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带季候风》 第1页 [现代情感] 《温带季候风》作者:大漠明驼【完结+番外】 文案: -1 在遇到弋羊之前,韩沉西的生活态度是「吃吃喝喝睡睡觉,有事没事别感冒。」 找女朋友的标准是「长得甜笑得美,时不时能给我捶捶腿。」 遇到弋羊之后,他成了条哈巴狗,在被弋羊无视数次后, 他问她,「千山万水总是情,羊姐你看我一眼行不行。」 -2 一个尖锐的姑娘尖锐地守护自己的爱情; 一个臭屁的男生逐步成长为民营企业家。 内容标籤: 强强 欢喜冤家 甜文 校园 搜索关键字:主角:弋羊,韩沉西 ┃ 配角:范胡,皮九,柳丁 ┃ 其它: 一句话简介:土厂长x女博士 立意:成长 第1章 九月一号,全县小中高集中开学的日子。 韩沉西难得起了个大早,蹲在三八岗的公交站牌下,等着从望乡驶来的乡镇汽车。 他日夜颠倒了一个暑假,攸地见到高挂枝头的太阳,分外不适应,皱皱鼻子,仰起脸,冲着火辣辣的日头先打了个喷嚏,继而再慢悠悠打一个哈欠,然后没两秒,困意上涌,张大嘴巴又一个哈欠...... 正无聊到几近歪头睡着时,手机响了。 来显显示——煳涂蛋。 「喂!」韩沉西接起。 「阿扎西——!」范胡拖着音调的大嗓门震地韩沉西耳朵疼,「我到世纪广场了,来接我。」 「没空。」韩沉西像只被烤焦的小花朵,有气无力地说。 范胡不满地抗议:「你不能没空,我千里迢迢来求学,背着行李呢,重死啦,你不来接我,我怎么去学校!」 「爱咋去咋去,自己看着办。」 韩沉西抻抻腰,瞥到「望乡——封县」的汽车终于迟缓地驶进了站,「挂了。」他说完,毫不留情地按掉通话键,手机揣进裤兜,懒洋洋地走到汽车门旁。 车厢里,人摞人,拥挤程度堪比罐头里紧贴的沙丁鱼。 「都往里让!给我留出空间开车门!」 把在车门边的女售票员,豪气中干地一只胳膊推搡着乘客,一只手去拽推拉门。 门哗地被大力扯开,人蜂拥往外出。 韩沉西个头高,探头往车厢里瞧,一眼看到柳丁缩着肩膀,被人群裹挟地东倒西歪,可怜又弱小。 他忍不住对不小心一胳膊肘怼了柳丁脸颊的大哥,嚷了句,「大哥,看着点,旁边有小孩呢。」 大哥闻言,瞄了柳丁一眼,随后扳着她的细肩膀,把人扯到自个身前,帮她挡住推挤,护送她下了车。 「谢了啊!」 韩沉西沖好人挥挥手,领着柳丁走到空旷的地方,看到她怀里小心翼翼护着个食盒,问,「捎了什么好吃的?」 「山楂糕。」柳丁撩了撩略显长的头髮,手背擦掉耳后淌进脖颈的汗流。 韩沉西拿过食盒,揭开盖子,耷眼一看,山楂糕冻结成板,切成均匀的条块状,色泽红润鲜亮,卖相非常好。 「从哪儿买的?」 「爷爷昨天自己做的,念着姑姑胃里老是积食,正好今天让我给她带了几块。」 哪是正好,她从望乡过来,明显专门跑去取的。 撒谎都不会。 韩沉西撇撇嘴,他吐掉口香糖,掰了一块尝了尝,酸的原地抖腿。 他嘶着口水,抱怨道,「姥爷煮山楂泥的时候是不是没放糖!」 柳丁弯起眼角,笑嘻嘻地说:「只放了两勺,爷爷说,糖吃多了容易得糖尿病。」 「歪理。」 韩沉西合上食盒的盖子,接过柳丁魔卡少女樱的粉色书包,单肩挎着,说,「走,先送你去报到。」 柳丁5岁时,因为妈妈突然生病瘫痪在床,爸爸无暇照顾,姑姑柳思凝便把她接到了县城借读,她对柳丁好,也有心把柳丁当亲女儿养。 可实际情况是,纱厂工作忙,她分身乏术,自个儿子由她放养,长成了匹野马驹,别指望能对柳丁事无巨细嘘寒问暖,好在,与柳丁生活久了,韩沉西渐渐有了做哥哥的自觉性,慢慢地,不太靠谱地担负起了小丫头的「家长监护」责任。 柳丁今年升初一,六月份的小升初考试中,她争气,考了个全县第二的好成绩,顺利进入了实验中学的珍珠班。 这可把没因为成绩好受过表扬的韩沉西牛逼坏了,仿佛脸上镀了层金,他揽着柳丁,穿过实验中学的铁大门时,走得那是一个昂首挺胸贼有排面。 不过,这嚣张的气势只维持了一小会儿,等他在缴学费的长队里一站,很快被太阳烤蔫,又成了蔫了吧唧的小花朵。 强忍着热,帮柳丁办理好各种缴费手续、饭卡充了钱、校园熟悉了一遍,衣襟已经全部湿透了。 最后,韩沉西找到珍珠班所在的教学楼,准备去柳丁的教室避避暑。 谁知,脚刚踏上楼梯台阶,天空突然滑过一道悽厉的喊叫声,「阿扎西——!」十分像哪家姑娘嚎啕死去的丈夫。 韩沉西转身,范胡像个炮弹似的,以掩耳盗铃不及响叮噹之势,降落到他眼前,然后张开双臂,蹦脚往他身上飞扑。 「滚——!」 韩沉西丝毫不客气地把他扒拉到一旁。 范胡也不介意,踉跄两步站定,露出八颗白花花的大板牙,嗲着嗓子说:「一日不见,西哥哥,你想我了嘛,来来来,让我用我的热情把你融化。」
第2页 话音一落,又作势上前抱韩沉西。 「啧!」 韩沉西见他膈应起人来没完没了了,顺着他拐来的力道,一把箍住他的头,将人撂倒在地,一通「拳打脚踢」后,问,「还发神经么?」 「不神经了。」范胡立马认怂,「经您的按摩治疗,已经痊癒了。」 韩沉西松开了他。 柳丁见状,忙扶范胡从地上起来,还颇暖心地帮他拍掉后背沾着的土渍。 「煳涂哥。」柳丁打量着范胡,说,「一个暑假没见,你又黑了。」 「诶!叫哥就成,前面两个字省了。」范胡委屈巴巴地捡起捲成捆的凉蓆,抱在怀里,脸朝柳丁贴去一点,纠正道,「这不是黑,这是男人本色。」 韩沉西斥鼻:「你怎么来了?」 「我掐指一算,小柳妹妹今天开学。」范胡说,「开学第一天,这么值得纪念的日子,我怎么能缺席。」 韩沉西:「空手来的啊?」 范胡啊了声,想了想,朝柳丁挤眉弄眼说:「只带了二两心意,你不会介意吧。」 柳丁对范胡的说贫逗乐习以为常,淡定地摇摇头。 韩沉西嫌弃一哼,转身朝珍珠班的教室走。 教室里此时分散地坐着几名学生,韩沉西没在意,他欠屁股在一进门头顶有风扇的课桌上坐了下来,跟乘凉的老大爷似的。 范胡问柳丁:「想坐哪儿啊?」 柳丁发现教室里的学生此时都在看她,她脸皮薄,一下子红了脸,羞怯地随便指了个临着过道的座位,「这吧。」反正到时也要调整的。 「不行。」韩沉西仰着头看吱吱呀呀转不快的风扇,说,「坐偏了容易斜视。」 范胡提议:「坐第一排吧,看得清黑板。」 「更不行,整天吃粉笔灰怎么长个。」韩沉西指了指第三排正中间的黄金座位,「坐那儿。」 好学生必争之地,范胡也绝觉得不错,不等柳丁反应,他拎小鸡崽似的,把柳丁扔了过去。 一时无话,韩沉西抹了把汗,他人是面向后黑板坐着,此时视线在教室里绕了一圈,目之所及,全是慌张闪躲唯恐避之不及的小眼睛。 韩沉思:「.........」 这才反应过来,他和范胡吊儿郎当的社会青年哥架势,把小孩儿们吓住了。 咧嘴笑了一下,觉得挺逗。 同时也知道,再待下去,不利于柳丁跟新同学交朋友,起身,朝柳丁后脑勺弹了一下,说,「哥走了,等一会儿老师来了,听他安排。」 柳丁显然察觉到,教室里诡异的气氛与他哥息息相关,连不迭直点头。「嗯嗯,你和煳涂哥也赶快去学校报到吧。」 实验中学和一高相隔并不远,韩沉西和范胡穿街过巷,绕小路,很快到了学校。 一高是寄宿制高中,校门口拥堵情况更严重,车停得乱七八糟,放眼望去,蒸腾的空气里,每个人手里大包小包都拎着东西。 「你的行李搁哪了?」韩沉西这才想到关心范胡。 「这不是。」范胡晃了晃怀里的那捆凉蓆。 韩沉西震惊:「你他妈住宿就带了个凉蓆。」 「夏天呢,天热,铺个凉蓆赤条条躺着睡才凉快呀。」 「牛逼!」韩沉西沖他竖大拇指,「木板床,硬不死你。」 「没事。」范胡腆着脸说,「实在太胳骨头了,我去你家睡你的席梦思。」 「想得美。」 韩沉西说着就拿脚踹他,范胡灵巧躲过,韩沉西又去踹,范胡便拔腿跑。 你追我赶之际,两人到了高二文理分科的布告栏前。 五个文科班,十三个理科班,从班级数量看,也能看出一高重理轻文。 韩沉西分科选理,当然不是因为理科相对好些,完全是抓阄将命运交给天意。 而范胡选理的理由更简单纯粹,作为韩沉西的「跟屁虫」,他要保持两人的人生轨迹一致。 布告栏前,各种扁圆长宽、型号不一的脑袋攒动,韩沉西仗着身量欣长,人群外围掐腰一站,眯起眼睛,扫过大红纸上密密麻麻的名字,准确又快速地找到了自己的班级——高二七班。 再定眼一瞧,呦呵!范胡也在呢。 「我去!」 范胡兴奋了,他本来没抱有会和韩沉西分在同一个班的期待,而是做了后续转班的准备,哪想,命运就是如此的妙不可言。 他双手合十,朝「红楼」——老师办公楼的方向,深深鞠了个躬,念念有词道,「感谢分班老师,菩.萨保佑您,好人有好报。」 韩沉西也对两人「峰迴路转」的革命友谊感到惊喜。 范胡又把目光聚焦到七班的分班表,想找一找还有没有熟人在,当看到葛梨的名字时,瞬间乐出了声。 「哇哦!这剪不断理了乱的缘分。」范胡看韩沉西的笑话,「哥,你开心不?」 韩沉西呲呲牙,没回答。 「我挺开心的。」范胡嘿嘿笑着,又转过头,接着葛梨的名字往下看,注意力被「弋羊」两个字吸引。 「弋(ge)羊!」范胡品着这名字,点评说,「这名字起地真省事,一看就知道他是属羊的。」 「那不一定。」韩沉西恹恹地扫去一眼,「也有可能是人家妈妈姓羊呢。」 「还有姓羊的啊。」范胡瞪眼表示惊讶,同时也充分展现了自己的无知。
第3页 「有姓牛的,为什么没有姓羊的。」 站这么一会儿,韩沉西感觉脚丫子要被高温的柏油路烫熟了,没兴致继续看了,招招手,示意范胡走。 范胡欸了声,紧跟着转身,不想,一脚踢到了旁边女生的行李箱。 他脚没落稳,绊了一下,怀里的凉蓆往前杵,又打到了女生的肩胛骨。 「对不起。」 范胡一把扶住行李箱,道歉脱口而出。 只是语气有些散漫,倒不是不真诚,调性如此。 女生戴着黑色的鸭舌帽,帽檐压得很低,一双眼睛藏在阴影里,她冷漠地斜去范胡一眼,没对他的道歉作出回应。 范胡愣了愣。 也不等他再开口,女生拉着箱子,大跨步走远了。 范胡:「........」 有点拽。 「看什么呢?」韩沉西见他没跟上,停脚扭头催促。 范胡屁颠颠跑到韩沉西身边,有些匪夷所思地说,「哥,刚才遇到个女生,我怀疑她瞪我。」 韩沉西:「.........」 作者有话要说:  说三点: 1)除去男女主,名字两个字的是重要配角。 2)男主前期就是个快乐小少年。 3)感谢支持,看文愉快~ 第2章 一高分东西两院,文科班在东院,理科班在西院,东西院中间用栅栏门隔开。 弋羊高一时虽没怎么往西院来过,但对设计诡异的理科女生宿舍楼略有耳闻。 如今一见,果不其然,楼高五层,正面是一块一块的深绿色滑面玻璃,阳光垂射下,泛着阴森的冷光,让人嵴背发凉,很好地在炎热天里,起到了降温作用。 她难得扯了个嘴角,露出嫌弃的表情。 在楼前的展览板,弋羊找到了自己宿舍号,201。 行李箱不算太重,一口气拎上楼,面没改色,心跳快了点。 因为一个暑假没有通风,楼栋里有股强烈的霉菌味儿。 她推开半掩的寝室门,微微抬眼往里看,正和一个吃薯片的女生对上了视线。 「hi!」女生挥挥手,很友善地率先打招唿,「401宿舍的么,同学你好啊,我叫苏果。」 苏果脸庞肉嘟嘟的,笑起来十分可爱,她因为有点肿眼泡,眼尾下弯,像浅浅的一道月牙。 「你好,我叫姜琳。」 盘腿坐在苏果旁边的女生跟着说。 姜琳长相普普通通,五官没出彩的地方。 「弋羊。」 相比于她俩语气里洋溢的热情,弋羊说话明显淡薄而疏离。 另外一个女生,躺在上铺的床上,她从床铺探出头,眼睛像个扫描仪似的,把弋羊仔细打量了一番,在弋羊察觉,并警惕性地望向她时,她淡淡地说,「你好,我叫夏满珍。」 弋羊点个头,算是回应,她从她脸上移开视线,扫了眼房间。 一高的住宿条件实在简陋,一个宿舍三张上下铺铁床,住六个人,没有单独的浴室,整个楼层共用一个洗漱间。 三张床,两张靠着墙而立,一张临着窗户。 弋羊走到窗边往外望了望,随后看向临窗那张床的上铺,床被占了,上面放置着未拆封的行李。 她抿了下嘴唇,注意到黏在护栏处的名字条没撕干净,「羊」字还完整的保留着。 其实,学校对床位有分配,但落到实处却是默认先到先挑。 苏果是个自来熟,也是个话唠,她嚼着薯片,已经没有隔阂地开始对弋羊展现同窗之谊了,「外面很热吧,我看天气预报今天的地表温度40度呢,你看你的后背都湿透了,我这边有个小风扇,你过来吹吹风吧。」 弋羊侧头瞥她一眼,忽视她的套近乎,问,「你知道这张床被谁占了吗?」 「啊?」苏果晃了下神,随即趿拉着拖鞋疾步走到弋羊身边,疑惑地说,「我占的,怎么了。」 说完,勐地想起,刚才撕名字条时,她心里吐槽过「弋羊」的名字像男生,这会儿突然把名字和真人对上,没底气又忙解释道,「大家都没按照名字条分配的床位睡。」 不知为什么,苏果心里憷她。 「能把它让给我吗?」弋羊果断地问。 「啊?」 苏果这声啊,满是费解,因为一般人,见到这床位已经有了主人,即使再心仪它,也不会开口请求要。 她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了。 弋羊又说:「你开条件,只要你让,我都答应。」 语气分外霸道,苏果不禁去看她,只见她眼神坚毅,仿佛在说「这床位我要定了,情况自己掂量」。 「你怎么这样啊。」苏果瞬间感到委屈。 弋羊没吭声。 姜琳见起了争执,走过来往后扯了扯苏果,好像怕弋羊动手打她似的。 她为苏果打抱不平,「你要挑想睡的床位,干嘛不早点来,你话里的意思摆明是在抢。」 还理直气壮的。 弋羊依旧不说话,只是朝名字条的床位点点下巴。 姜琳立马明白她的意思,在暗示,苏果才是仗着来的早,「抢」东西的人。 她气坏了,却有理无法诉。 她白了弋羊一眼,对她的好感度直线下降。 弋羊毫无让步迹象,气氛僵持不下。 最终,脾气软的吃亏,苏果和姜琳面面相觑半响,姜琳试探着问,「果子,你来睡我下铺吧,你忘了你睡觉不老实,上学期从上铺摔下来过,她要给她好了,咱大方,不跟她争。」
第4页 姜琳高一跟苏果同班,当时并没有多要好,只是现在处在新学期陌生环境中,相熟的人很容易拉进彼此的距离。 苏果再看弋羊,她是鹅蛋脸,但因为瘦,脸上的脂肪层很薄,很锋利地勾勒出了脸部的轮廓线条,冷感足,而有冷感的女生,会让人觉得有攻击性而避之不及。 苏果将她归类为「不好惹」的社会姐类型,她对弋羊有了「黑暗」的联想——不能招惹。 所以,她不情愿地选择了让步,带着哭腔,沖姜琳说,「好吧。」 姜琳赶忙帮她搬行李。 「谢谢。」 弋羊的声音太生硬,这声谢,落在别人耳朵里,不仅毫无诚意,反而听起来格外讽刺。 像「霸凌」者对弱势力的沾沾自喜。 姜琳和苏果的脸色别提多难看了。 等床上的东西清空,弋羊开始铺床铺,她动作麻利而熟练,明显富有生活经验。 极快速地整理好,然后背上书包出去了。 没跟舍友打招唿。 姜琳望着她的背影,沖苏果撇撇嘴,嘟囔句「什么人啊」。 而一直托着下巴,默默看热闹的夏满珍,突然也冷哼一声,道,「好□□。」 * 弋羊出了校门,左转一直往北走,路尽头的三岔口,有个「老羊维修店」,一张店招牌下,分两个门面,小一号的仅有方寸之地,里面摆满了零零件件,专门用来维修小家电,而大一号的店面,用来修车。 门店的捲帘门合着,门口没有她熟悉的白色面包车,弋羊知道羊军国到市里找货还没回来。 她拿钥匙开锁,把捲帘门拉上去。 小门面房里摆了张工作桌,桌上有个台式dvd,机箱拆了。 这是她一大早代羊军国看店时接的活,客人把设备送来,说是不读盘,让给检修一下,便赶着上班匆匆走了。 弋羊拆机箱检查发现是雷射头的二极体严重老化,没法修,需要重新更换雷射头。 但换设备零件,得徵求客人的同意,她没擅作主张,停了活,然后抽空去了趟学校报到。 储物柜的抽屉里,有高二的课本,二手书,七成新。 弋羊拿过化学,坐在椅子上看,刚看了个开头,驶来一辆摩托车。 开车的不良少年叼着烟,一头黄毛,他说:「喂,你们店老闆呢,修车!」 「不在。」弋羊抬头,瞧见摩托车的车头撞地稀巴烂。 「什么时候回来?」他咧嘴沖弋羊坏笑。 「不知道。」弋羊面无表情地说,「你要急着修,去别家店看看,不急,车停在这儿,等老闆回来,会给你弄。」 不良少年歪头想想,「我不急。」 他把车开进店里,拔下钥匙,摇晃到弋羊身边,跟她搭话,「呦,看书呢,还是化学。」 弋羊并不理他。 他讨了个没趣,啐了声,走了。 弋羊等到下午一点半,依旧不见羊军国回来,也没给他打电话,她关了店门,返回学校。 两点,教室新学期开班会。 七班在二楼,拐上楼梯口,左手边便是。 弋羊从后门进,开学第一天,人都守规矩,班里黑压压已经坐满了学生。 最后一排临过道还有一个位置,弋羊坐了过去。 范胡此时和韩沉西挤一块打psp,余光瞄到一个影子,扫了一眼,随即顿住,睁大眼睛,暗戳戳跟韩沉西嚼舌根。 「哥,就她,她瞪的我。」 韩沉西从游戏界面抬起头,顺着范胡的视线看弋羊,「是么!」他不老实,把凳子当跷跷板压着玩,他将范胡的话解读成了另一种意思,摆出一副「我懂,等着」的表情。 「同学。」他喊弋羊,「这位同学想认识你一下。」 「我靠!」范胡听出韩沉西瞎起闹,推搡了他一下,「你他妈别乱说。」 「嘿嘿。」韩沉西老谋深算地笑。 弋羊闻声,眼皮轻轻一扬,撩了韩沉西一眼,又微微往下一耷拉。 高冷地对智障二人组表示不屑。 呵!韩沉西说:「新同学不鸟我。」 「谁让你这么浪荡。」范胡刺儿他。 两人嘻嘻哈哈闹了起来。 等到两点的铃声响了。 班主任刘志劲准时准点走上讲台。 嗡嗡作响的教室瞬间变得安静。 刘志劲是个30岁,身长185cm的彪形壮汉,与其他老师彬彬有礼的形象相反,他蓄着油光锃亮的大背头,黑着脸,浑身散发着「老子黑.社会老大,惹我炸你全家」的气场。 刘志劲摊开花名册,严肃地说,「先点个名,我认认人。」 「葛梨——」 「到!」 「皮九——」 「到!」 「魏媛媛——」 「到!」 ......... 点到一半时,大家心知,这次序是成绩排名。 ......... 「范胡——」 「这儿呢!」 「韩沉西——」 「有。」 刘志劲接手班级时打听过,知道韩沉西在一高是个有头有脸的人物,混得很开,他轻飘飘剜了他一眼,像是无声地警告他什么。 韩沉西耸耸肩,漫不经心地回视他。 交锋短短两秒。 韩沉西以为,他垫底,点名就此结束了,哪想,刘志劲又念道,「弋羊——」
第5页 「到。」 弋羊的「到」声一起,范胡和韩沉西唰唰看向她。 范胡心说,原来你叫弋(yi)羊! 韩沉西心说,哇塞,老子竟然不是倒数第一! 第3章 「都来了,很好!」刘志劲声音沉而响,「下面我简单说两句,我叫刘志劲,教物理,刚从毕业班下来,学校的光荣榜不知道你们看了没有,今年高三,我带的班级5个重本,16个一本,20个二本,也就是说70人的班级,一大半都取得了骄人的好成绩,所以,跟着我,只要你有梦想,肯努力,我保证两年后你一定有学上,而对于那些不学习的学生,要求只有一个,不要打扰想学习的同学,这是我的底线,希望你们不要轻易挑战它。」 话很冷酷,也颇现实。 一高是这座尘土飞扬的小县城唯一一所重点高中,教学水平高,纪律抓得严。 可学生质量却是良莠不齐,十里八村的好学生扎堆在此的同时,因为学校收建校费,差生按照一分1000元的价格买进来的也比比皆是,举例,韩沉西和范胡。 这导致班里两极分化严重,知学的孩子拼命学,不知学的孩子疯狂玩,而于后者,老师们默认已经扶不起来了,便撒手不再过问。 刘志劲不多费口舌,开始选班干部。 「有没有谁有信心管理好班级,想当班长的?」 大家你瞅瞅我,我瞅瞅你,沉默不语。 范胡憋不住插嘴:「老师可以推荐么?」 刘志劲冷眼看他,「可以。」 范胡沖葛梨打了个响指,「干妹妹,谦虚啥呢,上啊。」 葛梨脸微微红,瞥了眼刘志劲,很是害羞。 而经范胡一怂恿,大家瞬间想起,这个齐刘海,长相俏丽的女生,好似是班里的第一名。 刘志劲询问她,「觉得自己能胜任吗?」 葛梨笑了笑,「我试试吧。」落落大方地站起来,面向同学,微微鞠了个躬。 「大家好,我叫葛梨,非常荣幸新学期与大家成为同班同学,也感谢我的老同学举荐我班长一职,我自认为自己是一个责任心很强的人,愿意为班级的大小事务尽一份力,希望从今天起,我们能在刘老师的带领下,共同进步,一起成长,我也会尽全力担负起班长的职责,为大家排忧解难。」 很漂亮的一段演说词。 「好——!」范胡非常给面子,带头鼓掌,瞬间,掌声如潮。 葛梨眉眼娇羞,瞪了眼范胡,又用余光瞄韩沉西,韩沉西察觉,竖了个大拇指。 葛梨镇定而满意地坐回了位置。 刘志劲欣赏地点点头。 气氛活跃起来,余下的班委很轻松地敲定了,挑的全是学习不错的。 然后,排座位。 「班级前20名可以自由选择位置,自由选择同桌,其他的人,按照高低个走廊排队。」 这是刘志劲对好学生的优待,而大家,习以为常。 男女分成两队,韩沉西落在队尾。 范胡因矮韩沉西一头,只得跟他执手相看泪眼。 弋羊也在队尾。 两队的队伍其实并不对等,女生多,队伍长,但韩沉西没好好站,他杵在门后,斜倚着门,和前面的男同学隔着大段的距离,这直接导致,他的侧手边是弋羊。 他下意识瞅了她一眼,视线却胶在她身上不动了。 女生很高,目测近170cm,皮肤也白,但白不是那种白里透着红,而是冷调的白,阳光下看有些病态,加上,她脸上表情少,很容易给人留下「凶且刻薄」的印象。 不过这样也挺有个性的,韩沉西觉得。 * 刘志劲做事效率高,他指定谁坐哪不容反驳。 队伍一点点向正门口挪,很快,剩下韩沉西和弋羊。 也不知刘志劲是不是故意的,教室仅剩后门的两个座位空下了。 他手一指,示意两人去吧。 韩沉西常年是「门卫」,自然对这个安排满意,于他而言,这是黄金宝座,来去自由,不惹人注意。 他一脸餍足,率先朝教室里走。 弋羊慢一步落在他后面。 不过,她又被刘志劲叫住了。 「帽子摘了,上课戴着帽子像什么话!」 他斥责她,声音严厉而沉重。 俗话说「新官上任三把火」,班里的学生心知肚明,刘志劲是在拿弋羊开枪,彰显他班主任的威严,大家不约而同,望向可怜的「枪靶子」。 姜琳和苏果身高差不多,好巧坐在苏果后排,她食指点了点苏果的后背,示意苏果看好戏,等着出一口恶气。 可枪靶子作为女生,并没有大家意料之中的羞愧难堪,她把帽子摘了,只是把帽子摘了,捋顺头髮,淡然地走到座位。 刘志劲瞧她如此的态度,联想到她的成绩,心里难免对她生出几分不满,铁青着脸瞪着全班同学,班里死寂,好一会儿,他才示意班干部们出来开小会。 待他一人走,教室顿时炸开了锅。大家略显兴奋地开始彼此之间打招唿。 范胡被刘志劲安排在北边第四排靠墙的位置,他翘着二郎腿问新同桌。 「你好,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皮九。」 皮九圆眼睛,双眼皮,鼻樑上架着一副黑框眼镜,人显得呆板。
第6页 范胡啊了声,「好巧哦,我叫啤酒瓶。」 皮九:「.........」 范胡被他不知趣的反应逗地哈哈乐。 随即他去招惹后排的女生,忙着加qq,建立自己的关系网络。 班级氛围热闹而和谐,但这和谐很快被两个人打破了。 「我不要同桌。」 弋羊跟韩沉西说完这一句,便把自己的桌子拉到他身后,用实际行动表示自己要独坐。 韩沉西:「...........」 韩沉西一直觉得自己是个脾气相当不错的人,轻易不发火,不与人交恶,人生信条更是简单直白——「吃吃喝喝睡睡觉,有事没事别感冒。」 但,此时此刻,着实被弋羊惹毛了,倒不是因为弋羊有多么的傲慢无礼,她说的那句「我不要同桌」,是很平静地在叙述一个事实,语气顶多有些不近人情,可她有个臭毛病,始终耷拉着眼帘,不拿「狗眼」瞧韩沉西,这让韩沉西极其不舒服,好像,他是条「臭虫」,碍了她的眼似的。 我稀罕跟你同桌!他恼火,招你惹你了! 置气似的,他抬起课桌,一个大抡甩,哐当一声,把桌子扔到了弋羊身后。 丢什么不能丢面子,吃什么不能吃亏。 他才不愿意把门口的位置让给她呢。 而这一出闹了不小的动静,大家看好戏似的望向两人。 韩沉西倚着墙,沖她们啧了声,「看啥呢,我自行调整个座位,你们敢不?」 巧妙又幽默地化解了难堪。 范胡关切地飞来一张纸条。 【啥情况?】 【遇到个怪毛!】 韩沉西写完,觉得这么说一个女生实在不礼貌,抹成煤疙瘩,想了想,又写。 【被嫌弃啦!】 生平第一次。 他把纸条叠成纸飞机,哈了口气,扔给范胡。 范胡打开看,笑得猥琐。 【你聊骚人家了吧。】 再扔回去。 操!韩沉西吐槽,你以为谁都跟你一样,动不动孔雀开屏。 【屁!哥喜欢啥样的你不知道啊。】 【不知道。】 【哥告诉你,哥喜欢长得甜笑得美,时不时能给我捶捶腿的。】 【那不就是葛梨么。】 【瞎扯,掌嘴!】 纸条再次落回范胡手里时,范胡瞧着上面的字,还真二百五地佯装下重手,朝自己嘴巴拍了两下。 * 班干部们再回来,抱着新学期的课本和作业本。 葛梨手里拿了张名单,站在讲台上,她核对一下人头,说:「我们班有两个人没有交书本费,是谁?」 班里有72名学生,但实际每科领到的书本是70册。 「我!」孙新文举手,解释说,「报到晚了,先来开班会了。」 葛梨点个头,问:「那另一位呢?」 弋羊不急不缓地也举起了手。 葛梨看向她,以为她也是同样的情况,说:「你俩快去财务室把费用补交一下,然后直接到教务处领书,别耽误上课用。」 「好嘞。」孙兴文说。 「知道财务室在哪儿吧?」葛梨已经完全代入了班长的角色,事无巨细地问,原本她探寻的目光望着弋羊,可弋羊耷拉着眼皮,始终不与她有眼神交流,她不得已只好将目光转向孙兴文。 孙兴文坏坏地说:「如果不知道的话,班长能领我去吗?」 葛梨听出他话里的不正经,故意板起脸,瞪他一眼。 孙兴文笑两声,一蹦三跳跑出了教室。 弋羊收拾书包,也出去了。 只是下了楼梯,她并没有与孙兴文朝一个方向走,她到校门口,找理由骗门卫放行,又回到了修理铺。 羊军国回来了,此时正撅着屁股捣鼓那辆摩托车。 他是个四十岁,体型微胖的中年男人。 「舅舅。」弋羊叫他。 「欸!」羊军国撩起汗衫,抹了把出油的脸,呆了半秒,说,「修dvd的人刚来过了,同意换雷射头。」 弋羊哦了声,抬脚进到小门面房里。 太阳西斜,余晖洒下大片金灿灿的光影,透过窗棂,铺在了掉红漆的木桌上。 弋羊从货柜里找到相同型号的雷射头,拉过竹编椅在桌前坐定,又从工具箱里找到梅花螺丝刀和起子,开始忙活。 拆卸手法娴熟,二十分钟搞定。 然后,她蹲到羊军国身边,一边看他修车,一边帮他递工具打下手。 弋羊话少,羊军国木讷,两人平时交流仅浮于表面寒暄,不过,今天弋羊头遭开学,羊军国觉得自己作为长辈有必要关心一下。 「这回分在几班?」 「七班。」 「快班还是慢班?」 「不分快慢班?」 「老师呢?水平怎么样?管地严不严?」 「...还行。」 羊军国嗯了声,像叮嘱小孩般,语重心长地说,「好好学习,跟室友和同学好好相处,别生矛盾。」 弋羊点点头。 羊军国擦掉从额头流进眼里的汗水,想想,又说,「高二东西学的深了,难度大,压力也大,你就别没事往我这个地方跑了,耽误学习时间。」 这次弋羊没回答,羊军国便知道说了也是白说,她执拗,他就没再劝。
第7页 到了晚饭点,羊军国让弋羊跟他回家吃饭,弋羊拒绝了,她把那些二手书装进书包,返回了学校。 第4章 韩沉西和范胡在教室待不住,趁着发新书的间隙,两人偷摸逃出教学楼,上厕所时,碰到了李海和吴明。 都是被请去教务处喝茶的常客,彼此脸熟。 「你们不是在东院么?」韩沉西纳闷,「怎么跑西院的厕所抽菸?」 李海说,「这地儿大,干净。」 吴明从裤兜里摸出烟盒,磕出两支,分别让给韩沉西和范胡。 「呦——!」范胡早早在叛逆期学会了抽菸,认得牌子,「硬中华啊,你两这日子过地挺逍遥啊。」 吴明扯扯嘴角,酸熘熘地说:「都是小意思,跟韩少爷的逍遥日子差一截。」 韩沉西眉头微微一皱。 范胡把烟拿到鼻孔下闻了闻味儿,然后十分做作地眯起眼睛。 李海笑了笑,拿打火机帮他点着。 范胡叼着过滤嘴,吐烟圈的动作非常帅气。 李海又去给韩臣西点,韩沉西犹豫一下,低头凑过去,火星一明一灭,他吸了一口,烟呛进肺部,然后捂肚子勐地一阵咳。 对于烟,韩沉西出于猎奇,尝试过,但不喜欢,所以一直没学会吸。 吴明嘲笑他,「是不是男人?」 韩沉西说:「谁说不会抽菸就不是男人了。」 没勉强,他把剩下的半截烟在洗手台按灭,扔进了垃圾桶。 「这他妈硬中华,能不能识识货啊。」吴明觉得肉疼。 韩沉西不以为然道:「明儿赔你一盒。」 「真他妈有钱任性。」吴明饶有趣味地感嘆了一句。 他们都知道韩沉西家里有钱,爷爷是个搞纺织的生意人,手下有好几家厂房。 「能过分点,要盒软的不?」 吴明又说。 「行啊。」韩沉西对朋友出手很大方。 到不是在炫耀自己的家庭条件有多好,只是他不愁钱,很多东西支付的起,便不觉得它们得有多珍贵。 范胡瞅他一眼,咧嘴笑得意味绵长,他就喜欢看他哥抛金撒银的阔绰样,这种无所谓的豪气,一般人学不来。 「文科班美女多不?」范胡转话题,侧头跟李海聊天。 不待李海回答,吴明却插嘴,冷嗤,「没听说过那句话,『我校女生一回头,吓死路边一头牛』。」 韩沉西撒了尿,洗洗手,说:「我听过句不一样的,『我校男生一回头,书记校长跳了楼』。」 「操!」李海笑骂。 「得!」范胡把过滤嘴从一侧舔到另一侧嘴角,「谁也别嫌弃谁,都是歪瓜裂枣。」说完,嘶了声,瞄了两眼韩沉西,「阿扎西除外,我哥的脸蛋还是能看的。」 韩沉西:「.........」 抽完烟,闲着没事干,李海提议去打篮球,韩沉西很久没运动了,骨头正痒着呢,表示同意。 吴明嫌四个人少,又到教室喊了几个。 往后操场走时,韩沉西看时间,给柳丁打了个电话,因为初一不上晚自习,问她放学后怎么安排的。 柳丁说:「和同学约好一起去书店买学习资料。」 韩沉西:「晚饭呢?回厂里吃吗?」 柳丁说:「不回,去同学家开的店里吃牛肉粉。」 「行。」韩臣西又问,「零花钱够用吗?」 走在他旁边,耳朵贴过来听墙角的范胡,禁不住说,「哥,我钱不够,赏我点呗。」 韩沉西一巴掌把他拍出十米远。 柳丁被逗笑了。 「够,我零花钱有很多。」她说。 韩沉西撇撇嘴,不太相信,「你能又多少?」 「快二百了。」 「呦——!」韩沉西吃惊,这钱对于一个初中生来说,确实不少了,「从哪儿弄的?」 柳丁说:「暑假干农活,爷爷给发的工资。」 范胡滚回来,凑到手机前,嚷道,「丫头,你给姥爷带个话,到国庆,我去给他翻地,让姥爷也给我发工资。」 「一边去。」韩沉西挥手推他,「过马路注意安全。」叮嘱柳丁两句,把电话挂了。 「我可真羡慕柳丫头!」范胡悠悠地感嘆道,「我怎么没投胎到你家,给你当弟弟呢。」 韩沉西手机装兜里,皱皱鼻子,冷哼一声,「别给我降辈,我要做你爸爸。」 「那我这个不争气的儿子要多努力,争取早一日气死你这个有钱的老子。」范胡耍嘴皮。 「嘿!」韩沉西见吃了亏,上手收拾他。 李海瞧见他俩又闹起来了,嚷道,「你俩是我祖宗,成么,祖宗打球吧。」 他把篮球扔给韩沉西,韩沉西接着,一个三分,球飞进篮筐。 * 一直玩到晚自习快上课,教务处老师跑来吼他们,一群人才各自散去。 天热,韩沉西和范胡都没胃口吃饭,到小卖部买了瓶冷饮,不紧不慢地回了班。 刚落座,葛梨跑来找他,眉眼含笑地抱怨道:「你今天一天怎么都不来找我说话?」 韩沉西挠挠头,看她:「你大班长呢,日理万机,我这不是拿不到跟你说话的号码牌么。」 「别讽刺我。」 葛梨眸子闪亮,透着一股聪明伶俐的劲儿,她把抱在怀里的一堆海报,摊在韩沉西桌前。
第8页 「买多了,看有没有喜欢的,选一张吧。」 不知道啥时候起,校园流行买海报贴桌面。 韩沉西薅了把头髮,他估摸了下海报数量,至少十五张,问:「你用不了,干嘛买这么多?」 葛梨:「因为觉得都挺好看的,都想要,就全买下了啊。」 韩沉西瘪嘴,这些海报大半是偶像剧男主女的宣传照,他很少看剧,并不大喜欢,摆摆手,「不用了,咱俩审美不一样,我还是自己去买吧。」 葛梨张口损他:「你有什么审美,你不就喜欢美女嘛!」 韩沉西:「美女也分类型的好嘛!」 葛梨白他一眼,问:「哪个类型的合你的眼?。」 韩沉西抱起手臂,眉毛微挑,「不告诉你。」 「.......」葛梨嘟嘴,扬手朝他身上捶,韩沉西灵巧地避开了,嚷道,「诶诶,动口不动手啊,注意维持淑女形象。」 「就知道欺负我。」葛梨嗫嚅着,把手臂收了回来。 韩沉西呲呲牙,躲开她的目光。 葛梨又问:「需要我帮你包书皮吗?」 韩沉西忙摆手:「我的书不包书皮等学期结束铁定比你的新。」 葛梨听出他话里的意思,说教道:「你就不能下功夫学习,整天就知道玩。」 「大班长!」韩沉西双手合十,求她别念叨,「不劳驾您带我共同进步了,省得托您后腿。」他把海报捲成团,塞到葛梨怀里,「要上课了,一会儿老师来,看见你跟我说话,对你影响不好,快走。」 虽然被驱逐,但葛梨丝毫没生气,她像只小喜鹊,雀跃地回到了座位。 苏果很幸运地被葛梨钦点,成了她的同桌。 她是个好奇心很重的人,方才一直观望着葛梨和韩沉西的动向,所以等葛梨一回来,禁不住内心八卦之火熊熊燃烧。 她问:「班长,你跟那个韩沉西是什么关系?感觉你俩很熟啊。」 「是很熟。」葛梨大方点头承认说,「我俩从小一块长大的,高一时同班,没想到,高二分科了又同班。」 「哇!」苏果惊嘆,「青梅竹马呀!」。 青春期的女生,看待男女关系总是自觉扯一条薄纱裹起眼睛,把视线弄地朦胧和迷幻,把假的变成真,让真的扭曲变形。 葛梨听出苏果语气里有一丝「羡慕」,很受用,她垂头抿嘴笑了会儿,自语说,「算是吧。」 * 晚自习响铃,刘志劲和数学老师蒋艷梅来教室,分别发了套预习试卷,吩咐大家预习课本第一章 的内容,并把试卷做了,明天课上讲。 韩沉西个小混蛋,在试捲髮到手的那一刻,把两张纸对摺,叠了个四角元宝,朝桌肚一扔,随它睡大觉去。 他打开mp3,耳机线藏在衣服里,偷偷听音乐。 过了会儿,扭头瞧到后一排的几个哥们在「分禁书」,韩沉西认识其中一个叫刘浩川的,这傢伙跟范胡一个宿舍,他问他,「耗子,什么书?」 刘浩川给他看书皮——坏蛋是怎样炼成的。 韩沉西乐了,「给我几页?」 刘浩川随手撕了小半部分扔过去,韩沉西接住,继而翘着二郎腿看了起来。 故事掐头去尾,韩沉西看地煳里煳涂,一目十行而过,很快,失去耐心,他抬头瞧了瞧挂钟,发现距上课才过去十几分钟。 完全坐不住,他伸伸懒腰,蹬直腿,却不料,腿太长,一脚踢在了前桌的凳子上。 韩沉西愣了下,盯着弋羊的背影瞧,他以为她会转身骂他,可她没有,她在写卷子,全神贯注,笔一刻没停。 还挺卖力学习的,韩沉西想着,缩回腿,往桌上一趴,老实了。 一高的晚自习分两拨下课,走读生九点半,住宿生十点。 艰难地熬到放学,范胡窜座位来问,「孙兴文说兆祥超市旁边新开了家网吧,有卡座,晚上邀我过去玩,一起么?」 「去呗。」韩沉西无所谓,「我又不怕被人查寝。」 「后半夜。」范胡说。 安全起见,要等宿管睡了,才敢翻墙。 「你等我给你打电话啊。」 韩沉西唔了声,挥挥手回家去了。 范胡趁着剩余半小时,回座位,嬉皮笑脸地跟皮九说了几句好话,拿了他写好的卷子来抄。 尚没搞清各科老师是个什么路数的「妖精」前,他得装乖一点。 「诶——!你说你一个大老爷们,怎么写的字娘里娘气的。」他边抄边吐槽皮九。 然而皮九不仅字体秀气,性格也腼腆怯懦,像个女生。 他耸着肩膀,不说话。 范胡也并不期待他答话,他自己便能回復自己,并给自己圆场,「但还挺好看的。」 他挑字数少的题写,片刻功夫,两张卷子搞定。 等放学铃一响,拍拍屁股蹿出了教室。 因为今天是报到,还没正式上课,一来作业少,二来心思全飘着,尚未集中到学习上,住宿生们成群结队,有说有笑,一早散了。 皮九慢吞吞合上化学课本,中性笔工整地放进铅笔盒,然后,做贼似的,四下瞅一眼,确认教室里除了他还剩弋羊,他从书包里摸出一个白色透明塑胶袋子——袋子里装着一卷输液胶带卷和一瓶棉球。 慢吞吞走到弋羊身边,无声地把东西放在她桌上,颔头勾肩,像个颤巍巍的老头似的再慢吞吞走出教室。
第9页 弋羊笔桿一顿,神色变了一下,又马上恢復正常,她把东西装进兜,继续做完形填空。 一直到十点半,门卫喊楼,她落灯锁门,回了宿舍。 宿舍十点半准时熄灯,她回去时宿管已经拿着手电筒在查人头了,她等检查结束,熘到洗漱间,快速洗了个澡,躺回床上。 窗帘严丝合缝地拉着,但寝室有光亮,苏果开了小夜灯。 她趴在床上啃苹果。 姜琳小声吐槽她:「大半夜,还吃,你是大胃王么。」 苏果振振有词:「an apple a day keeps the doctor away,我今天还没补充维生素呢。」 「服了你了。」姜琳说,「小心别把床单弄脏了。」 「知道,放心吧。」苏果说。 「你不怕胖吗?」与苏果对床的下铺女生徐梦竹问她。 苏果嘿嘿笑两声,「不怕,祖传基因好,吃不胖,我姐,跟我一样高,体重还不到90斤。」 「那也太瘦了。」夏满珍的下铺周美倩托着腮加入了夜聊。 徐梦竹问:「你姐大你几岁?」 苏果:「三岁。」 周美倩:「上大学了?」 苏果摆摆手:「没有,她不是学习那块料,高中一毕业就出去打工了。」 徐梦竹哦了声,忧愁道:「我感觉我以后也是出去打工的命。」 姜琳说:「别那么悲观,才刚上高二呢。」 徐梦竹苦恼:「可是学习好难啊,你们高一的成绩都怎么样?我的成绩好像是我们宿舍垫底的诶。」 「你不是。」姜琳声音底下一度,朝弋羊的方向抬抬下巴,又装作没事人般继续说,「我的不好,尤其是化学,差的要死。」 周美倩附和:「我除了英语好点,其他科的成绩简直没眼看。」 苏果嚼吧着苹果,嘆口气:「一把辛酸泪,往事别再提。」 徐梦竹想到什么,看着苏果道:「我好羡慕你。」 苏果不解:「羡慕我什么?」 徐梦竹:「羡慕你能跟葛梨同桌,人家即是班长又是第一名,以后在学习上肯定能带带你,我就没那么好运气,我的同桌是个邋里邋遢的宅男,我的天,身上一股臭汗味,简直能把我熏晕。」 「男生都是臭臭的。」姜琳因为上学期的同桌是男生,颇有感触。 提到葛梨,苏果挺开心,在她和葛梨今天的短暂接触下,她觉得葛梨很优秀,优秀到自己无法触及,便默默对她仰望,她夸赞了句:「班长人挺不错的。」 徐梦竹沮丧地哼唧一声。 周美倩劝解说:「梦竹,你先忍忍吧,班主任不是说,月考后会微调座位,这次月考你加油,拿成绩跟班主任谈判。」 「对。」苏果给她打气,「加油。」 弋羊并没有关注她们的悄悄话,她撩起窗帘的一角往外看,夜色如墨,天空没有星星,唯有一盏路灯泛着昏黄的光,那光束不偏不倚,透过玻璃的这一角,正好斜洒在她的枕头上。 她摸出枕头底下的透明胶带,撕掉一截,贴在窗帘上,固定住了这一角度。 然后,躺好,抱着薄毯,很快入睡。 第5章 翌日,弋羊五点半准时起床,十分钟洗漱好,轻手轻脚下了楼。 晨光破晓,天朦朦亮。 宿管老师刚拿钥匙打开寝室楼的铁大门,睡眼惺忪地瞧到她,随口问了句,「这么早?」 弋羊礼貌性地嗯一声。 清晨空荡荡的校园格外安静,弋羊能清晰地听到自己窸窸窣窣的脚步声,她走地不算快,还在醒神,悠悠地晃到教室,此时教学楼管理员也正拿着一长串钥匙,一间一间地开教室门。 管理员上了年纪,动作迟缓,弋羊等了会才得以进班。 坐到座位上,抹把脸,隐去最后一丝困顿,拿出练习本,开始回忆各科第一章 的知识内容——先大括号整理出总框架,再小括号往框架里填细节和概念.......... 她做事时,全神贯注,很难受外界影响,所以,她没留意班里其他同学都是什么时间过来的,也不知道刘志劲何时站在了讲台上,凶神恶煞地命令大家张嘴背书,嗓门大点。 一高的早读时长一个小时,六点半开始,七点半结束,刚刚好弋羊把所有科目过一遍,《蜀道难》这篇古诗文默写完,下课铃就响了。 原本她打算先去吃饭,已经拿了饭卡起身,可是卫生委员先发制人,叫喊道,「南边靠窗的一列,今天从你们开始值日啊,排头的小组长,安排一下啦。」 弋羊跺跺脚,只得又坐回去。 排头兵勉为其难地接受「任职」,公平起见,抽籤决定各位组员的打扫区域。 弋羊抽到了最后倒垃圾。 很明显,组员在得知她的任务时,为自己的幸运暗松一口气。 说实话,许多人宁肯多扫一片地,也不愿去倒垃圾,都觉得干干净净的女生,拎着垃圾篓和垃圾筐在众目睽睽之下穿梭到垃圾房,很丢脸。 但弋羊没这么想,她反倒认为倒垃圾是最节省时间的活。 她淡然地接受了,等大家打扫的功夫,把默写好的古文跟原文核对,检查出错别字,认真地抄写两遍,再在书上圈出来注释。 一切整理好,组员们陆陆续续也将教室打扫好了。 刚开学,垃圾并不多,两个塑料篓将将装满,她一手一个端着往外走,到走廊,愣了一下。
第10页 走廊的水泥面一层灰,明显没有扫。 弋羊攒眉,拐回去问排头兵,走廊是谁的活。 排头兵矮矮的一个女生,懵里懵懂地啊了声,一脸迷茫,表现地比弋羊还要困惑。 弋羊无言半秒,然后从前往后扫了眼座位,陡然间想到了韩沉西。 她走到他的课桌前,果然发现上面搁着一个小纸团。 打开,写着——讲台和走廊。 排头兵跟过来,接过那纸团瞅了瞅,瞬间又变得忧愁起来,韩沉西这种混混学生整日神龙见首不见尾,写作业都嫌屈尊,更别提做卫生。 她仰起脖子望着弋羊说:「今早的早读他好像没来。」 弋羊不吭声。 「怎么办啊?」排头兵是个没主见的,「要不,再等等他,说不定,一会儿人就来了呢,总不至于刚开学就逃课吧。」 弋羊冷声说:「不是已经逃了么。」 排头兵:「..........」 这时,排头兵的朋友喊她去吃饭,排头兵为难地看着弋羊,最后说了句「你再等等吧,现在才7点15,离上课还有一会儿」,便跟朋友走了。 弋羊抿着嘴唇,独自站了片刻,随后,拿起扫帚把讲台和走廊清理干净,再倒掉垃圾,这才赶去食堂吃早饭。 晚去食堂的好处是人潮消散不用排队,弋羊到窗口买了两个包子,快速吃掉,折回教室。 * 韩沉西昨晚等柳丁睡下,协同范胡,以及范胡寝室的孙新文、刘浩川等人在网吧玩了一通宵的游戏,翘掉了早读,最终在早课前预备铃响起的那一秒姗姗来迟。 他打着哈欠,懒洋洋往桌上一趴,扫了眼黑板上的排课表,不是刘志劲的物理,刚要放心地补觉,哪想,前桌回头了。 「干嘛?」他讶异。 只听弋羊直白道:「今天的卫生,我多做了你那一份,下周轮你做两份。」 打扫卫生是每个学生作为班集体一员的分内之事,她没有义务帮他,更不乐意没有任何报酬地吃亏多做事。 韩沉西:「..........」 俨然愣住了,然而在他尚没搞清状况给出回应前,弋羊已经默然地转过身,埋头继续看书了。 她一股「懒得鸟你」的嚣张气焰,又把韩沉西惹恼了。 「靠!」 韩沉西牙齿咬地咯咯响,片刻,脑海里突然冒出一句话,「你这个不识好歹的女人,已经第二次挑战我的情绪极限了,再有第三次我定会让你好看。」 可转念又想,好男不跟女斗,更何况这种脾气古怪的女生。 算了,他郁闷地嘆口气,眼睛一闭,梦会周公了。 上午四节主课——语外数生,课上四位老师明确说了高二一年要讲完三本必修书,时间紧任务重,很明显,较高一而言,讲课的进度加快了,可是高密度的疯狂灌输知识点,直接导致许多同学吃饱不消化。 大家煎熬着,时针终于指向十二点,登时捶胸顿足一阵哀嚎。 其中,隐约能听到苏果的抱怨声。 「什么啊!讲这么快,我都没听懂!」 「别说懂了,我去,我现在都没找到老师圈的重点概念在哪一页!」 姜琳哗啦啦翻着化学书。 「啊——!」苏果抓狂,「这才一上午,我的脑袋已经要爆炸啦。」 「诶!」徐梦竹捧着笔记本跑来找姜琳问问题,「老师讲例题的时候,说,单糖不能发生水解,二糖、多糖才什么来着,跑神了没记住。」 「...才可以发生水解,其产物是糖类。」没等姜琳回答,葛梨笑眯眯地抢先说。 「哦。」徐梦竹飞速在笔记本将葛梨的话记下。 姜琳见这个知识点她也没记,生怕落后,也找笔在课本上备註了。 苏果看葛梨神采飞扬的,完全没有被老师虐到,说:「班长,採访一下,第一天上课的感受如何?」 葛梨歪着脑袋,稍加思索,说:「挺好的,老师们教学经验丰富,讲课详略得当,也不说废话浪费时间。」 苏果反驳:「一堂课灌满,不觉得无聊么,关键这几位老师也太严肃了吧,我感觉我就像只鸭子,被他们掐着脖子灌食儿。」 「没觉得啊。」葛梨摇摇头。 姜琳说:「瞧见了吧,这就是你跟班长的差距,智商不行,觉悟也不行。」 被贬低的苏果瘪嘴,但她心宽,丝毫没生气,反而大手一挥,说:「别比,人比人气死人的,班长的先天条件太好,自愧不如,走走走,吃午饭去,吃饱了撑地再搞学习。」 「对,吃饭去,饿死了,早饭买的包子忒咸。」姜琳附和。 「班长,你跟我们一起吧。」徐梦竹诚挚邀请,「吃过饭带你到我们宿舍转转。」 葛梨是班上少数的走读生之一,她觉得作为一班之长有必要了解同学们的住宿情况,所以她欣然同意,「好呀。」 简单收拾,一出教室,瞧见韩沉西懒洋洋地倚着走廊的栏杆,目光放空。 葛梨拍拍他的肩膀问,「发什么楞呢?」 韩沉西回神,开玩笑,「没愣,等着做广播操呢。」 「啊?」葛梨皱皱鼻子。 校广播员这时念完冗长的开场词,应景地播放了一段动感乐。 韩沉西打着节奏,流里流气地说:「来,扭扭屁股抻抻腰,掏出小手跳一跳。」
第11页 葛梨被逗笑了,「你能不能正经点。」 韩沉西耸肩,「我也没耍流氓啊。」 葛梨递给他一个白眼,不再理他,转身挽起苏果的胳膊走了。 韩沉西长长嘆口气,换了个姿势歪着,广播里的音乐切换成羽泉的《奔跑》。 「......随风奔跑自由是方向 追逐雷和闪电的力量 把浩瀚的海洋装进我胸膛 即使再小的帆也能远航......」 韩沉西跟着哼唱完,扭头透过窗玻璃看了眼范胡,睡地像只死猪。 没喊醒他,他独自下了楼,然后出了校门。 韩家在县城有三套房子,一套是老中心的四合院,韩沉西在那住到小学毕业,也是在那跟葛梨成了邻居;一套是城南的独栋别墅,他和柳丁现在居住的地方;一套是城西的小高层,因为它挨着纱厂,柳思凝和韩崇远平时在那落脚。 一高离纱厂步行过去有些远,加上天热,街道无阴,韩沉西懒得走,打算骑车过去,他先回别墅,从车库搬出好久没用的山地车,瞧到车后胎瘪了,他以为只是没气了,找打气筒充气,可充半天也没见车轱辘圆润起来,细细一看,车胎不知何时扎露了。 韩沉西啧了声。 他推着车沿去纱厂的路找修理铺,先路过一个汽修店,但店里没人,他退出来又继续往前走,,没一会儿在三岔路口,看到「老羊修理铺」。 一个男人顶着火辣辣的日头给摩托车车盖旋螺丝。 「师傅。」韩沉西把自行车推到他身边,「车胎爆了,补胎。」 羊军国回头,问:「外胎还是内胎?」 韩沉西摊手:「那我可不知道。」 羊军国看一眼山地车,「搁这儿吧,我手里的这台车忙活完了,给你瞧瞧。」 「得多久?」 「马上就好。」 「不是,补胎得多久?」 「...二十分钟吧。」 韩沉西估摸下时间,不想干等着,说,「行,你看着弄,我等会来取。」 作者有话要说:  好多眼熟的id,大家长远弗见,感谢留评~ 第6章 韩沉西花一块钱,拦了辆三蹦子,舒舒服服地到了纱厂。 一进厂,迎上了一众熟悉却叫不上名字的职工目光,他们很热情地跟他打招唿,韩沉西礼貌地回着笑。 待走到韩崇远办公室门口,已经笑地脸颊肌肉直抽搐。 他揉着两腮,探头往办公室瞧了瞧,韩崇远不在,柳思凝坐在茶桌前喝茶呢。 「柳姐!」叫着柳思凝,韩沉西跳脚一蹦,扑到真皮沙发上趴着了。 柳思凝被儿子的突然出没吓地心里一咯噔,手里的白瓷杯险些脱手扔出去,「臭小子,没大没小,叫谁姐呢。」 韩沉西下巴垫在沙发沿上,抬眸看她妈,三十八岁的女人,柔顺的头髮烫成大波浪卷,脸上擦着珠光色的粉,细眉红唇,虽是惹眼的漂亮,但再精緻的妆容,也难以掩盖爬上眼角的几条鱼尾纹。 「喊你姐,不是显得你年轻么。」 「意思就说我老了呗!碍你眼啦!」柳思凝冷嗤,「你让你爸找个年轻漂亮的去,我搬走。」 「嘿!」韩沉西说,「怎么上纲上线呢,心情不好啊,谁惹着您了。」 柳思凝喝茶不答。 「我爸呀。」韩沉西用脚趾头琢磨,也能想出他妈这般小女儿作态,必定是跟韩崇远拌嘴了,他一拍大腿坐起来,「他人呢,我收拾他。」 话音一落,后脑勺结结实实挨了一巴掌:「反天了你,敢教训你爸。」 韩沉西:「我不是帮你讨公道呢么。」 柳思凝语气变得辛辣:「你们韩家人讲公道么,合起伙来欺负我一个姓柳的,整天忙着厂里的大小事,累死累活还吃力不落好。」 韩沉西一听她话头里牵扯上了整个大家族,便知柳思凝是在爷爷那里受了气,没具体打听缘由,因为柳思凝一向不把家长里短的矛盾向他倾吐,背后说长辈坏话,不是她做人风格。 眼下开解柳思凝为大,韩沉西油嘴滑舌道:「谁说的!您可好了,在我心里妥妥的一个女强人,『上得了厅堂,下得了厨房;镇得住亲友八方,创得了厂子辉煌』,简直新时代独立女性的标杆,人物形象伟岸着呢。」 「别给我贫。」柳思凝瞬间乐了,但她憋着笑,强装镇定。 韩沉西接过她手里的杯子,给她斟满一杯茶,递过去说:「有句名人名言,儿子今天传授给你,生气,就是拿别人的错误惩罚自己。」 柳思凝听着挺有道理,感嘆说,「哄人还挺有一手。」 「那可不。」韩沉西嘚瑟。 「以后跟你老婆吵架,也这么哄,可别到时候把人气地回娘家,麻烦我拉下脸去道歉。」 说到老婆,韩沉西心底生出些许的不好意思,他摸摸鼻子,「女朋友还没呢,提什么老婆,想那么长远做什么,执着于眼下。」 柳思凝狐疑地问:「没女朋友啊,怎么不找?」 「..........」 韩沉西提醒道,「妈,我高中生呢。」 柳思凝一副理所应当的表情,「高中不正是搞早恋的年纪么,你不学习,又不谈恋爱,整天干巴巴地混日子,有意思么,以后长大了,同学聚会,别人回忆高中这段时光,要么是埋头苦读的艰辛岁月,要么是偷偷摸摸地与小情人甜甜蜜蜜,你呢,就哈哈一笑。」
第12页 韩沉西:「..........」 柳思凝又问:「范胡那小子处对象了吗?」 韩沉西摇摇头。 柳思凝瘪嘴,嘟囔说:「跟你一样没出息,怪不得你俩臭味相投呢。」 「..........」 此番教育,让韩沉西「受益良多」,他沖柳思凝竖了个大拇指,夸奖道,「妈,您不当教育局局长屈才了。」 「是吧,我也这么想的。」柳思凝大言不惭。 母子俩又唠了会儿其它的,然后车间主任把柳思凝叫走了。 办公室剩下韩沉西,他仰躺在沙发上吹空调,躺着躺着便睡着了,这一睡直接睡去近一小时,校午休俨然迟到了。 本着迟到不如旷掉的原则,韩沉西不紧不慢地到厂职工食堂寻摸了口吃的,又搭乘三蹦子回到修理铺。 隔着老远,看到背对他站着一个吊着马尾辫的女生。 瞧着她后脑勺觉得莫名熟悉,走近才发现这不是前桌么。 弋羊闻动静,侧头看过来,两人视线轻轻一撞。 弋羊眼睫飞速颤了一下,又声色不动地移开。 她沉默地弯下腰,把羊军国用好的木锉、剪刀和浇水等东西收进工具箱,然后搬着工具箱走向店里。 韩沉西盯着她的背影微微困惑,可当余光瞥见「老羊修理铺」的「羊」字,片刻瞭然了。 他看羊军国,猜测,这位是,他爸? 但细瞧之下,发现模样又不太像。 轮胎已经修补好重新装上,气也打足了,羊军国捏着轮胎最后察验一番,对韩沉西说,「外胎内胎都破了个小口,用胶水粘上了,你平时骑车瞅着点路况,路上碎石子比较多。」 「好的,谢谢你了...」韩臣西稍微停顿下,在「叔叔」和「师傅」的称谓犹豫两秒,面不改色地说,「师傅,多少钱?」 既然弋羊装作不认识他,他也不好意跟羊军国说,我和你女儿是同学,他更怕碍于同学情面,羊军国会不收他的钱。 「七块。」羊军国说。 韩沉西掏钱包,递给他十块。 羊军国接过,粗粝乌黑的手指摸了摸口袋,扭头喊:「丫头,拿三块零钱来。」 弋羊从小门面房的零钱盒找出三个硬币,疾步过来,朝韩沉西一伸胳膊,韩沉西自觉摊开手掌,硬币带着点高度,叮叮噹噹跌入他掌心。 韩沉西在这空档瞄了女生一眼,可她垂着眼皮,神色默然,待交付完成,转身而去。 不知为何,韩沉西感觉到尴尬。 他迫切地要离开这里,哪想腿刚迈上自行车,身后突突突地响起一阵摩托车声,他回头瞧到是一个板寸男载着一个黄毛来了。 黄毛跳下车,自顾走到店里停着的一辆摩托车旁,围着转悠两圈,一屁股跨坐上去,哎呦一声道,「手艺不错啊,修地跟新买的似的,半分看不出被撞的痕迹。」 羊军国得了夸奖,却没见脸上有丝毫高兴的表情,他公事公办地口吻说:「换了保险槓、前车灯和发动机边盖,算上人工费,一共180。」 「便宜点啊,老闆。」黄毛讨价还价。 「没给你多要。」羊军国说。 「我看是没少要吧。」黄毛从口袋摸出一沓十块二十块,一股脑强行塞给羊军国,嬉皮笑脸又道,「老闆,这回给个回头价,下次我撞车了,一定还来找你。」 羊军国数了数钱,总共85块,别提人工费了,买材料的费用也远远不够,他知道黄毛在耍赖皮,怕他走,伸手拦他。 而黄毛应付惯了如此的拉锯战,他朝板寸男使个眼色,一加油门两人想熘之大吉。 羊军国眼明手快,拽住了他的摩托车后托座的横杆,可是,黄毛见状不仅没按剎车,反而又旋一圈油门。 摩托车往前沖,受冲力,羊军国一下子被带倒,噗通趴在了地上。 「诶——!」韩沉西本就留意着这边的动向,他磨蹭着,一直没骑车走,见状,要去扶羊军国,不料一条瘦影子先他一步冲出来。 弋羊横在黄毛的摩托车车头前,一只手捏住剎车,一只手攥住黄毛的短袖衣领把人拖下车,「道歉。」 她像只暴怒的小狮子,瞪着眼睛,眼神兇狠,声音强硬。 韩沉西:「........」 哇哦! 「松开。」黄毛同样不好惹,他被弋羊的行为激怒,面目狰狞地警告她。 弋羊半分退却没有。 羊军国急忙从地上爬起来,掰开弋羊的手,把人护到身后。 他好声好气地说:「小伙子,你看这样成不,你再添50块钱,我让一步,你也让一步。」 黄毛没说话,弋羊却道:「180,一分不能少,今天钱不够,车你别想开走。」 「操!」黄毛跟她犟,「我要是非把车开走呢,你能把我怎么样。」 弋羊二话不说,掏手机拨110。 「我操!」板寸男冲过来夺她手机,像干了什么亏心事似的,气急败坏地跟黄毛说,「妈的,掏钱啊,站着干什么,你还想等警察来了给你讨便宜么。」 黄毛恨恨地瞪了弋羊两秒,随后听话地补足了180块钱。 弋羊让开道,两人开车走了,嗡嗡嗡的油门声震地耳膜疼。 羊军国手臂擦破了皮,渗出一道血迹,但他皮糙肉厚不甚在意,他教训弋羊,「你这孩子也太冲动了,那小子高你一头,真动起手来,铁定是你吃亏呀。」
第13页 弋羊绷着脸,什么话也没说,转而把冷岑岑的目光转向驻足旁观的韩沉西,好像在质问「看够了吗」。 韩沉西心里一突,估计被她犀利的眼神震住了,有些心虚,可转念想到,他又不是单纯的看热闹不嫌事大,他有要去帮忙的意图呀。 好心当成驴肝肺。 他憋屈,选择瞪了回去。 两人大眼对小眼,谁怂谁是狗。 最后是羊军国瞧出异样,对韩沉西笑笑,说,「让你看笑话了。」 韩沉西才勉为其难地先行撤回视线,一蹬脚蹬,扬长而去。 热风拂面,吹燥他的心。 这一闹剧,耽误了不少时间。 韩沉西骑车到校,刚在车棚锁了车,下午的上课铃便响了。 第一节 课是刘志劲的物理,他撒丫子狂奔,在铃声落地那一刻,长腿踏进班,成功堵住了刘志劲骂人的嘴。 然而弋羊无法避免地迟到了,迟到了近十五分钟。 韩沉西早猜到了这个结果,毕竟他骑车,她步行。 他此刻有点小肚鸡肠,昂头挺胸地端坐在座位,好整以暇地期待着刘志劲质问她。 果然刘志劲黑着脸,沉声道:「干什么去了?」 弋羊压下喘息的粗气,木然说:「打针。」 韩沉西:「?」 刘志劲攒眉,他看向弋羊的手——手背处贴着打了吊针后留下的棉花团和医用胶带。 「什么病?」 「心律不齐。」 「为什么不找我请假?」 「不知道你的办公室。」 「............」 刘志劲回忆一下,确实没跟班里的同学说过他的办公室以及联繫方式,他成了理亏的一方,脸色缓和了。 「.........赶紧回座吧。」 弋羊穿过过道,低头回座位。 这一路,韩沉西紧紧盯着她的手背,半响,咧嘴笑了。 哼! 撒谎! 第7章 韩沉西在上幼儿园的时候,曾经因为跟一个小女孩发生争执,很生气,放学回家跟柳思凝一通抱怨,并恶狠狠地从相貌到智商对她进行了贬低。 当即,柳思凝火冒三丈,声色俱厉地批评他说:「先不说闹矛盾是谁的错,你一个大老爷们儿,叽叽歪歪在背后对一个女孩说三道四,还恶意地攻击女孩的长相,忒没品了。怎么,就你长地好看,人人夸你一句,把你吹上天了,我告诉你,你的长相是我跟你爸给你的,别得了便宜还卖乖在这儿嫌弃别人,我强调一次,以后胆敢再嚼女生的舌根,腿打断。」 柳思凝虽对韩沉西的学业任之放之,但在儿子待人接物方面却是严格到近乎严苛的程度。 或许因为当时柳思凝盛怒的语气将年龄尚小的韩沉西震慑住了,她的这番话,韩沉西记忆深刻。 自此之后,他没有对任何女生再有过负面的偏见,也从不参与男生之间关于女性话题的讨论。 他热情开朗,又小有幽默,平常跟女生说话时嘻嘻哈哈开些适当的小玩笑,女生缘着实不错。 偏偏弋羊例外,短短两天的接触,几次三番让他不爽,他非常男人地先从自己身上找原因,但......没找到,最后只得简单地将其归咎于两人气场不合。 所以,他惹不起躲得起,接下来几天,绕着弋羊的道走,甚至将前后桌的距离延长到了1.5米。 不过,有时候,越是躲着某个人,越是关注着她的动向。 韩沉西很快发现,这姐,不是跟他一个人气场不合,她是跟整个班气场不合呀。 新开学,大家都积极地融入班级,寻找小伙伴,组建姐妹团,唯恐落单。 反观弋羊,始终孑然一身,独来独往,韩沉西没见她跟人主动说过话,更没见有朋友来找她。 每天,她如禅僧坐定般钉在凳子上,拿笔写写画画,格外认真。 孤僻么,韩沉西陷入沉思。 不,很快否定,他感觉她是不屑搭理大家。 这一想法让韩沉西无语地仰天翻个大白眼,他想问问弋羊,「您是有啥惊天的大本事么,凭啥看不上我们呢。」 好在,他克制住了,免去一场因为「嘴贱」而自找的闷气。 一晃到周五,7班盼到了体育课,课安排在下午第一节 ,正是阳光最毒辣的时候,体育老师怕学生中暑,没组织集体活动,让他们自行解散去玩。 韩沉西原本跟范胡、刘浩川等几个男生组了球局,刚打没一会儿,范胡抓耳挠腮,嫌日头晒地头皮疼,嗷嗷叫唤。 韩沉西瞧着刘浩川也是兴致缺缺,玩着挺没劲,没勉强大家,挥手散了。 范胡问:「那这节课咱干点啥呢?」 韩沉西说:「享受无聊。」 他准备找个阴凉地坐着,环顾一周,看到操场西北角一张兵乓球檯旁围着十来个同学,那边有颗百年梧桐树,枝叶茂密,正正好拢下一片树荫。 韩沉西勾头想去凑个热闹,可定眼一瞧,葛梨在呢。 他犹豫了。 范胡瞧出端倪,却佯装不解其意,拿指头朝那方向一点,说:「哥,那边打桌球比赛呢,走,咱去凑个人头呗。」 「滚蛋。」韩沉西咬咬牙。 「你怕啥呢?」范胡明知故问。 「我怕啥了!」韩沉西脖子一梗,把问题反抛给他。
第14页 「你怕葛梨吃了你呗!」范胡点破。 韩沉西有苦难言,急赤白咧骂了句,「就你知道的多。」 范胡乐得眼睛眯起,他哎呀一声,老神在在地说,「哥,放心吧,我拿我未来女朋友的寿命跟你打赌,葛梨不会跟你表白的,她是要考清北的人,目标远大着呢,在你身上浪费时间不明智,她也清楚你俩不是一路人,她就学习累了,爱找你解解闷。」 韩沉西傲娇道:「我是给人解闷的么!」 范胡:「小公主么,从小被宠到大,比较在乎存在感,理解一下。」 韩沉西攒眉。 「走啦,去瞧瞧。」范胡拉他,「咱见招拆招,见招不接招,她也没办法,是不。」 韩沉西无奈嘆口气,「别拽我。」他挣开范胡的钳制,「我自己走。」 「小样儿。」范胡沖他哼一声,一蹦三跳地挤进人堆,风风火火地嚷道,「打几分的,算上我和阿扎西。」 「五个球谁输谁下。」苏果是组织者。 葛梨看看他,又看看他背后的韩沉西,说:「你俩欺负人。」 范胡歪头笑。 苏果迷茫地问葛梨:「他俩很厉害吗?」 葛梨点点头:「很厉害,校运动会桌球比赛的冠亚军。」 苏果疑惑:「去年么?」 「不是,以前小学和初中的比赛。」 「那去年我们校运动会,他们是不是没参赛。」 葛梨嗯了声。 「怪不得。」苏果说,去年男女组的桌球比赛她从头观摩到尾,不记得有韩沉西和范胡这两人。 「介意跟我比试比试吗?」苏果大胆地向提议范胡,她自信自己的球技还行。 「来呀。」范胡欣然接受挑战,「不在怕的。」 一高因为占地面积小,且教育经费有限,支持不了场地型的运动项目,便另闢蹊径,置办了许多不怎么占空间的桌球檯,这直接导致桌球在校园的盛行,以及学生们桌球球技的提高。 「我让你三个球?」橘黄色的球握在手里,范胡朝它吹了一口气。 「不用。」苏果坚定地说。 「呦,输了可别哭鼻子啊。」 「万一赢了呢。」苏果脸莫名红了。 「做梦呢,来,让我打醒你。」 苏果:「........」 刚爬上脸颊的红晕又悄然褪去了。 毫无悬念的一局切磋,范胡轻轻松松扣死了苏果的球。 苏果愿赌服输。 范胡挑衅道:「还有谁,要跟我单挑的。」 葛梨挫他锐气:「来,我们一群人,挑你一个。」 范胡眉头一扬,瞅着韩沉西,思索片刻,用手指画个圈,将韩沉西隔绝在圈外,「我们一群人,挑他一个。」 葛梨理所当然地说:「那铁定赢不了啊,你都是他手下败将。」 「那可不一定。」范胡高深莫测地甩甩脑袋,「在场这么多女生,谁撒撒娇,他指不定会手下留情呢。」 韩沉西接过范胡手里的球拍,淡定地对范胡说:「不劳驾女生撒娇,你绕着操场果奔一圈,我不战而退。」 轰然间,围着的人纷纷起闹,以张琦为首的男生们甚至嚣张地扯拽范胡的裤子,让他去跑。 「我操!」范胡捂着屁股跳开,「你们怎么那么想看少儿不宜的画面呢,思想纯粹一点,不要带颜色。」 葛梨乐不可支,她转头沖韩沉西俏皮地说:「要是我们赢了,你请吃冰棍啊。」 韩沉西沉思一下,问:「要是我赢了呢?」 葛梨笑靥如花:「我请你吃。」 韩沉西挥挥手,拒绝了,转而对他那排的排头兵说,「小组长,我一会儿给你放放水,能不能我背课文的时候也给我放放水啊。」 围观的排头兵冷不丁被喊,一时间不知如何作答,腼腆地笑了笑。 韩沉西也笑了下,他本就是转移话题说着玩的,他哪背过课文。 范胡催进度,问:「谁先上?」 「我来。」葛梨向苏果要了球拍,自靠奋勇地走到球檯另一端站着,她老熟人的口吻对韩沉西说:「让让我呗。」 韩沉西抻了下脖子:「班长带头作弊可不行。」 葛梨瘪瘪嘴,她球打地一般,毕竟不常玩,但她自信地认为韩沉西不会让她输地太难看。 哪想,韩沉西出手那么狠,她接飞了他三个发球,没有任何回合战地结束了这一轮。 葛梨愣了半天,嘟囔句:「胜负心这么强。」 韩沉西扭扭手腕,带有歉意地说:「手生,刚没控制好力道,我注意。」 果然,接下来几轮,再和女生打时,温和了很多。 韩沉西毕竟小学时跟着体育老师练过一段桌球,基本功扎实,水平比在场的各位高出一截,这场球说实话,就是范胡故意让他臭显摆的。 等显摆差不多,韩沉西真的在排头兵身上放了水,交出拍子,拱手说:「技不如人。」 随后,领着范胡去给大家买冰棍。 * 操场出去,左手边便是一排店铺,有小卖部、精品店,书屋等等。 小卖部紧挨着书屋,店门前竖着一把遮阳伞,伞下横着一个海尔牌大冰箱。 韩沉西径直走去冰箱拿冷饮。 熟料,看到了蹲在地上的弋羊——她蹲的地方是个死角,因为冰箱高度的原因,将她挡住了,韩沉西也是走进才勐然看到她的。
第15页 准备去拉冰箱门的手滞在空中。 他轻飘飘掠她一眼,脸皱了皱. 这位姑娘在吃干脆面,脚边放着从书屋借的课外书,书籤露出一个头,显然是读书的时候饿了。 她吃东西的姿势很虔诚,纤长的手指分别捏着塑料包装袋的两端,面饼没揉碎,一点一点咬着吃,细细地咀嚼。 与以往冷漠的气质截然不同,此时,她看起来像个小孩,很乖...乖巧.... ??? 这种油然而生的错觉,把韩沉西吓地一哆嗦。 而弋羊早感知到了头顶有个视线紧盯着她,起先她没想理会,但这视线黏在她头髮丝上似的,迟迟不移开,她眼神一凛,抬头和韩沉西对上了视线。 神情太过严肃,像瞪人。 韩沉西轻易地被激发了斗志,一扬下巴,一副「瞅你咋地」的表情。 正在剑拔弩张之时,范胡没眼力价地闯了过来,兴奋地沖弋羊挥挥手,say hi。 弋羊移开了眼,看向范胡,默然地点点头,算回应他的打招唿。 范胡热络地说:「同学来跟冰棍么,请你降降暑。」 「不用了,谢谢。」拿起脚边的书,弋羊埋头走进了书屋,身影迅速消失在书架后面。 范胡愣了下,一直以来他顶着「人间交际花」的盛名人见人爱的,陡然被忽视,有点不适应。 好半天,嗫嚅句:「哇哦,cool~」 韩沉西伸手拿了瓶可乐,拧开喝了一口,随即噗嗤一笑。 方才,弋羊起身时,身体轻微打了个晃,眼睫也飞速颤了一下,小动作没逃过韩沉西的法眼,他推测,她是腿蹲麻了。 但她表面却是一脸的无波无澜,淡定到不行。 韩沉西:装! 范胡瞅着韩沉西闷骚地翘起嘴角,费解地问:「你笑啥呢?」 韩沉西说:「我笑起来好看。」 「.......」范胡翻着大眼珠子做了个鬼脸,拿袋子装冰棍去了。 韩沉西请客,那是见者有份,因此,当天体育课下课,路人就看到七班浩浩汤汤一群人熘熘达达嘬着冰棍回了班。 第8章 冰棍的甜香味在嘴里还未消散开,「死亡周六日」带着致郁气息来了。 由于一高放月假,即每四个星期休息两天,住宿生彼时可以回家,这也就意味着,其中在校的三个星期的周末,学生们要被迫接受补课,补课课程安排地极其严苛变态,六门主科—语数外生物化,轮流来上,每科连着两节。 压力可想而知,因此,学生戏称这两天是阎王殿开门迎客的时间。 熬过周六,又撑着眼皮强打起精神上完周日上午的物理化学,学生们被榨干最后一丝气力,桌子上一摊,成了一堆烂泥。 教室死气沉沉,正在这时,「班长——!」一下课跑去窜门的大喇叭张琦火急火燎地回来,突兀地嚎了一嗓子,震地讲台灰尘乱飞,「九班说,他们下午看电影呢,我们班是不是也得安排上啊。」 葛梨也在知识的巨浪面前感觉到了心有余而力不足,她无精打采地问:「是他们班学生自行组织看的,还是班主任提议让他们看的?」 每个班安装有一台电视机,学校有不成文的规定,每周周日的下午自习时间,可集体观看一次电视,内容各班视情况而定。 「班主任让看的。」张琦跑她身边,欠屁股坐在了谁的课桌上,「所以,你去跟刘大哥商量商量呗,咱们班的电视挂在那儿不能当摆设啊,物尽其用。」 刘志劲气质实在太社会了,男生们统一在背后戏称他为「大哥」。 葛梨扫了眼教室,同学们开始陆陆续续去吃午饭,人不齐,思索片刻说:「也不能你提议什么就是什么,等一会儿大家吃饭都回来了,我问问大家的意见,咱投票表决,少数服从多数。」 表决结果可想而知,一提到能有点娱乐活动,全体封魔了,特别是住宿生,快要被学校的牢笼禁锢地不辨五色了。 葛梨没好气道:「那么多卷子呢,不怕写不完啊!」 各科老师上完课后,分别发了套基础知识练习卷和拔高卷,共计12张。 「怕啥!」张琦中气十足道,「我给你们搞到卷子的答案了。」 「什么?!」 这一消息显然更令大家振奋,「从哪儿弄的,我看看。」张琦周围的同学近水楼台抢先要目睹,其中坐在前面的夏满珍先发制人,霸道地从张琦手里抢到了那一沓试卷。 「小心,别撕烂了。」张琦嘚瑟道,「找高三的老乡要的,这卷子他们全部做过,原题没改,就个别选项变了变。」 「靠,牛逼呀。」范胡打个响指,「小灵通,先借我瞧一眼。」 张琦观察着夏满珍的脸色,小心翼翼地从她手里揪回答案卷,递给范胡。 他说:「你悠着点抄,别黄表纸包饺子,到时候露了馅。」 「我抄作业的水平出神入化,一般老师没孙悟空的火眼金睛,识别不了。」 范胡臭屁道,不过试卷拿到手,他看都没看,一巴掌将其拍到皮九面前,说:「快别挠了,头皮都挠出血了,不会写就不会写呗,承认自己脑子笨没什么,给,抄吧。」 皮九碰到难题,思考的时候有个无意识的习惯——挠头,挠地力道还颇大。 范胡瞧见他耳骨侧的皮肤被抓出一道道红痕,觉得他在虐待自己,忍不住瞎帮忙。
第16页 「范胡,你丫找抽呢,你一个吊车尾的,敢说咱班第二名脑子笨,谁给你的勇气。」 「梁静茹!」韩沉西随口接了话。 班里哄堂大笑。 葛梨赶紧打暂停手势示意大家闭嘴,午休时间段,校园安静,把巡查老师招来,全班没好果子吃。 张琦一心念着看电影,又向葛梨提出了一个关键性问题,「班长,你们走读生,哪个回家搬影碟机啊。」 葛梨想了想,回头看韩沉西,韩沉西垂着脑袋,正拿psp玩贪吃蛇。 葛梨压着嗓子喊他:「韩沉西,你回去搬。」 「凭啥!」韩沉西不服,「徐海洋家离的近,让他去,省时间。」 午休到下午第一节 有20分钟的空余时间让同学们醒神,徐海洋家就在学校隔壁,出门不过50米,本着就近原则,他更合适。 葛梨强调:「你家离的也不远。」 韩沉西:「还是有点远。」 葛梨一听他在犟嘴,且在她和他说话时,韩沉西头也不抬,大半的注意力还在游戏上,很敷衍,她小性子涌上来,抓着手里的一个硬壳笔记本砸向他,眼眉含嗔。 「你好好跟我说话!」 扔本是冲动之举,她没预估好力道,笔记本在空中散开,纸张唿啦啦翻着页,阻力变大,速度减慢,眼看着它往下坠,朝着弋羊的额头砸去。 「呀——!」葛梨细声尖叫,捂住嘴巴。 弋羊聚精会神地在算数学题,可能是危险来临前的机体本能,她下意识抬了头。 只是,她抬头那一刻,笔记本已经快飞到她眼前了。 面对突发的状况,脑子里的神经网络总是慢一秒才会发出应对信号,也就是在她怔愣的这一秒,意识到情况不对的韩沉西旋风般起身,长胳膊从后面一伸,宽大的手掌罩在了弋羊的左半侧额头上。 他手腕用力,迫使她稍微低下头。 笔记本唿啸而至,在韩沉西的手背重重一磕,弹落到了水泥地上。 全班:「................」 炙热的炎夏,男生的体表温度高,盖在女生额头的掌心源源不断地传递着热度,烫地弋羊一激灵。 完全陌生的皮肤触感让弋羊警觉地炸了毛,她脸色骤然一变,在韩沉西还没来得及收回手臂之前,一把将其挥开。 韩沉西倾身站着,重心本就在前,勐地被一推,找不到着力点,脚绊住桌子刺啦一声响,踉跄两步,差点绊倒。 他懵逼两秒,为自己受到如此的对待而费解。 他大脑快速转动着他做错什么? 不就按了下她的头么! 到嘴边那句关怀「你没事吧」脱口成了,「你发什么神经,他妈有暴躁症就去二院治疗。」 他火大,人明显急了,一直以来对弋羊的不爽,以及压抑的克制,彻底爆发了出来。 弋羊紧紧抿起嘴唇瞪向他,嘴唇因为血液不流通,泛着惨白。 葛梨吓了一跳,班里互相扔东西的情况很常见,她没想到弋羊的反应如此大。 又瞧着韩沉西怒气沖沖,急忙上前,捡起地上的笔记本,满怀歉意地对弋羊说:「对不起啊,我要扔他的,没想到连累到你了,我的错。」 弋羊抹了下额头,像在擦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似的。 她烦躁地说:「打情骂俏请出去,校园那么大,找个没人的角落随你们做什么。」 韩沉西横眉立目,质问:「你哪只眼睛看到我们打情骂俏了?」 葛梨脸一阵红一阵白,她是个一路成长在鲜花和掌声之下的姑娘,少有被人批评,更别提当众被羞辱让她下不来台,好看的眼睛一下子蓄了泪花,满腹委屈。 弋羊似乎不屑跟韩沉西争辩,扭正坐直,重新拿起笔,开始写题。 班里的同学面面相觑,苏果更是目瞪口呆。 范胡早在「案发第一时间」赶到「事发现场」,拽着韩沉西,安抚说:「哥,注意保持绅士风度!」 看葛梨干杵在那儿,泫然欲泣,可怜巴巴的,又去开解她,「干妹妹,这次吸取好教训,下次别再空中抛物了,有啥事要说,你找我,我给你免费传话。」 他拍了拍葛梨的肩膀,然后朝苏果递了眼色,「楞啥呢,还不快麻熘的把班长请回座位。」 苏果恍悟,哦哦两声,揽着葛梨把人带了回去。 范胡又毕恭毕敬地帮把韩臣西的课桌重新摆放好,把怒火未散的人按在凳子上。 「哥,哥,看我。」他说。 韩沉西耷拉着眼皮,烦躁地扒拉下头髮。 「看我,看我,快看我。」范胡卡带似的要求他。 韩沉西啧了声,勉为其难地扫他一眼,只见他腆着笑,说,「peace,□□ile,no yelling!」 单词的吐字发音一股乡土味儿。 「..........」韩沉西朝他后脑勺瓢去一掌,「滚蛋!」 范胡瞧着他脸色有所缓和,心知他刚才那股劲过去了,就听话地夹着尾巴,从哪来回哪去了。 风波一停歇,班里静地让人心慌。 过了好一阵儿,张琦弱小又可怜地说:「班长,那...咱...咱...咱们们的电影还看不看了」 葛梨尚未从受到羞辱的委屈情绪中走出来,没回答。 「看,午休结束我回家抱影碟机。」 韩沉西之所有改变态度,不是因为葛梨,是他不想因为他闹这么一出不愉快,影响到班里的其他同学,特别是,于住宿生而言,一周看一次电视,挺珍贵的。
第17页 「有碟吗?」他又问。 「有。」张琦从桌肚里翻翻找找,将早借来的碟片举起给他看。 两人一南一北隔的太远,韩沉西看不清什么碟片,问:「啥碟儿?」 张琦说:「《疯狂的石头》」 韩沉西啧了声,「我看过了。」 范胡追问细节:「你啥时候看的?我怎么不知道?」 这部片子去年6月份上映的,7月1号韩沉西带柳丁去动物园玩,无奈那天天公不作美,下大暴雨,韩沉西领着柳丁去商场躲雨,闲着无聊便进了电影院。 韩沉西一副「你不知道就对了」的表情,不解释。 聊到电影,同学们又渐渐活跃起来。 孙兴文没听说过这部电影,问:「好看吗?」 韩沉西说:「还行。」 刘浩川问:「谁演的?」 韩沉西说:「郭涛,刘桦,黄渤。」 「谁呀?演员名一个没听说过!」刘浩川对这部电影不太来电,提议说,「还是看周星驰的吧,《功夫》挺不错的,可以重温一遍。」 张琦不乐意,碟子外包装是关于电影的信息,以及主演表,他找了个耳熟的名字,念给刘浩川听,「还有徐峥呢。」 「啊?」刘浩川更迷茫,「徐峥是谁啊?」 孙兴文配合着摇摇头:「我也不知道。」 张琦:「..........」 姜琳听不下去了,科普说:「《春光灿烂猪八戒》看过吧,演猪八戒那个,演技很好的。」 「啥,八戒,八戒不是马...什么演的么。」刘浩川说。 「你说的那是《西游记》。」姜琳无语凝噎。 韩沉西听着好笑:「耗子,你别叫刘浩川了,改名刘好蠢吧。」 刘浩川唉声嘆气。 「行了。」韩沉西拿定主意:「就看这个吧,有的看就别挑了。」 第9章 正常上课时间门禁严,除非批有请假条,否则门卫不仅不会放行,反而会以私自逃课的名义将人押送到教务处。 韩沉西只得绕去后操场翻墙回家。 他住的别墅带院子,推开栅栏门,左手边是修建齐整的黄杨围起的一个花圃,中间栽种着月季、迎春和天竺葵。 右手边是个小凉亭,亭下有配套的圆桌椅,以及一个花篮吊椅。 韩沉西瞧见那边桌子上放着柳丁的书包,以及摊开的作业本,人却不在,他喊了声「小柳儿」。 柳丁闻声忙从盥洗室跑出来,恍惚道:「哥,你怎么这个点回来了?」 「班里要看电影,我回来抱影碟机。」韩沉西边往屋里进边说,「你在屋里干嘛呢?」 「洗衣服。」柳丁举起两只湿漉漉的手臂,手指上沾着洗衣粉揉搓起的泡沫。 「为什么不用洗衣机?」韩沉西在玄关脱了运动鞋,赤脚往客厅走。 「一件短袖,费不上用洗衣机。」 「那就攒两天,等衣服多了一起洗再用呗。」 客厅空间很大,但陈设简单,一套真皮沙发,一个茶几,一台30英寸大彩电,以及一架钢琴。 韩沉西径直走到电视机前,从立架里取出影碟机,电源线盘成团,好半天又开口说,「哦,忘了,你有洁癖。」 柳丁立在一旁,俏皮地纠正道:「我是勤快。」 韩沉西瘪瘪嘴,又问:「下午就待在家吗?」 初中每周正常休息,柳丁隔两个星期才回父母身边一趟。 柳丁点点头。 「怎么没有跟同学约着一起去玩?」 「认识的几个新同学都要上兴趣班。」 韩沉西哦了声,柳丁上了门绘画课,不过时间安排在周五晚上。 「那作业写完了吗?」 柳丁说:「数学有好几道题不会。」 韩沉西用袋子将影碟机装起来,哼笑一声,「那你可别指望我帮你。」 柳丁摇头晃脑嘆了口气。 她知道他哥嘴上这么说,心里却不是这么想的,她的学习韩沉西一直抓地很紧,她重大考试的成绩起伏甚至会影响到韩沉西的心情。 而韩沉西想起,自开学以来,他每晚例行询问柳丁的作业情况时,柳丁时不时跟他说,有数学题不会。 韩沉西心里禁不住重视起来,他虽是个大学渣,但「学习一旦落下便很难迎头赶上」的浅显道理还是懂的。 稍加思索,说:「这样,带上你的课本和练习册跟我去学校吧,我找人给你讲讲。 柳丁心思敏感,她踌躇道:「行得通么,有外人进班,你们班主任会不会不高兴?同学会不会有意见?」 「你是去学习的,又不是去捣乱的。」韩沉西催促说,「快,收拾书包。」 这回,韩沉西带柳丁从正大门进的学校,门卫可以凶神恶煞地禁止学生出去,但没法拦着他们进校园。 韩沉西人高腿长,步伐迈得大,柳丁拽着他的t恤,小跑跟上。 七班的学生彼时都在等韩沉西,几乎他身影一出现就被立即捕捉到。 起先大家视线落在他身上,马上余光扫到他手边跟着个穿碎格子裙的漂亮小姑娘,继而纷纷对她射去探究打量的目光。 柳丁被一众大哥哥大姐姐盯地不好意思,往韩沉西背后躲了躲。 「我表妹!」韩沉西却一把把腼腆的小姑娘拉到讲台上,大大方方地介绍道,「来向各位学识渊博的长辈请教几个难题,麻烦各位一会儿用我家的影碟机看完电影,卖我个人情,指导指导她。」
第18页 柳丁双颊绯红,磕磕绊绊地跟7班全体打招唿:「各位...哥哥...姐姐好。」 「妹妹好!」刘浩川嘴贱,「妹妹还认干哥哥吗?」 韩沉西下巴一扬:「滚蛋!」 范胡起身,沖柳丁招手,「小柳,来这边,」手指又指向皮九,「这位大哥哥学习好。」 「辅导老师仅限女生。」韩沉西了解柳丁的性格,知道她怕生,腼腆,跟男生接触会不自在。 「张琦。」他喊张琦过来,把影碟机递给他,让他连上电视。 他带着柳丁走向他的座位。 经过葛梨那一排时,柳丁注意到葛梨,热络地跟葛梨挥挥手。 葛梨沖她微微笑,但笑容勉强,脸色十分不好看。 柳丁立马感知到她心情不好。 她小声问韩沉西:「葛梨姐怎么不开心?」 韩沉西到教室西北角搬了张备用凳子,随意剜了弋羊一眼,心胸狭窄地说:「被人气的。」 柳丁困惑地啊了声,还想细问,韩沉西已经转移话题了,「先别急,等电影结束,我再给你找个靠谱的姐姐帮你看看题。」 「好。」柳丁从书包里翻出语文课本,自顾预习去了。 「行了,行了!」电视响起声音,有了画面,张琦开心地大叫。 韩沉西翘着二郎腿坐在门口,他从门框探出半个上身,听了一下走廊里电视声音的回音,有些大,琢磨着看电影这事他们是先斩后奏,得低调。 他对张琦说:「音量减低点。」 张琦立马明白他的用意,比了个ok的手势,又去调节音量键。 范胡不知腆着脸找哪位女生要了一根阿尔卑斯棒棒糖,扔给柳丁让她当零嘴,韩沉西将它半途劫了,他三两下拨掉塑料包装,往嘴里一塞,沖范胡挑挑眉。 范胡见他那么大人了还跟柳丁抢食,嘬糖果嘬地起劲,用口型损了句「不要脸」。 随着郭涛一张大脸出现在屏幕上,电影正片开始,嬉闹的学生自觉闭了嘴,抬头观看,教室变得安静。 韩沉西手托腮,倚着门框,吹着屋外燥热的小风。 他放空好一会儿,百无聊赖,想起孙兴文有本《粤语百日通》,向他借来看,也算找了事做。 韩沉西因早看过了电影,情节大致记得,对此没啥兴趣,就没抬头瞅电视机,而除他之外,班里还有四名同学同样没抬头,原因各有不同。 第一个显然是葛梨,她埋着头,一下一下抠着手指,沉浸在悲悯的情绪里顾影自怜。 她周身气压降地太低太低,苏果作为她的同桌,迫受其害,心里压力陡然增大。 在苏果与葛梨的相处模式中,苏果处于低姿态仰望的一方,她的行为以及情绪好像完全受葛梨掌控,葛梨伤心,她就不敢明目张胆地笑,更不敢没心没肺地看电影。 她没做错事,内心却煎熬着,充满了愧疚感。 她趴到葛梨身边,小心翼翼附带讨好地安慰她。 「班长,你别理那个弋羊,她很怪的,脾气更不怎么好,平时在宿舍对我们爱答不理的,我们跟她打招唿,她也就很冷淡地点点头,整天一个人独来独往,早出晚归,没人知道她在干嘛!」 为了显示她身受同感,她跟葛梨说了,开学报到那天,因为床位,弋羊跟她发生冲突的事情。 葛梨大吃一惊,她又详细向苏果询问了具体细节,确认了弋羊性格的确有问题,且不受大家喜欢的事实,心里这才稍微安慰了些。 不过她还是觉得今天闹地自己挺没面子,失了作班长的威严。 第三个是弋羊,她自始至终没有参与过班里关于电影的讨论,她置身事外,冷着脸写卷子,只是被同学们哄堂大笑的声音吵到时,眉毛一凛,有点不耐烦。 她掏出mp3,戴上了耳机,继而又接着写卷子。 第四位是皮九,他暗自观察着弋羊,见她没放松自己,他也不敢不努力,埋头迫使自己不分心,去做英语卷子的阅读理解。 然而他身边有个噪音扩音器——范胡,这傢伙笑点低,自电影开场,他哈哈笑地合不拢嘴,对皮九造成了极大的干扰,分散了他的注意力,导致他一篇文章看了十五分钟,尚停留在开头段。 因此,皮九挠头地力道又重了几分。 * 休闲娱乐的时候,时间总是走地特别快,第一节 课下课铃悄然响了。 弋羊搁下笔,起身去厕所,她从后门出,一扭头,瞥到柳丁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眨也不眨地望着她。 弋羊神情一顿。 「弋羊姐。」柳丁惊喜交加,方才因为来到陌生的班级,没敢四下乱瞅,陡然认出弋羊,颇感意外。 「你.......怎么在这儿?」疑问语气,难得弋羊话语里有了情绪。 「我哥。」柳丁赶紧指着门框边的韩沉西说,「带我来的。」 被点名的韩沉西:「.............」 一脸懵逼。 弋羊顺着柳丁手指的方向向韩沉西递去一眼,点点头,她面容异常平静,仿佛一个小时前,没有跟韩沉西起过冲突。 她擦身从韩沉西腿边经过,出教室下楼。 韩沉西脑子死机似的,楞在那儿半响,问柳丁:「你...你认识她?」 柳丁点点头。 「怎么认识的?」
第19页 「她是望乡的啊,舅舅是电工,暑假的时候,爷爷屋里漏电,就是她和她舅舅帮忙上门来修的。」 韩沉西:「...........」 柳丁又说:「上一年,你给爷爷买的新手机被他不小心摔坏了,也是找她修好的,我在爷爷家见过她几次面。」 韩沉西问号脸,「我.....怎么没在姥爷家见过她?」 这个问题有些难住了柳丁,柳丁皱着脸,想了有一会儿,不确定地说:「可能......你去的不是时候。」 韩沉西:「.......」 「哥。」柳丁向韩沉西请求,「我不懂的题就问弋羊姐吧。」 原本她打算麻烦葛梨的,毕竟以前是邻居,熟识,但葛梨心情不好,她不敢去打扰。 韩沉西没法跟柳丁说,可我刚跟你嘴里的那个「弋羊姐姐」急赤白咧闹了场矛盾,气场不合。 小小斟酌下,说,「随你。」,接着又补了句,「只要她愿意给你讲。」 而事实是,等弋羊回班,柳丁捧着练习册问她:「弋羊姐,我有几道题不会,你能给我讲讲吗?」 「好。」弋羊没犹豫便应下了。 柳丁沖韩沉西递去一个胜利的微笑,随后搬着凳子坐到了弋羊身边。 初一第一单元讲的知识点是有理数和绝对值,弋羊看了看柳丁练习册的题,发现她计算题不出错,但涉及概念性的小题容易混淆导致失分。 比如,判断对错,-a不一定是负数,+a不一定是正数。 很明显,定义没学清。 弋羊翻课本,从头帮她捋概念。 韩沉西后脑勺枕着后墙,望着前方不远两位姑娘瘦薄的嵴背,一个在歪头说着什么,一个侧头听地认真,画面和谐地诡异。 韩沉西:「............」 妈的,今天是什么日子! 第10章 整个下午刘志劲没有来班级视察,七班学生背着他舒舒服服地看完了电影。 张琦颇感遗憾道:「哎,早知道刘大哥今天放我们自由,我就多借一张碟了。」 「别得了便宜还卖乖。」范胡怼他,「刘大哥这是没来,要来了,凭他那三句话绕不开学习重要性的臭德行,指不定会给我们几个安个『带头不务正业』的罪名,到时候,罚我们去太阳底下蒸皮烤肉,可别怪我无情,我一定检举揭发,整件事是你撺掇的。」 「不是我!」张琦叉腰反驳。 「咋不是你?」范胡面庞发黑,「看电影这事难道不是你提的。」 「意见是我提的...」张琦脑子转地飞快,找理由给自己脱罪,「可拿定主意的却是韩沉西,他才是我们走向『犯罪』道路的罪魁祸首。」 「嘿!」韩沉西瞧着头顶扣来一口黑锅,不满了,他从地上捡了个粉笔头狠狠砸向张琦,「拉完磨子就杀驴,你个小人。」 小人张琦娴熟地一探手,接住那粉笔头,嘿嘿乐了两声。 转眼到放学,范胡跑到柳丁身边,问她和韩沉西,晚上吃啥? 弋羊思路清晰,讲题快,二十分钟解决了柳丁的所有问题,剩下的时间柳丁趴在韩沉西桌上看课外读物。 她从书里抬起头,看他哥说,「吃你们食堂?」 她对一高的食堂挺好奇。 一听吃食堂,范胡瞬间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哎呦,小柳儿妹妹,心疼心疼你煳涂哥吧,吃了一个星期的土豆烧马铃薯,黄瓜段儿炒黄瓜片,宫保大葱丁,哥嘴里缺肉。」 「卖什么惨!」一高食堂的伙食其实挺不错的,16个窗口,菜品丰富,肉量给的也足,范胡完全是在蓄意抹黑。 韩沉西抻抻腰,「直接说你皮痒了,想出校门放放风不得了。」 心思被瞧了个透,范胡奸笑道:「哥,你简直就是我肚子里的蛔虫。」 韩沉西起脚踹他:「你他妈才跟屎是一家子呢。」 范胡:「别说地那么噁心,小柳听着呢。」 柳丁急忙用手捂了捂耳朵,对韩沉西说,「哥,我不听了,你骂煳涂哥吧。」 韩沉西瞬间得意了:「瞧见没,亲妹妹。」 范胡揪了下柳丁的小辫儿,恶狠狠地说:「白疼你了,养不熟的小白眼狼。」 柳丁笑眯眯地侧过身去收拾书包,她瞧到弋羊合上课本,书桌理整洁,从桌肚里拿出一顶鸭舌帽戴上,起了身。 她挥挥手,说:「弋羊姐,再见。」 「再见。」弋羊开口了,可面部表情依旧寡淡。 韩沉西立在一旁,两手插兜,深幽幽地拿眼睛瞄她,他此刻内心有点复杂,复杂地惆怅,倘若不知道弋羊跟柳丁以及姥爷有交集,那他从今天起定会将弋羊划到交友黑名单里,且在黑名单栏标註——以后这姐妹遇到事情,他插手管,他就是狗,他受不了她的冷漠和没礼貌。 偏偏,他知道了,且在那份交集里,弋羊是助人者,帮助了他最在乎的老人和小孩,这让他感觉欠了她一份人情,又想到他横眉竖目地沖她那一吼,虽是被她气的,但总归失了爷们儿风度,内心尚藏着火气的小角落暗戳戳升出几分愧疚。 但愧疚吧,又愧疚地憋屈。 韩沉西嘆口气。 与女生打交道可太难了。 他咬着牙,劝自己,大度点,道个歉吧,毕竟吼她那句爆了粗口。 豁出「这脸我不要了」的勇气,张嘴一个「对」刚出音,范胡嘴角扯到耳后,露出白花花的牙齿,学着柳丁的口气,抢先说,「羊姐,再见。」
第20页 韩沉西一个大喘气,硬生生把剩下的半句话吞进了肚子里。 范胡本意是想缓和关系。 毕竟,同学之间课前吵架课后和,哪能存着隔夜仇。 然而,弋羊嘴唇抿起一个弧度,默然说:「我不是你姐,别套近乎。」 一点面子没给。 范胡:「............」 卡壳半天,见弋羊马上要消失在走廊尽头了,他给自己找补了句,「礼貌,尊...尊称。」 韩沉西飞给他一个眼刀,「以后尊称我为祖宗!」 范胡:「哈?!」 * 羊军国今早掐着早饭的点给弋羊打电话,再三跟她强调,修理铺活不多,中午不用过去,晚上回家吃饭,他包饺子。 她没法推拒,应下了。 开学以来,第一次上午休,谁料,莫名被点爆了脾气。 她有点烦,烦韩沉西话多,烦找他说话的人多,更烦坐在他前面,总遇到状况外的事情。 她边往校外走,边思考,要不要换座位。 可换去哪里呢。 弋羊感觉胸口憋闷。 校门口,门卫盘查走读证。 弋羊把东西从裤兜里掏出来,拿给他看,门卫马马虎虎扫一眼,依旧没看出这走读证上盖的章不是学校教务办的。 非常顺利出了校门。 羊军国的家在服装批发市场后面,走过去十来分钟。 那一片都是上世纪修建的老式居民区,各单元楼之间的间隙窄,很拥挤,这导致楼道常年不通风不透光,尤其一到夏天,谁家下楼扔个垃圾,腐朽的酸臭味儿久久不能散去。 弋羊憋着气爬到四楼,敲了两下铁绿色斑驳的铁房门。 一阵急匆匆的脚步声由远及近,羊军国来开的门。 「来啦。」羊军国穿着白色背心,裸露在外的皮肤蒸腾着汗珠,像刚从水里捞出来似的。 弋羊点点头,她眼皮一耷拉,瞧见他手上沾着面粉。 迈脚进门。 房子没有玄关,进屋就是客厅。 此时,徐春丽正叠着腿坐在客厅沙发上津津有味地嗑瓜子,茶几上一台小风扇对着她唿唿啦啦吹风,风吹凌乱了她精心打理好的捲髮。 「舅妈。」弋羊喊她。 徐春丽闻声斜着眼看看她,懒懒散散地嗯了声。 羊军国说:「饺子还在包,吃上嘴还得等一会儿,你跟你舅妈先嗑嗑瓜子,聊聊天。」 他说完,扭着肥硕地身躯一头扎进了厨房。 弋羊沖徐春丽说:「我去给舅舅搭把手。」 徐春丽穿了一套黑色蕾丝包臀短裙,因腰腹部勒得紧,她坐得很直,挺着胸脯. 像没听见弋羊的说话,她目不斜视,只顾着嘎嘣嘎嘣嗑瓜子。 弋羊习惯了她对她如此的态度,并不在意,转身往厨房走。 厨房设计很不合理,是个长条形的,非常窄,错肩勉强容下两个人。 羊军国看她挤到洗漱池洗了手,是要帮忙的意思,忙说,厨房热,将她往外赶。 弋羊说:「两个人忙活快一点,我一会儿还得上晚自习呢,等不及。」 理由合情合理,羊军国便不再坚持了。 猪肉白菜的饺子馅已经调好,羊军国包饺子手法熟练,他把擀皮的任务交给了弋羊。 舅侄俩都是利索的人,没一会饺子便下锅煮开了。 煤气灶不断将厨房加温,羊军国脂肪层厚,他热地汗流浃背,豆大的汗珠往下滴,脖子上围着的毛巾也吸饱了水,水流流向他高高的肚皮。 弋羊后背也汗湿了,但远远没有羊军国那么夸张。 她让羊军国去洗把脸,她把煮熟的饺子盛到盘子里,端去客厅的餐桌上。 徐春丽瞧见饭做好了,拍拍手站起来,摇曳着步伐走到餐桌前,拉出凳子,款款落了座,等弋羊拿来筷子,她指挥说,「倒一叠醋,吃饺子怎么能没醋呢。」 弋羊折回厨房拿了醋瓶和醋碟,往她面前一杵,她沉默着,意思却很明显——吃多少倒多少,自己掂量。 徐春丽小小不悦,她双手环臂,干坐着。 弋羊垂眸,忽视她,自顾吃了起来。 羊军国洗好脸,在弋羊对面落了座,察觉到徐春丽眼神不耐,他主动拧开醋瓶,帮她倒好醋。 他知道徐春丽是嫌醋瓶有油污,怕脏了刚染好指甲的手。 他又把筷子递给她,说:「快吃吧,凉了你又嫌肉有味儿。」 徐春丽还算知趣,接了筷子。 一时间,餐桌上只有筷子碰壁的乓啷声。 弋羊吃饭的速度明显比平时快,眼见盘子里剩最后一个饺子了,羊军国把他面前那盘未动筷子的推给她,说,「多吃点,正长身体的时候。」 弋羊把盘子推回去,摆摆手说:「我吃饱了。」 「才吃那么几个,怎么能吃饱呢,学习消耗身体,晚会儿就饿了,饿了夜里睡不好觉。」羊军国意欲再劝,徐春丽酸熘熘地插嘴打断他,「你懂什么,现在的小姑娘都是小猫胃,讲究吃三分饱,保持身材不能吃胖,吃胖了,以后不好男朋友。」 羊军国沖弋羊笑笑说:「年纪还小呢,谈朋友等考上大学也不迟。」 徐春丽十指不沾阳春水,自从和羊军国结婚以来,没下过厨房,也不做家务,她吃好了,筷子一搁,以日化店忙为理由,拎上包,扬长而去。
第21页 弋羊自觉帮忙刷了碗,然后跟羊军国告别,走出羊军国小区时,已经将近六点半了。 彼时太阳落下地平线,天空变成灰白色,蝉鸣声渐弱,弋羊抬头望望天,天上没有一片云彩。 她盘算着,距离高考还有两年,时间过地真慢。 第11章 新一周开始,一大早各科课代表扯着嗓门催作业,教室鸡飞蛋打乱作一团。 到第一节 语文课。 语文老师陈金凤觉得早上时光大好,学生神思清明,便拿出课堂十五分钟的时间,让他们背课文。 趁着这个间隙,她下讲台,从前排开始抽查语文作业。 她周六布置了三篇散文赏析。 前排的学生品行都不错,知学,听课认真,回答问题积极主动,因此,陈金凤检查他们的练习卷时非常仔细,她想针对性地找一找他们各自存在的小问题,然后指点出来,利于他们进步。 起初,她瞧几个学生的卷子写地密密麻麻,且字体工整,对他们端正的学习态度感到十分欣慰。 但是,越往后看,看的卷子份数越多,她逐渐发现不对劲了。 她给出的第一篇阅读理解文章体裁是现代文,其中第一问是「开篇段落在全文中的作用」,标准答案有三条。 她发现,许多学生不仅写全了这三条,且列出答案的顺序以及字数与标准答案对比别无二致。 陈金凤心下生疑,她不动声色地将大半个班的练习卷过目了一遍,看完,两眼一翻,差点断气。 这不是□□的抄答案嘛,大规模,大面积,几乎是全班作案,且作案手法直白大胆,毫不隐晦。 她强压着火气没直接戳破,佯装不知情,只是在接下来评讲卷子时,先不做分析,直接让学生读他们自己写的解析。 她点了魏媛媛。 魏媛媛起立,她成绩不错,拿起自己的卷子信心百倍地念道:「第一,交代了当时物质和精神生活都极度匮乏的社会背景,第二,初步展现了主人公的性格特徵,第三,为下文卖肉看电影的情节埋下伏笔。」 「非常好。」陈金凤平直的唇线僵硬地往上扬了一下,魏媛媛以为自己得到表扬,微微一笑,刚想坐下,陈金凤淡淡地说,「先站会儿。」 魏媛媛一愣。 陈金凤:「苏果,你来说说你写的。」 苏果没猜透陈金凤的用意,捏着卷子,小心翼翼地说,「第一点,交代了当时物质和精神生活都极度......」苏果打个激灵,攸得收住嘴,想起她和魏媛媛都抄了答案,按着念,容易露馅,急忙改口,说,「......极度紧缺的社会背景,第二,初步展现了主人公的人物性格。」 「没啦?」陈金凤问。 「没了,我就写两条。」苏果不敢和老师对视,低着头,略显心虚。 「行,你也先站着。」陈金凤随意扫了眼,「张琦,来你念念你的。」 张琦正偷偷玩手机呢,蓦地被叫,不可思议地啊了声,不过,他反应快,站起来,卷子也不看,直接说,「承上启下。」 陈金凤气不打一处来,骂道:「开头段,承什么上,承作者名字么!」 韩沉西左歪右扭地坐着看笑话,他没憋住,噗嗤一笑。 陈金凤听到,炮火攻向他,「韩沉西你还有脸笑,来念念你写的什么?」 韩沉西收住笑容,晃晃悠悠站起来,随口胡诌:「首尾唿应。」 陈金凤:「应你个头,你自己翻翻卷子,看开头和结尾部分有一个字对应上嘛!」 这边话音还没落地呢,范胡莫名又被戳中笑穴,脑袋埋进书里,笑地肩膀直抖。 「范胡——!」陈金凤运足丹田之气,大声一吼,「我说的话有那么好笑么,今天怎么那么开心,来,起来给大家表演个三分钟大笑。」 范胡立马垮下脸,腾地起立,从善如流地道歉:「不用了老师,我长地不好看,我错了,我不该笑。」 陈金凤气得眼冒金星,她抬胳膊一挥,「你们几个,拿着你们的卷子,站到讲台上来。」 五个人踏着脚步,在讲台一字排开。 陈金凤说:「卷子举过头顶。」 全班:「..........」 陈金凤催促:「快点。」 五个人摊开卷子挡住脸,范胡和张琦尚不自知,还在挤眉弄眼吐舌头。 陈金凤抓起自备的教尺,点了点左手边苏果和魏媛媛的卷子,说:「好,底下坐着的同学都抬头,我们玩个游戏啊,游戏名叫找茬,找找这两位同学答的试卷,跟你们的有哪些相同之处和不同之处。」 得,此番话一出,全体明白凤姐今天监察委附体,大事不妙了。 她接着又去敲了敲张琦的手背,「哦,再加上张琦的。」 张琦紧张地一抖。 范胡勾头瞧了瞧,二百五地说:「老师,我跟他们写的不一样,我字少。」 陈金凤大喊:「你那是懒得抄!」 范胡心说,还挺了解我的。 「还有你,你也是懒得...」陈金凤怒气沖沖地挪到韩沉西身边,韩沉西身条长,他抬手举起卷子,卷子已经与黑板顶的那条线持平了,陈金凤得仰着脸看,她打个话突,「你低一点,搁下巴这儿。」 韩沉西胳膊往下低一截,陈金凤扫了眼他整洁白净的卷子,哼了声,「哦,你不是懒得抄,你是压根懒得写,这么看不起我的语文课啊。」
第22页 韩沉西急忙否认:「没有。」 「真是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陈金凤气得头晕,她扶着讲台桌,高声骂道,「你们可真行,对付我一套一套的,煳弄了我的作业,还耍着我玩,明明抄全了答案,回答问题的时候还得装着是自己写的现场编,累不累呀。既然你们都那么聪明,我相信你们能自学成才,这练习卷我不讲了。」 她说到做到,翻开教案,自顾地讲课文,也不管讲台上站着的几个人。 弋羊耐着性子听陈金凤教训人半天,结果她以一句「我不讲了」的气话而收尾,听课的心情瞬间没了,她拿出买的练习册,自顾写数学题去了。 等到下课,陈金凤扬长而去。 张琦扒着黑板,欲哭无泪:「完了完了,出事了出事了,死定了死定了,凤姐一定会找刘大哥告状的。」 全班都有些忐忑。 他们死也没想到,事情败露在语文老师这里。 大家之所以敢肆无忌惮地抄语文答案,完全因为陈金凤有个怪毛病,布置的作业会先课上评讲,她评讲时要求学生跟着她的思路听,不能动笔写,评讲后,再由学生将答案补充完善,再收上来批阅,她这么做地目的是让学生强行去记答题模板和思路。 但是学生们潜意识认为,陈金凤就是要个正确答案,图省事,他们就抄了个答案煳弄作业。 谁知,偏偏今天栽到了这个投机取巧上。 韩沉西悠悠然对抓狂的张琦说:「琦哥,我劝你背上书包逃难去吧。」 张琦恶狠狠瞪他一眼,转身问大家:「其他科,大家没抄那么狠吧。」 小部分人纷纷摆手。 刘浩川给他吃安心丸:「放心吧,又不是二百五,谁还能把理化生抄满分不成,那不傻逼,自爆智商么!」 「那就好。」张琦舒了口气,转而又说,「大家都是一条绳子上的蚂蚱,刘大哥兴师问罪起来,注意包庇友军我啊。」 也在他们讨论如何实时「包庇」策略时,陈金凤风风火火地冲到物理组办公室,真去找刘志劲告状了。 「你们班学生怎么回事,才刚刚开学几天,就出现大规模抄答案的现象,任其发展下去,成气候了,可还得了,怎么提成绩。」 语文老师的语言表达能力和气氛渲染能力果然强,三分钟洋洋洒洒一篇论述搞脱口而出,不仅把问题描述清楚,还把问题所致后果一一陈列在刘志劲眼前。 刘志劲到底30多岁,资歷不算老,被陈金凤质问了个狗血喷头,心里也窜火。 他琢磨着语文出现抄答案的情况,物理会不会也是如此,当即放下手里的教案,认真批改收上来的物理卷子。 改完自己都觉得可笑。 嚯,6个满分。 拔高卷难度大不说,还有一道超纲题。 他摔下红笔,又去找数学老师蒋艷梅询问7班作业情况。 蒋艷梅说:「正确率非常高啊。」 刘志劲:「...........」 等到下午刘志劲的课,他闲庭信步地走到班里,讲台上一站,上课铃声一响,他说:「上课。」 葛梨:「起立。」 全班:「老师好。」 刘志劲:「站着吧。」 全班:「.........」 挨骂准备! 弋羊抿了下嘴唇,有预知性似的,心里莫名生出一种不祥的预感。 刘志劲阴阳怪气地说:「我都不知道我们班有6个清北的苗子,弋羊、皮九、苏果、范胡、刘浩川、孙兴文,可以啊,这么高难度的卷子全写对了,物理竞赛金奖水平啊。」 预知对了,弋羊反倒平静许多。 而除去弋羊,其它5个人五脸皆是茫然,啥?全写对了?不可能啊?搞错了吧?什么情况? 刘志劲问范胡:「平时上课让你回答问题的时候,怎么屁都蹦不出来一个呢,嗯?说说原因。」 范胡哪敢说原因,他尚煳涂着呢。 刘志劲开门见山问:「谁弄来的答案?」 全班寂静。 刘志劲阴森道:「是自己主动承认呢?还是等我查出来?」 又静了大概半分钟,张琦颤巍巍地举起手。 「从哪儿弄的?」 「高三。」 「你怎么不直接来找我要呢?」 「...........」 刘志劲冷哼一声,开始骂道,「自己不想学,趁早滚蛋,别带坏班里的风气。」他拿起6个人的试卷,抖得哗啦啦发响,「你们6个,拎着你们的『勋章』,外面站着去,反正能力那么强,用不着听我讲课。」 俗话说,法不责众,从批改情况看班里至少有一半的人或多或少的参考了那答案,刘志劲不可能真地全将他们赶出教室,闹地太大,教务处发现,事情就不好控制了,可是单纯只骂一顿,难消他心头的怒其不争,因此,他挑了情节特别严重的加以处罚,以作警示。 他又沖张琦一挥手,示意他也出去。 五个人陆陆续续从刘志劲手里接过卷子走去室外。 韩沉西高弋羊一头,他从后面看她,瞧着她站着没动,嵴背挺地笔正,大义凛然的样子,不知为何,他觉得她应该没抄,他想像不出她为了求答案,而主动拉下脸跟人说话的场面。 那一定相当的精彩。 可是,如果没抄,自己写的,能拿满分?她学习有这么好么?
