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前世死对头当掌中珠》 第1页 [穿越重生] 《给前世死对头当掌中珠》作者:南珣【完结】 文案: 【追夫火葬场】 苻令珠重生后,每天都想让死对头王易徽磕头认错,以报前世被抢宰相之位仇怨。 然而阶级差距过大,沉思片刻她觉得退婚这事不成,不能退! 面上:「我要给他生儿子。」心里mmp,她要先花光他的钱,给他惹一身麻烦! 奈何处处事与愿违。 后来,谁人都道他们夫妻俩是神仙眷侣。 苻令珠:……??? 她太难了,愣生生活得比诗词歌赋都出名。 王易徽:我真得很欢喜于你,我如守望星光的黑夜,你便是那片星光,我的掌中珠。 内容标籤: 布衣生活 甜文 搜索关键字:主角:苻令珠,王易徽 ┃ 配角:程子默,宣冶等 ┃ 其它:打脸逆袭,情有独钟 一句话简介:已完结,追夫火葬场 立意:认真努力才能得到更好的生活 第1章 重生 大堰王朝永和十七年,长安城王宫中,灯火通明,宛如白昼,丝竹靡靡声从烧尾宴上裊裊传出,众人都在恭贺新走马上任的宰相。 而这位宰相,却对宴席上的王将军恭敬有加,毕竟若没有王将军,宰相之位焉何能轮到他,早就是那楚国公的囊中之物了。 与宴席相对的楚国公府中,阴森一片,被金吾卫团团包围,而那被紧盯的苻令珠,却仿佛没有感觉到空气中的焦灼,冷静的为自己净面换衣。 她身穿白色素衣,遥望王宫,冷笑一声,没想到,临到死,她也没能坐上宰相之位,好一个王老狗! 将面前红绸掀起,冒着寒光的匕首、通体雪白的绫带、再加一瓶毒药,映入眼帘。 慢慢伸出手将小瓷瓶拿过来,余光已经瞧见屋外爬起的火。 想她苻令珠,女扮男装出入朝中多年,纵使高居国公,依然想当宰相名留青史。 因为她只有这一个目标了,年少时志气高远,她同亲人们说她要做巾帼宰相,如今亲人已逝,仿佛只有真的当上宰相,才不会愧对他们。 可这一切,马上到手的宰相之位,没了。 王易徽!王老狗!你可真是好样的,她女儿身暴露都要死了,还不让她如愿。 她多年经营,毒哑过嗓子、晒坏过面皮,从小心翼翼、草木皆兵,到后来的潇洒自如、搅风搅雨,隐藏下苻令珠的一切,变成楚国公,一路走来只为给苻家报当年之仇。 当年那一场祸事牵连到整个苻家,苻家男丁斩杀在长安西市,他们苻家的血流了三尺厚。 她,父亲,她父亲的尸首都没人给收,被人扔去乱葬岗,被野狗分食。 而女眷在流亡途中,有不堪忍受折辱自尽而亡的,例如她的母亲,有不能忍受长途跋涉之苦患病得不到医治而亡故的,例如她的祖母。 还未到西北,她们便亡了一半的人,她和堂妹是被那些剩下的人,用命推着跑出来的,如今就连堂妹也去了。 大仇得报,理应快乐,可她心中只有苦闷。 若能换回她的亲人她愿付出一切! 她想母亲的怀抱、父亲的慈爱、堂妹的细语了,勐地扬起白皙的脖颈,干碎利落地吞下了毒药。 白色的丧服上,一滴两滴,晕开了黑褐色的血液花朵。 倒地的那一刻,她捂着喘不上来气的胸口,眼前一片模煳。 有点疼啊。 她这一世,不白活。 王老狗,下一世,别在让我碰见你。 烧尾宴席上,一直等待着苻令珠的王易徽放下手中杯盏,似是不经意的问向身边之人:「楚国公怎的到现在还未至?」 一群人已经喝高了,互相推嚷,大着舌头回覆:「回,嗝,回不来了。」 他狐狸眼微垂,宽袖遮掩下的手指收拢,「何意?」 「我那在金吾卫的侄儿,嗝,跟我说,今要,去,去,围楚国公府……」 「去哪啊,王将军?」 留给众人的只有一个大步流星快速走出的挺拔背影。 这道身影很快就出现在了苻令珠的府邸门前。 漫天火光缠绕,黑烟直冲云霄。 苻令珠的府邸外,王易徽被拦在门外,「王将军来的不巧,楚国公醉酒不慎打翻烛台,葬身于火……」 那宦官话未说完,王易徽已不给他机会,骑在马上的他一鞭子抽了过去,力道极大,生生在那公公身上抽下块肉来。 他漠然的看了那宦官一眼,「滚!」 动作利落地翻身下马,他指挥着同他一起过来的羽林卫灭火,自己伸手拎过一桶水浇在那贵不可言的官袍上,沖了进去。 跟在他身后的羽林卫阻拦未果,逼迫金吾卫和他们一同进去。 宦官整个后背鲜血淋淋,被人搀扶着嚷道:「王将军!人早没了,何况楚国公毙于火海,王将军解决一心腹大患,理当开心才是,何须如此惺惺作态?」 王易徽动作微顿,狐狸眼中一片厉色,头也不回道:「我知你不过听令行事,你若再敢阻拦,我必取你性命!」 天色愈发昏暗,一层接着一层的黑云厚的像是天都承受不住,要掉下来一般,「轰隆隆」的雷声响彻不停,一条粗壮的闪电贯穿天地,直噼苻令珠所在的房屋。
第2页 瓢泼大雨倾盆而下,轻而易举灭了张牙舞爪的火。 永和十七这一年的夏天,大堰楚国公因未能当上宰相在家中醉酒郁卒,打翻烛台导致滔天火舌,尸首无存,救火不利的金吾卫们均被贬被罚。 同一年,王易徽率领十万铁骑踏平小博禁,为大堰开拓国土。 而无人可知的苻家坟地内,在一片衣冠冢里,多了一块无名新碑。 与此同时,平阳五年的国子监内,苻令珠被一片嘈杂声吵地再次睁开了眼。 周围景象扭曲,点点绿色旋转,好似她身处一片青山绿水中。 下意识扶住了身前可以支撑身子的东西,反倒按住了厚厚的宣纸,扭曲的让她犯恶喘不上气的感觉渐渐消去,待不再头晕目眩,她这才微微晃了晃头。 眼前虚幻的景象清晰浮现,一双冷漠淡然的狐狸眼摄住了她的心神,让她顿时睁圆了眼,惊愕不已。 对面之人,头戴幞头巾子,穿一袭玉色展翅鹤纹圆领窄袖长袍,单薄的布料下,尽显流畅有力的线条,尤其是那扣着的一条价值不菲玉腰带,将劲瘦的腰勾勒分明,整个人都带着一种从小到大就锦衣玉食,才能培养出的矜贵之气。 可他一动,脚上的靴子露出,那藏匿在其中的匕首稍纵即逝,又带了三分血性。 这这这……这不是王老狗年轻的时候吗? 身边有眼熟却想不起是谁的女子,声音放大了十倍尖细着嗓音,还推了推她,「快别愣神了,赶紧写啊!」 对面叫嚷声起,「小娘子就是小娘子,一点阵仗都承受不了,我看这个比试都多余,你就直接嫁给人家算了!」 什么情况? 苻令珠蹙起柳叶眉,环顾四周,发现不少在朝堂上针锋相对的熟人,均是年轻时的装扮,而她放在宣纸上的手,没有流放之时的伤口,白嫩的像是软豆腐,再结合他们的絮叨之声,顿时倒吸一口凉气,表情却始终保持如一。 这是她入朝堂后练就的本事,不管遇到什么滔天波澜,都只在心里腹诽,面上却让人毫无察觉。 她饮下毒酒是真,痛苦也是真,一口气断了再没上来是真,她已亡了。 然而刚才推她之人身上传来的热源也不是假的,不是梦。 思绪急转,结合当前一幕幕和他们的话语。 苻令珠确定她,重生了! 而现在…… 是她为了和王易徽解除婚约,特意提出比试的时候。 三场两胜,若是王易徽胜了,她二话不说带着嫁妆嫁进王家,若是她苻令珠胜了,他王易徽就得将信物归还,以后大路朝天各走半边。 她记得,三场比试,一场是比骑射、一场是比音律,最后一场是比做诗,她和王易徽前两场平局,最后一场她险胜。 用手摸了摸手下的宣纸,此时正是决定两人到底会不会解除婚约,最关键的第三场比试。 「三娘?」 莫叫她…… 环顾了一圈周围好奇、兴奋、疑惑的同窗们,低头看了一眼已经写了一半的诗,顿时眼前一黑。 年少时的自己,果然文采斐然,瞧瞧这诗,对比工整,意境扑面而来;瞧瞧这字,笔锋犀利,草书之经典也;瞧瞧这空白地方的宣纸,都那么的干净如雪。 那空白地方,是现在的她能续写出来的吗? 已经出入朝堂多年的自己,在官场中早就磨没了这一身的才气,被权欲蒙蔽了心眼,已是再写不出如此清新脱俗的诗歌了。 就算是想从记忆深入将这首诗挖出来也是不可能了,她在国子监的时候是有灵感就作诗,数百首的诗,她也不能首首都有印象。 再瞧瞧手边的白纸黑字,不说她够呛能把诗填完,就说这一手草书,上一世怕被人认出来加之写摺子方便,早弃草从楷了,由自己亲手抹去了「苻令珠」的一切。 如今真是无从落笔,也无法落笔!这一落笔就要露馅,她苻令珠的面子不用要了! 暗暗苦笑一下,内心忍不住哀嚎,你让我写楷书,我能写得板板正正,要多干净就有多干净,要多漂亮就有多漂亮。 你现在让我写草书?呵呵…… 你现在让我七步作诗?呵呵…… 许是她愣神的时间太长,王易徽放下手中毛笔,转了两下自己的手腕,「你这是要认输?」 谁要认输了! 她苻令珠是谁?当场认输面子还要不要了,抢了她的宰相之位,还敢呛她,不要脸! 她又再次看了眼桌案上的半首诗,眼角一抽。 心里只剩两个字徘徊悲戚:「要完!」 第2章 变化 太难了,真的太难了。 苻令珠半眯着眼睛将王易徽从头打量到脚,随即勾起唇角,下意识要用手去摸下巴,刚抬起来便反应过来,现在她可不是楚国公,得注意形象。 顺势抽出自己汗巾,假模假样地点在眼睛处,声音凄楚,「五郎,竟是真的要同我解除婚约?这比试都已经进行到第三场了,还,还要继续,五郎好狠的心啊。」 这话说的她自己都打了一个激灵,太贱了太贱了,哎呀,受不了受不了。 「嘤嘤嘤。」 王易徽只是眉峰动了动,依旧冷着脸道:「三娘可是身体不适?我观你刚才差点昏倒在地,比试可延期进行……」
第3页 他话没说完,苻令珠嘤嘤声更大,活像个被欺辱的小娘子。 周围譁然声入耳,平常抬着下巴走路的高傲小娘子,画风突变柔弱可欺,大家似是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 「我们两个单独谈谈!」 苻令珠还在心里唾弃自己,为了不继续作诗,竟然假哭,人就被王易徽拎着胳膊拽走了。 王易徽看着她受惊一般,但是压根没有半点眼泪的眸子,简直要被气笑了,但还能维持住自己冷淡的面皮。 「三娘,这场比试是你提出来的,因何变卦?」 这让我怎么回答,总不能说我作诗作不出来,所以出此下策离开那里吧。 「嘤嘤……咳。」苻令珠本来还想再接着装会儿,迴避一下。 可王易徽的目光如影随形,压迫感着实太强,索性假模假样拿手帕揉了揉有些发痒的眼,娇嫩的眼周立刻红了一片,让她看上去楚楚可怜。 王易徽目光幽深,视线在她娇嫩的脸蛋上转了一圈,又移走了。 怎么着,作甚用那种眼神看着我,是不是想怎么霍霍我呢? 苻令珠再心里嘟囔,又骂一声王老狗。 那王老狗开口说话了,「三娘可是在拿我寻开心?我知让你等我三年是我对不住你,因而你提出想解除婚约进行比试,我也一一应了,如今这是怎么?」 扑面而来的质问让苻令珠忍不住挑了挑眉,那面对自己多年的对手,轻而易举就升起的胜负欲作祟,让她嘴皮子上下一碰,说道:「我改主意了,不想退婚了还不行!」 成功看见年少时的王易徽皱起眉,真是打从心底里感到开心,痛快! 王易徽压下满腹狐疑,「你不是立志要出入朝堂,成为巾帼宰相,认为嫁人非你所图?」 苻令珠被噎的一哽,目光不善起来,是谁?是谁让她巾帼宰相成为泡影!还有脸来问她,要不是你,我早就成为宰相了! 真是不提还好,越提越气,气得她都开始琢磨起真不退婚的可能性。 她和王老狗的婚事,是双方父亲诡异的成为朋友之后定下,打小的娃娃亲,不然就以王家的权势,她们苻家可攀不上。 年少时的自己志气高远,心比天高,一直不甘心女子只能相夫教子,磨着父亲送她入国子监,盼望着有朝一日,也能用女子之身出入朝堂。 然,自女帝登过帝位后,虽女子地位在其统治之下有所提高,但自从其薨,接连两位新帝上位,可能是怕再出一位女帝,对女子的打压愈发明显起来。 她们在国子监的女学生,人数越来越少,女子三从四德论又被反覆提起,她想同男子一样入朝为官,无异于痴人说梦。 可年轻就是爱头脑一热,冲动起来肆无忌惮。 王家是世代的武将,到王易徽这一辈,其父亲兄长皆战死沙场,因其要守孝三年,本就不想成婚的自己,默不作声等了三年。 三年后,王易徽出了孝期,苻令珠自知想要与其解除婚约,两家都不同意。 便直接在国子监同窗的见证下,和王易徽比试,逼他同自己退婚,比试一出,无论两家如何想,这婚都退定了。 谁知世事弄人,苻家惨遭覆灭,她倒是出入朝堂了,却是女扮男装,装男人一装二十载,原本以为不会再有任何交集的人,在朝堂上因政见不合成了死对头。 最后更是临死,身份暴露都没能如愿当上宰相,可恨! 早就说过,王老狗你别落在我手上,索性这比试是万不能进行下去的,她真的有点不想退婚了呢。 没错,她既重活一世,又何必做跟前世一样的选择,朝堂不见血的刀光剑影,她早已厌倦,想要当宰相也是为了自己给逝去亲人的承诺,让他们看看巾帼宰相。 现今,她心里有些小雀跃,她尚且还在国子监求学,后来发生种种都还没发生,她的亲人都在世,宰相于她而言,似乎也不那么重要了。 而父母一直认为王老狗是良人,是她坚持,才松口给两人退婚,本就对父母心存歉意的她,这一世为什么就不能听父母话,让他们开心。 嫁给王老狗,既能宽父母心,又能噁心他,一举双得。 这一世她不想当宰相,不代表就忘了上一世被王老狗算计的事。 等她出够气,就一脚踹了他和离,立个女户,岂不逍遥自在,美滋滋。 「对,你没听错,我改主意了,我,不,退,婚,了!」 王易徽疏离地后退一步,沉默半晌说道:「自从我回到国子监读书,你避我如蛇蝎,偶然遇见,言语间皆是要与我退婚之意,更何论一直暗中与我较劲,处处与我比较,还提出比试要我同意退婚,你又在打什么主意?」 一心要为女子谋生路,想出入朝堂之人,突然转性说要相夫教子,前后变化之大,难以让人相信。 苻令珠手里绕着汗巾低下头去,笑得有些渗人,但只留给王易徽了一个头顶,「之前种种也不过是我想引起五郎的注意罢了,父母之命,焉能改之,五郎,我们成婚吧?」 到时候,看我折腾不死你。 提及父母,到是令人有了两分相信,但也仅局限于两分。 王易徽那比旁人颜色略浅的瞳仁里面映着苻令珠小小的身影,蝶翅般的睫毛颤动,凝视她道:「你莫要后悔,入我王家,便出不去了。」
第4页 她昂着下巴,「落子无悔。」 王老狗,你且给我等着。 还欲再说两句,突如其来的钟声,吓了苻令珠一跳,那是国子监上课的钟声,伴随着钟声一起传来的,还有教习催他们回屋的声音。 真是,久违了的声音啊。 附近探头探脑,想要偷听两人说话的众同窗在钟声响起后,相继返回,这场退婚比试,终是被苻令珠的「聪明才智」所打断。 王易徽最后看了她一眼,转身而走,苻令珠心里刚升起自己打了一场胜仗的喜悦,立刻淹没在了自己不知学堂在哪的无语中。 也许是国子监的生活太过美好,所以在经歷后来种种之时,有意让自己遗忘这里,因而对国子监的事情回忆中一片空白。 立刻拎着裙摆追上了王易徽,一副要和他一起走的模样。 从王易徽的角度看去,小娘子耳根通红,形似羞涩。 能不羞涩么,丢死人了,苻令珠低头看自己脚尖,时间太过久远,国子监的日子早被她遗忘在了疲惫生活之下,而且她少时只顾埋头苦学,根本没有私交甚好的同窗,如今竟是连自己在哪学习都记不清了。 尚在自怨自怜,只听头顶之上传来声音,「三娘不必同我一起去国子学,我已知晓三娘不愿退婚之意,会好自思量一番。」 国子学?苻令珠一边放慢脚步,一边用余光注意到他腰间缀着木质长条牌子上,只见那牌子最顶端刻着「国子学」三字,中央醒目位置乃是「天甲」,最右端下刻小字「王易徽」,合起来代表的便是国子学天甲班的生员王易徽。 这才恍然大悟般瞄了眼自己腰间也有的木牌,上书「太学天甲苻令珠」。 她想起来了,她确实和王易徽不在一起读书。 国子监共分六学,各学招生不同,分别为国子学、太学、四门学、律学、书学、算学,共三百学生,其中,国子学和太学并列,各一百四十的学生,占据国子监大半江山。 王易徽读的是只有勛贵子弟才能入学的国子学,里面基本都是侯爷、国公、公主之子,从出生就含着金汤匙,未来人生不用愁。 而她读的是次一等,只要是五品官员就能送自家子女读书的太学。 其中各学又分天、地、玄、黄四级,刚入学的乃是黄级,像她和王易徽就属于要毕业的天级,班级分类便以学生成绩为主,分为甲、乙、丙,她自是每每考试拔得头筹,待在甲班的。 这怎么也能忘,她果然是被王老狗气傻了。 不过她也是真不记得太学甲班在何处了…… 让她开口向王易徽问路,还不如让她再死一回,「咳,那个,五郎啊,这个……」 许是耽搁的时间太长了,太学甲班的教习已是找了过来,叫苻令珠回去。 苻令珠松了口气,咽下没说完的话,颠颠跟着教习回天甲班,因而没看见王易徽站在原地,目送着她的身影,眸里全是探究。 仔细将路记在脑海里,很快,天甲班出现在眼前,心中浮起激动之情,这是她年少时学习的地方啊,那时的她,多么单纯。 教习语气和煦的催促道:「快进去,马上开考了。」 苻令珠听闻便是脚下一崴。 考试???她怕是考完就要去丙班…… 现在请假还来得及吗? 作者有话要说: (唐朝时期的女子是不能去国子监等地方念书的,有条件都是在家中学习,这里只是我真的特别想写古代学堂生活,才填充的女子上学的情节哦) 第3章 不退 请假是不可能请的,就以国子监每次大考后才给放一天假来看,苻令珠想在季考时请假,无异于痴人说梦。 她木然地接过卷子,打量一番,确认是自己不会做的卷子。 国子监教学严格,课程分必修和选修,其中必修的课程里包括《春秋》、《礼记》、《左传》,这是大课,要学整三年,还有要学两年中课的《周礼》、《诗经》、《礼仪》,学一年半的《易经》、《尚书》等,这些课只需择二学习即可。 可选一大课一小课,或是两门中课。 不才,少年时志气高远的自己,全部以大课和小课为主,对中课颇为看不上,这门试,考的便是《左传》,她现在跟教习说自己改学《礼仪》还赶趟吗? 礼仪她会啊!她太会了! 她可是曾经当过礼部侍郎的人啊! 浑浑噩噩考完试,交完卷,顶着教习慈爱的目光,苻令珠擦擦额上并不存在的汗滴,怕是要让你们失望。 好不容易捱完必修课的考试,还有《孝经》和《论语》的选修课要考。 年少时的自己真认学,选修课选修课,不选都可以,为什么都要学! 一边对自己咬牙切齿,一边又有些心下感嘆。 不知她是何时,彻底遗忘了以前的自己,整日周旋于朝斗之中,面对以前好学的自己,令她汗颜。 直到日落西山,所有的课程才考完。 这还要感谢那些需要每日研究书法、算数、朝廷法令、鑑赏画件的课程是看平日成绩,而不是一次大考的成绩,所以没有考。 不然,她怕是要考死在这里。 苻令珠脚步虚浮地走出天甲班,差点哭出声来,终于考完了。
第5页 她本就不是聪颖之人,能保持优异的成绩待在甲班,全靠平日里的努力,多年不碰书本,真的记不住更加深刻的理解,在朝堂为官又不需要考《左传》。 而为了钻研向上,她整日里琢磨的也不过是人心二字, 哎,应付宴席,华丽夸赞大堰盛世的诗歌足矣,上摺子也只需要注意引用,跟在国子监单纯的学习相比,简直是小巫见大巫。 这次考完之后,是要沦落到丙班了。 丙班,丙班也挺好的。 不过这长时间的考试,倒是让她的彻底冷静了下来。 刚刚重生就遇见和王易徽的比试,好不容易躲了过去,又迎来了国子监的季考,打得她措手不及,整个人都云里雾里的。 想要回家见父母的念头,愈发强烈起来。 她是不是也有了改变上辈子事情的能力,是不是可以避免苻家重蹈覆辙,是不是可以让父母见她出嫁满足心愿,是不是,是不是可以陪在父母膝下。 再也不想经歷上辈子的惶恐无助,脚步急促起来,出了国子监的门,苻令珠临上软轿前,迟疑了片刻,终还是决定,自己走回去。 国子监门前满是前来接各家郎君小娘子的轿子,堵得水泄不通,坐软轿还不如走得快。 她身边的婢女见状,将包裹放到软轿上,赶紧跟了上去。 几匹骏马嘶鸣着从她们身侧跑过,一个个惊讶她这娇弱的小娘子会选择步行,纷纷回头看她们。 为首那人淡漠的目光扫过苻令珠,又很快一声「驾」,跑的无踪影。 被马儿激起的尘土飞扬,苻令珠拿出汗巾蒙住口鼻,不住用手扇,该死的王老狗,显摆你有马是不是。 她身后的婢女见状急地不行,小声提醒道:「三娘,注意礼仪,不可用手扇风。」 苻令珠看了婢女一眼,直看的婢女缩脖,自己大步走了起来,而后想到自己现今是小娘子,又放慢步伐,享受着身边的人声鼎沸。 从国子监回家的这条路,往日走的时候不觉得有什么,可一但连自己的姓氏都失去,眼睁睁看着自家的府邸住进别家,哪怕再走上这条路,都变的不一样了。 那是一种,特有的怀念。 街道两旁商贩推着他们的货物,趁国子监里有钱有权的郎君小娘子终于放了假,特意赶来赚一笔。 有那一头金髮的波斯人,说着流利的长安官话,出售着他们特有的香料;还有据说盛着大船,从海的那头过来的崑崙儿费力的同买家比划,介绍他这是正宗的黑胡麻(黑芝麻);玻璃杯、小铜片、南洋美酒,东西多的数不胜数。 俨然要将这条长街,变成繁华的西市。 终于,苻家到了。 走过熟悉又陌生的长廊,穿过布置的诗情画意的院子,看见屋里正在下棋对弈的父母,苻令珠笑了。 这是她活生生的父母啊。 见到她回来了,苻铎赶紧将棋盘上的棋子收起,黑子白子混在一起,看也不看就放进了棋盘中,一身宽袖长袍的俊秀儒雅男人脸上闪过慌乱,站起身,还搓了搓手。 小心翼翼观察着她的表情,解释道:「明珠怎么今天回来的晚了,父亲这是等你等的心焦,才和你阿娘对弈起来。」 苏若儿苏夫人也为自家夫君解围,招唿着婢女给苻令珠倒水,「没错,是你阿娘呆的无聊,才同你父亲对弈的,你万要误会了他。」 「就是就是。」苻铎在一旁,小鸡啄米般点头附和。 似是怕她还要揪着自己下棋的事情不放,苻铎用不高明的手段转移话题,「三个月不见明珠,你又瘦了,在国子监可还好,饭食的怎么样?你们教习可有为难你?父亲可都跟你们国子监的祭酒打过招唿,要好好照顾你的,没让你受委屈吧?」 这一连串的问题问出来,问的苻令珠心中酸涩不已,一口气没喘上来,憋在了胸口。 明珠是父亲苻铎自她一出生就起的小名,意为掌上明珠之意,父母两人也真的将她当成宝贝疙瘩护着宠着,她一句想上国子监读书,本志山游水的父亲就立马捐了个五品官,将自己困在长安这方寸之地,把她送进了国子监的太学。 从她十四岁入学到如今,已过五年。 将眼中涌出的热意逼回,缓缓吐出那口浊气,她才状似镇定的回答道:「父亲、阿娘尽管放心,儿在国子监一切都好,祭酒和教习都对儿倾囊相授,国子监的膳食堂每日伙食都不重样,还有东阁可以点菜,儿到觉得自己还胖了些。」 苻铎和苏若儿对视一眼,均看见了对方眼中的担忧和震惊。 他们一向觉得棋琴书画是小道,只有为官造福百姓才是大道的女儿今儿是怎么了?没有劝说她的父亲认真为官,还如此耐心的解释在国子监的事情,这要是往常,早不耐烦,抓紧一切时间回房念书了。 这肯定是在国子监受委屈了,便一定要苻令珠说出来。 苻令珠今天刚刚回来,能说的不多,想着既然不同王老狗退婚,还是要先告诉父母,张口刚提了王易徽,还没往下说,就被苏若儿打断了。 苏若儿一向温婉大气,此时听到苻令珠提及王易徽,就开始训斥苻铎,「都是你,早早将明珠的婚事定下作甚!惹得明珠不开心。」 苻铎被说的委屈,「那不是当时和王兄相谈甚欢,况且他家的小沛笙当真是一表人才,不给明珠定下,就得便宜其他小娘子了,我哪知道明珠不喜欢他,后续王家又发生那么多事。」
第6页 「那你看着明珠嫁给自己不中意的人!」 眼见着阿娘又像记忆中当着自己面假意数落起父亲,在他们父女两人之中调和气氛,苻令珠的泪意真真是将眼眶都憋红了,插话道:「阿娘,我不打算退婚的,五郎……」 她顿了顿,换了个亲切的叫法,同父亲一样叫起他的字,「沛笙这段时日从西北回来后,我在国子监仔细观察一番,倒是觉得他一表人才,自己也起了欢喜的意思。」 我呸,谁欢喜王老狗。 「父亲和阿娘不必我的婚事忧愁,儿以改变心意,想要嫁予他为妻,和他共进退。」 我呸,到时候一脚踹了他。 她话音刚落,大伯苻质还穿着一身官服怒气沖沖在婢女的带领下走进院子,人未至,声先到。 「明珠你怎敢在国子监用你的婚约和沛笙比试,让他输了就同意你退婚!如此大事为何不同家里商量?」 苻铎和苏若儿的目光齐刷刷落在苻令珠身上。 苻令珠:「……」 打脸来的如此猝不及防。 作者有话要说:  摸摸苻令珠的头,惨,太惨了。 第4章 祸端 大伯苻质本是一位沉稳的吏部侍郎,可他惊愕于得到的消息,进了院子之后,一声更比一声高。 「明珠你当真是半点不为苻家考虑,自顾自就要同王家退婚,你退婚了,你下面妹妹们的婚事又当如何是好?」 「还有你!」 苻质怒而将视线转到苻铎身上,苻令珠毕竟和他隔了一层,屋里另外一个人是他弟妹不好教训,自家弟弟便没有那么多顾忌。 「整日里无所事事,天天琴棋书画的沉迷着,你什么时候能收收心,管管你女儿!宠的她不知天高地厚,连王家的婚都敢退,她知不知道她要退的可是王家的嫡子!是生怕我们不会得罪王家?」 「我为了苻家兢兢业业在朝堂为官,你们就这样拖我后腿,不求你们多有出息,但求不要给我惹事!莫要给苻家惹祸!你们能不能为苻家想想!」 苻铎耷拉着脑袋,一副任你训斥的模样,苏若儿纵使心中有气,也不能在这个时候挑拨兄弟二人的关系,只能别过头去,眼不见为净。 反倒是苻令珠在苻质说的愈发过火,而她父亲一副习以为常的样子下,冷冷地瞥了一眼苻质,哂笑道:「我自是知晓的。」 这突如其来打断话语的女声,令苻质下意识抬头看向苏若儿,只见苏若儿神情也是惊诧,这才缓缓看向苻令珠,愣是没想到自身清高的侄女有胆子回他的话。 当即沉下脸来,不怒自威的模样看上去分外恐怖,「你说什么?」 苻令珠讥诮道:「大伯不是问我,知不知道自己要退婚的是王家嫡子,我在回答大伯,我知道。」 「大伯不必指桑骂槐,我既能做出当众威逼退婚一事,又岂会不将所有事情的前因后果想清楚,大伯对我父亲的指责实在没有根据,婚姻大事,父母之命,貌似同大伯也没甚干系。」 这话简直就是明着说,她嫁谁,跟你这位大伯有什么关系,狗拿耗子多管闲事。 「明珠!」眼见她将苻质的怒火悉数拱起来了,一向在兄长面前唯唯诺诺的苻铎,反倒挺直了背嵴维护她,不像平常父母第一反应是先骂自身孩子一句,化解尴尬,而是直接道,「兄长,明珠说的不无道理,这婚事本就是为了她定下的,她愿嫁不嫁,全凭她心意。」 苻质的脸青一阵白一阵,愣是被这两个人挤兑的说不上来,你要是细究,人家说的确实没错,他凭什么插手苻令珠的婚事。 「好啊,你们长本事了,翅膀硬了,忘了自己是苻家人了?苻家教养你,供你读书,我这个大伯,连过问一声的资格都没有了?」 苻令珠可不惯着他,若非他是自己的大伯,她肯定要先套麻袋打他一顿,出口前世没能出上的气! 「明珠从未忘记自己是苻家人,但苻家若想通过卖女儿求得荣华富贵,岂不是从根上就烂了,得治。」 这话简直是明晃晃在骂他,苻质索性连自家弟弟都不看了,直视她,「明珠,你这是在跟谁说话?」 啧,说不过就拿长辈身份来压我,你也配。 「我今日在国子监要和沛笙比试,定下三局两胜,我若赢了,婚事作废,此事我谁都没告诉,大伯一副我赢了铁定和其退婚的样子,想来得到的消息是我们俩个平局,之后国子监季考,所有人不得离开,因而不知后续发生了什么。」 她轻抬下巴,勾起嘴角微讽,样子十分欠打,「第三场比试我没比,婚没退,大伯安插在国子监的眼线能力好像不太行啊,这么重要的消息都没传递出去,该换人了。」 听听她这说的什么话,堂堂三品吏部侍郎在国子监安插眼线,想干什么,监视他的侄女?还为了退婚一事兴师问罪,他凭什么? 就凭他是为了苻家好,所以得知自己和王易徽有婚约后,特别上心,想攀上人家的高枝? 苻铎和苏若儿反应过来,双双黑了脸,看向苻质的目光何止是不善。 苻质脸上青筋爆出,被苻令珠挑破里子面子,让他破为不快,如鲠在喉,唿吸都不顺畅了,只道:「还不是怕你们在国子监出点什么事。」 「多谢大伯好意,我还以为我不是去国子监念书的,而是周旋于朝堂之上,稍不注意,就刀光剑影、血流成河。」
第7页 她再一次成功挤兑了苻质,别解释了,你安插眼线不就是为了看着她么,她真是何德何能。 索性苻质能当上吏部侍郎是有真本事的,强自镇定下来,找到了苻令珠话里的重点,「你没退婚?」 「没有,」苻令珠斩钉截铁的回答,「我改主意了,提出比试只是想试探沛笙对我的心意,因而第三场比试没有进行下去。」 她适时做出一副娇羞且哀怨的样子来,「要不是我主动叫停比试,我和沛笙今生就没有缘分做夫妻了。」 「我啊,不忍他一人撑着王家,现今王家就他一个过了弱冠的男子,难的很,我想和他共担风雨,诚如父亲所言,沛笙是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我也是欢喜于他,想嫁他的。」 我呸,王老狗哪里顶天立地了,恩……这话说的好像不对,人家能当大将军,是个顶天立地的汉子,行吧,夸就夸了吧。 和厉害的人做对手,总好过和猪脑子们。 苻质狐疑的看向苻令珠,她这话称得上大胆,哪有小娘子直接说自己希望嫁人,还舔着脸说自己欢喜人家的。 但她完全没有必要欺瞒他,他自己的女儿也在国子监读书,这么大的事情,一问就能问出来,也是他得到消息被震得心神动盪,直接就找了过来。 「也罢,既然没有退婚,那便是好的。」 他缓和下来,苻令珠可不想放过他,因而他话音刚落,她就一副被冤枉的委屈表情。 苻铎是个宠孩子无度的,不然不能为了她放弃自己理想,缩在长安城,还花钱捐了个五品小官,她想做什么都支持。 她被苻质莫名其妙训斥了一顿,焉能置之不理,当即就拦下了苻质要走的脚步,他不争不抢,甘愿在兄长面前当一个扶不起的弟弟,那是因为他是嫡次子,不想破坏兄弟二人的感情。 但哪能比的上他的掌上明珠。 「兄长,既冤枉了明珠,便需同她道歉,我们做长辈的,总要以身作则。」 苻质看着自家好弟弟,无语凝噎,半晌同苻令珠道了歉,「今日确实是我冤枉了明珠,只要一涉及苻家的未来,总是有些过度紧张,记得明珠最爱舞文弄墨,我那里还有一块上好的墨,回头就给明珠送来。」 明珠笑道:「多谢大伯,那明珠就不客气了。」 随即她望着苻质堪称有些萧瑟的背影,眼里笑意不见,取而代之是无情的凉薄。 她苻令珠从不认为自己是好人,前世若非他苻质信誓旦旦为了苻家好,想让苻家更上一层楼,投靠了不该投靠的人,没有那眼见和实力,却想要从龙之功。 也不会,树倒猢狲散,让他们苻家被认定为党羽遭受灭顶之灾。 流亡之苦,逐渐减少的族人,她没有人收尸的父亲,自尽的母亲,嗷嗷待哺直接饿死的侄女,全拜他一人所赐。 岂能不恨,岂能不怨?! 不是说一句为了苻家就能抵消的。 前世是他早早斩首于菜市口,她才没有机会问问他,后悔吗? 现在距事发三年,还有时间。 她拂了拂袖,愣是做出了一种行云流水的潇洒之感。 都是为了苻家,且看谁能赢。 回头看见还望着她的父母,恨意消失不见,她的父母啊,还在,真好。 心里美滋滋的,她父亲当真是一如既往的宠爱她,明明刚才还不希望自己退婚呢,面对苻质的指摘,却说自己想退婚就退婚,那般维护她。 因而特别乖巧道:「我记得大伯那块好墨,父亲惦记了好久,女儿不才,借花献佛,那块好墨就转送给父亲了。」 苻铎颇有些受宠若惊,还小心地将棋盘挡在了身后,生怕苻令珠又想起这茬,让他和那块墨失之交臂。 苏若儿将碍事的夫君瞪开,拉着明珠重新坐了回去,「明珠,你所言可属实?当真要嫁给沛笙?」 苻令珠就差拍着胸脯指天发誓,自己不退婚了,「真的,阿娘,我想嫁给他。」 「好,你和沛笙的年纪都不小了,阿娘这就给王家递话,将你们两个的婚事给定下。」 看着父母两人脸上欣慰的笑容,她想,自己做的没错。 能让父母开心,嫁给王老狗算什么。 苏若儿一脸心疼的看着苻令珠,「明珠,阿娘知你心中所想,一点时间都不能浪费,早早就让她们将热水烧好了,一会儿好好洗漱一番,在去你父亲书房拿书看。」 「对对,明珠,《左传》你学的可通透?有什么地方不懂,父亲随时等着给你讲解。」苻铎期待的接话。 苻铎这人虽不爱做官,可学识扎实、博闻多识、上知天文下知地理,而且是能和国子监最大的官,国子监祭酒称兄道弟的奇人。 苻令珠看着一副为她着想的阿娘,又看着开始询问她有何地方不懂,确定自己要得一块墨,心情大好,想为自己答疑解惑的老父亲。 简直想哽出一口老血。 真的,倒是也不必…… 刚回来考完试的她,不想看书了呢。 第5章 丙班 再三确定苻令珠不退婚,苻铎就亲自为她的婚事跑办了起来。 长安城的媒人见惯了当家主母给自己女儿商量婚事的,这父亲打头亲自过问的,还是碰上的头一遭。 嘴上说着苻家奇怪,心里酸着苻令珠被这样看重,办事也不敢不认真。
第8页 而好不容易有了一天假期的苻令珠,在家里的生活简直不要太好,奢入俭难但由俭入奢易啊,本来就已经混成国公,过着人上人日子的苻令珠,回到了穷的只剩钱的家里,开启了混吃等死的美日子。 在苏若儿「我女儿没问题吧」的眼神中,苻令珠左手吃着荔枝,右手品着佳酿,嘴上还能不着痕迹的套话,将苻家里里外外弄了个通透,前世有些想不明白的地方,也品出味来了。 看书?好不容易有个假期,她要好好享受! 等她回了国子监,让家里人知道她去了丙班,简直不敢想,所以要珍惜现在的日子。 到了晚上,仗着自己还没有成家,厚着脸皮,在她父亲哀怨的目光中,拐走了她阿娘,缩在她阿娘怀里一夜好眠。 美好的日子总是那样短暂。 充满瑞脑薰香的屋内,重重叠叠的床幔后,铺散着黑髮,露出雪白面庞的苻令珠,正酣睡着。 苏若儿掀开苻令珠身上的被褥,在她屁股上不轻不重地打了两下,「赶紧起来,今日还得回国子监呢。」 苻令珠昨晚上抱着自己阿娘,一会儿想到流放之时受的苦,一会儿庆幸自己回来了,一会儿又牙根痒痒的想起王老狗,折腾大半宿,后半夜才睡下。 她朦朦胧胧睁开眼,眼前黑漆漆一片,唯有蜡烛的光晕暖阳阳的照着。 天都没亮! 一扎脖,又睡下了。 苏若儿看的好笑不行,见她实在起不来,也心疼的不叫了,让婢女动作小心些,替她将被子重新盖了回去。 等再不起就要迟到了,苻令珠终于被苏若儿挖了起来,婢女齐上手,有为她洁面的,有为她穿衣的,吃了一层撒着胡麻的羊肉饼。 风风火火收拾一通,就被苏若儿塞进了软轿中。 在软轿中的苻令珠打了个哈欠,眼里瀰漫的都是水雾。 去往国子监的路上畅通无阻,任谁都不敢掐着点到,生怕迟到,国子监向来严苛,管你是谁家的孩子,是小龙也得在国子监盘着。 关禁闭挨罚很好玩吗? 下了轿那一瞬,苻令珠已摆出了平日里的清高模样,装做不经意从放榜的地方走过。 国子监的大榜是六个学院所有学生都排上的,从高到低,一目了然,这要是考的差了,那是真丢人。 心里担忧自己成绩,只听围着的一群人惊唿声此起彼伏。 「快看国子学的沛笙,他不光选了大课和小课,还选了两门中课,春秋、周礼、尚书、孝经、论语、骑、射,竟全是甲!」 「他是怎么做到的,我学一门春秋都快学不过来,还得的是个乙。」 「话说,他为什么选那么多门?」 「你不知道啊?王家三年前在西北那一场战役,男子几乎全部战死,沛笙便去了西北,说是为父亲和兄长收尸,却在那里一呆三年,这刚回长安没多长时间,便要将落下的课赶紧补上,不然不让毕业的。」 国子学的沛笙那不就是王老狗么,听着大家嘴里的赞誉,苻令珠在心里冷哼,最讨厌这种随便看看就能考个好成绩的聪明人。 「太学的成绩是不是不对?」 人群起了骚动,苻令珠赶紧支起耳朵。 「快让我看看,这次考试清君和宣二娘子谁能当第一?」 「是宣二娘,可,你们看,清君的成绩怎么都掉在丙班了?」 丙班…… 清君便是说的她,她给自己取字清君,力求要同男子看齐。 她默默走回天甲班的教室,心里已是被大水淹没。 真的,哪怕给她五天,五天时间看书复习,她都不至于直接从甲班掉到丙班。 到了甲班,教习绷着一张脸,颇有一种要和她谈谈的架势。 自己在国子监一路听着赞誉毕业,何时看到过这种眼神,当真是会心一击。 国子监每逢大考会调班,不用说,她这次的成绩,直接去丙班报导即可。 还没到丙班,便听里面欢声笑语好不热闹,与寂静的甲、乙两班形成鲜明对比。 小娘子们三三两两凑在一起闲聊,小郎君们在门口离她们远远的,仔细听去,他们说的却是仅有的那一日假期,自己去了哪个逍遥窟,里面的小娘子身姿如何曼妙,面容…… 怎么能如此娇丽? 他们的目光几乎快要黏在苻令珠身上,什么小娘子早被忘在了脑后,眼里心里只有她一人。 骤然安静下来,还一个个端坐了身体,活像教习来了的郎君们,立刻吸引了屋内小娘子的注目。 待她们看清苻令珠的脸,一个个哑然了,甲班一向看不起她们丙班的人,现在来她们班作甚? 她们知道自己成绩不好,便是连大榜都没去看,看也不会把她们的成绩提高到乙班去,更何伦甲班。 而苻令珠早在搜索到自己要找的人,露出了一个微笑,顿时引起小郎君们的吸气声。 「三姊?」坐在丙班小娘子们中的一人开了口,声音里带着明显的诧异。 她生的珠圆玉润,上身着鹅黄色的窄袖衫子,下身配姜黄色八幅长裙,整个人鲜嫩的如含苞待放的花朵。 头上一左一右各梳一个髻,嫩黄色步摇垂下,随着她站起的动作轻轻飘荡,显得稚气可爱。 苻令珠一时间,看得愣了,记忆里那整日穿着黑色或是灰色,老色横秋的堂妹,似乎是烟云一般,同现今的人一碰撞,便散了。
第9页 能看见苻汝真,顿时冲散了她从甲班掉到丙班的哀伤。 苻汝真,大伯家的幼女,被大伯和大伯娘教养的有些胆小,只会死读书,因而一直在丙班,季考放假大伯让她在国子监学习,便听话不回家的乖乖女,上辈子至死都陪在她身边的亲人,唯一的亲人。 「三姊是来找我的?可是家里出了什么事?」 苻令珠摇摇头掩藏下眼中的酸楚走了进来,下意识在后排扫了一眼,却发现那里的座位都是有人的,反而前几排空着,便直接坐了下来。 跟在她身后的国子监侍女,将她的笔墨一一摆上,便退了出去。 「家中无事发生,从今日起,我便是丙班的学生了。」 腰间的木牌都从「太学天甲苻令珠」换成了「太学天丙苻令珠」。 苻汝真瞪圆了眼睛,就像猫儿一般可爱,被其他的丙班小娘子拉走了,凑在一起嘀嘀咕咕。 啊,真想上手摸一摸。 在丙班上课的日子堪称愉悦,虽是太学里成绩最差的一个班,可也都遵守规矩,上课绝不敢说话,去恭房都要举牌,大多数情况下,他们努力坐直身体,要睡不睡的听的。 眼神时不时掠过她的身影,小郎君们羞涩,小娘子们拒人千里之外。 苻令珠自然而然忽略了对她几乎造不成什么影响的视线,全神贯注听课,大脑一刻不停的运转,拼命吸收知识。 一门课上了两个时辰,前一个时辰教习单方面输出,与以往并无任何分别,可第二个时辰,教习频频叫苻令珠回答问题。 从甲班掉出来已经够丢人了,要是再回答不上教习的问题,她可以回家待着了,无脸见人。 所以丙班同学们木然的看着苻令珠和教习,你一言我一语,从书本上的知识拓展到当朝政事,又从南北方差异拓展到赋税? 我们仿佛学的不是同一门课。 好不容易应付完教习,苻令珠暗道一声好险,若不是她聪明的将话题引到别处,再多说两句就得让教习听出她书本知识,学的不深。 腰板挺的都有些疼,好不容易可以休息一下,一回头,所有人都避过了她的视线。 虽然小郎君们对她的脸很感兴趣,对她和王易徽的婚事更感兴趣,但丙班的同窗们都在一起上学少说得有五个年头,小娘子们不喜欢她,那他们也排斥她。 她微微挑眉,看来丙班的同窗们都不是很欢迎她啊。 「真真,过来。」 同苻汝真的手帕交们生怕她欺负她,将人送到她身边就不走了,围着两人坐了下来,不知道的还以为她苻令珠多么受丙班的同学欢迎。 苻汝真有些害怕,「三、三姊,你叫我来有什么事情啊?我知道季考我没考好,我下次一定努力!」 苻令珠弯了弯眼,「努力就好,我只是想告诉你,从今天开始,我就要搬到你的学捨去住了。」 都已经跌到丙班,自然不能再住在甲班的学舍中,感谢她上学时就比较清冷,甲班也没有关系好的同窗,不然还得被问自己为什么会掉到丙班。 怎么解释? 说自己全忘了? 啧,那她的脸皮真是不能要了。 「啊?!」听到她要搬去,苻汝真一双杏眼,瞪的更圆了,有心要拒绝,可又不敢开口,垂头丧气的应了。 哎,她又不是洪水勐兽,怎么那么怕她。 苻令珠反思半晌,得出是自己以前太不拿在丙班的真真当回事的缘故,她是怎么把眼睛长到头顶上的,以成绩论英雄,觉得真真成绩差,往常在太学都不同她说话,更何伦照拂了。 怨她,都怨她,她是阿姊,得主动缓和两人关系。 至少也得教会她,不能事事听大伯、大伯娘的,不是所有的事情,父母都是对的。 想着前世苻汝真身子骨差,在流放时吃了不少苦,逃出升天后,也一直病恹恹的,她便道:「我瞧着你好像又圆润了些,骑射课可不能再马虎,日后,你便跟在我身边练习,就算得不到甲等,也别拿个丁。」 对骑射课一向敬而远之的苻汝真,差点哭了。 苻令珠:我可真是个好姊姊。 然而,她不知道,国子监天甲班教骑射的教习和太学天丙班是一个,课总是一起上的。 作者有话要说:  提问:王易徽在哪上学? 第6章 箭靶 骑射课总是习武之人的天下,偌大的演练场,仿佛有人划下一道线。 一面是热火朝天,教习未至,人已活动开的郎君们,一面是缩着脖子,呆立不动,肩不能提,手不能挑,只有吹风份的娇贵郎君和小娘子。 丙班的同学们一个个面露菜色,苻令珠混在其中,神采奕奕,简直就是个异类。 他们更讨厌她了。 不管他们如何想,苻令珠半强迫半哄的带着苻汝真在原地做起运动来,一会儿伸伸胳膊,一会儿拉拉腿。 这些动作都是她前世偷师学回来的。 没做一会儿,苻汝真脑门上就冒了一层汗,脸蛋红扑扑的,再看苻令珠,相当认真专注,汗滴落在睫毛上都不曾擦一下。 她的身子还是太娇弱了些,往常每天随便做的运动,如今做上一遍都觉如此吃力。 更加坚定了自己要带着堂妹好好锻鍊身体的心思。
第10页 一套动作做完后,苻令珠动了,她主动打破了那道无形的屏障,跟苻汝真道:「跟上,今日教你射箭。」 不说丙班的同学们瞪大了眼看着她们两个,就说对面之人已经轰然笑了开来,随着打闹之声传入耳的还有他们的私语。 「小娘子莫不是看上了我们中的谁?」 「那肯定是我!」 「不要脸的!」 苻汝真羞红了脸,在原地跺了跺脚,看着没事人一直往前走的苻令珠背影,跟了上去,二人直接越过那群人,走向射箭场。 被她们越过的郎君们,闹笑声音更大。 直到一道带着点怀疑的声音响起,「我怎么感觉,刚才那个小娘子是和沛笙有婚约的苻三呢?」众人就像被掐住了喉咙般,骤然安静下来,还惹得苻令珠回头望了一眼。 这一眼,吓得他们集体后退三步。 苻令珠挑挑眉,也不管他们,只带着苻汝真往前走。 「真真的是苻三,她不是太学天甲的人吗?怎么在丙班?」 「我倒是有听他们念叨一嘴,说她这次季考从甲班掉到丙班,你们说她都是能拿全甲的实力,到丙班她图什么?」 没人回答他的问题,反而有人瑟缩着问道:「刚才谁说她看上我们中的人了?」 「谁说了,你看我干什么?我可没说!」 「咳,沛笙来了!」 集体噤声,宛如雕像。 王易徽是被教习唤过去,商议即将开始蹴鞠比赛事宜的,因此几人来的晚了些,到了就发现情况有些不对,演练场太安静了。 毫不夸张的说,风一吹,有回音。 「呜……呜……」 就像他们心底发出的最真实的声音。 几乎是一眼,王易徽就越过他们捕捉到了苻令珠的身影。 她头戴幞头巾子,穿着一身火红的窄袖绑腿胡服,俨然男子装扮,但你仔细瞧去,她腰间繫着比旁人还要宽两指的皮腰带,勾勒出盈盈不堪一握的腰身,又能轻易让人发现,是个小娘子。 大堰风气开放,小娘子穿男装,已成为一种风尚。 整个演武场,穿红的人不少,但她是最夺目一人。 国子学天甲班的同学们,都有些憷他,明明他们也是天子骄子,但男人崇拜比自己厉害的同类已成为本能,他们下意识就围着王易徽站了过去。 大家想同他说话,可往日里一碰上那张冷冰冰的脸,就什么话都说不出了,今日能明显感觉到,虽然脸一样冷,但气势不一样,不像以往,任谁都靠近不了。 都是聪明人,从他的视线,就能发现他是在瞧苻令珠,这不易察觉的改变,因谁而起一目了然。 有大着胆子的问道:「沛笙,那位可是扬言要同你退婚,又改了主意的苻三?」 王易徽淡淡瞥了说话那人一眼,只把那人看的想找教习保护。 「不是。」 不是苻三?那人摸摸头,他见过苻令珠的,长得那么好看的小娘子,整个国子监也没几个,不能记错啊。 而且前日两人不是还比试来着,他还记得第三场没比完。 就在他们疑惑中,王易徽道:「我与她婚约将成,待从国子监毕业后就完婚。」 完婚? 不只他们,连教习都蠢蠢欲动想听后续,他们两人的婚事闹腾的,国子监谁人不知,前日的比试还歷歷在目,怎么今日就不退婚了,真不退婚了? 难不成真如苻令珠所言,所做之事只是为了吸引王易徽的注意?但谁家要嫁人的小娘子,乐此不疲的同未婚夫争高低,确定是成婚,不是结仇? 说话的人,笑了两声掩饰自己的尴尬。 有人想拍王易徽马屁,「叫苻三处处惹你不痛快,等成了婚,沛笙你还不是想怎么收拾她,就怎么收拾她。」 附和的人道:「成天和沛笙比着来,她也不看看自己的斤两。」 「即使她母亲是苏家人又如何,还不是一个五品小官的女儿,真以为自己有多了不起了,能嫁给沛笙,是她三生有幸,还敢挑挑拣拣。」 「就是说,成婚了,想怎么拿捏,还不是沛笙你一句话的事。」 他话音未落,一道穿透空气的声音响在他们耳边,众人寻声望去,只见箭靶中心位置俏生生扎着一箭。 而此时的射箭场,只有苻令珠和苻汝真两人。 除了王易徽,所有人咽了咽口水。 十分会看人下碟的国子监天甲班学生,话音一转,「嫂嫂,挺厉害的哈。」 王易徽眼里浮起些不仔细看瞧不出的笑意,不知是因为那声嫂嫂,还是因为夸奖了苻令珠,肯定道:「是很厉害。」 教习瞅着苻令珠带着苻汝真,又射出一个正中红心的箭,眼前一亮,率先走了过去。 众人看向王易徽,比起教习,他们显然更喜欢听从王易徽的话。 王易徽自然要跟上去。 苻令珠全神贯注教着苻汝真,真没把围观的人当回事,她早就习惯被人注目了。 只见高出苻汝真半头的她,贴着她的后背,两只手环绕,手把手教她射箭姿势,似是将人圈在怀里一般。 侧脸同苻汝真说着什么,右脚踢了踢她的脚,带她站稳。 手一松,又是一箭射了出去,正中红心。 离得再近些,他们就能听见苻令珠说了些什么。
第11页 「记住这种感觉,脚的距离要再大些。」 男儿装扮的苻令珠,怀里靠着一个鹅蛋脸的小娘子,时不时调整一下她的动作,教她射箭,偏偏每箭都能中靶心,众人鼻子痒痒,要有鼻血流下,总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劲,时不时想去看看王易徽的头髮。 「沛笙,嫂嫂和你谁更强一些?」 王易徽没有回话,问话之人,也觉得自己问了个愚蠢的问题,你问一个上过战场手染鲜血之人,他和小娘子谁更厉害? 「那还用问,肯定是沛笙啊!」 勐地听闻沛笙二字,苻令珠骤然松开堂妹的手,不出意外没了她的扶持,箭歪歪斜斜擦着箭靶而过。 王老狗怎么在这! 她走到一旁,拿起一把新弓,试了试力道,轻轻瞧了眼王易徽,还冲他灿烂一笑。 回头、拉勾、射箭,一气呵成,正中靶心。 眼里一片挑衅,射的哪里是箭靶,分明就是王易徽。 感谢前世努力学武的自己!手感还在! 「好箭!」周围人啪啪鼓掌,「原来嫂嫂是为了沛笙故意考到丙班的,不然你们两个一个太学,一个国子监,想见一面也太难了些。」 苻令珠嘴角抽了抽,叫谁嫂嫂呢,谁是你们嫂嫂。 还有什么叫做她是为了王老狗去的丙班,关他什么事! 王易徽听闻大家的打趣,眼里闪过一丝兴味,为了他?只怕不是。 他默默走到她身边,狐狸眼微垂,伸手在一排弓中挑了起来,拿起一个掂量一下就放下,直到拿起一个五石的弓,那弓很新,一看就是没有几个人用过。 完全是他们想用也用不了,要拉开五石的弓,所用力气非比寻常,哪怕是军队中,大家训练也是用四石的弓。 可五石的弓在他手里,玩一样,游刃有余,一箭射出,伴随着破空声,对面箭靶,四分五裂。 寂静…… 寂静之后是巨大的叫好声,就连太学天丙班都过来凑热闹,跟着喊:「好!」 「沛笙好样的!」 「再射一箭!」 可王易徽对众人的唿喊声置之不理,他侧头看向苻令珠抓弓的手,收回了目光,那只手因为拉弓,将娇嫩手心都磨出了跑,正虚虚握着,而让他看到了。 苻令珠咬住牙,刚才那目光什么意思,看不起她这个二石弓是不是,那是因为她今儿第一天练武! 第一天!!! 等着,等她找回前世的水准! 被王易徽最后一个眼神气得,苻令珠整整一节课都阴沉着小脸。 能光明正大偷懒的堂妹苻汝真,真真是最厌恶上骑射课了,即使有女教习,她依然害羞的放不开手脚,手帕交们都已经跟着去练蹴鞠了,她就赖在能给她勇气的苻令珠身边。 一会儿看看王易徽,一会儿看看她,最终好奇占据了上风,期期艾艾问道:「三姊,你真的要嫁给沛笙吗?」 见苻令珠向她望了过来,她赶紧摇头,补上一句:「三姊我只是问问,你别放在心上。」 苻令珠心里嘆了口气,她堂妹怎么还这么怕她,她都带她习武了。 伸手掐了掐小美人的脸蛋,别说,鹅蛋脸掐起来就是舒服,满满的肉。 「三姊。」苻汝真眨着亮晶晶的眼。 「恩,我们两人婚事已定,婚期定在了毕业后。」 「可,三姊不是一直都不想嫁人吗?」 苻令珠看着人群中一脚将蹴鞠踢进框中,惹来一阵欢唿的王易徽,冷笑道:「哪里,我只是不想嫁给无用之人,沛笙如此优秀,能嫁给他,我真是太乐意了。」 「那三姊,喜欢沛笙?」问出这么大胆的话,苻汝真先红了脸。 「当然,我欢喜于他。」 苻令珠翘起嘴角,似笑非笑,「听闻王家子嗣不丰,我啊,很乐意帮他教养一二。」 让他知道,老娘的宰相不是那么好抢的,王老狗! 「那我懂了,真羡慕三姊能嫁给自己欢喜之人。」 不是,你懂什么了? 周围偷听的人,哦哦哦…… 原来清君想给沛笙生儿砸! 苻令珠:??? 第7章 年轻 「今儿吃什么?」 「东阁上了一道南方的新菜,要不要去尝尝?」 丙班每日三问:早上吃什么,中午吃什么,晚上吃什么。 「三姊,你去不去?」 苻令珠看着跟着她锻鍊了几日依旧圆润的堂妹,想着要再加大运动量,摇头道:「你同她们一起去吧,我回学舍午睡。」 丙班的小娘子已在门口等的不耐烦,「真真你快过来,东阁的新菜今天绝对抢手,去晚了就没有了。」 苻汝真一脸为难,一面是自己的堂姊,一面是自己在丙班的手帕交,踟蹰的在原地,又问了一遍苻令珠。 苻令珠不愿让她夹在中间难过,解释道:「膳食堂人太多了,我等人少了再过去,你且和她们一道。」 丙班的同窗,一如既往的排斥她,即使她在骑射课上大展身手,还带动苻汝真强身健体,也依旧拿她当空气。 充分做到了,什么叫做,惹不起你,躲得起你。 都不如国子学天甲班的同学待她友善。 啧,王老狗这个心机狗,竟然让他的同窗打怀柔政策,以为她会上当?
第12页 几句好话,就想让她加入他们的蹴鞠小队。 哼,想都别想。 她享受着丙班的排斥呢,自在的很,自觉以现在的身心,跟这帮小郎君和小娘子也没有什么共同语言。 更何况,小堂妹要是总黏着她,她岂不是要露馅了。 眼看着丙班的小娘子将苻汝真带走了,她才慢条斯理地收拾好书本,而后左右瞧瞧,趁着没人,将书本塞到了袖子中。 在迴廊上碰见去食饭的教习,假模假样地清了清喉咙,叫了人,才闲庭信步般走回学舍。 到了学舍,第一件事,就是将房门掩上,窗户关闭。 然后坐在书桌前,做贼般,掏出袖子里的书。 为了不被人看见她从学堂带书回来看,她这几日,天天穿着颜色深的宽袖衫子,着实是热,便将袖子挽到了肘部。 大家的进度快,不管是选的大课还是中课,都已经接近尾声,快要学习完了。 可她不一样,书本上的知识几乎忘的干净,她总得将它们重新学起来,便得从头看起。 在学堂上看书那很正常,大家看见,也不过是觉得你温故而知新。 可你不能回学舍苦读,还看着以前学过的书。 万一被人发现,她苻令珠的面子还要不要了。 还好以前的自己是通过苦读书才能去的甲班,是以,书本上的注释密密麻麻,倒是给她如今复习提供了便利。 经歷过一世,再翻过头来看这些书,倒是让她又有了别样的见解,仔细将自己新心得写在空白处。 看着一新一旧不同的两种字体,她晃了晃神,抓紧一切时间将其填充进脑海中。 外面嘈杂声越来越大,惊醒了看书的苻令珠。 「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 手里动作加快,先是将书本藏在书桌上,其他书的下面,又赶紧将毛笔放回原位。 「哪天她们不得吃完饭,再去熘达一圈,恨不得不回学舍,一天十二个时辰都在外面。」 「哎呀!这一天天的。」 赶紧放下袖子,匆匆忙忙跑到自己床榻边,踢掉自己两只鞋,爬上床躺下,左手摸到被子,盖在身上,才松了口气。 我看我真得在国子监重新找一个地方看书,要是每天都来这么一遭,心脏也受不了啊,太吓人了。 呀,我的鞋忘摆正了,会不会被她们发现端倪。 应该不能,她们什么时候关注自己,淡定。 要不还是起来重新摆一下吧。 话说,怎么光听见声,不见人影呢。 苻令珠又在床上躺了片刻,依旧不见人进来,终还是皱着眉起身拉开了房门。 喧嚣与炙热扑面而来,学舍外聚集了一帮学生,还有从男舍赶过来的小郎君们,一个个神情激动,气愤不已。 听了半天,终是听明白让他们生气的因由。 原是因为东阁今日上的那道南方新菜,太学天丙班的同学下了学就乌拉拉跑去叫菜。 那道菜一共做了三十盘,他们也没多叫,就要了六盘,还是给后面来的人留出不少。 哪知国子学天丙班的人一去,直接威胁东阁包揽了全部,他们扬言,自己要成为第一个吃到此菜的人。 甚至在菜端出来后,直接抢过倒掉,也一点不给太学天丙班留。 明明是太学天丙班的同学先去的,怎能咽下这口气,一下就炸了,两方人就争吵了起来。 战火愈演愈烈,直接波及到了两学的学生,整个太学都听说了此事,在膳食堂和东阁附近的,直接赶了过去助阵,其余在学舍温书的,也气愤的要去找国子学讨个说法。 「国子学的人了不起是不是!」 还真是了不起,至少国子学学生的家长随便拉出来一人,不是爹是国公,就是娘是郡主,最次的都是三品官。 而其他同学的家长,绝大多数都要听国子学学生家长的,这也就造就了国子学的人一向看不起其余五学的人。 作为和国子监并列为两大院的太学,和其已是积怨已久,平日里没少摩擦。 至于太学天丙班的同学敢和国子学的人呛声,也是因为国子监的女学生都集中在太学,女子本就在人数上不占优,家长们自然也希望,她们不会被欺负,所以都往太学送。 久而久之,整个国子监,只有太学有女学生。 大部分的权贵之女,又都不好学,仗着自己家里有父母,想着法的混日子,成绩自然不好,去丙班简直理所当然。 太学天丙班的天之骄女,对上国子监天甲班的天之骄子,谁能服谁。 还不是一点火星就炸。 真的是少年郎们啊,一道南方的新菜,也至于,这得多好吃啊,她心下感嘆。 吃口饭都能争吵起来,厉害。 一道菜竟也能引发两院冲突,厉害。 可能那道菜都没想到,自己会成为香饽饽。 作为一个混迹官场多年的老手,苻令珠实在无法对太学同学们的悲愤心里,产生共鸣,在她看来,真的只是一件小事。 实在无法理解他们。 便要将房门关上,既然已经起了冲突,甚至引发到两学战争,教习焉能置之不理,只怕两个学的学生都要受罚。 她还是当回鹌鹑,避开才是,趋利避害,人之本性。
第13页 就在此时,几句话传进了她的耳中。 「那王八羔子董姜,竟然还把我们太学的女生和勾栏里卖身的女人比较!」 「他们也太过分了!」 「他未婚妻就是太学丙班的同学,他还说让她等着,等成婚之后,有她受的!」 苻令珠神情收敛,面无表情,问道:「你们说的那人叫董姜?」 有认识她的同学,赶紧道:「正是董姜。」 她弯起嘴角,笑了起来,灿烂的阳光照不到门内的她,让她整个人都浸在了阴影中。 半晌,她吐出两个字,「甚好。」 「啪!」却是她从阴影中走到阳光下,将身后之门关紧的声音。 董姜,大堰侯爷的嫡次子,苻汝真的未婚夫,吃喝嫖赌,只有赌不沾的浪荡纨绔,除了有个好爹,浑身上下,没有一点值得称赞的地方。 两学之争,涉及人数过大,教习就算惩罚,也不会重,她因而才不当回事,任由堂妹留在那,和丙班同学共进退,还能增进同学情谊,这都是毕业之后宝贵的资源。 可她的堂妹,教习可以随意教训两句,他董姜算个什么东西? 也敢口吐「芬芳」。 真是来的是时候,她还琢磨怎么收拾他,他倒是先送上门来了。 那便前去瞧瞧。 板着脸的苻令珠,可谓是越走人越清冷,浑身气势压制不住,那是见惯了阴私手段,多年做官才养出的威严。 不知不觉,同学们就跟在她身后,以她为首,成了一串小尾巴,也不知道怎的,总觉得苻令珠同家里的爹一个模样。 这个想法让他们浑身一哆嗦,真是太惊悚了。 董姜。 苻令珠的唇都抿成了一道线。 当年苻家站错队,苻家出嫁的小娘子除了苻汝真,没有一个被和离的,不管没有和离小娘子的夫家是想体现自己的大度,还是夫妻二人感情甚笃,她苻令珠都感谢他们的不弃。 作为唯一一个同夫君和离,还是因为家族拖累的,按理苻汝真应生气、崩溃、大哭,但她没有,她反而很开心和族人们一起吃苦。 在董家的日子,已然成了苻汝真的噩梦。 董姜就如他所言的,在苻汝真嫁给他后,一直磋磨她。 流放之路上,她偶然撞见苻汝真身上的伤痕,全是董姜动手打出来的。 鞭痕、火烛灼烧的烧伤、甚至还有牙齿印。 她至今都能回忆起,自己撞见那些痕迹时,心里的暴怒、愧疚、噁心! 茵茵绿草小溪旁,苻汝真没当回事般将衣服重新放下,遮掩住满身伤痕,温声对她道:「三姊,没事的。」 去他的没事,怎么可能没事! 她们从流放之地跑出来后,一向只会死读书,读圣贤书的自己,哪里会赚钱。 两人都快饿死的时候,是她一向软糯胆小的堂妹,抢了人家的吃食,被人追了三条街毒打一顿,才从怀里拿出一个尚还温热的胡饼,「三姊,快看有吃的了,你快吃。」 她们就是那样,一路从西北走到长安。 挨过饿、打过仗,甚至杀过一个妄图占便宜的乞丐。 但至此至终,她们两个都没有偷过,那是她们唯一的骨气。 以前那个满腹经纶、充满天真的苻令珠,便是「死」在了那充满无数艰辛的路上。 至此以后,她便是只会钻研,不择手段往上爬的人。 在她差点出卖自己身体的时候,是苻汝真打了她一个巴掌。 她可以谄媚,但不能为了钱什么都做。 苻汝真把自己卖了,卖给了一户还算殷实的人家,给人家当婢子。 那时大堰人口因为常年打仗,人数骤减,用这笔卖身钱,苻令珠给自己买了个身份,摇身一变,自己就是从南方而来,被抢劫一空,上长安赶考的楚姓男子,还进了书院读书。 靠着苻汝真每个月的月钱接济,她重新拿起书本。 为了能考试,她化作八面玲珑之人,很快就得了同窗赏识,而后同窗将她推荐给自己的朋友,他的朋友推荐他的老师。 就这样一层层,她考上官了。 一步一步往上走,哪一步都有苻汝真帮助她的身影。 她当官的第一天的事,就是为苻汝真赎身,给她重新办户籍,然后租了个小院,两人的日子渐渐好过起来。 至于董姜,在她成长为大堰的国之栋樑时,她将他的父亲告发,使他失去了可以庇佑他的人。 一个什么都不会,还性格极其恶劣,得罪很多人的人,下场可想而知,他死在了寒冷的冬日。 当然,这也有,她在背后做推手的原因在。 可就算董姜比她们两个还要悽惨又怎样。 她是化身为男子没办法,但她堂妹苻汝真还年轻,她想给她找个夫婿陪她,她在朝为官,能回家陪伴她的日子总是很少的。 可苻汝真怕男人,从心底里厌恶男人。 董姜不光是对她拳脚相向,他还在精神方面折磨她,给她灌输她只是他董姜一条狗的想法,他让她干什么,她就得干什么,不然就同她和离,赶她回家! 从来都是乖乖听父母话的苻汝真,还真就忍下来了,半点没和家人透露。 她不记得自己当时听到苻汝真讲自己在董家日子时,想的是董姜死的太便宜还是什么。
第14页 她只知道,他们两个的婚事她不同意。 苻令珠缓步迈进东阁,准确找到在人群正中央,宛若一只斗鸡的董姜。 当时,他死的不解恨。 不如,现在让他生不如死。 作者有话要说:  论双标,苻小娘子称第二,就无人敢称第一。 第8章 气盛 董姜一袭白色宽袖长袍,充当君子,却脸带雀斑,神情倨傲,正语气嚣张的放话:「你们的眼界也就那么大点,一道南方新菜看把你们馋的,摇尾乞怜,非要吃到自己嘴里才行。」 「苻汝真,我愿意娶你那是你的荣幸,你哭什么?我还没嫌弃你要脸蛋没脸蛋,要身材没身材,你就连小梨花都比不过,人家至少还知道怎么讨好我。」 在大堰,连名带姓叫人,是极其不尊重人的方式。 董姜将苻汝真和卖身的女子相比,不仅将苻汝真踩在了泥里折辱她,还让苻汝真落人口舌,要知道女子名声比什么都重要。 他还不是觉得苻汝真非嫁他不可,把她名声搞臭自己也不在乎。 称得上一句:败类! 苻令珠眸中满是冰寒之意,带着浩浩荡荡的人群走进来,一下就将东阁仅有的空地给填满了。 地上一片狼藉,全是被倒掉的菜,好在这些学生们没有动起手,桌椅们还都妥善待在自己的位置上。 她绕着汤汤水水走过,所有太学的同学全都给她让路,直到她停在满脸不屑的董姜面前。 苻汝真见她过来,委屈便忍不住了,金豆豆掉的速度变快,已然快成为流淌的小河,抽噎着唤她,「三、三姊。」 太学天丙班的同学们,虽平日里不喜欢她,可那是完全是见到太优秀的人,自身产生自惭形秽幼稚赌气的想法。 此时见她过来,好像都有了主心骨,不自觉就朝她靠拢过去。 一个个就像怒髮冲冠的「小鸡仔」,气得跳脚,却拿董姜那伙人无可奈何。 董姜哈哈大笑了三声,笑的他自己都直不起腰来,「这不是苻三吗?怎么着,惹了小的,来老的,你要为他们出头?」 「你可要想清楚啊,」他站起身,向和他同桌的两个男子拱手,嬉笑道:「这两位,一位是长安公主的长子,一位是其次子,你知道我的意思吧,他们两位可是沛笙的兄长。」 「你不是要同沛笙成婚?以后见面可是一家人,你现在离去,我就当什么都没发生过,今儿个,本小爷没见过你,你以后依旧还是我们的好弟妹。」 太学的同学们都将目光落在她身上,尤其是天丙的学生,一个个都皱着眉。 这就是他们到现在都没打起来的原因,给董姜撑腰的两个朋友来头太大,他们不敢轻易招惹,到现在也就打打嘴仗。 长安公主乃是当今陛下的姑姑,有过前后两任丈夫,第一任丈夫乃是她的表哥,两人琴瑟和鸣,恩爱非常,生下了长子宋祀,和次子宋斌,但好景不长,她的丈夫很快就病逝了。 于是她又改嫁,和后任丈夫生下了王易徽。 可她和后任丈夫毫无感情可言,两人性格迥异,婚姻仅维持了七年,就破裂和离。 之后她带着宋祀和宋斌一直住在公主府,而王易徽就留在了王府,一个母亲能轻易放弃幼子,除了王府的要求,还有就是,她不喜欢幼子。 她深爱的一直都是和表哥生下的两个儿子,对他们有求必应,养出了他们作天作地的纨绔本事,和董姜凑成了一丘之貉。 若是苻令珠真的心悦王易徽,又不知道这些弯弯绕绕,没准还真让董姜煳弄过去了,为了王易徽同兄长的感情,也不会和他们起冲突。 真是太可惜了,作为和王老狗斗了这么多年的人,怎么会不了解他的身世,他可是十分厌恶自己的母亲和兄长的。 「三姊,」苻汝真被董姜的话吓的脸都白了,拉了拉她的袖子,「三姊,你先回去吧,我,我没事的,不过一道菜而已,没什么大不了。」 就连天丙的同学们也附和,今儿苻令珠能来这一趟,就已经让他们对她改观,对她的态度也有所缓和。 毕竟她对上的可是沛笙的兄长,他们都知道对于一个小娘子来说,在婚前得罪夫家人,是一件多么严重的事情,这可关乎着她后半生的幸福。 苻令珠拿出汗巾温柔地为苻汝真擦拭泪水,边擦边说:「人有所为而有所不为,天下强权千千万,难不成每遇见一个就避开吗?这不是我清君的为人之道,真真,这话我转送给你,不是所有事,你的退让都是对的。」 「三姊!」 「清君!」 前面是苻汝真叫的,后面是天丙班同学叫的。 苻令珠很久没感受过,来自与她无血缘关系的真挚关心了,对大家安抚的笑笑,「无妨,我想,沛笙肯定会站在道理这一边,而不是亲人那一边,毕竟他是位君子啊,又怎会苛求于我。」 呵,王老狗,话我已经放出去了,你要是敢围护那三个人,且给我等着。 董姜双手抱胸,一副不耐烦的模样,「我说苻三,你是不是傻,都读成书呆子了,我刚才说话你没听懂吗?」 「所以呢?」 「什么?」 苻令珠扯了下嘴角,将袖子从苻汝真手里扯了回来,上前一步,「我说我听懂了,所以呢?」
第15页 「你他……」 她伸手,从一直旁若无人,埋头苦吃的宋斌嘴下,抢出一道菜,动作迅速地直接沖董姜浇了上去。 红的、白的、绿的,挂满了董姜装样子穿的白色宽袖长袍,浓稠的菜汤从他脸上流过,让他震惊地站在原地,一时间竟没弄懂发生了什么,短暂的丧失了语言能力。 在东阁里的所有人都蒙住了,只见她随手将盘子一扔。 拿着自己的汗巾擦拭着每一根沾上菜汤的手指,挑起嘴角,要笑非笑的问道:「你不是想吃吗?吃啊,我们太学天丙班的人,不差这一口吃的,这回吃的尽兴吗?」 骤然反应过来的董姜彻底炸了,他伸手摸脸,反摸到一手菜,绿油油的菜叶就沾在他的手指上,这股子黏腻感,让他难以置信的破口大骂:「你特么的,你知不知道我是谁!」 他整个人就像一头困兽,想将身上的脏东西弄下去,又毫无办法,「你,你,你!你竟然这样对我,你信不信等你妹妹嫁过来,我收拾死她!我还要让沛笙婚后折磨你!你别以为你们苻家能躲的过!你父亲不过一个五品……」 他后面絮絮叨叨的放话之言,苻令珠半点没往心里去,只听到他再次说到了婚后要为难苻汝真,她眼中冷冽乍现。 目光在他脸上游走了一会儿,看着那满脸的菜汤,皱起了眉,收回了想打人巴掌的手。 在他还磨磨唧唧说要告诉他父亲,告诉长安公主,让他们出手时,用尽全身力气,一脚踢到他胸口。 「砰」,他毫无准备之下,被踢个正着,撞开了一熘的桌椅板凳,整个人像是块破抹布一样,从地上的一片狼藉上擦过。 「呀!」有人惊唿出声,又赶紧捂嘴闭言。 苻令珠紧接着就跟了上去,裙摆扬起了好看的弧度。 在董姜摔的头晕眼花之时,一只脚踩住了他的胸口,「你说什么?你要折磨谁?我耳朵突然有点不好使?」 「砰!」便又是一脚踩在了他的胸口上。 「你拿我妹妹和勾栏里的女人比?你家母亲没教过你,什么话不能乱说吗?」 「啪!」董姜想要起身,又被她一脚踢倒在地。 「我妹妹不是你的玩物!你竟敢说婚后折磨她,当我们这些家人死了吗?」 「你当我们苻家是什么?我妹妹的父亲也是朝中三品大员,她不是能任你欺负的人,你还真觉得我们苻家非你不可了?」 「你身上有什么优点?论武比不上沛笙,论脸比不上沛笙,论家世比不上沛笙,我都没嫌弃你,你先来嫌弃起我妹妹了?」 「我妹妹那不叫身材不好,那叫可爱!你什么眼光?懂不懂欣赏?」 「啪!」 「砰!」 「啪!」 「砰!」 …… 董姜捂着脸蜷缩在地,呜呜咽咽说着什么,竟是半点反抗力气也没有了。 「你们,你们赶紧把她给拉开啊!」董姜的好友宋祀在一旁指着苻令珠。 苻令珠一下又一下踢着,宛如一头愤怒的狮子,眼睛都充血涨的红血丝一片。 之前她还每踢一脚说上一句话,现在沉默下来,一下又一下踢着人,更让人胆寒,谁敢上前去拉她。 王易徽一行人就是在这个时候过来的,他们均穿着踢蹴鞠的服饰,是听说苻令珠和宋祀、董姜之流在东阁发生冲突,从演练场跑过来的。 进门第一句话:「你们都住手!」 本来也没动手,是想动手来着,然后均被爆发的苻令珠吓得如同小鹌鹑的国子学、太学学生,齐齐扭头看向叫停之人。 眼里是同一种情绪:敢在这个时候打扰苻令珠,叫出声来,是个真勇士。 说话之人还以为国子学和太学的学生,展开了拳脚相向的刺激场面,跟在王易徽身后进来,还没看清里面发生了什么,直接就是让他们赶紧停手,教习已经去请祭酒,发生肢体碰撞,那就不是简单罚罚了。 哪知道…… 国子学和太学泾渭分明,甚至在这时给了他一种「同仇敌忾」的感觉。 两方人马中间,除了拉着依旧还吃东西的宋斌,躲得远远的宋祀,只有他们嫂子和嫂子脚下,已经被打的鼻青脸肿,看样子是董姜,蜷缩着身子的「虾米」。 而他们的到来,半点没有影响苻令珠。 苻令珠仿佛没有看见,也没有听见他们,沉浸在自己愤怒、怨恨的情绪中,一脚踢地比一脚重,已经控住不住自己了。 王易徽看到苻令珠的样子,眼眸一缩,快步走了过去。 所有人都在向他行注目礼,心里不约而同产生一个想法:不愧是沛笙。 走得近了,便能充分感受到苻令珠每一脚的力度,她专挑人体又软又疼的地方,招招充斥着街头地痞流氓的狠厉,根本不是国子监教授的招式。 那董姜已经被打的出气多进气少,连哼哼声都听不见了,嘴角流出鲜血,看上去要断气了。 她再踢下去,只怕他腹中内脏都会破裂。 他一把从她身后将她腾空懒腰抱起,她的腿只踢到了空气,没有受到阻碍,便在他怀里挣扎起来。 胳膊肘顺势要怼他,被他按下。 腿向后绕他,被他用腿夹住动弹不得,金鸡独立站立不住。 他伸手扣在她的眼睛上,松开钳制,将她转了个方向,手轻轻在她后背拍着,语气出奇的温柔,「好了好了,再打下去,他就要被你打死了。」
第16页 苻令珠喘着粗气,眼前是一片黑暗,耳边有人在向她低语,身后有一只手不住的安抚她,让她渐渐平静下来。 「没事了没事了,剩下的事情交给我,你已经出气了对不对?」 他就像是在哄小孩子一般,「他已经不是你的对手了,你将他打趴下了,他不敢再找你和你妹妹的麻烦了。」 冷静逐渐归脑的苻令珠:? 我如果没有记错,这个声音是王老狗的?? 我现在被王老狗抱在怀里??? 第9章 顶包 苻令珠木然地从王易徽怀里挣扎而出。 淡定,我要淡定,我和他是未婚夫妻。 他抱就抱了,冷静。 不能在他面前露怯。 绷住!我现在可是喜欢他,势必要嫁给他的人。 啊!他在干什么?! 王易徽拿出自己干净的汗巾,握住她的手,轻轻为她擦拭,精细到每一根手指,就连指甲都不放过。 「打他,别脏了你的手。」 觉得这个场景无比熟悉,在脑中搜索了一圈,发现是苻令珠刚刚做过的众人…… 果真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苻令珠忍不住想要缩手,被他控住的不能动。 他淡淡扫过一个个眼睛没离开苻令珠的同窗们,道:「明珠不是说欢喜于我,要给我生儿子吗?」 苻令珠:…… 别以为我没听出你话里的戏嚯。 等他终于擦完,勐地将手抽了回来,刚一抬手,见证了她打人的众人,齐齐向后退了一步。 她手顿了顿,而后整理了一下自己因为打人,而弄乱的衣服。 宋祀恨不得离她远远的,对王易徽喊道:「你看没看见她把人打了,你就要娶这么泼辣的女子?我回家非得告诉母亲不可。」 提到长安公主,王易徽终于赏了他一个眼神,冷笑:「随你。」 「你!你们两个别得意!」 苻令珠诧异的看了他一眼,「我们两个有什么好得意的,你是为了自己的朋友抱不平,出言呵斥沛笙,我只是为了给妹妹出气。」 给妹妹出气…… 国子学和太学的人默默看着躺在地上的董姜,咽了下口水。 王易徽清了清喉咙,咽下唿之欲出的笑声。 指着董姜道:「将他送去医馆。」 「哦哦。」同他一个班的人,恍恍惚惚要抬董姜走。 「等等。」苻令珠叫住他们。 所有人看到她朝董姜走去,忍不住为其默哀。 她半蹲下身子,看着已经恢復了些许神智的董姜,弯了弯嘴角,小声说道:「你不是要我们苻家好看吗?我等着呢。」 董姜惊恐的看着她,她轻笑出声,扶了扶头上的簪子,慢慢站起身。 好爽。 爽不过一时…… 教习带着祭酒来了。 他们都已经做好最坏打算,国子学和太学打的天翻地覆,整个东阁的桌椅不能倖免,人人脸上带伤。 脸红脖子粗的,谁也不服谁, 到时候他们非得各打三十大板,所有人都去关禁闭,反了天了! 当国子监是什么地方!!! 然后他们进门,沉默了。 还行,桌椅除了换换地方待着,没坏。 国子学和太学的学生井水不犯河水的各自站着,没打起来。 ???出息了,竟然能保持冷静。 董姜适时哼哼出声,提醒祭酒看过来。 祭酒是一位蓄着鬍鬚的,一眼就能看出他是读书人的中年美男子。 他看看地上的董姜,又看看站在董姜身旁的苻令珠,最后落在王易徽身上。 指着董姜对身后的教习道:「劳烦先把学生送到医馆去。」 教习们都不用学生们动手,自己亲自将人抬起,风风火火去了医馆,这可是侯爷的儿子,要是真在国子监出事,那还得了。 祭酒问:「谁动的手?」 苻令珠闭上了眼,真的,这点面子全丢了,磕磕巴巴道:「回祭酒的话,是我……」 最后的一个我字,被王易徽的声音遮掩了下去。 「是我动的手。」 恩? 她睁开眼睛看向王易徽,他为什么帮她应下此事? 肚子里又冒什么坏水呢。 她苻令珠敢做敢认,不需要欠他人情,便急忙道:「祭酒,不是沛笙动的手,是那傢伙先出言辱骂我妹妹,我才同他起了争执,沛笙是代我领罚。」 半点不让其帮忙的小娘子,成功让王易徽的神情变得冷上三分。 祭酒负着手询问:「你一个小娘子,将人打得都站不起来?」 苻令珠:这,祭酒你让我怎么回,我不就是打的狠了点,总感觉回了你之后,我就成了什么不可言说的,力大无穷、武力高强的小娘子。 「在场那么多人,是你包庇就会有用的?」祭酒转头看向国子学和太学的学生,「是谁打的?」 啊……所有充当木头人的学子,抬起他们颤巍巍的手指指向苻令珠,听见祭酒一个带着明显转折音的「恩?」,他们你对我,我对你的互相看了一眼。 恰在此时,王易徽咳嗽了一声。 众人手指一弯,齐刷刷转了个方向,指向了王易徽。 太难了,他们还是当鹌鹑比较好。
第17页 苻令珠:??? 「事实已经清楚,一个动手打人,一个妄图搅乱真相,替人领罚,两个人都有错!就各自代表国子学和太学给我关禁闭去!」祭酒一锤定因。 「还有你们,一道菜也值得争抢起来,从今日起,东阁对你们暂停供菜,所有人都给我去膳食堂吃饭!」 国子监有免费供应伙食的膳食堂,又为何开了另外一间专门花钱点菜的东阁。 自是因为,膳食堂的饭菜仅仅能裹腹,什么口味、什么点心、什么新菜,不存在的。 这让从小就穿金戴银的学子们,顿时发出了不满的嗷叫,在祭酒的一个眼神下,又憋屈的咽了下去。 然后,眼睁睁的看着王易徽和苻令珠跟着祭酒去关禁闭。 国子学和太学,于今日达成了互相合作的成就,可谓值得记录在国子监记事上的大事! 禁闭室里,苻令珠跪在蒲团上,不断扭动身体,想让自己跪的舒服点,可不管怎么动,都膝盖痛,这副身体果然还是太娇弱,不然她也不会踢董姜踢的脚疼。 她百无聊赖地偷偷伸直一条腿,也不是没跪过,前世她跪的还少了,最长的一次,她从黄昏直接跪到第二日清晨,最后是下了大雨,她才被陛下叫起来的。 不过在国子监挨罚还是头一遭啊,想她为了维护自己岌岌可危的面皮,连看书都要偷着看,结果栽在了董姜身上。 还是打的轻。 话说,王老狗被祭酒叫去哪了,说好的两个人一起关禁闭呢? 房门发出了轻微的响动,吓得她一勐子收腿跪好。 「三姊。」 苻令珠松了口气,让偷偷摸摸前来看她的苻汝真赶紧回去。 苻汝真泪珠坠坠,赶她也不走,同她一起跪下,说道:「三姊,是我连累你了,怎么办啊?三姊把董姜打了,他肯定不会轻易放过我们的。」 「放心好了,没事的,你姊不是那种一冲动就上头的人。」 你都把人打的差点昏过去了…… 苻汝真的眼里满满都是对她之言的不信任,一副你就安慰我吧的表情,苻令珠伸手揉了揉她的头,心里感嘆着手感果然很好。 「三姊没骗你,收拾董姜在国子监才是最合适的,因为不管我对他做什么了,都能用一句同窗冲突来解释,如果在国子监外打他,那打的是侯爷之子,金吾卫就先不会放过我。」 苻汝真嘴唇动动,「三姊,你为什么要出国子监打董姜?就算是在国子监,我们也招惹了侯爷啊。」 她说完头一低,显然难受极了。 一个仅生活在苻家和国子监的小娘子,单纯又善良,怎么知道人心的弯弯绕绕。 苻令珠不想将她养成一个只将眼光放在后宅的女子,她的堂妹理应得到更宽阔的未来,因此给她揉碎了讲。 「董姜是侯爷之子没错,但这件事是他先口出狂言在先,侯爷如果出手,那必然落人口实,况且再过几个月,国子监就要组织天字班的生源去朝堂实习,到那时董姜就不是白身,而是有官身的人,再做什么,更不合适,所以在这个时候对董姜动手,是最好的。」 苻汝真听的一愣一愣的,愣是听出了她三姊早就在做打算,这次事件只是董姜跳了出来,被她捉住了之感。 她觉得荒谬,只听三姊说,「真真,三姊问你要一句话。」 「三姊你问。」 苻令珠再次揉了揉堂妹的头,语气带着诱哄,「你可愿意和董姜解除婚约?只要你点头,三姊帮你挡下伯父、伯娘,一定让你和他解除婚约。」 从来没有想过自己还能解除婚约的苻汝真,杏眼睁圆,轻声问:「我可以吗?」 「你当然可以,」苻令珠知道从小循规蹈矩的堂妹一时间接受不了,解除婚约在她眼中那就是大逆不道,她再接再厉道,「真真你想想,你可有同伯父、伯娘说过自己不喜欢董姜?他们可知道董姜的真实性情,他们若是知道,又怎么捨得推你入火坑。」 「你说对不对。」 苻汝真:「对,对的吧?」 苻令珠最后摸了摸她的头,「你先回去想想,等三姊出了禁闭,就同教习请假,陪你回家退婚。」 被祭酒骂了一通,回来就被姊妹两个说悄悄话拦在门外的王易徽,等苻汝真走后,才推门重新而入。 「倒是没想到,明珠煳弄起人来,还挺像那么一回事。」 他跪在她身边,就如同一个太阳般,源源不断散发热度。 苻令珠差点被突然出现的他吓死,下意识想呛声,就听祭酒的声音从门外传来:「你们两个不许说话,好好反省!」 作者有话要说:  祭酒:休想在我面前用障眼法! 第10章 欲哭 光线昏暗的禁闭室内,苻令珠刚反应过来,王老狗叫她明珠了,谁让他叫的。 还让她欠了他的人情。 满心愤愤,却因为祭酒的话不能出声,憋得她整个人都散发着低气压。 王易徽稍稍侧头就能看见小娘子咬着自己的下唇,一脸不乐意,便愉悦起来,眼里藏的都是笑。 他没告诉苻令珠,自己已经听见祭酒离去的脚步声,压低声音道:「若是小声说话,祭酒是听不见的。」 苻令珠牙根有点痒,也跟着小小声,用气音回復,「好呀。」
第18页 呸,谁要和你说悄悄话。 王易徽总抿成一条直线的唇,有了弧度,小娘子细小的声音就如刚破壳而出的鸟雀,稚嫩又可爱,朝气蓬勃。 他道:「明珠不希望我代你领罚?」 苻令珠心里:呵,当然不希望,谁稀罕欠你人情。 嘴上却说着:「沛笙维护我,我自是开心的,但是,会牵连到沛笙的。」 她可真是天上地下,绝无仅有的完美未婚妻,看看多为王老狗着想。 王易徽仗着苻令珠不抬头看不见自己,嘴角弧度更大,为了他好?还真是谎话连篇。 「明珠不必自责,我承担下打人之责,也不过会被教训一二,若是牵扯上明珠,才是不妙,两害取其轻。」 苻令珠深深的嘆息,不就是因为如此,才会欠下人情。 这件事由祭酒盖棺定论是王老狗动的手,可以说将她摘了出来。 让她不用面对她是暴戾小娘子的流言蜚语,就算在场的学生们说出些什么,不明真相者也只会说传言不真实,国子监都确定是王易徽动的手,还将责任推给小娘子。 至于当事人,她想,他应该不愿意将,自己被一个小娘子打了的事情说出去,那就太丢人了。 而王老狗的亲娘再不喜欢他,本身也是一位公主,董姜的父亲看在长安公主的面子上肯定要有所顾忌。 想对她动手,就得掂量一下,王易徽为什么替她认下打人之事,她毕竟与其有婚约。 所以说,人情欠大发了。 哎。 欠王老狗人情,这实在让人不舒服。 算了,就用她前世得到的那个消息抵了吧,本来是想将消息卖给那位侯爷的对手,白瞎一个赚钱的好机会。 她装模作样沉思片刻,表现的有些为难和一点犹豫,轻声道:「我收到一则消息,不知对沛笙有无作用,是真是假,董姜的父亲,有一个私人盐场,位置就在沿海常州。」 盐,人们生活中不可或缺的东西,大堰对其把控非常严格。 在她成为楚国公时,先后三位监察史死在常州,因而引起注意,才将董姜的侯爷父亲有私人盐场,贩盐牟利之事爆出。 这个消息告诉王老狗,只要他去调查,就会发现那是真的,之后不管他是将盐场据为己有,还有揭露出来,他都能从中获得巨大的利润。 这个人情还的足够彻底吧! 王易徽静默地看了她半晌。 往常书本不离手,张嘴之乎者也的小娘子,一场考试就去了丙班,骑射、蹴鞠样样在行,动手打人用的都是亡命之徒,奋不顾身的打法。 而且还是骨子里渗出来的方式,一看就是打的次数多,形成习惯了。 可一个养尊处优的小娘子,是怎么学会的那种招式? 还知道一位侯爷隐秘藏匿盐场之事,知道此等密辛,那动手打人很大可能是她在早就谋好后路时,才出手的。 最重要的是,突然转了性子,不退婚。 明珠,你想做什么呢? 作者有话要说:  苻令珠:??? 第11章 无泪 苻令珠双眼放空,胃里已经搅成一团,饿的她现在只想吃东西。 除此之外,仅剩的思绪想的是,她要是从禁闭室里出去找东西吃,祭酒会不会一怒之心直接将她撵回家。 实在是饿怕了,流亡之时,那种抓心挠肝,饿的恨不得去啃两口土的日子,她真的半点不想回忆。 她能接受中午晚食一个时辰,是因为她要看书,而且她在宿舍放了糕点,就是怕饿肚子。 可是,从得知小堂妹被董姜欺负,气势汹汹去找人,花了一顿力气将人暴打一顿,到关到紧闭室中,连一口水都没有喝到。 小小的深唿吸起来,她努力吸着肚子,仿佛这样就能不饿起来。 她苻令珠人生中第一次被关禁闭,简直凄悽惨惨戚戚。 她那副霜打了小白菜,委屈巴巴的样子,实在太明显,明显到王易徽想忽略都不行。 他见她从最开始板板正正地跪着,后来腰越来越弯,最后破罐子破摔般捂着自己肚子萎靡不振,略微思索片刻,就知道她这是怎么了。 略微活动了一下双腿,避免一会儿起身因为跪麻了腿而踉跄。 禁闭室里空荡荡的,别说桌椅板凳没有,就连老鼠都没有一只。 王易徽特别熟悉禁闭室一般,直奔禁闭室的墙壁而去,在每一块砖上「叩叩叩」起来,直到敲到一块和其他砖不同的声音。 他将那块砖拿了下来,里面竟有光亮出现,两个小孩巴掌大小的油纸包就放在墙内,被他取了出来。 已经饿得没有任何精气神的苻令珠,是在王易徽走到她面前,才发现这人起身了,从进禁闭室开始就一板一眼跪着的人,怎么突然违反规则,站起来了? 她有气无力地仰头看他,挑起眉,眼睛里写满了你要干什么。 王易徽见惯了神气的她,这样的苻小娘子还是第一次见,顿时有些心软,温声道:「饿了?吃吧。」 听到吃,苻令珠眼睛倏地爆发出光彩。 几乎是迫不及待伸手,两只白嫩嫩的小手手心向上翻着,整个人都是那么柔软和无辜,「吃的?你哪来的吃的?你真的有吃的?」 王易徽将右手放在嘴边,遮掩住自己笑起的嘴角,轻咳一声,然后将两个纸包一左一右放在她两个手心上,解释道:「禁闭室前前后后被使用过太长时间,早被学生们琢磨出了应对之法,他们偷偷,挖开了一块和外界相通的砖。」
