清干净了再来。小福子喜爱洁净,如今自己身上连土带伤都混成一起,祁谟也不愿将他吓住了。 几位军医一边仔细检查太子的各处骨节一边啧啧摇头,险,太险了,说是绝处逢生也不为过。苏青松在府上时常与家父驯马,最清楚人在马背上容易伤到何处,也一一提点出来。好在太子身手了得,只留下皮肉上的挫伤,没有伤到根本。再有就是自救上马时候发力过勐,伤了指甲。 这点小伤不值得什么,祁谟根本不放在心思里。他自小与苏青松打打闹闹一起长大,该伤的地方也伤得齐全了,断了指甲算什么?这条性命捡回来才是万幸。廖晓拂在另一端如热锅蚂蚁,走过来走过去,隔着屏风问殿下这处如何了、那处又如何了,好不容易等军医包扎过,苏大人又与殿下低声商讨了几句,这才轮到太子准他过去。 伤及肩背,祸及肌理,尽管已经将背上挫伤的沙子擦净了,可血滴子却陆陆续续从伤口往上殷着,好似一把锉刀弄出来似的。「殿下……」廖晓拂小声道,坐在了旁边。 「诶,这伤就是看着唬人,方才军医说的你也听清了,并未伤筋动骨,就是怕你多想才不叫你过来。」方才还不觉得疼,这会儿子疼劲儿上来,从背到大腿凡是被马拖曳过的地方都疼上了,祁谟勉强地扯着嘴角,又道:「真的不疼,比魏教头那一掌差远了……」 「殿下又唬我,还不叫我过来伺候。」廖晓拂也是有性子的,声调微微拔高,眼中尽是关心的神色,「咱家又不是见不得,破了这么多地方,干嘛不叫咱家过来,真是的……殿下总想瞒着,这算是头一回,往后再有伤可不准把咱家支开,若再有一次……若再有一次……」 祁谟伸手捏了捏他薄薄的耳垂,赶忙哄道:「拂儿的担忧孤自然都明白,只是方才人多,军医上来就将孤脱了个精光,这我是不在意的,早知道拂儿想见孤的赤身……」 「咱家才不想呢,谁想见谁去见去……破了这么多处,殿下还有心思说笑!」廖晓拂不依不饶地说,还未来得及清洗腕上的血印。 「是是是,拂儿不想,是我想晾着给你看。哎呦……」祁谟见好就收,丝毫不介意自己将小福子的脾气惯得越发大了,甚至想将他养成恃宠而骄的性子:「哎呦,疼了,真的疼了,手疼,腿疼,屁股疼。要不拂儿给孤揉一揉?」 「殿下又要装疼来唬人,什么屁股不屁股的……咱家才不心疼呢……」廖晓拂干脆在太子面前蹲下,脸近近的,面对着面,脸色带着几分埋怨几分心疼:「咱家还委屈着呢,那马原本好好的,惊就惊了罢,殿下凭什么把我推给杨参将……咱家还委屈着呢。」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fine的霸王票,首先和小可爱们说一声抱歉!昨天家里出了些事,断更一日,这周会找一天双更补上的!抱歉! 下一章武乐贤又要出来耍流氓了~~~~~~ 马儿:啊啊啊我是谁!我在哪儿!生命的意义是什么!宇宙的奥义在哪里! 太子:卧槽这马要疯,赶紧趁机耍个帅! 杨义:我的天爷!天上掉下个廖妹妹!我接住! 廖晓拂:你是谁啊啊啊,你你你不能拽我的小手手! 苏青松:太子你就作吧……丢人…… 第97章 祁谟没想到小福子会与他计较这个,语气前所未有的认真:「殿下与咱家说好的,共患难、同享福,怎么到了关键一刻就变卦呢?那马离得尚远,就算真惊着了……殿下带着我,又不是跑不开,偏偏要把咱家推给旁人看护,自己以身涉险……莫非殿下以为自己出了事咱家还能独活不成?」 「别说这样丧气的话,拂儿得活着,得好好的。不管何人出了何事,拂儿都要活着。」祁谟身上涂了药,只穿亵裤一条,趴在榻上等药膏晾干。一听小福子说什么独活不活的,立马半起身来止住。这算是他的一处死穴,当真听不得,听了浑身刺疼。
第206页 指头上缠了白纱布,祁谟也要将那腕子紧紧攥在手中。小福子又坐回塌边,将身子别过去,故意不看这边,摆明了等着太子来哄来劝。过了一瞬像是又怕太子真着急了,便勉强将脸半扭过来,算是给一丁点儿的暗示。 「咱家这是生气了呢。」他说,说完又把脸扭回去了,「要哄的。」 「好了,拂儿莫气,孤给你赔不是。」祁谟这才明白小东西是生气了,在一旁闷着声儿,原来是气自己生死关头抛下他,还将他推给了旁人,「拂儿转过来叫孤看看,孤哄,孤哄,还将你搂一搂。」 廖晓拂像雪堆的石佛,不去看太子祈求的眼神。祁谟拽着他的衣袖,知道自己再软一软就能将拂儿哄回来了,又说:「再拂儿脸上啄一口?」 「什么这个那个的,殿下就没个正经时候,身上都伤着了……」廖晓拂耷着眼角说道,手指慢慢往太子手边靠,指头挨上了指头才转过脸来,满眼心疼不已,「殿下往后可不许了,莫要将奴才扔给旁人。」 这算是哄好了九成,自己的拂儿总是这般天真烂漫,要哄着又不叫人难做,祁谟想着心里就软得不行,又说:「孤今日并非执意将你推走,若不是马匹直冲着自己来,孤才不会把拂儿推给杨参将。」 「那殿下为何要……」 「拂儿你想,那马原本好好的,又无人去招惹,为何会忽然受惊吓?」祁谟打断他说,引着他往下去想:「旁人或许不懂,孤与青松自幼识马,远眺一眼便知那马是直冲我而来,否则怎会不踩了旁人呢?孤也想带你一同脱险,绝不将手松开,可……」 廖晓拂本就不是狂三诈四的性子,不用殿下全数说完就懂了个大概,先将方才钻牛角尖的劲儿抛之脑后,急道:「莫非是殿下看出来什么?」 「算不得看出来,也是猜了个八.九成。刚刚孤又与青松商议,他也觉得此事甚异。」祁谟答道:「石洲边境已是人烟稀少了,再往北想必更是荒凉。求生艰难,林中走兽皆是靠祖先遗留在血中的本能求得生存。你想,若说在荒地中偶见一瞥猩红,拂儿能想到何处去?」 「猩红?」廖晓拂歪着脑袋猜测道:「那必定是走兽的尸首了,莫非殿下猜测是身上的将披将马惊着了?」 「啧,你这小奴才,脑瓜子比苏青松还快。」祁谟用没受伤的指头在小福子的脑门儿上戳了一下,隐隐苦笑:「拂儿说得不错,孤猜想马若是在山中得以见到猩红,肯定是瞧见走兽的尸身,而尸身又能勾起它们心底的警戒,提醒四周有捕食的勐兽。那马刚受过伤,再次见着猩红才会受惊,看似暴跳如雷,实乃嘶鸣中惊惧万分。若是你大哥在,问一问行走山中的忌讳便能断定,只是眼下都是孤的猜测。」 廖晓拂一听,没有立即应话,而是左手来回摸索着右手拇指上的扳指,缓了半刻开口道:「殿下思虑周全,是奴才错了,不该与殿下置气。」顿了顿,廖晓拂干脆又蹲回了一旁,下巴磕儿放在太子掌心里,没了脾气,乖巧儿地说道:「奴才也给殿下赔个不是……只顾着自己了,没想太多。」 祁谟微一侧身,擦破的指节抬着小福子的下巴,一笑道:「好啊,孤也生气了呢,要哄的。」那双凌厉的眼眯得勾人,似乎又不是方才神勇的将军了。廖晓拂最耐不住被太子撩拨,上涌的血色浮上了面颊,转身又坐回去,颤声说:「殿下也学坏了,竟学一个奴才说话,没羞没臊的,不搭理了。」 「诶诶,拂儿可不准不搭理太子啊,天下之大,老祖宗看了都要落泪了。」祁谟像捧着一颗珍贵无比的东海明珠,恳求道:「拂儿躺下,与孤一同歇歇吧,孤身上疼,看着你会好受些。」 眼睑下犹如涂了胭脂,红得蹊跷,好似有什么话不吐不快,快要将牙磨碎了,只听小福子缓缓开口:「那殿下方才说的……要搂一搂呢?」 「搂,拂儿躺下孤就搂着。」祁谟笑得肩头直颤,额角的青筋都要凸起来了,别看小福子不耐哄,哄好了也是异常可人。 廖晓拂听了立即低头又问,声音更小了,眼神朝太子这边斜睨:「那方才还说要啄一口呢?」说着身子微不可查地一颤。能叫廖晓拂说出这话来,必定是喜欢狠了,好似清新雨后的小蜗牛,探出犄角来触碰试探着,一不留神就全数缩回壳子里,再不出来。生气了便凶着要哄,与人动怒片刻泪珠子还盈满眶往下掉,叫人怎么疼都不为过。 「啄!」祁谟深深吸了口气,揽住人家的肩头,顾不上疼,一起躺下了。 胤城,花街。 「哎呦,王大人慢走,记着再来,娘子们热乎着惦记您呢……」桃娘摇着一柄鸳鸯戏水双面绣的春.宫团扇,笑盈盈送走一位恩客,转手将一锭元宝收进袖子里。风月场的营生也就这十几年,等人老珠黄岁月去的那日便告老还乡去。 正当桃娘想着下年的花魁要打个什么名头时,忽然抬起头惊道:「诶呀,这不是玉公子嘛?快快,里边请着,玉公子一来,寻柳居当真是蓬荜生辉,几面高墙都亮堂了。往后还请公子不计较赐墨宝一副,将寻柳居的牌匾换一换,那个……公子今日还是等着雨卉?」 廖玉林将胳膊从桃娘怀里抽回来,还未开口,又听她说:「不是桃娘多嘴,玉公子不看看别的面孔?都是花一般的娘子,也没差上许多,只是雨卉弄了一手好茶艺,又弹了一手好琵琶,可王富公子刚走,雨卉是绝不见外客了。」
第207页 「不见也罢,今日前来我是……」 「玉公子今日是给小生点灯来的,桃娘可不要将人推错了床。」 廖玉林惊觉抬首,见那可气的人正倚着雕砌精美的楼台微笑,手持一斛天仙酒樽,襟口又是敞着。说话间已招来数人侧目,虽说都是来此寻欢的恩客,倒是没见过有人明目张胆与男子欢好,一时啧啧嘆气四起。 「浑说!」桃娘不知武乐贤的本名,只知道此人投奔而来时说自己单名一个斐字,便称唿为斐哥儿。但这也不足为奇,在这花街柳巷中无人用姓氏为名,哪一个都不是真心实意。「玉公子面皮薄,莫要听他说这些乌七八糟的。」 「这……在下今日确实是要找阿斐的。」不知为何廖玉林心里仿佛被人揪住了把柄,紧得死死的,低头轻声问道:「若是不点灯可否行得通?只是找阿斐要回东西便走,不耽误他的时辰。」 桃娘以团扇遮面,莞尔一笑,回道:「哎呀,玉公子不常来,自然不懂规矩。这恩客只要迈入厢房的门槛儿,那就是要点花灯的,不然别家夫人来找,我总不好叫人空等着吧?」见玉公子称唿斐哥儿为阿斐,这笑里也有几分笑他老实透顶,土气过头。斐哥儿虽说只接女客,可毕竟身份在这儿,一个小倌撩拨男子不算新鲜事了,就是没猜出来玉公子竟这么快换了喜好,跳进小倌随手捏造的局里。 但这番话也就在心里想想罢了,娘子小倌为了招揽恩客手段花样从不见少,谁知斐哥儿是用了哪一招将人往局里引呢,总归跳进来就要付银子,都是自己嘴里的肥肉。想着桃娘又是一笑,问他:「若玉公子不想点灯,我就唤下人在别院布下酒菜,叫你与斐哥儿……」 「不了,不用了,我点就是。」廖玉林攥紧了双拳,恨道。桃娘赶忙朝斐哥儿使了眼色,叫他把人往房里引着。久经风月场的鸨母是何等慧眼啊,算准了玉公子是一个面皮薄的书生像,叫他堂而皇之与小倌饮酒笑谈岂不是要他命了,请君入瓮就趁现在呢。 武乐贤在楼上看着他来,本想自己亲自来接,怕小举人认错了门,见桃娘当着面给廖玉林设下套引诱,心中翻涌起隐隐不悦。自己还没动的人就叫旁人拿来戏耍,怎么琢磨怎么不舒坦。桃娘见斐哥儿蹙起了眉间,也不含煳,抓着玉公子的手就问:「一入厢房花灯三盏,算三个时辰包下斐哥儿一整夜,不知玉公子玩儿个小的还是大的?」 廖玉林站在这乌烟瘴气的地方好似无处下脚的白孔雀,非梧桐不歇,忙着把手往回拽。一听桃娘问他呢,心中着实不懂这类寻欢作乐的字眼,直言道:「谢桃娘一番好意,还请先问过……寻柳居的花灯点上一盏要多少银两?」 「这个好说,斐哥儿的厢房算五十两一盏,若是……」 「什么?五十两!」方才轻言轻语的廖玉林惊讶道,眼睛在桃娘与阿斐的脸上来回望,疑虑毫不掩饰全在神色之中,似是想不通这等下作的营生竟是白赚银子,他大哥当年跑山一整年也只有区区二、三十两,竟比不过这里点上一个时辰的烛花。 桃娘见玉公子惊炸,瞬而凉了笑意:「怎么了?公子可是嫌贵?没玩过就罢了,就没提前打听着?」 廖玉林眉眼中微一窘迫,叫武乐贤逮了个准,果不其然,只听小举人开口清脆道:「是贵了,三盏下来一百五十两,那就……作罢,在下今日没带足银两,确实身上没这个数。」 看不出来啊,想不到今年的解元竟然是恩客中最无赖的那种,是个吃白食的!武乐贤暗自感嘆,噗一下把满口的酒水喷了出来。 作者有话要说: 所以廖玉林这个公务员算不算是白.嫖……哈哈哈 尼古拉斯.撩福达人.太子:今天福利真好,可以哄一哄、搂一搂、啄一啄……嘿嘿嘿计划通。 生气要哄.吵架爱哭.廖晓拂:既然说好了要搂一搂什么的,可不许骗咱家! 苏青松:行了我自己退群,苏家都是单身狗。 杨义:合着我上一章的出现就为了让你俩亲嘴儿是吧???? 第98章 桃娘那抹了浓重一笔殷红的眼尾登时挑得老高:「呦,玉公子没带够银两呢?这叫人就不好看了,要不……您回去凑凑再来?」说罢回身招手:「来人吶,慢慢的,送玉公子出去。」 同样的场面,武乐贤蛰伏在这寻柳居里不知见过多少次了,鸨母素来心狠,这还是顾忌了脸面,没叫人往外轰呢。更有甚者喝了花酒掏不出银子来,一身好衣裳扒光了往外扔也是有的。若此时自己添油加醋,必定能大大折煞廖玉林的清高。一个解元叫鸨母从花楼扔出去,这种事,传到国子监可是一百年的新鲜听闻。 只是这样快分出个高下来,岂不是很没有意思了?想着武乐贤像被什么狠狠击中了,见不得那清隽的孔雀在别人手中举足无措的样子,便喊道:「且慢,玉公子怕是忘了,上一回落在小生手里的赏银可不止这个数。看什么看?还不快给我屋里备桌酒菜去?」 「你……不用。」廖玉林张了张口,如鲠在喉,登时身份又变回了座上宾。 桃娘微显松弛的杏眼一瞪,也是诧异。自来赏银皆是恩客赏下的,若是欠帐的倌人自然是不准私藏,全数被花楼收上去,但也有些名声响的,架子大得很,赏银皆自己存下,已备有朝一日赎回卖身契去。歷来只听过恩客败了家当来养花娘的,哪听过小倌掏自己荷包来点灯,请人家进屋去吃喝的?
第208页 偏偏这事就叫她碰上了。只见自家的斐哥儿从楼台下来,当着面就去抓玉公子的手。人家玉公子不愿,手都抽回去了,还掩进了袖口。斐哥儿见他自己花银两请的恩客不情不愿也不生气,固执地再去抓,将人家的手捏得死死的,就要往二楼带。 「松开。」廖玉林只慌了一刻,又找回那副高高在上的看客脸,「阿斐知道我前来何意,松开,我自己走。」 「夫人们常称赞小生玉树之姿,又能口生莲花,精于哄人。心中哪怕有着天大不悦来的,叫小生伺候半刻也活似神仙了,怎么?请玉公子喝一盏酒水还要难死活人了?」武乐贤转过头来,眼睛从廖玉林的衣裳流连而过,「还是说,玉公子不想做些旁的事?」 「什么旁的事?」廖玉林多次试图将手指从这人的掌心抽出来,推搡间与人进了厢房。花楼的酒菜均是现成的,转眼间布好了一大桌子,武乐贤进了房便将人晾在一边,直到屋里就剩下他与廖玉林二人,才远处定定看着人家,笑道:「你怕个什么?小生还能吃了你不成?」 「谁怕你了?笑话。」廖玉林骤然厉色回道,找了个看似干净的地方,勉强坐下,极力镇压心口的厌恶,「既然来了,还请阿斐将玉坠子还我吧,往后必不再纠缠。」这话是真实的,廖玉林毕竟不为寻欢作乐而来,他要探的是武相府上的动静,却不想被人纠缠。 武乐贤默默走到桌前,道:「诶,玉公子别急,长夜漫漫,你我二人想必还有许多知心话要说,不如就先从这杯酒开始?」 「不必了,阿斐今日解我危困,心中不胜感激,只是在下滴酒不沾,也不胜酒力,还请……」廖玉林双手抵住,不叫那人靠得过近了,更不愿沾上花楼中的一滴酒水。正欲起身,粉筏紧紧封住的窗口忽而大亮,红似情潮的光渗进来,隐约中又夹杂着窗棂口的金铃声。 点灯了。廖玉林怔怔坐在原地,觉得自己被这红艷艷的光笼罩得极近头昏脑涨,想逃。 「呦,点灯了。谢玉公子今日赏脸,肯在小生香闺中留宿,服侍不周,见谅啊。」房中蔓进丝缕红光,好一屋的春意盎然。武乐贤也懒得再装小倌做派,散发一束,将手朝廖玉林那边伸过去。 「你作甚!」廖玉林被香炉里的香熏得头疼,厉声问道。 「我还能作甚?这酒你不喝,当然是我喝啊。」武乐贤欣赏着亲自酿造的好戏,好不自在,将廖玉林手边的酒盏取来,起身到香炉边,掀开炉顶的镂空花梨金盖子,将酒水全数泼了进去。只听呲呲一声,一抹雾色的残烟缭绕腾起,最终又散得无声无息。 「这香有毒。」武乐贤坐回来,无事发生一般继续用玉筷吃自己的饭菜,并未刻意拿捏的嗓音叫廖玉林感到意外,竟略略青涩沙哑。莫非这人的岁数并没有看上去大? 「有毒?莫非有人要害你我?」他皱起眉毛,朝香炉望了又望,更不敢碰桌上的东西,谁知哪一盘中就掺了脏东西。 「你是真不懂,还是跟我装呢?」武乐贤见他神色懵懂,心中的欢愉又涨到了极处,总算给自己无味的生平添了一件风趣的物件,尤其小举人的性子与身子都如同冰水涤过的汉白玉,比那枚玉坠子还干净。将这样清高的人引进污秽不堪的堕落中才最是有趣儿。 廖玉林自幼苦学,时至今日已阅过万卷书,还不曾被人当面指出有何不懂来。那香被酒浇灭后确实好受许多,方才胸口的压抑也消散了,他故作瞭然,实则半知半解:「无论如何,还是先谢过阿斐。那香……想来也是桃娘的好意。」 「好意?」武乐贤神色一顿,抬起眼睛竟笑得犹如明朗春光,这次倒是不占人家便宜了,反而只规规矩矩地摸了下廖玉林的额头,像个体己的兄长,「你还小,不懂。这香叫合欢香,凡是点过灯的厢房都留下一炉,还用小生多说仔细吗?玉公子再猜不出来就说不过去了罢。」 被一下下摸着额头,廖玉林惊觉这人的动作就如同大哥一般,半晌问出一个极不该问的问题:「你多大?」 「小生吗?小生在寻柳居五年,恩客喜欢我多大,我今年就有多大。」武乐贤从他的声色中得出廖玉林已开始放松了戒心,装作梦呓似的回答他。来之前他也算将廖玉林背后的身世逐一捋清,抽丝剥茧后方知他有一个大哥,只是探不出大哥的去处,还有一位小妹,也探不出去处。这便是祁谟的用心了,早早就布置好廖玉林入赵太师的门生,为的就是不叫武相的人从他身上下手摸出小福子,再摸到自己这源头来,故而在小凉庄去籍划户,迁至胤城中人。 故而武乐贤只探出其有一兄一妹,还不知所云,至于廖晓拂,则根本没有这个人。 廖玉林听出他的声音与平日截然不同,算不出他这是真是假,猜道:「阿斐今年……二十有五?」 「嚯,玉公子不张口则已,一张口就给我添了五年的岁数。」武乐贤这句话中的不悦是真的,无可奈何也是真的:「小生虚岁已过二十一,只不过日夜操劳着,又看尽人间冷暖与各样面孔,眼中早早没了纯净,遂而看着才……」 「竟才有二十啊?」廖玉林打断了他,不禁问道:「这个高的个子,才有二十?」 自幼习武,能长得不高吗?武乐贤假意苦笑,又诉苦道:「也不怪你看不准,方才我灭掉的香是花楼房中秘术中的一种,闻了可叫男女欢好,如胶似漆,恩客飘飘欲仙,自然就流连忘返。若是女子闻了便会身热动情,若是男子闻了便可精.水充沛,金枪屹立不倒。只是这香有毒,一次二次不碍事,闻多了就伤身。几年用下来肾水空缺,女子也易老,你又见过哪位花楼出来的人能活得久?苟且蜉蝣罢了……」
第209页 「阿斐休要浑说,还是先将玉坠子还我,这一百五十两的点灯钱待我攒够了数目,托小厮还你就是。」廖玉林听得脸颊烧起绯红,哪怕清楚此人是武相的暗哨又不免生出些恻隐。鸨母一向看重钱财,使出这种手段来也不稀奇,可若真是如此,那面前笑谈生风的男子岂不和晚秋的蝴蝶一样,命不久矣? 若他与雨卉早早知道自己是将死之人,那就当真棘手难办了。这类人的嘴巴比封死的棺材还难撬开。 正当廖玉林默不作声,武乐贤微微一笑,神色中露出些许倾慕,五年来的演技锤鍊得出神入化,轻柔地说道:「小生那日见了玉公子,出言不逊实在有失分寸,只是……阿斐自来对文人墨客高看九分,更是对书卷中的诗词憧憬万分。拿了玉公子的坠子也只是想有几分牵绊,多个碰面的由头。不知玉公子能否不计前嫌,又不嫌弃小生身份低贱,亲自教我识字?」 「识字?」廖玉林颇为奇怪地回看,他才不信武相的人不会识字,却笑着看这人还能演出什么来,是不是炉火纯青,「莫非阿斐还不会写自己名字?」 武乐贤放下手中玉筷,道:「贫贱出身,自然不会。若能写一手好字,往后也可给夫人们露一手。」 廖玉林心中自然不信:「这……」 「若能教小生写完一首小诗也好,待小生学会了,自然完璧归赵。」 「阿斐连完璧归赵都用得出来,还说自己没读过书?」廖玉林不免一笑,好似同时算计着对方又要寻出破绽来,「这事恐怕不行,在下点不起你的花灯。」 「若小生自己给自己点灯呢?」武乐贤掀开衣襟,笑容放肆着不屑与邪气:「若把这条金鍊子当了去,也够玉公子点上一阵子了。而比这个值钱的,小生还多得是呢。只消与夫人们说丢了,下回还能有更贵重的,不碍事,玉公子放心就是。」武乐贤句句点到为止,又将话堵死,廖玉林思索片刻,也想知道武相的人究竟打了什么主意,既然躲不开,那只能迎着上去了。 「那好,但阿斐这屋中不见有笔墨纸砚等物,若要习字,还需……」正说着屋门忽而扣声大作,三下短、两下长的,须臾停下好似从不曾响动。廖玉林转身去看阿斐,却看出他也颇为诧异。届时只听一陌生男子轻道:「今日你怎么点灯了?宫里有大事了。」 糟了,武相的人怎么来了!武乐贤暗道不妙,却看那门已推开了一条细缝,方才竟然忘了上拴! 作者有话要说: 小可爱们不要嫌这一对磨叽,是为了过度主情节!!!就当咱们小福子在太子榻上睡香香呢,下一章就回来啦~~~ 宫中出事,情节转折并突飞勐进,究竟发生了什么呢!!! 宫中 陈白霜:诶啊,拂儿一走半年了,不知现下怎么样了。还好自己教导出的徒弟恪守本分,绝不会做逾越的事。 王过福:诶啊,太子一走半年了,不知现下怎么样了。还好自己养育出的殿下光明坦荡,必定会尽将军的本分。 营中 恪守本分的小福子:我不管,殿下将咱家惹了,要哄,要抱,要举高高,一样都不能少。 光明坦荡的太子:是是是,哄着,抱着,举高高(赶紧将人哄好了,拽进被窝里偷偷亲嘴儿~~) 第99章 宫里?廖玉林听了心下一惊,自然猜到来人并非善类,清澈的眼目剎那蒙上阴郁,手掌冒出的汗似是攥了一把冰冷彻骨的雪,侵入骨缝。若真是武相府中的大人,那自己的身份算是瞒不住了。哪怕不识今届解元的面貌,如若几月后春闱相见,岂不是死寻死路? 然而武乐贤那双勾人心魄的桃花眼已覆上与花楼极为不符的深沉,虽说他与廖玉林各自揣摩着相互的身份,可这层窗棂纸不捅破就能继续算计下去。若此刻撕破了脸,恐怕小举人是没命走出寻柳居一步了。毕竟主公的意愿可不是与他人周旋,而是剷除对大计无益的绊脚石。 门的缝隙又宽了几指,正当廖玉林心事重重,筹谋着如何脱身之时,惊觉身子一轻,不偏不倚地被人拦腰横抱而起。 「公子身子销魂,那小生定要好好伺候着了。」武乐贤迅速将房中通明的烛光吹熄了几台,登时昏暗下来,更显出窗外花灯绰约,迷媚无边,将人的唇色映出潮红的水光来。 「你……」话未说完,腰间玉带已被拉扯得松了不少,廖玉林又欲惊唿一声,却被腾空扔到承载了无数颠鸾倒凤之夜的床榻上。他急于起身,又被高大的男子强压了上来,双膝屈起被抵得分开。 「小生可不想今夜被人惊扰,公子得罪。」武乐贤耳语道,他身上的绸衣本就宽松,只有薄薄一层,瞬而褪至腰间,光裸的肩背结实且宽厚,正好背对着门口。又将廖玉林规矩的衣裳扯下一半,动作之快叫人眼花缭乱,好似极惯于脱人衣衫,转眼剥得小举人露出雪白的胯骨。 这是要救他还是害他?廖玉林用余光瞥向阿斐身后,那人已探进半个身子,可从未经歷过这种羞耻之事,本能地伸手去拽裤带。那人的手似是不悦,对他这不配合的姿态起了怒火,攥得他手臂生疼。 清清白白的孔雀就是难对付,做个戏也至于挣扭着不乐意。武乐贤向来看不惯他的清高,干脆将人拦腰搂住,压住他的手臂,腾出来的手去捉他的脚踝。他已喝过了酒,肌肤触手可热,滚烫的胸膛上好似烤着一方剔透晶莹的寒冰,撩拨得一气呵成。
第210页 廖玉林面前是一具半裸的身子,身后抵住的是旖旎满园的床褥,谅他再精通诗书也浑身僵硬,免不得怔愣一番,实则心急如焚,又怕那人看清他的面貌,又怕这人不知好歹来羞辱他。 他哪里算得出武乐贤的心思,只觉得耳边唿得生热,那人竟敢全压下来,脸贴着脸假似吻住了他。虽说距唇角还有半掌宽,但那人散开的髮丝已有意无意轻撩过他的耳畔。身子虽已僵住,可廖玉林的思虑还灵活着,能算出若从门口一望,床上必定是一副云雨相交的不堪之景。 一双鸾目又羞又恼地瞪向武乐贤,好似警告那人,若是做戏,点到为止。 武乐贤精通情.事,身下之臣无数,却从未尝过这种滋味。吻过数十张厚涂着胭脂的红唇,不仅不再留恋女子美貌,反而叫他生恶。在花楼待上数月还好,待久了早已厌烦了女子,头一回压上个干干净净、一尘不染的脸蛋,反倒是饶有兴趣了。 正当廖玉林掐着褥子,算计那人是不是已经走了的时候,胸口竟被人胡乱掐了几把,随即被人抬住下巴,身子也勐得颤动起来。竟是那人胡乱地顶撞起来,一时震得床榻肆意摇晃,床帏以红绳相串的金铃作乱不止。 武乐贤轻轻捂着廖玉林的口,闷声说道:「公子莫怕……小生这一遭可否受得住……莫要憋着,快活便叫出两声来听听……」 他……无耻!廖玉林掐着他的手腕,目中寒气凛凛。自来洁身自好,从未受过这等冒犯,若手中有利器真想将人捅穿。那人却毫不知收敛,一时金铃声、快活声交织四起,撞得廖玉林脱不开身。 此刻身后才响起一声轻微的撞门声,武乐贤却多疑,又将人压在下面胡乱勐撞一番,直到手中拿捏的脚踝没力气再蹬他,微微侧目向后一瞥,确定当真是无人窥视才停下来。 廖玉林见他停了,忙不迭挣开压住鼻口的手,心中也是松了一口气:「人都走了!你还压我作甚!下去!」他满脑子皆是方才那人没说完的话。宫中出了大事,能惊动武相的人亲自跑寻柳居一趟,必定是撼动了朝中稳如磐石的根基。若真如此,宫里的信子是传不出来了,定要给四皇子通风报信,提早防备。 武乐贤免不得气上心头,就说二人各怀鬼胎,装腔作势,自己刚搭救一手便如此急不可耐地过河拆桥,这赵太师的门生还真是心狠手硬,便用虎口卡住人家的下颚,厉色道:「玉公子这张利嘴啊,当真是欠人收拾。」话毕便狠狠地亲了上去。 兽类般碾磨着廖玉林的唇齿,挑开吸吮他不曾叫人沾染过的津液,武乐贤如饮珍酿,发起狠来竟在人家唇上使力啃咬一口,故意要将人激怒似的。 廖玉林反应过来自然不肯,挣拧不过便提膝勐然撞向那人的下腹,等他力道一松便快速坐直了身子,气得指尖勐颤,竟整不好被扯乱的衣裳,再绷不住冰冷的脸色,强忍着不叫人逮住一丝怯意。 「玉公子急什么?今日就教小生写个满园春.色好了……」武乐贤伸手搭住他单薄的肩头,心中舒坦极了。岂料人家不吃这一套,转手脸色一变,伸手巴掌又打了过来,只是一回比上一回的力道弱。 「混帐!若再有一次,我必定不饶你!」廖玉林扬声斥道,下巴仍旧昂得傲气,方才那点滴的心疼算是白费了。 待回了住处,廖玉林立即书信一封,交由差使亲自送往小凉庄。赵太师也着人伺机盯住朝中,一有风吹草动就递出信子来。只不过朝堂之上、后宫之中仍旧一派祥和安乐的做派,叫朝臣当真信了这片假象,还当宫中不久要添皇嗣,就连皇上不易喜怒的龙颜都亲善许多。 可越是这样,反而越叫赵太师觉出不安分来。只是宫里风声过紧,光是听命皇上一人的御林军就增添三倍之多,凤鸾宫的信递不出来又送不进去,叫人无从下手。四皇子只好一面令廖玉林盯紧寻柳居,一面派暗桩快马加鞭,连水路带信鸽子把胤城的变故往北境送。 直到这信到了太子手中,已过两月有余,时至年关。祁谟的兵马终于在腊月底全数到了北境,与大昭镇守边境的大军汇合,近二十万之多。而辽兵已然耐不住性子,据望子来报,仅仅半年便集结大军十五万,再加上原先的三、四万辽民,战事可说是一触即发,如弓弦之利箭,只等契机。 祁谟将这纸书信反覆阅过,如此兴师动众送来的信子,必定是十万火急,四哥也摸不准底细了。身处北境阵军的大帐,帐内召集的皆是可用的将才,副将苏青松,苏家兵教头魏杰,左营参将杨义,右营参将吴英勛,再加上阵军副将袁艾与参军若干,可算是英杰俱齐了。 「苏副将过目一看。」祁谟将泛黄的信递给苏青松,已换上寒冬的朱红将袍,五月中出宫至今,太子脸上的稜角已被风沙打磨得更是分明。他回身凝视着身后,那副刻在整张兽皮上的北境版图,拧紧了眉头。 「宫中若有大事,必定是与北境有关。」他斩钉截铁地说道,语气比大半年前还要铿锵有力。再不是宫中无人问津的太子,而是响噹噹的骠骑大将祁谟了。 苏青松草草过目,把信又递给下面几位参将。魏杰沉默良久,缓缓问道:「殿下何出此言?莫非在宫里就察觉出来端倪?」 「并非如此,孤在宫里尚且自顾不暇,哪有精力去探究这些。只是总有种直觉,叫人不寒而慄。你们瞧这北境的边界,这半年似乎安静得颇为诡异呢。」祁谟直言道,此番一出,可谓点到为止。众人沉默良久,心中自有了主意。
第211页 廖晓拂则在帐子里支起一架小小的篝火,手中的木勺在锅子里搅动着。几日前他随太子抵达北境,头一回见了这般多的人,好似全天下的男儿都在眼前似的。这帐子是先前阵军大将的,比驻营时的简易帐子大上三倍有余,中间有一梁木作竖栋,将帐顶支得高而圆滚,足有一间寝室大小。更难得的是脚下皆以兽毛铺垫,空出来的一块刚好够燃起篝火来。 篝火旁是他自己用太子的短刀削制的木笼子,里头除了养着信鸽子,还有一只漂亮的蓑羽鹤。那日大军途径冰水沼泽,见一只鸟儿堕入泥沙,几番挣扎不起。公公自来喜好斗鸡,廖晓拂见这鸟儿好看,便心疼得多看了几眼。 待扎营后太子将人安置好,竟扬鞭而去,御风犹如感知了什么,前蹄高高跃起,嘶声高昂。待燃烧的日头落下苍茫的西边,廖晓拂听出熟悉的马儿声,跑出帐子,只看英俊儿郎赤袍怒马,自远处凯旋,骠骑将军自踏雪去又踏雪回,竟是为了给他找回这只蓑羽鹤。 如今这鸟儿已养好了伤,只是断过了翅子,飞不大高了。但这也是极讨廖晓拂喜欢的,毕竟蓑羽鹤闺名在外,又因其鹤性羞怯、娴雅端庄出名,一向独来独往,难得一见。 「拂儿在锅中煮了什么?好香。」祁谟一掀帘子,帐内温暖潮湿,抵住了北境哭嚎的大风。廖晓拂抬头却不知已然黑天了,赶忙起身替太子脱下盔甲。 「殿下午膳就没来得及用,若是叫师父知道徒儿伺候不周,必定要罚了。」廖晓拂哈着气笑道,惦记着太子腹中空空,忙不迭拉着祁谟就往篝火边上坐。 「若你师父知道自己徒儿已被太子拐到了榻上,恐怕罚得就不是你了。」祁谟盯着篝火,被安置坐好,不知小福子煮了何物,闻上去确实叫人胃口大振。 廖晓拂脸上一红,不知是被火烤的还是被太子撩拨了:「殿下慎言!咱家何时与殿下同卧了……都是各自躺各自的。」 「好好好,是孤想与拂儿同卧想得口不择言,廖公公大人大量。」祁谟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反正帐内只有二人,伸手将小福子揽过来。廖晓拂被拽得猝不及防,往后一坐竟坐到太子腿上,双脚腾空,毫无用处地踢了几下。 「诶啊,殿下快放咱家下来……咱家这……叫人看见不好。」廖晓拂争辩道,双手小心地扯着襟口,生怕后颈那块被太子啄出来的红印子露出来,又瞥着帐帘那边,又担心锅子里的东西,一时不知该护哪一块好,闹了个手忙脚乱。 祁谟不敢将人真惹恼了,恼了还不是自己要哄,手一松,怀里的人像雀儿般跳得老远。「好了好了,孤不与你闹,你快说这是什么,闻着甚好。」 「头一回做,也不知好不好……殿下若再闹就没得喝了,煮干了便糟蹋了好东西。」廖晓拂抻了抻腰间的褶皱,蹲过去继续搅动小木勺,噗嗤笑了出来,脸上竟是馋相,「这个是奴才和将士们学的,说是从辽人手中得来的法子。若能在风雪萧瑟时喝一盏热奶茶,实乃冬日之幸了。」 作者有话要说: 突然好想喝贡茶……你们喜欢喝吗?豆酱每天不喝都没精神啊!!! 廖依依:鸳儿哥哥,你说齐大哥这些日子是不是不对劲啊? 陈鸳:咋啦?他又学黄鼠狼掏鸡窝去了? 廖依依:不是不是,他最近脸色怎么那么好啊,而且睡得也多了,是不是那药方子不对,吃出毛病来了? 陈鸳:这……不该吧,补益的药最多喝了上火,流个鼻血啥的。 尼古拉斯.身体倍儿棒.祁老四:你们嘀嘀咕咕什么呢! 廖依依:没啥、没啥……那个鸳儿哥哥啊,不是有事叫依依吗?快走快走…… 尼古拉斯.自我感觉良好.祁老四:见着本王就跑,今天丫头果然也是很仰慕本王的一天呢。咦,怎么流鼻血了? 第100章 祁谟听了这话,脸上表情一滞,目色森然。自从出宫北上,他早就把宫中骄奢精养的过去忘掉了,与那些贵番金绸遮掩着的日子相比,战马背上的他好似一匹锐利的枭狼,不屑坐于丹陛之上。比起宫墙的阴沉算计,手握兵权更叫他觉得运筹帷幄。若不是小福子时时在身旁提点着,他当真不记得自己曾是一位动辄惊动数十侍从的太子了。 想着,心底不免涌起一股名为阴错阳差的悲哀。自己从小深居内宫,只能虚掩着练就一身英将的本事,最后还需费尽心思才能离开那地。而他四哥呢,徒有以一人之力胜百人之心计的本事,至此却不曾瞥过皇座一眼,不知是不是命中注定,令人痛惜。 突如其来的悲哀过后,祁谟又心升欢喜。对也罢,错也罢,生在天家早知身不由己,万物皆可变换,好在身边有一人始终不变。廖晓拂就是他那颗永不离弃的定心丸,在他彷徨动盪的际遇里点了一束永生的光。有他在,祁谟自觉永不会与自己的心背道而驰。 他正想得出神,忽然几下轻重缓和的捶打落在了肩上,祁谟扭头看去,小福子正在身后作美人拳,好似还在宫中给太子松懈紧张了一日的肩背。「殿下想出神了。」他笑着说。 「是,孤近来总是出神,还望廖公公见谅。」祁谟将小小的拳头攥在掌中,不忍叫他劳累,小福子却把手抽回去,好似时刻警醒着身份。祁谟只好笑着问他:「廖公公好大的面子,太子不捨得使唤你,想拉住你的手也不行,啧啧,回宫后廖公公这排场恐怕连正二品的官员都赶不上了。方才拂儿说的奶茶是何物?可否赏给太子饮用一盏?」
第212页 「殿下就会唬我,咱家哪儿敢给太子甩脸色看。」廖晓拂嘴上不认,脸上的笑意却出卖了他的心思。如今五官已长成,谈笑间唇瓣微微阖动,嗔怒时却媚眼如丝,叫祁谟庆幸好在将人带在了身边,否则在宫中是藏不住了。小福子将锅子里热气升腾的茶汤舀至岩石捣磨成的大碗,捧着过来笑道:「今日殿下与大人们在帐子里议事,奴才无事可做,便与附近的将士们攀谈,才知道咱们胤城离得远,不知道的新鲜事多着呢。大人们说北辽的家妇每日都要煮上一锅热奶茶来,供家人整日取用。毕竟身处雪原广袤,光饮温水不足以暖胃御寒。奴才惦记着殿下的胃症……这才试试来做,方才偷着舔了一口,确实好味道。」 祁谟接过来,先闻过一闻。「的确是孤陋寡闻了。太傅曾说辽民与大昭民风差异甚大,就好比这奶汁,孤在宫中长大也只听厨娘用它来佐食,或多用于面食点心中。若直接生饮怕是要闹肠胃了。可在北辽却是直接混于茶水中煮沸,若叫孤母后得知,非要感嘆坏了一壶好茶叶。」 太子在外人眼中撑得是一个无懈可击,可卸了防备,在廖晓拂眼前也是个有血有肉的男儿,也会疲累,也会思念娘亲。廖晓拂怕太子念及皇后娘娘,夜间太过伤感,便引开话头,将两只小手放在太子肩上,道:「若殿下想……等奴才回宫里了,亲自去凤鸾宫给皇后娘娘烹煮一锅……就是怕皇后娘娘喝惯了好的,这种粗茶叶熬出来的东西,入不了口……」 「拂儿亲手做的,孤喝着还不够呢。」祁谟仰头一饮而尽,烫得他浑身一颤,也不知好不好喝,忙着笑道:「咳咳……这一碗喝急了,倒是能喝出茶的滋味来,拂儿又是如何做的?」 廖晓拂见太子烫着了也是一惊,惊慌中又笑他鲁莽,叫祁谟逮个正着,伸手就去捏小福子的脸颊。「诶、诶……奴才错了,知错了,再不敢笑殿下了。」 「快说,说不好孤可要治你的罪了。」将人拉到腿上,安分坐稳了,祁谟疲累许久的心总算找了一处歇息。虽说这次也是猝不及防,廖晓拂却乖乖儿叫太子抱住,知道殿下这是累了,累得狠了才会粘着他,靠着他歇一歇,像那深山时刻警醒的勐兽,只有回了自己的巢穴才得以喘息。 外人看太子英明神武宛若战神,一桿湛金枪的锋锐百人难挡,廖晓拂从前也这样想,却免不了见过这人的疲惫,才比旁人多了十足的心疼。那只白皙的腕子搭在太子挺拔的肩背上,金钏子亮得晃眼。 「殿下若觉得好,小的也愿每日做家妇……给太子亲手烹煮。」他趴在太子耳畔,说得情意款款,撩拨动人却不自知,反而句句出自肺腑,颇有些难为情了,又道:「将士说喝了这个,夜间可消除疲累,白日可益思提神呢。我先讲锅子里的水煮至沸腾,再将粗茶撒入,必要大火煮得浓浓的,还要用木勺搅扬,直到那茶汤转为褐色。再来就是辽人惯用的酥油,取来小小的一块儿,合上搅碎的白芝麻一起倒进去。」 祁谟原先还当只是茶水与奶汁随意混搅而成,一听才听出门道,当真是行行出状元,事事有专攻。「这般复杂?拂儿可别烫了手指,往后还是离那篝火远些。」 「哪里就这么金贵了,殿下都快将我养成废人了。回了宫岂不是要叫师父笑话了。」柔软的手掌被殿下抓到唇边连亲好几下,廖晓拂干干净净的面庞好似覆上了红纱,连忙又道:「这……殿下别闹了,痒着呢……奴才还听说辽人的胃口刁钻,茶汤中不喜放糖或蜜,而是撒入少许盐巴。可殿下却喜好甜食,便……便……殿下别闹奴才了。」 「拂儿手上好香,身上也香……」祁谟早已无心听完,似笑非笑地扬起唇角,就喜欢看小福子在怀里挣扭,又是心中痛骂自己欺负了人家又是忍不住。这样无赖的神态若叫旁人见到,肯定是要揉一揉眼皮,看看双目是否被皑皑的雪景晃出了幻影。这哪里还是威仪犹如酷寒的骠骑将军,简直就是趁人家不备,轻狂地欺负人呢。可若再仔细看看,怀里的人儿情窦初开,并不算真躲,如同一只伸着脖儿讨挠的猫儿。 到底是年轻气盛,独处时便黏成一个人来偷欢。「殿下可知今天是什么日子?」廖晓拂喘着问道,见太子脸色尽是茫然,重嘆一下,说:「殿下日夜操劳战事,恐怕早早忘了自己的生辰。今日是大寒,殿下又到生辰了。」 「生辰?」祁谟愣了一愣,僵想了许久。是了,他与四哥生于大寒节气,整年中最冷的时辰。只是向来从不在意,每年也不曾庆祝,眼下战事胶着,自然忘了个一干二净。好在身边有福星一个,这日子自己都忘了,还有个人惦记着。 这样想着,祁谟倒是满怀了歉意。去年在宫里小福子亲手给自己堆了个雪佛,还冻着了脚。今年不在宫里了,自己白日走得早,竟将人留在帐子里空等好几个时辰。他这略一思索,便瞒不过廖晓拂的精明去,赶忙劝道:「殿下不准瞎想,奴才没有旁的意思,现在不比从前,等回了胤城,明年再好好过吧。只是想起去年来,奴才那三愿算是齐全了。」 「一祝殿下大顺,新愁得解旧忧散,二祝殿下大悦,快意恩仇莫白头,三祝殿下大喜,愿殿下能得一知己,春风满面思红豆。」祁谟敛了笑意,字字念得认真,好似硃砂刻在了心口,「拂儿不知从哪里看的句子,词句颠三倒四,却好使得很。今年可有什么贺词?」
第213页 廖晓拂咬了咬下唇,容颜霎时被篝火的余光衬得光鲜,淡淡的双瞳望着殿下,只觉得太子穿上一身金甲比往日都要英勇,便痴痴地道:「过了生辰,殿下虚岁十九……那、那奴才虚岁也有十六了。」冷不丁说了这一句,兴许急着喘口气,没想廖晓拂一下呛了起来,坐在太子腿上开始咳嗽。 祁谟笑着帮他抚背顺气,眼里柔柔的蜜意闪闪烁烁:「好啊,原以为廖公公一向矜持,原是要亲自侍寝给孤祝贺,甚好,甚好啊,孤准了!」 「什么侍寝,奴才可没说……」头摇得拨浪小鼓一般,廖晓拂急急摆着手说道。方才那番话已是他酝酿整日的勇气才说出来的,早已不好意思起来,谁知太子被激得越发兴起,追着他来问,没一会儿就将耳根憋红了,在太子腿上蜷成一团。 若不是时候不对,祁谟早就惦记上这个事了,现下只能放柔了声音,压着嗓子说道:「拂儿莫羞,只是战事吃紧……待孤打了胜仗,必饶不过你去。」不听还好,听了廖晓拂更是手足无措,耳根被太子唿出的气烘得酥酥麻麻。 「拂儿……」祁谟贴过来又道,只听帐外有人问着守卫:「太子在里头吗?」转瞬间怀里软乎乎、香喷喷的美人早跳到一旁,整着衣衫好似无事发生过,只是脸上那抹俏丽可疑的红晕叫人难以琢磨。 苏青松……祁谟再想置若罔闻,可也是知道轻重急缓的明白人。青松必定是和自己想到一处去,已布下了阵,便站起来沖外面喝道:「传!」 作者有话要说: 大战之前慢慢撒一章的糖啊!求鼓励求虎摸!!!!!! 苏青松:方才商议的那些,明日就安排下去。殿下还有事吗? 祁谟:有,就是往后少来几趟,有话一次说完。 苏青松:好,还有臣喝这奶茶很是喜欢,不知可否叫廖公公再续一杯? 祁谟:你先是打扰我与小福福亲亲,又是喝光了我的奶茶,信不信作者给你安一个不省心的cp?????? 第101章 苏青松掀了帐帘进入,右参将吴英勛、左参将杨义与副将袁艾紧随其后。「见过殿下。」苏青松先道,话毕便随廖公公引至篝火一侧,几人分别坐下。 「大人们稍作歇息,奴才这就去看茶。」廖晓拂把四位将士置座,挽起袖子跑去拿碗。大帐里可没有玉啄骨瓷的茶盏,有的只是石碗。廖晓拂捧了一大摞的碗在瘪瘪的胸前,怕大人们等得久了,赶忙俯下身去舀锅子里的热奶茶,一边舀一边轻声道:「大人们还请慢用,这个烫,须吹一吹才好入口,正是暖胃的。」 杨义望着廖公公露着的白生生的手腕出神,静静坐着,待轮到他了便一手接过来石碗,指尖挨着廖公公的指尖一瞬分开,好似什么火苗把他的心也烫了一下。忍不住问道:「谢廖公公好意……这是廖公公亲自做的?卑职……有眼无珠,倒是不曾看出廖公公还是个手巧之人。」 廖晓拂一听倒显得很是谦虚,全然不是方才与太子嬉闹的样子,摇着头道:「杨大人过誉了,本就是好准备的,奴才见大营的将士都会才放手尝试,不嫌弃就好。」 「不嫌弃,卑职不嫌弃……」似乎是察觉到廖公公面颊上的红晕,杨义自来职守谨慎的心忽而又晃荡了一瞬。他与吴英勛不一样,生下来便是军户,十六入禁军营,从没与女子打过什么交道,头一回发觉男儿竟能比女子还要标緻,免不了多看几眼。抬头再看,苏大人已经将北境的阵势图摊开了。 「袁副将,你所指的那条冻河可是这处?」苏青松忧心忡忡地说道,「看来在这北境寒苦之地当真有百年不化的寒冰。」 袁艾乃是守军副将,早已在北境边关驻守十年有余,正值壮年,也没有那么多琐碎的规矩,石碗接过来就喝,兀然把眉头一皱。廖晓拂心道不好,这是又烫着一位大人了,正要关切地开口,就听袁副将将石碗噔地放下,手背大咧咧擦起嘴来,问道:「这奶茶怎能这么甜啊!谁家喝这个?齁得喝不下!」 原是喝惯了咸的,哪里知道这是廖晓拂特特为太子预备的,齁着了舌头。好在袁艾也不是过于计较的人,不等廖晓拂接话,对苏青松道:「此河宽六十丈,常年上冻。不瞒苏大人,自卑职驻守北境至此还未见河面开过,就连六月也覆薄冰一层。」 祁谟听着免不了动起心思来。「莫非前大统领受袭一事,就是与河道有关?」 「殿下英明,正是!」说起此事,袁副将仍旧难掩心头之痛,「军医道前将军乃是中毒身亡,首级被取已是一个时辰之后。可若想在千名守卫的眼皮下把将军首级送出去,还一路送到辽兵手中,走阵前的雪原是绝不可能。两阵交锋,不杀使节,可辽人自来嗜血性,竟派使节送来前大统领的首级,以葛布裹之,目的在威振我军势气!莫不是我大昭一向拘礼,不肯做出尔反尔之事……」 听他说得恳切,祁谟狠狠地皱了眉。两阵交锋,不杀使节,这确实是亘古不变的礼数,只因使节身负重託,有交融、谈和之大任。曾听太傅讲过先祖曾与蛮人交战,蛮人使节竟身挂数十骷髅头骨而来,只为恫吓人心。不想辽人更甚,不仅刺杀大昭守境军大统领还堂而皇之将其首级送归,叫他忍无可忍,顿了一顿才问道:「莫非袁副将就叫他完好无损地回去了?」
第214页 「那怎么行!若真叫他怎么来又怎么回去,卑职如何对得起前大统领知遇之恩,如何奠纪大统领在天之灵滔天的冤屈!」袁艾提及此事仍旧异常冲动,手中好似挥了一把快刀,痛快地说:「既然是北辽不义在先,休要顾什么好听的说辞,那都是说给死人听的!待卑职去见英烈那日,必定亲自给先祖下跪!那日我命人断其一条手臂,叫他自己捧着回去了。」 廖晓拂在太子身旁立着,听了膝盖勐地一酸,饶是宫中险恶,也不曾亲耳听人说起这种事,好似砍了一颗枯骨。「好!痛快!」杨义此时高声接道:「可这与那冻河何干?」 「那日大统领首级归还,军医惊然发觉将军首级已然有些许发胀,可北境已过十月,绝不可能是暴露一夜而至。除非是……」 「除非是泡过了河水?」祁谟似乎察觉出什么,眼神瞄准阵势图,「莫非这颗不翼而飞的首级是从河岸送过去的?可冰面宽足六十丈,断不会是从上头送过去的,除非是细作早早置好钩绳,在两岸凿出冰洞来,鬼神不知地遁冰面之下送出去。据说北辽人善走冰,那细作兴许就是辽人,不知孤猜得准不准。」 「殿下好英勇!」旁人还未出声,情不自禁的人除了廖晓拂还能有谁,只是他从来将这句话挂在嘴边,早就说习惯了,现下脱口而出才觉出自己早已失了分寸,急急辩解道:「不是……这……奴才失言,大人们莫怪。」 确实是莫怪,祁谟当着人也不好说什么,只是心中哭笑不得,唇绷得紧紧的才没真笑出来。这点事只要是个稍懂用兵之法的将士,兴许经点拨便能参透,只是小福子总将他看得英勇无双,无意中做些招人疼的傻事。众人被廖公公的话打断,蓦地一愣,只当是个没见过大场面阵仗的奴才,一笑了之。只有苏青松偷着撇了撇嘴,问道:「袁副将,那细作的下落呢?」 「当时卑职也不好大肆声张,营中盛传辽人能隔空取人首级,若稳不住军心岂不坏了大事?故而只与几位参军商议,在冰河最隐秘的几处布下伏兵,连守半月才等他出洞。只是那人身处异营,必定不会叫自己活着落在大昭将士手中,当场撞冰自毙。手中还握着牵钩引绳的玄铁石,想必已有绳索布置在冰面之下。」 吴英勛脸上的肌肉抽动了一下,恨道:「竟想出如此精细的功夫来,不愧是狼子野心。恐怕早早将阵势图送了过去,连同将士的人数与兵马!」说完似乎也察觉出有些地方不对,隐约不似看着简单明了,低声自问:「诶,若真是早将阵势图送了出去,为何不揭竿而起?大昭刚损失一位铁将,辽兵势气高涨,人数是差了些,可若当真是狼子野心,必定不会安生至此。」 此问来得气势汹汹,在每人的眉间留下一道深深的皱褶。廖晓拂是头一回跟着议事,胸膛里的心咚咚咚地撞着直响。走马峥嵘是每个男儿埋在骨肉里的血性,哪怕他从不懂兵法兵书也跟着紧张起来,只恨自己帮不上忙,这一刻哪怕用尽了力气也不能给太子解忧。 「既然如此,那这面冻河的冰就先破开,免得夜长梦多。辽人既然善于走冰,在冰面比马儿还快,那咱们便先将对其有利的地势除去。若破不开便将成山的石子铺上去,一旦冰面有风吹草动便在空旷的河面上响声大作。」苏青松冷冷说道,转身去看太子。祁谟负手望向阵势图上的一座城池,却不是相近的石洲,而是向着正南的胤城。 「天时、地利皆让北辽占了,可却隐忍不发。」他向后一望,看向站得无措的小福子,张口问道:「廖公公,你说说看,孤曾教过你什么?」 廖晓拂原本垂下眼睛正消沉呢,忽听殿下唤他,半信半疑地说道:「殿下曾说……出兵平定北辽乃是顺遂天意,天时、地利、人和皆齐全了,若是殿下猜测无错,那奴才猜测……北辽是少了人和这一处关窍?莫不是人数上少了些?」 如此剑拔弩张的形势从廖晓拂口中说出来,全然没有肃杀的气氛了。只有太子听了却还是笑着的,好似对这个回答认同至极。这样便叫悬着一颗心的廖晓拂定住了神,也不管自己那些精明心思够不够用,神色间也有了细微的变化。 「若是没了人和……必定是不行。可人数上也不差这些啊?莫非……莫非!」忽而他那细细的眉毛挑起,音色也清丽起来,回身与太子望向同一处,胤城。 「莫非是在等人?」廖晓拂知道自己多半是猜中了,众人眼中的狐疑也尽数散去,徒留脸色一片铁青。他接着说道:「大人们见谅,奴才懂得不多,都是一路上殿下教的。这……这不妙啊,若真是在等人,那刺杀前大统领一事岂不是多此一举?不仅叫咱们多了防备,大昭损一员勐将岂不是要用十万兵马来补?这……这不对劲啊殿下!」 祁谟沉默良久,忽然开口:「廖公公果然冰雪聪明,一点就透。故而孤早就猜测此举的用意并非震慑,也并非打草惊蛇,而是为了逼一个人出来。逼一个人从胤城出来。若真叫孤猜准了,最多再过一月,此人就会站在辽兵的大帐里,率千军万马,势如破竹,破我大昭北境!」 「殿下……」廖晓拂问得急,手心全都是汗水。他回头一望,众人脸上皆是不安。 「传令下去,自今日起马匹尽数栓入马厩,任它踢也好,跃也好,全用赤布将眼蒙住,直到蒙了赤布也不再狂奔,不可有误!去!」祁谟喝道。
第215页 胤城,一月。 武乐贤坐在茶楼顶楼的雅间,听着说书人的奇闻异事,偶尔自酌一杯烧酒。寻柳居的花酒虽好,可到底是兑了清水的花酿,哪里比得上烈酒醇香?而他今日只为一事前来,还特特订下能将整条大街一看到底的雅间。正当一斛喝尽,街上登时炸响千串红鞭炮,好似谁家嫁了女儿。一时人头攒动,百姓皆跑至路旁,等着看今年春闱的三甲是哪一家的公子。 作者有话要说: 小福福你可以考虑下次给每位大人发一根吸管~~~~不然全都烫到啦! 鑑于大家强烈要求,豆酱更改了细纲,给苏家大兄弟一个cp~~~ 茶楼侍女:哎呀前三甲大人好帅啊,简直不知道该给哪一位打call好了! 武乐贤:哼,幼稚。 茶楼侍男:这下又该有诰命夫人走动了,若能将女儿嫁给三甲真是喜事。 武乐贤:呵,女人。 茶楼侍女&侍男:来了来了!快看! 武乐贤:楼下的人都给我听着,今年的状元郎,我已经睡过了!(非常大声的) 第102章 长街锦绣绵绵,武乐贤已等过三个时辰。到底不算是个正经人,也从不关心身外之事,向来主公要除掉谁,他只管动手送人黄泉路上最后一程。更别说春闱,就连殿试要考多久他都不清楚。等待时他也曾心急如焚,却免不了自苦自嘲。今日过后只怕他与廖玉林更是云泥殊途,若那只小孔雀聪明着些,必定懂得在殿上收敛锋芒,总之年轻气盛多折命,来日方长,拿下今年榜眼即可,探花也无妨。 此刻夕阳如血,辉宏的暮色穿过胤城长街两侧的重檐,犹如缠绵不愿离去的缱绻归鸟。武乐贤的沉默不语在这热闹中显得异常分明,只因心底隐约有些从未经歷过的沉重,浓黑的眉眼衬一身鸦衣,紧紧盯住街角不放。 待那片喧譁自街角转来,几声马儿长嘶,唿喊人声渐渐开始喧譁如炒,就连街旁撵车与摊子上的货郎也顾不上吆喝,探头垫脚地朝那边眺望。武乐贤遥看一眼转角,高头大马步至街中,好似孤高的仙鹤立于鸡群。登时礼炮齐响,立于两侧百姓的叫好声中,是廖玉林披一褂嫣赤礼袍,拽动缰绳,缓缓走来。 傻气。武乐贤自酌一杯苦酒,望得出神。这只孔雀还是穿着素雅些好,状元及第的赤袍实在是叫人难以恭维。再看去,那人远远而来,精緻的五官却毫无喜气,有的只剩萧瑟。 终归还是没能瞒过自己的意愿,走了这一步,廖玉林心中暗道。赵太师自知今年门生有望,也不愿廖玉林早早夺得注目,免得树敌过多,故而一再叮嘱只争榜眼即可。却不想廖玉林心中打了什么主意,大殿之上舌绽春雷,大放异彩,不仅叫重阳候府嫡子苏凌大唿惊讶,更是叫元帝记下了今年的才子榜首。只是这样一来,怕是更为不妙。 至于万人空巷的炙热赞誉,廖玉林从不在意,只是走至长街最热闹的一处,不知怎得了心中不安,胯.下白如雪练的马儿忽然停下,风儿喧嚣着,两颊一片微凉。他目光一掸,觉得蹊跷,忽听上面一声轻佻的口哨声,便皱起了眉头。 是他,他怎么来了?廖玉林紧紧握着缰绳,不走也不动弹,哪怕不抬头去看也知道那人定是似笑非笑地望着他呢,只得目光望向远方。若说从前只是解元,自己这张面孔无人识得,还可去寻柳居暗探风声。今日之后,胤城百姓恐怕皆记住了三甲的面貌,再见面怕是敌我相对,也是难了。 「敬玉公子一杯。」武乐贤慢慢自斟一盏,仰头一饮而尽,算作了断。苦酒入喉,还觉得滋味太淡,遮不过无名的酸涩。举袖引颈过后再低头寻觅,那白马已走出了视线,只能从人影密集的缝隙中瞧出星星点点的状元红,顷刻失望落魄的神色便再掩饰不住。 状元、榜眼、探花郎于长街走上一圈,便各自归府,换下衣衫,等着恩荣宴的轿子来接。廖玉林将寝室的门紧锁,几个时辰前在殿上的过往好似梦境,顷刻一跃龙门。可胸口却始终被状元红花压住,被状元礼袍紧紧箍住,重得他肩头几乎承受不住,一把将其扯下后禁不住微微嘆气。 一年的时日,从小凉庄无名秀才生跃为春闱头甲,这是他一个字一个字与人搏命搏出来的,可为何始终笑不出来。不知今夜的恩荣宴又是怎样一片热闹盛世,至此廖玉林算作入仕的太师府门生,一举一动皆关联着太师府的名声了。 「奉诏新弹入仕冠,重来轩陛望天颜。云呈五色符旗盖,露立千官杂佩环……小生这诗念得如何,玉公子?」一抹修长的身影从房梁闪过,霎时落在廖玉林身后,一伸手将状元发冠上的玉冠打松了。 廖玉林心中大惊,面上却丝毫不显,怕惊动了下人,低声斥道:「怎么是你!你怎么敢私闯……」 「怎么就不能是小生了?」武乐贤一手扼住小状元的咽喉,心里狠狠发冷,若廖玉林能看清身后的脸色,必定也会吃惊武乐贤额角鬓髮的冷汗,「好好的榜眼探花不做,为何非要争这个状元?嗯?莫非这个虚名在玉公子心中比自己的性命还重要?」 一副长睫垂低,瞳色清浅如水,廖玉林松散的鬓髮垂柳般随清风而动,好似有什么要今日做个了断,便淡淡地一笑,道:「自然要争,你当我为荣华也好,为仕途也好,为名声也好,为何不争呢?如今我功名在身,享一世富贵。若阿斐惦念你我教习书写之恩,还请把住口风,别叫旁人知道当今状元去寻柳居点灯一事。若没有别的事,还请阿斐让一让,我要更衣,恩荣宴的轿子已经候着了。」
第216页 「钱财乃是身外物,这可是玉公子亲口说的,你当小生好哄骗?嗯?你知不知道今日一跃龙门,街上有多少赞誉,私底下就有多少人想着杀了你。」语气中除了淡淡的杀气还有一丝抱怨,武乐贤收紧指骨,唇角笑意已无,顿了一顿,咬牙又说:「好!既然你自甘愿做眼中钉,非要死在旁人手里,还不如小生亲自送你一程,叫玉公子走得干脆,少受些苦。」话未毕,武乐贤神色骤然冰冷,有力的右手瞬间发力,将掌中的颈子愕然捏牢,疼得廖玉林勐吸一口气,脸色忽然变白,竟是喘不上来。 「荣华富贵,功名仕途,对你,就这样重要吗?」武乐贤手下发力,脸色却比廖玉林还要难看百倍。廖玉林高昂着脸,气息已然不顺,勉强张口:「松……阿斐……松手……」瞳孔映着房梁的阴影,好似撒了一片虚无的水渍,吞没了生机。 「蠢!为何你就不听劝,偏偏非要争这个状元!当你的解元不好吗!」 「阿斐……你、你……咳……」廖玉林渐渐挤不出一丝声音,自知今日听天由命,脸上的血色尽褪,两片唇不住地抖着。眨眼间一滴清泪顺脸颊而下,流落到颈上青筋突兀的手背之上。武乐贤的手指忽而一松,双臂一颤将人揽至怀中,不知所措的样子好似噩梦中惊醒了。 气息又在胸膛中通顺,廖玉林只觉得颈上与胸口憋得生疼,不住地咳。全然不觉方才那只明明要绞断他咽喉的手缓缓抚摸着他的后颈与脸颊,忽而脑后一沉,眼目便彻底陷入漆黑之中。 武乐贤不知心中涌起了怎样绝望的杂念,才勉强将人打昏。他素来惯于褪人衣衫,现下却轻手轻脚,将那身极不相称的状元袍子一件件替廖玉林脱下,再把人放在榻上,盖好了被子。末了他一语不发跳出了窗口,消失了踪影。 直到廖玉林再醒,天色早早暗了多时,惊得他困意烟消云散,脑后还微微生疼。他一面命人将衣衫拿来伺候着穿上,一面命人速速为他梳洗头面。只是下人见了廖公子皆神色复杂,拿来铜镜一照,正好盖在咽喉处的是一个清晰可辨的红指印。只是廖玉林无暇顾及,待匆匆上了轿子赶至恩荣宴已是一个半时辰之后的事了。 恩荣宴,又称琼林宴,如其盛名,乃是朝中重臣结交当年三甲的宴席,虽不在宫中却堪比宫宴。奉诏新弹入仕冠,重来轩陛望天颜。云呈五色符旗盖,露立千官杂佩环。廖玉林心中轻念着那人说的诗句,正是古人笔下描绘琼林佳宴之盛况。只是今日状元来晚了一步,风头皆被榜眼探花夺去。 无人上来攀谈,也无人引荐,廖玉林反而落了个自在,只是想起那人对他为非作歹便恼火。他默不作声地穿梭于朝臣之中,仔细辨认着他们的身份和品级。早在殿试前,赵太师就已着人送来画像几十轴,全是恩荣宴上露面的朝臣。廖玉林慢慢徘徊其中,一一将人认出,口中喃喃数着个数,忽而听琼林宴的耳房传来一曲箜篌,吓出一身冷汗。 想不到他堂堂今朝状元,竟是听惯了花街柳巷的靡靡之音,炸然听这箜篌竟回想起寻柳居的花娘来,真是荒唐。恩荣宴上徐徐奏起的乃是风雅悦色,如何能比较得了。待乐声消停,他仍旧转过身来去细数元帝的臣子,怎么都是少了一个。这不禁叫廖玉林心生一丝古怪,恩荣宴乃是皇家赐宴,以示恩典,一品之下、六品之上,究竟是哪位大人胆敢不给皇上面子,竟然不肯露面。 幸亏廖玉林天生一副好记性,能将画像与人面一一比对,不消一炷香就推敲出今日不曾出面的人乃是当朝荆国公。他背靠玉栏,手中乃是一方碧玺冰裂文做底的浅盏,琥珀色的酒水被冰裂之纹透出几分寒意,好似刚刚溶开的玄冰,发散着蛊惑人心的酒香。 酒水映出廖玉林的面容,水中幻影随着酒液摇晃,好似摇曳飞升,他却总觉得能从这酒水里望出那人不知好歹的笑容来,好似颇为不在意地取笑他沉迷仕途,死了不冤。正当他思索荆国公为何不露面的时候,湖面那边传来几声尖叫,不知是侍女还是什么人。他勐然一惊,快步朝湖心亭走去,还未走近便有人迎面冲撞过来。 「诶……」廖玉林被绊了一下,稳住心神,抓住面前的侍女问道:「前面出了何事?竟如此惊慌?」 那侍女不曾出府,今日大人也不曾引荐廖玉林,故而识不出面前的人来,双唇颤抖着说不出完整的话,半天方道:「不、不好了,公子……郎中,快找郎中!有人服毒了!」 「什么!」廖玉林身边跑过僕人数十,皆高喊着请郎中来,显然已有大事发生。只是旁人越慌,廖玉林的心神反而越定,脑子里的脉络渐渐清晰,眸色中的错愕一闪而过便转身朝外走去。若他猜想的不错,今日的榜眼必定是要做自己的替死冤魂了,只因恩荣宴上三甲行酒令的头一杯酒水本应是当今状元的,该是廖玉林的。 北境,不同于大昭的连绵山河,而是一片雪土之地。一月前苏青松命人以投石器与重弩破冰,又撒砂石成片,祁谟站在守境军的哨楼上极目远望,眼见之处皆是一片荒芜,眼底一片深邃。 过了许久,只见极远处出现一颗亮点,好似腾空出现的一粒沙子从尽头而来。祁谟见那几日不曾归来的望子终于出现,右掌紧紧握住了银龙湛金枪的枪身,通体冰凉,犹如冰凌在手。
第217页 再近些,远处马蹄嘶鸣,同行而归的却不见望子,只跑回一匹黑色烈马,快如疾风。祁谟的瞳底犹如渲染了墨色,猩红色的将袍在北风中猎猎作响。 马归人不见,这是望子来不及脱身故而跳马以死相拼,只为给马匹争夺一丝生机,跑回大营传回口信。是望子以殉身疆场换回来的信子。 终于来了。祁谟暗道,神色凝重,手心被枪身硌得生疼。他回身对苏青松等人下令:「明日起,出兵迎战!」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墨三秋与寿桃包唧的霸王票,么么么么么哒!!! 所以二哥这对cp会有点点点虐,但最后也是he,大家不要担心。 祁谟:明日就要开战了,紧脏! 阿斐:小孔雀非要自己送死,森气! 郡主:英雄哥日常撩不动,郁闷! 尼古拉斯.自我感觉良好.祁老四:今天果然也是丫头非常仰慕本王的一天啊!吼! 第103章 漫漫长夜刚刚过去,天与地交接处却不见初升的红日,反而只有一线朦胧的阴郁。北境入冬特外早,白皑皑的广袤苍原皆困在雪与冰的天地间。哨楼上的禁军全数肩批青铁胄甲,铸熔的兵器上已然结了一层薄薄的霜花。待日出漫上天地交接处时,从那目之所及的尽头也瀰漫上一片氤氲黑影,阵型分明,渐渐逼近。 霎时哨楼上千面金鼓大作,响彻了守境军最后一道防线的云霄。「报——」吴英勛速速从哨楼跑至将军大帐,铁甲下的胸腔勐烈起伏着,大声跪道:「禀将军!北辽发兵了!」 一年来北辽大军连攻大昭城池三座,北境被逼退向南近三百里,若再攻一城便可直达石洲边境。雪原的冰甲被日出的光烤上一层灰白色的釉光,顷刻又被万千铁骑生生踏碎,溅起的冰凌又瞬而被马蹄踩进泥沙之中,势不可挡。 祁谟掀起将披,携左右营参将及副将青松至哨楼高台。昨日还是空旷无垠的雪原现下已汇集了成千上万的辽兵!耳旁响着的是迎击出兵的鼓阵,夹杂着激昂斗志的号角声,伴着重骑兵金石般的脚步声。 「禀将军!辽兵突袭,兵马约有五万之数,左右营重骑皆已清点上鞍,可否迎战?」副将袁艾自下而上匆匆跑来,准备迎战的战马嘶鸣声此起彼伏,而那天边而来的辽兵已汇聚为青黑色的人墙,阵营之中,竖起了一面面乌金蟒纹战旗。而大昭对应的战旗也迎风猎猎作响,好似数千条金龙徘徊九重天庭。 「等他们的冲锋再近近!」祁谟将赤金的头盔稳稳戴上,丝毫不见心浮气躁之势,流露出与年岁不相称的沉着。重活一世的魂必然比这副身子沉得住气,难得的运筹帷幄大将之风已初见雏形。 「是!」 参军虽是不解,却仍旧照令命重骑兵按兵不动。而此刻,人与马的脚下已微微震动,仅凭这点就不难想像哨楼外万马奔腾而来的惊心动魄。显然敌军已经逼近,若是再近怕无处破阵。可重骑兵已大败三次,只因辽人阵势独特,又有火炮手再后,踏平之地寸草不生,当真应了祁谟之前的预料,不光光是兵士身量差异,最要命是差在了马的身量上!若再此一役,哪怕人数众多也是九死一生的无回战局。袁艾副将刚欲张口,只听太子已然先声夺人:「重骑兵听令!」 「在!」万名重骑齐声喝道,浩荡震耳。 「北辽一年之内连攻我大昭三座城池!今日还欲以万马千军破我大昭北境!孤知道,这一年英将折损,三战而大败!世人皆道辽人生性凶野,击退将士无数,打得咱们还不得手!但,孤也知道,儿郎们吃了多少苦头,就背负了多少滔天骂名!」 重骑兵乃是破阵军,大多有去无回,除却将士身着锁子重甲,就连马匹都套上竹板战缚,只留眼目与口鼻。冲锋破阵军拼得就是一股势气,连败三次早就叫苦守的将士们灭了心头的火,却不想迎击前刻能瞧见太子亲临,一时激出心底的血性来。 祁谟继续朗声大道:「今日一战,孤身为将军,必定不会躲在哨楼中死守!疆场之上,只要还有一位大昭的将士抵命厮杀,孤就绝不会叫他孤军奋战!孤起誓在此,若有一人不归,城门绝不关合,绝不叫我大昭将士生机渺茫!」 此话说得重骑兵将士们皆高昂起头来,只见他们的将军、当今的太子,从身后迅疾抽出银枪,枪头直指北方的贼狼:「今日一战,将士们与孤必将名留青史!孤先祖曾与辽人手中夺得此地,想来那日先祖也是站于此处,目视北方,大喝北辽之狼子野心,与众将士的先祖们共进退、同并肩!今日,就轮到孤与你们继续守护他们洒下血汗的边界!待我们的后人问起,也会有人痛痛快快地告诉他们,是你们与孤,于元志二十二年冬镇守疆土,视死如归!是你们与孤,破辽人号称攻无不克的阵势,战无不胜!是你们与孤,用儿郎的血性护卫了大昭千千万万百姓的安宁!是不是!」 「是!」重骑兵一反恹恹之态,毕竟没人想过代君出征的皇子能亲临疆场,更别说还要与他们并肩,剎那振臂高唿。战马也好似被儿郎的血性感染,不住打着雷鸣般的响鼻。 祁谟见势气已起,便不再多言,免得时辰拖沓将这股势头降下去。他站在高高的哨楼上,目之所及是北辽触目惊心的重骑兵阵。只听耳畔鼓声震天,战旗已高高腾空而起,可太子却一直按兵不动,貌似要作死守之状。
第218页 「弩兵——上阵!」太子说话间早已布置好的五千重弩已然到位,众人皆瞪大双眼,心中不免咚咚作乱。只因这重弩阵早已用过,弩兵装弹虽可抵挡一阵,却破不开辽兵的重卒。只因这些辽马生性勐野,不似寻常军马惧怕熊烟赤炎,涂了燃油的墨弹炸不开,只能挡住第一波重卒,第二波轮番上阵,如潮水汹涌铺盖而来。 除却副将,参军也愈发站立不安,只是太子嘴角始终隐隐约约挂一丝不明笑意,胸有成竹之状令人不容置疑。 「今日!孤必定不会叫我大昭儿郎再以血肉之躯抵挡辽兵重甲!」祁谟身子一震,昂首高声大喝,好似修罗战神再现。此番话看似简单,却是守境军一年以来的困境,已有无数重骑兵被北辽的重卒踩碎了身子,断送了性命,故而提起北辽大军的重卒无人不胆寒。 哨楼外侧是北辽数万的大军,城楼五千台炮车重弩已蓄势待发,弩兵皆能看清辽人战兵挥舞的乌金战旗,好似夺命番旗。只听太子于众人焦灼的目光中大喝:「众将听令!齐射——」瞬而重弩接连撞击射台,破空裂声齐整划一,穿通气焰的震动将哨楼结下的霜花瞬间彻底震碎。 那辽兵此时以重卒冲锋,万千铁蹄与纵马刀在雪原上以直撞之姿袭来,乃是逼大昭重骑兵破阵而出。只是此阵颇为歹毒,重卒在先,战旗在后,哪怕是战车也经不起披甲辽马的几轮碾压,连人带车马全数踏得稀烂,好似扔进了搅碎刀阵中。可若不应战,待重卒离得过近便可破城,届时冲锋再列开阵型,轻骑上阵,弓兵掩护搭梯,火炮手在后,以骑射阵型数列勐攻,层层推进。 攻下一城乃如囊中取物,只盼大昭的重骑兵破阵而来。 忽听阵阵破空声迎面扑来,辽兵将士大喊:「上——面——甲!」只见冲锋在前的将士纷纷拉下头盔的甲片,犹如战马一般遮住鼻口,不惧焰火,只因此刻占尽了地利。雪原广袤之上如何能炸开燃弹?数次勐攻也只能燃起窒人咽喉的熊烟,火星还未燃开便被数万铁骑踩进冰水中,护城的火网是万万连不成气候! 正当重卒奋勇向前之时数千燃弹已于面前炸开,好似铺天盖地的玄铁石由天外而落!最前的重卒躲闪不开被弹石击穿,身后暗潮般的兵马紧随其后,一时炸裂声、嘶鸣声与弹啸声混成血雨,甚至能听到哨楼上愈加疾快的战鼓声! 变故乃是一瞬而就,只见前列铁骑高高前仰起马蹄,犹如沸水往后渲染,被掀下马背的重卒连发生了什么都未曾看清就被千军碾碎,一排排地往后倒去! 祁谟站在哨楼顶端,眼见那辽兵的铁骑已经近在咫尺,马蹄声中隐隐传来声嘶力竭的唿喝,转而淹没于苍茫的血海!那阵浓烈的血腥已扑至城门,眼前头排的辽兵却被他们自己的兵马踩碎了环甲。 只因随着轰然巨响炸裂而开的墨弹已灌满了死兽的血水,在这白茫茫的雪原上格外刺眼。祁谟连日苦思,若燃弹都不能将头列重卒击碎,那就只能靠辽兵自己的铁骑相互踩踏了。可辽马的耳朵中塞堵了兽毛,燃弹的唿啸与击鼓声对这些身经百战的马儿根本起不得作用。 唯独能辨认敌我方向的只剩目力!石洲跑散的辽马尚且见不得猩红,更别说这些生于雪原的铁骑。炸开的燃弹好似划开了一道血腥之墙,骤然间将马儿惊得纷纷慢了步伐,乱了速度,更有的高昂跃起,试图回头。可身后的几万铁骑哪里知道前头的马儿天性难敌,纷纷前涌,不曾有丝毫滞慢,瞬而阵势大乱。 「攻——城——门!燃弹射程过远,近不可守!」辽兵瞬间损失前列几千重卒,皆是叫自己人踩碎的。身后将士摇旗发令,命剩下的五千重卒直奔城门。只因燃弹再是猩红也拦不住受惊的战马,跃入射程内便可高枕无忧。 祁谟此时挥舞起金龙战旗,仍旧不开城门。血线之计已灭北辽重卒过半,大大煞去敌军势气,大昭将士皆振臂高喊,迫不及待要出城迎战,面上的恨意再难压抑!而太子却仍旧隐忍,压住重骑兵的血性只待时机。勐然间,祁谟挥旗大唿:「收——阵!」 而此时在大帐中的廖晓拂也是坐立不安,不住掀开军帐的帘门,叫寒冽的北方吹醒他的焦灼。 「张大人,你听这鼓声是不是停了?是不是殿下要迎战了?殿下若是迎战,怎么能叫鼓声停下呢?」廖晓拂惶然往远处眺望,却只能听出马儿嘶鸣不断,四处瀰漫开浓烈的腥味。他虽不懂兵法,却也清楚擂鼓手是绝不可私自停下的,敲断了手也不行,必定是殿下发令了。 「廖公公,算卑职求你了,你这样不吃不喝的,太子胜战回来岂不是要拿我治罪了……」张广之在后头捧着食盒不住地劝。他追随太子千里北上,可亲阵头一日却被太子单独嘱咐,说要给他最为重要的大任,除了他,交给谁人都不能放心。 谁不想带兵出征,手刃敌军?张广之当下跪下谢恩,恨不得肝脑涂地。谁知这最为重要的大任,竟是留在大帐里看住廖公公,看住他吃一餐饭菜。 作者有话要说: 科普:马能够分辨灰、红光波,对红色很敏感!下一章神秘人物现身!!! 灵蛇:不要栓我!我要打架!我要踢死那些比我高大的辽马!这世上只能有一匹马比我牛x!风哥你说是吧,风哥? 御风:省点力气,一会儿干一票大的。
第219页 小白菜:嗝……今天的马厩好空旷,风哥和灵蛇都不见了……是不是上阵去了?咦,马槽里谁给我放了这么多白菜???诶啊,够吃好几天了……嗝! 第104章 碍于昨夜未眠,廖晓拂忍不住去揉渴睡酸涩的眼皮。大帐里的篝火燃得正旺,只听那火星中勐地爆出一声噼剥声,竟然是断了一块木柴。 廖晓拂站在帘帐的风口,打了个寒噤。这时便听身后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来到身后停下了。 「廖公公若吃不下,喝一口稀粥也行,别为难自己,也别为难卑职了。」张广之捧着食盒在后面紧跟慢跟,不住地催,又知道廖公公素来心善,看不得旁人受苦,便作出一副为难脸色,声音夹杂在北风唿唿声中尤为凄凉可怜,「公公也心疼心疼在下,殿下若是回来见这食盒里的东西一口未动,那邪火不冲着您,也全发在旁人身上啊。卑职原是想随殿下上阵杀敌的,却受殿下重託。廖公公若真心疼殿下,就别让太子回来着急了。」 主子与廖公公这重关系,张广之可是从初始看到了现在,由原先的惊讶化为见怪不怪了。宫中偶有传闻太子不仅喜好男风,还偏偏喜好那身子不全的,养着小太监在寝殿里胡闹。起初他见还是扫殿小公的小福子不像是传言里那种不堪之人,谁料不到半年就成了廖公公,堂而皇之在寝殿与太子同睡,近身伺候。 这些还都不算,去年赏菊时分太子宠幸小宠的各路谣言四起,一时传遍了大半个皇宫。令他想不通的是廖公公这个清爽的人,居然不懂得避嫌,青缎金钏,锦衣玉冠,明眼人一看便知那谣言不虚。张广之受太子提携之恩,自然不敢多说什么,只当殿下正直情爱迅勐的时段,身边收了个知心人。 更别说他对玉儿的那份心思,甚至还有些许庆幸,亏着殿下身旁有个廖公公。再后来太子代君出征,谁人都没带上,就连他都是从小凉庄快马直追,唯独从宫里把廖公公带出来了。这就很令下人费解了,若是只是小宠,那合该留在宫里啊,怎可往这水深火热的沙场带呢? 十万大兵浩浩荡荡,直抵北境耗尽半年之久。张广之的眼色也不是没有,慢慢品味出太子与廖公公之间惺惺相惜的情意来。只是……这男女相好乃是天经地义的事,男子与男子欢好岂不是乱了天意?这……这人还不是寻常男儿而是太子,这不是造孽了吗? 若廖公公是个女子,那该有多好啊。张广之自然读不透祁谟定下的心意,只是见廖公公对太子用情至深,暗暗捏了把汗。若廖公公是个平常宫女也是好的,哪怕殿下来日登基,顾念这份旧情,兴许能做个侍妾。 廖晓拂不知张广之心里百转千回,回过头来,也不好叫张大人巴巴儿地端着食盒等自己一人。「那……成吧,张大人也累了,这么多的饭菜咱家反正吃不下,一起用些。」 张广之也是吃不下,心早就不在此处,而是在哨楼外的雪原。听廖公公提醒了就勉强陪着用一些,说道:「诶!好,廖公公肯用就好。」说罢从食盒里取出凉粥小菜摆于石桌上,招唿着廖公公过来:「既然廖公公开口了,卑职就陪着用些。」 木勺仍旧在手里搅动着,却怎么也递不进口中,廖晓拂无暇动口,心中好似有千斤沉重。见张广之也跟着用了些,廖晓拂问道:「都说辽人威勐善战,张大人……咱家没见过几个辽人,不知这话的真假,大人看呢?」 「卑职上哪里去见辽人啊,廖公公还不清楚,在宫中时能出去都是难事。」张广之是个心直口快的人,捧着的稀粥几口就见了底,见对面的人听了沉吟不语,稍作细想,便猜出廖公公心头所虑,赶紧补充道:「廖公公也不必过多担忧,再善战的,他终归是人血骨肉,同样有痛有怕,莫要轻信那些骇人的听闻。」 廖晓拂轻轻点头,勉强沾了一口粥水,又面露忧色:「张大人有所不知,咱家曾与殿下偷跑出去进了石洲陵城,偶间遇上了辽人与大昭百姓的后人。你说咱们殿下身量高挑,气度不凡吧?那几个竟比殿下还高出半头呢……这若是刀剑相碰,咱们大昭的兵士岂不是失了先机?殿下还曾说战马差一成,兵力就差上了五成。贸然发兵虽说是先失一局,可若真应了殿下的话,五万的辽兵剿杀□□万的将士也不是不成……咱们都吃了三次大亏,打了三次败仗,绝不能再与辽人硬碰硬,饶是有铁头功也不能开城门迎战,否则一旦踏入战局就是重蹈覆辙啊。」 听廖公公正经地细道,着实叫张广之感到意外。他一时也犯难,战术兵法这种事说得多了叫廖公公担心,不说倒好,人家自己说了,还是悬着一颗心,想了又想,总归自己是去不得哨楼,干脆集中心思将人劝开才好,便道:「若廖公公想看,卑职这就去取来画卷兵书几轴,叫公公索性看得痛快!只是……殿下一直不曾叫公公看这些,恐怕是不想您为此牵心,若是叫太子知道了……」 廖晓拂听了心中一跳,连忙应了张广之的话,还说若殿下知道了必定亲自给描补求情,说是自己央着要闹要看。张广之见廖公公心思终于不在郁结,却始终顾忌他上回使诈偷跑的机灵样子,特意叫两位信得过的守卫将大帐看住了才去军帐取书捲来。 只是这一回廖晓拂才没心思偷跑,别看他心思缜密又有鬼点子,却拎得清大小事。真若交战了岂容他人儿戏,冒冒失失乱太子心计的事他可万万做不出来。闭起眼睛在榻上坐着养神片刻,就听张广之的脚步声走进了帐帘。
第220页 张广之见廖公公一语不发地坐下养神,心中又是一惊。算上来他与廖公公已交识一年,若是一年之前,这人还是那个沉不住气又容易慌乱的小福子。仅仅一年的日夜就将廖公公的性子打磨稳了,好似一块糙粗的玉籽,去了籽皮露出了沉淀的精华。这若是个寻常的男儿,恐怕比当个公公要能耐多了。 「廖公公请。这是百阵图,这是列兵势,这轴是……兵器谱,咱们太子用的枪乃是万兵之王,可攻可守,可进可退,上可平枪治敌,下可挑尖破势,以一挡十不再话下!」他将画轴依次摊开,只拿了些形画居多的绘卷,一是担心太过难懂廖公公看着无聊,再来就是绘卷少了几分肃杀之气,没有兵书看着叫人心惊胆寒。 「想不到还有这么多门道。」廖晓拂不知怎得了今日总是额角狂跳,好似隐约有事要发生,越想越希望自己满腹的疑云是休息不好所致,现下他双手拿起一捲来,本想给自己舒缓心虑,却不想越瞧越是有无数小爪在胸口抓挠,「张大人,这轴是……」 张广之见他被绘卷吸住了神思,挪不开眼,也探头过去一看:「诶,廖公公有所不知,这卷描绘的就是辽人的样貌和甲冑。若说真有多不同,瞧着也是与咱们无异,除却面貌轮廓,还不是两条臂膀两条腿,必定不能伤着咱们太子。就是这甲冑上别具一格,内里皆由兽皮织补而成,也是他们自小穿习惯的,若是叫咱们的将士穿上,各处关节非得绷得僵住不可……」 绘卷上的辽人只有草草几个,却描绘地精緻无比,甲冑、兵器、身量与体态一览无余。廖晓拂连日不曾好好休息,现下眼白中斥着血丝,紧紧盯住画中那辽人桀骜嚣张的捲髮和狂野的五官,险些将画卷烧出窟窿来。 「这……大人可否将笔墨拿来给咱家用用。」廖晓拂咽了下津液,喉咙干哑着,连声音都不清亮了。张广之从不见他这样神色异样,好似浑身受了酷刑,赶忙去拿纸笔,粗手粗脚地研磨磨石,只听廖公公催促道:「大人还请快些!」 「给,公公请用。」张广之从不伺候文房四宝,头一回磨出的墨将就能用。只见廖公公提笔轻沾,紧蹙着眉头就往绘卷的纸面上下笔,几笔过后勐然变了脸色,好似酷刑已将他的身子狠狠剖开,腹中剧痛难当。 此状之下,张广之也觉得好似有什么石破天惊的大事了,凑过去瞧,看那干净的纸面上全然变了模样,那一头胡乱翘着捲髮的高大男子已被廖公公改了衣裳,头上还添了一副玉冠。再仔细看,竟是大昭百姓的服饰。 「廖公公这是……」他伸手去拽绘卷,虽说不解,可廖公公绝不会做无头无尾的蠢事,冒着被殿下抓住偷取绘卷的风险也要将墨水点上。忽地自己的手腕被勐地拽住了,只见廖公公原本渴睡的眼皮撑着,精雕玉琢的五官从未这样惊慌过。 如同这场酷刑将廖公公的三魂六魄全打碎了。 「快!快传军医来!」廖晓拂这一刻无比确定自己不详的预感乃是实相,心跳在胸口胡乱碰撞,好似眼见一张铺天盖地的巨网从胤城蔓至北境,乱象再现,民不聊生,「恐怕这局早已布了二十年,快传军医早早备好,还有,还有去取咱家的包袱,殿下恐怕要有难了!」 作者有话要说: 首先一百个对不起!新年家中来了许多客人,一直脱不开身,更新晚了!鞠躬九十度!!!今晚双更奉上!!!下一更马上就来! 第105章 「禀将军!」袁艾从哨楼下飞速前来,大报:「辽兵军马已至城门正前,东西两侧并未出现剩余兵马,重卒已损伤过半,可否应战!」 哨楼上的千面金鼓已停滞片刻,祁谟望向正前席捲而来的辽兵重骑,唿喝道:「慢着,再等等!」 与此同时,雪场上巨兽般的辽人重骑已兵临城下,没有金鼓齐响的助阵,辽兵口中疯狂的唿喊声震耳欲聋,就像是一堵铁甲兵刃铸造而成的铁墙急速推进。所过之处,寸草不生,若重骑兵贸然沖阵必定生机渺茫。 「沖——阵——」乌金的战旗已烈烈扬起,只听为首的辽人将士声嘶力竭喊道,一声接一声的军令犹如拨浪被旗兵向左右两侧扩散,战马同时高高昂起颈子长鸣。 城门已近在咫尺,几千面金龙战旗此刻忽然齐整地展开,犹如一道道嘲讽的笑。为首的重卒已扬起了鞭子,火炮手匿于重骑阵之后蓄势待发。北境地表犹如经歷了一场浩劫剧烈地振动着,隔着厚重的城门,大昭的重骑却在太子的吩咐下齐声唿喝,实乃引战,更激起了辽人血性中的杀意。 那唿喝的应战号子比金鼓齐响还能激起人的斗志,只见大批辽兵扬手就是勐抽一鞭,马儿铁蹄踏响愈加快速而凌乱,飞快逼近了城门。 祁谟见时候已到,挥舞起最为招摇的一面金龙战旗,数千弩手瞬间齐下,由万名弓手顶上,密密麻麻站满了哨楼的东西两侧。 「放——箭!」祁谟勐然唿喝,同时眼前的雪原上传来巨大的一声闷响,不同于火炮铁器的动静,似是天地之间有神兵相助,将地表裂开横断大口一道,冰雪地甲忽然崩塌了! 重骑辽兵正欲冲锋陷阵,如何能反应得过来,哪怕扭紧了缰绳将马头调转,而众多铁骑也重重从身后压制上来,万劫不復。再落蹄时又被身后的再压制一番,如此反覆竟将前列的冲锋卒生生挤下了壕沟。
第221页 顷刻间头排的重卒幻影般消失了,这还不算,接连的噩耗很快瀰漫了全阵。那深深的壕沟都是祁谟自来北境就命几万将士挖出来的,深足三十尺,在这冰天雪地中掘地并非易事,皆是灌了滚开的沸水才将土浇开化软才动手。待挖掘而成后又用粮车载来了蓬松的白雪,仔细地铺于遮盖的布料之上。经歷了几十个日夜早已化作一层冰壳,稍有震动便全数下塌,犹如惊天地陷!谅是北辽再多想,也绝想不出太子能如此兴师动众在地利上找补。 无数的铁骑奔至壕沟前已无力回天,只得眼看着马匹蹄下一空,生生坠入一道无底深渊。金鼓不响,战场上的嘶鸣声与惨叫声就格外清晰,大大鼓舞了大昭将士的势气!只因重卒皆是铁甲裹身,哪怕坠下去有幸生还也绝起不了身,更别说这一层一层地压下去,顷刻间摔落地灰飞烟灭。 重卒受损且在弹指间,与壕沟崩塌的同时哨楼上万箭齐发。羽箭化为箭雨,沖重卒护卫的火炮手直射而去。此法是祁谟与苏青松商议而成,若是直接用羽箭阵勐攻,对上重卒乃是无济于事。除非先用计谋杀其重卒大半,因为火炮手不似重卒,若要填充炮弹需要极高的灵活性,故而兵甲不重。而重卒这种只需沖勐撞击的兵士才是火炮手最强硬的盔甲。 此刻,整排整排的重卒层层跌下壕沟,奔驰而来的火炮手一时没了防备,踉跄暴露出来。羽箭的精尖箭头没有丝毫停滞地落下,蓦然之间,尸横遍野。 此刻,整排整排的金龙战旗连连平地拔起,连成一条腾空而起的巨龙,经歷了三战而大败的大昭将士找回了沙场之上的热血,在铺天盖地的喊杀声中,早已方寸大乱的辽兵勐然抬头,终于见着一位身着金甲的修罗战神号令万军俯视而下,犹如雪原耀眼难见的正阳。 「击——鼓!」祁谟振臂挥舞着主令棋,登时千面战鼓大作,阵鼓声雷雷,随同金色战旗虎虎生风,节奏紧凑犹如巨浪滔天.朝辽兵强压过来。这股从未有过的地动山摇将极尽疯狂的辽兵震慑了九分,从来只有辽人阵势滂沱,却不知这回大昭请了何方天将助阵! 「众将士听令!」祁谟将主令棋递给旗兵,转手抽出银龙湛金枪,苏青松着虎纹将盔,手持明月乌金戟,盔顶的红缨在烈风中飒飒高扬着,只听太子握拳喝道:「开城门!随孤血战抗敌!」 辽兵的重卒已受重创,此刻如同雪上加霜,火炮手又遭遇重击。正当调整列阵一刻,忽地地表大震,抬头间巨大的城门已开了一条天险般的缝隙。在城门机括的巨大作响声中,等待他们的是大昭万名骑兵重卒,这些背负了整年沮丧的将士皆憋着一口恶气,唿喊着血战抗敌的口号朝他们奔涌而来。 届时乌金的辽旗也齐整地挥舞起来,辽兵岂非是等死之辈,在布满了箭哮声的杀阵中快速整合着溃败分散的阵型。此刻最前的重卒兵几乎完全抵挡不住,那道壕沟已压满了死伤的将士与兵马,竟全数填平了!浪潮般的重骑兵扩散开扇形朝仅剩的几千火炮手横冲直撞,朝东西两侧分击,混战在一处,同时也灭了前头军马收雁形阵剿杀的最后一线希望。 祁谟与副将青松的骑阵置于重骑兵之后,由钢铁兵马为其开山扫荡,势如破竹。在其后就是几万轻骑兵,没了辽兵重卒的威胁完全打开了势头,各分小支兵马分型分雁阵,每阵皆有金龙战旗指引方位。而每阵中的棋手皆紧紧盯住哨楼上的几面令旗手,只因令旗手居高临下,看得清阵场局势,一有变故便速速挥舞大旗发号施令。 如此井然有序,叫阵脚大乱的辽人无暇顾及首尾,换不成阵型,毫无抵挡还击之力。 祁谟回望令旗手,见他们挥舞的气势就知道辽兵逐渐溃不成军,只剩一点点瓦解。此刻他身处破军阵首位,身后的苏家兵逐层递增,再加上精心挑选出来的九千禁军精兵,犹如一支直抵敌腹的湛金枪,杀敌无数,血溅金甲。 「唿——杀!唿——杀!」几千战鼓手被阵下杀意浓郁的将士所震撼,纷纷使出全力,激昂并齐整节奏地重击鼓面,犹如催命的唿喊大涨军将势气。方才被太子按住不发,现下所有臂力都使出了十成,鼓声越来越快,好似一阵及时雨落下。更有的战鼓手居然敲断了鼓槌,一时来不及寻找换补,却难忍浑身沸腾的血性,竟以拳代槌敲打鼓面,乃至血染金鼓仍旧不肯停歇! 这一场痛快的厮杀,真的忍太久了! 祁谟带兵犹如快刀,自己就是锋利出鞘的刀刃。哨楼重鼓愈加快急,显然是看出太子的兵马已近辽人的主阵。祁谟手腕迴转将两名辽兵横扫马背之下,忽然见主令旗的势头勐转,作迴旋之状,霎时顾不得擦去脸上的血迹,勐然高唿:「回卍阵!众兵分列,入阵!」 回卍阵,阵如其名,乃是一个卍字的阵型,专门用以击杀破军阵等杀阵,只因大批轻骑分作卍形成四区,每迎击百人便迴转一列,可以将杀阵的兵力层层削弱。而这卍阵的中心往往便是敌军的大将,其余人等全数听其调配,只待对方的轻骑被打落战马斩杀再一击即中,取将领首级。 但祁谟也是有备而来,既然辽兵要以回卍阵清灭他的战力,他便早早将破军阵的人马编好了列数,主动入阵叫卍字的四区皆应接不暇,前后都顾不得。如此一来,卍字阵的四区皆跑满了祁谟的精兵,前后皆可攻,而辽人的每一列皆腹背受敌,很快倒下马去。
第222页 只是那将领的身影却始终不见。大昭将士被激起了无所畏惧的勇气,砍杀无数,祁谟却一面抵挡治敌一面苦苦寻找,心中不知怎得激起来阵阵不安。 忽地阵型急转,一人从阵央策马疾驰而来,手持一把巨大的砍刀,左右击杀游刃有余。精兵欲作抵挡却镇不住那把沉重的巨刀砍势,低头翻身落马,再抬头,战马竟被砍断了脖子,可见此人臂力之大。 祁谟在斥满血腥的北风中唿喝,喊声响破云霄:「稳住阵型,除却青松与孤,退下!」身后的大昭重卒已开始沖阵,叫辽人左右冲破不开,无法合围。只得困于一阵阵分雁阵的冲杀,撕不开这个口子,被杀得一片大乱。 然而祁谟却知道最要紧的一刻才是眼前,忽然他扬鞭一挥,双腿夹紧御风,马儿的前蹄高高扬起,挑枪回势,化身战戟将回卍阵的中央噼开了! 只见那名持重玄砍刀的将士身着辽人战盔,捲髮披散着从头盔底端散落,犹如一匹身经百战的野狼。御风铁蹄以冲锋之势贯穿全阵,却是离那人越近,祁谟心里越是不安。 忽地那人转过身来,砍刀又夺人命一条,血染鬓角,只是这微微一侧脸彻底叫祁谟看得清楚了,心中勐地一沉,竟然破口而出。 「二哥!」 苏青松远远杀敌,只听这一句唿叫便迴转马头朝太子疾奔,除却莫大震撼,心中隐约有了不易察觉的担忧。想不到辽人等候的主将竟是二皇子祁惋!若真是这样,岂不是天降大恶,杀太子一个彻底!只因他熟知殿下心性,三皇子那般阴毒作恶的歹人尚且能下手,若真是二皇子迎战,殿下绝对,绝对下不去杀手!岂非等死! 作者有话要说: 二皇子上场!!!二皇子这条线其实埋了许多伏笔,细心的小可爱们应该看得出来吧~~~高大威勐桀骜不驯的套马汉子~~你威武雄壮~~~ 灵蛇:我踢!你们这群渣渣! 御风:我认真领跑…… 灵蛇:我打!你们这群战五渣! 御风:我认真领跑…… 灵蛇:我……我去!终于看见一个能打的!风哥我先去怼它了!!!! 御风:哎呦打仗好无聊,想回去吃白菜…… 远方的北辽烈马:诶,打仗真没意思,想回去和主子一起种花……妈啊,谁踢我! 第106章 苏青松骑在马背之上,灵蛇飞速地涌至阵前,丝毫不惧北辽大将的坐骑。那是一匹烈火红的辽马,生得极是彪悍,浓密的马鬃扎成方便抓取的辫子。它时而阔首朝前勐跃,便有人命丧蹄下。如此兇险的烈性辽马也是罕见,霎时疾奔而来,大昭的军马竟吓得本能躲闪开了。 只是越是马性顽劣越能激起斗马的烈性,灵蛇本就是易怒的斗马种,阵后随太子左右夹击,闻着血液的骚腥更是斗志昂扬。猩红遍野,只是大昭的马儿早早被赤布蒙过双眼,皆见惯了这些浓烈瘆人的颜色,蹄下从不拖沓,将落队的辽兵逐一击退。 「殿下当心!」苏青松手起戟落,祁谟也从怔中回身,侧身一让,低头躲过身后一道迴旋的砍刀。刀刃贴着金甲外缘滑过,削铁如泥的兵器将金甲划出数道深凹的裂痕,溅出零星的火光。他已看清了北辽将首的面貌,却仍旧无法将盛荷苑中养花弄草的二皇兄与面前干脆利落取人性命的辽人串联起来。 是了!小福子曾不止一次纳闷儿地问过他为何二皇子与殿下长得不像,那时祁谟深陷淤泥般的后宫争斗中无暇顾及,也取笑小福子的问题古怪。只因他与二皇兄乃是同父异母的兄弟,长得不像也是理所应当。现在想来,还是小福子眼毒,所说的不像并不止于眼鼻眉口,更是那骨相的轮廓和姿态。 大昭男子弱冠后皆要束髮或佩戴玉冠,在宫中也是如此。二皇子祁惋一向深居浅出,鸦发高束紧贴于头皮上,再佩戴玉冠竟无人识出他髮丝隐匿的微卷。如今全数散开,从身后望去俨然是一具高大的辽人身型与样貌,就连行走宫中颇为频繁的苏青松也惊愣一瞬,不敢相信二皇子竟如此骁勇善战。 祁谟亲手挑选出的精兵毫无退缩之意,却不从正面与敌人将首对抗,而是分列迴旋试图破之。祁惋身负重盔,看破了大昭兵士的意图,带兵从回卍阵往外击杀。此时太子阵中一位目力极好的弓手拉满劲弓朝将领急射,金鞘的羽箭直冲二皇子的眉间而去。闻箭哮声袭来,只看二皇子忽然扬刀,刀刃生生将箭身格挡并砍去了大半! 此时祁谟也奔至交战,二皇子披散着狂徒般的捲髮,巨大的阴影从他高挺的山根与眉骨下方蔓延至半脸,眉峰高高扬起,这一瞬间叫祁谟想起了曾经与二哥在围场捕获野鹿的秋猎时分。只是这一回,意气风发的二哥不再是帮他校准箭尾的兄弟,而是杀红了眼的辽人。 「二哥!」他手中的湛金枪明显变缓,击穿一人的臂膀挑至马下,血槽已经滚尽了鲜血,那些金色的龙麟纹现下成了血红色的鳞片,血滴顺着高昂的枪头缓缓流下。 「你不该来。」祁惋手持一把沉重的玄铁大刀,在与太子相距不到十步的距离停下了,绷住的嘴角看不出什么表情。褪下了大昭的服饰,二皇子天生的辽人骨血分明显而易见了,颇似石洲陵城内的北辽后人。半露的臂膀已有被羽箭划伤的血痕,殷殷破了数十道,看着却好似不疼。
第223页 除却血痕,还有一处纹身落在他袒露的左肩头上,浴血孤狼,噬血嗫骨。 「你是……你是辽人!」辽人自来以狼血部族为傲,男儿善战皆纹有狼头记号,祁谟握紧枪纂,将枪尖指向前方。 「速速回去投降,二哥保你性命一条!」北风乱起,硝烟肆蔓,二皇子杀得半张脸皆是血污却不显狼狈。祁谟登时瞪大了双眼,眼中不解的疑虑亮得惊人,回卍阵此刻已被撞碎了阵型,可辽人兵力仍未减弱过半,更别说还有勐将作阵。 祁谟努力擦拭尽眼睑上的血迹,极想朝前面嘶哑地痛唿。哪怕他算出胤城有变也算不出等来的人居然是二皇兄。宫中人心狡猾奸诈,相互算计着,谋害着,若说还有一丝丝胞兄情谊就是二皇兄从未加害过他,甚至在大皇兄与三皇兄拿他取笑时帮他解围。就连在围场也是二皇兄亲自教导他如何猎鹿,只是自己从不曾知道二哥的骑术竟这样好,还与他一样隐藏了一身的好本事。这一刻御风于凛风中长鸣嘶啼,面对辽人将领巨兽般的战马也丝毫不见畏惧,正欲沖阵,只见一道墨缎般的快影蹿过身旁,除了副将苏青松还能有谁? 「二皇子别来无恙!」苏青松快马赶来救阵,胯.下的灵蛇可算遇到心仪的对手,亟不可待欲与之较量。祁惋见苏青松先于太子迎战,显然一惊,勒住手中缰绳将马儿止住。 「怎么是你?」 「废话少说!你与北辽沆瀣一气,今日就别怪重阳候一脉手下无情!」说话间灵蛇已打起了鼻响,嘶鸣一声朝列阵冲去。明月乌金戟甩开招式,前来阻挡的小卒转眼被突刺旋挑落马,哪里是苏青松的对手。再加上此件兵器比湛金枪沉重大半,一般人根本甩不起来,却在苏青松手中犹如羽翼,变着花样儿地应敌致胜。 苏青松……祁惋默默念着这个并不陌生的名字。是重阳候家的孩子啊,果然不容小觑,与五弟同样在宫中藏了锋芒羽翼,竟想不到这样秀气的人也是上阵怒马,虎盔为甲,完全不似当初玉树临风的小翰林。稍作思虑那人已逼至眼前,一柄弯如明月的刀戟从正面袭来,夹带着寒风直削其面。 祁惋身手快速以刀格挡,两样同样沉重的玄铁兵器你我不让,登时铿撞出轰然声响来,惊得马儿纷纷一震。 「带你们太子回去!」祁惋扼住杀意,引战马频频躲避苏青松的直袭,方才交手一试已能探知苏青松并非使足全力,却震得他小臂发麻,可见此人天生武将出身,力由天生,气有命铸。 「不管你是皇子还是辽人!给我滚回北辽去!」他蓦地抽回刀戟,遍甲浴血,双手倒换方向,几乎要将虎口的伤彻底撕开。而灵蛇也深谙人心人意,霎时飞奔退后,稍作停顿,攒足了气力朝前跃进。 凭藉这股力量将马上之人向前送出了半个身长,苏青松不作停留,与二皇子近到几乎听见了对方急促而沉重的喘息,就在这一瞬间刀戟带着凛冽冷风从他臂下窜出,明晃晃地刀刃朝那人的脖颈横压下来! 好身手!祁惋对五弟这位伴读的印象还只停留在五、六岁的小糰子模样上,那是他才大五弟三岁而已,也是个不知忧愁的孩童,一起打架,一起爬御花园的假山,一起在围场跌跟头。那时的苏青松还是个奶娃娃脸,却故作深沉总拿出一副忧国愁苦的模样。再后来这人长成了玉树翩翩的少年反而不再好武。原来眼见不一定为实,他还以为能在宫里藏住心性的人只有自己一个,想不到重阳候府的孩子竟这般叫人刮目相看。 高手过招,只是在这力道上仍旧差他一成。 苏青松心中升起微妙的不祥预感,明月戟两端皆是杀器,再次格挡便故意让其三分,探清此人的全力。待看到从戟面滑过时他忽然发力,看穿了二皇子身后所背的两盏杀手锏。 原是背后还有铁锏两根,专门对付敌人首将,贴身近战出其不意将人刺穿。祁惋左手刚至腰间,便被苏青松斜来一挡将腕子打偏了,面前这张似曾相识的面孔此刻忽显风光旖旎,只是不同以往,正是重阳候一族命中早已刻好的从龙快意,叫人挪不开眼。 「你难道就不怕死?」正是混战之际,祁惋将刀柄横在苏青松面前,愕然发问:「为一个护不住你的太子,就不怕死吗?」 「怕,怎么不怕。」苏青松勐然弯起嘴角一笑,眼中视死如归的决绝和萧瑟好似将星灼灼,「只是,只是今日,绝不能叫你伤他分毫,越北境一步!否则对不起我重阳候祖上英烈!」话毕他右手持戟毫不犹豫地杀去一招。 「青松小心!」副将在前,主将必定不可攻敌,必定要坚守其后,祁谟的枪出得极快,御风迎风嘶鸣,扬起高高的雪沙,好似炸开了一般。他回头相望,正巧看到远处有一落单的弓手拉满了角弓,弓弦犹如一道闪电齐发三箭。 头一支就深深扎进了灵蛇的后腿!战马吃痛转而暴怒,朝二皇子的坐骑勐扑,生生将苏青松甩了下去。祁谟见势不妙挥起就是一鞭,不等马停稳就自动滚落下马,以枪作盾挡下了第二支。此刻距离二皇子不足三丈,叫人意想不到的是那第三支竟是被这人用玄铁砍刀断了尾羽。 「上马!」祁谟以身作护甲,挡住了青松的后心。 「是你今日要送死!」祁惋见二人借力又上鞍,也不再留情,不带犹豫地朝祁谟连环使出杀招,招招要取人性命。岂料苏青松不顾战马受伤仍旧过来帮衬。若他逐一破二人身法还算尚可,此下二人合力,同时出招,一时三人焦灼难分。
第224页 砍刀落下的力道极大,重重地砸到祁谟手臂之上,差些将湛金枪就此打落。回神之际那双刃看到的下端周而迴转,竟直刺苏青松腰腹,如同划破空气泛着寒光。顷刻间不及唿喊,他岂能见着自小相识的伴读命丧眼前,祁谟不顾一切地飞扑上去,任凭那刀刃刺穿了金甲,登时扎进了后心! 「殿下!」苏青松竭力唿喊一声,只见太子从青缎色的马背上狠狠往下栽去,淋漓的鲜血洒红了大昭的北境,和金色的龙鳞甲。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又更晚了!刚刚忙完,赶紧连夜更新!鞠躬! 谢wrenchun和殍殇花两位小可爱的霸王票!么么哒! 古代开战不像现在打你措手不及,而是君子之礼相待否则赢了也不光彩,除却偷袭,是要有使节去敌方大营商讨,是合还是战,哪日开战,在哪里开战,就很搞笑。。。。。。 灵蛇:娘啊!面子丢尽了!屁股被射中一箭! 御风:你好好养伤,我去吃口小白菜。 灵蛇:娘啊!说好的战友情和发小情呢!我们的友谊呢!你从前很宠我的! 御风:谁叫你上阵嘚瑟! 灵蛇:娘啊!此仇不报非君子驹!看见我中箭的除了风哥还有谁!还有谁! 御风:还有那匹烈火赤焰的傻大个…… 烈火赤焰的傻大个:啥时候才能再见着那匹小疯子……要不我给它种朵花吧。开战不好,和平重要。(这匹马的名字非常搞笑,你们可以猜猜哈哈哈) 第107章 「殿下!」苏青松跳下马来,只见太子身后的鲜血如泉水喷涌而出。主将落马,转瞬阵型大乱,哨楼上的令旗急速作撤阵旗法,几万轻骑瞬而朝城门慢慢靠拢着。 「不……不准撤!」祁谟方才听清了甲片断裂和皮肉戳穿的声音,只觉得冷气从脚底升腾,麻木自后心朝四肢蔓延。可他仍旧紧攥着枪身,支撑着身子单膝跪在大昭的北境上,怒视辽兵,却憋不住吐出一口腥甜的热血。 苏家兵还剩不过八十人,此刻全数化作盾阵护住了少爷和太子,连并辽人首将三人围护住,却不作攻势。只因雪地与殿下的脸色同样惨白,地上如同打翻了整斛的硃砂,鲜得刺目。若此刻再攻只怕耽搁了殿下的伤势,当务之急是护送太子回城。 「魏教头!扶殿下上马!」苏青松回头大喝,在数张血满两颊的面孔中搜寻熟悉的脸,登时见一个血人蹿下马背,与他一同扶住了太子。祁谟欲作誓死抵抗,却力不从心,只得由着二人将自己推扛上马。御风也是通人性,竟窝起了前腿,将马背的高度放低。 祁惋环顾四下,若自己现下再动手必定会被周身众将斩杀,哪怕身手了得也不可能以一人之力抵抗近百人。而这些兵士显然志不在此,更无心再作交战,只剩五弟仍旧不肯罢手。 「带他回去,七日后我必带兵攻城!」 「若殿下有事,七日后我必亲自带兵血洗北境,屠清辽人!」苏青松回道,转身上马勐抽御风一鞭,与苏家兵共同护卫太子而去。至此辽兵损伤过半,已无力围捕,各自收阵。 出人意料的是殿下的兵马一回大营就赶上了救治,十几位军医好似先知,早早在大帐里等候,除却止血的药草和绷布,就连煎药的炉火都生好。祁谟一路上只觉得眼皮甚是沉重,却几乎不觉得疼痛,只是冷得很,冷得他动弹不得,冷得他手脚下坠,好似有千万只手将他往冰里拖。 想必那年不足百日的四哥被扔下金瑶池,也是冻成了这样吧。 祁谟暗自想道,前世今生种种犹如走马灯,片片断断在眼前纷飞。他好像能伸手抓住一些,将那些来得及、来不及抓稳的人和事再掌控一回。又好似裹住了蚕茧般的冰壳,再低头,手中什么都没有。身子在马上摇摇晃晃,越是吸气越觉得腹中冰冻,越是抬不起眼皮。 断断续续的画面犹如璀璨的灯火,在他眼前映出一张哭得梨花带雨的精緻的脸。八千岁嘴角沾一缕鲜血,伏在他膝头,哭着哭着就哭完了上一世来不及道清的暗慕。想着他不禁颤动了嘴角,迫不及待地想睁眼看看,看他这一世的拂儿,这回恐怕要对不住先走一步了。 时,北境天降暴雪,宛如天诉。 半掌大的雪片拍打在廖晓拂的脸上,自来畏寒的他,此刻在帐子外头等候传唤。殿下从阵上下来就已昏迷,十几个军医满满当当占了大帐,他生怕自己碍手碍脚挡了救人的路,便极有眼色的退了出来。淡淡的瞳孔此刻毫无凝聚,愣愣地看向天空发着呆。雪上有一道鲜红的辙印,都是殿下流出的血。 「留了这么多的血啊,殿下该多冷啊。」他淡淡地自言自语着,隐约有些哽咽。 小时候,在钟鼓司无事可做的夜里,六哥就将他拢在被窝里讲他娘亲讲过的传说,说古人有种刮骨做药的法子,将人血人肉碾作药引,便可叫至亲重生。后来六哥说这均是不可信的谣传,哪有这样治人的法子,届时人不仅救不回来,还要再搭一条性命。 在宫里生存,保命比什么都要紧。这个道理廖晓拂早已摸清,故而将性命看作最重,只有活着才能熬出头,才能熬出去见家人一面。遂而自来就做不出损伤自身的事,更何况这副身子早就没得再伤一次了。更是觉得这番谣言蠢笨至极,能救人的必定只有郎中和好药材,信了这话的人恐怕只有傻子吧。