第23页 然而,不待他想出个所以然,弋羊身影动了,她微蹙着额头,上前领了试卷,出去教室。 韩沉西:「.............」 啊,搞不懂。 外面日头正盛,好在走廊靠墙一侧有阴凉地。 几个人自觉排成一列,弋羊站到了她座位的窗边,她伸手将窗户全拉开,只听刘志劲又说,「韩沉西,你也外面站着去。」 韩沉西:「啊?」 刘志劲拎起他空白的试卷,一副「啊什么啊」的表情。 韩沉西恍然地哦了声,长腿拐了两步,乖巧地从后门而出,背手一站,恰好站在弋羊旁边。 而弋羊的右手边好巧不巧是范胡,范胡肉笑皮不敢动地沖韩沉西眨眨眼睫毛,小声问:「刘志劲的作业你都敢不写?」 韩沉西:「这才叫不分贵贱一视同仁啊。」 范胡:「牛逼!」 张琦夺过刘浩川的卷子,瞧着那上面两个大大的对号,觉得触目惊心,他质问他,「你他妈不是跟我说,没有傻逼会抄成满分么?你骂你自己呢?真当那答案卷是假的啊。」 刘浩川冤枉极了:「我他妈还郁闷呢,我压根没见过你那答案卷。」 张琦:「那你抄谁的?」 刘浩川:「我哪知道,早上交作业的时候,随便从物理课代表那抽了一张。」 张琦问孙兴文:「你呢?」 「我抄耗子的。」孙兴文翻着自己的卷子看来看去,显然也不太能接受他卷子上的大对号。 范胡啐了声:「靠,我抄你的。」 张琦气急败坏,「你们怎么那么勤快,留一道题不写,能少块肉么。」 刘浩川说:「都是选择题和填空题,抄顺手了呗,再说我也没想过,那是满分卷啊,而且平时刘大哥不改我的卷子,撑死批个日期。」 范胡和孙兴文频频点头,显然也是这么想的。 孙兴文说:「谁知道他今天这么勤快。」 韩沉西老神在在道:「凤姐检举揭发了呗。」 范胡贼头贼脑把革命战友瞧了一遍,看苏果涨红脸,快哭了,问:「妹妹,你大好年华呢,咋也想不开抄答案呢?」 「我没有。」苏果觉得自己今天点背到家了,被语文老师点名了不说,她连那答案卷的边沿都没摸一下,只不过写题的时候问了问a同学,又参考了bcd同学的试卷,怎么会参考成了满分。 而皮九捧着自己卷子同样纳闷,他记得他有道电阻题空着没写,怎么横线上填着「5Ω」呢。 范胡想起什么,蹭蹭鼻子,主动向皮九坦诚说:「我早上看你卷子空着一题,就随手给你添了一笔。」 皮九:「...........」 韩沉西旁观者清,理清情况说,「你们几个连环抄了呗。」 范胡细细一琢磨,还真是,他抄孙兴文的,孙兴文抄刘浩川的,刘浩川抄谁的? 他问刘浩川:「你是不是不小心拿了我同桌的卷子?」 刘浩川扭头看了眼皮九的字体,摇摇头,「不是。」 他又看向苏果,苏果主动把自己的卷子递过去,让他辨认,他也摇摇头。 范胡:「嗯?!」 在场只剩一个人——弋羊。 包括韩沉西在内的六个人,不同方向转过头,不约而同瞅着她。 弋羊一怔。 刘浩川悄默默挪上前来,盯着弋羊手里的卷子足足两秒,啊了声,指认兇手的口气,说:「我就抄她的。」 弋羊:「.........」 韩沉西别过脸,悠悠然笑了。 第12章 源头找到了,但没人敢对源头兴师问罪。 弋羊脸太冷了,像盛夏化不掉的一块顽固冰山。 几个人飞着眼色,面面相觑半响,自认倒霉了。 张琦弔丧着面瓜脸,忧愁地问:「你们说,刘大哥会不会让我请家长啊?」 范胡吓唬他说:「可能性极大。」 张琦现在才开始后怕:「真请家长,沖我爸那暴脾气,我铁定会被他打死的。」 韩沉西说:「为造福班级而死,死得其所,等头七,我去给你烧卫生纸。」 刘浩川说:「我可以给你点根烟。」 孙兴文说:「我...坟头给你添抔土。」 张琦嘴巴一瘪,竟然真有种命不久矣的错觉。 他好一阵唉声嘆气。 韩沉西听着嫌丧,啧了声:「行了,刘大哥要真让你请爹,我出钱,大街上给你租个『爸爸』。」 张琦顿时感动的涕泗横流,「韩哥,我想给你唱首歌。」 韩沉西歪歪脖子,「唱吧。」 张琦轻咳一声,起嗓子,唱道:「你是心的唿唤,你是爱的奉献,你是人间的春风,你是生命的源泉【注1】.......」 韩沉西掏掏耳朵,一字一句打断说:「你,五音不全!」 神回復惹得一干人捧腹大笑,范胡母鸡下蛋似的,「咯咯咯咯」个没完。 动静闹地稍大,刘志劲听到了,眼刀飞速投降过来,几个人变脸似的,隐去笑意咬紧后槽牙,骤然换了副「悔不当初」的面孔。 可是,安静了不过区区几秒,刘志劲一收回视线,他们的嘴跟架刀的切肉案板似的,又「噔噔噔噔噔噔」个不停。 弋羊太阳穴突突跳着,无声地嘆口气。 咬着牙好不容易挨到下课,刚想逃回座位,哪想,刘志劲命令说,「谁让你们动了,站着,站到放学。」
第24页 韩沉西问:「那能去上个厕所吗?」 刘志劲:「憋着。」 韩沉西:「憋不住。」 刘志劲:「那就尿裤子里。」 韩沉西:「............」 我不要面子啊。 刘志劲朝他们一个一个剜去一眼,无声的警告他们「好好反省」错误,然后背着手,进了隔壁8班。 而他背影一消失,观望在旁的8班和9班的混混学生来闹了。 他们一问一答。 a生:「呦——!沉哥,这么热的天,杵门口干嘛呢?」 韩沉西眯起眼睛看太阳:「思考。」 a生:「思考啥?」 韩沉西:「思考太阳为何像我一样耀眼!」 a生:「我日个大草,你要不要脸。」 b生:「我看你就是没干啥正经事,被赶出来了。」 韩沉西沖他挑挑下巴:「看透不说透,日后还是好朋友。」 c生:「还能在7班混不,不行,来我们8班啊。」 韩沉西傲娇道:「想都别想,你们班哪有请到我的那个福气。」 一群人围着他说贫逗乐,喧譁声热烈而吵闹,惹地坐在教室的7班学生频频张望。 弋羊微微颔着头,低垂的视线落在卷子上,她没去看他,也不好奇他,可偏偏韩沉西就杵在她身旁,他说话时嘚嘚瑟瑟的音音调调,全飘进了弋羊耳朵里,无法屏蔽,也躲闪不掉。 弋羊被搅扰地心里烦,不耐地转着手里的原子笔。 直到上课铃落地的那一刻,男生们才轰然散去。 也不知为何,弋羊脑子里突然蹦出一句话——像只迎来送往的花孔雀,她觉得用来描述韩沉西这个人无比贴切。 沸腾的校园重归安静。 第二节 是化学课。 化学老师是位年轻的女性,说话声音细而软,音调不高,她讲新课,弋羊稳定心神,隔着窗户听,起初很认真,熟料,也就刚认真了十分钟,两个「烦人精」的声音再次在她耳朵边瓮声响起,打断了她的听课思路。 范胡问韩沉西:「哥,无聊不?」 韩沉西:「无聊。」 这要是在教室,他们不听课,能找到其他乐趣解闷,但是户外站着,人高,目标明显,胡闹容易暴露。 可是,好动的年纪,乖乖地干站着,太折磨心智。 范胡开始哼歌,哼着哼着,调子一转,神经病地唱起了「两只小蜜蜂啊,飞到花丛中啊,飞呀飞呀......」。 飞了两次,抻腰往后一躺,手藏在腰线下,示意韩沉西出拳比划,韩沉西嫌弃说,「我是无聊,我不是弱智。」 范胡晃动着手,跃跃欲试,又「飞呀」一次,比了个剪刀,而身体比嘴巴诚实的韩沉西,出了拳头。 「哎呦,厉害了我的哥。」范胡瘪瘪嘴, 「换下一个。」 下巴一抬,示意皮九接上。 皮九呆头呆脑地伸出一个巴掌,完全状况外。 韩沉西一个剪刀将其剪短。 再往下,是张琦,张琦亦输给了韩沉西。 范胡稀奇道:「咦,我不信你能赢下一轮。」 韩沉西说:「我要是能呢。」 范胡想了想,恶狠狠道:「随你提要求。」 「说话算话。」韩沉西扬了个眉,稍微往后退一步,拉开视线,对刘浩川说,「耗子,来。」 刘浩川也是个爱热闹的,自觉就参与进去了这个弱智游戏,只是他的「两只小蜜蜂」还没等到起飞呢,弋羊再也忍受不了韩沉西和范胡这两只烦人的苍蝇了,她一个头快要两个大了。 她侧过身看向范胡,漠然地说:「我赢下一轮,提个要求,成么?」 范胡啊了声,被弋羊突然的搭话,搞得颇意外,反应半响,嬉笑说:「成啊,来呀。」 他单纯的小脑袋瓜,以为这位姐也无聊了呢。 弋羊把原子笔竖着插进牛仔裤口袋,也不管韩沉西和刘浩川有没有在玩,直接打断,她沉声对韩沉西说,「石头剪刀布,来。」 韩沉西上下扫她一眼,未置一词。 范胡纠正说:「是两只小蜜蜂。」 弋羊绷着脸问:「有区别么?」 范胡哑然琢磨一会儿,弱弱地说:「也...没啥太大的区别哈。」 弋羊重新看向韩沉西,韩沉西不知她哪根筋抽抽了,突然要跟自己玩这弱智游戏,随后他脑子里有根筋也跟着抽抽了,偏不想随她的愿。 他两只手掏进口袋,语气很有敌意道,「我答应跟你玩了吗?」 非常明显的拆台和不给面子。 弋羊表情没变一下地反问他:「不敢还是怕输?」 韩沉西:「?」 我不敢!跟你玩我有什么不敢的,当自己母老虎呢! 怕输,你是没看见我刚刚的战绩嘛! 没看出来,我单纯就是给你找难堪。 弋羊见他不回答,只当他答应了,她喊了声石头剪刀布,自己出了布,韩沉西保持着手掏兜的姿势,一动不动。 弋羊干脆地转过身,说:「他弃赛!」 韩沉西:「!!!」 我他妈...... 弋羊直勾勾盯向范胡。 她气势太盛,范胡脑子尚且没来得及有所反应,拳头莫名出来了,然后输了。 有点委屈和不知所措,他暗戳戳和韩沉西对视一眼,一眼里满是复杂的情绪。
第25页 再接下来是皮九,皮九因出拳动作慢半拍输了。 张琦和刘浩川皆以剪刀对拳头输了。 苏果因憷弋羊,心下紧张,出了布又秒变剪刀违反规则而输。 孙兴文与弋羊对了两局拳头,第三局死磕拳头,弋羊变化成布,他输了。 已成定局。 气氛僵住两秒。 然后,范胡拍手不出声的鼓掌,「高手啊,羊姐。」 弋羊没看不出丝毫高兴,她从裤兜抽出水性笔,瞄了眼黑板,化学老师在推导新的公式。 范胡屁颠颠问:「你有啥要求,说。」 弋羊缓口气,道:「安静,闭嘴。」 范胡愣了两秒,这才迟钝地发现,她不知何时拿出了化学课本,真的在听课。 她嫌他们吵了。 做一个不打扰好学生学习的坏学生,是他和韩沉西违法乱纪的底线和原则,公德心还是有的,他悄默默往皮九方向挪了挪,拉开与弋羊的距离。 不敢再说话,更不敢再动了。 终于,弋羊的耳根清净了。 * 当天放学,刘志劲抽空来找他们谈话,批评教育,苦口婆心,语气也缓和了些。 他罚他们每个人写800字的检讨,并口头保证,以后作业按照自己的能力完成,不再抄袭。 都知道刘志劲在给台阶下,连不迭的点头保证,发誓从今天起好好做人,言辞掏心窝般恳切,特别是张琦,听刘志劲话里没让他请家长的意思,差点留下悔恨的泪水。 只有两个人颇不识好歹。 一个是弋羊,她淡淡地嗯了声。 一个是韩沉西,他轻轻地哦了声。 「......」 刘志劲重重地搓了搓后槽牙。 检讨书弋羊自然也没有写,而整个晚自习,她脑子里嗡嗡乱响,什么也没学进去,索性早早地回了宿舍,简单洗漱后便睡了。 她进入梦乡挺快,只是睡了没一会儿,翻了个身,腿突然抽筋,疼醒了。 她躺平,绷着身体,等着那根扭着劲儿的筋自己顺回来,彼时已是虚汗满背。 她坐起来,抽纸巾擦掉汗珠,又去捏了捏腿腹,半天,才重新躺下,可神思清明,辗转反侧,怎么也无法再次睡着。 闭着眼睛,耳边又是各种声音—— 苏果嚼零食的嘎吱声。 姜琳看言情小说的翻页声。 徐梦竹与苏果聊天的窃窃私语声。 夏满珍按手机键盘的嘎达声。 弋羊突然想用四个字形容这一天,叫,不得安宁。 第13章 经过罚站这一闹,7班的学生安分守己了许多。 九月余下的日子淡如流水,韩臣西和弋羊再次交集,是再次轮到他们组值日,排头兵依旧採用抓阄的方式分配任务。 弋羊从中抽了个纸团,看也没看,直接搁在韩沉西的桌子上,冷漠地从嘴里念出两个字「扫地」,随后拿了饭卡,决然地去食堂吃早饭了。 韩沉西望着她潇洒的背影,捂住胸口,颇为无奈地嗫嚅道,「天是蓝的,海是深的,这位姐妹儿,我看你不爽打心眼里是真的。」 * 九月末,全校第一次月考如约而至,时间就安排在第四周的周四和周五。 两天考九门,包括政史地,高二毕竟一月份还有个会考,关乎毕业证,所以即使已经分科,但这学期的课程实际并没有减少。 考场分配文理班打乱,按照上学期的期末成绩,从高至底依次划拨,每个考场40人。 弋羊缺考,韩沉西旷考,两位作为全校唯二总成绩是0的超级垫底,自然被扔到最后的24考场。 成绩相同时,学校排名次依从姓氏首字母前后顺序,因此,韩沉西占了个小便宜,成了比倒数第一听起来稍微有那么点面子的倒数第二,他的座位号为39,弋羊40。 考前一天,考场分布图张榜公布,韩沉西凑去瞅了一眼,惊奇地发现,24考场竟风吹芝麻落进针眼般赶巧,就安排在他们7班。 「我靠!」范胡羡慕地原地跺脚,「主场作战,天时地利人和啊。」他哇哇乱叫一通,跑去数座位,大概定位到北墙后排卢俊杰和任立峰两位同学的桌子,他情绪高亢地说,「老卢,老任,桌肚别收拾的那么干净,书、笔记摊开搁好喽,难得有自己人留班考试,咱得照顾周全了不是。」 任立峰手指灵活地转着崭新的课本,说:「笔记?我他妈要有笔记,我自个先揣兜里了。」 卢俊杰却沖韩沉西神秘一笑,道:「韩哥,念你请客嘬冰棍儿的份上,勉为其难给你备份大礼啊。」 「大礼?什么大礼?」范胡来劲儿了。 卢俊杰说:「心急吃不了热豆腐,等着瞧好了。」 他凑到任立峰耳边,与其嘀嘀咕咕半响,然后,两人捂着藏着,背地里忙活一节课,到课间,请了韩沉西这尊佛来验收成果。 「满意不?」卢俊杰一脸「我怎么那么牛逼」的表情。 韩沉西定眼一瞧,嚯,这两货用黑笔给他抄了一桌面的知识点,还工整的划分了区块,文理兼有,从基础概念到古诗词到公式,全乎着呢。 后排的一群人本着好奇全围过来凑热闹,无不眼馋。 张琦啧啧道:「大作啊。」 刘浩川:「这桌他妈我搬走了。」
第26页 孙兴文:「卖么,我出20块。」 范胡悔不当初:「靠,早知道,上学期就不『抄』常发挥了,我也想被这么照顾。」 「你想得美。」 密密麻麻的字眼,韩沉西看地头皮发炸,「卢哥,不是我说,刘志劲不瞎,桌子上这么多字他会看不见,不露馅才怪。」 卢俊杰恨铁不成钢地一巴掌拍在了桌子上,「你按着他的头让他看,他当然能看见,你用胳膊捂着点不就得了。」 韩沉西勾勾手指,示意卢俊杰摊开掌心,卢俊杰呆萌的照做,却赫然发现,他一掌下去,掌心沾着黑乎乎的字印,脏的别提。 韩沉西嫌弃地说:「我他妈趴一胳膊字儿,更欲盖弥彰。」 众人笑喷了。 「靠!」卢俊杰显然没想到这点,他找纸擦擦手,「怎么那么事儿呢,我他妈写坏了一个笔芯呢,从上学到现在,没这么认真过。」 韩沉西给卢俊杰拱了手,「好意心领了,就是脑子是个好东西,希望下次你有。」 卢俊杰:「滚你丫的。」 写都写了,卢俊杰和任立峰懒得再擦,索性放之不管了。 周四早自习剩十分钟的时候,刘志劲来班贴24考场的座次表,令大家迷之费解的是,他一反往常默认的进门左手边靠窗的一列为起始列,偏要反其道行之,从最北边起算。 这样一来,直接导致,弋羊和韩沉西的考试座位和实际座位掉了个个儿。 盯着课桌左上角的名字条,「弋羊」两个黑字让韩沉西瞳孔地震。 他怀疑如此的巧合,就是刘志劲刻意安排的。 同样,弋羊瞥见韩沉西的名字,微不可察地扯了下嘴角,表示嫌弃。 范胡眼瞧着卢俊杰和任立峰给韩沉西备的大礼,韩沉西用不上了,心里好奇,哪个孙子运气爆棚,捡了这么个大便宜。 跑去卢俊杰和任立峰的座位一瞅,呦,是李海和吴明。 乐得牙差点歪了。 到7点50,李海和吴明悠悠闲闲地来考场,范胡调侃两人「鞋底踩着狗屎」了。 李海笑出声。 几个男生们对考试不怎么上心,不复习,便站在走廊说闲话。 韩沉西耷眼看到吴明手里捏了个粉色信纸叠成的千纸鹤,想来是情书,随口问:「给谁的?」 吴明似笑非笑道:「你猜?」 韩沉西呵了声,没再接话,范胡插嘴道:「我们班女生?」 吴明吊儿郎当地点点头,转身进7班,将纸鹤塞到了夏满珍的桌兜里。 熟料,折返出来时,在门口与急匆匆回班拿橡皮的皮九撞了个满怀。 两人一对视,看清彼此,吴明眼神瞬间变得讽刺,他鼻翼一张一翕,噼头盖脸骂了皮九一句,「妈的,不长眼的么!」 皮九迅速头一埋,瓮声道歉:「对不起。」 吴明呲瞪着眼睛,还欲再骂什么,韩沉西远远察觉到不对劲,他倚着栏杆懒洋洋地沖他说,「吴明,干嘛呢,给我们班好学生让个道儿啊。」 吴明似乎故意当没听见,没动。 韩沉西只得又说:「抬头往上看看,7班的牌儿,别横啊。」 语气有些重了。 「诶——!」顾着跟李海插科打诨的范胡,慢半拍地意识到同桌有难,走上前去,往外拉吴明,和稀泥说,「不就撞了你一下么,你的肉金贵啊,撞一下还贬值了。」 哪想,吴明直白道:「看他不太顺眼。」 「你可别说笑啊。」范胡顺势推了一把皮九,让他进教室,「这是我同桌。」 吴明耸耸肩,也没再坚持什么。 范胡揽着他的肩,转移话题,「你怎么跟夏满珍聊上的,平时没见你往我们班跑啊。」 吴明收了嚣张气焰,嘚瑟道:「用手机啊,一个月50块钱的流量呢。」 范胡:「牛逼呀。」 韩沉西抿着嘴,没再说话,他侧过身,佯装不经意地往弋羊座位的窗玻璃方向扫了一眼。 瞥见弋羊垂着头,认认真真地在翻书。 他蹙了蹙眉头,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刚才余光好像看到弋羊抬头瞪了吴明一眼,目光充满敌意。 他悄悄然,又细细观察了弋羊一会儿,发现她一脸淡然,他从中寻不到任何蛛丝马迹,只好当是自己多想了。 这时,吴明随口跟韩沉西提了嘴,答应给他的软中华呢。 韩沉西从裤兜里摸出一个烟盒,随手甩给他。 吴明高兴极了,菸瘾被勾上来,热情地邀请说,「韩哥请客,走,去厕所。」 几个男生遂勾肩搭背到厕所抽菸了。 韩沉西觉得抽菸没啥意思,没去,他冲着大太阳抻抻筋骨,萎靡地发了会儿楞。 到8点10分,刘志劲和另一名监考老师拿着卷子来了考场。 即将开考,韩沉西熘达着步子从后门进了教室。 弋羊此时已经坐在了他的座位上,坐姿端正,两条细白的长胳膊扣在桌沿。 韩沉西轻咳一声,搓了两下鼻子,在女生一步之远的地方,漫不经心地说:「麻烦,能让一下么,我拿根笔。」 弋羊不知是不是在想事情,听声音微微抬头,看着韩沉西显然恍惚一阵,这才侧身站起让开空间。 韩沉西弓腰从空荡荡的桌肚里摸出一根笔。 「坐吧,谢谢。」
第27页 他长腿一迈,先利落地在弋羊的座位落了座。 弋羊滞后半秒,缓慢地也坐了回去。 而一坐下,她敏感地发觉不一样了,男生嵴背挺拔平直,像座小山一样,全全挡住了她的视线。 有种说不上来的窒息感。 她禁不住掀眼皮,打量了一下他干净的背影,然后别过脸,低下了头。 * 24考场尽是牛鬼蛇神,刘志劲作为主监考官,盯得很紧, 他一趟一趟来来回回地在教室里巡视,没给「牛鬼蛇神」们任何伺机搞小动作的机会。 可把这帮小兔崽子逼地又急又气,心里可着劲恶骂他。 而老奸巨猾如刘志劲,自然将他们想抄又怕被带逮,如坐针毡、芒刺在背的躁狂劲儿,尽揽眼底,他摆出一副「我一抓一个准儿」的自信模样,熘熘达达转悠地停不下来,颇有宣战的意味。 也就是在此过程中,他发现有两位同学,状态明显与大家不同。 一个是韩沉西,他没有探头勾脑、想方设法抄别人的,他不会就是不会,对于自己的成绩非常坦诚。 另一个是弋羊,她埋头做题,神情专注。 考数学时,刘志劲瞄到她答题卷全部写满了,条理清晰,字体工整,不禁心里暗自揣度着什么。 等到考物理时,他抱臂站在弋羊侧后方,待弋羊答题结束,拽出她的卷子看了看。 看完,眼睛发直,他有点难以置信地瞅了弋羊好几眼,像不认识自己的学生似的。 弋羊没与他有丝毫的眼神交流,她手托腮,目光放空,淡定自若地转着手里的笔玩。 「写完了,检查检查。」 想到这是在考场,刘志劲压下内心隐隐的疑问,把试卷重新搁在她桌上,公事公办地提醒说。 弋羊却问:「能提前交么?」 她嫌无聊。 刘志劲反应好一会儿,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不行,选择题再好好检查一遍。」 弋羊一副生无可恋的模样,她把卷子压在胳膊底下,视线找了个地方虚虚放着,继续放空了。 半分没有回顾检查的意思,俨然对自己的试卷非常自信。 刘志劲:「...........」 第14章 最后一门歷史考试结束,全校沸腾,有男生甩着膀子在走廊里鬼哭狼嚎,「放假啦!放假啦!猪终于可以出笼啦!」 形象的比喻惹得路过的同学哈哈大笑。 所有人各自回班,将拉开的桌椅恢復原位,把收起来的课本重新整理到桌面上。 在等班主任来开总结会的间隙,部分学生按奈不住,开始相互吐苦水和讨论答案。 苏果嚼着水果糖,探姜琳的底:「你觉得这次考试难度大吗?」 姜琳说:「还行吧,没有特别变态的那种题。」 苏果蔫蔫道:「可我感觉好难啊,好多大题只能做出来第一问。」 姜琳翻找着生物笔记,敷衍地说:「谁不是呢。」 徐梦竹这时捧着演草纸,前来请教葛梨,「班长,物理19题最后一问,求摩擦力做的功,你算出来的答案是多少啊?」 苏果听了,用颇感意外的语气抢先说:「梦竹,你物理最一问会写呀!」 徐梦竹点点头,「瞎写的,不确定对不对呢。」 葛梨回忆了一下,脱口而出说:「0.72。」 徐梦竹脸立马挎了下来,沮丧道,「啊,和我的答案不一样诶。」 前排的魏媛媛偷偷听了一耳朵,扭脸看着葛梨不太确定地说道,「可我算出来的是0.82诶。」 「我也是。」徐梦竹溺水抓到救命稻草般,兴奋地往魏媛媛的桌边挪了挪,眼睛反射出找到希望的光。 葛梨皱皱脸,非常自信自己不会出错,她找皮九印证答案。 皮九哼哧半天,「我算出来的是0.72j。」语调发虚。 皮九和葛梨是班里公认的强者,两人的答案一致,几乎就代表是正确答案了,徐梦竹和魏媛媛懊恼极了。 苏果瞧着葛梨眉眼颇有得意之色,心情格外明亮,她悄悄然地搭腔说:「班长,你跟我说实话,全校第一是不是志在必得。」 葛梨轻轻撞开她,「怎么可能,别忘了还有政史地呢,这三科我完全没有复习,全凭印象乱写一通,能及格我就阿弥陀佛了。」 苏果摆摆手,「政史地不算,反正咱们到时候出两个成绩单,一个全总,一个文理分开。」 葛梨只笑不说话了。 苏果领会到她无言的意思,拍拍她的肩膀,「第一预定了,班长,放假回来,请客啊,我要吃校门口的绵绵冰。」 葛梨谦虚地说:「不一定呢,皮九也很强的,我俩不相上下。」 苏果朝皮九探去一眼,拍拍胸脯说:「班长,不是我拍你马屁,我凭藉我超准的第六感预测,你就是第一。」 葛梨拨了拨刘海,说:「你就是在拍马屁。」 苏果咯咯笑,一个不小心,差点把嘴里的大颗水果糖吞进嗓子眼,她掐着脖子勐咳嗽两声。 大家闹腾了好一会儿,刘志劲才来班,他是个不太有人情味儿的班主任,不爱与学生话家常聊闲话,他直奔主题,言简意赅地传达了教务处让传达的出行安全问题,以及各科老师让他代劳布置的假期作业,随后,大手一挥,让班里的学生自行解散了。
第28页 就这样,7班早先于别的班一步,开始了七天的国庆假。 刘志劲背着手站在讲台上,看着学生们背着书包往外涌,吵吵闹闹的,没去跟他们挤,静默站了会儿。 很快班里人走得差不多了,零散剩下几个,其中有弋羊。 刘志劲踱步过去,发现她已经在写假期作业了,想问她些什么,可没有拟好草稿似的,欲言又止,好半响,发觉弋羊这位学生气压足够冷漠,根本不想鸟他,咂咂嘴,讪讪地出了教室。 回红楼,途径数学组办公室门口时,听到蒋艷梅兴奋的声音说:「改到最后了,终于出了个满分的。」 刘志劲脑子里瞬间联想到弋羊的那张数学试卷,他陡然加快脚程,赶到物理组办公室。 彼时,所有物理试卷已经密封好,分发给老师们批改,刘志劲翻了翻搁在自己办公桌上的一沓卷子,然后问:「24考场的卷子在哪儿?」 十班物理老师说:「在我这里呢。」 刘志劲前去拿,说:「换给我。」 「你要改?」十班物理老师狐疑地问,「怎么?最后一考场有神仙人物?」 一句玩笑话而已,熟料,刘志劲绷着一张凶神恶煞的脸,嗯了声。 * 当天傍晚,韩沉西到实验中学接了柳丁放学,把人送上回板桥的乡镇汽车,然后到撞球厅与范胡李海吴明几个男生汇合,他们玩到晚八点,晃荡到夜市去吃烧烤,霍霍了两箱扎啤,又辗转到网吧打游戏,通宵到第二天日上三竿,才拍拍屁股各回各家各找各妈。 韩沉西先到别墅补了五个小时的觉,醒来,洗了个澡,换了身清爽的衣服,单肩挎着黑色书包,骑上山地车到厂里转悠了一圈。 韩崇远彼时站在办公室的门口,正给他养的那只玄凤鹦鹉换饮用水。 韩沉西走到他身边,不着边地说,「呦,韩哥,伺候儿子呢。」 「我要是有这么个乖巧听话的儿子就好了。」 韩崇远上身着暗色polo衫,下身西装长裤,看起来精简干练,他四十多岁的人了,脸上却鲜少有被岁月折磨的痕迹,用「风流倜傥」四个字来形容,一点不为过。 「得了吧。」韩沉西往下拉了拉嘴角,「它吃喝拉撒全仗着你捣鼓,我多省心啊,每天给点钱,立马消失在你们眼前。」 韩崇远不置可否,他将鹦鹉喝水用的塑料水杯盒卡进卡槽,往里添了点水。 鹦鹉自觉地挪动爪子,扭动身体,准备前来享用,就在脑袋刚搭上水杯盒边沿,韩沉西突然沖笼子里的小生灵吹了声口哨,声音格外响亮,玄风本就性格温顺,胆子小,吓得浅黄色羽毛炸起,在笼子里乱扑腾翅膀。 「给我滚蛋!」韩崇远佯怒,嘶了声。 韩沉西哼了哼,脖子一转,滚进了韩崇远的办公室。 韩崇远的茶桌下有个黑酸枝木柜,里面存放着他买到的好茶叶。 韩沉西蹲过去,在里面翻翻捡捡。 韩崇远在外面听见动静,倚门框问他:「干嘛呢?」 「找茶叶啊,我要去投奔我姥爷。」 韩崇远问:「你投奔你姥爷,跟翻我茶叶有什么关系?」 「我总不能空手去啊,那样显得我多不孝顺。」韩沉西一副「你装啥傻」的语气,他指着两个包装不一样的铁盒,不太确定地问,「你上次买到的明前特级雀舌,是这个呢,还是旁边这个?」 韩崇远咽咽口水,别过脸望天,不答,他有点捨不得,那明前特级雀舌是他拖朋友,好不容易弄来了几两,才不过喝了一壶解了馋。 「妈——!柳姐——!」韩沉西瞧着韩崇远抠门,捨不得把好东西跟姥爷分享,扯着嗓子喊柳思凝来评理。 韩崇远这两天才因为养鸟的事,被柳思凝按了个「不务正业」的罪名,正躲自个老婆呢。 急忙嘘了声,眼色制止韩沉西,商量说,「你姥爷爱喝酒,你拿瓶茅台孝顺他一样。」 「柳姐唠叨多少次我姥爷让他少喝酒,你倒好,主动让我给他送,啥意思,陷害我,我才不上你的当。」韩沉西知道拿柳思凝压韩崇远,那是一压一个准。 韩崇远搓着牙,还欲狡辩什么,哪想,柳思凝从车间出来,隐约听到了儿子的声音,转眼看到韩沉西的山地车,估摸着韩沉西在他爸办公室,便走了进来。 韩崇远立刻识相地闭紧了嘴。 韩沉西挑衅地沖他一扬眉,转头跟柳思凝告状,颇有挑拨离间之嫌。 柳思凝听完,抱臂,目光深幽幽地看向韩崇远。 韩崇远嵴背发毛,他深知说多错多的道理,哪敢狡辩,灰熘熘地逃开了。 柳思凝点点下巴,说,「左手边的那一盒。」 韩沉西啧了声,麻熘地把东西装进了书包。 柳思凝:「茶叶醒神,跟你姥爷说,早上喝一杯就成了,别贪嘴,省得晚上睡不好觉。」 「成。」韩沉西站起来,跺跺脚,勾头又四处瞅了瞅。 「还想干嘛?」柳思凝问。 韩沉西吸吸鼻子,有点不好意思地说,「妈,我爸车钥匙呢,车能不能...借我...开开。」 柳思凝掀起獠牙吼他,「有驾照么,敢开车上路,坐汽车去。」 韩沉西臭屁道:「汽车里都是臭汗味,我洗的这么香。」 柳思凝嫌弃道:「香和臭有什么区别,又没小姑娘趴你身上闻。」
第29页 「妈...」 韩沉西噎了噎,两只大手捂住脸蛋,略显娇羞道,「你这话说的,我老脸一红。」 「别贫——!」柳思凝翻了个白眼,「滚蛋!」 本来开车这事是韩沉西临时起意提的,被柳思凝这么一反驳,他也就没再坚持,悻悻然地拍拍手,乖乖去车站坐汽车了。 也就在韩家母子俩打嘴炮的同一时间,弋羊在修理铺忙活完,跟羊军国告别。 羊军国试图再次劝说:「要不,还是住我家吧,我让你弟出去找同学凑合睡几天。」 「不了。」弋羊摇摇头,到洗手池把手洗干净。 羊军国从望乡搬到县城也才半年的时间,现在住的那套房子是租的,两室一厅。 他有个儿子,在市区念初三,平时住校放假回家,房间正好够他们一家三口用。 弋羊也住校,一高平常放假的周六日是允许不想回家的住校生居住的,但国庆放假时间实在太长,出于安全考虑,学校要封校,两个孩子赶在一块回来,便腾不出地方安顿弋羊了。 羊军国不是故意不给弋羊留房间,而是当初刚准备搬来县城时,他忙着找店铺,徐春丽便自觉包揽了租房子的任务,羊军国嘱咐过她,租个三室的,徐春丽却故意租了两室,然后偷偷背着他,谈拢了价格,并一次□□付了一年的租金。 羊军国心知这是徐春丽对他赡养弋羊的反抗。 可是,妹妹羊敏兰犯事后,弋羊奶奶那边对她母女二人恨得咬牙切齿,不虐待弋羊已算是格外开恩了,怎么可能大发慈悲会记得赏给小孩一顿饭吃。 自己母亲顾及情面,把外孙女接到了身边看着,然而不过短短两年,因郁郁寡欢撒手走了,弋羊当时也就九岁的年纪。 他作为舅舅,根本不可能狠下心,对其做到视而不见,不管不问。 一个孩子,无辜地遭遇了人生不幸,再让她没人管教,野生着长大,那他不是摆明了在作孽么。 羊军国窝着凹陷下去的眼窝,看了弋羊一眼,深深嘆了口气。 他怪自己没能力,给孩子提供不了好一点的生活环境。 弋羊用毛巾擦干手,拿起书包。 羊军国想了想,嘱咐说:「上次我回去,把家里电闸落下了,你到家,记得把它推上去;煤气灶的阀门我也旋停了,往右拧是开的,我劲儿大,旋地可能有点死,你要是拧不动,找邻居帮帮忙;晚上睡觉的时候注意把门反锁,夜里要是害怕了,你就把廊灯开着......」 「我知道了。」弋羊打断,「你讲好几次了。」 羊军国憨厚地笑了下,嗫嚅道,「嫌我唠叨了。」 弋羊嗯了声,「我走了,你...」她似乎也想说什么,但最终没说出口。 她在修理铺前面不远的岔路口站牌上的车,因为不是学生放假返程高峰,车上人不算多,还有两个座位,一个在车厢前排,一个在车厢后排。 弋羊自觉走到了后排。 靠窗座位坐着一个男生,垂着头,正在理耳机线,他戴着鸭舌帽,弋羊没看清他的脸。 直到她在他旁边坐下,男生感受到动静,微微抬头,帽檐下一双流光溢彩的眼睛,眨着长睫毛,漫不经心地瞥了弋羊一眼,然后怔住不动了。 弋羊卸下书包,垫在腿上,感受到视线,侧过脸拧眉瞅他。 视线就这么轻轻一撞,也愣住了。 俨然没想到会这么巧。 气氛沉默又尴尬。 「hi~」韩沉西爷们儿地先僵硬且友好地打破了尴尬。 「hi!」弋羊抿了下嘴唇,扭正头。 想起柳丁提过,弋羊是望乡的,韩沉西尽量用同学间正常聊天的语气问:「回家?」 「嗯。」 「我去看我姥爷。」 「哦。」 「.........」 非常冷漠的把天聊死了。 韩沉西咽咽口水,绞尽脑汁想还能说点啥,却赫然发现,旁边的这位姐,舒适地压低自己的帽檐,闭上了眼睛。 韩沉西:「..........」 气氛这么诡异能睡着? 我这么没有存在感的嘛! 韩沉西牙齿搓地咯咯响,骂了句,我去你妹的二大爷土坷垃拐弯屁的毛线咕噜球的同学之谊。 他愤愤地戴上耳机,别过脸看窗外。 第15章 汽车颠簸了近一个小时,行驶到望乡镇街口,两人同一站下了车。 镇里新铺的柏油路笔直平坦,两旁楼房错落有致。 韩沉西身高腿长,步伐迈得大,他走在前,弋羊慢一步落在他身后。 耳机里,古巨基深情地唱着「最心痛是爱得太迟,有些心意不可等某个日子......」 韩沉西不在焉地听着,心下却在琢磨是不是要绅士点,跟身后的人说个「再见」。 毕竟同行一路,且回校后也是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关系,搞熟悉的陌生人那一套不是他为人处世的风格。 费好大劲才下定决心,他停住脚步,扭头,恰如其分地微微扬起一个笑,谁料,定眼一瞧,身后空空荡荡,弋羊早没了人影。 韩沉西:「.........」 行!是我自作多情! * 望乡西南角,临着国道,有个废弃的大厂房,占地百余亩,那是韩崇远手里的一个厂子,不过两年前,因为经营不善,连续亏空,关停了。
第30页 因厂房里的一些机设设备还在,怕招贼,刚好时任板桥小学校长的柳泊涟到年纪退休,便主动提出过来帮忙看管。 厂房的大铁门铁锁锁着,左手边一米宽的侧门留了条小缝。 「姥爷——!」韩沉西推门进去。 没人应,反而是韩翠花不知从哪钻了出来,摇着尾巴围着他转了两圈。 韩翠花是条黑背,公的,8个月大了,体型瘦长,性格活泼,爱扑人。 「想我了没?」韩沉西弯腰,捧着它的狗脸揉搓一把,然后问,「我姥爷人呢。」 翠花听得懂人话,拔腿便朝里面跑。 韩沉西慢悠悠跟着。 到厂房尽头,韩沉西看到柳泊涟戴着顶草帽,蹲在开垦的菜圃里摘豆角。 「行啊,柳校长,退休的日子过得挺有成就啊。」 韩沉西环顾四周,发现去年栽种的葡萄树和柿子树都结了果,果实个大饱满。 柳泊涟闻声抬头,眯眼瞧到外孙,又意外,又高兴,「怎么来我这儿也不先打个电话通知一声。」 「要的就是出其不意的效果。」韩沉西走到柳泊涟身边,搭着柳泊涟的肩膀,端详老人片刻,指着柳泊涟的眼角啧了声,「脸上又多了一道褶。」 「人老了,什么都开始退化,只有褶子在长,也算是另一种收穫。」 柳泊涟今年六十有三,因为脸上皮肤松弛,眼尾肌肉下耷,眯笑起来时,有点月牙眼,显得分外慈爱祥和。 他身体很硬朗,可能是每天做些农活的原因,精神矍铄。 「不老。」韩沉西说,「每天二两酒,您奔着一百出头走。」 柳泊涟嘿嘿乐了,「长命百岁我不奢求,我能活到看你成家立业,小柳嫁人,就心满意足了。」 「瞧你说的。」韩沉西拽了个熟透的西红柿,握在手里抛着玩,「仿佛我找个媳妇儿犯老大难似的,您信不信,要是我愿意,分分钟能骗家里来一个。」 柳泊涟嫌弃道,「行了吧,你这吊儿郎当没个正经样的,人家跟着你图啥?」 韩沉西神气道:「图我帅呗。」 柳泊涟也有个把月没见到外孙了,从上到下打量了韩沉西一番,十七八的孩子,勐长期,仿佛一天能变一个样,柳泊涟瞧着他身段愈发挺拔,脸部轮廓愈发分明,俨然蜕变成了个阳光灿烂的小伙子了,欣慰地点点头。 「是挺帅的。」 韩沉西眨眨眼,吹捧说:「像您。」 夏天,日落晚,韩沉西和柳泊涟说着闲话,一直到天上只剩最后一道残光,柳泊涟才问韩沉西晚饭想吃什么。 韩沉西一副还用问的表情:「炸酱面。」 「又是炸酱面,吃不腻啊。」柳泊涟说。 「不腻呀,每天吃都不会腻。」 「尽说好听话哄我。」 走去厨房,分工行事,柳泊涟炒肉酱,韩沉西切菜码,黄瓜胡萝蔔红萝蔔全是才菜圃现摘的,绿色又新鲜。 韩沉西刀工不行,切不成丝,就切成条,自家人吃,也不怕嫌丑。 他胃口大开,吃了足足三碗,撑得不行,就领着韩翠花绕厂子跑圈。 跑累了,沖了个澡,彼时,柳泊涟已经给他铺好了床铺。 他们睡的地方其实是职工宿舍,当初搬空后,柳泊涟找施工队重新粉刷装修了四个房间,一间他自己用,一间给柳丁,一间留给韩沉西,一间当备用客房。 韩沉西扑倒在床上,脖子上挂着毛巾,他摸出手机给范胡发了条简讯。 ——唠会儿。 那边迟迟没回。 他打开qq,有几个添加好友认证的,看头像不认识,他没点同意,还有几个熟人发消息,约他出来玩的,他一一拒绝了。 又翻了翻qq空间。 葛梨晒了张毛笔字照,张琦晒了张酒桌照,柳丁晒了张家门前花圃月季开花的照片...... 韩沉西嘟囔说,假期生活都挺丰富多彩么! 他转身找了个舒服的姿势趴着,突然脑子里闪过弋羊的侧影,他琢磨到,不知这位姑娘今晚回家父母给她准备的什么好吃的,他没她q号,自然窥探不到,可是转念又想,凭着那位大姐头的古怪脾气,估计qq列表里也躺不进几个朋友,且她那副见谁都不爱答不理的性格,在空间晒生活照的可能性也极底。 韩沉西幽幽嘆口气,对捉摸不透的前桌表示心累。 或许因为乡下的夜过于宁静,韩沉西的心轻易沉了下来,他趴着趴着冷不丁睡着了,第二天醒来,看手机才六点。 抓抓头髮,笑了笑,如此养生的作息出现在自己身上,他感到神奇。 早饭是小米粥配咸鸭蛋。 韩沉西吃完,发了会楞,想起他好像有个吊床,到杂物室翻翻找找,还真找到了。 他寻摸了片阴凉地,把吊床绑在两个石柱子上,搭好,往上一趟,窝在里面闭目养神,别提多舒服自在了。 就这么晃晃悠悠,虚度了三天时光。 「骨头都躺懒了。」柳泊涟看不下去了,在另一天清晨,给他找事做,「去,到荷花塘给我摘一袋子莲蓬来,我拨了莲子心,好泡水喝。」 韩沉西知道柳泊涟有轻微的高血压,莲子心有降血压强心脏的作用,不过他故意跟柳泊涟犟嘴道,「我给你带的茶叶,不比那莲子心香多了。」
第31页 「茶叶是茶叶,莲子心是莲子心,不一样。」柳泊涟照着小镜子,用发膜把头髮梳得十分齐整。 韩沉西瞧着他打扮上了,问:「你这要去相亲啊。」 「别胡说大道,我去集市转转。」 柳泊涟是一个人待久了,总爱去热闹的地方凑个笑脸。 「你要不要跟我一起去?」 「我才不跟你去。」 韩沉西看翠花添水喝,拒绝了姥爷的结伴邀请,他用尾巴骨想都能想到,到了集市,一群上年纪的大爷大妈对着他「动手动脚」,他得装乖巧,有问必答别人对他的刨根问底。 「不去算了。」柳泊涟没逼他,「想吃什么我给你买?」 「糖糕吧,两个,要现炸的。」 柳泊涟骑上他的电动车,突突三声,出了厂房。 韩沉西等韩翠花喝饱水,虚掩上大门,带着它也出了厂房。 依稀记得荷花塘在一个零售店旁。 他不太识路,就让翠花领着走。 翠花可能在厂子里憋久了,一出门,撒丫子跑了十米远,后知后觉想起来它的小主人虽然腿长,但是只有两条,跑不过它这个四条的,又急急忙忙掉头回去。 就这么来回折返折腾着,还真把韩沉西带到了目的地。 荷塘面积不小,荷花还开着,就是荷叶翠绿中有些泛黄,一片接着一片盖出一方凉意。 那边有一个被人踩出来的小道,韩沉西沿着下去,翠花今天过于兴奋,照模学样也埋头往下沖,眼见要下水了,韩沉西急忙吹口哨唤它停住,说,「趴在这,等我,别动。」 翠花哼唧一声,脑袋垫在两只前爪上,提熘着圆眼睛瞅韩沉西。 韩沉西随手摺了一个荷叶,掐短了扣在它头顶,让它顶着。 塘底是污泥和黑水,他见状把运动鞋脱了,赤脚踩下去。 他有身高优势,摘起莲蓬来不费力。前后不过五分钟袋子已经满了。 也不多待,急急忙忙地出来,岸上观荷花看到的是美感,下到池塘闻到的却是满塘憋闷的泥腥味。 翠花见他走过来,也起了身,不知它为何突然激动,立起前爪朝韩沉西身上扑。 它起跳地很勐,往下落的时候,撞着了韩沉西的大腿。 本来小道是个斜坡,韩沉西重心不稳,踉跄着后退了一步,脚一歪踩在了草丛上,偏巧里面扔了个碎玻璃渣。 正扎进他的脚窝。 韩臣西:「......」 他脚上都是污泥,立即没看到血,直到他弯腰把玻璃渣□□。 翠花嗅了两下,闻到血腥味,汪汪叫唤了起来,好像意识到自己干了坏事。 「闭嘴!」 韩沉西倒吸一口气,痛感蔓延到头皮,他脚不敢踩地,不然血流地更快。 管不了左脚的污泥,胡乱穿上一只鞋,另一只鞋用鞋带系在狗脖子上,他蹦着上了岸。 伤口太深,血和着污泥已经顺着脚趾往下滴。 韩沉西呲着牙,觉得今天简直衰到姥姥家。 他掏手机给姥爷拨了几个电话,一直没人接,想着他应该没带。 没法,只得自己单脚蹦到公路口。 那边有棵槐树,树下有块圆石头,他一屁股坐上去,想等个熟人,可他在镇里也着实没什么熟人。 看到整个脚背全是血,韩沉西感觉到了严重,估摸着要缝针。 倒霉的是,他还不知道镇里的诊所在哪儿。 正愁着呢,翠花突然汪汪汪又开始欢脱,它撒丫子狂奔而去,韩沉西懵逼半秒,顺着它跑去的方向瞧。 就看到因为跑得过于忘我,差点剎不住爪子的翠花,蹲坐在地上,脑袋蹭了蹭弋羊的腿。 韩沉西:「...........」 翠花出现的十分突然,弋羊正走着路,吓得后退两步。 稳定心神,看清它,才稍稍缓口气。 翠花蹭完,转身往韩沉西身边跑。 弋羊被它弄得莫名其妙,直到抬头注意到韩沉西,他脚虚抬着,地上已是一摊血,这才明白翠花这一举动的意图。 弋羊神色一凛,原地站了片刻,好似纠结了一下,向他走去。 而这一瞬间,韩沉西想的是,姐,您依旧高冷吧,别管我,我这到处沾着泥疙瘩的衣服,实在有损帅气有型我的颜面。 天没随他愿。 「怎么弄的?」弋羊看一眼他的脚,便移开了视线。 柳丁认识弋羊,那翠花认识弋羊,也就不奇怪了。 韩沉西因为羞愧,耳廓都红了,但也如实答了,「就不小心...踩玻璃渣上了。」 出血量显示,伤口应该挺深。 弋羊抿了下嘴唇,把手里拿着的外套递给了他,「包上吧。」 她今天之所以这个点出门,是在家整理秋季的衣服时,发现外套的拉链坏了,要到裁缝铺修。 又是赶巧碰上了。 韩沉西哪好意思用小姑娘的衣服包脚,更何况,那么脏,忙拒绝说,「不用了,没事,等一会儿血就凝住了。」 说完,立马就意识到这推辞的话忒没水平,后悔地想找地缝钻进去。 而弋羊也真一点面子没给,掀眼皮看他,眼神里全是「你是智障么,这伤口能自己长好」的讽刺。 她递衣服的手并没有收回,僵持两秒,韩沉西到底接了,裹住脚,伤口处繫紧,压迫止血。
第32页 弋羊手指向北方,「前面路口左转,然后一直走,到尽头有个转盘,再往右....」,她顿了顿,察觉路有些远,他单脚蹦过去,似乎太费力。 皱眉眉头,想着这个忙估计得帮到底了,嘆口气,她说:「等着。」 家离的不太远,弋羊跑回去,取了自行车。 「上来,我载你过去。」 「...........」 韩沉西陡然瞪大眼睛,惊讶地像半截木头似的,直愣愣戳在那儿。 他这辈子没想过,他会坐女生的自行车后车座。 他堂堂一个大男人... 他... 他坐上去了...... 一是形势所迫。 二是弋羊明显因为他的磨叽,不耐烦了。 「我...挺沉的。」韩沉西感觉到弋羊蹬脚蹬有些吃力,难为情的解释了句。 然而,弋羊并没搭理他。 韩沉西抓狂地薅了把头髮。 翠花摇着尾巴小跑跟在旁边,韩沉西狠狠剜了它这个罪魁祸首一眼。 然后,心中咆哮道:「啊——!我好丢人吶!」 作者有话要说:  好了,这章之后,羊姐的田螺姑娘(沉哥)要上线了! 第16章 韩沉西两手虚虚地抓着座椅的铁横杆,目之所及,是弋羊削薄的嵴背,因发力微微躬起,稍显紧身的白色t恤若有似无地映出她文胸盘扣的摺痕。 完全不经意间的一眼,却看穿了男女生理结构的不同。 遐想蓦地让韩沉西脸颊一烫,他急忙仰起头望天,视线再不敢下移半分。 偏不巧,迎面风吹起弋羊不长不短的头髮,刚好扫到他的下巴。 女生髮丝细软,带着清甜的洗髮水香味,韩沉西觉得下巴处痒痒的,不太舒服,他歪歪脖子,肩膀一斜,偏过半个身位。 没了阻挡,头髮滚进风里,一起一伏,翻飞飘舞,在阳光下泛着淡淡的暖金色。 韩沉西跑神片刻,鬼使神差地突然又坐正了,他稍微颔了颔脑袋,这回弋羊的头髮改为刮蹭他的眼睫毛,很轻很轻,像羽毛。 韩沉西眨眨眼,心跳漏下半拍。 用时十五分钟到达诊所。 弋羊停车,韩沉西下来。 诊所进门有个三级石台阶。 弋羊不太喜欢和人有身体触碰,对于要不要搭把手扶他,显得犹豫。 好在韩沉西运动神经发达,他单脚一跳,轻轻松松蹦了上去。 弋羊僵滞在半空的手便顺势收回了。 推开玻璃门,映入眼帘的是储药柜,柜檯上趴着一个男生,埋着圆熘熘的脑袋写卷子。 很认真,完全屏蔽了开门声。 「皮九。」弋羊喊他。 皮九? 这一喊,把韩沉西喊楞了,皮九,不正是范胡的同桌么。 皮九慢半拍抬头,与韩沉西四目相对,怔愣愣地反应好一会儿,推推眼镜,又去拿眼神询问弋羊,「怎么了?」 弋羊指了指韩沉西的脚。 血此时已经渗透包扎的衣服了。 皮九勾头一看,吓了一跳,忙绕出药柜,搀扶着韩沉西往里屋走。 途径配药室,他问里面一位穿白大褂的护士说,「妈,我叔呢,我...同学...脚受伤了。」 护士正在配药,动作麻利,她隔着窗玻璃的小孔望韩沉西一眼,说:「在诊室给人看病呢,你扶你同学先进来这里坐。」 皮九掀开帘子,韩沉西蹦跶进去,稍稍打量了眼皮九妈,估摸她年纪应该和柳思凝差不多,礼貌地称唿她一声「阿姨。」 配药室空间不大,皮九妈捞来一个板凳让韩沉西坐下。 皮九蹲着,帮他把包扎的衣服解开。 露出泥黑的脚,皮九妈吐槽了句,「你这是...下池塘玩泥巴啦!」 韩沉西:「............」 皮九妈叮嘱皮九说:「你去弄盆水,先帮他洗干净脚,我把针给病人打上,再去叫你叔。」 皮九点点头,他出去找盆,皮九妈拎着输液袋到输液室。 房间里剩下韩沉西一人。 韩沉西看出来了,这诊所是私人的,亦或是说是皮九家的。 他丧眉耷眼,托腮感嘆着,丢人丢到同学家里来了。 他可真有本事啊! 没两分钟,皮九手里拎着个白色的盆回来,盆搁在韩沉西脚边,他往里倒了些双氧水。 韩沉西见他伸手要帮他洗,忙说:「我自己来。」 「有点疼,你忍一忍。」皮九也没坚持,束手站在一旁静静看着。 疼是蜇着疼,但他一大男人,能忍疼,不至于乱喊乱叫的。 韩沉西趁着洗脚的时候,低着头,佯装不在意地问:「那个...刚送我过来的...那个...弋羊呢?」 他一直没在房间里看到她的身影。 「已经走了。」皮九说。 韩沉西搓脚的手一顿,「啥时候走的?」声音抬高了许多。 「一送你进来就走了呀。」皮九迷茫地问,「你找她还有什么事吗?」 「没。」韩沉西张口否认,心里却吐槽说,怎么走了呢,来都来了,我受伤这么严重,好歹同学一场,怎么也得陪着我等医生把伤口处理了吧,再不济...等医生下个诊断吧,确认我没性命之忧,再甩手走人也不迟呀。 更何况...我...还没说谢谢呢。
第33页 韩沉西怨念地嘆口气,瓮声嘟囔说,「这个女生,心也忒狠了点。」 用双氧水清洗后,又用了碘伏消了毒。 医生姗姗来迟,中年男人个头不高,鼓着啤酒肚,四方脸盘,眼袋很重,估计昨夜没睡好觉。 捏着韩沉西的脚板看了看,对皮九说:「带他去里屋缝针。」 韩沉西听命令,像个兔子似的,又蹦跶去了另一间屋里。 皮九应该常在诊所帮忙,医生缝针的时候,他在一旁打下手,两人零交流,却配合地相当默契。 总共缝了六针,缝合好,医生退掉手套,扔进垃圾桶,对皮九说,「再给他打一针破伤风。」 皮九哦了声,起身拆针管引药。 哦? 看这架势,皮九是要亲自上场。 韩沉西咽咽口水,「你......你行吗?」他不太淡定了。 「我行。」皮九一脸稚气,回答却掷地有声。 而事实也证明,他真行,扎针的手法很稳。 韩沉西:「..........」 望乡真他妈卧虎藏龙。 再晚些时候,联繫上了柳泊涟,等柳泊涟来接他的间隙,韩沉西想起了弋羊的那件外套。 待皮九包好消炎药,跟他叽歪医嘱时,他麻烦皮九找个袋子帮他把那衣服包起来。 皮九垂着眼,有点执拗地说:「我洗了,还给她吧。」 韩沉西初听这句话并未察觉异样,只当皮九是热心,他哪好意思让他洗,状况百出的一天,已经麻烦很多人了,他摆摆手,非常坚持地说,「哪能让你洗,我弄脏的,我来洗。」 皮九掐着手指,指尖因太过用力泛着惨白,他绷着唇角,沉默了好长时间,有点不太情愿地返回配药室,用袋子将血污不堪的外套摺叠整齐,包裹好。 出来递给韩沉西时,忍不住又说了句话,「记得洗干净点。」 是这短短的六个字瞬间让韩沉西起了疑心。 韩沉西自幼成长环境十分自由,甭管学习还是生活,方方面面未受过束缚,这导致他有极强的个人领域边界意识,也对此非常敏感。 这件衣服该怎么处理,无论如何,应由他说了算,皮九的提醒定没有恶意,但「记得」两次带有强烈的命令性,他过度干涉一些东西。 这使得韩沉西边界线的警铃大作。 他攒起眉头,想,过度干涉的背后有什么含义呢? 攸得抬眼看向皮九,黑色的瞳孔闪着狡黠的亮光。 皮九身体一抖,他的小心思仿佛已经被猜透,他局促不安,不敢再与韩沉西待在同一空间,他找理由出去了。 韩沉西紧紧盯着他离去的方向,半响,哼声一笑。 * 片刻功夫没见,活蹦乱跳的外孙变成了单腿瘸子,这让柳泊涟好一阵心疼,心疼完,转嘴开始数落他太大意。 「荷塘以前是个废物堆,家家户户的垃圾都往里扔,前几年村部整改,从坑里捞出来几十斤重的钉子玻璃渣,人家摘莲蓬套个胶鞋裹着脚布,你倒好裸个脚丫往里跳,你怎么不脱光进去洗澡呢!」 韩沉西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抱住脚丫子,静静挨着骂。 老人唠叨起来没完没了,还爱翻旧帐,他把韩沉西小时候干过的蠢事,都抖落出来掰开揉碎地讲,越讲越生气,然后一气之下,给柳思凝打电话,让她把儿子接走,说他看着眼烦。 就这样,当天傍晚,柳思凝开车来捡被赶出厂房的「小垃圾」,回去的途中,想着离开学也就一两天的时间,又拐去板桥,接上了柳丁。 到别墅时,已经七点了。 柳思凝正好今天约了几个朋友聚餐,有饭局,她让柳丁把书包扔家里,跟她一起去吃饭,「正好吃完饭,咱娘俩去逛逛街,姑给你买几件秋天穿的衣服。」 韩沉西扶着门框,无辜地问:「那我呢?」 「你?」柳思凝一副明知故问的表情,「你在家待着呀!」 「我晚饭怎么办?」 「家里不是有泡面么?」 「你让祖国的小花朵吃泡面!」 「泡面也不用吃了。」柳思凝朝天指了指,「小花朵光合作用就够了。」 韩沉西看着暗沉沉的天,嚷道:「太阳下山啦!」 「太阳下山明天依旧爬上来。」 柳思凝牵起柳丁的手,头也不回地往外走了。 韩沉西嗷一声,直挠门。 柳思凝嘴毒,但心软,自个儿子,她做妈的怎么可能不疼爱,一到饭店,点了好几样韩沉西爱吃的菜,打包后,托人送到了别墅。 韩沉西今天元气大伤,吃饱喝足,倒头就睡了。 翌日醒来,从书包里翻出弋羊的那件外套。 血腥味很重。 他兔子跳跳跳地跳到盥洗室,直接将衣服搁在洗漱池,用水反覆沖。 柳丁见他哥行动不便,赶来搭把手。 韩沉西没让。 柳丁抱臂倚着墙,看了看那外套——薄款棒球服,暗紫色,说:「是女生的衣服诶。」 韩沉西嗯了声,「有个...女生当时正好路过,路见有难递衣服相助。」不知为何,他不想让柳丁知道拿女生是弋羊。 柳丁:「英雄救美呀。」 韩沉西:「..........」 反覆沖泡很多遍,血腥味渐渐减轻,衣服表面的污泥也没有了。
第34页 韩沉西倒洗衣液开始揉搓。 柳丁瞬间一副见了鬼的表情:「哥,你...手洗呀!」 「怎么?」 柳丁略显兴奋地说:「我第一次见你用手衣服诶。」 「........」经柳丁这么一提醒,韩沉西愣着回想半天,他...这双修长好看的手,好像还真没洗过衣服。 再低头瞧瞧那外套,魔怔了似的,不知为何,他竟没将它直接塞到洗衣机,完全不是他以往「十指不沾阳春水」的作风呀。 柳丁咂咂嘴:「稀奇!」 韩沉西心虚地找理由说:「手洗更干净嘛,毕竟衣服要还给人家的。」 柳丁对韩沉西和弋羊间的弯弯绕绕不知情,轻易信了他哥的鬼话。 而韩沉西为了说服柳丁,更为了说服自己,手洗更干净这一观点,十分卖力地揉搓起了这件外套,最后手指都搓红了,洗衣液的清香才涤盪了血腥味。 他拿衣架板板正正地将外套撑好,搭在阳台上晾晒。 晴空万里,阳光耀眼热烈。 韩沉西仰脖子望着那水珠沥沥的衣服,不确定地想,这衣服还能穿吗? 她会穿吗? 作者有话要说:  洗衣任务达成! 第17章 国庆假结束,全员返校的当日要上晚自习。 平时野地没边的韩沉西,因行动不便,当起了乖宝宝,早早候在班里。 音讯全无了七天的范胡,一露面,看到他的阿扎西成了伤员,唿天抢地地抱着他假哭,痛诉他为何在他不在他身边的日子爱护好自己。 韩沉西背靠着墙,胳膊肘搭在课桌边沿,静静地看着他演。 范胡挤着眼睛,打雷不下雨半天,见韩沉西不配合,自己也觉得语调太娘,直犯噁心,爪子空中一抓,说了个「收」,即刻恢復了正经脸。 韩沉西问:「假期人去哪儿浪了?」 范胡嘆口气,欠屁股坐在刘浩川的课桌上,「哪也没去,我妈找了个大学生帮我补课,被幽禁在家。」 「难怪。」韩沉西知道范胡的爸妈逼他学习逼的挺紧的。 范胡指了指自己脸,自暴自弃地说:「我什么德行,这么多年了,我家二老怎么还没看清楚,还希望我在学业上有所建树呢。」 「你什么德行?」韩沉西明知故问。 范胡反应极快道:「咱俩一个鼻孔出气,你说我什么德行。」 韩沉西笑了笑。 范胡又说:「好在给我补课的那个女学生,长得挺漂亮的,人也活泼,相处地还算愉快。」 「是么?」韩沉西状似不在意地扭头往走廊略去一眼。 范胡嗯一声,描述道:「留着长发,笑容甜美,性格温柔,诶,哥,是你的理想型吶。」 韩沉西听着,嘴巴一咧,「评价这么高?」 范胡自信满满地点点头:「唯一的缺点,比你大两岁,哥,你介意姐弟恋么?」 「怎么?」韩沉西说,「你要给我当红娘么?」 「你不是正想谈恋爱呢么,」范胡仗义道,「这个你要是喜欢,我拿巧克力豆点个痦子,明儿就把她约出来,万一你俩看对眼了,配成一对活鸳鸯,岂不是美事一桩。」 韩沉西冷嗤说:「不喜欢。」 范胡来劲儿了,「照片都没看呢,就说不喜欢,我打包票,这位姐的长相百分之九十合你的眼缘。」 他说着翻开手机,调出照片,长胳膊一伸,递到韩沉西眼前,问:「怎么样?」 屏幕有点小,韩沉西眯眼瞅了瞅,敷衍地说:「漂亮,但不是我喜欢的类型。」 范胡啊了声,显然不敢相信,他从刘浩川的桌子上跳下来,弯腰往韩沉西的桌上一趴,又调出另一张女生言笑晏晏的照片,手机怼到韩沉西鼻樑上,「你再仔细看看,有两个梨涡呢。」 距离太近,韩沉西都看成斗鸡眼了,他眨眨眼睛,腰往后躺了躺,视线尚未重新在照片上聚焦,只听一个声音传来,「过一下。」 声音没任何情绪,韩沉西一秒反应过来,说话的是谁。 他虎躯一震,脖子勐转九十度,看向弋羊。 弋羊手里抱着刚去书屋买的学习资料,后门进的班。 而范胡此时撅着屁股,将过道挡死了。 范胡对弋羊的刻板印象尚停留在她为人冷漠的层面,惹不起,急忙起身,给她让路。 弋羊目不斜视,走到自己的位置坐下。 仅仅几步的距离,韩沉西暗戳戳一直望着她,熟料,弋羊连个余光不曾给他,更别提慰问一下他的伤情。 像翻脸不认人,仿佛那天她没帮助过他。 韩沉西:「..........」 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 范胡见韩沉西愣神,唤了声哥,还欲重提照片上的女孩,韩沉西及时捂住他的嘴,贴着他的耳朵,兇狠地说了个滚,一把把人推远了。 轻咳一声,他坐端正,手探向桌肚,摸了摸里面放着的购物袋。 打了半天腹稿,想开场白,嘴巴张张合合,却难以启齿。 他也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什么心里,主动拉下脸和弋羊搭话,老是觉得扭着劲儿般难受,一点都不坦荡。 勾着手指,犹豫之间,自带喇叭的张琦飞奔进班,音高八度地叫嚷道:「出成绩啦!好消息,两个第一都在我们班班!」
第35页 一听成绩,有的人激动,有的人忐忑。 苏果正一笔一划抄歌词,粗略地捕捉到「第一」的字眼,抬头问:「是班长吗?」 张琦点点头,「是的,咱们大班长厉害了。」 苏果激动地握住葛梨的胳膊,眼睛眨呀眨地说:「我的预感没错吧,请客哦,绵绵冰。」 葛梨应付地笑了一下,转头问张琦,「两个第一是什么意思啊?并列?」 她抓住了有效信息。 张琦说,「一个总成绩第一,一个理科第一。」 苏果啊了声,「那班长是总成绩第一?还是理科第一啊?」 张琦说:「总成绩。」 苏果滞了滞,「理科...第一是谁?皮九么?」 既然分了科,总成绩的含金量就大大减弱了。 葛梨笑意顿敛。 张琦摆摆手,下巴一抬,指向韩沉西的方向,「班长和皮九并列第三,她......」张琦嘶了声,挠挠脑袋,突然想不起女生的名字,「她第一。」 班里的学生纷纷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探看,后排就坐着两人,一个是韩沉西,自动忽略,另一个是弋羊,一个在班级几乎没什么存在感和人缘的姑娘。 震惊之余,是猜疑。 苏果和姜琳对视一眼,小心眼地说:「从哪儿弄的情报,搞错了吧。」 张琦耳朵尖,听到苏果的质疑,掐腰说:「十班贴成绩单了,不信自己去瞧。」 也不等苏果赌气去瞧,没一会儿,刘志劲腋窝夹着批改好的物理答题卷进班,讲台上一站,班级扫视一圈,完全没了平时的凶神恶煞,神色肉眼可见的得意。 他开门见山地说:「月考成绩已经出来了啊,咱们班,除了极个别同学之外,大多数人考地相当不错,特别表扬三位学生,首先,葛梨皮九两位同学,这次并列第三名啊,跟第二名也就差了一道选择题的分数,而弋羊同学...」刘志劲制造悬念似的,故意停顿了一下,瞄了弋羊一眼,说,「咱理科班的第一,物理和数学都是满分的成绩。」 「哇——!」 刘志劲正名了,一石激起千层浪,全班同学头顶像炸了颗响雷,大眼对小眼片刻,不约而同地像弋羊投去崇拜和羡艷的目光,同时目光中也含着一丝丝的不可思议。 因为相比于班里其它成绩不错的学生,弋羊实在太过低调和沉默了,低调到大家不曾察觉,她有锋芒。 范胡想起罚站那天,她认真听课的模样,恍悟说:「原来暗藏实力呀。」 皮九作为班里唯一一个知晓弋羊过去的人,真诚地夸奖说:「她一直很厉害。」 「你也不错。」 范胡赞嘆。 刘志劲将成绩单随手给了第一排学生,让他们传阅,又把卷子拿给物理课代表,示意她发下去。 「拿到卷子,错题独立再做一遍,考场上状态紧张想不起来公式,私底下看能不能写对,不会的赶紧查漏补缺。因马虎大意丢分的,长个教训,下次注意.....」 刘志劲边念叨着,边在班里绕了一圈,到弋羊身边时,他敲了敲她的桌子,示意她跟他出来。 大家知道刘志劲是找好学生谈心呢,国际惯例。 「你这次总成绩695,满意么?」 走廊外,刘志劲语气放得很松。 弋羊没什么欣喜之情地说:「高考考这么高就满意。」 「.........」刘志劲被噎了一下,显然没料到她会如此回答,心气很高,哑然片刻,说,「还有两年时间,努力别松懈,很有希望。」 弋羊没应。 刘志劲斟酌片刻问:「上学期期末为什么没参加考试?」 其实,这个问题,刘志劲在放假当天,统计出物理分数后,便匆匆忙忙地跑去东院的一年级组办公室,找弋羊高一的班主任询问缘由了,毕竟分班时,对新班主任来说,最后的期末考试极具有参考价值,为发掘那些重点培养重点看护的苗子提供数据。 无奈,那位班主任实属「当一天和尚撞一天钟」,没一点教书育人的责任心,不仅一问三摇头,当刘志劲提起,文理分科的教师会议上,老班主任像新班主任汇报交流手里学生的情况时,怎么没提起弋羊,他振振有词说,好苗子自己就会长成参天大树,早晚能看见,说不说,没区别。 当场把刘志劲气得心里直骂娘。 他侧方面打听不出,只好直接来问当事人。 弋羊含煳说:「有点事。」 「什么事?你缺考并没有请假。」 「私事。」 弋羊侧脸偏向灯火通明的校园,明显抗拒和刘志劲的交流。 刘志劲感觉到了,不再逼问,只是旁敲侧击地提醒说,「我不管高一时你的班主任是怎么管理班级的,现在你归我管,就得按照我的规矩来,无故缺考,我不允许。」 弋羊:「知道了。」 刘志劲面色松了松,又关心说:「你的身体是不是不太好?」 换弋羊怔住,好一阵,联想起,她逃午休,几次被刘志劲逮着,都用的是生病输液的藉口,稳着语气说:「没...没什么大碍。」 刘志劲:「身体是革命的本钱,有个好身体才能保证学习效率,以后午休如果需要去医务室,自行去,特批的。」 「..........」 弋羊没想到自己这么快这么容易拿到了好学生的特权,但也分外坦然地接受了,「谢谢老师。」
第36页 刘志劲嗯了声,想起她的文科成绩将将及格,劝说,「政史地还是要抽时间背一背的,不然一月份的会考会有麻烦。」 弋羊:「哦。」 「那...你...」刘志劲察觉到她的话着实太少,硬聊很勉强,说,「...回去吧。」 弋羊转身就走,一点都不留恋因成绩受班主任格外关注而获得的那份虚荣感和骄傲感。 她依旧从后门进的班,两只脚刚踏进去,瞥到韩沉西竟面朝后,正襟危坐着,困惑地一抬眼,目光与他的轻轻一撞。 她瞧见他眼波流转,眼神别有深意,弯着嘴角笑得色彩斑斓。 心里一突,知道他听到她和刘志劲的谈话了。 毕竟热伏天,门窗大开,而她和刘志劲方才就站离后门不远处。 她自然也懂了他那别有深意的眼神,是在暗指什么。 她第一次因迟到,谎称生病,便被他识破了。 她贴输液胶带的手,正是修理铺,递给他零钱的手,手背干净,根本没有针眼。 但弋羊镇定自若地移开视线,并没有露怯。 韩沉西蓦地笑得更灿烂了。 第18章 晚自习放学,弋羊依旧最后一个离开教室。 她脚步轻,走到楼梯口时,声控灯熄灭了,轻声唤醒,亮光洒下来的瞬间,她看到韩沉西背贴着衣冠镜,没个正行地立在下一层的楼梯间。 他好整以暇,自下而上地望着她。 弋羊警惕地攒起眉。 不作声,一步一步下台阶,又一次准备视若无睹地从他身边经过时,「诶——!」韩沉西叫住了她,「看不出来我在等你嘛!」 粗略算算,从走读生下课等到现在,都有一个小时了。 弋羊猜疑:「等我干嘛?」 「等你自然有话跟你说。」 不知是不是因为揪住了弋羊的「小辫子」,韩沉西「放低姿态,主动搭话,平和聊天」的困扰没来由的消解了;前几次剑拔弩张的交锋,让他心底隐隐升出的几分尴尬,也随之不见了。 他身心一放松,顾虑减少,言语间便自带有专属于他的 「韩沉西式」的吊儿郎当。 弋羊静静等着他的下文。 「谢谢。」韩沉西沉声说,「那天,没来得及跟你道谢,你就没人影了。」 弋羊不甚在乎地说,「不用。」 她不求谢。 「用!」韩沉西郑重其事道,「我这个人非常有礼貌。」 弋羊:「..........」 懒得跟他狡辩,以为他话说完了,起脚又要走。 韩沉西长胳膊一伸,将一个纸质购物袋杵到她面前。 「你的衣服,我...洗干净了,还你。」 弋羊面色微动,她本以为那件衣服会被扔掉的,没想过他会洗干净。 讶异地瞥他一眼,缓缓接过。 「如果你嫌...」韩沉西斟酌片刻,「...我可以再给你买一件。」 「不用。」弋羊摇了下头,「你还有话说吗?」 「没了。」韩沉西耸耸肩。 话音刚落,适逢教学楼管理员巡查这层楼,看到两个人这么晚了,面对面站着,一副发现姦情的表情,指责说:「黑灯瞎火干什么呢?赶紧分开,各回寝室。」 弋羊随即转身,大步流星地走了。 韩沉西目光在她背后停留一秒,然后歪脖子,凝望着头顶那锃光瓦亮的白炽灯泡,心说,这他妈叫黑灯瞎火! 宿舍里,苏果姜琳和徐梦竹围坐在一起,正嘀嘀咕咕着什么,可当弋羊推门进来,嘀咕声立马停了。 弋羊对此习以为常,面色寡淡地拐到储物柜前,把纸袋子搁进去,才关上木柜门,抬起的手尚未放下,稍稍踯躅,又重新将其打开,拿出纸袋,翻出里面的衣服看了一眼——衣服方方正正地叠着,像被熨烫过,没有一丝水洗后的褶皱,最关键,拉链好好地拉在衣领口。 弋羊:「..............」 * 第二天,各科的答题卷陆续下发,课上,老师们评讲试卷前,无一例外都对弋羊进行了赞赏有加的表扬。 一场考试,发挥完美,被埋没的姑娘瞬间成了年级段的「名人」。 弋羊足够理智和冷静,她清晰地了解自己的实力,考完便差不多预估到了自己的成绩,因此,接受起来坦然而平静。 无奈,同学和老师可没这么想。 以前零交流的同学,四面八方涌来,各有所求。 有人找她借课堂笔记。 她说:「我不记笔记。」 有人找她借错题本。 她说:「我没有错题本。」 有人问她平时会做哪些试卷拓展。 她说:「老师发的卷子。」 有人问她不会套用公式怎么办。 她说:「上课好好听。」 有人要她分享学习经验。 她说:「没有。」 而老师们也不约而同地,开始在课堂上,点她回答问题,次数频繁。 特别是蒋艷梅,在讲稍微有难度的数学题前,总要让弋羊站起来说一说她的思路。 弋羊十分讨厌被人盯着打量的感觉,也不喜欢老师们对她所谓的格外关注。 她烦了,然后公然反抗了,她以「我不会」三个字回绝了蒋艷梅的提问,态度强硬。 蒋艷梅当场楞在讲台,脸色难看极了,是韩沉西反应极快地说,「不会的都远c。」,调侃似的解了围。
第37页 弋羊不给人笑脸,与人说话语气又冷又硬,极难相处,很快,同学们对她的印象来了一百八十度的转变,背后议论她是「喜鹊的尾巴老翘着」「眼睛长在头顶上,目中无人」「不就考了第一么,骄傲什么!」。 她不愿搭理大家,大家慢慢地也就不热脸贴冷屁股了,遇到不会的题,还是找甜甜笑的葛梨、或者闷闷的皮九、或者魏媛媛求教,渐渐地弋羊又恢復到以前无人问津的凄凉状态。 韩沉西抱臂全程旁观了这场由「门庭若市」到「门可罗雀」的不小波澜,他不太认同同学们对她「高傲的像只孔雀」的评价,他仔细回想了自开学到现在,弋羊的表现,觉得她应该就是只高傲的孔雀,不与班级合流,独自美丽着。 这些天,在弋羊掀起的这段波澜里,大起大伏地还有葛梨。 葛梨得知自己被压一头后,情绪一直低迷,她曾自信满满地以为第一稳操胜券,未料到,冲出了弋羊这匹黑马,且她的成绩高出她15分,她心里别提多难受了,一股被夺走领地的羞辱感令她面红耳赤。 她闷闷不乐,惶恐不安,怕在老师面前失宠,怕弋羊取代她在同学心中的位置。 而一些事实也渐渐证明了确实有如此的苗头存在。 她无限懊悔在这次考试中的马虎大意,比如,物理题,她算正确答案,却忘记带单位符号,再比如,数学题,没按要求化零为整。 负面情绪滚雪球似的扩大,她噙泪,哭了一场。 哪想,眼泪还没淌干,局面陡然反转,弋羊的风评急转直下,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她的和善和乐于助人,更让她受同学喜欢了,她还是那个各个方面被人提起,均竖大拇指的七班班长。 再加上,苏果的劝说,「班长,你这次就是太麻痹大意了,记得带单位符号这种小问题,考前老师还再三提醒呢,这些题哪一道你不会,为什么没得全分儿,你可得好好反省反省。」 是啊,这题目她都会,她如果再细心一些,也不必弋羊差嘛! 她找到了心理平衡,阴郁的心情立马开朗了起来。 * 日子按部就班到十月中旬,隔壁校发生了一起在校生勾结社会无良青年打架斗殴捅死人的案件,全县轰动。 一高校领导为杜绝此种情况发生在自己校园,腾出周三整个下午的时间,紧急召开全校「安全纪律教育大会」,还特别邀请了公安部相关人员,前来宣讲实际案例以及普及法律知识。 由于一高的报告厅容积小,着实塞不下全体师生,便临时搭了个演讲台,将会议安排在了后操场。 每个班的学生自带凳子,分成两列,指定区域就坐。 弋羊中午还是会到修理铺,帮帮羊军国的忙,回来迟了,没赶上下午自习的集体列队。 她搬着凳子自己到后操场找到了班级所在地。 队尾,韩沉西和范胡挨肩坐着。 此刻,韩沉西在和八班的几个男生一唱一和着。 而范胡坐不老实,手脚并用地跟九班的几个人打闹。 弋羊为避免伤及无辜,权衡一下,把凳子放在了韩沉西身后,坐在了他后面。 其实,午休下课时,韩沉西见弋羊还没回来,便一直留意着她的动向,所以她一出现在操场,他就捕捉到了她的身影。 回头看她一眼,痞里痞气地笑了笑。 弋羊眉心拧成一个川字,她发觉最近韩沉西沖她笑的次数挺多的,简直莫名其妙。 没搭理他,韩沉西很自觉又转过头继续跟人说话了。 过了会儿,教导主任被磨砂纸摩擦过的破锣嗓发声,「秋风送爽,丹桂飘香,在这万物收穫的季节,我校迎来了第一次........」 冗长老套的开场白,听得人耳朵直起茧子。 弋羊板正地坐了会,嫌太阳晒地睁不开眼,眉心皱地发酸,便埋下了头。 一眼看到韩沉西挎着长腿,脚蹬在旁边人凳子的横杆上,运动鞋崭新。 她这才想起来,一个多星期了,他的伤口已经拆线,且看动作,应该全然恢復了。 復原能力挺强的。 弋羊游着神思,不自觉也蜷曲起双腿,后脚跟瞪在自己凳子的横杆处,她双手环抱着腿,下巴垫在膝盖上。 演讲台已经换了人在说什么,弋羊不怎么想听,发着楞,没一会儿,后背被太阳烤地暖烘烘的,头髮也在发热。 脑子里混混沌沌的,有点困了,她昨天半夜小腿骨头疼,翻来覆去没睡好,白天也没午休可以补觉,便琢磨着就眯一会儿打个盹吧。 头一低,脑门抵上了个什么东西,硬地像堵墙,她就失去了意识。 再醒来,是被如潮的掌声惊动了,朦朦胧胧反应好一会儿,才发现是讲话结束后欢送的掌声。 额头有块区域发麻,她揉了揉,也就在这时,前面的男生回头了。 「我的背,舒服么?」他戏嚯地问。 弋羊身体一僵,慢半拍地回神发觉,她的脚不知何时蹬在了他的凳子上,他后腰侧白色短袖上留有一块凹陷的痕迹。 她睡在了他的背上。 「对不起。」弋羊忙说。 「扯平了。」韩沉西扬了扬眼角,潇洒地转过脸去。 演讲台,换了人念法律条文,韩沉西微微仰头,视线放远。
第38页 天空湛蓝,薄云随风浮游,残存夏日味道的暖阳,猝不及防,将他的后背烫了一个大洞。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一卷 完! 第19章 校集会结束两天后,秋季运动会提上了日程。 卢俊杰作为7班唯一的体育特长生,被委以重任。 「老卢,你发光发热的时候到了。」范胡带头鼓吹。 卢俊杰笑笑,他练标枪,自觉在报名表标枪比赛一栏,写上名字。 「都是投掷类的项目,标枪你擅长,铅球肯定也能行,来来来,咱班铅球的比赛名额也赏给你了。」 葛梨作为班长,负责本次运动会的报名动员工作,她知道大家对运动会的高度热情和期待来自于那两天可以不用学习,自由自在地玩,至于参加项目,那是唯恐而避之不及的,所以她逮住一个能来主动报名的,岂会轻易放过。 卢俊杰问号脸:「这也能买一送一?」 「还能送二呢,」张琦接话,「老卢,长短跑跳高跳远,要不你全包了吧,拿个大满贯,也给我们班长长脸。」 「你要累死他啊。」葛梨翻个白眼,「张琦,你嚷地这么起劲,看着耐力不错,跑个3000米吧。」 说着,葛梨落笔要在报名纸上写他的名字,张琦一个飞扑过去,双手紧紧攥住葛梨的笔桿。 「班长,我的好班长,我不行,我这身上没二两肉的...」 范胡挑衅地打断道:「男人不能说自己不行。」 「你行你上!」张琦瞬间找到转移目标,报復范胡,「班长,沖范胡这句话,3000是不是非他莫属。」 葛梨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觑了范胡一眼,「闪开!」挥走张琦的手,二话不说,强制性地帮范胡报了名。 「我靠!」范胡抓耳挠腮,他不是很愿意跑,毕竟跑3000米,甭管体力多好,最后下来,都会累个半死,但念着跟葛梨太熟,得支持她的工作,勉强把不愿意忍下了,但同时也没忘把张琦拉下马。 「梨妹妹,张琦也不能闲着吧,矮个儿灵活,就把跳高的活分配给他吧。」 「我看行。」葛梨笑逐颜开。 张琦:「............」 男生还算给面子,葛梨说几句软话卖个萌,连哄带怂恿地顺利将个人项目分配完毕。 合作项目有两个,4x400米和4x100米,葛梨琢磨一下,去问韩沉西的意向。 「你的脚好没?」 韩沉西谎称,「没,疼着呢。」他对运动会不感兴趣,他更愿意那两天,约人打打篮球。 「别信他,装的。」范胡拆穿,「前两天,还他妈蹦地老高盖我帽呢。」 韩沉西眼射飞刀,瞪范胡一眼。 范胡佯装被射中,嘴一歪,眼一闭,趴在桌上装死。 「幼不幼稚!」葛梨翻翻白眼,「我不管,4x400和4x100,交给你了,你组好队,晚些时候,报给我。」 说完,一甩头,忙着去动员女生。 女生可不像男生那般配合了,各种找藉口推辞,葛梨花了三天时间,也没弄满报名名额。 正愁呢,周四最后一节晚自习,刘志劲来班巡查,问及运动会的事宜,葛梨把详细情况汇报给他。 刘志劲对大家的不积极不主动,进行了严厉地批评:「平常占用你们体育课的时候,你们各种叽叽歪歪,抱怨不满,现在专门给出两天时间,让你们活动了,又找理由不愿意动了,怎么那么难伺候,既然没主动请缨参赛的,那我就点了,点到谁是谁,别推三阻四的。」 拿着那报名单,又环顾教室四周,霸道地点了几个女生的名字,各自分配了他认为她们适合的项目。 女生们瞬间愁眉苦脸。 刘志劲说:「重在参与,我又没逼着你们拿奖状。」 最后剩下女生跳高这一项。 刘志劲朝教室后排望去,片刻,说,「弋羊,杨倩桦,你俩去,长得人高马大的,稍微跳一跳就能过杆,有什么难的。」 弋羊听到这番话,从课本中抬起头,她抿紧唇角,看向刘志劲的眼神变得锋利,显然对此强制性的安排分外有意见。 但刘志劲对其视而不见,只当任务完成,背着手,走出了教室。 弋羊的肩膀无力的垮了下来。 韩沉西手托腮,将前座微不可查的小动作尽收眼底。 他仔细打量了下弋羊,承认了这位姑娘身条修长,可当目测了她的肩宽和肩背的厚度,韩沉西不得不形容她过于清瘦了,难听点,瘦地像根营养不良的电线桿。 跟刘志劲嘴里所说的「人高马大」沾不上半点关系。 无语地又回味了一遍「人高马大」这四个字意境,韩沉西啧了声,心里骂刘志劲,有这么形容女生的么,中华上下五千年文化底蕴,偏偏挑了这个词,真他妈不会说话。 * 运动会那天,天公作美,风和丽日,秋高气爽。 为让大家做赛前准备,早读提前二十分钟下课,所有人都很兴奋,学习被暂时抛到脑后,他们早早地勾结一起去食堂吃饭,或者去小卖部买一会儿看台上吃的零食。 弋羊因英语课文没背熟,留在座位,又默念了几遍,感觉差不多了,这才找饭卡,起身。 她下意识地抬头,留意了下时间。 移回视线时,不经意瞥到苏果弯腰拿着扫帚在清扫讲台的灰尘。
第39页 苏果今天穿了件圆领的藕粉色长袖上衣,衣服宽松,她一哈腰,领子往下坠,胸前一片全部暴露。 弋羊眉头紧锁,扭头看了看,班里除了值日的几个同学,还有两个女生在头挨头说着悄悄话。 好像,没人发现她走光了。 稍加思忖,弋羊朝她走去,走到第一排,在离讲台还有一步之遥时,敏锐地察觉到什么,侧头往门口递去一眼。 门口的走廊里,倚着栏杆站着好几个男生,其中便有韩沉西和范胡,还有来找女朋友的吴明,以及陪着吴明来窜门的李海。 吴明与其他人不一样,他是背靠着栏杆,脸正冲着7班的前门,刚刚好将苏果胸前大片的「美景」尽揽眼底。 他明目张胆直勾勾地盯着看,嘴角玩味地笑着,眼神很色情。 弋羊的脸唰地变地异常难看。 她转头,刚想去提醒苏果,不料,就在她开口前一秒,苏果讲台打扫好了,直起了身。 她要到教室后面去,看到弋羊定在过道里不动,挡着她的路了,她对弋羊印象本来就不好,不想和她说话,默默等了几秒,见弋羊没有丝毫挪动的迹象,语气烦躁地说:「走不走啊,不走让我先过行嘛!」 弋羊没吭声理她,像个冷面阎王似的,冷冷地和她对视一下,然后视线下移,停在她胸口的位置。 苏果颇感奇怪,顺着她的视线低头看,一看吓一跳,她急忙慌地把衣领往上拉,脸因为害羞红成熟苹果。 见她察觉了,弋羊也就不再提醒什么,抬脚往外走。 吴明在弋羊坏了他「好事」的那一刻,将目光移到她的身上,他舔着牙齿,一脸的兇狠相。 明显感觉到那投射来的眼神里有寻衅生事的意味,弋羊却丝毫不畏惧,停住脚步,迎上他的注视,死死地回瞪了过去。 眉眼凛冽着寒气,眼神里全是警告。 暗流涌动的气压,慢慢地让旁边人警觉了。 夏满珍原本抱着吴明的手臂在玩手机,察觉到不对劲,抬头,瞟了瞟吴明,又瞟了瞟弋羊,最终选择了和男友站在同一阵营,昂着下巴,把视线定格在弋羊脸上,一副「你想干什么」的表情。 而韩沉西胳膊肘虚虚搭着栏杆,在认真听校广播播放的一首粤语歌,张学友的遥远的她,是范胡嘀咕了声「什么情况这是」,他才疑惑地回头。 发现弋羊和吴明无声的对峙着,吴明面部狠厉,仿佛跟弋羊有深仇大恨似的,下一秒就要出手打人了。 再去看弋羊,女生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 韩沉西太阳穴一突,无奈地想,真是的社会姐啊。 他长腿一跨,站在了两人中间,仗着身高,挡住了弋羊。 他朝吴明打个响指,也不问缘由,护短地说:「统共来我们班串门两次,怎么两次都跟我们班同学不对付呢,你说是你的问题,还是我们班同学的问题。」 吴明不忿地冷哼一声。 韩沉西不怒,轻佻着嗓音,却格外有压迫感地继续道:「你是打算来一次得罪我们班一个人么,怎么,嫌你女朋友日子过得□□逸,给她找难堪呢。」 这话稍微点醒了被爱情沖昏头脑的夏满珍,她是七班的人呀,她人僵了一下。 吴明暴躁地「操」了声,有些事,他不好解释。 「你有点过分了啊...」 韩沉西侧过身,露出弋羊的身影,又说,「女生呢,你一个老大爷们有什么矛盾跟女生过不去的。」 不知为何,这话让吴明突然间转变了态度,他不友善地笑了下,佯装误会了,云淡风轻地说,「我不就看了她一眼么,怎么还扯上『得罪』你们全班人了呢,你这护地也真够紧的,护花使者呀,那你们班女生可真有福了。」 「你们班女生」五个字,音调下地很重。 「放心。」韩沉西解释说,「你女朋友有事,我绝不插手过问,别醋。」 吴明怒意全无了,啐道:「谁他妈吃醋了。」 韩沉西笑了笑。 弋羊听着两个人聊了起来,无意听他们说什么,也没对韩沉西的解围有所表示,她转身而去,默然地下了楼。 「得!」吴明盯着她离去的方向,讥讽说,「沉哥,人家似乎不怎么领你的情啊。」 韩沉西:「........」 习惯了。 顺势靠上门框,手掏兜,韩沉西轻飘飘瞄向皮九,皮九此时站在讲桌旁,身体因为紧张绷地很紧,仿佛时刻准备冲过来,跟谁大干一场。 防备「敌人」的姿态太明显了,韩沉西无可避免地想起了,上回,是他和吴明有冲突,这回,是弋羊。 而弋羊和皮九认识,似乎还很熟。 又琢磨着,这三个人起冲突的矛盾点,好似很小,小到他竟然当即没有察觉。 他不禁判断,难不成,三个人以前有过节? 第20章 一高为了装高逼格,每年都会将运动会安排在县体育场举行。 比起一高的破操场,体育场空间开阔,跑道崭新,看台干净,最关键,在校外,能换个新环境,于整日过着三点一线枯燥生活的学生来说,已足够令他们兴奋不已。 为保证安全,学校硬性规定,没有比赛的同学,必须指定区域就坐,不得擅自行动。 但是,硬性规定并没有不许窜座一说,又因管理相对轻松,因此,熟人好友之前,肆无忌惮地来回在各个班级区走动,大家互换零食饮料,互换小说杂志,叽叽喳喳,热闹极了。
第40页 弋羊独自坐在看台的最后一排,脚边放着一瓶班级统一发放的矿泉水。 也不知道是不是热的,手心出了层薄汗,想喝水时,拧瓶盖,转了几下,手太滑,没弄开。 悄然又把水放回原地,搓搓手。 皮九坐在倒数第二排的最右边,他故意没坐端正,往左斜着,若有似无地用余光扫着弋羊,看到她喝水不成。 稍加迟疑,暗自握紧拳头,鼓起一口气起身,拖着灌铅般沉重的双脚,走向她,弯腰拿起那瓶水,微微一用力,旋开啮齿,畏畏缩缩地递到了她面前。 整个过程,未置一词。 弋羊眼睫一动,「谢谢!」,握住瓶身,接了过来。 正在此时,广播响起,催促4x400米的参赛选手,到跑道起点准备检录。 韩沉西摘掉耳机,站起来懒懒地抻抻腰,他扭向后,本是要提醒刘浩川该走了,哪想,恰好看到男生给女生开瓶盖这「温情」的一幕。 他隔得远,没听到弋羊的声音,但从口型判断出她说的应该是「谢谢」,韩沉西哼唧一声,心里碎碎念说,怎么没见你对我有点礼貌呢。 「愣着干嘛呢?」葛梨挥胳膊,催促韩沉西,「快去做准备啊。」 「急啥!」韩沉西回神,沖刘浩川扬扬下巴,示意他走了。 接力赛韩沉西找的是刘浩川、孙兴文以及有3000米任务在身的范胡。 四个男生身高腿长,从容镇定地走下看台,查德一看,还挺英俊潇洒。 苏果眼冒星星道:「好帅哦!」 话让范胡听见了,范胡甩甩头,神气道:「一般一般,一高前三,第一我哥,第二偏瘫。」 一张口,完全破坏了整体气质,苏果滚滚眼珠,表示无语。 鑑于4x400米接力,是班级第一个项目,葛梨给他们鼓劲道:「加油啊,注意别掉棒,别给我们7班丢脸。」 「放心吧。」韩沉西唇角轻挑,贼有自信地说,「保证打响头一炮,等会儿,记得为我哭为我笑,为我喝彩为我骄傲。」 「唷——!」语气太欠揍了,7班连着8班,上百号人摆出嫌弃脸。 韩沉西啧了声,不以为意,只是快要走进甬道时,他禁不住回头望了两眼。 皮九已经回了自己的座位,埋头缩肩,像个弱不禁风的小雏鸡。 而弋羊...垂眸,正小口小口喝着水。 韩沉西:你喝水,我瘪嘴! 运动会本就是几个项目同时进行,接力赛检录过半,广播又开始播放跳高学生场地集合的消息。 弋羊静默下看台。 杨倩桦捂着肚子,由另一个女生搀扶着,慢一步落于她身后。 只听葛梨担忧地说:「倩倩,你别逞强了,坐着吧,我去给你报备弃赛。」 杨倩桦虚弱地说:「班主任说得亲自去。」 葛梨嘆口气。 跳高比赛场地安排在跑道扇形面外侧。 杨倩桦到场,以身体不适为由,将名字从比赛栏划掉了,她重新回了看台。 弋羊领了号码,按照规定把号码牌贴在左臂衣袖处,站在队伍外围等组队老师们确认名单时,「砰——!」一声,发令枪响了。 接力赛开始,7班接力赛被分到最外侧的8跑道,第一棒是范胡,弋羊并不知道他以前有个「飞毛腿」的外号,就看他像个脱缰的小马驹,撒欢跑得格外兴奋,完全没有因为胜负欲而面目扭曲,反而,乐颠颠的,一副智商不在线的样子。 第二棒和第三棒分别是孙兴文和刘浩川,两人平时都爱运动,体格锻鍊地相当不错,跑起来四蹄生风,虽然没能遥遥领先拉开与其它班的差距,但起码占领了些优势。 等韩沉西接到最后一棒飞奔而去时,看台上7班的男生女生均不淡定了,嗷嗷叫唤着「加油——!」、「韩沉西加油!」「啊啊啊——!」 都期待能拿到名次,毕竟是一份荣誉。 此时跑完已经调整顺气息的范胡,嫌大家口号喊地乱七八糟,站去看台下,挥舞着手臂,打着节拍道,「来,跟我喊,东风吹,战鼓擂,西西哥哥,显神威!」 7班全体:「.........」 气氛静止一秒,接着大家分外默契地,选择了忽视这中二至极的口号以及范胡这个人,重新扯着嗓门,声嘶力竭地给拼尽全力奔跑的韩沉西加油。 弋羊在韩沉西拐弯道时,目光放在他身上短暂停驻。 风吹起少年额头的碎发,他好似非常享受往前沖带来的快感,嘴角噙着若有若无的笑。 清澈少年,柔风朝阳,弋羊那一刻,看他翻飞的衣角,突然觉得上面飘着阳光的味道。 毫无意外,他率先冲破过了终点,甩了第二名半个身位, 7班高兴疯了,好几个男生拍着横杆,叫嚣说,「赢了赢了,稳了稳了!」 韩沉西弓腰,两手撑住膝盖,调整唿吸,范胡走来,拍拍他的肩膀,欣慰地说,「老骥伏枥,能跑400米,辛苦辛苦。」 刘浩川和孙兴文打听了成绩,说:「4\06\\92,我靠,挺快的。」 范胡问:「第一稳了吗?」 接力赛分三大组比,一轮赛制,所有组比完,再对比成绩,排出名次。 韩沉西轻咳一声,口腔里淡淡的血腥味让他感觉不太舒服。 「别高兴太早!检录的时候没看见,高三好几个班派的是练体育的来跑,跑进3分的希望挺大的。」
第41页 「扫兴。」范胡挠挠脸。 不过已经跑完了,过程挺爽的,也就不去介怀最终名次了。 准备折回看台,走到楼梯口了,范胡脑子一晃荡,想到张琦这孙子在跳高,非要拉着韩沉西去看热闹。 韩沉西「不」字已经到嘴边了,转念咽下去,转身跟着他去了。 跳高器材很简单,三样——跳高架、横杆和落地垫,鑑于所需场地不大,男女两队分列一左一右同时开赛。 规则颇简单,不管背越式还是跨越式、翻滚式,能过杆就算成功。 张琦杵在男生人均185cm的队伍里,显得异常矮。 不过,虽然身高不占优势,他弹力力还行,起码三竿过后,尚没被刷下去。 瞅见范胡和韩沉西,没好气地说:「你俩来干什么?」 「来观摩你钻杆儿啊。」范胡和韩沉西站在一旁,抱臂观看。 张琦听出范胡语气里的讽刺,感受到了羞辱,竖了个中指,「没良心的畜生,明天,等着!」 两人拌嘴的间隙,韩沉西朝女队的方向探去两眼。 女生参赛人数因比男生少,赛程快,高度已经比到一米二了,刷掉了大半部分人。 弋羊第一次试跳碰杆,失败,自觉绕去队尾,等第二次试跳。 韩沉西看她一个人静静站着,头看向下,面容沉静,似乎在想什么事情,又似乎什么都没想。 队伍一点一点往前挪,眼见又要轮到她了,韩沉西没忍住,抬脚向她走去,「诶——!」挠挠鼻尖,「腿绷直,别散,起跳后,尽量往上抬,不然高度不够。」 弋羊闻声抬头看他,眼神复杂,好一阵消化了他话里的意思,才反应过来他是在指点她。 「...哦!」意外地点点头,「谢谢。」 「......客气!」 韩沉西不做停留,嵴背僵硬地返回到范胡身边。 范胡颇感好奇地问,「你跑去跟冷面大姐头说什么呢?」 「说一加一等于二。」 「..........」 留意着弋羊这边的动向,看着她微微助跑,起跳,绷腿翻杆,十分顺利地过了。 「哇哦——!」韩沉西低声喝彩。 又默默夸奖自己一句,「指导有方。」 只是,片刻后,见弋羊落到垫子上,没立即起身,躺着一动不动的,很是反常,心里一咯噔,预感不妙,拔腿跑到垫子前。 「扭到...脚了?」韩沉西猜测。 「没。」弋羊咬着腮帮,忍着筋络错叠的痛感,说,「抽筋了。」 韩沉西顿时松了口气。 没伤到大碍就好。 裁判老师这时也上前询问情况。 「我没事。」弋羊试图站起来,她感觉出自己没法跳了,同时一米二也是她的极限了,便说,「老师我要退赛。」 裁判老师没敢劝她坚持,点点头,问了她的名字。 「弋羊。」 不想耽误比赛进程,弋羊再次尝试翻下垫子,可抽筋的左腿使不上力,动作稍显狼狈。 韩沉西出于人道主义,一把握住她的手臂,捞她起身。 弋羊排斥身体触碰,下意识往后挣脱了一下,但韩沉西手劲大,她没挣脱开。 任由着他扶着她,走到休息区,在草坪上坐下。 韩沉西收回手,想想说,「赛前没热身?」 「不是。」 筋络扭顺了,痛感还在,弋羊揉捏着腿腹,实在是抽筋次数过于频繁,也没有什么徵兆,她猜测跟热身关系不大。 韩沉西顺嘴接:「那是什么原因?」 「不知道。」声音淡淡的,仔细听,还有股对此习以为常的无奈感。 韩沉西攸得皱起眉头,他掐腰站着,居高临下俯视她,耀眼的阳光下,女生皮肤白的几乎透明,髮丝闪着金色,因为消瘦,锁骨凸出。 免不得猜测:「你...不会缺钙吧!」 弋羊一怔。 第21章 气氛像僵住了,很长时间,两人都没有开口说话,韩沉西看她冷冷清清的,依旧摆出一副拒人千里之外的面孔,太难接近了,所以,范胡远远一喊他,他想想,就离开了。 中午,回校整顿休息。 在食堂,他又遇见了她。 他们一群男生打了饭,一块找位子坐下。 韩沉西仰头咕噜噜灌下半瓶冰汽水,眨巴眼的功夫,视线从上落到水平,熟料,直直地望到了弋羊。 她就坐在他前面的一张桌子上,两人面对面朝向。 弋羊眼睛耷拉着,专注地盯着自己面前的盘子,吃饭细嚼慢咽,动作也轻巧。 好奇心驱使,韩沉西挺直嵴背,勾头昂下巴,充分发挥自己5.0的好视力,窥探了一下弋羊的午餐——一小疙瘩豆芽菜、几片藕片,以及少得可怜的二两米饭。 没一丁点的荤腥肉沫。 韩沉西忍不住吐槽,「吃这么素,你不缺钙谁缺钙!」 范胡偷偷观察到他哥在游神,觊觎他餐盘里的那个大鸡腿,趁其不备,一筷子加过来,一口塞进嘴里。 韩沉西对此竟然视若无睹,反而,若有所思地夹菜吃。 范胡:「............」 不可思议地嚼着鸡腿肉,颤着声说,「哥,你今天怎么这么反常?」 「哪儿反常?」韩沉西握筷子的手半垂在空中,意兴阑珊地问。
第42页 范胡晃了晃那个印着他狗牙印的鸡腿,「你没骂我啊!」 这要是搁以前,他哪能轻易从韩沉西筷子里抢到食物,那闹地必须得是鸡飞狗跳,最后他鼻青脸肿。 韩沉西朝范胡面前的面碗掠去一眼,面碗空空荡荡,只剩少于的汤,他配合地骂了一句,「你饿死鬼投胎啊!」 范胡滚了两下眼珠,委婉地说:「好像...骂得有点轻。」 韩沉西:「.............」 「我靠!」刘浩川快喷饭了,挤眉弄眼,一脸发现了什么少儿不宜的内容似的,说,「范煳涂,你他妈不会是个抖m吧。」 范胡:「去你妹的。」 男生吃得多,像范胡,两碗牛肉面起底,还要再买个鸡蛋饼封封顶。 弋羊早先他们一步吃完,她起身到餐车还餐盘,韩沉西看她走地缓慢,细察之下,有轻微的一瘸一拐。 他知道那是抽筋后的肌肉疼痛。 可是,他从她脸上看不出任何痛苦的表情,今天自始至终,她也没说过疼,亦或者难受,她还是一个人,独来独往的,不需要像谁倾诉。 她逆着光,背影消失在人群的剎那间,韩沉西心角犯了酸。 他纳闷,一个女生,性格怎么会如此孤僻呢? * 吃过饭,刘浩川和孙兴文要回宿舍换衣服,男生们便在食堂门口分开了。 韩沉西手机没电,回班充电,范胡自然屁颠颠跟着。 两人刚拐上楼梯,碰见八班的体委带着班里的三个男生气势汹汹地走来。 每个人手里拎着一个包装袋,里面装着一份份的奶茶。 「呦呵——!」范胡说,「餐后小甜点啊,你们班今天集体改善伙食啊。」 体委嘚瑟道:「我们班主任今天高兴,请客。」 范胡啧啧嘴:「这么大方?」 体育:「羡慕不?」 范胡点点头,拦着他说,「见者有份,赏我一份儿呗。」 「想得美。」体委笑着踹开他,「找你们班班主任要去。」 范胡冷呵一声,「那我这辈子恐怕都不能喝奶茶了,刘志劲会买瓶502黏着我的嘴。」 一群人被逗得呵呵笑。 韩沉西没笑,反而蹙起眉,迈不动脚步了。 范胡慢好几拍才发现他停着不动,唤了他一声。 韩沉西沖他招招手,转身往反方向走。 「干嘛去?」范胡自动跟上。 「小卖部。」 「啊?你要买啥?」 两人转出教学楼,又迎面碰上张琦,他叼着牙籤,走出十亿身家的土豪步伐。 韩沉西盘算着等会儿缺个苦力,主动揽上他的肩膀,腆着笑说:「琦哥,走,去小卖部。」 张琦还记着他和范胡的「羞辱」之仇呢,长长的哼唧一声,轻蔑地说:「不去。」 韩沉西:「我请客。」 「那走吧。」一秒答应,态度转变之快,之没有原则。 「小灵通!」范胡嫌弃说,「语文老师有没有教过你,『不为五斗米折腰』。」 张琦坦然地摇摇头,「我上课从不听讲。」 到小卖部,韩沉西没瞅冰柜,反倒拍着货架上的牛奶,问老闆,一箱多少盒。 老闆:「16。」 韩沉西颔个头,说:「我要5箱。」 「哈?」范胡惊地五官攒一块儿了,「你买那么多牛奶干什么啊?」 韩沉西一脸淡定地说:「请班里人喝啊!今天大家那么卖力的为了加油鼓劲,我总得表示表示吧。」 范胡愣了愣,以为自己听力出毛病了,揉揉耳朵,不确定地问:「请班里人喝牛奶?」 「咋啦?」韩沉西八风不动,「有问题吗?」 范胡三观有点崩塌,「有人请客喝牛奶的么?牛奶是早餐啊!是薯片不好吃,还是雪碧不好喝,谁大中午吃的饱饱的,没事喝牛奶啊!」 韩沉西转转脖子,狡辩说:「垃圾食品不健康嘛。」 范胡和张琦:「............」 搬着牛奶回班的一路,范胡脑子都没转过弯。 以往,韩沉西没少请客,吃喝玩乐一条龙包办的事也没少干,但请喝牛奶是新鲜出炉的头一次。 有点诡异。 范胡怀疑,难道,400米把脑子跑坏了? 五箱牛奶摞到讲台上,班里瞬间掀起一场轩然大波。 「啥玩意!我早断奶了!」 「韩沉西,你丫脑子秀逗了吧,爷们儿喝牛奶么!爷们儿对瓶吹二锅头!」 「哎,我想起了放假回家,我妈,逼我喝牛奶吃鸡蛋的场景,瑟瑟发抖!」 「退了退了,找老闆换冰棍,我要嘬冰棍!」 「........」 七嘴八舌。 韩沉西对此置若罔闻,示意范胡每人发一盒,他昂首阔步到自己的座位上坐下。 弋羊此时头埋进胳膊肘,趴在桌上好像睡着了。 范胡发到她时,没敢吵醒她,瞧见她桌上堆着卷子和课本,满满当当的,就把牛奶搁在了课桌抵着墙的窗沿上。 然后沖托腮正瞅着他的韩沉西,啐了一句,「我看你就是有钱没处花,烧的。」 韩沉西摊摊手,眼角溢出笑意。 范胡:「........」 傻了傻了! 弋羊睡了没一会,醒来,惺忪地怔会儿神,就翻开课本看书了。
第43页 一直到午休结束,重新列队,她都没注意到那瓶牛奶。 韩沉西也没好意思提醒她,那样显得过于刻意。 排队出发返回体育场,经过街道拐角,弋羊趁着刘志劲没注意,熘出队伍,钻进了一家精品店。 韩沉西:「............」 等队伍走远了,弋羊背着书包出来。 她先到药店,买了一瓶钙片,以及一瓶舒缓眼疲劳的药水。 钙片是给自己的,要不是韩沉西无意的提醒,她都没意识到自己缺钙。 眼药水给羊军国,羊军国眼睛有点毛病,右眼视力几乎为零,到秋天,眼睛干涩,容易红肿。 去修理铺要穿过世纪广场,出了世纪广场,是一条商业街,街上店铺错落有致。 徐春丽的日化店就在此。 弋羊为避免跟她碰面,特意过马路,走街道的另一侧。 偏不巧,徐春丽在这边的水果店买水果。 有部分水果在店外摆着,徐春丽站在两个摊位的间隙,左瞧右看。 身后贴身站着个头髮半白,穿衬衫西裤的中年男人,男人的手放在她的胯骨处。 他们说说笑笑,并没注意到弋羊。 弋羊没出声,水果店前有棵柳树,她双手环臂靠过去,木然盯着徐春丽。 徐春丽挑了几个苹果,一盒红提,沖男人风情万种一笑,男人随即掏腰包付了钱。 「又让你破费了!」 她撩了撩头髮,扭脸走出水果店,这才察觉背后有一双阴鸷的眼睛。 脸色唰的白了,脸颊肌肉颤抖,不过很快,她恢復如常,假惺惺地跟弋羊打招唿说:「你怎么在这?」 「你管不着!」羊军国不在,弋羊撕掉虚伪的假面,变得相当不客气。 「我是你舅妈,跟我说话注意态度。」徐春丽自然也不好惹,见自己好声好气的一句寒暄被顶了回去,尖酸刻薄的劲儿轻易被激起,假客套一扔,讥讽说,「我不管你还有人管你吗?」 「老实点。」弋羊并不理睬她的教训,她等在这儿,只是想给徐春丽一个警告。 徐春丽剎那间升出百分之一秒的心虚,但回想起刚才并没有实质性的越轨行为,又变得有底气,大人最擅长贼喊捉贼那一套,她开始反问, 「我怎么不老实了?你什么意思?我跟朋友逛街买个水果,在你眼里成什么了?」 弋羊懒得和她辩解,她也心知辩不过她,还是那句话,「老实点。」 「威胁谁呢?」弋羊软硬不吃,拿捏到她把柄的自信模样,让徐春丽像只被点燃的炮捻,炸了,「我花钱养你长大,你蹬鼻子上脸,现在踩到我头上了。」 弋羊指正:「我舅舅养的我。」 徐春丽撕破脸,「没有我点头,你以为你能进我家。」 弋羊没吭声。 徐春丽往前走进一步,她穿着高跟鞋,微微高出弋羊一点,横眉呲目,戳弋羊的痛处。 「你爸死了,你妈牢里蹲着呢,你们一家闹了笑话,却连累我们在望乡被人戳嵴梁骨,你姥姥为什么那么早走,被你妈气的,她死了也好,解脱了,可你舅舅一辈子抬不起头了,我倒八辈子霉嫁到你们羊家,你记住,是我,可怜你,赏给了你一口饭吃,你才能长大上学,你给我老实点!」 弋羊偏过头,躲开那直往鼻子里钻的浓烈的香水味。 她并没有因徐春丽的这段话暴躁或者狂怒,依旧淡淡的,面无表情,静了几秒,说,「老实点,别让我抓到。」 提醒三次,她觉得足够了。 徐春丽火冒三丈,她扬手要推搡弋羊。 弋羊一把将其挥开,拂袖而去。 第22章 「学校不是在举行运动会吗?怎么又往我这边跑?」羊军国远远看到弋羊,无奈地问。 「没意思。」 弋羊把书包挂在修理台桌角,环顾四周,想找点活做。 「和同学一块跑跑跳跳,总比待在我这铺子有趣多了吧。」羊军国刚处理了一台发电机,长时间维持着一个姿势,腰椎酸疼,他把整理工具架的善后工作,主动交给了弋羊。 慢吞吞在旁边凳子上坐下来。 弋羊嗯了一声,乍一听以为她贊同羊军国的话,但羊军国知道,她只是不想回答,随便发出个音,敷衍了事。 羊军国摸出烟盒,点了根烟,常年干重活,导致他轻微的手抖,他从裊裊飘卷的烟雾里看弋羊,弋羊是个心思深重的孩子,喜行不于色。 但羊军国能感觉到她很不快乐。 这么多年,他没见过笑过,更别提哭。 试探着问:「你告诉舅舅,在学校,跟同学相处的怎么样?」 「不怎么样。」 弋羊拿毛巾擦螺丝刀把上的机油印。 羊军国苦涩地笑了笑,「瞧你说的,什么叫不怎么样,分班快两个月了,就没有关系处的好点的同学?」 「没有。」 羊军国哑然,他嘴角抿着烟,恍惚一阵,含含煳煳地问,「...是不是...有同学知道咱家里的事儿了。」 「早晚会知道的。」 弋羊无所谓。 羊军国兀自嘆了口气,「人闲着没事都爱说闲话,本质...没有恶意,你不用放在心上,自己心胸放坦荡了,他们说着说着也就不说了。」 弋羊嗯了声。 羊军国说:「所以啊,该交朋友交朋友。」
第44页 「不需要。」 「闺女。」羊军国轻轻唤了她一声,「老话讲的好,朋友多了路好走,咱国家是人情社会,有熟人,碰到事了,好解决。」 弋羊不吭声,只顾着整理工具。 这一番苦口婆心,显然没起作用,羊军国默然的一口一口将烟抽完,菸蒂扔地上踩灭,好半响,颇为无奈地说,「现在的人都是圆的,你身上长着刺,会扎到别人的,以后进入社会要栽跟头啊。」 「再爬起来就行了。」弋羊淡然道。 羊军国陷入了长久的沉默,然后想起什么,从修理桌的柜子里找出日历,往后翻了几页,沉吟说:「你妈快要过生日了。」 「...我知道。」 * 运动会第二日,弋羊还是没有去体育场,留在教室看书。 临近中午时,柳丁过来了,背着个木画板。 弋羊起初没注意到她,是她扒着后门框,勾头,怯生生地喊了两句「弋羊姐」,弋羊才从课本里抬起头。 「我来找我哥。」 「去体育场找。」 柳丁声音又细又软,相比之下,弋羊语气生硬显得不近人情。 柳丁抠着门框,扭捏半天,弱弱地说:「我不敢去。」 弋羊一愣,当即没明白,有什么不敢去的,再想想,以为她是畏惧人多的地方,看了眼墙上的挂钟,说:「在这等也行,快回来了。」 柳丁苦着小脸,点点头。 她磨磨蹭蹭地走到韩沉西的课桌前,却没有坐到凳子上,直直地站着。 让弋羊颇感奇怪地是,她背着的画板也不卸下,反倒一个胳膊背向后,紧紧捂着。 弋羊探究似的看柳丁一眼,眼神犀利,柳丁霎时脸颊通红,不知所措地埋下头,手指若有似无地捏着裤角。 「怎么了?」弋羊问。 柳丁摇摇头。 她不愿意回答,弋羊便不再逼问,本身两人也不是特别熟,自顾看书去了。 过了会儿,柳丁慢腾腾挪着脚步,到她课桌边,磕磕绊绊地说,「弋羊姐,你...我...好像...」 话难以启齿。 弋羊皱眉头,她不喜欢温吞的人。 柳丁又花好长时间做心里建设,这才说,「我好像...来...月经了。」 弋羊一滞,柳丁今天穿鹅黄色毛衣,搭配浅蓝色的紧身牛仔裤,反应过来,她为什么捂着画板了。 「弄衣服上了?」 「嗯。」眼眶湿了,带着鼻音。 「...第一...第一次来?」 「嗯。」 「....因为这事找你哥?」 「不是。」柳丁嘟囔,「我早上去画室,忘记带钥匙了,没法进家。」 弋羊张张嘴,犹豫一下,把针织衫脱了,让柳丁围在腰间。 「跟我回宿舍吧。」 带柳丁回宿舍,从柜子拿出一片卫生棉给她。 「知道怎么用吗?」 「...知道。」柳丁接住,握在手里。 弋羊瞧着她一脸懵懂幼稚,陡然想起曾经柳泊涟和羊军国聊天,提及过柳丁的妈妈,说是生病瘫痪了。 想来生理常识,也是没人教的。 弋羊嘆口气,领她到厕所,演示了下用法。 柳丁弄好,面色潮红,头不敢抬。 弋羊也刚刚经歷了这个阶段,纠正说:「很正常的事情,不用羞耻。」 两人又回了班,到12点,宁静的校园勐地开始喧譁吵闹,7班的学生陆续折返回来。 可左右不见韩沉西,也不见他的跟屁虫范胡。 弋羊说:「给你哥打电话吧。」 她估摸着人跑出去玩了。 柳丁可怜巴巴地说:「我没带手机。」 弋羊:「..........」 怪不得跑来找人。 「记得你哥的电话号码吧。」 「记得。」 弋羊把手机给柳丁,让她去打电话。 果然,韩沉西伙同一帮男生去游戏厅浪了。 知道柳丁在校等他,忙表示现在回去,让她等15分钟。 挂了电话,手机还给弋羊。 弋羊起身,要去吃午饭,看到柳丁眼巴巴地望着她,无辜又无助的,话在嘴里滚了好几滚,才问要一起吃吗? 好在,柳丁识趣地摇摇头,说:「没胃口。」 弋羊松口气,她一点都不习惯跟人一起吃饭,更不喜欢。 不过,她将窗沿上的那盒牛奶投餵了柳丁。 韩沉西赶过来时,牛奶喝的只剩个底。 看着熟悉的外包装,韩沉西弱弱地问:「牛奶...是谁给你的?」 柳丁说:「弋羊姐。」 韩沉西:「...真好!」 柳丁迷煳地啊了声。 韩沉西没解释,背着画板,送柳丁回家。 两人下楼后,往校门口走,柳丁却一步三回头,一直往教学楼的方向看。 韩沉西刚想想问她,瞅什么呢? 柳丁在人群中捕捉到弋羊的身影,二话不说,掉头跑了过去。 韩沉西:「?」 不由自主地抬脚跟上了。 柳丁拦下弋羊,腼腆道:「弋羊姐,忘记跟你说谢谢了。」 「不用。」 弋羊刚从水房打了热水,水杯抱在怀里。 柳丁拨拨刘海,沖她笑了笑。 韩沉西此时走近,目光在两人之间逡巡。
第45页 弋羊感受到视线,扫了他一眼,吊儿郎当,一副不怎么靠谱的样子。 弋羊想想,无奈地深吸一口气,对柳丁说:「过来。」 两人又走远一些。 弋羊尽可能简洁的把相关注意事项告诉柳丁。 柳丁一一记下,并抓住机会,不懂就问,「弋羊姐,你的卫生棉是什么牌子的啊?我想和你买一样的。」 那样,有安全感。 弋羊顿了下,「不必。」能从韩沉西的穿着和举止感觉出他家境不错,又说,「买贵的就行。」 柳丁:「哦!」 韩沉西察觉两人刻意避着他,就识相地站在原地没动,只是有点疑惑,猜测她俩之间能有什么悄悄话。 终于,等他迟钝地看到柳丁腰间围着的衣服,恍然了悟。 毕竟年长柳丁好几岁,青春期的男女生发育那点事,通过各种渠道主动或被动地学习过,不陌生。 只是,让他感慨的是,几年前,那个带着奶音来到他家的小姑娘,长大了。 韩沉西随即掏手机,给柳思凝打电话,「妈,今天抽空回家一趟。」 柳思凝质问:「你闯什么祸了,自己想办法解决,忙着呢。」 韩沉西啧了声,「怎么在你眼里,你儿子只会闯祸呢。」 柳思凝:「我倒霉呗,生了个闯祸精。」 韩沉西无语翻翻眼,说:「小柳儿。」 柳思凝立马紧张了:「小柳咋啦?」 韩沉西说:「大姑娘了,回来关心一下。」 手机里好一阵忙音,柳思凝懂了,说,「马上回去。」 韩沉西想着他回去除了徒增尴尬,帮不上半点忙,便把钥匙给柳丁,让她自己走了。 他也没赶去和男生们汇合,跑了趟超市,再熘熘达达地回班。 没进去,在走廊,支肘撑着弋羊课桌旁的窗台上,灿烂一笑,隔着窗棂调侃似的唤她,「诶,羊姐。」 姐,不是指年龄,是这个称谓符合她的气质。 弋羊在看课外读物,敛起神色,警惕地看着他。 韩沉西又是咧嘴一笑,他生就桃花眼,睫毛长,笑起来眼尾稍稍向上翘,眼神深邃,不凶,是温润清隽的气质。 「牛奶,还你。」 手臂伸过窗框的卡条,将一盒牛奶放在弋羊手边。 「不要。」弋羊眉心皱成一条浅川。 仔细看,眉梢间带着厌弃。 韩沉西哦了声,豁然开朗的表情,「你不喜欢喝牛奶啊。」 弋羊:「.........」 「那酸奶呢?」韩沉西说着,从衣兜里掏出一袋酸奶,放到她手边。 弋羊:「...........」 不解地看着他。 而韩沉西始终面带微笑,还笑得别有深意,偏偏,弋羊没能领会这层「深意」,半天,当他有病! 作者有话要说:  还有一更,我先去吃个饭,估计会很晚了,大家别等,明天起来看。 第23章 几番推阻,在韩沉西耍无赖式的一再坚持下,弋羊无奈收下了那盒酸奶。 翌日,下早读,她把酸奶喝了,三大口下肚,虽面不改色,浑身却散发一股壮士赴死的气概。 韩沉西杵后面默默看着,暗戳戳笑得满面春色。 他猜得没错,她是真的不喜欢奶制品。 剎那间,觉得前座还挺可爱的。 一个冷清冷调的人挑嘴,很有反差萌。 范胡搁老远望见他哥跟个地主家的二傻子似的咧着嘴,跑来问,「一大早上的,遇到什么高兴的事了?笑得牙花都裂开了。」 过于怔神,完全忘记表情管理的韩沉西顿时恢復常态,薅把头髮,否决说:「没啥。」 范胡俨然不信,捏了下韩沉西的耳垂,说,「没啥,怎么耳朵也红了。」 韩沉西:「...........」 * 北风一起,树叶哗哗落,天气攸得转凉。 第二次月考如期而至。 弋羊的总成绩因受文综三科的影响,并没有分去很多学生心之所向的第一考场,好在,她不甚在乎。 这次考试难度呈几何倍数增加,题量多,计算步骤繁杂。 许多学生出现了空白题没有写的现象,整体考下来,精疲力竭,信心殆尽。 然后组团抱怨。 「噫吁夫,呜唿哀哉!数学难,难于上青天。」 「尔来十年寒窗苦,没有一科能及格。」 「同志们,成绩下来那天,我灰色头像不会再跳动,哪怕是一句简单的问候。」 「别烦我,我要找个安静的角落数数我到底有几个脑细胞。」 「老师,我笨地很无辜啊!」 「......」 甚至,班级一位成绩中不熘的学生,沖韩沉西大放厥词,「沉哥,这次我要跟你抢倒数第一的位置了。」 早早对成绩免疫了的韩沉西,与班里忧心忡忡呜唿哀哉的凝重氛围,格格不入。 他晃着腿,悠哉又小没良心地说,「三米墙画不下一个脑袋。」 「啊?啥意思?」一众人没反应过来。 韩沉西哎呀一声,解释,「多大的脸。」 「靠!」刘浩川乐了,「你丫骂人还挺有文学素养!」 「全托九年义务教育的福。」 他起身,蹦了两下,率先背起书包,沖范胡招招手,又对大家说,「行啦,反正早晚要鸡飞狗跳,就趁着成绩没出来前,父爱仍如山母慈还子孝,赶紧回去吃好喝好睡个大觉。」