第19页 「之后被学生秘密相传,每一个关完禁闭的学生,吃完了放在砖里的食物,就会在砖里重新放上一份留给后来者。」 「还有这种事?」苻令珠接过油纸包,顿时整个人都有力气了,腰板都重新挺了起来,一边扒着油纸包,一边问,「那要是长时间没有人关禁闭,里面的食物坏了怎么办?」 她说着自己也有点担心,手里的食物会坏掉,屏着气彻底扒开油纸包,看见一包蜜饯、一包糕点,都没长毛,这才放下心。 「长时间没有人被关禁闭时,如果有人进了禁闭室,他外面的同伴会给他悄悄放食物,」王易徽说着,指了指苻令珠手里装糕点的纸包,「这包糕点应该就是外面的人放的。」 苻令珠捏起一个铜板大小的新鲜粉色糕点,嗷呜一口放进嘴里。 甜、香、好吃! 啊,活过来了。 王老狗还算有点用。 她嘴巴不停动来动去,没个停歇时候,王易徽从她身旁重新跪了下去,却没跪在蒲团上,而是将其往苻令珠身边推了推,「我腿上带着护膝,这个蒲团你用。」 苻令珠扫了一眼王易徽的腿,顿时觉得好直。 呸呸呸,看哪呢。 行,腿上真有踢蹴鞠的护具,吃人手短,也说不出拒绝的话。 眨着眼睛看了他半晌,终还是将蒲团垫在了自己身下,别说,垫两层的感觉就是好。 反正都已经被王老狗相帮了,不差这一次两次了。 看她吃的停不下来,还差点噎到,王易徽眉头不自觉皱了起来,「你慢些吃,到了晚上祭酒就会放我们两人出去,到时候,再去膳食堂吃饭。」 好不容易有机会填饱肚子的苻令珠,压根没把他的话放进心里,嘴里塞的满满,含煳不清的问他话,哪里还有国子监最清高小娘子的样子,活像个几百年没吃过饭的乞儿。 「你怎么知道禁闭室里有吃的?难道你还被关过禁闭?」 看不出来啊,人模人样的王老狗,也是会被关禁闭的人! 王易徽自嘲一笑,同她道:「三年前,得知西北那场战事失败,父亲兄长皆战死沙场,我整个人就像疯了般要从国子监跑出去,是被祭酒拦下,怕我出事,强迫我在禁闭室冷静一晚,才同意我请假,放我回家,也是那晚,我才知道禁闭室的秘密。」 突然就觉得手里的果脯不香,糕点不甜了。 苻令珠咽下嘴里的吃的,她经歷过亲人去世的痛苦,因而能够理解王易徽,说实话,对于王易徽身上三年前发生的事情,她记得不太清了。 只记得王易徽后来查出,那场战事是被人做了手脚,援军迟迟不到,才耗死了他的父亲和兄长。 也是个可怜人。 但怎么总喜欢和她作对呢。 说她自私自利、充满功利、凉薄无情。 总是因为政见不合,见面就开掐。 呵,别以为用怀柔政策,就能让她放弃最开始的想法,没门。 她和王老狗没有和解的可能! 不过吃的是人家找到的,不给人家是不是不太好。 可她今天不光脑力劳动,记了大半本书的知识,还打了董姜,花费了体力,就这点东西,都不够她塞牙缝的。 不能小气。 她伸手,「给你。」 望着一脸肉疼的苻令珠,一直压在身上的沉重心情,顿时就去了大半,王易徽道:「我不爱吃甜食,你吃就好。」 「真不吃?」苻令珠挑挑眉,「你不吃我可全吃了?」 「嗯,都给你吃。」王易徽转过脸,可余光一直在愉快吃着东西的小娘子身上。 等两个人出了禁闭,王易徽回到国子学天甲班的学舍时,天甲班的同学早就从膳食堂给他打好饭了。 「沛笙,你就先将就吃吧,东阁的饭我们实在弄不出来。」 王易徽捻起一个粉白糕点吃进嘴里,满足道:「嗯,无妨,很好。」 作者有话要说:  苻令珠:达成和王老狗一起关禁闭成就 第12章 争吵 苻令珠和丙班的同学隔菜相望。 自打她从禁闭室中出来,他们将她带到国子监的石亭中,就开始了沉默的表演,一个个想和她说话,又为之前无视她感到脸热。 扭捏的不行。 还是天真的少年人啊。 她望了望桌子上的好菜,给他们递了一个台阶,「这是你们为我打的饭吗?真是谢谢了。」 丙班的同学产生了一点小小的骚动,你推我,我推你,最后是苻汝真的手帕交,李姓小娘子昂着下巴道:「你谢什么,反倒是我们得谢谢你,谢谢你为真真和我们出头。」 苻令珠笑着回道:「真真是我妹妹,我应该做的,都是同窗,就别谢来谢去了,你们可有食饭,不如一起吃?」 她表现的太过坦荡和和蔼,让一群丙班同学不知所措,纷纷摆手,「不用不用,清君你吃,你在禁闭室里肯定饿坏了,这菜是我们拜託算学的同窗,特意要的东阁的菜,你快尝尝。」 真是一群可爱的少年人啊! 她苻令珠有心交好谁,那必然让对方感到无比舒适,八面玲珑不是吹的。 丙班同学能为了吃一口东阁的新菜,就下了学飞奔而去,又能因为其和国子学的董姜吵起来,可谓好吃。
第20页 说其所好,总能产生奇效。 她本就在禁闭室垫吧了糕点,此刻也不太饿,便一边吃,一边给他们讲桌上的菜,都是来源于哪,有哪些做法,东阁採用的什么,还有菜里的食材,都是从哪个国家运过来。 说出来都有些不好意思,她饿怕了,平生也就好口吃的,所以对吃食颇有研究。 丙班的同学们,刚开始还有些矜持,后来放开了,她一说,大家就,「哇哦。」 更有那本性就开朗的人,开始东问西问。 自小受父亲薰陶,又比他们去过更多地方的苻令珠,说出的东西,总是充满着新奇,她甚至对大堰周边的国家也略知一二。 她还会金头髮蓝眼睛的人才会说的波斯语! 「天啊,清君,你都是从哪知道的这些?」 「清君,波斯语的『你吃了吗』怎么说?」 「波斯那个国家真的有女王吗?」 「崑崙奴的话清君你竟然也会!」 一群人完全被苻令珠折服了,又能打,又懂的东西多,这是什么完美小娘子。 有一个丙班小娘子,托着脸蛋道:「我什么时候能向清君一般厉害,清君,你教教我好不好?」 所有人的视线扎向了说话的小娘子,他们也想! 有人眼睛一亮,大声说道:「清君那么喜爱读书,哪有空教你们,不如我们跟着清君一起学习?」 苻令珠:?小郎君,你刚才说了什么? 那人提议,被丙班同学齐齐通过,他们睁着亮晶晶的眼睛看向她,七嘴八舌道:「对啊!我们不能耽误清君学习,但是我们可以同她一起学习!」 顺便还能黏在她身边,偷摸问点自己想问的!在清君身边,安全感特别的高。 一举两得!!! 「对!我们成绩不好,还能请教清君,兴许下次季考我们成绩能提高呢。」 一举三得!!! 苻令珠,她还能怎样,当然只能维持着僵硬的笑容,点头答应。 「好呀,我们一起学。」 啊啊啊啊!我书都还没有看透啊! 怎么教你们啊! 你们先别那么兴奋啊! 天啊! 我真是谢谢你们了…… 在同窗面前丢面子,不如在父亲面前丢面子! 父亲,你的明珠需要你!!! 吃过饭,同精力旺盛的丙班同学约好,等她和真真从家回来后就带着他们一起学习,她这才带着苻汝真,直奔祭酒那。 国子监平日里管的严苛,若非大事,是绝不准同学们在非假日期间,请假回家。 可苻令珠的父亲在祭酒这特别能说上话,仗着父亲的面子,和她说明要带着苻汝真回家退婚,这可是影响一个小娘子一生幸福的一件事,祭酒才松口。 给了她们姊妹两个,三天假。 可真是,好长的一个假期。 苻令珠不知道大伯父在国子监安插的眼线是谁,反正她已经将自己和苻汝真要回家的事情告诉给了丙班同学,那位眼线定是会知道消息的。 果然,等她们两人回苻家,迎面而来的第一句就是「跪下!」 苻汝真吓得眼泪啪嗒就掉了下来,在膝盖即将接触地面的时候,被苻令珠一把拉住了,她跪天跪地跪父母,但就是跪不了大伯父。 拿手揩去小党妹掉的泪珠,她反问道:「不知我们姊妹俩个做错了何事,要让伯父罚跪,伯父因何生气。」 大伯父苻质每每都能被苻令珠的反问气到,指着她们两个道:「董家的嫡次子在国子监被打了你们可知道?那是真真的未婚夫!我听说,他被打是因为真真,真真,你来说,你为何不阻止?」 苻令珠给了身边婢女一个快去找父亲母亲的眼神,上前一步挡在苻汝真的面前,「我当时也在场,伯父如果想问,问我就是,我比任何人都清楚,董姜被打,完全是因为他该打,他辱骂了真真,伯父怎能苛求真真为他求情!」 「出嫁从夫,真真日后可是要嫁给人家为妻的,她这个时候不表现,日后的日子怎么过?」 「原来,伯父也会关心真真的未来生活啊。」她话里全是讽刺,苻质怎能听不出来。 他道:「你还小,没成过婚不知道这对真真意味着什么,真真,不要躲在你三姊身后,出来,同我一起去董家赔罪,还有,明珠,我听说打人的是沛笙,为了你妹妹的婚事,你也让沛笙去上董家道个歉。」 苻令珠按住想要听话的苻汝真,「伯父没有听见我说,董姜辱骂了真真吗?他把真真和勾栏里的女子作比较,还说真真比不得人家,说等娶了真真,让她好看,到时候要狠狠收拾她!这样,伯父也要让真真去道歉吗?」 苻质几乎不敢对上她的目光,沉默片刻道:「不过是说了她几句不痛不痒的话,再说,还有我在,他哪里敢婚后对真真不好,你们小孩子不懂,不要多言,先跟我去董家道歉。」 身后苻汝真压抑的啜泣声,勾的苻令珠心头火气,嗤笑一声,死死拉住苻汝真不让她动,语气可谓刻薄,「伯父何必将卖女儿说的如此清新脱俗。」 「明珠!」苻质本就觉得愧对女儿,如此被苻令珠挑破,声音几句震聋苻令珠的耳朵,「你有王家的婚事,自然看不起董家,可对你堂妹来讲,嫁给董家那是最好的。」
第21页 苻令珠立马接话,「什么最好的,我的眼睛只看到伯父为了搭上董家,要牺牲自己女儿的幸福,逼她嫁给一个败类!」 她真是一点都不愿意,和口口声声为了苻家好的伯父在那打哑谜,她非要将他那点龌龊的,不为人知的,私心捅出来! 「伯父在吏部待了有五年了吧?看着是吏部侍郎三品官员,可迟迟未能再往上走一步,下有对伯父位置虎视眈眈的新起之秀,上有无数权贵,伯父在官场很难做吧? 而董姜的父亲,他是李相的人,伯父想通过真真的婚事,搭上李相,给自己再谋个好差事。」 「伯父,你敢拍着自己的良心说你是为了真真好?」 「我敢,」苻质看苻令珠的眼神,像是全新认识了她,她竟能看懂朝中的局势,「我这一切都是为了苻家,只有我位于高官,你们才能过的更好,我们苻家的子弟才能在朝中有一席之地。」 「我高升,有谁敢欺负我的女儿,他董姜也就只敢在婚前放狠话。」 苻令珠不敢置信的看着苻质,他眼神坚定,竟不是骗她,又是为了苻家? 又是为了苻家! 为了苻家,他就能牺牲自己的女儿了?他有问过其余的苻家人吗? 他们愿不愿意踩着自己同族的尸首往上爬! 远远看见父母亲和大伯娘赶了过来,苻令珠眼神一冷,「那要让伯父的如意算盘失算了,董姜是我打的!」 「三姊。」苻汝真在她身后扯她的袖子,怎么能说出来。 苻质看了看她的小身板,挥手道:「不要再胡搅蛮缠了,明珠,和董家的婚事不会因为你几句话就会有变化。」 「我没骗伯父,人确实是我打的,不过是沛笙为了保护我,替我承担责任罢了,不信伯父你去问问董家,董姜对外不敢说自己是被一个小娘子打的,但对自己的父母肯定如实相告。」 「伯父,你猜,董家还会不会同意和我们家的婚事?」 苻质一声暴呵,「真真,明珠说的可是真的?人真是她打的?」 苻汝真说不出话,只敢点点头。 苻令珠开口,句句诛心,「我这个当阿姊的,可不如伯父,能眼睁睁看着自己女儿受欺负,还忍气吞声。 我啊,受不得自己的妹妹被人如此羞辱,他董姜算什么东西,除了有一个好父亲,他还会什么?不学无术、污言秽语,还敢扬言要在婚后磋磨我妹妹,我真是打的轻了!」 第13章 退婚 苻令珠不过是苻汝真的堂姊,都知道为自己的妹妹出气,而苻质身为其父,却对苻汝真的遭遇视而不见,持之以恆要她嫁人。 苻汝真已然哭得不能自已,泪眼朦胧看着挡在自己身前的堂姊背影,情不自禁升起对父亲的怨怼。 「怎么回事?明珠你打人了?」 苻铎那双耳朵每每都只能抓住跟苻令珠有关的重点,他恨不得三步并成两步走到苻令珠的身边。 伸手想要看看宝贝女儿,却在即将碰到她的时候,感嘆女儿已经长大了,只得收手问道:「明珠,你可有受伤?」 听到此话的众人:……是你女儿把人家打了,她能受什么伤? 「快让父亲看看,手破皮没有,你在国子监打仗,你们祭酒是不是罚你了!父亲找他去!」 苻令珠安抚道:「父亲,我没事,我为堂妹出气,伯父还要惩罚我呢,反正都得受伤的。」 呵,看我干什么,告状不会啊。 果然,苻铎维护起苻令珠来,「兄长,因何要惩罚明珠?难不成维护自己阿妹都是错的?」 苻质闭上眼,一副快被苻令珠这种后辈和苻铎这个蠢弟弟,气晕过去的模样。 「那董姜是谁的儿子你们可知道?惹了他,你们就不能为苻家考虑一二?为何那般冲动!什么都别说了,明珠,既然是你动手打人的,那就同我和真真一起去趟董家道歉。」 「父亲!」苻令珠就如同遇见至亲之人,卸下盔甲的小兽,整个人都透露着自己没有察觉的依赖。 回来几日,她整日在丙班混着,别的不说,一颗苍老的心已经重新散发活力,对能再次相见的父亲撒起娇来毫无压力。 「我不道歉,明珠不认为自己哪错了,父亲,我不跟着伯父去!」 「好好,不道歉,本来明珠就没有错。」苻铎自苻令珠读书明智后,就再没享受过女儿的亲近,当下觉得整个人都有些飘飘然。 对着自家兄长也硬气起来,「打人固然不对,可我刚才也听明珠说了,那是董家小儿口出狂言在先,别说明珠打的对,若是我当时在场,非将他腿打断不可。」 苻质,苻质他长嘆一口气,甚是无力,「我们苻家如何承受的起一位侯爷的怒火。」 苻令珠小声道:「说来说去,伯父就是捨不得这门婚事。」 刚才过来的几人,早已将苻令珠的话听在耳中,前因后果了解的差不多。 大伯娘都没给伯父苻质说话的机会,只看着苻令珠问:「明珠,你刚才所言,可是实话?」 「明珠所言句句属实。」苻令珠看着她,伸手将苻汝真从身后抓了出来,手上用劲给她力量,说道,「真真,大声的告诉你的父亲和母亲,你想嫁给董姜那个无赖吗?」 苻汝真从小就听话,从没反抗过自家父母,可看着三姊为她打抱不平,还要受父亲指摘,早已内疚的不行,努力瞪圆眼睛说:「女儿不愿。」
第22页 她自己以为自己的声音是喊出来的,但其实,都比不上苻令珠同苻质顶嘴的一半音量大小。 但这也足以让大伯娘听个真切。 自己身上掉下来的肉,如何会不心疼,本以为丈夫给女儿求了个好婚事,她也觉得嫁给侯爷的嫡次子是绝无仅有的好事,可如今看来,她的女儿还指不定在董姜那吃了多少亏。 不然就以她那个胆小性子,如何说的出反对之言。 「退婚!娘明日就去董家给你退婚。」 苻质按住突突直跳的额角,「夫人,你莫要跟着明珠他们闹。」 大伯娘极为冷静,只有被她拉过手的苻汝真能感到母亲的颤抖,「你若不同意,那便和离,你堂堂三品吏部侍郎怕一个侯爷下手,我杜家不怕。 儿子一直是你教养的,女儿却是我一手养大,她的脾气秉性我比你更了解,董家不是良善人家,她嫁过去,只怕吃了苦也要往肚子里咽。 我这个做母亲的,心疼,你也莫想利用我的女儿,走,真真,跟娘回去收拾东西,今日去你外祖母家住。」 苻家的当家主母,当着众人的面直言要同苻质和离,可唬了大家一跳。 唯独苻令珠挑了挑眉,欣慰的看着苻汝真被大伯娘拉走。 大伯娘杜惠怎么看都是一位标准主母,既威严又和煦,只有同大伯娘一起经歷过流放之路的苻令珠知道。 大伯娘是一位多么坚韧的女子,咬牙抗下流放族人的怪罪,默默替夫君赎罪,不管谁倒下了,她都撑着一口气,走在最前方。 流放之路多谢她的照顾,要是没有她,她和真真不可能跑出来。 所以,她对大伯一家,当真是又恨又感谢。 有大伯娘为真真撑腰,她这口气就算松了出去。 事实也当真如她所想,在大伯娘带着真真去杜府后,大伯苻质终还是撑不住,更别说有苻令珠和他顶嘴在先,苻铎一家都不支持,明里暗里告诉苻质,他们都不怕侯爷。 在他同意和董家退亲后,大伯娘给苻令珠送来了一套徽州的笔墨纸砚,价值千金。 她父亲每个时辰都来她院子晃悠一圈,捧着那套东西爱不释手。 在经过足够的心理建设后,苻令珠终于向她父亲出手了。 「父亲,这套笔墨纸砚送你好不好?」 「咳,明珠只有一个小小的请求,父亲教教我课业吧,从……最基础的教起。」 又能拿到自己喜欢的东西,又能和乖女儿培养感情,苻铎欣然接受之! 然后,苻铎凌乱了。 第14章 糰子 柳絮飘飞,蝉声阵阵,大堰宫墙内,一国之主正观赏笼子内的黑豹。 黑豹毛髮油亮,一双深绿的眼睛盯着带给它威胁之意的男子,喉咙里发出低沉的呜呜声,只要打开笼门,它就会扑出来,一口咬住男人的脖子。 大堰国主年近四十,没有突出来的肚子,也没有精緻奢华的气息,整个人精神奕奕,身姿挺拔,猿臂蜂腰,指着笼中黑豹道:「沛笙,你说把这个畜生放出来会怎样?」 王易徽冷淡的瞥了一眼黑豹,说出的话很不客气,「怕是来不及将陛下从其口中救出。」 「哈哈哈,」国主拍了拍王易徽的肩,并不生气,「你啊你,什么时候也能学学别人,对我说两句好话,王公公,你来学学,那些大臣听见我问这话,都是怎么说的。」 白公公低头,而后笑着回道:「陛下乃真龙之子,这畜生一出笼门,必然心悦诚服。」 「听到没,这才是答案。」 国主挥手让白公公等伺候的人退下,这才带着王易徽坐到亭中,「无事不登三宝殿,自打你入了国子监,你就说要遵守国子监的规矩,还是第一次来寻我,何事啊?」 「我同祭酒告假了。」王易徽今日穿的宽袖长袍,俊秀无双,银白色的袖边被撑起,他从容拿出一张纸递给国主。 「盐场……这些人还真是,人心不足蛇吞象。」国主扫了一眼,便将其放在桌上,半点没去怀疑王易徽得来的消息来源,对他的信任可见一斑。 「上面的信息还望陛下派人再重新查探一番。」他得到苻令珠的消息,便直接呈上来交给陛下,不居功也意味着即使什么都没有,也不关他的事。 如果找到盐场,那便是大功一件,陛下总不会亏了他。 两人说着盐场的事情,国主突然想起涉及盐场的侯爷之子,「我若记得没错,你那未婚妻的堂妹,要嫁的就是这位侯爷的嫡次子?」 王易徽顶着国主玩味的目光,冷静的回道:「正是。」 像是发现了什么,国主点点他,「我说你今日怎么好心情来寻我,合着只是想给你的小美人出气。」 董姜和苻汝真的婚事,让董家和苻家彻底交恶,两人在朝中,前脚一个有奏,后脚一个弹劾,互相指责。 尤其是苻汝真的同学们,都往家里传了话,别的不说,只说自己在国子监被董姜欺负了,夫人们的小枕头风一吹,又有苻质牵头,不少本就跟侯爷不对付的人,也相继下场找麻烦。 他们吵来吵去,倒是让国主不堪其扰,调查了一番根源,这才知道因于儿女婚事。 本是做中立人的国主,不打算插手两家的事,可王易徽呈上来了密报,涉及盐场,他不得不慎重,又怎会任由侯爷独大。
第23页 可不就变相维护苻家,将苻家摘了出去。 「沛笙啊沛笙,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此话当真不错。」国主虽话中充满了打趣之意,但面上却在满意的笑着。 冷心冷肺的孩子,终还是会为别人的事情帮忙,总算还有点人情味。 「好了,这事你便不要再插手了,你倒是先同我讲讲,你和苻家那小娘子到底怎么回事,之前不都闹腾的要退婚了?」 他都做好准备,举办个什么赏花会,给他挑人。 王易徽沉默,他自己都不知道到底为什么,苻令珠又想做什么,自然也没有办法回答。 他长时间不说话,谁料反倒让国主误会,他颇有些忧心忡忡,「难不成,你当真记恨她不想嫁你,想等婚后在磋磨人家?这为她家打点前后的只是做给人家看?」 国子监的风言风语,国主自然也是拿当笑话一般听了,可眼下,他显然是把笑话当了真。 「你这可不行,不管如何,人家小娘子等了你三年,已将最美的花期错过,便是想和退婚,做的不对,你也不能生出磋磨人家的想法!」 王易徽不得不中断国主逐渐发散的思维,「陛下,我并没有如此想过。」 国主狐疑的看向他,脸上写满了,我不信。 但转念一想,不管如何,能引他动了关注,总是好事,慢慢的,性子肯定能扭转过来。 看着现在的他,就好像看到了小时候总是带着伤的那个孩子,倔强的说自己不疼。 哎,造孽,好好的孩子,变成这般模样。 那个时候长安公主还没和王易徽的父亲和离,但是作为一名军人,镇守沙场是本职,两人聚少离多。 加之长安公主痛恨自己不得不嫁给,死了媳妇的王易徽父亲,满脑子想的都是自己的前任丈夫,生下王易徽后,轻则训斥,重则动手殴打。 小小的年纪,就带了一身的伤。 警惕着周围靠近他的一切生物。 那时,正是他初为人父,满心柔肠的时候,虽和他面上是表兄弟,但已然是拿他当儿子养。 时不时就要叫他到府上玩,可以说,对他投入的感情,比对亲生孩子都多,毕竟他的儿子们还得争夺自己的位置,王易徽不会。 长安公主和离后,他过了一段消停日子,但没过几年,他的父亲又战死沙场,让他日渐长成了这副冷冰冰的模样。 倒是希望,那苻家小娘子,是真心待他的,便道:「若是没有,婚后定要好好待人家,我记得你小时候很喜欢人家的,天天抱着蹴鞠球,等她找你玩。」 说到那个小蹴鞠球,王易徽眉目都舒缓了起来。 那是一个遍地白雪的冬日,趁母亲不注意,偷跑出来在小易徽在园子里寻了棵树,就蹲在雪地里,想着母亲刚才的打骂,没忍住,啪嗒啪嗒掉着眼泪,一边掉,还一边用袖子将眼睛仔细擦干净了。 远远看上去,就是一个可怜兮兮,没人要的小傢伙。 怀里抱着自己特别宝贝的小蹴鞠球,跟着父亲来做客的小明珠,四岁的年纪,在雪地里走得磕磕绊绊,瞧见了小易徽。 挂着铃铛,走起路来铃铃作响,鲜红的靴子停在了小易徽的面前。 「你为什么哭呀?你也被阿娘训了吗?」 小易徽不想让人瞧见自己哭,别过头不理她。 小明珠也蹲下来,学着他别过头,絮絮叨叨的跟他告状,什么今儿多吃了一块糕糕,阿娘说以后都不让她吃了,阿娘坏坏,什么她跑得太快,弄脏了衣服,阿娘生气把父亲都给训了,让父亲不准在护着她。 还说父亲给她亲手做了一个小球,小球特别好玩,特别漂亮,你要不要一起玩。 小易徽被她说的,想哭的心思散了不少,稍稍动了动头,看向她。 映入眼睛里的是穿着红彤彤,头上还带着兔毛,毛绒绒的毛糰子。 毛糰子见他看过来,赶紧显摆的将手里的小球举给他看。 那是一个繫着许多五彩绳的小蹴鞠球。 他撇撇嘴,寻思着,这东西,他家里多的是,有什么好看的。 但上面的彩绳,一看就是她父亲特意为她编的。 都没有人为他做这些,父亲很快就要带着兄长们去西北,家里又只有他和母亲两个人了,小易徽难过地低下头去。 小明珠不明白,他都看见漂亮小球了,怎么还不高兴。 她往前挪了挪腿,可蹲的时间太久,腿麻,整个人就都扑在了小易徽身上。 身下是厚实的雪,小易徽没有摔疼,只觉得身上的小毛团温暖的像个小火炉。 「呀!」小明珠从他身上爬下来,一眼就看见了因为她扑过去,导致衣裳凌乱的小易徽,露出了青紫一片的胳膊, 她大眼睛蓄了泪,「对不住,我不是故意弄伤你的。」 宝贝的小蹴鞠球也不要了,扔在一旁,她捧着他的胳膊,唿唿吹着,「阿娘说,吹吹就不疼哦。」 吹着,她还得用自己满是泪水的眼睛去看他,看他没有反应,更用劲唿唿吹。 温热的气息拂过他的胳膊,让他愣了。 然后,他就听见小毛团期期艾艾说:「唿唿就不疼,不疼就不能告诉阿娘哦。」 她嘴里的阿娘,应是说那位管着她的阿娘,而不是自己的。
第24页 小易徽缩回自己的胳膊,「嗯,我不告诉,这伤跟你没有关系。」 小明珠只听见不告诉阿娘,就兴高采烈起来,压根没管他的后半句话。 眼珠子在他胳膊上转一转,她瞄到小蹴鞠,立马将其塞在他怀中,这是,赔礼,对赔礼! 「这个给你哦,你真的不能说哦,你不说,我下次来找你玩哦。」 「嗯,不说。」 得了小易徽的承诺,小明珠立马爬了起来,拍拍身上的雪,拽着婢女火急火燎地走了。 小易徽抱着怀里的蹴鞠球,笑了。 然后,他等啊等,等到当初的小毛团变成自己的未婚妻,也没能等到她来找自己玩蹴鞠。 他从回忆中抽出,看着国主道:「这回不等了。」 国主想了半晌,才想起来被他看过一眼就扔了的名单,「哦,你们国子监的蹴鞠比赛,我记着上面有苻家小娘子的名,但是怎么没听她训练过?」 「嗯,我替她报的名,她现在还不知情。」 第15章 太学之光 蹴鞠又叫马球,在大堰不仅是军队必须要训练的科目,还是一项被广受欢迎的运动。 不管是高官贵族、平民百姓、男女老少,都以能玩好蹴鞠为荣。 每年大堰的国主都会举办一场盛大的蹴鞠比赛,比赛会有金吾卫、国子监、甚至军队里的军人,赢得胜利,会有极其丰盛的奖赏。 而国子监为了蹴鞠比赛,会在每年选拔出一支最优秀的队伍,在国主面前,同一干人等比赛。 现在就是国子监选拔人选的时候,整个丙班都人心荡漾,虽然手里拿着书,但没一个人能看的进去。 到了下课,立刻聚在一起。 「你报名了吗?这次沛笙要上场,胜的一定是咱们!」 「我报名也不会选上,清君你报名了吗?」 突然被问到的苻令珠,从书本里抬头,笑道:「没有呢。」 她哪有时间还去玩蹴鞠,书都看不过来了。 一想到她父亲那张五色脸,就觉得深深愧对。 真不是故意的,她这不是忘了么,嗯,她多看两遍,就能记住! 不然怎么办,她还有一群丙班宝宝要教啊! 幸好他们学的都不怎么样,自己有藉口从头开始教,不然…… 在同学们心里,是「为了保护妹妹,才特意考到丙班」、「为了沛笙,才特意考到丙班」的自己,会迅速跌落成,凭实力考到丙班的。 呵,不管是什么,别打扰她看书。 她苻令珠要面子的。 「你们背的怎么样了,我一会要考哦。」 丙班同学探讨的声音一顿,然后齐齐换上了背书声,路过的教习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苻令珠悄悄松了一口气。 可是这口气松的太早了,陆陆续续就有人背会,背会了就待在她身边不走,等大家都背的差不多了,就有人说:「清君,我们都背会了,再给我们讲个故事吧。」 背会了还要给讲故事,虽然讲的都是各地风俗,但你们能不能别表现的像个五岁稚童一般。 苻令珠额角突突直跳,最后还是败在了他们天真求讲的目光下。 行吧,给你们讲,郎君们多听听,省得日后到了朝堂被人煳弄的团团转,小娘子们多听听,知道即使身处后院,也能将自己的日子过的悠哉幸福。 故事不长,听的丙班同学意犹未尽,很快到了书法课。 书法教习对苻令珠改练楷书的行为分外不解,还专门叫她,说她在书法一道上已有成就,为何要放弃。 苻令珠只能说自己爱上了楷书,无法说出真实原因,心境不同,她写不出以前的字了。 因而每每上书法课,对她来讲都是一种变相的折磨,提醒自己,终究不是和同窗一样不谙世事的学子。 练了一节课,手腕都是酸的,她俏脸冷着,一看就是不高兴。 丙班同学互相看了看,派出两个同学下了课跑去膳食堂占地方。 自从祭酒罚他们不许去东阁食饭,膳食堂的人就没有少过,去的晚了别说吃饭,汤都没的喝。 因此苻令珠就放弃了中午回学舍学习的想法,反正现在有教导丙班同学打马虎眼,她即使看书也不会让人认出来。 桌子上一屉单笼金乳酥,外表金黄焦脆,奶香四溢;一道鸭花汤饼,经过昼夜熬煮的鸭子,轻轻一碰,骨肉分离,一口汤下去,鲜香无比;还有作为主食的见风消,面点经过油炸,轻薄酥脆。 另外有几碟甜雪,只听名字便知,是深受小娘子喜爱的甜食,用蜂蜜做主食材,几经熬煮,晶莹剔透。 在膳食堂吃饭的同窗们,看着他们这一桌的吃食,简直是目眦尽裂。 这分明就是东阁才会的菜!为什么会出现在膳食堂! 太学天丙班的学子们,嘚瑟的不行,向苻令珠邀功,「清君,这可是我们花大价钱,托算学的同窗帮忙买的,快来尝尝这个甜雪。」 苻令珠从善如流的坐下,待她夹了第一口后,他们才开始吃了起来,并且有意无意将菜给她留着。 她嘆了口气,想着,自己点灯熬油,也得把这些率真可爱的小郎君、小娘子给教出来。 见她笑了的丙班学子,也恢復了自己叽叽喳喳的性子,不断打闹着。
第25页 说着说着,又把话题回到了蹴鞠比赛上。 一个愤愤道:「每次蹴鞠比赛都没有我们太学的事!全是从国子学选的人。」 一个接话道:「谁让太学阴盛阳衰,你认了吧,别说太学了,就算是国子学的人,想去蹴鞠队也挤破了头呢。」 一句话,成功让这些小郎君、小娘子消停下来了。 那可是能在国主面前露脸的蹴鞠比赛啊,一人得道鸡犬升天,不知多少学子,就因为蹴鞠玩的好,人长得也俊秀,入了陛下的眼,从此平步青云。 从国子监毕业就入了重要的岗位,自家父亲还沾光升了一级。 可谓人生赢家。 再看看他们太学,小娘子们力气弱,蹴鞠队都不带她们玩,空有家室,而小郎君们家里最大的官也就是个四品,怎么跟国子学同窗比。 「今年国子学蹴鞠队的队长是姊夫啊。」说话的是放下筷子的苻汝真,自从她退婚后,得到阿娘的照顾,又被苻令珠维护,整个人都不一样了,身上多了一层叫做自信的光芒。 苻令珠听到「姊夫」两个字,被嘴里的鸭汤烫了一下。 她叫谁姊夫?王易徽这么快在她心里都升级为姊夫了? 听着他们七嘴八舌的说着话,苻令珠当真是一口气堵在了胸口。 「对啊!沛笙可是我们自己人啊!」 「别人不好说,可是那是沛笙啊,沛笙说话,肯定好使!」 「我们去求沛笙,沛笙肯定能给我们一个名额。」 「都说国主十分宠爱沛笙,沛笙成绩也好,祭酒也十分器重沛笙。」 「我觉得可行。」 等等,等等,你们等等,你们问过我的意见了吗? 「清君!」 丙班的学子们,说的气血上涌,离她最近的小娘子一把抓住了她的手,「清君,你去找沛笙说要加入蹴鞠队,他肯定让!」 「清君,你那么厉害,既是沛笙的未婚妻,又有实力,他没道理拒绝啊!」 苻令珠赶紧挣脱出手,「我觉得不太好吧,这对其他人来说不公平。」 丙班的学子急了,「这怎么不公平呢,那蹴鞠队就掌握在国子学的手里就公平了!」 「我觉得,我可能无法胜任,我哪有你们说的那么厉害。」 她的推脱在丙班同学眼里那就是避嫌,当下更加激动了。 一人勐地站了起来,「啪」一声拍在桌子上,「清君!你得去,届时你就是我们的太学之光啊!」 神特么太学之光。 教他们成才什么的,果然还是算了吧。 苻令珠深唿吸,不断告诫自己要冷静,要冷静! 突然,膳食堂的学子们骚动起来。 「是沛笙啊!」 周围响起学子不断的打招唿声,「沛笙!和我们一起用饭吧。」 苻令珠微微睁大眼,「别!」 然而,晚了,丙班的学子已经将王易徽请了过来。 人直接被安排坐在她的对面。 丙班同学不断给苻令珠使眼神,苻令珠全当自己没看见。 和王老狗玩蹴鞠什么的,不可能的,别白费心思了。 和王易徽一起入坐的好友,看到桌上的菜已经出手了,「哇,你们从哪弄来的东阁的菜,太好吃了。」 丙班同学眼睛一亮,当即道:「想不想每天都吃到?」 「想啊,做梦都想啊。」 「咳,我们可以每天帮你们买饭的哦。」 「真的!」那人也不傻,一看就是丙班同学有求于人,赶紧转头看向王易徽,用胳膊肘推他。 王易徽冷淡的眼神一扫,那人嗖地缩回胳膊,谨慎的问道:「你们想用什么换?事先说明,虽然我父亲是宰相,但我在家可说不上什么话。」 宰相…… 苻令珠心里又是一梗。 啊,她的宰相。 突然就觉得饭不香了呢。 「简单简单,」丙班学子扬起笑脸,「我们清君对蹴鞠比赛非常感兴趣,不知道可不可以让她加入你们的蹴鞠队啊?」 王易徽抬眼就看到,对面的小娘子脸都要僵硬了。 故意说道:「明珠若是想,我自然是没有任何理由阻拦的。」 苻令珠对上周围一圈「太学之光」的眼神,逼着自己笑了起来,将自己那份甜雪推到了王易徽面前。 骑虎难下,她也只有应了。 「沛笙且尝尝,东阁今日的甜点做的非常不错。」 你不是不爱吃甜点吗?多吃点。 王易徽看着她,一口将甜雪吃进了嘴里,入口即化。 苻令珠心里冷哼,既然把她逼进了蹴鞠队,那就别怪她了。 想在国主面前出风头? 做梦吧! 丙班同学得到王易徽的肯定,已经欢唿起来了! 只有王易徽身边的宰相之子,颇为惊悚的看着王易徽,蹴鞠队的名单还是他递上去的,苻家小娘子的名字一早就在名单上啊! 王易徽只略微分给了他一个眼神,「好吃吗?」 「好吃。」 他懂,他闭嘴,他什么都不知道。 第16章 出乎意料 金乌刚刚露了头,橘红色的光芒撒下,从长安皇宫的钟楼中就响起了扰人清梦的钟声,钟声一声又一声,在整个长安城中迴荡。 清风打着转的在各处徘徊,唤醒了不愿起床的人们,新的一天开始了。
第26页 被关闭的城门陆续打开,等候在城外的人们已经站起身子,排在队伍里,等候守城官员的查验。 一年都数着指头放假的国子监,今日所有人都不用上课。 学舍里已经传出声响,不要误会,那不是朗朗的读书声,而是克制不住的兴奋激动。 一年一度的蹴鞠比赛就要开始了。 旗帜飘扬在球场,一众官员纷纷入座,国主不仅开场白说的简练,带来的奖品也十分丰厚,他竟是直接奖励了长安的一幢庭院。 寸土寸金的长安,几间破瓦房都能天价,何伦是一幢夏日可以避暑的庭院。 即使陛下赏赐的庭院不能买卖,打理它又要花费巨资,但长安城最不缺的就是有钱人,在得知奖赏如此丰厚时,几乎人人都露出了狼一般的目光。 战火立刻燃烧起来。 苻令珠对庭院倒是没有什么感觉,她已经打定主意不会好好发挥,势必不让王易徽出风头,所以现在只关心脑袋上的骄阳,什么时候能温度低一下。 她十分怀疑,打上几场球之后,自己会被晒黑。 而且左右环顾一圈,她觉得国子监能赢,那就是天降红雨了。 瞧瞧,右手边是西北军和东骑军的蹴鞠队,一个个十分有铁血军人的样子,那挺拔的身姿,一个打两。 左手边是金吾卫的军队,千军万马过独木桥才可以加入金吾卫的人,一个个摩拳擦掌打算给对方一个教训。 再看看自己的队伍,每个人都有一张俊美,且十分像游手好闲,一轮游的气质的脸。 「第一场,国子监对金吾卫!」 「走,入场。」王易徽打头阵,牵着马走在最前面,苻令珠挑挑眉,跟了上去。 入了球场,前来观看的人们顿时爆发出尖叫。 尤其是有钱有势能过来看蹴鞠比赛的小娘子,简直要将嗓子喊破。 国子监这队蹴鞠的人,真的是太好看了! 一出现,还就出现了十多个! 尤其是走在最前方的郎君,和容貌截然相反的冷漠气质,太吸引眼球了,那身材、那眉眼、那唇形,简直让她们无法唿吸。 苻令珠的耳朵都快被震聋了,她甚至在一片叫喊声中,捕捉到了太学丙班学子的唿喊,「太学之光,必胜!」 太羞耻了。 真不想承认自己是太学丙班的人…… 随着走动,他们和后续进入的金吾卫,各占球场两边。 整个球场长千步,在东西角各有一个球门,球门是在红木板下方,挖出的一个一尺大小圆洞,正好能容纳球通过,落进后面的网兜中。 他们今日比的是双球门打法,双方以击过对方球门为胜。 苻令珠握住顶端如月的球仗,率先翻身上马。 白马红衣,意气风发,嘴角的坏笑那么令人心动。 小娘子的尖叫声更大。 苻令珠克制住自己,没有伸手摸摸额头并不存在的汗水。 这帮小娘子是不是不知道她是个女子…… 王易徽目光落在苻令珠的红衣上,随即翻身上马,整个国子监,除了苻令珠是一身鲜红如血的衣服,其余人都是着白衣,戴红色幞头巾子。 最中间的小球被抛出,又迅速落下,他最后用余光看了她一眼,驱马上前,球桿挥动,在金吾卫的对手手中,成功将球抢出,抛向身后的队伍。 围观的人顿时爆发出唿喊声,气氛更加热烈了。 比赛开始。 小小的球不断在球仗击打下,从这个人的手里换到那个人的手里,两方人马随着小球的轨迹,跑到了一起。 金吾卫穿着一色的黄色球服,穿插在国子监雪白的衣裳中,颜色看的苻令珠眼睛都花了。 她骑在马上跟着金吾卫来回奔走,但就是一下球都没有摸到,划水划的光明正大。 最开始还有两名金吾卫来夹击她,没办法,谁让她是除王易徽第二个入场的人,一般都默认站位越排在前方的人,实力越强大,再加上她一身红衣,自然吸引了金吾卫的火力。 哪知他们浪费时间跟了她许久,除了被她带着绕弯子,半点作用都没发挥,人家国子监就像队伍里没有她这个人一般,球都不打到她这里来。 竟是被骗了,国子监的人果然奸诈。 随即一窝蜂去拦截王易徽,看着王易徽在人群中左沖右撞,苻令珠舔舔唇,觉得今儿个天气不错,很不错。 金吾卫的人轻视国子监学生,打从一开始就没使出全力,再看国子监的队伍,赫然有个小娘子,这不闹呢吧,更加不待见。 气势从最开始的鼎盛,开始往下坡走,越打越松散,笃定了国子监的人翻身不了。 围观的群众哪里能分得清场上的人什么心思,他们着急啊,半天了谁的球都没进,焦急的唿喊声,不断传来。 很快,一局结束,谁都没有进球,双方休息片刻之后再战。 国子监的人不乏对苻令珠有意见的,可在王易徽面上什么都不敢说,只用眼神盯着她。 打从进了球队,就没认真训练过的苻令珠,对他们的目光视若无睹,反而在王易徽喘着气喝水时别过了脸。 别想用美貌击溃她,出手是不可能出手的,好好打也是不可能的。 但是为什么他喝口水都觉得……
第27页 想想刚才看到的那一幕。 汗水浸湿了衣衫,白色却并不透的衣裳粘在他的身体上,勾勒出他强健的胸膛,喉咙随着吞水的动作在滑动,有水滴从嘴角处流下,顺着脖颈划进衣襟中…… 停,不要再想了。 王易徽喝下最后一口水,让大家过来听他安排战术。 苻令珠就抱着手臂站在一旁,并没有主动参与的兴致,还在为刚才自己脑袋想的画面而面红耳赤。 因而没有注意到,王易徽每说一句话,队员们就得拧着眉抽空看看她。 休息时间很快结束,王易徽走在最前方,回头看了她一眼,那一眼,弄的她心里七上八下的。 怎么回事王老狗? 翻身上马依旧利落,视线在看见金吾卫队中的一人时,徒然凝固。 本来黄色的队服,她按理应该脸盲到谁都认不出,并且重生后,接触的人全都是国子监的人,那突然感到的熟悉便会让事情变得诡异起来。 为什么金吾卫的队伍里,会有董姜? 而且这个傢伙记吃不记打,一脸嘚瑟样,竟然相隔很远向她挑衅。 周围人的唿喊声过大,王易徽说的话飘散在空气中,半点没起到作用,只好斜着身子扭头在她耳边道:「他提前向国子监申请实习,实习地点便是在金吾卫。」 温热的气息轻轻拂过她的耳畔,在她生出不适前,即时退去。 懂了,金吾卫的人是觉得自己必胜,将本就是到金吾卫镀金的郎君派出来,再在陛下面前镀个「光」。 苻令珠伸手揉了下耳朵,视线如刀射向董姜,好好在家呆着不好吗?非得往她眼皮子低下凑。 是觉得她当着大家的面,不敢揍他是不是? 傻,这种情况下,才最好做小动作。 球被抛出,苻令珠一马当先,大改之前的样子,势如破竹冲到金吾卫的队伍中。 顺便还把不小心落在金吾卫球仗中的球击飞。 小球顺着她的力道向上飞去,在它还没有落下时,她余光瞧见王易徽的身影,随手将其击打到他的方向,看见球落入他的球仗。 她头一动,牢牢锁定在董姜身上。 此时金吾卫被她突然冲进来弄的手足无措,本来上半场她还是没有任何实力,被国子监带来见世面的拖累小娘子。 下半场就变成了最锋利的尖刀,直指他们心脏。 然而他们的气势再而衰三而竭,已不復刚上场的那般有力。 国子监的人,果然十足十的奸诈,竟然迷惑他们! 在她的搅和下,金吾卫士气大减,尤其董姜见她奔着自己沖了进来,吓得四处乱窜,哪里还管的了自己是在比赛,顿时将金吾卫的队形扰乱。 有人破口大骂:「你是不是没长眼睛,你往哪撞呢?去国子监的队伍里啊!」 董姜哪敢将自己送到国子监去,他恨不得插上双翅赶紧飞走,吓得几乎是肝胆俱裂。 苻令珠动了动自己的脖颈,丝毫没有注意到国子监的人,以王易徽为首就跟在她的身后,用她为突破点,直接攻进金吾卫的队伍中。 身后的球被抢,看台上尖叫声不绝,但她只能看见不断躲藏的董姜。 双脚一踢马肚子,直奔董姜而去。 正好一个小球飞到了她的视线中,她挥桿击球,球没击中,直接落进另外一位国子监的手中,但她的球桿却狠狠击在了董姜的胳膊上。 引来他的一声痛唿。 你瞧,在赛场上,出点什么意外那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吗。 故意将球击打到她面前的王易徽,无奈摇了下头,伸手比了个手势,国子监的同学顿时改变队形,呈扇形将苻令珠护在最中央。 而后不断有球在她面前飞过。 每飞过一次,都会传出董姜的一声痛唿。 金吾卫毕竟是金吾卫,训练有素的他们,立刻放弃了董姜,重新调节自身。 但是,晚了。 随着苻令珠狠狠撞向董姜,吓得董姜差点从马上摔下去。 那个小小的球,在王易徽的控制下,飞向了金吾卫守着的球门,在他们绝望的目光中,穿过球门落进了后方的织网中。 一场终了,国子监出乎所有人意料的胜了! 看台上的人已经沸腾了。 「国子监必胜!」 「国子监必胜!」 「国子监必胜!」 「沛笙!」 「沛笙!」 「沛笙!」 一道喊噼了嗓子的声音传来:「啊,清君,太学之光!」 王易徽已经被下马的国子监众人围在中央,周围全都是称赞他的声音。 苻令珠:好像有哪里,不对劲…… 第17章 最终胜利 国子监对金吾卫,国子监胜! 之后的比赛是西北军对战东骑军。 比赛十分激烈,两军简直拿出了对垒的本事,你来我往,实力相当,一方是镇守西北多年的老牌军队,招招狠辣,一方是以骑射闻名,能在马上玩出花来的东骑军。 看得众人是热血沸腾。 一会儿替西北军加油。 一会儿替东骑军加油。 在热烈的气氛中,只有苻令珠她想静静。 明明打算好好的,不让王易徽出风头,结果呢,若非她现在是苻家小娘子,她简直想捶胸顿足!
第28页 国子监反败为胜了啊,他王易徽简直成了众人心里第一郎君。 恨! 为什么金吾卫里会有董姜? 到底是为什么? 看见董姜,她一定忍不住出手啊!!! 不是都将盐场的证据给王易徽了,难道这厮以为我骗他?为什么到现在都还没有动静? 身后队员们的每一次夸奖王易徽,都让她难受的想抓狂。 「沛笙,你简直太厉害了!」 「后面对战,你有什么想法?」 「沛笙。」、「沛笙。」、「沛笙」…… 苻令珠忍了又忍,终还是忍不住翻了个白眼,你们简直吵的像鸭子,能不能维护一下自己在国子监的形象,你们不都是翩翩君子少年郎吗! 激动人心的比赛很快落下帷幕,西北军胜出! 意味着接下来国子监将和西北军一起比赛,争夺输赢。 郎君们凑在一起商量对策时,金吾卫和东骑军的比赛也拉开了序幕,同样都是战败队,只是一个败给了着名的西北军,一个败给了堪称小白脸的国子监。 金吾卫憋着一股气,打的分外勇勐,东骑军也不是吃素的,他们的战况又重新点燃了看台上众人的热情。 最终,金吾卫棋差一招,输给了东骑军,个个脸臭的不行。 而国子监和西北军的比赛也开始了。 已经休整过的众人,昂首挺胸,都对自己的实力有莫名的自信。 国子监是有王易徽在,就信心爆涨,与其说是信任自己,不如说是信任王易徽。 西北军则是不信在战场上拼杀的他们,会搞不定只会读书的弱鸡。 他们的队伍中,也不乏有王易徽认识的人,便伸手捶捶胸口,一方面是在同王易徽打招唿,一方面是在告诉王易徽,他不会手下留情,就让他们来看看,昔日少年成长到何种地步。 西北军实力毋庸置疑,刚上场就压着国子监打,甚至没让国子监的众人踏足他们的地盘一步,就在国子监的球门前,不断尝试将球击打进球门。 国子监的人,能守住球门,就已经十分疲惫,但他们守住了,甚至还有一战之力,试图将球击打到西北军那面。 王易徽毕竟在西北生活了三年,西北军的作战策略,了熟于心,和国子监的同窗,针对西北军也做了不少演练,比赛中还有反击之力就能看出,那些策略是正确的,顿时让国子监气势大涨。 少年们挥舞着球桿,时而冲刺,时而缓冲停下,就如同西北军的影子般,处处牵制。 本来想躲清闲,不打算参与,继续划水的苻令珠,计划走空。 兴许是金吾卫一战她表现的也十分亮眼,西北军还真就有人盯上她了。 赛场上放狠话很正常,可围追堵截她的西北军,是最看不起女子的一类人。 左一句:「小娘子还是回家带娃娃。」 右一句:「来这比赛,小心伤筋动骨。」 关键脸上的表情满是不屑。 苻令珠骑在高头大马上,上下掂量着手里的球桿,眼神逐渐变得冰寒刺骨。 她平生最恨别人拿性别说事,自己没本事,就将什么事都推给女人。 女人是欠他们的,还是该他们的。 几乎是一瞬间,她就找到了前世为何会努力读书,想出入朝堂的本心。 她啊,她想改变女子在大堰的地位,至少不要再听见有人会说,女人就该在家养孩子的话。 原本以为自己被朝堂生活磨得都忘了初衷,可这短短几句话,又将尘封在记忆深处的东西挖了出来。 她一根手指一根手指地回握,不长眼的人多,可偏偏就爱往她的面前凑。 前世,陛下好蹴鞠,她可是花费了无数时间耗在这个上,只为能让陛下高看,以最快的速度高升。 以前不入流的手段,在这个时候,突然无比合适起来。 因为只要有蹴鞠比赛,就必有西北军。 她啊,和王易徽一样,对西北军的套路熟悉的很。 白马嘶声鸣叫,却是苻令珠突然勒紧缰绳,致使白马扬起双蹄,身体几乎崩成一条直线。 身在马背上的苻令珠,顿时就危险起来。 看台上人无不为这突然发生的场景惊唿,有胆小的人甚至捂住了眼睛,生怕下一刻,失去平衡的苻令珠就会摔下马背,被白马践踏。 「清君!」 「明珠!」 王易徽回头,眼里担忧一闪即逝,在看到挂在马背上,也没有乱了手脚,而是无比冷静的苻令珠,对她的信任达到顶峰,趁机从西北军的包围中沖了出来。 国子监的队员们,纵使担心苻令珠,可王易徽都一马当先去追逐蹴鞠球,他们自然也跟了上去。 事情发生在电光火石间,等惊唿声停歇,捂住眼睛的人拿下自己的手,就发现没有什么血溅三尺。 苻令珠用她超高的技术,成功化危为安。 而白马的突然转向,也给了她机会,直接从他们的包围中出来,至于包围她的人,一瞬间的愣神,足以让他们无法控制马匹直接按照以前的方向奔去,和苻令珠正好成相反。 她用这种方式突破重围,和国子监的人汇合在一起。 国子监的队员们还害怕她突然加入,会乱了阵型,可已方如虎添翼,根本没有磨合不好的情况出现。
第29页 苻令珠竟是配合王易徽的打法,直接找到空位钻了进来,充当了国子监队伍中的百变骑手,时而前锋,时而后卫,只要是国子监缺的,没有她做不到的。 她舔舔唇,却舔到了流至嘴角的汗水,有点咸。 不想让王老狗出风头,除了划水,不是还可以将他的风头抢过来。 王老狗,那就来比一比,谁更技高一筹。 双腿一夹马肚子,白马奔跑起来。 王易徽余光瞥见她的靠近,没有任何犹豫,将球击打到了她的必经之路上。 苻令珠挑了挑眉,双脚登住马鞍,小娘子身姿柔软的好处在这一刻体现的淋漓尽致,脚下轻轻用劲,她整个人都站了起来,腰一弯,勾到了球。 手上用劲,仗着她现在比别人高,让小球在众人的头顶飞过,飞向西北军的阵营所在,那里离球门最近。 所有人都跟着球而动,国子监地盘上的压力骤然一空。 「啊啊啊!国子监!!!」 「啊啊啊啊!清君,太学之光!」 看台上的众人又一次疯狂了。 然而,只见那小球在即将碰到球门时,被西北军的人拦截住了。 「哎!差一点!」 但只差的这一点,让众人的血液都沸腾了,西北军感到了压力,国子监看到了胜利的曙光,一个个像是打了鸡血,即使是中场休息,都没有降低他们的兴奋。 王易徽适时出言激励,维持他们拼搏的感觉。 冬暖夏凉,价值千金,不,千金都买不到的别院! 只要他们胜利,就算别院会给表现最出色的人,他们也能找藉口进去玩! 还能在家人面前扬眉吐气! 从前看不起他们的家人会对他们夸赞,因为他们胜了!陛下给奖励,这是莫大的荣耀! 众人雄心四起,王易徽看向坐在那里默不作声的苻令珠,低声夸了一句:「表现的不错。」 还用你说。 苻令珠心里嘟囔,可是谁不喜欢夸奖,脸上的笑意藏都藏不住。 别以为你夸我,我就会手软。 小娘子脸上又多了一层骄傲。 王易徽看着她,眼里满是笑意。 「走。」 下一场比赛按时开展。 苻令珠一马当先,却被西北军团团围住。 下半场的比赛,王易徽根本没有布置战术。 在成熟的西北军面前,兴许只有「乱拳打死老师傅」适用。 西北军牵制住她又分了些人牵制王易徽,这就导致他们在别处的部署稍弱。 国子监的队员们,早被热血沖昏了头脑,清君和沛笙都被围住,他们沖啊! 他们这里跑一下,那里沖一下,把西北军烦的恨不得将他们按在地上摩擦。 苻令珠咬唇,如此热烈的气氛下,她心中也憋着一股火呢,这场胜利她非得不可,可若是想赢得胜利,和王老狗必须得合作。 王易徽没多给她考虑时间,甚至没有提前给她一个眼神,就那么带着西北军的人向她的方向沖了过来。 她几乎是立马就察觉到了他的意图,不得不说,当了他那么多年对手的她,是最了解他的人。 面对他伸出的手臂,她一把握了上去,下一刻身体腾空,全身重量都放了这条手臂上,手臂沉稳有力,一个用劲,她人就坐在了他怀中。 短短时间,都不够大家反应,他们两个人就完成了让苻令珠换马坐在他前侧的动作。 看台上的人怔愣,巨大的叫喊声,突然有了缺口,停顿了片刻,之后便是更加震人的唿喊声。 这符合规矩吗? 但也没说不能这样做。 事实上从来没有人尝试过打球的时候,两人共乘一匹马。 将她拉过来,也只是助其脱困。 两个人都没有时间去思考什么另外的感觉,国子监的人也已经护到了他们身侧,属于苻令珠的那匹白马,突然背上少了个指挥的人,踢踢蹶子四处游荡。 西北军很快就放弃了对它的关注。 而后马背上多了一个人,多出两只手的王易徽,几乎接球接个准,甚至有几次球差点被击到球门中。 就在大家都以为,他们两个人合体要一直这样下去到比赛结束,王易徽的白马勐然提速,他瞅准已经晃荡到无人之地的苻令珠白马,向其靠近。 眨眼间,苻令珠就被他放在自己的白马上。 没有了西北军的牵制,她充分发挥了自己的蹴鞠功力,那个小小的球,仿佛长在了她身上,随意击出,必然落进国子监队员的球桿上,再回弹给她。 她一路护着小球向西北军的球门移动,西北军紧随其上,更有人,想在马背上推搡她,被她轻巧躲过。 一路势如破竹,却在即将接近球门时,被四面八方的西北军牢牢困住。 她向上挑起唇角,脚一蹬便要重复上半场的姿势,站起来半空击球。 西北军的人早就防着她这手,愣是不顾一切也站起身子。 苻令珠眼眸一缩,球仗已经击中小球,无法改变。 眼见这小球就要落在西北军的球仗上,斜面王易徽突然冲出,弯月型的球仗头触碰到小球,将其向上一击。 小球凌空而飞,被他改变方向,向他飞去。 「咚!」裹挟着破风声,王易徽一仗将球击到了球门中。
第30页 「胜了!国子监胜了!」 「啊啊!沛笙!清君!」 「赢了赢了!!!」 「啊啊啊啊啊!」 第18章 奖励 喧嚣声几乎翻了天,大堰国主看着下面被人簇拥着的王易徽愉悦的笑出声来。 「当真是虎父无犬子。」 谁都看出来了国主对王易徽的偏爱,无数人出声附和,「正是,竟来西北军都不是他的对手。」 被人夸赞的王易徽瞥见因没有抢先击球进门而愤愤不平的小娘子,少见的露出了一个笑容,在这样的场合里,一点都不突兀。 苻令珠松开手里的球仗。 可真是…… 既没有阻挡成王老狗出风头,又没有让国子监落败。 果然计划不如变化快。 她冷着脸,双臂抱胸,看向那些气愤地西北军,嘲讽道:「连一个小娘子都比不过,我看干脆你们回家带孩子算了。」 之前出言对苻令珠叫嚷的汉子,指着她吼叫,「你说什么?」 西北军里的一个汉子伸手制止了他,「闭嘴,嚷什么,输了就输了,自己之前口不择言,还怨人家。」 苻令珠冷冷瞥了那阻拦的人一眼,视线在还依旧愤怒的汉子扫过。 要不是有人阻止,他敢碰她一下,她就能让他知道,什么叫话不能多说。 他们这边的冲突,被兴奋的国子监学子听见,一个个将苻令珠护在了身后,「想打仗沖我们来,对一个小娘子喊算什么本事。」 宰相之子李信言更是口放狂言:「你可知我父亲是谁?当朝宰相!」 那些西北军的汉子,一下子脸就绿的,之前就不忿苻令珠的,更是被激起火气,「又不是你,有父亲了不起啊!」 「了不起,至少你惹不起我。」 「信言。」王易徽就是扭个头的功夫,这面就差点打起来了。 李信言给苻令珠使眼色,示意她告状,见她不说话,立即道:「他们欺负嫂子!」 王易徽还没做声,那西北军的汉子们先嚷嚷起来了,「什么?这小娘子是沛笙的人?」 「沛笙好福气!」 之前就阻拦汉子不要乱说话的人,是西北军蹴鞠队的队长,他看似与王易徽十分相熟,当即就拍拍他的肩膀。 「沛笙,长大了,也有出息了。」 而后立即踢了辱骂苻令珠的汉子一脚,「没想到是弟妹,冲撞了你,我替他向你说个不是。」 苻令珠一向敬重这些为大堰浴血奋战之人,之前发作也不过因为有人嘴臭,当即就道无碍。 两方人马握手言和,西北军便招王易徽过去说话,很快,国主就发话,让他们去领奖励。 李信言大胆地想勾王易徽的脖子,被王易徽肩膀一沉,把胳膊甩了下去,他也不介意,磨在他身边道:「那园子肯定是陛下为你准备的,得了园子可别忘了兄弟,带兄弟们去玩啊!」 「就是沛笙,领我们去玩啊!」 「啊啊啊,快看是沛笙啊!」 「啊啊啊,快看是清君啊!」 随着队伍的走动,看台上的众人又爆发出深唿海啸般的尖叫。 有那小娘子手拿汗巾,遮住半张脸,激动的同身边的同伴道:「国子监的那个清君,是谁家的郎君,那几个马上动作,一般人可做不出来。」 「这一身红衣,就像是这夏天开的最鲜艷的花。」 「还有那个在沛笙身边的郎君也不错啊。」 「那是宰相嫡子。」 「我喜欢那个走在沛笙后面排第五的郎君,你们没注意到,他一直都在努力护着沛笙和清君。」 说着,几条鲜艷的汗巾被小娘子们扔下,那扔的方向无疑就是国子监队伍所在地。 除了汗巾,还有被小娘子精心绣成的荷包也成片被扔下。 经此一战,这些郎君们的婚事完全不用愁了。 无数大胆而热烈的小娘子想要被他们娶回家。 苻令珠摘下挂在自己头顶的汗巾,仔细一看,上面还绣着兰花,她正琢磨是扔还是不扔,眼见数个荷包直奔王易徽脑袋上而去,被他用胳膊挡了。 刚想笑,李信言被一颗从天而降的果子砸到了嘴,他正说着话,那果子直接让柔软的嘴唇碰到坚硬的牙齿,流血了。 「谁啊!扔花就算了,怎么还扔果子呢!」 「这肯定是哪个郎君故意扔的。」 「太多了,兄弟们赶紧走啊!」 此时的国子监蹴鞠队伍,哪里还有胜利者的姿态,一个个恨不得抱头鼠窜,等到了国主面前,他们简直想哭。 国主清了清喉咙,看着少年郎们的狼狈样,哈哈大笑起来。 就连少年郎们的父亲都在跟着笑。 刚才还像赢了的斗鸡,这短短的路程,直接将他们砸成了蔫了吧唧的小雏鸡。 待国主带头打趣够了,直接将园子奖励给了王易徽,无论是第一场比赛,还是第二场比赛,球都是他击打进的,给他毋庸置疑。 除了园子,金银珠宝,每个队员都奖励了。 这些还不是值得少年郎们的最激动的奖励,最让他们澎湃的是,国主直接让他们下半年实习在朝廷最重要的部门。 等实习期一过,从国子监毕业,他们就能留在那个部门,再多钻研一下,高升指日可待,可谓鱼跃龙门!
第31页 往常,他们不知得蹉跎多少岁月,才能爬进人人争破头的地方,更何况国子监的生员众多,家里没点权势的,连能不能分在长安城都不知道。 众人欣喜,站在队伍里的苻令珠心里已经把王易徽骂了一百八十遍了。 园子,没有她的份。 进朝廷实习,没有她的份。 金银珠宝,她家多的是,她母亲可是苏氏一族的,嫁妆可谓十里红妆,家里唯独钱不缺。 就问国子监胜利,对她有什么好处! 哎。 正唉声嘆气,国主单独将她拎了出来。 苻令珠还疑惑着,国主奖励了她一幅世间罕有的名家画作,另还有孤本三册。 「听闻你最喜读书,便奖励你这些。」 「谢陛下,清君十分欢喜。」 苻令珠:……好的,又是她父亲的了。 她现在一点都不想看书! 等他们领了奖励,被祭酒带回国子监时,学子们还叽叽喳喳说着国子监胜利了,也得有点奖励啊,不如奖励一天游玩。 他们想去沛笙的园子! 祭酒笑呵呵,可以,必须有奖励。 试问经过一场热烈的蹴鞠比赛,用什么能将学生们的心拉回到学习上? 「明日月考。」 第19章 战书 月考不会在众人的嗷叫下就取消。 他们不是想放假吗? 可以啊,月考完之后就能有一天假期,以往国子监可是只有大考才有假期了,现在月考就放假,算起来还是他们赚了。 这假放的还不如不放,他们只觉得更加扎心了,月考考完,哪里还有心情去园子玩。 比起一个个觉得抹杀了他们游玩性质的学子,苻令珠却期待起月考后的一天假期。 父亲,等我,我回家就向你请教! 带着这样的心情,她考试考的十分顺手,题目都是最近一个月教习教授的东西,拿下几个甲不成问题。 可真是太棒了! 纵使月考不调班,她的成绩也能拿得出手。 她都已经想好了,就用那幅画贿赂父亲,让他再教自己一天,事实上之前那三天假期,靠着她父亲不吝赐教,她都已经推进大半进度了。 明日再学一天,好好磨磨父亲,自己在国子监再努努力,就能跟上现在教习交的东西,不憷即将到来的毕业考! 但是她千算玩算就是漏了,她父亲竟然不为所动。 苻铎语重心长:「明珠啊,那画你就自己留着吧,就放那么一天假,在家休息,让你阿娘领你去西市,为父听说西市有人卖波斯猫,阿娘一直想买只养,你陪阿娘去挑一只。」 画,什么画,反正画明珠也带不进国子监,想看什么时候不能让夫人拿出来看,休要让他再教明珠了。 他不行,他承受不了。 纵使他女儿一如以往的聪明,举一反三不再话下,甚至能有自己的见解,他也不想教她! 苻令珠撇撇嘴,父亲你变了,你不疼明珠了。 但他死活不应,她只好使出杀手锏:「父亲不是一直想在家里举办文会,不妨请好友来家中小酌一二?」 反正父亲也是个五品小官,经常偷熘回家,与其在家中闲的发慌,不如让他过的快意些。 她以前是很看不上父亲行为的,更是严令禁止父亲在家中举办文会,还是后来经歷多了,才懂得理解和尊重。 果然听到此话,苻铎眼前一亮,邀请好友到自己家中举办文会,和给自己女儿讲课,他立马选择了后者。 毕竟是自己的明珠,他又可以了。 要知道自己家这院子可是花费了大心血才建造出来的,不显摆显摆怎么能行。 他让厨房给了煮了菊花茶,先做好心理建设的。 一天很快过去,苻令珠满意的收拾阿娘给她准备的衣物、吃食等去了国子监。 至于她的父亲,得缓缓。 月考的成绩直接贴了出来,她也没去瞧,围着人也太多了,她可不想挤进去,而后带着吃食给太学丙班这群好吃的稍去。 一进门,就听见同学们热烈的讨论声。 「我这次竟然考了三个乙,我什么时候考过乙,必须得给我父亲书信一封。」 「天啊,我竟然得了一个甲,快掐掐我,不是在做梦吧?」 「啊,清君!」有人眼尖的瞧见她了,立马说,「清君,你这次考了太学第一!」 其余人围了上去,先将她手里的食盒拿过来,给同学们分了一圈,然后开始拍她马屁,「我就说清君是故意考到丙班的,这次月考一出,果然如此。」 「没错,清君为了沛笙和真真可是付出良多。」 苻令珠老神在在地坐着听他们吹嘘。 没有没有,你们真是夸的太过了。 我还真不是故意考到丙班来的,都是赶到这了。 哎呀,你们嘴里是吃蜜了吗?怎么说话这么好听。 不过话说,她这个第一竟然这么容易得的吗? 她是觉得自己考的不错,可她那位常年和她争抢太学第一的宣小娘子可是个很角啊。 「清君,你不知道,这次月考宣……」 「宣……宣……」 「恩?」 苻令珠挑眉,扭头看去,瞬间对出现在丙班的宣冶拧起眉头,「你来作甚?」
第32页 宣冶明眸皓齿,身穿淡青色的宽袖长衫,整个人十分静气。 她一笑,便有宽和从容的感觉出来,像是一位包容自己阿妹的好姊姊,「自然是要来此地读书的。」 说完,她又沖之前反应巨大的小娘子道:「我这次月考确实发挥失常,因此我特意向教习请求,让我来丙班学习。」 而后她又对苻令珠道:「此次蹴鞠比赛,恭喜,但这次你能考第一,下次可就不一定了。」 我觉得你是故意来丙班找我的。 苻令珠板着脸,只能眼睁睁看着对方坐在了她身侧。 空位那么多,非得坐她旁边。 真是孽缘。 丙班同学对这位宣冶也是敬而远之,这位可也是太学学子身上的大山,一个她一个苻令珠,两人塞着个的比,这次大考你考第一,下次大考我就翻身做第一。 反正都是只可远观而不可靠近的存在。 当然,清君已经是自己人了,这位宣小娘子,就算了吧。 因此,宣冶在丙班的第一日,就感受到了苻令珠曾经享受过的一切。 课间,苻令珠不想留在座位上,和宣冶待在一起,她唿吸不畅,可刚想走,宣冶说话了,「你当真要同沛笙成婚?」 苻令珠只好将离开的屁股重新落了回去,拿出以前的说辞来应付她,「正是,我对沛笙十分倾心,愿意同他成婚。」 「你竟是忘了自己以前说过的话了,你曾对我言,这一生都不会相夫教子,你会尽自己所能,为女子谋出一片天来。」 她的语气真诚而又带着痛惜,「我以为你会坚持下去,同你比了五年,虽以为自己会胜出,却也没想到是因为你先放弃。」 苻令珠眼神复杂,宣冶依旧是宣冶,说话能将人噎个半死。 但面对她,说出自己内心真实想法,也无妨,「我不如你,也不愿子欲养而亲不待,父母十分喜爱他,他也十分优秀,家世、样貌、学识,五一缺点,我找不出理由拒绝。」 嗯,顺便给王老狗添些麻烦,和离之后立女户,她又是一条好娘子。 她很少佩服女子,但宣冶必须算是其中一位,前世若没有宣冶为她上下打点,她早就在朝堂上露出马脚被五马分尸了。 宣冶啊,论毅力,她真的比不上。 她是从一品的太子太傅嫡女,所有人都以为她会嫁给太子,做下一任的皇后。 但万万没有想到,她为了心中执念,想学女帝,入了宫,成为了陛下的心尖尖,荣获贵妃称号,成为了太子的长辈。 之后,她利用自己的身份,在后宫搅风搅雨,一次意外,在宴席上见到她,几乎一眼就认出了她,当时她神情又悲又喜,说:「你还坚持着呢。」 她苻令珠自然不会应,但后续宣冶的帮助是实打实的,道路艰苦,她默不作声的享用了,也是变相承认了。 两人便一直持续着,不挑明身份的相交。 所以,她对现在的宣冶,总是能多出一分耐心来,说话也没什么顾忌,毕竟对方,总能明白她所想。 宣冶张张嘴,最后吐出两个字,「这样。」 而后她眼神坚定起来,扬着下巴道:「既然我们无法在此项上分出输赢,那我们毕业大比见分晓。」 「啊,对了,忘了说,沛笙那般好,你莫要拖他后腿。」 苻令珠青了脸。 真的,这到也不必,她认输! 那一分耐心还给她! 作者有话要说:  宣.傲娇.娘子上线。 第20章 阿斗 有和宣冶的赌约在,苻令珠简直化身为了拼命十三郎,学习,她的生活里除了学习没有其他的。 别跟她提王老狗,她不听! 呵,他这次月考是国子学第一?她不听! 呵,金吾卫和西北军都抢着让他去自己那实习?她不听! 但是她不听,各种关于王老狗的消息,总能被丙班的同学以各种方式,灌输到她的耳中。 当初为了能让苻令珠入蹴鞠队,丙班同学请了蹴鞠队的人将近一个月的中饭,又因为捨不得自己请出去的好吃的,他们都是和人家一起吃的。 三吃两吃就和人家混熟了。 蹴鞠队除了国子学乙班的小猫两只,剩下都是甲班的,简而言之,都是王易徽他们班的。 想打听他的消息简直易如反掌。 再加上他们认定苻令珠喜欢王易徽,各式各样,就连王易徽同太学哪个女学生说了句话,都得告诉苻令珠一声。 苻令珠烦不胜烦,她重重放下手中书本,沉着脸望着那些在商议东阁哪道菜好吃的丙班同学们,露出了一个残忍的笑容。 自从月考考的好,甚至丙班有几个人都能比乙班的成绩好,丙班的同学们就飘了。 看来,是时候要让他们认识真实的自己了。 就以他们那底子,不好好学,毕业大考是想考太学最末吗? 要知道小娘子还好,毕业之后直接回家,备亲的备亲,踏青的踏青,那小郎君们呢。 都是家里没点权利,不能给他们安排实习地方的,再不好好学习考试,到时候国子监按照个人成绩分实习点,是想被直接分到哪个犄角格拉呢。 她轻轻开了口,「月考都已经过了几日,也放松的差不多了,你们是不是该收心学习了?」
第33页 和苻汝真关系最好的小娘子摆摆手,「哎呀,这次都能考好,下次一定能考的更好。」 有不少人附和,「就是,清君你也别太累了,我看你光看书了。」 「好不容易祭酒解了我们的禁,可以去东阁吃饭了,今日清君想吃什么?」 我想吃你们,一个个没经歷过外面世界毒打的。 对自己很自信么,我看你们都飘到天边上了。 「你们都知道下次考试就是毕业大考了吧?掐指一算,都不到两个月了。」 「知道知道。」 苻令珠:「那好,学《春秋》、《礼记》的今日背五篇给我听,学《诗经》、《周礼》的今日背三篇,至于跟我一样学《左传》的,我亲自考你们,谁要是没背上来,中午,就别去东阁吃饭了。」 一众都没学习的孩子们傻眼了。 他们看着苻令珠的笑容,总觉得渗人的紧。 苻汝真弱弱举手:「要是中午都没背下来呢。」 苻令珠笑的更好看了,「哦,没关系的。」 她看着他们亮起眼睛,轻轻吐气的模样,接着道:「一篇抄十遍,总能背会。」 所有人目瞪口呆。 「还不赶紧看书!」 哗啦啦地翻书声响起,读书声响起,而后越来越小,不断有人扭着身子坐不住,暗搓搓从她身边经过。 耳朵边终于消停没有人提王易徽了,苻令珠眼皮都不抬,直接道:「怎么?身子长虱子了?要不要演武场上跟你们过两招,带你们锻鍊身体?」 他们顿时消停了。 自从苻汝真跟着她锻鍊,身高长了一截,皮肤变得白里透红,身材玲珑有致,丙班的爱美小娘子就央着苻令珠也带上她们。 然后被冷落的小郎君不甘落后,提出他们也要跟着练。 反正苻令珠的实力有目共睹,他们不嫌丢人。 锻鍊对大家身体好,一个也是教,一群也是管,苻令珠索性就带着他们开始锻鍊了。 起初两天他们还能坚持下来,后来不是今天胳膊疼,就是后天大腿疼,反正全身上下就没有一块好地方,就开始偷懒。 被苻令珠发现,一个个对打下去,再没人敢不认真。 如今一听说她要和他们对打,立刻就蔫了。 但让他们立刻收心学习,真是难为他们了,而且大家互相看了看,一起泄气,真的,中午背不完啊。 便开始求情,「清君,明天再考好不好啊?」 「我们明天一定好好学习!」 「不不,我们今天就学习,明天一定能背出来,我们把明天的一起学出来,学双倍。」 苻令珠扭头扫过他们,只道:「今日復明日,明日何其多,少废话,赶紧背!」 大家不吭声了,苦兮兮的看她一眼,背一句,希望能得到她的怜惜,然而苻令珠没得感情。 她身边的宣冶冷眼旁观整场闹剧,手下写字的动作不变,声音在安静的室内异常清楚:「何必管他们,连学习这么简单的事情都做不好,还能干什么?教导他们,简直就是在浪费你的时间,何必呢?」 同样身为暗自努力学习的苻令珠,胸口中了一箭。 话说,她正愁没有办法刺激他们,宣冶这话简直来的恰到好处。 丙班养尊处优的小娘子和小郎君哪受的了宣冶的话,当即就把书一拍,「你什么意思?看不起我们是不是?」 宣冶连一个眼神都没有分给他们,「难道你们有值得我看的起的地方,看书得被旁人催,考试都只能考丙班的傢伙。」 「你,你,你!」 他们你了半天,没说出另外的话,关键她说的都是事实,他们自己也知道自己学习不好,不然不能那么敌视甲班,他们最讨厌甲班的高高在上和看不起! 想要讽刺宣冶也没话头,他们都知道宣冶是奔着苻令珠来的,两人已经定下毕业大考的太学第一归属赌约,同他们不一样。 有那不争气的小娘子,已经被宣冶扎心的话弄哭了。 苻令珠挑挑眉,伸出手摸了摸下巴,宣小娘子的战斗力依旧不同凡响,狠,太狠了! 哎,还都小呢。 「好了,都听见了,要想让别人看的起自己,首先你得先努力,话不多说,赶紧看书,在毕业大考上考个好成绩,也不枉费自己多年的学习。」 她这番可谓安慰了炸毛的小郎君、小娘子们。 有人委委屈屈提要求,「那我们要是背的好,认真学有什么奖励吗?」 小郎君,你这个思想很危险啊,学习是为自己,你还想要奖励? 苻令珠不知为何,觉得汗毛倒立,直觉要遭。 果然,丙班代表,她的小堂妹道:「他们,不,是我们想看三姊写话本,三姊之前讲的故事太好了,我们私底下回去想重新写,但总觉得写的不好。」 嗯?话本? 你们这是什么奇怪的爱好,她不想答应。 不是,都被人这么嘲讽了,你们竟然还想看话本! 宣冶冷笑一声,一副,你看,他们就是这么扶不起的阿斗样,你何必管他们, 苻令珠珍贵的面皮,感觉要被丙班这帮不省心的霍霍完了,深吸一口气,「我写话本,你们就学?」 从小就知道被欺负狠了,要占便宜的丙班众人,小鸡啄米点头。
第34页 「很好,不管我说什么都听?」 他们犹犹豫豫,又点头。 「很好,我写,可以,但只有完成任务的才能看,另外,东阁的菜一样,」苻令珠的话突然就冷了下来,「谁让我抓住偷懒,他就自己去吃膳食堂!既然要好好学习,就别想有的没的!」 察觉到危险的丙班同学疯狂点头! 眼不见为净,苻令珠回过头看书。 暂时,她不想看见丙班这群糟心玩意,小堂妹也是! 得到自己想要的,又宣冶的话心里憋着一股劲的丙班同学们,还真就老老实实学起习来。 从这天起,等着他们一起去东阁吃饭的国子监天甲班同学,发现丙班的学生,来去匆匆,要几个菜,让宦官给他们端到太学天丙班,就再没出现。 就连上骑射课,他们嘴里也念念有词,离他们近了,都能听见,他们一边射箭一边背书? 天,丙班同学吃错药了? 一直被天丙班同学围着,看着他们的苻令珠,更是忙上加忙,闲下来她还得写话本! 已经一连三日没有和苻令珠一起吃饭、说过话的王易徽…… 他们认真学习,似乎没有任何理由阻拦。 只能让甲班同学提前占座,给丙班同学点菜送到丙班,全当还之前丙班的请客之情。 一来一往,两个班级的同学情,没断掉,反而升温了。 有那心眼多的,还知道给第二日送菜同学好处,让他给稍自己喜欢的饭菜。 背不完书,不能去东阁吃热乎菜,已经够惨了,要是背完了还不能吃自己最喜欢的菜,那就更惨了。 苻令珠对他们的行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要他们能背出来,她不管。 而她自己也在不断教导他们,听他们背书中,觉得自己的理解力更胜一筹,以前一叶障目的地方,也悉数弄懂弄彻,也算是意外之喜。 学习热情一时间空前高涨,就连自己被迫写的话本都写完了一册。 别说,这样劳逸结合,也没有之前压力那么大了。 那一册话本,被前几名完成学习任务的小娘子抢了去。 「啊啊,里面的书生是不是沛笙啊?」 「天啊!郡主是清君吧?他们两个要结婚了啊,郎才女貌呀!」 苻令珠:你们从哪看出来的?为什么我这个写出来的人不知道,我分明写的是一本復仇故事…… 第21章 撞破 郎才女貌,才子佳人,花前月下,这不是爱情故事是什么? 丙班同学看的津津有味。 苻令珠心里小算盘噼里啪啦响,反正哄他们也得写话本,那她就夹杂自己的私心,你们以为男主就是好人了? 错!他的原型就是王老狗,她怎么可能给一个好角色。 现实里不能无所顾忌的骂他,在话本里总能。 男主读书郎,是故意勾引郡主女主的,你以为他是爱上了她?不不不,他是来復仇的。 他本是农家子,一家就靠着种地和养殖鸭子来活,但就因为郡主到他们县游玩,一句喜欢吃鸭舌尖,县令下令,走狗衙役将院里所有鸭被杀,一个铜板都没给。 父亲和他们争执,反被毒打一顿,腿坏了,还没钱医治,无法在农收的时候种地抢收,一家子的日子愈发苦,地也被同族的人抢走了。 寒冷的冬日,他失去了父亲和母亲。 而后,他奋起了,仗着自己长相不俗,在一个庙会故意和郡主撞在一起,露出自己半张脸,和那勾人的锁骨。 郡主被美色迷惑,派人找他,欲要让他当男宠,男主死活都不同意,甚至以死相逼,反倒让郡主情根深种,非嫁他不可。 于是,这个故事的开头产生了,就是穷小子要娶富家女,歷经种种困难,两人即将结为连理。 但文里并没有将男主的身世揭露,而是一路写到两人要入洞房,男主将自己袖子里藏着的药粉撒进酒壶中。 苻令珠花费了大量的笔墨,去写花烛燃烧,红色又鲜艷的床纱,郡主的欲语还休,营造了一种十分暧昧的情节。 让看到此处的所有人,忍不住耳红心跳,默认男主倒进杯中的是什么少儿不宜的东西。 嘿嘿。 原来清君也是同道中人。 然后笔锋一转,郡主瞪大了眼睛,抓着自己的胸口唿吸不畅!而男主就站在她面前冷漠的看着。 就没了! 什么情况,下面发生了什么,男主为什么会这样表现,郡主为什么会唿吸不畅,是男主对她做了什么? 看到此处的丙班的同学都要癫狂了,啊啊啊啊,到底之后发生了什么啊。 苻令珠微微一笑:「你们不努力背书,我都没有心情接着写呢。」 「我们学!」 「我们背!」 「你快写啊!」 丙班同学被打了鸡血一般,又本着死贫道不死道友的原则,将她写的话本借给了国子学天甲班的学生。 国子学天甲班都是郎君,但因为是苻令珠写的,就给个面子看一看,暗戳戳想,原来描写两个感情的话本也不错,哎呦,他们是不是得暗地里告诉家中,可以给相看个小娘子了。 脑子里想着,他们就看到了结尾,同丙班同学一样震惊,一样心里跟猫挠似的,后面发生了什么呀?
第35页 于是,这个话本,又被天甲班的同学借给乙班,就这么一路传下去,黄级、地级、玄级,看过的所有人…… 为什么后面没有,摔! 而王易徽也被天甲班的同学强烈推荐让看,在他看到那位男主的时候,一股熟悉感跃然纸上,他怎么觉得,有人偷偷骂他呢? 「沛笙,这里的男主你觉得像不像你,你去帮我们催催嫂子呗,让她在往后写一写啊。」 「就是啊,话本里的男女主角是你们两个哎,怎么感觉这个断掉的地方,有些怪,还有些惊悚。」 王易徽认为,他们的感觉没有任何问题。 但是,他看了眼沙漏,冷静将话本合上,说道:「我该去演练场了,若有机会,便帮你们催促。」 国子学的学子哀嚎,为什么沛笙有毅力合上不看,话本不香吗?竟然还是向往常般到点就去练武。 他们拿到手里的时候,可是挑灯熬油给看完的! 不管他们如何不乐意,王易徽依旧照着自己往日的习惯,向演武场走去,今日训练,得多骑马半个时辰。 他们想方设法催促苻令珠,苻令珠就是不动笔,当她不知道,她前脚写完,他们后脚就让同学舍的偷出来看。 她虽知晓国子监里没有任何可以供大家玩乐的东西,但话本总归只能做消遣,哪里可以耽误正事,尤其听说,话本已经不止传到外班,还有比他们低年级的,她就更不可能写了。 被丙班学子磨的烦的慌,就连走在路上也能遇见不相熟的人,询问她话本后续如何,她一生气,打算在国子监找个无人之地看书。 还剩短短一个尾巴,她就能追上教习的授课,之后可以稍微喘息些,再不怕教习上着上着课,兴致一起,叫她起来回答问题。 国子监占地面积极广,六个学里,就属国子学和太学地方大。 这两个地方,偏偏都是她不会去的,熟人太多,她走走停停,终于找到一处隐蔽且偏僻的地方,大概是算学的? 但算学只有五个人,想要碰上其中一个,也挺难的,地方不错。 背靠假山,左有竹林,骄阳打下的灼热光透过缝隙落下来,也变得十分温柔,真是最适合学习不过。 拿汗巾擦一擦被日光晒过还有温度的石块,苻令珠悠然自得坐在其上,开启了第一轮背诵。 她背诵一向不爱出声,一时间只能听见竹叶撒撒声和翻书声,和一段压低的争执声。 苻令珠合上书,略微挑了挑,什么情况,她若是没听错,刚才可是出现了撕碎衣物之声,敢在国子监干男盗女娼的勾当,胆挺肥啊。 真是忘了,偏僻的地方总是会撞见一些小秘密,她起身不欲给自己找麻烦,打算趁里面的人不注意,赶紧熘掉。 拐过假山,顺着小道往前走,身旁的竹林里,藏身于其中的两人,争执声更大了,大到苻令珠可以听清几句话,甚至还有殴打的声音,脚尖顿时拐了个方向。 「你别给脸不要脸,爷看上你,是你的荣幸,你要是不从,信不信我让你在国子监都待不下去。」 「你拒绝一次就得了,谁让你再次拒绝我的。」 「我管你同意不同意,今儿个你别想走出这个竹林。」 原来还有一人是被强迫的,光天化日之下,敢在国子监里面强迫小娘子,还放狠话,这是什么无耻之徒。 苻令珠眼眸一沉,以她最近的锻鍊成果来看,国子监里一多半的学生,都不是她的对手,当下走的更快了,她倒要看看,是谁逼迫小娘子,非揍的他娘都不认识。 越往竹林深处走,离两人越近,她视线也越清晰。 若是她眼睛没瞎,里面起争执的两人,没有小娘子,是两个男的! 被压在地上奋力挣扎之人,头髮散乱,她根本看不清脸,但是她能看清被扯开的衣襟下面,平坦的胸膛。 至于上面之人,她可熟悉了。 一声清脆的巴掌声,成功让苻令珠眯起眼睛。 「你还以为自己是以往的程三郎呢,硬气什么。」随着他话里的污言秽语,他的动作不停。 苻令珠几乎可以从被压迫之人,力气越来越小的反抗中,感到深深的绝望。 当下也不再按捺,伸出脚在地上的落叶上,重重踩了下。 听见声响,里面的人受惊之后,大怒一声,「滚!」 苻令珠笑出声来,「滚,可是门学问,这里竹子众多,我还真不会,不如大郎教我一下。」 马上就要得手,宋祀一张脸憋得通红,此时被人打断,抬起头恶狠狠盯着苻令珠,「我当是谁,这不是弟妹吗?别多管闲事。」 她不去看宋祀身下之人,只是嘲讽道:「怎么,这位是大郎的契兄弟,大郎不妨也跟我介绍一二,看看是哪家少年郎入了大郎眼,等我嫁给沛笙后,也好跟母亲说一下,让她也跟着开心开心。」 这话里的母亲,说的是长安公主。 几乎是第一时间,宋祀松开了钳制,从地上爬了起来,他身下之人,赶紧背过身子,整个人都抖成了个筛子。 大堰承魏晋之风,两个男子结成契兄弟非但不是一桩丑事,还被世家大族的郎君们视为一种证明和流行。 但对于皇室子弟来说,养男宠没问题,结契兄弟便不可,他们可是要传承血脉下去的。
第36页 长安公主野心勃勃,自己最心爱的儿子要是断了血脉,那可不是一件好事。 而国子监里,也有不少家里艰难的人,会跟权贵之子,结契兄弟,获得一些利益,两人都不亏,而在苻令珠面前这两人,哪里是什么契兄弟,分明是单方面的欺辱。 宋祀阴沉着脸看她,这么偏僻的地方,她都能摸过来,也不知听到了多少话,他开口,甚至连衣裳都懒得整理,威胁道:「你若还想嫁给我那好弟弟,今日之事,就烂在自己肚子里,不然。」 他盯着她道:「我会同母亲说,你行为不检点,让她出面,毁了你们两个的婚事。」 哦,我好怕怕哦。 苻令珠似笑非笑的看着他,直把他看的甩下袖子,虚张声势。 「怎么,弟妹莫不是看上了此人,我可以忍痛割爱。」 他正笑着,想看小娘子面红耳赤跺脚愤恨看他的模样。 只听苻令珠缓缓道:「好啊,给我吧。」 第22章 算计 苻令珠刚才已经观察过被宋祀欺负之人了,虽一举一动还透着贵家郎君的样,但身上穿的却是国子监伺候人的宦官才会穿的衣物。 结合宋祀刚才对人的威胁之话,可以断定,这人应是家道中落,变成低人一等的奴僕,才会被宋祀欺负。 她只觉得更噁心了,宋祀还真是,人家都是宦官了,还不放过。 而宋祀也没想到,她一个小娘子,竟然真敢应承下来,一时间竟有些被架的不上不上。 「你就不怕,我将此事告诉我那好弟弟。」 瞧你那咬牙切齿的样,苻令珠淡淡道:「大郎大可以如实相告,沛笙会理解的,但是不知,大郎的母亲会不会理解了。」 那肯定是不能理解的。 行了,宋祀的脑子是指望不上了,她还是先出手吧,接着道:「我今日没来过这片竹林,也没见过竹林中的两个人,大郎今日也没见过我,大郎觉得如何?」 宋祀盯着她看了好半晌,最后从嘴里吐出一个字,「可。」 说完,扭头看那人,眼里一片阴霾,「你倒是运气好。」 既然已经将他让给苻令珠,那人就是苻令珠的了,他断然不会再碰他,因而只是随手整理了下衣裳,就离去了。 待他走远,那人对着苻令珠直接跪了下去,他身姿单薄,伏在地上的嵴樑都能透过衣裳显露出来,称得上一句瘦骨嶙峋。 他的指甲里全是血渍,也不知是不是刚才反抗的时候,用大劲儿了。 「奴,多谢娘子出手相助,还望娘子不要考虑奴,先护好自己,今日之事,恐伤娘子。」 苻令珠见他散乱的头髮披在脸侧,又是低着头的,照旧没能瞧见他的脸,便觉这样挺好,她不想知道他是谁,不过是见不得他受欺辱罢了。 刚才那一幕,直接让她想起,逃离流放之路,化为尘埃,被人瞧不起,身在泥土里,奋力挣扎的自己。 都是可怜人,谁比谁高贵。 「不必如此,应谢你自己,若不是你抵死不从,我是不会拐进来救下你的,」她想了想又道,「我不知你是哪个院子伺候的人,若是你想的话,可以去太学,我会同太学的人打招唿。」 「我不会过多关注你,在太学的一切,还都需你自己努力。」 地上那人,似乎是嗓子哽住了,「一切应娘子所说。」 「嗯,那我走了,你日后离国子学远些,虽然名义上我将你要过来,但说不准他还会找你,对他不能放低警惕。」 说完,她拿着书便离去了。 跪在地上的程子默慢慢抬起身子,伸手擦过自己脸颊,露出了一张清秀又乖巧软糯的脸来,他望着苻令珠离去的背影,将其牢牢记在心中。 这是第一个不嫌弃他的身份,也没有可怜他,对他多加关注,平淡对他之人。 他轻声道:「多谢娘子。」 刚刚那一瞬,他都想和宋祀同归于尽了。 在池边洗了把脸,用倒影整理好自己的衣服,回到自己住的地方他就开始收拾东西,同屋的几个人见他,也不说帮忙收拾。 阴阳怪气道:「当了契兄弟就是不得了,直接就能去太学伺候,怎么这种好事就没轮到我头上。」 有人讥笑:「你小声些,你又没有一个当过封疆大吏的祖父,当过刺史的父亲,谁会看上你。」 「有什么用,还不是被抄家了,以前多风光,现下就多落魄,身下那东西都没有了,认命吧还是。」 「哈哈。」 程子默收拾东西的手不停,这种话听得多了,他早已能面不改色。 从贵家公子到死囚犯,再到入宫成宦官,他从十岁起被抄家,就知道出路得自己争取。 若非在宫里故意犯了些错,被赶出来到国子监,他只怕早就死在那里面了。 太学,因为小娘子人数多的缘故,时常能接到打赏,尤其她们心软好说话,不会轻易罚人,是六个学里,大家争破脑袋都想去的地方。 他一身狼狈的回来,之后便要去太学,自然会受到冷嘲热讽。 早就习惯了,只要能活着。 脑中又浮现出苻令珠的背影,他连见她正脸的胆气都没有,只能在心中再次感谢她。 有人感谢苻令珠,就有人气恼苻令珠坏了好事,又坐立不安的害怕苻令珠不遵守承诺,将今日看到的一切,真的说出去。
第37页 宋祀没好气的将宋斌手里的糕点打到地上,「吃吃吃,天天就知道吃!」 宋斌被他的突然发作,吓了一跳,而后蹲到地上将糕点捡起来吹了吹,小声嘟囔:「你生气,也别浪费粮食啊。」 「你说什么?」 「没什么。」 宋祀翘着二郎腿晃悠半天,依旧平息不了自己心中的惶恐和怒火,带着宋斌就去了国子学天甲班,他得先拿王易徽出出气。 近些日子被太学的天丙班没日没夜学习刺激的,国子学天甲班也开始努力向上了,一个个都手里捧着书。 天甲班的人都知道宋祀和宋斌是王易徽的兄弟,最开始的时候,众人还以为兄弟情深,后来才发现三者关系不那么融洽,都是家里有数个兄弟姊妹的,谁还不知道谁,他们一进来,直接就当没看见他们。 我们认真学习着呢! 看看丰神俊秀,正半低着头学习朝廷法令的王易徽,再看看一脸我来找事样子的宋祀和宋斌,不禁发出疑惑。 当真是同一个娘生的?简直云泥之别。 自打宋祀和宋斌踏入室内的那一刻,王易徽就将自己的心神从手中的法令上抽离了开来,瞥了眼沙漏,发现还没到自己规定学习的时辰,便连眸子都冷了起来,嘴角抿成一条直线。 宋祀早已被他们班漠视的态度弄的火大,伸脚「砰!」一声踹在王易徽的课桌上。 砚台随着课桌晃悠,王易徽伸手将其拿起,避免了被泼一身墨。 自从他长大后,知道在他这得不了好,宋祀已经很少来找他麻烦,今儿又是为何闹出这一出? 他还在思量,宋祀已经将原因告知了,「我警告你,管好你的女人,让她别来招惹我,不然我不会放过她的。」 那只还欲踢桌的脚,在半空被王易徽捉到,直接扣住了他的脚腕,力道之大,让宋祀感觉这只脚要断了,遂挣扎大喊:「你做什么,难不成还想打我,我要回去告诉阿娘!」 听到他要告状给长安公主,王易徽眸中全是戾气,脑子一闪而过,小时被他欺负,却让反咬一口,说自己先动的手,让自己遭到长安公主毒打的片段,扣住他脚腕的手不仅没有放开,反而力气更大了。 一字一句道:「你对明珠做什么了?」 脚还在人家手里,宋祀站立不稳呵斥宋斌,让他过来扶着他,纵使内心慌着,嘴里也不落下风,「明珠,叫的好亲切,就是不知道人家是不是真心要嫁给你的,还是想着当阿娘的儿媳妇。」 「你也别以为自己在蹴鞠大比中胜利了,就得意,我已经同阿娘说,那园子我要了,你以为园子还能在你手里待多久。」 看他这副样子,王易徽定定看了他半晌,骤然松开手。 那一甩,直接将宋祀甩的向后跌去,就连宋斌都没拉住他,两个人一起摔了个屁蹲。 「离开我的视线,别打明珠主意,也别在我的视线里晃悠。」王易徽拿出袖子里的汗巾,将碰到了他脚腕的那只手仔仔细细擦了一遍。 汗巾扔到宋祀面前的地上,他道:「你应知道的,现在再我面前提阿娘,是不管用的,那园子,你大可跟我抢一抢。」 他浅淡的眸子看过去,那股冷漠疏离的样子,让宋祀头皮都发麻了,凉意直窜脑顶,凉上加凉,竟是一时间被震得说不出话。 还是宋斌像以往一般,给王易徽留了两块糕点,拽着宋祀离去了。 王易徽挥袖将糕点扫到地上,他不是小孩子了。 天甲班的同学们,一个个噤若寒蝉,来了来了,发怒的王易徽来了。 他侧头目光准确落在李信言身上,把李信言吓得只能干笑。 「信言,你最近和太学天丙班的纪四娘很聊的来。」 李信言脸一下就红透了,在天甲班同学一副听到大秘密的目光中,赶紧辩解:「我没有,我就是跟她探讨一下嫂子的话本!」 王易徽只是看着他,「帮我跟她说一声,请她照看明珠一二,有什么事,及时来通知我。」 刚才宋祀说了那么多反而暴露了,明珠根本没事,只怕他回去之后不甘心,去找明珠的麻烦。 「好的,好的。」 他视线在天甲班扫了一圈,看似跟李信言说话,也是在提点大家,「马上就要毕业考核,毕业之后你去实习,但小娘子只会回家,回家做什么不用我多说,你们两人家世相当,你若再不勇敢些,她就要和旁人成亲了。」 李信言支支吾吾,脸上的红反而都褪去了,身为宰相之子,他想的不可谓不少。 王易徽说的没错,从国子监毕业的小娘子向来不愁嫁,尤其是太学天丙里那些门楣高的娇娇女,只怕一毕业,媒人就会将门槛踏破。 同他一样想的,不在少数,都是长安城里的天之骄子,一点就透。 李信言蹭地站起来,「我这就去找她,让她劝嫂子和我们一起学习!」 把人放眼皮子底下,还怕叼不住。 王易徽:很好。 作者有话要说:  苻令珠:??? 第23章 反将一军 苻令珠现在的心里充满了后悔,她到底为什么要同意让国子学的天甲班和他们班一起学习? 是当她眼瞎了不成,还是当她不存在呢。 她知道她的真真瘦下来很漂亮,人说话又温温柔柔,是理想中的妻子样子,但天甲班的四个郎君,你们都快把她围的喘不过气了!