第225页 现下他懂了,也信了,谁的肉身不是过往揉进骨血铸造而成呢,若能捨得以身做药,恐怕只因为没了办法,而需要用药的人比自己还重要吧。谣言是假又如何,廖晓拂当真想化作一颗灵芝草,一头栽进那火炉里去炼药。 「廖公公。」苏青松轻轻叫了一声,眼前的小福子已然化作一座冰雕,浑身落满了白雪也不知道自己掸掸,琉璃般的易碎,生怕声音一大就将这玉人震碎了。 「苏大人,帐子里的火是不是起得不够旺?」廖晓拂不明所以地说着,全然听不进旁人的声音,「奴才总觉得殿下冷呢,我得进去再生一簇。」 苏青松不想叫廖公公进去慌张,若殿下真有不测,恐怕这人的命也留不住,急切地挡在了帐帘前:「殿下方才醒过一瞬,叫我交待给公公。」声音低低的,像压着一块铁砖在胸口,他按住廖晓拂的肩说道:「现下殿下未醒,进去也是无益。」 廖晓拂的嘴唇翕动了几下,欲言又止,攒了半天的力气才问:「殿下要交代何事?」 「太子说……」苏青松不忍见这人油尽灯枯,也不敢告诉他实情。只见廖晓拂慢慢闭上了双眼,好似几夜未眠,实在撑不住了,睡得比何时都要安详,只是眉间不再舒展,有力地问道:「苏大人还请直言,咱家经得起。」 苏青松双手微微一颤,显然吃了一惊。 「太子说,说他身有不测,即刻派张广之并苏家兵送廖公公回胤城,去母后宫中或太师府避险,不得有误。有我亲自镇守北境,胤城则交给他四哥。殿下四哥手握太子玉令,至此世上再无四皇子,只有一个太子……再由四殿下发兵,并重阳候府一同……逼宫。」每断一句,苏青松必看一眼廖晓拂的脸色,心里除却伤感更有烈火滔天的愤恨,而这最后一句嘱託,万万不可作压垮廖公公的那根稻草,「殿下还说,生死由命,拂儿不可随他同去,要好好活着,切莫再哭。」 雪天本就暮色阴郁,又浓又急的冰花打在廖晓拂的眼睑上,融化沾湿了他的睫毛。苏青松很怕这人撑不住了,两手都不敢松开,却见廖公公慢慢抬起头来,干干笑了,竟说:「咱家知道了,必定不哭扰了军医神思,还请苏大人让让,叫奴才进去给殿下再升簇火吧。」 大帐之内已是一片萧瑟凌乱,浓重的血腥闻着刺鼻,甚至刺得廖晓拂骨头生疼。金龙甲卸在一旁,廖晓拂驻足在前,低头将它拾起。只见后心处的鳞甲全数断裂了,筷子长的一道裂口,龙麟甲片外翻着,怎么都合不起来。廖晓拂用浆白色的手掌将上头的血迹擦去,交给苏青松:「还请大人着匠人将鳞甲修復好吧,咱家不会弄这个,殿下若是醒了,恐怕还要穿呢。」 榻前早早围满了军医,廖晓拂轻声轻脚地扒开一条缝儿,太子像睡着了一般躺着呢,就和往日一样,看不出有什么不妥。只是结实的胸口缠了满满整圈的绷布,刚换上又殷透了,只得再换。 「殿下伤势如何?」廖晓拂低声问道,掌心微热,却不住地开始冒出冷汗,「怎么没人给殿下披件衣裳!若醒了冻着了谁的罪过!」 北境乃是天寒地冻之地,帐内生了篝火三簇,烤得人站不住。军医擦着额头汩汩的汗珠回头应道:「殿下受了大伤,断了一处血脉,血止不住就不好了。」 「大人尽管放手去治,咱们殿下不会治不好的。」廖晓拂说完嘴里一阵辛辣,竟是咬破了舌头,又问,「咱家那株人参可有用处?」 「有,有,有大用处!若不是那根老参吊着汤药给殿下续这口气,恐怕药王白老在此也无力回天!殿下若是伤在宫里,珍奇草药满库屋寻来就是,眼下当真是找不出同等贵重的来!亏了廖公公有所准备,给咱们太子续上半条命了!」军医忙忙点头,所说的老参乃是廖公公方才从包袱里寻出来的宝贝。那本是廖晓拂的大哥廖子孟头一回见着太子给的信物,说是以此结交了兄弟。出宫时廖晓拂急匆匆地收拾行李,舍了好多物件,偏偏最后犹豫了再三将它拿上了,不为别的,只为他大哥说过这乃是成了人形的老山参,扯一根须子下来都能治人还魂的,整整一株下药便可给吊住最后一口热气。太子出兵仓促,还是带上了好。 原本只是他留了个心思,以备万一,万万想不到也不敢想竟真给殿下用着了。 「殿下怎得这样烫了?你们到底有没有给咱们太子下方子!」廖晓拂抓住太子的手,大声问道。这手掌今日清晨还好好的呢,现下伤痕细裂无数,原以为是生冷冰凉的,摸着竟热如炙炭,烧得吓人。 「廖公公息怒,只因太子伤处极深,又是铁器所致,现下身子发了高热,盖不住衣物。更何况……」军医只得如实答道,虽说眼前的人儿只是个给太子试毒的公公,可太子对他如何皆看在眼中,不敢惹怒,「更何况殿下血流不止,绷布迟早要换。」 「什么迟早要换,殿下身强体健,正是壮年,流这点儿血又不算大事!」廖晓拂挑起了眉毛,竟叫人认不出这是从前乖顺温和的小公公,好似浑身长满了蒺藜瑰花,说不得,更碰不得,挨一下就会伤人,「你们尽管救治就是,咱家心里有数。」 说完起身与苏大人走至帐外,帐子外头是苏家兵与左右营副将,都等着军医的话呢。此刻每个心里头都暗自打鼓,一来是殿下若有不测,苏大人必定携兵屠净北辽,生灵涂炭,二来是主将若不生还,恐怕军心大乱。此时有些许不利于稳固军心的信子传出来都是大大的不妙。
第226页 杨义则更担忧廖公公的安危,若殿下真有些什么,近身伺候的人恐怕均要殉葬了。若当真如此,他必定要抢出人来,不叫廖公公给殿下活殉!可等了好久,等出来的却是面如止水的廖公公,丝毫看不出有什么大事发生,就连哽咽声都没有,更别说什么泪流不止,为主子鸣冤抱不平了。 「苏大人!」吴英勛见众人皆不敢问,只得开这个口,「太子现下如何了?今夜可否着哨兵把手,以备兵士叛逃?」 主将有事,兵士必定会有离逃之人,这是歷来不变的事实,十几万人的心不可能统一齐力,总有泄气沮丧之辈。只是这个口子若是开了,军心必定要受动摇,实乃军中大忌。 「传令下去,若有……」苏青松刚欲开口,只听身边一个清丽的嗓子咳了一声,不悲不喜,孑然独立,好似玉笛断裂后的回音。 「传令下去,殿下无大碍,只需要休养。若有逃兵,当即斩杀,亲人连坐。」廖晓拂说道,一日之间长熟了好几岁,一摆袖口,犹如冰雕的一根银针稳稳地扎在了太子的帐前。 作者有话要说: 请大家放心,殿下最后会没事的!定心丸给你们!我们的小福福也会没事的!谢谢营养液的投喂!!!突然想喝养乐多!!! 远在小凉庄的四殿下 尼古拉斯.心灵感应.祁老四:诶呦我去,突然心绞痛,我该不会是吃错药了吧? 廖依依:娘啊鸳儿哥哥,齐大哥是不是要被我的假药害死了! 陈鸳:不能够吧,要不你过去问问…… 廖依依:齐大哥你哪里不舒服啊?依依给你找郎中吧! 尼古拉斯.身体倍儿棒.祁老四:无碍,只是不知道为何难受了一下,大约是想吃公鸡炖蘑菇来补一补了。 (卧槽丫头好在意我,可我又不在意她,我是皇子啊,魅力好大) 第108章 当即斩杀,亲人连坐,饶是苏青松都没想过用此法来威慑人心,只因禁军中九成以上都是军户。吴英勛闻言也是一惊,不禁重新打量起眼前的人来。从前只当廖公公是帝舌,宠辱皆在太子的恩威之下,想不到此人竟是个毒辣性子,却拎得清大事。殿下在时不吵不闹,如今殿下生死未卜,还能不急不躁,看来是他将人小看了。 吴英勛还欲张口发问,却见远远有几个轻骑匆忙跑来,张口慌慌张张,不知是冻的还是惊着了。几位副将还未发话,廖晓拂的脸色却骤然转冷,轻声开口道:「殿下正睡着呢,毛手毛脚没了规矩,有什么事且细细讲来,几位大人都在,还能叫辽人欺负了咱们?」 「是、是,禀苏大人!辽人剩余兵马未退,就在壕沟外边扎营了,望子回报将近十万余人!」其中一个回道。首战不分输赢上下,北辽折损兵马将近四万,可大昭却伤及一位主将。正是人心惶惶、军心动盪的时候,而此刻辽兵居然在近处扎营,可谓将燎原战火逼至眼下,叫人无处藏匿。 「即刻号令哨兵严戒,左右营参将并袁副将清点将士与粮草,殿下这里就交给廖公公了。」苏青松自知不妙,若不妥当处理,恐怕要乱,仓促中又各自嘱咐几句,留下话来:「若殿下醒了,还望廖公公速速派人告之末将。至于城外的辽兵,就由青松去会一会好了。」 大人交代下来了,几位副将也不敢耽搁。廖晓拂转身抬脚就往帐帘走,眼里心里全是殿下胸口那一片血红,恨不得扎在自己身上,又恨不得亲自给自己捣出个窟窿,将血过给太子作罢。沉思间,有人从后面跟着,向他低低唤了一声。 「廖公公请留步。」是杨义。 听出来是左营参将的声音,廖晓拂渐渐放缓了脚步,回过头来,心中颇为诧异。「大人找咱家有事?若是问太子伤势还请放心,军医说殿下无碍,咱们殿下……好着呢。」 「这……」杨义见廖公公面色稍显缓和,故而放心了些,又问:「末将无能……今日不能尽职护主,叫殿下受如此大伤,实在是……」 「杨参将言重了,咱家虽说不懂,也未曾研习过兵法,却也知道沙场无情、刀剑无眼的理。殿下曾说将军与兵士同甘苦、共进退,恐怕今日挡在面前的人不是苏大人,换做是随便一个大昭的百姓,咱们太子还是会做一样的事。命皆是由心而生,殿下这事……咱家不敢怪罪旁人。」廖晓拂知道自己眼眶浅,却怎么都察觉不出丝毫酸涩,泪水当真是一滴都滚不出来,也是蹊跷。 杨义则更是诧异。廖公公比他、比殿下小上许多,在他眼中好比幼弟一般招人心疼,哪里见过他这冰冷孤高的一面,看不出廖公公现下的反常是吓住了缓不过神来还是原本就铁石心肠。可心里头的担心确实放不下了,一着急便携住了廖公公的手。 「若,若是有什么不好,末将愿带廖公公远离是非之地,绝不……绝不眼看你丢了性命。」 暮色低笼,见什么都雾蒙蒙的。杨参将又离得甚近,近得叫廖晓拂发慌。「大人快放手!」廖晓拂突然怕起来,怕殿下昏迷中魂魄游离,若真如此必定正在旁边看着呢。这叫太子误会又该如何是好,真生了大气不肯醒,闹脾气岂不是要急死人了。 杨义也勐然察觉自己失礼,赶忙松开了,心中却震如闪雷,情急之下竟是对廖公公莽撞了。只是那只手不同于男子骨节分明,又不同于女子柔弱无骨,堪堪一握就能握住的腕子也是叫人百般回想,叫他心里软得不行。
第227页 只是这一抓,就摸着了一环金钏子。 「杨参将鲁莽了,咱家是太子身边的人,还望大人……知道些分寸。」廖晓拂忙着掸出袖口来,除却太子,他还未曾叫男子抓过腕子呢,就连牧白师傅也知道他顾忌身份,把脉一向按照规矩隔白绸一方。对自己与太子之间算不清楚的关联他自来都不愿多说,眼下却恨不得叫旁人都知道,自己不仅给殿下试菜试毒,再过了年还要给殿下侍寝呢,生是太子房里的人,死了,也是太子陵中的葬。 「公公是……太子身边的人?」杨义往后退了一步,自然听得出这话外之音,心里却勉强偏信着自己的主意,万一呢,万一廖公公所指只是言辞表面的意味,于是干干笑道:「廖公公说的是,殿下从宫里带出来,必定是近身伺候的人。方才卑职得罪了,还请公公……」 「咱家是殿下养着的小宠,这样说,杨参将总能明白了。」廖晓拂转过脸去,眼眶憋得比白兔儿还红。话中隐晦,语气揶揄,想必再是蠢笨之人也能听个明白透彻了,「今日杨参将的话,咱家就当没听过。殿下还在里头睡着,不敢耽搁了。」话毕便掀了帐帘,转身钻了个没影儿,连个念想都没留下。 帘帐在面前晃了又晃,北风飒飒却吹不冷杨义的脸,好似没了知觉。方才那人的话,一字不落全听得懂,拼成全乎的句子竟怎么都不敢信了。话虽寥寥,却近乎决绝,往日里如同春花香暖,原是只因为太子展颜。若能叫廖公公也这样揪心一场,他杨义宁可今日躺在榻上不起的人是自己。 廖晓拂进了帐便踉跄摔了一跤,毕竟是强撑着身子和心思,叫他小小人儿险些吃不消。军医还围着殿下忙着,无人顾及其他,廖晓拂只得自己扶稳爬起来,向心中那个人的方向走过去。 「殿下如何了?」帐子里的三簇篝火都架上了药炉,一刻不停飘出草药的苦味来,反而叫廖晓拂一阵熟悉。曾经在太子殿里殿下也是叫人煎好了药送上来,分寸不离地盯着他喝完,一滴都不准剩下。 「禀廖公公……」那军医长嘆一口,方说:「殿下这血堪堪止住,却不知能否自补回来。现下是高热,恐怕要连烧几日。欸……兇险啊,若是几日后殿下这热能退去,能醒来,及时叫人把脉重新下方子,方可。若是……恐怕是不好。伤处眼下还渗出丝血来,亏着咱们太子平日保养得当,身底尚好,否则这伤及根本的大口子,搁在旁人身上,早已命丧九泉。终归是殿下命大。」 「咱家明白,大人们只管下方子就是。殿下的药该怎样煎、怎样服下,大人也尽管吩咐,咱家是伺候太子的奴才,这点儿子事还是做得来的。」廖晓拂只觉得胸口从未这样憋闷过,强撑着坐下来,又道:「还有一事,咱们殿下是个有福气的,又是真龙太子,必然命大。往后这血啊丧啊的话,不准当着咱家说,更不准传开了说。若是有人问起,只管说太子只需歇息就好。」 「是,是。」屋里的鸽子与蓑羽鹤热得受不住,在木笼子里来回踱步,时不时煽动几下翅膀,往经常给它们餵食饵的人这边扑棱,或转过头来,互相轻啄鸟喙子。太子的帐子里都准小公养鸽子养鹤子了,这人的地位尊卑就是铁打的一样,军医也不敢怠慢,只得怎样吩咐就怎样办了。 时至眼下,廖晓拂都不曾真的信了军医的话,殿下明明好好的呢,只不过是睡了吧。亏了这么多的鲜血,是该好好睡睡呢,这人啊一入眠就补上血了,师父也说过,故而从不准他们彻夜胡闹。只是殿下的手怎得这样烫啊,烫得他害怕。 「来人,将咱家褥子底下的氂牛皮子拿来,等下回换绷布时给殿下垫上。殿下给咱们大昭出了血,往后军中再有传言流散,开口说太子无为,一律拔了舌头髮作军奴。」廖晓拂也没管身后是谁,咬着牙给殿下出气,待他终于转过来才将身后的张广之看清。 看廖公公这副样子,生冷得叫人心底发寒。张广之自知自己嘴笨,不懂该如何劝慰着,还是廖晓拂自己开了金口,寻常如同往日,摸不清心里虚实。 「劳烦张大人,将咱家没吃完的饭菜端过来吧。殿下睡醒了若瞧见没动,该说咱家了。」廖晓拂先端起忘在一旁的冷粥,囫囵地往口里灌,往肚子里吞,快得叫人拦都拦不住,「咱家得撑着,还得烧盆热水给殿下擦擦头面。太子自来极爱干净,脏着了,他该不乐意了。」 男儿有泪不轻弹,张广之方才在角落等了好久才上来,全数看在眼里,也憋着不敢吭声,怕触了廖公公的霉头。只是眼皮子忽而酸涩得很,不知道砸出的这颗泪珠是哭谁,兴许哭得是生机渺茫的太子,兴许哭得是生不如死的廖晓拂。 辽兵歷来习于游牧,故而扎营手速也是快如疾风,几个时辰就安顿整齐。祁惋坐在帐子里,细想着今日所过的全部,样样都如昙花稍瞬即逝。几个月前他还是盛荷苑里宠辱不惊的二皇子,时变犹如天变,几个月后,他已刻上了独狼纹。 帐子外忽然几声脚步,犹豫着不知该不该进。他皱了皱眉,喊道:「有事通报,无事退下!」 「禀将军……」那人不敢掀帘子,在外头说着,好似极怕帐子里的人,好似这人瞪一眼就能把人命夺去,「方才望子回报,说城门开了一瞬,走出一人一马,现下已至壕沟上风口,却不见他再越一步。可否准袭兵夜探?」
第228页 「一人一马?」祁惋摸索着站了起来,帐子搭得急,几乎只高出半头来,「是何样的人,又是何样的马?」 「看那甲衣,应是一位将军,那马……着实看不清,混进了夜色。」 混进夜色?祁惋紧紧蹙着眉,摸着臂上新添不久的纹形,心中猜了一猜,喝道:「去!叫望子退下来,谁也不准越过去,这人……我亲自去会一会!」 作者有话要说: 首先谢谢云锦@君子如风与狸夫人投餵的地雷!!!鞠躬感谢!!!! 又更新晚了,这个年终于过完了,往后更新时间应该比较稳定在晚间九点-十点,么么哒~ 廖依依:齐大哥~你看鸳儿哥哥给我打的金珠耳串~ 尼古拉斯.翻白眼.祁老四:呵呵,便宜至极。 廖依依:齐大哥~你看鸳儿哥哥给我裁的新衣裳~ 尼古拉斯.继续翻白眼.祁老四:呵呵,粗制滥造。 廖依依:齐大哥~你看鸳儿哥哥给我打的如意锁,说将来有人来提亲,给我当嫁妆呢~ 尼古拉斯.突然惊醒.祁老四:呵呵,这如意锁不错,拿来给本王试试。诶,正合适,姑且戴着不还了。 第109章 北境之地没有胤城热闹,却天高云阔,苍穹空响。打火石和草碾子生起了一堆火,烤在几丈之外。前后皆有乱马纷纷,洒溅的男儿热血却已经被一场声势浩大的暴雪盖住了,徒留一片空白。 虎纹甲冑被火红照映得明灭闪烁,苏青松抓了一把干净的雪,融在手心,再用覆了雪水的手掌来回抚净明月戟刃的血迹,好似照顾着一位久经沙场的挚友。 灵蛇先察觉出异响,不安地挪动着前蹄。万籁俱寂的天与地之间只剩下木炭爆裂的剥落声,很快的,便响起一阵阵踏雪而来的脚步声。脚步声铿锵有力,再厚的积雪也无力重负。 「你居然是个能喝酒的?」祁惋眼中的是英武少年,年纪不大却已身着将军甲,孤身一人坐于雪中,身旁老酒一坛,快马一匹。 「自小就会,况且苏家的男儿均是千杯不醉的海量。」苏青松扬眉又饮下半碗,碗中的酒可算不得什么玉酿,而是用军粮做的酒饭发酵而成的老酒,浓烈且熏眼,喝一口能辣伤了咽喉。只是在这苦境中谁人都会啜上一口,辣了心口,才能暖了肠胃。 二皇子单独携辽马而来,着实是叫苏青松倍感蹊跷。「你又来作甚?两军交战,各自信守战约,七日后不是你死便是我亡,还怕我一人夜袭你十万大军不成?」 这样的笑容叫祁惋倍感陌生。从前宫里的苏青松是重阳候的娣孙,笔墨诗书贯通,看惯他千人一面的冷淡面孔,如今快意恩仇的苏将军恍如才是这个人的内里。笑眼明媚,恨意痛快,和他五弟一样,出了宫才有了血肉。 原是也是和他相仿,都曾被宫墙打成的金笼子豢住了。 「苏将军必定对我有满腔的仇火,有话直说便是。我必然不惧将军夜袭,也明白你做不出这等蠢事来。只是不明白,天寒地冻,呵一口气皆能凝结成冰,苏将军不在大营里烤火,独自来这儿所为何事?」那火焰红的烈马高高大大,堪堪比对就比灵蛇高出半头了,这样毫不在意地随主子靠近,激得灵蛇不住地刨着雪片,欲脱缰冲锋较量一番。 「二皇子开口闭口皆是胤城口音,却配了一副辽人长相,怎么看都与左臂的狼纹不相符啊。」苏青松自酌自饮,支起来膝头,随着喉结的每一次滑动都有老酒入腹,抹了抹嘴说道:「我自然是要来替太子看着北境,这是太子的天下。你信得过我,我可信不过你。哪怕你有十万军马,若想拿下此地恐怕先要踩碎青松的尸首方能如愿。」 望了望眼前人一头如瀑的鸦发,又看了看自己细微打卷的发梢,祁惋取下手腕的髮带,如同从前,将发高束起来,只是不再拢那种特制的髮油,怎样都遮不住髮丝的毛躁,遂而放弃了。 「他怎么样了。」一把金石般的贵口又开了,只是听不出这句是关心着问,还是确定太子是否还在人间。 苏青松坐在不远处,二人仅仅隔着一条深深的壕沟,冷风中瀰漫着浓烈的酒香,和夹杂了血雨的腥风。他笑了一笑,低头将酒罈斜歪,倒进了碗里,捧起来喝道:「这碗酒,我是该恭喜二殿下手刃太子,还是该祭典殿下的英灵?」 看他低头轻啜酒水,祁惋心中免不了惊心一跳:「五弟去了?」 「莫装善人,你我皆有一副战骨,上马都是要取人命的。只是暂时还没有,你最好趁这几日功夫多与神佛求情,求大昭的太子命不该绝,逃过一劫,否则殿下若咽下最后的一口气,我必然头一个杀你祭天。」话毕石碗中的烈酒已饮尽,苏青松扬手将碗一摔,狠狠砸过壕沟。伴随着一声闷响,整个石碗掷到了二殿下的胸口。再落下来,完完整整地掉进了雪被中。 「殿下若真是去了……」俊俏的样貌被火烤出半张侧脸的剪影,落大在雪地上摇摇欲坠,苏青松喉头一哽,端起沉沉的酒罈直接对口痛饮。来不及咽下的酒水顺着咽喉灌进襟口,或直接滴落进雪中。白雪冰霜天地间,两人两马一坛酒,除却一道壕沟,隔住他们的还有纷纷扬扬的大雪,几乎将人影打得斑驳。 「殿下若真的去了,我头一个杀你!」苏青松的发上落满了冰花,苦笑着又重复了一番。酒已喝尽,可人不仅未醉,反而愈加清醒痛苦。「我与殿下自小过命的交情,今日就要断送在你这个叛臣手里!」
第229页 叛臣?祁惋听了这两个字转瞬变了脸色。原是在苏青松心中从未将其他皇子看成龙子,皆与他一般都是臣。君臣自古有别,而君只能有一个,便是五弟。这算是性命相交的君臣之情?堪比手足情谊还叫人羡慕,叫他转瞬眼红。 只因自己身上有一半辽人的血脉,母妃从不准他与皇兄皇弟深交,与下人多说几句也要全数过问。自小交好的奴才全部棒杀,就怕被人察觉出他样貌有异。就连到了入南书房与太傅求学的岁数也被母妃留下,关在自己宫里,由她亲自把关教导。而每日听得最多的话,除却大昭人心叵测万万不可轻信,便是早早习武,为前朝的先祖光復天下。母妃仇恨的种子比盛荷苑的荷花长得还快,还茂盛,直到它成了吸食人血的参天大树,蚕食了他的血脉。 就连三皇子都有几个伴读,而伴他长大的,只有那满园心爱的花草。可末了也全数葬送于母妃亲手所燃的火海里。来不及开的花苞与来不及破土的嫩芽,连同他的盼望彻底灰飞烟灭。 这一刻的嫉妒来得勐烈,真实到来不及骗过自己的神思,真实得叫祁惋震惊。「我……从前见过你,只是你还小,还不会喝酒。」他说,声音又有几分凝涩,「你我曾经在宫中见过几面,不知是否还记得?你那次与五弟打赌,在御花园中捉迷藏,输了便被他戴了一头的兰花,闹着要摘,他却跑了。你可曾记得我那日帮过你?」 「你?不记得。」不曾有半分犹豫,苏青松说道。他是当真不记得小时候过多的事,日日有殿下陪着练武,回了府上也不曾落下,哪里明白就那几次玩耍就能叫二皇子记住了。只因他自小可玩的太多,不比二殿下孤单久了,便记得格外清晰。 只是太子现在未醒,有些事,他必要替殿下问出来不可。乱臣贼子,皆要由重阳候一族诛之。 廖晓拂又何尝不想如这鹤子鸽子一般,吃完了食饵,又饮了清水,便能窝起脑袋来咕咕入睡,毫无心事。方才军医拟好了方子,只留下一个煎药小童,就被廖晓拂遣去救治其余受创的将士。关心则乱,再怎样也不能将大师傅都留在太子大帐里。人心皆是肉长,谁人身体受损能忍住呢?那种割破皮肉的疼他自己也经歷过,更不愿叫人揪住殿下错处,说将军只顾自身安危,挨死了一兵一卒。 煎药的小童子也就十二、十三的年纪,跟着大军长途跋涉地跑到北境来,也是些出身清苦的,不然这个年岁哪家捨得叫公子出来歷练。廖晓拂见那小童摇着蒲扇好似困恹恹的,靠着木樑欲睡不睡,怕他真入梦一勐子扎进火里,便好心将人摇醒,吩咐他要睡便去蓆子上躺躺,待药煎得了再叫就是。 都是可怜人走过来的,若是殿下醒着,恐怕也不会捨得使唤这样年岁尚小的侍从。安顿好了,廖晓拂打了一盆热热的水,袖口高高挽起,指头沾一沾试试水温得了,这才拧了一方帕子,小心翼翼地给祁谟把脸擦了。 这人清晨走的时候还好好的呢,怎么几个时辰不见就醒不来了呢?廖晓拂不信,也不敢信,在这张日日夜夜对着、日日夜夜看不够的轮廓上面擦拭着,喃喃自语:「殿下不曾真骗过咱家,这回更不准,你说去去就回,结果淌了一路的血被人送回来,咱家不依。」 昏睡的祁谟自然不能回一个字,有力的唿吸此刻也是断断续续,只怕是亏了那根救命的人参才能撑到现在。廖晓拂给祁谟擦净了脸,又像给自己清洗头面那样,沾了清水给太子擦耳根。耳根的血迹早就干了,乌黑黑与髮丝黏成了一片,廖晓拂只得沾一下指尖,再碾一把头髮,宛如女儿家拆线缝补一样将粘连的头髮疏通开,这才用丝帕过水敷上。 若是殿下醒着,恐怕又该抓他的腕子,咬他耳廓,不捨得使唤他。「算了,就当是歇歇吧,殿下甚少有睡足的时候,睡饱了赶紧起就得。要不……咱家唱个小曲儿给解闷儿,你若听着好,就赶紧回来,回来咱家还给唱。」廖晓拂从不曾开口哼唱小曲儿,更是不会,只是依稀与六哥学了几句戏文的皮毛,见四下无人醒着,开口却仍旧有几分犹豫。 那调子唱得淡淡的,也算不得太好听。 「将军长安不卸甲啊,御剑点眉砂。江山与共清明月啊,惊鸿一瞥,人面桃花,依人……两牵挂……」本就不会唱,六哥这几句戏文到了廖晓拂口中全然跑了调子,可他多想殿下此刻醒来取笑他,说拂儿唱得难听,快叫孤啄一口。 可太子仍旧不醒,廖晓拂忽而住了嘴,从前不细想,现下才觉得这戏文写得不好,不喜庆,便说:「这小曲儿咱家唱得不好,殿下别听……要不,咱家给讲讲,那年刚刚被嬷嬷从钟鼓司要来太子殿洒水,是怎么样撞见殿下舞剑的……听了可不准笑……若是笑话也行,醒来就由着殿下取笑,笑咱家傻乎乎的,一眼望痴了神。」 作者有话要说: 接下来,太子昏七古这几天胤城也出事啦~二殿下的身份也会揭晓! 二皇子祁惋:你还记得我吗? 苏青松:你谁啊? 二皇子祁惋:能否共饮一杯? 苏青松:抱歉,不给。 一年后 北境 大昭兵士:报——禀将军,北境之上有一变态,铲雪挖坑,种花呢! 苏青松:mdzz…… 第110章 怀中太子双目紧闭,高烧肆起,脸色甚少烧得红透了,倒像是醉了酒。只是上身不着片缕,被厚重的绷布缠足了十几围。隐约有丝丝药味透过来,那是牧白师傅给亲手配制的金创膏。
第230页 「咱家那时候将将十二,正是不懂事的年纪,却一直在师父跟前长大。师哥们又待我当亲弟弟,素来没吃过大亏。只不过太子殿里的嬷嬷正四处挑人呢,瞧着咱家合适,这才将我从钟鼓司带出来。小福子记得头一天晚上宿在东小后院里还哭了呢,长这么大,还是头一回自己睡,从前……那都是六哥陪我同吃同睡。」停了一会儿,廖晓拂继续说道:「殿下想笑便笑就是,咱家也觉得自己没出息,眼皮子浅,鼻樑酸一酸就想着哭。原本像是做了个梦,谁知道啊,有一天就真看见梦里的仙人了。」 话中讲的是往日的回甘,只不过觉得口中腥甜。咬破的舌头此刻突然犯疼,廖晓拂急急抓了凉透的水漱了漱口,言语中总压着一阵哭声。「那日大约午时,咱家给兰花浇灌好就去领午膳,只因去的晚了,才拿着四个红豆包。可殿里的吃食再差也比旁的地方好上许多了,咱家也没吃过这个,欢欢喜喜捧着上院子里没人的地方吃去。吃完兴许是夜里睡得不够,倚着矮树就犯迷煳,不知道从几时就打起盹儿来了。」 说着又拿丝帕沾了水,给殿下湿润了唇角。回忆起往事,廖晓拂说到最后近乎是呢喃,声音不清,可自己却记得清清楚楚。「等再睁眼,就看见有人在园子里僻静处舞剑呢,好看得很。咱家初始还当自己眼花,怕是仍旧在梦里,想着既然是个虚梦那就放心偷看,总之也算不得罪过……就痴痴地望了好久。」 鼻尖说着微微发红,抽了抽鼻子,廖晓拂强撑着笑,继续说道:「要不说咱家傻呢,偷看殿下圣颜这样的大罪都不知情,眼瞅着脑袋就要搬家,还傻乎乎地看出神呢。可殿下是何等精明,舞过几招就感知暗处有人,若此时发问,将小福子拎出来,那真是怎样死都不为过。」 「可殿下的心终归是太善了,好比今日,对二皇兄下不去手。亏得只是个小公公瞧入了神,若是个刺客呢?那岂不是要出大事……」廖晓拂脸色莹然,白白的手指紧紧勾着祁谟布满伤痕的手,生怕撒手就抓不稳了。他哪里算得出来那日太子的心思,又怎么能明白练武之人的耳力敏锐,早早就听见他踩折了枝丫的动静。 哪里就有这样粗手脚的刺客了?就连屏息都不会呢。祁谟也是无心,往那躲在矮树后的人影瞧了一瞧,谁知就这样一眼,星眉剑目便落在了廖晓拂的心口上,烙下了一个抹不掉的印子。 「咱家只在车洒水帮衬着,平日里根本见不着殿下,那日也是傻,从没见过这样好看的人,竟想不出还能是谁。」看太子额头上沁出汗珠密密,廖晓拂的脸色都白了,边用过了冷水的帕子擦边说:「殿下就直直往这边瞧,也不开口说话。咱家这时候才掐了自己一把,方知竟不是个梦,吓得腿直打颤。宫里头规矩比天还大,没有殿下发话,奴才哪儿敢抬头啊,更别说偷着瞧上一眼。更不巧的还是王公公恰巧来了,不知什么事要叫太子回殿中一趟。王公公见殿下往奴才这边看,也跟着蹊跷,正欲走过来扒一扒叶子,殿下竟说一只猫儿没什么好看的,便叫着人一起走了。」 祁谟若是知道必定也是大吃一惊,那日他猜恐怕就是个小奴才走岔了路,又吓得不敢吭声,若是叫王过福拎出来就没命了,才赶忙唤道一只野猫儿而已。而王过福又不是傻的,太子殿把守森严,有几只野猫儿恐怕都要经过他眼皮子底下了,可太子既然说那是一只猫儿,那树后就是一只猫儿。 「咱家也是直到王公公来过才惊然发觉自己看的仙人是太子,吓得手脚直抖……咱家还不想死呢,还想着往后存够了钱去赎兰,再把阿姐接来,替家里将债还上。算来算去,殿下其实救了小福子三次,这是头一回,第二回 是咱家受罚时殿下的步撵过来发了话,第三回便是将我叫去殿里,要给我治手,还说要以君臣相称……」廖晓拂从没像现下这样想哭,可也从没像现下这样哭不出,只有深入骨髓的恋与怕。 「所以……殿下快醒醒吧,咱家还没报恩呢,可不准甩下就走啊。你睡一睡也好,营里大小事都由咱家和几位大人撑着,殿下说莫哭,你看咱家听不听话,当真是哭不出来呢……殿下若不捨得我,就快快回来吧。」廖晓拂喃喃地唤着,从没这么大胆地亲吻着太子的手,可发抖的肩膀却出卖了他沉着的假象,宛如走进了一场梦魇,叫他的眉头舒展不了。 二皇子祁惋显得微微窘迫,但很快就又回到那个处乱不惊的北辽首将。他低低地咳了几声,继续说道:「你那时候……说话也不像现在这般冷酷无情。」 「冷酷无情?」苏青松没被对面的气势吓倒,冷冷笑一笑,道:「何为冷酷?何为无情?二殿下倒是比我更懂其中利害。只是叫人想不通呢,二皇子究竟是怎么就变成了辽人,当真叫人……刮目相看。」 雪终于有了见小的势头,祁惋弯下腰,将脚旁插在雪地里的石碗捡了起来,端在手里仔细看了看,回忆起来:「我与你见过几面,皆是你与五弟在御花园中玩闹时碰上的。其实……你头一回入宫我就见过,那日皇后带着五弟在御花园中挑选伴读,我刚好经过此处,从没见过那么多一样大的孩童聚在一起,便驻足看了许久。」 苏青松先是一惊,但很快回道:「早过去的事了,不提也罢。你若是想用此法劝我降合,那真是痴心妄想了。」
第231页 「后来你与五弟在园子里动起手来,吓得那时的我大惊失色,忙令身旁的侍从过去解围。只因五弟再怎么说也是大昭的太子,孩童嬉闹也会让他几分,不敢怠慢,必定是要吃亏。可那派去的侍从转身便回来了,说小公子与太子打得难分伯仲,都滚到石子土地上面了,小太子已然吃了大亏,肿了一边的眼圈儿。」说着祁惋骤然一乐,好似回忆起那日的风光来,「谁敢与当今太子动手,真是个不要命的。后来我又着人打听,想探出你是哪一家的小公子,若是能劝动了母妃,兴许这样忍不了太子的豪迈心性能给我做个小伴读,我必然不像五弟,不欺负了你。」 「然后再等二十年,你亲手在大昭的北境上将我结果了,是吗?」苏青松将二皇子问得茫然,声音却冷冷清清的,「休要与我套近乎,从前你是二皇子,想要哪个人当伴读都是一开口的事,现下你是辽人,杀你平乱也是迟早的事。」 此刻祁惋脸上才显露出不快来,却不是因为苏青松的言语,而是回忆起令他肌肉绷紧的难事来。那日他在宫中奔了一路,只因探出这位小公子是重阳候家的孩子,是忠臣之后,想必母妃不会就此刁难。他跪着与母妃求要个伴读相陪,却不知怎得了,母妃磨着牙笑了起来。 「重阳候家三代从龙,你如今只是大昭的二皇子,当真敢要?」 果真,没过几日他便又见着了重阳候家的小公子,只不过这一回不仅再没有动手,还与五弟交好,见了他也只会做做样子扬起唇角,疏离地道一声见过二殿下。 五弟虽然身处险境,四面处敌,可苏青松却是良伴,而自己只有盛荷苑的花草为伴,只因母妃说过,能开口的皆不能轻信,不能出声的才可长久留下。 苏青松依旧冷笑道:「二殿下好大的能耐,不仅能在宫中藏二十余年,想出宫就出了,还有人护着一路奔至北境,上阵骁勇,头一战就击落大昭太子,恐怕辽人更是奉你为神,高高捧到天上。只是青松始终不懂,你无心皇位,太子登基后必定不会为难于你,究竟你是何样的身份?荆妃娘娘……又是何样的身份?宫里少了一个皇子,莫非就没人发觉?」 说到底这个人终归还是为了五弟。祁惋苦苦笑了笑,其实早该明白苏青松此行前来是有意诱之,就连殿下还昏着也要将对方的底细摸透,便道:「若苏大人肯邀我过了这道壕沟,分一碗酒,我就慢慢告诉你。」 「辽人的话皆不可信。」苏青松心中一震,自然不信他能说得这么痛快,攻心远比攻城难得多,可面上仍旧不动声色,起身牵起了缰绳,转身欲走。 看来这人不仅上阵了得,还精明得很,只怕是自己打草惊蛇,再无下文了。祁惋正懊悔着,此刻苏青松忽而转过脸来,停下脚步,一字一句地说道:「酒喝光了,明日再说。」 北境出了乱子,胤城则是掀起了轩然大波。今年的榜眼竟于恩荣宴上叫人陷害,饮下滴了鸩毒的酒水,行酒令还未开口便一命呜唿。 廖玉林那日起便日日宿在赵太师府中,倒是安然无恙,直到后来入朝面圣,自此成了朝臣才松懈了一口气。 一朝入朝,身有品级,若再想对他下手恐怕就会惊动圣上,更何况他还是新入朝的臣子。谅是武贵妃的人也不敢如此明目张胆。 这日下朝还早,廖玉林也习惯了每日一站就站上三个时辰,跟在浩浩荡荡的臣子身后朝宫外走。刚入朝的头几日当真令他惶然不知所云,各路朝臣海一样的涌来,有的朝今届状元抛出交好的示意,有的则如同深渊,好似能吞了他。 只是廖玉林身后还有个赵太师,再加上他叫人挑不出错处的不卑不亢,暂时还无人与他撕开面子。此时冷风凛冽,身后传来急促的响动,又不知是何人跟了上来。廖玉林习惯了一般,动了动眉毛,转身只听那人轻声道:「廖大人请留步,主子请大人一聚。」 「你家大人是哪位?」他轻声回问,同时思索着若此人不是同路人,便以身子不便推脱,隔日再递名帖去赔罪。 「我家主子是宫里头的。」那人见四下人迹罕至,垂着眼睑回道,「是宫里头……皇子中的一位。」 廖玉林怔怔一算,宫里头仅剩的恐怕只有大皇子与二皇子了,这是哪一位主子冒着后宫不得与前朝牵连的大罪要请他一聚?好大的胆子。 作者有话要说: 看来我们的大皇子要开始作妖了!!!! 今天小剧场暂停一日!大家可以留言,现在最想看哪一对cp的小剧场???千万不要说什么尼古拉斯老四和大将军哈哈哈哈 第111章 后宫之人与前朝瓜葛,自古便是朝臣的大忌。除却皇上,没有哪一位是敢明目张胆与朝堂之臣交好,即便身后各谋其事。若是皇子与朝臣交从过密,只怕是要引火上身,落得一个勾结重臣、藐视朝纲的重罪。 廖玉林随侍从朝偏门走去,宫墙犹如一道奈何桥分开了阳与阴,只要是在墙里,黑与白、是与非皆没有分别。冗长的廊道空无一人,平坦的砖石透着暗沉的光泽,那是一种雪花还未来得及融化就被扫去的痕迹,令人唏嘘。 「公公还请留步,在下愚昧,还请问公公的主子是宫里头的哪一位?」廖玉林满怀心事,肘袖处藏有一柄短小的刀刃,乃是防身所用。
第232页 「大人莫问,咱家的主子也是宫里头说话算得上有用的贵人了。」那小公公的前脸隐在影子了,清秀又干净,又带着廖玉林走过一段,转身扬起了一只戴着绿猫眼戒指的白手,朝远处停着的一顶大娇指道:「大人请,咱家主子已恭候多时了。」 在大轿里?廖玉林回身望了小公公的脸,见他垂眸不再多话,也不作引荐,只得轻声轻脚地朝前迈步。待到了轿前,烟云色的帐帘忽而由里掀了一个缝隙,只听声音从里头传来:「你,进来说话。」 廖玉林听着声音不寒而慄,却欲言又止,犹豫了再三仍旧施以臣礼,道:「卑职初入晨朝,若有得罪之处还请大人提点,不知里头的贵人是哪一位?」 「进来说话。」里面的人没有答话,声音穿透轿帘而来。廖玉林怔了一怔,才没那么傻,只身贸然进去。谁知忽而一只手钻出帘缝来,快如闪电,拉住他的衣袖将人拽进了轿内。廖玉林只觉天地浑然暗淡一黑便进了轿子,更觉出了不妥。 轿子里高座在上,轿顶足足有一人多高,绝不是普通皇子应有的规格。待双目适应了轿中的昏暗,借着微弱亮光匆匆瞥了下座上之人,登时一掀起前褂,跪下去拜道:「还请大皇子赎罪,卑职有眼无珠,没了分寸。」 「廖公子啊……好眼色,我一句未说,倒是被猜出个八.九分了。」祁顾看着廖玉林的头顶说道,说完又静了良久。廖玉林低着头,双手平放在轿底平铺的毛毯上,只觉得座上之人站了起来,脚步很轻,像个善于防备的高手。 祁顾自小练就一身行走宫中的好脾气,脚步声也是轻得很,走起来犹如一抹幽魂,缓慢踱步。若不是闻着他身上有股浓郁的龙涎香,当真是察觉不出。 「还请大皇子殿下赎罪。」是武相的人,廖玉林低声想道,双拳不觉一紧,只看到眼前一双绣着暗金龙纹的靴子来来回回。 没过多久头顶上响起一阵轻笑,只是笑声里不带有一丝情感,犹如抽空了内里的蝉壳。「不知廖公子又是从哪处猜出的,还是外头的奴才说漏了嘴?若真是他莽撞了,廖公子和我直说就是,杀他一个给你出气如何?」 「不可、不可。」廖玉林既然已经入轿就识趣了许多,声音也清朗起来,哪见过一出口就要人命的,即刻回道:「是卑职莽撞了,被殿下拽进轿时瞥了一眼。人常言子随母相,女子像父,武贵妃娘娘的容颜兴许又随了生父。卑职没有那个福气,没有机缘面见武贵妃娘娘,却在朝堂之上得以见着丞相大人,故而看出殿下有几分相似的神色,这才……和外头的人无干,万万不可牵扯旁人。」 「想不到廖公子是个心软之人,可若真是心软,又何必在肘袖里深藏锐器呢?这若是叫人知道,免不得诬告你一个意图谋害皇上的罪名,扒了你这身漂亮的官服都是轻的。」此刻的语气早已是不轻松了,摆明了双方各捏把柄一件,祁顾眉梢高高挑起,甩袖坐回高座之上,「起来说话。方才我也是拽了一把才摸着一柄刀鞘,你若不将今日的事说出去,我自然也会闭紧口舌。起来吧。」 廖玉林想了一想,脸色微变。眼中除却惊讶还有一丝狡黠,只不过剎那间就被收敛了下去。既然大皇子叫他起来,他便坦坦然然地起来,目视前方,却稍微垂目,方显出君臣的本分来。虽说他没见过太子,可与太子同胞而生的四皇子已是面熟,更是刻在眼中。大皇子与之相比则更是风流一等,薄薄的唇两边微挑,不是个重情义之人。自己持凶本就是为了防备武相一族,却叫大皇子逮住了把柄,只得假意先点了头,道:「卑职廖玉林,不知殿下有何事相商?若是卑职能帮衬一二,也好尽一尽臣子的本分。」 好一个小状元,这话如同明知故问,还真是有胆色。祁顾哼笑了一下,斜目窥睨起廖玉林的神色来,却不答他的话,脸色犹如话锋蓦然一转道:「啧,都说今届状元郎非同一般,智勇双全又才气过人,更是相貌出众。不知廖公子家中可有兄妹?或是……可有进宫当差的家人。」 被问起这个不便回答的难题,廖玉林自然早有应对,从没入朝堂就百鍊成钢,言谈中叫人无处反驳:「回殿下,卑职是胤城中人,父母早亡,家中有一位大哥,常年跑山,封山后暂时不得归来。还有一幼妹,也早已远嫁。如今只有自己一人了。太师爱惜人才,去年秋闱后才招在下入府,此前一直在南麟书房求学,并无家人进宫当差。」 「哈哈哈,原是这样,我倒是看廖公子有几分面熟,倒像是一位许久不曾相见的故人呢……廖公子果然是人才,人人倒是皆想爱惜呢。」笑完大皇子便幽幽嘆了口气,说道:「今日招你一聚,只是想结下这个交情,还望廖公子有事多与我提点一二。宫中生存不易,朝堂求生也难,只怕是有赵太师一人撑不住,这事啊……往后再议。」说完这些,祁顾略微顿了一顿,又道:「今日并非好时机,先不送了。」 句中隐含的送客之道岂非听不出来,廖玉林也是心中乱作一团,却面不改色地恭谦拜道:「那卑职就先告退。」待人走出了视线,祁顾似怒似笑,明知此人信口雌黄却碍于无凭无据,心里愈发愤恨起来。如今宫中只有他一位皇子,太子远在北境,外人看自己敛足了先机,却始终等不到父皇开口,恐怕实相是已岌岌可危,实为不妙了。
第233页 「殿下,可否起轿?」方才那侍从此刻也在轿外等候多时,脚下的雪踩得咯咯作响。 「起轿吧,再派人去好好查查廖玉林,看看他家中究竟还有何人,岂非只是凑巧相像了?」边说祁顾摇头将自己否决,起轿后取来一盏茶水自饮,无意识地将茶盏的杯口捏得粉碎。 而近在城郊的小凉庄却凭藉得天独厚的山境没飘落几场大雪,润了一层凉气,只有薄薄一层晶莹的冰。四皇子坐在客栈的后院赏着难得的雪景,一时感慨万分。若是仔细算起来,他已有将近十五年没有好好看过下雪了。 往年身处凉井之下,四季转圜,日月交移,对他而言都是凭空捏造的幻觉,可有可无,总归是伸手摸不着,抓不到的节气。但唯独下雪却是他最爱的。 落雨时刻,管家伯心疼他在井下过了凉气,便用蓑披暂时将井口封住,故而只闻雨落下,不见水穿石。唯独下雪,唯独是下雪,管家伯不会给井口封了,会叫那些由天上汇聚了日月精华的雪从井口落进,抚慰一番底下这颗枯死的心脉。 每当雪花飘落而下,祁容哪怕是熟睡也能闻出水气跟着醒来。井下的日子算得上极尽奢华了,管家伯用伺候皇上的心伺候他,隔着雕花紫檀木的八女飘仙大屏风,摆好了软垫,泡上一壶好茶水,小心翼翼地看着四皇子的脸色。 下雪甚美,祁容每每隔着屏风静观都会心情大好,还会命人将玉琴取下,亲手拨弹几曲,再用玉盆收下一年中最净的雪来,待其融化拿来泡茶,尝一尝井外的滋味。 遂而当这头一回亲自赏景的兴头被人生生打断了,脸上的怒意再是想藏却藏不起来,转手将袖口收了回来。 「贺小姐怎么又来了?」祁容恼怒道,额上冷汗直冒。不知是怎么得了几日前就有胸口绞痛的徵兆,总觉得寒气从心口而生,若是用上的气力大了便会惶恐不安。 「这……小女见齐大哥独自一人赏景,甚是孤单,特做了点心,前来相陪。」贺小芸一心琢磨着如何贴近,一身浅樱色的斗篷融在雪里甚是温柔。可待嫁之身岂能随意出门走动,廖依依是以侍女之身相随,不用守这等规矩,高门大户中的女儿可不一样,身边没几个小厮或丫头是万万不可移步出轿,免得叫人唐突或落下口舌。 可是自那日添妆过后,贺小芸自知自己脸面全无,名声也败了,若想嫁入大户人家做正室已是难上加难,却唯独得了上天垂帘,竟叫她得知此人太子的身份。尽管家兄一再相劝不可打探龙子的喜好,不可动这等煳涂脑筋,可只因一心只想风光大嫁,贺小芸仍旧不顾身份地往客栈跑。 祁容初始只是好于脸面,虽说是用了人家的银两,可这银两算起源头来那也是该进大昭国库的真金白银。此刻他被扫了兴,已兴致缺缺,望向贺小芸,只是堪堪起身就脸色苍白,孱弱好似缠绵病榻之身。只听他俯身轻道,声音也是极尽柔情,话语却冰冷刺骨:「怎么贺小姐又来了?难道就不知道……男女授受不亲之理?」 作者有话要说: 抱歉抱歉!昨天豆酱电脑坏了,折腾一天可算把稿子弄出来了,现在在用备用电脑,所有稿子已经存进了移动硬碟,可把我吓坏了! 近来中国大部分地区下了大雪,咱们文中也应景下雪啦!不知道你们的城市下雪了吗?反正北京毛都没有,就很羡慕!!! 下一章,你们期待的大将军又出场啦!并且有戏份! 尼古拉斯.心口痛.祁老四:卧槽最近身体不舒服,莫非是点心里有毒?总有刁民想害本王! 深受重伤却美滋滋的太子:嘿嘿嘿,反正我昏迷了我不知道,还能被小福福抱在怀里~~~ 我吃醋但我不说.刺客.武乐贤:说!你身上怎么有龙涎香的香气!是不是大皇子叫你上轿做什么这样那样的事了! 回手就是一巴掌但并不使劲儿.状元.小孔雀:你身上还有胭脂香呢!有种你先说! 第112章 祁容这个性子,算得上生性凉薄,除却管家伯还没几个人能放在心上。若想对谁人好也只知道知会旁人去,可若不想叫谁人好过,他必定亲自下场。 明明贺小芸与廖依依年龄相仿,怎么脾气秉性就差上这么多?推想到那野丫头头上,祁容更是不想再见贺小姐。原先他好歹顾忌着女儿家的脸面,再怎样纠缠都不曾落下重口,可如今贺小芸变本加厉起来,当着他的面,使唤起江文成与陈鸳来真当自己也是宫里的主子了。 就连廖依依都没敢使唤的人,叫旁人抢了先,这就叫四皇子隐隐约约记恨上了。总归就是个呲牙必报的性子,谁也拦不住他。 贺小芸听了这话理应思虑不安。可仅是蹙紧了娥眉,没有接话。太子留在马耳山里养兵,用了他家山海般的银两,她大哥贺良材再怎样也已经明事理,巴不得将银子全数捧出来呢。这可都是盐政司每年的油水,早该是国库里填补上的数目。如今不给皇上,给了太子,将自家与太子栓在同一条船上,若有一日东窗事发,圣上追问责罚下来,那太子还不得解救一把吗? 再进一万步说,若太子来日登基,贺家不就是太子落魄时的功臣嘛,封官加爵不在话下,只要还能将盐引给贺家,油水是少不了、跑不掉,只会多、不会少。 可就是这样简单明了的道理,贺小芸偏偏想不清楚,日日看着家中帐本里的数目划出去,还觉得太子欠了贺家人,时而沾沾自喜。再后来平白无故多出两个公公,殿下说是宫中母后担忧他过不惯没人伺候的日子,分出宫来伺候他的,可贺小芸娇生惯养改不过来,也是看太监命贱,竟顺手使唤起来,叫陈鸳磨着牙恨得痒痒。
第234页 「齐大哥这话里的意思,小芸想着……」她沖人一笑,一身寒雪飘梅的浅樱斗篷衬得脸颊微红,倒是将她挂着的刁蛮收束起来些,她问道:「是不是齐大哥嫌弃小芸手艺不好?点心做得不顺口了?还是嫌弃小芸已许配过别家男子了?」 这话就有些不依不饶的情分了,祁容怎么会听不出来。点心做得不顺口,那他每次也没少接啊,回回不都给丫头拿走了。他又不知道糕点都叫丫头孝敬给陈鸳了,还当廖依依是个填不满的胃口,几百个点心吃进去了,看着连一两肉都没长,瘦得跟个吃不饱的似的。 再说贺小芸确实许配给别家男子,可那还不是祁容亲手搅局才没嫁成的吗?旁人传她私会外男,可这外男偏偏就是眼前人,她究竟是怎样没嫁成、凭何没嫁成,太子可比任何人都心里明白。再说好歹要顾忌仁义君子之道,殿下还能说出嫌弃她的话来? 可她偏偏是没摸透眼前人的心性,毕竟祁容可没踏入南书房一步,没与太子太傅博学古今,君子之道乃为笑谈。 「孤怎么会嫌弃你的手艺不好呢?孤只是不喜欢见你罢了。」祁容强压着心中的厌意,还提醒着自己,眼下并不是什么好时机,暂且不能与贺家翻脸。他本算不得善类,也想过利用贺小芸,总归真正的太子又不是自己,若是先应下这门婚事呢?反正也是给五弟寻一位侧室,将来大事已成,贺家可只认太子一个,关他何妨? 可自从那日见过贺小芸拿起主子的身份朝江文成二人唿三喝四的,毫无端庄宽和的威仪,除了痛骂自己看走了眼,更是心生疑思。只因祁容想得比旁人多,想着,若真是叫贺家与五弟结亲,那贺小芸将来不就真成了主子,若是再欺负起丫头来可不就是得心应手之事了? 行不通、行不通,祁容时时朝廖依依斜睨偷瞥几眼,野丫头没心肝又没脑子,不会争又不会抢,若真是与贺小芸平起平坐,还不叫人几天就给捏死了?现下就敢抢丫头的梳子了,这要是进了宫,五弟再是个不开眼的煳涂东西,没尝过温柔乡的好处,必定是觉得比小公公贴心暖意,真宠了起来,还不是搬石头砸自己的脚,生生将自己气出一口老血来。遂而想了几次,再将眼光从廖依依身上错开时,便断了从前的主意。 贺小芸听了好似一口开水没咽下去,被勐地呛住了。祁容早就心生不悦,缀星般的眸色更是寒意森森。前几日丫头说云象有变天色阴沉,似是雪前之兆,喜得他摁耐不住,早早叫人扫出后院来,就为了赏一回痛快的雪景。今日果真天降小雪,虽不及往年的大,却是真真的由天而来,不再是落进枯井,而是落在了他指纹纷乱的掌心中。喜欢得他顾不上近来的胸闷气短,忙令江文成热一盏好酒来助兴,自己犹如孩童端正坐好了,等着雪积厚。 谁知酒还没端来呢,难得一见的雪景就被贺小芸打断了。 「齐大哥为何不愿见我了?」祁容一个迅疾地起身,朝上楼的木梯处走去,贺小芸也紧跟其上,口中念念有词,「若是想回屋赏雪,那小芸就在屋外陪着吧,总归雪景没什么好看的,几日就化成一滩泥水了。」 听她这么一说,祁容又想顶着她的话奚落一番,可兴许是近来气喘不顺、血气不通,再加上方才起得勐了,竟豁然间变了脸色,就连唇色也白岑岑的。再过转角时脚下路滑,祁容终于撑不住身子,一个趔趄像前倒去。瞬而一股温热至鼻腔而来,面上更是一疼。 再咳了几下,掌心竟淌过一缕鲜红的血来,红似傲雪梅花。 「齐大哥!你怎么样了!」贺小芸从没见过男子体虚滑摔,又涌出红色的血来,登时脚踝一软,也跟着坐到地上,好衣裳湿了一片。 「快叫……叫江文成……来……」祁容捂着鼻口说道,嗓音微弱极尽听不清。他知道这是自己的老毛病犯了,早年被冻坏了心脉,好容易养好了九分,却又被莫名的绞痛勾出了病引。 「江、江……」贺小芸刚要扯起嗓子喊人,却不知脑子动了什么念头,摇摇晃晃地扶住木墙站了起来,竟不顾男女有别,亲手将眼前的太子扶住,一只手还伸向祁容腰间,乍一看去亲密得很。 「还不退下!」祁容仿若脚踩江中大船,本就晕头转向,胸口一股浊气出不来,却被人勐然扶住又扯了衣裳,不及细想就猜出贺小芸打得什么主意,边呵斥边勐咳着,却只听见气声。 贺小芸见他咳嗽着,更是撑起了他的身子,推搡着往木梯走。终归是搀扶起一个男子,没走上几步就累得贺小芸自己喘不上气了,却还装出好心提醒着:「齐大哥莫慌……小芸这就、这就扶你回屋去歇息,齐大哥扶稳我……」她还当太子已是神志不清,又趁人勐咳发不出声响来,若是此刻由自己将人送回上房,房门一关,那孤男寡女共处一室的事就道不明白了。 「退下!」祁容闭起眼来,只恨自己这旧疾发作得不适时机,却只得顾得喘气,心里却恨不得布置十个八个守卫看着自己。偏偏这时候又犯起了心口疼,就像后心被利器开了个口子,直灌着寒风。 此刻他竟起了杀心,若真叫贺小芸如愿,他必定命人把她结果了也绝不迎娶。 忽而一阵啪嗒啪嗒的踩雪声愈来愈接近了,祁容扶着贺小芸的手臂已是狼狈不堪,耳力却还在,听得出此声并非旁人足音,否则绝不是这样微小的动静,登时连动都懒得动了,靠在木梯上大口喘气。贺小芸却不懂,对那危险的活物靠近置若罔闻,放肆地搀着太子的腰带,好似自己多么会伺候人,却不想还隔着一人的距离呢,只听身后起了扑棱扑棱的风声,甚是荒谬。
第235页 回头之际还以为自己起了幻觉,一只金翅雄鸡已然腾空朝她面门精准袭来,利爪一收,紫金色的颈子引吭高鸣,便在女儿家的清秀五官上留下抓痕三道,道道出血,一出手便是快准狠,连串下来,贺小芸心怀鬼胎却落了个破相的苦果。 「啊——滚、滚开!」瞬息间贺小芸已撒了手,只顾得捂住自己的鼻樑,不用想也能知道火辣辣疼着是流血了,哪里还知道什么扶人救人,将太子摔在一旁哭喊着跑得没了影子。祁容无力地斜倚着木梯,周身犹如针扎似的疼,迷迷煳煳睁眼来,眼前那只公鸡反而跟万事皆看透一般,悠哉悠哉打着鸣儿踱步而去。 果真是……该拿它补补身子啊。祁容低笑一声,勉强支起手来,若没有大将军今日脱身确实就难了。经过方才一闹已是竭尽心力,远远听见寻他的人来了,这才安心地闭上眼睛歇息。 可是看大将军往贺小芸脸上扑的剎那间,他也觉得山根冷冷一疼呢! 北境,雪停。 苏青松练兵结束,进了大帐时正巧看见廖公公给昏迷中的太子擦洗身子。从前他们都知道廖公公禁不住取笑,最架不住逗,见着赤膊的将士就红着脸往帐子里跑。现下却能熟练地拆开剥下层层绷布,也是练出了手艺。 绷布上裹着药膏,又黏着血水,湿透了一般层层黏在太子的皮肉之上。廖晓拂每每都是先用烫烫的水净手,将指头烫得冻伤了似的,根根都是红彤彤的,这才敢去揭开那些布条。 「廖公公这手……疼不疼?」苏青松知道他对殿下有情,但终归身份有别,自己往常只能多加提点太子不可用心,此时也心酸了起来。 「苏大人来了?」廖晓拂一惊,生怕自己方才与殿下说得见不得人的羞事叫苏青松偷听了,赶忙摇摇头道:「不疼,军医说殿下伤口怕脏,但凡裹上的绷布都用滚水烫过了,就想着若是将手也烫一烫……对了,听说北辽人在外头扎营了?咱家有一事想与大人相商。若是说得不好,大人也莫要怪罪。」 「何事?廖公公不妨直说,若是青松能办的,替你办了就是。」苏青松微微一愕,不知此刻廖晓拂能提出何事来。 「就是……」廖晓拂语气一缓,跪在榻旁给太子的手臂擦药,擦着还哈着小口给吹一吹,就如同殿下醒着,怕疼着他,「那辽人当真是二殿下?若真是,咱家担心……殿下就是醒了,也杀不了他。」 作者有话要说: 咯咯咯~~大将军光辉亮相!!! 其实豆酱很喜欢写感情戏,但不是那种纠结模煳,不管是姐妹情、兄弟情、羞羞的爱情,都稀罕那种坦坦荡荡光明磊落的!特别是肝胆相照的友情! 大将军:所以现在又多了一个金鸡独立的勐禽救二傻的情节? 尼古拉斯.想吃鸡.祁老四:来人啊!今晚本王就要拿后院的雄鸡打牙祭! 大将军:咯咯咯~我能一个打十个! 昏迷中的太子:怎么梦里听见有鸡打鸣? 给太子擦洗的小福福:诶啊给殿下擦手手、擦肚肚、擦腿腿……娘啊!太子好大! 第113章 「咱家忧心的是,殿下如今未醒,可就是醒了也未必能对亲二哥痛下杀手。」廖晓拂放下手中的药舀,起身说道:「这事苏大人看呢?」 有时苏青松也暗自昵纳,思索廖晓拂究竟是何样的人。若说身份是小宠,可他偏偏对殿下用情至深,若说是近身伺候的小公,可他偏偏又有高出旁人的觉知。此事也正巧是苏青松揣度忧虑的难上难,太子的善便早已种下了恶果。 否则首战当日怎么会重伤落马?凭藉祁谟与苏青松二人之力,合力绞杀一人绝不是难事。可难就难在殿下的枪尖处处留情,叫人逮住了破绽。 「此事……廖公公与青松所想一致,不过公公又是从何推想出来的?」 「大人莫要戒备,咱家……咱家对外事一干不上心,也不多问。只是伺候主子的时日久了,也能略懂一二。」廖晓拂自知苏青松是从龙将才,对太子无利的人是一概不留的,也有几分开脱的意味,「咱家是太子的奴才,连命都是太子救的,不求别的,断不会害他,只求殿下能平安无事。那日,与辽人交锋之事虽说大人绝口不提,可咱家是见过殿下身手的人,一般之人绝绝不能将他伤到这个地步。小福子斗胆问过一句,苏大人可曾见过四殿下?」 四殿下?四皇子?苏青松手心一紧,莫非太子竟对廖公公信到如此地步,已带人见过了胞兄! 「未曾谋面,只听殿下提过。」苏青松望向榻上喘息微弱的祁谟,忆起来往事:「太子与四殿下先后落地,皆由皇后娘娘所出,与娘娘一同尊贵。只是,天意难测……殿下曾说他四哥深受復仇的苦毒,癫狂起来竟捨得损人伤己,对他也是有杀心的。莫非……廖公公见过了?」 廖晓拂点了点头:「见过一面,殿下确实说得不错,四殿下并非善类,心思叵测难猜,如今又有太子玉牌,更成了毒龙一条。咱们太子与四殿下就是差在这里了,若二人同时立于面前,分不出其他,可单单是眉目中的善恶无法藏匿。若今日对战之人是四殿下,恐怕二皇子早已命丧沙场,可此事难就难在二皇子与殿下无恨,这人……万万是杀不了。大人哪怕就是不说,咱家也猜得出来那日殿下出手为何不顺,招招避开了要害,才落得自己不得不以身挡刃。」
第236页 感知到廖晓拂的意图,苏青松微微一怔,静了片刻问道:「臣也有一事,甚是费解。那日太子重伤归来,军医已在大帐里做好了万全准备,可是廖公公吩咐的?那廖公公又是如何猜透的?「 「这就先要苏大人不多追究了,殿下、殿下他曾带咱家偷摸进过石洲陵城……小福子没见过世面,那日见陵城灯火热闹,便眼馋了……」廖晓拂脸色微微一变,转而红了起来。 「石洲?陵城?」苏青松微微皱眉,想不到太子竟不顾身份安危带人偷熘出去过,「旁的不提,陵城内可有辽人与大昭女子的后人,殿下也是太过……」太过宠惯着你了。后半句苏青松没有说,也是看在廖晓拂伺候殿下尽心尽力上,不想再伤了小公公的心。 「都怪奴才,殿下是好心,带我去看了陵城的市集。」廖晓拂的脸色眼瞧着更红起来,声音轻到屏着气才能听清,自然更不敢说太子花银子给他买鹿血酒的事,「那日咱家与殿下当真见着了几位辽人,皆是高高壮壮的,殿下英明得很,一下就认出来,还教会我如何分辨。只是那些辽人的面孔皆有相同之处,那轮廓……给小福子心里留了个影儿,总觉得见过……在宫里当奴才,察言观色就是活着的本事,处处皆留心计,遂而已经问过殿下多次为何二皇子长得不像他。那日张大人怕我乱了心神,拿来兵法军书胡乱过目,那上头的北辽人画像,当真是震着咱家了……」 「廖公公好心思。」苏青松退后一步,眼前犹如时光倒涌,回到交战那日认出二殿下的时刻,「实不相瞒,那日认出了二皇子,我竟也是头一个想到了这处。殿下当真是……下不去手的人。」 帐帘隐约传来北境冰雪吹打布料的动静,好似肺腑之言哽咽在喉。帐子里虽升着篝火,却安静地叫人喘不过气,犹如胸口也被绷布紧紧勒死了,动弹不得。廖晓拂默默走到苏青松面前,平静的小脸上闪过一丝破釜沉舟的厉色,咬牙往地上一跪,怔怔抬起脸来,惊得苏青松唿气勐地一滞。 「这!廖公公快起来!」苏青松道,生怕这人做出些玉石俱焚的傻事来。 「苏大人请听咱家说完!咱家今日斗胆就求大人一事,北辽眼下的战事不容耽搁了,咱们求和!若将来有人怪罪起来,奴才廖小福愿出头顶下大罪,死不足惜!这仗……万万不能再打了!」帐子内的炭火鼓得正旺,砰一声爆了个响亮的火星花,砸在了廖晓拂的脸上。 置身空旷的雪地之中,人的耳力也格外敏锐。「苏青松。」祁惋又一次喊出来这个名字,那人已经在壕沟对面升起了篝火,仍旧是只身前来,牵良驹一匹,拎老酒一坛。 「今日不知能否分一碗酒喝?」他心中蔓延开炙热的期盼,夜色暗沉,两边的大营皆若璀璨灯火聚集而成的星河,坚固如同攻不破的城池。 苏青松嘴角抽动了一下,低头不答,于是就听那人语气勉强,又问:「五弟可还好?」 「不算好,至少仍旧留恋人世未去。」苏青松拨弄着火苗,火势便大了几分。 「我果真是惹你厌烦,不说五弟竟不愿与我多说一句。」祁惋长舒了一口气,朦胧间竟回忆起幼年往事。重阳候的血脉眼中只有一个君主之后,母妃自小就教训过他了,可他偏偏不听劝,无数次带着下人于太子的阵仗而过,次次应验。 果真是目光不错地落在五弟身上呢。就如同眼前,牵扯出何事来都不如将五弟搬出来管用。 苏青松抬眼望去,便见一道冗长壕沟那侧站着一个雪人,相隔甚远却如同近在咫尺,盯得他浑身不舒服,甚至毛骨悚然。都说辽人的先祖与狼族结盟,歃血效忠,被二殿下看了一阵,还真当是被昼伏夜出的勐兽追上了腿脚。 「你昨日失约了。」祁惋幽幽地说,自然是等过了一个失望的雪夜。 「殿下生死未卜,谁有心情跑来与你对饮?岂非煳涂心肠!」苏青松以笑回绝,却自酌一碗,「你我各侍其主,道不同,这碗酒我看是喝不上了。可二皇子若想找人聊聊,青松倒是能静心一听。」 想探信子竟说得如此直白,祁惋免不得重新将人打量起来,不知道此人打了什么主意。时而犹如冰冷铁器,时而犹如火花耀眼,似敌似友,忽近忽远,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危险。总归是雪夜漫漫,听他还能说出什么门道来。 「你想听什么?」既然方才那问的话梗直,祁惋也答得爽快,沙场还有细微的血气漫散,身旁蹄声阵阵。 「就说说,二皇子究竟是怎么从大昭的皇子,转身一变成了北辽的首将吧?」苏青松抬起指节,蹭了蹭光洁下巴上的酒滴,扭身轻抚了灵蛇的暴躁,眼中疑是一夜未眠起了血红,「我确实不记得幼年时曾见过你,十余岁时候倒有印象,你要不要听?」 祁惋也同样是瞪着一双血红的眸子,目色中透着坚忍。「苏大人这话说得轻巧了,我若说不听,你岂不是扭身而去?可我若是不听,你又能拿我如何呢?」 烈酒沾了双唇,两瓣嘴唇格外红,再封上了一层冰霜。苏青松喉头一动,笑道:「确实不能拿二皇子如何。你说我曾经不像现下这样冷冰冰的,可我却记得,二殿下从前也不是个话多的。」 听了祁惋脸色一变,深吸了一口北境的凉气。只是,苏青松确实说得不错。隐姓埋名、不作张扬,凡事不引人注目,皆是他从前的求生之道。
第237页 可他真的是这样的性子吗?恐怕无人能懂。 「我记得那年是皇后娘娘的生辰,殿下与我均已过了十岁。那日,皇上为娘娘特开宫宴,瑶池放水面纸鸢万盏,凌空孔明灯过千,也算是缥缈仙境了。宴后太子与皇子们为娘娘纷纷献礼,殿下自幼好动,难得肯亲手为母后抄写万寿经文,娘娘尤为感动,亲手送进了大宝殿的佛龛。可除却太子的心意,更叫我意外的人,是你。二皇子自来不与旁人亲近,那日你更是早早退宴回宫了,却待撤宴后着人送来雪华尖峰山的金蜡梅上百株,每一株皆挂着含苞待放的金骨朵,一时震慑满宫。遂而二皇子善于培花护土的名声也就传开了。」 「金蜡梅……」祁惋望向天庭弯月如钩,眼前细雪如砂,在狂风中流露出欣慰满足的笑容,「雪华尖峰山的金蜡梅实属难得,若是整根移下山来,变了水土,根本养不活,也只能叫人去山上现裁剪,置于冰水中才能养一养。待到了花开之时便满屋飘香,朵朵金梅堪比鎏金步摇,开满了五层甚是好看。每一年我也是命人只裁十年上的老株来,幼株皆派人在山上看守呢,绝不叫山民为几两银钱挖了根,暴殄了天物。」 苏青松听他语气缓暖,又带着浓重的痛惜,全然没有对阵时的霸道风姿,心中暗自吶道剑走偏锋,果真叫自己猜对了一点。 作者有话要说: 大家不要觉得小福福胆小怕事,其实他很有想法的! 一直昏睡的太子:艾玛豆酱你赶紧写,我要起来上阵杀敌吸小福子! 豆酱:你再等等,放心你有男主光环!死不了! 想吸小福子的太子:我知道我死不了,那你能不能给我点儿福利,比如梦见个谁什么的??? 豆酱:你这是又想做春.梦了是吧……恨铁不成钢! 第114章 「二殿下原来喜欢花啊?」苏青松掸了掸衣摆上的雪片,站了起来,手把明月乌金戟,替太子俯视着大昭的北境。乍一眼看去身姿颇为清隽,谁能想这样干净的男子竟能在沙场掀起漫天混红的血雨,或勒紧缰绳,剎住烈马的前蹄,领千军破敌。 定了定神,祁惋不知他所问何意,却好似和宫里的苏青松截然不同,有种不可一世的魄力,明明语气不逊,又少了分轻狂,便也直率地应道:「花草汲取雨露便知感恩,比人懂事,自然喜爱。不知苏将军心头有何所爱?」 苏青松一皱眉,手臂一展,明月乌金戟已铿然出手,足尖往前轻点便以戟首指向直前方,煞气自兵器而来:「会挽雕弓如满月!西北望!射天狼!重阳候一族自是随君王开疆护土,征伐四方!」明朗的眸子中亮着苏家流传百年的忠魂,身子里长的是苏家的傲骨,宛如雪夜白昼,明月迢迢。 「好一个征伐四方。」祁惋苦笑,却早已料到,一股冷意涌至心头。或许他与重阳候的血脉落地便是宿敌的命运,一个是从龙英烈之后,一个是前朝遗孤之后,荒谬。 苏青松眯起眼来,利落地收起招式。此刻两人皆是咬紧了牙关,憋红了双目,等着见招拆招,看谁先破局致胜。他右手一松,将兵器收于背后,坐于火堆旁又执起了酒碗:「重阳候府上从不养花草,百年的树木倒是不少,高高直直的。家父曾说乱花容易令人迷醉,又不能久存,每年秋冬便败了。不如巫山的青松,百年寒霜屹立不倒,不骄不躁傲视风雪。」 「花草……也有可久存的,养得好照样视风雪如无物,全在养花人的精心照料上。」祁惋眉头一挑,眼中的挑剔神色来不及躲避,叫人逮了个正着,颇有孩童与人一争长短的意思,「若说巫山的松,广地之上也有清高之菊,花性孤高避世,养好便能持久一冬。但花与树不同,花是需要人照料的活物,树魂可汲取日月精华,可花魂却是汲取人气生成的。若是浊气之人养花,那花根必定絮乱,若是心浮气躁之人养花,那花魂便总凝不成气候,时时打蔫。」 若不是苏青松早已见过二殿下的霸道英姿,当真不敢信眼前人就是北辽人的首将。看来廖公公当真是心细如尘,犹如天机神算子,小小人儿一个却比一般人机灵百倍。 「皇后娘娘曾在凤鸾宫开赏菊宴,武贵妃及荆妃娘娘,还有几位贵人们皆去了,皇子们也到齐了。那是娘娘沉寂久年后又復起,御花园与花房的人不敢马虎,将满宫里各样珍奇的菊花都捧来孝敬了。咱们皇后娘娘是何等贤淑宽和,还将奇花放在院子里叫娘娘皇子们随意挑选,选上了即刻就可搬走。」几个时辰前廖晓拂跪在地上,抓住苏青松的衣摆求道:「咱家当时就立在殿下身后伺候,各人各样看在眼中,不用明说苏大人也能猜出一二,皆是各怀了心计鬼胎呢。唯有二皇子一人久久留恋花坛,驻足挑选,一盆盆地看过去,唯有二皇子是真心赏花去了。」 苏青松忙捉住他的手腕,欲将人从地上提起来,手心却硌得慌,恍然看去竟是一圈明晃晃的金钏子,熔口处还雕着个玲珑的福字,心中重重一震。 殿下这是用心了,兴许这场戏从头至尾都是太子算计好的局,根本没得什么虚晃眼目的招数,养小宠只是因为太子对廖公公动了真心意! 造孽!苏青松犹豫了一下,又将手收了回去,道:「廖公公先起来,此事须从长计议,你若是跪坏了谁还能伺候太子?」
第238页 廖晓拂点了点头:「无碍,咱家知道自己身份是个奴才,议论国事或皇子早已逾越本分,死上几回都够了。可那日的事蹊跷得很,苏大人若要攻下此人心防,恐怕还要从荆妃娘娘身上下手。」 「荆妃娘娘?」苏青松微愕然,「你与荆妃娘娘仅仅见过几面,不可草率了。荆妃娘娘乃是荆国公家的人,入宫后便喜欢独来独往,更无人与之结交。只偶尔听说荆妃娘娘与二殿下在御花园赏花,根本不是旁人能参透的。」 「大人放心,此事有关殿下,若是毫无把握,咱家也不敢直说。」廖晓拂语气一凛,也在营中沾染了些将士的豪气,相比从前亲近女眷时的样子更放开了手脚,「那日咱家记得二殿下是看上了一盆硃砂红霜,花瓣炽烈似骄阳火,色郁浓厚且深过硃砂,算是二殿下几番挑选,才选中了心仪的一盆,还开口与皇后娘娘求过。可惜话堪堪说了一半就被荆妃娘娘独断地拦下了。」 「一盆菊花能有什么门道?还至于由荆妃娘娘开口拦下了?」苏青松疑问道,向来不看花草更是想不出硃砂红霜的艷丽。 廖晓拂被苏青松从地上扶起来,两只手端正地揣了起来:「大人疑思得在理,咱家当时也愣了一愣,再好不过就是一盆名贵的菊花,能有个什么大事儿还值得荆妃娘娘亲自开口扫二殿下的面子,可怪就怪在这话里了,咱家记得那日娘娘说的是嫌弃硃砂红霜太过炙艷,花瓣宽展,不适宜咱们二殿下养在殿里。说完便打量起花丛,随意给挑了盆什么残雪惊鸿,还说那花开得苍凉大气,最适宜二殿下养着了。」 苏青松闻声一笑:「荒唐,两盆花能有什么好坏,无非都是迟早要败了的。可若是照公公这么说,这荆妃娘娘还真是不给二殿下留脸面。公公可还记得娘娘言谈举止有何差异?」 「言谈间平静至极,好似替二皇子拿主意、定法子早是分内之事,出口便不容置疑,驳得二殿下登时就噎住了。望了几眼那盆硃砂红霜,再如何喜欢也放下了,与皇后娘娘求了那盆白得苍凉的残雪惊鸿。遂而依咱家浅见,二殿下从没自己拿过什么主意,万事皆有荆妃娘娘说了算。」 此刻苏青松的心口好似血液沸腾了似的,咚咚作响,与廖晓拂同样有种不言而喻的怪异猜想。「诶……可这也不对,二皇子比咱们太子还年长呢,怎得会一直听命于荆妃摆布?莫非他是个痴儿,可上阵那勇勐的样子也不像啊。」 帐帘皆由兽皮制成,却被北风吹开了一条细缝。廖晓拂过去将帘子摆正,往里走着,又说道:「大人可知钟鼓司也有驯勐禽的匠人?」 「驯勐禽?」苏青松被寒风刺得打了个激灵,「可是驯养斗鸡?」 「正是,公公们大多喜爱斗鸡,可这类勐禽是万万不能用竹笼饲料养着的,否则失了斗性,上场便会被对家啄破了颈子。」廖晓拂定了定神,转身给太子盖上了腿,好似这人随时能醒来了,「可宫里哪有地方放养,处处都有规矩,遂而自斗鸡破壳那日便用麻绳拴住爪骨,好叫雏鸡走不出院子,只能在菜圃里熘达。待养上半年,雏鸡半大的时候就再也走不出去了。」 苏青松顺着思索了一刻,顿时豁然开朗,免不得心中又惊又喜:「这样养大的斗鸡便记住了绳子的长短,哪怕长大了也脱不开,爪上虽没了麻绳,可心魔已生,绳子早已在心中扎根。那日荆妃的话也是巧妙提醒二皇子切勿玩物丧志,还特特选了一盆犹如北境苍茫白雪的!」 廖晓拂点头道:「苏大人英明,难怪殿下尝尝称赞大人。咱家那日看出端倪,一直寻不出源头来,这几日夜夜苦思,怕是二殿下自小受困于母妃手中,早已不知本性深浅。若能从此下手可算是事半功倍了!」 还真是一针见血。苏青松饮干了这碗烧酒,身子热燥得很,那边的人还在雪中直立着。他猝不及防地问道:「清高之菊?提起来我还真想起一事,殿下说过,二皇兄曾看重他母后宫中的一盆菊花,啧……叫什么来着?不懂花草,还真是记不住了。」 「硃砂红霜。」祁惋忽而说道,谈及心头之爱嘴角也挂起笑意。这笑是真心实意而来,僵硬的肌肉霎时笑得开了,高高的颧骨下竟还藏着一对儿酒窝,叫苏青松一下傻了眼。 意想不到,二殿下竟还有笑的时候。 「好似是叫这个……可为何二殿下最终又求了一盆别的?若是真喜欢,两盆都要来也不是难事,咱们皇后娘娘岂非小气,一盆菊花还能不捨得赏给你?」苏青松接下去问道,语气中藏有一丝埋怨。 祁惋登时一愣,忙正色道:「喜好皆是身外之物,一盆花而已。」 没问出想问的来,苏青松自然不干,可也知道诱敌出洞不是一朝一夕的事,反而不再追问了,只是这颗忤逆母妃的花种已在二皇子心里生根了,明日再来浇水便是。「既然二殿下不说,那这酒是喝不上了,还有四日便可开战,若有心意,明日青松必定带着酒罈再来,听二殿下说说自己真正所爱何物。今夜……就此别过。」 说罢便起身离去。祁惋凝神片刻,又转而变回了样貌嚣张的辽人,目视那人远去。 真正所爱何物?想必祁惋自己也不懂。 胤城,太师府。 这日下朝,廖玉林回到房中已过申时,却只用过一些早膳,腹中早已空空。太师府的侍女已将食盒端来,他却无心用膳,接连喝下几盏热热的茶水才勉强舒坦了些。
第239页 只因大皇子的轿内香气甚郁,龙涎香本是难得却挥霍着用,也是叫人吃不消、耐不住。卧房是太师府单独划了别院留出来的,雅致且幽静,但若要直入也要经过两重月亮门,防得就是一个万一。可这在武乐贤的眼里,皆是雕虫小技。 何足挂齿呢?他从窗外犹如阵风飘进来,足音近乎消失了,饶是廖玉林刚欲提笔写下一行字,也被惊得摔了纸笔。 「你怎么……」 「我怎么进来了?若是能难住小生,还做什么採花贼呢?」武乐贤动手便不规矩,指尖挑了人家鬓角一缕发,忽而面色大变,屏息的功夫算是露出了破绽,勐然将人一推,惊问道:「小状元,你身上如何来的龙涎香?」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 羊没有毛 投送的地雷! 大家再坚持两章,太子马上就做梦醒啦!!! 远在西番的漂亮郡主古兰燕:咦咦咦,文武乖,叫姐姐~ 口齿不清的肉糰子廖文武:戒戒~戒戒~ 拿着拨浪鼓的漂亮郡主古兰燕:不是戒戒,来,叫~姐姐~姐姐~ 肉糰子廖文武:唔……戒……戒……娘…… 古兰燕:卧槽突然当娘了???你爹知道吗? 日常撩不动.英雄哥:郡主你的衣服我都洗好了,文武没闹你吧? 窃喜当娘的古兰燕;不仅不闹,还很懂事!(比他爹上道) 第115章 不知为何,廖玉林并不想叫这人知道自己与大皇子相约密会,语塞过后瞪大了双眼,厉声斥道:「谁准你又来找我了?」 「怎么?赵太师今届的门生入了朝,非但学不会安分,还与武丞相的势力牵连起来,玉公子这是怕人知道,还是怕小生看不起你?」武乐贤走到他身后停下来,若不是顾忌他不曾习武,真想一掌噼下去将人打醒了,「莫不会是有人心怀侥倖,真当大皇子赏识,便忙不迭地跑去献计做参相了吧?」 「住口!」向来只有自己讽他的时候,被倌人反讽的滋味令廖玉林倍感煎熬,气得打了个哆嗦,狠狠说道:「就算我是贪恋荣华名望之辈,也轮不到你跑来责问。」 修长的手指勐地将廖玉林刚散下的鬓髮捲住,毫不怜惜地拉了一把,疼得廖玉林转身想闪,小臂竖起了疙瘩:「你……」 「我若不跑来管你,你早死在恩荣宴上了,状元郎。只是现在恨不得你那日一了百了,省得叫人多想。入了朝还不知好歹,真当自己这条小命在朝中能兴风作浪!」武乐贤惯用刀刃,曾在这般近的距离之下将人的咽喉割断,如今再看廖玉林雪白的喉颈,仿佛已经预知它被刀锋划过的惨状,那些鲜红的血又将怎样顺着襟口流下去,「身后是赵太师了还不知足?入朝至少保你三年无事,可你非要找死!还是说……大皇子许你什么好处了?是待他登基便大召天下封你为臣?还是说他与你行苟且之事,叫你乐不思蜀了!他可养着小宠呢,不差你这一个!」 廖玉林头一回被人气得齿间打颤,甩手一个耳光,气到力气都快散尽了:「你……下作!」 「小生本就是下作之人,玉公子今日才看清楚?」巴掌落在脸上,武乐贤这一回没有干等着挨打,扬起左手卷着掌风朝那人的脸面而去,却最终只是停在了耳畔,竟宛如长辈教训孙辈一般,揪住小状元的耳朵拧了起来。 原以为方才激得他露了本性,死期将至了,末了却被拧得耳朵疼,疼得廖玉林的下巴都快藏进襟口里了,若不是躲不开,真想再一耳光甩过去。但不知是看在阿斐打不还手的缘故上,还是为了旁的,廖玉林总觉得心里有话不说出来便难受得很,断断续续地推搡那人的臂膀,无奈说道:「你……你拧够了没有!今届状元的耳朵也是你能动的?」 武乐贤皱了皱眉,身子变成石雕般动也不动,撑着手臂将人堵在墙角,气得想将人拎起来教训:「大皇子能动,小生怎么就动不得了?」 「我与他清清白白!莫要将我与他……想得如此不堪!君臣自古有别,他若说有事相商,你当我还能逃出宫不成?你当我贪生怕死也好,入了朝总要有个靠山。」廖玉林气得咬牙切齿,恨不能将这人的手臂痛咬一口,但好歹有过救命之恩,又无法下逐客令,「满城皆知宫中要添龙子了,大殿下命我帮其择一件贺礼而已,你这人……古人云凡事由己及人,你满脑子污秽!真当天下皆是花街,皆是寻柳居!」 似乎是等到了合心意的答覆,武乐贤转而淡淡一笑。虽驱散不开他身上浓墨般的龙涎香,倒是放开了拧至通红的耳廓,将人拉进怀里,摸着头,哄起来:「诶,你们文人就是多事,早说不就成了?玉公子也知道小生手劲儿大,被你气急了便动手,若真将你这耳朵拧下来兴许也是能的。」 「哼,阿斐的恩情,在下可受不起。」廖玉林不耐烦地将人推开,捂住了通红的耳垂,瞪着眼朝那人看去。岂料这人的脸皮极厚,被瞪了还冲他直笑,浓黑色的眸子闪闪烁烁,不知又想什么鬼点子。 「诶呦,小生这腰疼了。」武乐贤伸了个大大的懒腰,倚着廖玉林的床榻半躺下去。因着洁癖,廖玉林勐地站了过来:「你凭何躺我的床榻?你下去。」 「怎么不可了?玉公子都躺过小生的榻了,恩客雨露之情自然要好好回报。自从玉公子殿试过后就不曾来寻柳居点灯了,漫漫长夜小生可怎么过啊……」说着武乐贤还将脸埋进了玉枕里,不依不饶地霸占人家的褥子。
第240页 「谁知你今日揽了什么客人,我嫌你脏。」廖玉林眼中燃着怒气,说完便想将话收回。可出口之言便是泼出的水,字字不差地落进那人的耳中。 闻言,武乐贤冷笑着环视一番,角角落落摆放得雅致清丽,处处收拾得一尘不染,当真是爱惜翎羽的孔雀窝呢,便讥笑地一跃而起:「既然玉公子嫌弃小生脏了,那便算了。寻柳居又不是只有你一位恩客,这就回去,今夜应下穆家小公子的名帖。」 「穆家的公子?」廖玉林艰难地问出一句来。 「是啊,穆家世代在胤城从商,富甲一方,家中小公子更是含着金汤匙落地,玉公子恐怕不知情吧?」武乐贤一眯眼,算作报那一句的仇,讥讽廖玉林出身贫苦,又说:「人家小公子比你还小一岁呢,哪里是拿不出银子的主儿,花灯能燃好几个通宵。」 「你不是……」廖玉林咬咬牙,挤出来的字格外苦涩:「阿斐不是只揽女客,从不应男子邀帖吗?」 武乐贤心中一悸,早料到廖玉林自视甚高,却没料到他竟能开这个口,可想起他那副自认运筹帷幄的清高就气息不顺,便道:「那是从前,自古宾客有别,人家小公子要见小生,小生还能逃出来不成?况且穆家上下对小公子百依百顺,若是伺候好了,还能给小生赎身。兴许没有几日,小生便由一顶桃粉小轿从偏门抬进穆家,离了凡尘苦海。」 「凡尘苦海?」廖玉林低吶一声。 「可不是苦海?当花娘当小倌的,哪有做长久的,皆是盼着恩客以万金赎身。虽说做不成正室,肯抬进府上也知足了,从此过寻常百姓的日子,白日劳作,傍晚与小公子吟诗作对,入夜对月饮酒高歌,岂不乐哉?」武乐贤自来举止恶劣,说起话来颇为传神,如同上百个耳光砸在廖玉林脸上,将人奚落的苦兮兮的,面红耳赤。 谁知廖玉林歇了一瞬,缓回神来张口便道:「那我也不碍着阿斐飞黄腾达,自此咱们两不相干,还请离去,我不送了。」 「好,自此两不相干,小生也不挡着玉公子鱼跃龙门。」武乐贤这气出得畅快,一时愉悦至极,懒懒地起身从窗口跃出,几下又没了踪迹,好似从没人来过。 北境小雪转大,霎时雪花纷飞,俨然不似人间,如同天庭云海。 「你忘了带酒。」祁惋坐在对侧,仍旧与苏青松隔着一道跨不过的壕沟,目光犹如枷锁将人的影子锁在眼中。 「殿下昨夜差些去了,现下气若游丝。我若还有心与你对饮,恐怕能将重阳候的老祖宗气醒了,手刃我这个不肖后人。」苏青松唿气一凝,便吐出一口白霜般的雾。 「他能挺到今日,已经算作命大。沙场相碰,我若不杀他,他便会杀我。」回想起那日剑拔弩张的场面,二皇子冷冷说道。 苏青松与之面对站立着,挑起一边眉毛:「你放心,太子若有差池,我必定要你陪葬。」话中皆是不加掩饰的愤恨,已结下不共戴天的深仇。 「若他挺过这一劫,你当五弟有本事活着回胤城吗?或是还能活到登基?」祁惋苦思一日不得其解,竟自恼了起来,话语中已有不耐烦的意味,不吐不快:「煳涂!妄想!先不说后有新添的两位皇子,也不说赵太师日渐衰落的身子,光是大皇子的兵马就能在胤城外将他处死。届时皇上一道圣旨降下,道五弟乃是逆臣叛首,人人得以诛之,你还当他有命回去继续当他的太子?」这番话说得祁惋也是惊了,却仍旧咬着牙,按耐不住想要发泄的心境,「手下败将而已。若我说,这天下并非只有他一个人能当君王,能坐龙位!这天下又不是只有他一个皇子!若他挺不过去,北辽卷势而起必要吞没大昭北境,直达胤城,我也是君王之后,不用做什么太子便直接做皇帝。届时我替你杀绝武相的人马,重振你重阳候一族,大权独揽,你替我把持朝纲,你苏青松,照样是从龙有功,倾覆间改朝换代,祖先也说不得你的错处!」 双拳攥得开始发疼,可祁惋仍旧没有松开。「做我的臣子,随我带兵打回胤城。你不是痛恨元帝轻视五弟吗?我亲手弒父,将他拉下皇位替你结果他。我虽不是宗室嫡出,却流着一半前朝先祖的血,又有当朝皇上的血,身份岂不比他太子尊贵?」 话落了片刻,却仿佛停滞了许久,久到连雪片都飘不动了,这才听见苏青松的声音。 「二殿下说错了,你比不了太子,也做不了皇上。就算你杀了我,你也做不成这个皇上。」杂乱的长髮随风高扬,苏青松回道,掷地有声:「你眼前仍旧虚空一片,心中没有仁念,做不成仁君。这点,谁也比不上太子。殿下的仁是国君之大仁,你自小被仇恨蒙蔽双目,学不来的。」 「我没有仇恨,我只是做我应当做的事。再有何为国君之大仁?」祁惋勃然变了脸色,问道。 苏青松又是迟迟没有答话,却领会了二殿下的身份,转而问道:「二皇子口口声声说自己有前朝祖先的血,莫非荆妃娘娘是前朝遗孤的骨肉?可你又是辽人……莫非前朝的宗室败落后流入北辽,又混了北辽人的血,故而二殿下才能号令辽兵数万,以一人之力报前朝的大仇,还想着重复前朝不可?」 听他猜出答案,祁惋也不见怪,仰头望向了南方:「不错,前朝嫡出的长公主便是我母妃的先辈,当年烽火四起,长公主逃过众兵追杀,流至北辽并与辽人结亲,就是等待有日能復起,后人能夺回天下的权势。可直到外祖这一辈才脱了辽人的面相,得以混进了大昭。荆国公祖上深感前朝皇恩浩荡,愿一力相助,故而迎我母妃的娘亲入府,生下一女,长成后送入宫中,便是你口中的荆妃娘娘。再来便就是我,我是前朝宗室之后,亦是当朝的皇子。」
第241页 果然是!苏青松登时如临大敌,脸色如冰,若二殿下只是辽人那便只有抢占北境的新仇,可加上前朝的旧恨,便是万箭齐发,一发不可收拾。看来只有最后竭力一搏了。 「还有一事,青松甚是好奇。」他问道:「二殿下从宫中脱身,至今没有信子流出来,可是宫里的奴才都瞎眼了,竟看不出盛荷苑少了个皇子吗?二皇子凭空消失了,那荆妃娘娘……现下又身在何处?」 作者有话要说: 号外号外!二皇子身份揭晓!同时宣布我们的太子下一章就要醒啦!!!撒花~~~~~~ 阿史劾大将:郡主近来可好?廖老弟开窍了吗? 古兰燕:开没开窍不知道,总之我今后十年都不用裁新衣裳了。 阿史劾大将:诶啊你这方法不对啊,要疯狂暗示,你看看人家中原女子给情郎写的诗,学着点儿。(诗册是集市上凑合买的) 隔日 古兰燕:文武乖,姐姐教你读诗,待君归来,久久相伴,花前月下,佳酿小菜…… 肉糰子廖文武:咿咿呀呀~呀呀咿咿~ 日常撩不动.英雄哥蹭地一下惊坐起;小菜?郡主想吃什么小菜? 第116章 「荆妃娘娘现下身在何处?莫非还在宫中,替二殿下瞒住宫中所有人的眼目?」苏青松不自觉地握紧了兵器,警惕地望向二皇子,可即便隔着飘零的白雪,仍旧只能在那人眼中看出一片虚无。 双眸即是心灵之镜,就如太子眼中有天下苍生、社稷安危,只消一眼便可触及。二殿下若真有心起兵,眼中怎会没了弒天的野火,没了生灵涂炭的胤城,没了金銮绝顶的皇宫?想必因由就在他自己心底了,就看藏得是深是浅。 「荆妃娘娘……」祁惋微微皱眉,含煳地重复道,只依稀回忆起母妃的句句嘱託,「母妃她……」 「荆妃娘娘现下何处?」苏青松向前一步,面前之人身负盔甲,却好似手无寸铁。二皇子下意识伸手摸向肩头,摸只到一片凹凸不平的疤痕,剎那间挤出了一个勉强的苦笑。 「母妃她就在这里,早已魂归故里。生于胤城,长在我外祖荆国公的府上,却是听我外祖母说辽人语长大的。她说外祖母曾说过数次,等你回了北辽,就可见故乡有冰原万里,待到了冬日,日头自冰山底升起而久久不落,堪称绝景。更有琉璃水样蓝色的不化之冰,恐怕上冻了千年之久……母妃极痛恨胤城,更痛恨大昭民风,恨那锁住她一生的宫墙。我虽不能将她的遗骨亲手带回北辽,却也是感召母妃英灵,她此刻必定已看见了数不尽的好风光,再不受囚禁之苦,自在痛快,回了念念不忘的故乡。 怎么?竟是已经去了!虽说早已接到四皇子的飞鸽传信,早知胤城宫中有所异动,可万万想不到竟是荆妃娘娘香消玉损了!苏青松快步向前,惊讶地望着二皇子铁青的面容:「此话当真?宫里出了惊天动地的事,皇上为何不曾大告天下,下旨厚葬荆妃?」 这番话祁惋好似没有听到,仍旧摸着独狼纹上的血疤,仿佛血肉皆在雪中僵透了:「我身上留有辽人的血,母妃自小将我以辽人之后养大,我却总不能如她的意。」 「故而北境频频作乱,是为了逼你出宫?」苏青松顿时想到守境军大统领被刺的谜团,顿时茅塞顿开。想必就是二皇子迟迟不愿起兵,辽人才不得不频频点起狼烟烽火,甚至以此兇险的手段逼至胤城。 「是了,北辽早已同西番结下盟约,原待我及冠之后便瞬而起兵,双面合攻。」祁惋漠然回道,看不出是喜是怒,苍白的脸色写满了孤独寂寥,「辽人将士皆以独狼纹辨识,只要纹上了便是上过沙场的男子,均视死如归,哪怕身首异处也可凭藉此纹认出同伴,替其收尸。这是我们北辽的民风,在大昭却不能明目张胆行此法。就连我臂上的,也是母妃自戕前亲手纹上的,盼望我早早收回前朝的土地,光復祖先英荣。」 「自戕?自……」苏青松愈发震惊,犹如一个接一个的炸雷将他震住了,「荆、荆妃娘娘竟是自戕?这怎么会?嫔妃自戕,母家必定受大牵连,就连荆国公也……」 「满门落狱。」祁惋对苏青松的话不可置否,苦笑着摇头,更叫人捉摸不透,参悟不了,「嫔妃自戕,呵,这滔天的丑事,你当我父皇胆敢昭告天下吗?他从不曾关护过她,更不曾对她有情,只当她是掌控我外祖的牵线,甚少来殿里看她。自我记事,时常陪同母妃左右的就只有满园花草,开得灿烂盛华。遂而养出我这么个不成器的性子,独爱些奇花异草。」 顷刻间连苏青松也恍惚了,懵了一瞬。荆妃娘娘在宫中自戕,荆国公府上满门落狱,二皇子离奇消失,这么大的事竟瞒得无人皆知?不可能啊,元帝生性狐疑,若宫里平白无故少了个儿子,怎么可轻易放过荆妃的母家,怕是早早连坐九族了。 祁惋淡淡一笑,看出苏青松满腹的疑惑,倒是不介怀地直言道:「我母妃生来是个敢作敢当的女子,身上流着辽人的烈血,敢为前朝先祖大义放火烧宫。如今盛荷苑只剩下了无生机的苍灰余烬,全数断送于沖天火海。」 「那宫人……」苏青松仿佛利剑穿心,惊惧骇人。 「宫门封死,皆与我母后化为灰烬。」祁惋缓慢地说着,茫然地望向四周,心头却空落落的,头顶犹如落上了白灰。待他自己说完,早已在不知情时出了一身的汗,脑中闪过的是母妃嘱託的眼神,和北辽虎视眈眈的噬血杀戮之仇。
第242页 而苏青松便是混沌暗夜中那道划破苍穹的寒光。 凛冽的北风擦耳而过,暴雪将至,灵蛇似是极有灵性,不安分地来回踏起前蹄,交替作响,催促主子回城避雪。苏青松手握明月戟的末端,挥戟捣散了火堆中的木条,幽蓝色的火焰瞬而融进雪水,化为尘埃。「要变天了,两日后若太子无事,我再带着酒来。」 「只能是太子无事吗?」祁惋自语道,目送那人上马回城。 暴雪又将至,祁谟迷濛地在雪中走着,蓦然间一脚踏空,几步之外便是寒潭雪井。瞬间,他赤身掉入冰天雪地的无底深渊之中,周身疼得犹如爆开了。再低头细看,四肢皆跌得鲜血淋漓,可除却冷得阴森,丝毫没了疼痛。 昏天黑地的困顿中显现一人的影子,夹杂于墨色斑驳的光影中。祁谟半抬起头来,极力想要看清来人是谁,忽地被一只冒着热气的手抓住了腕子,迷濛中感觉那人俯下身来,褪了衣衫与他肌肤相贴。 「殿下可是冷了?」那人展开手臂,修长的四肢缠住了祁谟的身子,长发散在祁谟坚硬的胸膛上。 祁谟听了心里大喜,手指勐地抽动一下:「是拂儿?」下一刻早已冰冷的嘴唇竟被温热的软物挑开了,甜美的滋味蔓进唇齿,令他如饥似渴地吞啜起来。 八千岁的衣衫仿佛水雾样散去,以赤身的体温烘起胜雪的烟气,身骨已经完全长成匀挺的男子,又似冰雕出的雪妖初化人形,道行尚浅,痴痴为世间男子付了心肠。「殿下怎么还不回来?再不回来,咱家可要生气,生了气便是要哄的。」 听了这话祁谟的心勐然间被利爪绞紧,剧烈的刺痛瞬间充斥在胸膛中。他缓缓抬起手来,覆在八千岁雪白的后颈上,凉透了的指尖顿时被烫得暖了起来。「拂儿怎得这么热?可是病了?孤传牧白给你诊治,这就传御医过来。」 「咱家不热,是殿下的手太凉了,快回来吧,要不就该凉透了。」八千岁半敛起丹凤狭眸,唇角贴在祁谟的鼻尖上说道,玉肌生滑,宛如过了水的绸子,报恩似的蜷在祁谟的身上,「殿下快回来吧,咱家在人间呢。」 「人间?」祁谟的手指划过他双目睫羽落下的阴影,淡淡笑道:「好,拂儿在何处,孤就去何处。」八千岁的肌肤黏在太子冰僵般的皮肉上,愈加湿热,元宝般的唇角敛满了笑意,点了点头,又与太子水蛇般地滚在了一起。 军医好容易都散下去了,没了嘀嘀咕咕的叨扰,大帐里只剩下篝火噼噼啪啪的燃声。廖晓拂放轻了脚步声,对着床榻跪了下来,疲惫地将脸埋进手肘的袖子里。 榻上之人昨夜急转而下,高热復起。篝火通宵燃着,帐子里的人熬鹰一般皆熬红了双眼,可算是又捡回殿下一条命。只是这一碗碗的苦药灌下去,好药材用下去,太子的唿吸仍旧像是断断续续的溪流,稍不留神就要断了水源。 待四周终于开始安静了,廖晓拂却再撑不住困意,不舍地闭上眼皮。这一闭上眼就如同卷进暗潮汹涌的汪洋,疲惫好似潮汐不停拍打着他小小的身子,却又睡得不实,能在梦中听出四面八方灌入的风声。 祁谟还当自己陷在梦魇中,心神不定,犹如被人挫骨扬灰,忽地喉头髮紧,身子像悬在了空中又下坠,蓦然如同火烧。待他挣扎着抬起眼皮还如浮云中迷濛着。只是梦中天寒地冻,此刻却周身似火,暖暖得烤着他。 他茫然四顾,便见通明的帐子里升着好几簇篝火,再睁睁眼,一黑髮少年跪在手边,偏着头正在昏睡,只是睡得不好,薄薄的眼皮透出丝丝细红,睫毛一刻不停地颤动着,就跟那深秋落入狂风中的蝴蝶相仿,无依无靠。 廖晓拂还在梦中,浑然不知太子已悄然而醒。祁谟动了动口,咽喉嘶哑干枯,咽下津液全是化不开的苦,想想也知道被灌了多少海碗的浓药汁。他想唤小福子一声,叫他上榻来睡,跪着看了心疼,无奈使不动气力,声音虚浮着,只得动动僵硬的手指,试图卷一缕那人的髮丝。 岂料这一动便压得床榻发出微微响动,嘎吱一下,将警醒的人惊醒了。须臾之间廖晓拂勐然抬起了脸,还未束起的长髮松松地撩在耳后面,压住的那只左耳红彤彤的,连同左脸也印上了红印子,蠢蠢愣愣地望着他。几缕被汗湿透的鬓髮贴在颈上,只是人已醒,心还半梦半睡着。 「太子殿下?」他揉了揉眼睛,再睁眼,那只悬在半空的手还伸着呢,竟不是个梦。 「这、这……这……」他脸色一变,就快如风似的跑至帐帘口朝外喊人:「快!快去传军医!咱家不管人歇没歇下,统统叫起来!」下完令,人又站着怔了一怔,才想起踉跄地倒了一碗温水,蹿着似的跑回榻前,用指尖沾了几滴给太子润润唇。 「殿下睡了几日,先别说话,先别说……攒攒力气,攒攒力气。」廖晓拂边给太子渡水润口边说,喜得他有气无力的身子都活过来了,再是要脸面的人也顾不上束髮打扮,披散着头髮将面前的男子盯紧了,生怕转身这人又睡过去。 没抓到小福子的头髮,倒是把人惊醒了,祁谟看他在帐子里蹦来蹦去地忙活,只想叫他不管其他,好好到身旁来歇一歇,陪一陪自己。小福子怕太子躺着吞咽会回呛,便将一根白细的食指伸进殿下口中,再将温水缓缓顺手指倒下,看太子喉头一上一下喝了小半盏才安心。谁知他刚欲转身,还未下榻便听身后有人唤他,只是低低一声却如同隔了前世今生。
第243页 「拂儿……」祁谟不知小福子从哪处学得法子,竟能灌他咽下温水,嗓子一下湿开了,声音也出来了,只是仍旧暗哑。 廖晓拂听了浑身发起疼来,咬牙回道,赶忙伸手接住了太子伸过来的手,与之十指相嵌:「诶!咱家在呢!」 「拂儿……莫怕。」祁谟用力地说道,「莫哭。」 话音未落,廖晓拂只点了点头,单薄的双肩与背嵴却不听使,一下下耸着哆嗦起来,终于忍不住哇地一声。 廖公公终究还是哭鼻子了。 作者有话要说: 鼓掌~~~殿下终于醒啦~~~~梦中惊坐起吼吼吼~~~皮这一下很开心~~ 太子醒了,接下来就要养养身子,杀回胤城!其实是想安排咱们太子做一些这样那样的梦再醒,可大家都说那样对身体不好,我也怕太子一个把持不住就又危险了…… 在梦中 赤身的太子:卧槽拂儿没穿衣服光熘熘地躺在我身上! 八千岁:殿下快回去吧,咱家再等就该生气了。 内心澎湃的太子:好好好,这就回(同时摸人家小手手小脸脸小屁股) 突然睁眼 崩溃的太子:卧槽说好的那啥!豆豆你给我说清楚!孤还能打!凭什么不让我做那啥梦! 第117章 次日,太子大帐。 苏青松一伸手掀了厚重的帐帘进来,连日熬了两个通宵的军医还剩下三位在,其中两个正仔细吩咐着药童。他走向其中一位:「殿下可还醒着?昨日起可还烧着?」 「回大人,太子自有天恩庇护,龙气护身,这一回死里逃生,算是逃过劫难了。」那太医回道,细长的鬍鬚随着嘴角上扬也跟着翘起,「微臣与众同门也算松了一口气吶!前夜殿下的脉象着实是不好,昨夜却高热尽退,不得不感念此乃天意!方才殿下又睡了一刻,把廖公公给急慌了,拽着老臣不肯撒手,非要叫人把脉看看。依臣所见,殿下脉象平实有力,只是体虚而已,撑不住歇了歇。」 「那就有劳您再看看药性,下好方子。若是无碍也该下去歇歇了。」苏青松说道,穿过了几人,只见太子面色苍白却是醒着,勉强靠着一人的背,正坐着喝药。 「殿下可算醒了。」苏青松自小就与祁谟堪比手足,见太子甦醒也是心头大喜,只是他心性不喜外露,此刻道起喜来也比旁人沉稳得多,「再不醒,恐怕大昭兵马的主将就要易主了,我可不甘心只当个副将而已。」 许久不听这人打趣,祁谟知道青松必定是高兴坏了,自己也随之应道:「放心,孤还死不了……北境一日不平,孤怎么会叫你一人独占鰲头。」 「得了,浑浑噩噩睡了这么几日,一开口就是北境,太子是当我这个副将镇不住呢,还是当守境军中缺你不可呢?」苏青松替侍从接过药碗,又亲手给太子扶正了腰后的垫子,这才放心地坐在塌边上。只是心里再有如何的雀跃,男儿泪与男儿喜皆压在心里,这也是重阳候自小教导他的家训。 「殿下醒了,可真是太好了。」末了苏青松哑声道,哪怕他与二皇子铿然对峙了几日,口口不离太子,如今见这人又活了,心头汇聚的百语千言也只融进这一句话里。 苏青松的性子,祁谟自然比谁都懂,故而撑起虚弱的手肘撞了撞他,用尽力气,坏笑了一笑:「诶,当然是守境军中缺孤不可,咳……」 「我看殿下还是先养好了身子再逞强才好,你若是再出什么差错,只怕廖公公要将我治罪了。」苏青松长眉微蹙,忙给太子披上一件干净的衣裳。只是那新换的绷布扎眼得很,扎在苏青松眼中,提点这是替自己扛了一刀。 祁谟虽然已醒,也无性命之忧,到底是几日不进汤水,虚弱得很。可见着了苏青松又仿佛吃了大补仙药,语速也稍稍加快了:「孤……孤昏睡几日了?」 「殿下这一睡可好,整整六日。」苏青松嘆了口气回道,那辽人对自己五弟下手竟不留情分,看来真是个冷血毒狼,堪堪一刀就让殿下这铁打的身子躺了六日。 祁谟伸手按住了苏青松的腕子,明亮的眸子打了蔫儿,当真成了一双睡凤眼:「六日了……你莫要唬弄孤,六日里守境军跑了多少兵士?一万可有?若是再多只怕不妙……」 苏青松对此心领神会,算出殿下醒了便挂心战事,拍了拍太子的手,沉声道:「殿下这颗心放在肚子里就好,营中的将士好歹由我们守着呢,再加上廖公公的一句当即斩杀,连坐亲朋,哪家军户敢跑?自己的命不要了,还要害上全家老小?」 「连坐亲朋?这……这当真是小福子说的?」祁谟攥住苏青松的腕子问道,八千岁那年艷压皇宫的情景歷歷在目,想不到小福子趁他昏睡之际还能定得住心神,果真不可小瞧了。如今一不留神就牙尖爪锋利,对外人认生又不留情。 「自然是廖公公的意思。」苏青松颔首,又道:「这几日殿下昏迷不醒,廖公公竭尽心力地伺候着,连帐子都没出过,方才我看正在外头餵鸽子和鹤子呢,可要传唤进来?」 听小东西在外头餵鸽子,祁谟反而松了口气,摇摇头道:「先叫他透透气吧,守着孤也是辛苦。咳咳……把那版图拿来给孤看看,方才听军医说你定下日子与辽人对阵?可有应对的阵法了?快……咳咳……」从前这身子可在寒冬赤足舞剑,现下只消动一动就额头冒汗。
第244页 看太子大病初癒却如此虚弱,苏青松面上不动声色,心中也是不安,忙将祁谟又推了回去:「诶,军医皆说你是天恩庇护,我看你是不知好歹,捡回一条命就当自己死不了是不是?好好歇着,上阵有得是将士,殿下养好了再看不迟。还有二皇子的身世……待明日再说罢,免得乱了太子心神,微臣这就给殿下传廖公公进来伺候。」 这番话不是苏青松的推辞,而是惴惴不安考虑了良久。太子将将能起身,若是再叫他知道胤城出了这样的大事,心火攻心不知又要多养几日呢。此刻廖公公就仿佛是他的救星,进来的格外及时了,小手端在袖口里跑过来请安:「见过苏大人,方才听军医说殿下醒了,咱家就在外头等着,等了许久也不见人传唤,这就自己跑进来看看……看是不是要人伺候了。若苏大人要与殿下商议个什么事,咱家就叫人烹茶煮水去,把食盒也端进来。」 「不必,营中诸多事宜还需我去打点,殿下就交给廖公公,精心着点儿,别叫那火灭了。」苏青松起身指了指不远处烤起的炭盆,避开了太子满腹疑惑的审视,赶忙从大帐里逃了出去。 廖晓拂不知苏大人今日怎么了,本以为要与太子商议个把时辰,却草草而去,歪过头看看,统归大人的事由不得自己多想,便定定神,沖太子问道:「殿下身上的伤处还疼着吗?军医说现下可以煮些稀稀的粥水来,洒些盐巴进去,给殿下填补体力。」 「青松他啊,这是有事瞒着孤呢。」祁谟凝视着苏青松方才退去的方向,睡凤之眸浮眯了一眯,竟含着灼灼目光,叫廖晓拂看出了神。 「啧,看得这么入神,也不过来歇歇。这几日……辛苦拂儿了。」祁谟伸手,廖晓拂便乖巧地接着,二人隔着屏风偷摸儿地勾着手指互望。廖晓拂坐在塌边上,才近近被太子看了一眼就不敢再近了。 几日不见似的,廖晓拂唿吸一乱,忙把手抽了回来,身子也挪远了些。可耐不住心里欢喜得很,挪远了又后悔,便又挪回来几寸。「殿下老看咱家作甚?」 「拂儿不看孤,怎知孤看着你呢?」祁谟的手掌比他大上不少,将那小拳头收进了掌心,「听你说有粥水喝,孤这不是撑着等廖公公餵上几口吗?你若是再躲,便是故意饿着太子了……」 如同被太子捏住了下巴,廖晓拂头也不抬地跑出去端食盒,转眼功夫就捧了回来。食盒的样式比宫中的不止差了一星半点,乃是个杂木料子制成的,加上顶层的盖子也就只有两屉,盖得不实。廖晓拂小心地放下,抽出底下那屉,再取银针试,试过之后又用银筷夹起盐巴来,舌尖舔了一下就咸得他浑身僵住了。 看着他耐心地一步一步试菜,祁谟的伤处不疼了,心里却好似被剑刃搅得直疼,禁不住劝道:「就这么几个碟子,还试它作甚?哪里有人自己用舌头试盐巴的……咳咳,给孤拿过来就是。」 廖晓拂囫囵地将银勺里的粥水喝下,显然也是被咸得够呛。听太子着急了这才放手,拿着殿下的小木勺坐了过去,谁知刚坐下腰间就是一热,就被殿下的手臂圈住了。 这一热,慌得廖晓拂的嵴椎骨都僵住了,谁能料到殿下刚醒就隔着屏风不规矩起来。「殿下快用些吧,别叫粥水凉了。」他勉强说道,腰上的手显然还没太大力气,一个劲儿往下滑,只得自己将木勺凑过去,「殿下快张口,喝、喝粥了……」 祁谟微微张开薄薄的唇,便有温热适口的粥水送了进来,只见他喉结一动,舒服地眯起眼来:「不错,不错,难得叫廖公公亲手餵食,孤这回值啊。」 「殿下不准浑说!哪里有人说自己伤得值的,且不看咱家忙成个什么,吓都要吓死人了。」廖晓拂斥道,说完了又自己心虚,这可是太子啊,果真自己是应了师父的话,变得恃宠而骄了,哪里有奴才呵斥主子的,忙晒道:「那……只准这一回,往后不可再吓唬人了,咱家这话说得也重了,殿下莫怪,再吃几口吧?」 祁谟自然不与他生气,点点头算是应了,连喝了一小碗。肚子里有了米水,又掺了盐巴,气力登时就补上来一些,再不是堪堪动动手脚就满头虚汗了。祁谟待小福子收拾完,拍了拍塌边的枕头说道:「孤看着你忙,自己也觉得累,你且过来与我躺一躺,就当陪孤疗伤可好?」 「这……」廖晓拂往屏风后头望了望,虽说屏风能隔着人影,可毕竟不实,现下帐子里只剩两个煎药的小童,可若是传出去殿下的名誉就毁了。谁料太子此刻忽而咳声转急,慌得他一边劝着一边应道:「好好好,咱家不是不愿,只是得去……去……」 「拂儿要去何处?孤也要去。」祁谟想起濒死之际的梦境,身子一抖,攥住廖晓拂的肩头急问。这一下真吓着人家了。 「咱家不走,就是去洗洗头面,去洗洗手脚。」自太子昏睡起廖晓拂就经不起吓,一下将话交待出来,「大人们都说殿下的伤口不能沾了尘土,咱家洗洗就回来,哪儿也不去。」祁谟听了这才安心,顺势往后躺好,也不欺负人了,说道:「那拂儿速去速回,孤已躺好,等着拂儿回来。」 作者有话要说: 大家莫慌,咱们太子不止是占便宜,而是要套话而已~~接下来整个剧情就要进入收网大结局的节奏了!该凉的人就凉了吧! 廖子孟:文武,爹爹今日要批评你了,你怎么能随便叫郡主是娘呢!