第46页 他和范胡,一个没心,一个没肺,潇洒地出了教室,浪去过周末。 或许是受到他的影响,大家豁达了点,接着张琦来了句,「行了行了,考都考完了,还能咋地,散了散了。」 「散了散了!」 「散吧!」 纷纷应声,简单收拾,继而结伴奔向不同的公交站牌。 * 周末一晃而过,开学进入十一月。 这次的成绩吊大家胃口似的,出来的很慢,到周三各科才髮捲子。 往往这时,有人愁苦,就有人欢喜。 弋羊以672的总分,坐稳了理科班的头把交椅。 更让刘志劲欣喜若狂的是,她物理依旧满分。 这学期物理主攻电学,电容、电势能、电势差等知识,抽象而不好理解,折磨的学生们苦不堪言,而弋羊做题正确率如此之高,说明她的理解力和逻辑思维能力非常棒。 刘志劲迫不及待要夸她,哪想,到班发现,这位姑娘,没打一声招唿的又逃课了。 「..........」 刘志劲无语一阵,就近原则,问韩沉西她的去向。 韩沉西摇摇头,反问说:「她没有跟你请假吗?」 刘志劲没有回答,但韩沉西从他愠怒的脸色推测出了答案。 刘志劲返回讲台,依旧錶扬了弋羊,不知出于什么目的,还鼓励大家课下多跟她交流探讨。 众人屏息凝气,不置一词。 无奈,架不住好奇,课间,见正主不在,打游击战似的,一个接一个来窥视弋羊的卷子。 表情各异,多少带有崇拜。 争相观阅后,卷子随意搁在桌上,没人整理。 门开开合合,穿堂风翻滚而过,卷子轻轻翘起角,被卷落在地。 无人拾捡,韩沉西嘆口气,默默屈尊弯腰将其拿起。 也看了眼,弋羊的字秀丽修长,倒不似她这个人尖锐锋利。 把卷子对摺成册,压在书本下。 韩沉西回座位,盯着空空旷旷的前座,竟一时不适应,好似习惯了余光一撇,视线里便有一个端坐读书的女生,扎马尾辫,嵴背薄削。 去哪了呢? 招唿没打便敢销声匿迹,忒大胆! * 背对着监狱灰色的铁大门,弋羊一动不动站着有40分钟了。 郊区的风要比市镇冷,空气也凛冽些。 弋羊微扬着下巴,目光放得远,天灰濛阴沉,飘着若有若无的雨丝。 数米开外,横向架起的电线上,整齐地站着几只麻雀,脑袋埋在羽毛间,因为冷,不怎么精神,马路上车辆来来往往,突兀的鸣笛声,亦没能将其惊动。 它们不动,弋羊盯着它们也不动,仿佛全世界静止了。 近11点,羊军国从监狱左侧的小门出来。 他今天特意换了件干净的衣服,头髮梳向后,定了型,不似平时那么邋遢。 弋羊根据她站的时间,以及羊军国步伐的疏密,判断这次会面,姐弟俩聊地挺愉快的。 羊军国走进,看她头髮上沾了雨珠,说,「不是让你在车上等我吗?」 「坐烦了,下来看看。」 弋羊说着,往停车场走,走到羊军国的面包车前,开车门,欠身回了副驾驶。 羊军国拙笨的后面跟,也上了车,车驶出监狱好远,羊军国才开口说,「你妈挺好的,比前段时间还胖了点,就是白头髮太多了,老的有点快。但心情看着不错,今天跟我说话,脸上一直挂着笑,可能因为生日吧......」 「她知道我又来了吗?」 短短一句听不出情绪的话,即刻让羊军国心惊胆战,酝酿好半天,支吾说,「我看她状态好,就...没敢跟她提你,下次,舅舅劝她见见你,你妈当年说的话,你别忘心里去,都是气话,怕拖累你。」 弋羊侧脸看窗外,马路两侧飞驰而过的景观树连排成线。 「算起来快十年了,气性有点大。」 她直白而残忍地戳破羊军国的客套话。 羊军国哑然,弋羊早不是那个他随便两句宽慰就能好了的孩子了,羊敏兰铁了心的跟她断绝母女关系,说不见,真的十年不让弋羊进来看她一眼。 弋羊再迟钝,也该看清羊敏兰的决绝。 羊军国说到底是个舅舅,太多事他无能为力,也无法插手,有自知之明地闭了嘴。 既然弋羊什么都明白,那就自己学着承担和忍受。 三个小时,折回封县。 弋羊拒绝了羊军国下馆子的招待,自己在街上漫无目的走走,散散心。 到五点,才有意识地往学校方向去。 而另一边,韩沉西见弋羊消失了一整个白天,微微定不下神。 等到放学,他告诉自己出于同窗之谊以及她两次在他和柳丁有状况时,施以援手,有且很有必要,去关心一下前桌是不是遇到麻烦了,如果遇到,便于他还人情。 所以,他甩掉了黏人的范胡,跑去羊军国的修理铺打听情况。 羊军国彼时已经重新换上旧衣服,开门营业。 看到他,以为是客人,问,什么东西毛病了。 韩沉西眼睛左瞄右瞟,没在铺子里看到弋羊,自我介绍说,是弋羊的同学。 「她一天没来上课,班主任也联繫不上她,因为我上次在你这边修过车,所以,老师!」他着重强调了「老师」,「派我过来问问。」
第47页 羊军国一听,心知弋羊出来没请假,忙圆谎说:「家里今天临时有点急事,匆忙把她喊出来,忘记知会老师一声了,我明天去学校解释。」 「不用不用。」韩沉西连连阻止,「老师没怪她,那个,家里的事处理好了吗?」 羊军国点头:「都处理好了。」 「那...她回校了吗?」 羊军国迟疑半秒,不太敢确定地说,「她...心情有点不好,可能还要在外面熘达一会儿,不过,到晚自习,她一定就回去了。」 韩沉西没敢详细问她在哪儿熘达,适可而止的结束对话。 不过,他回校后,鬼使神差在校门口站着四处张望了一会儿。 万万没想到,会看到弋羊。 她穿了那件他费九牛二虎之力洗干净并修好拉链的外套,两手掏兜,颔着头,时刻注意脚下的路,不疾不徐地走。 天细细密密在落雨,她没打伞。 眼见人越走越近,韩沉西不好让她察觉他在等她,一个慌乱,扭身挤到身边卖车轮饼的摊位前,假意买东西。 做车轮饼的阿姨问他:「要几个?」 韩沉西不怎么爱吃甜的,竖了根手指,「一个。」 「什么口味?」 韩沉西看了价格牌上标註的有奶香和红豆,以及.....没心思研究,看着炉槽里有一个烘焙好的,便说:「随便,那个就行。」 「好。」阿姨拿纸袋正准备给他装。 摊位前又来了个姑娘。 姑娘正是弋羊。 韩沉西:「..........」 阿姨手上动作不停,问她一模一样的问题:「要几个?」 「一个。」 「什么口味?」 「红豆。」 「那得等一等,这一锅最后一个红豆味儿的,被小伙子买了。」 阿姨说着把装进纸袋的车轮饼递给韩沉西,韩沉西楞一秒接过,转瞬把东西杵到弋羊面前。 「你先。」 方才,弋羊走来,虽并肩站在韩沉西旁边,但她的目光没在韩沉西身上有任何停留,且韩沉西打着伞,带了个鸭舌帽,多少挡住了脸,当即没能认出他。 这会儿,勐然抬头,与他四目相对,弋羊满是诧异。 「好巧。」韩沉西到是坦然了,装作不期而遇,主动找招唿。 「好巧。」弋羊点点头,然后推拒说,「不用,先来后到。」 韩沉西脑子一转,说,「我要的多,总归都是等。」 阿姨一听,不对啊,明明只收了一份钱。 刚想指正,瞧见韩沉西拼命给她使眼色,瞬间明白里面的弯弯绕绕,以成人之美之善心,掩嘴笑了声,没戳破韩沉西,自顾忙着烤饼了。 而弋羊考虑到,不必浪费时间干等,坦然地接手了他的拱手相让。 「谢谢。」 「客气。」 弋羊站在摊前,把车轮饼吃了,吃的慢而专注。 两人都没再说话。 气氛沉默了,一时之间,牙齿咬碎酥皮的窸窸窣窣声,格外好听动人。 差不多,弋羊吃完,新的车轮饼也做好了,韩沉西要了5个,补好差价。 弋羊把废纸袋摺叠成正方形,扔进摊位前的垃圾桶。 雨势越发大了。 正在她准备冲进雨幕时,韩沉西开口叫住她。 「诶,一起走吧。」 「不了。」弋羊本能地拒绝他的好意。 天暗了下来,校门口的两盏路灯撒着昏黄的光,韩沉西望了眼光斑里接连成串的雨珠。 问:「淋湿了,很好受吗?」 语气有点责备的意思,弋羊皱眉。 韩沉西又问:「你是跟我走不同的方向,还是去的不是一个班?」 作者有话要说:  我给你们跪着~ 第24章 一把雨伞下, 两张瘦肩膀。 起初,相互无言,步调一致的走着, 肩与肩一隙之隔, 距离适度,两人尚且能避雨,渐渐, 弋羊越走越往外挪, 缝隙越拉越开。 韩沉西先是没吱声, 将伞尽力倾向弋羊头顶, 步子斜移方向, 跟住她,以缩小间隙。 然而, 他追, 她避,两人永远无法同步。 眼见,隔出了条银河系了, 韩沉西右侧的衣服已经全然被雨水打湿,俊脸蒙上一层水雾,再看弋羊, 也没比他好到哪去。 这他妈...打个鬼的伞。 韩沉西又气又乐, 索性站着不动了。 他说:「你是螃蟹吗?不会走直道?」 弋羊怔然, 回头望望,才发现,他们从校门口进,本靠右侧道路走,将将走不过百米远, 却已经斜到路中央了。 再斜下去,就要和道路另一侧,迎面而来的学生相撞了。 弋羊:「.........」 「羊姐,」韩沉西稍显无奈,「咱俩不算陌生了吧,同学之间相互撑个伞,也没必要这么避嫌吧,还是,我很让你讨厌?」 弋羊掀眼皮看了看韩沉西,极认真思考他的问题,然后答,「没有。」 没有讨厌,亦没有喜欢,无感而已,如同对待以往所有的同学,待在一个班的时间足够长了,无可避免的记住了他的名字,长相,以及其他特点。 她对任何人的情感,平的像死人生命监测仪的那条线,无波动,无浩瀚。 方才的躲避,不过伞下小小一隅,挨的太近,气息缠绕,她不习惯,且他高她一头,自上而下的压迫感,更让她窒息,潜意识的抗拒,表现在了行动上。
第48页 韩沉西哎了声,似嘆气。 他信她的话,因为没必要撒谎,她不是会看人脸色左右逢源的姑娘。 她给人的疏离感太强了,语文课本有篇文章叫装在套子里的人,韩沉西觉得她也有个套子,只不过这套子绝缘材料做的,套在身上,反弹掉所有人发射来的电波。 就拿他和她因缘际会,阴差阳错的几次互帮互助举例,要是换成其他人,早握手言和,嘻嘻哈哈闹成一片了。 唯独她,到现在了,完全处不熟。 韩沉西心累。 他握着伞把,换到她左手边,扬起下巴轻轻一点,说:「往那边走。」 他往右挤她,一直将她挤到最右侧道路旁的水泥花坛边,花坛里栽种着四季青。 「羊姐,你就沿着花坛沿走。」 他不信了,她还能斜着从上面翻过去。 弋羊:「.........」 老老实实走直道,没再出意外状况,很快到了教学楼。 韩沉西收起伞,甩干净伞面上的雨珠。 弋羊说:「谢谢。」 「没啥谢的。」 韩沉西瞄了眼她湿哒哒的头髮,湿淋淋的袖子,一团糟糕,他的伞,完全没发挥作用。 上楼,一前一后。 7班走廊,十来个女生围在一块聊天。 弋羊一言不发径直路过,回了班。 韩沉西看见葛梨被围在人群中央,随口说了句,「今天怎么没有埋头苦读勤奋向上,反而在这儿拉着小姐妹互诉衷肠。」 苏果抢答说:「今天班长生日,我们给她点了歌,等着广播放呢。」 韩沉西啊了声,长长拖着语调。 葛梨看出他脸上稍有意外之色,佯装生气地问:「你是不是把我的生日给忘了。」 韩沉西:「怎么是我忘了呢,明明是你通知不到位。」 「狡辩。」葛梨瘪瘪嘴。 韩沉西说:「你确实今天没一点动静。」 换做以前,早张罗着出校门下馆子吃生日宴了。 他又说:「学低调啦?」 葛梨眨眨眼,失落地说:「两次考试没有考好,快被我妈骂死了,不敢高调呀。」 韩沉西顿觉头大:「你的成绩还不好,班长大人,给中庸且平凡的我,留条活路吧。」 姜琳解释说:「班长上进心强,每次考试都是奔着第一名的位置,她心里预期的成绩跟我们眼里的不一样。」 韩沉西礼貌一笑,不与辩驳。 苏果转移话题,起闹说:「诶,既然知道班长生日了,你总得送个生日礼物吧。」 韩沉西点头,关系不陌生,是应该送个生日礼物,问葛梨,「你想要什么?」让她挑选。 葛梨家境很好,并不缺东西。 她在乎心意:「哪有我伸手要的,不该你准备好,送我一个惊喜吗?」 韩沉西挠挠头,他之所以那么问,就是懒得费心思琢磨。 「我怕我给你准备的不是惊喜,是惊吓。」 苏果说:「惊吓也值得期待。」 「行吧。」见套不出葛梨的心愿,韩沉西也就不缠着不放了。 正要走,葛梨盯着他手里的食物袋,问:「你买的什么?」 其实,他一来,她就闻到一股若有似无的甜香味儿。 几乎把手里还有东西这茬给忘了,韩沉西想到女生喜甜,顺水推舟,把东西递给葛梨。 葛梨看到扒开袋子,瞧见里面装的是车轮饼,笑了下,又数数个数,嫌太少,不满地说,「我们这么多人,这就5个,怎么分啊。」 「那是你的事了。」 韩沉西一抬脚,熘之大吉。 回班,在座位坐下,彼时,弋羊已经拿纸巾将头髮擦的半干。 湿外套脱了,搭在课桌沿。 她外套里面是件毛衣,黑色的,很薄,看起来不经风。 「羊姐。」 韩沉西再次沉声唤她。 弋羊回头,韩沉西从课桌里拿出一个方形包装袋,递给她。 「上次,你借给小柳的衣服。」 弋羊恍然,哦了声,接住。 「已经洗过了。」 所以拖到现在才还,偏偏还的还挺是时候。 弋羊拿出针织衫,换上,很快整理妥当,进入学习状态。 课桌右上角贴合一个粉色的便利贴,上面工整的罗列着今天各科的作业要求。 认出是皮九的字体。 他来过。 因此,等弋羊看到摺叠齐整的试卷,不觉奇怪,误将功劳归到了他头上。 韩沉西对此必然无从所知。 他此时忙着脱卫衣,棉质衣服湿掉了,贴紧皮肤,会很难受。 但他卫衣里仅套了件短袖,秋风萧瑟,受不住门缝里钻来的丝丝凉意。 韩沉西扒了范胡的外套来穿。 范胡刚跑去厕所「饭后一根烟,做了会儿活神仙」,外套上的烟臭味和体汗味混合,熏得韩沉西头晕犯噁心。 又嫌弃地把衣服仍还给他。 选择冻着。 晚自习中途休息时,葛梨来催她的生日礼物。 韩沉西无奈,跑了趟书屋,买了两本字典,一本新华,一本柯林斯,均是新版。 送给葛梨时,说了三个字,「贵!重!大!」 把葛梨气得直翻白眼。 他裤子亦是潮的,这一趟,屋外的风一吹,冻得他瑟瑟发抖,胳膊起了层鸡皮疙瘩,身上仅剩的一丝热乎劲儿也没了。
第49页 剩下的课上,怎么也没缓和过来。 所以,他第二天就感冒了。 没发烧,简单的鼻塞、咳嗽和嗓子疼。 他仗着自己的身体素质好,自愈能力强,没吃药,仅多喝了两杯热水,谁想,熬了两天,没有好转,嗓子疼恶化为嗓子嘶哑,伴有啰音。 韩沉西纳闷,自己啥时候这么虚弱了。 范胡幸灾乐祸说:「谁让你穿个短袖就敢出去熘达,浪的,活该!」 韩沉西含着甘草片,嘴里没个滋味。 蔫了吧唧地课桌上一趴,怨念地望弋羊一眼,她在专注的学习着,心无旁骛,对他这个病号,可谓视若无睹,漠不关心。 韩沉西细细一品,觉得自己真挺活该的。 他咳咳咳地更厉害了,咳嗽声在安静的自习课上显得无比突兀。 他气若游丝,心里憋屈,一个姿势趴了一节课。 放学铃声响时,也没动。 但他并没有睡着,能感觉到弋羊起身了,他以为她要去吃饭,没在意。 不料,弋羊转过来,垂头看着他。 韩沉西一个激灵坐正。 弋羊把一盒咽喉片,轻轻地放到他桌上,淡淡地说:「抱歉。」 她的道歉针对那天连累他淋雨。 韩沉西自然听得懂。 目光在咽喉片停留一秒,又抬眸与弋羊对上视线。 瞬间,嘴里不苦了,鼻子通气了,脑袋不疼了,心里也不郁闷了。 他悠然一笑,欢快地说:「接受!」 第25章 接下来几天, 弋羊和韩沉西的交流依旧少,表面上看,似乎冷冻的关系并没有突破性的缓和, 而实际上, 韩沉西切实感受到一丝极细微的变化。 他一次不小心将油性笔扫落在地,笔刚巧落到弋羊课桌腿旁,她竟主动弯腰帮他捡起。 没有漠然置之。 而且, 有时, 人群中, 他无意和她撞上视线, 她依旧面无表情, 且很快会垂下头,或者看向别处, 但韩沉西足够敏锐地发现, 她的眼神不一样了。 不似以前般的生疏和冷漠,有松动。 眼睛是心灵的窗户,韩沉西想, 也许,隔阂正在慢慢消失? 又过了几天,大课间的时候, 校广播突然刺啦一声响, 接着教导主任痰卡喉咙的声音传来, 「现在播放一则通知.......」 他呜呜啦啦念了一大串,将官方修饰摘去,中心思想是——开家长会! 班里登时炸开了锅。 「总结经验,反馈学生学习状态,发挥家庭教育在学生成长中的有效作用, 狗屁!」张琦捏着嗓子把教导主任的话重复一遍,义愤填膺道,「丫的,学校就是想作妖,挑起家庭纠纷,影响家庭内部和谐!」 「完了完了!」范胡先方寸大乱,说丧气话,「预计我活不到2008年,等不到北京奥运会召开了。」 苏果愁得把脸拧成天津麻花,「为什么非挑这次考试后开家长会啊,我这次成绩好低的!」数学甚至没及格。 下午,刘志劲抽出一节自习课,将家长会的具体流程和细则告知同学们,并下了死命令,每个人的家长必须来,实在有事不能来的,家长亲自给他打电话说明请假缘由,然后再代请七大姑八大姨等相关亲戚出场。 掐死了部分学生找理由推诿的苗头。 命令下达完,他把弋羊和葛梨两人喊了出去,说,希望家长会当天,两位作为7班的优秀学生能登台分享一下学习经验,两位的家长作为优秀学生父母代表也能登台发言。 葛梨一路走来,品学兼优,完全是家长口中「别人家的孩子」。她登过太多次的荣誉台,念过太多篇演讲稿,对此事早习以为常了。每次甭管年纪家长会还是班级家长会,都是她和她的妈妈最荣耀,最受人敬仰的时刻。 她熟练地问起了,父母发言稿的要求。 刘志劲说:「没什么特别要求,准备内容也不用太长,主要讲讲在教育问题上的感受和心得。」 「好,我知道。」葛梨点点头,利索地答应了。 然后刘志劲转向弋羊,问她的意向。 哪想,弋羊一口驳斥说:「我家长没空来,我也没有什么学习经验值得分享,你再找别人吧。」 这话让葛梨攸得感觉到难堪,弋羊是第一名,如果她的学习经验不值得分享,那她的算什么。 葛梨禁不住抬眼看她,弋羊面色如常,瞧不出是不是故意谦虚,可过分的谦虚是自大,她说话的语气她听着是傲慢带着刺的,那刺格外扎人。 葛梨很不喜欢。 刘志劲戳在原地怔忪片刻,想起什么,随后让葛梨先回班,等葛梨背影消失,他和弋羊单独谈。 「你舅舅现在在照顾你,对吗?」 刘志劲为了了解弋羊,第一次月考后,翻看过她的家庭情况调查表。 亲属一栏,只填了一个名字——羊军国,所属关系写的是舅舅。 刘志劲小心翼翼地问:「方便跟老师说一下,你的父母去哪了吗?」 「不方便。」弋羊说的不是气话,单纯的不想提及。 刘志劲卡壳两秒,明白她有难言之隐,而且那隐晦的背后,似乎是让她伤心难过的创伤,没敢在这个问题上有所坚持,他转换思路,解释说,「开家长会的目的,主要是针对你们每个人的情况,优缺点、长短处,老师与家长聊一聊。」
第50页 弋羊说:「我的情况,我自己心里有数。」 刘志劲再次吃瘪,顿了顿,又试图争取说,「现在高二了,离高考仅剩一年半的时间,这一年半里,你的打算是什么,家长对你的打算是什么,我作为老师总要跟他交流一下吧。」 「我的打算就是考大学。」 弋羊一副「这么简单的问题还需要交流吗」的表情。 刘志劲忙说:「不仅要考大学,我对你的期望是重点大学,因此,在这个过程中,家长平时可以做些什么,来给你提供更好的帮助,更好的辅导,从而进一步提高成绩,我想听听他的想法。」 「我这样的成绩,家长帮不上什么忙了。」弋羊的反驳,很平静,却一针见血,直指要害。 是啊,已经是拔尖的成绩,课本知识,她该会的都会了,别说家长了,老师能帮上的忙都很有限,考试关键靠她自己摆正心态,发挥稳定。 刘志劲:「...........」 竟无话可说。 * 当晚,宿舍熄灯后,苏果姜琳和徐梦竹挤在一张床上,挨个吐槽自己的老妈。 苏果说:「我妈是个悲观主义者,不仅爱大题小做,还老是胡思乱想,我这两次成绩考地这么差,等着吧,家长会上老师一吓唬,她一定觉得我大专都不考上,这辈子只有回乡下,跟着我爷爷种地的份儿了。」 姜琳扒拉床头衣服说:「我妈是管得宽,我干啥都要报备,唠唠叨叨烦死了,我得找出我的秋裤,到家长会那天穿上,不然准挨骂。」 徐梦竹说:「我妈是恨不得我24小时学习,一刻不放松。」 「.........」 弋羊一直没睡,抱着被子,眼睛睁着看天花板。 她有听她们讲话,但不是很认真,时不时跑神,再慢慢回过神。 到凌晨,窃窃私语才渐渐停止,各自回了床铺。 然后,夏满珍接了一个电话,她没避嫌,听聊天内容是吴明打来的,跟她商量周末去哪儿玩。 她为了让吴明听清她的话,声音只比正常音量低一点点。 开始苏果姜琳听地挺津津有味,毕竟室友公开恋爱,挺刺激,不过他们讲话太久,而且好多是无用且重复来重复去的废话,慢慢失去兴趣,且时间到凌晨一点了,都困了。 可是整个房间充斥着夏满珍的声音。 很吵。 苏果在床上翻来覆去无法入睡,忍不住提醒说,「满珍,你还要聊多久啊?」 姜琳应和:「快一点了,明天再聊吧。」 夏满珍不予理睬。 鑑于她脾气平时也挺怪的,苏果和姜琳不敢招惹,默默忍了。 就在苏果用被子蒙住头,想减少噪音,只听,极少说话的弋羊开口了,「要么电话挂了,要么出去打!」 语气很轻,压迫力却十足。 夏满珍怔愣一下,转瞬,接着继续跟吴明说话。 弋羊只又道:「别当没听见,给你两分钟!」 寝室再一次陷入静止,夏满珍唿吸陡然变重,哼出一声鼻音,她对着手机说了句「等一下」,然后套上外套,下了床,出门时,重重将门一关,以示不满。 老旧的门框颤了几颤,才恢復如初。 苏果幽幽嘆口气。 这次彻底安静了。 弋羊睁眼挨到2点,脑海里才混沌有了困意。 不过她虽睡的晚,倒还是雷打不动的5点30准时起床,早先别人半个小时开始早读。 * 家长会让班里部分同学如临大敌,开始疯狂的修补作业和笔记,挽救表面上的「形象工程」。 其中,以范胡和张琦为首,两位的家长皆是「望子成龙」的虎爸猫妈,打起自个儿子来绝不手软。 他俩成了革命战友,逼迫皮九整理了开学以来各科所有的试卷,挤在一起开始抄,抄也讲究策略,备好一根红笔一根黑笔,先黑笔故意写个错答案,再换成红笔打叉,然后错误答案旁写上正确答案,时不时题干下还要波浪线圈出重点。 伪装课上认真听讲的手段极其高超。 韩沉西背着手,过来领导视察。 「坦白从宽抗拒从严,咱能不能私下伪装的面具,做真真实实的自己。」 张琦挥手赶他:「别裹乱,哪凉快哪待着去。」 「哥。」范胡唰唰唰写着字,盯着试卷的视线不动,脸微微扬起,张嘴啊了声,示意韩沉西投餵他一颗咽喉糖。 韩沉西用舌头,将含着的咽喉糖从左边划拉到嘴巴右边,然后勾手指,拖住范胡的下巴把他的嘴合上。 说:「你嗓子又没毛病,吃什么咽喉糖。」 范胡说:「菸瘾犯了,先给颗糖缓缓。」 韩沉西拒绝:「不给。」 「我靠!」范胡惊了,「一颗糖而已,你啥时候这么抠门了。」 「昨天。」 韩沉西说完,背着手,又熘达走了。 范胡:「...........」 * 家长会那天,柳思凝一身名牌羊绒大衣,配高跟长靴,妆容精緻,浑身散发着女王气场。 韩沉西在楼梯拐角接到她时,差点跪了。 「柳姐,你能不能穿地低调点,你儿子可是倒数第一。」 「想多了,你一个家长会我有什么好打扮的,」柳思凝解释说,「厂家来人,我一会儿跟你爸要去应酬。」
第51页 韩沉西这才哦了声。 领着柳思凝进7班,范胡屁颠颠跑来,鞠躬跟柳思凝打招唿,「柳姐好,几天没见,年轻了许多。」 韩沉西和范胡整日黏在一起,柳思凝算范胡半个干妈了,熟悉的不行,言语间没有客套,「跟着韩沉西学点什么不好,学油嘴滑舌。」 范胡拍拍胸脯,「真心话。」 旁边的刘浩川、孙兴文等人不知情,听范胡叫柳思凝姐,又看她年轻气质好,真以为柳思凝是韩沉西的姐姐,本着礼貌,纷纷问好。 「姐姐好!」 柳思凝霎时笑得合不拢嘴。 「我妈!」韩沉西乐了,指正说,「叫阿姨。」 一众人懵逼半响,又改口,「阿姨好。」 没等柳思凝再说话,韩沉西一把把她按到自己的座位坐下,「行了,低调点吧,其他家长都看着呢,现在笑的多高兴,等会被骂,你就多难堪。」 柳思凝环顾四周,看了看分散在各排已经被全线包围的老师们,小声打听说:「你们班主任骂人狠吗?」 班里今天准备了很多张备用椅子,韩沉西搬来一张坐在柳思凝的旁边,说:「还行。」 柳思凝知道韩沉西是什么德行,不抱有老师会对她笑脸相迎的希望,「我可受不了他们噼头盖脸教训我,我一会儿见机行事,找机会熘走。」 韩沉西漫不经心地说:「其实,我这成绩不见得老师愿意搭理你。」 柳思凝:「...........」 韩沉西拨楞拨楞头髮,偷偷看了弋羊一眼,班里的同学此刻要么跟爸爸妈妈一起坐着,接受唠叨,要么走廊里候着准备恭迎。 唯独她孤零零的一个人,沉默着,不说话,也不四处乱看。 韩沉西不知道她为什么没让羊军国来。 家长会,无非就是一场好学生的大型狂欢。 按说,她才是今天真正的主角,接受掌声鲜花赞扬。 可她却选择了与热闹背道而驰,暗自落幕,悄然离开。 韩沉西看着她合上课本,背上书包,转身,意欲从后门走,但后门此时挤了一堆人聊天,估计她不想打扰,又默默转回身,从前门出了教室。 拐过门,背影一消失,韩沉西一下子起了身。 他一秒没犹豫,对柳思凝说,「刘姐,我有事出去一趟。」 柳思凝眼尖,全然将方才的一切看到眼里,她也不拐弯抹角,朝弋羊的座位点点下巴,直接问,「是人家女生出去,你才要跟出去的吧?」 韩沉西灿烂一笑,不避讳地答,「看穿不说穿,是智慧。」 他灵活似鱼,人群中钻出,奔下楼,跑到主干道,一眼看到弋羊迈着大步,走去了旧书屋。 站了片刻没动,随后抿嘴轻轻一笑,也迈开大步,朝书屋走去。 旧书屋的老闆开了暖炉,里面热烘烘的。 空间小,为了方便学生看书,挨着书架的地上放了好几张厚实的垫子。 弋羊背靠着书架,曲腿坐在一张垫子上,腿面立着一本书,正在看。 韩沉西轻手轻脚走过去,轻咳一声,往上提了下裤子,二话没说在她身旁坐了下来,动作自然且流畅。 弋羊听动静,侧过头看向他,反应了一阵,破天荒说了句,「你怎么...出来了?」 言外之意,你应该在教室开家长会。 韩沉西鬼话连篇:「当然是怕被老师骂,怕被我妈打啊。」 弋羊想到他的成绩,哦了声,当真了。 韩沉西努努嘴,极其熟络地跟她聊天,「看的什么书?」 弋羊没回答,而是合上书,给他看书皮。 爱尔兰小说家的长篇小说《牛虻》。 韩沉西思索一下,想起什么说,「我记得你很早就看这本书了,怎么现在才看到70页。」 他之所以说早,是看书皮想起第一节 体育课打完桌球,跟范胡来买冷饮,看到她蹲着吃干脆面,当时腿边放着的正是这本书。 弋羊说:「断断续续的看,记不住情节。」 韩沉西柔声笑了,「你竟然会记不住情节,你的记忆力不应该很好么?」 「不好。」弋羊摇摇头。 韩沉西喟然,「竟然还有你不擅长的东西。」 弋羊嗯了声。 两个人突然没了话聊,弋羊重新把注意力投入集中到书上,韩沉西也随手从书架抽了本漫画,随便翻了翻,没兴趣,又把书原封不动放回去,他耷眼看弋羊,陡然发现,弋羊虽盯着书,看似认真,可眼珠却一动不动。 好似在发愣。 韩沉西问:「你在看吗?」 弋羊过了好会儿,才嗯一声。 韩沉西头往后,枕着书架的横杆,自顾轻声笑了半天,说:「一页书看五分钟,你的记忆力是有多不好。」 弋羊:「..........」 「没心情看,就别逼着自己看了。」韩沉西语气无奈,他不用猜也知道,她心情不好。 他又坐直,从上衣兜里掏出mp4,热情邀请说,「请你看个电影或者电视剧吧,适当放松一下。」 弋羊:「...........」 mp4漫长一分钟开机间隙,韩沉西整好耳机线,插到传声孔,一侧耳塞顺手递给弋羊。 弋羊当即没接,不知是不是在思考如何拒绝。 但韩沉西没给她拒绝时间,直接将耳塞塞到她耳朵里,然后语气正常地问:「想看什么?」
第52页 他点着主菜单键,里面有各种各样的剧集,十分丰富。 弋羊沉默半天,内心仿佛经歷了一番剧烈的挣扎,才说:「随便。」 韩沉西又点了两下按键,稍加思忖说:「憨豆先生吧,英剧,幽默点。」 作者有话要说:  19年最后一天,私心希望羊姐和沉哥能停在稍微开心一点的地方,疯狂戳键盘呀~ 大家明年见! 感谢19年的支持和陪伴! 第26章 柳思凝趁众老师不备, 猫腰熘出班,楼梯拐角口碰到给母上大人打热水回来的范胡。 范胡今天可谓「态度乖巧,做事积极」。 柳思凝拦下他, 偷偷打听说:「韩沉西那小子最近是不是有喜欢的姑娘了?」 范胡啊了声, 一脸懵,「没吧,你听谁瞎说的。」 他和他哥整日厮混在一起没察觉到异常啊。 柳思凝:「我亲眼看见的。」 范胡茫然:「哪个女生啊?」 柳思凝道:「他前座。」 「谁?」范胡眉毛拧成一团疙瘩, 乍然受到多大惊吓似的, 「您可别开玩笑, 他俩怎么可能!」 柳思凝听他的口气, 好像里头有段故事, 顺藤摸瓜往下问,「怎么不可能?」 范胡思量着, 不好八卦韩沉西和弋羊曾经的冲突, 就打了个简单的比喻,「他俩对上,那是火星撞地球, 结果只有一个,老死不相往来。」 「火星撞地球,换句老话说, 叫『不打不相识』。」柳思凝坚信自己看到的不会出错。 范胡挠挠头, 吃力的回想了一下, 韩沉西和弋羊仅有的几次交集,每次交锋,弋羊冷着一张脸,韩沉西憋一肚子的火,毛线的不打不相识, 从韩沉西的受气程度讲,应该叫,好男不跟女斗。 范胡拍着胸脯,心中有数的保证说:「不可能,再说,我哥也不喜欢那样的,我哥的理想型必须得,长发飘飘、温柔体贴、小家碧玉、肌肤如雪,而他前座呢,是个霸道御姐,冷艷高贵、智商高绝,两者差距太大。」 「.......」柳思凝抬眼看范胡,非常无语,她戳戳他的脑袋瓜,怒其不争地说:「你可真是煳涂啊。」 范胡:「............」 柳思凝嘆口气,转而又拍拍范胡的肩膀,「别啥都听你哥的,你哥跑火车的嘴,能说出几句真话,自己擦亮眼睛看。」 说完就要走,高跟鞋刚踏下一层台阶,虚虚没踩稳呢,突然,背后有人喊了句,「韩沉西妈妈,请留步。」 柳思凝身形一晃,急忙稳住,扭脸扬起一个标准的微笑。 她看喊住他的那个男士,板着一张正义说教的脸,跟韩沉西描述中的班主任极其相像,心里哎呦一声长嘆,怨念今天还是难逃被逮着批评教育的命运。 「刘老师好,」柳思凝收回腿,三步并作两步走向刘志劲,「我们家韩沉西那臭小子最近没给你添麻烦吧。」 她化被动为主动。 刘志劲斜了伸长耳朵准备听墙角的范胡一眼,范胡一激灵,现在完全不敢跟刘志劲较劲,贴着墙角哪来回哪儿去了。 刘志劲这才开口说:「没有,他虽然胡闹,但很有分寸。」 是实话,相比于其他班调皮捣蛋的学生三天两头闹腾到教务处,韩沉西算省事的。 柳思凝点点头,她知道刘志劲找她不会说什么好话,但,她其实心里并不犯憷,自小教育韩沉西,闹事前先掂量好自己的斤两,能力不够,不要强出头,他还算听话,至今没闯出什么大的祸端来。 因此,猜测,刘志劲喊住她,多半唠叨韩沉西的学业。 果不其然,刘志劲说:「韩沉西的试卷您有过目吧。」 「...没有。」柳思凝惭愧,好在又及时找补说,「但我不用看,也能猜到成绩很糟糕。」 柳思凝的语气以及神情完全没有「望子不成龙」的焦虑和着急,刘志劲以为她尚没有意识到时间的紧迫性和以及严重性,索性不跟她打马虎眼,直白又不近人情的说,「按照韩沉西现在这个成绩,一年后没有大学可以上的。」 「我知道。」刘志劲的质疑和预测合乎情理,柳思凝也挺坦然,没有因为老师对儿子的否定面儿上有任何难堪。 刘志劲看柳思凝还是满心不在的样子,思忖一下韩沉西的家境,狐疑地问,「家里面是对他做好了人生规划吗?」 柳思凝笑,「哪有什么人生规划,他不喜欢人管他的。」 刘志劲噎了噎,在他听来,柳思凝的这句话极端不负责任了,他有点生气,「那就放任他一天天玩下去,虚度大把的青春年华。」 「这孩子从小不爱学习,更没有半点的学习主动性和自觉性,我放任自由惯了,现在强行收紧,不见得结果会多圆满。」柳思凝还是很平静的开口,话里话外甚至有点劝解刘志劲放手别管韩沉西的隐喻,「我看他每天跟朋友同学在一起开开心心的,私心觉得挺好的,孩子么,活的开心有益身体健康,再说,粗略算算,能让他这样无忧无虑乐乐呵呵的日子也不多了。」 刘志劲觉得自己的教育理念有被冒犯到,「那一年以后,换别的孩子开开心心拿到大学通知书,奔赴各个地方上大学,他怎么办?」 柳思凝说出自己的想法:「我承认上大学是一条有光明有前景的正路,但我的孩子没有对此没有兴趣,他註定要另找路走,他现在享受的甜头,以后得用吃苦慢慢偿还回来,这些道理等他进入社会慢慢就懂了,不用着急给他灌输,再说,他是个男孩子,男孩子的肩膀都压着担子,人生很漫长的,承受重压骨头却不弯的孩子,我相信怎么混都不会太差,韩沉西的意志品质,我有自信。」
第53页 言外之意,韩沉西以后会在创业这条路上摸爬滚打。 刘志劲一时之间难以言对,他当老师以来,见过太多的父母,用各种手段逼迫孩子考大学,甚至将自己人生的成败定义为孩子能不能考上好大学,但从未见过,如此「豁达」...不应该说,心大的妈妈,在学歷愈发重要的社会,早早放弃了孩子挤进象牙塔的竞赛。 刘志劲评判不出是对还是错。 柳思凝趁刘志劲重建价值观的功夫,以「生意忙」为藉口,逃之夭夭。 等她出校门,到车边,回味了一下方才自己的话,简直在胡说八道,老脸一热,想吐槽自己,便掏手机给儿子打电话。 而韩沉西此时正沉浸在电视剧制造的喜剧氛围里,哪有空接电话,果断挂掉,单手给柳思凝发个信息。 【你回吧。】 柳思凝:「???」 因单集时长仅有25分钟左右,很短,而韩沉西mp4设置的又是自动连播,两人不知不觉已经看了5集。 惹人发笑的故事剧情,弋羊表情始终如一,没有一点裂痕,与之相反,韩沉西唇边始终挂着一丝不褪的微笑,弧度扬起的刚刚好,带一点遐想的样子,实在觉得好笑时,他还会轻笑出声,声音从鼻腔发出,低低沉沉的。 两人距离靠的近,膝盖快抵在一块了。 韩沉西稍微的动作,一下子能提起弋羊的戒备心。 所以,他掏手机,放手机,即使足够小心翼翼了,弋羊还是晃了神,她保持着手臂抱腿的姿势没动,但注意力已经不在屏幕上了,视线上移,不自觉瞄向了韩沉西的手。 他右手捏着mp4,手掌很宽,手指修长,骨节有力,指甲修剪的很短,贴着肉。 弋羊无法否认,它很好看,而这也是她第一次细细观察韩沉西身上的某个特质。 不知为何,她看他的手,便觉得他这个人是晴朗而充满活力的。 她没想到,这一印象,竟然在未来成了她很远很远的一件心事,以至于当它疤痕遍布时,她耗费余生也无法释怀。 更没想到的是,这双手会用一生的气力去抓住她,而最后的最后又是她握住了它。 等到第五集 结尾,弋羊摘掉了耳机。 「不看了?」韩沉西抬眸看她,询问。 「嗯。」弋羊起身,扶着书架的一角,「腿麻了。」 韩沉西收了耳机和mp4,也站了起来,说实话,他不仅腿麻,他手腕还酸呢,保持着一个姿势不敢动,着实有点折磨他了。 他原地蹦了蹦,想到什么,问:「你腿还抽筋吗?」 「偶尔。」弋羊意外他还记得此事,本着礼尚往来的睦邻友好原则,她关心说,「你感冒呢?」 韩沉西吸吸鼻子,「药效显着。」 他嗓子稍微还是有嘶哑的。 两人相顾站了会儿,后知后觉发现,氛围似乎过于美好和谐。 韩沉西从教室追出来、跟她走进这间旧书屋、在她身旁坐下、提议看电影等等一系列的反应,全是下意识的行为。 而弋羊呢,她竟然没有尖酸刻薄,兜头一盆冷水浇灭他的热络。 某个距离好像悄无声息的拉近了。 意识到这点,气氛陡然变得诡异。 韩沉西:「.........」 弋羊:「...........」 两人沉默着,不约而同走出了旧书屋。 在门口,韩沉西有点不自在的说:「你走哪?」 弋羊指着宿舍的方向,说:「那边。」 韩沉西指着班级的方向,说:「我...这边。」 两人随即分开,背道而驰,不过韩沉西走百米远,还是回头望了一眼。 他看着弋羊的背影,心想,其实,她也不是全然锋利的像把刀,是给自己筑了一道墙,让真情实感不轻易往外漏。 作者有话要说:  2020好! 第27章 步入深秋, 气温骤降,白露凝霜。 从北边旋来的一阵寒风,风力勐劲, 捲起一层地表土, 刮的整座城市黄尘漫漫。 天气实在恶劣,同学们迫不得已紧闭门窗,选择待在室内。 但在教室里, 无心学习, 而是围在一团, 磕牙打屁。 南边靠墙中间几排的女生们, 扎堆聊着聊着, 又说起了本次家长会,那天家长会的焦点无非集中在柳思凝和葛梨的妈妈两位孑然不同的女性身上。 柳思凝年轻貌美, 走路带风, 又酷又飒,深得大家追捧。 葛梨的妈妈因在教育局身居要职,派头十足, 慑于权威,人人对其肃然起敬。 接着,话题陡然一转。 「那咱班第一的家长呢, 为什么缺席?」一个女生突然发问。 「对哦, 那天只有她的父母没来吧。」随即夏满珍的前座方一柔附和。 「原本刘大哥不是找她和葛梨分享学习经验的么, 家长会上却突然换成魏媛媛上了。」 「她那天也根本没在班。」 「去哪了?」 「我哪知道!」 众人说长道短,感到无比奇怪,却又一头雾水,就在这时,埋头玩手机的夏满珍插嘴道, 「没来是因为不可能来。」 「什么意思?」听出她话里藏着话,纷纷回头看她。 夏满珍冷声一笑,轻悠悠地说:「她家出过事。」 「什么事?」
第54页 好奇八卦之心驱使,方一柔和同桌索性转过身,脖子一抻,两张脑袋探到夏满珍眼前,满脸写着「求解答」,而坐得稍远的几个女生,睁大眼,眼巴巴望着。 夏满珍看她们如此的反应,又是一声冷笑,「都不知道啊,瞒地可真严实。」 「你别卖关子呀!」方一柔急切的想知道,跺脚催促。 夏满珍轻蔑地翻了下眼皮,对口型,用气声说,「她妈妈杀人了,在牢里蹲着呢。」 「...........」 此话一出,无疑在女生们的头顶炸了个响雷,有人眼珠子瞪得熘圆,有人惊得木头般直愣愣地戳在那儿,有人脸色大变...总之,都花了足足半分钟的时间消化。 「真的假的?」初闻震惊的消息,第一反应往往都是质疑它的真实性。 「爱信不信。」夏满珍挑着眉毛和下巴朝弋羊的方向瞟去一眼,趾高气扬地说,「不成,你去问问她呗。」 这自然是不敢的,但方一柔不死心,想确认消息来源,「你怎么知道的?」。 「你别管我怎么知道的。」夏满珍语气很沖,她又放钩子吊众人胃口,「还有更让人起鸡皮疙瘩的,想听么?」 纷纷点头,不过这时英语老师抱着英语报纸推门而入,喧譁沸腾的教室陡然趋于安静。 夏满珍怔了一下,勾住方一柔的脖子,扒在她耳朵上嗫嚅几句,随即,方一柔被唬得直爆粗口,「我操!」 其余几个女生,心痒难耐,迫不及待也想知道,可着劲问她,「啥呀?」「她说的啥?」 英语老师开口,吩咐大家掏出默写本,准备默写单词。 方一柔便顺手从默写本撕了半页纸,飞速写下一行字,纸条在几个人之间传开,全部看完,面面相觑片刻,缩缩肩膀,表示毛骨悚然。 或许因为这消息的后劲实在太足,方一柔内心激盪,久久无法平復,更别提集中注意力听讲,她偷偷摸出手机,打开qq,发了条动态。 【课间听到了一个八卦,现在头皮发麻!】 她的联繫列表躺着几十号人,很快,收到源源不断的评论,有几条来自与她一样刚刚知情的人。 【同头皮发麻!】 【嵴背发凉。】 【难以置信。】 【大千世界无奇不有!】 还有一条是夏满珍回復的。 【保密!】 更多是向她打听八卦的具体内容的,其中,以张琦最为殷切。 他私戳方一柔,一连发了好几条私信。 【啥八卦,跟我分享分享呗~】 【柔柔妹妹,求求你了,满足满足我的求知慾吧。】 ....... 方一柔起初没搭理他,哪想,张琦一下英语课,窜到她桌前,撒泼打滚求「解密」。 但因夏满珍警告过此事保密,她咬紧牙关,一问三不知。 可张琦是什么人,顶着「小灵通」的美名,那这世间就不能有别人知道他却不知道的消息。 他苦苦哀求死缠烂打,到放学,尾随方一柔去食堂,寸步不离,甚至以「我今儿从你嘴里套不出话,浑身难受,可能会暴毙而亡」相逼。 最终,方一柔驾驭不住他的誓不罢休,让他举手对天发誓不会泄密,然后一字不落的把夏满珍跟她说的话告诉了张琦。 张琦连连日了几个大草,惊得下巴跌到面碗里了,好一阵儿后,才感嘆说,「怪不得她那么孤僻呢。」 方一柔吸熘着面条,猜测说:「估计是怕跟大家走近了相处多了,事情会露馅。」 张琦嗯了声。 方一柔又问:「你说她家出的事,咱班主任知情吗?」 张琦说:「保不齐,咱的档案上不是有家庭情况调查一栏么,看她有没有如实写了。」 「感觉她不会。」方一柔说,「诶,她妈妈是杀人犯的话,会影响她考大学吗?大学会不会查她户口不给录取。」 「不会,」张琦杂七杂八的事情了解的多,他摇摇头,「大学录取只看分数,但是她这辈子跟『铁饭碗』沾边的工作恐怕无缘了,政审过不去。」 方一柔好奇哪些工作需要政审,张琦给她科普,两人就此把话题岔开了。 但岔开并不表示关于弋羊的这则八卦就此翻篇,不会再提。 张琦是个小灵通,更是个大喇叭。 平时各种渠道探听到的小道消息,他必须扯着嗓门在班里喊上十来遍,唯恐有人不知道。 他嘴巴不把门,让他心里藏事,他会憋死自己。 所以,如坐针毡,煎熬了一个晚自习,放学回寝室的路上,捞着刘浩川和孙兴文喋喋不休。 不知不觉走到寝室门口。 刘浩川、孙兴文、范胡、皮九、卢俊杰和任立峰六人住在一起。 范胡搭伴和卢俊杰任立峰晚一步回来,恰好撞见他们三人交头接耳。 范胡一句「又在这儿嘀咕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了」,他一把将三人推进宿舍,大剌剌道,「来,琦哥,咱关上门大声说。」 就这样,范胡、卢俊杰和任立峰加入了张琦的八卦分享会。 皮九踏着10点15分的提醒铃回宿舍时,范胡抽着烟,极其纳闷地说了句,「她家到底出了什么不可调和的矛盾,以至于老婆杀了自己的丈夫。」 皮九正准备拿起牙杯去洗漱,听到后半句,心口磕了磕,他背对着他们木着没敢动。
第55页 又听,张琦大叫一声说,「我靠,真有报导。」随后,他照着搜出来的新闻,念道,「1997年6月29日22时30分许,封县平城镇发生一起故意杀人案,嫌疑人羊敏兰......」 「羊敏兰」的名字钻入皮九耳朵,皮九耳膜一颤,心凉下半截。 他勐地转身,看着张琦,牙缝里挤出一句话,「你别念了!」 或许因为宿舍外面熙熙攘攘太吵闹,盖过了他的声音,又或许因为张琦太过投入,压根没注意到他,张琦嘴巴一张一合併没有停下。 越来越多的事情和细节从张琦口中描述出来,那些他极力想帮忙掩盖尘封的过去,关于弋羊不堪的过去,就这么在亮堂堂的灯泡下,被揭露。 他因为惧怕胸口勐然燃起一股无法遏制的怒火,他歇斯底里,冲动地吼道,「我叫你别念了!」 声音足够震耳了,张琦和范胡以及其他几个人,吓了一大跳,愕然的抬头看他。 呆瓜皮九平时在宿舍闷声不吭,这会儿他的脸因为愤怒涨的通红,渐而发青,他一双圆眼睛更是直愣愣瞪着张琦,一副要上前撕碎他的样子。 「我靠,你发什么疯!」 张琦尚有点懵逼,但语气还算和善。 「你出去,我们宿舍不欢迎你!」 而皮九的语气虽发颤,但能听出它带着刺和怒火,直喷向张琦。 青春期的男生,脾气都火爆,一点就炸,张琦当即暴躁,指着他的鼻子骂,「你他妈哪根葱对我指手画脚,腿长我身上,想走我自然走。」 范胡再迟钝,也察觉到不对劲,急忙勾住张琦的肩,一边把人往外带,一边说好话,「我同桌今天心情不好,算了,算了,琦哥,眼看马上要熄灯了,我送你回宿舍。」 张琦还保有理智,范胡给的台阶立马接下了,并没有跟皮九多做计较。 等他人一走。 刘浩川戳戳皮九,「怎么了你?」 他们眼里,皮九是个软蛋,今天很反常。 皮九抖着身体,牙齿咬得咯咯作响,缓了半天,才说:「没事。」 然后拿起牙杯去洗漱。 回来,一言不发躺床上睡了,范胡在熄灯后来安慰他,询问他是不是身体不舒服,他还是用「没事」给打发了。 当夜,范胡没能意识到事出的起因,只当这是一出因闹脾气而引发的小闹剧。 作者有话要说:  晚了晚了 第28章 人的窥私慾发作起来是很恐怖的。 张琦既然能透过蛛丝马迹发掘出那篇新闻报导, 夏满珍亦能。 报导并不是案件发生当时的警情通报,97年网络尚未始兴,它实则是06年年末, 记者採访一位「因夫妻矛盾激化而动手杀害自己丈夫」的服刑犯人的採访稿, 或许记者想引起社会对此类「家庭悲剧」的重视,稿件后半部分缀列了近几年省内发生的三起相关责任案例。 其中,第一起便发生在封县平城镇, 他们周边。 内容简略, 寥寥数字。 「......1997年6月29日22时30分许, 封县平城镇发生一起故意杀人案, 被害人弋某在其家中被害死亡。 案发后, 平城镇公安局迅速成立专案组开展案件侦破工作,经调查, 其妻子羊某兰有重大作案嫌疑。 嫌疑人羊某兰于次日8时10分许, 到公安部门投案自首。 经其交代,因丈夫长期存在酗酒后对其辱骂殴打行为,羊某兰不堪忍受, 于1997年6月29日21时许,弋某酒后回家又对其实施殴打、谩骂,犯罪嫌疑人羊某兰用水果刀对死者颈部切割数刀致其死亡.....」 翌日早自习, 夏满珍悄摸摸将她网罗到的成果, 分享给方一柔等几个女生看。 报导里的「被害人弋某」和「犯罪嫌疑人羊某兰」吸引着女生们的眼球, 因为两个人的姓氏摺叠,正好好是弋羊的名字。 这充分印证了夏满珍的话可信度为百分之百。 自然,又惹起一波小范围轰动。 【颈部切割数刀,妈呀,太残忍了吧!!】 语文老师踱步在教室巡堂, 不便于说悄悄话,方一柔等人依旧传纸条讨论。 【颈部有大动脉,估计血流成河了。】 【恐怖!】 【你们说,弋羊有没有看到这一幕?】 【应该没吧,晚上10点,早睡觉了,而且报导里也没提现场有她。】 【可是她爸爸在打骂她妈妈呀,她能睡着?】 【......我不敢想了.......】 【问一句,她现在跟谁生活啊?】 【姥姥,奶奶那边不要她了。】 【想想也是,儿子被儿媳妇杀了,奶奶看见她够糟心的。】 【那满珍,她妈妈被判了多少年啊?】 【18年好像。】 夏满珍收笔,摺叠好纸条,两手指夹着,正伺机准备把纸条重新塞给方一柔,潜伏暗中观察她们许久的张琦,勐地一探腰,把纸条抢了过来。 夏满珍却也没着急要还,随他看。 纸条上的连笔字乱七八糟,张琦认出七七八八,差不多能读懂意思。 【你怎么会知道那么多细节?】 他回復后,又将东西扔到夏满珍桌上。 夏满珍翻他一个白眼,啐一口,「要你管。」继而把纸条递给频频回望的方一柔。 张琦将课桌往前挪,离夏满珍更近一寸。
第56页 用书挡住脸,说:「是不是吴明告诉你的?」 夏满珍瞪他。 张琦嘻嘻笑两声,一脸「我猜对了」的得意,随后他装牛逼说,「吴明平时见我都叫哥,你跟他处对象,是不是也要随了他的辈分,喊我声哥。」 「滚蛋。」 夏满珍不耐烦,她回復着再一次扔回到她手上的纸条。 而张琦继续死皮赖脸的搭话,拿吴明以前的「浪荡」行为开玩笑,就这样有一茬没一茬的聊到下早读。 女生各自散去吃早饭,张琦蹦蹦跳跳到后排看刘浩川等人下象棋。 皮九像只蛰伏的巨兽,坐在座位,静待所有人离开后,慢慢起身,缓缓走到方一柔课桌前,方一柔桌角固定着一个用硬纸壳叠的垃圾盒,皮九准确的从里面挑拣出那张被揉成团的纸,紧紧攥在手心里。 这一节早读,从张琦有所动静,他就开始神经敏感,疑神疑鬼,他猜忌张琦跟女生说了什么,会不会是昨晚宿舍他提的那事。 他无从知晓,张琦从哪得来关于弋羊父母的消息。 他心惊胆战,因为张琦大嘴巴的特点深入人心,他更不敢想像,如果弋羊曾经的苦痛成为班里所有人的谈资,弋羊以后如何在班里立足。 他惶恐难安,坐回座位,哆哆嗦嗦捋平那张纸条,「判刑」「杀害」「爸爸妈妈」等等与案件相关联的字眼随即直直戳进他的眼睛。 害怕的真实发生了,流言已经开始散播。 皮九先是骨头髮麻,然后一昼夜积压的惧怕和担忧在胸腔翻腾,滚到极点,如河槽涨满洪水,突然崩开堤口,怒火爆发了。 他冲到教室后排,张琦彼时拄着膝盖,正吵嚷着给刘浩川出馊主意,让他吃对方的「炮」,皮九二话不说,攥住他的后衣领,一使力,将他重重带倒在地。 张琦算是一屁股坐在了地板上,尾巴骨摔的狠狠一疼,懵逼两秒,「我操!」他爬起来,抡拳砸向皮九的脸。 皮九一个文文弱弱的好学生,完全没有打架经验,不会躲,结结实实承受这一砸,鼻子瞬间出了血。 「我他妈招你惹你了!昨天找我的事,我他妈大方没跟你计较,今天动起手来了,还耍阴的!」 如果说青春期的男生脾气来得快去得也快,那反之亦成立,更可况本身两人之间就存在余怒积压于胸。 「平白无故」这一摔,足以让张琦蹿火,他横眉呲目,「弄不死你我不叫张琦!」作势还要揍人。 刘浩川和孙兴文跳起,一搂一抱,及时拖住他,「琦哥,冷静点!」 范胡熘去厕所蹲大号,韩沉西杵在班等他,被惊动,扔下手机,忙跑上前去拉架。 念着上次治脚的情分,皮九在韩沉西心里多少有些不一样,他扯住皮九护在身后。 劝道:「有话好好说!别动手!」 「行啊!」张琦手指着皮九的鼻子嚷,「你他妈给我个解释,摔爷一下是什么意思!」 确实是皮九先动的手,刘浩川和孙兴文能作证,他们也感到奇怪,看向皮九等他解释。 可皮九紧咬着腮帮,死活什么也不说,甚至憋足劲儿,推开韩沉西,还欲揍张琦。 嘿!没完没了了! 韩沉西踉跄一步,心想,皮九也是一根筋够冲动,凭他的气力和身高根本不是张琦的对手,真放开了让他俩打,张琦保准把他揍进医院。 「把人分开!」 韩沉西吩咐一声,仗着身高力气大,把皮九拖出教室,强行拎着他下楼,到水管洗鼻子。 「张琦这人就是嘴巴快,但心眼不坏,要是他真说什么难听话得罪你了,你别憋着,当面把话跟他讲清楚,他听得进去的,何必用拳头呢。」 韩沉西手袖擦了几滴血迹,他用水打湿洗干净,然后拧紧水龙头,手掌随意搭在上面,看着皮九如此劝说。 他不了解事情全貌,但猜想,皮九公认的性格沉闷,能让他突然爆发,估计就是范胡的碎嘴得罪人了。 皮九只洗脸并不吭声。 韩沉西知道他还在气头上,公道话讲完,就闭了嘴。 等鼻子止住血,皮九的外套前襟因全是稀稀拉拉的血迹,他回宿舍换衣服,韩沉西没跟着,他给范胡发简讯,说2号窗口汇合,起脚朝食堂走。 没两分钟,范胡跑来,他方才回班,已经从刘浩川嘴里听说了皮九和张琦打架的事情。 他问:「我同桌呢?」 韩沉西:「回宿舍换衣服了。」 「两人又因为什么事闹起来了?」范胡着实困惑。 「你是他同桌,你不知道,我怎么可能知道。」 韩沉西跟皮九平时几乎没交集。 说话间,他要了一碗豆腐脑,刷过卡,端着碗,站在窗口旁,慢慢喝着,想想又问,「张琦最近背后有没有嘴碎他?」 范胡绞尽脑汁思索片刻,摇摇头,「没呀,刘志劲最近盯张琦盯地紧,张琦老实多了,现在下课也很少去别的班窜门,他就....」顿了顿,减低音量,犹豫说,「昨天,跟我们八卦了几句冷面大姐头的事。」 韩沉西攸得一脸警惕,「羊姐有什么好八卦的!」 「家里的事。」范胡觉得没必要瞒着他哥,翻手机调出张琦搜到的新闻报导拿给韩沉西看。 韩沉西看了两遍,第一遍看完,脑袋一片空白,稍缓片刻,读了第二遍,这才明白「弋某」和「羊某兰」指代的是弋羊的谁。
第57页 震惊、难以置信,随后情绪叠层,翻转为无名的恼火。 「张琦他妈没事干,扒人家的家事干嘛!」 「不是张琦扒的,咱班女生传的。」 范胡明显发现韩沉西情绪不对了,一是他语气沖,二是因蹙眉,他眼睑下压,双眼皮折成一条平线成了单眼皮,平常温和清澈的一个人,眉宇间却生出几分戾气。 「谁?」 「夏满珍。」 「已经传开了吗?」 「看样子,南边这排的女生差不多都知道了,我们...宿舍的人...嗯,估计张琦宿舍的人也都知情了。」 范胡越说越发不确定,与其说「我告诉你一个秘密,你别告诉别人。」这句话是保证,不如说它是接力赛的暗号,一传十,十传百...... 「你们一群大老爷们内涵一个女生,真他妈好意思!」 韩沉西面色阴沉,他撂下手里的碗,转身往外走。 范胡没来由地不敢跟过去,只弱弱问了声,「你吃饱啦?」 「吃个球!」 韩沉西疾步向班里走,冷风透过衣领灌进他的衣服。 他脑子很乱,人却极度清醒。 弋羊的怪脾气不合群有了解释,他也明白了,皮九为什么要揍张琦,又为什么闷声不解释打他的缘由。 他以前,恍惚觉得皮九对弋羊的情感有越界,现在可以确定了。 心里的一角起了涟漪,泛酸带苦。 不过,回班的路程实在太短,没有给韩沉西足够的时间细想这心角的涟漪因何而起,又因何泛酸带苦。 韩沉西走到弋羊座位旁的窗户旁。 室内外温差大,窗户凝结着哈气水。 他屈指擦去水珠,弋羊朦胧的身线渐渐变得清晰。 他笃笃敲两下玻璃,弋羊闻声侧头。 韩沉西就瞧见她习惯性蹙起眉毛,眼神含威。 他沖她一笑,春光灿烂。 弋羊以为他有话要说,思忖一下,抬胳膊作势开窗,谁想,韩沉西一个蹦跶,闪身从后门进了教室。 弋羊:「...........」 韩沉西兔子似的蹦跶到桌边,坐到凳子上,腰抻向前,语气轻松地打招唿说:「羊姐,你吃早饭了吗?」 弋羊微不可察地扯了下嘴角,把手臂放下,说:「吃了。」 「吃的什么?」 韩沉西发现弋羊有变化的另一个点,是她愿意跟他有简单的交流了。 「......包子。」 「几个?」 「.....两个」 「什么馅的?」 「.........」 弋羊绷直唇线,看着韩沉西。 她因为白,瞳孔偏棕色,眼神不是深幽幽而晦暗不明,反而她的眼睛格外会说话,代替表情传达所有情绪。 韩沉西知道她嫌他没话找话,搓搓鼻子,嘿嘿笑两声,说,「逗你玩呢。」 弋羊坐正。 韩沉西探头,还想再说什么,余光扫到她桌上摊着一张揉搓出许多摺痕的纸条,上面横七竖八写着字,他尚没看清其中一两句话,弋羊拿课本将它盖住了。 韩沉西心下一咯噔,觉得那不是什么好东西。 可看弋羊神色如常,埋下头学习,又琢磨是不是自己多想。 他变得敏锐。 待7点50,预备铃响,夏满珍和吴明腻歪结束,踏着铃声进班,弋羊默然起身。 她绕过后排,在夏满珍的座位前,截住她。 对立而望,夏满珍态度极差地说了句:「干嘛?」 弋羊面无波澜盯着她。 全班寂静。 韩沉西心揪紧,预感不好,拔腿跑过去。 只听,弋羊说:「打你,知道什么原因吧。」 话音一落,扬手,甩了夏满珍一个耳光。 第29章 夏满珍疯狂扑向弋羊要撕她时, 韩沉西赶到,一把抓住弋羊的胳膊,将人拽离攻势范围。 他侧身斜上前, 罩住她半个身位。 「别还手!她打人不对, 但也不是无缘无故打你。」 韩沉西够聪明,稍微动动脑筋, 就明白了弋羊为何甩这一巴掌。 但夏满珍此时哪有理智听得进去劝阻, 她没挨过巴掌,疯了似的挥舞手臂,想要从弋羊身上讨要回来所受屈辱。 范胡怕他哥俊脸挨挠, 在同学们瞪大眼睛尚处于懵逼状态时, 率先起身,拦住夏满珍。 可女生抓狂起来, 气力也是相当大, 范胡明显招架不住, 向卢俊杰寻求帮助。 「老卢,搭把手啊。」 卢俊杰应声,揪着夏满珍衣服,缚住她的右手。 夏满珍见还手不成,气疯了, 不顾场合, 改为破口大骂, 言语粗鄙,不堪入耳。 弋羊站得笔正, 脸上表情寡淡,韩沉西垂眸看她,判断不出, 她有没有生气,只觉她眼睛像蒙了层冰,很凉,也很亮。 韩沉西心口一颤,直觉弋羊还会做些什么,忙说,「羊姐,够了。」 他攥着她的手腕,想拉她回座位。 弋羊扭着没动。 韩沉西又轻声说:「班里的学生都看着呢,别过分。」 打人即有错,闹这一出,必定会传出风言风语。 「我知道。」弋羊动动手腕,「你松开。」 皮肤并未相贴,韩沉西是隔着衣服抓着她,可也不妥,韩沉西想想,松手了。 熟料,他手还没收回呢,弋羊转脚三步并作两步走向夏满珍,「啪——!」扬手又是一巴掌。
第58页 动作极快,快到眨眼间。 全班倒吸一口冷气。 韩沉西:「.........」 骂骂咧咧的夏满珍懵了,她嘴巴微张,定在原地,难以相信弋羊会第二次扇她。 「你再敢胡说八道,下一次,我也不知道我会做什么。」 弋羊给出警告。 化学老师踩点进班,看到相互拉扯的一幕,楞半响,问:「怎么了这是?」 夏满珍忽地眼圈一红,落了眼泪,不是蓄意告状,是怒火攻心后情绪攀登到顶点,却发现,她像个跳樑小丑,骂再难听恶毒的话,对方的反手一掌,轻松将她的屈辱数千倍的放大,她没捞到半分好处。 很委屈,委屈到彻底没了气势,她像个小孩儿似的,啼哭说,「老师,她打我。」想让大人评评理。 化学老师看夏满珍下颌骨及耳廓通红,生气地问弋羊:「为什么打同学?」 弋羊抿唇,嘴巴绷成一条线,不答。 韩沉西晃过神,偏向性的说了句:「小摩擦,老师,您先上课,事情等课下解决也不迟。」 他攒眉,给弋羊使眼色,示意她别把事情闹大,神情变得严肃。 弋羊微微动容。 可夏满珍满腹委屈,她哭的很伤心,显然不肯就此作罢。 化学老师感到头疼,她最不会解决学生间的纠纷。 无奈地说:「不管什么原因,打人就是不对,更可况打人不打脸,弋羊,先给夏满珍道个歉。」 弋羊垂眸,目光盯着地板某个点,静默不语。 韩沉西突然烦躁地嘆口气,让弋羊道歉,天方夜谭,她脾气又臭又硬,怕是逼急了,会当着老师的面,再做出格的事情。 气氛僵持不下。 韩沉西琢磨着怎么能给双方台阶下,正在这时,门口传来一道沙沙哑哑的烟嗓声,一听就知道是教导处主任。 「都站着干嘛呢!听不到上课铃响啊!」 韩沉西心里直喊糟糕。 果然,教导处主任狗鼻子,一下嗅出□□味,眼睛咕噜一转,阴阳怪气道:「哎呦,这是谁跟谁动手了,哭的梨花带雨的。」他招招手,「一大早上,开始给我找事做,来来来,相关人员出来聊,别耽误老师上课,别因为你们浪费同学们宝贵的学习时间。」 弋羊随即迎着全班同学的注视,面不改色,从后门出去。 夏满珍抽搭两下,也跟着出去了。 到走廊,教导主任大手一挥,跟她俩说:「旗杆下,站着等我。」 然后,他负手,挺着啤酒肚,继续每天早晨的例行工作——巡查教学楼。 等他们三人人影消失,化学老师松口气说:「好了,好了,其余同学回座,打开课本,我们接着上节课的内容讲。」 韩沉西保持着远望的姿势,没动,范胡轻咳一声提醒他。 韩沉西脸色铁青,好一会儿,抓抓头髮,「操」了声。 * 教导主任巡查完楼层下来,并没有直接来解决弋羊和夏满珍的问题。 一批迟到的同学等着他训话,他昂首阔步向校门口走去。 到大课间了也没回来。 反而是听到风声的吴明,怒气沖沖从东院跑来。 停在弋羊身边,他紧握拳头,下了死力,狠狠一拳锤向弋羊的肩膀,弋羊后退着,踉跄两步,险些没站稳。 「你有种!敢打我女朋友。」 吴明贴身靠近,挑衅看着弋羊。 弋羊丝毫不惧,凛起目光,说:「这不是你自找的么!」 吴明呲着眼睛,咬牙说:「你他妈道歉。」 弋羊冷声:「活该!」 吴明:「你他妈再说一遍!」 弋羊掷地有声:「活该!」 吴明鼻翼一张一翕,眼睛喷火,他扬起胳膊,意欲再给弋羊一拳,却不想,到半空一把被挥开了。 他扭头,看到是韩沉西。 韩沉西整个人阴沉沉的。 旗台在教学楼不远处,一下课,他到走廊,望了眼弋羊,站得高视野开阔,他要比弋羊先看到吴明,第一反应便是往楼下沖,可还是晚到了一步。 「沉哥!」吴明暴躁的说,「这是我跟她的事,你别插手!」 韩沉西掰过他的肩膀,强行站到他和弋羊中间,冷着脸说:「当着全校的面打女生,很威风么!她的事,我管!」 站在一旁抽噎鼻子的夏满珍闻言,抬头看看,教学楼一层层的走廊上,倚着栏杆站着几百号学生,虽然看不清他们的五官轮廓,但直觉他们视线望向这边,正等着看热闹。 夏满珍拉了下吴明的衣袖,示意他别扩大事态,旗杆下闹事,招来校领导,都不会有好果子吃,且她也不想让吴明卷进来。 吴明啐一口,慢慢考虑到这一层,恶狠狠剜一眼弋羊以消心头的怒气,才转过身,端详夏满珍的脸。 她脸烧的红,显然肿了。 吴明从兜里掏纸巾,让夏满珍擦眼泪。 而韩沉西也转过身,从上到下打量了下弋羊,问:「你没事吧。」 他看到吴明挥她一拳了。 弋羊没吭声,只是慢慢掀眼皮和韩沉西对视一眼,眼里的情绪很复杂,韩沉西只看懂一些。 「以牙还牙」的坚决。 弋羊缓缓地耷拉下眼皮,视线放平,侧过头,向前走两步,伸腿,一脚踹向吴明的腿窝,吴明吃疼,轰地跪坐在地。
第59页 韩沉西:「..........」 作者有话要说:羊姐以后不会那么暴力了!!! 第30章 教导主任上嘴皮磨下嘴皮, 一桩桩一件件琐碎的事情解决妥当,熘达回办公室。 口干舌燥,咕噜咕噜灌了几大口凉茶, 心火气才降下几度, 门突然被一掌拍开,楼栋管理员焦急地喊:「李主任,打起来了, 有两男生在旗杆下打起来了!」 「什么——!」主任嗓子忽地拔高八度, 「呸」一声吐掉嘴里的茶叶渣, 扭着肥硕却不失灵活的身段, 风一般跑去旗台。 远远看到, 韩沉西钳制住吴明的两只胳膊,将其按在地上。 「韩沉西——!」韩沉西作为违反校规校纪的领头分子, 出入教导处办公室跟逛菜市场似的, 李主任自然认得他,固然也认识吴明。 「好哇你们,当着全校同学的面, 在国旗下打架斗殴,简直反了天了!」 他上前,一把将两人扯开。 吴明得以从地上爬起, 他呲眼瞪着韩沉西, 面目狰狞扭曲。 「怎么, 还没打够啊!」李主任看吴明那愣着头不肯罢休的架势,噼头盖脸骂道,「当学校是拳击场啊!你撒泡尿照照现在的表情,像什么,有一丁点做学生的样子么!」 「你!」接着李主任手指一转, 指向韩沉西,「逃课才被骂吧,安生了几天,又生事打架,不嫌丢人么!不想念书趁早滚蛋,别因为你们几颗老鼠屎,败坏了我们学校的名声!」 韩沉西屈起食指掸掸衣服的灰渍,听惯了贬低,早免疫了,脸上没什么表情。 大课间,越来越多的同学跑来围观,其中不乏7班的人。 「勾头探脑,在这儿看什么呢!赶紧该干嘛干嘛去,别一会儿上课了,呲熘熘往厕所跑!」 李主任敞着嗓子轰围观群众,但没起什么效果,他担心影响不好,一挥手说,「你俩跟我来教导处!」 关起门来解决,省得被听去闲言碎语。 他抬脚跨一步,余光扫到弋羊,这才想起还有一茬女生的矛盾没处理呢。 简直头晕脑袋大。 暗忖着女生相对老实些,也容易知错悔改,又顾及女生颜面,便格外开恩说,「你俩去找你们班主任。」 韩沉西一听,攸得松口气,悬着的心放下了。 班主任都护崽儿,事情交由他插手,能大而化小小而化无,更别提,弋羊有年级第一的光环加持,她可是刘志劲的心头肉,刘志劲那个偏心眼,或多说少要向着她。 韩沉西自弋羊被叫去旗杆下罚站,一直担忧李主任追究根源,会揭弋羊的「伤疤」,到时免不了,又会多一批人知道那不堪的往事,弋羊表面看着云淡风轻,好似往事随烟,可如果真将一切释怀,她又何必打夏满珍一巴掌呢。 韩沉西现在算明白了,她的冷情冷面,有一部分伪装在。 * 红楼是综合办公楼,教务处以及老师办公室全在那儿。 五个人往同一方向走。 李主任背手走在最前端,吴明和夏满珍落后一步跟着,韩沉西和弋羊在最尾。 都没有说话。 拐进红楼,上到二楼,这层分布着英语组、语文组以及各个领导的办公室,按说要分开了,弋羊应去三楼的物理组找刘志劲。 可她没转身,反而继续并肩跟着韩沉西。 「羊姐。」韩沉西轻声唤她。 弋羊抬头。 韩沉西沖楼梯口点点下巴,示意她往那边走。 弋羊看懂了,但步子依旧没调整方向。 韩沉西只好停下,一把拽住她,问:「你要干嘛?」 弋羊轻声说:「解释。」 韩沉西:「解释啥!」 弋羊:「解释你跟这件事没关系。」 她不想他背锅,她的事情她习惯自己扛,不愿别人来帮忙分担。 韩沉西笑了:「怎么没关系,我跟吴明动手,那么多人看着呢,解释得清?」 严格来说,是逼不得已才动的手,吴明被弋羊猝不及防一踹,气急败坏,他像个得狂犬病的疯狗似的,扑去撕咬弋羊,韩沉西怎么可能袖手旁观,他上前阻止,吴明恼红了眼,恨意连坐,拳头捶向韩沉西,他拳拳到肉,韩沉西防守没用,只得下狠手来收拾他。 弋羊一时安静了。 韩沉西又叫她一声,说:「越解释越乱,我有方法脱身,放心,而且,常客了,流程都熟悉。」 弋羊蹙了下眉,似乎在考量他话语的可信度。 她微微仰头看他,韩沉西感应到她的视线,也侧过脸,接住她的目光。 四目相对。 弋羊发现,韩沉西的眼睫毛出奇的长,根根分明,他的两颗眼珠...怎么形容? 弋羊表扬亦或者说观察点评别人的相貌的次数着实少,想不出除了「好看」还有什么词能描述她心底生出的那份感觉,正欲意放弃,剎那间,昨天做语文阅读理解时读到的一句话,出现在脑海——像养在浅蓝海水里的黑胆石。 闪着光,润着水色,清清亮亮。 弋羊好一阵恍惚,率先移开眼,隔了半分钟,说:「好。」 她起脚上到三楼,穿过长长的走道,途径物理组办公室时,却没停步,与立在门口的夏满珍错身而过,从另一边楼梯口下来。 出了红楼,左边有一个圆形花坛,里面的花枯萎败落,仅剩一小片的三叶草还冒着绿色。
第60页 弋羊慢悠悠挪过去,站在那儿不动了。 * 第四节 课上到一半,红楼门口闪现韩沉西的身影。 他手插兜,晃悠着两条长腿,径直走向弋羊。 他不知道弋羊是不是故意的,她站的角度,他在教导处挨训时,透过窗户正能看见她的身影。 「等我?」到弋羊身边,韩沉西问。 「嗯。」弋羊警觉,轻轻一点头。 「什么事非要在屋外等,不冷么。」 「还好。」弋羊瞥韩沉西一眼,打听说,「怎么跟教导主任说的?」 「统一口径,随便编了个互相看不惯的理由呗。」 不管吴明如何愤愤不平,在李主任面前,他必须熄火和韩沉西站在同一战线,否则,李主任刨根究底,他早恋的事必定暴露,横算竖算,吃亏的都是他。 「那...处罚呢?」 「老一套呗。」韩沉西语气格外轻松,「骂一顿,写检讨,再通报批评。」 弋羊:「没...没让你请家长?」 韩沉西:「没啊。」 弋羊松下一口气,惊动家长,会让她觉得有亏欠。 韩沉西反问:「你呢,班主任怎么说?」 弋羊摇头:「不知道。」 韩沉西挑眉,「你没去找他啊。」 「没。」 「你不怕夏满珍乱告状。」 「随便。」 韩沉西刮她一眼,想想说:「这是第一名的底气?」 弋羊嗯了声,「算是吧。」 韩沉西悠悠然笑了,他知道,她更多的是无所谓,不管刘志劲要怎么批评教育她,她都不会接受,她脾气倔强,又认死理。 两人沉默一会儿,弋羊从兜里掏出一片东西递给他。 韩沉西低头看,是创可贴。 弋羊说:「左边,耳朵上。」 韩沉西摸了摸耳朵,耳舟靠下一点,被吴明抓掉一块皮,还挺疼的。 但他活得不算精緻,平时打篮球,小伤不断,挨两天伤口自动就长好了,原本想说,没事,一点小伤,哪想,张嘴说成了「谢谢。」他啧了声,还是接过创可贴,撕开,凭着痛感,潦草一贴。 不知创可贴是不是一直被她握在手里,余温很高,敷在他冰凉的耳朵上,挺舒服。 韩沉西说:「羊姐,有件事我挺好奇的,能给我讲讲不?」 弋羊眼神询问。 韩沉西:「你跟吴明有过节吧。」 弋羊神色陡然变得凝重,不是因为提起吴明,让她想到什么伤心事,而是韩沉西的发问,很像...聊天谈心。 她没跟人谈过心,以往那些试图打听她过去的人,她通通当他们在套话和窥探,她置之不理。 韩沉西看她颇为难的样子,忙说:「不用为难,不想说可以不说,当我没问。」 他沖她温柔一笑,眼角弯起好看的弧度。 弋羊发觉,他身上此时没有一点攻击性,像春日明媚而不刺眼的太阳。 或许一时迷了心窍,又或者说出于补偿他仗义相助,弋羊开口了:「有,我打过他几次。」 韩沉西磕巴:「打...打?」 弋羊解释:「初中在一个班,他有亲戚是平城镇的,听说了我家里的事情,在班里大肆宣扬,有点生气,夜里,我把他绑在了学校的大门上。」 韩沉西咽咽口水,不待他点评什么,弋羊又说:「他怕蛇,所以他以后多嘴一次,我就在他书包里塞一次玩具蛇,直到他什么都不敢说为止。」 「..........」韩沉西半天颤巍巍地说,「捏人七寸,到位!」 弋羊不否认。 以前的过节,吴明没占据上风,估计一直怀恨在心,弋羊猜想,那天晚上,她态度强硬地赶夏满珍出寝室打电话,或许再次惹恼了吴明,便让夏满珍大嘴巴到处放她的「把柄」。 韩沉西又问:「那皮九呢?」 弋羊眨了下眼睛,脑海里浮现皮九战战兢兢的一张脸。 皮九身世可怜,他父母离婚,原本他被判给爸爸,过了几年,爸爸再娶,女方为他生了双保胎,又都是男孩,便不要他了,又送还给皮九妈。 没人爱护的原因,形成了懦弱的性格,在班里饱受男同学欺负。 皮九的成长「伤疤」不比她的好看到哪去,弋羊不愿揭露,用一句话带过,说,「都被排挤,自然就熟了。」 韩沉西心里五味杂陈。 一阵风滚过,三叶草摇头摆尾。 韩沉西随手掐了一朵,捏在手里玩。 「别嫌我啰嗦,我再问你,你打夏满珍的时候,是不是算到了吴明也会打你。」 弋羊坦然地嗯了声。 韩沉西说:「怎么应对?」 「受着,再找机会报復回来。」 男女实力悬殊,硬碰硬不是明智之举。 弋羊的语气轻飘飘的,没有一丝重量,落到韩沉西耳朵里,他却觉得格外刺耳, 韩沉西笑了,笑容苦涩,「总之,不能受委屈是么。」 弋羊:「是。」 韩沉西嘆口气,他此时尚且不能完全理解弋羊的脾气,是几年后,弋羊摔了他的手机,然后一字一句告诉他,说,「韩沉西,我可以吃苦,但我不能受委屈」,他才真正看清,自己爱上的是怎样的姑娘。 鼠锈色的天空,阴阴沉沉,四周静寂。
第61页 一直到「叮铃铃」的下课铃声撕裂沉闷,弋羊才又开口说:「检讨我帮你写。」 韩沉西歪歪头,垂眸看手里那颗任他揉搓的三叶草,这才恍然发现它原来有四瓣叶子。 缓缓笑了。 他说:「荣幸之至。」 作者有话要说:  说一下哈,周三我倒个v~ 第31章 「2007年12月2日上午九点三十七分, 我校高二年级理7班韩沉西、文3班吴明两位同学,因口诀纷争,导致在校园内发生打架事件, 情节恶劣, 严重违反校规、校纪,给学校正常的教学活动带来严重冲击,影响极坏。为严肃教育本人, 依据一高学生违纪处罚条例, 经过校委会研究决定, 给予韩沉西、吴明两位同学全校通报批评处分......」 隔天, 处分下来, 教导主任通过校广播播放的通报。 韩沉西没少从那喇叭头里听见自己的名字,习以为常。 他甚至没等主任念完通报, 就跟着范胡回男生宿舍了。 今天宿舍大扫除, 男生们全在。 打扫前先使劲造一番,关上门,挤一块抽菸。 「沉哥!」孙兴文问, 「你那天跟吴明到底怎么回事?」 刘浩川应和:「对啊,还跑到旗杆下闹。」 他们只看到结果,无从得知起因, 便很好奇。 韩沉西打马虎眼, 「路见不平一声吼, 该出手时出了手。」 见他不愿意说,孙兴文和刘浩川嘲笑他两句,岔开话题,聊起了意甲。 烟是范胡私藏的,韩沉西点燃一根, 手指夹着,一口没抽。 等烟燃完,他把菸蒂扔地上踩灭,找范胡要走了剩余的半盒和打火机,转脚出门。 范胡问:「你去哪儿?」 韩沉西:「隔壁。」 隔壁宿舍倒没关门,韩沉西站门口看张琦站在床边玩手机,沖张琦打个响指,把他叫了出来。 「怎么了沉哥?」张琦因和皮九闹了一场,最近心情挺郁闷,语气没以往那么不着边。 「请你抽根烟,有空没?」 「有啊。」 「去天台。」 「天台?」张琦有点意外。 「嗯。」 天台专供学生晾衣晒被子,不过今天天不好,衣杆空荡荡的,风一吹,松掉的铁丝唿啦啦乱响。 韩沉西背倚着栏杆,从烟盒磕出一根烟递给张琦,又帮忙点着。 张琦受宠若惊,「沉哥,你有话跟我说?」 韩沉西嗯一声,紧接着却沉默了。 「?」张琦心里头奇怪,可也没追着问,他慢悠悠把烟抽一半,韩沉西才开口,说,「琦哥,咱俩关系还行吧。」 张琦点头,「行啊,打高一就认识了。」 韩沉西说:「那你卖我个面子。」 「什么?」 「弋羊那事,不管你知道了多少,是不是还有好奇心,到此为止,别再讨论,别再打探,别再传播。」 张琦一时哑然,韩沉西语气里的姿态放的有些低,颇有点请求的意味,他没弄明白他怎么会突然关心起弋羊来,除了两人前后桌,平常看着八竿子打不着啊。 韩沉西又说:「将心比心,这事要是落在你自个身上,你心里会是啥滋味,父母酿成的惨剧,她也不愿意看到呀,她才是最无辜的受害者,伤心事她捂着盖着,你又何必非扒出来,让她难堪呢,再说,她学习那么好,传播出去,让全校皆知,同学们都来对她指指点点,于你又有什么好处。」 韩沉西晓之以情动之以理,张琦顺着他的思路,细细想想,顿感羞愧。 「沉哥,我...也不是故意的...当时听到她家里出的那事挺震惊的,没忍住,跟男生们大嘴巴了一下,我...没坏心...」 张琦着急解释,但发现解释很苍白,一心虚,话都说不顺了。 「我知道。」韩沉西懂他想表达什么,「你就是嘴巴比脑子快,啥事先吼出来,只图自己舒服,完全不考虑后果。」 「对对!」张琦连连点头,他什么德行,他有自知之明,「总结的非常到位。」 韩沉西无奈笑了声。 张琦抓抓头髮,愧疚感更甚,「是我办事不地道了。」 韩沉西嗯一声,接着说,「还有啊,皮九打你,也是因为这事,你纯属活该。」 「啊?」张琦一惊,继而肩膀一抖,「哎呦,我操。」烟不知不觉烧到尾巴,火星烫到了他的指头,他赶紧甩手把手里的烟屁股扔了。 「他俩啥时候扯上关系了?没瞧出来啊。」 何止张琦,班里大多数人估计都不知道弋羊和皮九是熟识的,两人相处状态跟陌生人别无二致。 韩沉西没细说,一句话概括,「一个镇上的。」 随后又说,「改天,你向皮九道个歉,整天抬头不见低头见的,你俩闹别扭,其他人跟着也不舒服。」 张琦皱皱鼻子,不太情愿的样子,但过了会儿,想通了,挺大方地说:「行。」 话聊完,两人准备返回宿舍,一转头,瞧见范胡露个脑袋,扒门缝偷听。 范胡嘻嘻笑两声,跟张琦说:「琦哥,你先回,我跟阿扎西聊两句。」 张琦手一挥,走了。 韩沉西重新背靠着栏杆。 范胡在他面前站定,嘴巴咧着,一双小眼睛滴熘熘转,精明又滑头。
第62页 韩沉西嘶了声,「有话说有屁放。」 范胡清清嗓子,说:「你这算什么?」 韩沉西没太听懂,攒了下眉。 范胡直白道:「给冷面大姐头做善后工作?」 「.........」果然听了不少墙角。 范胡看着他哥:「你不说话我就当你默认了。」 韩沉西:「..........」 「刚才耗子和孙新文都没问到点上,我问你,吴明跟夏满珍谈恋爱呢,人家女朋友被打了,他跑去讨公道合情合理,你呢,你替冷面大姐头出头,以啥身份?」 范胡现在咂摸出味儿了,走廊里那天站了那么多人,咋偏偏就他哥火急火燎跑去弋羊身边帮她挡住吴明。 韩沉西挠挠脖子,挠挠脸,再挠挠耳朵,说:「脚受伤那次,羊姐不是帮过我么,我...还人情!」 「少诓我。」范胡这会儿想起柳思凝那句「韩沉西满嘴跑火车,别他说啥你都信」,变精明了,他伸出一根手指,戳戳他哥的胸口,说,「哥,你坦白一下,是不是瞒着我,藏什么小心思了?」 「没有!」韩沉西否认,中气十足。 「我不信!」范胡腰杆一挺,仿佛要在气势上压倒韩沉西。 韩沉西踹他一脚,「爱信不信。」扭脸,大步流星下楼走了。 而他这一举动,在范胡看来,是诡辩不成,落荒而逃,内心愈发坚定,他哥心里有鬼! 韩沉西善后工作的第二步,是找方一柔,让她删除那条极具导向性的说说。 此时说说已经快破百条评论了。 不像跟张琦哥们似的心平气和的聊天,他只警告了方一柔一句话,并让她把这句话转告给知道这事的其她小姐妹。 「不想被打,就赶紧让事情翻篇。」 不是威胁,是大实话,弋羊恼火的举动全班看在眼里。 方一柔当即吓得脸色煞白,感觉下一秒就要哭出来了。 当天下午,刘志劲讲完物理课,站在讲台上,背着手,严肃地环视教室一周,说:「要是谁的牙长,找我,我给你拔了!」 大家面面相觑,知道刘志劲暗指的是什么事情。 都噤了声,不敢再多言语。 暗流涌动的流言蜚语,戛然止住。 可还是有些变化无法扭转,许多同学看向弋羊的眼神多了丝古怪,也更不愿意跟她有交流。 弋羊为此并未表现出什么情绪,她早已习惯人们停在她身上的异样目光,她每天按照自己的时间表学习做事,一丝不乱。 又过去几天,一节自习课,刘志劲来班里巡视纪律,走到弋羊桌边停住脚,突然低声问了句,「坐在后排嫌乱吗?要不要往前调座位?」 韩沉西离地近,一字不落的听到,胃里一抽,身上汗毛都竖起来了。 他盯着弋羊的后脑勺,仿佛要把她的脑袋看出一个洞,好钻进去探一探她的想法。 他竖起耳朵听她的答案,一两秒的时间仿佛凝固成了一个世纪般漫长。 「不用。现在坐的位置就挺好的。」 弋羊回答时,微微摇了下头,吊高的马尾辫,空中轻轻一盪,韩沉西仿佛闻到一股淡淡的清香,觉得那捋头髮蹭到了他的心。 他接下来的一天,心情非常愉悦。 晚上回家,十点了,看到柳丁团在沙发上看电视剧,也没有生气。 只是淡淡地说,「偶像剧看多了,人容易傻。」 柳丁揉揉眼睛,打个哈切说,「我是为了等你回来,无聊才看的电视剧。」 韩沉西脱掉羽绒服,问,「等我干嘛?」 柳丁起身,趿拉着棉拖鞋,噔噔噔跑回卧室,拿出一张8开的素描纸递给韩沉西。 韩沉西展开一看,竟然是弋羊的素描像,斜侧着画的,弋羊垂头应该是在看书,露出左半张侧脸和小巧的耳朵。 「你什么时候画的?」 「你们开运动会,我去学校找你那天,等你等的太久,正好手里有画板,反正没事做,手痒痒,趁弋羊姐没注意,偷偷画的,今天才修好细节。」 韩沉西没吭声。 「哥,」柳丁求表扬,「好看吗?」 「好看。」 柳丁当时年幼,不会开玩笑,错过追问他哥,到底是她画的好看,还是画里的人好看。 因此,也错过了,见证少男时期,他哥难得脸红的机会。 「我也觉得好看。」柳丁说,「我想把它送给弋羊姐,你说她会收吧。」 「会。」韩沉西斩钉截铁。 柳丁开心了,又跑去卧室,翻出条粉色丝带,把素描纸捲成桶状,丝带在中间系个蝴蝶结。 再三叮嘱他哥一定要替她送到,这才爬床上睡觉。 而韩沉西也不负嘱託,第二天早自习一下课,便把东西给了弋羊。 弋羊打开,眼睫飞速一动。 韩沉西就知道这个「惊喜」送的很成功。 弋羊抿抿嘴唇,半天,说:「帮我谢谢小柳。」 韩沉西轻笑一声,拿眼看她,说,「羊姐,咱俩...算是朋友了吧。」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二卷 完! 第32章 气温降至零下, 滴水成冰,寒风吹到脸上像刀刮一样。 都嫌室外冷,窝在教室取暖。 后排男生不知是谁想了个鬼点子, 搜罗一堆废卷子, 滚吧滚吧团成个圆,再用透明胶带表面缠一圈固定,就这么做了个简易足球。
第63页 他们在教室后面的空地踢着玩, 你一脚我一脚, 好不热闹。 而女生们也没闲着, 圣诞节即将来临, 且圣诞后紧接着又是元旦, 女生过节的热情总比男生高涨,她们提前一个星期就开始选礼物、买贺卡、写祝福语。 当年, 校园还流行一个说法——找24个人要24枚面值一角的硬币, 在平安夜那天用这24枚硬币买一个苹果送给自己喜欢的人就能得到真爱。 因此,当你听到有谁说,有没有一毛硬币, 换一下可以么,你就可以大胆猜测她或他正在偷偷暗恋着某个人。 少年人的喜欢,青涩美好, 又带着一股突破禁区的勇气, 大家乐得「赠人玫瑰, 手留余香」,人人兜里备了不少硬币,随时等着交换。 硬币碰撞噹啷响,那是爱情萌芽的声音。 但可气的是,24号一大早, 学校临时决定举行统一考试,安排如此仓促的原因是,校领导花大价钱弄来了省重点高中刚刚考过的期中卷子,据说含金量很高。 对这一天满怀期待的好心情全然被破坏了,大家怨声载道。 考试没拆班,但考试时间安排的很紧凑,上午语文数学,下午理综和英语。 全部结束时,已经6点了,天乌漆嘛黑。 巧合的是,刘浩川今天生日,他请客吃饭,在校外一家不错的餐馆,整个后两排的男生全去捧场了,而他们这一走,教室就显得非常空荡。 7点依旧正常上晚自习,但老师们忙着在办公室改卷子,而平常在校园熘达的那些教务处的人却也不知所踪,学生一下子成了散养,没人管了。 再加上,考后无心学习综合徵作祟,以及节日气氛的烘托,大家蠢蠢欲动,悄默默熘出班,开始窜门互送礼物。 弋羊后背被捣了两下时,她正在聚精会神地重新思考数学压轴大题的最后一小问,考试时她没有算出来。 她扭头,看到一个长髮披肩,小巧可爱的姑娘,穿红色短款棉衣,衬得气色清丽。 她笑得很害羞,小声问:「同学,韩沉西是坐在这儿么?」 因她问的是韩沉西,弋羊想想,回答了,「是。」 「谢谢。」 她说着把一个份礼物以及贺卡放在了韩沉西的桌上,动作很轻,仿佛很珍贵的样子。 放好,端详片刻,这才带上门悄无声息出去。 弋羊埋头继续琢磨题,可没两分钟,后背又受「袭击」。 一样的问题,换了个女生问,「同学,打扰一下,请问韩沉西是坐在这儿的吧?」 「是。」弋羊回答完,干脆利索转回身。 身后一阵窸窸窣窣,好一会儿才安静。 然后到下课,走廊里传来揶揄和起闹声。 「去啊,都到班门口了,还犹豫啥!」 「送个苹果而已,又不是情书,有什么不敢的。」 「........」 后门砰地被推开,刺骨的冷风灌进来,凉地弋羊一哆嗦。 随即,后脑勺传来一个糯糯的女音,「诶,同学请问一下,你知道韩沉西去哪儿了吗?」 「..........」弋羊横眉一竖:「不知道。」 「那...他上节课在班里吗?」 弋羊:「不在。」 「啊?!」女生有点遗憾,扭脸看身后的同伴,相互打了个眼色,她又说,「他的座位是这个吧,我送个东西给他。」 今天第三次被问韩沉西的座位,也是第三次被打断做题思路,弋羊肝火一提,冷冰冰地说:「讲台上有座次表自己去看!」 女生被她唬地脸色变了变,嗫嚅了句,「你好兇哦!」。 没去讲台确认韩沉西的座位,她岂会不知道,问一问不过求个心理安慰罢了,她把包装非常精緻的平安果搁在韩沉西桌上,手挽手和同伴走了。 弋羊:「...........」 想不起来思路断在哪里,弋羊心烦,索性拎水杯到水房接了瓶热水,迎面与同学擦肩而过时,发现大家怀里都抱着礼物,笑容明艷,非常开心。 她有一瞬间感觉到了难过,下一秒,硬生生用理智将情绪逼退,恢復惯常的面无表情。 再回班时,看到韩沉西的桌上已经堆满了东西,大大小小,红红粉粉。 弋羊愣了一下,意外他人缘竟这么好。 勐地又想起,她曾经讨厌他啰里啰嗦时,形容他这个人「像只迎来送往的花孔雀」。 确实围着他转的人挺多的。 也贴合他与人为善的性格。 所以,意外...又在情理之中。 弋羊思绪飞了好久,才重新集中到试题上。 她用了一节课,满满算了两张草稿纸,才求出函数区间。 搁下笔,食指指腹都捏疼了。 她看着密密麻麻的字,觉得这题极大可能出自陶平生之手。 难度太大了。 走读生放学的铃声响后,皮九蹑手蹑脚来向弋羊请教最后一题的解法。 弋羊给他讲了,讲完,看到他还没退肿的鼻子,说,「以后别管闲事。」 「你的事不是闲事。」皮九反驳,眼睛却不敢看她。 弋羊说:「我的事我自己可以解决。」 皮九抿抿嘴唇,酝酿着想说什么,最终塌着肩膀走了。 班里的学生陆陆续续提前散去。 教室很快剩下弋羊一个人,快十点的时候,弋羊收起练习册,正准备返回宿舍,才关了教室后排的灯,手机响了,嗡嗡的震动声在安静的空间里特别明显。
第64页 弋羊从衣兜里掏出手机,来电显示是一串号码。 知道她手机号的人挺少,弋羊起先以为是骚扰电话,原本不想接,转眼瞧着尾号是1234,莫名有点熟悉。 接了,那边传来一道低沉的男音。 「羊姐。」 弋羊怔忪,这么喊她的,只有一个人。 「韩沉西!」确认又不敢确定的语气。 「嗯。」像是在赶路,他唿吸有些急促,「你现在在哪儿?」 「教室。」弋羊说。 「那你等我,我马上到。」 耳畔风唿唿啸啸,弋羊推测他跑起来了。 「找我什么事?」弋羊感到困惑,可韩沉西没解释,很郑重的又道了句,「一定等我!」就把电话挂断了。 弋羊额头皱成一条浅川,她握着手机,好半天,琢磨明白了韩沉西为什么有她的电话号码。 楼栋管理员此时已经在吆喝着要锁门了。 弋羊只得关了教室的灯,落了锁,到楼前的路灯下等他。 十分钟后,韩沉西现了身影,他狂奔而来,跑到弋羊身边时上气不接下气。 干咳了好几声,才缓过劲儿。 弋羊闻到凛冽的空气里,有浓浓的酒味。 「你...喝酒了?」 「耗子今天生日,男生聚在一起都喝了点,不多,两瓶啤的。」 他脸颊泛着红晕,头髮被风吹地乱七八糟,说话时吐出一串长长的白雾。 他跑热了,羽绒服脱掉抱在怀里,仅穿了件灰色的套头卫衣。 弋羊看他这个状态,以为他找她有急事,忙问:「是出什么事了吗?」 韩沉西笑了,他鼻尖冒了层细汗,在晕晃的灯光下,泛着亮。 「盼我点好,成么。」 他语气颇为无奈,他摸索着,从羽绒服的兜里掏出一个苹果。 「来给你送平安果的。」 没有包装,红彤彤的苹果又大又圆,他一只手握不住。 弋羊有点懵:「送我?」 「对啊,怎么这个反应。」韩沉西把苹果递到她面前,「你不会不知道今天是平安夜吧?」 弋羊眨了下眼,「...知道。」只是眼前的一切不是她预想的会发生的事情。 她没接。 韩沉西自然知道她为什么不接,节日的气氛里,唯独她格格不入,别人满心欢喜的准备礼物,她却心无旁骛的写作业。 他打趣说:「我这个苹果挑的不丑呀!可是整个水果摊长相最好的一个。」 弋羊咬了下嘴唇,「我」了声,还没「我」出个所以然,韩沉西一把将苹果塞到了弋羊厚外套的帽子里。 帽子因为突如其来的重量,往下坠着。 「你——」弋羊因为他的「冒犯」往后退了一步,脸色凛了起来。 韩沉西解释说,「知道你要拒绝,但不能给你开口的机会,不然显得我多没面子。」 弋羊:「..........」 「咱俩不是朋友么!」韩沉西说着,收起的手掌又向她摊开,一副讨要的姿态,「礼尚往来,我的平安果呢?」 弋羊:「..........」 自然没准备。 韩沉西随口一问,仅是为了缓和气氛,他很快又把手收回,插进牛仔裤口袋,「开玩笑呢。」 两人面对而站,弋羊抬头看他,他回以微笑,眼尾上扬,弋羊感觉头顶的一线灯光仿佛住进了他的眼睛里。 弋羊想说些什么,却找不出话说,她按部就班的生活里突然闯进了一个小精灵,打乱了她的「排兵布阵」,她不知所措了。 正在两人沉默之际,巡查好楼栋的管理员瞧见两道人影,走过来,一副伤风败俗的表情,也不知道他眼力为何那么好,走近就认出了弋羊和韩沉西。 嚷嚷说,「诶诶,怎么又是你俩,大半夜的哪来那么多话聊,有什么事白天说,分开分开,赶紧回宿舍。」 「马上走。」韩沉西应了句,他把羽绒服穿上,又觑弋羊一眼,说:「苹果,保平安的,虽然说法迷信,但寓意是好的,所以,别忘了吃啊。」 嘱咐完,大跨步走了,背影很快散在了风里。 作者有话要说:  会是一个很温暖的冬天~ 更新时间就调整到10点吧,不会再改了! 第33章 苹果弋羊没吃, 一来她吃不下,二来夜里凉,她怕吃了, 闹肚子。 这一夜, 她没怎么睡好,睁眼闭眼都是韩沉西的笑脸,生动活泼, 仿佛他真人就躺在她身边似的。 她低估了他对她造成的影响。 第二天早读, 网吧玩通宵的男生们一起进班, 推门看到韩沉西桌上摞满了礼物, 转眼瞅瞅自己的课桌, 干干净净,鲜明的对比伤人又打击自尊, 他们嗷呜乱叫。 刘浩川愤愤不平:「我就纳闷了, 都是两条胳膊两条腿,人和人之间的差距怎么这么大呢!」 「明人不说暗话!」张琦贼手伸向韩沉西的衣兜,「沉哥, 你手机呢,qq列表借我摘抄一下。」 孙新文牙酸,取笑他, 「沉哥的后院真是桃树一棵棵, 桃花一朵朵。」 韩沉西:「........」 范胡随手从礼物堆里捏出张贺卡, 打开,发现里面的祝福语竟然是用英文写的,他装腔作势念道,「i wish you all happy without......」顿了顿,歪歪头, 认半天认不出最后一个单词,索性一个字母一个字母拼了出来,「h,y,p,o,c,r,i,s,y...诶,我操!」知道是好听话,但具体表达的是什么,他贫瘠的英语知识,阻碍了他探究的步伐,啐一口,吐槽说,「哥,一看这妹子就是单纯喜欢你的外貌,一点不懂你空荡荡的内在,凭你那30分的英语成绩,看得懂才怪,这个不行,以后交流有障碍。」
第65页 他连连摇头,继续嘟囔,「简单点,说话的方式简单点。」目光随之落在一盒德芙巧克力上,丝毫不客气的拆开包装,塞嘴里一颗,撇撇嘴,又说,「哎呦我去,还是心形的。」 韩沉西被他们连环打击,有点无地自容,他又好气又好笑,吼道,「难不成送屎形的啊!」 范胡哼哼唧唧一把把那盒巧克力揽在怀里,沖韩沉西挤挤眼,「放心,哥,就是送屎,我也替你吃。」 「妈的!」刘浩川快要被范胡谄媚的语气噁心吐了,他捲起书朝范胡身上抡,「你他妈别叫范胡了,改名叫范贱吧。」 范胡沖刘浩川恶狠狠竖个中指,夹起尾巴逃回座位,看到自己桌上也堆了挺多礼物的,他「交际花」的美誉名副其实,笑得牙都歪了。 韩沉西花十分钟的时间,把女生们送给他的贺卡一一看了,其中大部分是高一相处不错的同学远道而来相送的,他qq上发消息给她们道了感谢。 小部分人他熟悉名字,但名字跟脸对不上号,他看贺卡的内容并没有写的特别露骨,也没有明显表达倾慕之情的,他就没特别给谁回復,他把送卡人的名字用笔抹去,防止私人信息泄露,将贺卡扔进了垃圾桶。 到下课,让范胡把苹果和零食分给大家,一点没留。 他扫了弋羊一眼,他明知道弋羊人情味淡薄,脑子里根本没有送礼物的概念,更别提会补送,但他方才留心,希翼着那堆礼物里能有她给的东西,哪怕一张纸条都行,可现实让期待落空,他小小的失落。 圣诞节一晃而过,各班开始紧锣密鼓的筹备元旦晚会。 7班除污扫诟,窗户擦的锃光瓦亮,地面扫的一尘不染,又用班费买了拉花彩带气球装饰教室,后黑板画了灯笼鞭炮,工整的粉笔字写着「喜迎2008」。 所有人沉浸在欢乐之中。 08年的第一天在周二,一高不放假,下午三点半,全校停课,让学生为晚上的晚会做最后的准备。 韩沉西抽空回了趟家,翻出搁置好久的相机。 柳丁也在家,初中放了三天假,韩沉西看她大过节却孤零零一个人挺可怜,就把她带过去玩。 班里前后排的课桌搬到了走廊外,剩余的桌子四散拉开,中间留了大片空地以供表演节目使用。 韩沉西一进班就被好几个女生拦住了,要他给她们拍照片。 韩沉西今天给自己找的专职工作就是拍照片,自然没拒绝。 找了光线好的地方,女生开始摆pose,但总笑场。 韩沉西无奈,「我长的有这么搞笑么。」 「不是,是你长的太帅了,我们不好意思。」女生纷纷说。 「专注看镜头,别看我。」 韩沉西说着举起相机,刚对上焦,一女生成功破功,娇羞地说,「专注不了!」 韩沉西:「............」 歷时半个小时,终于拍出女生们满意的照片,韩沉西被放行,他走进教室,找了两眼,看到柳丁主动搭讪弋羊,跟她挨着坐在一起。 弋羊难得没写作业,随手翻着一本不知从哪儿捡的漫画书。 柳丁从兜里掏出两根棒棒糖,递给弋羊一根,弋羊摆摆手,她看见她左右手的大拇指都包着纱布,问:「手怎么了?」 柳丁说:「削铅笔,被刀片刮流血了。」 弋羊哦了声,转而接过棒棒糖,帮柳丁撕开了塑料包装。 在她把橘色的糖果重新递给柳丁时,韩沉西站在不远处适时举起了相机。 柔和的光线,温馨的场面,漂亮的两个姑娘。 他觉得应该留下些什么。 为了让学生放开了玩,刘志劲闪电般在教室出现一秒,叮嘱大家注意安全,又闪电般消失。 葛梨是主持人,7点准时开场报幕。 韩沉西因为要拍照片,没有固定座位,随处熘达,不过他没刻意往弋羊身边凑。 节目安排的挺丰富,唱歌跳舞相声小品应有尽有。 五个节目过后,有个互动环节——击鼓传花,传到谁,谁上来表演节目。 第一轮,皮九不幸命中。 他人腼腆内向,没啥才艺。 大家起闹让他唱歌,他的脸涨得火烧一样的红。 范胡看不下去,解围说:「怎么还唱歌,刚才老卢扯嗓子嚎那一首,快把我喊尿了,还嫌没听够啊,这样吧,今天缺个诗朗诵的,就让我同桌给大家背一篇古诗词吧,课本上的大家随便点。」 刘浩川说:「我靠!作弊呀,他丫学习那么好,这一点难度也没有呀。」 范胡两眼一翻,怼他,「嫌没难度,你来背。」 刘浩川吃瘪。 最后,皮九背了「赤壁赋」才得以解脱。 第二轮从皮九开始,黑板擦绕了一整圈,敲击声迟迟不停,大家焦急又激动,好几个人跳着站起来,想看一看下一个倒霉鬼是谁。 韩沉西忙着抓拍,他没参与游戏,但不知为何,他有股不祥的预感。 他看向弋羊和柳丁。 没一会儿,黑板擦传到柳丁手里,柳丁紧张地移给弋羊,弋羊手刚碰到,敲击声霎时停了。 很碰巧,她俩是一人捏着黑板擦的一头。 弋羊:「.........」 柳丁:「.........」 两人对视了一眼。 韩沉西蓦地笑了。
第66页 范胡说:「这怎么算?」 「当然是一人表演一个。」 「谁先开始?」 范胡不敢对弋羊捣乱,怂恿柳丁,「小柳儿,你先上去耍套太极拳,给哥哥们开开眼界。」 「我不会!」柳丁苦着小脸瞅韩沉西,眼神里是焦急的求救。 她害羞,当着陌生人的面更放不开。 「好啦!」韩沉西急忙上前解围,「我替小柳表演,唱首歌吧,想听什么?」 「啥都行!」范胡哌唧哌唧开始鼓掌带气氛,「你唱两只老虎都他妈帅惨了!」 张琦做呕吐状,「范胡!捧臭脚也要有个限度!」 葛梨把话筒交给韩沉西,韩沉西走到教室空地的正中间,等着大家点歌,但半天没人敢开口,「没人点,那我就自己决定了。」 韩沉西思索片刻,歌声响起。 【星的光点点洒于午夜 人人开开心心说说故事 偏偏今宵所想讲不太易 迟疑地望你想说又復迟疑】 这是首粤语歌,歌词文艺而动人,讲一个男孩爱上一个女孩,迟迟不敢表白,最后将他和她的过往种种编成故事讲给她听。 原唱的情感表达的非常隐忍,同时又有想要宣洩的欲言又止,但韩沉西嗓音温柔低沉,仅是从一个旁观的角度,平缓的叙述这个令人遗憾的故事。 【秋风将涌起的某夜 遗留她的窗边有个故事 孤单单的小伙子不顾寂寞 徘徊树下直至天际露月儿】 柳丁听着,一脸崇拜,她忍不住跟弋羊炫耀说,「我哥唱歌很好听吧。」 弋羊掀眼皮往韩沉西身上看了一眼,他站姿很惬意,眼睛微微眯起带着若有若无的笑意,唱得丝毫不费力,喉结因发声上下滚动着。 他似乎感受到了什么,眨眨眼,视线斜侧过来,两人就这样对视了一下,眼神的内容很朦胧,俱是一愣,然后迅速别过脸。 弋羊再没抬头。 【全为爱上了你偏偏你不知 知不知每晚想你十次百次 每晚也去等因我极心痴 可不可合力延续这故事 延续这片爱意一生俩相依】 韩沉西唱到结尾时,弋羊的手机响了,羊军国打来的。 她弯腰出去接。 羊军国试探地问:「闺女,学校现在忙不忙?」 弋羊:「不忙,开晚会呢,怎么了?」 羊军国松了一口气似的,「有个客人来铺子修电视机,舅舅今天血压有点高,头晕乎乎的,也不看见东西,机箱已经给人拆了,怎么也装不上去,你...」 「我马上过去。」 弋羊打断,非常干脆地说。 羊军国平时并不轻易打扰她,他主动打电话,那眼睛不适的情况一定非常严重。 弋羊回班拿了大衣和围巾,此时韩沉西已经唱完了,她扭脸走出教室时,范胡说:「羊...羊姐,干嘛去,该你表演了,别临阵脱逃啊!」 弋羊没有理他,快速穿好衣服,到走廊角落那堆摞得高高的桌子堆里辨认自己的桌子。 韩沉西隔着窗户望见她翻翻找找,心有疑惑,立马跟出来问:「找什么呢?」 弋羊说:「走读证。」 韩沉西:「你用走读证干什么?」 弋羊说:「出去一趟。」 韩沉西:「去哪儿?」 他追问的太详细,弋羊抿紧嘴唇,想了想,才说:「我舅舅那里。」 韩沉西稍稍安心,他的走读证随身带着,他掏出来,说:「先用我的吧,门卫今天查的不严。」 弋羊手一滞,转身接过,耷着眼,说:「谢谢!」 作者有话要说:  爱的故事上集——孙耀威 我很喜欢的一首粤语歌,大家可以去听听~ 第34章 「身体不舒服为什么还要抽菸?」 弋羊赶到修理铺时, 羊军国正眯着眼,坐在竹编椅上跟客人吞云吐雾,听到弋羊语气不耐地教训他, 干巴巴笑两声, 向客人介绍说,「我外甥女。」 他手里的烟捨不得扔,接连几口迅速将其抽完。 「哪出毛病了?」弋羊看了客人一眼, 然后拉来一张凳子在操作台坐下, 电视机的尾板才拆掉两颗螺丝。 羊军国答:「出的图像模煳。」 客人年纪和羊军国相仿, 他咬着菸蒂, 听着舅侄俩的对话, 上下打量着弋羊,满腹狐疑地看向羊军国, 「她一个小姑娘, 会修这东西!」 他万万没想到羊军国会找来个小孩帮忙。 羊军国保证说:「一教就会,很聪明的。」 客人哪会轻易相信:「老羊,你可别煳弄我, 你要是今天实在弄不了,我去别家店也行。」 羊军国摆手:「放心,我凭良心做事的。」 客人迟疑一下, 赌气说:「弄坏了, 你要赔我台新的啊。」 「成。」羊军国一口应下。 客人见他空头支票打的响, 很有把握的样子,虽心里还是觉得弋羊不靠谱,但也没再掰扯什么,闷着继续抽菸了。 弋羊始终神色如常,安安静静地等他俩斗完嘴, 她淡然地问:「要怎么弄?」 羊军国一只胳膊撑在桌上,一只手来来回回揉眼睛,他很不舒服,皱着眉头强忍着晕眩感,在旁边指导弋羊操作,「你先把盖子揭开,小心别碰到显像管的后座。」
第67页 「哪个是显像管?」弋羊用螺丝刀将外盖的螺丝全拧掉,拖着外盖往机箱瞅一眼,问道。 「屏幕最里面有一小块电路板,板子上有块白色的东西,看见没?」 弋羊嗯了声。 「那个就是显像管的管座,电视只放声不显图象,估计就是管座上的高压线在里边腐蚀断了,板子你别碰,有高压电。」 弋羊小心翼翼地把与尾座相连的一串线管拖到桌上。 「跟显像管连着的高压包有个地方罩着一个塑胶套,看到没wedfrtyukk;,你用绝缘螺丝刀把那个橡胶套给揭开,然后从抽屉里找段导线,先把电放了..........」 弋羊按照杨举国的指引,一步一步谨慎地拆掉管座,又找了个相同型号的换上,前后捣鼓了近一个小时。 再把电视的插头插上,电视的声音和画面可以正常显示了。 客人哎呦一声,瞬间对弋羊刮目相看,「小姑娘蛮厉害的嘛!」 羊军国憨笑道:「祖传的手艺。」 客人:「看这个头,年纪16、7岁了吧,高中生?」 羊军国:「16岁半,上高二了。」 客人:「学文学理?学习怎么样?」 羊军国满脸骄傲:「理科,很争气,回回考试都是年级第一。」 但凡做父母的,看到优秀的孩子大抵是羡慕嫉妒的,客人落在弋羊身上的视线瞬间放亮,「真好啊,这以后一定能考个重点大学,好工作也不用发愁了,等挣了钱,买大房子孝敬你,你也有福了。」 羊军国摆摆手:「我不用她孝敬,孩子自己的福分自己享。」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的又聊了几句,客人付了修理费,搬着电视走了,羊军国本是想送他出门,可一站起来,天旋地转,差点一头栽倒在地,幸好弋羊眼疾手快地扶住他。 「去医院。」弋羊阴沉着脸,命令。 羊军国紧闭着眼,缓了好一阵,稍感舒服点,才说:「犯不着去医院,我就今天贪嘴,多吃了碗红烧肉,血压上来了,回家吃降压药,睡一觉就好了。」 弋羊凛声:「有病及时治疗,为什么非要把小毛病拖成大病呢。」 羊军国:「我自己的身体我自己心里有数,明天要是症状不缓解,我一定去医院,再说今天天也晚了,医生都下班了。」 弋羊随即没吭声,静默着僵持一段时间,她妥协,关了店门,打车送羊军国回了家。 徐春丽不在,弋羊问:「舅妈呢?」 「打牌去了。」 降压药羊军国不连续会吃,药瓶就放在餐桌随手可及的地方,他掰出两粒,弋羊饮水机帮他接了杯水,就水吃下,弋羊扶着他到卧室床上躺着。 羊军国:「你回学校去吧,去看同学表演节目,我没事了,别担心。」 弋羊嗯了声,她从羊军国小区出来,却没返回学校,转脚到徐春丽日化店那条街的一家棋牌室找徐春丽。 棋牌室烟雾缭绕,声音嘈杂,男男女女挤了好几桌。 徐春丽穿着红色羊绒大衣,分外扎眼,弋羊轻易看到她。 她彼时搓麻将正在兴头。 弋羊走去,叫了她一声,「舅妈!」语气平淡,没惨杂任何感情。 徐春丽斜眼觑她,「你怎么来了?」 弋羊:「我舅身体不舒服,你回去照顾他一下。」 「他又怎么了?早上还好好的。」徐春丽表现的并不在乎,她继续摸牌,没有起身的意图。 弋羊:「高血压。」 徐春丽冷呵了声,「老毛病了,没事,谁让他吃那么胖。」 弋羊眼睛冷了,「我请不动你是吧,那好,让警察来。」 她威胁完,转身出去了。 在屋外等了一分钟,果然徐春丽现了身影。 她咬着腮帮,狠狠瞪弋羊。 弋羊却连看也不看她。 徐春丽气得粗气直喘,骂了句,「搓个麻将都不得安生。」咣咣踩着高跟鞋往家的方向走。 弋羊亦步亦趋跟着,到了单元楼,没上去,估摸着时间,仰头看到家里亮了灯,她才松口气。 再次拐出羊军国的小区,弋羊想到晚会她还欠着一个节目,心里有些烦,她深知自己除了会学习,并没有任何特长,更不像其他女孩子琴棋书画样样精通。 她不想回班,沿街随处晃悠。 街上今天人挺多,各个商铺门前挂着彩灯,放着喜庆的音乐。 弋羊经过一家理髮店时,从镜子里瞥见自己的头髮长了,犹豫一下,转脚走进店里。 接待她的是一位杀马特造型的年轻小伙。 他热情似火地问:「美女,想做什么造型?」 弋羊:「剪短。」 「只剪短么,不考虑染个颜色,你皮肤白,栗色、茶色、亚麻色都适合你,显得活泼。」 弋羊摇头:「不考虑。」 「那烫个卷呢,直发太单调了......」他喋喋不休的推荐,是有弋羊不多花钱不罢休的姿态。 「剪短!」弋羊烦了,咬着重音重复自己的要求。 小伙被她陡然的冷脸吓的楞了楞,随即尴尬笑两声,打趣说,「美女,挺高冷啊!」接着再不敢多嘴,领着弋羊去洗头。 韩沉西电话打来时,弋羊的头髮在做最后的修剪。 韩沉西说:「羊姐,你什么时候回来啊?」
第68页 弋羊说:「有事?」 韩沉西清清嗓子:「我走读证在你那儿,得拿回来啊,不然明天怎么进校。」 弋羊怔神,从镜子和理髮师对视一眼,理髮师瞬间懂了,比了个手势,表示五分钟能好。 「等我十分钟。」她加上了回校的路程时间。 韩沉西感觉她好像被什么事情绊住了脚,问:「你在哪儿呢?」 「......」弋羊不太好意思,片刻才说:「理髮店。」 「我也在校外呢!」韩沉西哼声一笑,「我去找你吧。」 弋羊想想,说:「好。」 她把地址给他。 弋羊刚吹干头髮,整理好,走出理髮店,韩沉西就赶了过来。 两人站在理髮店门前。 韩沉西借着灯光端详弋羊。 她头髮披散着,齐肩的长度,有些蓬松,风一吹,翻飞两下,再慢慢落回肩上。 这是韩沉西第一次见她除了马尾辫以外的髮型。 不再显得那么清冷干练,因两侧髮丝遮盖,脸部轮廓没那么鲜明,鹅蛋脸稍圆了些,眉目也柔和许多。 韩沉西看痴了,他摸摸鼻子,问:「怎么想着剪头髮了?」 弋羊说:「天冷了,洗头髮不方便,也浪费时间。」 韩沉西哦了声,暗悠悠地说:「还...挺好看的。」 声音低了几分。 弋羊:「..........」 弋羊看他一眼,他眼里有明显的笑意,一时之间不知该如何回復,就没接话,赶紧拿出走读证还给他。 「谢谢。」 「不客气。」 韩沉西感觉到了她情绪的波动,以及气氛的微妙。 对话戛然而止,空气变得稠重,仿佛阻塞了唿吸。 过了有一两分钟的样子,韩沉西打破沉默问,「你...回学校吗?」 弋羊:「嗯。」 韩沉西:「我...送你。」 弋羊眉梢下压,「不用。」 韩沉西坚持:「有点晚了,怕不安全。」 没等弋羊再说什么,他起步先走,弋羊只得跟着。 一前一后错开一个肩膀,走了百米远。 弋羊余光看到一家奶茶店,突然喊道:「韩沉西!」 韩沉西停住回头:「怎么了?」 弋羊张张嘴,稍微酝酿了下,指了指说:「我请你...喝杯奶茶吧。」 韩沉西反应一会儿,说:「这是...元旦礼物吗?或者,迟来的圣诞礼物?」 弋羊拧眉,没正面回答却也没反驳。 「可是我不喜欢奶茶啊!」 韩沉西的语气有点耍无赖。 「......」弋羊静默伫立,随后泄了一口气,说:「那算了!」 她抬脚准备继续往前走,韩沉西在她与他擦肩而过时,突然单手握住了她一边的肩膀,又很快松开,扬扬下巴,得寸进尺地说:「奶茶能换成馄饨么,晚饭没吃饱。」 第35章 走有七八分钟, 再拐一道弯,韩沉西领弋羊进去一家老字号馄饨馆。 不是很大的门店,里面装修精简, 左侧墙上挂着匾额, 还有题写的毛笔字,字些微泛黄,彰显着歷史感。 韩沉西经常来, 到前台, 熟练地说:「老闆, 鲜肉馄饨, 要大碗。」 随后, 清黑的眼睛看向弋羊。 弋羊瞧着菜单,表情淡淡的, 她研究一会儿, 说:「鲜肉混沌,小碗。」 她一副不太有食慾的样子,韩沉西问:「你是不是不太饿?」 弋羊点点头。 韩沉西:「你晚饭吃的什么?」 弋羊轻声说:「面条。」 那确实挺管饱的, 韩沉西想想,扭脸沖点餐的老闆说,「麻烦, 她那一小份的馄饨匀三分之一到我的那份儿上。」 「好嘞。」老闆应下, 又问, 「还要点些别的么?」 韩沉西摆摆手。 「一共16块。」 老闆说价格时,自觉看向韩沉西,以为他说话的语气,怎么听怎么像买单的。 熟料,韩沉西扬起下巴, 咧嘴笑着问弋羊:「羊姐,确定你请客么?」 弋羊嗯了声,从书包里翻出钱包。 「那我就不客气了。」韩沉西大手摊开,做了个请的手势,自顾去找座位坐。 弋羊付钱后,跟过去,在他对面坐下。 两人下意识互看一眼,一秒的停顿,随即转开视线。 韩沉西轻咳一声,感觉背后微微发热,他把羽绒服拉链拉开,露出奶白色的高领毛衣。 「是......清真窗口的拉面吗?」 问的太突兀,弋羊稍加思索,才反应过来他是接着方才的话题聊。 「不是,1号窗口的汤面。」她说。 韩沉西皱皱眉,「他家的面条煮的不筋道,面汤也没啥味儿,明天你可以试试清真窗口的红烧牛肉面,很好吃。」 弋羊:「排队的学生太多了。」 「...........」 韩沉西哑然,慢慢心里生出几分酸涩,他说,「吃饭本就不是一件能马虎的事儿,你整天埋头学习,辛苦又枯燥,花点时间买点好吃的、自己喜欢吃的,心里会开心点儿。」 他语气里有几分认真,又有几分说教的意味,像极了老一辈儿人疼爱小孩时的口吻,弋羊眉梢一动,不禁抬头打量他。 他整个人气质干干净净,笼在暖色灯光下,笑容比平常更有温度。