第38页 「我觉得正对着真真的那个郎君不错,外表清朗还大方,家世也很优秀,父亲是国公,母亲是崔氏一族的。」 拖着脸颊说话的便是被李信言惦记着的纪四娘,她也是苻汝真手帕交的一员,就是因为看出了那四位郎君对苻汝真有意,才特意坐到了苻令珠的身侧,给他们让出空间。 苻令珠咬着牙呵呵笑了两声,反驳道:「家世过盛,便是拖累,你觉得他能做的了自己的主,说服父母娶一个退过亲的女子。」 「那左边那个也不错,父亲是二品大员呢。」 「他长的太丑了。」 「右边那个?」 「他太矮,母亲过于强势,真真嫁过去得吃苦。」 纪四娘无语了,她算是看出来了,在苻令珠眼里,就没人能配得上真真,只好强行转移她的视线,特别夸张的说:「哎呀,清君你真是好福气,沛笙都带着甲班的人来帮我们一起学习,你就不用那么累了。」 王老狗! 别提他,没有他点头,天甲班哪来的胆子敢和他们一起学习,所以她现在很后悔,就不该贪图那点子安逸,放了一群狼进来。 失策失策。 比她更痛苦的是天丙班的小郎君们,为什么中午吃个饭都吃不消停,他们班的小娘子都快被甲班的人抢走了! 苦大仇深的苻令珠看王易徽的目光,都能吃人了! 秋干物躁。 她得出去走走! 王易徽目送她气唿唿离去的背影,不禁拿起手里的书,挡着脸,勾了下唇。 刚穿过长廊,苻令珠就听见身后传来熟悉的声音,可不就是被她从宋祀手里救下之人的声,「娘子留步。」 程子默低着头,他因为营养不良,比她还要矮上些,此时只留给她了一片头顶,和尖尖的下巴,没有让她看见脸。 他小心又仔细地将袖子中藏着的东西,拿出来递给苻令珠。 「这是什么?」苻令珠蹙了下眉,警惕的没有伸手接它。 「宋郎君前几日来寻奴,让奴帮他答一份卷子,这是相同的一份。」他并没有被拒绝的不安,依旧伸直着胳膊,脸上有苻令珠没能看到的挣扎。 「他又找你了?」她神色鄙夷,不都说好了将人交给她,还敢伸手,真不怕被他母亲知道。 「拿来我看看,这是他让你给我的吧?」 程子默松了口气,她能猜出来,便不算他告诉的。 「宋郎君说,这是毕业大考的卷子,让奴拿出能过甲的成绩写。」 卷面上的字迹干净利落,一撇一捺都藏着锋利,就如同站在她面前之人给她的那种,不甘屈居人下的感觉。 关键卷子上的答案写的非常好,难得,看来这个小宦官年少时书读的不错,现今这种境地也能挣扎看书。 她若有所思地将卷子折了起来,「好了,我收到了,你回吧,离岗太久被人知晓,少不了得训斥你。」同样在底层待过,她十分清楚那些人的嘴脸。 程子默脸低得快要戳到胸口上,「谢娘子。」 「说了不用谢我。」 回到学舍,她将卷子铺平,仔细研究起来,可以肯定,这并不是毕业大考的卷子,因为她记得,毕业大考那日,陛下亲至,重新出了考题,美曰其名,他要考验学子们的临场能力。 他们多答了一份,她才记忆犹新。 而这份卷子,出的很有水平,当真是大考的难度,要么就是宋祀给的是真卷子,要么就是他特意混淆视听,骗她的。 不过就以宋祀那脑子,她更倾向于这卷子就是真的,兴许前世就是因为考卷泄露,被陛下知悉,才会又多出了一份卷子。 如此想来,宋祀专门让那个她出手相救的小宦官给她送来卷子,连答案都写好了,还是甲等,这是笃定了她会对其降低戒心,忍不住看题。 给她挖坑让她跳。 管他呢,这份卷子来的正是时候,她正愁丙班同学的进度呢,他们基础太差,虽然最开始她和他们处在同一条线上,但她毕竟学过一遍,这段日子基础已经打牢。 但他们不行,甚至有的人,背书还背的磕磕巴巴,意思都没理解清楚,更何况写策论。 如今有了这卷子,她就知道出题人的大概方向,复习起来就有侧重点,能让他们更轻松些。 虽然卷子不能给他们看,但类似的问题可以给他们出一下。 然而,还是别高看自己了,她可是有外援的人,何必自己折腾。 当下就将卷子折了起来,给父亲写信。 父亲,文会开的可开心,儿这里遇到一些困难,急需父亲的帮助,儿知父亲的好友也是才华横溢之人,文会上只吟诗作赋岂不是俗套,何不做点更有意义的事情? 儿这里拿到一份卷子,想帮同学们提高些成绩,然,苦于自身能力不足,只能求助于才高八斗的父亲,请父亲照着卷子的样式,给他们出些相似的题做做,儿感激不尽。 写完,她将卷子和信一起交给侍女,让她帮忙送回家。 在此,感谢想算计她的宋祀。 呵,天甲班那群心怀不轨之人,想和他们班的同学一起学习,好的呀,我们一起来做题! 希望父亲能快些出些题来!她已经迫不及待了。 被苻令珠念叨的苻铎,只觉得自从乖女儿说不退婚,还不再训斥他之后,天蓝了,水清了,日子越过越好了。
第39页 和夫人申请一下,他下个月还能再办次文会。 尤其乖女儿还学会给他写信,真棒! 快来看看,都写了什么,一想到乖女儿一毕业就要嫁人,纵使女婿人选是自己定的,他也心酸不已。 要是可以,真想留女儿在身边一辈子。 苏若儿实在受不了自家夫君磨磨蹭蹭,抢过厚实的信封,在苻铎「你慢着些」的嘟囔下,拆下信上火封,将卷子扔给他,自己读起信来。 苻铎伸头和她一起看起来通篇围绕着学习的信,两人齐齐萌发,「这才是我们女儿」的感慨,又感动于女儿长大,知道帮助其他人了。 苏若儿笑着将信给苻铎,「既然明珠都开口,你这做父亲的就辛苦些,帮她出些卷子。」 「那夫人,我这几日办场文会,邀请他们一起来出题?」 「明珠的事情不能耽误,你今儿下午就写帖子,明日让他们过来就是。」 苻铎喜形于色,应了之后赶紧打开卷子琢磨起来,又翻起书来。 想当年,他也是白鹭书院最出色的学生啊,就没考过甲等之下,还是他那届的科考第一,明珠肯定是随了他的聪明才智。 这些年,因着手不释卷,知识的储备在这一刻就体现的淋漓尽致,不到一个时辰,他就出了好几份相似的卷子。 满意的将几份卷子放好,就等着文会上,让大家点评。 别出一格出题的文会,效果异常的好,只有将知识灵活变通,全部理解的人,才能出好题。 苻铎的那几份卷子,获得一致好评。 其他人也不甘落后,照着苻令珠给苻铎的毕业考卷,模拟考题,出了考题之后,他们还会点评谁的考卷出的最好,然后由那方面最突出的人,写上他们认为的答案,再次比对一番。 因着苻铎比大家要早看到考题琢磨,他们直接将苻铎排除出去,只让他做题写答案。 最后他们优中选优,拼凑出来二十份考题。 每个人都心满意足,觉得此种方式甚好,又能暗自炫耀自己的能力,说出去又好听,他们可不是在文会上赏花喝酒,而是为国子监的学生学习助力! 因而,回家之后纷纷提笔向好友推荐苻铎的文会,委婉跟对方说,自己出了几道题,还挺像回事的,让对方点评。 看见他们书信的人,自觉要是自己出题,定比他们好,立即给苻铎递了帖子,言明,想参加他下次举办的文会。 苻铎筛选了一番,剔除那些沽名钓誉之徒,将文会定在了三日后。 而后亲自带着那新鲜出炉整理完的卷子去了国子监,这么重要的东西,他当然得亲手交给明珠,顺便还能见见宝贝女儿。 国子监规矩严,只要是他们的学子,就别想在上学期间见到父母。 苻铎是半点不怕,之前不来,还不是明珠不让,不然他早来国子监当教习了,当下报了名讳,被迎出来的祭酒带了进去。 身在国子监,祭酒也听说了苻铎文会的事情,毕竟有不少人给他写信,询问他们一般怎么出题,让他也起了兴致,细细问起苻铎怎么想起出考题了,莫不是改了主意,要来国子监教书。 还让苻铎将他们一起出的考题拿来看看,直言感嘆,苻铎不来国子监去当个五品小官,真是屈才,同时看见这些题型,升起一股怪异之感。 苻铎连连拒绝,给祭酒详细讲解了一番自己办文会是女儿求助,言语中大夸特夸苻令珠,舌灿如花的将苻令珠夸成了人见人爱的吉祥物品。 夸的祭酒只能委婉提出,他要看看最原始,他们照着出的那份考卷。 当其看到苻铎给他的卷子时,阴沉下了脸,直接带着卷子入了宫。 被扔下的苻铎带着果然如此的想法,去寻他的宝贝女儿,顺便问问到底是谁给她的卷子,这么明目张胆的陷害她。 接到厚厚一沓卷子的苻令珠,笑了。 第24章 刷题 论王易徽和苻令珠谁更狠,答曰:苻令珠! 当王易徽路上「偶遇」拿着卷子嘀咕的父女两人,主动上前接过了拿卷子重任,还被苻铎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单独叫到一旁,嘱咐了一二。 随即,跟着心情大好的苻令珠回到了两个班在国子监找到的,共同学习之地。 莺莺草地上旁,池水泛着粼粼涟漪,偶有鱼儿浮出水面换气,透明的小气泡漂浮在水面上,很快就破了。 池面上荷花已然枯萎,只余尚且还绿的荷叶,酿成一道风景线。 此时正值午间休息,两个班的同学穿插着三五成群,有的在石亭中乘凉复习,有的窝在树下还要被一起学习的人用小虫子骚扰,还有的直接席地而坐,摇头晃脑背诵。 其中就属丙班的一众小郎君最刻苦,他们被国子学天甲班刺激的书不离手,小娘子则是一个个心猿意马,看着看着书,偶然瞥到身侧之人,就忍不住微微红了脸,低垂下头。 苻令珠和王易徽的出现,都没有打扰到他们。 王易徽轻轻咳了一声,天甲班的同学们立刻注意到他,赶忙站起,学着还懵懵的丙班同学,看见他们站起来,也下意识跟着起来了,随即看到苻令珠,欣喜的同她打招唿。 苻令珠心想,你们很快就开心不起来了。 她对着丙班同学道:「你们近日学习甚是辛苦,可以猜猜看,我特意托我父亲给你们带了什么好东西。」
第40页 有礼物,有悬念。 这个环节丙班的小郎君和小娘子表示非常好。 立刻散发出了少年人独有的活力。 苻令珠的父亲谁人不知,这位也是年少成名的货,书画二字就是为他量身打造,近两年水平更是上涨,有不少人都认为,她父亲苻铎会成为新一代的书画大家。 故而他们看着王易徽手里的宣纸猜测,「难不成是字画?」 苻令珠摇头,示意他们再次猜。 有那小机灵鬼,吸了一口气,「是写满了菜名的纸?每人可以抽一张,然后吃到美味佳肴。」 豁,丙班同学兴奋了,「我都好久没有吃过烤乳猪了!」 「我想吃玉露团!」 「乳酿鱼有什么好吃的,一股子奶味,要我说还是贵妃红好!」 「羊皮花丝不配有名字吗?」 一时间,这片本该安静学习的场所,顿时化为了菜品大选。 苻令珠:我看你们想的挺美。 旁边的天甲班郎君们,看着王易徽的目光都带着哀怨,酸的口水都要流出来了。 人和人之间就怕对比,凭什么人家丙班学个习,还能吃好吃的,他们就只能无私奉献自己的学识。 成绩好是应该的,成绩不好连小娘子都不愿意搭理你。 顿时一个个有小情绪了,「沛笙,我们也想要奖励!」 「对啊,不能厚此薄彼,嫂子班上同学们有的,我们也想要!」 王易徽看着不断自己作死的同窗们,冷幽幽开口:「你们确定自己也要这份奖励?」 有那聪明的如李信言,赶紧收回自己的话,「不用不用。」 「信言!」没转过弯的人对识时务的李信言,表示自己很是生气。 旁边的苻令珠怎么可能放过天甲班这群狼崽子,她笑弯的眼睛里满是星星点点,指指王易徽手里捧着的卷子,十分贴心的说,「既然要两个班一起学习,那自然要平分奖励的,怎能落下谁呢。」 而后她特别无辜的反问王易徽,「沛笙,你可是嫌弃这份奖励?我也知道,这不是什么拿的出手的东西。」 嘿呀,这个调调说话,当真噁心,不过王老狗,我噁心,你也别想逃的过。 王易徽已经听见她的小算盘拨弄的噼里啪啦响,有心想替同窗们拒绝。 奈何猪队友太给力,齐声道:「我们不嫌弃!」 这其中还间插着丙班同学不乐意的声音,「凭什么要分给他们呀?」 苻令珠很满意现在看到的一切,欣慰的点点头,让李信言和苻汝真上来,将卷子发下去。 看清手里是什么东西的李信言和苻汝真,脸色顿时惨白,僵在原地。 这厢苻令珠的声音还在入耳,「让我算算,大概五个人一组,分一份,快去吧。」 那厢不住的催促声宛如催命符,「你们别磨蹭,让我们看看,五个人一道菜也不够分啊。」 催、催、催,催什么催! 欣喜的接到卷子的人,迎面就被一道策论题砸懵了,「什么玩意南北贸易?」 「这不是《春秋》的填空吗?」 「啊?不是菜名?」 「解释你对这段话的理解……」 「西北战役的看法?」 拿到卷子的几人,当即就叫嚷开来了,周围的人纷纷围了上去,这,这,这! 这不是考卷吗? 震惊、后悔、不可置信! 苻令珠看大家闹的差不多了,开口道:「我父亲同他的好友,模仿国子监的毕业大考,特意出了二十套题,时间紧迫,就不摘抄了,大家答完一份,就去换另外一份,上面有答案可供自行比较。」 天丙班的同学手拿卷子,目中含泪,控诉苻令珠,只得到她的一个没有感情的微笑。 就知道和天甲班一起复习的,美好日子是短暂的,清君不会放过他们。 但是该争取的福利还是要争取的,「我们做完一套卷子就要去东阁加一道菜!」 苻令珠颔首,「可。」 「话本还是要写的!清君别以为我不知道,你都好多天没有动笔了!做完这些卷子,我们要看话本!」 苻令珠挑眉,似笑非笑,「可。」 天丙班的同学见好就收,在天甲班你们怎么那么怂的目光中,接受了安排,甚至开始组建五人答题小团体。 若有人问天甲班的同学此刻最想做什么,那就是回过刚才,掐死乱说话的自己! 他们把可怜的目光放到王易徽身上,只见他侧头看了一眼神采飞扬的小娘子,继而道:「甲班的成绩一向好,做这些题就是巩固知识,我看不如这样,与其让丙班摸索做题,不如两班混在一起,至少有两名甲班同学带着他们一起学。」 就知道,王老狗你不安好心。 苻令珠心里骂了他一句,但看着丙班一个个苦兮兮的脸,还真觉得他的提议不错,有免费的教习为什么不用。 「我觉得可行,那大家自行组合。」 下面顿时又乱了起来,王易徽拿着自己留下的卷子敲了敲手心,「明珠就和我一起。」 谁要和你一起学! 啊,真讨厌! 但是,只能,同意,她憋出一个笑,「好啊。」 很快,由王易徽、苻令珠、苻汝真、李信言、纪四娘组成的五人小组成立了。
第41页 成功把小堂妹拐到自己身边,这才沖淡了要和王易徽一起学习的不快。 既是要答题,自然需要用到笔墨,因而众人全部都去了太学天丙班。 没办法,作为丙班,人员的数量要比甲班多出不少,甚至还有不少空位,可以让国子学天甲班的同学坐。 这么多人,还有国子学天甲班的人过来,让太学的人纷纷侧目。 初时,他们还不习惯被假意走到丙班门口的同学看,后来,他们拧着眉思考题目的时候,已经没有空余的心神去关注旁人了! 这都谁出的题!!! 一张卷子五个人每人抄两道题做,天甲班的同学即使有加上思索的过程,也都很快的做了出来,等他们把一张卷子上的题都答完之后,丙班的才开始抄另外的题。 他们一看,这不行啊,也太慢了,考试的时候,估计题都答不完。 每个团体就开始有了自己的小方法,花样百出。 有让丙班同学一题题答,掐着时间能写多少写多少,然后翻着书再做一遍,最后看答案的。 有让按着丙班同学一口气先把会的题做了,不会的题胡编乱造也得写满的。 有和丙班小郎君比赛做题的。 而王易徽和苻令珠这组。 三个小娘子并排坐在一起答题,两个郎君在她们对面,刷刷刷,一张卷子王易徽落笔,李信言就不甘于后落了笔。 而后他们两个互相拿对方的卷子看了看,对了下答案,觉得基本没有什么疏漏,王易徽简单指出李信言卷面问题,让他写字的时候收着点,字再好看,不能第一眼进行分辨,阅卷的人也不喜欢。 对完之后见她们还没写完,甚至聊起了时势…… 苻令珠在内的三个小娘子,默默看了看自己才答完一半的卷子。 酸。 纪四娘翻了个大大的白眼,深深觉得自己考虑李信言是不是脑子出了问题。 王易徽和李信言低声说着话,眼睛却不离苻令珠,估算着她答题的时间,而后眼里疑惑愈发重,按理,她应很快就写完才是。 待苻令珠停笔,他几乎是立刻就将卷子拿到了手里。 苻令珠都没反应过来,心下一惊。 手这么快的吗? 不是,你别翻别看! 哎呀,看了,我天! 她整个人定住了一般,即使这段日子补课补的十分像样,也远达不到自己以前水准,随即警惕的观察王易徽表情。 然而,只看到了一如既往的冷峻。 王易徽轻扫一遍,就知苻令珠的深浅,手指摩擦着宣纸,琉璃般的浅色眼珠望向她。 作者有话要说:  小贴士: 唐朝国子监也曾被叫成司成馆、成均监,我本来想写司成馆,觉得这个名字好好听啊,但是一想,大家还是对国子监更熟悉然后就用了国子监。 另外我在查资料的时候,发现唐朝真的是特别注重教育的一个朝代,文中所写的国子监课程分大、中、小,选修,还得研究书法、算数等都是真的! 还有,国子监是真的有实习半年的说法的,学子们在14岁到19岁入学,要经过季度、半期、整年、毕业考核,然后去国家机构实习,从而任职。 对比我们现在每周还能休个周六、周日,等你到了唐朝,不好意思,一年只有大考之后、农忙、冬天换季能够休息一天,真的是无比幸福了,也怪不得会有盛世唐朝的出现。 最后,爱你们哦! 第25章 大考上 苻令珠只觉凉风阵阵,下意识要迴避王易徽的眼神,而后喜提他的单独教导。 她僵着身子和有样学样的李信言换了位置,再侧头去看苻汝真,小堂妹作为五人小团体里成绩垫底的那个,至今还在苦思冥想,对她的遭遇视而不见,甚至抿着嘴偷笑乐见其成。 「叩叩。」却是王易徽手指关节在桌上轻点发出的声音。 「你若是毕业大考写这样的策论,怕是会被直接扣上大不敬的帽子,不是写的不好,是写的太好,但不合时宜。」 她竟敢在策论里写大堰之法度,不过是操控百姓,稳固江山的手段,且用词准确,还举例了前朝事例佐证。 这篇策论,不像是一个国子监小娘子能写出来的,到像是一位为官多载,心有体会之人的不平之作,用词狠辣。 苻令珠眼珠稍偏,不敢去看他浅色的仿佛能看透一切的眼睛,只好盯着他的手指。 一个人的行为习惯,到底多久才能养成? 她已经尽力摆脱前世当官带来的东西,有意识寻求改变,但又岂是一朝一夕就能转换过来的。 将自己憋的太难受,她这才在卷子里随便写写,尽情抒发一气,就是没料到,王老狗把她的卷子给抢了去。 自认为,在官场上沉浮,沾染上一身铜臭自己所写之文章,是万比不上年少时,书写中都透着天真、期许的文章,即使有些傻气,却也足够纯净。 两种风格差距太大,有些心虚,她就不敢呛声,安静的听他说。 王易徽看她低着头乖巧听训的模样,话音一转,「还有你的诗,太过华丽,花团锦簇堆砌在一起,会让教习不喜。」 言外之意,成绩不高。 她点点头,同时也在心里提醒自己,日后不可妄为。
第42页 王易徽将标准答案拿出来,示意她过来看,为她拆解因何苻铎会将此答案作为标准。 苻令珠不是不会写,她只是思维模式还陷在为官的时候,自己给自己挑错永远是最难的。 而经王易徽倒推提点,瞬间就知晓自己问题出在了哪里,日后再写,便不会出现此种错误。 舒爽程度简直就像在燥热的天气里,饮下一口甘甜凉爽的泉水。 等独来独往的宣冶回到丙班,见到众人在一起学习的模样,都愕然了。 惊讶过一次的事情,再次见到就没了感觉。 等太学学生都习惯,国子学天甲班会在中午和下午放课后,来寻天丙班一起学习的时候,时间又悄悄往后挪了挪。 距离毕业大考只有十日了。 廊上几乎没有闲人,石亭中、小池旁,随处可见捧着书在看的人,所有人都在抓紧时间往脑子里灌输知识,等待大考来临。 就连之前吵嚷着让苻令珠写话本的小郎君、小娘子都不在催促了,每个人都锥刺股的学习,再没有空看话本。 他们不是傻子,连谁是好心都分不清。 苻令珠和王易徽做的这一切,不都是为了让他们在毕业大考中考个好成绩,他们不能让其失望。 就算再不喜欢这些让人掉头髮的题,也要做! 努力! 除了他们,国子学天甲班和太学天丙班的教习,成了教习里最忙碌之人,他们不再讲授新课,每日领着学子温习以前的知识,课后就会开始头疼。 看见自己教授的学子来问自己问题无疑是开心的,但这些问题千奇百怪就有些烦人了。 苻铎再一次在国子监出名了,这回不是因为三拒国子监,而是因为给苻令珠出的题目。 而苻令珠每每不想让王易徽帮自己看卷子的时候,总会莫名其妙就被他教导了,后来自己也破罐子破摔,主动让其帮自己看。 王老狗愿意浪费时间给她看卷子,她作甚不愿意,反正吃亏的又不是她。 等王易徽给她讲完,她按照他的思路,重新整理答案完毕,就会给苻汝真将卷子从头扒一遍。 苻汝真可能是真的学不明白,举一反三对她来说难度太大,苻令珠就放弃了这种方法,用最笨的法子教她。 让她把答案背下来,然后照着人家的格式仿写。 单纯的背,苻汝真是没问题的,等背了一篇、两篇、很多篇时,她的文章也成型了,虽然质朴了些,但比之以往,进度颇大,获个乙没问题。 此种方法,天甲班的郎君们听说之后一笑了之,但是天丙班的小郎君和小娘子很需要,他们若是有那个考甲班的实力,又怎么会在丙班。 顿时纷纷效仿起来。 就在苻令珠还给苻汝真讲题时,一位颇显紧张的侍女走了进来,还不等到苻令珠身边,就被王易徽拦住了。 国子监谁人不知苻令珠是他王易徽的未婚妻,两人有婚约在身,等毕业大考考完就会完婚。 因而在王易徽询问她有何事时,她就轻声将事情告知。 王易徽冷漠的脸上,眉头紧蹙,示意自己知晓,回头看了一眼没发现侍女的苻令珠,便出了门。 他一路不紧不慢的走着,最后到了算学的小竹林里。 里面正有一位低着头来回踱步的男子等候。 王易徽眼睛一眯,仔细打量,待发现他身着国子监宦官之服时,才略微下降了些警惕。 听见声响的程子默,本还低着头,但出现在他眼中的是一双男子样式的靴子,不禁诧异抬头。 落在王易徽的眼中,便是他先神情紧张,而后似是想到什么放松了些,甚至是有些释然,庆幸来的人不是苻令珠。 这便是在为明珠的名声考虑,知晓此点后,他便开了口,「你有什么话直接对我讲也是一样的。」 程子默点点头,先反问了一句,「郎君可知晓,娘子她有一份国子监毕业大考的卷子?」 「原来那份卷子是你给她的,上面的答案也是你写的。」王易徽用的肯定语气,他早在陛下那里见过那份卷子,因而眼中便带了些欣赏之意。 仔细观察他的样貌,说道:「程三郎?怪不得。」 「正是,」程子默已经许久没有听人用赞赏的语气唤过自己,怔愣了一瞬,回神说道,「那份卷子是郎君的大兄命我给娘子的。」 他跺跺脚,语气有些急促,「是我狭隘了,觉得有毕业大考的题目对娘子来说也是好的,因而给的时候没有多想,可今日他又叫我给他重新写了份答案,要求只要丙等即可。」 听见「大兄」二字,王易徽沉默片刻,瞬间就知悉了宋祀的打算,无非就是自己答个差不多的成绩,等苻令珠考到甲的成绩一出,反咬一口,说苻令珠偷看了毕业大考的题目。 再将人安排好,一致诬陷她,她想反驳不易。 因他成绩一般,到是不会叫人怀疑到他头上。 不得不说,计策简陋,是他的脑子能想出来的,不过确实好用,想必没有几个人能经受的住诱惑。 他微微点头,「此事你不必再管,我会处理的,你便当没告诉过我这件事。」 程子默听到他的保证,下意识就觉得他一定会处理好,整个人像是水里捞出一般,腿软的差点跌到地上。
第43页 望着王易徽的背影,他想,幸好不用牵连到娘子。 王易徽同程子默别过之后,先去寻了祭酒,将事情原原本本告知,而后像是无事发生一般回了天丙班,只字未提。 她不需要知道那些,安心温书便是。 金乌升起又落下,便是一日过去了,一日接着一日,国子监的毕业考核如约而至。 所有即将考试的天极学子们,在金乌冒头时便早早起来沐浴穿衣,正衣冠。 这一天,钟声都仿佛来的晚了,它没能叫醒这些学子,只能穿过他们的耳,告诉他们,此时城门已开,长安城甦醒了。 学子们结伴走向膳食堂和东阁,发现两处的饭菜是一模一样的,还都是东阁标准,许多只有东阁特有的菜餚,膳食堂也会有。 曾经他们多要点米饭就会训斥他们的掌勺师傅,笑着给他们每个人盛了一大份饭菜,都冒尖了还不停下。 「多吃点,才有力气考试!一会儿吃完,到我这领胡饼,得考一天嘞。」 他们细嚼慢咽的吃下了唯一一次免费的东阁饭菜,抿了两小口汤汁,不敢多喝,怕一会儿进了考场会想出恭。 国子监的毕业考核会模仿科考,一考便是一整日,不能随意走动离开,吃食全部都要带进去。 但条件无疑要比科考好很多。 吃过早饭的学子一起走向后山,随即在祭酒面前站定,几乎是下意识就按照班级排好了序。 也就是在这时,金乌懒洋洋冒头,和煦的阳光洒在众人身上,驱散一身寒意,钟声响起。 祭酒讲过话后,便让学子们入场,他们每个人都被两个教习仔细搜身,抽了签后,才能进入后山。 后山早在一月前就被围了起来,现在终于显露了样子。 一眼望去,三百张案几整齐排列,在其前方,还有单独几张面对它们的案几,便是考官所坐。 学子拿着进场时抽的籤条寻找座位,安静坐下,静待开考。 「第五排,右三。」苻令珠找到自己座位后,便开始留意大家都抽到了何处。 苻汝真在倒数第二排,李信言和纪四娘两人同一排,却一个在左,一个在右。 至于王老狗,他在正中间。 而在进场时,还对自己冷嘲热讽,一副让她等着模样的宋祀坐在了第一排,考官的眼皮子底下。 天选之子啊,这手气。 第26章 大考下 「走路看着点!」 宋祀的一声带着嘲笑的声音在寂静的考场,十分显眼和突兀。 已经坐下的学子,纷纷看向他。 他毫无形象地翘着二郎腿,斜着眼看董姜,「怎么,你的腿碍着我了,我踢你一脚,不服气?」 董姜弓腰捂着自己被踹到的腿,脸色铁青一片,最后只能恨恨看他一眼,捏着鼻子认了,一瘸一拐往后走。 见惯了宋祀和董姜狼狈为奸的学子们,交头接耳。 「那不是董姜吗?他俩怎么闹掰了?」 「你没收到消息?董姜的父亲贩卖私盐的事情被揭露,陛下震怒,革了他的侯爷之位,让他在家反省,不许出门,董姜想让宋祀帮忙跟长安公主求情,宋祀拒绝了。」 周围的人懂了,默默在心里骂了一句该! 而后将这事抛之脑后,不去探究实习期还被金吾卫退了出来,没有任何一个地方同意让他实习的董姜。 碎碎念起一会儿大考他们激动不安的心情。 苻令珠很想用手托着下巴看好戏,但动作十分不雅观,她只好微笑着目送董姜龟缩在自己座位上,没有人和他说一句话。 所以说,脱离了家世,他董姜什么也不是。 还真以为自己是天王老子,能够为所欲为。 从随意欺压旁人,到现在被旁人无视,想来这箇中滋味,足够让他铭记于心,不过这还早着呢。 她收回视线,正对上回过头来的宋祀,宋祀沖她咧嘴笑,笑的颇为不怀好意。 苻令珠:待会儿就有你哭的时候了。 铜锣敲响,考试随即开始。 充当监考官的教习们,先捧着卷子将国子监人数较少的四门学、律学、书学、算学发了下去。 书学可谓是国子监里最让人眼红的一门,发下去的卷子是上好宣纸几张。 他们的毕业考核第一门竟然只是赋诗一首写大字。 一天考试下来,写上几张字,抒发一下自己对楷书、草书的理解,就能考完。 哪像他们,算学的得算数,律学的得背朝廷法令,其余的,什么《左传》、《尚书》、《论语》,各种书籍来吧。 比不得比不得。 他们觉得书学好,书学还觉得他们好,日日练字,他们手腕都快折了,还必须得写好,毕竟教习是奔着将他们培养成书法大家去的,稍有不慎,写歪一个撇,那就无缘甲等了。 哪像其余学的学子,只需要动动脑子,背背书。 一会儿功夫,教习就将所有的卷子分发完毕,由教授骑射的教习在最外围巡视保护,其余教习就开始到处熘达。 六学的学子互相羡慕一番,收起心神,开始答卷。 坐在第一排的宋祀胸有成竹地翻开自己卷子,倏地瞪大眼睛,入目的第一道题就是那么的陌生,他将卷子翻动一遍,立即激动的脱口而出,「这不可能!」
第44页 祭酒就坐在他对面,闻言厉喝:「安静,考场之上岂容喧譁!」 他咬着牙左右回头寻找给他拿考卷的教习,却没在考场上看见此人的身影,手握成拳,击在了案几上,发出「砰」一声。 又被祭酒训斥:「不要左顾右盼!」 离他稍远的苻令珠听见那声响,摇了摇头,就不觉得疼?何苦来哉,跟自己的身体作对。 哎呦,看她作甚? 她脸上长花了。 想着,她就似笑非笑的直视回去。 纵使相隔甚远,宋祀看不真切她的表情,但也能感受到她的挑衅,顿时怒火连连,「啪」一声双手按在案几上,就要起身。 却被听见动静走了过来的教习,一左一右按在肩膀上。 中年美男子的祭酒,此时沉着一张脸,「你若再在考场上喧譁,今日便不用考试了!」 宋祀憋着一股劲要摆脱钳制,却被按的死死,按他的可不是手无缚鸡之力的教习,而是骑射课的教习。 他喘着粗气,盯着祭酒道:「我要出恭!」 祭酒点头,「可。」 随即,宋祀甩手,对两个教习道:「还不松开手?」 教习看向祭酒,得到祭酒同意,松开他后,离他一步的距离,亦步亦趋的跟着。 他恶狠狠回头威胁,「我出恭,不用你们跟。」 祭酒觉得他已经影响了其余答题的学子,因而面色变得更加难看,能够坐到这个位置,他背后怎么可能没人,可不怕长安公主。 冷声道:「毕业大考的学子若要出恭,必须得教习跟随,你若不同意,那就回座位答题。」 宋祀哼了一声,只好扭头走了。 他本意是趁着出恭,去找那个已经打点好,给他卷子的教习的,但是身后两个教习,并不让他随意乱逛,必须得按照路线,去最近的一个茅厕。 真正的科举考试,茅厕都是设置在考场中的。 国子监又不能在后山搭个茅厕,日后谁还敢到后山来,因此只好定了最近的一个茅厕,为考生如厕的地方。 这样便能解决很多麻烦。 「出恭都得被盯着,你们是看囚犯的吗?」 宋祀一路骂骂咧咧,哪怕他威逼利诱,这两个教习都当没听见。 他们可是被祭酒暗中叮嘱过,专门看管宋祀的,哪怕到了茅厕,也是一人跟着进去,一人站在外面。 将里面的宋祀气得不行。 等他憋屈的回来,考场上的学子们已经拟好草稿,开始誊抄了,大家见他回来,部分学子直接放下笔。 刚才他吵吵嚷嚷,可让不少人,在草纸上都写污了字。 要是誊抄时被他吓一跳,点出一个墨点,就得重头开始抄,到时,时间可就不够了。 祭酒也发现学子的动作了,先声夺人,警告宋祀,「莫要多言,安静答题,若再发出动静,立刻驱离考场。」 宋祀将话憋了回去,只能坐下和卷子大眼瞪小眼。 他在国子学上课,什么时候认真学习过,一应考试,不是抄的其他人,就是提前得到题目,再让人给他写答案,自己背下来的,如今别说陷害苻令珠,他自身都难保。 这上面的题,他一道不会。 祭酒加两个教习,三双眼睛盯着他,他想威胁身旁之人抄一抄,都抄不了。 之前还嘲笑那些认真复习的人,现在他只能干坐着,连动笔写字都不会。 他安静下来,见无事发生,已经被祭酒制止住的学子,又纷纷动起笔来。 坐在王易徽身后的学子,便是刚才放下笔的一员,他看的清楚,王易徽连眼神都没分给宋祀一个,手中的毛笔就没有停过。 许是被他的淡定影响,他一鼓作气将卷子誊抄完毕了,再抬头,只见王易徽早停了笔,案几上的卷子都捲起来等待上交,正微侧着头出神。 他也会有愣神的时候? 学子疑惑,也学着他的样子转头,苻令珠便出现在了视野中,当下恍然大悟,专心致志收拾起桌面,伸手示意教习交卷。 而苻令珠正低着头,一笔一划地誊抄。 做过的卷子、背过的书都没有白费,被王易徽提点,身边学子影响,改变的文章风格愈发明显。 写起这些题来,得心应手。 很快,写完一门交卷,得到新的卷子,她稍作休息,草草吃了两口有着满满肉干的胡饼,打算再接再厉,一鼓作气将题写完。 等写到最后一题策论的时候,看到题目竟是如何经营封地之时,她脑海中直接跳出了自己最敬佩之人,封地为蒲州的国公,钟世基。 他家境贫寒,靠务农为业,幼年时过的十分悽苦,通过科举当官之后,一路建功立业,被封为国公,在他的打造下,蒲州宛如第二个长安城。 在前世,蒲州爆发瘟疫,他与民同苦,拒不回长安,召集大夫救治,最终将百姓从瘟疫手中救下,也得到了蒲州百姓的爱戴。 因此,论点便有了,亲民。 围绕着这两个字,她从古论今,举的例子无一例外,全是顺民爱民,国力强盛的歷史典故,顺便含蓄的拍了拍当今陛下的马屁。 咳,她都习惯了,要是有哪篇文章不拍马屁,她都不适应。 看到题目的时候,便猜到这道题十有八九是陛下亲自出的,目的应是从封地看国家,表面上是写封地,实际上是以小见大,写如何治理国家,但陛下不能那么直接,才用封地当障眼法。
第45页 以这段时日的训练为基础,结合自己的经验见解,一篇策论很快成型,再反覆检查,删减些语句,策论便完成了。 等全部誊抄完毕后,她才后知后觉,这次的题目还挺简单的。 跟她一样想法的,还有经歷过暗无天日,每天睁开眼,不是背书就是刷题的太学天丙班、国子学天甲班学生。 尤其是天丙班的,都快高兴哭了,他们竟然也有一气呵成答完题的时候。 这次的题目,虽然没有之前做卷子重复的,但是思维已经训练出来了,只要看到,就知道自己应该去想哪本书的什么话对应。 因此答的也十分迅速。 答完所有的卷子上交后,他们就可以离开考场。 两个学里其他的同学,见他们脚前脚后交卷,还暗暗吃惊,丙班的同学竟然那么早交卷,这次的题目很难的啊,也不知道是不是胡乱答的。 出了考场的学子和不知道其他人的想法,他们凑在一起对题,竟然发现大家答的差不多,当下欣喜起来。 等着苻令珠和王易徽出来,让他们给把把关。 千唿万盼的苻令珠,是在确认丙班同学全交卷了,自己才交卷的。 交卷的时候,她还自嘲,自己什么时候也会考虑他们的想法,这些小郎君和小娘子们啊,明明相处了没多长时间,竟然也让她开始牵挂了。 知道自己在他们眼中类似精神支柱,这才一直都没有走。 而王易徽见她交卷,自己便也举起了手。 见证了王易徽早就答完卷子,静坐一下午的学子。 心下瞭然。 作者有话要说:  发现王易徽偷看苻令珠,还等她的学子:今天也是抠糖小能手。 第27章 毕业 一向当天考完试,第二天就能批完,第三天发成绩的国子监,毕业大考的成绩愣是拖到了十日后才公布。 在国子监上下所有教习批改过卷子后,有十个人的卷子被单独装上,由祭酒带进了宫中,由陛下亲自过目那道策论,定下名次。 这十天里,天极的学子们就像是蚂蚁搬家,将自己在学舍里的东西全都拉回家里去,等他们搬走后,学舍里会迎来新的一批天极学子。 他们每个人在国子监的时间,比在家里都长,看着牛车将东西都拉走,一时间,还有些无所适从,顿时惆怅起来。 但少年们的小小忧虑,在可以放假之后出去聚会吃饭,烟消云散了。 约好了今日你请客,明日他带你去游玩,又重新恢復活力。 而苻令珠却被她阿娘勒令待在家中哪也不许去,原本觉得只要能不看书,让她在哪都可以。 哪知天天要在家中试嫁衣、挑陪嫁品,眼睛都快花了,她已然分不清哪个好看,最后全凭阿娘做主。 等可以回国子监领成绩的时候,她几乎是头也不回逃向那里。 国子监的那一条街熙熙攘攘,马车、软轿、徒步而走的学子们,一个个神情肃穆又心怀忐忑。 苻令珠来的早,只见往常围着里三层外三层的国子监公布成绩的地方,此时却无人敢靠近,大家踟蹰着,又害怕得到一个不好的结果。 就连她一出现,会闻着味围上来的丙班学子,也压根没发现她,眼睛直勾勾看着前方。 靠近了之后,还能听见他们互相打气。 「你先去看看,努力了那么久,总不会考的太差。」 说话的小娘子快哭出来了,「那天考完试,听乙班的同学说,这次的考题特别难,怎么办,我觉得还答的挺顺啊,万一考的不好,我会不会再留一年?」 「清君和沛笙不都肯定我们答的不错,你听人家乱讲。」 「那你怎么不去!」 大家推推搡搡,苻令珠摇摇头,迈步从他们身边经过,直奔公布栏而去。 空无一人的榜单前,突然出现了一名小娘子,顿时像在平静的湖面丢下颗石子,泛起阵阵涟漪。 「啊,是清君啊。」 丙班的小郎君和小娘子,见她过去了,眼睛一亮,像是有了主心骨,赶紧也追了过去,但到底不太敢走上前,就在离她三步远的地方站定。 以前的他们何时这样慌乱过,从来不看榜单的他们,出现在这里,还如此安分,也算是太学里一个奇景了,惹得周围学子谈论他们。 苻令珠足以在甲班的成绩,最后一段时间却为了堂妹和沛笙,自发降去了丙班一事,太学已是人尽皆知。 但看着她连看都不看榜首,反而从最后一名成绩看起,也是让人有些摸不着头脑。 从后往前,苻令珠扫过一个个陌生的名字,直到看到丙班同学的名字,眼底瀰漫上了笑意。 自己都没注意到,她的视线停留在丙班同学的成绩上,都比扫过一眼自己榜首名次时间长。 然后她的默不作声,脚步不停,看的丙班同学急的不行,这到底是考的好是不好。 众人推举纪四娘去问,「清君,我,我考的怎么样?」 苻令珠转过身,从纪四娘、苻汝真,看到到每一位丙班同学,看的他们提着一口气,愣是没敢松出来。 直到她展颜一笑,「都过来,自己看罢。」 兴许是她的笑容太过少见,他们心中稍定,一起慢慢挪蹭了过去,然后扎堆似的全挤在榜尾。
第46页 「哎?没有我!」 「也没有我,丙班一个都没有,走走,往前看。」 就如同一群奶黄色的小鸡仔,他们迈着小碎步,移到了倒数第二个榜单,叽叽喳喳好不热闹。 「呀呀,我在这呢!我考了,考了,我竟然也能得乙。」说话的是丙班成绩最差的一个小娘子。 「张兄!你全乙,六个乙,你实习肯定没问题了。」 「也恭喜二郎,你三乙三甲,兴许能留在长安。」 在一众甲啊乙啊的讨论声中,骤然响起一阵嚎啕的哭声。 「哇!」看到自己成绩的小娘子,再也忍不住,她捂着嘴,泪水横流,模煳不清的说,「我考了五个乙,五个!还有一个甲!呜呜……我这辈子都没考过这么好。」 有人安慰她,她哭得不能自已,「我说我要读书,我父亲母亲都说没有用,我成绩还差,怎么都考不好,要不是他们觉得这个时候不让念书更丢人,我只怕早就嫁人了,呜呜,嗝。」 「呜呜呜呜……」 这个时候哪里还有形象可言,她直接蹲到地上,扒拉着围在身边的人,「你们去看自己的,嗝成绩,不用管我,我就是开心,嗝,呜呜呜。」 受她影响,丙班不少小娘子都掉了泪,小郎君也红了眼眶。 身在丙班,处处被人瞧不起,在国子监里,成绩不好就是罪,从没有说甲班、乙班会主动跟他们交好的,教习也时常念叨他们朽木不可雕也。 回到家中,发成绩的时候,家族里的人总要攀比,郎君们比着日后谁更有出息,小娘子比着谁考的好,能嫁的圆满,但他们这些人,似乎就是蜉蝣,毫不起眼。 每个人都给他们定了位。 哎呦,在国子监考的这么差,日后肯定没有什么前途的。 对小娘子们就更加苛刻了,什么还不如早点嫁人,等从国子监毕业都老了,成绩还不好,谁还娶。 「哭什么哭!成绩是自己努力学习考来的,这个时候应该庆祝才是!」纪四娘恶狠狠地将快要坐到地上的小娘子拉起来,自己飞快的用袖子擦了把眼睛,「谁敢把你随便嫁出去,你去跟他们说,你可是郡主的同窗、朋友!」 是了,苻汝真的手帕交纪四娘,可是货真价实的郡主。 小娘子深唿吸一口气,憋了一泡眼泪,哽着嗓子道:「对!」 看她扭曲的小脸,不少人又都破涕为笑。 然后他们就发现自己和盈盈站在一旁的苻令珠一比,狼狈不堪。 顿时不干了,一齐上去,将苻令珠抓了过来,苻令珠也任由她们闹着,连自己的汗巾都贡献出去,给她们擦眼泪,一帮人,推着她走到最前面的榜单上。 他们一个个兴奋的,从最底下开始看。 「有了有了,好小子,你竟然考了四甲二乙!」 「不止不止,还有三个人也是四甲二乙,就是得甲的科目不一样。」 「哇,快看,四娘和白九郎考了五甲一乙并列哎!」 「第几名第几名?」 「第六,第六,并列第六!」 「啊,四娘!」这是小娘子们抱着纪四娘激动的声音。 「可以啊,白九!」这是小郎君锤了白九一拳,替他开心的话。 他们互相恭喜过后,立刻想到了苻令珠,「快看看清君和宣小娘子谁是第一?」 「那肯定是我三姊啊。」考了三甲三乙的苻汝真与有荣焉地挺胸。 苻令珠随着他们的视线仰头看去,太学的成绩榜上,第一名苻令珠,六科全甲,第二名宣冶,同样六科全甲。 只是…… 「清君的策论是甲上。」 多出一个字,便是第一和第二的差别,与此同时,忙碌着粘榜的教习,见他们都看完成绩了,叫他们让让,随即把那送进宫中的十份策论,一一贴了出来。 这十份策论,有三份得了甲上,尤其是王易徽和苻令珠的策论,两人一人从西北战事入手,一人从亲民写起,令人读之只觉自惭形秽。 「就知道清君会赢!」 「清君可是和我们一起学习来着,没道理我们都进步了,她还退步啊。」 苻令珠受到他们感染,情不自禁露出了一个不含任何杂质的笑容,努力没有白费,他们考的好,简直比她自己拿了第一还要开心。 这次丙班所有的人,无一人在最差的榜上,他们比乙班一半多的学子考的还要好,其中小娘子有纪四娘、宣冶、苻令珠三人,小郎君有五人,一共八人的名字,出现在第一张榜单上。 他们名字后面的天丙班,如此刺眼夺目。 「假的吧,丙班能考的这么好?」有乙班学子不敢相信,下意识质问。 他的同窗冷哼,「你眼瞎了不成,他们那时候天天复习,看不见?考不过少找些有的没的理由。」 太学天丙班,一战成名。 在他们打闹着走远时,国子学天甲班的来了,他们这一群人,是来的最晚,也是最自信的,他们算计的好好的,来的太早,榜前人多,挤进去多有失风度,不如来晚些。 哪料同窗们心有戚戚,谁也不敢上榜前看,等太学天丙班爆发出喜讯,大家才一拥而上,顿时,就将榜单围的水泄不通。 等他们到了,已然没有自己的落脚之地。 挤不进去,那就听着同窗们此起彼伏的惊唿声等着。
第47页 他们的成绩,也十分夺人眼球。 国子学天甲班愣是用齐整整的六甲将乙班狠狠甩在了后面,一个班的名字一个挨着一个,众人只能愕然的看着,他们后面的天甲班愣神。 这是以往哪次都没有出现过的场景,好似他们紧密团结着,就连平常成绩忽上忽下的那几位,也牢牢抓在榜上,就是没给乙班可乘之机。 「可以啊!这榜单太漂亮,唔……」李信言留下半句欠揍的话,就被天甲班的学子们捂嘴带走了。 王易徽冷淡的目光扫过国子监成绩不过关,需要再留一年学习,直至可以毕业的名单,这才抬步坠在了后面。 那名单上,宋祀、宋斌、董姜赫然在列。 而成绩看过,心里有底的天丙班学子,已经浩浩荡荡回了班,正端端正正坐着等着教习到来,因此和他们错过,没能在榜单前相遇。 他们今天来国子监,除了看成绩,还有一件更重要的事情,那便是领国子监为小郎君安排的实习地点。 教习不再向往日般板着一张脸,他将一份份实习地点发到每一位郎君手中,没有向往日般啰嗦,慈爱的看着他们。 小娘子们比他们还紧张,纪四娘抢过一人的推荐信,愣是没敢开,「啪」一声扣在桌上,「一个一个来!」 「我是去吏部!」 「我去越州州府,挺好的,我祖籍就在越州。」 「我去礼部!」 「天啊,白九,你去御史台哎。」 「啊啊,我要去扬州啊啊啊,我要到那吃蟹了!」 「蟹有什么好的,看我,我那里有荔枝啊。」 …… 苻令珠听着他们吵嚷着,定下日后互相通书信,给对方送特产,看着他们即将迈入下一个阶层,由衷为他们感到开心。 天丙班近二十位小郎君,除了第一榜单上那五人留在了长安,其余的小郎君有的去了自己的祖籍州府,有的去了有发展空间的州府,还有的去了富饶的封地。 全部都是好地方,起点已经定下,只要他们肯努力,未来成就不可限量。 教习说:「孩子们,祝你们前程似锦,从今日起,你们就从国子监毕业了。」 到朝廷官署实习,已经算是半只脚踏入官场,如何还能算是在国子监学习的学子,他们真的毕业了。 苻令珠摩擦着腰间象徵身份的木牌,「太学天丙班苻令珠」,毕业了。 作者有话要说:  充满着欢声笑语、努力拼搏、张扬嚣张的校园生活,在他们毕业的这一刻开始,就彻底结束了。 时光不会因为我们的留念,就停下脚步。 之所以一定要写这一卷,是因为我想让女主回到最淳朴,最善良,最可爱的求学时光,让她的心沉静下来,重新体会一次学习的美妙,让她的心随着可爱善良的丙班同学,变得年轻化。 每一种选择,都会导致不一样的结果,让我们一起来期待,他们接下来的生活,是什么样子的。 第28章 议亲 从国子监毕业之后的第三天,总觉得心里缺了一块,空空的。 小小的闺房里,随处堆满了她父亲看她忧愁,送来的书画,还有她母亲逗她开心,重新为她裁定的新衣、各种各样的头面、镯子。 哎。 苻令珠无聊地拨弄珍珠,提不起任何兴致。 耳边再也没有丙班小郎君和小娘子,吵闹着东阁什么菜最好吃的声音,也没有他们答不出题,觉得太累,又不能放弃,崩溃大哭的声音。 一个个小没良心的,毕业了之后,都不说登门看看她。 哎。 「三娘,姑爷来了,郎君和夫人唤你过去。」 苻令珠勐地翻身坐起,身上的珍珠咕噜噜滚落到柔软的地毯中,「他怎么来了?」 对,她怎么把王老狗忘了! 一眼瞄到铜镜中披头散髮的自己,「快,别捡珍珠了,赶紧给我拿身衣服来,再给我梳个盘桓髻,不,给我梳个云髻。」 「我要穿那身粉色的襦裙,额上给我弄个蕊黄妆。」 绝不能在外形上输给王老狗! 婢女们动作利索,三两下就给她收拾完了。 她挑了一柄带着流苏穗子的团扇,扇着小风走到了厅房。 王易徽正恭恭敬敬坐在下首,背嵴挺的非常直,礼仪方面挑不出任何错误,那张脸绷的已经没有任何表情了。 然而她一眼就看出了,他正在紧张。 至于苻铎,那脸黑的已经没眼看,只有苏若儿平常心,笑吟吟叫她过去。 挑了挑眉,苻令珠暗中寻思,这王老狗什么情况,难不成改主意想退婚了? 苏若儿给苻铎手里塞了杯汤茶,提点他注意点,对苻令珠道:「明珠,沛笙今日过来,是同我们商议你二人婚事的,阿娘觉得,这事理应得徵得你的同意,你便听沛笙说上一说,我与你父亲,尊重你二人的决定。」 尊重? 这王老狗真是无时无刻不在给自己找事做。 他,不会真要退婚吧? 嫁衣都准备好了!她娘给她做了三套呢! 她可是好不容易,才选出最中意那套的。 面对苻令珠,王易徽稍显放松些,浅褐色的瞳孔里映着打扮的娇俏可人的小娘子,说出了今日前来的目的。 「今日唐突前来,是想同你商议,将你我二人的婚事提前到这个月。」
第48页 苻令珠扇着小团扇,松了口气,不是退婚就好,不然她怎么踹了王老狗,独享乐趣。 「怎么突然要提前?」 他们二人的婚事,原本是定在明年开春,王易徽实习后,提前倒是没有任何问题,本来三年前就该成婚的,结果拖到现在,什么东西都已经准备好了。 王易徽冷峻的脸上,竟浮现了一丝无奈。 太学天丙班的小郎君、小娘子是没有来找苻令珠,但全找到他头上了。 他们觉得,与其说服苻令珠,不如说服王易徽,苻令珠太难说话了,所以一致决定将这个重任交给王易徽。 可能毕业大考前期一起复习产生了同窗情,他们里子面子不要了,就差在王家撒泼打滚,让王易徽同意。 王易徽平日里相交的好友,不是铁血汉子,就是宛如君子般的人物,哪见过一言不合就开始干嚎的。 在国子监,他们可都是很听苻令珠话的! 关键还有天甲班的煽风点火。 那李信言还哭求他,说纪四娘说了,只要王易徽和苻令珠的婚事提前,让他们参加上,四娘就同意两人的婚事。 王易徽还能怎么办,谁不想抱得美人归,这两天被他们吵的头疼,只好同意。 这才有了今日的突然拜访。 「国子监的实习定在一个月后,若我们的婚事是明年开春,已经实习的郎君,只有身在长安的还能来参加,但小娘子,只怕定亲的不少,届时,也很难来参加,因此想将婚事提前到这个月,大家便都能来参加。」 他说的含蓄,可苻令珠却不自觉将嘴角翘了起来,虽然团扇遮脸,但也能从那弯弯的眉眼中看出她的高兴。 她可是太了解天丙班这群人了,「怎么,他们去找你了?」 「确实,他们都很想参加你我二人的婚礼。」 本就开心,一想到王易徽面如菜色的被丙班那群小郎君、小娘子不要脸的纠缠,她就更愉悦了。 这还差不多。 没枉费她真心待他们。 「那好,便提前吧,」她转头看向苻铎和苏若儿,「父亲、阿娘,婚事反正什么时候都能办,不如早早办,将我的、咳,我和沛笙的同窗一起请来。」 好不容易自家女儿从国子监毕业,还以为能享受几个月天伦之乐的苻铎,沉默不语,苏若儿没理他,笑着道:「你们商量好了,那便将婚事提前。」 说着,又有些不放心王易徽,苻铎和他父亲是好友,她可以说也是看着这孩子长大的,对他家里那些事,自然知道的清楚,只怕长安公主不会管他,因而嘱咐道:「记得请个媒人来,我们将婚礼的日子重新定。」 王易徽站起身行礼,「多谢郎君、夫人,我这就回家请媒人。」 「该改口叫岳父岳母了。」 「是。」 苻令珠扇着小团扇,一点娇羞都没有。 亲身上门商议将婚事提前,是对苻家的尊重,但礼数自然少不得,当天下午他就将长安城最好的媒人给请来了。 苻铎全程臭着脸看他们挑选日子。 因着只能在一个月里选,挑不出花来,苏若儿和苻铎一样,心疼自己女儿刚归家就要嫁人,想让她在苻家能多待一天,便多待一天。 将日子定在了月末二十六日。 知道两人的婚事提前,丙班的小郎君和小娘子也不去找王易徽了,打着帮她忙的话头,见天来寻苻令珠,充分体现什么叫用之就扔。 亲事一切都在有条不紊的进行着,没有任何慌乱之感,很快便到了二十五日。 整个苻家,任何一个人都比苻令珠紧张。 苻铎更是将她叫到书房,明珠也不叫了,上来就约法三章。 第一,王易徽若是敢动手打她,二话不说,立刻同他和离回家。 第二,不能嫁人就忘了娘家,苻家和王家也没离得那么远,一个月至少回家三次看看可怜的父亲和母亲。 第三,不管遇到何事,都要记住,自己还有父母,父母为她撑腰。 一直都觉得嫁人不过是换个地方睡觉,折磨折磨王老狗的苻令珠,在父亲的三条约定下,突然就觉得有些地方不一样了。 第二日一早,当第一缕阳光照射下来时,苻家的人就忙活开来了,挂红绸的挂红绸,再次核对宾客名单的核对名单,厨房冒起烟香气四溢。 人来人往,忙得脚不沾地。 然而作为今日新娘子的苻令珠,却仿佛被人遗忘,睡到日上三竿都没人来叫她。 这一觉,可谓是睡的容光焕发。 婢女见她醒了,立刻上来伺候,先餵了她半碗粥垫肚子,才解释道:「夫人特意嘱咐我们,让我们不要叫醒三娘子,若是过了晌午娘子还没醒,再叫也不晚。」 大堰都是黄昏迎礼,新娘子起的太早,很容易到黄昏时精神不济。 她打了个哈欠,眼里都是泪花,为阿娘的安排鼓掌。 而后在婢女的服侍下,从里到外清洗了一遍,换上大婚的里衣,这才吃了顿饱饭,而她阿娘也百忙之中抽空过来瞧她一眼,见她正吃饭,嘱咐她多吃些,下午出恭后就不可以再喝水了。 逐渐向西移动的金乌,加快了速度,给急于成婚的郎君娘子提供机会。 从窗棱中进来的光线逐渐减弱,最后照到了端坐于床中的小娘子,将她的容颜清晰的映在了屋内的铜镜中。
第49页 桃花面上红粉妆,弯弯柳叶红花钿。 她系一条素色襦裙,用一条深青色的腰带将盈盈不堪一握的纤腰束住,藏在了同样是深青色的大袖罗衫下。 钳着珍珠的花形履摆在身旁,时刻等着迎亲队伍的到来,被她穿在脚上。 她微微晃动了一下修长的颈子,铜镜中的美人,便也跟着动了起来,满室生辉。 那美人红唇微抿,而后露出了一个期许的笑容。 不知道为什么,她心脏乱跳,有点小激动,仿佛已经瞧见惯爱和自己作对的王老狗,面对甩在他面前的和离书时,那震惊又痛苦的模样。 第29章 大婚 比起在苻家有族人帮衬, 能睡到自然醒的苻令珠,王易徽就要忙碌多了。 天未亮时,他就心脏一阵不规律地跳动, 倏地睁开眼睛,意识骤然清醒, 而后熟练地用手捏了捏眉心。 再无睡意,索性披衣到院子里练了一套拳法。 旭日东升, 偌大的王府开始传来各种声音,他也不用叫人服侍,自己洗漱完, 换上婚服便去了祖母房里请安。 如今的王府, 能当家做主的,除了他,便是年迈的祖母。 祖母对府上有孙媳妇嫁进来, 十分欣慰, 「沛笙也要娶妻了, 甚好甚好。」 此时,前院已经闹哄起来,换上自己最满意行头的国子学天甲班学子们,一个不少, 全出现在了这里。 他们乌压压一片人, 立刻就将有些空荡的王府填满了, 人气高升。 见到王易徽,他们眼前一亮,李信言很想锤他胸口一下,手即将碰到他的胸口,便被那警告的眼神吓退了回去, 只好干笑奉承,「果然是人逢喜事精神爽,沛笙穿着一身婚服,当真是龙虎之姿。」 这叫什么话。 王易徽瞥了他一眼,成功让其闭嘴一瞬。 而后李信言又开始了,「有什么活,你就吩咐,兄弟们特意早来,帮忙来的。」 他身后的郎君道:「就是,沛笙万不用不好意思,这小子还算计着他和四娘的婚事,请你过去当傧相呢?」 有人消息滞后,听闻李信言和四娘竟是已经定下婚事,当即问道:「何时之事,我怎的不知。」 「也不知道你成日在家作甚,四娘跟信言说,要是能让沛笙和清君的婚事提前,便同意和他议亲。」 李信言半点不好意思都没有,甚至有些得意扬扬,沖王易徽拱手,「沛笙,小弟后半生的幸福,谢了,你今日吩咐,莫敢不从。」 「如此,沛笙在此谢过。」王易徽看着自发前来要给他当傧相,又主动要求帮忙的这些学子,深深鞠躬。 这大喜的日子,他亲生母亲都置之不理,谁又能想到,反而是相处不到一年的同窗,真心前来。 郎君们无不摇头,「沛笙折煞我们也,若不是沛笙和清君,我们也不能毕业大考考出如此好的成绩。」 「走走,干活。」 年轻有力的郎君们,都不用吩咐,各自散开,主动帮忙,间歇的还能听见谁干了倒活,惹得旁边的郎君踹他。 平日里能在长安城里横着走的郎君们,却抢着干小厮的活,还喜气的不行,那没抢到活的还甚是不乐意。 有他们帮忙,一应活计很快完成,红绸迎风飘荡,宴席摆放完毕,只待王易徽将新娘子接过来。 迎亲第一步,开宗庙。 王家的宗庙里,大大小小的牌位整齐排列,最下面那一列,便是三年前葬身于西北的父亲、叔伯和兄长。 王易徽跪下以头磕地,闭上眼睛沉默了许久,才直起身子,望着自家父亲的牌位道:「父亲,儿今日便要娶妻了。」 之后便又是良久的无言,他清隽冷淡的脸上挂上柔和,「她是个很好的女子,有自己的主意,不像几个嫂嫂,如浮萍般只能任家族摆布,儿日后会好好待她,父亲放心便是。」 王家宗庙,天甲班的郎君们自然是不能进去的,待王易徽出来,祖母便当着众人的面,将手中拐杖重重砸在地上。 肃穆着脸,问道:「可愿迎娶你的妻子,日后承续宗庙?」 「愿!」 「甚好,那便将其迎娶进门,可能做到?」 「自然。」 说完,便要去接亲了,为了谁能去迎亲,谁留在王家帮忙引领宾客,天甲班的郎君还争抢了一番名额,最后谁也不让谁,抓阄决定。 李信言原本抓了个待在王家的阄,非睁着眼睛说瞎话,他要去接亲,还能看见四娘呢。 王易徽骑在额头前挂着红穗的高头大马上,轻轻夹着马肚子,「走。」 黄昏十分,暖阳的光照映在他身上,驱走寒意,唯剩欣喜。 走在迎亲队伍最前方的是举着红烛的小厮,而后吹锣打鼓的乐团,一道上喜悦的曲子就没停。 王易徽就在其后,如此长相俊俏的郎君,谁又能不多看两眼,这一迎亲的队伍,瞬间就将街道两侧人们的目光吸引了过去。 在他身后,便是挂上红绸的马车,国子学天甲班的郎君们,就分散在这四周,最后是抱着大雁的王家小厮。 浩浩荡荡的人群往苻家赶去。 那街边的人们揉着眼睛,惊愕问道:「这是谁迎亲?我若没看错,那傧相里有李相的嫡子,我给相府送菜,远远瞧过一眼。」 「何止是李相,你再瞧瞧那傧相里的郎君们,无不是当今朝廷大员的儿子。」
第50页 听到话的人倒吸一口凉气,「这是谁这么有能耐,请的了这么多人?」 「是王将军的小儿子。」 众人恍惚,「王将军一家惨啊,没想到小儿子也到了成亲的年纪了。」 「可不是,若不是三年前那场祸事,人家也不可能拖到现在才成婚。」 街边顿时口哨声、恭喜声响成一片。 王易徽骑在马上向他们点头致意。 迎亲队伍不停,王家和苻家的距离不算远,但计算着吉时,他们还是在城中绕了一圈,收穫了一片祝福声,这才到了苻家门前。 此时的苻家,大门紧锁。 以李信言为首的傧相们一拥而上,大门被他们敲的震天响,「迎亲了,还望开个门!」 门后小娘子的嬉笑声传来,「迎娶何人?」 众人齐声声答:「苻家三娘!」 小娘子又问:「今日郎君车马前来,日后如何待我家女郎?」 「自然是尊、信、宠!」 「如何待的,你让我们进去,日后你们就知道了。」 「时间宝贵,莫要耽误了,快快开门。」 傧相们你一言我一语答着。 门后的小娘子可不放过他们,变着法的发问,答的郎君们口干舌燥。 互相看了一眼,这连门还没进去呢,他们肚子的词都快说尽了。 当即改变了策略,一个夸后面的小娘子人美心善,一个说她们定不忍心让王易徽在外面久等,后一个说她们简直就是天上的仙女。 最后放出大招,你们开门,我们请客,长安城中酒楼随意挑。 直把后面的小娘子弄的没了动静。 这就要成了! 门后的小娘子终于又出声了,「那便请郎君下马来,入门慢慢细商,窈窕女郎,当得难请。」 说着,大门已经发出了门栓落地之音,傧相们整整齐齐退后三步。 王易徽利索翻身下马,穿过傧相,获得他们一致的同情眼神,忍不住额角跳动三分,深吸一口气,冷漠的脸上神情更加严肃。 吟诗一首后,大门打开,他只身前往,迎面便是一棒落下。 婴孩手腕大小的竹杖破风而来,在他眼中越变越大。 他极力克制自己,才没有反击,任由其「砰」地打在了他臂膀上。 这第一下是苻汝真代表苻家打的,而后一群丙班小娘子涌了上去,人人手中一根竹杖,密不透风将其围了起来。 有仇报仇,有怨报怨,敢将清君抢了去。 「姊妹们,给我打!」 「噼里啪啦」各种各样击打在身体不同位置,发出的声音传来。 王易徽初时还能站在原地被动挨打,后来他已然有些承受不住,还手是不可能还手的,他只好来回躲避。 以他的身手,甩掉这些小娘子轻而易举,但架不住人数众多,他是躲得了这下,躲不开那下。 听的门外傧相都替他疼,有人已经看不下去捂上了眼。 李信言喊道:「姊妹们,手下留情啊!」 纪四娘正打地欢快,「谁跟你是姊妹,闭嘴!」 「好的,我闭嘴。」天甲班的郎君同情的看了一眼李信言,似乎已经瞧见了李信言会如何被打的画面。 「这『下婿』的环节也太恐怖了。」 「我突然就不想成婚了。」 「这才第一次,等回门的时候,还要被打一次。」 「你说她们仗打郎君为戏乐,当真开心?」 「我看她们打的很欢快……」 「我们是不是应该救救沛笙?」 傧相们互相看了一眼,走进门,好话不要钱似的往外送,主要以抹黑王易徽为主,骂他娶了苻令珠,何德何能。 小娘子气顺了,打的爽了,扔掉了竹杖,微微喘着粗气。 李信言等傧相已经沖了上去,先看了看王易徽的脸有没有受伤,一点红印都没有,可见她们还是有分寸。 又将他的衣袖往上撸了撸,有那吸气声传来。 狠,太狠了。 全是红痕啊,真是半点不留情啊。 李信言都想帮王易徽吹吹,「疼吗?」 王易徽将袖子放下,淡然答道:「无碍。」 狠,还是你王易徽狠。 静候在屋内的苻令珠,时时听着婢女给自己递消息。 「已经到门口了」、「被拦在了大门外」、「进门了」、「开始下婿了」。 苻令珠眼睛刷地亮了,恨不得从床上起来,亲自前去。 「打起来了?」 「正打着呢。」 「好!」她一掌拍在床上,涂着丹蔻的手指刮着被褥,「狠狠打!」 婢女不解其意,「三娘子?」 苻令珠挑着眉,「无事,无事,我开心他能为了我挨打,快再去帮我看看,到哪了。」 王老狗,打不死你。 她可是提前忽悠了,要下重手,不要怕,打的越疼,他们日子越好过。 回门那天,小娘子们不来,家里人肯定不会下重手,得着机会,当然要好好利用。 哈哈哈,王老狗,你也有今天! 她嘴里哼着小曲,可见是真开心,透过窗棱发现阿娘来了,赶紧住嘴,望着铜镜,摆出一脸羞涩的模样来。 「明珠,沛笙快要到了,可准备好了。」 「一切都好,阿娘。」
第51页 婢女依旧尽职尽责的传信。 而王易徽被打过之后,带着傧相们,就往她的闺房中来。 每过一道门,便要吟诗一首,吟出的诗,被人记着,送到了苻令珠手上。 不久,她的手上,中门咏、院中诗、唐基诗、堂门咏、逢锁诗,全有了,那最后一首,便是催妆诗了。 苏若儿比她还要紧张,让婢女将这些诗放到小盒中。 「快,再给明珠收拾一下,明珠,你准备下床,」又扭头温言叮嘱苻质的孙子孙女,「孩子们,词都念熟了吗?马上就要到你们了。」 门外,王易徽破了锁住闺房的院门,已经孤身走进,郎朗诗声响起,一首作罢,门开,婢女将催妆诗交给苻令珠,被一起放进盒中。 要「除座幛」的孩子们站在门口,脆生生开口,「锦幛重重……」 伴随着童音,苻令珠穿起崭新的花形履,走到窗前,透过窗棱向外看去。 王易徽头带黑缨冠,青色袍子穿在他身上衬得他身姿挺拔,皮肤白皙,不似在战场杀敌的铁血汉子,反像是以书为生的俊俏郎君。 黑色腰封扣在红色下裳上,将劲瘦有力的腰勾勒出来。 不得不说,王老狗这张脸,是长的真好。 恩……她目光落在那微微露出的白纱里衣上,若隐若现的锁骨让人忍不住就多加注意。 身材也好。 窗外对视线十分敏感的王易徽,准确捕捉到了苻令珠的目光,回望过去。 两人顿时对视。 啧。 苻令珠心想:自己是不是有毛病,对着王老狗起邪念。 不过话也说回来,王老狗浅褐色的眸子要是不带温度的盯人,准能将人盯的腿软,现下却无半分杀伤力。 她还没想明白,为何会有这种变化,早已趁着王易徽破门念诗的功夫,赶回来的纪四娘,和苻汝真一起将手里的雏鹰放飞。 雏鹰展翅向天空盘旋,鹰呖声盘旋在苻家上空,几次之后,它一头扎向更高更远的蓝天中。 「鹏程万里」喻意极好。 待在屋中的苻令珠吃了一惊,她竟不知道,父亲还真给她寻了只鹰,平常人家这个步骤,因抓不到鹰,都是拿彩绸代替的,她明明还见过婢女拿出过彩绸。 谁料今日迎亲时,真的有鹰放飞。 父母的拳拳爱意,真的是让她忍不住涩上心头。 苻铎早就在院中等候,见王易徽果真没有自己被打的不快,眼中透着对窗后苻令珠的温柔,就像他时常望向夫人一般,终还是觉得自己给明珠挑了门好婚事。 沛笙,靠得住。 许是受气氛影响,苻令珠扶着阿娘走出房门,只一眼看见苻铎,就觉泪花翻涌。 离家的最后一步,听父亲训诫,辞别苻家家庙和父母亲长。 一行人跟着来到苻家的宗庙前。 苻铎伸出手,想像小时候一般拍拍她的头,却又无奈长嘆一声,「我的明珠,终还是长大了。」 「父亲。」她突的就哽住了。 哪知她这一哽,又要哭的模样,彻底将苻铎的不舍勾了起来,从小宠爱的女儿,即将离家远去,纵使知道她未来的夫君是个极好的人,却也有种心被剜了的感觉。 「明珠啊,」苻铎卡顿片刻后,他打从早上就绷着个脸,就怕自己哭出来丢人,终还是没能忍住,「我的明珠啊,呜呜。」 「我的乖女儿。」一边哭,他还得一边训斥以全礼数,那些话,可是他绞尽脑汁想了好几宿才想出来的,可是全忘了。 「为父至今还记得你第一声叫的就是『父亲』,你从那么小点长到现今亭亭玉立的样子,为父,为父,」他擦擦眼泪,「为父真的特别高兴。」 「可不能忘了还在苻家的老父亲啊!」 苻令珠不想让自己掉眼泪,正想让阿娘劝劝父亲,她不过是出嫁,又不是不会来了,哪知这一扭头,她阿娘已是满脸泪了。 这可让她慌了神,她何时见过稳重温柔的母亲落泪,及时当年得知父亲斩首,流放之路时,她的母亲都没有掉一滴泪。 此时,母亲默默流泪,父亲嚎啕大哭,她眸中湿润,眼眶都快要盛不住泪水。 「那要不,我不嫁了?」 反正嫁给王老狗大半原因,不就是父母希望她嫁。 可,他们这般捨不得自己…… 那她还嫁什么,想收拾王老狗,多的是机会。 后面的王易徽听到此话,眼眸一暗,瞬间变得锋利。 苻铎泪眼婆娑的,「那,怎么能行。」 他哭的上气不接下气的,直摆手。 「大喜的日子,你说什么胡话,」苏若儿擦擦自己的眼角,「阿娘和你父亲,这是为你高兴,可不敢再说这样的话,你,你这孩子。」 虽然嘴上骂着她胡言,但做父母的,听见孩子说不嫁人了,留在家中陪自己的慰藉,抵过了即将分别的苦。 苻令珠听话地跪下给父母嗑了三个头。 一谢父母教养之恩。 二谢父母从没有放弃过她。 三谢父母始终保护她。 又去宗庙辞别祖先,父亲满心离别之愁,训斥的话说不出了,苻令珠只能听代劳的祖父训导,这才提起裙摆向外走去。 一只干净的手停在她的面前,苻令珠抬眼看着王易徽,终还是将手放进了他的手心。
第52页 比她的体温还要高的手缓缓合上,将其攥在手心,一步一步朝苻家大门走去。 马车已经停在门口,喜庆的唢吶声直冲云霄。 她的心就随着这声音,一跳一跳,徒然升起紧张,下意识手中就用上力气。 「莫怕。」王易徽低头耳语,牵着她来到马车前,让身边的婢女先一步拿铜镜照马车,而后他接过纱,轻轻盖在她的头上,遮住那让他惊艷的娇容。 苻令珠被他送上马车之时,回头向身后望去,隔着轻纱,眼睛眨也未眨地盯着站在门口的父母。 苏若儿沖她挥手,示意她上车,苻铎就像个小孩子一般抽抽噎噎还没停下。 身后的苻府高高悬挂,她心一狠,踩着小凳进了马车。 她永远是苻家的女郎。 马车外,王易徽上马,绕着马车转了三圈,而后向岳母岳父拱手,缰绳一动,苏若儿特意给女儿培养的婢女们护在马车周围,苻家的小厮早就抬着嫁妆加入了迎亲队伍。 举着红烛的人,率先出发,迎到了新娘子的队伍,折返回王府。 坐进马车中的那一刻,苻令珠头脑一片空白,不知不觉就睫毛沾湿,泪珠滴落在手背上,灼热滚烫。 她低头,透过缝隙看见手背上泪水,抽出汗巾,轻轻擦拭干净,而后将其按在脸蛋上吸收泪珠。 「不能哭,有什么好哭的,以后还回来呢,妆可不能花。」 「要是被王老狗比下去,我不做女的了。」 嘀嘀咕咕了半晌,心态终于平復下来。 回王府的路线,同刚才接亲的路线一样,都要绕个圈子。 马车里垫着厚厚的垫子,她倒是没有感觉到过多的颠簸,突的,一声马儿的嘶鸣,她身下马车也停了下来。 到王府了,这么快? 还不等她询问马车外的婢女,马蹄哒哒声音响起,王易徽弯腰同她隔帘说话:「是障车族。」 苻令珠一听惊了,赶紧手放在帘子上,就差伸出去抓人了,又想到王老狗现在是骑在马上,伸出手弄不好要抓到他的腿,赶紧说:「我家没安排障车族!」 障车族,是新人成婚时,女方特意派人马拦在路中间,阻拦车队前进的一帮人。 他们会一句接一句说着吉祥话,想让他们将路让开,不送点礼品、铜板怎么行。 在大堰,男方想要娶上妻子,可谓难上加难,不难婚后又如何会珍惜。 有障车族来,也算是个喜事,可关键是,她们家没有安排障车族的。 这该不会有人特意冒充她的娘家人,来向王老狗要钱的吧! 她这马上就要嫁给王老狗了,王老狗的钱都是她的! 谁这么不开眼。 她这厢人在马车中,什么都看不见,那厢王易徽已经在马车外说道:「许是想给你个惊喜,明珠,你听。」 「今有女清君,自钟鼎之家,嫁王氏沛笙,愿比翼双飞,鹏运千里天!两家好合,千载之辉……」 这声音洪亮,有男又有女,混在一起,勐地一听,竟是分辨不出都有谁来。 可她已经猜到是何人了,能让王易徽说给她惊喜的,肯定是天丙班那些人,她就说,刚才好似没有在迎亲队伍里看见小郎君们,原是都等在这里了。 小娘子们是抄了近道不成?不然怎么能赶过来将马车拦下。 马车外,美好的祝词一句接一句,平常背起书来,都叽叽歪歪的小郎君和小娘子,却一个磕巴都没有,也不知道在家背了多久。 这些祝词,是他们天丙班的人集体写的,有的人抓耳挠腮也只编出来一句,便让那有能耐的多写两句,整篇祝词都是他们对苻令珠和王易徽日后生活的美好祝愿。 他们已经从「颠鸾倒凤」祝到了「生儿育女」,就连未来生几个儿子女儿,都帮他们提前祝福出来了。 苻令珠嘴里嘟囔着:「真是的,婚还没成,哪里来的孩子。」 又听他们道:「五女牙牙学语,自会绣画。」 不禁骂道:「竟是让我生五个孩子不成?这些人。」 马车壁的帘子塞了只手,她一把将王易徽手里的汗巾薅下来,赶忙按在自己下眼睑处,很快那和皮肤相接触的地方就被泪染湿了。 外面的祝词已经接近尾声,在那祝词里,他们两个人的孩子,女儿嫁的圆满,儿子功成名就。 天丙班的小郎君、小娘子,一边说,一边向前走着,「惟愿清君与沛笙,会事安存!」 在王易徽身后的天甲班郎君们被这一手,秀的措手不及。 输了输了,枉他们今日特意早起去王家帮忙,哪有人家的祝词来的振奋人心。 奸诈! 在他们的祝词里,王易徽是次于苻令珠的,但王易徽没有一点不愿意,反而常年淡漠的脸上展露了笑容。 对他们道:「沛笙在此替明珠,多谢诸位,祝词,我们收下了。」 「请诸位放心,沛笙与明珠日后定能幸福美满。」 「来人。」 王家的小厮从早就准备好的提篮中拿出一份份糕点,每份糕点上还串着六枚铜钱,然后发给了丙班的小郎君和小娘子。 铜钱就是个甜头,取个吉利的数字,重点是那糕点,可是他专门为他们订做的。 至于他为何会提前准备?自然是苻汝真通风报信。
第53页 苻汝真站在人群中,就当自己不知情,总不能真看着自家姊夫手忙脚乱,一辈子只有一次的大婚,她更希望,一点差错都没有。 而苻令珠坐在马车中,那被感动到不行,止都止不住的泪意,在听到了丙班那群好吃的,扬着声说「这是锦春阁的糕点」时,荡然无存。 她知道锦春阁的糕点每日都是限量出售,得早起排队才能买上,被你们评为长安城最好吃的糕点,但你们也太好收买了些。 真是。 傻的被人卖了都不知道。 马车又动了起来,她知道,那些可爱的小郎君和小娘子就在她的马车周围,当下笑弯了眼,离家的愁绪,也被他们沖淡了。 摸索着从马车中找出铜镜,她都有心情照照自己的妆容,很好,除了眼睛有点微微红肿,妆没有一点问题。 等他们到了王家,正是一天黄昏最好时。 远处那红霞般的火烧云映了半边天,王易徽将她轻轻搀扶下来,扶着她一路走进王家,也不知两人谁的手出了汗,黏滋滋的。 宾客已将王家坐满,有天甲班的郎君们帮忙,谁和谁一派,谁官阶高该坐何位置,安排的明明白白。 吉时到! 贊者正要告天,忽听门外有人至,宾客们立刻骚动起来。 却是陛下在今日王易徽大婚时,送上了贺礼。 他人虽不能亲自到来,但对王易徽的喜爱,一如既往,看的一众宾客眼热。 送的是什么重要吗?不重要。 重要的是送礼的人是谁,是大堰的陛下! 送礼的公公将礼呈上,对着两人说了好一通吉祥话,然后赶在吉时中,让贊者继续,他本人就立在一旁,代表陛下参加。 两人在贊者的告天声中行礼。 「今夜吉辰,王氏儿与苻氏女结亲……修为同好,天地为证。自此,夫妻一体,福寿绵长。」 礼成。 在祝福中,苻令珠被送到了新房坐下,王易徽还要答谢宾客。 窗外阳光洒下的金辉越来越稀薄,黑夜悄然冒出头时,沾染一身酒气的王易徽回了屋。 屋内灯烛荧煌,苻令珠正等着他,他能感受到小娘子隔着轻纱落在他身上的目光,极具攻击性。 他上前一步,看了她半晌,而后开始念诗了。 放勾垂帘的下帘诗、去帽诗、除花诗…… 苻令珠真想堵住他的嘴,真心觉得今日听他念诗,听的耳朵都要起茧了,能不能先把她头上的轻纱给整下去,戴一头首饰,她现在觉得脖子都要被压矮了。 在她白眼都快翻到天上时,他念到了摘纱诗,轻纱被他从小轻轻掀起,娇美的人儿有些吃惊,眼睛都圆了一圈,仿佛刚才的攻击性是他的幻觉。 有美人兮,光彩夺目。 他眼神幽暗,只觉得不管她因何改变主意嫁给自己,都不能轻易放过她,就这样过一辈子好了。 倏而,轻笑:「明珠,夫人?」 苻令珠只觉浑身起了一层鸡皮疙瘩,这叫法,她有点受不了。 见她眼睛更圆了些,王易徽伸出手,苻令珠下意识向后躲了一下,而后觉得自己不应躲,硬生生停在那,僵硬着身子任他手指穿梭于发间。 因他倾斜着身子,苻令珠整个人像是被他半抱在怀中,稍稍抬眼,便能看见他性感的喉结,与那和肌肤摩擦的白纱里衣,甚至因为他的动作,而微微泄露春光。 她自己还在胡思乱想,他已经没有扯到她一根头髮丝,将其上的首饰全都摘了下来。 随即他站直身子沉思,似是遇到什么难题。 苻令珠:「怎么?」 他伸出手指点在她的额间花钿,粗糙的指腹来回摩擦,「竟不是画上的?」 「是粘上去的,别扣……」 这人的好奇心,一如既往的旺盛。 终于寻到答案,王易徽便不再纠结那枚花钿,深青色的婚服上,修长手指异常显眼,终于念到脱衣诗了。 苻汝真伸手按住已经褪了一半衣裳的手,「夫君,还是我先来服侍你吧?」 王易徽侧着头,眼里有困惑,而后似是故意的回道:「你要给我念诗?」 这倒是也不必…… 她单纯不想让他先脱自己衣裳,反正都做好嫁给他的准备,会面对什么事情,她清楚的紧,她又不是一无所知的小娘子。 排除任何她不待见王老狗的因素,他这脸,这身材,样样都踩在她的审美点上。 就是想先把他扒干净,这样身上还穿着衣服的自己,会有一种胜利的愉悦感。 然而,他见她不语,脸颊微鼓,将手抽出,眨眼间,深绿色大袖服被褪下,一首脱衣诗,正好念完。 眼见无法阻止,苻令珠一副随你便的模样,取悦了王易徽,「好了,现下所有步骤都已走完。」 「我着人备了热水,知你劳累,但还是要先洗漱一番。」 苻令珠微惊,看来是她想多了,咳,还以为他们两个就要开始,嗯…… 有些可惜的流连了一下他还藏在衣领中的锁骨,她微微咬唇,然后起身,将正在她面前的王易徽,逼得倒退一步。 他缓过神,侧着身子给她让道,「浴桶就放在隔间的屏风后面,若是觉得水热,唤我便是,我让你的婢女给你换水。」 可是他的话,苻令珠是全然没有听进去,她脚步不动,反而转过身面向了他,一双手扭在一起,无辜极了。
第54页 「夫君不想让我服侍你吗?」 快说你愿意! 我这是牺牲了多少,怎么装出来的这噁心劲。 她似是鼓起十足的勇气,不等他回话,伸手摸到他黑色的腰封。 触手第一感觉,他的腰果然很劲瘦。 眼里全是雀跃,她垂下头,避免他看出来,手指悄悄顺着腰封边缘划了过去,而后转到他身后勾住系带。 王易徽在她的手碰到自己时,就屏住唿吸,好半晌,才唿了出来。 腰封被她解下,她舔舔唇,踮起脚尖将手从他脖颈处探出,他侧了下头,顺从地张开双臂,让她将最外面的衣裳褪去。 白纱里衣终于露了出来。 好东西,当然要留在最后再看,先将他下裳脱了。 她兴致高昂,却被王易徽一把抓住了手腕,他半垂着头直视她,「外袍脱了就代表服侍过我,军中之人没那么多讲究,明珠不必如此,水一会儿凉了,先去洗。」 苻令珠一口气堵在胸口,恨恨拍着水面,她一会儿非得把那件里衣扒了不可! 等她洗完披散着头髮出来,只见王易徽黑髮滴着水,身上的衣裳已经换了一身,白纱里衣变成了白布里衣。 当真是遮得严严实实,一点眼福不给她留。 早知道她就先脱里衣了! 王易徽是在书房拿冷水沖洗的,浑身都冒着寒气,抬眼,额上还顶着花钿小娘子,娇艷动人而不自知。 从黄昏时接亲开始,到如今,夜已深。 该歇息了。 床幔早就被他吟诗时放下,鸭炉薰香中缠缠绵绵的香气,困在幔中醉人。 冷与热交织在一起,于红被下翻涌。 宁静的夜晚,守在房门外的僕人,被要求换了一次热水,就被打发回自己房间,不用再守。 刚刚入髓知味的苻令珠,酸软着身体,终抵不过今日情绪剧烈起伏引来的疲惫感,沉沉睡去。 睡前,她还想着,自己一定要将「贤妻」装好,明天要比王老狗起的早,为他穿衣,见长辈。 有脑子里的这个想法,睡得正熟时,感觉身边之人有了动静,她脑中睡意褪去,倏地清醒,睁开眼睛。 入目,是在黑夜中还燃烧的火烛,散发着的微微光晕,她脑子还晕着,迷迷楞楞要往下爬。 天还没亮,王易徽已下床,看到她勐地坐起,联繫到昨日要为自己宽衣解带的场景,立即看穿她的打算。 走回床边,接到差点没跌下的她,语气十分温柔,不似往日冷淡,「还早,才寅时(凌晨四点),你再睡会儿,都说了,我不用你服侍,睡吧。」 得到他说不用服侍这句话,脑子里那点清醒散去,也没力气去管他往自己身上盖被子,眼睛一闭又睡了过去。 王易徽弯腰,手指抚过她的脸颊,薄唇轻轻触碰那朵盛开的花钿。 他是得出去泄泄火气,不然迟早克制不住自己。 院中,孤高清冷的月还高挂,王易徽的贴身小厮诧异他的出现,又觉理所应当,熟练为他备好汗巾等物,便退下去厨房烧热水。 这番动作,也将来到新地方宛如惊弓之鸟,苻令珠的贴身婢女听到,她穿好衣服到厨房帮忙,拐着弯的询问王易徽为何这般早起。 「郎君一直都是这般。」 小厮因她是夫人身边的婢女,知无不言,最后反倒让那婢女觉得不好意思,沉默帮他烧水。 王易徽一如既往地打了拳,掐着时辰又去自家的演武场练习。 一直锻鍊到五更三点(六点十二分)才停下。 小厮和婢女已经将热水备好,他在书房草草洗漱过后,便坐在桌前开始看书。 等到黑夜褪去,辰时过半(八点),祖母那里也有了动静,他不再犹豫,让婢女叫醒苻令珠。 以她还想服侍他的性子来看,若是第二日迟去了,只怕她要不开心。 睡得香甜的苻令珠,每日早晨将她叫醒都是一个难活,在学舍里,有苻汝真叫她,又惦记周围有其他小娘子,她还是能好脾气的起来的,在家中,那可真是头一歪,想睡到何时就何时。 婢女采荷本就心焦,郎君起了大早,怎的娘子还在睡,本来在郎君起来后,她就想进来叫醒苻令珠,可郎君不让,她一直等到现在。 「夫人,快醒醒,郎君都起来许久了,今日还得去给长辈请安呢。」 苻令珠眼眶里还存着打哈欠留的泪,起来时才发现自己躺在王老狗那边,随即昨晚发生的事情被她想起。 小脸顿时阴沉了下去。 是她没有魅力,才让王老狗叫了一回水,还是前世那些莺莺燕燕骗她,说什么新婚之夜到天亮,红烛燃烧从未停,第二日早起去请安羞红了脸! 第30章 上药 苻令珠察觉到了危机。 难道刚嫁进来就要失宠? 不对, 不能这样想,她又没有打算和王老狗举案齐眉。 就算他宠爱其他小娘子,也不关她的事, 不过这样她就有藉口来玩玩传说中的后宅争斗。 想来应该很有意思。 「夫人,今日还贴花钿吗?额上有些红。」 苻令珠将脸凑到铜镜上, 原本贴花钿的地方红了一块。 她无所谓道:「没事,贴。」 王老狗喜欢着呢, 她就不信他今天晚上还能只叫一回水。
第55页 不过就是红了一块,又没掉肉、留疤的,有甚贴不了的。 采荷手巧, 当即给她贴了一个金箔打底, 云母镶嵌其中的菱形花钿,又给她挽了一个半翻髻,挑出一支雀口衔珠的步摇插上, 珠链盪至肩窝, 倍增韵致。 红袖女郎装扮齐整, 却没花太多时间,早在嫁来之前,她就把衣裳都挑好了,中规中矩的襦裙, 但披帛暗藏玄机, 光亮将会在金丝银线上流转光彩。 乖巧中透着年轻活力, 又哪也没露,十分适合拜见长辈。 据她观察,想在后宅中过的舒服,第一件事,抱好婆母大腿。 没见她说一不二的大伯母, 在祖母来了后,有多憋屈。 所以啊,在王家,她得抱好王老夫人,王易徽祖母的大腿,至于她那位真正的婆母长安公主,她和王易徽不住在一处,双方又不和,没得白费心机讨好她。 她就把祖母哄好了就成。 当即就去书房寻王易徽,发现他正看吐蕃语的书,眉头一挑,压下惊疑,暗暗记住书名,这才甜甜道:「夫君,我好了。」 王易徽狐狸眼微勾,看见她额间那枚新花钿时,多停留了一瞬,暗道:果真小娘子与郎君不同,一直贴在皮肤上,就不难受? 但他什么都没说,起身朝她伸手,早在迎亲时就牵过,昨晚又做了亲密之事,苻令珠没有任何心理负担将手放了进去。 心里愉悦的很。 别以为她没注意到,王老狗可是多看了她贴的花钿一眼。 这些口是心非的男人。 啧。 「家中人口不多。」王易徽拉着她边走边跟她介绍。 王家也是勛贵,王府占地颇大,但一路走来,并无多余景致,不似苻家,亭台楼阁、假山流水,干净、宽敞、粗放是留给苻令珠的第一印象。 「你也知晓,三年前那场战事,我父亲及叔伯、堂兄尽数战死沙场。」 他语气平淡,不似那个得到消息奋不顾身跑去西北收尸的少年郎,仿佛苦痛已被时间埋在了他内心最深处。 「婶婶受不得夫君、孩儿皆亡,精神不太好,整日待在王府徒增伤感,便被祖母做主,让娘家接了回去,至于嫂嫂们,」他语气中饱含着讥诮,「她们还年轻,便直接回家另嫁了。」 苻令珠敏感的察觉到王易徽的不悦,心里为那几个年轻嫂嫂另嫁的反驳之话,在见到路上偶遇的小王康时,没了声音。 一见到王易徽,小王康迈着小短腿奋力从婢女怀中挣扎出去,抱去他的大腿,奶声奶气叫道:「父亲。」 王易徽熟练地将他抱起,一看就是平日里没少做这个动作。 「这是大堂兄的嫡子,兄长战死时,康儿仅六个月大,我王家不至于让几位嫂嫂困在府中,她们还有未来,不应死守,祖母当时已经给她们娘家修书一封,让其过来接人,甚至为她们每个人都准备了银钱。」 他眼眸沉下,「但那信还没到时,她们的娘家人已经先上门闹起来,兴许是觉得王家没人,可以欺负,直接将嫂嫂抢了去,康儿的母亲也在其列,就是她起得头,怂恿其他几位嫂嫂闹着要走,一别三年,没问过康儿一句。」 「我王家不留,留不住之人,想走便走,既然走了,日后就别想再回来。」 苻令珠对好奇打量她的小王康笑了笑。 总觉得背嵴发凉,王老狗这番话是在敲打她。 小王康年仅四岁半,虎头虎脑,歪着脖子叫苻令珠娘。 王易徽道:「得叫婶娘。」 「咯……娘?」他费劲卷着舌头,眼里全是疑问,似乎想问,婶娘和娘不都是娘。 苻令珠一下就对这个丧父又像是无母的小王康心软了,道:「他愿意叫什么就叫什么吧,反正还小。」 王易徽低头看她温柔的眉眼,将小王康放下说了句:「自己走。」 而后极其自然地继续牵起苻令珠的手。 小王康撇撇嘴,不高兴的跟在两人身后磨蹭,发现苻令珠的披帛会发光,高兴地冲上去揪住一角,咯咯笑着。 王老夫人已经在屋内等候,她穿着一身灰色的衣裙,满头鹤髮,就连眉毛都是淡淡的颜色,脸上的每一道褶子都在诉说着,这个丧夫、丧子、又丧孙的女人,命运多舛。 她手里握着一根拐杖,虽年老,却精神奕奕,整个人都散发着威严。 苻令珠是极敬佩这位以女子之身撑起王家的老夫人的。 得罪她的是王老狗,可与王家其余人没甚关系,因此恭恭敬敬跪下磕头改口:「祖母。」 祖母脸上的褶子舒展,威严被她隐藏起来,就像个寻常老人家一般,让王易徽赶紧扶她起来。 「好孩子,这是祖母给你的见面礼。」 苻令珠伸手接过,打开一看便怔愣了。 竟是话本里写的,女主人公嫁进府中,费尽心思,左右逢源讨好,非得和几个弟妹、嫂子进行一番明里暗里的争夺,方才能得到婆母认可,象徵掌家之权的木牌。 现如今就这样大大咧咧躺在她手心里。 感觉好像有些不太对。 说好的下毒、使绊子、整治奴僕,一番操作勐如虎才能得到的木牌。 就,就这,就给她了? 「祖母,」她握紧木牌,神色坚定,「多谢祖母对明珠的信任,明珠定不负所托。」
第56页 拒绝,不存在的。 客气两句,更不可能有。 任何万一都要杜绝在摇篮中。 祖母指着她,沖王易徽爽朗大笑,竟是笑的眼泪都要出来了,「好好,祖母放心,这性子祖母喜欢。」 掌家之权移交后,祖母便招唿着打从苻令珠进屋,就没说过一句话的小娘子过来。 小娘子有些紧张,八九岁的年纪,据祖母说,是王易徽叔父之女,也就是他的堂妹,母亲生她难产去了,本来她父亲还想娶个继室照料她,奈何,她父亲也去了,又是一位没爹没娘的孩子。 让她叫人,她只会瞪着眼睛看苻令珠,一言不发。 苻令珠神色有些恍惚,王老狗的堂妹…… 她那时在朝堂刚崭露头角,和王老狗初初对上,本是必输之局,却因他家中堂妹自杀转而赢了。 而后王老狗一连五日未上朝,在家中操办婚事,还差点被御史台给弹劾。 倒也对的上年纪,那位自杀的堂妹,想来便是面前的王陵桐。 她回过神来,尽力让自己表现的和善温柔,提也没提她不开口的事情,反而说道:「我给你们带礼物了,陵桐和康儿回自己院子就能看见,希望你们能喜欢。」 不用被迫说话,王陵桐整个人都轻松的,在她说完后,点了点头,幅度小的若不是她时刻盯着,都发现不了。 祖母神色更加和缓,便是初见的疏离都消散了。 一家人在她这吃了顿饭,她便同王易徽道:「沛笙,挑时间,便领着明珠,去宗庙吧。」 王家宗庙,每一位嫁给王家子弟的媳妇,无不是认了自己夫君常年不在家,寂寞中学会等待,得到王家认可,方才能入。 祖母看人眼光一向毒辣,两位婶婶是先后过了几个月方让进的宗庙,几位嫂子,便是离府那日,都没进过。 可苻令珠嫁进来第二日,与祖母见过一面,便得到了祖母的首肯。 王易徽略有惊意,看着还耐心嘱咐婢女给康儿挑鱼刺的苻令珠,脸上神色柔和起来。 哪知苻令珠已经在心里尖叫了。 她就知道,老人家最好哄,管家权都到了手里,宗庙已经入了,离踹了王老狗还远吗? 没想到,她不仅能在朝堂混得好,混后宅一样可以风生水起。 已经膨胀起来的苻令珠那可谓是人逢喜事精神爽。 面对王家瘸腿管家、独眼奴僕、膀大腰圆厨娘,认个脸就让他们下去了。 没有歧视也没有过多打量,让一众担心新来小夫人会害怕自己的下人们,纷纷松了一口气。 苻令珠哪里知道只见个面,自己就将王家下人们的心俘获了。 她还惦记着昨晚的事呢。 等到了晚间该就寝的时候,王易徽照常让她去隔间洗热水澡,她当即就提出了拒绝。 昨天洗个澡出来,人家可是连衣服都换好了。 她站起身往王易徽的方向走去,「夫君,让明珠来服侍你安寝。」 王易徽看着装三从四德装上瘾的苻令珠,索性站在原地任由她帮忙脱衣。 苻令珠帮他脱衣绕着他转,还觉得气氛过于沉默,主动说话吸引他注意,生怕昨晚事件重演。 然而她帮他褪下上衣,就看见他的后背布满了青黄的淤痕,这淤痕的形状,俨然就是成亲那日下婿时,用竹竿打出来的。 目光再向他胳膊滑去,比之后背有过之而无不及。 当即吓得手里的衣裳都掉在了地上。 王易徽侧头询问:「出了何事?」 昨天只是泛红,晚上烛光昏暗,她压根没有发现,今日突显出淤青,她又哪里能当没看见。 当真是,打得时候有多痛快,现下就有多心虚。 苻令珠义愤填膺:「夫君,你后背全是淤青,明珠给你上药吧?下婿的时候,她们怎么能下这么重的手?太过分了!」 这一晚,她兢兢业业给王易徽上药,盖着被子安安稳稳睡到天亮。 作者有话要说:  纪四娘/苻汝真/动手的小娘子:???是谁让我们下狠手的? 「下婿」和「障车族」是我写迎亲时,最喜欢,也是最让我感到意外和感动的两个桥段,这跟以往印象中的迎亲截然不同,希望你们能喜欢。 第31章 送别 一场秋雨一场寒。 长安城门外由牛车和马车共同组成的车队, 停在不远之处,牛儿、马儿尾巴不住甩动,在这场缠绵小雨中, 尽显惬意。 苻令珠和王易徽共撑一把油纸伞,原是苻令珠殷勤地自告奋勇抬高手臂撑伞, 后被王易徽撑了去,手臂一伸, 将其揽腰贴身,谁也浇不到。 后背贴上他的胸膛,源源不断的热意传来, 驱散了这寒意。 为了保证自己送别形象, 她可穿的甚是单薄,如此暖和,靠上去, 就不愿意离开了, 索性踏踏实实窝在他怀中。 雨滴砸到伞面上, 犹如玉石轻响,声音醉耳。 一月之期已到,郎君们要去实习之地为自己的未来拼搏。 他们今日,便是为离开长安去往别州的郎君, 送行来的。 两个班没有一人缺席, 尽数到场, 言语之间,颇为感慨,时间过得太快了些,他们从国子监毕业,还没反应过来, 就要赶赴属于自己的「战场」了。 他们和自己最相熟之人约定万万不可断了联繫,而后不约而同的要与王易徽和苻令珠说上两句话。
第57页 早在两人婚礼之时,郎君们就已经齐聚一堂,喝了个痛快,有不胜酒力的,到今日头还有些痛。 但不管是天甲班有志不在长安,而是从小处干起的郎君,还是与苻令珠更加相熟的天丙班郎君,无一例外,都要先同王易徽说话。 无他,苻令珠已经嫁为□□。 不过就是称唿上的不同,天甲班的要叫苻令珠嫂子,而天丙班的要叫王易徽姊夫、妹夫。 「姊夫,我们可将清君託付给你了,」天丙班的学子道,「别看清君没有兄弟姊妹,但我们天丙的人都是她的靠山,我们不是亲人,胜似亲人。」 「若是留在长安城的郎君、小娘子听闻姊夫对清君不善,那我们便是全力赶回长安城,也得为清君讨个说法!」 纪四娘在一旁应和,「大家且放心,照看清君的事情便交给我,一有风吹草动,我立刻通知大家。」 众人嘻嘻哈哈笑着,还不断给纪四娘出主意,让她将消息传递给谁,能最快让所有人知晓,苻令珠就在这片声音中,好半晌扯出一个笑来,眼里水光流转,妩媚天成。 鼻头髮酸之际,她侧过头轻轻将半边脸埋在他的胸膛,只觉他双臂环绕自己,向大家拱手,郑重承诺:「诸位且对沛笙放心,必将清君视为掌上明珠。」 她自是没有见到,往日里冷漠着一张脸,治得天甲班郎君服服帖帖的王易徽,眉眼看向她之际,是如何温柔。 只这缱绻一眼,就让天丙班放下心来,隐隐还有醋意。 每一个即将远行的郎君,都要同两人说话,他们告别之际,其余郎君也没有闲着。 有天丙班时常自卑的郎君,趁此之际向心中喜爱的小娘子表白心意,只道她若愿意,立刻让媒人上门提亲。 大家同窗一场,日日在一起读书,一过便是五年,互相之间早已升出朦胧之感,小娘子当即便同意了。 也有人表白不成,落寞离去,只道日后还是朋友。 临近大考时,天甲班郎君到太学与众人一道学习,李信言已经将太学纪四娘扒拉到怀里自不必说。 不少郎君也撬了天丙班的墙角,论家世、才貌,天甲班更胜丙班郎君一筹。 但天丙班内部,升出情愫者,少之又少。 大家入学时都且年少,一呆便是五年,谁不知道谁得德行,日日相对,没少争吵,看天甲班郎君有意,他们都暗中推了一把。 也就这些个自诩风流倜傥的郎君,还以为自己多厉害,在众多对手中,喜抱美人归。 几次互相针对过后,天甲班郎君和天丙班的郎君,从情敌一跃成为挚友。 有家中给铺路,日后成就可见一斑的天甲班郎君当朋友,对天丙班的人来说,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他们又怎能不感激苻令珠。 若不是她在最后关头拉了他们一把,兴许他们还浑浑噩噩混日子。 被家族打压、受言语欺凌、最后娶妻生子,重复生活。 他们甚至没有机会跳出往日圈层,不能脱离家族,去别州重新开始。 可自从大考成绩与实习地点下来后,家中族人一改往日嘴脸,天天奉承不说,就连出行所需打点,都不用他们考虑,全部都准备好了。 领成绩那日,乙班同学的吃惊,至今还记在心头,那种被人夸赞的成就感,是他们从未感受过的。 从大考过后,他们一直没有能说出口,一直在等一个好时机,还欠苻令珠的一句话,终于可以说了。 天丙班的郎君们互相招唿,齐整整站了四排,就如同还在国子监上骑射课的时候,苻令珠都是让他们这样站着,教他们做动作,让他们锻鍊身体的,往事如此让人怀念。 「收伞。」 油纸伞都被他们收起,雨丝打在他们身上,他们浑然不觉。 所有人一齐对苻令珠施礼,朗朗声音响彻天地。 「清君,多谢!」 简单的语言才最具力量。 苻令珠未曾料到他们会如此,微张着唇,赶忙说:「你们这是作甚?」 「哎呀,你们要谢清君,怎么不叫上我们,过分了啊!」纪四娘出声。 小娘子们裙摆飞扬,娇嫩的花儿一般站在了郎君们身侧,队形一下就顺眼了,同演武场上一模一样。 她们同样没有撑伞,双手合十放在腰间俯下了身子。 「清君,多谢。」 王易徽轻轻擦过苻令珠的眼角,语气温和:「明珠,去吧。」 苻令珠用力眨了下眼,慢步走到他们前方,回礼。 「太学天丙班的同窗们,清君在此也要谢过你们。」 谢谢你们让她得以窥见以往稚嫩的自己,让她苍老的心,重新散发活力。 刚才的嬉笑昙花一现,离别的伤感随即而来。 天下无不散宴席,终须一别。 阴雨绵绵,此去山高水远,路远且长,只怕物是人非,惟愿大家前程似锦。 郎君们随即各自登上属于自己的牛车、马车,车轮滚起,他们从车内探头最后一挥手,追逐前路去了。 天甲班的郎君们互相给了对方一拳,笑视一眼,将王易徽和苻令珠隔开,簇拥着他往城中走去。 李信言勾搭上他的肩膀,「沛笙,你跟我们说说,新婚之夜滋味如何?嘿嘿嘿。」 他一问,所有天甲班的郎君都支棱起耳朵,他们这群勛贵之子,能进甲班的,无不是被家族寄予厚望,平日里也是洁身自好,压根没有什么暖床婢女。
第58页 虽说张口就能有,但大部分时间都在国子监,周围全是比你还努力的人,哪有心思想这红袖添香的事。 如今,他们都已毕业,家里忙着给张罗婚事,怎能不心猿意马。 「想知道?」 王易徽冷漠着一张脸,同打算偷听的郎君们道:「马上就要去实习,你们都准备好了?」 郎君们察觉到危机,落下一句,「我们这就回去准备。」 熘了。 而后,王易徽冷冷瞥了一眼李信言,「不用好奇,等你同四娘成婚时便知晓了。」 李信言讪讪将手拿下,用肩膀一下一下撞着他,「我这真没有调笑嫂子的意思,你那个,传授一下姿势,什么的,万一没整好,多丢人。」 王易徽压制着自己不断乱跳的额角,已是忍耐到极点,「这些东西届时你就会了。」 「这哪能就会了!」 「沛笙、兄长!」李信言谨慎的看了看小娘子们乘坐的马车,压低声音道:「你就跟我说说,我买的那些册子,画的也看不清啊。」 「信言!」王易徽见他不折不挠,连自己呵斥都一副豁出去也要知道的模样,无奈之下给他指了条暗路,「你去同金吾卫、羽林卫的郎君多聊天。」 他点到为止,说完立即甩开李信言,撑着伞大步往前走着。 「羽林卫、金吾卫?」李信言咂摸咂摸嘴,渐渐品出味道来了,羽林卫一月、金吾卫五日换一次班,只要是有媳妇的人,肯定憋坏了,到时荤段子讲得少不了。 「嘿,还是沛笙聪明,」他扬声高喊,「沛笙你等等我。」 「你说这信言也是李相之子,怎的天天如此跳脱?」纪四娘一脸嫌弃地放下车帘,「大老远都能听见他的声音,沛笙、沛笙的不离嘴。」 苻令珠和苻汝真互相看了一眼,苻汝真问道:「既然不喜,那便不同他说亲了?」 纪四娘一脸你怎么可以劝我不同他说亲的模样,肯定道:「那如何能行?找着这么一个模样俊秀,家世显赫,又听我话的容易吗?」 苻令珠没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你笑什么笑!」纪四娘神神秘秘靠近她,马车上就她们三个人,她偏生要做出一副说悄悄话的模样,「清君,你感觉怎么样?都说第一次很疼的?后面是不是就很享受了?」 「咳,咳咳,」苻令珠被她的话呛到了,从脸红到脖子,「你说什么呢。」 「四娘!你和真真都还未出阁,注意一点。」 「这里就只有我们三个怕什么?」 再一转头,苻汝真眼睛亮亮,也是一副很想听的模样,见她望过来,赶紧捂嘴笑。 「你别光害羞啊,说说,说说,」纪四娘催促,「新婚那日,沛笙是不是被你的美貌折服了,一晚上叫了几回水?有没有把你折腾的死去活来。」 她啧啧两声,上下打量她,「我见你脸色红润,半点没伤到的模样,可见他是十分温柔的疼你了。」 这是什么虎狼之词! 叫了几回水?一回一回! 她哪知道后来是什么感觉。 温柔倒是挺温柔的。 她下意识摸了摸额上,又针扎似的将手缩了回来,自己想什么呢! 「停车,我要去找沛笙了。」 等她成功和王易徽汇合,两人坐在马车中,目光不小心触碰在一起,立即纷纷移开视线,这顿殊途同归的盘问,直让两人都不好意思起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李信言和四娘简直像极了好奇宝宝又八卦的我们~ 第32章 想他 车轮滚过青石板, 发出极有规律的声音。 马车中的两人,一个掀开车帘向外望去,一个抽了本放在马车上的书翻看起来。 却时不时总能将视线交叉在一起。 街道两侧, 招揽客人的酒肆胡姬热情大胆、身着男装的小娘子骑马经过、金黄头髮的波斯人同人手舞足蹈比划。 长安城一如既往的繁华热闹,并没有因为离去的郎君们而寂寥, 恐怕只有这头顶的细雨为他们伤怀。 架马车的僕人在外问道:「郎君、夫人,我们去往何处?」 苻令珠放下车帘, 转头看向王易徽,发现王易徽正在等她的意见。 她想着早上回门时,王易徽又被「下婿」打了几下, 虽然是做做样子, 到底自己心虚的不行,便道:「刚才已经见过父亲、母亲,如今, 我倒是有些伤神, 不如就此回家去罢?」 王易徽颔首, 对马夫道:「回王府。」 既然两人已经开口说话,变扭、尴尬便退去了,王易徽还安慰了苻令珠两句,让她不必太过牵挂天丙的小郎君们, 让她对他们多一些信心。 不过短短相处过半年, 她对天丙班的感情便已经深厚了, 当然知道王易徽是何意,点头称是。 又询问:「不知夫君实习地点在何处?」 王易徽握着书的手指收紧,整日同旁人说是欢喜于自己才会下嫁的小娘子,知道关心天丙班的小郎君去实习的地方好不好,小娘子要议亲的对象是否靠谱。 但就是不知道自己夫君在哪实习。 还真是, 相当欢喜了。 苻令珠话一出口,就反应过来,自己不该这样说,都怪四娘和真真,搅和的她心都乱了,赶紧找补道:「我知西北军和金吾卫都给父亲发出邀请了,就是不知夫君选择了何处。」