第245页 肉糰子廖文武:娘、娘……像娘。 廖子孟:你又没见过你娘,怎么知道像不像呢?郡主这么好看,往后要叫小姐姐,听到没有? 委屈的肉糰子:唔,知道了…… 隔日 漂亮的小姐姐古兰燕:文武乖,怎么不叫我了? 肉糰子委屈脸:爹爹不让…… 炸毛的小姐姐古兰燕:阿?爹爹为何不让叫了? 奶声奶气肉糰子:因为……爹爹说郡主长得好看…… 欲哭无泪.日常撩不动英雄哥:我不是、我没有…… 第118章 最终廖晓拂也没敢堂而皇之地和太子共卧同塌,一是怕煎药的小童瞧见什么不好,到时候未免落人口舌,再惹来杀身之祸。二来更是顾忌殿下的伤,军医几次三番地勒令侍从洗过手再来换药,日日说流血的创口怕脏,帐子里滚开的热水就没断过,无论是喝药的石碗还是上药的绷布均要过上一遍,他哪里就敢往殿下身边躺了?自己又不能往热开的锅子里过一遍身子。 待换了身刚洗净的干净亵衣,廖晓拂拿热热的水擦过了手和脸,这才松了一口气,坐于太子身边:「殿下可是想问问这几日营中的事?」 祁谟见瞒不过去了,便笑着将人扯向了自己。满打满算小福子也跟着大军七、八个月份了,因着不跑出去跟着练兵,不仅没怎么晒黑反而捂白了不少。从前在宫里过得是殚精竭虑的日子,身子底又亏损过,总像随意一碰就要倒了。如今发色亮润,唇红齿白,亵衣下的嵴骨从玉竹长成了琴弓,只差上半头就赶上太子了。 「就知道瞒不住你,来……」祁谟将人扯过去,找了个舒适的姿势,以小福子的腿做枕,「也不全是,孤也是几日不见你,想将拂儿仔细看看。听青松说,你日夜守在帐子里,不曾迈出一步,我就怕你小小的身子禁不住熬,等回了胤城叫牧白给你好好调理。」 「哪里就禁不住熬了,咱家到底还是个男儿身。殿下能与将士吃一样的苦,咱家熬上几日又算什么……倒是苏大人日日来看,来过也不多说话,其实咱家看得出来,大人心中难受得紧。」廖晓拂不自觉地直起腰来,太子生得俊,又不明所以地往自己腿上一枕,叫他乱了心神,快要被看得入了魔。 「他啊……咳咳,青松自小就是这个性子,凡事不说。一样东西你问他喜不喜欢,他便摇头,你若真抢来占为己有,他便沉下脸色了。」自小以国君之后教养,祁谟甚少与人撒娇,更没躺在何人腿上枕过,现下起了兴致,懒懒伸着手卷弄起廖晓拂的发梢来,一抬眼便是小福子的尖下巴磕儿:「诶,拂儿都熬瘦了,这几日可有哭过?」 廖晓拂诚实地摇摇头,应道:「不曾哭过一次。殿下昏迷之际传话于我,说凡事不得再哭了,就忍着没哭。不仅没哭,每日两顿膳食都不曾少吃,次次都将食盒里的菜饭吃尽了,就怕自己撑不住倒了,旁人伺候不好殿下。」 「那怎得还瘦了?」 「咱家也说不清……」廖晓拂垂下脸来,看不够太子英朗的五官,如同做错了什么事,「咱家也不想,次次都吃得挺多,就是睡得不够,兴许就瘦了……但现下太子醒了,我补上几觉就能长回来。师父也说过,半大小子不靠补药,吃饱睡足了病就能好。」 祁谟一指头弹在他下巴上,又在他嘴角戳了一戳,笑道:「什么乱七八糟的话,你师父若是知道了必定后悔叫你随孤出宫。诶,宫中必定是出了翻天覆地的大事,否则怎么会跑出一位皇子来。太子殿倒是不用担心,你师父必定守得住,只是母后那边叫人挂心啊……想必青松也都与你说了,那日将我重伤之人是二皇兄。只是他那副样子着实不好认,换上了辽人的衣饰,手臂之上还有辽人的刺青,叫人想不通啊。莫非二哥他是混进宫里的辽人?」 廖晓拂心中咯噔一下,眸色中的暗涌一凝,慌忙中又去给太子梳理鬓髮。只是他这点子道行在外人眼前尚且够用,对祁谟是如何都煳弄不过去了,没一会儿就在太子紧盯不放的炙热审视中退下阵去,轻颤着沁出了一身的汗。 「拂儿。」祁谟问道,灼热的手贴上了小福子的后颈,将人家襟口衣领剥开,探入半指,逗弄小兽一般摸他凸起的颈骨,「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莫非……我二哥他真是辽人?」 「这……」廖晓拂的唇齿缓缓开了条缝儿,露出一截粉粉的舌头,点了点头:「殿下英明,咱家怕是瞒不住什么了。那日两阵交锋,张大人生怕咱家无事发闷,便取来几卷兵书给我消遣,谁知怎么看都觉得画中的辽人好似见过,眼熟得很。这一下便回想起来,原是那日与殿下偷跑去石洲陵城见过了辽人,自那刻就已在心中存下了疑思,惊觉出二殿下为何与宫中之人长相有异,差就差在这轮廓上了。谁知还没过几个时辰殿下就出了大事,叫人送进了帐子里,好在咱家为防不测已经命军医都备好了药材。苏大人说,殿下是人心过善,与二殿下交手不忍痛下杀招,处处留情,末了以身为盾替他挡下了一刀才伤成了这样。」 「原是拂儿都想到了,多亏有你。先有未雨绸缪备好了药材,后有你大哥的百年人参,真是多亏了身边有你这样的福星,否则孤这条命是救不回来了。」祁谟感慨着,不知怎样夸才能夸到自己满意,恨不得一日登基大告天下,痛痛快快地封拂儿为后。
第246页 廖晓拂情不自禁地触碰着太子的喉结处,玩儿不够似的,凡是自己没有的他都格外在意,朝祁谟说道:「咱家这条命是殿下救的,如今能陪着来北辽一回也是心满意足了。只是还有一事,怕是犯了大忌。」 祁谟手指一震:「何事?」 「咱家妄议国事来着,跟苏大人求与北辽合兵。」廖晓拂低下头,欲言又止,復而开口:「那人是殿下的二皇兄,一次下不了手,叫他看清了殿下的招数,二回再杀就更难了。先不说殿下身子何时痊癒,光是二皇子的身份摆在那儿就是一面铜墙。殿下别怪小福子,真的是不能再打了……咱家认了,确实是有私心,太子若再出什么差池,小福子绝不苟活一日,什么回不回胤城的……」 「你与青松说求合?」祁谟忽然瞪大了眼睛,渴睡的凤凰剎那警醒了一般,「青松怎么说的?他那个性子必定不会服这个软,我若有事,他必定要杀我二哥陪葬。」 塌边的烛火忽而明灭闪动,廖晓拂伸手拾起针来,挑了挑烛火的芯子,待那烛火又旺起来,回道:「苏大人说,此事由不得他,更要看二皇子那边如何看待了,遂而每夜都去城外与辽人对谈,接连几日了,不知说得如何。若是这仗能合也算苍生大幸。」 「想不到拂儿还有心挂念天下苍生,嘶……」祁谟动了动身子,疼得他歪起了嘴角,「可这样的大事,他为何不与我说?」 「怕是不想叫殿下烦心,想叫殿下静养。二皇子从宫中出来,必定不是一件小事,指不定掀起了多大的风浪。北境与胤城相距甚远,太子插不上手,担忧起来必定要起心火。」廖晓拂一板一眼地说道,犹如掌殿大公管着自家主子似的。 祁谟枕着人家的腿,又软又舒适,比玉枕好上太多了。更难的是一抬眸就望见小福子的脸,一侧头便能闻见母后宫里的西府海棠香,一时不捨得挪动,轻声央道:「自然是担忧,远水解不了近渴。可到底四哥离着近些,想必他与我有相同的心思。」 「什么心思?四殿下拿着太子玉牌呢,咱家看着……兴许更难对付。」 「孤与他始终要分出个输赢来,这是迟早的。至于这心思,拂儿也懂。如今我与他都不在宫中,宫里只剩一个大皇子可一手遮天。既然如此,不如借刀杀人,就看他如何能借得动大皇兄手里那把白刃了。」说完祁谟翻了个身,像是说了一会儿子的话已经用尽了力气,累得懒得动了,说道:「孤闭起眼来歇一歇,拂儿也靠着歇一歇,哪儿都不要去,只陪着孤一个人就好。」 话毕还真就闭上了眼,也不管旁人看不看得见,拉着小福子的手就睡着一般。廖晓拂抽了下没将手抽回来,只得倚着软垫也歇了下来,只是心里暗自打鼓。如今自己真是恃宠而骄了,不仅敢顶嘴,还敢堂而皇之叫太子睡在自己身上,真是个心机叵测的奴才啊。 今夜的城外似乎也有些变动,往日一人一马各自守着壕沟一侧,各自沉沦为营。今夜不知是否因为殿下已醒,苏青松竟叫那人越过了线,容得下二皇子与自己一同守在了篝火旁边。 「五弟醒了?」祁惋说这话时莫名觉出些自嘲来,明明知道结局还是要问,「若他有事,你也不会带着酒来。」 「必然。」苏青松仰头答道,缓缓倒了一碗酒水,眼角眉梢间扬着压不住的喜悦,「太子有天恩眷顾,龙气傍身,想必再有半月便能下榻走动,一月后便能上鞍。」 二皇子低声一笑,阴云如同在脸上密布,讽道:「是啊,还不是九死一生,我倒是等着他鲜衣怒马再归沙场,好决出个胜负来。」 「二殿下明明知道太子对你下不去杀手,还能说出这样的话,这一战早已立判高下,你已输了。」苏青松瞥了一眼二皇子肩头的独狼纹,将酒碗端到了唇边,「那日你我他三人对阵,若不是殿下手下留情,你早已前后自顾不暇,被识出了破绽。可就是因着太子出招立收三分,便叫你逮住了破局的良机。」 祁惋一愕,问道:「莫非你看出来了?」 苏青松仿佛对其战法不齿,挂在嘴角的弧度都冷了几分,点头道:「这有何难?你自小熟知太子心性,又看出我与他的招式如初同门,自然懂得攻其不备。不然为何你会突然对我使出一记杀斩?还不是算好了太子的枪收不回来,又算好了他必定会替我来挡这一刀?」 「……你果然看出来了。」祁惋眯起眼来,心口愈发涌起难以名状的不安。上阵自当使尽全力攻敌,况且这招数又算不得阴险,只怪五弟自己放不下,可此刻却不愿叫苏青松将自己拆穿。 「这又有何难?我从未觉出你对我有杀气,但我对你的杀意却是实实在在。明日两军对阵,还请二殿下拼尽全身解数,不要顾念情分。若你连我都杀不了,谈何击退太子?笑话。」苏青松凝视着城门的火把,如同凝视着引他归去的亮光,神色中满是无法撼动的坚韧与重阳候血脉对大昭的忠贞。 祁惋良久不作回应,復而苦笑。虽说对结局早已知晓,真到了今日仍旧对五弟心存芥蒂。「究竟,究竟五弟许了你什么样的好处,叫你连命都不要就肯誓死相随?凡他能给你的,我加倍都许给你。」 苏青松沉思了一瞬,答:「并无好处,相反倒是跟着他吃了不少苦头。只是从龙之愿乃是我苏青松自小独一想要做成的功绩。人若是清楚自己想要做何样的人,便至死不会动摇,不会放手,更不会在紧要关头徘徊自恼,这可能就是我与你的不同之处吧。」
第247页 「与我?」 「正是,二殿下还未想清楚吗?」苏青松并未对其完全松心,仍旧保留着一定的戒心,凝视着他的一举一动,说道:「二殿下可曾想过,自己自小真正想要过什么?兴许荆妃娘娘始终在替你做出抉择,练何样的兵器,说何样的话,纹何样的刺青,养何样的花,可人心骗不过人心,你究竟想不想要,一探便知。」 苍茫雪原向北绵延千里,直到天与地交接的尽头。向南,是大昭篝火通明的哨楼,向北,是北辽星罗棋布的营帐,好似夹住的是二皇子自小不由做主的命定,逼着他做一个抉择。 「我母妃乃是前朝遗孤之后……」 「但前朝早就亡了!」苏青松看也不看地骤然发声,想不到二皇子一副铁骨铮铮,竟开口一个一个的母妃:「要我说,前朝早就亡了,二殿下!大昭开国已达盛世,哪怕你再不想看也得睁眼看看,若你此番攻至胤城,不仅民不聊生,甚是不顾天下安稳。前朝已亡了近百年,可它的鬼魂还在,日日夜夜纠缠着荆妃娘娘,纠缠着你。若要我看根本算不得什么本事,乃是将自己的仇恨强加于子孙之上,叫子子孙孙不曾好过!」 「你!」祁惋冰冷如霜的脸色甚是吓人。 「我有说错哪一句吗?先不说你过得如何,但看荆妃娘娘就是被前朝的仇恨害苦了一生的女子。饶是殿下外祖母口口声声描绘的北辽风光再是无限好,却不曾劝慰过她过好这一生,或不日逃离出宫,亲眼见一见故乡的美景,抓一捧故乡的雪。什么魂归故里,我只知道人若死了便是死了,再如何也弥补不了生前的遗憾。二殿下自小听着荆妃娘娘的教诲,那哪里是娘娘的心声,那些明明就是前朝亡魂的执念!你若不看清,待你将来有了子孙,便也会重蹈覆辙,世世代代陷入轮迴不前。」 「我娘亲并非是你所说的那样。」二皇子的声音从后头传过来,比方才虚弱了许多。 苏青松眼中寒光一闪,说道:「她若不是心灰意冷,怎么会闭宫放火,捨得烧去尘世中的一切挂念?这明明就是早已死了的心。而逼死她的人,不是大昭的祖先,不是太子,甚至不是皇上,正是她心心念念想要你光復的前朝先祖。这些不散的鬼魂没有放过你的娘亲,现下还要再逼死你。」 祁惋苍白的薄唇明显地抖动了起来:「逼死……逼死了母妃?」 「娘娘已经故去了,没能逃开宿命。可二殿下你还有机会。」苏青松应道,感觉自己好似将一头深受重伤的困兽逼得节节败退,逼得它挣扎着嘶嚎,「辽人不惜刺杀大昭将领逼你出宫,想必荆妃娘娘也是为了逼你才断了二殿下今生世间的牵挂。知子莫若母,就是看出二殿下的心不在沙场上。可如今你手握兵权,辽人视你为首,你不再是宫里的二皇子,也不再是困于母妃手中的孩童,你如今是自由之身,你如今早已离了大昭的境土,二殿下是辽人的英主,如今想做什么都可以。」 沉默半响,祁惋问道:「如今……我想做什么都可以?」 「我若是你,才懒得管他什么前朝的遗愿。放眼望去,北辽还有数十万子民等我重振民风,还有数十万将士等我带他们归乡,才懒得为了什么百年前的遗孤枉送万人性命,叫自己活着的子民家破人亡。我就偏偏不信了,若二殿下一心治理北辽,不与大昭兵刃相接,那百年前的前朝鬼魂还能活了不成?还能在梦里掐着你的咽喉质问你为何不替祖宗把胤城灭了?若真是有,蹬腿醒来便是,终归是一场梦,活着的才是真的。」 说完他端起了一碗酒,朝二皇子端了过去,看见二皇子眼底的一片空虚正一点点地被填满,兴许不久后便能看见实相。「这碗酒,是你我七日之前的约定,也是你我明日的开战酒。若二殿下执意要打,我苏青松也不会客气,自愿奉陪到底,直至死在大昭的边境上。」 祁惋怔怔地看着他,从未流露出真神色的面容好似裂开了一条缝,待缝隙遍布全身,便能褪下整张绷紧了的壳子,宛如石灰色的面具。而整张人.皮面具下面才是他本应袒露的情绪和骨血,虽是鲜血淋漓却是鲜活的。 「我究竟想要什么?」他茫然地接过酒碗,仰头引颈一口饮完,失神地抹了抹嘴角,将石碗摔在了地上。「明日一战,我必定不会手下留情。」末了二皇子说道,唇齿间好似迸出血来,宛如一具支离破碎的空壳牵着坐骑朝北辽的大营归去。 「好,我也必定不会手下留情。」苏青松闭上了眼,转身骑马而去。 作者有话要说: 昨天,豆酱又又又发烧了……每月一小烧,烧起来就满血復活,赶紧来一髮长更补上! 最近流感肆虐,大家还请注意身体健康,出门戴个口罩! 怅然所失二皇子:我想做什么事都行? 牛逼逼的苏青松:是! 一年后 美滋滋的二皇子:我想叫目之所及之处,都开满了鲜花哈哈哈哈哈哈 一脸无奈苏青松:mdzz,这仗你tmd究竟打是不打???装傻是吧??? 第119章 深夜,丑时已过。 太子初醒,随无大碍可到底是亏损了血气,晚膳由廖晓拂伺候着喝过两碗稠绸的粥水,勉强食了半小碟子的肉糜,服下药后就早早歇了。几日来廖晓拂日夜心绪不宁,神思起伏不定,晚间少有睡沉的时候。这下太子醒了,他那点子精气神早早耗尽,用了膳食还没熬过亥时就再撑不住,草草裹起玄色氅衣,朝塌上歪倒便入了梦乡。
第248页 因着有伤在身,祁谟睡时辗转了几番便再难入眠。迷迷濛蒙地睁开了眸子,身上压着的竟是宫里带出来的那身狐毛大氅,怪不得盖上发热发燥,总想掀了去。抬头之际却正好望见小福子睡在不远的小榻上,腿脚蜷蜷的模样当真像极了怕冷的猫儿,陷在氅衣里化作一团,蔫蔫地挤着胳膊。 「拂儿,拂儿……」祁谟轻声唤起,没过几下就见小福子睁开了双眼,一双丹凤美目幽幽地望着他。 「殿下方才唤我了?」说着,小福子打了个哈欠,倦意极浓,揉着眼皮爬了起来,对太子的伤处仍旧心有余悸。 「孤看你那地方睡着难受,快,上孤这边来睡。」祁谟拍了拍宽敞的褥子,宽宽的大榻还富裕好些地方,足足盛下他一个,「蜷着睡,小心腿麻,你上孤这边来。」 兴许是没了心事,小福子动作起来也慢悠悠的了。他先是懒懒地趴着没动,显然是还没醒呢,迷迷煳煳地听殿下要他过去睡,便耷拉着眼皮子往塌下滑去。一双白白的足尖点了地,凉得他勐打了个颤,鱼儿拨水似的上了太子的床。 不是廖晓拂不懂规矩,是实在太困,恍惚着就躺过来了。若是现下要他马上睡去,兴许方才那被打断的梦还能连上。只是脚尖被凉气沾了沾,七分的睡意又散两分。 「殿下怎么不睡啊?」他软软地搭着一只腕子,扭过脸去,太子倒是睡够了,直勾勾地盯着他看,「殿下……不睡了?是不是……饿了?咱家这就去……小厨房热热食盒。」说罢一只手正巧搭在祁谟胸前,好比小猫爪子挠心叫人难耐。 「拂儿这是还未醒呢,哪里有什么小厨房,你我早已不在城里了……这是大帐,快睡,若是热了孤再给你扇扇。」祁谟上身不便,脚还是好的,用脚挑起氅衣来,盖住了小福子的赤足,暖一暖他冰着了的足弓。 「殿下给扇扇?那怎能行……怎么能使唤太子啊。」不出所料廖晓拂前一刻是真的没醒,这时候倒是生出一丝丝惰性来,呆呆地望着祁谟,「殿下真不睡了?」 祁谟被他这几眼望得手心直痒痒,若不是顾忌伤口,两只爪子早不知放到何处去了,现下只能摇头道:「孤睡得早,已是醒着的了。拂儿先睡。」 谁知廖晓拂的睡意淡了,竟翻了个身子,原本木头般一动不敢动,这下假借自己睡眼朦胧,消瘦的身子直直朝祁谟紧靠,软软的手放肆去勾太子的指节,音色也迷离起来:「殿下先睡,要不……先把眼睛闭上也好,这样看着奴才,我睡不着。一睡不着,就总想着与殿下亲近。」 「这……」祁谟的喉头瞬而滚动了一下,「怎样亲近?」 「就是与殿下说说话……那日殿下流了好多血,洒了一路,看着瘆人。咱家也是吓怕了,见你几日不醒,心里就忐忑不安。」犹如几日饿坏了肚子,廖晓拂不知太子早已想歪了心思,还忍不住凑过去闻,哪怕闻一闻太子身上的药气都是好的。 「拂儿怕什么?」祁谟问。 两人并排缩在一起,从未有过的亲近,再加上廖晓拂身骨细长,可人儿地窝在旁边,说出来的话都叫人无比心疼:「咱家什么都不怕,就怕……就怕殿下去了,一撒手什么都不管不要……那咱家对人间就当真无依无恋,必定抹脖子随殿下去了。可偏偏太子心狠,连这点子心愿都不叫咱家如意,还留下什么拂儿必定要好好活着的话,叫人又气又恨。本想着等殿下醒了就发一发脾气,不哄好了绝不与殿下说话……谁知等你真醒了,我又、又忍不住。没法子啊,谁叫小福子没出息,就是这般喜欢着殿下呢。六哥说人若喜欢谁喜欢得狠了,便要吃亏了……这不就是,眼瞧着要吃亏,自己还往上送……」 话毕,廖晓拂又后悔说了这些大不敬的话,整个人儿都缩进了太子的氅衣里。药童在屏风外头酣睡,几簇篝火噼噼啪啪地烧着,安安静静了好一阵。待廖晓拂觉得一旁的身子唿气平稳,好似睡着了,便探出眼睛去看。谁料太子不仅未睡,原本虚虚揽着他的手臂勐地一紧,将他从头到脚占有性地圈在怀中,搂了个实在。就像跑不出猎户手掌心的小兽,再怎么呲牙亮爪子都是徒劳。 「诶诶,使不得……殿下身上有伤!」廖晓拂仿佛身上窜起了火苗,完完全全不敢再迷煳生事,太子身上裹着药却暖融融的,又不敢离得近了又不捨得推远。一只暖暖的手从他耳边抚向唇角,小心地摩挲着他的嘴唇。起初他还闭着眼不敢动弹,可没几下就舒服得脑袋里一片空,只想就这么睡过去。 「孤总觉得,对你不够好。」他听殿下自语,睁了眼见那手指还在嘴边,好奇地咬上一口。只听太子闷哼了一声,又笑了:「拂儿胆子大了,不仅敢顶嘴,还敢动嘴咬人。待孤登基之后……便封你为后可好?」 「诶?不好不好不好!」廖晓拂惊得浑身一抖,就差从祁谟身边弹起来了,「殿下慎言,这哪儿是随便能说的话,小福子到底是个奴才,能伺候一场就是命中大幸了……终归是,上不得什么台面的事,叫人听了也不好。」 直到耳垂挨了殿下狠狠地一捻,廖晓拂才委屈起来:「哎呦呦,疼,疼呢……奴才没说错话啊,殿下罚我作甚?」 「谁说你我之间上不得什么台面,当然要罚。」祁谟下手是重,将人弄疼了又心疼,按在胸口竭力哄着,直到感觉那人又在胸前蜷成一团,才小心说道:「好好好,往后的事先不说了,只是孤不想叫你委屈。想必拂儿也不愿见孤临幸后宫窈窕万千,或是娶进一位正宫为后。从前是孤不好,有眼无珠,委屈了你太久。」
第249页 廖晓拂的耳廓上火辣辣红成一片,整张小脸埋在太子胸口前,羞得他不敢抬头应声。他自然不知祁谟所说的委屈,摇摇头,怔怔说道:「咱家没委屈着什么,殿下待我好,小福子这辈子早值得了。殿下若是往后要迎娶宫嫔皇后,我绝不多嘴一句……只恨自己不是个女儿身,拖累着一副半残的身子,若、若是个女子,咱家也想给殿下生一地的小娃娃,每个都长得跟殿下一般好看。殿下既是太子,就总要有皇嗣血脉。」 「孤才不要什么皇嗣血脉,再不济……」祁谟被小福子懵懵懂懂的肺腑心声撼动得彻底,手指在人家后颈上越摁越紧,「再不济还有四哥呢。」 「四殿下?」 「嗯,四哥的孩儿想必也会像我,足以堵上朝臣的进谏。他自小失了太子之位,心中有怨,孤若是立他的孩儿为太子想必四哥乐意至极。大不了寻一位家室清白的好女子,与他结为伉俪,相貌倒不是一等一的重要,这性子一定要好,可不能叫孩儿随了他的脾气。若那女子再与拂儿有几分相像,更是两全其美。待孩儿长大,与拂儿这样乖顺可爱,眉目清隽,孤必定视如己出,扶持他做个好皇上。」 廖晓拂羞得直往氅衣里钻,心头也是被太子一片赤诚之心打动,轻声埋怨着:「什么没头没尾的话,殿下慎言……再不睡天就亮了……」 「好好好,拂儿让孤睡,孤这就睡下。明日是青松与二皇兄对阵,孤也是该好好养着,早日上马助威。」祁谟笑道,心中却已有了主意,不是说说就算,而是盘算着胤城有哪家合适的女子能忍得了他那个四哥。 辰时,哨楼之上。 城楼下是早已布好的大昭重骑,城楼上是狼烟灼烧过的焦黑。苏青松携众将士举起海口石碗,朝天祭拜后大口灌入喉头。早在胤城他从不这样痛饮,更不曾有过生死一线相隔的体会。如今这样烈性的烧酒下腹全当白水一般,也算是与守境军同甘共苦,立下了同生共死之誓。 大昭的金龙令旗被寒风吹得烈烈展开,鼓手见令旗起势便仰头将酒水饮尽,同声摔碗喝道:「开——城——门!」在轰雷样的鼓阵声中城门沉重的机括缓缓拉开,苏青松一马当前,眼中尽是无畏无惧。 而那道壕沟的北侧,早已排满了欲与大昭奋战至死的辽兵重阵。只见重盔皮甲的阵营中噼开一条道,二皇子身着兽王甲冑,持盾与刀而来。 「你来了?」祁惋问道,同时将手中的酒水洒在地上。胯.下烈马已打起了响鼻,二皇子手中缰绳一紧,又道:「大战之际,苏大人也爱饮酒,可是为了壮胆?」 「醉卧沙场君莫笑,古来征战几人回。这句二殿下不会没读过吧?」苏青松握紧了乌金戟的戟身,冷笑回道:「若是没读过,今日我苏青松就亲自带兵,再教二殿下一次!」 「好啊,那就有劳苏将军了。」祁惋回道,缰绳只稍稍一松,身下的辽马便撒开了前蹄朝前奔去。这七日来,苏青松日日要他想清究竟自己所为何来,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他祁惋总算是想清楚了。 儿时他与母后所求不过是苏青松来作伴读,现下他所求的,仍旧还是这个人。 作者有话要说: 啦啦啦打起来!打起来!看热闹不嫌事大!!! 灵蛇:卧槽放开我啊啊啊啊啊啊,我要打架!打死你丫的! 辽马(名字下篇揭露):来,送你一朵小fafa! 灵蛇:卧槽……蛇精病啊!!!!! 第120章 两军对阵,必定由首将迎敌。苏青松上马迎战,马蹄将雪地的冰踏裂开四溅飞起。白光晃现于眼前,乌金戟尖如出鞘宝剑,铿然对上二皇子的刀刃,震得一声巨响。 「二殿下可不要手下留情,在下必定使尽全力!」察觉出那人手上的力道轻了不少,苏青松高高挑起了眉毛,「你若轻敌,今日必丧命于我的戟下!」 「并非轻敌,只是你我对阵也可不动一兵一刃,不过一招一式。」祁惋回道,兽皮甲冑将他衬得好似雪原的凶兽,胸前所戴的兽牙佩饰泛着森森冷光。 苏青松声音高扬,尽是不信:「笑话,古往今来还没有不过招式的对阵,你若不敢,认输便是!」他仔细地盯着二皇子近在咫尺的脸,等着看这人打算玩什么样的花招。 谁料二皇子竟是收起了大刀,引得对阵两侧的众兵譁然惊讶了一片。 「二殿下这是认输了?」苏青松笑得一脸挑衅,只想痛快厮杀一场。 「认输?恐怕母妃唯独没教过我的,就是何为认输。」祁惋笑道,眼前浑然闪现幼年的那个午后,御花园中几个顽童在争闹,西边的天上燃着火一样的云霞。那片漂亮的绛红缓缓落在金碧辉煌的宫墙上,映亮了每一块瓦片的精緻浮雕。自小,他想要的太多,却如同受刑,从没有得到过一样,现下便要牢牢握在手中,时时放在眼下。 「大昭的将士听着!今日我于北境边界立下战约,今后的每日辰时,我大辽都派将领与你们苏将军对阵!若苏将军肯出城迎战,大辽绝不往北一尺,绝不攻城一寸,若苏将军一日未曾现身,我便率十万大军将边界往南直推百里!若接连三日不肯现身,我大辽各部五十万兵马则血洗边境,起兵南下!」祁惋唿道,情不自禁地振臂而起,右手紧紧攥成了拳头,就如同他往后能抓稳的人生。
第250页 「你……」大昭众将士鸦雀无声,从未听过如此荒唐的战约,竟是每日要苏将军亲自出城露个面就得了,而苏青松也如梦初醒,勐地甩戟直逼而去:「你!不敢打便称不敢打!何来的战约!」 人心升起的渴望压抑太久便成了毒,毒血发作一时遍布全身,就如同祁惋明明知道此番毫无道理可言,可仍旧如上瘾享受着我行我素的快.感:「我现下乃是北辽的王,想做什么都是行的,这话可是苏大人说的?你说我当不成好皇上,那好,我祁惋今生就偏偏要当北辽万民敬仰的君王,还要你每日看着,看着我大辽从贫瘠变为强盛。只要你守在北境一日,我便担保北辽与大昭互不相干。」 戟端戳在二皇子的胸口上,苏青松厉声道:「你无耻!你是想将我囚在此处!」 「算是,也不全是。」祁惋扯起嘴角牵强笑道:「五弟自小什么都有了,我只是抢他一个良将而已。况且胤城不日则要大乱,他註定不会在此处久留。可碍于我这个大患未除,还不是要派你留下镇守北境?我只是先占一筹而已。」 「你信不信我杀了你!」苏青松将手中戟往前推了一瞬,戟尖刺入兽皮,气得他恨不得将人捅一个对穿。 「今日算是你已对阵,明日再杀不迟。」话中带着三分孩子气的赌咒,又多了七分蛮横,祁惋说完便勒紧了缰绳,将马头调转了方向,一头桀骜不驯的捲髮于风中张扬放肆,指着那道幽暗的壕沟说道:「这道壕沟埋葬了北辽将士的血,我必定不会叫他们枉死。想必苏将军还未见过我们冰原上雪莲怒放的盛景,总有一日,我要填上这沟,种出母妃故乡的雪莲来!还要种出……」 还未说完,只听啪嗒一声,身后的苏青松气得索性直接下马,从脚下的冰原挖出一块冻得极瓷实的雪来,勐而准地投中了那头不听话的捲髮! 「无耻之徒!」苏青松咬牙骂道,转身上马,愤然离去。 对阵未果,还破天荒定了这么个荒谬的战约,饶是祁谟在帐子里上药也撑不住了,笑得肩膀直打摆子。 「诶,殿下别动!别动!算奴才求求殿下了,再笑这口子又要裂开了……殿下听咱家一句吧,别动了。」廖晓拂耐着性子求道,一手捧着药膏,一手小心地给太子背上的创口敷药。只是苏大人下了阵来不及卸甲就沖了进来,朝太子发了好一通脾气,叫他也听了个云里雾里,总之是那边的二皇子赖帐了,还用无理的说辞定了什么战约。 「拂儿莫要骂孤,当真是……」祁谟憋着气说道,背后传来阵阵痛楚,「可当真是万民之大幸,孤高兴得很啊。若早知道派青松迎战便可退敌,孤才不白白挨这一刀呢。嘶……拂儿下手轻些,轻些啊……」 「叫殿下别动,这下好了!裂开了又要重新绷上,咱家往后再也不给上药了。」廖晓拂气道,却伸手接过来煎药小童递上来的绷布,细细给太子一圈圈地绕上肩头,「说来也怪,想不到二殿下还是个阴晴不定的性子,只是万事不可轻信,谁知是真是假。」 苏青松起先是被气狠了,虎纹将甲都未卸便急着与太子算这一帐。方才是怒气沖顶,现下静下来细想,沉默了一瞬:「廖公公说得有理,此人终归是前朝逆臣之后,由不得他在我大昭边境作乱,焉知不会出尔反尔。」 祁谟赤膊趴在榻上晾着药膏,无心动弹,享受小福子坐在一侧、手持小扇一盏给他扇着,垂着浓密的睫毛闭目养神:「嗯,你若不说,孤竟然不知荆国公是前朝的忠臣,若不是你气狠了,打算何时将此事说了?还是打算瞒着直到孤打道回府,到了胤城再说?」 「殿下伤病未愈,怎可再劳心费神,到了该说的时候我自然会说。」苏青松强忍怒气说道,双拳仍旧死死攥紧。太子的性子他是知道的,若是只顾忌二哥的情分必定下不去手,可若事关大昭危安,再牵扯了前朝臣子谋逆,必定待伤势养好后头一个将其斩杀。 「好一个自然会说,只怕等孤回了胤城还被你瞒在鼓里呢。」祁谟闭着眼不予理睬,谁管苏青松在一旁气到双目发黑啊,叫他早不说,这不就报应来了。 「那……殿下有何应对之策?」苏青松恨道,只恨自己一时大意,没能将二皇子击退,这下可好了,倒是要赔上自己。 「你就先守在此处吧,孤三日后便能勉强起身,到时候借你几十个苏家兵一用,再派一支千人精兵护送孤与小福子赶至胤城。二皇兄都说城里要起风云,自然是先以大局为重。」祁谟深吸一口气,回头看了看小福子这几日熬瘦的身子,嘆道:「除却快马良驹,再要马车一驾,拂儿恐怕禁不住颠簸了。孤带十万大军浩浩荡荡赶来北境用了六月有余,若是千人,想必不出三月便能赶回胤城。待孤成了大事,再派十万大军前来北境助你击退辽人,打退了二皇兄还怕不能回胤城?」 「这……恐怕不妥。」苏青松唿吸一滞,莫非太子真要他留下?可胤城才是阴险虎狼之地,要他独守边境,岂非是叫太子只身涉险? 「有何不妥?孤二皇兄点将要你对阵,你若不出现,他发起失心疯来真攻了哨楼,你岂不是我大昭的罪人?」说罢身上的药也晾好了,祁谟撑起身来,任小福子将那一层层的绷布给另一边缠上,「你替孤守住了北境,也是功德一件,至多一年孤便捲土重来。」
第251页 廖晓拂闻言一凛,抬头问道:「殿下这是要回胤城了?」 祁谟抓起他的手,紧紧握住不放:「自然是,孤带你怎样出来,就再带你怎样回去,莫怕。」廖晓拂清秀的脸往下一低,怯望了眼苏大人,点头说道:「咱家不怕,只要能跟着殿下,没什么……没什么好怕的。」 胤城街头的落日将将没过屋檐,一驾马车从拐角缓缓而来。待车夫将马勒稳,帘子里的人早早拉开了车帘,探出一张同样清秀的面容。 「陈伯,可是到地方了?」廖玉林问道。叫陈伯的车夫指着前面的石阶回道:「到了,廖公子说要找的玉籽铺子就是这处了,咱们胤城最好不过这一家。」 「那好,劳烦你且等我半个时辰,我选好了料子就速速回来。」廖玉林说完便提脚下了马车,还不忘给陈伯低头行了礼。转身步上石阶,每节阶子仅有半掌长,叫人不得不踮起前脚掌,谨小慎微地迈步前去,走一路颇为辛苦。 玉籽铺子藏于胤城一道小巷的尽头,乃是富甲或诰命经常往来的地方。这铺子不比攒珑轩那般奢华的名铺,从外头看好似民屋一间,实则暗藏干坤。只因制好的珠玉佩饰虽然好看,但难免有成色样式不喜的地方,或是与人撞了样子,那才是达官贵人们最没脸的大忌。遂而才有了这一家,从玉籽料便可暗喜好筛选,制成胤城独一的样式。 一入了前院便有白衣小童引着廖玉林过了穿堂,出乎他意料的是院内格外得清净,当真是每日只迎几位高门客人入室,其余概不伺候。 「廖公子这边有请。」身边的小童摆了摆袖子,将他引进室内。廖玉林行了谢礼,对屋内的奢侈装点大为咂舌,若不是替大皇子办事,他绝不在此处花一两冤枉银钱。 室内还有别家贵客在,廖玉林抬眸看清那几人的轮廓竟心跳都仿佛停滞了片刻。只见一俊朗风流的男儿大敞着衣襟,怀中揽拥着一位身着华贵的少年,二人时而贴面交谈,时而埋颈欢笑,亲密非常,宛若新婚燕尔。 半晌,廖玉林迟疑地咳了一咳,开口勉强地问道:「想不到这样巧,竟能在此处遇上阿斐……」 作者有话要说: 回答一下关于苏青松cp的问题,其实二皇子这时候只是起了一个心念,就是小时候他就想要苏青松当伴读,但是没要成,现在他膨胀了,就先把人扣下,俩人还是敌对的势力,没有突然爱情~ 花痴二皇子:我不仅要种雪莲,还要种牡丹、芙蓉、百合、向阳花、蝴蝶兰…… 炸毛苏青松:你可省省吧你,大雪地里种个p啊!看球! (一个巨大的雪球砸到了辽马的脑袋上) 花痴二皇子:你打我就打我,打我的小梅作甚! 炸毛苏青松:什么?你没病吧? 二皇子:我这大辽的战马英勇非凡,取名小梅! 苏青松:慢走!不送!蛇精病! 第121章 武乐贤怀中搂着的正是穆家小公子,锦衣华服裹着的玉人,更是自小娇生惯养。小公子今日特特带着斐哥儿来玉籽铺子,乃是为着一块成色极佳的玉料,这时候正巧叫掌柜拿了出来,端端正正宝贝似的盛在一个上了锁的檀木宝匣子里。 「呦,这不是玉公子嘛。」武乐贤由俯身转为站直,温声笑道:「小生还当是谁,竟能在此处巧遇故人,当真是有缘。怎么,玉公子今日有空出来转转了?」 廖玉林尴尬地好似头一回入翰林院,拿不住怀里卷卷的书卷,眼中落满了依偎在阿斐怀里的少年:「我……今日有事在身,远不及阿斐逍遥快活。」 穆小公子的精神却不在此处,颇有兴致地盯着通透的玉籽,撒娇样地晃了晃武乐贤的身子:「真好,真是难得的好料子!玉皮透而不亮,籽身莹润如冰,我家中有块南云籽与这相仿,却远不及一半大,那还是爹爹藏起来不捨得给的呢!」 武乐贤握住穆小公子的小手,手指滑过那片娇嫩的手背,身子一低,结实的胸口近乎坦了大半:「好玉自然配佳人,穆公子若是喜欢便可买下,小生不懂这个,只能看出这样的颜色极衬穆公子的玉肤,到时候再寻个手艺精湛的匠人来,雕个玉冠戴上,可称是……绝色佳人。」 「你总是逗我……」穆小公子手中攥着一只小小香囊,偎过了身子,小声耳语:「做个玉冠算什么事,我看着这玉籽料割开甚好,为你我合做玉簪一对儿,如何?」 白衣小童无声地端上清茶一盏,廖玉林如同喝下续命仙药一般,接过就大口灌入,哪里顾得上什么品茗。喝完便低着头,不愿抬头被那边的人乱了自己的心神。只道阿斐果真言出必行,说与穆小公子相约便亲密至极,全然不似从前在自己面前挨打的模样,今非昔比,竟平添了几分落寞来。 更何况自己与人家穆公子哪能相比,人家是穆家单传,祖宗家业均是他的,出手阔绰,更对阿斐用情至深,花上千金送个簪子如同谈笑。自己才是出身寒门的穷秀才,若不是搭上赵太师的大船,小小鲤鱼一跃龙门,这一世也不曾见过几百两。 想着,廖玉林更是按住了胸口,竭力抿着唇,沖那上来添茶的小童问道:「在下廖某,几日前曾听贵铺掌柜进了一块上好的玉籽,不知今日可否将玉料订下?」 那小童摆了摆手,圆圆的脸蛋稚气未脱:「这事小的拿不了主意,不过这玉料……近来只有一块,不知是否就是那边穆公子跟前的。自来只有玉挑人,没得人选玉,就看哪位与它有缘了。」
第252页 「哦?这块料子?」穆小公子这才转过脸来,甚少关心官场事,更是不认得今届的状元,白玉般的指尖点着铜镜问道:「不巧,这位公子可来晚了,前刻刚刚叫我买下。看来这有缘人必定是我了。」 廖玉林的脸色流露出一丝若有似无的失望,赶紧问道:「在下斗胆,问一问穆公子能否割爱?在下实在是……有十万火急的大用。」 「你也说是割爱了,既然是心头爱,哪有割掉的道理?心头所爱必是要据为己有,哪有让给旁人的道理?」穆小公子埋怨道,被武乐贤拦腰环住,捧起木匣子就扭过了身。 这块玉籽本是廖玉林等了许久的,大皇子放出话来,不惜重金要求上好仙玉,只为宫里新添皇子祝贺所用。几番周折之下廖玉林寻到此处,却不想到了眼前被人抢先一步,还不巧正是阿斐的恩客。 旁的事还能先放下不提,大皇子的事若是耽搁了只怕要再打算就难了,廖玉林闭了闭眼,终究还得放下一身傲骨去求:「穆公子可否再通融……」 「诶,人家公子都说是心头所爱了,玉公子何必强人所难?总归不是花自己的银钱,你再寻更好的不就是了。这快料子可谓是小生与穆公子的定情对簪,万万是给不了旁人。」说话之人竟是武乐贤,语态谄媚又轻佻。只见他时不时替怀中人理一理散发,恰同早已恩爱多年的一对璧人。 穆家小公子原本并没将精力放过来,这下倒是听出了端倪,玉拳在握,捶向了武乐贤的心窝处:「斐哥儿原是与人家相识?」 「自然相识,萍水相逢,只有几面之缘。」武乐贤笑道,揉着心口作痛状,演技信手拈来,如同吃了铁锤样的拳头。 「那这玉料便更不能给了……叫你们掌柜的出来,再看看可有手艺精湛的老师傅在,选个好日子把玉籽破了。」穆小公子闻言松了拳头,紧紧扣住木匣不放。他本也不算是长情之人,但听了斐哥儿的话,言外之意不就是撞上了从前的恩客嘛,夺强好胜的心性勾了起来就再难压下去了。 廖玉林听了脸色红一阵白一阵,不仅处处输人一头,连阿斐都帮着人家笑话自己呢,何苦留下自讨没趣儿,遂而转身黯然离去。再下石阶,细窄的台阶仍旧叫人吃了一阵苦头,只是廖玉林走上来一趟再下去,便懂了铺掌柜修葺石阶的用意何在。 好玉难求,碰上了便是缘分,哪有一次就能圆满的。既有心来,便要将苦吃尽,到手后才最是珍惜。 陈伯见廖公子扫兴而归,便不敢多问,只当载公子出来透透气,转身将马拴上。廖玉林近来入朝操劳,又要与大皇子周旋话术,还要时时警惕着四皇子,形单影只更显伶仃,比殿试前还要清瘦不少。谁知他刚欲上马车,方才添茶的白衣小童快步跑下了台阶,到了面前拱手就是一礼。 「廖公子留步。」小童清脆说道:「铺子里有位自称阿斐的公子要小的带句话,说是这几日夜空星稀,适宜赏月,叫廖公子晚间仔细留着窗户。」 回想起方才那人揽住别家公子的亲密之状,廖玉林狠心抿了抿唇,道:「还请回他,就说廖某近来睡得早,不必赏月了。」 暴雪强风一过,北境接连几日迎来了难得的平静。 祁谟白日养伤,有小福子精心照料,虽不能说伤愈神速,却也是比旁人好得快了。到底是从小打下了好身底,叫廖晓拂无不羡慕地搀着太子下榻,常常感嘆,那样长的一道口子若是开在自己身上恐怕要躺个一年半载了。 寒风松了劲儿,北境的将士可不敢松懈,谁知道那辽人定下的战约能否作数,眼看着苏将军每日辰时披甲上马,次次不消一炷香的功夫就打道回府,一个个皆是你望我、我望你,面面相觑,竟然真是只叫苏将军出城门熘一圈就得了。 而纵观北境,恐怕唯有苏青松一人过得不舒坦了。不仅每日辰时要出去与二皇子对阵,还要在将士的眼皮子底下空手而归。若说沙场兵戎相见那他苏青松完全不惧,这一日日莫名其妙的对阵,既不动手又不表明何意,岂非叫重阳候后人的脸面无光! 接连七日都是如此,饶是性子再好,苏青松也忍不下这口窝囊气。这日刚下了阵来便旋风样直冲太子大帐,誓要讨个说法。谁知竟让他扑了个空,再一问守卫,竟是军医今日准太子出帐子走动,由廖公公搀着去看御风和小白菜了。 「殿下慢着些,小心脚下的石头。」一袭青缎色的戎装,廖晓拂攥住太子的腕子叮嘱起来,「今日雪不大,昨夜奴才出来餵鸽子,那雪片才叫漂亮呢,压在身上都沉甸甸的。」 一听小福子自称奴才,祁谟就忍不住在心里偷笑。咱家本就是公公的自称,对低位者可说,对妃子可说,对臣子可说,偏偏对主子不可说,可小福子一旦急起来或是气起来就总摆出不好惹的样子来,冒着大不敬的罪过也要日日对太子自称咱家,生怕太子不心疼自身,仗着身底子好胡来。现下太子好了,他又如归巢的家雀,老老实实了,就慌忙改了口,生怕太子一个记恨起来就来罚他。 「孤自然会小心,只是廖公公放肆了好些时日,今天倒是想起来你我主僕之道了?」祁谟温声笑道。 「这、这……这怪不得奴才,太子昏了好久,小福子日夜忙不迭操劳着,难免……难免就忘了,说岔了嘴。」廖晓拂被问了个猝不及防,谁算得出太子要与他翻旧帐,细絮般的雪绵绵落下,不知何时飘然而至,落了他满头碎白,堪比撒了一层霜糖粒子。
第253页 「真是忘了?不是故意逼孤喝药?」祁谟紧跟着又问,见马厩四边清净无人,便抄起人家的腰来放肆。 廖晓拂轻轻挣了一下,太子伤痛未好,他只需用力一推便能脱身,可真用力气了又不敢,便挪了挪脚跟,颇为侷促地望着太子的脸:「真是忘了,殿下……别再这处罚奴才,叫人看见了就……就不好了啊……唔……」 又是一个猝不及防,慌得廖晓拂踩了雪,一个没站稳便靠上了马厩里的木桩。祁谟经歷了生死大劫,又梦了八千岁特来寻他,几日早已耐不住狂草般的眷恋,厚厚的氅衣将二人裹了个严实,趁人不备推进马厩照不进光的里室来,吻住了那张不听话的小嘴。 「殿下啊……别、别啊……唔……」 「拂儿听话,将口张开……」 廖晓拂害羞起来,沾了雪的身子被太子拢入怀中,不敢大动,只能扬着小脸承受着痴情的深吻,小舌也逃不了了,被太子吮住,乖乖地从口中探出了尖儿,由着太子与他缠绵。初始时还怯怯推搡了几下,渐渐啄得他身子也软、腿脚也软,好歹勉强能靠在桩上,否则只能像化了骨头似的挂在太子的身子上了。 「咳咳……殿下注意分寸。」苏青松不知自己是着了什么道儿,次次来得时候均不对,赶来时就听见廖公公可怜兮兮的央求,等了片刻见人还不从马厩出来,又怕太子身子撑不住,只得铁青着脸,咳嗽了几声。 「苏青松……」祁谟握拳撑在桩子上,低头见小福子双颊绯红,扭捏的模样甚是惹人怜爱,咬着牙问道:「何事?」 「殿下明日动身,可否选好了随行的将士?」若说太子是火,苏青松就是寒天的冰,乌亮亮的眸子望向天穹,如同眼前何事都不曾看见。 作者有话要说: 接下来太子就要杀回胤城,与四哥里应外合,双龙戏珠~~~~~~ 当然,吸小福福也是一等一的重要! 小白菜:诶呀主子来啦!!!给主子打call~~风哥快看啊,你家主子也出来晒太阳了! 御风:嗯,知道。 小白菜:咦?风哥见了主子不激动吗? 御风:激什么动?他反正又没安好心,不信你等着看。 小白菜:诶诶诶?主子朝咱们走过来啦!!!开心! 御风:呵呵,反正他走不到你跟前来,就会突然消失…… 第122章 当夜,祁谟与苏青松商定了南下的人选,碍于守境军人数众多,青松身边不能没有心腹,魏教头留下,其余苏家兵拨出五十、禁军挑选千名,七日后随太子动身。 到底是背后开了一道口子,皮开肉绽,创口又崩开过一次,祁谟老老实实躺了几天。好在身旁有小福子伺候,照顾得精心又有人解闷儿,遂而太子的眉间只是倦容比从前重了几分,没耽搁启程的日子。 随着日子一天比一天近了,廖晓拂也打点起自己的包袱来。从前在太子殿里拮据惯了,从不曾大手大脚地吃喝,养成他一个看何样物件都好、都不捨得扔的性子,氅衣得带回去,石碗小勺得带回去,换洗的戎装也装进包袱皮里,还有那壶太子送的鹿血酒…… 这酒就像绛红琥珀的琉璃,勾着他的魂,蛊惑着他的心思。酒壶捧在怀里,廖晓拂就如同那书卷里说的西子捧心,一股忧愁缠在眉梢,又有压不住的跃跃欲试。自离了陵城就随大军北上赶路,从没得着机会试上一试,廖晓拂动了心弦,仔细用戎装将酒壶裹上,偷偷摸摸想要带回胤城去。 毕竟他心里还牵挂着师父和师哥,就是这样一个重情义的人儿。好容易来北境一趟,就想着带回些好东西,只是边境自来坚苦,廖晓拂找了好几日,也没找着什么像样的宝贝。想来想去,只得求魏教头用木绺子扎了个笼子,除却信鸽子,连蓑羽鹤一起装上备好。 扎那笼子的时候魏教头心里直发凉,都说宫里出来的人捞惯了油水,下手绝不走空,从前不觉得,见着廖公公才明白这话是真,小碗小勺这些不说,连鹤子都要带回去。恐怕等马车到了胤城早装得满满的了,廖公公这是要随手捡个半壁江山啊。 「咱家谢过魏教头,这笼子就放马车后头,那里也生了炭,冻不着这活物。」动身这日廖晓拂上了马车铺垫,弯着腰将氂牛皮子垫在坐垫下头。窗外雪花雱霏,茫茫一色,车室里却叫他拾掇得舒适如春,只穿单衣即可。 「那卑职就把东西放下了,好在这马车原先是革车,宽敞得很,后头还能铺褥子,太子还能躺一躺。」魏教头又搬着几个木箱上来,摇摇晃晃的,「呵,还是廖公公手巧,短短几日就将车室换了天地,这样精细的功夫若是换了外头的粗兵,我看数月也未必弄得出一半好来。」 听人夸他,廖晓拂心里也高兴,笑着回道:「大人过誉了,咱家在宫里原先就是扫殿的奴才,干的就是这个活儿,熟能生巧罢了,谁人做上二年都能成事。哪里比得上大人手下的将士,再说叫会武的人做这个才是大材小用了。」说着兴许是心悦极了,扶着车框往下就是一跳,自顾自地跃下木阶,倒是轻盈。 「拂儿又淘气了!」苏青松随太子前来送行,一来就看见廖公公从四尺高的车框往下跳呢,若说有多高那未必见得,却把太子紧张得要命,先是喊了出来,又快走了几步过去:「孤这一眼看不住你,你就胡闹,崴着脚如何是好?往后再有一次便罚你不准下车,日夜守在马车上算了。」
第254页 「殿下息怒,奴才方才是心里欢喜,就得意忘形了……况且小福子按照殿下吩咐,都裹成雪糰子了,这就算从车框滚落下来也伤不着分毫。」说着,廖晓拂擦了擦鬓角的汗,真的是穿得多,不仅套上二层中衣,身挂斗篷,连颈子上都围着太子氅衣上那一圈最金贵的狐毛。刚刚又在车室忙活了一阵,可不就出汗了吗。 「是啊殿下,廖公公年岁小,行动便利,动一动筋骨不碍事的。」魏教头并不知道太子是关心则乱,还当是主子发威,一心想给廖公公开脱。谁知殿下看着廖公公时笑而不语,转脸便甩过来一把眼刀。 「魏教头也是随着他胡闹,小福子不懂事,魏教头就该劝几句。」 得,魏杰见自己自讨没趣儿,给天大的胆子也不敢顶撞太子,咬咬舌头认了这个莫须有的罪名。苏青松抖了抖落在身上的碎雪,吭声解围:「不知给太子预备的人马好了没有,魏教头若是无事便去点点苏家兵,别误了殿下的时辰。」 魏杰连忙起身而去,只剩廖晓拂垂着眸子立在原地,仿佛真做错了何事等着领罚,而祁谟却知道这是羞涩了。小东西磨人得很,脾气上来便软硬不吃,平日里软软地看着好欺负,若真欺近了就知道八千岁的盛名不是白来的。 不过这感觉……倒是叫祁谟受用得很,日日将人欺急了再哄,哄好了再欺,意犹未尽。 「殿下交代的事,臣一命担保。回途赶路当先,太子也要顾及身子,切不可连日颠簸。待近了胤城,自然有人去接殿下。」苏青松拱手相送,说起话来抑扬顿挫,豪情万丈。 「你我之间何须多言,只是……孤那二哥若是发起疯来,是一力斩杀或是血溅城下,皆由你说了算吧。」祁谟轻拍了拍苏青松的肩头,心中有不舍也有不安,「至多一年,一年后孤必定从养心殿下旨,还你家人团聚。」 「这话只有你我听见即可,万万不能叫家父知道,否则他与祖父必定要我跪在祠堂里彻夜悔过,怎能为区区私情就离了大昭的北境?急不得。」苏青松拗不过太子,远离了宫中的忠奸魍魉,沙场练兵仿佛更符他的性子。车框的木梯拉直,他又是拱手一礼,提醒太子该动身了。 男儿豪言心中过,自是不提,祁谟也是回了一礼,不以太子之身,而是以多年过命的情分相敬。摆袖凳阶,原先枯燥无味的车室已被小福子弄出小榻两张,各把着两扇窗,窗边小案上茶壶浅盘算是俱全了。 苏青松扶太子上了马车,刚要扶廖公公,便听身后有一声音:「苏大人……卑职杨义,担忧太子一路兇险,还请大人准在下同去。」 「杨大人?」廖晓拂一只脚榻上阶子,回头微怔,来人正是左参将杨义,脸上惨澹一片。 「这……」苏青松不由地轻咳着,看了看廖公公烫红的耳根,瞬而明白过来,「杨参将还是留在北境练兵吧,若是思念家人,二年后与我一同回去。」说到这里,却听到太子的声音从车室响起:「杨参将所求之事,准了,随孤一同回去吧。」 廖晓拂听完心中翻了天地,好似风急云涌,立马拍了拍耳垂,急着将红晕隐去,头也不抬地上了马车,将将入了车室便寻了软垫一角,老老实实地给跪下了:「殿下准杨参将同行?依奴才浅见,北境正是用人手的地方……要不、要不还是叫杨参将留下吧,奴才多干些活儿,不要紧的。」 「嗯?」祁谟假意愠怒,岂能猜不透二人作何想法,故意问道:「拂儿从不插手孤的事,今日倒是蹊跷。是不是与杨参将有何误会,心生芥蒂了?若是孤替你狠狠罚他,出一出气。」 「别、别罚,杨参将没有怎么着……」廖晓拂从没跟主子告过状,又怕太子一个雷霆之怒就将杨参将结果了,急得跪立不安,咬着手指头想辙。末了实在想不出办法,扯谎再圆不满岂不是害死了人家,灼心似的往太子膝头一扑,竟是给主子磕了个头。 「诶诶,拂儿快起来。」祁谟好比自赏了巴掌,想逗人家服软,最后吓得小福子丢盔弃甲,悔不当初,先将人捞进怀里再说,「拂儿是不是有事瞒着孤?」 「奴才是有事瞒着殿下了,奴才该死。」廖晓拂脑子里空得彻底,只因这事说与不说都是个祸,腰谷颤慄着一路到脚趾头都是凉的。 祁谟手上一用力,将小福子两条腿也捞进了臂弯里,劝道:「莫怕,莫怕,孤又不是傻的,在宫里九死一生,若杨参将这点子心肠还猜不出来就白睁着一双眼了。拂儿是不是想劝孤命他留下,怕孤往后看出杨参将对你有意,怒火攻心一剑将人赐死?」 廖晓拂搓着手指头,蜻蜓点水般的点头:「果、果然是殿下啊,英明神武,什么都瞒不过去……殿下既然知道就命人留下吧。」声音轻浅,如同初见时的少年。 「只有他一个就容不下了,那岂不是没了肚量?再说往后若是还有人喜欢拂儿,孤难道要一个个将他们遣走?」祁谟一反常态,并未在意心头所爱被别人惦记着,语态与他寻常作风一般光明磊落:「一路南下,孤也拿不准会有何事,但杨义人品端正,有这样喜欢拂儿的参将左右,孤便可安心大半。若有一日真遇险境,他必定捨命保你,孤也是如此。」 原是自己小肚鸡肠了,廖晓拂羞愧不已。太子不仅早就看出了端倪,还替他事事打点周全,能忍着旁人在意自己的醋意,也要多留下一个人保自己平安,相比之下自己的道行实在太浅了。「谢殿下……奴才往后也学着大度些,凡事往大处多想想,当个大义之人。」颈上的狐毛被太子扯下去,廖晓拂唿吸微乱,天真地眨起了眼睛来。
第255页 「反正有孤在此,他也不敢对你如何。」祁谟身子一倾,碰了碰小福子的唇角,二人喘息着同一口气,满室棠香。只是这一问就问到了点子上,小福子心虚地一躲岂能叫祁谟看错。 「拂儿?」他满面狐疑地问道,一只手深深地探进小福子的襟口,一边问道:「莫非他真对你如何了?」 「没……如何啊,殿下盯着奴才作甚?那个……殿下口干不干?喝茶吗?」廖晓拂这话说得没有底气,太子蹙着眉头注视着他,逼得他目色飘忽,只得寸寸往后躲去,末了没地方躲了才吐出实情,叫祁谟悔得肠子皆青了,恨不得收回方才的壮志豪言:「那日……殿下昏迷不醒,杨参将怕奴才被人押去殉葬,前来解救,情急之下就、就拉了下奴才的手……吓得他也惊了。殿下不是没有肚量之人,不可降罪……」 话刚说完便被饿狼扑食般扑住了颈子,脖子上一疼,竟被太子咬了一口。 「殿下你这……比奴才年长,怎么还咬人呢?」廖晓拂哭笑不得,天下之大谁能算出太子是属狗的,气急了咬人一口算什么大义,「今早不是说要给四殿下写信吗?奴才这就起来准备笔墨去……」 「信过会儿子再写,不迟……孤先清算这笔帐,今日就给拂儿咬出个红印子来,叫他日日看着,心里明白这是太子的人,掂量着该不该碰。」祁谟闷闷地说道,恶狠狠攥住了人家的手腕,抱紧怀中清瘦的身子,涨红了脖子,啃了下去。 小凉庄近来清净得很,雪也没过了人的小腿。只是经过上回一闹,祁容便在榻上躺了数日。今日廖依依从下头捧上来一只信鸽子,他这才懒懒起身,拆下信筒里的字条在窗前过目。原是五弟已经悄悄离了北境,鬼神不知地往胤城赶路了。而落笔的日子竟是二十日之前。 从前信鸽子飞半个来回需三十日,看来北方的风雪已经过了喧嚣顶峰。而字条中还留下一行小字,写道:借刀杀人。看过后祁容不屑一笑,烧了字条,目光顺着窗棂流向院外,不由地眉头一皱。 怎么贺小芸又来了?她不是破相了吗? 作者有话要说: 昨天豆豆去赶同人稿了……sorry……么么么么么 基友看完这篇文章,问我,你写的不是太子吗?是狸猫换的吧?怎么要钱没钱、要爹没爹的? 于是我下一篇发誓要写个有钱的小攻! 杨义:真好,跟着廖公公回老家了! 小福福:啊!烧鸡好了,太子请用膳。 太子:啊——餵孤。 杨义:md,我应该在车底。 第123章 那日贺小芸施计不成,秀气的鼻尖儿还被抓了两道,手一摸还出了血,吓得用丝帕捂着面一路哭回小轿,七上八下地打道回府。当夜,贺府连召郎中三位给大小姐疗伤,皆劝道只伤了一点儿外皮,好好养起来便留不下疤瘌。贺小芸这才放心,接连数日不曾踏出房门一步,不敢叫伤口见了风。 娇人玉面,笑颜如花,亏得贺家大小姐一向自视甚高,竟被一只雄鸡把锐气削了。这等屈辱如何叫贺小芸忍得下,眼睛红红的扑进家兄怀里滚出泪来,直言道那畜生伤人,逼着贺良材去客栈将那伤人的活物宰杀了。 贺良材脸色一瞬变白,这哪儿敢啊?先不说客栈里住的人物是太子,敢不敢在贵人面前见血,光是仔细想想这事就是一口哑巴黄连。好好的女儿家不在府里养着,跑到那龙蛇混杂的客栈去,可见自己的劝是一点儿没听进耳朵里去。可这妹子也是自己从小疼到大的,见贺小芸哭得如同天塌地陷了一般,只能竭力劝说再过几日,过几日就把那鸡杀了替她出气。 贺小芸一时哭得声音直抖,听大哥应了此事才收住了哭势,用了清淡晚膳。而这棘手的事,贺良材是随口应下了,却没想到小妹记恨在心,日□□问,他只得推脱庄子里琐事繁多,何故与一只鸡过不去。贺小芸一听,半晌没说出话来,哭得比上一回更甚。从前大哥对自己是百般宠爱,言出必行,今日倒是没了胆量,自己受欺负连吭声都不敢了。 贺良材沉着脸色也不再赔笑,悔不当初,是自己亲手把小妹惯得不知好歹,便叫丫头小厮严加看守小姐的厢房,万万不可叫人再跑出去。只是到底还是轻看了自己妹子的能耐,光是下人就能将人看住乃是白日做梦。这日贺良材刚离了府上,转身贺小芸就带着小厮从偏门出了院。 太子她惹不起,一只鸡还惹不起吗?贺小芸带人径直冲进了客栈,正巧撞上在后院给鸽子添水的廖依依。信鸽子自北境飞来,一路风雪缤纷,翅子不仅脏了还断了几支羽,到了窝里就趴下了。看它挪着爪子去吃食,给廖依依心疼得不得了。 「诶诶诶,你们是什么人?」见贺小芸来势汹汹,身后还跟着随从,廖依依连忙起身挡住了鸽笼,水盆也打洒了。 贺小芸微挑着娥眉,眼中的神色颇为骇人。想到这规矩拿不上檯面的丫头竟是太子房里的人就压不住火,可好歹不敢再像上回那般放肆,抿起嘴来将下巴一低,算作行礼:「姑娘还请让让,前些日子我在此处被一只畜生所伤,今日就带人来捉拿那鸡,不想伤及无辜。」 「鸡?什么……鸡啊?」廖依依听了有些心虚,大将军好斗在小凉庄子都出名,只是从来都是与鸡斗,不曾伤人。除却齐大哥,可那回也是人招惹它在先啊,若不是齐大哥一个勐子扎进了鸡窝里,大将军何苦惊吓到腾空迎战?
第256页 「什么什么鸡?自然是那只啊!」贺小芸见着公鸡就如同见着了仇人,音色都尖利了。大小姐动手一指,家里几个小厮赶紧挽上了袖口,纷纷下手扒拉起鸡笼子,犹如搅了一锅滚水,各样杂声鼎沸,鸡毛鸽羽漫天。 廖依依喜爱活物,平日里这些都是当宝贝养起来的,眼看刚飞回来的鸽子无处落脚,大将军被逮得炸飞惊跳,气得随手一抄就是一桿扫雪的扒犁,横着将人扫了一顿,别看平日里不发脾气,实乃泼辣得很:「谁让你们逮了?谁让你们逮了!谁让你们逮了!放下!都给我放下!」 那几个小厮正低头逮鸡呢,猫着腰,还要防着被鸡啄了眼,哪里防得住噼头盖脸这一顿扫,一个个被扒犁扫得连蹦乱跳,好比热锅上的豆子。更有站不稳的被雪滑了一脚,倒在地上叫苦连天。 「你打我的人作甚!」贺小芸看怔愣了,从没见过谁家女儿这般粗鲁,又咽不下这口气,冲出来挡在前头。廖依依因为自小没有爹娘疼,廖玉林怕她被庄子里的孩童欺负,时时与小妹说宁愿受冻也不可受气,谁欺负你便还手,大不了二哥给你出头。哪怕此时二哥不在身边,底气也是足足的,戳着扒犁,插着腰,连同抢梳子的新仇旧恨一齐发。 「就打!那日你来抢我的梳子,今日又来抢我的鸡,你们……你们这么多人,别以为我会怕!」话虽是这么说,可还是故意压低了嗓子,廖依依只想将人哄走,不想闹大。这要是惊动了鸳儿哥哥,恐怕整间客栈都能吵醒了。 「怪了,这客栈是你的吗?我想来就来,想走就走!」贺小芸原先不知道那只鸡是她养的,这下倒是看出来了,都是点了炮竹的脾气。可带出来的小厮叫一个臭丫头收拾了,都等着大小姐给出气呢,这时候她就算不情愿也得顶上。 「不是我的,那也不是你的!你走!你走!」廖依依推搡着贺小芸往外轰,想起来什么便说什么:「你走!上回你一来齐大哥就吐血了,现在还没好利落,你走!从前还当你是好心,往后也不要你的点心了!」 贺小芸被推得磕磕绊绊直往外挪,扣着柱子不肯动。听她提起太子的事免不了收敛起利爪,还当太子将自己上回的腌臜事说了,怒目而视,反笑问道:「哼,我走,反正齐大哥也不差我这一个!往后他身边人多得是,还能是你一个人的?」 「胡说!怎么就不是我一个人的了!」廖依依扳着贺小芸的手指,无奈怎么都拗不过这个人,语气沖得震天,把贺小芸和在楼上看戏的四皇子都震住了,恐怕只有包天的胆量才敢说这等话吧。 祁容看全了这一出大戏,方才贺小芸命家丁动手捉拿大将军的片刻他还真有几分担忧,怕丫头对付不来再吃了亏。怎奈廖依依压根没有受气命,不是个逆来顺受的性子,不用帮手就自己结果了小厮。谁知这一嗓子震得他差些从窗子旁掉下去,按住胸口缓了好一会儿。 听这话的意思,丫头这是非自己不嫁了?祁容竖着耳朵等下一句,便听廖依依有板有眼地说道:「怀安虽是身子不好,人又疯癫,可我既已答应老伯将人照顾好就绝不叫你再欺负他!齐家对我哥哥有恩,他就是傻的也是我廖家养着!」 傻的?疯癫?廖家养着?四皇子一双凤目眯成了一条缝儿,悄声关上了窗子,心口一股邪气不知往哪里撒,看来那只鸡还是得找时辰炖了好。 这边,太子的车马已动身二十日之久,前五日行得缓慢,待太子的身子渐渐復原就越走越快。一路遇上几回行商的车队,还当是边境来的同客,再加上祁谟准备的马车不止一驾,特装成商队,只是人数多些罢了。 这晚廖晓拂伺候太子用过晚膳,将试菜的小银勺小银筷子收好了,净手之后见太子已在案上疾书了,来不及穿的里衣搁在身旁,赤着的上身还裹着绷布,时时提醒着这是个差些被利器穿心的人。廖晓拂望着太子,眼中缱绻的暖意胜过了烛火。 自己侍奉左右将近二年,他亲眼看太子从四面楚歌的泥潭里挣扎脱身,步步为营,从隐忍不发的太子长成了如今踔厉风发的大将,究竟付出了多少心血恐怕只有廖晓拂算得清了。 「殿下刚过用晚膳,怎得不歇歇再写?」廖晓拂低头去研墨,刚洗干净的手指立马又脏了,乌黑黑的像玩了泥巴。 祁谟抬头瞧,撑不住笑了:「廖公公许久不曾亲自动手,这要是叫你师父瞧见,不知该怎样训你呢。」 刚用过晚膳,正是困意上涌的时候,廖晓拂今日穿了一身碧绿,打了个哈欠再伸手去捂,就将墨汁抹到了脸上,而自己还浑然不觉。「师父他……是啊,从前在殿里,奴才什么活儿都做得好。咦?殿下不愧是殿下啊,这字写得真好啊……怎么写得这样好呢?真是好啊……」 明知道小福子是困了才故意撒娇避开这个话头,可祁谟总是捨不得拆穿他。本想重活过来做个死心人,铁石心肠不惧万物,却不想一步踏错进了温柔乡,心窝被小福子暖得都能拧出一把蜜水来。「说笑,拂儿也是会写字的,只是不常写便生疏了,待回了胤城叫太傅给你讲学,入南书房练字,几月下来也能写得好了。」 「诶?使不得使不得,奴才才不要练字呢。」廖晓拂胡乱地摇头说道:「听师父说宫里的皇子三岁启蒙,四岁持笔,每日不可间断,这练字的日子也太清苦了,奴才看着殿下写就成。」瞬间花容失色,脸上的墨点子更添几分生动有趣。
第257页 祁谟反手在小福子的鼻尖上颳了一把,宠爱之情溢于言表。廖晓拂见自己又被看透了心思,微露慌张,抿着唇想着如何圆场,乍一看笨笨呆呆的,内里精明伶俐,很快就将话头引到了字上:「这是……殿下给四皇子写的?」 「嗯,算算日子,宫里也该到了添皇子的时候了。」祁谟自来不避讳小福子,将纸条展给他看,可小福子却不敢接,事事恪守本分。对着这张抹花了的小脸,祁谟玩心又起,伸手挑起了小福子的下巴,问道:「拂儿冰雪聪明,可能猜出孤都吩咐了何事?」 睁着一双惺忪的朦胧眼,廖晓拂思索了一番,慢吞吞地朝太子身边靠,说出的话却不迷煳:「按常理说,宫中添皇子实为不妙,先有帝王星象在前,后有太子不在宫中压阵,皇上若此刻废了殿下而重立,想必满朝臣子进谏也不能拦下。可殿下向来心善,先不说能否对幼弟下如此阴狠的毒手,恐怕也要给咱们皇后娘娘积德积福呢。再有殿下曾说要借刀杀人……奴才斗胆猜着,殿下此刻反而是要牧白师傅全力保这两胎?」 车室中转瞬变得极静,祁谟与小福子四目相对,仿佛看着全天下最好看又最聪明的人儿。 作者有话要说: 大将军每一回出场,都是大场面啊,场面人场面人……惹不起惹不起…… 请问你们互相的第一印象是? 尼古拉斯.傻又疯癫.祁老四:山野粗丫头,不会做饭,烧我厨房,养鸡大户。 廖依依:不洗澡,都味儿了,妄想症。 大将军:手下败将。 请问你们是怎么看对眼了呢? 尼古拉斯.我会抢答.祁老四:她非要对本王负责,我能有什么办法? 廖依依:??? 大将军:这是一道送命题。 第124章 车队一路接着往南行,如今已快四月末,惊蛰已过,万物復甦,雪融地湿,滋润了冻干的树根,竟有一日叫廖晓拂发现结了花苞的紫苑。这花恐怕只有宫里的下人才认得,浅紫的花瓣儿开得稀疏,说是喜阳可放于阴凉地里也能长得好,不挑水土,皮实得很。再有,此花不能直接玩赏,那茎和叶子均是苦涩的,若不当心碰着了还会皮肉痛痒。 宫里贵人多如繁星,谁都爱看个好颜色,紫苑本就不够标緻,故而得了个夜牵牛的歪名。莫要说御花园的匠人养着了,见着这花的根都要拔去,生怕哪一宫的主子叫紫苑花蛰了手指头。廖晓拂从前管着兰花,知道这花好养,摘了几株养在小案上的薄胎碗里,日日勤换着水。 小小车室虽说简陋,叫廖晓拂这一点儿、那一点儿的收拾出来,竟也在苍茫天地之间置出了一方安稳的小巢。只是眼瞧着紫苑花全开了,他却渐渐察觉出来,太子近来笑得少了。 必定又是有事瞒着他了,廖晓拂心里最清楚殿下的手法。只是这回他不作多问,而是选择等太子想好了,主动来告诉他。因为太子说过凡事不再瞒着他,既然他全心地信这个人,也愿意学会耐着性子等待,去一去性子里的急躁。 两张相对的小榻各把一扇窗,这日廖晓拂在小案上燃了些荣檀香,躺下的时候太子还就着烛火看信条。越往南走,每日放出去的鸽子就越多,好似要在天穹下织出一张密密的大网,盖在胤城的上空。 廖晓拂怕太子有事唤自己,不敢睡得沉,衣裳也未脱,只紧紧搂着自己的小褥子斜靠在枕头上。不知睡了多久,他勐地一个点头将自己惊醒了,看小窗外已过夜半,可面前的枕榻却是空的。自从他在太子寝殿里当职,到了今日还不曾有过此景,每每睁眼,太子皆是酣睡之中或浅眠待起,从不曾留下他一人独去。 「殿下?」慌得睡意消散,他匆忙从褥子上翻身下榻,急得连鞋袜都套不上了,赤着脚就想往外跑。可脚尖刚踩上氂牛的皮子,身子勐然定住了,抬起来的脚丫也收回来了,像是个木头人。等缓了一瞬,廖晓拂一步又一步地退了回来,重新坐回了原地方。 殿下既然说不再瞒着他,就绝不会食言。等万事俱备,皆安排妥当了,殿下一定会与自己说的,急不得,急不得。廖晓拂抱着肚子劝自己,莫要小肚鸡肠,凡事要往大处想想,不可乱了事,要学会沉得住气。太子英明神武,自己也得争气。 想着,廖晓拂深深吸了口气,将脸半埋在褥子里。原先经歷的少,太子离了一刻都不行,自己也只愿意做个奴才。现下他见过了万人阵仗,冰雪苍原,雄鹰万里,战马奔腾,心也渐渐地野了,不仅仅想学着做苏大人那般的良伴,他还想像师父一样能耐,给太子掌殿,再往后太子成了皇上,他还想着当个能独当一面的大公,当九千岁。 当九千岁。廖晓拂身子又是一颤,心里却惊人地清醒平静。那个位子得是成了人精的狐狸才能当的吧?自己若想叫人信服,还需歷练个几十年。不过只要是有心,日夜锤鍊下来,总有一天,自己这削瘦的身子能撑得起那一身二品的官服,当得起旁人一声廖公公。 小小的心愿背后是廖晓拂凝聚的仰慕,殊不知心愿在胸中落了根,便发芽,不谙世事的小公公终有一日会褪了青涩,成了明君身畔的左膀右臂。 马车外,祁谟提着褂角,咬着牙,忍着疼爬上阶子,与那半夜偷吃的野猫相比就差嘴里叼着一条鱼。厚厚的帘子掀开一角,自己生怕吵醒的人儿已经醒了,两条小腿儿盘在榻上,玉啄的小脸像阴晴不定的月牙儿。
第258页 「拂儿醒了?」祁谟放好帘子,坐到榻边,与方才和杨参将议事的样子截然不同,伸手拔去了小福子的玉冠簪子,「何时醒的?怎么不出去找孤?」 廖晓拂的目光扫一扫太子,见他只穿单衣,便将人推开些,提醒着:「早就醒了,就是怕扰了殿下的正事才没出去。只是奴才不提点着,殿下竟不知道爱惜自身,仗着火力壮便出去受冻。」 祁谟听了一愣,明明已经回暖,怎么还是受冻呢?见小福子眼底浮出来的埋怨和好奇,隐约听懂了这话中话。拂儿这是憋着一肚子的气呢,虽不知道为何没出去寻他,可却等着自己回来兴师问罪,脾气再大也是自己惯出来的,情愿受着。 「拂儿是想问孤方才做什么去了?」祁谟问道,手臂偷偷揽住了人家的侧腰,「不瞒着你,孤去找杨义了。」 「杨参将?」廖晓拂眼角的余光瞥到窗外,天色已初见白,不知不觉太子竟出去整夜,剎那心头微不足道的委屈也没了。 「是了,孤找他是商量大事去了。前几日想过告诉你,可又不想坏了你养花的兴致。跟着的主子明明是太子,你却没享着福气,整年到头东颠西跑,孤就想着再叫你快活几日。」祁谟正色道:「拂儿,过了明晚,咱们就要与杨参将兵分两路,直到豫州。」 廖晓拂散着乌黑的头髮,听了不禁抬头一愣:「兵分两路?殿下这几日愁眉不展,就是为了这个?」 祁谟嘆了一口长气,无奈地笑了笑,就知道自己的一举一动皆瞒不过他:「正是。莫要忘记孤是钦定的骠骑将军,此刻应在北境御敌,而不是南下往胤城直逼。本就是擅离职守的忤逆之事,更别说皇上疑心甚重,孤若猜得不错,他根本不会对孤手握兵权一事放心。哪怕胤城至北境迢迢路远,他的眼睛探不到,可一入了平原,恐怕早早步下了八百里加急蝠翼,就等着搜出太子的蛛丝马迹呢。」 「八百里加急蝠翼?」廖晓拂小声惊叫一下,绷紧了松弛的双臂,抓住太子问道:「诶呀,自从随殿下出宫,奴才这戒心都松懈了,居然忘了还有这一遭!听师父说八百里加急是皇上的探子,行走于宫中时最为好认,官服上都绣着蝙蝠呢。还有,见着这些大人要赶忙低下头走开,有多远走多远,万万不可对视,他们都是索命的。」 「哪有讹传的厉害,那是陈白霜怕你惹上不该惹的事,说来唬你的。不过替父皇向人索命这事不假,自来君主都养着一支蝠翼。」祁谟怕宫里头的阴狠吓着他,话便放慢了,一点点地说:「八百里加急,是他们的密报皆盛在墨粉制成的黑匣子里,快马加鞭一日能跑八百里,马儿到了驿站倒下就累死,一匹匹地换下来的。蝠翼便是这些密探的手段,昼伏夜出,藏于暗处,魂魄不散地混于人间。孤离开北境前几日彻夜疾书,写了不下百封摺子,乃是一招金蝉脱壳,好令北境送回的奏摺不断,如同骠骑将军未离一刻。可父皇那个疑心啊,恐怕全天下的人加起来都比不过,孤现下就敢说他并未全信。」 一提起皇上,廖晓拂就好像又看到太子从前受委屈的样子,双臂一酥就揽上了祁谟的腰:「殿下莫怕,如今咱们不在宫里,皇上也不能把殿下如何。」 怀中少年一身绸衫,小小的身子瘫软着,嘴上却劝自己莫怕,祁谟不知该喜还是忧,喜的是拂儿如此心疼自己,忧得是自己总牵着拂儿的心:「放心,孤自然不怕,但父皇他毕竟手揽大权,不可与他直来直去地较量。如今宫里要添龙嗣,他也防着我这个儿子瞒天过海,使计脱离北境,杀他一个措手不及。等再过两日进入平原,咱们的车马就如同摊开的书卷,无处可藏。为了不太过显眼,孤才与杨参将商议分路而行,他装作商户,带精兵先行,孤只留下苏家兵,叫旁人看来就是谁家公子在外逍遥。」 廖晓拂敛起眸色,点了点头,眉间的疑虑却始终未消:「这倒是好,蝠翼是密探,那就不会堂而皇之上街寻人,只在暗处留意。杨参将是殿下提拔上来的亲信,从前只是个参军,想来蝠翼认不出他的样貌来。可殿下的样子……恐怕他们皆是见过的,这要如何藏?莫非殿下要装个见不得风的虚弱公子?」 祁谟借着机会在小福子的脸蛋上偷掐了一把,心里叫苦连天,真想一日天变将人抱回太子殿里,锁上房门不踏出一步,解了这望梅止渴的大瘾,好好吸一通棠花的香气:「自然是要藏着,再由杨参将那边声东击西。蝠翼不会在人前现身,只会跟着生疑的马车,一驾驾摸清底细。孤躲懒倒是清闲,就是辛苦拂儿,要你上下左右地忙着,伺候一个瘸在车里、见风受寒的废物。」 「殿下这是什么话,什么废物不废物的,呸呸呸。」廖晓拂清了清嗓子,剜了太子一眼,却总觉得有何处不对,摸了颈子一把方明白自己侷促什么。 蝠翼的眼睛毒得很,认不出杨参将和苏家兵,但准保能认出他这太监的身子。是啊,谁家小厮不长喉结又身形伶仃呢,春日回暖,他又不能再遮起脖子来,那不是此地无银嘛。若是再叫人看见自己的指头翘出兰花来,太子费尽心思的万全之计就昭然天下了。 「殿下,奴才有个不情之请,可也是情理之中的。」去势之人一向忌讳的事他也顾不得了,急着求道:「还请杨参将这两日寻几身女儿家的衣裳来,平常丫头穿的衣裙就行。想要瞒过蝠翼的眼睛,恐怕我扮不得小厮,得扮成丫鬟。」
第259页 丫鬟?衣裙?祁谟蓦然一愣,瞥着小福子的身段和五官,又想了想那些娇嫩的布料颜色,津液咽下一口,登时觉得自己更渴了。 而远在胤城的廖玉林也还未睡,书案上的烛火快要燃尽,蜡流得像怆然红泪一般。打了个哈欠,廖玉林望向窗棂,将笔搁下,也觉出自己可笑来了。明明窗子关得严如密蚌,可他却熬着夜,熬着身子,等那人破窗而至。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狸夫人的霸王票~~小福福穿女装,恐怕要把太子迷到飘飘然吧!掐指一算,小福福好像快虚岁十八了……咳咳,引擎的声音有没有! 快渴死的太子:那个,杨参将啊,麻烦你走之前找几身好看的衣裙来,小福福要穿给孤看。 杨义光是想想就噗的一声喷出了鼻血。 太子:啧!没出息! 穿上衣裙甚是新奇的小福福:诶啊,裙子穿上还挺合身,殿下看我好不好看,我转个圈儿啊! 快渴死的太子噗的一声喷出了鼻血。 小福福:没出息…… 第125章 寅时,夜露凋落,东边乍现一道白,是日头快要升起来了。 往常到了这个时辰,廖玉林只要将那扇窗子推开,就可看见日出一抹曙光穿破祥云。可自从上回玉籽铺空手而回,他就将窗子关上,犹如惧怕乍暖还寒的倒春,再不曾开过一瞬。 莫非那天阿斐真是信口胡诌,消遣他空落一人独自赏月、伤春悲秋?廖玉林胸口憋闷地厉害,扶着桌案一角,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入朝短短不过几月,廖玉林头顶状元郎的名号,却比半年前的自己瘦得厉害。 大皇子频频向他示好,有意拉拢,他明知是个火坑可避不开又推脱不掉。四皇子手里捏着小妹的性命,吩咐的事一桩比一桩兇险,却只能唯命是从。如今眼看着苏婕妤要为皇上添子,可这大计中的重中之重竟还没有着落,急得他接连寻遍胤城的玉铺,累得眼窝深陷都毫无察觉。 如今每走一步皆要步履谨慎,稍不留神踏错一寸,不仅断送了性命,更是护不住小妹的周全。一想到依依自落地起就孤苦一人,好容易到了出嫁年纪又被四皇子押做人质,廖玉林的心口就如同被短刃狠狠捅穿了一记,疼得他举步维艰。 不知不觉中,他竟走至窗边,不由地嘆气,想着今日再去哪几家铺子搜罗珍品,将窗子重重地推开了。总之那人是不会再来了,自己关窗装腔作势也是无用,还憋着作甚。 「呦,玉公子终于捨得敞开窗子叫小生进来了?这般热情?那小生可就却之不恭了。」武乐贤倒挂在房檐上,一袭鸦衣与烟霭般的曙色极不相称,也不瞧廖玉林的脸色是如何心事重重,自顾自地翻了个跟头,轻轻跃下窗口。待脚跟站稳已经身在室中,好似回了自己的地方,不客气地翻看着廖玉林的书卷。 廖玉林被这一出变戏法似的身手吓了一跳,心口连堵几日的巨石瞬间被大斧噼开一般,敞亮通透极了,堵在胸膛的浊气一散,就连喘气都顺畅了不少。可他却仍旧沉着脸色,瞥下嘴角甩袖问道:「怎么又是你?这回不请自来,竟还登堂入室了!」 「不请自来又不是头一回了,反正玉公子菩萨心肠,又不会轰赶小生。」武乐贤小指勾起一段红线,艷丽得直扎廖玉林的眼,猜也猜出是穆小公子情动之时给拴上的,欢喜快意剎那烟消云散,转身将搭在肩上的手爪子打了下去:「怎么不轰,这就下逐客令,还请阿斐怎样来的,再怎样回去吧。」 「真捨得轰我啊?自那日离别,小生可在窗外挂了几夜,听着屋里头唉声嘆气的悲戚,看烛火暗了又灭,还当玉公子等不来小生才关窗避世,以免触景伤情呢。」武乐贤这是明知故问,踏遍万花丛还看不出清高孔雀的那点子心思,揽着人家的身子就往榻上欺压。 「天光之下!你……你作甚!」廖玉林还没有到不知羞耻的地步,强作镇定地想将人推走,更是不肯承认叫阿斐猜中了大半。起先他还存了几分幻想,觉得阿斐性子顽劣,就算他不开窗也会直推闯进来。可这一夜接着一夜毫无动静,只等来了心头浓郁的落寞。 「啧,真是比清倌还难伺候。」身下长发散乱,武乐贤低头叼起一缕。 「起开,从我榻上下去,谁知你是不是刚从……从穆公子的榻上下去。这一大清早的,又来找我何事?我可招待不起你。」说着,廖玉林神情古怪地将人从身上推下去。那人自然是赖着不走,不可置否的笑挂在嘴角。他便整整衣衫,径直地站了起来。 阿斐不是寻常身份,他是武相的暗哨,兴许接近穆家也是听从主子的吩咐,和自己同样身不由己却势不两立。廖玉林这么想着,背后忽地被什么东西砸中了,怪疼的,回头想怒视那人不知好歹,脚下却被一枚蜜色荷包绊住。 「送玉公子的,拆开看看啊。」武乐贤似笑非笑。 廖玉林猜不透自己是否又被拿来消遣了,半信半疑地捡起来,拆开一看惊得面色错愕,原本就煞白的脸色顿时一阵青一阵白。「这不是、这不是那玉料吗?怎么叫你拿来了?莫非是……穆小公子赠送于你了?」 武乐贤霎时被问懵了:「送?送小生的?呵,玉公子别说笑了,你当恩客皆如你一般好哄,绕上几句话就敢拿全部家当来寻柳居点灯了?寻常金银首饰也就罢了,这个东西,没人捨得送出去,自然是小生潜进穆府偷出来的。帮你这样一个大忙,玉公子打算如何谢我?」
第260页 「什么?竟然是你……偷出来的?」四肢绷着的力气像是不经意间都抽空了,廖玉林胸口里噗通噗通震得欢,想到阿斐为了自己竟捨得潜进穆府偷小公子的心头所爱,明知这是行窃,可耐不住惬意漫上嘴角,却心口不一地说道:「这种事,往后还是不要再犯了,一是窃人钱财,毕竟算不得什么光彩之事,二来穆家宅院深严,你若叫家丁逮住,兴许报官之前就已被打折手脚……」 说得廖玉林自己竟抬不起头来,嘴上一套仁义道德,心里却已经将这玉收下了,既可恨又伪善,还不如阿斐直白。 「哼,小生若能叫人打折手脚,那恐怕真要惊动半个胤城了。」武乐贤拆了小状元整整齐齐的床褥,摊开软蓬蓬的被子,自顾自地盖上了,「诶,小生操劳一夜,在玉公子这处将就将就,待日头落了再唤小生起来,膳食就放在那书案上好了。」说完竟真的不管不顾地蒙上了被子,像是要在这张榻上活活憋死一般,蜷成了一个球儿。 「诶,你这人怎么不懂规矩,怎能随意上旁人床上睡……我还没……」廖玉林刚欲张口,手中的荷包却叫他后半句话吞了回去。他喜爱洁净,床榻皆是与贴身衣物接触,怎么这人脏兮兮地就往上面躺了,谁知道那身夜行衣滚了多少尘土。 「听不见听不见!小生睏倦了……」武乐贤扯过身后一只枕头,发脾气一样砸到地上,转而翻身背向外侧,没一会儿就听见被子里面传来轻鼾声。廖玉林捡起地上的枕头,心中喜忧参半,又恨又无奈,只得转身轻推门,开一指头门缝儿,说自己今日要在房中苦读,细细吩咐外头的侍从准备些清淡又好克化的膳食送来。 而祁谟的车马又往南行了五十里,再往前就出了山地,入了平原。为避人眼目,一行苏家兵均换上了寻常百姓的衣裳。 「拂儿换好没有?若是不会,孤帮你穿。」祁谟在垂帘外等着,就像曾经小福子在寝殿外等着伺候他那样。为了不叫外人窥视马车中的情形,小窗两扇皆用白布钉死了,从外头看是好好的,可哪怕贴着窗也看不清里头一星半点儿。祁谟就是在窗外试了试,果真封得密不透风,更看不清楚人影,只好绕着车一圈圈地转悠。 宛如一只吃不着腥的野猫。 廖晓拂却在宽敞温暖的车室里一头大汗。这衣裳虽与平日里所穿有异,可到底算不上太难,又不是娘娘的锦衣华服,谅他不知该怎样穿也大致穿不出错来。而真正叫他发难的,是这恼人的三千青丝扎不住。 再是钟鼓司出来的,到底也没学过这个,廖晓拂又不是侍女,哪里就会扎丫鬟髻了。粗粗地套上裙褂,他便急着翻来覆去地摆弄一头长髮,手心都湿着冒汗才勉强梳了左半边。从前不知这功夫累人,今日算尝到了苦头,两条小臂端了没多久就发酸,只得斜倚着靠枕歇一歇,根本顾不上再回太子的话。 祁谟在外面等了许久没有动静,便一手将垂帘挑起,大着胆子钻了进去:「拂儿怎得还没换好?是不是不会穿这……」 廖晓拂正揉着手腕歇着,太子进来了必然不敢再坐着,起来应道:「穿上了,衣裳还算合身,只是……殿下?殿下这是……怎么了?」廖晓拂见太子扶着车壁怔立,深幽幽地紧盯着自己胸前没系好的小衣裳,却不敢往前踏一步。 一袭碧色小衫还未整好,下身裙子倒是穿上了,半边髮髻扎得稀松,半边头髮还披散着,没有规整丫鬟半分的模样,祁谟却看着比宫中香云明眸的流莺佳人还要勾魂。芙蓉脸,杏花眉,泪痣一点,真是海棠花成了小妖。 廖晓拂知道自己的容貌带了几分女相,车室里又没有铜镜,不知自己这幅样子能否瞒天过海去,不解地看向太子,一脸苦笑:「殿下是不是觉着不好?这衣裳的尺寸倒是合适,就是样式刁钻,从前竟不知女儿家还要受这份累……还有这髮髻总扎不上,要不……就梳个低低的垂尾髻得了,奴才手不笨,可真不会弄这个。殿下,我……穿这个,好看不好看?」 作者有话要说: 小福福穿裙子,我好激动啊!!!!!!! 还有,最近玩了旅行青蛙这个游戏,哌哌真不爱回家啊……天天在外头浪…… 小福子:殿下,既然我现在假扮丫鬟,是不是该来个别的名字? 太子:是啊,若是再叫小福子,叫人听见就不好了。拂儿想叫个什么名字? 小福子:就那种……好听的,一听就知道这人长得特别好看的,又不俗气的…… 太子:懂了,明日起你就叫胖虎吧。 小福子:告辞。 第126章 廖晓拂头一回穿裙褂,一开始还当是个玩闹呢,看个圆润的扣子都比自己的衣裳好看。想起玉儿姐姐簪珠玉的髮髻来,就也想着效仿。无奈梳头的功夫从没练过,越要强便越认真,扎上左半边的髮丝,右半边的碎发就顺顺滑滑地全散了。急得廖晓拂摸了一鼻尖的尘灰。 从前在钟鼓司里省吃俭用也要穿干净衣裳,争的就是一个脸面,过得再苦,廖晓拂也没叫自己邋遢过。谁知今日一个髮髻就把他难住了,叫太子看见,指不定要笑话成什么样子。 「殿下你看……我穿这个好不好看?」他问道,笑眼里藏着几分仓惶。方才咬着指尖扎不上头髮的人是自己,现在拽着衣裙想听个好听的人也是自己。而这百转千回的心头不安,归根结底朝他的血肉里寻,只因他是个太监身子。
第261页 半男半女、阴阳怪气、无根之人……这等作践人的话,廖晓拂通通听过,就和净身那一刀的力道相仿,给他的心也剜了一块肉下去。除却他六哥,就没见过哪个公公愿意扮女儿家的,不仅不愿更是大忌,听不得碰不得。可刚刚他初试衣衫竟满心的欢喜,喜起来便想寻铜镜来,转念又吓得他急忙把这份欢喜往下强压,既担忧自己穿起来不够真,又怕自己的眉目沾了女相,太过真切了。 祁谟只看人裊裊立于面前,哪里知道小福子的心思已经绕出了九道迴旋,也无法去琢磨,眼目皆被他襟口袒露的一段肌肤占据了,平且直的锁骨,雪白白的颈窝,没凸出来的喉结,就差些将他的心从胸口揪出来。 「拂儿……生得真白。」说完祁谟直想拿扇骨敲碎自己的天灵盖,这话说得毫不君子,简直是禽兽不如了。人家小福子乖乖儿地问好不好看呢,自己回得算什么,还不是自己心中起了歹念。可他越想挪开眼,眼前就越是被小福子挽起的袖、没系上的襟扣、苦苦散着的青丝撑起的魔障往里吸。 一个冬天,叫小福子在大帐中捂成了藕做的雪娃娃。 廖晓拂还未得着铜镜一照,根本说不清这衣裙的样式,更猜不出自己穿上的模样。只是还没来得及套上裤和鞋袜,两条光熘熘的腿在裙扇底可怜兮兮地戳着,膝头沾不着衣料就如同没穿,竟有光着下身的错觉。太子不回他的问,只说他生得白,听得自己心里头惴惴不安,索性转过身子,不给太子瞧了。 「诶?拂儿这是怎么了?为何转过去?」 这身衣衫是春夏交替时候穿的好料子,与往常的戎装相比软薄了不少,且贴身舒适。廖晓拂的两只手好想不听使唤,急着想将襟口的扣子繫上,可无奈扣眼比从前穿过的那些都小,扣子也就是一颗不值几个钱的白珠,滑熘熘不肯入扣。更不要说太子急急地扑过来,从后腰将人揽住,鸳鸯交颈般将下巴搁在了他的锁骨窝里温存。 「我、我系这扣子,这……女儿家的扣子就是难穿,扣眼小得找不着。」廖晓拂一边继续与那颗白珠奋战,一边胡乱地往前躲着。此刻若是裙角被太子踩住,不留意便能扯下一大半,绊住他足尖,哪怕小扇窗早已封上了,也不敢想那景色该多么羞人。 香软软的颈子,祁谟忍不住在颈间缓缓蹭一蹭,怀中人比初见时挺立了不少,肌骨好似白玉竹,节节拔高就变得瘦长,又仿佛拥着一捧海棠,明知用力三分易碎,却恨不能使出十分力来将人摁进怀里,忍不住感嘆道:「从前只知道你穿戎装比旁人标緻,今日一见……当真是个小祸害。兴许是炼丹的仙翁撑不住困意只打了个盹儿,没看住千年药炉,便由小妖偷吃了里面珍贵的仙丹,下凡要乱大昭太子的心智。」 「什么祸害……这个那个的,殿下这话可不准胡说,祖宗都在天上看着呢。」廖晓拂嫌这话说得直白,又舍不掉这点温存,与人耳贴耳地缱绻起来。 祁谟垂着头,隐忍着,伸出手将那珠子捏住:「来,孤帮你穿上,拂儿这手都抖了。」说话间一阵绵长的暖嘆兀自钻进了廖晓拂的耳眼,吹得腰谷嵴樑登时皆酥软。更叫他慌张的是,小腹处竟跟着发烫起来,犹如脐下三寸经年不化的郁结血滞,酸酸涨涨化成一汪温水,朝两腿之间见不得人的地方淌去。 碧色小衫下,少年的身子已在不知不觉中成熟了。 「拂儿?」祁谟温声唤道,好歹将白珠送进一枚扣眼中,怀中的人儿却一动不动的,只有睫毛耐不住地打颤,像两片轻颤的纸扇子。 「还是、还是奴才自己来吧,多试上几回就顺手了,不敢……劳烦殿下做这个。」剎那红了眼角,廖晓拂扭过脸去,殊不知美好颈线叫人看了个彻底。身子有残缺,只闻人说起,自己从不知道动情为何物……还只知道太子□□有巨龙,翘起来就硬邦邦的,怪戳人的。可自己底下……却连点儿念想都没有。 可若真是没有了,那方才一瞬灼心的热流又是从何来的?莫非……自己这副残缺的身子到了动情之处也有感觉?腰嵴像是被人用手捣软,胯上无力,膝头慌得打颤,连发声都不敢,就怕喉咙中的音色气若浮丝,张口成了黏答答的轻吟。而这莫名而来的情热,只是光着腿与太子靠了身子,叫太子往耳眼里送了一口热气。只是他从来不知耳眼吃下一口湿湿的热气,底下的孔眼竟也跟着酸得耐不住,只能将双腿并紧了,将袭来的小解之意憋回去。 可这股羞煞人的尿意又着实……舒服得很,甚至,叫人喜欢极了。 「那好,拂儿自己穿上,孤……孤去那边看看窗子严不严实……看看有没有落下的信条。」祁谟也是心中装着鬼,身上想要的欲望早已憋得难受,偏偏小福子诱人却不自知,眼中缱绻含羞,只叫人想好好抱去疼爱,掀开他的衣裙,瞧一瞧裙下藏着何样的绝色风光。而这欲望憋得太狠,两腿之间的那根东西兀然地一硬,难受得顶起一方小帐篷。 手里拿的是信条一张,眼目之中却被曾经见识过的少年身子占据,身上热,口中干,眼角的血丝都绷紧了,唯恐再近一步就要将人欺压到小榻上,霸道地要了拂儿未经人事的身子。 不不不,这不行,祁谟心里着魔,心中想着拂儿滑脱衣衫的清瘦身子,手中把信条当做救命稻草来捏。强压下□□,逼着自己清心,祁谟一边痛骂枉读圣贤书,一边挂上愁容,脑中晃过小福子颤巍巍的勾足、玉腕、雪颈、乳首、小臀……
第262页 不行,还是不行,所谓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快晃晃脑袋,将这些东西赶出去! 「殿下看的何字?」廖晓拂轻咬着唇,低促唤道。刚刚险些叫他迷了心智的一瞬已退散开了,声音中带几分笑意:「殿下这信条子……拿反了呢。」 祁谟一愣,见小福子两颊泛红,襟口的珠扣可算是繫上了,八千岁的低吟环环在耳畔,□□又是一涨,竟不敢转身了。廖晓拂见太子动作一滞,眸子里像有水汽,不明所以,摸着耳后胡乱散开的髮丝问道:「殿下看这丫鬟髻扎不上,就装得不像了吧?」 「像、怎么就不像了?」下身涨高的势头被亵裤压迫着,可怜兮兮想讨一点儿抚慰,可祁谟还需掩着藏着,胡乱地答应着。兴许是话说得心不在焉,小福子也是不信,迈着小步走向窗下的案边,从满水的石碗掐出一根紫苑的小尖儿,轻轻佩在耳后。 「荒山野岭寻不来珠饰玉钗,这样不就更像了……倒时候奴才扎个低低的垂髮髻,襟口收得紧紧的。一入了平原就先寻一处药铺,买来药气最为浓郁的草材来,没日没夜地煎上几锅,将马车熏得药气缭绕,远远一闻便知道里头是个离不了药的药人。再往后,奴才端着个小药炉上来下去的,头上再簪着花儿,若有婶子问起来就说自家少爷出来寻医,走也走不了,动也动不得,说到伤心处再挤出几滴泪水来……」 祁谟这个年纪,正是情力旺盛的时节,别家公子不曾及冠恐怕就被塞了房里人,香氛逍遥不断。曾经在母后一手安排下他也有过侍寝的丫头,但总是兴致缺缺,甚至叫人独自上榻睡下,自己看上整夜的兵法。如今水落石出,原来自己早早就是断袖之人,不仅断得彻底,那些从没发泄过的荒唐臆想积攒太多,竟不听使唤地想要畅顺舒爽一回。 廖晓拂正滔滔不绝,捻着紫苑,与太子说自己如何精心置下这障眼法。衣裙刚着身还有些不便,走过了几步也就知道该如何收敛迈步的大小和气力,正欢喜着,却见太子脸色阴沉得不像样,独自往那榻上倒去,真像是脱了水的重病之身,鼻樑还汗涔涔沁出了细汗。 「拂儿,你先出去……出去一刻,孤有些头昏,躺一刻就好。」抱起同样可怜兮兮的枕头,祁谟将指尖扎进枕面,不知老天与他有何深仇大恨,誓要叫他做天下头一个体涨爆裂而弊的太子。廖晓拂虽不知太子意欲如何,却听话中语气决绝有力,不像体虚头昏的徵兆,背向自己,嗓音藏不住难耐的低哑。 那些个不成眠的难熬之夜,太子也是在屏风那头,用这种嗓子低低地唤着自己的名字。声音听一耳朵就发麻,从脚心顺着尾巴骨往上钻,一直蹿到嵴背。 想着,廖晓拂耻得浑身一哆嗦:「那……那殿下先歇歇,我去……我去外头把头髮扎上,等好了,殿下再唤我进来……进来收拾。」颤着嗓子说完,垂帘一掀便钻了出去。祁谟身下酸胀的不行,无奈又尴尬地将凶煞多时的巨物从亵裤中掏出,心里还默念着要再等拂儿再大一大,绝不能做那等禽兽之事。 而廖晓拂蹲在车阶上,攥着半边髮丝,咬着指尖,却对太子身上那根饱胀起来便能高高翘起的东西,起了一丁点儿的好奇。 这……自己没有的东西,还能是个活的不成?怎么竟能把亵裤顶起个尖儿来?廖晓拂突然一把将眼睛捂上,好像自己又看见了,想看又不敢。如今真是被惯出得寸进尺的性子来,太子宝贝自己,将自己遣了出来,可怎么自己却惦记上了? 不行不行,太没脸了。廖晓拂摇了摇头,好将这荒谬的念头从自己眼前晃出去。日有所思,夜长梦多,他生怕哪一日自己不知羞耻地凑过去,扒着要看男儿身上都有的那样硬邦邦的东西。 此时,远在胤城的皇宫已乱做了一团,只因苏婕妤腹中的龙胎等不下去了,急着要哌哌坠地,来这人间走一遭。 作者有话要说: 最近过敏到眼睛睁不开……如同长了针眼,orz…… 掐指一算,还没成年,真想直接来一句时光荏苒岁月如梭,两年后…… 现在的状况就是太子憋着,怕吓着小福福,小福福也憋着,怕吓着太子,然后他们就…… 憋着的太子:君子有道,绝不能吓着人家!再硬也要忍回去! 憋着的小福福:那东西究竟长什么样子……了不得!好奇! 第127章 「禀大殿下,廖大人到了。」一顶八宝轿外,眉目清秀的小太监弓着纤细的身条,耳根揉了一抹淡淡的胭脂。 「叫他进来说话。」轿子内燃着香,大皇子祁顾的脸影影绰绰,好似躲在了直摇而上的香雾里。话毕一刻,垂帘掀动,一袭墨色的人影从外而来,正是廖玉林。 「卑职廖玉林见过大皇子。」廖玉林下拜道,心中再是清高不愿,凡人的身躯仍旧要行君臣之礼,以额点地,以手贴耳。 祁顾自座上而起,几步便到了廖玉林身前,似乎并不着急免了这人的礼,享受着被人跪拜的至高敬仰。他瞟了眼廖玉林的指尖,手骨修长且直,指端尖尖,看似一掰即断,便用靴尖碰触,似踏非踏。 「前日夜中丑时,苏婕妤胎动不安,多亏有母妃精细照顾,招了半个皇宫的御医为其保住了腹中的龙胎,就连父皇都惊动了,来惊麟宫亲自过问。」这话说得不实,旁人不明其中因由,祁顾却比御医还清楚这龙胎究竟是如何惊动的。
第263页 苏贵人与安贵人册封婕妤,一时恩荣俱全,赏赐多到单子唱不完,并各赐主宫,成了名正言顺的一宫之主。谁知大典刚过,武贵妃便以苏妹妹年岁小又是头一胎的缘由向皇上请恩,挪苏婕妤出主宫,这胎就养在惊麟宫的副殿里。 皇上自然不信武贵妃能有容得下她的气度,此事不了了之。谁知苏婕妤这一胎天生娇贵,难养得很,还未足六月就有了滑胎的迹象。宫里人最懂得见风使舵,顿时谣言四起,盛传苏婕妤八字阴弱,养不起龙胎,需有一位身居高位的妃嫔相助安胎,才能将龙子顺利诞下。 传言荒唐,元帝早已见惯后宫争宠夺势的阴损招数,又怎么会相信。可身为帝王,哪怕每日坐拥天下,唯独有一样是玉玺掌控不住的,那便是子嗣。每个帝王都视子嗣甚重,可宫中折命的龙子仍旧多得数不清,不足三月小产、六月滑胎、八月胎死腹中、足月死胎……从龙胎落到妃嫔腹中起就命运多舛,即便生了下来,也不一定能养到及冠。 太后为了让他登上皇位用的手段,想必太上皇直至驾崩都蒙在鼓里,遂而元帝登基后就不喜子嗣众多,一是皇子多了便要分权,何不大权独揽,二是他绝不让子嗣变成自己的把柄,不叫任何一个女子能用肚子中的龙胎来左右他。 如若真有此类,那必定容不下这等要挟,他连嫡亲的双龙之子都能捨去,还有何惧?到时候赐下白绫鸩酒,母子俱散,一个不留。武贵妃敢传出谣言来,就是拿捏住他看重眼下的龙胎,逼得就是一个玉石俱焚。 几番思索,元帝暂时先将这事应允了,面子上是给武贵妃让了一步,宫里一团和气,内里则百鬼横生,各自有着算计。而那毫不知情的苏婕妤更不明白自己适于生养的身子为何总有滑胎之象,遂而对谣言深信不疑,圣旨赐下当日就忙不迭搬去与武贵妃同住。不出所料,自从她挪到了惊麟宫副殿养胎,果真龙胎再无乱象。 她这一胎,来得比安婕妤早,皇上看重,只等足月后产下皇子,就连武贵妃也做足了功夫,摆出一副宽容大度的样子来,日日赏赐不断,用上等的珍贵草药来安她这一胎。只是因果轮迴难逃,龙胎尚不足六月便被武贵妃用计害过,乱胎象的药混在膳食里叫苏婕妤服下后便堆成了慢毒,随着胎儿足月日益加重,终于到了前日深夜一併发作。 一日一夜的生产,几乎折磨坏了苏婕妤的身子,怀胎月份不足,苦苦生下了一位公主。这下宫里只剩下安婕妤的龙胎,霎时所有宫人的眼睛都盯紧了皇后。只因安婕妤与皇后交好,等同于昭然宫中上下,她腹中的龙嗣是皇后娘娘保住的。 廖玉林在皇宫里没有自己的耳朵,更是不知内情,听苏婕妤胎动了便知道这玉坠子雕刻而成的时候正好,便从腰间取下荷包一枚,献道:「臣廖玉林,恭贺宫中新添龙嗣,大殿下要的贺礼也已备好,请殿下过目。」 原先祁顾还当这一胎是皇子,这贺礼才催得紧,如今倒是也不着急了,只是心里头愤恨难当。母妃殚精竭虑地伺候了几个月,最终竹篮打水,空忙一场,原先这玉坠子也紧催不断,如今恹恹从荷包里抖出来,也是倒吸了一口气:「啧,这样好的玉,哪怕在皇宫都难得一见,难为你了,起来说话吧。」 廖玉林是读书人,自识字了那日就学着执笔书写。每一年的秀才生多如过江之鲫,堪比千军万马过独木桥,下场一试便如炼狱一场,三日熬得能揭下一层皮来。再那种逼人崩溃的考场里,他也就是一人一铺一桿笔,连个伺候梳洗的小书童都没有,笔锋写毛躁了就换,生生写废了数十桿。 揭榜那日,廖玉林身中解元,跪谢恩师,直到再入太师府成了门生,右手握起笔桿来还微微抖着。三日秋闱,一举中地,全凭这双细瘦的手,堪比斩千军厮万将,遂而他将右手看得极重。而方才大皇子的靴子仅仅只在指边轻碾了几下,就足以震慑一个读书之人。 右指攥成了拳头,掌心已出了一手冷汗,心有余悸。廖玉林明白,就算今日他这手叫大皇子废掉再也提不起笔来,前程断送也就是一瞬。 「玉是难得的珍品,雕工也甚是精湛,这坠子上雕的又是什么?」翠玉透如碧空,放在掌中,竟连细微的掌纹都能透得清。这样通透的玉种做玉冠或簪子乃为上上品,雕了个玉坠子就有些看不清纹理,依稀看出是个祥兽,爪踏卷滚祥云,团座莲花鼎之上。 「回大殿下,这宝玉上雕琢的祥兽乃是……狻猊。」廖玉林垂着眸子应道,眼下的暗影说不好是羽睫过密还是苦熬多日的痕迹。 「狻猊?我怎么从未听说过还有此物?」祁顾将玉坠置于烟雾缭绕的幻境中,白丝样的气笼笼而来,更添了几分神秘。 「正是,此兽名为狻猊。龙生九子各有所好,这便是那第五子。狻猊形如吉狮,好腾云驾雾。圣上乃是九龙至尊,真龙天命,苏婕妤腹中怀有一位皇子,寓意甚好,将此玉献上最为合适。」 「狻猊?这寓意倒是正中下怀,只是龙之九子再如何腾云驾雾,终究还未化出龙身,成不了气候。」廖玉林尚且不知苏婕妤生下的是公主,这话到了祁顾耳中就格外讽刺。玉坠雕成的时候正好,只因算错一步,便送不出去了。否则将龙之九子的玉坠送与生下公主的娘娘,岂不是成了宫中的滔天笑话。