第69页 弋羊其实可以轻松反驳他这一番话,比如,「这就是为什么你学习不好。」,再比如,「开心只是暂时的,成绩不好的难过,是长久的。」 但她抿着嘴唇,最终什么都没有说,她面对别人,即使是羊军国,可以随时变身为一只青红辣椒,一开口辣地别人无言以对,但面对韩沉西......她意识到自己正慢慢变得越来越收敛和小心,他似朝阳,温暖清澈,她不忍心让她的刺扎到他。 弋羊默默攥了攥放在桌底下的手。 正在这时,老闆端着两碗馄饨过来了,大碗放到韩沉西面前,小碗放到弋羊面前。 韩沉西道了声谢,很有礼貌。 他拿了勺子,递给弋羊,弋羊接着,他又指着醋瓶,说:「要醋么?」 弋羊摇摇头。 「辣椒呢?」 弋羊再次摇摇头。 韩沉西眉毛上挑,「口味这么淡?」他给自己加了勺辣椒,碗里搅开,馄饨变得油亮油亮的。 店里的桌椅摆放的很拥挤,他身高腿长,挤在一隅小空间里,显得憋屈。 他往后坐了坐,弓着背,开始吃。 弋羊碗里的量很少,她舀了一勺紫菜,低头刚要往嘴里送,头髮顺势铺着垂了下来。 一时忘了自己现在披散着头髮。 她嫌不方便,放下勺子,摸手腕处的皮筋,摸了好几下,没摸到,又翻兜找,皮筋也不在兜里。 韩沉西察觉她动来动去,问:「找什么?」 「皮筋。」 「不见了?」 弋羊估计剪头髮时,不小心丢到理髮店了,她嗯了声。 韩沉西耸耸鼻子,他撸起一点衣袖,从手腕处扯下一个黑色的硅胶腕带,捏着递给弋羊,说:「不嫌弃的话,先用这个凑合凑合吧。」 弋羊顿了顿,她感觉腕带是太私人的东西,不太好,她没接,「没事。」 韩沉西想想说:「小柳皮筋找不到,经常用这个的。」 他眼神真诚透亮,弋羊抿了下嘴唇,鬼使神差竟接了过来。 抓着头髮,松松绑了两圈,腕带毕竟比皮筋硬,她怕弄变形。 之后都没再说话,专注的吃饭,热腾腾的馄饨和鸡丝汤下肚,手脚回温,身体暖烘烘的。 两人从馄饨馆走出来,弋羊鞋子踩在地上发出嘎吱嘎吱的响声。 细细一看,地上零零散散躺着几颗雪粒。 不约而同抬头瞅黑幽幽的天空,映着街灯,能清晰地看到款款飘落的雪粒。 韩沉西说:「呦,下雪了,今年的第一场雪呢。」 初雪总是让人暗生期待,此情此景,弋羊心里的某个角落变软,她不似以往的少言寡语、有问不答,她接话说:「不知道夜里会不会下大。」 韩沉西:「天气预报报导明天是个大晴天。」 弋羊:「可能...不准。」 韩沉西听着沉沉一笑。 同时迈步朝学校走,都是大长腿,步伐自然小不了,走的不慢,一会儿就到了。 已经十点了,但因为今天特殊,学校此时还有学生走动。 韩沉西不打算进去,在门口跟弋羊说了再见,以及,「感谢款待。」 「这个...」弋羊把腕带从头髮上捋下来,「还给你。」 「哦!」韩沉西接过,很自然又重新将它带回到手腕。 他转身走了,留弋羊在原地愣了良久。 韩沉西回到别墅,远远看到廊灯开着。 等他推开院门,范胡和柳丁此刻蹲在走廊下正吃烤红薯,怕冷,柳丁背上还裹着个小薄毯。 一院的甜香儿。 韩沉西走进,两人一唱一和,讽刺兼具挖苦说:「呦!小柳,快看是谁回来了!」 柳丁弯着月牙眼,「是抛弃我的哥哥呀!」 韩沉西直到这一刻才想起,他顾着去找弋羊,把柳丁扔在了班。 韩沉西:「........」 有点心虚,韩沉西看着范胡,明知故问来了句,「你把小柳带回来的?」 「不然呢!」范胡反问,他难得抓到他哥的把柄,尾巴高高翘着,「干嘛去了,如实交代。」 「有......点事。」韩沉西靠着门框,打马虎眼。 「啥事?哪方面的事?说详细点。」范胡一副审问犯人的口气。 韩沉西啧了声。 柳丁吹着红薯的热气,笑嘻嘻地搭腔:「是给我找嫂子的终身大事么?」 韩沉西又啧了声,不自觉摸了摸手腕的腕带,屈指朝柳丁后脑勺敲了一下,说:「年纪不大,懂地挺多。」 他抬脚朝浴室走,只听范胡又打趣道,「哥,女方知道你拖家带口不,嫌我们是累赘么!」 韩沉西:「滚蛋!」 等韩沉西洗漱好,从浴室出来,范胡和柳丁也吃好了。 范胡今晚自然留宿,韩沉西跟柳丁说:「随便找个地方,给你煳涂哥打个地铺。」 「你想冻死我啊!我要睡你的席梦思。」 范胡说着雄赳赳气昂昂挤开韩沉西,自顾进了韩沉西的卧室,床上一扑,惬意的长长舒口气。 韩沉西把空调打开,站在出风口用干毛巾擦头髮。 范胡手托腮,调转个方向看着他。 「哥,你跟我说实话,你今晚是不是跑去找冷面大姐头了?」 韩沉西睨他一眼,没否认,而是问:「怎么看出来的?」
第70页 范胡无语片刻:「还不明显,大姐头到走廊接个电话,你那小眼神定在窗户上就没离开过。」 韩沉西哼了声。 「还有,相机里,今天拍的照片,大姐头的独照我数了数,起码有十张,还有十张是和小柳的合照。」 「谁让你翻我相机的。」韩沉西拨楞头髮的手指一滞。 范胡一巴掌拍在床上,「呦,现在宝贝上了,我以前看你相机的时候,怎么没见你急眼呢!」 韩沉西一时吃瘪,毛巾挂在脖颈上,问:「相机呢?」 范胡:「外面茶几上。」 韩沉西走出去拿过来,坐在床尾,开机,一张一张浏览晚会上拍的照片,不合心意的点删除。 范胡仰面躺在床上,盯着天护板出了会儿神。 想起韩沉西常挂在嘴边的择偶标准——长得甜笑得美,时不时能给我捶捶腿。 他嘟囔道:「羊姐长得挺高贵冷艷的,确实不错,但笑得甜不甜我就不知道了,起码到现在没见她笑过,至于会不会给你捶腿,哥,不是我对羊姐有偏见,我就觉得她凭那脾气不可能给你捶腿,她会拿刀砍了你的腿。」 韩沉西:「...........」 「所以!」范胡重重的说,「你真的喜欢上她了啊?」 他左思右想,还是觉得不可思议,明明前段时间两人还在脸红耳赤闹冷战,怎么瞬间态度来了一百八十度大转弯呢。 且就目前来看,是他哥单方面献殷勤。 韩沉西垂头,无意识地转着相机的镜头,目光放空,不知在想什么,好一会儿,才轻声说:「不知道,只是...忍不住想要靠近她。」 第36章 弋羊回到宿舍, 姜琳正用手机放歌听,苏果靠在她床边,吃着零食, 跟着旋律乱哼。 徐梦竹捧着歌词本看, 左右摇摆着头打旋律。 自从弋羊和夏满珍明面上闹掰,大家在宿舍异常压抑,已经很久没有出现如此轻松愉快的氛围了。 歌唱到结尾, 姜琳拿起手机, 恳求着说:「能换下一首了吗?」 苏果急忙摇头, 拨浪鼓似的, 「再听一遍嘛!」 姜琳翻白眼, 「还没听腻啊,单曲循环一晚上啦!」 「没。」苏果说, 「每听一遍都有新的领悟。」 徐梦竹说:「这歌跟白酒似的, 后劲儿大,越听越有瘾。」 姜琳无语片刻,直戳要害, 「我看你俩不是对歌有瘾,是对唱歌的人犯花痴吧。」 苏果对此并不否认,她盈盈一笑, 露出左侧的虎牙, 十分可爱。 徐梦竹合上歌词本, 手肘垫在腿上,拖住下巴,回味悠长地感慨了句,「韩沉西今天真的好帅啊。」 苏果应和,「我以前只觉得他笑起来好看, 没想到唱歌的时候会这么有魅力。」 徐梦竹:「最关键是好听!」 「行了!」姜琳听着她俩对韩沉西的吹捧,眼珠都翻疼了,她轻轻踹苏果一脚,「别幻想了!忘了韩沉西是班长的!」 苏果哎呀一声,「美色当前,姐妹情深先靠边放一放。」 徐梦竹贼兮兮地笑。 「服了!」姜琳捏捏苏果肉乎乎的脸蛋,端详一下说,「你也是够色的。」 「人之常情么」苏果挺坦然的,心里想啥说啥,「谁不喜欢长的好看的,多养眼吶。」 徐梦竹插话问:「班长和韩沉西确定关系了吗?」 「没有呢。」苏果跟葛梨是同桌,她以为自己了解详情,口气笃定,「就差一层窗户纸没捅破,一句话的事。」 「为什么不捅破啊?」徐梦竹自己不敢谈恋爱,架不住喜欢看美女帅哥牵手秀恩爱。 苏果:「班长家里管得严,她不敢早恋,而且她给自己定的目标太高了,怕谈恋爱影响学习。」 徐梦竹:「她是要考北大是吧。」 苏果:「是。」 她们聊天间隙,弋羊换了睡衣,从洗漱架拿起牙杯准备到盥洗室洗漱,走到门口,突然顿住脚步,又仔细听了一耳朵那首循环播放的歌曲。 粤语歌,她听不懂歌词,又因为原唱和韩沉西音色大不同,她甚至没辨别出,这首歌就是韩沉西晚会唱的那首。 其实,她已经不大记得韩沉西唱了什么,音调起承转合哪个地方更好听,她脑子里更多的印象是灯下他闲散又不失认真的站姿,以及握话筒的手指,骨节很长/瘦劲有力。 她心里同意苏果的话,看上去......是真的养眼。 弋羊刷牙时,苏果端着盆来盥洗室接热水,她要泡脚。 热水在水池尽头,苏果从弋羊身边经过,镜子里偷瞄她一眼,并没有打招唿,惯常的相处状态。 已经很晚了,盥洗室的人不算多,不用排队,苏果接了半盆热水,端着往外走。 弋羊此时也洗好脸,收起毛巾和牙杯,她转身,看苏果端着重物,走路晃晃悠悠的,自觉慢了一拍,给她让路。 苏果又偷瞄她一眼,悻悻然可着劲儿往前沖,一副急着回宿舍的模样。 哪想,与弋羊擦身而过时,脚下突然一滑,失去重心就往后仰。 盆跟着倾斜,热水向内扣倒,照这趋势看,整盆热水是悉数要泼到苏果脸上的。 弋羊一惊,她来不及思考,一把攥住苏果的衣领勐地把人往后扯,另一只拿毛巾和牙杯的手去挥开水盆。
第71页 苏果受拖踉跄两步,甩掉一只拖鞋,不知又绊到什么东西,一屁股蹲坐在地,她坐下时腰背顶到了弋羊的腿,弋羊腿窝往后一抻,抻到了筋。 「砰——!」水盆在一米开外也应声落地,水斜着洒出一道弧线,而弋羊的手背无法避免的被溅出的水烫了一下,苏果没穿鞋的那只脚,也沾到了热水。 皮肤瞬间被烫红,万幸的是,面积不大。 实属突发状况,苏果吓得尖叫一声,旁边避之唯恐不及的路人也惊慌失措地啊了声。 好在,弋羊比她们都淡定,她扭脸拧开水龙头,用冰水沖洗手背。 沖了五分钟,痛感渐渐不强烈,她抽回手看了看,不知是不是热水没有完全烧开,手背只是泛着轻度的潮红。 伤情不严重。 苏果呆愣愣的怔神片刻,惊慌中缓过来,连忙从地上爬起,地板上又是脚印,又是水渍,她裤子全浸湿了,狼狈不堪。 她吓得不轻,站到弋羊身边,磕磕巴巴给弋羊道歉,「对不起啊,我不是故意的,脚下滑了。」 弋羊没理她,捡起被丢到一边的毛巾,洗干净,浸了凉水,裹住手。 苏果一直重复着「对不起」三个字,带着哭腔,她又说:「你需不需去医务室啊?」 弋羊没回答她的问题,原本也不想跟她说话,但实在没忍住,她铁着脸,语气放地很重,「以后,请走路看路!」 苏果自行惭秽,她毛手毛脚惯了,这也不是她第一次滑倒,夏天在盥洗室四仰八叉摔的一跤,哼哼唧唧疼了半个月,可好了,全然忘了,这次要不是弋羊的出手相救,她就不简简单单是疼的问题了,极有可能烫出疤,会毁容的。 苏果开始后怕,嵴背发凉,眼睛一挤,掉了泪。 弋羊哪会安慰人,转脚,十分冷漠的回了宿舍。 当晚,苏果洗洗涮涮弄到很晚,弋羊困意涌上来意识模煳之前,尚听到拖鞋擦在地板的「哒哒」声。 第二天是个大晴天,雪没积起来,全融化了。 到大课间,苏果亦步亦趋挪到弋羊座位边,又关心地说:「你的手怎么样了?真的不需要去医务室吗?」 弋羊在算题,她没抬头,淡淡地说:「不需要。」 她并没有责怪苏果,忙是她要帮的,后果自己负。 苏果再次道歉,「对不起啊。」 弋羊停下笔,表情变得不耐,「对不起是你的口头禅么。」 苏果一呆,随即脸红耳赤,好一会儿才又开口道:「昨天......也谢谢你!」 话音一落,立马走了,好像怕弋羊再怼她似的。 弋羊嘆口气,而她将将收回注意力,笔尖刚在演算本点了个点,身后突然传来一只「小蜜蜂」的轻嗡声,「羊姐!」 弋羊一怔,呆了几秒,才转过头,不巧的是,她反应的这几秒,韩沉西以为是她没听到自己喊她,也没再次开口,而是起身,往前探出半个身段。 两人一个往前去,一个向后转,韩沉西胳膊架在课桌上,角度高一些,鼻樑直接撞到了弋羊的额头。 一触即分,力道挺大。 韩沉西嘶了声,倒吸口气。 弋羊:「.........」 疼是疼,但还好,能忍受,毕竟额头与鼻樑比扛撞一些。 韩沉西显然惨些,他闭起眼睛,等着涨疼的那股劲儿过去。 弋羊摸摸额头,自觉说:「抱歉。」 「幸亏我这是纯天然的,不然这一撞,得去做二次修復。」 韩沉西揉着鼻尖,打趣说。 弋羊没接话。 韩沉西又缓了会儿,才又凑上前来,回归正题:「你手怎么了?」 方才,他坐在位置上,往班级群相册里传昨天拍的照片,苏果的话他全听到了。 「没事。」弋羊本能的说了这两字,不过说完,很快又补了句解释,「昨天,不小心碰到热水了。」 「哦。」韩沉西看她的手背,有点红,但没有起热泡,不太严重,他就没过问具体细节,嘱咐了一句,「平常小心点。」 弋羊嗯了声,点点头。 两人停止了对话,弋羊坐正,重新写题,算出答案后,不太放心似的,又转头看了韩沉西一眼。 韩沉西察觉,见她视线移到了他的鼻子,他故意皱了皱鼻子,宽她心说:「没大碍。」 弋羊没吭声,也没收回视线。 「真的。」韩沉西沖她眨眨眼。 正好上课铃响了,老师进班,韩沉西见状,掰着弋羊的肩膀强行让她转回身。「上课了,看黑板。」 触碰很自然,他的手也很快松开。 老师站在讲台,说:「上课!」 大家起立,齐声回覆:「老师好!」 只是坐下时,弋羊头顶传来一个声音,「羊姐,你说实话,是不是练过铁头功?」 弋羊:「.........」 作者有话要说:  开年不利,还没下雪呢,就病两场了,sorry! 第37章 羊军国一连休息两天, 血压才恢復正常,修理铺重新开门营业,弋羊得以安心投入到期末考试的复习中。 刘志劲在省重点高中那套卷子成绩出来后, 找弋羊认真的谈了次话, 试卷难度加大,她的成绩掉到660分,放在人才济济的省高, 排名50靠外。 刘志劲希望弋羊总结反思经验, 更努力些。
第72页 他的器重和期许弋羊听在心里, 默默记下了。 到本学期最后一周的周五, 七班迎来体育测试。 女生跑800米, 男生跑1000米。 鑑于女生人数多,先开始。 没列队, 也没分组, 哨声一响,一窝蜂往前跑即可。 弋羊的腿抻着筋,还有点疼, 她没尽力跑,调整唿吸跟在大部队的中后方,压线及格, 反正体侧成绩不计入文化课成绩中。 她跑完, 掐腰站在终点线的跑道外稳定唿吸。 几米开外, 男生们开始热身,杵在人群中伸懒腰的韩沉西格外引人注目,弋羊一眼看到他。 他脱了羽绒服,上面穿着件黄白相间的卫衣,下身配藏青色牛仔裤, 以及白色的板鞋,并没有特意换运动装。 两人对上视线。 弋羊最近发觉,她只要看向他,韩沉西总能在第一时间精准捕捉到她的目光。 到底不知是默契还是心有感应。 突然,韩沉西后退几步,胳膊虚虚举到半空,手腕自然下垂,沖她甩了甩。 弋羊蹙眉,她没懂这个动作是什么意思。 直到韩沉西又拍拍腿,唇语说「看我的!」,弋羊才明白他在鄙视她徒有一双大长腿,跑的这么慢。 「.........」 不知该作何回应,弋羊看着他,他逆着光,侧影是一道清瘦的弧线,眉毛微挑着,脸上得意的小表情幼稚又可爱。 剎那间,弋羊自己都没察觉,她轻轻弯起了嘴角,她笑的很浅很浅,浅到一眨眼唇线便再次拉成平直。 韩沉西僵住,在这一秒的时间里,他以为自己花眼了,他好似看到了他不敢相信的「美好」。 哨声突兀的响起,男生到起点集合,韩沉西还原地站着一动不动。 体育老师见状,吼了句,「韩沉西——!魂被勾走了嘛!愣着干嘛呢,没听见集合哨。」 韩沉西这才回神,抓抓头髮,说:「来了。」 他站在了队尾,若有所思,等起跑哨一响,他冲到最前面,跑出去百米,突然转回身,张开手臂,变成倒着往后退。 他的视线又落在了弋羊的身上,只是距离越隔越远,她的五官在他眼里渐渐模煳,只剩一条消瘦的轮廓线。 死跟韩沉西步伐的范胡,瞧他哥一脸的春心荡漾,觉得莫名其妙,他喘着粗气骂道,「妈的,跑个步,你发什么骚!」 韩沉西下巴一扬,哼了声。 范胡一攥拳,较劲儿似的,加速超过他。 韩沉西哪能让他得逞,扭脸也开始加速,没费功夫赶超他。 范胡嘴巴一瘪,沖他竖了个中指。 韩沉西心情好到爆炸,完全不与范胡计较。 他往前跑着,冷面风在耳旁唿啸,凛冽的寒气钻到唿吸道,他却热血沸腾。 弋羊看他跑了一圈,便先行离开回班了。 没一会儿,韩沉西过来,叩开了她座位旁的窗户。 他手里握着一瓶矿泉水,额头冒着细密的薄汗。 顺势倚上墙壁,饶有趣味地问:「羊姐,你今天遇到什么事了,这么开心。」 「没有。」弋羊知道他在问什么,刻意板着脸,极力否认。 韩沉西乐了:「那为什么对我笑?」 弋羊盯着课本,愣了几秒,冷淡地答:「没笑。」 韩沉西勾着手指戳戳眼睛,又指向她,「我看在眼里了,否认也没用。」 弋羊:「.........」 韩沉西这些天琢磨明白弋羊的性格有点死要面子活受罪,他就没纠缠「她到底笑没笑」这个问题不放,他从衣兜里摸出一盒酸奶,搁到弋羊桌上说:「喏,请你喝的。」 弋羊狐疑望着他,在质疑他请客的原因和目的。 韩沉西说:「谢谢你元旦那天请我吃馄饨。」 弋羊解释说:「请你吃馄饨是因为你借给我走读证用。」 所谓的礼尚往来扯平了。 韩沉西一时哑然,抿起嘴唇,想想胡诌道:「那就谢谢你今天沖我笑,我心情很好。」 弋羊:「..........」 话颇为露骨,韩沉西说完,心里就怂了一下,他都没敢看弋羊,拍拍屁股麻熘熘走了。 * 期末考试伴随着一场鹅毛大雪而来,考两天。 或许学校想要大家过个舒心年,考卷难度设置的一般,大家都挺开心,考完,开了个简短的班会,另外布置了一大堆寒假作业,便放假了。 韩沉西收拾好书包,见弋羊留在座位写东西,没走的意思,问:「羊姐,怎么还不走?」 「等会儿。」正式人流高峰期,弋羊嫌挤汽车的人多。 韩沉西脑筋一转,又问:「你过年是在望乡吗?」 「嗯。」弋羊点头。 韩沉西比个ok,表示知道了。 他随即被范胡拉走,范胡不想呆在家过年,怕又被他妈安排补课,所以,这几天他一直在怂恿韩沉西跟他去三亚玩。 韩沉西原本态度不明,今天却一口回绝了,「不去。」 范胡:「为什么?」 韩沉西瞎掰:「太远。」 范胡:「那你找个近点的地方,我不挑。」 韩沉西张口就来:「我姥爷家。」 范胡怒了:「别扯皮行么,认真点。」 韩沉西:「没跟你扯!」
第73页 范胡怀疑人生的表情:「乡下屁娱乐设施都没有,去那能干啥!」 韩沉西想起夏天范胡说过的一句话,翻旧帐,「你不是说要给我姥爷翻地。」 范胡嚷:「翻地也挑时候吧,春耕秋收我可以去干活,大冬天我翻地,有毛病啊。」 韩沉西见各个理由说不通,粗暴地来了句,「我想我姥爷了,成不。」 范胡:「...........」 不仅是范胡,柳思凝得知韩沉西这么早要去柳泊涟那儿也感到奇怪,往年他一放假人影全无,只有年三十会在年夜饭桌上现个身,那还是来收压岁钱的。 知子莫若母,柳思凝直白地问:「你打什么鬼主意呢?」 「合着我在你眼里就不会干正经事呗。」韩沉西从衣柜挑了几件衣服扔进行李箱,「我姥爷一个人守着那么大个厂子,多孤独,我去跟他做个伴儿,替你尽孝道。」 柳思凝信他才有鬼。 韩沉西:「再说,你不是更年期到了么,我这个烦人精得离你远点,省得加重你病情。」 柳思凝:「.........」 作者有话要说:  又是短小的一天~ 第38章 来望乡的一路, 韩沉西心里的小算盘拨楞的噼里啪啦响,他琢磨着怎么跟弋羊来个不期而遇,聊上几句, 顺利的话再拉她喝杯奶茶, 维持住费劲波折熟络起来的同窗之谊。 因此,他每天一早吃过早饭便领着翠花出厂房,名义上是熘达消食, 实则是在望乡的各个街道路口穿梭来去, 希翼能看到弋羊的身影。 他甚至怕自己眼神不好, 不小心与弋羊错过, 特意好声好气交代翠花说:「翠花儿, 羊姐你熟悉吧,就是上回载我去医务室的那个姑娘, 我因为一些个人原因必须找到她, 但又不能直接去她家找,更不能打电话,那样显得太刻意, 她会不理我的,所以,得靠缘分, 得碰, 你呢, 睁大你的卡姿兰大眼睛,到街上帮我留意一下她。」 韩沉西说着,还给翠花做了套眼保健操,动作极其轻柔。 翠花别提多舒服了,哼唧两声, 分外享受。 韩沉西拍拍他的狗头,「多多卖力,回来赏你骨头啃。」 翠花一听骨头更加兴奋,它一蹦三尺高,摇着尾巴像个侦察兵似的,走路左顾右盼。 它很卖力,只是有点傻,没彻底领悟韩沉西的意思,力用错了方向。 大街小巷流窜着许多家养狗和野狗,翠花和它们碰面,狗毛炸起,匍匐在地,率先挑衅,汪汪汪沖它们干嚎,叫的声音别提多刺耳了,惹来一堆小屁孩儿围观。 韩沉西:「.......」 他拽狗绳,无奈翠花力气大,也喊上瘾了,怎么拉都不动。 最后韩沉西别无他发,只得抱着它远离战场。 翠花却一点不自知,还以为自己得胜了,昂起脖子迈着豪放的犬步,等待韩沉西夸奖。 韩沉西气得差点一口气没喘上来呜唿哀哉了,骂道:「我他妈让你来耍威风呢。」 翠花:「.........」 一人一狗,在天寒地冻的室外,晃荡了整整五天,毫无所获。 韩沉西被冷风灌的脑壳突突疼,希翼见到弋羊的那噗嗖嗖的小火苗,也被现实的风雨吹灭的只剩一缕黑烟。 他蔫了,托腮坐在屋檐下,望着萧索的厂房,长吁短嘆。 他沉浸在自己的小情绪里,电话响了都没听到,还是柳泊涟架着菜刀提醒他,他才缓过神。 来电显示「煳涂蛋」。 「餵。」声音无精打采。 「哥,好消息!好消息!」与之相反,那头的范胡十分激动。 韩沉西有气无力:「小心乐极生悲。」 「你今天嘴巴怎么这么毒!」范胡听出他的诅咒,气愤地嚷道。 「听不得你过得好呗。」 「发什么疯!」范胡只当韩沉西跟他打嘴炮,继续分享他的好消息,「我爸妈除夕都要值班,我落单了,我明天去姥爷家找你,一起过年。」 「不欢迎。」 韩沉西说完利索地挂了电话。 没两分钟,柳泊涟的手机响了,老年机的外放声音特别大,韩沉西清楚地听到范胡嘴巴抹了蜜似的可着劲讨柳泊涟欢心。 「姥爷,我可想你了。」 「姥爷也想你。」 「我明天去厂里陪你过年可好?」 「来吧,人多热闹。」 「那你可别嫌我烦啊。」 「哪能呢。」 ........... 韩沉西又长嘆一口气,仰天翻个白眼,给范胡发了条简讯——绕个道,接上小柳。 除夕当天,柳泊涟一大早起床,同时也把韩沉西喊了起来,念叨说,睡懒觉对精气神不好,影响新一年的运势。 韩沉西嗯啊应着,磨蹭半天穿上了柳泊涟搁在他床头的红毛衣,以前每年这时候,姥姥都会亲手织一件红毛衣当新衣服送给他和柳丁,姥姥前几年意外过世后,柳泊涟延续了这个习惯,只不过他不会织,换成了买。 柳思凝九点左右开车来了一趟,送来两箱海鲜,海鲜是托客户从南方买的,个头大且新鲜。 她问韩沉西:「你留在这儿,缺席爷爷那边的年夜饭?」 韩沉西喝着豆浆,啧啧嘴:「爷爷没有姥爷亲,我不愿跟他吃饭。」 柳思凝瘪嘴:「怪不得他不怎么待见你。」
第74页 她还有事忙,又跟柳泊涟说两句话,便走了。 没一会儿,范胡打来电话,说和小柳到镇街口,带了不少年货,让韩沉西来接。 韩沉西不乐意动,让他自己想办法扛过来。 范胡一句「那只能委屈小柳帮忙搬了」,迫使「护妹心切」的模范哥哥挪了大驾。 厂房位置偏,韩沉西出来,沿着一条柏油路走了很长的距离,路两旁是田地,没化净的雪覆堆在绿油油的麦苗上。 翠花被韩沉西教训一顿后老实不少,亦步亦趋跟在韩沉西腿边,他们安静地走到路尽头,这边农田的一角,是一块较大的坟地,来回有人祭拜过世亲人,烧纸钱的灰烟呛鼻。 韩沉西屏着唿吸,步伐加快,原本是想赶紧走过这段路。 翠花却突然越过田埂,脸冲着一个坟头的方向呜了声。 韩沉西打个响指,唤它跟上,翠花没动,抻抻狗头,又呜了声。 韩沉西狐疑,顺着它远望的方向看去,坟头前站着一个姑娘,虽背对着他,韩沉西还是一眼认出那姑娘是弋羊。 她的背影他可是盯着看了一个学期,熟悉的不行。 脑子里蹦出一句诗,「有心栽花花不开,无心插柳柳成荫」,辗转来回,在这遇上了。 韩沉西不可控制的笑了下。 他没去打扰弋羊,站在路边等着。 约莫又有半个小时,弋羊转过身,沿着一边的田埂出了田地走上柏油路。 她走路微微埋着头,视线下放,心事重重的样子,并没有留意到韩沉西。 「羊姐。」韩沉西主动截住她。 弋羊闻声勐地抬头,韩沉西看到她眼睛和鼻尖通红,「你...」他喉结一滚,把到嘴边的话咽了。 弋羊瞬间敛去难过的神色,平常语气打招唿说,「你怎么在这儿?」 韩沉西:「来姥爷家过年。」 弋羊恍悟。 韩沉西手指向坟头的方向,问:「你这是给.....」 「姥姥。」弋羊知道他想问什么。 「哦。」韩沉西点点头。 突然无话,弋羊脸埋进围巾,看着蹲在两人中间摇头摆尾的翠花。 韩沉西咀嚼半响,率先打破沉默,「准备回家吗?」 弋羊嗯了声,「你呢?」 「我...」韩沉西脑筋一转,他虽然不知道弋羊家在哪儿,但大致记起他脚受伤那天,弋羊出现的方向,五天时间他已经摸清了那边有什么商铺,他有心同路,便撒谎说:「我去趟超市。」 熟料,弋羊说:「我也要去一趟。」 竟然误打误撞碰对了,韩沉西心下一喜,「那一起走吧。」 「好。」 翠花前头领路,两人并肩而行,步伐渐渐一致。 韩沉西和弋羊闲聊,「最近...在家干嘛呢?」 「写寒假作业。」 典型的学霸式回答。 「你呢?」弋羊不擅长聊天,只能就着韩沉西的询问,反问过去。 「玩!」 典型的学渣式回答。 一对比反差太强烈,韩沉西乐了,他轻轻一笑,弋羊也抿了唇角。 到超市,韩沉西随便拿了支口香糖,弋羊到五金区挑了个螺口电灯泡。 结过帐,韩沉西问:「灯泡坏了?」 弋羊点头。 「你来换吗?」韩沉西直觉敏锐。 「嗯。」 韩沉西主动提说:「要我帮忙吗?」 「不用。」弋羊先是一口回绝,呆了一下,又瞄韩沉西一眼。 韩沉西察觉她后面还有话,「你说......」 弋羊张张嘴,仿佛有些为难,稍微犹豫片刻,才开口:「有个东西想让你帮我搬一下。」 「可以。」韩沉西立马答应。 弋羊带他回了家,严格说,羊军国的家。 而要搬的东西是一把人形木梯,需从杂物间搬到门廊,门廊下的灯泡钨丝燃断了。 木梯材料实,重量大,韩沉西一个男生搬就非常吃力,也难怪弋羊会开口求人。 梯子竖到灯罩下,韩沉西望了眼高度,说:「我来换吧。」 他没等弋羊同意,擅自从弋羊手中抽走新的灯泡,自顾爬了上去。 换灯泡的操作十分简单,对着接口旋紧即可,所以很快换好,他跳着从梯子上蹦了下来。 弋羊下意识扶住他的胳膊,等他站稳,说:「谢谢。」 「举手之劳。」 韩沉西环顾院子一圈,见家里正屋门锁紧闭,不像有人住,更没烟火气,春联还是旧的,他讶异地问:「你一个人在家啊?」 「嗯。」弋羊按开廊灯的开关,灯亮了,她又按灭。 韩沉西:「你舅舅呢?」 弋羊:「在县城。」 「不回来过年吗?」 「不回。」 不是羊军国不愿意回,是徐春丽嚷着非要在县里过年,嫌家里冷。 韩沉西攒眉:「那你年夜饭怎么吃?」 弋羊避而不答,转移话题说:「还得麻烦你再把梯子搬到杂物间。」 韩沉西照做。 弋羊再一次说了「谢谢」,这次韩沉西从她的口气里听出了送客的意思。 韩沉西不好再追着问什么,两人道了别,他就走了,直接回厂房。 全然忘记了范胡和柳丁还在街口等他这茬事。
第75页 最后,范胡和柳丁实在冻得受不了了,拎着大包小包的东西艰难跋涉过来。 一进门,范胡控诉韩沉西铁石心肠,有难不帮。 韩沉西没理他。 范胡捧着礼品,又去向柳泊涟讨巧卖乖。 「姥爷,听说你爱吃豫兴坊的酱板鸭,我昨天排了好久的队,给你买了两只。」 柳泊涟在厨房忙活年夜饭,他说:「来就来,干嘛破费。」 「孝敬您的,我愿意花钱。」范胡哄老人一套一套的,「还有兴盛德的花生米,平常可以下酒吃。」 「想的挺周全。」柳泊涟笑的合不拢嘴。 而一旁的韩沉西倚着厨房门框,面色阴沉。 柳丁端了杯热水暖手,端详韩沉西片刻,走过来说:「哥,你心情不好啊?」 韩沉西手掏兜,说:「有点。」 「为啥?」 「不知道。」 「哦。」 柳丁怕被波及,选择躲开,她去找柳泊涟,说:「爷爷,我来给你打下手。」 范胡也说:「我能给您干点啥?」 「一个洗菜,一个洗盘子。」 柳泊涟想想,又给韩沉西布置任务,「韩沉西,你来挑虾线。」 叫了两遍,韩沉西才蠕动了一下。 柳泊涟瞧他闷闷不乐,骂他:「大过年的,你甩脸给谁看呢。」 韩沉西怕扫老人的兴,忙否认说:「没甩脸。」 范胡:「那你给我笑一个。」 韩沉西一脚怼他屁股上,「我又不是卖笑的。」 范胡揉着屁股,看穿一切的表情,暗戳戳说:「你现在非常的暴躁!」 韩沉西:「........」 他找了根牙籤,到水槽边,乖乖挑虾线,沉默了。 韩沉西气场强,他一沉默,厨房的气压瞬间低了。 都不再说话,默默做手里的事情。 柳泊涟切葱段,刀碰案板的噹噹声分外有节奏,等他把整根葱切完,韩沉西突然喊他,说:「姥爷,晚上,多加双筷子。」 第39章 六点不到, 天已全然黑了,远处频频传来鞭炮声。 弋羊坐在书桌前,把房间所有的灯打开, 室内静的像海底沉船, 她一个人呆着,特别能感到暗夜浓重。 手里的书很长时间没有翻页,手边的便利贴纸上, 黑笔工整的写着两个字——「忍耐」。 阖家欢乐的节日氛围里, 唯独这一隅角落的时间是停滞的。 家门被拍响, 弋羊恍惚须臾, 听真切了, 才起身开门。 看到来者是韩沉西,一脸迷茫。 韩沉西疾步赶来的, 气有些喘, 他问的很直白:「羊姐,吃饭了没?」 弋羊轻轻摇头:「还没。」 「那就好。」韩沉西咧嘴笑了,他挺直嵴背, 站得端正些,用颇为正式的姿态说:「邀请你去我姥爷家吃年夜饭,赏个脸。」 「啊?!」这个邀请怎么听怎么有些无厘头, 弋羊受到惊吓。 韩沉西却很自然:「啊什么, 吃顿饭而已, 添双筷子那么简单。」 「不是。」弋羊眨眨眼,想解释说,你们一家人团团圆圆吃年夜饭,叫上一个外人是什么意思,多尴尬啊! 韩沉西仿佛猜透她的心思, 抢先开口打消她的顾虑,「没有外人的,我姥爷和小柳你一早见过,范胡爸妈除夕值班,他也是来蹭吃蹭喝的,剩下一个我,咱俩够熟悉了吧。」 弋羊:「......」 「走啦!」韩沉西扬扬下巴,言笑晏晏的模样。 弋羊一时之间还是很难消化这个信息,左想右想觉得不妥当,不管柳丁还是姥爷,于她而言,都没有相处到共进晚餐的关系,她后退一步,婉拒说:「谢谢你,我就不去了,你们吃的开心。」 韩沉西眼里,弋羊像只带壳的动物,不容易敞开心扉融入人群,今天又是这样一个团圆的节日,朋友家人这些字眼让她变得更加敏感。 他也老早习惯弋羊对他的拒绝,细想来,从第一句话「不要同桌」开始,已经奠定了两人的相处模式。 韩沉西没放弃,好言相邀不成,他索性直接上手,一把攥住弋羊一侧的肩膀,将人拖出门,嘴里还嘟囔说,「走啦,干嘛跟我这么见外。」 他另一只手轻轻一带,将大门关上。 「诶?」弋羊往后挣扎,「我屋里的灯还亮着。」 韩沉西:「亮着呗,哪有人除夕夜家里是黑漆漆的。」 弋羊:「......」 任由韩沉西牵着走了百米远,弋羊妥协了,她晃晃手臂,说:「松手吧,我跟你去。」 「哦哦!」 韩沉西慢慢收回手,手腕却陡然一转,手指在额头点了几下。 街上四下无人,夜里的北风把满地的残雪吹冻了,踏上去簌簌地作响。 一路无话,等到了厂门口,韩沉西发觉弋羊步子越来越小,知道她表面镇定,内心却是忐忑不安的。 很体贴地宽慰弋羊的心说:「小一辈陪老人过个年,不用有负担。」 弋羊抬眸看他,他的侧影像田野上一棵挺拔的树,风一吹,千叶鸟鸣。 弋羊嗯了声,惶恐没来由的消解了。 她跟在韩沉西身后走进厨房。 彼时,年夜菜已端上桌,散发诱人的香气。 范胡拿着手机不知在跟柳泊涟和柳丁显摆什么。
第76页 「回来了!」韩沉西发出动静。 三人齐齐抬头看向韩沉西,随后目光落在弋羊身上。 弋羊问候柳泊涟,「爷爷好!」 「哦呦!」柳泊涟吃惊,「是你啊!」 韩沉西开口让他多备一双筷子时,他询问是哪个朋友要过来,韩沉西却三缄其口遮遮掩掩,他当时猜测大概率是个姑娘,但怎么也没想到会是弋羊。 柳泊涟说:「你怎么认识这臭小子?」 韩沉西说:「同班同学。」 范胡一双精明的小眼睛眨呀眨,他凑到柳泊涟耳边,捂着嘴,牙缝里挤出一句话:「可不止是同学,还是您外孙的暗恋对象。」 柳泊涟一听,笑意变深,忙招唿说,「坐吧,随便坐,就等你呢。」 柳丁反应极快地从餐桌底下抽出一张凳子,说,「弋羊姐,你坐这儿,我跟你挨着。」 她见到弋羊挺兴奋。 餐桌是长方形的,两边各摆了两张凳子。 韩沉西捏着柳丁的后脖颈,把她揪到了对边,说:「你坐这儿。」 柳丁:「.........」 「羊姐好!」范胡原本想跟弋羊敬个礼后再握握手,代表着从此以后就是好朋友,不过瞧着弋羊肃着一张脸,心里发憷,只得将其简化为颔头鞠躬,然后走到柳丁身边,弹了一下柳丁的脑门,悄声说,「有点眼力劲儿。」 柳丁两只眼珠在眼眶里咕噜噜一转,感觉自己明白了什么,捂嘴窃窃笑。 韩沉西瞪她一眼,拉弋羊在他旁边坐下,两人挨着了。 柳泊涟也在主位坐下,因他跟羊军国熟识,问了弋羊两句他的近况,然后说:「别拘束,当自个家一样,今晚好好尝尝爷爷的手艺。」 「好!」弋羊点点头。 年夜饭桌上酒必不可少,柳泊涟喝白的,范胡嘴馋,从酒柜里找了两罐黄啤,递给韩沉西一灌。 韩沉西去接的时候犹豫了一下,范胡吐槽说:「别装!做你自己!」 韩沉西:「.........」 想锤死他! 范胡嘻嘻笑两声,扭脸跟柳泊涟搭话:「姥爷,年夜饭动筷前,您要给我们小辈说点什么寄语么?」 柳泊涟抿口酒,眯眼琢磨琢磨,面目慈祥地说:「就一句话,人这一辈子啊,活得有说有笑,最重要。」 范胡一掌拍在桌子上,表情极其浮夸地吹捧道,「还是姥爷思想境界高,哪像我爸妈,张口闭口只会让我学习。」 柳泊涟纠正道:「你们这个年纪按说就得好好学习啊!」 范胡一听,话锋有点跑偏,深知柳泊涟当校长期间没少背诵官方演讲稿,怕他念叨起来彻底收不住,立马转移话题,「姥爷,新的一年,我祝您家和万事兴!」 柳丁跟着说:「爷爷,我祝您越来越俊俏,生活乐淘淘。」 轮到弋羊,弋羊抿抿嘴,说:「健康长寿!」 韩沉西思索片刻,道:「姥爷,我说个实在的,新的一年,我会多抽空多来陪您的!」 「噗——!」范胡笑喷了,他沖韩沉西做个鬼脸说,「项庄舞剑,别有所图!」 韩沉西不动声色桌底下狠狠踢了范胡一脚。 范胡痛得倒吸一口冷气,硬憋着没敢叫出声,等痛感过去,又大胆挑衅韩沉西说:「哥,新一年,你想我祝你点啥?」 韩沉西:「啥都不用,闭嘴就行!」 范胡翻翻眼。 柳泊涟乐呵呵又喝下一口酒,催促说:「好了,吃饭,吃饭,菜都凉了!」 大家应声纷纷动了筷子,韩沉西没有很殷勤的对弋羊表示特别关照,只是见她专挑素菜吃,问了句:「怎么不吃肉?」 弋羊说:「不想吃。」 「那...吃虾吧!」韩沉西把离她比较远的一盘盐酥虾端到了她面前。 柳丁马上接话打趣:「我哥挑的虾线。」 弋羊:「........」 柳泊涟听着他们讲话,觑了弋羊一眼,见她筷子捏的远,意味悠长地来了句:「女孩筷子拿得长,嫁得远哦!」 韩沉西一楞,侧过头瞅向弋羊的右手,她捏筷子很不标准,虎口卡在筷子头图案处。 韩沉西即刻反驳说:「柳校长,封建迷信不可取。」 「是!」柳泊涟忙不迭说,「玩笑话!别当真!」 * 范胡会活跃气氛,一顿饭,吃得其乐融融。 柳泊涟三两酒下肚,有些微醉意,餐桌收拾干净后,洗漱回房,去看春节联欢晚会了,自觉把空间让给小辈们。 弋羊不便多留,跟韩沉西告别。 韩沉西搜肠刮肚没找到合适的理由留她,且她去意决然,只得把她送了回去。 到家门口,两人静默站了会儿。 韩沉西问:「吃饱了吗?」 弋羊说:「很饱?」 「味道怎么样?」 「很好。」弋羊脸上难得有欣喜之色,她完全没意料到柳泊涟如此擅长厨艺,做出的肉食和素食味道和卖相完全不输给饭店厨师。 韩沉西哼声一笑,解释道:「我姥爷爱吃,也挑,平时爱研究菜谱。」 弋羊点点头。 韩沉西摸了下鼻子,又说:「回去就睡吗?」 才八点半的样子,时间尚早,弋羊说:「会看会儿书。」 「那...」韩沉西顿了下,说,「不守岁吗?」
第77页 弋羊摇摇头;「没这个习惯。」 韩沉西哦了声,实在找不到话题聊了,硬扯也没意思,便说,「我走了,你...锁好门,注意安全。」 弋羊:「好,再见!」 韩沉西又瞥她一眼,沉着声说,「好梦!」 弋羊一怔。 韩沉西扭脸走了,弋羊一直等他背影融进夜色,才关上门。 韩沉西回到厂房,柳丁和范胡生了炉子,在烤棉花糖吃。 韩沉西搬个矮凳子坐过去,手机一直在震,打开看到很多条贺岁简讯和信息,一一回復了。 范胡也掏出手机,随便回了几条,然后跟韩沉西说:「晚上没喝爽吧,咱俩要不要再来一轮。」 韩沉西没吭声,范胡就当他同意了,又从酒柜拿了两罐青岛啤酒,轻轻一碰,没聊什么,一口一口默默喝着。 喝到一半,范胡悠悠念了句:「哥,你今天做的够明显了吧,姥爷都看出来你对羊姐有意思。」 柳丁吃着棉花糖,暗戳戳插嘴证明说:「我也看出来了。」 韩沉西坦然道:「我也没故意瞒着谁啊!」 范胡一笑,「可我说心里话,羊姐一副短情绝爱的样子,我估计她答应跟你谈恋爱的可能,只有这么点。」他掐着指尖让韩沉西看。 韩沉西啧了声。 「所以,哥,新的一年,」范胡语重心长地拍拍韩沉西的肩膀,「我送你四个字,自讨苦吃。」 韩沉西攒眉:「去你的!」 范胡乐得哈哈笑。 柳丁吃了几颗棉花糖,嫌撑得慌,丢了铁签跑出去玩,片刻,又跑回来,激动地说:「哥,放烟花吧,爷爷买了好多烟花呢。」 「在哪儿?」韩沉西问。 「就在隔壁房间啊。」柳丁说。 韩沉西放下啤酒,跟柳丁过去,空置的房间一角,摆放着不少烟花爆竹。 仙女棒和小的擦炮显然是给柳丁买着玩的,几桶大的礼花弹,估计是柳泊涟想厂子里热闹热闹,专门备的。 柳丁指着礼花弹,说:「哥,放这个吧,你敢放吗?」 「这有什么敢不敢的。」韩沉西说,「想看啊?」 柳丁点点头。 「行!」韩沉西说,「去把爷爷叫出来一块看。」 柳丁蹦蹦跳跳朝柳泊涟的房间跑去。 韩沉西喊来范胡,两人把几筒礼花弹搬到空荡一点的地方,一字摆开。 范胡点了两根烟,韩沉西接来一根。 柳泊涟披着外套走来,嘱咐说,「检查检查炮筒有没有放正,小心被火花溅到。」 范胡说:「放心吧,玩炮仗我在行的。」 两人分开两头点炮捻,点完,跑到走廊下,等预热的过程,韩沉西心生一动,急忙掏手机拨弋羊的号码。 电话一通,弋羊便接了。 韩沉西催促说:「羊姐,快,到院子里,抬头看天,西北方向!」 第40章 几声脆响, 烟花骤然绽放,整个夜空被点亮。 「看到了吗?」电话里,韩沉西语气略显焦急。 弋羊站在院子中央, 仰头望天, 天空炸出美丽的火花,璀璨耀眼。 「看到了。」她说。 「那就好。」 韩沉西轻轻唿出一口气,缓缓笑了, 可紧接着, 注意到此时镇上并非单单只有厂里在放烟花, 他忙又说, 「汇报一下, 现在你看到的是什么颜色?」 弋羊怔了怔,描述说:「......五颜六色。」 韩沉西笑声亮堂起来, 落入他眼睛的, 确实是五彩缤纷的一朵火球。 他等火球散化成火星,凋零后,新的花火绽开, 继续问:「现在的是什么形状?」 弋羊说:「圆形的蒲公英。」 韩沉西嗯了声,确认了两人看得是同一处的烟火。 放心了,也就变安静了。 短暂的几分钟, 转瞬即逝。 几缕青烟消散, 一切重新恢復平静。 「没了。」韩沉西惋惜道。 「嗯。」弋羊说。 「那...」话在嘴里转了两转, 韩沉西淡淡开口,「你忙你的事吧,我就不打扰你了。」 「好。」 挂断电话,弋羊保持着仰头凝望的姿势很久很久才收回视线,她出来地匆忙, 穿着单薄的睡衣和拖鞋,手指被冻僵了,身体也直打哆嗦。 回屋直接躺进被窝,暖了很长时间,体温才恢復正常。 她把大灯关了,留床头一盏小夜灯亮着,闭眼酝酿睡意,但心湖起了涟漪,波纹阵阵漾着,是怎么也不可能睡着的。 索性睁开了眼睛,盯着夜灯发呆。 不知不觉竟然到了12点,她摸出手机,把韩沉西的手机号存进了联繫人列表,又犹豫再三,给韩沉西发了条简讯——新年快乐! 消息发出后,像石沉大海,迟迟没有回覆,弋羊等着等着,脑袋一沉,睡着了。 第二天是大年初一,天蒙蒙亮她就醒了,她的作息规律又严苛,这么多年几乎没睡过懒觉,如此的好习惯是姥姥去世后,借宿羊军国家一夜之间养成的,她善于察言观色,敏锐感觉到徐春丽对她的到来不甚满意,怕被念叨懒,更不愿落下一丁点口舌,所以,她每天早起帮忙干点活,尽量避免被徐春丽挑刺。 因此,她的生命底色中一直有股无法拂去的寄人篱下的漂泊感。
第78页 弋羊按亮手机,收件箱空空荡荡,韩沉西还是没给她回復。 心里有一丝难以名状的滋味。 她花半分钟的时间抑制住,穿好衣服走到院子,不由自主却又抬头望向昨晚看烟花的方向,目之所及,是萧瑟的房檐和破败的枯树枝。 剎那间,她怀疑半夜那场烟花是真实存在的吗?还是仅仅她做的一场梦而已,像韩沉西送她回来时,祝福她「好梦」般。 她分辨不清了。 洗漱后,她给自己熬了碗小米粥喝。 刚喝完,碗洗干净,兜里的手机震动了。 擦干手拿出来看,韩沉西打来的。 心湖的涟漪再次轻轻地被吹皱了。 她接起,手机贴耳朵上,韩沉西轻快的声音传来,「羊姐,是我。」 弋羊:「我知道。」 韩沉西对她记住自己的电话号码很满意,语气又愉悦不好,「起床了吗?」他说。 「起了。」 「这么勤快。」 「你...也一样。」 韩沉西笑了笑,哼出一串沉沉的鼻音,「我是被逼的,平常这个点都在梦里呢。」 弋羊嗯了声。 停滞几秒,韩沉西清清嗓子,又说:「你...开门吧。」 「啊?!」弋羊嵴背一僵。 韩沉西:「我...在你家门外呢。」 弋羊:「..........」 这一大清早的,她真猜不到他找她有什么事。 弋羊一步一个问号,走向大门,拧开门锁。 两人一对上视线,韩沉西唇角勾出好看的弧度,沖她微微笑,眼睛里散着柔柔的光。 他挥挥手。 弋羊依旧很懵,「你来......?」 韩沉西抢先说:「昨天你给我发简讯了。」 弋羊点头:「对。」 事实如此,没法否认。 「是12点发的。」韩沉西挑眉,「你不是不熬夜守岁么?」 「......」弋羊一时哑然,谎称说,「昨天看书...睡得晚。」 韩沉西漆黑的眼睛明亮清澈,目光在弋羊假装淡定的脸上来回逡巡,但笑不语。 弋羊僵地像个木头人。 韩沉西转而摇摇手里的手机,语气颇为认真道:「新年快乐还是当面说比较好。」 弋羊:「..........」 「新年快乐!」韩沉西眼眸一抬,温温淡淡道,「迟来的回覆。」 「你......」弋羊卡顿,她不知如何作答了,将近17年的生命歷程中,她未遇到过像韩沉西这样的人,更未收到过必须当面说的「新年快乐」。 她看他,发现他的眼神太过通透,又急忙闪避开了。 韩沉西也知他特意跑来的心思太过昭然若揭,揉揉鼻子,又把手背向身后,闲聊的语气说:「大年初一头一天,准备做些什么?」 弋羊想想,说:「看书。」 她的寒假作业其实早做完了,要开始预习下学期的课本。 韩沉西无奈说:「羊姐,知道什么叫劳逸结合么,干嘛把弦绷地这么紧。」 弋羊抿了下唇角。 韩沉西脑筋一转,说:「我姥爷今早熬了桂花米酒小汤圆,要不要来吃,不白吃,吃完了...顺便给小柳辅导下功课,这学期她期末考试掉出前三了。」 弋羊心情在两个极端间拉扯片刻,点头说:「好。」 * 初一传统不能扫地,因为会扫走运气而破财。 所以,弋羊一进厂房,便看到昨天烟花燃放后,废弃的烟花筒和火石碎屑。 证明了那烟火不是一场梦。 柳泊涟回板桥祭祖,人不在。 柳丁此时架了个高板凳,趴在厨房的炉子旁边,已经自觉地在写作业了。 韩沉西找两圈没见范胡的人影,问柳丁:「你煳涂哥呢?」 「睡回笼觉去了。」柳丁咬着笔,转脸跟弋羊打招唿,「弋羊姐,新年好!」 弋羊:「新年好!」 煮汤圆的砂锅坐在炉子上温着,韩沉西走过去揭开锅盖,往里面看了一眼,然后他找碗准备给弋羊盛。 弋羊阻止说,「等会再吃吧,现在不饿。」 「也行。」韩沉西耸耸肩,没多说什么,默默把盖子盖上。 弋羊瞅着柳丁说,「我先给你看题。」 柳丁啊了声,困惑的眼睛望向韩沉西。 韩沉西淡定地说:「你不是好多数学题不会么,给你请了个老师来。」 「........」 柳丁人小鬼大,脑袋瓜非常好用,两秒反应过来他哥说这话的用意,慌忙从脚边的书包里掏出数学寒假练习册,翻到尚没来得及写的一页应用题,指着跟弋羊说:「这一页我都不会。」 弋羊:「.........」 韩沉西搬来个凳子,让弋羊坐。 弋羊坐下,扫了眼第一道应用题,简单的要命,她便知道柳丁在说谎,没挑明,她把柳丁做过的题目翻看了一遍,错题指出,讲解改正。 柳丁成绩优异,平常学习态度端正认真,错题着实有限,约莫半个小时能讲的讲完了。 柳丁这会儿可有眼力价,急忙藉口尿遁,把空间留给了韩沉西和弋羊。 韩沉西方才倚着门框玩手机,长腿三两步一迈,走到炉子前,在柳丁的凳子上坐下。 他来时带了一道微风,弋羊闻到他身上清冽的香味。
第79页 并肩坐了好一会儿,韩沉西打破沉默,问:「要吃吗?」 弋羊想了下,来的时候就带着两个任务,一个是吃汤圆,一个是给柳丁辅导作业,现在完成了一个,另一个理应也要完成。 她点头,「吃。」 韩沉西起身,拿了个陶瓷碗,从砂锅盛了小半碗粥给弋羊。 弋羊接过,捧在手里,说:「谢谢。」 「客气。」韩沉西说,「你尝尝甜度如何,姥爷煮的时候只放了很少量的蜂蜜。」 弋羊吃了一口,说,「正好。」 「那就成。」 韩沉西埋头继续玩手机,弋羊默默吃着,她吃饭发出的动静很小,甚至会被韩沉西按手机键的吧嗒声盖住。 可是她刚一吃完,韩沉西立马收起手机,回过头来。 他问:「还要吗?」 弋羊:「不要。」 韩沉西拿过空碗,却没去洗,直接放在了地上。 弋羊看着,想说什么到底没说出口,搓了两下膝盖,道:「我...就先走了。」 她的意识里,任务完成了,就该告别了。 韩沉西一怔,显然没料到她这么早提走,好不容易.....骗过来的。 趁他恍惚的功夫,弋羊站了起来,她刚要挪脚,韩沉西反手一捞,直接抓住了她的手。 在炉子边烤着,两人的手温都很高,触碰静电似的,弋羊陡然挣扎一下。 韩沉西抓地很牢,他这次没主动松开,弋羊自然挣脱不了。 弋羊眉梢下压,眼神变得带有警惕。 哪想,韩沉西将她的表情忽略,转而问:「为什么这么急着走?」 也不待弋羊回答,他又问:「是我让你很不自在吗?」 第41章 韩沉西不准备放人走的意图非常明显, 他攥着弋羊的手,手腕用力,往下拽她。 弋羊嘴唇抿成薄薄的一道线, 置气似的, 死命抵抗不从。 两人无声较着劲,周身的空气变得稠重,时间一分一秒被无限拉长, 最终的最终, 这场不平衡的对峙里, 韩沉西仗着气力大, 将弋羊重新扯回凳子坐下。 一直等到弋羊调整了个舒服点的坐姿, 没有再次试图起身,韩沉西才稳了心, 渐渐松开手, 只是彻底抽回手之前,他大拇指在弋羊手背轻轻敲了两下,像安抚和道歉。 手收回后, 胳膊肘顺势架在膝盖上,他一声不吭,来来回回捻着指腹。 悽厉的冷风滚过窗外, 窗玻璃震了几下。 沉默在屋子里蔓延开来, 眼看要把暖烘烘的屋子冻住了, 韩沉西柔着嗓子说话了,「你总是这样吗?」 话散开好久,失去温度,弋羊才回答说:「哪样?」 「板着脸,谁也不愿搭理。」 韩沉西没有借用任何修饰, 直白地近乎不近人情地把弋羊最初留给他的印象和盘托出。 弋羊垂着眼帘,淡淡嗯了声。 韩沉西沉声问:「是家里出了事后,性格变成这样的吗?」 弋羊攸得眉头一皱,侧他一眼,没答。 韩沉西等了会儿,似乎早预估到这个结果,面不改色又问:「所以,这么多年,就没有一个相处熟一点的朋友或者同学?」 弋羊转过眼睛,果决说:「没有。」 「那皮九呢?」韩沉西说,「也不算?」 弋羊怔住大概半分钟的时间,极其认真地琢磨韩沉西这句话,随后问:「怎么才算相处熟?」 韩沉西长长嗯一声,陷入思考,人因性格不同,相处模式分化多样,譬如,他是个柔和的人,极易跟人生出情分,是自来熟,不需要刻意的交流和来往;范胡是典型的人来疯,外向过头,道一句「你好」就敢跟人勾肩搭背称兄道弟;柳丁性格偏内向敏感,平时沉默话少,可是时间久了,她也能打开话匣子,跟人聊一聊心事。 而弋羊的性格呢,不能单单用孤僻来形容,她有一定的攻击性,别人刻意的接近和讨好,即使抱以善意,她也会裹起身上的刺,口头上「刺伤」她们,让她们给她贴一个满身戾气的标籤。 她不会更不愿意普普通通地跟大家相处。 这也是让韩沉西最为头疼的一点。 韩沉西说:「我的标准放在你身上不适用,但起码有一点,你不会对那个人抱有牴触的情绪。」 弋羊飞速地眨眨眼睛,说了一个字:「算!」 韩沉西懵了一下,反应过来,这个算是回答他那个「皮九算不算跟她相处的熟」的问题。 陡然心里汨汨流出一酸涩。 他突然侧过身,挪了下凳子,由并肩改为斜侧向弋羊。 他直勾勾盯着她,很直接地问:「所以呢,我要怎么做才能消除你对我的牴触情绪?」 弋羊眉梢皱出几道褶,也不待她回答,韩沉西又说,「皮九搁在你心里是个什么位置?我呢?」 弋羊有些困惑,她说:「为什么你要跟他作比较?」 目的呢,又是什么? 韩沉西搓搓手,蓦地一笑,笑容未全然绽开,又极快速收敛起,神情变得严肃,他说,「皮九喜欢你,你看得出来吧。」 不能因为弋羊平时说话做事不顾及情面,而轻易判断她这个人情商低,恰恰相反,她不顾及情面单纯只是不想给人情面,从小寄人篱下的生活经歷,她是非常擅长察言观色的。 弋羊有些恼:「关你什么事!」
第80页 「当然关我的事!」韩沉西长腿一伸碰到弋羊的凳子,弋羊抬头看他,韩沉西回视,四目相对有一阵,他郑重地说道:「我喜欢你,你看得出来么!」 韩沉西曾经幻想过很多次自己向喜欢的女孩表白的场景,或许蓝天白云、鲜花气球,落入俗套但不失浪漫。 万万不似现在这般,窝在一间破旧的厨房,围着一个黑铁炉子,情绪有些冲动、有些生气又有些吃醋,且语气里带了一丝质问,来跟弋羊表达他对她的好感。 当然,他抛直球的原因,也有一半源于弋羊始终对他若即若离的态度,韩沉西多么通透澄澈的一个人,他不想遮遮掩掩,他希望关系明朗化,起码让他看得清,让他能做一些事情抓住主动权。 弋羊眼神里有一丝晃动,也仅仅是一丝晃动,表情未改,完全不像其她女生一般,面对表白,会心跳加速,脸色潮红,眉眼娇羞。 她接住韩沉西的直球,然后砸回去,说:「你不是喜欢甜美系的女生吗?」 韩沉西:「????????」 这辈子没想过,收到的表白回復,竟会是质疑他的审美类型。 韩沉西连忙嘴甜解释说,「那是没遇到你之前。」登时脑子一转,品味出她话里的含义,探腰往前,挨近弋羊一些,颇为自恋地说,「你怎么知道我喜欢什么样的女生,你偷听我说话啊!」 「我没有偷听,」弋羊申辩,「是你和范胡在教室里说话的声音太大。」 韩沉西瘪起嘴,开始无理搅三分,「那你就记住了,你不是记性不好么。」 弋羊:「是你们说的次数太多了!」 「有吗?」韩沉西挑眉,看向弋羊的眼神变得饶有趣味。 弋羊:「.........」 安静一阵,韩沉西收回腿,坐端正,说:「有两个问题你还没有给我答覆呢?」 弋羊:「哪两个?」 韩沉西提醒说:「一是我有让你很不自在吗?」 「没有。」弋羊偷看他一眼,又很快闪避目光。 其实,恰恰相反,贴近他,她感觉很温暖。 韩沉西:「二是,皮九在你心里是什么位置?」 弋羊淡淡说:「同学。」 「详细点,」韩沉西不知为何变得严谨,「你确定对他没有特别的好感吗?」 弋羊坚定地说:「没有。」 「那就成!」韩沉西松下一口气,转而又深深提起一口气,说,「那我就追你了。」 弋羊:「.......」 她端详他,只见韩沉西眉眼灵动,眉梢间有少年人的痞劲和淘气,弋羊判断不出,他的话里有几分认真,又有几分玩笑。 她只能说:「你很闲?」 「学渣么,」韩沉西轻笑一声,「时间多,精力充沛。」 弋羊:「..........」 韩沉西见她又不说话了,再次伸腿踢踢她的凳子,沖她抬抬下巴。 弋羊:「你想让我说什么?」 韩沉西啧了声,手托腮,道:「说什么都成。」 弋羊嘆口气:「开年到医院挂个眼科,看看病吧。」 韩沉西:「..........」 话音一落,弋羊又要走,韩沉西这次到没挽留,他估摸弋羊心情应该挺复杂的。 他抻抻懒腰,把人送出厂门口,挥挥手说再见,便折回了厨房。 范胡刚就着炉子点了根烟,瞧到他的身影,说:「抽一根吗?」 「不抽。」韩沉西从兜里摸出那天跟弋羊一起去超市顺手买的口香糖,撕开一条,咬进嘴里,「什么时候起来的?」 范胡叼着烟,笑得很贼,慢悠悠说,「你吃我同桌醋的时候。」 韩沉西:「..........」 范胡从热水壶倒了杯热水,喝了两口,又吹口烟,感嘆道,「哥,你说你是什么毛病,肉不吃,偏要啃硬骨头,不怕把门牙硌掉。」 韩沉西嘴角一勾,慢条斯理说:「我乐意。」 第42章 年初二, 羊军国独自一人回来,出于补偿弋羊的心理,下厨做了一顿异常丰盛的晚饭。 两人吃的到是不多, 好几盘新菜甚至一筷子未动。 吃完, 简单一收拾,舅甥俩坐在取暖器旁边喝茶。 羊军国从棉衣兜里掏出一个红包,递到弋羊手边。 「压岁钱。」他说。 弋羊掀眼皮看他一眼, 没伸手接。 羊军国劝解说:「里面笼统装了100块钱, 不多, 你拿着图个说辞, 新一年平平安安的不生病。」 弋羊说:「我都成年了。」 羊军国笑出满脸横褶, 「才17岁个姑娘,哪里成年了, 再说了, 在家长眼里永远没有长大的孩子。」他探腰,强硬地将红包塞到弋羊手里。 弋羊见状,愣了下, 随后也没再推诿,盯着茶杯里漂浮的茶叶,淡声说:「谢谢舅舅。」 羊军国摆摆手, 紧接着询问她这段时间的近况, 「这几天怎么过的?每天按时吃饭了吗?」 弋羊轻轻点着头。 羊军国一阵苦笑, 他心里其实清楚弋羊的独立性很强,毕竟小学开始住校,不至于饿着自己,更不至于不会照顾自己,只是让他感到束手无策的是, 徐春丽与弋羊脾气相冲,再加上徐春丽时不时的刻意刁难,这么多年,弋羊始终无法完全融入他的家,疏离感很多时候甚至让舅甥俩的感情也显得生分。
第81页 「下一年,说什么都不会留县里过年了。」羊军国好像在做保证,语气下得很重。「算算也就剩一年半的时间,等你考上大学走了,以后坐一块吃饭估计都没机会了。」 弋羊平静地说:「我会抽空回来看你的。」 羊军国抿了口茶,发出一声长嘆,随即摆摆手说:「不要回来,我不用你挂念,你好好学习,争取在大城市立住脚跟,然后成个家,本来出身就不好,再被穷亲戚拖着,保不齐男方会介意。」 弋羊没搭话,只是紧紧攥着手里那个红包,她听得出羊军国句句为她打算。 或许是不想让羊军国太过因为抛下她自己过年而愧疚,又或许是韩沉西这几天是她的一块心事,沉默数分钟,她突然说,「其实,今年有人陪我过除夕了。」 「谁啊?」羊军国讶异。 「一个...」弋羊拖长尾音,像在思索如何描述韩沉西,最终笼统道,「...男生。」 羊军国舒朗开他时常紧锁的额头,连忙问:「哪个?我认识吗?镇上的?」 弋羊说:「同学。」 羊军国意外之余,很快想明白,弋羊和这位所谓的同学关系应该不一般,他了解弋羊,性格如此孤僻怪异,倘若不是她心里对其稍有好感的话,不会随便跟谁约着过节的。 但他揣着明白装煳涂,试探着问:「你能告诉舅舅,这个男生是你喜欢的人?还是喜欢你的人?」 弋羊抿了抿嘴唇,目光虚虚黏在玻璃杯上,没回答,转而问:「早恋一定会耽误学习吗?」 羊军国摇头,自嘲说,「舅舅也不知道,一来没早恋过,二来学习不好。」继而又温和地说道,「不过人的精力是有限的,两头兼顾,难免兼顾不全,看你自己如何权衡了。」 「那如果明知道...以后会走不同的路,也不会有好结果的话,还应该开始吗?」弋羊没意识到她有点把羊军国当人生老师了。 羊军国一时之间哑然,他文化水平不高,说不出一套一套的大道理,只是觉得,难得弋羊遇到喜欢的人,又因为纠结着要不要去继续喜欢他,罕见地敞开心扉跟他聊了心事,或许鼓励她与那个男生发展看看,能稍微改变一下她,让她学会主动跟人交流,从而不那么孤僻,不那么独来独往。 可转念想,如果真因为陷入早恋耽误了学业,他会愧疚一辈子的。 「不要考虑得那么长远,没有人能保证做一件事情就一定能收穫一个好的结果,有时候过程比结果重要。如果你觉得他真的是一个不错的男生的话,可以试试,舅舅不鼓励,也不反对,你自己把握吧。只是有一条,选择了就别后悔,后悔会心生抱怨,抱怨会养成习惯,那样不好。」 小径分叉的选择路口,只有道理和世界观,不敢给具体的方法论。 弋羊淡淡地哦了声,此刻她还尚未意识到,与羊军国的这场谈话,竟然是基于「她明确喜欢韩沉西,并打算与他交往看看」而开始的。 屋外冷月悬空,阒静无声,之后弋羊和羊军国没有再深入聊什么,两人静默坐着,一直到很晚,才各自回房间睡觉。 翌日,天气放晴,难得出了大太阳,弋羊裹得严严实实,捧本书坐在院子里晒暖。 没一会儿,韩沉西电话打来,说:「今天天好,原本打算约你今天出来压马路的,不过临时接到我妈的通知,勒令我回去给爷爷拜年,得走了,估计咱俩得开学见了。」 弋羊听出他在报备行程,怔了下,说:「哦。」 「能来送送我么?」电话那头,韩沉西说话没个正行。 弋羊淡定说:「不送。」 韩沉西切了声,念她句,「小没良心的。」因为有人催促,只好匆匆把电话挂了。 弋羊收线后,注意力重新集中到小说上,看了有一页,突然想到韩沉西平安夜送给她的那个苹果,踯躅片刻,起身,回房间拿。 苹果放个把月,不似以前新鲜了。 弋羊洗干净削了皮,坐回凳子,边看书边吃。 羊军国从外面回家,看到她,唠叨说:「这么冷的天,吃这么大个苹果,不怕闹肚子啊。」 弋羊没吭声,只是啃完后,两手冰凉,冻得直打哆嗦。 接下来几天,韩沉西偶尔会打来一个电话,时长都很短,问些杂七杂八的问题,弋羊话依旧少,很多时候,两人会陷入沉默,电话里只有浅浅两道唿吸声,但好在不尴尬。 正月初十开学,弋羊早早返校,回宿舍整理好床铺,便去羊军国的修理铺帮忙了。 下午两点开班会,弋羊一点半到书屋买了好几本学习资料和试卷。 抱着走到教学楼前时,跟在操场打完球刚散伙的韩沉西和范胡迎面撞上。 不过弋羊走路习惯垂着视线,没注意到他们,是韩沉西一眼望到她,急忙对着旁边一间教室的窗玻璃,臭屁地整理两下衣服,脸上挂起韩沉西式的微笑,一道风似的绕到弋羊背后,悄默默在她左耳边打个响指,又转脚绕去她右耳边。 弋羊察觉动静,脖子两边分别扭了下,这才看到韩沉西。 他为自己的小把戏得逞,正抿起嘴巴憋着得意的笑,眼睛亮晶晶闪着光。 弋羊:「..........」 她无语地用眼神瞪他。 韩沉西不以为耻,反而笑得更明艷了,他伸出手,殷勤地说,「羊姐,我帮你拿。」
第82页 弋羊往后退一步,躲开说:「我自己可以。」 「性质不一样嘛。」韩沉西见她不主动给,只好上前一步,自己去接,可弋羊抱紧了怀着的书,就不松手。 韩沉西啧了声,突然一只胳膊一拐,伸向弋羊的侧脸,弋羊以为他大着狗胆要摸她的脸,眉毛一凛,扬手挥向他的胳膊,哪想,挥了个空,韩沉西反应敏捷地把手臂调转了方向,趁弋羊一只手不备,轻松顺走了她护在怀里的一沓书和卷子。 弋羊感觉手上一空,怔愣了一下,反应过来又是一个耍人的小把戏。「你......」 韩沉西眉梢高高吊起,并不听她的质询,率先转身上楼朝教室走。 范胡倚着楼梯口的墙,旁观到他哥竟然追女生时如此的赖皮,难以相信,脸皱成一团疙瘩。 待韩沉西从他身边经过时,他跟上,只是太过震撼,没回过神,也就没注意脚下的台阶,绊了一下,摔了个四仰八叉。 韩沉西看见,语重心长道出四个字,「早点适应」。 弋羊听到,细品有点一语双关的意思。 她仰头看他,慢半拍发现,他把头髮剪短了,更加有精神,气质更干净。 短短几天没见,她竟觉得他整个人变化很大。 而另一个变化,很快她直观地感受到了,那就是韩沉西要追她,便毫不含煳地付出行动,他分寸感掌握地很好,上课时间绝对不干扰她,小课间有时会找她说说话,要是她不搭理他,他就会愤愤地轻轻揪一下她的辫子,举止明显比以前放肆了。 另外,韩沉西开闢了一项接送服务,那就是她午休去羊军国店里,他会背着手,安安静静陪她过去,等她忙完,又掐着点出现,两人再一路无话地回校。 如此状况维持了一个星期,然后弋羊在周一,两人并肩从修理铺走到校门口时,开口喊住了韩沉西,「韩沉西!」她说着,环顾四周,瞧见一个卖冰糖葫芦的摊位,指着说,「我...请你吃这个吧。」 韩沉西手掏兜,摇摇头,拒绝了,「我不喜欢吃甜的。」 「..........」 弋羊顿了顿,说,「那...吃馄饨。」 韩沉西晃晃手腕里的腕錶说,「还有十分钟的时间就要上课了,你确定你想要迟到么?」 弋羊:「...........」 韩沉西嘆口气,道:「想跟我说什么,直接说吧。」 是该聊聊了,他付出行动,她得给反馈。 弋羊也不是怪拐弯抹角的人,既然韩沉西看出来了她的意图,她直接开诚布公道:「你喜欢我什么?」 韩沉西没正面回答,盯着她道:「怎么,要给我发好人卡么,还是我喜欢你什么,你要改?」 弋羊否定:「没什么好改的,我就是我。」 韩沉西笑了声,他是真的挺欣赏弋羊的坦然和不扭捏。 陡然吹来一阵风,弋羊头髮有些散了,她把碎发撩到耳后,眉心一皱,琢磨了一下措辞,尽量让自己说话的音调放平缓,这样听起来不至于生硬地不近人情。 「我的规划里,高中没有谈恋爱这一项。」 「猜到了。」韩沉西微微颔下头,对她委婉的拒绝,并没有表现太多的情绪起伏。 「所以,你别再我身上浪费时间了,去找别的女生玩吧。」 弋羊见说开了,韩沉西并未生气,又诚恳的建议了一句,哪想,再抬头,发现韩沉西眉峰蹙成一条线,脸彻底黑了。 第43章 相向而立, 长达十分钟的时间里,韩沉西一言不发,盯着弋羊的眼神又冰又冷。 弋羊渐渐感受到他的怒气值, 但话已出口, 她没再过多修饰什么。 她表情不变,异常冷静镇定,可就是如此的反应落在韩沉西眼里, 难免让韩沉西心凉半截, 他以一片赤诚之心认真对待喜欢的姑娘, 对方不领情就算了, 偏偏还要曲解他的真心。 愤怒、委屈、不甘以及想要辩解的情绪脑海里翻涌, 可最终,他深吸一口气, 冷嗤一声, 转脚走了。 弋羊望着他的背影,一直等到他拐进校门,才挪动脚步。 不可避免的, 两人都迟到了。 这个学期的课表跟上学期相差无几,下午第一节 依旧是刘志劲的物理。 弋羊爬到7班所在楼层时,韩沉西已经在罚站了。 教室里, 刘志劲捏着粉笔边讲课边板书, 留意到门口的弋羊, 板着脸问:「干嘛去了?」 弋羊没来得及做掩饰措施,没法像以前一样把迟到归咎于生病,她没吭声,也懒得找理由撒谎。 说实话,她现在心里也挺烦躁的。 全班都知道, 刘志劲是个偏心眼,他见弋羊不回答,本着不浪费大家时间的原则,也没逼着问,而是冷声说,「下不为例,进来吧。」 区别对待如此明显。 全班:「.........」 默默同情韩沉西一分钟。 弋羊走到座位坐下,不知出于何种心理,禁不住侧头透过窗户看向韩沉西,目光盯着他,直白露骨。 韩沉西掏兜站着,姿势很随意,只是他耷拉着眼睛,视线始终不与弋羊对上,弋羊知道他是故意的,可她拿他没办法,嘆口气,翻出物理课本,强迫自己认真听课。 然后等到下课,她再扭脸看向走廊,走廊里哪还有韩沉西的身影。 弋羊:「.........」
第83页 接下来一连好几天,韩沉西神龙见首不见尾,逃课频繁,即使有时短暂地出现在教室,也是凑到南边跟最后一排的同学坐一块嘀咕什么。 几乎不回自己的座位。 两人仿佛陷入了冷战,彻底断了交流。 不过,弋羊是个自律到极致的人,她给自己规划了严格的学习日程表,每天依旧三点一线的生活着,按时按点完成自己的任务。 但不能因此说韩沉西这事对她毫无影响,白天,她面上平静无波,但下晚自习回到宿舍后,常常无徵兆的陷入发呆。 有晚,她到储物柜拿衣服,无意间翻出韩沉西帮她洗干净的那件外套,愣神了好久。 是苏果瞧见她一动不动站在那里,怯生生前来关问说:「你...没事吧?」 弋羊回神,说:「没事。」 苏果不放心,又问:「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啊?」 苏果对弋羊的态度从那次热水事件后,有了很大的转变。 弋羊摇头:「没有。」 事实却是心里结了块疙瘩,别扭着。 另一边,韩沉西这些天日子也没好过到哪里去,他很郁闷,很受挫。 持续低落的情绪被范胡察觉后,范胡想各种办法从韩沉西嘴里套出了弋羊那天对他说的一番话,听完,没有宽慰韩沉西,反而一阵嘲讽他,同时更加坚定了弋羊是块硌门牙的硬骨头的想法。 他不怀好意地给韩沉西出馊主意,让韩沉西拉下脸去哄人,他说:「哪有你这么追女生的,冷着人家,小心冷着冷着就凉了。」 韩沉西语气不善,「你一个被骗qq黄钻的人,教我怎么谈恋爱,好意思么!」 「........」 范胡曾经在网上聊了一个妹子,互相爆照后,他见女生长的不错,开始疯狂砸钱追,沖黄钻只是其中一项,不过,一次语音聊天,对方不小心暴露了其真实属性是个女装大佬,可把范胡噁心坏了,他气得跳脚,视其为自己人生的一大耻辱。 韩沉西今儿戳他「痛处」,可见心情实在不好,范胡嘤嘤嘤捂住胸口,哀嚎了两嗓子,愤愤地跟韩沉西这个 「人形炮筒」保持适度距离。 不过,他看韩沉西闷闷不乐的一直缓不过来劲儿,又于心不忍,周日自习课,喊了几个人,约去操场打球。 未料,碰到了吴明和李海。 这还是韩沉西和吴明打架后,私底下的第一次接触。 李海是个老好人,脾气不错,他想着大家都是朋友,有意搭台阶消除矛盾,好生说:「沉哥,正好我们两边5对5,组一局呗。」 韩沉西扫吴明一眼,他从来不是记仇的性格,也很少找人难处不给活路,顺着李海的话说:「组呗。」 随即分了位置,不知是巧合还是刻意安排,吴明防守韩沉西。 开局跳球。 吴明夺跳回落时,一拐肘砸在了韩沉西的肩窝。 疼的发紧,韩沉西蹙眉,机警地乜斜吴明,吴明面容无辜,急忙道歉说,「对不起,钝了脚,跳偏了。」 韩沉西搓搓后槽牙,冷笑了声,他确定以及无比的肯定吴明是故意的,但他没吱声。 比赛继续。 有人跳投,篮球砸在篮板上,在空中弹了一圈,没进。 范胡往左虚晃下肩,而后迅速右转步摆脱了防守的人,垫脚将将把球捞回手里。 他运球往自己的场地跑,跑到一半,呿了一声,把球远远传给被吴明死守的韩沉西。 韩沉西大长腿一跨,侧身闪到吴明背后,微微弓手,将球顺势揽到了手里,这动作是行云流水般的收放自如。 吴明怔了两秒,马上调成防守状态,转身紧贴了过来。 他高举起臂膀,在韩沉西运球上右脚时,抓住机会,又往他身边贴了贴,然后不动声色朝韩沉西腹部横去一个臂肘。 哪想,韩沉西迅速弓腰收腹躲过了,只是他拍飞了球,球脱手,吴明眼疾手快截住。 韩沉西皱皱鼻子,气乐了。 他跑到范胡身边,球此时已经传到李海手里,他指指李海,对范胡说:「李海,你给我看住喽,别让他有机会上篮,逼他把球传给吴明那孙子。」 范胡:「看不住呢?」 韩沉西搓搓后槽牙:「看不住老子一会儿煮了你。」 「得嘞!」范胡兔子似的跳了过去。 韩沉西跑到外圈,指挥另一个人和他换位置去防吴明。 领了「生死状」的范胡充分发挥了「我人贱还特傻」的天性,像发羊癫疯一样热情似火的贴上李海,那架势完全不像是防守,而是跳艷舞。 李海:「......」 李海生无可恋的运着球,试着投了一次,最终放弃,崩溃的把球传给了吴明。 吴明拍了拍,发现防守换了人,也没多想,三步上篮,而在他起跳扔球的前一秒,韩沉西健步跑到篮下,跳起一个勐拐,把球扇出场外。 「漂亮——!」范胡吼了一声,吼完觉得不过瘾,又补充一句,「我阿扎西牛逼!」 韩沉西刚才爆冲过来的速度和封盖的动作太快,吴明没来及反应篮球便从他脸前飞走了,滑出一股劲风。 他顿时生出恼意。 而韩沉西的心情也很不爽,不爽到极点,他没有掩饰,也不再念及情面,他指着吴明鼻子咬牙警告:「别拿我撒邪火!」
第84页 说完,肃着一张脸,拎起衣服走了。 「我也不玩了。」范胡见状,沖李海打个眼色,急忙跟上韩沉西。 韩沉西走得飞快,明显生气了,范胡小碎步跑着追他到班。 「我以为你忍了呢,他那一胳膊肘砸下来,我看着都疼。」范胡眼力不错,吴明一开始搞小动作,他就发现了。 「吴明这孙子,估计憋着上次的怨气没地撒,又不敢明着惹你,只好阴你一把。」 「得,原本拉你去运动是想让你散散心的,适得其反,反而又窝一肚子火,我的罪过......」 范胡兀自唠叨半天,发现他哥不接腔,定眼细看,瞧到韩沉西直愣愣坐在座位上,一双怨念的眼睛直勾勾盯着前面的弋羊。 弋羊呢,此刻正在给他的同桌——皮九同学讲题,俩人坐得很近,几乎头挨头、肩碰肩。 范胡:「.........」 仿佛闻到一股山西老陈醋的味道。 「哥!」范胡憋着笑,轻声唤韩沉西,唤了两三声,韩沉西才有回应。 他本想揶揄韩沉西两句,让他飞醋不要乱吃,人正常探讨学习呢,转眼看到韩沉西瞪他,怂了,到嘴边的话改为,「需要我揍吴明一顿帮你出气么?」 韩沉西啧了声,「老实待着吧。」 范胡瘪瘪嘴,回了自己座位。 没一会儿,皮九起身,抱着试卷和资料也走了。 韩沉西心里这才舒服点。 不过,没等他缓口气,弋羊突然回头了,她上下打量了他一番,目光扫过韩沉西的肩膀上,问道:「吴明是找你的麻烦了吗?」 韩沉西没料到她会留心他和范胡的谈话,更没料到她会主动先跟他说话,怔了下,却没回答。 弋羊又问了一遍。 韩沉西微扬起下巴,好整以暇看着她,还是闭口沉默。 弋羊:「你是在闹脾气么?」 「对!」这个问题韩沉西倒是回答的掷地有声。 弋羊垂下眼,思忖一下,带着歉意说:「如果我的拒绝伤害了你的自尊心,让你不舒服了,我道歉。如果你现在很介意我坐在你前面,我会尽快找老师把我调走。」 「?」 韩沉西一脸懵逼,「我什么时候说过介意你坐我前面了!」 弋羊:「你这些天不回你的座位,不就是在表达抗议么。」 「........」 韩沉西心里狂嚎,我那是为了克制自己不先低头,维持我作为男人最后的尊严! 学霸的脑迴路也太直了! 韩沉西失语一阵,蓦地又咧嘴笑了,他无奈地悄声念了句,「早晚被你气死。」 作者有话要说:  写着写着睡着了2333~ 第44章 后来, 上课铃声响起,对话戛然而止,没有说开的矛盾就这样停驻了, 没有人再重新提及, 也就没有了后续。 到三月初,气温零上零下的徘徊,迟迟不回升, 料峭严寒的春天伊始, 全省的高二学生迎来了大会考。 不似平时月考时的拆班, 会考将全县各校高二的学生拌成一锅大杂烩, 随即分配考场和校区。 基数变大, 熟人分在一起的可能性大大减小。 特别是7班,这次全员被肢解的支离破碎, 根本没有同学处在同一考场, 而即使同校区,几位的考场也是隔了十万八千里。 因此,考前动员会一解散, 全校炸了锅,为了能顺利考合格,文理科的同学开始流窜走动, 各种打歪主意, 拉拢学习好的优等生一起作弊, 一夜之间,全校不知秘密建立了多少个「答案共享群」。 单单韩沉西的qq就被张琦和范胡两个人邀请进了近20个群组。 群里男女生混杂,聊天消息疯狂刷屏,更有不少人通过群信息私加他。 韩沉西嫌烦,又一一退了。 范胡发现, 问他:「我操,群你全退了啊!」 韩沉西嗯了声,「吵死了。」 范胡:「嫌吵你屏蔽不看不得了,退群了,考试的时候你抄啥?」 「那就辛苦你私发我一份答案呗。」 会考关乎毕业证,不合格来年还得补考,即使韩沉西平常多么吊儿郎当,不拿考试当回事,这次也难免要走歪门邪道。 范胡翻个白眼,以示鄙视,「你可真是祖宗,还得专人服侍。」同时又说。「我可不敢保证正确率啊!」 韩沉西:「能混个60分就成。」 会考前一天是周五,下午四点提前放学,让大家去看考场。 弋羊分在额外徵用的实验中学,她没跟人结伴,独自过去,刚走到校门口,被柳丁拦个正着。 「你怎么还在学校?」 因为学校要布置考场,初中生中午就已经通知放假了,弋羊看柳丁背着重重的书包,不像回过家的样子。 柳丁:「留下来帮老师打扫教室了,也在等你。」 弋羊感到奇怪:「等我干什么?」 柳丁:「我哥说你明天在我们学校考试,我地儿熟,就让我带你看考场,省得你来回找,麻烦。」 「你哥?」 弋羊心下颤动,最近她和韩沉西除了人群中偶尔的对视,很少说话。 「嗯。」柳丁点点头。 她没多嘴解释什么,弋羊垂下眼,也就没多问。 由柳丁领着,几分钟找到了考场,节省不少时间。
第85页 再出来,五点了,天色早早暗了。 弋羊问:「你晚饭怎么解决?」 「不太想吃。」柳丁用手挠挠耳后,皱着眉头说。 借着校门口的灯光,弋羊看柳丁的脸泛着异样的红晕,眼睛半眯着,整个人特别没精神,不似平常那么水灵。 弋羊狐疑:「你是不是...发烧了?」 柳丁又用手挠挠耳后,声音打蔫,说:「有点,不过我中午吃过退烧药了。」 弋羊警惕地凛起神色,稍加思忖,她手背贴了下柳丁的额头,温度滚烫。 「你中午测的体温多少?」 「37度多。」 弋羊凭感觉判断现在可不止37了。 「你哥知道你生病吗?」 「知道。」柳丁说,「昨天晚上就有点不舒服,他带我打过一针了,还拿了药,我没事,回家再吃一次药,发发汗就好了。」 她有气无力,想赶快回家。 弋羊考虑到安全起见,说:「再去医务室测个体温吧。」 这一测吓一跳,温度高达39度。 医生询问病情,问柳丁还有其他不舒服的地方吗? 柳丁摇头,表示除了脑袋昏沉沉的,并不咳嗽咯痰,也不流鼻涕。 医生要用听诊器听她的心跳,便让柳丁拉开外套拉链。 柳丁捂得严,外套外面还裹着围巾,她得先拿掉围巾,而一拿掉围巾,脖子里几个显眼的红疱疹引起了医生的注意。 端详片刻,说:「小姑娘,你这是起水痘了呀!」 柳丁和弋羊均是一怔。 医生问:「你是哪个班的?」 柳丁反应一会儿才说:「宏志1班。」 「哦!」医生想起什么,恍然说,「你们班上星期才有个男生出了,传染了吧。」 水痘属于传染病,传染性又强,医务室条件有限,没法治疗,医生建议她们去儿童医院。 弋羊二话不说,当即拦车带柳丁过去。 路上,给韩沉西打了个电话。 韩沉西彼时正准备跟范胡下馆子,一听,也拦车匆匆忙忙赶到儿童医院。 挂了急诊,有传染科医生值夜班,初步检查疱疹情况,给出意见说,鑑于柳丁年纪稍长,又伴随高烧,今晚最好抗病毒输液,明天等门诊医上班,再来检查血项,以及拿外敷药。 因为有传染性,输液被安排在单独的隔离间进行。 打上针,柳丁窝在韩沉西的怀里昏昏沉沉的睡着了。 她睡着前,一直喊口渴,范胡跑腿去买水,尚没回来。 一隅房间里,弋羊临着门站着,和韩沉西隔了数米。 她看柳丁睡熟了,小声说:「对不起啊,一早没看出来她身体不舒服,让她跟着我乱跑。」 「才不怪你!」韩沉西侧过头瞧弋羊,弋羊被笼罩在惨白色的灯光里,白皙的脸更显得没有一丝血色,「是我大意了,昨天以为她只是普通的感冒呢,按说今天我该谢谢你才对。」 弋羊搓了下嘴角的软肉,没敢接下这个「谢谢」。 韩沉西沖她扬起微笑,喊了声「羊姐」,下巴点点他腿边的一张凳子,说,「站着干嘛,不累么,坐。」 弋羊看他,两人短暂对视,弋羊移开视线,等几秒,走过去坐下。 可能怕吵醒柳丁,两人没有继续说话。 又过了会儿,韩沉西嫌房间暖气太热,后背薄薄出了一层汗,脖颈间也有亮晶晶的水珠。 他想把羽绒服脱掉,又不太敢动静过大,便向弋羊求救,「羊姐,帮我扯下袖子。」 弋羊闻声扭脸,看到韩沉西的左胳膊伸到她脸前,愣了下,探手捏住他的衣袖。 韩沉西抽出手臂,「谢谢。」 「不用。」弋羊说,「另一边呢?」 「就这样吧。」韩沉西把垂下的衣服拢到背后,另一边的衣服被柳丁压着,不太好脱。 又过一阵,范胡不知从哪儿讨的热水,用一次性杯子盛着端了回来。 韩沉西把柳丁喊醒,让她就着水把护士给的药吃了。 然后说,「让你煳涂哥先在这儿陪着你,我去送你弋羊姐回学校。」 「好。」柳丁迷迷瞪瞪地跟弋羊挥手告别。 弋羊蹙眉,随后跟着韩沉西走出病房,推拒说:「我自己可以回去,你在这照顾柳丁吧。」 韩沉西说:「范胡在呢,打针而已,用不了太多人照顾。」 「对!」范胡听到忙不迭附和,「羊姐,我在这儿看着呢,放心吧,天晚了,我哥送你回去安全。」 弋羊:「..........」 儿童医院距学校二十多分钟的路程,路上车辆很少,很快就到了。 两人路途中没说什么话,到是司机话唠,跟韩沉西有一搭没一搭闲聊着。 弋羊静静听,时不时会看韩沉西一眼。 到学校时,九点一刻,韩沉西和弋羊一下车吹过一道冷风,均打了个寒战。 校门口有小摊正卖烤红薯,空气里飘散着甜香味。 韩沉西想起什么,问弋羊:「你是不是没吃饭?」 弋羊:「嗯。」 韩沉西不疾不徐说:「正好我也没吃,要不咱俩吃点。」 弋羊:「你不急着回医院吗?」 韩沉西笑:「柳丁要输四瓶水,今晚怎么也得到凌晨才能打完了,不急这一会儿。」
第86页 弋羊踯躅片刻,说:「你想吃什么?」 韩沉西反问:「你想吃什么?」 「我都行。」 「我也都行。」 韩沉西一耸肩,两人相视无语有段时间,弋羊开口:「馄饨吧。」 韩沉西眉峰一扬,想到弋羊自上次他带她去吃过,算上今天,她提了两次要再去吃馄饨,便说,「你是觉得那家好吃吗?」 弋羊点头。 韩沉西咧嘴一笑。 这次换成了韩沉西请客,点的食物到是跟上次一样。 等馄饨上桌的间隙,弋羊突然问:「你小时候有出过水痘吗?」 韩沉西认真回忆,摇摇头说:「不记得了。」 弋羊神情顿时严肃起来:「你好好想想,这个病传染的。」 韩沉西又摇头:「真不记得了。」 弋羊脸色变得难看,「你别不当回事,水痘属于小孩儿病,大人得了小孩病症状会严重很多。」 韩沉西陡然眼神一亮,看着弋羊,眉宇间藏着笑,有点痞气地说:「你担心我啊。」 弋羊回视他,唇角紧抿,没吱声,气氛肉眼可见的开始僵持,韩沉西急忙想找补句「开玩笑呢」,哪想,弋羊垂下眼睛,轻轻嗯了声。 韩沉西:「........」 回味半响,心口一暖,竟然有些不好意思了,他扶了下额头,转移话题说,「一会儿回去还复习吗?」 弋羊摇头:「不用复习了,都准备好了。」 韩沉西赞嘆:「不愧是羊姐,有底气!」 弋羊说:「那......你明天会来考试吗?」 「啊?」韩沉西慢半拍反应过来,她为何如此问,忙说道,「当然,你想什么呢,我总得混个高中文凭呀!」 弋羊松下一口气,「那柳丁明天......」 不待弋羊说完,韩沉西打断,「明天让我妈陪着小柳看病,她好歹是个大人,照顾小柳总归比我周到。」 弋羊放心了:「那就好。」 韩沉西当即没明白「那就好」三个字的引申义,直到第二天开考,考到一半,手机震动,他背着老师偷偷一看,竟然是弋羊发来的简讯,简讯内容是试卷的答案,详详细细。 韩沉西木了一下,攸得笑逐颜开。 作者有话要说:  来晚了,抱歉,明天一定恢復10点的更新。 另外,再有一两章就会在一起了,高中部分也快结束了~ 第45章 到第二个考试日, 第一场考物理,开考没几分钟,教室灯管一明一灭, 闪烁几下, 失去反应。 监考老师重新按开关,灯怎么也不亮,她出去张望一番, 发现全校停电了。 万分不幸地是, 今天恰巧还是个冷飕飕的大阴天, 天空尚笼着一层薄雾未消散, 光线微弱, 教室暗沉沉的。 考试的时候突生意外,最让学生兴奋, 大家开始窃窃私语交头接耳, 当然,少不了趁乱偷传纸条的,但很快被监考老师制止了。 过了会儿, 有领导拿着喇叭在各个楼层通知,「县区临时大规模停电,为各位考生造成了不小的困扰, 但希望大家能克服困难, 遵守考场纪律, 稳定发挥,从而考取好成绩.......」 均颇有微词,可没人有狗胆敢提出异议。 摸黑考试,费眼了点,与此同时, 对部分考生来说还有另一个大弊端,那就是没法偷偷摸摸用手机传答案了,手机屏幕的亮光在幽暗的环境中太过暴露。 即使刘志劲委婉地强调过,会考的监考力度相对宽松,可也不能「顶风作案」。 上午的两场考试,弋羊一直没找到机会把答案发给韩沉西,她有点担心,所以一走出考场,就给韩沉西打电话。 「停电了,没法用手机发简讯,目标太明显了。」她解释。 韩沉西嗯了声,表示理解,然后说,「范胡刚跟他父母联繫了一下,他们说是火电厂的锅炉四管爆漏,正在抢修,来电估计要到明天了。」 弋羊:「那你怎么办?」 韩沉西:「什么怎么办?」 弋羊:「下午的考试啊。」 韩沉西宛然一笑,语气有些轻飘地说道,「这还能难倒我么,当我倒数第一白混的,不吹牛地说,我坐在考场,根本不用张口,就有人主动来给我递答案了......」 弋羊突然出声打断,淡淡地问:「谁啊?」 韩沉西脑筋一转弯,找死地说:「多了去了,你问哪一个?要不先从我旁边坐着的隔壁学校的校花讲起。」 弋羊:「..........」 沉默数秒,弋羊说,「不用了,不想听。」 话音一落,挂断了电话。 韩沉西那边听着「嘟嘟」的忙音,自顾扬起眉眼笑半天,然后给弋羊发简讯。 【你好好考你的,不用操心我。】 【没有校花,前后左右坐的都是男生。】 【骗你是小狗。】 想想,又慢吞吞补一条。 【骗你找不到女朋友。】 简讯弋羊看到了,但没回復。下午,她把手机关机搁在书包里,就没再带进考场。 诚心跟她作对似的,预备铃敲响,监考老师进教室,竟然一人手里拎着一盏应急照明灯,灯功率很大,一打开,整间教室瞬间亮堂堂的。 弋羊:「..........」 当夜,没来电,弋羊整晚没睡着。
第87页 好在,第三个考试日考实验操作,这玩意儿非常水,完全不需要费神。 生物实验的标准答案一早便发下来统一背诵,物理和化学的实验操作过程,老师只是象徵性地观摩一下,做的好与不好基本上都能拿80分。 因此,流程走地非常快,十点左右就全部考完了。 考完有两天半的假期。 学校彼时还是没来电,这样住宿不方便,弋羊得回望乡。 她先去羊军国修理铺坐了会儿,看着活挺少,没插手帮忙,跟羊军国道了别,去车站坐车。 竟没想到,在转弯路口遇到了韩沉西,他骑着山地车忽驰,两人迎面擦肩而过。 韩沉西好眼力,率先看到她,车头急忙调转方向,追上弋羊,车一横拦在了她的面前。 弋羊吓一跳,往后缩了一步。 「我呀!」韩沉西笑着提醒道。 弋羊没好气瞪他一眼。 韩沉西问说:「羊姐,你是回望乡吗?」 弋羊嗯一声,「你呢?」 韩沉西说:「我去儿童医院。」 弋羊想着他是去照顾柳丁,这几天因为考试跟韩沉西碰面的机会比较少,她没来及询问柳丁的近况,忙关心说:「柳丁现在怎么样了?」 韩沉西嘴巴抿成一条线,稍加思索下措辞说:「有点严重,留院观察呢。」 「住院啦?」弋羊一惊。 韩沉西:「她抵抗力太弱,反覆高烧,医生怕引起併发症,建议在医院住两天。」 弋羊难免心理有些过意不去,她犹豫片刻,说:「我......能去看看她吗?」 韩沉西一听,别提多高兴了,他巴不得能有和弋羊多相处的机会。 「可以啊,小柳见了你肯定很高兴的。」 鑑于韩沉西的山地车没有后座,无法载人,他把车就近存放在一家面馆里,和弋羊搭乘公交车过去。 正值人流高峰,车上拥挤,韩沉西和弋羊艰难挤到车厢内,弋羊抓着下车门位置旁的竖杆,韩沉西单手搭住吊环,两人稳住脚跟。 又途径一站,上来了几个女生,她们个头矮,不得已都挤到弋羊身边来抓竖杆,弋羊左右扭动不开,又嫌女生们身上的香水味太沖鼻,索性让开了。 她抬头找吊环握,但这一排的吊环均被占着,没有空余,她扭头看向另一排,张望之时,「羊姐!」韩沉西拉她一下,把她拉到身前,「握这个。」 他说着把手里的吊环让出来,转而手一探,轻松地够到车顶的扶手。 「谢谢。」弋羊身条修长,搭上吊环,倒是一点不显吃力。 两人挨着很近,韩沉西扫到她又白又细的手腕,滚了滚喉结,随即垂头看弋羊一眼,他想起以往跟柳丁一起坐公交车时,柳丁够不到吊环,总爱一只手揪着他衣服的下摆,然后愤愤地吐槽说,「吊环装得这么高,我抓上去就像一只吊在树杈上的小猴子。」 这导致他一度以为,女生都是抓不到吊环的。 「羊姐。」韩沉西突然问,「你多高?」 弋羊看他,迷茫一下,说:「170低一点。」 韩沉西点两下头,「挺高的。」 弋羊视线上移,问:「你呢?」 韩沉西学着她的语气说:「185低一点。」 弋羊:「你也挺高的。」 韩沉西笑了声,移开落在她眼睫毛上的目光。 四站后下车,站台对面便是儿童医院。 两人过了马路,弋羊看到院门口有水果摊,问韩沉西:「柳丁喜欢吃什么?」 「不用。」韩沉西听出她话里的意思,「她现在没法吃东西。」 「啊?」弋羊疑惑。 韩沉西没解答,揽了弋羊一下,让弋羊跟着他走。 到病房,看到柳丁,弋羊才明白为什么韩沉西说她没法吃东西。 两天多时间没见,柳丁浑身上下长满了疱疹,喉咙、口腔以及舌苔里皆是,且都长成熟了,颗粒很大。 弋羊吓一跳,她记忆里自己出水痘时大概5岁吧,症状很轻,只冒出少许几颗疱疹,伴随轻微低烧,但很快自行消退了,根本没吃药。 柳丁病情的严重性,完全超乎她的想像。 柳丁趴在病床上,皱着一张脸,她很不舒服,身上的疱疹痒,但不能挠,会留疤。 她苦哈哈跟弋羊抱怨说:「弋羊姐,我好惨吶!」 弋羊不知怎么安慰她,磕磕巴巴实话实说:「确......确实有点。」 「这就是你平常不注意锻鍊身体的下场。」 韩沉西念叨她一句,他搬来两张凳子,拉弋羊在床边坐下。 「你姑呢?」他问柳丁。 柳丁嘴角有个疱疹,妨碍说话,她有点大舌头道:「接了个电话,说是要去机场接一个外聘的车间师傅。」 「哦!」韩沉西说着,抽张纸巾擦擦手,从手边的柜子上捡了个圆熘熘的苹果,找水果刀削皮,例行询问说,「今天的针都打完了吗?」 柳丁:「打完了。」 「还烧吗?」 「转低烧了。」 「中午你姑给你弄的什么吃的?」 「小米粥。」 「吃了多少?」 「一点点。」 韩沉西知道柳丁现在吞咽困难,啧了声。 柳丁侧身躺着,恹恹地看韩沉西削苹果,发烧太久,脑子不太灵光,反应好一会儿说,「哥,我不想吃苹果。」
第88页 韩沉西淡淡地回道:「没准备给你吃,我削给你弋羊姐吃的。」 柳丁:「..........」 弋羊:「..........」 弋羊刚要拒绝时,韩沉西一刀将削好的苹果斩成两半,递过来一半,说:「很甜的。」 「...........」 弋羊迟疑片刻,看了看韩沉西溢满笑意的眉眼,最终接了过来。 韩沉西慢悠悠吃着另一半。 他长腿挎开,胳膊肘垫在膝盖上,背弓着,很随意跟柳丁聊天。 「还无聊吗?」 「......有点。」 韩沉西瘪瘪嘴,打趣说:「应你的要求,书包让你姑给你带过来了,要不,趁着你弋羊姐在,麻烦她给你讲讲课,接下来隔离两个星期不能去学校,省得功课落下太多赶不上进度。」 「.........」 柳丁烧得浑身酸软,嘴里没滋没味,身上还痒,哪有心思学习。 她弱弱哀求说:「我还是个病号,没有你这么欺负人的。」 韩沉西逗她,假意怒其不争,「你看隔壁小朋友,人家跟你一样的病,不也在认真看书。」 隔壁床是个8岁的小男孩,已经快要痊癒出院了。 柳丁跟韩沉西掰扯,韩沉西却故意曲解她的意思,两人聊天聊去聊不到一个共同点上,柳丁气坏了,扭脸沖弋羊喊:「弋羊姐,你管管他!」 几乎话一出,弋羊和韩沉西均僵直了嵴背。 气氛一下子变得诡异。 立马意识到说错话的柳丁,眼珠咕噜噜一转,目光在他哥和弋羊姐姐中间逡巡两圈,默默拉高被子,蒙住了头,装死。 而两位尴尬的当事人,谁也不去看谁,安安静静啃苹果。 好一阵过后,被窝里传来沉重的唿吸声,韩沉西伸手掀开被子,瞧见柳丁睡熟了。 韩沉西苦笑不得,暗暗骂了句「小兔崽子。」 他转过身看弋羊,弋羊和他回视,小声说:「我走吧。」 来这里,没说几句关慰的话,反倒吃了人家半个苹果。 弋羊想想......挺不好意思的。 韩沉西点头,说:「我送你。」 俩人并肩走出医院,门口站台等车。 都很沉默,停驻在铃声里的那个敏感话题猝不及防被侧面提及,相处已不似来时那么自然。 可好像又都想说些什么,有意无意间眼光相触又迅速闪开,彼此的内心都不希望公车来的太快。 第46章 汽车还是驶进了站台, 韩沉西薄唇微启,一些话在嘴里转三转,出口却说成了, 「小心别跟人挤。」 弋羊看他一眼, 轻轻嗯了声。 她上车,两人隔着车窗玻璃互望,均能从彼此润着春色的眼底, 看出犹疑和欲言又止。 但最终, 谁也没喊住谁, 车开走, 两站后, 弋羊换乘为回望乡的乡镇汽车。 路途颠簸,她坐在车尾, 头一歪靠在玻璃上, 竟不知不觉打盹睡着了。 不知过去多久,刺耳的喇叭声和司机师傅的叫喊声将她吵醒,回神发现是堵车了, 相向而行的两个车队乱七八糟挤在一起。 弋羊透过车窗往外望,路两旁是一望无际的农田,已经出县城了。 她不着急赶时间, 便对堵车没有生出过分抱怨的情绪, 调整了个舒服的坐姿, 陷入发呆。 口袋里手机震动,她一点没有察觉,是后来,看汽车前后堵着迟迟不动,她拿手机看眼时间, 才发现韩沉西的8个未接来电。 且第一通电话是十五分钟前打来的。 弋羊忙回拨过去。 一秒接通。 她问:「什么事?」 哪想,韩沉西却故作轻松地说:「没事,打错了。」 弋羊说:「打错一个我信,打错八个就是故意的啊。」 谎言戳穿,电话那头陷入漫长的沉默。 弋羊等着等着,突然先开口,「韩沉西!」她细声细气叫他的名字,「我有话.......跟你说,」稍加停顿,鼓足了勇气,「当面讲吧,我现在回去找你。」 「别。」韩沉西一口回绝,后轻轻唿出一口气,反问,「你走到哪个地方了?」 弋羊说:「刚出县城,堵在路上呢。」 韩沉西说:「我也有话跟你说,我去找你!」 「你照顾柳丁吧,我比较....」 不等弋羊说完,韩沉西打断她,「我已经在半路上了,等着!」 他语气里有命令的意味。 弋羊愣了下,嗯了声。 挂掉电话,她麻烦师傅开车门,她提前下车。 下车后,瞧见这段的路况实在太糟糕,怕韩沉西也半道堵了,起脚往回走。 天依旧不好,冷风唿唿刮着,枯藤老树昏鸦般萧瑟的初春,少有几棵树梢生出嫩叶。 每走一步就离想见的那个人近一些,弋羊表面看起来还是那么镇定和冷清,其实内心全然乱了,乱地鸡零狗碎。 她是个计划性很强的人,这么多年,用标尺把人生画成一张工整直板的方格纸,横线竖线条理清楚,延展有序,一眼可以望到头的未来,无趣刻板。 同时,因为命运的不善待,她身上多了一份超龄的沉重,仿佛拖着脚镣走路,这也导致她「做一件事情,必要一个好结果」的世俗性格。 而一段青涩的少年人恋情,基底单薄,框架不稳,风一吹摇摇欲坠,将倾将覆,弋羊对其实在无法有更长远的期待。
第89页 好比成绩,她努力学习了,就一定能牢牢占据第一的位置,这是她的自信亦是她的自知之明。 然而,韩沉西这个人呢,她眼里的他太不真实了,好像,即使她努力了,现在抓住了他,也是暂时的,总有一天,会永远失去。 这些把握不住的事情,她以往宁愿选择不要,不去浪费时间和感情付出,她是自私的,她追求付出后量化的收穫。 可是啊,万事最怕一个「可是」。 韩沉西是踩乱她人生线条的小精灵。 他的光辉漫过山岭的薄雾,破空而出,照在她孤寂清冷的生命河川上,短短几个月,竟生出歷歷的春景。 美好的人,挠着她的心,让她难以割捨。 试试吧,她想。 即使註定只能一段经歷,过程也会是美好的吧。 她值得吧? 走了百米,远远将拥堵一团的车辆甩在身后。 弋羊挎着书包,最后站在路旁的一棵柳树下安静地等人来。 又有二十分钟,韩沉西现了身影,他骑着山地车,迎面风吹乱他的头髮,吹翻他的衣角。 他也看到了她,捏住手剎,精准地停在她面前,一侧过头,两人正脸相对。 韩沉西轻喘了两下。 弋羊垂下视线,看着山地车的手柄,问说:「如果没回你电话,你是打算骑着它来追我吗?」 韩沉西干笑两声,拨拨头髮,说,「头脑一热。」 他长腿一跨,从车上下来,把车停在一旁,与弋羊面对面站着。 没有拐弯抹角,弋羊单刀直入:「你要跟我说什么?」 「我......」韩沉西没有「我」出所以然,停滞几秒,攸得笑出声,他羞耻自己看着弋羊竟然会忐忑不安。 缓缓嘆口气,这才慢悠悠说:「我对你有好感这事,我没瞒着我身边的人,所以小柳知道,她今天说的那句话不是我故意引导的,口误。」 「我知道。」弋羊点点头。 韩沉西嗯一声,也点了下头。 「还有一件事,我一直挺介怀的。」 「什么?」 韩沉西敛去笑意,变得严肃,「我要澄清一点,我这个人虽然面儿上看起来吊儿郎当的,玩儿心重,但我那天说我要追你这件事却是很认真的,发自内心的。」 弋羊睫毛一颤,仰头看他,韩沉西英俊帅气的一张脸上写满了真诚,晃到了她的眼睛。 「你总是不愿意轻易相信别人,包括我在内,可是你无端的揣测让我很受伤,所以,给我道个歉。」 弋羊那句「去找别的女生玩吧」他一直耿耿于怀,他是个干净澄明的人,有一颗滚烫的赤诚之心,难得如此坚定的喜欢一个人,他要把心直白地剖给她看,不允许里面有一丝误解,那对他不公平。 「对不起!」 弋羊看着他,调动身上所有的气力,诚挚地来表达歉意。 韩沉西松口气,眉峰扬起,又回归到平常笑意盎然的模样,语气轻松又大方道:「接受!」 弋羊慢慢垂下眼,悠然笑了,笑容还是很浅很轻,但时间变长了,足以韩沉西记在眼里。 换韩沉西问:「那你要跟我说什么?」 弋羊抿了下嘴唇,「有几个问题想问你?」 韩沉西深吸一口冷气,挺直身板,意识到她的问题应该跟他上次表白有关,不自主变得紧张。 「你问。」 「跟我在一起,你不怕别人的流言蜚语吗?」 弋羊所谓的流言蜚语自然指地是同学们在背后对她身世的指指点点,这是她一辈子抹不掉藏不住的「污点」。 她想把最不好的后果摆给他看,想让他退缩。 而韩沉西经过短暂沉思,说:「不敢说以后,但现在不怕,而且我相信,两个人在一起,会变得更勇敢一些。」 出乎意料的答案,可这个答案给了弋羊温暖和鼓励。 弋羊脸色动容,她又问:「这些话你对多少女生说过?」 韩沉西:「那些话?」 弋羊列举:「我要追你,我喜欢你.......这些。」 韩沉西突然笑得得意,「你介意我有前女友啊?」 弋羊摇头:「我只是要问清楚。」 「放心吧!」韩沉西宽慰说,「独你一份儿。」 弋羊攒眉:「那葛梨呢?」 「啊?」韩沉西有点懵,「怎么提到葛梨了?」 弋羊说:「有传言说你俩关系暧昧,我们在一个班,我不希望.....」 「羊姐!」韩沉西打断,一字一句郑重道,「假的!」 弋羊看向他,慢吞吞点点头。 韩沉西反而有些担心说:「信我吗?还要解释吗?」 弋羊:「不用,我相信你。」 韩沉西欣慰地喟嘆。 紧接着,弋羊却没再接话。 风滚过两人身前,拂乱她的头髮,带着湿气。 等了一会儿,韩沉西说:「没啦?」 「问题没有了。」弋羊语速放地慢,难得收敛起周身所有的戾气,变得柔和,她蹙眉琢磨什么,措辞好久,才又说:「我...形容不出喜欢一个人是什么感觉。」 她擅长体会痛苦和愤怒,不习惯爱与温暖。 「但,我得承认,在我心里,你是个特别的人,一个例外,所以如果你还想跟我恋爱的话,我答应了。」
第90页 话音落进韩沉西耳朵的一瞬间,他的心仿佛坠入软绵绵的云里雾里,眼前的衰败景色都像雾笼繁花,失去边界,断了时间。 默了半响,韩沉西嘴角扬出一个好看的弧度,嘴边轻轻念了两个字,「傻子!」 第47章 拥堵的路况并未缓解。 韩沉西建议弋羊往前走走再坐车。 弋羊点头答应。 并肩而行, 韩沉西右手推车,左手空垂在身侧。 走有百米后,韩沉西清清嗓子, 问:「冷吗?」 「不冷。」弋羊说。 「是吗?」韩沉西疑心反问, 随即手腕一抬,虚虚一捞,握住了弋羊的手。 弋羊微怔。 她的手方才一直露在外面, 寒风吹着, 凉得厉害, 而韩沉西一路骑行过来, 身上出汗, 掌心温热,皮肤相贴的瞬间, 韩沉西垂眸, 沉声道,「撒谎。」 弋羊感觉不好意思,同时也不适应异性的触碰, 她想要抽回手,可是韩沉西攥得紧,她拗不过他的力道。 慢慢弋羊又察觉, 韩沉西的左手臂整个竟然是僵直的, 走路不带甩动。她侧头瞧他, 只见韩沉西眼睛盯着前方的路,面色如常,仿佛很淡定。 可淡定过头,那就是装得了。 弋羊敏锐地看出他的忐忑难安,突然不再挣扎了, 任由他牵着走。 很快,她的手回温,变得热乎乎的,弋羊更放松了,蜷握的五指渐渐松开。 韩沉西感到这一变化,不动声色的吐口气,悬着的心安定了。 他也放开了一些,各个关节动了动,慢慢改为和弋羊十指相扣。 谁都没有说话,就这么拉着手,沿着笔直的柏油路往前走。堵车的路段早已被远远甩在身后,封县至望乡的乡镇汽车一辆接着一辆从身边驶过,可两人视而不见,都没去拦停。 他们眷恋着彼此掌心度过来的温度,不捨得分开。 却不曾想,因这青涩且纯真的「不舍」,两人硬生生走了一个多小时,徒步走到瞭望乡的镇街口,实现了真正意义上的「压马路」。 「............」 终于从云里雾里缓过神的韩沉西,禁不住骂自己是个 「二逼」,寒风料峭,怎么能领着亲女朋友「马拉松」,她那细胳膊细腿一看就缺乏锻鍊,这晚上绝逼脚疼腿疼。 心头萦绕一股挫败感。 「手...松开吧。」弋羊突然说话,「.......麻了。」 「好。」韩沉西冒失地收回手,指腹蹭蹭鼻尖,挫败感更强烈了。 弋羊也意识到两人的荒唐行为,四顾环视一下,说:「天晚了,你赶快回去吧。」且小柳还在医院呢。 「走吧。」韩沉西无奈地说,「都到这儿了,我去跟我姥爷打声招唿,顺便让他给我们俩弄口饭吃。」 弋羊没法拒绝,因为韩沉西知道她回家也是自己张罗晚饭,多少藉口都会被驳回,她尝试去适应男朋友对自己的照顾。 「好啊。」她语气平常地应下。 到了厂房,才知道整个望乡也断了电。 柳泊涟上了年纪,作息提前,早早吃过晚饭,这会儿正在厂房走动消食,兜里揣着个收音机,放着单田芳先生的评书。 他见到外孙子又带着弋羊来了,脸上端起慈祥的笑,当然笑容里还藏着另外一层意思。 「爷爷好。」弋羊本着礼貌,率先打招唿。 「好。」柳泊涟看着弋羊,说,「又见面了。」 韩沉西把自行车推到屋檐,十分自然地说,「习惯点,以后常见呢。」 一句话点清楚了他和弋羊的关系。 柳泊涟眉眼上挑,到是惊喜韩沉西真把人追到手了。 「姥爷——」韩沉西喊他,「有饭没?饿了。」 「有。」柳泊涟忙说,「来的正是时候,中午滷了肉,这会还温乎呢,看你想吃肉面还是滷肉饭,我去做。」 「羊姐,你想吃什么?」韩沉西问弋羊。 弋羊想想,说:「面条。」 「行,面条煮得快,等着吧。」柳泊涟乐呵呵地起脚进厨房。 两人落后一步跟着,就是快要到厨房门口了,韩沉西突然低头凑到弋羊耳边说,「叫姥爷。」 「啊?!」弋羊不知为何他突然冒出这么一句话,有点楞。 韩沉西一板一眼地指正说,「你要随我的辈分!」 弋羊:「.........」 她没意识到称谓的问题,本来一个乡镇里面,按照传统,没有亲缘关系的长辈,小辈出于尊敬,通通泛称为爷爷或者奶奶,当然以前这样叫无可厚非,现在韩沉西计较上了,无外乎在纠正她的身份。 弋羊缓半天,才哦了声。 韩沉西瘪瘪嘴。 屋里没电,柳泊涟点了两根蜡烛,同时也打开手电筒,不算特别亮堂,但做顿饭的光源足够用了。 韩沉西洗了手,本想去帮忙,但柳泊涟嫌他碍事,把他赶走了。 韩沉西拐到饮水机接了两杯热水,端给弋羊一杯,然后小声说,「我去给小柳回个电话,出来这么长时间,她该担心了。」 「好。」 弋羊看着他,韩沉西转身出了屋。 他朝厂房尽头走去很远,才拨通了手机。 电话接通,手机那头传来的声音竟是范胡,他说:「你人呢?」 韩沉西说:「回望乡了。」
第91页 范胡哦呜了声,「追人回去的?」 韩沉西:「难不成呢?」 范胡一听他还挺不知羞的,说道,「那你私奔是不是忘记牵着我和小柳一起跑了。」 「牵着女朋友的手才叫私奔。」韩沉西淡淡地说,「牵着你跟小柳那顶多叫逃难。」 「哇——!」范胡扯着嗓门喊,「小柳,听到没,你哥嫌咱俩是他的拖油瓶了。」 小柳没接话,到是在那边咯咯的笑。 韩沉西估计范胡开了免提,问柳丁晚饭吃的什么? 柳丁说:「煳涂哥给我带了份双皮奶。」 韩沉西啧了声:「他还挺有心。」 范胡插嘴:「那可不,比你这个二话不说跑没影的哥哥靠谱多了。」 韩沉西:「........」 「哥。」柳丁又喊他,嘱咐说,「你别跟爷爷说我生病住院的事,不然爷爷跟我爸爸一唠叨,我爸爸该担心了。」 韩沉西:「我知道,心里有数。」 柳丁哦了声。 韩沉西说:「我晚一点再回去。」 「我今晚留下来照顾小柳吧,你大老远别来回折腾了。」范胡说,「既然去了,好好泡你的妹子吧,努点力。」 韩沉西想想,道:「明天等我好消息。」 范胡冷笑两声:「好消息我不期待,门牙硌掉两颗的笑话我到是乐意看。」 「不怕死你就嘴欠吧。」 韩沉西扔下这句话,电话挂断。 再回厨房,面已经下好,端上了餐桌。 柳泊涟洗净手,说:「你们两个孩子吃吧,姥爷就不陪着了,我回房间听会戏,该睡了。」 他说着,与韩沉西擦肩而过时,沖韩沉西眨了好几下眼睛。 韩沉西当即没明白啥意思,坐到餐桌上,才发现老人家把方才搁在操作台上的两根蜡烛移到了餐桌上。 弋羊此刻坐在他对边,周身笼进烛光里,长长的一道影子斜拖于地面。 意境别提多浪漫了。 烛光晚餐么! 韩沉西一阵无语,后又觉得好笑。 不得不佩服,姜还是老得辣。 「愣什么呢!」韩沉西看弋羊一眼,「吃啊。」 弋羊听话地拿起筷子,韩沉西也拿起了筷子,他在碗里拨了两下,发现碗里有张煎鸡蛋。 再抬头看弋羊的碗里却没有鸡蛋。 韩沉西确认柳泊涟不会分配不均,他琢磨两下,说:「羊姐,鸡蛋你偷偷夹给我的?」 弋羊嗯了声,解释说:「用干净筷子夹的。」 韩沉西问话的重点不在这个上面,他强调说:「为什么不吃鸡蛋?」 弋羊:「一直都不吃。」 韩沉西:「为什么?」 弋羊说:「太腥。」 韩沉西突然回想到她喝牛奶的表情,说:「也一直不喝牛奶吗?」 弋羊嗯了声,「奶腥味受不了。」 「...........」 韩沉西眉眼上挑,他看弋羊冷着脸挑嘴,莫名觉得有股反差萌,轻笑一声,说,「怪不得你缺钙。」 面很快吃完,韩沉西收了碗筷,洗刷好,他掐腰站在厨房中间看弋羊。 弋羊原本装作没察觉,但他的目光太灼热,弋羊头都要炸开了,不得已回视,视线相贴的一瞬,韩沉西收敛了,他说:「羊姐,我给你煮奶茶喝吧。」 「你会吗?」 弋羊有点不敢相信,韩沉西很多的行为表现像个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少爷。 韩沉西一耸肩,「勉强能喝,期待别太高。」 他说着走过炉子边,把炉火升起来,又找了奶锅、红茶和纯牛奶以及两块冰糖,一只手拿着,另一手自然扯住站在餐桌边的弋羊,牵着她到炉子边坐下。 熬奶茶的步骤挺是简单,只是煮好红茶热牛奶的那一步,奶味熏上头,弋羊快吐了。 韩沉西都吃惊她会这么大反应。 好在,茶香味后来越来越浓郁,弋羊紧锁的眉头渐渐舒展开。 韩沉西量拿捏的好,煮好后,一人分了一小碗。 捧着慢慢喝,韩沉西问:「味道怎么样?」 弋羊点点头:「能接受。」 韩沉西笑了一下,很是温柔。 两人没有很多话说,厂房四周静寂,韩沉西透过窗户望天空,暗夜沉了下来,没有一颗颗星星。 他到是蛮享受这样的安静。 又过了会儿,他从兜里掏出mp3,插上耳机,自己戴上一侧,另一侧塞到弋羊耳朵里,开始听歌。 他mp3里有上百首歌曲,播放模式设置的是随机播放,巧合的是,一连听了几首都是周杰伦的。 韩沉西不知这歌合不合弋羊胃口,问:「好听吗?」 弋羊摇摇头,一本正经地说道:「听不清歌词。」 韩沉西:「...........」 第48章 韩沉西九点半左右送弋羊回家, 十点半左右自己躺床上睡觉。 可哪能轻易睡着,闭起眼睛满脑子都是弋羊的各种行为举动,特别今天又将弋羊与自己的女朋友画上对等号, 心里别提多欢喜了。 蜷着被子在床上滚三滚, 却越滚越精神。 最后掏手机打发时间,消息刷来刷去,只觉得无聊, 怎么都不如想自己女朋友来得兴奋。 他干脆扔了手机, 睁着眼睛, 就这么在黑漆漆的房间里, 眨着根根分明的眼睫毛, 咧嘴傻笑着。