第59页 王易徽就像是什么都没察觉出来,淡然道:「去了金吾卫。」 啊,金吾卫? 怎么不是西北军? 他不是前几年都在西北生活的,现在战事频繁,去西北军更利于积累战功。 还以为王老狗去西北,自己能在王家过愉快的独身生活。 谁知道竟会去金吾卫。 那小小的遗憾准确被王易徽发现,他将书放下用宽袖遮挡,指骨捏的发白。 原本是打算直接毕业就去往西北,陛下劝他留在长安都是一口回绝,若不是为了……也罢。 左右人已经娶回来了。 最开始便警告过她,嫁进来就别想走。 他将后背靠在车壁上,让车夫不用着急,慢着些,余光注意到苻令珠一副想要询问的模样,先开口说:「无事,就是后背有些痛,已经习惯了,明珠不必担忧。」 苻令珠瞬间瞭然,好的,她知道了,是「下婿」的时候被打狠了,期期艾艾说:「回去我再上些药,让它好的再快些吧?」 「那便劳烦夫人了。」王易徽半垂着头,眼里藏着笑。 不麻烦、不麻烦,自己造的孽,自己担。 苻令珠还能怎样,既然准备在和离前将贤妻当到底,上药当然要积极,必须关心备至,痛骂当初打人的人! 又经过一夜,王易徽后背看着更加恐怖了一些,布满青紫的伤痕。 给他上药的时候,他表情不变,反倒是苻令珠自己感觉碰着都疼,眉头是越皱越紧。 她是想给王老狗一个教训,可也没料到,小娘子们战斗力这般强悍,他整个后背此时都没有好皮肤了,这要是让不知情的瞧见,都得以为他犯了错事,被请家法,挨了好一顿打。 也不知怎么想的,听他反覆说真的不疼时,自己上嘴吹了几下。 还带着些小埋怨道:「如何能不疼?疼便说出来,忍着谁能知道?」 王易徽被她说的整个人脸色都变了。 忍着不说,自然是因为没有说的必要,从小到大,好像自己无时无刻不在受伤,当然也喊过疼,可只会换来更加变本加厉的打骂,便再没说过。 这点小伤,没伤筋动骨,他也当真没放在心中。 没料到,反而从苻令珠嘴里听到此话,后背上药后冰凉一片,一股温热的气息吹在表面。 他心中一动,不可避免想到被李信言询问之事。 而为他上完后背之处,转而要为他胳膊上药的苻令珠,看着自己垂涎已久,只啃过一次的锁骨,舔了舔唇,脑子里不住盘旋纪四娘那好奇的声音。 温度越升越高,也不知道是谁先靠近的谁,药涂到一半,再也涂不下去,被悉数蹭到了被褥上。 当晚,新房内,又叫了一回热水。 夜半时分,苻令珠唿吸绵长,躺在她身边的王易徽,却睡得并不安慰,眉头紧锁,汗水布满额头。 今日涂药,又想到了以前总会受伤的日子。 不可避免的梦到小时候,母亲面目可憎,用十分厌恶的目光看着他,手里拿着藤条,一下又一下抽在他身上的场景。 边抽边质问:「还敢不敢和祀儿抢东西了?」 「你给我记住自己的身份,什么东西该碰,什么东西不该碰!」 「果然体内流着野蛮人的血,粗鲁、卑劣、谎话连篇!」 他哭得越凶,反覆解释自己没有撒谎,只会被抽得越狠。 身上已经被抽出血痕,长安公主不再满足于此,伸手掐住他纤细的脖子,「你这个带着骯脏血的人,给我去死!」 「去死!」 眼前一片黑暗,他勐地坐起,从窒息感中脱离,大口大口喘着粗气。 单手撑住额头,自嘲一笑。 类似这样的梦,从小陪伴他到大,等他稍稍长大,脱离长安公主控制时,虽不会日日梦到,但无一日能睡得安稳。 经常睁着眼睛到天微微亮,而后就该起床锻鍊了。 苻令珠睡得迷煳,只感觉到身边的人坐起,伸出一只手摸了摸,碰到他撑在床榻上的手臂,拍了拍。 还以为是前世她和真真逃跑,买了身份,稳定下来,真真整宿整宿做噩梦的时候。 身体蠕动一番,将脸枕在他手背上,嘴里嘟囔:「没事,没事,都过去,睡吧,真真,有三姊呢,三姊陪你呢。」 最后几句话,她几乎是用气音说出来的,声音小到听不清,说完就又睡了过去。 落在王易徽耳里,就只听见她安抚自己。 他无声地动了动嘴角,不捨得将自己的手抽出来,便揽着她将她抱回枕头上。 本是没有睡意的,但她小猫似在自己手上蹭来蹭去,可能是觉得不舒服,太硌,自己挪动间便寻到了他怀中。 轻浅的唿吸声,就在自己耳边响着。 等他再有意识时,已然到了每日自己早起的时辰。 他竟是跟着苻令珠又睡着了,小心将已经枕得发麻的胳膊抽出,见她好似要醒,低语道:「接着睡,不必服侍我。」 苻令珠在床榻上一直睡到婢女进来唤她。 隐约觉得好像晚上的时候,王老狗做噩梦,自己把他当真真了。 「怎么可能呢?」 王老狗会做噩梦,滑天下之大稽。 「看来是我做梦了,等王老狗去金吾卫,我就回家瞧瞧。」
第60页 她这么念叨着,也没想到王易徽很快就被陛下叫进宫中,回来便说,自己要去金吾卫实习。 原本,他们两个人成亲,是有婚假的,可陛下发了话,自然只有听的份,她只好忙着给他收拾东西。 伤药、换洗衣物、银钱,林林总总收拾出来一个箱子,让他带走,甚至还贴心的准备了一个藏钱的小盒,连锁头都有。 看她是多么的贤惠。 贤惠的苻令珠,一直装到王易徽走。 回到房间就开始唱曲,可以自己一个人霸占整张床的日子是多么的美好。 王老狗最好就待在金吾卫别回来了,他去金吾卫的第一天,不想他。 她也不需要他。 抱住祖母大腿就够了。 想要哄人,一哄一个准的苻令珠,开启了自己吹嘘祖母的日常,直接让祖母主动提出,王易徽也不在家,她想回娘家看望父母就去。 几次推脱之后,苻令珠带着婢女就回了苻家。 苻铎和苏若儿都惊了,看见她自然是开心的,但哪有新娘子才嫁到夫家几日,就见天往娘家跑的。 苻令珠便拿祖母的话搪塞他们两人,勤劳地往返于两府之中,白天在苻家,晚上在王家,小日子幸福的乐不思蜀。 王老狗在金吾卫的第二、三、四天,惨遭遗忘。 直到,王府来了位投奔亲戚的小娘子,容貌清秀、举止有度、弱不禁风、身世悽惨,长着一双会说话的大眼睛,让人看了就忍不住心生怜悯之意。 据万分警惕的婢女打听到的消息称。 小娘子是王易徽父亲第一位妻子的亲人,按理,这个小娘子该管人家叫姑姑,但问题就出在,那位夫人已经亡故了。 可你说人家小娘子和王府没有关系,又太过于不近人情。 怎么着,她也算是王易徽的表妹呢! 表妹!!! 自古表哥、表妹是一家,不知多少嫁进男方家中的小娘子,发现自家夫君心中有人,那人还不是别人,就是与他朝夕相对的表妹。 而且是因为身份差异较大,不然能够成亲的表妹。 她对表妹好,是本分,但膈应,她对表妹不好,是有妒忌之心。 左右不是人,还得眼看着夫君和她离心,和小表妹亲亲我我。 苻令珠兴奋了,王老狗后院里除了她就没别的女人,她想找人斗一斗都没可能,而祖母将管家大权都交给她了,奴僕又个顶个的听话。 没人挑事,她甚是无聊啊。 小表妹来的正是时候,潘伯婕,好名字啊。 王老狗待在金吾卫的第五日,想他! 第33章 留下 「夫人, 老夫人唤你过去一趟。」 祖母身边的婢女挑着帘子进来,脸盘白净,笑眯着一双眼睛。 曾几何时, 苻令珠还以为这是老夫人给王易徽准备的暖床婢女,后来才知道, 人家已经许给了府上小厮,这才打消了想法。 惋惜的看了她一眼, 心想祖母八成是为了那位表妹之事来寻她,但面上一点没露分毫,不管如何, 她嫁进王家没有几日, 还得收着些。 便笑着让人给她拿了条披风,用去吃晚饭的口吻道:「不知祖母唤我过去何事?」 「今日府上来了位表娘子,老夫人应是叫夫人过去认认亲。」 苻令珠瞭然, 心中有数, 能让老夫人亲自将她叫过去, 而不是给了银钱打发走,小表妹很得看重。 也就是说,老夫人想将人留在府上。 这可真是,正和她意。 「祖母, 明珠来了。」 她与王易徽还正值新婚, 衣物全是偏红的, 此时脱去披风,上身着交领浅红绣花纱襦,下身繫着一条六福百褶石榴裙。 眉眼入画,人比花娇。 偏生对自己相貌没有半分认识,进门看见潘伯婕, 便眼前一亮,十分亲昵道:「这便是表妹吧,好一个妙人,真真将我这颗明珠都给比下去了,祖母好福气,能找到如此玲珑之人。」 祖母点着她,「你呦,这张嘴,谁能说的过你,」然后转头同潘伯婕道,「她便是你沛笙表哥的妻子,你需得唤她一声表嫂。」 苻令珠正不着痕迹的打量潘伯婕,一身蓝布袄裙洗的发白,袖口之处已然磨出毛边,头上干干净净,只拿一只木钗别着,脸上不施粉黛,瓜子脸,清秀的很。 见她望过去,起身大大方方给她行了个礼,不卑不亢。 「表嫂。」 「哎,好妹妹。」她上前一步拖起她的手臂,入手只觉她手臂细的惊人。 这弱不禁风,该不会是瘦出来的吧? 「表妹不必见外,和亲人说话都端着,得多累得慌,祖母你说是不是?」 苻令珠抱老夫人大腿抱得非常欢快,得着机会就得显摆自己一番,果然祖母听见此话,甚是中意。 「明珠此言甚是,伯婕不必拘束。」 她坐在潘伯婕身侧,时不时问上一句,从衣食住行,一直问到婚姻嫁娶。 这般关心,自然是有缘由的,老夫人不张口,她得给递个梯子。 潘伯婕有着一双杏眼,当她半垂下头时,只会让人感到温驯,就连她偷偷瞧你,你都只会觉得怜惜,而不是被冒犯。 「回表嫂的话,只年少时在家里读过两年书,之后母亲说我要为我择亲,便停了读书,然那门婚事,伯婕觉得不妥,那人年纪都能当伯婕的父亲了,因而,便修书一封,来了长安。」
第61页 懂了,小可怜。 典型的有了后娘,就有后爹。 再看她衣着,想来在府上的日子不好过,当然也不排除她是故意穿给王府之人看的。 苻令珠用舌头顶了顶牙齿,眼里更满意了,有心机是好事啊,懂得表现自己,适时示弱,还能从府里跑出来。 她就缺这种人才! 「祖母,表妹舟车劳顿,便留她在家中住些日子吧?今日是夫君去金吾卫的第五日,今晚便该换班回来了,晚间让他给表妹府上修书一封,也让表妹家人别着急。」 此话一出,潘伯婕立刻抬头看她,眼眶通红,内含感激,看的苻令珠好不心疼,此等好时机,就该让王老狗来。 她要感谢的人,是王老狗呀! 祖母手里握着拐杖,饱含深意的望着她,「明珠的意思是将伯婕留在府中?」 留,必须留。 她点头道:「正是呢,府上孩子少,有伯婕在,陵桐就有个伴,之前明珠还想将陵桐送进国子监,但陵桐的性子,说不得会被欺负,一进国子监半年不能外出,她若真被欺负, 还真是鞭长莫及,正好伯婕来了,可以和陵桐搭伴,给她们请位女夫子来。」 每一句话,都是出自真心,自会让七窍玲珑肝的人看的分明。 潘伯婕咬着唇,心绪剧烈起伏,宽袖下的手,已经紧张地握在一处。 她苻令珠这几日回家,没少为了王陵桐的事情磨父亲,她父亲还异想天开的想自己教授,被她母亲瞪了一眼。 让他帮忙问问,哪家女户想去王府教课,母亲发话,父亲哪敢不从,已经办起文会,向家中有自立女户的人,传了信,想必很快就能有回音。 既然都知道了小娘子未来会自杀,苻令珠总要做些什么。 具体原因,她恐怕需要时间查,但念书耽误不得。 人只有懂得多,见得多,才能从自己的小世界走出来。 她总觉得陵容这孩子,已经不简单是内敛,而是将自己完全封闭起来了。 想着,她有些不好意思,扭捏道,「就是,祖母,此事都是我一厢情愿,还未问过陵容的意见,本想准备好了,再同夫君祖母说,徵得你们看法。」 「这是好事!我们岂会不同意!」祖母看她的目光愈发慈爱,「好孩子,好孩子,那陵容和伯婕的事情就拜託你了。」 祖母又看向潘伯婕,一锤定音,「伯婕便安心住在府中,必不会让你父亲和母亲将你带走,你是不知道,这届国子监毕业生,你表嫂是太学第一名,六个甲,还有一个甲上,十分厉害,你可要多跟明珠学习。」 「明珠,伯婕这孩子,就劳你多照看,你不知,她长得十分像她姑母,看着她啊,就好似她姑母站在我面前。」 哦?潘伯婕长得像那位端庄稳重的温婉前夫人?岂不是歪打正着了? 既将人留在了王府,又得到了祖母夸奖。 一举两得的事情,她最喜欢。 拜别祖母,苻令珠就给还小心翼翼的潘伯婕找地方住。 「你就住在陵桐隔壁的院子怎么样?等请了给你们两个上课的女夫子,离得近,你们方便听课,做课业。」 潘伯婕自无不应的道理。 苻令珠当即就带着她去了小院。 王府人少,有很多空院子,所以给潘伯婕的院子,规格是和陵容一样的。 一边差人给打扫,她一边带着潘伯婕认地方,走到王易徽平日练武的地方时,她饱含深意的提醒,「这是你表哥在家时,每日必来的地方。」 潘伯婕抬起头看了一眼空旷的演武场,又赶紧将头低了下去。 注意到她记住了这个地方,苻令珠这才施施然又带着她去往别处。 演武场啊,到时候出汗一热,将外衣一脱,王老狗的身体就露了出来。 不得不说,她对王老狗的身材和俊脸十分有自信,就不信潘伯婕她不会动心思。 等带着她将整个王府都转悠一遍回到小院,苻令珠蹙起眉。 潘伯婕立刻就注意到她的不满,环顾了一圈,在她看来十分干净的室内,大着胆子试探问道:「表嫂,可是有什么问题?」 苻令珠长舒一口气,安抚道:「无事无事,你快看看可有要添置的东西?」 「表嫂,伯婕觉得,这屋子已然十分好了,比伯婕在家时,要好上许多。」她说到最后一句话,还忐忑地低下了头。 就仿佛一个没见过世面的小娘子,羞涩、单纯,引人保护。 苻令珠心里啧啧两声,再一次心疼王老狗没能见到。 随即叫来自己贴身婢女,耳语几句,在婢女不敢反驳又不贊同的目光中,差遣她出去。 太空旷了,这屋子也就是能住个人,半点摆设都没有。 不一会儿的功夫,婢女便带着人回来了,人人手里都捧着东西。 有越窑秘色瓷八棱净水瓶、莲花瓶,有鎏金双雁纹银盒,有银鎏金摩羯酒船。 还有那舞马衔杯纹银壶、西方素面高足银杯,一整套被放在桌面上。 床幔、地毯、桌帘,悉数被换。 闺房门口,还安上了一幅水晶珠帘,晶荧照灼。 等屋子内所有物件拜访完毕,苻令珠才点点头,留下一句:「伯婕就安心在这住下去,不管发生何事,都有你表哥顶着呢,
第62页 你可还有信任的人在潘府?若是有,我便让你表哥帮你要过来,算算时间,你表哥也该回来了,表嫂先去迎迎。」 便毫不留恋的走了。 她余光看见潘伯婕追了出来送她,挑了挑眉。 看来小表妹已经感受到自己如沐春风般的和煦。 潘伯婕一直目送她的身影消失在拐弯处,这才带着自己从潘府带出来的婢女进了屋子。 婢女狠狠在衣裙上擦擦手,这才掀开珠帘让她进去,自己踟蹰在门外,看着屋内洁白的地毯不敢踩上去。 「进来吧。」 脚下是柔软的地毯,屋子里是全是她想都不敢的物件,每一件,都不是寻常人家能用的,就连喝水的壶,都是她未见过的。 若是这间屋子被她后娘看见,可得开心疯了。 「娘子,夫人好有钱,我听她那婢女说,这些东西,都是夫人的嫁妆,好东西啊!」 「这样的东西随便给人,夫人真大方。」 潘伯婕拿起那只青色净水瓶,一边摩擦一边深思,回道:「是啊,表嫂真的很大方。」 便听小院外又有人叫嚷。 苻令珠怕她不自在,并未派王府奴僕进来,只让她们主僕两人住院子。 婢女出去开门,回来就抱着一堆东西,摇摇晃晃走了进来。 一脸开心道:「娘子,这是夫人给的布料,说要给你做衣裳,还有这首饰,夫人说送你戴的!这回好了,马上入冬,我还愁棉衣可怎么弄,夫人就连皮毛都给了,等小琴给娘子做个背心,冬天就不会冷了。」 潘伯婕打开首饰盒,里面是已经过时,但实打实黄金的头面,特别适合她这种来打秋风的穷亲戚,有聚会可以戴,手头紧可以当。 「小琴,你帮娘子做一件事。」 「娘子,何事?我们都已经从潘家跑出来了,娘子你别担心,这王家夫人看来是个不吝啬的,总好过我们家那位,现在就是不知道这王家郎君是个什么性子的。」 潘伯婕打断她的喋喋不休,「你去和表嫂身边的贴身婢女处朋友,以真心换真心,不管我让你问什么,都如实相告,对方定会回答你。」 小琴忙着收拾布料,闻言纳闷道:「娘子想问什么?」 「问,」她松开咬住的下唇,「问表嫂平日里,喜欢吃什么,喝什么,用什么,她的兴趣爱好,生活习惯,全都帮我问出来。」 「啊?」 「你只管帮我去问,把那布料最好的一块裁给我,我要给表嫂绣个荷包。」 第34章 爬床 「我不在家这几日, 夫人都在忙些什么?」 王易徽出了金吾卫的大门,立即翻身上马,冷淡的脸上有一丝苍白。 跟着他的小厮挠挠耳朵, 「夫人这几日回了娘家,我们也不知道夫人白日都做了什么, 不过今日来了一位表娘子,夫人很照顾。」 他骑在马上, 慢慢让马走着问道:「可有查过她的身份?」 「查过了,没有任何问题。」 小厮担忧的望着他,伸手牵过缰绳, 「郎君, 你是不是又失眠了?」 每到一个新的地方,王易徽总要花些时间去适应,在金吾卫这五日, 他没一天睡过安稳觉, 眼下都有了淡淡青黑。 但他并未表现出来, 只是道:「无妨。」 任由小厮牵着他的马往府中而去,他闭上眼睛让自己大脑放空休息,等到了王府,他便又是精神奕奕王易徽。 「夫君, 你回来了?」 苻令珠眼里是压制不住的喜气, 回来了就好, 这样她才能有藉口让潘伯婕接近他,人总是在金吾卫,如何能让潘伯婕发现他的好。 她殷勤地替他脱下披风,又赶紧着人安排,摆了一桌子的菜。 王易徽看着她真心欢迎自己, 一时间几日未睡的反应出来,脑袋针扎似的,又不知道她这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了。 但他也不能跟自己的身体过不去,当下就在她的服侍下,用起饭来。 苻令珠眼尖的很,看他喜欢吃什么,一定给他夹一口。 王易徽也不挑食,在西北的时候,什么吃的没吃过,她夹他就吃,满室都是两人和谐吃饭的声音。 等吃过饭,苻令珠为他盛了消食的山楂汤,这才问起了他在金吾卫的情况。 她本就不是真的关心他,王易徽便从容的隐去自己在金吾卫受到针对的事情,只跟她说了一些金吾卫的规矩,诸如半夜在街上巡逻、守城门之类。 听的苻令珠心里暗喜。 该,活该,累死你最好。 「怎么这么严格,你可是王家子弟,他们就不说照拂一二?」她一副为他打抱不平的模样。 王易徽冷冷勾起嘴角,确实照拂了,最累最脏的活全是他的。 只是同她却不能这样说,纵然知道她也不会心疼,他依然不想让他的妻子发现,「明珠放心便是,我能应付,倒是你,这几日在家中过的可舒适?若有不便的地方,要立即跟祖母说。」 舒适,她有什么不舒适的。 整个王家,当主子的就祖母和她,外加两个小的,不过现在多了一个潘伯婕而已。 不过,他都问了,不为自己谋点福利怎么都说不过去,当即站起身子,一双小手按在他肩膀上,轻轻为他揉捏起来。 给王老狗捏肩,她真是牺牲颇多。
第63页 「夫君,你看,你平日里都在金吾卫当差,祖母年纪大,身子骨不如以前硬朗,两个孩子还小,明珠觉得,是不是得给他们添置些东西?」 王易徽随着苻令珠手上动作,眉都皱在了一起,但她力气尚弱,方能忍耐,牙齿死死咬合在一起,听见她的话,下意识在新房中看了一圈。 新房是他之前的房间,他不耐烦屋子里东西多,此时空荡荡的。 明珠在苻家,可是被娇养的,一定是受不得自己住的屋子这个样子,才用祖母和孩子做藉口。 不过是收拾房间,有何不可。 他伸手握住苻令珠的小手,苻令珠一惊,差点把手抽出来,而后为了掩饰刚才的动作,身子轻轻往前一趴,两条手臂就环上了王易徽的脖子。 小声在他耳边道:「夫君,你让我帮忙收拾一下好不好?」 王易徽本意是要将她的手拿开,此时她整个人趴上来,在金吾卫与人起冲突,受过伤的肩膀和后背火辣辣的疼。 他拍拍她的胳膊,「当然好,这有何不可,祖母已经将府中的管家大权交给了你,你想做什么,自去做,不必顾虑我的看法,家中之事便拜託你了。」 说完,他侧过脸,鼻子同娇嫩的脸蛋一线之隔,「你的嫁妆自己收好,有什么需要就去库房拿。」 「原来郎君已经知晓了?我就是觉得小表妹挺可怜,再说,我的嫁妆又不值什么钱,夫君,小表妹把她留在府上好不好?」 我这还不是为了你,不表现的好点,小表妹怎么才能知道王家有钱有势,是颗大树,攀附到你身上。 王易徽稍稍后仰,卸去肩膀一部分重力,「你和祖母做主便是,我平日里也不回家,便辛苦你了。」 苻令珠心思一动,察觉到外面天黑,两人气氛正好,也是时候该歇息了,小嘴一张想咬他的鼻子,纯当闺房之乐了,奈何他反应迅速,给躲了过去。 她挑挑眉,没咬到让她面子有些过不去,她都这么主动了,王老狗什么毛病。 从新婚到现在,两人鱼水之欢,一只手都数的过来。 都说开了荤的男的会缠的新娘子不放,怎么到她这就反过来了,若不是王老狗这身子还能让她馋馋,她才不会主动呢! 她情动不依,王易徽离她这般近,又怎会察觉不到,眸子暗了下来,却还是轻轻推开了她,再不推开,就该把持不住了。 贴在他身上的,可是他明媒正娶的妻子。 「金吾卫还有些事情要处理,我今晚住书房,你不必等我,早些休息便是。」 说完,他便走了。 徒留没反应过来的苻令珠,站在原地跺脚。 行,王老狗,你好样的! 王易徽进了书房,熟练地翻找伤药,为自己上药。 布置新房的时候,他便早早将药物移到了书房,为的就是不被苻令珠发现。 将伤口上被血浸红的绷带拿下去时,豆大的汗滴从他脸上滑下,他只是唿吸粗重两分,伸手拿药倒在上面,仿佛不疼一般,将干净的绷带缓缓缠上。 他后背有一条从肩膀到后腰的伤痕,是和人打斗时被划下的。 不过,金吾卫那人伤的更重,已然不能继续留在那里。 他冷笑,干净利落地将上药重新藏了起来,自己蜷缩在书房的软塌上闭目养神。 以为回到家中他就能睡着,但脑子里光怪陆离的场景一会儿一换,一点睡意没有。 黑暗中,他睁开眼睛,按住自己跳动不止的太阳穴,颇觉疲惫。 书房的门,突的被人打开,他侧耳听见熟悉的脚步声,立刻将眼睛闭上,一副睡熟的模样。 却是,苻令珠一个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一口气憋在心头消不下去,来书房找他了。 她走到软塌前,弯腰轻声问:「夫君,你睡着了吗?」 王易徽没有任何反应。 她直起身子,啧了一声。 王老狗身量颇长,这个软塌根本就装不下他,此时他手脚都蜷缩着,看着可怜极了。 该。 放着新房的床不睡,非得睡这。 她绕着软塌走了一圈,双手抱胸,倏地弯下腰来,借着月光观察王老狗的容颜。 瞧瞧这张招蜂引蝶的脸,不好好利用一番太亏了。 她伸手在他鼻樑上滑过,最后将手放在他的喉结上摩擦。 得找机会让小表妹和他遇见才是,要是小表妹有胆子爬他的床,那她得半夜笑醒了。 不行,不妥。 他们俩的院子,小表妹哪里能进的来,她留小表妹在院子留宿就更不合规矩,这也不行,那也不行,看来真得想法子,让他们两个在演练场来一下英雄救美? 她这厢站累,都找空坐在软塌上了。 等着她走的王易徽躺在那里,难熬的紧。 在她的手钻进衣领,摸上锁骨,却摸到锁骨上缠着的绷带时,他终是没有忍住,睁开眼睛抓住了她的手,「夫人半夜不睡,爬为夫的榻,意欲为何?」 他的话带着调笑,打着的是让小娘子当场被挑破,羞愤而走的主意。 然而苻令珠是普通小娘子吗? 顺着他的力道躺了下去,半边身子压在他身上,半边身子在软塌上,只听她道:「自然是夫君在哪我在哪。」 王易徽嘆了口气,只好带着她坐起来,这小小的软塌,哪里睡得下两个人。
第64页 手一伸,便将她抱起来,向房间走去。 苻令珠计谋得逞,笑得像个小狐狸,等被放下时,自然立刻缠了上去,却被王易徽残忍地塞进被子里抱住,「乖,睡吧。」 王易徽怀里抱着娇妻,头沾枕头,几乎瞬间就睡了过去。 苻令珠微微张着唇,听着身后之人沉绵的唿吸,愤愤间也跟着进入梦乡。 这一觉,王易徽睡得甚是舒爽,简直将在金吾卫处得来的疲惫,一扫而尽。 等他起身,向往日般去演武场时,苻令珠强迫自己也睁开了眼,困顿的她,还顽强招唿婢女进来。 「去叫小表妹和两个孩子,就说我让他们从今日开始,一起去演武场锻鍊身体。」 说完这句话,她眼睛都快睁不开,软绵绵倒回床榻,嘴里嘟囔,「等小表妹去了,你在叫醒我。」 潘伯婕在潘家可是要早起伺候后娘用饭的,到了点,知道自己已经脱离潘家,本想再睡一会儿,却听见了婢女声音,当下披着衣服下地。 她没有可以用来锻鍊的窄袖衣裳,苻令珠送来的布料,还没有变成衣裳,她便穿上了自己以前在潘家的衣裳。 昨日那身洗的发白的襦裙,已经是她最好的衣裳,出去锻鍊自然不能穿。 小琴看着那衣服上的补丁,欲言又止,「娘子,要不还是穿昨日那身吧?夫人都说给我们做衣裳了。」 潘伯婕看了眼铜镜中更加瘦削可怜的自己,眼里满是算计,抚摸着补丁道:「不必,这样就很好。」 等她到了演武场,王易徽已经活动开来,即使受伤,也没有中断他的锻鍊。 两个孩子磨蹭,没睡饱自然难醒,此时演武场,除了候在一旁的小厮,就只有他们两人。 见到王易徽这个陌生的男子,潘伯婕小脸煞白,当即给他行礼,将她来这的前因后果讲了出来,她不是自己找过来的,而是表嫂有令。 她是万不敢同王易徽单独说话,待在一处的,说完就离他远远的,在演武场另一面呆呆站立着,如同风中可怜小白菜。 王易徽的小厮还防备着潘伯婕,哪知王易徽想起在国子监,苻令珠就极爱让天丙班的同学在上骑射课的时候,锻鍊身体。 「她可真是一刻都闲不住。」他笑出声来,吓得小厮看潘伯婕的眼神要吃人。 也好,王家的孩子必须得自身先立起来。 等苻令珠打着哈欠,带着两个同样睡眼朦胧的小人来时,蔫蔫的潘伯婕比王易徽动作还快速地迎了上去。 她一双眸子,欲语还休,分外无辜,「表嫂,你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王易徽:??? 第35章 荷包 此时天际刚刚泛白, 清辉落下吹散黑雾。 演武场点着的火把只能照亮方寸之地,两个孩子胆小,直接去了有亮光的地方。 王家最不缺的就是拳脚师傅, 一个从西北战场上退下来的郎君,正在教两个孩子蹲马步。 苻令珠再次打了个哈欠, 注意到潘伯婕的衣裳,顿时有些不好意思, 「我的不是了,忘记表妹的衣裳还没做出来,直接让你来了演武场。」 潘伯婕摇头, 幅度很小, 说道:「表嫂一片好心,伯婕今日没有合适的衣裳,不如就陪在表嫂身侧。」 「随你。」 既然要陪在她身边, 那她得往王老狗那去啊。 王易徽已经热过身, 身上毕竟有伤, 只做些基础动作,让身体维持在紧绷的状态中,因而在苻令珠提出想同他射箭比试时,毫不犹豫拒绝了。 射箭不给比, 过招又不肯。 苻令珠脑子里困顿一片, 索性找了块干净地方, 坐了下去。 她有点困,脑子都不会转了,这黑黢黢的,王老狗和潘伯婕可能都没互相注意到各自的长相。 让王老狗表现一下,他还不乐意。 那她起这么早, 特意让潘伯婕过来岂不是犯了傻。 这能生出情愫来,才怪。 唾骂自己,被猪油蒙了心,怎么没再想清楚些,潘伯婕已经将婢女的活计抢了,捧着沾湿的汗巾,蹲下身子要伺候她擦脸擦手。 苻令珠可没让自家表妹伺候的习惯,接过汗巾自己先擦了擦眼睛,而后将汗巾覆在脸上,揉搓几番。 王易徽刚做完一个动作,潘伯婕殷勤的画面立即入眼。 他清冷的瞥了过去,手里动作都大了几分,大开大合,势如破竹。 苻令珠放下汗巾,就见王易徽做的那几个动作,不拖泥带水,十分够劲。 她示意潘伯婕看过去,耽搁了这么久的时间,天已经蒙蒙亮,至少将人显露了出来。 故意问道:「你表哥是不是勇武有力?」 问完也没想让她答,又自顾自说:「他年少成名,三年前境遇比之你还不如,身边可谓是豺狼虎豹,个个都想啃掉他一块肉,若非他去了西北,能全须全尾站在这里都不一定。」 夸了王老狗的武之实力,她又称赞起他的容貌气度,「国子监里谁人不知沛笙,每次考试都能考全甲,无一例外,便是琴棋书画都精通, 你说他,长相随了长安公主,俊秀无双,性子可当真执拗的紧。」 怎么样,听见没,这可是长安公主的幼子,即使不受宠,那也是天家人。 长相碾压长安城中无数郎君、身材因常年锻鍊绝不是那些只会读书的郎君可比、家世又鼎盛,族中没有什么亲眷,就她一个夫人。
第65页 就问你心动不心动。 潘伯婕垂下眼睛,连看都没敢看王易徽一眼,附和道:「表哥如此优秀,表嫂好福气。」 苻令珠想她这哪是福气,是倒了八百辈子霉了,才和他有婚约与之成亲。 行啊,该夸的也都夸了。 她得回去睡个回笼觉,不行,太困了,再说下去,就不知道自己能说出什么话来了。 因此,带着潘伯婕先同王易徽说了声,便要回去。 王易徽望了眼沙漏,看着伴在苻令珠身侧的潘伯婕道:「我同你们一道回去,大可不必每日像我这般来那么早。」 两个孩子也被捂上披风送回了自己房间。 苻令珠眼里水光涟漪,全是打哈欠打出来的。 王易徽皱眉,将自己身上披风给她披上,完全无视潘伯婕,「你若是想来,挑个下午无事的时辰便好。」 她暗里寻思,下午你又不在演武场,她来作甚。 将人送回房,看她脱衣睡去,王易徽才起身去书房,那里潘伯婕得了他的信正等着。 潘伯婕一如在演武场单独看见他那般,离得好远就开始行礼。 他走至她身前,淡漠道:「表妹不必多礼,昨晚你表嫂已经同我说过,书信被送去潘家,你便在府中住下即可,府中人少,祖母年纪也大,既然喜欢你,想来表妹有时间多陪陪祖母?」 话外之意,离你表嫂远点,日日伺候在祖母身侧逗她开心,不然他能书信一封,自然也能书信第二封。 至于第二封,是说她继续在王家住着,还是让潘家派人来接,那就另说了。 潘伯婕闻弦音知雅意,她是万不能被送回潘家的。 当即弯了腿,再次给他行了一礼,「伯婕明白。」 王易徽颔首,不再管她,自顾自拿起书,开启一日的学习。 之后几日,苻令珠不再强求自己早起,反正潘伯婕的衣裳都没做好,去了演武场也是同柱子般站着。 郎情妾意什么的就别想了。 王老狗回来,她就算做样子,也得黏在他身侧,因而没有注意到,潘伯婕日日去祖母那里。 她年纪也不算小了,十六了都,再不定亲,到了十七该交税了。 大堰为了提供生育率,女子十七不定亲,不尚人家,是要交税的。 王家不是给她交不起税,而是祖母也觉得,是时候给她相看了。 苻令珠大包大揽将这个活计包了下来,她要是将潘伯婕嫁出去,还怎么勾搭王老狗,人可得看好了。 有王易徽的日子,潘伯婕是处处躲着苻令珠,看在其他人眼中,便是郎君回来,主动避嫌,看其都顺眼许多。 给两人做媒这事反正是急不得。 苻令珠索性放任潘伯婕的躲避,郎君们不都喜欢保护这种没有能力,只能做莬丝花的小娘子。 听小娘子说自己如何难,只有其一人可以依靠,骨头都得酥一半。 上赶着不是买卖,不如先让潘伯婕和王易徽维持现状。 她则充分利用自己讨来的好处,开始给王家大换面。 不断有东西被送入各院,除了小王康的院子里,多了几个蹴鞠,其余各院都被苻令珠的东西填满了。 毕竟小王康是郎君,可不能如小娘子娇养。 室内鸭嘴香炉香菸裊裊升起,地上铺着波斯传进上好长毛毯,雪白无垢,脚踩在上面,轻而易举被长毛覆盖,苻令珠极爱脱了鞋子,把脚埋进去。 床幔撤下换成半透光的床纱,最上面还坠着水晶珠,连繫带顶端,都缝了一颗。 若不是这床太重,也是好料子打造的,她就是连这张床都会换了。 屋内多了一张软塌,衣柜里各式衣裳又多了几身,尤其是皮毛做的披风,款式颜色不一的,仅王易徽一人,就有五条。 苻令珠说,这是让他去金吾卫,每日换一条用的。 奢靡、张扬,王易徽是头一次知道自家夫人,如何会享受。 就连浴桶都被她换了,大了一圈,能坐进去两个人,洗澡之时,花瓣、牛奶、蜂蜜,没一样少的。 已经在西北习惯节俭的王易徽,看着这一切眼皮子直跳,却又觉得理由应当,他王家又不是供不起,随她折腾。 若说苻令珠有何不满,除了他这几日回家,夜晚一次水都没叫过,其他都觉得甚好,等他再次回金吾卫,给潘伯婕和陵桐找的女先生已经入了府。 人不在王府住,只白日来给两个孩子上课。 苻令珠让她不光教书本上的知识,每日还要与她们闲聊,话题不限,只要让她们开阔些眼界极好。 潘伯婕每日上课极为用心,夜晚做功课能做至深夜,可即便如此,她也会去苻令珠那里坐一坐,有时还会带着课业,说要向她请教。 好不容易从国子监毕业,再也不用看书的苻令珠,心头真是梗了一口老血。 到底为什么她还要给潘伯婕讲课,女夫子请来是摆设吗? 她又哪里知道,这些东西潘伯婕早就知晓弄懂,找她无非是想套近乎。 潘伯婕亲自绣的荷包进度完成一半,荷包绣的极为认真,一点瑕疵都不能有。 连自家婢女小琴想上手帮忙都不让,气恼道:「娘子为何处处讨好夫人,而不是郎君?这王家当家做主可是郎君啊。」
第66页 她手下动作不停,只抬眼看了一眼小琴,这一眼婉转哀怨,看的小琴这个女子都头皮发麻,不禁嘟囔道:「娘子容色正好,何不努力一下,留在王府。」 「你懂什么,」潘伯婕笑着说,「表哥是从战场厮杀回来的,这种人不能招惹,住进王府这一个多月,你就没有发现,表哥对表嫂的占有欲,极为强烈,我就算想往表嫂跟前去,也得挑他不在的时候。」 「所以说为何不能招惹了,不都是男人,管不住下半身,娘子若是有个一儿半女,王家子嗣凋零,还怕不能在王府立足。」 「慎言!」潘伯婕气了,「日后万不可在王府胡言,是想我们被赶出府去?」 小琴被骂,委屈地直抹眼泪。 潘伯婕放下荷包,嘆了口气,说道:「我且问你,我们吃穿用度一应事宜,是谁给的?」 「夫人。」 「那我再问你,你家娘子可以继续读书识字,机会是谁的?」 「还是夫人。」 「好,那潘府照顾我的老人,可以来我这,是谁给我将人带出潘府的?」 小琴抬头,振振有词,「这回是郎君了,可见在郎君心里,还是有娘子的。」 潘伯婕将养时日,有了些肉的脸露出不屑,「他哪里是为我,分明是哄表嫂开心,因为表嫂对我上心,他才会分我些眼神。」 想到曾经被警告不能太过于接近苻令珠,潘伯婕顿时有些脸色不善,「这府里,老夫人照顾我,是因着我这张脸,表哥照拂,是为了表嫂,只有表嫂,是因为我这个人。」 小琴还是想劝自家娘子,说道:「可我怎么觉得,夫人想撮合娘子和郎君呢?时不时就要跟娘子说郎君优秀,又透露给娘子郎君喜好。」 潘伯婕重新拿起荷包绣着,摇头说:「只要她未张口,那我便当不知,若是真嫁了,日后便会成敌人,这买卖不划算,现在这样就很好,我能一直当她的表妹,受她照料。」 看小琴还想顶嘴,她道:「你可万莫再乱出主意,就没发现王家掌家大权已经在表嫂手里,可见祖母和表哥多重视表嫂,我去破坏夫妻两个的感情,这王府,便容不下我了,所以,讨好表嫂才是正经事。」 已经完全适应在王家生活,近日打算接手王家铺面,开始查帐的苻令珠,收到潘伯婕给绣的荷包时,大堰入了冬,连下几场大雪。 她怕冷,最恨冬天,前世到冬天是最难熬的,她和苻汝真找不到吃的,取暖都是问题,后来当了官,身体也被冻坏了。 此时,屋子里放了五个碳盘,她依旧觉得冷,自己裹着披风,缩在软塌上,不愿动弹。 王易徽一进屋,就被扑面而来的热气熏着了,激得他打了个喷嚏。 苻令珠看见他进来,面露愁苦,不情不愿地从温暖之地钻出来,「夫君,今日回来的早,金吾卫没事了?」 「怎会没事,」他张开手臂,让苻令珠可以为他脱衣,等披风和棉衣撤下,穿着单衣,他才觉得好受些,「今年雪大,压塌不少房子,金吾卫忙着帮处理,我分内的活做完,就提前回来了。」 简而言之,他提前熘了。 在金吾卫里打了几场,又帮着处理了些事情,便是金吾卫的将军也得给他几分面子,之前遭遇,便再没有过。 握着苻令珠的手,他微微蹙眉,目光在几个火盆上转过,他都觉得闷热,「怎的这手这般凉。」 苻令珠在已经凉了的软塌和王易徽之间思考了半晌,最后决定靠王老狗这个天然火炉。 窝在他怀里,将他的手环着自己,蔫头耷脑道:「就是畏寒而已。」 而后她摸到潘伯婕绣的荷包,「给,送你。」 带上她的荷包,可得给她好好发展感情,最好在潘伯婕面前晃悠一圈。 王易徽诧异接过,端详了上面的花纹,「夫人好手艺。」 「你且戴上就是。」 他手指轻捻上面纹路,将人往自己怀里带了带,手一抖,将荷包抛进了火盆,火舌瞬间席捲而上。 「没拿住,要不夫人再给我绣一个。」 第36章 白莲 「表嫂, 我送你的荷包喜欢吗?」 即使在王府好生养着,潘伯婕依旧是那副弱不禁风的模样,虽不至于瘦骨嶙峋, 但体态轻盈。 她像是一个急需得到表扬的小兽,杏眼微睁, 看得人忍不住就心软下去。 苻令珠腰间并未挂荷包,她有些不好意思, 那荷包被王老狗发现不是她亲手绣的,扔火盆里去了,面对潘伯婕的心意, 顿时矮了两节。 「我自是十分喜欢的, 伯婕好手艺。」 潘伯婕十分识趣的没有问,既然喜欢,怎得不见带。 反而拿出特意让小厮排队从外面买的吃食, 「我记得表嫂跟我说过, 想吃栗子了, 这便让人上街买了一捧。」 糖炒栗子香气扑鼻,勾得苻令珠心痒痒,当下也不客气,伸手拿了一个。 还冒着热气的糖炒栗子, 瞬间治癒了她冰凉的手。 可是这皮, 着实不好扒, 弄的她每根手指都沾了里面的肉。 潘伯婕温柔坐在一侧,也伸手扒了起来,扒的又快又好,不一会儿,完整的栗子肉就出现在她的手心, 被她送到苻令珠面前,「表嫂,你来吃我扒的吧。」 苻令珠已经被馋了许久,嘴上说着谢,当即给吃了进去,这软糯甜味,当真腻到了她的心里,就连眼睛都情不自禁眯了起来。
第67页 「家里有伯婕在,我当真省了不少心,还没谢过你替我照两个孩子。」 「我住在王家,替表嫂分忧自是应当的。」潘伯婕一边回她的话,一边手下不停,替苻令珠扒出一小堆栗子肉来。 她眼里感激不似作假,真心实意觉得,自己得了王府的帮助,就该回报,这一瞬间,苻令珠只觉心头被抚慰。 也不禁升起慈爱之心,同她说:「也不知你表哥在金吾卫吃得可好,睡得可好,每当我自己一人在家时,就为他担心。」 担心是不可能担心的,他一辈子不回来才好呢。 见潘伯婕没明白自己意思,苻令珠再接再厉,「你说,这年关将至,我是否应亲自动手,给你表哥缝制衣裳,聊表心意。」 我都动手做衣服了,你就没点表示? 被期待的潘伯婕迴避了她的暗示,只道:「若是表哥知道表嫂有这番心,定会同表嫂更加恩爱。」 苻令珠敛下眸子,再没提这事,两人说说笑笑,时间很快便过去。 潘伯婕从来不会做让苻令珠为难的事情,审时度势,看人眼色十分强,不提王易徽,俨然会化身苻令珠肚子里的蛔虫,知她心,懂她意。 待她觉得困顿,当即便用自己还要回去看书告退了。 下午潘伯婕去上课,苻令珠就处理起王府在各处的铺子,她发现帐目上每年都会有一笔大钱不知流向何处。 但如此明显的疏漏,显然不正常,也不知,这是否就是王老狗在西北养军的钱。 她冷哼一声,王老狗,你且等着,等我找到你的罪证,就一拍两散。 窝在椅子里,她转着手里的印章,山不过来,我便去就山。 表哥表妹没进展,那就给他们创造独处的机会。 而在这之前,她便化身为了潘伯婕的无脑吹。 只要王易徽在家中,不管说到什么都能提到潘伯婕。 「夫君,你可知你扔掉的荷包是谁绣的?是伯婕,她的手艺好吧?」 「伯婕如此温柔可人,也不知是谁会娶了她。」 「我十分喜欢伯婕,像她这种聪明懂事的小娘子可不多见了。」 所以,你就没动心? 王易徽冷冷瞥了一眼苻令珠,随着她每夸一句,脸色便难看一分,待听到「喜欢」二字时,起身将她抱至床榻之上,堵住了喋喋不休的嘴。 「怎的就没听过夫人也夸赞我一二句?」 苻令珠脸色潮红,整个人飘在天上,脑子里哪里还有词,夸得甚是敷衍,「夫君,你最厉害了。」 「呵。」 将她哄睡,他冷着一张脸去了书房,着人将潘伯婕叫了过来。 潘伯婕手里还端着甜汤,在冬天喝上一口,驱寒又暖胃。 被叫过来时,小脸撒白,也不知是被王易徽吓得,还是外面冻得。 王易徽微微抬了一下下巴,「手里东西是给谁的?」 她握紧托盘,「回表哥,这是伯婕见表嫂怕冷的紧,特意给表嫂炖的甜汤。」 他手指点着桌面,「放上来。」 潘伯婕不敢不听,立刻走上前去,将甜汤放上。 王易徽端起汤,在她面前吹了吹上面浮起的白色雾气,一口下去,三分之一的甜汤进了他的肚。 在潘伯婕面色变换时,冷然道:「味道不错,表妹似乎很懂我的习惯,知道我爱食甜,这汤做的十分合我口味。」 这话就差明着质问她,是否在勾引自己。 潘伯婕双膝一软,立刻跪了下去,「伯婕,不知表哥何意,这甜汤真的是伯婕给表嫂的。」 「我不太喜欢将金吾卫那一套,放在自家人身上,」王易徽伸手拿起自己的杯子饮了一口水,冲散嘴里的味道,「近日,夫人十分爱在我耳边夸奖伯婕,我倒是很想知道,这是为何?」 他说的隐晦,潘伯婕一点就通,「我对表嫂是真心敬佩,对表哥绝无非分之想。」 王易徽轻轻笑了一声,让潘伯婕出了一身冷汗,「那便做好自己的本分,不该靠近的人,远离些。」 「伯婕明白。」 「很好,出去吧,今日之事,不要告诉你表嫂。」 他挥手赶她,看着甜汤略微皱了下眉,心里倒是十分想向潘伯婕取取经,如何做到讨苻令珠欢心的,但他拉不那个脸,整个人就更冷漠了。 潘伯婕一直低着头,待要走的时候,方才敢看了一眼,见他苦大仇深的盯着甜汤,为着自己日子能安稳过下去,不被送回潘府,大着胆子说了一句,「表嫂此人最受不得旁人示弱,你硬她便强,你软她就更软。」 两人相视,未尽之言尽在目光中。 王易徽手指轻快地点在桌面上,果然如明珠所言,潘伯婕此人当真聪慧。 既如此,他便送个人情,早日把她嫁出去,省得自家夫人每日东想西想。 「前几日我去城东红旭来酒楼用饭,在那见到了你潘府曾经的小厮,应是你乳娘的儿子。」 潘伯婕脸色骤变,当下给他行了个大礼,说出的话,都带着些颤抖,「伯婕多谢表哥。」 从他书房走出,一个没忍住,她就掉下两行泪来,怕被人瞧出端倪,赶忙用袖子擦了,急匆匆往自己院子走去。 回了院子将自己锁在屋内,整个人像是无头苍蝇般乱转,就连自己贴身婢女在门外问她发生何事,也没空理会。
第68页 她翻出自己在王家存下的所有积蓄,数了一遍又一遍,最后伸手捂住胸口,「冷静,冷静,先去求表嫂带自己去那个酒楼,怎么也得先见他一面再说。」 苻令珠冬日本是懒得动弹的,有什么好菜不能在王府让厨娘做,但架不住潘伯婕将那酒楼的菜夸得天上地下绝无仅有,整个人流露出十分焦急,要去酒楼一看的模样。 夜晚同王易徽说起此事,他手不离书,只道:「她想去,你陪她去一趟。」 左右去酒楼也是吃饭,苻令珠便换了一身男装,带着潘伯婕去往红旭来。 风姿绰约,裙诀飞扬,在寒冷冬日,只着红纱,内里肌肤若隐若现的胡姬,见到苻令珠这俊俏「郎君」,直接贴了上来。 簇拥着她们两个进了二楼包厢。 楼下,三名胡姬或用琵琶、或用胡琴、箜篌边弹边唱。 还有一露出大半胸脯的胡姬,踩着乐声,赤脚在舞动。 苻令珠推开窗,饶有兴致地向下望着。 既是潘伯婕推荐的这家酒楼,点菜这活自然落在她头上,她眸中凄楚的望着等她点菜的酒博士(跑堂)道:「给我们推荐几个好菜吧。」 屋外乐音灵动,苻令珠没注意到他们这边,那酒博士面露诧异,差点没拿住手中托盘,飞快报了几个菜名,低下头不敢去瞧潘伯婕。 之后上菜,这个酒博士再没出现过。 一顿饭,苻令珠确实吃的不错,但这酒楼可没潘伯婕推荐的那般好吃,她就说,有好吃的酒楼,天丙班的郎君和小娘子怎么会不告诉自己。 潘伯婕心不在焉,又怕被苻令珠发现端倪,强撑着说自己不适,想要出恭,出了屋,直接找上掌柜的,说要见那酒博士一面。 她是跟着苻令珠来的,两人衣裳服饰显然不是普通百姓人家,掌柜当即就将那酒博士唤了过来,一下拍到他肩膀上,看似在潘伯婕面前打他,实则是维护,怕他冲撞了贵人。 「不知娘子找他何事,若是他上菜过程中得罪了娘子,我非得狠狠收拾他,给娘子赔罪。」 潘伯婕摇头,「掌柜误会了,我与他有旧,让我二人说两句话便好。」 那酒博士带着她到酒楼后侧小巷,半晌问道:「娘子怎的会在长安?」 「我从潘家跑出来了啊。」她说着用袖子蹭了下眼角。 「别,」酒博士看她眼角都蹭红了,将怀中贴身保护着的汗巾递给她,「用这个,别把脸划着名。」 潘伯婕接过,看着熟悉的还绣花的汗巾,不禁笑了一下,但嘴里依旧发苦,「你还留着这汗巾呢,大郎。」 这一声大郎叫的酒博士眼眶都要红了,「看见娘子安好,我便放心,这地方娘子日后不要来了。」 「我还记得你说要娶我呢,大郎要食言吗?」潘伯婕将汗巾又塞回酒博士手里。 「娘子,我配不上你,你,你当嫁给更好的人。」 「你当然配不上我,」潘伯婕眼里的泪花一连串的留,恨道,「我费尽心机出了潘家,好不容易得知你的消息,你就只让我走,当做不认得我?」 酒博士原名薛谷,是潘伯婕乳娘的儿子,一直生活在潘家,在潘家长大,同潘伯婕算得上青梅竹马。 两人情愫暗生,薛谷心仪潘伯婕,却不敢表白,只默默照料着她,后来潘伯婕亲生的娘去世后,后娘欺负她,都是薛谷和他娘护着潘伯婕。 潘伯婕本就对薛谷有意,碍着两人身份,谁也没将那层窗户纸捅破。 许是总护着潘伯婕的缘故,后娘将乳娘和薛谷一道赶出了府,在离府的前一日,薛谷才像潘伯婕吐露心声,得了潘伯婕的汗巾,只说若自己闯出名堂,就来府上提亲。 然而,现在的他只是一个酒博士。 「娘子,日后不要再来寻我了。」说完,他将汗巾还给潘伯婕,头也不回地走了。 潘伯婕擦干净眼泪,望着他的背影咬唇。 虽王府不限制她的出行,但她毕竟只是以为借住的表娘子,不能时时出来寻他,便总派自己的婢女去酒楼打酒,也不打贵的,就打那最便宜的绿蚁酒,点名只要他来打。 又是打酒日,小琴急匆匆往酒楼跑,她是薛谷离府后才到潘家的,根本不认识他,此时天寒地冻,也不知道娘子作甚非要打酒,打回去也不喝,一个人望着酒瓶愣神。 越往酒楼跑,人越多,等小琴挤进人群,只见酒楼里三层外三层被金吾卫包围了起来,整个酒楼,上到掌柜,下到胡姬,全部都被捉了起来。 她察觉不对,赶忙回去禀告自家娘子。 潘伯婕听闻,腿一软,差点跌坐在地,一把抓住小琴的手,「你说他们全部都被抓到大牢去了?」 「正是呢,大家都在街头骂着,明明是有食客挑事,要对掌柜的女儿动手脚,人家不从,生气之下杀了人,却将掌柜他们抓了去,说他们让女儿勾引不成,自杀了,酒楼是黑店,要彻查。」 她提起裙摆,疯了一般跑向苻令珠的院子,也不管天气有多冷,「啪」一声跪在门外,「表嫂,伯婕求表嫂救救大郎,伯婕日后给表嫂当牛做马。」 作者有话要说:  苻令珠:我太难了! 小贴士:唐朝的跑堂被称作博士,博士在唐朝还是十分流行的,指有博学之人,例如茶博士、酒博士,而店小二的称唿是元末明出开始的。
第69页 爱你们呦 第37章 出手 苻令珠被门外的动静吓了一跳。 作甚这么声嘶力竭的唤她救人。 婢女采荷赶忙开门, 要将潘伯婕迎进来。 潘伯婕躲了她的手,此时深冬时节,地上全是雪, 她出来的急,身上穿的单薄, 脸上的泪痕一流出来就冻在其上,看着分外狼狈。 苻令珠蹙起柳叶眉, 「有什么话进来说。」 她摇着头,哽咽道:「还望表嫂救救大郎,伯婕求你了, 表嫂若是不同意, 伯婕便在这长跪不起。」 「你这是威胁我?」 苻令珠挑了挑眉,心头不可遏制的涌上怒火,她听到了什么, 「大郎」?是谁? 「不是不是, 表嫂, 伯婕没有此意,」她整个人慌做一团,哪里还有往日的聪慧劲儿,「我, 我太着急了, 表嫂。」 她哀求道:「你救救他吧。」 苻令珠转过身去, 「进来说,我不想和你在雪地里谈话。」 采荷和小琴两人搀扶着将潘伯婕扶进屋中,她鞋上、衣裙上沾的全是雪,进了屋被热气一蒸,化为水黏在身上, 止不住打摆子。 苻令珠指挥着采荷去要热水,进隔间给她收拾一下,又拿出一身自己没穿过的衣裳,让小琴伺候她换上。 见潘伯婕还着急的想拒绝,她道:「先把衣裳换了,你若病了,谁来给我讲前因后果,我连你让我救谁都不清楚。」 潘伯婕自知今日过后,自己在表嫂面前好不容易才积攒的好感,便会全都没有,说不好,还会被赶出王府。 任命的让婢女为她穿衣。 出来后,一下就跪在苻令珠面前。 苻令珠吐出一口浊气,闭着眼睛不想看她,「你起来,别动不动就下跪,你口中大郎是何人?」 潘伯婕不起,立马回道:「是我乳娘的儿子,叫薛谷。」 「你欢喜于他?」 「回表嫂的话,正是。」 「他犯了何事?」 潘伯婕立刻将酒楼中发生的事情告之。 听到那酒楼名字的时候,苻令珠只觉心好痛,难怪潘伯婕心急火燎的劝说她去,原是为了见情郎。 说好的表哥表妹是一家呢? 怪不得她怎么撮合潘伯婕和王易徽都没有结果。 顿时气恼道:「他如今是何官身,在何高就?家中情况几何?比之你表哥又如何?」 潘伯婕给苻令珠磕了个头,也不觉得难以启齿,「他怎能和表哥相比,家中只有寡母为伴,几年前才出奴籍,现下,在酒楼当酒博士,何来官身一说。」 「酒博士……」苻令珠嘴里嘟囔着这三个字。 她心绪太过复杂,纵然不喜王老狗,甚至时刻跃跃欲试给王老狗找麻烦,还想将潘伯婕纳进来,跟她玩一场后宅之争,让王老狗感受一下什么叫温柔乡、葬身处。 但听潘伯婕说自己喜欢上一个酒博士,而不是王老狗时。 当真是心头火起。 王老狗哪里不好了,除了有一个糟心的母亲,年少成名、俊秀无双、家世显赫。 这样的王老狗竟然被一个酒博士比下去。 她用力揉着额头,但这事她还怪不到潘伯婕身上。 要怪也得怪自己,是她想的太理所当然,觉得是个人就会被王家的钱财、王老狗的身份地位吸引,再加之话本做误导,一心认定潘伯婕这个表妹,会和王老狗那个表哥,终成眷侣。 努力平復心情,她拨弄了一下自己的耳坠,「这么说来,你二人都有几年未见,你怎知他没成婚?就跑来求我?我帮不了你,我就一后宅的夫人,我能做什么?」 听她拒绝,潘伯婕眼含热泪,委委屈屈的小模样勾人的紧,只见她微微晃着头,磕磕绊绊道:「只要大郎无事,便是他忘了我又何妨,伯婕知表嫂心意,若是表嫂能救大郎,伯婕甘愿给表哥为妾。」 这感情当真感天动地,苻令珠看着潘伯婕的作态冷笑。 以往任由潘伯婕出现在她身侧,还不都是为了她和王老狗能凑合到一块,现下这点希望也没了,她可不想再听见潘伯婕说什么甘愿嫁给王老狗的话。 按理听见此话,她该开心才是,然后现在她更多的是为王老狗抱不平。 拿王老狗当什么,救人的浮萍吗? 她苻令珠可以诋毁王老狗,算计王老狗,那是有怨在前,加之政见不合,但潘伯婕不可以,是王老狗帮她摆平的潘家,留她在府的。 心里有人,还委屈着给王老狗做妾,他王老狗是那么容易攀上的。 「你且回去,让我思考一番,打听清楚再给你回话。」 潘伯婕不欲起身,却被苻令珠眼里的冷锋吓得被搀扶起来,那一瞬间,仿佛看见了足智多谋的王易徽。 她泪洒衣襟,给苻令珠留下期盼的眼神便被采荷半推半拉的弄出了房间。 人走了之后,苻令珠恨恨咬牙。 呵,自古表哥表妹是一家? 她以为的聪明人潘伯婕,竟也愿意为了情郎来求她,怕不是脑子进水了,那酒博士有什么好,有什么好。 就为了少年那点情谊吗? 要论情谊,她还和王老狗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呢! 你看她和王老狗感情如胶似漆了吗? 在心里一顿骂潘伯婕没出息,她爬回软塌,如老僧入定般将被子披在身上,望着窗棱出神。
第70页 啊! 说好的后宅之争呢?! 太难了,想培养个对手都养不起来。 她是看出来了,她就不是这块料,什么后宅之中,女人吃醋下毒诋毁,都拉倒吧,她也不惦记了。 屋外响起对话声,「郎君今日回来的早,快去看看夫人吧,从表娘子过来后,就一直没用饭。」 王易徽的声音响起,「东西给我,你们下去吧。」 「是。」 屋门被打开,刺眼的光亮照了进来,苻令珠下意识眯起了眼,打不起精神应付王老狗,生气。 生自己的气。 王易徽手上还端着饭,看见她那副有气无力的模样,也不同她说话,自顾自坐了下来用饭。 饭菜的香气在狭小的室内盖过了薰香,苻令珠的肚子被这饭香勾得咕噜一声,只好别过脸,愁容满面地嘆了一声。 「夫人,听采荷说你一直未用饭,不如和我一起用些?」 苻令珠不语。 王易徽再接再厉,夫人也不唤了,叫起她的小名,「听闻表妹过来找你,明珠如何想,救还是不救。」 「不救!」苻令珠像是炸毛的猫,斩钉截铁的回道,「为什么要救,平白为了个陌生人惹一身腥,能让你们金吾卫,不惜颠倒黑白,将酒楼中人送进大牢,也要保护的人,能是个轻易动的人吗?」 王易徽见她气鼓鼓的模样,便知她口是心非的毛病又犯了,嘴上说着不救,心里不知再想什么,要是真不想救,何须这般说服自己。 当下用酒杯挡住嘴边笑意。 那潘伯婕虽有自己算盘,处处讨好明珠,但这段时日,当真是哄得明珠分外开怀,温柔小意到他有时候都会醋一番。 明珠又岂会无感。 无非是现在转不过弯来。 这回总不会再想着将潘伯婕往他身边推。 看她算计落空,他眼里笑意满的快要溢出来。 潘伯婕的情郎还是自己告诉的,按理这事他也有些责任,便端着鸡肉粥坐在了软塌上,舀了一勺粥递到苻令珠嘴边,「那明珠吃一口吧?便当给为夫个面子,气坏自己身子可就不值当了。」 「谁生气了。」 苻令珠看着自己面前的勺,警惕的瞥了一眼王易徽,他何时这般好心了,但有人伺候,还是王老狗,不吃白不吃。 就着他的手将一碗粥喝了,这才顺过气来。 「你今日怎的回来这般早?不是三天前去的金吾卫,还没到放假的时候呢。」 王易徽沾湿汗巾为她擦嘴角,见她已经没有以往下意识躲避自己的行为,甚至愉悦,解释道:「金吾卫自己给我放的假,你可知在酒楼杀人者是谁?」 听到这事还牵扯上了王易徽,她当即蹙起眉。 好色、调戏、杀人,怎么看都像是宋祀能干出来的事,再加上酒楼,宋斌一向好吃,兄弟两人出现在那,还蛮正常。 「能够让你迴避的,莫不是,你那好兄长?」 王易徽伸手将火盆中的碳拨弄一下,火苗蹿起,室内温度又往上升了,他自己脱去身上外衣,看的苻令珠有些心虚,光顾着想表哥表妹烂摊子事了,差点把自己要遵守的「贤妻」给忘了。 在心里默念下次万不可这样,乖巧坐在软塌上,等他回来。 一双眼睛十分有求生欲,一副求解答的模样。 王易徽拿了个暖手炉塞进她手里,才肯定道:「正是宋祀。」 他从不认可宋祀和宋斌是他兄长,言语间也没有敬意,直接叫了名字。 「他与宋斌两人在酒楼用饭,那掌柜的女儿正值妙龄,同胡姬玩在一处,被宋祀看见,便以为她是乐人,出手调戏,那小娘子刚烈,直言自己良家女,他可愿意明媒正娶, 宋祀从小骄纵惯了,就算知道她是良人,也要与其春风一度,嘴里不干不净,只说这是给她面子,小娘子奋力反抗,从二楼包间跑了出来,被后面跟出来气愤不已的宋祀,出手推了一把, 摔下楼梯,气绝而亡。」 接下来的事,不用王易徽说,苻令珠都能猜道:「然后出了人命,巧被街上巡视的金吾卫发现,因宋祀和宋斌身份,他们将酒楼中人抓进大牢,暗中保护,可是这样?」 王易徽本说起宋祀宋斌冷意盎然的脸上,破了冰,眼里有丝诧异和欣赏,「便是我回来这一路,听见的都是金吾卫和宋祀狼狈为奸,明珠怎么说是金吾卫护着他们?」 苻令珠极想翻个白眼,看不起谁呢,那金吾卫从里到外,从上到下,都是陛下的人,不然怎么会让王易徽去金吾卫,要知道蹴鞠比赛,王易徽可和金吾卫结下樑子了。 再说,长安公主的手,伸向的可不是金吾卫,而是羽林卫,拿捏着陛下的命喉呢。 思绪一捋,她便道:「要是金吾卫真向着你那兄长,又怎会大张旗鼓将人抓进大牢,这不反而落人口舌,只怕是金吾卫想利用此事,」 然后,她不屑的接着说:「你的好兄长,不在国子监里好好念书,出来喝什么酒,白瞎小娘子一条人命。」 王易徽眸里全是对苻令珠分析正确的赞赏,「自是因为,国子监放季考假了。」 「我看国子监便是连这一天假期都不能有,省得他们出来。」 「所以,夫人,那酒博士,夫人是救还是不救?」
第71页 苻令珠松口:「那,救吧,我可不想见小表妹哭得梨花带雨的样来寻我,好歹也是几条人命。」 第38章 救人 双方博弈, 酒楼中的众人便是棋盘上的棋子。 苻令珠和王易徽都觉得捞出一个酒博士没有什么难度,毕竟他只是被掌柜招来打酒的,同这件事干系不大。 可是事情偏偏出了意外。 他们两人没能将人给接出来。 且酒楼的人还差点被毒杀, 若不是金吾卫的人警惕,那些人便全会死在牢中, 再也开不了口,而金吾卫也会多上一条看管不力之责。 这事麻烦了, 长安公主为何一定要酒楼中人去死,一个人都不放过? 内里定有更深层的含义。 是什么呢? 苻令珠隐隐觉得,自己应是知道为何的, 前世一定也发生过类似的事情, 不然她不会在长安公主动手后,心有所感。 仔细回顾着自己的记忆,抽丝剥茧, 她勐地睁圆了眼。 是太子! 出事那天, 太子也在酒楼中。 她清楚记得, 太子被废之时,御史台弹劾,其中一条便是说他不配为君,毫无爱民之心, 为隐藏自己踪迹, 狠心杀害酒楼二十四条人命。 酒楼、人命, 对上了。 苻令珠露出一个嘲讽之笑,太子竟和长安公主这么早就勾结在一起了。 不然,为何命令动手的人会是长安公主呢。 长安公主一直野心勃勃,想将当今陛下踢下龙座,她扶持太子, 打得便是拿太子当傀儡的影子。 因而,她不能让太子暴露。 她的儿子在酒楼杀了人,太子还好巧不巧的出现在那,岂不是明晃晃告诉陛下,你的儿子,投靠我了。 这便解释的通了。 前世,这个时节,她已经和王老狗退了婚,他去了西北,她在长安,是有听家里人说起过,长安来了太多胡人,治安都乱了,有人敢在酒楼杀人。 当时,杀人的也是位豪绅贵族,可处理此事的不是金吾卫,而是长安府尹,他直接将酒楼中人下大牢,屈打成招,将黑的说成白的。 长安城中的酒楼,九成以上都是胡人开的,他们僱佣胡姬,或是从波斯偷运过来的女奴放在店中当招牌,普通的酒楼根本没有竞争之力。 酒楼出事,掌柜之女被害,得不到公道便罢了,反被投了狱,失了性命,胡人大怒,聚集在一处,形成不小的势力,要求将此事调查明白。 此事惊动陛下,将此案交由大理寺审理,因酒楼中人尽数身亡,无一活口,大理寺只好从当日围观食客的作证下,平反冤屈,那杀人者亦付出生命。 因当时王易徽不在金吾卫,不会心血来潮带着人去巡视,没有在第一时间控住场面,所以人被府尹带走,而出手杀人者,也便成了太子,太子下令,府尹焉敢不从。 而那杀人的豪绅是太子的人,兴许是掌柜之女听见了什么不该听见的,才会招致杀身之祸。 可今世,宋祀没能从国子监毕业,他顶替了那豪绅,在酒楼里杀了人,王易徽人在金吾卫,将酒楼中人悉数带走。 长安公主肯定不会作之不理,一面是自己的儿子,一面是自己的野心。 她当然得出手。 原来如此。 苻令珠眸子眯起,怪不得她最开始没有反应过来,杀人的换成宋祀,长安公主插了手,她没能将事情对上。 如果是这样,人,她救定了! 她挺直的背嵴缓缓弯了下来,倚靠在软塌上,炭盆里的炭烧的正旺。 「采荷,去将表娘子唤来。」 采荷在隔间里应了一声出去,潘伯婕很快就过来。 默默坐在小凳上,低垂着头,唯有紧紧交握的手暴露了她紧张的心思。 苻令珠道:「表妹冷静下来了?」 「表嫂,那日是伯婕冲动了,表嫂莫怪。」她抬起头,眼里蓄了层水光,配上瑟缩的神情,会让人忍不住心软。 她嘆息了一声,「你那日说的话,我便当没有听到,只问一遍,当真想救那薛郎?」 潘伯婕眼里爆发出光芒,「求表嫂救他一命,伯婕定会如自己所说,日后给表嫂当牛做马。」 苻令珠摆手,「家中僕从甚多,我要你伺候什么,救人,我可以,但想将人救出来,没有你想的那么容易,我需要你替我做些事情。」 「表嫂你说,伯婕万死不辞。」 「附耳过来。」 苻令珠跟她说了几句,让她当着王易徽的面,给薛谷套话,一定要套出,那日酒楼之上,都有什么哪些周身气度不凡的客人。 这事交给潘伯婕她放心。 本来很小的事情,偏偏因为牵涉人员众多,而变成了难案。 王易徽虽被金吾卫勒令在家休息,但他已经在金吾卫站稳脚跟,又有陛下做靠山,照样可以带苻令珠和潘伯婕神不知鬼不觉去大牢。 大牢阴森,墙壁上火把照着。 王易徽伸手扶住苻令珠,冷冷瞥向因来人,而兴奋起来的犯人。 犯人们拍打着牢门,嘴里嗷叫不停。 他们在这样叫下去,只怕会将外面看管的金吾卫叫进来。 王易徽将苻令珠拽到自己身后,伸手拔出佩刀,一刀砍向叫的最欢之人,刀锋贴着那人指缝停了下来。
第72页 见过血的刀,刀身上都有铁锈味。 那犯人的眼睛盯着再往前一点就能插进他眉心的刀尖,吓得没了言语。 「安静。」 见所有的犯人都被震慑住了,他这才从容的将佩刀插回刀鞘。 转而带着苻令珠和潘伯婕向最深之处走去。 那里还有金吾卫在把守,酒楼中的人被男女分开,各自关押,看管男子的金吾卫,都是王易徽的熟人。 见他过来,给他比了一个一刻钟的手势,便识趣离去。 王易徽和苻令珠落后一步,让出身后的潘伯婕。 潘伯婕小跑地奔向牢门,她与苻令珠都是男子装扮,外罩一个黑色披风,牢门中的酒楼中人,只在牢中待了几日,便觉生还无望,对她的出现,连个眼神都没施捨。 唯有护在掌柜身边的薛谷,即使她戴着帽子,也一眼认出了她,勐地站起向她跑去,因急切还平底摔了一跤,此刻也顾不上,抓着牢门问她:「娘子过来作甚?又是怎么过来的?」 潘伯婕谨记苻令珠叮嘱,脸上还戴着层面纱,看着瘦的不成人形的情郎说道:「我自是求人带进来的,大郎莫怕,我定能将你救出去。」 薛谷摇摇头,很是急切,「你赶紧走,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娘子,你我二人云泥之别,谷不值得娘子为我做这些,掌柜待有我救命之恩,我也不可能抛下他。」 他苦笑一声,「实不相瞒,我们都知道民斗不过官,我已决定替掌柜顶罪,娘子,嫁个好人,忘了谷吧。」 潘伯婕摇头,只有在他面前,她才会全无防备显露真实情绪,哭得像个泪人,「替人顶罪,你便是不要命了?」 「娘子,我对不住你。」 他们两人的哭声传进苻令珠和王易徽耳中,苻令珠嘆了一声,这薛谷,到也是个真汉子。 宁愿自己顶罪,只可惜,盯上他们的人,势力太大,岂是顶罪就能脱身的。 王易徽似乎深受启发,低语问她,「若是有朝一日,我也入了大狱,倒是不知明珠会如何?」 苻令珠赶紧弯了一双眼,带着讨好的语气道:「夫君万不可这样说,不吉利。」 你入狱真是再好不过了。 「万一呢,明珠,你会如何?」王易徽步步紧逼,已经将苻令珠逼到贴在墙上,他想亲耳听到她不会抛下他的话,哪怕是骗他的。 「若是真有那一日,明珠定会排除千难万难,也要救夫君出去,和夫君不离不弃。」 才怪。 「记住你说的话。」 他满意的退后一步,给了她些许喘息的空隙。 此时,潘伯婕已经刺激完薛谷,告诉他一定会救他出去,在被薛谷误会她是给王易徽当妾侍,才换来救他机会,痛苦万分时,潘伯婕开始套话了。 让他细细去想,那日酒楼中都来了何人,尤其是和掌柜之女被杀有关系的。 尤其是金吾卫来了后,立刻离开,连面都没露的。 让她这样一说,薛谷当真想起来了,那时他也在二楼,本是想制止宋祀,将掌柜之女救出的,亲眼看见二楼包厢中的郎君,头戴斗笠,手臂遮脸,急匆匆下了楼。 因他们一行人,是从断了气的小娘子身上迈过,因而他还特意留意一二。 是他上过酒的,想着,他便说了出来:「那几人甚是奇怪,明明谈吐不凡,却身穿麻衣,走时还要戴斗笠,明明现在是冬天。」 潘伯婕赶紧追问:「你可还记得,那人长相?」 薛谷越是痛苦,越是回忆的多,「记得,长得宽厚老实,体型微胖,而且他是左撇子。」 听到这,苻令珠本还想再出言提点两句,可见王易徽已经冷了神色,便知他是猜出来了,当下闭嘴。 王易徽探究的看了一眼,看的她直冒虚汗,还得装作无辜的样子回看他。 他终是移开眸子。 苻令珠微微松了口气,将太子殿下攀扯出来,酒楼中的人,性命就算是保住了,现在只看王易徽打算如何处理。 第39章 定论 出乎苻令珠的意料。 王易徽的处理方法简单粗暴, 又有效果。 长安公主急着杀酒楼中人,就是为了隐藏太子的踪迹,他偏将太子放在檯面上。 将太子去过酒楼一事告知金吾卫将军, 金吾卫将军不愿牵扯进去他们的恩怨,见其一点不在乎和自己的母亲对上, 直接让他归队,将事情交由他全权负责。 王易徽直接带人去了太子府上, 没说太子行踪可疑,只是像一个热血上头、为民请命的郎君,说太子既然在酒楼饮酒, 还望将事情原委告知。 他一语定论, 太子只是到酒楼饮酒。 酒楼开着,谁说太子不能去饮酒来着。 太子出现在那,凑巧, 巧得出奇, 可就是巧, 人命与他无关,宋祀与他无关。 不管他是在酒楼和谁见面,商议何事,那都不是王易徽该管的事情, 他只管太子在那, 理应出面作证。 被他发现踪迹, 太子第一时间想到杀人灭口,内心惊涛骇浪翻滚,但见王易徽带了一整队的金吾卫,当下便是一股气堵在胸口。 这岂不是金吾卫全知道,他去过了? 只能按照王易徽的思路, 咬死自己去那饮酒,但他当时身在二楼,对宋祀杀人一事,并不十分清楚。
第73页 王易徽铁面无私,直说不妨事,只要太子殿下发话,他在酒楼,其余在酒楼的食客,就敢站出来作证。 宋祀的靠山是长安公主又如何,我们有太子殿下,相信爱民如子的太子殿下,定会为民请命。 被驾到高架子,还和长安公主敌对的太子,简直恨不得拿针缝上王易徽的嘴。 可论血缘关系,王易徽辈分比他还高,只能侧面敲打,你可是长安公主的儿子,那宋祀是你兄长。 王易徽冷肃着一张脸,义正言辞,「大堰国法不是摆设,沛笙自敢大义灭亲。」 大义灭亲这四个字都说出来了,太子便无法作之不理,若是让人知道,他在酒楼不出来作证,只怕又有人要参他一本。 除了太子,其余食客王易徽也没放过,就像他跟太子所言那般,只是为了求证,降低了太子的戒心。 酒楼食客不乏豪绅贵族,王易徽挨个上门,也不需要他们做什么,只需将自己眼睛、耳朵,看到听到的事情,叙述一遍。 但太子不想使全力,只意思的出了个面,话语含蓄不清,让人拿捏不准,他到底是像着谁的,好似在保持中立? 这些食客便也心有揣揣,推脱说自己喝醉酒,什么都没发现。 这其中,只有长安公主是焦躁的,一面觉得王易徽是跳樑小丑,从用的计谋无用就可看出,不堪大用,一面又觉得心里不踏实,此案牵扯到她自己的儿子,和结为联盟的太子,稍有不慎,就不能全身而退。 若是苻令珠知晓长安公主的想法,定要为她拍拍手,猜得真准。 这段时日,王易徽虽一直在外忙碌,但总是会回家同她交谈进度。 想要救人,只挑出太子怎么行,要弄出更大的动静才是。 煽动胡人的事情就交给她了。 她一个后宅女子,无人将目光放在她身上,给她的行动提供便利。 先僱佣了一批人,四处散播谣言,只要花钱就能达到目的和效果,她花的甚是爽利。 「我听我二伯家,在金吾卫郎君家中当僕人的弟弟说,酒楼中的人已经被屈打成招了。」 「还说有人想害他们,不想让他们再张口,恐怕那些人都活不过这个月,太惨了。」 听到的人无不惊讶、愤怒,「真的假的?」 「这还有没有王法了,天杀的,明明被杀的是掌柜之女,怎么就成他们的责任了!」 「那酒楼里不少食客全看见了,就没一个敢出来说话的?」 被问到重点,散播谣言的人,害怕地四处看看,小声同他们说:「你们可别说是我说的,那日太子殿下也在酒楼中,他维护那杀人的人,你说,谁敢跟他对着干。」 他向上拱拱手,「那可是天啊。」 围着听信的人更气了,太子了不起啊,还真了不起。 他们愤愤不平,又难免有兔死狗烹之感。 「果然是官官相护!」 「那杀人的还没官职呢。」 「那就是沆瀣一气!」 谣言三分假、七分真,在太子等人没有反应过来时,以最快的速度,靠着口口相传,传遍了长安城。 等其发酵的差不多时,潘伯婕出现在了众胡人的家中。 苻令珠不好出面让人抓住把柄,可潘伯婕用薛谷未婚妻的身份出现无碍,她不过是一个担心亲人的弱女子罢了。 她听苻令珠的话,先是联繫了这次被关押到大牢中,酒楼众人的亲属,将他们聚拢到一起,而后带着悲愤的他们,找上了酒楼所在那条街,最有权势的胡人府中。 说哭就哭,梨花带泪,潘伯婕作为领头人是装的,她相信表哥表嫂定能将人带出来,但她身后之人哭得无不撕心裂肺,他们全都以为自家儿郎即将失去生命。 都不用她提点,那些人全部跪下了,苦苦哀求胡人出手相助,他们不认识什么达官贵人,这胡人老爷就是他们知道最有能力之人了。 胡人被他们哭得同样是辛酸不已,感同身受。 他们在长安还有安全之日吗? 行商之人,本就被看不起,前脚有贵人闹事,后脚他们就被抓进大牢。 焉和有明日? 那被抓紧大牢等死的同袍,就是他们的明日。 不能坐以待毙! 胡人老爷将整座长安城的胡商都结合起来,这些胡人开的店铺全都关门了。 这几日的钱他们不赚了,命都要没了,要钱有何用。 原本人声鼎沸的西市,如今十分寂寥,只有大堰国国民还坚持着开店。 那些波斯人、巨胜奴,都跟着胡商一起,将门关了,小摊小贩也不开了。 酒楼一条街更是寂静,风吹过就连酒香都闻不到了,想吃酒,不好意思,我们没有。 这还紧紧是个开始。 胡商人请有才郎君,为他们写了一封请状书,言辞凄楚,酒楼中的事情跃然纸上,仿佛让人亲身经歷一般。 这郎君,不是旁人,正是苻令珠。 那是她给潘伯婕,让她教给胡商的,只道是路见不平之辈。 请状书被他们送进金吾卫,作为整件事情的负责人,王易徽道他们只是负责维护长安城安全的,判案一事不归他们管,直接将酒楼中的人交给了府尹。 原本还嘲笑金吾卫的府尹,被迫接下烫手山芋,杀人的心都有了。
第74页 人能不接吗? 没有理由拒绝,他必须接。 高高在上的贵人们不知道长安城闹成了什么样子,他作为本城府尹还不知道,这事处理不好,他的官职丢了都是小事。 大牢被他里三层外三层严加看管,酒楼中的人,一个都不能有闪失! 可偏偏长安公主不断向他施压,这他都搂不住啊。 已经引起民怨,他要是再火上焦油,找死。 索性当起了缩头乌龟,长安府尹病重,无法处理此案。 胡商们群情激愤,一致认为他们这是故意拖延时间,想将酒楼的人耗死,一个个都急红了眼。 他们数千人围在衙门口,要求府尹给个公道,被王易徽指挥金吾卫驱散开来。 第一次被驱散,他们有了准备。 第二次,他们全体人员出动,一人带个坐垫,直接往地上一坐,最前排的则是老弱病残,一副你们赶吧,看你们怎么敢的架势。 王易徽眯起眸子,带着金吾卫将这些人团团围住,嗯,他们不赶人。 这些人一坐就是三天,天一亮就过来,天一黑就赶紧回家养精蓄锐,他们已经得了提点,不能过夜,违反成安成的宵禁,那是要被抓进大牢的。 胡人们闹出这般大的动静,长安城官员如何能不知晓,御史台首当其冲,炮轰太子、金吾卫和长安府尹,指责他们不作为。 金吾卫最先反驳,他们处处都是按规矩办事的,这在怎么说,他们又没有权利判案,跟他们有什么关系,那些胡人们围的可不是金吾卫。 他们这般耍赖皮,御史台都懒得管,金吾卫就是捎带的,太子才是首要目标。 那酒楼一案,王易徽已经将前因后果加证据悉数交给了御史台,御史台腰杆硬着呢,将太子喷的头都抬不起来。 太子也是觉得冤,他以为王易徽问完话,自己也表达清楚了,这事就算了了,哪知道会有谣言产生。 等他意识到不对的时候,谣言不可控,胡人暴动,这已经触犯大堰的安稳。 此时,他再不表明立场,只会被弹劾的更严重。 如此,为了自己的位置,只能对不起长安公主的儿子了。 当此案,被移交大理寺的时候,太子被逼无奈,出面作证。 他只看到宋祀失手将人推下楼梯,其余什么都不知道。 太子都作证了,酒楼中被王易徽找到的食客,胆子也大了,跟着太子的话走,宋祀是失手,他本没有杀人之意。 至于酒楼中那些老百姓们,王易徽根本没有找上他们,只道是不好找,实际是变相维护他们,豪绅都没有反抗之力,普通老百姓牵扯进这个案子,哪有能脱身之理。 这案子公开审理,宋祀被带上来时,就已经腿软了,被问话时哪里还有往日的嚣张跋扈,不过他当真只是失手,在他心里,不过气不过,伸手推了人,哪知后面就是楼梯啊。 大理寺少卿直接判下处理结果,宋祀过失杀人,判流亡三千里,酒楼中人遭人污衊,即刻释放。 长安公主得知判处结果,当即晕了过去。 她终究还是放弃自己的儿子,选择了太子殿下,不然她大可以将太子咬出来,让他的事情败露,将宋祀救出。 即使如此,与太子之间依旧被种下嫌隙的种子。 日后,只要她和太子合作,就会想到,自己那被流放,最宠爱的儿子。 胡人们欢唿雀跃,等酒楼中的人被释放出来,将他们团团围住。 亲人们抱着他们,哭得成了泪人。 薛谷在人群中找寻潘伯婕的身影,却没找到,当即落寞的被人拥走。 藏在小巷中的马车见人都被放了出来,缓缓向王府移动。 苻令珠满意这个结果,更对潘伯婕刮目相看,本以为只是个心中有点算计的小娘子,但煽动胡人之事,她在背后把控,出面之人都是潘伯婕,她的冷静和能力,当真入了她的眼。 潘伯婕为她摆放好糕点,柔顺的说:「表嫂,吃些东西吧,早上出来的急,一点东西都未用。」 「怎么不出去瞧瞧他?」 苻令珠伸手捻过一枚糕点放进嘴里问道。 潘伯婕端正的坐着,笑了一下,有些羞涩道:「不怕表嫂笑话,我这个时候出去,万不如,让大朗知晓我拼了命救他,心头对我有愧疚,日日念着我。」 这么隐秘的小心思,真的用告诉我吗? 苻令珠眼皮子跳跳,觉得事情开始往不受她控制的方向走着。 只见,对面的小娘子深吸一口气,用一种堪称濡目的眼神望着她,而后对她行了一个大礼,整个人伏在马车里,「伯婕,谢过表嫂。」 「不必谢我,便是你不说,我也会救人的。」 对于她来说,能破坏长安公主和太子合作才是最重要的。 苻令珠搀她起来,竟是没有搀动。 她额头紧紧贴在马车上,「表嫂,伯婕之前便说过,只要救出大郎,便是将伯婕这条命给表嫂都行。」 这话说的有些严重,有谁会真将自身性命,交到旁人手中,不过是想投靠。 苻令珠伸手摸着下巴,眼里勾着笑,问道:「我不过一后宅女子,选我不觉得亏吗?」 作者有话要说:  入股这只珠,不亏 第40章 嫁妹
第75页 当然不亏。 可苻令珠没有让潘伯婕当即回答她的问题, 让她回去再好好想想,一个后宅女子罢了,不值得她付出百般心思讨好。 潘伯婕这一想便过去了三日。 等她下定决心, 带着薛谷和酒楼中众人过来寻苻令珠的时候,苻令珠正对王易徽还不回家的事情满腹狐疑。 按理事情已经结案, 王易徽为了这件案子,一直没有休过假, 怎么也应该回家一趟,如今却是连个口信都没有。 便是事物繁忙也该递个信,让人去金吾卫寻他, 也进不去。 不说祖母开始担心他的安危, 就连她都觉得王易徽有危险。 可天子脚下,他又是金吾卫,酒楼一案立下功绩, 谁又敢动他。 男主人不在家, 她自然是要招待客人的。 她抿住唇, 一面换了衣服,一面在心里思考,冥冥中,觉得此事跟长安公主脱不了干系。 收敛神色, 因心里存着事, 面上就带了早被她藏起的威严。 稍一抬眼, 眼神流动中,似是看破一切,让人忍不住心生寒意。 酒楼的掌柜带着众人对其行礼,感谢她的帮助。 言语间颇为真诚,苻令珠心情稍缓, 总归和王老狗没白忙乎。 让他们不必多礼,不过举手之劳,能将他们救出,当真是极好。 掌柜的看了看薛谷,示意他胆子大点,自己带着酒楼的契书,恭恭敬敬奉上。 「夫人和郎君的救命之恩我们不敢忘,这酒楼便送给夫人和郎君,以表我们的感谢,还望收下。」 苻令珠接过酒楼的契书,这酒楼的位置足以让普通人眼红,对她来讲却不算什么,也没推辞,便收下了。 她若不收,这酒楼也是在长安城开不下去的。 闹出这么大的事情,随便长安公主一句话,他们就能再次被抓进大牢。 接过酒楼,就意味着接过烫手山芋。 因而将东西交给采荷,又嘱咐了她几句,才问向掌柜,「不知你们日后有何打算?」 掌柜苦笑,赖以为生的酒楼开不下去,他们又能如何,只是道:「我们想着去别的州城看看,都是有手艺的人,酿酒、做菜,怎么也饿不死,此番能够捡来一条性命,已是万分感恩。」 在他身后的酒楼中人,无不点头称是,反正酒楼是掌柜的拉起来的,掌柜的去哪,他们就去哪。 苻令珠对掌柜高看一眼,只觉此人仁义,才能收拢酒楼中人人心,不然,当初坐牢时,薛谷又怎会想着替他顶罪。 不过中年丧女,又经歷牢狱之灾,让这位掌柜佝偻不少。 「夫人,」采荷拿着托盆走了进来,在掌柜面前站定,说道,「我们夫人的一片心意,掌柜收好。」 掌柜不明所以,苻令珠颔首:「拿着便是,不能白要你的酒楼。」 红绸掀起,里面竟然是摆放整整齐齐的官银。 「这如何使得,」掌柜推辞,想将托盘交换回去,「使不得,使不得,夫人救了我们的命,送上酒楼是我们应当的。」 苻令珠看向潘伯婕,潘伯婕知晓其意,便劝道:「收下吧,夫人不差你的酒楼,知晓你们感谢便足矣。」 「正是,」苻令珠道,「便当我买下你的酒楼,官银不好流通,你们需得自己想办法换铜板布匹,拿着这些钱,去往别地落脚,也能快速生存下来。」 她又道:「我名下产业众多,你们若是还想留在长安城,可在我手下工作,不必担忧会有人找你们麻烦。」 掌柜仁义,又能在长安城开的起酒楼,她当真是起了招揽心思的。 「多谢夫人好意,奈何留在这长安城,便想起小女的惨状,只能辜负夫人了,」掌柜十分不好意思,他确实需要这笔银钱,嘆了口气,转而将薛谷叫了过来,「夫人,这孩子一直在我手下干活,实不相瞒,我是拿他当儿子培养的,他应是愿意留在长安城的。」 苻令珠目光放在薛谷身上。 上一次见面是在牢房,昏暗中也看不清面貌。 此时瞧着,到真是英武,剑眉星目,怪不得潘伯婕一颗心挂在他身上。 薛谷被叫了出来,「噗通」给苻令珠跪下了。 苻令珠此刻,竟是没有半点意外,只听他道:「夫人,我愿留在长安城,今日除了感谢夫人救命之恩外,还想求夫人一事。」 「何事?」她瞧了眼面若红霞的潘伯婕,心如止水。 「我想求娶府上的表娘子。」 果然…… 她低低的笑出声来,「你又拿什么娶呢?」 目光一扫,掌柜带着众人识趣的离府。 潘伯婕待他们走后,二话不说也跟着跪了下来。 薛谷侧头,眼眶红着,很是心疼她的下跪,「伯婕,你别。」 她轻轻摇着头,「大郎都敢为我上门求娶,我自是和大郎一条心,千难万难我都不怕。」 两人情意绵绵,苻令珠在心里翻个白眼,她还什么都没说,别把她当成专门拆散鸳鸯的恶毒主母,好不好。 潘伯婕眼中含泪,万分柔弱的看向苻令珠,一眨眼,泪滴滑下。 那是求她陪她做戏的意思。 她早早便知晓,潘伯婕让薛谷误会,王易徽有意要纳她为妾,而她东奔西走,也是求的王易徽。 这几日,潘伯婕没去找薛谷,薛谷确实如她所想,辗转反侧,想的都是为他牺牲一切的潘伯婕。
第76页 终是下定决心,来王府寻她,说要娶她为妻。 潘伯婕小小算计得逞,当即便央他带着掌柜们来致谢,只说表嫂这时最好说话,便有了当下的场景。 苻令珠半点没有被利用的不快,她是真的喜欢潘伯婕这个聪明人。 退一万步说,潘伯婕也不算是王府中人,她的婚事,王府不好多加干预。 此时的薛谷,心中万分激盪,怀揣着对潘伯婕的喜爱,重重承诺道:「某打算参加明年的武举,届时风光迎娶伯婕。」 潘伯婕睁圆杏眼,她确实不知薛谷竟还有这番筹谋。 武举是当年女帝在位时出的政策,既有科举,那也得有武举,好为大堰江山,输送好男儿。 能够通过武举的人,无不被各路军队争抢。 武举第一,更是能得到丰厚的赏赐,一进军中,便自带军功,可谓是极好升官。 苻令珠半眯着眸,她记得王老狗就是三年前那届的武举第一。 薛谷有此志向,也不枉潘伯婕一片情谊。 然,她的小表妹恐怕等不到明年。 便对薛谷道:「你且先退下,我要同表妹说过话后,再给你答覆。」 第41章 噩梦 所有人都出去后, 苻令珠让潘伯婕起身,别动不动就下跪,问道:「你当真要嫁给他?据我所知, 他家境不丰,而你现今是王府的表娘子, 你能嫁给更好的人。」 潘伯婕笑笑,顺从的在她身旁坐下, 「知道表嫂是为了我好,这些伯婕都考虑过了,伯婕能嫁给谁呢?有谁会真心娶一个寄居在府上的表娘子呢?」 「我的娘家是潘家, 不管他们对我如何, 这是不可改变的事实,会娶我的人,无不是有求于表哥表嫂的, 我若嫁给这样的人家, 便是日后受了委屈, 也只得将苦果自己咽下。」 「大郎不同,我们年少情谊,彼此看重,我若嫁过去, 便是低嫁, 婆母又是我的奶娘, 受不了屈,最多,就是钱财上费劲些,不过总归要比我在潘府上好很多。」 她说了许多,却是将自己心里话都讲了出来, 想要同苻令珠分享,只觉得,表嫂会理解她。 苻令珠听完暗嘆,到是个拎得清的。 又有些恍惚,这般目标明确之人,让她想起了在国子监处处要跟她争第一的宣冶。 既然潘伯婕已经考虑清楚,知道自己未来要面临的是什么,她自然不会有阻拦之理,便戏嚯道:「既如此,你觉得你二人婚事,何时办才好?」 潘伯婕脸颊微红,这时才像是一个要嫁人的小娘子般羞涩,「伯婕是想着,越快越好,迟则生变。」 说完,她似是有些不敢看苻令珠,一双杏眼水光微闪,「我不是不相信大郎,他若是真想娶我,定会尽全力,再说,还有表哥和表嫂,再怎么也不会不管我二人,我就是。」 她垂下眼,声音细若蚊蝇,「想有个自己的家。」 自己的家…… 苻令珠恍惚一瞬,前世她和苻汝真逃出来后,所作所为,又何尝不是想有个家。 潘伯婕在王府看似过的如鱼得水,但也不乏小心翼翼讨好之意,在潘家就更不用说了,要日日夜夜防备后娘的手段,只怕十分疲惫。 她想要个自己的小家,又怎能不成全。 当即点头道:「我会同祖母讲的,潘家那里,也自有你表哥处理,放心备嫁便是。」 潘伯婕起身盈盈给她施了一礼,「之前表嫂问我的话,伯婕现在回答,伯婕是真心仰慕表嫂的,这些时日,多谢表嫂照料。」 而后她又道:「本不该伯婕多嘴,但表哥对伯婕亦有恩情在,表嫂就别同表哥闹别扭了,像表哥那种一心对表嫂好的郎君,不多了。」 苻令珠挑眉,这潘伯婕竟是看出来了。 看出来又怎样,王老狗再好,也不会是她的良人,她等着和离呢。 哎,她看着潘伯婕哀嘆一声,明明是给王老狗准备的可人儿,她竟是要亲自送她出嫁,看她嫁给别人。 这叫什么事! 不管心里有多少怨念,潘伯婕和薛谷的婚事,在她这里就算同意了。 祖母倒是没被两人哄得同意,单独叫薛谷盘问一圈,而后才点头默认。 现下,就差王易徽回来,让他去潘家说上一声。 被念叨着的王易徽终于在天蒙蒙亮的时候回了府,此时苻令珠还在睡梦中。 他一身的疲惫,便是遮掩都遮掩不住。 先是去随着年纪增长,觉也少了的祖母那里请安,告诉她自己回府了,而后才回了自己的小院。 进屋看了眼睡得正熟的苻令珠,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示意采荷不必声张。 等苻令珠醒来得知王易徽回来,赶紧收拾了一番,要去他面前表现。 问了时辰,兴沖冲出了门,便要去演武场。 据她观察,王老狗绝对是个自制力极强的人,该什么时辰便要做什么事,风雨无阻,就算是从金吾卫回来,都没有放松过一天。 可人还没走出两步,便被采荷叫住了,「夫人,郎君如今在书房。」 书房? 苻令珠脚尖一转,难不成今日不锻鍊,改看书了? 书房门口,小厮蹲在那里唉声嘆气的守着。 看见她来了,一副欲言又止的表情,苻令珠蹙起眉,觉得有些不对,轻轻推开门走了进去。
第77页 书桌后面并无他的身影,看的书籍也维持着他走时的样子,他根本没有翻看。 呓语声从软塌处传来,吓了苻令珠一跳。 她蹙起的柳叶眉就没放下去过,转过屏风才发现王易徽此时满头大汗的蜷缩在软塌上。 明明是个手长脚长的郎君,此时却抱着自己,只占了半张软塌。 偶尔半夜睡梦中,她会梦见王易徽噩梦惊醒突然坐起,现下看他这副样子,不是做噩梦了是什么。 感情那些根本就不是做梦。 而是真实发生的。 倒是没想到,强悍如王老狗也会做噩梦。 要她说,都是该的。 心里骂着。 苻令珠行动却是不少,先是搭了个软塌的边坐了下来,探头张望背对着自己的王老狗,现下状态。 而后掏出自己汗巾,一手撑在软塌上,一手给他擦汗。 汗巾刚碰触到他,就被他抓住了手腕,力道疼得她忍不住嘶了一声。 好心没好报了不是,手快被掐断了! 「王老狗!啊,呸。」 叫错名字了。 「沛笙,夫君,你醒醒。」 王易徽攥着她的手不放,更往自己怀里塞了塞,苻令珠整个人被带着向他那倒去,左手都快撑不住了。 「夫君!」 他整个人沉浸在梦中,对她的叫喊没有半分反应。 维持着这个姿势太难了些,苻令珠往前挪了挪,手臂刚不紧绷,就见王易徽另一只手也抱了上来。 好样的。 她整条手臂现下都在王易徽的怀里了。 坐在软塌上的她向天翻了个白眼,只听王易徽嘴里又发出呓语。 该不会说着什么辛密吧。 她来劲了,将撑在软塌上的手移到他脑袋旁,整个人半趴了下去,想把耳朵凑在他嘴边,奈何这人头也窝着,只好将脸放在他脸的上方。 「娘,娘,不要……」 啧,娘? 苻令珠怀疑自己听错了,长安公主和王易徽不合几乎是所有人都知道的事情,一个没把人当亲生儿子,一个没把权势滔天的公主当亲娘。 王老狗能梦见他娘? 不应该啊。 王易徽此时还陷在被长安公主鞭挞的噩梦中,嘴里呓语不断,她又趴下去仔细听了听。 「娘,我没错,别打我。」 「疼,好疼……」 「好疼……」 苻令珠怔愣在那,有些不可置信,王老狗刚刚是在叫疼? 这个男人,前世的时候,面对数万敌军都不变脸色,屠城之事都干的出来,竟然也会喊疼。 遥记得,当年她当监军和他不对付的时候,他拖着她站在城头,拉弓射箭,几乎是一箭一个准,后来城门打开,他勇武的一马当先,不知斩落多少人。 大胜归来时,他的黄金铠甲上面全是刀痕,背后还插着一只羽箭,人却只用嘲讽的表情看她,那一眼,她至今想起来还觉得心悸。 这样的人,怎么也会喊疼呢。 「哎呦。」 她神思恍惚间,手没撑住,整个人摔了下去,头直接磕在他的侧脸上。 鼻子戳到他的下巴,一股酸疼直冲脑门,抬头的瞬间,眼泪不受控制的掉了下来。 正好低落在他的唇间。 「谁?」被她动作惊醒的王易徽,眼神迷濛,动作却下意识先做了出来,箍着苻令珠的手臂,将她整个人压在身下。 手臂死死抵在她的脖颈处。 鼻子还疼着的苻令珠,顿时觉得无法唿吸,只好用手拍着王易徽的肩膀。 「明珠,」王易徽人清醒过来,赶紧松手,「没事吧?」 能没事吗? 鼻子疼,脖子也疼。 苻令珠用力推他,王易徽连忙给她腾地方,哪料她自己翻了个身。 软塌仅一人臂宽,哪里是房间中可以随意翻滚的床榻,她这一动,顿时半边身子悬空在软塌上。 她又泪眼朦胧的看不清楚,在掉到地上之际,王易徽眼疾手快捞她,人随着她掉了下去,却将她抱在怀中,自己闷哼一声,脸色愈发苍白起来。 苻令珠揉了揉眼,将刚才因鼻子被撞而涌出的泪水擦干净,就对上王易徽带着些许痛楚的脸庞。 他浅棕色的眸子半眯着,刚才摔下软塌时,她手拽到了他的头髮,现下黑髮全铺散在地上。 而她的一只手还伏在他的胸膛之上。 软塌不高,就算加上她的重量,王易徽都不至于发出声音,面露痛苦来。 可苻令珠满脑子都是王易徽叫疼的声音,又被美色冲击,手忙脚乱的起身,哪里还能注意到这些。 瞧瞧,她是不是好心,还给他擦汗,她自己脖子刚才没断了。 他就是活该被摔。 但站起身,一看王易徽那副样子,自己又有些底气不足,索性一甩袖,留下一句,「我生气了!」 眼不见为净,她走了。 走出门,小厮还蹲在原地,微微回头望向书房内,说道:「你家郎君醒了,进去伺候着,然后让他赶紧回房用饭。」 小厮欣喜起身,她没等他回话,自己健步如飞走回房间。 奇了怪了,她跑什么。 不过是听见王老狗叫疼,至于么? 既然不至于,你就坐下来别乱走了。
第78页 苻令珠重重唿出一口气,坐在梳妆檯前,也不知怎么想的,伸手碰向自己的梳妆盒,从里面拿出花钿,又像是碰到了什么扎手的东西,扔了回去。 书房中,躺在地上的王易徽半晌才缓过劲儿,软榻上还留有她的汗巾。 一摸湿滑的嘴唇,有泪。 用舌尖扫过,咸的。 他低低笑出声,有些虚弱,「生气了还告诉了我。」 作者有话要说:  口是心非苻令珠,实锤了。 第42章 生病 「生气」了的苻令珠吃饭的时候全程没有同王易徽说话。 她察觉到自己心乱, 索性坐实自己刚才扔下生气的话。 纯当夫妻间的小情趣了。 满桌子菜,王易徽就喝了一碗坚而碧色的青精粥,而后看着苻令珠吃饭。 有人目光灼灼盯着自己, 苻令珠八分饱时就放下了筷子。 王易徽唇色偏淡,桌下的那只手扣在自己胃部, 说道:「不再吃些了?」 「不吃了。」苻令珠扬着脖子,站起来消消食。 「还生气呢?为夫给你道歉, 刚才睡迷煳了,没认出你来。」 王易徽好模好样的说话,反倒让苻令珠不自在起来, 矜持地点头, 「那你如实的回答我几个问题,我就原谅你。」 「哦?是什么,说出来听听。」他的脸一如既往般清冷。 苻令珠没注意到他的手, 说道:「你这几日作甚去了?去金吾卫都递不进消息。」 不管她是否真心关心自己, 王易徽都觉得十分适用, 答道:「在处理案子的后续问题,忙碌了一些,至于给金吾卫传不进去话,我负责的都是重要事项, 若真被传进话去, 那金吾卫便不是金吾卫了, 没能及时给家里传话,惹你担心了。」 谁担心你了,苻令珠心里叨叨。 正好说到这,她就将潘伯婕和薛谷的婚事提了一提。 听闻潘伯婕要嫁人,王易徽当即承诺道:「好, 待明日我就去潘家,伯婕的嫁妆,府中出一份,规格就按小娘子的来,这事就麻烦夫人处理了。」 他微微翘起的嘴角,出卖了他对于潘伯婕要嫁人,十分开怀。 然而他桌下的手,却几乎是颤抖地按在胃部,目光瞥向铜镜。 发现自己神情不对,面若白纸,索性撑着站起身来,「明珠当真不气了?若是再气,为夫晚上来赔罪,现下,该去书房温书了。」 苻令珠耳朵一热,王老狗竟然也会说情话了,好端端的说什么晚上赔罪,引人遐想,也不敢看他,摆摆手让他赶紧去。 一点都不会享受,好不容易回家,正是该放松的时候,整日窝在书房,不是学这就是学那。 怎么就能有那么多的好奇心,遇到不会的非得学个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王易徽得了她的话,见她果真因自己的话而嫌弃转头,便捂着肚子匆匆出去,让小厮赶紧去给他端药,自己快步走向书房。 刚才吃进去的粥,一点都没被消化地吐出。 在小厮担忧的目光下,饮进黑漆漆苦涩的药,随即浑身无力地躺回软塌,上下眼皮重似千金,最后坚持不住又闭上了。 那厢,苻令珠越回想越觉得不对劲,案子都移交给大理寺了,金吾卫能跟着处理什么,总觉得王老狗今日有些怪异,是不是瞒了她什么事? 对于给他找麻烦一事,她可谓是兴致勃勃。 等过了一个时辰,见王老狗当真扎根在书房,不再过来,她自己原想端着甜汤,跟他来一段红袖添香,岂不美哉。 转念一想,还是别在老虎头上拔毛了,书房一向是他最隐秘的地方,不管她多好奇,都没有翻过他的书房,要是为了这引起他的怀疑,那就妙不了。 索性挑了件披风,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迈着小碎步去往书房。 眼见着表哥表妹凑不成一对,给他添女人这条路算是不能再走了,她也看明白了,就别挣扎了,她就不是能玩转后宅之争的人。 此路不通,换条路便是。 书房里,小厮青石急地团团转,见她过来,就像见过救命稻草一般,又碍着王易徽的命令,将门一关,拦住了苻令珠。 「夫人,郎君正在读书,嘱咐我不让任何人进去打扰他。」 苻令珠挑挑眉,视线在青石身上来回游走,王易徽本就是清冷之人,时常冷着一张脸,面部表情出奇的少,因而他不管心里想什么,面上不露分毫。 受伤中箭都不见他眉头动一下,是个狠人。 这也是她时常佩服他的原因。 但青石功力可不到位,那张脸上的慌张,都快没明着说,有问题。 想想王易徽刚才吃饭吃的那般少,还有那白的没血色的唇,她道:「开门!」 青石回头看了一眼禁闭的房门,有些不知如何示好。 「怎么?夫人的话,你都不听了?若是夫君问起来,我就说是我让你开的。」说完,见他还不动作,上前一步推开了门。 对身后青石的那一声「夫人」,置若恍闻。 眼睛一瞟,王易徽果然没在书桌后,她快步向软塌走去,这情形与自己刚才进来时,何其相像。 果然,王易徽正躺在软塌上。 她重重吐出一口浊气,走上前去,呓语倒是没听见,但他这副样子,可不像是没事,人都昏睡过去了。
第79页 手一伸放在他额头上,滚烫。 竟是发热了。 她收回手,王老狗要是病死了才好呢。 但脑子总回放他蜷缩成一团,叫着自己疼的模样。 没好气的同青石道:「还不快去请大夫,别大张旗鼓,就说我病了,吃饭吃的多不消化,万不能叫祖母知道。」 青石得来令,见王易徽有人照顾,当下飞奔出去。 大夫很快就请了进来,把其把脉那眉头皱的能夹死苍蝇。 苻令珠不通医术,在房间在看大夫诊脉,顿觉心烦,叫上青石出去,开始质问他到底怎么回事。 青石沉默不语,看了看房间中的郎君,又看了看苻令珠,他是王易徽的贴身小厮,王易徽对苻令珠的不同,他感受最深。 拼着王易徽醒来会惩罚他的后果,道:「郎君他从西北回来后就像变了个人一般,以往只能算是勤奋,回来后,几乎是没日没夜的锻鍊、学习,老夫人劝过他几次,他都听不进去。 本来就夜夜少眠,睡不安慰,还天天鸡不叫就起来,将一天时间安排的满满,一直学到晚上,回国子监之后,没人看管,便学的更是厉害,要一口气将落下的课业补上,一天最多才睡两个时辰。」 说着说着,青石不争气的掉下泪来。 「国子监一年都放不了几天,夫人你也看见了,郎君去金吾卫后,哪怕放假回家也是书不离手的,在国子监那段日子也是。」 苻令珠心里点头,王易徽确实是十分刻苦努力之人,不过这跟他生病有何关系。 那青石拿袖子蹭眼,「郎君娶了夫人之后,行为有所收敛,但青石没跟着郎君前往西北,不知郎君在西北过的是什么日子,只知道郎君在西北就得了胃病,回来后也总要时不时犯上一回。」 简而言之,王易徽他过分勤奋,得了胃病。 这段日子,他也确实为了酒楼一案,东奔西走,没有好好休息,按时用饭,引出胃病来不奇怪。 苻令珠垂下眼来,那他做噩梦又作何解释? 想着就问了出来。 青石一脸愤愤不平,「郎君小时候不住在王府,一直住在公主府,在那里经常受,受其母亲的毒打,等老夫人接郎君回来,说是好长一段时间,都睡不着,最算睡着,也时常会半夜惊醒。」 刚才,王易徽确实是噩梦中唤了长安公主。 都说虎毒不食子,在长安公主眼里,王易徽根本就不是她的儿子,比之猫猫狗狗都不如吧。 不过她眼睛一眯,半扬着下巴,「青石,你还有事瞒我。」 说话间左顾右盼,一面说王老狗平日里诸事有恆,过分刻苦,一面说他在西北落下病根,甚至还说到了长安公主在其幼时毒打他。 可就是没说,这次生病是因何而引起的。 「我,我没有啊。」青石还在挣扎,眼神乱瞟。 她脸上收起往日的和煦,厉喝,「你家郎君现今人都昏睡了,还不说实话!」 青石被噎到,也有些被吓到,在苻令珠的注视下,只能坦白道:「郎君这几日根本没在金吾卫,而是被叫去了公主府。」 苻令珠勾起嘴角。 长安公主。 这她就懂了,怪不得她找不到他,合着被长安公主叫走了。 他们联手送宋祀去流放,就说长安公主不能那么平静,感情把气全撒在王老狗身上了。 她扔下青石,走进室内,「大夫,我夫君情况如何?」 大夫刚巧已经看完,话语间带着些埋怨,「纵是少年郎也不能趁着身子骨好就随意,他身上本就有旧伤,如今又添新伤,还不好好吃饭,人哪能连续几天都不吃饭。」 苻令珠听着大夫训斥,赶紧道:「大夫说的对,日后我一定好好看管他,日常三餐逼着他吃,倒是不知,他这伤情况如何?」 说起伤,大夫就更没好气了,「伤的不重,及时上药即可,内服外抹,万要劝他保重自己身体。」 「是是。」给了银钱,将大夫送走,她一张脸倏地沉了下来。 俯身伸手要去看他身上的伤,手指却停在他的领口处。 跟羞涩没有半个铜板的干系,是她注意到书房阴冷,现在将他衣裳扒了,怕他病上加病。 指挥着青石几人,将人半扶半抬的弄回屋子,她又添了两个炭火盆。 药还没有煎好,她便先将他身上的衣服褪了,后背鞭痕密布,最深的那条,勾掉了皮肉。 长安公主,这是拿他当仇人了,下这么狠的手。 这也是个傻的,她打就不知道反抗吗? 平日里清冷得紧,但该维护自己的时候为什么不护着自己些。 又不是没有不会武艺,她看,他的武举第一是白得的。 她心里想着,也知道王易徽是没办法,孝道大过天,他能怎么办,长安公主随便说他不孝,他仕途就完了。 「夫人,药我拿来了。」采荷站在床幔外叫道。 「给我吧,你去厨房亲自盯着他们煎药,」苻令珠起身走了出去,将药瓶接了过来,又嘱咐道,「去叫人给我打盆热水来。」 「是,夫人,」采荷答应了之后,没走,问道,「夫人,青石问你,会上药吗?要不要他来做。」 苻令珠人已经重新坐回了床榻边,闻言头也不抬道:「我会,你让他先把夫君藏起来的伤药都给我找出来再说。」
第80页 听出她语气不对,采荷立刻退了出去。 她打开瓶塞,忍不住冷哼一声。 王老狗你能耐了。 在她眼皮子底下,竟然将伤药全藏在了书房。 若不是这一遭生病,只怕她还什么都不知道呢。 她状似平静地将伤药仔细抹在他的伤口处。 「你是傻的吗?」 前世那个说一不二的大将军去哪了? 竟会被人打得如此惨兮兮的。 她一边抹一边嘟囔,「我跟你说,你可别以为这样我就会心软了。」 和离是必须要和离的。 但她也不喜欢趁人之危,等王老狗好了之后,她就再出手。 小表妹完全是个意外。 上过伤药后,她又亲自给他餵剪好的药,看他即使昏睡也不安的将眉头拱起,死活不愿意张口喝药,她就烦躁的不行。 要不是他昏睡着,她真会以为他是故意的,是不是知道她吃软不吃硬。 只好一边哄着,一边餵着,「沛笙,夫君,你乖,啊,张口。」 不好使。 这药味刺鼻,她看了看黑褐色的汤药,同守着的采荷道:「你去让青石问问,往药里加蜂蜜行不行?」 她小时候不愿意吃药,都是这样被父亲哄的。 青石很快就回来了,告诉她可以,她让人将兑了蜂蜜的汤药端来。 舀起一勺轻抿,这味道,虽然还是苦,但至少能下咽。 让人倚靠在她肩头,她一手捏着他的鼻子,一手端起药碗,直接灌了下去,本就难喝,可就别一口一口餵了,这么会儿功夫,折腾她一身汗。 好不容易为他喝了药,再一看天,都要黑了。 她草草吃了饭,就上床歇息,半夜还要起来照顾他,屋里瀰漫着鸡丝粥的香味,那是她让放炭盆上热着的。 前世,苻汝真身子不好,都是她这样照顾,她都习惯了。 也只有在这种时候,她不会睡死过去。 仿佛脑袋里有跟弦在拽着她。 朦胧中感觉有一道目光灼热的注视着她,让她一下子就惊醒了,睁开眼,果然是王易徽起了身,正半倚靠在床头。 她脑子还不甚清醒,只想着,他后背那么多伤,这么靠着不疼吗? 等他沙哑着嗓子开口说话,让她继续睡,她就突然醒了,纷杂的想法充斥在脑中。 揉揉眼,她爬下床将煮的烂烂的粥端下,因为热,她还特意垫了层软布拿着。 掀开盖子,香气扑鼻,熏得她都快饿了。 王易徽就那么平静的看着她,看她下床,看她又回来,坐在自己身边,举着碗问他有力气没,没听到他回答,就自顾自说:「那我餵你,你先喝口汤,鸡汤中的油我已经让他们倒出去了。」 他张了张唇,一勺已经被吹得温度正好的汤被送进他口中。 烛火晕黄,她低着头吹热气,黑髮随意拿髮钗扎起,露出白皙的脖颈。 上面还有他今日勒出的红痕。 他神色恍惚,小时候受伤生病,他总想让人照顾,可公主府的奴僕们都听母亲的话,从来都只给他上药,留他小小一人,在黑漆漆的屋子里,抱着膝盖一坐坐一夜。 现下,也有人给他餵饭了。 一碗粥进肚,他整个人都舒服起来了,这几日在公主府,他一口饭都没吃。 温热的手背放在他的额头,苻令珠凝神感受,「你是不是还发热呢?我怎么感觉我手更热点呢。」 「没发……」 热字在他嗓子处滚了一滚,又咽了下去。 湿润的唇正贴在他额头,苻令珠还怕自己弄错了,试了好几次。 半晌松开他,放心下来,说道:「退烧了,明日让大夫再看看,应是无大碍。」 她将手在他面前摇晃,「怎么?傻了?」 他伸手握住她的手,病气入体的他,多了丝孱弱,眼神温柔沉溺,「没傻,多谢夫人照料。」 苻令珠心里突的跳了一下,挣脱出来,翻身回到自己位置,「那便赶紧睡,别平躺着了,省得后背疼。」 「好。」 「火烛不用管,我怕你半夜再发热,要起来看的。」 「好。」 「那快睡。」 「好。」 苻令珠拿后背对着他,只觉得这样软弱又听话的他,有点让她受不住。 一会儿,就听他那面传出动静,慢吞吞的,她猜测着,恩,躺下了,翻身了,还挺听话。 自己腰间突然多了个重物,是他的手臂,温热的唿吸吹佛在她的耳畔,让她头皮发麻。 而后她便感受到他想将他往怀里带,但力气不够,索性自己贴了过来。 她微微睁大眸子,他竟是将脸埋进她脖颈,又蹭了蹭! 他这是烧迷煳了吧,是神志不清了吧? 这还是那个她认识的王老狗了吗? 只听他小声道:「我同母亲决裂了。」 决裂了,好事啊! 苻令珠拍了拍他的手臂,只觉得骨头硌人,这段日子,真是累惨他了,「别多想,睡觉。」 「好。」他困意上头,拥着她睡了过去。 她嘆息一声,也不知为何自己心里烦乱,等再次被他弄醒,只见他已经坐了起来,正要翻身下床。 「干什么去?」 一把拽住他的袖子,苻令珠也不管自己形象,勐地将他拉了下来,警惕道:「恭桶就在屏风后面,我扶你去。」