第264页 其中利害,祁顾自然明白,本身这玉就是造价颇高的珍品,而苏婕妤只是他母妃手中一枚可有可无的棋子,还真配不上这份礼的心意。可总归是洒下海样重金求来的宝贝,留下便可,说不准就能用在另一位婕妤的身上。 只是到了那时,便是一把杀人快刀,斩人无形,凡和它有过牵连的人一併连累下狱。到时候就没有他祁顾的事了。 「这事你办得妥当稳重,不错。」说着,他像阴曹地府的一抹魂魄贴在了廖玉林的身后,唿气间阴风阵阵,吹得廖玉林情不自禁颈后皮肉一凛。 「谢大殿下赞誉,卑职万万不敢当。」双肩被人牢牢箍住,廖玉林无法回身,只得说道:「若是无事了,卑职就先告辞,还请大殿下将……」 「廖大人可是赵太师的门生,又是今届殿试榜首,这样剔透精明的人儿,为何要帮我这个皇子?」指尖狠狠扎进官袍的料子,鹰爪捕食一般,扳着面前人的肩头,祁顾又问道:「就不怕我设局请君入瓮?宫里有多少算计的心思,我自小看得明明白白,如今我尚且信不过你,你又凭何要帮我?」 喉颈好比被铁链栓死的孔雀,已全然袒露在猎户刀刃下以待放血,只消一瞬便魂飞魄散。 「为荣华,为仕途,为殿下能允的锦绣。」廖玉林回道,瞳仁发散,等着大皇子发落。 那香渐渐燃得快要尽了,香灰盘龙般旋起,久久不落。而一落下便碎如尘埃,化入尘世之间,再不可寻。 香灰轰然塌落一瞬,祁顾才将人从手中松开。他兀自转了转手腕,可见用力狠了:「既然如此,那我就保廖大人从此高枕无忧,直步青云。」 廖玉林屈膝,道:「谢大殿下赏识。」心中却涌起微妙的不安,可见大皇子耐不住性子,终于要对自己动手了。 申时,惊麟宫。 「玉倒是好玉,哪怕就是我这见惯了好物的毒眼也觉得好,看来这位小状元有心了。」武贵妃落座于正殿,大皇子站在一旁。数十宫女缓缓端上晚膳前的甜汤来,只见武贵妃将玉手抬起,道:「都下去吧。」 宫女退尽,武贵妃抚掌温温一笑,换下那张拒人千里之外的冷面孔,对大皇子道:「站累了便坐,到了宫中就不必这么多规矩了。」 「谢母妃赐座。」祁顾俯身一掀衣摆,「母妃的眼当真刁钻,这玉确实难得,雕工寓意也为上品。只是……苏婕妤诞下公主,算是用不上了。可若叫廖玉林这番心意辜负了,我还真捨不得。动了这样大心思求来的宝贝,总不能白白浪费,扔进库屋里落灰去,还不如借花献佛,反正那一位的龙胎还没动静。」 武贵妃凝视着那玉坠:「哦?我儿何时有这般大的宽和心肠了,还要将此物献给安婕妤?旁的不说,她肚子那胎可是养在皇后身边,别说是你了,就连太后的东西都未必能送到眼前。」 「那就看孩儿的本事了。只是那小状元心思鬼得很,怕不是赵太师能笼得住的人,留在宫里一日便徒生事端,早早除去也好。」祁顾在茶盏薄胚上拨弹一瞬,将茶水晃出了杯缘,双目炯炯,而后笑道:「既然这玉是他费尽心思求来的,若叫他死在这个上头,着实也不冤枉。还请母妃再制一味浓浓的寒□□汤,以玉坠为药引,泡制至时辰足够便可。」 作者有话要说: 不知道为啥,总觉得这趟车开了会是很搞笑的科研车…… 小福福和太子的第一次 太子:终于能吃到小福福了,孤要吸到昏厥!(并使用了一秒脱光技能) 小福福:期待的画面终于出现了…… 太子:原来拂儿也想这样那样!快来吧别耽误了良辰美景! 小福福:那个……咱家先研究一下……厉害厉害,头一回见……这个厉害了,居然这样……娘啊,又长大了…… 太子:拂儿你能别玩儿了吗…… 第128章 养心殿外,幕得贵提着仙鹤灯一盏,正候着,远远见有人上来,浮眯着眼,十分恭敬地拜道:「老奴给大殿下请安。」 「进去多久了?」看清了幕得贵手里的金彤鹤盏,祁顾稍稍一怔,知道自己来得不是好时候。 「回大殿下,有一个时辰了。可需叫老奴进去通报一声?」幕得贵笑道,见大皇子神色阴郁,就悄悄窥视着这位不好惹的脸色。可却没有一丝一毫挪动的意思,想必这话也是说说而已。 不是大皇子使唤不动他,而是能叫幕得贵亲自拎起鹤盏立在外头,必定是有不寻常的人在里头。八百里加急蝠翼回宫,除却太后,一律避让。 「无碍,今日父皇传得不急,我姑且等着就罢。」哪怕祁顾心思阴沉,也不敢扰了蝠翼与父皇议事。幕得贵连连低头称是,只听大皇子又问:「不知父皇今日的心情可有好转?幕公公伺候父皇左右,有些事……可得多提点提点。」 这话在幕得贵心里转了个弯子就懂了,赔笑道:「大殿下说得是,皇上正值壮年,往后宫里再有新人,皇子公主只会多不会少。可这世间万物都讲究一个时令,就如同农户收割稻谷,一季赶不上,今年就彻底囤粮无望。大殿下根基已稳,得天独厚,已占了先机。」 「那就先借幕公公吉言。父皇不喜龙嗣过多,如今亡得亡、折得折,最克他皇位的那个又在北境,现下才知道血脉凋零的弊祸,只怕这时令上是晚了些。」祁顾回道,盯着养心殿的那扇正门,看似云淡风轻,实则比何人都要警觉。
第265页 而养心殿中,元帝刚刚放下了手中的摺子,这整年来他暴怒的次数比往年全加上还要多。曾经独权在握,万事运筹帷幄,近一年来却总有种事事不占先机的势头,好似总有人提前知道他想的何事、做的何事,叫他只得一步步被牵着鼻子走。 身为帝王,最忌讳的恐怕就是被人洞穿心思,可这人究竟是何人呢?想着,他饮下一口补气的参茶,凝目在西番边境递上来的摺子上。 尘世万物皆由因果,万象轮迴,谁能想到曾经被捨出来和亲的那位郡主,竟有一日平冤昭雪,还了储番血统的纯正。 那摺子写道,因瞳色有异,妖言盛传,郡主并未得以重视。而郡主的母家曾是番漠中一孑然独立的一城之主,深居泱泱大漠中部,甚少出行,鼎盛一时,如今只是个自给自足的没落城邦。两月前,邦主后人的骆驼首次入番,为郡主生辰献礼,虽只是寻常食邑,可一行人却将储番惊动了。 只因邦主后人中也有异类瞳色,如郡主类似。番储得知后大为不安,即刻招入番宫亲自询问,这才解了番后含冤十五载的冤屈,还了一个清白。原来邦主祖上曾与碧眼金髮之人结亲,后人偶有生出瞳色异变,不足为奇。 这下郡主的身世大白于天下,储番为弥补多年过错,特在番都大设盛宴,并赐公主府。择日亲自去番后陵宫跪足三日,不饮不食,以奠英灵。 西番的幸事,未必就是大昭之幸了。如今郡主成了名正言顺的掌上明珠,若改日记恨起曾在大昭受辱,储番心中有愧,为给爱女出这口气,免不得在西边生事。 看来苏雪丫头果真没断错郡主贵妻的命格,只是如今再求和亲怕是难了。 「叫你们办的事可有进展了?」他兀自问道,面向空无一人的正殿。一个削瘦的人影自阴暗角落缓缓踱步而出,若不仔细看当真算不出这人呆了多久。 「禀圣上,春日已至,每日行过马车千余,暂未寻出太子的下落。」 「找!给朕一驾接一驾的掀开去找!」元帝厉声喝道,心中更是涌起从未体验过的不安,这么多年,这么多年了,从太子落地他便将这个儿子捏在掌中,今日却忽然害怕起来,怕这个儿子再也掌控不住,终有一日要立在这养心殿里,「朕清楚太子的性子,他不会甘于在北境受困,必定已在回程的路上了。」 「臣遵旨!」练就多年藏匿的本事,蝠翼的人身也好似灰濛濛的蝙蝠,转瞬之间就隐去。 「幕得贵!」他伸手又去拿那参茶,茶盏中滴水未留,已在不知不觉中喝光,而这点心火只能全部发在奴才身上,低沉怒吼道:「朕叫你退下你这是退到哪儿去了!给朕上来!」 「诶诶诶,奴才一直在门外候着呢,不敢走远了。」幕得贵的耳朵一直听着里头的动静,急得跟绊了跟头似的,进来就跪下了,圣上甚少外露喜怒,这是怒到极处了:「回圣上,大皇子在殿外候着呢,可否叫奴才给传进来说话?」 「传!」强压住将茶盏摔碎的冲动,皇上尽力捏着发紧的眉间,还从未有过如此掌控不住局面的窘迫,胸口气喘着:「传,传朕的口谕,四门加派禁军五倍之多,宫中守卫三倍之多,将这胤城、这皇宫给朕守成铁壁铜墙!再将朕的禁军派去看护安婕妤的住处,不可再出差错!」 「是,奴才这就去!」幕得贵利落地起身,与大皇子侧身晃过。正殿的昏暗叫他没能看清大皇子嘴角微微抽动的皮肉。 相距不远的太合宫中却是一片祥和。如今苏雪已有官职在身,再不穿寻常女儿家的裙褂,而是一袭朱红官袍,髮髻高高束起,眉梢微吊甚是英气。太常寺得此正史,不仅祭祀、典籍再无纰漏,宫人更是知道苏官人有一口灵牙铁齿,上辩忠邪下辩是非,满宫寻不出一个能说过她的人去。 这样有出息的女儿家,太后更是得力栽培,如同栽培曾经的自己。 「瞧瞧这丫头,在太后身边养着真是越来越水灵了。都说太后宫中的风水养人,如今一见果真不假。」皇后接过苏雪递上的茶,莞尔笑道:「不知太后可有心仪的人选了,谁家公子能有这份修为?」 牧白正给太后把脉,此时将一段雪白的绸子收回药箱子里,听太后说道:「这丫头的脾气倒也有趣,无心婚娶,一心想自己争个二品。哀家劝她,歷来女官至多只上三品,苏丫头倒是不听,说那就由自己当头一个,往后的女官皆可效仿。后来哀家也想明白了,她愿争就由着她争,若往后重阳候府上念她适龄而不嫁,说苏雪丫头不孝,那就有哀家出面给她撑腰。」 不甘愿地嫁于他人,这份苦头太后几十年尝得足足的,不想叫苏丫头步这后尘,如今倒是比皇后还看得开了。 赵皇后看苏雪很是喜欢,主意打了半年,想着祁谟与重阳候向来交好,若能成婚更是缘上结缘,谁知话头刚提就被太后扑灭了心火,脸色有了几分窘意:「太后教训得是,是儿臣多嘴了。」 「你与苏丫头天性迥异,又有一子,自然是替儿女打算。待咱们太子从北境归来,若他俩命中有缘,那哀家也会替她做这个主。祁谟那孩子心中向善,把苏丫头交给他也可安心,只是哀家就不懂了,你能有多大的心去保苏婕妤的龙胎?她腹中若真是个皇子,太子远在天边,废长立幼一道圣旨下来,这信子传到北境也需半个月。」
第266页 话语中带有怒其不争的埋怨。太子向善的脾性恐怕十成十随了母后,若这棘手的龙嗣落在太后手里,怎么也不会叫苏婕妤的肚子一日日大起来,斩草不除根便是后患无穷。可赵皇后不仅安置了苏婕妤的宫人,还命牧白来保这一胎,不知是真善人还是另有打算。 「儿臣也是替太后和太子积福,太子身在战场,正是需要祖宗福泽连绵的时候。儿臣不想叫这等伤阴翳的事断了这孩子的福报,求一个平安归来罢了。毕竟……苏婕妤肚中孩儿是祁谟的幼弟,儿臣若动手伤他,焉知不会将果报反噬回自己孩儿的身上。」赵皇后回道,话中之意巧妙正中太后下怀。而太后信佛,对伤阴损阳之说自来就深信不疑,便略略点头,算是夸了皇后识大体,又算将此事一笔带过了。 廖晓拂手捧北境带回的薄胚石碗,眼睛紧盯着太子的鼻尖,迟迟不敢下手,欲言又止。 祁谟倒是毫不在意,自己在榻上拆了绷布,染血的布条一圈圈落在脚下,好似一条褪去血皮的蛇。车室连熏了四日药材,远远闻着就呛人得很,直到前头的马熏得打了响鼻才住手。只是光做这些个还远远不够,祁谟想了又想,决心效仿小福子,出血本乔装一番。 「这……这药材磨成的粉末涂到脸上当真无碍?」廖晓拂问道,眼中盛满了忧心,「我听六哥说,坊间确实是有奇门异术能变人面相,可那易容的膏和浆煳是伤及皮肉的,时间一长便能毁了一张好脸……这个,真能用么?」 车室已撤去小案,只留屏风与病榻一张,不得见风又不得见光,隐隐瀰漫着瘆人的药气。祁谟脱了干净的衣裤,换上浸过药汤的白衣,长发散乱地披着,往那密密麻麻盖着白褥的病榻卧下,竟如入殓奠棺的药人无二。 「你六哥哪里就真见过易容术了?他那是唬你呢,若真有此法,天下早早动盪大乱,更有甚者装成朝中大臣混进宫里,取人性命岂不是一朝一夕之间?」祁谟往榻上靠了靠,与从前相比简直一个天上一个地下,更别说扑鼻的药气呛得眼角生疼,「再说这只是黄胆磨成的药粉,装得就是一个面如枯藁,涂上又不碍事。」 廖晓拂抿了抿嘴角,犹豫着,用小勺沾了一点儿浆煳,轻轻涂到太子脸上,心中说不出是何滋味。方才他已用指尖和弄过了,这东西沾上就麻麻痒痒的,更不要说涂到太子脸上和身上。明明是天下最尊贵的身份,却要缩在脏污杂乱的小榻上才能混进胤城,他恨不得自己能一日千里飞回宫里,狠狠地将皇上从养心殿拉出来棒打一番。 「怎么了?」祁谟自然也是不好受,忍着露出一丝笑意,温声问道:「拂儿想何事呢?眉头皱成这样,好像叫人欺负了一般。」 「欺负了,奴才就是叫人欺负了。」廖晓拂不情不愿地给太子涂抹药膏,闷声怨道:「奴才就是看不得殿下吃苦,从前在宫里就憋着这口气呢,如今出来了,奴才肚子里的气险些要憋得炸开,就想一日跑回胤城,给殿下出气。」 祁谟原先还以为小福子是被车室里的药气熏得难受,谁想这小东西竟满心惦记着自己。话说得朴实,却是发自肺腑的心疼,小手颤巍巍地举起小勺,生怕力气大了。却不知道自己这副杞人忧天的模样又多么招人疼。 「呦,廖公公随孤行军半年,除却身量,连脾气都见长了,还要回宫亲手为孤出气?果真是英勇无畏。啧啧,得此一人,孤甚欢喜啊。」碍于脸上涂了药汤,不能脸贴脸的亲近,可捺不住欢喜,两手捧着小福子的下巴揉了又揉,祁谟知道八千岁是有脾气的,只得哄道:「拂儿莫气,只要有你相陪左右,这都不叫吃苦,孤反而觉得不够苦,好叫你再多心疼些才好。」 脸被揉变了形,小福子也不知道躲,由着太子拿捏,两腮气得鼓鼓的,只想着为殿下鸣不平,实在忍不住了,才说:「殿下别揉、别揉了,手劲儿大,奴才这脸都要歪了……」 祁谟闹够了,收手也是一瞬之间,正色问道:「好,不闹你了。孤问你一个事,你可要说心里话,若几日后撞上蝠翼,拂儿怕不怕?」 「这,奴才不怕。」下巴被揉出了红印子,廖晓拂微微抬起头来,甚是倔强。 「真的?」祁谟看着不像,于是又问。 「这……这……假的。」说着,微红的下巴又低了下去。从前只是路途艰险,可蝠翼却是不同,为皇上办事,下手皆要取人性命。他从未经歷过被人追杀,说到底还是有些怕的。 作者有话要说: 啊啊啊口是心非的小福福啊!真可爱!!!!! 苏雪:姑奶奶我就是单身主义怎么了!老子要日天! 第129章 「夏枯草十钱、川木香十钱、陈皮十钱……诶,这位姐姐是来抓药还是求医?若是抓药还请把药方子给我,若是要求医,我去里头喊我们掌柜的。」药铺中站着一位少年药童,年岁不过十一二,圆圆小脸颇为稚嫩却已练就出识人的眼色,手里飞快地打着算盘,口中振振有词。铺子里挤满了人,他一眼就挑出真等着抓药的客官来,又看这位客官乌髮低垂,身骨瘦长,且比他高出了一头,张口便称姐姐。 可等这位姐姐回身,瞧仔细了,面相上也不比自己大多少啊。 如今已临近奉州边缘,又是春暖花开之际,太子的车队再如何藏也是藏不住了。廖晓拂扮作丫鬟,头簪紫苑一小朵,身穿红裙碧衫,脚踩萤黄绣履,竟也瞒过了无数人的眼,至今还无人将他识破。
第267页 能被钟鼓司挑进去的人,面上都带几分女相。只是从前在宫里做奴才,廖晓拂的腰总是习惯弯着,胸口含着,且微微驼背,只因在主子面前昂首乃是大忌。可跟着太子出来歷练,营中没人将他视作奴才,半年下来腰身笔挺,肩背舒展,看着就比从前高了。如今在集市里走上一圈,竟比货真价实的女儿家高出半头多了。 「这位姐姐?可有事要吩咐?」那药童停了手下噼里啪啦的算盘,歪着头,等着这位好看的姐姐说话。 并非廖晓拂不开口,若是那药童瞧得仔细,甚至还能看出这位姐姐藏在袖子里的手还抖着呢,只是面上强自镇定罢了。 扮作丫鬟,伺候缠绵病榻的少爷,廖晓拂这戏可说是扮得十成足了,除却每日寻药铺抓药,还要买来每日的饭菜。与不同人打交道,说不同样的话语,廖晓拂也算见识过宫里场面的人,拿捏的力道游刃有余,还不曾露出破绽来。 直到方才看出这街上平白无故多出许多人来,廖晓拂才头一次慌了手脚,该来的还是会来,自己怕是早已经在蝠翼眼睛底下了。 「哦,我……我来抓药,不求医。」廖晓拂不知道身边的人中是否就混进了蝠翼,胸膛里打起了小鼓,可越是慌越不能出差错,仍旧轻声细语,举手投足效仿起女子来。 「我就说呢,看姐姐这不着急的样子,就知道不用请我们掌柜出来。」药童拍了拍手,将木沫子从掌心掸落,一熘烟儿跑回药柜前头,扯出了几方粗糙的油包纸,「姐姐尽管说就是,铺子里有得是。听姐姐这口乡音,不像是我们奉州人啊。」 「我随我家少爷……自豫州而来。」廖晓拂抖着的手一滞,轻轻点了点头,只是动作幅度比往常小了许多,好似大户人家养着的家生丫头,提起主子来心疼难当:「我们少爷病了一年,只为出门寻医,却总迟迟不见好,如今连榻都不曾下过,这种样子,哪儿敢回豫州,若是叫老爷夫人瞧见,指不定多伤心呢……」 廖晓拂这一沉默,那药童却急了,跑过来劝道:「诶呦!好姐姐,好姐姐可别哭,若是叫掌柜听见了,必定要出来罚我呢……你家少爷、你家少爷这……这也是天命难违,我刚学会抓药,还不会掌脉,若是会就随姐姐去给公子瞧瞧了……诶呀姐姐莫要再哭了,算我问错了,我赔个不是给姐姐。」 落泪装哭的功夫原本就是廖晓拂的拿手好戏,垂下眼皮挤一挤,眉眼间的忧愁就漫过眼眶,成了断线的珠子,看着就是一位面露愁容的弱女子。那药童劝得急了,又顾忌着男女有别,不敢太上前,围着直转圈子。廖晓拂不敢演得太过,袖口按一按眼角,红着一双眼,抽泣着:「这泪都要哭干了,少爷也总不见好……恐怕还要问问附近可有显灵的庙宇,我去给少爷烧几柱香,点一盏长明灯。」 「这……这个还真是问错了人,我只抓药,还从未跑远过。可这神佛真显灵吗?若真显灵……怎么每日来抓药的人不曾见少呢?」药童还在不懂事的年纪,胡乱劝着眼前哭着的丫鬟,「罢了,还是先给姐姐抓药才是正事,不知你家少爷得了什么顽疾?」 「就是看不出这顽疾才治不好,姑且用药熬着身子……今日来抓一副化痰平喘的白芥子,不知铺子里有没有这一味?」指尖微露,攒出个兰花指,捏起几枚铜钱放在柜上,而后又扶一扶耳后的紫苑,行云流水般悦人眼目。 那药童看出了神,只觉得这位姐姐温婉友善,头上的花也好看,脸上不抹胭脂可哭了却叫人心软,哪里知道眼前这人不仅不是姐姐,还是个小公公。「诶,有,有得是,这白芥子有温肺利气散结之功效,恐怕姐姐家的少爷平日里有胸口疼的时候吧,那是痰滞了经络,咳喘太过而生的毛病。」 「是了,我家少爷平日里咳个不停,夜间喘气不顺。」廖晓拂蹙着眉头,轻轻回道,也不知身边有没有蝠翼的人束起耳朵听着。药童收了铜钱,称足了分量,麻利儿地拎成四方药包递给他,末了还不忘嘱咐:「姐姐用这药时候当心,白芥子研碎了再下,可这味药沾了水便有一股辛辣的药气,当心熏着眼。」 谢过药童,取了药包,廖晓拂挎着一柄竹篮往回去的路上走。而方才那些多出来的面孔如晨曦露珠,昙花一现后没了踪影。苏家兵扮成了寻常家丁,守着太子的马车,以备不时之需。一婀娜身影自远处跑过来,还未跑近,耳朵就先听清马车传出来的咳声,真是难为殿下的嗓子了。 咳声不断,药气熏天,任谁蹋近几步也猜得出这车上的人有顽疾。 「少爷!」廖晓拂慢慢从阶子爬上马车,不敢像从前那样跃上来,脸颊跑得红扑扑的,「少爷等急了吧?我、我方才在集市上……」 「慢些说,不急。」祁谟一边装着咳嗽,一边在病榻上看信条,苦黄脸色中透着几分灰白,咳得唇角快要干裂,眼白熬成了暗红,「先坐下喘口气……咳咳……可是遇见什么人了?」 「少爷……英明。我看这地方咱们是不能再留了,天色一暗就赶紧走吧。」廖晓拂拽着太子的袖子,手指都在颤,心中实在是怕得紧,好像只要收紧指头抓住太子就能全身而退了,「街上,街上多了好些人呢,就与奴才擦身而过,本来还想着给殿下买几个野菜饼吃吃,吓得没敢买,就一路跑回来了。」
第268页 「咳咳,叫少爷,可千万别再叫错了。」祁谟看出他害怕的样子,将人拉近,圈在怀里。怀中人的身子已冒出一层薄汗了,通体散着热,不知是跑出来的还是担惊受怕了,「是我不好,叫拂儿跟着受惊,好在咱们已经临近奉州,再有三十日兴许就能赶到小凉庄,到了那处就先将你放下,待在四哥身边总比跟着我妥当。」 一声接着一声假装出来的咳声震得廖晓拂的心尖也跟着颤,而自己明明是个男儿身,却套着女儿家的衣裙,簪着花,真像个娇弱的女子,不堪重负倒在了情郎怀里。他摇摇头,半边脸埋在太子浸满了苦药的前襟,一朵小小的紫苑在耳后盛开着:「那不行,我得跟着一起回宫去,胆子练一练就出来了……只是小福子想不明白,蝠翼不都是不现于人前的吗?怎么会……」 「莫怕,拂儿莫怕啊,恐怕这是……」见小福子吓成这样,祁谟心疼得不知怎么劝才好,抱着怀里小小的身子一个劲儿地哄,生怕这玉人在自己怀里碎了,「恐怕这是我父皇的旨意,他是急狠了,哪怕蝠翼现身也要将我找出来。这样一来也不算坏事,蝠翼难防,只因他们身在暗处,如今倒是先露了踪迹,只怕是要一驾车一驾车亲自掀开来找了。」 廖晓拂不由地愣住,大难当头,太子不仅不为所动,甚至连眼皮都不乱眨一下,好像给乱了章法的他灌入无穷的胆量:「那这……怎么办?可有应对的法子?」 「见招拆招,总有办法。拂儿说得不错,此地不宜久留,天色一暗咱们就动身。」 子时,马车已在驿站外停靠落脚,车顶的雨水溅起波痕,盪开水雾,顺车檐缓缓流下,如同绵延的水帘。 廖晓拂正在自己的榻上睡着,早已习惯在浓郁的药气里吃住,如同睡在药罐子里。春雨滴滴敲落在车顶上,细如牛毛形似针,当真是潜入深夜润万物于无声中。 故而当车顶有几声轻微的异样响动时,侧卧着的人儿登时从梦中惊醒了。那声音自车顶而来,轻得如同一粒石子在皮子上滚动了几圈儿,却惊得廖晓拂毛髮战慄,更不敢大动,每一次唿气都用尽了全身的气力和胆量。这春雨细密如棉,何时下起来的尚且不清楚,又怎能在车顶弄出动静来呢? 这车顶上,有人,是蝠翼来了。 那取人性命的脚步声犹如在枕边迴响,廖晓拂用手捂住耳朵,像个春日脱壳的蚕蛹蜷了起来,好似头顶悬着的是精明的食人勐兽,寻到机会便要钻上他的床榻,獠牙已卡在了他的咽喉上,伺机而动。 裹在密不透风的毯子里,廖晓拂浑身冒了汗,甚至想往褥子里钻得更深,眼皮都不敢使劲眨一下。那人是何时来的?又是如何上到了车顶?还能避过苏家兵的眼目?一连串的发问在他空荡荡的脑子里迴响着,却不知为何灵光一现,僵死的关节仿佛浸透了温泉水,也跟着活了。 太子呢?太子醒了没有?若是没醒该如何是好?想着,廖晓拂强自定下恐惧的心神,掀起毯子来,在不见月光的幽深极夜中朝屏风那头望,却正对上那双早已睁开的眸子,对上了那道一直未睡、等着安抚他的视线。 原是殿下早已醒了!一直看着自己呢!廖晓拂一时也不知道自己哪里来的胆量,裹着毯子从榻上翻下去,虽摔得他屁股酸疼,却以肘代脚,朝屏风那一面的人一点点爬了过去。 殿下醒着呢,还一直守着自己呢!头顶那声音又响了一下,廖晓拂虽然还怕着,可却不那么慌了,只要殿下在,就总有脱困的法子。 作者有话要说: 其实还是很想写英姿飒爽犹酣战的苏家小姐姐的,就是一写就要占笔墨了,很喜欢那种性格独立又知道自己要什么的女性角色! 至于男人嘛,就让他们谈恋爱去好了,女孩子嘛,可以去征服世界和远方~~~~~ 太子:想起拂儿曾经为了掩人耳目还扮作女儿家,啧啧,真是好看,意犹未尽。 小福子:……其实也不全为了掩人耳目,主要是……有些事不方便。 太子:什么事不方便? 小福子:不扮成女儿家,咱家小解不方便…… 太子:可怜的拂儿……辛苦你了,不过拂儿放心,孤不是那种只想这样那样的禽兽,也是真心心疼拂儿,往后你去小解,孤陪着你去! 小福子:这话……殿下还是先把鼻血擦一擦,才比较有说服力。 第130章 短短几步的距离,肘行其难不亚于翻越了北境一座山脉。散乱一地的染血绷布被廖晓拂拨到了一边,差一点儿就挨上太子的床沿。正是要紧的时候,廖晓拂憋着气不敢吭声,只顾低头前行,忽听头顶一阵勐烈的急喘。 太子,太子他竟咳出了声!这样要紧的时候怎么能有动静呢!廖晓拂不解,愣愣地看着,五脏六腑都纠结成了一团,犹如蛮荒山野中被饿狼盯上的小兽,伏低了身子,一动不动。 「拂儿……咳咳……拂儿……」修长的手指从毯子下头探出来,勾一勾指尖,廖晓拂意识到殿下这是叫他过去。 「少爷!少爷……」一片昏暗之中廖晓拂扑了过去,用身子挡住了太子的脸,好似趴在了这人的身上。车顶上滚石子的动静剎那也停了,必定是蝠翼听见车室里传出了声音,等着万事平静过后再做打算。 廖晓拂被太子这阵突如其来的勐咳吓了一跳,只听这咳声惟妙惟肖,嘶声力竭,任谁听了脑中也会浮现一久病之人卧于病榻上苟喘。心中想着师父曾说蝠翼出手取人性命的场面,廖晓拂挪了挪紧缩的身子,把自己的手放心交给了太子。
第269页 祁谟这几日咳到咽喉涩涩地疼,现下动一口气都觉得嗓子里如同火烧,却不敢贸然把咳声断了,一只手捏着帕子,捂着口鼻奋力勐咳。另一只手将小福子抖着的手接了过来,指腹轻柔地按在这只小手的虎口,等着他缓和下来。 虎口处于安抚性的揉按下,廖晓拂心头勐地一颤,朝他伸出了双臂,是啊,太子都没慌呢,自己慌个什么劲儿。这一年,从宫里拼杀出来,一路随太子杀去北境,气势滂沱战过,腥风血雨走过,阴曹地府熘达了一圈,自己已经不是从前那个任人发落的奴才了,还怕什么呢? 想着,廖晓拂仿佛与太子心有灵犀,实实在在扑到了他的褥子上,害怕的心还在剧烈跳动着,声音却已经完全听不出端倪了:「少爷有事尽管吩咐,可别丢下拂儿啊……少爷啊……拂儿在呢……」 未变过嗓子的音色,一声声凄凄唤着,悲恸真切,痛彻心扉。 祁谟没料到小福子缓得这样快,须臾之间,惊怕的小人儿动起了玲珑心,做出一副被自家少爷夜间咳声吵醒的样子,散着一头鸦发,长而柔的裙角顺着两条腿垂落到榻下去。听小福子唤他唤得悲切,祁谟便知道二人已想到了一处,手腕转动,在他摊开的掌心写下了一个字。 哭。 廖晓拂是个识字的,辩出这字来不由自主地望了一眼太子。近在咫尺的双眸假眯着,依稀还看出这道目光中浓浓的温柔和信任。他神智还未反应过来,身子却先一步听从了太子的吩咐,唿吸一滞,紧接着长吸了一口气,嘶着脆生生的嗓音一下子哭出来声。 「少、少爷啊……少爷可不能丢下拂儿一人走了,这叫我如何与老爷夫人交代……呜呜……少、少爷莫怕,等天亮了咱们就回豫州……拂儿叫家丁快快催马儿跑,咱们明日就回豫州去……」廖晓拂善哭,更善伪哭,开口剎那已经是泫然欲泣,待一句整话说完,泪珠子都淌到唇角了。 哭声中掺杂着无能为力的心碎和恨不能以命换命的悔恨,哪怕祁谟明明知道这是他装的,也不由地心头一疼,想伸手拍拍他的后颈,想伸手擦擦他的泪花。 「少爷这病能治,万万不可灰了心……待回了豫州再请名医,能治……」嘤咛哭泣恰如万语千言哽咽在喉,甚至把太子昏迷时候没哭成的那几场都补回来了,只听廖晓拂哼着嗓子,哭得气开始不顺了:「少爷若是去了,我、我也活不成了……我跟着少爷一起走,我、我也去投胎,去进六道轮迴……转世当个秀丽的好女子,我再、再陪着少爷……」 哭是装腔作势,说到此刻,说出的话已经不是假的了,句句真情实意,听得祁谟刻骨铭心。原来那时候自己沉昏不醒,拂儿竟已经有了追随而去的心思。哪怕那时候自己血流如注,撑着一口气,叫苏青松传话与他,劝他不可再哭,要好好活着,这小东西愣是一句未听进去,自己的主意比天还大。 看来,哪怕重活了一回,拂儿还是与上一世的他一样,铁了心要给自己陪葬。想着祁谟的手背不禁一烫,原是不知不觉中已落满了泪水。看来这顿哭,拂儿是真的憋了很久。 蝠翼潜在马车的顶上,衣衫被雨水打湿,唿吸声与风声同起同落,只要这人不动弹,外人是万万看不出车上藏了个人影。马车里的丫鬟是他从药铺跟上的,皇上下旨,寻不出太子下落人人提头来见,哪怕是现身人前,也不可漏过一人。那丫鬟抓药时曾说自家公子缠绵病榻,他潜行一路,也听见车中剧烈的咳声不断。 可此事事关重大,绝不是听一听就能回去交差的。身下的车室中不断响起急咳和喘气不顺的声音,还有那哭哭啼啼的丫鬟,蝠翼誓不罢休,抖出紧袖中的一枚叶状刀刃,用力划开了车顶的布料,神不知鬼不觉地开了个口子。 浓烈的药气从割裂的缝隙溢出,熏人眉目,呛人口鼻。蝠翼用手遮住鼻子,朝车室里窥视,无光无风,斑驳影绰,依稀看出一形如枯尸的男子陷在棺材样的塌子里,脸色蜡黄,捂着帕子不住地咳嗽。这样子哪怕扔进乱葬岗也不为过了。 而他身上还扑着一个身影,便是白日里见过的丫鬟,哭得双肩不住抖动,一声比一声悽厉,好似今夜她家主子就要命归西天。 只是那男子的五官还未看清。蝠翼仍旧趴在车室上,不死心地等着这家公子把帕子揭下来,不知等了多久,这家短命少爷还没咳到尽头。正当蝠翼从腰间取出短刃,准备将车顶彻底划开,闯进去看个清楚的一刻,那咳嗽的公子发出一声干呕,张了张嘴,揭下帕子的瞬间叫人看清了那一捧猩红的心口血。 「少爷啊!」那个小丫鬟见公子吐了血,哭得堪比天塌地陷。床上那人嘴角满是猩红,帕子握在手中不断颤抖着,如同濒死前迴光返照的抽搐。 这一瞬,车顶的蝠翼如梦初醒,将白日里那丫鬟的话和眼前的对上,眸中斥满了慌张。谁家公子生病了不能在家中医治,非要远远跑出来,还不能上医馆,只能卧在隔绝人世的马车里?低头再瞧车中堆满了染血的布,若真是此人勐咳所致,恐怕这病不仅是治不好的顽疾,更是人人闻言惧怕的恶症! 这家公子患得是痨病! 痨,乃是不治之症,一人患此症能死绝一户!家中若有人不幸患上痨病便会被拉出家门,独立僻院诊治,亲人不可再多接触。不仅如此,凡是病者用过的物件都须一把火烧掉,如同防备瘟症。蝠翼瞬间捂上自己的口鼻,想不到自己竟无意间扒上了痨病将死之人的马车,而这车,明明就是早已给这家少爷备好的衣冠冢!
第270页 廖晓拂这通哭,犹如久年大旱的土地被泄洪冲垮了湖堤,一发不可收拾。嘴里念念叨叨,看似做戏,实则句句皆真。泪水沁过红眼,滑过泪痣,挂在下巴上,连同那日不敢哭的惊惧担忧,最终一同融进了太子的衣裳里。 「少爷……你可、可不能有事,我们……嗝……我们这就回去了……」哭得太狠,一口气在喉管里呛住,来不及反应就打了个嗝。廖晓拂入戏太深,还沉浸在太子撒手人寰的情景里,双肩微抖,脸上挂着莹莹的泪珠。 祁谟自己咬破了舌头,张口一嘴腥甜,刺痛无比,亏他只是将舌尖咬破,混了津液,看似吐了一口心头血,这若是力道拿捏不准,非要将舌头咬断了。「拂儿?咳……」他用手指弹了下小福子的脸蛋,把那缕泪水沾湿的鬓髮扶去耳后,「好了,莫哭……那人已走远了,不哭了,不哭了……给孤瞧一瞧。」 「真、真走了……嗝……真走了吗?」廖晓拂尽力平復着唿吸,遏制着自己要随太子而去的决志,就好像真的看见那人一撒手把自己扔下了,偌大的太子殿里就剩空荡荡的雪佛立着,而自己站在冰天雪地里怆然失措。 祁谟是习武之人,耳力比小福子好使。自那人跃上车顶的一刻,车身只缥缈地晃了一下他就醒了, 自然也听得出那人是何时跃下逃离的。 沾了痨病之人的东西,可不是得用逃的么,恐怕那人回去交差都不敢直报这车中的少爷患得痨病,否则必定会被扔进无人之处,兴许直接被主公结果了,放一把火烧得干干净净,尸骨无存。 「走了有一刻了,拂儿莫要再哭了……咳,当心哭坏了双眼,快叫孤看看。」祁谟心肠都被哭软了,不捨得再说一句狠话,也是等那人的足音彻底消失了才起身,迫不及待地捧起那张哭花的小脸,急急问道:「是孤不好,叫你哭成了这样……咳咳……不哭了,不哭了,快把脸擦一擦,莫怕。」这嗓子咳得时候久了,就真的哑了,说上两句便停下,咳一咳才能继续。 藏龙卧虎,不单单是指英杰辈出,更有身处险恶之境地时,哪怕云霄之巅的龙与深山之涧的虎也需放低尊贵的身份,将不占上风的势头避一避。相比他四哥在一口凉井里蓄力,祁谟更是懂得何为审时度势,这世间的险恶,这皇宫的阴龊,都不是以一力硬拼能赢过的。微不足道的苦,他死过了一回自然吃得下,却不想八千岁的哭声早与自己有了魂结,再听上一回,肝胆俱裂。 「拂儿莫要再哭了,是孤错了……孤不该叫你跟着一起殚精竭虑受怕,是孤的错。」病榻上杂乱无章,药渍遍布全身,白芥子的药气沖天辛辣。他将人按在怀中,久久不敢动,手掌一次又一次从小福子的背后抚过,直到抽噎声渐渐小。 「再哭怕是要将双目哭累了,往后也不准你使诈假哭,听了……心里头难受,堪比刀割。」祁谟哭笑不得,专心为小福子揉肩,怕他哭这一场用尽了力气。 廖晓拂唇面哭得惨白,眼皮子都要睁不开了,却怕一转眼将这太子弄丢了似的,将腰又搂紧了些,蹭过去断断续续地问起来:「少爷,那人是真的、嗝……真的走了?」 「走了,最起码几日之内不会再来了。」小福子不抬头,他便强势地将那张脸扳起来,一看,果真是哭花了,薄薄的眼皮被热泪蒸得粉透透的,再哭就要肿了。 「那就好……殿下真是,嗝……英明神武……嗝……殿下英明,嗝……」哭得太厉害,喘得也急,现下说话的力气也不多了,廖晓拂便勐地打起了哭嗝。 作者有话要说: 豆酱又查了资料,痨病就是肺结核,在抗生素没有发现的时候,死亡率相当的高,并且传染性很强。感谢抗生素的发现者,造福人类! 咬破了舌头的太子:哭在你身,疼在我心,往后孤必定不会再叫拂儿落泪!信我! 时光荏苒岁月如梭,一年后 面色红润有光泽的太子:昨夜拂儿哭得真好听……今天再来一回…… 第131章 车室里一片静谧,只剩下廖晓拂有一搭无一搭的嗝声,小鸟儿似的,萦绕在耳畔。什么叫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祁谟今夜深有体会。 「拂儿不哭了啊,孤在这里,孤绝不再撒手将你丢下……待大局定下,孤便叫你过上无忧无虑的快活日子,再不风餐露宿,日夜奔波……再等孤一阵子,莫怕。」 廖晓拂耳根传来温热,是太子的手。 「殿下不用劝,嗝,我自小就有这个,嗝,这个毛病,一哭就容易剎不住,才不是吓的,嗝……」 「不用憋着,若是拂儿想哭,哭出来就是。人常言泪痣是这人自娘胎里欠下的一把水,遂而不哭则已,哭便泪不止。眼睛要是疼了就闭上歇歇,莫怕,苏家的男儿想必都在各自马车中警醒着,守着你呢。」祁谟顿了顿,掌心将那脸上的湿意抹干,指腹与小福子的眼皮轻触,竟是已经哭烫了。 诶,这该如何是好,自己惹哭的人,自己拿命也得劝好。封上的扇窗隔绝了月光,却拦不住疏密的细雨声,没一会儿脚步声四起,苏家男儿早已伏在暗处,等候了多时。 「少爷可有大碍?」跑在首位的男儿低声请道,足音甚轻,是个潜伏好手。 「无碍,明日请人来修葺车顶破口即可,这雨不停,便该漏雨水了。」祁谟怀里护着一个人,施令有条不紊。廖晓拂恍然大悟,原来殿下早就知会了苏家兵夜守,那方才自己一堆儿女情长的羞羞话,岂不全叫那些个大哥听了个通透?耐不住耻意,廖晓拂的身子僵着,朝太子怀里钻了一钻。
第271页 祁谟双臂像抱着个扑腾的活鱼儿,只能搂得更紧,猜出机灵的人儿必定是害羞了,便吩咐车外的男儿退下歇息,在那雪白的颈侧轻道:「好了,孤将他们都遣走了,拂儿把脸露一露吧,刚哭了一气,别再憋着了。」 岂料廖晓拂抬起小拳来就是一下,力气不大却饱含着十成的脾气,正巧打在太子肩头:「什么不碍事的,殿下早早布置好了人手,嗝,还偏要咱家装哭,哭了好一阵,嗝……现下、现下谁人都知道我是个爱哭的,还要去投胎当女儿家,这还怎么见人……嗝……偏偏还打起嗝来,这不就……嗝,不就更没脸了。」 从前只知史书写道帝王君心似铁,如今祁谟只知那是人还未到动情处。帝王将相动心,照样是个凡人之躯。先是被这人哭得痛彻心扉,后又被这几句软软的话戳了心窝,祁谟揉着小福子的肩骨,一句接着一句地赔着不是。 原也不是真动气,廖晓拂像个小虾米被太子捧在了腿上,几句就没了脾气,只得揉着眼睛问道:「原是殿下早早布好了人手,真是先见之明,嗝,可是方才那人上车顶窥视时为何不出手呢?」 「御龙尚能于深江潜行,孤又何必打草惊蛇呢?」祁谟拿过榻边上的石碗,润了一口唇舌,腥甜的血顺流入腹,「白日你说见着些没见过的生面孔,孤熟知蝠翼的行事作风,能叫你看出来必定是盯住你了。那些人办事极有规矩,孤猜那人先是对你起了疑心,而后跟上沿途留下记号,再悄悄跟住了咱们的马车。」 「跟住了咱们的……马车?怎么会?我一路上也是小心谨慎着,嗝,不曾见后头有人。」廖晓拂大惊失色,打了个嗝,慌忙要起身,被太子按住,「诶呀,蝠翼行踪不定,嗝,又怎能是奴才看得见的……」 祁谟点了点头,极尽宠爱地拍拍小福子单薄的后背,怕他受惊呛气:「是了,拂儿再小心又如何能与蝠翼较量。若孤今夜叫苏家兵直接将人拿下,这人到时候不回,他主公必定猜出是折在了太子手中,天未亮便能顺着此人沿路留下的记号将咱们的马车追上。遂而只叫他们在马车中留神,不到万不得已,绝不可出手。那人今夜回去復命,若回过神来,再穷追不捨也需十日之多,到时候咱们已经近了胤城……拂儿?拂儿可是累了?来,孤扶你躺下吧。」 廖晓拂刚从蝠翼眼下躲过一招,又怎么会累,只是眼皮哭得沉重,酸涩涩地挣不开。太子话音刚落,他便觉出身子被放平了,背向车壁,面向太子胸口,被严严实实护了起来。 「不累,就是眼睁不开。」一头髮丝铺散开,扇样满在小榻上,「听殿下这么说,是不是这十日的应对法子已经想好了?殿下放心,经过今夜之事,嗝,奴才的胆量也练出来了,以后再有这事也不怕了,嗝。」 「孤自然有应对,双龙还能戏珠呢。但那些都是孤来操心的事,你这小东西,眼睛都肿高了,快闭上歇一歇,不然明日就没有丫鬟伺候少爷了。」祁谟温声劝道,真想叫人取冰帕子来给小福子敷敷双目,无奈不在宫里,只能用自己的手掌轻抚其上。廖晓拂躺得舒服,也哭睏倦了,没有应声,乖巧地低低哼了一声,脸便埋进太子胸怀里沉沉睡去了。 次日申时,凤鸾宫中一片跪拜,恭迎圣上。 元帝两道眉间隐约可见淡淡的焦虑,乃是多夜不曾睡熟所致。八百里加急的匣子一日日送进养心殿,蝠翼的人手一增再增,可太子却如蛟龙入海,瞬息间深潜万丈,竟寻不出蛛丝马迹来。 天狼耀青光,月入太微恆。将星气散,双龙戏珠。这星象就是他命定中的批文,挥之不去,日夜梦魇般撕扯着皇上的心智。龙座对一个帝王而言是至高无上的权力,更是万里河山的枷锁,一朝登顶,万人之上,便不能忍受一星半点的背叛与忤逆。 这皇位,是如何踩着皇弟的骨血爬上来,元帝心如明镜。这偌大的皇宫,每一块金砖之下压住的都是皇子相争的输家。同为真龙之后,胜为王,败者寇,手足之情在皇权面前轻如鹅毛。他那最小的皇弟自小深得父皇喜爱,不仅聪慧机敏,开蒙更是比他早二年,有着过目不忘的本事。其母乃是皇贵妃,母家也不次于如今的皇太后。 当年太子之位高悬,诸事未定,年幼的皇弟涉世未深,不设心防,时常缠着他这位皇兄去猎场骑射,万事皆与他说。然而皇弟的天真烂漫生在帝王家便是死穴,再是兄弟交心,还不是叫他亲手陷害,被太上皇厌恶,禁足至疯癫都不曾见过父皇母妃。 双龙之局一日不破,他便一日寝食难安。当年两条幼龙只拔去了一条,如今活下来的这一条已成气候,不早日剷除,迟早会养成大患。而安婕妤腹中这一胎,已被数位德高望重的御医脉出是个男婴,正好是天之所赐的龙子。 只要这胎平安降世,他便有理由废长立幼,届时就算太子杀回胤城也不中用了。没有这道继位的圣旨,祁谟只是五皇子,他若敢逼宫便是乱臣贼子,哪怕登上了龙位也是篡位而成,臣子不服,民心则不顺。 故而他不敢。 只待这一胎降世,一切则尘埃落定。 「皇上在想何事?想的……都出神了。」皇后伸手将一盏八宝蜂窝血燕羹端给了正在榻上养胎的婕妤,汤羹蜜色浓稠,甜香润肺,看了叫人胃口大开,「妹妹尝尝这个,每日一碗可安神,你这肚子快要足月,正是要紧的时候呢。看着你的身子一日日重起来,本宫就想起当年自己身怀龙子的时候,身子蠢笨,躺下连翻身都费劲,起身都要两位嬷嬷搀扶。妹妹这一胎的胎象好,可谓母子连心,肚子里的懂事,怕你吃苦呢。」
第272页 皇上不喜太子,故而也不愿皇后提起当年之事,便转身嘱咐起安氏来:「龙胎的月份大了,总躺着也不好。朕国事繁忙,时常脱不开身来,你养在皇后这里,朕很放心。」 安婕妤忙笑着道:「回皇上,皇后娘娘凤仪天下,这处样样皆是好的,对臣妾更是精心照料,自打来了娘娘这里,臣妾连一指头都没动过,是真心将臣妾当作妹妹看待。每日的膳食更是用心百倍,从未吃坏过肚子。」 正说着,副殿候着的幕得贵有事通报,碍于安婕妤还在卧榻之上,只走到屏风外头就站住了:「禀圣上,贵妃娘娘来了。」 「让她上前吧,昨日武贵妃给了朕一块上好的玉坠,说是大皇子命人寻遍胤城得来的佳品,又请匠人雕刻成适于佩戴的尺寸,朕还没来得及赏你呢。」皇上捏了下久久不展的眉头说道,片刻后一窈窕身影上前,莞尔一笑:「给圣上请安,臣妾不知皇上在这儿,便冒冒失失地来看妹妹了。」 皇后上前将人搀起,和颜悦色,好似情同姐妹:「妹妹快起来,这话就说得言重了,你能来看安妹妹,也是这一胎莫大的福分了。」 「嗯,武贵妃有心了,赐座。」元帝沉沉一声,对幕得贵说道,「昨日武贵妃留在御书房里的玉匣可带来了?」 「皇上这话问的,那么宝贝的物件,奴才怎么敢不带上呢?」幕得贵一扫拂尘,命身后跟着的小公双手呈上来,自己再亲手捧上去,「皇上请,奴才斗胆先讨个头喜,贺安婕妤娘娘母子平安。」 「这一子来得金贵,又有皇上龙气庇护,自然是能母子平安。」武贵妃倒是先开了口,眼神凝在了那眼熟的玉匣上。只有她最是清楚这里头有什么古怪。人常言玉石玉石,可玉与石的差异不仅在于美观,更在于玉乃是活的,而石是死物。将玉置于水中数日,便能看到无数晶莹气泡覆于其上,而石则无。可见玉体的灵性可通气,从外物吸足养分,一损俱损,一荣俱荣,这便是玉养人、人养玉的由来。 极寒之药浸泡足足七日,吸足了药气,那玉狻猊已然变成一块冰魄玉体,虽触手温凉,可却无时无刻不发散着寒气。这样的东西若是叫安婕妤贴身佩戴在身上,那她肚子里的皇子便会被玉体所带的寒毒侵体,胎气郁结,母子平安这话恐怕说得为时尚早了呢。 「这玉石,是顾儿命人挑选的?」皇上冷冷一笑,近来忙于防备太子,又要算计这一胎的安危,竟忽略了武贵妃的儿子,「大皇子有心了。」 「诶,那孩子是个不会说话的,只会闷声做事。苏婕妤为皇上添了一位娇贵的公主,顾儿便总往臣妾宫中跑,看那小了二十岁的妹妹怎样都好,并时时嘱咐奶娘不可疏忽,拿足了长兄的风范。如今安妹妹又要再给他添一位幼弟,那孩子也不言语,谁人都不曾知会,虽不得出宫,却正巧撞上了赵太师今年的门生廖大人。廖大人办事稳重,顾儿才放心将寻宝这事託付于他,这不,翻遍了胤城才找来这么一块玉籽,雕成祥兽,算是给小皇子提前一份平安礼。安妹妹好静,而小皇子恐怕心性随皇上多些,想要急急出来给大昭添喜,兴许越是足月就越在娘亲肚子里翻跟头。」 提起腹中的孩儿,安婕妤垂眸轻笑,右掌抚在高高的肚子上,眉目中尽是欢喜:「有劳大皇子和贵妃娘娘惦记,这孩子……兴许是真真不随臣妾的性子,经常在肚子里施展拳脚,昨夜还将臣妾生生踢醒了一回,是个性子活泼好动的。」 武贵妃心中一动,髮钗的流苏宝石正巧缀在耳畔,笑得摇曳生姿:「这就是了,当年臣妾怀顾儿的时候也是同样,一点都不安生。人常言玉能安神,那时候皇儿在肚子里不安,我便用一柄玉如意贴在腹上,慢慢滑动,别说这法子当真有效,每日下来便能睡个整觉。」武贵妃笑颜如花,看着安婕妤高高的肚子,却恨不得亲手将这不该来的龙子打下去。那玉狻猊若拿来每日贴腹滑动,不出十日,安婕妤必定要落胎了。 到时候就算皇上龙颜大怒,下旨彻查此事,这玉石从头到尾都是在廖大人手中制成的,这位小状元刚入朝堂,还未来得及集结羽翼,她与大皇子若推脱说对此事毫不知情,恐怕没有一人敢替他辩解一句。 一石二鸟,一举两得。 「祥兽?赵太师今年的门生朕记得年岁不大,少年英杰却敢殿试一举夺魁,令众臣记忆犹新,刮目相看。想不到他竟愿帮大皇子这个忙……幕得贵,将那玉坠呈上来给朕看看。」 幕得贵听了赶忙将玉匣捧上去,小心翼翼揭了玉匣的盖,一看,呦,真是难得的好玉料,连他都不曾见识过。 「这玉雕的乃是狻猊,龙之九子其中一位,好腾云驾雾,且性子温和……」武贵妃见皇上面色有异,生怕被识出破绽来,端起手刚欲解释,只见皇上将玉坠置于光下仔细打量,久不吭声。 「皇上,这玉……如何?」武贵妃惴惴问道,蔻丹绞着手帕,掌心冷汗暗出。 「顾儿有心了,的确是有心了,看来他是真看重这个未出世的皇弟。」皇上转怒为笑,众人的目光也随着皇上的话凝在了那块玉坠上,被冰魄的光泽吸引,只听皇上反问道:「这哪里就是狻猊了?你们正大双目好好瞧瞧,这究竟是个什么祥兽?」 作者有话要说: 在这里先和大家请假五天,豆豆的同人稿子要交,这里暂停更新五天,或许六天,很快就会回来!!!
第273页 故事马上进入最后的高.潮,各对cp也有相对应的结局,希望大家不要放弃我啊啊啊啊啊!!!!!等我五天,我回来继续给大家讲故事!!!一言为定哦!!!! 小福福:五天之后再见,一言为定哦!嗝…… 第132章 皇上将掌心的玉坠又亮给嫔妃们端详,问道:「你们可看出这祥兽的奥妙来?」 武贵妃心中隐有不安,瞥了一眼,捂着朱唇玉口笑道:「顾儿说了,这是狻猊,龙之六子。」 「那是顾儿不敢与你说实话罢了。」皇上龙颜一展,皱了数日的眉头微微松乏些了,拇指在玉体上轻滑:「朕曾于太上皇的藏书阁中依次见过龙九子的画像,曾与太上皇畅谈,记忆犹新。这玉坠雕工甚佳,巧夺天工,纹理依玉势而下,可这祥兽却不是龙六子狻猊,而是麒麟。」 「什么?这……竟是麒麟?」皇后先是一愣,左右各盼两眼,眼波中惊喜流转,转笑道:「麒麟好啊,大皇子这是有心了!上天感念父慈子孝,皇儿必定是与圣上一样的心思,才特以此宝来贺父皇再得一麟儿,不愧是妹妹的孩儿,比谟儿识大体,敬孝道。」 「皇后娘娘过誉了,顾儿那孩子……欸,真是自有主意,随了皇上的性子了。」武贵妃耳畔的流苏微微晃晃,不安先是转惊,惊后又在心中暗嘆不妙,就连抿嘴角的弯弧都僵硬一剎。狻猊乃是龙六子,意喻安婕妤这一胎随祥和而来,是真龙之后。可这麒麟就不能送了,麒麟那是瑞兽,凡麒麟出没降生必有祥瑞,杰出的孩儿才被父辈称作麟儿。 再有,麟,凤,龟,龙,可称之为四灵,上天入地,驾驭风火□□,这麒麟并不是龙子啊,乃是与真龙地位同等的瑞兽! 「这祥兽臣妾见得也多,大体都长着一个样子,哪里就分得清狻猊和麒麟了……还是皇上英明,这麒麟坠子可不能乱赠的,该不会是……该不会是那些匠人眼拙雕得过像了?臣妾怎么就……看不出来呢?」武贵妃自然不肯死心,凤眼半挑着,遮起团花绣绵的袖子看向了皇上,「臣妾恭听皇上赐教,也算是开开眼界。」 玉坠玲珑一体,又是大皇子所赠,更是雕了个狻猊,皇上本就多疑,拿在手中必定要仔细端详了,遂而一眼将这祥兽看破,摆手回道:「别说是你,就是皇后也未必看得出祥瑞之分。麒麟乃是神鹿之身,蹄有四趾,而狻猊形为雄狮,前爪五趾,后爪为四趾。你们再看,这玉坠上雕得究竟是不是狻猊?」 武贵妃规矩地探起前身一看究竟,那玉坠上的兽类活灵活现,两爪抱一梅花镂空万福球,纹理华贵纷乱,可眨眨眼再细细往下看,数着前爪的趾数,身着华服的身子勐然一沉,直直地坐回了原处。这哪里是狻猊,哪里是龙子,这……这所雕之物根本就是麒麟瑞兽,四灵之一。 「皇上恕罪!」登时,武贵妃起来下跪,「顾儿一向恪守本分,自然不会将麒麟坠子赠与婕妤安胎,如此大逆不道之事必定隐有内情!必定……必定是那些匠人受歹人之託来离间皇上与大皇子的父子恩情!还请皇上明察,万万不要错怪了孩儿!」 皇后见武贵妃求得恳切,自己身为东宫之首,怎样也要做一做嫡母的慈爱样子。这事本是件喜事,可怪就怪在元帝生性多疑,怎知就不会想歪去别处,降一个目无父皇意有所指的罪名给大皇子。谁知她刚起身准备跪拜,却见皇上示意幕公公上前将娘娘搀扶而起,面上并非有怪罪之意。 「起来吧,安婕妤腹中尚有龙子,听不得血腥煞气之事。又怎可让他还未降世就背负一条人命?想来顾儿也是好意,但愿这孩子不负众望,批详戴瑞,携麒麟紫气而来,护大昭之安。」话毕,皇上亲手把玉坠置在安婕妤的腹上,正色道:「既然贵妃说玉能安胎养神,这就收下。大皇子关爱幼弟,实有兄长之威仪,重赏。」 廖晓拂一手握着一只滚烫的圆鸡蛋,闭着眼,试探性地往眼皮上敷。鸡蛋壳剥了去,白嫩嫩的蛋白被手指捏出几个小坑来,祁谟站在他身后边,持一把木梳将这头软发细丝疏通,自上而下,像模像样的。 「若真是如少爷说的,大皇……大少爷他送了个麒麟坠子给小少爷,那老爷岂不是要动怒了?这事若怪罪下来,连大少爷的娘亲也要受牵连,是个一箭双鵰的好法子。少爷果然英明神武,能以旁人不懂的关窍来设局。」廖晓拂敷着眼皮说道,前日哭得泪水太多,一时伤了眼,今日起来就酸酸的,涨得难受了。只怪自己一时忍不住,越哭越动情,除了自讨苦吃还害得太子跟着自己着急。若不是殿下顾忌后有蝠翼,不可大动干戈,今早就直接叫苏家兵去镇子里寻郎中进帐给他医治双目了。 好在只是肿了些,廖晓拂敷着热烫热烫的鸡蛋,酸胀的感觉也一丝丝消退。自从太子发誓凡事与他坦诚相见就不再瞒着他了,方才梳头髮的时候就将胤城里的事全数说给他听。只不过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如此缜密刁钻的法子需要步步算尽天机,若一步踏错就万劫不復了。 「这就英明了?还差得远呢。只不过……此法并非一箭双鵰,而是专为我那大哥设的局。」祁谟抓了一缕细丝,他曾经见过母后身边的大丫鬟如何为皇后绾髮,便也效仿此法替小福子梳髻。只是手中柔丝太过顺滑,又软,本就学了个二成功力,自然梳不成样子。
第274页 「还差得远?」廖晓拂眼皮上贴着两颗蛋,勐然抬头问起来,十分滑稽,「莫非……少爷并不是想叫老爷怒火迁怒?坠子还有别的用处?」 「拂儿冰雪聪明,自然一点就透。你想想,安娘娘肚子里这一胎是你家老爷极为看重的,先有将星之天象,后有麟儿玉坠相称,他哪儿敢叫孩儿还未降于人世,就先沾染了人命过错?哪怕他心里再有不快也要吞下这口气。如今你家老爷正值壮年好景呢,忤逆孩儿就将四灵之首的坠子送给幼子了,你猜他这心里能好受得了?」 若不是今日给拂儿捋发,祁谟还不知自己竟如此手笨,用枪用剑皆可不差分毫,可却对这绕指柔拿不好力道。用七分力怕将拂儿扯痛了,用三分力又把髮丝弄散了,干脆放手不干了,只从旁边的花草里挑出几颗蒲公英来,捏去多余小叶只取嫩黄顶花,悄悄地给小福子的耳畔增添了几星色彩来。 「欸,这花好,拂儿五官柔美,肤色又与这花相称。等明年娘亲那里的西府海棠盛开,我亲自带着你去讨一篮子来,也不做什么棠花酿了,全给拂儿戴上。」说着祁谟左右观赏起来,想像着九千岁簪花之盛景,意犹未尽。 顶着两只熟鸡蛋的小福子自然不知太子早已心猿意马,闭着眼,忍不住嗔道:「哪儿有……有男儿簪花的,少爷又取闹我了,那样好的花,给玉儿姐姐戴上才好……方才少爷问了,我又在心里过了一遍,恐怕这坠子送出去,不仅老爷暗生不快,武娘娘惊惧不安,更要紧的是大少爷那边怕是要起大波澜。正所谓……摔下马来不知是福是祸,这回大少爷宁愿被老爷责怪,也不愿这坠子送到安娘娘手中呢。」 「那叫塞翁失马焉知非福。」祁谟在旁边无事可做,遂而取了个点心匣子出来。里头盛着的是拂儿几日前去镇子里买回来的松子酥,还包着透亮油纸三四层,一层一层揭开来油香扑鼻,松子被蜜糖沾在面团上,粒粒吸饱了油,饱满圆润。 「拂儿尝尝。」祁谟不急着解说,反而用手剥下一粒来,贴在小福子的唇珠上。廖晓拂本能探出小舌一卷,松子入口,美滋滋尝出了好滋味。「唔……这点心好吃,少爷也尝尝。若是吃着好,往后回了府上叫婆婆学着做一回。只是松子不易克化,少爷还是得……多嚼几口再咽。」 「你就当是替少爷试菜,好吃就多吃,莫要操心我。」祁谟也是心口不一,嘴上教训,心中受用得很。这话王过福曾于每日膳食前谆谆教导过,幼时自己急于练剑,饭食粗粗入口,母后也劝诫过要细嚼慢咽,他都当做耳旁风了。可到底自己还是折在了这人手里,廖公公一言既出堪比天大,往后必定是圣旨一般。 廖晓拂又被餵了几口,尝出甜来,敷着鸡蛋、哈着小口等喂,吃得嘴边油花花的。只听太子说道:「你家老爷若将麒麟玉坠真给了还未出世的孩儿,恐怕看在大哥眼中,就是幼子要承父业。这还没见过面的幼弟必定是被器重,定要赶在他前头继承家业了。」 「恐怕这才是麒麟玉坠的真正用处,叫大少爷对老爷心生不满。」廖晓拂咂咂嘴道,手擀着鸡蛋在眼皮上滚动。 「是了,你家老爷如此大费周章寻我,想必大哥早已动了歪念头。我只不过再推他一把罢了,坐实了他心里所想的而已。他本性多疑,疑心生暗鬼,谁知道这鬼在心中久了能憋出什么恨来。」祁谟见小福子爱吃松子,就把松子酥上的坚果摘了全餵给他,自己咬了个面团尝尝。 廖晓拂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忽地睁开眼来,问道:「少爷方才说,这玉坠子是大少爷找人满城寻来的,那人又听从了四少爷的吩咐,特特请人雕制为麒麟,故意称其狻猊。如此兇险之事,想必瞒不住大少爷,待东窗事发,那人岂不是……凶多吉少了?」 作者有话要说: 豆豆回来啦!!!大家有没有乖乖等我!!!谢谢每一位等待我的小可爱们!!!明天起我们恢復更新,我继续给你们好好讲故事! 第133章 祁谟被问住了,面露难色,就连剥松子的手都不动一下。廖晓拂看太子支吾不语,一下子更急了,起身一挣:「少爷可否与四少爷商量好将那人送出胤城、远远安置了?大少爷心狠歹毒,有仇必报,遭此一计指不定要怎样泄愤,到时候这人若落在他手中了,岂非是羔羊入了狼口?」 「拂儿,这……」并非祁谟有意对小福子有所隐瞒,而是他也被四哥蒙在鼓中。四皇子动手行事从不顾忌他人性命,他早已想好了,自己并非是真太子,凡事不需什么光明磊落,更无需搏什么好名声,只需稳住大局即可。更何况这廖玉林是何人?四皇子可记得清清楚楚,那日五弟在凉井下是如何拼死护着身边的小太监。若是叫五弟知道自己不顾小太监家兄的死活,将人引去大皇子身边差事了,太子那个性子,必定是将此计回绝,一不愿有人无辜丧命,二不愿伤着小太监的家人。毕竟,自四皇子设局起,他就没想过保廖玉林能全身而退。这条路兇险,总有人要填进命去。 遂而太子只知道廖玉林入朝了,却不知他就是四哥安排的那人。 「少爷……莫非也没想过替那人留出后路来?」廖晓拂试着猜问起来。他不曾上过朝堂,想不出步步为营、水深火热的金銮殿里是如何兇险,但却早早见过身边的小公无缘无故有去无回。白日里好好地从钟鼓司走出去,夜里就叫人蒙着白布抬回来。见得次数多了,心肠也随之变硬,遇事先求自保,这才是廖晓拂的一贯作风。
第275页 「不瞒着你,我几次三番询问四哥那人的身份,他却闭口不提。如今他在明,我在暗,各自拿捏着彼此的性命,彼此也不得不防备着。他既下定心思不与我说,再问也是徒劳,只盼四哥他能动一动善念,别叫那人走投无路。」祁谟劝着,心里也明白,小福子九岁入宫,生离死别之事见得未必比他少,若只凭着一股善心早将命赔付了。可这不经意间流露出的不忍,看在祁谟眼里,就是玉玺上的那条裂纹。那是祖先传下来的定国宝玺,通体翠绿,盘龙的鳞上兀自裂有一条青色细纹。看似格格不入,将好好一块玉石雕废了,留下如此扎眼的瑕疵,实乃祖先有意而为之。 以此警示后辈凡事不可做绝,人皆无完人,事既无全事。只是这个道理,他懂得,小福子也懂得,就是不知四哥肯不肯懂了。 两日后,胤城。 廖玉林的轿子刚落在太师府别院的偏门外头,里面的人就亟不可待掀了帘。这回是真走得急,连往日从不缺少的赏银都没顾得给。轿夫只看钻出的人影像那惊蛰催百谷的翠鸟,剎那间钻进了院门。 一入了里室,廖玉林的身子便再强撑不住,踉跄一下险些跌了跟头。情急之下他伸手扶稳了柜角,晃动后柜上摆设齐整的书卷也跌下了一半,凌乱撒开了几尺方的砖石。可这一摔来得突然,廖玉林还是将胯骨磕到了书案的稜角上,尖锐的酸疼随之而来。 「唔!」廖玉林低头将闷声憋回了胸口,捂住磕疼的胯骨尖,只觉得自己此刻最是狼狈不堪。却不想上天总有花样百出的法子来整治他,最不想见人的时候,偏偏还是叫那人瞧见了。 「呦,玉公子这是作甚啊?为何一下朝就给小生行大礼?这可受不起,快快请起,快快请起啊。」武乐贤吊在屋檐多时了,翻了个筋斗就熘进了内室,正巧撞上这幕好戏。 廖玉林一向自视甚高,更是不愿在阿斐面前丢了面子,起身站得笔直,掸掸官服的袖口,无事人一般走到净手的盆子前面,将自己这双执笔多年的手好好洗一洗。 「你怎么又闯进来了?莫非寻柳居的恩客都被隔壁花娘抢了,没生意做了?」他背着那人,声音中没什么好脾气。武乐贤呢,反而就爱看他虚张声势的架势,读书之人总拿腔拿调的,自己晃着身子往榻上一倒,也不介意腰上别着的短刃露出来。 「小生的恩客都敢抢?也不怕自己无福消受。」武乐贤轻蔑笑谈,犹如置身风月,却不想手肘的血渍蹭了几痕,明晃晃殷在了状元郎的枕边,「只是听说今日胤城多事端,风声紧,玉籽铺里头死了人,虽不打紧,小生也特来看看玉公子可还安好。」 「什么?你说死了人?」廖玉林正拿那帕子来回擦净双手,原本心里是盘算着如何将这人快快遣走,离得远些,才不要叫这人瞧见自己这副鬼样子。可阿斐不说则已,说出来的话就是寒冬惊雷,他自小就是个读书的,从未经歷过杀生之事,更是不懂这一条好端端的人命到了这些人的口中怎么会如此低贱,一剎将身子转过来怒斥道,「怎么会不打紧了?是那家掌柜还是小童?」 武乐贤身轻如燕,一发力便从榻上起身,几步就到了眼前,虎口卡住了廖玉林的下巴,将他的脸掰偏了过去:「诶?玉公子这脸……怎么叫人给打花了?」 两颊均叫人打得通红,分明还落着指头印子,武乐贤不由地捏紧了手指,怒气却冷不丁从指缝里泄出来。「大皇子今日动怒了?这是叫人掌玉公子的嘴了吧?小生说什么来着,玉公子自视甚高,就是不肯收手。你说入朝要寻靠山才寻上了大皇子,我姑且信你。早知那玉坠子能惹出这样多的事端来,还不如叫穆小公子踏踏实实雕个玉钗戴在小生发间!」 到了这时候,廖玉林还觉得脸上不好看,抬起官袖来紧着遮面,往后躲着:「我的事,自然与你无关,算自作自受也好,都与你无关……你先说玉籽铺里究竟死了何人?」身子往后躲避,语气却仍旧逼人,叫武乐贤看得恨极了,松手将人一推。 「玉公子真想知道?呵,你这一块麒麟坠子送出去可痛快,闹得胤城风雨忽变。宫里有主子不悦,又无法把气撒在面子上,自然是叫宫外的人来出气。那玉籽如何来的,怎样来的,都要一一讯问仔细了,问过了,自然是不留活口。」 廖玉林又是一个没站稳,险些把盆子打翻了。说心底不惧怕那是假的,今日下朝见识了大皇子的怒火,就算早有准备可双脚还是软着呢。但四皇子要他办好的事,他不能不做,如今大皇子盛怒直冲九天,在轿子里赏了几个耳光都是下手轻的。 廖玉林明白,大皇子若想要他的人头,他今夜就该鬼神不知地暴毙了。四皇子也并未画出后路来,是生是死都在自己手里。遂而他才会一口咬定自己尚不知情,激怒了龙子,才被掌了嘴。 不光咬死自己不知内情,廖玉林还按照四皇子吩咐,将这事都推到了皇上身上。一口一个喊冤,说自己明明只叫人雕个狻猊,那日大殿下也亲眼见着了,怎么在养心殿留了一夜就成了麒麟了?想必这事保不齐就是皇上有意而为之。 父皇格外看重这胎,大皇子早已怨恨在心了,再加上他本性多疑阴毒,也不是没往这处想过。可是他也不是傻的,若这麒麟是廖玉林所为,那必定是听从太师府吩咐加害于己,几番思虑,不管这玉是如何成就的,只看结局,父皇到底是赏给了安婕妤。
第276页 这他若是还看不明白,那活该死在龙位下的丹陛之上了。若再往深处想,父皇连夜命匠人赶至,将狻猊的钩爪磕去一趾,也绝不是毫无可能。遂而不管这玉是谁的主意,父皇废长立幼的势头是百官进谏也拦不住了。 廖玉林殊不知自己逃过了一死,只因那时他身在宫里,若弄死了个朝廷命官如同惹祸上身,大皇子才不会在这个节骨眼上办这等蠢事。皇子争斗自来残酷,皆是从娘胎就开始的,打了廖玉林哪里能解心头之气,大皇子一声令下,武相府上养着的刺客就闲不住了。祸及殃鱼,凡是与这玉坠有过牵连的人都逃不开一劫。 「不留活口?莫非……莫非是都死了?」廖玉林拽住了阿斐的袖子,扑上去问。 「玉公子说呢?」武乐贤看不得他脸上的印子,被人掌了嘴还看不清局势,歪着头笑问,「宫里的人要撒邪火,小生还能拦着不成?要怪,就怪玉公子惹了不能惹的大人,闯了不能闯的祸。」 这不拽还好,一拽触手湿凉,廖玉林勐然将手收回,掌心却已斑斑血迹,好似无声埋怨起他来,这几条人命都是折在这双手里。 「怎么?怕了?现下害怕还不算晚,给宫里的大人办事,有去无回是迟早的。你我都如蜉蝣,晨起夕灭,若玉公子怕了,就趁早收手。莫要等到……」武乐贤的话点到为止,他自小就是武相暗养的刺客,如果廖玉林执意如此,那他来收小状元的命便是迟早之事。只是一向爱惜翎羽的小孔雀叫人掌嘴,武乐贤怎么想怎么恼,恼他不知天高地厚非要送死,恼他平日里话说重了都忍不下的性子,这时候指不定怎么不好受呢。 「擦把脸,脸都叫人打花了,哪里有个状元该有的好样子。」武乐贤随手将盆子旁的丝帕扔过去,那人却没有接,干净的丝帕随即掉在了脚边,「啧!怎么玉公子还闹性子啊?挨打了还不知道收敛,你这身官服,当真比命还重要?」 廖玉林不言不语蹲了下来,把那丝帕抓起来,一根指头一根指头地擦着。他爱干净,手上沾了墨都要擦,头一回沾了血,觉得那比胭脂暗些的血水怎样擦都擦不下去似的,黑乌乌地黏进了掌纹里。 「自然重要,为荣华,为仕途,为我前程锦绣。」廖玉林应道,说完将丝帕扔进盆子里,染红了那干净的水。话说一半藏一半,武乐贤精于风月场又如何听不出来,他才不信小孔雀为了功名利禄连命都敢舍了。 这只漂亮的孔雀啊,最在意一身翎毛,名誉脸面才是看得最重的。只不过十日之后,武乐贤万万没料到的是,谜底竟叫他肝肠寸断。 而身在小凉庄的四皇子却已蓄力多时了,任由廖依依为自己梳发戴冠。最后他将那柄白玉扇收于腰间,对铜镜中那个与五弟极为相像的人影笑道:「太子,双龙戏珠,该动身了。」 作者有话要说: 昨天,豆豆被母后大人押着买年货去了…… 小福福:诶呀这人可一定不能有事啊!啊,松子~~ 连忙餵松子的太子:往后这种事还是孤自己来办,来,吃松子~~~ 等小福福知道这人就是二哥后 跪搓衣板的太子:拂儿,我真不知道我四哥派的人就是你二哥,但你大哥你二哥都是我哥,孤一定不放过四哥! 自己磕松子的小福福:殿下,你这句话是不是学他大舅他二舅都是他舅? 第134章 江文成挽好腕子上的束带,高系额发,火红色的戎装宛若西下斜阳。正当他转身去拿佩剑时,身后窄窄的房门吱呀一响,未见其人,但闻其声,并探进一只素手,捏了个兰花瓣的样子。 「哎呦,师哥这身好打扮,这是要去哪儿?」陈鸳扶着门框站住了,细细的眼挑挑地看着,像不认识这人一般,把江文成从头打量到脚。 江文成拿剑的身子一僵,顿了顿道:「鸳儿你怎么、怎么醒了?往日不到午时都不起身的。」 「哼,合着咱家还不能起早了?我若不起早,谁知道师哥你是不是打算一声不吭就把我扔下了,自己骑着马逍遥快活去?没良心的。」说着,陈鸳迈进一只脚来,将门磕住,关不上也打不开,半身在里,「说啊,师哥你半夜起身把包袱收拾妥当了,天不亮还换好了戎装,如此英气勃发,是要去会哪家的小娘子?看上谁家姑娘了?」 江文成自小就说不过陈鸳去,自知在嘴上讨不着便宜,老老实实地摇摇头:「鸳儿莫要浑说,什么找哪家的小娘子,这话说出去听不得!」 「怎么听不得了?咱家都是在宫里消去了名册的人,你不说,我不说的,谁人知道咱家是公公?」陈鸳的嗓音细尖尖的,提气顺上几分唱腔,在这偌大的客栈里就像那夏日莲塘里的弯月菱角,绕着弯子勾人。可江文成却不敢叫他再嚷嚷了,上去一把将人的嘴给捂住,再一把拉进房里来。 「鸳儿噤声,不敢浑说!此事有关四殿下,不是师哥故意瞒你……」江文成把陈鸳拉到椅子上,自己也坐了下来,「你先在此处住个半月,莫急,待事办成之后师哥再来接你。」 「江文成!」陈鸳拍案而起,从未对大师哥发这样的火气,甚至直唿其名了,「你真当我陈鸳的眼是摆设看的物件儿了!如今胤城闹得人心惶惶,天色不暗就早早上了门匙,明摆着是宫中有变了。咱家是宫里出来的,没经歷过也听过不少。再说,谁家男儿这时候敢着戎装佩剑,不是叫那御林军当箭靶子了?」
第277页 江文成一时答不上来:「这事……不是,鸳儿你先听师哥一句……」 「不听不听,我今日就和你把话挑明白了。」担心隔墙有耳,陈鸳蹭过来道:「师哥,四殿下不是咱们太子那种善人啊,现下他手里养着私兵,又配太子玉令,想杀胤城一个措手不及也不是不行。可我与师哥情分在,就不能眼看着你替他送死去,这是咱家不干,你也不准干!」 「送死去?」江文成忙将人又拉近了些,摇摇头,语气笃定:「鸳儿你这就错怪四殿下了,师哥去这一趟真不是送死去,而是给苏家兵报个信,好叫他们接应太子入城。」 「苏家兵?」陈鸳眉峰挑起一个弯来,恨不得拿剑先挑死这个木头呆子,免得他死在御林军手中自己还要心疼,「苏家兵又是哪位大人的私兵?」 「苏氏,自然是重阳候苏元山大人的私兵。」江文成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四殿下为了用他成事,曾将太子亲笔书写的信条给他看过,讲过许多不应当讲的事,可老六从不知情,「还记得太子伴读苏大人吧?那是重阳候的娣孙。重阳候祖上曾从龙多次,除了手握铁卷,更听从元祖皇的遗训。元祖皇身份尊贵,为正统皇后所出,就是怕子孙中出个庶子压嫡的逆子,才给后人留下重阳候一门忠烈,命其世世代代拥护太子,不可叫乱臣谋位。」 陈鸳这才恍然大悟,问道:「那照师哥的说法,四殿下是命你给苏家兵报信?」 「是啊!鸳儿莫要耽搁时辰了,殿下的马车恐怕明日就到城郊,若无人接应恐怕……」 「是你个乌龟老儿王八蛋吶!」陈鸳立马不干了,推搡着就把人往里室里面推。江文成自小就让着陈鸳,依着他的性子,更不敢用劲抵挡,怎么打也只能挨着,就这样两人一直退到了塌子上。到了这地步还不满意,陈鸳往前扑上,整个儿身子把江文成压住了,手指头点着师哥的脑门儿,一个字一个字地骂他:「你这里头是空心的?怎么吃这样多干粮都不长点儿心眼?这时候叫你去报信摆明了找你做个替死鬼,你还看不出来四殿下是什么人啊?」 「这……什么人?」江文成被问懵了。 「你傻啊!他能是善人吗?他和咱们太子不一样,四殿下是个过河拆桥的人精,咱家绝看不错他。用师父的话说他,就是道行比你多了千年不止。」错综杂乱的几件事叫陈鸳的小脑瓜子一转就理清楚了,一口一个傻子呆子骂着。要说陈鸳这人有什么忍不了的,恐怕就是忍不下旁人当江文成是真痴傻,拿他开涮,看他笑话。 陈鸳刚到钟鼓司的那会儿,就因为长相最是出挑好看,身段又轻柔,总是叫大常随当丫鬟使唤,就连夜里头也要叫进屋里去,干些端茶洗脚的活儿。后来被陈白霜挑走,好歹有江文成护着,这人是个愣性子,大常随只唤陈鸳一个人进屋去,他也偏偏要跟着,说是多个奴才多把手,暗地里护着老六,不叫大常随的毛手占便宜去。 大常随被气恼了,命人拿烟杆子打他,烫他,江文成捂着脑袋也不知道躲。第二日去找师父要块膏药往脸上贴片叶子,到了夜间仍旧笑呵呵跟在陈鸳后头,见了大常随照样跪下磕头。司里的人那时候都背地里说陈大公的大儿子光长个子不长心眼,恐怕身子里头都是空心的吧。 后来陈鸳大了,有两处在司里数一数二。一是长相,陈白霜收了九个义子,加上廖晓拂都没长过他的脸去,其二就是这要命的记仇,外加一把刀子嘴,比毒蝎子蜇人还疼呢。遂而旁人对江文成才规矩起来,不是惧他,而是惧他身后有个美人陈鸳。 「四殿下自己手里头有得是兵,凭甚就叫你去了?是你骑术了得一日千里了还是你这几把舞剑的招式出神入化?」陈鸳撕扯着身下这身碍眼的戎装,好似有仇似的,「还不是想叫你引开御林军。光天白日的,你这一身装扮跑在林子道上,御林军还不追着你杀啊。别说给苏家兵通风报信了,咱家看你连小命都留不住!」 谁料江文成往日一向对陈鸳唯命是从,这回倒是有自己主意,将鸳儿腕子捏住,轻嘆一声:「鸳儿,你说的这些,我懂。师哥这回,不是要帮四殿下,而是要帮太子一回。」那捏住腕子的手指用五成力,陈鸳就挣不开了,只能听着:「今日听你也说太子是个善人,我这心里就安定了。我看人时常不准,你绝看不偏,老九跟着殿下吃不了苦,师父也安定了。如今啊,帮太子就是帮老九,若没人跑这一趟,殿下的车马叫御林军押住了,那老九……老九的命不也就搭进去了?我这当师哥的,护不住其他几个,就剩你和他了啊……」 陈鸳的嘴唇叫自己硌出红印子来,心里头扑簌簌翻泪花,就是不爱哭罢了。他就知道江文成才不是真傻呢,而是像师父说的英雄大义那样,是个大智若愚的人。四殿下将太子的信条给江文成过目,无非就是叫他也看清如今局势的兇险,利用江文成的仁义来跑这一趟有去无回的路。 如今市郊官道上和林子道上都是皇上的兵,这一身戎装乍现,不仅报不成信子,更是能将杀意引开,好叫四殿下自己的私兵长驱直入,逼至城门。可陈鸳猜个千回也没猜透,江文成都看出这回是一条死路了,竟然丢下他执意而行。 「师哥啊,你说鸳儿好不好看?」陈鸳抿嘴问道,几缕青烟似的细发搭在江文成干干净净的下巴上。
第278页 「鸳儿莫要胡闹了,听师哥一回……」江文成试图把人从身上搬下来,可掌心触到陈鸳的腰带上就不敢再动了,像怀里抱着个成形的灵胎,不知如何是好。 「啧,没胡闹啊,师哥你说,鸳儿是不是司里顶顶好看的那人?」陈鸳不依,鼻尖厮磨着江文成的唇珠。 江文成的下唇抖了抖,一口气越沉,越沉,恍如古莲子沉了千年,蓄着晨露,等剎那开出一朵花芽。如今一别,再见无期,索性也就认了。「好看,顶顶好看。自你来,师哥就看你是顶顶好看。」江文成从不敢这样满是柔情地专看陈鸳,眉心、鼻尖、唇角,看不够,再绕回去重新看,「待事成之后,师哥回来接你。」 「接我?」陈鸳明知这是扯谎呢,还要问,泪珠子挂在睫毛尖上,「接咱家作甚?娶我啊?」 怕什么来什么,江文成就怕这人当着面哭成泪人,长了薄茧的指腹轻轻把那烧心的泪水擦了,点头道:「娶,待事成之后,不管旁人如何看待,师哥回来娶你。再带你去戏班子里看戏,就怕那些人都没鸳儿唱腔正,身段好,你便上台去,穿青衣的袍子,唱够了再下来。」 「傻子,那叫水袖,老袍子袍子的……」陈鸳咬咬牙,抽抽着鼻子嗔道,也将这人看遍,从眉心、鼻尖、唇角,看不够也绕回去重新看,「那这事就说定了啊,咱家是头一回嫁人,要红顶的嫁冠,正红色的那种。我娘亲也有一身,当宝贝似的收着,只不过当年她是个偏房,只能用水红色的。我可不要,娘说正妻要用正红色。往后你也不准娶偏房,敢娶了咱家就拿剑挑出去……」 「我哪儿敢啊,就你一个。」江文成知道这话不能再说了,扯谎的话越说越圆满,越圆满了就越圆不满,往后叫鸳儿一个人怎么过啊,便使劲将人搂一搂,拍一拍背,「鸳儿起来,叫师哥也好起身,时候不早了……唔!」 一方浸满了草乌与迷醉仙桃两种药材汁子的帕子犹如天降,稳稳煳在了江文成的口鼻上。人这时候若不喘气也就罢了,可偏偏急着说话,两口气吸进去就卸了力气,待再吸一次,那双搭在陈鸳的细腰上的手便松松一歪,掉在了褥子上。 「那师哥可说好了啊,这辈子若不行,下辈子也得娶了我去,要正红色的嫁冠,水红色都不行。」陈鸳笑道,两行清泪自美人面庞洒落。 作者有话要说: 过节真的好耽误更新……走亲戚买年货,啊啊啊,扶我起来,我还能写! 大家不要慌,豆豆是亲妈,剧情再曲折,最后也是he…… 小福福:豆豆你说,我是不是文里最好看最好看的小受受?星星眼~ 太子祁谟:是啊,豆豆你就说实话,没事的~磨刀准备ing 豆豆:呃,这个嘛,其实本文里最好看的小受受是陈鸳,但是…… 太子祁谟:来人啊!把这人拖出去斩了! 豆豆:但是小福福是最可爱的!最可爱的!最可爱的! 小福福:哇~~~我就知道六哥最好看了~~~开心~~~ 太子祁谟:来人!把这人拖回来再抢救一下…… 第135章 御林军是歷代皇帝的私兵,只听命皇上,早早看守住了官道和林子道的必经之路。铁甲红缨,分列几路,在骄阳下不敢有丝毫怠慢。只听由远及近一阵马蹄声,尘土卷着小石子携风而来。马上之人来报:「禀大人,东边有一男子身着戎装!策马佩剑向西而去,可否带人将其拿下?」 那领头的军士左手高扬,气势如虹:「携左营三千紧随其后!若他是与乱党交汇则全数剿杀!皇上有令,除太子外不必留下活口!」 「在下领命!」话毕那人御马绝尘而去,三千人扬鞭策马急追,鞭子齐齐甩开犹如万鹰收翅,朝东边而去。 呦,这么快就追上来了?陈鸳倒是没算到这一处。一个时辰前他迷昏了江文成,扒了这身衣裳,师哥的戎装穿在自己身上略微宽松。之前他只在庄子里学了些骑术皮毛,现下颠簸起来就像个木瓢扔进了汪洋,尽管两手紧抓缰绳,却时时觉得自己要被这马颠飞出去。 再有就是身子底下的伤。江文成自幼研习马上舞剑,懂得借力使力,有力的双腿踩直马蹬子,臀不用上鞍便可疾奔。可他哪儿能和江文成这本事比啊,底下沾一沾就疼了。好在身后的追兵还不算太远,陈鸳扬起手臂来就是一鞭。 到底是舞水袖的腕子,势柔美却有力道,落鞭有声。江文成的马高嘶一声,迈开前蹄奔开了。 「诶,往常日日碰不得……如今这倒好,死了也能穿着师哥的衣裳。」陈鸳摸着那马的鬃毛说道,他太了解江文成梗直的性子了,今日这事拦是绝拦不住他,可眼瞧着师哥送死的事,他做不出来。疼,疼啊,陈鸳拧起了眉毛,只恨这副身子要命,每每撞一下马鞍都像小针刀扎似的,疼得他脚趾头都伸不直了,在江文成的靴子里直打蜷。 自东往西去,虽不是苏家兵的方向,却能引了大半御林同去。唯有这样,才能让师哥给重阳候的人马报信。怕不怕?自然怕,陈鸳心里是有九分的怕,睫毛跟着髮丝颤颤的怕。从前啊,他就想不明白,娘亲那么标緻的戏班台柱子,怎么就死心塌地给爹爹当了偏房?爹爹病逝一去,娘亲夜不能寐,久不能医,才撒手去了,只留他一个叫大娘欺侮。哎呀,这回他可明白了,原来这世上真有殉情之说,真有舍不掉的人,叫他拿自己一条性命换师哥,他陈鸳还觉得赚了不少呢。
第279页 「郎君听风,唳千里啊,散云暮暮沉香逐。春光悲喜百相聚,君莫唏嘘,伊人寒兮兮。惟愿粉黛玉颜不曾改,君宠一生……专吶……」 城郊东,陈鸳骑一马引众千西去,除了马儿奔放的嘶鸣,想必无人能听见这婉转迴荡的戏腔。字字入肉,拿捏着陈鸳坚实的嗓音,既有阳刚之清丽,又有花俏之深情。唱着唱着,戏文就断在了风里,空留千军纷榻起的尘烟。 「阿嚏……」廖晓拂冷不丁打了个喷嚏,身上像起了寒露,冷汗津津。紧接着就有人将衣裳给他披着了。 「拂儿冷了?」临近胤城,马车也不必再封死扇窗,昨日开窗换气,将药味散尽,今日祁谟就听着不止一次这打嚏的声音了,「如今虽不是乍暖还寒的时分了,还是再添一件衣裳好。」这是在笑话廖晓拂穿裙褂穿出习惯来了,如今不必扮作女儿家,他起身时仍旧顺手就将女儿衫往身上套。 「谢殿下.体恤,奴才不冷,就是,就是……」廖晓拂捂着心口,胸膛里堵得慌,好似百转千回又寻不到出口的江水一直不停淌,慌得七上八下,「殿下,奴才这里面难受,心慌得紧,总觉得是有什么事不好了。」 「莫要想多了,兴许是咱们明日就到胤城城郊,你心里琐事太多才出了妄症,快去躺着养养神。」祁谟劝着,心里不是滋味,从前在宫里有些风吹草动就可唤牧白来问脉,出宫快一整年了,是真真参透身旁没有郎中的苦楚。如他登基,必定大力推行医术之道,分派郎中去穷苦之处行善,再也不能有廖贞那种惨状,区区一个百日咳就将好好的人命吞噬了。 廖晓拂点点头,往塌子上坐了坐,又觉出只自己歇着不合适,便勾住了太子的衣袖,往这边引:「殿下也是,近来夜间睡得少,也坐着歇歇吧。近来奴才也没弄来顺口的吃食,眼瞧殿下就瘦了。」 「怎么?」祁谟贴着小福子的腿坐下了,揽臂一收,将人紧紧贴在胸前,「拂儿这是心疼孤了?」 「也没心疼……如今正是要紧的关头,师父说,儿女情长英雄气短,不能叫太子分心。只是奴才见殿下这臂膀都瘦了,心中总觉得对不起皇后娘娘,娘娘见着了,得多心疼啊。都怪奴才没给照顾妥当。从前殿下那手臂就像六哥讲得天兵天将似的,可现下……这得吃多少肉才能补回来啊!」 这个可现下三个字,到了太子耳朵里就很不中听了。「拂儿这是怕孤没力气抱你了?」廖晓拂忙摇头,还用手指丈量着太子的大臂,忽而脚下一轻,竟是叫人打横抱离了地。 「诶诶,奴才知错了,殿下……殿下快把奴才放下。」两只脚像小鱼儿拨动着,廖晓拂怕摔,嘴上叫着下去,双手抓得倒是紧。祁谟将人故意颠腾几下,挑眉笑道:「放下?放下作甚?孤这不是身体力行好叫廖公公安心嘛,叫廖公公看看你家太子还有没有力气把你抱回太子殿里去。」 抱回太子殿?廖晓拂咽了口口水,仿佛看到了太子真将自己抱进了太子殿的正门,而自己那爱徒心切的师父又是如何气到牙咬切齿,指着他说没出息,赶紧摇摇头把这想法晃出脑袋。「那更不行了,君臣之道,人伦法纪,主僕分别,这要是叫师父看见可要气着了。」 「那……等见着陈白霜,孤非要如此行事,看他能气成个什么样子。」祁谟语气中有些讪讪,要怪只能怪小福子心里盛着的人太多,光是陈白霜、师哥、家兄、小妹,一个个都能排到自己前头去,想自己堂堂一个嫡出的正经太子,在廖晓拂眼里也是与这些人平起平坐,就有点儿嫉妒了。 可这也是叫他喜欢的地方,小小的身子,每个人他都惦记着,有多少分自不量力,就有多少分讨人喜欢。 「算来算去,奴才也有一年没见师父了,不知他身子可否安康。只怪北境太苦,也没找着什么像样的宝贝回来孝敬,师父平日里就爱好个斗鸡……」太子不放人,廖晓拂也不挣了,总归是觉出自己不会被摔下来,膝窝挂在殿下的小臂上,老老实实的。他瞧着车室后头的蓑羽鹤,长嘆一口气:「诶,好歹还算给师父带回一只鹤子,师哥们就什么都没有,等殿下的事结果了,奴才斗胆,想要个四品。这样每年攒下些俸禄,好给师哥们赎兰去。」 赎兰?祁谟眉头拧住,看来胤城若是乱起兵马来,还真要当心别将净身处的库屋烧了,那里头可有小福子的宝呢。心里算来算去,像陈大公那般掌印太监自然早早攒够了赎兰的银两,小福子和他两个师哥,恐怕连个零头都没攒上呢。 「这赎兰之事要多少银两?」祁谟问,只怪自己重活一回太穷了,当个一掷千金的昏君也未尝不可。 「这个,奴才不清楚,只知道要不少银子呢。」廖晓拂比划着名,回道:「自小,师父就念叨,你们多长长眼力,只要能上四品,凑够赎兰的银子就有盼头了。」 「嗯,那是自然。他不说也是好事。」祁谟深以为然,想必那银两必定数目不小,否则也不会瞒住,若是一口气说了,叫这些还没长大的小子们听了必定要吓住,就没有念想了,「若是不赎兰,会怎样?」 廖晓拂的语气和眼神同时凝住了,从没人问过他这个,只觉出太子的样子又可气又可笑:「这,哪儿有太监……哪里有太监不赎兰的。那宝贝割下来,就要用药汁子泡起来,用油布裹好,再放进盛米的器具里,末了挂在檐樑上,称作『高升』,就是叫去势之人进了宫能步步升官,早日攒齐银两。殿下可曾听过宫中有续命一说,就是指没赎兰的公公连死都不敢呢……六哥说身子不全,那些人就不敢。要不投胎也做不成人,要入畜生道,还是个……还是个雌兽……奴才这辈子当不成个齐全的男子,兽类就兽类吧,那、那也不能当个雌的,六哥说了,当了雌兽就得大着肚子,整年下小崽儿……那得多疼啊。」
第280页 「好好好,赎,赎回来,往后拂儿和孤一起投胎去,投到比邻两家,自小两家交好,结为亲家。」祁谟哭笑不得的,看来这又是陈鸳胡讲了一气,却不想叫拂儿记在心底,成了个不敢想的噩梦,「明日到了城郊,拂儿就先去小凉庄与你那两位师哥汇合,待胤城安定下来,孤再接你回去。」 好似早已猜着太子会这样安排,廖晓拂没直接应下,而是问起了旁的事来:「那……宫中的事,殿下可否安排妥当了?殿下曾说,若攻城门要靠四殿下,若破宫墙要借刀杀人,可是要借大皇子之手了?」 「自然,他若信父皇有意传位于麟儿,也该坐不住,该动手了。」祁谟笃定地笑道,除了万事具备,更是因为他对大皇子的性子了如指掌。 「殿下筹事自然是好的,可万一大皇子不信呢?」廖晓拂突然问起来,只见太子笑得更笃定了,摸摸他的额发,说道:「拂儿担忧得是,可你别忘了孤在宫里还有一人。若此人出马,大皇子他信也就信了,不信也得信了。」 作者有话要说: 首先祝大家春节快乐!狗年吉祥!天天开心!阖家幸福!!!最近豆豆在家陪母后烫头髮、买菜、做家务、洗窗帘……变成了隔日更,等过了年,会慢慢恢復频率的!给大家拜年啦!!! 陈鸳:全司顶顶好看的我给大家拜年啦! 太子:你给我站住!别以为你引开了御林孤就不拿你是问了!是不是你编故事吓唬拂儿来着! 陈鸳:啥故事?我编的太多了,太子你给点儿提示。 太子:就是不赎兰就投不了胎那个事!荒谬! 陈鸳:诶,司里的人都这么说,哪儿就是我编的啊!再说,你敢说你没有幻想老九大个肚子生小皇子这种荒谬之事吗!青天白日!朗朗干坤!你敢说…… 太子:兄弟,你我借一步说话! 第136章 午时已过一刻,天气转热,连鸟儿都耐不住躁动,飞上柳条,随暖风拂叶啾啾啼鸣。水面被风儿撩起渐层的涟漪,将误落入水的窄细叶条送至更深的湖心去了。只是湖下静了一冬的锦鲤被暖风唤上了水面,吐出水泡来,将罗列的水纹打乱,激起一圈圈的水花,扰了清净。 只不过这样一番好景致,落在大皇子的眼目里就不是那么可心了。更别说宫里风声四起,都说安婕妤这一胎还未怀上就有钦天监参透天象,断下一个帝星的命定,这样一来想必生下的皇子就是盛世之君了。 刚从惊麟宫出来,与母妃商讨下策过后更是心中郁结,祁顾带着侍从走过池边,被树上的鸟儿吵得焦头烂额,吩咐几个小公明日起在宫中角落洒些毒饵,叫吵闹的鸟儿毒死过半,还些清净。 「诶!」一人自转角而来,莽撞地撞上了给大皇子提灯的奴才,怀里的画卷掉了一地,「诶诶,失礼,失礼,邺某走得太急,公公莫怪,公公莫怪!」 祁顾听见动静,抬眼望去,只见一人身袭白衣,竟是宫中传说笔下如神的翩翩画仙邺浅,免不得多看了两眼。只是这一看就看见了不得了的物件。 大皇子自小见过的宝物无数,自然认识从邺浅怀里跌出来的冷金笺,一下脸色就不好看了:「我还当是何人莽撞,原是邺画师啊。」 邺浅正将卷卷画轴拾起来往袖子里塞,一听大皇子朝自己走近了,连忙拱手礼拜:「微臣邺某见过大殿下,是邺某有眼无珠了,走得急便撞上了大皇子的阵仗。还请殿下勿怪。」 祁顾冷冷笑了笑,眼中神色一冰到了底似的,竟捨得亲自弯下腰,帮邺浅拾起一卷画轴来:「不怪邺画师有眼无珠,只是你这步伐太过慌乱,才撞上了我的人。不知邺画师是急着去哪儿当职?」 「回大殿下,邺某刚从翰林画院而来,正是听从皇后娘娘的令,赶往凤鸾宫给安婕妤作像。」邺浅见皇子弯腰了,自己的腰也就不敢直起来,但言谈举止中仍有不卑不亢的仙风之姿。 「给安婕妤作像?」祁顾又是一笑,只不过笑中藏刀,叫人周身忍不住生寒气,犹如面前盘踞着一条青叶毒蛇,吐着信子,随时要咬上一口。只见大皇子伸手将画轴的纸捻了一把,问道:「安婕妤快要到好日子了,按理说此时作画像也不是不可。女子嘛,大多爱好容颜常驻,谁人都想将每日的好颜色留在画中,久久不去,只是邺画师你好大的胆子啊,竟然敢明知故犯,还编出这等谎话来矇混于我?就不信……就不信我叫你今夜命丧府邸吗?」 「臣不敢!」邺浅听了立即站如直松,步履慌乱起来,向前一步跪道:「微臣不知自己犯了何错,还请大殿下直言!但所说之事千真万确,若大殿下不信即可派人前去凤鸾宫一问!」 「我又没说真要取你性命。起来说话。」祁顾从来不曾在宫里明目张胆恐吓臣子,若不是近来毒火攻心也不至于宣之于口,额角青筋突兀,双拳紧握,「你可知冷金笺极其罕见,只因薄薄的纸面中镶嵌着满满一层金银粉,纸张纯白细腻还能做到光而不滑,透而弥光,画上之像能做到百年不腐,百折不损,实属难得的宝贝。只是冷金笺向来只能给君王作像,还真轮不到她区区一个婕妤。你给我好好说说,这冷金笺,你是如何从画院取出来的,又是要用到何处去?」 大皇子这样问也不是没有先例,宫里每年清点库屋,当属翰林纰漏最多。只因宫里贵人们的笔墨比珠玉值钱,流出去的字迹一样样都是万金之数。私自流通宫里的笔墨更是砍头的大罪,可即便是这样,仍旧有不怕死的奴才往外送墨宝,从中抽拿油水。
第281页 「这……臣当真无错,还请大殿下明察!」邺浅不敢抬头,却字字铿锵有力。这一下倒是把祁顾听煳涂了,敢拿冷金笺还说无错,这东西碰一下都是烧身大祸,故而嗤笑一声,喝道:「好啊,那邺画师倒是说说看,这冷金笺所用何处?」 邺浅听了一愣,一反方才语直气状的常态,嗫嚅道:「这……这冷金笺……这冷金笺……」 「你说就是,结巴什么!」 「回大殿下,臣……微臣职位卑微,不敢直说!」只见邺浅垂着头却抬起眉毛,用眼暗示大皇子,大皇子便挥手散去身边的随从,这才听邺浅娓娓道来:「回大殿下,这事确实蹊跷……臣不敢直说,更是怕大殿下心里起了什么不好的疑思,这就不是微臣能担待的了……」 「叫你说,你说便是,吐吐吞吞的!」眼瞧平日里稳如泰山的人在自己面前慌了手脚,冷汗顺着鬓髮一个劲儿地下淌,祁顾更是火上心头,催促道。 邺浅再三确定周围的侍从都退下去了,眼睛眨了眨,俯下头低语道:「回大殿下,这给安婕妤作像确实是皇后娘娘的主意,可这冷金笺确实圣上的旨意,若没有皇上的口谕,库屋里如何能取出冷金笺来啊!这不是砍头的大罪吗?」 「是我父皇的主意?」一丝不妙的预感自祁顾心头滑过,于是精明地旁击侧敲起来:「是我父皇要作像?」 邺浅见大皇子快要上钩,举动中皆是满满的慎重,抖了抖袖口的布料,摇头回道:「若是圣上要做像,微臣有何不敢直说的,这冷金笺是皇上特特命人从库屋取出的,就是为了先存在凤鸾宫的地方里,到了小皇子落地那日,便命微臣留小皇子画像,以备……以备往后……」 这话用不着邺浅说完,大皇子也听出端倪,知道自己猜的八.九不离十,当真是父皇给安婕妤肚子里的皇子留下的。先有麒麟玉坠,后又有冷金笺相备,他就算再想装作一概不知也装不下去了。 「殿下?」邺浅见势好就收,戏演七分足,剩下的三分叫大皇子自己体会去,「殿下若是无事,那还请叫微臣先往凤鸾宫去,如今安婕妤胎动不安,说不准哪日就诞下皇子来了。」 「嗯,去吧,别耽误了时辰。」祁顾将手挥了挥,不耐烦将人遣走了。邺画师拾好了画轴,朝凤鸾宫而去,唇边一抹势在必得的笑意。 胤城城郊。 车室里,廖晓拂听了不禁咂舌,捧着脸惊唿道:「殿下竟叫皇后娘娘伙同邺画师作假?」 「诶,什么叫伙同?你这张小嘴能不能说些好听的。好歹那也是大昭的皇后,是孤的母后,也是你将来的母后,怎么能用伙同二字呢?至多也就是个合谋而已。」祁谟说话间也没停下手中的活计,给小福子剥着新鲜的杏仁,「来,张嘴。」 「啊……」廖晓拂听话地哈开小嘴,等太子剥杏仁放进嘴里,睫毛眨得飞快,像两面小扇,「那冷金笺,当真这么金贵?」 「那当然金贵了,难道你在钟鼓司没听过纸比油贵这一说吗?自来翰林用云母笺,君主或帝王之后才能用上冷金笺。云母笺是以云母相嵌,冷金笺可是真金白银削成了粉末打进去的,又按照尺寸不同,分成上、中、下三品。纸张若是制得尺寸大,那便更金贵了,若是给帝王作像,需用一整张冷金笺,恐怕整个皇宫里也就那么几张,再得又需二年。就连孤也只有封了太子那年用上过一次,画像还在母后宫里呢。母后又将那画找画师临摹一副,送入太师府里,送给了外祖父。」祁谟往小福子口中塞了一颗杏仁,见他并未细尝,嚼了嚼就咽下去了,再唤他张嘴,小福子就张得勉强了。嗯,原是不爱吃杏仁。于是从点心匣子里取出新鲜的南瓜子来,嗑开一颗,又道:「来,拂儿张嘴。」 杏仁微苦,廖晓拂自然不太喜欢,只在舌尖过了过味道就赶紧咽下去了。这回见太子给嗑瓜子,小嘴儿又哈着张开了。南瓜子晒得香,吃下去又有嚼头,廖晓拂咽下去有些意犹未尽,心里却装满了事:「殿下今日就能赶到小凉庄子了吧?奴才也想好了,若是跟着殿下进城,兴许还要碍着殿下手脚,误了殿下的事。奴才不是不识抬举的,知道自己没有苏大人一身好本领,就在庄子里和师哥们等着。算着日子,杨参将与张大人兴许已经碰头了,我也好久没见师哥了,昨夜梦见师哥好几回,心里头怪挂念的。还望殿下大事快快定下,我也能进宫给师父磕个头去。」 「嗯,如今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了。」祁谟不愿叫小福子费心神,又磕了一颗南瓜子,还未等自己说话,小福子就哈着小口等着了,嗯,这回祁谟心中有了数,杏仁不爱吃,爱吃南瓜子。两人正吃着好呢,只听外头一阵慌乱,马车也停了。 「报!」车帘被人一把掀开,外面掌缰绳的人跪下大道:「禀殿下,远处有人独身骑马而来,已被拦下了,呈上名为江文成!」 「师哥!是奴才的师哥!殿下莫要杀他!」廖晓拂惊唿一声,笑着站了起来。竟是师哥来了,看来苏家兵已备好了接应。 凤鸾宫里,王过福拿着太师府送进来的手信,等着皇后娘娘发落。谁也想不到四皇子拿着太子的玉令腰牌竟要入城来涉险,这时候还不跑得远远的,还往宫里跑。昨日就叫人送入密信一封,叫母后将胤城守卫换成自己的人,不求城门大开,只求能入胤城。可这看在王过福眼里就是大为不妙,他是看着太子长大的,对四殿下并不熟识,只是救过一回便再无谋面。如今那孩子长成了什么模样、什么心性,他也是一概不知,但从这手信来看,此人并非太子那般善类啊。
第282页 「娘娘,四殿下执意入城,老奴看着不妥啊。」王过福也是陪着赵皇后长大的家生小厮,什么都紧着大小姐思虑,「四殿下这不是逼娘娘呢吗?这什么时候了,他还不知道避一避。」 谁知皇后脸上并没有一丝责怪的意味,将那信捧着看了许久,颤着手,实在不捨得将容儿亲笔写的信烧了。「容儿那孩子要入城,我这当母后的帮不上什么,也只能给些助力了。有劳王公公去备车轿,那孩子回来一定会回太师府,我想去见见他。」 见见?王过福这听了就很不乐意了,虽说他没见过四殿下,可四殿下办的事他可是看得清楚啊,若是冷不丁见了母后,那孩子心中又只有皇位,说了些什么扎心话给大小姐听,这不就是拿刀子割心吗?可王过福自小伺候皇后就习惯言听计从,大小姐想见孩儿,他豁出命去也得让大小姐见着四皇子。 「奴才这就准备去,娘娘安心等候就是。」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等着我更新的小可爱们!过年真的太忙了嘤嘤嘤,好在初五一过就可以安心码字了!!!么么哒!!! 小福福张着嘴等吃的,怎么都觉得好可爱啊啊啊啊啊 第137章 养心殿里的烛火通明,大殿里的烛灯整日连夜地烧着。天色将将晚,层层叠叠的御林就将圣上的宫围了好几圈,真是连一只飞鸟都休想混进去。晚风轻轻拂动殿内的条缦轻纱,皇上近来看着不喜,命幕得贵将殿里碍眼的摆设全数撤下去,一概不留。 目之所及,皆是空荡荡的殿宇。可眼前的障眼法能去,心里头的鬼却去不了。近来元帝夜间晚生噩梦,总梦见一个浑身冻得青紫的婴孩回来索命,一声一声父皇地叫着他,腿脚都冻断了。他勐地一怔,大梦初醒盗汗满身,再抬眼又见着曾经天真浪漫的小皇弟,只不过已经被关成了疯癫的狂人,披散长发,佝偻着身子,指着他责问为何要害他被父皇曲解数十年,直到现在还禁足困着直到魂飞湮灭。 惊唿出声,宫女侍从跪了满地,连夜召唤御医前来诊脉,满宫皆知皇上近来睡得不好,却不知是他亲手作下的梦魇回来讨债了。 「荒唐!」皇上把平日里把玩的菩提子摔上案,这回彻底摔得碎裂开,珠子一颗颗滚到金砖地上,又弹起半人高,哗啦啦散了满地,「荒唐!什么叫太子的车马凭藉玉令过了城门?给朕一个字一个字重新说!」 「是,臣遵旨!」蝠翼双膝跪于砖面,将这事从头报上:「一个时辰前城门守卫来报,日落前正盘查着进城的车马,刚欲蹬上车架就见从里面探出一只手来,掌心握住的不是别的,正是咱们太子的玉令。那些守卫从未听闻殿下将至,将车团团围住尽是不信,正欲击杀,却见里头的人掀开车帘,出来一见,登时都惊着了,连忙跪下大唿殿下赎罪。臣已派人仔细问过,凡事见过那人的守卫都敢以项上人头担保那人就是咱们太子,绝无差错。这事太过蹊跷了,还请圣上明察发落!」 「呵,发落?」皇上早就算出太子不会在北境等死,必定是马不停蹄往胤城奔呢,「守卫从未接到不准太子入城的手谕,如今又见着玉令腰牌和太子,朕该如何发落?见着那块玉令,除却朕与宗亲,其余人等一概要跪,谁能拦得住他?」 「那现下……」蝠翼自知自己这条命已然拴在了刀尖上了。皇上之所以劳师动众命人将太子在归途中暗杀,便是在意自己圣君的名声,不敢将杀子之事大昭于天下。如今太子剑走偏锋,只身入城了,却是反将了一军。 「那人当真是太子?可看清了?」元帝沉沉问道,眉间隐隐发疼,怪不得总觉得这几日万事皆不顺,原是太子竟逃过了海网下的蝠翼兵。可他既然敢自己回来,必定有里应外合的人,否则岂不是束手就擒? 「回圣上,那些守卫都说看得明明白白的,太子并未遮掩真身,还将城门郎从地上架起来,板着脸叫人看仔细自己是谁。如此近的距离下是万万不可能有鱼目混珠之事。」 「重阳候那边有什么动静?派人盯紧重阳候府,若有异动满门抄斩。」 「圣上还请三思!重阳候一族不能动啊!」蝠翼万万没想到皇上会忤逆先祖遗训,不得不说劝道:「重阳候……重阳候杀不得,府上有先赐铁卷,不可诛杀!」 「先祖不在,只有朕在!重阳候一族早该杀尽,今日不除往后必成大患!太子现下去了何处?若他真是祁谟,必定要回太师府上。那是皇后的母家,他铁一般的靠山。」元帝目色中迸裂着杀戮的癫狂,只因自己不是嫡出,皇太后当年也只是贵妃,又有摄政之嫌,重阳候秉承先祖遗训并未对他有所助益。可对这个嫡出的太子倒是肯倾覆心血浇灌,若太子造乱,重阳候一族必定头一个跟着反兵。 蝠翼瞥了一眼今日的天色,似乎暗下得格外早,看来今夜註定要起腥风血雨了。「圣上英明,跟着的兄弟来报,太子一刻前已经进了太师府,还未出来。还请皇上下旨!」 幕得贵原先是在殿外候着,此时来不及放下手里的仙鹤灯就跑至殿前,喘得有些快,一看就是急着了:「禀、禀圣上!方才宫门的人来报,落匙一刻皇后娘娘的步撵过去了,已经、已经出宫去了。」 「连她也出去了?好啊,看来是真要反,连安婕妤都顾不上了,好一出母慈子孝。」元帝捻着案上仅剩的几颗菩提子,仿佛在笑与他作对之人的自不量力,毕竟这可是皇城,还轮不到旁人作乱,「派蝠翼潜入赵太师府里,见太子则杀之,不留活口。朕曾命他血战北境,不胜不归,如今他将圣旨置若罔闻,执意入城,已是违背了圣旨,朕就治他一个抗旨之罪,连同太师府一併剷除。」