第92页 后来,眼看要到十二点了, 强迫自己必须得睡了, 明天还要早起呢。 可还是忍不住又给弋羊发了条简讯。 【忘了问你,走那么多路腿疼吗?】 他没期待回復,而是尽量在弥补毛头小子初为人男友做的不足之处。 未料, 弋羊的简讯后脚跟来。 【不疼。】 韩沉西小小吃惊,他蹬蹬腿,电话拨过去。 弋羊接起。 韩沉西问说:「怎么还没睡?」 弋羊说:「睡不着。」 「为什么睡不着?」韩沉西哼出一串轻笑, 他以为弋羊同他状况一样, 被爱情侵犯了睡眠。 哪想, 弋羊低声细语地说:「太黑了。」 韩沉西当即就愣住,反应半响,他仰头看一旁的窗户,黑夜幽静,天空没有一丝冷光, 更因为停电,墨色更加浓重几分。 「怕...怕黑?」 韩沉西印象里,弋羊梗起脖子那可是天不怕地不怕的大姐头。 弋羊留白几秒,嗯了声,随后觉得暴露弱点太矫情,她不喜欢示弱,又补了句,「也不是很怕,就是太黑了,睡不踏实,会做梦。」 韩沉西问:「什么样的梦?」 弋羊翻了个身,没立即回答,床头柜上手电筒射出一束白光打在墙壁上,她盯着那光晕看了一阵,才开口说,「乱七八糟的梦。」 韩沉西也跟着翻了个身,脑袋枕着手臂,他的手机贴着耳朵贴得紧,弋羊听到一阵窸窸窣窣声。 韩沉西说:「跟你爸爸妈妈有关吗?」 弋羊摇摇头,后知后觉他看不见,又说:「不是。」 她其实已经不太记得父母各自的模样了。 韩沉西轻轻吸了一口气,唤弋羊一声,「羊姐,我能问问吗?」语气试探。 弋羊说:「问什么?」 「问一些——」韩沉西打个停顿,「我想知道的。」 对于弋羊的过往他不好奇是假的,但是那不是因为窥私慾发作,他真心想多了解弋羊一些,可弋羊神经太敏感了,他怕她生气。 果真,弋羊沉默了,手机两端只剩彼此克制的唿吸声。 韩沉西心中惶惶,忙给弋羊台阶下。 「不想说也没关系。」 「你想知道什么?」 两句话同时说出口。 剎那间,韩沉西心下一松,他想想,说,「我看报导上写你爸爸爱喝酒,是不是......他醉酒会打你?」 「不打。」弋羊语气平淡地说,「他对我很好。」 这倒让韩沉西有些意外,因为太多的新闻案件里面,有家暴倾向的父亲多数都会对年幼的孩子拳脚相向,但随之,又感到无比的庆幸,为弋羊没受皮肉之苦。 韩沉西:「那你妈妈呢?」 弋羊说:「也对我很好。」 韩沉西:「意思是只有他们两个不好,是吗?」 弋羊嗯了声。 她记忆里每天晚上父母的房间会传来歇斯底里的吵闹声。 韩沉西没继续往下问了,一些东西不用再知道具体细节,也能猜想出一二。 他也没有说什么安慰弋羊的话,因为任何劝解用在弋羊身上都显得无力而苍白。 「羊姐!」他只是提醒她,「以后不管因为什么原因睡不着,记得找我说说话。」 弋羊牙齿搓咬着嘴角的软肉,在想一个问题,她那么轻易对韩沉西吐露内心深沉的痛苦,到底是痛苦不够深?还是已经彻底不再把韩沉西当陌生人? 她回忆这段时间,一直是韩沉西主动像她示好,围着她转。 她不理解,于他而言,她有什么独特之处。 她小声问:「韩沉西,你为什么要对我好呢?」 不是情人间的撒娇,弋羊身上缺少一股小女儿作态的韵味,凡事她喜欢要一个精确的答案,如果做题一般。 可是,「喜欢」「有感觉」等等一类的感情词,偏偏朦胧注重意境。 韩沉西彼时也确实说不出为何对弋羊动了心思,在哪个不经意的瞬间,因怎样的一句话。 「疼一个人需要千百万个理由么,俗脑袋。」 回答很好听,但不是弋羊想要的,弋羊又感到不安,那种「很快就会失去他」的想法再次冒出头。 不过她并没有把这想法跟韩沉西明说,她的眼里,韩沉西的生命是律动的,来去皆可自由。 「韩沉西!」弋羊转移了话题,「你给我讲讲你小时候的事吧。」 「行啊!」韩沉西何乐而不为,他本就不想两人之间的话题过于沉重,「想听哪方面的?」 「都行。」 「那从几岁开始?」 「也都行。」 ......... 到底不知谁先睡着的。 弋羊微乎记得韩沉西说到他调皮捣蛋把柳泊涟熬夜出的样卷当废纸拿来叠四角元宝的事,之后就没有具体印象了。 第二天早早醒了,她送韩沉西到镇街口坐车,上车前,韩沉西把他的mp4留给了弋羊,让她无聊了看个电影打发时间,随后收回的胳膊一抬,手搭在弋羊的头顶,揉了两下,说:「走了啊。」 弋羊:「...........」 两天后返校,弋羊去羊军国的修理铺,她很坦然地跟羊军国说了她答应跟韩沉西谈恋爱了。 羊军国并没过分指摘什么,只是提醒弋羊不要本末倒置,学业永远要放在第一位。
第93页 弋羊说:「我拎得清。」 当天晚上,韩沉西没来上晚自习,翌日早读结束,韩沉西才现了身影. 他调皮地在弋羊的帽子里搁了一盒酸奶,悠悠哉哉地说:「女朋友,能有幸邀请你一起吃个早餐不?」 弋羊合上课本,说,「等我一下。」 她答应得很利索,韩沉西愣住了。 直到弋羊拿好饭卡转身,他才缓过神,「你」了一声,可看到弋羊一脸镇定地回视他,韩沉西抿了抿嘴唇,到底没把话说出口。 俩人一道去食堂,一路韩沉西走得心肝脾肺肾乱颤。 校园里他面熟的同学实在太多,每走两步路遇到一茬人,他尽量跟弋羊隔开至安全的距离,免得生「误会」。 弋羊察觉到了他的故意疏离,忙说,「如果你不方便的话,咱俩还是分开吃吧。」 韩沉西本想解释什么,不经意瞥见张琦勾着刘浩川的肩膀远远走过来,他一琢磨,说:「好。」 弋羊眼神攸得一暗,越过他,大步而去。 韩沉西盯着她的背影望了两秒,突然冒出一股恼意,十分生自己的气,他一咬牙,抬脚追上了弋羊,克制住没牵手,问说:「平常早饭吃什么?」 弋羊攒眉,不太理解他的反覆无常,好一会儿才回答,「包子。」 韩沉西说:「今天再加一杯豆浆。」 弋羊说:「你刚给了我一盒酸奶呢。」 韩沉西:「酸奶留着第二节 大课间喝。」 弋羊没跟争他辩。 食堂这会儿正人多,两人在2号窗口排队买了食物,转身走的时候,刚好和3号窗口买粥的同学擦身,那位同学端着满满一碗粥,韩沉西怕弋羊被烫到,揽了她一把,然后手就没再松开,顺势握住她的手腕。 他牵着她走。 熟料,走到2号窗口的队尾,跟也来买包子的张琦和刘浩川撞了个大眼瞪小眼。 「沉.......沉哥!」张琦一副见了鬼的表情,一双精明的眼睛在弋羊和韩沉西身上咕噜噜逡巡,他张着嘴巴,欲言又止。 而韩沉西没给他机会说话,他捏了个包子,一把塞到张琦嘴里,然后深幽幽瞪张琦一眼,眼神带着警告。 张琦:「...........」 韩沉西拉着弋羊到餐桌边吃饭,吃饭的过程均很沉默,接着回班的路上谁也没跟谁搭腔说话,等到了教室,弋羊进入学习状态,更没空搭理韩沉西。 韩沉西心里苦不堪言,受了一天的冷落,好不容易挨到下午放学,厕所门口堵住弋羊,说:「找你帮个忙,跟我出校门一趟。」 弋羊问:「什么忙?」 韩沉西说:「小柳的事。」 弋羊就跟着他去了,只是没想到会是去他家。 柳丁昨天出院,需要在家恢復一周才能回校。 韩沉西请弋羊过来,是让她帮柳丁涂外敷药的,柳丁后背起了满背的疱疹。 弋羊单独跟柳丁进了房间,柳丁把上衣脱了,她还挺不好意思,一张小脸羞得红彤彤的。 弋羊用棉签蘸取药水,一点一点涂抹在她的背上。 背上的疱疹生长成熟,密密麻麻一团,看着很吓人。 弋羊问:「疼吗?」 柳丁摇头说:「不疼,痒!」 弋羊说:「忍着点,别抓。」 柳丁嗯了声,伸手给弋羊看了看她的手指,「我哥怕我把水痘挠破留疤,专门督促我把指甲剪了呢。」 弋羊微微颔头,说:「他还挺细心的。」 柳丁嘿嘿笑两声,凑进弋羊一点,悄咪咪说:「弋羊姐,我知道了你的好消息。」 弋羊:「什么好消息?」 柳丁说:「你跟我哥谈恋爱的好消息啊。」 弋羊:「.........」 柳丁眨巴着水灵的眼睛,看着弋羊,揶揄说:「弋羊姐,我是不是以后要给你改称唿了,叫嫂子啊。」 弋羊手上的动作一顿,继而大淡定地说:「不用,还叫姐吧。」 柳丁:「为什么啊?」 弋羊说:「叫老了。」 柳丁:「.........」 抹完药,柳丁得等背上的药水晾干才能穿衣服,弋羊先出去了。 韩沉西背靠着客厅的博古架等她,她一出来,他沖柳丁的房间喊了句:「小柳儿,我跟你弋羊姐有话说,你待在房间里。」 柳丁忙接话:「好的,我保证不偷听。」 韩沉西扭脸看弋羊,说:「羊姐,聊聊。」 「聊什么?」弋羊后脚跟着他在沙发上坐下。 「今早的事。」韩沉西说,「我以为你会拒绝和我一起吃早饭呢。」 「你问了,我没想太多就答应了。」 一天的时间足够弋羊琢磨明白韩沉西为何有今早的举动。 韩沉西:「所以呢,咱俩谈恋爱这事,你打算地上还是地下?」 确定关系的窗户纸捅破只需一两句话的事,还算简单,但这个恋爱在校园里要怎么谈下去,得做长久的商讨。 弋羊没答,反问:「你打算呢?」 韩沉西啧了声,说:「我以前太混,东西院认识的人太多,人多嘴杂,怕传开了,有闲言碎语。」 弋羊眉心一皱,「你很怕闲言碎语吗?」 韩沉西笑了声,「我怕什么,我脸皮钛合金做的,关于我的胡说八道校园里传得还少,我是怕他们乱说你,女孩子早恋总归影响名声,何况你学习那么好。」
第94页 弋羊说:「我不在乎。」 「那我心疼啊。」 韩沉西的肉麻话接地十分顺嘴,自己反应过来,忍不住笑了。 弋羊掠他一眼,轻扯了下唇角,她尚听不习惯独属于小情侣间的「甜言蜜语」。 她想想,和韩沉西谈恋爱,是她和韩沉西两个人的事情,跟同学本就没关系,地上地下她无都所谓,她也不是高调的人,没必要闹得人尽皆知来譁众取宠。 「都听你的吧。」 弋羊说。 第49章 说是要瞒着, 但不可能做到密不透风。 特别是韩沉西和弋羊早上一起吃饭被张琦和刘浩川撞见,证据确凿。 张琦那不八卦会把自己无聊死的性格,怎么可能不打听, 等到大课间, 他凑过来问,韩沉西大方承认了。 而韩沉西作为最后一排的中心人物,这一承认, 整个后排的的男生自然也都知道了。 全表示震惊。 组团去厕所抽菸, 他们围着韩沉西质询。 孙兴文一脸迷茫地说:「到底什么时候的事?怎么感觉一点兆头没有呢?」 「怎么没有!」范胡吹着烟, 作为少数知情人, 骄傲地说道, 「是你们眼神不行,让我来给你们捋捋, 运动会上羊姐摔倒, 他跑去扶的;那牛奶,原本专门请羊姐喝的,咱们才是跟着沾光的;羊姐打架, 他屁颠颠跑去顶罪......特别过年那段时间,又是拉羊姐吃年夜饭,又是放烟火, 可没少下功夫讨她欢心。」 「我靠!」刘浩川推了韩沉西一把, 「明面上对人家爱答不理的, 原来暗地里搞了这么多小动作,我信了你的邪。」 「错!」范胡纠正,「明面上是羊姐对他爱答不理。」 话一落,在场的人静了一秒钟,想到弋羊平常在班对谁都摆着一副臭脸, 觉得应该是这么回事,全笑了。 韩沉西摸摸鼻子,也跟着笑。 张琦嘿嘿乐了两声后,感嘆了句,「羊姐看起来不太好相处啊,沉哥,你确定你驾驭得了?」 范胡说:「长得好胜过一切,这么简单的道理不懂?」 张琦挑挑眉,视线在韩沉西的脸上扫过一圈,说:「也是,谁不喜欢跟帅哥谈恋爱呢。」 韩沉西被夸挺高兴的,默默听着没回嘴,他等大家抽完烟,要散了,淡淡叮嘱道,「别乱说话。」 张琦:「这么低调么。」 范胡说:「也不想想,羊姐可是刘志劲的心头肉,被他下手祸害了,他敢高调么。」 张琦拖着长音哦了声,沖韩沉西竖起大拇指,「沉哥,牛逼呀!」 韩沉西:「..........」 * 弋羊和韩沉西开始在班里避嫌,相处模式回归到恋爱之前——少交流,不互动。 两人每天唯一的相处机会,就是弋羊中午逃午休去羊军国的修理铺,在校外,他们得以短暂地牵牵手,一起吃午饭。 如此冷静克制地保持了一个星期,韩沉西渐渐不满足了。 明明女朋友就坐在他自己眼前,他却要和她装成陌生人,滋味很难受。 心态完全崩了。 终于有一天,韩沉西趴在桌子上,眼巴巴望着弋羊的后脑勺,生无可恋地说:「女朋友,能扭个头,跟我说句话不?」 弋羊手里的笔一顿,转过身看他。 这些天,韩沉西不来打扰她,她也自觉和他保持着距离,两人仿佛很默契,各自过着该有的生活。 现在他突然丧眉耷眼,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弋羊以为他遇到不开心的事了,忙问:「你怎么了?」 韩沉西哼唧道:「我好难。」 弋羊:「?」 韩沉西:「你都不想跟我说说话的么?」 弋羊:「不是你说我们在班里要注意一些么。」 韩沉西:「对啊,我说的,所以我好后悔啊!」 弋羊:「.........」 两人你看我我看你,互相望了好长一阵,弋羊骤然说:「我趴在你桌上写作业吧。」 「啊?!」 韩沉西一时迷煳了,他茫然地看着弋羊把他桌上摞着的几本书挪开,侧过身把自己正在写的试卷拿来,摊在了他课桌上。 两人面对面坐着。 韩沉西这才迟钝地反应过来她在干嘛。 扯嘴角笑了,低声道:「你胆子也太大了点,一会儿老师来了,看到怎么办!」 弋羊思忖下说,「就跟他说我在给你讲题。」 韩沉西笑意加深,「我会问你题?」 弋羊瞥他一眼,淡定地说:「谁知道呢,指不定今天脑子里哪根筋搭错了吧。」 「嘿——!」韩沉西朝弋羊额头点了一下,「会开我玩笑了。」 弋羊轻抿唇角。 韩沉西说:「你写吧。」 弋羊:「那你呢?」 韩沉西挑起眉梢,「我看着你写,顺便给你把风,万一让刘志劲看见咱俩这样,不得气死了。」 弋羊嗯了声,她找来笔,接着刚才的题目继续做。 可头顶有束目光,温度炙热,没一会儿,她的心砰砰乱跳,不自在极了。 哪里还能集中注意力到题目上,耗了半个小时,手里的笔握得挺牢固,脑子一片空白。 弋羊:「.........」 她皱皱脸,抬头看韩沉西。 韩沉西:「怎么了?」
第95页 弋羊支吾片刻,说:「我还是坐回去写吧。」 韩沉西佯装困惑,问:「为什么?」 弋羊说:「你...你的课桌不舒服。」 她抱起自己的东西,几乎仓皇而逃。 「瞎扯。」韩沉西眼力好,捕捉到弋羊语气的变化以及两只烧红的耳朵,他指头戳了戳弋羊的嵴背,问,「羊姐,你是不是害羞了?」 弋羊并不理他。 而她越不理他,韩沉西越纠缠着问,笑容也愈发猖狂。 弋羊默默攥起拳头,捶他的心都有了。 也就是从这天起,韩沉西不在那么刻意的收敛。 毕竟他是个精力旺盛的毛头小伙子,根本忍不住要对弋羊「毛手毛脚」。 天气渐暖,弋羊改穿套头卫衣。 韩沉西时不时会给她买零食,他不当面送,总是偷偷塞到她的卫衣帽里等她发现。 像酸奶一类体积重大的,弋羊当场能察觉。 而糖果小饼干一类质量轻的,很多时候,弋羊要到晚上回宿舍换衣服,东西哗啦啦掉出来,她才后知后觉知道。 简直又气又好笑。 慢慢,她也学聪明了,每次只要看见韩沉西眉眼狡黠地沖她笑,弋羊下意识就去摸帽子,却总是摸个空。 明显是他的鬼把戏。 弋羊简直拿他没办法,索性把帽子戴上。 韩沉西这时便探身过来,小心地将帽子摘掉,再把小零食放进去,说:「给你啦,别生气。」 弋羊:「.........」 当然,韩沉西逗弋羊的花样远不止这些,从中他也吃到了不少甜头。 「羊姐,你鞋带开了。」 如此简简单单的的小花招,成功骗了弋羊两次后,第三次弋羊自然警惕起来,选择不相信。 可是类似「狼来了」的故事,第三次往往是真的,弋羊的鞋带真的松散了。 但弋羊对韩沉西的话置之不理,起脚上楼梯。 韩沉西追上她,喋喋不休道:「你低头看看嘛,这回不骗你。」 弋羊死不低头。 因她步子迈地大,半散的鞋带最终全散了。 弋羊没留神踩到,绊了一下,打个踉跄,眼看要摔倒,「诶——!」一旁的韩沉西眼疾手快去捞她,顺势把人捞到了怀里。 「.........」 弋羊自己尚没察觉,她喜怒哀乐的情绪,最近全被韩沉西激了出来。 对他的讨打行为,弋羊实在忍无可忍,腿上踹了他一脚。 韩沉西装模作样瘸了两天。 而经过这次的「拥抱」,韩沉西变得更加大胆。 他对两人身体的触碰,已经不满足于纯洁的手拉手。 干燥的微风吹拂许久,酿成旱灾之前,下了场爆雨。 那天,韩沉西中午撑伞送弋羊去羊军国那里时,为了两个人都不淋湿,搂住了弋羊的肩膀。 弋羊明显僵了一下,但很快释然,她不仅没有排斥,还把手掏进了韩沉西的兜里。 韩沉西两眼一闭,快要乐晕了。 第50章 弋羊和韩沉西频繁的互动, 后排的知情人看来那是小情侣间的打情骂俏,可落在其他同学眼中却成了暧昧不清。 有天课间,苏果回头和姜琳聊天, 余光一瞥, 看到韩沉西暗戳戳在撩拨弋羊头髮。 当场惊呆了。 因她牢牢念着弋羊曾经的出手相救,心里难免对弋羊有偏袒,所以, 怎么看怎么觉得韩沉西举止轻浮, 像调戏。 又联想到韩沉西和葛梨的关系现在尚且含混模煳着, 莫名觉得韩沉西有点好近女色。 她脑补了两天一些乱七八糟的场景, 怕弋羊误入渣男之手, 周日熄灯后,偷偷跟弋羊到盥洗室, 傻乎乎好心提醒说:「你不要和韩沉西走得太近。」 弋羊牙膏挤一半陡然停下, 扭头看苏果,一脸莫名其妙。 苏果压低声音解释:「你可能不知道他和班长是一块长大的,关系不一般。」 弋羊问:「怎么不一般?」 苏果斟酌了一个词, 说:「青梅竹马。」 弋羊冷冷道:「谁承认他俩是青梅竹马了?」 苏果怔忪两秒,说:「班长啊。」 弋羊:「她说你就信。」 苏果:「..........」 或许因为饱受流言蜚语所伤,弋羊从不相信她听到的小道消息, 她喜欢用眼睛去观察, 去感受。 她觉得如果韩沉西和葛梨真的相互喜欢的话, 凭着韩沉西的性格,应该早坦白在一起了,何必拖着。 既然没在一起,那就是不喜欢,最起码有一方是不喜欢的。 和韩沉西确定关系那天, 她也明确问过他,和葛梨的关系是否如传言那样有所牵扯,他果决否认,弋羊当时选择信任,现在她就不会再去反覆怀疑。 她冷静又有自己的判断,也因此才敢言之凿凿地回怼苏果。 她自信地认为自己会一直这么保持理智,却万万没想到,当看到葛梨送韩沉西礼物时,她竟然吃味了。 4月22日,周二,韩沉西17岁生日到了。 早读一下课,他敞开笑颜,刚要跟弋羊搭话,葛梨兴高采烈跑来,连拖带拽把他拉出了教室。 弋羊脸色陡然一变。 「有事说事,别拉拉扯扯的,男女授受不亲。」 韩沉西身份敏感,生怕弋羊误会,急忙抽回手臂,后又往前走两步,自觉趴在弋羊座位窗户旁所对应的栏杆上,以保证他处在弋羊的视野之内与葛梨对话。
第96页 「听。」葛梨伸手指朝天空点点,示意韩沉西听校广播,「给你点了首歌。」 没一会儿,女播音员柔美的声音响起,两则早间新闻稿念过后,随即播放了生日快乐歌,紧接着葛梨和韩沉西的名字先后被提及。 韩沉西真诚地说:「谢谢!费心了。」 「别谢太早!礼物还没给你呢。」葛梨说着递过来两个包装精美的礼物盒。 「上面这个是我的,下面这个是代李乐妍转送的。」 「破费了。」韩沉西没立马接,转而问:「送的是什么?」 葛梨热情地说:「好奇你就拆开看看么,惊喜!」 韩沉西:「............」 没感觉到丝毫的喜,他只觉后背突然一凉,忙侧头偷瞄弋羊。 气温转暖,窗口半开。他清楚地看见弋羊在座位坐得端正,只是头微微斜向外,她掀眼皮,慢悠悠刮他一眼,眼神冷极了。 韩沉西腿一软,差点跪了。 哪敢拆,他慌忙给杵在一旁看热闹不嫌事大的范胡使递求救信号,范胡会意,摩挲着手里的两个鸡蛋,看门老大爷似的一步三癫地挪步过来。 「什么惊喜,让我瞧瞧。」 毫不客气地拿过葛梨的礼物,三两下撕开包装,竟是任天堂一款游戏机,价格不菲。 可问题关键是,游戏机不是最近刚出的,韩沉西早已入手一台玩了一段时间了。 「我够意思吧。」葛梨期待着表扬。 韩沉西无奈说:「我有一款了。」 葛梨说:「不是旧了么。」 韩沉西:「.........」 「旧个屁!」范胡嗤笑葛梨大手花钱,「买来笼统才半年的时间,游戏还没来得及通关呢。」后又补了句,「再说旧游戏机玩着才有手感呀。」 葛梨听着心里有些不高兴了,她质问范胡:「你只顾着说我,你准备了什么礼物?」 范胡掏了两下衣兜,手掌摊开,两只手里各有两个鸡蛋,鸡蛋壳用红色马克笔分别写着「生日快乐」四个字。 跟闹着玩儿似的。 葛梨翻个白眼。 「这叫礼轻情意重,懂不懂!」 范胡说着凑到韩沉西腿边,「来,哥,我给你滚鸡蛋。」 一个鸡蛋搁脑门上转了一圈,范胡嘴里还念念有词道,「滚滚霉运去,滚滚好运来;滚滚小人去,滚滚贵人来,;滚滚疾病去,滚滚健康来.........」 但韩沉西哪有心情跟范胡闹,他瞥见弋羊和他对视一眼,起身出了教室。 「滚一边去吧。」他挥开范胡,把游戏机还给葛梨,然后说,「心意收下了,东西退了吧,一块玩了这么多年,没必要送礼物。」 话音一落,藉口有事,攒气跑下教学楼,追上正往食堂走的弋羊。 小心扯住弋羊的袖口前后晃悠两下,轻轻唤了声羊姐。 弋羊平静地看着他,韩沉西今天穿了件蓝白色的夹克外套,衬得人脸庞白净,很是精神。 「生气了?」韩沉西抿嘴偷笑。 「气什么?」弋羊明知故问。 韩沉西作死说:「气我有女生缘呗。」 「很骄傲吗?」弋羊神色敛起,气压明显低了。 韩沉西松开手,改为与她并肩走,他沉吟片刻,嘴甜道:「能被你喜欢上,挺骄傲的。」 弋羊:「...........」 倘若不是校园的地面铺得平整,弋羊一个踉跄,能被韩沉西的油嘴滑舌雷倒。 她瞪他一眼。 韩沉西却嘿嘿乐个不停。 早饭应景吃了面条,弋羊点的清汤面,吃到一半,她嫌面条的口味实在太淡,端着面碗到调料区加了一点点醋和盐。 韩沉西瞧见,调侃说,「怎么还加醋,嘴里还不够酸么。」 语气很欠。 弋羊:「..........」 懒得回嘴,桌底下踢了他一脚。 待吃完饭回班,韩沉西坐到座位,手托腮,眼巴巴望着弋羊,盼着她送出给他的生日礼物。 可盼了一上午,弋羊心无旁骛地听课写作业,好似全然把这茬事忘了。 等到中午放学,韩沉西不淡定了。 他厚着脸皮讨要,「羊姐,我的生日礼物呢?打算什么时候给?」 「没有。」弋羊说。 「别逗我。」韩沉西俨然不信。 「真的。」 「不可能,我生日提前一个星期通知你了。」 「忘了。」 「..........」 韩沉西依旧不信,只是没时间和弋羊纠缠,范胡联合几个关系不错的男生组了个饭局,到校外帮韩沉西庆生。 吃吃喝喝闹到下午两点,韩沉西被灌地有点醉,就回别墅休息了会。 等酒气散掉,差不多六点返回学校。 一进教室,在书桌里翻翻找找,他以为弋羊不好意思当面送礼物,会悄悄把礼物藏起来,可是没有,书桌里空空荡荡。 韩沉西:「............」 他不禁思考起弋羊将他的生日给忘记的可能性。 零。 韩沉西不是在进行自我安慰,而是心里有股直觉,那天他那么郑重地通知弋羊他要过生日了,弋羊不可能不放在心上。 还是心存希翼。 又等到晚自习上课,不同寻常地,弋羊踏着铃声进班,韩沉西留意到她两手是空着的。
第97页 剎那间,期许莫名灰飞烟灭。 他缓缓嘆口气,突然有些哀伤地开始接受了今天收不到礼物的事实。 人蔫了,趴在桌上生闷气。 心说,「还不如逗逗我呢。」 转而盯着弋羊高冷的背影,怨念地抱怨,忘了他生日,还对他置之不理,太没良心了。 他胳膊往前伸,忍不住屈指在弋羊清瘦的后背写了五个字——「哄人会不会」。 这动作把弋羊刺激得浑身发麻。 她忙扭头挥开他,哪想,韩沉西反握住她的手,泄愤似的捏了一下。 没怎么用力,弋羊却疼地嘶了声。 韩沉西忙松开。「怎么了?」 「没事。」弋羊目光觑着他,瞧出他颇为郁闷,想想安慰说,「别闹了,礼物晚些天再给你。」 韩沉西一听心里瞬间舒坦了。 他哼哼两声:「我就知道嘛,你怎么可能忘了我生日呢,没准备好就说没准好,干嘛嘴硬,害我心情跟过山车似得,忽高忽低。」 弋羊:「.........」 第二节 上课没多久,韩沉西偷偷熘出去了,没跟弋羊打招唿。 等走读生放学的铃声起落后,她手机震动了。 韩沉西发来简讯——【下楼。】 弋羊困惑,但还是听话地下去了。 韩沉西彼时就站在楼道口望着她,弋羊一出现,他牵着她往后操场走。 「你要干嘛?」弋羊问。 「去了就知道了。」 他步子迈得大,好在弋羊能跟上。 操场此时没人,一盏投光灯亮着。 韩沉西带她跨过赛道走去另一头相对较暗的灯影里。 借着稀疏的光线,弋羊看到这片草坪上摆着一块巴掌大的小蛋糕,旁边放着一盒生日蜡烛和一个塑料壳的打火机。 她茫然地看着韩沉西。 韩沉西盘腿坐下,然后轻抬下巴,示意弋羊在他对面坐下。 「节日要跟身边的人说节日快乐,生日会收到朋友家人的祝福和礼物,从小到大我都是这么过的,今天,朋友们的祝福我收到了,爸妈给的红包我也装进兜里了,唯独一直期待着的女朋友的礼物出现了偏差,想到这是我跟你在一起后过的第一个生日,如果没能留下一些珍贵的回忆,我会遗憾很久的,所以,陪我吃个生日蛋糕吧。」 他抠开纸盒,拿出一根生日蜡烛插在蛋糕上,象徵性点燃。 微弱的烛光闪了一下,韩沉西便吹灭了。 弋羊一怔,「不唱生日歌,不许愿吗?」 韩沉西眼睛染了夜色,漆黑深沉。 「我的愿望我自己能实现。」 他沖弋羊微微一笑,捻了个蛋糕叉递给她。 两人你一口我一口,两分钟把小蛋糕瓜分完了。 他俩没敢多在操场逗留,因为教导处的老师夜里总爱来这里巡视,被看见会很难解释。 韩沉西送弋羊回宿舍。 宿舍门前有两排花坛,四季青的叶子翠绿。 两人又说了几句话,分开时,韩沉西以此为遮蔽,揽着弋羊往怀里带了带,轻轻说:「抱一下。」 第51章 一个星期后迎来五一七天假期。 柳思凝要自驾去隔壁省探望一位老朋友, 她嫌路途孤单,生拉硬拽把韩沉西弄上了车,陪她一同前往。 到了目的地, 韩沉西化身成拎包小弟, 跟在柳思凝和她的小姐妹身后蹭吃蹭喝。 贵妇间的闲聊话题,韩沉西插不上嘴同样也不感兴趣,当了两天哑巴后, 他就撂挑子不干了, 隔天自己跑去逛了一圈商场, 买了一堆衣服、一架高倍望远镜, 以及乱七八糟的零碎物件。 柳思凝晚上回酒店, 进门看到一地的购物袋,用脚踢了踢, 大概看看说:「怎么又买这么多衣服, 你去年的衣服呢?」 韩沉西悻悻道:「我去年的衣服配不上我今天的气质。」 柳思凝:「..........」 当夜,韩沉西打电话给航空公司定了张机票,第二天中午飞了回来。 落地后, 马不停蹄赶到望乡,将弋羊约到厂房。 「新闻里说今晚有宝瓶座流星雨,我长这么大还没看过流星雨呢, 所以特意买了一个望远镜邀你一起看。」 弋羊被他牵着, 微微出神片刻, 说:「你回来怎么没提前打招唿?」 韩沉西目光温温淡淡地上下打量她一番,笑着说,「走得时候没来及告别,现在突然出现,算意外的惊喜。」 他带她爬上厂房最南边一个车间的屋顶, 两人按照说明书支起三脚架,然后把望远镜镜头组装好。 期间,范胡发来一条简讯,抱怨说,在家躺得全身长杂草了,你在外面玩得有意思么? 韩沉西拍了张照片发给他,回覆说,挺有意思的。 范胡眼尖,一眼看出照片的背景是在厂房的屋顶,那地方他跟着韩沉西爬上去过许多次,分外熟悉。 【回来也不说一声。】 【我去找你。】 韩沉西赶忙阻止说,别来,不欢迎。 即刻收到新的信息。 【一家四口的浪漫才是真正的浪漫!】 韩沉西:「..........」 乡镇的傍晚,晚霞消退后,天与地之间横出一道银灰色的线。 范胡来了,却不是独自前来,身后还跟着两条尾巴——柳丁和张琦。
第98页 「不是夜里看流星呢么,怕我一盏灯泡不够亮,索性又多带了两盏。」 「..........」 韩沉西杀人的心都有了。 张琦是第一次到这里玩,比较好奇,由翠花领着在厂里疯跑一圈后,喋喋不休地问:「沉哥,这厂多大面积啊?」 韩沉西:「百来亩地吧。」 「地是徵用的吗?」 「政府才叫徵用,企业是租用。」 「租了多少年?」 「20年?具体不清楚。」 「为啥停工不生产了呢?」 「赔钱呗。」 「赔了多少?」 「7位数吧。」 「我靠,这么多。」 「嗯。」 「太可惜了,我看房间都挺新的,你爸妈就没打算重新再开起来吗?」 「没启动资金呀。」 「找你爷爷要啊。」 「.........」 韩沉西侧头幽幽掠他一眼。 范胡老远听到,插嘴道:「说着简单,你要个试试。」 心直口快的张琦再一次迟钝意识到说错话了,头皮一炸,嘿嘿笑两声,灰熘熘跑去跟翠花玩了。 弋羊和柳丁原本进厨房打算帮柳泊涟做晚饭,柳泊涟不让,将两人撵了出去,柳丁便缠着弋羊到她房间帮她辅导功课。 其中间隙,弋羊看柳丁额头和眼睑下还有微红的痘痕没褪去,问说:「身上留疤了吗?」 柳丁点点头,又掰着耳朵给弋羊看说,「耳后也有呢。」 弋羊:「家里有祛疤膏么?」 柳丁:「有,我哥让我姑帮我买了一管,煳涂哥刚才又给了我一管呢。」 弋羊嗯了声。 柳丁说:「但感觉效果不明显。」 弋羊:「坚持涂吧,总归好点。」 柳丁手指轻轻朝额头上的痘疤点了两下,哭丧着小脸说,「我不想脸上有痘坑,会找不到男朋友的。」 弋羊拧眉:「你才多大就想着谈恋爱了。」 柳丁嘴巴一嘟,眉飞色舞地看着弋羊笑说,「我哥表率作用做得好嘛!」 弋羊:「..........」 晚饭柳泊涟大显身手,做了好几道程序复杂的肉菜,或许隔辈亲的缘故,每每有韩沉西的同学往他这边来,他都特别高兴。 其乐融融吃完饭,五个人搬着睡垫和毯子上了屋顶。 中部地区的深春干燥晴朗,夜空澄澈,星束聚集。 柳丁仰头看,哇了一声,忍不住感嘆说:「今晚好多星星啊。」 范胡摆弄着望远镜,问:「认识哪个?」 柳丁说:「北极星,地理课上老师只教过我们辨认北极星,说它在正北方向,所有星星围着它转。」 范胡:「不巧,哥哥比你多学了点,知道北斗七星,过来,我教你看。」 柳丁欢快地跑到范胡身边,张琦也主动凑了过去,三人你一句我一句叽叽喳喳讨论开了。 韩沉西盯着他们三圆熘熘的脑袋,暗戳戳翻个白眼,他策划的与弋羊甜蜜的二人世界就这么被打扰了,简直欲哭无泪。 哀怨地嘆了口气,弋羊听到,看他一眼,两人目光交汇,弋羊淡淡笑了。 她一笑,韩沉西郁结的情绪转好,也笑了。 他胳膊肘垫在弋羊肩上,抬头看夜空,暗自观察好一阵后说:「羊姐,北极星找到了吧。」 弋羊嗯了声。 韩沉西:「北极星旁边有一颗比它要亮一点点的星星,看到了吗?」 弋羊眯起眼睛,极目远眺,她视线有些模煳,所以不能十分准确地分辨亮度。 「看不清。」她说。 韩沉西:「近视了?」 「可能吧。」 「没测过度数么?」 「很早之前测过。」 韩沉西想想她学习那么刻苦,近视合乎情理。 「怎么没戴眼镜?」 「度数不深。」 韩沉西哦了声,停顿一下,略微遗憾地说,「难得今天星星出来得全,还想给你显摆一下我的知识储备呢。」 弋羊问:「你知道很多星星吗?」 「不多,也就北斗七星,大角星,室女座这些。」 「研究过?」 「没有,小时候我爸妈忙,没空带我,就把我塞到那种培养兴趣的夏令营,跟着出去野外体验,瞎学了点。」 弋羊抿唇,保持仰头的姿势好一会儿没吭声,后觉得眼晕,抓住韩沉西手臂,放平视线,问:「你刚才说北极星旁边有一颗比它亮的星星,是什么?」 「北极二。」韩沉西顿了一下,注视着弋羊淡淡说,「我觉得我挺像它的。」 弋羊不解地问:「为什么这么说?」 「因为它被比喻为是北极星的守护星。」 弋羊:「.........」 没等弋羊回復什么,柳泊涟突然喊韩沉西,说,收音机不出声,让他帮忙看看,韩沉西便下去了,隔了一阵再回来,四个人已经在地垫上躺下了。 弋羊躺在最外侧,柳丁紧挨着她和她说悄悄话。 韩沉西看到啧了声,踢皮球似的一脚蹬开柳丁,柳丁猝不及防咕噜噜滚几圈,滚到范胡身旁。 范胡说:「看不明白么,今天一切的安排,你哥就为了躺在那个位置,你偏要去跟他抢。」 柳丁吐吐舌头。 韩沉西躺下,自觉抓住了弋羊的手。
第99页 张琦看了眼手机时间,十一点多了,他说:「什么时候有流星雨啊?」 韩沉西说:「3点极大值。」 「靠!」张琦说,「我先睡会儿,到时候叫醒我。」 范胡:「睡这么早?」 张琦:「昨晚跟耗子打游戏,通宵了。」 范胡:「我也通宵了,我现在就很有精神。」 张琦嗤笑:「我他妈身边要躺个妹子,我也精神百倍。」 「我靠!」范胡上手收拾张琦,「你他妈别乱开玩笑。」 两人闹着,韩沉西没理,而是对弋羊说:「睡会吧,定了闹钟,到时间点了叫你。」 弋羊嗯了声,侧身躺了会儿,迷迷煳煳有困意,但睡得并不踏实。 朦朦胧胧听见韩沉西、范胡和张琦聊着什么。 后来快三点被喊醒,五个人瞪大眼睛,平躺着望天。 月亮很亮,星光点点。 他们屏息凝神,苦苦瞪了半个小时,无事发生。 范胡打个哈切说:「有谁看到了吗?」 张琦:「没有。」 柳丁迷迷瞪瞪地说:「那个一闪一闪的星星是吗?」 韩沉西说:「不是,那是夜间飞机的航行灯。」 柳丁:「哦,我说怎么移动得那么快。」 又过了会儿,张琦连连打了几个哈欠,实在忍受不了困意,说:「妈的,眼睛酸了,我不看了。」 腿一踢,歪过去睡着了。 渐渐柳丁和范胡也失去耐性,梦会周公去了。 只剩弋羊和韩沉西意识清醒。 两人坐了起来,肩靠着肩。 流星滑过的瞬间很短暂,可是短暂即为永恆,等待那一瞬间需要苦苦守候。 弋羊闲着,从兜里摸出了一包夹心棉花糖,撕开包装,捏了一颗自己吃了,然后又捏出一颗递给韩沉西。 五月的夜间,温度在十度左右徘徊,还是挺凉的,韩沉西两手掏着兜,他犯懒,就着弋羊的手把棉花糖吃了。 弋羊浑身一僵,愣了好半天。 韩沉西高兴地嚼着嘴里的食物,问说:「从哪弄的棉花糖」 印象里,弋羊不主动买糖吃的。 「柳丁给的,说味道很好,非要我尝尝。」 「借花献佛。」 「是你买的啊?」 「她的零食都是我买的啊。」 「..........」 「你刚才吃的是什么味儿的?」 「红豆。」 「我的草莓味。」 韩沉西说着呲呲牙,一脸的嫌弃,他头伸向弋羊,微微张嘴,弋羊又急忙餵给他一颗。 吃着糖,观望着流星雨,不知不觉,晨光布满天空。 彼时都尚不知道,宝瓶座流星雨的最佳观测位置其实是在南半球。 只是等待了,即使什么没看到,也不觉得有遗憾。 有鸡的打鸣声传来,翠花附和着汪汪犬吠了两声。 韩沉西起身,看见一旁的柳丁头歪在范胡怀里睡得沉,嘿了声,攥着她的手臂和小腿把人平移到他躺的位置,裹上他的毯子。 然后他拉弋羊起来,说:「看日出吧。」 一排的厂房是相连的,两人走到东边,在房檐边缘坐下,腿和脚悠悠荡在空中。 太阳像只火球从地平线慢慢升起,霞光染红了两人的衣服。 「给你。」弋羊突然递过来一个东西。 韩沉西低头瞧,类似于网一样的东西,不大,圆环直径6厘米左右,流苏是灰白色的麻绳坠着几根羽毛。 「生日礼物?」他接过,捧在手里端详。 弋羊点头,「迟到的礼物。」 「是什么?」 「捕梦网。」 韩沉西没听说过这个东西,惊愕半分,说,「你手工做的吗?」 「嗯。」于弋羊而言,送礼物是个挺大的难题,贵重的东西她支付不起,烂大街的礼物盒略显敷衍,而且韩沉西什么东西都不缺,她思来想去,也只有动手做个什么,才能显得有新意了。 「你怎么知道这个东西的?」 弋羊不是一个特别有少女心的女生。 「英语阅读理解上看到的,就记住了。」 韩沉西笑了,「有什么寓意么?」 弋羊想想,翻译说:「在印第安人的传说中,每当夜晚来临,各种各样的梦会游荡在夜色中,美梦会穿过网格,像羽毛一样轻盈地降落在沉睡者的身上,而那些噩梦会被捕捉。」 「所以,你希望我夜夜有好梦。」 「嗯。」 韩沉西心头微动,「做了多久?」 「一个星期吧。主要是绕这个网圈不熟练,重复了好几次。」 「生日那天,我捏你的手,你喊疼,就因为这个。」 「不是疼,有点酸。」 韩沉西听着这话,心口漾着甜蜜,他快乐地简直要飞起来了。 恋爱中的男女最享受的无非是对方真心诚意的付出。 两人相顾无言,过了会儿,柳泊涟从前边绕过来,说:「别坐着了,下来洗漱吃早饭啦。」 「知道啦!」韩沉西应着,却没立马起身,等柳泊涟跟翠花走远,他跳起来。 弋羊跟着也要站起来,哪想,韩沉西用力按住了她的肩膀。 弋羊微微皱眉,扭过头疑惑地看他。 只见韩沉西弯下腰,突然两只手捧住了她的脸颊,温热的鼻息靠近,她的嘴巴被贴住了。
第100页 弋羊脑子嗡地一声响。 两人的嘴唇带着清晨的凉意,唇角尚残留着棉花糖的香甜。 韩沉西很乖,唇与唇相贴,并没有乱动,几秒的时间,像静止。 只是在唿吸裹在一起彻底乱成一团之前,韩沉西轻轻吮了一下,动作很温柔,随即分开。 作者有话要说:  第四卷 写完了,高中还有几章吧,进度会加快。 第52章 初吻的体验生涩纯情。 唇分后的两位当事人皆是心跳如鼓。 害羞的情绪作祟, 韩沉西暗自窃喜着,却笑不敢开颜。 紧接着安静地去吃早饭,泰然自若地跟人搭话聊天, 再有意无意佯装镇定地彼此对视, 然后两人看着看着,莫名其妙傻笑,像被人施了咒。 转暖的天气, 终将感情加了温。 7号返校, 再开学, 高二下半学期的课程进入后半段。 只是弋羊和韩沉西从未料到, 春末夏初的这程好时节竟然会如此的风雨飘荡。 五天后的5月12日, 下午第一节 物理课,开课有半个小时, 刘志劲讲完「热功率」的基本概念, 开始推导公式,他捏着粉笔头在黑板上画「电源输出功率曲线」图,横坐标的箭头勾勒好, 纵坐标刚起笔往下走,他身形一晃,画歪了。 手搭住黑板槽, 刘志劲感觉自己有点站不稳, 好像在摇晃, 晕晕乎乎的,他以为自己突发什么疾病了,脸色难看,他背对着大家,试图调整状态以保持清醒。 底下坐着认真听课的学生们扬着脖子看他突然不动了, 纷纷觉得怪异。 彼时,弋羊手托腮,盯着演算本思考「电源输出功率何时达到最大」的问题。 她右手边放着水杯,水杯里还剩三分之一的凉白开,她眨巴眼睛的功夫,无意间扫到水面在轻轻摆动。 弋羊皱起眉头,她第一反应是前桌可能在抖腿,便把桌子往后撤了一厘米。 再抬头看黑板,瞧到头顶的灯和电风扇来回摇摆。 弋羊脑海里生出一排问号。 晃什么呢?没感觉到有强风啊。 正在她出神的间隙,「羊姐——!」韩沉西喊她一声,而后她右侧的胳膊被他宽大的手掌紧紧握住。 弋羊扭头看他,韩沉西面色沉重,两人对视一眼,随即韩沉西侧过脸看刘浩川和孙兴文,像问询什么,刘浩川和孙兴文表情逐渐复杂。 静默三四秒的时间,韩沉西突然起立,他沖刘志劲说:「老师,是不是地震了?」 不确定的疑问句,身处平原地区的孩子,脚踩的土地一直是稳而实的,没人经歷过地震,更没有人听过相关的地震预警。 刘志劲慌忙转过身望着大家,他神色有些呆滞,但很快观察到窗户抖动,稍作反应,忙说:「应该是地震了。」 班里开始躁动。 「出教室!往外跑!快快——!」 刘志劲一声令下,学生们惊慌失措地起身,一蜂窝往前后门挤。 场面混乱不堪,有女生绊到桌腿摔倒了,刘志劲急赤白咧地嚷:「扶起来!扶起来!」 韩沉西动作极快,他拉着弋羊率先跑了出来,可到了走廊,他看刘志劲守着前门组织排队,再扭头看后门,没人管,挤作一团。 韩沉西这个人,骨子里埋着责任感。 犹豫片刻,他推了弋羊一把,说:「羊姐,你先下楼。」 弋羊问:「你呢?」 「我帮忙守一下后门,马上也下来。」 韩沉西说完便贴着墙角折返回去。 「都别挤,一个个走!」他指挥着涌到后排的人,面容从未有过的严肃。 7班70个人,两三分钟的时间,全体有序撤出教室。 而后,刘志劲并未就此下楼,此时,所有出教室的学生纷纷堵在楼梯间,以防发生踩踏事故,他继续维持秩序。 「不要慌乱!不要奔跑!」 韩沉西顺着人流下到下一层的通道口,前面有个男生的鞋不知被谁踩掉了,他停下弯腰要去捡,后排的同学烦躁得催促他快走,推挤一瞬间发生,韩沉西反应极快,在他扑倒前,攥着他的后衣领把人捞住了。 「鞋先不捡,下去再说。」 他语气很兇,唬得人不敢出口反驳。 到二楼楼梯平台,韩沉西听到刘志劲扯着嗓子暴喊,彼时,其他值班的老师以及教务处的人没有踪影,他一咬牙,没再走了,挪到拐角的安全地带,配合刘志劲进行现场疏导。 待到人潮高峰退去,刘志劲扒住四楼的楼梯扶手,弯腰往下看,看到韩沉西,他喊说:「韩沉西,好像不震了,二楼三楼跑一遭,看有没有学生落在教室没出来。」 韩沉西二话不说,挨着教室一间间找,未料,还真在十班发现个唿唿大睡的男生。 韩沉西知道十班今天体育课,他估计这傢伙是专门逃了课在班补觉的,他叫醒他,男生却一脸迷瞪地问:「干啥呀?」 韩沉西无语乐了:「整栋楼这么大动静,都没扰你美梦啊?」 男生还在迷茫:「啥动静?」 韩沉西翻翻眼,不太耐烦地说:「下去自己看。」 他把他踹出教室,又上去三楼,确认三楼没人,完成了刘志劲嘱託,这才飞快地也跑了下来。 所有人在教学楼前的空地集合,大家吵吵嚷嚷议论纷纷,脸上露出胆怯之色。
第101页 韩沉西眯起眼睛,目光在人群中逡巡,他左看右看没找到弋羊,正打算给她打电话,手突然被握住。 他一怔,视线移向眼前的人影,看清楚,宛然一笑。 「脚没事吧?」他询问。 「没事。」弋羊摇头,她在走廊里被孙兴文踩了一脚。 韩沉西放心地嗯了声。 弋羊不动声色地将他一番打量后,说:「你手臂流血了。」 韩沉西今天穿了件黑色的短袖,手腕往上一点,皮肤被蹭掉一块,血丝沁了出来。 「没注意到。」他忙上忙下地跑,确实不知道什么时候受伤的。 弋羊从兜里摸出纸巾,帮他擦血。 她埋头靠近,韩沉西感觉到她周身气压极低。 「羊姐!」韩沉西轻声唤她,「你...是被吓到了么?」 弋羊没答。 韩沉西以为自己猜对了,拍拍她的肩膀安慰说:「地震么,害怕是正常的,现在安全了。」 哪想,弋羊勐地抬头,眼睛直勾勾盯着他,问说:「你害怕么?」 「当然怕啊!」 「没感觉到。」 弋羊又把头落下了,惨白的嘴唇紧抿着。 她语气生硬,韩沉西楞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她情绪其实叠了两层,一层是害怕,另一层是生气。 又细细品了品,韩沉西笑着说:「你是不是担心我啊?」 弋羊与韩沉西不同,她独来独往惯了,很多时候遇事秉承着「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态度,像今天这种突发状况,她从未想过停下来让别人先走,自己最后一个离开,她很想问韩沉西「为什么挺身而出多管闲事呢?」,再转念一想,他的行为举止,完全贴合他这个人的意志品质。 他像雨后很久没出来的太阳,无比灿烂,又分外不真实。 「放心。」韩沉西捏捏她的手指宽慰说,「我心里有数。」 弋羊没接话,只是手攥紧了他的手指,没再松开。 也因此,从两人身边徘徊经过的路人,看出了他俩关系不斐。 这天下午,大家在空旷的室外一直站到五点,校领导才通过广播播放了「四川地震」的消息。 到第二天,各类新闻纷纷报导「汶川512发生特大地震」,举国哀痛。 学校组织了捐款,或许因为大家切切实实经歷了这场地震的震感,有一丝的切身感受,各班学生捐赠很积极。 然而这场张皇失措的「逃难」,学校整体尚未从中平息,另一处波折又悄然被掀起。 周日的中午,韩沉西跟几个男生打了会桌球,结束后,他到洗漱池洗脸,在那儿,他被皮九拦下了。 皮九看着他,问:「你是不是在追弋羊?」 韩沉西攒眉,他感觉到了皮九的敌意,没答,反问说:「看出来了?」 皮九一蹬眼,眼睛显得更圆了,他咬牙切齿说:「你死心吧,她不会喜欢你的,更不可能跟你......」 「我们两个正在谈恋爱。」 韩沉西冷漠地打断他,不过他回应的语气很平缓,是陈述事实,并没有以胜利者的姿态挑衅皮九。 到是皮九目光一滞,像木头一样浑身僵住了,他花费了好一阵去接受这个信息,然后他彻底愤怒了,他红涨着脸,急促地说道:「你疯了么,你这种人想跟什么样的女生谈恋爱不行,为什么非要打扰她!」 「什么叫我是这种人,我哪种人?」韩沉西淡淡地笑,他完全没有生气,神态很是放松。 皮九因心里窝火,鼻尖渗出几颗汗珠,「你自己知道。」可能因为此话伤人,他说时有些瓮声翁气。 韩沉西眉目微深,哦一声,「原来你这么瞧不起我。」 皮九解释说:「我没有瞧不起你,我只是觉得我们不是一路人。」 「你所说的『我们』里面包含弋羊吗?」 韩沉西听出他执意圈了一个界限,要把他排除在外,而这个界限,无非就是好学生之流,坏学生之流。 皮九咬咬牙,腮帮紧了紧,他可能觉得这个问题的答案显而易见,他无需回答,因此,他指责说:「她学习那么好,你这么做是在耽误她。」 韩沉西微微思忖片刻,说,「最近的两场月考,她一次成绩670,一次成绩690,不退反进,哪里耽误了?」 皮九道:「那是现在,时间长了呢!马上要高三了!」 韩沉西:「你是看出了她的心不在学习上,还是她有下滑的迹象,笃定了我会拖她的后腿。」 皮九气咻咻说:「你缠着她,她怎么可能会不分心。」 他比任何一个人都紧张以及在乎弋羊的成绩。 韩沉西抱臂,好整以暇地问:「所以呢,你想让我怎么办?」 他以为皮九顶多会说出「分手」「离她远点」这些话,不曾想,皮九心挺狠地直接道:「你调班吧。」 韩沉西哼声一笑,然后随之变了脸,「你可能不知道,我这个人最烦别人安排我,弋羊跟我的事,你站在什么立场多嘴。」 韩沉西好像觉得这种喧宾夺主的对话很没品,不想跟皮九过多计较,他转身走了,步伐平稳。 很快,班里关于韩沉西正在和弋羊早恋的声音渐渐多了起来。 惊讶是肯定的,却不知为何,更多人直观的感受是韩沉西在闹着玩呢,两人并没有真感情。
第102页 就连范胡有意无意间的一两句话也透漏着他对二人的恋情持悲观态度,他说,估计等刘志劲发现,俩人就走到头了。 韩沉西当时只是轻轻叱他「别乌鸦嘴」。 可乌鸦嘴不就是好的不灵,坏的灵。 某天的自习课,刘志劲青黑着一张脸,把韩沉西请出了教室。 走出教室前,韩沉西和弋羊目光相触,眼神皆清明坦然,他们都是聪明人,明白这趟去是因为什么。 弋羊照常听课写作业,只是安心等待两节课后,见韩沉西还没回来,便去物理组办公室找他。 她爬上红楼办公楼的二楼,拐过拐角,一眼看到韩沉西两手掏兜,垂着头,肩膀微垮着,在办公室门口罚站,光洁的地板上拖出一条长长的瘦影子。 隐在光线里的五官神情显得有些沮丧和落寞。 弋羊心底陡然生出一丝的慌乱,她疾步走过去。 韩沉西听到脚步声回神。 「你怎么来了?」他问。 「我找老师有话说。」 在刘志劲面前,成绩优异的学生总能争取更多的宽大处理和话语权。弋羊有些冲动地推开办公室门。 「诶——!」韩沉西揽了她一下,说,「办公室没人,开会去了。」 弋羊愣了愣,收回手臂,看着韩沉西又问:「刘志劲骂你难听话了吗?」 韩沉西展颜一笑,不甚在乎地说:「老一套说辞,早听习惯了。」 弋羊:「他什么意思?」 韩沉西:「要棒打鸳鸯呗。」 因为办公室都是空的,这层楼很静,声音稍大一点会有回声。 弋羊沉默片刻,问说:「那你呢?」 韩沉西:「什么我?」 弋羊:「你什么想法?」 韩沉西深吸一口气,忽然头一偏,悠沉的目光看过来,薄薄的嘴唇动了动,「你呢,我想先听你怎么想的?」 弋羊语气坚定地说道,「韩沉西,我知道我想要什么,我也知道我现在在干什么!」 韩沉西便笑了,他轻轻摸了两下弋羊的头,说:「巧了,我谈恋爱,要不就不要开始,要不就不要分手。」 第53章 晚自习刘志劲找弋羊谈了话, 主题是劝分手。 只是相较于下午在办公室沖韩沉西的雷霆咆哮,刘志劲跟弋羊说话的态度和语气分外温和。 他私以为弋羊谈俩爱,不过是一时头脑发热, 被韩沉西的花言巧语蛊惑了。 他残忍地说:「你这个年龄段喜欢一个人很正常, 可是根据我多年的教书经验来看,谈恋爱的多了去了,最后能走到一起的几乎没有, 大多数是一毕业就分手, 你想想你的成绩, 再看看韩沉西的成绩, 他绣花枕头草包一个, 能给你什么。」 他故意停顿一下,留时间让弋羊思考。 弋羊直直站着, 眼皮微垂, 脸上没有一丝表情,刘志劲难以捉摸,想想, 又语重心长地道:「你前途无量,以后去了大学,找的对象绝对比他好多了, 我难听点说, 你俩现阶段就是不成熟闹着玩的, 趁着感情不深,当断则断。你指望他跟你共同进步么,他玩心重,家里又不缺钱,只会拉着你堕落, 到时候,后悔莫及的是你自己。」 刘志劲话糙理不糙,弋羊能听出他在为她着想,可是他为她好的初衷,不是弋羊想要的,而且刘志劲一直在踩着韩沉西来抬高她,弋羊听着心里不好受。 她突然回忆起办公室门口韩沉西看起来孤单落寞的侧影。 她想今天因为她,他应该被刘志劲伤了自尊心。 弋羊禁不住为韩沉西辩护了一句,「除了成绩,韩沉西有他自己的优点。」 「我承认他乐观开朗也有责任心。」刘志劲年龄不算长,可脾气很轴,他认为学生处在学校这个大环境中,评价他们,成绩永远占据主导地位,他说,「可是你最大的优点就是学习好,所以你俩不相配,分开吧。」 弋羊没有跟刘志劲过多申辩,她明白越是辩解,只会更加惹恼他。 可同时,她也没有妥协,「我能保证我的成绩不会下滑。」 刘志劲警惕地察觉到她不听劝,颇为火大。 「你拿什么保证!」他嚷了起来。 弋羊眼神一凛,泛着凉意。 「既然我说话你不相信,那就走着看吧。」 「..........」 刘志劲被噎了一下。 谈话无果而终。 隔天,刘志劲把柳思凝请到了学校。 弋羊一听韩沉西被请家长了,很是担心,她怕韩沉西为难,坐立不安。 韩沉西却沖她一挑眉,咧嘴笑得明艷艷的。 他说:「请我妈来就好办多了。」 弋羊:「.........」 韩沉西两手按住弋羊的太阳穴,把她的头扭正,说,「好好听课,你这心不在焉的状态让英语老师看到了,反映给刘志劲,不是让他抓我们的把柄么。」 弋羊抿抿嘴唇,听话地压下心中的不安,逼着自己进入学习状态。 到课间,柳思凝给韩沉西打电话叫他出教室,母子二人在红楼前的花坛会面。 柳思凝面有所思,她从刘志劲嘴里得知儿子谈恋爱了,分毫不惊讶,在她看来韩沉西撩拨小姑娘很正常,也是他这个年纪会干的事。 只是万万没想到,韩沉西玩得竟那么大,招惹了班里的第一名。
第103页 柳思凝有些举手无措。 「你的手可真敢伸!」嗟嘆一句,又颇为费解地说,「那女生也是煳涂,跟着你,图什么呢?」 韩沉西啧了声,「图我长得帅!」语气欠欠的。 「呵——!」柳思凝一副嫌弃的表情,「长得帅有什么用。」 韩沉西道:「养眼!」 柳思凝:「少跟我油嘴滑舌。」 「那行。」韩沉西一甩胳膊,「我走了。」 柳思凝伸手拦他,可是拦住了人,又犹豫该怎么教育才好。 反观韩沉西坦坦荡荡地立在那儿,像没事人一般。 「柳姐!」最后他看不下去了,化被动为主动,「有什么想法,你说出来,别憋着,憋生病了,又要骂我不孝子。」 柳思凝只好开口道:「让你分手,听话吗?」 韩沉西冷笑一声,摇头。 柳思凝有些难做人。 要是韩沉西追了个跟他一般水平,整天混日子的女生,那事情就好办了,反正浑到一块去了,谈谈恋爱无妨,可偏偏弋羊学习好,柳思凝怕儿子误人前途,以后遭报应。 可要是她反对吧,沖韩沉西的脾气,绝对反对无效,况且,她自身的观念里,喜欢一个人就要大胆追求,管它是不是门当户对阶级一致呢,两人存在矛盾,那也得等在一起了,共同发现、共同面对、再共同解决。 柳思凝幽幽嘆口气,缓缓道,「我对你早恋的态度呢,持『三不一多』的原则,即『不打压、不强制、不批评、多劝说』毕竟关乎人家女孩子的未来,你要负起责任,喜欢一个人不能只嘴上说说,要发自内心为她考虑。露水情缘也是一段缘,好好珍惜,别到最后分手了,弄得两个人又是后悔又是抱怨,她一提到你恨得牙痒痒,那不值当,」 韩沉西认真地颔了下头:「知道了!」 柳思凝嗯了声,见话已经说清楚,她道个别,踩着高跟鞋昂首阔步地走了。 而韩沉西并没有当即离开,他原地站着,心情很复杂,柳思凝方才用「露水情缘」来形容他和弋羊的这段感情,说明她潜意识里也是不看好他们的。 韩沉西自忖,他真的有认真去喜欢弋羊吗? 唿之欲出的答案无比肯定。 可是他难得认真做一件事,身边的所有人却在唱衰。 第一次感觉自己是如此的苍白无力。 他去了厕所,找路人借了一根烟,抽了很长时间,后漱了口洗把脸才回班。 可一坐到座位上,弋羊便察觉到了。 「你抽菸啦?」 「鼻子还挺灵。」 韩沉西攸地一笑。 弋羊却是笑不出来,她看着他,眼神严肃,韩沉西平常不抽菸的,她不知是不是他有为难之处,目前,他们两个早恋,所有的指责通通朝向他的。 韩沉西下巴一扬,欠嗖嗖地说:「抽菸是男人独有的庆祝胜利的方式。」 弋羊:「.........」 柳思凝厂子里一堆事,整天忙得天旋地转,对韩沉西的规劝接了一个电话的功夫就抛在了脑后。 刘志劲无法指望她出力彻底处理此事,同时,又考虑到弋羊家庭的特殊性,最后还是得他来管。 见弋羊软的不吃,他採取了强硬的手段。 他在讲桌边单独设置了一张桌子,然后当着全班同学的面,让弋羊坐过来。 弋羊很是气愤,她拳头攥紧,跟刘志劲对峙。 韩沉西见状,拍了拍她的后背,安抚说:「调吧,羊姐,别跟老师对着干。」 他们理直气壮的辩解,落在老师眼里,不过是幼稚之举,他们没有一丁点的话语权。 而韩沉西更怕的是,刘志劲对弋羊的印象变差,不再一味宽容她,那到时,弋羊务必承受更多。 弋羊感受到拍在她后背的手掌温暖有力,带着一些命令感,她上蹿的怒火渐渐平息,她退让了。 就这样俩人隔开了。 弋羊坐在前排,更方便刘志劲盯紧她。 也不知是不是他刻意的,之后几天的物理作业格外多,多到成绩前十的同学都抱怨写不完。 但弋羊对此并没有微词,她熬夜写,保证正确率,准时上交。 态度比以前更加认真。 可她未料到的是,其它科目的老师慢慢也都知道了她和韩沉西在谈恋爱。 接力似的,他们开始在课堂上有意无意地宣讲早恋的危害。 生物老师说,早恋无外乎是青春期荷尔蒙迸发,属于正常的生理现象,这个阶段的爱情是冲动和盲目的,一般不会有好的结果。 英语老师说,早恋耗时耗力,如果恋爱双方的学习水平不在同一起跑线上,对于成绩弱者,只会是折磨。 语文老师文绉绉的,他引用了大量的名人名言分析论证早恋得不偿失,更给大家灌了一句励志鸡汤——志在山顶的人不要贪恋山腰的风景。 .......... 内容不一而足。 同学们心知肚明,老师们是在打击弋羊和韩沉西。 但这些话落在关心韩沉西那堆人的耳朵里,他们听出了踩贬之意——老师们在映射韩沉西不值得。 弋羊从未有过的难过,心像被针细细密密地扎漏了。 她祈求韩沉西听不懂,可当她看到他黑胆石一样明亮的眼珠闪过阴晴不定,她知道,他也难过了。
第104页 弋羊不敢安慰,因为她一出口,韩沉西单薄的自尊心会显得更加可怜。 好在,范胡咒骂了一句,「我他妈听着就来气。」 他狠狠一拍桌子,怼了语文老师:「上课半小时了,书还没打开呢,老师,你能不能不要浪费课堂时间讲一些无用的题外话。」 语文老师面子全失,他瞪他一眼,戛然止住了话题。 弋羊心里明白,她做不了什么,唯有拿出更好的成绩,才能反击周边人的质疑和杂音。 她更努力了,减少了去羊军国修理铺的次数。 然后六月底的五校联考,她以694的成绩,冲到县区第一名,与第二名拉开了20分的距离。 刘志劲无话可说,他公开表扬了她,只是气氛有些怪异。 那天起,弋羊正大光明的以女朋友的身份,「霸占」了韩沉西。 她说:「我们不张狂,但也不用躲藏,更不要有罪恶感,我们没做错什么。」 韩沉西捏了捏她的手骨,他的女孩比他想像中更加勇敢。 两个人也不再避讳人群,经常一起吃饭,打打闹闹的,像普通情侣一般。 只不过苦了范胡。 范胡做了这么多年韩沉西的跟屁虫,现在韩沉西被抢走了,他又不敢抢回来,他没伴了,东拼西凑跟其他同学搭伙过了一段日子,像个无家可归的「流浪狗」。 某天,他实在受不了了,觉得委屈极了,蹲在后门门口,守到韩沉西和弋羊回班,哭丧着一张脸,怨念道:「我这个小可爱,可怜的没人爱,羊姐不要我,西西把我踹。」 作者有话要说:  我说两句哈~ 韩沉西高中阶段没有太多的主角光环,进入社会他会成长的,你们不要嫌弃他,更别指责他。 另外,因为韩沉西的人设是个不太爱学习的,所以文中的对话皆是站在主角立场写的,大家代入的时候注意一下啊,千万别产生我在为不学习而辩护。(狗头保命!) 学习很重要! 要好好学习! 韩沉西进入社会也是要学习知识的,早晚的问题而已。 第54章 范胡赖上了韩沉西和弋羊, 像甩不掉的黏皮糖。 韩沉西被缠得心焦,上手收拾他,并啐道:「你要不要脸。」 「没皮没脸!」范胡一叉腰, 颇神气道, 「一声兄弟一起走,哪怕你有了女朋友!」 韩沉西:「.........」 血压蹭蹭飙到180。 自此,食堂的路上「三人行必有电灯泡」的理论得到充分且完美的论证。 而韩沉西小小年纪, 深切体会了一把什么叫「拖家带着口, 顾左顾不上右」。 不过, 话又说回来, 范胡不算特别打扰韩沉西和弋羊, 他罗里吧嗦本就是容易接近人的性格,有他在不用发愁气氛尴尬, 没有八卦聊。 且弋羊和韩沉西虽然公开恋爱, 但言行举止并没过火,两人丝毫不腻歪,平时最多拉拉小手, 纯洁美好。 六月中旬进入复习周,每天循环往復做卷子,时间像上了发条, 很快迎来月底的期末考试。 考完后, 准高三们并没有放假, 他们要留校进行为期二十天的补课。 7月17日,弋羊请了假,这天是她爸爸的忌日,她要去祭拜。 悲剧发生十一年,每年也就这一天, 她会再回到5岁以前生活的乡镇。 「需要我陪吗?」韩沉西送她到校门口,问说。 「不用。」 「那行,路上小心。」 韩沉西没有强求,他也觉得他同去又些不合适。 弋羊到总站坐的车,相比望乡,那个乡镇在县区的东面,路程更远,一趟要花费两个小时。 汽车驶进县郊,走上国道,弋羊渐渐发现路况有些异常,迎面而来的车排成了一条长龙,车上的人神情显得无比焦急,不少人还挎着包背着行李。 弋羊更看到一辆面包车,车前轮瘪了,却仍然兀自往前开着。 他们好像在恐惧什么。 这时候,警觉的司机靠边停了车,他降下窗户,喊住对面一位骑摩托车的小伙子,问说:「跑什么呢?」 「别往前走了!」小伙子挺热心肠,解释道,「留村的辐照厂要爆炸了,说钴60那玩意儿比核还厉害,照一照会致癌。」 司机俨然知道一些情况,他说:「昨天市县的干部不还在辐照厂门口接受电视台採访闢谣了么,说那里很安全,没有钴60泄漏,散播谣言的5个人已经关进派出所了,谁又在瞎传,不怕成为第六个人啊。」 「嘘!」小伙子一呲牙,「我现在听到『六』字心里发毛啊!」 司机冷笑。 小伙子皱皱鼻子,又道,「当官的话现在不能信,早上有人看到辐照厂冒黑烟了,留村的人差不多跑完了,已经空村了。」 司机:「你们这是制造恐慌。」 小伙子说:「恐慌还不是因为太惜命,反正我文化水平不高,说什么放射盒现在暴露在外,温度高到机器人都融化了,我怕得很,我得逃命!」 他话音一落,一踩油门汇入拥挤的车流。 司机到挺是淡定,安抚了两句车上的乘客,说,「当官的都没跑,肯定事不大。」 他发动车子继续行驶。 弋羊皱眉,她不了解事情全貌,拿捏不定要怎么做。
第105页 可是离留村越近,事情越发不妙。 留村周边的乡镇听传言,人们也都收拾家当开始逃难。 这条国道是去往县市省的必经通路,往外涌的车辆太庞大,占死了往回走的行车道。 汽车被夹击围堵,堵停了。 车上的乘客终于意识到事态要比想像的严重。 一部分人逼着司机挤过去,他们要回家和家人集合,一部分要求下车。 弋羊脸色骤变,这种场面她没见过,也有些慌了,急急忙忙下了车,开始往回跑。 可是十几公里的路,她徒步走,得走三四个小时。 她留意着路上的计程车,全是满载,满载的程度吓人,3人的座位,硬生生塞进去8个人。 她想搭便车,然而许多家庭因为带着大件行李,根本腾不出座位给她。 弋羊有一段时间脑子满片空白。 偏偏时间临近中午,太阳正当头,温度极高,燥热得狠,她浑身湿透了。 冷汗和热汗惨杂着往外冒。 她穿行在车市马龙中,脚下时不时会踩到因车辆刮蹭蹭掉的倒车镜,不小心会绊一下,踉跄两步。 好像走了很久,但行进的路程并没有多远。 她踯躅片刻,翻手机给韩沉西打了电话。 彼时,韩沉西还在上上午的最后一节课。 他头埋在桌底,压着嗓音说话,「羊姐,怎么了?」 弋羊声音有些颤,她叫了韩沉西的名字,说,「出事了,我没法回去,你能不能来接我。」 「你在哪?」 「220国道,靠近留村那一段。」 「等我。」 韩沉西并没有问明白出了什么事,但听弋羊的语气不对,心知不会是好事。 挂了电话后,他从桌肚摸出钱包,腾地起身,大跨步往外跑,一系列激烈的动作把正讲课的化学老师吓得一激灵,她喊他,「韩沉西,上课时间干嘛去,有没有组织纪律。」 韩沉西不理睬,他一道风似的下了楼,然后绕到后操场,翻墙出了学校。 在路边拦截一辆计程车,一说要去留村,司机大叔眉毛一拧,说:「路不好走啊。」 韩沉西疑惑:「为什么不好走?」 「你还不知道呢。」司机大叔解释了一通。 原来留村有一家辐照工厂,6月接近中旬,因为操作失误,货物倒塌砸坏了放射源存放时所用的管道,使放射源使用后无法放进深层底下冷却水,裸露在空气中,造成了钴源的泄漏直接辐射,辐射又导致周围货物的失火。 当地正府一个月来一直封锁消息,结果事情暴露后,引起了大面积恐慌逃难。 「你看看,现在县城全是那边来的人。」 大叔指了个方向,韩沉西扭头一瞧,果真是。 韩沉西心提到嗓子眼,他着急了,他说:「我就是要去那边接个人。」 大叔:「谁啊?」 韩沉西:「女朋友。」 大叔面容复杂,稍加犹豫后说,「去也行,起步价50。」 「操!」韩沉西爆了粗口,他眼睛一瞪,「趁乱涨价啊!」 司机大叔粗着脖子理直气壮道:「现在去县区市区的车票,你多加两个零,也未必坐得上车。」 韩沉西:「.........」 司机大叔以为他心疼钱,催促说:「还去不去?」 「去!」韩沉西语气坚定。 坐上车,往东走了几十米是五岔路口,韩沉西透过车窗,看见这边聚集了一簇簇等车的人群,有一辆车过来,就会有一群人唿啦一下围过去。 韩沉西:「..........」 因为一直在学校,消息相对封闭,乍然瞧见这般的场景,说实话,他也有些被吓到了。 急忙又打通了弋羊的电话。 他轻声安抚说:「我拦了车已经往那边出发了,马上到,你别怕啊。」 弋羊嗯了声。 韩沉西听到话筒里突然传来滴喇叭声,有人嚷,「姑娘,边上走,边上走。」 「你在往回走吗?」韩沉西确认。 「嗯。」 「别走了,原地站着等我吧。」 弋羊说:「距离能短一点。」 「车太多了,有些危险,你听话,别动了。」 「.......好。」 弋羊在路埂边停住,然后给他描述了她所在位置的地理环境,接下来两人陷入沉默,但都没挂断电话。 耳边是彼此极轻的唿吸声。 弋羊垂着眼,眼底一片水色,她心底突然一种极端利己自私的想法。 还好,她答应了跟韩沉西谈恋爱;还好,韩沉西喜欢她。 举手无措的尽头,有个人向她走过来,她一生仿佛一场牢狱的感受被打败了。 作者有话要说:  刚处跟妈妈回去探亲,经歷的一段真事,为了剧情紧凑,时间改了一下。 第55章 车流阻滞, 车行进不动,韩沉西接到弋羊,两人重新返回县区, 太阳早已西斜。 没去学校, 韩沉西带弋羊回了别墅。 艰难跋涉的一趟路,仿佛耗尽心力,都感觉很累。 韩沉西一身汗流直淌, 短t和裤子潮湿, 贴着皮肤黏咕隆咚的, 而弋羊头髮打髻, 粘着脸。 柳丁这个时间点上完素描课, 正在家,她听大门响动, 走出房间, 看见她哥和弋羊好不狼狈,揶揄问:「你俩这是河里摸鱼去了吗?」
第106页 韩沉西嘶了声,扫弋羊一眼说:「羊姐, 洗个澡吧。」 弋羊一怔。 韩沉西又说:「沖个凉会舒服点。」 他让柳丁给弋羊找干净的衣服穿,可柳丁尚没拔个,弋羊近170cm的身高, 在女生队伍里算纤长, 翻箱倒柜硬是找不到容她穿得下的。 韩沉西不得已从他的衣柜里扒拉出一件他早两年的运动套装给弋羊。 弋羊太阳穴突突一跳, 「不...不太好吧。」 韩沉西嘿嘿笑两声,「跟我客气什么。」 他把她推进浴室,反手关上门,一转身,与尾随在他身后的柳丁撞个满怀。 柳丁捂着撞疼的额头, 灵动的眼睛看向她哥,暗戳戳笑得眉飞色舞。 韩沉西假怒着瞪她一眼,然后掏出钱包递给她,说:「去买两份饭回来。」 「你们还没吃午饭吗?」 「嗯。」 「吃什么?」 柳丁接过钱包,打开夹子,好奇地数了数里面装了多少红钞。 「随便吧,别太难吃就行。」 韩沉西手一挥将柳丁打发走,随后折身到二楼的浴室去洗了澡。 男生洗澡的速度一般都比女生快,所以等弋羊出浴室,韩沉西的脏衣服在洗衣机里滚两圈,已经搭到阳台上晾晒了。 他看着弋羊穿着他的衣服,分外不合身,她的细胳膊细腿盪在宽大的袖管和裤里略显滑稽。 韩沉西抱着楼梯扶手,笑得前俯后仰。 弋羊难得红了脸,感觉到害羞,起脚踹他,韩沉西却没避开,腿窝挨了一下。 弋羊愣住,「干嘛不躲?」 韩沉西哼哼道:「你才多大点力道,权当挠痒痒了。」 弋羊:「............」 弋羊也把衣服洗了,随后韩沉西洗了一碟樱桃,两人坐在厨房的餐桌上吃,苦等好一阵「外卖员」才姗姗回来。 柳丁把打包好的煲仔饭递给韩沉西,嚷嚷说:「外面好多人啊,所有餐馆爆满,什么情况?」 韩沉西饿坏了,狼吞虎咽吃着饭,三言两语解释了一番。 柳丁听后大吃一惊,她跑去客厅打开电视,调整到本地台,想听相关报导,但电视里正播放着偶像剧。 韩沉西说:「这么大动静,肯定要出新闻报导的,等等吧。」 却没想到,等着等着,先等来了柳思凝。 客厅里,四个人面面相觑,气氛很是微妙。 柳思凝的目光在弋羊身上盘桓,察觉到她正穿着儿子的衣服时,瞳孔骤然放大。 弋羊很是侷促地打招唿:「阿姨好!」 「你...你好!」 柳思凝没料到她竟会如此快地与她的「儿媳妇」碰面。 「妈,你怎么过来了?」 韩沉西赶忙起身横在柳思凝面前,截断了她难以言喻的目光。 柳思凝好歹是生意人,大大小小应付过许多场面,她保持礼貌的微笑,说,「我来给你送点现金。」 韩沉西说:「我不缺钱啊,卡里有的是。」 柳思凝说:「我刚去银行办业务,银行已经被取空了,现在城区一团乱,想着先给你一些,应应急。」 韩沉西哦了声,随后接过柳思凝手里的一沓钱,见她没有要走之意,使使眼色,做了个请的手势。 柳思凝:「..........」 迟疑片刻,她招招手,把韩沉西叫到院子里。 柳思凝严肃地说:「你规矩一点。」 「啊?」 韩沉西一头雾水,没弄明白他妈这是在表达什么。 「你谈恋爱我虽然没有激烈的反对,但你这个年龄段,谈恋爱要懂得发乎情感、止乎理智。」 「啊——!?」韩沉西拖长了尾音。 柳思凝稍显难为情,她反覆掂量措辞,教育说:「情侣之间,拉拉小手,搂搂抱抱,最多,顶天了,亲亲人家,很算正常,妈妈作为大人可以接受,但是,突破实质性的...举...举动,对你和她两个没满18岁的未成年来说,还是片禁区,妈妈希望你能克制住自己,等各方面发育更加成熟,再去...突破禁区!」 「?」 韩沉西眉梢一扬,嘴巴一咧,大概懵逼半分钟,反应过来柳思凝如此这般隐晦是在暗示什么。两腮瞬间浮起红晕,他暴跳如雷,「妈!」大喝一声,「你想哪儿去了!」 柳思凝:「..........」 韩沉西反应过来柳思凝是看弋羊穿他衣服,误会了,赶忙要解释,柳思凝却抬手打断了,「我不听,你不害臊,我还替你感到害臊呢!反正话该说的我都说了,你自己掂量着办吧。」 她一大堆事等着忙呢,火急火燎开着车走了。 韩沉西:「.........」 哈? 傍晚时分,弋羊衣服干了,换回自己的衣服,她和韩沉西回了学校。 可是学校也不太平,陆陆续续有家长将孩子接走,弄得大家非常焦躁。 所以,第二天校领导紧急开会,决定放假。 教学计划被打乱,原本组织的一场摸底考试取消,各科卷子发下来当暑假作业做。 望乡与留村一个在西边,一个在东边,相隔较远,未被波及,弋羊跟羊军国打声招唿,回去瞭望乡。 韩沉西留在县城,陪柳丁上素描课。 接下来的几天,省电视台开始循环滚动播报「辐照厂钴源泄漏事件」,好消息是,「国家安全生产部门已派指导组专门处理该事件,据技术人员监测数据显示,钴源放射值目前为0.4,若达到2.6才会对人产生危害,专家建议用机器人进入辐照车间来排除故障,而机器人的使用需经上级有关部门批准。」
第107页 各部门一再召开发布会,民心渐渐定下来,夸张的谣传偃息,出逃的人陆续返乡。 故障彻底排除工厂恢復生产的报导,弋羊是和韩沉西在柳泊涟那儿一块收看的。 韩沉西感嘆道:「08年才过去一半,就已经发生了好多事情啊。」 弋羊深有体会地点点头,附和说:「时间过得好快啊。」 韩沉西:「对啊,感觉才过了寒假呢,暑假就来了。」 又过去几天,范胡和柳丁前来投奔,四人小分队在厂里集结完毕。 弋羊和柳丁作为学霸,大多时候待在一块写作业,写累了,有时打开电视看看奥运会,有时出去跟范胡和韩沉西打打羽毛球或者桌球,放松一下。 期间,恰逢柳泊涟想开垦一片田圃,用来撒草莓种子。 韩沉西想起一年前范胡信誓旦旦地说过,要帮姥爷翻地。 兑现承诺的机会摆在眼前,韩沉西岂会绕过他。 他搬了张椅子坐在田圃外,头顶草帽,二郎腿高高翘着,当起了悠闲的「土财主」。 而被他压榨的范胡,起义反抗无效,只得拎起锄头默默干活。 往常冷清的厂子,因为四个孩子的吵嚷声,热闹许多,柳泊涟特别开心。 老人开心,韩沉西心里也高兴,唯独不甚满意地是,撇开两只明晃晃的电灯泡,和弋羊单独相处的机会少之又少。 好在有天傍晚,柳泊涟煮红豆沙给他们喝,发现家里没白糖了,就让韩沉西去超市买,韩沉西拉着弋羊一起。 哪想,刚出去厂门,一直束手束脚的韩沉西反手箍住弋羊,将她逼到墙角,不管不顾地亲了起来。 已经不再是纯洁的嘴唇贴着嘴唇,韩沉西侷促地用舌头顶开弋羊的牙关,轻轻吮住了她的舌尖。 弋羊发懵,她的心砰砰直跳,一向冷情冷调的她,感受到了自己激盪的情绪起伏。 她在韩沉西贴过来的剎那间,本能地推拒,可韩沉西用足了力道抱她,她没挣脱开。 随后,她闻到了韩沉西鼻息间清凉的薄荷味,她不知他何时吃过口香糖,像预谋好的。 她闭上了眼睛,用心感受了一下韩沉西亲吻她的感觉,脑海里没有丝毫的反感和排斥,反倒莫名喜欢着他带着自身的气压转碾过来。 她默默承受着,然后抬胳膊圈住了韩沉西的腰背。 弋羊想回应,但不知该怎么做,她没研究过相关方面的理论知识,更没有实战经验,作为一个通常主动出击做事的姑娘,这次完完全全被韩沉西带着。 但韩沉西也无从经验可谈,只不过男生更大胆一些,敢于摸索,磕磕绊绊,在她嘴巴里纠缠来去,慢慢知道他更想品尝什么,以及为了品尝到他想要的,他该怎么如何做。 气息裹在一块,全部乱掉了,两个人都不太会换气唿吸,逐渐逐渐韩沉西动作变得轻柔。 最后嘴唇相贴,彼此缓了一会儿,韩沉西才放开弋羊。 两人对视一眼,韩沉西舔舔嘴唇,原地蹦了蹦,很是满足。 盛夏的傍晚,微风燥热,似棉的白云,丝丝缕缕向天边尽头散去。 好一阵无言后,「走吧!」韩沉西牵起弋羊的手,「买糖去。」 第56章 8月20号开学, 报导那天,针对高三学生,学校组织一场主题为「努力拼搏一学期, 幸福生活一辈子」的动员会, 旨在劝诫学生收起乱七八糟的小心思,专注学业。 教室的前黑板挂上了高考倒计时日历以及励志横幅。 紧张的氛围营造到位,学生的心态立马变得大不一样, 潜意识里有了「时间紧任务重」的概念。 生物和化学两科换成了更富有考试经验的老师接手, 但刘志劲依旧是班主任。 第一堂课时, 他一改平常的横眉立目, 反而苦口婆心道:「你们不能再像高一高二那般散漫了, 大好的青春年华,总要给自己一个梦想去实现, 哪怕这个梦想是得到某个人也好。」 话是一碗热鸡汤, 一部分人选择忽视,继续「混吃等死」,一部分人暗自喝进了心里。 午间, 韩沉西约范胡打篮球。 球场上,他询问说:「以后打算做什么?」 范胡带球上篮,微喘着粗气道:「我想去当兵。」 韩沉西诧异:「什么时候有意向当兵了?」 「刚动的心思。」范胡抹掉额头的汗, 说, 「照我这成绩, 撑死能考个大专上,大专里的学生都是什么水平,你又不是不知道,去了大概率也是浑浑噩噩的混日子,还不如到军队锻鍊两年呢!」 韩沉西:「你们家就你一根独苗, 你妈能同意?」 范胡开始犯愁:「难得有想做的事情,先跟他们商量商量看吧,实在不行,离家出走呗。」 听他又说置气话,韩沉西啧了声。 范胡笑笑,「那你呢,哥,有什么想法?」 韩沉西接过他扔来的球,退到三分线外,起跳抛投,球滑过一道弧线,精准命中进篮。 他扯扯嘴角,没回答。 范胡又问:「那羊姐怎么考虑的呢?」 韩沉西淡淡道:「没问呢。」 范胡哼声一笑,打趣说:「哥,不会一毕业你就要被甩了吧。」 「瞎说什么呢!」韩沉西轻斥。 「不然呢!」范胡此刻胆儿肥,挺敢说,「你不会觉得你能跟羊姐走下去吧。」
第108页 韩沉西脸色变得阴沉。 范胡:「羊姐不出意外铁定是去名校,你总不至于要跟着她去同一个城市上大学吧,可即使相约一块去了,学校跟学校的排名之间存在那么大差距,羊姐以后真的会不在意吗?」 范胡说的问题都很实际,韩沉西不是没有考虑过,但这种问题实际而长远,眼下三言两语无法解决。 「哥!」范胡轻轻唤韩沉西,他掏心窝说,「其实我觉得你俩到时候和平分手挺好的,咱这种差生本来在老师面前就没有尊严,你跟羊姐谈恋爱所有老师对你指桑骂槐,仔细想想,挺憋屈的。」 他语气愤愤,韩沉西从中听出了情绪,瞪他一眼,说:「谁让你替我鸣不平了!」 范胡瘪瘪嘴,知道他哥不乐意他稍加责怪弋羊,不吱声了。 韩沉西警告:「这些话别当着羊姐面说。」 范胡:「我又不傻!」 韩沉西冷哼:「你做的傻事还少吗?」 范胡:「.............」 聊的话题有些沉重,两人无心打球,草草收拾回班,好巧路过小卖铺,与来买东西的苏果和葛梨相撞。 「干妹妹!」范胡摆手打招唿。 葛梨闻声望过去,看到韩沉西整个人一顿,随即沖范胡尴尬地笑了笑,然后头一埋,佯装不认识韩沉西,拉着苏果闪进小卖铺。 范胡嘿了声,说:「干妹妹这一副受害者的模样,看来是被你伤了心呢。」 韩沉西嘴唇抿成一条线。 范胡说:「果然太有女生缘也不好,争风吃醋令人头大。」 「嘴碎!」韩沉西嫌他聒噪,同时今天他的脑子又特别清醒,诸事看得明白,心烦地啐了一口。 范胡瞧出他的烦闷,难得看他哥不爽,他心情愉悦地吹起了口哨。 这世上哪有一路欢声笑语的人生吶! 接下来一连一个星期,韩沉西异常沉默,他不出教室撒野了,常常坐在教室发呆。 有天,他无意看到刘浩川咬着笔,一脸便秘地琢磨刚发下来的试卷,心里非常触动。 那么沉迷于武侠小说的一个人,也开始抽身去学习了。 高三宛如一道尘间风,人人头顶捲来一片愁云。 韩沉西又耷眼瞥弋羊,那姑娘背影坚挺,自带破釜沉舟的决心和一往无前的勇气。 韩沉西是在社会浮沉几年后,才更加明白,从一开始弋羊吸引他的便是她身上那股子的韧劲。 不过,现在,他更为纠结的是他的人生路如何规划。 他这个人细数有许多的优点,但最大的毛病是随心所欲惯了,不喜欢做的事不想做的事便放手不做,没有任何人能对他施加逼迫。 可眼观目前,现实情况好像不允许了。 他要思考自己的出路,以及他和弋羊未来有没有......长远的可能性。 意料之外地是,很快,柳思凝提供给他多一个选择——出国。 柳思凝:「有句老话说得好,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既然你书读得糟糕,那就走出去看看吧,扩大眼界,男生的眼界太窄,以后成不了事。」 韩沉西歪在韩崇远的办公室,悠哉地抿茶喝。 「你最近受什么刺激了,要让我出国留洋。」他有些困惑。 柳思凝:「一早就是这么打算的,镀层洋金回来好听些。」 韩沉西笑道:「华而不实啊。」 柳思凝戳亲儿子的痛处毫不留情:「你不就是个徒有其表的人么。」 韩沉西不满意地啧了声,又问说:「我爸是什么意思?」 柳思凝:「你爸听我的。」 韩沉西:「你俩为了培养我,这么不惜代价啊。」 柳思凝拨拨头髮,假情假意地嘆口气,说,「谁让咱家有钱呢。」 韩沉西:「.........」 消息来得突然,韩沉西无法当即拍板叫定,何况这么多年,他也从未有过出国留学的想法。 「你考虑下吧。」柳思凝渠道多,她把她打听到的关于留学所需的材料递给韩沉西。 韩沉西扫了一眼,留学的学校集中在美国和澳洲。 「这个社会很现实的。」柳思凝眼睛看向韩沉西,突然感慨道,「在学歷、个人能力以及资本积累方面,世俗的眼光只允许男生比女生强。女生弱一点,找了个比她优秀的男生结婚,那叫嫁得好;男生弱一些,取了个各方面优秀的女孩子,会低人一等,被骂吃软饭。」 韩沉西听出她的感慨为何而来,也察觉柳思凝这会儿转换成他人生导师的角色了,问说:「既然学歷那么重要,那以前怎么没见你拿棍子逼着我学习。」 「相对来说重要,懂么!」柳思凝翻个白眼,「我哪知道你眼光高,胆还大,挑女朋友直接上手个年纪第一。」 韩沉西:「...........」 出国备入人生选择项这事,韩沉西没跟任何人提起,不过也没隐瞒多久,弋羊就发现了。 她课间帮他打水时,瞧到了摊在课桌上的那叠资料。 随即两人在接下来的一节体育课上,开诚布公地促膝长谈。 韩沉西先出口问说:「羊姐,你心仪哪所大学?」 弋羊微微摇头,「没有目标院校,只有分数预期。」 韩沉西:「多少?」 弋羊说:「690。」
第109页 韩沉西沉思一下说:「这个成绩在我们省,去清北有点危险。」 「那也没办法。」弋羊淡淡地说,「保证在690好像是我的极限了。」 不是不嚮往最高学府,而是能力有遗憾。 韩沉西嗯了声,宽慰说:「690也很不错了,除去清北,其他的高校可以随你挑选,所以,有嚮往的城市吗?」 弋羊摇摇头,她一直以来的目标,只是想尽快逃离这座城镇,去哪都是客舍他乡,因此,无所谓了。 「你呢?」静默一会儿,她问,「想去美国还是澳洲?」 韩沉西苦笑道:「也没想好,还在犹豫要不要出去。」 弋羊轻声道:「出国挺好的,适合你。」 韩沉西:「为什么这么说?」 「感觉上吧。」弋羊垂眸,「你适合更自由的环境。」 「那我们就要异国恋了呀。」 韩沉西莫名有些伤感道,「不害怕吗?」 弋羊默然,举目望去,万里晴空,阳光炙热。 或许她在最当初便做过离别的准备,因此,似乎更容易接受结局。 「不怕。」她说,「总是要分开的。」 韩沉西拖着鼻音,长长地嗯了声,像经过漫长的思考,「我怎么感觉从你的话里听出了悲观的语气。」 「没有。」弋羊含煳词意道,「分开是指异国和异地没什么区别。」 韩沉西黑亮的眼神一暗,很长时间,他没有说话。 弋羊突然心里发憷,她推了一下他,问:「你想什么呢?」 想,该有个身份配得上你。 但韩沉西藏住了自己的心思,「没什么!」他扭脸看她,瞧见弋羊眼底有淡淡的暗影,关心道:「你最近是不是睡眠不足?」 弋羊点头,「起得比较早。」 她的作息又往前调整了半个小时。 韩沉西伸出手腕,耷眼看手錶,说:「离下课还有二十分钟的时间,你趴我腿上睡会儿吧。」 他说着放平一侧的长腿,弋羊见状就没拒绝,在草坪上躺倒,头枕在他的腿上。 韩沉西很体贴,他怕阳光刺目,手微合,轻轻搭在了她的眼睛上。 第57章 做了出国的决定, 韩沉西很快找到一家机构报名了雅思课程,他最晚要在12月中旬出成绩,赶上圣诞节之前的那拨开放申请。 听力、口语、阅读以及写作, 领回四科沉甸甸的复习资料, 韩沉西顿感头大。 他丧眉耷眼,哼哼唧唧找弋羊哭诉:「我啊,调皮捣蛋样样行, 提到学习就犯怂。」 「自我评价还挺到位。」弋羊莫名觉得好笑。 韩沉西哗啦啦翻着阅读题库, 密密麻麻的英语字母连成串, 他少许有认识的, 他眨巴着眼睛, 「啪」把题目盖上了,忧愁地说:「眼晕。」 弋羊宽慰他:「你平时积累的少, 万事开头难嘛, 有三个月的时间呢,慢慢来。」 韩沉西幽幽地嘆口气。 他没想到他竟会有主动学习的一天,感觉分外不真实。 接受需要过程, 而韩沉西散漫惯了,乍然让他沉下心背单词,效率自然不太高, 后排的男生轻易地便能勾走他的注意力。 但值得欣慰的是, 他已不似以前那般, 玩起来没有时间概念,在他的潜意识里自律和放肆两个极端拉扯,每每要越过理智的边界线,做出任性之举,终究有个力量拉住他, 让他重新坐回座位,拿起笔,黯然写题。 由于他的基础薄弱,雅思排课的密度相对紧凑,韩沉西每天要提早一个小时放学,赶去校外上课,而一节课时常长达两小时,持续至晚上十点。 他渐渐与7班的大部队脱节,也因为与弋羊存在的时间差,两人的相处骤然减半。 韩沉西意识到后,赶忙向弋羊要了她规划的日程表,与他的对比,发现两人周日下午的晚自习均没有特别安排,他便向弋羊提议说,「羊姐,咱俩每周出校门约会一次吧。」 弋羊稍作反应,点头答应。 因为有了这个周末约定,即使平常其他时间俩人赶不到一块吃饭了,但谁也没去刻意迁就谁,这样一来,反而省时省力。 他们约会的地点没有刻意挑选,随心所欲。 馋了,去夜市吃吃小吃或者烧烤。 无聊了,逛逛精品店。 心血来潮了,跑去电影院看场新上映的电影。 累了,窝在别墅观赏柳丁画画。 作业没写完,到奶茶店买杯奶茶,坐下来一起写。 ......... 09年夏日的傍晚,他们并肩走过了封县的每一条街道。 然而这学期的时间像手里握不住的流沙,疯狂向前跑。 弋羊在区联考、市联考以及八校联考间浮沉,鑑于她基础牢固,心态稳定,成绩在690上下波动,坐稳了一高理科班的头把交椅。 她刷题,反思错题,学习效率极高,因此,高三负荷重、压力大的体会并不深。 另一边,十月初,韩沉西在老师的建议下,试报考了一次雅思考试,成绩下来是4。 韩沉西挺意外,他的初体验其实十分糟糕。 口语因在准备的射程内,简单句式套一套,勉勉强强能应付;听力,前两篇能听懂,后面答案靠蒙;阅读,不知所云;写作,由于有生僻词,题目都没看懂,一脸问号。 虽然老师表扬说,按他的底子,初考考成这样,很不错。
第110页 可当那天韩沉西回校,看到光荣榜上,弋羊的名字牢牢占据首位,居高临下,强烈的对比,他感到羞耻。 他想,他不至于连申请的基本成绩都无法达标吧。 那他可真是太他妈弱了。 吊儿郎当17年,此刻,从未有过如此强烈的好胜心。 也从未如此畏惧被一个女孩儿看轻。 他决心更加努力,不是出于对英语的喜欢,而是一件事情既然开始做了,就去追求一个美好的结果,同时,不让对他有期待的人最后失望。 他听听力,背口语,废了一本练习册写作文。 心是真沉淀了下来。 转眼到11月,11月22日是弋羊的生日,那天恰好正逢周日。 韩沉西下午一放学,便把弋羊拉到家里。 进院门时,他让她把眼睛闭起来,然后他牵着她往里走。 弋羊来过几次别墅,熟悉他家的构造,她感觉他带着她穿过玄关,停在了客厅。 随后,韩沉西让她稍等,他垫着步子跑远,窸窸窣窣捣鼓好一阵儿又折返。 弋羊察觉他再次靠近,禁不住睁开眼睛,入眼是韩沉西捧着一块4寸的蛋糕笑容绚烂地站在她面前。 蛋糕上立着一根燃烧的蜡烛。 韩沉西轻声唱起了生日快乐歌。 他本就嗓子好,声音低低沉沉的,温柔又不失重量。 唱完,他说:「羊姐,许愿吹蜡烛了。」 弋羊好一会儿恍惚,愣神半响,想到什么说:「你都不许生日愿望,干嘛让我许。」 「那不一样。」韩沉西眉梢一吊,眉宇间一股的狡黠精怪,「你现在冲着我许愿,应该有一条愿望是希望我帮你实现的吧。」 弋羊胸口一热,说他「嘴巴甜」。 韩沉西飞了眉眼,说:「嘴巴甜的男生,以后会哄老婆。」 弋羊:「............」 在他一再的催促下,弋羊合上眼睛,静默几秒的时间,许了一个愿望。 吹完蜡烛,两人到厨房吃蛋糕。 弋羊环顾四周,问:「柳丁呢?」 韩沉西大剌剌道:「赶出去了,二人世界不需要电灯泡。」 弋羊:「..........」 温馨而短暂的度过这天最后的一段时光后,韩沉西接下来一连两个星期没有来校,他在雅思班接受集中的冲刺复习。 12月5号和6号迎来他第四次的考试。 他掐着时间点,给弋羊打电话,说:「羊姐,祝我好运吧。」 弋羊柔声说:「祝你好运。」 韩沉西又问:「你对我有信心吗?」 弋羊说:「信心十足。」 韩沉西笑了。 他们再联繫上,是6号的傍晚。 彼时化学老师占了自习课讲题,拖堂了十来分钟才让大家放学。 弋羊拿了饭卡去食堂吃饭,路上掏出手机,看到了韩沉西发给她的简讯。 【来后操场。】 弋羊脚步一顿,随即朝操场疾步而去。 天气恶劣,落了急雪,北风唿唿啸啸乱吹着。 异常冷清的操场,弋羊一眼望到,韩沉西背对着她,蹲在白雪覆盖的草坪上堆雪人。 雪人几尽成型,他解下自己的围巾给它裹上。 弋羊大跨步走近,说:「你不冷吗?」 韩沉西闻声看她,语调轻快地说:「心里热乎。」 他脖颈露在凛冽的风中,嘴唇和耳朵冻得殷红,却言笑晏晏。 弋羊感知到他心情极好极好的,询问说:「考得怎么样?」 「自我感觉良好。」韩沉西伸出冰冰凉的手碰了下弋羊的两颊,紧接着话锋一转,「不过学渣的感觉一般不准。」 弋羊听出他在故意谦虚,一剎那间替他高兴,但很快,心口蔓延了无穷无尽的难过。 她知道他们要走远了。 .......... 成绩出来,6.0,单项分均不低于5,非常不错。 柳思凝找了个给力的中介,帮忙弄书面申请。 过程也十分顺利,一月底便收到两所大学的offer,韩沉西权衡一下,最后敲定了澳洲的macquarie university,读marketing专业的大一快捷课程(diploma)。 此消息在班里传开,瞬间炸了锅,特别是后排的一群男生,曾经他们与他一起胡闹玩耍、吊儿郎当的混日子,他们以为他们同样半斤八两的水平,在跨过高考这道槛时,均会跌倒,哪想,韩沉西拐个弯,悄无声息走上了另一条光明的人生路。 命运完全不同。 有同学真诚羡慕,夸奖说「牛逼」。 也有同学酸他,阴阳怪气道,「老子有钱,真他妈好!」 韩沉西对此一笑而过,因为他们说的都是事实。 09年的春节假期,异常短,仅有十天。 韩沉西因为去年缺席了爷爷那边的年夜饭,今年再缺席,柳思凝不好交代,所以,三十那天,弋羊和他分隔两地。 好在,弋羊今年并不孤单,羊军国撇下徐春丽来陪她了。 不过,徐春丽对此颇有微词,像是蓄意不想让羊军国和弋羊好好过年,期间,她总给羊军国打电话,说话带勾带刺,态度兇悍恶劣。 弋羊脾气上来,没忍住问羊军国:「舅舅,舅妈对你那么不好,为什么还要委屈着,跟她一起生活呢?」 羊军国脸上没什么表情,他点了根烟,擒烟的手指抖得愈发厉害,菸灰存不住,叨叨絮絮落在地板上。
第111页 沉默很长时间,他说:「自从你妈出事后,你们家就没了,你姥姥没挺两年,也撒手走了,以前还算和美的大家庭,彻底散了。这么多年,我要顾着自己的家、要养你长大、要到监狱探望你妈妈、要怀念你姥姥,太多事了,舅舅折腾不动了,也不想折腾。」 羊军国失去的与要承担的,并不比弋羊少。 他是风雨飘零的家中唯一的男人,虽本事不大,但两肩也要扛起种种苦涩。 「就这样过下去吧。」 羊军国了无生气地说。 用忍耐换取安稳和一隅灯光的温暖,他怕再有动盪,他跌倒了,就累得爬不起来了。 当夜,弋羊哭了,泪水打湿了整个枕头面。 第58章 新的学期开始, 复习模式变得更加疯狂——没完没了的刷题、一再重复的机械背诵,不知不觉间班上的气氛变得躁动。 许多成绩一般的学生觉得自己差不多定型了,没有希望博取更好的大学, 于是, 每天表面上看着努力,内心却是异常消极。 心态调整不好,情绪开始浮躁, 脾气蹿上来, 碰上一丁点的小事就炸毛了。 继夏满珍走过道时, 无意碰到方一柔手腕, 导致她的笔芯划破卷子, 两人阴阳怪气争论谁是过失方而没达成统一意见,恼羞成怒, 互相对骂起来, 之后,姜琳和苏果也闹了矛盾,原因仅仅是, 苏果问姜琳题目,姜琳讲题时态度敷衍,苏果敏感了, 思维发散, 觉得是姜琳嫌弃她学习不好, 看不起她。 冷战一段时间后,苏果心里藏不住事,夜里委屈哭了,她一哭,徐梦竹做起和事老委身去劝, 窃窃私语到大半夜,严重影响弋羊休息。 但弋羊并没有冷声指摘什么,因为她好像理解了一些重压之下她们的紧张和焦虑。 只不过对于处理方式,她选择了视若无睹,她以为她能淡定的置身事外,却未料到,在这隔三差五闹出的小闹剧中,有一出,是专门针对她的。 在距离高考仅剩40天时,一高展开了第三次模拟考试。 弋羊的考场号和座位号进入高三以来,未有变化,一直是1场01号。 02号是3班近期跑出来的一匹黑马,而葛梨悄无声息中落到了全校第4。 意外发生在数学场,彼时,考试时间仅剩15分钟的哨声吹响。 一高三模的卷子通常计算量大、难度值高,弋羊切实感觉到了,最后一道不等式大题,她勉强才算到一半。 向来镇定的她,不免也有些着急。 她心无旁骛地写着演算步骤,以至于葛梨突然情绪崩溃,撕碎了自己的试卷时,她毫无察觉。 直到葛梨腾地起身,推开前来询问状况的监考老师,一道风似的冲到教室前门——她的座位,一把夺走她的试卷,愤怒地撕扯碎扔到地上,弋羊吓得一怔。 考场30号人,同样被葛梨猝不及防的「报復」行径,唬得一脸震惊。 争夺中,弋羊的手背被葛梨的指甲挠掉一块皮,慢几秒涌上来的疼痛,激得她一清醒,极快地反应过来,目光掠过地面的碎纸屑。 「你干什么!」 弋羊嘴唇抿成一道锋利的线,几乎咬着牙问出声,能从她的表情看出她的恼火。 而葛梨什么话也不说,只是面朝她站着,大大的眼睛里蓄满泪水,泪珠连成串往外落,那模样显得比弋羊还要委屈。 监考老师监考多年,考场上遇到过各种突发状况,不过,那些多是打小抄或者不服管束,且常常发生在差生之间。好学生之间即使有恶性竞争,往往不会摆到面上。 他向旁边的学生打听了下弋羊和葛梨的情况,知道两人同班后,大致有了判断,然后喊总监考员,把葛梨和弋羊带出了教室。 刘志劲闻讯赶来。 弋羊和葛梨算是他心头的两块肉,他接到教导处打来的电话,说,两人考场夹带私怨,一方撕了另一方的卷子泄愤,他头皮一炸,难以相信。 他盯着葛梨落花流水的小脸端详半天,转向弋羊说:「怎么了?闹什么呢?」 「不知道。」弋羊眼神冷漠起来,她下巴一点,烦躁地说,「问她。」 葛梨只哭,抽抽噎噎不答。 刘志劲无奈,眼看考完要放学了,顾着女生的面子,便把两人带回了办公室。 再三询问,葛梨依旧沉默。 僵持许久,刘志劲无法,给葛梨的妈妈打了电话。 电话是他出去打的,他怕说出一些话,伤害葛梨的自尊。 他一走,办公室冷清了,只剩弋羊和葛梨两人。 葛梨勐地止住抽噎,侧过身瞪着弋羊说:「你装什么傻!我撕你卷子,你会不知道原因。」 弋羊一听她语气挺横,冷笑说:「你还有理了。」 「别假清高。」葛梨道,「你其实心里很高兴吧,打同学、考第一、跟韩沉西谈恋爱,出尽了风头,让班里人都羡慕你。」 弋羊胸口窝着火,她反问说:「我打人,我考第一,我跟韩沉西谈恋爱,我出风头,关你什么事!」 葛梨说:「因为我看不惯你。」 「你算谁!」弋羊比葛梨高出一头,她耷下眼看她,视线锋利,气势很强,「你看我不爽,你努力考第一啊,你喜欢韩沉西,你去争取啊!还是说,因为我,你考不到第一了,韩沉西也不理你了。」
第112页 葛梨心思被戳中,气得发抖,她咬牙承认了,「是,我想不明白,我也很努力,为什么成绩总比不过你;明明我跟韩沉西青梅竹马一块长大,为什么你横插一脚,他就不理我了。」 大概高二的三次月考过后,葛梨发现她考不过弋羊,再加上那段时间,老师们整天夸奖弋羊聪明、会学习,她的心里就埋下了嫉妒的种子,她把弋羊当成了她的假想敌,事事与她比较,甚至一节课上,老师看向她的次数少于看向弋羊的次数,她都要斤斤计较,几天难以释怀。 她向来骄傲和要强的内心,容不下弋羊这个人。 她眼红她,同样看不惯她,却没有实力对付她,她绝望极了。 而更让她绝望的是,弋羊自始至终没把她放在眼里过,更别谈竞争对手。 于她而言,弋羊清高得令人讨厌。 只是她扭曲的想法、荒唐的泄愤举动,落到弋羊眼里,太过可笑,也太过小家子气。 「韩沉西为什么不理你,那是你俩的事,你去问他。」弋羊懒得耗费精力跟她斡旋,「至于成绩,如果你非要跟我比的话,那我告诉你,我站在这儿我就是你的天花板,你努力也够不到的顶点。」 她很烦,话音一落,也不管如何刺激了葛梨,掉头走出物理组办公室。 走廊上被刘志劲拦住,她说了句,「我不用她道歉。」然后下了楼,刚拐出红楼的大门,就看见韩沉西着急忙慌地跑来。 四目相对片刻,韩沉西嘆口气,他没有多问,该知道的,班里已经传开了。 他认真打量弋羊一番,看到她手背延出一道血迹,拉她去医务室清伤。 医生涂了碘伏后,弋羊开玩笑说:「又没毒。」 韩沉西说:「但你心里有气,我得表现好点。」 弋羊笑了:「是有点生气,两个小时做的卷子,就那么没了,我还期待着这次拿满分呢。」 韩沉西淡淡哦了声,帮她贴上创可贴,慢悠悠说:「我以为你会我的吃醋呢。」 弋羊先是摇摇头,否定他的说法,后又歪着脑袋,自忖片刻,道:「也有一点。」 当晚正常上晚自习,葛梨没出现,第二天考试,她缺考了。 下午,韩沉西提前半小时交英语卷子,他出校门去找了她。 打电话把人从家里叫出来,俩人站在胡同口说话。 此时还没到下班时间,胡同口来回走动的人很少。 韩沉西看葛梨眼睛哭肿了,问说:「你妈昨天骂你了?」 葛梨埋头不吱声。 韩沉西似乎也不是非要等到她的回答,他继续问,「认识到自己做错事了吗?」 葛梨嗤笑说:「你是来替弋羊讨公道的么?」 「不全是。」韩沉西说,「我也要为我的清白讨个说法。」 葛梨一愣。 韩沉西背靠住墙,语气淡淡地说:「我问你,你真的喜欢我吗?」 葛梨俨然没料到他如此直白地问出这个问题,一直以来,韩沉西都在逃避她的靠近。 葛梨认真想想,才点点头。 韩沉西轻笑出声,「葛梨」,他喊她一声,「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在初一初二,一直有人说咱俩是青梅竹马,可到初三的时候,我们班转来一个外省的男生,人长得不错,关键学习好,跟你不分上下,渐渐全校开始传,你跟他关系不一般,别人问你,你没否认,却突然解释说,我只是你邻居家的大哥哥,为什么?」 葛梨骤然脸色变得苍白。 韩沉西扫她一眼,又移开视线,「你其实谁都不喜欢,只是想通过我证明你有魅力,人缘好,既可以保持优异的成绩的同时,又可以和混得好的差生打成一团,你知道差生和好学生之间有壁垒,而你打破了壁垒,你享受别人看向你时,羡慕的目光。」 穿堂风灌进来,吹得葛梨后背发凉,她迟钝地发觉她的心思韩沉西原来看得透透的。 「一直以来,在你的心里,你的世界一直大于这个世界,这一点,羊姐其实和你一样,只不过——」韩沉西停顿一下,才又说,「羊姐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而你却希望全世界认同你的世界,葛梨,太要强把自己训练成人群中的聪明者,还要时时显露自己的聪明,占尽表扬不给别人留余地,是一种很危险的人生观,你要改改了。」 - 这场谈话,韩沉西没有给弋羊报备,弋羊便无从得知,两天后,葛梨重新来上学,弋羊一如既往的淡然,葛梨实在不是能引起她关注的人。 两人的瓜葛,随着她们日常的毫无交集,很快隐没在忧愁分数线的兵荒马乱中。 天气越来越暖,高考倒计时变成了个位数。 考场分布出来,巧合的是,弋羊和韩沉西、范胡、张琦分在同一校区。 范胡和张琦莫名高兴,两人临时「抱佛脚」,手捧三根火腿肠,沖弋羊拜了三拜,并念念有词道:「学神保佑我,考的有点会,蒙的有点对。」 弋羊:「...........」 终于到7号和8号,许多家长们赶来送考和陪考,羊军国关了店门,也来了,他特意穿了件大红色t恤,给弋羊看说,「闺女,旗开得胜!」 弋羊扬着嘴角笑了,后来,她念着天热,不忍心让羊军国站在校外干等,又赶他回去了。 像无数次演练那样,两天的考试,风平浪静的过去了。
第113页 高考无波无澜地落下帷幕。 结束当晚,班级聚餐,很多人抹了眼泪。 范胡灌醉自己,抱着韩沉西,像个被抛弃的小孩似的,嚎啕痛哭,他一遍遍叫着「哥」。 他们即将分开了。 澳洲那边7月就开学了,韩沉西要提早过去适应环境,他甚至等不及高考出成绩。 离别难以接受,也到来的如此猝不及防,弋羊嫌胸口堵得慌,从包间逃出来透气。 饭店路边,有摆摊卖小吃的,弋羊看到卖车轮饼的摊位,想起很久以前的那个雨幕,她走过去,买了一个红豆口味的。 站到一旁的树下吃,吃了一半,肩膀被轻轻拍了拍。 她抬头看,是韩沉西,她此时沖他笑不出来,亦哭不出来,又把头转开,装作继续吃东西,才咬了两口,捏食物的手腕被攥住,韩沉西微微用力一提,将剩下的食物叼进自己嘴里,没怎么嚼,咽了下去。 弋羊故意攒眉,假装冷脸说:「你不是不喜欢吃甜的么。」 韩沉西笑:「嘴里全是酒味,吃点甜甜嘴。」 弋羊没接话,目光放空。 韩沉西揉了揉她的头髮,轻声说:「别这样,羊姐,你这个表情,可怜得像个没写地址的信封。」 用上了比喻句,弋羊说:「什么意思,听不懂。」 韩沉西解释:「好似我不要你了。」 弋羊喉咙一哽,她望向远处,街道的路灯灿如星火。 数阵沉默后,弋羊说:「韩沉西,咱俩好像用了很久的时间才熟悉起来。」 韩沉西背过手,下巴昂起,经过漫长的回忆后,说:「是啊,经过了一整个夏天,一整个秋天。」 可突然弋羊又说:「其实,也不久。」 与他相比,7班至少有一半的人,两年的时间里,她甚至连一句话都没跟他们说过,所谓的同窗之谊没有丝毫情分可言。 韩沉西懂她的意思,晦明如深的眼睛看着她,说:「我胜在脸皮厚。」 - 12号,韩沉西飞上海,转机澳大利亚。 弋羊、范胡和柳丁来机场送行。 柳丁两手拦腰抱住韩沉西哭得泣不成声,韩沉西劝不住,范胡看登机时间要被她磨叽没了,连拖带抱把小姑娘弄走,空间留给弋羊。 韩沉西强笑欢颜:「两年零八个月,很快的,羊姐。」 弋羊点点头。 韩沉西:「我想你了,会偷偷熘回来看你的。」 弋羊微笑着继续点头。 韩沉西:「我不在你身边要照顾好自己,尤其是身体,早饭记得喝杯酸奶,别熬夜,也别老一个人闷着,适当的交个朋友,不过,要跟男生保持一定距离。」 弋羊朝他胳膊轻轻打了一下,她想告别式轻松一些,揶揄说,「你呀,异国他乡,别哭鼻子。」 韩沉西被逗笑,他攥着她的手将她拉到怀里,弋羊反搂住他,下巴垫着他的肩膀,两人脸颊碰着脸颊。 都有心事,但都不敢说。 后来直到登机广播响起,弋羊主动亲了他,作了告别。 「再见,韩沉西。」 作者有话要说:  復工会议有点多,来晚了! 终于写完了高中篇,太难了~ 第59章 弋羊考去了上海交通大学, 学机械工程。 不过提交志愿调报表前,她专业的选择遭到羊军国和刘志劲强烈的反对。 羊军国觉得学机械太苦,环境又脏, 他不愿意孩子吃苦受累。 而刘志劲的劝退更贴合实际, 机械的就业前景不济,薪酬低,且行业内性别歧视严重, 怎么看未来的获益都不如学计算机或者金融。 他实在认为弋羊的决定鲁莽, 拦住她在物理组的办公室好一番婆妈, 直到弋羊因为心烦态度有所松动, 他才放她走, 让她回去重新考虑。 弋羊走出红楼大门,室外, 盛夏的光线强烈, 晃的人睁不开眼,她下意识并起眉,眼皮褶成一条平直的线。 走得慢吞吞的, 途径高考成绩张贴榜时,无意间略去一眼,大红宣纸黑墨字, 明烈的阳光直射下, 视线恍惚, 瞧得并不真切,不过即使瞧得不清不楚,她也知道她的名字会高居榜首,这是事实,早已习惯的事实。 她收回目光, 起脚离开,刚踏出一步,背着她站在布告栏前看东西的两个女生突然转过身,然后她听见一声「嗨」。 弋羊再次看过去,竟是苏果和姜琳。 毕业了,花季少女开始肆无忌惮地梳妆打扮了,苏果穿着连衣裙,长头髮染成了栗色,而姜琳烫了个波浪卷,浑身上下有了几分女人味。 「恭喜啊!」苏果甜甜一笑,沖她竖起大拇指。 姜琳也笑,紧接着附和说:「你一如既往的稳!」 弋羊反应少许滞后才晃过神,她们是在夸奖她的成绩。 但令她微微讶异的是,她们主动跟她打招唿,语气里没有了曾经高二的敌意、高三的疏离,多了些同班同学共患难的情谊。 弋羊:「谢谢。」 苏果继续寒暄:「你打算去哪所学校啊?」 弋羊:「上交。」 苏果啧了声,感嘆道:「高阶学府啊,我这种学渣这辈子是企及不了了。」 抬举她的话,弋羊没接。 苏果又给她打气说:「到了大学也要加油啊。」
第114页 弋羊点点头:「会的。」 苏果嗯一声,表情真诚,「那我们先走了。」她说,「找刘大哥交志愿表。」 弋羊:「再见。」 「再见。」 苏果朝弋羊挥挥手。 姜琳也朝弋羊挥挥手,顺势挽起苏果的胳膊,两人步伐一致,很快裙裾摇曳,消失在弋羊的视野里。 弋羊却久久站着未动,她突然意识到,两星期前,与韩沉西的分开,是未来生活的考验,而方才的那声再见,是高考真正结束,她与她的十七岁告别;与这段生命轨迹中,遇到的那些人告别。 很大机率,她们往后再也不会碰面了,所以,离别让恩怨和偏见消解,换一分钟的岁月静好。 曾经,她嫌时间过得慢,她以为,当离开到来,她会是如负释重的、欢欣鼓舞的。可如今,离开这座小城镇进入了倒计时,她后知后觉发现,她的心里竟翻涌着连绵跌宕的不舍。 原因无他。 这座小城镇的春夏秋冬里,藏着无数个韩沉西的笑脸。 弋羊感觉胸口压了块石头,从未有过的难受。 她转身往回走,去了操场。 有两个班在上体育课。 她坐到石台阶上,远远看着这些学生跟体育老师闹,讨价还价不想跑步。 叽叽喳喳的声音响彻天谷。 如此直勾勾盯着看,她其实从他们身上没有看出一丝自己的影子,她沉闷而无趣;但少年的生机与活力,一举一动全是韩沉西的缩影。 有那么一瞬间,她很想很想他。 冲动之下,她给他打了国际长途,电话嘟一声响时,她一个激灵,又赶忙挂断,因为澳洲现在是下午4点,韩沉西有课,他的课程安排无比紧凑,一天4节,每节2小时,中间无缝衔接。 她不想他分心。 但等到晚上,韩沉西便把电话回拨过来了。 弋羊彼时早已离开学校,情绪平復,她脑子一空,没想好如何解释那通电话,她说不出「我想你了」如此的甜言蜜语。 索性聊起了她专业选择被否决的事情。 韩沉西听她叙述完,沉默片刻,他亦觉得女生学机械条件太艰苦,不过他没有直接否决她的意愿,而是问:「羊姐,你是对这个专业很感兴趣吗?」 弋羊陷入思考很久,她不知道该如何界定兴趣或者爱好,懂事以来,她眼里只有达成成绩的目标,而高考是她17年唯一的人生路,如今目标实现,路走到头,前方小径分叉需要选择,她迷茫了。 未来有什么打算?以后想做什么?如此之类关乎定义人生的问题,弋羊很少考虑,因为太长远,长远意味着有变故。 因此,现在,她不能像当初定下690的分数那样给自己重新明确一个方向。 「说不上来。」弋羊声音轻飘飘的,「好像也没有太喜欢,只是感觉上不讨厌。」 韩沉西明白她的纠结点,也懂她为什么纠结,他说:「羊姐,其实大部分的人都不明确自己以后要干什么,专业选择合不合口。你别那么要强,错了也没关系,再改正就行了,反正到大二,另有一次转专业的机会。」 韩沉西尽量理智客观地去鼓励她。 弋羊听进了心里,又犹豫两天,下定决心提交了志愿表。 可令韩沉西万万未料到的是,这竟是个「坑」,他挖来坑了自己。 上交的机械工程专业,一个班30号人,男女比例15:1。 韩沉西初听到这个消息,他那边已经是9月3号的凌晨了,此时他正在给自己煮面条当夜宵。 接连吃了一个星期的sausage加beans的简餐,他嘴里淡出鸟味,胃里更没有果腹感。 「两个女生——!30号人就两个女生——!」 听筒里的咆哮声,几乎要震裂弋羊的耳膜。 「你诚心让我不得安生是吧!」 哪里还觉得饿,胃气地直抽抽,韩沉西把筷子一撂,在公寓内暴走。 「我......」弋羊扶额,难得气势弱了些,「我没想到比例会这么......夸张。」 「呵——!」 韩沉西耍起少爷脾气,走路不觉重了几分。 俨然已经忘记了,两个月前,他是多么通情达理地对机械专业表示支持。 弋羊听着他哐哐跺脚,忙抚慰说:「你淡定点。」 「淡定?!」韩沉西想到弋羊最短一年最长四年要跟一群大老爷们一起学习且平常还要有生活往来,他醋意大发,狂躁十足,「我现在没疯就不错了!还要求我淡定!也太苛刻了吧!」 他肠子悔青了,早知道她身边会有如此多的不安因素,他就应该起闹她去学师范。 弋羊却瓮声笑了。 「你还笑!」韩沉西瞬间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 弋羊有些明知故问地说:「你紧张什么?」 韩沉西说:「能不紧张么,咱俩隔着十万八千里,你身边一群豺狼虎豹,我想打个老虎还得坐飞机去。」 弋羊说:「你对你,对我,这么没有自信啊。」 「自信当然有!」韩沉西铿锵有力道,「但忧患意识也不能少,名花虽有主,照样有人来松土,男人卑鄙起来,手段可龌龊了。」 他的话仔细听很幼稚,弋羊再次被逗笑了。 韩沉西刚才气上了头,这会儿通过体力怨气发泄不少,些微冷静冷静,手机里女友的笑声透过听筒传入耳畔,柔柔细细的,心瞬间被抚慰。