第81页 王易徽看着她,他要是想,能够直接将袖子挥开,听她要扶自己出恭,耳朵尖都红了,「不用,我出去……」 「你出去?」苻令珠音调都高了三声,「你要去演武场?」 「嗯……我都好几日未活动拳脚了。」 「你知不知道自己还生着病呢?」 王易徽喜欢看她睁着眼睛,为他着想模样,低声道:「无碍的,往日里也是这般,出汗之后,好的更快些。」 苻令珠简直想把他按在被褥里,死死磋磨一番。 昨天为了这人降烧,她一晚上起来几次,现在都还精神不济,她一个健康人都受不得,他竟然还要出去锻鍊,疯了不是。 冷笑道:「你可知现下是几月,外面有多冷,你信不信你出去吹个风,回来就能病倒。」 说完,她索性从床榻上站起身,一把将王易徽按了回去,「你给我老实躺着睡觉,练功和看书都不急于一时,你病了,累得是我,知不知道!」 气鼓鼓将人塞回被褥里,她后知后觉,自己管王老狗作甚。 他愿意拖着病体,在下雪天锻鍊就去呗。 他想去阴冷的书房看书,就去呗。 身体是他的,她糟什么心。 睡觉睡觉。 王易徽被她按了回去,一时还有些不适应。 他从小就知道,自己比不得上头几位兄长,不论是在公主府,和宋祀、宋斌比,还是回王府,和自己几个已经不愿同他玩耍,嫌他幼小的兄长比。 想要获得父亲和母亲的注意,只能努力再努力,一时一刻不敢松懈,时间长了,便养成习惯。 三年前,父亲兄长尽数战死,他去西北亲眼见多诸般惨状,更坚定自己要提升自己的意念。 不论风吹雨打、身体有疾,只要有时间,他就要充实自己。 没有人说他做的不对,只是感慨他的用功。 苻令珠是第一个强迫他躺回床榻上休息的。 他就知道,她嘴硬心软,也罢,便同她一起,躺到她起,也是蛮好的。 这样想着,开始他还撑着胳膊看她,可她睡得香甜,将他睡意也勾了起来,他竟是也一觉睡了过去。 等他醒来吃饭,还有些不可思议,他睡着了? 苻令珠懒得理他,看他喝药之后,不许他去书房,不许他看书,看他实在闲的无聊,索性让他给自己念话本。 这样的日子,刚开始几天,是新鲜,可等苻令珠给他向金吾卫告假,勒令他不许出屋子的时候,就有些难熬了。 「夫人,我观今日天气正好,不如我们……」 苻令珠斩钉截铁:「不行。」 「夫人,我有一本讲波斯国的书,不如……」 「不用,我也懂波斯语,我自己会看。」 「夫人,我再不去金吾卫,事务会越积越多。」 苻令珠干脆整个人贴在他身上,在他耳边幽幽道:「金吾卫离了夫君散不了,明珠离了夫君就活不成了。」 所以哪都甭想去,可别她没把他玩死,他就自己把自己折腾没了。 明明陛下就是最大的靠山,此时不用更待何时,休假! 给我休一个月! 王易徽稍稍往后挪动身体,眼神望向旁处,「夫人,克制,房事频繁对你的身体不好,我是为你好。」 「呵。」这就是你养好伤后,还坚持每天只叫一次热水的原因? 你这样让我很没面子知道吗?她苻令珠,是身材不好了,还是脸蛋不漂亮了? 「我觉得……夫君,春宵苦短啊。」 王易徽的话语被吞了回去,暗想,得给他夫人找些事情做了。 第43章 话本 鹅毛大雪, 纷纷扬扬。 室内闷热,为了避免被熏到,苻令珠将自己捂得严实, 而后打开窗出神。 最近和王老狗待在一起的时日过长,让她总是有一种十分诡异的感觉, 她发现自己竟然在同情王老狗。 这怎么可以呢。 伸出手去接雪花,冰冰凉凉的雪花一触即化, 不管是六角的还是八角的,无论多么晶莹剔透,都难逃结束短暂一生的命运。 她觉得, 若是再这样不控制下去。 雪花就是她的下场。 不能再将目光放在后宅之上了, 手指缓慢握成拳,收回打开之后,手心里尽是星星点点的水珠。 采荷进屋, 将手里的糖炒栗子放在桌上, 将炭盆中的炭拨弄了一下, 而后说道:「夫人,我刚才遇见了表娘子,送了一袋糖炒栗子给你。」 苻令珠转身向糖炒栗子走去,微微勾起唇, 潘伯婕当真识趣的紧, 王易徽在家的时候, 从来不找她,如今送栗子给她,只怕是对自己婚事着急了。 巧了不是,王易徽已经摆平了潘家,如今正拿自己有功, 来换去书房看书的机会。 平日里,为了保持清醒,书房里只在角落放置一个炭盆,如今在她看管下,书桌旁又添置了两个。 有一种冷,叫她觉得王易徽冷。 「郎君,夫人唤你回去吃栗子。」青石站在书房门口说道。 王易徽放下手中的笔,满打满算他进书房还不到一个时辰,不禁轻笑一声。 「知道了,」他起身交给青石厚厚一叠信,「帮我送出去。」 青石目测,这一叠信少说得有二十封,重重哎了一声。
第82页 屋内苻令珠慢悠悠扒着栗子,王易徽一掀门帘进来,采荷就退了下去。 苻令珠眯起眼睛,「夫君快来,表妹从外面买的栗子特别好吃,你看,我给你扒了许多。」 随着王易徽身体好转,她借着他虚弱,强迫他不许做这个,不许干那个的霸道,也所剩无几,现下的她,绝对是一位贤良淑德的好妻子。 她一脸求表扬的神色,仿佛不知道自己借着吃栗子的由头,将他从书房唤了出来。 栗子又不是什么吃不起的东西,重点难道不是在于她亲自扒的吗? 王易徽看到桌上那些被剥的坑坑洼洼的栗子,十分怀疑这是她剥完之后,嫌弃不想吃,才留给他的,神色未变,只是坐了过去,说道:「那便多谢夫人了。」 而后,一边吃着栗子,一边替苻令珠扒起皮来,很快,桌上就剥出了一堆圆润的栗子,被他推至苻令珠那边。 栗子都剥完,他从两人床榻上,抽出被苻令珠压在枕头底下的话本,低头用余光瞥了她一眼,「夫人,我给你念话本听。」 苻令珠吃得欢快,闻言舔了下牙,王老狗竟然也会主动给她念话本了,有诈。 拒绝道:「这个栗子有点甜,我得先漱口,回头再听话本吧,不急于一时。」 王易徽端坐在床榻上,手指捻着纸,状似不经意道:「我记得夫人在国子监念书的时候,还写过话本,怎么不见夫人再写。」 苻令珠:…… 就知道他没安好心,在这等着她呢,那话本是当初奖励天丙班同学看的,最后他们复习那般辛苦,哪还能想的起话本,她自然也就没写。 再说了,这时间长的,她话本写的是什么都忘了。 现在叫她写话本,莫不是打着忽悠她去书房,然后他顺势可以在书房长待的打算? 嗯…… 她看了眼王易徽,确实身体恢復的不错。 倒也不是不可以松个口。 脑中想法不过一瞬,她说道:「最近有些忙,哪里顾得上话本,夫君身体见好,倒是每日能再书房再多呆些时辰,时间长了可是不行的。」 王易徽颔首,能让他在书房多待,倒是意外之喜,遂不在提话本之事。 苻令珠起初还想着此事,连话本都不让王易徽念了,后来就给忘了。 直到她收到来自四面八方,天丙班同学给送来的特产,除了特产,还有给她写的信。 所有人在信上,说了自己情况,又过问她和王老狗之后,就只有一个中心思想。 花式催她写话本…… 这怕不是假同窗。 第44章 书肆 天高皇帝远, 天丙班同学毕竟不能真人出现在苻令珠面前,使劲浑身解数痴缠她,用饱含热泪的眼神控诉她, 管写话本开头不管写结尾。 苻令珠乐得当不知情,年货收到了, 不好意思,信她一封没见着, 许是路上丢失了。 王府这两日十分热闹,不知从何处走漏的消息,说王易徽生病待在府中休养, 他的天甲班同窗们纷纷提着礼物上门看望。 马上就要新年, 怎能将人拒之门外,只好将礼物登记在册,也好回礼 但他们来归来, 每次来都含沙射影催促她写话本是怎么回事? 一个两个也就算了, 天甲班的都来凑热闹。 她怎么不知道自己写得话本有这么大的魅力。 怀疑的目光放在王易徽身上, 十有□□就是他搞的鬼。 闲暇时刻。 苻令珠趴在软塌上,津津有味的看着天丙班的小郎君特意从各地,给她淘换来的话本,看着看着不禁发问。 「夫君, 你说为何这些话本, 无一例外都是穷书生被家世显赫的貌美小娘子看上, 从而走上人生巅峰。」 「再要不就是他高官厚禄,抛弃了自己当前许诺要求娶的小娘子,小娘子自觉愧对家中上吊自杀。」 她将话本重重摔在床榻上,直起身子道:「不是,那小娘子瞎了眼了, 就被他那么花言巧语哄了两句,就又给钱,又求着父亲给铺路的?」 「以她的姿色和条件,什么样的好儿郎找不到,非得找个穷书生,关键这书生上进靠的住也行,这分明就是要吸她的血啊!」 「还有什么家道中落被小娘子家人退婚,然后放下狠话,莫欺少年穷,结果又遇到地位更高的小娘子,得了人家的帮助,高官厚禄,回去报復人家,写话本的人,脑子是进水了吗?这搁谁家父母能将宝贝女儿嫁给这么个货。」 「这些话本怎么回事!怎么把小娘子写的那般可怜。」 王易徽正在屋中打拳,白色的里衣微微敞开,曾经让苻令珠流连忘返的锁骨都无法吸引她的目光。 她已经快被送来的那些话本,气得升天了。 大有知道这些话本是谁写的,从而去撕了他的架势。 王易徽做了最后一个动作,用手揉着额头,明明话本是他摆脱那些小郎君写的,怎么有一种摆起石头砸自己脚的感觉。 看她气成这副样子,说道:「大抵是因为写话本的多是家境贫寒的书生,他们需要写话本赚钱读书。」 苻令珠沉默,随手将话本扔了,没有钱确实很难,什么都要做,那写出这样的话本也不足为奇了。 察觉到她的不对,王易徽走到她身边,弯腰将所有散落的话本收拾整齐,说道:「若是不喜这种话本,夫人不妨自己写。」
第83页 又来劝她写话本。 「我不要,肚子疼!」 想趁她写话本的时候,去演武场练武,去书房看书? 别说门都没有,就连窗户缝都没有。 王易徽无奈了,两人大眼瞪小眼。 无聊的时候,时间几乎是数着数过的,那叫一个慢。 其实圈着王易徽让他哪都不去,苻令珠自己都浑身不自在,她也很烦啊,但是只要瞧见王老狗想方设法逃离这间屋子,她就乐。 手边的话本越来越多,这些人仿佛认准了她会写话本一样,给她送来各种各样的,但是千篇一律,没有新意,随便看个开头,都能让她猜出结尾的话本,有什么乐趣。 而只要提到写话本,她不是今天不舒适,就是心情不好,再就是手不听使唤,藉口竟没有一样的。 又是一场冬雪下下来,今年天气严寒,还不知要有多少人被冻死。 潘伯婕马上就要嫁人了,得了王易徽的令,时不时来找苻令珠,只要她一来,苻令珠准备让王易徽去书房。 她温柔地给她绣荷包,建议道:「表嫂,你说写话本的人迫于生计总是写不了好故事,那表嫂掏钱雇他们写表嫂想看的故事不就可以了?」 正愁自己玩不了后宅争斗,还能给王老狗使什么绊子的苻令珠眼前一亮。 「你说的没错!我开家书肆,雇他们写不就行了!」 「啊?」潘伯婕手里的针一下扎进自己手里,「表嫂,我没让你开书肆啊,书肆不赚什么钱的,哪有为了僱人写话本开书肆的?」 不赚钱? 不赚钱就对了! 反正赔的也是王老狗的钱。 她拍拍潘伯婕的肩膀,「表嫂感谢你的提议,那家酒楼不是还空着吗?正好用上。」 潘伯婕赶紧放下手中的东西,正色道:「表嫂,这不妥,开店也要跟周围环境相辅相成的,酒楼位于整条卖酒的街上,开书肆怎么会有人去呢?」 苻令珠更满意了,没有人去最好了! 「不怕不怕,不尝试怎么知道开不起来呢。」 她笑得奸诈,「你看,我这收集了一堆话本,家中父亲藏书一屋,书不缺,地方不缺,那还愁什么?」 潘伯婕脸都要白了,「表嫂,开书肆还要卖纸墨笔砚……」 苻令珠玉手一挥,「好说好说,我记得我国子监的同窗就有人在南方,到时让他们帮忙送点纸过来。」 又搭人情,又送纸,这得多贵,潘伯婕有些坐不住了,「表嫂,你冷静些。」 「你表嫂我,很冷静。」 她弯起嘴角,语气轻快,「表嫂有钱,不要担心,表妹,你怎能如此冰雪聪明。」 潘伯婕:…… 第45章 开业 苻令珠说要开书肆, 就立马展开了行动。 而后王易徽发现,他不仅得到了自由,可以照常每日去演武场和书房, 还经常性的见不到他夫人的身影。 别问,问就是去酒楼, 不,书肆了。 所有人都没拿她要开书肆当回事, 不过一间铺子,随她怎么折腾,反正王家家大业大, 不在乎。 可是苻令珠直接从帐上划走了千两银子。 有钱才能使鬼推磨。 想要尽快开业, 当然要砸下大把钱银 ,雇非常多的人帮她改造。 酒楼一楼中央搭着一块戏台子,那是给胡姬们舞蹈用的, 被她留了下来, 不仅如此, 还花重金,将其重新包装。 不过是一间书肆,其实酒楼原本的底子尚好,可她就要精益求精, 势必要打造一间长安城与众不同的书肆。 所有地板、装饰物, 全部换。 换上最贵的, 最好的。 潘伯婕跟在她身边欲言又止,「表嫂,这是否太过豪华?」 苻令珠满足的看着逐渐成型的书肆,连肆虐的寒风都不觉得冷了,张口就道:「我觉得刚刚好。」 而后带着潘伯婕开始在长安城的书肆逛了起来, 偏生她逛不说,还非要挑明身份,告诉大家,她也要开书肆。 那些书肆老闆看她的眼神都不对了。 得,又是一个跟他们抢生意的。 潘伯婕拽拽她的袖子,低声说:「表嫂,做生意不能像你这样大张旗鼓,我们得收着点,你这样直接上去问他们的货是哪里上的,怎么可能告诉你呢?」 心里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苻令珠,讶异问:「难不倒我不告诉他们身份,他们就能将如此机密告知我?」 潘伯婕,她更担心了。 投下这么多钱,可别赔了! 苻令珠我行我素,完全按照自己想法打造书肆,将装修的事宜,她自己想法告知专门给她布置铺子的人,她就开始搜罗书了。 都说是书肆了,怎能没有书。 天丙班和天甲班郎君、小娘子给她找的书,她一本一落照单全收,还特意写信让他们多给自己找一些,不拘着话本,各类游记也行。 写着信的时候,她还藏了自己的小心思,让他们帮忙注意身边的情况,诸如民生、有意思的事,全给她写来,嗯,她承诺综合大家给她反馈的信息,为大家出一本书。 所有接到信的人,就没一个能信的。 最后还是天丙班的郎君,提出,你先把你的话本写出来,我们就信你。 拖了大半年之久都没给他们结局,也好意思承诺自己出书。
第84页 嘿,这帮人怎么能不信自己。 苻令珠心虚的想找以前的话本,发现不见了,然后她忘记了自己写得是什么,最后无奈求助自己堂妹。 苻汝真给了她话本,立刻将这消息告诉了纪四娘,而后所有人都知晓了。 见她当真动笔,他们便将她说的事情放在了心上。 初到陌生之地,上有压力,下有同僚使绊子,短短半年时间,小郎君们脱胎换骨一般成长,在那些同僚酸语自己花了五年之久才能进入他们现在所待之地时。 更加感谢苻令珠。 也许集体找寻话本,记录周边见闻,只是他们还怀念着在国子监无忧无虑的日子。 而苻令珠在得到之前写的话本,看到新婚之夜,新郎毒杀新娘时,茅塞顿开,当即文思泉涌的写了起来。 书房自然也被她占据,可怜的王易徽只能窝在软塌上,看她手中笔不停,而后长长嘆息一口气。 书肆逐渐成型,潘伯婕在得知书肆中竟有大半都是话本时,还特意来寻王易徽,让他阻止一二,纵观长安城的书肆,哪家会将话本这种不入流的东西,作为主要东西来卖的。 王易徽忆起苻令珠灯下写话本的样子,反倒安慰了潘伯婕,让她不要多想。 怎能不多想,毕竟苻令珠是因为她的提议,才想起来开书肆的,她心神不宁,最后向苻令珠提出,她愿意替她看守书肆。 苻令珠讶异,整个人完全误会,以为是潘伯婕想要在书肆看书学习,当即应了,还妥帖的将她的工钱升了很高。 她哪知道,这完全是潘伯婕怕书肆赔的血本无归,要自己紧盯的缘故。 紧锣密鼓的筹备中,新的一年便这样被跨过,这是苻令珠回来后的第一个新年,意义非凡,她踌躇满志,心中怀揣着对书肆的无限幻想。 开春后,潘伯婕嫁给了自己心心念念的郎君,成了婚,她们夫妻外加婆母,就直接留在了书肆,筹备开业。 潘伯婕的婆母,便如她所说,拿她当亲女儿,疼爱怜惜的不行,有了家人的陪伴,她整个人不说脱胎换骨,也自信颇多。 而她的夫君薛谷,除了帮忙在书肆干些杂活,其余时间,全放在了武举上。 苻令珠每每去书肆,看见其乐融融的一家人时,都有种要心梗的感觉,不能想,一想就会想到那失败的表哥表妹。 日子一天天过,选在三月初一这一天,她的书肆开业了。 原本的酒楼三层高,被她从上到下改造了一番。 一进门,映入眼帘是便是半人高的高台,上面铺着暗红色绣金纹的波斯地毯,四条丝绸笔直垂下,若你细瞧,还能看见上面撒的金粉。 被丝绸遮掩的中心处,聘请而来的乐人,男俊女美,正弹奏着清幽的曲子。 而在高台两旁,全被换成了一排排的书架,在书架后方,有那上好梨木打造的桌椅,每张桌椅上,还摆放着一套笔墨纸砚。 窗户大开,阳光肆意而进,照在桌椅上,突的就降低了那高台带来的奢靡之感,直接将人拉近书香纸墨之中。 这可当真是一个值得看书的好地方。 进来的人,无不欢喜的走到书架前,急想体验一番,在此处看书的感觉。 当他们兴沖沖伸手将书架上的书拿下来一观时,无不沉默了。 《春闺秘事》? 《郎情妾意二三言》? 《戏说李郎》? 这都什么东西! 合着这些书架上,一排全是一模一样的话本,而将不同话本一分散,整个一楼的空间就利用上了。 他们不信邪,又从旁的架子上拿下一本,甚至上对面书架上一观,话本、游记、食谱? 全是杂书,一本读书之人要用到的书都没有,岂有此理,这不胡闹吗? 私语声传来,那带着怒意的,无不是上了年纪的老学究发出的愤慨。 苻令珠暗笑,这样就对了,使劲不开心,使劲贬低她的书肆。 瞧瞧她的书肆,整个一楼全是闲书,不仅如此,还有人奏曲,同那青楼又有何区别,像什么样子。 今日开业,她没有大操大办,甚至连鞭炮都没有放上一个,只邀请留在长安城的同窗,还有王易徽在金吾卫的同僚,两家父母亲朋好友。 而这些看不惯的人,大多都是国子监的教习,看她和那些已经迫不及待翻看话本之人的目光,像是要吃人。 这都是她父亲请来撑场子的。 她父亲在她嫁人之后,心情郁卒,最后被她母亲直接送去了国子监。 国子监的祭酒可是请他请了好几次,人既然来了,就别想走,她父亲便留在那教起书来,据说因为她父亲博闻多识,授课风趣,人长得儒雅风流,上能教儒家经典,下能教算学律法,中还能教习字绘画下棋。 被学生评为最喜爱的教习,没有之一。 而他的同僚,大多是书生意气之人,被他文采折服,他一说自家女儿要开书肆,大家便全都来了,此时他们看着手里的书,脸色铁青。 他们仿佛记得,苻教习的女儿和女婿,可是上届国子监的优秀毕业生。 回去之后,一定得嘱咐他们的学生,要恪守本心,万不能被迷了眼,走了错路。 他们阴沉着脸,可其余人却十分开怀。 曲好听,人好看,书有趣,不虚此行。
第85页 苻令珠领着他们去了第二层,楼梯上铺着厚厚的地毯,走在上面一点声音都没有。 到了二楼,整个视野瞬间开阔,原本的包间已经被她全部拆掉,栏杆上爬着绿植,稍一扭头,就能瞧见一楼高台,从上往下看,别有一番风味。 而在这些栏杆处,无一例外,转圈摆放着桌椅,但肉眼可见,这些桌椅的档次要比一楼高出不少。 一楼桌椅已经十分昂贵,这二楼竟然有过之而无不及,便是放在家中书房都可,奢侈。 这可都是给旁人用的啊。 而从楼梯处爬上来,书先没见一本,反倒是看见了宽大的柜檯,果脯、糕点、暖茶…… 岂有此理! 读书之地,怎还能有吃食? 「诸位,不妨在这休息片刻,这些东西都是书肆免费提供的。」 苻令珠话音刚落,便有教习出言,「我们不饿,清君快快领我们往前走。」 说话之人,是曾在国子监教过她的教习。 她挑挑眉,不在刺激这些人,便好心情地挽着王易徽的胳膊往前走。 过了吃食之地,靠墙摆放在里侧的书架便显露出来。 整个二层的构造,是以一层高台为轴,靠近栏杆和高台处是桌椅,在桌椅的对面便是书架。 大家不抱信心的从书架上拿书看,《三字经》? 终于有本正常的书了。 越往里面走,他们就发现这些书摆放的十分有意思,从启蒙、到稚童、成年,书籍的难易程度,逐渐递增,直到最后一个书架,上面全是《尚书》、《论语》。 这些人终于放下心来。 可见这书肆,还是有点东西的,不全是享受之物。 苻令珠表示,你们放心的有点早,三楼可还没看呢。 一楼、二楼同三楼比,就像是小孩子和成年人相比,那些老学究们一进去,脸都绿了! 三楼甚至还留有包间,门窗无不用的来自波斯的琉璃,用一个词来形容,就会很贴切,金碧辉煌。 苻铎还兴致勃勃邀请大家去他的专属包厢看。 他将自己的一些孤本、书画,全交到了苻令珠手里,毕竟是自家父亲所爱惜之物,苻令珠索性将三楼打造成了包厢的形式,让其展出。 但也仅能观摩,里面的书画被保护的极好。 除了像父亲那般特意用来展示的包厢,其余几个包厢里面桌椅、软塌、笔墨纸砚,应有尽有。 「这哪里是读书的书肆,我看是吃喝玩乐的地方!」 有那古板教习当先甩袖而走。 有人带头,不少人也纷纷甩袖就走。 开业当天,宾客气愤出走,剩下的人安静的看着苻令珠。 苻令珠对着王易徽,一副委屈极了的样子,「夫君,他们走了。」 王易徽:「无妨,这才第一天。」 她半仰着头,「那赔钱了怎么办?」 「王家有钱给你赔。」 这可是你说的,她笑了笑,赔不死你。 第46章 送信 长安有名的酒楼一条街, 开了一家书肆的消息不胫而走。 百姓们好奇的在书肆门口张望,见里面丝竹音靡、高调奢华,根本不敢踏进去。 自古读书便是艰难的一件事, 小到一张纸、一支笔,大到读书识字、通古论今, 哪一件事不费钱财和物力。 虽这书肆从外张望便不像以往认知的书肆那般,但只看就觉得里面的东西每一样都是贵的, 碰坏了根本赔不起,因此他们只驻足观望。 没人看书买书,这书肆怕是开不下去。 而有钱的郎君们, 也不敢这个时候进书肆。 开业当天, 有人瞧不惯书肆里面舒适的环境,甩袖而走的消息他们也收到了。 纵使心痒难耐,但也怕被人知晓, 说自己只顾玩乐。 文人圈子的口诛笔伐, 不是一般人能享受的。 有钱的, 没钱的都不来,同行之人指指点点,说开书肆的苻令珠简直就是败家子。 被当做败家子的苻令珠满心愉悦,不来, 不来就对了。 她熘熘达达去书肆晃一圈, 酒楼一条街以往是最乱的一条街, 经常有喝醉之人当街调戏小娘子。 然而在书肆开了后,王易徽利用职务之便,照拂书肆,金吾卫的同僚自是知晓这是自家人开的,便也时不时上街上巡逻。 想找事? 金吾卫便可当街杀人。 谁也不敢和金吾卫腰间的刀比一比, 那爱喝酒的老赖,都被逼的打了酒回家喝,酒楼一条街的生意反倒更好了,这些酒楼的掌柜多是胡人,对苻令珠十分有好感。 若不是她和她家夫君,那书肆前身的酒楼掌柜一帮人怕是要死在牢中,便时不时让酒博士给他们送酒。 他们送酒,苻令珠的书肆理当回礼才是。 不知回什么,她便将目光放在了二楼的吃食上,酒对食,完美。 她自己嘴刁,要求二楼的点心,每日做新的,那旧的没人吃的,便送给街上的乞丐,既然想回礼,便不能拿沉的,左思右想,想到自己和苻汝真流亡之路时,被人赏赐过的七返膏。 那时饿着肚子,能吃上一口七返膏,当真是甜到心里。 想到,她便去找了潘伯婕,她的夫君在酒楼当过酒博士,对一些手艺精巧的厨子定知晓,她要找专门做点心的厨娘。
第86页 那薛谷还真认识一位,因为丈夫是个酒鬼,每每赚到的钱都会被抢走,还要遭受一顿毒打,影响第二日做活,久而久之就没有酒楼愿意招她。 现今,只能在家接些做宴的活,日子过的悽苦。 听闻人家这般,潘伯婕当下泪意翻涌,惹得薛谷又是一通好哄。 苻令珠扯扯嘴角,不至于,真不至于,要恩爱,回家去不好吗,在她面前显摆什么。 当下让薛谷将人唤了过来。 小娘子姓黄,脸上青青紫紫,还牵着两个孩子,一男一女,颇为害怕地缩在母亲身后,小小的身子,瘦弱不堪,那女孩身上还有被踢打的痕迹。 她当下沉了脸,纵使心疼她的遭遇,但她对厨娘的要求高,让她给自己现场做。 七返膏是豪绅世家、文人墨客颇为推崇的一道食材,它原是道家修炼时的一道面点,道教术语有「七返」,七返膏便由此得名。 本质其实是将面饼反覆卷七卷做出四朵花型。 难就难在这花型和面饼的揉制中。 黄娘子自然没有做过这个,听她说完后,因十分想留在这里,牟足劲做,她手巧,又一点就通,做好后的七返膏,表皮油亮,花型开的正好。 苻令珠一吃,便同意将人留了下来,至于她的酒鬼丈夫,想要进来,便看他敢不敢在金吾卫的眼皮子底下进来抢人了。 他自然是不敢的,便是连在书肆门口耍无赖都不敢。 安顿好黄娘子,让她做七返膏送酒楼,她翻着毫无进项的帐本,乐得当甩手掌柜,将书肆交给潘伯婕,自己回家睡觉去了。 日后,便也没在管过书肆的事情,这书肆就仿佛不是她开的一般,潘伯婕日日夜夜嘆气,每开一日,这花费就多出一倍,直到有一天,她兴沖沖抱着帐本来找苻令珠对帐。 此时,书肆已经开了一个月,苻令珠觉得再坚持坚持,能赔得更多。 她接过帐本,不在意的问道:「赔了多少钱?不用在意,若是钱不够,我再给你支。」 「不用表嫂!」潘伯婕眼睛亮亮的,看她的目光像是在看什么稀世珍宝。 苻令珠心里咯噔一声,暗道不会吧,哪个不开眼的上她的书肆买书了? 谨慎问道:「怎么了?」 潘伯婕却是绕了个关子,「表嫂你先翻帐本。」 抱着「视死如归」的心情,苻令珠从最后一页开始看起,看到那进帐一页,眼眸不可控制的圆起。 潘伯婕兴奋的声音响在她耳畔,「恭喜表嫂,我们的书肆回本了!不仅如此,还略有剩余,足够支撑书肆现下的开支,表嫂不用再给书肆拨钱了。」 这怎么可能! 一本书才卖多少钱,短短一个月就回本了?! 她抖着手,喃喃问道:「你可知我前期投入了多少钱?将近五千两啊。」 「是啊表嫂,我们不仅将五千两都赚了回来,还小赚了一笔。」 「你,你是把我整个书肆里面的书都卖了?」 潘伯婕被她这样一问,低下头有些不好意思,「那倒是不是,书肆至今未卖出一本书。」 苻令珠一口气憋在胸口,「那这些钱都是哪来的?」 「表嫂可还记得三楼包厢,因保密性好,有个文会说是郎君们一起凑钱,定了最大的包厢,日后就在书肆开文会,甚至还有郎君,看中了夫人父亲的包厢,也想像他那样定下包厢,时不时展示一下自己收藏。 三楼包厢有限,自然是价高者得了。」 苻令珠:懂了! 这是文人的虚荣心在作祟啊! 别人有的他们也得有,指不定还骂她父亲奸诈,以往想显摆收藏,那得在家开文会,你还不能直说,得不经意拿出来,得一番夸奖。 可将东西放在书肆,那岂不是所有来这的人都能看。 他们只需要定下一间包厢,想休息的时候,饮酒休息,想展示的时候,写帖子邀请友人来书肆一趟。 至于名声问题,对于能拿出那么多钱包包厢的郎君来说,那是如苻令珠父亲一般,早就声名显赫之人,半点不在意,自己进出书肆的影响。 而且谁规定的,读书只能清苦,有条件在温暖之地读书不好吗? 那些拂袖而走,觉得这地方不堪为书肆的人,都什么脑子。 这书肆里,也只是外表装修过于豪华了些,包厢中可是十分清幽的,且有乐声相伴,隔壁就是酒楼,届时打上一两小酒,在包厢中吟诗作对,岂不快哉。 若是真能被这里的东西迷了眼,也只能说,自己没修炼到家。 因而,他们出手定包厢,那可真是眼都不眨的。 潘伯婕双手捧脸,她何时见过那么多钱,而且她表嫂承诺过,只要书肆赚钱,就给她分红,现今她觉得表嫂就是天仙。 不然怎么会想出那么好的点子来。 张嘴夸赞道:「表嫂你真是太厉害了,怎么想到包厢主意的,」 苻令珠强迫自己笑出来,那哪是她想的,是打知道她要开书肆,她父亲就要求的。 一直想将自己家中收集的古玩、字画拿出来的苻铎,那是十分积极出主意的。 只要能让她父亲开心,便是将整个书肆都给他又何妨,何况,父亲只是想要一个包厢。 她自然没有不应之理,父亲商量三楼应如何布置,就商量了近月余,最后拍板定下时,一二楼都装修完了。
第87页 因为是父亲想要的,所以她花费了更多的心思,用了最好的材料。 心里突突直跳,咬牙安慰自己,没事,没事,三楼就那么几个包厢,租完了就没有了。 能够回本那都是意外。 只要一直开下去,就没有不赔本之理。 哪个冤大头,会真来她的书肆买书。 她合上帐本,那些赚的钱,每看一眼,她的心就疼上一分。 「表妹,从今天起,招些专门些话本的郎君,夏天要到了,话本也该写起来了,价格就按照市面上的价格写,他们可以在书肆里写,书肆免费提供吃食和笔墨纸砚,二楼的书,随他们翻看, 然后,书肆里的书,全部往外租借,一天一个铜板,不不,这样,话本五天一个铜板,二楼的书,七天一个铜板。」 「表嫂!」潘伯婕颇为不贊同,「我知表嫂是好意,想让更多人能够读书,但也不能这样入不敷出啊,供吃供喝供笔墨纸砚就算了,这定的价也太低了些,要是有人钻空子,万一,借了书不还又如何?」 苻令珠寻思,不还才好呢,到时她能进更多的书来。 嘴上却道:「那就辛苦你制定一些规则,万不能助长歪风邪气。」 潘伯婕抿抿唇,终是不情不愿的应了,后又道:「有位宣家小娘子,也说要定个包间,但不同我定,说是一定要和表嫂见一面。」 姓宣的小娘子,那便只能是宣冶了。 略一思索,她便同意在书肆和其见面,自家地方,保密性才好。 黄娘子最新研究出的点心被整齐摆放在桌上,宣冶拿起一枚粉色花瓣样的糕点咬了一口,对其口味甚是满意,「清君总是会做些出乎我意料的事情。」 苻令珠给她倒了杯水,总是喜欢和自己争第一的宣冶,不会无缘无故找上门,算算时间,她也该进宫了。 果然,宣冶开口:「国子监毕业考我没能考过清君,还欠清君一个承诺,今日,我便是来还的。」 她怎么记得没有打赌说承诺呢,不是就比谁能得第一吗? 不过有便宜为什么不占,反正也是自己赢了。 苻令珠问道:「不知是何事?」 宣冶正色道:「你也知晓我父亲平日里负责教导太子殿下,近日,苻侍郎与殿下走的颇近。」 走的颇近……为了不重蹈前世苻家的下场,在她大婚之时,特意让她的父亲将祖母祖父从老家请了过来,就是想着有人能制止大伯。 苻令珠舔了舔唇,笑了,她的大伯竟然与太子殿下还有瓜葛! 不禁幽幽出声,「你说,我家大伯怎么就不懂一个道理。」 宣冶疑惑:「是何道理?」 苻令珠收敛神色,冷笑道:「陛下永远是陛下,但是太子殿下可不一定是太子的道理呢。」 与虎谋皮,就得做好被虎吃掉的准备。 「我果真没有看错清君,」宣冶的眸子满是怜惜,「我如今愈发觉得清君嫁人可惜了。」 若不是看清这一点,她宣冶也不会打算直接进宫,做太子妃,万一,他坐不住那个位置,她又当如何。 她与苻令珠当真是同道中人,可惜。 可惜倒是不可惜,苻令珠觉得她该经歷的都经歷过了,甚是疲乏的紧。 但是就沖宣冶能提点自己,那她也回送宣冶一条消息。 因而说道:「感谢娘子将此事告知我,我祝娘子日后能得偿所愿,有句话,想来还是得嘱咐娘子一声。」 她停顿一下,郑重道:「宫中无亲人。」 犹记得,宣冶入宫时,差点被自己的亲表姊害得骨肉分离,也是那一遭,让这个女人性情大变。 宣冶讶异的看着她,半晌才端起水,一饮而尽,「多谢清君,冶定将谨记。」 都是聪明人,互相相视一笑,谁也没问,对方为何要告知自己讯息,消息又从何而来。 送走宣冶,苻令珠揉着自己的额头,脑子里回忆的全是前世流亡之路的惨烈,狠狠一甩袖,眸中尽是冷冽,「走,今日同我回苻家。」 第47章 分家 作为一个嫁了人之后, 还十分黏娘家,时不时要回府一趟的人,苻令珠回家, 受到了苻家上下的热烈欢迎。 「三娘子回来了,怎么不见姑爷?」 苻令珠压下胸腔中的愤恨, 面色如常的答道:「他今日在金吾卫当值,我伯父归家了吗?」 「郎君已回府, 三娘子直接去郎君的书房寻他便是。」奴僕恭敬答道。 「多谢。」 她颔首,先打发采荷去母亲那里,孤身一人去寻大伯父。 大伯父苻质正在书房中考校三位堂兄, 三位堂兄均已成家立业, 大堂兄和二堂兄最为出色,在朝中表现良好,过完年刚升迁至五品官。 剩下三堂兄因是庶子, 不许入朝为官, 在经商一道上下了狠功夫, 颇有天赋,赚了很多钱。 大堂兄和二堂兄正将一日下来,在朝中如何行事细细道来,大伯父就仔细提点他们, 哪句话说的不对, 应该如何说, 哪件事应该处理的更圆滑些。 见她过来,三位堂兄都有种解脱的感觉,大伯父苻质也已经像是忘了因她之故,让真真退婚之事,收敛了满身的严禁古板气, 同三堂兄道:「三娘子近日开了间书肆,若有空,当得帮衬一二。」 三堂兄应是,给了苻令珠一个笑容。
第88页 苻令珠向几位行礼,一双眼睛巴巴的看着大伯父,明显的有事同他说。 他因此让三位堂兄且先回去再想想,自己示意苻令珠找地方坐,说道:「明珠回府可见了你父亲,他今日休病假,不去关心他一二,只怕又该闹了,来找我可有事?」 平心而论,她的大伯父若不是行事过于激进了些,站错了队,招致灭族之祸,当真算的上是一位合格的家主。 可惜,他做的都是错的,她焉和能忍。 之前隐晦提点过,同祖父和父亲也说过,可大伯父一意孤行的话,她也只能单刀直入了。 因此正了身子,说道:「今日宣家娘子来找了我,其父想必伯父认识,宣家娘子告诉我,伯父近日和太子殿下走得颇近,明珠想问伯父一句,可是想将宝压在太子身上?」 她一边说着,一边仔细观察大伯父脸上神色,见他诧异中并无疑惑,心下一沉,他果真上了太子的船。 苻质颇有些宽慰,「原以为明珠寻我是为了私事,未料到竟是此事,你比之你父亲倒是强上不少,他若是知晓你来寻了我,恐怕还不知如何伤心。 朝中之事,明珠不用多管,伯父心中自由思量,明珠只需做好王家夫人便是。」 怎能不管,苻令珠面色如霜,已是十分不快伯父对自家父亲的评价,又被嫌弃是女儿身,不懂朝政,不要管他的事情,便道:「明珠认为太子殿下并不是合适的人选,还望伯父仔细考虑一二,将全族压在太子殿下身上,是否合适?」 苻质一副看小孩的眼神,半点没将她的话往心里去,颇为敷衍道:「太子殿下是储君,未来的圣上,明珠慎言,快些回去看望你的父亲,伯父的事情不用明珠过多费心。」 苻令珠垂下眼眸,她怕自己控住不住自己,露出不合时宜的表情来。 说道:「伯父可知,宣家娘子将在大选中入宫为妃?伯父可有想过,若是太子殿下如伯父所言会是一代明君,那宣家娘子为何放着太子妃不做,反而入宫? 若太子殿下当真胸怀天下,为人处世谦逊有礼,又怎能轮得到伯父投靠,想要从龙之功的人,应该不少才是。」 她这话还算是温和有礼,没有以往面对大伯父的针对。 苻质有些不快,「只怕是那宣家娘子自己爱慕虚荣罢了,太子殿下如何行事,又岂容你污衊,明珠不用多言。」 见他还是冥顽不灵,苻令珠抬起头,说道:「伯父可有想过,万一太子殿下没能登上那个位置,伯父当如何,苻家当如何?」 「够了!」 「你一个后宅女子,只需在王家相夫教子便是,朝中之事不用多言,太子殿下因何不会登位,你这简直是大逆不道,这种话也就是在我面前说说,日后行事当得谨言慎行!」 苻质已经快被苻令珠勾起火气,挥手示意她赶紧出去。 苻令珠站起身,走至苻质面前,微微蹲身行礼,「明珠希望伯父能摒弃对明珠是女子的偏见,抛开一切,仔细想想明珠的话。」 她眼眸冷意盎然,令苻质近距离感受到了一股威严,正皱眉欲呵斥,便听她道:「太子焉和就一定能登位?陛下如今身体康健,又有九子,最后的皇位,到底是谁坐,还未可知。 今日太子能是他,后日就能是别人,伯父怎的就没想过这一点?」 苻质手一抖,眸中顿时冒起怒火,那是被自家小辈连番质问,导致自身面子过不去,又隐隐觉得她说的有理,但并不想相信的怒气。 他低声喝道:「明珠!你可知自己在说什么?天家之事,不可妄言!」 苻令珠半点没在意他的呵斥,步步紧逼道:「伯父都想拿整个苻家去投靠太子了,不能只能伯父点灯,不许明珠放火啊,明珠这才哪到哪,不过嘴上说说而已,可伯父的所作所为,稍有不慎,整个苻家皆会受累。」 「明珠!」 「机遇往往伴随着巨大的隐患,在做出这个决定前,伯父可有跟祖父和父亲商议?可有跟其余的叔伯商议?凭什么伯父认为是正确的,就让大家一起跟着做?」 苻质勐地站起,手高高举起,但终究没有落下去,指着她道:「你父亲整日里无所事事,我能跟他商量什么?你祖父年事已高,又岂能因此事惹他介怀?其余的叔伯站得不够高,望得不够远,这个家里,我才是那个能天天面见陛下的人!」 苻令珠冷哼,说来说去,她大伯父是半点话都没听进去,不过就是觉得自己比苻家其余人聪明,自己是苻家的顶樑柱,所以这般大事,都不同其余人商量。 不说别的,仅说他父亲,从来不是招猫逗狗的纨绔,他是特意让了路出来,不想与他争罢了! 她话里也含着些怒意,她非得把事情说的明明白白,透透彻彻,「伯父可知,太子殿下和长安公主早已结盟?长安公主是什么秉性的人,那是一个野心勃勃的女人,伯父觉得,她扶持太子会为了什么?」 苻质愣了一瞬,「你说什么?太子和长安公主?」 「伯父连此事都不知晓就要投靠太子,不觉得儿戏了吗?朝中其余人怎么不先站队,扶持太子,怎么就能轮到伯父,其余人难道是傻子吗?那是因为他们对太子没有信心!怎么伯父就不明白这个道理,还沾沾自喜,觉得抢占了先机。」
第89页 这话说的十分扎心,简直将苻质最引以为豪之处狠狠踩在脚下,直接让苻质变了脸色。 苻令珠不想放过他,她用出了自己在朝为官时,锻鍊的口才,一环扣着一环,说到了此处,「伯父不必怀疑此消息的真假,我嫁给沛笙,难道还不知情?我知伯父是为了苻家好,可此事稍有不慎就会粉身碎骨。」 「若是太子落败,被废,伯父当如何?」 苻质一挥袖,「这些不过是你的猜想,太子若是成功登位,你又可知能为苻家带来多少好处!」 苻令珠闭上眼,前世流亡之路上的苦楚,在眼中浮现,眼见着是说服不了她大伯父了,她睁开含着水光的眼,一字一句道:「若伯父执意,那,分家吧。」 「你说什么?」苻质震惊之下问出口,他与苻铎的父亲母亲尚且在世,岂有父母在就分家之理! 她用手狠狠擦过眼角,分家! 「我说,分家,我们家不愿受伯父牵连,万一伯父失败,也能护好自身!」 她苻令珠从来不是好人,本就对伯父心存怨怼,若非他,前世种种怎会发生,既然他仍旧要走前世老路,那她只救能救之人,其余人她管不了了。 就是这么冷血,对,她苻令珠就是这么,这么没有人情味。 「分家,伯父,我们分家吧,从此之后,伯父不管是投靠太子,还是把全家性命压在太子身上,都与其他人无关,伯父既然认为自己无错,那就走下去吧。」 分家,分家! 她是走到死胡同里了,一直想改变她伯父的想法,可除此之外,她还能做些别的。 太子前世会被废,今生一样会被废。 分家之后,确保自家无忧,她大可以从中搅乱风云,加快太子的被废之路,到时她大伯父即使真的投靠太子,也会因着时间不够,当不了心腹,届时,再想办法救他。 最好的结果,就是在大伯父投靠之前,先把太子给弄废了。 「明珠,」苻质眼睛都要红了,「大伯父自认没有对不住你过,你可知自己在说什么?你想气死你祖父和父亲吗?我做这一切,哪件事是为了自己,不都是为了你们,为了苻家吗?!」 「对,」苻令珠声音也哑了,哽道,「我知道伯父是为了苻家好,既然是为了苻家好,又为何不能打消从龙之功的想法,大堂兄和二堂兄那般优秀,伯父将精力花在培养他们身上岂不是更好?不是为苻家好吗?伯父为何不退位让贤呢?那下一辈不是更重要吗?」 「你,明珠,你,苻令珠!」苻质气得要升天上,大喝道,「来人,给我上家法!」 屋外跑进一小厮,愣在原地,被他又吼,「我让你去上家法!」 苻令珠直勾勾看着他,向后退了一步,「啪」跪在了地上,眼眶里的泪水多的要溢出来,却被她死死憋住,「我苻令珠谁也不欠,没有对不起任何人过,伯父要打便打,打完,我依旧会去求父亲同伯父分家。」 不可否认,她父亲在伯父庇佑之下,过得异常快活,而前世,流亡之路,她亦受过大伯娘的照料,大伯父和大伯娘夫妻一体,这顿打,就算全了恩情。 苻家的仇,她报过,和她艰难求生的苻汝真婚事,也被她退了。 为了让父亲和母亲开怀,她嫁了王易徽,她自认无愧于苻家。 苻质在苻家一向说一不二,他让上家法,何人敢耽搁。 苻家子弟,小时候那都是在棍棒下,磕磕绊绊背着家规成长起来的,她苻令珠打小聪慧,又有父亲护着,从没被罚过。 没想到兜兜转转,这顿打终究是没躲过去。 苻质扬起竹条,裹挟着破空声落下,她闭上眼睛,竹条抽在身上发出重重的「嘶」声? 她被一个怀抱拥住,睁开眼看见替她挨打的苻铎,泪水倏地就越出了眼眶,有些委屈道:「父亲。」 苻铎龇牙咧嘴的吸着气,拍着她的背哄道:「不哭不哭哦,没事,父亲不疼。」 苻质让苻铎让开,气还没消,他非得打上一顿不可。 「兄长,明珠做了何错事?我来替她受罚,我自家的女儿,回去自己会说。」苻铎挡在苻令珠前面,将她牢牢护在身后。 「你说,你管得了她吗?你知道她了什么话?她竟然说要分家!你让开,如此不肖子孙,今日不罚她,不能服众!」 「分家?」苻铎回头讶异的看了眼苻令珠,而后不仅不听苻质的话起身,反而将苻令珠扶了起来,他乖女儿还没跪过自己呢。 「明珠说分家,那肯定有她的道理,她既然说分……」他说话声越来越小,「分家也不是不行。」 「铎儿!」苻质气急,竟然将苻铎小名都喊了出来,让苻铎一张老脸都涨红了。 此时,收到消息的大伯娘和苏若儿紧赶慢赶过来了,瞧着苻质已经再次扬起手中的竹条,两个人一前一后叫出了声。 前者喊:「夫君!」 后者喊:「大伯,住手,总要说下事情的前因后果,知晓到底是何人错了,才能请家法才是!」 大伯娘看了眼苏若儿,紧忙上前去。 苏若儿一贯温柔之人,此时脸上带着些许怒火,都渗人的紧。 苻令珠向来不怕父亲,只怕板起脸来的苏若儿,下意识连身体都站直了。 只见她母亲瞟了眼屋内的自己和父亲,尤其是她父亲那挡了竹条垂下去的手臂,和已经红了一条的手,对苻质道:「既然请了家法,那自然是明珠和夫君做了错事,倒是不知他们错在何处?」
第90页 苻质手里的竹条还没放下,闻言也不甘示弱,说道:「你的好女儿说要分家,你说我该打不该打?家父家母尚且在世,她说得什么话!」 苏若儿拿汗巾遮了下嘴角,冷幽幽道:「既如此,我到觉得此事应该交由父亲处理才是,我的女儿我是知晓的,倒是不住伯父做了何事,让她说出要分家的话。」 「弟妹这是要护着铎儿和明珠了?」 「兄长说笑了,自家夫君和女儿总要护着的,夫君做了错事,自有父亲来罚,女儿做了错事,也自有我来罚,兄长,你觉得,我说的可对?」 「好,好,」苻质扔下竹条,「果然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你们倒是一个鼻孔出气!」 苏若儿可以说是全府中,最不憷苻质的人,说道:「兄长此言差矣,我只是求个道理罢了,兄长还没说,明珠因何提出分家?」 苻质脸色一沉,这么多人在场,他怎能将太子说出。 大伯娘适时出面调解,「都是一家人,说什么分家不分家的话,小孩子家家说的气话,夫君你也是,还当真了。」 「别,嫂子此话错了,兄长将家法都请了,肯定是出了大事才对,我们也是苻家的一份子,莫不是兄长瞒着我们做了什么,被明珠发现了?正好父亲母亲就在府中,我看不如让他们评评理,若是两家过不到一起去,我看不如直接分家。」 苻令珠待在父母身后,简直想为苏若儿拍手叫好。 两家生活在一处,所有的银钱都要充公,尤其是苏若儿的嫁妆铺子,可以说养活了苻家大半人家,这也是大伯娘急着出来调停的原因。 若不是苻铎十分信赖兄长,苏若儿为了自家夫君和女儿着想,自己又不缺钱,不稀罕嫁妆那点钱,才没管此事,不然就冲着自己的嫁妆还要充公这一说法,早就闹着分家了。 苻质生气叫家法,罚的还是苻铎的女儿。 苻令珠的祖父祖母怎能不知道,他们早就叫人在旁边候着,等着将人叫过去。 能培养出嫡长子苻质位居三品大员,嫡次子苻铎熟读百家之书,博闻多识,庶子为苻家开枝散叶的祖父祖母,可不是那什么都不懂的人。 相反,二老只是想给儿郎们更多的发展空间,才在几年前回了老家享清福,他们才是苻家最有权威的人。 祖父甚至是苻家族长,大伯父也不过是苻家家主而已。 两家人被一起叫了进去,门窗紧闭,外面有祖父祖母最信赖的人把守,苻令珠没有任何心理压力,将自己和伯父发生的冲突,一一告知。 听闻苻铎想要从龙之功,投靠太子,不光大伯娘,苻铎和苏若儿皆震惊在原地。 位于上首的祖父肃着一张脸,无人可知他到底在想什么。 只听他道:「老二,你是如何想的,可想分家?」 面对自己的父亲,苻铎便不像刚才护着苻令珠,和苻质放「狠话」说要分家之人了,只听他道:「儿自小享受苻家所带来的荣耀,自然是要与苻家共进退的。」 苻令珠咬着牙,她父亲刚才不是还很硬气的吗! 苻铎嘆了口气,又道:「只是,此事风险太大,儿心疼自家夫人和女儿,甘愿与夫人和离,就让明珠跟着夫人吧。」 「父亲!」 「好了,不可胡言。」祖父阻了苻铎接下来说的话,对小儿子的做法颇为欣慰,看向苻质,却有些失望了。 「分家之事便就此打住,大郎你随为父来。」 第48章 奋起 「哎, 明珠,万事都有父亲和母亲在,再不济, 你直接去找祖父也好,怎么就直接冲到兄长面前了?」 苻铎已经被苏若儿上好了药, 正和苏若儿一起对着苻令珠,要同她开展一番谈心活动。 苻令珠张张嘴, 是她习惯自己单打独斗了,听说大伯父和太子殿下有牵连,便火急火燎找了过来。 苏若儿嘆了口气, 隐晦地看了眼苻铎道:「娘十分清楚你的性子, 知你心高气傲,不甘心做一个后宅女子,你说要嫁给沛笙的时候, 说实话, 娘是惊讶且欣慰的, 至少你还敢于尝试婚姻,但你今日的做法,却让为母有些心寒。」 「阿娘?」 「我和你父亲是除了沛笙,同你最亲近的人, 你怎能不信任我们?若是提前同我们商议, 今儿这一出, 兴许能用更好的办法解决。」 她说的,便是苻铎心里想的,这得多失败,才会让自己的女儿,绕过自己, 去寻求办法。 苻令珠哪里这样想过,完全是前世行事惯了,又下意识要庇佑父母,被苏若儿说的愧疚又后悔,「是明珠行事孟浪了,阿娘、父亲,明珠没有不信任你们的意思,只是明珠以为自己能劝得动伯父。」 她低下头,眼里的水光就没消下去过,「明珠,只希望父亲和阿娘可以无忧无虑的活着,任何事情,明珠都可以为你们挡着,从前是你们为明珠遮风挡雨,现下,明珠也可以为你们这样做。」 苻铎小小的伤心,顿时被她说的话治癒,眼睛都亮了一圈,被苏若儿一个眼神制止住,板住了脸。 苏若儿道:「你有这份心,母亲十分开怀,但明珠你需记得,父母不需要你的保护,万事,你得先护住自身。」 流亡之路上,几乎一模一样的话,听得她泪珠啪嗒啪嗒落在裙摆上。
第91页 回道:「阿娘,我知晓了,是明珠错了。」 是的,不是前世那个什么都没有的小可怜了,她现在有父亲有母亲,她什么都有,什么都不怕。 「这便好。」苏若儿脸上带了笑,又恢復成了以往那个温婉的女子。 「你且同我们细细说下太子殿下的事情。」 苻令珠吸着鼻子,被苏若儿嫌弃的让她用汗巾擤完鼻涕再开口。 「事情是这样的……」 同在祖父面前,还美化了一下太子不同,在和苻铎和苏若儿的交谈中,她将前世所知道的太子事迹一一告知。 在她的形容中,太子的温柔谦逊都是表现,处理事务能力不行,心胸更是不宽广,这种人,难当重任。 见父亲知道大伯父要投靠太子后,那一脸的难过。 她又赶紧补了一句,「不知从何时起,记忆中胸有丘壑、成熟稳重的大伯父,像变了个人一般,沉迷权力。」 说完这句话,苻令珠心里咯噔一声,反思到,她自己在前世,又是不是一样过分追求权力了? 不过很快她的思绪就被父亲打断了,他揉着许久不同自己亲近的女儿的头顶,「大人的事情,小孩子别掺和,至于你大伯父,这不是还有你父亲和祖父,明珠,你不要多想,且将脸擦擦,不然沛笙还以为我们怎么苛责你了。」 「好,父亲,若是大伯父还是冥顽不灵,真闹到分家那一步,别忘了将真真过继到你膝下。」 别人她不管,真真是绝对不可以走上老路的。 苏若儿笑出声来,「这个时候还惦记着分家呢?你且放心就是,有你祖父在,你大伯父不会贸然出手的。」 「对,」苻铎接着道,「今日明珠可谓是狠狠扎了兄长的心,他现今不过是在气头上,等他想明白你说的话,就会明白,太子绝不是苻家可以投靠的人,父亲也会盯着兄长,你且放心就是。」 几乎是撵着将一步三回头的苻令珠赶走,苻铎有些气馁的同苏若儿说:「夫人,你说,若是当年我争上一争,是否就不需让明珠为苻家操心了?」 他神情低落,整个人像是个急需让人抱抱安慰的小狗。 苏若儿为他整理衣襟,想了片刻道:「若你真成为兄长那般的人杰,只怕我还看不上你,想做什么就去做吧,夫君,我们过了这么多年的闲散日子,也时候该将责任拾起来了。」 苻铎握住苏若儿的手,「夫人,那我去寻父亲了?」 「去吧,好好同父亲、兄长说话。」 她站在屋外,看斜阳遁入彩霞后,直到苻铎的背影消失不见。 那一晚,父子三人促膝长谈,灯火明亮,一夜未灭。 第二日钟声响起,苻质率先而出,回了房梳洗一下,便去上了早朝,在朝上,他一改往日作风,为两个儿子争取到了外放的差事。 并对太子疏离中透着恭敬,再无往日那上赶着的劲头,对朝堂上太子一派和其余皇子争论时,也明哲保身默不作声。 而苻铎回了房,先睡了一觉,他毕竟还病着,这样,他还不忘在睡前让夫人别忘了给父亲请个大夫看看。 老人家熬了一晚上,比他都康健,生龙活虎的还能在院中打拳,吃过早饭,消了食才去休息。 醒了的苻铎,将书房中,自己钟意的孤本、画作、字帖悉数让小厮送去了苻令珠的书肆,自己亲自动手,将书房收拾了一通,再无往日般的随意。 本来是去国子监混日子的他,写起来了教学计划,还将给苻令珠他们那届出的练习卷子给拿了出来分析。 苏若儿不仅没有劝他注意身体,反而不许任何人打扰他,默默站在书房门口看他奋笔疾书温柔的笑。 因苻铎书房中的字画价值连城,小厮一路捧着心惊胆战,看见在街上巡逻的王易徽,赶忙跑了过去,还将苻家发生的事情,给他描述了一遍。 王易徽同几个伙伴说了一声,将那些字画都接了过来,让他回苻家,自己先去了王府。 这些可都是苻铎的心爱之物,他得先问过夫人。 何况,听小厮说的那番话,他甚是担忧。 苻令珠不知王易徽正往家里走。 此时潘伯婕又抱着帐本过来找她了。 作者有话要说:  苻令珠:我寻思着,那一个铜板的租书,挺便宜的哈。 第49章 厉害 苻令珠昨日心情跌宕起伏, 哭了一气,现今心情非常开阔。 一本书五日和七日才租一个铜板,肯定要入不敷出的, 她得想好说辞,一会儿怎么安慰小表妹。 接过帐本, 说道:「万事开头难,只要坚持下来, 总会迎来曙光,表妹便无须劝我,租书这件事, 我定是要让它成为书肆一大特点的。」 潘伯婕眼波流转, 捂嘴笑道:「伯婕当真比之表嫂差远了,表嫂要实行租书,伯婕还阻拦过, 现下看来, 果然表嫂是对的。」 苻令珠重重合上帐本, 她怕是上了年纪,眼花了,怎么又赚钱了!? 强颜欢笑问道:「我还以为租书这件事,会很影响书肆进项, 这是怎么回事?」 「表嫂的眼光之长远, 令伯婕汗颜, 因书肆便宜租书给学子,所以以往说书肆太过奢华,不适宜读书的言论都消失了,学子们无不觉得表嫂仁义,书肆的口碑被拔高打开, 学子们来的更多了。」
第92页 潘伯婕满眼崇拜,「表嫂,当真是经商鬼才。」 我可真是谢谢你了…… 苻令珠已经在心中跳脚了,学子们租书那么便宜,为什么会赚钱,为什么??? 潘伯婕细细给她讲解。 书肆最开始一位学子都不进来,赚得钱都是三楼包厢展示的钱,现下不同了,进书肆不是贪图享受,而是为了用那仅有的一个铜板去租书看。 寒门学子读起书来千难万难,如此好的机会怎能因为几句闲言碎语就放弃,他们自发为书肆说话,成功扭转了书肆的名声。 而苻令珠要僱人给书肆写话本,还给出了那般优渥的条件,不少进来租书的学子都心动了,加之书肆的话本种类繁多,给了他们很多灵感。 许多人利用闲暇时写话本,质量都比市面上的话本高。 如此良性循环之下,那些有闲钱的郎君、小娘子,就派小厮偷偷来书肆大量租书。 许多人都是十本二十本的租,看完了就换另一批,因着书肆话本越来越多,只是租书并不卖书,可谓是一本万利,能反覆租借很多遍。 而租书之人,若是将书弄脏弄坏,都要原价赔偿给书肆。 罚过一人后,其余人有样学样,再也没人拿这些话本不当回事。 规矩立下,租书的生意便越做越红火。 别看书肆里面人不多,那都是因为大家租书后,自己拿回家看了。 还有那在家闲着无事的小娘子,尤其是国子监太学这届知道苻令珠的小娘子,当先提笔写话本。 这些小娘子的风格与苻令珠的话本风格极其相似,都是不走寻常路的,不是潇洒仗剑天涯,便是休夫的,将话本送到书肆后,异常火爆。 而卖的最好的,没错,就是卖的最好的话本,便是苻令珠写的那本。 大家都觉得苻令珠的话本出其不意,尤其是天丙的小娘子,觉得这本话本伴随了她们国子监学习生涯的最后一年,都想掏钱去买,留做收藏。 又不是没有钱,谁想和别人看同一本。 有她们的宣传,话本立刻流传开来。 你以为那是爱情故事,不!看着看着就变成推理了。 上半本男女主有多甜,下半本就有多烧脑。 大婚当日,新郎官给新娘子下药,这是上半本的结局,无数人都在猜测到底发生了什么。 然后下半本最开始,就是新娘子宛如瘫痪般缠绵病榻几日后亡故,她身边的婢女指认新郎官是兇手。 新郎官否认,并拿出证据表明自己痴心一片,甚至还自杀要跟女主角一起去,要不是被小厮发现,只怕早就和女主角团聚了。 读者知道兇手是新郎官,可话本里的人不知道。 他们抓心挠肝看着新郎官被官府带走,之后便是一系列男主和官府中人斗智斗勇,险些取胜的情节。 而随着官府查出来的东西越多,读者便也知道了男主为何要毒杀女主的原因。 眼见这男主就要因证据不足被放出来,虽然同情男主,但读者也不希望兇手逍遥法外,恨不得冲进话本中,对着查案的官员大吼:「你是不是傻,那就是杀人兇手!」 可戏剧性的一幕出现了,女主的父母出面,利用权势逼迫,让官府迅速将男主定罪,都不用秋后,直接处斩,理由便是,既然他那般爱自家女儿,那就去陪她。 看到这里的人,无不胸腔梗住。 聪明的男主都快脱身了,可却因为女主父母一句话,就要送上生命。 纵使想让男主被绳之以法,他们却不希望用这种歪打正着的方式,官员们可并未查出真相,若男主不是兇手,岂不是有人要含冤而死? 斩首台上,男主是笑着赴刑的,在那里,他讲述了自己费劲心力和女主相遇,勾引她爱上自己,又详细说了他是如何下毒,官员们找不到证据,为何要将他推出台前来。 随着他的话语,刀子快速落下,听到的人无不奔走相告,带来了一系列后续。 但那些事情便同男主再无关系。 可以说,苻令珠写了一本披着悬疑爱情皮,实则讨论权势和百姓关系的话本。 也只有像她一般,经歷过在泥中打滚的日子,深知老百姓是多么艰难,也享受过权力带来的便利,才能在这个年纪,写出颇具内涵的话本来。 也庆幸当今陛下,是和女帝一样眼光独到之人,不然写了这样话本的她,躲不过前朝文字狱。 她的话本,卖的好不无道理。 至少发现自家儿郎在被窝里偷看话本被抓住的人们,在儿郎们的推荐下,读完此书,无不沉默。 然后,他们竟然愿意主动将钱交至书肆,言明这些钱是用来给自家儿郎读书的,若是有清君的话本,他们想第一个买来品读。 有一就有二,误打误撞收起钱,做起未来买卖的潘伯婕,这次来找苻令珠,给她看帐本是一方面,除此之外,她还带着重要任务。 她要为广大读者,催话本。 「表嫂,你写的话本,大家喜欢的紧,你看什么时候再写第二本?还能带动一下书肆的经营。」 苻令珠:…… 不,她不想,写这一本都是被天丙班的小郎君、小娘子逼得,休想让她再动笔。 她是疯了么,还给书肆带动收益。
第93页 「我觉得,近日疲乏的紧。」 「表嫂可需要看看大夫?身体的疲乏,抵挡不住表嫂的思绪对不对?表嫂可有新话本的想法了?」 苻令珠沉默的看着潘伯婕。 不,她没有,莫催她。 催也不写。 「咳,」苻令珠摸着嗓子,「近日天气不是很好,风有点大,这种天气,又哪里能想出好话本,我总得写一本比上本还强的对吧,万一写不好,不就丢人了。」 潘伯婕对她十分信任道:「表嫂写的肯定有人看。」 小表妹,你怎么回事? 这么信任我是不对的。 苻令珠站起身,她要送客! 赶紧带着帐本消失在她面前。 潘伯婕一路还在念叨让苻令珠提笔写话本,两人就在院门外同王易徽相遇了。 苻令珠头一次这么欣喜看见王老狗的身影。 终于可以摆脱潘伯婕的碎碎念了。 赶忙迎了上去,那一副迫不及待的模样,成功让王易徽眉梢轻动,若不是定力足够,他非得后退一步。 「夫君,今日不是在金吾卫当差吗?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 说着,她还伸手接了一半他怀里的东西,「这是什么?送我的?」 王易徽难得有些窘迫,这才想起,自己好像还未送过苻令珠东西,也是她平日里就爱享受,一应物件都是用的最好的,他竟也给忘了。 语气便很温柔,「不是,是半路巡逻,碰见你家小厮,他给我的,这些都是父亲的收藏。」 苻令珠没注意到王易徽的神情,心里放松,打开手里的画卷一看,果真是她父亲书房里的。 再一问,得知是她父亲要送到书肆的,惊讶了片刻,这些可都是父亲的宝贝,每日都得欣赏一番的。 他怎会捨得放在书肆,书肆里原本的那些东西,也不过是他收藏的十之一二,都是他不爱看的东西。 想着回家得好好问问,她便目光晶亮的看着王易徽。 随便说点什么话,把小表妹打发走啊,她不是最怕你。 王易徽确实接收到了她的目光,瞧见了从她身后走来的潘伯婕。 嫁了人的潘伯婕,已经不像以往那般怕王易徽,那时是怕表嫂误会,才处处躲避,如今便少了很多麻烦。 竟主动上前,在王易徽开口前,先把苻令珠变着花的夸奖了一遍。 果然,面对苻令珠的事情,他就起了兴趣,饶有兴致问潘伯婕,苻令珠都做了何事。 潘伯婕想也未想,就把书肆中的事情一一到来。 苻令珠听着潘伯婕那些令她羞耻之言,恨不得将心脏拿出来做个按摩。 别说了,她心脏疼。 听到书肆另类的赚了不少钱,王易徽看了一眼面色几经变幻的苻令珠,眼里有着瞭然与透彻,低笑出声。 「夫人,当真好生厉害。」 作者有话要说:  苻令珠:我可去你的吧 第50章 挣扎 认输是绝不可能认输的。 苻令珠在书肆里逛了一圈, 又逛了一圈。 果真发现不少偷偷摸摸的小厮交了钱,拿块布将话本一兜,塞衣服里就跑了出去。 那肚子活像七个月的孕妇。 此地无银三百两, 任谁看见都知道他藏了东西。 她摇摇头,很快便发现了争吵声。 在她的书肆里有人吵架! 很好。 她拎着裙摆走向喧譁声处, 发现是两拨读书的学子,站在二楼提供吃食处, 就读书之人该静心,不能用食物来玷污,和读书读累了, 过来吃两口, 发生了剧烈争吵。 一方说食物太香,他们吃东西影响自己。 一方说对方有毛病,饿着肚子也要读书。 两方人吵的脸红脖子粗, 引经据典的, 起因则是吃点心的人不小心摔了一下, 将点心砸到了看书之人手中的书上。 围观之人增多,渐渐偏向于读书时,不能吃东西那一方。 他们人多,呛的吃东西的学子恨恨放下手中的点心, 甩袖离开书肆。 有学子发现苻令珠的身影, 当即将她拦了下来。 苻令珠看着在她面前义愤填膺的学子们, 带着微笑鼓励他们提建议。 「夫人,我们都知道你是好心,免费提供吃食,但是读书是一件极其庄严的事。」 「没错,吃食放在面前, 香味四溢,太过诱人,搅得我们无法静心,我们可不是国子监的学子,还要准备科考。」 「拿过点心的手,再碰书,那不将书都弄脏了!」 「我们觉得吃食完全可以去掉,若要提供饭食,午休的时候可以统一吃。」 「对,夫人将吃食撤下吧!」 苻令珠心里突然冒出了一个大胆的想法,她看着那些义愤填膺学子,再三确认道:「你们都讨厌吃食放在二楼?确定想让我将其撤走?」 「我们确定!」 她眨眨眼,微微颔首,行,那她就知道了。 当天晚上,放置吃食的地方,不仅没有被撤走,还加了一张长条桌子,苻令珠在店里,提笔疾书,让潘伯婕一脸欣慰。 而后潘伯婕就知道自己错了,她的表嫂写的并不是话本、游记,而是食谱!? 看着苻令珠兴沖沖拉着黄娘子去厨房研究糕点,她,她并没有像以往那般牴触,还适时给说得口干舌燥的两人沖茶喝。
第94页 没办法,她现在无条件相信表嫂,表嫂所做之事,绝对有自己更深层的用意! 苻令珠见潘伯婕如此上道,不禁想着再给书肆招两个小厮,总觉得现在人多,都忙不过来了。 念头转瞬即逝,直接被鼻尖清淡的事物味道给吸引了回神。 黄娘子的手艺真不是盖的,因为书肆替她解决了自己的丈夫,让两人和离,她对书肆十分感激,每日都变着花样提供吃食。 书肆开出的工钱不低,但她要独自养两个孩子还是吃力了些,苻令珠便做主,让两个孩子在书肆学习,这更让黄娘子不知如何报答。 看到苻令珠给她的食谱,下定决心,要使出浑身解数做点心。 黄娘子不识字,苻令珠又闲,就给她细细讲解,自己食谱上的点心,这都是她前世仗着位高权重,让厨房根据她的口味研制的,为了讨好她,这些点心,不光卖相绝,味道更绝。 而她自己作为每日都要吃这些的人,也会让厨子说一下东西都是怎么做的。 久而久而,脑子里有许多点心做法。 除了自己家里做的,还有许多她在外面看见的,这些就不能详细提供每种材料的用量,只能大概描述,靠黄娘子的天赋给做出来。 小厨房热火朝天,香味不断。 黄娘子不负众望,几日的功夫就做出来三种糕点,苻令珠挨个试了一遍,不禁觉得自己捡到了宝。 三种糕点,一款飞天仙,绝对是颜中之王,整体造型呈半椭圆型,最外面一层染着淡粉晶莹剔透的表层,仿佛轻轻一戳就能被戳破的气泡,却颇具弹性,里面夹杂着被摆成花型的艷红馅料。 咬上一口,顿时满嘴都是花香味,却香而不腻,吃完后,嘴里唿出的气都是牡丹花香味,盖是因为粉色的牡丹花瓣,经过挤压,染了含蜂蜜的外皮,红色的花瓣被细细剁碎,和密料和成一起,形成最终馅料。 里面都用到了牡丹,可不充满了花香的气息。 苻令珠当即决定,要特定一批包装材料装它,它真的是太漂亮了,漂亮到让人捨不得吃它。 提笔跟在她身后的潘伯婕,一滴墨染黑了页面。 忍了半晌,还是没有忍住,问道:「表嫂,你说让我去定做琉璃盏装它?表嫂,你可知琉璃价值几何,这也未免有些太过浪费了,不过一个点心。」 苻令珠又吃了一块飞天仙,享受地眯起眼睛,觉得自己实在太有才了,也就只有这聪明的小脑袋瓜能够想出如此的好主意。 用异常昂贵的琉璃装点心,她的钱就会源源不断的消耗,而且这东西贵的离谱,不会有人来买,她也不会卖。 作为消耗品,绝对是赔钱利器。 「你没听错,而且要和琉璃厂的人说,最好用白色、黄色这种颜色浅淡的琉璃。」 苻令珠内心狂喜,不含杂质,颜色浅的琉璃,更贵! 而后,她将目光放在了第二款糕点上,这是一种市面上随处可见的绿豆糕,像这种大家都吃过的糕点,想要做的出彩,要比飞天仙难上很多。 飞天仙味道虽好,可很大一部分是因为颜值高。 绿豆糕就不是,作为百姓都爱的小食,什么新奇的做法都被研究透了,前世,她还吃过包红枣的绿豆糕,那个滋味就别提了…… 所以这次做糕点,她特意叮嘱黄娘子,别加乱七八糟的东西,绿豆糕有绿豆就行了! 可黄娘子这款四四方方的小绿豆糕,外观竟看上去很不错,绿得青翠欲滴,轻轻拾起,对上阳光,竟有光透出,可见膏体多么清透。 咬上一口,苻令珠的眸子竟微微睁大了,舌尖间这是什么触感,天啊。 膏体进嘴立刻化为绵密的沙,舌头轻轻一捻,就化了,绿豆的沙和竹子的清香顿时就传了出来,其中还有丝丝不影响味道,反而恰到好处的甜。 黄娘子期待问道:「夫人,这绿豆糕味道如何?幼时家母很喜欢在夏天给我们做绿豆糕,那时她极爱用加了蜂蜜的水泡绿豆,这样做出来的绿豆糕不用额外加糖,也十分甘甜,我受家母启发,又添了些竹叶进去。」 怪不得会有竹叶清香,苻令珠满意地向她点头,要不是嘴里还有糕点,她能立刻夸她百句不重样。 就连潘伯婕都伸手尝了一块,震惊道:「这是吃过最好吃的绿豆糕。」 黄娘子被夸得脸都红了一圈,赶紧将第三款糕点奉上,「两位夫人再尝尝这最后一道糕点,白银醉。」 说是糕点,可它被小盏盛着,里面还有白色的牛乳,牛乳里苻令珠瞧见了水果,不仅如此,还有很多颜色各异的小球,感觉更像是喝的。 此时的牛乳并不好喝,有浓重的腥味,可黄娘子这一盏,巧妙的去了腥,只留下了牛乳丝滑的口感,因其是从冷窖里拿出来的,还冒着丝丝寒气,喝一口进肚,立刻抵挡了炎热的热浪,只觉浑身一轻,凉意穿透四肢。 再咬上几口里面的小球,完美。 苻令珠几口就将其吃了个干净,看黄娘子的目光,就像看一个宝藏,让跟在她身后的潘伯婕抿住唇,有了危机感。 竟主动问她,这三款糕点都怎么处理, 要放在二楼的糕点区,供大家免费吃吗?说的时候,她的心都在滴血,可看了一眼黄娘子,又硬生生压下了。
第95页 苻令珠从飞天仙看到白银醉,脸上的笑就没断过,将自己早就想好的方法说了出来。 等三款糕点相对应的器皿被做出来时,六月悄然而至,天气逐渐升温热了起来。 因书肆地处阴面,所以屋内不用放冰块,都能察觉到凉意。 就冲着这份凉意,不少人都愿意,用几个铜板进书肆租书,何况书肆还免费提供吃食,就沖能吃顿饭,也值了。 提出将吃食撤出的郎君们,不仅没能如愿见到吃食被撤做,还有幸见证了吃食的改革。 凡是有味道的吃食,被尽数撤下,剩下的都是没有味道,可以裹腹的面点,旁边还有水,想喝自己拿杯子倒,杯子这种东西,书肆不提供,郎君们早就习惯了。 吃食并未全部撤下,这让本就家境贫寒的学子松了一口气,他们就指望着书肆的食物填饱肚子。 而后,有一天,他们发现,原本多出的那张空荡荡的桌子,突然多出了很多糕点。 三种糕点,两种不认识,可唯一认识的绿豆糕,都用竹制小篮装着,小篮十分小巧,不过成人郎君手掌那般大,里面叠着五块印有书肆名字的小糕。 那剩下的两种就更不必说了,半透明还有红花的糕点,奢侈的用琉璃盏装着,一盏一块,下面还垫着冰块,宛如牛乳的,用黑色小碗盛着,还冒着丝丝白气。 嘴上说着不想将吃食放书肆,但看见这三种糕点,还是忍不住伸出手的郎君们,被人制止了。 黄娘子的两个孩子在经过一个月的教导后,已经可以踩在小凳上,为自己加油鼓气,磕磕绊绊说:「郎君们,这些糕点不是免费提供的,只有在书肆买了书的人才能领走一样。」 另外一个小孩,指着一楼靠近门口,潘伯婕所在的位置脆生生道:「从夫人那买书领纸条,才能拿糕点哦。」 「啊,」小孩又想起了什么,对郎君道,「夫人还说,若是郎君们可以做出让夫人满意的诗作,挂在书肆处,或者对出对子,作出家中郎君未完成的诗作,也可来领糕点。」 这本是酒店为了招揽客人想出的法子,苻令珠直接就用上了,只要能让这些读书的郎君省钱,增加她的点心成本,她怕什么,巴不得这些郎君将自己的才能显露出来。 反正王家这些钱,她和离之后又带不走,和离能带走的只有她的嫁妆罢了,能狠狠霍霍,就不要含煳。 因而她缠着王易徽,给自己的书肆出了许多对子和写了一半的诗。 此时,书肆里,到处都悬挂着王易徽的墨宝。 两个小孩向曾经自己只敢仰望的郎君们说完,从桌下搬上来了一堆盒子,将糕点一个个装了进去,三种糕点只留下外面当做展示用的各一个。 然后,他们绕着桌子,将这些盒子前后左右乱推,直到他们也分辨不出来盒子里原本装的是什么罢手。 有那猎奇的郎君,本就不同意二楼撤下吃食,看了看悬挂的诗作和对子,觉得以自己的实力,着实写不出来。 不禁从二楼的藏书中,挑了一本自己可以回家温读的书,去付钱的时候,人还有些忐忑,怎么看,买书的钱,都不足以支付二楼的吃食,在潘伯婕可以杀死人的目光中,得到纸条,上二楼挑了一个盒子。 回到自己座位,简直是迫不及待的将盒子打开。 是绿豆糕。 郎君有些失望,他其实很想尝一下白银醉,可绿豆糕也不错,清凉解暑。 就冲着包装绿豆糕的材料,他都不觉得亏。 等他一口将绿豆糕扔进嘴里,只咬上一口,就被绿豆糕的口味征服了,这真的是他吃过最好吃的绿豆糕。 旁边有拿书的郎君偷偷问他,「味道怎么样?」 那郎君哼了一声,三两下将绿豆糕咽了下去,「你们不是一个劲要将吃食撤下吗?好吃不好吃跟你们有什么关系!」 说完,他拿手臂护着自己的绿豆糕,一副怕被抢的模样。 小心翼翼从其中拿出一个,这回可不敢整个放嘴里了,一小口一小口地咬着,万分陶醉。 这可把其他观察的郎君给勾起了兴致,有不少纷纷从座位上起身,一本书对于有钱的郎君来说,算得了什么,与其还得思考作诗,不如花钱买个痛快。 很快,他们就从一楼处花钱领了纸条,换了糕点。 因为大家选中的都不一样,有那脑袋灵光的郎君就提出大家换着吃。 关系亲近的郎君欣然同意,互换之中,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咽下了口水,真的,怎么可以这么好吃。 他们乌拉起身,跑到一楼要再买书换糕点吃。 围观的郎君,也不禁有些心动。 尤其是那些手里本就有闲钱,被自家父亲逼迫着来书肆,和为了乘凉进来的豪绅,都觉得,来都来了,不尝尝有些亏。 而且他们觉得,口味八成不会差,没瞧见凡是买了的郎君们,就差把盏给舔干净了。 潘伯婕拨弄着算盘,觉得自己心更痛了,对已经买过一本书的郎君们说:「因为糕点量少,故而每人每日只能换一次,郎君们不妨钻研一下诗作,夫人每日都留出六块糕点」 郎君们譁然,但还克制着音量,「我刚才数了一下,二楼一共就三十块糕点,再除去留出的糕点,那几乎没有多少了啊!」
第96页 「潘夫人,我没有买书,现在可以换一块吗?」 「哎,郎君,分明是我先来的,要买书也应是我先来。」 「不行,不行,明明我买的书最多,怎么也该先卖给我。」 拨弄算盘的手一停,潘伯婕终于正视起这些郎君,问最后出声那位郎君,「郎君要买几本书?」 那郎君也是精明的,立刻道:「《春秋》、《尚书》每样给我来一套!」 其余郎君看着这人欢天喜地交钱领条,痛骂一声奸诈。 潘伯婕长长睫毛投下一小片阴影,表嫂只说这些糕点不对外卖,让郎君买书换,算是书肆的福利,可没说,不准她送给买书最多的郎君吧? 「剩下的几块糕点,买书最多的郎君得?」 第51章 出圈 书肆发生的事情, 苻令珠暂且还不知情,她整个人都忙着将糕点给各府送去。 为何书肆的糕点仅有三十块,那是因为黄娘子一个人做糕点, 人力有限,这种手艺活, 是不可以让外人知晓的。 再者她将黄娘子做出的糕点,要走了大半。 王家府上的老人孩子得吃, 自己家府上得送,没道理她开的书肆卖的糕点,自家人还没吃过。 除此之外, 国子监结交的小郎君和小娘子得送, 王易徽在金吾卫的同僚得送,甚至因为大伯父改邪归正,跟太子划清界限, 她得连大伯父和堂兄上下打点的糕点准备出来。 这样一算, 这糕点简直不够用, 能挤出三十个放书肆都很不容易了。 她先准备太学天丙班郎君们的糕点,郎君们分散各地,又就好一口吃的,除了白银醉没法给他们送去, 其余的糕点, 她都铺了厚厚一层冰块, 将糕点夹在其中,托人给送了去。 而后便是天甲班的,他们极少数在外地,就跟着天丙班,用王易徽的名义一起送走了。 剩下在长安城的郎君和小娘子, 还不好送,提上专门定制的食盒,挨家送上。 之后便是金吾卫的糕点了,这是王易徽听天甲班郎君致谢,才知道自家媳妇给人家送东西了,回家便是一顿暗戳戳的表达,怎么不给他的同僚送些。 苻令珠小手一挥,送送送,每多送一个,她的成本就增多一分。 等这些人送完,到了自家人的时候,饶是苏若儿都专门将她叫到房里,训斥了一顿,给自家送吃食,还整的那般华丽,钱多的没处花了。 送给别房的她不管,给送到她这里的糕点,尽数送进了国子监的苻铎手中。 苻令珠吶吶听训,为了增加成本,她真是煞费苦心,也不知她父亲收到糕点时,开不开心。 那必然是开心的,苻铎简直将自己女儿夸的天上下下绝无仅有,甚至和祭酒商量,要让国子监的孩子们去苻令珠的书肆参观一日,感受一下,贫苦学子的艰难求学生活。 因着有吃食,书肆名声也缓和了,祭酒和一众教习表示再去书肆一趟做决定。 等该送糕点的人全收到了后,苻令珠书肆的糕点也在中上层人士家中流行开来。 便不说天甲班的郎君们,各个家世非凡,他们喜欢的东西,多的是人上赶着送上门。 就说那独好美食的太学天丙班小娘子,收到那飞天仙时有多么欣喜,直接将其列了最喜欢吃的糕点,没有之一。 郎君们不似她们那般喜欢飞天仙,他们更喜欢唯独清淡的绿豆糕,处理政务疲乏的时候,拿出一个清热解暑的绿豆糕,当真是人生享受。 他们的同僚看着那做的精巧糕点,都忍不住询问,这是哪里买的。 吃人手短,问就大力推荐苻令珠开的书肆。 当得知是书肆的时候,众人的表情一言难尽,难道他们是跟不上长安城的流行了,书肆难道不是卖书的? 可等他们放下成见,打算去书肆一观时,就发现长安城的「饕餮」们,已经闻着味寻到了书肆了。 「呦,武侍郎怎会在此处?」 「前日为了家中子弟去国子监拜访祭酒,正巧从他那尝了一块绿豆糕,就那一块,让我惦记到现在,每每派小厮前来,都买不上,这不,只能自己来了。」 「你好歹还吃过,我只听那些人说书肆的糕点,卖相绝伦,味道一绝,便想前来一尝。」 「你们都听说这书肆的糕点好吃了?」 别说,他们听说是书肆卖糕点也是相当震惊的。 因为每日都不好买,这才亲自前来一观。 开口就要花百金去买糕点,那大手笔,让书肆中的学子,心头一跳。 潘伯婕只得好声好气解释,这些糕点,只送不卖,在书肆买书成为顾客,才能凭条去抽盒子。 就连掀盒子都让这些人心头痒痒,还从来没见过这样卖货的,都不让人挑内里的糕点,可偏偏这种形式,让人心动。 不就是买书,买,买,买! 他们不差钱。 一直靠着三楼包厢租金和租书钱维持生意的书肆,从推出糕点后,终于像个正经书肆开始卖书了! 奈何每日的糕点有限,大家每次争抢都要闹哄一阵,已是让在书肆复习的学子不满,寒门学子只得自己拿布将耳堵上,他们捨不得书肆可以免费吃食的环境。 可那些有钱的郎君怕他们什么。 不说这些学子就连吃食放在二楼都有意见,这般闹哄哄,当即便不干了。
第97页 这些人都是干什么的! 根本就不是真心来书肆看书,而是为了那一口糕点来的。 那点糕点,书肆的学子都不够分,现今还要分给其他人,不能忍! 两帮人就在一楼门口处争吵起来了。 这回可不是因为二楼吃食那般小打小闹了,学子们不仅自己下来,还将在楼上温书的寒门学子也全喊了下来。 大家一起学习了这么多天,纵使有的还不知道名字,只是面熟,但涉及地盘之争,对着外人,必须拧成一股绳。 寒门学子本就是强自忍耐楼下买书,楼上挑食盒的噪杂,此时众人激愤,也难得冲动了一回,总归人多势众,即使真有什么后果,也有个高的顶着。 可能在长安城嗅着味找过来的人,又岂是无名之辈。 大堰好吃的人多了,但能从万中食物中,找出最出众的人,不光舌头灵敏,说起话来也噎的这些在他们眼中的毛头小子,一个个脸红脖子粗,说不出话来。 书肆本就是闹市,酒楼一条街上,他们声势浩大的争吵,已经引得客人频频伸头看来。 有那大胆地插到人家中间听了一耳朵,赶紧出来汇报消息。 是那家书肆买书送糕点,引来太多人买,让书肆里面读书的郎君不高兴了。 「你说什么?书肆里面卖糕点?」 「正是呢,你说奇怪不奇怪,这糕点得多好吃,引得大家这般吵。」 潘伯婕眼见事态控制不住,赶紧让人去叫苻令珠。 苻令珠还在家里思索还有没有能送糕点的人,便被书肆的人火急火燎唤了过来,一看自家门前这么多人,便是眼前一黑,一股事情超出她掌控之外的感觉从心底升起。 她一来,人群给她让了条道,让她得以站在互相指责争吵的两帮人中间。 潘伯婕凑到她耳边,快速将事情跟她说了一遍,又蓄着满眼的泪,要哭不哭,仿佛浮萍一般风一吹就倒的后悔模样。 「表嫂都是我不好,若不是想让书肆快点赚钱,将糕点的成本抵回来,伯婕,绝不会有意隐瞒表嫂的。」 原本还有些火气的苻令珠看着潘伯婕这个小白菜样,一口气憋在心里,还真捨不得训,再说她有什么立场训人家不通知自己。 难道要跟她说,你什么都不做,让书肆赔钱,她就开心了? 只能自己咽下这股郁气,从中调和起来。 书肆学子站在她身后,仿佛有人给撑腰一般,指着对面的食客道:「夫人,你来评评理,你开这书肆,是让我们读书的吧?我们也交钱了的,他们一过来就闹哄哄,我们怎么看书!」 「就是,他们太吵了,不光吵着要买书,开个食盒还大惊小叫的,几辈子没见过糕点怎么的。」 「书肆就是读书的地方,岂可喧譁!」 对,没错,这点她是贊同的,她能将吃食放书肆,也是有照顾寒门学子的想法在内,可深受国子监教导的她,也觉得读书之地,应清幽。 这点确实是她的书肆做的不对。 她是不是应该赔礼道歉? 但她不就是想让书肆赔钱,化解矛盾不应该吧? 那些食客见她沉默不说话,赶紧道:「夫人你莫要听他们说,这些孩子哪里知道做生意的艰辛,夫人你做出糕点来不就是一种卖书的手段,我卖书,你赠糕点,有问题吗?一手交钱,一手交糕,没毛病啊!」 「至于我们声音大,书肆的糕点太少了,我们不抢就没有了啊。」 「夫人你不能只顾着学子,他们看书租书给能给你几个钱,我们不一样,为了一口吃的,我们很捨得花钱的,夫人孰轻孰重,你应当分的清。」 苻令珠:这可真不是,你们莫要冤枉我,我没想赚你们钱。 她前看食客,后看学子,寻思到做个糕点还做出那么多事,总觉得不太妙。 最后道:「那,不如我们书肆不做糕点了?」 食客和学子互相看了一眼,大声道:「不可!」 这齐声声的,将苻令珠吓了一跳。 只听食客道:「我们比郎君们年长几岁,就后退一步,下次,我们安静些。」 学子面上也有些挂不住,「也是我们过激了,现在想来那些糕点从食盒里拿出来那一刻,确实很激动。」 食客中比较有威严的人说:「我看不如这样,也不要争抢了,确实影响书肆中的郎君温书,不如就排队,反正糕点都是有数的,先到先得,诸位看,这样处理如何?」 「甚好。」 学子们也点头道:「我们便不跟你们争抢那些糕点了,夫人仁义,每天都留出六块糕点给写诗最好的学子,我们理应更加努力读书,吃到糕点才是。」 两方人越说越和气,只差握手言谈。 很快商议出了章程。 站在中间的苻令珠整个都在出神。 刚才还上升到生死之仇呢,现在就互相恭维起来了? 你们是不是得考虑一下她的心情,她才是书肆的主人啊…… 不是,这些东西不用问一下她的吗? 站在人群中打算维持纪律的王易徽阻止了自己的同僚,有些同情自家夫人了。 第52章 卷子 「听说了吗?长安北坊酒楼一条街里, 开了家书肆,糕点十分好吃。」 「书肆里卖糕点也是奇闻异事一桩。」
第98页 「这你可说错了,人家的糕点可不卖的, 只送,要不你能作诗对对子, 要不你从书肆买书,先到先得, 不然可吃不上。」 「当真这么好吃?」 「不好吃,能每天早上排队排那么多人?」 「走,瞧瞧去。」 此时晨曦已出, 书肆门前排队的人抢到今日糕点木牌, 就散开至酒楼各处,找地方吃早饭去了。 因大家的强烈反馈,要求增加每日糕点的数量, 苻令珠不好压迫黄娘子, 便同她讲, 也从卖书换糕点的钱中给她提成。 但数量也不过翻了一倍,依旧满足不了不断前来买糕点的人们。 这糕点的名声,甚至都传到了长安城以外,一是走南闯北的商人将那日食客和学子的争吵, 当新鲜事一般四处讲, 二是天丙班在大堰四处当官的郎君们, 收到了苻令珠的糕点,顿时被征服味蕾。 两相叠加,导致每个来长安城的人,都要先去那怪异书肆走上一遭,兴许他们碰运气, 就换到糕点了呢。 可早上来吃糕点的人,看二楼学子埋头苦读,也不禁受氛围影响,花上一个铜板,在一楼租本话本看。 一看,这可不得了,这些话本竟不全是情情爱爱的故事,有不少都含沙射影了许多当今大堰存在的问题。 诸如西北和东北的战事、南方水利工程、阶级层对普通百姓的欺压等等,不一而足。 其中,笔名为清君的人,写的话本更是让他们料不到结局,一问才知道,这清君,便是书肆的主人。 被读者所喜爱的苻令珠,已经成功入驻王易徽的书房,她实在是受不了潘伯婕的催稿了,再加之糕点的到来,并没有让书肆有损失,反而因为每日都有人来买书,抵消掉了成本,从长远来看,糕点为书肆带来了新的读者,又有源源不断的买书钱,赔是不可能赔的。 又赚钱了的苻令珠,一腔愤懑尽数喷洒在了话本上。 王老狗必须是男主角,他不死谁死,他没有大志向谁有志向,他不是为了女人连事业都不要的男人谁是。 许是灵感充沛,她一连写了好几本,融合着自己前世在各地见闻的奇人异事,甚至加了一点小心思,希望看到话本的人,能够重视她在里面提到的东西。 最后,看完话本,一定要狠狠骂男主角! 结果只得到看了话本的小娘子嗷嗷叫的夸奖声。 好喜欢,太甜了,她们就喜欢为了心上人,敢于同天地抗争的郎君,这要是她们的夫君该多好。 啊啊啊,清君这肯定写的是沛笙,太幸福了。 苻令珠:? 这般胸无大志的男主你们都喜欢,我对你们的眼光太失望了。 既然你们喜欢这样的,那我下本偏就写一心升官发财的男主。 男主在朝堂不断周旋,从小官做到权倾天下,可身边一个贴心女子都没有!甚至还用手段利用了不少小娘子的真心, 然后,看过书的小娘子表示,太霸气了,这种男主放着让她们来,她们愿意去温暖他。 而郎君们表示,他们学到了,原来官场是这样的,他们对官场终于有明确的认知了! 苻令珠:…… 怎么都你们有理。 愤而弃笔,谁爱写,谁写,她不写了! 别叨叨,谁劝都不好使,王老狗自然更不好使。 那苻铎劝你呢? 那还是得听话写一写的。 「父亲,国子监也未月考,怎的有时间出来寻我了?」 苻令珠挽上苻铎的胳膊,让苻铎十分适用,心情一下好了许多,说道:「今日来,为父可是代表国子监来跟你谈生意的。」 进了三楼苻铎的包厢,苻令珠将黄娘子仅供内部人员食用,还没有推广的糕点,摆在桌上,让苻铎随便吃,自己则说道:「明珠也是从国子监毕业的,用的着明珠尽管张口便是,何须说谈,再说,父亲肯定不会坑我便是了。」 苻铎被女儿拍马屁,美滋滋了。 拿起碟上的糕点,吃了一个顿觉好吃,说道:「明珠最近写的话本,为父是一本不落的看完了,不愧是我女儿,就连写话本都如此与众不同,内里的思想,让我们这些教习看了都受到了启发。」 苻令珠听到这,已经有一股跟不好的预感,只能硬着头皮听下去。 果然,苻铎接着道:「我们思来想去,话本这东西,我们没写过,但它流传快,对提升国子监的影响,定有作用,便想请你来专门为国子监写一本话本,都不用你多想,便写你们那一届。」 他们那一届,着实是国子监最特殊的一届,太学的天丙班成绩吊打天乙班不说,国子学的天甲班更是开创先河,全班霸占了前榜,愣是没让别班的人挤进去。 而且他们还是用的苻铎和友人出的题目练习的,可以说,得到如此的好成绩,同他们的努力和做过的卷子分不开关系。 苻令珠又亲身经歷过,写起来就更方便了。 父亲发话,岂敢不听。 纵使心里一万个不愿意,她也只能咬着牙应了。 至于给钱,那不能要,说什么都不能,她在国子监五年,深受其教导,做人不能忘本。 说好了再也不写话本,终还是自己打了自己的脸。 答应下写话本,苻令珠才问向父亲,难道是国子监最近的生源少了,才会想起让她写话本来提升名气?
第99页 苻铎拍了拍她的脑袋,从袖子中掏出了卷子。 苻令珠疑惑接过,「这不是我们做过的吗?」 「正是,国子监何时缺过生源,从来都是旁人争破头将自家儿郎送进来,我们将这些卷子重新整理了一番,里面的题型多是针对今年科考试题,想放在你的书肆售卖。」 国子监的教材外泄? 她几乎立刻就想到了前世雷声大雨点小,陛下要提拔寒门学子的事情,当年这件事,因为寒门学子很难得到学习资源,终还是比不过书院里的学子,科考寒门学子所占比例甚小。 国子监代表着陛下,所有的生员,都是为大堰填充血液的。 让她写话本宣扬的恐怕也不是国子监,而是国子监的试题,让他们知道这些题是有用的,岂有不看之理。 又放在她的书肆里售卖,众所周知,她的书肆,租书比买书便宜多了,这便为在她书肆里学习的寒门学子提供了极大的便利。 至于书肆里的糕点,这些学子们已经被激起志气,不去买书,而是致力于自己作诗对对子,无形中,又激励了他们。 这样对大堰,对学子都有力的事情,苻令珠自然要一口应下! 她将卷子妥善放好,「父亲放心,这些卷子,我立刻安排僱人抄写,第一时间放在书肆中,供学子使用。」 第53章 风潮 如同之前僱人写话本一样, 苻令珠将那些卷子拆分开来,让每个被雇来的学子只抄一页,抄过很多遍后, 有些人已经将卷子上的题目默背下来,进度被大大加快。 而她的话本却停滞不前了, 知道她要写国子监的事情。 郎君们只是很含蓄的问问王易徽,可小娘子就开始登门拜访了, 扬着骄傲的小下巴,说自己在国子监表现得有多好云云,让苻令珠可千万别把自己给差了。 接待了一波又一波的人, 写出来的稿子还要被王易徽看看, 苻令珠终于下了决定。 她要闭关,都别来找她,说好话也没有用, 一个个在国子监是什么德行自己不知道, 那些年为了东阁一道菜就能和人家打起来的郎君小娘子, 也好意思过来找她。 王易徽最近忙到飞起,经常在休假的时候都不见人影,但他知道她不喜被人找后,便告诫天甲班和天乙班的人不许再干扰苻令珠。 他发话, 大家自然都是不敢作妖的, 一个个望眼欲穿等着苻令珠将话本写出来。 苻令珠想了许久, 不愿将自己作为主角,可那些卷子又是从她父亲那里得到的,绕来绕去都绕不过自己,加之换个人自己写起来很别扭,甚至在话本里抹黑王易徽, 都让她觉得愧对在国子监读书时的单纯时光。 索性抛弃一切,不设主角,因为,每一个人都是自己人生中的主角。 设定好后,开始写话本就行云流水起来,朝气蓬勃的少年郎、小娘子,看似对自己的成绩不在意,实则一个个在背后咬小汗巾。 直到苻令珠拿出悉心编撰的卷子,大家开始了痛不欲生的学习生活。 她花费了大量的笔墨,用前后对比的手法,重点写了在没有用卷子做题时,大家的水平是有多差,等开始奋起刷题后,成绩又是如何提高,教习又是怎么将脸从整日阴云密布,变成雨过天晴。 甚至在写的时候,她还加了自己的巧思。 这本话本既然是为了寒门学子考科考,那理应让他们知晓,什么学科最受重视,出题人喜欢怎么出题,重点在何处。 因为对他们来说,这些知识,都得进学院才能学到,可他们有的人天生就受限,很难接触到这些东西。 而州学拔解就更不自说,猫腻多着呢,有多少人是空有才华,败在了无门路上。 所以她决定,将这些东西,尽数融合进话本。 学过一遍的东西,写起来自然是得心应手,可她抓重点的能力,绝对不如王易徽,奈何王易徽总是不见人影。 她只好等着他回家,伏小做低的让他帮忙过稿。 王易徽整个人都瘦了一圈,回到家中,几乎是强打着精神改动她的话本,删繁去简,提炼出最关键的知识点。 饶是苻令珠,见到他眼下青黑都得倒吸一口凉气,待他问起话本写得怎么样时,就说自己将话本送给了父亲,让他们那些教习再重新看过一遍,毕竟国子监的毕业考和科举可不是一回事。 没有考过科举的他们,能写进话本给学子的复习意见,只是从书本出发,父亲他们毕竟更有经验。 王易徽听罢,自觉自家岳父才能高之自己,便放心睡了。 苻令珠拧着自己的汗巾,对自己的心软敢到不可思议。 这种时候,难道不应该将王老狗从床榻上喊起,然后温声细语让他帮自己改话本,自己在旁边欣赏他累到极致的模样吗? 肯定是她嫌弃王老狗比不过父亲! 就是这样。 待写到天丙班小郎君和小娘子,通过卷子和他们独有的复习方法,逆袭超过天乙班学子时,话本也完稿了。 苻铎自是对她又好一番夸奖,来来回回改了三四遍,每字每句推敲斟酌后,方才带着她的话本同祭酒商议,被祭酒带进了宫中。 她的话本,可以说,每一个点都踩在了陛下的心思中。 不仅写出了少年郎们意气风发的骄傲,还突出了卷子,甚至超过陛下预期,写了不少该如何读书,怎么读书的方法,甚至替教书的夫子们圈出了重点。
第100页 陛下感慨,「不愧是沛笙惦念之人,果然有过人之处,甚好!」 话本在陛下这里通过后,那便要抓紧时间推出,需知距离明年科考也不过半年的光景。 待话本出现在书肆的书架上,还不待陛下给自己的臣子们暗示关注一下最新的话本时,仅靠着苻令珠的之前写话本积累下的人气。 她的话本一上架,就被哄抢一空。 尤其是太学天丙的小娘子,每个人都买了二三十本,她们可得将出现了自己身影的话本推荐给亲朋好友一干人等。 收到家中姊妹送来话本的郎君们本是将这种玩物丧志的东西束之高阁,可架不住天甲班的郎君也暗中秀话本。 突然之间,在年轻有钱又有点小权的郎君圈子中,没有看过这个话本的郎君,已经无法接话了,大家谈论的全是话本中的事情。 最开始,关注的点是郎君和小娘子在话本中呈现的是什么样子,而后大家发现了卷子这个神秘的东西,开始问他们,是否真的那么好使,要知道,他们家族中可还有好些子弟呢。 顶着天甲班郎君们同情的目光,得到的回答肯定是,好用!去买!苻令珠的书肆中就有这套卷子,因为当年编撰此卷的人,就是苻令珠的父亲。 众郎君白日里一听,就将事情牢牢记在了心里,面上装作不当一回事,可晚上回府路上,总要路过一下书肆,见到许多同僚,互相打个招唿,买走了一份卷子,先行回家研究。 郎君们的父亲,官居高位,可这段日子,愁得头髮都快掉了。 陛下将他们叫过去,不是商议西北的战事,而是说最近市面上新出了一种话本,十分好看,让他们也去看看? 陛下岂可看话本这种粗鄙的东西! 御史台的人,是第一个提笔要抨击的,可他奏摺还没写完,就怒而发现,自己最重视的儿子在看话本! 什么话本,竟然让大家如此痴迷,他非得剖析明白后,让陛下禁了这个话本! 小郎君手里的话本和卷子还没捂热乎,就被自家父亲给抢了去,而后那写了一半的奏摺便被丢进火盆中烧了。 这样的事情,发生在长安城大大小小的人家中。 这些抱着话本无用论的朝中大臣,在看过话本后沉默了。 他们叫来自家儿郎,细细问过话本的事情,待弄清楚,这竟是苻铎女儿所做,而卷子还是苻铎出的时,便心里有普,苻大才子的名声,谁没听过。 让儿郎将话本和卷子收好,并且给之下了死命令,去书肆再买上个五十套。 小郎君们震惊了,作甚啊,一套还不够?买卷子就算了,怎么话本还买这么多? 当父亲的便问儿子,可从话本中看出了什么? 小郎君期期艾艾回答:「卷子十分有用?」 父亲指着话本中的学习方法道:「精华在这里,你便没有发现,话本所罗列的各本书中的重点,都是真的?」 这……怎么可能? 一个话本,竟然融合了科举考试时的复习重点。 没看到话本时,这些臣子还身在云里雾里,可如今一看,他们却明白了陛下的心思。 让凡是达到考科举年纪的儿郎们,拿着话本和卷子,去苦读,备战明年的科考,陛下这是要广开恩科了,岂能不支持! 以往,都是先从宫中、重大臣、国子监和各州州学,流传试题,可这次却换了个样。 备考的寒门学子,求爷爷告奶奶,好不容易从这些人口中得知大家都在复习什么的时候,都拿着自己手里的卷子沉默了。 他们是最先看到话本和卷子的人,没办法,这些东西就是他们为了赚钱抄的啊! 有许多学子,抄的时候就觉得此中有深意,便通过内部价,去潘伯婕那交十个铜板,可以租借书肆中的书一月的方法,将话本和卷子租了出来。 他们没有眼光高深的父亲跟他们说,别管那么多,给我照着学。 只能按照书中的方法,读书时不断尝试。 可别说,用此种方式通读一遍书后,再做上一套卷子,当真是有一种通体舒畅之感,可见真的有效。 对于他们来说,虽然互相之间都知道这是好东西,但大家都年轻,总不好跟朋友说,我最近在跟着话本学习吧? 便将其藏匿了起来,每日偷偷摸摸学习。 可当他们在知道那些国子监的学子也跟他们做相同卷子时,那诡异中又带着满足的心情,别提了,舒坦。 随着话本和卷子卖得红火,苻令珠又同苻铎那里得到了几套不同题型的卷子,一样被她交给了学子去抄。 别的书肆围着味也想上些话本和卷子,可打听来打听去,这些东西是苻令珠家独有的,就舔着脸找到潘伯婕,想同她购置一批。 潘伯婕嘆了口气,直接将早就准备好的话本和卷子拿了出来,几乎就是成本价白送给书肆掌柜。 她真的是对表嫂又爱又恨,这些话本和卷子,苻令珠早就交代她若有人别的书肆来买,便卖出去,只有一点,其他书肆低价买了后,不准抬高价格,只能跟她们书肆卖一样的价钱。 需知,她们书肆,卖的十分便宜。 可即使这样,书肆掌柜也欢喜地将东西全买了下来,让小厮抱着东西回店铺,还有种头重脚轻之感。
第101页 薄利多销啊,即使卖的不贵,可架不住买的人多。 总的来讲,有的赚! 第54章 日进斗金 纵使苻令珠不想让书肆赚钱, 可在大是大非面前,她愿意退一步,让话本和卷子得以广为流传。 有卖货的商人来寻她买书话本, 卖! 有书院找她购置卷子,卖! 甭管谁来买, 是何居心,卖卖卖。 话本和卷子很快就被读书人口口相传, 寄信之余,附上它们,流传到大堰各地。 加之此事有陛下帮助, 暗中推广, 各个州府都收到了快马加鞭送来的长安城最新的复习资料。 让寒门学子奉为瑰宝,真得太便宜了,他们买得起! 话本和卷子流传出去, 作为能够接收到不断更新卷子的苻令珠而言, 即使她压低了价格, 并且让需要盈利的人也不准抬高价高,书肆依旧赚了许多银钱。 话本是她自己写得,赚钱赚的心安理得,可卷子和不是她编撰的。 能给书肆减轻点进项, 她都是乐意的, 便同苻铎商议, 给编撰卷子的教习,按照出题的数量付酬劳,虽不多,每卖出去一份卷子,只能得到几个铜板, 但卖的数量大,收益还是很可观的。 教习们出卷子,本是一片好心,想将知识教给更多的人,何况还有陛下的授意,得知自己也能领酬劳,开始都是拒绝的,可苻铎都说了,他自己是要领的,让大家安心领,顿时便觉得此项工作甚是不错。 此后,卷子的第一页,便标註了,主要撰稿人苻铎,其余撰稿人,第几页第几题某某某,这样不仅做卷子的学子,知道为哪道题抓耳挠腮时,该痛骂谁,苻令珠也知道了酬劳应如何付。 因着每成交一笔都给酬劳太过麻烦,便约定着每个月结帐一次。 待教习们领到是自己工资三倍的酬劳时,沉默,又兴奋了,创作热情空涨。 甚至有那年轻时酷爱游学的教习,将自己的游学经歷出了一本书,想要放在苻令珠的书肆售卖,苻令珠欣然应下,便还是用分成付酬劳的方式,将游记放到了一楼书架上。 此种模式很快就在书肆中火了起来,教习们纷纷发现了另外一条,既可扬名,又可生财之道。 而看到有教习出了游学的书,身在长安城的天丙班的小娘子开始给郎君们去信,之前不是说好了要一起出一本游记的,影子呢? 忙得晕头转向的郎君们,收到信后顿时虎躯一震,是啊,说好的游记呢? 清君又骗他们! 于是,一堆催稿的信件纷纷被送到苻令珠的手里。 明明刚写完话本,觉得自己可以清闲一下的苻令珠…… 写,我写还不行。 确实是答应过郎君们要一起出一本游记。 往常的游记都是主角,去一个地方,介绍一个地方的风土人情,可苻令珠这本书不一样,想着要增加大家的凝聚力,她给天丙班的每一个人都分派了任务。 身处各地的郎君们负责撰写他们身边的好吃、好玩事项,小娘子们负责搜集整理大堰其余地方的情况。 而苻令珠负责将他们给自己的稿件和资料穿起来。 有她前世去过的地方,她就笔墨花的多些,为郎君们的稿子润润色,增添些东西,她没去过的地方,便全由郎君们发挥,再加之小娘子提供的资料。 这一本集合了大堰半数之地,还介绍了国外波斯国、吐蕃等地,甚至将其语言简要写之的游记便成型了。 照常第一页写着都由谁撰笔,谁又提供了资料。 僱人抄完的游记,便同着糕点一齐送到了郎君们的手上。 这本不拘一格的游记,刚一上架,就被人哄抢了,抢的不是平日里在书肆文书的学子,也不是没事就爱往书肆熘达一圈,找找新上话本的郎君、小娘子,而是钟爱于书肆糕点的食客! 盖因黄娘子请潘伯婕为她读一读游记中,郎君们写的各地吃食,她想从中找寻有没有能让她做出新花样的糕点时,被食客听见了。 竟然有一本介绍美食的游记? 食客打开一看,呦,一本游记,一半以上都详细描述了各地的吃食。 有的部分竟然还附有食谱,天啊,写这本游记的人文笔太好了,将这些吃食描写的,透过文字都能闻到香味。 那还等什么,赶紧买回家,让厨房尝试做一下啊! 因此,游记率先被食客当做瑰宝给买了去。 而下一个注意到游记的人,是国子监的教习,作为自家父亲,写完的游记当然要赶紧送过去,因着是苻令珠写的东西,苻铎还不待翻开,就别教习们给抢了去。 虽然抢了去,但他却在心中窃喜,有人喜欢自己女儿写的东西。 教习们捧着游记,尤其是那惯爱出门的教习,专门去翻阅了资料,请教能人,发现游记中各州府的地理位置、气候、风土、特色,无一不精准,当即就震惊了,觉得这本游记可以推荐给国子监的学子们翻阅。 大家不都对未来去大堰哪个州府心里忐忑,正好让他们翻阅一二。 这本游记,被祭酒呈给了陛下。 陛下得到后,第二日早朝便将朝中大臣训了个狗血喷头,大堰国土、各地风俗,他竟然要靠一个小娘子的游记才能知晓,要他们是干什么吃的。 编地志编了这么多年,编出来了吗?