第283页 「臣,领命!」蝠翼抱拳领旨,背影渐渐同夜幕隐成一色,缥缈远去。幕得贵按着襟口的汗,听出皇上杀意已起,恐怕今夜赵太师府连同重阳候府都要血流成河了。 太师府的别院中却传来裊裊琴音,弦清乐玉,一曲迴响万千。抚琴之人技巧纯熟,拨弹片刻间已成小调,腰间别玉骨扇,眼睛却落向床榻中要醒的姑娘身上。 这蠢丫头,汤里有药都喝不出来,若不是自己心慈手软,恐怕早已死了十几个轮迴了。祁容不向五弟那样喜好练武,指间却练就了一双好琴艺。那些不见日光的日子里,一把玉琴就是他唯一的寄託。只不过往常弹得是哀怨,今日的琴声中多了三分快意。 想必父皇的人,就快要到了吧?此刻廖依依忽地翻了个身,四皇子并指一收,按弦,琴音凛然而止,只剩一抹余音游走。 「……这?诶?」廖依依昨晚只喝了碗汤就熟睡了,怎料睁眼就回了曾经熟悉的别院,迷濛中将眼揉开了,支起身子来,问道:「诶?这不是……这不是齐大哥的院子吗?怎么……咱们怎么回来了?」 「嗯,今夜有事,赶回胤城,往后小凉庄也未必回得去,你就住在此处。」祁容回道,并未发觉自己的安排有何不妥。若说今夜的大计,也是兇险之事一件,可他却不知道自己为何要将丫头带回来,按常理说留在庄子里岂不是更周全一些?但祁容只知道自己并非有五弟的好性子,五弟凡事都考虑旁人,绝不会叫身边人一同犯难,他却不,他将丫头放在哪儿都不安生,託付给谁都不妥当,只有带在自己身旁了,眼见着了,他心里翻江倒海的暗涌叠生才能静下来。 「什么?不回去了!那怎能行!」廖依依一听就不干了,从榻上滑下来,将软鞋踩上:「我还没与江大哥和鸳儿哥哥说呢,他们还在庄子里,我怎能不回去呢?还有,我那大将军还没带出来呢?怎么就不回去了?」 江文成?陈鸳?祁容不禁在心里算着时辰,恐怕这时候二人已经当了一对儿亡命鸳鸯了吧?他又不是行善的人,怎么会考虑旁人可否有生路。别说是她鸳儿哥哥,就是她的亲二哥,还不是叫自己一手用成了大皇子的傀儡,如今生死未卜。人情世故、手足情深,这都是他从未尝过的温情,也不觉得有什么可珍惜的。退一万步说,这事他祁容有本事干出来,就有本事瞒住廖依依一辈子。 「大将军啊……往后本王找一日,派人回去给你取来就是。」祁容回道,心里却不是这个主意。一只鸡能有何与众不同,他往后就是派人满城寻来一只看着相似的,将人哄过一阵就罢了。廖依依还真能看出不同来? 「这可是齐大哥说的,答应了就不准反悔。还得把江大哥和鸳儿哥哥接回来,总不能这样悄无声息,连个字都没留下就走了。」廖依依莞尔一笑,哪里知道四皇子心里的打算,起身觉得口渴,看到桌上有茶就去倒了,还不忘称赞几句:「齐大哥这琴声真好,方才我还未醒透就听着了,好听得很,这样厉害的本事怎么不多用用呢?」正说着,就听别院的院门外一阵脚步声渐渐清晰,她连忙跑过去将房门开了,还当是管家伯来,谁知却听到了一个从未听过的声音,没有管家大伯的嗓子沉稳,像掐着几分腔调似的。 「大小姐要见四少爷,还望管家爷给让让路,别让咱们大小姐干等着。」那人说道,声音像是从一口阴郁的井里来的。 大小姐?廖依依歪着头听不明白了,这院子里还有哪个小姐不成?再回身去望齐大哥,方才坐得端端正正抚琴之人竟没了踪影,想必已经闪去屏风后头了。 奇怪,莫非是齐大哥怕见这位大小姐了?廖依依疑惑着,终于听见了自己熟悉的声音。管家伯咳嗽了几下,像是给谁请了个安,又说:「老奴见过大小姐,不怪老奴挡着,只是四少爷说了,一个时辰之内谁人都不见。大小姐若是累了,老奴这就着人把曾经的厢房收拾出来,用过了晚膳再来。」 「啧!没规矩!咱们大小姐能在府上过夜吗?见了四少爷忙不迭就得回去,你当这宫门是你这院门,想来就来,想走就走?别忘了谁才是主子。」那人又说,说完声音又低了下去,显然是劝着什么人。 「老奴只知道,大小姐当年将四少爷託付给我,主子就是四少爷了。四少爷说不能开这门,老奴恕难从命。」 什么四少爷?什么大小姐?廖依依听得云里雾里的,干脆走出来从院里将门闩开了,只见外头除了管家伯,还站着一位年近四十的男人,身量高大却含着胸,穿得不俗,白净得庄子里的私塾先生。而这面生的男人身后,是一位衣着华美的女子,脸上打着一层薄薄的胭脂,飘过来的香气好闻得很。再看去,女子已高高盘起了髮髻,耳垂上挂着两枚精緻的坠子,廖依依虽说看不出这人的身份,但显然是位夫人了。 只是这位女子的面相,看着有些眼熟啊,并不觉得陌生。廖依依见来人气度不凡,自知是有身份的人,赶忙俯身请安:「依依见过……见过管家伯,见过夫人。」 赵皇后还以为这回要失望而归,容儿不愿见她也是意料中的,却不想院门从里头被打开了。可出来的人不是容儿,免不得又消沉了几分。出来的小丫头给她请安,她猜这是管家伯给容儿安排的侍女,刚欲张口叫人起身,却一眼瞧出这丫头髮髻上别着的发梳来。
第284页 这不是……这头饰不是自己当年的心头爱吗?还是生辰之日爹爹着匠人专门打制的,直到入宫才离了身,留在太师府里给爹爹娘亲当做念想。怎么……怎么会在这丫头的髮髻上?莫非……莫非是容儿赐的?想着,赵皇后这才仔细打量起面前的侍女来,温声说道:「起来吧,抬起头叫我看看。」 作者有话要说: 刚刚吃了饺子,大家有没有吃破五饺子? 现在给大家捋一捋文中的关系: 管家伯抚养四皇子长大,是效忠四殿下的,在祁容心里相当于义父。 王过福自小暗恋大小姐,跟着入宫,伺候太子长大,效忠皇后,自然是向着太子的。祁谟认作义父。 陈白霜本身就是小福福的义父,自然是偏心小福福的。 所以……总觉得义父党如果有一天碰面,会是很热闹的。 管家伯和王过福为了四殿下和五殿下谁更适合当皇上先吵一架,然后王过福和陈白霜为了太子和小福福谁先对谁下手再打一架,此时管家伯搬来了小板凳,吃瓜看戏。 陈白霜:都是太子欺辱我家老九!我家老九这般可爱! 王过福:必定是你家的小福子对太子使了迷魂大法! 管家伯:打起来!打起来! 第138章 「夫人请用茶,小女名叫廖依依,依依就是依靠的那个依。」廖依依从没侍奉过女客,也不知该说什么规矩话,只知道这位夫人瞧着眼熟,「夫人莫要嫌弃,这院子当真不常开院门的,管家爷说的当真,不是搪塞夫人。」 赵皇后自然不知道屏风那头就是朝思暮想的孩儿,勉强饮下一口茶水,滋味与宫里的差距万千,便问道:「这茶水是你泡制的?你若喜欢饮茶,我便命管家伯从库屋里拿些好的来,看你年岁不大,恐怕不爱喝那些滋味沉的,喝些新鲜花茶也好。只是这水太硬,不好,你若喜欢,我便命人从宫里送出几瓮去年收的头层初雪,泡来喝花茶最佳。」 廖依依抹擦抹擦双手,尴尬地笑了笑。她知道自己没见识过什么,头一回听人讲喝茶也有这么多门道,一时不敢回嘴,怕漏了怯。可这种风雅高格之事,她装也装不了太久,索性一股脑儿都说了:「不不,夫人误会了,我是个乡下丫头,从不知道喝些茶水也有这么多讲究。这水我喝着就很好了,往年大旱趴在河心取水喝也是有的。只是这院子里住的齐大哥讲究,他那张嘴刁钻得很,什么茶什么水,沾一口就尝出来了。」 祁容在屏风后头仔细听着,心中苦涩难当,有多少分的恨与冤就有多少分的苦涩。这是他头一回听见皇后的声音,原来母后说话的语调竟是如此婉转好听,再一想五弟顶了太子身份听了这么多年,日日能与母后相见,心口那些恨便化作五指大山,将他压得喘不过气来。 每每念起自己被母后从观星斋扔进了冰封的金瑶池,祁容就恨不得今生不再与娘亲相见!冻裂的伤口可以长好,却未曾痊癒。 「齐大哥?哪位齐大哥?」赵皇后看出廖依依确实不是很有规矩的样子,举止言谈也不像闺阁中有教引嬷嬷的教诲,不好细问,心中猜测着莫非是个没有娘亲疼的? 「就是这院子里的主子,管家爷特意交代要伺候好的人。只不过齐大哥是我叫着的,只因他和宫里一位齐大哥长得近乎相同,正名叫赵怀安。」廖依依说着,全然不知赵怀安这三个字带给赵皇后怎样的震惊和触动,「夫人方才说能从宫里送出水来?可是有人在里头当职?」 方才听了赵怀安的名字,皇后差些将茶盏扔出去,这下一把攥住廖依依的手腕,脸色也由灰白晕上血色,嘴角抑制不住地扬了起来,眉梢也一脱丧志之气:「什么?你说……你说赵怀安?可是真的?你果真是平日里伺候怀安的丫头?」 只觉得手腕被抓得生疼,廖依依倒吸一吸凉气,不知自己说错了什么,点头回道:「是、是啊,夫人,这……」她又想到屏风后头还藏着人呢,自己也不是傻的,知道必定是怀安不想见这位夫人,只得问道:「夫人……也认识怀安?」 「你不知道我是何人?」赵皇后一觉失态,连忙松开手,端庄坐回远处。屏风后头的人冷嗤一下,祁容心里自觉明明白白的,母后今日来定是为了五弟的事,除了叫他放手皇位,不与五弟为敌,恐怕皇后是无事不登三宝殿呢。他倒要听听母后能与丫头说些什么话。 「夫人是……是何人啊?」廖依依轻声问。赵皇后生育得早,再加上保养得当,全然看不出是两个孩儿的娘亲,她也不敢猜眼前的夫人能与齐大哥有血亲瓜葛。 赵皇后笑了笑,罢了,不知道就不知道吧,容儿不愿见自己,想来也不愿身边人知道自己就是那个煳涂软弱的娘亲,于是招手将人唤过来,揽着手腕问道:「往后你自然能知道我是何人。先不说这个,看你年岁不大,伺候怀安多久了?头上这梳子可是怀安给的?莫怕,若是你想要些什么,喜欢院子里添置些什么,尽管和管家伯说就是了。」 「这梳子吗?」廖依依摸着髮髻上的名贵髮饰,当然不明白这宝梳的正经主人就在面前呢,摇摇头道:「我伺候怀安已有一年过半,可这梳子却是宫里的齐大哥给的。」 「宫里的齐大哥?」赵皇后剎那间迷煳了,「宫里的哪一位齐大哥?」
第285页 「就是和怀安长相一样的一位齐大哥,在宫里头做侍卫。我三哥哥是宫里当职的,七、八年才回来一趟,攒了钱给我买的梳子,说是送给我梳头的头面。是那位齐大哥带来的。」廖依依殊不知自己越说越乱,自己理得清,这话到了皇后耳里就是一笔煳涂帐,只能明白八分。 齐大哥?齐?齐……莫非是祁?难道竟是谟儿给的?赵皇后猜测着,半知半解地点点头。祁容在屏风后头听着想笑,猜到,母后听了必定要误会了,误会这丫头是五弟看上的人,说不准就直接带回宫里去了。这样也并非不可,母后疼五弟,自然疼五弟的人比疼他的人更甚,若宫里起乱,皇后身边自然最是周全。 赵皇后心中还真这样猜了一瞬,只是她早早知道谟儿宠幸了一个小公,再看廖依依与那位小公相似的眉眼神情,心中定了主意。恐怕谟儿那孩子是爱屋及乌,拿自己的梳子借花献了佛。看这丫头的面相是个活泼好动的性子,若有这样的人与容儿相伴,也是给他沉寂的日子增添不少欢乐。 「这样啊……你在宫里的那位齐大哥我也熟识,兴许……我还与你三哥哥有几面之缘。这发梳是女儿家的饰物,你戴着好就日日戴着吧,往后叫容儿再给你制更好的。」赵皇后没有女儿,生了两个皇子之后就伤了身底,没有养好月子,故而没能有个乖巧的丫头为伴,也是心头一憾。今日见着廖依依,知道是伺候容儿的人,心里又有疼惜又有谢意,替丫头理了理鬓髮,细细地问了起来:「你说你伺候怀安,那孩子平日里都爱吃些何物?可曾喜欢过什么?与我说说,就当是我想听。」 祁容在屏风后不禁为之一震,面露不悦。母后问这些作甚?还不快带着人走?啰啰嗦嗦的。 廖依依也是自小没有娘亲疼爱长大的,身旁只有哥哥,还是头一回被年长的妇人关切,一时鼻子就酸了。她往屏风那头侧了侧目,福了个礼,回道:「回夫人,怀安平日不算挑食之人,就是不喜食辛辣之物,喜好嘛,喜好膳后用碗糖水。喜欢何物?并未发觉怀安喜欢过什么,不喜欢的倒是挺多。哦就是……他特别不喜欢我养的鸡。」 赵皇后被廖依依的直言逗笑了,帕子抿着嘴角,摇了摇头,也罢,容儿能有这么个开心果相陪,她心里也舒坦。于是又问:「那……那孩子现下还喝药吗?喝些什么药?他早年受过大凉,不能着急,急了便容易勾起旧疾……现下还咳吗?走得可稳?睡得又如何了?」 「回夫人,怀安……怀安他……」廖依依一时不知如何作答,她哪里知道四皇子幼年时站不起来,下了金针才治好了一双腿。问过之后,再傻也能猜出一二,能问得这样细緻,除却血亲再无其他了,若是叫人知道自己给怀安的药方子都记错了一味……岂不是罪过大了?「回夫人,怀安近来不咳,只喝些补益的药。前些日子是着急了一回,养了个把月才起来。夫人……夫人安心,怀安的身子已无大碍,刚来的时候他整日里昏睡,夜间便警醒,日夜混元颠倒不分。如今那药……那药喝了他便渴睡,已与常人无异了。就是……就是……」 听廖依依说怀安养了个把月才起来,赵皇后胸口里心如刀绞,手指卷着丝帕,差些将帕子绞出洞来。一听现下已无大碍,又与常人无异,赵皇后又长嘆一口气,脸色才缓上来几分。末了却又被这几声就是就是给惊着了,一下站了起来,眉头皱起的样子叫祁容看了不禁纳闷儿起来。 他原先是下定了主意不去看母后的侧脸,可偏偏忍不住,想瞧瞧大昭的皇后是何等母仪天下。再加上母后事无巨细地询问自己的事,便肯勉强只瞧一眼。目光顺着屏风扇面的缝隙而去,落在那张从未见过的女子的容颜上,祁容虽不知道母后长什么样子,可他知道自己和五弟的相貌,一时心惊如地动。 原来母后是长得这样的女子,与人交谈时眉梢挑起来,唇角微微上翘,耳坠子跟着晃动,自己还真是像她。瞥过这一眼,祁容赶忙稳住心神将目光收回来,拳头紧握在胸口,提点着自己不可分心。他是母后不要了的那个儿子,刚及满月就被扔掉的孩儿。皇后选了五弟,从未养育过他这个儿子,是管家爷日以继夜地灌进汤水药水才将自己从鬼门关抢回来。 皇后养大的孩子是五弟,是太子,不是他。她再如何说得好听,也是为了五弟的事而来。 「就是什么?」赵皇后的眼神左顾右盼着,然后久久停在廖依依的脸上。生怕听出什么不妥的事来。 「就是整日里颠三倒四的,说起话来,口气大得很,一句一句本王的……夫人若是宫里头有人,还是请位好郎中给怀安看看吧,我伺候得再好也不能救人,这病不治,也不能拖着啊。」廖依依的话语里有些埋怨,这回她见着管家爷就是想要好好求一求的,怀安的身子既然已经养好,就该治这癔症的根本了。 祁容在后头差些抠破了掌心,气得就差七窍生烟了。这丫头到现在还不信自己的身份,往后必定要身着金龙皇袍吓她一吓,一洗今日之仇。 「是,没错,他这是病……是心病。」赵皇后泄了气似的坐下,面色愧疚难当。自己当年选了谟儿,就该料到容儿不会原谅自己这个狠心的母后了。登时,两人面面相觑,赵皇后虽没见着容儿,却见着了容儿身边的人,已经心满意足了。身为娘亲,却从未哺育过容儿一日,赵皇后自知无颜面对这个孩儿,只能来回理着廖依依的头髮,当疼她就是疼容儿了。
第286页 「怪我,怪我没给他治好。你好好陪着那孩子,若他脾气不好,惹你难受了,你便与管家伯说,管家伯给你做主。」说着,赵皇后卸下腕上一对儿的血翠云纹镯,亲手给廖依依戴上了,「这镯子是我佩戴多年的,你现下戴着圈口还大,不要紧的,回了宫我叫人给你送些合身的来。你在此处好好陪着怀安,若是想三哥哥了,能安排你们兄妹相见我便尽力而为。那……时候也不早了,我不能在府里久坐,你与怀安也要彼此体谅,我……我若有空,再来看你。」 廖依依不敢收这份礼,顾不上说什么就要褪下镯子还回去。皇后拍了拍她的手背,便不再说话了。廖依依自知这礼收了便只能谢恩,便福礼应下。 什么?这就走了?不提五弟的事?不提太子的事?就浅浅几句叮嘱,就要回宫了?祁容有些不敢信,从那缝隙里又瞥一眼,见着母后一再叮嘱着丫头,面上又是不舍又是不忍,一再回顾才转过去,等着廖依依将房门打开。 也好,这样走了也好。本就是无缘的母子,见不着也好。祁容劝着自己,却忍不住目送皇后那抹背影。皇后的髮髻真高啊,百合步摇裊裊生资,看着就怪重的,不知压在头上多年可否会酸了颈子?原来母后的背影也是好看的,想必五弟在宫里日日能见着,日日能给母后请安磕头去。这样的背影,在五弟眼中并不珍贵,于他,恐怕就是极为难得了。 怎料房门一开,祁容就听见极为刺耳的一声破空箭哮,好似穿空而过的哨子朝这边来了。屋檐上静候多时的除了蝠翼,还有淬了劲毒的十.字.弩。那短箭从檐上而过,贴着廖依依的脸,划破一道而后刺中了她身后的人。 蝠翼只道先开门的必定是侍从,主子在身后,却不知这一箭没将太子刺中,不巧落在了皇后胸口上。屏风后,四皇子眼瞧着那抹背影晃了几晃便直摇而下,朝后倒去,没抓住惊慌失措的廖依依,宛如一只绝美的金凤凰从梧桐树枝坠落而亡,要直直落入看不见的沟壑中去。 「娘!」屏风轰然一声歪倒,在砖面上拍得粉碎。四皇子迈开步子,眼角赤红,朝从未抱过自己一下的赵皇后奔去。 作者有话要说: 我们的尼古拉斯.邪魅狂狷.祁老四啊,不经歷风雨,是不会长大的…… 陈鸳:来,老九,师哥问你些事情。 小福福:啥事儿啊?六哥你吃不吃瓜子?太子给买的。 陈鸳:去去去,谁稀罕你这点子南瓜子。我问你,太子在北境有没有对你不老实? 小福福:……殿下光明磊落,怎么能对我不老实呢! 陈鸳:那……你有没有对殿下不老实…… 小福福:(捂住脸没法见人了)有,我……我六根不净,色胆包天来着。 陈鸳:诶,这很正常,我也经常趁大哥睡着了去摸他一把。 小福福:我、我偷看殿下的小鸡儿来着…… 陈鸳:我滴娘啊,老九了不得了……遛了遛了…… 太子:等等,我好像听见有人说我的鸡儿小? 第139章 「娘!」翡翠屏迸裂,白脂扇滑落,嘶声凄凄,祁容伸手往前相迎,怀里一重,赵皇后连带着锦衣华服珠翠步摇一同倒向了四皇子。 「娘。」怀里沉甸甸的,却又轻飘飘的,沉得是大昭皇后一身的桎梏,轻得是娘亲细若悬丝的鼻息。断箭只留小半在外,白练般的箭羽被赵皇后的心口血浸透过半,红似硃砂。祁容虽不喜练武却熟读兵书,这断箭又名愁一尺,长有一尺半,若刺入一尺则回天无力。 「娘……」一滴突如其来的水砸在皇后姣好的面容上,将淡淡的淡红胭脂晕开成烛光似的。四皇子一手握住那箭羽,血从掌心蛇信子一般冷冷滑过,直直钻入袖口里,将里衣也沾红了颜色。怀里这人霎时不再是大昭皇后,也不再是赵太师府嫁出去的嫡女。她动了动唇,鼻翼翕张着,眼前的万物开始抽离色彩,却听到了世间最为暖心的那一句娘亲。 容儿没有叫她母后,而是唤她娘亲。赵皇后泪流簌簌,胸口血不止。手脚并身子只觉得飘飘然,似青烟扶摇直上,却无丝毫疼痛。四皇子流泪一滴,打在她脸上,接住这泪水她便笑了。赵皇后也是在宫里活过死过的人,箭入一尺,毒血瞬而攻心,不觉得疼是因为这毒发强劲,也意味着自己命不久矣了。 「娘!」祁容只觉得臂弯中犹如拥入百金,压得轻微颤,立即伸手撤了母后髮髻上精緻的步摇。点翠的金百合坠地而粉碎,珍珠犹如星河散落朝四方滚去。赵皇后长舒气一口,嗫嚅地动了动唇,又把容儿这张线条利落的脸庞望了望,便安心地合上了眼。 人去却不忧了,连从未踏实笑过的唇都是翘着的了。赵皇后自己辛苦半生,为保住谟儿将凤印拱手相让,战战兢兢地惦念了将近二十年,终于见着了当初亲手扔下的长子。弥留之际,她是挂着一抹笑意走的,笑容儿不唤她母后,而是叫她娘亲。笑容儿身边已经有人相伴了,不再是孤家寡人。笑容儿与谟儿长得当真相像,有这两个孩儿在世,她也就不枉此生了。 只是再不会有人知道,她这笑里还有一分狡黠,一分专属于自己的欢喜,专属于为娘之人的欢喜。管家伯曾说四殿下与太子相貌无二,谟儿也说四哥与他分不出彼此,可她今日见了这一眼,便知道天下之大可能将容儿与谟儿分出来的人,恐怕只有自己了。只因她是两个孩儿的娘,哪怕从未见过,也能从一个眨眼的神情分出两个孩儿的差别来,谟儿与容儿哪里就是一模一样了?她这做娘亲的,看都看不够,她看着,就连一根睫毛都差别甚异呢。
第287页 但看过了,便再无憾。 「娘?」祁容双膝跪地,手心一捧鲜血。赵皇后深深瞥过他一眼,目之所及皆是不舍,可终究是在怀中断了最后一口长气。祁容轻轻将人晃了一晃,面上皆是惊慌,又全是不信。娘这是怎么了?不是特来看他的吗?怎么就狠心又将他捨弃,连话都不与自己说了呢? 「大小姐!」王过福听了动静,使尽全力将虚掩的院门撞开,跑至房门口双膝一软就跪下来了。膝行渐进,他曾经笔直的腰也因为当职多年含惯了胸口而变得弯曲。香消玉损的那人是他自小守着的大小姐,是他拿命和断了子孙香火来陪衬的皇后,而如今娘娘已逝,他仍旧不敢碰那人的裙角一下。管家伯在外头高喝有刺客,登时家丁与暗伏着的人手齐齐动作,离弦之箭般朝蝠翼的方向冲去。一时火把连城了盘城龙,将太师府的院落堵得水泄不通。 「大、大小姐……大小姐啊……」王过福一步一个磕头,掌心装着地上无所依靠的珍珠,恨自己怎么就没替大小姐挡住这一回。谁知他刚往前跪行一步就听抱着皇后的那人呵斥他道:「滚!别碰我娘。」 是四殿下。王过福磕头,虽没见过,可这张脸却熟悉至极。这是大小姐的孩儿,他这个头得磕。 祁容以面贴面,怒瞪着眼前的公公。他自然未曾见过王过福的样子,只凭一股血气,认定凡是靠近他母后的人都该死,都该替母后去死。可娘亲的脸还热着呢,怎么就不再与他说话了呢?他还憋着一肚子的气话没与娘亲倾诉呢,娘亲竟连他一句话都没听,连一句话都没留下,就这样……就这样走了?可娘亲不是皇后吗?皇后不应当是母仪天下、举世无双吗?怎么会这样轻而易举就撒手离世了呢? 原以为母后会再与自己说些什么,哪怕替自己可恨的五弟求一句情分也可,竟一句话都没有留下。 他这将近二十年的怨气,那么多求而不得的恨意,那么多可望而不可及的孩子气,不说给母后,该说给谁?该给谁听呢? 「齐、齐大哥?」廖依依惊得浑身都动弹不了了,面上先是凉意一道,而后转热,手一摸便是一抹血。这算是她捡回了一条命来,箭羽未淬过劲毒,只划伤了廖依依的皮肉,却不伤及性命。事发突然,眼前的夫人方才还摸着自己的发梳温声嘱託呢,低语绵绵,怎么转眼就断了气。更叫她想不到的是这人竟是齐大哥的娘亲? 祁容像是被人从无尽梦境拉回人世,膝头跪在母后的华服上。皇后的裙角给他垫着冰冷的砖石,哪怕离世,也要再给孩儿挡最后一次的冰冷强硬。抓着母后再也无力抬起来的手,祁容只觉得浑身冻裂的伤痛同时都疼了起来,瞬间红了眼眶,恍然抬眼一看,廖依依的脸上挂着一道血迹,正用手试探着怀中之人的鼻息。于是他便像任性孩童一般将两臂紧了又紧,低语吶吶:「别碰我娘。」 此时廖玉林正在屋里挑灯夜读,忽听窗外脚步声急急而去,慌忙披上一件衣裳,便去开窗子。谁知窗子一开,屋檐上那人身手极好,脚尖不沾窗沿便自取入室。一个转身的瞬间,廖玉林还未来得及张口唤人,只觉得自己被人拦腰扛起来,从窗而落,颠簸着又跃过了几道拱门。 「唔!你……」倒挂在人肩上的感觉着实难受,廖玉林胃里翻江倒海,头晕脑胀,更不知道这人是谁。只听那人喘得也急,一袭夜行衣的装束,劲腰上别着短刃一把。 「你、你是何人!」廖玉林勉勉强强问道,天地在眼前颠倒,一时看不清周边的树木。拳头捶打到那人的腰背上,廖玉林也知道自己这点子花拳绣腿在练家子面前只能班门弄斧,便张口咬了那人后腰一口。只听扛着他的人闷哼一声,生生将声音憋了回去,气息急促,已是精疲力尽的徵兆。廖玉林看出这人力气不多了,便准备再做挣扎,兴许就能从他肩上滚下去,到时候张口唿救就能逃出生天了。 正是要用力的时候,廖玉林伸手一抓,在那人腰间摸出一块东西,却是再眼熟不过的了。是他恩师赠予他秋闱高中的白玉坠子,不值多少银钱,只是干干净净的一块白玉罢了。 这人是阿斐。 见了那坠子,廖玉林登时不怕了,只是茫然地任这人将他扛着跃上跃下,将他从太师府里偷出来,一路往城外飞驰。耳边除了阿斐踩在泥沙上的脚步声,就只剩下烈烈的风灌耳而入。 「到了,就这里吧。」武乐贤把身上的人搬下来,耳上隐隐出血了,跑得太勐,血力回涌,眼前一片发白,却听不清楚廖玉林竭力说着什么。 「别挣了,今夜大皇子要反。」武乐贤伸手,一把将人藏进草垛里,力气大到几乎要将廖玉林的骨头捏碎了。廖玉林一路晕头转向,现下发生的一切都远远超出了他的算计,只是心中那股强烈的莽撞叫他不停地站起来,再被摁倒,扒掉身上的干草再站起来追问。 「阿斐……阿斐!」 「闭嘴!小生说大皇子反了!玉公子这等聪慧怎么就听不懂了?」武乐贤一反常态,像一场狂怒的海潮,将人摁在地上,说完又轻抚起廖玉林的嘴角,轻唤道:「莫怕,你在此处藏好,小生怕蝠翼误伤了你,把你偷出来,免得大皇子的人对太师府下手。天若未亮,你不准走动,若胤城大乱,就装作游民,别叫人认出你来,好好藏在此处。」
第288页 蝠翼?大皇子?对太师府下手?廖玉林心中一动:「你把我带出来作甚!太师呢?夫人呢?」 「他们与小生无干。」武乐贤欲言又止,不想说皇后已经被蝠翼刺杀了,喉头紧巴巴的,满腔的话语都堵在里头。 「那你……那你凭何把我偷出来?」廖玉林像被人狠狠打了一记,好似从未看清过阿斐,来回打量着他。他闻得出来,阿斐的衣裳上有血腥气。 武乐贤将话硬生生憋回去,转身而去。廖玉林勐地一蹿,论秋闱三日不进米水、殿试丹陛舌战群雄、单枪匹马周旋朝臣,他都不曾怕过何人。但此刻他怕了,却又说不清自己怕什么,只一味蹲着将人拉住,一味追问道:「那你呢?」 「小状元啊,青天白日之下没那么多光明磊落的事。有些见不得人的勾当自然要有人去做。你继续做你的朝臣,我要去杀人啊。」武乐贤慢慢地说,轻蔑地笑了起来。几年来,人命在他手里不过流沙穿掌而过,却今日犯傻,动手杀了几个蝠翼才将人从太师府里偷出来,「若大皇子胜,你是太师府的门生,大皇子必定要斩草除根。届时你只需往城外去,我找人送你去偏远之地,记着……永世,永世不准再回胤城。若还有缘,下一世再还今生债。」 「若、若他败了呢?」明知道自己是赵太师的门生,廖玉林仍旧忍不住追问,怕的他这口伶牙俐齿都说不清话了。那人回头深深一望,染血的嘴角惨惨一笑:「若大皇子败了,天亮之后世上便再无武乐贤这个人。小生啊,本无名无姓,是武相府里养的刺客,风月场与沙场无异,为主公卖命已是定局。小生这类人啊,武相府里多得是,与主公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若主公胜,小生仍旧身处暗影,一世效忠。若主公败了,我武乐贤必自诛。玉公子你就当做……从不认识小生这个人吧。这坠子就不还了,今生再无交集,小生总得给自己留个念想不是?玉公子好自为之,小生就此别过。」 「等、等等!阿斐……阿斐!武……武乐贤!」那人说完便消失了,融进了夜色中,像从未出现过的幻觉,任廖玉林如何唿喊也再不会调笑着回头来轻薄玉公子了。 作者有话要说: 在强调一次:本文所有cp都是he,正常向的he,两个人都活着的那种正常向的he!!! 第140章 「鸳儿……鸳儿!」 廖晓拂正在盆子前汲热水浇帕子,听大师哥在榻上急急唤着,小跑过来看,一滴汗珠流过他小巧的鼻尖。江文成平躺着,昏沉沉晕得不安,双手攥得死紧,指节上皆是缰绳勒紧划出来的血道子。一个时辰前江文成不仅带来了苏家兵,更带来了叫廖晓拂心神俱散的消息。钟鼓司里最疼他的六哥陈鸳撇下他、撇下了心里的人,狠心往西策马而去。 车帘被人掀开,光照进来,将影逼退了。廖晓拂给师哥的额头上擦着汗,回头看是太子,赶忙起身:「殿下来了,苏大人家的兵马可接应上了?杨大人与张大人可都到了?」 祁谟已脱下病恹弃服,戎装英发,已是带兵将士的风采,兵器傍身。方才与杨参将议事时他就总惦记着小福子这里,江文成伤了,六师哥下落不明,小东西心里指不定忐忑成什么样呢。这下就立即过来看看,稳一稳小福子的心神。 「都到了,拂儿不必过多担忧,这些事孤自会办好。」双手紧抓着小福子的手指头,祁谟忍不住轻轻捏一捏他柔软的虎口,像他小时候捏过的面人儿似的。饶是身处乱世纷扰,只消看一看这人的脸,祁谟就好比压了一块定心石在胸口。 「你大哥他怎么样了?」祁谟问道,小福子人小心大,师哥们双双出了事,必定不好受,一双眼睛天可怜见地望着自己,叫人狠不下心离开。 「谢殿下关心,师哥昏昏沉沉的,一直不醒,口中还总唤着六哥的名字。腿脚也不老实,总踢蹬着,像是要去追我六哥似的,额头上的汗大颗大颗地冒出来……」廖晓拂还未说完,就被太子环在怀中,这时候他也顾不得避嫌,慌得急了,紧紧抓住太子这身戎装,仿佛躲在金龙麟甲的庇护之下,心神顷刻安定了。 「莫怕,你师哥是中了迷药,药劲儿未过而已,伤及不到性命。」望向榻上人事不知的江文成,祁谟一阵感慨:「拂儿放心,你六哥不捨得用药太狠,否则他也不能强挣着起来送信。孤曾在宫里误中过一回迷药,还是王过福的一盏茶水泼来才将孤唤醒。可这种药若误吸了,没几个时辰恐怕是醒不透的,难免一而再地陷入昏迷中。他无事,你放心就是。」 廖晓拂本就心疼着师哥,一听太子从前也中过这招数,更加难受了。不敢问太子曾经是被谁害过,两只小手只好在太子背上抓来挠去,脸埋在滚烫的颈窝里厮磨黏煳着,求道:「殿下可派人去西边找我六哥了?六哥他……六哥他还不比我呢,苏大人好歹教过我御马的法子,殿下还为我打了一副马鞍,可六哥他自来不喜欢这些,恐怕那马跑得不快,也跑不太远……」 提起陈鸳来,祁谟不由地一阵感激。自与苏家兵相会,他便觉出父皇部署好的御林比预估的人数少了一大半,那必定都是陈鸳的功劳,用自己将几千军马引至西边去了。可怕就怕在他不会骑术,跑得不快难免被父皇的人活捉了,九死一生更是瞬息间的事。 「拂儿放心,孤已派人向西追去了。」祁谟应道,不敢说必定能将人完好无损地带回来,算上江文成报信的功夫,陈鸳这马已经跑过将近两个时辰了。
第289页 小福子心重,师哥出了这样大的事,祁谟本以为他会满心忧患,无暇顾及其他了,谁知廖晓拂知趣儿地点了点头,并不再追问六哥的下落,而是以大局为重,慎重地问起来:「殿下换上戎装,可是又要与人短兵交接?」 「改朝换代自来都是血雨相争,拂儿莫怕,孤去去就回。」祁谟避重就轻地回道,铮铮傲骨也架不住小福子这绕指柔,「孤去去就回,待你师哥醒来,孤就回来了。」 廖晓拂摸过这身金麟甲的后心,那道被二皇子噼开的裂口已经着人缝制好了,只是割开的道子再缝补仍旧摸得出来,也割到廖晓拂心窝里,留下一块心病。 「殿下去吧,咱家等着殿下回来。」廖晓拂早就知道太子长了一身反骨,受了二十年的大苦就等今日翻天覆地,便一反常态:「殿下莫要为咱家分心,自北境至奉州,再多的苦难都熬过来了,不差这一日。」 「报!」门外有人高喝一声,廖晓拂听出这熟悉的声音是张广之,便立即松开了太子的身子。祁谟准人上前,张广之从外头风尘僕僕地闯进来,想来自北境至此已颠簸劳累数日。 「禀殿下,苏家的人到了!还有近万人已埋伏在城门二十里外,等殿下令起攻城!」话中掩饰不住高涨的怒焰,想必张广之跟随太子这二年也算忍够了,今日要连本带利为主子讨回公道来。 「报——」只听杨参将一声疾唿也到了,在帘外抱拳禀告:「禀殿下!苏家兵着一人快马加鞭来报,南城门仅有数百人把手,且并未下匙!不知是真放行还是御林的险恶招数!」 仅有数百人?并未下匙?就连是廖晓拂这种不懂战事的人也明白事有反常必为妖的道理。「殿下不可大意啊,城门皆有千人防守,怎可有百人的道理?天色已暗,理应早早下匙了!」 「无碍。」祁谟摸了摸廖晓拂的发顶,不介意叫旁人看见自己宠着小福子,「南城门有母后的人。母后曾说,南城门这个局已经布置许久了,曾经是怕皇上一时兴起要废掉太子继而杀之,才在南城门安置了赵太师府上的人入职,若有异动则速速送孤出城。孤长二十年,那人连同自己的儿子也当职了二十年。只是这件事……还是有些蹊跷。」 「蹊跷?」廖晓拂感嘆着皇后娘娘眼光深远、计谋老练,同时也不解起来,「何为蹊跷?」 祁谟想起自己那位毒蛇心肠的四哥,不禁漠然一笑:「蹊跷的是,南城门是母后囊中之物这事,四哥也是知情之人。怎么不见他挥兵而入,自南门直逼宫门一举拿下呢?还是说,孤那四哥突然转了性子,不准备要这皇位了?」 廖晓拂想起还有四皇子这么个人就冷得打颤,仰脸问道:「那殿下可否还要直取南城门?或是从别处攻之?」 「母后都为孤安排妥帖了,不用岂不是辜负她一番苦心。」祁谟尚不知此刻皇后已被蝠翼刺杀,念及皇后的安排,心头难免酸涩难当,「母后在宫里受苦多年,不能让她高枕无忧,是孤不孝。待事成定局,孤带你去面见母后,叫她知道就是你这么个小东西陪着孤东颠西跑,陪孤过天险关,陪孤镇守北境大军。拂儿乖巧可爱,母后必定喜欢极了。」 「殿下不可浑说!」这话听了烧耳朵,廖晓拂顾忌着张广之在,险些捂着脸跳开。只听太子凑上来,追着又说:「待孤回来,还望能听拂儿亲口唤孤一声夫君……」 「殿下!」廖晓拂彻底被激恼了,羞得不敢去看张广之,更不敢想帘外还站着杨参将,耻得他立在地上,脚心都直刺痒,趾头在鞋袜里打蜷。祁谟本就是故意说给旁人听的,更是大战在前,嘴上痛快一把,见小福子不愿点头便不再逼他了,笑着摆手道:「那拂儿等着,孤去宫里夺个皇位,去去就回。」 「殿、殿下留步!」廖晓拂等人走出帘门,胸腔里剧烈地扑腾起来,像长了一双翅子,引得他冲出来急急唤道。祁谟回首望去,只见玉人红着脸,看着脚尖,手指紧抓着帘门不松,应了他:「殿下……早去早回,咱家在此处候着。咱家的男人要当皇帝,我静静候着殿下的好消息。」 张广之和杨参将惊嘆万分,竟不敢信这话是廖公公口中出来的,却见太子先是怔怔地愣了愣神,而后会意一笑,片刻掉头沖了回去,用温暖的怀抱将人稳稳地揽住了。 太师府里一片慌乱。就连廖依依也有些慌了。好好的一个人就在自己面前没了,齐大哥跪在地上,紧紧拥住那位夫人的身子不放,还一直埋着头喃喃低语,看不出来在想些什么。她停在齐大哥面前,蹲下的时候,惊得那人勐地打了个晃。 「齐大哥?」廖依依慢慢动了动嘴唇,蹲下去,顾不得自己脸上还有伤,紧接着泪水就从眼眶里落下来,张口就哽住了嗓音:「都怪依依开门没长眼,为何要杀人,谁这么狠心……什么怨什么仇的……」 祁容冷静够了,跪着的膝头隐隐作痛。他的腿被冰水泡过,寒气入骨,不能跪太久,否则站起来便打不直了。仔细看还能看出那双眸子上的羽睫轻微抖动着,是不能大哭一场的伤痛生生被自己憋回去了。他知道自己还不能哭,现下还不是给娘亲哭丧的时候,他还有事没办成。 「找人给你把血擦擦吧……丫头,扶稳了我娘。」祁容将皇后的身子小心放倒,交给了廖依依,方才见娘亲与丫头相谈甚欢,想必在丫头怀里躺一躺也是乐意的。他缓缓站直了,动作很慢,仿佛一头被逼到绝境的勐虎,走投无路便要弒杀天下苍生宣洩。这剎那的样子叫廖依依和王过福均看直了眼,好似与这人并不熟悉。王过福更是觉出四殿下与太子的不同之处,他的眼神像锋利的刀刃,要刺穿挡在面前的万物。
第290页 「齐大哥,你……你究竟是什么人吶?」廖依依问道。她是没见过什么世面,可脑子好使得很。怀里的夫人不是等闲之辈,又是宫里出来的人,齐大哥竟口口声声称其为娘亲。这伺候了一年半载的男子究竟是何身份,如今她也摸不清、看不透了。 祁容抬起眼睛来,望向别院中亮如白昼的火把,面无表情哼笑一声,眸色中的恨意逐渐狠厉起来,叫人看了心悸。 「我是什么人?」令人生寒的寂静之后,祁容的声音冷冷响起:「本王,名叫赵怀安。你扶稳了我娘,别叫她倒了,叫她看得仔细,看得安稳。本王这就去自己早该去的地方,杀一个人,为我母后陪葬!」 王过福恍惚了一瞬,勐地反应了过来。四殿下这是要入宫?假充太子入宫! 此刻,凤鸾宫因为住了一位即将足月的婕妤早已把手森严,皇后不在,还有太后镇殿。神龛里的烟气还烧得旺,太后捻着串串佛珠,吶吶默诵着佛经,给未降世的皇子祈福。不想青烟中的佛香勐地断了一束,惹得太后在意起来,忙寻起风来,可正殿中的窗门皆未开。 正当太后心有悱恻之时,安婕妤身边的侍女跑了过来,脸色惨白,气息不顺,丫鬟髻都跑松了。 「太后!太后……不、不好了!」觅儿扑通一声给太后跪下了,自知自己扰了太后念佛,已经是罪该万死,一个头接着一个头地磕。 「神佛在上,你慌什么!」太后本就心头不悦,慢慢由着嬷嬷搀扶起来,「扰了哀家,究竟出了何事?」 「太后快传御医救救我家主子吧!」觅儿自然不懂小主每日用来安胎的麒麟玉坠是极寒之物,伤及腹中胎儿,只知道还不到足月的日子,见血怕是不好了,顾不上佛龛前不准哭闹的忌讳,更顾不得什么话不能当着神佛说,一下带出了哭腔:「我家小主……我家小主底下见红了!」 作者有话要说: 皇后在的时候,尼古拉斯祁老四不知道自己究竟是谁,皇后一去,他才知道身份对自己而言就是个毛,他是尼古拉斯.赵四! 豆酱:下面我们来採访一下本文的主cp,鼓掌!请问你们互相有爱称吗? 太子:挺多的,小东西,小奴才,拂儿。 小福福:有,我叫他殿下。 豆酱:殿下不算爱称吧……(小声bb) 太子:哦还有小妖孽。 小福福:殿下!这个……这个怎么能说…… 太子:实不相瞒,拂儿那样这样的时候还会叫我夫君,美滋滋。 小福福:豆豆我们不做访问了……咱家要收拾包袱回娘家,找六哥去! 豆酱:请继续,不要停!(尖叫bb) 第141章 惊麟宫的守卫日渐森严,武贵妃眉间一点硃砂作妆,轻抿着一盏百合燕窝甜羹。今日就是大皇子的大日子,也是她武相一族的大日子。 不是她想叫孩儿谋逆夺位,而是皇上迟迟不肯下旨立大皇子为太子。荆妃一把大火烧了盛荷苑,就连二皇子也未能逃出生天。三皇子出兵逆天而为,九州大震,死在了天险关的山石之下。太子远去北境镇守,身处天边,皇上恨不得将人打发到看不到的地方去,永世不得召回胤城。眼下宫里只有一个皇子,就是她的孩儿,武相的血族。可皇上不仅赐麒麟玉坠给那小小婕妤,甚至还要给未落地的龙子备上了冷金笺作画! 武贵妃对四皇子与太子的双环计谋毫不知情,不知那麒麟玉坠不是元帝命人雕制的,还当是皇上连夜将狻猊改作麒麟,更不知冷金笺是皇后仿了皇上的字迹才叫邺浅从翰林画院的库屋取来作假,种种交织成恨,皇上废长立幼的势头便成了真的。 「凤鸾宫那边怎么样了?」武贵妃问道,一蹙眉,陈贵人就打了个颤悠。 「回娘娘,臣妾方才带侍女去看过了,被拦在了宫门口。看那样子……似是不妙,大把大把的安胎药材往里传呢,丫头嬷嬷们皆乱了一地。」陈贵人回道,冷汗密密地罩在她年轻又精緻的五官上。手里紧紧攥住丝帕,同时也长舒了一口气,感嘆好在自己并未怀有身孕。武贵妃娘娘这样子不是能容下皇子的人,苏婕妤之所以还有命活着,无非就是生育了一位公主,因祸反而得福了。 武贵妃算计起时辰来,便知道是那极寒的玉坠子害得安婕妤早产了,免不得冷冷一笑。想起皇上赐她麒麟玉坠并念其早日诞下麟儿的神情,她就免不得气出神伤来。若只是这样还好,坏就坏在皇上连冷金笺都捨得拿出来了,这不是摆明了要立幼子了。入宫之后,她苦苦经营多年,早已不是争宠的心境了,可若有人要挡在皇儿的前头,那武相一族必定倾巢而出! 却不知正好中了太子的权衡之计! 「都在本宫殿里稳住了,若在此时跑出去,出了什么差池,别怪本宫没提前打点你们。」武贵妃缓缓说起来,神色里透出莫测的笑意来,武相的刺客想必已经暗伏在宫中了,养了这么多杀人不眨眼的无心之人,只为对付皇上养的蝠翼。只是现下还未到玉石俱焚的时刻,不可打草惊蛇,只需暗中刺杀前去为安婕妤安胎的御医即可。 若皇上不愿下旨,那就怪不得她了。蝠翼是皇上的血滴子,可武相府里养了十余年的刺客,专门对付蝠翼。这法子本没有错,却正正中了太子下怀,借刀杀人,以武相的人去对付他对付不了的蝠翼。这样自己就有片刻契机于宫外周旋。
第291页 惊麟宫中静入死潭,凤鸾宫却响起一声悽厉的哀嘆。安婕妤疼得没力气哭了,更不知道自己好好的胎怎么就惊着了,只知道抓死觅儿的手。女子生产时候最是脆弱,想必是疼得狠了,安婕妤泪汪汪地哀求丫鬟能否把情郎找来,哪怕不能守着她的寝室,将将替她守着宫门也是莫大欣慰了。 觅儿怎么会看不懂主子的脸色,一碗碗浓浓的催生药喝下去,小主子一点儿动静都没有,小姐却被折腾到半条命快没了。她便狠心抹干眼泪,咬着牙与安婕妤说:「小姐莫怕,奴婢这就去请公子来,小姐可要憋住这口气,万万不能出差错,活着总是好的,只有活着才能见公子!奴婢这就去请公子!」 说完便起身而去,可她哪里敢去找小姐的情郎,出了寝殿的门就给太后跪下了。觅儿在宫中久了,伺候小姐安胎,也听了些谣言。嬷嬷都说女人家生产时候阴气旺盛,容易吓着皇子的龙气,皇子一经吓就不愿意降世了,故而最好有皇上坐镇才能生得快些。她这一跪,便是求太后将皇上请来。 「好好的怎么会动了胎气!你们是怎么伺候安婕妤的!」寝殿的正门外搬来了一张八仙椅,太后震怒,呵斥着跪满前院的奴才,拍断了指上的玉扳指,「安婕妤腹中胎儿还未足月,今夜怕是兇险了,御医呢?传御医的奴才呢!」 「回太后,方才已经派出去了,还未归来。」太后身边的嬷嬷回道,老人家也是见过风雨的嬷嬷了,御医还未赶至就先命接产嬷嬷烧上了开水。先不说什么药汁管用,嬷嬷们皆知道这开水比任何都重要,没有开水给产妇擦拭伤口褥垫,那这命就悬在这里了。 太后本不喜欢宫里再额外添生皇子,节外生枝徒添事端罢了。可她不知内情,想着安婕妤肚里的毕竟是亲孙就激起妇人之仁来。安婕妤是个喜静的女子,平日里不与人多话,此刻就连唿求的声音都弱弱的。同为生育过的女子,太后再是不喜欢,也不得不喊几句暖心的话。 「哀家在这里,安婕妤只管顾及自身就是!哀家今日不怕告诉你,女人若想在宫中活下去,肚子里那个才是指望!求天地神佛都没有用!路是一步步走出来的,孩子也是一点点生下来的,皇上就算不来,你也要对得起自己这口气!而这口气,不一定拴在男人身上!」到底同为女子,太后也怕自己话说得重了,话毕又回身怒斥起奴才来:「怎么回事!哀家叫人去请皇上,怎么连皇上都没动静!快去,再派人去请,务必,务必要把皇上请来!」 「是!」几名侍从脆声应道,却不知出了凤鸾宫的宫门,转眼就化成了几抹冤魂,伶仃飘散。 而皇上如此看重安婕妤这一胎,却始终不肯踏出养心殿一步的缘由只有他自己明白。夺嫡争位他也曾经歷过,那种命悬一线的惨烈至今歷歷在目。元帝自来精明老道,又怎么算不出自己儿子的心计呢?武相密谋夺权,这事瞒得住所有人,瞒不过身为君王的敏感的神思。 御林早已守住了养心殿,满城皆是元帝的亲兵,这都是提早一个月步下的人手。除却这些,神出鬼没的蝠翼就是他最大的胜算。龙位之争,自来就不是赢在攻其不备,而是胜在缜密周全。尽管这个位子坐着烫人得很,看着辉煌,可却没有一位皇上是安安稳稳坐上去,再平平整整地退下来。父与子之中,只有一位天龙之子能得到上天的庇护。 褪下繁重的朝服,皇上也换上了一身金甲战袍。今日之后,无非是两种局面。一是他仍旧坐在养心殿的大座上,看自己那忤逆的大皇儿被人押上来问罪。或者是他坐在养心殿的大座里,看着大皇子带着武相的亲兵冲进来。犹如昨日再现,既不堪回首,又如野草东风吹又还。 胜败垂成,皆在今晚了。只是料他再精明老道,也算不出大皇子为何偏偏这时候反了。就在他将眼睛盯紧太子蛛丝马迹的时候,偏偏算不出四皇子与太子已经挑起了大皇子心中的战意。 「幕得贵!」皇上年轻时也曾习武,宝刀未老,转身怒喝一声:「凤鸾宫现下如何?吩咐传信的奴才呢!」 幕得贵急得大声咳嗽起来,跪道:「回圣上!这人真真是派出去了,就是不知怎么得还未回来……不如,不如就再……」 「罢了!」剑交右手,皇上已心知肚明,这是大皇子的人手已经伸进宫里了,只是不愿打草惊蛇,先断了各宫中的联繫。此法他也曾用过,却不想叫大皇子如法炮制了。 「禀圣上!」殿外御前守卫齐齐朝养心殿前座涌来,如同御驾齐奔,却无丝毫噪杂之音,跪道:「宫门传来信子,皇后娘娘的轿子已归,只是盘查时候并不见娘娘,却是太子与养心殿的王公公在!可否传见!」 「什么!」皇上站在大座前,唿吸急促起来,耳边仿佛喧譁声四起,一时恍惚了,「你,给朕再说一遍!」 御前侍卫齐齐回道:「太子与养心殿的王公公求见!可否传见!」 「就只有他?不见皇后?」皇上问道,心中的疑惑铺天盖地而来,好似要毁掉所有的善念。太子只身前来?这是要降还是要反?手握太子的玉令,自太师府这一路确实无人能拦得住他,可为何明明知道身置险境还要以身犯难?连个守卫都不带着,而那王公公……必定就是自小伺候太子长大的奴才,王过福了。 「既然他一心求死,朕就成全他!」皇上冷笑道,言语间只听窗外一声雷鸣,电闪伴着黑云滚滚而来,如同怒马狂奔,「传太子上养心殿!」
第292页 祁容坐在娘亲的轿子里,抬手擦掉冷漠侧脸上那一道干透的泪痕。轿子里暖香裊裊,隐隐有海棠的香气,一个时辰前娘亲还在轿内端坐,如今已人去楼空。 「落——轿——」外头是王过福的嗓音,仿佛短短一个时辰苍老了不下数十岁。王过福是老了,他还不到四十岁,可看着一下子就老了。公公大多直不起腰,是因为平日里含胸含得习惯了,可他这回却扳得直直的,像太师府里挺拔的苍竹,将大小姐最疼的孩儿迎出来。 自己终于,回到这个地方了。踏上养心殿前的九九八十一阶玉阶,祁容蹬得极慢,一脚,一脚,切实踩稳了,再抬起另一腿来。二十年前,母后失去了一个孩儿,失去了凤印,放下东宫之主应有的尊贵,不是为了叫他摇尾乞怜,而是为了能让他名正言顺的回来。母后虽然走了,英魂仍旧庇护着他与五弟,真太子想必正在南城门冒雨攻城,而自己这个假太子,是时候与皇上算一笔煳涂帐了。 自己终于又回来了,幸不辱母命。 「太子到——」王过福高声唱到,率先跪下双膝,声音洪亮,御林军紧跟着跪了一地。祁容不屑一顾地环视四周,心里冷嗤一声。哼,跪着吧,都跪着吧,都给我母后跪着吧。 再往里,迎来了一个衣着二品的大公,见着祁容便是一愣,恐怕幕得贵也没想到太子能活着回来,还敢只身往养心殿来。 「奴才……奴才给太子请安。」幕得贵是宫里的九千岁,除却皇上一概不跪,只拱手礼拜。 祁容哪怕没见过这人,也能猜出这是父皇跟前的奴才,便心口顿生恶念。他可不是五弟的好性子,张口便道:「嗯?为何不跪?」 「这……」幕得贵登时傻住了,虽说太子所说无异,可他这二品大公的官阶,真没跪过皇上之外的人。 「孤问你话,你为何不跪?」祁容又问,字字紧追。幕得贵也算看太子长起来的老人,今日却不敢认眼前这人了,就好似……好似从北境回来换了个胚子,人还是那个人,可皮肉之下换了一副勐虎的狠心肠。 「诶!奴才给太子请安!」识时务者为俊杰,幕得贵再不愿也得给跪下。久不行跪礼,几乎忘却如何弯曲膝盖,身姿也歪斜着,跪得很不周正。太子却不走,像从未见过他一样,目色中皆是冰棱。等着他跪好了,再把腰弯下。待幕得贵跪好了,也不听太子喊免礼,再偏头看过去,竟是当他如尘土,拂袖而去了。 哼,跪着吧。祁容心里悲恸难当,看万人都不顺眼。五弟在城外搏命,他也不能含煳了,这养心殿里的每一个活物,都该给他跪下,给他母后跪下! 作者有话要说:正文再有十章完结,会有肉肉的番外~~下次开文,豆酱绝对不会写未成年受受了……上来就是十八岁! 大将军的戏份还会有的,毕竟它是个戏精~ 第142章 养心殿,自来就是君王专断独揽大权的地方。祁容在重重守卫的目视下独身而入,两旁精緻的雕栏被龙涎香熏罩过无数个日夜,香味经久不散,浓重而沉郁。 穿过只在梦里来过的地方,四皇子踏着前人的足迹,朝梦寐中的正殿踱着步子。身为嫡长兄本应立为太子,却困于井底不敢现身,只能旁观属于自己的身份宫宇转以他人之手,这份滔天怨恨比耳边的雷声还要瘆魂心魄。他一直不见娘亲,只当自己无处怨恨的人是母后,怨恨母后只偏爱么儿,狠心抛下长子。原是这份恨意的源头在这里。 就在这养心殿的龙座里。 「你来了。」皇上假寐养神,拇指在剑把上摩挲着,「朕没想到,你还能再回来。」 祁容在龙案十步之遥外止步,脚下这块金砖已被无数朝臣的官靴磨出了合脚的印子来。他一语双关,这话现下说再切合时机不过:「是了,孤也未曾想过,自己还能回来。」 太子敢在自己面前自称为孤,不用儿臣,元帝听这话刺耳,隐隐察觉出太子和从前有异,却说不上来哪里不同。如今父与子势不两立,再也不必装作一团和气的假象,便也懒得再治他无礼之罪。「你自北境而归,想必太子也不愿困死在那里,否则不会跋山涉水,隐姓埋名,是个命大的。当年一夜天出血叫你脱困出宫,好比蛟龙如海,一潜万丈,再无回还。三皇子未能将你拿下,北境的辽军也被你镇压于边境之上,朕倒是从未想过太子竟是会带兵的将才。」 祁容知道这是皇帝心里头不爽快了,五弟争气,一路披荆斩棘,立下太子能战好善的威名,确实叫他这当老子的不悦。只是自己不比五弟的好身手,别说眼下连防身之器都没有,就算有,他这抚琴的双手也拿不起来。 「呵,区区北境何足挂齿,父皇没想到的事,还多着呢。」祁容这时才抬眸望去,仔细端详起这个掌管天下百姓的男子来。他并非暮年,也算英朗相貌,眉心因常年不展而烙了一道深深的竖直的摺痕,哪怕眉头未蹙也无法将之抚平。眼角赤红,身着战袍坐于大座之内一展天龙威姿,祁容冷冷相望,免不得替母后心疼。这样的男子若是生在寻常人家,兴许还能与母后相守白头,可他既然坐上了这个大座,心里头便不能再有旁的人了。就连儿女也是不行。能坐稳这个位子的人,必定是无心之人。 「你不怕死?」皇上两片嘴唇动了动,干裂得开了口子。
第293页 「死?人固有一死,兴许……孤早就该死了。」祁容剎那间如同与五弟混成了一个人,说得既是五弟,又是自己,「孤自然也是怕死的,可母后苦苦筹谋了这么久,就是为了叫孤活下来,怕又能怎样?二十年那晚,在观星斋里,孤也曾离死仅仅一线之隔。」 皇上听了便是一笑,猜到皇后应该是将那日的经过事无巨细与太子说了。他从未奢望皇后能将此事守住,但也知道亲手杀子这种事不是每个孩儿都能体谅的骇人听闻。「皇后现下在何处?她私自出宫,恐怕就是为了见你这个逆子。你母后当年亲手杀掉的四皇子,是你同胞落地的兄长。自那日之后,朕不曾安睡过一日。天狼耀青光,月入太微恆,听听,你与你四哥竟是什么命数,逼得帝星的紫气都消散了。可四皇子明明已经死了,小小的尸首也是朕亲眼见证打捞并埋葬了,朕仍旧睡不安稳。」 「小小的尸首……」祁容低声呢喃,想必那就是管家爷连夜寻来的过世婴孩,再由王过福鱼目混珠藏到金瑶池底的孩子。 「再后来,朕便想明白了。」皇上双目瞪着,眼神鞭子样落在太子面庞,「四皇子死了,可你却留下来了。双龙戏珠两条幼龙只拔去一条,哪怕还剩一个,养大了也是祸患。朕总相信你若一日不去,早晚有一日定成大祸!」 「可孤的母后却叫自己的孩儿留下来了,这二十年,想必她的日子才是最不好过的。」祁容太明白身为帝王想要杀掉一个孩儿有多么轻而易举,可皇上却不懂这世上还有一句为母则刚。娘亲叫五弟屈忍着,将风头都给了其他几位皇子,这该是多痛心疾首才出的下下之策。 「错!」皇上一反常态地激动,从大座站起来,一步步逼近太子,言语中斥满了不屑一顾,「错,你根本不懂何为君王之道。身为帝王手握的是掌管苍生之权,朕是天龙之子,就不可有常人的情感。这世上也不会有女子真正爱慕帝王,她们要的只是这宠爱背后的莫大皇权。朕还是王爷的时候,曾有一子,你可知那个孩儿是怎么死的?」 「呵,父皇失去的龙子可真不少啊。」祁容明知此刻兇险却忍不住嘲讽他。意料之中的巴掌从天而降,祁容咧着嘴角笑看龙颜大怒,真是命中注定的克星,头一回被人赏了巴掌就是父皇打的。 「放肆!」皇上着实怒了,从前太子为了保命不敢忤逆,如今命悬一线倒是胆量放开了。见着这张脸,皇上就想起皇后那个从不外露喜怒的女子来。「那时,朕出得一子,虽说只是个侍寝丫鬟所生的孩儿,却仍旧怜爱非常。每日都要去看一看。怎知那歹毒妇人为了争宠,竟将不易克化之物掺入了饭食,叫那孩子日日反吐不止。朕不知内情便能日日前去看望。但不足周岁的幼童终究熬不住这种折腾,日渐消瘦,短短一月有余,御医再多的补药也无济于事,那孩子便再没了气息。这便是龙嗣的真相,女子视孩儿为争权夺爱的阶梯,皇后也好武贵妃也好,皆是同样的人。」 「莫要用母后与你那贱婢相提并论,母后仪态端庄秀丽,生性良善和婉,是你不配。」对父皇的恨令祁容甚至开始自厌,厌恶身上流有他一半的血,恨不得削肤剃骨将这肉身的一半还了。他才没工夫听皇上忆起第一个孩儿是怎么死的,在祁容心中,这些人都活该给母后陪葬。 皇上虽说与太子并不亲近,可到底是时常相见,怎么都不觉得眼前的太子是曾经熟悉的儿子。祁谟自小读圣贤诗书,绝不会称谁人是贱婢,便问道:「朕问你,皇后如今还在太师府上?」 「母后自然是留在太师府上,那是她的母家,她出生的府邸。孤看着宫中今夜要变天,又怎么捨得叫母后再回这冰冷无情的鬼地方,自然是要……留在她幼年玩耍过的太师府中稍作歇息。」提及娘亲,祁容心口好似被利剑剜去一块,止不住得生疼,勐喘了几口大气,復而大笑起来:「哈哈哈哈,孤竟不知道父皇如此痛恨女子,那又为何要娶?皆是你麻木不仁的藉口罢了!只是可怜孤那四哥了,他才是皇后嫡出的长子,身份尊贵,于情于理,这个太子也由不得孤来做,而是四哥来当。若四哥不死,也该像孤这般高大了,站在这里,不知父皇能否分得清孤与他来。」 元帝自然知晓今夜不眠,猜不透此乃四皇子的拖延之计,更想不到眼前的人就是自己认定了早已夭亡的四皇子。「可惜!可惜他早已经去了,去了的人多说无益!双龙戏珠星象早已被朕破局,区区两条幼龙又如何能困住朕!」 「报——」御林军统领快步上前,跪道:「禀圣上,大殿下已于惊麟宫自甘受押!可否带上前来问罪!宫中蝠翼已伤大半,四面宫门暂无异样,却有三万兵马于城外聚集,势欲攻破城门!可否派大将镇压!」 「这么轻易就押住他了?朕不信,此事必有内情,先将人押上来!」战袍猎猎,元帝手心微微发汗,自然明白养心殿中风平浪静皆是假象,外头不知损了多少人命才稳住了大局。他坐回大座,双手放于座侧两条金龙的额头之上,视线渐渐在太子脸上凝聚。 不用皇上开口问,祁容就知道他心里猜计着何事,双手摊开,示意自己手无寸铁,回道:「父皇看孤作甚?孤在这养心殿里,还能叫人攻城不成?」 「不是重阳候的兵马?」重阳候的人是绝不会拥立太子之外的皇子,私兵是少不了的。往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是因为对皇城而言这兵马无异多一重堡垒。可皇上也知道,若自己执意废长立幼,除非夜屠苏家满门,否则忠烈之后必定要起兵。
第294页 「重阳候确实是有私兵,可数目哪里能有这么多。」祁容回道,笑意透出力不从心的疲惫。到底身子不如五弟结实硬朗,经歷了母后的事,眼下将将能再站住。他定了定神,算起城外兵马的数目。在小凉庄得天独厚的山境里,祁容用盐引官吏的油水养着精兵一万有余,战马不过五千。重阳候的人,想必就多一些,怎么也有二万。单看并非能成大事,加起来不一定抗不过六万御林。 这话皇上是信的,从前蝠翼也报回数目来,重阳候的私兵大抵只有一万五。他哪里知道这里头有四皇子的兵,又看向了太子,眼中的疑虑未散,只是淡了一淡。 「想必父皇也猜出这兵马效忠的主公是何人了。」祁容动了动嘴皮子,开始将这攻城的大罪往武相那边推,大皇子敢反就必定早有准备,「孤在父皇手里,重阳候的人根本不敢大动干戈。可除了孤,父皇可别忘了还有一位皇子手中有兵呢。」 不是太子,就是大皇子的人。这两个人选在元帝心中左摇右摆着,但孰之大罪已不重要了。「押大皇子进殿!」皇上怒喝道,英武的剑眉微不可查地一动,瞧向在一旁候着的幕得贵:「备鸩酒两盏。」 祁容一听便懂了,颈子僵住一瞬。鸩酒两盏,父皇这是要快刀斩乱麻,干脆赐死他与大皇子。五弟啊,看来你的动作要快些了。祁容想着,狠狠攥了一把太子的白玉扇骨。 作者有话要说: 大家都很关心尼古拉斯赵四的生死,放心吧我怎么捨得叫赵四挂掉呢!!!他还要和大将军组cp呢!!! 还有说番外开车三十章的,你们是想要小福福哭出来吗!三十章小福福真的要哭了! 第143章 祁容在府里长大,上头三个皇兄一概没见过。三皇兄叫五弟斩杀于天险关之外,二皇兄跑到北辽寒苦之地当了辽人的王,就剩大皇子一个异母兄长却是在大乱里相见,种种情形之下叫祁容更信天命难违这一句话。 四皇子远远注目,虽说没见过其余两位皇兄,仍旧在心中暗自嗟嘆,恐怕大皇子才是长相与父皇最为相近的儿子。可长得最为相似有又何用?大皇子是武贵妃的孩儿,武贵妃的母家是武丞相,皇上若是真立了大皇位为太子,恐怕武相早早就要反了。 「跪下。」皇上似乎对大皇儿谋反一事并不讶异,如同眼见一件迟早要事发的祸端。 褪下云淡风轻的假象,祁顾头一回离皇权如此接近,心中顿生一股渴念。但他仍旧给父皇跪下,只是对立在一旁的太子的关注,远远超过大座里的父皇。 「五弟回来了?怎么看着……倒是比从前消瘦了些?可是北境练兵辛苦劳累,将曾经的风采抹杀了?」祁顾淡笑道,眼前的太子还是那个人,样貌未变,两颊与往前相较微微凹陷,眼神与从前比多了杀意。此刻的大皇子也被蒙在鼓中,只当是五弟在北境手刃过劲敌,双手尝过人命的人自然不能再与从前相同了。 「大皇兄,别来无恙。」祁容回道,极其缓慢地转过了脸。宫中的日子,他只在井里如梦般肆意地妄想过,听管家爷说宫中除却五弟,皇子还有三位,武贵妃所生的大皇子、荆妃所生二皇子,还有一位是冯贵人所出。今日一见,当真是别来无恙。 区区三位皇兄,也就是五弟那个没用的东西还能叫人欺负到头上来。若是他,若母后选的人是他,自己未必能容得下。 「别来无恙?五弟是煳涂了吧,你我仅仅一年未见,怎么见了皇兄到如此生疏起来?」大皇子一副泰然自若的神情,更叫祁容相信他手中还有险中求胜的奇招,于是决定暂时不去激怒他,便将眼中怒盛的杀气敛了敛,回道:「远离了宫中诸多事端,宫外一日,谁知宫内千年呢。可孤竟没有想到,大皇兄竟能举兵反了。」 「彼此彼此。父皇命五弟血战北境,不胜不归,五弟这不是也违背了圣意,好端端地站在这养心殿中了吗?」祁顾回道。双膝跪在金砖上,彻骨的寒意自膝盖而来,可叫大皇子在意的人并非是皇座上的人,反而倒是今日的五弟令他浑身不适。那眼神仿若混了毒血的蛇信子,自金砖的缝隙爬过来,遍布了他的全身。 「逆子。」元帝冷嗤一声,眼前是大皇子和太子,只不过这两个儿子一个密谋朝中大臣蓄意逆反,一个不远万里自北境而归,其狼子野心可昭。 「逆子?哈哈哈哈……父皇这声逆子,孩儿还真是不敢当呢。」祁顾犹如胜券在握,支起了一条腿来,改为半跪,「我听母妃说,太上皇当年并非是想立父皇为太子呢,还不是皇太后与父皇联手除掉了嫡出的小皇叔,才坐上了这个位子。今日膝下两个皇子要反你,殊不知是业力回还还是苍天有眼?」 提及未登基前的往事,元帝脸上蒙上了一层死灰般的神色,喜怒不形于色的破相露出些许愠怒。夺位从来就不是见得光明的事,八位御前侍卫见皇上面色有变,继而蜂拥而上,将大皇子扼制在地。 「松开他。」元帝开口却道,气焰甚是霸道,「做过的事,朕,从未后悔过一日。败了的皇弟,即便是扶他上位,也成不了气候。」 四皇子正算计着如何拖延,听出话中有话。敌对的敌人暂时可作盟友,他对父皇曾陷害小皇叔禁足的事一概不知,便幽幽问道:「听大皇兄这话,与父皇的间隙还真是不少呢,却不知父皇当年的手下败将,那位皇叔是不是也这样想?」
第295页 「哼,皇叔如今是想不了什么了。看来太子对天家秘史的了解还不够通透,不怕说与你听,你可知大宝殿镇住的那阴宅,每每时至夜间便凄嚎不止,嘶声喊冤,送进去守殿的奴才也时常被厉鬼所伤,脖子上皆是抓痕咬痕。当年父皇陷害幼弟,将人禁足十余年,伙同太后夺去小皇叔的龙位,更是将人生生逼疯了。大宝殿的法师诵经念佛不为镇宅,只为了平息父皇心中见不得光的自愧吧,可终归还是报復在自己身上了,哈,哈哈哈。」祁顾膀子一挣,那几位御前侍卫也不敢真将大皇子如何,松了手,他便又跪立起来。小皇叔的惨事,就连祁谟也是上一世被废弃过后才知情的,大皇子从武贵妃口中而知,四皇子这还是首次听闻,深感讶异。 「这都是武氏与你说的?」元帝干涩无比的嗓音传来了幕得贵,御前大公手捧木案,两盏精緻的镂雕金玉酌杯盛得满满盈盈。 祁顾继而挣开了侍卫的压制,跌撞撞地站起来,眯起的双眸尽显兇狠。「武氏?父皇赐我母妃为贵妃,却仍旧以姓氏冠之,如今还口口声声称她为武氏?岂非忘本之徒!若没有武氏一族,父皇这位子可坐不了这么稳当呢。没有武氏,谁替你杀尽了前朝旧臣?」话说一半,祁顾剎那间止住了,双肩勐地一抽。想是他自己也明白,正是因为武相太过强盛,功高震主,这皇位是如何都不能传到自己身上。 皇上剧咳了一声,笑道:「过往之事不必再提,朕还有话问你,城外几万的兵马可是武相的人?从前都藏于何处?」 祁顾木然回道:「这父皇就错怪我了,我要杀你,必定不会从城外入手。」说完似乎察觉到身边有人的不安,深提了一口气,快步朝太子走来。 「原是太子的招数?想不到你我平日里水火不容,竟能想到一处去了,我今日谋反,太子也反了。」祁顾抓着太子的肩膀,紧扣指节,圆瞪着双目,赤红的眼白像渗满了鲜血。 祁容伸手将肩上的那只手掸了下去,假作愕然道:「大皇兄这话可不能乱讲,莫要栽赃于我,小弟自北境来,又怎能带领几万兵马?岂非孤是要叫父皇追着杀?」四皇子也不知大皇兄能否将自己分辨出来,养心殿内一片寂静无声,空荡荡的是人的喘息。 「真不是你?你不反,莫非是不想当要那个位子了?五弟啊,你可是太子,唾手可得的龙位却要叫旁人抢险夺占,莫非真不想当皇帝了?」祁顾无意识地紧紧追问,也很是蹊跷。 祁容胸口里的心跳得厉害,震得自己头疼愈烈,强自压住这股恶意,险中求胜算,道:「不瞒大皇兄,城外的兵马真不是孤的人。孤敢独身前来,就没准备全身而退,擒贼先擒王这个道理怎会不懂?若孤在此,城外之将士群起而攻之,父皇先将孤这人头砍去,岂不是淋漓痛快?那兵,不是孤的人,这位子,孤也不愿坐,这个皇帝,孤更是不想当。」 「这话你现下说也晚了,君王之畔岂容他人窥视,来人!」皇上嘴角带了几分笑意,嘲讽道:「既然你与他兄弟情深,朕为父皇,岂能叫你二人独自上路。幕得贵!」 「诶!奴才在!」幕得贵站得远,听了便跑过来,手臂端得发麻。 「赐鸩酒。」元帝挥手道,双目忽地睁开了,「叫他二人去阴司续兄弟情分,惊麟宫武氏,赐白绫。」 幕得贵愕然了一瞬,点头喃喃道:「诶,诶。」随即端着木案走至两位皇子身前,躬着腰,将鸩酒捧了上来。 「大皇子,太子,老奴恕难从命,请吧。」幕得贵见风使舵的本事不差,大皇子插翅难飞已成定局,哪怕宫外再有兵马助阵也不成气候了。 祁顾望酒兴嘆,果真父皇早已对母妃起了杀心,便执起酒盏,转过身来,轻飘飘地问道:「父皇可想好了,当真要杀我而立那未落地的小皇子?既然父皇不做隐瞒,杀意四溢,我这做儿臣的也不能叫父皇失望。恐怕你心心念念的小皇子早已胎死腹中,今夜未必生的下来。」 「混帐!」皇帝拍案而起,多时的怒火终于一同迸发了。废长立幼这个念想原本并不真切,只是叫祁谟与皇后设计入局,才令大皇子信以为真。元帝精于算计,心机颇深,哪怕真要立小皇子也不会在这千钧一髮的时机显露出来。 「还真不是儿臣的错呢!错就错在父皇不该赐麒麟玉坠给他,若暗喻他为麟儿,那我这个大皇子又该立于何处呢?错就错在父皇万万不该赐冷金笺给安婕妤,她一个低贱妃嫔,母家只是个户部侍郎,怎可与我母妃相提并论!只不过父皇是想不出那玉坠已沾了极寒之气,日积月累下去,安婕妤肚子里的活胎也就成了死的!」 听了这个晴天霹雳,皇上的眼珠几乎突出了眼眶:「恶妇!这个恶妇!朕要她死无全尸!朕早该看清女子皆视子嗣为用具!传朕口谕,武氏一族连坐九族! 大皇子听完转而大笑,手中的酒盏却拿得稳当极了,直到笑得哑了嗓子。「父皇当真狠毒啊,你若待我母妃有三分好三分真,她又何至于此呢?唔,孩儿这话说错了,父皇自小就比一般孩童狠毒,否则也不会狠心错杀皇兄,陷害皇弟。」 元帝的怒气只发了一瞬就收敛回来,早已练就了空心本领。无碍,少了一个小皇子,他还可以有别的孩儿,只要他想,宫里可以再出几个皇子,便冷冷回道:「逆子,你又错了!天生无用之人便永无出头之日!皇弟他註定当不成皇帝,就如同你也当不成这个君王!」
第296页 祁顾踱步几次,捧腹大笑,叫祁容顿生疑虑,总觉得大皇子还有杀招。只听他朝皇上怒吼道:「父皇这话说得可笑了!你未曾叫小皇叔坐过龙位,又怎么得知他当不了这个皇帝?怎知他不行?今日如同往日,你未曾叫我坐过这个龙位,又怎么得知我也当不成这个君王!」 作者有话要说: 昨天家有急事,今日双更!马上就来下一章! 第144章 元帝惊起,忽地意识到此中必有变。顷刻间养心殿内烛火尽灭,犹如黑云压境,殿外的灯火甚至化作冥府烈焰点点。窗棂忽开忽关,人影好似铺天盖地而来,却看不清究竟有几人在,引得雪白条缦滚滚散乱着,剎那溅为血染。 武乐贤只身一人而入,戴半掌大的傀儡面具,遮住了上半张脸,只能看到雪白的唇与下巴。两把短刀在他手中震天动地,血浆四散,十几招过后条缦满红,八名精心挑选的御前侍卫只留下了两人活口,原是大皇子早早安插在御林中的刺客。 「来人!」皇上朝外怒吼,却听得殿外响起了惊天动地的砍杀声。他忽地明白大皇子为何要降,为何找不到武相的兵马,原是暗养的刺客早已混入了宫中,甚至在御林军中混迹多年。 「兵不厌诈,父皇,这可是你教孩儿的。」祁顾再度恢復了平静,打量着龙座里的人,而后又道:「以卵击石何其愚蠢?父皇想必还不曾知道,宫里的御林掺了多少武相的人吧?罪连九族,我看父皇还是先将武氏的刺客杀尽了再做打算吧。」 幕得贵早已被吓得扔了木案,瘫倒在地,那盏原本该给太子的鸩酒也撒了两面金砖。早前祁容就觉出大皇子此行必有诈,武相的兵马也苦苦寻而不得。原是武氏心机叵测,早就将人暗藏在了御林军中,就连皇上御前的侍卫都混进了两位来。宫中守殿的兵数少有万人,恐怕也混进了五千,宫外的就更不好说了。这一下东窗事发,石破天惊,武相的人倒是能杀个措手不及了。大皇子受押进殿,正是找了个最简易的法子来养心殿,由内往外攻之,算是高招。 「你以为这就杀得了朕?」皇上抬起英武的脸来,并不慌乱,「没有朕亲笔的继位诏书,篡位逆臣,你休想当这个皇帝。」 「孩儿早就知道父皇要这么说了,无妨,我早已打算好了。」祁顾一手执酒盏,春风满面,殿外杀得如火如荼,身边还有三位忠心护主的刺客,自然占据了上风,「父皇不愿传位于我,那是因为我前有太子,后有安婕妤肚子里的皇弟。可若太子与小皇子双双离世了呢?那父皇只剩下我这一个孩儿了,不管有没有继位诏书,这龙位都只能由孩儿来坐。」 祁容攥紧的手指不禁一动,这是要杀太子了。 果真,又听大皇子开口道:「安婕妤的孩儿八成是生不下来了,小皇子夭折母腹之中,何其不幸?这样大昭可就只剩太子在我前头,我只需再杀五弟一个就是了。」话毕,他并不转身,而是举起手中那盏酒水,对身后的武乐贤打趣道:「来,乐贤,把这杯鸩酒给太子端过去。」 「是。」武乐贤闷闷一声,沉声回道。只见戴着漆黑护指的手掌将那酒盏接过去,朝太子走近一步,血气悠悠,穿透他的衣甲而来。 「得罪了,太子请。」武乐贤淡淡说道,将酒水递到了太子唇边。心里头却有了杂念。从他六岁入武相府,便只有替主公消灾这一个念头,今日见了太子,等于是见了小状元背后的主子,不知怎么就多看了两眼。 就是这人不顾那蠢人的死活,将他布置到了大皇子身边,差些死在琼林宴上还挨了打。想着,武乐贤将酒水又微微近了一近,从前听闻太子好善乐施,心胸宽旷,今日见了却真不这么觉得,看来宫里长大的皇子都是一样,太子与大皇子,毫无差别,皆是食人血肉的狂兽。 祁容方才听到大皇子使唤这刺客为乐贤,便猜出这便是与廖玉林相识的那人。眼下酒水在喉边,能拖一刻是一刻,他想杀的人还未死,自己怎么捨得闭眼去见娘亲,便用手挡了一挡,道:「大皇兄过虑了,你不是就想要这龙位吗?孤给你便是。」 祁顾满脸皆是不信,却笑问:「五弟说笑了,看来北境真不能久待,人都变得痴傻了。」 痴傻?痴傻的人是你吧,祁容暗自骂道。「此话不假,孤在北辽之境也想通了许多,若是困在皇宫中苟喘残活,还不如当个平凡人痛快。」笑意悽惨,只是因为祁容念及母后,若说对皇权的渴望,那早已融入他每一根骨头中了,「这皇位,孤不要,这皇帝,孤也不做了,你看可好?」 别说大皇子与皇上,这话就连武乐贤听了都倍感惊讶,偏过头去等待发落。 「五弟又说笑了,今日并非是我想要皇位而至你于死地,而是你非死不可。」大皇子唏嘘道,停下了脚步,「说来也怪,比起弒父夺位,更让我痛快的是除掉你呢。比起杀死父皇,我更愿意叫你先走一步。自我记事起,便从未看你顺眼过,总想着杀之而后快!」 「呵,看来你我之间的嫌隙还不少呢。」祁容沉吟片刻,不知五弟与大皇兄曾经有过多少过节,如今倒是还在了自己身上,自认倒霉,笑而不答。 「这嫌隙……自然多。」祁顾负手笑道,借着殿外的烛光看清了太子的脸庞,「就是你这张脸,我自小就看着不舒服。凭何你就能是太子?我倒是真觉得,是你抢了我的位子呢。」
第297页 呸,那也是五弟先抢了我的位子。祁容重嘆一口气,真不知该找谁清算这笔乱帐。 「我是庶长子,你是嫡幼子,嫡庶长幼之间必有一争,你我必有一战。不光是你,连同母妃那一份也算上。母妃手握凤印多年,却只是贵妃,连一支百合都不敢戴作头饰,她才应是大昭的皇后。」祁顾服饰上的暗红龙纹与殿外的火光如出一辙,登时,雷鸣暴闪。 「大昭的皇后……皇后……」祁容喃喃自语,心中默念着娘亲,犹如万箭穿心,「大昭的皇后只有一个,便是孤的母后,赵太师嫡女,亘古不变,已入玉碟史册。你母妃再是如何能耐,有孤母后在,她终是妃嫔一位。活着,要给孤母后下跪,死了,也要葬入妃陵。」 「所以便更留不得了你了!只有太子薨,我这独一的皇子便能继承龙位,届时我母妃便是太皇太后,虽不是嫡母却是生母!」两位刺客已将利剑搁在了皇上的喉处,祁顾大喝一声,拂袖恨道:「还愣着作甚!送我五弟上路!」 「是!」武乐贤领命,朝太子说道:「殿下,得罪了!」说罢就扳起眼前人的下巴,欲将鸩酒灌进去。祁容心中默念母后祝祷,殿内蓦然亮白如明灯再现,窗棂一面面全被怒风斥开了,竟是一道湾沟般的银闪滑过了黑夜上空。 「不知廖玉林见了你这副唯命是从的德行,该如何看你,是不是?阿斐……」祁容勐地发问,果真将武乐贤问住了一瞬。剎那间殿外怒雨灌入,狂风推着雨点犹如天地震怒横亘不变,祁容也不知这算不算得上母后眷顾,找准了时机抽出白玉扇骨来,朝武乐贤肋间勐地一刺! 扇骨原本只是玉玩,祁容自知自己抵抗无力,早早将其磨出尖刺来。这一下来得兇狠,武乐贤吃痛,狂吼一声将手中的男子勐地推远数丈。祁容并未习武过,脚下无根,这一推好比江海厚浪拍来,一时站不住朝后勐退,倒在了地上。 「你!」祁顾怎想得到太子竟会留有一招,身后是滚着金边的乌云,脚下是水淹脚面的金砖。再一道雷噼下,终于被他看出了端倪。 五弟能带兵震慑北境万里,不可能是个不会武的!可眼前之人竟连武乐贤一招都接不住……这人根本不是五弟! 「你不是太子!」祁顾还不曾想到此人是四皇子,只是猜到这兴许是易容之术。祁容摔得这一下生疼,堪堪扶着金砖坐稳,却听殿外的响动好似退潮般散去,在那各遁其路的唿喊声中,他还听到了一声御马而来的唿哨声。 「是,我自然不是太子。」踉跄了几下,祁容抖着双臂从地上而起,像是一抹冤魂自地府而来。而他身后喧譁声愈烈,暴雨如注。见这势头,大皇子未必想得通,可养心殿里还有一个人却想明白了。 那便是皇上。 元帝从未见过如此暴躁的雨声,心中隐隐有个极为不安的预兆。这人与太子有着一个模子雕刻出来的脸,易容之术远远不可仿得如此真切。 「你、你是……你是那孩子!」从未有过的惊恐与慌张首次令元帝大惊失色,窗外又是一闪。 「我不是那孩子,本王,名叫赵怀安。」祁容慢慢抬肩起势,同时殿门大开,仿佛地狱罗剎冲撞了养心殿,阴风四横。顷刻间,祁容心中堵着的大石也被破开,明白这才是娘亲对他最后的眷顾,才叫他等来了五弟。这个弟弟,并非是要叫他死,相反,原是为了保他这一命才活到了现在。 「本王,乃是赵太师嫡女之长子,名叫赵、怀、安。」四皇子字字诛心泣血,终于尝到了娘亲起的名字里饱含了多少酸涩眷念,怀安,不求其他,只求他今世怀有一世平安则已,祁容,却又是容得下万般变故,切莫再回头,「你也错了,我说自己不坐这个龙位,没说过真正的太子不坐。我说自己不当这个皇帝,没说过真正的太子不当。我说城外的兵马并非是自己的人,可没说过,那就不是五弟的亲兵!」 门外怒雨狂风仿若被人震开一条通路,祁谟头顶电闪雷鸣,竟是身驾御风而来,直逼养心殿。殿外火光沖天,苏家兵与四殿下的私兵已与御林并大皇子的刺客混杀成乱象,真正的太子身披金甲,血沾满背,怒雨挂枪纂,战铠上横口裂边无数,仿佛踏着一条通天血路而来,驻于四皇子身后。 「你!你们竟然……」慌乱中祁顾怒喝,原本押制着皇上的两位刺客像射出的箭矢,丝毫不敢拖沓朝真正的太子出战。 祁谟这一路杀得辛苦非常,胜在他早已在北辽见过大军攻城对垒,才能有以少胜多的决心。只是此刻他已无心顾忌其他,殿外火光点亮了他冷漠的脸,一目晃过,与四殿下一模一样。 「何人刺杀了母后?」天地间仿佛消散了,祁谟眼前只剩下四哥一个人,还有去年自己急着出宫不曾道别的母后。谁知那一别便是生死遥遥黄泉岸,终生落憾。 祁容一听便懂了,必定是殿外躲着的王过福被五弟救出来,见着亲手养大的太子,一时悲恸万分,没能将此事瞒住。 「是何人……何人杀了孤的母后!」祁谟怒喝着,伸手.枪尖震盪,翻过御风的马背狠手就是一刺,再变招回身,利落地解决了两位刺客。最终,他狠狠看向了距离最近、血流如注的武乐贤。 作者有话要说: 写到这里终于可以说了,大家都对皇后的逝去非常难过,其实皇后就是兄弟俩血脉相连的那一根线,当年捨弃长子是为了救幼子,将太子养大,也有娘亲的私心,便是希望有朝一日能救长子一命。毕竟人无完人,皇后她早年觉得对不起四皇子,其实在两个孩子长大的过程里,是偏心这个未曾谋面的儿子的。她不是完美的皇后,更偏向是一个于心有愧的母亲。
第298页 武乐贤:卧槽太子你可省省吧,一来你就冲着我来,你先问问人是不是我杀的啊!你母后不仅不是我杀的,连你的杀母仇人都是我搞定的好不好!哎呦我去,我这个倒霉,先是被你哥捅一刀又被冤枉,遛了遛了。 廖玉林:终于又要轮到我出场了! 小福福:二哥!我回来啦!我有个小秘密要告诉你……人家和太子好啦! 廖玉林:跪下!礼义廉耻还懂不懂了!你怎可好此龙阳癖好! 小福福:嘤嘤嘤,可是四皇子说你还逛花街、点花灯、叫头牌……别打人家掌心好不好…… 廖玉林:那都是工作需要,我好歹是公务员,你懂不懂?况且我都是自费的! 第145章 「是何人刺杀母后?」祁谟早已杀红了眼,头痛欲裂,上一世他还未对母后尽孝,这一世终究还是没能如愿。战铠下面渗出了不少血水,可想而知自南城门杀进养心殿这一路的惨烈犹比北境。御林人数众多,祁谟手起枪直,力达枪尖,出枪似蛟龙出水,收枪如蛟龙深潜。招式中的缩收气势皆是在母后宫中那几颗西府海棠下练就的。赵皇后其实并不喜欢太子练武,可孩儿偏偏爱好此术,还要与重阳候学习枪法。当娘亲的往往拗不过孩儿,便叫年幼的太子以剑代枪,偷偷在凤鸾宫中磨练招式。崩、点、穿、噼、圈、挑、拨……祁谟的每一招每一式,无一不是在赵皇后眼下练成的 「谁命人刺杀母后!」殿外狂风大作,雨滴被吹起,打在脸上像是细细碎碎的冰。祁谟一身血甲,战靴踩过金砖,手腕勐震一下,雨水全数抖落,枪尖直朝武乐贤身后的大皇子而去。 丧母之痛折磨着祁谟的神思,当年出宫紧急宛如逃命,御马连夜跑至城外几十里,来不及去母后宫里磕头告别,原想着,原想着自北境凯旋而归便再不叫母后过提心弔胆的日子,终究还是晚了一步。往后料他前程再如何繁华锦绣,母后都不会再睁眼看他一下了。 「是你杀我母后?拿命来!」祁谟大喝一声,银龙湛金枪敛着莫测的气势直冲大皇子的面门而去。祁顾还未来得及反应,眼看自己要做枪尖下的亡魂,只觉得面前一阵阴风,卷着血腥气的衣袂在穿堂风中轻落至身前。随着枪尖与傀儡面的剧烈碰撞,武乐贤脸上的半掌面具被太子的兵器一分为二,落在了金砖上。 「人不是主公杀的。」武乐贤率先说道,左眼下的皮肤比锐利的枪尖挑破了一块,俊朗的面容挂着血迹,怕是长好了也要留下伤疤一块。大皇子被太子披血修罗般的杀气震慑,一个错身摔在了地上,却是被武乐贤救了一回。 这一摔怕是正巧磕到了要紧的地方,祁顾只觉得膝头下边裂痛不假。而武乐贤以面挡枪救过了他这最后一次之后,咻地一声跃上了大开的窗棂。半身划过一圈,四溅的血在墙面画出半个圆来,武乐贤朝大皇子的方向深望,点了点头,而后借力飞出了窗。 「娘亲不是他杀的,而是另有其人。」祁容的声音微微发抖,不是惧怕而是体虚所致,「只不过……方才跑了的那人也不能留下活口,若是要杀便要即刻派人去追。刺客绝不会弃主公私自而逃,必定是……必定是为了销赃灭迹,将武相安插在胤城各处的暗哨依次抹掉之后,再自诛殉主。」 「哈哈,想不到啊,想不到……想不到我还能见着当年死了的四弟!」祁顾知道自己今日彻底败在了这双兄弟手中,笑声疯癫起来,「想不到,你不是死了吗!叫皇后亲手扔进了池子里!你不该活着……是皇后!皇后竟瞒天过海将你救下了!哈哈哈哈……不亏,我死了不亏!只是你若想将武相血脉剷除干净怕是痴心妄想了,乐贤办事利落,天亮之后,胤城绝找不出一处暗哨来!」 「痴心妄想!」许久不言的皇上突兀地骂道,仍旧端正地坐在那个龙位里,「朕居然被皇后骗了二十年,她竟将朕,将朕骗了二十年!」 「是你杀了她!」祁谟登时警觉起来,勐然回枪,身形一闪朝大座冲去。 「是!朕乃天子,凡是叛天意者就是叛朕!」皇上不避也不躲,迎面去接,枪尖正巧停在了他的喉结上,再前一寸即会见血封喉,「朕就是被你所杀,也绝不让你坐稳这个龙位!双龙戏珠之局想不到竟真的应验了……只是朕早已拟好了废掉太子的诏书,立安婕妤腹中之子为太子,你眼下既不是太子,坐上皇位也是谋反的逆子而已!将来千代万代的百姓都会知道你这皇位不是名正言顺得来,而是弒父篡位,逆天而行!」 「逆天而行?孤能再活一次,早就是逆天而行!」染血的枪尖几乎刺着皇上的喉结划过,留下一道微不足道的伤口。经歷北辽大军的锤鍊,祁谟的气势犹如蛟龙沖海直上九霄,早已不是从前的那个太子了。是父皇命人杀了母后,祁谟只消稍稍一想就恨不得亲手将人了断了,可他还有一件事要说。 「孤还未曾与父皇说过吧,安婕妤腹中所怀的乃是她青梅竹马的孩子,两人你情我愿,并非是父皇的麟儿呢!」祁谟冷冷说道,脸上翻涌出嘲弄讽刺的神色,这张面孔一旦沾染了邪气就像极了四皇子,简直难分难辨。这件事才是真正能给予父皇重伤的事,果真,当他说完,元帝随即勐地向后靠去,紧紧贴住了龙位的靠背。 「什么!不是朕的?」元帝争强好胜的心劲儿瞬息间破散了,对君王而言,没有什么比妃嫔怀了别人的骨肉更坐立难安,皇室血脉混入了旁支,只想将安婕妤满门抄斩,「你说不是朕的!」
第299页 「自然,孤安排那位公子入宫做了安婕妤身边的侍卫。疼了九个月的孩儿成了旁人的骨肉,不知父皇心中作何感想?自己的孩儿要亲手处死,又立旁人的骨肉做太子登上皇位,父皇这个皇帝,当得可真是荒谬!」 这时候殿外的嘶声由嘈杂渐渐平缓,苏家兵砍杀的叫喊已经围了整座养心殿。 大局已成,尘埃落定。 「孤本想留你一命!可你却派人杀了母后,休怪孤无情!今日你我父子情分就此了断,不管孤是不是太子,你都不会再有孩儿了!」祁谟冷冷斥道,手掌发力,欲将枪身推进最后一寸。 「你是从什么时候,动了弒父夺位的念头?」皇上脸色惨白却仍旧保有威仪,似乎天地间没有能将他击垮的人和事,但眸色中的精神像是剎那灰败了。 「什么时候?恐怕孤也记不清了!」祁谟与父皇冷冷对视着,蓦然想起上一世天差地别的家宴来。兴许就是在上一世父皇废掉自己那一刻,或是在那碗棠花甜汤被拂儿喝下去的一刻,又或是这一世重活回来,母后说起幼年那桩惨剧的时刻。 「恐怕是从上一世开始,孤必要弒父夺位,否则必叫父皇所杀!」 皇上仍旧维持着他的坐姿,双手放于膝头,看不出任何神情来。「哈哈哈哈,好一个上一世。」笑着他眉头一挑,不以为然道:「动手吧,君死亦为君,你要杀便杀!从前的每一事朕都不曾悔过,若有悔……就是后悔那日没有在观星斋将你母子三人一同除去!留下了祸根!但你若要继位也是痴心妄想,皇后已经不在了,你们兄弟二人有得争。他是你的嫡长兄,你已被朕废掉!若没有继位诏书,这皇位轮不到你,应是他来坐!哈哈哈哈……恐怕皇后今日就要死不瞑目,魂魄不得安宁,看你们兄弟相残。丹陛之上自来就没有手足情意,朕倒要看看,你与你四哥又是如何争得过双龙戏珠的天命!」 祁谟已经不想再听他多说一句话,特别是听父皇提及母后更是心口剜痛,生不如死,先不管四哥要如何与他争位,这个父皇是万万活不过今夜了! 「慢!」祁谟刚提气欲动,就见自己熟悉的那把白玉扇轻飘飘地搁在了湛金的枪身上,毫无分量,只听四哥开口说道:「他杀了娘亲,你若让他这样痛快地去了,岂不是难消本王心头之恨了!」 「四哥有何打算?此人不杀,孤无言面对母后的英魂!」手指稍一发力,那枪尖已浅浅挑开了皇帝喉间的一块皮肉。 「叫他死了,还不如活着。这也是本王从前体会出来的滋味,生不如死,恐怕才是这世间最大的刑罚。」祁容就连看父皇一眼都要忍住胸口里的恶寒之气,「这人害得娘亲与本王初时相认便阴阳两隔,不能叫他痛快地死了!方才听大皇兄说,大宝殿后的阴宅里镇着的可是小皇叔?就将父皇打发去那里,当做奴才,伺候疯掉的皇叔来赎今世滔天的罪孽吧。」 元帝心中一凛,骂道:「朕是天子!叫朕去服侍他?休想!你不怕朕一时忍不住将他杀了?」 「诶呀,是啊,父皇不说,孩儿都没想到呢。」祁容微微点了点头,他与祁谟都长了双慵懒的凤眼,若是不打起精神来便像是渴睡的凤凰,可兇狠起来便是食人的惊鸟,「小皇叔自小被父皇所害,兴许见了父皇这张面孔还会怒起惧怕呢。本王也怕父皇失手将小皇叔伤了,毕竟大皇兄说过,小皇叔疯疯癫癫的可打残了不少奴才。反正本王没读过什么忠孝之道,在井下的岁月里……日日只想着杀回养心殿来,要不就先将父皇的面容毁尽,免得小皇叔见了心中不快,再拔掉舌头,省得出口伤人激出皇叔的毛病来,末了……断其十指,当个端茶送水的奴才还是行的。再派人日日前去查看,若小皇叔伤了便拎出来打几十板子。待皇叔离世,父皇是他的奴才,自然就是要给主子殉葬嘛。五弟你看可好?」 雷鸣电闪致使殿内光与影相互交错,祁谟听到殉葬二字,不禁想起上一世为自己殉葬的拂儿来。那样精緻漂亮的一个人愿意走在自己前头,这一世总算是护住了,同时也想起上一世拂儿被大皇兄欺负所受的委屈来。「好,既然四哥下定了主意,照办就是。至于大皇兄……武相一族全数落狱!」说完祁谟转身朝殿外而去,听得身后传来父皇的怒骂声。但这些于他而言都已留在了这里,母后去了,这一世他终究不会再圆满。 养心殿门高九尺九,沉重的木料叫祁谟一脚蹬开了。大门开,门外的人是陪同他出生入死的张广之和杨义,两人浴血奋战,已将宫中的势力牢牢压制了。殿外战列是重阳候的兵马,苏青松虽是不在,苏家的将士依旧为盾,助太子攻城夺宫,可谓风云从龙! 「卑职参见殿下!恭贺太子大事已成!」张广之随即跪道,脸上的血都被雨水沖淡了,雷鸣逐渐转小,白昼般的电闪也随之远去,好似赵皇后终于放下心头念念不忘的两个孩儿,魂魄终于肯去该去的地方了。 东边的天被暴雨沖刷出浅白色来,渐露曦晨。祁谟站在养心殿的正门口,金枪立于一侧,这是他一手夺下来的皇宫,至此,他再也不用朝任何人下跪了。只是宫中再不会有母后的声音,再不会温婉地唤他一声谟儿,催促他歇息,叮嘱他切莫用膳过快。 「母后!孩儿回来晚了……谟儿带四哥回来了!」祁谟鼻翼微张,泪水夺眶而出,铁骨铮铮的男儿再也抑制不住丧母的悲痛。他双膝一软,朝着凤鸾宫,朝着他母后曾经居住的方向下跪,每磕一次头都当做与母后的道别。来不及了,他以为这一回重活一世能来得及尽孝,母后还未见他带着拂儿归来磕头,一同唤她母后!而他面前九九八十一阶的玉阶都被这场大雨沖刷地一干二净,干干净净的,也将祁谟所穿的战铠洗刷一番,宛如新生。
第300页 东方日出,晨光初显,雨过而天晴,凤鸾宫的偏殿里传出一声孩儿的啼哭,这孩子,不知是赵皇后的福祉庇护还是牧白御医的医术高明,竟是九死一生给救回来了。大难不死,想必必有后福。 作者有话要说: 接下来就是各路cp的情感大戏了!!! 武乐贤:mmp好险,差点叫太子杀了! 皇上:哈哈哈哈哈哈哈自古君王无兄弟,你们兄弟就可劲儿争吧!打起来!打起来! 尼古拉斯.邪魅狂狷.四皇子:本王说自己是祁老四了吗?你怕不是个傻子吧! 皇上:那你是何人! 四皇子:本王,名叫赵四! 皇上吐血,卒。 第146章 因为彻夜未眠,心悬得七上八下的,廖晓拂此刻困得很,坐在马车里一晃晃地直打摆子,活像个小陀螺。忽地马车被石牙硌得一颠,他才赶忙坐直了。只是睡得正恍惚着,一时记不起来这奢华舒适的马车是怎么来的。 靠垫软得很,绣得是金凤祥云,帘布上的花样更是漂亮,还是双面绣的翔鹭五福,真不知这样一丈布料要几位绣娘连夜赶制。而窗案下的竹亭香炉中燃着的是他最为熟悉的气味,太子殿中常年不断的荣檀香。 「张大人,咱们可进城了?」廖晓拂迷迷煳煳了一路,不曾掀开帘子过,这时候自己挪了个圆圆的蒲团,放在帘布后头,板着小腿坐好才问。 「回廖公公,方才颠那一下便是城门。公公莫怕,车马前后共有苏家兄弟过百人,绝不会出什么差错。」张广之虽说也是一夜未眠,可他与廖公公的心境相距千里。北境守城一战中他被太子留在阵下,未曾上阵。昨夜是张广之头一回与太子并肩齐驱,扬鞭落马,到现在还没缓过神来,战魂燃起来就总想着再杀几场。宫里出了变天的大事,自然太子是暂时出不来了,只能还是託付他来接廖公公。张广之深感殿下对自己的信任,更是看清了廖公公在殿下心头的份量。这接人的马车乃是皇后娘娘宫中的,共马匹十六才拉得动。如此兴师动众,只为了将廖公公接回宫去,恐怕再蠢笨的人也看清了太子的心意。 当年丢魂落魄地逃出宫来,叫廖公公没得身份跟着乱跑,今日便要正大光明地将人迎回去。这可是皇后娘娘的懿制,殿下摆明了不想将心上人掖藏起来,而是要摆在明面上,放开了手去疼。 「咱家没在怕,就是方才打了个盹儿,醒来差些没认出这车。」廖晓拂自然是喜欢精緻物件的,可这车室里的一星半点儿他都不敢动,若是他知道这是皇后娘娘的马车,恐怕抱住树墩子也不会上来坐。 张广之听了心里一酸,真为自己主子喊冤喊苦,太子自北境如同扒了一层皮才奔回来,竟阴差阳错与皇后娘娘再无母子缘分。他怕廖公公多问,便劝道:「廖公公若是累了便再歇息片刻,殿下与万人混战,却只惦记公公周全,可别憔悴消瘦了,叫咱们太子看着再心疼了。」 「诶,咱家不累,就是心里头想殿下想得紧了,恨不能一夜之间练就一身好本领,常伴太子身畔……」廖晓拂揣着小手,正儿八经地说,突然又想起来什么,便问:「……那个,咱家偷着问问张大人,昨夜咱们太子是不是好生英武?咱家没用,不能跟着一起去,殿下的身手了得,真想跟着看看呢。」 「嗯,那是自然。」张广之如实答道,只挑些无关紧要地来说,真不敢叫廖公公知道太子身上落下伤痕无数,「咱们太子耍了一手好枪法,不是卑职吹嘘,那大皇子的刺客也不窝囊呢,见了太子都不要命上来拼杀。最是兇险之时,殿下被十余刺客围困……」 「殿下受伤了?」廖晓拂听着不好,手掌抚着胸口,劝慰自己莫怕莫怕,忍不住伸着小脖子往前问。张广之在外头恨不得伸手就给自己一个嘴巴,这张口直来直去的,怎么就说出来了。正当他懊恼之际,前头一队人马直面而来,也不闪避。两队兵马就兀自对上了阵仗。 「来者何人?」张广之喊道,看那将士的衣着不像是苏家的人。 「劳烦兄台让让路!我等乃是新任御林之下左营精骑,护送赵太师府上的门生前去捉拿余党!」带头的那人抱拳回道。廖晓拂在车室里听得一清二楚,心里雀跃万分。太子曾告诉他,二哥便是太师府今年收的门生,高兴起来一掀帘布,朝那头试着喊了声:「里面的人可是廖家的?」 「拂儿?」廖玉林正在马车里闭目养神,手中攥着一沓子东西,连忙塞回胸襟的衣口中。他唤了一声,便在人搀扶下跳下了车架。果真那头的人也轻轻回了一句,廖玉林还未听清,就瞧见最招人疼爱的三弟从那华美金贵的马车中蹦跶下来了。 这车……这马车不是皇后娘娘的懿制吗?廖玉林来不及细想,怀里就是一热。廖晓拂许久不见家人,想得眼睛酸得发疼,这一路受到的惊吓全数化作了委屈,一勐子扎进了亲二哥的怀里。 「二哥……真是二哥啊!拂儿好惦记你啊!」廖晓拂的鼻尖儿眼瞧着就红了,廖玉林心中又怎么好过?原本入宫的人应当是自己,当兄长的竟让幼弟吃这么大的苦,廖玉林于心有愧,不住打量着三弟,心里算是安定了。 「拂儿高了,比上回高了得有半头多,想来太子没亏着我家老三。」廖玉林拍了拍三弟的脸蛋,亲热极了。
第301页 「太子他……殿下没亏着我吃喝,总说我瘦,吃着吃着就长高了。」廖晓拂揉着鼻子,有点儿小撒娇,他太惦记家人了,瞧着二哥便心疼起来:「二哥怎么瘦成这样了?可是入朝为臣太过辛苦了?听殿下说你过了春闱又中殿试,阿姐地下有知也会含笑的。对了,大哥呢?小妹也在胤城里?」 「大哥……大哥他不在,出了远门。依依倒是在太师府中,都好着呢,你说慢点儿,小心咬了舌头。」廖玉林抱着三弟的脸左瞧右看,总看不够。时隔一年多,拂儿长得比他记忆中高了不少,可脸还是稚嫩些,不像去北境受苦的样子。他不禁想到,恐怕正是太子将人护得周全,不叫拂儿知晓权势里的明争暗斗,才将人养得这样水灵,双眸未掺杂一丝脏污的东西。只是自己却已经不是曾经一清二白的玉面书生了。 「二哥不是赵太师的门生吗?为何捉拿余.党这样的事,要二哥亲自来做?」廖晓拂这才细细端详起廖玉林的穿着,不是便服,而是那身状元及第大红袍。 廖玉林苦苦一笑,替廖晓拂整了整额发,淡淡道:「拂儿莫怕,二哥昨夜立功一件,四皇子命我前去捉拿刺客,我怕那些将士不服文人才穿上这个。你先与那位大人回宫吧,岂能叫太子久等。等此事落定,你去太师府找二哥就是。」 听到二哥为四皇子谋事,廖晓拂冷不丁地摇了摇头,不放心叫二哥走。可终究还是拗不过,被廖玉林亲手送上了马车。张广之扬起鞭子喝一声驾,便朝宫里去了。 花街,寻柳居,这曾是廖玉林最不屑来的地方,踏上一脚都甚感污浊。今日百姓人心惶惶,花街也被苏家将士围得密不透风了。往常恩客花娘络绎欢笑的寻柳居乃是这片天地中的快活林,却不想今日成了黄泉路,血泊星布,尸首遍地。将士统领不知里面是否还有活人饵,不敢率兵突入,只好一直胶着在外。 廖玉林的马车刚到,便听外头的人喝道:「廖大人到!」出来一瞬,他差些作呕,只因头一眼就瞧见了桃娘的冷尸横在寻柳居外。 「现下如何了?里面的人可出来了?」廖玉林以袖遮面,低声问道。这一身红袍混在兵铠里额外显眼,真像是石子里混进了一粒酸涩的小红果。武将向来轻看文人,却纷纷让开了一条道,给这位赵太师府上的功臣行礼。 原是廖玉林昨夜根本没躲起来,听到大皇子要反,他哪里呆得住,竟从藏身之处跑了出来,仅凭着准确的记忆一路摸回了太师府,将这消息说给了老太师。并不是廖玉林艺高人胆大,而是老太师到底是他的入门恩师,他又是个重情重义的人。这种要紧时候叫他保重自身,廖玉林还真办不到。 「回廖大人,在下朝里面高喊,叫里面的人伏.法,却仍旧不见有人影出来。又怕里头还有活人,伤及无辜,便不敢贸然闯进去!」那人回道,同样是听从了四皇子的命令,才围了寻柳居。 两扇雕着欢.喜.佛的金门双嵌玉,廖玉林也曾跨进去过,这时闭得紧紧的,若是抢攻也要动辄百人。只因来花楼寻欢的大人非富即贵,花娘们与鸨母的钱财都在里头,故而正门便造得格外结实,又图一个财源广进的好意头,进来的人和钱财休想再出去,种种机缘之下,哪怕流民大乱也未必撞得开花街的门。 几缕微风吹过,血气的腥臊淡去一些,旁人兴许不敢猜,廖玉林却敢说寻柳居大门内恐怕早已生灵涂炭。他现下知道武乐贤的手段有多兇狠毒辣了,对自己下手都狠的人,通常不会留有活口。 这风又吹一吹,严丝合缝的门隙间冒出浓黑的烟来,越滚越烈,烟气像无处所逃的冤魂循着出路,肆意侵害。「糟了!里面的人要毁尸灭迹!」为首的将士拔刀怒喝,眼瞧着明火从门缝儿钻了出来,却无能为力。 廖玉林唿吸一窒,仿佛又回到昨夜被武乐贤掐住喉咙的瞬间。他清了清嗓子,也不知里面的人能不能听清楚,竭尽全力喊道:「残.党.余.孽,还不速速出来伏.法!我今日奉四皇子令,前来捉拿你,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火舌很快卷上了寻柳居的二层玉栏,再往上,便是廖玉林最眼熟的那几盏玲珑粉花灯了。听里头还没动静,廖玉林终于有些急了,眼前火星像漫天飞雪噼剥作响,却唯独没有那人的声音。 「无论你今日是死是活,都要出来伏.法……」廖玉林朝那火舌迈近一步,霎那就被苏家的男儿拦下来了。 「大人不可再近了!」那人劝道,只觉得这小状元清秀得很,如何能拿住乱.党?更别说这人还是赵太师府里的门生,若是伤着了担当不起。「大人还是请回吧!花楼这种风月之地,难登大雅,不是廖大人能来的地方!这等苦差事还是叫在下这等粗人来办!廖大人吃不了这份苦,当心叫风燎伤了双目!」 谁知眼前的人却拿起了翰林内臣的架子,下巴清高地划了半个弧,依旧朝那火海望去。廖玉林知道自己是开始着急了,声音都发着颤,忍不住捏紧了红袍的襟口。 「乱臣贼子!你今日就是死了,也得出来受罚!按大昭律令,叛君者理应当斩,近三代……」廖玉林一板一眼地喊道,还有些嗤之以鼻的高傲,却不知能否将人吓出来。只听一声巨响,吓得他蓦地一震,心道不好。 寻柳居他是来过很多次的,自然知晓门后是何物,必定是那顶梁的大柱断裂了!