第115页 他幽幽嘆口气。 「韩沉西!」弋羊唤他一声,然后有片刻停顿,似乎在斟酌用词,说,「在我这边,咱俩之间不会有第三者,日后如果我们出现问题,原因也会很简单。」 「什么意思?」韩沉西一屁股坐在床上,松下的心骤然紧张起来,而他问话,不是出于完全不懂她意,是克制自己乱想。 「没什么意思。」弋羊缓着语调解释说,「以前我们在高中,世界很小,抬头看得是同一片天,可现在不同步了,世界也变得不同,以后眼光自然也会发生变化,那样我们之间免不了要有分歧。」 话有点文艺和拗口,完全不像弋羊平常简洁直白的语言。 韩沉西对此未有任何评价,转而说:「这理儿是你看书懂的?还是自己琢磨出来的?」 弋羊说:「这不是异地恋和异国恋普遍存在的问题么。」 韩沉西啧了声,说,「你回答我。」 弋羊顿了顿,道:「我......随便想的。」 「看来暑假闲着了。」韩沉西语气无奈,「羊姐,你知不知道你不适合瞎想。」 弋羊嗯了声,鼻音转成三声调。 「你瞎想——」 韩沉西要说的话刚吐出三个字却戛然止住,转成爆粗口,咒骂了句,「诶,我操!」 弋羊眉头一皱,忙问:「怎么了?」 「遇到点事情,先挂了,处理一下。」 所谓遇到点事,其实是韩沉西只顾着讲电话,把锅里尚煮着面条这茬儿给抛到脑后了。 面条煮太久,已经煳锅了,他闻到了房间里的焦煳味。 急忙扔下手机,跑去关掉电磁炉,然后提着提纽掀开锅盖,正准备瞧瞧锅里煳到什么程度,哪想锅盖刚掀开,一股蒸汽腾地直窜到天花板,下一秒,烟雾报警器蓦地乍响。 韩沉西:「...........」 妈的! 很快,走廊里传来动静,开始有住客往楼下跑。 一分钟后,管理员喊:「emergency! evacuate!」 随后,所以人紧急疏散到楼下。 这栋公寓一半住着国内的留学生,韩沉西跟他们打过几次罩面,在各种聚会上,其中,与他最熟识的是一个叫赵清开的广东男生,大他三岁,学会计,按说今年要毕业了,但因为平常太混,挂科严重,只能延毕。 「你做什么了?」 赵清开走到韩沉西身边询问情况。 韩沉西含煳解释:「跟女朋友通电话,一时忘了煮了东西吃。」 赵清开哦了声,他借着路灯,睨一眼韩沉西不算太好的脸色,说,「吵架啦?」 韩沉西反应半秒,摇头说:「没有。」 但赵清开性格有些自大,自以为来这边多年,分分合合见多了,只当他跟女朋友吵架了,随意点评了句「正常」,便长长打了个哈欠。 韩沉西不与狡辩,他看他神情恹恹,一副睡着被吵醒的模样,问说:「你今天睡这么早?」 搁在平常,赵清开这个点不是在泡吧,就是在打游戏。 赵清开抱臂朝一旁努努嘴。 韩沉西顺着他的示意方向看去,原来他手边站着个女生,韩沉西方才一直忽略了。 女生个子挺高,黄色披肩长发,她穿着吊带睡裙,睡裙露得有些夸张,胸部一半袒露在外,裙摆短地刚刚遮住臀线。 「有妹在。」 赵清开性生活开放,换女友频繁,韩沉西听说过,更见过他搂着不同的女生进去公寓,也不显得惊讶,他淡淡一笑,出于礼貌,又朝女生颔个头。 女生撩撩头髮,斜着眼打量他,她探究的目光毫不加以掩饰,惹得韩沉西眉头紧蹙。 但碍于赵清开的面子,韩沉西没发作,警示性朝她递去一眼,这行为反而激地她更加明目张胆,摆明跟他较劲,韩沉西心里不悦,他直接无视掉了她,坦荡地随她看去了。 又跟赵清开聊了会儿其它,消防车随后唿啸而至。 「罪魁祸首」韩沉西硬着头皮给消防员又是一番解释。 消防员听状况前去他的房间勘察,确认是false rm,开具罚单,罚了他1300刀。 韩沉西简直欲哭无泪。 1300刀,买一锅煮煳的面条。 血赔! 第60章 与韩沉西的电话, 弋羊是站在寝室楼前不远的花坛里打的。 盛夏闷热的夜,花丛间蛰伏着许多虫子,不可避免的, 她的手腕被蚊子叮了包, 有些痒,她挠着折步返回宿舍。 宿舍四人寝,分自两个班。 昨天新生报到, 她们已经相互认识了。 室长程香巧来自北京, 年龄最长, 说话办事给人的感觉非常稳重;夏语蓉来自渖阳, 自带一股诙谐幽默的亲近感;陶染是上海本地人, 唯一的南方姑娘,长相相当清秀, 从她的穿着打扮不难看出她的家境优渥。 这个时间点, 程香巧和夏语蓉在卫生间洗漱,陶染敷着面膜倚着卫生间的门框跟她们介绍上海的景点。 弋羊没去凑热闹,她在自己的书桌前坐下。 她依旧少言寡语, 但好在,她有意收敛自己性格的软刺,不再像高中那般, 宛如一只暴躁的野兽, 拒绝交流, 弄得大家相处的很不愉快。 呆着愣了会儿神,弋羊想起什么,掏出手机翻开相册。 相册里的照片寥寥几张,全是她和韩沉西毕业拍的合影。
第116页 弋羊挑挑选选,选定一张牵手照, 将其换成了qq头像。 目的不在于秀恩爱,单纯宣誓所有权,同时也想让韩沉西宽心。 说来也巧,换好没两分钟呢,班级群有了动静,班长冯州龙@全体同学,通知说,明天第一节 大学物理课教室安排在机动楼208,收到请回復! 一连串的「收到」刷屏,潜水的人纷纷冒泡。 弋羊也忙打字回復,陶染的消息紧跟其后。 两秒的间歇,寝室里突然传来嗷的一声喊叫。 弋羊吓得一抖,她以为出什么事了,闻声朝卫生间门口望去,却只见陶染甩手揭下面膜,趿拉着拖鞋跑到她身边,问说:「羊姐,羊姐,你头像里的那个男生是你男朋友吗?」 弋羊一愣,她低估了陶染的八卦嗅觉,没想到她捕捉有效信息如此之快。 「是。」弋羊落落大方地承认。 「呃嗲拉娘!搿个人蛮上檯面个!」 陶染一激动蹦出了上海话。 「什么男朋友?哪呢?哪呢?给我看看!」 夏语蓉耳朵也尖,更对八卦感兴趣,她跳着跑来,好似生怕错过什么精彩之处。 程香巧也跟了来,但她还算镇定,最起码是走着的。 俩人夺过陶染的手机,头对头一睹了韩沉西的芳容,夏语蓉两手捂着嘴,说:「我操!好帅!」 程香巧嫌弃地白她一眼,质询说:「羊姐的男朋友,你这么激动干什么!」 「看到帅哥的正常反应!」夏语蓉咂咂嘴,「已经很克制了。」 程香巧:「..........」 「羊姐,讲讲你的情史呗。」 陶染有一颗粉色的少女心,平常爱好看言情小说,她不免好奇弋羊跟韩沉西是怎么一段浪漫的爱情。 但弋羊的回答非常简洁,「前后桌,日久生情。」 陶染对此自然不满足,紧追着说:「描述描述细节嘛!」 「没什么细节,跟别人一样的。」 弋羊不想以早恋为卖点譁众取宠,亦不想她跟韩沉西的故事传播开来,半逃半躲去卫生间洗漱了。 又过一阵,到11点半,四人全部收拾完毕,熄灯上床准备睡觉。 睡前,弋羊惦记着韩沉西那边的情况,又给他发了条简讯。 【没出什么事吧?】 韩沉西的回覆很及时。 【没有,就夜宵煮煳锅了。】 弋羊脑海里瞬间有了画面,。 紧跟着,一条新消息进来。 【要睡了吧?】 【嗯。】 【行,赶快睡吧,明天还有课。】 【晚安。】 【kiss good night!】 弋羊:「.........」 这个人......还真会学以致用。 是夜,弋羊睡地并不安稳,陌生的新环境她警惕心比较重。 翌日,五点就清醒了,外面天光已大亮,她闭眼躺到六点才起床,轻声轻脚洗漱后,收拾书包,准备出宿舍。 刚打开门,吱呀一声,陶染被惊动,她条件反射腾地坐起,睡眼惺忪地盯着弋羊看,说:「羊姐,你已经起来啦。」 弋羊点头。 陶染:「你现在走嘛?」 弋羊嗯一声。 陶染顶着一头毛躁的头髮,说:「那我怎么办!」 「啊?」弋羊有些困惑。 「我不要一个人去教室,我也不要一个人去吃早饭。」 陶染典型的小女生,没有过住校经歷,以往在高中上下学也是跟一大堆好友结伴,陡然间让她独立来去,她心里害怕。 「你等等我嘛!」 她苦着小脸,说话时尾音拖得长长的,一副撒娇的作态。 弋羊没遇到过如此娇滴的姑娘,一时无法应对,就在她哑然的间隙,陶染爬下床,她穿上鞋,边往卫生间跑,边做保证。「我动作很快的。」 错过了最佳拒绝时间,弋羊只好立在门边等着了。 一直到七点,两人结伴出门。 去第一食堂的路上,弋羊步伐迈得大,脚程快,陶染跟不上,嚷嚷道:「羊姐,你慢点走呀,时间来得及。」 她话音没落呢,手肘一拐,挽住了弋羊的手臂。 举止相当自然且亲密,弋羊怎么会适应,本能地就推开了她。 陶染后退一步,脸色攸得变红了。 她感觉到她对她的排斥。 陶染眨巴着眼睛,略显无辜问:「羊姐,你是不是不怎么喜欢我啊?」 她有话说话,没在心里藏着想法暗自狭隘的揣测。 「没有。」弋羊无奈道,「我这人就这样,不习惯走路跟人挽着。」 陶染:「那你平时也不挽你男朋友吗?」 弋羊摇头,「不挽。」 陶染歪歪脖子,大部分女生的观念里,肢体接触意为着相互间的关系好,但弋羊有些与众不同。 「那你们平时怎么走?」她又好奇了。 弋羊被她的问题绕着,稍微回忆一下,记忆里,好似大多时候她没有主动要跟韩沉西怎么怎么样,都是韩沉西在不觉间牵着她的手。 「牵着。」她答。 陶染眼神木了一秒,随即搓着小碎步上前,胳膊一伸,递到弋羊的手边,说:「那你拉着我吧。」 「.........」 弋羊一脸黑线,陶染不按套路出牌,她也抓不住她盘曲的脑迴路。
第117页 可牵手是不可能的,弋羊嘆口气,最终放缓了步调。 吃过饭,两人走进教室。 教室里稀稀疏疏坐了几个男生,其中就有班长冯州龙。 陶染必然是要跟弋羊挨着坐,她提议坐中间,冯州龙听见,忙说:「你俩坐第一排呀,好位置,特意给你们留的。」 陶染回应说:「这么有心啊。」 冯州龙感嘆:「谁让你们稀缺呢。」 弋羊顾虑到坐中间的话,左右前后会被男生包围,不如坐第一排自如,便接受了男生们的好意。 ......... 物理结束是线性代数,下午则为计算机与程序设计基础和工程制图,全天的专业课。 大学的课堂进入节奏快,许多知识点一遍而过,完全与高中填鸭式的课堂教育截然不同,弋羊感到了不适应。 因为预留作业多,她吃过晚饭直接去上晚自习。 到九点半,从自习室出来,跟韩沉西通电话。 「第一天上课,感觉怎么样?」 韩沉西随口一问,他以为学习是弋羊的强项,在这方面,她不会出问题,哪想,弋羊却说:「不太好。」 语气落寞。 韩沉西紧张道:「怎么了?」 「有点难。」弋羊顿了顿,「课堂上也有些跟不上老师的思路,没有高中那种得心应手的感觉了。」 韩沉西:「是不是因为没有提前预习的缘故?」 弋羊嗯一声,「可能吧。」 韩沉西安慰她:「刚开始呢,慢慢来就摸到门路了,别急。」 「好。」弋羊收拾收拾心情,转而问他,「你呢,现在在干什么?」 「我呀!」韩沉西幽幽嘆口气,「扒着柯林斯字典写essay,明天deadline,估计今晚要熬夜了。」 韩沉西出国前,心里一直有偏见,认为走出国留学这条路的人,大部分是他这种渣渣,国内的好大学混不进去,仗着家底深厚,砸钱跑到国外浪荡几年,添个「洋海归」的美名,再回来跟国内寒窗苦读数载的苦学生竞争就业机会。 资本让他们有机可乘,走了捷径。 然而,直到他身处其中,他才感悟到,走捷径也是需要花费力气的。 首先语言是座大山,这山对于生活方面到没有过于严重的影响,毕竟澳洲的华人区和中国留学生随处可见,可一旦放到学习上计较,于韩沉西而言,是毁灭性的一击。 即使学过了雅思,英语水平依旧差得远,课堂上,老师叽里咕噜一阵鸟语,他一脸懵逼,宛如一个没有智商的二傻子,完全听不懂。 随手翻开课本,密密麻麻的英文字符,搭眼扫过,长单词不认识,长句子更加读不懂,所以别提写文章了,有时他连审题都理解错了老师的出题意图,熬夜写出来的东西因为通篇偏离主题,全盘被否。 他很头疼,在刚来的那一月里,心里无数次生出想要回家的想法,他不喜欢学习,也不想受这份罪。 可是弋羊立在他眼前,当初他出于男人的自尊心,下定决心出国,他便不能一无所成的回去,最起码咬牙坚持到顺利毕业。 不然,他实在没法面对弋羊。 「加油!」 各有各的苦,各有各的难处,没法分担,弋羊只能鼓励。 韩沉西:「你也一样。」 第61章 韩沉西问弋羊要了她的课程表, 以更方便平常联繫。 弋羊答应下后,过去数天,才发给他一份电子表格。 韩沉西打开看, 时间表划分精细, 准确到起床、上课、自习以及院里活动等等安排,但在这其中,最引他注意的一项, 是打工。 韩沉西知道弋羊开学时申请了助学贷款, 大头的学费有了解决, 那小份额的生活费想来也不会继续接受羊军国的资助。 目前, 他并不清楚她身上有多少零花钱, 能支撑她生活多久,他特别想问问, 不过这念头产生的一瞬间便被他否决了。 他无法说出「如果你缺钱, 我可以给你」如此之类的话,一来是因为弋羊万万不会接受,物质的赠与反而令她难堪, 她从不来不是被养在温房的金丝雀,在别的女孩尚睁着梦幻般的眼睛认知这个世界时,她已经「带刀带枪」在为自己征战了;二来, 难听些说, 他不过是一个消费着父母「积累」的富三代, 手里握着的钱没一分是真正属于他的,拿着这份钱去滋养他的「爱情」,他心里没底气。 天高路远,唯一他能做的是相信她有能力顾好自己的生活。 所以,在闲聊中, 他尽可能轻描淡写地问她,「午休的时间打工,下午上课能有精神吗?」 弋羊说:「还好吧,本来就没有午睡的习惯。」 这话到是不假,高二那一整年,午休时间她都会跑去羊军国的修理铺帮忙干活,但没有午睡的习惯并不代表着她不会困,能在高强度的学习中游刃有余,全然凭藉着她顽强的自制力硬撑着。 韩沉西嗯一声,说:「尽力照顾好自己。」 「奶茶店帮帮忙,不会很累。」 弋羊说,「我心里有数。」 专业课程的难度让她感到了压力,她权衡之下,就没有找活重钱多的工作。 「反正时刻记着身体最重要。」 带过这句话,韩沉西扯远了话题。 不过,韩沉西死也没料到,他对弋羊打工的决定避而不发表反对意见,弋羊身边却有个胆大包天的小姑娘敢对此心里产生小小的怨念。
第118页 没错,小姑娘就是陶染。 「羊姐,你很缺钱吗?」 午饭的餐桌上,陶染得知此消息,率先反应是讶异。 「缺。」弋羊嚼着米饭,脸上没有什么表情。 陶染怔忪三秒,然后咬着筷子盘问,「那我们以后是不是就不能一起吃午饭了?」脑子一晃,又补充道,「下午也不能一道儿去上课了?」 弋羊点头:「嗯。」 陶染的小脸瞬间垮掉,「我这是被你甩掉了吗」 弋羊:「...........」 开学短短才两个星期,陶染嘴边挂了四句口头禅。 「羊姐,你去哪儿啊?」 「羊姐,带上我嘛!」 「羊姐,你等等我。」 「羊姐,你慢点走。」 更神奇的是,这四句口头禅连在一起,竟然能充分还原情节发生的先后顺序。 而陶染叫「羊姐」叫得过于频繁,室长程香巧听不下去了,她揶揄陶染说,你是羊姐的小尾巴么,整天跟在她屁股后走。 陶染委屈巴巴道:「那没人了嘛!我们班就我们两个女性生物,我不跟她我跟谁。」 更重要一点,这学期没开选修课,也就是说,她和弋羊的上课时间以及行进路径高度一致,黏着她等于身边时刻有个伴儿。 弋羊感到头疼,她一阵无语后,看着陶染问:「既然你身边这么离不开人,那为什么还选个女生少的专业?」 陶染瘪嘴,「手一抖填错专业代码了。」似乎是嫌丢人,她说话咬着牙,眼睛也不瞅弋羊。 弋羊简直想给她递个大白眼,「自找的,受着吧。」 话极其冷漠却直指事实,陶染无从反驳,独自憋屈着。 待吃完饭,因为不同路,两人在食堂门口分道扬镳。 弋羊去奶茶店,店老闆对她进行了简单的培训,大概过去二十分钟的时间,店门被推开,招财猫自动喊了声「欢迎观临」,弋羊闻声抬头看,只见陶染背着书包大剌剌走了进来。 弋羊皱皱眉头,问:「你来干什么?」 陶染尖尖小小的下巴一昂,颇为神气地说:「消费!」 弋羊瞧着她的面部表情不像是来消费的,到像来找事的,她嘆口气,压着不悦不发,用服务客人的语气问说:「要点什么?」 陶染的眼睛盯着菜单,琢磨半响,说:「珍珠奶茶!」 「10块。」 弋羊收了费,在店老闆的指导下动作不甚娴熟地制作好,又询问道:「打包还是直接喝?」 「直接喝。」 接过奶茶,插入吸管,陶染却没直接离开,而是在店里的休息椅上坐下了,还有模有样地从书包里掏出课本,装成一副认真学习的正经脸。 弋羊猜不透她又作什么妖,起先没搭理她,忙着接待其他客人,约莫过去半个小时,她闲下来,朝陶染的方向递去一眼,看到她手托腮,正眯着眼打盹。 无法再装着视而不见,弋羊走到她身边,抬脚踢了两下她的凳子。 陶染惊醒,抖着身子骨坐正。 弋羊问:「有寝室不回,有床不睡,搁在这儿耗什么呢?」 陶染挺挺胸脯,像在给自己撑气势,「我...等人!」 弋羊:「等谁?」 陶染跟她对视,郑重道:「你!」 弋羊:「等我干什么?」 陶染:「一起去上课。」 弋羊瞬间胸闷气短,她孑然一身自由来去惯了,是真无法切身感受陶染为何非要跟人结伴而行。 她问:「自己一个人就不会走路了吗?」 「会啊。」陶染垂着头,用笔尖一下一下戳着奶茶杯,仿佛跟它有仇似的,「可是我有人群恐惧症,我怕生,一个人走路又尴尬又不自在。」 弋羊:「全是你的理由呗。」 「是真的。」陶染侧过头,斜睨着弋羊,询问说,「难道你不这么觉得吗?」 弋羊郑重地摇摇头,「不这么觉得,一个人很自在。」 「那是因为你心里强大,」陶染说着,突然心里一转念,得出个因果结论,「怪不得我跟你在一起的时候格外有安全感呢。」 弋羊:「.................」 对话完全不在一个频道上,脑迴路更拼不过陶染的九曲十八弯,以往怼天怼地怼韩沉西的弋羊此生未料到,她会栽到一个富家「小公主」身上。 实在狡辩不过,弋羊随她去了。 隔几天,程香巧觉得陶染这样做太打扰弋羊,主动提出以后走动带着陶染,陶染欣然答应,扑棱着翅膀扎进室长的怀抱,哪想,两天后,又蔫了吧唧地抽身回来。 原因无他,程香巧身兼数职,是班长,也是校团委任的干事,平常忙得脚不连地,接个电话的间隙便把陶染扔下,搞得陶染心里郁闷极了。 只得继续缠在弋羊屁股后。 渐渐日子久了,弋羊看她整天呆呆地坐在奶茶店,买的奶茶也不怎么喝,就眼巴巴望着她,弋羊心软了。 「回宿舍午睡吧,我忙完给你打电话,楼下等你,一起去教室。」 陶染一时之间没接受弋羊态度的转变,迷茫好半响回过味儿来,然后嘴巴一咧,眼神攸得变亮,「真的吗?」也不待弋羊回復,她腾地从高脚椅上蹦下来,往弋羊怀里一扑,给她一个大大的拥抱,同时不忘吹彩虹屁说,「羊姐,你可真好!」
第119页 「..........」 弋羊赏给她一个白眼。 ........... 转眼到国庆,09年的中秋节包涵在国庆假期里,国庆当天,弋羊班里组织集体到森林公园烧烤。 彼时,远在太平洋另一端的韩沉西也有庆祝活动,赵清开豪掷千金,包了个club,邀请国内各地留学生来喝酒蹦迪。 表面来看他的本意是,甭管大家相互认不认识,趁着团圆节日聚在一块热闹热闹,排遣一下异国他乡的孤独和寂寞。 韩沉西心里门清,他实则是想藉此机会,在这个场合,结交新的妹子。 飘洋在外,异域他乡,陌生的环境里,人的内心十分容易产生孤独感,孤独是罪恶的温床,所以不乏有有钱的男生和玩得开的女生,勾搭在一起同居过小日子,何况这样也能解决生理需求,毕竟青春洋溢的年纪,正值体力旺盛。 想着明天还有assignment的课要上,韩沉西原本打算来这露个脸便撤,在酒吧门口跟赵清开闲扯几句,他到吧檯点了杯鸡尾酒。 刚抿两口,一阵香气飘过,左手边挤来一个女生。 韩沉西微微攒眉,他侧眼瞧,认出她是那天火警误报的晚上,赵清开的女伴。 「秦曼。」女生主动介绍。 「韩沉西。」韩沉西也报上姓名,只不过后面跟了句,「学姐好。」 一下子把秦曼架到了一个与他隔着年龄差的高度。 秦曼化着精緻的妆容,她莞尔一笑,特有八十年代香港女明星的风情,「一个人来这边的?」 「怎么会!」韩沉西故意曲解了秦曼话里的意思,「国外的华人一家亲,土澳的街头走到哪儿都是兄弟姐妹。」 秦曼这次笑出了声,「你挺幽默啊!」她细长的眼睛直勾勾盯着韩沉西瞧,姿态一如那晚般挑衅。 「女朋友呢?」她索性问得直白。 「国内。」 韩沉西选择了正面回答。 秦曼:「国外不再处一个?」 韩沉西呷一口酒:「你什么意思?」 秦曼挑眉:「跟我装傻呢?」 韩沉西没反驳。 秦曼:「在留学生的圈子里有个默认规则,国内有女朋友等同于没有,懂?」 酒入喉,辛辣味在口腔迴转,韩沉西啧啧嘴,他将酒杯推远些,随后胳膊搭在吧檯上,人斜侧着,直视秦曼,慢悠悠问:「谁默认的?给我发问卷调查表,徵求我的意见了吗?」 听他嘴硬,秦曼不气不恼,她在国外呆了六年,圈子里的一些人如何由单纯转变成情场老手,她一一知晓,并不急着纠正他,反而趁着韩沉西正脸沖她,细细将他的五官打量一番,面容整体干净阳光,长相合她的胃口,其中,她更喜欢他的眼睛,漂亮得纯粹。 「话别说那么果断,刚来不过四个月,日子还长着呢!」 韩沉西:「是啊,日子长着呢,走着瞧呗。」 如此的宣战落在秦曼耳朵里,秦曼只当他在赌气,并不跟他对着撂狠话,秦曼只递给他一个暧昧的眼神,随后在嘈杂的音乐背景里,贴上韩沉西说,「正长身体的时候,寂寞了,别忍着。」 韩沉西清淡一笑,故作怂态说,「我这个人,胆小,特怕事。」 随即一口咽下酒杯里剩余的酒,然后扬长而去。 第62章 土澳的公车一般不报站, 对于尚不熟悉片区街景的韩沉西来说,搭乘完全是一件煎熬的事情,因为他要一遍遍询问司机他到站了吗, 宛如一个乡下进城迷失方向的乡巴佬, 体验非常糟糕,所以,平常学校公寓之间往返, 他多选择走路, 好在, 澳洲天蓝海阔, 景色迷人, 边走边欣赏,不失为另一种享受。 徒步半个小时回到公寓, 饮下的那杯鸡尾酒的后劲涌上头, 韩沉西的脑袋又昏又重,他清楚今晚夜场的酒外表看着花花绿绿,口感尝起来甜腻, 其实基酒都是超高浓度的酒精,稍不留神人就彻底醉了。 韩沉西扑倒在床上,闭气眼睛缓了缓, 然后掏手机点开聊天软体, 他好友众多, 群组分门别类,囊括了小学初中高中的班级群,其中最活跃的是高三七班的群,群里刘浩川和张琦几个人正在磕牙打屁,消息顶到99+, 韩沉西随便翻了翻,没冒头回復,退出后,他点开了特别关注人弋羊的对话框,他给弋羊的备註仅是一只小绵羊,没有特别搞「宝宝」「亲爱的」之类肉麻兮兮的词彙,两人的聊天内容停留在六小时前。 -晚上被邀请去喝酒。 -好。 夜晚安静,时不时吹来一阵海风,澳洲步入夏天,海风柔和许多,滚过窗玻璃,像擦身而过,不做打扰。 如此的夜,加上酒精的发酵,韩沉西的内心变得敏感矫情。 他看着那孤零零的一个「好」字,感觉到弋羊对他的关心不够,约束亦不够,常规来说,听到他要去喝酒,起码身为女朋友得询问两句跟谁,有无其她女生吧,她到是心宽,随他爱咋地咋地,反正山水相隔,眼不见心不烦。 或许这是出于她对他完全的信任,异国恋最怕莫过于两厢猜忌,两个人本身较大多数恋人而言更加独立和成熟一些,这理应是好事,减免了无理取闹的吵架,然而转去另一面看,但凡涉及情与爱,根本不可能有人能百分百的理智,摊在桌面讲逻辑以及分对错,少了你闹我劝的心思「表达」,会显得彼此之间态度冷漠。
第120页 而韩沉西这个阶段,最受不了的便是有人对他淡漠置之。 他是个没孤独过的人,在学校狐朋狗友一堆,干什么事都是前唿后拥,这倒也不是说他有多享受万众瞩目的感觉,而是他真诚待人,同学也真诚待他,嬉嬉闹闹中,日子过得叮噹响,格外有滋有味。 可如今,处境变了,他虽然依旧认识很多人,却都是点头之交,再加上课程选择不同,没有了同学的概念,大家全是「课友」,短暂的见面两小时,一下课各奔东西,因此,交友成了颇有难度的事情。 这也是为什么,留学生群体里,多数人物质充裕,可精神世界空虚,男男女女胡搞在一起,也不见得有多快乐,其中以秦曼和赵清开为代表。 韩沉西还算清醒,没沉浸在寂寞催生出的纸醉金迷里失去自我。 他臭屁地想,他可真是个好男人啊! 无奈这种「好」他无法在弋羊面前卖弄,因为对待情感认真,本就是每个人应该把握住的底线。 韩沉西幽幽嘆口气,心里有些小小的委屈,同时当他敏锐地发现,他与弋羊每日你俩我往的相互关心中,几乎都是他先找的她,彻底小心眼了,赌气似的,没给弋羊发「晚安」简讯,他摁掉手机,踢掉拖鞋,自己卷进被褥,委屈巴巴地蒙头睡了。 可当第二天醒来,瞧到弋羊在北京时间11点半一如既往地给他道了晚安,气焰嚣张不起来了,急忙噼里啪啦按手机键,乖乖地一通解释。 简讯回復出去,他盯着屏幕醒神。 他这个年纪的男生,早起都会有正常的身体反应,他坐着,牛仔裤勒着腰胯骨,挤压感强烈,于是脱去换上棉质宽松的居家服,支棱着「蘑菇顶」赤脚去洗漱间洗漱。 刷牙的时候,望着镜子里的自己,心里还碎碎念着,我可真没骨气!我可真好哄! 于是乎,这场闹脾气,暗戳戳中开始,暗戳戳中又结束。 韩沉西重新打起精神,投入到临近的期末考试中,他不能挂科,他要保证拿到顺利进入大二的资格,要不然他得收拾行李回望乡了。 有棘手的事情做,渐渐日子也不显得煎熬和漫长了。 不过十月最后一天,他又接到个让他胸闷气短的消息——皮九到上交找弋羊了。 「皮九在哪所大学啊?」 不怪韩沉西摸排不清楚,实在他离开得早,再加上初来澳洲杂事多,一时把还有那么个「小情敌」给忘了。 弋羊:「同济,学医。」 「也在上海啊!」 「嗯。」 韩沉西挠头翻个大白眼,「摆明了跟着你去的呗,怎么你走到哪儿他跟到哪儿,他是你的跟屁虫么!」 「那倒不是。」弋羊说,「他一早就打定主意要去同济了。」 韩沉西轻哼一声,「他找你来干嘛?」 弋羊默然,说实话在寝室楼下看到皮九时,她也挺意外的,至于他为什么来找她,均心知肚明。 「你俩聊什么了?」 韩沉西也知道刚才的问题不好回答,主动岔开了话题。 「聊了一些各自的专业,然后...」弋羊稍许停顿,「他问我们还在一起嘛!」 「呵!」韩沉西抓狂,「一听他就是图谋不轨。」 弋羊低低地嗯了一声,这个「嗯」其实没有什么特殊的含义,只是她不知道怎么回答,给出的一个反应而已。 哪想被韩沉西抓到,韩沉西说,「你还嗯,你知不知道我现在泡在醋缸里快酸死了。」 真是,他一不在,妖魔鬼怪全出来捣乱了。 弋羊察觉他的语气里藏着故意夸大事态的「矫揉造作」,她劝说,「你别这样。」 韩沉西:「哪样?」 弋羊迟疑片刻,说:「......撒娇。」 韩沉西却理直气壮说:「我都放下男人的尊严给你撒娇了,你还不能哄哄我啊。」 「..........」 弋羊抿嘴深唿一口气,间隔停顿的几秒,好像在游移,然后...没有然后了,她默默把电话挂了。 韩沉西:「!!!」 他脑袋捂进枕头,郁闷一阵,又给弋羊去了条简讯。 【你们都欺负我!】 随后点开空间,一连发了十条说说,内容皆是「我想你。」 瞬间有了评论。 张琦:这是想谁呢? 刘浩川:大半夜骚起来了? 孙兴文:喝醉了吧! ....... 评论还在增加,很是热闹,只是在这些人中,以前那个闹得最欢、最会起闹、也最了解他的男生,头像一直灰着。 他是范胡,他真的跑去当兵了。 韩沉西嘆口气,他挺感慨的,也许因为离得远,更能体会到分别的意义。 他很想念他们,柳思凝、柳泊涟、柳丁、弋羊和范胡...... 他在情感上盼望着这学期早点结束,他好回国与他们团圆,但理智上有了思考,他了解到mq的商科挂科率奇高,个别老师变态起来,甚至会让班里一半人不及格,他下学期有5门课,鑑于自己渣渣辉的水平,他琢磨着暑假修一门summer course,减轻压力。 他先跟柳思凝商量,说暑假是12月初开始,2月初结束,反正怎么也赶不上过年了,不如留在这儿学习。 柳思凝自然不相信她儿子的鬼扯,韩沉西要是能好好学习,她估计得在祖宗的庙堂长跪不起烧高香,她说:「心野了不恋家就直说,跟我这儿装什么好孩子。」
第121页 韩沉西嘿嘿笑,他没狡辩,转而问:「那我不回去,你不想我吗?」 柳思凝:「儿大不留娘。」 随即,韩沉西又拿着这一套说辞去诱骗弋羊,哪想,换来的是弋羊很长一阵的沉默。手机彼端极轻极轻的唿吸声,韩沉西听得心慌,就在他张口要说什么时,弋羊先他一步道:「好。」 韩沉西:「...........」 「口是心非。」他吐槽她。 韩沉西抓住09年最后一天的小尾巴,经过13小时的飞行,抵达上海。 天气阴沉,下着濛濛细雨。 他打车到学校,先找了个宾馆放置行李,随后在宾馆旁边的一家花店,买了一小束黄白相间的洋甘菊,拿着从东门进,他有弋羊的课表,一路问着行人,寻到她上课的教室。 思修课,三个班合上,阶梯教室挤满了人,一位架着厚眼镜、头髮烫成小卷的女老师在讲台上对着ppt讲课。 韩沉西猫腰从后门熘进去,他看最后一排有个男生翘着二郎腿一人占了两个座,挪步过去说,「哥们儿,让个座儿呗。」 男生的目光先是落在他手里的鲜花上,然后上下打量他一番,接着把搁在旁边的书包拿开了。 「谢谢。」韩沉西急忙坐下。 男生转着手里的笔,点点头,不过他没撤回停留在韩沉西身上的视线,他蹙起眉毛,突然说:「我是不是在哪儿见过你,感觉你有点熟悉。」 「是么?」韩沉西笑笑,「可能...我长了一张大众脸吧。」 男生眉毛下压地更狠了,「不!」他否认,「你不是来上课的吧?」他说。 韩沉西摇头:「不是,我来看我女朋友的。」 男生眼睛攸得一亮,问:「几班的?」 韩沉西视线放远,像在寻找,很快,睫毛一眨,手一指说:「那个。」 男生顺着他指的方向瞧去,是坐在第一排过道的女生,女生的背影他很熟悉。 「我们...羊姐啊?」 韩沉西一愣,「你是?」 「冯州龙,羊姐班的班长!」 韩沉西恍然,「你好!你好!」 「你好。」冯州龙变得热络,他又瞥他一眼,像想起什么,突然掏出手机,点开弋羊的头像,说:「我说怎么看着你这么熟悉,我照片上见过你。」 「好眼力啊。」 韩沉西这会知道他指的是哪张照片了。 冯州龙:「主要是羊姐每天顶着这个头像群里回復消息,太明显,又惹人妒忌,久而久之就记住你的长相了。」 韩沉西心里陡然漾起一波蜜意,他笑意挂到眉梢,乐得合不拢嘴,远远盯着弋羊的背影,险些无视课堂,冲动地朝她飞奔而去。 而这些,弋羊对此毫无察觉,思修老师突然发问,她给了个时事热点新闻,让根据所学知识作答,恰巧点了陶染的名字。 思修算是门水课,期末考试全靠突击,平常几乎没人听,再加上,理科生高中所学的那点政治知识,早八百年原封不动的还给政治老师了,陶染凭印象胡诌了几乎句,很快,诌到词穷,她左手捅捅弋羊,右手捅捅室长程香巧,等待解救。 弋羊迅速翻着课本,找了一段似是而非的话,掩嘴念给她听。 陶染鹦鹉学舌,煳弄了过去。 她坐下,激动地抓住弋羊的胳膊,直言感谢。 弋羊沉声说:「消停点吧。」 熬着时间,终于等到放学铃声响。 教室人群作鸟兽散,陶染迅速收拾书包,嚷嚷说:「一起去喝瓦罐汤啊,鬼天气连着下了一星期的雨了,冷死了。」 程香巧:「你一个上海人,还有资格抱怨上海的天气喽。」 陶染:「我这是拉进咱们之间的革命友谊,羊姐因为这阴雨天,好长时间没给我好脸色了。」 夏语蓉到讲桌边把四个人的雨伞拿过来,分给大家。 「羊姐可能不是因为天气,是神经衰弱了,被你折磨的。」 陶染瘪瘪嘴。 一起往教室外走。 弋羊一如既往走路喜欢耷着眼,不过因为刚放学,人潮攒动,她格外注意一些,在门口汇入从左边涌来的人流时,她扭头看了看,收回视线时,余光瞄到正门口的一个身影,熟悉感滞后好几秒才闪现在脑海里,陡然间她停脚,带着困惑回头,便看见韩沉西贴着走廊栏杆笔直地站着,他的背影拢在一层朦胧的光影中,手捧鲜花。 对上视线,认出彼此。 韩沉西要的就是这一刻。 他咧嘴笑了,避开来往的学生,他走到她身边,为了不挡路,他攥住弋羊的手腕,把人重新拉回教室。 面对面站着,弋羊脸上浮现裂痕。 「你怎么回来了?」 这是她开口的第一句话。 「不来个别后重逢的拥抱吗?」 这是韩沉西开口的第一句话。 作者有话要说:  会尽量更。 第63章 制造惊喜的人都很期待接受惊喜的人看到惊喜那一刻的反应。 韩沉西望着弋羊茫然无措, 有些抓不住要领的神情,知道这个「惊」给的非常到位。 至于「喜」么...... 韩沉西彻底等不急女朋友的表现了,他跨一步向前, 一把将弋羊抱起来原地转了两圈。 「羊姐, 我想死你啦!」
第122页 弋羊双脚离地,陡然的失重,吓一跳。 大概善于隐忍的人在情绪外放的人面前会显得更加被动。 弋羊向来低调, 从未在公开场合如此的举止轻狂, 再者, 她脸皮也薄, 她感到不好意思, 连拍两下韩沉西的肩膀,嘀咕说:「别人看着呢。」 教室此时稀稀疏疏尚坐着几名同学没走, 其中包括补作业的冯州龙。 男人懂男人, 冯州龙倍儿给面地吹了声响亮的流氓哨,为韩沉西的不要脸喝彩。 韩沉西内心的狂喜释放出来,他将弋羊放下, 用手背蹭蹭鼻尖,随后转身朝教室里的人解释说:「我们太久没见了,一时激动, 理解万岁。」 语气又欠又嘚瑟。 弋羊定下神, 站在他背后轻瞥他一眼, 感觉到他从头髮丝冒出的快乐,唇角一抿,终于绽放出甜蜜的笑容。 她伸手拉住韩沉西,拽着他往外走,再多呆一秒, 弋羊觉得以后上课,估计得用黑纱蒙着头来。 企料,教室门口还有三个看热闹的。 陶染、夏语蓉和程香巧扒着门框,三颗圆熘熘的脑袋排排摞着,脸上攒起的「姨母笑」比当事人还夸张。 陶染:「啧!我说羊姐最近怎么心神不定的,原来姐夫哥要来啊。」 程香巧假意责怪:「羊姐,你不地道了,怎么没提前跟我们透漏一声呢,这齣其不意的,我们很容易招待不周啊。」 夏语蓉:「姐夫哥,你这是初次『登门』吧。」 「室友!」弋羊赶紧韩沉西介绍。 韩沉西玲珑八面,见人说人话见鬼说方言,他道:「怎么敢让你们招待,应该我请你们才对,走吧,一起吃顿饭。」 「这会做电灯泡也太没眼力劲儿了。」程香巧分外识相,「不了,不打扰你们互诉相思之苦了,异国恋挺不容易的,我们腾地儿。」 她话音一落,一手捞住一个,拉拽着夏语蓉和陶染离开,只是走了两步远,陶染突然又倒退着回来,然后沖韩沉西说:「姐夫哥,你真人可比照片帅多了。」 未待韩沉西有所回答,陶染嘻嘻笑着,疾跑两步赶上程香巧,三人闹着一起拐过走廊,背影消失。 韩沉西哭笑不得问:「姐夫哥是什么梗?」 弋羊也是第一次听到这个称唿,摇摇头,说:「他们乱叫的。」 韩沉西飞快地飞了下眉角,他听着反倒挺受用的。 又跟冯州龙道了声再见,两人并肩走出教学楼,室外阴雨濛濛,伴随着碎风,凉气和湿气都很重。 弋羊打开伞,韩沉西握住伞柄撑到头顶,这时才发现,花还没给弋羊呢。 「喏。」韩沉西把雏菊花递到弋羊面前。 弋羊问说:「干嘛买花给我?」 「情调。」韩沉西脸上的小表情灵动而丰富。 「......谢谢。」 弋羊接过,她看他夹克衫外套里仅有一件低领的薄衬,下半身是黑色工装裤配帆布鞋,脚踝暴露在空气里,一副春天的打扮,「不冷吗?」 「冷。」韩沉西缩缩脖子,「但去澳洲时没带厚衣服,也没料到上海的冬天会这么冻人。」 话语间听出仓促感,「是临时决定回来的吗?」弋羊说着把围巾卸下,戴到韩沉西脖颈间,绕了两圈。 韩沉西:「酝酿已久。」 弋羊:「没一点迹象。」 韩沉西又开始得意:「我还能让你全猜中我的心思,那我以后的日子岂不是很难过。」 越学越贫了,可就是他的贫和不着调,让他更有真实感。 「饿了。」 韩沉西嚷着肚子饿。 「想吃什么?」 「硬菜。」 弋羊没懂硬菜的标准是什么。 韩沉西又道:「黄焖鸡糖醋鱼,麻婆豆腐红烧猪蹄。」 弋羊:「.........」 弋羊带他去了二餐厅吃饭,因为在教室逗留了一会儿,食堂过了人流高峰。 韩沉西一个个窗口挨着逛了下,格外兴奋,他点了很多东西,干锅鸡、狮子头等,几乎全是荤菜,他吃得挺快,也挺急,仿佛饿死鬼似的。 弋羊吃饱后放下筷子,看着他问:「在澳洲没有肉吃吗?」 「先给口水吧!」韩沉西顿一下,「......噎着了。」 弋羊一阵无语,她急忙跑去窗口买了两瓶矿泉水,又给他弄了碗银耳汤。 韩沉西就水咽下,说:「有啊,但吃得最多的是牛肉和羊肉,锅里煎一煎,撒点胡椒粉,没什么味道。」 弋羊:「不是有很多华人餐厅吗?」 「离得远啊,去一趟麻烦,还特别贵。」 菜价贵是真的,可前两句是骗弋羊的,他大学的食堂都有四川菜卖,虽然味道不怎么样,但还是能解一解嘴馋的。 而他这么说,意图就是卖惨装可怜。 弋羊看着他脸部凸出的稜角轮廓,确实瘦了,信以为真,本想阻止他暴饮暴食,但瞧着他吃得格外香,把话憋进肚子里。 这顿饭耗时很久,吃完从食堂出来,天完全黑了,雨也停了,街旁照明灯亮起。 因为明天元旦放假,今晚有跨年晚会,各大社团也推出了不少活动,校园里此时许多人走动,女生手里挥舞着萤光棒。 两人随着人潮随处转悠了会儿,夜间温度骤降,韩沉西的两手发凉,弋羊怕他感冒,送他回了酒店。
第123页 轻奢单人间,房间宽敞,配置齐全,韩沉西从小不缺钱,也没受过什么苦,本能的在生活上更注重品味和质量。 进屋,打开空调,韩沉西把外套脱了,迫不及待说:「我先去洗个澡。」 他下飞机后淋了一段路的雨,衣服是潮湿的,这会儿与女友久别重逢的激动劲儿过去后,他感觉到被上海的寒风吹了个透心凉心飞扬。 「你......」 韩沉西本来怕因为跟他独处,弋羊不自在,想嘱咐她做点什么来转移注意力,可当她闻声抬头,他看向她的眼睛,水亮且透彻,挺坦荡,韩沉西一顿,闭了嘴。 他进浴室。 弋羊把书包搁在一侧的书桌上,又打量了下房间,然后到厨台边,用热水壶煮了热水。 热水壶咕噜噜烧热的间隙,她手机震动了,寝室群里有人提到她。 [陶染]:羊姐,你就不跟我们一起跨年了吧。 [程香巧]:这不是废话嘛! [陶染]:问羊姐呢,你别打岔。 [弋羊]:嗯。 [陶染]:那跨年晚会的门票我就让给其他同学啦!省得浪费。 [弋羊]:好。 陶染接着发了一个再见的表情,弋羊刚准备点退出键,群里蓦地又跳出一条信息。 [程香巧]:...嗯...那个...今晚还要给你留门吗? 弋羊反应一会儿,才品出她话里的意思,「留」,她打字。 [陶染]:竟然还回来?姐夫哥会放你回来? [弋羊]:......... [程香巧]:调戏羊姐,小公主,小心把人惹毛了,以后走路不带你。 [陶染]:我错了。 [夏语蓉]:给小公主上香。 ........ 群里热闹了起来,也就是在这时,浴室门打开,韩沉西走了出来。 他穿着宽松的长裤和白色短袖,拿毛巾擦着头。 「跟谁聊天呢?」他问。 弋羊:「室友?」 「说什么了?」 「她们问我什么时候回去?」 韩沉西擦头髮的动作放缓,他悠悠看她一眼,明知故问道:「回哪儿?」 弋羊:「回宿舍啊。」 韩沉西突然冷呵了声,「你忍心么」 弋羊困惑地嗯了声。 韩沉西直白道:「我大老远飞回国,跨年夜你让我一个人睡啊?」 弋羊一怔。 韩沉西把毛巾甩到脖颈挂着,随即他两步走到那弋羊身边,拦腰把人抱起,然后身体一跌,两人摔在了床上。 弋羊的后脑勺轻轻磕了一下。 与大数人不同,韩沉西从不羞于内心情愫的表露,他心中温暖,他喜欢和他喜欢的人做过多的肢体接触,所以,拥抱弋羊会像血缘亲情般无所拘束,分外自然。 他腰肢半压着她,支起一侧的手臂拖住脸颊,就这么以上到下的视线盯着弋羊的脸看了好一会儿。 弋羊平常再怎么淡然,到此刻也感受了情侣之间暧昧的举止。 她侧了下头,想避开韩沉西的直视,哪想,韩沉西屈指戳了戳她的脸蛋,说:「上海的水土还挺养人的,气色好了不少。」 以前在高中,她总是脸色苍白,一副营养不良的样子,现在白里透着红,很有小女人的风情。 弋羊瞄他一眼,回嘴说:「你晒黑了一些。」 韩沉西:「没办法,那边正值夏天,太阳太烈,我出门又不能打太阳伞」 弋羊:「为什么不能打太阳伞。」 「太娘。」 有水滴顺着发梢滴落,恰好落在弋羊的耳廓里,韩沉西瞧见,顺手捏着她的耳朵,指腹一抿,擦去水迹。 「晒黑了还帅吗?」 如此不要脸的问题,韩沉西硬是有本事大大方方地做到脱口而出。 「你......」弋羊服气,她直视他,说,「不知羞的么!」 「你害羞啦!」韩沉西抓住机会反问。 弋羊:「.........」 韩沉西嘿嘿笑两声,「害羞挺好的,不然我会对自己的魅力值产生怀疑。」 「我没有!」大概厚脸皮传染,弋羊学会了嘴硬。 韩沉西当然不信,弋羊估计自己尚不知道她现在是何种的忸怩,可韩沉西全然看在眼里,她的反应满足他作为小男人的自信。 「你太重了。」 弋羊故作嫌弃地推开他,但没推动,韩沉西跟她较着劲。 弋羊拧眉看他。 韩沉西目光回视,三秒后,他眨了下眼睛,然后头一埋,啵啵啵,分外豪放地亲了她三下。 弋羊唇边留下清新的牙膏香。 亲完,韩沉西起了身,站在床边,又捞毛巾继续擦头髮。 「还走吗?」他询问。 身上的重量和压迫感消失,弋羊反应一会,急忙坐起。 因为韩沉西的回国,在她的意料之外,那么睡在一起,自然她没有提前规划过。 也不知为什么,有很长一段时间,弋羊把韩沉西当成了「远方人」,一个即将要走散的远方人。 她不知道留下来,会发生什么事情,两人的关系会不会更进一步有所突破,她是紧张的,但紧张不意味着对韩沉西排斥。 既然不排斥........弋羊自忖后,摇摇头。 犹豫不决从不是她的性格。 韩沉西悠悠然笑了,他啧一声,挺正人君子地说:「放心吧,咱俩就盖着棉被纯聊天。」
第124页 第64章 女友在眼前, 男生谈不上夸奖自己是什么正人君子,更少有可能成为坐怀不乱的柳下惠,毕竟时下流行一句话叫「男人本色」。 但韩沉西方才所言的「盖着棉被纯聊天」也不是为了留住弋羊脱口而出的违心之论, 他如此做保证, 不过是根据所见所闻笼统懂得一些道理。 记得六月份初到澳洲,办理入学手续时,一位做国际学生指导工作的老师发给他一盒避.孕.套以及一份安全手册, 并再三叮嘱仔细阅读。 安全手册图文并茂, 着重阐述生理常识和发生关系前后的疾病预防。 韩沉西窝在公寓翻完, 蛮受冲击。 国内成年人对青少年的性教育只有两个字——「禁.欲」, 所以不例外, 韩沉西的性启蒙是非正常渠道获取的,通过在网吧上网, 或者跟范胡等其他男生挤一块看片, 男生聚堆,免不了有人犯嘴贱,污言秽语讨论讨论姿势或者技巧, 他们潜意识之中,如何弄得「爽」是关注的焦点。 偏偏就这个焦点,男生们又格外的自信, 大抵看着影片里□□销魂的表演, 误以为女生很容易被.弄.爽, 那是极其简单无需挑战的一件事。 在床上,男人必须威风凛凛。 他们甚至自大地认为看过了几部片,记住了几个动作,便全部掌握了相关方面的知识,只待找到个女朋友诱哄她们心甘情愿地脱衣服, 来验证他们的雄风。 观念如此的狭隘。 值得幸运的是,韩沉西有机会意识到自己的狭隘。 安全手册先给他提了个醒,初尝禁果并不简单,它涉及到的某些卫生知识,起码他以前并不知道。再者,澳洲留学生群体庞大而复杂,韩沉西又认识了赵清开这样的玩咖,聚会上听他们聊「玩归玩,小心别留下种」,韩沉西情面上附和一笑,但他是个内心细腻的人,之后又听到几次谁玩出火了的消息,而灭火的方法多数是男生出钱,女生去医院。 他挺触动,因为他看到潇洒抽身离开的永远是男生。 他有了思考,渐渐形成了一种观念——健康的发生关系,第一步必须是彼此双方知道如何进行自我保护。 那么,弋羊会保护自己吗? 答案显而易见。 不过这并不是说,弋羊在这方面开窍慢,而是一来她没人教,甚至没有长辈对她进行过提点;二来,韩沉西察觉到他回来的太突然,弋羊没有把两人关系更进一步的突破划分到准备日程上,她的认知里,他们的相处模式大概还处在高中那会,顶了天了亲亲抱抱。 所以,韩沉西不能在弋羊一无准备的情况下,力求自己爽,爽完了,让弋羊事后补课。 这样太渣了,且他也不是熟手,万一出事端...... 自小柳思凝耳提面命,对他价值观的塑造便是「别头脑一热,竟干一些伤天害理的勾当。」 怎么说,他也得忍一忍,即使禁果的味道非常诱人。 反正,总能等到那么一天嘛! 晚些也无妨。 他安慰自己。 ...... 韩沉西找吹风机把头髮擦干。 这时,弋羊按亮手机,点开寝室群,群里又报备说,不回去了。 变卦太快,免不了被揶揄。 弋羊感觉到羞耻,毕竟与男朋友外宿,舍友想歪合乎情理,她为了不继续煽风点火,对群里的言论视而不见,快速将手机关掉后,装进书包。 韩沉西折去浴室收了脏衣服,出来站在床尾的位置,四处瞧了下,随即扭脸看着弋羊。 弋羊不解地回视他。 突然韩沉西招招手,贼神秘地说:「羊姐,过来。」 「怎么了?」 弋羊听话地走到他身边,她单纯地以为他发现了什么,哪想,韩沉西勐然抓住床尾被子的一角,大力一掀,被子腾起抖向半空,说时迟那时快,韩沉西反手一捞揽住弋羊的腰,轻轻往下一带,两人又重新跌到床上,弋羊只觉眼前一黑,被子落盖到身上,然后他和她就闷在了被窝里。 弋羊:「.......」 这骚操作是韩沉西的突发奇想,大概觉得挺好玩,他哼声直笑。 弋羊此时看不到他的脸,她扒扯着被子也没找到出口。 「幼不幼稚啊!」她吐槽。 韩沉西:「这是闺房情趣,懂不懂。」 弋羊没接腔,两人就这么在黑暗中安静地拥抱了会儿,封闭的一个小窝,很快氧气稀薄,喘不上气了。 韩沉西拖住弋羊开始往上拱,拱啊拱,硬生生拱到床头,才探出脑袋。 弋羊的头髮彻底折腾乱了,她扯下松散绑在发梢的皮筋戴在手腕。 韩沉西眼睛一刻不离地看着她,「你头髮是不是又剪短了?」 「没有啊。」弋羊说,「从六月份到现在没去过理髮店。」 韩沉西:「怎么没长长呢。」 弋羊琢磨说:「心闲才长头髮。」 韩沉西哦了声,「最近心事挺重么?」 「是兼顾的事情太多。」 「都有什么事?」 「打工、学习、院里开会、班级开会、寝室有时还要开会,不像在高中,每天坐在课桌前只学习就行了。」 弋羊讨厌麻烦,更讨厌一些形式主义的麻烦。 韩沉西嘆口气,「我跟你正相反,我现在过的日子反倒像个高中生。」
第125页 弋羊知道他的不容易,她询问说:「这次期末考得怎么样?」 「还行,虽然说不出来具体学了些什么,但敢保证能60分及格。」 弋羊颔了颔下巴,挺为他高兴,随后张嘴要继续问,韩沉西勐然侧过身,轻轻捏住她的嘴唇,示意说,「咱聊别的,被成绩折磨久了,听着生理性不适。」 弋羊:「......聊什么?」 韩沉西眨眨眼,认真想想后,啧了声,「计划回国前,想着要见你,有一肚子话要说,可现在真见到了,千言万语倒真不如一个拥抱了。」 发自内心的感慨,却没料到,说出来,特别像情话,还挺动听。 弋羊递给他一个一言难尽的眼神,「你这油嘴滑舌,跟谁学的?」 韩沉西笑两声,说:「自学的,我平平无奇情话小王子。」 一不留神又开始贫,弋羊用脚轻轻踢了一下他的小腿。 韩沉西夸张地「哎呦」一声,紧接着一阵沉默,房间只剩空调□□暖风的嗡嗡震响。 不知过去多久,韩沉西想起陶染,他敏锐察觉到这位姑娘跟弋羊颇为亲密。 他开口说:「我瞧着你跟新室友相处得不错。」 「嗯。」弋羊微微皱起眉头,「她们......」弋羊停顿,好像不知道该怎么去阐述这个「不错」,她除了性格的软刺收敛一些,其实并未发生本质的改变,平时依旧话少,但是程香巧、夏语蓉还有粘人精陶染却能从一开始包容和接受她。 「怎么?」韩沉西见她久久不说话,追问了。 弋羊:「她们...好像不嫌我...脾气怪。」 韩沉西:「再怪的人都会有人喜欢的,人很人的气场很玄妙。」 「是吗?弋羊不确定地问:。 韩沉西的脑袋从枕头滑落到弋羊的肩窝,下巴正好搭在弋羊锁骨处,他蹭了两下,郑重地说,「是。」间隔几秒,又道,「所以你平和心态跟她们相处,或许能处出一段不错的友谊呢,人这一辈子若没有几个朋友可以挂在心头想着,未免惨澹了些,啊,这句话出自姥爷之口,借来引用了。」 他的论文写多了,后遗症出来了,时刻记得引用他人名人名言时要标明出处。 弋羊:「...........」 仔细回味话很温暖的,这些体贴的长辈总能用他们的智慧给晚辈正确的引导。 弋羊垂下眼,望着韩沉西近在咫尺的短黑色头髮,一时感嘆,一个男孩怎么会成长的如此温柔。 没再继续聊天了,慢慢两人都睡着了,一个赶夜班飞机着实累着了,一个生物钟到点了。 .......... 第二天醒来,已是2010年。 相爱的人用相拥而眠的方式「辞旧迎新」再浪漫不过了。 韩沉西心情好到爆炸,他揉揉眼睛伸了个拦腰,扭头看向枕边人,接着挨过去凑到弋羊脸前,啵啵啵,连着又是几个豪放的浅吻。 「昨天忘说kiss good night,今早补个kiss good morning。」 弋羊完全招架不住他的热情,心里也有些害羞,她一把推开他,掀开被子要去洗漱,韩沉西也立马跟着起来了。 只是,他一个人住久了,全然忘记男生的小弟早上总有几分钟不可控的雄赳赳气昂昂,他这会儿支棱着「蘑菇顶」,部位凸出,相当惹眼。 弋羊无法迴避地看见了,顷刻间,脸红透了。 美好的气氛急转直下变得暧昧粘稠。 韩沉西立马也感到了不好意思,但他吧,着急给自己证明清白,「声明,我脑子里可没有什么yellow废料,这是...这是男生专有的早晨见面礼,不这样的话,那就出大事了!」 一本正经的解释,偏偏从他嘴里说出来听着像调戏。 「羊姐!我...」韩沉西还欲辩解什么,「你闭嘴。」弋羊果断打断,她怕他把她引到黄车上一路黄腔高唱。 不再管他,弋羊逃去卫生间洗漱,故意用冷水给脸降了温。刚要刷牙时,隐约听到外面有「砰砰砰」的声音,她感到疑惑,猫腰探头往外看去,只见韩沉西赤脚踩在走道的地毯上,又是蹦又是跳,像发泄着多余的精力。 小脾气闹得分外...可爱。 弋羊心头莫名一热,冲着浴室镜,嫣然笑了起来。 第65章 情侣之间必须要跨过去的一道坎叫共享隐私的尴尬, 大概昨天,久别重聚两人内心过于亢奋和飘飘然,睡在一起更多的体会是多日思念的人就在手边, 犹如梦境。但此刻, 经过了一整夜的情绪平復,探索到对方未知领域的「亲密」,终于激起了尚且纯情的少男少女狼狈的窘态。 交替洗漱, 交替使用卫生间, 全程两位避开眼神交流。 弋羊先一步整顿好自己, 拾掇床铺时, 望着自己枕过的枕头, 后知后觉觉察到,处在绝对陌生的环境, 昨晚, 她竟然安稳的入睡了。 弋羊一直有清醒的自我认知,她知道自己很多时候虽然表面看起来镇定,但其实内心极度的敏锐紧张, 一般应对新的生活环境,她要经过漫长的适应,大脑才能对其重新建立起信任。 拿学期开学, 入住新宿舍为例, 她花费了半个月的时间, 才做到半夜陶染或者程香巧或者夏语蓉翻身发出动静,而不至于勐然惊醒。 她设置在心口的防线,紧密得实在夸张。 然而,例外出现了。
第126页 她甚至在不熟悉酒店光线的情况下,做到了一夜无梦, 完全跳过了适应过程。 她自忖为什么? 因为韩沉西吗? 这种念头产生的一瞬间,她深深皱起眉头,难以相信韩沉西对她的影响会这么强烈。 而这种影响具体又是什么呢,不待她考虑清楚,水声停了,随后吱呀一声,卫生间的玻璃门打开,韩沉西走了出来。 弋羊条件反射扭脸望着他,眼神里有没来及转换的困惑。 韩沉西拨楞着额前被打湿的碎发,漫不经心地一抬眼,两人目光相交。 「干吗这么看我?」他问。 或许厚脸皮传染,弋羊敛去神色,回覆说:「不可以么。」 语气挺锋利,有点以前两人互相看不惯的时候,针尖对麦芒的意思。 「嚯——!」韩沉西眉梢一吊,「当然可以。」他说着走到行李箱前,下巴一努,道:「我现在要换衣服,还继续看吗?」 弋羊:「.........」 得,比厚颜无耻,她还真豁不出颜面。 捞起书包,弋羊到玄关站着。 经过一阵窸窸窣窣,韩沉西走过来。 弋羊:「都收拾好了?」 「好了。」韩沉西从卡槽抽出房卡,「走吧。」 弋羊打开酒店的门,脚刚踏出,只觉头髮被轻轻拽了一下,随即绑好的马尾辫空中一落,披散在两肩。 「你拽走我皮筋干嘛?」 弋羊看向韩沉西。 韩沉西微微端详着她,温声说:「散着头髮好看。」 他没告诉过弋羊,两年前元旦那晚,他去找她,在理髮店门口,斑驳的路灯下,他远远看见她,剪了齐肩长发,风一吹,随风翻动,那副恬淡的样子留在他心里的惊艷。 那一剎那或许不是他心动之初,但他确定那是他确定自己心意的一刻。 他把皮筋随手装进了上衣兜里,弋羊抚顺头髮,也没有要回。 之后乘坐电梯下楼,找了家早餐店吃饭,上海特色的小笼包和生煎包都是甜口的,韩沉西吃得很难受,同样弋羊也不喜欢,好在点的食物不多,没有浪费。 「你......想去哪玩吗?」吃完,弋羊问韩沉西的行程打算。 「没想好,你呢?」韩沉西灌了口矿泉水,漱漱嘴。 弋羊摇摇头,「我也没计划。」 韩沉西懒散一笑:「随处转转,不用计划,你是主要的,景色是次要的。」 弋羊受够了:「你现在说话怎么.......」 韩沉西又嘿嘿了两声,随后收起吊儿郎当的开玩笑姿态,说:「先去趟商场吧。」 「你要买什么?」 「衣服。」韩沉西吸吸冻得冰凉的鼻子,说,「今天天虽然晴了,但风大,感觉温度又降低了不少,好久没这么冷过了。」 「好。」 他们去了南京路步行街,由公交转地铁,耗时许久。 直奔到一家运动品店,买了件长款的及膝羽绒服,穿上去韩沉西身体暖和了。 很快临近中午,韩沉西提议吃火锅,他的胃实在是素了太久,嘴馋得不行,他继续报復性进食,肉连吃好几盘,还嚷嚷着不够,弋羊彻底看呆了。 「能吃是福。」 「能吃说明身体健康。」 「就是吧,有点费钱。」 大道理都懂,说起来还头头是道。 弋羊哭笑不得。 傍晚,两人辗转去了外滩。 适逢元旦假期头一天,外滩又是着名景点,大波游人涌来,用韩沉西的话形容,拥挤程度比他课本里的英语字母还恐怖。 好不容易在观景平台找了个位置站,望着波光粼粼的黄浦江,韩沉西不由地问起了弋羊对这座城市的印象。 弋羊没办法明确的阐述,因为平常她很少出来闲逛。 「挺好的。」她凭感觉说。 韩沉西:「以后想留在这儿吗?」 「可能吧。」弋羊将目光飘远,「再去到一个陌生的城市,又得一番折腾。」 韩沉西侧了侧头,半张脸隐没在暗影里。 「那你呢?」弋羊主动发问。 「我什么?」 「感觉澳洲怎么样?」 韩沉西没立刻回答,他面色开始变得凝重,好像这个问题很棘手。 一艘景观船开过,长长的汽笛声嗡鸣。 直到鸣声散在江面,韩沉西才说,「如果我说,挺好的,我很喜欢,你愿意以后跟我过去生活吗?」 霎时间,弋羊嵴背一僵。 韩沉西转过身,改为斜靠着护栏,他目不转睛盯住弋羊,满怀期待她的答案。 「不愿意。」弋羊的声音很冷静。 「为什么?」 「因为...有放不下的人。」 韩沉西知道她指的是羊军国,同时他猜测还有羊敏兰,再过几年,羊敏兰就要出狱了,到时又会是怎样的一番场景,无法预知。 「那......对我你就能放心吗?」 弋羊点头,嗯一声,「感觉没有你处理不好的事情。」 「是吗?」韩沉西嗓音变得低沉,「所以,你对我在澳洲的生活才从不过问吗?」 一时之间弋羊竟无言以对,她懂他的发问是为什么,又从何而来。 以往的聊天内容全部存储在她的脑海,无一例外,皆是他单方面事无巨细地问起她的生活,她一一报备。
第127页 韩沉西声音很涩,又有些无奈,「我是该感谢你对我的信任呢,还是埋怨你对我的关心不够呢。」 弋羊显然没料到他会这么直接地说出来,陡然看向他,目光里有歉意。 韩沉西不是故意旧事重提,是聊到了这个话题了,让他想到了那场他暗戳戳的闹脾气,他感觉到了他对她还有不满,因此,他得开诚布公地跟她谈一谈,将这不满彻底碾干净,而不是转变成积压于心的宿怨,以至于未来某个时候成为两人闹出更大矛盾的□□。 「我一点都不喜欢澳洲。」韩沉西又说,「因为身边没人,因为不够热闹。」 话题聊的有些沉重了,一来,两人在相互试探,二来,又涉及到了未来,越想变故好像越多,加剧了彼此的不安。 没心情逛了,两人坐车回了宾馆,一路虽然手牵手,但都没怎么说话。 好在,一进到房间弋羊主动抱住了韩沉西。 韩沉西瞬间被抚慰,立马也回抱住她。 两人自然又滚到了床上。 韩沉西说:「我以为咱俩今夜睡觉中间得隔开一道银河系呢。」 他有些拿不准弋羊的脾气。 「对不起。」 弋羊道歉,但她没解释为何她不过多的约束韩沉西的生活。 韩沉西觉得自己猜测的应该八.九不离十,所以,解释与不解释没什么区别。 「接受!」 话音落地一阵,他突然啧了声,「羊姐,咱俩的相处模式也算是开创纪元了,几次都是女生给男生道歉,这要让其他正受罪的男同胞们听见,不得羡慕死。」 弋羊:「其他的男生不都巴不得女朋友能不管他们么。」 韩沉西想想,说:「可能...我更重感情吧,重感情的人内心都比较脆弱,也更小心眼一些。」 小心眼不至于,重感情弋羊觉得他说得挺对的,但没等她接什么话,韩沉西突然又开口了。 「也可能我是个抖.m吧。」 此玩笑话一出,两人抱着笑作一团。 如此这般,存在的矛盾说开了,亦没有谁心里不舒服,生隔夜气。 之后两天,两人花半天时间去了一趟书城,韩沉西买了他这学期要用的课本和辅导资料,澳洲的书本费着实太贵,贵到韩沉西都觉得那钱花的太冤枉。 其它剩余时间,韩沉西陪弋羊到自习室上自习。 再接下来他的行程本来是,等4号,周一,元旦假期过去,弋羊上课,他就离开上海,回老家一趟,见一见柳思凝和柳泊涟。 不巧地是3号晚上打电话订机票时,被告知老家起了大雾,飞机不能起飞,所有航班取消。 仅剩的交通方式是坐火车,要咣当17个小时才能到。 除去澳洲往返的时间,韩沉西满打满算在国内只能逗留五天,因为那边的暑期课程已经开始了,因此如果做火车回去,没等一家人好好坐一起吃顿饭呢,他就要再坐火车返回上海,赶飞澳洲。 太折腾了。 所以他给柳思凝去了个电话,表达了思母心切奈何现实条件不允许的愤慨。 谁知,柳思凝说,「我们不在老家,我跟你爸来广州了,也把姥爷带了过来,准备忙完,顺道去香港一趟呢。」 得,比他的生活潇洒百倍。 韩沉西:「别人家是儿行千里母担忧,我们家是儿行千里母不愁。」 柳思凝:「多大的人了,还让家长操心。」 两人互怼了会儿,正好柳泊涟在柳思凝身边,电话转给他。 柳泊涟说:「再多呆两天都不行吗?」 韩沉西说:「不行啊,真要回去上课了,这门课的老师事特多,什么出勤率不够,不给及格,我不及格多给您跌份儿啊。」 俗话说,隔辈亲,隔辈亲,隔辈连着筋,柳泊涟半年见不上外孙,难免牵挂,执念想见一面,他说:「我们不去香港了,明天你爸妈跟厂家见了面,立马飞回家......」 「可别!」韩沉西打断,「您一早就说想去香港瞧瞧,您那不怎么靠谱的闺女和不怎么孝顺的女婿,今年才借工作的名义,好不容易带你来了,眼见一只脚踏上香港的水泥地了,哪有撤回来的道理。」 如果再等机会的话,凭柳思凝和韩崇远的工作状态,估计要等到猴年马月去了,韩沉西不想打乱柳泊涟的计划。 柳泊涟有些落寞。 韩沉西宽慰说:「想我了吧。」 柳泊涟:「可不想么。」 韩沉西假模假样地嘆口气,说,「我说怎么每天一早起来,喷嚏打得震天响,姥爷你确定是想着我,念着我的好,不是在骂我么。」 柳泊涟:「胡说。」 韩沉西乐颠颠大笑一阵,许诺说,「等春天一过,夏天一到,您苗圃里那什么豆角黄瓜西红树熟了,我就回去吃了,很快的。」 却未料想,春天一过,夏天一到,老人竟会悄然长逝。 韩沉西就此错过了此生最后一次见柳泊涟的机会。 第66章 (捉虫) 端午过后, 羊军国回了一趟望乡,给家里的院子里里外外打扫一番,歇息到日落, 他又出门去田间转悠看看。 田地里, 早一批播种的玉米种子和高粱种子已破土出芽,绿苗有脚踝那么高了,长势喜人。 羊军国心里头瞧着高兴, 他兀自期盼着, 再赶紧多下几场雨吧, 往常中北部地区入夏后, 天气以晴热为主, 很少有大范围有效降水,持续发展, 又要干旱, 到时镇上的人又得头顶烈日,劳心劳力地灌溉。
第128页 羊军国自小是苦过来的,虽然现在土地承包给他人, 不再耕作了,但那些汗流浃背的场景,印刻在骨髓, 深知扛着锄头下田地不容易, 他心眼好人实诚, 不愿看同乡人整日忙活不得闲,边走边默默许着这盼雨的美好愿景。 沿着田埂一直行进到西南角,到头,拐上一条笔直的小道往回折返。 走有百米,远远看见迎面来了一个人, 他视力退化严重,直到近距离靠近,才发现那人是柳泊涟。 「柳...柳校长。」 羊军国主动打招唿时嘴瓢了一下,主要是他和柳泊涟有几次友好的往来,柳泊涟嫌「校长」的称唿太过疏远,让他按镇上的辈分叫「老哥」,可羊军国怎么也喊不出口。 大概他们这一辈的人,真正读书识字大有学问的找不出几个,自己吃了文化的亏,便打心眼里尊敬文化人,遑论,柳泊涟待人接客温文尔雅,举止投足间透出的涵养,令羊军国自行惭秽,是如何都不敢称唿他一声「老哥」来套近乎的。 「咱俩有日子没见了吧。」 柳泊涟面露欣喜。 「是啊。」粗略算算,从他搬到县里后,就没打过照面。 柳泊涟:「怎么今天抽空回来了?」 羊军国:「闲了就跑回来了。」 柳泊涟:「铺子生意不忙?」 羊军国:「反正是自己的店,忙不忙还不是看我的心情。」 一句打趣的话,柳泊涟听着笑出声,眼睛眯成一道缝,显得和蔼可亲。 「今晚住家里,还是再回去啊?」他问。 「在家呆两天。」 「晚饭怎么解决呢?」柳泊涟关心他的生活,「厨房开火了吗?」 「开了。」羊军国张口就答,却恰恰因为答得太快,暴露了他在说谎。 柳泊涟觑来一眼,不知怎么,羊军国莫名有种做坏事被班主任抓包的心虚感。 「来我家吧,我昨天熬的猪骨汤还剩一些,咱俩下火锅吃。」柳泊涟真诚邀请。 「我就不打扰您了。」羊军国下意识拒绝,他内心总有股两人不是生活在一个世界的错觉。 「乡里乡亲的,说打扰就太见外了。」 柳泊涟一招手,羊军国笨口拙舌,再难以推攘,便起脚跟他去了。 进了厂子,柳泊涟领着他先去他的菜圃採摘新鲜的蔬菜。 羊军国看着打理得井井有条的几片地,再看看依偎在柳泊涟腿边的那条狗,感慨道,厂门一关,里面真有几分世外桃源的意境。 「是啊。」柳泊涟显然对自己的生活状态非常满意,「就是身边少了个说话的人。」 羊军国:「宋老师走得太早。」 柳泊涟轻轻嗯了声,抖落掉青菜根部沾着的一层土,说,「关键孩子也长大了,长大了都往外飞,不像以前放寒暑假过来闹腾人了,一下子显得更冷清了些。」 羊军国:「您的大外孙今年过年没回国吗?」 柳泊涟微微思考后说:「回了,只是没赶上见我。」 羊军国眉头一锁,煳涂道:「什么事耽误了吗?」 柳泊涟突然挺直腰,隔着西红柿藤架看向羊军国,眼睛放出狡黠的光,「他落地上海找你家姑娘玩去了。」 羊军国:「?!?!」 「亲家」对上「亲家」,尴尬地额头直冒汗。 柳泊涟:「你家姑娘没跟你说这事?」 羊军国摇摇头:「我家姑娘心思藏得深。」 柳泊涟垂下眼,像回忆什么细节,随后慢悠悠道:「确实是个心思重的孩子。」 羊军国听不出这句话里有没有额外的意思,他也拿不准柳泊涟对两个孩子谈恋爱是什么样的态度,他怕他们家里看不上弋羊,毕竟弋羊的出身不好,小心觑着柳泊涟,羊军国试探着说:「也是奇怪,他俩竟然看对眼了,脾气性格明明差着一大截。」 「不一样的才更有吸引力么。」柳泊涟说,「我到是看着两个孩子脾气挺对,相处得蛮好,也都有变化。」 羊军国困惑:「什么变化?」 柳泊涟:「感觉...都攒着一口劲儿呢。」 这话莫名像卖关子,羊军国虽没听懂,但觉着有道理,没缠着细问,找其它话题带过去了。 当天的这顿晚饭持续了近三个小时,边吃边聊,都挺开心的,期间,柳泊涟抿了一两白酒,羊军国没敢陪着喝,他因为肥胖伴有高血压和高血脂,近两年身体垮得厉害,比起来,还不如柳泊涟这位六十八岁的老人硬朗。 十点半,他回到家中,倒头睡下,翌日天光大亮,才恍恍惚惚转醒。 厨房冷锅冷灶,翻箱倒柜半天,硬是没找到半碗能下锅的米,他只好到镇上的早餐店随便弄了碗粥,慢吞吞喝完,想着去超市买两包方便面,打发接下来的几顿饭。 经过一家水果摊时,瞥见摊位在卖枇杷,这种东西在北方是个新鲜玩意儿,他尝了一颗,皮薄肉厚,汁水丰盈,问了价格,25元一斤,贵的咋舌,这要搁在平常他是绝对不会买的,这会儿他念着柳泊涟昨天的款待,便让店家称了两斤,准备送过去,当作回礼。 一路阳光正盛,他走出一嵴背的薄汗。 快要到厂门口时,隔着不远,听到悽厉的狗叫声,紧接着铁门被撞响,羊军国以为傻狗犯了错,柳泊涟在教训它呢,熟料,到门口一瞧,只见大门紧闭,门里翠花正抵着头拿身体撞门,它用了十足的劲儿,身体冲击铁门仿佛能听到骨骼碎裂的声音,同时,嗓子眼里呜呜咽咽着,像在发怒。
第129页 羊军国吓了一跳,它透过门缝看见翠花口涎乱飞,牙齿出了血,嘴边的毛髮上已经浸染了血渍。 见到人,它更加狂躁了,奋力扑起,爪子挠着门。 刺啦的声音让羊军国心里打颤。 「柳校长——!」他大喊,「柳校长——!」 始终无人应。 翠花改为匍匐在地,用牙齿撕咬门沿,似乎迫不及待地要从里面钻出来。 「坏了!」 羊军国心中一凛,柳校长不会被狗咬了吧。 拎在手里的枇杷袋子地上一扔,他心急如焚地跑到路边,两旁是田地,恰好有两家男人此时正在地里看种子的出苗情况,听闻喊救声,拔腿飞奔过来,生活在一个镇上,都是熟人,羊军国认出两人分别是村东头的赵文松和杨军辉。 随后一同前去查看。 「这狗不会染了狂犬病吧。」赵文松瞧着情况说。 「看样子像是。」杨军辉附和。 羊军国心跳如鼓,「柳校长人还在里面呢。」 顿时所有人脸色青黑。 「我进去瞧瞧。」 赵文松胆子大,他判断了一下围墙的高度,踩着杨军辉的肩膀攀至墙顶。 「你小心它咬你啊。」羊军国找来一个棍子递给他,同时叮嘱说。 赵文松嗯一声,小心翼翼地挪着屁股,选择了一个离翠花最远的位置,一跃而下。 意外地是,翠花没扑上来咬它,只是一个劲儿地咆哮。 赵文松拿棍子挥开它,把门栓拧开。 羊军国神色慌张地进到厂房,「柳校长——!」他端着啤酒肚,笨拙而焦急地寻找着柳泊涟的身影。 厂里的房间很多,好在他来过几次,粗略的知道哪些是柳泊涟使用的,他找了卧室和厨房,皆是空的。 正一筹莫展,瞧见翠花仰躺在一间房间门口疯狂打滚。 羊军国走过去,这间房间的门是半合着的,他探进去半个身位,一眼看到,柳泊涟穿着睡衣,趴倒在地上,手里还拿着块毛巾。 羊军国心口一咯噔,「柳、柳校长—!」他声音颤抖。 迈脚进去,由于太过慌乱,没注意到门槛,腿一软,噗通单膝跪下了,他试着站了一下,没站起,便连爬带拖地挪到柳泊涟身边,把人翻到正面,柳泊涟闭目神态安详,羊军国伸手指探了探他的鼻息,尚有微弱的气息,但气息只出不进了。 他叫嚷着:「打120——!打——120!」 五分钟后,皮九妈妈和皮九叔叔听到动静先行从诊所赶来。 皮九叔叔当场给的结论是「不大好了」。 紧接着,救护车来到,送去最近的医院,医生语气凝重地说:「家属呢,还...继不继续抢救?」 一众人面面相觑。 「家属正往这儿赶呢。」一位年纪比较长,像是能拿定主意的老人,开口说,「救吧,走个流程,家属一会儿来了看见没法接受。」 ........... 很多年之后,柳丁跟韩沉西回忆起柳泊涟葬礼的细节,脑海里一切的开始,始于下午第一节 的物理课。 老师不厌其烦地在讲台上一遍一遍重复着「功率」的概念。 她听得有些昏昏欲睡,手握不住笔,思绪慢慢飞远。 很快,上课开小车被老师察觉,当即点她回答问题。 柳丁起立,她答不出,因为根本没留意老师的问题是什么。 正等着噼头盖脸挨一顿骂,哪想,班主任突然出现,然后沖她招招手说,「柳丁,你出来一下。」 柳丁迷茫地走出教室。 走廊里站着一位妇女,她认得那是她本家的婶婶,只听她说:「接你回家。」 柳丁首先的反应是,「我妈出什么事了吗?」 婶婶摇摇头,「不是,你爷爷......」她一顿,眼圈悠然红了。 不知为何,那一刻柳丁反而稍稍安了心,或许下意识觉得即使爷爷出事,也一定不会是什么严重的大事。 她等着她的下文,过了很久,等来两个字,「没了」。 犹如当头一棒,柳丁懵了,她脑子嗡嗡响,在反应这个「没了」,强调的重点是什么。 她一直的印象里,爷爷身体健康,平常少有伤风感冒,即使活不到一百岁,起码要等耄耋之年才可寿终。 她缄默不言。 然后婶婶搂着她,带着她下楼。 正午的阳光太热烈,晒得整个世界模煳了。 所以,回板桥的一路,柳丁看树是煳的,看人是重影的。 直到,到达柳泊涟住宅门口,她揉揉眼睛,瞧清楚了门口停了好多好多辆车,挤着好多好多人。 她在这些人悲悯目光的注视下,亦步亦趋走进院子。 院子正中央,停放着一张床,盖着白布,柳思凝和爸爸柳思杰分跪在两侧。 柳思凝头埋在白布里,肩膀耸动。 柳丁停住了,就这么站着,不再动了,也没人催促她动。 院子里很多街坊邻居,来来往往,他们很忙,忙着砍掉院里的石榴树,忙着扫地,忙着拆卸正屋的玻璃,忙着打电话....... 气氛是沉默扼制的。 直到,有人买来了寿衣。 要给老人换衣服。 柳思凝被强制拉到一边,她满眼通红,望着那件材料廉价,款式復古的寿衣,突然声嘶力竭道,「我爸不穿这种衣服——!这是哪买的——!才几个钱——!我爸一辈子穿西装——!」
第130页 她拼命要去抢夺那件衣服,韩崇远眼疾手快拦腰抱住她。 柳思凝挣扎,对他拳打脚踢。 那是柳丁第一次见,她的姑姑在公众场合如此的失礼。 一群人围过来劝。 「凝凝,都知道你孝顺,这不是来不及么。」 来不及提前准备一切,就连老人的遗像竟然用的是他五十五岁生日时的一张免冠照。 —照片里,老人头髮乌黑,神清气朗。 「来得及。」柳思凝偏执地说:「我有钱,现在就打电话请人做,连夜做,多少钱我都出得起!」 她疯了般喊叫。 最后是韩崇远呵斥了她。 「别闹了!爸安安静静地走,一辈子体体面面,葬礼上,你要让人看他笑话么。」 柳思凝瞬间呆滞,随后伏地大哭。 那哭声太有感染力了,院子里的女人一个接着一个哭了起来。 气氛变成了宣洩和不甘。 没预兆的,柳丁眼里蓄满泪水,哗哗往外掉。 再接着棺材来了,停放在朝南的正屋,老人入了棺。 那位接柳丁回家的婶婶,捏着一块白布条走到柳丁身边,把布条绑在柳丁额头,然后拉着她到棺材前,指着火盆和纸钱说,「坐下来给你爷爷烧纸,注意别让火灭了。」 说完,她走了出去,很快门上挂起一道木帘,门外支起孝堂。 传统的丧葬仪式极其复杂,柳丁不懂。 她就是觉得单独和爷爷呆着,很害怕。 可她又不敢走开,分配给她的任务她得做好。 她眼泪掉得汹涌,身体发抖。 这种状态不知维持多久,她承受不住了,她等屋里再进人,没看清是谁,一把抱着她的胳膊,情绪慌乱地追问:「你们通知我哥了吗?我哥知道了吗?我哥回不回来啊?」 那个人安抚说:「通知了,回来,可到了也要等明天了。」 明天,虽不是当下,但柳丁有了盼头。 她沉默地守着那火盆,仔细分辨着屋外各种各样的声音,她觉得他哥回来后只要一出声,她一定能精准地捕捉到,即使环境嘈杂。 然而事实是,韩沉西回来没有发出任何的声响。 柳丁是感觉到有人掀开了帘子,两只脚很轻很轻地踏到地板上,像怕惊动什么似的,随即一道高高大大的影子笼罩在她的头顶。 起先,她习惯了房间不时有人进出,没有回头,慢慢察觉,这个人就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挡着光。 她扭脸看,然后在破碎的光斑中,看到了他哥。 「哥——!」 她一出声就哽咽了。 韩沉西的目光缓慢地落在她脸上,平静地骇人,他好像嗯了一声,柳丁听得不真切。 他继续站着。 片刻,外面响起一串鞭炮声。 韩沉西脸上的肌肉微微抽动,好像被惊动了,然后他迈步走近,抚了抚柳丁的头顶,脚停在棺材一侧。 棺材并没盖紧,露出一条缝隙。 韩沉西扒着那边沿,要去掀棺材盖。 立马有人阻止说:「沉西啊,不能掀,这是规矩。」 「我看一眼。」韩沉西像和那人耐心地讲道理一般,「我就看一眼。」 他真扒开了,也真往里面看了一眼,然后将盖子落到原位。 他的情绪起伏不大,柳丁望着他,观察到他眼圈只湿了一瞬。 而大人们也没给他更多的时间酝酿情绪爆发,有人帮他披上孝衣,便把他推出屋外。 作为柳泊涟唯一的外孙,习俗强加给了他重任。 因此,弋羊奔赴回来,就看见他要么跟着韩崇远与人寒暄,要么跟在舅舅柳思杰身边,给人磕头行礼。 他说话时脸上挂着笑,给一波又一波人笑。 他很忙,跑前跑后,弋羊甚至只来得及短暂地握一下他的手,再转身人就没了影。 弋羊陪着柳丁烧纸,一直到日暮西沉,院子里的人渐渐散去。 柳思杰安排柳丁回家,照顾妈妈吃晚饭。 弋羊向他打听说:「韩沉西呢?」 柳思杰打量她一眼,说:「去市里了,缺东西。」 弋羊点点头。 她跟着柳丁回家,帮忙煮了稀饭,餵给柳丁妈妈吃了,然后两人又合力将她拖到床上,等她睡着。 彼时,天彻底沉了下去,一片灰云遮住淡淡的月光。 弋羊心里挂念着韩沉西,她想再看他一眼,便又折回了柳泊涟的院子。 院前,聚着四个男人在抽菸。 从他们身边经过时,能清晰地听到他们讨论。 「医生判断,突发的心梗或者脑梗,也是抢救不及时。」 「没一点徵兆呀,要是本身就有这个毛病,思凝不可能让他独住啊。」 「这事弄的,一家人搁心里了,得几年不过去这道坎。」 「哎!老哥懂事啊,不给孩子找难处,是场好修行。」 「..........」 而随着弋羊走远,他们的说话声在背后越来越模煳。 踏入院子,一院的灯光,好几盏白炽灯泡同时亮着。 静悄悄的。 弋羊环顾,东西两侧的屋门皆是敞着的,她走到门口往里探看,不似有人。 正在她怀疑韩沉西是不是还没有从市里回来。
第131页 猝然一阵痛哭声。 她一顿,脸扭向正屋的方向。 木帘映射出闪动的烛火,以及一道若隐若现的轮廓影。 第67章 出殡那天异常「热闹」, 各种各样的人从四面八方奔涌而来,送别的花圈院里摆放不下,摞成两堆景观树。 羊军国也前来弔唁, 走路一瘸一拐。 下墓地时, 弋羊没跟着去。 她知道那里不是什么好地方,棺材入土,对柳家人意味着什么, 又会发生什么。 她经歷过两次, 小有经验。 她就站在竹栅栏前等。 身边围着很多乡邻, 七嘴八舌说着惋惜的话, 同时耳边还有蝉鸣声, 起了又弱。 传统的丧葬习俗遵循严格的流程,很讲究时间, 大概过了一个半小时, 浩浩汤汤的送殡队伍原路回来。 韩沉西走在最前,怀里抱着柳泊涟的遗像。 他表情木然,脸颊挂着没干涸的泪痕, 弋羊发现他眼睛肿了,肿的非常明显。 其实,但凡有人细心留意他, 会察觉, 白天, 他跑来跑去,几乎没当众流下过眼泪,怎么也不至于把眼睛弄成那样。 但弋羊知道,他都是等夜幕落下,独自给老人守灵的时候, 失声痛哭。 他连着几天没合眼睡觉,也没好好吃饭了。 弋羊很担心他。 她盘算着要怎样安慰他。 「别伤心」、「看开点」还是「一切都会过去的」。 可这些话在死亡面前太过太过轻巧,太过太过没有重量。 如果一切真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般通通散去,那柳泊涟曾经的存在岂不是毫无意义。 过不去,永远也不过去。 长辈用死亡给晚辈上了一节生动的教育课,告诉他什么叫世事无常。 韩沉西得用一生消化理解,只是在真正理解前,他要陷入「为什么不回来与姥爷见一面」的悔恨和自责之中。 弋羊胡思乱想之际,葬礼的酒席开了,一阵吵嚷。 等她回过神,人群中再去搜寻韩沉西,没了踪影。 她走进院子,韩崇远站在桌旁在和柳思杰说着什么,柳思凝坐在正屋静默不语,两眼呆滞。 她犹豫着要不要打扰韩崇远,问一下韩沉西的去向。 正要起脚上前时,手被拉了一下。 「弋羊姐。」 是柳丁。 弋羊松下一口气,「你哥呢?」她问。 柳丁指了指西边的屋子,她边指边牵着弋羊朝那边走。 屋门紧闭,柳丁轻轻推开。 屋里陈设很简单,弋羊一进去,便看见韩沉西侧躺在床上睡着了。 柳丁上前一步,伸出手似乎是想推醒他,弋羊眼疾手快地阻止了。 「让他睡吧。」弋羊用气声说。 她静静看了韩沉西两眼,听他唿吸匀称,又拉着柳丁走了出来。 「弋羊姐,你要走了吗?」 葬礼结束,院外的车一辆接着一辆开走,人越来越少,柳丁感觉弋羊也要离开了。 「嗯。」弋羊点点头。 「回学校吗?」 「对啊。」 柳丁拧眉,眼里霎时蓄了一层水雾,「你...你不跟我哥打声招唿再走吗?」 弋羊说:「电话联繫吧,难得合眼,让他好好睡吧,太累了。」 她话音落下,好一阵沉默后,突然柳丁侧过来,搂着她的腰紧紧抱住了她,额头抵在她锁骨的位置。 「我捨不得你。」她抽噎着,字不成句。 弋羊肩膀一耸,她先是被这个突如其来的拥抱吓一跳,等定下神低头看柳丁,第一反映是柳丫头拔个了,站直了能到她下巴的位置,已经不在是一副稚气的小学生模样了。 继而,她又感受到她言语中交织的情绪,有难过、有不舍、有恐惧,还有一丝博关注的讨好。 剎那间,她从柳丁身上看到了七岁的自己,那时爸爸死了,家里乱作一团,大人忙着应付各种糟心事,顾不上她,她被锁在房间里自己待着,她感到害怕,但又不敢说,只能逮着谁,用亲昵的动作和粘人的语气博取一点点的安慰和关心。 那姿态和模样与现在的柳丁如出一辙。 弋羊拍拍柳丁的肩膀,「可以给我打电话,随时。」 柳丁拱拱脑袋,她缓了一会儿,压下情绪,退离弋羊的怀抱,说:「弋羊姐,等高考我也考去上海吧,去你们学校。」 弋羊:「好啊。」 柳丁:「可是分好高啊,万一考不上怎么办?」 弋羊给她一个坚定的眼神:「我帮你。」 弋羊随着羊军国一道回了县里,她在修理铺呆了一段时间。 也是许久没回来,她四处看看,本想帮羊军国做点什么,随即在杂物架后面看到一张摺叠床,床上整整齐齐叠着一沓衣服,而床下摆着三双鞋。 羊军国笑嘻嘻解释说:「接了个组装车的活,客人要得急,就在铺子里睡了两天。」 弋羊绷着脸,微微偏头,目光落在他身上,羊军国顿时一凛。 这个姑娘太敏锐,一双眼睛淬着超出本身年龄的洞察力,把人心看得通透,羊军国想隐瞒些什么根本瞒不住。 羊军国尴尬地抹掉脑门的汗,尽量云淡风轻地说,「跟你舅妈拌了两句嘴,惹她生气了,搬出来反思两天。」
第132页 小小的一隅,生活痕迹太重了,傻子也能看出来,应该已经住有一段时间了,远远超过两天,弋羊同样也能猜到,羊军国不是搬出来,大概率是被赶出来了。 这种事情如果发生在以前,弋羊一定会路边捡一根棍子,找徐春丽理论,然后以牙还牙,亦将徐春丽从房子里赶出来。 在她眼皮底下,羊军国不好过,徐春丽也不可能舒服。 可现在呢...... 弋羊懂了羊军国曾经说的「不想折腾了,折腾不动了」更深层的意思。 她真和徐春丽闹起来,徐春丽撒泼打滚定是敢和她撕破脸面的,到时家丑外扬,又要闹笑话。 而他们一家人没少让人看笑话,很多时候,弋羊想,他们一家人的存在好像只是为了给别人制造茶余饭后的谈资,活在被人的眼光里,没有自我。 杂糅的现实让她感到无力和心烦。 她嘆了口气,没再继续追究,遵从了羊军国「忍一时风平浪静」的处事原则。 她还惦念着羊军国的腿,又顶着日头,跑到药店买了云南白药和膏药,叮嘱他按时敷用。 走之前,撵着嘴唇,再三纠结,留了一句软话,「你对自己好点,别让我担心。」 弋羊坐的夜车晃荡12个小时抵达上海,随后从火车站赶到学校,将将7点。 宿舍的三位刚起床,挤在卫生间洗漱。 听到门边有动静,探出头,看到闪进来的是弋羊,立刻迎了上去。 「你走好久啊,担心死了。」 「给你发简讯,回復永远没超过三个字的,也猜不出你那边到底怎么样了。」 「你这毛病不好,得改。」 「羊姐,我担心你又想你,你不在这几天,我特别孤单。」 「.........」 关心的话语里带着责备,她们叽叽喳喳,弋羊那瞬间觉得自己被十几只麻雀围攻了。 她笑着说:「回来了么这不是。」 陶染随即担忧的小表情一转,改为捏着牙刷控诉:「可算回来了,再不回来,我都不知道你身上该轮到哪个部件出毛病了。」 程香巧解释:「她嘴里,你姨妈疼了,腿断了,胳膊折了,脚扭了,眼泡肿了,脖子歪了。」 弋羊收到柳泊涟去世的消息时是晚上,她只来得及给辅导员说明情况,没等批假条便买车票走了,陶染为了不让专业课老师记她旷课,没少费心思。 「谢谢啊。」弋羊真诚地说。 「功劳也不是我一个人的。」陶染得意道,「咱们班的男生也帮忙打马虎眼了。」 弋羊想想说:「辛苦了,明天请大家喝奶茶。」 陶染摆摆手,「这就见外啦!」她眨了两下眼睛,突然想起什么,动作停滞一秒,弱弱地说,「那你毛概怎么办呢?旷考可是没有成绩的。」 毛概学完,避开考试周,先进行期末考试,而考试正在弋羊离校第三天进行。 「没事,跟着下一届重修就好了。」弋羊选择马不停蹄赶去韩沉西身边,那她就不会斤斤计较后果。 陶染为她考虑,有些着急,「可是挂科记录会影响你申报奖学金啊。」 弋羊语气如常,更像是安慰陶染,「已经这样了,下学期再努力吧。」 接下来一星期,弋羊格外的忙。 她先到辅导员办公室认错,被狠狠骂了一顿,但辅导员念着她有情可原,最后只说了下不为例,没给处罚。 之后,她抽课余时间补各科的作业和结业小论文,一直埋头苦干到周日,才缓口气。 中午吃过午饭回宿舍休息。 哪想,走到寝室楼下,竟然看到了皮九。 弋羊蹙眉,她在皮九一米开外停住脚步。 皮九和她对视一眼,颇为心虚地静默一阵,然后挨近她,说:「我前几天来找你,你舍友说你回老家了。」 弋羊嗯一声。 皮九:「韩沉西爷爷的事......我听我妈说了。」 弋羊没有意外,消息本来就是一传十十传百这样散播开的,更何况皮久妈妈和叔叔前去抢救了。 皮九见她不说话,挑明了自己的来意,「你是因为韩沉西回去的吗?」 弋羊:「不然呢。」 皮九脸垮了下来,「可你有考试啊!」 弋羊语气变得不客气:「你打听我课表干什么!」 皮九眼神闪了闪,避而不答,反倒重复道:「你没参加考试。」 弋羊:「考试很重要吗?」 皮九一怔,好像有些困惑,他不确定地说:「对你来说,考试不一直都很重要嘛!」 弋羊直勾勾看着他:「你很了解我么?」 皮九思考了一下,语气渐弱说:「以前觉得很了解你,现在觉得你变了,变化......好大。」 弋羊垂下眼,没吭声。 皮九以为她在反思,补了句,「你都不像你了。」熟料,弋羊勐地抬头,用询问他的意见般的语气,说,「我这样的性格,一辈子不改变真的好吗?」 第68章 韩沉西七月初回了澳大利亚, 弋羊知道这个消息时非常惊讶。 她打电话给他,问道:「不是放寒假了么,回学校干什么?」 「补课。」韩沉西说。 「补什么课?」弋羊追问。 手机那头好一阵缄默, 弋羊集中注意力听, 听不到任何的声响,哪怕是短促的唿吸声,她的心绞着, 她深切地感觉得到韩沉西情绪的消沉, 她不适应他的低气压, 在一块的两年多时间里, 他是颗时刻散发光与热的小太阳, 身上有股能暖人的不息生机,完全不似现在这般阴云一遮千里, 他一消沉, 弋羊有种她的世界天黑了的错觉。
第133页 亦是通过这一瞬间的错觉,弋羊恍悟,她和韩沉西走过的这两年多的时间, 虽看似平淡,未有过争吵和对峙等种种波澜,可是, 他对她的影响渗透到了她生活的方方面面。 弋羊敛着鼻息, 耐心地等韩沉西的回覆, 也有点逼迫他开口的意思。 「我挂科了。」 韩沉西自暴自弃地说。 他比弋羊还惨一些,六月中旬正值他期末考试周,接到老人去世的电话,慌不择路往回赶,没有申请缓考, 同时也来不及申请缓考了,当时院里规定缓考的申请表至少提前一个星期交到任课老师手里。 弋羊哑然。 攸得,电话两端陷入无话可聊的状态,又是好一阵煎熬的沉默,韩沉西说:「挂了吧,漫游费挺贵的。」 后面的日子,便是每天「早安」和「晚安」的简讯不痛不痒地联繫着。 弋羊自己不是个会哭哭啼啼的人,更不擅于用华丽的言语满腹同理心地去帮助别人疗愈伤口,她在人际关系的处理中,其实挺笨拙和生硬的,她过往经歷的苦难无一不是自己强迫着自己去接受,然后在某个点上找到内心的平衡,继续往前走。 所以,她得给韩沉西时间和空间来想明白「世事无常」的残忍和无奈。 与此同时,这个暑假,柳丁中考了,成绩非常不错,柳思凝对她抱有颇高的期望,不想让她继续在县里读书,带着她参加了几场市区重点高中的单独招生考试,小姑娘说来也争气,考一场过一学校的分数线,名次还都排在前几,难得柳思凝和柳思杰这么多天露了笑脸。 她闲在家休息,自觉预习起了高一的知识,碰到难题,与弋羊视频聊天,找她弋羊讨教。 弋羊把自己的学习心得分享给她。 两人联繫多了起来,避不开提到韩沉西。 柳丁问弋羊:「你最近跟我哥联繫频繁吗?」 弋羊摇摇头:「不多。」 柳丁嘆口气,「我已经一个月没给他打电话,也没有发简讯了。」 弋羊:「为什么?」 柳丁秀气的眉毛一蹙,「不敢,他的话变得好少,我不知道该跟他说点什么,从没见过他这样,有点害怕。」 「你哥他...重感情,跟姥爷的感情深,一时还没缓过来呢。」弋羊说。 「我知道。」柳丁点了下头,但脸上忧愁的神情没有一丝减缓,「我就是担心他,一个人在国外呆着,身边没有知冷知热的人陪,什么事全靠自己扛,心理压力太大。」 「不管怎么样,他是个成年人了,相信他会调节好自己的,等等吧。」 弋羊的面上和话语里都透漏着她的冷静,冷静到几乎不近人情,可也只有她自己知道,她现在整颗心其实浮在胸口,没着没落的,她是硬绷着不让自己瞎想。 人活着都得遇到些难以接受的事,得允许有一阵子负面情绪放大压过正面情绪,硬撑着表现出岁月静好的样子也不正常,容易装出心理毛病,所以,不能着急,也不能催。 她如此给自己心里暗示。 然而,等着,等着,到底还是乱了。 韩沉西生病了。 「单纯的小感冒还是有发烧?」弋羊问。 「...小感冒,」韩沉西有些反应不及时,说话慢半拍,「没事的,这边是冬天,上下学被风吹着了。」 弋羊追问:「吃药了吗?」 「吃了。」韩沉西说。 弋羊问得详细:「什么药?」 又是经过长时间的思考,韩沉西才开口,「布洛芬和...阿司匹林。」 「没发烧为什么吃布洛芬?」弋羊语调变得严肃,「布洛芬和阿司匹林可以一起吃么?」 韩沉西沉默不语。 电话屏幕暗下去的那一刻,弋羊心里做了个决定——去澳大利亚找他。 她脑海里想像不出韩沉西现在是什么样的状态,想看一眼,即使状态糟糕,看一眼,也能稍稍安安心。 但出国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护照和签证都要解决,办理妥当,已是一个月后,这期间,陶染给弋羊提供了很大的帮助。 拿到签证那天,从领事馆出来,弋羊请陶染吃了顿饭。 饭桌上,陶染随口问说:「打算什么时候去啊?」 「今晚。」弋羊说。 「今晚?!」陶染惊得眼睛瞪得熘圆,「这么迫不及待么。」 弋羊淡定嗯了声。 陶染瘪瘪嘴,觉得嗅到了爱情的酸臭味,「可是......」陶染顿了顿,突然想到什么,提醒说,「大后天我们就要开始军训啦。」 「我知道。」弋羊说,「我能赶回来,但会晚一些,来不及参加早上的动员会。」 「啊?!」陶染一副「你逗我呢」的表情,「今天出发,直飞起码得11个小时,你大后天再回来,搞什么呢!」 陶染没少出去玩,熟悉澳洲的航班,粗略地算了下时间,「机场一日游啊!」 「没有一日。」弋羊放下勺子,抿了口水,说,「落地算起到返程登机,中间只有六个小时。」 「是啊。」陶染手指比个六,「六个小时能干啥,说两句话的功夫就没了。」 弋羊微微一笑,「两句话就够了。」 「!!!」 陶染惊得直结巴,「花几千块钱,飞到地球另一头,就为说两句话啊。」
第134页 弋羊没说话,垂着眼,抿唇笑。 陶染挠挠脸,感到迷惑不解,「现在谈恋爱都这么任性么!」 想着弋羊是第一次坐飞机,还飞个大的,直接国际航班,陶染不放心,念叨着「你走丢了,我以后跟谁混」,硬挤上地铁一道陪着去了机场。 熟练地领着弋羊到柜檯办理好值机手续,她拿着登机牌,开始了「陶染老师小讲堂」,详详细细地告诉弋羊登机是怎么样个流程,出海关又要注意哪些细节。 她跟个复读机似的,生怕弋羊记不住,一句话颠来倒去要说好几遍,一转眼一个小时过去了,弋羊见她没住嘴的迹象,无奈地从她手里抽走登机牌,然后看着她,把她方才说的话不漏字句地重复一遍。 陶染嘿嘿笑两声,「不愧是我羊姐,一点就懂,一教就会。」 弋羊嘆口气。 陶染甩甩胳膊,也哎了声,想想说:「也不复杂啦,是我瞎紧张了,再说,你落地,姐夫哥一定在那边等着接你呢。」 弋羊没吭声。 陶染觑一眼她的脸色,问道:「你跟我姐夫哥说了你要过去吧?」 弋羊淡淡道:「还没?」 陶染一愣,「你是打算给他一个惊喜吗?」 弋羊摇头,「没来得及说而已。」 陶染哦了声,想着在机场见一面,实在没什么惊喜可言,她说:「那你赶紧跟他打电话说一声吧,姐夫哥估计今晚要兴奋地睡不着了。」 「再等会儿。」弋羊不知在思考什么。 陶染瘪瘪嘴,打趣道:「怎么,你俩是准备说什么夜间情话么,嫌我这个外人顶个灯泡在,碍事啊。」 弋羊面无表情地嗯一声,「你还小,不适合听。」 「.......」 冷不丁一句浑话,出自弋羊之口,陶染三观瞬间刷新,脑子里冒出一排乱七八糟的符号。 「服!」陶染竖个大拇指,「看出你也兴奋了,我就不打扰了,走了。」 她说完,大手一挥,潇洒离去。 「谢谢。」 弋羊沖她背影道声谢,转身去过安检。 等她到候机厅坐下,她给韩沉西去了个电话,第一通没人接,过了二十分钟,又打第二通,等待了好长时间的「嘟嘟」声,就在弋羊以为依旧无法接通时,嘟声停了,那边没有先说话。 「韩沉西,」弋羊开口了,「我现在......」 「他人去厕所了,我是他...朋友。」 一道女生将弋羊说话的节奏彻底打乱,弋羊陡然沉默。 「别误会啊!」女生轻轻笑了下,解释说,「出来一块喝酒呢,很多人,他手机忘酒桌上了,我看连着两个电话打来,帮忙接了,你要有什么重要的事,你先跟我说,我代你转达。」 「不需要。」 弋羊撂下三个字,按了结束键。 她编辑了一条简讯,将往返的航班信息发了过去。 可一直等到飞机起飞,也没收到任何回復。 机舱里,飞机巨大的嗡鸣声压迫着弋羊的鼓膜,弋羊体感不适,睡不着,她从窗户往下望,上海的夜景很美,点点灯火连成星海。 或许壮阔的城市版图太容易将人衬托的渺小。 弋羊心里生出一股难以明说的悲伤。 这股情绪来得着实突然,她遏制不住,反应过来眼圈已经红了。 第69章 过量饮酒导致的神经性头疼折磨了韩沉西两天, 正逢这两天是周六日,他干脆窝在宿舍闷着。 到周一去上课,寒假课要比暑期课任务紧张一些, 课程安排每天6个小时, 三个星期内修完。 课堂上,他提不起劲儿听讲,这不是他故意自甘堕落或者闹情绪, 而是他最近一直是这样的状态, 像是感受不到时间的流动, 内心平静到没有一丝波澜, 导致对任何事物提不起兴趣。 浑浑噩噩熬到中午, 他到学校附近的便利店吃午餐,点了一杯咖啡, 一份沙拉和一小盘意面, 全是冷食。 他不是很有胃口,叉子插着面绕了一圈又一圈不见往嘴里送。 晃神之际,一道影闪过, 抬眼一看,秦曼坐在了餐桌对面。 「一个人?」秦曼环视周围后,问。 韩沉西彼时还蒙在鼓里, 不知道那天酒吧发生的事情, 所以没听出秦曼的话外音, 只当她在明知故问,他缓慢地嘆口气,耷拉下眼皮,摆出一副没心情搭理人的模样。 「脸这么臭。」秦曼似乎丝毫不奇怪韩沉西对她不礼貌的态度,她眉毛一抬, 反倒更加兴奋了,她继续问说:「女朋友跟你闹了?」 「我俩好着呢。」韩沉西呛她一句。 「是吗?」秦曼喝了口咖啡,俨然不信,「这么好哄啊。」 韩沉西听不懂她的阴阳怪气,选择沉默。 秦曼却不依不饶:「你女朋友就没问起我?」 「问你干什么?」韩沉西眉毛拧出一道褶,比起困惑,更多地是不耐烦。 秦曼耸耸肩:「我接了你的电话,她就不怀疑你跟我有点什么啊。」 韩沉西一怔,随即叉子一扔,哐当一声脆响,「你什么时候接了我的电话?」 秦曼把散在额前的碎发撩到耳后,用一种难以捉摸的眼神望着韩沉西,像是要从他的表情里看出些什么,但观察半天,发现他是真的懵。 秦曼一时也愣了下,说:「你女朋友人呢?」
第135页 韩沉西嘴唇抿成一条线,整个人已经绷在生气的边缘了。 「没接到?」秦曼头一歪,感到意外。 韩沉西厉她一眼,隐约猜出发生了什么事,他急忙掏出手机,按开通话记录,弋羊的电话号码挂在最近通话顶端,而记录还显示,弋羊有发给他一条简讯,是航班号和抵达时间,最后附上一句,「我在1号出站口等你。」 「你还删了我的简讯。」韩沉西咬着牙,因为太用劲,脖子上的血管鼓了起来。 秦曼手托腮,懒洋洋嗯一声,非常坦然地承认了。 韩沉西:「为什么?」 秦曼抿抿嘴唇,短暂地思索后说,「可能......最近朋友都回国了,太无聊了,想逗逗她。」 韩沉西脸色铁青,「你拿我们找乐子呢?」 秦曼耸耸肩。 韩沉西:「好玩么?」 「也没什么意思,我以为她会找我对峙呢,谁想,自己闷声又回去了。」 那通简讯秦曼其实没瞧全,她看到航班信息便自以为是地认为弋羊是过来找韩沉西玩的,毕竟对于跨国情侣来说,也只有寒暑假能碰面。 至于她故意接电话,删简讯,大部分是抱着搞恶作剧的心态,她在国外待久了,开放过头,玩起来没有限度和道德感。 另外一小部分原因,是看不惯韩沉西整日摆出一副「洁身自好」和「清心寡欲」的样子,他越对感情坚定,越显得他们这群人人品败坏。 再者,秦曼是真挺想看看韩沉西和女朋友吵架的场面,她眼里,韩沉西开朗热情,没跟人急红过脸,可话说回来,男人怎么会没有燥脾气,她想像不出韩沉西暴躁起来是何种的模样,觉得应该挺有意思。 熟料,找的女朋友竟是个小鼻子小眼的,韩沉西没去机场接她,她等也不等,索性置气地直接回了国。 好戏没开场便落幕了,秦曼感到遗憾。 一股心火直窜到头,韩沉西攥拳捶了下桌子,他无比后悔那天因为心情不好,跑去酒吧喝酒,又因为人不在状态,手机落在酒桌竟不自知。 「如果你是个男生,我已经动手打你了,没有动手,是我最后的底线。」 扔下这句话,韩沉西拿起书包走出便利店。 室外的风特别大,颳得人睁不开眼。 韩沉西走到十字路口,站在红绿灯旁,掏手机看了眼时间,12点40,换算到北京时间,9点40。 他突然发现,这学期他还没有找弋羊要课表,但隐约记得,弋羊提过上交军训安排在大二开学的暑假。 他没有冒然打电话过去,忐忑地等待了两个小时,到国内午饭的点,他焦急地拨通了弋羊的手机。 很快接通。 「羊姐......」一开口就住了嘴。 弋羊反倒很平静,特别平静地应了声。 然后彼此陷入沉默。 韩沉西蹲在学校的草坪上,薅了把头髮,艰难地出声说:「你来找我了。」 「了」的发音,先扬又降,仿佛拿捏不准该用肯定句还是疑问句。 「现在才反应过来吗?」弋羊淡淡地逼问,「电话不接,简讯不回,你的手机买来干什么用的?」 「我......」 韩沉西卡壳,他不知该如何解释。 「听声音,感冒好了。」弋羊接着说。 「好了。」韩沉西说。 「那就成。」弋羊说。 「你...」韩沉西顿了顿,「生我气了吧。」 「嗯。」弋羊承认,「火大着呢,所以挂了吧,我没闲钱买机票再跑一趟澳大利亚。」 弋羊说挂就挂,没有丝毫少量的余地。 韩沉西握着屏幕暗下去的手机,盘腿坐在草坪发呆。 他正前方有个金髮碧眼的男人正领着孩子放风筝,因为风向不稳定,风筝升到半空,摇摆两下,坠了地。 小孩咯咯笑地手舞足蹈。 韩沉西盯着望了不知多久,再起身,已经把回国的行程安排了出来。 ......... 飞机落地上海机场,滚烫的热浪扑头盖脸。 韩沉西不由地想,上次偷摸回来看弋羊,是冬天,穿得太少,这次回来,赶上盛夏,穿得又有些多。 后背热汗直淌,他把衬衫的袖子卷到手肘,走到出站口拦了辆计程车,直奔学校。 他不知道弋羊训练场地在哪儿,也不敢问,只能拦着过路的学生打听,辗转几次,先找到了冯州龙的连队。 冯州龙看到他,打趣说:「陪练来啦。」 韩沉西手里有瓶冰水,买来没喝,他递给他,也回了句不正经的话,「找骂来了。」 冯州龙抹把脸,汗珠甩在地上,「怎么,惹羊姐生气了?」 「是啊!」韩沉西嘆口气,「犯大错了。」 冯州龙拧开矿泉水的瓶盖,正准备往嘴里送口水,听他这么说,勐地停住,又把盖子原封不动地盖上,舔舔嘴唇道:「涉及...原则吗?」 韩沉西啧了声。 冯州龙解释:「不问清楚,我这水可不敢喝啊。」 韩沉西:「当我什么人了!」 冯州龙嘿嘿笑两声,「也是,看着挺正派的。」他咕噜噜灌下半瓶,随后又说,「羊姐不在这儿,我们院女生少,要跟别的院合训。」 他给韩沉西指了路。 韩沉西顺着方向摸过去。
第136页 偌大的操场同时有好几个学生方队训练,穿着统一的迷彩服,戴着军帽,很难辨认。 韩沉西寻了两圈,最后在操场最南角,其中一个队伍原地休息时,他看到队伍中间突然一个女生起身,踮着脚跑到最前排,捏着防晒喷雾一个劲儿地往另一个女生脸上喷洒。 女生呛地直咳嗽,往后躲的时候,蹭掉了帽子。 韩沉西看到她的侧脸,认出她是弋羊。 「陶染,你又作死!」 「羊姐,我替你收拾她!」 谁吼了两句,声音挺大,惹得女生们闷声直笑。 韩沉西没直接前去打扰,他起脚走到看台,挑了个遮阳的座位,安静地等着。 高处视野开阔,韩沉西能看到弋羊的腰杆挺得笔直,人群中一站,更加显高,也更显得瘦。 她不主动跟人搭话,帽檐遮住大半张脸,一副心思深重的样子。 韩沉西不知她脑子里有没有乱想些什么,他一直觉得弋羊不适合多想,或许因为她体会了太多的人情世故,稍微一琢磨便把任何事情和道理看得通透,小小年纪活得通透不见得是件好事,心态容易放悲观。 就拿两人谈恋爱举例,韩沉西能感觉到弋羊没有对此抱过长远的期待,别人浓情蜜意时,不断地海誓山盟,不断地给对方美好的承诺,可这些,弋羊从未找他要过,反倒,她时不时会向他释放「你想走,我让你走,不要有任何负担」的信号。 他祈求弋羊别瞎想,瞎想一定会出事。 五点半结束训练,队伍解散,韩沉西疾步过去拦住弋羊。 弋羊看到他,晃神很久,大概是没想过他会飞回来。 寝室其她三位正准备拉弋羊去食堂,韩沉西突然的出现,也都愣了下,但比起第一次的吃惊和好奇,这次更多地是......面面相觑。 虽然不知道俩人发生了些什么,但弋羊从澳大利亚回来,气压莫名很低,即使她装着无事发生,她们也感觉到了她情绪里的不对劲。 「走啦!走啦!」 程香巧拉了下陶染,又给夏语蓉递去一眼。 三人收拾一下,离开了,不过她们一步三回头,不太放心。 很快,操场上人流散去,跑道阳光下暴晒一天的塑胶味沖鼻。 两人面对而立。 弋羊方才与室友说话时还算柔和的表情变得凌厉。 「对不起。」韩沉西道歉。 但弋羊对这个道歉无动于衷,她微微仰头看着韩沉西,看了有一会儿,用平常的语气问:「你手机呢?」 韩沉西从裤兜里摸出来递给她,几乎递到弋羊面前的一瞬间,弋羊抓过,朝南边的墙上狠狠一砸。 手机裂开两半,落到地上,小零件弹着飘了两下。 整个过程弋羊没有太大的情绪起伏。 弋羊:「我摔你的手机知道原因吗?」 「知道。」 韩沉西眼睛一眯,到是笑了。 作者有话要说:  韩沉西手机的设定是早期一款三.星的,有个通话记录关联简讯记录的功能,即使简讯删除也可以从通话记录里看到。 第70章 笑容挂在嘴角久久才褪去。 韩沉西问:「那天在机场等了我多久?」 弋羊回答:「六个小时整。」 一个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的时间, 韩沉西缓缓嘆口气。 这时,充斥在校园上空的校广播临近结尾,女播音员用温柔的语气念完结尾词, 一段悠扬的钢琴曲响起。 韩沉西意识到什么, 说:「一会儿是不是还有晚训呢?」 弋羊点头。 「几点?」 「七点。」 韩沉西抬腕,瞄一眼电子表的时间,说:「那赶紧吃饭去吧, 一下午走来走去体力消耗挺大的。」 弋羊却盯着他, 没有动。 她站得笔直, 两条细长的胳膊垂在身侧, 手指微微蜷握。 「韩沉西——!」她说话, 语调放轻,每个字的尾音也拖得比较长, 这样显得她整个人分外平静。 韩沉西看向她, 陡然想起高二旗杆下她与吴明闹矛盾那次,她一脚踹向吴明前,与他有过短短一秒的对视, 也是如此般的淡定,可眼神里却藏着一股「以牙还牙」的执拗和倔强。 「我这个人不能受委屈。」弋羊说。 「看出来了。」 从不憋火,谁欺负她, 当场就要想办法报復回去, 不管对方是男还是女, 双方体力是否存在悬殊,哪怕她砸去一拳,换回更勐烈的反扑,那她也要先摆出气势,泄去一口气。 这样「扭曲」的心态, 或许跟小时候受尽指指点点有关,小时候无能,不会反抗,导致长大,稍加承受委屈就要彻底回击,她似乎把讨还属于她的一切当成了活下去的最后尊严和支撑。 「我同样的时间等回来。」韩沉西自觉说道。 目送弋羊离开后,韩沉西走到墙角,弯腰捡起手机残骸——手机的屏幕全震碎了,零件脱离机身,重新组装困难。 好在,sim卡没丢,他从卡槽将其抽出,装进兜里,其余的东西当垃圾扔进了垃圾桶。 太阳隐去,晚霞却没消失,天空仍旧明亮。 韩沉西看到弋羊这片的训练场有顶机动院的帐篷,大概是给院团委值班用的,他过去,站在了旁边。 很快,吃过晚饭经过短暂休整的学生陆陆续续折返。
第137页 弋羊跟着三位室友一起出现,陶染整个人挂在程香巧肩上,哭丧着脸,直喊累。 程香巧啐她:「扛着你我更累,自己多重,心里没数么。」 陶染长嘆一声,感慨道:「怎么别人训练一下午,不是拉就是吐,完全没胃口和精力吃饭,而我训练一下午,却是胃口大开,见肉嘴馋,整的军训对于你们,是塑形健身,对我,是他奶奶腿的贴秋膘,我也没偷懒啊!」 夏语蓉安慰她:「肥美人才好看。」 她们边说边往帐篷处走,不约而同瞥见一旁立着的韩沉西,俱是一怔,急忙剎住脚步,然后纷纷扭头看向落在身后的弋羊。 哪知,弋羊眼皮不抬,步履不乱地走到帐篷下,将水杯整齐地摆放在规定位置,转身融进集合队伍。 全程将韩沉西忽视的彻彻底底。 「冷战么?」 陶染抿着嘴唇,小声嗫嚅。 程香巧警示性地戳了戳她腰间的软肉。 陶染、程香巧和夏语蓉三人曾悄悄达成过统一意见——只要弋羊不主动提及她和韩沉西之间出了什么问题,她们就不追着问。相处一年,也都了解弋羊不仅嘴严,心思也深的性格。 再者,感情的事,本来旁观者就不好插手,未知全貌,有时只会越搅合让事情越乱。 所以,陶染、程香巧和夏语蓉三脸无奈地沖韩沉西摊摊手,礼貌性地表示了一下,我们很同情你,但我们无能为力。 韩沉西轻笑一声,打心里觉得这三位姑娘挺有意思。 晚上的训练时间很短,站半个小时军姿,走两圈方阵,喊喊口号,便结束了。 原地解散后,陶染瞥见电线桿般树在三米开外的韩沉西终于动动腿,朝她们走了过来,忙说,「羊姐,那我们......」 她以为要给小情侣解决问题的空间,哪想,弋羊嗯一声,打断说:「走吧」 陶染:「..........」 朝宿舍走的一路,韩沉西始终慢两步跟在她们身后。 陶染假装和程香巧聊天,不经意间侧过脸用余光瞄韩沉西,只见他一步三晃,悠悠哉哉的,哪里有受尽女友冷落的落魄相。 转而再细瞧瞧弋羊,陶染不觉得她在生闷气。 可是,要说两人没闹矛盾,那为什么互相不搭理呢。 陶染左思右想弄不明白,彻底混乱了。 到宿舍楼下,四位结伴上楼,韩沉西停在门口。 他手掏兜,摆出的架势旁人一看就知在等人。 进到宿舍,弋羊商量说:「今天让我先洗澡吧。」 「行,去吧。」程香巧像条死狗似的趴在书桌上,「我正好缓口气,现在觉得洗澡都是件体力活。」 弋羊拿着干净的衣服进卫生间。 陶染后脚挤到阳台,打开窗户探出脑袋往下望,过了会儿,夏语蓉也挤了来,两人头挨头瞎嘀咕着什么。 可能聊得太投入,待弋羊洗好,走出卫生间,两人竟没察觉。 「没事干啊?」弋羊突然出声质问,两人反应过来吓一跳。 陶染拍拍胸口,转过身,鼓起勇气说:「羊姐,姐夫哥,还在楼下呢。」 弋羊擦着头髮,说:「我知道。」 「你别怪我鸡婆啊。」陶染实在憋不住心里话了,同时,也想帮忙缓和关系,她说,「你和姐夫哥真要出现什么问题了,好好聊聊吧,感觉你俩不是不讲道理的人。」 「我俩没事,挺好的。」弋羊说,「就是在解决问题。」 陶染满脸问号。 到是夏语蓉眼尖,看弋羊洗完澡,穿着平常的t恤和短裤,没换睡衣,问说:「待会是还要......下去吗?」 弋羊点点头。 陶染:「.........」 弋羊盯着表,等到凌晨,整整六个小时过去,她起身,背上书包,蹑手蹑脚下楼。 宿舍阿姨还没来得及锁门,她扒开门缝悄悄熘出去。 韩沉西一直站在正门口,他此时正掐着表看时间,听到动静,抬眼看。 弋羊便在他的注视下走近,然后二话没说,拉着他先绕到了马路上,她怕被宿管阿姨逮到夜不归宿。 等停住脚,她松开他的手,哪想,韩沉西反手一转腕,又将她的手握住。 「解气了吗?」他问。 「一半吧。」弋羊答。 「另一半是为什么?」 「生自己的气。」 答案有些出乎意料,韩沉西蹙眉,「气什么?」 「心软。」 「你心软?」 弋羊嗯一声,她从书包最外面的夹层里,拿出一个三明治,递给他。 韩沉西耷眼瞧着,眼角一弯,笑了。 拨开包装,三两口吃了。 弋羊问:「你定酒店了吗?」 韩沉西摇头:「没有。」 彼时,校车已经停了,两人徒步往校外走。 还是去的上次住过的酒店,甚至要到了同一个房间。 韩沉西先一头扎进浴室,凉凉快快冲了个澡。 弋羊盘腿坐在床上等他。 很快,韩沉西出来,毛巾往脖颈间一挂,曲起一只腿,挨在床边。 弋羊顺势扔给他一管东西,韩沉西拿起来看,是止痒膏。 「你到是想得周到。」 弋羊盯着他手臂上的几个红包,说:「闵大荒,太偏僻了,蚊子多。」