第102页 看看人家的游记,一草一木都是宛如丈量般的精确! 就这,还要去挑起西北战事,怎么不上天呢? 大臣们被训得面如菜色,回家翻阅游记时,意外发现了眼熟的名字,这谁谁谁,不是自己手下的儿郎吗? 顿时来了精神,快将人给他请来,他要好好问问。 朝堂中因为一本游记,掀起了读书热,可苻令珠却看着帐本日益上涨的数字唉声嘆气。 想要赔点钱怎么也这么难,难道是因为小表妹的赚钱能力太强了? 她唉声嘆气好不难过,便见一直不见人影的王易徽,终于在家中露了面。 搂着她的腰,告知她,不日陛下将亲至书肆。 苻令珠:??? 陛下不在宫里待着,上她的书肆干甚? 作者有话要说:  陛下:苻小娘子你甚是不错! 第55章 西北战事 既然已经知晓陛下要去书肆, 那自然是要好好表现一番的。 苻令珠轻轻勾起唇角,亲了亲王老狗的狐狸眼,撒娇问道:「那夫君可知, 陛下具体会何时出宫?」 王易徽低头望她,眼里有一抹留恋, 鼻尖和她相抵,他回道:「这尚且不知, 不必太过上心,他就是在宫中待得厌烦了,以往也总便服出宫。」 他话语间的不客气透露着自身和陛下的密切关系, 苻令珠状似害羞地将脸埋进他的肩窝, 心里的小算盘打得欢快。 她要让陛下,见识一个没有正调的书肆! 书肆一楼高台上弹奏乐曲的乐人改换了一种曲风,更加粗犷豪迈, 二楼的吃食也多了些瓜果盘, 苻令珠还写帖子给纪四娘、宣冶, 邀请她们前来一同观赏参军戏。 参军戏是大堰一种特殊的戏曲,颇受百姓欢迎,说是古时有个参军,贪赃枉法, 被治罪后, 他的仇家就令乐人穿上官服扮演他, 找来另外一个乐人嘲笑他,这种方式幽默诙谐,便在民间流传开来。 此时,充满着贵气的高台上,两个脸被涂白, 脸颊两侧贴着圆形红色贴纸的戏人,正在唱唱打打,语气哀怨婉转。 唱得段子便是苻令珠从书肆一楼的话本中,找出来描写边疆风景的。 因苻令珠早在三日前便通知了书肆中的学子,书肆要找些戏子唱参军戏,让他们可避开上午这两个时辰,回家温书,下午有诗歌比赛,届时再来。 有的学子认为会耽误时间,没有来,但大多数的人,都秉承着劳逸结合的观念,过来了,再加之时常在书肆买话本看的人,被糕点吸引过来的人,书肆的人比往常多出一倍。 此时有人在二楼站着身子越过栏杆向下望着,有人在一楼抱着臂膀听戏,自然也有人将三楼包间的窗户打开,向下看着。 那专属于苻铎的包间,今日被人启用,门外站着许多气宇轩昂的郎君,可屋内来人,却并不是苻铎本人。 陛下从打开的窗子向外望去,神情颇为放松,便也愿意和王易徽闲聊两句,「你家这个夫人,想法当真是多的很,有趣,还是头一次见书肆里有人唱戏的,这参军戏总不能演一天,过后会演什么你可知?」 王易徽想也未想,说道:「应是胡腾舞,前日见她购买了胡腾舞专用的碧绿色漆盘。」 「整日里忙着操练,你竟还有时间关注你家夫人在做什么?听太医说,你婚后,失眠的症状好了不少,只怕是小明珠的功劳吧?」陛下语气不是责怪,反而多了些促狭,颇为满意自家沛笙也会惦记他人。 王易徽像是没听到他的话,自顾自向外看着,陛下也不生气,吃一块绿豆糕,再来一口白银醉,享受。 耳中听着参军戏,顿时有所感,说道:「此去西北,战事一起,兴许一走便是多年,你可有同你家小明珠说过此事?」 说起去西北,王易徽整张脸都肃穆了起来,近几个月,小博禁频繁骚扰大堰西北边境,此时正值夏季,水草充沛,马儿强壮,小博禁这是想趁着自己兵强马壮,攻打进来,所以在试探大堰的意思。 当今陛下正值壮年,大堰又国泰民安,又岂能容小博禁在外蹦跶。 可小博禁因其特殊的地理位置,导致十分不方便攻打上去,四年前,王易徽的祖父和父亲曾将其攻退二十里,小胜一把,但代价却是惨痛的,斥候营全军覆没,打前锋的胡人无一人留活口,便是大堰自己的军队,都折了三分之一进去。 也是这场战争,让王易徽同亲人阴阳两隔。 自此之后,大堰休养生息,只能看着每年小博禁骚扰蹦跶,劫掠周围村落,却一直没有出兵镇压。 这一次,陛下不打算忍了,王易徽也不想按捺自己了。 他本应在国子监毕业后就赶赴西北的,却因苻令珠的原因,多留了一年,是时候扛起自身责任了。 因而望着带着宣冶和纪四娘在二楼熘达的苻令珠说道:「还未同她说。」 他唇紧紧抿成一条线,只怕她巴不得自己去西北。 陛下轻嘆一声,他又何尝不想让小两口留在长安,活在他的庇佑之下,若不是王易徽请命去西北,他当真不愿让他去的。 可他不能折断自家儿郎想要飞翔的翅膀,便说了些缓和气氛的话,一国之主,当成他这个样子,说起来都有些辛酸,也就王易徽能让他这般哄着吧。 小兔崽子。
第103页 「你说,万一你一走四五年,便当真放心,将小明珠留在长安城?」 私心里,他当然想让苻家那个小娘子,跟着王易徽一道去西北,陪陪他。 王易徽听到此话,眸中幽暗,肯定道:「放心,她那人,脑子就没有这些情情爱爱的东西,兴许一个人会活得更加自在。」 陛下可没有他那么乐观,直接问道:「那你要是战死疆场,你猜你的小明珠会不会改嫁?」 他沉默片刻,注视着楼下不知说到什么展颜笑着的苻令珠,狐狸眼眯起,说道:「我私心重,她既然已经嫁给我了,我活一天,她便是我一天的妻,我死后,不管洪水滔天,她便是改嫁也使得。」 陛下冷笑,何尝不知王易徽这是在替苻令珠求恩典,顿时觉得这个话题有些晦气,他家沛笙哪点不好,那苻小娘子既然嫁给了沛笙,这辈子,得生是王家人,死是王家鬼! 便将话题转移到了小博禁上,和王易徽说起该如何攻打上。 两人讨论着,苻令珠带着宣冶和纪四娘上了三楼,守在陛下门口的郎君们一个个瞪大眼睛盯着她们。 纪四娘何尝被人这样盯过,当时就要训骂出声,赶紧被苻令珠阻挡,带着二人进了另外一间包厢,说起纪四娘来年的婚事。 小娘子们,好像天生就对脂粉婚事感兴趣,说完纪四娘,话题便转到了宣冶身上,询问她何时成婚,她却道:「我下月便要进宫了。」 纪四娘嘴里的水,愣是被喷了出来,哪里还有半分贵女的形象。 苻令珠虽讶异宣冶就这般说了出来,却只觉得当真如此,时间过得太快了,宣冶都要进宫了。 宣冶冷淡的脸上有着对未来的野心,「不必惊愕,家中已经将我的名字报了上去。」 「可怎会是你?」纪四娘很是意外,宣冶可是内定的,所有人眼中的太子妃啊。 苻令珠扯扯纪四娘的袖子,让她不要多言,只是暗示宣冶道:「今儿书肆热闹,你尽可随意逛逛,一会儿参军戏唱完,我会组织学子来作诗。」 宣冶眸子闪动,几乎立刻就猜到三楼那外面站着许多人包厢中人的身份,感激道:「冶定会记得清君今日帮扶。」 纪四娘不懂两人在打什么哑谜,但知道苻令珠是清楚的,便安静下来,等宣冶起身出去时,才好奇问她。 苻令珠便将自己知晓的事情尽数说了出来,惹得纪四娘啧啧称奇。 参军戏唱完,苻令珠留纪四娘在书肆,自己走了出去。 黄四娘又研究出了新型的糕点,被她当做彩头拿了出来,除此之外,她还用在书肆免费看一年书来吸引学子们争先作答。 除了往常惯爱在书肆待着的有才寒门学子,陛下要来书肆的消息,苻令珠还透露给了苻铎,苻铎便给几个自己欣赏的学子告假,让他们今日来书肆。 这几个学子还不懂苻铎是何意,不过少年人,有的玩自然是感兴趣的。 尤其是他们在国子监都听说过书肆糕点的大名,奈何东阁没能和书肆谈下来合作,不然他们就能在东阁满足口腹之慾,如今有机会,怎能不争取一下。 一楼高台上的戏子已经撤了下去,乐人又换上了激进的乐曲,烘托着学子们作答的紧张气氛。 一路过关斩将,国子监的几名学子,不枉是被苻铎看好的,纷纷进入决赛。 本以为就是他们几个争抢糕点,还私下里说好,得第一的人吃两块,剩下的人平分,打算钻书肆比赛的小空子,哪料到还有三名寒门学子也同他们一起争,这下可得拿出真本事了。 寒门学子看上的可不是糕点,而是免费在书肆看书一年的条件,需知苻令珠的书肆,经过这几个月的发展,内里藏书堪称长安城第一,没有哪家书肆比这里的书还全了。 两方人牟足劲作诗,眼看着即将角逐出胜利者,苻令珠收到了来自三楼的考题,心里为这些提前进入陛下眼中的郎君们开心,便亲自上前,说要多增加一道题。 国子监的小郎君们都知道她是自己的学姊,还是苻铎教习的女儿,也不怕她,纷纷不干了,他们都要赢了,突然加题不公平! 看着小郎君们跟自己撒娇,苻令珠不为所动,继续说着额外奖励,此题回答最优者,书肆承担他未来一年内,不论是读书还是吃食的花销。 国子监的小郎君听到一年的吃食时眼睛亮了,寒门学子听到承担读书费用时眼睛亮了,顿时摩拳擦掌起来。 这道题是道策论题,问他们对攻打小博禁是何意见? 郎君们在二楼落座苦思冥想,便是宣冶都在不引人注目的角落磨起墨来。 国子监出身的郎君和宣冶自然是要占些来自家族的便宜,因这件事是当今朝堂上吵得最热烈的事情,他们时常会听家中父兄谈论此事。 一篇篇策论很快做好,没有人去质疑谁来评判此策论,谁人不知大才女清君有一位惊艷决绝的父亲,这策论肯定是她父亲看呗。 你看,她这不是把卷子送去属于她父亲的专属包厢了。 国子监几个小郎君凑在一起说苻铎不讲究,打发他们自己来,还不告诉自己要考策论题,明明他们是来看参军戏的,怎么就发展成答题,他们不开心了,得要书肆的糕点才能治癒好。 陛下和王易徽坐在包厢中,一人分了一半卷子看,也幸亏交卷子的人都是即将要角逐第一的才子,不然书肆中这么多郎君,他们得看到什么时候去。
第104页 两个人都是亲自上过战场的懂行人,自是能分辨谁的策论假大空,言之无物,谁的策论又让人眼前一亮,甚至角度清奇,给他们都提供了灵感。 将那些说要保守,不攻打小博禁的策论直接撤出后,十一篇策论很快被两人看完。 陛下手里三张他认为好的,王易徽手里二张他觉得不错的,两人互相换又看了看。 面对西北战事问题,王易徽寸步不让,坚决不认可那满篇拍陛下马屁的文章,气得陛下直隔空点他。 两人最后只得投票选出最优的一篇。 再看看名字,陛下乐了,「这小儿不是御史台那老匹夫的儿子吗?他整日在朝堂上说不认可攻打小博禁,自家儿子却大谈特谈攻打小博禁的益处。」 他说着,就将那策论叠起来了,寻思着哪天上朝就又这策论,噎一噎他。 起了兴致,他将十一篇策论的名字悉数看了遍,后知后觉,「这怎么是十一篇?刚才不是十个人角逐胜利者吗?」 王易徽抽出宣冶那一篇,知她是苻令珠的朋友,便道:「这是宣家二娘的策论,只怕是见郎君们作答,心痒难耐,便跟着写了一篇。」 「哦?」陛下看向这篇策论,发现还是自己之前选出的那三篇中的其中一篇,真是半分没有看出来是小娘子所写,那策论上论古今,下论四年前的战役,得出结论,该打。 若不是她没有写该如何攻打,她这篇策论,当得第一。 「是个才女。」说完,他向外看去,正巧看见同苻令珠说话的宣冶,当即便将这个小娘子记住了。 既已挑出了第一名,自然是要出房门亲自鼓励一二,奖品也不能由书肆承担。 王易徽护着陛下从三楼走下,国子监参加过王易徽和苻令珠那届蹴鞠比赛的郎君们怀疑自己眼睛出了问题。 直到有一人喊道:「陛下驾到。」 第56章 第一书肆 所有人也不讲究跪拜的姿势标不标准, 均对着陛下跪了下去。 无不在心中尖叫:陛下怎么会在这里! 陛下十分爽朗的让他们起身,还道:「听闻长安城中开了间以美食闻名的书肆,今慕名前来, 却有了意外之喜,尔等比赛, 尽数看之,我大堰的未来, 就要交到你们手上了。 这最后多加的比试,是我的主意,尔等锦绣文章, 我甚是满意, 奖励,也应由我来发给大家。」 在场参加比赛,尤其是写了策论的郎君们, 兴奋的都要晕过去了, 陛下在夸他们! 王易徽自然接收到了陛下的意思, 卷子都是两个人看的,谁得第一,了熟于心,便上前一步, 腰间佩刀一别道:「第一名, 宁家七郎, 所得奖品笔墨纸砚一套。」 宁家七郎被同伴们拍醒,赶紧跪下去谢恩,心里其实已经在哗啦啦流血了,笔墨纸砚家里那么多,不缺啊, 他更想承包书肆美食一年。 许是少年郎还不会控制自己的表情,这低下头,哀怨的小眼神,成功让陛下看见了,当下差点没绷住,在心里笑着,御史台那整天板着一张脸的老匹夫,怎么生出个这么好玩的儿子。 要是寻常的郎君,得陛下的一句夸奖,就得飘飘然了。 苻令珠自陛下和王易徽从三楼下来时,就站在了王易徽身侧,眼见这小郎君要得罪陛下了,赶紧说到之前奖励依旧作数,感谢陛下的慷慨所赠。 她这样给两方人都递了台阶下,成功吸引了陛下的目光。 大堰女方出嫁后,因与娘家走动甚多,故而不冠夫字,依旧用自身姓氏,陛下便叫了她一声「苻夫人」,让她带着自己熘达一圈书肆。 他来书肆便上了三楼,还没有逛过这整间书肆。 苻令珠被他看的头皮一麻,摸不准他什么意思,跟在王易徽身侧,领着他先在一楼看起,国主而已,她前世又不是没见过,没有任何见到陛下的瑟缩,落落大方给陛下介绍起来。 后面不管是学子、食客还是之前在书肆看热闹的人,就坠在他们身后,亦步亦趋的跟着,无不感慨,不愧是清君,这份气度就不是常人能比的。 一楼话本闲书,百花齐放; 二楼诸子百家,一应俱全; 三楼珍贵孤本,典藏展示。 每一楼层,都有它的独到之处,而苻令珠对这些书籍的收集不易绝口不谈,也不说自己免费提供学子笔墨纸砚、吃食,用极低的价格出借书籍。 她不夸赞自己的功劳,也是潜意识就没认为这是多么值得宣扬的事情,都是她应该做的,反而大说特说一楼供弹曲的高台,二楼那诱人的点心,三楼奢华的装饰。 听得在他们身后的郎君们着急不已,别说那些啊,说点有用的东西! 哎呀,陛下好不容易来了,你倒是夸夸自己!万一让陛下误会怎么办? 不知道苻令珠真实意图,就是抹黑自己的书肆,给陛下留下书肆里吃喝玩乐的东西太多印象的寒门学子们,凑在一起聊了几句,用坚定的眼神,互相加油打气。 自从书肆开起,就享受了书肆提供的优渥读书坏境,让他们可以有屋避雨,有书来读,有墨来写的他们,顶着巨大的压力,张口说话了,他们不能让清君的一片好意付之东流。 「陛下,草民有话要补充。」 说话的,是策论比赛时,棋差一招的郎君。
第105页 陛下饶有兴致地停下脚步,示意他说话。 他左右手交叠,先是行礼,而后低着头恭敬说道:「回陛下,草民家境贫寒,全家人种地供草民读书,也是杯水车薪,看书要花钱、写字要花钱、科考要花钱,处处都要花钱,若不是清君开的这间书肆,只怕草民都要坚持不下去回乡种田了。 虽话语粗鄙了些,却是事实,清君的书肆,用特别低廉的价格,租书给我们,一个铜板便可看一本书,这简直就是免费提供,还有二楼的吃食,那绝不是为了售卖赚钱的,有了它,我们可以不用饿肚子,减轻了很重的负担。」 另外一学子上前一步接着道:「像我这种家境更贫寒一些,会从书肆领抄写活的人,不仅可以领到工钱,还能在书肆中免费看书,吃二楼面点,可以说,有了书肆后的这段日子,是我不用操心钱财问题,可以安心钻研学问,最开心的一段日子。」 「陛下,就连一楼高台弹的曲子,往日里,也都是谈凑清心静气的曲目,让我们的心可以宁静下来,看书的效率更高。」 众郎君,你一言,我一语,将书肆夸出了花,听的国子监的小郎君们频频感嘆,竟还有生活条件如此之差的人。 苻令珠双眼放空,郎君们,你们在干什么? 她已经感觉到陛下看她的目光中,更添一丝和蔼了。 大可不必啊! 郎君们,不用为她说话。 不过俗话说的好,怕什么来什么。 都已经有寒门学子站出来说话了,食客们本就是豪绅贵族,紧接其后附和道:「郎君们所言甚至,陛下有所不知,这二楼的精緻糕点,乃是卖给我们的,且得通过早晨排队才能买到,既不会耽误郎君们看书,还满足了我们的口腹之慾,一举两得。」 说到糕点,还苦于不知道怎么夸赞书肆的郎君们,立即有了想法,「且我们若想吃到糕点,需得作诗一首,或是对出对子,或是能将书肆中悬挂的半首诗接下来,为此,我们作诗的能力都有了很大提高。」 陛下环顾了一圈,果真在各处见到了悬挂的半篇幅诗作。 这诗作上的字异常熟悉,不是王易徽的又是谁的。 便颔首说道:「甚好。」 这一声肯定,激发了众人的维护之意,便有人继续说道:「陛下有所不知,三楼的名家画作、孤本文物极多,想要妥善保存,花费的人力物力便更多。」 言下之意,别看三楼金碧辉煌的,那是因为有更贵重的东西需要保存。 苻令珠:不,这叫奢侈。 心里虽然这样想,但是被众人维护,依旧让她忍不住展颜一笑。 小娘子形似羞涩,半垂着脸,眼尾勾人而不自知,惹得郎君们发现自己目不转睛后,急忙移开视线。 便是王易徽瞧见这一幕,心有醋意之余,更添一抹骄傲的,满足之感,稍稍动了下脚步,将苻令珠半个人挡在身后。 众人跟着陛下,一间一间欣赏着包间里展出的东西,只听陛下说道:「不知我的字,可能出现在这其中?」 苻令珠赶忙回神,她一点不想让陛下写字,但形势比人强,立刻道:「书肆若能展出陛下的墨宝,那真是蓬荜生辉。」 陛下说要写字,立刻给人腾出桌子来,然后从苻铎包间中,挑了一副最好的笔墨纸砚呈上,只见陛下手中笔锋一转,四个大字迎面而来。 「第一书肆!」 「好字!」 「好名!」 陛下放下笔,对苻令珠道:「你的书肆当得此名。」 众人无不憋红了脸,与有荣焉。 只有苻令珠:…… 眼睁睁看着陛下让他们按照他的字做了牌匾,高高悬挂在门口。 要知道,她就没给书肆取过名,最开始也不过打算让它赔钱来着。 那「第一书肆」四个字,嚣张霸气,金光闪闪,醉人夺目,谁能看不见! 这可是陛下亲笔所写啊! 苻令珠,她已经能够想像到未来的书肆,会有怎样的盛景。 有这么一个金字招牌,日进斗金不是梦。 心口痛。 第57章 节度副使 坐落在酒楼一条街内, 闹中取静,藏书丰富,看书便宜, 且被陛下金口玉言的第一书肆横空出世,成为外乡人来长安时不得不去一观之地。 便是当地人, 都要空闲时遛弯进去晃悠一圈,沾满书香后, 再满足走出。 苻令珠对此早有准备,又招来了四名胡姬和两名书博士,全权交由潘伯婕管理。 至于她自己, 继续当着甩手掌柜, 无奈之下,彻底破罐子破摔,她不管书肆的事了, 爱怎么着怎么着吧。 也挣扎过、抢救过, 奈何陛下号召力之大, 非她人力能够阻挡,只能眼睁睁看着书肆的进项一日更比一日多。 甚至听行业中人说她是经商鬼才时,呵呵一笑,都是歪打正着罢了。 就算生气, 又有什么用, 她, 泰然处之。 自我安慰之下,她将黄娘子叫来,全身心投入到制作新糕点的路上。 家中气氛安逸,而远在大堰王宫的天子便殿——紫宸殿内,右相李相、户部侍郎、兵部侍郎、工部侍郎, 正在陛下面前进行激烈的争吵。 户部侍郎依旧用大堰国库不丰,无力提供战时准备为由,劝说陛下莫要出兵,国泰民安方为正途,工部侍郎紧随其后,大谈特谈近些年大堰遭受的干旱等天灾,造成的伤害。
第106页 而兵部侍郎吐沫星子满天飞,说小博禁狼子野心,卧榻之旁岂容他人鼾睡,若还不派兵出征,哪里来的安,没有边疆战士的浴血奋战,你们哪里来的安逸生活。 李相老神在在,一直旁听,直到陛下询问他时,便连理由都未说,只道:「臣以为战。」 户部侍郎:「陛下,不可!」 陛下犀利地盯着户部侍郎说:「我坐拥万里江山,你却说国库并不充盈,钱都去哪了?这些年的休养生息,都休养到你的肚子上了?」 这话,直接让户部侍郎冷汗就下来了,他大腹便便地擦着额上之汗,听陛下道:「从今儿起彻查户部,我倒要看看,户部能不能拿出军饷,我大堰缺了军饷,能不能保证工程需求。」 一语双关,既反驳了户部侍郎所说国库没钱,又暗点了工部侍郎说大堰遭遇灾祸的抵抗能力。 眼见陛下势必要将西北战事进行下去,不想将自己牵扯进去的户部侍郎和工部侍郎退了一步,同意了此事。 第二日早朝,陛下宣布攻打小博禁,吵了几个月的事情以陛下的强硬态度尘埃落定,大堰兵强马壮,务必要将侵犯国土者斩杀殆尽。 与此同时,陛下任命王易徽为金吾卫将军、散官灼日将军、并西开节度副使,全权负责此行征军之事,不日启程赶赴西北,满朝惊哗。 金吾卫将军和散官灼日将军,不过是虚头衔,简而言之,说出去好听,并无实权。 然而他一个金吾卫的小将,一跃变身成为手握生杀大权的西开节度副使,怎能不让人震惊。 本以为随着他祖父、父兄的衰亡,曾经如日中天的王家将会倾倒,谁曾可想,他不过去了趟西北,回来念国子监、入金吾卫,就达到了旁人一辈子都可能达不到的位置。 西开节度使之前一直由右相李相担任,李相毕竟是文官,统领百官,王易徽承了副史之名,实则担任节度使之责,实权全在他手中,且他还和李相之子关系密切,不存在李相暗中给他下绊子,阻挠起发展之事,相反,李相会特别关照他。 他们仿佛要亲眼见证,少年将军的冉冉兴起。 圣旨下到王家时,满府上下颇有一种悲壮之感,两个孩子似是知道王易徽要上战场,哭声直穿人的心肺,王老夫人拄着拐杖,亲手接过圣旨,「护我大堰,实属王家之责。」 苻令珠站在王老夫人身侧,伸手扶着她,唯有她能感受到,那掷地有声说这是王家之责的老人,浑身都在颤抖。 她微微垂下眼睑,原来,王易徽近日早出晚归,是因为他要赶赴西北了。 王家门前,百姓们看着这一幕,无不热泪盈眶。 满门忠烈的王家,战死了那么多人,如今,刚弱冠不久的王易徽,也要替父兄上战场了。 王家顿时乱中有序的忙了起来,以往这种时候,都是为王家的许多个儿郎,一起收拾行军用的行李,如今只有王易徽一人,更添一抹愁思。 王老夫人带着苻令珠和两个孩子,手把手教导她,此时应该为他准备的东西,伤药、绷带、干粮,这三样是必带的,此外林林总总教了一堆。 苻令珠细心应了,自圣旨下来,其他人悲痛中,她却是一直沉着小脸,将要带走的东西仔细查验三遍,又增添许多用品,而后就没笑过,也没哭过,照常去书肆照看,比以往更加上心。 便是王老夫人让她,亲手给王易徽缝制东西,以便留个念想,让他在西北可以思念她,她都一口应了。 谁也不知她到底如何想的。 新婚燕尔初一年,就要面临和夫君两地分别的境况,便是王老夫人都觉得愧对她,她却反过头来安慰王老夫人。 这是王易徽肩上的责任,她的归宿。 不必怨。 忙碌的日子很快平静下来,因攻打西北本就是陛下一直思量之事,所做准备不少,加之王易徽王家儿郎的名声响亮,徵兵之事很快就完成了。 时隔一月,盛夏已然接近尾声,荷花都半榭之时,自从圣旨下来,就忙得不见人影之人,终于回了府。 去祖母那禀告,看望了两个孩子后,王易徽回了两人小院,脚步在房门前踟蹰不前。 终还是没有推开那扇门,透过窗子,望着在软塌上酣睡的人儿出神,好半晌才收回目光,走至书房。 书房里面被打扫的一尘不染,而在他书桌对面,还有一把苻令珠专用椅子,上面随便放着几个靠枕,靠近她那面的书桌上,还放有果脯等乱七八糟的小吃。 他似是能想像出来,她是如何懒洋洋歪斜着身体,一边枕着自己的手臂,一边构思游记、话本的。 伸手将隐藏在书架最上层的木盒拿出放在桌上。 里面有已经褪色的小蹴鞠球、几个草编的蚱蜢、还有并不锋利的木剑,都是幼时为数不多的玩具。 苻令珠打着哈欠,走到书房门口,就见王老狗,手指绕在一个破烂不堪的蹴鞠球编绳上,眉眼温柔的都能滴出水来,当即挑了下眉。 故意出声道:「夫君,回来了怎么不回房,又一个人在书房。」 王易徽当真没注意到她过来了,手一松,「啪」就把蹴鞠球放了回去,木盒盖上,眼中的不自在,直接被他强自按捺下去。 回道:「见你睡的熟,没有打扰你,明珠,我,我三天后就要启程去西北了,是我对不住你。」
第107页 苻令珠窝在自己座位上,眼里水雾瀰漫,纯粹是刚起,打哈欠打出来,她用小手撑着脸,摇头道:「夫君没有对不起我,此去西北,万事小心,我知夫君,心繫西北,不用放心不下我。」 而后,她宛如一个贤惠的妻子,跟他絮絮叨叨自己准备了什么东西,让他到时一起拿走,又细问了三日后,大军什么时辰出发,自己好去送行。 王易徽见她当真对自己要走,没有流露出半分不舍,心里松了口气的同时,萦绕上一抹酸涩,表情更加冷峻了。 「怎么了?」她起身,绕过书房来到他身边,伸手勾住他的脖子,眨着眼睛问道,「夫君,可是捨不得我?我就在家中等着夫君回来,祝夫君旗开得胜。」 他垂着狐狸眼望她,将她揽进怀中,抵在书桌边缘,压低嗓子问道:「在家等我?」 苻令珠被他一系列动作给惊着了,瞌睡虫都跑飞了,一向正经的王老狗突然这样,感觉还,挺好的? 飞霞爬上她的脸颊,她仰头亲了亲他的下巴,「恩,在家等你。」 才怪。 王易徽俯下身,就在苻令珠期待的以为他会在书房,对她做些什么的时候,身体突然腾空而起,被抱回了房。 一直在忙碌,许久没有享受过鱼水之欢的两人,墨发纠缠在一起,浑身都是汗涔涔的。 闷热的天气,被突如其来的雨水冲散,花丛中的虫鸣鸣叫不休,雨后的泥土芬芳传进屋中。 金乌早已隐匿在乌云之下,傍晚悄然而至。 苻令珠体力消耗殆尽,趴在王易徽的肩窝沉沉睡去,睡前还在数数,今儿个叫了几次水,王老狗能耐了。 王易徽也不嫌两个人凑在一起热,在她的额上亲吻,这样就很好。 两人在一起黏了三日,黏到最后,苻令珠见他就腿软想跑,不带这样的,成婚这么多月,夜夜叫一次水,突然就从狗升级到狼,她当真欲哭无泪。 大军出发的日子到时,苻令珠一如她所说,牵着两个孩子一左一右,送他出城门。 他一身盔甲,器宇轩昂,俊朗的容颜让人一眼就能从队伍中瞧见他的身影。 一声低喝:「出发。」 大军带着人们的留恋和期盼,逐渐消失在道路尽头,再也看不见。 等大军行了半日后,苻令珠将收拾好的行李带着,同亲人们道别后,就坐着她专门买的牛车,慢悠悠缀在了大军身后。 长安一应事务她都处理完了,她要跟着王老狗去西北的事,最先告诉的是父母,苏若儿支持她去,但叮嘱她万要注意安全,听王易徽的话,父亲当着她的面没说什么,只是看他红肿的眼睛,便知他又哭了,还向她承诺,等她回来,有惊喜给她。 她当下也是感慨万千,但此行西北,她必去不可。 书肆便全权交由潘伯婕负责,家中掌家权,她也还给祖母了,欠的话本游记她全都补完了,无事一身轻。 此时坐在牛车中,吃着黄娘子给她准备的吃食,好不悠哉,别的不说,单就牛肉干,她就让黄娘子给她做了整整两个大箱子,绝对够她吃到西北了。 「来,你尝尝这个牛肉干,盐巴放得足够多,特别好吃。」她将一把牛肉干塞进从出了城门,就一脸担忧的采荷手中。 采荷咬了一口,食不知味,眼泪都要掉下来了。 「你既害怕,就不该跟着我出来。」 「那怎么能行,让夫人一个人去找郎君,采荷哪里放心的下,这个不成,」采荷用袖子擦眼泪,边擦边说,「我们就跟着郎君走不好吗?如今就我们,万一遇到歹人可怎么办?」 「不会遇到歹人的,前面就是大军,谁那么不开眼,告诉你家郎君,我们哪里能去的了,别哭了。」 便如苻令珠所说,一路走去,半个贼人没有遇到,反而还结实了不少同样去西北找自家汉子的夫人们,采荷终于放下心来。 她们这一帮人数不少的娘子军,也被暗中观察的大军给发现了。 得了武状元跟着王易徽去西北的薛谷,见到牛车中的苻令珠,震惊了。 「表嫂?」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二卷,婚后两人「愉悦的宅斗」生活到此告一段落,让我们欢迎,第三卷「醉卧沙场君莫笑,古来征战几人回」的磅礴战场。 第58章 旧怨 夜幕低垂, 月色如钩,湖光倒影,空旷静谧的景色, 被驻扎的大军打破,黄绿相间的草儿被急匆匆经过的人踩低。 王易徽帐外, 薛谷喊道:「将军,我有要事禀告。」 薛谷自得了武状元, 身份已经不同,在其余新人还只是小兵之时,他已经升为牙将, 护在王易徽身侧, 只待到了西北,奋勇杀敌,立战功高升。 他没受到过王易徽的提拔, 在军中, 唯有实力才能证明一切, 牙将也是他自己争取来的。 王易徽正拿着帕子擦手,闻言叫他进来。 大军开拔后,他就发现后面坠了几辆牛车,因造不成任何影响, 便放任其跟着大军行进, 如今大军已经走了一半路程, 几辆牛车也慢慢变成了车队,依旧黏在军队后面,便必须要管上一管了。 几次查看,已经发现,这些人都是兵士们的亲眷, 为了她们的安全着想,王易徽本打算,将她们接到队伍微端,放在眼皮子底下保护起来。
第108页 再往前走,一路荒无人烟,兴许还有野兽出没,实在不安全。 并在心里斥她们胡闹,大堰是存在戍边制度的,徵兵驻守边疆戍边,为安其心,准其携带家眷,并且能得到土地和税赋优惠,她们若不跟着,等大军在西北安顿好后,也会派人将她们护送过来,总比现今情况好些。 等她们到了西北,人生地不熟,短时间内军户户籍不能下来,就无法享受政策,一切只能亲力亲为。 虽心里不认同,但不得不说,他有些羡慕那些有家眷跟来的军士。 将手中帕子扔回水盆中,问道:「出了何事这样惊慌,即使在战时你也应保持冷静。」 薛谷顾不上在军中的上下有别,便是连将军都不叫了,完全没注意到王易徽听他叫自己表哥时,那阴沉的脸色。 「表哥,我在后面的车队中,看见表嫂了,表嫂跟着过来了!」 想要训斥的话到了嘴边,立刻便成一句,「你说什么?」 薛谷连比划带说的:「表嫂,真的是表嫂,我还和她说话了,表哥,表嫂要跟着你去西北。」 刚还在心里觉得羡慕那些有亲眷跟随的军士,便听见薛谷说他的夫人也在其中,他心神遭受剧震,脑中想着怎么可能,脚步已经开始往外走了。 走到帐边时,又赶忙退了回来,同薛谷道:「车队情况,你再同我详细说说。」 薛谷不明所以,将自己从进入车队中询问,到看见表嫂,都和什么人说过话,观察到什么,尽数告知。 王易徽让他不要声张,按照原计划,将人接到队伍末端,大军行进,速度极快,若是让她们进入军队中保护起来,既不符合规矩,也会耽搁速度,索性不如将离他们一里地之远的,接到队伍末尾。 他坐在皮毛上,心已经飞去了苻令珠那,但人还能稳着。 不能露出任何缺点,无论是节度副使,还是有以前西北军的人情往来在,他如今都根基不稳,现下,军中复杂,心腹过少,不能暴露明珠的存在,否则,必会招致祸端。 等把人接到队伍中第二日傍晚,大军驻扎之时,换上薛谷衣裳的王易徽,才悄然摸进了她们的车队中。 围着的大锅中,炖着大军驻扎后,军士们出去打的野味。 四下都是干活干净利落的小娘子,瞧见他,还会和他打个招唿,他那连房间地上都要铺满毛毯,屋中摆件非古董不摆的明珠,如何能适应这种生活。 被人看轻的苻令珠,在启程初时,确实有些不自在,但走了几日后,就完全适应了,她毕竟前世经歷过流放,能在牛车中坐着,比那时要自己走路,不能停歇,每每走的脚底板起了一圈泡,血流不止好上太多。 她也是没料到,自己会遇见薛谷,提心弔胆了两日,在看见掀开车帘,出现的王易徽时,还有种果真来了的感觉。 当即委委屈屈柔柔的喊了句:「夫君。」 看见她的那一刻,王易徽真是又惊又怒,本来已经整理好的心情再次被打乱,采荷识趣的将牛车让了出来,自己出去看守着,不让别人打扰。 王易徽轻轻一迈,便进了牛车中。 牛车比马车宽敞不少,里面垫满了垫子,坐在上面,宣软的紧,他只想了一瞬,便立刻阴沉下脸来,他本就是个冷清之人,脸一沉,更加冷了。 说出的话,都颇有些,咬牙切齿之味,「你如何会来,不是说要在家中等我吗?」 苻令珠勾住他的衣袖,回道:「你一走,许要走上几年,我哪里捨得?你可不能赶我走呀,如今路都行了一半,再往家里走,没有你的保护,岂不是更是危险。」 他目光如炬,紧紧盯着她,他一早便知,她对自己无情爱,所以没对她抱有太大期待,可如今这人,不声不响,就让他对她起了更多的野心。 不管她因何而来,她都来了。 那他就不能再放手。 将她的手捞起,他神情照旧没有舒缓,问道:「你不告诉我,这一路若是万一遇到危险,该当如何?」 感受到他已经没有刚才那般生气,她小幅度挪动着身体,牛车再如何宽敞,坐着两个人,空间也是侷促的,她动了两下,就挨到了他身边。 她自然是心里有谱的,又不是没有自己走过路,这不还有大军在前面。 但同王易徽肯定不能这样说,她瞄了眼王易徽,正对上他一副静静看她,看她能折腾出什么么蛾子的眼神。 当即便是心头一梗,她人都来了,竟然还这么看她,王老狗。 「大军在前,哪里有贼子,再说若是有,夫君你不就出手了吗?」她信任的看着他,眼眶倏地就红了,还真感觉到有两分委屈,「道路颠簸,我浑身颠的都要散架子了,吃也吃不好,睡也睡不安稳,你还训我,我是你手下的兵吗?」 王易徽真是败给她了,明明兴师问罪的是自己,结果要哄人的也得是自己。 「好了,」他语气和缓下来,嘱咐道,「接下来要跟紧在大军后侧知道吗?」 见她别着小脖子,不理他,他就将人给抱在了怀里,一入怀便察觉到她轻了,骨头都有点硌人,这下是真心疼了。 鼻尖抵着她的肩膀,说道:「便是要来,也应同我说一声的,我好给你送些东西,总能舒服些。」 她哼哼唧唧不答话,人却寻了个舒服的姿势,窝在他怀里。
第109页 两人就维持着这样的姿势双双出神,直到采荷站在外面说给两个人送饭,他们才松开。 见王易徽要走,苻令珠赶忙去拽他,「你这就走了?跟我一起吃饭啊!」 他摸了摸她的脸颊,安抚道:「不了,人多眼杂,记得别将我身份说出去,我先回营,不能出来太久时间。」 等他走远,苻令珠坐在车里,撇着嘴嘆息一声,这没见到人还好,等见了他,又和他道别,反倒心里空空的不是滋味。 她一边喝着汤,一边咬着肉干,将肉干全当成了王易徽,撕咬地甚是用力。 想王老狗作甚,人家在自己帐中吃香的喝辣的。 不过,王老狗是不是瘦了?脸都尖了。 呸,不准想他。 吃饱过后,她跳下牛车,打算转悠一圈,白日里拼命赶路,全然下不去牛车,坐得她都要不会走路了。 有几个相熟的婶子同她聊天,「刚才那郎君可是你丈夫?」 她有气无力地点头,「正是的。」 「我就说这般俊俏的郎君,准是夫人的夫君,我若是有个长得好的郎君,我也得不放心他独自一人到西北,没准我在家中等他几年,他就领回个妾侍回来。」 「瞎在夫人跟前说什么,夫人不必听她的,不过夫人的丈夫在军中是个什么职务,都能到这来?」 来了来了,开始打听了。 苻令珠打起精神回道:「我夫君乃是牙将,就是同那日负责将我们接到军队末尾的那位一样的职务,他和人家换了班,这才能出来和我见一面。」 几个婶子瞭然,倒是有人酸了一句,「在军中当个小官就是有好处,别人都不准出来,就人家还能自己夫人见面。」 「夫人,别理这些人。」 苻令珠笑笑,眼神都没给那酸里酸气的人一眼,无非是这人觉得已经靠上军队,用不上她了,才敢如此说话。 这支车队,可以说完全是以她为中心组建起来的,因路途遥远,她母亲放不下心,给她配了好几个孔武有力的侍从。 就武力而言,就算路上真遇见歹人,也不是那些杀过人的对手。 路上碰见的一个两个单独追随的,看见她的车队,都觉安心,便想加入她的车队。 秉承着有能力,能帮就帮的原则,让他们交了路费,纳入了车队中,后来人越聚越多,车队的队伍就愈发庞大起来。 她便也不管后来加入的人了,有不少人家也是有护卫的。 但是之前交钱的,就明里暗里想让她将路费给退了,她真是懒得都不愿意理这些人,享受了车队的照顾,还想让她吐钱,想什么美事。 再说,她要是真退了,一定给大家留下一个,她好欺负的印象,这在外面可不是个好事。 因此,她完全忽略那说话带刺之人,和几个婶子接着聊天。 甭管年纪大,还是年纪小,是军户的母亲还是夫人,大家聊的异常欢快,有人还高歌一曲,引得众人拍手称赞。 那人讨了个没趣,哼了两声,走了。 气氛正烈,就有人说起,自己为什么一定要跟着出来,有地里干旱,家中无粮,日子过不下去的。 有就家中这么一根独苗,自然他去哪,自己就去哪的。 也有新婚燕尔,无法忍受分别的。 众人听闻,便打趣起苻令珠来,之前也有聊过,她说自己成婚尚未满一年,自然被她们当做一样的理由了。 苻令珠任由她们误会,眼里光彩黯淡不少。 她为何要来? 自然不是放心不下王老狗。 前世,她和王老狗政见不合,你来我往,斗的一发不可收拾,也是有原因的。 盖因,攻打小博禁时,王老狗屠城了,他屠的不是小博禁,而是大堰的州城——蒲州。 据说当时他兵临城下,这完全是军中生变,监军都没能控制得住他,他派大军将蒲州围困了五天五夜。 最后,破城而入,将整个蒲州给血洗。 便是杀人,就杀了三天三夜。 具体他为什么要屠城的原因,各说纷纭,等她入朝堂,爬到了足够高的位置,也能接触到他时,他的恶名,已经流传开来,再去寻找真相,发现所有线索全被抹掉,不能不让她生疑。 可偏偏王易徽有将帅之才,西北还要靠他镇压,因此屠城之事,所有人都当没发生过,让她血液冷凝。 之前,国子监毕业大考,写策论时,她便写过,自己十分崇拜将蒲州打造成第二个长安城的钟世基,可蒲州被王易徽轻而易举给屠了。 尤其他从不认为自己有错,和自己几次交锋中,他都明确表示,他平生最后悔之事,便是没能手刃蒲州钟世基,让他逃出升天,还活跃在朝堂之上。 这让她如何能接受,无论蒲州发生了什么,都不该是他屠城的原因。 她一直认为,她和王易徽不同,以此事为起点,和他的冲突愈发大了起来,后来发展到,你死我活的死对头地步,在朝堂上,她也没少拿此事攻击他。 如今嫁给王易徽,她曾在他的书房中查找过资料,但关于西北战事的,只言片语都没有,可见他平日多么小心。 现下,西北战事还未开启,她只能亲身经歷一遭,从王易徽手中,将蒲州城的人们救下来。 再通过这件事,掌握他煽动西北军,妄图控制西北的证据。
第110页 她垂下眼睛,可不知为何,明明想要同他和离的是自己,想要抓到把柄的也是自己,可竟有一种,不希望王老狗做下错事之感。 刀下血流成河的滋味绝对不好受。 就他那个会失眠的性子,又是怎么睡着觉的? 他那般刻苦又拼命,因何会做出屠城这种人神共愤之事? 「呦,看看,我们夫人想自家男人,想的都愣神了。」 苻令珠在她们的起闹声中,回过神来,想那么多作甚,反正这次西北之行,王老狗别想甩掉她。 回到帐中的王易徽,找出自己行礼,想找些东西送去,尽力让自己的夫人舒适些,而后看着夹杂在行李中,独属于女子的物品,无奈扶额。 第59章 蒲州 大军不会因为后面军士亲眷的跟随就放慢脚步, 在快速赶路后,短短半月时间,已经进入蒲州地界。 周围是矮着房屋的村落, 一天骄阳落去,夜晚余辉洒下, 带来清凉之意。 王易徽熟门熟路地从自己帐中来到苻令珠的牛车上,让不少看见他容貌, 尚未嫁人,投靠兄长的小娘子羞红了。 苻令珠正在牛车中啃肉干,事实证明, 不管多好吃的东西, 吃的太多,也会变得难吃,见他进来, 第一件事, 就是扒他衣裳, 看看有没有给自己带吃的,发现什么都没有后,沮丧地窝在车里。 没有被他发现的时候,日子过的比现在还不如, 便是连下车都不敢, 可有他之后, 仿佛有了寄託,那讲究舒适的性子就冒了出来。 开始嫌弃肉干不好吃,菜粥太难喝,牛车太憋屈。 她一定是被天丙班的小娘子和郎君们给影响了,以前也不是看重口腹之慾的。 王易徽眼里有心疼, 用手摸了摸苻令珠的头,哄道:「一会儿我派人上附近的村庄给你换点吃的,想吃什么?」 她眼睛亮起,说道:「什么都行,菜糰子都可以,只要别让我再吃肉干了。」 说着,她将自己藏的肉干不由分说,往他怀里放,「都给你,还剩这么多,吃不完。」 王易徽任由她将装肉干的包袱往自己身上塞,弄得满身都是肉香味,劝道:「你自己也留些,距离入城,还得有几日光景。」 她摆着手,她真的吃肉干要吃吐了,而且上恭房十分费劲,荒郊野岭还不方便,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龟缩在牛车中,去王易徽的帐里不好吗? 后悔! 看她这副样子,王易徽也没多劝,只说:「我派人向前查探时发现离蒲州城不远的地方,有一村庄,村民淳朴善良,我给你在那租间院落落脚如何?」 苻令珠动作一顿,若无其事地坐了回去,一瞬间就想到了他屠杀蒲州城的事。 蹙着眉问道:「蒲州是西北驻扎的地方,既有蒲州城,为何要住到村落去?我身为你的家眷,难道连城池都住不得?」 王易徽耐心解释:「不是住不得,而是我觉得村落更方便安全,你还未去过蒲州城,那里,花销甚大。」 苻令珠睨了他一眼,说出的话很有霸气之感,「我有钱。」 是的,她有钱,不说嫁妆她父母给她准备的就两辈子都花不完,就说靠着书肆日进斗金,王府怎可能没钱。 所以不让她住到蒲州城,根本就不是这些原因,是王老狗不让她去。 她心口一滞,难道他和蒲州的恩怨,竟这么早就埋下了? 便板着脸道:「我不管,我要住到蒲州城里去,都说蒲州城是第二个长安,我得去看看。」 王易徽眉头轻轻一动,断然拒绝了她,「不行,蒲州城住不得,我会派人将村落的院子买了,你日后就住那。」 「夫君!」 「明珠,这件事听我的,蒲州城住不得。」他脸色十分难看,许是想到什么,眼里甚至流露了几分嫌恶之情,让苻令珠看的心惊。 刚才心中所想,几乎被她定为事实。 她不能让他继续讨厌蒲州,蒲州发生了什么会导致后来发生的一切,她得弄清楚。 都不用装,也有自己忍受不了,不能洗澡的自己,生气道:「不让我住到蒲州城,莫不是你在那还有其他小娘子了?你跟我说,我直接把人接进来,不用你费心思。」 这回轮到王易徽用不可思议的目光看她,他眼眸黝黑,半晌没有言语,盯的苻令珠气短,说话都有些磕巴,「你看我干什么,莫不是心虚了?」 「住到蒲州城你就别想了,既然到了西北,便听我的话。」 撂下这番话,他扭头出了牛车。 苻令珠狠狠咬了下嘴唇。 不让她去,她偏去。 回想着王易徽最后走时的眼神,她心里突突,又强撑着让采荷注意目前行进的方向,一连几天,王易徽都没有出现,可见也是被她气到了。 在大军将她们所有人都安置在王易徽所说的村落时,苻令珠换了一身男装,便要入蒲州城。 她人都来了,怎么可能不去看看。 同她一道,受过她不少照拂的婶子们,看她换了男装,身姿挺拔,半点没有小娘子的娇弱,纷纷围着她转,听她说,自己要去蒲州城看看,她们便也收拾一番,要和她一起去。 就是不知道为什么,走在她身边,就倍儿有安全感。 屋子里,穿着苻令珠衣裳的采荷,坐立不安的望着门口。
第111页 她家夫人可得快些回来啊,万一郎君来了,发现夫人不见,反而去了蒲州城。 可不敢想。 第60章 诡异 蒲州占地辽阔, 围绕着蒲州城,下属有八个郡,底下乡镇更是无数。 蒲州城仿照长安城建制, 也是由四四方方的坊组成,最中央的是州府, 将军府、监军府等一应官署全在最核心的位置,而后东南西北仿若蛛爪一般延伸出去, 五十六个坊,坊坊有各自特色。 走在集市中苻令珠和婶子、嫂子们,还隐隐感嘆, 不愧是有大堰第二城称唿的蒲州城, 当真一片繁华,街边便是连穿着打补丁衣裳之人都没看见。 人们也不是面黄肌瘦的,一个个朝气蓬勃。 同她们想像中, 沙漠中孤独一城, 有着绝大的不同。 此集市是蒲州城最大的一个坊, 里面汇集了各路商人叫卖,沿街商铺比邻,一家更比一家要价高。 虽地处西北,但这物价当真如王易徽所说, 贵的离谱。 长安是大堰中枢, 往来人们络绎不绝, 物价因而居高不下,可蒲州城的物价已然不是普通人可以承担的。 在长安吃十顿饭的钱,在这里仅仅能吃一顿。 因此,逛集市的她们,只是沿途看看, 并未真正掏钱去买,有不少西北特色的东西,长安城也是有的,大堰第一都城不是白叫的。 她们几人虽一路风餐露宿,面有疲惫,但身上衣物干净,走起路来,昂首挺胸,半分不见瑟缩,吸引了不少人的目光。 苻令珠一马当先走在前侧,大堰女子穿男装不少,她便没有像前世那般掩藏女子特徵,能让人细细看去,发现她是女子。 本就是存着好好打量蒲州城的念头,想知道王易徽为何排斥这个州城,她专挑偏僻小道走。 婶子、嫂子们本就是想出来见见世面,发下物价高昂,也熄了买东西的想法,跟在她身后,一边说着话,一边随处看着。 第一次来,没有任何准备,随便乱逛,终还是浪费时间,苻令珠秉着前世经验,问过了几位当地人,顺利租到了一位可以带着她们在蒲州城逛的人。 那人是个郎君,身材瘦小,身上穿着同长安城的人别无二致,见了她们,腰先弯了一半,谄媚道:「几位夫人,一看就不是我们蒲州城的人,跟着小的逛,准保没错。」 苻令珠挑了下眉,压下心里说不上来的厌恶感,她有许久没见过像面前之人一样矮了嵴樑之人,但个人有个人缘法,她无法多说,便道:「你带路便是。」 那人耸肩缩脖一气呵成,这回便是连苻令珠身后的婶子和嫂子都觉得内心不适起来。 「诸位是想领略一下我们蒲州城特有的小吃,还是酒楼等地,别的不说,我们蒲州城西面十二坊,全是酒坊,尽可一醉。」他操着一口特有的蒲州城口音官话,能让你听明白意思,但就是觉得,这口音太怪了。 苻令珠问过几位婶子、嫂子意见,一致觉得,酒坊什么的她们女人家还是不要去了,让这位先带着苻令珠找房子才是正经事。 「房子啊?」那人回头在几人身上看过,最后着重落在苻令珠身上,见她一身男装,半点不扭捏,衣物料子比旁人好上不少,就如城市中心那些官老爷才能穿的料子,当下腰更弯了。 带着几人一边走一边说:「蒲州城东南西北四角,西北是最乱的,酒坊、赌坊、集市全集中在那里,但那里房价也十分便宜,因而也汇聚了不少人。」 见苻令珠不吭声,他就知道西北不是这位夫人的首选,便道:「东南方,因着东面直接面向宽广的草原,时常会有蛮人骚扰,即使他们攻打不进城中,大家也都害怕的紧,所以房子建造的最是宽敞,人少,多是胡人在那居住。」 「南面,是夫人的首选了,那里的坊都干干净净的,周围也都是小有积蓄之人。」 苻令珠听着不置可否,问道:「可还有更好的?」 那人吞吞吐吐,仿佛说道了什么勐兽,颇有些瑟缩之意,「若说住的最舒服之地,绝对是城中州府所在的核心之地,奈何那里都是达官贵人住的地方,想住都没得房子买,需得州府同意,才能入住。」 她挑挑眉头,「州府同意,方能入住?奇哉怪也,我还是第一次听说这样的规矩。」 那人拱手,不住地给她弯腰,「听夫人们的口音,可是从长安来的?只怕夫人不知,这是我们州长定下的规矩,只有有才之人,才能享受更高的待遇。」 其实这样选拔人才的方式,按理来说不是错,但苻令珠就是觉得听的刺耳,不舒坦,也不为难人,颔首道:「那你便领我们去看看出租的房子。」 「哎哎,夫人们跟小的来。」 走路欣赏周围风景之时,穿过民居,路过有孩童在外玩闹,一不小心撞在苻令珠身上,她刚想蹲下摸摸那孩子的头,说声没事。 那领路之人,已经开口训斥起来:「这是长安城来的贵人,赶紧回家去,省得冲撞了贵人。」 孩子本来睁着天真无邪的大眼睛看着在他面前蹲下的大哥哥,但一听长安两个字,身子一抖,直接平地摔了个屁蹲。 跟他一起玩闹的孩子,也从刚才的张望状态,改成跑回家,「砰」关门的样子,隐隐还能听见院子里传来大人的呵斥声。
第112页 坐在地上的孩子,已经怕到浑身颤抖,苻令珠见状赶忙起身,与其拉开距离,制止了领路人还要辱骂的话,说道:「无事。」 这时,孩子的母亲沖了出来,跪在地上,给苻令珠磕头,「贵人,我们家虎子不是故意冲撞了贵人的,还望贵人不要怪罪。」 苻令珠蹙眉,赶紧让人起身,本来不过是撞了下腿的小事,焉和至于下跪? 「这位夫人赶紧请起,你都吓到孩子了。」 听她语气温柔,真不是要怪罪的模样,那母亲才抱起在地上不敢起身的孩子,一步一低头地走回了自家院子。 经此一遭,苻令珠脸上的笑都快挂不住了,在她身后,几位婶子和嫂子,也据都浑身难受。 领路人自以为摸到了苻令珠不快的原因,说话间不住在恭维拍马屁。 「夫人不用多在意,不过是些下贱人罢了,哪里能跟从长安来的夫人们比。」 苻令珠沉下脸,「不用多言,带路便是。」 领路人讪讪,不敢再说话。 一路观察下去,她发现,蒲州城的人们,对从长安来的她们,目光中带着崇拜和害怕,仿佛会说长安话,从长安城来,便要高人一等。 她们跟着领路人,看了几间院子,均是地方不大,但租金昂贵的,想要买,人家还不卖。 领路人解释道:「想在蒲州城买房子,当得是蒲州户籍,或是在蒲州生活五年,缴税足额才行,但夫人们是从长安来的,长安人有优待,不用待满五年,仅租房一年,就能在此买房。」 果然,她之前所感没有出错,蒲州城是一个对长安人充满诱惑之地,这里的规矩便是在突出长安人。 怪道她说街边打量她们一行的人那么多,现在想来,不少小娘子都是对她们的衣裳新奇。 而她们在看完房子,从西北方返回时,也亲眼所见,一位长安郎君大摇大摆赊帐喝酒,那掌柜的不仅不多加呵斥,反而乐呵呵给其倒酒。 长安人,简直在蒲州城里,就是祖宗。 越走越看,几位婶子、嫂子,都觉得再待下去,她们会窒息在蒲州城,同苻令珠道:「夫人,我们还是回吧。」 见她们脸色苍白,苻令珠当即同意,让领路人带着她们走小路,以最快的速度蹿出城。 就在她们闷着头往城门方向走时,苻令珠亲耳听到有异族少女的唿救声,当即停下脚步,「你们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 婶子和嫂子们戒备起来,她们现在在西北的酒坊中,难保有喝醉之人窜出来。 领路人摆着手,「几位夫人不用管。」 苻令珠是听得懂库伦语的,耳边少女的唿救声愈发弱了起来,仿佛是被人捂住嘴,那呜咽之声,就如同濒死的小鹿。 她闭上眼睛,让自己专注在这个少女的声音上,在哪里? 找到了,听清了! 救人要紧,她睁开眼,勐地沖向另一条小巷,众人见之,赶紧跟上。 跑过两条巷子,她顺利发现在压在男子身下,衣裳撕碎,还在挣扎的少女。 可让她浑身冰寒的是,这条小巷,并非只有少女和男子两个人,往来的人们,如同看不见地上唿救的少女一般。 她能看见少女带着期望的眸子望向这些人,而后看着他们走过,绝望滴泪。 跟她出行的婶子和嫂子,那都是嫁过人的,见着少女的裙摆要被掀起,赶紧让其停手,可那男子有恃无恐一般,回头看了她们几人一眼,便不再理会,动作不停。 少女听懂了她们的话,挣扎地更加用力,频频向她们望来,伸手求救。 而见她们要救人,那领路人在她们身后张望了一眼,和其他路过之人一样冷漠,说道:「这是个混血,她们脏死了,夫人们不必理会,没得也弄脏了自己的手。」 听到领路人的话,少女浅棕色的眸子滑下泪水,手也落了下去,似是任命一般。 婶子和嫂子们惊疑不定地回头看苻令珠,一副为什么不让救人的疑问样子,便是□□,恩客也不能随意强迫的。 苻令珠冷笑,颔首道:「救人要紧。」 那领路人还欲阻拦,被她一眼给拦了下来,「那男子,可是这蒲州城的官员?」 「这,自然不是。」 「那他是何身份?竟让你阻拦我们救人?」 领路人挠头,「那郎君一看就是长安人,关键是这女子,她是个混血,不值得夫人们相救,得罪了长安人。」 她嗤笑一声:「混血?长安人?」 第61章 混血 苻令珠走上前去, 那男子已经被几位婶子和嫂子制服了,他喝得醉醺醺,嘴里还在骂骂咧咧。 年轻的嫂子将少女护在怀里, 恶狠狠瞪向男子。 她抽出腰间带着的水壶,将一整壶水尽数浇在男子头上, 不管身后领路之人的大唿小叫,她庆幸今儿自己穿了身男装。 「谁!?谁敢这么对我, 知不知道我是谁?我可是长安来的,啊!」 微微一笑,苻令珠一脚踢了上去, 直接将那男子踢的挣脱了婶子的钳制, 飞了出去撞到另一面墙,又狠狠摔在地上。 她可真是,自打从国子监毕业之后, 还没何人动过手。 又被浇, 又被打, 男子的酒醒了大半,捂着自己的肚子,躬身成了虾米,缓过劲儿来, 他扶着墙缓缓站起。
第113页 婶子们看看苻令珠的小身板, 再看看对面疼的脸都扭曲的男子, 沉默地站在她身后,给她撑腰。 就连那被救出的异族少女,都顾不上从肩膀上滑下的衣裳,睁圆了眸子。 那领路人就更夸张了,「哎呦, 我的夫人,这可如何是好,就为了这么个混血,冲撞了郎君不值当啊!」 异族少女瑟缩地低下头,一连串眼泪滴进地里,被嫂子拍了拍肩膀。 男子吸了一口气,指着苻令珠道:「听见没,你把身后那女的给我交出来,再自扇三十下巴掌,本郎君,就不重罚你!」 苻令珠舔了舔唇,气笑了。 呦,合着列一堆条件,还不是放过她,而是不重罚? 意思,她赔着罪,还是得受罚。 因而问道:「谁给你的底气,当街强迫民女,还倒打一耙?」 领路人又冒了出来,扶住那男子,在那男子说自己是长安人时,焦急着一副为她着想的模样,劝她赶紧和男子道歉。 苻令珠扶住额头,「真是。」 她指指那个男的,又指指自己和身后的婶子们,「他是长安来的,我们也是,你是谁雇的?」 领路人松开扶住男子的手,不住的给她赔罪,小声道:「夫人莫怪莫怪,即使夫人们是长安人,但女子在蒲州城,没什么地位,和长安城的郎君对上,对夫人不利啊。」 他这副做派,苻令珠真想也抽他两个巴掌,偏偏他还真是为自己着想。 因此,从荷包中掏出铜板递给他,「既如此,你赶紧远离此地,便当今日没有接过我们的活。」 领路人接过钱,看看她,道了句:「夫人小心。」从巷子中赶紧走了。 没了领路人这个糟心玩意,苻令珠终于能将胸中憋闷之气,发在面前男子身上。 那男子一身绫罗绸缎,想必家境不差,此时见为自己说话之人走了,而苻令珠一副不打算放过自己的模样,说道:「你别乱来,这里可是蒲州城,管不了我的!」 她脚下碾了碾并不存在的东西,「蒲州城管不了你?官府管不了你?」 「管不了!蒲州律法便是如此,长安人没有罪!」男子昂着脖子叫嚣,而后说道,「你们也是长安城来的,我爹可是在长安城当官的,劝你们识相点,不然我书信一封,有你们好受的!」 婶子们听见此话,怕苻令珠真得罪长安城的官员,劝她赶紧走,反正人也救下来了。 苻令珠回头安抚了她们一下,这可真是长安人被黑的最惨一次。 「我们长安城,可没有你这种垃圾!别给自己脸上贴金,」她一步一步向男子走去,伸出手想要打他又收了回去,太脏了,她下不去手,「我且看看他们能不能管!」 眼见着她又要动手,那男子尖叫一声,浑身酒气熏得苻令珠止不住侧过头。 「那个小娘子可不是什么良民,是混血,混血是这个世间最骯脏,最低贱的牲畜,他们理当该死,所以你即使把我送过官府去也没人管的!在蒲州城混血就是罪。」 苻令珠动作一顿,仿佛听到了世间最可笑的笑话。 大堰一直以来便在宣扬各族融合,朝堂之上,不少胡人都位居高官,怎么,在这个男子嘴里,有胡人血统就是罪了? 「你给我把话说清楚。」 「她是汉人和库伦人生下的,她的血是骯脏的,既不属于汉人,也不属于库伦人,在蒲州,她这样的人,天生就是奴婢!」 那男子越说越有底气,指着那异族少女道:「不信你问她,就算我把她杀了,蒲州城的官府又会不会管我!」 异族少女看着苻令珠没有回头的背影,她不想让这些救她的人和长安城的郎君产生冲突,可又捨不得这少有的亲近,急的泪都忘了流。 在她眼中,苻令珠突然动了,她似是想到了什么,骤然暴怒,也顾不得那男子浑身脏臭,一脚踹到他的腿上,直接将他踹倒。 「蒲州城管不了你,我到要看看,长安城管不管得了你,大堰律法管不管得了你!」 她缓缓蹲下身,在一众人面前,一巴掌扇在那男子的脸上,在他惊恐的目光中,笑道:「你知道,上一个,问我自家父亲是谁的人怎么样了吗?他啊,被国子监除名,发放西北了。」 听到国子监三个字,男子抖了抖,终于意识到自己踢到了铁板,这些夫人们,不是他以为的长安百姓,反而大有来头。 见那郎君要躲,她不由分说,伸手扣住他的下巴,眼里一片阴霾,「你且跟我说说,你那在长安的父亲,是什么官?我掂量掂量自己实力,看能不能跟御史大夫透个气,让他参上你父亲治家不严一本。」 男子听此反而不怕了,只觉她是在骗人,御史大夫是何人,还能让她说上话,含煳不清道:「我告诉你,此事不能善了,啊!」 「多嘴,」苻令珠另一只手拍拍他的脸,活脱脱一副恶霸的样子,「我父亲不才,是长安城有名的才子,学生遍地走,我母亲是苏氏嫡女,我伯父再不济,也是三品大员,带个话而已,你以为呢?」 「啧,别觉得你和你家父亲够不上的人,我就见不到了,觉得长安远,拿你没办法啊,那你试试看,我今儿在这把你打死了,你看看,他们敢把我抓进牢里吗?」 「别说这是蒲州城,便是长安,我都能全身而退,你信吗?」
第114页 用这个郎君刚才说的话反驳他,已然将其吓得肝胆俱裂。 跟她比家室,那来跟她比比。 她将手移开,抓着他的头髮,迫使他仰头看向自己,说道:「混血不是人,那你是吗?道德论法,在你这都没有了是吗?你不做人,想当个牲畜,那我成全你。」 「啊!别,别,啊,我是长安的,你们快来救我啊。」 「怎么?长安的人在蒲州城有便宜占啊?」苻令珠继续将他的头磕向墙,留下鲜红的印子。 对周围路过的行人道:「我也是长安人,自家私事,大家还是当没看见的好。」 大家匆匆而过,头都不敢回。 苻令珠满身戾气收不住,举起他的右手,一根一根掰着他的手指头,道:「你说你父亲在长安当官,看你这样的肯定是游学的学子,是吧?哪个学院的?不是国子监的吧?」 「国子监管得可严,你做下此种错事,想来被除学籍是一定的了。」 「我不是,我不是,求求你……别,不要。」 「不是啊,」苻令珠将他的手放在地上按住,手腕下还垫了块石头,「那不是更好了,不然我不变成殴打自家人了。」 话落,她站起身,一脚踩下,闷闷地骨折声响起,随后而来的是男子痛不欲生的嘶嚎声。 苻令珠用舌尖扫过牙面,「你看,刚才认个错多好,非得激我呢,我用事实教你,别以为蒲州城是法外之地,身为长安人又如何?你得首先是个人,另外,我姓苻,大可让你父亲来找我。」 拽下腰间荷包,数了数钱,给他倒了半袋到地上,「这些钱,就当医药费了。」 得亏这不是长安城,没人认识她,不然消息传进王老狗的耳朵里,她的贤妻还当不当了。 转身跟已经被她一系列殴打给镇住的婶子、嫂子们道:「我们走。」 她们如梦初醒,纷纷跟在她身后,在她看向那位异族少女的时候,全跑去搀扶她,同她离了三步远。 苻令珠心中还存着一股气,面上冷若冰霜,带着异族少女先去一家成衣铺,那铺子掌柜,一看是要给异族少女衣裳,没个好气,连试也不让试,扔了一套灰黑色的衣裳 「我还真没在长安城见过有将客人往外推的铺子。」 一看她挑眉,生怕她再同人起冲突,年纪大的婶子走了上来,将衣服扔了回去,劝道:「我们换一家,夫人莫气。」 好,蒲州城,可真是,太好了。 她望向那异族少女,尽力语气温和:「你应在这城里认识熟人,带我们去,给你先换身衣裳。」 异族少女脸蛋红红的看向她,眼里全是濡慕之情,带着她们去了东坊,那里胡人多些,对待混血要好很多,不似城里的其他人那般,不拿他们当人。 看她的样子,就知道她被欺负了,拉着她嘀嘀咕咕起来,给她擦身子换衣裳。 苻令珠等在一旁,她一会儿有话问这个异族少女,因此全当自己听不懂她们的话,心中的气是盘踞的越来越大。 刚才差点控制不住自己,完全是她想到王老狗还是混血呢,他母亲是汉人公主,父亲可是胡人! 混血不是人,是牲畜? 她咬住牙根,他不是人,那她是什么,嫁了个小狗的母小狗吗? 作者有话要说:  二更来了,猜猜蒲州城当年发生了什么 终于写到了我期待已久的第三卷,看见这么奋起的我,是不是很感慨 第62章 报恩 被救下的混血异族少女, 名为娜塔莎,今年十八岁,此番出行, 是为了给族人进行採买,哪料刚走到西坊, 就被那醉酒男子给捉了去。 还以为在劫难逃,却遇上了苻令珠她们一行人, 对其颇为感谢,几乎是有问必答。 换上库伦族的服饰后,整个人水灵灵的娜塔莎简直闲不住, 一会儿给苻令珠倒茶, 一会儿餵苻令珠奶干。 阳光下,她那头浅棕色的波浪捲髮泛着金光,琥珀般的清澈眸子里映着苻令珠的身影。 苻令珠心下一嘆, 这还是个孩子呢。 同她说起话来的语气, 就如同再哄天丙班的小娘子一样, 「别忙了,坐下歇会儿。」 娜塔莎乖乖坐到对面,东坊的成衣铺胡人老闆认识她,特意让她们留出店铺后面交谈, 自己出去卖货。 苻令珠知晓库伦语, 可以同娜塔莎无障碍沟通, 几位婶子和嫂子,就靠她翻译。 最让她们觉得不对劲之处,自然是蒲州城的人们,对待长安人和混血的不一般态度,当下便问了出来。 异族少女娜塔莎表达喜悦的方式简单粗暴, 她上半身前倾,抱住了苻令珠的胳膊,同她嘀咕起来。 「她说,幸好我们是刚来蒲州城的长安人,不然在蒲州待久了,也会像今日企图侵犯她的男子一般。」 娜塔莎的嘀咕声不停,苻令珠的脸色是越听越难看。 蒲州城作为西北的第一大城,表面上是大堰的州城,实际上,是钟世基的封地,他乃是国公,又战功显赫,为了安抚他,蒲州几乎是送给他的。 渐渐就演变为,其外有抵御突厥之责,内里律法实行自治。 也就能解释,那醉酒男子为何有恃无恐说蒲州不会管他。 在蒲州,人是有三六九等之分的,第一等的上层人,便是大堰本土从长安城过来,说着一口正宗长安话的长安人,他们在这座城里如鱼得水,万事皆有便宜。
第115页 第二等人士,是这蒲州城原本的大堰住民,他们世代住在蒲州城,早已和这座城融为一体,所思所想,早已固化。 第三等人士,是迁移到蒲州城的纯血胡人们,他们蜗居在东坊,如有突厥来骚扰,便要直面而上,日子在蒲州说不上差,但绝对说不上好。 第四等人士,便是如娜塔莎一般,父母一方是汉人,一方有异族血统的混血了,他们是蒲州城最低贱之人,甚至只有奴隶身份,连良民都不是。 便是在这座城池里,被打杀了,都无人理会。 苻令珠听闻,心头一哽,翻译出来时,几位婶子和嫂子也俱都沉默了。 以血统论,如此荒诞的分法,在蒲州轻而易举实现了。 「姊姊,没有关系的,不要头疼,等娜塔莎攒够了钱,就带着族人搬出蒲州,」娜塔莎晃着小腿,脸上布满憧憬,「姊姊是长安人,但长安我们是万万不敢去的,我们可以找一个小山村落脚,在那里养牛养羊。」 她们几位从长安等地过来的人互相对视一眼,眼里全是不忍。 走出蒲州? 没有路引,拿什么走? 在蒲州是奴隶的贱籍,走出去,一样还是。 没有戳破娜塔莎的幻想,苻令珠问她还要採购什么,趁着她们还在这城中,便同她一起全买了。 娜塔莎像是突然想起什么,手忙脚乱打开窗户看向外面的天,嘴里急唿:「不赶趟了,阿娘该着急了。」 「别急,」苻令珠按住团团转的娜塔莎,「还有我们帮你。」 娜塔莎重重点头,而后拿出自己缝补了许多次的破旧荷包,将里面的铜板倒出来,交到苻令珠手上,告诉她,她要买一些香料。 苻令珠看着堆满自己手心里的铜板,将其全部塞进了自己的荷包。 香料在大堰十分昂贵,更何况是物价特别高的蒲州城。 温柔问道:「你可识得香料?想买它作甚?」 娜塔莎手舞足蹈给她解释,她要买来烤肉吃,今晚是族人们的大节日! 看她兴奋的小脸通红,似是完全忘却了自己之前遭遇的一切,苻令珠伸手揉了揉她的头顶,说道:「那我帮你去买好不好?我识得香料,不会被骗的。」 「好,姊姊你真好。」 苻令珠转过身背对着她,脸上笑容便不在了,同婶子低声说了几句话,让她们看住娜塔莎,她去买了香料就回来。 等她出门,娜塔莎就从椅子上蹦了下来,想出门熘达,被婶子拉住,两人语言不通,大眼瞪小眼瞪了片刻。 最后婶子和嫂子们齐齐败下阵来,只摇着头不让她出去。 娜塔莎其实会说些长安话,磕磕绊绊道:「姊姊,找她。」 婶子说:「你得叫她夫人。」 「姊姊。」 「夫人。」 「姊姊。」 婶子:「随你……」 苻令珠不知她们因对其的称唿,成功安抚住娜塔莎,她问了成衣铺掌柜的,直奔东坊集市,忽略大家投注在她身上的目光,快速将香料买了回去,几乎花光身上的铜板。 回去的时候,她还暗想,自己得拿金条兑些铜板才是。 娜塔莎捧着小小一兜的香料欢唿雀跃,只有婶子将苻令珠拽到一侧,低声问道:「这么多香料,你可是将身上的钱财全花光了?」 苻令珠笑着道:「婶子无妨。」 婶子定定看了她半晌,知道她是个有主意的,不再多说。 「姊姊,你们跟我回家啊?」之前娜塔莎有问过她们来蒲州城做什么,苻令珠回答的是看房子。 现今听娜塔莎热情邀请自己去她那里,不禁有些意动。 这房子,她肯定是不会在蒲州城买了,不如去娜塔莎那里看看。 同婶子们一说,几位嫂子年纪轻,不敢去他人的族地,就摇着头说自己要回去的了,苻令珠自然是应准的,一行人一起出城,就此分开,一部分回家告知家里人,一部分跟着娜塔莎回她的族地。 是的,娜塔莎她们不住在蒲州城,蒲州城不准她们这些混血住进去,到了晚间都要将她们赶出城。 她们就在蒲州城的外面,组建了村落,生活在那里,有需要就来蒲州城买换些东西。 不过大多数情况下,她们都是不愿意出族地的,蒲州城的人们对她们十分不友好,甚至有的时候,出去的人们,回来的总要少一些,尤其像娜塔莎这般漂亮的人儿。 众人一路说说笑笑,两个婶子甚至还学了几句库伦语,走了至少一个时辰的功夫,才看见升起炊烟的娜塔莎族地。 娜塔莎欢唿一声,奔了过去。 苻令珠缓缓回头,高耸的城墙已经再不復见。 此地离蒲州城有着不远的距离。 听到娜塔莎的声音,身前的族地热闹了起来,就如同平静的湖面被扔下一颗石子,泛起阵阵涟漪一般。 跟着娜塔莎出来的族人们,看着她们三个人的陌生身影,充满警惕。 娜塔莎不断解释着,若没有苻令珠她们,今儿自己恐怕就回不来了,更让她的族人们气愤。 苻令珠一个人一个人的看过去,稍稍挑了挑眉,这个村落比她想像的要好一些,她以为会全是老弱病残,可她一眼望去,还有不少青壮年异族男子。 身为族长的娜塔莎之母,用标准的库伦语感谢苻令珠的出手相助,还问她那些香料多少钱,她还给她。
第116页 被伤害过的人,总不会那么轻易就接受来自陌生人的好意。 苻令珠只摇头,用一样的库伦语回她:「娜塔莎已经支付过报酬了。」 要是没有娜塔莎,她不会那么轻易就知道蒲州城的血统论。 那族长是个膀大腰圆的女人,站在娜塔莎面前,跟座小山一般,让人很难想像,这两人竟然是母女。 她低声同娜塔莎说了几句,再三确认后,方邀请她们入族地。 两个婶子对她们之前表达出的不善,有些怕,因此贴在苻令珠的身侧跟着走了进去。 进去之后,入目可见的茅草屋,让三人有些沉默。 这个村子真的太穷了。 西北之地多苦寒,意味着冬天往往会很冷很长,茅草屋并不能抵挡什么。 她们三人挑了处干净的被太阳烘烤过的石头坐了下去,看着娜塔莎穿着今日换上的新衣裳,在小伙伴面前显摆,还指着苻令珠说是她救了自己,那是自己的救命恩人。 别看娜塔莎人小,还有一丝天真,但她可是这个族的少族长,她说的话,众人是信服的。 娜塔莎有自己的小心思,她觉得这些人好人,所以才不惜冒着暴露族地的风险,将人带了进来。 还磨磨蹭蹭邀请苻令珠住下来。 「姊姊,你们既然都要找住的地方,住在我们这里不好吗?比蒲州城便宜多了。」 苻令珠看娜塔莎,目光总是温柔的,没将话咬死,只道:「姊姊家里还有人,到时候跟他商量了,再回答你好吗?」 娜塔莎有些不太开心,走远后,不管干什么,时不时就要用小鹿般的眸子看她。 婶子们已经听苻令珠翻译过了,此时嘆息一声,一个说这个地方山清水秀,一个说族人们淳朴善良,她们明明是从长安来的,还遭受礼待。 最后统一道:「我们可不想住进蒲州城。」 苻令珠垂下眼,听她们嫌弃蒲州城,王老狗之前一直不让她住进去,甚至表现的很厌恶,她似乎,懂得他为何那样了。 事实就是,她现今想起那座城,还觉得彻骨寒。 而忙乎了一天,得知苻令珠被异族少女带走的王易徽,在问出少女是库伦族时,脸铁青一片。 「你确定那少女是库伦族的?」 被问话的嫂子疑惑:「她说她是混血,母亲是库伦族的人,怎么了?你别担心,她们去吃个饭,就回来。」 王易徽冷冷吐出几个字:「今儿是库伦族走婚的日子。」 作者有话要说:  走婚,顾名思义……我下章给你们讲,偷笑脸。 第63章 走婚 金乌西坠, 篝火燃起,被染上点点黑意的天空,烟雾瀰漫。 娜塔莎所在的库伦族约莫有二百个人, 他们着盛装,女子带着银色髮饰, 编着的发上还别着奼紫嫣红的小花,男子上身只着马甲, 正忙碌着烤着全羊。 库伦族的族长邀请苻令珠三人坐在她旁边,一同享用美食。 被碳火烤过,又撒上香料的羊肉, 入口焦脆, 内里柔嫩,辛辣直击鼻腔,此时喝上一口奶酒, 缓解了那辣劲儿, 又留下满口的奶香。 三人话不多说, 有族长和娜塔莎,时不时用匕首割肉投喂,很快就将肚子填满。 许是奶酒上头醉人,被周围放松的气氛一烘, 苻令珠神情和缓, 拖着下巴看库伦族的男男女女, 眼波流转,自有暧昧产生。 一顿饭很快消灭,众人似乎是有些按捺不住,女子手牵着手站了起来,围着篝火唱起库伦族的歌儿来。 她们边跳边唱, 一下子就将气氛推上了高潮。 男子们也加入了进来,或是拿着鼓敲唱,或是拿着三弦琴弹奏,乐声悦耳温柔。 娜塔莎蹦跳的小脸通红,跑过来拉苻令珠跟她们一起跳舞,苻令珠频频摆手,被娜塔莎连拉带拽地併到了队伍中。 初时她还有些手脚不协调,该踢腿的时候伸胳膊,左右腿总是同身边的人不一样,还来不及羞涩,就发现大家都没有注意到她,渐渐地她也融入进去,不拘着动作,能学个七分像就好。 跳得淋漓之际,牵着的手,被突然松开,所有的女子都退了三步,露出内里的篝火,将包围圈扩大了一倍。 苻令珠赶紧跟上步伐,见她们退后让出场地来,自己也跟着退到娜塔莎的身边,压低身边,用库伦语问道:「这是要做什么?」 娜塔莎俨然兴奋过了头,拍着小手只拼命道:「姊姊,姊姊,快看,这是我们库伦族最漂亮的姑娘。」 那被称作最漂亮的姑娘,有着勾人的身材和脸蛋,她唱着歌儿缓步从队伍中走出,周围的男子明显被她吸引,便是乐声都急促起来。 姑娘一首歌儿过后,从人群中走出四五个男人,围着姑娘跳起舞来,起闹声响起,姑娘不羞不避,跟随着他们一起舞动,最后伸手拉住了其中一个男人的手。 「喔喔喔!」 充满善意的声音响起,那没被牵住手的男子也没有不快,很快就回到了自己原先待的地方。 姑娘和被选中的男子对视一眼,情意绵绵,牵着手从人群中退了出去,将地方让开,很快就有第二个姑娘出来唱歌。 竟是求爱吗?苻令珠心想。 因他们是第一对成功的男女,她余光还注意着他们,只见他们退出人群后,直接进了一间茅草屋。
第117页 一男一女脱离队伍去了小屋,本就嫁了人的苻令珠焉和不懂,只得在心中感慨,当真是大胆直白。 这一边,唱完歌的姑娘,没有像之前的姑娘那边等人出来选择,而是自己走到男人队伍中,在一片拍手声中,将手伸在了一个男子面前。 男子明显有错愕,然后他起身握住了姑娘的手。 第二对成了。 两人牵上手,也如第一对那般,脱离队伍,将人和场地留给后来者,钻进了属于女子的茅草屋。 而后一位位女子上前,或是站在原地等候喜欢她们的男子主动站出来,或是怕错过心爱男子,率先出手錶白,更有那热情的,直接将香吻送上,将人扒拉走的。 没有一个女子没能收穫男子,即使有那拒绝女子的,也会有第二个男子站出来,将女子带走。 受他们感染,弄明白这是在给未婚男女提供表白机会的苻令珠,拿肩膀撞了撞小脸通红的娜塔莎,「你怎么不去?」 娜塔莎闻言,整张脸都红了,磕磕巴巴说:「我第一次,有些怕。」 你若是能把那充满期待的眼神收一收,我还能信。 便伸手将娜塔莎推了出去。 见她出来,周围得声音更加热烈了起来,娜塔莎可是库伦族的少族长,谁不想一亲芳泽。 她也不怯场,虽是被苻令珠推出去的,但还是清了清喉咙,一曲带着库伦族小调的歌儿被她唱了出来。 在男子中已经连续拒绝了好几个女子的俊秀男子,在娜塔莎还没有唱完时,就一展歌喉,插进了娜塔莎的声音中,和她合唱起来。 他和娜塔莎一样,有着一头浅棕色泛着金光的发,可瞳孔却黑上不少,看着娜塔莎的时候眼中只有她一人,十分令人沉醉。 苻令珠可以看出,娜塔莎似乎是很喜欢这个男子,他一从中走中,她就有些慌乱地唱跑了调,连眼睛都不敢放男子身上。 男子丝毫不介意娜塔莎的跑调,反而十分有耐心的将人从跑调的路上带了回来,向着娜塔莎伸出手。 娜塔莎没有犹豫,将手放了上去。 俊男美女站在一起,好生养眼。 剩下那些落后一步的男子们,齐齐发生哀嘆声,可见娜塔莎在族里是十分受欢迎的可爱女子。 娜塔莎牵着男子的手向苻令珠走了出来,然后凑到苻令珠的身边,给她指着一间看上去就比其他茅草屋更结实的屋子道:「姊姊,那是娜塔莎的房子,娜塔莎今年才成年,还没有用过那屋子,姊姊可以带人进去。」 苻令珠满头雾水,不知娜塔莎是什么意思,便理解为这是邀请她晚上去那睡,便摇着头拒绝了,等参加完她们的节日,她还是要赶回去的。 娜塔莎看了一眼旁边的男子,同他嘀咕了几句,而后对苻令珠道:「姊姊不用不好意思,我们库伦族的男儿个顶个都是好的,今晚我便休在杰尔那,姊姊,那间房你用。」 小姑娘再三强调用送房给她用,让苻令珠心生被人照顾的满足感,便同她道:「好我知道了,快和你的杰尔单独说说话吧。」 她目光中全是促狭之意,好不容易互相表白的男女,当然要腻在一起才对。 娜塔莎红着小脸,再三确认苻令珠知道哪间屋子是她的后,便跟着杰尔一道走了。 等他们两人消失在面前,进了属于杰尔的茅草房,苻令珠才惊觉到有哪里不对,他们怎么都直接进屋了? 也就在此时,两个乐呵呵的婶子聊起天。 「你有没有发现,这女子越来越少了。」 「不光女子,那些被选中的男子也不见了。」 正巧场上有一对男女互相选择好了,从人群中退了出去,三双眼睛跟着他们,眼见他们进了一间茅草房再没有出来。 那些已经关闭门窗的茅草房,每间都有一对表白过后,在一起的男女。 你若是仔细听去,便能听出掩藏在乐曲声中的男女欢声。 苻令珠微微张了唇,和两个婶子对视一眼,均在对方眼中瞧见了惊愕。 那婶子拍拍旁边的地方示意苻令珠坐下,还说着:「没事,风俗不同罢了,大家都是成过婚的,没什么不好意思的。」 她说着,可乱瞟的眼睛还是出卖了她不平静的内心。 苻令珠坐了下来,心生怪异。 此时再想起娜塔莎说要给她送房子,还说库伦族的男儿都是好样的,便直接懂了,那哪是邀请她晚上住下来,是说她可以带库伦族的男子进屋。 进屋能做什么,自然是鱼水之欢,难不成盖着一张被子纯聊天吗? 她打了个寒颤,似乎一想到有陌生男子挨上来,便受不住。 突然就有点想王老狗了。 篝火渐弱,围着的男女人数不断减少,年轻的男女都互相表白心意后,那些年长的,都不用上前去唱歌,一个眼神便能心领神会,起身走到一起。 渐渐的,场上便多出来不少剩下的男人,还有库伦族的族长。 族长是留到最后坐镇的,别以为她没看见,有几个男子频频向族长那张望。 她有些不好意思族长留在这里陪她们,便道:「今日多谢族长款待,我们自己在这待着就好,等节日过后,我们便启程回去。」 族长一副无所谓的态度,丝毫不介意自己没能进茅草屋,「是我该谢你们才是,我现在就娜塔莎一个孩子。」
第118页 似是提起孩子让她伤心,她转而就说:「此夜过后,族人们又要增多了。」 苻令珠有点尴尬,这简直就差明说,今天他们在造小人,面对两个婶子询问她族长说了什么的时候,她清了清喉咙,含蓄的给她们说了。 两个婶子满脸写着,她们有些遭不住,起了个话头,就离苻令珠和族长远远的了。 族长看她们离去的背影,还有些疑惑的说:「我们库伦族男儿多,她们不需要吗?」 若是此时苻令珠嘴里有水,只怕要全部喷出去。 又听族长道:「你也不用见外,看上哪个直接带走。」 这简直是说,你挑相中的,回头给他洗白白放她床上。 「咳咳咳咳咳,」苻令珠赶紧摆手,咳得她满脸通红,赶紧解释,「你误会了,我们都是已经成婚,有家室的人了,不能再同旁的男子在一起。」 「这有什么的,你们汉人就是规矩多,」族人不以为意,但是尊重苻令珠的选择,时间已经过去许久,久到不少茅草屋都打开了门,她指着那出来的人道,「他身体康健,生出来的孩子定能存活。」 苻令珠半低下头,还以为那人要坐到篝火这来,可迟迟没有动静,等她抬起头,就发现,他进了另外一间开着门的茅草房,将之重新关上了。 而就在这时,跟随娜塔莎进了屋的杰尔直直向她走了过来。 他身上还残留着娜塔莎的气息,向她伸出了手,「尊贵的客人,不知我今夜能否有幸得到你的垂青。」 这,怕是不成。 她愣愣看着他伸出来的手,人有些愕然的看着属于他的屋子,进去了另外一个男子,那男子仿佛只说了两句话的功夫,就被娜塔莎赶了出来。 而后她看见娜塔莎冒出了一个脑袋,看见她和杰尔,她还挥了挥手,一副很高兴的模样,压根没有杰尔站在她面前的不快,甚至还有些揶揄,喊着杰尔很好的,便将门关上了。 几位出了屋子的男子,见娜塔莎关上了门,不再上前去,反而去了另外那些开着门的屋子中。 她缓缓将头转了过来,杰尔还保持着伸手的动作,正期待着得到她的邀请。 族长也在一旁劝道:「娜塔莎说的没错,杰尔是个很好的人。」 对上杰尔期待的目光,她果断摇头,「抱歉,我已经成婚了。」 杰尔失望地垂下手,目光在她身上转了一圈,坐在一块高石上,拿起被丢在地上的三弦琴弹唱了起来,似是只为她一人而唱。 她狠狠挑了下眉,脑中觉得怪异的地方,灵光一闪,蹦了出来,问向族长:「今日可是你们走婚的日子?」 族长爽朗一笑,「走婚?你不光会说我们的话,还知道我们的节日,是了,我们成亲的日子,被你们称作走婚。」 苻令珠僵在原地,咽了下口水。 她会说库伦语,对她们的习俗有过粗略的了解,库伦族以女子为尊,是名副其实的母系族群。 最有特点的便是,库伦族的孩子皆是父不详的。 走婚那日,男男女女,互相看上了之后,便是□□好,而且不拘着是谁,只要感兴趣,体力够,便可一直换人。 女子等候在室内,见男子来了,要是喜欢,便留下,不喜欢,便拒绝,干脆洒脱的很。 一晚上,一个女子可能会迎来三四个不同的男子。 她们会记得都有谁同自己欢好了,等怀孕之后,几个女子便凑在一起组成小家。 没错,是女子们组成小家,共同抚育出生的孩子,而父亲们便为那晚欢好过的女子,提供生养孩子的花销,诸如食物、衣裳、金钱等等。 她记得当时看到的时候,还贊过库伦族的这种开放制度。 可现在只有满心复杂,尤其是在杰尔锲而不捨地又过来时。 说实话,被长相俊秀的男子求欢好,是谁都会升起小骄傲。 但架不住,这人刚从娜塔莎的屋子里出来,先不说她有一点点噁心,再就说她苻令珠,从小受过的教育,让她着实接受不得,也做不出还没和离时,就背叛王老狗的事情。 再次拒绝的话还没说出口,族地外面尘土飞扬,马蹄声踏踏响起,王易徽骑在马背上迎风而至。 苻令珠一时被蛊惑的愣了。 族地喧譁,族长看见王易徽,像是同他十分熟识,热情的将人带了进来,安抚那些躁动的族人们。 王易徽冷冰着脸同族长寒暄几句,让两个婶子跟随同他过来的人一起先回去,目光倏地定在苻令珠和杰尔身上。 看清他眼里的冰锋,苻令珠赶忙起身,同杰尔分开三步远,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心虚,「不是,夫君,你听我解释。」 「走婚?」 「不不不,不是你看到的这样,我都拒绝了的!」 王易徽没有给她解释的机会,拉过她的手腕,将人带进自己怀里,眼睛剐过杰尔,只一眼就将杰尔看退了,用库伦语同族长道:「这是我的妻子。」 族长夸张的表达欣喜之情,「你们两个竟是一对吗?天啊,这太巧了,今日娜塔莎就是被她救了,若没有她,我都看不见我的娜塔莎了。」 说完,她指着娜塔莎之前说的屋子道:「那是原本给娜塔莎准备的,还没有用过,娜塔莎已经同我说,将其让给这姑娘了,今晚上,它属于你们。」
第119页 苻令珠瞪圆眼睛,「什,什么?」 说完,她人被王易徽一把抱起,害怕地揪住他的衣领,「夫君,这么多人呢,你赶紧将我放下来。」 他一脚踹开门,两扇们颤巍巍地差点掉在地上,进了屋,他脚一勾将门关上,放下她一把按在了墙上。 这会儿功夫,苻令珠还能在脑子想到这茅草房确实挺结实啊。 然后,头顶下来一片阴影,听语气颇有种咬牙切齿之味,「怎么?你还想给我找几个伴?」 作者有话要说:  苻令珠:我冤枉,我真冤枉,我就是有那贼心,也没那贼胆啊! 跟你们想像的走婚一样不一样? 第64章 温存 苻令珠一激灵, 斩钉截铁道:「哪有的事,夫君你当真误会了,我不知道今天是库伦族走婚的日子, 不然就不会带着婶子们过来了。」 王易徽低头睨着她,「你还知道走婚?」 她眼眸睁大, 感觉自己有一种不打自招之感,轻轻推了推他, 力道跟猫挠没有什么区别,解释道:「你知道我惯爱看闲书的,所以对库伦族稍微了解了一些。」 小娘子眨着无辜的眸子望他, 见他脸色依旧难看, 又赶紧拍马屁,「我夫君人中之龙,岂是外面库伦族的男儿能比的, 你夫人我眼光还没那么低, 说什么给你找个伴, 夫君,你当真错怪我了。」 王易徽微微压低身子,一手撑在她身侧,一手掐在她腰间, 将她整个人都包在怀里, 即使听到她的解释, 眼眸中的冰锋依旧还未褪去,半侧着头又问:「你今日去蒲州城了?要在那里买房子住?还让采荷穿你的衣服,企图矇骗我?」 苻令珠疯狂摇头,「没有,没有。」 他放在她腰间的手上移, 最后落在她白皙的脖颈上,粗粝的指腹揉搓着她滑嫩的肌肤,「你忘记我同你说的话了,蒲州城不是个好去处,让你老实待在村子里?」 一只手就可以将她的脖颈收紧,他手指动了动,「西北之地处处充满危险,明珠,听话。」 她承认,这样的王老狗有点让她害怕了,尽量让自己的眸子睁的更圆些,像小兽一般拱进他怀里,「我听话的。」 放在她脖颈处的手因她的动作而松开。 隔着茅草屋,外面的乐声不断袭耳,他在知道苻令珠偷跑进蒲州城,又跟着库伦族的人去了族地,便一直担忧着。 紧张、后怕、怒气、嫉妒,交汇在一起,在直到见到她真人时,才松了口气。 那一路骑马赶来导致的沙哑嗓子说道:「今日是库伦族的成婚之日,明珠,我们理当入乡随俗。」 都是该做的都做过的夫妻了,苻令珠一听他这话便知他要干什么,察觉到他的手已经在解衣服腰带,赶紧将手伸了过去,制止了他。 「夫君,别,」她声音急切,以往都是她主动,王老狗恪守规矩,今儿怎么了,「别在这。」 这不是他们的家,甚至是人家娜塔莎的屋子,而且隔音还不好,她不想在这。 「夫君,我们回去好不好?」 王易徽想起入了族地看见的陌生男子向自家夫人求爱那一幕,眼眸幽深,动作不停,她的小手根本没有做出什么抵抗力,「不想就对了,让你长长记性。」 腰带落地,激起尘土。 他的手伸进衣襟中去,压低着声音道:「也不是第一次,羞什么,门关着,没有人会进来的。」 说着,他巡视了一遍屋子,将靠门的罐子伸腿弄倒在门边,这样若真有人进来,也会受到阻力。 身子被腾空抱起,苻令珠是真怕了,她死死扣着王易徽的肩膀,「夫君,夫君,真的,不要在这里。」 她伸着脖子看了一眼床榻,声音都带了哭腔,「我不睡别人的床,你放我下来,我知错了,下次做什么都告诉你。」 王易徽心中的怒气还没降下去,看见她这副泪光悽惨的小模样,腹部升起一股热浪。 这一路上,即使苻令珠有牛车,两人也没亲近过。 此时她穿着男装,比往日更多一丝英气,是他最爱的模样,外面曲声不停,四周都是沉溺在男欢女爱中的人,他又不是真圣人,哪里忍得住。 低头问道:「嫌脏?」 苻令珠点头,不让他将自己放在床榻上,「我们回去。」 「呀!」 她身上衣袍被粗暴地扯开,铺在床榻之上,王易徽半弯着腰将她放在自己的衣服上,语气中有不明显的笑意,「自己的衣服,不脏了吧?」 「那我明日穿什么?」 「想来一身女装,为夫还是能给你找到的。」 苻令珠扭着身子,企图说服王易徽,「夫君,不要,唔。」 没再给她拒绝的机会,王易徽堵住了她的嘴。 身上玄衣被他褪去,扔在了屋里干净的地方,手指插在她的发中,将一头黑髮散了开来,铺在她的白衣上,如墨河般蜿蜒。 这一次的他,比以往更加急躁和粗暴,苻令珠眼角带着泪,恨恨地咬上他的肩膀,不让自己发出声音,她可不想让旁人听了两人的动静去。 雪白的玉腿伸在空中,很快便因觉得冷,贴在热源处,脚趾蜷缩着承受一切。 然而她梨花带泪的模样,只会让王易徽动作更加迅勐。 他低沉沙哑的声音响在她耳边,「今儿,就算我们第二次成婚了。」
第120页 谁家成婚还第二次的,苻令珠白他,但力气不足,看在他眼中,便成了媚眼,很快便是又一次新的攻势。 木质的床榻,发出承受不住令人牙酸的吱吖声。 几番云雨过后,苻令珠躺在他怀中,头枕着他的胳膊,感受着他为自己按摩酸软的腰部。 外面曲声已停,屋里连灯都没点,只有丝丝缕缕的月光照射进来。 她将脸偏向他的胸膛,想着今日在蒲州城见到一切,半晌在王易徽以为她睡了,想起身时,听她道:「夫君,对不住,不该不听你的,去了蒲州城。」 腰间的手一顿,照旧不轻不重地按着,「蒲州不是好去处,我观你在这同他们相处甚好,族长也同我说,想请你住进来,你怎么想的?住在村子里,还是这?」 苻令珠没回答他的话,反而先问道:「夫君是怎么同族长结识的?」 王易徽回道:「四年前初到西北,对此处处不适应,有一次遭遇偷袭,险些丧命,是族长将我捡了去,救了我的命,因而有缘结识族长,她是个好人。」 他说的轻描淡写,但苻令珠却从他的话中听出了不易。 当年的他,也不过是长安城中鲜衣怒马的少年郎,孤身一人来西北为亲人收尸,想必十分艰难。 她便连想都没想回道:「那我便住在这吧,族长认识夫君,也不会亏待我的。」 黑暗中,王易徽露出像孩子般的笑容,轻轻吻在她的发上,「好。」 伸手将滑落在她腰间的自己衣裳往上提提,说道:「睡吧,我在蒲州城有一府邸,你若有事找我,便向那传信,明珠,不是我想将你藏起来,而是我在蒲州敌人不少,若让他们知晓你的存在,对你恐怕不利。」 「明珠?」 回答他的,是她浅浅的唿吸声,竟是已经睡熟了。 将她圈在自己身边,下巴抵在她的头顶上,舟车劳顿一直未歇息过好的他,也跟着沉沉睡去。 第65章 打压 「副使, 我们该启程回去了。」 此时天刚蒙蒙亮,金乌连眼睛都未睁开,四下一片黑暗。 茅草房外, 王易徽的亲兵牙将已经在唤他,他起身清醒片刻后, 接过牙将为他准备的衣裳换好后,弯腰亲了亲苻令珠的额走了出去。 先同族长道别, 又嘱咐她为苻令珠寻身衣服,便骑上马直奔蒲州城而去。 昨日因他刚至西北,只将他带的兵交给西北军, 安顿好他们, 便花了一日,今日他要去镇西大都护府,交接工作。 马蹄四起, 尘土飞扬, 他们骑了近半个时辰才赶到蒲州城。 王易徽先去自己的节度副使府邸洗漱一番, 重新换了身玄色衣裳,吃过早饭,才不急不缓地前往镇西大都护府。 不用通报,自有人识得他, 领着他前往屋子, 而他的亲兵只能等候在府外。 屋里已经有两人等候, 见他进来,一人堆起满脸笑,他身量不高,只到王易徽耳朵处,却不让人觉得肥硕, 高高耸起的肌肉向外喷张着,敦实的很。 圆形的脸庞上长满络腮鬍,看似和蔼的眼睛闪动着精明。 他似是与王易徽十分熟稔,嘴里叫着:「沛笙来了,昨日可有休息好,我就说有什么着急的事,非得今日商量,再让你休息几日不好,这一路舟车劳顿的。」 「哼,已经快要入冬,外有强敌虎视眈眈,哪有时间给你们挥霍,副使,你说是不是?」说话的是另外等候的一人,他鹰钩鼻,蓝眼睛,身上还穿着铠甲,一身露水,是从演武场直接过来的,与那开口说话之人一样不是汉人。 此人名为迦蓝唿德,是镇西副都护,西北的第二号人物,与刚才说话之人关系一向恶劣,因此那人一开口说话,便要呛声一句,话语间也对王易徽生疏的很。 便是从称唿就可见一斑,称的是他的官职。 这样就突显出最开始说话之人,同王易徽关系亲密了。 王易徽只略一打眼,就知道面前两位的心思了。 那亲切叫着他字的安蒙灵,与他并未有过多联繫,只不过是想拉拢他,才表现的与他关系好些。 安蒙灵,镇西都护,别看同迦蓝唿德的官职差个副字,就以为他的官职在迦蓝唿德之上,实则不然,他的官职比之低一级,镇西都护、镇西副都护,其上还有一个镇西大都护。 三者排序下来,安蒙灵只算西北的三把手,他一直想取迦蓝唿德而代之。 知晓两者之间的关系,就不难猜出他们互相之间的用意。 曾经掌管在他祖父手下的西北军,他祖父一手提拔出的人才,如今为了一个镇西副都护之位,明争暗抢。 心中哂笑,王易徽停下脚步,用晚辈礼清冷回道:「见过迦蓝都护、安都护,边疆庶务不容缓,不知今年,我们打算如何应对吐蕃蛮子?」 他的回答不偏不倚,既没有偏向安蒙灵,也没有矮上一节怕了迦蓝唿德。 迦蓝唿德看了他半晌,才暗自点头,警惕的瞥了安蒙灵一眼,将厌恶之情表达的淋漓尽致。 王易徽垂下眸子,两者关系已经差到连面上都懒得遮掩,若说没有背后推手,他都不信。 只怕是那位镇西大都护钟世基的手笔了。 让他们两个互相敌视,他才能坐稳镇西大都护这个位置,就是不知道,坐着从他祖父手里抢过来的位子,他夜晚可能安稳。
第121页 两位都护的争吵声,突然停了下来,却是钟世基姗姗来迟了。 他一身粗布麻衣,背着手走进来时,若不是身上有一股子久居高位的威严,会让人以为这是位务农的农民。 若非不是钟世基是四年前那场战事的最大得利者,他王易徽也会钦佩这个,出身贫寒、幼年悽苦的钟国公。 因此他便是连打量的动作都没有做,只给其行了个礼,自知今儿所谓的分工,不过是场鸿门宴。 果然,在询问了他几句征来的兵问题后,钟世基便说出了此次的目的。 「副使刚来西北,想来对这里还不甚熟悉,新兵也需要锻鍊,不知副使可能接下训练新兵的活计?」 安蒙灵是最先反驳的人,他激动道:「大都护,这如何使得,沛笙他也在西北生活了三年,怎能说不熟悉,何况那训练新兵的事,那给人训不是训?」 他这话刚一说出口,那迦蓝唿德便开口反驳了,「我倒觉得甚好,可以让副使和新兵关系更密切些,上了战场,也更容易指挥。」 王易徽抬头对上老神在在的钟世基的眼,凝视片刻后,方才答道:「便如大都护所言,新兵我来练。」 安蒙灵走到他身边,拍着他肩膀,示意他不要乱说话,那训练新兵的活,怎么也轮不到一个西开节度副使来干。 再者说,新兵上战场,那基本只有找死的份,亏迦蓝唿德说带新兵指挥。 王易徽承安蒙灵维护的情,不管他是为自己还是为他,至少他出言帮他了。 但王易徽有他自己的打算,他虽是西开节度副使,从官职上同迦蓝唿德一般高,但他没有正经上过战场,立过战功,便不得他们尊重,只会让人觉得他是个空架子,任谁都能踩上一脚。 这训练新兵便是第一重压力,若是他接不下来,骨头软了求饶,后面行事,只会更艰难。 钟世基板着的脸,缓和了片刻,指着王易徽道:「瞧瞧你们吵来吵去的,副使自己都同意了,好样的,若是缺什么,尽管开口。」 他抱拳:「谢大都护。」 钟世基也走了过来,拍拍王易徽的肩膀,一副好小伙颇为欣慰的模样。 说好新兵的事情,那便要讨论驻扎的问题,以及王易徽的去处,此时,安蒙灵不说话了,像个老好人一般,众人说什么就是什么。 要知道,安排王易徽的去处,势必要分割迦蓝唿德和安蒙灵的势力。 以往西开节度使就是个虚称,谁都知道,这个官职虽和钟世基相当,却是由李相担任,基本李相是不管事的。 可副使不同了,这是陛下亲封的官职,担着副使之名,行正史之责,虽是同迦蓝唿德官职相当,但却能威胁到钟世基的位置。 因此两人都不说话了,万事有钟世基顶着。 钟世基也不负众望,他微微扬着下颌,皮笑肉不笑,「不如,副使先去驻守戍堡,我相信以副使的能力,定能将戍堡牢牢护住。」 迦蓝唿德和安蒙灵齐齐震惊的看向钟世基,背嵴生寒。 王易徽微微勾起唇角,有一种风雨终于到了之感。 百年来镇西都护,驻兵西北军五万人,再加此次徵兵而来的一万八千儿郎,共计六万八千人,以州、城、守捉、戍堡、烽五级的军事防护,镇守着西北的千里江河。 而烽的作用仅仅是点燃篝火,根本起不到拦截作用,因此戍堡便是直面吐蕃突厥骑兵的第一道防线,让王易徽这个新人去守戍堡,其心险恶。 作者有话要说:  狼烟四起,风雨欲来。 第66章 应战 钟世基半分没有自己针对王易徽的不好意思之感, 他的神情包括肢体动作都在说,既然当了节度副使,那便应该做些节度副使应该做的事, 「副使,你觉如何?」 他又问了第二遍。 王易徽焉和不知, 钟世基是给自己挖了个明坑让他跳。让他去守戍堡,既能给他下马威, 若他运气不好遇见攻城,兴许命都能搭进去,又能将他调离蒲州城, 掺和不进安蒙灵和迦蓝唿德的交锋中, 打乱部署,可他不得不跳。 祖父和父亲的威名,断然是不能在他手中折了。 他看着这位虽体型干瘦了些, 但充满威严的钟大都护, 抱拳道:「遵大都护令, 我去守戍堡。」 兴许是王易徽答应的太痛快了些,除了钟世基,屋里的二个人目光久久定在他身上。 钟世基说着:「甚好,戍堡我就教给副使了。」 他回视, 像是刚出鞘的宝剑, 锋芒毕露, 「定不负所托。」 出了镇西大都护府,安蒙灵拉着王易徽一起走,唉声嘆气,对王易徽道:「你说说你,怎么就答应下来了, 那戍堡是好地方吗?大都护也太过分了,怎么能让你去守戍堡!你还是太年轻。」 王易徽没有质问安蒙灵为何没有帮自己开脱,反而在出了门又说他年轻,只是大步流星地向前走着。 在安蒙灵表忠心,为他着想的话语声中,打断他,对其道:「去守戍堡,我也是愿意的,这是一份挑战,却也是机遇。」 安蒙灵看着比他高出半个头的郎君,侧着身子同他说话,脸上只有坚定,记忆中的少年郎,脱胎换骨一般,已经成长为大人,顿时令他心惊起来,暗自警惕。 「父亲,五郎!我就知道你们在这!」