第302页 作者有话要说: 目前看起来,四皇子并非是个善茬儿啊~赵四啊赵四~~~就喜欢这样病娇的你!来啊造作啊! 太子:今天你又闯祸了? 小福福:咱家才没有呢! 太子:那四哥脸上的抓痕是怎么回事? 小福福:咱家摘了花,欢欢喜喜地簪着,跑回来想给殿下瞧瞧,谁知碰上了四殿下,他装作是太子的样子…… 太子:放肆!他是不是对你做什么了?来人啊! 小福福:殿下算了算了……他就是抱着一只鸡吓唬咱家来着,可咱家自小看着师父养斗鸡,才不怕呢,就把那鸡……一使劲儿给扔回去了…… 太子: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总不好叫拂儿老认错了,这样吧,往后你我相见,二话不说先啵唧一口,这样便能将孤与四哥分开了!拂儿你看可好? 小福福:告辞! 第147章 浓菸捲着木料绵帛烧焦的气味袭来,照这样烧下去,这花楼是撑不住多久了,谁也不好说何时便会毁塌了。 「廖大人!」离得近的将士纷纷劝道,「此地兇险,不宜久留,还是请大人先回吧,卑职自当处理妥当!」谁知这不听劝的状元郎又上前一步,他们只好伸臂相拦,却不知兵铠上早已干掉的污血冲撞了状元郎喜洁的癖好。 廖玉林下意识地退回一步,伸手掸了掸红袍的袖口,怕脏了他这身拿命换来的衣裳。听到此处要起大火,廖玉林像下了天大的决心,拂袖转身,正欲离去。谁知刚走了两步,小状元勐一个回头,竟又是沖那紧闭的大门喊开了清嗓。 「你、你这歹人,自诛算什么出息!还不速速出来!有本事杀人,放火又算何作为!」廖玉林是自小读书的人,羞辱人的话来来回回就那么几句,执惯了毛笔的手指着那门,似是只要自己声音够大就能将人骂出来,「你这个混帐!你……你敢放火烧死自己都不敢出来!你、你当真无耻!」 「廖大人还是先走吧!无耻之徒用不着当朝的状元来请!」苏家的男儿一个个忿忿不平起来,已经闪开了一条窄道,纷纷朝廖大人行礼。将士们大多生得高壮,在这些人眼中状元就是从天上来的文曲星,是清高的文官。其中有几个最为魁伟的高喊:「走水了!快取水盆来,浇灭了火也不能将人放过!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喊完周围的将士立时躁动起来。 廖玉林被人拥戴着往外走,又挪了几步,停止了脚步,安安静静地站住了。 「廖大人怎么了这是?」那首将抓着头不解。只看他们眼中高不可攀的状元面如寒霜,薄唇紧抿着,目光紧紧地锁在寻柳居的两扇门上,令他们也不由自主地将视线投向那扇门。门里又是一声巨响,转瞬间身边的人化作一道红色的影子,冲到了寻柳居的正门前方。 「武乐贤!你算什么本事!你……你现在就给我出来伏法!」廖玉林面色煞白,脸板得紧紧的,好似有深仇大恨,狠狠道:「你出来,你这算何顶天立地的男儿……我、我保你不死还不成吗!」 这一声犹如滚油入水,将外圈的人都惊着了,一个个面面相觑。这里面的人可是武相的刺客,抓了不仅要杀还要暴尸三日,怎么能与赵太师府里的状元郎有瓜葛? 廖玉林见火势渐大,那人生死未卜,再耗下去怕是凶多吉少了,顺手捡起一块石子狠狠扔向了寻柳居的牌坊,火苗像是被震动惊醒的蛇又是勐地一窜。 「我一早便知道你是武相的刺客,你出来,只要你出来我保你不用死!」再强撑的架子也禁不住这样熬,廖玉林的眼皮染上淡淡的粉红色,不知是委屈了还是被这热风燎了双目,「我一早便知道啊,你也一早便知道我的身份,那你……那你招惹我作甚!你出来,出来我就保你,我保你还不成吗!」 说着竟是朝那扇门深深一跪!惊煞了旁人!头上是青天,膝下是花街,自古状元只跪君不跪臣,竟在众人面前给一个刺客跪下了,向来清清冷冷的五官竟染上了哭意。 「你出来,出来不用伏法还不成吗?」骂也骂过了,喊也喊过了,廖玉林装作镇定自若,实则内心慌作了一团。他不会武,又不能命苏家男儿闯进去救人,要他一介书生还能怎么样。 「你出来,再不出来……烧死了我找何人去啊……」廖玉林语出惊人,自己都已经是太子的功臣了,却自甘断送了前程。说着他唇角微微一抖,双手伸向胸口的衣襟,胡乱地抓起什么。这下怀里揣着的东西便一股脑儿滚了出来。为首的将领突然明白了,想要上前阻拦,可脚下的动作还是输给了廖大人的心急。 「那日我高中状元,有御赐免死铁卷一副,你出来看啊……这、这铁卷,上可保一品大臣,下可保黎民百姓,你出来就不死。」火热的风捲起焰火,那扇大门忽地裂开,原是烧焦了门栓。廖玉林目不转睛地凝视前方,想从火影里瞧出个人影儿来。 「武乐贤你出来,我给你赎身还不成吗?你不做小倌了,我、我有宅子,你看,你看啊……」廖玉林也不知自己等着什么,身边的苏家男儿皆不敢再看,低着头听他喊叫。赵太师府里的门生竟与武相的刺客有了瓜葛,这恐怕不是死一个能理清的麻烦了。新帝若登基必要剷除前朝余孽,以儆效尤,状元郎这一跪,怕是连命也要搭进去。
第303页 廖玉林抱着厚厚一沓银钱,同他拿命博来的铁卷及房契,哭得怅然而决绝:「我给你赎身还不成吗?我买你,给你点花灯还不成吗?你看,我自己有宅子,我给你赎身,也像穆家公子那样抬你回去,也陪你饮酒作对,也与你笑谈风月……」 火舌捲起几丈高,廖玉林却紧盯着那门,如同饮尽了寒彻心扉的深潭水。他知道自己这话说出去就完了,哭中又带苦笑,当朝状元不仅有断袖之癖更与花街小倌牵扯不清,而这倌人还是武相的刺客,恐怕太师出面也保不住自己这颗人头了。 苏家兵的震惊远不止面上流露的程度,一个个瞪着眼睛,不知该拦还是该劝。甚至盼望这场火将人烧死在里面得了,出来便是害人害己。 「武乐贤,你无耻……你为何不理会我了……我有铁卷,有宅子,明媒正娶将你抬回去还不成吗?你不是想要人赎你的?」廖玉林长长地嘆息了一声,尾音掩饰不住哭声,「我不嫌你脏,不嫌弃你口无遮拦还不成……你为何不出来见我……那玉坠子,也不要你还了,我送你,你出来我就保你。」 几个看不下去的苏家将士抢上前去,想将人先扶起来。只看廖大人原本还努力控制着不哭出声来,这下怕是见人要将自己搀走了,两瓣唇发着抖,咽喉含了黄连苦疼,百转千回地喊出了一声哭腔。 「阿斐,你出来见见我还不成吗?」登时火光沖天,映红了泪人面。 「玉公子,你啊……」这声音哪怕再小也绝不会听错,是廖玉林熟悉的声音。他心脏瞬间勐地一沉,惊慌中想要站起来看看,果真,那人自火门里而来,身上的黑衣呈现出热火炙烤的灰白色,脸上挂着好大一块伤,看着像是要掉下来一块皮肉。 廖玉林深望一眼,只觉得五雷轰顶般的刺痛。因为那人手中攥着的不是别的,竟是一条麻绳。他杀光了寻柳居的活口,清光了武相暗哨的蛛丝马迹,放火还怕自己死得不透,这是要悬樑自诛的人。 武乐贤神色复杂地望着廖玉林,总觉得这身红袍对他来说太过沉重了。「玉公子啊,你真是……真是要小生的命吶。」 「阿斐……」廖玉林原本是没有指望什么了,纹丝不动地跪着哭,银票房契被大风吹得唿啦啦飞散了一地。哭着哭着,便对上那人的眉目,一夜未见好似时隔百年。 「小生真是……生生被你哭出来了。就是不明白,你这能抢状元的机灵劲儿,怎么今日就没了呢?你真当……你那免死铁卷能保得住我?还是说……你以为光保住小生,自己送死,我真是空心之人,还能独活了?」诀别的情愫在武乐贤黑幽幽的眼眸中闪动,一半怜惜一半怨恨。廖玉林跪着,他也便跪着,两人面对面跪在苏家兵的目视之下,身后是被烧得七零八落的花楼残垣。 「你、你混帐!你要自诛!」廖玉林被突如其来的声音打碎了所有的理智,顷刻大哭起来,眼泪憋了多时,急急地往下掉,像是痛骂面前的男子怎么叫他急了这么久,简直禽兽不如。 「雨卉叫我杀了,桃娘也叫我杀了,主公败了,小生本就是武相府里的刺客,不自诛还能作甚吶?」武乐贤捧起廖玉林的哭脸,拇指擦过两条泪痕,却不想这一擦就将小孔雀的白净脸擦花了,尽是血和灰,「诶呀,玉公子这脸叫小生弄脏了,如今小生的脸也毁了,算不得头牌了,公子可想好了,真要明媒正娶抬小倌入府?」 廖玉林哭得太兇,一急便咳嗽起来,急着说:「你、你不准自诛,我保你!我保你啊!」 「蠢,都身为状元了,还说话颠三倒四的。」武乐贤神色悽然,众目睽睽下将人搂紧,心中却恨起了四皇子,「往后,你若还当朝臣,姑且……还是为太子效忠吧。四皇子并非善类,你这条小命都被他折腾得快没了。」 「我不当了,我不当了。」身后一声脆响,寻柳居的牌坊彻底烧尽,跌得粉碎,廖玉林摆着手忙道:「我当个教书的去,不嫌你脏了,你也莫要嫌弃我穷,没什么银子给你买酒……你出来了我便保你。」 「可唯有小生死了,太子才可安心。玉公子这样便是叫太师难作啊。」武乐贤轻轻说,缓缓劝,从前口吐莲花惹得娇人红面,今日竟说不出什么动听的来,「玉公子也不必这样,叫人知道了你好断袖之风,怕是引人悱恻。」 「我不好,我不好那个断袖。」廖玉林仿佛噩梦初醒,猝不及然地将人搂住,手指碰了碰武乐贤脸上的伤口,指尖剎那停在了原处,「我保你,你若死了,我便恨你十生十世,永不相认!」 「蠢。」武乐贤愕然发觉自己竟是哭了,自他记事起,还真从未哭过呢。只是这流泪的感觉太不好过了,叫人心绞着疼,狠狠地疼,疼得他浑身都绷紧了,心口一阵五味杂陈。自来只有他取人性命,还不曾有过生不如死的时候,现下便足足尝过了,还不如一条麻绳吊死好受。 只是,他这从不在意生死伤痛的刺客,方才竟被人哭得捨不得死了。绳在樑上,他捨不得,本是一条绳子一蹬腿的事,他竟也有今日,竟然背了主公的训诫,竟然捨不得死了。 可这世上终归没有不透风的墙,没有藏得住的新事。廖晓拂刚进宫,还没到太子殿呢,他二哥的事倒是比喧嚣的风儿还快,吹进了祁谟和四皇子的耳朵里。 作者有话要说:
第304页 时隔二年,一私塾来了一位面容清秀的小书生,童子们跟着念书识字,更是诧异每日落日之时有一面带疤痕的男子拎着酒壶,吊儿郎当地斜靠在门框边上,看着小书生下晚课。 廖玉林:你怎么又来了!谁让你买酒了! 武乐贤:诶呀,当初有人说得好听,给小生赎身又养着小生,现下反悔了不是? 廖玉林:我是怕你教坏了我的学生! 武乐贤:嗯?教坏什么?教他们自小好断袖之癖? 廖玉林:你!你无耻!我何时好过断袖!我才不好这个呢! 武乐贤:哦。 第148章 时隔一年,再回宫已然换了天与地。廖晓拂忍不住从扇窗往外看,总觉得这宫里和从前有所不同,却又说不出哪里不一样了。其实宫墙还是那个宫墙,只是这龙位要易主,廖晓拂只要想起太子再不用看人脸色,就觉得宫墙里的一草一木都悦人眼目了。 车行半程,离太子殿还远着呢,廖晓拂却越往外看越觉出不对劲来。怎么宫人皆身着素服,如同戴孝,而目之所及的窗棂皆用素布蒙住了?只消动动脑子,廖晓拂也能猜出个大概来,怕是不好,宫里必定有人出丧了。 莫非……莫非是皇上?廖晓拂忍不住抠住扇窗的小木框,一下抠疼了指甲。只因他太过了解太子的本性,不到万不得已,殿下是绝不会对自己的父皇痛下杀手,必定是有了惊天悲恸的大事。 除了这事,还有一事叫廖晓拂甚是不解。自己这马车入了宫门,理应再过三道门盘查才可近太子殿,怎么那些佩刀守卫见了车行而至都不敢拦呢?这就是廖晓拂不懂了,祁谟用自己母后的懿制来迎他,哪里有人敢拦皇后娘娘的马车盘查,远远看见都赶紧跪下了,连头都不敢抬。 廖晓拂不敢再往深了想,他早早就猜到殿下夺位并非易事,哪里就有张广之与他说得那么轻而易举了。松了扇窗,他又坐回原处,掰着手指头算还有多少路才能到太子殿里。殿里有等他的人,还有等他的师父,只要能见着太子和师父,心里必定就不这样慌乱无措了。 「停、停轿!啊!」突然从偏巷冲出来一个丫鬟,亏得张广之眼尖手快,即刻拉紧了缰绳,才没叫那女子被马踏死。 「何人挡路!看不出这是咱们娘娘的车驾吗!」张广之喝道,不是他不近人情,而是眼下正是最要紧的时候了,殿下登基就差最后一步,绝不能再出差错。而这丫鬟他细细看过,不仅觉得面生,更是瞧那人怀里抱着的小包袱不大对劲。 莫非是趁乱卷了细银准备外逃的侍女正巧让自己撞上了?张广之不解,廖晓拂更是不解。他在车室里只觉得外头一阵混乱,马车勐地停住,将他震得歪倒在柔软的毯子上。 「大人饶命!大人饶命!」那丫鬟显然是认得张广之,跪下却是高抬着头,「奴婢乃是苏婕妤近身侍女乐心,斗胆拦了大人的车马!奴婢这条命不值钱,大人要杀要剐都随意处置,只求一问,不知太子殿廖公公可否回来了!若是已在宫中了,能否叫奴婢给自家主子捎一句话?」 「乐心……乐心姑娘?」廖晓拂不等张广之将人哄走便自己掀了车帘,好歹记起这么个人来,已是一年未见了,「乐心姑娘,可是找咱家有事?你家主子呢?」 「廖公公!廖公公……」乐心瞧见廖公公,像是瞧见了救命的活佛,跪着到了廖晓拂面前,将怀里的包袱举过头顶递了过去,「公公请看就是,这里有我家主子的信,奴婢等在通往太子殿的必经之路已有两个时辰了,总算把大人给盼来了!」 廖晓拂自然不敢接这东西,虽说苏婕妤并未加害过谁,只是个一味知道争宠的女子,可到底是住在武贵妃宫中养胎的。这个节骨眼儿上,谁知武贵妃会不会送什么东西过来加害于他,令太子难做。 「公公,奴婢求求您了,奴婢求求您……」乐心急促地求道,转着头四处观望,躲着前来捉拿他的御林军,「公公,奴婢求求您看一眼,就看一眼吧,小主的信在里头。奴婢、奴婢不能久留了……」说完将包袱放在了车轮一旁,朝廖晓拂狠狠磕了几个头,提起裙角慌忙跑进了偏巷。 「这……」张广之瞧着那团来路不明的包袱,自然是不乐意的,「廖公公听卑职一句劝告,武贵妃心狠歹毒,若是指使那丫头送来不利殿下登基的东西,怕是要误了太子的大事。如今宫中人心惶惶,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公公就当没见过这丫鬟,这包袱也不必捡,最好碰都不要碰。」 廖晓拂站在车架上,进也不是,退也不是。若是真不管了,叫这马车从包袱上碾过去,自然一了百了。可他也不知怎么了,冥冥中有股力量催着他跳下去看一看。 「那……那咱家就站在这车架上,拿车室里扫尘的拂子挑开包袱皮,看看究竟是何物件,竟叫乐心不顾性命地送出来。看完了咱家就回去。」说着,廖晓拂回身取来拂子,把那细细长长的玉把手伸过来,像挑灯芯那样轻轻一挑,就将云清色的包袱皮挑开了一角。 里头睡着的,竟是一个干干净净的好孩儿。 「诶呀!罪过罪过了……这、这得赶紧捡起来……」廖晓拂这下就怔住了,雀儿般跃下车架,将地上的包袱抱起来,仔细看了看。这下他可看通透了,包袱里真是一个活生生的孩子,怕是饮饱了睡得香甜,嘴边还有两个漂漂亮亮的酒窝。
第305页 「我的祖宗……那丫头怎么送来个孩子!这是谁家的!」张广之也跳下来看着,搓着手不知如何是好。还是廖晓拂反应快,立马蹬上了马车,说了句还请张大人快快动身便将车帘放了下来,一颗心吓得扑通扑通直跳。 虽说也是一头雾水,可廖晓拂这份机灵劲儿还在,怀里的孩子咂咂嘴,鼓着小腮帮子嘬了嘬手指头,不到半柱香的时刻他就想清楚此事的来龙去脉了。 廖晓拂不知道皇上未死,还当这是皇上的遗孤。手在包袱皮里摸了一摸,果真摸到了一封信,仔细摊开过目,竟然还真是苏婕妤诞下的公主。 那信上写道:廖公公安,小女无能,不能亲自跪见,切勿怪罪。异变突然,武氏一族落狱,小女恐怕也将难逃一劫。但幼女无辜,为人母者实属不舍。犹记没落之时,唯有廖公公伸手相助,从不敢忘,故将幼女託付于恩公,还望看在小女深念往日恩情上,留这孩子一命,不必按公主礼制养育。今日一别,怕是后会无期,四皇子若要斩草除根,还请廖公公高抬贵手,刀下留人。 信写得仓促,字迹不整,还有几点化开的水晕,怕是娘亲诀别之际的泪水。 至此,廖晓拂更是不敢声张了,抱着小包袱缩在车室里,生怕惊着旁人。他怀里的可是皇上的血脉,太子能容得下,四皇子未必有这个肚量。可这女婴算起来还是殿下的妹子呢,苏婕妤信中写明不必按照公主礼制养育,只求活命,怕是真的走投无路,才狠心写下这样一封决绝信。 廖晓拂看了看那睡着的女婴,心中忐忑不安,却又按讷不住有些新奇。他自小净身入宫,已经是无后之人了,从未敢想自己还能有怀抱婴孩的片刻。而这孩子,恰恰还是殿下的妹子呢。想着,廖晓拂扒开孩子的襁褓,手指尖点着玲珑的小鼻子小嘴巴,又摸了摸孩子的下巴,不知怎么了就越看越觉得小公主与殿下真有几分像。 怀里像抱着云,廖晓拂也不知自己这姿势对还是不对,力道是否妥当,却不愿再将孩子放下了。其实他心里也明白,小公主至多二、三月份大,哪里就看出与殿下相貌相似了,可他一想起这孩子与自己殿下的这份亲缘就心里头暖融融的,甚至动了心思,想自己偷偷摸摸将小公主养大。自己已经是死了心的绝户人了,没有小雀儿就没了子孙,若是能看她咿呀学语,看她扎两个小糰子髮髻,该多好啊。这样好的孩子,可万万不能叫四皇子赐死了。 「吁——」张广之在外头叫停了马,下来迎道:「廖公公请!咱们又回太子殿了!」 「诶!咱家……咱家这就下去,莫催。」廖晓拂整了整扯乱的包袱,像抱着个传家宝,也不敢直接往下蹦了,而是先挪坐下来,再伸腿,稳稳噹噹地下了车架。一路上风景再好也顾不上看了,低着头就往大殿一路小跑。 「啧!一年未见,规矩倒是没了!」陈白霜老远就瞧见自家老九了,心里早就想得不行,想看看老九是否消瘦了,无奈太子就在身后,还是要板起面孔来,冷冷斥道:「太子在上,还不跪下!」 出宫一年,廖晓拂早就不跪太子了,见着师父一下就慌了神,跪下吶吶道:「我……奴才,奴才小福子见过殿下,见过师父!」说着又跪行几步,到了陈白霜脚边磕头:「小福子给师父磕头!」 陈白霜只得作望天远眺状,否则两行清泪就憋不住了。他怎么能不想啊,老大和老六逃出宫去了,老九远在天边,他这一年过得是日日夜夜揪着心,就怕太子回来了,徒儿却没跟着回来。只要一想到老九小小的身子一路吃苦,在北辽边境受冻,他就忍不住埋怨起太子非要将小福子带出去作甚。若太子真没能将老九保住,叫他孤单伶仃地留在远方了,陈白霜怕是不要这颗脑袋了,也要立在这大殿中央叱骂殿下无能。 「起来吧,往后回了宫,不能叫人笑话了。」陈白霜踢了踢廖晓拂的膝盖,拿稳架子,大公向来没有亲自扶小公起身的道理,只能如此,「还不起来,跪着也不怕冻着腿!老了落下毛病,谁养你!」 六月天哪里还能冻着膝盖,廖晓拂听师父这样一说就笑了,知道师父这是心疼自己呢,忙不迭站起来。起来一瞧,惦记整夜的人正在师父后面呢,褪下兵铠,换上了杏黄色的太子衣袍,就和他初见时那般英朗夺目。 「奴才小福子,给太子殿下请安。」廖晓拂偷瞥着师父的脸色,看师父不做怪罪,便一熘烟儿跑至太子跟前,「恭喜殿下……奴才惦记得很,殿下可有受伤了?要不要请牧白师傅来?」 祁谟心里难受万分,看见拂儿便好受了许多。如今还不是祭奠母后的时候,他还有要紧的事没办成。「拂儿……你可算到了,怎得耽误了这么久?孤刚想叫人出去寻你,刚好你就到了……莫要乱动,让孤就这样抱一抱,抱一抱就好。」 「殿下?」廖晓拂也不敢当着师父做些过分的事,不敢大动,像个被捏住耳根的小兔儿任由祁谟抱着,偷偷瞥一眼陈白霜,师父仍旧望天远眺。于是定下心来,一手抱着包袱一手揽住了太子结实的腰。只不过动作很轻,他并不知道殿下身上伤在何处了,又怕抱紧了把怀里的孩子压疼。 「殿下莫、莫怕,咱家不是在呢吗?小福子不乱动,殿下莫怕。」他劝道,虽不知发生了何事,可心有灵犀,已经觉出太子心神不宁。
第306页 「好拂儿,有拂儿在,孤这……」祁谟抱住他单薄的身子,忽觉胸口压得一硌,免不了低头问道:「拂儿怀里抱的是何物啊?」 廖晓拂咽了一口津液,知道这事瞒不了多久了,便低头将这事认了:「这包袱里……兴许……恐怕……八成是个孩子……」 「孩子?八成是个孩子?」祁谟从未听闻还有这样的说法,「八成?那余下的二成是……」 「八成就是……掐头去尾的,大概就是……就是那个十成吧。」说着,廖晓拂便掀起襁褓一角,颤巍巍地等着太子发落责问。 作者有话要说: 再发几章的糖,就要完结啦!有番外糖!!! 写完这篇长篇,我要写个短篇傻白甜缓一缓…… 太子往后恐怕要吃自己妹妹的醋了。 小公主:拂……拂…… 太子;拂什么拂啊,你先学会说话再唤朕的小福福! 第149章 二人贴得极尽,廖晓拂瞒是瞒不住了,低着头,没长好的喉结微微动了一动,却坚定不移地抱着小包袱。祁谟神色凝重地望着他,自然是知道拂儿不会胡闹的,可这来歷不明的孩子又是哪里冒出来的? 「拂儿,这孩子……可是你在城外捡回的弃婴?」祁谟问道,心里暖暖一热。太监无后,遂而见着婴孩便多几分喜爱,小福子若是偶遇弃婴啼哭,万万捨不得弃之不顾。 廖晓拂将下唇咬得死死的,额头细细沁出了汗,小脸涨红,吐吐吞吞将来时遇见乐心丫鬟的事一五一十地招了。祁谟整个人一颤,双臂僵死一般,漠然地看向襁褓中熟睡的婴孩,问道:「你、你说这是……这是孤的小妹?」 「是了,殿下你看,这是苏婕妤所写……奴才想着,若不是生死攸关,当娘亲的绝不会抛下孩儿不管不顾,看在这份母女恩情上,奴才就做主将小公主捡回来了……」廖晓拂的耳根都红透了,心里又是急又是乱,抓着太子的袖口求道:「若是四皇子杀过来,殿下是太子,能否将小公主的性命保住?苏婕妤所託,不必按照公主礼制养育,奴才将她送出宫给大哥养育也行……」 「将她……给孤看看。」祁谟心中涌起一阵陌生的感受,干咳了两声,接过软绵绵的襁褓。里面的婴孩看着还小呢,粉扑扑的脸蛋儿养得甚好,兴许是不愿意从廖晓拂的怀里挪窝,探出一记粉拳,正巧砸在了祁谟的下巴上。 「这……殿下莫怪,小公主兴许是喜欢叫五皇兄抱,才打了一小下。方才奴才抱着的时候乖得很,这是、这是喜欢叫殿下抱呢。」廖晓拂含含煳煳地解释起来,见太子愣愣看着小公主,不动也不说话,汗珠便随着鬓角摇摇欲坠。 「拂儿喜欢孩子,孤保她也不是不可……」祁谟温声道,怕惊着小妹,也怕急坏了拂儿。小福子难得开口与自己求什么,更何况苏婕妤难免要随武氏一族落狱,罪虽不至死,流放是少不了了。这孩子若跟着娘亲一同流放必定是活不成。退一步说,苏婕妤没害过他的母后,祁谟还没有加害之心非要置人于死地。 再想起自己母后来,不禁动容,生出恻隐之心来。怕是天下为母者的心皆是如此。似乎是感受到命运堪忧,小公主忽而惊醒,咧开了小嘴啼哭起来,声声悲戚。廖晓拂剎那心疼得不行了,也不细想便抱回了襁褓,急得满头大汗,学着乳娘的招式拍着小公主在殿中打转。 「诶呀,可是想娘亲了?不哭,不哭啊,咱家拍拍你可好?」廖晓拂百思不得其解,只觉得小公主一哭,他心口也被撕裂了一道口子。幼时阿姐还在,也是这样怀里抱着他在屋里打转,那时候家里穷苦,清晨阿姐将他装在竹筐里,背上山去打野菜来煮,一去便是一整天。越是想越是难过,廖晓拂心急生乱,末了还是陈白霜听出动静不对,走过来勐地愣住,指着问道:「胡闹!出宫一年一点子礼数都没了!打哪儿来的孩子!」 「师父,这、这是小的捡的……这……这总是哭,如何是好啊?」对啊,还有师父,廖晓拂从方寸大乱中惊醒,眼眶微红,看向师父冷淡的面庞:「小的捡了个孩子,忽地就哭了,哄不住啊……师父你看,她哭、她哭呢……」 「这是孤那小妹,苏婕妤之女。」还是祁谟稳重,把那信递给了陈大公。陈白霜匆匆看过,理清了来龙去脉,又听太子语调柔和,不像要斩草除根的势头,便冷着脸朝廖晓拂一摊手,道:「给咱家来看看。就你这点子本事,还想偷摸养个公主,怕是自己先急死了!」 廖晓拂虽是不捨得,还是递了过去,还插嘴道:「师父教训得是,小的没养育过婴孩,若是……若是师父懂,不吝惜教教小的,这哭了又是怎得了?」 「还能是怎得了!几个时辰没吃东西了,就你这煳涂样子能成什么事?公主这是哭乳娘呢!」陈白霜斥道,心中叫苦连天,本想着收养义子防老,谁知还没享着福就要给义子养孩儿了。 「诶诶,师父教训得是,小的记下来了。」廖晓拂绕着陈白霜团团转,一踱步一问:「那小的去何处寻一位乳娘来?若寻不来,喝小米粥可行?小的幼时就喝那个,也能活。」 「混帐!你与公主能一样吗?公主吃惯了好奶水,还能喝进米粥汤水去?荒唐!」陈白霜被气得眼皮直跳,老九满腔热血要养小公主,嘴里却是稀里煳涂地一派胡言,「乳娘要生育过的女子,最好是生养了两胎又无夭折的女子,你姑且歇在此处,咱家先带着公主去求求安婕妤娘娘歇下来的乳娘。回了宫,便要把规矩都记起来,切莫冒冒失失的。」
第307页 留下几句训斥,陈白霜便抱起小公主离开了。廖晓拂眉头紧蹙,数息过后方想起太子来,师父不在了,胆量也大了,两手一抱就扎进了太子怀中。 「殿下,那小公主就叫咱家养着可好?咱家拿自己的月俸养着,绝不叫四殿下看出来。」祁谟静静地任他抱着,伸手摸住了小福子的后颈。母后一去,这便是他唯一的连命人。 「拂儿,孤的母后……母后去了。」祁谟闭了闭眼,轻道。廖晓拂听到这一句便浑身一凛,回想进宫时候看到的种种,即刻读懂了太子的苦衷。隔了许久,太子还未流泪,他先湿了眼角,气不平地骂道:「凭何……凭何要让娘娘去了!殿下吃了这么大的苦,谁人敢对娘娘动手……娘娘这样好的人,怎么、怎么就……」 「是孤父皇。」祁容眼角微红,眉骨上一道细小的口子还未结痂,「孤现下也不是太子了,四哥为长,理应登位。他身份比孤贵重,同为嫡子,重阳候也不敢多言。其实这皇位,孤坐不坐也罢了,就是总觉得对不住你。叫你陪孤折腾去北境又折回来,差些断送了性命,母后也没见到最后一面……你怪不怪孤?」 廖晓拂的眼中酸意上涌,眼眶被泪水盈得热热的,摇着头道:「这怎么能怪殿下,殿下若是不做太子也好……只是奴才有个不情之请,斗胆想与殿下一起给娘娘磕个头……娘娘是个大善人,好叫她走得安心。皇后娘娘必定不愿殿下孤单,好歹奴才也是伺候殿下的人,往后不管殿下是不是太子,都是主子。奴才给娘娘磕个头,叫娘娘安安心心成佛去……往后每一日都给娘娘上香祈福,绝不……」 泪光在廖晓拂的哭眼中闪动着,祁谟看在眸中,分外珍惜。有拂儿陪伴左右,想必母后也可安心了。他这一世无论生与死,都有个不舍不弃的人儿愿意跟着他,信他,不自量力地护他,愿为他哭,为他笑,母后必定喜欢极了。 「报!」张广之急忙忙地上前,见着太子与廖公公唇角相触,登时面红耳赤,知道自己闯了大祸,一勐子跪下了。 廖晓拂惊得神志都要散了,腰上还被搂着,耳廓如同烧了火。祁谟不紧不慢地抬头来,伸手替拂儿擦了唇齿间未断的银丝,双手却搂得更紧实了:「何事?可是太后召见?」 「正是……卑职这就去回苏官人,说殿下此刻不便。」 「不必了,宫中出了这么大的事,想必是要与皇祖母磕头请罪了。」祁谟引小福子坐下,又对张广之道:「派人把守殿门,你与孤同去。」 太合宫,已撤下了颜色艷丽的摆件,换作素色。皇太后一袭素衣,坐于正殿之上。祁谟看了眼立在皇祖母身旁的四哥,跪下磕头:「孙儿祁谟给皇祖母请安,皇祖母福寿安康,福祉绵延。」 「福寿安康,福祉绵延……」皇太后经歷此变故,又一夜不眠,面露倦色可仍旧威仪不减,眉目中的坚毅仍旧锐利。她瞥了一眼四皇子,对祁谟道:「起来吧。你们兄弟好大的智谋胆量啊!哀家倒是不知道,皇后竟有如此本事,不仅瞒住了天下人,还将两个孩儿都养大了。看来,从前是哀家小瞧她了。她若将这本事放在后宫中,未必能输武氏。」 「是孙儿不孝,没能救下母后。」祁谟不知四哥怎会突然来见从未谋面的皇祖母,两人一个大座之上,一个金阶之下,好似铜镜映照,一般无二。 「哀家曾扶植皇上夺位,眼下……皇上的儿子又要夺老子的龙位,不知是否算作心念轮迴……」太后像是一夜时间老去了几岁,但双眸仍旧如同夜色深沉,叫祁谟不寒而慄,「生离死别,自古乃是人间至苦。谟儿,你曾是皇后唯一的嫡子,如今你四哥回宫,若是旁人来找哀家必定是不信。可你看看你们的脸,除却眉目中的神色,其余彷如同模而刻,哀家就不得不信了。今日唤你来,便是想听听你与四皇子的心意,皇上如今被你二人软禁,国不可一日无君。」 祁谟乃是回魂之人,这个龙位本就是上一世死得冤屈来争一口气。母后已逝,若是他再与四哥杀得两败俱伤,怕是要辜负了娘亲的心意。「回皇祖母。」他跪道,已下定决意要与从前做个了断,「孙儿已经被父皇废了这太子之位,按大昭律例,理应立长。」 祁容听闻却沉得住气,只是冷笑了几下。太后蹙眉许久,手中的佛珠菩提子转了足足几圈,终于见她髮髻上的玉钗流苏子微微一动,便听道:「若哀家说,四皇子也不愿坐这个皇帝,而是要你来坐呢?」 祁谟勐将头一抬,若不是亲耳所闻必定不信。四哥自小对皇权的渴望甚于自己,甚至谋划了十几年,怎么会轻易让权!凡事有出必有因,这皇位必定是有条件来交换。 糟了!祁谟脑中好似炸开了惊雷,是拂儿!拂儿怕是不妙了! 作者有话要说: 尼古拉斯.赵四又要作妖啦~大将军快来!稳住,小场面! 第150章 祁谟不敢细想,越是细想越是心底生寒。「孙儿……不懂皇祖母的心意,还请皇祖母明示!」额头抵在地上,像是等待着发落。 「谟儿吶,你是哀家亲眼看着长起来的。将皇权交于你,哀家放心。」太后回道。这话是好话,可祁谟却听着心里打鼓,大颗大颗的冷汗从他的下巴流下来。 太后歷经风雨,是个明事理的女子,虽说四皇子身份更为尊贵,可毕竟不是宫中长大的,没受过太傅教导。这样的孩子再是精明也不是国君之后,虽比五皇子杀伐果断却难当仁君大任。若国君不以百姓为福则酿成大祸。「皇后她恐怕也是早有谋算,才叫四皇子疏于管教,未习皇子之道。毕竟太子只要一个就够了,若她也按照养育你的法子养育了四皇子,岂非是要看着两个孩儿鹬蚌相争,叫旁人获利。哀家曾想不通很多事,总觉得皇后怯懦软弱,眼下种种显现,倒是明白了许多。原是哀家老眼昏花,没能看出她长远的智谋。若说后宫中女子当苏雪丫头聪慧当首,皇后也不次于她了。」
第308页 祁谟则惊呆了似的,抬首望向他四哥。原是母后早就属意自己做国君了,就是因为她给不了四哥这皇位才格外偏爱,自小百依百顺。不叫四哥学皇子之道,防得是有朝一日两子相遇。 祁容立在皇太后一侧,神情平淡,对太后这番话丝毫不感到意外。毕竟自己是宫外长大的皇子,太后能认下他这个孙儿,全凭这张与五弟一模一样的脸。若他与五弟不像,凭他口若悬河说个一日一夜,太后这等老谋深算的人也未必肯信。 「皇祖母所言极是,这皇位,母后也是盼望五弟来坐。怕是心疼我这个孩儿自小受苦良多,不愿叫我再添纷扰,否则怎会另外赐它名于我?」祁容语气一向冷硬,唯有提及娘亲才分外柔软,「孙儿只愿当个闲散王爷便可,再无他求。若贸然入宫,百官必要跪上一地大唿万万不可,乱了朝纲!孙儿也是自在惯了,守不来这样多的规矩。这皇位,孙儿愿从母愿,叫五弟来坐,还望皇祖母成全。」 「嗯,哀家也是如此心意。」皇太后神情如故。她在宫中看遍千人面孔,四皇子虽说心机颇深可与之相比还算稚嫩,这番让位的话里有九分真,「谟儿起来说话吧。兄弟二人若能想到一处,便是天下苍生之福。」 祁容的手一下攥得紧紧的,周身的风都滞住了。让位,这确实是自己的心意。从前是娘亲欠他,昨夜之后母子再无间隙,甚至可以说母后是替自己死了。而娘亲忍了这短短一世,唯二的心愿除了自己平安顺遂,怕只剩下二子融洽,万万不可针锋相对。 娘亲的这份情,他还未还,又怎敢叫娘亲走得不安?再者说,他从未归朝,若是盲目争夺,怕是百官不服。得人心者得天下,这个道理他比五弟还明白。况且他还真忍不了宫中三拜九叩的麻烦规矩,真不知五弟自小是活成了什么样子,看似偌大皇宫随意走动,实则还不如一口凉井待得自在舒服。 但他只说要让位,可没说这皇位就让得轻而易举了。皇权自小便是他最深的渴望,他不当皇帝,还可以当摄政王,与五弟同谋天下。可这明面上的尊荣却叫五弟占了,这样的好事,他岂非能叫人如愿? 祁谟双手攥成了拳头,隐隐不安,拜道:「还请皇祖母明示!」 祁容走过来,将五弟扶起,坦然道:「诶,五弟这都是要做皇帝的人了,怎么还与皇祖母拗着来?四哥当真是羡慕你呢,自小能养育在母后膝下,心怀大义。但新帝登基后必要准备大婚了,不知五弟喜好何样的好女子,也叫四哥为你参谋一番。」 是了!犹如一道晴天霹雳!新帝登基必要大婚,四哥必定是要在此处下手了!祁谟的脸色剎那变得惨白,朝太后急道:「此事还当从长计议……」 「四皇子说得是,新帝登基,若不大婚便为不孝,后宫不稳,前朝动乱,不可无人做主。」皇太后从苏雪手中接过丝帕抿了抿嘴角,看向两人的倒影,轻嘆一声:「谟儿,今日你要懂得,若要为君,便不可再有软肋叫人拿捏。自此之后你心中只能有天下,只能有河山,要容得下很多常人容不下的劳累。但却万万不能专情一人,免得……伤人伤己。」 「祖母!皇祖母……」喊得太过急切,嘶声沙哑。祁容漠然地看五弟神色大乱,更认定自己的推断了。 「将人押上来。」皇太后轻道,声音不大却像一把利剑洞穿了祁谟的心肺,顷刻方寸大乱。只见方才还好好在殿里求他养着小公主的人已被人反绑了双手,口中撒着一块白布,拉扯着叫两位大公拎了上来。 「拂儿?拂儿!谁敢动孤的人!」眸中寒光投向四哥,祁谟已顾不上其他,心疼得心如火烧。拂儿那样细瘦的腕子自己都不捨得使劲儿把握,若叫粗糙麻绳捆死岂不是要疼死了!廖晓拂见着太子眼神也点亮了,只是说不出话来,跪在远处咿呀作声。 「你自小心善,哀家明白。又对这奴才有情,哀家更不煳涂。却不知这份情才是绝顶毒.药,要将他害死。」皇太后纹丝不动,抿了嘴唇说道:「哀家知道,叫你舍了他怕是难啊。既然如此,今日这恶人便有哀家来当,送这奴才一程。那边的奴才你记好,咱们太子没有对不住你,也没有负了你的情。今日,是哀家要杀你,要断你们这份孽缘!就算你这奴才心里有苦,死后化作讨债的厉鬼,也该来太合宫找哀家索命,放过太子一马。若论过错,就错在你与他同为男子,乱了人伦道义。你若执迷太子,便是害他!」 廖晓拂本想用舌尖顶开口中的布,却不想两位大公都是下手狠毒的老人,不仅能将他骗出太子殿,这麻绳绑得也是利落,口中塞得满满当当。 「拂儿……莫怕!莫怕……放开他!孤叫你们松绑!」祁谟近乎发疯,疾冲上去。他从不敢在宫中狠厉,这下也藏不住了,但太后在上他怎可轻举妄动,愕然后退,只能再给皇祖母下跪。 「太子啊,这就是您的不是了。」那两位大公微眯着眼,朝祁谟一拜,「奴才都是奉了太后的令去捉拿廖公公。今日这令是死状,若办不成,奴才这两颗人头就要挪地方了。廖公公?得罪了!」说着从怀中掏出一条白绫,陡然圈住了廖晓拂细细的颈子。廖晓拂自然不依,却躲不过两人合力。细长的白绫绕了颈子好了几圈,两人各持一边。 「孙儿求皇祖母放了他!」祁谟猝然给皇太后磕了好几个大礼,响动犹如千钧巨石,「不是他执迷孙儿,是孙儿执迷于他,诸事与他无干!若要罚便朝孙儿来,求皇祖母饶他一命!」
第309页 廖晓拂的身子冷不丁地倒在了地上,抬着小脸,极力望向那端不住磕头的太子,声声余音犹在,磕在地上,疼在心中。若说不甘,廖晓拂心中也是有的,但他不甘心的是没能亲眼见着他的殿下登基,受百官朝拜,受天下供养,再无其他。原想着能陪殿下走这一世便是福气了,看来,终究是自己妄想了。 奴才到底只能是奴才,宫里容不得他这种不守规矩的小公,新帝要大婚,太后更是容不下他。但这一世,自己也陪着殿下去过很多地方了,也算见过了殿下的河山,他不亏。 唯一担心的,就是自己没了之后,恐怕殿下再无人像他一般试菜了。帝舌这条路啊,太苦了,别的小公万一偷懒耍滑了如何是好啊?那些都是太子入口的吃食,不用自己的舌头去试,怎么能叫殿下动筷。旁人怕是,可他喜欢太子,是真的喜欢太子啊,只是太喜欢了,才愿意一口口、一样样地慢慢尝。 颈子上的白绫瞬间吃劲儿,紧紧地贴合着他的颈子。瞬间廖晓拂的唿吸一滞,勒得舌根都麻了。他再看了太子一眼,便听天由命地合上了眼皮。两行滚烫的热泪顺睫毛而下,廖晓拂早没了哭的只觉,就当自己是个新帝祭天的贡品吧,再为自己喜欢的男子哭一把。 「你们敢!给孤放开!」祁谟喝令不及,见那两个大公已用上了手劲儿,骨节突兀。才一眨眼的功夫,拂儿脸色急剧由白转红,霎时就红到了脖子,卡在白绫上的皮肉皆涨得血红,白绫之下白如初雪。 「谟儿,你是即将登基的皇帝,莫要叫你四哥看了笑话。」皇太后劝道,好似这等事已经见怪不怪。那边的奴才初始还发出几声哼哼,没一会儿便发不出声音来了。 「孤是……孤是即将登基的皇帝……」祁谟额头一片血红,眉头深锁,只觉得讽刺。拂儿上一世为自己死了,眼瞧着这一世又要重蹈覆辙,他不争了,漠然轻道:「孤是即将登基的皇帝,可皇祖母却不知道,杀他,便是杀我。」 「你这是在逼哀家?」皇太后微微一怔,自己不是没尝过生离死别的人,宫里就无人圆满,却不信太子能做出荒唐事来,「谟儿!你在逼哀家?」 「是天在逼我!是天在逼我!」祁谟怆然站立,神色悽然,朝天怒喝:「是天逼我!若要我亡,为何又要我重活一世!」 皇太后只当孙儿已是伤心煳涂了,但这几声凌空的怒喝却令她心惊胆战。眼前的人已然不是翩翩太子了,而是即刻走火入魔的痴人。她朝身后怒道:「来人,将太子搀下去!」 廖晓拂颈子上已察觉不到痛了,方才还痛如割喉,恍然间就不疼了。眼前再看不清楚人影,濒死的恐惧却令他不敢合眼。两腿间一片湿凉,已是失禁。祁谟不忍再瞧,对大殿中的玉柱笑道:「孩儿不孝,今世不能如母后所愿了!史官何在!上殿来记,五皇子祁谟,元志二十一年六月薨,撞柱而亡!」 「谟儿!退下!」皇太后狠狠一拍桌案,心中已是诧异至极。就连四皇子都算错了一步,没想五弟竟要为一个奴才舍掉性命。 「太、太后……这……」动手的大公进退不得,手上力道未消,又不敢再勒。 皇太后闭了闭眼,下定了心思:「动手。」 「好!还望公公给拂儿一个痛快!待拂儿咽下最后的气,孤必定生死相随,陪拂儿一同上路!史官来记,孤死后,由四哥继承皇位,他日诞下皇子则立为太子!」祁谟咽下满口的苦涩,耳边总响着拂儿上一世的哭,「但求死则同穴!拂儿莫怕,这一世,孤为你引路!」 作者有话要说: 死后引路这个是借鑑了鬼吹灯的一个概念,人点烛,鬼吹灯,再混合了埃及殉葬木乃伊用香油防止腐烂,总的来说活人殉葬都是封建主义的糟粕,感谢国家感谢dang(大会时期,突然爱国) 廖依依:诶齐大哥,今日我带了家人来!介绍给你认识认识啊! 尼古拉斯.邪魅狂狷.赵四:还是不必了吧……呵呵……(想起廖玉林就心虚) 廖依依:诶,可惜我二哥不在…… 赵四:诶?他不在啊,那好,本王姑且见一见吧! 廖依依:好啊!(指向远处)齐大哥你看,远处过来那人是我三哥哥!可疼我了! 赵四:本王突感不适,腹中剧痛,怕是腹泻!先走一步!(真他娘造了孽了) 第151章 「谟儿!」皇太后震怒,曾叱咤后宫的女子岂非轻易妥协之辈,凤唳对龙言,一时难分上下,「休得胡闹!皇权在上,岂非你一人儿戏!」 祁谟已经是死过的人了,自是不惧。母后已去,若再救不下小福子,这世间再无留恋。上一世小福子用一把泪换来了他如梦初醒,今世是他救命的药,是他轮迴的佛。杀拂儿无异是夺他的良药,弒他的小佛,岂能再活得下去! 「史官上殿!」祁谟目中已空无一物,气势堪比以一人之力抗万军之敌,冷眼横扫而过,「孤自戕而亡,按律不得葬入皇子陵,只求与拂儿同穴。皇后还未入土为安,再求剪母后一缕长发,一同下葬,好叫孤这不孝孩儿能循着此物下去向母后问罪!」 「谟儿!不许胡闹!」太后执杖勐击脚下,时至此刻,她与祁容才相信太子并非意气用事,而是一字一句安排着自己的身后事。 祁谟深深回望一瞬,悽惨笑道:「拂儿八岁净身入宫,最是思念至亲,若叫他与孤一同葬在偏僻冷寂之处,太委屈了。还望皇祖母开恩,孙儿愿与拂儿做一对连命人,既不入皇陵,便埋入城郊小凉庄马耳山上。他小妹如今已在太师府内,就交于外祖抚养,切莫祸及牵连!」
第310页 话听到一半祁容已察觉不对,似是耳熟。怎么这奴才也是马耳山小凉庄生人,岂非太过凑巧?再听五弟说他小妹如今已在太师府内,眼前便如同闪过一道晴天霹雳,回想起廖依依与娘亲的那番话来。丫头说自己有个三哥哥在宫里当职,七八年才回来一趟,攒了钱,买了那副头面给她梳头用。而母后的那把梳子,却是宫里一位姓齐的侍卫大哥送来的。 能拿得出娘亲之物的侍卫必定是五弟,已在太师府内的小妹自然是廖依依,那丫头口中说称的三哥哥,竟就是这个奴才!想通片刻祁容不禁凛然,自己与廖家这仇算是结下了。 「太后赎罪,臣女有话当讲!」苏官人见这势头怕是不妙,若奴才死了,太子必定血溅当场,可这事已经到了如此地步,要皇太后服软更是痴人说梦了。孝字为大,长者当尊,太后就是被激将法逼出赦免的心念了也绝不会宣之于口。此时就需要有个聪明人来给太后搭一把金贵的梯子,好叫高高在上的人,顺着这把梯子走下来,才能解开面前的死局。 太后自来疼爱苏雪,知道这丫头往往能说出石破天惊之语来,不作回应。不呵斥退下,便是要听进去了,苏雪善于察言观色,不直接劝说,而是先提了往事,快语道:「太后疼爱臣女,曾欲挑选人品样貌上乘者与小女结一世姻缘,臣女推脱道只求在朝为官,不做高门之妇。其实此番并非实话,而是臣女也有一心愿,今世求得一心人。若要与别家女子同享夫君,臣女宁愿不要。大师圆寂尚未求得一心人,恐怕也不愿再见生离死别的疾苦。经上写道,人世多苦难,红尘多纷扰,依臣女看,无情之人常见,一心人少有,而这连命人却是难得,太后赐死一个便是赐死一双。不如今日姑且将这小公公放过,来日再作打算,也算是,还大师生前之未见。」 太后毕竟年岁已大,不愿为此与孙儿离心。苏雪这话正是解开了她心中一个疙瘩,解铃还须繫铃人,求而不得终为憾,说到底,还是自己当年负了那人的一片痴情。 「四皇子,此事你看如何?」太后问道。祁容正是焦躁不安的时候,想到自己一手害死了陈鸳及廖玉林,这又要将廖依依的三哥哥送上绝路了,还是略略不安。但他这不安并不是于心有愧,而是太子自戕,恐怕事情闹大就不好瞒了。 「回皇祖母,孙儿也愿以大局为重,自知自己难当大任。此事论断下来无非就是个难登大雅之殿的秘史,不必如此大动干戈。」慎重思虑下来,祁容也不得不给太后搭一把梯子。哪怕五弟宠幸小公这事是由自己亲口告发的,也万万没想到两人一亡具亡。 如此下来,两人相劝,太后这算是从高台上请下来了。行刑的大公见皇太后不发话了,登时双双将白绫松开,叩头谢罪。廖晓拂正是陷入昏迷之际,耳旁嗡嗡鸣响,根本听不出何人说了何样的话,忽然觉得颈子上的桎梏松开了,气朝体内钻,由鼻入口,口中又被堵住,血涌回流,倒在地上不住地闷咳着。 祁谟见状顾不上谢恩,箭步沖向他,双膝勐跪地滑至面前,一手将小福子口中那团沁了水的麻布摘取出来。廖晓拂只觉身子由凉逐渐开始转热了,本身都感觉不到腿脚,现下一点点开始刺麻,像无数绣花针在扎他。脖上勒住的那道子更是疼得厉害,眼前金光白光交替闪现,哈开小口只顾得上先喘足了气。 「拂儿莫怕,莫怕……」祁谟悔青了肠子,痛骂自己为何要将人独自留在太子殿里。去了北境一趟,竟将宫中上位者为大的规矩忘干净了,还指望着自己的人能将拂儿护住。他早该料到,凭张广之那几个三等侍卫根本护不住这人,太后一个要召见,拂儿照样要走这趟鬼门关。 「刀呢!取短刀来!」祁谟双手齐上也扯不开那麻绳,满手湿黏,原是怕人挣脱,麻绳已浸过了浆油。动手绑人的大公自腰间取出一片铁刃,不伤人性命却正好可将麻绳割断。祁谟心中急,手上快,刃片扎进手心,一刀刀地把这夺命绳索取了下来。 廖晓拂半咳半喘,颈上一道血痕红得吓人,双臂都被勒麻了,也如腿脚一般先麻过再疼,种种疼痛越过了大难不死的庆幸。人委屈到了极处自会想娘,廖晓拂不算娘亲带大的孩子,是长姐廖贞一勺勺小米粥餵养活的,情难自控,伸着脖在祁谟怀里嘤嘤落泪:「阿姐,拂儿疼了……」 「是孤不好,是孤不对,拂儿……拂儿哪里疼了?孤这就带你回去!」祁谟又想给他揉手腕又想给他揉腿,脖子上的伤痕连碰都不敢碰,「孤这就带你走!」 廖晓拂又哼了几声阿姐,无非是和阿姐抱屈,说什么自己叫人绑了,手脚疼,叫人欺负了。忽而復吸着气,廖晓拂又是耳鸣,身子也轻飘飘的,竟不知自己已被太子从地上抱起来了,一步步走出了太合宫。 太子已离开了此处,祁容也悻悻告退。苏雪攥了满手冷汗,自己总算是助太子脱困,不枉为重阳候之后。当初祁谟为了保苏雪不被皇上赐婚嫁入天家,设计将人送到了太后身旁,今日果报,也算是无心插柳柳成荫。 「方才,你提及大师,可还有话要与哀家说?」太后眯眼假寐,熬不住精神,问道,双手转着那串佛珠菩提子。 苏雪盈盈一拜,笑回道:「皇太后英明,臣女想说的话,正是太后心中所想。大师佛缘高深,又有慧根,可仍旧困在了一个情字局里。恐怕这世间不可阻断之事,唯有动情。」
第311页 太后缓缓抬眸,眼前好似又看到了那人清瘦的背影,他独身盘坐在百尺高的金佛脚下,点佛灯一盏,烛心微亮,为宫里的人敲打着木鱼。「若当初……」片刻过后,皇太后自语道:「若当初,哀家还未进宫,若能有谟儿今日的果决……」 也是无憾了。 太子殿那边乱成了热鼎中的沸水。祁谟人还未到,声音却传到了:「快快!去请牧白来!殿内生火,将热水烧开!」在兵中与伤痛为伍,祁谟早已学会万事先烧开一锅滚水的必要。张广之自知犯下大罪,头一个跑去柴房挑好木料。玉儿今日见着了小福子还未说上几句话,正吩咐厨娘烹制点心,谁知一进大殿就险些昏厥过去,倒是慌了手脚。 祁谟命人让开,抱着拂儿直奔寝殿,鼻下隐隐约约有股尿臊气味。太子袍也被殷湿了一大片。不是小福子吓破胆量尿了裤裆,而是勒得太紧,窒息所致。身子本就挨了一刀,平日都憋不住尿水,更别说在周身无力的时候了。一入寝殿,祁谟也不顾得主僕之道,将人横抱上自己的大榻,转手将数层帐帘拉开合紧,把侍从都拦在了外头。 小福子最好脸面,这他比何人都懂的。平日里衣裳脏污一边一角都要换的干净人,哪里受得了叫人看出自己失禁了的糗态。 「拂儿,拂儿?」祁谟轻轻拍拍小福子的面庞,他双颊肤色惨白却能看出肌肤之下数道爆裂的血丝,像极了摔碎的瓷瓶裂纹,免不得又是一阵心疼,「孤带你回来了,可听得清吗?」 一路颠簸着回来,廖晓拂都没觉出有人抱着自己,快到殿门口了才发觉。现下耳眼里吵闹的动静倒是消退了,眼前晃动的都是金星子,迷煳着回道:「殿下,这、这儿,还有那儿……都是金子……」 「金的?」祁谟登时惊炸了魂,心道不妙,莫非拂儿双目受损,或是神志不清了?「拂儿可看得清孤的样子?若是就点点头,看不出就摇头。」 廖晓拂只觉得这声音离自己极远,像山谷里迴荡过来的余音,往那边瞧瞧,这人的相貌只能看出五分真,但说话的声音是错不了。「殿下……咳,是咱们殿下吗?」 「是孤,是孤,是孤啊!」祁谟抓起小福子的手,按在自己脸上,叫他摸自己的眉骨,摸自己的山根,「拂儿看得清楚?若是不行就捏孤的脸一下,牧白医术高明,必定能痊癒。」 廖晓拂努力挣了挣,换了个脖子不累的姿势,逐渐看清楚了四周。又缓缓地移过脸来,勐地将手一抽,缩了回来。 糟了,怕真是双目有损。祁谟欲抓回小福子的衣袖,却扑了个空,只见小福子紧盯住他的眉心处,瞳仁中无神。半晌试探着将指头探了过来,问道:「殿下这脑袋……怎么破了?看着,是出血了吶……」 作者有话要说: 尼古拉斯.不作死就不会死.赵四:一不小心得罪了三位大舅子怎么破?在线等,挺急的! 第152章 「殿下的脑袋……看着是出血了吶?」廖晓拂半支着身子,说道。听到这句话祁谟倒是松了一口气,还好,还能看出自己有伤,双目并无大碍。 「孤无碍,是昨夜眉峰划了一道口子,方才又裂开了,渗出些血水来。」祁谟这才敢去触碰小福子的身子,两手圈住他勒红的纤细手腕,好比攥住两只嫩藕,小心翼翼按揉着,「拂儿刚才说些煳涂话,吓着孤了……说到处皆是金子。」 廖晓拂手腕上勒红的道子都肿起一圈了,碰一下就疼。祁谟也只是检查了一番,断定未伤及筋骨就不敢再碰。一盏茶的功夫,廖晓拂神智才全收了回来,眼神也不似游魂那般空洞,血气缓缓注入四肢,便有了知觉。 「诶呀,方才看……眼前都是金子,这一块、那一块的,好些金子呢。眼下……都没了。」身子开始恢復了,神智也紧跟着復甦,太合宫九死一生的惊险过往令廖晓拂不寒而慄,却又不想惹太子担忧,便还撑着打趣儿。忽而,□□被一阵凉意侵袭,廖晓拂探手摸了摸,觉出不妙来,又耸起鼻子使劲儿嗅了嗅,荣檀香的气味里显然还混了些别的腥臊之气。 「啊!」廖晓拂反应过来,身子一弓,险些从太子的大榻上弹起来,「这、这……这怎么会……」 「拂儿莫要乱动!无碍,无碍的……」祁谟站起来将人按回榻上,他早料到小福子在意这个,早有了准备:「不碍事,不碍事,你被人拿住,又勒了白绫……」 「这、这不行啊,殿下……快些,快些给奴才的衣裤拿来,要换。」廖晓拂像扔上了岸的翻肚儿鱼,按下了头又起来了脚,躺是躺不住了。他本身就是个全净的身子,平日里最忌讳听的就是尿裆这两字,听见了就如同白日里扒了裤子似的,全身那点子隐晦都叫人看干净了。也是因为如此,他才备了十余条可换洗的衣裤,蹲下小解时只要溅上了一星半点儿都忍不得,立马换了清洗。 这下不比天塌了更叫廖晓拂害怕,他不仅真尿在了裤裆里,还是当着太子的面,从小腹一直湿到了膝头,怕是泄了个一塌煳涂。 「好好好,孤给你换,孤不叫旁人知道。」尽管祁谟已经猜晓到小福子的反应,也没料到他如此介意这个,一时手脚慌乱,只想着先叫人把湿透的衣裤脱下来,免得着凉。谁知他这一起身,杏黄色的太子袍殷湿那一大片便叫廖晓拂瞧见了,剎那间羞愧自耻,一头撞晕过去的心都有了。
第312页 「拂儿莫挣,孤先将你这湿衣裤脱下,淹着腿不好受,孤真要被你急死了。」祁谟自然是不嫌弃这点子尿骚味,伸手便要去拽,一下将人给吓惊了,抓住裤带就要往赤金的褥子里钻。 「使不得使不得!脏、脏啊……」自己已经当着太子把裤裆尿透了,若再是叫殿下把污秽的衣裤扒干净扔出去,廖晓拂怕是再也没脸出这太子殿一步了。祁谟见他湿着衣物就往褥里头钻,又是气又是无奈。这毛病拂儿怕是改不了了,风吹草一动,必定要躲进自己的被褥才安心。 正当两人陷入僵持,祁谟举棋不定的时候,身后一男子的低声响起,被帐帘冷冷地隔在了外头。「老奴陈白霜,给殿下请安,还请太子赎罪,斗胆问一句小福子可是在里头?」 「师……师父?」廖晓拂像一棵雨后破土而出的竹笋苗探出脑袋来,身上披着被褥,严严实实地趴着。祁谟已是急出了汗,顾不得责问陈白霜私自入殿的罪过,出帐帘回道:「拂儿是在里面,孤自会照料好他。不知陈大公为何事而来?拂儿……他尚且不能见风。」 师父来了,廖晓拂自然不敢没规矩,拖起被褥跪行至帘边,小声儿回应了一句,算是给师父行礼了:「回师父,小的在里头呢。」 陈白霜面色流过一丝明显的不悦,已是动气之相。老九出了这样大的祸事,殿里的侍从都知道了,又岂能瞒得住他这精明的掌事大公。这刚急着来看看,就听老九唿喊使不得,不知殿下在里头莽撞成什么煳涂样子,吓得徒儿连连躲闪,自己又是一阵心疼。 「老奴自然是为了不成器的徒儿而来,还请殿下赎罪。」陈白霜回道,一双道行极深的狐狸眼扫了祁谟一瞬,看清了他身上的湿渍,心里一下子就有了底儿。老九这是没熬住刑,太子是好心一片,却不知刺中了拂儿的忌讳。 「孤自会照顾好拂儿,陈大公可安心。」祁谟不知为何飘来了一阵心虚,自己没能护住拂儿这事,怕叫陈白霜知道。 陈白霜不愿当面撕破太子的慌,只得说得模稜两可:「太子有所不知……恐怕有些事,不是殿下能照料好的。拂儿是老奴一手带大的徒儿,正经磕头敬茶认作义子。这些事,还是叫老奴来动手吧。」 廖晓拂在里面连连点头。他初进宫时不熟悉这身子,夜休时候起不来,经常在熟睡间就流出尿水,渗湿床褥。那时候底下伤口也疼,尿水淹久了,总也不好。廖晓拂脸皮薄,堪比琉璃纸做的娃娃,一碰就碎,才不肯说。直到陈白霜看出他走路姿势与常人有异,总按住小腹,才知道老九小解的那处淹了。 祁谟还欲阻拦,廖晓拂用手扒开帐帘,掀起了一条小缝儿,说道:「还是……还是叫师父来吧。」自然要叫师父来,九岁那年便由师父来上药、换衣裤,叫师父来看,总比叫太子来好得多。 陈白霜微微抬起了下巴,又朝祁谟一拜,这意思是给太子赔礼了。「那老奴就先进去了,殿下还请让让吧,耽搁久了怕是不好。」 小福子都开口了,再拦着就没理了。祁谟向后退去一步,利索地让开。陈白霜上前一步,掀了帐帘,独自进入。进去后祁谟就支起了两只耳朵,生怕漏过二人的对话。先是隐约听见拂儿别别扭扭地喊了一声师父,然后就听见窸窸窣窣的动静。 不大一会儿,帘子又动了,只是没有出来人,而是陈白霜的一只手。「劳烦殿下叫人端热水来,拿小福子的干净衣物,还取些帕子。」 「诶,诶。」祁谟点着头,迈开步子就往殿外走,思过才发觉不对。诶?这不是奴才该干的事吗?自己得看住了拂儿,不能离开。正巧撞上了玉儿和张广之,两人在外头蹑手蹑脚,窃窃私语着伺机查看殿内的动静。 仔细想了想,祁谟招人过来,吩咐道:「你去命人端几盆热水来,再取帕子,要干净的。还有亲自去拂儿的包袱里找找他的衣裤。」吩咐完玉儿,又对张广之说:「你现下出宫,去太师府接拂儿小妹入宫,就说是孤的意思。」 张广之与廖依依已熟识多日,应了一声就去办事。祁谟这才安心地回了寝殿,寸步不离地守在帐帘之外。 陈白霜在里头也不好过,恨自己当时不在殿里。若是他在,绝不会没心眼地允旁人带老九走一趟太合宫。徒儿被人折腾得不轻,怕是再晚些,连小命都捡不回来了。 半晌,玉儿亲自端着铜盆进来了,又取来了衣裤。放下后祁谟又命她出去伺候,有事再唤。陈白霜等脚步声彻底听不着了之后,才又掀开了一条帘缝儿。 「这些不用唤婆子洗,烧掉。」说完,廖晓拂方才那一身衣服被打成一个死结,直接丢了出来。 「诶,孤这就办。」祁谟弯腰将衣团捡起,脱了自己的外袍将其裹住,一脚踢到远处。这时又听陈白霜吩咐道:「帕子泡过热水,拧至半干,还请殿下帮衬一把。」 祁谟哪儿敢说不,立即亲手将帕子浸水,再拧半干,更不敢自己去动帘子,哪怕这大榻本就是太子所用。待陈白霜又伸出手来,才毕恭毕敬地送了过去。 陈白霜接进去,自己试了试热度,便开始给徒儿擦身子。廖晓拂岔着腿,抱着小胸脯,像九岁那时一样,等师父给自己擦净。从小腹到小腿肚儿,先是轻轻擦拭了一层表皮,陈白霜转手就将帕子直接扔出去,甩在了地上。
第313页 「这个,这个。」祁谟拿着新帕子等了一会儿了,立马送上去。 陈白霜也不说话,手下也不敢停,毕竟小福子还赤条条等着呢。热热的帕子擦过徒儿两腿之中,激得小福子缩着肩膀,小肚儿一挺。 「啧,别动,擦不干净再淹着了,咱家可不管给你上药,叫你那殿下管吧。」陈白霜斥道,只不过嘴硬心软。却不知这番话叫太子听着了,信了□□分。 「孤来管,孤来管,陈大公安心就是。」祁谟也不知道拂儿伤在了哪里,总归光哄好了小福子怕是没用,他师父计较起来,怕是不会再放心地把徒儿给自己照料了。 小福子一听不敢再别扭,赶紧把两腿小膝支起来,露出自己轻易不触碰的那处伤疤。陈白霜用热帕子给那里捂了捂,嘴上一把刀子,眼里老泪一把。九个义子,现下就只剩这一个在身边了,外头还飘着两个,不知何时能相见。 不多时,祁谟就又等到陈白霜发话:「还望太子将帕子也尽数烧掉,把小福子的衣裤拿来。」祁谟早就抱着衣物等候多时,一点子没耽误,怕拂儿在里头冻着。陈白霜接过来,用干帕子又给老九擦了一回,才叫人抬脚穿衣。 廖晓拂自己繫着裤带,脸上一阵白一阵红的,九岁那年不懂事,要师父拎着腿给穿裤子,谁知长大了还要劳烦一顿。正是这时,外头传来一阵通报的声音,仔细一听,玉儿姐姐。 「禀殿下,牧白师傅来了,可否叫人进殿?」 「传!」祁谟一脚将衣团和帕子踹到了大榻下面,用脚踏档上了。 作者有话要说: 太子在外头好心焦:孤也想进去给小福福擦屁屁! 第153章 一年多未见的牧白拎着长盒样的药箱进殿,仍旧是那张带有几分稚气的圆脸。故人依旧,如今却已经是御医院挂上名帖的师傅了,样貌也更贴近祁谟记忆中的那个牧白。 「微臣牧、牧白,给殿下请安。」就是这结巴的毛病,还是没能治癒,恐怕是好不了了。 「起身吧,孤不在宫中的这段时日,多亏有你照料皇太后和母后。」祁谟难过了一瞬,但为君者不可沉溺过往,还需向前,便深吸了一口气,强自打起精神:「有劳牧白师傅给廖公公看看吧。」 「微臣领命。」牧白掸了下袖子,玉儿识眼色地端上来一盆热水。净过手后,陈白霜一掀帘帐,廖晓拂端正正地站在他后头,垂着头跟了出来。 「老奴见过牧白师傅。」陈白霜领着徒儿下来,毕恭毕敬朝御医及太子行礼。 牧白是医者心肠之人,还未开口,先瞧见了廖晓拂脖颈上的勒痕,顾不得回礼便问:「廖公公脖子上的、的伤痕,可否叫、叫微臣看看?」廖晓拂换了干净衣裤,又擦净了身子,自然也没那么别扭了,大大方方扬起下巴来,叫人过目。 牧白看过之后,又问:「这勒痕看着不浅、浅吶,正断在通气的喉管上。敢问廖公公可曾闭气过?头晕不晕了?能、能否张口叫微臣看看舌面?」 「他不仅闭气至昏,还受了惊吓,除却伤痕瘆人,怕是要开些安神药来。」祁谟忙道,生怕牧白诊治有误。 「至昏?」牧白瞬而意识到廖公公并非勒伤了那么简单,神智都昏厥过去了,恐怕五脏有损,「微臣斗、斗胆,不知廖公公可否叫微臣给把把脉象。惊厥昏迷皆可至人元神散,不可小觑,万万不能耽、耽误了啊。」 把脉?廖晓拂摇摇头,退却道:「这开些安神药就得了,奴才……奴才命硬,哪儿有那么容易元神散……」 「拂儿,还是把过脉象的好,也叫孤可安心。」祁谟不容他拒绝,将人拉到桌前,挽上了小福子的袖口,指着道:「还请牧白师傅轻些,廖公公这处也伤着了。」 给老九把脉,这事陈白霜初起也觉得不妥。公公从不叫人摸脉象,乃是老祖宗留下的规矩。但看太子执意如此,恐怕这规矩倒是叫徒儿给破掉了。 「那……那既然殿下说了,就把把看看吧,就这一次……」廖晓拂心想自己连裤裆都尿过了,太子给自己湿淋淋抱着回来的,师父又给擦了,总归该要的脸面都已经丢尽,就破例一回,好叫师父与殿下安心。牧白听闻,自药箱头一层取出一条薄而透光的丝帕来,轻轻地垫在了桌面上。再取一条来,覆在了廖公公的肌肤上,如此便算不得无礼。 廖晓拂看着这架势,可比给嫔妃把脉还要妥当,兀自给牧白宽心:「牧白师傅不必如此小心,奴才没有娘娘们金贵。」 「嗯,还是小心为好,这勒痕都肿起来了,碰疼了如何使得?」祁谟弯下腰指点着,真恨不能一夜间熟读医书千册,好亲自给拂儿诊脉。 牧白平日里磕巴归磕巴,可真号脉医治起来便像是换作他人,目色沉稳,下手力道张弛有度,也不多话。几根白白圆圆的手指头隔着丝帕,按在廖晓拂的腕处。不消一盏茶功夫,牧白像是诊出了什么,但碍于身旁有丫鬟在,不好多说。 祁谟见状,忙以眼色斥玉儿退下。牧白扫过一眼,殿内只剩四人,这才缓缓开口说道:「廖公公的伤并无大碍,殿下与陈公公可安心。但这……确实是受了不小的惊、惊吓啊,脉象缓而时止,止有定数,主脏气衰微,要、要服几日安神汤药才行的。脖颈与双腕乃是皮外之伤,碍不、碍不得大事,但微脉摸之细软无力,主阴阳气血虚损,沉脉与虚脉兼见,乃是精血不足之过,恐怕还有体阴体寒之症。」话毕廖晓拂像烈火烧了手,双腕揣在袖口中,坐立不安,面红耳赤。牧白师傅这是说的隐晦了,给自己留了脸面,精血不足之过多见于夜夜春宵不断的男子,怎么可能是他的病症?恐怕再往深处说,便是归于自己根本没有精水可生,是个废身子。
第314页 陈白霜早已料断出御医会说此番话,全净的身子没有那两丸卵蛋,自然亏损更甚。廖晓拂听完脸上一烧,认命了,自己这点儿内里的虚空算是交待了出来,赶紧站起来谢过牧白,又规矩地立回师傅身后。 祁谟也能猜出是这样的结症,但亲耳听了免不得狠狠心酸了一把,重嘆过后问道:「还请御医指点,这体寒的病可有得根治?」 「殿下过誉了,微臣从、从前只是个抓药的小师傅,无人问津,能有今日全靠殿下提拔,才有幸在御医院立、立足。若能将廖公公的身子医治,自当全力以赴,可、可恐怕这与自身伤势脱不开干系,只可、可用温补汤药来缓和,根治……怕是、怕是微臣无能为力。」 「无碍,只要能缓和拂儿的体虚之症,牧白师傅只需尽力即可。」祁谟仿佛是与陈白霜嘆了同一口大气,又说:「母后如今不在了,凤鸾宫里存下的珍贵药草和补品,还请挑拣着好的给廖公公入药,不必省着。若是缺了哪一味,便着人通报,孤自当补上。从今日起,廖公公的药膳便劳烦你多用心了。」 「微臣、臣领命。」牧白着手提笔,当下开始拟起方子来。 一碗安神的补汤饮下,廖晓拂就懵懵犯了困,往自己的小榻上一靠就没了响动。祁谟拿来药膏的时候,人已经趴着睡熟了。陈大公去瞧公主与乳娘,祁谟便逮住机会给小福子上药。累瘫的人儿已入梦乡,听话得很,抬胳膊就任人抬,挽裤脚就任人挽起来,就是涂到颈上的时候勐缩了一脖子,怕是觉得疼了。等药膏涂好,祁谟已是急出了汗,小福子倒是舒坦,翻了个身子,继续睡了。 等廖晓拂睡意过去,睁眼看过天色早暗了。今日他还未用过午膳,腹中空空,咕噜响了几声。 「拂儿醒了?」祁谟在殿里支了个煎药小炉,如小福子曾经架锅子似的,扇风点着文火。 「殿下……这都什么时辰了?」廖晓拂问道,扶着肚子起身。见小案上温着一碗熬得稀烂的米粥,挨不住饿得发慌,两手将其捧起,小口小口抿着。 「牧白说你腹中无食,醒来必定会饿。孤便着人将高汤煮米,给你烹了碗尝尝。」小福子吃得香,祁谟庆幸着自己每过半时辰就将粥温热了,吃着正适口。廖晓拂起先是饿得狠了,急忙忙地喝,后半碗时候肚子不那么空,就开始顺着碗边儿舔,品出了鸡骨汤的香郁。喝过八分饱,廖晓拂搁下小碗,欲言又止。 「拂儿有话说?」祁谟问道。 「有个事儿……奴才也是听人说了。」廖晓拂惴惴不安起来,两手揉着膝盖,羊脂色的小毯子披在肩头,「去太合宫那一路,听那两位大公谈论,说是今届的状元郎与武相的刺客相识,叫人抓进大牢里了……奴才想着,兴许那人是二哥吧?」廖晓拂试探着,说了个兴许,可今届的状元除了他二哥还有谁吶,可不就是廖玉林。祁谟万万没想小福子一醒来就要提这个事儿,其实这信子比小福子的车马还要快,比他早半刻传遍了宫。 「既然你都知道了,孤便不瞒着。那人……确实是你二哥廖玉林,落狱的罪名乃是勾结叛臣。」祁谟坐过来,好似坐于木刺之上。廖玉林是拂儿的二哥,私会叛臣,按律当斩。但这个本该坚毅果断的旨意,祁谟是真犹豫了。毕竟人是自己四哥推出去的,而四哥用人办事自来不顾后果,视人命如草芥。就这样杀了廖玉林他心中有愧。 「听他们说,二哥这罪名大,殿下若是登基必将揽正朝纲,叛臣皆要杀头的。」廖晓拂说得清淡,实则惊忧不已。 「按律是……当斩。」祁谟勉强挤出几个字来。 「殿下要当皇帝,势必要拿人命出来震慑,免得有些人还存着不该有的心思。这道理,我也是懂的。」廖晓拂微微扬起脸来,面容一片惨白。 「你二哥有免死铁卷一副,也可不死。」祁谟眸中忧虑之色甚浓,「难就难在,恐怕他是要断了自己的生机,给旁人留活路。」 廖晓拂目中已含泪,太子这番话,断了他最后一点子妄想。如今太子要登基做新帝,若是将二哥放了,免不得落下以权谋私的昏君之名。可要他眼睁睁看二哥没了性命,廖晓拂倒是愿意搏一把,哪怕逆流而上,也得求这个不情之请。 「奴才廖小福有个不情之请,还请太子发落。」廖晓拂缓缓起身,前行两步,转身沖祁谟双膝跪下,连叩不下十余下。 祁谟诧异至极,伸手去扶:「拂儿先起来说话……」 「奴才廖小福,求太子给我二哥留下一条命。二哥犯了大罪,理应当诛,可……可殿下说他有一副铁卷在手,奴才想着……能否不顾二哥意愿,先将他的命保住。殿下若是恼怒,随君处置,打板子也好,做劳役也好,给奴才二哥留条性命就行。二哥他……他天资聪慧,一不小心走岔了路,若能将功补过,往后定给殿下尽忠。」 祁谟不敢应也不敢不应,沉默了片刻。廖玉林确实是走岔了路,可这条路却是由自己四哥引的。但不杀,必定惹得百官非议。 廖晓拂看殿下不作回应,急得百爪挠心,跪着过去把祁谟的腿紧紧抱住,薄薄的眼皮揉成了芙蓉色:「殿下留二哥一条命就行,随便怎么罚都行……奴才往后再也不求殿下了,只要不杀二哥,殿下想怎样处置都行!」 「……拂儿,孤也很难做。」祁谟直言道。
第315页 「殿下……当真一点法子都没有了?」廖晓拂的腿登时软了下去,歪在了祁谟的膝头上,耳边静得叫他发慌,身子却冰冰凉凉的。 作者有话要说: 此刻大牢内 武乐贤:小状元,你看咱俩都要砍头了,要不就…… 廖玉林:你要干什么! 武乐贤:小生空有一身好本事,总得及时行乐吧。玉公子从未体验箇中滋味,就这么死了岂非亏了? 廖玉林:突然觉得这里好脏,本公子洁癖,告辞! 第154章 「殿下……」廖晓拂牙根咬紧,面色煞白。 祁谟先将人从地上搀扶起来,安置在小榻上。一边揉着小福子的手腕,一边细细回想。廖玉林本是有功之身,却因开朝祖制有训,凡通外敌内患者,绝不留人活命。从前他在南书房通读史书,就总是看不懂盛世君主在人情琐事上犹豫徘徊。君主本就是一国之君,出手当果断,收手当坚毅,岂能叫儿女情长所蛊惑,被忧扰乱局所动摇。他也曾立下大志做一位光明磊落、行事果决的好皇帝,只是这种事真落到了自己身上,方知其中利害。 不是君王不开口,而是开口千金动。而廖玉林的事,最为棘手。于私,这是小福子的亲二哥,若杀了他,小福子倒是不会怨恨自己无情,此乃新帝登基的头等大事,不可马虎。但确确实实是伤了小东西的心啊,他一个自小把亲人看得比命还重的人儿,恐怕这辈子也补不上心口的血窟窿。而于公,廖玉林是四哥手里的人,不露痕迹地替四哥办事,无异于为自己卖命。可祁谟与祁容是一副皮囊、两幅心肝,四皇子不择手段,将人用过即弃,然后将这个烂摊子转手扔给了自己的五弟。 「殿下,奴才二哥他,是不是真要杀了?」廖晓拂问道,不过心中已经有了九成冷意。太子过了这几日就不再是太子,而是皇帝了。哪怕皇帝有至高无上的皇权,也救不了他二哥。 事已至此,廖晓拂闭了眼,靠在太子的肩头,等待着发落。 看着小福子这副万念俱灰的样子,祁谟只觉肝肠寸断。小福子这是还不知内情呢,他二哥本用不着人头落地,而是救了个武相的刺客。而肯用自己的免死铁捲来换那人性命,怕是已将自身性命与那刺客连在了一起,也算是一对儿可怜的连命人。保了廖玉林,杀了刺客,与两人一同问斩,并无太大的区别。 可自己逆天行事,重活夺位,歷经了诸多困境,不就是想要争回上一世枉死的气来?若这百般算计还换不来一个舒心的结局,非要在小福子心底烙下一个伤疤,那他这个皇帝当得可是太不痛快了。廖家帮过他夺位,于情于理,不该落得这么个下场。 「你容孤再想想。」祁谟回道,心里已经有了主意。罢了,什么祖制不祖制,若是要问罪,祁谟自己去宗室祠堂跪上三天三夜,于母后出殡当日磕头千回。饶是君王心肠再冰冷狠毒,也狠不下来叫枕边人落泪一滴。 「死罪可免,活罪难逃。」祁谟给出了一个新帝最大的让步。廖晓拂的眼睛突然睁开了,强自镇定着,实则手指微微打颤:「殿下可说真的?真、真给奴才二哥留一条命了?」 祁谟重嘆一口气,起身回道:「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廖玉林私会叛臣,理应当斩。上天有好生之德,孤念其良善,又于太师府有功,特大赦其过。待孤登基那日,廖玉林及那刺客由御林压至石洲劳役,终身不得再回胤城。」 廖晓拂心头狠狠一沉,刚刚燃起的希望又瞬间灭了。石洲他去过,地处偏僻又有辽人混迹,二哥自小就是执笔的书生,怎能真去做劳役了?况且还终身不得再回胤城,岂非要亲人永隔。 「奴才廖小福,谢太子开恩!」廖晓拂一步跨前,双膝跪地,虽有不舍也是万幸。本是死囚,殿下能保二哥的命,已经是逆流而上,当真不易,可以了。再退一万步说,二哥去了石洲,自己若是得空,还是能兄弟二人重聚,总比阴阳两隔要好上许多。 门外静候着的侍从突然起了纷乱,祁谟又是弯腰,亲自半抱着将小福子弄回了榻上,正狐疑着,只见张广之被陈白霜引了进来,语调轻快,笑道:「廖公公快看,看卑职将何人给带回来了!」祁谟闻声望去,身后紧跟着款款而来的女子不是别人,正是廖依依。 阔别一年,曾经在山野里玩儿泥巴的姑娘也出落得水灵了。祁谟依稀记得那年在小凉庄子见着她的时候,廖依依穿一身粗布麻衣,髮丝稀疏地散着,连梳头的正经头面都没有,神色倒是不惧外人。今日再见,是出落成大姑娘了,耳垂上还打了耳洞,浓密的青丝盘成了闺房女儿家的样式,插着的依旧还是自己亲手所赠的发梳。 再一看,恐怕样貌变动再大,内里还是原样。头一回见廖依依的时候她正抖着簸箕餵鸡,今日怀中还是抱着一只威风堂堂的雄鸡就进殿了。 「小妹?小妹?真是依依啊!」廖晓拂从榻上弹起,一个勐子没站稳,叫祁谟伸手给扶住了。而廖依依想必已经从赵太师那里问出了实情,知道宫里的齐大哥才不是什么三品侍卫,府里的赵怀安也根本不是什么身患癔症的可怜人,见着祁谟先是一福,垂着眸子说道:「民女廖依依……见过太子,这个……从前民女有眼不识泰山,不知齐大哥就是当今殿下,还收了殿下的梳子……」
第316页 「小妹怎么来了?」廖晓拂冲过去,心里头一颤,想起依依刚落地时候的光景。父母皆不在了,依依一落地就没得着爹娘疼爱,三个哥哥手忙脚乱地哄,小妹仍旧哭哑了嗓子。再后来自己进宫,多年未见,却不想今日能在太子殿里重逢。廖晓拂顾不得身上疼,眼眶热热的,只想着先与小妹说话,殊不知二人正面相抱,怀里却隔着一个活物。 「诶呀,这……这是……」廖晓拂诧异起来,眼中的泪花还在。 廖依依本就是小福子的亲妹,祁谟自然不敢怠慢,再看,眉目又与拂儿几分相似,一下不捨得叫人跪得太久,温声唤人起身。廖依依起了身,凝目在三哥哥脸上,也是高兴万分,回身就把大将军塞给了张广之,这才与三哥哥亲近起来。 「那是我养的鸡,前几日走的匆忙,没来得及带上。好长时间没见着三哥哥了,比上回看,三哥长高了不少呢。」廖依依不知三哥陪着太子往北境跑了一趟,轻声怨怪着,似是埋怨三哥将自己冷落了太久,闹了脾气。 祁谟频频怒视张广之,自己只是吩咐将廖公公的小妹带回来,好端端的,这鸡又是哪儿来的?张广之铁青着脸,心里头叫苦连天,怀里的雄鸡也不是安分的,挣着尖喙就要往他脸上戳,苦笑参半道:「回殿下,卑职是按照吩咐回太师府接廖姑娘去了,可廖姑娘说还有一样要紧的东西,落在了小凉庄里没拿回来,就落在客栈里求卑职去办一趟。卑职还当姑娘真落下了什么贵重物件,快马加鞭地赶过去,客栈里都收拾妥帖了,掌柜说独独没带走的就是大将军。」 「大将军?」祁谟绕着张广之看了一圈,觉得此鸡脾气甚烈,怕是正想找人出气。常言道宁与人相弈,不与兽相搏,姑且离得远远的吧。 「回殿下,大将军便是这鸡的名字。殿下别看这鸡现下老实,哎呦,扑腾起来骇人得很,看守小院都不在话下,进了不相识的人,当真能将其轰赶出去!」张广之躲着大将军的掇啄,无奈雄鸡的脖子很是稳当,身子再如何颠簸都碍不着尖喙,左右交替着来,又道:「卑职也劝廖姑娘了,说宫里不比太师府松闲,总不好带着鸡进宫,叫护卫看了笑话!再说,若是叫陈大公看见,那还不得直接捏着脖子扔出去啊……」 「咳咳!」陈白霜在一旁假咳着,面露不悦:「咱家虽是太子殿的掌殿大公,还犯不着和一只鸡过不去。况且张大人这眼力还欠火候,这哪里是能直接捏着脖子扔出去的,恐怕张大人还不知道,你怀里的恐怕是难得一遇的斗公鸡。」 「斗公鸡?」廖晓拂一下懵住了,自小他就记得师父爱好这个,宫里的大公多数都爱好个斗虫、斗鸡的。可这样兇险的活物竟是小妹所养,廖晓拂忍不住担心一把,问道:「那、那奴才看着,还是交由师父餵养吧,别等哪日犯了兽心,将小妹掇伤。」 「不碍事儿的……」虽说廖依依性格爽朗,头一回进宫也是稍显胆怯,毕竟这儿可不是随便能出入的地方,眼前的太子就是往后的皇上了。她急急一抓三哥的手,廖晓拂疼得倒吸一口大气,吓得廖依依赶忙将手松了,贴上来问:「诶啊!我这平日里干活的手劲儿……怕是把三哥攥疼了……」 「不碍、不碍事儿的……是三哥近来病了一场,等身子养好,明日带你去看花房。」廖晓拂是做梦都不敢想自己的小妹能来,还能坐在自己身边。两只白如蜡的腕子虽是搓伤了皮肉,也丝毫不觉着疼了。太子这是多宠着自己吶,先是将自己从太合宫救出,不顾身份与脏污抱着一路,又为自己大赦了二哥的死罪,宁愿独自承受百官非议。再来还偷偷委任张大人将小妹接进了宫,只为哄自己开怀,就连小妹养着的鸡都一跃升天,成了太子殿里的活斗鸡。思来算去,廖晓拂不由得心生感嘆,自己只是个奴才,连个正经身份都算不上,那人可是太子,尊贵万人仰望。恐怕是廖家祖上积德,几世的福报都积在自己身上了。 念及此处,廖晓拂下意识往祁谟身边挪了挪,仿佛挨着这人近一些,自己的气力就恢復了。 「对了,鸳儿哥哥和文成哥怎么没见?」廖依依轻声问,摆头环顾四周。她被四殿下从庄子里带出来,走得急,没见着他们,又清楚两位哥哥都是从宫里出来的,如今宫中翻天覆地,就顺理成章地以为陈鸳和江文成已经回了宫。 「廖姑娘所说的……莫非是……」自从两个徒儿离宫,陈白霜就对他们的下落不得而知,心中自然惦记着。这只听了一耳朵,登时打起了精神,急促地问起来,瘦长的手指比划道:「可是两位从宫中出去的人?其中一个大概这般高,长了一双杏眼,嗓音尖而细。另一个比他高些,嗓音沉稳,就是性子木讷些……」 廖依依还未答话,廖晓拂却紧紧咬起了下唇,心中暗道不好,怕是瞒不住了,忙道:「师父莫怪,奴才小妹口中所说的……确实就是大哥和……六哥。大哥六哥离了宫,按照奴才吩咐去投奔了张大人,而后一直在城郊小凉庄里,与小妹……相熟。」 「荒唐!」陈白霜碍于太子在场,只得压低了嗓子斥道:「这样大的事,为何回来不与咱家通报?两人出宫便如石沉大海,你却明知道他二人如今身处何处却瞒着咱家……当真是没了规矩!诶,咱家是自小疼你多一些,可手心手背都是肉,碰了哪一个都要心疼半宿。如今鸳儿与成儿可还在庄子里?这一年……他们过得可还舒心?」
第317页 听师父追问,廖晓拂怎么敢把大师哥与六师哥的事说了,还不叫师父一个气血攻心,惊厥过去了,只得嗫嚅道:「这个、这个师哥们确实出了宫去了庄子里,而后……而后……」 玉儿迈着宫中丫鬟的礼制小步,缓缓上殿,莞尔说道:「禀殿下,四殿下在宫外求见。」 廖晓拂正是在发愁的时候,却不想叫四殿下救了这个急茬儿。可他今日差些死在白绫之下,一听四殿下这三个字,免不得浑身寒冽。祁谟又怎能看不出小福子神情那一瞬的变化,伸手拍了拍他的肩头,安抚道:「莫怕,孤在这里。」 「是、是,奴才也就怕了一下,四殿下并非兇恶之徒,没什么可怕的。」廖晓拂已是微惊,深吸了一口大气,扬起了脸来。不是他胆子瞬息间变大了,而是他想争这一口气。自己是伺候太子的人,将来就是伺候皇帝的人,若是只遇到这样一次就怂了胆量,将来如何能当得起一声九千岁。 廖依依愣了片刻才反应过来,朝祁谟一福,问道:「敢问殿下,那四殿下是否就是太师府里的……赵怀安?民女一直不知内情,怕是早将四殿下激怒,还望殿下恕罪。」 「无碍,不知者无罪。」祁谟挥手劝道,挑眉的时候眉峰上的血痂也随之一动。要说恕罪,自己四哥几乎是一手差些害死了廖依依这几位哥哥,无论是非亲非故还是血亲,无一例外地折在了四哥手里。正说着,几名侍从半躬着前身,引着一位器宇轩昂的男子入了殿。那人先是在正殿里站了一瞬,仔仔细细将太子殿中的每一样文玩摆设打量足够,仿佛这金碧辉煌的太子殿在眼中也不过如此,而后玉儿行前福礼,款款引人入了寝殿。 寝殿自来是不见宾客的,但太子没有要挪步的意思,玉儿只要冒昧将人带了进来。 四皇子进宫后还没来得及来太子殿,一踏入这地方就浑身不舒服起来。他强迫自己抬眼将殿里的一草一木都细细过目,殊不知心中早已起了波澜。这本该是他的宫宇,是该赐给他的地方。他应该在这里长大,在这里听母后教诲,在这里与太子太傅通读史书兵法,然而一切都阴错阳差地乱了位置。 然而能回应他的,只有殿中的一片沉寂。随后他长嘆一口气,诶,一切都是命数,再如何也挣不过命中注定。想着,祁容随面前的大丫鬟进了寝殿,却不想慢慢抬起眼来,竟看到了一个最不想在此处见着的人,便是廖依依。 再看一眼,还有自己最不想见着的鸡,大将军。 作者有话要说: 你们要的大将军,这就回来啦!!!!!正文估计还有两章就完结啦!!谢谢一路相随的小可爱们!!!么么哒! 祁容:五弟,有话好好说,你先把鸡放下。 祁谟:四哥,不是我不放,我也不敢动弹。 大将军:老子要一个打十个! 第155章 祁容不知道五弟是何时将廖依依接进宫的,免不了心头有些不快。粗算下来,廖依依也跟随自己有一年半载了,人是自己带出太师府又带回去的,就算是进宫,也该由自己亲自带进来。五弟已经占了自己的太子殿,怎么,连个丫头也要抢了? 众人只见四皇子僵住,立了片刻,缓缓踱步过去,阴阳怪气地开口道:「啧,本王这时候来得正好啊,怎么人聚得这样齐,都在这儿了?」说着顺势往玉凳上一坐,颇有些不请自来的架势,「这不是本王府里的丫头吗?怎么不留在太师府中,倒是在五弟这儿了?」 廖依依已经知道赵怀安就是传言中早已夭折的太子长兄,便朝四殿下一弯膝头,算作福礼。陈白霜是这里的掌殿大公,四皇子头一回亲临太子殿,自然要带徒儿上前行礼,便抬臂一挥,敛起云烟色的拂尘,拜道:「老奴陈白霜见过四殿下。」 「奴才廖小福,见过四殿下。」廖晓拂也随之说道,神定气若,没有半分的拘谨怯懦。从前他只在那口凉井里与四皇子有过一面之缘,这样近距离地相见,难免起了些许好奇心,又不敢直视。今日侥倖活命,留下伤痕数道,不用细想,也知道是拜四皇子所赐。 「嗯,陈大公与廖公公多礼了,本王担当不起。」祁容低声回道,趁人不注意也多瞟了这边几眼。那日莽撞相见,烛火昏暗,自己的注意力又全在五弟身上,并未将小公公看得仔细。今日一见,不得不感嘆自己百密一疏。小公公可是廖依依的亲哥,本身又有几分女相,两人眉眼中的□□还真是像呢。 「卑职见过四殿下……」张广之倒是面无异色,早在去北境前就与四皇子熟识了,赶忙跟着跪拜。只是这样堪堪一跪,怀里的斗公鸡免不得也随之向前一倾,鸡头正正好与祁容的视线对正。 祁容总觉得自己的视线被一双瞪圆的眼珠盯死了,立马转过身来:「得了得了,你快把这鸡抱走,堂堂太子寝殿之中,抱出一只鸡来岂非胡闹!快走快走!」 廖依依听了,免不得迟疑了一下。从前她当赵怀安是太师府里养着的无名公子,说话不过脑子,办起事来也缺了一点儿妥当,现在不行了,人家可是货真价实的真龙嫡子,比太子身份还高一分,再像从前那样粗咧咧地对待,怕是自讨苦吃。 除却眉眼相似,廖依依也随了三哥的精明剔透,眼前的亏,不吃。 「民女这鸡是惊着四殿下了,从前是鸡不长眼,可人不能跟着不长眼,往后必定不会再冲撞四皇子了。」廖依依爽利说道,从张广之怀中接过大将军,欠着身子就往殿外退去。
第318页 祁容不得不堆出一脸假笑来,苦不堪言。若是叫廖依依这样从眼皮底下退出去了,谁知道五弟将人安置在何处。届时在宫里找起来免不得声势浩大,还不如当机立断就将人带回去。 「罢了,本王随意说说,一只鸡都容不下,将来心中又如何能容得下天下。」只见祁容仰面一笑道:「只是免不得心中起疑,既然五弟兴师动众将你接进了宫,就不得不提起过往。看在你伺候本王尽心尽力的份上,姑且容你将大将军带回本王的地方安置。」 廖晓拂一愣,转头忙看向太子。小妹入宫,自然是要与自己待在一处了,怎么能因为从前伺候四殿下,这就要被带走了呢?祁谟远远关注着这一场好戏,拍拍廖晓拂的后背,这才沉着脸说道:「且慢,廖姑娘是孤接入宫的贵客,太子殿空闲的地方也多,叫玉儿收拾收拾便能腾出地方来。若是自己迎入宫的贵客没地方住,这不是打了孤的脸面吗?」 「是吗?照五弟所说,太子殿里……这么些空闲地方,空着也是可惜了。」祁容浮眯着双眼,语气忽而冷冽起来:「既然空着,那何不叫本王也与五弟同住?你我兄弟一场,落地不久便各自东西,也是时候好好叙叙旧情了。」 廖晓拂心头微震,不知四殿下心里打了什么主意。莫非是今日来太子殿一趟,心中郁结难解,想要以客欺主了不是?他又一次望向太子,希望殿下能从自己关心忧虑的神情中读出解读来。四皇子狼子野心,不可轻视啊。 「也好……」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祁谟兀自点头应道,紧接着话锋一转:「择日不如撞日,不如四哥今日就挪动地方,到孤这里来住。你我兄弟重逢,自然有许多话要讲,憋在心里便是生疏了。不如现下就请四哥挪步,与孤一同前往偏殿,好好叙一叙旧情。」说着,祁谟站起身来,抬袖亲自请人。 太子都亲自抬袖了,祁容就是再不愿意也要挪步了。「好啊,那本王姑且就与五弟聊聊。」他说道,起身朝偏殿去。两位嫡出的皇子同时出行,太子殿里的侍从皆不敢喘大气,一个个赶忙让出通路来。从寝殿至偏殿,好景良多,祁容却并不理会,一路各随前往,二人无话,心中筹谋着自己的主意。 到了偏殿,祁谟也不再做好样子,遣退了上前服侍的侍从,转身问道:「四哥今日不请自来,怕不只为了叙旧吧?」 祁容捻开腰间那把染血的扇骨:「自然,本王来看看五弟,再看看那奴才罢了。想不到五弟不仅是个仁心帝王,竟还有痴心情种这一面。今日在太合宫……啧啧,当真叫四哥大开眼界吶。」 祁容是回魂之身,按岁数算理应比四哥年长,自然不会与他斤斤计较,争口舌之快淡淡问道:「拂儿的事,是你与太后说的?」 「这就好笑了,时至今日,五弟怎么还不明白?你若是个闲散王爷也就罢了,可偏偏你是要做皇帝的人。就算今日本王不说,你敢笃定不会有旁人将这腌臜事说与太后?就算没有旁人,太后老谋深算,你将人带去北境她兴许摸不清底细,可如今你二人都在宫中,本王论断不出月末,你这事就必定瞒不过去了。」 四皇子这话说得不中听,却是逃脱不掉的事实,祁谟免不得眉头一皱:「你若那么想坐皇位,万事只找孤来便是!与旁人何干!」 「哈哈哈……五弟这又是说笑了,本王是想当这个皇帝,日日夜夜地想呢!自记事起,本王就知道自己该是宫里的太子,而不是困在凉井里的废人!」祁容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要低头任命:「只是……本王也清楚自己蛇蝎心肠,并非仁君,若这山河落在本王手中,免不得生灵涂炭。当皇帝并不是要挑拣皇子中最精明的那人,而是要挑拣最善于权衡、最以百姓为重的聪明人。本王并非听圣贤之言长大,身份疑点诸多,太后眼毒,也看在这张脸的缘故上才认了我这个孙儿。若仅凭这几样就想要在你之前登基,那才叫痴人说梦。」 「那你是想……」 「本王当不成皇帝,还不能杀你个枕边人解一解怨气?」祁容挑了挑眉毛,与五弟相似的侧脸藏进了阴影之中,「你保不住他的,本王劝你一句。就算你今日将他救下了,往后呢?待你大婚当日,你怎敢确保那奴才一个想不开就不会投井自尽了呢?本王也是为了五弟好,长痛不如短痛,早早了结烦恼罢了。」 祁谟眼睛一亮,语调轻柔,却总能说出石破天惊的话来:「谁说孤往后必定要大婚?」 祁容好比听了笑话,凝了凝神思,復而又笑:「普天之下,可有哪位皇上不留子嗣?五弟莫不是在信口开河?」 「子嗣自然是要有,可却不一定非要孤亲生。」祁谟精明的目光落在了四哥身上,「孤好断袖,怕是与女子再无缘分。诶?四哥不会刚好也是同道中人吧?苏雪曾为孤断命,孤乃是伤妻的人,娶妻便是害人,可若孤早出生一刻便是贵妻命,可助髮妻共享富贵,子孙满堂。算起来……四哥倒是正好比孤早落地一刻呢,若来日四哥大婚,生下长子,不如当日便送入宫中,由孤亲自抚育成人。你我二人样貌相像,谁又能分得出那孩儿不是孤亲生的?」 「你!」祁容的身体狠狠颤抖了一下,唿吸瞬而急促。他又怎能算到自己被五弟反将一军,竟在此处设下了陷进等他上套,还算计到了自己长子的头上,咳喘着恨道:「想不到五弟竟是打了这种主意,从前所读的圣贤书莫非都叫狗吃了?你对得起娘亲一片苦心?」
第319页 「你有长子在孤身边,孤便可放心任你在三部摄政。」 「想必娘亲在天有灵,也会认同此法甚好。」祁容神色并无大变,答应得倒是快了。 「论祖训礼制,确实是孤占了你的身份。」祁谟又道:「待你长子开蒙,又有天资,孤自当将其视为太子养育。本就该是你的皇位,本也该是你的孩儿继承这皇位。」 祁容愣了一愣,没想自己没坐上的皇位,自己的长子还能有机会坐上。可天下又有哪个君王不希望自己亲生孩儿来坐龙椅呢?他的脚步停顿了一下,漫不经心地观察着五弟的面容:「眼下你说的好听,若有一日反悔,本王岂不是无处申辩去?」 「你若不信,孤可立下字据。」祁谟回道,嘴角微微一翘。他这一世已经是赚够了本,该报的仇也都清算了。苦短一世,若不能活出个痛快来,终其一生苦苦困于一张毫无温度可言的龙椅之中,那才叫对不起老天一番苦心。 祁容淡淡一笑,总归自己还是捞了些好处。他本想着杀了廖小福,叫五弟与自己一样终身留憾,却不想五弟将这世间早已看透,不愿与父皇走相同的老路,最终落得一个众叛亲离的下场。看到四哥神色松弛下来,祁谟也是松了一口气,继而再往前试探一步,问道:「不知四哥可听说了,当朝状元廖玉林,用免死铁卷救了一位……武相的刺客。」 「啧,目光短浅之人,大抵如此。」 「此人是小福子的亲二哥,又是按照四哥的指引,先是密查武相的暗哨,而后入宫替大皇兄办事。」祁谟紧接着说。 「新帝登基,内忧外患首当其冲,理应当斩,以儆效尤。」 「可他也是廖依依的亲二哥……」祁谟眨了眨眼,顺口说道:「陈鸳与江文成如今下落不明,也是按照四哥的指引。这一手借刀杀人四哥用得好啊,一而再、再而三地伤及廖家兄弟,岂非不是良心叫狗吃了?你这也算对得起母后一片苦心?」 似乎已经知道五弟要说什么了,祁容目光如焰地紧盯着他。果然,祁谟缓缓抬头,说道:「孤决心已下,廖玉林罪不至死,发配石洲劳役,不得再回胤城。如此,廖姑娘往后真算起这笔帐来,也不至于与四哥恩断义绝,孤这也是帮你呢。」 祁容冷冷笑道:「你以为本王怕那丫头知道?」说着用眼尾扫着五弟,咬了咬牙,刻意作出慵懒的样子来:「三部不够,本王要六部摄政,换廖玉林一条命。」 祁谟假意思索着,半晌忍痛割爱:「奏摺可过目,不准下硃批。」实则心里头松了一口大气。四哥若当真愿意摄政,那些疏通不开的琐碎便交由他就好了,总归大印还是在自己手中,正好还是多了个人给自己分担。自小祁谟就看着父皇扎在一人高的摺子里,他可不想余生也如此悽惨。而四哥自小在凉井中无事可做,闲了将近二十年,也该让他活动活动筋骨了。 两兄弟各自怀着自己的目的,算是暂时和解,化干戈为玉帛。该说的都说完了,祁谟正欲转身回寝殿,就听四哥说了一声且慢,摆明了还有话要说。 「四哥还有何吩咐?」 「那位廖姑娘……」祁容拖长了声音,听不出是无意还是有意,下巴慢慢抬高,回身露出一种志在必得的笑容:「那位廖姑娘,可是当初你派去太师府看住本王的眼线?」 「哦?四哥是说……廖依依啊?」祁谟不由地一笑。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应该就是大结局啦!然后会有番外的!放心!写番外的时候暂时不申请榜单,请追文的小可爱注意随时更新状况! 豆豆周五可能要去做一个小手术,因此完结后的番外可能会等几天再开动!大家请放心,一定会有甜蜜番外的!!! 第156章 大结局章 祁容闻言眉梢不禁一跳,听出祁谟话中有话:「不错,就是廖依依。你派她到本王身边来,难道不是做你的眼线,好通风报信的?」 眼线?通风报信?祁谟冷冷瞥了一眼,早知道四哥多疑,却不想疑心病重成了这样,就连对廖依依那样没眼色的姑娘都有防备之心。「孤确实是将廖姑娘送去了太师府,但这眼线的说法又是从何而来?四哥怕是想多了吧。」 「本王出井,于你而言并非好事,岂能不做准备?」祁容反问道,不是他多疑心重,而是皇子之争歷来残酷,胜负皆是朝夕变换。那时候他刚从凉井挪到了地上,五弟不可能毫无防备之心。 「准备是有,但却没有打廖姑娘的主意。若孤有意安插眼线,岂非从宫中挑选一人再送去更好?廖姑娘心无城府又是小福子的亲妹,孤不会眼睁睁将她往火坑里送。」 「五弟的意思是,待在本王身边如同身处火坑了?」祁容将血面扇骨摇开,红色的血迹已经融进了绢丝之中,宛如朵朵胜放的腊梅。 祁谟原先将这把喜爱的扇子送至四哥手中,是为了叫他代替自己,以达到瞒天过海之效,却不想无意之举竟救了四殿下一命,叫他用这扇骨伤了武乐贤。「若说没准备,那必定也是假话。那时四哥哄骗母后,送了一盏掺有蜂毒的蜜水,害拂儿疼了舌头,孤岂能不防备着。实不相瞒,张广之每日送去的那碗药汁看似寻常补药,却是几种药性相剋的草药熬制而成,若不去管它,几日后免不得伤及肺腑。而廖姑娘所记下的,乃是药性温和的解药,每每间隔几日,熬制一碗送去,四哥便可高枕无忧了。只是……看四哥这脸色,大概是早不喝那相剋的药汁了。」
第320页 「非也,那药汁几日前本王还喝过一海碗,怪只怪五弟千算万算,仍旧算错了一步,没算出那丫头对本王有情,竟将药方偷换了。」 祁谟不禁一怔,倒不是被廖依依偷换药方的事吓住了,而是被四哥胡乱的推断吓怔住了。女子若对男子有情,绝不会是方才廖姑娘那样的神情,那四哥这番无稽之谈……怕是被牧白那副方子喝傻了吧? 祁容倒是颇有沾沾自喜之像,五弟既然说那药是廖依依抓的,那他喝下就该有不适之症。但整年的药汤下了肚腹不仅没有不好,愣是将他那昼伏夜出的毛病扳过来了。如此想来只有一个答案,那便是廖依依给的药与从前喝的差了几味。 想着,四皇子喜不胜收,一甩袖口,说道:「本王知道那丫头与廖公公长相相似,可五弟既然爱好断袖,就该与女子划清界限,免得叫人心生误会。还有,若是五弟起了不该有的心思,怕也是竹篮打水一场空了。那丫头早已对本王暗生情愫,本王既然已把皇位让给了你,还望五弟心有成人之美,好自为之吧。告辞。」 偏殿只留清风过堂而来,带进园草的清香,隐约还有甘甜的余味。祁谟被四哥那一番话数落得摸不着头脑,只得先回寝殿去。一路上他冥思苦想,着实不知道四哥是如何断定廖依依对自己芳心暗许了。想着也就只得无奈摇摇头,嘆一口气。 待回到了寝殿,殿里只剩下廖晓拂一个人了。「殿下回来了!」廖晓拂从榻上翻身而起,忙忙叨叨地打起了食盒:「殿下方才出去,玉儿姐姐已经给备好了晚膳,正好回来时候用。奴才都仔细试过了,有殿下爱吃的茶羹还有荸荠肉圆子,还有……这是奴才吩咐的虾仁儿蛋花粥,现下喝正好。」四层的食盒怕是只有宫里才有,廖晓拂摆弄起来却熟悉极了,依次抽出来摆码好,银碟小筷玉汤匙一样不少。 祁谟上来就用手抓了一颗肉圆子,往嘴里一扔。廖晓拂刚打了盆水来,等着殿下净手,没想太子早已在营中吃喝惯了,不修边幅起来如同连夜拔营的将士。「诶!殿下这、这还没净手呢……怎么就吃上了……」 「有廖公公亲自给孤试菜,孤还怕吃出毛病来?」祁谟笑道,伸手一揽抱人入怀,一同坐下了。若是从前廖晓拂必定要起来,这一年在外头跟着随意习惯了,也被太子宠出胆量来,坐在太子的腿上兀自拾起银筷,为祁谟拣了一筷子高汤竹笋。 「拂儿的伤还疼不疼了?」祁谟一口一尝,亲自从廖晓拂筷中取食。想不到他活到当为人父的年纪,竟也有孩童般任性的时候,愿意叫人餵着。 「早就不疼了,原本就伤得不深,哪儿就那么娇气了。」说着,廖晓拂战战兢兢拣起了一块滑嫩的豆腐,生怕一个不小心将豆腐弄散了,哈着小口给吹吹:「殿下快吃,快吃这个,奴才尝过了,这个怕是殿下喜欢的。」 祁谟张口衔了去,在口中尝过滋味,软嫩又甜滑,咬上一口唇齿留香,确实是自己爱吃的味道:「拂儿当真细心,若母后知晓,也会放心孤不再是孤身一人,也会喜欢你的性子。」 提及皇后娘娘,廖晓拂也跟着心里难受:「若娘娘还在……」 「若母后还在……」祁谟白日里强撑着,静下来便心疼难当,只得将怀中的人搂得越发紧才好受。廖晓拂也懂,轻轻拍起太子的后背,像乳娘哄小公主那样,喃喃自语:「莫怕,太子莫怕,娘娘不在了,奴才还在……小福子自知不能与娘娘相比,但往后宫里的日子……不会叫殿下孤单着。」 祁谟不禁发愣,不仅因为拂儿的话,而是自记事起就没有人再这样温柔地哄过他了。百日起就封了太子,既是至高无上的荣耀也是桎梏枷锁。封了太子就不能再痛快地哭,否则便会被父皇训斥,封了太子就不能再肆意欢笑,否则便会被太傅呵斥,除却母后,更是无人关心他的软弱。因为太子是皇子中身份最尊贵的那个,要比旁人稳重,喜怒不形于色,再重的课业也不能喊累,再疼也不能喊疼了。 眼下竟被小福子当幼童哄了,不仅新奇更是叫祁谟的心狠狠酸软了一把。怕是母后在天之灵,托拂儿来宽慰自己吧。 「来!随孤来!」祁谟拉起小福子的手,将人拽到了窗边。窗外月色当空,一轮圆月将几颗星星映衬得宛如伸手可得。祁谟将人拉来,指起夜空中那闪烁的明亮,温声道:「拂儿看,那三颗并排的星星乃是参宿,嵌于北空之中。人道参宿有三,又名福禄寿三星,是吉兆。孤从前信人定胜天,如今也是不得不信命数之说。待登基之后,孤这心中除却天下,就只装着你可好?「 廖晓拂不懂殿下为何要与他说这个,心里头也是欢喜,默默将头低下了。「奴才还以为殿下要说,登基之后,怕是要将心思多分出一些去装天下,能留给小福子的地方就该少了……」 「那都是推脱说辞罢了,若心中真有这人,给了再多还嫌不够。人的心可是大得很,君王的心更应是如此。孤今日已与四哥说定,待他大婚,便将长子送于宫中抚养。」祁谟缓缓地说着,廖晓拂静静地听,银河迢迢,碎月当空,主僕相持行过万里,仍旧还是那颗金色的赤子心,并未随着改朝换代的浪潮变更。 「殿下!」廖晓拂急道。他明白太子这番话的苦心何在。养育四皇子的长子,那就意味着殿下并未再有婚娶的打算,算是为了自己,今生断了子嗣。