第138页 韩沉西嘆口气:「惩罚我的是你,心疼我的还是你,心累吗?」 弋羊说:「有点。」 韩沉西挤出膏体,涂抹在鼓起的皮肤处。 「怎么想着去澳大利亚找我呢?」他回归正题。 弋羊说:「以前我遇到什么事,都是你义无反顾地跑来找我,现在你有事了,我也想去看看你。」 韩沉西心口一酸,神情暗淡下来,「让你担心了。」 「不是我自己。」弋羊说,「小柳还有你妈妈都挺挂念你的。」 韩沉西垂下头,酒店的灯光是暖黄色,自带视线不清的朦胧感,他的脸庞半明半暗,五官轮廓显得柔和。 他没吭声。 弋羊沉默一会儿,想起什么,说:「高三那个暑假,我出发来上海前,姥爷...喊我过去吃了顿饭,饭桌上他跟我说,别人家的孩子考上大学都有父母准备的升学宴,我没有,他帮我准备了,虽然意义不一样,但饭要高高兴兴吃下肚,苦就自个咽着,所以,韩沉西,我大概能明白姥爷在你心里的分量。」 明事理的长辈,能体谅晚辈的长辈,能好好跟晚辈沟通的长辈,像灯塔,给他们精神力量和指引。 更遑论,韩沉西是个勇敢表达爱的孩子,他跟柳泊涟之间厚重的情感牵绊所有人都能看得出来。 「可是,韩沉西!」弋羊又说,「你在我和小柳心里同样占据着重要的位置,我们会因为你的不开心而不敢开心,我知道你心里难受,但你不是一个人,我们都在担心你,你不能不跟我们联繫,你离我们太远了,你这样会让我们害怕。」 「对不起。」韩沉西喉咙一哽,「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不知道该怎么去接受和相信姥爷离开的事实,我很难受,可我又哭不出来。」 弋羊:「我理解。」 人们都说「久病床前无孝子」,但凡柳泊涟能麻烦柳家人床头前侍奉他一两年,略表孝心,他们失去他的痛苦或许能减轻几分。而不至于像现在这般,突然地闭上了眼睛,甚至没给晚辈留下说句暖心话的时间,让他们充满遗憾和懊悔。 至于韩沉西说他难受却哭不出来,大概在人们心里,葬礼是一个适合痛哭流涕的场合,而一旦脱离那个场合,任何撕心裂肺的情感宣洩都不再妥当了。 弋羊跪着伸出双臂,紧紧抱住了韩沉西。 「没有什么好办法,遗憾和后悔只能记在心里自个咽着,然后有一天,你会找到另一种方式补偿姥爷的。」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更一章大学部分就结束了,久等了。 第71章 韩沉西闷声难受一阵, 很快在弋羊的怀抱中睡着了。 弋羊听着他平缓的唿吸声,浅浅地打个哈欠,她也困了, 更具体地说, 是又累又困,平常缺乏锻鍊的身子骨,勐地遭受一波大强度的军训操练, 根本顶不住。 她眼皮打架, 却始终难以睡得安稳。 她小腿疼, 痛感倒不是像骨肉错位般强烈, 而是一种介于疼和麻之间的不舒服状态, 一下一下挠着她的脑神经,让她无法忽视。 默默忍了一阵, 不见减轻, 她蜷起腿,想翻身换个姿势躺,可是她被限制着活动自由, 她和韩沉西此时呈半拥抱的姿势,她左侧的手臂垫在他的脖颈间,右手被他虚握着。 弋羊本想先轻轻撤出右手, 哪知, 她一动, 韩沉西紧跟着晃了一下,然后睁开眼睛。 借着走廊的灯光,他视线移到弋羊脸上,眼神里带着「怎么了」的疑问。 弋羊:「我......手麻了。」 韩沉西哼出一声鼻音,头从枕头上抬起。 弋羊抽出手臂, 翻身改为右躺。 两人中间隔着些距离,韩沉西迷煳中摸了她一下,随后手指一垂,手腕抵在了她的肩膀处,停止了动静,好像又睡着了。 弋羊抱着腿挨了一会儿,忍不住又想翻身。 可酒店的床实在太软,她稍微有些小动作,便非常明显,韩沉西又被吵醒。 「睡不着啊?」他问。 弋羊嗯了声,间隔停顿有一分钟,她唤韩沉西的名字。 「韩沉西!」 「说。」 「我...腿疼。」 韩沉西:「... ...」 再次睁开眼,「抽筋了吗?」 弋羊换成平躺,「不是,就单纯的腿疼。」 「军训累的?」 「可能吧。」 韩沉西朝她的方向欠欠身,手在被窝里往下摸,摸到她的膝盖,问说:「大腿还是小腿?」 「小腿。」 韩沉西又捞着她往怀里侧了侧,用商量的语气说:「我给你捏一捏。」 弋羊不太好意思,用手腕抵着挡了一下。 「躲什么。」韩沉西啧了声,他脸不红心不跳,好似觉得服侍女朋友是件天经地义的事。 他的手掌宽长又有力,顺着膝窝一路揉捏到脚踝,转去按压到脚筋的位置时,弋羊突然倒抽一口气,说:「疼,你轻点。」 韩沉西一听这话有歧义,接嘴耍了句流氓,「大半夜的,别乱喊。」 弋羊:「......」 之后,两人没再闲聊什么,房间静下来,被窝一起一伏,发出窸窸窣窣的碎声音变得明显。 这声音仿佛很有节奏,很催眠,弋羊闭上了眼睛。 韩沉西手托腮盯着她看了片刻,然后摸到床头柜上的手錶瞧了瞧时间,三点多了。
第139页 「舒服吗?」他沉着嗓子做了个口头调查,「韩师傅的手法怎么样?」 弋羊本就不是过分忸怩的女孩子,她晃晃脑袋,真诚地评价道:「还行。」 韩沉西乐得直笑。 「睡吧。」他说。 因为早上还有早训,这一觉弋羊只短短休息三个小时,六点一到准时起床,换上军训服匆忙赶去操场。 她没让韩沉西一同跟过来,上海这几天连续高温,太阳底下晒着实在是太受罪。 韩沉西倒也听话,安然地在酒店补了个回笼觉,中午也没去打扰弋羊午休,自己找家餐馆随便吃点东西,然后跑去商场买个新手机。 一直等晚上训练结束,他来接弋羊回酒店。 他坚持走出校门,可弋羊没力气折腾。 「走不动。」弋羊难得示软。 「我背你。」 韩沉西眉梢一扬,露出「中了我圈套」的小表情,得意至极。 弋羊对如此耗费体力的浪漫表示费解,「有校车可以坐,为什么要背呢?」 「我想背你,行么。」 弋羊:「......」 虽然校园里常见秀恩爱的小情侣,但弋羊对于亲密的举止一直无法做到像别人那么自然。 她犹豫之时,韩沉西把他的棒球帽扣到了弋羊的头上,帽檐压了压,盖住她的半张脸,说:「这样可以么。」 眼前陡然一黑,弋羊突然想起她和韩沉西在一起后,过的第一个生日,他非要拉她到操场吃一块小蛋糕,而韩沉西第一次偷偷回国看她,捧着一束鲜花,送给她时,着重强调这是「情调」。他一直十分在意情侣之间相处的温馨时刻,觉得那最宝贵的记忆。 他的心细腻而柔软。 弋羊在这一瞬间被感动了,她招招手,示意韩沉西蹲下一些,配合了他对于追求「浪漫」的过分执着。 被人背着,视野开阔许多。 弋羊圈着韩沉西的脖子,能闻到他身上汗水夹杂洗髮水的味道。 她借着路灯,垂眼看韩沉西的侧脸,也能清楚看到他牵动的唇角。 察觉到他心情不错,弋羊也开心了起来。 等拐到思源西路,路过几栋教学楼后,路上的学生渐渐稀少,偶尔一辆汽车飞驰而过。 弋羊有一刻感觉全世界好像只剩下她和韩沉西。 她心口一动,脱口而出说:「韩沉西,你还记得我答应跟你谈恋爱那天说的话吗?」 「什么话?」韩沉西脑袋懵了一秒,显然对弋羊提及往事非常意外。 弋羊帮他回忆道:「我说,我形容不出喜欢一个人是什么感觉,但我得承认,在我心里,你是个特别的人,一个例外。」 「嗯。」韩沉西勾起唇角,知道弋羊话里有话,顺着问,「现在知道喜欢我是什么样的感觉了吗?」 弋羊下巴在韩沉西不算宽阔的肩膀上磕了磕,说:「我一直都挺孤单,但我从不害怕孤单,唯独你,我能感受到你的快乐,会因为你的快乐而快乐,因为你的难过而伤心。」 「这是...」韩沉西顿住脚步,侧过脸和弋羊对视,「...表白吗?」 弋羊抿抿嘴唇,说:「算是吧。」 韩沉西瘪瘪嘴,他重新起步走,语调欢快地说:「虽然延迟了点,但听着感觉不错。」 弋羊:「还有一段话。」 「什么?」 弋羊趴在他耳边说道:「我以前不相信我们能走远,高中那会儿你围着我转,是因为我们的世界只局限在那间小小的教室,等毕业了,分隔两地,头顶不是同一片天空,更处在完全相反的四季,我怕你眷恋国外的风景,所以,一直把我们之间的主动权交给你,这样你不会太为难,对你造成的伤害也更小,但是现在,我想把主动权拿回来了。」 韩沉西:「为什么突然改变想法了?」 「因为确定自己非常喜欢你,而我喜欢的东西必须要得到。」 她的语气温柔而坚定,韩沉西从中听出了几分势在必得的决心。 韩沉西回覆:「那你得拿牢了,别让我犯混蛋。」 他们回到宾馆,自然而然地接吻。 韩沉西手不得闲,摸索进弋羊的上衣,解开了她的内衣,然后他的嘴唇一路贴着弋羊的下巴、脖颈、锁骨和胸前摩挲着她的皮肤。 他兴奋却因为稍显生疏而不得章法,弋羊迎合地也十分笨拙,彼此身体的大部分领域还处于神秘地带,初步探索中尚没有达成默契。 不过,到了最后紧急关头,韩沉西止步了,大概念着时间不合适。 他半压扶在弋羊身上,紧紧抱住她,非常用力地感受着她身体的轮廓曲线,用空想满足着欲.望。 而弋羊自然也能感受到他异常的身体部位。 附在耳边的唿吸声愈发疾重濡湿,弋羊身体打颤。 韩沉西忍耐许久,起身说:「我去趟卫生间。」 弋羊望着他的背影,思绪飘了一下,陡然也从床上爬了起来,她后脚跟进去,羞耻地说:「我...帮你。」 ...... 玄关处有面落地镜,弋羊背着墙,右手耷垂在身侧不敢动。 她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镜子里那个眉眼飞红,满面娇羞的女孩,觉得分外陌生,不像自己,也不敢相信自己会露出如此的小女儿作态。 可是脑海里,一遍遍的场景交叠,又在时刻提醒着她,这是她,她也有如此含羞妩媚的一面。
第140页 或许心里的固有观念作祟,她一时无法彻底接受这样的自己。 她不敢继续看了,转身朝房间里走。 碰巧地是,韩沉西洗完澡,拉开浴室门,从里面出来。 两人碰上视线,韩沉西眼睛一眨,嘴巴一抿,似笑非笑,将小处.男.特有的纯情劲儿表现的淋漓尽致。 他倚着门框,蹭蹭鼻子,轻咳一声,说:「没想到这次回来,还有意外之喜。」 弋羊听懂了,知道他在调戏,装聋作哑不理他。 韩沉西大概兴奋过头,彻底不要脸了,看着弋羊,又作死地说:「羊姐,你刚才挺主动啊,我都被你吓一跳!」 典型的得了便宜还卖乖。 弋羊瞪他,韩沉西张嘴还欲说什么,弋羊估摸着不会是好话,朝他扔了个枕头。 韩沉西眼疾手快接住,打趣说:「要跟我睡觉么,来吧,我今天的身体彻底属于你!」 话音没落呢,飞扑到弋羊身边,抱着滚到了床上。 弋羊:「... ...」 韩沉西后天的飞机,弋羊没法送他去机场,两人中午在酒店门口告别。 韩沉西依依不捨地说:「有什么叮嘱的吗?」 弋羊想想说:「我现在没有能力照顾你,你自己照顾好自己。」 韩沉西以同样的句式予以回覆:「也请你在我没有能力照顾你之前,自己照顾好自己。」 弋羊笑了下。 韩沉西却突然严肃了,「你...」他捻着嘴唇,停顿一下,说,「身上还有钱吗?」 弋羊一怔,开玩笑说:「要扶贫吗?」 韩沉西还真从钱包抽出一张卡。 「我不会要的。」弋羊拦住他递卡的手,补了一句,「我不富余,但够用。」 韩沉西却说:「卡里钱不多,有四五百的样子,你当这是男朋友给女朋友的早餐添一杯酸奶钱,可以么?」 他眼神真诚透亮,弋羊发现只要韩沉西用请求的口吻说话,她就很难拒绝,思量再三,点头说「好」。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一卷结束了~ 第72章 回到澳大利亚一周后, 韩沉西再次偶遇秦曼,地点是在公寓的楼梯间。 那会,他边爬楼梯边和弋羊发简讯, 大概弋羊留给他「营养不良」的第一印象太过深刻, 他十分惦念弋羊的腿,他每天定时定点地询问,昨晚夜里腿又疼了没、疼多久、睡了几个小时, 并叮嘱训练熬不住了, 千万别硬抗, 要跟教官请假休息。 而诸多问题, 弋羊也如实回答, 疼就是疼,睡不好就是没睡好, 并不刻意瞒着他。 刚尝到一丁点荤腥肉沫的韩小朋友, 觉得自己已经跨越成长为男人了,他为不能分担自己女人的小伤小病而自责,更为不能时刻陪着她而愧疚。 他骚里骚气地表达歉意。 -对不起啊, 宝贝儿,不能时刻呆在你身边。 -给你爱的抱抱。 信息发出好一阵才收到回復。 -你给我正常点! 垂头盯着手机屏幕,韩沉西细细品读了这六个字以及一个满腹情绪的标点符号, 瞬间脑补出那头弋羊因羞愤不已而气急败坏的表情, 心窝一暖, 他咧起嘴,笑得比太阳花灿烂百倍。 他继续逗她,又打字去了一条。 -挺正常的,还没突破下限呢。 弋羊估计实在无语,发给他一个翻白眼的表情。 韩沉西仗着狗胆先隔空索吻, 再问: -你嫌弃我了吗? -我起疹子了! 简讯进来的一瞬间,弋羊的头像变灰,聊天框显示对方不在线。 嘁! 经不起逗。 韩沉西这样想着,眼窝弯成月牙状,心里乐得不行。 他收起手机装进兜里,抬头看路,正和从楼上下来的秦曼撞上视线。 秦曼挑高精緻修长的眉毛居高临下觑着他,说:「笑成这样,看来和女朋友和好了。」 韩沉西迅速收敛了笑容,冷脸回视,没作声。 秦曼不以为意,继续道:「听说你还专门回去了一趟。」 韩沉西沉声回怼,「你想表达什么呢?」 「也没什么。」秦曼抱臂倚着白花花的墙壁,「挺破费,够折腾。」 临时订机票,直飞的话,往返票价加起来小两万了。 韩沉西平静地说道:「你不侵犯我的隐私,没必要这么折腾。」 「抱歉。」秦曼的道歉随口而出,根本没有诚意,「以及恭喜。」 韩沉西控制着情绪,已经不像上次那么恼火,他明白他和她的价值观差异太大,搞出这种恶作剧,他越生气,秦曼越抱着看笑话的心态而更加得意。 「秦曼。」他用严肃而认真的口吻纠正一些触及底线的问题,「我不知道你曾经经歷过什么,也不敢兴趣,但你想从我身上找认同感这件事,我撂句话,永远不会发生!」 秦曼突然冷哼一声,「你这是在用一种胜利者的姿态跟我炫耀什么么。」 「随你怎么想。」韩沉西不想跟她多费口舌,他长腿一跨攀上台阶,从她身边掠过。 谁想,秦曼又开口了,「毛头小孩不知轻重,总爱把话说太满,我奉劝你,悠着点,等长大了......」她顿了顿,扯着红唇懒洋洋一笑,用一种过来人歷尽沧桑的语气继续道,「哦,或许过不了多久,回头看,会笑掉大牙的。」
第141页 韩沉西攸得停步,「毛头小孩」四个字他从中听出了讥讽和嘲笑,他忍不住驳斥说,「你说的对,我20岁,确实是毛头小孩,不成熟,不稳重,更不知天高地厚,优点没几个,缺点一大堆,可正是因为我才20岁,我敢爱敢恨,敢作敢当,敢对自己喜欢的女孩信誓旦旦的立誓许诺,这些跟你有什么关系呢。」 「确实没关系。」秦曼把散在脸颊的头髮撩拨到耳后,「我闲出屁了。」 「是么。」韩沉西突然不急着躲开她了,他左手随意搭着栏杆,俯视着她,问说,「没记错的话,你23了吧。」 秦曼默然,她斜眼傲慢地看向他。 「23岁也不算大啊。」韩沉西说,「正是憧憬恋爱的年纪,你也不缺男朋友,可是怎么感觉不出你对未来生活有展望呢。」他推测,「是你过早成熟,已经不相信男生空口白牙的好听话,还是......」他故意停顿,吊足秦曼的胃口,「还是已经没人会捧着一颗真心,傻里傻气地给你许下承诺了呢。」 这一番话说出来其实挺跌份的,韩沉西估计某些方面应该戳了秦曼的痛处。和女生斤斤计较、戳女生伤疤如此的作为其实不符合韩沉西一贯的行事风格。 但他一来着实是气不过,因为在他的认知里,一个人不能因为自己曾经受到过不公平的待遇而去牵累他人,这不道德;二来,他并没有向弋羊坦白秦曼这个人,按照弋羊的秉性,得知这个闹剧,一定会记仇,然后等待时机报復回来。韩沉西单方面觉得,以后他不会和秦曼再有交集,便没必要让弋羊把秦曼这个素不相识的名字拧成一个噁心的疙瘩挂在心头,影响生活。 秦曼脸臭了,一双眼睛淬着寒光。 韩沉西无声地嘆口气,然后保持基本的礼貌,小幅度的点个头,以示告别,随即转身离开。 而在他转身的剎那间,脑海里冒出三个字,「保持警惕、时刻远离」。 远离秦曼、以及开学后,赵清开时不时组织的聚会。 韩沉西不算幸运,初踏入澳洲,机缘巧合下先认识了赵清开,紧接着被他带入了一个算不上奢靡繁华,但的确有那么一丝乌泱瘴气的圈子。 他那时迫切需要社交,因为急于摆脱孤零零一个人的状态,他喜欢热闹,喜欢有朋友。 熟料,急于求成反倒适得其反,差点造成他的感情危机。 他又实实在在的成长了,更加理解环境越开阔,人与人之间的价值观差异越大。 他开始接受孤单是常态,开始感同身受弋羊的那句话,「我一直都挺孤单,但我从不害怕孤单」,也明白这话的背后蕴含着怎样的一股勇气。 他安心读书了,一心盼着顺顺利利的毕业。 许是如此阳光快乐又明事理的男生,中国的老天爷私心偏爱,他麻烦外国的上帝多加照顾,上帝便猝不及防扔给他一颗甜豆,送来意外之喜。 一堂会计信息系统和财务模型的选修课课后,韩沉西被一个金髮碧眼的澳洲土着搭话了。 男生叫曼德瑞,他好似是个煳涂虫,那节课他正坐在韩沉西前排。 随着下课铃响起,他扭头睁着迷濛的眼睛问说,非常抱歉打扰你,你可以告诉我,教授布置了怎么样的课后作业吗? 韩沉西楞半响,心说,哥儿们,搞笑呢,你问我,我还懵逼呢。 彼时,他的听力还是很差劲。 但好在,他有方法,他以邮件的形式徵求教授同意后,把课堂录了音。 韩沉西不惧跟人交流和分享,他把录音给曼德瑞听,曼德瑞听完频频点头,嘟囔着:「good,good。」 韩沉西心里骂,「good屁呀,说cool都比good强。」 之后,又有两次曼德瑞向他求助作业要求。 韩沉西用蹩脚的英语跟他交流,得知这傢伙学习也不咋样,韩沉西无语得要死。 曼德瑞主动添加了他的社交软体,两人就这么魔幻的聊了起来,起初聊的内容以日常问候为主,不多,两三句结束,直到教授布置group work,当时班里华人居多,反倒澳洲土着学生是稀有物种,韩沉西随口跟他搭了句腔,要一个组吗,他直点头。 韩沉西:「......」 就这样,两位学渣磕磕绊绊地探讨起了学习。 很快,韩沉西发现,一旦有了local 朋友,融入英语环境,他的口语和听力飞速进步。 学习的重担渐渐卸去一大半,他轻松不少。 某天,正逢电视转播当地的橄榄球比赛,他和曼德瑞聊起了运动。 澳洲是运动强国,其中橄榄球最为受欢迎。 曼德瑞问他,有没有到现场观看过橄榄球比赛。 韩沉西摇摇头,说,没有,我对橄榄球一无所知。 曼德瑞一副惋惜的表情,太遗憾了,他说,橄榄球是我的信仰,是我生活的全部。 作为橄榄球的狂热粉丝,他热情地向韩沉西科普澳式橄榄球,然后在一个周末,载着韩沉西驱车两小时到一个bunbury的小镇观看了一场afl季前热身赛。 韩沉西得以深入了解澳洲的文化,而作为回报,他教曼德瑞打桌球。 人高马大的曼德瑞在小球上动作显得十分笨拙,他玩不转,他感慨说:「我们在这桌球方面做的太差劲了,我们最好的桌球运动员在08年奥运会上只取得了三十三名的成绩,反观中国,包揽了金银铜三块奖牌。」
第142页 韩沉西嘚瑟道:「天生的,我们每个中国孩子的血液里流淌着打好桌球的技术。」 曼德瑞:「我听出了你在为你的国家而感到骄傲。」 韩沉西:「正如你为你国家的橄榄球而自豪一样。」 ...... 随着韩沉西越来越游刃有余的掌握自己的生活,逢着周六日没有课,他背上书包,书包里装一瓶水、一罐牛奶和一块三明治,再挎上相机,他开始在这个异域城市里大胆行走。 由巴士转地铁再转火车或者轮渡,他到达了海岸、踏上了小岛、进去了展览馆。 有时远离城市喧嚣,坐在壮阔的海岸线上,享受着宁静和闲暇,他便会想起望乡——那个农田纵横阡陌的小乡镇,以及生活在那里的一位老人。 奔腾而复杂的情绪涌上来,他的眼圈还会红,可在眼泪即将流出眼眶时,他又会想起那个拥抱着他、不断安慰和鼓励他的女孩。 他依旧无法彻底释怀老人的离世,他曾经给老人立下的承诺,一声声迴响在耳旁。 「姥爷,您这做饭的好手艺过两年传给我,以后我下厨做给你吃。」 「想去天津听戏,得嘞,等我学了车,载你过去,咱来个自驾游,两三个月不回来那种。」 「姥爷,我不挂科,不给你跌份。」 「您奔着一百活,等我三十了,弄个重孙子给你抱抱。」 「等春天一过,夏天一到,您苗圃里那什么豆角黄瓜西红柿熟了,我就回去吃了。」 「......」 有一些承诺永远无法实现了,而有一些承诺日后实现了,老人也再无法见证了。 温柔的海风卷着旋儿从脸庞吹过。 韩沉西望着白云和蓝天,给弋羊打了通电话。 他问了他从来不敢问的问题。 「羊姐,想起你父母的时候,你还难过吗?」 「不难过。」弋羊轻声答,「我已经不太记得他们的样子了,偶尔想起他们的时候,眼前只是模模煳煳两道影和一股情绪。」 「什么情绪?」 弋羊片刻迟疑后,说:「对我爸,是不断地恨他,又不断地原谅他;对我妈,是一旦我心里产生原谅我爸的念头,我愧疚,我恨我自己。」 她背负着突如其来的家庭悲剧,已经行走很长时间了;而他,才刚刚开始。 「你比我勇敢,羊姐,一直都是。」 ..... 涉足的地方越来越广阔、碰到的风景越来越漂亮、看到的新鲜玩意越来越稀奇古怪,随之照片越拍越多。 韩沉西觉得照片储存在相机里太可惜,他想它们变得更加有意义。 考虑许久,他找到一家列印店,将精心挑选的照片制作成了明信片,背面简短的写上几句话,或是思念的心情或者景点介绍,然后通过邮政,分批次邮寄给弋羊。 这种小浪漫被曼德瑞发现后,他困惑地问:「为什么要这么麻烦呢?你可以直接将照片发送给她啊。」 韩沉西莫名想起了弋羊收到柳丁送给她的素描画像时,她眉眼间的小惊喜。 他说:「照片通过电脑发送过去,只是一瞬间的事情,可接收明信片,她要怀着期待的心情,经过漫长的等待。时间会在这中间酝酿出更美好的东西。」 曼德瑞恍然大悟,他用一种欣赏的眼神上下打量着韩沉西,说:「你太会了,我想如果我是女生,也会一发不可收拾地爱上你。」 「......」韩沉西挠挠鼻子,「你的表扬让我惶恐。」 曼德瑞哈哈大笑。 弋羊收到明信片自然特别开心,她用一个盒子小心地将每月降临的「小惊喜」妥帖地保管好,同时,她也寄过去了一个回礼。 韩沉西得知时,问是什么。 弋羊缄默不言。 「哦呦!」韩沉西瘪嘴,「还学会卖关子了。」 等他收到包裹,打开看,是一块5厘米长5厘米宽的正方形玻璃,玻璃体内部雕刻着他的半身立体图像,惟妙惟肖的。 韩沉西问弋羊:「这是雷射内雕?」 弋羊嗯一声。 「你做的吗?」 「是啊。」弋羊轻快地说,「金工实习的时候跟着雷射老师随便做了个小玩意儿,那块玻璃是我不小心切坏掉的废料。」 韩沉西笑着问:「金工实习上是不是要教你们用螺丝刀和扳手啦。」 「对的。」 「累吗?」 「一点都不累。」 韩沉西啧了声,「听出来了,似乎挺开心的。」 弋羊难得傻笑道:「挺好玩的,收穫很大。」 这个姑娘大一结束并没有转专业,理由很简单,虽然机械的课程难了点,但跟零零件件打交道,她挺喜欢。 韩沉西调侃:「这么说,以后咱家里的冰箱电脑电视机出毛病了,劳烦你动手维修了。」 弋羊长嘆一口气,无奈道:「你又来。」 韩沉西笑得不能自已。 ...... 这之后的一年零九个月,韩沉西得了假期都会回国。 与弋羊腻歪些许日子,再熘到封县招惹招惹父母双亲,直到把二老惹烦被扫地出门,他拍拍屁股滚回澳大利亚。 他拿到学位证第二天,曼德瑞请他到家里做客。 曼德瑞的父母以晚间bbq的形式招待了他。
第143页 长桌上,曼德瑞从便捷式冰箱里拿出冰镇啤酒递给韩沉西。 他再次询问:「你真的不打算读研究生了吗?中国的很多留学生都会选择继续修学这条路。」 韩沉西拨弄着盘子里的袋鼠肉,摇摇头,「我能顺利毕业,你的上.帝给了我很大的帮助。」 「我的上.帝帮助每一个向他求救的人。」曼德瑞感恩了一下,继续劝说,「我真诚的希望你能留下来,你和雪梨的阳光很配。」 韩沉西咂一口啤酒,说:「我要去做我的女孩心里的太阳。」 「哦。」曼德瑞甩甩手,「为了爱情。」 韩沉西宛然一笑。 曼德瑞却突然有些伤感,「你是我的第一个中国朋友,我觉得我们很聊得来,想到以后很难见面了,真是太难过了。」 「你也是我的第一个澳洲朋友。」韩沉西说,「欢迎你以后来中国游玩,保持联繫。」 「有机会我会去的。」曼德瑞说,「你也要记得回来看看,过来度假,带上你的女朋友。」 听闻这句,韩沉西眨下眼睛,将目光放远了。 曼德瑞观察他,发现他的眼神不似平常那般透彻清润,多了几分若有所思。 「你好像有心事。」曼德瑞揣度。 韩沉西重新看向他,笑了笑,继而缓慢却坚定地说:「会的,不久之后,我会带着她再次回到这里的。」 这里有我努力的样子,也是我最靠近她的地方。 第73章 「你没正事可干吗?」 人归国有一星期了, 这一星期,柳思凝眼看着她不争气的儿子吃饱了睡、睡足了背着手车间瞎转悠、转悠累了抱手机打电话。而这会儿呢,正窝在韩崇远的办公室, 捣鼓韩崇远新买的茶具, 挺有闲情逸緻。 「我跟你说话呢。」柳思凝见韩沉西只是扬扬眉峰,一副爱答不理的样子,气不打一处来, 抬手朝他肩膀就是一巴掌。 韩沉西冷嘶一声, 勉强开尊口说:「正事是什么?」 「你说正事是什么!」柳思凝知道他在装傻, 「毕业了, 你不马不停蹄地找工作, 整天闷在家养膘呢。」 韩沉西一只手手肘垫在膝盖,拄着脸, 一只手提熘煮水壶的壶盖, 一盖一合,发出金属碰撞的噪音。 经过短暂的思索,他语气散漫地问:「找什么工作?你给个门路呗。」 「嘿!我哪知道你想干什么工作!」柳思凝扯着嗓门道, 「你不从小到大都很有自己的主意么,怎么这会儿没主心骨了。」 韩沉西懒洋洋地朝柳思凝斜去一眼,嘟囔说:「走路还有迷路的时候呢, 就不能允许我彷徨一阵。」 「你可拉倒吧。」柳思凝啐他, 「人家彷徨是心里真装着事, 饭不吃觉不睡,你呢,你说说你哪天不是日上三竿才醒。」 「秋困呢。」韩沉西辩解。 柳思凝被噎得一时无话。 韩沉西则盯着茶台专心煮水,等到水壶发出咕噜噜的蒸汽声,他弓腰, 从茶柜里拿茶叶。 柳思凝瞧着儿子始终一副不急不缓的做派,琢磨不透他心里在想什么,她冷静下来,跟他商量道:「你要想生活得稳妥点,就赶紧去找份朝九晚五的工作,要是脑子里有其它想法,比如开店做个小生意,缺启动资金的话,我跟你爸可以适当支持你点。」 韩沉西打个哈欠,淡淡地哦了声,停顿片刻,说:「启动资金可能有点大。」 柳思凝听他的语气,好似真在盘算什么,「多少?」她问。 「估计得抄家底了。」 这话落在柳思凝耳朵里,完全是耍混,她难以置信道:「我跟你爸还健在呢,你这就开始觊觎家产啦。」 韩沉西咂咂嘴:「反正都要落在我兜里,早点晚点有什么区别。」 「......」柳思凝被他的敢说和不要脸惊呆了,「我怎么养了你这么个废物儿子。」 韩沉西耸耸肩,咧嘴笑得十分开心。 「滚滚滚——!」柳思凝夺了他手里的茶叶,往门外轰人,「别让我看见你,眼烦。」 韩沉西被迫起立,「你让我去哪儿啊?」 柳思凝嫌弃地说:「离家出走,爱去哪去哪。」 韩沉西嘆口气,他走到办公桌前,捞起一把车钥匙,说:「我爸的车我开走了。」 柳思凝在他背后冷哼:「开走就别回来了。」 车驶出厂门,韩沉西直接朝望乡开去。 他的驾照前天才刚刚到手,车技不算老练,稳扎稳打地开着。 沿路还是熟悉的风景,国道两旁粗粗大大的梧桐树的树叶泛着黄。除了时间过去了,小乡镇贫瘠的土地上,一切好像都没怎么变化。 韩沉西突然有股时空倒退的错觉,仿佛他现在还是一名高二的学生,趁着周末假期,来找柳泊涟吃顿炸酱面。 直到车停在旧厂房门口,这错觉才渐渐褪去,已经失去姥爷的隐痛慢慢爬到心骨。 韩沉西打开车门下车。 厂房彻底废弃,大门紧闭,门上加固了两道铁锁,这锁因为风吹雨淋早已锈迹斑斑。 他没钥匙。 不过他想进去到也难不住他。 他纵身一跃扒住墙,利索地跨上了墙头,然后动作到此止住了,他没翻下去。 还是不敢面对,这还是柳泊涟离世后,他第一次过来。
第144页 车间修筑得不算高,只有一层,韩沉西远远能看到房子后面柳泊涟翻种的菜圃,没人打理,杂草长得有小腿那么高了,萧瑟而荒凉。 他愣着神,目光有些空洞。 干坐着不知多久,兜里的手机震动了。 韩沉西掏出来看,是弋羊的电话。 他把电话挂了,改为视频。 手机屏幕上出现弋羊小小的一张脸。 「我刚想联繫你呢。」 韩沉西抢先说。 「你先等一下。」 那边有点卡顿,弋羊的声音断断续续的。 紧接着一阵急促的跑步声,视频跟着晃来晃去,再次稳定,弋羊回了宿舍。 韩沉西看到她捋顺凌乱的头髮,突然意识到,自从他跟弋羊提及她散着头髮好看,弋羊披散头髮的次数增多了。 他轻快地笑了笑。 「你笑什么?」弋羊捕捉到他的表情,问。 「看到你高兴呗。」韩沉西含煳带过,「我听天气预报讲,上海今天刮颱风。」 弋羊嗯了声,「风挺大的。」 韩沉西揶揄说:「那就待在宿舍别乱跑了,把你刮飞了,我找谁说理去。」 弋羊无语地抿抿嘴。 韩沉西笑得更加灿烂:「好了,不逗你了,找我什么事?」 「院里的保研名额下来了。」弋羊眼角有藏不住的喜悦。 「上了?」 「嗯。」 韩沉西得意地哼了声,「我就说你没问题吧,瞎担心。」 「压最低线上的。」弋羊说,「大一的成绩太差了。」 「那咱大二不是迎头赶上了么。」韩沉西开心到嘚瑟。 弋羊笑得腼腆。 韩沉西问:「晚上跟寝室的那三位出去庆祝么。」 弋羊明显地一怔,看着韩沉西的目光变得游移,「没...必要吧。」 「有。」韩沉西耐心地说,「这是件开心并值得炫耀的事情,应该跟室友分享的。」 弋羊微微沉默后,点点头。 韩沉西露出一副孺子可教的模样。 「你呢?」弋羊问,「找我什么事?」 韩沉西抻抻腰,晃晃腿,「我就是想问问。」他顿住,突然不说了。 「问什么?」弋羊看他欲言又止,蹙起了眉头。 「问......」韩沉西从手机屏幕上移开视线,扫了圈厂房,再重新看向弋羊,用半正经又半不正经地语气道,「你对我未来的职业有什么期待吗?」 弋羊一时哑然。 韩沉西又说:「金融、税务、谘询、销售、或者......英语老师?」 弋羊严肃道:「这不应该问你自己吗?你想做什么?」 「我想......」韩沉西眉梢一吊,又开始调戏,「你养我。」 可这次弋羊没像以往那样表现出无奈和享受,她心知他是故意打岔。 「你怕我对你有职业歧视么。」 弋羊本来就敏感,与韩沉西相处久了,很容易听出他话里的言外之意。 韩沉西悠悠嘆口气,「给你的小男朋友留点面子。」 几乎他的话音一落,弋羊喊了他的名字,说,「你决定做什么就去做吧,我会支持你的。」 电话挂断了。 韩沉西搓搓脸,莫名感觉两肩担了沉重的担子。 他的手从脸移开后,改成垂下,又如释重负般轻轻拍了拍围墙,接着转过身,从墙上跃下。 重新回到车上,拧钥匙发动车子。 刚调转车头,瞧见迎面驶来一辆红色的夏利,很旧的款式,韩沉西无意扫了眼车牌,很是熟悉。 然而没待他把车牌和车主对上号,夏利车稳稳噹噹地停在了他的车门旁。 车窗落下,一声「哥」叫地韩沉西心角一颤。 「什么时候回来的?」 「刚到家有两个小时。」 范胡晒得黑不熘秋,咧嘴一笑露出白花花的牙齿。 「变化挺大。我都没敢认你。」韩沉西打量着他,他整个人稜角坚毅许多,气质也成熟不少。 「毕竟小三年没见了。」范胡拨楞拨楞他扎手的板寸头,「我是瞅着走路的姿势像你。」 韩沉西计算了时间,「你是...退伍了,还是......」 「探亲假。」范胡说,「我考上军校了。」 「行。」韩沉西欣慰地笑,「有你的。」 范胡摸摸鼻子。 两人对望着,突然沉默了。 以往过硬的友谊因为时间和地点的间隔,产生了距离和陌生感。 还是范胡先打破气氛的尴尬,说:「我来看姥爷。」 韩沉西张张嘴,「姥爷他......」 范胡打断说:「我都知道了,姥爷走没几天就知道了。」 韩沉西点点头,「你妈跟你唠叨了。」 「不是。」范胡瞄他一眼,「小柳儿跟我说的。」 韩沉西一愣,「你俩联繫着呢。」 范胡嗯了声,不知怎么的,又补了句:「我就跟你断了联络,我有时跟羊姐还聊呢。」 「真的假的。」韩沉西质疑。 「真的。」范胡说,「但都是说两句就熄火了,聊不起来。」 韩沉西乐歪在驾驶座上。 熟悉感回来了一点点。 「哥。」范胡又道,「我还没去姥爷的墓地呢,我想去给你给他烧张纸钱。」
第145页 韩沉西点点头,「走吧,我也有段时间没去看他了。」 韩沉西带路,两辆车一前一后行驶到板桥。 他们在镇街口停了车,然后从农田一路斜到坟地。 范胡有心,提前准备了一瓶茅台、一条烟以及一沓纸钱。 他把烟拆了,自己嘴里噙了根,又递给韩沉西一根,说:「你抽吗现在?」 韩沉西摇摇头,但他把烟接了过来,点燃后,倒插在坟头前。 范胡撩起裤腿蹲在他旁边,拎起酒瓶,磕开瓶盖,就要往地上倒酒。 韩沉西阻挠说:「收起来吧,浪费了。」 「我的一份孝心。」范胡推开他,冲着坟堆说,「姥爷,早先没来送您,现在我给您敬酒赔罪了。」 空气里瞬间瀰漫了一股浓重的酒气。 之后,两人都没在说话,各自想着心事。 田野间有风,差不多等风彻底把酒气吹散,韩沉西摸了摸紧挨着坟头的一块地方。 范胡瞧着那块地方微微凸起,倒像个小坟堆,问说:「这是?」 韩沉西说:「翠花。」 范胡心里一个咯噔,「怎么没的?」 「不知道。」韩沉西说,「那会儿顾不上它,等找到它的时候,死在马路中央了。」 他叙述得很平淡,几乎没什么特别伤感的情绪,范胡耷眼瞧他,恰好韩沉西转身走,他看着他的背影,突然想起柳丁有次打电话给他,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跟他说她哥有点吓人,她不敢跟他说话。 当时他不明白,韩沉西怎么会吓人,现在好像有点懂了。 他们直接回了市里。 韩沉西要请范胡吃饭,给他接风。 本来是想下馆子的,但范胡馋夜市的烧烤,只好拐去鼓楼那边,一家常吃的烧烤店,找了张桌子坐。 点完菜,范胡刷手机时,看到张琦的动态,发现他也在市里玩,跟韩沉西一商量,把他也约了过来。 张琦一进店,按照嘱託,先找皮最黑的那一个,所以他率先看到范胡。 连蹦带跳地扑到范胡身上,给他一个大大的拥抱。 「兄弟,混得挺有模有样啊,拿碗吃上公家粮食了。」 一如既往地油嘴滑舌,会说场面话。 等他再看向韩沉西。 小嘴啧啧啧几声,嚷道:「我靠!我靠!这是哪尊活.佛啊!」 韩沉西被他的嗓门震了耳朵,偏了个头。 张琦没发现,继续控诉他:「平常给你发消息,竟然端上架子了,好长时间不理一句,你说说你是不是到国外镀了层资本主义的洋金,看不起我们平头小老百姓了。」 韩沉西踢他一脚,「别给我盖帽子。」 张琦灵巧躲过,他从隔壁桌端了张椅子在桌前落座。 范胡问他:「你不是还没毕业么?不在学校呆着,回来浪什么?」 张琦当年的高考成绩够了个三本线,在隔壁省念大学。 「我找店面呢。」张琦本性没变,在老同学面前丝毫不见外,拿着烤肉吃得格外欢快。 韩沉西说:「什么店面?」 张琦眯眼一笑:「火锅店店面。」 范胡说:「你准备搞个火锅店啊。」 张琦点点头:「跟两朋友合伙。」 「你明年才毕业吧。」韩沉西用起子开了两瓶啤酒,分别递给他们。 张琦嗯了声。 韩沉西瞄他一眼:「那这么早折腾什么?」 张琦说:「早奋斗,早致富么。」 韩沉西和范胡同时笑出声。 以往没心没肺的人,到开始给自己盘算前路了。 张琦心知他的话其实听着不太靠谱,也有点不好意思,犟嘴道:「笑屁啊,能不能尊重劳动人民的忧患意识。」 韩沉西和范胡又是一阵笑。 张琦翻个白眼,抱怨说:「你俩还让不让你好好吃串肉。」 「吃吃吃。」范胡连忙敛去笑意,说,「琦哥,不够咱再点,沉哥今晚请客。」 张琦哼了声。 三人埋头默默吃了会儿。 陡然,张琦想起什么,看着韩沉西,说到:「你光笑我呢,我还没问你,你这从国外回来,准备去哪儿高就啊?」 「我.....」韩沉西捏着盘子里的清煮毛豆,犹豫一下说,「我准备把我姥爷看的那个厂子开起来。」 第74章 这个决定外人听起来丝毫不离谱, 反而合情合理。 本身韩家就是靠开棉纱厂发家的,韩沉西作为孙辈继续涉足这个行当,明显是既得利益者, 前程一片看好。 张琦羡慕地眼睛发红, 咂嘴感嘆投胎的重要性。 他挪着凳子屁颠颠挨近韩沉西,一把抱住韩沉西的大腿,沖人风情万种卖个笑, 一声声「哥」喊着, 直言有朝一日发达了别忘了昔日的同窗兄弟。 趋承巴结的谄媚样韩沉西看得胃里一阵恶寒。 韩沉西一脚蹬开他。 张琦的身体朝范胡的肩膀歪去, 范胡便顺势颳了他一脑袋瓜。 「琦哥, 现在巴结早了点, 」范胡也开始开玩笑,「等日后他真成事了, 到时咱俩难兄难弟拎着果篮一起去厂门口堵他, 去望乡的路我熟。」 「成。」张琦昂昂下巴,挑衅地斜韩沉西一眼,略带警告地说, 「他敢狗眼看人低,咱俩就写大字报控诉他,搞臭他名声。」
第146页 「对, 搞臭他。」 两人默契地达成一致, 端起酒瓶碰了碰。 韩沉西:「......」 有张琦在的地方一定有八卦, 这傢伙收集情报的能力更上一层楼,毕业后七班七十号人的动向,他无一不知无一不晓,聊起来喋喋不休。 无意提及夏满珍时,张琦说:「这姑娘还跟吴明好着呢。」 韩沉西略感意外, 校园爱情能走长远的真不多见,或许他感同身受,「挺难得。」他如此评价道。 「也是分分合合的,撕破脸皮闹了好几场。」张琦表情复杂地说,「前不久又搞在一起,说是夏满珍怀孕了。」 韩沉西一愣。 范胡身体也僵了一下,「准备生么?」 「哪能啊,打掉了。」张琦突然愤愤道,「吴明也忒不是个东西,整天东混西混的,医药费的钱还是找李海凑的呢。」他嘆口气,「我是真不知道那姑娘看上吴明什么了,死心塌地跟着他。」 韩沉西和范胡哑然。 不过,这事身为旁观者听一耳朵便行了,实在不好评头论足,一个愿打一个愿挨,他们看着觉得不可思议,指不定当事人享受其中。 都不吭声,话题止住,过一会儿,岔开扯到韩沉西在澳大利亚的生活方面去了。 这顿饭,他们喝到很晚才散伙,因为沾酒没法开车,韩沉西当夜睡在范胡家。 两人洗漱后躺在一块,范胡不知想起什么,笑着说:「还是怀念上学那会儿,无忧无虑的。」 韩沉西:「你现在愁什么呢? 」 「多了去了。」范胡重重唿出一口气,「光是留部.队就够我妈跟我闹腾一阵子了。」 韩沉西问:「你想留吗?」 范胡点点头:「不想留我考什么军校。」 韩沉西:「想留就留,你妈嘴上骂得凶,可到最后还不是回回依着你。」 范胡:「就是因为这样,心里才愧疚,等以后分配了,离得更远,三两年没法回家是常态,二老慢慢上了年纪,整天胡思乱想的,万一他们有个小病小难,我也没法在身边俯服侍。」 「不是有我呢。」韩沉西安慰说,「真有事,我能放着他们不管。」 范胡揶揄:「干儿子和亲儿子能一样论么。」 韩沉西啧了声,「别得了便宜还卖乖啊」想想又说,「抓紧谈个女朋友。」 范胡蓦地沉默了。 韩沉西侧侧头,借着窗外的月光斜他一眼,感觉到他有心事,轻笑出声,「有目标了?」 「还...不确定。」范胡支支吾吾的。 「不确定什么?」韩沉西追问,「不确定喜不喜欢人家?」 范胡经过思忖后,嗯了声,说,「情况有点复杂。」 韩沉西挑挑眉,他没再具体问,只是听他的语气虚得紧,刺激他说:「怂了啊?」 范胡挠挠头,承认了,「有点。」 韩沉西又笑了,「怎么去当个兵,把胆子练小了呢。」 范胡皱着脸与韩沉西对视一眼。 韩沉西看他挺纠结的,也有些无从说起,善解人意地帮他圆了场,「你自己掂量着办吧,有好消息了记得通知一声。」 第二天一早,韩沉西回了县里。 又无所事事地虚度几天年华,柳思凝忍不住再次唠叨他。 韩沉西翘着二郎腿,坐在别墅院子里的躺椅上吹秋风。 他打断柳思凝的碎碎念,问说:「妈,咱家在望乡的那个厂子怎么倒的?」 「你问这个做什么?」 柳思凝狐疑。 韩沉西毒舌道:「打听打听你跟我爸的黑歷史呗。」 柳思凝:「......」 这些年,柳思凝从来没跟韩沉西诉苦生意上的事。一来,想着他年纪小,苦哈哈地跟他说自己不容易,儿子不见得理解;二来,孩子就是孩子,正值上学的年纪,好好享受青春最重要,没必要让他承受她和韩崇远工作上的负面情绪。 可现在,他主动问,且柳思凝感觉到他的发问带有一定的目的性,便事无巨细跟他说了。 望乡的厂当年分两个车间,一个车间生产21支气流纺,一个车间生产16支赛络纺,均是低支纱,低支纱本来在市场上就卖不上价,利润空间小。又随着国际贸易商逐渐增多,纱织进口量加大,从缅甸、越南、印度等国家採购的同一支数纱线进入国内市场,价格要比本地企业的产品低上一两百块钱,竞争力被削弱,然而成本无法进一步降低,柳思凝考虑转改高支纱线。 纱线支数越高,相应地对棉花纤维品质的要求大幅度提升。原材料的购买由北方的一批棉产地变动为新疆的长绒棉产区。 零几年的时候,新疆这个地方由于管控不足,棉花市场杂乱,空包骗子公司遍地开花。 说来,也是柳思凝运气差,带着採购部一头扎过去,贼准地踏进了一家门面功夫做得分外到位的棉厂,近二百万的合同签了,钱电汇到位了,厂房人去楼空,打水漂没听到个响。 报警后,警方扔下一句话,「已立案,等消息。」,便再无后续。 启动资金断掉一大截,再加上纺织厂的流动资金本就受制于织布厂,刚好这事又发生在六月,整个行业的淡季,行情不好,需求量减少,厂里货物出现库存,让利销售导致亏损。 一环扣一环,种种不良因素堆积,厂就这样死在了手里。
第147页 韩沉西歪着脑袋问:「怎么没找我爷爷资金支持一下呢?」 「你爸要面子呗。」柳思凝瘪瘪嘴,「他本来就嫌你爸没能力,不会经商,再去求他,那不是把脸伸到他跟前让他嘲笑么。」 韩沉西看她妈一副小肚鸡肠的尖酸刻薄相,咧嘴笑着说:「挺大怨气啊。」 柳思凝语气蛮横道:「替我老公抱句不平,不行么。」 韩沉西哪敢说「不行」,哐哐直点头。 安静了会儿,然后又问:「现在这个厂呢?怎么开起来的?」 柳思凝说:「跟你叔合开的,註册资金各掏一半。」 韩沉西眼神玩味地瞅着柳思凝,张嘴啊了声,「合着咱家是虚假繁荣呗,啥都不是自己的。」 「什么叫虚假繁荣!」柳思凝不乐意了,「我手里是死了个厂,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我和你爸挣得钱,够你吃喝一辈子不愁的了。」 「既然有钱,为什么没重新考虑把望乡的厂扶起来呢?」韩沉西换个姿势颓废着。 「哪有那么容易。」柳思凝嘆口气,解释说:「这个行当买设备投钱是大头,一万锭纺纱设备配套资产的投资约计一千万,望乡的厂房面积加起算是中小规模的,三万锭起步,怎么也得抄我半个家底了,更何况,纺不纺得出合格的东西还要另说,我何必冒险呢。」 话颇有道理,韩沉西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柳思凝到底没弄明白他心里琢磨什么歪点子,她皱着眉头,说:「这些跟你没什么关系,生意上的事我跟你爸会商量着办,你赶紧滚去找工作。」 韩沉西:「我这不是正着手准备着呢。」 柳思凝瞪大眼:「你一天天好吃懒做的,准备什么了。」 韩沉西朝她摊摊手:「听取前辈经验啊。」 柳思凝怔愣,好久没反应过来,「什么意思?」她问。 韩沉西摊牌说:「我想把望乡的厂弄起来。」 柳思凝像是被吓着了,呆着原地,迟迟不说话。 韩沉西提醒她:「给个反应呗。」 柳思凝勉强回神:「你开玩笑呢。」 韩沉西用气声说:「认真的。」 「认真箇屁。」柳思凝一激动,嗓门陡然提高,「先不提钱,你对纺织行业了解多少;我带你进车间,大大小小的机器认得清是做什么用的么;你有经营的本事么。」 噼头盖脸的问题都很现实,而目前韩沉西也确实说不出来一二三。 柳思凝:「白日做梦不如脚踏实地地好好规划自己以后的出路。你在谈的那个姑娘,人不是在上海么,你不往大城市走,待在五线开外的小城镇能有什么出息。」 骂完,柳思凝踩着高跟鞋走了。 严格意义上来说,这应该算是柳思凝第一次打击韩沉西,主要是他的决定落在她的耳朵里,听起来太天方夜谭了,也太......窝囊了。 如今的时代发展迅速,但凡有点志气的小孩,削尖了脑袋往北京和上海走,以求在光鲜亮丽的城市混个体面。 可韩沉西到好,选择蜗居家乡去干一份上不了排面的工作,柳思凝不知道他是不是一时头脑发热,煳涂了。 她冷了他两天,让他静下来思考。 哪想,再找他,他还是那个态度。 柳思凝简直气不打一处来,她不解地问:「你怎么会突然有这个想法呢?」 「突然么?」韩沉西笑了笑。 不突然。 柳泊涟去世后,韩沉西最大的感悟是两个词组,「来得及」和「来不及」。 他过于敏感和重感情。 他想在来得及的时间里把来不及做的事弥补了。 自始至终他做的任何决定都是遵从自己的内心。在大傢伙一蜂窝地往外企投简歷时,他不盲目地随波逐流;在人人嚮往大城市的年代,他更不虚荣地在意别人的评价。 他只是单纯而简单地要去干好一件事。 然而柳思凝不懂他的心里,她觉得他是轴在了某个点上,钻牛角尖呢,不过她拗不过他,最后妥协说:「反正不急这一时,你先去熟悉熟悉市场吧。」 韩沉西欣然同意。 厂里的货物销往常熟、兰溪、晋江、淄博、青岛等地。 柳思凝问他的意向。 韩沉西随手翻着办公桌上一沓运货单,没立刻回答,好半天过后,翻页的手突然顿住,目光落在「南通」这个城市名上,脸上有了笑意。 作者有话要说:  纱支大家理解为纱的粗细就成,比如有16支、21支、32支、40支、60支和80支。 数字越大,表示纱线越细,织出的布越柔软。 比如,16和21,这种低支纱,织出的布主要用作牛仔面料。 40/60和80,高支纱,可以做上衣或者床上.用品,大家的床单被罩,好一些的都是60x60 或者60x80做的。面料标识上应该有,大家有兴趣可以看看。 我也是个外行,被科普的。 然后,说一点,韩沉西的行业参照有原型,我一个学长。(注意,是背景取材,不是真人哈!!!) 第75章 动身前, 想着这一走,跟范胡再相见,要等到猴年马月了, 韩沉西又约他吃了顿饭。 吃饭那天碰巧是周五, 柳丁月休,中午等放学,韩沉西从学校接着她一起去的饭馆。 饭桌上, 韩沉西和范胡有一茬没一茬聊着部队的事。柳丁坐在韩沉西的左手边, 深埋着头, 扒着碗里的米饭, 一声不吭。
第148页 挨得近, 韩沉西很轻易地察觉到她情绪的低落。 「怎么回事你?」韩沉西侧过脸看向她,问:「菜不合口?」 「没有。」柳丁回神, 急忙摇头:「挺好吃的。」 韩沉西蹙眉, 他目光落在她的筷子上。菜上桌好一会儿了,她的筷子只沾着一粒白米,一丝荤腥油亮没有。 「你吃什么了就说好吃?」韩沉西追问。 柳丁支支吾吾一阵, 答不出所以然。 范胡见状,想帮忙解围,他端起一盘松仁玉米搁在柳丁手边, 赔笑说:「现在吃也不晚。」 熟料, 柳丁丝毫不领情, 抵着盘子的另一端,硬把它推回到原位。 「我不爱吃玉米。」她不耷眼瞧范胡,咬牙恨恨地挤出一句话。 范胡说不上是尴尬还是什么,侷促道:「不爱吃就不吃,你想吃什么自己夹。」 韩沉西眉心拧成一个川字, 在他看来柳丁的行为举止十分的没有礼貌。他瞬间敛起神色,严厉地说:「跟谁耍性子呢?越长大越没有规矩了是吗?」 这么多年,柳丁作为妹妹向来乖巧,而韩沉西也从未疾言怒色地训斥过她。范胡是了解的,他担心韩沉西真动了怒,暗暗在桌底下轻轻踢他一脚,警示他现在是在公众场合。 范胡:「小姑娘呢,别跟她较真。」 他明显在给韩沉西递台阶,偏偏柳丁要拆台。「我不小了。」她泄怨气似的回怼他。 韩沉西再迟钝彼时也听出了语气里的针对性。 他困惑地问范胡:「你惹着她了?」 范胡隔着桌子与韩沉西碰上视线,又极迅速地闪避开,他张张嘴,有些难以启齿。 韩沉西更加狐疑:「你俩......?」 「没有——!」 不待他问出疑惑,柳丁突然疾言厉色打断,插话解释:「是我月考没考好,心情不好才这样的。对不起,煳涂......」她停顿片刻,「哥」字贴着喉咙发出声,「我不该沖你撒邪火。」 范胡牵着脸皮十分勉强地笑着说:「没事,高三了,压力大。」 一个道歉,一个原谅,表面上和解了。 韩沉西心里却觉得有些不对劲,但没再指摘什么,他拍了拍柳丁弯成「弓」字形的腰背,说道:「坐要正站要直,告诉你多少次了。」 柳丁听话地挺了挺上身,却始终不抬眼,视线就在她碗边徘徊,夹菜也仅限跟前的那盘青椒肉丝。 气氛陷入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别扭。 如此这般,分外熟悉的三个人,平常的不能再平常地坐下来吃顿饭,硬吃出了无话可聊的状态。 分开后,韩沉西送柳丁回板桥。 到家门口,韩沉西觉得针对柳丁情绪不稳定的问题,有必要深入聊聊,他缓和语气,详细询问说:「你姑和你爸给你压力了?」 柳丁反应一下才摇摇头:「没有。」 韩沉西:「那你沮丧什么,高三才开学两个月呢,一次考试而已。没考好找找没考好的原因,是知识点本身没掌握牢固,还是粗心大意导致失分。」 「哦。」柳丁一脸委屈。 韩沉西继续劝解:「平常心对待。」 柳丁有些神游地紧抱着书包勐点头,动作机械。 韩沉西想到也是好久没跟柳丁推心置腹地聊近况了,他又随口问道:「有目标没?准备考哪所大学?」 柳丁犹豫许久,瞄着韩沉西的脸色,瓮声翁气说:「西安交大。」 韩沉西不解:「怎么想去西安?」 柳丁胡诌:「西安交大好。」 韩沉西说:「比上交好?」 「上交......」柳丁挠挠脸:「上交......分数线太高,我......我怕考不上。」 藉口合乎情理,韩沉西无法反驳,妥协说:「不着急定,等成绩下来再看吧。」 柳丁没干再说什么。 静默着对坐了有一会儿,柳丁说:「哥,我回家了。」 韩沉西点头。 柳丁推车门下车回了家。 柳丁走后,韩沉西没立即发动车子。他琢磨一下,给弋羊去了个电话。 有一阵才接通。 「干什么呢?」韩沉西起手将手背垫在后脑勺,调整了一个舒服闲适的坐姿:「很忙吗?」 「不忙,刚才在实验室呢,不方便接电话。」弋羊一开口,韩沉西听出她有轻微的鼻音。 「感冒啦?」 弋羊嗯一声,解释道:「上海连下了几天雨,降温了。」 「发烧吗?」 「不烧。」 韩沉西无奈地「哎」了声,嘱咐说:「多穿点,多喝热水。」 于异地恋而言,任何关心和挂念都是鞭长莫及。 「喝着呢。」弋羊转开了话题,「找我什么事啊?」 「想你了。」韩沉西说:「你想我了吗?」 「还...还行。」弋羊嘴硬:「最近事多。」 韩沉西傲娇道:「可见我在你心里的地位有多低。」 弋羊闻言笑了,轻轻柔柔的笑声透过听筒传到韩沉西耳朵里,挠得韩沉西一阵心痒痒。 相隔两地,大概也只能在小细节里抠糖吃。 韩沉西歪个更舒服和懒散的坐姿,他等到弋羊的笑意全退去,才直白道:「拜託你一件事。」 弋羊:「什么?」 「小柳儿。」韩沉西说,「这不升高三了么,考试成绩起起伏伏,她心理承受能力差,状态不稳定,你有空的话多联繫联繫她,帮她一把,她挺喜欢你的,更容易听进去你的建议。」
第149页 弋羊短暂地蹙蹙眉,再爽脆利索地说:「好。」 韩沉西:「她年纪也大了,毕竟男女有别,一些事情我不好多过问。如果她跟你聊什么,你也帮她出出主意。」 弋羊:「放心吧。」 韩沉西万分欣慰:「谢谢。」 弋羊:「干嘛这么客气。」 「也是。」韩沉西属于「女朋友给点阳光立刻灿烂」型的,他又开始不正经道:「一家人不说两家话。」 弋羊:「......」 韩沉西喜欢逗她,更喜欢看她有时接不住招,无奈又想笑的表情。同时,他也懂进退,会见好就收、尝到甜头便跑。 他主动提及了自己要去南通的事情。 「南通?」弋羊心中一喜:「离上海2小时的车程。」 韩沉西嗯一声:「以后可以常见个面。」 弋羊说:「正好我大四的课程也少了。」 韩沉西:「那就成,省得像异国那会来找你,不是赶上你上课,就是有军训,弄得玩不尽兴,也睡不好。」 正经没有两分钟,又调整到「耍流氓」模式。 弋羊强迫自己淡定,她询问他工作上的事。 韩沉西大致跟她描述一番。 聊有半小时,电话挂断。 弋羊把手机收进上衣兜。 坐在她旁边的陶染猝不及防伸过来一只胳膊,将刚从她嘴里拿出的温度计杵在她面前,瘪瘪嘴说:「喏,38.8c,这就是你说的没发烧,没发烧你为什么打点滴。」 弋羊面不改色地推开她挡视线的胳膊,略虚弱地说:「谢谢你过来陪我。」 陶染昂昂下巴道:「提谢就见外了,室友之间本该互帮互助,大一的时候我可没少抄你的作业。」 「你还挺骄傲啊!」扎针的手有些凉,弋羊用另一只手的手心捂住手指:「你们院不是要开院会,你偷跑出来没问题?」 「没事,跟我们班班长打过招唿了。」 陶染在大一结束参加了转专业考试,转去了经管院。不过这姑娘耍了个心眼,没搬宿舍。 「你怎么回事啊?怎么会晕倒,早上咱俩一块下楼的时候不是还好好的。」接到许明宇通知她的电话,陶染一惊,火急火燎地跑到医务室,看到弋羊「完好无损」,砰砰跳的心才落回肚子里。 「没晕。」弋羊纠正:「从座位上起来得太急,眼睛黑了一下。」 「检查了吗?」陶染问:「医生说什么原因引起的」 弋羊:「最近太忙了,睡眠不足。」 事赶事的忙,十月保研名额下来,她一边要准备面试,一边还要修改论文,这论文是大二参加prp项目写的,已经答了辩,拿到了学分,理论上一切已经结束。哪想,指导老师这学期突然通知她们组,要用这个论文投期刊,为了准确度,实验参数要重新模拟。 弋羊实验室和自习室两头跑,睡得少,免疫力下降,再加上,上海正处于流感爆发期,便不幸中招感冒了。 这些陶染看在眼里,「你太拼了。」她感嘆。 弋羊没反驳什么,她的目光接着在输液室逡巡一圈,没找到人,扭脸看向陶染,陶染立即心领神会,抢先道:「学长去给你找热水了。」 弋羊肉眼可见地绷紧了脸颊。 「今天得亏了他跟你一个自习室。」陶染挨近她,本是想低声私语几句悄悄话,余光朝门边一扫,看见一条高瘦的影子,立马端起笑,起身去迎。 「学长。」她礼貌地打招唿。 「你好。」许明宇走近,沖陶染笑一笑,随后把手里的一次性杯子递到弋羊面前。 杯子的热水尚冒着丝丝热气。 弋羊婉拒说:「我不渴。」她没伸手接。 许明宇温声说:「护士给你开了一片退烧药,让你现在吃。」 「等会儿吧。」弋羊看看他,又看看陶染,说:「今天谢谢你,我室友来了,就不继续麻烦你了。」 许明宇也不再坚持,「好。」他把水杯搁在弋羊椅子旁的托盘上,「你记得吃,我先走了。」 他沖陶染点点头,转身离开。 陶染盯着他的背影,若有所思片刻,对弋羊说:「感觉他跟姐夫哥是一个类型的。」 这话明显说出口没过脑,弋羊瞥她一眼,否认:「不是。」 陶染试图表达自己的感觉,说:「气质很像。」 弋羊:「不像。」 陶染:「......」 终于察觉言语失当。 陶染能看出许明宇对弋羊有好感,日常关心便可见端倪。如此将许明宇和韩沉西类比,有「替代」之嫌。 急忙解释说:「我没别的意思。」 「我知道。」相处三年了,陶染什么脾气和秉性,弋羊了解。 陶染重新坐回座位,她把水和托盘里放着的药.片递给弋羊:「吃药吧。」 弋羊还是摇头拒绝。 陶染:「一杯水而已,有必要这么避嫌么。」 「不该避嫌么。」弋羊表情淡淡的:「明知道他的关心另有企图。」 陶染想想,说:「那你刚才就不应该把生病的事瞒着姐夫哥,他知道了,说不定会飞过来照顾你,正好你俩可以在学长面前秀波恩爱。免得学长以为你没人疼,他能有机可乘。」 「幼不幼稚啊。」弋羊语气无奈:「发烧而已,干嘛让他来回折腾。」
第150页 陶染义正言辞道:「他一男的,为女朋友折腾点天经地义。」 「不能这么算。」弋羊看向陶染:「我生病了他不在我身边,同样,他生病了,我也没法照顾他。情感的付出不是单向的,是双向的。」 陶染颇为受教,她托腮思考一会儿,说:「你俩不是谈恋爱吧。」 弋羊没懂她话里的意思。 陶染补一句:「是不折腾的分居过日子。」 弋羊被逗笑了。 陶染也嘿嘿地傻乐,只是没乐到心里去,她又开始忧愁,说:「可是你们这样一直分开,真的不会出问题吗?」 弋羊一愣,沉默了。 陶染「好心办坏事」再次说错话,绝望地想抽自己两耳光。 她没敢多嘴解释,这种带有假定答案的问题,本就越解释越乱,越联想越恐慌。 她抓住弋羊的胳膊肘,做了个欲哭无泪的鬼脸。 弋羊:「丑死了。」 这场感冒与弋羊缠缠绵绵半个月,弋羊才好彻底。 她挑了个周末的下午,打开电脑,调出柳丁发给她的月考试卷和年级成绩总榜,和柳丁视频通话。 弋羊开门见山:「你成绩挺稳定的,一直50名左右徘徊,为什么你哥会说你没考好?」 柳丁哑然,她平常一直跟弋羊保持着联繫,让弋羊给她一些复习指导,没料到今天的问话会是这样。 见她埋头不答,弋羊说:「你是不是有事瞒了你哥?」 大概平生难得几次的温柔和委婉都给了韩沉西,弋羊的口气漫不经心,态度确是咄咄逼人的。 柳丁肉眼可见的紧张了:「没......没有。」 弋羊一眼看穿她在说谎,但她没拆穿,她本身就是个心思重的人,所以特别理解有人藏着心思不愿意交流。 弋羊:「不想说就不说,但别拿成绩当挡箭牌,你哥这个人虽然上学的时候对自己挺放纵的,但一直以来,对你,要求一向严格,别让他担心。」 第76章 厂里驻南通的业务员叫邱长志, 四十多岁的中年男人。说起来他跟韩沉西的婶婶有点八竿子打下去沾着边的亲戚关系。 不过,毕竟不属于韩家这一脉,韩沉西以前不认识他, 更没听说过他。 他对韩沉西的到来, 阶段性地表示了「热烈」的欢迎。 为什么说阶段性? 前一个星期,他摆桌设宴,好吃好喝地款待着初来乍到的「小客人」, 给他介绍南通的风土人情, 带他熟悉纺织商城, 可谓事事面面俱到。 哪想, 七天一过, 当韩沉西提及生意上的事,这傢伙玩起了避而不见, 打电话给他, 推辞理由不是外出就是见客户。他在商城租用的门店也天天关着。 韩沉西无奈又哭笑不得。 他其实明白邱长志为什么对他的态度来了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弯。 ——与其称唿这些聚集在纺织商城,以卖纱线谋生计的为业务员,倒不如将他们定性为中间商。 本质上许多纺织厂和布厂在生意上不直接进行对接, 而是由业务员跑厂家、做客户,将纺织厂的纱线卖给布厂。 业务员从纺织厂提货时,纺织厂会给一个基础定价, 根据这个基础定价, 他们在与织布厂老闆谈判时, 又会适当提价,这样中间便形成了一个价格差,差价自然落在他们口袋里。而与此同时,他们还有提成可拿。两头有钱,一年下来, 如果扎实肯干,净赚一百万的「薪资」不算困难。 当然,价格差不会太离谱,一个地方有一个地方的市场行情,具体的波动有规律可循。韩沉西便是想找他了解最近的市场近况。 不过,显然邱长志把他当做竞争者了。 以往,厂里供给南通的货,由邱长志一个人把控销路,现在,韩沉西凑过来,货物分流两拨,相当于韩沉西直接阻挡了邱长志的财路。 邱长志吃惯了独食,怎么可能忍受得了有人拿勺子从他的碗里捞走肉块。更可况,这个人还是他厂家的「小公子哥」。 他拿捏不准厂里是不是对他有意见,不想再跟他开展业务合作了,又或者是在敲打他。 在亲属关系上,他很被动,所以即使他心里瞧不上韩沉西,觉得一个留学回来的小年轻,干这么没什么技术含量的工作,可见是个「不会独立行走」的「啃老族」。他也免不了起了防备心。 毕竟挡人财路等于杀人父母。 他把自己最基本的态度摆了出来:你来谋发展,我作为长辈予以欢迎。但至于你要怎么发展,我没义务教你,你凭自己本事。走不动销路,是你能力不行。混不下去,趁早滚蛋,我乐得清静。 好在,韩沉西是个识眼的,在人情世故方面不迟钝。 邱长志有意不搭理,他便不再打扰。 他联繫柳思凝,让她给他寄了40支的样品。同时,贼坦然地又问她讨要了15万块钱,理由是买辆出行工具。 柳思凝觉得15万的车开着不豪气。这个行业虽然在一定的社会程度上上不了排面,但行业里的人却有鄙视链。好比进一家布厂,老闆对待开宝马的客户,总归比开桑塔纳的热情点。 表面行头不咋样,人家在心里会给你降低一个档次。 她让韩沉西提了辆中规中矩的奥迪,这车不至于太张扬,面上又能显示财力。 由此,韩沉西开始了东奔西走的跑客户生活。
第151页 做销售讲究话语话术,这方面,其实韩沉西自带天赋,他本就不是笨口拙舌的人。让他感到困难的是,一行有一行的行话。 他拎着筒子去跟布厂老闆谈,刚起了个话头,老闆一句「你摇个板子,我要看条干。」,或者「这纱强力如何,最高点多好,最低点多少。」,他要反应半天,答得支支吾吾,因为这些问题完全涉及他的知识盲区。 老闆见他这样,就知晓是个生手,一般就婉拒了他这单。 当然,这样的情况算是乐观的,这意味着一批布厂的老闆愿意跟他谈。还有很多厂家,看他年纪小,定性不稳,直接回復「我们不做这条生产线」,就把他请了出去;更有甚者,允许他进了办公室,哪想,老闆临时接了个电话,出去一趟,就没影了,全然忽视他。 起步阶段的种种碰壁打击着韩沉西的自尊心和自信心。毕竟年纪小意味着要面子。偏偏他如今的处境,接触到的都是有财力和物力的中年男人,他们处事最喜欢驳年轻小孩的面子。 韩沉西心里挺不是滋味的,但他同时又明白,做生意最怕「端着架子上不去下不来」,抹不开面子的话,他最好收拾行李现在滚蛋,浪费时间没有意义。 南通很大,他开车漫无目的地熘达。但也很认真地用笔记本记录自己跑过哪个区的哪些厂家、他们有多少条生产线、目前在用商城里谁的货。 万一瞎猫撞上死耗子,说明他运气不错。 无功而返,那就再接再厉。 走动多了,南通市场便熟悉了,他察觉到,规模大的厂货wedfrtyukk;源供给是很稳定的,反而小厂比较好打开门路。 也就是所谓的,大鱼跟大鱼斗、小鱼跟虾米玩。 再跟布厂老闆谈,他极大程度的让利,他的目的是先走开一两单,反正他不需要养家餬口急着揽钱。 恰恰小厂重视成本的压缩,忙碌一个月左右,终于有厂家找他要货了。 四吨,量不大,但是个好兆头。 之后,陆陆续续又谈成两家进行合作。 局面渐渐扭转开,可随之而来的却是投诉。 「小韩,怎么回事,这批货亏纱呀!」 纱线进浆纱厂,整经过程发现重量达到,可米数不行,两家布厂老闆先后打来电话。 棉纱已经上了机器,韩沉西没法否认说,这是不可能的事。 只能去检测机构检测。 而检测结果确实显示亏纱,可亏损量并不大。 南通整个纺织市场对于亏纱的问题计较得紧。一旦认定,要么补货,要么扣货款,没有商量的余地。 这也就意味着厂里要赔钱。 韩沉西将情况反馈给厂里时,柳思凝没说什么,发了合同,让他按照市场要求走。 可没过多久,另一批的纱线又被控诉亏损。 这次,韩沉西留了个心眼,他向柳思凝打听:「邱叔最近有报过亏纱吗?」 柳思凝说:「没有,不过他刚起步做的时候,到也是老出问题。」 韩沉西一琢磨大概明白了其中的人情世故了。 一部分纱线在进入布厂前,会先拉到浆纱厂进行脱浆,有些浆纱厂厂长想吃「福利」,便会故意找茬刁难经销商。 韩沉西开始跟浆纱厂的厂长走动,给人塞「辛苦钱」、请人吃饭。 他整日周旋在各种零碎而紧急的小事中,得以喘口气的功夫,发现时间已经走到12月底,要元旦了。 跟弋羊许诺的「能常见个面」,一个字没做到,且电话也打得越来越来少。 迟钝地意识到身为男友的失职,急忙联繫她,信誓旦旦地说元旦一定到上海找她。 但是,计划之中的事总爱横出变故。 12月29号,韩沉西给布厂送票据回来,到商城跟人唠了会儿磕,天色将晚时,他开车从商城出来准备回家。 刚坐进车里,手机响了,是陌生来电。 韩沉西接听。 电话里一个男人操着浓重的南方口音自我介绍说,他叫季林业,是做混纺的,跟袁老闆是朋友,经他介绍,来问问40支的价格。 韩沉西很意外,因为季林业口中的袁老闆跟他总共不过只有一次的生意往来,走了3吨的货后,一直不怎么搭理他,且还欠着货款厚脸皮不给。 韩沉西报了价,并保证说,纱线质量可以放心,毕竟在袁老闆心里有了口碑,才敢推荐给你。 季林业又严谨地打听了一下纱厂的基本情况,韩沉西适度夸张地把厂的生产能力吹翻一倍。 他猜想季林业主动联繫他,是因为价格优势。 果真,季林业让他先发来两吨,他上机器试试。不过,他货要得非常急,明天上午就要送到厂里。 韩沉西一口答应,但其实他手里并有库存,即使让柳思凝现发,加上长途运输的时间耽搁,起码要延后两天。可好不容易有生意找上门,他也不能白白让它熘走。 挂了电话后,韩沉西一琢磨,联繫了邱长志。 「邱叔!」他很客气地问:「您仓库有40支的存货吗?」 邱长志不直接回答,反而问说:「你想干什么?」 韩沉西:「能借调我两吨周转吗?我一个客户要得急。」 商城里其实没有借货一说,只有相互之间的二手倒卖,可是这一规则的运转取决于货源的保密性。然而韩沉西和邱长志之间厂家信息透明,因此,邱长志从中加价就显得为人不厚道了。
第152页 邱长志短暂沉默后,很爽快地答应了,说:「可以,什么时候要?」 韩沉西:「明早八点。」 邱长志:「你明天到201仓库门口等着吧,我让你婶婶给你开仓库门。」 韩沉西:「谢谢了,欠您个人情,有空出来吃饭。」 第二天一早,韩沉西到商城门口找运货的三轮车。他初来乍到,因为生意少的缘故,尚未跟某位司机师傅建立比较坚固的合作关系。 这些开三轮车转运小批量货物的司机师傅年纪都不小,五十岁左右,文化水平不高,纯干体力活赚钱。 早上没开工,他们挤在一辆车兜里聚堆打牌,嘴里骂骂咧咧。 韩沉西扫视一圈,正要上前打招唿,忽然,旁边传来一声:「老闆,盘货吗?」 韩沉西扭头,瞧见问话的人,竟是为数不多知道名字的。 韩沉西并没和他有过交流,是他自己本身很有记忆点,首先本名叫李保田,跟一位老戏骨重名,常有人因此拿他开玩笑,要他帮忙签个名;其次,不知谁给他起了个绰号,叫「猴子」,可本人实际是个体型肥硕、膀大腰圆的胖子。如此巨大的反差,极易让人印象深刻。 「盘。」韩沉西说。 「现在?」 「现在。」 「那走吧,前面领路。」 对于运费只字未提。 韩沉西:「......」 真爽快! 之所以说这些三轮车司机是苦力工,一大部分原因是他们还要承担装卸货的活,一包纱平均五十斤,从仓库扛到车上,来回往返,一般人还真轻易端不起这碗饭。 只见,李保田走路时虽腰侧的横肉乱颤,手脚却是麻利的,也就四十分钟的时间,两吨货装车完毕。 韩沉西连连感嘆,大概了解「猴子」这个绰号是怎么得来的了。 韩沉西将季林业的厂地址告诉他,并嘱咐说:「路上别逗留,人急着接机器呢,注意安全。」 李保田一拍胸脯说:「放心吧,熟手。」 这天,天阴沉沉的,温度降到个位数。 李保田驾车横冲直撞驶出商城,走有一段路,迎面的冷风吹干了他方才干活憋出的热汗,吹得他整个脑门生疼。 他靠边停车,掀开坐垫,从坐垫下的储物箱翻出一顶毛线帽扣到脑袋上,保温措施到位后,又发动车子,汇入主干道。 只见前面一辆刚刚越过他的白色比亚迪突然降低速度,保持30迈行驶。李保田作为一名恨不得把三轮车开成火箭的老司机,二话不说,打转向超了过去。 离开开发区,深入郊区,柏油路变窄,路两旁由栽种的景观树变成了农田,路上的私家车也越来越少。 然后,李保田在一个三岔口转弯时,借着右转的角度,突然发现那辆保持30迈行驶的比亚迪,百米开外缀在他三轮车的屁股后。 起先他没多想,待又转了两个弯时,意识到不对劲了——这车的行驶轨迹竟跟他一模一样。 李保田毕竟混迹商城多年,经验老道,立马判断出,他被人跟车了。 跟车是商城里的这些经销商恶意竞争而使出的龌龊手段,即派脸生的亲信,在对家转运货物的途中悄悄跟在转运车后,以获悉对家这批货流入哪个布厂,方便撬走他的「客户」。 而这种行为是三轮车师傅最为忌惮的,因为他的一个粗心被人跟车成功,导致主家丢了生意,基本上断绝了以后再次合作的可能性。 李保田性格豪爽,喜欢有话直说。 他慢悠悠停下车,站到路中央伸手去拦白色的比亚迪,他想法很简单,掏心窝跟对方说几句软话,让他不要跟了。他一个年过半百的人,社会底层讨饭吃,不容易,求人家通融一下,别斩断他的生计。 当然,今天这事他也会睁眼瞎,当做无事发生,不和主家多嘴。 可没料到的是,开车的是位二十岁左右的毛头小伙子,阅歷少,「斗争」经验不足。瞧着李保田一副「我已经看穿了你的小伎俩」的气势汹汹,心里慌了。 他自然不会认为李保田让他停车,是要跟他说软话。 所以,当李保田绕到他的驾驶座,屈指敲了敲车窗玻璃,示意他降车窗时,他脑子一热,脚踩油门,「嗡」地一声,熘之大吉。 李保田因为有一只手搭着车顶,半个身体挂靠在车身上,平白遭受一个往前的冲力,他踉跄两步,没稳住,跌倒在地。 倒地时,为了防止头抢地,曲起胳膊支撑了一下。可是他的吨位着实太大,再加上倒地的速度,只听「咔嚓」一声,胳膊好似从肩膀上掉了下来。 第77章 韩沉西赶到医院时, 李保田已经做好了局部ct扫描,病理结果是肘部脱位,随即医生安排正骨。 要说李保田也足够有敬业精神, 即使在肩膀脱臼的情况下, 硬咬着牙从地上爬起来,单手将车摇摇晃晃地开进了季林业的厂子,保证了这二吨货准时送达。 卸货时, 厂里的生产产长眼睛明亮, 瞧着他腮帮鼓紧, 一只胳膊使不上力, 察觉异样。他怕横生纠纷, 态度强硬地将人送到了医院,并打电话通知韩沉西。 韩沉西为此非常感谢, 本想留他吃午饭, 但生产车间今天正要安排进厂的这两吨货上机器,他得盯着,便匆匆忙忙地走了。 李保田进操作室接受治疗。
第153页 韩沉西坐在操作室外面的长椅上等待。 很久, 李保田拖着手臂出来,因为打石膏的缘故,毛衣和内衬的袖子被医生用剪刀剪掉了, 隐隐约约露出一层葳蕤的肥肉。 他一屁股坐在韩沉西旁边, 整条椅子晃三晃。 韩沉西侧头看他, 他也回看韩沉西,然后粗着嗓子问他:「有烟吗?」 韩沉西一愣,说:「车里有。」 他不抽菸,但要时时备着,日常交际会派上用场。 李保田晃晃悠悠站起来, 跟他去取。 软中华,商城的标配。 李保田捏着一根杵鼻子上闻了几闻,才放嘴里点着,慢悠悠抽起来。 尼古丁刺激交感神经,释放肾上腺素,李保田因为疼痛而麻木的大脑得以运转。 韩沉西瞧他像活过来了,一抬下巴,看着他手臂上的石膏,说:「怎么弄的?」 「被车颳倒了。」 李保田将被跟车的事和盘托出。 韩沉西惊得一时之间没了言语。他从接到生产产长的电话到方才李保田开口说被车颳倒前,都只是以为李保田在运输路上出了交通事故,哪会想到是一出商业碟中谍。 李保田瞧他不知该如何反应的表情,知晓他是第一次经歷这种事,开玩笑说:「你这才刚来就挡人生意了?」 韩沉西:「我有那个能耐么,这两个月挣的钱还没撒出去的多。」 李保田笑笑:「可今天出现这个状况,准是有人心里惦记着你了呀。」 谁呢? 他这样以1为单位做加减法的出单方式,谁会看得上? 同一支样的纱线,跟谁有客户重叠。 韩沉西思来想去,答案都是没有。 更何况,今天这两吨货送走的突然,接触和知道消息的,除了他和李保田,仅剩邱长志了。 邱长志会和这件事有关系吗? 韩沉西想到他的名字的这一刻,心里就有了盘算。 「能记起跟车的车牌号吗?」韩沉西突然问李保田。 ...... 第二天,韩沉西到商城找邱长志。 元旦放假,商城很多门市未开门营业。 但韩沉西一直耳闻,商城里有一拨人赌.瘾很大,爱约着在d座101打麻将。 果不其然,他推门进去,一眼看到邱长志坐在麻将桌上正乐呵呵的笑,他今天的手气似乎不错,面前乱糟糟搁着一沓钱,比其他三人的要厚。 「邱叔!」韩沉西走到邱长志身边,喊了他一声。 邱长志正玩得起劲,没留意到他进来,扬头一瞥,看到是他,脸部肌肉肉眼可见地抽搐一下,但随即换上笑脸,淡定地说:「是你呀,有事?」 韩沉西:「有几句话跟您说。」 「等一下。」邱长志很配合,他朝围观的一个人招招手,说:「虎子,替我一下,我出去一趟。」 被叫虎子的男人兴奋地搓搓手,问道:「输了算谁的?」 邱长志:「我的!」 他领着韩沉西去了自己的办公室。 面对面坐下。 邱长志先客套地说:「元旦了怎么还往商城跑,够忙的啊。」 「还成!赚的勉强能吃饱。」韩沉西扯嘴角笑了下:「当然不能跟您比,听说厂里今天有16吨给您装车。」 邱长志到饮水机前用一次性杯子给韩沉西倒了杯热水,用长辈般的口吻,说:「别急,多往外跑,多跟人交流,慢慢混熟了,手里就有资源了。况且,你家这么大规模的厂,给你稳定供货,只要你踏实肯干,很快就能比我强。我也是摸爬滚打半辈子才有现在的成绩。」 韩沉西点头,以示自己听进去了。 邱长志:「所以你今天找我什么事?」 开场白铺垫的差不多,可以开门见山了。 韩沉西抬眼端详着邱长志,发现他脸上没有一丝慌乱,将「揣着明白装煳涂」演绎的淋漓尽致。那一刻,韩沉西觉得跟他打哑谜没有任何意思。 「我不客气,直说了。」韩沉西不疾不徐地从呢子大衣口袋里拿出一个病历本搁在邱长志面前。 「昨天一出商城,我的两吨货就被人盯上了,好在,三轮车司机发现的及时,并没有给我造成什么损失,我想想就不追究了。但三轮车的司机在跟跟车的人交涉时,被颳倒了。他有些倒霉,把手弄折了,恢復起来得小三个月。您也知道这些三轮车司机都是苦力角色,辛苦跑一趟,也赚不了几个钱,现在餬口饭的手不能动了,总得有人赔偿损失。原本打算报警找到那辆肇事车的,但想着您应该跟他认识,您是长辈我怎么也得给您面子,所以慎重考虑,我来找您了。」 这番话韩沉西说的相当漂亮,合理地表达了自己的诉求,同时,也没将最后一层窗户纸捅破——和邱长志撕破脸,指着他的鼻子问「是不是你干的」。 他安静地等邱长志听完后的反应。 只见邱长志翻开病历本,拿出里面夹着的缴费单扫了眼。没吭声。 韩沉西当他认下了,起身离开。 中午的时候,韩沉西拎着果篮到李保田家探望他。 李保田是南方本地人,但他和商城里的北方人厮混久了,沾染上了他们油嘴滑舌的臭毛病。 「来就来吧,还带礼品,虽说是光荣负伤,但毕竟在我的职责范围内。」
第154页 「还是得谢谢您。」韩沉西说:「我经事少,思想单纯,要不是您心细,我不知道要到什么时候才发现被人惦记了。」 李保田哈哈一笑,这笑声很大也特别不拘小节。 他想请人在屋里坐下。环顾四周察觉客舍着实简陋。 ——他现在租住的是一间车库,整个房间一通到底,除去卫生间还有扇推拉门,床尾就是灶台。且屋里十分潮湿,隐隐有股霉菌味。更别提,韩沉西身量修长,脖子再往上扬高,头都能抵住天花板了,杵在这里显得憋屈。 挂在脸上的笑意渐渐变成尴尬。 韩沉西同理心强,理解他中年落魄、低人一等的心理,忙解围说:「到午饭的点了,您有空的话,我想请您吃个饭。」 李保田就坡应下。 驱车到一家非常受欢迎的烤鱼店吃烤鱼。 等菜间隙,李保田和韩沉西话家常。 虽然李保田在这事发生之前没跟韩沉西过多接触,但对他的印象非常不错。他觉得这小孩自带正气,跟人交谈时,温和谦逊。最重要一点,他勤奋努力。 李保田记得他初来的一个月,每天早上7点多,他都能在商城旁边的一家早餐店碰到他。然后看他慢悠悠地吃完东西,开车朝不同方向奔去。 他知道他是去跑厂家了。 纺织业其实不会吸引大量的年轻血液涌入。商城里与他同龄相仿的几个年轻人,大都是家长带入行的。而他们的家长身家几百万至几千万不等,俨然是在这里混得风生水起,能直接帮孩子搭建资源和人脉。所以,他们身上难免有坐享其成的懒毛病。比如,某商会会长的儿子,老子花大价钱帮他铺了路,熊孩子却整天躲在老子的办公室买了高端设备打游戏。 李保田很少看到韩沉西跟这群年轻人聚堆出去玩。面上看起来,他孤孤单单,话少,但他总觉得他不是生性冷漠的人,而是在刻意保持距离。 他一双眼睛澄澈透亮,眼珠一转,灵动机警,像是个有盘算和会拿主意的主。 ...... 后来话题又回到跟车的事情上,韩沉西没瞒着李保田,把前因后果一五一十说了,还让他留意邱长志的电话,打钱就接。 「你专门去帮我讨说法了。」李保田抖着稀疏的眉尾,非常意外,接着又问:「你自己不找他要个说法。」 韩沉西淡淡道:「怎么要?」 「断了他的供货。」李保田开玩笑似的出馊主意。 韩沉西嘆口气。 这不现实。 先不论邱长志与韩家尚有一层薄薄的亲戚关系。厂里供给南通的货有单独的生产车间,每月的产出量一定。 以前邱长志一个人发展南通市场,一个月最高有过百吨的销量,根基深厚。现在的行情虽然跌落了,但他仍然卖大头。关键他手里合作的厂家也都是老客户了,回款快,厂里的流动资金估计有一半靠他支撑。 说白了,因为厂里起步阶段营销模式的不完善,现在有点受制于他。 韩沉西:「我卖不动,他的客户我一时也吃不下。」 他这个人还是有大局观的。 李保田欣赏地点点头。同时对邱长志卑鄙的行为丝毫不意外。 都是为未来考虑。 厂里突然派直系亲属横降市场,邱长志不得不做「惊弓之鸟」。 现在看来,邱长志派人跟车,未必是惦记韩沉西手里的厂家,而是在探韩沉西的底子,看他有多大的销售能力,会不会强大起来。 他在提前评估韩沉西对他构成的威胁。他知道韩沉西一但熟练业务,他就会被厂里抛弃,利润空间压缩。 李保田活了半百岁,见的多了也看得多了,这些年因为抢客户撬厂家,商城发生过不少打架斗殴事件。 尤其北方人讲究兄弟义气,爱抱团。 李保田给他韩沉西讲了个趣事。 「早先商城里有个叫小五的,山东人,跟同样来这里做生意的一个河南小伙子,因为打牌发生了些争执,心里生了怨气。正好两人卖同一支样的货,有天,小五逮着机会,偷偷跟着帮河南这位兄弟转货的三轮车,狙到了他的客户,并顺利撬走了。为此两人打了一架,河南这个人因为个子瘦小,吃了亏,咽不下这口怨气,就纠集了商城里整个从河南来的老乡堵在小五门店的门口讨说法。而商会里的山东人一看他们以多欺少,组团来帮小五助阵。都是血气方刚的男人,吵了两句,就动起手,那场面——」李保田很有气势地挥挥手臂,「堪称百人大战。」 韩沉西听着觉得有趣,问:「后来呢?」 李保田:「后来惊动了保安和商城里其它省的人来拉架。鑑于双方都有伤员,各自出药费解决了。不过这不是重点。」 他讲故事时抑扬顿挫,非常懂得在哪个地方吊人胃口。故意间隔几秒,又开口说:「闹这一出,两人必须互相看不惯了,平时避着走,一个房间有你没我。但是你以为他俩就这样老死不相往了来吗?」 韩沉西饶有兴致地挑起眉梢。 李保田有模有样地瘪瘪嘴,道:「没多久,小□□棉纱了,他承包了个布厂。诶——!两人从竞争关系转变成供需关系,不知谁给谁打个电话,竟然合作了。」突然他降低音量感嘆,「所以啊,没有永远的敌人,只有共同的利益。等你在商城待久了,看过各种龌龊事,就知道,在赤.裸.裸的利益面前,人情什么的都是扯淡。」
第155页 韩沉西抿嘴自忖。 他不知自己有没有会错意,他觉得李保田绕这么大个圈子费口舌,实则是在做他的思想工作,让他别因为一时的委屈做错事,目光放长远些。 他觉得这一刻的李保田,某个方面有些像柳泊涟。 他点点头,递给李保田一双筷子,示意他吃饭。 李保田瞧着孩子听得去劝,挺开心的。他愉快地夹起一块鱼肉,熟练地挑鱼刺。 只是还没将鱼肉送到嘴里,他突然抬头,看向韩沉西,吐槽说:「你们北方人还真是要钱不要脸。」 韩沉西:「......」 李保田说话风趣幽默,又带着点孩子般的玩世不恭。韩沉西跟他相处起来分外舒服。 这顿饭后,两人再在商城碰面,韩沉西都会跟他聊几句。有次还约着一起喝酒。 也就是那天,李保田半醉半醒,借着酒劲旧事重提,韩沉西才知道他是个可怜人。 原来李保田以前在一家国企纺织厂管理车间,他踏实肯干,虽收入不多,但贵在稳定。老婆是一名小学老师,用他的话形容长得跟林黛玉似的,爱哭又任性。 两人婚后生活美满甜蜜,三十岁时,要了孩子。哪想,变故突如其来,儿子生下来检查是脑瘫。 夫妻二人几近崩溃,带着小婴儿辗转求医,最终也没能医好,停留在人间八年的小天使去了天堂。 然而,丧子的悲伤还未缓解,老婆在学校安排的体检中,又查出乳腺癌。倾家荡产动手术做化疗,四年后,他丧妻。 半辈子没干过坏事,甚至青春年少时「叛逆」二字都不曾出现在生命歷程中的老好人,被命运恶意地玩弄一番,成了一无所有的孤家寡人。 痛苦最深的时候,他死过一回,但没死成。 起初三四年,他活着像行尸走肉,每天喝酒、抽菸、泡棋牌室跟别人厮混,藉以麻痹自己。 再之后,时间将伤痛磨平了一些。有人劝他,再找个女人吧,家里没有女人操持,过着多没意思。他经过一番心理建设,接受了。经过几轮相亲,和一个在酒店做保洁的女人短暂地搭伙过了几个月日子。不过没多久,女人嫌他实在太穷,又一脚把他踹了。 再一次,李保田沦落为孤家寡人。 不过这次,他彻底断了重新组建家庭的念头。他到商城找了个装卸工的活,渐渐安定了下来。 「你体验过一无所有的感觉吗?」大概真的喝懵了,李保田突然沖穿着光鲜亮丽的韩沉西问了这么一句。 韩沉西摇摇头。 李保田反应迟钝,有一阵沉默后,他嘆气说:「别体验,不是什么好事。」 作者有话要说:  1、「北方人要钱不要脸」这句话真实存在,但只是南北方的生意人相互之间的调侃,没有恶意,请大家不要过度解读。 2、文中拿河南人和山东人举例,是因为10-13年这个时间段,商城里的河南人和山东人占比较多,没有地域歧视之意。 第78章 元旦当天一大清早, 弋羊睁眼翻过身,迷煳煳瞧见斜对面的程香巧正披头散髮以狗刨的姿势扒拉着墙,在起床和不起床之间做最后的挣扎。 「唔, 你也醒啦!」 程香巧听到响动, 费力地掀开眼皮,朝弋羊的床位瞥去一眼。 弋羊嗡着鼻子应了应,随后从枕头下摸出手錶, 瞧了时间, 六点一刻, 问说:「你今天怎么这么早?」 程香巧哀嘆:「今儿部门联谊, 不放心手下那帮废物点心, 准备提前过去看看会场,顺便给控场的小孩交代点事情。」 作为宿舍的头号事业女强人, 程香巧经过三年打磨, 已经非常成功的在校级部门中谋取了一官半职。 「坐着副部的职位,却操着部长的心,小心有人怀疑你笼络人心架空他的职权。」 陶染的声音勐然插进来, 弋羊和程香巧颇为意外。 「我生来就是个操劳过度的命,你这个缺心少肺的死丫头别挑拨离间。」随着时间的前移,寝室四人的相处模式已经从大一初始时互相试探对方底线的小心翼翼, 急转弯似的变成了言语互损。特别是程香巧北京生人, 自小一张嘴又碎又贫, 哪天话唠病犯了,自言自语喷出的唾沫能把宿舍地板拖湿个来回。 快速扫了眼窗外,程香巧牙尖嘴利又道:「太阳还没晒到你屁股呢,闭眼睡你的回笼觉吧。」 陶染从温暖的被窝里踹出一条细腿:「睡个屁,我妈今天生日, 被勒令回家给她贺大寿。」 「那挺好!」程香巧说:「不用看见你在我面前散德行了。」 吃瘪的陶染无力还击,翻了个带眼屎的白眼。 这间隙,弋羊整理好被褥,正要踩着床梯下去。陶染与她睡对头,耷眼望见她的脑袋,也不知怎么的,哼哼唧唧一抬胳膊,鬼使神差地竟将巴掌落在了弋羊的头顶,还顺毛似的温柔地抚摸了两下。 弋羊动作一顿。 后知后觉的「陶胆大包天」慢悠悠与她一对视,嘿嘿咧嘴便笑。 弋羊略带嫌弃地啧了声,一把将她的咸猪手挥开。这才下了床,到卫生间洗漱。 刷牙的功夫,听到陶染又贱兮兮地把夏语蓉撩拨醒了。 两人叽叽喳喳说着话。 「你今天有什么行程啊?」 「跟人约了去爬东方明珠。」
第156页 「谁啊?经管院的那个精神小伙?」 「人家有名字!」 「叫啥?」 「好奇么!不告诉你。」 「......」 静默两秒,夏语蓉兀地一嗓子哀嚎。 弋羊推断陶染撩胳膊去收拾她了。她下意识朝卫生间门口扭头,程香巧边吐槽着两人小学生行为,边踢踏着拖鞋走了进来。 两人福至心灵互相望着,嫣嫣然笑了起来。 程香巧将牙刷叼进嘴里,问弋羊:「姐夫哥什么时候到?」 弋羊:「九点左右吧。」 程香巧哦了声,身腰一扭,懒洋洋地杵着墙开始刷牙,只是她的目光附着在墙壁的挂镜上,若有似无地瞄着镜子里的弋羊。片刻后,忽然用半嘲笑的语气含煳不清地嘟囔道:「眼睛都冒星星了!」 弋羊:「......」 她没理,吐掉漱口水埋头洗脸。 程香巧看她佯装不懂其意的反应,乐得活像鸡打鸣。 本质上她的这句打趣是在逗弋羊,毕竟「眼睛冒星星」如此般酸熘的形容词只会出现在缠缠绵绵的情侣口中,她哪能瞧得出来。更遑论,弋羊是个极少情绪外露的人。 然而此刻,弋羊摆出一副「不辩驳、不多做解释」的样子,莫名有些欲盖弥彰之嫌,好似在暗戳戳的高兴。 一心搞事业的程香巧不由感嘆:爱情的荷尔蒙还真挺...挺... 量子物理学吧...... 这门课她学得最差。 一大早闹腾的鸡飞狗跳的宿舍,拖拖拉拉地相继出门,终于在八点安静了下来。 弋羊七点给韩沉西发了微信。 -出发了吗? -高速路堵车吗? 却一直没收到回復。 不由地弋羊怀疑他睡过了头,等不急,索性给他打了电话。 电话接通的瞬间,韩沉西分外懊恼地说道:「对不起啊,羊姐,我这边生意上临时出了点状况,恐怕今天抽不开空去上海了。」 弋羊稍作反应,问说:「严重吗?」 韩沉西:「一些琐碎的小事,比较磨人。」 弋羊一时没接他的话,韩沉西忙小心地问:「你生气了?」 「没有。」弋羊放缓声调,似有宽慰他之意。 反倒韩沉西不知好歹,内心突然自相矛盾的为她这个云淡风轻的态度表示不满意:「为什么不生气,我来不来对你没区别吗?」 弋羊:「????」 韩沉西做作地从鼻腔哼出一口气。 弋羊想想说:「有点失落吧,我都计划好和你去什么地方玩了。」 「是么,还算有良心!」韩沉西半真半假地毒舌一句,却又瞬间软化态度:「下次吧,下次一定!这次是我失约在先,我再次郑重地给你道歉。」 「嗯,道歉收下了。」弋羊说:「别贫了,忙你的事去吧。」 听筒须臾的沉默后,电话挂断了。 弋羊的失落是真的失落,毕竟自打韩沉西回到望乡,两人已经三个月没见面了。 韩沉西留学那会儿,两人隔着半球,回来一趟足够折腾,彼此体谅着。现在呢,他开始工作,好不容易将距离拉近了,可是时间很大程度上无法再继续自由支配,现实又逼迫他们相互理解。 他们双方的生活越来越割裂。 弋羊蓦地想起陶染问她,长时间分开的话,真的不会出问题吗? 没法作答。 因为她已经感觉到她和韩沉西正走在两条不同的路上。她不知道这种异地的状态什么时候可以结束、用怎样的方法结束。 她很担忧,偶尔会浮出一股「患得患失」的悲观情绪,只不过,她完美地将她这些起起伏伏的心思掩盖起来,没跟韩沉西提及,甚至连常伴在身边的陶染也未能察觉。 计划被打乱,弋羊恢復四点一线的生活。 她将笔记本电脑塞进书包,下楼去食堂吃早饭,然后到图书馆自习。 她的毕业设计选定的是机械电子方向的,需要制作样机、画控制板以及进行仿真分析,任务繁重导致目前她有点无从下手。 查资料到傍晚,她顶着含含混混的脑袋回宿舍。 刚打开宿舍门,背后突然一声吼。 「羊姐——!」 弋羊应声扭头,眨眼看到陶染像个炮.弹似的降落到她面前。 「你怎么这个时间回来了?」她困惑,「晚上你妈妈不是要开生日宴吗?」 「别提了。」陶染胳膊一弯,顺势挂在弋羊身上,喘着粗气道:「我导师出差回来了,一回来就联繫我说要看我的论文大纲,啧,够敬业吧。」 弋羊嗯了声。 两人进屋,陶染看她书包沉甸甸的,俨然不像出去玩的样子,问说:「姐夫哥呢?」 弋羊:「有事没来。」 陶染怒目一瞪:「放你鸽子啊!好大的狗胆!」 弋羊罕见地捞嘴上的便宜:「当着我的面诋毁我男朋友,合适吗?」 「护上了还!」 陶染吐槽着,飞扑到书桌上打开电脑,找u盘拷贝文档。 「哦,对了。」文件下载的功夫,陶染想起什么,把她怀里抱着的两本书扔到弋羊桌上。 「刚在楼下碰到许明宇学长了,他让我带给你的。」 「我本是想拒绝的,但我一路实在跑太快,脑子缺氧,反应慢,没等开口呢,他就走了。」
第157页 陶染上牙齿碰下牙齿语速惊人地解释一通后,拔掉u盘,火烧屁股似的一熘烟消失了。 门「砰」地被撞上,带起一股劲风。 弋羊视线重新落在书封上,两本书的书名显示书的内容与她的论文课题有关。 猝然凛起目光,她唇锋抿成一条线,找出许明宇的微信,发消息问他:人在哪儿? 许明宇很快回覆:宿舍。 弋羊过去找他。 她走到他宿舍楼下时,他已经在等着了。 「找我什么事?」 宿舍温暖,许明宇出来只穿了件薄毛衣,这会儿在寒风中吹了一遭儿,他冷得微微耸起肩膀。 弋羊把书递到他面前,说:「有需要,我自己会到图书室找。」 许明宇很快瞄一眼那两本书,唇边带着一抹笑,说:「何必再费工夫,我顺手带给你的,你看完了记得还就行。」 弋羊:「你为什么要顺手带给我?」 她问的相当直白,许明宇愣了一下,才笑着回覆:「哪有那么多为什么,看到这本书想到你应该能用上呗。」 弋羊面色不动:「这么说,你不心虚吗?」 许明宇:「......」 他的印象里,弋羊是个寡言冷淡的人,没想到,交谈起来,会如此犀利和噎人。 许明宇换个说法:「想跟你进一步认识一下,交个朋友。」 弋羊看他一眼,依旧不为所动道:「我不和没有分寸感的人交朋友。」 在这说话期间,她递出的手一直保持抻直没有收回的状态。她瞧着许明宇还是没有接的意思,便弯腰,轻轻地把书放到他的脚边,转身离开了。 折返的路上,弋羊回忆了一下她和许明宇相识的过程。 ——大二下半学年,院里举办prp宣讲会,许明宇作为优秀学生代表参会与他们交流和分享经验,会后,班长冯州龙加了他的微信。 隔天上课,冯州龙拿着他感兴趣的课题,盛情邀请弋羊加入他。考虑到课外学分和大学履歷,弋羊答应了。 很快,冯州龙又定下另外的组员。为方便大家交流意见,他拉了个群组,同时也把许明宇请了进来,以指导老师的身份。 弋羊在群里并不活跃,大多数时候,她都是在听男生们七嘴八舌地讨论问题。除非遇到特别相悖的观点,她才会主动阐述自己的看法。群里,她与许明宇没有进行过直接的对话。 到是有次在奶茶店,他认出了她。 弋羊礼貌地跟他打了声招唿。 之后,许明宇又跟朋友来店里坐了几回,两人也只是点头之交。没多久,弋羊便把这个工作辞了,因为课程压力大,她又盘算着保研,就一心投入到学习中去了。她的生活费因为有奖学金的缘故,倒也不紧张。 真正意义上,她和许明宇有浅浅的交谈,是论文出成稿,冯州龙组织聚餐答谢许明宇对他们组长期的答疑解惑。 她是在座的唯一一个女生,机动院的女生稀少,免不了许明宇问她,怎么想学机械专业。弋羊不记得她怎么回答的了,因为当时冯州龙突然插.进一句话,将话题从她身上绕开,转移到大三的专业分向上。 她全程沉默地保持聆听。 饭后,许明宇私加了她的微信,躺列有一阵,群组里有天有人忍不住吐槽流体力学的作业。 流体力学这门课歷史沉淀多,派系复杂,按照老师的形容,学不学的明白全靠能不能「灵光一闪」地陡然顿悟。幸运的是,弋羊属于为数不多的顿悟派,而一向在其它科目表现优异的冯州龙,这回属于没有觉醒意识的混沌派。 他积极地向弋羊讨教「修仙」之法。 弋羊那天心情非常非常得好,原因是她收到了韩沉西寄来的明信片,同时,韩沉西也收到了她的「回礼」。 她难得开玩笑地回覆说:「独家修炼秘籍,不外传。」 语气里的傲娇劲儿将冯州龙气得当场闭麦。 再晚一些的时候,许明宇乍然私戳她,发来两条消息。 ——如果流体学起来没有太大压力的话,可以看一下这两本书当做拓展。 下面缀着两本英文书名。 弋羊颇感意外地表达了感谢。 许明宇:「有不懂的地方可以问我,虽然我的水平也一般。」 弋羊:「学长谦虚了。」 许明宇:「你挺不谦虚的。」 弋羊愣了一瞬,意识到他话里指的是群组里她跟冯州龙的打趣,解释道:「刚才是开玩笑的。」 许明宇:「你会开玩笑,我很意外。」 弋羊以为是自己留给别人的印象太过冷漠,突然活泼一下,与立起来的形象很违和。 她不知该怎么回復。 聊天框安静有两三分钟,许明宇主动圆了冷场:「好了,不打扰你了。」 弋羊:「嗯。」 隔天,弋羊趁着去图书馆自习,借阅了其中的一本书,但没过两个星期她就归还回去了。因为于她的水平而言,这本书确实高深了,她没有时间以及多余的精力死磕在拓展材料上。她早已不是那个随便一考就能横据封县一高理科年级的第一名了,上交卧虎藏龙,她能保持专业课学分绩点在前十横跳就是很难很难的一件事了。 记忆里她曾经跟葛梨说过,论成绩,她就是她的天花板。如今看来,不过是一番不知天高地厚的「狂言」。
第158页 所以,当许明宇再主动问起有没有看他推荐的书目时,弋羊表示自己水平有限,现阶段专注专业课本更好。 许明宇给予理解。 之后,又过了些时候,落到最近联繫人列表最底层的许明宇突兀地冒泡。 「刚才干了一件很囧的事情,在一餐,把另外一个女生错认成了你。」 弋羊回覆说:「是么,我今天确实没去一餐吃饭。」 许明宇:「你是不是常和室友去二餐?」 弋羊:「是的。」 不知是凑巧还是哪一方有心,弋羊渐渐在二食堂碰到许明宇的次数多了。刚开始只是简单打个招唿,直到某天中午,许明宇落单。陶染是个活络性子,见状跟人寒暄两句,难免口快地邀请他同桌跟她们一起。 为表感谢,许明宇请客喝饮料。 陶染分外不客气地说:「苏打水,谢谢。」 许明宇笑了下:「减肥呢。」 陶染哈哈乐两声:「养生。」 「那你呢?」许明宇看向弋羊。 弋羊摇摇头:「我不要。」 许明宇眉峰挑高:「你确定?」 弋羊嗯了声。 许明宇没再说什么,转身走了,过会儿回来,却给弋羊带了盒酸奶。 「嘿——!」陶染瞥他一眼,狐疑地问:「你怎么知道羊姐爱喝酸奶的?」 许明宇颇为神秘地一弯嘴角,似看非看着弋羊,说:「用心观察。」 「哦。」 陶染边无意识的随口应着话,边伸手接过许明宇递来的苏打水,拧开瓶盖慢悠悠地灌下小半瓶水,细微的甜味在口腔蔓延开时,蓦地脑海里灵光一下,好似回味到什么,浑身触电似的一个激灵坐正,忙扭头眨巴着大眼睛,像探测器般精锐的目光在弋羊和许明宇身上逡巡两遭。 只听弋羊慢半拍地解释道:「我不爱喝酸奶,是我男朋友让我每天喝,我才喝的。」 「男朋友」三个字咬音清楚,掷地有声。陶染看到许明宇夹菜的手明显在空中停顿一下。 周遭嘈杂的环境中,他们这一桌的氛围肉眼可见的沉寂下来。 陶染如坐针毡,她觉得要说点什么,便附和了弋羊。 「姐夫哥虽然不在你身边,但日常的关心还挺到位的。」 以往宿舍闲聊到弋羊和韩沉西谈恋爱的细枝末节,弋羊总会轻飘飘一句话带过去,很少秀恩爱,更别提当众夸韩沉西。所以,陶染本没期望着弋羊会搭她的话,熟料,弋羊嗯了声,神色还颇为认真。 陶染:「......」 一顿午餐,三人各怀心事地勉强将食物塞进肚里。 回宿舍的路上,弋羊撑着太阳伞,陶染挽着她的手臂。 弋羊:「挨得这么近,你不热吗?」 秋老虎作威,十月的天里,气温保持在三十度居高不下。 陶染据理力争:「不挨得近点,我这半边胳膊会被晒着。」 弋羊无奈。 又走了一段路。 「羊姐!」陶染喊她一声,咂咂嘴,似有话不敢说,可架不住想说,支支吾吾半天才道:「你跟学长最近来往是不是挺密切的?」 毕竟转了专业,陶染不可能再像刚开学那会时时刻刻黏在弋羊身边,一些事情已经发生在她看不见的范围内了。 弋羊想想,说:「还好。」 「那你...」陶染尽量委婉道:「觉不觉得学长好像对你有些过于关心。」 弋羊沉默。 感觉到了,是刚刚才迟钝的有所了悟——许明宇放在她身上的注意力好像过头了。 一直以来她没有多想,一是因为她这个人过于关注自我,对外界冗杂的信息大多选择直接屏蔽,这导致在一些事情上她的反射弧很长,这点,在韩沉西刚追她那会差点没被气死就可见端倪;二是,她每天顶着与韩沉西合照的头像跟人聊天,但凡有点眼力价的都该知道她是有男朋友的,虽然这个男朋友百八十天尚且见不上一面,在部分外人眼里形同虚设。 弋羊眼神闪了闪,联想起和许明宇为数不多的几次聊天,话题里明里暗里隐晦的关心似有越界之嫌。 ——有些关心是男朋友该做的,而不是男性朋友可以过多干涉的,特别是于异地恋而言。 第79章 元旦假期一过, 便临近年关。 厂里年终盘点,一如既往,收帐是一项繁重而艰巨的任务。特别是棉纺织这行当, 市面上流行欠「三角债」, 也就是布厂欠纱厂棉纱货款,布匹经销商拖欠布厂货款。 韩沉西经手合作的几家织布厂,体量小而杂, 即使今年行情不错, 也是以「一车压一车」的模式走货, 更有甚者, 只要布厂老闆足够不要脸, 百十公斤的单子,三四万的款项, 都能拖到月结。大多数时候, 并不是说他们手里没钱,而是布料的资金回笼,他们会先用着这钱从另外的经销商手里拿棉纱从而维持机器的运转。 所以, 韩沉西缀在这些老闆屁股后面要钱,就像猫捉老鼠玩着「你追我藏」的游戏。软着态度打电话催款子,人家口头给个承诺日期, 比如, 这周五电汇, 可到了周五,白天他再打电话提醒,电话始终呈无人接听的状态,人仿佛失联了。然而一旦过了下午五点,他们又纷纷冒出头来。给出的未能及时回款的理由, 皆是有事耽误了,踏着点紧赶慢赶赶到银行,万分不幸,仅相差一秒,银行下班了。
第159页 言辞之恳切、之悔恨、之懊恼,倘若韩沉西没有提前知晓他们千年狐狸的狡猾面,大概就信了。 周六日银行休息,堂而皇之,汇款顺延至下周。而下周,又周而復始地开始由周一推脱至周五,明日復明日,直至韩沉西驱车上厂里「做客」。 耐着性子与「赖皮」斡旋的同时,韩沉西还要跟财务室远程核对报表及对帐单。任务不重,只是繁杂,因此磨掉了他大把碎片化的时间,导致他抽不出一天的空档弥补元旦的「爽约」。 终于等鸡零狗碎的事情处理的七七八八,已是一月底,工厂纷纷停工,纺织工人放假。 柳思凝来电话询问韩沉西打算何时回来过年。 韩沉西敷衍道:「我想想。」 柳思凝敏锐地听出他话里颇有「准备浪在外」之意,讥讽说:「不着家你是准备往哪里栖,南通是有你爹还是有你娘。」 韩沉西嘆口气,欠打道:「回去还是要回去的,我还有事求人呢。只是回去的时间不是我一个人能决定的,我现在做不了自己的主。」 「是因为你那个还在上大学的女朋友吗?」柳思凝冷呵,「还没分呢?」 韩沉西:「早着呢,我现在一门心思全在她身上。」 柳思凝有些怒其不争:「瞧你这点出息!」 韩沉西却毫不羞耻地说道:「还不是跟我爸学的,一脉承一脉呗。」 一句话顶得柳思凝哑口无言,心中咒骂着韩家的几辈老祖宗,愤恨恨地将电话挂断了。 等再晚些时候,韩沉西联繫了弋羊,寻求「领导」指示:「今年寒假你是打算继续留校还是回望乡?」 谁知,弋羊一反往常地说:「回去吧。」 韩沉西:「怎么想回去了?」 弋羊:「你回去了,我也就回去看看吧。」 瞬间,韩沉西心里乐开了花:「等着,我定机票。」 腊月二十六,阔别已久的异地恋情侣终于在浦东机场碰面,地点约在2号航站楼。 弋羊坐地铁先一步到达,站在指示牌旁等。她面朝着入口的安检门,所以韩沉西一绕进来,她便捕捉到了他的身影。 弋羊朝他挥挥手。 韩沉西的视线伏在空中飘荡须臾,才准确落在弋羊身上。 他一挑眉,咧嘴就笑。 弋羊急忙拉着行李箱走向他。哪想,韩沉西突然顿住脚步,且一伸胳膊示意弋羊也停在原地不要动。 弋羊有点懵,无所适从地远远望着他。 这时,韩沉西从呢子大衣兜里掏出手机,打来了电话。 弋羊满头问号。 韩沉西却使眼色让她赶快接听。 即使在一起很久了,弋羊始终驾驭不了韩沉西时而冒出的一些不按常理出牌的鬼点子,只得无奈又听话地把手机听筒挨在耳旁。 只听韩沉西语气嘚瑟地说:「羊姐,跑过来。」 「为什么跑?」弋羊感到莫名其妙。 韩沉西啧了声,「听话!」他没解释,而是软着态度又强调一遍,「跑过来嘛。」 弋羊:「......」 隔空相望,她能感受到他眼睛里热烈的凝视。 好一番迟疑,弋羊最终起脚朝他走了几步,随即步伐渐渐变急,成了小跑,奔了过去。 韩沉西笑容更加绚烂。他等待着,在弋羊即将跑到他面前时,心里把握了一个距离,突然跨一步上前,没来得及剎住速度的弋羊,就这样扑到了他的怀里。且由于身高差,她的额头以不小的力道磕着了他的下巴。 韩沉西装模作样地闷哼一声,随即满心欢喜地搂着怀里的人说:「这才是女朋友见男朋友该有的表现。」 终于反映过来被下套调戏的弋羊忍不住吐槽道:「你怎么那么多鬼心思啊。」 韩沉西颔头打量她,抿唇没有言语。 他生就一双桃花眼,平常看人,黑亮的瞳仁里便比别人多了分温度,更别提这会儿盯着离别许久的女友瞧,满眼都是柔情。 弋羊又开始浑身不自在,她挣开他,没话找话说:「你是不是......胖了?」 韩沉西挑眉说:「有吗?」 弋羊不敢确定:「感觉上。」 她不知是因为冬天穿衣厚,环着比以往宽了点;还是少年的骨骼舒展,开始向成年人的身躯定型。 「那你再抱抱看。」 不由分说,韩沉西拉着弋羊的双臂搭在后腰上,分外不要脸地又将人骗进了怀里。 弋羊:「......」 韩沉西:「胖了吗?哪里呢?肚子外凸了?腰背厚了?」 他势必要问出个所以然,而弋羊心知他是故意在耍流氓,不甘下风,她带着惩罚性地用手指戳他腰侧的敏感处。 韩沉西「哎呀」一声惨叫,踉跄扭开一寸。 弋羊得以从他怀抱中抬起头,佯怒地瞪着他说:「别上纲上线。」 韩沉西据理力争:「谁让你先对我的身材管理提出质疑。」 弋羊张嘴想反驳什么,熟料,韩沉西这时一勾脖子,脸压过来,竟然色胆包天地嘬上了弋羊的嘴唇。 一触即分,动作之迅速,把弋羊彻底弄懵了。 俨然,这个亲吻不是早有图谋,完全是韩沉西本能地忍不住而做出的突兀之举。亲完,他自己都没好意思回味弋羊嘴唇的柔软度,先害羞地给自己找补说:「大庭广众,有碍观瞻!有碍观瞻!」
第160页 此时的机场人潮汹涌,一波又一波的旅客与两人擦肩而过。难免有人看见,难免有人笑话。 「快走,太丢人了!」 韩沉西压低帽檐,牵着弋羊逃也似的奔去行李託运处。 登机歷经了漫长的等待,两人着实体会了一把春运的恐怖。 坐到座位,韩沉西满头大汗。 他把大衣脱了,弋羊撇眼看见他里面穿的是白衬衫,叠加一件黑线衣,才发现这傢伙的穿衣风格有了改变。 他很喜欢叠穿,高中那会便如此,只不过当时偏运动风,短t是基础搭配,夏天不必说,等秋天,天凉一些,短t外直接套各种款式花色的卫衣,这样是打球热了,方便脱。到了冬天,卫衣外裹一件质地相当好的羽绒服,宽大蓬松,相较于取暖,不如说,垫在书桌上趴里面睡觉更舒服。所以,零下的温度,大多数时候,他是一件卫衣加短t在室外上蹿下跳。 活力四射,像一颗永远不会沉寂的小太阳。 现在呢,即使仅仅才踏入社会半年,穿着打扮素雅正式了许多,慢慢在像一个成熟的「大人」靠拢。 弋羊一瞬间很是恍惚,没注意到落在韩沉西胸口的目光凝固了。韩沉西精准捕捉,问说:「你这么看着我干什么?」 弋羊回神,含煳说:「没什么。」 她把目光收回,扭头望向窗外。 韩沉西以为她在害羞,挺了挺腰板,再次厚颜无耻地说道:「想看就看呗,大大方方地看,就是穿给你看的。」 弋羊:「......」 人还是那么个人,秉性未变,皮而狡黠。 见弋羊没理他,韩沉西也没再磨着跟她说话,给柳思凝发了条信息,关机闭眼睡了。 飞机准时起飞,歷时两小时到达。降落时,空姐提醒,目的地正降暴雪,弋羊当时听着不以为然,对于「暴」地想像局限在「鹅毛大雪」般的场景,谁知,一出飞机舱门,犀利的西北风狂卷着雪疙瘩扑打在脸上,刮地人睁不开眼,更站不稳。 好些年没回来过年的两人对于如此恶劣的天气面面相觑。 机场坐落在省郊,离望乡还有好一阵车程。 柳思凝打来电话说开车来接,韩沉西以「不相信她的驾驶技术」为由婉拒了。 原本的想法是找酒店休息一晚,等第二天雪停了再走。可机场实在太偏,周围的小旅馆住宿条件脏乱差,韩沉西实在不愿意委屈。最后和弋羊商量,还是包了一辆车回去。 高速路上奔赴回乡过年的私家车堵成一条长龙,就这么走走停停,千难万险地回到县城,已是深夜。 自然,韩沉西要留弋羊在别墅过夜。 弋羊:「叔叔,阿姨......」 「他俩不住这。」韩沉西借着别墅门口的路灯瞧弋羊挪不动脚,笑了声,说:「扭捏什么,又不是没来过。」 弋羊:「那不一样。」 当初来是白天,况且有柳丁在,呆一会便离开了。现在是晚上,要留下来过夜。小城镇的民风淳朴,观念保守,这未定亲、未出阁却擅自住进男方家里,左邻右舍看见,免不了闲言碎语,倘若落入柳思凝和韩崇远耳朵里,不知他们又会如何做想。 韩沉西自然明白弋羊纠结的原因,可眼下的处境也是迫不得已。不住在他这里,她又能往哪里去呢。雪下得汹涌,回望乡的路况糟糕,又临着深夜,打车估计司机师傅不乐意载人。去羊军国的出租房吗?如果韩沉西没猜错的话,徐春丽和羊军国正闹分居呢。几个月前,他偶然路过羊军国的修理铺前去打招唿,看见店里摆着行军床、衣柜以及锅碗瓢盆等该有的家当,显然住在里面已经很长时间了。冬夜寒冷,难不成让她在那里将就一晚吗?那人不得冻坏了。 韩沉西:「怕什么,谁敢嚼舌根,骂回去就行了,谁还不是长了一张嘴。」 不由分说,拉着人进了院子。 柳思凝已经提前过来打扫过房间,但毕竟小半年没住人,柳思凝平常更没闲暇时间来通风换气,屋里还是有一股霉菌味若隐若现。 韩沉西将行李搬进客厅,让弋羊找出睡衣去沖热水澡。 实在太冷了。在相对温暖湿润的南方呆了几年,竟然已经受不了家乡的冬天。 韩沉西各个关节冻得僵硬,牙齿打颤。把卧室的空调开到30度,站在出风口吹了好一阵才缓过劲。 而另一边,弋羊洗澡很迅速,只是简单的暖热身体,头髮都没打湿。 她出来换韩沉西进去。 也就是在韩沉西洗澡的间隙,弋羊寻摸到柳丁的房间,她考虑今晚还是不要和韩沉西睡在一起为好,她担心明早万一思儿心切的柳思凝突然到访,撞到两人同床共枕,那场景想想她都觉得活下去需要勇气。 可令她失望的是,因为住校,柳丁早已搬走了,房间的防尘罩落满灰尘,衣柜里更是空空如也,哪里有床褥。 心里莫名有股「逼上梁山」的无奈,弋羊从肺腔里嘆出一口气。 她退出房间,关上门,一转身,瞧见韩沉西倚着客厅的博古架边擦头髮,边直勾勾盯着她。 韩沉西:「大半夜不在床上躺着,瞎熘达什么呢?」 弋羊:「没什么?」 韩沉西眉梢一吊:「放心吧,门锁好了,反锁!」 弋羊:「......」