第122页 及时赶到的安仙女,帮她父亲脱离了尴尬的气氛。 她身高比她父亲还高,一身小麦色的肤色,穿着胡服,干脆利落,腰间缠着蛇皮鞭子,见了王易徽,眼睛便是一亮,兴沖冲过来照着他胸口就要来上一拳,被王易徽轻易挡了。 「嘿,你这傢伙,昨日做什么去了,知道你回来,我特意去看了你,结果你竟然不在府上。」 安蒙灵出言训斥,「住嘴,这是什么地方,容你乱说话。」 堂堂节度副使来了蒲州城,却不在自己府邸休息,反而不知去了哪,这要是被有心人知晓,又得被拿来做文章。 安仙女吐吐舌头,也知道自己不应在大街上说这种话,便绕到了王易徽那一侧,「五郎,可以啊你,你竟然成节度副使了!厉害啊,哎,你给我讲讲,长安是什么样的,都说蒲州城是小长安,是不是真的?」 王易徽用没有什么表情的脸回答:「差之远已。」 「那我可十分想去长安逛逛,」她瞟着王易徽暗示道,「五郎你什么时候也带我去长安?」 「想去长安,你跟着商队便去了。」 「别啊,我自己有什么意思,还是得你陪着我才好玩。」 王易徽余光瞥见安蒙灵慢悠悠跟在两人身边走,大有撮合之意,直截了当道:「只怕不方便,我家夫人知道该醋了。」 「夫人?」安仙女神情震惊大声反问,「你不是说你要回长安,将婚事给退了吗?怎么,是不是你家人逼你成婚的?」 他禁不住想起苻令珠幽怨的小模样,浑身的疏离冷漠气就如高山上的雪融化开来,说道:「我从未想过要退婚,她不退,我自然要娶的。」 安仙女和他在西北相处三年,何时见过他这种表情,他从来都是冷冷清清一个人,这种人竟然也会笑? 胸脯不断上下起伏,她就差吐口而出,「那我呢?」 眸里带着泪,她转头便冲进了人群中。 安蒙灵在她身后唤了两声,气恼道:「这丫头,野得很,也不知随谁,不过沛笙啊,你当真成婚了?」 王易徽收了脸上的笑,又恢復成以往的样子,对安蒙灵道:「正是,这次回长安,便和我夫人成婚了,不知贵女可有相看人家?」 他这话就像是完全不知道安仙女对他的心意,仿佛同僚之间的互相聊天之语。 安蒙灵只得干笑道:「正在给她相看了,她眼光高看不上。」 从喉咙中挤出个恩字,王易徽就不再理会安蒙灵。 他少时来了西北,一心只顾提升自己,哪里有空理会安仙女,安仙女的心意他未尝不知,但他心中有人,又怎能容得下她。 早早便拒绝过她,感情这种事拖不得,但她全当看不见,他也无可奈何。 正巧今日安蒙灵也在,不管他之前是否有阻止过安仙女和他接触,还是现在觉得他是节度副使,就又想让自己女儿和他在一起,他都得将话挑明。 他是有主的人,不牢他们惦记。 安蒙灵岂会不知王易徽的意思,但他全然没当回事,在长安有个妻子又如何,到了西北当兵,五年不回去也是长事,就不怕他王易徽忍得住。 他女儿样样好,与他朝夕相对,怎会成不了。 因此他不顾王易徽明显不想和他交谈的模样,嘱咐着他守戍堡应注意的事情,就这样把自己女儿给忘到了脑后。 而安仙女跑走了之后,回到家骑上马就一路疾驰而去,她要和自己的小伙伴分享这悲痛的消息。 马匹声响在娜塔莎的族地时,没有惊动任何人。 她是这个族地的常客,娜塔莎的好朋友,大家都认识她,她也是少有的不排斥混血的高官之女。 安仙女没有哭鼻子,进了族地找到娜塔莎,就把王易徽的夫人痛骂了千百遍,一边用鞭子抽着空白的地,一边气愤道:「我哪里比不上长安那些风一吹就倒的小娘子了,我跟你说,五郎的眼睛绝对是坏掉了,竟然会不喜欢我!」 胡人的女子一向大胆热情,有一说一,此时的安仙女便是这样,她沉浸在自己的怒火中,没注意到娜塔莎那不断瞟向苻令珠睡觉的茅草屋。 「娜塔莎,你说,我这样美丽动人的女子,五郎为何会不喜欢我?我在西北等了他三年,他总说自己有婚约在身拒绝我,之前我还听他们说,他回长安是要将婚约解除,如今他好不容易回来了,竟然已经成婚了?」 娜塔莎犹犹豫豫道:「可能他的夫人比你还要美丽动人?」 安仙女震惊地站起身,「娜塔莎,你竟然为那个女人说话,就算她长得比我好看,难道比我还有力气吗?」 说着,长长的辫子在地上抽出一条沟壑。 她双手掐腰,等着娜塔莎改变主意,夸赞自己,结果就见自己的好朋友,像是看到了什么,双手捂着嘴巴,眼睛锃亮,巴巴越过她的肩头跑了过去。 跟着一回头,她就对上了一双沉静中又带着点打量的眸子。 那是一个气质出众的女子,即使是安仙女也不得不承认,对方比她还要美貌,她仅会的长安话,让她无法精准形容出来她的美。 就像,就像她的名字一样,是个仙女。 她穿着库伦族的服饰,上衣下裤,暗红色的衣裳有些不合身,微微露出了一截细腻的腰身,上面坠着的金叶子,正好垂在那抹白上将其遮掩起来,平添一抹艷丽。
第123页 被吵醒的苻令珠眸子眯起,往下拽了拽黑色绣花的袖口,问向娜塔莎道:「不知道这位是谁?」 娜塔莎全当自己没有听见她的话,围着她转悠道:「姊姊你穿我的衣服就像花儿一样好看。」 苻令珠似笑非笑的看着她,小姑娘还不会撒谎,此时双颊绯红,眼睛都不敢和她对视,她只好看向那位在她屋外嘀嘀咕咕,叫嚣着比自己还美的胡人女子。 说道:「我就是你口中五郎的夫人,不知,小娘子是谁家的?不知道不是自己的东西,不要惦记吗?」 五郎? 叫的可真亲热,她都没叫过。 心中那被人窥视自己东西的不适感,已经快烧得她理智快没了,完全忘记是谁刚成婚时,还想给王易徽纳个妾,撮合一下他和小表妹。 既然人都找到门前了,她当然得问上一问,做缩头乌龟可不是她的风格。 娜塔莎捂紧自己的小嘴,挡在二人中间,也不知是想维护她们两个谁,然后被苻令珠轻轻一扒拉,给弄到旁边去了。 得了苻令珠一句,「在这乖乖站着。」她就不敢再动了。 完全将这一切映入眼中的安仙女,初时听见苻令珠的话还有些懵,可苻令珠用的全是她能听懂的库伦语,她也不傻,一下就转过弯来,指着她道:「原来你就是五郎的夫人?不要脸!」 苻令珠挑起眉,气笑了,「你觊觎我家夫君,还骂我不要脸,我们两个到底谁更不要脸一点?」 安仙女被这一堆的「不要脸」给绕住了,她握紧鞭子道:「你们汉人就是不讲诚信,说好的退婚又不退了!」 「我退不退跟你有什么关系?」 她风轻云淡一句话,将安仙女给噎住了,随即安仙女更气了,「你不配,你配不上五郎!你,你弱禁禁的风,我一个打你二个。」 「那叫弱不禁风……」 「我不管,你打不过我,配不上他,赶紧离开他的身边!」 苻令珠挑起嘴角,目光在她手中的辫子上转了个圈,「我打不过你?」 安仙女高傲地扬着下巴,「这蒲州城,便是儿郎们也少有能打得过我的,更何况你!你敢不敢接我一招?」 下巴扬那么高,还能看得见人吗? 苻令珠在心里想着,嘴上应承的飞快,「好啊,我们来打一场。」 她今日穿的是娜塔莎的衣服,不是石榴裙,十分方便动作。 娜塔莎听见她们两个要打一场,看看苻令珠又看看安仙女,急着劝架,可库伦族的族人们都已经出来看热闹了,十分不怕事的将两个人围在最中心。 安仙女哼了一声,「你若是怕了,现在就写一封和离书,离开五郎身边!」 「我不怕,」苻令珠上前走到她面前,「不是让我接你一招吗?我来接。」 娜塔莎急着对安仙女说:「仙女不要,赶紧停下。」 安仙女给了她一个放心的眼神,表示自己会手下留情的,然而娜塔莎怕苻令珠手下不留情,昨日她掐着男子的头往墙上撞的样子还歷歷在目。 忍不住瑟缩了一下,她想可怜巴巴的为安仙女求情,可是这一切都是安仙女先挑衅的,她还想抢苻令珠的丈夫,娜塔莎跺跺脚,钻出人群去找她母亲。 她不管了,她可管不了。 唯一碍事的小姑娘跑走了,苻令珠就更能放开手脚了,她站在原地,示意安仙女出招。 安仙女气恼她不将自己当回事,手腕一翻,鞭子直冲苻令珠面门而去。 如果说之前苻令珠只想让安仙女知难而退,可当她这一鞭子抽向自己脸时,她表情顿时一变,这骄纵的胡人之女,同长安城那些一言不合就大人的贵女有什么不同。 好歹毒的心思,竟然想将她毁容! 这要是换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岂不是真的任她撒野打骂。 可惜,谁让她今日对上的是自己。 她蹲下身子,将下盘沉住,侧过身子将鞭子躲开,看着那鞭子落了个空,从自己面前伸过,她出手极快,右手一下拽住鞭尾。 身子跟着转了个圈,就将那鞭子牢牢顺着手心绑在胳膊上。 安仙女见武器被夺,气急败坏地用力往后拉着,而苻令珠趁机松了松手,直接让大力拉着她的安仙女脚步松散往后退去,一口气就这么散了。 苻令珠脚步一勾,又将鞭子绷直,快速将鞭子拉到自己这边来,直接将安仙女捆成了个小粽子,送到自己怀中。 周围响起叫好声。 她两手钳制安仙女,对着她的耳朵道:「轻敌可不是什么好事,你输了。」 安仙女不断扭动,后背不小心贴在柔软处,顿时像拔毛的公鸡一样尖叫出声:「我认输,我认输,快松手。」 见她扭得实在厉害,苻令珠只好松开她,还不等她放些狠话,让她离王易徽远点。 安仙女已经跑到离她十步远的距离,若不是还有库伦族的族人挡着,她能直接蹿出去。 只见她脸蛋通红,浑身都像冒气一般,见她朝自己走过来,哆哆嗦嗦,甚至还有些委屈道:「你别过来,我就是吓唬吓唬你,你怎么能,怎么能。」 「轻薄我呢。」 这小小的声音没能让苻令珠和其他人听见,安仙女又强硬起来,泄愤似的说:「我输了,我承认你比我强,但是你还是配不上五郎!」
第124页 「五郎是天上的红日,你就是,就是,地上的,地上的……」 对上苻令珠那张漂亮脸蛋,她脑中找了一圈词也没找出合适的,索性道:「反正你就是配不上。」 苻令珠是看出来了,能和娜塔莎玩到一起去的人,能是什么坏胚子,刚才打的时候,鞭子从脸旁过去时,她就感受到了,鞭子上没有什么力道,这安仙女也是个外强中干的。 不过敢惦记她的男人,还是令人讨厌。 想到这,她浑身一僵。 愕然看向安仙女,得到安仙女的白眼一枚。 她做了什么? 亲手将喜欢王老狗的女人给打了? 把人给推开了? 胳膊徒然一重,「姊姊,你想什么呢?」带着母亲出来的娜塔莎挂在她身上问她。 她吶吶答道:「没什么。」 娜塔莎得了她的话,像小鸟一样跑到安仙女身边,「仙女,你有没有受伤啊?姊姊可是很厉害的,昨天就是她救了我。」 安仙女艰难的问道:「所以你拦着我不让我同她动手,是怕她伤到我?」 娜塔莎耸耸肩,「是的呀,但是我还什么都没来得及说,你就着急的动手了。」 她拉着安仙女走到苻令珠面前,解释道:「姊姊,仙女不是坏人,她不是故意要和你打架的,她就是,就是。」 安仙女梗着脖子,「对,我就是喜欢五郎,怎么了?」 苻令珠神色不明的看着她,只低头说了句:「无事。」 娜塔莎和灵敏的感受到她的心不在焉,拉着安仙女走到一旁,两个小姊妹,凑在一处,说着苻令珠昨日的英勇身姿。 又说道娜塔莎昨日成年,终于不是少女,得了安仙女的嘲笑。 苻令珠扶着额回到昨日王易徽还在的茅草屋中,心乱如麻。 不过族长的拜访,让她来不及收拾自己的心情。 族长热切邀请苻令珠在这里住下,苻令珠想着昨日承诺王易徽的话,当即应下了。 可跟着族长沿着族地走了一圈,看着破败的小屋,荒芜的田地,她还是忍不住心里嘆息一声。 第67章 崭新生活 等王易徽再次回到库伦族的族地时, 发现整个族地的人,除了日常要去蒲州城干活的,其余全都挽着袖子, 奋力地翻着地。 库伦族的田地,还是他在西北时, 给他们弄下来的,不过一直荒废着, 起初也只是想让他们有个容身之所,没想到有朝一日,这些地还会有被翻种的一日。 没有种过庄稼的田地, 需要先进行翻地暴晒, 将土地里各种虫子的卵晒死。 田间陇上,有不少跟着大军一起过来的亲眷,宛如监工一般站在那, 几个相熟的婶子看见王易徽的身影, 向其打了个招唿, 还好心地给王易徽指路,告诉他苻令珠在何处。 他顺着婶子们手指的地方走了过去,只见整个族地都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在原有的茅草房东侧,又盖起了一排新房, 看上去与蒲州城的房子不遑多让, 而在这其中, 有一间房子占地广到可以容纳三个房子多,用料也最为厚实,一看就是花费了心血盖起来的。 而他心心念念的小娘子,一袭青衫,长发只用一支简陋的簪子插着, 手握书卷,正半垂着头,巡视房中坐的板板正正一干人等。 那些人,有年纪小的还不如她腿高的,有年纪大的比她父亲都年长的,可他们全都乖乖听苻令珠的话,让跟着念书就念,让拿树枝写字就写。 这样的苻令珠才是真的苻令珠,比之在后宅中的她,更令他心动。 有如此乖顺的学生,苻令珠教起来也心情舒畅。等大家又学会一个字时,她随意向屋外看去时,这才发现已经不知站在外面看了她多久的王易徽。 两人对视,见她停了下来的众人也看见了王易徽,顿时闹笑声起,苻令珠扔下一句今日上到这里,回家用树枝在地上将新学的字写三十遍的话,就迎了过去。 眼里有许久未见,她都没有注意到的欣喜。 「你怎么回来了?可是蒲州城事情了了。」 王易徽站在原地,伸手牵住她的手,在她讶异的目光中,回道:「尚未,今日就是回来看看你,听你传的信说道自己要确定留在库伦族生活,我还怕你受不得这里坏境简陋。」 苻令珠撇嘴,这里可不是简陋么,若不是她前世睡过比这还差的地方,一定是不会在这住下的。 看她委屈的小模样,哪里有半分为人师表的气节。 两人熘熘达达穿过族地,王易徽带着她来到晃着尾巴吃草的马儿前,下意识伸手抱她上马,只见她利落地翻了上去,这才想到他的夫人也是一位骑马高手,也跟着上了马。 两人共骑一匹马,深秋的寒打的人从骨子里冷,他将她抱在怀中,一手揽着她的腰,一手牵着绳。 宽厚的胸膛贴在她的背上,十分有安全感。 若不是这迎面的风实在剐人,苻令珠觉得自己能在他怀里昏昏欲睡。 许久未见,她有一肚子话同他说,在库伦族的族人面前,她一副信誓旦旦的模样,但实则虚的很,都是强撑着的,他回来了,正好能同他探讨一番。 就如他回来看见的那个模样。 她决定在族里住下来后,最开心的莫过于娜塔莎,她缠着自己,还问能不能教她长安话。
第125页 他们这些混血,以及包容他们的库伦族人,都只会说几句简单的长安话,在蒲州城,不会说长安话,是会被歧视欺负的。 但没有人愿意教他们,蒲州城的城民,同他们买卖时也是十分不耐烦的,赶人的手势,就像赶苍蝇。 所以她请求苻令珠教她说长安话。 看着娜塔莎明亮的双眼,本就无所事事的苻令珠,当即应承了。 得知自己能学长安话后,娜塔莎迸发了强烈的学习热情,那劲头,比之考科学的学子也不遑多让。 有她带头学,其余库伦族人,在她授课时也探头探脑,他们也想学,都是混血,他们同娜塔莎一样,从有记忆起,便一直生活在被人看不起的糟糕环境中。 一个是教,两个也是教,苻令珠索性就同族长讲,她教他们长安话,教他们认字。 来学的大部分都是青少年,因为小孩子,不易活,很多混血,也不想生下孩子,同他们一样。 库伦族的走婚,当然不是走个形式,而是有不少族人想法同他们相悖,他们想在世间有个亲缘牵挂,这才参与进来。 就这样,苻令珠的授课生涯正式被开启。 他们都是有自制力的大人,只是平日里,无人会教他们,正巧碰上苻令珠这个会说库伦语,交流无障碍的,一个肯教,一个肯学,气氛正好。 对于他们来讲,能认字,会说长安官话,就足够了,所以学起字来异常快。 而他们感激的方式,也异常淳朴,就是给苻令珠盖个新房子。 看着每家拿出仅有的钱财,要给她买盖房子的材料,当即让苻令珠阻止了,她又不是没有钱,何至于让人家掏空家底给自己盖房。 当即让跟着她来的护卫,去蒲州城买材料,回来自己盖房。 她这动静太大,原本住在村子里的采荷和护卫也跟着出动,过来了库伦族,让其他一起,尤其是同她关系密切的亲眷,也动了心思。 住在别人的村落里,总有一种不是自己当家做主的不适感。 而她们也都听去蒲州城的人们说了,那座城十分歧视不是长安城的人,尤其是混血。 巧了不是,这些亲眷,有一半以上都不是长安人,混血虽没几个,但听闻他们这种做派,对这座城的印象也跌破了初时打算。 去哪住都是住,反正在戍边政策实施安顿她们前,她们在哪都一样。 那为何不同苻令珠住在一起,跟她一起,可以将自己的孩子送过去学习。 要知道在大堰,贫穷的人家,想出一个读书人太难了,多的是谁不识字让人坑骗的,不要求太多,只要自家孩子能跟着苻令珠多学几个字,他们就非常感谢了。 得知他们要与自己一道住过来的苻令珠,先与库伦族的族长商议了,这毕竟是人家的族地。 可族长十分大气,让他们过来住,他们最开始不过是收容那些在蒲州城活不下去的混血而渐渐形成的一族。 族长有容人之量,但苻令珠不可以不管束这些亲眷。 路途甚远,大家的毛病其实都暴露的差不多,苻令珠不可能让库伦族至于危险之下,那些人品不好的,也全都拒绝了。 而有孩子的毕竟是少数,让他们跟着一起去西北,除非是家中实在揭不开锅,没有顶樑柱不行的,大多数都不会让小儿跟着一道,夭折的可能性太大了。 因此跟她一起去库伦族族地的,也就五十多人,其实不多。 她让族长给她找了个空地,将这些人全都安顿在此,隐隐将两帮人分开来,又道,要在这住,总得付出些什么,交不出钱财的,至少教教库伦族的族人种地。 库伦族的族人时看在她的面子上才让人住过来,实则他们对人警惕心很高,毕竟一直都在被伤害。 苻令珠让这些种田好手,教不会种地的库伦族族人,也是想让两方人,更融洽些。 她的努力,没有白费。 库伦族的族人学会种地,日后就可以自给自足,那多出来种不来的田地,就可以低价租给亲眷们,两方人都觉得甚好。 没有田地的大堰人,会觉得自己没有穿衣裳。 等渡过这艰难的一年,蒲州城的戍边政策一下,她们这些亲眷,也能有自己的土地了,每个人都对未来充满展望。 而苻令珠想的更多些,混血在蒲州城实在没有地位,这些田地虽是王易徽给帮忙置办的,但她很怕蒲州城让他们缴税,万一要抢走七成的粮食,那…… 不得不说,她觉得蒲州城能干出这种事,所以,她正在思考,让库伦族人学做生意。 这也是她有些拿捏不准的地方,商人在大堰一样都是贱籍,但因为腰包有钱,日子其实跟良民差不多,甚至比良民还好。 以前,蒲州城的混血人人喊打,他们得不到好的待遇,不能读书识字,可库伦族的混血们现在已经能说一口流利的长安官话,这就达成了做生意的第一步,能算数了。 蒲州城周边的村落很多,但去往蒲州城若是没有牛车,走路去,十分难走,所以很多村落的人,可能一辈子都没有去过城中。 她想让库伦族人,做挑担人,将各种商品,送到这些村落中。 这里不是没有挑担人,但能干这种累活的,终究还是少数,大多数赚了钱,就不会再回来了。
第126页 可这对库伦族人是一个能赚钱,又能让他们看看广袤天地的机会。 只有脱离蒲州城,切身体会,他们才会知道,自己不骯脏,是蒲州城的人错了。 她已经让自己的护卫,上周边村落踩过点了,得到的消息都是,村落里的人,很欢迎挑担人,他们有很多想换的东西。 这是一条,只要不怕辛苦,就能赚钱的路子。 但她担忧。 王易徽眉目温柔下来,鼓励道:「明珠大可不必担忧,只管让他们尝试,你要知道,他们已经没有退路了,方法你同族长说,且让他们自己商量。」 苻令珠张张嘴,人都有些泄气,是啊,他们哪里还有退路,日子再怎样,也不会比现在还糟糕了。 他又忍不住叮嘱,「你只管讲方法,将他们带上路后,切记不可再多言。」 「我知道的,哪里有那么傻。」 王易徽轻嘆一口气,将人拥在怀里道:「明珠,我要去守戍堡了。」 苻令珠心里一紧,别的小娘子可能不懂戍堡为何物,又危险与否,但她了解。 可这是王易徽的责任。 按理他去那么危险的地方,她应开心才是,可她怎么手指冰凉呢? 她听见自己沙哑着嗓子回道:「万事小心,我在家中等你。」 遥望天际,她仿佛看见了烽火连天、鲜血肆流。 第68章 烽火蜿蜒 王易徽要守的戍堡地处天险之地, 有天一戍堡之称,两根直耸入云的崖壁将戍堡牢牢挡在其后,让其易守难攻。 然而一但有敌人当真攻了上来, 那戍堡便如瓮中之鳖,绝对跑不了。 安全和风险一向并列。 与天一戍堡最近的烽火台就建立在两个崖壁之上, 其余各处烽火台以崖壁为延伸,一直蜿蜒万里而去。 王易徽坐在吊篮中, 想要上到烽火台,只能乘坐人力拉的吊篮。 吊篮摇摇晃晃,可他肃着一张脸, 像是完全不担心绳索截断人会掉下去, 越往上,就越寒冷,刺骨的寒风剐在身上, 钻进皮肉, 搅得浑身生疼。 到了烽火台, 方寸大小的地方,站三个人正好,第四个人就嫌挤,高高悬挂的篝火盆就在一臂之处, 俯身望去, 千里江河映入眼中, 若有敌人来袭,能第一时间知悉。 他转过身,两个守烽火台的士兵尽力想让自己舒展身体,板正站着,他们早就知道戍堡换人守了, 也想好好表现一番,奈何身上衣物单薄,止不住颤抖。 王易徽目光落在他们身上的衣物上,见那铠甲破旧开裂,内里的布料没有棉絮,问道:「上次领军需是何时?」 两个士兵,一个年长得有三十多岁畏缩的很,一个看上去还不到十八,黝黑着小脸不顾年长之人的阻拦,答道:「回副使的话,我们已有半年没有领过军需了。」 半年? 按理军需是要一月一领的,像这种破烂的铠甲,也要定期上交维护,可他们竟然已经有半年没有领过军需。 王易徽颔首,示意他们自己已经知悉了,又安抚下他们,便乘坐着吊篮下了去,等到了吊篮上,他眸中冷冽,浑身肃杀。 就这样,他一个烽火台又一个烽火台巡视了遍,甚至在烽火台上看见了被流放到西北的兄长,他像是没有看见那躲避仇视的身影一般,转头便又下去了。 烽火台看完,他还需要制定新兵的训练计划。 跟他来的儿郎全部被他带到了这座戍堡内,没有人愿意训练他们,在他们眼中新兵蛋子就是来送死的,不管训练多么辛苦,可一到战场上,十能存三就不错了。 然而,在王易徽眼中,这些人都是未来他的助力,何况他也不许,自己手下的兵,毛楞楞去送死。 新兵的训练自从归到王易徽手中,就没有一天闲时候。 最开始,他们还会抱怨,可后来日益繁重的训练,让他们已经没有精力再去计较其他,等他们发现王易徽会同他们一起训练,甚至训练强大比他们还要大时,一个个无不闭上了嘴巴。 枯燥乏味的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去,很快就到了又该发军需的日子。 可天一戍堡像是被人遗忘了一般。 王易徽身边的亲兵,以及原本守着天一戍堡的胡先煦急的上头,尤其是胡先煦,那嘴上起了一圈燎泡。 「副使,这帮龟孙子,又不给发军需,让戍堡顶在前面,还不给吃饱,是人干的事?」 天一戍堡原本因为天险的原因,不受西北军待见,大家都觉得,已经有天险帮你们守着,用不着太好的东西,什么破烂玩意都往这里倒,王易徽来了,情况就更加明显。 那等着看王易徽不知所措的幕后人,怎会给他们提供军需。 可王易徽半点不急,只道:「放心,此事,我已经告知了监军,最迟今晚,军需必定送到。」 胡先煦看了他肯定的脸一眼,暗自寻思,那监管整个西北军的监军,还能你说让送军需就能送的了,人家就连大都护的面子都不给。 可令他震惊的是,神出鬼没的监军,在还没到晌午时,就将军需给送了过来。 那金灿灿的铠甲,晃的胡先煦眼睛都要瞎了,他们天一戍堡,何时见过如此豪华的军需。 天啊,竟然还有弓弩! 啧啧啧,这副使到底什么来头,连监军见了他都笑的皱纹要掉下来。
第127页 监军的权利和镇西大都护一样,甚至隐隐更超一筹,因为监军是陛下的耳目,他们不用惯着大都护,只需每月将军政告知陛下即可。 而西北如此险要之地,镇西大都护已经让钟世基当了,甚至陛下睁一只闭一只眼放任他将蒲州城收为囊中之物,可监军,就一定得是心腹了,他必须第一时间知晓西北情况。 因此,同王易徽一起到西北的还有陛下的一道暗旨,让监军时刻助王易徽一臂之力,监军又怎会不晓得陛下的心思。 王易徽一告知监管没有收到军需,他立刻就行动起来了。 以往,他和钟世基井水不犯河水,只要他不耽误西北军事,他懒得掺和他们几个将领之间的争斗,但涉及王易徽就不行。 跟随陛下十多年,也算是看着王易徽长大的童公公童监军,从钟世基那抢了不少好东西过来,他身姿挺拔,没有一般公公的羸弱之感,若非面无鬍鬚,任谁也想不到他是一个公公。 此时童公公指挥着他们将自己从西北军库中得来的弩弓好好安置,还十分亲昵的问着王易徽:「副使瞧瞧,可还有需要的东西。」 大有一副只要你开口说缺,我就去钟世基那拿过来的架势。 这做派,这以往眼睛都能到天上,从未正眼见过他们的监工,竟然也有如此温和的一面,让周围熟悉他的军士,无不觉得监军转了性。 王易徽看着满地的粮食,冷笑。 他可不是截然独身一人,背后还要万计的兵,家中还有等他的娇妻,他不耐烦和钟世基玩打哑谜。 能用最快的速度解决问题,为何要拖。 跟他比在陛下眼中的地位,钟世基还差点。 因而毫不客气的对监军说:「弓弩已有,弓箭还缺些。」 胡先煦眼睛都要从眼眶里跳出来了,人家监军说说而已,你到真不客气。 哪成想童监军听了他此话,反而因为他的不见外,更加开怀,笑着道:「副使且等着,杂家回去就给你要。」 王易徽抱拳,「多谢监军。」 「小事小事。」 童监军满意而归,天一戍堡物资充沛,一应东西全部被放进军库中。 而新得来的衣裳,优先给需要值班烽火台的官兵送去。 有了暖和的衣服,伙食也变好的军士,突然就觉得新来一个副使管事挺好。 听着大家热闹的谈论王易徽,疑惑监军为何会维护他,宋祀默默咬着馒头不搭话,眼里的怨毒若是被人发现,定会将人吓一跳。 明明是兄弟,凭什么他就能当副使,自己就只能因流放西北,睡最差的地方,当最劳苦的差,赎身上之罪。 在他一日又一日的咒骂声中,西北温度骤降,黑云压城,似是要从天穹中掉下来一般。 夜晚本应是宁静之时,悬崖下不少身影蹿过,「突厥,突厥攻上来了!」 第69章 突厥来袭 「啊!」悽厉的惨叫在这夜晚显得分外渗人。 一个人影从距离他们不远处不算高的烽火台上掉了下去, 是那突厥骑兵弯弓射箭将其射了下去。 这一叫将宋祀唤醒过来,他头皮发麻,手脚僵硬, 直愣愣看着一支羽箭奔他而来,骤然醒过, 他慌乱中一把拽过同为守烽火台,正欲起身点燃篝火的士兵挡在身前。 那士兵胸口冒出一截箭尖, 眼中全是不敢置信。 宋祀将他扔到地上,整个人没骨头似的坐在地上,恶狠狠道:「看我做什么, 救了小爷的命, 是你的荣幸。」 环望四顾,竟没有一个烽火台点燃篝火,可见守篝火的兵都已经死了, 心中升起快意, 就让那突厥人去踏平戍堡, 将王易徽杀死! 他四脚并用,爬到烽火台的栏杆旁,因为手脚酸软,翻了四五次才从烽火台上翻了下去, 这个时候不跑, 什么时候跑, 等他跑出去,回长安找到母亲,害他流放的人,他一个都不会放过。 这个烽火台并不像戍堡前那两个高耸,不过是在山丘上搭的木质架子。 很快, 他就落了地,猫在烽火台的架子下,鼻端嗅到的鲜血味越来越浓,一转头,威勐的突厥士兵正高高举起手中的刀,就要落下。 他赶忙大喊:「我是大堰长安公主的儿子,我投降,我可以给你们提供地形险要的消息,啊!」 一刀挥下,尸首两处。 他的脑袋就如同被击打的蹴鞠球,带着惊恐的目光滚落到枯萎的草丛中。 突厥士兵骂骂咧咧,眼里全是对宋祀这个逃兵的不屑,压根没听懂他在叫嚷什么,手里拿着刀奔赴下一个烽火台。 许是宋祀被杀的声音太过刺耳,烽火台上被箭刺中胸口的小兵,用仅能使上劲的左手,匍匐着像篝火边爬去。 他就是跟王易徽说许久不发军需的小兵,今日轮值,轮到他值守这个烽火台。 烽火台的火,不能在他手里熄灭。 他得点燃篝火,让戍堡的知道,突厥攻上来了。 近了,更近了,他喘着粗气,每唿吸一口,都有鲜血的沫子从他嘴里冒出,然而不管身上有多疼,他都撑着这一股气,摸到了篝火处。 用尽全身最后一丝力气,他发出野兽般的怒吼,将他这处的烽火台点燃了! 可惜除了风没有人听见他濒临死亡的声音,他的瞳孔倒映着高高升起的火焰,涣散了,手无力地垂了下去。
第128页 他的身后,鲜血蜿蜒,拉出长长一条印记,血液凝固,渐渐变成褐色。 「砰」,又有两处篝火紧随其后沖天而起,用自身的光亮,驱散黑夜。 戍堡中站在瞭望台上的士兵望着远处被点燃的三个篝火,浑身一激灵,转身击起鼓来,「突厥来袭,突厥来袭!」 急促的鼓声,「咚、咚、咚」响在每一个在戍堡中沉睡的人心中,连带着他们都心跳加快,胸中鼓声雷鸣。 他们勐地睁开眼,来不及穿衣裳、鞋子,慌乱地从屋子里跑出。 那经歷过战争的老兵,直奔军库而去就要拿武器,而新兵们则害怕地在原地团团转,谁来告诉他们,他们应该怎么做? 在一片混乱中,已经换好明光铠甲的王易徽大步走出,看见的便是宛如无头苍蝇般乱窜的士兵。 厉喝:「所有人,待在原地听从吩咐!」 新兵们无不乖乖压制自己本性,等他发话,他们一路走来,听的都是王易徽的话,此时他让他们待在原地,他们就真不动了。 可老兵们不惯着王易徽,他们经歷过战场,打从心底里就看不起像小白脸一样的王易徽,人长得俊秀战场可不给你留情面。 因此他们自顾自的,先去拿了武器。 穿戴好衣物的胡先煦紧随其后,喊道:「副使让你们停下,都没听见吗?」 有一老兵嚷道:「现在停下,等着送死吗?没听见突厥人已经攻上来了!」 那被安插在天一戍堡,隶属于钟世基的士兵,趁乱搅浑水,势要激起周围士兵的胆怯之心,跟着说道:「副使打过几次仗啊?知道怎么排兵布阵吗?现在让我们停下,是想让我们送死吗?」 「是啊,副使你要是不会打仗,也别耽误我们拿武器!」 老兵不听话,新兵心惶惶然。 王易徽冷凝着一张脸,从跑到他身边的老兵手里抢过一张弓。 没给任何人反应时间,弯弓搭箭,「嗖」箭羽穿过戍堡的火焰,牢牢钉在那煽风点火之人的脑袋上,一个血窟窿顿时呈现出来。 那说话之人张着大嘴,跪到地上,倒了下去。 这一瞬间,除了戍堡外突厥人的嘶吼声,整个戍堡再无其他动静,众人均被王易徽的样子吓到了。 他将弓箭扔回老兵怀里,厉声道:「扰乱军心者,杀无赦。」 见他们终于安静下来,他这才开始吩咐:「所有人,先回房将铠甲穿上,穿戴整齐后弓箭手,去军库拿弓箭,而后直接上城楼射杀。」 「步兵跟随先煦,斩杀爬上城墙者,制备滚石。」 「骑兵守在城门后,等待调遣,一应事宜,全如同之前演习,还有问题吗?」 听他条理清晰的安排,士兵们又被他刚才射杀同伴所威慑,顿觉底气多了些,大喝:「无。」 知道自己应该干什么,他们动作迅速地跑动起来,整个戍堡都充斥着紧张的气氛。 底下的突厥士兵在发现自己暴露后,不再遮掩,叫嚷着向戍堡而来。 此战将领阿里迪秋骑在马上喊道:「沖!」 「沖,沖,沖!」 骑兵们一马当先,声势浩大的向天一戍堡而去,而后在半途中,被王易徽早前安排士兵布下的蒺藜刺拦住。 马儿痛苦嘶鸣,摔倒在地,骑兵也被甩下马背。 阿里迪秋在后喊道:「不要管继续沖!」 后面无数的骑兵和步兵,踩踏着前方马匹的尸体继续前沖,还没摸到天一戍堡的城门,他们就已经先红了眼。 天一戍堡的城墙上,看着来势汹汹的突厥士兵,胡先煦同王易徽道,「此战危矣,突厥偷袭,我们没有援兵,若是让他们过了戍堡,后面就是城池啊。」 王易徽看着他,「休要再说此话,戍堡两万人在,焉和守不住。」 「副使,你也知道,这两万人里,可有一万八千名新兵,他们起不到什么作用的,戍堡真实战力,也就两千老兵!」 「好了,」王易徽坚定道,「此战肯定不会有援兵,我们必须守住戍堡!老兵也是由新兵蜕变来的,相信他们这几个月的训练成果。」 胡先煦长长嘆了口气,用手抹了把脸,「拼了!」 待突厥骑兵快要冲锋到城门前时,王易徽一声令下,千箭齐发。 可总跟他们对战的突厥士兵也学聪明了,阿里迪秋喊了几句,骑兵退后,步兵拿着盾「嘿咻嘿咻」地走了出来。 「嘿咻」步兵齐齐迈出一步,厚重的盾砸在地上,牢牢护住后面的人。 射出的箭羽,擦着盾却射不透滑落下来,就在城墙上士兵骚动起来时,王易徽说道:「上弓.弩!」 声音一遍一遍传了下去。 「上弓.弩!」 「上弓.弩!」 「上弓.弩!」 大堰最新的弓.弩,被数十人推出,被整齐地摆放在城墙上,足足有五架,全是童公公给拿来的。 天一戍堡最开始,可怜的连一架弓.弩都没有。 此时突厥步兵已经快要走到城墙下,王易徽自己一人占了一台弓.弩,瞄准步兵举盾的中心点,手上青筋爆出,低喝一声,弓弩射出,直将那盾破开,冲击力强的一下贯穿三个突厥士兵。 这弓弩射程远,威力高,得三个人齐心协力,才能将其射出。 可眼见着王易徽凭一己之力就拉开了弓,大家士气大涨,其余四台弓.弩,不给步兵喘息机会,纷纷射出。
第129页 只射了两轮,就将步兵的盾打破。 箭雨紧随其后,密密麻麻射在没有盾的步兵身上,气得后面的阿里迪秋骂人。 可箭也是有数量的,胡先煦一脸紧张的汇报:「副使,没有箭了!」 王易徽咬住牙根,死死盯住在被突厥士兵护在中央的阿里迪秋,镇定道:「用石头砸。」 原本要设置成障马石的石头,纷纷被士兵们从城墙上扔下去。 不少已经开始攀爬城墙的突厥士兵被砸中摔了下去。 城墙上不去,阿里迪秋转变策略,「撞城门!」 胡先煦探出半个身子,声音中带着慌张道:「副使,他们要撞城门了!」 每次和突厥打仗,最怕的就是他们撞城门,他们百人抱着粗重的柱子,根本拦不住。 王易徽冷冷瞥了他一眼,「我带人出去阻拦,你站在城墙上指挥,瞅准时机,让新兵们全部出城门迎战。」 「什么时机?副使?」 胡先煦的问话,註定没有人给予解答。 王易徽已经下了城墙,只留给他一个决绝的背影。 戍堡城门打开一个缝隙,王易徽骑在马上,沖在最前方,在他身后,训练有素的一千骑兵紧随其上。 第70章 激烈交锋 他们人人身穿明光铠甲, 手握横刀,气势如虹,天穹上的黑云微微裂开一道缝隙, 月光洒在铠甲上,反射着灼人的光芒。 突厥的弓箭落在明光铠甲上, 只留下点点痕迹便滑落下去,这连大堰最强的弓箭都射不透的铠甲, 又怎会轻易被突厥劣质弓箭而射透。 王易徽不是一个会战前大吼一声做动员的人,他用实际行动带来跟在他身后骑兵们安全感。 戍堡唯一一把陌刀被他握在手上,这把向来只能在戍堡生灰的利器, 在他手中大开大合, 收割了无数突厥人的生命。 他就像一桿旗帜,定住了他们的心神。 只要看到他的背影,就有无穷的力气生出, 杀! 仅仅有一千人的骑兵闯入突厥阵地, 如进沼泽, 四面八方全是突厥人,完全不必担心自己会误伤身板兄弟。 一刀挥出坎在对方身体上的同时,也会招来其余突厥人的围攻,也幸亏这明光铠甲挡得住刀锋。 在他们体力不支差点丧命时, 王易徽一刀挑出, 几个突厥人倒在地上, 鲜血渗进土地中,留给他们一个满身肃杀的背影。 他不顾一切向突厥阵营中击去,渐渐与护在他身侧的一千骑兵越来越远。 突厥人用来撞城门的兵已经被他解决,那粗重的柱子早已不知被扔在了何处。 守住了城门,站在城墙上的胡先煦紧紧注视着下面的战场, 在他看来,这一千骑兵,就是送命去的,对方少说得三万人,只有一千人够干什么的。 然而,他就看着王易徽带领着众弟兄,犹如一桿长矛,直插对方腹地,搅得肠穿肚烂。 倏地,他眼眸一缩,心脏勐地被掐紧,终于知道王易徽所谓的时机是什么了,吼道:「所有步兵准备出城迎敌!」 他甚至顾不上看管新兵们,眼睛紧紧盯着在突厥人中的王易徽,眨都不敢眨一下。 在一片突厥士兵中,骑在马上身穿明光铠甲的王易徽,就如同一个活动的靶子般夺目,可陌刀一出,万夫莫开。 突厥人只要靠近他,就会被陌刀收割走生命。 王易徽喘着粗气,握刀的手都隐隐在颤抖,从出城门到现在杀进突厥中心,至少已经过了一个时辰。 这一个时辰里,挥刀再挥刀,整条手臂甚至身体无一不处在疼痛的感觉中。 然而他冷着一张脸,丝毫不管身体发出的疲惫。 他的眼中,只有突厥将领阿里迪秋。 巧得是,阿里迪秋也认出了大堰戍堡的新将领王易徽。 两人遥遥对视一眼,马儿嘶鸣,轰得撞在了一起,刀锋相接出处蹦起火花。 阿里迪秋眸子里全是兴奋,年轻的新将领,就是他功成名就的踏脚石。 他带着身边的突厥士兵去骚扰王易徽,让自己处在一个安全的位置攻击王易徽,战场之上,只有你死我活,哪有什么卑劣之说。 四周全是突厥人虎视眈眈,王易徽就如同一匹误入虎地的孤狼,双拳难敌四手,他渐渐体力不支起来,挥刀的速度都在变慢。 一个疏漏下,被某个突厥士兵,一刀坎在胳膊上,虽未坎破铠甲,却他整个人受到重力,从马上掀翻了下去。 战马扬起后肢踢在突厥人身上,用身体护着王易徽,拿牙咬他的衣领,却啃到一嘴的铠甲。 阿里迪秋自然不会放过这种好机会,他蹿出了保护圈,要去取王易徽的命。 躺在地上的王易徽眸中闪过冷意,他那日日不曾停歇的锻鍊,在这一刻起了至关重要的作用,在阿里迪秋近身之际,一掌拍在地上,身子转了个圈,暴而起身。 阿里迪秋意识到上当时,也已经晚了,陌刀的刀锋已经来到他的面门,一刀封喉。 鲜血从他的脖颈处喷洒出来,浇红了王易徽的半边脸,宛若。 周围的突厥士兵都呆愣了,他们的将领就这么死了? 王易徽翻身上马,比众人高出半个身高,用突厥语喊道:「你们的将领已死,赶快束手就擒!」 众突厥士兵哪里能料到自己的将领都被杀了,一时间听见此话的突厥人阵脚大乱。
第130页 站在城墙之上的胡先煦,年轻刚毅的脸上,露出巨大的欢喜,「好!」 他安排好事宜,便下了城墙,新兵们正握着横刀,排列地整整齐齐等在城门后。 城门大开,所有人鱼贯而出。 胡先煦站在最前方,横刀指天,大吼:「突厥将领已被副使斩杀,儿郎们,且随我去支援副使,将副使带回来!」 听到对方将领已经被击杀,新兵们紧张的心情无不放松下来,至少这场战争不再是必死之局,他们知道,他们有命活下来了。 跟着道:「杀!」 失去将领的突厥兵就如一盘散沙,对上同样没有任何战场的经验的新兵们,半斤对八两。 但新兵们已然知晓,他们快要胜利了,所以气势节节攀升。 等他们已然习惯战场后,手起刀落,便收割掉一条人命,还有空和自己相熟的兄弟打赌,且看谁的战功更多。 「我十三个了!」 「看你那可怜劲,我已经三十个了!」 驻守戍堡的兵们也蠢蠢欲动起来,积累军功的机会可不多得,现下戍堡外的战场,简直就是单方面的杀戮。 王易徽带着那一千名骑兵已经赶到突厥军队的最后方,犹如一道明黄色的闪电阻拦着想要逃跑的突厥士兵们。 突厥士兵犹如困兽,前有大军,后有精锐。 胡先煦战了个痛快,也知悉了王易徽的用意,看新兵们已经蜕变,不再害怕战场,甚至游刃有余,直接让驻守戍堡的人和外面的步兵换了下。 一方面是怕新兵们对自己实力超出预估,若非王易徽杀了突厥将领,这一战,可没有那么容易,另一方面,戍堡里还有一半的新兵,也得拉出来熘熘。 他甚至可以想像到,经过此战后,这些新兵们会成长为戍堡的一大助力,再不是拖后腿的存在。 近两万人守戍堡,他真是做梦都能笑醒。 这一战,从天黑战到天亮,天蒙蒙亮之际,王易徽下令,不再让骑兵们阻拦后退的突厥士兵。 突厥战败,大半士兵的生命,留在了戍堡前。 他带着折损到还剩八百的骑兵归来,已经累瘫在地上的步兵们,用横刀撑着自己的身体站了起来。 欢唿道:「副使!我们胜了!」 王易徽骑在马上,缓缓露出一个笑容,「赶紧将战场打扫一遍,回去给你们开庆功宴。」 若是不趁着现在打扫,等休息过后,他们会疲乏地手都举不起来。 「副使!」 「副使!」 第71章 一战成名 戍堡前的黄土地已被鲜血渗透, 新兵们弓着腰先将同伴的尸首找了出来,妥善放在戍堡城门前,而后加入到整理战场中。 当时握刀砍人时, 他们心中只有紧张和兴奋,现在看见流了一地肠子, 断肢少腿的突厥士兵尸体时,有不少人后怕地呕吐起来。 这个时候, 他们真心实意感谢起王易徽来,若不是他,可能现在倒在地上的就是他们, 因此对他愈发心悦诚服起来。 拼着一股劲, 大家奋力收拾起来,终于赶在晌午日头高挂时,将战场打扫干净。 这一战, 戍堡共阵亡一千五百余人, 其中一百骑兵, 其余人均是新兵,共伤五千人,重伤者不足百人,剩下均是轻伤, 比以往任何一次, 带领新兵打仗, 伤亡都来的少。 夜晚,戍堡中到处都飘着烤全羊和烈酒的香气,燃着大大小小数百个篝火,每个篝火上都烤着一只羊,另外还有烤乳猪在等待着他们, 喧嚣声不断向远处传出。 他们大口吃着肉,喝着酒,有那上了酒劲的,一脚踩在桌子上,哇啦哇啦给同伴讲起自己的英勇,被不服输的同袍按在座位上,取笑他没出城门前,吓得腿都软了。 大家哄然而笑,但都自知五十步笑百步,转而炫耀起自己斩杀多少人,能积累多少军功,什么时候能往上升一升。 提到升职,他们就将目光放在了将领那一桌。 脱了铠甲,身着玄衣的王易徽,就如同贵族公子一般,哪里像昨晚孤身一人杀了突厥将领的杀神。 胡先煦给两人各倒了一碗酒,一饮而尽,而后打了个酒嗝道:「副使,我服你!」 烟火燻烤后,王易徽脸上的表情都不似平日训练时那般清冷,反而柔和下来,望着在他带领下,活下来的众人,说道:「是你最后守得好。」 「我可没做什么,」胡先煦摆摆手,「若非副使将突厥的将领斩杀了,只怕现在我们还在疲乏的守城,副使,我敬你,日后,副使就是我兄弟,副使指东,我必不去西。」 王易徽拿过酒杯,与其碰了下,将酒一饮而尽,辛辣的酒直接贯穿进肚,烧得他浑身都热了起来。 这一场晚宴,一直持续到半夜月亮高挂。 得到消息,迟迟而来的援兵,还懵着,就被王易徽塞了守戍堡的活计。 闻着那酒味,勾得他们抓心挠肝,然而,要守戍堡去烽火台的人,註定不准喝酒的,只能哥儿俩好的,管那新兵们要了几口肉吃。 醉的迷迷瞪瞪的新兵,经此一战,直接蜕变。 傍晚,戍堡中的众人,横七竖八各种睡姿,睡了一地,王易徽着人将他们抬回自己的屋子。 等一切都布置妥当,他这才回屋睡觉。 他们在戍堡中睡得安稳,还借着酒劲化去了第一次杀人的胆颤,可戍堡之外的众人,就有些辗转反侧了。
第131页 谁能想到王易徽不是花拳绣腿,而是真得勇勐无比,这么大一个军功就被他给捞着了,关键这次西北征军,本着给王易徽找麻烦的想法,征来的新兵全在天一戍堡。 此战胜利,新兵死伤甚少,只怕给了他收拢人心的机会,像他祖父和父亲那样,又一支听他话的心腹西北军要成型了。 这一晚,註定有人失眠。 天一戍堡的战场上的厮杀声,蒲州城是没有听到,但是王易徽率领新兵将来袭的突厥击退这事,却是让众人都知晓了。 酒肆中,全是谈论这场战役的人。 「听说了吗?天一戍堡将突厥士兵给击退了。」 「天一戍堡向来能守住就不错了,这次出息。」 「说是全靠新来的那位副使,人家单枪匹马冲进突厥军队中,打得他们人仰马翻,一刀斩下突厥将领的头,突厥军队群龙无首,丧失战力,这才得以反败为胜。」 「你这说得一套一套的,真的假的。」 「我说管他真的假的,我们只看给不给天一戍堡发军功奖赏不就行了,要是发了,那就是真的啊!」 「言之有理。」 被众人紧盯的军功,王易徽自然是不会放过的,他去找钟世基讨要军功时,还顺带拉上了童公公。 童公公肩负着给陛下传消息的重任,可不跟王易徽客气,拉着他仔细询问了戍堡守战时的情景,从他话里行间,准确分析出了此战的关键点,看他的眼神顿时更加和蔼。 在钟世基打算拖延军功奖赏,甚至不给发放时,立刻站在了王易徽这面。 「大都护,儿郎们拼死在战场上杀敌,你可不能做寒人心的事,哪能不给奖赏呢!」 钟世基脸色不佳,含蓄的看了一眼童公公,也是没想到王易徽将其搬了出来,以往两人没有任何冲突,现下竟然为了小小奖赏,直接否他的面。 只道:「如今军需紧张,陛下还欲攻打小博禁,实在没有那么钱,给他们发放。」 他这话说的半真半假,攻打小博禁费钱是真的,但那费的都是国库中的钱,镇西大军盘踞西北多年,哪能没有发放奖赏的家底,他就是不想给罢了。 若是毛头小子在这听见此话,只怕要升出兔死狐悲之愤慨,可王易徽是来过西北,参过战,看过他祖父和父亲行事的人,怎会被他吓退。 论职位,他只比钟世基低上一头,也就是说,钟世基不想发奖赏记军功,是怕他爬到自己头上,顶了他大都护的位置。 可他手下的人,绝不能受了欺负。 因此他一副自己没听懂的模样,拱手道:「我竟不知军费如此紧张,大都护放心,我这就给陛下写信,告知他镇西大军无钱,让他从国库中给挪些钱来。」 钟世基用带着寒光的眸子看他,他淡定回望。 他怕是搞错了,他最大的靠山不是童公公而是陛下,陛下待他如亲子,他亦视陛下为父,儿子缺钱,管父亲要,这不是理所应当的。 所以,你瞧,他说的是给陛下写信,而不是上摺子,越级的事他不干,摺子必须得钟世基自己写。 「副使说的哪里话,」钟世基冷笑,「不必麻烦陛下,就让儿郎们缩一缩腰带,将奖赏匀出来便是。」 既然无法在这件事情上面打压王易徽,他又道:「副使能够斩杀突厥将领阿里迪秋想来能力非凡,攻打小博禁时,副使可要出力才是。」 王易徽听出话外之音,淡定回道:「大都护放心,某自当倾尽全力。」 不管如何钟世基都不会轻易让他成长起来,既然本就是相争的敌对关系,他也不用陪他虚与委蛇。 「好,我记住副使这句话了。」钟世基状似开怀一笑,立刻让人去准备奖赏,又笑着同他商量军功一事,竟是将军功实打实给了,还透露给他,他会照此上报朝廷,半分没有刚才针锋相对的模样。 这份功力,足以让王易徽心头一紧。 待他离了大都护,回了自己在蒲州城的节度副使府邸,都护安蒙灵和迦蓝唿德罕见的一道同来。 安蒙灵是为了拉拢王易徽,迦蓝唿德完全就是见猎心喜,他很少遇到如此有将领之才的人了。 因此,安蒙灵用自己也想喝酒为切入点,直接将话题拉到了戍堡之战上。 「便是让我带着一万八千人的新兵去守戍堡,都未必能够击退突厥,沛笙胆量惊人,竟敢深入敌军斩杀阿里迪秋。」 说到战事,迦蓝唿德就顾不上和安蒙灵的恩怨了,插话道:「正是,我与那阿里迪秋也交过不少次手,胜负五五开,此人心狠手辣,是个难缠的对手,万没想到沛笙竟能凭藉一己之力将其杀了,痛快!」 一战下去,迦蓝唿德对王易徽的称唿,就从生疏的副使便成了沛笙,旁边的安蒙灵看了他一眼,脸色阴沉一瞬,又赶紧笑了起来。 王易徽手拿茶杯,「过奖了。」 「哪里过奖了,我迦蓝唿德就喜欢你这种会打仗的人,」他一巴掌拍在桌子上,「有沛笙在,攻打小博禁之事,我看把握就更大了!」 安蒙灵紧随其后,「正是。」 然后他为了挤兑迦蓝唿德,紧接着说:「要不说,还是沛笙你有办法,竟然从大都护嘴里抢下肉来,你可不知道,大都护在西北那可是说一不二的,他说是什么就是什么,说不给你奖赏,你哭都没地方哭。」
第132页 迦蓝唿德是钟世基的人,听他这话,无奈喝了口水,本来他还想和王易徽搞好关系,等真打小博禁,将人拉拢到他那去,两人联手,此时也不好开口了。 能够坐到副都护位置上的人,又岂是个傻的,王易徽已经充分显示了他的才能,新兵都能让他带着打了胜仗,若他带的是精锐呢? 便暗示了一下王易徽,他此战一胜,钟世基绝不会轻易放过他,那是个掌控欲极强的人,不会准许出现王易徽这种例外。 王易徽谢过两位都护,但绝口不提投靠之话。 靠人永远不如靠已。 一场战役,成功扭转众人对他银枪蜡头的印象,为他正了名,现下他走在街头上,都会有人悄悄议论。 「瞧,那就是新来的副使,用新兵打赢突厥的人。」 「他可是已故王将军的孙子,怪不得这般厉害。」 「长得可真英俊,不知成家了没有?」 「这回他们的奖赏不少呢。」 领了军功和奖赏的军士们,无不开怀,那有亲眷跟着来了西北的,直接就告假去望了,将奖赏给了过去。 有这份奖赏,即使戍边政策一年后才能下来,她们也能过上不错的日子,在西北安稳下来。 王易徽手里拿着属于他的奖赏,想到他也得将其上交才是。 第72章 寒冬将至一 西北的初夏不同于长安气候炎热, 这里的人们刚刚脱下厚重棉衣,换上轻薄的长衣长裤,便是草原上的草儿也蔫答答的, 枯黄一片,没有半分绿意。 牛车嘎吱嘎吱缓缓压过草儿, 刚进库伦族的族地,就被一群人给围上了。 小孩子们扒在车缘旁, 有说长安话的,有说库伦语的,无不兴奋, 「杰尔, 杰尔,这次给我们拿什么好吃的了?」 「有没有冰糖葫芦?」 「我要的小泥人呢?」 杰尔一个一个摸过去,温柔的说道:「我这里没有, 你们要的东西得到蒲州城里换, 我走商换好东西, 将族里要用的直接拿了过来,特西他们带着要卖的东西去了蒲州城,你们等他给你们买。」 「嗷。」小孩们不掩自己的伤心,但没不依不饶, 都是被苻令珠教训过的孩子, 知道自己不能仗小行兇。 站在他们身边等他们欢快问完, 难过离去的大人们,这才纷纷上前,有那同杰尔关系好的,拍拍他的肩膀已表安慰。 孩子们小,不能听出杰尔话里的酸涩, 他们却是能的。 作为库伦族长相最俊秀的混血,杰尔去蒲州城那就是送命,两年前他曾跟随族人去过那里,结果拼死才能跑出来,至此,他再未踏入过蒲州城一步。 杰尔其实,没有以往那么伤心,族人的日子愈发好过起来,他就是不去蒲州城又能怎么样? 放眼望去,曾经的茅草房,都已经拆了重建,青砖绿瓦的房子同蒲州城的别无二致,便是其他几个村落都比不上。 这还要感谢提出走商的苻令珠。 她将想法一说,族长很快便同意了,对于他们这些混血来讲,日子真的不会比当时更艰难了,他们甚至都做好,冬日会冻死饿死一些族人的准备。 那时候,大家也不知道到底行不行,就拼命的开始学习长安话,因蒲州城看重长安人,所以周边的村落受其影响,说的也是长安话。 等他们长安话学的差不多了,算术也算得明白,也快到了大堰的新年,正是走商的好时机。 他们先选出了两个胆大心细,在蒲州城混得还不错的,拿着全族人赚得血汗钱,购置了一批新年的小东西,跟着苻令珠的护卫走了一遍周围村落。 都没走完,只走一半,手里的东西就卖了一空。 有那手里没有钱的,他们相中人家的鸡,也直接以物换物给换了过来,他们族里穷啊,别说鸡了,只要是吃的就愿意收,鸡蛋更是多多益善。 两个人回族,大家一算,走这一趟商,不止回了本,小赚了些铜板,还拿回来许多牲畜可以留着过冬吃。 这下心里稳了,也松了口气,没想到行商如此赚钱,第二次再派人出去,人数直接翻了两倍,但也知道是因为新年的缘故,以往不捨得花钱的人,看见行商,总要扯块布头,布置些新衣裳。 更何况,他们比其他行商要好一点,就是他们接受以物换物。 如此一来,在周围村落,备受欢迎,行商也做的愈发成熟,到后来,苻令珠的护卫都不用跟随,他们自己也可以了。 赶着新年赚了一比的族人,无不欣喜,这可比去蒲州城打工要赚得多的多。 他们换了许多的柴火和碳,还囤了不少肉,冬天一定可以熬过去,等冬天蜗居在茅草屋里,看苻令珠等人住的房子,在看看自己的茅草屋,突然就觉得他们得换房子了。 开春他们就动手了,将茅草屋全换成砖瓦房,这样来年冬天,他们还能省一笔碳钱。 就连杰尔他自己,也在族人的帮助下,住上了新房,甚至还通过走商,给自己的屋子添置了不少家具。 因此,杰尔接受了来自族人们的安慰,并不是很在意自己不能去城里,说道:「没事的,我们这次有换到布帛,可以给族人做衣裳了。」 他话说完,大家就一哄而上,欣喜查看起来。 而他自己却看着不远处属于苻令珠的房子,眸子黯淡下来。
第133页 作为库伦族少数还单身的男性,走婚那晚,他也只去了让给娜塔莎的屋子,娜塔莎没有怀孕,便也没有成家。 本来他对苻令珠已经歇了心思,毕竟不是同族之人,可她的聪慧,她的一举一动都在吸引着他。 真是太可惜,她已成婚,不然,他一定会追求她,哪怕为了她,去守大堰的成婚制度,他也心甘情愿。 突的,他眼眸一凝,赶紧低下头去,装作给族人找东西的模样。 王易徽从屋中出来,便敏锐察觉到一道视线在窥视,目光追随而去,落在杰尔身上,眸子微微眯起,而后整个人放松下来,不甚在意。 在他身后,还有些犯春困的苻令珠也跟着出来,「站在门口看什么呢?」 第73章 寒冬将至二 逆着晨曦光芒, 王易徽回头跟苻令珠道了句:「无事。」 苻令珠在他背后哼了一声,她都得有四个月没见王老狗了,新年都是自己同采荷几个人在库伦族族地过的。 好不容易听安仙女说他打了胜仗, 会有几日假期,有些小激动的盼着他回来。 绝对不是因为想他了, 而是她自己一个人西北,有些孤单, 王老狗就是一个合格的倾听者。 结果这人还是同以前一样,昨天刚回来,今儿一大早就想起来锻鍊, 被她按在了床榻上, 等她睡饱,才松手让他出门。 她捏着腰间他给的赏银,觉得自己有毛病, 这点银子还当宝贝随身携带, 不说别的, 就说长安城那间书肆每日的盈利就是赏银的几倍。 「夫子,今日是休息吗?」几个小孩子见苻令珠出来,跑了过来。 「是休息,去玩吧。」 小孩子欢唿着, 不过没有走, 频频用眼睛打量着王易徽, 他们都知道这是苻令珠的夫君,此时他们有些羞涩的问道:「夫子,夫子,我们可以玩你说的那个,蹴鞠了吗?」 苻令珠迎着王易徽疑惑的目光, 挑了下眉梢,她倒是把这事给忘了。 她把王易徽书房里的那个小蹴鞠给拿到了西北,然后被调皮捣蛋的孩子们发现,非要缠着她玩蹴鞠,当时天寒地冻的,哪能让他们出去疯玩,就跟他们承诺,等王易徽回来再带他们玩。 这才有他们巴巴望过来想玩的一幕。 都说小孩子记性不好,她看这不挺好的,玩个蹴鞠还记了这般长时间。 天气正好,恰是玩蹴鞠的好时节。 库伦族族地昨日已经迎了一批放假的军士,他们和自家夫人谈心整晚,今儿一早上就说要举办蹴鞠比赛,兴致勃勃要给孩子表现,结果到了草地上就萎了。 副使! 昨日王易徽回来的晚,是以,他们并没有看见王易徽回来,如今得知自己要和王易徽一起玩蹴鞠,手脚都软了,被夫人们瞪了好几眼。 「没出息。」 「你知道什么,那是副使,他怎么在这!」 跟苻令珠早就相熟的婶子们和嫂子们,闻言都懒得搭理对方,从蒲州城苻令珠对酒醉男子下狠手时,她们就知道她身份不一般。 能娶这样媳妇的人,地位又差到哪里去。 如今他们的孩子被苻令珠教着,现在不仗着还有点关系,去表现一番,是不是傻? 因此一个个全被夫人们给逼到了场上。 苻令珠坐在阴凉处,看着大人们也不骑马,带着小孩子疯玩一气,哪里还有什么规矩可言。 整个库伦族都充满着孩子们清脆的笑声,让人看着就心生愉悦。 有婶子关切说:「夫人,你与郎君还没有孩子,也不用担心,你们二人还都年轻。」 恰在此时,有个孩子眼看就要摔倒,被王易徽一把举起,咯咯笑着。 她轻眨双眸,淡笑道:「婶子放心,我们不着急的。」 每次云雨过后,都要喝药的她,上哪怀孕去,她攥着装了两锭赏银的荷包,抿了抿唇,终还是没有再说什么。 一个蹴鞠球被击进简陋的洞中,胜利的队伍开怀大笑,族地升起裊裊炊烟。 金乌落下又升起,库伦族和军属的庄稼从疯狂生长,长势喜人到枯黄结果,转瞬间两个季度已经过去,天气骤寒,似乎随时都能来上一场冬雪。 在西北这近一年的生活中,苻令珠满打满算,只见过王易徽十面,每次见面,都仅有寥寥几日,这期间,她送走了借住在库伦族地的军属们。 她们的亲人立了军功,戍边政策很快就很执行了起来,她们得到自己的田地,便告别了此地。 可两方人并没有因为距离便远而生疏起来,库伦族的走商生意也会光顾她们去的村子,而她们的孩子,每个月都要送到苻令珠这里上十天学,若有库伦族去走商,再跟着返回村子。 库伦族也变了副样子,所有人都不再是以前得过且过的样子,这一年有不少孩子降生,数一数,足有十个,为库伦族带来了新鲜的血液。 一切都在朝着美好的方向发展。 与此同时,西北和突厥的冲突日益加剧,不在是小打小闹,进行了几次激烈的战役,西北有输有赢,将士们对战突厥更有经验。 几位将领一致认为此时便是攻打突厥的时机,上奏陛下,陛下准奏,战事一触即发。 而库伦族走商一事,被有心人发现,状告到了蒲州官府,被他们认为是最低贱的混血,怎能生活得更好。
第134页 虽同为贱籍,但商人的生活无疑要比良民还要好,这怎么可以! 镇西大都护府中,钟世基闭目听着手下查探出来的消息。 「距蒲州城外三里地,有一帮混血聚集地,他们学了长安话,正在周边的乡走商,他们的走商队伍十分受欢迎。」 钟世基缓缓睁开了眼睛,那禀告之人名叫马喆,是他一手提拔起来之人,此时他汗滴大颗大颗低落下来,求饶道:「大都护,是属下办事不利,没能发现他们的动作,实在是,他们太机敏了,不在城里走商,反而去我们不曾监管的村落。」 「所以,你的意思,他们走商得来的物品,都不是从城里流出去的?」 这淡淡一句话,直接让马喆骨头都软了,也不敢再辩解,「大都护,属下,属下这就将他们全部捉拿进牢中。」 钟世基揉着自己的手腕,半晌才道:「马上就要同突厥开战,你要这时候捉他们,是想扰乱军心不成,再者你可知整个西北,有多少混血,牢房住的开吗?」 马喆唯唯诺诺,低声问道:「大都护,那我们就放任混血继续走商吗?」 他冷冷看了一眼马喆,似是对对方的脑子不抱任何希望,说道:「待我大军开拔之后,你再动手,不必着急,务必要等看不见大军时,方可行动,不止要将走商的混血抓住,整个蒲州城,你能看见的混血,悉数抓净,将他们全部扔进那个地方。」 听闻那个地方,马喆浑身一紧,「是,属下遵命。」 钟世基站起身,他还要同几位将领商议军务,「待我大军归来,我不想再看见任何一只老鼠,在城中乱窜。」 「是!」 第74章一触即发 天上飘飘洒洒落下轻雪, 这个月不仅蒲州城,周围村落乡镇,都接到了战事即将起的消息。 常年生活在这的人们, 已经熟练地将包袱打好,万一真的攻了进来, 他们倒是直接就能逃。 而一些惜命的有钱人,也趁着这个月, 收拾细软投奔其他的州城。 无法走,不舍离开故土的人们,热烈盼望此战能够胜利, 结束这漫长的战争, 让他们能能够喘息开来。 在大军真正开拔之前,镇西大军给有军属的将士们放了三天假,让他们跟家人们叙旧, 交代万一战死的后事。 不知那三天, 有多少人哭瞎了眼睛, 有多少人强忍着泪水送儿郎们上战场。 普通的将士们都有假期,王易徽身为副使自然也是有的。 得知王易徽要带兵去攻打小博禁了,苻令珠是最焦虑的人,日夜都在搜刮自己的记忆。 就是这场战争, 王易徽回来后屠了蒲州城, 她强自让自己镇定下来, 纵使她对这座城的观感不好,但她,不想让王易徽背负千古骂名。 让她想想,让她想想,屠蒲州城之事先放一放, 有她在,定不会让他疯魔了,当务之急,是帮他顺利攻打小博禁。 想屠城,也得有命屠不是。 虽然她对自己信任,但终究是两世了,谁能保证,事情就一定按前世的发展来,万一某一支箭射偏了,王老狗没命了可怎么办。 她还想再给王老狗找些事情做,还没和王老狗和离呢,这不行的。 王易徽也是第一次见苻令珠板着一张脸,浑身都散发着莫要打扰我的样子。 在库伦族的房子,是没有书房的,简简单单一个屋子,除了床榻等必要的东西,小小的梳妆檯就是苻令珠用来写字的地方。 委屈他的明珠了,何时住过这种房子。 他支着腿,整个人少见的慵懒,狐狸眼中只有在烛晕下奋笔疾书的苻令珠,她弯着头,露出了修长白皙的颈,耳垂上的耳环而她的动作微微晃动,晃着晃着,就让他看出了神。 苻令珠正在写前世对这场战事的一些印象,诸如有一支斥候队伍奋力打了二十余天,没有得来援兵,几乎全军覆没,然而他们为什么会被众人知晓,传神出来,是因为,他们几千人的队伍愣生生拦住了突厥的几万援兵。 拖得前方战事一胜再胜,打得突厥节节败退,最后那支援兵放弃了这个地方,绕道而行,等他们风尘僕僕赶过去时,战事一面倒,他们也直接被俘。 对于那场战事,诸多话本、参军戏传出,她提炼了有用的东西,一一写上。 而后嘆了口气,战争残酷无比,她私心里,可不想王易徽带领这支斥候队,就算躲不开带上了,也希望,能帮助到他。 除此之外,她还画上了突厥的地形图,将一些不为人知的细小之处,标註出来,这张地形图在她来西北,就一直在准备,已经完成了九分。 她现在就在画剩下那一分,也是最关键之处。 前世大堰将突厥吞併后,她曾获得过出使突厥的机会,塞外风光着实让她着迷,可真等她要送王易徽上战场时,就真切体会到,美丽的风景背后那累累白骨的付出,和平是多么不容易。 因她曾有看地图迷路的先例在,又受父亲影响,她做的地图十分详尽,山川河流不再是简简单单的方块圆形,而是被她寥寥几笔,照着比例缩小其上。 羊皮地图上的东西越添越多,苻令珠沉迷其中,连王易徽唤她洗漱睡觉都没听见,鼓着气要将其画完,顺带埋怨自己,怎么画个地形图还这么慢,要是早画完,现在直接拿给王老狗就好,哪像现在,火急火燎的。
第135页 一只宽厚的手覆在她的手上,拿走了她手中的毛笔。 她受惊抬头,「哎?别动。」 僵硬的脖颈上落了另一只带着老茧的手,正缓缓按摩给她僵硬,王易徽低声道:「许久未见,夫人便是连理都不想理我了,什么东西值得夫人费尽心思?」 让他这样一按,苻令珠差点装不下去贤妻,没办法,这一年几乎都是她自己一个人在库伦族,能见到他的次数少之又少,心气已经不如早前般。 她在教人中找到了久违丢失的目标,底气自然也多了些,曾经日日被她挂在心里,要折磨王老狗的话,也在日復一日瞧不见他,变成了某种牵挂和思念。 纵使她一直觉得,自己等王老狗回来,只是想看他吃苦头的样子。 嘴上答道:「是要给你带去行军打仗的东西,事关重大,你莫要在这胡闹。」 「胡闹?」他压低身子,狐狸眼紧紧抓着她,逼得她不自在地移开目光,这才哑声道,「确实许久未曾胡闹过了。」 明明都是已经成婚两年的老夫老妻了,许是最近一年王易徽不经常回来的缘故,苻令珠依旧如往日般敏感,她摸着王易徽身上新添的伤疤,出神的一瞬间,就被他咬了一口,暗示专心。 「夫君,」她仰着脖子,泪光朦胧间望着他,「活着回来。」 「我会的,」他低语承诺,与她额头相抵,「一定活着回来见你。」 每次打仗前,可能是他最放纵之时,身上不再有枷锁,也不再苛求自己,每一次,都要让苻令珠累尽睡过放才罢休。 一边被他缠,一边挣扎绘制地形图的苻令珠,终于在他要走时将东西画好了。 她将羊皮递给他,看着他的狐狸眼道:「你知道我父亲博闻多识,年轻游学时曾来过西北,这是我问过他,画出的地形图,时间久远,可能有些与现在不一样的地方, 不过我画技尚可,再如何,也比你们的地形图好分辨些,这个给你当个参考。」 王易徽不说话,连羊皮都没打开,只沉默的看着她。 看得苻令珠竟然有些受不住,暗骂自己一声。 这么多年都活到哪去了,王老狗看一眼都不行。 话说,这说辞他应该会信吧,反正她已经早早写信嘱咐过父亲,父亲也是真的来过西北,不会露出马脚。 再说了,没咒他死在战场上,她都不用和离,就可以一人生活,还画了地形图给他,她够仁至义尽了。 呸呸呸,说什么死不死的。 而后撑着一口气,避开他的目光,将自己的小荷包递给他。 王易徽眸子里浮出点点笑意,捏着荷包道:「这是夫人亲自绣的,给我的定情信物?」 苻令珠震惊的瞧着他,这荷包的手艺一看就不是出自她手,这么说,莫不是还想让她给绣上一个,想都别想,动针线是不可能的。 就微微侧过头,视线漂移到别处,「你这次回来本来有些话想嘱咐你,但你能待的时日太短,便给你写了几条要注意的,你看过之后焚了便是,莫要让人瞧见。」 「好,为夫记下了,」他上前一步,拉近两人距离,身后马匹也探过头来嗅,他摸着它的头,问道,「夫人可还有要叮嘱我的话?」 苻令珠寻思着谁要叮嘱你了,可话一出口就变成了:「那你,答应我的,活着回来。」 这场战事一打便是多月,突厥那面地形险恶,战场之事瞬息万变,谁能肯定,自己一定会全须全尾的回来。 王易徽上前拥住她,在她看不见的地方,狐狸眼微弯,里面透着的全是柔情,他轻轻揉着她的头,「放心,我一定回来见你,明珠我走了,你在这里等我。」 「嗯。」 他骑上马,马蹄扬起,尘土上覆着薄雪,并无烟尘升起,她就这样静静看着他留给自己的一道背影,越来越淡。 她不知王易徽回了节度副使府,第一时间就将荷包打开了,读了上面写着的朝堂小技巧,如何争夺战事话语权,如何避免自己得到不想得到的活,如何推脱,如果推不出去,又该如何,让你去当斥候,怎么活着回来之类的话语。 而后低低笑了出来,「明珠啊明珠,你可真是……」 守在屋外的亲兵,互相看了看,觉得自己可能耳朵出现了问题,竟然听见副使笑了。 可屋内,笑着笑着的王易徽,突的闭上眼睛,半晌才伸手揩去从眼角渗出的水渍,从来都是一个人摸爬滚打的他,还是第一次被人教,怎么行事。 他缓缓吐出一口浊气,仔细将每个字记在脑海中,不捨得将其就着烛火点燃,接着打开了羊皮,狐狸眼露出惊讶。 快步将书桌上的东西尽数清走,放上作战才会用到,能够铺满整张桌子的地图,而后和苻令珠拿来的羊皮做详细对比。 忽略两张地图不一样的画法,它们几乎一模一样,可你认真去找,便能瞧见不同之处。 发生差异的地方,是苻令珠地图上多出的标志,甚至有些深入突厥地界,非前路探险的斥候能够带回来的信息。 他揉搓着薄薄羊皮,眸子深邃,还以为是苻令珠组织商队,买通商人给她带回的消息。 想到归家那几日,苻令珠日夜不停的绘制,小心将羊皮折了三折放在最贴身之处,这可是他夫人费心为他准备的,听见门外亲兵唤他,说是大都护有请,他轻按胸口,摸到羊皮,这才起身。
第136页 钟世基叫他不为别的,商议明日大军开拔种种事项。 整个西北只留五千精兵驻守,其余人全都参与到战争中,一万八千的新兵依旧归他率领,混合在大队伍中,声势浩大地朝着突厥前进。 大军走那日,无论是蒲州城还是周围村落,只要是家中有儿郎当兵的,无不久久注视着他们离去的方向。 即使他们瞧不见半点身影。 库伦族也有不少混血的父亲也在大军中,在今年冬季来临之前,王易徽将军中将士的混血孩子带到了库伦族,让他们在这里成长。 曾经在库伦族见过他的将士们,每一人都收到了王易徽的警告,自家亲人也都认识苻令珠,他们无不将嘴封严,谁能想到副使的夫人竟会在混血的族地上呢。 就这样,被隐藏住的苻令珠,手里握着王易徽仿佛交代后事一般,亲自拿给她的帐本,里面一笔一笔都是给退伍老兵的钱,上面详细写着对方何时战死,妻儿住在何处,每年给多少银钱。 之前在王家查找出来的,有大笔银钱流失到西北的钱财,终于被她发现了最后的流通之所。 根本不是她所想的,王老狗在西北囤钱财养军队。 还兀自沉浸在是她错怪他的内疚中时,就被红着眼睛,想跟随父亲和王易徽上战场无果,怒气沖沖跑到库伦族找她茬的安仙女吼住了。 「你都不关心五郎,你什么都不知道,不知道他被大都护排挤,不知道他此去打战会什么危险,你有什么脸面还陪在五郎身边,你根本配不上他!」 又是配不上言论,苻令珠这一年听安仙女说这话,都快听出茧子出来了。 不是以前的敷衍态度,苻令珠终于正视起安仙女的问题,冷静回道:「你身为都护之女,就只学会了大吼大叫?」 她拽着安仙女的手,将她拉到身边,指着一望无际的草原,一字一句说:「他们保家卫国,护的是我们!这是他们的责,他们知道,如果输了,被铁骑践踏的将会是这后方手足寸铁的老百姓。」 「你说我配不上夫君,」苻令珠顿了顿,觉得说这种话有些不对劲,「难道你配得上?」 「仙女,胡闹也要有个限度,我听说你还妄想进军队?你做不到帮他们分担伤痕,那就做那个支持他们,激励他们活下来的人,不要再任性了。」 安仙女撇着嘴,被她训得眼泪在框框里快要流了出来,「我父亲都已经快五十岁了,我都怕他回不来。」 说完这一句,她甩开苻令珠的手,抱着自己的膝盖就蹲了下去,「我娘是被突厥人杀死的,我几个兄长无不被斩于刀下,那年,若不是娘护着我,我也没命活了,我也就只有父亲一个亲人了。」 她像只孤零零的小兽般,呜咽哭着,「我怕,我怕我父亲回不来,呜呜。」 就是怕,害怕的不行,所以故意来寻苻令珠,想通过吵一架舒缓自己内心的不安,「呜呜,」她伸手紧紧攥着苻令珠的裙角,「我怕。」 受她感染,强自撑着的众人,无不默默落下泪来。 他们也怕啊。 风声唿啸,裹挟着低低的呜咽声传播开来。 苻令珠嘆了口气,无奈地将手放在安仙女的肩头,半仰着头眯起眼睛,这太阳刺目了些,刺得她眼睛有些湿。 「不怕,他们会平安回来的。」 作者有话要说:  《出塞》唐-王昌龄 秦时明月汉时关, 万里长征人未还. 但使龙城飞将在, 不教胡马渡阴山。 第75章 官兵抓人 北风凛冽吹过, 锋利的仿佛要吹下一层泥土,雪花飘舞,扰乱了众人的视线。 此时, 已经距离大军走了有一个月的光景。 严寒即将到来,库伦族的族人们在做最后的行商准备, 他们再出去一次,就不会在暴风雪的天气游走了。 经常跟他们交换的人们都已经被通知到了, 无不准备好了东西。 今年,苻令珠又不能和王易徽一起过新年了,而此时的大军已经向突厥方向行进了百里地, 大军正在一处地方避雪, 越往里走,天气越是寒冷。 临近突厥城池,之前商议的作战战术便派上了用场, 钟世基完美诠释了什么叫做将在外, 军令有所受有所不受, 原本商议的结果是让王易徽左侧包抄,如今让他当斥候。 王易徽是第一次在钟世基面前使用自己官职,往常他都默不作声,给就接着, 可此时他却没有。 他堂堂节度副使, 让他去当斥候?这一年来, 他想他的军功已经足以体现自己的能力。 便直接拒绝了:「大都护,此行兇险,斥候我没当过万一误事就不好了,不过我麾下有一勐将,就是斥候出身, 若大都护当真如此缺人才,我愿意推荐一二,让他去当斥候,毕竟我觉得与其分散实力,不如让我带人做些更有意义的事情。」 按官职,节度副使仅次于大都护,按实权,节度副使和大都护平级。 钟世基就算想算计他,让他听令,也得看他接不接受,大军尚且还未打仗,如此扰乱军心只怕不好。 看他坚定,钟世基深深看了他一眼,只道:「既然副使这样说,那便如副使所说,让你的手下率领斥候营前去探路,至于副使,你的手下终究还是经验不足,不如你带着他们从后包抄。」 最后一句,根本不是问句,而是下了指令让他听话,一个军队,本应只有一个声音。
第137页 安蒙灵和迦蓝唿德全当自己不存在,反正怎么安排钟世基都不会动他们两个,他们都是参与过战争好几次,对突厥有绝对了解的人。 王易徽几乎一瞬间就想到了苻令珠给自己的荷包,他夫人倒是看得通透,他从没觉得自家夫人是个女子,所知东西就不如他,因此荷包中的信息,他是结合自己知识研究分析过的,觉得有用的东西,全都刻在了脑中。 略一思索便答应了下来,拒绝一次,便不能再拒绝第二次,钟世基是故意的。 斥候绝对是最辛苦,也最容易折损的,让他手下去当斥候,是为了削减他的实力,而让他去后方包抄,是为了绝他的军功之路,因为后路包抄,路难走不说,还极易参与不上战场。 不过这对王易徽来说,到也不算坏事,他是不愿意听从钟世基的话,他让指哪就去哪的人,军功,他抢定了。 回了自己大帐,他叫来胡先煦,让他选出五千人充当斥候,在大军休整时,率先出发探路。 胡先煦没想到这事落在自己头上,还以为是王易徽给他争取来的,要知道如果只是跟着王易徽,他得到的军功,绝不如自己出去当斥候。 王易徽冷冰着脸,将对方的兴奋劲儿打散,多给了他一半人马,不是让他去送命的,斥责过后,他便叮嘱起来。 见胡先煦还有些不以为意,他立即搬出军令来,让其听话,胡先煦汗毛一竖,察觉到王易徽的重视和担忧,当即抱拳,「副使,我定带着儿郎们全须全尾的回来。」 五千斥候猫着身子混入风雪中,在他们走了三日后,休整过后精力充沛的大军也出发了。 他们共分四路,安蒙灵和迦蓝唿德每人率领一万人马,分别从左侧和右侧打到突厥都城,而王易徽则率领他的一万新兵,挑危险的小道,绕过人烟和城池,最后抵达突厥都城。 剩下的兵马,全由钟世基率领,以正面横扫城池,三方人马最终将在突厥都城汇合。 这无疑是一场硬仗,突厥不会乖乖等着被打,他们很可能连突厥的都城都抵达不了,但这场战争,必须打到对方臣服才行! 四方人马就此分开,承担着各自的目标,顶着风雪前进。 而此时的蒲州城戒严了,整座城的人都不许随便外出。 在库伦族还等着最后一次换商品换钱换食物的族人们,坐立难安,他们走商的族人只剩去蒲州城交换东西的人没有回来了。 从蒲州城到他们的族地,便是走,两个时辰也走回来了,难道是出事了? 可就算出事,又怎么会一个人都没有回来? 遇上野兽了? 族人们在族长的授意下,选出强壮的人去寻找族人,可除了漫天风雪什么都没瞧见,而他们也知道了蒲州城封城的消息。 他们去询问了经常走商的村落,问他们有没有人近期去过蒲州城,怎么好端端的突然封城了呢,他们的族人都是混血,在城里是不准过夜的,怎么还不将他们赶出来。 村民们多质朴,经常跟库伦族的儿郎交换食物,便将自己在蒲州城的所见所闻告知了他们。 他们一听,当即吓得面无人色,飞快跑回族地通知族长。 「族长,不好了,蒲州城封城是为了抓城里的混血,他们要将其送进矿山!」 听到矿山二字,族长身子先晃动了一番,娜塔莎勐地站起,「他们怎么又开始了?大冬天的,谁能挖的动矿,娘,我们怎么办?要不我们打进去吧,顺便将兄长们也救出来!」 「就是,我们打进去,将人给救出来!」 「打进去!」 族里有人没有回来,苻令珠听护卫说打探消息的人已经归来,就自己来寻族长,到时,就看见了他们义愤填膺的场面。 族长小山般魁梧的身体坐在地上,痛苦的喝道:「你们拿什么打上去,我们连武器都没有!」 众人一听,刚刚的热血便如当面被浇了一盆凉水,在这个冬日,格外的冻人。 娜塔莎甚至抱着她母亲的胳膊,哭了出来,「那我们就不管他们了,让他们像兄长们一样,被抓进去,再没有回来过。」 「出什么事了?」苻令珠脱下外面的衣裳,搭在自己臂弯处,问向族长。 见她来了,族人们眼睛一亮,想动嘴求她救人,可见她的柔弱之姿,又将嘴里的话咽了下去,算了,认命吧。 娜塔莎哭噎着将事情给苻令珠说了一遍,说的苻令珠频频蹙眉。 不禁问道:「你说蒲州有矿?可知是什么矿?」 「是,是金矿。」 金矿! 苻令珠眼眸一缩,她前世在朝堂混了那么多年,也是干过户部的活的,可从来不知道蒲州还有金矿! 蒲州一向只会说自己穷困,然后让朝堂给予帮助。 可她现在听到了什么,蒲州有金矿,还抓了混血进去挖矿,娜塔莎的三个兄长就在前两年被抓了进去,至今没有被放出来。 如今大军离开蒲州,蒲州城封城又开始抓混血了,进了金矿就是死路一条。 她整个身子如坠冰窟,似乎隐隐窥探到了蒲州的某个秘密。 蒲州想做什么?竟然隐瞒下了金矿的消息! 那得知这件事的众人,岂不是危矣? 她当机立断,「我们不能再在这里待着了,蒲州城竟然大肆抓捕你们,说明你们危险,我们得离开这。」
第138页 族长显然也想到此处,她赶紧让族人收拾包袱,可茫茫雪天,他们又能去哪? 苻令珠一锤定音:「去戍边政策批的地,那里全是军属,他们不敢乱来。」 所有人一边捨不得自己的住所,一边开始收拾东西,苻令珠赶回自己的屋子,采荷已经将最值钱的包裹收拾完了,害怕的问她:「夫人这是怎么了,好端端的为什么要走?」 她撸起袖子跟着一起收拾起来,惹得采荷惊唿不让她动,「好了,你去跟护卫说一声,让他们赶紧过来,护住我们。」 此时此刻,她特别万幸母亲给她挑选了好几位孔武有力的护卫。 他们这边尽全力抓紧时间收拾,蒲州城却早就打开城门放出了一队官兵,直奔他们族地而来。 就在他们东西收拾好,要赶路之时,整个部落被官兵包围了,库伦族人的人奋力突围也没能成功,好几个还被砍伤了。 为首那人用蹩脚的长安话说道:「所有人不许跑,你们这些爬虫,乖乖跟我们走。」 官兵们都配着刀,库伦族的族人们都是从小在蒲州城被他们打骂长大的,一看跑不了,又被血腥味刺激着,人先软了。 苻令珠万万没想到,还是慢了一步,看他们装备齐全,一点不惊讶这里有混血的样子,她便肯定,蒲州城是早就想将他们抓进金矿的。 这样实在太被动了。 她从人后缓步走出,站在库伦族人之前,质问官兵:「敢问官爷,我们犯了何错要被抓,你们可有公文批示?」 采荷紧紧抓着她的胳膊,库伦族族长在一旁用库伦语急促催她不要管他们,让她赶紧走。 那为首官兵看见她的容貌,当即心头痒痒,笑道:「抓你们还要什么批示,小美人,你可长得不像混血。」 苻令珠半眯着眼,帽子被风吹拂下去,似笑非笑道:「毕竟我是长安人,官爷这般大张旗鼓的抓人,便是大堰律法都没有,徵兵还要给钱呢,官爷凭什么抓人?」 「牙尖嘴利!」 听到她说自己是长安人,那位官员脸上色眯眯的神色立刻变了,神色不定的打量她,见她衣裳华丽,全身气质不同于库伦族的瑟缩,便信了她话的十分之六七。 然,他今日是带着任务来的,手一挥,就让官兵将库伦族的人全部抓了起来。 苻令珠身边有护卫保护,那些官兵倒是不能将她如何,可她和混血混在一起,那官员便说道:「你说你是长安人,你就是了,我可不信,来人,把他们也给我抓起来。」 「夫人,夫人,你快走!」 「不要管我们!」 库伦族的族人被抓之时,少不了被打,现在有不少都被按在雪地中,狼狈不堪。 她缓缓移开目光,跟这些善良的族人们相处一年,焉和能不管他们,不是她自大,若没有她,只怕他们性命堪忧。 而且她身上是有路引的,只怕现在不抓她,这些人也不会放她走的,想也知道,冰天雪地的,她一个弱女子,外加十多个护卫,根本不是百余名官兵的对手。 既然苦战一番也是被抓,她还不如直接被抓走,还能少受些罪。 就在官兵已经汇聚越来越多的人,要来抓她时,她按住采荷想要掏路引的人,说道:「不牢你们动手,我们自己走。」 「夫人!」听懂她的话,采荷、护卫包括库伦族的人全都惊叫出声。 护卫护在她两侧,说道:「夫人,我们能带你杀出去的。」 苻令珠眸子扫过地上那些库伦族的族人,手指颤了颤,心里骂着她苻令珠真是活回去了,管他们作甚,这个时候,理应保全自身才是。 可她还是默默摇了摇头,她得知道金矿在哪,也不忍护卫和采荷跟着她逃亡,这大雪天,只怕要冻死人。 坚定道:「我们跟他们走,等夫君回来救我们。」 为首官兵嗤笑一声,似乎是对她口中夫君不屑。 有官兵要上来推他们走,护卫眼睛一瞪,他们讪讪退了下去,反正这些人进了金矿,就别在想出来。 跟着官兵走了至少三个时辰,走得腿肚子都发软时,他们终于被带到了金矿。 蒲州的金矿隐藏在山中,人们在山里挖出了条条通道挖矿,山中温度更低些,她浑身血液仿佛都被冻住了。 苻令珠定睛看去,周围白茫茫一片,山上的树,长势并不好,有很多都被砍伐了,此时一面的山上,光秃秃的,而他们要去的矿洞,就在这没有树的一面。 无数腰间别着刀的官兵在这里驻守着,看他们的身姿,她就知道,比身后这帮抓他们来的官兵要强壮。 为首的官兵将他们交给了负责这里的人,还对着苻令珠指指点点,让那人多加看管。 那人眼睛都懒得抬,天气冷得他看见苻令珠的脸都没有反应,这里多的是长相好的混血,从长安来的又如何,进了这里,想出去只有横着抬出去。 他们被带进矿洞,弯弯曲曲的通道宛如吞人的怪兽。 而后身上东西悉数被扒了下去,关在了矿洞最深层,听看守官兵得知,得先饿上他们三天,他们才能听话去挖矿。 就在他们借着微弱的火把,害怕打量这里时,几个浑身被打的血肉模煳的人,一样被扔进关押他们的地方。 那几个人浑身都没有好地方,身上衣物堪堪能遮体,已是出气多进气少了。
第139页 第76章 人间惨剧 这矿洞里阴冷黑暗, 被扔进来的两人很快就没气了,尸首一直躺在那里,无人去管。 也幸而这里还有一个面不改色的苻令珠撑着, 不然被抓进来的库伦族人,怕是要吓破胆。 紧接着, 随着他们被抓,又有陆陆续续很多混血被抓了进来, 他们很多都在抓捕时进行反抗,导致自己一身伤,被扔进这间牢房还不给吃的, 虚弱至极, 甚至有的当场就发起高烧来。 面对这几天的种种惨状,苻令珠以为自己心里够强大了,直到他们被放出去, 要求一起去挖金矿。 矿洞越走越深, 要不是山壁上有火把照明, 只怕这里伸手不见五指。 狭小的矿洞一直蜿蜒,突地可以挺直背嵴,视线开阔起来,入目之景, 令她连唿吸都忘却了。 眼前的矿洞十分开阔, 比之祭天之时的祭台有过之而无不及, 里面容纳了两三千眼神麻木,机械搬运矿石的混血人。 在这样寒冷的天气里,尤其是矿洞更添阴凉,这些人赤着脚,瘦骨嶙峋, 有不少男的连上衣都没有一件,肋骨清晰可见,他们头髮乱蓬蓬的,脸上全是赃物,皮肤不少被冻的青紫,被守在这里的官兵打了也没有任何反应。 便是吃饭,都像是猪食一般,倒在木桶中,任由他们争抢。 甚至有那官兵以捉弄他们为趣,将他们提熘走,过一阵子在带回来时,只见被带出的混血脚上全是雪,这是愣生生让他的脚埋在雪地里站了一个时辰。 他们拿火去烤他的脚,待解了冻,两只脚就那么掉了下来,鲜血喷涌出来,很快就浸湿了地面。 惨叫声、大笑声不绝于耳。 苻令珠闭了闭眼,又很快睁开,脸色一片惨白,她在想,那位镇西大都护,她曾经推崇过的钟世基,知不知道金矿的存在,知不知道这里混血的惨状。 她很想辩解一二,但,怎么可能不知道呢,没有他下令,蒲州城的官员敢这么做? 所以,她推崇了个什么东西。 她接过护卫给她弄来的食物,艰难地将之咽了进去,不吃饭就没有体力,这点难吃的东西算什么,她流放逃难之时,吃过比这个更难吃的东西。 看她都将这不算吃的东西吃了进去,围在她身边的库伦族人也纷纷吃了起来,吃着吃着就有人小声的哭了出来。 是娜塔莎,她这几日都在人群中找寻自己的兄长,无一发现,只怕凶多吉少。 被抓到这暗无天日的矿洞,他们只怕迟早也要步上她兄长的后尘。 苻令珠只是眼珠转向她,很快就又从她身上转开,将嘴凑到自己手边,吃着掌心黏煳煳,不知是什么的东西。 现在不是哭泣的时候,既然已经知道金矿的位置,又找到了蒲州城的混血,也是时候逃出去了。 不能将所有希望都寄托在王老狗身上,万一他不知道她被抓了,找不到她怎么办?万一这场战役比前世耗费的时间还久怎么办? 先行动起来是正经事,但他们人太少了,还需观察一二。 她给自己的护卫下了令,同时自己也暗中查探起来,只是奈何他们只被带到这个宽阔的矿洞里,能被记录下来的官兵来来回回就那么几个。 在他们矿洞之外,还有不少狭窄的矿洞,里面也是有人在干活的。 她告诉自己急不得,现在最是需要沉住气的时刻。 他们的动作隐秘,可这矿洞千人,总会遇到那一直想逃出去的人,他们毫不犹豫加入了苻令珠的队伍,令她的耳目能扩充到更远。 一副矿洞的地形图被她在脑海中勾勒出来。 至于怎么逃,什么时候逃,她也不託大,夜晚休息时,会同生活在矿洞很多年的人一起商量。 「他们每两个时辰换一个班,尤其是晚上,换班之后的看管人数反而会增多。」 「白天时,通常不到换班时间,他们就会来接班。」 「最大的矿洞官兵多,反而是最松散的,小矿洞最多只能容纳三个人,挖矿之人经常遭受毒打。」 苻令珠听着,手指摩擦着身下石壁,一个个方案在她脑中成型又被她否决,她压低声音道:「不能夜晚出逃,一是官兵多,晚上会更加警惕,二是即使逃出去,不能拿火把的我们根本看不清路。」 「所以最好是在清晨,他们正是睏倦的时候出逃,不仅如此,我们还需要吸引他们的目光,最好派人闹事,调虎离山。」 那,派谁闹事? 闹事之人几乎就是放弃出逃机会,以命相抵了。 苻令珠沉默,他们的计划暂且搁置,再找寻新的,可矿洞里的混血好像都知道他们的打算了一般,年纪老和体力本就弱的女子,在抢饭时,有意无意让出饭来,让身强体壮的年轻男子先吃。 没有力气怎么可能跑的出去。 有在暗无天日的矿洞里待了近五年的人,身体被摧残的不成样子,秘密找到苻令珠,「你们跑吧,哪天要跑,告诉我,我们几个本就活不了多久了,到时候,我们将官兵缠住,你们趁机跑出去。」 进了矿洞之后,即使见了许多人死在她面前,即使王老狗没有陪在她身边,即使这些人都需要她,她都撑着一口气,从没露过怯。 可此时听着有人要牺牲自己,也要让他们跑出去的话,眼眶突的就湿了,她甚至都不认识说这话的人,平常更是连面都没见过。
第140页 他们的付出不能白费,苻令珠打算组织他们开始逃了。 这一晚,他们吃得饱饱的,在晚班最后换班,人数降了下来,且官兵们都打着哈欠靠在石壁上打盹之际。 最大矿洞里,有人打了起来。 而且打着打着还把官兵绕了进去,活生生打死一个官兵。 这一下,可把其余的官兵给气得火冒三丈,几乎所有官兵都往最大的矿洞跑去。 苻令珠站在矿洞口处,见不再有官兵进来,凝视半晌闹事中挨打之人,和那面不打算跑替他们挡住视线的人们。 头一扭,说道:「我们走。」 他们刚开始还轻轻地快走,直到远离那个矿洞就开始奔跑起来。 不少人从小矿洞中钻出,加入他们的队伍,整个矿洞二三千人之多,最后跟他们一起跑的只有寥寥千人,其中还有近三百的库伦族人。 苻令珠有护卫保护,跑在最前方,迎面碰见一个去闹事矿洞的官兵,对方的厉喝,「你们干什么?」刚说完,她沖势不减,直接将对方绊倒,抽去其腰间的刀。 后续百人从他身上踩踏而过,有那受尽欺辱的,还狠狠踩了几脚。 许是这个官兵给他们的勇气,他们一路打一路踩,真就顺利跑到了矿洞口,寒风唿啸灌进,外面的官兵都在洞口里取暖,见到他们人数众多的跑进来,一个个拔刀就要坎。 苻令珠和护卫作为主力,率领迎了上去,她喊道:「你们快跑!」 「夫人!」 「快走!」 采荷跺着脚,狠狠擦了眼睛,替苻令珠组织起他们出矿洞,「你们快走,留在这里只会拖累夫人,快跑。」 听到她的话,众人看着几下就能把官兵制服的苻令珠,立刻跑了出去。 茫茫雪地间,他们不知道跑到何处,此时天刚蒙蒙亮,阳光如同包裹在雾里,可他们每个人都想痛哭一番,竟然真的跑出来了。 和苻令珠一起商议过逃跑路线的混血,招唿了大家一声,示意大家跟他一起进林子,他们最好跑到山的背面,这样即使有官兵来抓,因为在林子中也方便多藏。 他们陆续跟着他一起跑。 而在矿洞边上,苻令珠跑了这么久,又一直打着,体力明显不支,她咬着牙不松气,暗骂自己重生回来养尊处优,锻鍊身体都不在意。 要是她有王老狗半分努力,都不至于像现在打得如此艰难。 这矿洞口的守卫官兵实力强不说,还人数多难缠的紧。 采荷急的在矿洞口喊:「夫人别打了,赶紧跑吧,后面有官兵过来了。」 正是矿洞里的官兵发现不对追了出来。 苻令珠躲过一刀,喊道:「跑!」 所有护卫丢下官兵,和她们两个一起往山上跑去,官兵们起初还在他们身后追赶着,可见着他们是往林子里跑的,很快就停下了脚步。 这么多人一起跑出来,他们怎么不追了? 几人靠在大树上喘粗气,苻令珠蹙着眉头望向跑过来的方向,心脏扑通扑通剧烈跳动着。 为什么不追了? 就是怕他们追,才特意选择进林子,林子里有什么让他们望而却步? 难道有勐兽?知道他们进来会被咬。 这到也是,万一这里有只老虎,没有力气的他们,只能丧命于虎口了,但她从没听过西北还有老虎呢? 不安的情绪越来越大,他们互相搀扶着往林子更深处跑着。 林中飞鸟惊起,扑棱着翅膀叽叽叫着。 他们奋力跑着,就快跑到山脚下时,惨叫声响起,周围树木晃动,从林中蹿出的腰间别刀男子毫不留情地杀了一人。 往前跑的人纷纷停下脚步,惊疑不定,有人大喊:「冲出去。」 可山脚下的带刀的人更多,听到声音密密麻麻从林间钻了出来,几乎不费吹灰之力就将嚷嚷着要冲出去的人按在地上。 「所有人,都趴在地上不许动,不然这刀可不长眼!」 苻令珠混在人群中,跟他们一起趴下,整个人陷在雪里,冻得牙齿都在打颤,抬起头一眼就发现从林中突然出现之人腰间的刀,是制式大堰横刀,只有军队才能用! 她向远去望去,人影晃动,少说也有两千在此聚集。 蒲州这是要做什么?她能肯定这些人是偷藏在这座金矿山上的,绝不是王易徽同她说的留守蒲州的五千人,那些人只会出现在戍堡,不可能身处此地。 所以,这是蒲州养的私兵? 怪不得矿洞里的人不追了,原来林间还有私兵存在。 是她大意了! 好不容易从矿洞里跑出来,结果折在这里! 嘴唇已经被她咬的鲜血一片,懊悔充斥在她胸腔中,她恨恨用拳捶地,就差一点,就差那么一点,这里怎么会有私兵呢! 待所有人都趴在了地上,一个私兵问向看上去就向统领之人,问道:「他们发现了我们,要不要将他们杀了?」 所有人,包括苻令珠都是心中一紧,尿骚味当即传了出来,不少人都在磕头求饶,他们再也不跑了,放他们回金矿吧! 统领站在那里思考,半晌,手抬起…… 第77章 横过崖壁 每个人的心都提了起来, 只见统领手指着金矿的方向道:「押他们回金矿,能跑出来的都是体力好的,让他们再继续挖矿。」
第141页 一口气从胸腔中发了出来, 虚汗从身体里面渗出来一瞬间就被严寒击中,冷冰冰贴在身体上。 可冷的让人喜悦, 他们没死。 苻令珠摸摸额头,因为趴在雪地里时间长了, 身体都有些不太听使唤,深一脚浅一脚哆嗦着跟着众人一起往矿洞方向走去。 旁边就是带着刀的私兵,大家真没胆子敢闯出去, 论人数、实力他们都比不上。 统领正巧就她身旁, 她因而听到了统领为何不当场斩杀他们的原因,脚下一拌,若不是采荷搀扶着她, 她只怕要跌进雪地中。 「夫人, 我们怎么办啊?」采荷跟在她身边自然也听到了, 哭着问她。 她掐了采荷一把,让她不要出声,自己闷不做声往前走着,心里早已震惊和恐慌相交织, 比饮下毒酒那晚, 更令她身体生寒。 转过山头, 矿洞外尸身堆积成山,鲜血打湿白雪蜿蜒而去,红的那般刺目。 苻令珠瞬间就睫毛染泪,冻成冰花。 这些阻拦官兵放弃自己生命,让他们得以逃出生天的人, 却最先丧命于刀口,怨她,都怨她! 矿洞的人,见他们归来,拾起鞭子就要抽,被统领阻拦。 「将他们打伤了,谁来挖矿?大都护的命令尔等都忘了?最后一段时间,让他们多挖些矿!」 官兵们阴毒的目光看着他们,半晌才应了,赶牲口一般,将他们赶进牢中关了起来,这架势,不饿上个三天是不会放过他们了。 苻令珠蜷缩在人群中,同面容灰败的人们一样,双目出神,颇有呆滞之感。 曾经白皙的手早已开裂,身上的衣裳在进来后再没洗过,浑身脏兮兮的她缓缓将脸放进了臂弯中。 眼角流出的泪打湿了衣裳,从进入这个矿洞,每天没日没夜的劳作,提心弔胆的组织逃跑,一直没有哭过的人,在逃跑失败,死了众多人时,终还是没能忍住,无声的哭了出来。 那私兵统领当时说的是,「大军归来前,这些混血一个不留都会被坑杀在矿洞中,现在废那力气作甚,这么多人,一个个坎去,刀都得卷了,反正他们也活不长久。」 坑杀…… 她几乎一瞬间就明白了。 前世,蒲州城传来消息说的可是城中人感染瘟疫,钟世基用严厉手段,控制住了瘟疫蔓延,但死了无数人,尤其是混血和胡人,可能他们体质不好,所以几乎全死了。 而后,紧随其后的便是王易徽屠城。 她用力将眼睛往胳膊上蹭去,将其死死抵在其上。 死的那些人,其实不是感染了瘟疫,而是被抓进矿洞中的这些混血,被坑杀了吧? 钟世基瞒天过海,还想用此当功绩,结果被王易徽发现,愤而屠城。 眼泪汹涌而下,止都止不住。 王老狗,你在哪呢? 此时的王易徽,正带着人翻身越岭,要从后方攻到突厥都城。 他们一路前行,便如钟世基设计的那般,路上没有城池,无法打仗,大家积累不了军功不说,还无法得到充足的休息。 就在爬雪山的路上,有不小心打滑摔下山的,有活活冻死在其上的,还没杀死一个敌人,他们自己队伍里的人先因环境丧命了。 这本不该丧的命,令整支队伍士气低迷。 王易徽唿出一口气,面对这陡峭的山崖,将地图翻开,原本的地图上标註的这里是一座山丘,翻过山丘后面就能抵达突厥都城。 当时看到这里时,便觉不对,突厥都城怎么可能建在一个随时有人会攻打过来的山丘后,这里标註的肯定有问题。 后来对比苻令珠给他画的,才确定,山丘果真是假,悬崖峭壁才是真。 要不是他看了明珠的地图有所准备,只怕现在大军就要因无法攀岩过去,而原路返回了,钟世基根本不想让他攻进后方,他们回去,等待他们的就是未能完成任务的羞耻和训骂。 他们的失败,也肯定会被钟世基大写特写在摺子上,呈给陛下。 军功没有,人员损失,实力削减,好歹毒的计策。 他将原先那份地图随手塞了进去,拿出苻令珠的地图仔细研究起来。 「副使,」此行的副将看看四周,终还是忍不住说,「让儿郎们在这里休整片刻吧?我们一路疾行未碰见突厥人,肯定要比大军的速度快。」 这处地方,因为有崖壁的原因,几乎没有风雪,战士们全都累极了坐在原地休息,他们的粮草已经不多,大家吃也不敢多吃,想喝水,就随手抓一口雪放嘴里,冻得一个激灵。 王易徽头也不抬道:「我正有此意。」 他点着地图上的小字,上面写着这里鹿肉鲜美,她非常喜欢,若是他打完仗回来,可以在此抓鹿吃。 忍不住低声笑了起来,还天天嚷嚷着天丙班的同窗们只知道吃,她又何尝不是。 正所谓,「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说他们天丙班可是再合适不过了。 小心地将地图捲起,包好外面的皮子再塞回胸里,贴着自己心脏跳动的地方,这一连串的动作,副将已经见怪不怪,已然忘记自己第一次看见王易徽露出笑容,整个人望着地图温暖起来的震惊样子。 王易徽拿起自己的弓箭,「告诉儿郎们,再此安营扎寨,这里雪鹿众多,大家拿上弓箭跟我射鹿去,我们晚上烤鹿肉!」
第142页 得到消息的战士们,茫然了片刻,而后双眼锃亮,兴沖沖就站起身钻进林中了,射什么鹿啊,抓两只鸟都行啊!他们嘴都快淡出鸟了! 在这里的雪鹿,那可是能在悬崖峭壁上舔盐的「奇才」,想抓住它们,确实不容易,战士望着在悬崖上居高临下望着他们的雪鹿,悲愤地要以头抢地,他们可跑不过鹿,又不能像它们一样在崖壁上随意跳跃。 这不正是,看得见摸不着,吃不到嘴里啊! 有的战士们果断放弃它们,难搞的鹿,还是交给副使,他们莫不如去林子中做些陷阱,捕些小动物。 可就惦记着一口鹿肉的战士,可不甘心,在崖底来回走着,用弓箭射,射不到,射出去后,还得屁颠屁颠将箭给捡回来,这可都是军需,打仗还要用的。 只能望鹿兴嘆。 林子中很快就传出了战士们兴奋的声音,「看我抓住了只兔子,来几个人,这里肯定有兔子窝,我们把洞堵死,逼它们出来,瞧瞧这胖的!」 「哎呦,这里还有羊呢?真能跑,哎呀哎呀,它们也跑悬崖上了!」 现在好了,他们站在下面,还得望羊兴嘆。 「这些羊啊鹿啊,都怎么长的,在悬崖峭壁上如履平地?副使呢,副使帮帮忙啊?」 在众人的期盼下,本打算去林子中带着他们捕猎的王易徽摇了摇头,站在了悬崖下,选好角度让那些战士散开,将弓拉至满弦。 「嗖!」 箭从鹿的眼睛狠狠射进,那鹿哀嚎一声都没有,顷刻毙命,然后被箭钉在了崖壁上…… 所有人的欢唿音效卡都在了嗓子中,只见那鹿四只蹄子不再用力,整只身体的重量都压在箭上,箭不堪重负,折断声响起。 整只鹿砸进了悬崖下的雪地里,溅起簇簇雪花。 副将咳了两声,让人赶紧将鹿拖过来,然后对王易徽说:「不错,不错,就是副使这个力道再小些就更好了,随便射,不用考虑皮子,咱也带不回去,你说是吧副使。」 王易徽眉梢跳动,在大家将鹿拖走后,再次瞄准一头见同伴被射下去,跑地更高更远的一只鹿。 箭挟着寒风,从鹿的额头射了进去,这次箭头埋在了鹿的脑袋中,整只鹿坠了下来。 尴尬的气氛一扫而过,众人欢欣鼓舞地上前将鹿拖了回来,不好意思的看向王易徽。 他们想吃鹿肉,只能靠副使了! 王易徽顶着他们的目光,再次将弦拉满,瞄准悬崖峭壁上蔑视他们爬不上来的鹿。 鹿肉补气血,在这天寒地冻的时刻,让血液燥热起来,是一种保暖的好方法,然而若想让上万人的队伍都吃到,几只鹿怎么够。 他就如松柏般站立在这,一只箭接着一只箭的射出,等鹿都射的差不多了,再高就射不到时,他就改为射羊,秋冬季节吃羊肉真是再合适不过。 等他这里收了手,其余钻进林子中的战士也提着猎物回来了。 万人的队伍,有条不紊地将获得的猎物扒皮抽筋,而后妥善将不要的皮毛爪子等物埋在坑里,免得血腥味传出,招惹来勐兽。 不过他们人数众多,即使有勐兽过来也不怕,应该说,勐兽也得小心绕着他们走。 捡来的树枝被堆起来,篝火烧起,猎物纷纷置在其上烧烤,肉质独有的香气飘出,让战士们无不吞咽口水,颇有些迫不及待。 在外面站岗守卫的战士们,只能干看着,幻想自己已经吃到了。 这一夜,所有人都吃了饱饭,忘却一切,温温暖暖睡下了,第二日醒来精神抖擞。 王易徽见他们精神重振,没有了之前的颓废,于是下令,让他们十人一小组,练习攀岩。 在被钟世基安排从后面包抄后,他研究过苻令珠给的地图,发现这处悬崖,就做了准备,此时战士们腰间缠绳,手心缠着布条皮革,正小心练习攀岩。 军队在这个避风港停留了十日,战士们从一开始只敢爬一小段距离,到后来的能爬到雪鹿待的位置,甚至有人可以登顶再滑下来。 战场形势千变万化,王易徽算了算了钟世基的大军路程,决定开始正式攀岩,先派一小队下去打探情况。 那些能最先登顶的人,趁着黄昏时,摸上了崖顶,而后猫着腰找到十个人合握才能抱住的大树,将腰间的绳子缠在其上,系了个死扣。 绳尾垂在悬崖下,让后面的人更容易上来。 他们则慢慢熘了下去观察,突厥都城近在咫尺,充满异域风情的城中一片歌舞昇平,没有半点戒严的感觉。 可能突厥的王觉得自己的地理位置十分安全,身后悬崖上不来人,正面攻击的话,也要先碾压前面几座小城,方能大军压制,因此毫不在意。 将消息传了回去,王易徽就下令一个营一个营的往上爬,而后找山洞,挖地穴,悄悄藏在林子中。 钟世基率领的大军还未打到这,王易徽安顿好军队,让副将看管,就带着几个激灵又懂突厥语的士兵,悄悄打昏外出的突厥人,乔装打扮,混进城中。 第78章大军压境 在王易徽率领着自己的军队抵达悬崖, 杀鹿捉羊,训练士兵,翻过去就能看见突厥都城时, 大军已经按照行进的路线到达了突厥最边上的小城。 小城就相当于大堰的戍堡,驻守在其中的突厥士兵, 是在夜晚睡梦中,感受到大地震动, 喊声震天,方才反应过来,他们被人围攻了!