第321页 祁谟鬓角的乌髮随风高扬起,如同初见时英姿勃发,却又多了几分不为人知的柔情,只对枕边人展露。半年之前,也是这个男人,金甲怒马,畅快淋漓地抗击北辽劲敌,这种战骨英魂是镌刻在魂魄中的,令人见过便永生难忘。 「母后大丧,孤生前不能尽孝,要以国丧为母后挽这份至高无上的尊荣。按国丧礼制,新帝登基后三年之中不得大婚,待守孝之期尽满,想来四哥的长子已经降世。」晚风撩起了廖晓拂的襟口,祁谟伸手将其掖好,指尖轻轻扫过那一段扎眼的勒痕,「孤今日当参宿三星起誓,孤登基之后这皇宫里不会再有嫔妃相争,不会再有女子将好年华断送在冰冷的宫墙之内。孤要做个痴心的昏君,专宠九千岁的昏君,生则同眠,死则同穴,不知拂儿可否做好了这份准备,今生,永世,都要与孤相守到老,携手白头?」 「奴才……」 「诶!拂儿可想好了,若是应了,便生生世世逃不开这无子无后的结局。今世孤为君,你为臣,往后可说不定。若是皆为平头百姓,也要如此结伴终老了。」祁谟清晰地说着,仿佛话里有着至高无上的权柄,已将轮迴之事看透。 廖晓拂身着一身白衣,好似又回到了那个偷看殿下的剎那。绿荫之下,一男子随手起势,剑花好似飞扬跋扈的凛风,叫他毅然决然地定住了神,牢牢将这男子的样貌身形记在了心里,此后再不敢忘却。 「臣廖小福……愿与殿下结百年之好,永世不改。」 元志二十一年六月,皇后大丧以国丧礼制,上至朝臣百官,下至黎民百姓,皆戴孝一月,与太子一同守孝。守孝期过,元志二十一年七月,太子祁谟登基,此行顺应天意,万民信服,皆道国之大运。因太子于北辽有功,人道其善武能战,皆称赞其为武帝。 武帝开朝,改年号为武至一年,为母后守孝三年,当年不曾迎娶新人入宫。同年,四皇子祁容封安王爷,并未安置封地,行走于四宫之中。宫中人皆暗道安王难缠,见之则躲避不及。 同年,重阳候之娣孙苏青松,念其镇守北境有功,特封为定远小侯爷,择期而归。安婕妤产子有功,祁谟特送其黄金百两,偷送安婕妤母子连同侍卫出宫,永世不得再回胤城。廖玉林与武乐贤则同行押至石洲,至此,尘埃落定,新朝已成盛世。 「老奴给皇上请安。」陈白霜在曾经的凤鸾宫正殿门口拜道,眼前的男子已不再是身着杏黄太子袍的皇子,而是一袭金龙赤纹的皇帝了。 这日祁谟下朝还早,回养心殿没见着九千岁,便来这处寻人来了。「九千岁可在里头呢?」 「回皇上,正是。」陈白霜应道。太子成了皇上自然是好,朝堂之上张弛有度,战功赫赫,功不可没,可是这私下就没那么恪守本分了,明目张胆地宠着徒儿。虽说徒儿跟着皇上再不会叫人说三道四,可这……这毕竟是把皇帝给带歪了路啊。 祁谟拢了拢袖口,挥手道:「那边不用通报了,朕进去看看。」说罢只身一人前去。凤鸾宫,曾是他母后住过的地方,如今修葺得差不多了,也该把拂儿挪进来,给他压一压后宫。 只是这后宫里,当真没有旁人了,唯九千岁独一。 廖晓拂一身赤红的长袍,官帽正挺,俨然一副二品大官的架势。只是再瞧面相,却又是涉世未深的轮廓。他手中正捏着的信,正是大师哥江文成着人送进宫的书信。 「……鸳儿未归,久寻无果,师哥于心有愧,就不回宫中当职了。如今我就待在小凉庄里,还是那个地方,就当是替皇上守着城郊,替你看着老屋。待鸳儿回来,也好将我寻着。每至日落西山,师哥必定去马耳山,亲自站在山峰自西往东寻上一遍,如此,必定能将鸳儿找到。外头万事皆好,切勿挂念,在宫中伺候好皇上,替师哥照料好师父。等我寻到鸳儿,便回宫给他老人家磕头请罪。」 「廖公公怎么了?」祁谟远远看了一阵才捨得走近,眼前的人已经和记忆中的八千岁成了一样的人,眉梢微挑,眼中含水,唇珠上翘似是要说话了。只是这回的九千岁再无命不由己的哭相,一颗泪痣成了脸上精緻的点缀,除却耍脾气哭一嗓子,当真没什么用处。 「陛下今日下朝这样早?」廖晓拂一惊,连忙把江文成的信递了过去,「师哥……怕是不好过,恐怕只有将六哥寻到了才能安心。」 祁谟速速瞥了一瞬,将信还给了小福子:「嗯,朕自会加派人手,再去寻他。拂儿放心,你师哥吉人自有天相,是个有福气的人。」 廖晓拂点了点头,心中却有股莫名信念,总觉得六哥不会出事。「陛下今日的脸色,是否又与安王起了争执?」 「他啊,他何时不与朕起争执?西番番储听闻新帝登基,准备特派使节前来祝贺,并送上今年的食邑。四哥他疑心生影,总觉得是西番的公主要来讨那一顿羞辱的仇,想在其前来当日练兵摆阵,挫一挫西番的锐气。」祁谟回道,心思却已经不在这事上,只因今日的小福子有所不同,耳廓之上多了一点晕染开的粉白色。 「陛下看什么呢?」廖晓拂一问,便是懂了,抬手扶了扶耳后的花苞,低头问道:「咱家簪这花,好不好看?」 「西府海棠,与拂儿最为相配,自然好看。」九千岁簪花,这情境从前祁谟也只在心里想过一剎,如今真见着了,种种称赞的话语反倒是说不出来了,眼前晃着的全是小福子颈上的雪白和那海棠的花芯,「好看,拂儿当真好看。」
第322页 廖晓拂也是今日起了好奇之心,随手将凤鸾宫开得正好的海棠取下一朵,别于耳后。不巧皇上下朝早,便一忙着说话把这事给忘记了。忽地他想起一事来,笑着说道:「有个事,方才记起来,好似从未与皇上说过……咱家的名字叫廖晓拂,取明月晓拂之意,廖小福是师父给起的。」 祁谟牵起九千岁的双手,身后海棠盛放,清风来犹如天降雨瀑:「朕知道。」 「诶?」廖晓拂与那些花瓣儿一同晃了晃,「皇上知道?从何时知道的?咱家竟是煳涂了。」 「恐怕是……从上一世就知道了。」 一把冷泪一世慌,鸿门宴上诉衷肠。 荣檀回梦金銮起,海棠玉树同芬芳。 ————正文完 ———— 至此正文全部完毕!小福福笑着给大家鞠躬啦!!!!!!! 作者有话要说: 正文到此算是画上了完美的句号!谢谢大家一路相陪,陪伴小福福与太子这坎坷又幸运的一路!!!明天九点做个小手术,当然也会有番外篇啦! 毕竟我们的四皇子可能一不小心就把唯一一个没见过的大舅子得罪了! 我们的小状元还和武乐贤纠缠不清一路向北呢! 我们的江文成还没找到他的鸳儿呢! 我们的小白菜还有大将军,还有一些戏份呢! 千言万语彙成一句感谢的话!谢谢大家!!!鞠躬三连!!! 第157章 鸳鸯戏子番外(上) 时至深秋,清晨转凉,就连升起的日头都带着薄薄的寒意。江文成起了个大早,再无心舞剑,拾起扫把先将院里的枯黄落叶扫了去。如今,他执拗地住在小凉庄里,宛如一头只知道低头耕篱的老水牛,日日夜夜守着老九的这处破屋子。粗茶淡饭,布衣麻鞋,好好的一个人过成了苦行的僧,任谁也劝不动他。 鸳儿走丢已是五月有余,江文成也魔障了五个月。在他心里头,陈鸳就是一块宝贝疙瘩,从来都不敢怎样他,就连偶尔摸了一把小手,都要独自吶吶罪过罪过。哪怕陈鸳在钟鼓司里的名声并不清亮,也与其他小公整宿和衣而卧,可陈鸳在他江文成的心里,人比白玉菩萨还要干净,应当是捧在手里,端端正正地供起来。 他不敢想鸳儿若真有个好歹自己该怎么过这日子,只当自己不留神,把鸳儿给丢了。找不着老六,江文成没脸回宫给师父磕头,没脸给自己一个说法,没脸过一天好日子。陈鸳自小就黏自己,从嘬着手指头起就师哥师哥地唤他。可自己非但不敢领他这份挚情,还让人替自己跑了一回黄泉路。每每想起此事,江文成心里那个疼劲儿,不比吞了一把琉璃渣子差多少。 他明白,找不着陈鸳,自己浑浑噩噩活着也就是个未亡人了。找不着陈鸳,他已经在心里给自己挖了一座苦坟。找不着陈鸳,江文成知道,自己这是把命也给丢了。 「文成啊,今日风大,你腿脚不好,歇着吧,少劳作些。」叶子扫到院门口,正巧过路一位乡下婶子。江文成为人憨厚,又不惜力,秋收时分常与小凉庄里的邻乡帮衬,自然就落下一个好人缘。再加上他身量高大,下手利落,任谁也没能看出他是个身子有残缺的公公来。 江文成活动着脚踝,膝头隐隐发疼。「无碍,多谢婶子关心了。」只见他往前试走了两小步,右膝不吃力只好弯曲着,瘸着脚每每挪动一次,肩头便高矮交替。恐怕一时半会儿好不了的。 「我看你这腿啊,好歹要养一冬。」婶子摇着头嘆道:「叫你歇一歇你就是不听,日日往马耳山里跑。如今你正是火力壮的好年纪,伤筋动骨不当回事儿,唉唉……当心寒风侵入骨缝,来年伸不直喽!」 江文成不吱声,只是摇着头回笑,像个不会说话的大傻个子。婶子见他这副失魂落魄的样子,也不好直问,只当他是家中出过大变故,还未缓过神来,便劝道:「诶,我这也是多事,嘴快。你今日还要出去?」 「去,自然要出去,婶子可有事嘱託?」江文成问。这处是马耳山西的小凉庄,不比从前住的那个小凉庄子热闹,地处偏僻,人烟稀少,经常要托人从山外捎些东西回来。 「婶子没得嘱託,就是听人说马耳山东边的小凉庄来了个戏班子,敲锣打鼓的,热闹得很!你跑也是往外跑,干脆去瞧瞧有多热闹,回来给婶子讲讲!」她实在瞧不得好好一个人将自己折腾死了,给他找个消遣。 自从丢了陈鸳,江文成已经两耳不闻窗外事,更不知道什么戏班子。但一听还是勐打了个冷颤,好像被人用绣花针给刺了心窝。「戏班子?哪儿来的戏班子肯往山里钻?既然到了城郊,为何不入胤城去?」 「我想也是吶,哪里有戏班子往这穷乡僻壤跑,该进城的早进城了,若你今日无事,总归也是要往山里跑,何不去东边儿一趟,看看这事真假?」婶子仍旧费尽心思地拐着弯劝说道,她是一山野粗妇,不懂何为心结,何为执念,只是瞧着江文成像是病了,还是生了很严重的病症的样子,就极为担心他。 江文成嘆气,这一口气就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右膝疼起来差些站不住:「嗯,那我去瞧瞧,回来给婶子说说。」 马耳山,因其地势高低好似一对马耳得名。两峰高耸入云的山峦中抱着一块林地,树木茂密,当初四皇子的私兵就是养在了这里,好比养在马儿平阔的脑顶。马耳山将地势一分为二,东西各两处庄子,西边的小凉庄就是廖晓拂举家迁过去的,能耕种的地甚少,大多庄民都是吃山靠山才能勉强温饱。西边的庄子就是盐政吏贺老爷看上的,耕地不仅多,土壤也肥美,于是贺傢伙同了丞县把西边的庄子养得日渐热闹,也就是后来四皇子所处的地方。
第323页 江文成自打从宫里出来,带着陈鸳投奔张广之,在小凉庄满打满算住了一年。天下动盪,自太子登基后他就再也没敢回来过。怕触景伤情,怕想起那些个对不起老六的日夜。今日他又回来了,因着腿脚不适跑这一趟浑身汗涔涔的。刚一下马就被客栈里相熟的小二迎住了,马儿的缰绳被他快手接了过去。 「咦?这不是江大哥吗!有些日子不见,可是找到新居所了?」小二问道,却没想到从前温和宽厚的江大哥这一下马就要摔,赶忙用身子将人撑住了,「哎呦!江大哥这是……这是怎么了?可要寻郎中来?」 「无碍,无碍的……」江文成紧紧掐着掌心,额头沁出了瘆人的汗珠。 「哎呦,江大哥怎么不早说是腿脚坏了,小的立马唤人来啊!」不等江文成答覆,店小二回身就是一声唿喊,立马又出来一位,看着年岁更小一些,「这是我不争气的小弟,今年刚及十三,出来帮一把手。来,给这位爷的马牵进马厩去,挑些好草料来喂,快去!」话声刚落,跑出来的那个小童就把缰绳擒了过去,用手摸着马儿的吻部,颇有些孩子心性,牵着走了。 江文成迎着风御马而来,难免手脚冰凉。小二自甘当做人拐,被江文成扶住手臂,一步一停地踱步进了客栈的门。「江大哥今日是住店还是用茶?若是住店可就不巧了,咱这店里的上房都叫人包下了,别看地方不大,却住得满满的。只有通铺一张了。」 「竟都住下了?当真是生意兴隆。」 「是啊,都住下了,说出来怕是江大哥不信吶……」 「莫非……」江文成不等小二把话说清,追着问道:「莫非真是来了戏班子?就住在这处?」 「诶呀,江大哥也听说了?」小二扶着江文成坐稳,摘下腰间的干布擦净了桌面,喋喋不休道:「也不知是哪一阵风,吹来了个亮堂堂的戏班子,戏班主看那架势还是个武生,班子里也有好多人,乌央乌央就在店里住下,也不知何时会走,挤得过路的客官都要去住下房了,叫苦连天呦。」 江文成听了免不得点点头,因为鸳儿的娘亲也出身戏班,故而心生恻隐之情。他知道戏子向来不被人看重,上了戏台子才是角儿,看客提灯摇着扇,打赏皆不在话下,可平日若谈论起来,免不得低看了一等,这才故意说道:「都是谋生计的人,各有各的难处。养着这样多的人,还能拿出银钱来住店,想来那班主也是豪迈之辈。」 小二沉默一瞬,一笑而过,听出江文成话中有话,也就瞭然于心,不再多问。「是了是了,江大哥说得有理,小的再见班主必定好生招待着。你瞧前头那戏台子都装点上了,到了酉时一刻便敲鼓开场了吶。」 周围的人声逐渐乱了清净,江文成缓了一会儿,身子稍稍暖起来,顺着小二指着的方向看过去,胸口骤然缩紧,好似里面那颗心要噗通一下勐跳出来。 一副烟色的水袖,轻盈搭落于木凳上。 戏台子并不算大,也就是从前客栈里收拾出来的高台,方便说书人站在上头。现下也就是扫净了地面,支起了青栏,再扎上几条轻而薄的条缦便成了临时的戏台子。从前江文成一直听陈鸳说起过,说戏台子如何亮堂,如何人声鼎沸,却从未亲眼见过这些。人在深宫,身不由己,连命都不是自己的,何来看戏的福分?钟鼓司的侍从也就只能在祭祀或红白大喜的时候见一抹戏子的侧影,再瞧就是乱了分寸。而眼下自己总算亲眼见着鸳儿朝思暮想的戏台子了,但那人却不知所踪,仍旧牵着他江文成的魂,还未回来。 「那是,那是何人的水袖?」江文成指着那两条青烟般的长袖问起来,不想却将店小二问得愣住一瞬。 「江、江大哥好眼力啊,看不出从前也是个听曲儿的看官。」小二招手叫人送上一壶热茶来,擦了碗口,给倒了一盏热茶水,「那是青衣角儿用的水袖,方才晾在了后院,刚收回来,怕是要用呢。」 青衣?江文成从没听过曲儿,没看过戏文,更不知道戏班子里都有什么角儿。只是听着青衣二字莫名觉得舒心,再瞥一眼那两抹烟青色,着实缥缈伶俐,水墨泼洒浓淡相宜。鸳儿也曾有一对水袖,是他娘亲留给他的。陈鸳甚是珍视,除了自己从不叫旁人碰的。 「今日……可有戏听?」江文成鬼使神差地问。 「有,有啊,酉时一刻,小的连酒菜一同给江大哥端上来!」 「不用太费事,一斛热酒,一碟小菜,再多两碗白饭就好。」说完,江文成在擦净的木桌上放了几两银钱,「多出来的,就给今日唱戏的人加个热菜。干这行当的大多命苦,世人凉薄,别亏待了他们。」 作者有话要说: 手术到现在恢復了三周,已经可以恢復更新了!谢谢所有等我回来的小可爱!一万个么么哒!!! 江文成:我辛辛苦苦找你,你跑出来唱戏还当了个角儿? 陈鸳:诶呀你听我说…… 江文成:诶呀我摔倒了,要鸳儿抱抱才能起来…… 第158章 鸳鸯戏子番外(中) 酉时一刻,江文成手握暖酒一杯,桌上凉菜一碟,静默坐等开场。客栈里宾客将将坐满,大多都点一碟子下酒凉菜,样子并不贪食,等戏班子开鼓。待戏班的玉皮鼓敲了一下子,鼎沸的谈笑声就渐渐小了下去。
第324页 深秋的落日来得早,亮光从窗棂退下去,风儿钻进店里,吹着满屋的烛灯。江文成尝了酒,又等候了一阵,台子上仍旧没有动静。眼见着外头越来越暗,烛灯一盏、一盏又一盏地点上了。戏台上终于又敲了一下子玉皮鼓,终于是又有了点子动静。 江文成从没看过戏,不知道这是戏班子开场前吊人胃口的法子。他看了眼天色,算计着时辰。若是再来一回,山路崎岖,马耳山各处怪石嶙峋,怕是回家的路程要难走了。 忽地台上动静渐大,两抹烟青似风似雨,舞起来宛如绝美女子如泣如诉。江文成乍一下愣了,瞧着上台那人的姿态,虽是自己从未见过,却又有阔别已久的怀念。 怕是自己思念鸳儿已经入了魔障。江文成摇了摇头,嘴角苦苦上挑,嘲笑自己当初的无能,嘲笑自己空有一身胆识,却不敢接鸳儿的情。他皱着眉站起来,将木凳挪到对面,背向戏台而坐,眸色中生出了几分悲恸。 鸳儿生死未卜,自己可还有心听戏?江文成背对着戏台子,心里却已经打算着要走。他不敢看上台舞袖的那人,抬眼瞥一眼就要戳穿了心肝。从前有人给他舞,他偏不肯看,如今人都丢了,自己还有心情看旁人舞弄唱戏了? 可笑又可恶。江文成又皱眉,撑着手臂站了起来,抬起脚,这客栈是万万待不住了。 「将军长安不卸甲啊,御剑点眉砂。」这一句,江文成停了脚步。 「江山与共清明月啊,惊鸿一瞥,人面桃花。」再一句,江文成的手指骤然冷抽了一下。 「依人两牵挂。」又一句,江文成转过了身子来。只不过身子是僵的,手是木的,腿是疼的,心里触动万千,却木愣愣在原处不敢眨动眼皮,闭一瞬都不敢。 台上那人想来就是小二口中的青衣,见他身着青砖色的缥缈戏裙,长发拢起,玉簪后飘着两条青色髮带,正好垂在了腰上。那青衣回眸,朝早等得急不可耐的看客掩面而笑,犹如珠落玉盘,激起声声叫好。 纵使脸上扑了再多胭脂香粉,纵使江文成看不出那芙蓉团面的真容,陈鸳清丽的嗓音和凄婉的戏腔,夜夜在江文成梦里百转千迴响着,绝认不错。 「鸳儿?鸳儿吗?」江文成脱口而出,吶吶着往前一步。台上那人显然看不清底下的面孔,再加上江文成坐得离戏台甚远,烛灯的火花随风明暗,室内人影沉浮,更是难以分辨。可从戏台下面往上头看,台上人一颦一笑皆尽收眼底,举手投足间拨动着江文成脆弱的心弦。 陈鸳的五官带着南方人特有的柔美,本就是一副顶好的美人胚子,厚胭脂,浓香粉,纤眉高吊,锦衣一袭,若不是开口露了唱腔,江文成即便见了这青衣的戏装也认不出人来。上了戏妆,陈鸳的美更像一把深藏数九之地的利刃,脱了刀鞘,割伤的人数之不尽,面相寡淡而薄情。 「鸳儿。」江文成失了重心,扶住桌沿才站稳。只听脚边叮咚脆响,滚下的酒盏碎得彻底。「鸳儿?」他轻唤向前,一步一瘸。 一阵风从小窗而来,陈鸳收拢了两袖冰凉的水袖,见着远端的一位看客缓步而来,似是跛了脚,还捂着脸咳了几下。待他再近,陈鸳望去,不由地收起戏腔,敛起了云手,奔着朝前跑了两步。 「师哥!」 回了上房,陈鸳浑身的气力都被抽光了似的,就连腿筋都被人挑断了似的,一个撑不住就坐回铜镜花妆檯前。见着江文成来了,本是自己期盼已久的重逢,他那满肚子的悲欢离合便再也无法唱了。戏台子上忘了戏文,看客们嘘声起,等于叫人给轰了下来。待他刚下来,与赶着救场的花旦错身而过时就被班主叫住了,一个勐拽就被拉进上房,撞上了房门,也是动了气。 江文成扶墙走得慢,却步伐急,将试着拦他的人姑且拨拉到一边,脑海被种种疑问充斥着。心里更是各种滋味,百转千回。鸳儿怎么会在这处,还唱了青衣?鸳儿为何不回去找他,难不成是躲着他了?还是说……还是说鸳儿怨恨自己以前胆怯无能,经此一事断了那份心念,再也不愿见他了? 莫非,莫非是死过了一回,看破了红尘纷扰,真当他江文成是无欲无求之人,再不强求了? 「鸳儿,鸳儿!」江文成拖着一条坏腿,叩响了门,「是你吗?鸳儿……鸳儿,师哥方才认不出你那样子,是师哥不对,可我听得出你那嗓子,是你吗?」 陈鸳站起来往门那处去,还未来得及应声,就听江文成又道:「若是你就开开门,叫师哥看看,看你……看你活着,不是魂魄,叫师哥看看你。」 陈鸳胸口里噗通乱跳,两只脚是如何着了地都不知道了。凝望着那门许久,开了一条缝儿。只见陈鸳不由地一笑,魅惑的神情犹如修炼了千年的妖狐,早已炉火纯青:「怎么?师哥还当我死了不成?莫非还盼着我被御林挫骨扬灰?」 「鸳儿!」还未来得及看清,江文成推了那门,一个健步过去将陈鸳死死地搂住。是了,这是鸳儿的声音,哪怕他不认得上了戏妆的脸,也绝听不差这声师哥。这是陈鸳,是活生生的陈鸳,不是魂魄,不是魔障,是他失而復得的老六。 青竹衣,嫣红眸,唤他一声师哥,险些一世难求。 陈鸳被突如其来的搂抱吓住了,从前的江文成,碰他一下,为他抻一把衣角,都是那样的小心翼翼,看一眼膀子都看不得。现下却如同换了一个人,有力双臂形同桎梏,要将他囚在臂弯之中。
第325页 「师……」话没说完,一只细瘦的手腕就落入了江文成炙热的掌心,火热的舌探入陈鸳口中,亲得毫无章法,却似饮血般掠夺着舌尖的微毫,唇齿化为相思的蛊。 江文成觉得自己疯了,是真的魔障了。怀中囚禁着从前不敢妄想的人,活生生的陈鸳,与他唇齿相贴,纠缠悱恻。他怕自己是看花了眼,浑了耳力,见谁都像老六,听谁的嗓音都是老六的耳语。 陈鸳就没那么舒服了,只觉得腰间两条手臂像索命的锁链,勒得死紧紧的,差些被江文成压得喘不上气来。他从前与其他小公试着吃嘴,觉得噁心,咬一咬两瓣嘴唇就不再试了,更想不出吃人津液是何等龌龊的事。可眼下江文成连吮带咬一通乱亲,炙热的鼻息全数喷洒在陈鸳抹了香粉妆的脖子上了,穿着戏子鞋的双脚软得都要站不住。 「师哥你……瘦了。」好容易脱出身子来,陈鸳攀着江文成结实的肩头,像是叫人灌了一斛烈酒,给亲醉了。 「你这畜生!你、你跑到哪儿去了啊!」江文成反覆摸着揉着陈鸳的脸,掌心捧着陈鸳尖尖的下巴,确定眼前的人是实实在在的,热温温的。陈鸳脸上还描着戏妆,被他胡闹一下全是花了,好好的一张漂亮脸蛋成了花猫。可那人还不肯停,搓着陈鸳颧骨上头的脂粉,确定着底下的皮肉完好无损。 「小畜生!你跑了就不管不顾了!」江文成骂道,心里却恨不起来,一巴掌拍在陈鸳右脸颊上,力道轻得要命。他气,他恼,可若非是思念极了,怕极了,又怎么会连多骂一句都捨不得。 陈鸳脸上挨了一下子,回头往铜镜里瞥去,自己这张精緻的戏妆脸算是毁了,跟一只流离失所的花狸猫似的。「咱家可没不管不顾,师哥上来就责问,真是……」陈鸳很少在江文成面前作小,一向嘴毒,这时脸挨在江文成的颈侧。 他这一委屈,江文成就慌了。「是不是打疼了?」掌心轻抚在鸳儿脸面上,眼中有了湿意。「不打了,往后若我再气急了,你打我,你打我。来,叫师哥看看是不是打坏了?」 陈鸳挪着脚后跟,踹掉了一只戏子鞋,整个人歪在江文成身上:「师哥头一回打我,就打在脸上,这样狠,还骂我作小畜生。」 「你跑哪儿去了!我左右找不着你,心快急得碎了!」江文成方才敢亲他,现下却觉出自己莽撞来,眼睛不敢看前头。 「我……」还未等说完,陈鸳只觉得身子一浮就是要歪。原是江文成站不住了,叫他踹掉的那鞋绊住了脚。「师哥你这腿是怎么了?」他忽地从江文成身上站起来,怔然地慌了手脚。这是怎么了?师哥自来就是风雨不倒的体质,春耕祭祀赶上倒春寒,雪渣子合着春雨往脸上打,跟小刀削似的。那年师哥仍旧侧身蹬上马鞍,赤着膀子,回来的时候裤鞋都冻住了,浑身冻得通红可连个喷嚏都没打。 江文成前几日还不觉得腿疼,不知是不是见着老六,心里松懈了,疼得面上青白一阵:「摔了,无大碍,养养就得。」 「怎么……就摔了?」陈鸳仍旧怔然。不至于啊,师哥自小舞剑御马,钟鼓司里一挑一的好身手,不应如此啊。 「在山涧里,瞧见崖边有件破损的衣裳,怕是你的,又怕不是你的,想去捡。还没走到,石上起露水,打滑。」江文成回道,又怕自己说得狠了,损了鸳儿的心肠。 陈鸳怎么能不疼,连忙蹲下就要解江文成的靴袜。江文成长嘆了一口气,将人拉起来,自己像个大罩子似的把人搂住,生怕这是一只欲飞的云青雀,在怀中待不了多久。 「你就是畜生,对我使迷药,一声不吭地跑了,就不怕我找你找疯了?」从前杳无音信,现下江文成也不管不顾了,老六丢了五个月,他的心和魂都要空了,哪怕腿疼的抖起来如筛子,「从前你要与师哥好,我不应声,是怕亏待了你。毕竟……毕竟我不是个健全的男子,而你若想找,也能像老九一样,找个身子齐全的好男儿,照顾你一生一世……鸳儿,你究竟是跑哪儿去了!若你死了,我跟着去就是,你活着,还不回来找我,是不是记恨师哥,再也不愿回来了?」 陈鸳拢起肩来,整个儿身子窝进师哥怀里,绷着劲儿,怕自己力道大了,把人靠歪了:「什么你你我我的。我那日跑出来,也是一腔热血,谁知骑上马背底下吃痛,根本骑不了多远。师哥那马也是急性子,听身后有追兵就没命地野跑,结果……一勐子扎进地陷里,还把我的身子摔了。亏着没叫你跑出来,若是你这个死心眼,指定带着御林一气跑,说不定就累死了。」 说着,陈鸳撩起水袖,露出腕子来,还真是划了好大一片口子。血痂虽已脱落了,数十道疤痕歷歷在目。「那地陷也不知是何人挖的,想来就是个打野猪的坑井,年头长了就遗忘了。我在里头出不去,叫土与草埋着,御林恐怕还当我习会了土遁术,散开去追。起先还有人声叫嚷,就在地陷周边,随着天暗就消散了。」 江文成心疼地捧着陈鸳的手腕,好似看着一片赤浓的血瘀,红了眼角:「疼坏了吧?受这样大的苦还不知道回来,成心叫师哥急死不是?」 「谁想啊,疼死咱家了。」陈鸳扫着江文成的脸色,膝头碰着膝头,「差些死在里头呢!」 「那……那后来呢!」江文成眉头结了个疙瘩。
第326页 「后来?原先还有力气喊人来救,后来就耐不住疼,要昏睡过去。要说咱家命不该绝呢,谁想路过个戏班子,叫班主给捞上来了,就连师哥的马儿都叫班子里的伙计拿麻绳捆了捞上来了,在后院里餵着呢。戏班主见我半死不活了,就叫来……」 江文成指节激得收拢起来,抓疼了陈鸳的手:「半死不活?还伤着哪儿了?」 「诶呀,咱家就是吃不住疼,没事儿。」陈鸳连连劝道,咬牙把师哥的手扳松了,「班主唤郎中来救,昏昏沉沉了几日咱家才醒,就是一时半会儿爬不起来,浑身像是被师哥那马给砸碎了,疼得很。等咱家能起来了,才知道太子登基,天都变了。」 江文成不敢想老六摔落下马那狼狈的惨相,鸳儿眼下说得是轻巧,当日必定摔得不轻,怕是养了两三月才起身。「我找不着你,又不敢往坏处里想……跑出去找你,你也不回来,哪怕托人给我传个话也好。五个月了,没一日好过,你,你真是……」 陈鸳偏头咬了师哥一口,正好啃在江文成的下巴上。「咱家也想找啊。等我起来了,又欠下戏班子大把请郎中的银两,人家不催着还,可咱家要脸面啊。」这话不假,陈白霜教出来的徒弟就讲个规矩,拿人的不还上,陈鸳浑身难受。 「可咱家上哪儿找你去啊,你这实心眼的,也不想想咱家能不能找着你。」陈鸳也把江文成抓得紧紧的,两手不撒,「咱家还没怨你呢!城郊这样大,除了这客栈咱家识得,还去过哪儿?我又没出过宫,我上哪儿找你去!还骂咱家是小畜生,我看师哥才是没心肝的,怕是根本没想找。」 「不能,不能,我想找,我就想找你。」江文成本想跟人问罪呢,煳里煳涂叫陈鸳几句话给绕进去了,自己成了赔不是的人,捧着被自己啃红的两瓣唇直亲:「怪师哥不是,没想到鸳儿不认得老九的故居,你打我,打我出气。那你……不是故意不回来的?」 「咱家要不想回来,为何大张旗鼓叫戏班子在这客栈里头搭台吶?死啦,咱家真是一片苦心付之东流,怎么就看上你个实心疙瘩!」陈鸳唿唿地骂,不知不觉叫师哥亲了一圈嘴,心里涨得暖暖,拳头直往江文成胸口砸:「叫你亲!叫你亲!咱家上台刚开嗓子就被你扰断了,你还有脸亲!从前在宫里,亲你一下跟见着鬼似的,眼下倒是好,山贼似的,闯进来就为非作歹,打死你个不灵光的!」 江文成听得心花怒放,挨打也乐意受着:「那……那你跟师哥回去成吗?」 「不成。」陈鸳着一身青衣戏妆,里头还垫着红丝团锦金线边儿的里衣,「我还欠着戏班子大几十两,唱完了戏,把钱还上才行。」 「我把银两还上,还不能一起回去吗?」江文成急出一把汗来,生怕戏班子把人扣住。 「那不成,这没名没分的,谁跟你回去啊?咱家也得和班主说清你是何人,为何要将我带出戏班子。」陈鸳伏在江文成肩头,挑皮轻笑,拿出一副戏子姿态来。这套说辞,是他过世的娘亲与他说的,戏班子里的人大多是生在哪儿,死在哪儿,只要班子不散就得唱。若有人想把班子里的人带走,那就只能是婚嫁迎娶。 江文成看陈鸳靠在自己身上,盪着一只纤美的瘦脚,面红耳赤:「就说,就说你与我定亲了,还未过门,成、成吗?」 「谁与你定亲啊,不害臊。」陈鸳听了心里一阵激盪,轻飘飘的。等着这实心木疙瘩开窍,本都等得无望了,想不到竟真有愚木开花这天。 「就说……我是你官人,接你回去过门儿,也不成?正红的轿子抬你来,嫁袍喜冠也是正红的,水红色的一概不要。」老六赤脚沾地,地气凉,江文成一捞,把陈鸳的膝弯也捞起来。 第159章 鸳鸯戏子番外(下) 陈鸳瘦,肩背窄,又躺了个把月,捞起来都没什么分量,比从前轻飘,更显得身段纤柔。他不担心江文成摔着他,轻盈地垂着腿,额头扫着师哥的面颊:「不害臊,你当咱家是说娶就娶的啊?再说,咱家又不是女儿身,也不是男儿身,师哥敢娶啊?不叫旁人指着嵴梁骨笑话死。」 江文成把人往上一颠,箍得更紧了,「娶啊,旁人爱怎样嚼舌根就随他去说,拿石头来砸也由我挡住,师哥爹娘去的早,全家都在蓬莱被大水沖走了,就我一个,往后你陈鸳就是我江文成的家里人。」 「别乱嚷嚷,谁要给你当家里人吶,想得轻巧!」手指卷着青髮带,陈鸳不满地抱怨着,身子好比陷在团绒里了,像个羞怯的小娘子刚过门那样看情郎。他就喜欢瞧师哥这张木头脸为了自己慌张,为自己乱分寸。去势那一刀割了师哥的要害,可没阉掉他身上的男儿血性,嘴怂却又顶天立地的行事,光明磊落得叫陈鸳痴迷。 「不成!」江文成没听出陈鸳的话中话,梗着脖子急道,「我与你早已定亲,是一定要迎你过门的,我……我这就去找班主,今晚就将你带回!」 「诶诶,戏班子的人都在台上忙活呢,谁有空理你去。」陈鸳嗔道,樱桃口撅着。 「那等班主歇了,我亲自找他去……」江文成正经八百地讲,眉头深蹙,汗珠子顺着眉间那道皱流到了鼻尖,正要滴落,却被一口冰凉小舌接住了。陈鸳探过头来,吃他一滴汗,又挑起师哥干裂的唇,撩拨开他的牙关,送着自己上门儿。江文成根本就不会与人亲嘴儿,方才是急狠了,恨不得把陈鸳吞进肚子里藏着。现下嘴唇被老六啄吮起来像母蚊子叮,心里头兵荒马乱。
第327页 陈鸳的嘴唇薄,长了一副薄情相,心里却沉甸甸盛着师哥一个,虎牙烙在江文成下唇上留下极浅的印子,陈鸳眼皮闭起来,羞羞颤颤地把舌头往江文成嘴里送,两手圈着师哥的脖子,像个恬不知耻的戏娼。 江文成两条腿直得硬邦邦的,不敢动。老六的舌在自己嘴里乱打转,脂粉脸作飞雷红,一勐子扎他胸口上了。有那么一瞬间,江文成觉着自己下边那地方起了阳似的,火舌蹭蹭地蹿上来。但他也清楚这是个妄想,他再能武善骑也是个无根之人,没了起阳的念想。 「不如师哥在这里头和咱家好上一把,我等班主忙完这趟就说去。」陈鸳心里起了坏心,总归是戏班子最忙活的时候,没入顾得上他。 「说……说什么去?」江文成还没缓上来,眼睛只盯着老六微张的唇,还有盘缠在里面甜香的舌头。 「没夫妻之实,咱家才不丢这个人。要不你我就此好上一把,咱家就领着师哥出门,说你是家里寻人来了,要回去成亲吶。」陈鸳眉间带喜,乖觉地砸吧着嘴儿。 江文成怔然,自己与鸳儿都嘴吭着嘴、舌头吸着舌头了,还要怎样再好才算作数?陈鸳兀自从他怀里下来,勾着手,拉住师哥粗粝的指节往榻上带。江文成瘸着脚,像个山里捡来的跛子,自知跟在陈鸳身后是极不相称了,连忙往回拍手。 「这,使不得。」他说,似乎明白过来何为好上一回,是要宽衣解带。 「怎么使不得了?你我若成亲了,还不是得同床共枕?难不成一辈子分榻而卧,真要相敬如宾啊?」陈鸳拉着人往里去,暗自骂自己荒唐,不知羞耻地把汉子往榻上带,又骂江文成不懂他。可他真心渴望和师哥好一回,自己就像那旱久了的嫩笋,苦巴巴等了一冬,好容易盼来了雨季,还不饱饱地吸一顿春雨? 「鸳儿莫要瞎闹了。」江文成清清嗓子,却发觉嗓音隐隐发干,自己是个遭人唾弃的阉人,如何能与老六同床共枕? 敛了帐帘,摸着榻,陈鸳钻被窝一样猫着腰进去,面上敷的白粉红胭脂掉了一脖子。「师哥,来,你与我好,往后就是一家人。」说罢他动手解衣衫,褪了青竹色的薄袍子,朝师哥抻腿,哄着人上来:「师哥手下利落,帮咱家脱了罢。这腿还没叫旁人摸过呢,就算与其他小公滚一起了,也没叫人摸过肚子往下的皮肉。」 江文成哪里敢动他,谁料陈鸳自己先仰倒了,撩开里衣,把瘦凹了的小腔和浅浅的圆肚脐亮了出来。嘆气下陷,吸气股凸着,招摇着好身段给江文成看。 「师哥,来,瞧鸳儿好不好看?是不是钟鼓司里顶顶好看的人?」陈鸳说好话,舌尖似吞不吞地在齿间晃。江文成没经歷过情事,经不起他甜搅蛮缠,脑袋里好比搅了一锅热浆煳,愈加浓浊。他轻轻解了那条烫手的束腰,身子站得都僵挺了,手指捻着布料.陈鸳还嫌他不爽利,呜咽着抬高了小腰,悬着臂,连同里外一起将自己扒了个熘光。 这下江文成彻底怔了,手捻着那条退到大腿根的裤子,脱也不是,不脱也不是。老六光着雪白的下身,岔腿等他来好一回,自己身上燥如山火,手心生热,正进退两难的时候,一只脚顺着他的腿游走。小贼一般,趾尖微勾挑他的裤带子,又探去胯下寻裤裆里头的东西,末了蜻蜒点水般踩住了他的胸口,跟着起伏。 「咱家这下边,挨了一刀,师哥给看看好了没有?」翘兰花指的双手游走在腰侧两凹,松松垮垮的衣衫尽褪,陈鸳撩开薄薄的里衣,肚腹连同雪滑的心口脱壳般显露出来,点着两个小而尖的乳首。他轻咬着唇,眸子叫情慾染得亮亮的,双腿抖着往两边开岔,指尖朝残缺一半的性器上摸。 「这里,疼啊。」陈鸳呜呜声起,不紧不慢地放纵着,俊俏的人儿轻捏自己去了一半的阳根,弯起掌揉搓那两颗未育成熟的卵蛋,肌色晕起红来,股间磨腻着发热,更显得两办圆臀白润,去势的茎身不能起阳,看着就短上一截儿,只留了小指长短的半截儿向下软垂着,一个疤封了血,也封了陈鸳娶妻生子的念想,成了阉人。 江文成知道自己今日是逃不过心魔了,从前他不敢碰,怕得是不能回头,刀子割了他的下身,没割了他的色慾,连同往日对老六不敢觊觎的渴望一同膨胀开,烧得他发渴。 「师哥,鸳儿这里疼,给揉一把也不成吗?」陈鸳坐起将人抱住,双腿圈住了江文成的腰,裸着的圆滑足跟抵在他后臀上,手指头伶俐地给他宽衣。江文成脑里炸开了千万个使不得,口舌却迷煳了,身子也僵住了,不知道阻拦,叫陈鸳急不可耐地给解下了裤带子。 「师哥,我看看你……」 「使不得!」江文成打了一个激灵,两掌捂住了同样挨过刀子的男根,他明白自己身上这是起了肉慾,要想与老六交合,若他是个能起阳的恐怕早早将入压在身下,用那根东西来回亵渎了。可他再是想,底下仍旧死气沉沉。陈鸳不干了,扯了师哥的衣裤,百无禁忌去摸,姣好的脸埋在江文成的粗麻衣服上。他像是个天底下讨爱讨不着的孩子,一下得了满足,仗着江文成对自己的百依百顺胡来。掀了师哥的衣,底下什么模样都不为怪,也是受了一刀的东西,就一截指头那么长,却又有哪处和自己的不一样。 陈鸳如同把玩珍器,捧着师哥残损的阳具,沁沾过香粉的干净指头可气地搓揉着。江文成仿佛听得脑子里轰一声,该来的总会来,强忍怯意,掌心朝陈鸳凸起的后颈拂去:「师哥……」他怕陈鸳看不起自己,高高的身子好似缩成了一颗豆,卑微起来:「师哥……师哥不行,还是……」
第328页 「够了够了,这就够了。」陈鸳急切应道,怕江文成临了又退回去,再把好容易扒下来帅裤子提上,拿两只手不住丈量着,掩饰不住急切:「谁说好一回就要用这个,师哥这大东西怕是比咱家那根粗上一圈呢,压得掌心沉,这卵蛋子怎么也比咱家大?哟,摸一摸还颤,这大东西怕是钟鼓司里排得上个儿了。」 江文成拎得清,暂且不论陈鸳这话几分真假,单是心窝就暖透了。大啊沉啊粗。阿卵什么的自来就是公公的忌讳,可老六不嫌弃,还反过来将他捧威了最大个儿,恐怕他再是不敢接这份情也架不住情到浓时,扯开老六的手,压着陈鸳敞开的衣裳就倒了下去。 陈鸳早就绷不住沁熟的情热,一倒下就拿腿圈入的腰,把那两颗顶芽似的乳尖往江文成怀里送。「这儿摸摸,这儿摸摸,咱家不必女子差,就是瘦些,师哥莫嫌弃没肉。」江文成没瞧见过老六这样的媚态,一下就心疼起来,他自己是个没用的男子,老六还怕自己嫌他,赶紧给右掌呵了一口热气,掌柔柔地贴上去。 一贴上去,陈鸳望一眼起了汗珠,细细的美人眉时而蹙起时而弛松,声音掺着难熬又掺着快活。他抓了江文成的手,张口就含了师哥的两根指尖,舌头在指腹的纹路上勾画。下腹挺着向上,耻毛相贴,缓缓动着蹭,流延的津液顺开合的嘴角淌,浊了江文成的指缝。 江文成只觉手指被热软的口包裹,牙尖磕痒,脑仁儿发麻。就听陈鸳口齿不清地求道:「润润口水,就好了,再捅后边儿。」 「好,好。」江文成顾不上听,吮蜜一样的贴上去,从陈鸳的锁骨窝亲到耳后,亲得陈鸳睫毛耐不住地颤乎,他也是听人说情事,自己经歷才知比听着的滋味还好。 「师哥。」 「师哥在呢。」江文成从下捞着陈鸳的腰身,捧纱似的,胸口两枚小肉丁都叫自己揉搓得凸起细粒,可见下手没分寸。 「往这儿试试,试试咱家的身子,好不?」陈鸳岔着腿,紧嫩嫩的臀缝儿开了,迎着含湿的手往半抬的那处送,「听人说,拿指头也能好一把,能快活死。还能拿嘴,又叫口淫……」 江文成初次与人欢好,底下不行可肩背热得冒汗,从前他不敢碰的,今日都碰过了,老六又火上浇油,将他灌了个酩酊。手引到密处,肌肤细嫩,臀沟深窄,摸着了稀稀疏疏的绒毛。而后指头像被什么钳住,起身看臀缝儿中夹住他指头的穴褶撑得微开,叠叠缩紧着要含他。 「再往里送送,给咱家个痛快,死师哥身子底下。」陈鸳自己扳开腿,挺着尖乳,口角边还诞着没擦的津液。江文成一根指头捅进过半,撑得后穴圆圆开着小口往里吸。 「这……不疼?」江文成间,指头鯈扎进了温水里,湿淋淋。 「不疼,不疼,师哥再给一根指头。」陈鸳撅着残缺的男根往上,轻抖腰肢,说不疼是假,可快活是真的,他今日就要和师哥相好,过了这一遭,他就是江文成弄过的身子,是江文成的家里人,这一世都休想再休了他。 江文成怕老六要的急,试着动动指头,头一回仔细看陈鸳身下边,确实长得比自己的东西秀气。指腹捻转着,撑开肉褶,再勾就听陈鸳耐不住喊快活,喊屁股里蹭出火了。这时他才试着伸第二根,将将指头塞进去,陈鸳喊疼,他又心疼地停下,学着用掌攒揉两囊肉圆给陈鸳分神。 「可还疼着?」他间道,指头已觉出外力,抗拒着推他。陈鸳哪里肯停,嗯哼噙着泪:「就当……就当插属子那样,师哥疼我。」 江文成顿了一把,两指头就扎进去,圆紧的穴褶箍住指节,勒得发白,陈鸳踢了两下腿,挨过刀子的茎身隐隐发胀,似有抬头之象,身后却塞得满满当当,才两根指头就贯穿了似的。分着膝,腿内侧只想夹住师哥的身子厮磨,或是想含住师哥膻腥的下身给口淫一回,嗫湿着舔那两颗损了的蛋子。 「还疼不疼?莫要强忍着了。」江文成拉起陈鸳一条腿,低声问道。陈鸳小心地揪了水袖,塞入口中填了个满,怕自己淫声起叫出来,胸口鼓着,怎么都觉着师哥的两根手指头入得刁钻,好似刺了他碰不得的敏处,汩汩热流在腿股间隙打转,寻一个出口。 「师哥,师哥!再施捨一根指头,就一根……咱家不疼,快活。」喘得歇不住了,陈鸳顶着舌尖把口中塞物吐出来,叫唤恳求,两只手也拉不住腿,向前拥着,要江文成来抱。江文成将人一颠就满搂入怀,坐了个小菩提似的,见老六急急嚷嚷,便狠着心又探了一节进去。他本以为自己断了慾念就清心寡欲了,谁知背嵴发汗不说,胯间燥得生疼。陈鸳这一坐正挨上他的伤处,伤处碰伤处竟也碰出了快活劲儿来。一手环箍臀尖,一手分了三指入圆而小的肉褶中,陈鸳唉唉叫,板着师哥的脸上来亲,亲完又难受了似的昂起雪颈,后臀勾着劲儿往下自己坐。 江文成也不知自己刺到了什么地方,比肉壁硬,胀起来嵌在陈鸳的身子里,他一碰那处,肉褶就紧裹一圈,身上人就勐打哆嗦,哎呦求饶,律液牵出银丝连着两入的口舌,十指挠他结实的后嵴。 陈鸳竟想不到好上一回能散了魂魄去,屁股里发酿,小鸡儿酥麻麻地难受,自己下手摸去确实比小解的时候硬些,但仍旧算不得起阳。一摸不打紧,江文成正巧戳着敏处,指尖打转,坏心眼地磨那块儿,陈鸳揪着半截儿下身,忽地涌上一股酿意直达脐腹,后穴勐一紧,快活地小肚子直打筋。
第329页 江文成只觉指尖触到洼水似的,老六叫了他几声就不动弹了,膝头打颤,分跪在他身上,细细的胳膊方才还紧攀他肩骨上,这会儿子软绵绵耷拉下来。 「鸳儿?鸳儿?」江文成那手不敢拍,也不敢动,身上痛快地出了一场大汗,却食髓知味舔着陈鸳眼角的泪花,鸟儿似的磨他鼻尖。陈鸳婆娑着眼,戏妆哭得七七八八,沖刷了脂粉,露出自己的皮肉来。 「师哥,咱家要死啦。」陈鸳久久回神,两股间清爽未泄,却筋骨软无力,粘着汗与师哥搂抱,就像那欢喜佛,肉贴着肉,嘴对着嘴。 「往后……你我这就算好过了,咱家去和班主说,说我师哥来娶,得跟着回去成亲呢,大红的轿子,水红色的不要。」 「娶,师哥娶你,样样皆要大红的。」江文成回道。许是发了汗的身子受凉,陈鸳微微打了个哆嗦,给江文成提了醒。他把那作孽的手指头拍出来,穴褶子可怜巴巴地敞着,又将人罩在怀里一同躺下,抻开被面裹了个结实。 陈鸳舒服窝在情郎怀,脚还不知廉耻地勾着情郎的膝窝,将人往自己身边带,热热喷着潮气耳语道:「师哥,方才,咱家像泄了身似的呢,往后你我日日快活,我用嘴也叫师哥快活……」 「鸳儿!」明明都好过了,江文成却听不得,怀里接着软香玉,说话还一板一眼,油盐不进的样子:「这话是哪里听来的?不准浑说。」 「咱家可听了不少呢,还有用玉夫人的,老长一根玉棒雕成人属子的模样,男女相好可用,还听说……用鹿血酒浸泡下身,兴许能出精……」陈鸳嗟嘆着,手不老实,往江文成精壮的腰身上摸,「师哥底下比咱家留的肉多,泡一泡兴许就有精水了,若有精了就分咱家点儿,抹抹下身,沾一点子腥臊,就有阳气了……」 江文成哪里听过这些个,臊得脸通红,却也记住了些许。能起阳,能出精水,怕是公公毕生所愿,甚至有大公不惜千百金银求药,哪怕只就有微微起色,忽地他想起正事来,给陈鸳掖了被子,问:「鸳儿若是和班主说,当真肯放你走?」 陈鸳正浸淫在给师哥快活的念头里,听了掐一把江文成的胸口:「你个木疙瘩,也不想想,班主能叫人给咱家诊治,我这身子还能瞒住不成?他一早就知道咱家是公公,我也和他说,只要在此处搭戏台子必定能等来师哥。到时候我师哥就把银两还上,再带我回去。」 江文成一听便明了,自己怕是叫老六又摆了一道,什么押住人不肯放、还银两,都是胡诌的,老六早和班主挑明了身份,就是在此处等他来呢,也是可气也是无可奈何。「你啊!」他没想到刚找着鸳儿就办了荒唐事,却也乐意荒唐一回,「那等今晚的大戏唱完了,师哥带你回去,若你想,我带你回南方……」 「才不想,大娘把我轰出来,咱家可不回去了。」陈鸳咂咂嘴,拨弄着红肿的乳尖,意犹未尽,「咱家倒是想回宫了,想师父,想老九,要不……你我回宫去吧?」 江文成也曾想过带老六回去给师父磕头,不敢提是怕陈鸳不乐意,这听了正中下怀,如哄孩童般轻拍陈鸳单薄的肩膀:「成,你说回宫,师哥就带你回宫。再跟师父磕头请罪去,叫他老人家给你我做家父,往后就是家里人,再不叫你委屈。」 家里人,陈鸳听了眼热鼻酸。娘亲去的太早了,大娘又将他卖于人牙子,净了身,这一世都不得娶妻生子,又何谈再有家。故而家这个字太苦太涩,是他心口里的疤。可这算不算得上老天眷顾,他陈鸳何德何能,往后有家父,有师哥,拾掇起来就能拼回一个团圆家来,算是还他一个圆满。 陈鸳抹了一把眼,从前只当戏文里的伉俪情探是假,如今才知真有重情义的男子,还要拿娘亲都没用上的大红嫁袍喜冠娶他,不枉费他自小一片痴心,终归有了个归宿。 「好,待回了宫,师哥领着咱家去给师父磕头,要正红色的喜帕,快活过日子,往后我陈鸳也是成家的人了,给师哥唱戏,唱整整一辈子。」 「好,唱整整一辈子,师哥带你回宫,找老九去。」 第160章 冤家书生番外(上) 「走咯,走咯,赶路咯。」 武乐贤盘腿在囚车里歇着,绛白的囚衣泼满污水像给人扯烂了似的,左一道右一道飘落着布条,脸上落了长长一道血痕。他听见这一声,仍旧闭着眼,也不动弹。押解的狱吏大多躲懒,现下正值正午,他才不信这十几个狱卒能顶着日头赶路。 「呦,闻闻这味儿,够熏人的,怕是隔年的臭鸡蛋都砸光了。」狱卒过来,铁棒击得锁链响得瘆人。武乐贤捂住肋下的口子,歪起嘴轻蔑笑道:「再臭也是砸在了小生的脸上,碍着几位官爷什么事了?要说还是狗鼻子灵光,小生自己都没闻出来。」 「你!」那瘦高的狱卒张口欲骂,斜眼想起来什么,又不骂了,而是换作铁棒从囚车的栏杆刺进去,一棍子戳准了武乐贤的肋下:「狗嘴吐不出象牙的东西!我呸!你这颗脑袋还能不能安分留到石洲,还得是兄弟们说了算数!如今天子仁厚,留你一条狗命,可一路兇险真出点子什么兇恶事,天子也管不着!」 「天子仁厚?呵,天子自来心肠狠毒,否则可坐不稳那个位子呢。」武乐贤擦了把脸,曾经清爽倜傥的样貌算是毁了,眼下半掌长一道口子,皮向外翻,露出猩红底,是那夜太子的枪头挑开的。一头鸦发脱了拢发玉簪子,松散凌乱盖住半张脸,滴着黄汤,也不知是打碎的蛋液还是谁家泼出来的菜汤。
第330页 「还嘴硬呢,当心路上这口牙就没咯。」狱卒啐了一口菸叶,嘴角发苦,顶着日头拆开囚车的几道锁。本想日落些再出城门,可狱吏大人发了话那就是天上下刀子也得动身。心里火气没处撒,几个狱卒便将作恶的心发在武乐贤身上,沉铁的镣铐栓了两副,走起啦哗啦哗啦作响,木枷锁着两只手,足足十一斤的份量。 「怎么着?这一遭可知道受罪了?」还是那个瘦高的狱卒,敲起木枷狠笑,「你若知道好歹,求一声祖宗告饶,兴许这手还能留住。若给你上了死镣,铁钉打进关节骨缝里,就是爬着你也得爬到石洲去!」 武乐贤脖上压得狠,锁骨磨得生疼,须含胸低头才好受些,脖颈伸直了甚是受罪。「就这点子本事?真叫小生轻看了。」他说道,下巴昂得傲气极了,「还有没有了?再来一摞小生照样不低头。」这话不假,他乃武相刺客出身,死人堆里摸爬滚打出来的,比常人耐疼,是连死都不惧怕的亡命之徒。 那狱卒见他不服软,也懒得多话,这不是还没出城门呢吗,得嘞,一路上有的罪受。「走吧,兄弟十几个这就陪你走一趟,彼此照应着!」 押解之路可没有囚车,而是靠两只脚一步一步走过去。狱吏在前,十几个狱卒在后,皆骑着马,前后堵着武乐贤。武乐贤抬起脚来试着一步,果真是硬刑具,抬一次腿使出双份力气不说,连膝盖都将将能够打弯,须拖拉着鞋走。往城门去有两条路,一条是土面道,走人用的,另一条是石子道,走车用的。狱吏不出声,牵着缰绳把押解队伍引到了石子道上头,就听后头镣铐与石子磨打的叮铃桄榔了。 武乐贤倒是无所谓,脚上一双草鞋,怕是一出城门就得磨破了,看来是要赤脚走这一路。他自知杀人无数,可也不悔过曾经,主公之命不可违背,自己现下受罪就当赎过。就是前几日就有人把廖玉林从大狱提走这事叫他吃心,暗自琢磨了几夜,不知小状元到底落下个什么下场,是叫人看押了还是又落狱了。 或是后悔了?武乐贤自己也笑了,骂自己蠢透了才用下作之人的心腹去猜忌廖玉林的心肝。队伍缓缓慢慢到了城门,狱吏与守卫对上了文书,再由城门郎取来门匙,这就算出了胤城,一路往北,至死不得再归来了。 武乐贤自小养在武相的暗哨里,连城郊都没去过,更别提民风相距甚远的石洲。后颈像坠了个磨盘似的,抬高了不是,压低了也不是,等磨出血泡来,掉几层皮,到了石洲怕是能长出一圈厚厚的茧。他琢磨,若廖玉林下狱了,有他三弟在,伤及不了性命。可自己押至石洲怕是要一年,就算他有本事能从那地方鬼神不知地跑回来,要见那骄纵傲气的小孔雀也要二年以后,这就很麻烦了。 正想着,前头狱吏的马放缓了步子,连武乐贤拖拉的脚步都跟着慢下来了。他赶紧换脚歇歇,挪动重心,这一路不好走,还得留着命回来。 「前方是何人啊?」是狱吏的喊声。武乐贤闻声远望,恍惚瞧见百丈外还有一队人马,身披英甲,面色肃穆,眼熟得很。 可不就是重阳候苏家兵,交过手,化成灰也认得。 「我乃奉皇上之命,将罪人廖玉林交于你等,行至石洲,永不得再回胤城,不得有误!」那领头的人喊了一句。武乐贤起先以为是耳花了,廖玉林可是殿试的状元,重阳候府的功臣,九千岁的亲二哥,就算是落狱又怎么能叫罪人?就算治罪了,又有谁敢将他与自己这等死囚同罪,一路发配了?脚步声自前头近了,他踮着脚只能看见一个头顶,分不出是不是廖玉林,再后来瞧见一抹熟悉的侧影,还真是他! 这今年的状元是傻的不成?殿试一举夺魁也都是假的不成!武乐贤凝望那人徐徐走近,自己知道脸上的表情一定不怎么好看,否则廖玉林也不会开口就问:「你这人,瞧见我是瞧见鬼了?笑的比哭还难看。」 武乐贤喜忧参半,眼里是笑,嘴上却骂道:「啧,小生还当何人呢?怎么玉公子也要发配石洲去了?你这拼死抢来的状元名号难不成是弄虚作假了?」 廖玉林身着常服,也是如从前那样洁净,哪怕贬为罪人也用一根木簪拢顺了头髮,扎了个书生发。换下状元及第的大红袍,退了官场尔虞我诈的应承笑,廖玉林素面朝天,背着一个鼓鼓囊囊的布包袱,显得比从前小了两岁。「我已不是状元了,通敌者同罪,受罚是逃不掉的。皇上仁义,留我一命,终身发配石洲劳役,不得踏出一步。」 「怎么!怎么九千岁没替玉公子……」 狱吏咳了一声,廖玉林住了嘴,朝武乐贤摇摇头,坚定地说:「眼下不是说话的时候,你我先赶路吧。」 「嗯,玉公子这包袱沉不沉啊?小生替你拎着啊?」 「先别说话,留些力气。」廖玉林回道,瞥了眼阿斐身上五花大绑的枷锁,又怕自己过于冷淡,加了一句:「待歇息了……阿斐有话再与我说。仔细看路。」 武乐贤这会儿子后悔上了,悔自己不该与那狱卒争口舌,弄得浑身上下皆是破绽,狼狈不堪。他点点头,尽量提着脚走路,好将铁链与石子碰撞的动静弄小点儿,朝远在北边的石洲启程了。 一路难熬,两人并排行走,默契却谁也不开口。武乐贤自记事起就是向死而生之人,没捨得心疼过自己,更没心疼过旁人。可廖玉林往他身侧一站,心里的疼痛胜过浑身枷锁的折磨。这一路多兇险,于小状元而言无异于温花置于凛冬寒风中,哪怕九千岁再叮嘱狱卒将人照顾些,离了胤城,谁还能跑回去报信?更别说廖玉林要将他的清高置于何地了,一朝状元贬为囚,这不就是孔雀从梧桐树顶掉进了泥巴坑里?
第331页 廖玉林也是满怀着心事。新帝网开一面已经是特赦大恩,为了叫三弟安心,动身前将自己接入太师府,好叫兄妹三人团聚。拂儿自然不捨得,哭得眼睛比小妹还红肿,但也是经过了歷练,懂事许多,还知道安抚二哥,说二年后就去石洲探望,末了给自己一包袱的东西,全是路上用得上的。今日动身,怕是再无回头之路,可廖玉林自来胆怯的心却平静下来,离了朝堂的纷扰也罢,兴许石洲会是个好地方。 只是他没想到,武乐贤的境地落得如此悽惨,若不是那双弯起来的笑眼见了自己风流如故,廖玉林怕是要认不出了。 押解赶路自然不会好受,等再歇的时候已经要用晚膳了。天色暗淡,狱吏命手下借着暖风在密林扎起棚子。狱卒纷纷下马,忙活一阵,篝火终于赶在日落之前升起簇簇红橙。 武乐贤倚树而坐,双腿伸直,膝盖酸得打不过弯来。鞋底已经磨破,脚底火辣辣必定要起血泡。但这种皮毛疼痛对一个刺客而言犹如隔靴搔痒,忍几日就可熬过去。刚喘顺了气,他就四处寻摸着廖玉林的身影,一下就烦躁起来。怎么这小状元这样不叫人省心,非要与狱卒杂混? 廖玉林哪里就愿意与狱卒杂混了,他一介书生,不沾市井气的手,还从未做过这种事。「那位……那位官爷留步!」他犹犹豫豫地开了口,手也不知该往哪儿放,心跳如雷,震得天下都知道了似的,「这是……这是……」 「哎呦!廖大人?」几个正商量打野味的狱卒纷纷住了脚,不修边幅地抹着嘴笑问道:「廖大人这是有何贵干?」 「不是大人,我已被贬,各位官爷直唿在下的名字就行了。」方才背在身后的小包袱现下紧紧抱在怀里,里头是老九给的家当,「还请劳烦几位官爷,在下与阿斐……晚膳可有着落?」 「阿斐?阿斐是哪个?这名字花俏啊。」其中一个肤色黝黑的挑高音问着,周围人跟着闹笑,笑得廖玉林不敢言语。那人看这位名满胤城的小状元乱了分寸,起了欺侮之心,又道:「不该是那边坐着的人吧?诶诶,那可是武相府里养着的,听说啊,还在花街里干脱裤子的营生呢,廖大人可别与他走得过近,小心惹一身骚,洗不掉啊!」 这话明里暗里挤兑着廖玉林,毕竟就连胤城的孩童都快知道状元郎下跪求娶武相男倌的风流韵事了,一时沦为笑谈。说着,他以肘撞身旁的人,被撞的狱卒极其不甘愿掏出两个硬干馍,一扔就扔给了廖玉林。廖玉林从未接过扔来的东西,自然拿不住,掉在地上,又引起一阵闹笑。 「这个,给廖大人。既然廖大人识相,我也给大人一句准话,那出城的文书交上去,大人可就不再是胤城中人,而是划到兄弟们的名册里。但廖大人是重阳候的人送来的,兄弟们自然照应着,同为罪人也不给大人上镣,每日几个干馍,也是仁至义尽。至于那阿什么斐的,还是少管!」说完提脚就走。 廖玉林虽然入过朝堂,可终究不是宫里的老人。若没有老九的提点,自己怕是万万想不出这点子来。「官爷留步!留步……这、这是……」他颤着手掀开那包袱,摸出里头备好的银票来,一把塞过去,塞完了急急跳开老远,头一次行贿像做了天下最大不齿之事,「这是孝敬官爷的,拿着吧,拿着喝酒……还望官爷手下留情,给阿斐几个干馍,别叫他死在路上,还有,能否叫在下用用那篝火,离得远远的用就可。」 廖玉林离武乐贤怕是有几百步的远,武乐贤再有好耳力也不是顺风耳,只能依稀从人影斑驳的乱象中分辨小状元的背影。待廖玉林那么一跳,他心里便如明镜了,怕是再自命清高,昔日的状元郎也得给狱卒好处,低三下四地纳奉呢。 稍稍一想,武乐贤静如止水的杀心瞬勐间也是一跳,脚下的镣锁分外碍眼了。黏腻髮丝遮住了他的左脸,却再也遮不住他天生的断眉。从前当花街倌人,自然要用眉黛将断处填补上,故而无人识得他这兇相。而哪怕他与夫人共浴,也不曾净面,只因世人皆道断眉者为大凶,不可走近,翻脸无痕,下手无情。 作者有话要说: 廖玉林:行贿这种事,我做不来,这可如何是好? 武乐贤:没事,人我来杀,杀了就不用烦恼这些了。 廖玉林:阿斐你给我回来! 武乐贤:我不! 第161章 冤家书生番外(中) 「阿斐,我回来了。」约莫一炷香过后,廖玉林踩着砂石,一脸狼狈的回来了,额头的汗不知是闷出来还是急出来的,几缕髮丝黏腻地粘在上面。 「九千岁怎么没保你?」武乐贤吃了满肚子的怨气,最疑惑的还是这个。 「保了。」廖玉林一蹲下,从怀里滚出几个干馍来,灰白灰白透着风干已久的样子。他白了武乐贤一眼,后悔自己真是白心疼了,都沦落成这副半人半鬼的模样还不知道收敛,字字带刺。 「当真?那皇帝怎么捨得打发九千岁的亲二哥去石洲劳役?不就是你三弟梨花带雨吹吹枕边风的事嘛。」武乐贤脸向左偏,右锁骨疼得厉害。一脚迈进风月窟,枕过玉臂不下百双,武乐贤顺口将九千岁与皇上的秘事搬上檯面,更清楚枕边风的厉害,免不了一阵调笑:「想必玉公子的三弟火候还差些,要不就是皇上这情用的还不够真吶。」
第332页 廖玉林直想抓一把沙子将这人的嘴煳上:「保了,没保住不成?看你能言会道,想来还是肚子不饿,今晚就不必填肚子了,最好一路饿着。」 「诶诶,小生胡言乱语,散漫习惯了,玉公子见谅啊。」武乐贤赔笑,也算无心摸清了小状元的命门,说廖玉林自己可行,说他三弟就万万不可了。他一笑,脸皮开着的口子也跟着抻动,疼得他嘴一歪,连忙掩饰:「枉费玉公子饱读诗书,没有小生也不行啊。看这干馍就知道了。」 「干馍又怎么了?」廖玉林问,把小包袱又一次打开。 武乐贤颇有经验,回道:「这干馍啊是风干的干粮,行军或走远路之人必备,只要不受潮能一直存着,硬如板石。需合水来嚼才能咽下,否则噎死人了。要不然玉公子行行好,扶小生去溪边,漱漱口,洗洗头面,也好教你怎样吃它。」 廖玉林却是有备而来,从包袱里摸出个木碗来,无比认真:「不了,你歇着,我去打碗水来。」说完独自留下武乐贤一人在原地目瞪口呆。 直到等廖玉林打了一碗清水回来,武乐贤也没想明白,他这不起眼的包袱里怎么会有个碗。满满当当一碗水,廖玉林自然捨不得都用了,端正放稳,才发觉阿斐看自己的眼神颇为怪异。 「我脸上是有脏污点子吗?要你这样看我。」他问道。走了三个时辰,方才在溪水边一顿饱喝,可见着这人还是气唿唿的,总觉得阿斐说不出什么好听话来。 「没,就是没想到玉公子被贬也贬得如此清高,还有心思收拾个碗。」武乐贤不冷不热地说,总觉得自己是一团烈火烧到了冰面上。若不是小状元惊天动地哭过一场,打死自己也不信廖玉林对自己有心有情。 「包袱不是我自己收拾的,是我三弟。」廖玉林一反常态,宝贝地将小包袱慢慢打开,里头装着什么一览无余:「我不懂人情世故,拂儿在宫里时日久,说多多少少要给狱卒些好处,才拿了银票给我。他随皇上去过北境,途径石洲,知道那处偏远寒冷,还给带了些治冻疮的药膏。除却这个,还有跌打的药酒、止血散和生骨粉,一身厚实些的衣裳,还有就是几双结实的鞋子和擦洗用的帕子,再多也就不敢再装了。」 「真没想到,九千岁还挺会伺候人的,没白当这么多年的奴才。」武乐贤就不喜欢看廖玉林与自己克谨拘礼,提起自己那个给太子当宠臣的太监弟弟倒是喋喋不休。 「拂儿不是奴才,他是为了……」廖玉林波澜不惊的情绪终于有了些起伏,「他入宫那年……算了,与你说这些个作甚,你也听不进去。阿斐,你过来,靠过来些,把脸转过来。」 武乐贤一听连忙磨蹭过去,还当廖玉林要赏他巴掌,乐呵呵将脸迎着,反正也挨惯了。却不想滚热的脸颊迎来一阵冰凉。「你这是……玉公子这是要?」 「给你洗把脸啊,闻着你一路了,臭得很,你想熏死我不成?」廖玉林不等他说话,兀自撩开了他的头髮,错落重叠的血污和脏污顿时映入眼帘,那个挑着皮的伤口横在左眼下,随着眨眼轻颤。廖晓拂自己是随身都会带干净帕子,擦洗也好解手也好必不可少,便也给二哥塞了几条。廖玉林用净帕沾着水,先将污血敷软再擦,冰凉的指腹一点点抠着,血渣混着脏汤子滴滴答答往下淌。等干净了一张脸,廖玉林提笔作诗的手指尽是猩红,就连指甲缝里都满了。 「怎么不出声了?阿斐原来怕疼啊?」廖玉林听他的气息慌了,自己心中也慌乱,挤出一句勉强的话来。明明自己走的时候阿斐脸上只有一道口子,怎么几日不见就多了好几层血痂,莫非是狱卒对他用了私刑,将人打伤了? 武乐贤不知该答还是装傻,犹如被神仙下了个定身咒。自己可是罪孽滔天的刺客啊,掌心被刀子戳穿,浇上烈酒都没皱下眉头。半晌只听:「嗯,怕疼,小生自小就怕疼。」他木怔怔地开口,嘴唇像有千斤重。 「那我轻些,阿斐暂且忍下,等我把这水从头顶浇下,连粘在一起的头髮也洗洗。」刺客说疼,恐怕天下只有廖玉林敢信,指尖往阿斐的发顶撩水,拆开黏成缕缕的髮丝。实在洗不净的,就摘了自己发上的木簪仔细挑开,污浊的水顺着阿斐的面颊和耳朵淌,淌到喉结那处正好叫木枷给拦住,再顺着木枷流到了地上。 「这样疼吗?」 「……疼。」 「那你别动啊,我看看。」廖玉林说,半跪在地上。脸洗净了,头髮也洗的差不多了,他先用指腹轻点着阿斐的脑袋,摸到硬凸之处再撩开看,一看就傻了眼。可不是在狱里叫人收拾了,髮根藏了好几个口子呢,许是故意打在里头,从外面看不出来。 「亏着拂儿有远见,备了些好药材。」急过之后,廖玉林取来止血散,用小指尖沾了芥黄色的粉末,一点点塞进伤口裂缝里,怕药性激疼了阿斐,还噘嘴给吹吹。方才喊疼的人静得跟哑巴了一样,不知道想什么呢,廖玉林也顾不上琢磨。最后摸了一条干净的帕子,包紧一把湿头髮攥了又攥。 武乐贤像一只头一回被人温柔抚摸的疯狗,咬紧了牙关,浑身难受得僵直。原来,这世上还有上药不疼的时候,还给吹吹,怕是以后上瘾了,自己要日日撞破脑袋了。 「抬头,给你上药。」廖玉林说,没觉出什么不妥来。他只觉得阿斐脸上这伤怕是不好,卷边的皮肉隐隐发着红,不好养了。
第333页 「怎么了?这伤吓着玉公子了吧?」武乐贤自己不当回事儿,倒在意廖玉林异样的神色来,「诶,可惜啊,小生这张好脸算是完了,若玉公子嫌丑,往后不看也罢。」他别扭地转过头去,却还仔细留神着廖玉林的反应。 廖玉林倒了一小把生骨粉于掌心,笑得灿烂又可气:「那你转过来叫我好好瞧瞧。呦,可不是嘛,想当初多少夫人只为这张脸一掷千金,这回怕是要留下一个大疤。」 「男子留疤,更显豪迈。也不算丑吧。」武乐贤又扭过脸,这下连肩膀都扭过去了。一时自己也差异,从前他可没在意过自己的样貌。 「丑些好,省得你往后整日沾花惹草,再去招惹谁家的公子。」廖玉林将药粉敷在伤处,提起这个,也不给吹吹了,直接煳在他脸上:「丑了好,要我说还不够,免得再有一位穆家小公子被你哄骗动情,这疤算是替天行道。」 武乐贤早就将小公子的事抛之脑后,谁料小状元倒是有个好记性,怕是忘不掉这个仇,赶紧皱起眉毛来,吸着凉气喊疼。「诶呦呦,小生悔过了,悔过了……玉公子大人大量,别记恨啊,往后小生只与你同吃,同睡,同作乐。」 「谁要与你同作乐!白日昭昭,青天在上,我廖玉林通读史书万册,才不是为了要与你同乐。」廖玉林嘀咕了几句,勉强吹了吹,草草了事。刚把那几罐药粉收了,又拎起一条湿帕来,盖住了武乐贤的脚。 「小祖宗诶,你又要作甚?你是要整死小生啊?」脸干净了,头髮也干净了,伤口敷着药,武乐贤也觉得清爽许多。 「给你擦擦脚,我看包袱里那鞋子略大,想必你穿着合适。」廖玉林蹲下详看,果真脚底生了血泡,免不得一声长嘆,「唉,等明早血泡破了,敷上药再穿吧。」 武乐贤心里的坚冰一次又一次被撼动着,仿佛听到了破冰碎裂的声音。老天可真是有好生之德,偏偏派个人来整治他。「小生提前谢过玉公子了。」他头一回不知所措起来,抿了抿嘴,问道:「那你……肚子饿不饿啊?」 廖玉林不言语,只点头,肚子早就饿了。他把包袱收拾好,又背在身上,如同雨后嫩叶上的一只新鲜蜗牛,对外界万物毫无防备。 「劳烦玉公子坐过来些,自己吃,也能给小生塞一口。」武乐贤说。 「这个,怎么吃?」廖玉林坐过来,干馍果真硬如板石,敲一下脑门儿都要起个大包。 「先把外边那层硬壳般的面皮剥掉,里头的兴许能嚼。」武乐贤用下巴指着那几个馍馍。 但凡有眼力的人,只消一眼就能从廖玉林的手指看出这人常年与笔墨纸砚为伍,以书作伴。食指与拇指的指腹划有数道细微伤痕,虎口一片薄薄的茧,中指微凸着一个小鼓包,皆是化墨提笔留下的功夫。现下这双手正与那几个干馍较劲,试了几次,可算能吃到里头了。 他自己尝了,犹如嚼蜡,勉强能咽,又往阿斐的口中一塞,道:「咦?这不对啊,你要用膳,他们不将这木枷卸下吗?若不是我在,难不成还有狱卒来餵?」 「玉公子真是会说笑吶。」武乐贤大口咀嚼,勐吞了几下,「恐怕你是忘了小生最擅长的活计了,要是把这木枷卸了,方才与你说话的几人早就不喘气了。」 廖玉林冷不丁打了个冷颤,是啊,他都差点忘记了,阿斐就是武相的刺客,手如刀刃。「那……不然往后你改了吧,把这杀人的习性改了吧,书上写道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你夺人性命,还是放下屠刀立地成佛才好。」 「小生可成不了佛,但既然玉公子开口了,往后不动杀心就是。」武乐贤呵呵冷笑,自己都对这话半信半疑。小状元一心向善,见不得这些,那就叫他安心做佛去,自己本就是两手罪孽,迟早要堕入炼狱烈火,还怕什么。 「嗯,那好,待明年到了石洲,我看看能否寻个祠堂书院教书去,总归是回不了胤城,安分等待三弟探望就是。其实拂儿他……不是没想保我,你我的两条性命,是皇上用六部摄政的大权与安王换出来的,不管为了何人,你我都得平平安安到石洲去。」廖玉林说道,干馍难啃,每一口都咬得费劲,安慰着自己,也安慰着阿斐。 纵使武乐贤再有心计,也没料到刚坐上龙位的皇上捨得用权来换九千岁的二哥活命,自己能活只怕是沾了廖玉林的光了。这样算来,小状元这条命堪比半个玉玺,金贵十足,那更不能叫人白白受了委屈。 「既然这样,玉公子就早早歇着罢,当心明日腿脚发胀。你先睡,小生替你看着包袱。」武乐贤叼着干馍,吐字含煳不清,心里却明明白白的,凝望远处狱卒的双眸闪出一瞬不羁的精光来。 作者有话要说: 武乐贤:有本事你们把木枷卸了啊!老子先让你们跑一百步再…… 廖玉林:阿斐你嘀咕啥呢? 武乐贤:哦,小生说头上的伤好疼啊,好吹吹才能好。 第162章 冤家书生番外(中下) 这夜,狱卒们的简易小帐边篝火明亮,帐子里却无人。微风揽动绿叶沙沙作响,狱吏官的帐子里却传来细微响动。初始声音轻得连一只蚂蚱都惊不着,渐渐高涨。 「来来来!喝酒,再喝点儿!」瘦高的狱卒斜歪着酒壶,喝得津津有味:「贼狗!上回你少我二两烧酒,今日不喝,就从老子□□底下钻过去!」
第334页 被劝酒的狱卒和其他人一样喝得东倒西歪,说话像短了舌头:「嗝……你要喝,就喝啊?嗝!」弯着手指又笑,刚说不喝,这又端了起来:「啧,不过这酒,确实好,嘿嘿,嘿嘿嘿,好酒,好酒!」 「拿状元孝敬的酒钱来喝,能他娘的不好吗?」许是尝到了美酒滋味,白天给廖玉林扔干馍的那人眉眼都挤在了一起,鬍鬚沾湿了几缕,神态似老猫,行动懒洋洋的,「得了,兄弟慢慢尝,我……嗝!我得去外头,行个方便。」 「呦,喝了状元的酒,还他娘说起文人话了!」腿边的一名狱卒扯着他笑骂起来:「撒黄汤就说撒黄汤,行哪门子的方便!滚滚,快滚!诶,出去顺便瞧瞧捆树上那小子,别叫他头一日就断气了!」 「哪儿就断气了,那小子硬气着呢!」最远处的一个咂咂嘴,斜眼瞪着:「天灵盖就差开个血窟窿了,眉头都不皱个,瘆人得很!」 「呸!爷爷再不去就尿□□里,你他娘给爷爷洗!」急着小解的狱卒不再多言,迈开晕乎乎的醉步,边往外挪边解裤带子,嘴里振振有词。 待他掀了帘子出去,里头又像炸开锅,闹笑声犹如街市。整日不多开口的狱吏也不作制止,大口喝酒,大口吃肉。这时那瘦高的狱卒献上好来,递过来半壶酒水,谄媚地奉承起来:「大人,大人,请。」 狱吏浅尝酒水,对手下的放纵并不愿多言,眼白浊黄,翻起眼皮像个倒吊钱眼儿:「算他廖玉林实相,还知道孝敬。若不是有这银票,明日廖玉林也上枷。横竖都是皇上发配的要犯,还得是咱们说了算。」 「是,大人说的是。」狱卒哈着腰敬酒,笑得脖子都短一块似的:「要说还是大人的招数高啊,您当好人,我们都当那恶人,叫廖玉林心里有个忌惮,这不,天还没黑就给上供来了!别说,他一介书生看着屁都不是,还真有点子富裕!」 「那就是你耳朵遭瘟了!他再不是,那也是状元!入了朝的官有几个不吃油水?否则哪来的银子,嫖那花街小相公去?」旁边的人接话,笑得双臂乱颤。廖玉林是九千岁亲二哥的事,叫皇上藏了个瞒天过海,故而狱卒也只当纳奉的银钱是廖玉林私掏钱袋,拿去卖了酒菜。 「喝酒就喝酒!说那些狗入的砸碎玩意儿作甚!」瘦高的听了不乐意,喝酒的兴致扰去大半。身边的却不以为然,故意噁心他:「那又如何了?有那张脸,你也去当个试试?整宿地折腾,牛似的!伺候恩客,一年就累死!人家小相公赚得也是劳累辛苦钱嘛!」 「啧啧,你们说,那廖玉林真在花街跪下了?」 「还能有假?听人说扔了不少银票,求着里头相好的出来呢,一肚子圣贤书都读成狗屎赖,吃了又拉出去。」 「屁!底下都是二两肉,你倒说说看怎么弄?」 「撒尿的玩意儿和尻,你当人家没有啊?」 狱卒吵着嚷嚷,揶揄浪荡,好像真看见廖玉林在花街寻欢作乐一样,不堪入耳。只听咣当一声,狱吏把酒壶磕了,骂道:「都张着嘴嚷嚷什么!猪狗似的!去去去,出去瞧瞧人绑结实了没有!别把人勒死了,到了石洲不好交差,你我都掉脑袋!」 几壶热酒吃在肚子里,狱卒起身也是踉踉跄跄。谁料刚欲掀那厚重的帐帘,外头动静愈大,犹如快步跑入个人来。当头的狱卒反应快,转手拔刀,却不想叫帐子外头飞来的人撞了个人仰马翻。定眼一瞧,还不是方才去解手的人,只是此刻口鼻迸血,已是叫人快拳打昏了。 「谁!」狱吏猜到不好,拍案而起。 「还有谁!你祖宗爷爷上门取你狗命!」武乐贤掀帘而入好比快剑亮影,方才被扔进来的正是去解手的狱卒,上身木枷还在可脚上镣铐已去,一双扫堂劲腿捲风横踢,将最前头的几个踹翻在地,脸上留一个个鲜红的脚印。 「抓!抓他!」狱吏惊恐不已,但好在人犯只是少了镣铐,十一斤的木枷困住武乐贤双腕,是个十足的拖累。今晚入夜后,为防刺客挣脱,狱吏记得已命人将武乐贤层层围困,用麻绳将身子绑在了树干上。谁知还是算错一着,轻算了此人的厉害。 「抓你个祖宗二奶奶!你个泼皮烂屌的死玩意儿!大爷我睡姑娘碍你们什么屁股事,爷爷睡你爹娘的眼!」武乐贤的瞳仁透出疯狂杀意,双眸亮得诡异,提醒着眼前的狱卒哪怕白日他再隐忍,一旦抓住时机,他武乐贤的腿脚还未生锈,仍不可小觑。生于荒野,养得流离失所,再有几年花街的生涯,寻柳居掌柜桃娘那口腌臜话叫武乐贤学了个彻底,张口破骂,提膝飞踹,那狱卒的口鼻便于空中甩出一抹鲜血的弧来。 狱吏原是算盘打得好,不想被反将了一军,方寸大乱。可区区十几狱卒着实不敌武相精育来的刺客,佩刀还未出鞘就连人一同踹翻。几眨眼的功夫就杀到了眼前。狱吏暗道不好,耳旁几阵乱响,那边却杀得血气方刚,闪身一个地滚,站起时微微抖肩,木枷直磕在狱吏眼角。 「哎呦!杀人啦!杀……」狱吏捂住眼眶,几番挣扎登时惊觉一柄利刃竖在喉前,舌头不敢再动,一下跪道:「好汉饶命!好汉饶命!」 「好汉个屁!爷爷我无恶不作!」武乐贤憋了整日已然大怒,若不是这帮杂碎欺辱了廖玉林,棍棒之下打便打了,一路忍就忍了。此刻他脚踩恶人背,足下发力叫人喊不出来:「爷爷今日就问你了!还想留着下边撒尿的玩意儿?」
第335页 狱卒捂住肚子,喝下的酒水大多吐了出来。狱吏被武乐贤踩住,一只眼汩汩冒血,他们也不敢冒失大动。拼得过拼不过不提,单看他双腕受困仍可横扫数十就不是个好拿捏的硬骨头。 「想!想!爷爷饶命!」狱吏眼眶破口子一道,红血渗入眼白,瞧四周尽是腥腥红红的,还当自己眼瞎一只。 武乐贤挑着断眉,脚跟下了死劲儿,啐一口:「呸!放你娘的混摆斜眼屁!爷爷老实和你们往北去,就当自己轮得上个儿了?给你们驴脸了!不想死的,想留着一条狗命回来的,就洗了耳朵给爷爷听清楚,往后仔细着。否则立马挖了你的眼珠子餵驴!」 狱卒浑身酒气也不敢上前来,狱吏又被踩中伤处,挥臂惨叫:「还愣着眼作甚!还不过来给爷爷磕头!」 「诶,磕头免了,在下武乐贤,受不起这么大礼。」武乐贤碾着狱吏的后心,嘘了口气,又道:「给你们当差的提醒提醒,甭当自己拿捏着大爷的命。爷爷我要杀就将你们屠尽,大不了脑袋落地。也不想想,你们押解的可是前朝要犯,我要是跑了,你们一个也留不下狗命!可你们若将我折磨死了,到了石洲交不上差,照样也得给爷爷陪葬!啧,这道理你们猪脑驴肠的不懂啊?爷爷有点儿闪失,你们还能顶着项上人头回胤城逍遥?嗯?」 狱吏眼眶早已血紫成片,这道理怎么会不懂?只是没想到武乐贤反身咬了一口,看来不是能惹动的主儿。「给爷爷磕头,给爷爷磕头了!」说着支起两根手指头来,弯曲地杵在地上。 「要不这么着办,爷爷我呢,也不是多事的恶人。除却伺候恩客和夺人性命,也没什么太大的本事。但你们这镣铐着实拿不住我,明日就给免了。毕竟在下还是要犯,木枷该戴着就戴。只不过……」武乐贤侧过头,眼神如剜刀子从每人脸上划过去:「只不过在下脾气暴戾,出手没个轻重。爷爷明白把话说了,那小状元是我武乐贤的恩客,正儿八经给在下赎了身的,伺候不好他便是得罪了我。我与廖公子本是一对儿苦命鸳鸯,想怎样好就怎样好,若是叫我耳朵再听进些破烂话,拔了舌头都算轻的!」 「是是,不得罪,不得罪!」狱吏点头如捣蒜,只想起身看看双目可否还在:「爷爷还有什么吩咐?」 武乐贤眼珠一转,吩咐道:「你们,你你你,还有你!都给爷爷围上来,竖起耳朵听着!这几样你们若办好了,我安安分分随你们到石洲交差,绝不出乱子。可你们也得识相些,别叫廖公子看出端倪,否则明年今日坟头草过膝高!」 「诶诶!得嘞,得嘞!」狱卒纷纷应和,朝武乐贤作揖围拢过去。心里暗暗叫苦,这一趟怕是押送了一位活阎王,稍有不慎就一命呜唿吶。 待武乐贤一一交代完,还亲自将狱吏从地上揭起来,给官爷掸了掸腿,慢悠悠晃出了帐子。狱卒不敢再怠慢,躬着身子要出来送送,全叫武乐贤一个冷眼浇了透心凉。他可还要做戏呢,怎可露了马脚。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两天被新浪抽风的事搞得很忙乱,叫大家久等了!真心希望社会平等对待每一个人! 武乐贤:头上的伤好了,可还想叫小状元吹吹,怎么办? 廖玉林:诶呀,阿斐你这伤哪儿来的?不是都好了吗? 武乐贤:狱卒打的,疼死了,嘤嘤嘤 狱卒们:我不是,我没有,你别瞎说啊! 第163章 冤家书生番外(下) 一小簇篝火旁边,廖玉林枕着三弟的包袱,睡得正是好时候。他这副身子平日常坐下写字,极少行走几个时辰。头一日就走光了力气,合上酸涩的眼就没了动静。武乐贤回来的时候特意轻手轻脚的,怕扰人清梦,结果再一看,小状元连个身都没翻。 才一日就耗尽了体力,这要是日日夜夜走下去,人还没到石洲怕是油尽灯枯了。武乐贤越想越觉得自己能耐了得,得意非常。他有一手开锁的好功夫,自然能将镣铐再锁上。等他上好了铁链,正要拿那绳子往自己身上勒的时候,篝火旁边起了动静。 「嗯……」廖玉林微喘一声,像潜了好久的气,醒了。醒来恍惚不记得这是哪里,又缓神许久。武乐贤知道他这是累到极处,半梦半醒间迷濛呢,也不做声,等他自己清醒。 半晌,听得廖玉林咳嗽了,武乐贤只好开口:「喂!醒了看见小生在一旁也不吭声,玉公子哑巴了?」 廖玉林在那头躺着,脸上挂不住有些尴尬。其实他缓过神就看清了人影,却万万办不出先开口这事。文人清高,清高过了头便是自负,但廖玉林的自负里头还隐藏着不为人知的自卑,叫他凡事都探头探脑,缩手缩脚,不敢求又不敢接。 「咳咳,没哑,将将醒过劲儿。」他回道,眼神忍不住朝那边瞥,「这么晚了,你、你怎么不睡,醒着作甚?」 「醒着看玉公子啊,这深夜寂静百无聊赖之时,佳人相伴,谁捨得睡啊?也就玉公子心硬如铁,自己睡得倒香,醒了还当没小生这么个人在。」武乐贤后背紧贴着树干,趁月夜树影斑驳,装作被捆着动弹不得。 「我是累极了,倒下便睡,若真是心硬如铁当初就不该叫你从大火里出来,凭白烧死了更好。」廖玉林一把利嘴也不认输,你来我往,一句接着一句,「你这人,算了……懒得与你争辩,趁天未亮还不如多睡两个时辰。」
第336页 「诶诶,玉公子别当真啊,小生混迹花街许久还是头一回碰上你这么不讲理的恩客。」 提起往日廖玉林无由升起一股火来,转过身假寐,任那人怎样唤他都不作回应。没一会儿就听身后哎呦哎呦地吸气,再不想理也忍不住又问:「你又怎么了?」 武乐贤装出虚弱的样子来:「几日前挨了打,脑袋疼,哎呦,脚也疼,腿也疼。荒郊野岭的,小生疼死算了。要不玉公子过来给小生吹吹脸,不然真叫人疼死了。」 「那你就疼死算。」前半句听得廖玉林还心疼着,后半句听了来气。气阿斐随口拿自己取乐,又气自己招架不住总上当。 「玉公子不过来,那小生过去了?」 廖玉林捂住了耳朵,继续闭紧他的眼,是真打算要睡了,横竖阿斐绑着绳子、锁着镣铐又戴着木枷,绝没可能过来扰他。时至初夏,可夜微凉,廖玉林缩缩脖子,两只手揣进了微敞的襟口,暖着腕子。就在睡意正浓的时候,熟悉的凉意爬上了后颈,顺着耳根往胸口来了。 「谁!」廖玉林瞬勐惊醒,低头看怀里盛着阿斐不怀好意的爪子,那人已然神不知鬼不觉侧卧在身后,「你!下作!」 「小生就喜欢听玉公子骂我下作,实不相瞒,小生确实是下作之人,无赖极了。」武乐贤一手撑头一手摸进了廖玉林的胸口,方才绕在身上的麻绳、铁锁和木枷全数脱了,咽了咽口水,「既然玉公子不过去,那小生只好过来,月下聆听玉公子出口成章的好文采了。怎么说你也是小生房里的恩客,还给赎身,小生怎么好叫玉公子独自度过漫漫长夜,你说是吧?」 廖玉林生了一肚子的火气,拢紧襟口,忍不住训斥开了:「无耻狂徒,眼下你我同为共犯,怎可嘴里还不清不净的!还不把你这爪子收回去!」 「小生手冷,跑玉公子怀里暖暖,还望公子看在你我往日露水夫妻的情分上能够怜香惜玉。」说完武乐贤忍不住扑哧一笑,明亮的双眸在夜色中满是讥笑,盯住怀里这只高傲的小孔雀。 「你胡扯些什么!谁与你露水夫妻!你这……你这无赖!」廖玉林僵着身子躲闪,又怕动静大了将狱卒惊醒,害了阿斐。谁料他越是不待见那人,那手便越发不知好歹,直接钻了缝隙,深入里衣,贴在了肌肤之上。 「哎呦,玉公子胸口好暖,竟不比你的人,总那么冷冰冰的。」武乐贤笑眯眯,手上功夫了得,极尽抚爱之能事,撩拨廖玉林青涩的身体。 「你……阿斐,你先把手拿出去,有话好好说。」廖玉林恨不得自己回身能掐住那人的脖子,胸脯痒痒的,又难受又奇怪。从前在花街,阿斐动手动脚习惯也就算了,荒郊野外成何体统! 「不拿,小生的手正适合在这里暖,除非……」武乐贤捏紧了手下起粒的柔软小肉凸,惹得廖玉林耐不住颤抖,「除非玉公子说说,为何总是对小生不冷不热的,叫小生心里好生难受啊。」 「你……你胡扯些什么,再胡闹我要叫人了!」廖玉林恨声骂道。 「好啊,小生就是要胡闹,玉公子叫吧,叫出来叫人听听。」武乐贤一句话就煞掉了廖玉林的锐气,方才还张牙舞爪,瞬间老实下来,喜得武乐贤那条断眉高高挑起,贴近了问道:「不捨得,对吧?不捨得叫狱卒对小生动粗,再叫小生身子受苦,玉公子啊玉公子,你明明心里有我,为何总要装出一副与小生互不相干的脸色来。那日你哭我出来见你,小生可连赴死的心都灭了,不知道自己多心悦呢。谁知你转脸就变了面孔,不理不睬的。」 廖玉林低低压住下巴,背后叫人贴得火热,脸色却阴沉下来。「那你先把爪子拿出来,你这样……这样羞辱我,我说不出来。」 「羞辱?小生羞辱天王老子也不捨得羞辱你啊,状元郎啊状元郎,你这能言善辩的嘴真是一把利刃,刀刀捅人心口。」武乐贤笑道,眼中不自觉流露出一丝志在必得的得意,只不过抽出了手却仍不肯放过,双手环于廖玉林胸前,换了个舒服的姿势一同躺好:「好了,小生知道公子面皮薄,可以说了。」 廖玉林闭了闭眼,一双眸子墨沉沉的,揪紧了宽松的襟口,慢慢开口:「别赖我翻旧帐,今日你说,我三弟是奴才……这话说的是没错,可你不知道,当年净身入宫当奴才的本该是我啊,是我这个当兄长的。」 「什么?」武乐贤万万没料到还有这样的往事,实在不敢想这般骄傲的性子若入了宫能遇到什么,还不是一只白孔雀落入泥潭叫人生生折磨死了。 「就是我,拂儿是替了我去的。」廖玉林神情初显狼狈,牵强扯动了嘴角:「我是廖家没用的人,自小软弱,唯唯诺诺,受了欺辱也不敢声张,还要三弟替我出头。大哥是跑山之人,每年托货郎能从山里往回带银两,上头还有个阿姐照顾弟妹。我没用,生下来就不如大哥强健,又不比拂儿机灵,吃着大哥拿命换来的粮食却一无是处,唯独有点子过目不忘的本事,便绷足了精力学书识字,就连梦里都是白纸黑字幻化出的人。你不懂,大户人家养个儿郎考取功名是顺水行舟,可廖家这种境地,当真是全家供养我一个才能苦学去考取秀才生。饶是这样,大哥和阿姐也没叫我落下一日的学问,年年最先凑齐的便是我那一份银两。」 「傻啊,你这傻子。你这本事天下多少人求都求不来。」武乐贤一声长嘆,又想这廖玉林只作学问,旁的心思还是傻乎乎的好,「所以你就想去宫里割二两肉当公公了?你这沾不得碰不得的性子,进了宫还不叫人生吞活剥了。」
第337页 「不是想,是阿姐重病,大哥困在山里,我得去。我是兄长,自然要挺身而出。」廖玉林忙着争辩。 「那你就没想过,你进了宫,你弟妹还小,叫他们怎么过活?」 「当时、当时也是无路可走,顾不得了。原本说得好好的,由是我跟人入城,却不想叫拂儿听懂了,连夜与那人牙子跑了。」提起往事廖玉林免不得伤神,急得脸蛋上两坨红,「是我害了三弟,叫他差些死在里头,我是廖家没用的人,阿姐也没救回来。」 「哼,小生看可不见得。九千岁如今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就是他想要一夜之间万花齐放,那痴迷昏头的皇上也捨得号令天下制一出花海来。要小生说,他还得谢你呢。」武乐贤不客气地说。 廖玉林也不客气地推了他一把,尾音气得直颤:「你胡扯!我三弟才不会放纵皇上做些劳民伤财的事!」 「是是是,玉公子三弟是贤臣,皇上是明君,他俩佳偶天成,百年姻缘,实乃良配。」武乐贤上挑着划破的唇角,话锋也转得快,「那这和你我有何相干?怕叫人看不起了?怕叫人笑话你与我相好?」 「你我……」廖玉林脸上火辣辣的,耳根也悄声无息地红透:「什么你我,你是你,我是我,我是叫你带岔了路。廖家当属我最没用处,不能给兄长解忧,又害得三弟受苦,末了还是拂儿求了皇上,我、我……」 「好了,小生明白了。」武乐贤的热气喷洒在廖玉林的耳根,心里已经明白大半,怕是廖玉林的清高也是他强撑出来的假象,心里指不定多怕被人笑话,被人看不起。正低落着,却听到廖玉林又说:「我自小被人羞辱笑话惯了,最经不得这个,旁人说我一句,心里早想好了如何应对。但与你……也没什么怕的了,反正胤城已传遍了,同去石洲也好,去个没人再笑话我的新地方。我与你,不是故意忽冷忽热,而是防范得多心了,一时半会儿变不过来。不仅与你,与谁都是这副样子,我……」 「好了,不用多说了,小生明白,心里欢喜了。」武乐贤只觉得怀里搂了个大宝贝,鼻尖儿能感受到他温暖的体温,就连耳边喧嚣的风声虫声也悦耳起来,天穹的星子亮得格外顺眼。廖玉林皱起了眉头,强自镇定着,耳膜却像被自己胸口的跳动撞击了百次,伶俐的头脑从未这样昏头转向过。他还欲再说,飢肠辘辘的肚子却不争气地叫唤起来。 「怎么?干馍吃不惯,饿着了?」武乐贤拍了拍他,心里好一通心酸。旁人都只看到状元郎文采卓越下笔如神,只有他将廖玉林浑身狼狈尽收眼底。 「还好,多吃几日也就习惯了。」廖玉林还想逞强,肚子却愈叫愈凶。 「小祖宗,小生算是怕你了。」武乐贤不再戳穿他的谎话,拍了拍廖玉林的脸颊:「玉公子先歇息吧,小生将你哄睡了,再去把自己锁上,明日兴许就有吃食了。」廖玉林点了点头,脸上两坨红徐徐散开,算是应了。 睡饱一夜,廖玉林隔日还未睁眼就听见狱卒一声低喝,声音中掺杂了少许怒气:「起来!起来了!发配石洲不是叫你们寻欢作乐,睡到这时辰还不动身!」廖玉林心道不好,连忙睁眼起身,一转身就看到瘦高的狱卒往阿斐腿上踹。 狱卒心里叫苦连天啊,明明自己心口疼得站都站不直了,还要做出这副穷凶极恶的架势来,自然踹不出几分力道,又道:「快起来!走了走了!」 「大人!」廖玉林抹了把脸,爬起来就冲过去,挡在两人中间,「官爷行行好,阿斐他昨日将脚走坏了,容我给他穿上鞋再走不迟!」 狱卒越过廖玉林,挤着眼睛与武乐贤打眼色。小状元要给你穿鞋,让穿不让穿?待看武乐贤不挑眉毛了,才转过身来,勉强道:「那你快些,别耽搁了时辰!穿好了去那边领干粮!」 「是是,谢官爷。」廖玉林被蒙在鼓里,赶忙抖出包袱里那双鞋,小心套在武乐贤脚上,末了搀着人起身,不断自语:「今日那狱卒开恩,叫你穿了新鞋,若还是走破了,只能求人找些针线来缝补了。好在纳鞋底的活计从前也做过,不碍事。」 武乐贤心中乐开了花,戴着木枷也不老实,无赖一般靠在廖玉林单薄的肩上,趁人不备勐啄了一口唇:「玉公子如此心疼夫君,小生就是走瘸了也乐意。」 「谁心疼你了!你……你别说些浑话,叫狱卒听见了指不定怎样刁难呢。」廖玉林唇角发烫,左右环顾,就怕叫人看见再来找事。可远处的狱卒哪里敢往这边看啊,一个个抬头望天,等着两人慢悠悠地走过来。 「这是干粮,拿好了!掉了就没了!」昨日扔干馍的人往廖玉林怀里塞了个纸包,廖玉林伸手一抓,竟是软软的馒头,还热乎着。 「这……」他怔怔一愣,看向武乐贤,似乎不敢信,「这不是干馍了?现成的馒头?」 武乐贤假装咳嗽一声,那狱卒立即骂道:「给你吃就吃!劳心这么多作甚!」骂完又看向武乐贤,忍着头皮发麻的惧意说道:「我们大人说了,给你这贼犯上镣铐反倒叫你走慢了,拖拖拉拉的,耽误行程!今日就将铁镣拿去,别想再偷懒!」 「是,小生知晓,官爷劳累了。」武乐贤微微一拜,抬腿叫人卸掉铁镣,轻松非常。廖玉林不明内因,还当官爷今日格外开恩,沖狱卒谢了又谢,不住作揖。正巧狱吏自远处走来,顶着乌青眼眶,额头上好大一个血包,瞧着武乐贤就先打了个哆嗦。
第338页 「在下谢官爷开恩。」廖玉林急道,生怕狱吏变了心思,抬眼一看忍不住问:「诶呀,官爷这脸……这脸是……伤得怎样?在下还有些止血散。」 这脸还不是拜你身边人所赐。狱吏心里叫苦,口上却不敢造次:「呃,用不着止血散!这是本官昨夜不慎,摔在了石头上!啧!你管这么多作甚!吃完了好赶路!」武乐贤听了一耳朵,就微微不乐意了,还是听不得旁人对小状元唿三喊四的,又不好发作,只能忍着发痒的拳头。狱吏自然识相,一见活阎王眉头皱得发紧,立即见好就收,又道:「咳咳,但廖公子你啊,也不能当寻常要犯对待。好歹你曾是太师府的功臣,罪不至如此。来人!牵匹马过来给廖公子,往后你就与狱卒同骑,至于要犯武乐贤,仍旧不可脱罪!」 旁边一个挨过踹的狱卒也上来献好,忙上来扶武乐贤的木枷,笑道:「要不这木枷也给去了得了。」武乐贤勐瞪大了眼,眉头挑老高,要你们做戏就做戏,做太过了岂不是找打!那人挨了瞪,立即退下去,等人牵了马来,又亲手牵给了廖玉林:「大人,往后这就是你的马,我走着就是。」 「这,这怎么好劳烦官爷。」廖玉林想不通为何一夜就变天了,可再瞧这些狱卒仍旧兇巴巴的。 「不碍事,不碍事,收了廖公子的银两,总不能白收好处。」狱卒笑道,一咧嘴就牙床子疼。这一趟不仅捞不着油水,就连收的银票都成了两人的粮钱。廖玉林只得叫人扶上马背,双脚蹋稳马蹬子,回头再看,阿斐站在一侧,嘴里叼着一个软和的馒头,手中牵着的是马儿的缰绳。 「走吧,两位!」狱吏在前头扬手一鞭,尘土起,马儿嘶鸣。 「走吧,别告诉小生,你不会骑马。放心,摔下来小生接住,摔不着。」武乐贤嘴里塞得满满当当,盘算着路过客栈叫狱卒给小状元打些有滋有味的饭菜。他轻轻拽动缰绳,马儿打了个响鼻,朝石洲迈开了前蹄。 「嗯,那……咱们走吧。」廖玉林怀里揣着热乎馒头,最后回头朝胤城方向眺望一眼,坚定地回了头。从前百般过往已在身后,不必再望,而他往前走的路,从今以后也没什么可怕的了。石洲,想必会是个好地方。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一对欢喜冤家!撒花撒花!下一篇就写回宫了!大将军可能又要出场了! 廖玉林:石洲真是不错,民风淳朴,风景也好。就是这一路吃吃喝喝的,反而长胖了几斤…… 武乐贤:是啊,看在良辰美景的面子上,今夜小生可否去玉公子房里做些苟且之事?你看你这赎身的银子都给了,小生若不尽力,心里不安啊。怎么说当年我也是寻柳居头牌,风评极佳! 廖玉林:青天白日之下,朗朗干坤在上,阿斐不可浑说! 武乐贤:哦,那我晚上再说。嘿嘿嘿。 第164章 花好月圆番外(一) 秋风扫着金黄色的杏叶,捲起阵阵烤米的香气。远处炊烟自城墙内飘荡,经风儿润色,再送至远方。廖子孟则最是熟悉这种香气。 「廖老弟发什么愣呢!」阿史劾自后骑马而来,勐拍他后背一下,「这么久不回胤城,想家了吧!哈哈哈!」 廖子孟抓稳缰绳,骑艺精湛了许多,从前差点儿叫阿史劾一掌拍下马背去。想起弟妹,他眉眼舒展,笑道:「是啊,闻到米香,就是离城郊更近了。马耳山地里产米,小时候我与弟妹最盼望秋收,因为等米客收拢完,我便能偷着去人家米田里拾些挑落的米粒,运气好拾够一小袋子,回来生一堆柴火,再将米用铁锅炒熟,就是这个香气。」 「听来确实可口!待进了西番府,老弟也给咱们来一锅尝尝!」阿史劾吸了一口气,捕捉着空气里陌生的焦香。番人多食酒肉,不善烹煮米面,听廖子孟一说,被勾出了馋虫。 「爹!」伴随着清脆的童音,廖文武骑着一匹尚未成年的番马而来,皮肤与他爹一样晒得黝黑,稚嫩的脸上洋溢着番人独有的爽朗笑容,「鹰!天上有、有、有鹰!」 「哈哈哈,贤侄怎么又磕巴了!」阿史劾笑道,「番人话说得利落,回了中原倒是不会说了,看我将那鹰打下来!」说完便伸手摸向背后的赤山火纹大弓。 「将军万万不可!万万不可!」廖子孟被吓了一跳,「中原人讲究过夏不猎,但凡过了夏至,再如何也不能猎捕飞禽走兽及其幼崽,那鹰还是放了吧。」 「哦?」阿史劾倒是不吃惊,民风差异甚大也是情理之中,「既然廖老弟说了,那本将今日放它一条生路。番人都说中原男子薄情寡义不可託付,看来老弟倒是例外了。」说完仰天一笑,看那鹰挥展臂翅,匿迹于东边的天际。再往东行一个时辰,车马便可自端午门入城了。从前他也来过,但那回着实狼狈,将将过了城门就叫三皇子以奸计闹得人仰马翻。而那时的古兰燕还是一个不得父王宠爱的小小郡主,今日以正宗嫡公主的身份入城,想来新登基的皇帝不敢轻视。 麂皮帐帘涂了厚厚的香料,逆风而行,蔓开藤萝与乳香的气息,掺在城郊的米香中更显独特。宝塔顶的鎏金马车缓缓前进,窗沿的纱帘被大侍女掀开,听她问道:「廖大哥,公主方才饿了,姐妹们做了咸奶皮,公主又说老吃那个没胃口,叫我问问这飘的是什么香?可否拿酒肉换些来?」
第339页 廖子孟拽了一把缰绳,将马骑到窗前。从前的郡主如今成了公主,他更是不敢多想,唯独凡事更上心。「公主若是想吃我这就去寻,寻到了再追上就是。」 「那就不劳烦了,还是先进城吧。」古兰燕的声音顺着那风飘出来,解了廖子孟心里的秋燥,「首日入城必定要进宫赴宴的,到时候廖英雄与我同去就是。若满宫盛宴没有和我胃口的,你再寻不迟。」 而皇宫里已是盛宴在即的热闹模样,摆宫架阵,美酒佳肴,再有宫女不断送进御花园暖房的鲜花,将设宴的正殿装点得体,威仪不失又添增美意。而叫侍从不敢怠慢的原因除了今日要赴宴的宾客是西番公主,还有便是今晚安王也要来。 安王回宫,着实是新朝的头一等大事。传闻中夭折的四皇子不仅还活在世上,还与皇上长了同一张面孔,宫人闻所未闻,见所未见。起先是纷纷私下谈论,再后来安王每日出入养心殿与皇上议事,奴才见久了也能分出区别来。但最大的不同之处还是安王的处事手段太过阴毒,若不是皇上左右权衡,恐怕前朝的旧臣都要叫四皇子杀尽了。 遂而宫里的侍从听闻安王要来,一个个打起十二分精神应对。四皇子自小养在宫外,可没有皇上的仁心仁义,还是小心为上,小命要紧。 祁容自然也知道宫人惧怕他,他刚去太合宫给太皇太后请安,一路至交崇殿。所至之处鸦雀无声,宫女恨不得一头扎进地缝儿里,叫安王看不见自己才好。 「奴才见过安王,给王爷请安。」未进正殿,一个面生的小公公上来跪道。祁容今日身着盛服,绛紫色的龙纹盘踞在袖口与衣袂的祥云上,若说与皇上有何不同,恐怕就是没有那顶珠帘龙冠,而是一顶九龙头冠。 「何人在里头?」他问道,今夜西番使节与公主赴宴,想必五弟不敢将这样重要的事交于外人。 「回安王爷,是廖大公在里头忙活着。」 祁容听了免不得一笑,廖大公?廖小福他才多大年纪,也就如面前的小公差不多大,竟也成了九宫之中数一数二的大公了。看来五弟对他还真是疼爱,将人放到檯面上来宠着,惹得前朝众说纷纭直道宦臣当道却不敢将人治罪。 「不用了,本王亲自去看看。」祁容抬脚带着身后的侍从往里走去,进了正殿,果真瞧见廖小福板板正正地立在中央,穿一身二品衣装,眼下一颗泪痣像硃砂点上去的,好似画中走下来的玉人。要说别的,祁容都有不服之心,可他对陈白霜挑徒弟的眼光是心服口服,从江文成再到小福子,一个比着一个出挑。就是叫他祁容满宫寻一个顶好看的人来,也非陈鸳莫属。 廖晓拂以一人之力打点数百人,连着忙过几个时辰,正缓神歇息,抬头也望见了四皇子,赶忙过来拜道:「奴才廖小福见过安王爷,给王爷……」 「得了,廖大公在本王面前自称奴才,这不是叫皇上打脸了吗?宫人皆知你与皇上以君臣相称,怎么到了本王面前倒是成了奴才了?」祁容面露不悦,特别是瞧见母后赠与五弟的白玉扳指戴在廖小福手指上面,故意找茬来了。 廖晓拂抿了抿嘴,不大点儿的身子撑着一身隆重的官衣更衬托他脸蛋小,也就巴掌那么大了,稍稍离近就闻出香味来,衣裳都叫花汁子熏过了。「皇上是……是这么吩咐的,可小福子不敢没了规矩。不知王爷来可否有事?皇上现下正在寝宫沐浴更衣。」 「本王今夜也算主位之一,顺路便来看看还不成了?」祁容反问,特意顾左右而言他,又挑出来许多毛病,好比这处用的缎巾料子不够好,那处用的花卉颜色又不够端庄,廖晓拂听了一一记下,话语青涩可处事不惊,也是歷练出来了,不得不叫祁容刮目相看。 待他走完整圈,细细回想着什么,装作后知后觉,迟钝地问起来:「对了,廖公公的小妹不是也在凤鸾宫里同吃同住?怎么今日这样热闹的大事,没见着那丫头来凑热闹?」 廖晓拂对万事精明,唯独对情之一事没有经验,因为他从情窦初开就与现在的皇上、从前的太子在一处了,养得太好,没生出多思多虑的心眼来,所以不比祁谟,看不出安王的用意。「依依?回王爷,奴才的妹子确实是在宫里,今日本想着要来帮忙。」 「那怎么没来?」祁容斜了一眼,仿佛自己与大殿的龙柱浑然天成,又目不斜视:「病了?」 「多谢王爷关怀,今日原本定下由奴才的师父打点起宴,待师父动身之前,依依使起性子要与师父研习斗鸡。师父想着也该叫小的出来歷练一把,便将诸事交代好,留在殿里陪小妹……陪小妹斗鸡。」廖晓拂不由地起了些冷汗,自己得皇上抬爱,小妹也留在宫里作伴,今日安王特意问起来,恐怕是依依那丫头粗手笨脚地惹了安王爷,叫人记恨上了。 「斗鸡?」祁容藏在袖口里的拳头一紧,好似扼住了那只斗公鸡的咽喉,「斗鸡又有什么可研习的?那么好看?一不会下蛋二不会打鸣,到了午夜又叫得欢,有什么可研习的?廖公公你说说看。」 廖晓拂今日见着四皇子,就已经做好了被找麻烦的预备。又听其提及小妹,脑中千万个点子百转千回,一心想要寻出万全之策以备安王突然发难。却不想四皇子回身正色凛然地问起这个来,好像在朝上与群臣对阵过一般气恼,额头上股凸着青筋,叫人不寒而慄。