第161页 得,他什么都懂。 「睡觉吧,困死了。」 韩沉西将人连拖带抱地拥上床,还假模假样地打了个哈欠,甚至挤出了几滴眼泪。 看样子是困了,可是真的......睡得着吗? 多久对弋羊没有真实的触感了。再加上,他一大小伙子,血气方刚,这会软玉在怀,某些真实的欲望沿着神经末梢叫嚣,快要顶破太阳穴。 韩沉西紧闭眼睛,将额头抵在弋羊的肩背,唿吸,吐气,试着调节急不可耐的焦灼,可是入肺全是两人身上交杂的沐浴露的香味,脑子里已经彻底不纯洁了,所谓的矜持也就见他娘的鬼去吧。 一只手从弋羊的肩胛骨慢慢斜到胯骨处,捞着人翻了身,面对着,声音好煳地叫了声「羊姐」,便含上了弋羊的嘴唇,且重重地,像带有掠夺和攻占性质地吸吮了两下。 弋羊受力后仰,反映过来就用手抵开他。 只听韩沉思贴着她的嘴唇抱怨:「你都不想我吗?」 弋羊没多做思考,很诚实回答说:「想。」 但得安分,起码今天要。 由于心理作用,弋羊总感觉别墅不是属于她和韩沉西的私人空间,在某个角落,柳思凝一双眼睛好似在盯着她,让她稍微放肆,就会有一种「糟蹋了家里豢养的小白菜」的罪恶感。 可是与之相反的是,这个房间于韩沉西而言,完完全全是他的地盘,里面都是他的气息,所以他敢为非作歹,肆无忌惮。 韩沉西:「想我还推我,想我不应该抱着我吗?」 情话弋羊没耳朵听,却一抬手把胳膊绕到他的脖子上,抱紧了。 韩沉西兴奋了。 两人的唿吸再次交叠,被窝里渐渐全是热气,有汗水流淌,相贴的皮肤黏腻一片。 韩沉西将不止何时伸到弋羊腰窝的手臂抽回,去捞搭在他腰侧的一只手,反手扣住她的手指,拽着钻到被子底下。 室内老式空调嗡嗡地运转,室外大雪飘飞,映了一地的白光。 弋羊胸口狂胀,她没忍住,借着韩沉西肩膀撑起的缝隙,垂眼往下看了看。 虽然很快地收回了视线,可小动作还是被韩沉西捉到了。 一抹红晕染上弋羊的眼梢,韩沉西憋着笑,嘴唇蹭过去。 心痒地想:害羞的羊姐,真是太可爱了! 第80章 北方的冬天天亮的晚, 八点钟才有雾蒙蒙的曦光。 昨晚,两人左右折腾到三点才睡觉,再加上舟车劳顿, 按说要一觉到日上三竿。可弋羊心里揣着事, 死活睡不踏实,六点就醒了。 屋外漆黑一片,北风唿唿哮着, 不知谁家的院子里摆放的东西被吹散架了, 铁皮擦着水泥地面发出刺刺啦啦的声响。 脑海里能想像到的寒冷, 让弋羊有些眷恋温暖的被窝。 她犹豫一下, 决定再眯一会, 七点起。哪知,一歪头朦朦胧胧睡沉了, 再醒来, 已经九点了。 弋羊脑子空白,纯粹下意识的反应——打个激灵,勐地从床上跳下来。 动静不小, 把韩沉西直接吓醒了。 韩沉西迷茫地望着她,半天说:「羊姐,你发癔症呢。」 弋羊窘迫, 只得装作无事发生地说:「既然醒了, 就穿衣起床吧。」 韩沉西自然不乐意, 裹着被子蹭到床边拽弋羊,一脸色相地想趁着早晨精神抖擞的好时光适当腻歪一会儿。 但被弋羊很强硬很无情地拒绝了,表情冷漠地跟几个小时前判若两人。 韩沉西:「......」 弋羊生拉硬拽地将人拖到浴室,两人洗漱后,简单收拾, 出门吃早餐。 这个点,正是小区住户频繁出动的时间段,偶遇熟人在所难免。另外,虽说这是别墅区,但小城市毕竟不比大城市,里面入住率很高,又极少有人迁走,年復一年,彼此相处熟悉,也算知根知底,邻居之间经常往来,人情味很浓。 有人大老远看到他,热络地打招唿说:「沉西回来啦。」 韩沉西回应:「是啊,过年了这不要。」 「几时到家的啊。」 「昨晚大半夜。」 「那会儿雪下得正紧呢。」 「可不是,路面结冰,不好走。」 「......」 寒暄几句,人才敢把目光放到一旁的弋羊身上。 弋羊虽然考虑的比较多,但眼下躲不掉别人的打量,也就大大方方随他们看了。 韩沉西拉着弋羊的手,不等人开口问,主动介绍说:「我女朋友。」 随即换来几句客套的夸奖。 韩沉西也是够厚脸皮,把这些夸奖全承接了下来,搞的弋羊反倒不好意思了。 等人走了,韩沉西说:「税务局的人,我妈经常跟他一块吃饭。」 弋羊说:「那今天的情况要传到阿姨耳朵里了吧。」 韩沉西耸耸肩,表示无所谓。 弋羊说:「别嘚瑟了,想想怎么跟你妈解释吧。」 韩沉西:「别怕,她要是问起你,正好带你去厂里逛一圈,官方认证一下。」 弋羊起步走,没理他。 韩沉西见状问:「怎么,你不愿意见我的家长啊。」 弋羊说:「不嫌早吗?」 韩沉西歪头思考道:「咱俩处了这么多年,其实可以直接进民政局了,就看你愿不愿意嫁给我。」
第162页 这话只是逞一时的口舌之快,无关乎态度认不认真,可哪想,弋羊好像上了心,她突然站定,一双眼睛清清亮亮地看着韩沉西,抿紧嘴唇,欲言又止几次才开口问:「那结了婚,还会分居两地吗?」 话题的走向完全偏了——韩沉西本以为耍流氓式的嘴上讨便宜,会让弋羊气急败坏。 一瞬间,他脑子卡住,不运转了,等回过神,有些慌乱地问说:「羊姐,你是不是心里对我有什么怨言啊?」 弋羊摇头。 韩沉西哪会相信:「有话直说,你不要瞒我。」 「没有。」弋羊撤回目光,垂下眼帘,用冻红的手指将毛衣领往上拉了拉,盖住下巴,还一会儿,才喃喃道:「是很喜欢跟你一起呆着的感觉。」 或许因为嘴硬的人很少说软话,所以一旦他们放软态度表达,便很容易让人心疼。 韩沉西想到这近四年的时间,两人不是在离别,就是在奔赴离别的机场,一阵心酸。 平常多会花言巧语的人,突然卡顿成了一位不会辩解的哑巴。 相对而立的漫长几分钟,都沉默着没有言语。最后,弋羊起手拉韩沉西,说:「走吧,好冷啊。」 出别墅区大门往前走一道街,便有早餐店。包子、油条和豆浆全是记忆里的味道,许久没吃,竟觉得美味。 吃饭期间,韩沉西酝酿着聊些什么,但没找到机会。他接到了两通电话,一通是财务室打来的,让他今天抽空来签回款单。一通是柳思凝打来的,问他起床没,起了,到厂里来帮忙,晚上厂里开年会。 两人挨肩坐着,弋羊听了个大概,所以,吃完饭,韩沉西要送她回羊军国的修理铺,弋羊拒绝了,赶他去忙工作。 弋羊拉着行李自己过去,只不过到了才发现,修理铺大门紧闭,捲帘门中间贴着一张a4纸,上面列印着——正月初五营业,急事电联。 她挺意外今年羊军国会这么早歇业,盘算着他不可能留在徐春丽的出租房。弋羊到公交站坐乡镇汽车回望乡。 在镇口下车往家的方向走,远远看到家的大门,没敢认,走近才吃惊地意识到羊军国竟然修缮了门楼和围墙——北方村庄的房屋建筑风格统一为青瓦斜顶、朱红色铁门。 因为砖砌得高,外观上看着非常气派。 门虚掩着,弋羊推开进去。 羊军国刚好在院里翻水泥,听到动静扭过头,看到弋羊,「嘿」了声,讶异地说:「你这丫头怎么突然回来啦!」随后抱怨道:「也不提前打声招唿,我好去接你。」 「不想让你接,才没告诉你。」弋羊环顾院子,又看到地面灌注水泥,铺平滑了。 「怎么想着修房子了?」她问。 羊军国:「咱家院子中间低洼,每逢下雨总积水,前段时间间歇的阵雨,水倒流到厨房,弄了一地的泥渍,清扫起来麻烦,想着铺平了省事。再说,咱前后的邻居都修了新门楼,高高大大的,我们破破烂烂的杵在中间多不好看。」 弋羊「哦」了声,瞧着他手里的铁锹,说:「你现在要做什么?」 羊军国:「水池沿贴层瓷砖。」 弋羊:「我来帮你吧。」 羊军国哪捨得让她干重活,但又深知她不会坐视不管,另外给她吩咐了任务:「你要是实在闲不下来,到厨房煮半碗米煳,贴春联吧。」 春节习俗多,最讲究除旧布新,弋羊贴好春联,又将院子里里外外打扫一番,等闲下来,天已经黑了。 羊军国本以为今年又是自己一个人过年,没准备大鱼大肉,眼下弋羊突然回来,怎么也不会让孩子吃得太寒酸。贴好瓷砖,他换了件干净的外套,匆匆忙忙到镇上的市集买东西。 晚饭大显身手,烧了五个菜。 弋羊在一旁帮他打下手。 同处在一隅空间。羊军国已经记不得上次见她是什么时候了,关心地询问她的近况,比如,学业、室友以及上海的种种。 弋羊事无巨细地回答。 羊军国和她聊着聊着,突然意识到这丫头有了变化。 以前她哪里有耐心跟人聊天,要么是摆出一副爱答不理的表情;要么是像一只青红辣椒,一开口辣的你心里憋屈。 现在,不管是说话的态度,还是语音语调以及看人的眼神,皆柔和了许多。 在羊军国看来,这是一种温暖的成长,他非常开心。 吃饭时,弋羊顺口提了句徐春丽和弟弟。 「嫌家里装修的气味大,不愿意回来,不用管他们。」羊军国敷衍地用一句话将两人的近况带过。 弋羊便知道他和徐春丽的关系没有缓和,反而变得更加糟糕。 弋羊猜想徐春丽应该不打算继续委屈自己跟羊军国过日子了吧,拖着不离婚,只是尚没有找好愿意接盘的下家而已。 这不能责怪弋羊思想恶毒,实在是徐春丽的举动跟乡里那些每天不着家的妇人过于相似了。 她压住疑惑没有追问,因为会让羊军国难堪。 屋外,风声渐弱,干枯的树杈斜映在厨房的墙上,摇曳着几分鬼魅的剪影,冷气从脚底钻进骨髓,夜间的温度又低了几分。 羊军国看弋羊放下筷子,便催促她,吃饱了,就到被窝里暖着,冻狠了,恐怕要生冻疮。 弋羊听话地回了房间。
第163页 羊军国开始洗洗涮涮,收拾厨房。 夜晚静谧,弋羊能清楚地听到锅碗瓢盆碰撞的声响,叮叮噹噹,然后声音渐熄,在沉寂下来的空气里,打火机「咔吧」一声分外清脆,随即,咳嗽声此起彼伏。 几分钟后,羊军国将烟抽完,轻轻锁上厨房门,拖着肥重的脚步走到弋羊房间的窗户前,隔着窗户问她:「闺女,两床被褥冷不冷?」 「不冷。」弋羊侧着身,头枕在胳膊上,责备一句:「身体不好就不要抽菸了。」 「好呀!好呀!」或许因为太久没有人关心过他了,羊军国一口答应,他浑浊的嗓音里甚至能听出几分欢快的语调。 弋羊:「每次都是只说不做。」 羊军国嘿嘿笑两声,自嘲道:「老菸民了,戒不掉的。」 第81章 年会安排在市里一家星级酒店举办, 柳思凝故意拉韩沉西过来露脸。 她的想法很简单,既然儿子愿意屈身这行干,那就帮他铺好人脉。 邱长志自然出席。 酒店门口迎面撞上, 一个客客气气地喊「叔」, 一个虚情假意地陪笑。 柳思凝感谢邱长志这段时间以来对韩沉西的提点和照顾。 邱长志端起长辈姿态:「应该的,孩子很聪明,人也特别勤快。」 韩沉西一旁听得心里直乐。 不得不承认, 生意场上的笑面虎, 嘴里说出的话就是能蛊惑人。 年会额外宴请的有银行的几位主管, 身份尊贵, 柳思凝和韩崇远亲自接待。 抽菸, 喝酒、聊棉花股价和明年的市场行情。 席间没有彬彬有礼的斯文人。粗糙大汉喝上头,聊天的嗓门拔高一个八度, 撸起袖子跟要和人干架似的。 当晚, 闹到夜深了才散。 因为好几个业务员不是本地人,柳思凝让财务在酒店楼上开了房间安排他们住下。隔天中午,专门派韩沉西一一送人走。 韩沉西来来回回跑了好几趟终于忙完, 这天晚上,韩崇远又组了个饭局,前来吃饭的几位, 脑门中央明晃晃顶着一个「xx长」, 再不济前面加个「副」。 其中有葛梨的爸爸——葛庆安。 好巧不巧, 落座时,他坐在了韩沉西旁边。 毕竟在一个胡同里住过几年,寒暄两句,韩沉西问起了葛梨。 韩沉西:「今年就要毕业了吧,工作还是继续深造?」 葛庆安:「继续读, 申请了几所美国的大学,在等录取通知。」 韩沉西:「也要出国啊。」 葛庆安:「是的,如今的时代不比上世纪了,遍地的大学生,本科文凭早就不值钱了,研究生一茬一茬往外冒,出去读,海外留学的背景能增加竞争优势。」 韩沉西:「什么专业?」 葛庆安:「金融相关,等回来,到证交所或者商交所找份工作,也算是捧到了金饭碗,女孩子嘛,能坐在办公室里办公,相对清闲一些。」 韩沉西点头:「挺好。」 葛庆安问:「你跟小梨平时没联繫吗?」 韩沉西笑着自嘲说:「她志向高,一心扑在学业上,哪有空跟我闲聊。」 其实,事实是,早在韩沉西那天找葛梨把话说开,葛梨恼羞成怒将他的联繫方式全删除了。 葛庆安扬起的嘴角透露出一丝欣慰和骄傲,他说:「现在闲下来了,在家呆着呢,你有空到家里找她玩。」 韩沉西自然不能说不去,但也不能说去,他心里知道葛庆安的邀请只是场面话。 一笑带过。 等陪着韩崇远和柳思凝把年前该尽的礼数,该拜访的人悉数做到位,已经过到年三十了。 韩沉西累瘫在柳思凝住所的软沙发上,支棱着一只胳膊翻手机。 才发现,这几天总共和弋羊发了两条信息。 一条半夜三更的「睡了吗」。 一条隔天回应的「昨天睡着了」。 韩沉西又烦躁又无奈。 柳思凝看到,以为他在跟以前的狐朋狗友发信息,说:「你今晚别盘算着出去玩,老老实实到你爷爷家吃团圆饭,以前当你小孩心性,怎么胡闹都行,现在长大了,稳重点,别让他挑你毛病。」 韩沉西:「知道了,我保证今晚在饭桌上一定是笑得最殷勤的那一个,毕竟要找他拉投资呢。」 柳思凝疑惑:「什么投资?」 韩沉西开始贫:「问这么详细做什么,能不能稍微给我一点私人空间,让我心里装些小秘密。」 柳思凝:「......」 没打死他,纯粹念在十月怀胎不容易的份上。 韩沉西说着从沙发上一跃而起,钻到房间关上门,想和弋羊通电话。但电话拨出去好久没人接。 实情是,弋羊随羊军国到坟地弔唁姥姥,未将手机带在身上。 田间白雪未融,皑皑一片。 羊军国把手揣进棉衣兜里,琢磨好久,想着是则好消息,照理也应该给弋羊和自己的老妈一个交代,慢悠悠开口说:「明年初春,你妈就要出来了。」 弋羊一愣,算算时间说:「不是还有两年吗?」 羊军国:「表现好,减刑了。」 弋羊陷入沉默。 羊军国:「等她出来,我打算直接让她住到县里去,镇上的邻居彼此知根知底的,背后闲言碎语一堆,没办法生活。」
第164页 弋羊:「她同意吗?」 羊军国嘆气:「慢慢商量吧,你妈性格轴。」 弋羊没吭声,羊军国从她的脸上瞧不出情绪,但也知晓她心情复杂,宽慰她说:「这样我俩也算是有个照应,你就不用担心我哪天高血压犯了身边没人照顾。到是你自己一个人在外面上学,离得远,不知道能不能吃饱穿暖,身边有没有知心的朋友说说话。」 田野空旷,转过身,能一眼望到那个废弃的工厂。 弋羊有一阵晃神,轻飘飘说:「有的。」 回到家,弋羊重新在取暖器旁窝着,这几天她几乎寸步不离开取暖器,嫌冷,整个人的状态也是懒洋洋的。 手机搁置在面前的一张方桌上,绿色的提示灯一闪一闪。 弋羊拿来点开看,韩沉西发来简讯:今晚我要在爷爷家吃年夜饭。 弋羊回覆说好,将手机收回兜里。 羊军国进进出出房间,看她又成放空状态,一时感慨:孩子没回来,他心里想念;回来后,见天干坐着,又担心她无聊。 好在大年初一一大清早,柳丁骑着自行车登门拜访。 弋羊吃惊:「你怎么跑来了?」 「你好不容易回来一趟,总要见一面嘛,再说,我有问题请教你。」 柳丁的脸蛋被风吹的又紫又红,冻得直哆嗦,弋羊将她拉进屋,并倒了一杯热水让她抱在怀里暖着。 「你长高了。」弋羊上下将柳丁一打量,记忆中,这丫头没抽条时,一米五几,到她肩膀的位置,现在蹿的已经快要跟她持平了,两条腿更是又长又直。 柳丁:「中考完的那个暑假勐长的,我姑说跟同龄的孩子比我算是发育比较晚的了。」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聊了一会儿,柳丁打开书包,里面满满当当塞地全是试卷。 重点高中半个学期的时间已经完完整整地复习了两轮。 柳丁手里的试卷是学校教研组出的拔高题,每一题要求两种思路解答。有几题,柳丁卡得厉害,她总觉得自己有些死脑筋,想让弋羊教教她如何发散思维。 说实话这有些为难弋羊,高中知识经过四年蒙尘,早忘的干干净净。更可况,学过高等数学和大学物理后,思考问题的方式发生了巨大的转变。 讲起来磕磕绊绊,后来卡在一道函数运算上,写写画画许久,柳丁突然贼头贼脑地把卷子捲成一个圆筒抱紧怀里,笑眯眯地看着弋羊。 弋羊握着笔,一脸茫然。 柳丁殷切地说:「这题回去我和我同桌探讨吧,弋羊姐,我能问你一些私人问题吗?」 弋羊:「什么?」 柳丁蒲扇似的大眼睛眨巴两下,说:「我哥当初怎么追的你呀?」 话题太过跳跃,弋羊一时没反应过来。 柳丁脑袋一歪,又说:「不是,重新问,你怎么确定我哥喜欢你呀?」 弋羊思考许久,答:「对我好。」 柳丁饥渴地继续追问:「怎么对你好的?」 弋羊言简意赅:「关心。」 柳丁一听,眉梢压低陷入沉思,「那如果一个人平时对你爱答不理,甚至有时还要刻意躲着你,但逢年过节又会给你寄一堆你爱吃的零食,算关心吗?」 弋羊挠挠眉心,她从不是知心大姐姐,也没有丰富的感情经歷练就看穿事情本质答疑解惑的能力。但她不傻,听懂了柳丁的拐弯抹角。 「谁给你买零食了?」她看着柳丁问。 柳丁一愣,惊恐地回视她,将嘴巴紧紧抿成一条缝,一声不吭。 弋羊剎那间从她的眼睛里看到了真实的恐惧,心知这丫头有了情窦初开的苗头。她不想柳丁下不来台,更没有窥探别人隐私的欲望,她改口说:「这个我也不是特别清楚,但我想你自己应该能感受到那份心意是不是关心。」 柳丁嗫嚅说:「感受到了,但我怕我是自作多情。」 弋羊:「......」 她费劲脑汁措辞言语,最终还是给了柳丁一个「弋羊式」的安慰:「可以找他当面问清楚。」 柳丁瘪瘪嘴,刚想反驳,大门口突然传来窸窸窣窣的脚步声以及两个男人的说话声。 好奇地勾头望去,只见韩沉西和羊军国说说笑笑地并肩走进院子。 柳丁头皮一炸,「嗖」得从凳子上弹起来。 「弋羊姐,我求你个事,今天我跟你说的话你不要跟我学嘴。」她鼻子嗡起,有了哭腔。 也不等弋羊做保证,三下五除二把卷子、演草纸以及油性笔扫进书包,拉上拉链就往屋外跑。 她炮.弹似的冲出来,把韩沉西吓一跳。 韩沉西问:「你怎么在这。」 「我找弋羊姐问几道题。」柳丁边说边去推自行车。 韩沉西困惑:「问题就问题,怎么慌慌张张的?」 柳丁也不看他,「我...我赶时间得走了,一会儿要去上课。」 韩沉西先是「哦」了声,后知后觉反应过来不对劲,「今天大年初一,你上什么课?」 而此时的柳丁已经调转车头,一蹬脚蹬,飞出去几十米。 作者有话要说:  想聊一下柳丁和范胡。 这对副cp最初的设定就是彼此陪伴着长大,柳丁对范胡的情感由「兄长」渐渐演变成「爱人」。 范胡的成长轨迹是,高中阶段,一个没心没肺,浪里浪荡的小学渣,然后毕业参军,逐渐成熟,有了责任感和事业心。
第165页 他的职业选择,符合那个年代,以及「望乡」这个我写作时有真实代入的省份的现实情况。 不过,也是因为职业的敏感性,下面四章涉及到两人的感情线我要全部删除重写,范胡也不会再出现了。 抱歉。 第82章 羊军国和韩沉西认识不稀奇, 稀奇的是这傢伙在羊军国面前丝毫不畏生。好歹羊军国是弋羊的半个家长,他作为男朋友「初次」登门,心态异常稳定, 忐忑和紧张没有半分, 反而一口一个「舅舅」,叫得殷切又亲热。 弋羊看傻眼了。 羊军国把韩沉西往正屋请。 韩沉西客气道:「我就不进去坐了,舅舅, 我来接羊姐, 昨天跟她商量好了, 今天一起出去玩的。」 羊军国也不为难两个孩子, 开心地沖弋羊招招手说:「闷在家好几天了, 我正好怕她无聊呢。」 弋羊靠在门边看着韩沉西一本正经地扯谎,没动。 韩沉西先把手里拎着的两盒茶叶递给羊军国, 羊军国哪能接, 推攘说:「你们都是小孩子,不搞人情往来这一套。」 「平常就算了,今天毕竟大年初一头一天, 空着手来,显得我不懂事。」 韩沉西硬将礼盒塞给羊军国,接着疾走两步挪到弋羊身边, 捞起她的手腕握在手心里, 却也不和弋羊对视, 继续跟羊军国说:「那我就带着她走了。」 羊军国点头:「行,去吧。」 话题的中心人物未出口为自己说一句话,就这样被支配了自由。 而得了便宜还卖乖的韩沉西,此时,还不忘记提醒弋羊:「跟舅舅说再见。」 将教养中的礼貌和周到诠释的让人挑不出毛病。 弋羊特别想吐槽他, 但又心知要维护他那点「小男人」的薄面,只好把酝酿在嘴边的话变成一个「你真是够了」的白眼。 看懂其意的韩沉西羞涩地蹭蹭鼻子。 如此有爱的小互动,羊军国尽揽眼底,禁不住感嘆:时代在进步,年轻人的恋爱观念开放,早已不像他们当年,拉手是要背着人群偷偷摸摸的。 「去吧,去吧!」他挥手赶他们,「来迴路上注意安全。」 车停在大门口,等坐上车,行驶到镇街口。 弋羊秋后算帐:「今天出去玩的事,你什么时候跟我商量了?」 反正人已经拐上车了,也不怕中途跑路,韩沉西嘚瑟道:「现在问是不是有点晚,舅舅面前怎么不戳穿我。」 弋羊:「骗子。」 许是她自己都没察觉到她的语气中杂糅着一丝忸怩,听起来像撒娇。 韩沉西眼睛盯着路况,余光不经意瞥向她,缓缓道:「不是你说喜欢跟我呆着,想呆一块总要见面吧。」 弋羊哑然,话确实是她说的,反驳等于打脸。索性一歪头不理他,目光看向窗外。路上车来车来,到底不知哪辆车的经过逗乐了她,她竟抿嘴笑出了声。 韩沉西开车直接进了市里。 情侣约会,定律无非是逛街、吃饭、电影院,迫不及待地住酒店。 正巧书店街举办庙会,游购娱一体。 两人不知天高地厚地想凑个热闹,挤进去着实体会了一把人群的恐怖。 手拉手并肩走如此简单的奢求都是问题,被钻来钻去的熊孩子冲散好几回。更别提,能闲情逸緻地进店逛逛买些东西。 唯一的收穫是一个小羊气球。 ——碰巧经过一家蛋糕店,店里开业酬宾,为吸引顾客,请了一个小丑进行魔术气球表演。一群小朋友将穿着花花绿绿的他围了个严严实实。 韩沉西看他手法熟练,编出的动物形态惟妙惟肖,心动了,也想讨要一个。 他仗着人高马大,对小丑说:「能给我一个吗?我送我女朋友。」 一旁跳脚焦急等待的小朋友们一听,纷纷向他投来鄙视的目光。 韩沉西内心强大、脸皮厚实,区区几十道目光并不会让他感到不适。 或许正是与孩子们想比,他要求的特殊性,小丑乐意成人之美,快速捏了一个气球递给他,形状恰好是一只白色的小羊。 「谢谢!祝您生意兴隆!」 韩沉西接过转手递给弋羊,「拿着吧,怪可爱的。」 弋羊看了看,听话地拿着了。 只不过,等两人跌跌撞撞地从书店街「逃」出来,尚未喘口气,再一看,那只「小羊」不知何时被挤爆了,弋羊手里仅剩一截缩瘪的塑胶皮。 韩沉西笑得直不起腰,「看来下次得送你个结实的物件。」 弋羊:「......」 已是下午一点半,过了午饭时间。 韩沉西说:「饿了吧。」 弋羊点头。 「走吧,带你去吃火锅,给老同学捧捧场。」 「啊?」弋羊一时没反应过来,「谁?」 韩沉西卖关子:「到了就知道了。」 火锅店没有开在商业街,而是与之一街之隔的过度区,门店装修走木质典雅风。 弋羊随着韩沉西快走到门口的时候,远远看到一位年轻的小伙子正蹲在台阶上抽菸。估计是菸灰掉落在台阶上显脏,他抽一口要将胳膊伸到门口的一盆发财树下,将菸灰弹到树盆里。 弋羊当即没认出他是谁,等又走近一些,韩沉西吹了一声口哨,那人抬头一瞥。弋羊看清脸,记起来他是张琦。
第166页 张琦错愕一秒,「哇靠——!」一声大叫后,原地起跳,几乎是蹦着到的韩沉西跟前。 弋羊被他的热情吓到了,他抡胳膊蹦时,为免受一拳砸在脸上,她甩开韩沉西的手,默默往后退开两步。 张琦:「老韩吶,回来都不跟兄弟吱一声的。」 韩沉西:「这不是来看你了么,带着女朋友。」 张琦这才顺着他的目光看向弋羊,惊得眼睛都直了。 本来上学那会儿,弋羊和张琦就没有交集,说过话的闲话五根手指伸直都嫌多。毕业后,大家各奔东西,班上拔尖的好学生去了一线城市上大学,他们这样成绩二三百分的混子留守在家乡。随着时间的推移,刚散伙时热闹的班级群渐渐冷清,越来越多的人失去联繫。张琦没想过能再次见到弋羊。 「我说店里大厅的吊灯今儿怎么比平时亮呢,原来是有贵人来。」 油嘴滑舌惯了,奉承的场面话张嘴就来。 弋羊从没觉得自己笨口拙舌,有时心情不好时,亦能牙尖嘴利地怼人,可此时面对舌灿莲花且没有恶意的张琦,她选择保持沉默。 韩沉西啧了声:「别贫。」 张琦嘿嘿笑两声,贼眉鼠眼地给他递去个大拇指,然后请人进店。 店是张琦和朋友四人合伙投资开的,总面积一百二十平米,六十张餐桌。 张琦带弋羊和韩沉西参观一圈,在厨房下了菜单,到包厢就坐。 韩沉西坐下后,直言不讳道:「生意不太好啊。」 店里此时稀稀疏疏只坐了几桌客人用餐。搁在平时,倒也看不出大问题,但现在是春节假期,正是餐饮行业赚钱的时间段,这样的接待量显得寒碜了。 张琦嘆口气:「运气不好呀。」 原来去年随着央视一档美食纪录片的播出,川式火锅大热,嗅到商机的资本家下重本开了一家主打「麻辣口味」的火锅店,底料重庆直供,味道正宗。选址好巧不巧正在张琦店的斜对面,一时间人人趋之若鹜。再加上,不远处商业街扩张规模,大量引进连锁餐饮品牌,市场可供的选择一时间多出一倍。 而张琦的火锅店中规中矩,缺少消费者需要的特色,回头率惨澹。 韩沉西:「没计划怎么补救?」 「有个满减活动,死马当活马医吧。」张琦给韩沉西倒茶,「是我把开店想得太简单了,遭受了一番社会的毒打。」 韩沉西抿口茶,刚想安慰他一句,谁料,张琦一脸云淡风轻地说:「不用安慰我,不就是创业失败、负债纍纍么,反正还年轻,倒了,重头再来呗。」 韩沉西一听,这傢伙还挺有骨气,开玩笑说:「祝你早日活成一本励志畅销书。」 话题就此绕开,张琦询问韩沉西的工作情况,聊着聊着又转到其他同学的身上,提到范胡时,张琦后悔莫及地说了一句:「要是当初跟他一起入伍,指不定现在我也在西安上军校呢。」 一直沉默不语的弋羊听到「西安」,整个人一怔,随后低声跟韩沉西确认:「范胡现在在西安呢?」 韩沉西点点头。 弋羊联想到最近几个月柳丁种种的反常行为,突然心里有个大胆的猜测。 等到五点多饭局结束,他们与张琦告别,两人牵手熘达到景观湖,据说晚上这里有灯光水景秀。 站在一颗垂柳下。 弋羊忍不住试探着问:「你知道小柳想考西安交大吗?」 韩沉西:「知道,她去年跟我提过。」 弋羊:「你同意吗?」 「现在讨论这个还太早,高考成绩下来再定吧。」 韩沉西说,「参照她平时成绩,发挥正常的话,考上上海的几所好大学是没有问题的,我想让她离我近一些。」 弋羊察觉到柳丁执念去西安的其中缘由,他是完全不知情。但因为答应过柳丁不多嘴,弋羊沉默着没吭声。 韩沉西垂眼瞧她,「怎么,吃醋啦!」他从背后抱住弋羊,下巴垫在弋羊头顶,解释说:「我拿柳丁当亲妹妹,自小带在身边长大的,捨不得她一个人跑那么远吃苦。」 平常鬼灵的一个人,突然反应迟钝,好像还挺可爱的。 弋羊无奈地笑了笑。 韩沉西被她笑得心痒痒,下巴在弋羊头髮上来回蹭着,撒娇说:「羊姐,晚上就别回家了吧。」 弋羊:「不好吧,怎么跟舅舅解释。」 韩沉西:「不用解释,报备一下就行,舅舅都懂的。」 弋羊当即没回答。 「家里空荡荡的,我晚上一个人睡觉很害怕。」 人只要足够不要脸,多扯的瞎话都敢说出口。 弋羊自然不信。 韩沉西开始想发设发地卖惨,最后抱怨说,平常见不到面,好不容易赶上春节假期,却还要各回各家,那咱俩怎么做才能多呆一会儿啊。 弋羊着了他的套,心一下子就软了,然后便答应了。 灯光秀八点结束,他们往停车场走时,路遇一家屈臣氏,韩沉西稍作犹豫,拉弋羊进去。 「你要买什么?」弋羊问。 韩沉西抿嘴抬起下巴。弋羊看到一圈青色的胡茬。 「家里的洗漱台上不是有一个剃鬚刀吗?」 韩沉西说:「好久没用,钝了。」 因为他有常用的一款,且用顺手了,懒得换。碰巧这款售空后,展示柜上没来得及补货,导购帮忙到仓库拿。
第167页 两人本是一起等着,突然韩沉西说:「我去那边一趟。」 「干什么?」 「有另一个东西要买。」 很快,导购找到货拿给弋羊。 弋羊看他半天没回来便去寻。 这边是男士用品专区,东西她不感兴趣,穿梭在置物架中间,她的眼神没有乱瞟,这直接导致她站到韩沉西身边时,抬头看一眼面前架子上陈列的物品——各种方方正正的小盒子,立即没有反应过来它们是什么,直到「透薄」两个字刺激了脑神经,一瞬间血液涌上脑门,弋羊脸烧得厉害。 韩沉西憋着一脸坏笑,牵起她的手攥到手心,真诚地询问意见:「买吗?」 弋羊:「......」 「买吧。」他自顾自地将问题回答了,却又说:「买哪个?」 弋羊无语,咬牙切齿说:「我哪知道!」 韩沉西咧嘴笑得眉眼上仿佛开了一束喇叭花。 他两根手指轻轻地夹走一盒,又招招手示意弋羊将剃鬚刀给他,随即屁颠颠到收银台付帐。 回家的一路,车里播放着缠绵的情歌,韩沉西跟着哼,心情好到爆炸。 弋羊窝在副驾驶时不时瞄他一眼,他身上的那股嘚瑟劲让他看起来特别欠揍。 到别墅后,进院子,韩沉西关上门,一道「咔嚓」的反锁声在静谧的黑夜格外刺耳。 弋羊莫名生出一股「偷鸡摸狗」的心虚。 一时稍显无措,她携走韩沉西的睡衣,躲到浴室洗漱了。 她没有感到紧张,相拥亲吻、同塌而眠的情况,在交往的这些年发生过多次,早已习惯了。不过心里到底还是有一丝微妙的变化,至于是什么,她一时没弄明白。 浴室的吹风机不见了,弋羊用毛巾裹着头髮走出来,找韩沉西要。 「我房间里。」 说完,他掉头进浴室洗澡。 弋羊才把头髮吹了八成干,他就洗好出来了。没穿上衣,头髮还在吧嗒滴水,毛巾挂在脖颈间,也不去擦。 他坐在床沿,目光明澈地看着弋羊。 弋羊想想,把吹风机递给他。 只见他脖子一抻,头往弋羊身边凑近,意图不言而喻。 弋羊无奈起身,绕到他两腿间站着,帮他吹。 韩沉西的手开始不老实,两臂环住弋羊的腰肢,撩开睡衣往上摸。他的手掌覆茧,摩擦着皮肤非常有刺激感。 弋羊痒得受不了,一边闪躲,一边义正言辞说:「你别乱动。」 韩沉西不答,只顾着闷头笑。 弋羊气不过,吹风机口对着他的脸扫了一下。 热风颳得韩沉西直眨眼。 许是这一挑衅行为激发了男性深埋血液的斗志,他攸得抱起弋羊,一个转身,推着她倾倒在床上,结结实实压住了她。 ...... 多年之后,韩沉西回忆起与弋羊在一起最令他记忆犹新的瞬间,就是这年年初二的早晨。 他迷迷煳煳睁开眼,看见弋羊穿着他的白t恤赤脚站在窗台前,窗帘拉开一角,一缕阳光照射进来,直打她的身上。 她似乎还有一点点的睏倦,便伸直两只手臂向上,微微挺起胸部,十分享受地舒展了个懒腰。 侧影正是条「s」型曲线。 就这样,韩沉西意外地看到了弋羊不一样的性感。 「早啊。」他说话时声音里还有浓浓的鼻音。 弋羊闻声回头,「醒啦。」她心情不错,嘴角弯起微小的弧度,笑意若隐若现。 韩沉西嗯了声,问:「几点了?」 弋羊说:「快要九点了,醒了就起来吧。」 韩沉西把手搭在眼睛上,又赖了会儿床,才理直气壮地说:「可以,但我需要一个早安吻。」 第83章 晚些时候, 羊军国来电话把弋羊叫走了,到底说女生住进男生家里影响不好。韩沉西想拦,可名不正言不顺, 找不出理直气壮的理由, 万般不舍地目送弋羊离开,生平第一次心里萌生出了「想要结婚」的想法。 只不过,这个想法还没有生根发芽, 就被柳思凝活活掐死了。 「一年到头, 钱没挣几个, 想法挺胆大。先不考虑婚后的家长理短, 我就问你们准备住在哪?老家?女生愿意回来一辈子跟你呆在小县城吗?上海?结婚即分居, 早晚得离。」 句句实情,韩沉西被怼得哑口无言, 气愤极了, 也不在沙发上躺着了,兴沖沖往外走。 「去哪?」柳思凝问。 「车间。」 「去车间干什么?」 「干活。腰包鼓了,有底气说话。」 柳思凝:「......」 车间正在做设备检修, 为来年开工做准备。 韩沉西跟着检修工人忙前忙后好几天,转眼到初七,年过到了底。 弋羊准备返校, 和韩沉西商量后, 约好一起走, 定九号的机票。 初八那天,韩沉西闲下来,想着走之前再到柳泊涟墓地前看一看,同时,也该跟舅舅打声招唿, 他便开车去了板桥。 柳思杰请他进屋,屋里不见柳丁,韩沉西问她人呢,柳思杰说,昨天开学回学校了。 当即,韩沉西默骂这丫头长成了个白眼狼,都进城了,却没想着在县里停下,到家里跟他说声「再见」。 碰巧,柳丁走后,柳思杰打扫她的房间,发现书桌上,她所有的课本以及寒假期间常翻阅的几本资料没带到学校去。
第168页 柳思杰看里面各种题目旁,笔记标记的工整有序,担心她平时会用到,便麻烦韩沉西抽空帮忙送过去。 柳思杰:「你舅妈身体不好,实在是离不开人。」 「一家人客气什么。」 韩沉西把书接过来,没再逗留,驱车赶去柳丁的学校。 封闭式的寄宿高中,上课期间严禁校外人员出入。 韩沉西敲开门卫的接待窗,本打算登记个人信息后,让门卫通过广播喊柳丁到校门口来。哪知,门卫告诉他说:「今年上级盯得紧,不让补课,开学安排在正月十五之后了。」 韩沉西好一阵没回过神,心里琢磨:没开学,这丫头去哪了? 慌忙给她打电话。 接通后立即被挂断了。 很快,一条简讯发过来。 【哥,我在上课。】 韩沉西皱起眉头。 【我就在你的校门口,跟老师说一声,下来一趟。】 等了一阵,消息像石沉大海,没了回復。韩沉西再次拨通柳丁的电话。 漫长的嘟嘟声让韩沉西的心口一下子攒了一团怒火。 在他以为她又要挂断时,电话突然接通。 韩沉西清楚地听见「轰隆隆」的响动,那是铁轨与列车接触发出的声音。 「你在哪儿?」他厉声责问。 柳丁心虚,不敢吱声。 「说话——!」 总是得不到准确信息的回应,韩沉西耐心消耗殆尽,脾气一下子爆了。 柳丁吓得心里一咯噔,莫名感到委屈,眼睛蒙上一层水雾,抽抽噎噎地说:「火车上。」 「去哪儿?」 「西安。」 「干什么?」 「玩。」 「还在说谎!」韩沉西冷笑,丝毫没有心情和她继续周旋,他命令道:「下一站下车,我现在去接你。」 柳丁哪敢忤逆,她向来乖巧知礼,特别是这些年活在韩沉西的护翼之下,像朵温室的小雏菊。因家庭所累,该受的苦难全然没有压在她瘦小的肩膀之上。 她感恩境遇,因此懂事以来,就告诫自己,要听话,少惹麻烦,要对得起姑姑的栽培。可是这一次,她大胆撒谎,不过是想见个人。头脑发热的冲动,让她没有顾忌后果。 而此刻更让她忐忑的是,小心翼翼瞒着韩沉西的心思,怕是要暴露了,她不知道到时会是怎样的血雨腥风。像被丢进波涛汹涌的大海里惩戒,她觉得自己快要被淹死了,死之前,本能地求助,她紧急联繫了弋羊。 弋羊当时正在收整行李,接到她的电话,听到她急切地说:「弋羊姐,我做错事了,你帮帮我吧。」 弋羊吓一跳,后来安抚她的情绪,在她断断续续的叙述中,得知这丫头竟然偷偷摸摸独自去了西安。直觉要出事,她拿起外套就往外跑,边跑边给韩沉西打电话。 「我和你一起去,我知道小柳去西安的原因,路上我慢慢跟你讲,你不要着急,好不好。」 ...... 柳丁在渑池站下了火车。 渑池是个破旧的县城,火车站小而脏。售票大厅人满为患,到处是扛着包裹远去打工的农民工。 柳丁抱紧书包,在售票窗口对面,靠近推拉门的位置找了一隅空隙,贴墙蹲着。 煎熬了将近八个小时,深夜两点,韩沉西和弋羊匆匆赶来。 韩沉西铁青着一张脸,人群中找到她,二话没说,领着她走出火车站,站到车门旁。 他两手掐腰,居高临下盯着柳丁,似乎在克制火气,他不断地深唿吸,好久才开口问:「你俩什么时候开始的?」 冷风刺骨,吹打在脸上刀割一般,柳丁冻得发抖。 她偷偷瞥一眼弋羊,弋羊回视她,平静地跟她点点头,柳丁才敢说出实情,「没有开始。」 韩沉西:「他让你去找他的?」 「不是。」柳丁鼻尖通红,「是我自己要去见他的。」 「不打招唿就敢过去,」韩沉西气不打一处来,讥讽道,「也不想想人家愿意见你么。」 「韩沉西——!」 弋羊攸得抓住他的手臂,低声喊他的名字,声音里带着警告。 方才这句话说得过于严重了,会伤害一个女孩子的自尊心。 果然,柳丁嘴巴一瘪,再也控制不住情绪,眼泪珍珠豆似的顺着脸颊哗啦啦地流。 一直以来确实是她在一厢情愿,通过聊天软体传递出的心意,得到的回应少之又少。可也正是因为少,她才想要去求证反覆猜测的答案。 她闷声憋着哭,模样可怜又无助。韩沉西无力骂出口,沉默半响,说:「上车,回家。」 柳丁攥着拳头,没有移动。 已经到了渑池,再有一站就进入陕西地界,仿佛要见的那个人马上就出现在眼前,性格中少有的固执以及青春叛逆期身上形成的一点点反骨,让她在这一刻选择与韩沉西对抗。 「不愿走是么!」韩沉西额头上的青筋因为情绪的大幅波动涨了起来,「好,你现在给他发一条简讯,他一天之内回覆你,我亲自送你过去!」 柳丁哑火。 韩沉西吼道:「做事之前能不能动动脑子!」 没有休息,连夜折返。 一路上,车里的低气压压得弋羊喘不上来气。 这是她第一次真正意义上感受韩沉西的暴怒,她一直认为他是一个「快乐主义者」,在不触及底线时,极少较真。今天的恼怒,弋羊猜想,他心里大抵有道坎。
第169页 临近中午赶回望乡,而他们是下午三点半的飞机。 弋羊提议:「改签吧,明天再走。」 「赶得上。」韩沉西说,「返程高峰,明天的航班不一定有座位。」 再者,他知道弋羊找了份实习,公司要求这两天报到。 将柳丁送到板桥,韩沉西因为还在气头上,板着脸对柳丁说了句极具威胁性的话:「我警告你,仅此一次,再有这种情况,我打断你的腿。」 柳丁呜呜咽咽地哭。 韩沉西从车里揪了两张面纸塞给她,说:「眼泪擦干净了,再进院门。」 他载着弋羊走了,去取各自的行李。 将车送到厂里,还给柳思凝时,柳思凝不舍地说:「我送你俩到机场吧。」 韩沉西傲娇地一甩头,说:「不!无事献殷勤,你必不安好心。」 柳思凝:「......」 拉着弋羊拦了辆计程车,紧赶慢赶没误机。 坐到座位上,弋羊喘口气,想想,给柳丁发了条简讯。 【考上大学吧,那样有资格跟你哥谈判。】 等飞机起飞,弋羊忍不住问韩沉西:「很难接受吗?」 韩沉西脸色难看,他嘴唇紧抿,没有回答。 他的观念里,他和柳丁的亲缘关系等同于柳丁和范胡的。他从来没有想过柳丁会对范胡动心,这也是为什么,弋羊用「西安」旁敲侧击的提醒他,他始终没有察觉。 「柳丁跑去找他,有我一半的责任。」弋羊将大年初一那天,她和柳丁的对话详述给他听。 韩沉西勉强笑着说:「是你的行事风格。」 弋羊:「对不起。」 韩沉西:「要道歉也应该是我吧,糟心事连累你跟着奔波一夜。」 弋羊微微一笑,不予计较,扭头望向窗外。 只是,过了一阵,她突然记忆久远地说:「大二那年我去澳大利亚找你,下了飞机,机场人来人往,陌生的面孔,还有明明学过却怎么都看不懂的单词,其实很害怕。」 韩沉西胸口五味杂陈,但他没说什么,仅仅握紧了弋羊的手。 作者有话要说:  还有两章,一章尾声,一章番外。 第84章 抵达即分别。 交集的生活又将被迫进行支离破碎的切割。 大四下, 所有的课程结束,弋羊准备毕业设计的同时,进入一家船舶工艺研究所进行实习, 虽然入职实验部, 但起步阶段做的基本是杂活,包括但不限于文件归档、领料、样件的进程跟踪以及帮忙修改验收报告等。 她每天学校和公司之间往返,乘地铁要一个半小时, 早出晚归, 成了宿舍「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大忙人。 而远在另一座城市的韩沉西, 逐一问候了去年合作的几家厂老闆, 继续与他们周旋。他关系打点到位, 再加上生意往来中态度诚恳,逐渐有了些值得信任的口碑。所以, 等开年, 货进厂,即使有了些譬如不好包浆的小问题,电话里解释一番, 对方勉勉强强接受,没有刁难他,更没有像去年那般, 强硬地逼着他出面解决。 一下子少了许多跑来跑去的麻烦, 他渐渐腾出空闲时间, 开始拿现钱倒腾高支纱线。 三月下旬,上海国家会展中心举办春季纱线展,他跑去观展。 展区很大,参展商几百家,来自全国各地。 因为定位是全品类纤维纱线一站式採购平台, 往来其中的多是穿着西装革履,胳膊肘夹黑皮钱包的土豪老闆,左右有一两名助理或者生产产长陪同,将「财大气粗」的范儿拿捏的非常到位。 反观韩沉西一袭长风衣、牛仔裤的打扮,显得格格不入,但或许因为他长相清隽,表情严肃时颇有贵公子的气质,好几家展商在接待他时拿出了百分百的热情,甚至,邀请他参加了一场技术交流会。 虽然进去会议室后,看着稀稀疏疏的几个人,他严重怀疑自己是被骗进来沖人头数的。 知名专家站在演讲台前,端着一副学者的架势鼓吹技术革新,宣传「低碳」的环保理念,并号召大家拿出社会责任感,建设行业的生态文明。 要不是韩沉西真实的在商城摸爬滚打几个月,光听他的发言,几乎觉得自己是加入了一项拯救全球变暖的环保组织中。 有用的信息很少,甚至还与事实相违背。韩沉西想着自己现阶段不过是一个勉勉强强能养活自己的个体散户,可发挥的余热着实有限,不再浪费时间,默默从后门熘走了。 到停车场取了车,导航至弋羊的公司。 他没跟她提前打招唿,因此等到弋羊下班,从楼里走出来,看到他,诧异地问:「你怎么有空来,这个星期不忙吗?」 「忙啊。」韩沉西使眼色,示意她系安全带,「但我打个电话能把事情解决了。」 不用坐班,更没有规章制度的约束,职业的自由性体现了出来。 弋羊瘪瘪嘴。 两人回学校,在食堂吃了晚饭。饭后,弋羊回宿舍取换洗的衣物。 得知「姐夫哥」大驾光临,陶染三人趴在阳台俯瞰,与韩沉西摇手问好,并半开玩笑地邀请他「上来坐坐」。 好巧不巧,宿管阿姨熘达着消食从韩沉西身边路过,乜斜他一眼,再仰脖子望望楼顶,似乎是真怕他闯进去,一转身,原路折回了楼栋。
第170页 韩沉西:「......」 「要待客起码拿出诚意吧,你们看看宿舍还有下脚的地方嘛。」 临近毕业,大家的行李懒得规整,地上乱七八糟堆了一堆,宿舍里行走跟百米障碍穿行似的。 弋羊吐槽一句,没给陶染回嘴的机会,关门往楼下跑。 到楼下,韩沉西看到她除了背着书包,怀里还抱了一沓书,起手接过来,问说:「晚上还要学习吗?」 弋羊点点头,稍微凑近他,有些难为情地蚊声道:「今天被派去整理图纸,领导问了个问题,一时没回答上来,遭骂了。」 技术岗对于专业知识的要求苛责而精准。 韩沉西不敢相信地说:「还有你回答不了的问题呢。」 弋羊解释:「老早学的,时间太长,忘记了。」 韩沉西乐不可支,随即又关心说:「骂得难听吗?」 弋羊回味一番说:「还行吧,因为是女生,给留了情面。」 韩沉西悄悄偏过头,打量着她,瞧她面色如常,真不像有情绪的样子,判断她没说谎。 这晚,弋羊盘腿坐在酒店的书桌前,翻书查资料到凌晨两点才爬到床上睡觉。 第二天一早,韩沉西送她去上班,她因为睡眠不足,一路窝在副驾驶座里补觉。 车到公司楼下时,韩沉西看她睡得格外沉,没捨得叫醒她,掐点等最后五分钟,摇她起来,弋羊慌里慌张地踩点打卡。 韩沉西远远望着她奔跑的背影,披肩发在风中舞动,因为着急而没有穿的外套抱在怀里,规规矩矩的白衬衫套在身上显得肩股单薄。恍惚中,他想起来高二那年,炎热的下午,走廊排排站等着刘志劲安排座位,他歪七扭八靠墙站着,百无聊赖地一眼扫到她,当时只觉得这个女生皮肤惨白,不太康健的样子。何曾料到,一转眼,时间过去多年,他们之间已经发生了那么多的故事。 一直到弋羊拐过玻璃门彻底看不见,韩沉西若有所思地收回视线。 他没走远,买了杯咖啡,在咖啡厅坐了一上午。 中午弋羊有一个小时的休息时间,他将她约出来吃午饭,就在咖啡厅旁边的便利店。 弋羊选了份牛肉便当,韩沉西没感觉饿,随便拿了两个饭糰。 面对面在就餐区坐下,韩沉西三两口解决掉一个饭糰,支着脸颊盯住弋羊瞧。 弋羊莫名其妙:「你不吃饭看着我干什么?」 韩沉西似乎在权衡怎么说,沉默一阵,道:「这份工作要做到什么时候?」 弋羊:「九月份开学。」 韩沉西:「开学要换宿舍了吧。」 「对。」 「还在闵行校区?」 「嗯。」 「几个人住?」 「听上一届的学长说,因为扩招,由两人宿舍变成三人套间了。」 「哦。」 这声「哦」常理来说意味着问题的终止,画个句号,该另起一行聊点别的了,可是韩沉西咬字时轻轻拖长了尾音,让人听着难免认为他还藏了话没说出口。 弋羊放下筷子,纸巾擦擦嘴,正襟危坐地看着他。 两人对视,能从彼此平静的目光中看到各自小小的倒影。 最终,韩沉西缓缓耷拉下眼皮,莞尔一笑,悠悠然道:「跟你商量个事。」 弋羊眨眼,表示在听。 韩沉西:「你搬出来住吧。」 弋羊一怔,大概现阶段尚未把同居纳入过考虑范围,眼神闪过一丝恍惚。 韩沉西:「这样我来回能有个去处。」 总是住酒店,总是有各种大大小小的麻烦。可是,麻烦一直存在,「搬出去」的念头产生,仅仅是今天一个平淡无奇的早上,因为一个背影。 韩沉西想,六年的时间里,他们之间有意义的场所,竟是浦东机场和不一样的酒店房间。零碎而短暂的相处时间中,也没有留下看得见的生活轨迹。 他想步入一个新的阶段了,虽然不知道时间是早还是晚,但可以慢慢考虑。他不强迫弋羊,让她权衡利弊后再做决定,只是不等这番心里想法说出口,弋羊点头,轻声说「好」。 就这样答应了。 韩沉西立即着手准备租房的事宜。 他联繫了很多中介,看了各种户型的房子,却没有一个瞧顺眼的。这傢伙虽不是锦衣玉食餵养大的公子哥,但自小没用过低档次的东西,眼光和身段高,难免挑三拣四。 弋羊逢周末陪他跑了几趟,被他嫌东嫌西的臭毛病弄得抓狂,最后忍无可忍,炸毛道:「你差不多行了,再龟毛下去,这片的中介把你拉进黑名单,咱俩就别租了,继续住酒店吧。」 韩沉西一脸委屈,叨逼叨一通解释,胡扯生活品质为自己开脱,特别强调:「不着急,不着急,找房子是大事,急不得。」 弋羊故意气他:「我确实不着急,我有宿舍住。」 韩沉西:「......」 大抵又磨叽半个月,相中了一间小公寓,四十多平,採光很好,有小阳台。 韩沉西跟房东商量后,换了墙纸,将房间重新布局,以玻璃隔断的方式将一通到底的客厅和卧室彻底分开。 房间虽小,好歹功能俱全。 正式搬进去那天,他又专门跑了一趟南通的家纺城,春夏秋冬的蚕丝被和棉缎纹的床单被套各弄来好几套。眼下,床上铺用一套,其它的塞进衣柜,将衣柜占得满满当当。
第171页 弋羊嫌多,让他拿去退掉。 韩沉西当然不乐意,瞎胡诌说:「这玩意儿容易脏,每天替换着用。」 弋羊气结:「每天换,我哪有空洗,你当新衣服穿呢。」 韩沉西不与她争论,嬉皮笑脸地凑近她,拦腰抱住,眼睛眨也不眨地瞅着她笑,笑得弋羊头皮发麻,刚要退开两步远,韩沉西突然连拖带抱地把人弄上床,不怀好意地低声哄骗说:「正好是新的,滚两下试试。」 ...... 虽是青天白日,但拉上窗帘,还不准人做一个「荒淫无度」的美梦了。 第85章 正文完 南通至上海一趟行程需要两个多小时, 韩沉西一周两次往返,确实累了些,可乐在其中。 有次, 柳思凝午夜梦回, 想到自己还有个儿子远在他乡,打电话来关心近况,韩沉西随口提及此事, 调侃说:「虽然只能当『周末』情侣, 但好歹比上学那会处境好了点。」 柳思凝两眼一黑, 咬牙切齿道:「重点是这个吗?」 韩沉西装傻充愣:「重点是什么?」 柳思凝:「......」 家种的散养小白菜如今根茎成熟, 胆敢跟人玩起了同居, 且做出如此重大的决定,竟然没有跟她提前知会一声......虽然以前她也是临时等通知的份。 柳思凝强压下心中的怨气, 阴阳怪气地讥讽他:「跑来跑去你可真有闲工夫。」 韩沉西顺嘴接话:「两条大长腿不能白长, 再说,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 老祖宗的人生哲言被他如此歪用,不知在地底下作何感想。 柳思凝自来理论不过他, 气恹恹地表示「在外面干了缺德事,别提我大名」,试图将自己与这个混帐划清界限。 然而, 魔高一尺道高一丈, 韩沉西轻描淡写的一句「人姑娘知道咱家门牌号, 还去住过两天呢」,给噎了个七窍生烟。 至此,弋羊的名字在柳思凝的「儿媳妇」备忘录选择项上,多了浓墨重彩的一笔。 当然,这段插曲弋羊无从知晓, 她空闲时间忙着清理家里的过期食品。 共同生活一段时间后,韩沉西花钱大手大脚的臭毛病彻底暴露,具体表现为,他很爱给弋羊买吃的。 冰箱的保鲜层塞满五花八门的水果和蔬菜,冷藏室里的鱼虾生禽肉更是多到夸张。 这直接导致弋羊有股错觉:这傢伙每次回来,不是落脚歇息的,是接济「穷鬼」的。 最关键是,弋羊没时间对食材进行消耗,她一边要上班,一边还要准备毕业设计,韩沉西平常不在时,她偶尔也会在宿舍住几天。所以,等忙完,一回家,打开冰箱,发现瓶装的酸奶早已过期,香蕉腐烂,生菜叶子打蔫,就连土豆也按奈不住潮湿的天气,生了根发了芽。 弋羊多次好言劝告,并试图通过每天发精修午餐照片的行为,扭正韩沉西心里「她会把自己饿死」的印象。只可惜,韩沉西过眼就忘、充耳不闻,照样一箱又一箱将东西往家里搬,且多数是在她毫不知情的情况下,而待到她有所察觉时,差不多东西已经氧化到该扔的地步了。 又是一次好一阵收拾,弋羊把十几颗长满霉菌块的黄心猕猴桃扔到楼下的垃圾箱,转身看见一辆熟悉的奥迪车,倒车入库,稳稳噹噹停在了停车位。 车门打开,韩沉西顶着墨镜趴在车顶,凹了个骚包的造型,沖弋羊点点下巴,道:「你今天怎么下班这么早?」 弋羊回覆:「下午跟领导去了趟工厂车间,忙完四点多了,就没让回办公室。」 韩沉西「啊」一声,掉头走到车尾,弓腰在后备箱捣鼓一阵,再露头,怀里抱了一箱东西。 箱子封面是红色的底,油印着好几个英文单词,弋羊看到「cherries」,愣了一下,反应过来倒抽一口气,冷着脸往电梯里走。 「诶——!怎么不等我。」 不知好歹的韩沉西缀在她屁股后面喊。等跨着大步,紧赶慢赶挤进电梯,还漫不经心地邀功说:「很大颗的车厘子,专门给你买的,特别甜。」 弋羊面无表情地伸手託了托箱子底,估摸了一下重量,开口道:「你这不能称作是买,准确的用词叫进货批发。」 韩沉西一怔,慢半拍反应过来,她是嫌他乱花钱,买的多了,赔笑说:「放冰箱里慢慢吃嘛!」 「上次你拎回来一箱猕猴桃时也是这么说的,结果呢,」弋羊语气漠然地卖个官司,目光平静地看他一眼,「猕猴桃全进垃圾箱了,我刚收拾了扔下去的。」 「是.....是吗?」 韩沉西企图通过装煳涂逃避责难,哪知,到了家门口,弋羊掏钥匙打开房门,竟然将他拒之门外。 弋羊:「东西你自己吃吧,吃完了再进来。」 韩沉西:「......」 懵逼半响,终于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可韩沉西是谁,「大丈夫能屈能伸」的至理名言时刻谨记于心,他抹脸一笑,顺从地道歉:「羊姐,我错了。」 弋羊:「知错不改,你在我这里已经没有信用了。」 见她不为所动,韩沉西立马转换思路,开始耍无赖卖惨:「羊姐,你先开门让我进去,我今天开了一天的车,腰特别疼,站不住了。」 「受些苦头才能长记性。」 弋羊铁了心的要他改变消费习惯。 韩沉西满腹委屈地抵墙而立。他做思考状,人生第一次进行自我反省,究竟何时养成了铺张浪费的臭毛病。
第172页 ——他自小不缺钱花,当别的小孩兜里揣着十块二十块上街游玩时,他钱包里已经装着百元大钞了。吃穿用度,柳思凝懒得管,因此给了他十足的自由。他买东西全凭喜好,从未有过精打细算,特别是柳丁住进他家后,为了不亏待小姑娘,零食和水果见天的买,买回来将东西往厨房的零食柜里一扔,柜门随手一关,仿佛这钱没花过。 而他也很少想起来吃,难得哪天夜里饿了,过去找东西垫垫肚子,有时会发现,里面已经空了一大半了。倒也不全是柳丁吃的,范胡那个二百五上学期间永远手头紧张,来他家,像蝗虫过境,连吃带拿。 这导致零食柜满了空,空了满,维持着一个良性循环。韩沉西大手大脚补给家用时,从来感觉理所当然。 现在,两人生活,特别缺了一位能造作的二百五,冰箱里的良性循环只能靠浪费。 打心眼里意识到行为夸张了,韩沉西脸对门给弋羊做了一番深刻的自我检讨,并铿锵有力地背诵了一遍「锄禾日当午」以表忏悔的决心。 对门还有邻居,弋羊实在嫌丢人,最终心软,把人拉进了屋。 整个春天,两人就这么吵吵闹闹地度过。 六月初,又是一年高考时,韩沉西回了一趟封县。他怕给柳丁增添压力,特意等考试结束后才现身。 因为过年期间的插曲,兄妹两面对面尚存在一丝别扭。 韩沉西没敢多问,含煳一句:「感觉考得怎么样?」 柳丁说:「正常发挥。」 他安了心,本打算带小丫头到上海玩几天,放松心情,柳丁却表示早已跟同学约好一起去旅行。 韩沉西想着她和朋友呆一块会更自在,没有反对,熟料,她们第一站竟是去的西安。 那个躺在他联繫人列表沉寂很久的电话号码突然响起时,他好一阵恍惚。 接通后,明明熟悉至极却遥远到无比陌生的男低音告诉他,「我接到她了。」 韩沉西气得心梗。 「你可真他妈有种!」 第一次,他将陪伴着他长大的好兄弟置于他的对立面。 谈话自然不欢而散。 柳丁大抵也知道她「先斩后奏」的小手段激怒了她哥,一个星期后,匆忙赶回上海负荆请罪。 韩沉西自然不会给她好脸色,并且在情绪十分激烈的情况下,言辞尖锐地反对了两人的这段关系。 韩沉西阴沉地看着她:「去西安,想都不要想!」 到底他是个哥哥,在柳丁心里树有高大威严的形象,柳丁尊敬而畏惧他,再加上,她本身性格安静收敛,两人对峙,她做不出大喊大叫的失礼行为,只是背紧贴着墙,眼里噙着泪,睫毛一眨,泪珠哗啦啦地流。 她哭得抽搐,好久,上气不接下气地憋出一句:「你不讲道理。」 「是我不讲道理,还是你不切实际。」韩沉西嘴唇抿的青白,他居高临下地问话,显得咄咄逼人,「你跟着他图什么呢?」 柳丁只哭不说话,但从她倔强的表情里,能看出她的不服。 韩沉西较了真,要把实际情况掰开了揉碎了让她看清楚:「十八岁了是吧,成年了,觉得自己可以为自己拿定主意了,好,那我同时也请求你睁大眼睛回家看看,家里的床上是不是躺着一位瘫痪的病人,你的家境支持你这么任性吗?真遇到麻烦事,就凭他被限制人身自由的情况,能顶什么用?你自己扛得下来吗?」 他说绝了话,不过是因为顺应心意往前走,是一条辛苦而坎坷的路,他希望她知难而退,这样可以活得轻松点、快乐点。 可是,人年少无知的时候,偏偏有一腔奋不顾身的「愚勇」去追寻渴求,不到头破血流、肝肠寸断绝不回头。 「我一定会好好学习。」柳丁泣不成声地来回保证,到底没听进去韩沉西的劝告。 气氛僵持不下。 弋羊出来解围......她把韩沉西赶出了家,让兄妹俩有冷静的空间。 韩沉西被推进电梯时,还有些懵逼,直到电梯门快关闭时,气哼哼说:「你可真疼我。」 弋羊解释:「家里就这么大,没睡的地方,委屈你了。」 韩沉西:「呵!」 韩沉西走后,弋羊等柳丁止住哭声,倒了杯水给她,她本想跟她好好聊聊,可话到嘴边又止住了。 当初韩沉西追她时,在要不要和他谈恋爱的问题上,她也有过纠结以及对未来的担心,甚至因为不安谘询了舅舅。 可面对两难的选择,只有观念,没有具体的方法论。反对或者支持,也都会留下遗憾。 弋羊思来想去,提醒了柳丁一点:「不要把他当成你的退路,要有独自生活的能力,这样有一天不管失去谁,不至于让自己乱成一团。」 柳丁点点头,她哭花的小脸满是疲惫,弋羊让她洗澡去睡了。 她因为放不下韩沉西,等柳丁睡熟后下楼找他。 韩沉西并未走远,坐在小区花坛的长椅上生闷气。 「这是你第二次把我关在门外。」 他说话声音低沉,背后是一大片暖黄色的灯光,柔化了脸部锋利的线条。 「对不起。」 弋羊坐在他身边,用哄小孩的语气跟他道歉。 「这个习惯可不好。」 「我改正。」
第173页 韩沉西轻哼一声。 入夏的微风缓缓吹着,草丛间间或有起伏的虫鸣。 相顾无言地坐着,感觉很美好,像回到望乡的某个夜晚。 弋羊思绪飘远地问:「如果范胡换一种职业,你还会这么反对吗?」 「会!」韩沉西一想到向来乖巧的妹妹,因为那个二百五,两次三番和他对着干,心里酸的不是滋味,哪还顾及以往「臭味相投」的兄弟情义,只觉得他面目可憎,「别以为他套了身衣服,我就会对他另眼相看,他从小到大干的那些『偷鸡摸狗』的坏事,我一件件一桩桩都记着呢。」 弋羊莞尔。 他也就嘴上骂骂了,在他心尖上有分量的,不过这几个人。他方才一口气逼问柳丁的三个问题,其实也是在问他自己。 柳丁真遇到事了他会束手旁观吗?柳丁该扛的责任他会帮忙分担吗? 人长大,意味着身份的多重性,弋羊也是这一刻才真正发现,他不算宽厚的两肩,开始挑起负担和责任。 「再接回来就好了。」 弋羊突然细声细气地说,但韩沉西没听清。 「嗯?」 弋羊:「受委屈了,再接回来就好了。」 成长嘛,总要独立去完成。 更可况,小丫头不必害怕,她身后永远有一个安全的避风港。 在弋羊的挽留下,柳丁在上海玩了三天,乘飞机回瞭望乡。 机场送别时,柳丁软软的一句「哥,我走了」,听的韩沉西又难受又心软。 他无奈嘆气,边骂着某个二百五,边嘆气。 而某个二百五,笔直地站在远在千里之外的训练场上,不知有没有打个长长的喷嚏。 六月底,弋羊请了两周假,回学校准备毕业事宜。 拍集体毕业照那天,韩沉西赶了过来。 弋羊摘了学士帽,擦掉捂出的一脑门热汗,问说:「你不是今天去常熟吗?」 「后天去。」韩沉西不眨眼地看着她,「人生重要时刻,我怎么能缺席。」 恰巧程香巧来找弋羊借寝室的钥匙,无意听到这肉麻兮兮的话,「哎呀」一声惊嘆,说:「牙酸掉了。」 韩沉西惋惜道:「本打算晚上请你们宿舍吃顿散伙饭,你牙齿没了,饭桌就不给你留位了。」 程香巧:「......」 朝他翻个大白眼。 她记了仇,撺掇陶染选了一家精品烤肉店,发誓要恶狠狠载韩沉西一顿。 饭桌上,几盘和牛下肚。陶染八卦起了他和弋羊高中那点事。 相较于弋羊的避而不谈,韩沉西或许因为心情美好,格外好商量。 韩沉西瞄弋羊一眼,问陶染:「想听哪一出?」 陶染托腮想想:「第一......第一印象?」 韩沉西嘴甜说:「那必须是人群中匆匆一眼,一眼定终身。」 「切——!」 程香巧、夏语蓉和陶染异口同声地表示不相信。 陶染:「姐夫哥,是男人你就说实话。」 韩沉西不上当:「你们听高兴了,我一会儿回去跪门槛,自讨苦吃呢。」 程香巧敏锐地抓住他的画外音:「你的意思是你对羊姐的第一印象并不好?」 韩沉西咂咂嘴,转脸好奇地问弋羊,「你对我的第一印象如何?」 弋羊一笑,弯起眼角,缓缓说:「话多。」 程香巧笑出鹅叫。 而陶染一听,一巴掌拍在桌上,刺激韩沉西说:「羊姐说了实话,姐夫哥,别怂。」 韩沉西调整了舒服的坐姿,眼皮一耷,似乎陷入回忆,好一会,才慢悠悠道:「不好,特别不好,她那时候可凶了,眼睛从我身上飘过,没有停顿的,看不上我,也不愿意跟我坐同桌......」 烧烤炉源源不断散发的热气扑打在身上,韩沉西有股时空交错的错觉,仿佛是那个寒冷的年初一,他和弋羊在工厂的厨房,围着火炉子而坐,弋羊吃完了柳泊涟一早煮的桂花米酒小汤圆,将碗放下,起身要走,他一把握住她的手,彼此手温都很高,熨帖着,他问她,「看得出来我喜欢你吗?」 往事在脑海里清晰的恍如昨日,而时间轴已经拉到了六年后。 陶染,程香巧和夏语蓉轮流灌韩沉西啤酒,就这样,从另一位当事人口中完整地套出了一段早恋的故事。 分开时,陶染因为酒量小,喝得有些上头,抱着弋羊嚷嚷说:「羊姐,我捨不得你。」 陶染要留英一年。 弋羊拍拍她的肩膀说:「我就在上海。」 陶染脸蹭着她的胳膊:「我知道,我还是捨不得你。」 车轱辘的话来来回回,程香巧最后听不下去,揪着她的衣领将人架上了计程车。 互相嘱咐了「注意安全」,计程车驶进夜色。 弋羊扶着韩沉西,问说:「你感觉还好吗?」 韩沉西:「还行,只是好久没跟人这么喝过了。」 两人齐步往地铁口走。 繁华的都市,到处霓虹灯闪耀。 韩沉西突然从口袋里掏出一个首饰盒递给弋羊。 弋羊停步,接过打开看,是一条锁骨链,坠着一颗圆润的珍珠。 「毕业礼物?」她轻快地问。 「嗯。」 「怎么想着买项鍊?」 韩沉西歪头,他眉眼上扬,气质干净澄澈。
第174页 「你平常穿衬衫,领口纽扣松着,露出脖子,我看着觉得少了点东西。」 弋羊展颜。 「收下了,谢谢。」 继续往前走,与行人擦肩。 弋羊不由自主地摸了摸脖子,想到什么,说:「18岁好像是一个界限,之前的时间漫长而悠远,之后的时间眨眼便不见了,就像大学这四年,一晃神的功夫到头了,很可怕。」 她一瞬间的多愁善感戳中了韩沉西柔软的心角。 他牵住她的手,握紧了,安抚说:「不可怕,只要你在我身边,我永远是那个十八岁的少年。」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大家! 第86章 番外(上) 张琦试水餐饮行业以失败告终——火锅店经过一个多月的资产清算, 于同年七月,四位年少无知的合伙人拍拍屁股散了伙。 张琦负债南下,跟随一位亲戚几番辗转至吴江搞医疗器械。对接供应公司时,自称招商办主任的负责人, 狮子大开口, 试图一次性索取他们五万元的货品保证金。 公司大门朝南还是向北、这位负责人大哥口若悬河所吹嘘的一次性皮内针的相关生产许可是真是假......诸多问题,张琦煳里煳涂尚未弄明白, 这就火急火燎要他敞开口袋掏钱。 再明显不过的骗局。 妈的!把我当猴耍呢, 他当场翻脸, 随即摔门而去。 之后, 在亲戚的劝说下,进了一家电子厂当流水工。工作就是每天坐在操作台前安装接线盒,十个小时重复来去。 无聊和被监管令他很快失去耐心, 而与此同时, 逼他抓狂的还有工友,这些人大多刚满18岁, 初中毕业后辍学出来打工, 因为道德底线低于正常值, 所以他们身上多少有些「臭毛病」,比如手脚不干净、酗酒、打架斗殴。 张琦无法与之同流,素来顶着「话唠」走天下的他抿紧两瓣嘴唇陷入自闭。 某天夜晚, 夜深人静, 他躺在宿舍的木板床上, 左思右想,觉得这样日復一日的混吃等死是在浪费生命,浪费青春。 等第二天天亮要上工时,他心口攒了一股无名的怒气, 冲动之下,收拾好背包,头也不回地走出工厂大门。没有辞职,没有结算本月工资,就这样一走了之。 他乘公交车到汽车站,本想买车票转至苏州火车站回老家,无意间瞥到了吴江至南通的发车班次。 跟行人一打听,才知道,吴江离南通不过百十公里。 他暗戳戳「嗐」了一声,立马掏出手机给韩沉西打电话,胡诌说,「乞讨行至此地,失魂落魄,想到老朋友府上歇歇脚,要杯茶水喝。」 韩沉西自然欢迎。 只是没想到,一个多小时后,他在汽车站接到远方故人,故人真有点落魄讨生活的意思。 ——一只脏兮兮的单肩包斜跨在肩上,眉宇间有遮盖不住的丧气。且他明明冲着你在咧嘴笑,你却觉得下一秒他要失声痛哭。 韩沉西对张琦在吴江的动向避而没问,扫一眼他瘪瘪的背包,轻描淡写地说:「还真什么都没带就敢来?」 张琦滑头道:「这不你的地盘么,吃穿用度你还能亏待我啊。」 韩沉西啧了声:「现在反悔,来得及吗?」 张琦一挺身板:「你说呢。」 「准备赖我这里几天?」韩沉西起脚朝停车场走。 张琦跟着,毫不见外说:「看我心情。」 招待人的事韩沉西向来没少干,这于他而言,无非吃饭时多添一双筷子,十分简单。 他腾出空闲时间,带张琦在南通四处转了转。 南通不是一座旅游城市,几个景点了无生趣,好在有个滨江公园能看看长江,满足了内地长大的孩子于江水的好奇。 吃吃喝喝四天,张琦觉得打扰得差不多了,再呆下去该招人烦了,盘算着要走。 恰好当天中午,韩沉西让柳思凝从封县发来的一车16吨的货运到,12吨直接进季林业的厂,剩下4吨需要囤积在商城租用的仓库。 三伏的天,午饭过后的日头毒辣,地表热度直逼40,装卸工人大多不愿意干活,少数几个有意向的暗示高温补贴,可价格高到离谱,几番商量,也不愿意让步,韩沉西心知他们抱团欺负人,到底没答应给。 但话又说回来,不能让运输车司机在一旁干等。他们这行纯靠跑长途运输赚钱,最忌讳「压车」,因为车不动,便意味着少一份收入。 无奈之下,韩沉西一咬牙,撸起袖子准备亲自干。 张琦上下打量着他一身名牌的衣裤,难以置信地问:「体力活?你确定?」 韩沉西淡淡地说:「想赚钱,不得弯弯腰。」 张琦挑挑眉。 他自然不能袖手旁观,毕竟吃人手短,现在的胃里还装着韩沉西千把块请客的海鲜未完全消化。 就这样,一个敢做,一个捨命相陪,两人说干就干。 近50斤的重物压到肩上,从货车走到仓库堆放点,十几步远,走几个来回后,汗流浃背,就已经明显吃不消了。 他们虽说不是温室花房用营养液餵养大的花骨朵,也经歷过风吹雨淋,练就了皮糙肉厚,可到底没吃过这般纯体力活的苦,更因为没有扛包经验,不会用巧劲,全凭力气硬撑着移动。 歇歇停停,4吨的货,卸了一个小时。 累出的汗水以及太阳晒出的热汗,小溪流似的,从头顶蜿蜒而下,衣服被浸湿的彻底。
第175页 卡车司机瞧着两人狼狈的模样,害怕他们因为出汗太多而脱水,好心去买了一箱矿泉水。 张琦气喘吁吁,整个人累得轻微颤抖,顾不得地上脏,倚着仓库的铁门瘫倒下来。 韩沉西与卡车司机签了到货单,将卡车送走后,挨着张琦亦是席地而坐。 「你还行吗?」他抹把脸,关心地问。 「不太好。」张琦实话实说,闷热让他喘不上气的同时,他感觉到胃里隐隐犯呕,「这4吨货能卖多少钱?」 韩沉西大概算出一个价格:「不算提成的话,大概600吧,怎么了?」 张琦:「看看值不值得我这么玩命。」 韩沉西反问:「值吗?」 张琦立即摇头。 韩沉西笑了一下,抬起酸胀的胳膊朝一堆白色包装,写着红字的货,懒洋洋说:「它们利润空间大。」 张琦:「多少?」 韩沉西先后比划了两个数字,说:「不等。」 张琦吃惊:「差距这么离谱。」 韩沉西:「当然,看你心黑不黑了。」 每个行业都有水,只是深浅不一而已。 张琦一时无话。 韩沉西也沉默了一阵,才漫不经心地问起:「回家后,有什么打算?」 张琦一怔,这些天韩沉西没跟他聊起过近况,他也未主动提及,因为面上看得出来混得好与坏,张琦也心知,韩沉西避而不谈,是给他留自尊。 现在突然又聊起,张琦大脑短路,不知怎么回答,含煳说:「当然是找工作呀。」 韩沉西:「找什么工作?」 张琦随口答:「卖房,卖车,卖保险,西郊现在搞新城区建设,盖了好多居住房,做房屋中介蛮不错的。」 韩沉西没搭腔,他灌了口水,润润唇,也不知道具体想什么,愣了好半响,提议说:「反正都是做销售,你觉得卖棉纱怎么样?」 「啊?」张琦瞪圆迷茫的眼睛看向他,随即眨眨眼,有些激动地解释:「我他妈不是来投靠你的!」 「我知道。」韩沉西安抚,「我也没那么大能耐让你靠。」 张琦煳涂了:「那你刚才说这话什么意思?」 韩沉西:「我可以让我妈的厂里给你供货,卖不卖出去全凭本事。」 张琦:「可我不懂这么东西呀?」 韩沉西悠悠说:「不懂可以慢慢学。」 张琦蹙眉盯着韩沉西看,他依旧煳涂着,没搞明白韩沉西说话的逻辑。 「你在这里发展,又拉我来入行,市场就这么点,这不搞对立竞争吗?」 韩沉西哼声一笑:「看得还挺明白。」 他的话明显没说完整,但紧接着他陷入了沉默,张琦没有催促他,稍微等了一会,韩沉西轻声说:「我在这里呆不久的。」 张琦想到曾经饭局的谈话,说:「要回去把望乡的厂开起来?」 韩沉西点头。 正是因为他的志向不在销售市场,所以才动了留下张琦的心思,这样做,一来,他走的时候,手里的客户可以直接对接给张琦,二来,他盘算着也该有业务员来跟邱长志抗衡了,不然他一家独大,以后不知会不会作妖。最重要一点,望乡的厂有朝一日运转起来,可以单独生产,那么,首选的市场一定是南通,因为他目前只了解这里。 张琦费解:「为什么执着于开厂呢?我觉得你现在就挺好的,赚的钱足够花,又离羊姐近。」 执着? 韩沉西初听这个词为之一愣,他从来不是一个有崇高理想和远大抱负的人,很少一门心思的要去做成功某件事。「狐朋狗友喝喝酒,天南海北走一走」大概就是他思考的人生意义。他不想更不愿每天背着理想的枷锁把自己活得又累又绝望。 所以真要为开厂找理由,也不该用「执着」形容,韩沉西沉思片刻,说:「心里有遗憾吧。」 张琦明白「遗憾」指的是什么。 「什么时候走?」他问。 「等通知。」 「谁的通知?」 韩沉西神秘一笑:「投资人的。」 张琦:「......」 韩沉西没强迫张琦立马做决定,而是建议他跟着他跑一段时间的市场,美其名曰为「实习」。 张琦正处于迷茫期,对于自己该何去何从无所知,既然韩沉西给了他一个方向,他答应尝试顺着走下去。 他休息了一天,隔天坐火车返回封县收拾行李。 而韩沉西驱车回了上海。 他到家时,弋羊还没下班,过量运动导致的肌肉酸疼让他犯了懒劲儿,他洗了个澡,倒头睡了。 醒来时,天已黑得透彻。 随手抓了一条长裤套上,他下床赤脚往外走,刚打开卧室门,闻到一股饭菜香。 他轻手轻脚探头往厨房里瞅,只见弋羊挽着辫子,坐在餐桌前正对着电脑检查图纸,她的左手边放着一个白瓷碗,碗里盛着红枣薏仁粥。 韩沉西保持倚门框的姿势,目不转睛盯着她,可惜弋羊太集中注意力在工作上,一直没有察觉。韩沉西无奈地用手背蹭蹭鼻尖,以掩饰不满,随后屁颠颠走到餐桌另一侧坐下,端起那碗粥咕噜喝了一口。 弋羊这才有所警醒,抬头看他,说:「醒了。」 韩沉西:「回来怎么没叫我?」
第176页 弋羊:「叫了一声,你睡得太沉。」 洗衣机突然「嘀」的一声发出停止运转的提示音,韩沉西活动活动僵硬的脖子,说:「我脱下来的衣服你给我洗了?」 弋羊:「洗了。」 韩沉西起身要去晾,弋羊阻止说:「你先吃饭吧。」 韩沉西:「什么饭?」 弋羊指了一下电饭煲,又指向炒锅,说:「一个汤,一个菜。」 韩沉西转过头,掀开炒锅锅盖,看见里面是西蓝花炒虾仁。原本想夸一句,看色泽,比我上次掌勺做出的成品强,但话还没说出口,弋羊突然伸手摸着他的后背,质问:「你的后背怎么了?」 韩沉西不知所以:「什么?」 「青一块紫一块的。」弋羊在淤血的皮肤上轻轻按压一下,「没感觉吗?」 韩沉西:「有点疼。」 弋羊秒变严肃脸,看着他。 韩沉西一琢磨,明白估计是扛那4吨的货,重物压肩导致皮下出血了。 他三言两语把事情来龙去脉解释了一番。 弋羊紧皱着眉头,生气的口吻说:「他们要加钱,给就好了,你干嘛逞强。」 「这会你到是大方了。」 韩沉西吐槽一句,随即解释说:「不能开先河,这种漫天要价的行为有第一次就会有第二次的。」 理由正当,弋羊无法反驳,生着闷气掉头去找医药箱。 韩沉西自觉缀在她身后跟着,眼尖的瞧见她脖颈绷出一撮青筋来,好笑地碎碎念道:「我真没什么感觉,瞧把你心疼的。」 那背上的淤伤触目惊心,弋羊可没有心情跟他开玩笑,晾着不理他。 「用个笨办法赚个辛苦钱,大家都这样。」 韩沉西伸出一根手指,戳了戳弋羊的侧腰,语气黏煳煳的,颇有撒娇讨饶的意味。 弋羊阴沉着脸挥开他,完全不吃他这一套:「他们是他们,你是你,他们怎么样我管不着,但你不行。」 她蹲在地板上,从储物柜里拿出医药箱,在里面翻翻找找。 韩沉西啧了一声:「怎么还给我搞特殊呢。」 他说着弯腰将弋羊捞起身,弋羊挣扎了一下,这次没有挣脱开。韩沉西转而抓住她的手腕,迫使她摊开手掌。 弋羊最近常跑车间,即要学着操作工具机,还在给实验组打杂,包括写报告、搬实验模具和铁块。 她的手心磨了三层厚厚的老茧,血泡还是上个星期韩沉西用消毒针一点点挑破的。 韩沉西耸起眉角:「你都可以,我为什么不行。」 第87章 番外(中) 许是韩沉西年少时期活得太过恣意和潇洒, 永远明艷的笑容和出其不意的小调皮刻入弋羊的髓骨,在情感上,弋羊很难接受成年后的他在试着学会独当一面时要吃苦和受委屈。 弋羊也不知是不是因为自己生命底色过于沉重,而产生了心理病态。不知何时, 她兀自幻想了一座城堡, 安排韩沉西住进去。 城堡熠熠生辉,高石垒筑, 将人生磨难、烦恼和忧愁通通隔绝, 只存留万花筒里的精美画片, 让他永保纯真, 活得像本安徒生童话。 韩沉西背后累出的这片轻伤,某种程度上,在弋羊眼里, 宛如一把刻刀, 刮掉了城堡石墙的一粒碎石,她很难过, 但尚能接受, 因为几天后, 淤血散尽,他恢復了活蹦乱跳的模样。弋羊每当看着他,恍觉刻痕可以修復, 他还是那个向阳而立的快乐少年。 只是, 她从未料想过, 世事无常有且一日会发生在他的身上。 命运的残忍在降临的那一刻,如滔天的巨浪,彻底沖毁了这座假想的城堡,弋羊的精神几近崩溃, 因为现实逼迫她清醒,她幻想的童话世界自始至终是她在进行自我欺骗和自我治癒。 ——弋羊一直知道韩沉西是要回望乡的,因为那里有一块他的心病。 她眷恋他呆在她的身边给予她的温柔,但她不能横加限制他。「所爱之人即全世界」的恋爱观会让双方背上自由的枷锁。 应对再一次的分离,她能做的只有告诉自己「等待」以及「忍耐」。 等待一个转折的时机,忍耐更加勐烈的相思。 韩沉西:「又离得远了,又要很久才能见上一面了。」 客厅的沙发上,并肩挨着坐,他握住弋羊的手,十分愧疚。想当初谈恋爱被发现,刘志劲劝分,柳思凝不看好,他当时赌气下决心,要一步一个脚印证明给他们看,万万没想到,他将「路」走成了这般模样。 倘若换一个人,他想,离别的日子远大于相聚,是不是早吵得不可开交分道扬镳了。 弋羊垂着眼,眼角有藏不住的失落,但她不想把气氛搞得太过于低沉,乐观地说:「你来不了的话,我可以回去找你。」 好在她还是学生,基本的假期都在。 韩沉西:「怕你嫌折腾。」 弋羊:「早习惯了。」 这个「习惯」的养成无外乎是对现状的无奈迁就。 韩沉西胸口泛起一股「心有余而力不足」的无助感。他环顾房间,短短几个月的时间,两人零零碎碎的用品堆积,已经有一份小家庭的温馨了。 他想说几句煽情的话,亦或者拍胸脯保证的诺言,可这些信誓旦旦的辞藻首先没有给他自己心里安慰,他思忖片刻,终究还是咽下,什么都没说。
第177页 他从兜里掏出钱包,捏出一张银行卡,递到弋羊面前。 弋羊看着,抿嘴轻笑出声,提醒说:「你还有一张卡在我这里呢。」 「我知道。」韩沉西说:「很早之前给的,里面的钱还没花完吗?」 弋羊:「早没了。」 递出去的手停滞在空中,韩沉西见她没有接的意思,强行将卡塞了过去。 「这张卡里的几万块钱是我年初开工到现在挣的,你拿着,不是让你非要用,我不在你身边,你又是这么个要强的脾气,只是怕万一你遇到棘手的事情,需要急钱,不肯跟我开口。」 两个人之间确实在物质方面存在很大的差异,但这么多年,韩沉西却从没有过大额的金钱给予,因为知道她不需要,她咬牙能靠自己活下去。可现在明目张胆地给,一来是他对她实在放心不下;二来,金钱的补助稍稍能缓解一点点他的愧疚感。 弋羊懂,便顺着他的心思收下了。她起身到卧室,将卡放在了保险的地方,再出来,远远看着韩沉西手托着下颌,坐在那里一动不动,不知想什么,但好像很为难,鼻子突然一酸,她移步躲进了卫生间。 韩沉西以为她去洗澡了,也起了身,托着脚步各个房间熘跶,将水电煤气挨个检查了一番。 等弋羊平復情绪再出来,他留临终遗言似的叮嘱了一堆有的没的。 弋羊眼看着他到处乱晃,一圈又一圈,没有终了,忍不住说:「你好啰嗦。」 韩沉西:「......」 弋羊到他身边拉着他的手,拍了拍,柔声说:「睡觉吧,凌晨了。」 韩沉西深深嘆口气。 可积压着心事,躺在床上,闭着眼睛和睁开眼睛没什么区别。 韩沉西从背后紧紧箍着弋羊,脸埋在她的髮丝间。 两人身体相贴,弋羊能感觉到他因情绪起伏不定而节奏紊乱的唿吸。 她翻过身,与他脸对脸。 卧室黑暗无光,弋羊抬手摸到他的眼睛,手指慢慢下滑,经过鼻尖,停在他的嘴唇。片刻的静止,她凑近,亲了上去。 ...... 大概率是恋恋不捨,与以往的亲热非常不同,他们这次缠绵而柔和,每一个动作都十分缓慢,将纠葛拉得无限长远。 而混乱的夜色中,疼痛和快.感交叠,又莫名生出一股悲跄的宿命感。 这一宿註定是疲惫却无论如何不可能满足的,天很快亮堂了。 韩沉西送弋羊回学校上课,他折返至南通,他还有一些事要交代张琦。 张琦跟着他的三个月时间里,一直没经手过帐务上的问题,主要原因是韩沉西走帐十分简单粗暴,仗着厂是自家开的,进货价与卖货价、以及合作厂家的信息,全部公开透明,有时甚至还得麻烦财务室返还中间差价。 而这样的方法,张琦如果套用,后果是致命的。于柳思凝而言,张琦到底是外人,生意人以赚钱为最终目的。倘若张琦藏不好客户信息,导致两头厂商直接对接,那么他就会被一脚踢开。 韩沉西先将帐目切割清楚,张琦令开帐户,然后将怎么走帐给他讲了讲,他因为没有操作过,步骤并不具体,余下的只能靠张琦自己摸索。 张琦心里挺没底地说:「你这一撤走,我挺憷得慌。」 「瞧你这点出息。」韩沉西嘲笑他,「好好干,我以后还指望你给我卖货呢。」 就这样,时隔韩沉西爷爷的那通电话半个月后,于十一月初,韩沉西抛下一切,驾车驶上了回望乡的高速公路。 他曾跟张琦提起过的「投资人」正是韩家的大当家,韩庆林。 除夕那晚,韩沉西的「有事求人」,就是和他商量开厂,只不过当时这老头并没有答应。 而韩沉西找他的原因,直白说是他有钱,有经验。 韩庆林是位从六十年代的中国走过来的人,体会过真正的物质缺乏,也见证了市场一朝的风云变幻。当年国有企业改革,允许私人承包,他抓住时机,从赤贫的穷小子一跃发达。 他的光辉事迹,韩沉西听柳泊涟讲过,心里也承认自己的爷爷是位胆识和谋略兼具的成功商人。但这同时也并不妨碍韩沉西不喜欢他。 或许是商场上的勾心斗角经歷多了,韩庆林很难相信人有真心实意。不管是对外人还是家人,他从不施以微笑,脸上的肌肉永远处于僵硬的状态,活似一个人形木乃伊。而更让韩沉西不舒服的一点是,与他谈话,他射向你的目光冰冰冷,眼神像独狼望着猎人,每时每刻保持警惕和戒心,你明明一句正常的问好,落到他耳朵里就成了别有目的。 韩沉西和他亲近不起来,而韩家其他的孙辈也没人能跟他正常交流。按说,他这个年纪应该儿孙绕膝,享天伦之乐,偏偏活成了独居西郊别墅的「失孤老人」。 他这次答应帮助韩沉西开厂,绝非出于支持孙子的创业梦想,反观是基于绝对的理性分析。 望乡的厂地理位置非常好,临国道,近高架,方便跑长途运输,同时,乡里的廉价劳动力一抓一把。自从厂折在韩崇远手里,韩庆林一直思考怎么处置这片地方,毕竟土地租用期还有长达十年的时间。 卖掉显得可惜了,虽说这几年都在唱衰纺织业,但其实仅仅是厂家增多,市场竞争激烈,不太好做了。纺织业永远不可能成为国家支柱性行业,却也跌落不到消失的地步。
第178页 踏踏实实干,还是能分得一杯效益不错的营养羹。 他一直没动手重启,着实是年纪大了,精力跟不上,同时也没有奋斗储备钱财的需要了。钱于他而言够多了,他一堆黄土埋到脖颈的人,现在更在乎身后名。他怕他死后别人诟病他的子孙为「一事无成」的富家子弟。 他其实打心眼里不信任韩沉西,觉得他年纪小,没定性,想一出是一出,他不确定这小孩经歷小风小浪时,有没有胆识渡过去,又会不会真的对厂子负起责任心。 因此他想了个办法,要投产的厂,机械设备等固定资产他来砸钱。而所需的流动资金全部採用民间融资的办法——五年期,期间,出资人每年年末只结算利息,五年后可申请返还本金。 这个厂的法定代表人是韩沉西。 这也就意味着,厂盈利还好,亏损韩沉西就要背负巨额债务。 韩庆林是将韩沉西架上了一个「不能回头、不能后悔」的境地。 韩沉西孤注一掷地答应了。 合同是背着柳思凝和韩崇远签的。 柳思凝得知后,大动肝火,她觉得韩庆林太欺负人了,儿子小小年纪扛下如此的重担,那得多大压力。 她气汹汹要去找韩庆林理论,韩沉西将她拦下了。 「他又不是什么事都不管了,机器和技术人员的配备全指望他呢。再说,退一万步讲,即使没做成,他真的能全身而退么,我姓韩,跟他到死都是一家人,我名声混臭了,他多少也得沾点腥味。」 理是这个理,但柳思凝依旧没解气,无奈之下,拿韩沉西撒邪火,她揪着韩沉西的耳朵斥责说:「你也是的,好歹我是你妈,你以后遇到大事决定前,能不能跟我商量一声。」 韩沉西大言不惭:「有什么好商量的,又不会听你的,不过是多费口舌。」 「......」 柳思凝知道儿子是个敢拿主意的主,但听这话心里多少不是滋味,这么多年对韩沉西一直是放养状态,牵引绳松过头了,导致她在韩沉西的生活中没什么存在感和话语权。 柳思凝佯装暴躁地挥手赶他,说:「滚滚滚!」 韩沉西麻熘地滚了。 接下来的日子,在韩庆林的指导下,他开始一边监督工厂的施工,一边跑审批程序。这一年的整个冬天,他都住在望乡的厂子里。 待来年开春,机器陆陆续续进厂,技术工人进行安装和调试。这期间,他和韩庆林还抽空去了一趟新疆,专访了长绒棉产区,採购原材料。 所有的一切,因为有韩庆林的插手,有条不紊地推进着,连柳思凝都免不了惊讶事情竟会做的如此顺利,谁知,她还没为儿子高兴两天,便出了事。 机器开机,初次试生产,韩庆林请来的一位熟悉生产工艺的纺织师傅竟然连夜跑路了。 韩沉西几番辗转打听,才得知,这老傢伙仗着手艺精炼,私联了另一家规模较大的纺织厂,以更高的年薪去谋发展了。 韩沉西着急上火几天,彻夜难眠,最后得知是这个原因被放了鸽子,气着气着就笑了。 他懒得追究什么,拖着疲累的身板回到厂里。 而没了师傅调试机器,只能被迫停止生产。 他给另外几位工人放了假。 天稍晚些时候,他因为心里郁闷,跑到车间瞎转悠想做些什么。 车间此时还有一位小工,韩沉西看到他,问说:「你怎么还在这里?」 小工:「皮辊转动的时候老摩箝口,我检查一下。」 韩沉西点头说:「辛苦了。」 他眼看着他从他身边走过,绕去了另一房车间,以为他所说的「检查一下」是已经检查修復好了,当下没把他放在心上。 韩沉西转过身,耷眼瞧见旁边清棉机的打手上绞着一大坨棉絮,便上前伸手去清理。 抓棉打手是由一圈圆形的锯齿刀片组成的,非常锋利。 不过,此时,它是停运状态,整个车间的电闸已经搬落。 常理说,小心一些避开刀刃操作,是完全安全的。 熟料,那名小工所言的「检查一下」,不是完成时,而是即将要做的事情。 他到供电处把电闸推了上去。 「嘀」的一声,清棉机轰然启动,抓手呈顺时针方向飞速转动,韩沉西躲闪不及,一瞬间,手指被绞了进去。 第88章 番外(下) 闭塞的小乡镇, 任何的风吹草动皆会打破安宁,引起围观。更遑论,刮皮见骨的意外事故。 越来越多的乡民闻风出动,堆聚在厂门口。 他们远远看见有人神色焦急地打电话, 上嘴唇碰下嘴唇, 语速飞快地说着什么。 随后,一辆救护车卷着乡间小道的尘土唿啸而至。 那位面容俊朗、逢人就笑的小伙子, 大多数乡民眼熟, 却记不得他的名字, 只知他是已经去世的柳校长的外孙, 被搀扶着从车间跌跌撞撞地走出来。 他的衣襟被血浸透,右胳膊用东西裹缠着,鲜红的血顺着一道缝隙, 滴滴答答往下落。 他坐上救护车时, 一直尾随在他身后,显然惊吓过度的一名工人, 哆哆嗦嗦递给救护医生一个透明袋子。 挤在前排, 视力较好的乡民认出那是绞断的几截手指。 人群中立马引起了一阵小骚乱。
第179页 救护车滴着喇叭提醒他们让出道路, 疾驰而去。 议论继续发酵,消息很快传开了。 而羊军国从一位进县办事的老乡口中得知此事时,已经是两个小时后了。 他原本趴在车底修理损坏的零件, 匆忙爬起身, 因为脑供血不足, 两眼一黑,差点一头栽倒在地。 等缓过劲,他拦了辆计程车赶往医院。 急诊室的前台,护士们忙着应付各种各样的家属。 羊军国脑子发热, 向来好脾气的他,不知这会哪来的勇气,蛮横地打断了其中一位家属的交谈,语无伦次地对着护士小姑娘说:「刚拉过来的......救护车拉过来的,那个手受伤的病人,现在在哪?」 护士蹙眉不耐烦地瞥他一眼,说:「遇事有个先来后到,你后面排队等着。」 她转脸继续跟被打扰的家属说着什么,好一阵后,才冷漠地问羊军国:「病人叫什么名字?」 「韩沉西。」羊军国觉得自己说话时牙齿打颤。 护士:「哪个沉?哪个西?」 羊军国顿时怔住,有点难堪地说:「我也不太清楚。」 护士:「你跟他什么关系?」 「我是他......」羊军国吞吞吐吐说,「......舅舅。」 护士瞅着电脑屏幕,噼里啪啦敲了几下键盘,随即起身拐过走廊,消失了几分钟,再回来说:「病人转院了。」 羊军国:「转去哪了?」 护士:「省人民医院。」 羊军国一听去了大医院,心冰凉地往下坠,他明知故问:「为什么转院?」 护士大概见惯了生死,已经麻木了,面无表情道:「咱们医院医疗条件有限,接骨手术做不了。」 医院正大门出来,是一片人工湖,赏景的游船穿梭其中。 羊军国有些迈不动脚步,他握着石栏杆,强撑着肥硕的身体,忍不住胡思乱想,真要是半只手没了,会对这小孩造成什么影响? 思来想去得出的结论是,有影响,但好像......没严重到活不下去的地步。 可是,他私心接受不了这个悲剧,那么讨人喜欢的一个孩子,二十来岁,风华正茂的年纪,为何平遭一轮磨难,要少去这半只手呢。 而他接受不了,他的姑娘呢? 羊军国知道通知电话是一定要打的,弋羊的脾气刚烈,他们胆敢瞒着她,她会记仇似的把这件事搁置在心里,咬牙切齿一辈子。 只是羊军国在踌躇到底该如何表述,才能把话说得委婉些,让弋羊不至于乱了阵脚,无奈,不等他组织好语言,电话就通了。 弋羊先开口:「喂,舅舅。」 羊军国应了一声。 弋羊:「怎么这么晚给我打电话。」 羊军国卡了一下壳。 弋羊何其敏锐,立马警惕起来,质问:「怎么了?」 羊军国支吾半天,没能说出完整的一句话,弋羊联想到他的身体一直毛病不断,索性自己猜测:「你哪里不舒服?」 「不是我。」羊军国嘆口气,「是......韩沉西。」 弋羊唿吸凝滞,等着羊军国的下文。 羊军国:「受伤了,车间机器操作不当造成的。」 弋羊这一瞬间是蒙圈的状态:「伤到哪了?」 羊军国:「手,已经拉去省医院做手术了。」 弋羊:「严......严重吗?」 羊军国没敢把老乡描述的血腥场面讲给她听,含煳道:「具体什么情况,我也不太清楚,你看你......」 弋羊截口打断:「我现在回去。」 不知是不是她天性心狠,在遇事冷静方面,小小年纪已经远胜于一批大人了。 挂断电话后,她更是一刻没敢耽误,掉头走进实验室,收拾好书包,马不停蹄往机场赶。 许是机场是她生命中一个比较重要的场所,该如何去,不用思索,肌肉形成记忆似的,牵引着她灵魂不知飞去哪的躯壳,自觉朝那边走。 她赶上了凌晨的航班,坐上飞机时,从窗舱俯瞰,城市的灯火一如既往亮如星海。 弋羊后知后觉,她仅有的两次奔赴他,他都处在状况不明的境遇里。 她想,他真得很让人不省心。 当夜两点,羊军国在机场接到她,打车与她一同赶去医院。 而那时,韩沉西的手术还在进行中。 手术室外狭窄的走廊里,散落站着韩沉西的几位亲属。 韩崇远听见脚步声,先扭头看到他们。他一脸疲态,但维持了成年人该有的礼貌,与羊军国寒暄,说:「怎么麻烦您老远跑过来。」 撇开两个孩子的关系不谈,当年柳泊涟去世,是羊军国第一时间发现的,韩崇远和柳思凝一直对他心怀感恩。 「不放心就过来看看。」 羊军国说,「手术做了多长时间了?」 韩崇远:「一个多小时了。」 羊军国:「医生怎么说?」 韩崇远突然瞥弋羊一眼:「两种结果,做好心理准备。」 羊军国嘆口气,他知道安慰的话徒劳无功,也知道韩崇远此时疲于应对人情往来,沉默着没再打扰他。 而弋羊自来到这里,贴墙而立,眼睛死死盯着手术室的门,一言未发。 羊军国本想提醒她跟韩崇远问个好,但瞧着她整个人绷得很紧,已经兀自把自己锁在了自我的世界里,欲言又止半天,作罢。
第180页 手术室外总是上演一瞬间的大喜和大悲,楼梯间,其他床家属的窃窃私语声和突然啸起的啜泣声,因为深夜的宁静,将悲伤无数倍放大。 柳思凝听着心慌,她开始不安地来回踱步。 她虚晃而过的半生,没有经歷过如此漫长的等待。 等待急诊室给儿子腾出床位,等待无数个检查,等待医生会诊,等待医生敲定手术方案,等待儿子被推进手术室,等待手术结束...... 她早没了自诩商业女强人的那点雷厉风行以及风风火火。 她的心,在她进急诊室看到韩沉西苍白的一张脸,以及因为失血过多,身体打颤,他忍不住跟她抱怨「柳姐,我好冷」时,已经稀里哗啦碎了一地。 她不禁怀疑自己上辈子做了怎样的恶行,这辈子,她尚未尽孝心,父亲猝然离世,一句念想的话也没留给她;儿子还要横遭变故,忍受肢体分离的伤痛。 她双目赤红,无比懊悔,为缺失韩沉西的成长。 可如今想要弥补,时光却早已不在了。 一分一秒的煎熬,折磨着在场每个人的神经。 终于,手术室的门打开了,主刀医生走了出来。 他摘下口罩时,释然地笑了一下,说:「万幸啊,刀刃锋利,切口很平整,神经血管完全可以接上,接下来,就看他恢復了,不过,灵敏度会不如以前。」 好坏参半的结果。 柳思凝控制不住压抑的情绪,掩面哭泣。 医生十分理解家属的心情,但还是专业地交代了后续的注意事项,点头告退。 又过了好一会,韩沉西被护士推了出来。 他人是清醒的,但很虚弱,他看着唿啦一下围到他病床前的各位长辈,费力地扯开因为缺水而干裂的嘴角,做出微笑的表情,有些喘不上气地说:「一睁眼看到这么多人啊,好像小时候在我姥爷家过年,早上被你们挨个折磨着喊起床,刘姐,可别掀我被子啊,我有点冷。」 柳思凝哽咽着骂他:「臭小子,什么时候了,还开玩笑。」 韩沉西哼了一声,他将头转向另一边,本想跟韩崇远说句话,无意间瞧见韩崇远身边的羊军国,脱口喊了声「舅舅」,陡然恍惚一下,眼睛四处开始瞄。 原来唯独弋羊没有围过来,孤零零站在病床一米远之外。 人群的缝隙中,两人心有灵犀地对上视线。 有种一眼隔万年的错觉。 韩沉西调皮地朝她眨了个wink。 可弋羊并不受用,回视他的眼神格外冷漠。 护士很快凑上来,开始驱赶他们:「好了好了,病人要推进病房了,刚做完手术需要静养。」 观察室的门打开合上,再一次将他和他们隔绝。 因为明确了不用陪护,加上手术成功,韩崇远交瘁的心安定了一大半。他在医院对面的宾馆开了好几个房间,安排大家休息。 弋羊是被羊军国强行拉过去的。 羊军国很担心她,从在机场接到她,她一直没开口说话,他又猜不透她的心思,只能一遍一遍的把医生的话重复说给她听,让她想开一些。 弋羊点头,可她的情绪太过于没有起伏波动,羊军国狐疑这话有没有起作用。 然而很快验证,没有丝毫作用。 弋羊当晚回到酒店,洗了把脸,趁着大家不备,重新熘回了医院。 她在观察室外坐到天亮。 等柳思凝晚些时候过来,得知情况,又心疼又无奈地说:「干嘛在这里干等着,别到时候进去一个,又倒下一个,我们大人哪有那么多精力照顾你们。」 她赶弋羊回去休息,可弋羊把她的话当耳旁风。 柳思凝:「......」 她曾听韩沉西说过,这个小姑娘脾气不好,她当初想请她吃顿饭,正式见一次面,被韩沉西一句「别吃了,我怕你俩在餐桌上打起来」给敷衍带过。现在看,她确实有些怪,且为人处世也不够圆滑。 按说,她跟她儿子谈恋爱,她婆婆的身份好歹明面上摆着,她常理应该好声好气巴结着她。谁知,她眼里完全没有她。 得,柳思凝想,她愿意犟在医院,就随她去吧。 当天晚上五点允许了探视。 韩沉西因为麻药劲过去,伤口疼痛难忍,人萎靡不振。 柳思凝和韩崇远没敢问东问西,交代了两句,自觉退出来给两个孩子留空间。 弋羊不敢碰他,束手站在一旁。 韩沉西眼睛半眯着,强打着精神说:「我是不是特别笨。」 弋羊:「挺笨的。」 韩沉西:「下次一定注意。」 弋羊:「没有下次了。」 韩沉西静静看着她,她头顶有一道白色的冷光,韩沉西恍觉他看到了高二时期那个尖锐锋利的弋羊。 这么多年好不容易学会的柔和仿佛顷刻间插上了荆棘的刺。 昨天手术室外与她的对视,她的眼神就是现在这般平静。 韩沉西心知她害怕了。 发泄情绪,有的人会撕心裂肺的大哭,有的人会喋喋不休的抱怨,有的人会找人依靠着。 但弋羊因为压抑性格太久,她会把恐惧转化成戾气,变得尖酸刻薄。 韩沉西缓慢地抬起那只能移动的胳膊去捞她的手,但他这会实在没力气握住她,只好半空中悬着,蹭住她的一点皮肤,缓缓地说:「我没事了,羊姐,别怕。」
第181页 作者有话要说:还有一点点。 第89章 番外(完) 韩沉西的性格里确实有点「时而不靠谱, 时而不着调」的跳脱,这也正是他灵动机敏,显得颇有生命力的关键。但归根结底,他沉在骨子里的那份老成持重, 才是他立身处事的根本, 而他身为一名男生,难得的共情能力, 更让他面面俱到。 所以, 当他看到柳思凝因为他一夜间憔悴苍老, 韩崇远垮着脸忧心忡忡, 弋羊抿紧嘴唇不言不语,他尚没来得及好好消化这场突如其来的事故,便坦然地接受了现实, 并表现出一副不以为然的样子。 他在观察室住了三天后, 转入普通病房。 柳思凝寸步不离地守在他病床边嘘寒问暖,可韩沉西见惯了她妈指着他的鼻子颐指气使的骂街模样, 陡然被温柔以待, 浑身不自在。 同时, 他也不喜欢有人立在身旁服侍和伺候他。他平时活得粗糙又潇洒,不见得受了伤,身上的二两肉就变得金贵娇气了。 他强硬地拒绝柳思凝的留夜陪护, 说:「我一只胳膊两条腿足够用了, 您赶紧哪来回哪去, 你说你一大把年纪了,睡在医院的木板床上,万一落下个腰酸背痛的毛病,不是让我顶着『不孝子』的罪名给您骂嘛。」 柳思凝气恹恹地说:「我上赶着照顾你, 你还不领情了。」 韩沉西礼貌而绅士地做了个「请」的手势,说:「心意收到了,门在身后,慢走不送。」 柳思凝:「......」 即使韩沉西元气大伤,她在他面前也丝毫讨不了嘴上的便宜,占得上风。 柳思凝原形毕露,「恶劣」地朝儿子翻出了这些天以来的第一个白眼,随后关上门,踩着小皮鞋踢踢踏踏地走了。 韩沉西轻松一笑。 柳思凝脾气的缺点其实十分明显,受不了言语刺激,还有些爱冲动,韩崇远平时惯着她,不跟她计较,可韩沉西不会,处处的针锋相对才是母子二人正常的相处方式。 不过,话又说回来,柳思凝好打发,弋羊却成了他的「心头患」。 因为他受伤,那些关心在乎他的人,所表现出来的情绪波动,经过几天的大起大落,在他转入普通病房的一刻,开始收拾整理好心情,恢復平常的生活状态,让时间向前走。 可是,弋羊自始至终没有表达过心中感想,只是一瞬间变回了高二沉默寡言的状态。 她会用眼睛看他,但不开口说话。 她还在「接受」与「难以接受」他的手受伤这件事之间折磨自己。 韩沉西不知道弋羊什么时候悄悄来的,他睡梦中,感觉腿被重物压着,耷眼看去,只见弋羊伏在他床边睡着了。 她缩成一团,拱起的嵴背一截一截骨头凸出,有些瘦脱相了。 一瞬间,韩沉西的心里特别不是滋味。 病房空调开着,温度偏低,他怕她冷,掀起被子的一角,想搭在她身上,可他轻微一动,弋羊就惊醒了。 两人藉着走廊惨白的光线,互相看着彼此,好一阵没开口说话。 最终,是韩沉西嗫嚅两下,打破沉默:「还睡吗?」 弋羊摇摇头。 韩沉西:「那咱俩聊聊天吧。」 弋羊脸上滑过一丝茫然。 韩沉西弓腰扯住她衬衣的衣袖,示意说:「你坐近点。」 弋羊顿了一下,将凳子挪到他的床头。 韩沉西把枕头垫在腰下,半躺着。 「你赶回来的时候有跟辅导员请假吗?」他问。 弋羊:「打电话说了一声。」 韩沉西:「那给了你几天假?」 弋羊:「忘了。」 韩沉西悄无声息地嘆口气,后又问:「学校还在上课吗?」 弋羊有些迟钝地答:「进入复习周,要期末考试了。」 韩沉西:「有把握吗?」 弋羊缓慢地转了转眼珠,听出了他话里有话。 韩沉西便不再跟她绕弯子,直白说:「回去吧,羊姐,别在我这里耗着,我身边不缺人。」 弋羊默然。 韩沉西欠起身,手搭在她的头顶,安抚性地揉了揉,语重心长道:「你总不能因为我,什么都不做了吧。」 弋羊第二天一早坐火车走了。 柳思凝后知后觉,到傍晚才发现,一直守候在儿子身边的小丫头不见了,跟韩沉西打听,才知回了学校。 柳思凝难以置信:「就这么走了,怎么也没跟我打声招唿呢。」 韩沉西欠嗖嗖地说:「不熟呗。」 柳思凝攸得瞥他一眼,别有深意地一声冷哼。 韩沉西:「......」 到底人年轻,復原能力好,术后十天,韩沉西出院。 柳思凝不太想让韩沉西继续开厂了,她总觉得那个厂风水不对,这几年发生的事情件件糟心。 韩沉西:「柳姐,21世纪了,我们是受过唯物主义教育的新青年,别搞封建迷信那一套。」 柳思凝只好退一步与他商量:「那你好歹在家多修养一个月,等拆线,拔了钢钉,再去工作吧。」 韩沉西:「机器折旧费,工人工资,水电耗损,以及融资利息,哪一项不是在烧钱,我在家能休息好么,不白日做噩梦就谢天谢地。」 不由分说,他开车回瞭望乡。 他住院期间,韩庆林新请了一位纺织师傅,同时,生产产长到位,两位都有过管理成熟车间的经验,但韩沉西经过上一次的事情,已经对他们牛逼哄哄的履歷没有丝毫兴趣了,他只盼望他们能生产出成品,尽快将第一批货物投向市场。
第182页 产品合不合格,好不好用,有了市场反馈才能进一步解决配棉等生产问题。 他一头扎进这方小天地,干得热火朝天。 等闲暇时间,与弋羊联繫,发现弋羊有些冷着他,两人通电话往往没聊两三句,就以忙为藉口挂断了。 韩沉西知道她在生气,更知道她为什么生气,起初由着她挂电话,可一段时间后,发现情况没有丝毫好转,开始着急了。 他筹划着名去一趟上海,哪知,刚把这个消息告诉弋羊,弋羊急忙回覆,说,我八月初会回去,已经定好机票了,你别乱跑。 顿时,韩沉西心里美了。 弋羊期末考试后,被老闆临时拉去他的课题组做项目。 她虽然面色如常,但其实情绪很低落。 每天,老闆催进度,组员要数据,她身心疲惫,才发现,社会的残酷在于它不会因为你个人的悲伤而停下来陪你一同感怀。 夜深人静时,她总想起高二的那次家长会,班里熙攘热闹的氛围让她感到不适,她逃到旧书屋看书,谁想,韩沉西追了出来,默默地陪在她的身边。 暖气蒸腾的房间,没有过多交谈,mp4里憨豆先生滑稽夸张的表演,熨帖了青春时期她戾刺横生的一颗真心。 时间早已将这段经歷蒙尘,可偏偏经歷里的人还在身边。 弋羊曾经从未想过将他据为己有,她看他有时在阳光下奔跑,总觉得他像一个迎风飞舞的风筝,不该受到牵绊。她手里握着的线,她想,只要他开口,她就会放手,让他飞往更高更广阔的天空。 可是,偏偏,他让她握牢,不要松手。感情升温,她对他的占有欲已经变得狂热而强烈了。 她从来不是一个正常的人。 弋羊想,她要求一个结果了。 艰难地从老闆手里要到两个星期的假,她回到望乡,直奔韩沉西的厂。 荒芜空荡的旧厂房焕然一新。员工走动,车辆穿梭,仔细听还有机器运转的轰鸣声。 看厂门的大爷得知她的身份,引她去了韩沉西的休息室。而这间休息室原本是柳泊涟的卧室。 房间重刷白漆,换了陈设,一张床,一张办公桌,桌上有台电脑,简单也简陋。 她在床上坐下,因为没让人通知韩沉西,好一会,韩沉西打着电话推门进来,看到她,愣神好久,反应过来,和那边把问题交涉清楚,挂掉电话,扬起微笑说:「怎么到了也没跟我说一声,我好去接你啊。」 弋羊将他整个人从头到脚打量一番,视线停滞在他的右手,没吭声。 韩沉西的右手现在还是废的,拆掉钢钉后,他要进行一段长时间的康復训练,才能实现手指屈伸和握拳。 他自嘲说:「不太美观了。」 他随手拿了瓶矿泉水,递给弋羊,在她身边坐下后,讨好地说:「以后要劳烦女朋友帮忙拧瓶盖了。」 他因为去了车间,衣服和头髮上零散地沾着白绒绒的棉絮,身上也有股类似于布料高温烘烤后的味道。 于弋羊而言,那是完全陌生的。 弋羊握着塑料水瓶一动不动。 「怎么了?」韩沉西用肩膀碰了碰她。 弋羊低着头,额前的碎发垂落,挡住了她的眼睛。 韩沉西没瞧到她的神情,心里正在揣摩着什么,弋羊突然侧过脸,看向他。 那一刻,韩沉西从她的眼神中看到了偏执以及坚定。 弋羊严肃地说:「韩沉西,咱俩结婚吧。」 韩沉西惊讶地一时之间没了言语,消化好一阵,问弋羊:「你怎么突然有这种想法了。」 弋羊没回答。 「不嫌早吗?」韩沉西尽量将语气放轻松,「即使结婚......起码也要等你研究生毕业吧。」 「不能等了。」弋羊决然地说,「我怕等着等着我们就散了。」 人长大,两只手需要抓住的东西太多了,一个不小心弄丢了谁,可能就真的再也找不回来了。 韩沉西目光轻移,静默一会,散了精气神似的说:「对我这么没有信心吗?」 弋羊:「你连你自己都没照顾好,我怎么相信你。」 有时弋羊会想,是不是她将坏运气带了韩沉西,导致他这两年事事不顺遂。她害怕了,怕生活的打击、磨难,拖垮他的意志;怕长时间的分离,让他疲于奔波;更怕他们越长大,越不敢为爱情奋不顾身。 「可我......」韩沉西心口苦涩,「厂里刚起步,乱七八糟一团,什么都没有,你跟着我图什么呢?」 弋羊:「那我又有什么呢?」 四年的助学贷款,还是时常没着落的生活费。 韩沉西沉默了。他发现,弋羊总是跳脱于他的掌控外,当初跟她表白,是被她故意的闪躲激怒了。在破旧的厨房,围着一个小小的煤炉,将心意脱口而出,没有丝毫的浪漫可言。而现在的求婚,换她陡然提起,同样场景简陋,没有鲜花,更没有戒指。 但韩沉西不敢张嘴轻易答应,心高气傲的劲儿早消磨干净,他不确定自己会混成什么鬼样子。 「这些天,我一直在想,我什么最需要你。没有,韩沉西,我自己的事情我好像都可以做好,我不需要你为我分担什么。」弋羊平静地说着这么多年的感觉,韩沉西颓然地听着。 「但是,我心里要明确一件事情,就是不管隔了多远,你会回到我的身边,一个星期也好,一个月也好,半年也好,我都能再次看见你。」她突然有些哽咽,停顿了一下,平復心情,继续道,「所以,我们赌一把吧。」
第183页 韩沉西:「赌什么?」 弋羊看着他,眼眶微红:「你身上的那份责任心。」 时间久远,韩沉西不记得何时何地,又是哪个场景,他跟她说「羊姐,你比我勇敢」。而时至今日,他再次感受到了,这个女孩一往无前的勇气。她做出了选择,即使最终头破血流、心碎又失望,她也绝不后悔。 韩沉西狠狠地一咬牙,孤注一掷说:「结!」 说服家长,没有费劲波折。两人态度太坚定了,且平时又都是说一不二的主。 韩沉西没有带弋羊去见柳思凝和韩崇远。 他单独跟父母说了结婚的决定。 他少有的正经,让柳思凝哑然好半天。 柳思凝老派地说:「结婚至少要双方家长见面沟通一下吧,定亲的聘礼、房子还有女方的五金首饰,也都要提前准备。」 韩沉西看着他疤痕遍布的手,缓缓地说:「她真要在乎这些东西,就不会这个时间这么仓促的提出来了。」 「那......」柳思凝卡了一下壳,试图劝说:「婚姻没你想的那么简单,以后你俩打算怎么办,一直异地吗?」 韩沉西:「不往下一步走,可能就没有以后了。」 柳思凝既为难又担忧。两个孩子如果没有感情,不会耗了这么多年,可现在勐然提结婚,显然不是最佳时机。 「妈!」韩沉西老老实实喊了柳思凝一句,「我知道我在做什么,也知道我的决定意味着什么。」 柳思凝心知,她拦不住。 而对抗羊军国的反对,方式比较沉默。 韩沉西陪着弋羊在他的门外站了一夜。羊军国抽了一夜的烟,到底于心不忍,随了孩子们的心愿。 领证是在八月八,没有特别算日子,羊军国点头给了户口本后,两人直接去了民政局。 申请、审查、登记,相较于别对的情侣,两人全程淡定得不像话。 结婚证到手,再出来,正当中午,阳光热烈,蝉鸣嘒嘒。 因为民政局没有预用停车场,这条街又是单行道,韩沉西让弋羊在门口的梧桐树下等着,他去开车。 然而等车开过来,韩沉西第一眼没看到弋羊的身影,他降下车窗,欠身寻找,才现在弋羊蹲在地上,掩面痛哭。 韩沉西一瞬间红了眼眶,他下车,走到她身边,捞她起身入怀,说:「咱俩大好的日子,哭什么呢。」 也许这已经是我们最糟糕的状态,也许不是,未来的日子苦难更多,但无所谓了,我会一直陪你走下去。 只要你奔向我,我绝不辜负你。 作者有话要说:终于全部写完了。 谢谢。 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