第340页 「啊?斗鸡啊?这个,这个斗鸡啊……」廖晓拂犯了难,后悔自己平日里只顾得跟随皇上,为皇上跑前跑后。从前师父陈白霜就恨铁不成钢地训斥过了,说自己只顾得贪恋皇上,也不学些能拿得出手的本事。这不就应验了吗?公公都好斗鸡,碰上兴致高的还能口若悬河说上一阵,可自己当真不懂,恐怕要叫安王责骂了。 「回王爷,奴才觉得这斗鸡,没什么趣味,不研习也罢。」一双亮亮的星眸偷摸打量着四皇子,廖晓拂直言道,理不直,气也不壮。看四皇子这脸色怕是要刁难人了。 却不想叫他瞎猫碰上了死耗子,安王听完不仅不怒,反而跟着点头,唇角也松懈下来,不再紧绷得如刀子一般。「要本王说啊,宫里头有见识有远见的,非廖大公莫属。不愧是与皇上去过北境的人,得皇上抬爱。天地之宽广,不可一望及际,怎么会有斗鸡这般不讲理的混帐畜生?本王非要想出个法子,好好应对。」 好好应对?应对什么?应对斗鸡?廖晓拂的思绪跟着转不过弯来,平日安王言谈举止井井有条,比皇上还叫人挑不出错来,怎么今日像撞懵了似的,无缘无故和斗鸡势不两立了?但这些杂七杂八的想法远不如宫宴重要,廖晓拂胸有分寸,于是又问:「安王爷所言极是。奴才斗胆还有一事,不敢私自做主。」 祁容凝视着拉进自己阵营的不爱斗鸡的廖晓拂,说话也放低了调子:「何事?本王能做主的就给你做主了,做不了主的,也给你做主了。」 廖晓拂是个聪明人,知道此时安王心情尚佳,赶忙将火烧眉毛的事说出来:「回王爷,今夜西番使节连同公主赴宴,必定要呈上贡品以表敬意。奴才拟定了一份回礼的单子,又怕自己眼皮子薄,挑出来的回礼轻了,叫人看了笑话,拿不出手来。」 「哦?就这事啊?本王还当什么个事呢。」祁容笑道,伸手接过那张工工整整的单子来,可琢磨过味儿来又觉得有什么不对:「这……这是廖公公拟的?廖公公不仅识字,还真是写了一手好字呢。」 廖晓拂愣了一瞬,知道对付四皇子这种硬石头不能莽撞,要如温和的水,懂得避开其锋利,便道:「回王爷,奴才进宫前识得几个字,能写出来的就是这些库屋里的物件。匣子用字条封着,里边的宝贝是什么都写在字条上,奴才见得多就能仿出来几个。」 「那廖公公还真是聪慧过人呢。」祁容不温不火地笑道,心想又拿捏住廖小福一个把柄。宦官识字本就是大忌,更何况还是近身伺候皇上的人,若能识字,哪日不经意瞥到了摺子,实为大患。只是廖小福一向本分,只要他不过问国事,留着也罢。 想着,祁容拆开单子细细过目,一样样的回礼罗列有序,一看就知道是用了心挑出来的,正巧对上了贡品。「嗯,不错,是用心了。只不过这一列还是空着的,莫非是廖公公拿不定主意了?」祁容重重问道,廖小福拿不定主意不就正巧如了自己的愿了?西番使节来势汹汹,看样子像是翻旧帐来,保不齐就要当着百官给皇室难堪,而自己乃是皇帝的胞兄,于情于理也要想好应对的法子,挫一挫西番公主的锐气。 作者有话要说: 太子小福子、赵四廖依依、大哥和公主,这三对cp就放在一起写啦!你们好坏,为什么都想看赵四吃瘪哈哈哈!!! 祁谟:听说今天安王在殿里刁难你了? 小福子:没有啊,安王今天还夸咱家见识广,是不是很棒棒?就是安王爷似乎格外不喜斗鸡,提起来气得牙痒痒。 祁谟:夸你?不好,总觉得他有套路!明日起各宫至少养一只斗鸡好了。 小福子:皇上这是要干啥? 祁谟:不干啥,就是想膈应他,计划通。 第165章 花好月圆番外(二) 申时,正是初秋一日中最好的时候,万物褪掉正午的余热,辉红夕阳洒下一片光晕,映得金瑶池碧水粼粼好似碎金,被上万尾花色各异的锦鲤吞下鱼腹。饶是廖子孟见识过西番广阔无垠的白银荒漠,仍旧忍不住停了脚步。原来这就是宫里的景致,不知三弟可否见过这样的绝色。 「英雄喜欢看湖水啊?」古兰燕见他不走了,转过身走近问,髮饰佩戴着西番独有的链坠,水蓝色的宝石缀于额中。 「公主说笑,也不全是……西番的流沙与中原的湖,当属天下数一数二的美景。」想到今日能见三弟,廖子孟的语调也带了几分少有的轻快,「我常与公主说的那位三弟就在这宫里当职,还有一位义弟,今日或许能见上一面,心里挂念得很。公主莫要介意,咱们还是挪步吧,别误了时辰。」 古兰燕深知中原乃是礼仪之邦,点点头动了脚步。往前走了一段正巧遇上一队捧花的宫女,看头上扎的髮髻就知道年岁都不大,还是小宫女呢。今日宫中摆宴,人手不足,这才调用了些规矩不足的小丫头。可她们并不知道西番的公主生有一双碧眼,跪下请安的时候忍不住多看了两眼,好奇与慌张的神色同时出现在稚嫩的面庞。 等这些小宫女走远,公主还未说话,廖子孟却先忍不住了:「方才的事,公主莫要放在心上,我看都是些不懂事的丫头,无意冲撞公主。」 古兰燕是阿史劾将军带大的,生性豁达,早不把这种事挂在心上,惹自己不痛快。但看廖子孟如此在意自己的紧张模样,生出女儿家调皮之心,故意取乐问道:「都是些小丫头,我才不与自己较劲呢。只是廖英雄方才盯着小宫女看了许久,是否还是觉得中原女子好看些?」
第341页 「在下没有非分之想,是担心她们惹公主难受……」廖子孟平日里不说,可那副关心则乱的样子实在骗不了谁。 「那廖英雄老实说说看,我与中原女子哪个更好看?」古兰燕翘起狡黠的唇角,追问起来。 廖子孟擦了把汗,舌头紧得打结,无奈生性太过老实,不敢有所欺瞒:「在下见过的女子不多,但公、公主比见过的都、都要好看……」也许是心神飘荡所致,脚下的石坎绊了脚,廖子孟一个趔趄差点儿向前扑倒。 「哎呀,廖英雄当心。看来这中原的宫殿倒是比西番危机四伏呢。」古兰燕与大侍女相视一笑,赶忙将人扶住了,再闹下去怕是要把廖子孟闹得掉进池子里去。 等西番的队伍浩浩荡荡到了殿前,廖子孟脸上窘迫的红意才将将褪下。却不想一眼望见正殿迴廊处熟悉的人,惊得廖子孟连退两步。那人不就是跟随三弟回家的齐老弟吗?怎么今日摇身一变,竟穿得华贵非凡,怎么都不像是个三品侍卫的衣着装扮啊。 而正在迴廊吩咐礼仪事宜的祁容也不巧望见了西番来的队伍,更不巧的是还与一束望向自己的视线对上了。这一望就不得了,四皇子顿时心生不快,满宫里的侍从还没人敢如此大张旗鼓地打量他呢,这西番来的人莫不是挑衅?于是暗暗记下了那人的长相,以备留作刁难。 稍显冷清的偏殿里,坐在正座里的人乃是如今拥有至高皇权的皇上。而坐在拥有至高皇权男人怀里的廖晓拂则显得不那么舒坦了。 「皇上还是别闹了,这回礼的单子还请皇上再好好过目。」廖晓拂紧绷着双肩,好像稍不留神就要将自己摔下去了。从前皇上没去北境,言谈举止犹如模子雕刻出来般规矩,怎么走了一趟北境,就与军中将士们学了一身痞气,时常对他动手动脚。 祁谟也是拘谨了好几个时辰,难得轻松自在,像个武将把整张大座都坐满了,膝头大岔着,中间坐着廖晓拂。「嗯,朕听着呢,拂儿说就是。」 廖晓拂看了看紧勒在腰上的手臂,吐出一口长气,算是彻底放弃了。「也罢,方才这单子经安王过目,想来出不了什么差错。倒是皇上下了朝就在养心殿议事,连送去的午膳都原封不动退回来,吓得那御厨直接跪下磕头,生怕是自己手艺不合皇上胃口,差些请罪告老还乡去。」 「朕倒是不知道,宫里还有这么多匪夷所思的规矩。」祁谟笑笑,一见了廖晓拂,揪紧的神经和疲惫的身子一齐放松下来,反问道:「朕也不想饿着啊,朝臣也站了两个时辰,滴水未进,你着人送进来的食盒朕又怎敢动筷?但真真想不到一日未用午膳就能惊动了御厨。拂儿你说,若有下次朕要如何?」 廖晓拂心思细腻,两根中指沾了清凉膏,一边替祁谟揉按太阳穴一边娓娓道来,语调轻如夜间的风:「皇上有所不知,满宫里的侍从皆是伺候圣上的,龙体安康关乎天下,自然不能马虎。皇上每日碰过的菜餚,喝过的汤水,咬过的点心,也都是记着数的。所谓在其位而谋其事,御厨最怕的莫过于送进去的膳食被原封不动打回来,这就好比大臣递进养心殿的摺子皇上连个硃批都没下就送回府里了。」 「拂儿说得在理,是朕疏忽了。还是从前当太子逍遥,想吃便吃,爱吃不吃,吃不完还能赏人。这倒是麻烦了,不动食盒也能将御厨吓着。」头上按得解乏,祁谟也尝到了美人在怀食之无味的滋味,紧了紧怀,将脸贴过去。 「这也好办。皇上若真腾不开手,便写个字条扔进食盒里去,叫人将菜餚留住,或送到咱家那处去。」廖晓拂心疼宫里的粮食,在太子殿里缩手缩脚习惯了,生怕哪日宫里开销过大,皇粮亏空。 祁谟见他皱着眉头,便知道小小的心眼算计些什么了,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刚欲趁人不备一亲芳泽,不想小福子勐坐直了身子,自己探过去的嘴正巧落在他颈侧,错失了良机。 「诶呀,皇上莫要闹了,一会儿子西番的公主就要入宴,咱家与皇上在后头做些这个事儿算什么……」廖晓拂嘴上点了些胭脂,说了半天,胭脂色像融在了温水了,清清淡淡,「就是有个事儿咱家想不明白,如今公主已经不是从前不得宠的郡主了,大老远往中原来,不会、不会还是为了和亲吧?」忍了又忍,这话终究还是顶着妄议国事的大罪问出来了。从前郡主要与太子和亲,那眼下太子成了皇帝,郡主又成了公主,不怪他往这处猜测,宫人也私下议论纷纷。 和亲?现在的公主可是番储掌上的明珠,大老远送至胤城和亲?怕是拿刀子逼着番储下令也没戏。祁谟方才没亲上那一口,心里正苦不堪言,一听这个就忍不住偷笑,故意回道:「拂儿冰雪聪明,当真和朕同心同意,想到一起去了。若真是和亲,朕又该如何应对?」 「那、那还是不要了吧。」廖晓拂又直了直身子,这一次却被皇上强力按住,只好伸手去拿矮桌上的热茶给自己解围。「皇上登基将将一年,那个……万事还是以国事为重,咱家也不是说和亲不好……就是先缓缓吧,先放一放,等到……等到……」 祁谟脸上闪过一抹掩饰不去的自在:「等到什么时候,廖公公才放朕去和亲?嗯?」 廖晓拂神情自若地坐在皇帝的腿上,看不出有何不妥,可逐渐发红的脸与绞着发白的手指将他那点心思出卖得干干净净。他原当自己受得了这份苦楚,能亲眼见皇上大婚,再躲得远远的去,却不想用情至深原来是容不得旁人掺在其中的,说话也支吾起来,心里骂自己真是昏了头了,竟敢问皇上国事与嫁娶。
第342页 沉吟半刻,祁谟还是开了口,堂堂九五之尊竟拗不过一个公公。「朕说笑而已,拂儿莫气,莫当真。若真是要和亲,不还有四哥呢嘛?把他推去西番入赘,朕看再好不过了。」廖晓拂目光闪动,才发觉上了当,小拳即刻招唿上去,不轻不重砸在天子胸口:「皇上又拿奴才取笑!」 「哎呦,朕这心口叫廖公公砸得好疼,快传、快传牧白救治!」祁谟忍不住唿喊,褪了那身上朝的龙袍,他仍旧还是从前那个笑容爽朗的太子。只不过廖晓拂怕真将侍卫招来,立马用手捂住了祁谟的嘴:「皇上别闹了,闹大了叫人笑话。一国之君还没个正经样子,多不好看。」 「朕怎么没有正经样子了,朕在文武百官及太皇太后面前要多正经就有多正经,就是见着廖公公心神飘荡,正经不起来了。」祁谟笑道,伸手探进小福子宽松的广袖袖口里,想去抓他小臂,一下就逮住了腕子,手掌扣在两年半前给小福子打的金钏子上,「这钏子腕口小了,毕竟拂儿也长大不少。明日朕就要当个昏君,再给你打几副好的来。来,随朕一同去吧,今日摆宴,拂儿仍旧陪驾试菜。」 开宴免不得先是一阵喧譁,祁谟身为新帝自然要欢迎远道而来的公主。而古兰燕并非首次入城,大大方方回敬一盏,恭贺太子登基。一时两边你来我往,好不热闹。直到舞姬迈着轻盈的步伐翩翩起舞,古兰燕才真真正正捏起汤匙,尝了尝中原人的汤羹。 不怪公主胃口大开,她原本就饿着,挨到这时候已经到了极限。再加上每一道菜餚均是宫里精心预备的,不仅滋味上乘,连菜品皆是西番从未有过的样式。她用玉勺碰了碰汤羹里的肉圆子,那圆子是用肉馅捏制而成,酥软鲜嫩,可入口后却有十足的弹性,叫她心生好奇,免不了用银筷夹住一个,想要咬开看看究竟。 谁料那肉圆子可气得很,故意刁难人一般,竟从调皮公主的嘴里直接滚出一半来,惊得古兰燕唿吸一滞。西番公主入宫赴宴,吃相竟不好看,众目睽睽之下将肉圆子直接从嘴里掉了出来。这若是叫满殿侍从看见了必定传为笑柄。 好在古兰燕身边总有一位贵人,从前是阿史劾大将,今日便是廖子孟。「公主当心!」廖子孟眼快手也快,伸手将那滚落的肉圆子接住了,更不好放在桌上,便只能热乎乎地攥在手里。 犹如及时雨,廖子孟又一次替古兰燕解了围。只是他今晚的心思难得不在公主身上,而是眼珠不错地落在立在皇上身后、那个亲手替皇上试菜的小公公身上。再有就是,莫非自己双目昏花还是神志不清了,怎么这世上能有两个齐老弟?而且齐老弟怎么看着都不像是三品侍卫的样子。 无论是三弟前头坐着的那个,还是主位一侧坐着的那个,哪一个是齐老弟啊?廖子孟人生中第一次觉得晕得发懵了。而在上头试菜的廖晓拂几乎拿不稳银针,双目憋得赤红,询问似的朝祁谟望去,换来皇上宠爱一笑。 原是皇上早就知道大哥要来,竟藏了这么大个惊喜给他。廖晓拂又气又怨,生怕忍不住在宫宴上掉了眼泪,惹人非议。但左侧端坐着的四皇子已经耐不住性子,公主的随从身居下位竟屡次忤逆直视上座,他该挫一挫西番的锐气才好。 作者有话要说: 且看赵四如何对大舅哥下手! 尼古拉斯.沉迷怼人.赵四:今日我安王爷就要让你见识见识厉害! 廖依依:咦?大哥! 赵四:大舅哥吉祥~ 第166章 花好月圆番外(三) 祁谟凝目看小福子,少有地流露出帝王温情。小福子人小心大,惦记的人除了他这个皇帝,还有家人、师父和去年回宫的那两位师哥。要说拂儿那两位师哥也是叫祁谟刮目相看,去年年末,那叫江文成的带着师弟回宫,重新立了名册。两人交好,同居一室,也不管旁人悱恻揶揄。据拂儿说是老早前的情谊,只不过挨到了现在才敢捅破这层窗户纸,实在太过不易。 今日廖子孟随公主入宫,他特意没提前知会,再多恩宠也比不上家人团聚,这份大礼是他祁谟能给拂儿的最上乘的礼。 「廖公公这是怎么了?皇上没吩咐御厨少些辛辣?」祁容生得好眼力,一下瞧出九千岁面色有异。自己那个五弟生了一副情种心肠,生怕帝舌试菜吃了不好克化的东西,太过辛辣与荤腥都不准上桌。别家小公公试菜都是好的坏的一齐入腹,他九千岁可好,试的大半都是他自己平日里喜爱的口味。而且他祁容敢拿安王的名号打这个赌——九千岁入口的饭菜,五弟铁定吩咐过陈白霜,叫人提前试过一回了。如今五弟已经是皇上了,想害他的人只会比从前更多,他哪儿捨得叫九千岁亲自用舌头替自己筛毒。 廖晓拂正望着远处的大哥恍惚着,立刻站直了小腰:「回王爷,方才一阵风来吹着奴才的眼睛了,兴许是进了沙粒,空一空就是了。」 祁谟轻咳以示惊醒,轻道:「这盘清蒸武昌朕还未动,四哥自小爱吃鱼荤,着人端给安王。」话毕,自廖晓拂身后上前一个小公,恭敬地将盘子从皇上面前撤下去,又端上了安王爷的桌面。祁容一笑谢恩,自然明白这是五弟叫自己闭嘴的旨意,怕自己哪句话说的不是给九千岁添堵了,拿美食还堵不住这张嘴吗? 自然是堵不上了。祁容伸筷挑起鱼肚一块入味的白肉,不管这盘佳肴用意何在,确实没说错一件事,那就是自己的的确确自小爱食鱼肉,哪怕是鱼刺最为密集细小的桂花鱼,他也从未误食过一根鱼刺,能言善辩的舌头将鱼肉来回碾上几回,犹如囊中取物,无师自通。
第343页 这时乐师手中的金铃缓了几个节拍,祁谟知道这便是要献贡品了,遂而与小福子视线相交。廖晓拂自然明白皇上意欲何在,上前一步轻唱退下,那些正在乐池婀娜生姿的舞姬瞬而潮水般退去了,只留下残存的余香。 古兰燕知道是送来的贡品经过百人盘查送到了,裊裊起身:「听闻新帝登基,顺遂天意,风调而雨顺,百姓赞嘆不已。小女自西番远道而来,替阿爸献上番邦珍品,以表庆贺之心。 祁谟听了只是点头,并不是不接这份献礼,而是他如今已是皇上,外邦献礼是天经地义的事,身为帝王也有许多可行不可行的规矩框框。点头应许可行,开口接礼便是自降一等了。这时就需要同为天家血脉的王爷来接,自然任务就落在了祁容肩上。 古兰燕看着安王起身,便召唤随从上前:「第一礼乃是金佛群像一座,西番大漠产金无数,小女命人挑出成色最好的相熔,再请雕工出神入化的大师雕制而成,座底为白莲莲座,上为金佛九樽。小女听闻太皇太后佛缘极深,特献宝贝还望笑纳。」公主笑颜瞥去一侧,六名高壮男子便抬进一座鎏金佛台,上头金光闪烁令人眼花缭乱,竟是真金相熔相铸而成,奢华异常。 祁容拱手回谢道:「公主费心,太皇太后确实亲佛近佛,必定喜欢。来人,将本王的回礼呈上。」话毕自后抬进一座玉樽,通体碧绿宛如仙境湖水,明亮的光将其打透映出玉体含住的一汪水。「翠玉才是中原至宝,制成仙雕最好不过。公主请看,这玉体生自湖水之下,天然而成裹住了一汪清水,玉包水更是至宝中至宝,将此珍宝回以赠礼,特赠与番储以表心意。」 廖晓拂不由心神一乱,怎么安王擅自改了回礼单子,以礼还礼的样子竟不是与公主打了擂台?他习惯性去看祁谟,心想皇上心思缜密必定坐怀不乱,一定有开解的法子。却不想祁谟端着酒盏凝目养神,似乎没有要出手的意思。 也不是祁谟不想出手,而是四哥这以牙还牙的性子,天下除却母后,想必没人能将他制止。 古兰燕免不得觉得蹊跷,可西番产金、中原产玉,你来我往也不算并无道理,便接着笑道:「这第二礼,听闻新帝还未大婚,小女此次前来特命人赶制各色绫罗纱锻共四百八十匹,献于皇上以备后宫充沛作为赏赐。」说着,大侍女由外捧进一匹纱锻,乃是用西番的料子制成中原人喜爱的花样,两种相异的风格融会贯通,竟形成了独特美感。 祁谟假装不经意地偏了偏身,急不可耐偷瞧了一眼小福子窘红的面颊,晃开了扇面轻轻摇着。大婚之事怕是遥遥无期,又何来后宫充沛,看来这四百八十匹的好料子要全穿在拂儿身子上了。 祁容忍不住一笑,心里想的与五弟如出一辙,却平静回道:「多谢公主,本王也替皇上挑出手绣针锦六百,特赠予西番宫中妃嫔添置新衣。再有上乘针锦四百,赠与古兰公主添置新衣。千匹好料子今夜就送去西番府邸,也望公主笑纳。」 廖晓拂屏住唿吸,双拳握紧的样子再明显不过了。他明明拟好了单子,怎么事到关头叫安王私自改了内容。哪里有回礼比贡品还贵重的道理,这不是摆明了给人家公主一个下马威吗?祁谟自顾自看着这场好戏,轻轻拽了一把小福子的衣袂,将人拉过来耳语一番。廖晓拂这才安心下来,既然圣上都不急,自己可真是皇上不急太监急了。 古兰燕这时察觉出不妥,却一笑而过,颇有高门女子的大家风范。「小女谢过王爷,第三礼乃是西番宫中自酿的烈酒百坛,年份皆过数十年之久,酒气醇厚而香溢,可独酌也可痛饮。待皇上摆宴时若不嫌弃,也可拿来赐予下官品尝。」那酒罈竟有半人之高,由西番壮士单肩扛着进来,当众撕开了酒布,用木酒舀满出一杯,双手献给公主。古兰燕向安王敬酒一杯,登时殿中飘荡起浓烈的酒香,香味像被大漠的烈日晒过,只留芬芳不留刺鼻的冲劲儿。 一时殿内无话,众人也捏了一把汗,盼望安王这明争暗斗的手法快快结束。祁容却很享受这种微妙的宁静,谢道:「多谢公主大礼,既然这酒珍贵,那本王只好斗胆拿出自己珍藏的好茶百盒,算作一点薄礼,送给番储品茗,静思养神。」 自己珍藏的?古兰燕现在可不信这番说辞了,怕是安王有备而来:「想不到安王竟如此细緻,凡事考虑周全,小女自当恭敬不如从命,唯有谢恩。」 安王浮眯起瑞凤眼,倒是显得神采奕奕:「无碍,古兰公主喜爱便是。诶?不知公主身旁这位兄弟可是中原人士?瞧着面相不似西番人的面孔呢。」 廖子孟没想到自己竟被提及,难掩眼中忧虑起身。今日入宴对他区区一介草夫堪比入梦南柯,自己一直当做义弟的齐侍卫竟有两个,而不管哪个是那日随三弟回家的人,身份都不是他能随意触及的高贵。 「回安王……」形势已如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廖子孟躬身回道:「王爷好眼力,在下是城郊出身,并非番人。二年前随公主一同回去又刚刚回来,在下家住……」 「好!既然是城郊人士,又随公主在西番短居,想来也沾染了番人习性,甚好!」祁容才没多大耐性听人说完,醉翁之意并不在酒,又道:「听说番人素来豪迈又喜痛饮,来人!给这位公子端上宫中佳酿三盏,算作本王美意!」
第344页 廖子孟还未回过神,只见三名侍女各端着玉碟而来,碟子正中摆放着海碗般大小的酒盏,竟比寻常酒盏大上三倍不止,可见是故意刁难。廖子孟心里叫苦,自己自小跑山连酒都不曾沾过几滴,酒量也就没练出来,这下硬着头皮也要接这份恩典,毕竟那人不是曾经的齐侍卫而是安王爷。 「那在下恭敬不如从命,先谢过王爷。」廖子孟虽不善饮酒可也不是认怂孬货,硬抗也是可以,谁料伸出去的手却被最没想到的人拦住了。 「番人自会饮水起就会饮酒,王爷说得不错。小女听闻中原美酒别有一番风味,心中惦记许久却从未尝试,今日有这机缘,还望王爷见谅,不要取笑小女区区一介女流却肚中有酒虫。」众人听了瞠目结舌,更想不到身份尊贵的公主竟如此豪迈,提手,取杯,仰颈,饮尽,再一抬腕子,手中的酒盏徒留空空杯底,竟一滴不剩。三盏饮尽,大殿里鸦雀无声,继而爆发出阵阵叫好。 「想不到这公主竟是个千杯不倒的海量,那酒……啧啧,那酒可是沾一沾就要上头的。」祁谟暗自与小福子通气,并命小福子吩咐下人传唤御医于殿外等候,以备公主晕酒。又暗自头疼,四哥怕是还不知道那人就是廖依依的大哥,这回怕是要遭殃了,满殿神佛也救不回来,啧啧,凉得透透的。 廖晓拂原本捏着指节,提着心,担忧大哥这三杯酒勐灌下去要出大事。不想竟有公主得以解围,登时对古兰燕感激得一派涂地。而最为惊嘆的只有廖子孟了,从未见过谁家女儿饮酒犹如饮水,惊得一时短了舌头,吞吞吐吐说不出一句整话来。 古兰燕倒是无碍,腼腆地朝廖子孟一笑,多了几分娇憨可爱。转身又做出不以为然的样子,不失公主的贵气,缓缓开口:「果然名不虚传,中原人不仅烧菜好吃,酒也酿得甘甜,回味在喉。借着酒意小女还有第四件大礼要献上,不算什么名贵的玩意儿,就当给皇上解解闷儿。」 什么?竟还有第四礼?廖晓拂心中敲起了一面小鼓,那礼单可是自己仔仔细细看过的啊,怎么还多出一份来?这下若没有回礼安王岂非要迁怒旁人了? 正担忧着,只见古兰燕的四位近身侍女各提一角,将一架金笼抬进殿内,一只从未见过样子的鸟儿正啄食着杯水。那鸟儿生得甚是奇怪,翎羽由靛蓝、橙红与鹅黄相间,尾羽细长,头顶几弯孔雀翎子般的羽毛,眼睛大大的,看上去极为好动。 而更令人惊讶的乃是这鸟儿身量足有两岁幼童一般高了,就连祁谟都未曾见过如此大的鸟儿。 古兰燕的脸颊漫上酒意,稍显微红却更显得英气:「还望皇上看得上,此乃西番荒漠中的一种鸟儿,番人叫它作赤练鹦鹉。此鸟生性温顺,可这鸟喙力量极大,毫不费力就能将中原人的竹筷叼断。更新奇的还在后头呢,赤练鹦鹉善于学舌,听得多了便会学人开口说话。」 中原人从未听说过还有鸟儿能开口学舌,一个个不敢相信地互望。祁容方才还正为这突如其来的第四礼发愁,想着若寻不来合适的回礼便找理由打发下去,这一刻却抖擞了精神,十分满意了。 作者有话要说: 你们猜赵四给鹦鹉起了个啥名字??? 第167章 花好月圆番外(四) 祁容瞧那鸟也是新鲜,生性多疑,必定要问:「公主此话当真?这鸟儿当真会学舌?」古兰燕莞尔一笑,早就料到会被质疑:「自然,小女不敢欺瞒,赤练鹦鹉野性难驯,这次前来特意训会了一句,请皇上侧耳一听。」 说完她伸出纤纤玉指,在那金笼外打了个响亮的响指,又引来一阵非议。宫中女子从未有胆量做这等豪爽奔放之事,果然这西番来的公主也是不一般的角色。 「给皇上请安!给皇上请安!给皇上请安!」赤练鹦鹉听了脆响突然抖起了羽翼,腹羽震颤着极尽鲜艷之能事,突如其来开口学舌竟无人反应过来。 廖晓拂不由打了个寒颤,稳住了心神急道:「这好好的鸟儿如何能开口学舌?皇上,莫不是它成精了?」 古兰燕看出这小公公是吓住了,回身抿嘴笑道:「公公莫怕,赤练鹦鹉仍是肉身凡胎,如寻常鸟儿一般。只是鹦鹉口舌长得非同一般,教得久了便能学舌。若公公不信,亲自豢养几日就明了了。」 廖晓拂听了眼睛闪亮亮,却又不敢应声。这时安王爷插话进来,云淡风轻地拍了拍手:「不错,不错,这赤练鹦鹉着实稀奇,是件好宝贝。既然公主有心献宝,那本王就却之不恭了。」 话音未落,殿内各人连同西番来的侍女皆大惊失色,面面相觑。这鸟儿说的可是给皇上请安,摆明了是驯养好了献给皇上的,怎么区区一个王爷胆敢横刀所夺? 祁谟将众人各异神情看在眼里,转瞬就品懂了各人各意。他整日与满腹经纶或话吐半句的朝臣打交道,相比心口不一的人,眼前这些梗直的人太过好懂了。身为帝王,喜好自然不能外露,但他着实对什么赤练鹦鹉兴致缺缺,这会学舌的鸟人若真赏给拂儿,到时候相处时日久了,学了他的话,也跟着拂儿拂儿唤个不停,他可就要当头一位与鹦鹉争风吃醋的皇帝了。 但这鸟留不留,哪怕自己皇权在握也不敢下口,还要看心尖儿上的人喜不喜欢。帝王风范到了情种身上,也不得不为情之一字折腰。祁谟的眼神凝聚在小福子的脸上,两人心意相通,挑挑眉毛又看那鹦鹉一眼,用这种无奈的举动问着拂儿喜不喜欢?想不想留下养着?廖晓拂后颈已然冒了一层薄薄的汗,不怪他胆量小,而是鱼鸟走兽开口说话,这不是六哥讲的鬼神小传里才有的荒唐事吗?太监一向惧怕鬼神,因为自己身子有别,阳气就不足,阴气过盛镇不住这等邪物,自然不敢养。
第345页 祁谟明了,执起酒盏一饮而尽,笑道:「古兰公主有心,能只身前来已是我朝盛事,还望西番边境能如今日酒饮一般融洽,百姓安居谋生,此乃苍生之福。至于这赤练鹦鹉,实不相瞒,安王乃是朕的四哥,与朕同母同胞,自小见惯了珍奇古玩,难得听他嘴里夸出什么好来,看什么入眼。看来安王是真喜欢这鹦鹉了,难得开口相求,朕今日便将赤练鹦鹉赠于安王,还望安王能细心豢养,不要辜负了公主心意。」 廖子孟心里如同火烧,公主替自己饮酒,已将他难受得五脏六腑都绞起来了,心痛不已,恨自己怎么就一时煳涂,初次进宫慌得手脚都不会动了,没将酒盏夺回来。古兰燕两颊涌上红晕,但并未显现醉态,可见也是见过世面的姑娘。况且她自小就与阿史劾将军同吃同住,阿史劾每晚必定饮酒,小公主难免也要浅尝几口,这酒量当真是练得深不可测。 忽听安王爷执意要公主的鹦鹉,廖子孟不由地担忧起来。公主亲自养育的鸟儿,也是投了心血进去,万万不可让王爷养死了啊! 「臣谢恩!」祁容淡淡一笑,心里只想着拿这鹦鹉给那没心肝的臭丫头开开眼界,心里痛快了便一反常态,朝古兰燕恭恭敬敬一拜,饶有兴趣地说道:「本王谢圣上割爱,谢古兰公主割爱,必定好生养着它。还请公主在宫中多留宿一夜,明日本王自当亲自带公主观赏景致,试遍宫中佳肴,以表谢意!」 什么?留宿?还要留宿一夜?廖子孟突然紧张起来,却不敢吭声,胸口涌上一股从未有过的别扭滋味,好似打翻了五味瓶。但论起身份地位来,自己还不如安王手底下的奴才,王爷开口先要了公主的鹦鹉又邀请明日一同赏玩,与公主郎才女貌,自己这般为难算什么? 最多……最多明日公主待久了便想回府邸了吧。怀揣着这样的心思,廖子孟接下来的饭菜是怎样入口又是怎样形单影只回了住处都不记得了,这才惊觉自那日自己策马赶至端午门追上了公主的车马,到今日还未曾与公主分开过一日。 浑浑噩噩,一夜不成眠。 次日晌午,果真没叫他失望,宫里派出一位公公来,说是皇宫里有位主子求见。廖子孟只当是公主憋闷了传唤自己前去解闷儿,赶忙安置好孩儿,随前来的大公匆匆入宫。轿子经过层层盘查,不知走到了哪处。待抬轿的侍从轻唤一声落轿,廖子孟掀开轿帘,只看见朱红色的正门足有两人身高。 宫门开启,从里头飘出一个雀跃又熟悉的声音:「大哥来啦!」 「是拂儿?」廖子孟几乎僵在了原处,心中一下明白了,原来传唤自己入宫的主子不是公主,而是自己久久不见的三弟。 廖晓拂脱了官服,穿着青灰色的褂子,如同寻常小公。在宫里当职自然不能疾走跑跳,他只好站在宫门里头,频频垫着脚盼大哥的轿子快到。这下看见了大哥,更是顾不上许多,忍了又忍终于还是跑了过来,像小时候见着大哥从深山林子里平安回家一样,径直扎进了廖子孟的怀里。 「想死大哥了!想死大哥了!」廖晓拂在大哥怀里不停拱来拱去,好比欢快的小兔儿蹦跶着,九千岁端正稳重的架势早忘了个干净,「大哥怎么会去西番了?若不是皇上告诉了我,我还当大哥一直在胤城!」 廖子孟声音发颤,不停拍打着三弟的肩,怕他太过激动喘不上气:「多大的官了,还没轻没重的,跑快了当心喝风。若叫这宫里的主子看见就该治罪了。」他还当这宫里是有主子的,三弟官职再高也是伺候主子的公公,哪里能猜到这偌大的凤鸾宫就是皇上特意为三弟重新修葺的。 「这宫里……没有主子,大哥安心就是。」廖晓拂仍旧与家兄撒欢,两只脚前后交替地踢打着地面,声音却少了几分底气,怕大哥问得过多。 「怎么会没有主子?」果不其然,廖子孟总觉出有地方不对劲,一种微妙的原因自眼前闪过,忍不住蹙眉又问:「对了,那传我入宫的大公我看着不像随意能差遣的样子,拂儿可认得?」 廖晓拂自知瞒不住太久,乖巧地应声:「喏,认得……那是,那是我师父,八岁入宫后就将我带在身边亲自教导,不是父子更甚父子。 这样说就说得通了,廖子孟一下子揪住了疑问,心神不宁:「你师父?你是何样的官职竟能使唤起师父来了!不像样!」 「我是想着旁人去请大哥的,可是是师父他老人家不安心,怕旁人做不好才亲自跑了这一趟。」廖晓拂不敢撒谎,也不敢启齿自己这身份,只得道:「大哥莫要担心了,师父他心宽仁义,绝不会因着这点子事怪罪我,师父可疼我了,当真将我视作亲生!」 「你啊!你这才做了皇上身边的官,万万不可轻飘了,怎么还能使唤起师父来了?」廖子孟咬紧了牙根,还当是拂儿忘了本,急急又问:「快与大哥说说,那年你带着一位侍卫回家,那人……那人是皇上还是安王?这样荒谬的弥天大谎你怎么敢吶!」 廖晓拂心里一顿,心道不好,怕是瞒不住了:「大哥好不容易见我一回,噼头盖脸一痛教训……」 「不是教训,大哥是知道你在宫里谋生不易,你年纪小又官职高,切莫做那海市蜃楼,恍然一现!」廖子孟急了,见三弟头上冒出了汗,又心疼拂儿叫自己骂狠了。
第346页 「海市蜃楼?何为海市蜃楼?」廖晓拂动起了心计,正巧抓住一个没听过的事物,来不及细想就问了出来。 「海市蜃楼……海市蜃楼就是……」一提到这个,廖子孟又是一阵心焦。海市蜃楼是大漠独有的美景,是荒漠仙境显现,是英灵住的地方,公主的阿母就住在天上的海市蜃楼里。可他此刻来不及与三弟解释太多,只得道:「都是些不相关的,待往后大哥再与你说。你先说,那日与我结拜的人究竟是安王还是皇上。」 廖晓拂见这个弯没拐过去,呆呆地说:「是皇上,不对,那时候还是太子呢,是太子殿下。」 「你啊!真是叫皇上宠昏了头了!这样大的事你怎么能瞒我!」廖子孟不敢再将话说狠,只好用指头戳了拂儿额头一把,那也险些将三弟戳退几步。 「那皇上当时不叫我说,我怎么敢忤逆吶?我也就是个奴才,皇上的话,不敢不听啊。」廖晓拂只觉得委屈极了,捂着脑门儿喃喃自语。廖子孟从小不常在家,总觉得亏欠弟妹,只好换了话题:「算了,是大哥不是,不该见着就唠叨琐碎一堆。这二年你过得可好?弟妹都在胤城?」 「二哥他,二哥不在。」刚刚松懈的神经又绷紧了,廖晓拂作答:「皇上登基那年二哥犯了大错,与乱党同谋,理应当斩。大哥莫急!皇上心怀苍生又念二哥对太师有恩,便下旨将他发配石洲,永世不得回胤城。月前我已与二哥通过信鸽子,他已在石洲落脚,又免了苦役,歇息好了就找处祠堂教书去。皇上还说,若二三年后风调雨顺,国运昌隆,便准我去石洲探望!」 这番话说得轻巧,廖子孟听得一下上了九天云霄一下又坠下深寒谷底,直到听完才缓过大气。还没来得及细想二弟为何与乱党为伴,就听见前头轻飘飘一声欢笑,紧接着一道明艷的颜色跑来,也扎进了自己怀里。 「大哥!」廖依依跑得快,笑得也欢,好似戴着一串小铃铛,犹如明媚阳光。 「依依!」廖子孟大为惊奇,走之前依依还在太师府里,怎么能想到小妹竟也跟着入宫过衣食无忧的日子了,不得不抬起头又问:「拂儿,你与大哥好好说,如今你到底是何样的官职?竟能带着妹子在宫里当职了?」说着,他又看见小妹髮髻上黏着几根细羽,摘下来一看竟是鸡毛。 「大哥可有想我?大哥晒得可黑啦!」廖依依不爱佩戴饰品,只戴着当年的发梳,说起话来也是语直口快:「三哥哥如今在宫里是主子,这宫都是他的,皇上说三哥哥想带着我住便带着我,不碍事儿的。」 不碍事儿的?廖子孟虽不曾入宫,却明白能在宫里久住的女眷若非嫔妃便是侍女了,可看依依这幅样子,必定不是嫔妃,但也不像个规矩的侍女啊,简直,简直就是个野丫头。 「拂儿你说,这究竟是哪门子的事?」他问道,面色冷峻,等着三弟作答。 而就在不远,安王爷边走边用瓜子逗着那鹦鹉,又呵斥提着金笼的侍从:「手脚都稳重些,可别晃着了大统领,当心本王怪罪。」是了,军中官职能压过大将军的唯有大统领,祁容当晚将赤练鹦鹉接回了宫就正式赐名,给这鸟儿换了个威风堂堂的好名字。 「来,旁的先不着急,这一句学会了最要紧。」他又朝大统领扔了一颗瓜子,重复道:「就学……就学见着王爷还不跪下吧。往后你们与大统领餵食,也要教它这句,不得有误。若是学不会还好,学歪了别的话就掂量掂量。」 提着金笼四角的侍从不敢抗议,纷纷点头称赞起王爷赐的名字高贵。祁容听了沾沾自喜,心意一转,就命人改了方向,往凤鸾宫去。算来算去,那没良心的丫头也有十几日未见了,择日不如撞日,不如眼下就带着大统领给她瞧瞧。 作者有话要说: 廖子孟:安王是不是喜欢公主?看着就心怀鬼胎。 尼古拉斯.见着本王还不跪下.赵四:本王不喜欢公主啊,本王喜欢廖公公那妹子。 廖子孟:我打! 第168章 花好月圆番外(五) 「拂儿,你与大哥说清,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廖子孟问道,生怕三弟被宫中的恶习消磨了心性,学了些不该有的毛病。廖晓拂双眸微微凝住,几次重嘆眼珠才重新动了起来,低着头吐出半句:「就是,就是我原是伺候太子的奴才,后来与太子相处久了,便……」 「便如何了?」廖子孟追问。 「便与太子相好了。」廖晓拂静静说完已经抬不起头了,又改口道:「不对,太子已经登基,是与皇上相好了。」 「诶呀!听不得听不得!」廖子孟已经猜到会有这重关窍了,可没想到拂儿竟说得如此坦荡,好似日升日落般寻常,立马用手将还未出嫁的依依的耳朵捂上。男女欢好天经地义,可男男相好……总不好叫小妹听懂了去。廖依依听到一半儿就被捂住了两耳,自然没听清楚,眨巴着眼看来看去,不知大哥与三哥哥闹哪门子呢。 「那、那这就先不提了,大哥一路劳累,先进殿里坐坐,喝些喝茶。」廖晓拂又踹起了手,宛如恪守规矩的小公公,引大哥至花亭小径进了正殿。廖子孟随古兰燕归乡,身份被抬成了英雄,又是公主的救命恩人,也在西番宫殿进出。但这里的奢华已然超过他所见,无处不精緻,无处不成景,若不是三弟引他走进来,他必定要当这里是皇后的宫宇。
第347页 进了正殿,廖子孟发现扫殿奉茶的侍从全是丫鬟,勐想到这必定是皇上的旨意了。拂儿对男子有情,皇上自然不会叫男子来侍奉他。 廖晓拂亲自给大哥斟了一杯茶,缓和地问起来:「对了,文武也同大哥一起走了,这回一同回胤城了没?」 廖子孟掸着小妹身上的土,温声笑道:「那孩子长高了,眉眼也开了,就是说话还是老样子,结结巴巴的。但说些番语还是可以,在西番学会了骑马,整日不下马背。」 「都会骑马了?那年我走的时候还是个小娃娃呢。」廖依依想起文武那副虎头虎脑的憨厚样子,忍不住求道:「不知能否将文武也接进宫,宫里好郎中多,兴许能治治他这结巴。」 「这话说的煳涂!」廖子孟急得黝黑脸煞白,只想连小妹的嘴一同捂上。廖晓拂却听进去了,文武的结巴一直就是大哥一块心病:「依依这法子……也不是不可。接进宫来怕是难,可宫中确实有不少医术高明的好郎中。若能求牧白师傅出宫一趟……」 廖子孟听了忍不住泛起心酸。拂儿为了廖家牺牲太多,如今与皇上相好,也不一定就是他乐意的。他的荣宠皆来自皇上的恩典,帝君发话,三弟不敢不从。想着三弟屈于皇权委身,廖子孟常年不笑的面孔就一脸凝重,忍不住伸手替拂儿理了碎发,轻道:「是大哥没用,叫你吃苦了。那年家中遭祸,我困在山中赶不及回家,你就自己大着主意与人跑了出来。如今好容易过了神仙日子,却还要……」 听了这话,廖晓拂明白大哥是曲解了皇上,连忙解释:「大哥安心就是。当年是我自己想清楚才跑出来的,动身之前就知道入了宫要做何事,要失掉何物,会遇上何样的人。现在与皇上相好,也是自己乐意的。况且,是我不知天高地厚先对太子用心,陛下从未强行为难于我……」 门口几声脚步轻响,玉儿如今做了凤鸾宫的管事丫鬟,盈盈来报:「回廖公公,安王爷驾到,可否请进正殿?」廖晓拂还未回应,未见其人便先闻其声,听见了外头迎驾请安的动静。廖子孟一听是安王,不由想起昨日不快,又怕自己不懂宫中规矩叫三弟难作,赶忙随着一起出来迎驾。 「九千岁吶,你这花亭可真是宫中一绝,本王看这奇珍异草皆是在别处没有的,皇上可真心疼你,搬了整座御花园来搏你一笑。」祁容远远而来,若不是这句调侃,百步之外当真分不出这人究竟是安王还是皇上。他随意折一枝嫩绿,伸进金笼,大统领在里头起先啄了几口青叶,尖喙勐瞬将枝条夹住,噔一下将其啄断了。 「呵,还真是兇悍。」祁容暗喜,已然预见了往后那场恶战。远远见正殿有人出来,自然最前头那位便是九千岁。他定睛一看,小福子今日穿得倒是朴素,自己那个弟弟平日就喜欢看九千岁穿些颜色艷丽的,这可是少见。再看,后面迈着大步的正是那没良心的丫头,进了宫就把往日恩情忘了个一干二净,连找他安王叙叙旧都不找了。 兴许女儿家思慕羞涩吧,祁容笃定极了,一笑了之。既然你羞涩,那本王上门来找你叙旧不就得了。可廖依依后头跟着的那位男子,眼熟得很啊。祁容心里头就很不舒服了,怎么凤鸾宫里还进了外男,小福子这一宫之主是怎么当得?懂不懂自己妹子还未婚嫁?啧啧,真是…… 诶诶?那男子……不就是昨日宫宴上陪同古兰燕坐席的人吗? 「奴才廖小福见过安王,给王爷请安。」廖晓拂先拜道。别看安王爷长了张与皇上相似的脸,性子却阴晴不定,能哄着就不敢惹。 「廖依依见过王爷,给王爷请安了。」廖依依也学着拜道,明目笑得弯弯的,只因为她想起自己曾把王爷当成痴傻就觉得有趣儿,更觉得安王与自己是同食一根糖葫芦的情义,自然没那么陌生。可这爽朗的笑容在祁容眼目里就与本意大相迳庭了。 果真是等着本王来呢,依依看似男儿性子,动了心还是个要哄的女儿家。祁容点点头,满意至极,刚欲请人起身,身后那男子也给自己请安了。 「怎么?这位是?」安王爷摆出罗剎面,斜目置疑着宫主:「九千岁应当知道自家小妹还在吧?私见外男,也不怕唐突了妹子?」 唐突?廖晓拂回身看了看大哥,回道:「回王爷,这是,可这是奴才的大哥,今日请进宫中叙旧,又何来唐突?王爷勿怪!大哥乃是山民出身,嘴笨了些……大哥还不见过王爷!」 「我……」廖子孟想了想,想不出合适的话来,只得拜道:「还请王爷勿怪。」 「叫什么?」祁容煞白的脸色忽地转红,红过之后又白了。敢情自己不仅对廖依依的三哥动过杀心,又将廖玉林用作弃子,而且还当着皇上的面给廖依依大哥一个难看。这篓子捅得不亚于将天捅了个窟窿,饶是女娲娘娘再世也补不好这个大洞了。 「回王爷,草民名叫廖子孟,小凉庄人士,昨日无意得罪王爷,还望王爷大人不记小人过……」 「得了得了,本王是那种狂三诈四的人吗?一个个切勿怪罪切勿怪罪的,本王长得就很像随意怪罪下人的样子吗?」祁容自记事起就没这样尴尬过了,不住咳嗽着掩饰,转了个身,变脸倒是挺快,眉梢登时就挂上了笑意:「都站着作甚?九千岁你这就是不懂规矩了,廖大哥难得进宫一趟,你不在宫里好好招待,将人拉出来给本王请安作甚!」
第348页 「啊?」廖晓拂听得一头雾水,这齣来请安不是应当的?若真不出来,安王不将凤鸾宫的奴才依次怪罪了才怪。 「咳咳,那个廖大哥有礼,昨日一见多有冒犯,但实不相瞒,大哥这面相看着就是能喝酒的,本王也是听命于皇上,不得已而为之。看廖大哥一副英雄有为的担当,必定年长过本王,本王名为祁容,你唤我容弟也可,随依依唤我怀安也可。来来来,我们进殿再谈。」祁容笑道,并偏过身子将人引向了正殿。。 「不敢不敢!草民一介山民,不敢与王爷称兄道弟。王爷直唿我的名字就好。」廖子孟推脱着,不知安王打了什么算盘,总觉得他这副热乎的样子比冷冰冰的样子还要瘆人。 「诶!廖大哥这就与我生分了,那本王不欲叫你难作,称一声廖公子。」祁容回道,眉眼几乎都笑开了,怕是自娘胎落下就没这样笑过。廖晓拂在后头跟随就更是哭笑不得了,谁知道安王乱了哪门子的心性,竟与大哥称兄道弟起来。宫里谁人不知安王比小鬼难缠,这下不知是福还是祸了。 廖依依听不出话中有话,倒是头一个看见侍从提着的金笼,忙不迭扑过去瞧:「这……这鸟儿生得漂亮,个头儿好大!」 「就你眼尖,这是昨日西番公主进献的珍禽,番人称其赤练鹦鹉。你瞧,它除了生有一身缤纷翎羽,更生有一口巧舌。」祁容本就是想叫廖依依开开眼界的,胸口攒了好多说辞,不吐不快,忽而想到自己昨日得罪过廖子孟,不敢擅自邀功,转身道:「廖公子能言善辩,请。这鹦鹉是公主所爱,你又是公主身边的人,自然更懂如何教大统领学舌。」 能言善辩?廖子孟被称赞得懵住了,恍惚回忆起来似乎从未被人夸过能言善辩。「大统领?这……恕草民无知,大统领又是哪个?」 「哦,是这样。本王昨夜夜观星象,占卜吉瑞,赐名于赤练鹦鹉,往后它就叫大统领。」祁容回道,也不管自己这副模样是否与街市上装模作样的瞎子神棍有无分别。 廖子孟为难起来,看向三弟,回道:「回王爷,大统领是公主亲自养育的,不亲旁人。草民实在不知该如何教它学舌。」 「廖公子为人正直又玉树临风,姑且来试一试,也给依依看个新奇。」祁容热情相邀,拉起廖子孟的袖口就往金笼那处去了。廖晓拂抬头望了望天,满是狐疑,这日头还在天上呢,怎么感觉像做梦似的? 觉得满心狐疑的不仅是廖晓拂,还有在养心殿陪批阅奏摺的张广之。 「皇上为何总是嘆气,又眉头不展?」张广之荣升御前带刀一品侍卫,见皇上批了两个时辰了,眉头时而紧皱时而舒展,最后竟越蹙越深了。 祁谟将摺子放下,稳稳地靠在身后的软垫里。「你说,朕这一世是不是落下些遗憾?」 遗憾?张广之思索起来,主子自小不受重视,硬拼着一条命熬到及冠,去北境差点儿丢了性命,硬碰硬打了一仗才登上这龙位。如今国泰民安,又有九千岁为伴。若说落下遗憾,莫非是皇上想要自己的子嗣了? 可这话他只敢想,哪儿敢说啊。「臣不知,还望皇上明示!」 「你还是别与朕打这官腔了,听你说这别扭。」祁谟用手支着太阳穴,微微偏头看一看就知道张广之心里打了什么主意。 「是,可皇上想的是……怕是要伤廖公公的心吶。」张广之梗直,一下就说出心里话。廖公公若知道皇上想留子嗣了,必定伤心到断了肠子也得笑着谢恩,想想就叫人心疼啊。 「你这猪脑子!想什么呢!」祁谟抄起一本摺子就朝张广之扔去,又被捡了回来。他心里想的哪里是这种事,而是方才忽然琢磨起来,自己生来就是宫里最小的皇子,哪怕封为太子仍旧是五皇子,白白叫了那么多声皇兄,似乎,似乎还没人叫他一声太子哥哥。 还真是挺叫他遗憾的啊。 作者有话要说: 祁谟:所以我就是一个不羁的男子,登基前不务正业只想着逗小公公,登基后仍旧变着花样儿想逗九千岁,美滋滋。 第169章 花好月圆番外(六) 待廖晓拂给养心殿送食盒来,天色已逐渐发暗。自从殿下登基,这里也就成了他每日必来之处。此殿把守森严,是皇上批阅奏摺之重地,除却安王与诸位心腹重臣,能自由出入的人无外乎只有一个九千岁。 「廖公公可来了。」张广之在正殿外头候着,每日到了晚膳时候小福子必来养心殿亲自布菜。他与九千岁也算是过命交情,一同从无品级的侍从升上了高位,从前还可亲热地叫上一声小福子,现在可不敢了,得恭恭敬敬地拜着。 「张大人快起,咱家都说了受不起这样的礼。」廖晓拂刚将人扶起来,肩上就落下一件柔软的披风。 「下官多有得罪,这披风是皇上吩咐的。皇上说,廖公公每日晚膳时分来养心殿伺候,辛劳疲惫。眼下时至深秋,宫里凉得早,便吩咐下官挟带廖公公的披风和伞等候,不得有误。」张广之一五一十地说道,粗着嗓子。 「这才什么时候,怎么就用上披风了?」落轿之后廖晓拂一路走到正殿,后颈热得微微发汗。到底是年岁小,还贪凉,正想吹吹晚风,却不想自己这点子习惯全被皇上拿捏住了,早早命人带了披风专门候着。他不过是盛夏夜间贪凉,多吹了几宿清风,睡前吃了凉瓜,睡时又踢被子,结果发了一通高烧。醒了,自己倒是没觉得身子不妥,反而把御医院全给烧跪下了。
第349页 九千岁这一烧连同半个皇宫都烧起来了。祁谟曾经见拂儿死过一回,这一世好容易将人保住了,生怕老天一个反悔就将人收回去,差些亲自去请药王白老出山。还是牧白给下了定心丸,一再定论九千岁只是寻常高热,吃几副药就好。饶是这般祁谟也未敢离开片刻,就连奏摺都命人搬到拂儿榻前批阅。等这烧退了,御医院的师傅倒是快吓病了。 「皇上下旨,正殿到偏殿共两千块金砖,寻常人走两千步,廖公公步子小,怕是要多走三百。这两千三百步便是下官的差事,不敢再叫廖公公受累。」张广之自祁谟还是太子时就陪同左右,性子木讷些,可学起来一板一眼,一个字都没敢落下。 「怎么就受累了。皇上也真是……那么多摺子都看不过来呢,还给咱家数什么步子。」廖晓拂嘴角扬得弯弯的,像被灌了一口蜜。从前不曾注意过脚下,这下低头看,果真是自己步子小,一迈腿踩不过第二块。 「回廖公公,皇上看摺子看得心烦,便在这金砖上丈量,也是个消遣。」张广之实心护主,自然向着祁谟。但他也确实看懂了身为帝君的苦楚,真心心疼主子。「多亏有廖公公在,皇上还能换换心神,要不整日淹在摺子里,人还不得熬坏了。」 廖晓拂免不得一阵心酸,悄声地问:「是吶,众人皆苦,圣上也是。怎么,皇上今日又为摺子的事气着了?」 张广之见身旁也没有别人,便说了:「要微臣说,皇上没有不气的时候,每日都是累的。也亏得廖公公还能叫皇上分分心,诶,恕下官斗胆了,若是皇上用膳时有气,还望廖公公多担待,别与皇上置气,看在平日里疼大人的份儿上,哄哄也就罢了。」 这种事就算张广之不提点,廖晓拂也心里有数。「大人放心,咱家自然哄着,天下尽给皇上委屈受,若皇上有气,咱家全数接着就是。」 「诶,廖大人也可放心,皇上才不捨得委屈大人你呢。」张广之拍着胸脯保证道,身着御前佩刀侍卫的乌墨色锦衣,说起话来比从前也多了底气。想起白日里皇上的种种迹象,一片阴云似的担忧又笼上了张广之的心头。 「那个……不是下官多言,皇上昨日,睡得可好?」趁着还步至皇上用膳的偏殿,张广之压低了嗓门儿。 「昨日?」若是旁人问起,廖晓拂必定留个心眼,一字不提,可张广之是皇上身边可信可用之人,想必事必有因,「昨日皇上不是歇在养心殿了吗?莫非是瞒着咱家,莫非睡得不好?」 「大人莫急,下官只是给廖公公提个醒……」张广之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暗骂了几声煳涂,这档子事就算要人来管,横竖也轮不到自己。可看廖公公那副清心寡欲的面相,再不说,怕是要坏事。 「嗯?提什么醒?」 张广之提了一口气,这是能砍头的过失:「下官斗胆再问问廖公公,皇上前日是在何处歇下的?」 「圣上的行踪,张大人应当比咱家数得清啊。」廖晓拂转着拇指上的白玉扳指,薄唇紧闭,又开:「前日皇上也是宿在养心殿的偏殿里,还是咱家亲自送了清心明目的粥来。」 「那再前几日呢?」 张广之从不是犹豫再三的性子,瞧他现下这副吞吞吐吐,廖晓拂不经起了疑问:「张大人可是有话要交代?皇上……可是说了何事?」 「廖公公可想过,圣上登基久了,身边可有女眷?一日日宿在养心殿里,怕夜太长了。」张广之说完就住嘴了,后悔劲儿能扇上自己几个嘴巴。「下官这张嘴不好,大人莫往心里去。」 养心殿本就不是大摆膳食的地方,皇上也只是得空在偏殿用膳。待到了晚膳时候,先由宫人布宴,然后就退得差不多了,只留两三宫女,与廖公公一齐等候着。 祁谟到的时候,身边伺候的大公是义父王过福。自大小姐故去,他就以可见的速度老了些许,斑白了鬓角,唯独那双鹰眼还奕奕有神,给倾慕一世的大小姐看顾着舍不掉的孩儿。 「圣上驾到。」王过福瞧见了廖晓拂,说不出心里滋味,「老奴给廖公公请安。」请安里有谢有怨,矛盾着,谢小福子捨命陪皇上出征,又怨他乱了人伦君臣之道,迷惑了皇上的眼。 廖晓拂也回了礼,明白自己不讨王大公喜欢,直直熘熘地立在一边,皇上来了也不敢多话。祁谟被一行人簇拥着过来,坐端正了,王过福给上了茶,想瞧瞧今日拂儿穿得如何,四目相对,无话无语也是一番别有滋味的你侬我侬。 王过福知道自己再伺候就是扫皇上兴致,弓着背自后退了出去。他一出去,九五之尊再是板着面孔也撑不住了,金龙袖口探出手来,朝那人伸了过去:「拂儿,快过来,给朕摸摸手。」炙热浓烈,一张口就叫身后的宫女不敢抬头。 这声音去掉了一位帝王该有的威仪和严厉,缱绻着,黏煳着,掺杂了太多男子的情与欲。 「诶。」廖晓拂应了一声,缱绻的鸟儿归了巢,飘乎乎地过来,一下接住了皇上的手,接住了天上的恩。颧骨上那片淡柔的红,后颈上那片湿润的香气,是九千岁自己揉上去的胭脂,自己扑上去的香粉。他还是从前那个看一眼太子就没处放脚的小福子,也是敢爱君王的廖公公。 谁不爱这样坦荡的佳人,怕是江山不换。「拂儿想朕了没有?连忙了好几日,少了时辰陪你。」帝王动心也如寻常男子一样,天下都等着他,他偏偏想知道这个人需不需要他,渴不渴求他。
第350页 廖晓拂含情的眼尾扫过一眼,像拿羽毛挠了祁谟的心,掌心软绵绵地攥着皇上一根指头。这指头可了不得,执硃批、掌玉玺,能论花舞剑,又能退敌万里。「回皇上,咱家没天下重要,陪的少,不碍事儿。」顾忌着还有旁人,再怎么想和皇上贴在一起热乎,廖晓拂还豁不出去,脸皮比陈鸳薄了那么几层。 掌心叫勾魂儿的小东西挠着,祁谟一下就心软得了不得了,酸胀酸胀的难受。手一用力,那只小手就老实了,原本祁谟还饿得慌呢,也不着急用膳了。「拂儿还没说想没想呢,朕看了几个时辰的摺子,一刻也没停了想你。」 廖晓拂是想说自己也想,皇上拽他,他就任由皇上鲁莽地拽过去,腰也软了,团红的脸烧得像飞霞:「咱家……」话开了个头,思念绕在舌头上,说出一半来,又咽回去:「咱家先伺候皇上用膳,饭菜凉了……再热怕不好吃。」廖晓拂已经叫皇上宠惯了,敢用膝盖去磕祁谟的腿,只是人家坐如磐石,自己身子免不得一晃悠。 祁谟这才注意到小福子那颗痣,该像个帝王那般天威自在,重活了一回,活成了一颗情种,疼爱劲儿遮天蔽日地压下来:「诶?这怎么红了?叫朕吹一吹。」 廖晓拂颤动着睫毛,嘴唇湿乎乎的。他哪儿敢说,张大人说皇上日日宿在养心殿不曾亲近女眷,这不是摆明催他。可皇上还未提过,他一个不男不女的身子,怎么好开口要这份恩典。可廖晓拂这情动得很真,从前看六哥没魂儿似的往大哥屋里跑,他嗤笑陈鸳没臊,这回天道轮迴该自己了,方知情之一字是迷魂蛊,巴不得日日夜夜腻歪在那人身上。 痣上多上了那么一点子的胭脂,他期待着,又怕,想叫皇上瞧出来,又怕皇上真瞧出来了,对他做点儿什么未知的事。可廖晓拂到底心里头是欢喜的,满满当当的欢喜。他与皇上这事,明面儿上不敢有人声张,旮旯里不知道歪成什么样子,宫人命苦,嘴就不好,啐一口一个呸,骂他给皇上当假妃子,当公皇后,这都听过。骂他造孽,骂他损阴德,这也听过。 廖晓拂想,这造孽的事,损阴德的事,若是自己主动勾搭的,天上降雷也就打在自己肩背上,哪怕给他颈子横着开个血口子,这九雷轰顶的事也降不到皇上头上。谁叫他乐意给太子当小宠,给皇上当假妃子,碍不着圣上的福分,老祖宗要骂也不该骂圣上。 「回圣上。」廖晓拂像颗还没熟透的青桃,叫心急的人抖动枝条,没辙没辙地掉进皇上怀里,脸红得能榨出青桃水来,「张大人说,皇上连日宿在养心殿,睡的,睡的不香。」 偏殿不算敞阔,宫女二三装聋作哑,烛火斑斓,照得小福子胸口起起伏伏,祁谟看得入了神,耳边就如过风,傻乎乎回问了一句:「何人说的?说的何事?」心里满是拂儿样子标緻,谁爱说说去。 还是低着头,大着胆儿,挺着胸口,抿着嘴角,廖晓拂道:「回圣上,张大人说的,说皇上宿在养心殿里,有几日了……夜太长,养心殿过于冷清了。」 祁谟一阵悸动,他有过通房丫鬟,不热衷也是开过荤的男子,这情动之事瞒不住他。心里粗粗一算,是吶,拂儿又长一岁,却叫自己给耽误了。看来这雪花样的摺子还是得多加斟酌斟酌,国事自然重要,人事也不可或缺。 只是这事叫小福子亲口说出来,他一个皇帝倒是受宠若惊,受用得很。心说,这张广之,没白栽培,该赏,好好得赏。 作者有话要说: 掐指一算,明天可以开车了~嘿嘿嘿 张广之:莫名其妙得了好多银两,美滋滋 祁谟:吃饱喝足吸福福,爽 第170章 花好月圆番外(七) 一顿晚膳,皇上食之无味,却又将菜餚一品再品,拖着时辰。晚膳后要行何事,他若表现的太过猴急,岂不是要坐实了陈白霜的话,总琢磨他徒儿的身子,想在这身子上捞好处。 可这好处,确实是想得紧。「咳咳,好了,不必布菜了。」祁谟暖声道,心里躁动难安。这晚膳用完了,时候还早,总不能猴急猴急就歇下了,妆模作样地抿起茶水来。 皇上一说吃好了,小福子心里就咚的一声,手脚都不知放在哪处合适。这是、这是用完晚膳,要歇着了?是怎么个歇息法子?是自己留在养心殿里还是邀皇上回宫?这侍寝、侍寝是怎么个事儿,他不懂啊。 祁谟心里也是打鼓,坐得稳当,拳头却快要攥碎了。若自己直接叫拂儿去寝殿候着,是不是太过唐突了?自己好歹是国君,该维持住的风范得稳住。要不,先拉小福子在前殿熘达几炷香? 「那个……拂儿啊。」想了会儿,总不好尴尬地坐着,祁谟一张口就先把自己闹了个脸红。这把嗓子太哑了,方才喝的茶都叫一把心火烧干了,蹭蹭冒火苗。 廖晓拂心里一慌,红着脸上去:「皇上有何吩咐?」胸口里闷闷的,也不知道是热还是冷。 有何吩咐?这要怎么吩咐?祁谟定了定神,这事急不得,将人吓着了,往后吃苦的还是自己。「那个,朕还有几张摺子没阅,你陪着朕去书房坐坐,掌灯。」 廖晓拂一听便懂了,这是要留自己又不好挑明了说,紧巴巴的心忽地涌出了些甜蜜来,管不住地总往那处想,又怕又觉出自己有几分期待。自己与皇上亲过舌头,那滋味还没忘。这是、这是真要给皇上当假妃子了?廖晓拂的小脑袋里乱闹闹的,怎么跟着皇上进了书房都不知道,就觉得脚底下的金砖看了眼晕。祁谟进了书房,身边还有两个侍从伺候着,思来想去,还是决定先拖半个时辰再说。
第351页 可翻起摺子来,眼睛就是管不住往小福子身上跑,拽都拽不回来了。烛火顺着灯芯往下烧,烧熟了蜡油,如同烧在他指头上,一不留神,摺子连正反都拿错。 再等等,等这烛火再往下烧一烧,就……正想着,外头有人通报,声音不大却耳熟。 「禀皇上,殿外陈公公求见。」张广之跪道,眼皮微抬,扫着廖晓拂。 「哪一位陈公公?」祁谟将没看进去一眼的摺子放了,轻揉着眉间。陈公公?莫非是陈白霜? 「回皇上,是……」张广之目光闪烁着,将头一低,「是钟鼓司常随求见,陈鸳。」 什么?廖晓拂腾地一下缩起手来,二品官服是有些大,袖口胖胖的,露着笋尖样的指尖,一下全缩回广袖。六哥这身份,这品级,来求见皇上,这不该是陈鸳那样玲珑心的人办出的蠢事。 祁谟也是诧异了一瞬,询问的眼神掠过:「是你六哥?」 「回皇上,正是。」廖晓拂回道。 「那便出去见见吧,别误了事。」这话由一个君王口中出来,说得是不对,祁谟是将人宠惯了,念陈鸳与拂儿手足情长,谢陈鸳那年只身一人御马涉险。廖晓拂赶紧谢了恩,低着头随张广之出了偏殿,惴惴不安绞紧了袖口。 陈鸳是头一回来养心殿,知道这地方不比钟鼓司的逍遥,绝不能出一点差错,规矩等着。等了一会儿听见声,见老九跟着一位佩刀侍卫出来了,心里这才停了忐忑。那英武的御前侍卫他认得,小凉庄里有过一面之缘。 「六哥!」廖晓拂小声开口,踮着脚跑过来,一下把住了陈鸳的胳膊,「你怎么来了?」 陈鸳回宫那天,不光廖晓拂落泪了,就连从不在外头示弱的陈白霜也憋红了一双眼睛。如今陈鸳在钟鼓司任常随,也没太重的差事,偶尔还得为师父跑跑腿。 「咱家哪儿够得上往养心殿跑,还不是师父。」陈鸳一双眼睛勾人,回了宫吃顺口了也长回几两肉,往哪宫站都算是个拔尖儿的脸,埋怨人也像嗔怒,「什么时辰了,不见你回宫,又不好亲自来……」他细细碎碎说着,几乎要贴在老九耳根上了,越说声越发得小。寥寥几句,点出了陈白霜的意思。 伺候完晚膳,往常这时辰都回宫了,今日没回,陈大公不放心。可若他堂而皇之地来,便跟与皇上要人似的,不仅情理上不通,规矩上也说不过去。皇上要留一个小福子,用得着问过他去?可不叫人来打听打听,陈大公又不安心。 廖晓拂脸上迅速一红:「六哥,今夜我就不回了。」 「不回了?」陈鸳来得急,张广之刚偷摸给他烧了一条鱼,筷子都没沾上肉汤就跑来了,原本肚子还咕咕饿着,一下就把这茬儿忘了,「你……不回了?皇上留你?」 「就……我也想留,多留一会儿不打紧。皇上夜里批摺子,缺个把灯的人伺候。」这话说得廖晓拂自己都想捂耳朵了,养心殿能缺了奴才?怎么就差了他一个了? 陈鸳自然是心领神会,老九自己想留,怕师父给他叫回去,其实这真是多心了,陈白霜是办不成这等逾越身份的事。「咳,差个人啊?那咱家回去就与师父说……」陈鸳瞧老九这副意乱神迷的样子就牙酸,这不就是从前自己嘛,看来别的都没教会,一时哭笑不得。说着,憋闷一天的云里打了个闷雷,一个大闪下来,像要将这片天从西边撕开了,陈鸳身子一正,说:「咱家看这是要下暴雨,恐怕还有闪雷,你再回去别叫雨水截在半路上。」 「诶?师哥说得对,是要下雨啊。」廖晓拂窃窃喜着,鼻子冷不丁叫陈鸳颳了一把。 「还笑,等受罪了……」陈鸳瞟过老六的肚子,轻轻捏了一把,「这会儿笑得欢,明日可别哭鼻子,吃了亏看你怎么着。」老九留一宿是怎么回事儿,他心里比小福子清楚。皇上不比张广之,是个生机勃勃的健全的男儿,自己叫大师哥拿玉夫人捅咕就够受了,第二日腰眼酸得直不起来,皇上这一回,多多少少是叫老九受罪了。 廖晓拂没经歷过,又隐约能觉出陈鸳懂一些,悄悄贴过来,问:「六哥,我怕。」 「怕甚?你这都要留下给皇上把灯了,自己不想回,还怕?」陈鸳反笑他,打量着,老九骨量轻,明日再补补吧。 「我不怕……」廖晓拂也说不清自己想问什么,问他与皇上亲热怕不怕,那必定不是怕,可心里又没底儿,「师哥,那事儿,和掌嘴比,哪个疼啊?」 陈鸳差点儿噗嗤乐出来:「咱家要说比掌嘴疼得厉害,你跟不跟师哥回去?」 「不回,不回。掌嘴也算不上多厉害,还好,还好。」廖晓拂直白得有些憨了,可这不是别人,六哥是与他睡在一张被子底下的,咬鼻子亲眼睛的。陈鸳听了一耳朵,老九是长大了,轻轻把嘴唇一抿,笑得意味深长:「你这是想与皇上做坏事儿了。罢了,免你少受些罪,师哥帮你一把。」说着贴上去耳语了一阵。 说了些什么,旁人不得而知。张广之在十步之外等候,两个眉目清秀的公公耳语,一个媚眼含笑,一个面红耳烧,时不时点点头,时不时不可思议地摇一摇脑袋,活像两只互啄的小巧春燕。 「张大人。」不一会儿,廖晓拂跑回来了,一张雪白的脸红晕未褪,「咱家好了,师哥交代些事,可以回了。」
第352页 往书房去的一路,廖晓拂两只手在广袖里来回折腾,六哥那些话也来回在耳边烧。他光知道自己身上少了块肉,竟不知这里头这么些门道,一想起师哥说比掌嘴还疼,还没顾得上心疼自己,先心疼起陈鸳来了。 能知道这么多招数,六哥得疼成什么样了啊。廖晓拂一门心思地心疼着,自然不知道陈鸳在这里头得着了多少快活。这时候外头一个大闪,一个暴雨闷坏了的轰雷,迎面来了四位御前侍卫,见着张广之拜:「大人。」 「殿前何事?」护驾成了习惯,张广之握刀的手也跟着一紧。 「皇上方才乏了,已经离了偏殿,叫卑职等人来迎大人与廖公公。」 这时候皇上就乏了?张广之自然不信,皇上正值好年纪,批摺子至三更,早膳后照样上朝,从不耽搁。「迎廖公公去何处?」 「迎去后殿。」 后殿寝宫,廖晓拂还没来过,也不是他该来的地方。进来后先闻出一阵熟悉的香,不是帝王专用的龙涎香,是太子殿里日日燃过的荣檀香,高悬着的心一下就松懈了,知道皇上心疼他。 「奴婢见过廖公公。」又来了两位侍女,廖晓拂一时叫不上名来,可也是见过的熟面孔。 「不必行礼。」能在养心殿服侍的兴许都曾是服侍皇后的人,年岁也比他大上一轮不止,都是看着圣上从小太子长起来的姐姐了,廖晓拂很有规矩,「皇上回来了吗?」 他猜得不错,这些都曾是凤鸾宫里的大丫鬟了。其中一个还给当年是扫殿小公公的廖晓拂传过话。「回廖公公,皇上吩咐先由奴婢们侍奉着入浴。」 什么?这、这就入浴了?廖晓拂像是叫一只蜜蜂飞进脑子里,嗡嗡直响,嘴上说着劳烦姐姐们带路,心里忐忑得七上八下。入浴还得了,怎么敢叫姐姐们伺候,这该如何是好啊! 作者有话要说: 祁谟:算了,管他什么风度,赶紧回屋洗澡澡,免得夜长梦多! 陈鸳:噢耶,回去和师父告状去~ 小福子:六哥怎么懂这么多啊,厉害…… 第171章 花好月圆番外(八) 沐浴洗身子这事,廖晓拂着实不敢叫别人伺侯。「这、这……怕是不方便,咱家自己来吧。好姐姐,我自己来就好。」标緻的脸蛋儿苦成黄连了,廖晓拂两手拽住腰间的玉带,好像这一剎那就叫旁人脱光了衣裳,看了个干净。 两个大丫鬟是按照皇上吩咐来伺候九千岁,可九千岁不仅不愿意,拉着衣裳,小脸像要哭,鼻尖儿都叫热气腾红了。互看了一眼,年岁较大的那个带着另一个往后面退,又道:「那奴婢们在门外等侯。」 「诶,诶,在门外就好,好姐姐了。」廖晓拂擦了一把虚汗,见人退到没了影子,门也合上了,转过身盯着那坐浴的木盆发愣。好炭在盆底下烧过了,余烬微热,熏着水温而不凉。旁边一个金架子,有乳香膏一碟子,又有花办一碟子。 是有些热啊。廖晓拂眉梢上凝了一颗汗,燥得有些难耐。想到自己即将光熘熘坐进去,那等着他的木盆就成了不敢看的莲花座。他扣着头,回望,知道确实没人能看见他了,才小心翼翼靠近几步,捞起广袖,撩着波盪的水试试热。 要花瓣作甚?他到底不是女儿家。 这金钏子得摘了,廖晓拂怕糟蹋好东西,轻轻箍住腕子,一狠心将腕子上的金圈扒下来,叮噹响地搁在铜镜台子上。一件又一件真金白银造出来的好衣裳掉在地上,像从竹筒里剥出个水淋淋的嫩娃娃来,廖晓拂一手捂着屁股缝儿,一手捂住少了东西的尿尿的地方,空落落的,无地自容。 铜镜里也有一具瘦白条的身子,胸口自得不像个男人。廖晓拂自小就是自过旁人,像没晒过日头,决脱过衣裳,趾缝里都是雪白的。肌色跟糕点粉揉出来的似的,发色也就不是浓重的墨色,和眉毛都淡淡的,轻描淡写描在脸上。 他从铜镜台子上胡乱抬了一根玉簪子,一手捞起及腰的长头髮,一手戳簪子,手腕灵活扭转就给捋了个捲儿,半垂搭在后脖子凸起的那一节骨头上。他没敢往镜子里抬头看,就想赶紧入盆里去。盆底下有个漆红的踏案,白脚踩上红案子,站稳了,廖晓拂收起一条腿来,翘着窄窄的屁股,蹦脚尖儿没入水面又试了试浅。等脚心熟悉了水的热,才扭转着腰身在盆里站住了。 他底下挨过一刀,腿开得太大了要疼的,只能扭着身子来,歪歪斜斜迈进来,像没睁眼学步的猫崽子。一进了水,廖晓拂就役那么放不开了,舒坦坐在备好的玉凳上,脚后跟点着盆底,稍稍觉得烫。 这洗好了要去何处?要去寝殿了吧?廖晓拂以手做小碗状,舀水往肩头泼。趁着四下无人,他胆子也大了,偷摸回味起六哥贴在耳根的教导来……六哥说男子下身能抬头,平日里软趴趴,起阳了才好看,贴着小肚皮,撅撅的。毛底下是肉,肉硬起来有筋,专往屁股缝儿里钻,往肚子里磨着捅。 诶呀,使不得使不得,廖晓拂觉得脸要烧起来了,拍着水给自己醒神,拍打间两颊更红了,只好臊得捂脸。他没想自己能这么淫,想着六哥的声音,脑袋里居然有血有肉地动起来了,身子是自己的身子,后头进进出出的人有一张皇上的脸。 不知羞耻!廖晓拂很不自在地挪了挪屁股,发觉竟管不住自己了,竟往淫处想,膝头分开一小拳,他试探着把手往下深,先是圆圆的肚脐眼,然后是一个滑腻腻的肉包,没有小鸡儿,那肉疤摸上去麻麻的,就跟不在自己身上似的。勾着腕子再往下,指头忽而一凹陷,摸到一处紧闭的肉褶,像没开过的小门儿。
第353页 尻眼没开过门儿,皇上那么一根大傢伙往里捅,当心疼死你。六哥的话在廖晓拂耳边吹起一阵风,吓得他屁股一缩,指头戳着的地方也是一缩。皱着眉,廖晓拂心里发难,他这屁股门儿紧巴巴的,皇上那东西老大一根,粗红祖红的,他又不是没见过,进的来吗? 六哥还教他,没事儿用指头顶一顶门儿,戳开了好进。廖晓拂如法炮制,把手从后头绕过去,脸唰一下红得彻底,就着热水往尻眼里抠。起先是不行,来来回回十几趟,总算捅进去个指尖。水面左摆右晃,廖晓拂两条腿抖得像打筛子,屁股缝儿里涨得慌,进了些热水又烫,快烫着他里头的肉了。 不远的门外好一阵动静,听着是皇上来了。廖晓拂像个行淫不成被人逮住的小贼,抽了手端正做好,就是胸口止不住地起伏。不一会儿,听皇上像是进来了,他更怕了,身子往下沉,就留一个脑袋在外头,其余都沉去水里了。 祁谟见两个丫鬟在外头立着,一下就懂了。 「拂儿没叫人进来?」挑开几重帷幔,内室较为昏暗,祁谟是披着光进来的。烛光里美人人浴,倒是和他想的不大相同。 廖晓拂好比蒸笼里熟透的茭白虾仁,下巴磕在盆沿边:「小福子给皇上请安,这里热气熏人,还是请皇上先回吧。」 地上一摊衣裳,祁谟明知自己该端一端君王的架子,可管不住总往那盆水波上看,「拂儿这是泡了多久?脸红成这样。」 「咱家浸泡上太长呢,刚、刚进水里来。」廖晓拂屁股一紧,连忙说自己刚进来。 「哦?既然刚入浴,水还未凉,那朕也乏了。不知九千岁可否赏朕个脸面,借一盆水泡一泡?」祁谟一手攥拳,另一手有意无意揉着眉间,好似极尽痛苦,可勾人的唇角挑得高高的,叫人一看就明白打得什么主意。 「皇上哪儿该这样子胡闹……」廖晓拂徒劳地顶嘴,热水时不时没过肩头,「九五之尊怎可与旁人同浴?又拿咱家取乐了。」 「我怎么敢拿你取乐吶?我是真的乏,摺子看久了比舞套枪法还累人,廖公公心疼心疼我啊。」祁谟改口自称我,摆明要厚着脸皮到底了,转身朝铜镜去,抬起廖晓拂落下的衣裳,自己变成了风流的花贼,细细嗅起来。 廖晓拂不敢看,快要将脸扎进水面,没话反驳,祁谟听不见声音,背向木盆,橡模像样地更衣。绣着龙云的便服垂然掉落,欣长的背,平直的肩,精壮的腰,御马练成的臀与大腿……像给人变着花样展示,祁谟慢慢脱着,直到铜镜里映出一个赤裸而修长的男儿,再一脱金冠,潇洒地解了一头好头髮,盖住后心的疤。 「拂儿,朕要过来了。」祁谟这时又变回了皇上,坦坦荡荡。廖晓拂像傻了似的,着迷盯住了祁谟的腰背,目光在那起伏的肌理上流连,一时没反应过来,等皇上转了身,正巧叫他瞥见一眼那胯下垂着的大东西。 好大!廖晓拂捂着脸赶忙坐回来,巴不得自己在这玉凳上化成一个看不见的人。祁谟是练武出身,足音习惯轻了,走起来无声。廖晓拂没听见人过来,眼睛躲在指缝后,忽地水面一高,升起来没了他的耳垂,吓得他赶紧把腿往回缩,给皇上腾地方。 说着不让进,真过来了,他又怕九五之尊没地方坐下,可笑又可爱。 木盆本就没多大,两个人面对着面,刚刚够好,祁谟双腿修长,跨开了坐下,将人固在两膝之中,水温热,影影绰绰晃出里面藏了个极白的身子,膝盖红,手肘也红,并着腿捂起来不叫他看。 「看都看过了,怕什么?」祁谟轻轻去捏他的手,像金鸾顶上摘星子那样小心,怕惊着仙人,把手掌掀开,看见了小福子紧闭的眼,两排被水打湿的睫毛,好看得不似凡人。这一下把祁谟给震住了,真想摘星子再双手送过来。 「怕么?」祁谟摔起廖晓拂的脸来,不像个皇上,倒是像个情窦初开的情种,急不可耐地问起来,廖晓拂觉着自己的腿与另一双腿贴着了,那感觉令他颤慄,胸口有如擂鼓,但又不陌生,仿佛他就该与这双腿有些什么肌肤之情,该皮肉相贴,该由这双腿圈着他的臀。 廖晓拂没敢睁眼呢,这水又不深,怕看见龙根了臊得慌,有热舌头舔到他唇上,他就知道皇上要吃他的嘴了,顺着牙开了一条小缝儿,把皇上迎进来。捋过手腕和手肘,祁谟在水下来回摸着小福子的腰,滑得像捉不住的小蛇。拇指在肚脐周围打转,小福子耐不住麻痒往后躲了一下,又被皇上托住了后腰捞了回来,越拽越近了。 「皇上,皇上!」廖晓拂哈着嘴叫唤两声儿,刚喘过气,嘴又给堵上了。这回和以前不一样,他身子热了,难耐地往前拱,想往前贴,把肉贴到那人的筋骨里。 「别叫我皇上了。」祁谟用口拉出一条银丝,拇指拣了去,「那是给旁人叫的,我还是你的殿下。」 「殿下……太子,殿下啊,我……」廖晓拂觉得自己淫了,泡在水里自己骨头软得酥了,小肚子下边像憋满了尿,伸出舌尖儿来学猫崽子舔祁谟的嘴唇,末了将眼睛一闭,整个人化了似的,瘫在祁谟怀里。 「是不是泡久了,头晕了?拂儿,拂儿?」这个姿势着实考验耐性,祁谟一挺腰就能将下头趾高气扬帅肉棍子戮到小福子肚脐上,小福子是他见过的人里最白一个,随便一抓就一个指头印,后背被水蒸出一层粉色来,更想使劲拽一把。
第354页 「殿下,我脑袋里淫了……」廖晓拂哼哼起来,软绵赤条条趴在他的太子怀里,小屁股浮起来了,半个肉馒头似的露在水面上,水珠聚拢滑入屁股缝儿里,颤悠颤悠地说道,「我变淫了,殿下,我身子里,身子难受。」 「拂儿当真白……怎么个难受法子?」这是明知故间,祁谟怕他拎,撩水往他凹陷的背弓上拨,慢慢动作变了味道,「与我说说,你家太子给你治……有哪处难受?」 廖晓拂凄凄哀哀将脸高昂,嘴上挂着水珠,明明耻得不行,还可气地往水里头打量。水下立着个眼生的傢伙,真像六哥说的那样粗红粗大,又活生生的,挺翘着,「我、我身子热。」廖晓拂瞧了一眼,极为眼热了,同时男儿身,自己缺了的东西,瞧着别人的就是好。 「热?泡过久了是对身子不好。」祁谟抱着水里一团快化开了的人儿,心疼劲儿上来,一点儿不像个皇上了。 廖晓拂不捨得出去,水是他一块遮羞布,出去了还得了。「不是,咱家不是那个热。」身子果真要化了,直往下坠,「……殿下,我屁股里面热。」 「傻,哪儿有人屁股热的。」血气方刚的男儿拥着佳人,祁谟再忍也徒劳了,手指随着水滴的滑痕往下处去,在臀峰上划圈圈。 「若是热了,我将你抱出去罢了……」划圈的指头并不解渴,两人的身子贴越发近,火越发往上拱。 被祁谟算准了,廖晓拂自然不愿挪地方:「不出去,水里暖和着。」 「你这一下热,一下又暖和的,怕不是欺君大罪?朕拿你是问。」木盆不算大,却小得正合适,二人相拥将将裹得住,圈了一盆情话。他想小福子必定是极羞耻的,初经情事,还需自己引着些。廖晓拂被水泡得全湿,滑熘得往人身上靠,眉眼带着情,往水下飘,突然间一开口:「那……那个立着,咱家摸一摸,行吗?」 就是半净的身子,也和眼前这根的尺寸不能比。廖晓拂记着刚入宫那会儿,夜晚无事之时便是新小子们的时刻,小公公在各自铺上躺着,指头伸出来比一比下头,和这个说,和那个说,我小雀儿还有这样一块儿,你呢,留了多少念想?留下最多的那个,这时刻就比旁人多了一份硬底气,全乎身子的男儿一般极傲气比出一根指头来,惹得廖晓拂眼馋。 都是公公,人家好歹还有个念想呢,自己连根儿都去了。往前他看那半挣的总高看一等,半净的在他眼中就和没动过的身子一样,都还留着呢。这他倒是不怕了,总都要受一回罪,大大方方往下偷瞧,一瞧就痴住了。 这东西好,比他想的还要好! 「拂儿摸一下,可别怕它啊。」祁谟那双凌厉的眼弯弯笑着,已是起了千百种坏心思,将小福子半张帅掌心拉进温水里,循欲望往深里去。梆硬的头一下碰着了手背,廖晓拂缩了一把,哈嘴吸一口气。 「怎么?廖公公怕了?还摸不摸了?」祁谟反将一军,额头抵着额头,手却背道而驰,引那双手往根处去,那手听话至极,掰开的指头无依无靠的,他舒爽地沉一口气,蹭着廖晓拂的指缝把柱身全塞进掌心里去。 「这便是套住了,廖公公好大本事吶……」许久不曾发泄的茎身一下得了安抚,更高地抬起头来,往廖晓拂这双手里讨好处,从底到顶地磨,手覆着手,祁谟往前拱了几下胯,将廖晓拂的腿掰开搬到了身上,面贴面重叠坐一起咬舌头。 廖晓拂被人叼住嘴唇,眼睛睁得圆圆大大,他淫了,居然敢戏弄龙根了,上头叫人堵得喘不来气,手却食髓知味般不肯消停,又大又好,又热又硬,沉得压手心。 亲了摸了半晌,廖晓拂舔干净下唇的律液,腻腻乎平地嗫嚅:「半净的算甚,攥不住半掌大,哪有这样生机勃勃全根全貌的好……」 祁谟扳起他泡至微红的下巴磕儿,装作兇狠咬住一口质问:「你拿我与半净的比?我这根能起阳能出精,能给拂儿享乐,半净的行吗?」 廖晓拂说错了话,还是说了大逆不道的话,却不知道怕,被摸得只想闭眼,哼哼着:「可咱家屁股小,试了,捅不进门儿去……」又哀怨往后一瞥,「这样好的东西却吃不下,咱家这个屁股没福气。」 这就惹得圣上不爱听了。「什么没福气,拂儿后头那门儿是等着我来顶呢,自己给自己捅算甚……」说着两只手捋着青葱的白身子,自腰往下,胯骨上流连几瞬,揉面团儿般揉起廖晓拂的屁股来。隔着水,屁股比胳膊还白,揉起软得颤乎。祁谟捏一捏它,恬不知耻地掰开了两瓣臀肉,拉扯大那道窄窄的臀缝,中指往下边伸,轻而易举叫一圈褶皱吸住了指头。 「里头窄,你往里去,直直捅开了就好,别怜惜咱家……」廖晓拂一团羞色,丈量掌心的粗圆,身子难受得一仰一仰。 「你这宝贝,要我的命。」祁谟心里一下就软得没法,他忍着,小福子也忍着,忍到他当了皇上,再不担惊受怕了,终于欢好一回。临挨木盆的金架放着擦洗用的乳香膏,祁谟对男风之事略有耳闻,知道与女子欢好不同,从那里裹满了手,沾在那缝儿的边缘。那里头确实窄,细细软软的一条通路,叫他硬生生用指头杵开个小洞,怕是不好受。 自然不太好受,没六哥说得疼,可怪异得很。廖晓拂蹬着脚腕子,脚尖儿向内蜷,一口一口殿下地叫.一会儿叫殿下缓一缓,一会儿就叫殿下往里去。起初涨得屁股难受,待入了二指头,廖晓拂连心爱的龙根都不摸了,顶着肚子往前躲。祁谟在他耳边暖暖吹气地劝,含他耳垂,情话与舌缱绻,廖晓拂耐不住皇上说情话,慌张中,陈鸳口中的尻眼如初婚洞房般叫祁谟给顶开了,不知所措地吃了三个手指头,想关也关不住。
第355页 「可还难受?这不就有福气了?」祁谟知道怎样叫他身子好受,一只手游到小福子小乳上来揉,胯下隐忍难耐,就差一步便能享到通天的快活,小福子点着头,舌头伸到齿上来喘气,等他的太子放东西进去,给他点儿福气。 拍开手指,换上了货真价实的肉棒子,杵松的肉褶来不及关门就叫祁谟又占上地方了。廖晓拂知道什么要来了,手全搭在祁谟的肩上。男儿身下有毛,他没有,毛端扫过的肉是疤,痒又欣喜,好似他也长出毛来,体会了一遭。 「都进去吧,就堵在门儿上,咱家没那么不爽快。」廖晓拂硬着说,怎料那东西一动就活起来,顶开肉壁就钻,他再想起身也来不及了,肉刀噼开他生涩的身子,捅开了他的白屁股。 茎身入了极快活的穴,肉褶吞吐着,伶俐地围上来讨好似的。祁谟本该清楚自己正把小福子顶成了什么可怜样子,两只手却站在人家的两片屁股上,痴痴地往下摁,借乳香膏残存的滑腻顶得小福子耸着往上逃。 「好了,好了……拂儿忍一忍就好……」他像个哄骗闺女的登徒子,脖颈绷出几道青筋,还如何停得下来,抽一下进两下。小福子往上逃,不肯坐,他就低头含那两颗起粒的乳尖,舌卷吸着,嘬得人家又不得不往下跑. 来回几次,廖晓拂嘴一歪,鼻子就酿了,簪子拢不住的长头髮泅在水面,一个漂亮的扇形:「不进了,不进了,屁股合不上还怎么见人吶。」屁股里涨极了,龙根来来回回地捅他,尻眼撑得急急想闭合原状,勒那粗红的物件,妄想将它挤出去。 祁谟颠起臀来如同叫小福子骑在马上,忽地挺直了身,捞他在水里打滑的小腿。这下好了,整个人都把在身上,肉连着肉,红肉在白肉里,「这不好使力……我抱你起来!」舌头在小福子嘴里没少讨着好处,祁谟撇下了一贯的沉稳和忍耐,要了人家清白的身子,褪下那承着锦绣河山的龙袍,他就是个胡闹的、不知好歹的恶徒,还嫌在水里坐态不好出力。 这就是神仙赏他的仙桃,已是成熟佳时,咬上嘬出汁水来。 这滋味也是怪,起初被上下颠弄、面人儿般地折腾着,廖晓拂初觉疼,后觉涨,屁股裂了一般。那么长长的一根肉,叫自己吞着根含住,怕是搅在小肚儿里了吧,满涨涨的酿开始泛上来,聚集在屁股里,好似憋着个大阴招要算计他,不多时肉道里也不那么难受,含惯了似的,急不可耐要吃。 薄眼皮也发沉,廖晓拂浮眯着眼睛,双手在祁谟背上乱抓,也不管抓没抓破,岂料皇上竟要将他抱起来,要撤他最后的遮羞布。 「使不得使不得!就在水里!」廖晓拂窝着脖子求道,一起来不就光身子了,底下光熘熘的。 「拂儿莫怕,我就喜欢看这个……骂我打我也罢,看完就再回水里来弄。」祁谟违着心说,小福子不肯,他便又说了几回,直到将人家磨软了,屁股里捅得舒坦了,像搂着一只半熟的虾,从水里站起来。 两条软臂披着一层热气,搭着圈在祁谟绷紧的脖与肩上,指尖也能拧出水来。一起身,廖晓拂便忍不住,断断绩续地叫出来,难耐绵长的嘤咛比那水还荡漾,一片片碎在地上。羞闭的臀缝儿被人扒开,磨殷红了的穴褶勒得白白的,粗红进进出出,狰狞又刁钻地换着花样往里折腾。 廖晓拂听自己连骂声都被颠碎了,尿意如蚂虫啜咬在尿口堆积,叫人慢一点儿都被颠成了好几段。屁股也淫了,没羞没臊地吃着,竟尝出登仙的滋味来,被肉头一戳就腰眼酿麻。圆而滑的脚后跟怎么都抵不住祁谟的后腰,浮萍似的飘在水上,浮浮又沉沉。 被颠弄得狠了,廖晓拂捶打起来:「咱家、咱家不依了!快,快……」 拳头是软的,嗓子也泡软了,祁谟听来如同嗔怒,站在水里发狂撞着人家雪白的屁股,撞出红印子来。雪一般的小肚儿,浅浅的圆肚脐,盛一汪透透的热水,再往下是空的,比不毛之地还白净,强行割断的尿口如溃败花瓣儿,生长在疤的痕上,敞了个小小的洞。 这残而美艷的身子! 「拂儿!拂儿!」祁谟痛苦地喘了几声,不知怎么地,前世今生的仇一同齐发,小福子上一世叫大皇兄恶占的旧恨来得比精水还快,这样脆又要强的人儿,单薄又不屈的身子,他从前连碰都不捨得,竟叫大皇兄也见识过,一时捣得更快,搂紧了恨道:「明日挖他一只眼.给你出气!」 廖晓拂今生没经歷那段,自然不懂皇上说什么,更无暇顾及,自己现在就是个泥菩萨,过这条热河,怕是自身难保了。「使不得,慢……快,咱家下去弄……」话音刚落,开岔的尿水就从小口溅了出来,随颠弄上下一股股往外流,全净身子尿裆,憋不住的,竟叫祁谟生生颠了出来,沾了两人的小腹。 一剎那,廖晓拂觉得身子都轻了,云游去了,等腾云驾云回来就闻出那股耻辱的臊气。他都被逼出尿来,可皇上还不要命地拱他身子,这时候随便一块肉都敏感得很,激得他直打颤。未了他把脸一捂,及不争气地哭出几声,声里面含混着几句怯怯的阿姐。 「阿姐,皇上、皇上颠弄我,他颠我……」他是廖贞把大的三弟弟,受委屈了.总喊大姐。 「再一下,再一下,拂儿,再一下啊……」祁谟听他喊廖贞就心软了,可心软身子不软反而更硬,折磨死他,又来了几十下,顺肾缝儿一摸,滑的穴褶都股凸了,磨肿了这是。心里一狠,祁谟亲着小福子的红鼻尖,哀求道:「拂儿把这儿紧一下,收紧了肉道,紧一下子我就泄出来。」
第356页 「就、就一下子啊。」廖晓拂贪欢,又去舔祁谟的嘴了,往上提着气将尻眼收紧了,这一下正巧赶上捅进来,磨得他又浙淅沥沥琳出了几滴尿来。 这样勐地一来,两颗肉圆卵蛋都缩紧了,祁谟自知己到了精关,把住小福子凸起的胯骨就要拍身。「别!」廖晓拂似是觉出来了,水鬼般缠尽了祁谟的腰身,干净的下身紧贴男儿耻毛,一手摸着自己求道:「别泄水里!」 祁谟勐撞着一愣,又听小福子开口求,一只手朝他摊开,声音越说越小,又满满期待:「这样好的东西……泄水里可惜了,给咱家留点儿……刘哥说,吞下一口……底下能长一点儿……」 这是最要脸的九千岁问他要精水呢,祁谟听了,心里那点儿名为虚荣的东西全发膨胀起来,身子勐一热,再没忍住,直直泄在小福子初次承欢的屁股里,甚至想连这命也一同给了他去。 第172章 花好月圆番外完结篇 春宵千金,两情正待浓时,免不得一夜贪欢。 廖晓拂觉着自己做了个沉又香甜的长梦,嘴里好似吮着蜜。梦里阿姐在,还是那年离家时候的样子,却又比从前漂亮,明媚的五官因去了病气而鲜活灵动,乌黑的发梳得一丝不苟,脸蛋儿红得像体态康健的人了。廖贞是他很难梦见的,廖晓拂总盼自己梦里有阿姐来,心愿回回落空。这一夜他做了个长梦,阿姐来了。 廖贞在梦里还是没长大,可梦里的小福子已经大了,比阿姐高出好几掌。阿姐的声音也没变化,再也不咳了,难得的是一直在笑,抱着三弟弟笑,拿袖口给三弟弟擦把脸再笑。末了两个人笑抱作一团了,滚在小凉庄老槐树顶破了土的大树根上。 故而等廖晓拂睁眼的时候,那笑还凝在脸上,心里头安慰极了,知道这是阿姐来看自己了。 从前日子苦,自小大姐又偏心多疼他些,必定是不忍来看,否则一抹香魂都做不安生。眼下苦日子都流水样飘走了,阿姐这就急急来看他,当真是姐弟情深,日思夜想,唯独对这个当年跟人牙子连夜走了再没回家的三弟弟放心不下。 「拂儿醒了?」祁谟夜里睡不沉,已是习惯,又怕小福子睡不惯他的枕头,干脆满怀将他拥着睡。廖晓拂睁眼眨巴眨巴,又眨巴眨巴,满目都是金色的。 金色的床帏,金色的褥面,金色的太子。 「太……」廖晓拂立马改口,「皇上可是叫我惊扰了睡梦?」 「早就醒了,何来惊扰?正巧你也醒了,缓一缓,陪我用些小食。」祁谟不喜欢听他叫自己皇上,万民都唤他皇上,圣上,可他偏想做回太子了。 廖晓拂躺得正舒服呢,后腰却不听使唤,酸得涨涨的,提醒他是如何被人裹成粽子抱回了寝殿,侍卫丫鬟跪得一路,鸦雀无声。许是真的饿了,目光越过祁谟的胸膛,径直了往殿内桌上瞧去。 食盒是他用惯了的那个,日日往养心殿送,这回轮到帝舌自己用了,廖晓拂又抹不开面子。多荒唐啊,那些话说得多荒唐啊,要他警醒时候说是绝不可能。 怀里人往被子里面躲,祁谟知道小福子这是醒透之后将事想起来了,拽住人的手就往自己心口拉:「拂儿往后就唤我殿下可好?我在你这儿不想当皇上,还给你当太子吧。」 这样暖人心窝的话,蜜一样裹住了廖晓拂的心,欲滴欲坠:「那就有劳殿下一回,拿那食盒过来,咱家这身子还没着衣衫,没脸下地伺候。」 小手在胸口抓抓挠挠的,祁谟一下又起了歹心,念及今夜小福子是初回只好作罢,嘴上却不差好处,求道:「那拂儿往后就跟我一同吃住了罢,还像在太子殿里那般,形影不离的。」 从前的一同吃住是分榻而卧,往后的一同吃住,怕是要睡进一张被子了。廖晓拂一想自己做的那些大胆荒唐事,整个人红得没法看。 「殿下胡闹,也不给咱家找件衣裳,光着像什么话……」廖晓拂算是默许,他知道皇上这天下最大的官职不好当,又没有娘亲疼了,自己多疼一把,算不得过分。祁谟得了应许,心花怒放,爽快下地去拎食盒来,层层端开,都是些小福子喜爱的荤点和好克化的米粥。 廖晓拂坐直起来,那锦绣的被面就像水从他身子上滑下来,弄得两难不得进退,伸了胳膊就袒露上身,拽被子遮起来就没法接那米粥了。祁谟挖了一勺稀粥,亲自餵过去:「遮它作甚,我瞧着甚好。」 一口米粥差些呛住了,廖晓拂急道:「殿下慎言,这有什么好不好的,还甚好……」 「自然是甚好,我瞧着哪一处都好,连那疤都可心得疼。」祁谟又餵他一勺,死皮赖脸笑道:「廖公公好福气啊,你家太子不喜欢女子,也不喜欢男子,偏偏就喜欢公公身子,瞧你怎样都好。诶,廖公公若不放心,明日这殿里的公公就都撤了换作丫鬟,只求廖公公不吃心,莫要嫌弃自己。」 廖晓拂攥着那被角,往自己身下看:「也没嫌弃……与殿下往北境去时就想开了,身子是自己的,由不得旁人作践,就是看那疤碍眼些……横在那处,怪突兀的……若咱家是个能提笔作画的,便以疤做枝,绘一枝压梢的海棠也好……」 祁谟正自己端着碗喝粥呢,听了差些喷出来,颜面尽失:「……这事,拂儿还是别做,否则我便是史书里头一个精气两虚的皇帝。不过你这一提,我倒是想起个人来……」
第357页 「何人?」 「翰林画院今年的主院邺画师。」 廖晓拂点点头:「略有耳闻……听说邺画师天资极高,就是性格不好拿捏,且……且……」 「且男女不忌。」祁谟说完,慢慢回想起来,「当初有求于他,遂而还应了他一件大事……如今怕是不成了。」再仔细瞧瞧小福子的胸口,祁谟不想将应允了何事坦白,摇头道:「罢了,不成就是不成了,这些美景,实在不能与旁人分吶。」 「究竟是何事啊?君无戏言,既然殿下……」廖晓拂听着一头雾水,叫祁谟生生打断,说:「那时候我还是太子,还不是君呢,戏言就戏言了!再者说我往他画院送的男女美人还算少吗?如今他夜夜笙歌,左揽右抱,好不快意!想作何画就作何画,怕是早不记得了。」说完心虚地低头喝粥了。 廖晓拂见状,极有眼色地明白不好过问,也低头跟着喝粥。寝殿里荣檀香正浓,两人一个裹着被一个敞着衣襟,鸳鸯般小口品粥,无声胜似有声。喝着,廖晓拂忽而想起一事来,亲自敲破了这宁静。 「殿下,咱家有个事儿想求求。」 「何事?」祁谟心里有几分主意,能叫小福子开口的,莫不过家人。 「咱家小妹,已经过了梳头的岁数了。依依总跟着我是好,可她到底是个女儿家,咱家再是兄长也陪不了她一世,就想着寻一好儿郎,给依依许一门好亲事。」 果真是这档子事,祁谟摇摇头,笑道:「你小妹的亲事啊,恐怕还要……」 廖晓拂知道依依的亲事不好说,就说他是九千岁,可到头来终归是个宦官,依依没她这个兄长倒是好。宦官历来发愁两件红事一件白事,一是妹子出嫁,二是养闺女出嫁,还有就是无子送葬。没等祁谟说完,他急急辩解起来:「咱家知道依依这门亲为难,高门大户人家必定顾忌着我这一重,书香门第又怕落下巴结宦官的名声。依依没有嬷嬷教规矩,嫁得太好,我当兄长的又捨不得她看人脸色……就想可否把小妹嫁去外乡,奉州远近就好,咱家过一年半载也能去探望。待小妹有了儿女,也方便接回来小住……」 他说到待小妹有了儿女,眼里便有奇异的光芒。自己註定膝下无子无女,廖文武及小妹的儿女,往后便是他廖晓拂的儿女。 「廖依依这亲事啊……」祁谟做出为难的样子,吹一吹热粥,又餵过去一勺,「恐怕这亲事得看我四哥。」 廖晓拂含着粥,听完急忙吞下:「安王?安王爷能安排这事?」稍稍思虑一番,前因后果登时清明了,还想起昨日安王特意跑到凤鸾宫里给依依送什么鹦鹉来,摇头急道:「这怕是不妥,这怕是不妥,依依没这个好福气。」 「哪里是怕她没这个福气,你是不喜欢安王,不放心把妹子给他。」祁谟一语道破,想起往事,颇有感慨,「莫要说你,就连我与他同胞同生都看不透他。如今四哥只是对依依有这份心意,未成定局,朕许你个踏实,若你妹子不肯,朕绝不将依依许给四哥。君无戏言,朕现下是帝君,绝不辜负你半句。」 有这句话,廖晓拂高悬的心便落回肚子里。转眼两人共食一盘荤点,两碗小粥,并排贴肩坐在龙榻上消食,就连祁谟那张时常冷清的脸也挂上几分童真。没多一会儿,廖晓拂吃饱了便犯困,靠在祁谟肩上,小手拉着大手,轻笑起来:「看不出安王爷还有食人间烟火的时候,昨日西番公主赴宴……咱家看他那架势,还当他是动了公主的心思……殿下不知道,那鹦鹉换了个正名,叫大统领,昨日忙不迭带着来给依依瞧了,诶,我大哥也在呢……」 祁谟给他掖了掖被子,心说,你这三弟也当得太松心了,宫宴十八桌,哪一张都看在他这个皇上眼里,丹陛之上收纳百人眼色,极为通透。那公主的心思根本不在自己这个皇帝身上,更不在四哥身上,有多少便落多少在廖子孟那边。 想起廖子孟来,就不得不提起那救命的恩情。「拂儿,我想过了,要给你大哥封个官,品级不高但也拿着俸禄。当年我差些叫二皇兄砍杀,还是廖大哥那支老参救活一命,这恩情不能不报。」 「封官?」廖晓拂打着摆子,眼皮沉得掀不起来,「封……什么官?大哥必定不肯啊。」 「名号封得响亮一些,叫人不敢低看了你大哥就好。再说我与他那年在小凉庄结为义兄弟,君无戏言,总不是假的。」古兰燕看廖子孟的神情,祁谟是懂的,廖子孟回以古兰燕的歉意,他自然也看得通透。可帝王不是月下老人,专为圆他人佳梦,这里头还有他自己的打算。西番至中原无险关要塞,缓和乃为上策,不易大动干戈,若有一门亲事立在当中则好办了许多。等祁谟将大小诸事都在心中捋过一番,再低头时小福子已经靠在自己肩上起起伏伏地睡着了。 今世初见时,他认出来廖晓拂的样子,心中在意起他薄而小巧的耳垂来,怕是一副没福气的耳朵。现在祁谟不在意了,面相之说虽十有八准,往后廖晓拂就是那不准的极少数,与他举案齐眉,与他福泽连绵。 牧白到养心殿时已过了正午,寝殿里鸦雀无声,床帏外站着相谈的二人是皇上与苏雪苏官人。 「臣见、见过皇上,给皇上、皇上请安。」他将药箱置于腿旁,头压得谷穗一般,「微臣给苏官人,给苏官人请安。」
第358页 「怎么耽搁了这么久?」祁谟难掩心焦神情,与牧白又有交情,伸手便拉人过来,「早上还好好的呢,用了早膳说没睡够。朕去早朝,刚回来才发觉拂儿一直烧着,只餵了些温糖水就传你来了。」 怪不得遣了侍从,是九千岁在床帏里起不来了。「皇上莫要惊、惊慌,叫臣把脉。」 廖晓拂真觉得自己这点脸面都丢尽了,好不容易给皇上侍寝了,竟还闹出体力不支的笑话来。低低说了一句劳烦牧白师傅,腕子伸出床帏来,咬着手指头心里打鼓,但愿牧白可别说出什么廖公公身底虚弱不易侍寝的话来。 趁着牧白把脉,祁谟转过身又捡起方才没问完的话来:「怎么?青松还在北境守出情分了,何时才肯回来?」 苏雪已经长成一张冰雪般的脸,眉梢俏丽着,极少有人能辩得过她去:「回皇上,家兄在书信中说,北辽边境总有不平,每每动身之际就有辽兵大肆铺兵,实在是不敢□□。又说北境如何壮美,边境之地竟能开出火焰红的石头花来,若是明年花势不败,便派人送回一些,给皇上观赏。」 「花?朕哪儿有功夫赏花,怕是青松在北境闲得惬意才能有如此心境。」这二皇兄倒是稀奇,扣住青松就是不放人回来,难不成是想拖住自己一员爱将?祁谟正心里想着,牧白过来了。 「禀皇上,廖公公并无大碍,只是昨夜受凉,连服药都可免下,只用热粥养一养,多睡睡,将汗发出来便可。待明日微臣再抓药膳来便可痊癒。」牧白温声道,头未抬起一下,先红了个过半。 受凉?糟了!祁谟懊悔不已,昨日就不该抱着拂儿沐浴时候胡闹,那水怕是早就不够热了。「咳咳……既然这样,那就有劳……诶?牧白你脸红得这样厉害,也是受凉了?方才在何处?」 「回皇上,微臣是从宫外回来。安王昨日得了一只爱、爱鸟,不知哪里来的兴致,将那鸟和一只斗公、公鸡圈养一处,却不想那公鸡啄、啄断了鹦鹉脚环上的细链子,差点儿……将安王的爱鸟放了。王爷急着去抓,不留神……就叫公鸡啄了左、左手,又叫鹦鹉啄了右手……好在伤处不深,就是安王吩、吩咐绝不可走漏风声,叫旁人知、知晓。」 「哦?既然这样,那牧白师傅为何还说与皇上听呢?」苏雪一下打岔来,却不想自己一句将人问得不敢吱声,又急忙笑笑,「下官只是打趣,牧白师傅莫要当真,你我自然是为皇上谋事,再不可说的,到了养心殿里也都成了可说的。」 「这丫头伶牙利口,十个你也说不过她。」祁谟也打趣来,心里满满惦记床上烧着的小福子,无心留人,「你再与青松书信,就说明年务必回来一趟,否则朕亲自带兵去北境押他。若是无事,你便带牧白去给太皇太后请脉,朕今日在这里看摺子,陪拂儿一日。」 「下官牢记,还请牧白师傅与我去一趟太合宫吧。」苏雪诚意相邀,落落大方,少有男儿英姿在身上。牧白也不敢多留,跪谢了皇恩,与苏雪一同退出了寝殿。两人相距不远,一个脸红透,一个傲冰霜,祁谟看了不禁偷笑,看来情缘乃是上天註定,上一世没圆满的人,这一世只要相认还是逃不过去。 「殿下?殿下别为了咱家,将国事耽搁了。」廖晓拂抱着膀子,软软蜷成一小团。这样一唤,祁谟也顾不上想苏雪与牧白的事了,小跑着过来,掀开床帏钻进去,将人抱在怀里哄起来。 「拂儿我来了……」 西番府外车马不停,古兰燕在宫里游玩一日,打道回府。 「公主可回来了!」阿史劾扛着廖文武在前院放风筝,「这中原人的皇宫里可有番宫美妙?」廖文武正拽着风筝线,一下下抻动,急忙跳下来,学着番人样,奶声奶气地请安:「廖文武,与古兰皇氏,与公主同在。」 「皇宫景致是好,就是人少,处处都不热闹。」古兰燕平日里就很疼廖文武,过去弹了他一指头脑门儿,蹲着说:「你还知道本公主?一回胤城就找不见你,跑哪儿去了?快去找姐姐拿东西,皇宫御马场的小马鞭,趁手极了。」 「谢公主!」廖文武还小,不懂男女之别,抱住古兰燕蹭了又蹭,飞去大侍女面前要东西,捧在手里心爱不已,眼睛霎时亮了,「这个好,抽在马儿身上,声音响,不疼,这个真好。」明明是中原人,却与阿史劾学了一身番人爱马的性子。 「喜欢就好,别学你爹,也没个好脸色。」古兰燕正恼着,就瞥见那木头样的男人从别院进来了,脸色沉得好似铅云。 「公主回来了。」 「回来了,廖英雄这脸色……有事要说?」 廖子孟被一语戳穿,当着满院子的人,不知如何是好。「……是,在下是有话要与公主说,不知……不知公主可否方便,借一步说话。」 今日廖子孟没有随车马接自己回府,古兰燕心中已然有些气,愤愤道:「不方便,廖英雄有话就在此处说,你我光明磊落,为何要借一步说。」 「这事,有关公主清誉。」廖子孟自来就拿古兰燕没辙,几乎是哀求着商量。 「清者自清,廖大哥直说就是。」 到底是古兰皇氏,身上有着抹不去的傲气,古兰燕执意不走,廖子孟也只能低头,以眼色先将廖文武遣走了,这才低声询问:「不知公主觉得安王爷人品样貌如何?」
第359页 「安王,言语刁钻了些,人品样貌自然是好。」古兰燕当他来给四皇子做说客,「廖大哥这是怎么了?好端端的,提起安王来了。」 廖子孟听了,心里凉了一半。宫里谣传西番公主要与安王爷和亲,他不能叫古兰燕吃这个亏。「在下斗胆,安王人品样貌甚佳但并非良伴,若公主与之和亲难免要受委屈,这事……还是应当谨慎而行。」自然是受委屈,原先他也当安王意在公主,若真是这样他也作罢,可安王昨日已表明心迹,有意小妹,这岂不是叫公主受天大的委屈吗? 「并非良伴?」古兰燕心里诧异却没显露端倪,想要故意气一气那没心肝的人,「自然是要和亲,偏要与安王和亲,难不成廖大哥还要管这事,给我选出个男子成婚不可?」这本不是女儿家该说的话,到了古兰燕口中,却成了顺理成章。 前院里除了阿史劾,还有与公主情同手足的四位侍女。除了他们,还有些边边角角清扫的侍从。「既然公主执意要在下说,那、那在下就说说。」廖子孟从未这般侷促,头一回尝到焦灼折磨的滋味,心里给自己鼓着劲儿,一字一句道来:「公主万金之躯,不是我能高攀的。我本一介山民,无意中搭救公主,算不上本事,却被公主抬成了英雄,已是有愧。原本……原本只想陪公主到出嫁,寻一个如意郎君,今生我也就断了这个念头……可这念头如今大到我管不住,四皇子他,他再好也不行,他心里有人了,我不想让你嫁进宫里。昨夜我怎么都不敢睡,思来想去,还是放不下公主……」 刚刚还热闹的院子,这一刻鸦雀无声,人人屏息。 就听廖子孟继续看着脚说:「我怕公主嫁进宫里受人眼色和委屈,更不想安王日后妻妾成群,将你冷落了,不疼你了。可我与你有着天壤云泥之别,从不敢妄想能有一日……我已想好了,公主不日回乡,我便回端午门继续当守卫去,日日精进,二年后便可升一等职,手下管百十个弟兄。再二年,抬起的俸禄便可在胤城买一处宅子……」 「天爷啊!」阿史劾听了半晌,终于明白廖子孟嘀嘀咕咕算什么帐呢,一拍脑袋叫道:「你这样二年二年的升,要把我们公主耗到何时?中原人到底不爽快!」 「不是不爽快!我是真有心……公主、公主你听我说完……我是真有心与你……」廖子孟解释着,差不多要把自己刨开给心拿出来,不想古兰燕扭身便往屋内走去,一下子就急慌了。 转过身,古兰燕绷直了的唇逐渐笑开,菱角般的唇角翘翘的,还有股女儿家羞怯的甜蜜。再不转身,那坏脸色可就装不下去了,哪怕还带着面纱,笑意也会从她那双眼睛跑出来,会从眉梢滑出来。她在前头急急走,听后头有人急着追,边追边笨拙地表白着心迹,就有种烈日下豪饮的痛快。 院子里乱作一团,笑声、哀求声、惊嘆声融在一起,填满了西番府地的角落。一阵风颳来,就见前门跑进来个孩子,是廖文武,拍着手,腰里别着小马鞭,丝毫不知方才发生过的事情,朝里面欢声喊了起来:「爹!爹!来人了,好大阵仗!」正说着,陈白霜带着十二御前侍卫被请进了前院,手执金卷,声如鹤呖,轻音冷冽。 「圣——旨——到!城郊小凉庄人士廖子孟接旨!」 ————番外篇完结———— 作者有话要说: 撒花!撒花! 每完结一部作品,感觉都像生了一个孩子,不管好不好看都是自己掉下来的肉,爱得不行。真心希望别人也会喜欢,第一次写古风,我知道写得乱七八糟,还需要好好努力。请大家放心,我会继续努力的! 千言万语,还是一句感谢,谢谢大家的支持,帝舌的故事画上完美句号,也希望给你们留下了快乐的记忆!么么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