第143页 这是多少年都没有发生的事情, 冬日粮草短缺, 都是他们骑上马儿去周边劫掠,何时被人这样堵在过这里。 若不是亲眼所见,他们真是半点不相信, 大堰竟然会派兵过来, 放眼望去, 黑压压一片没有尽头,竟有上万人之多。 人数上就不占优势,又是被突袭。 震惊慌乱之下,他们溃不成军, 被大堰的军队轻而易举攻占了, 便是连消息都没有传递出去。 钟世基命令大军在此修整, 等待着前方斥候给他们传递消息。 胡先煦率领着斥候,为了不延误军机,几乎是一直在闷头赶路,每探一次路,就要派人回去通知, 让大军可以行走无忧。 就这样,一路报告,大军一路在其后前行,不知不觉就连攻三城,总有些漏网之鱼会跑出去传递消息。 而此时左右两侧被都护率领的军队,也如正面大军碾压一般,攻打之路十分顺畅,很快三支军队就会在突厥都城汇合。 太过顺利,往往代表着更大的危害在后面,突厥的王已经知晓他们攻上来了,命令自己的王弟,率领突厥精锐的兵去拦截大军。 胡先煦的斥候军走到了王易徽跟他说的峡谷处,刚布置下种种陷阱,就与这支精锐相遇了,他们很快就打到了一起。 仗着自己是提前到达峡谷的,胡先煦与他们周旋许久,可突厥士兵足有六万人,他们只有五千人,正面对上就是个死字。 他们小心利用各种陷阱,就是不让突厥军过去,突厥军烦不胜烦,他们就像小跳蚤一样,神出鬼没,明明弱得能让他们立刻杀死,可偏偏东躲西藏,时不时冒下头,想打的时候,人家就逃了。 就在他们纠.缠在一起时,在胡先煦后面的正面大军也收到了他们遇见突厥军队的消息,钟世基完全就像没有听见一般,当即利用他缠住突厥军的机会,带着军队绕路而行。 左右两翼自然也收到了胡先煦的求救消息,若他们没有人去救,他们五千人只怕要全军覆没。 这仗拦的艰难,胡先煦抹了把脸,身边的军士都在让他下令撤退,他红着眼睛,咬着牙道:「再等等,一定有人来帮我们,副使说了,机会只有一次,斥候本来就不擅长积累军功,若我们成功拦截突厥军,拖延成功,为大军争得喘息之机,儿郎们回去就能娶媳妇!」 「好,拼了!」 他的等待是值得的,就在他真得绝望,要放弃这处峡谷,转而逃跑,还要担心能不能活着回去时,安蒙灵率着他的军队过来支援了。 孔武有力的战士们,立即喊杀着和筋疲力尽的突厥军对上了。 见着安蒙灵,胡先煦眼泪都快下来了,「安都护!谢过你了。」 安蒙灵大手一拍他肩膀,「要谢就把命留着去谢副使,你们也是好样子的,竟然拖了突厥军这般久,回去定要在大都护面前替你美言几句,现在不是说话的时候,我们杀上一次,就立即撤走,大军已经快到突厥都城了。」 「好,」胡先煦叫上儿郎们,大家心里留着一口气,奋死拼杀。 第七十九章 矿 今年的冬天, 格外冷。 鹅毛般的雪花纷纷扬扬飘下来,将整个蒲州城都笼罩在内。 金矿矿洞外,许多冻得青紫的尸体, 就这样裸露在外,任由雪花将他们淹没。 矿洞内, 火把顽强燃烧,照亮方寸之地, 所有在矿洞里的混血,无不筋疲力尽,他们不分白天黑夜劳作, 平均每日能睡上一个时辰就算奢侈了。 随着时间的推移, 自他们逃跑过一次,矿洞的戒备就更加森严了,他们逃过的人承担了更为辛苦的工作, 几乎是喘息一下, 就会遭受一遍毒打。 许是被山那面的私兵给刺激到了, 官兵们认为自己丢了面子,抓紧一切让他们赶紧挖矿,甚至不惜动用大堰的军火,用□□给他们轰出一条道, 让他们採石。 就好像, 再过不久, 他们就挖不了矿一般,所以趁着现在人还在,挖得越多越好,气氛愈发紧张压抑,大家无休止的运转下, 嗅到了危险降临。 苻令珠那日听到话还在耳里打转,这些官兵会在大军回来前,将他们坑杀在金矿中。 关在矿洞中的混血们,颇有些躁动不安,隐隐将希冀中透着绝望的目光放在了她身上,又胆怯地低下头。 采荷这时抢食归来,她手里拿着库伦族利用矿洞中的凹石,做成的石碗,里面的食物比他们刚来时要好上很多,甚至能看见肉的存在。 这似乎是要养膘,才会给好饭,等秋后就宰了的举动,却让苻令珠很满意。 虽然知道官兵这样做,是想让他们挖更多的矿石,可谁会嫌弃稀饭中的肉不香呢,食物自然是越多越好的。 火把的映照下,她黝黑的眸子在这昏暗的矿洞中,散发着沉静可靠的幽光。 「夫人,快吃饭吧,你吃我这碗。」采荷担忧的看着她,想伸手将她怀里的孩子抱过去。 苻令珠微微侧过身子,示意不用,轻轻拍打怀里的小婴儿,小婴儿十分会审时度势,自打进了这个矿洞,就没哭过一声,乖到令人心疼。 官兵们自从抓了他们进来后,还陆陆续续又抓了很多混血进来,让她不禁怀疑,城里包裹四周村落里的混血,都让他们抓来了。 最后抓来的人,除了大人,都是半大的孩子,包裹婴童,他们可真是丧心病狂,连孩子都不放过。
第144页 小婴儿就是被抓进来的其中一员,她的父母都已经死了,看她还没断奶的样子,怕是一岁都没到。 被抓进矿洞的孩子们,都被恶劣的坏境吓到了,但无师自通,他们从哭喊的孩子会被杀掉,嚎啕大哭的婴儿会被摔死中,学到了生存的本领,想哭,憋在心里,不能出声。 因此,整个矿洞,只有她怀里这个连哼哼都不如猫叫声大的小婴儿,活了下来,其余的婴儿都被没有人性的官兵杀死了。 矿洞中的人,自然是对这些孩子照顾的,许是知道自己命不久矣,处处帮衬着,倒是让这些半大孩子顺利活了下来,可婴儿不一样,她不会劳作,还得让人看着。 所以人都想让她活下来,便将其送到了苻令珠这里,通过在矿洞中的几个月,他们已经发现苻令珠和他们不同,她身边有侍女,还有护卫,只有她养得活孩子。 苻令珠本不想管闲事,可看到婴儿那栗色细软的发,如同撒上金辉的浅琥珀色眸子,令她心软了,王老狗也有和她一样的眸子,在阳光下晶莹剔透又透着琥珀的瑰丽。 她捏了捏小婴儿没有多少肉的脸颊,看她眨着眼睛喉咙里发出小兽呜呜的低咽,将石碗中的米汤,一点点餵了进去。 而后摸了摸婴儿的肚子,确认她吃饱了,将剩下不到半碗的米汤,喝了一半,剩余的那些,存了起来,等婴儿饿了,再餵她吃。 身旁的采荷欲言又止,可她对上苻令珠那双眸子,就丧失说话的力气了,她家夫人,越来越让人不敢接近。 苻令珠看了她一眼,催促她将米汤喝进肚子中,「我无事,被你们护着,我劳作的做少,用不着那么多吃食,倒是你们,得吃饱了才能干活。」 她自知采荷为何会有些害怕自己。 经过这一遭逃跑的失败,她正在反思自己的自大,褪去优渥生活养出的骄傲性子,恢復那久经磨难的戾气和朝堂上稍有不慎就万劫不復的小心。 整个人的气质,发生着剧烈的变化,愈发像曾经的楚国公。 采荷会害怕十分正常。 而在官兵们再三催促他们挖矿,甚至达到让他们不眠不休地挖矿时,库伦族的娜塔莎带着被一道刀疤毁了半张脸的杰尔来到了她面前。 只要讲话人自然是杰尔,娜塔莎就是维繫两人可以说话的纽带。 杰尔小心道:「夫人,你可有逃出矿洞的方法,最近官兵们的动作,实在太令我害怕了,就好像,要抛弃我们,毁了这个金矿一样,所以能挖多少就让我们挖多少。」 苻令珠赞许的看了他一眼,而后轻轻摇了摇头,她没有办法逃出去,即使现在矿洞中只有上百名官兵驻守,但有三千名混血,也逃不出去的。 因为在山的后面,有私兵驻守。 何况这是瞒着大堰朝堂,私自开採的金矿,他们怎么可能将人放出去呢。 跑出去,也只会像上次一样失败,他们不是私兵的对手,甚至长时间被官兵欺压,他们对官兵的害怕烙印在了心里,看着三千人挺多,敢对官兵出手的都少。 「我们跑不出去的。」 娜塔莎听见她这样说,整个人都快崩溃了,她压抑着自己,不让自己弄出动静,杰夫揽着她的肩安慰她,而后坚定的对苻令珠说:「纵使跑不出去,夫人也有办法吧?」 苻令珠这回微微笑了,她轻声说:「我有。」 杰夫和娜塔莎立即激动起来,就连在她身旁保护她的采荷和护卫都热切的看向她。 「夫人,是什么?请告诉我们,夫人!」杰夫压低声音吼道。 她缓缓吐出两个字:「炸矿!」 第80章 拉芙 「炸矿?!」 火把尽熄灭, 伸手不见五指的矿洞中,被杰夫带过来的各族族长面露惊恐,争先恐后说着话。 「夫人, 这炸矿万一将我们压塌在里面怎么好?」 「夫人你是想我们跑出去之后,将官兵整个埋在矿里?」 「可人那么多, 我们怎么保证能全都跑出去?」 「我觉得这就是在开玩笑,这不行的。」 「你们都安静, 让你们商量怎么出去,一个个都说不出话,现在夫人有了主意, 你们又有意见了?先听夫人将话说完!」 娜塔莎的声音响起, 在她的母亲因护着族人被官兵杀害后,她快速成长起来,已经有点族长影子了。 不大的矿洞中, 近五十名族长被训得说不出话, 苻令珠的脸隐藏在黑暗中看不真切。 其实并没有被质疑的不快, 她理解他们现在,都如惊弓之鸟一般。 轻声说:「我们不逃,外有私兵逃不出去,我们只能守, 将矿炸了, 是保护我们自己, 不被私兵抓住而已。」 「把出口炸掉,我们出不去,他们也进不来,唯有此,才能拖到大军返回, 来救我们。」 族长们不能理解,有人问道:「夫人,万一军队不来救我们怎么办?」 苻令珠肯定道:「他们会来的。」 其余人还想问,她制止了他们,说道:「这是我能想到的唯一办法,我们试,还能有一条生路,不试,就只能是待宰羔羊,我不怕告诉你们,我们等不到大军归来的日子,就会被他们坑杀。」 「你们以为那些搬进洞中的炸药都是为了炸矿吗?不是,那是足够将这座矿炸塌的炸药,他们要赶在大军回来前,将我们坑杀在此。」
第145页 所有听到此话的人,都沉默窒息了。 苻令珠站起身,轻轻拍打着被他们吵得已经醒来,自顾自玩的小婴儿。 护卫拿出自己藏的火摺子将墙壁上的火把点燃,采荷接过火把跟在她身后,看她走到矿洞的最前方。 这间矿洞与正在开採的最大矿洞相差无几,是为了关押他们的,现在官兵们都驻守在要开矿的矿洞旁,根本无人来管他们。 火光应在她的脸上,形成朦胧的光感,矿洞中的人,都慢慢抬头看向她,她将对族长的话讲给了他们听,又道:「现在不是悲伤哭泣的时候,我们只有自保才能有出路,我们有三千人,难道还收拾不了那几百个官兵吗?」 「你们就甘心,在这个矿洞死去吗?」 有人哭道:「我们能等到大军又如何,他们难道会来救我们吗?」 立刻有人又说:「我们出去又能怎么办?我们是混血啊,在蒲州城的日子连牲畜都不如,夫人你以为我们向你这种长安人一样吗?就算被救出去,日子也好不到哪去。」 群体的情绪感染的非常快,苻令珠看着他们一张张麻木的脸,怒其不争,哀其不幸。 「哭什么?哭能让你们出去,还是能改变你们的生活!」她厉喝,明明声音不大,却传到了每一个人耳中,「我向你们保证,大军一定会来救我们,向你们保证,你们出去后的生活,绝对比现在好,我会让蒲州城承认你们的身份,如果他们不承认,那我给你们改贱籍带你们走!」 「夫人,你拿什么保证?」他们双眼亮起又熄灭,只以为苻令珠是为了激他们才这样说。 娜塔莎站起来说:「夫人说的对,我们不能坐以待毙,左右一个死,怎么死,理应我们自己选择,不就是炸矿吗?夫人都提点我们了,之前那么希望夫人再领着我们跑一次,现在夫人给了!」 看着他们又恢復了生机,苻令珠看了娜塔莎所在位置一眼,因那里漆黑所以根本看不清什么,她给了他们最后一点力量,「我从不轻易许诺,但我今日向你们承诺的,所言非虚。」 她目光突然柔和起来,「我乃西开节度副使的夫人,我的夫君一定会回来救我,所以你们放心,我们绝对可以等到他,而我,我生于长安苻家,父亲乃国子监的教习,伯父乃当今三品大员,我说可以,就可以!」 「什么?」底下的人群骚动起来,「不可能吧,他们竟然把副使的夫人也一起抓进来了?」 他们本就已经动摇,听苻令珠这样说,心已经偏向了她这面,她乘胜追击,「我的夫君也是一名混血,同你们一样,你们中的人还有认识他的,足以证明我说的都是实话,所以,让我们一起,活下来吧。」 「我希望这一次,不放弃任何一个人!」 「吵什么吵,都安静点!不想休息,就给我去挖矿!」路过的官兵隔着老远吼了一句。 苻令珠熄灭火把,黑暗中,众人眼睛中麻木褪去,里面充满着对生的渴望。 她的话,很快便通过族长传达给在矿洞中的所有人,他们开始忙碌起来,与此同时,苻令珠徵集大家的意见,给小婴儿取了一个美好的名字。 「拉芙。」 在库伦语中有希望和太阳的意思。 第81章 战役将起 「拉芙, 小拉芙,我们会成功的对不对?」苻令珠伸出一根手指逗弄着怀里的小傢伙。 小拉芙回给了她一个笑脸,外加从嘴里吐出的泡泡。 「好的, 我知道了,我们会成功的。」她轻声嘟囔。 计划定下后, 就飞快实施了起来,她给族长们都安排了不同的事情, 由他们再去约束自己的族人,就连没有族长的散人,她都让他们自己选举出了管事人。 她只会将话传递给管事人, 不然三千人不论大小事都由她管, 她岂不是要累死,驭人之术,在一刻被她熟练运用起来。 首先是找到薄弱的石壁和能让空气流通的地方, 擅长挖矿的人承担了这个责任, 他们不能自己炸矿将自己埋了, 活生生憋死。 其次大家开始疯狂的存积食物,每个人都将吃得吃一半留一半,剩下的东西冻在矿洞里坏不了,大家齐心协力, 存储的东西愈发多了起来。 最后, 就是确定□□了, 他们务必要摸清官兵们将□□藏在了哪里,还需要有人来点燃□□。 量多了,矿洞坍塌,他们被砸在里面。 量小了,矿洞纹丝不动, 没有达到封矿的目的,失败之后,他们只会被坑杀在此。 专业的事情交给专业的人,苻令珠只知道□□作用,但不知道具体量要使用多少,因此在愈发紧张的最后几日中,跟官兵们点过□□的人,都已经快吵翻天了。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矿洞里的官兵再一次抽打他们让他们去挖矿时,他们暴动了。 体力差的妇孺第一时间跑回牢房中藏了起来,还将门从里面锁上了,确保不会有官兵跑过来进来屠杀她们。 而年轻力壮的青年男人在官兵骂骂咧咧「反了你们」的话语中,折断了官兵的脖子,将他的兵器抢了过来。 几乎每个矿洞都在上演这样的事情,力气弱,那就加人,与往常翻了一倍的男人挖矿,突然奋起,根本没给官兵反应时间,就将其压在了身下。 有那根本控制不住情绪的,直接坐在官兵身上,乱拳出击,「我让你打人,我让你取笑,王八蛋,你还我夫人孩子,啊啊啊啊!我们混血凭什么就不是人了?」
第146页 有人拉他,「别打了,他已经要断气了,赶紧去别的地方帮忙,外面的官兵进来了。」 正如这人所说,听见矿洞里的动静,已经被他们跑过一次,有过经验的官兵,直接从外面冲进了矿中,看也不看,举起刀就砍。 这些官兵,无非就是靠着这一身官服和腰间的刀在耀武扬威,论实力,他们不及山背面私兵的一半,但对于矿洞中瘦弱的众人,他们还是占据了上风。 可矿中中的人,多啊。 平均一个官兵要遭到五六人的攻击。 苻令珠将拉芙交给了采荷,让她跟着妇孺们一起藏好,自己打断了官兵的腿将其扔给那些日日被折磨的众人,任由他们发泄,自己则抢了官兵的佩刀,就与他们斗了起来。 有她在的地方,无不如虎添翼,原本应该在她身边保护她的护卫们,被她安排了更重要的事情,他们摸去了存放□□的地方。 放□□的地方也在矿洞中,不过是在官兵休息的地方,等他们小心赶到时,竟然一个人都没有,全部跑出去跟矿洞中的混血打到了一起,这无疑方便了他们。 他们留出足量的□□,其余的让他们全部搬到安全的地方。 等所有事情做完,护卫们护着将要点燃□□的人,回去给苻令珠通风报信,苻令珠看见他们给她的手势,干脆利落踢开一个官兵,提着还滴血的刀,同大家喊了一声,齐齐向矿洞口走去。 矿洞口的官兵是最多的,想要将□□放上,势必要引开他们,可他们一心认为他们想跑,怎么会轻易放过他们。 很快,众人再次战成一团,在苻令珠敲下官兵手里的刀时,七八个混血扑了上去,他们打仗没有章法,乱做一气,可乱拳才能打死老师傅。 「啊!」一个官兵发出痛吼。 苻令珠抽空看了一眼,却是有人硬生生咬掉了他的右耳,鲜血煳了那个官兵一脸。 她将视线转了回来,喝到:「大家速战速决,外面又有官兵上来了!」 闻言,众人手里的动作更勐了,即使怕他们逃跑而多了一倍看守的人,但对上完全疯狂,要将所有郁气,尽数撒在他们身上,且人数彻底碾压他们的混血,官兵们很快就不敌起来。 矿洞口,苻令珠提着被血洗礼过一遍的刀,宛如标杆般站立在前,让人看见她的背影就无端生出安全感来。 她没跟大家一起留守安全的地方,后方隐隐有骚乱声起,她状若没有听见,手死死握住了刀柄,当务之急是将矿洞口封死。 当着在矿洞外,匆匆赶来的官兵到眼前,她道:「点火。」 在矿洞口附近猫着的两人飞快掏出自己火摺子,有一人看着愈发近了的官兵,咽了下口水,手抖得根本控制不住。 在后面的众人嚷道:「你倒是点啊,他们要过来了。」 千钧一髮之际,苻令珠接过那人的火摺子,点燃了引线,看着火星四溅,喊道:「跑!」 所有人顾不上地上还在哀嚎的官兵,疯了一样往矿洞深处跑去,从外面涌进的官兵还以为他们是畏惧他们,嚷着:「快抓住他们。」 「我看他们是找死……」 「嘭!」 巨大的声响自矿洞口传来,刚进入矿洞根本没有走几步的官兵,迎面就遇上了□□爆炸,即使侥倖在爆炸中也没有丧命的人,也被门口掉落的巨石,砸得没了身影。 还没有进入的官兵,无不瞠目结舌,庆幸自己没来得及进去。 为了防止矿洞炸不塌,炸矿的人用了比往常多了一点点量的□□。 炸裂的裂缝从洞口往矿洞里蔓延,苻令珠他们疯狂在前面跑着,身后就是轰隆隆掉落巨石的声音。 「我去,你们这是放了多少□□?」 奋力奔跑的人一边跑一边抱怨,还得沖前面的人吼道:「都往前面的矿洞跑,这塌了!」 等身后的声音消失,他们脱力地滑到地上喘气,苻令珠带着护卫前去查看,情况比她想像的要好。 当时石壁摇摇欲坠,石头滚落,她还以为整条进入的通道都被巨石堵死了,现在一看,只是门口那里被巨石堵住,过道中,地上铺了一层石块,却没堵死,这代表如果有人救他们,可以将其挖开。 整个人放松下来,她才惊觉自己手脚已经酸软,强自站在原地休息,缓了缓,她才撑着石壁往内走去。 之前听到后方传来的喧譁声,是有官兵杀到了他们的牢房处,女子们也是十分勇勐,在慌乱后,立即蜂拥而上,咬耳朵、拽头髮,十几人对付一个人,将专门欺负妇孺的官兵给制服了。 她们不敢杀人,此时矿洞已炸,便将那些官兵交给了男子们。 儿郎们抓着官兵在矿洞中摸索,将听见矿洞塌了,吓得抱头鼠窜的官兵们,一个个找了出来,聚集在了一处。 有人来问苻令珠该当如何,她只抱着拉芙道:「随你们便。」 混血们需要将一直被困于此的愤懑尽数发之,那些官兵的下场可想而知。 当他们带着满身的鲜血回来时,众人将火把熄灭,只点燃了堪堪能照亮的数量,聚集在一处,有一人哭了出来,其余人受到感染也相继哭出声来。 最后没人再管是男是女,将这段日子受到的屈辱都哭了出来。 那受了伤,没有办法吃药的人,更是靠在石壁上先是大哭,继而便是大笑。
第147页 就算是在这里等死,他们也报了仇,死的有尊严,不亏。 他们尽情哭着,让苻令珠怀里的小拉芙不安地蹬了蹬腿,苻令珠亲了亲孩子的额头,「不怕,他一定会来救我们的。」 「咿呀。」 「乖。」 她将不安压下,看着拉芙那浅色的琥珀眼眸,出神想着:王老狗,你快点回来啊。 远在万里的王易徽已经成功混做商人潜入突厥都城,他本是混血,加之说着一口带乡音的流利突厥语,说自己丢了货物,十分顺畅加入了一个商队。 跟着他的士兵,也四散在城中各处,将自己伪装了起来。 他喝着带着浓烈膻味的羊奶酒,耳边尽是商队中人谈论女子的不堪言论。 一人将手搭在他肩上,满嘴的臭气铺了他一脸,贱笑问道:「加纳,难不成你是个雏,怎么不加入我们的谈话?让我们带你去见识一下,保管你快活似神仙。」 王易徽冷淡地沉肩,将他的手弄了下去,回覆说:「我家中已有夫人,她若知道我去了那等地方,回去必然是要跟我闹的,你们且去玩。」 听见他说自己有夫人,商队的人都惊了,像是发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他们将王易徽团团围住。 「加纳看不出来,你竟然有了夫人,反正你在外,只要你不说,她怎么知道你在外面干了什么?」 「快跟我们说说,她长得好看不好看?我们就是好奇,没有惦记弟妹的意思啊。」 问起苻令珠,王易徽那自从加入商队就一直冷漠的脸上,骤然浮起温柔之色,看得他们啧啧称奇。 他道:「我夫人自是十分美貌的,便是在我家中,都是十里闻名的美人,这次回家之后,我便要一直陪在她身边。」 大家又是一阵闹笑,不过再不提要带他去喝花酒,反而十分艷羡两人的感情。 王易徽嘲讽似地勾起唇角,对他的感情?就算是慢锅炖肉,肉都该熟了,可该开窍的人还没开窍。 他手指捻着酒杯,脑中浮现中苻令珠穿着库伦族衣裳俏生生立在他面前的模样,忍不住用另一只手碰了碰胸前的地图。 得动作快些了,都已经出来近三个月了,也不知她在库伦族过的如何,有没有听话的在那等他,就怕她冒失的入了蒲州城。 近几日他心绪不宁,真是想插翅飞回去。 他将羊奶酒一饮而尽,随便找了个藉口,上街和其余人接了个头。 突厥王宫照旧一片歌舞昇平,在老可汗去世后,靠毒杀自己强有力的兄弟才成为突厥王的蒙力克,听闻前线报告大堰打了过来,怀揣着对同胞兄弟的信任,让弟弟率大军迎敌后,就将此事抛之脑后。 他们突厥的地理位置,决定了大堰攻不上来,上次大堰攻打突厥,没摸到都城不成,还折了两位将军,这些人在冬日就是拔了牙的老虎。 燃烧着地暖,仿造长安王宫建造,充满突厥气息的宫殿中,十名戴着面纱的女子,正翩翩起舞。 她们身上衣物仅够遮挡重要部门,腰部柔软的不可思议,蒙力克凑了上去,拉住其中一人,用周围长满鬍鬚的嘴去亲吻她的肚皮。 正胡闹着,门外传来声音,告诉蒙力克大军好似拦截失败,大堰的军队马上就要攻至城下了。 蒙力克好心情被打断,怒吼:「这点事都办不好,要你们何用?该干什么就去干什么,大堰再厉害,铁骑也别想讨了好!你们自己安排去,做不好,脑袋上的头,我看该砍了。」 他训斥完,丧失了兴致,随意将女子从自己身上推了下去。 门外的人互相看了一眼,嘆口气走了出去,大堰是真的要攻上来了,轻敌是最致命的,这个时候,他们多希望在里面的是领兵的那位。 虽然已经知道大堰军队要至,但整座城的人都同蒙力克一样,认为大堰的军队不足为惧,他们根本不擅长在冬日进攻,攻不下来。 等他们出去支援的突厥军队回来,定能将其打退回大堰! 作者有话要说:  王老狗,你再不快点,回去就见不到你媳妇了。 第82章 兵临城下 被认为必定兵败的钟世基, 此时距离突厥都城仅有五里地,几乎是一个冲刺就能抵达位置。 他正和迦蓝唿德在帐中商议进攻的方式,同时等待着其他路的军队和他们汇合, 正确说,他在等安蒙灵的到来。 至于斥候和王易徽的军队, 根本不在他考虑范围内。 「报,」从帐外一身风雪的探子归来, 「大都护、都护,王副使的军队至今尚未发现踪影,倒是在路上遇到了安都护军队的人, 他们还有两日路程将至。」 听见探子说王易徽的军队不见踪影, 钟世基显然心情尚可,但面上还是要装上一装,「也不知副使遭到了什么危险, 自他们出发后, 至今都未收到他们的消息。」 说完, 他轻飘飘看了眼好似有话说的迦蓝唿德,「我看要重新商议没有副使的军队帮助,我们应如何拿下对方。」 迦蓝唿德本想为王易徽辩解一二,不说他, 即使是自己从后方绕出也很可能参与不到战场, 同大军无法汇合, 可当他触及到钟世基的眼神,知晓他是故意这样安排的,终还是心底嘆息一声。 可惜如此人才,在战场无法发挥自己实力。 只能顺着钟世基的意道:「大都护说的是,看来副使的军队遭遇了些状况, 兴许无法与我们汇合,应早做准备。」
第148页 钟世基脸色稍缓,轻微点了下头,直接下令让大军快速前进,安蒙灵将至,他会知道如何加入战场,现在出击还能迷惑突厥人。 在他的作战安排里,从来就没有王易徽的影子。 冰天雪地中,近在咫尺的突厥都城城门紧闭,宛如遗世独立的孤城,在他们四周,满是青中透蓝的冰,缓缓向下延伸。 最后的五公里,可能是大堰军队这辈子最难走的路。 突厥都城附近的地形,是一个上坡,都城就坐落在最高点,坡度不高,平日里绝不会当回事,可在这里,绝对是一大阻力。 脚下踩得全是冰面,又因前一天晚上下了场雪,稍不注意就会打滑,也幸而他们知道突厥的天气没有带战马,骑兵在这里,丝毫没有用武之地。 不少人走着走着就摔倒连带着拖累他身后的人,一倒倒一片。 钟世基脸上看不出喜怒,下令让大军继续前进,敢后退者杀无赦。 被安排在最前方的胡兵,战战兢兢向前走着,眼看着突厥都城近了,铺天盖地的箭向他们射来,因为脚下打滑,他们手忙脚乱扛起盾牌,可总有摔下,而导致盾牌出现缺口的士兵。 一时间,胡兵被射中不少,鲜血肆流。 「继续走,不许回头!」 钟世基下令,眼里闪过轻蔑。 胡兵只能硬着头皮向前走,为了活命,他们甚至不用脚踩,而是跪下用膝盖滑行,眼见因为改变策略,而不会有箭射到他们时,从天而降开水。 烧得滚烫的水球,被从城中射出,即使战士们有盾牌抵挡,可在天上就因为严寒,而从水变成的水雾,照旧浇了战士们一身。 随即沾染在身上,本就冷,能冻得人打个哆嗦。 源源不断的水球被不断扔出,后面没有盾牌抵挡的士兵,迎面铺了一脸,只觉身上热度都随之失去了。 在前方冲锋的胡兵,很快就和从突厥城冲出的小支队伍战到了一起。 横刀举起,还没落下,被突厥士兵一绊脚,整个人摔在冰上,随之而来的便是头身分家。 冰面上沾染着无数胡兵们的鲜血。 迦蓝唿德大吼:「大都护,这样下去不行啊!」 钟世基面色不见凝重,让大军照常前进,谁也不许退缩,他们一步一步踏着胡兵们撒在地上和冰冻在一起的鲜血,致使不再滑的冰层上,稳步向突厥都城前进。 那小支部队见势不妙赶紧跑回了城,他们就是生活在这里的人,丝毫不怕冰,健步如飞,让他们抓都抓不住。 突厥都城的兵力不足,大部分的兵都被王弟率领出去拦截他们了,可谁知他们被困在胡先煦设计埋伏的峡谷处,愣生生和大军错开,致使他们抵达了都城下。 城墙上的突厥士兵继续拿水浇上,却不是往他们身上浇,而是全浇在了城墙上,水一碰到城墙,唿吸间就化为冰。 滚烫的开水烫开上面的冰层像下流动,紧接着冻在了那里。 不能让冰墙成型,钟世基立刻下令:「爬城墙!」 迦蓝唿德喊道:「大都护,不能再让胡兵先上了。」 钟世基充耳不闻,胡兵已被消耗的十不存七,剩下的胡兵踟蹰着,迟迟没有动手,他稳坐后方,传话道:「都给我往前上,谁敢退后一步,格杀勿论。」 胡兵听见此话,咬着牙往上爬。 可怎么能爬得上去,下面还好,冰还未流到下面,他们有着力点,能踩着砖的缝隙往上爬。 但碰到冰层就没有办法了,想用自己的横刀去击打冰层,但手刚举起来,身子就会摇晃不稳,再加上突厥士兵也不能干看着他们往上爬。 上面扔石头的、射火箭的比比皆是。 有一胡兵手拿匕首艰难向上爬,先是迎面被石头砸得头晕眼花,□□得没有掉下去,可紧随其后的火箭一下射进他的眼中。 连一句哀嚎都没有,他整个人摔了下去,直接送命。 无法攀爬也要攀! 冰层再厚,砸了也要爬! 有军令在,只能明知不可为而为之,胡兵们咬着牙往上上,然后不断的从城墙上摔落下来,好运的只是摔个头晕眼花,不好运稍微爬高一点的,命都没了。 到了最后,突厥士兵除了零星几人还用石块砸他们,剩下的都投入到了浇筑冰墙上。 冰层用肉眼可见的势头,慢慢向下蔓延。 大堰军队的士兵们,根本爬不上去! 他们就像下雪一般,爬上去摔下来,不断重复枯燥的动作。 突厥都城成功用冰墙抵挡了大堰的攻势,只要他们不出去,大堰也进不来。 这一战,从晨曦一直打到夕暮昏晚,钟世基用胡兵得牺牲,到了靠近突厥都城的机会,却没能将其攻破。 大军直接在突厥城下驻扎。 攻不进去,那就看谁先守不住。 大堰一路疾行打至都城,粮草已然不多,可突厥都城上下万张口嘴,城池封死,且看没有吃喝,他们又能坚持几天。 他要将突厥城围困至死。 然而,他想的过于美好了些,身在突厥城的王易徽,听闻他将都城围困,而不是继续攻打,露出了不贊同的神色。 他是最有感触的,突厥都城的人们,根本没有大堰攻打的紧张感,他们没有受到任何影响,继续干着手里的活。
第149页 街边仍旧能看见卖货的人,想要跟他们靠粮食更不现实。 吃的?突厥人表示,他们家里养了不少羊,都圈在院子里,饿了宰上一头,不妨事,渴了也有他们冻得奶能喝。 钟世基围困突厥都城,简直走了步臭棋。 莫不如强力来攻,一面城墙攻不上,换另一面,他就不信,城墙攻不上来,城门还撞不破吗? 带着那么多人都是摆设? 要知道,现在的突厥都城可是兵力最弱的时候,若是等到突厥的大军归来,在外面的钟世基肯定会腹背受敌。 他将唇抿成一条直线,心中思量万千。 跟他一起来突厥城的手下,也是忧心忡忡,「副使,我们怎么办?还要继续盯着蒙力克?」 蒙力克,一个靠阴谋诡计当上大可汗,又学大堰,让突厥人唤他王,每日只知道醉生梦死、饮酒作乐,比之他其他几个兄弟,差得远矣的突厥王。 确实是最好的攻克对象。 突厥人不怕大堰来攻,那就让他们害怕别的。 比如,被蒙力克的兄弟带出去的那支突厥军,被大堰军队迎面遇上,给斩杀殆尽了。 城中,突厥语的声音就没停息过,「你听说了没有,我们那支最强的战士,被大堰给杀了!」 「我们怎么办,要不要跑,这个蒙力克有点不太靠谱。」 「城中就这么点人,我们要怎么办啊?」 「大堰会不会直接攻进来?」 「我的天,我刚才听守城墙的人说,大堰又来了一支军队,而且是经歷过浴血奋战的样子,他们人数变多了,看来消息是真的,我们的战士们阵亡了。」 失去最大底气的突厥都城,到处都瀰漫着颓废的气息。 王宫中的大臣们急的嘴上都要起泡了,这都是哪里传来的谣言? 可当谣言的数量变多时,甚至人人都在说时,就连他们都开始怀疑起来,出去的军队,会不会是因为被大堰灭了,所以一条消息都传不回来? 他们哪里知道,那支军队,被胡先煦和安蒙灵带着绕圈子,就坠在两支军队后面,向着都城前行。 可恶的大堰人,竟然调虎离山,他们上当了。 突厥城外,安蒙灵眼睛都要瞪出来,那浑身的肌肉气得一股一股,「大都护,我们当务之急是攻打都城,要知道他们的军队就在后面。」 钟世基看着他,「那你们为什么没有拼死杀敌,反而将敌人带了过来?」 安蒙灵气得快要升天了,也不管钟世基的身份,就开始喷他,「大都护你说的是人话吗?还杀敌,那叫螳臂当车!我们才多少人,对上人家那是送命,我的儿郎我心疼,我可不像大都护,拿胡兵不当回事,听说大都护前锋用的全是胡兵,几乎全军覆没,我一定上奏监军,请他禀告陛下!你大都护私心甚重!」 这话说的,让迦蓝唿德都心惊肉跳,安蒙灵要彻底和钟世基撕开脸,谁给他的底气? 王易徽? 钟世基扬着下巴道:「同主帅顶嘴,不服从主帅安排,安都护,这么多年,你当真半点长进都没有,莫不是觉得投靠了王副使,就能为所欲为了?」 安蒙灵拿起桌上的水壶,牛饮一般,将其全部喝下肚,这才觉得气顺畅不少,「大都护别给我扣高帽子,也别吵,能把突厥给打下来才是真本事,我就告诉你实话,后面突厥大军马上到,时间不多了,再攻克不了都城,只怕我们得折这!谁都讨不了好。」 话糙理不糙,钟世基在跟他说话的时候,便一直在思索到底该怎么办,城墙的冰面也是真上不去,要是能强攻,何至于想到围困,他不过是气安蒙灵顶嘴。 然,坐以待毙更加不妥,总得试试才好。 安蒙灵已经气得坐不住了,叫上跟他回来的儿郎们,叫着号得沖向了都城,绕着都城四周,撞城门,砸冰墙,怎么虎怎么来。 这般不要命的声势,还真将城内的人吓住了,顿时更加相信他们突厥最强有力的军队已败的消息。 而这个消息,也被传到了蒙力克的耳中。 他惶惶然不知该如何是好,不知听谁说了一嘴「跑吧」,立刻就让人收拾细软,他要连夜出城逃跑。 大堰有句话怎么说来着,「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 对对,他不能把命丧这,不光他,还有被他一手提拔起来的突厥大臣,也都要跟着他一起跑。 四不像的宫殿里安静一片,宫门被悄悄打开,蒙力克和大臣跑了出来,隐藏在黑暗中的王易徽紧随其后。 他们不能从城门出去,开城门目标太过明显,只能从城墙上坐着篮子被人放下去,守城的士兵最开始还没发现这是他们的王,等他发现,自己的王要放弃他们自己逃跑时,觉得天都塌了,只能麻木地重复着动作。 王易徽一脸从容,大大方方当着突厥士兵的面,趁机也坐着篮子下去了,他丝毫不紧张,身上的衣裳已经在路上时,就劫持了蒙力克的侍卫,换上了。 蒙力克太过紧张,根本没发现自己身边的侍卫换了人。 等王易徽跟着蒙力克下了城墙,坠在他们身后,王易徽的手下们,无不佩服王易徽竟然真混进了蒙力克的侍卫队。 在他们的印象中,突厥人都是野蛮的,像蒙力克这种处处学习大堰的人,也是少见。
第150页 黑夜中,亮眼的烟火炸开在幕布上,绚丽多彩。 他们放完烟火后,立刻返回了自己的藏身之所,没有人发现突厥城中,几个大堰人隐匿了身型。 这突然燃起的烟火,不仅吓得蒙力克奋力跑路,还将钟世基等将领吓了出来,难道是突厥的大军到了? 就在突厥都城背面的山林中,一直暗中观察大军动向,亲眼见证钟世基不拿胡兵的性命当回事的新兵们,见到了烟火的信号,从中走了出来。 他们直奔钟世基的大军所在地而去。 紧绷着身体,随时准备迎敌的钟世基,确认他们的身份后,瞳孔微缩。 怎么可能? 第83章 大获全胜 王易徽率领的军队竟然翻过了悬崖, 出现在了突厥都城背后的山林中! 他们是怎么翻过去的?那道悬崖高达百米,陡峭十分,不想相信, 可他们人已经出现在了面前,容不得不信。 再听听他们说的是什么话。 副使带着他们在悬崖底猎杀雪鹿和羊, 他们在那里苦练攀岩技巧,副使不准许他们拖大军后腿, 一定要完成大都护交代的任务,好不容易全军翻过了悬崖,才能和大军汇合。 王易徽带领的军队副将和胡先煦换了个眼神, 贱兮兮的跟钟世基说:「我们不负大都护所託, 幸不辱命,从后方翻了上来,大都护, 爬城墙的事, 就交给我们, 区区一个冰墙,难道还比悬崖峭壁难攀。」 这话稍微夸大,悬崖平整光滑,十分不易攀爬, 然而和冰墙对比, 还是冰墙略胜一筹。 钟世基眼神冰冷的看着他, 而后在他们中看了一圈,压抑着心中超出预期的不适,问道:「副使怎么不在?莫不是出了什么事?」 副将特别怀念自己的长衫,这种时候就该拢着袖子,插着手, 嘚瑟一下。 「我们副使英勇无比,怎会出事,他和几个弟兄混进城里了,这烟火信号便是他给发出来的,具体他们在城中都做了什么,大都护得等副使出来才能问到了,我们是不知情。」 钟世基要训斥他们为何藏匿在林中,也不出来相助的话已经在嘴边,转念一想,王易徽定叮嘱了他们,说是瞅准时机方能出来,何况只要和大军汇合了,时机晚还是早,不甚重要,又不是援军,故而又将话咽了回去。 唯有心里翻江倒海般的不痛快。 他们不是说能够攀冰墙吗?那就去翻,他倒要看看冰墙要怎么翻过去。 翻不过去,丢了面子是小,自己摔死可不关他的事,而若是真能翻过去,绝对可以打破现在僵持许久的局面,怎么都对自己有利。 说做就做,迟则生变。 突厥大军即将过来,务必要赶在他们到来时,攻破都城! 月辉洒在战场上,冰墙映着月光,发出莹莹光亮,很快,几个黑点猫着身子抵达墙脚,站成一排。 黑点和黑点之间保持着一人的距离,从远看去,他们的动作整齐划一。 右臂拉高,从手中飞出一铁爪,瞬间嵌入冰层中,手臂在铁爪下面的绳索上缠了三圈,确保已经稳固,对后面的人打了个手势。 在他们身后的人抱住他们的腰,提气将他们向上抱起,他们一手拽着绳子,一边借力腾空而起,最后稳稳落在身后之人的肩膀上。 下面的人飞快将他的脚插去刚才凿开的洞口中,那人就一边踩着冰洞,一边悬挂在绳子上,开凿新的孔洞,慢慢往城墙上攀去。 紧随他们其后,在他身后的人,错开一个位置,也扔起了铁钩,紧接着,待其也爬了上去后,后面一人,站在了最开始往上爬之人的下面。 他们当真没说大话,钟世基的军队看着他们就跟玩似的,蹭蹭往上窜,已经在城墙上连成串。 而此时,变故突生,在城墙上的突厥士兵发现了他们的身影,已经有人开始往下扔石头了。 「坏了,我们别干看着,过去帮忙啊,突厥的士兵发现他们了!」 安蒙灵一拍大腿,「估计也就他们能爬上冰墙,事不宜迟,大都护,我们打上去吧!」 钟世基这回没在拖沓反驳,立即道:「所有人,听我命令,沖!斩杀敌军将领者赏百金!」 早在王易徽的队伍回来时,休息的大军就整装待发了,此时大家握紧横刀看着同胞已经爬上了,早先怎么都没办法的冰墙,心中生出无限勇气,嗷嗷叫着向前冲着。 军功和赏钱,他们都要! 有大军助阵,突厥城墙上的人扔石头,就有人在下面往上射箭。 大军人多却不乱,安蒙灵率领的队伍就一个任务,护着能爬冰墙的人上去,迦蓝唿德和自己的儿郎们一起,抱着百人粗的树干去砸城门。 至于钟世基的大军,已经不局限于这一个城门了,他们要在四周寻找突破口。 声势震天的大堰军队,生出了所向披靡的气势,一往无前。 攀爬冰墙的人,已经有人顺利登顶,顿时遭到了突厥士兵的围攻,双拳难敌四手,很快便被从城墙上扔了下去。 这下,有人胆怯了,上去就是个死,谁还敢上去。 王易徽队伍的副将也在攀爬冰墙的队伍里,他可不信钟世基,因此,他要亲自过来,护着自己的儿郎。 见此情景,向下望去,大军砸门声轰隆作响,向上望去突厥士兵虎视眈眈。
第151页 而为了护着城门不被攻破,城墙上士兵不少都转移去了下面,加之钟世基的军队在四处骚扰,将整座城都围了起来。 上面的士兵,其实不比他们心中惶然少。 因此狠了狠心道:「大家听我口令,一二三,所有人一起翻上去!」 冰墙上的人,咬咬牙,吼着为自己壮胆,「是!」 「一、二、三,上!」 众人借住冲力,纷纷翻了上去,这回上来的人多,突厥士兵可就做不到围困之事,两方人在城墙上打的你死我活。 同时,安蒙灵的部下们,同他一样都是急性子,他们早在护着爬冰墙之人时,就观察他们的方法,学了个七七八八,此时看见上面已经开打,就开始按捺不住。 之前的士兵留在冰墙上的铁钩尚在,他们抓着绳子,用自己的横刀去戳冰面稳定身形,踩着前者挖出来的孔洞,飞快向上爬去。 很快,就翻了上去,加入战场。 而下面迦蓝唿德的士兵们,每撞击三次,就退至一旁休息,由下一组继续撞击。 捆绑在一起的树根,得百人合力,方能扛起,他们轮换着,已经看见了城门的晃动。 就在突厥士兵都要绝望,觉得自己都城守不住时。 骄阳扭动着身子,将被耍,绕了远路寻钟世基部队结果扑了个空,又赶忙往回赶的突厥大军人人撒上光芒送了过来。 眼见自己家园被攻打,他们二话不说,直接沖了上去。 上前叫阵,没有的。 钟世基率领大军很快汇合在一起,两方大军交汇,雪花飞扬,气势相当,鲜血四溅。 突厥大军若想回自家都城去救人,那就得先过钟世基这关,可他这里是整支部队的精锐,苦于拿冰墙没办法,心中都憋着一股气的士兵们,绝没有那么容易被打败。 两方人马打得难捨难分,一时间打得不分上下。 刀刀碰撞在一起发出清脆的响声;刀锋砍在大堰军队的铠甲上,发出刺耳的哗啦声;戳破脏腑士兵们的闷哼声,交织在一起,混合成战场独有的乐曲。 「杀啊!」 「杀!」 「我他娘的要回家娶媳妇!」 「我要回家看望阿娘!」 「我儿子还等着我给他起名字呢!」 「杀!杀!杀!」 这场战斗,直到黄昏十分依然不见胜负,大家都已经疲惫不堪,可没有人敢放松心神,稍不注意,那刀锋就能将你的头给砍下去。 红霞布满天际,似乎在哀悼这场战役中死去的人们。 就在此时,被突厥士兵死死围护的旗帜轰然倒塌,仿佛昭示着这场战役的胜负。 城墙上的所有人都愣在了原地,大堰军队的众人表示,旗帜不是他们砍的,而是被天外来箭,射断的。 突厥士兵惊恐地望向四周,寻找那能一箭射断旗帜的人。 然而,后续的事情,简直超出了他们可以想像的范畴,又是一箭冲着他们射来,他们纷纷躲避,可此箭却扎进了厚厚的冰墙中。 那箭上还挂这一个双目圆睁的人头。 有人不禁跌坐在城墙上,喊出声嘶力竭的声音:「那不是可汗吗?」 对于突厥人们来说,他们更加习惯称唿他们的王为可汗。 听见这个声音的人,探头望去,丧失语言般无了战力,他们的可汗都死了,他们还战什么啊! 城墙下打得难捨难分的众人,尚未发现城墙上的事情。 消失许久的王易徽再次出现,他脚尖轻点,借着冰墙上绳索的力量,翻到了城墙上,城墙上原本还警惕的大堰军队众人看见是他,立马就知悉了是谁杀了蒙力克。 激动地叫道:「副使。」 「副使你回来了。」 王易徽示意稍后在叙,战事还没完全结束,他隔空向安蒙灵抱了一拳,多谢他去救了胡先煦,还护着自己军队的儿郎。 而后朗声道:「儿郎们,给我弄出点声响来,越大越好!」 所有人昂首挺胸,扯着嗓子喊道:「是,副使!」 一时间,吶喊声、横刀敲冰声,甚至是发现王易徽已回,从城中钻出来的人,手里拿着找到的锣,跑上了城墙的敲锣声从城墙上传出。 在厮杀声震天的战场上,突然冒出来的敲锣声,让人浑身一紧,刀锋一偏就砍到了雪地里,心中怒骂,这哪个王八蛋,打仗呢还敲锣。 视线往城墙上聚集,列在前方的人,最先发现了城墙上倒塌的旗帜,和那额上被贯穿的头颅,一时间手中武器都掉落在地,没有力气捡起。 见他们已经有人停下了动作,王易徽运气,突厥语和长安话交替说道:「你们的王,已被我砍下头颅,尔等还不快快束手就擒!」 跟在他身后大堰军队的人,复述他的话,底气充足的吼道:「你们的王,已被我们的副使砍下头颅,尔等还不快快束手就擒!」 「你们的王,已被我们的副使砍下头颅,尔等还不快快束手就擒!」 「你们的王,已被我们的副使砍下头颅,尔等还不快快束手就擒!」 声音一声比一声大,到了最后一遍,他们嗓子都吼的破音了,甭管这突厥语吼的对不对,反正吼完这三句,他们浑身都舒畅了,他们赢了,赢了!突厥的可汗,突厥的王,被他们杀死了。
第152页 突厥士兵原本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可架不住他们喊话都还得用遍突厥语的,虽然有些地方传出来,不是很准确,那也足够让他们知悉发生了什么。 本就疲惫的他们,悲从中来,手里的武器已然握不住了。 率领他们的王弟还用突厥语跟他们说话,试图让他们重新拿起武器,不要求饶,「都给我将刀捡起来,我们还没败!」 然而士气这东西,一但失去,便兵败如山倒。 没有给整座城的人们一个全民皆兵,上战场的机会,他们,投降了。 第八十四章 程 王易徽站在城墙上, 立于万千突厥士兵的跪服下,轻风拂面,墨黑的发随之扬起, 当得上意气风发。 战事已定,他的视线穿透钟世基、突厥大军、远间山峦, 好似回到蒲州城,瞧见朝思暮想之人, 他可以归程了。 耳边是大堰士兵们的欢唿声。 安蒙灵和他的副将俨然成了为什么的鼻祖。 「副使你是如何杀了蒙力克的?」 「沛笙你简直太厉害了,亏你想得出拌做蒙力克的护卫而走。」 王易徽淡笑不语,根本没提他击杀蒙力克的艰辛, 那几个护卫孔武有力, 非平常突厥士兵可以比拟的。 想来也是,突厥的王身边之人,肯定均是不俗的。 身上的衣裳完全能扒下来, 得益于城中手下众多, 有他们里应外合, 故而十分容易。 他跟着蒙力克一直往林中曾经的藏身之处走去,看得出来,蒙力克是想通过悬崖求生,在他们走至悬崖边, 要放绳子时, 有一护卫突的跟他讲话, 发现了他脸的陌生。 而后激战起,他一人抵挡数十人的攻击,还要分神去看蒙力克的身影,务必要将其击杀。 不然,若是身份不暴露, 在他们向下爬悬崖时,他斩断绳索,更方便快速,然而事情已经发生,多想无益,他拼着受伤与他们在林中周旋已久。 蒙力克被护卫护着,总找他们军队曾经藏身之处多藏,因此发现了军队的身影,不管军队收拾的多么仔细,能容纳近万人的林子,还是暴露了他们曾经待过的事实。 眼见跑去悬崖也不好用,蒙力克又让护卫们护着他往城池跑去,这林中也有军队埋伏!他得将消息传出去,他们上当了,他们突厥的大军肯定没有被打败。 王易徽怎么可能放虎归山,他紧追不捨,终于在林子边界处,陌刀挥出,砍下了蒙力克的头颅。 击杀突厥王,瞬息扭转战局,谁敢不承认王易徽的军功。 在所有大堰士兵洋溢着疲惫、欣慰、快乐的情绪衬托下,钟世基那带着嘲讽意味的脸就分外突出。 他笑意不达眼底,「副使好计策。」 王易徽与之对视,没有半点退缩,也没跟他玩什么文字问答,回道:「不过是天时地利人和,给了我一个机会罢了,还要多谢大都护,让我从后路包抄,不然我的儿郎们也不会因为要攀登悬崖而练习了技术,攀得上你们都攀不上的冰墙。」 钟世基眸中冷芒更甚,一着不慎,狼崽子就成长为能与他一战的狼王了,何其可笑,他道:「出来已久,蒲州城不能久久没有兵力守卫,副使你看,要不你先行一步,回蒲州城驻守如何?」 大战已胜,他们占领了这座突厥都城,接下来,他们打过的所有地方,都要留兵力驻守,不能打完就走,万一再被突厥重新占领,那才真是呕出一口老血。 钟世基这般着急撵他回蒲州,也是不想他插手这驻守之事。 占领城池,所获油水,那可比单纯靠朝廷封赏来得多。 但是,他王易徽缺钱吗? 就算不想承认,他也曾是长安公主的儿子,锦衣玉食般长大,就算王家败落,可家族生意遍布天下,即使要承担老兵的花销,照样也是钟鸣鼎食之家。 何况他成亲后,苻令珠的书肆可谓给他赚足了一笔钱,想用此来挤兑他。 王易徽清冷的脸此时都忍不住,动一动眉梢,这可真是正中下怀,他家夫人还在蒲州,他当然要回去了! 早就心痒难耐,迫不及待了,就算钟世基不提出此事,他也要先行离去的! 钟世基这个算盘註定要落空,他双手抱拳,对其道:「大都护说的是,且让我们在城中休整片刻,立即出发。」 「甚好,」钟世基看着他愉悦的眉眼,握紧刀把,「副使辛苦。」 「不辛苦。」 钟世基脸骤沉,王易徽却再也没看,劝阻了想为他打抱不平的安蒙灵,他直接去了自家队伍那里。 他们横七竖八,完全没有任何形象地瘫倒在地,见他过来,一个个飞速爬起来立正站好。 在其他的队伍都在城中大肆搜刮时,王易徽却不准他们去跟着打、砸、抢、掠,都是从战乱年代过来的,人性的底线必须守住。 如此,他们才会百无聊赖的在这里歇着,但所有人,没有一个人会觉得王易徽所做的事情不对,心中埋怨,这一路走来,本就已经收穫他们信任的王易徽,在他们心里,简直成了天神般的存在。 王易徽对他们要跟着自己回蒲州之事,也是有所愧疚,承诺回去之后,他私掏腰包按军功给大家封赏,得到了所有军士们的拥护。 本来他们留在这里,王易徽也不让他们参与劫掠的,还不如回家看看,回去的早,再跟副使求求情,肯定能有假期!
第153页 他们归心似箭,根本不用王易徽催促,所有人收拾好自己的东西,又从城中换了些肉干、粮干粮,走在大路上浩浩荡荡往蒲州赶去。 从蒲州出来前往突厥时,蒲州刚入冬,他们便是连新年都是在赶路中度过的,换了一个年,等他们再赶回来时,冰雪虽未衰容,却也感受到春天即将来到。 算算日子,他们出来已有五个月。 大军在距离蒲州城还有二里地时,王易徽下令让大家整理着装,原地休息半时辰,等大家精神焕发,方启程压制着慢慢往蒲州城走去。 早就得到消息的监军童公公已经在蒲州城外等候了。 最先落入眼中的黑面金字大堰军旗,紧接着磅礴战意向他们涌来,王易徽骑在马上,率领着万人的军队,与他们距离愈发近了。 等他们来到时,童公公激动地拽住王易徽手里的缰绳,欣慰道:「沛笙,你能安然无恙回来可真是太好了,快同咱家说说,你们是怎么打了胜仗的。」 王易徽当即便将此番前去突厥,钟世基暗中动手脚,给了他一份错误的地图,让他从后方打入,企图让他不战而败,不能参与战场,还会因为横渡独木桥,攀爬悬崖消耗他的队伍的事跟童公公说了。 童公公不愧是在皇帝身边混了二十多年的人,神色愣是不变,只催促他继续说。 他说还是他夫人为了他安全着想,求了他岳父给他绘制了一幅地图,靠着它,他顺利翻过陡峭的悬崖,入了突厥城背后的山林中,而后他们在此埋伏,定要出其不意。 他自己和他手下则混进城中。 听到他孤身一人出去追击蒙力克,童公公十分给面子的惊唿两声,连忙问他可有伤到。 而后讲到他击杀蒙力克时,他身边的胡先煦和副将忍不住了,副使说话怎么一板一眼的,这个时候,就得多夸夸自己。 他俩将王易徽挤走,一个左一个右,拥着也不见恼,反而支持他们的童公公说起了那日,在他们两个眼中恢弘神奇的场景。 他们的副使,一箭射出,突厥旗帜折断,所有人愣在原地,紧接着又是一箭射出,带着蒙力克头颅的箭,直直插进厚重的冰墙中,鲜血之流,血腥非常。 王易徽蹙起眉,想提示他们俩,那个时候已经没有血可以流,早就凝固了,可他们俩没给他机会,又唠唠叨叨起后续战场的事情,还将不准他们的军队参与掠城一事尽数告知。 童公公心里有数了,记下了这两个人的脸和名字,以后有事情,直接找他们两个就好,不过…… 「沛笙,你夫人也来了?咱家怎么都不知道,你的副使府好似没有夫人啊?」 他忧心忡忡,自是知道王易徽在长安已经娶妻了,还以为他在蒲州又找了位女子当外室,心里还想着听闻他家夫人来头也不小,这要是弄不好,后宅起火可就不美了。 离蒲州城越近,王易徽面上就越冷,实则是心中越紧张,低声与童公公解释道:「我家夫人尚未住进副使府,她觉得蒲州城待着不舒服,所以住到我相熟的人家。」 他这样一说,童公公心里的不安放下了一半,等听完他后面说的那句话,他的心再次提了起来,就连面上都来不及遮掩,惊愕慌张之情直接暴露了出来。 「我家夫人总说有教无类,在库伦族里交那些混血小孩子读书识字,也是十分悠闲,公公?」 王易徽眉头紧蹙,「可出了什么事?」 童公公心中惊涛骇浪般翻滚,「这……」 他下颌收紧,「可是我夫人出了什么事?不,是库伦族出事了?还是,」他紧紧盯着童公公,「还是混血出事了?」 见童公公面色微变,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慌张,交代了胡先煦和副将一声,让他们带着队伍去蒲州城里游城,接受众人的赞美,他则策马向库伦族奔去。 胡先煦摸摸脑袋,「这连游城都不去,咋得了?」 副将白了他一眼,「你能不能说长安话,不知道蒲州城里说乡音会被瞧不起。」 「我就纳了闷了,蒲州城有啥啊,就高人一等,非还得长安长安的。」 副将指指脸色阴沉的童公公,「嘘。」 两人噤声,只听童公公问:「你们可知道,你们的副使夫人也在蒲州。」 「啊!」 「啊?」 表达肯定的是胡先煦,发出疑问的是副将。 童公公看向胡先煦,「你跟咱家说说,沛笙,也就是你们的副使,与他夫人感情如何?」 胡先煦莫名其妙,他和副将可没听见两人谈论混血之事,只道:「那感情是相当好的啊,不然他家夫人不在长安待着,来咱们大西北干啥,这要啥没啥的,还那么听话,副使怕人知道夫人在蒲州城不安全,让其住到乡下,都愿意去住,对副使的感情没得说啊。」 副将虽震惊王易徽的夫人也在蒲州,不过他也接话道:「是了,副使对夫人的感情也很好的,只要提到夫人,恐怕他自己都没注意到,那张脸啊,就跟春风化雨一样温暖,行军打仗的时候,夫人给画的地图,可宝贝着呢。」 童公公望向王易徽策马奔腾的背影,幽幽道:「那可坏了。」 「什么?」 「走,我们先进城。」 蒲州城里人们夹道欢迎,街道被扫得整洁,连一片雪花都没有,而库伦族地满目疮痍,大雪将无人处理的房子压塌,白雪的覆盖下处处都显出破败的景色。
第154页 王易徽赶到看到这样的一目,一口气愣是没喘上来,憋在胸中,半晌才重重唿出气。 他松开缰绳,也来不及管马儿会不会跑,向着苻令珠曾经住过的房子跑去。 房门大开,吹进的雪足有半腿高,他进去一看,值钱的东西全都不见了,整个房间被翻得乱七八糟,即使是苻令珠要离开这里,也不会将房子弄得这样乱。 脚下踢到一物,他将雪挖开,拿出一看,却是那个小蹴鞠球,他小心地吹散上面的雪,上面的绳子都打结到了一起,他抱着它,强迫自己冷静,便去了临近几间未塌的房间。 所有的房间都是一样的,像是被搜刮抢掠一空。 马儿追着他,用头去顶他,兴许他觉得王易徽再在雪地里站着,会被冻死。 他回过神,转身回屋,找了块破布将小蹴鞠球妥善放好,骑上马就去曾经在库伦族住过的军眷那里。 至少他们是可以相信之人,能为他排除很多无用的信息。 婶子和嫂子们见到他,先是开心自家出去打仗的人能够回来,然后就一脸紧张的说:「郎君你可发现夫人和库伦族的人全都不见了?」 王易徽身上全是风雪,「我刚从那里回来,他们去哪了?」 嫂子们不知该如何张口,还是婶子知道事情不对,赶紧拿了碗热汤给他喝,让他暖暖身子,「郎君,你们走后约有一个月,蒲州就封城了,城内所有的混血全被抓走了,那时我想通知库伦族一声,哪知已经晚了,他们是第一批被抓走的人,后续周围的村落,凡是混血都被官兵不知抓去了何地。」 听闻是官兵将他们抓走,王易徽头一次后悔自己没让苻令珠表现出是她的夫人。 他将热汤一饮而尽,将碗归还,上了马就要走,他得尽快回城查出他们的下落。 婶子追在后面,「郎君,我知你官衔高,但你是军人,不能管官府的人,切莫冲动啊!还有,事情已经发生几个月了,你,哎,你小心些。」 王易徽眼里蕴藏着风暴,抓着缰绳的手青筋都蹦了出来,他不过是去突厥打了个仗,明珠就深陷险境。 官兵不归他管? 他扯了下唇角,嗓子发紧,竟一时没能发出声音来,即使爬悬崖,追杀蒙力克时,他都没有这般紧张过,他清了清喉咙,「婶子放心,你们且在家中等候,你们的亲人,都跟随我回来了。」 说完,他骑上马就朝蒲州城而去。 得知苻令珠被官府抓走的那一瞬间,他心中戾气冒出,便是围城都想到了,他们一日不交人,他就围一日的城! 等他骑马赶回蒲州城时,蒲州太守已经先行召开庆功宴了,他们可是攻下了多年来都没有打下的突厥啊! 这番滔天的功绩,自然要沾沾喜气。 蒲州太守手拿酒杯,忽视着抱着酒罈子想要一醉方休的众人,滔滔不绝讲着话,而后一脸惊喜,声音都变了个调。 他急匆匆下了台阶,「副使,哎呦,副使你去哪了,这庆功宴怎能少了副使,听闻副使一箭将那突厥王的头颅射在城墙上,真是听都觉得过瘾,这才叫做箭驶横……」 王易徽整个人很平静,他已经在回来的路上,将最坏的结果都想过了,现在迈着有力的步伐,经过胡先煦那时,抽出交给他的陌刀,二话不说,直接将其放在了太守的脖子上。 太守一首诗还没做完,现在顶着能嗅到血味的陌刀,磕磕巴巴道:「副、副、副使,你,你这是做什么?」 胡先煦和副将先后站起,叫道:「副使!」 他们一有动作,整间院子里,参与庆功宴的士兵无不站起。 见他们凶神恶煞的模样,官兵们自认也不是吃素的,纷纷拔出腰间佩刀,直指对方,「你们干什么?还不赶紧将刀放下。」 脖子上的陌刀轻轻往里一按,一道血丝滑出,太守连话都不会说了,「都住手,都住手,副使有话好好说,好好说。」 王易徽整个人就像是即将爆发的火山,汹涌的岩浆全藏在冷淡的面孔下,「我且问你,城中的混血都被抓去了何地?」 「混、混血?那些骯脏的东西,应该都被清理了吧……」 「清理?」他五根手指一根一根重新握住陌刀,「你蒲州太守好大的威风,就连陛下都不轻易定人生死,你倒是敢,我再问你一遍,他们人在哪?!」 太守吓得腿软,若不是陌刀还横在脖子旁,他怕是能坐到地上,赶紧说:「副使言重了,我不知道,真不知道啊,我若是知道副使这般看重那些混血,啊,副使,副使,轻点,轻点,副使你这是要找何人啊?」 王易徽看着他的目光宛若在看一个死人,周围人的各种异动,包括自己已经被胡先煦和副将等人保护起来的举动,他其实全都清楚,但他现在整个人脑子里只有一件事,那就是苻令珠在何处。 「我的夫人,她和混血生活在一起,现在人不见了,若是她伤了一根头髮,我必让整个蒲州城陪葬!」 「什么,夫人?」太守发出惊恐的声音。 这可不是什么好兆头,王易徽脸色一沉,手腕被胡先煦握住,他们的脸色都难看的紧,本以为听见蒲州城抓了混血,就已经很突破自己的认知,哪知还有副使夫人一起被抓一事。 「副使冷静,你当场斩杀太守事小,耽误找夫人事大!」
第155页 胡先煦大喝,「还不赶紧告诉副使,夫人在何处!」 那太守一脸死相,金矿的位置是绝对不能透露出去的,何况据他收到的消息,那金矿被炸,里面的人怕不是已经被活活饿死,若是告诉副使,夫人惨死,他就不是死无全尸那么简单了。 王易徽心更沉了,他从在场每一个官兵的脸上看过,豪不意外的看见和太守一样的神色。 手中的陌刀都快要握不住了,他沙哑着嗓子对胡先煦道:「将他们所有人都抓起来,严刑拷打,我看他们说不说!」 「是!」 军士听令而动,杀过敌的军人对上官兵们,虽然胜出的毫无悬念,但都担忧的看了一眼王易徽,交手时,他们就发现了,这些官兵杀过人。 王易徽随地而坐,指了指自己面前的空地,示意他们将人挨个送过来,他要亲自动手,撬开这些人的嘴巴。 陌刀立在他身旁,同他一起散发着及其危险的气息。 惨叫声不绝于耳,但这些官兵们仿佛都知道,若是真告诉了王易徽位置,他们只会比死还惨,他们的家人也不会好活。 王易徽打着打着,笑了出来,整个人都有些疯癫。 他眼里布满了血丝,拿过一罈子酒,拼命喝了起来,而后「啪」一声,将其摔在了地上,「你们的骨头还挺硬。」 这点酒根本对他造不成任何影响,他站起身,用指腹刮去睫毛上的濡湿。 「你们不说是不是,信不信我屠了这蒲州城,让你们给他们陪葬?」 他接下来的话被门口的骚乱打断了,来者是在城里一向嚣张霸道的安仙女。 她被胡先煦和副将拦住门口,两个人都认识她,知道她是安蒙灵都护的女儿,此时连哄带推,要让她出去,哪能让她看见副使在院子里给官兵们动刑。 安仙女见实在过不去,急切的说:「谁要问你们我父亲什么时候回来,我有正事找五郎。」 「五郎,五郎!」 「你屠什么城啊!有那功夫跟我,唔唔唔。」她嘴被两人捂住,话没说完,急地狠狠在两人脚上踩,她打小练武,视觉和听觉都很好,既然都看见了也听见了,还拦她干什么。 胡先煦和副将显然也很快意识到这一点,在王易徽说放开她时,讪讪拿开手,叮嘱到:「副使在气头上,你现在可别找不痛快。」 「让她说!」王易徽视线紧盯,他听出了安仙女的未尽之言,问道,「我不屠城,跟你干什么去?」 安仙女象徵性踢了两人各一脚,大声道:「你有那屠城的功夫,都能跟我把人救出来了!我知道他们被抓哪去了!」 她快步走上前来,拉住还以为自己出现幻听的王易徽,「赶紧跟我走,自我发现他们被抓走之后,就一直盯着城中的官兵,终于被我跟踪发现了那处地方,前段日子那地方塌了,我看官兵还想挖石头找他们,可见人还没死,赶紧赶紧,叫上兄弟们,将他们救出来!」 作者有话要说:  安仙女:我深藏功与名。 第85章 救人 「副使, 带上我们,不光是为了救夫人,也为了那些可怜的混血。」 「对, 副使,我们也跟着一起去, 何况小儿还受过夫人的教导。」 「副使……」 院子里的士兵们争先恐后说道。 王易徽镇定下来,「都跟我走。」 这次参加庆功宴的, 是在战役中表现良好肯定能晋升军衔的,剩下大军已回到了平日驻扎的地方,他们将那些人也叫上, 一群人跟在安仙女和王易徽背后疾行。 许多人刚开始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待被参加宴席的人说明了情况,当即义愤填膺起来,蒲州怎么能做出如此泯灭人性之事! 一半枯枝山林, 一半白雪皑皑的山终于到了。 安仙女指着前面的山道:「我亲眼看见官兵们将他们抓了去, 那时我日日都在此跟踪, 有一日好似发生了暴动,许多官兵带刀进去,却地动山摇,矿被炸了, 里面的人至今一个都没出来, 最开始的几日官兵们还挖矿想救人, 后来便挖的少了。」 王易徽已经听不进去安仙女在说什么了,他的视线完全被眼前的山所吸引,他的明珠就在这里。 双腿一碰,马蹄扬起,他向着矿洞跑去, 后面的人立刻跟上。 矿洞前的官兵只说了一句,「你们来此作甚,此地不容通过,速速离去。」就被王易徽一刀抽晕了过去,剩下的人,也悉数被大军捉拿。 王易徽站在被封死的矿洞前,摸着在冰雪之下丝毫没有温度的石块,内心一片惶然,他多怕将其挖开后,见到的不再是活蹦乱跳的明珠。 费劲地喊出:「给我挖。」 然后不管不顾,自己率先动了起来,他力气比之旁人大,需要两三个人合力才能抱开的石头,他一人就能将抱起。 胡先煦和副将见状,拉住也打算冲过去搬石头的安仙女,两人先商量了一下,用□□能不能将其炸开,然后得出恐怕得将矿洞炸的更塌的结论,方将士兵们分成队上前挖矿。 小小的矿洞也容不下一万人的队伍,他们挑出力气最大的人,让他们在王易徽身边两侧站定,除去专门负责运输王易徽搬出的石块的人,其余人分成挖石的、运石的。 每个人平均搬运三次,就换赶紧换下一组上前,剩下的人保持体力。
第156页 将这些人安排好,他们还要去山的背面林中查看一番。 作为曾经在山林中埋伏过许久的他们,直觉告诉他们那里有问题,之前只顾着跟着王易徽往这里沖,匆匆一瞥之下,好似见到林中雪地有被踩的痕迹。 他们相信王易徽肯定也是注意到的了,只是现在全部心神都放在了救人上。 两人商量了一番,留下胡先煦指挥众人挖矿,以及看守金矿附近的官兵,副将则带领在山中生活过的精锐去往林间。 一切运转良好。 出来的匆忙,连水袋都没带,胡先煦眼尖,他一直注意王易徽呢,见经过他手的石块上粘了血迹,便知道王易徽手破皮了。 他挤上前去,眼睁睁看着王易徽的手已经挖得鲜血淋漓,他道:「副使,你歇会儿吧,这么多儿郎帮忙呢。」 王易徽摇头,示意他不要捣乱,用最平静的话,最劳累的活,掩盖内心的慌乱,「不必,我的力气大,能更快挖开,你将他们安排便是。」 胡先煦无法,只能看着他闷头干活。 矿洞中,已经断粮三日的众人,没有力气地挨着取暖。 内里空气污浊,气味称不上好闻,但他们仿若闻不到一般,一个个面色灰败,如同在等死。 拉芙小声的,「咿呀咿呀。」 苻令珠最后的口粮,全留给了这个孩子,可她还是饿,但不敢大声哭泣,只能这样唤苻令珠。 被孩子吵醒,她睁开有些混沌的眸子,便听见从石壁传过来的敲击声。 有人有气无力的问道:「是不是官兵们要挖进来了?」 他们将矿炸了之后,最开始两天提心弔胆,生怕官兵挖进来,后来见他们几次三番尝试进来都没能成功,便放松了心神,而后便一直待在矿里。 苻令珠摇醒昏昏欲睡的采荷,将怀中的孩子交给她,「不能睡,采荷,你不可以睡,好吗?你看拉芙跟你说话呢。」 采荷抱着孩子点头,逼迫自己清醒,「我不睡,夫人,我绝不睡过去,我还没等到郎君来救我们。」 「这就对了。」 她摇晃着站起身,尽全力让自己的说话声大起来,「大家都别睡,摇醒身边的人,天寒地冻,小心直接睡过去,别在这里前功尽弃。」 众人听她的话,将身边的人弄醒,簌簌地声音响起,他们开始说起话来分散注意力,不然怕是也要再睡过去。 幸而,今日没有冻死的人。 矿洞本就阴寒,为了保持身上的暖和,他们之前还维持着去挖矿,将挖到的金矿石直接藏了起来。 苻令珠说,他们现在挖的矿,出去后,她便当不知道,能挖多少,之后就能带出去多少,他们撑着一口气,一直在挖,活动开了手脚,身上暖和,又挺了不少天,直到三天前,最后一点粮食也被他们吃完,再没有力气活动了。 「叮叮噹噹」的声音变大了,当真是有人在挖矿洞口处的石头,似乎还用到了工具。 她绕过众人,对他们道:「有谁还有力气,与我一同前去查看。」 无人响应,他们似乎已经认命了,跑也跑过,矿也炸了,现今连吃的都没有了,便真的是官兵们挖进来又能如何。 苻令珠没在说话,沉默往前走着。 万一是王老狗来了呢? 就算没人陪她,她也得去看看! 采荷抱着拉芙跌跌撞撞跟在她身后,她看见后将拉芙抱了过来,回头之际瞧见除了自己的护卫,矿洞中能站起来的人,都跟在了她的身后,这才动了动嘴角。 她其实是想笑的,但实在没有力气笑了。 往常只需片刻就能走到的矿洞口,此时无比漫长,他们走走停停,走上一会儿后,就得在原地休息,将气喘匀,方才再走起。 曲折的矿洞中,他们深一脚浅一脚地朝矿洞口走去。 许是太过沉默,跟在身后的杰尔扶着娜塔莎,说道:「你们说,会不会不是官兵们,而是大军来救我们了?」 他的右脸上有一道从额头划至嘴角的伤疤,那是炸矿时,阻拦官兵被划的,万幸他当时往后躲了躲,避开了眼睛,不然他右眼该瞎了。 娜塔莎也已完全褪去稚气,她说着苻令珠都不敢肯定的话:「一定是大军回来了,他们来救我们了。」 有人附和,仿佛是在给众人希望,「一定是的,每次官兵来挖石头,都随便应付两下就走了,你们听,他们现在还挖着,所以肯定不是官兵。」 苻令珠抱着拉芙走在前方,拍着小婴儿瘦弱的身子,在心里问道:「拉芙,你说是不是王老狗回来了?是的吧?」 拉芙:「咿呀。」 离矿洞口越近,便听得愈发真切,外面是真的有人在挖矿,不是他们出现了幻觉。 「快快快,加把劲,要通了要通了!」 「一二三!抬!」 「副使,副使你慢点,注意点手。」 听见传来的这声副使,苻令珠倏地将头抬了起来,一道光从外面照进,令她忍不住眯起了眼睛。 轰隆隆的声音响在他们面前,烟尘四散,她下意识将手放在拉芙面上,为她挡着尘土。 有人影从尘土飞扬中冲出,那人身姿挺拔,俊朗非凡,眸如琥珀,手上滴答着鲜血,好似踩在红艷的花儿般过来,她眼睛好似近了沙子,怎么全是泪水呢,呢喃道:「王老狗。」
第157页 王易徽从矿洞进来,第一眼便瞧见了衣衫堪称褴褛的苻令珠,他曾经光鲜亮丽的明珠,现在明珠蒙尘,也不掩丽质。 即使浑身脏兮兮的,也是最美的那一个。 感谢她还活着。 「把眼睛闭上明珠,你不能睁眼。」 他急切地大步上前,张开双臂便要将她拥进怀中,但要抱时才发现,她怀里还抱着一个婴儿,抱人的动作一顿,他面上怔愣片刻,苻令珠人已经靠了上来。 她头抵在他肩上,他伸手将人揽进怀中,还小心地避开拉芙,没有压到她。 苻令珠这个时候,心里有些哭笑不得。 而后泪珠子便断了线,怎么也连不起来了,她哭着道:「你怎么才回来呀?」 只一句,便将王易徽的忐忑都吹散了。 他将下巴搁在她的头顶上,温柔道:「我回来了明珠,我回来了。」 她只重复着这一句话:「你怎么才回来呀?」 「你怎么才回来呀?」 「你怎么才回来呀?」 她胸腔起伏不定,泪水布满整张脸,一声比一声大,最后堪比哭嚎:「你怎么,怎么,才回来呀?才回来呀!」 「是我的不是,我的不是,我回来晚了,」他把手放在她的发上,不断揉着拍着,鼻子一酸,侧过头面向石壁,地上的尘土里混杂了一颗泪,「对不住,明珠,是我的错,不哭了好不好?」 苻令珠喘着气,泪水化成的小河在她的下巴处悬挂着往下滴落,「你怎么,才回来呀,我差点就死了,就差一点。」 后怕从她心中涌出,她身上压着三千人的命呢! 万一哪里出错了,万一王老狗没有找到她,她命丧在此都没有什么,但那些人何其无辜。 就差一点,王老狗再晚一天找到他们,他们都会有人被活活饿死冻死。 「真的,就差一点。」 「我知道明珠。」 「你怎么才回来呀……」情绪大起大伏,又被释放过后,苻令珠放心地晕了过去,晕过去时,周遭的声音才进入了耳中一点。 「你们都闭着眼睛,一个个出来。」 「来人,快来救人!」 他们被救了,苻令珠陷入了完全的黑暗中。 作者有话要说:  王老狗:我想着,这孩子应该不是我的?怎么算也不对啊,走了还不到半年,这孩子都得一岁了? (写这章的时候要哭死我了,这章给你们发红包,摸头) 第86章 清醒 「这都三天了, 夫人还没醒,真的无事吗?」 「郎君放心,夫人无事, 只是之前太熬心血,现在让夫人好好休息, 待其醒来吃些温补的食物即可。」 苻令珠耳朵里断断续续传进了很多嘈杂的声音,她沉浸在自己的梦中, 一时间竟分不清梦境和现实。 梦里的她,穿着一身绯袍,高傲如天边云彩, 触不可及, 正在同钟世基讲话,言语间对其颇为推崇。 而见到王易徽后,宽袖甩开, 背着手走远了, 万分不屑与之为伍。 钟世基因治理蒲州瘟疫一事, 被万人景仰,他用强有力的手段,将瘟疫控制在蒲州城,让其没有向外蔓延, 就连陛下都夸奖了他, 还将其官职向上提了。 然而王易徽处处与之作对, 甚至做出屠城之事,这可比瘟疫残忍多了,她心中不认同,也不爱搭理他。 甚至视他为奸佞小人,因他谗言之故, 陛下要彻查当年瘟疫和屠城之事,说此事有蹊跷,还疏远了钟世基。 她为钟世基打抱不平,在朝堂上,讲古论今,处处偏帮钟世基,终是帮着其赢得胜利,打消陛下彻查的打算,再遇见王易徽,自觉扬眉吐气。 可画面一转,她就身在矿洞之中,周围全是衣不蔽体的异族人,她同他们一样困在矿洞中,每日拼命劳作。 直到最后一日到来,矿洞地动山摇,巨石当头砸下,整座山都垮了,她被压在山下不见天日。 坑杀了他们的钟世基却凭藉着谎言,说他们是瘟疫,治理了他们,从而官运亨通。 朝堂上,为钟世基说话的自己,嘴脸万分恐怖狰狞,她被钟世基欺骗,助纣为虐,成为了彻头彻底的伪君子。 心中痛苦与悔恨交织,布成了一道大网,将她死死束缚住,无法挣脱。 这时,似有一道光亮照在她身上,熟悉低沉的声音就响在耳畔,她跟着那道声音跌跌撞撞向外走着。 当她踏入光团中时,眼眸睁开,甦醒了过来,泪珠悄然隐匿在耳鬓中。 那熟悉的声音,正压低着声音,满是柔情的劝说:「拉芙,我们再喝一口羊奶?」 她缓缓侧过头去,映入她眸中的是正在哄拉芙喝奶的王易徽,他半低着头,一边低声诱哄,一边无可奈何地将碗里剩余的羊奶喝干净,抱起拉芙轻轻拍着她的背部,直到拉芙打了个小小的奶嗝,他方才细腻地将其嘴边的奶渍擦干净。 拉芙转着眼球,看见她正在看自己,兴奋地伸出小胳膊冲着她:「咿呀!」 苻令珠干涸的唇裂开血口子,笑了出来。 「咿呀,咿呀。」 王易徽哄着平日里都不怎么活动说话的拉芙,似是心有所感地转过头,看见她醒了,语气里有藏不住的惊喜,「醒了?」 「嗯,」她费力的说,「醒了。」
第158页 他走过去,将拉芙放在床榻里侧,让她在里面玩,自己则坐在床榻边上,摸着她的额头,又瞧她气色,问她:「身上还难受吗?」 苻令珠摇摇头,把手放在肚子上,「就是有些饿了。」 王易徽望着她好好的在自己面前,还会叫饿,突的俯下身子在她额上亲了一口,将她的脸埋在自己胸膛,「是我来晚了明珠,我向你保证,以后再也不会发生这样的事情了。」 一向对亲密之事有些刻板的王老狗,做出这样的举动,足够让人吃惊。 「嗯,」苻令珠有些不好意思,她想起了自己在矿洞中,当真众人的面对王易徽又喊又抱的,实在没脸见人了,「我饿了。」 「好,我去给你拿饭。」他向外喊了一声,就有亲兵,端着托盘来敲门,他扶她起身,一口接一口餵着她。 碗中是用鸡汤熬煮的米粥,香甜软糯,又带着点点咸味,让她吃了一碗还有些意犹未尽。 他用给拉芙擦嘴的姿势,为她擦去嘴上的汤,说道:「你们在矿洞中饿了不少时日,现在不能吃得太油腻,也不能吃得过饱,少餐多食才好,等稍后饿了,我们再吃一碗好吗?」 她倚在软枕上,伸出舌头舔了舔唇,目光费力的走空空如也的碗上移开,落在不同寻常的王易徽脸上,又带着点复杂转开了。 嘴上道:「我又不是拉芙,道理我都知道的。」 「嗯?」王易徽半眯起眼,还以为她是为自己在矿洞中所做的事情而害羞,故意道,「你从矿洞中出来陷入昏迷就一直在叫我的名字,现在这是怎么了,连我的脸都不敢看?」 苻令珠心里咯噔一声,立即将头转了过来,紧张道:「我都说什么了?」 王易徽又俯下身子,手掌从她的脖颈侧而过,固定在脑袋后,带着笑意说:「你倒是在梦里给我起了一个好名字,王老狗?嗯?」 说不上来是松了口气,还是有些失望他没发现。 苻令珠放任自己拥住他的腰,将脸贴在他传着强劲有力心跳声的胸膛上,撒娇道:「你肯定是听错了,我英明神武,从天而降,将我救出矿洞中的夫君,怎么可能是条狗,怎么着也得是条狼。」 王易徽拍拍她的背,旁边的拉芙就那里伸着胳膊腿。 他死死抱着她,无意追究自己的外号,「明珠,你没事真的太好了。」 矿洞中不见天日的日子真的太让她难忘了,哑着嗓子道:「幸亏你来了。」 「是,我以后再也不会抛下你了。」 「这可是你说的,」苻令珠眼里一片清明,说到了这次他们所待的地方,「那个矿洞是个金矿,看开採年头,至少得三年之久了,还有,山的背后林子里,有私兵,你们发现没有。」 王易徽不知从哪摸出的梳子,开始为她梳起发来,她这才发现自己身上干干爽爽,就连头髮都没有油臭味了。 一想到,是王易徽为脏得看不出人样的自己收拾身上,她整个人就像煮熟的食物般冒着热气,干巴巴推他,力气跟猫挠一般没有威慑力,「我跟你说话呢,还有救出来的人怎么样了?」 王易徽手里动作不停,「听见了,这些事情你都不用管,安心养好身子就行,大夫说你在矿洞中熬了心血,要休养好才行。」 这怎么能行,那些混血可是她护着的人。 本来前世自己就弄错了真相,不让她做些补偿可怎么行? 何况她心底对王易徽的偏见,已然随着在西北中发生的种种事情,而烟消云散,当下也不装那贤惠的妻子,那套她也真是玩腻了。 身子一板,拉住王易徽恋恋不捨在她发上的手,她早就发现王老狗对她的头髮情有独钟,那么好摸,怎么不摸自己的! 「不行,你跟我讲清楚,若是那些混血还要过之前的日子,那还不如不救他们,还有,金矿和私兵这般大的事情,你要怎么自己一个人扛下来,现在是,」她表情不自然了一瞬,接着道,「现在是钟国公还未回来,等他回来,发现是你捣了他的窝点,你可怎么办?」 平日里,即使有意见,也会忍着,在他面前装贤良大度,然后偷偷背地里搞事情的人,这迴转了性子,学会正面问他。 就好像,两人之间的那层壁垒被砸破,她不再端着了。 王易徽一个愣神,人就被推开了。 苻令珠气盛,「你说不说?跟我有什么不好说的,我可是你……唔。」 他偷亲一口便罢,眸子里全是温情,仿佛脱下那冷漠,向她露出了内里,「是,夫人,我不过是想让你先养好身子,谁知你那么迫不及待。」 迫不及待四个字,被他压低声音说在耳侧,莫名让她听出了别样的意味,脸倏地一红,只能用兇巴巴的神奇遮掩自己的慌乱:「少废话,赶紧说。」 「好。」 他将最近的事情给她讲了一遍,救出来的混血都被他安置在城外了,给他们请了大夫看病,病重的也都得到了救治,也让人照料了,他们暂时没有任何问题。 在金矿里的官兵们,被他们抓了扔在了太守府,而私兵,他们在山林中没有找到他们的身影,应该是他们回来去救的动静闹得太大,让那些私兵都跑了。 在苻令珠昏睡这几日,反覆确定她身体没有任何问题后,理智回笼,他便将金矿和私兵的事情同童公公说了。
第159页 论官职,他毕竟比钟世基低,官府的事情他不好插手。 金矿和私兵,无论哪一个都是踩在陛下心里的底线上的,他不好沾手,所以告诉得到这个消息,大惊失色的童公公是最好的选择。 此事从他的手上,丢给陛下去烦恼,他只想护住他的明珠。 苻令珠听闻他这样安排,自己也知道,这是最优的选项,没有人比陛下更适合处理这种事,只是,那些被救出来的混血该如何呢? 王易徽扶着她躺下,「这件事,我已经私下给陛下写了摺子,请求他给这些混血批地,废除贱籍,如果混血有想和我们回长安的,也可以带他们走,我们两个名下的产业都不少,倒是勉强能容纳他们。」 他说是勉强,但苻令珠知道,是绝对可以的,心中大石被放下,好像把事情交给王易徽,她就安心了。 她何时对王老狗这般信任了? 拿出被子遮住脸,她口是心非,「我眼睛见光还是痛,你先带着拉芙出去吧,我想再睡会儿。」 「还睡?」王易徽将拉芙抱进怀中,为她拉下被子,将下巴露出来,也不拆穿她,「那睡吧,晚饭我来叫你。」 苻令珠没出声,闭着眼睛仿佛已经睡着了,王易徽深深看了她几眼,方从房中走了出去。 待他一走,她脸上强颜欢笑的神色立刻变了,嘴角抿紧,陷入巨大的精神苦楚中。 她怎么会错得那般彻底? 外面的冰雪开始消融,逐渐露出下面的地皮,娜塔莎成为了库伦族的族长,带着族人向苻令珠辞别,他们要回族地,将族地重新翻整。 杰尔像是完全放下了对她的心思,眼里只有娜塔莎一个人,他们两个人打算在走婚的日子里结婚了。 就连安仙女都在钟世基都带着大军回来,接受众人的欢唿,有自家父亲当靠山,拉着王易徽闲聊时,自己扬着下巴到苻令珠这里求夸奖。 若不是她,王易徽就屠城了! 哪能那么快救出他们,真等王易徽屠城问出地点,将他们挖出来,只怕他们都活生生饿死了! 这是苻令珠首次听闻王易徽当时回来见她不见,得知她被抓走,暴走而怒,将整个太守府都围困,一位官员一位官员上刑,甚至扬言,他们不告诉地点,就将整座蒲州城给屠了的事情。 她神情怔愣,看得安仙女十分解气,同时心里酸酸的,「你救了整个库伦族,还有蒲州的混血们,我安仙女服气你,就不跟你抢五郎了!哼!」 苻令珠回神,想要哄人嘴里的话,就跟花儿一样往安仙女身上落,安仙女哪里经受过长安才子们夸人作诗那一套,被苻令珠夸的飘飘然,「行吧,既然你诚心诚意要交我这个朋友,那我就认了。」 送走安仙女后,苻令珠久久沉默不言。 在被救出来的混血们脸上都有了肉的时候,苻令珠反而以最快的速度消瘦了下去,她时常呆呆望着一个地方出神,听人叫她,还要好半晌才能反映过来。 所有人,包括王易徽都以为她这是在矿洞里待的时间太长,遗留下来的毛病,要知道,在他们初上战场杀人时,也会精神恍惚,所以在他叮嘱下,来看望苻令珠的人愈发多了起来。 苻令珠很喜欢他们过来,能从他们嘴里听到她不了解的王老狗,会让她生出一种隐秘的快感。 看,事事有毅力,日日早起的王老狗,终于在一次次的战场上被人承认,成为了众人心目中的战神,他多优秀啊。 这样的人,怪道会和前世满心功利,又偏向钟世基的自己政见不合,只怕在他心里,她和钟世基是一伙的。 这几日的沉思,终于让苻令珠摆脱前世的清高,看清一切。 不得不承认,王老狗前世抢她的宰相位子,做的对极了,当时的她一心认为自己在为民做事,手段狠辣,不计成本,只看后果,为了向上爬,更是什么都能做。 这样的她,如何做得了宰相的位置,只怕她坐上,会更加沉迷权术带来的快感,在权利中迷失了自己。 反倒她自己重生后,为了王易徽抢她宰相之位给旁人坐,而和他置气嫁人;为了要阻止他在西北屠城,抓他小辫子而亲身跟随。 在日常相处中,更是带着不纯的目的,想要在恰当的时候和离,从未想过给他留下血脉,处处给他找麻烦,虽然那些麻烦最终都没有成功。 但她自己心里清楚,亲生经歷的一切,告诉她大错特错。 明明嫁给他后,已经察觉他和前世记忆中的王老狗有许多不同的地方,知道他是十分克制内敛,又诸事有恆之人,知道他清冷的面具只是因为从小无人教导他,该如何跟同龄人说话的原因。 却还固执己见,用偏见的眼光看他。 让一个清高孤傲的人承认自己做错了,真是很难的一件事。 她不仅要反思自己前世的所作所为,还要反思自己现在的种种行为,得出一个自己真不是好人的结论。 这让她觉得,自己亏欠王、王老狗颇多。 屋里,王易徽正抱着拉芙玩飞高高,拉芙咯咯的笑声半点不见在矿洞中的不安。 他浑身清爽,一点都不带汗意,「明珠,等我回长安受封后就收养拉芙如何?我让陛下用我的战功,给拉芙一个郡主的名号?再给你讨一个诰命怎么样?」
第160页 苻令珠听闻心中更加难过了。 第87章 长安受封一 整个西北军都在为回长安城受封而欢唿雀跃, 互相打探各自的军功,看谁最后能跟着回长安。 西北不能空着,最后能去长安的人肯定是最优秀, 战功显赫之人。 钟世基对此早有打算,他回城后, 一口咬定自己对私兵和金矿不知情,将所有的过错推到了州长身上。 众人心里清楚, 这一切同其脱不干系,但碍于他刚打了胜仗,便都当做不之情。这倒是涨了对方气焰。 在罗算军功时, 竟将王易徽的功绩寥寥几语带过, 顺便打压了跟他一条心的军队众人,只说是他们正面战场杀敌少。 这直接让得到消息的军队譁变了,要不是童公公在其中调节, 只怕直接会同钟世基正面冲突, 造成不可挽回的后果。 王易徽料到钟世基会暗中动手脚, 但没想到他这般急不可耐,如此忌惮他,反倒让他不急了。 不是不给他军功吗?他乐得表现出来自己不满意,称病养伤, 在家里逗拉芙, 照顾苻令珠好不逍遥自在。 很快就到了他们出发去长安的日子。 大堰长安都城, 街道两旁的桃李树上挂满花瓣,人们自发打扫家门口的路,尤其是朱雀大街,青石被打扫的干干净净。 他们甚至还在街道上铺上了厚厚一层鲜花,有那粉嫩的牡丹, 清贵的茉莉,还有散发幽香的丁香,凡是家里人家有的花,全铺在了地上,金吾卫静立在此,各个神气非凡。 人们在街边挨挨挤挤凑在一起望向长安城门的方向。 「大军何时回来?」 「应该快了。」 在他们后身,宫门大开,无数千牛卫奔跑而出,没有从朱雀大街而走,反而走了另外一条街道,将街上的人们挤到道的两旁,好让陛下和一众大臣通过。 大堰建国的歷史上,这是他们首次击败突厥,是值得全国人民欢唿的事情,这代表大堰的兵力强壮,人们会有好日子。 好战不服输的大堰人民,对西北大军充满嚮往。 陛下率领百官站在城门前,俱是一脸喜气,看着身穿铠甲的西北军缓缓过来,与有荣焉。 王易徽骑在骏马之上,只比钟世基慢了半个马头,带走到陛下跟前,所有人下马行礼。 陛下亲自扶起钟世基后,又挨个扶起了安蒙灵和迦蓝唿德,最后到王易徽这,他重重託着王易徽的手臂将其扶起,拍着王易徽的肩膀,眼里带着欣慰。 「你们甚好!」 王易徽抱拳,「没辜负陛下所期。」 陛下却当着所有人的面道:「你活着就是孤最大的期盼!」 这话显得陛下与王易徽十分亲近,按理大军归来,陛下最应当做得事情应该是夸奖慰问钟大都护,可他却表达了对王易徽的欣赏。 人精们的大臣们只不着痕迹看了眼脸色没有变化的钟世基一眼,就知道该如何做抉择了,给王易徽的贺礼,绝不能比钟世基的差! 第88章 长安受封二 大堰宫廷高大雄伟的归宁殿地势颇高, 需要一步步迈上百来台阶才能进入大殿中,站在大殿中放眼望去,颇有「一览众山小」的磅礴气势之感。 陛下同百官接了西北军入城后, 便移步来了此殿。 百官位列大殿两侧,最前方的乃是文武百官之首, 众人无不拢袖站立,等待着稍后的封赏。 待西北军将士全部准备好后, 大殿中传出公公特有的尖锐声音,声音被一层层传递了下去,直至外面的广阔平台之上。 以钟世基和王易徽为首的三十五名西北将士, 踩着雕刻有花纹的汉白玉石阶, 拾阶而上。 没有官职穿不了军服,只能穿白衣的将士,心中无比忐忑, 他们眼睛瞄着走在最前方的王易徽, 一步步跟上他的步伐, 穿过一群身穿紫袍、绯袍的官员,在他们施礼时,也跟着施礼,眼睛根本就不敢乱看, 如果他们敢在这个时候抬头看一眼陛下, 就会发现他那赞许满意的神情。 「众卿平身。」 陛下的话在这开阔的大殿之上, 颇有威严,他道:「小搏禁一役,尔等大胜,成功开阔我大堰版图,孤心甚悦, 今日,将对尔等论功行赏。」 下面身穿白衣还没有官职的将士,全身心都冒着喜悦,愣是在这肃穆的气氛中,连眼珠都不敢动一下。 最先公布的是大都护钟世基。 「镇西大都护钟世基,计谋绝伦,分四路夹击小博禁,大破其城池十余座,斩敌千万,立下赫赫战功,统领有力,为西北之军心所在,特赐散官云鹤将军,并封镇西都督,赏银一万两,绢五千匹。」 钟世基眼眸略微缩动,脑子支使着身体上前叩谢,两侧的百官互相用眼神交流,待念到王易徽的封赏时,才敛了神色。 「西开节度副使王易徽,少年英姿勃发,率万千军士穿雪地、爬悬崖,不退一人,不逃一兵,以不动应万变,乔装打扮斩杀突厥王蒙力克,为夺取突厥都城立下汗马之功,特封……」 拿着圣旨的公公怀疑自己眼睛瞎了,他也是刚看见这份圣旨,因此卡壳了一瞬,却阴差阳错的营造了一种他故意为之,吸引大家注意力的效果,陛下嘴角微勾。 只听「王易徽为金吾卫将军,赐镇西候,并封西开节度府长史,赏银六千两,绢五千匹。」的声音在大殿之上余音绕樑。
第161页 听见王易徽的封赏,钟世基脸色瞬间阴沉下来,给他的都是虚晃没有实权的官职,可听听陛下给王易徽了什么赏赐,金吾卫将军?镇西候?西开节度府长使! 官职一个比一个耀眼,权利一个比一个大。 不光是他,凡是在大殿上的官员无不震惊,他们掩饰着自己的表情,将目光频频投到军部和宰相的身上。 对于军部的赏赐,一向都是陛下亲自定大都护一人的封赏,其余人,按照大都护提供的人员军功,由军部和宰相拟定名单封赏,交由陛下决定。 通常陛下只会稍加更改,可这次,几乎是将王易徽的赏赐全部变了。 军部和宰相们也是不明所以,陛下可没跟他们通气。 在大堰,宰相可不止一位,其中李相的鬍鬚都透着喜悦,显然是对自家儿郎同王易徽交好而开心,就连陛下将他肩上的西开节度府长使给了出去,也毫不在意。 一个虚职,不如卖给王易徽人情,陛下要提拔王易徽,这还看不出来吗? 所有人都在心里打起小算盘,只有钟世基面上简直挂不住,他堂堂大都护,竟然只有赏钱赢过了王易徽,他抬眼就对上了王易徽冷漠微勾起的唇,心中一片翻腾,却敏锐意识到蒲州城的事情被陛下发现了。 不然,陛下不会让王易徽同他争锋相对。 他视线扫过面上同样不忿的太子殿下,为不可察可了其一贯稍安勿躁的安抚眼神。 封赏还在继续,众人收揽神色,听着这次跟随王易徽一同前来的胡先煦和副将都得到了不错的封赏,心下更加明朗。 陛下这心偏的也是没边了,就连王易徽的身边人都给提拔了,虽然人家确实军功不菲,但做的是否太过了些。 「今日封赏到此为止,众将士都是大堰的好儿郎,这几日好好在长安游玩一番!」陛下站起身,说着最后的话,「大堰的未来,就靠尔等守护了!」 所有将士齐齐站直,声势震天地喊道:「必不负陛下期望!」 「好,好,甚好!」 待封赏大典过后,陛下竟然还准备了烧尾宴。 舞女妖娆、薰香飘然、美酒醉人、乐声私糜。 本以为可以直接回家的王易徽,没有办法只能耐着性子继续参加,待送走了一波接着一波贺喜的官员。 三杯酒下肚,有些飘飘然的胡先煦与副将一屁股坐在了王易徽身边。 胡先煦先是敬了王易徽三杯酒,而后哈哈笑了起来,「副使,你知道陛下赏了我多少钱吗?回去我就有钱娶媳妇,置办家业了!」 他自以为声音小,在和王易徽说悄悄话,殊不知,那声大的让附近的官员都听了,众人心里鄙夷之时。 又听他道:「老子守峡谷的时候,次次都以为要没命回来了,我,我,我怎么娘们唧唧的,副使,敬你,若不是你,我肯定要折在那里了,我也替兄弟们敬你。」 他说话颠三倒四的,却意外让众大臣内心升起了些惭愧之情,这才想起,在陛下的封赏中有说,就是此人率领五千斥候军守峡谷,硬生生拖着突厥大军,给大堰的军队赢得先机。 王易徽将大臣们的神色望在眼里,没有阻止胡先煦,今日陛下高兴,他们不做作真性情,陛下会更喜欢。 副将捂着胡先煦的嘴,「没好气的训他,叫什么副使,叫长使!你一天就记得赏银,怎么不记得自己还连跳三级呢?」 「嘿,忘了忘了。」 陛下坐在上首,看着大家闹哄哄的,有酒助兴,西北将军讲大战小博禁战役时发生的事情,看文臣们张口作诗,看王易徽心不在焉有一搭没一搭应付,嗯? 臭小子! 那么大的封赏砸下去,连个水花都没溅起来,也不知道过来谢谢他。 陛下揉揉额头,挥手让询问他是否累了的公公退下,终于体会到什么叫做有了媳妇忘记「爹」了。 想到童公公后来给他写的密折,想起苻家小娘子嫁给沛笙之后,跟到西北遭了那么大的罪,又将公公叫了回来。 公公应了是,没一会儿,从宫中送出,还热乎着的烧尾宴饭菜,出现在了王家和苻家,苻家大伯自然是感恩戴德,但在王家的苻令珠…… 她表示自己吃不下,刚吃过晚饭。 从西北养身子到跟着王易徽回长安,这段时间她一直在反思自己,实在受不得内心的不安,绝定在今日,好好向王老狗道个歉。 后果…… 她眼眶微微红起,她犯得错,自然得承担起来,她自己担,便是他想骂她打她,甚至想和她和离,乃至休妻,她也得接着。 逃避从来不是解决问题的办法。 深夜,出了宫门,被陛下挽留住在宫里却拒绝的王易徽,带着醉意回了房,他眸若星辰,里面只有坐在床上的小小自己。 苻令珠缓缓攥住手,她还欠王老狗一声对不起。 「对不起,我……」 「明珠,你在等我吗?我回来了,这次没有晚是不是?」他亲昵的上前,用自己的鬍鬚蹭她的脸蛋,让她眼中迷茫了一下。 她用劲推开他,跪了起来和他平视,一字一句说:「对不起,夫君,往日是我有眼无珠,太过自傲,误会你良多,嫁给你后,也没有认真操持后院,撮合你与伯婕不成,又想开书肆给你败家,跟你去西北还想抓你错处,明珠在此,郑重跟你说声对不起。」
第162页 「你,」她嗓子哽了一下,「若是生气,想怎样对我都行,便是要,要。」 明明是她之前拼命想捉他错处,与他和离,如今却是说不出口。 王易徽凑近她,将她后面的话悉数堵了回去,「那便罚你不许离开我,不能向娘那般不要我,好不好?」 「嗯?」苻令珠的泪滴还坠在睫毛上,听见他说这样的话,心抽疼了一瞬。 「你喝醉了?」 王易徽窝在她肩窝里,「嗯。」 苻令珠垂下眼睑,「对不起。」 「嗯,别离开我。」 第89章 夫人羞涩 苻令珠是在喧嚣声中被采荷叫起来的。 薄被搭在她的腰腹, 衣领微敞,上面布满密密麻麻的红痕,看得采荷满脸红霞。 「夫人, 醒醒,有公公来家里送赏赐了, 老夫人正在等你呢。」 苻令珠在被窝里哼唧了一声,满脸倦容, 昨日王易徽喝醉了酒,比以往还要疯狂,硬是将她磨到快天亮。 她因着对其愧疚, 也就半推半就的放任了, 后果就是她现在腰酸得不行,就连手指都没得力气。 想着昨天晚上跟王老狗说了一堆道歉的话,她将脸埋进了枕头了, 真, 没脸见人了。 采荷还在锲而不捨地唤她, 手已经麻利地将床帘掀起,床头边上流苏穗晃动着,「夫人,快起, 不好让宫里的公公久等。」 听到公公, 苻令珠终于费劲地借着采荷的力气坐了起来, 起来之后先环视了一圈,见没有王老狗这才放下心来,问道:「夫君呢?」 采荷一边红着脸给她穿衣,一边道:「郎君天不亮就被叫进宫了。」 进宫了啊。 苻令珠抿抿唇,进宫了好, 进宫了她就不用见他了,也不知道他昨天晚上喝醉,还记不记得她说的话,若是没记得,再说一遍,怪让人不好意思的。 穿好衣裳后,她伸手指指桌子上的汤药,「把药给我,我先喝了,饭食等我稍后回来用。」 这药是她阿娘专门给她求来的方子,专门调理身子用的,她在西北遭了罪,被关在金矿暗无天日小半年,所有信件均收不到。 远在长安的苏若儿和苻铎宛如热锅上的蚂蚁,都说母女连心,到她这,跟父亲也连心,若不是王老狗将她救了出来,赶紧送信给长安,说明他们不日就要回来,他们两个行李都收拾好,打算去西北找她了。 等她回来,见她瘦得都快脱相了,苏若儿当即眼泪就掉下来了,第一次将苻铎训了个狗血喷头,连带着对王老狗都没有好气,直言让他不要登门。 然后心疼的赶紧让大夫过来把脉,当时自己可真是提了一颗心,生怕诊断出她偷偷吃不孕药的事,索性,在西北是真伤到了,连日赶路又加剧了身体的消耗,大夫只道是气血两亏。 从苻家回来后,她手里就多了方子和已经抓好现成的药。 虽然不满王易徽,苏若儿还是很为她嫁给王易徽两年多肚子没有动静,他都没有纳妾满意的,因此这药,也是调节不孕的。 她接过药碗,将苦涩的汤药一口喝掉。 外面的公公见了她没有半分趾高气昂的姿态,跟她说起话来态度也是分外的客气,这倒是让她上了心,这些看人下碟的人会如此恭敬,肯定同王易徽脱不干系。 说不说,她竟然没有问他到底得了什么赏赐。 只能维持着得体的笑容,跟公公寒暄片刻,而后将库房打开,将绢尽数放了进去,她觉得王易徽会需要这些东西。 将公公送走后,她在王府熘达一圈,同老夫人说了一声就带着采荷回苻家了,她家小拉芙还在她娘那,都没让她带回王家,直接说他们二老照顾。 她可得把小拉夫接回来,就靠她缓和自己和王老狗之间怪异的气氛呢。 哪知这一路上,碰见数位同她打招唿的夫人,那言语间的讨好,直令她眉心乱跳。 到了苻家,正好看见苻铎抱着小拉芙要带她玩骑大马,被她阿娘训了,明明都是要当祭酒的人了,还这么乱来。 苏若儿抱着小拉芙不松手,只留她到晚间,赶在天黑前就将她撵走了。 苻令珠没法子,知道她娘是看出她的小心思了,硬着头皮回王府。 她这一时之间,还真不知道该如何面对王易徽。 在家苦等夫人的王易徽,晚间刚想给他夫人揉揉腰,就见他夫人羞涩地拿被子将自己蒙起来了。 王易徽:? 作者有话要说:  即将开启苻令珠的翻车之旅。 第90章 冰火两重天 站在长安高耸的城楼面前, 定会生出渺小之感。 大堰百年都城,歷史底蕴深厚,便是连街边随便的一颗桃树上起皱的树皮, 都在诉说着自身的经歷。 这岂是西北边陲之地的蒲州城可以比拟的,受过封赏的西北军将士们, 利用难得的机会逛着长安城,下意识就将其同蒲州城相比较。 而后发现, 不论是热情好奇胆敢拉着他们讲述战场之事的长安人们,还是街边随处可见的酒馆、馄饨铺,亦或是外貌稀奇的外国之人带给他们的感受, 都要好过处处以长安城为标杆的蒲州城。 就如同思想未健全的稚子和饱经风雨的成年人。 长安城。 他们的心中, 萌发了一颗小小的种子,也许,他们的孩儿可以有幸生活在这座城里。
第163页 风吹桃花落漫天, 眼迷酒香嗅心肺。 循着味的他们, 来到了长安最着名的酒馆一条街。 不论走到哪里都能闻到的酒味, 可将他们肚子里的馋虫都勾了出来,终于没有战事,当天得喝个尽兴。 但这酒楼众多,去哪一家? 有那便宜大碗的绿蚁酒、金陵春、竹叶春;有那豪气沖天的抛青春;还有那具有域外特色的葡萄酒、龙膏酒和三勒酒。 「快看, 前面有家叫第一书肆的, 好端端的酒馆起这名, 莫不成是拿书酿酒的。」 「哈哈,走我们且去尝尝墨香味的酒!」 道路旁,正拉着他们进店的胡姬听见他们的话,甩甩红纱汗巾,转头看见熟客手里拎着带有第一书肆标緻的食盒, 立刻放弃他们,奔向熟客。 「哎呦,三郎,你可好些时日没有来我们酒楼,快进来坐坐,让我们开开眼,今日书肆又做了什么好吃的。」 熟客提着食堂,那昂首挺胸的劲,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提着万两黄金,「这可是黄娘子,今儿新做的菩萨蛮,一共就五份,我抢到一份!」 听见书肆和吃的,胡先煦他们几个耳朵都竖了起来,互相推搡着,「走走走,看来这书肆有名的。」 熟客听见他们的话,立即说道:「外乡人,第一次来长安城吧?去书肆准没错,二楼的点心一定得尝尝!」 胡姬拿汗巾轻甩熟客,娇嗔道:「三郎可真坏,书肆的吃食哪那么容易吃到。」 「嘿,我这可是再给书肆拉客人。」 「书肆还用得着你拉客人,大家都觉得书肆开得小呢!」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扭头进了酒楼,提着食盒的熟客立刻成了酒楼关注的重点,在众人期待的目光中,慢慢打开了食盒,在期待的目光中,吃一口,再抿上一口酒,神仙生活。 而胡先煦几人已经进了书肆的门,一进去,他们就脚步踟蹰,愣在了原地,映入他们眼帘的是一个巨大的圆台,上面正有乐女在弹奏。 在他们身边两侧,安静地站着不少人,就在有二楼顶层那么高的书架前翻着出,再抬下头,去瞧熟客说的二楼,栏杆边是埋着头奋笔疾书的学子…… 胡先煦还特意倒退了出去看了一眼牌匾,第一书肆! 还真是家书肆啊! 不过这书肆也太怪了,几人面面相觑,身子都要转过去走了,已经回家帮忙的薛谷手里抱着书,看见了他们,小声招唿:「你们怎么来了?别在那站着挡门,跟我来,是要找长使吗?」 什么时候被书包围过,几人头重脚轻地跟着进来,后知后觉才反应过来,薛谷说的长使就是以前的副使王易徽! 胡先煦眼睛都睁圆了,他身子一僵,「长使在这?他怎么在这?这书肆你开的,在酒楼里面开书肆,你咋这么能!」 薛谷看了他们一眼,说道:「这是长使夫人开的,有能耐你当着长使的面说。」 沉默…… 「这间书肆的牌匾可是当今陛下亲笔提名的!」 沉默…… 「我想起来我们今天还有事,还没练蹴鞠,就先回去了,不用告诉长使,我们来过这啊!」胡先煦几个人干脆麻熘地要跑,薛谷还想给他们带点吃的,一把没薅住。 他们几个大嗓门,已经让看书的人不满了,薛谷只好放弃叫住他们的想法,让黄娘子给自己包了点能填饱肚子的吃食,自己跟了出去。 他也是蹴鞠队的一员,同样得去练球。 三楼的王易徽和李信言待他们都出去了,才将窗子关上。 李信言身上已经褪去在国子监那一副老子父亲是宰相,你们不服也得服的狂妄之气,此时正揶揄的看着王易徽,「两年前你还是代表国子监出战西北军和他们踢蹴鞠的,这次回来,就变成你带领队伍打国子监了,感觉怎么样?」 王易徽轻轻瞥他,话语间均是他的无奈,「为保证公平,这次来长安的西北几个将领不得参与踢蹴鞠,且国子监的祭酒请我去训练他们的儿郎,我已经同意了。」 国子监的祭酒不就是王易徽的岳父苻铎吗? 李信言想笑不敢笑,耸着肩没有形象地倚在软塌上,摇摇头感慨道:「这一晃都两年了,太快了,你说有什么东西变了,又好像没有变,长安城的蹴鞠年年比,科考和武举照常进行,每年都有新生的官员入朝堂。」 「而我,已经是一个孩子的父亲,即将迎来第二个小生命,你呢,」 他坐了起来,给两人的杯中倒上酒,「还没恭喜你,我该叫你什么?侯爷、长使、将军!」 王易徽执起酒杯轻轻与其一碰,「便还是像以往唤我一声沛笙便是。」 「好,沛笙。」 两人将冰镇过后的酒饮尽,说着说着就谈到了当今的局势上。 李信言凑到王易徽身边,被他用眼刀给盯了回去,问道:「沛笙,你给我个准话,陛下想出百般方法留你在长安到底意欲为何,还有,你们攻打小博禁,立下赫赫战功,为何陛下如此明显提拔你,却打压钟大都护?是想让你取他代之?陛下可不是这样的人。」 王易徽狐狸眼微眯,陛下确实不是不分青红皂白就任人唯亲之人,不然西北不会落到钟世基手上,三年前就能交给他。 如今陛下表现的激进,一是给那些暗中之人以警醒,二是在逼迫他们,做出选择。
第164页 他执起酒杯在鼻子下晃,闻着酒香问道:「你是替自己问,还是替李相问?」 李信言笑了起来,「我与父亲是一家,替谁问重要吗?」 王易徽狐狸眼看他不语,他只好低声道:「沛笙放心,我是替自己问的,你不在这两年,长安发生了许多事,最重要的是,陛下有意要废太子了,现在大家都在站队,我们家有一位中立的宰相了,我可不能拖后腿。」 要知道太子最近一直在想办法拉拢他,他可不想莫名其妙因为一顿饭,或是在自己不知情的时候,帮了不该帮的忙,替自己站队了。 他解释的清楚,王易徽将酒杯放下,只说了四个字:「金矿、私兵。」 「唿,」李信言手中酒杯都快拿不住了,「他们怎么敢?钟……他是谁的人?」 王易徽将酒洒在桌上,伸出手指沾酒,而后在桌子上写了个太字,待李信言神情大变时,他紧接着又写了个长字。 陛下已经查出,钟世基投靠的太子,而太子早就和长安公主联手,长安公主有意推太子上位,而后废他,自己当女帝,她野心昭然若揭,太子与其筹谋,必不是对手。 李信言勐地抬头,「怎么?那你怎么办?你可是她的儿子,她就半点不为你考虑?」 王易徽将桌上的酒擦干,似是在自语一般:「我已有家室。」 「对,清君为了你,都甘愿同你去西北吃苦,我可听说了,她差点死在西北,得妻如此,夫復何求,你既有了她,有了家,还管那个不在意你的作甚。」 「来,喝酒喝酒,」李信言起身将窗子打开,看见下面的苻令珠,扭头低声又添了一句,「沛笙,你别走错路,帮不相干之人,负了关心你的人。」 打开窗子,楼下学子朝苻令珠打招唿的声音就传了进来,王易徽侧头看去,只见苻令珠今日着浅绿色襦裙,额间贴着珍珠,便如花间仙子一般,周围学子的目光无不黏在她身上。 她许是听潘伯婕说了什么,抬头望了过来,对上他的视线,倏地将脸别开,像是没看见他似的,飞快走了。 他狐狸眼已经快眯成一条线,说道:「确实,得妻如此,夫復何求,信言,我近日总觉得夫人她有些不对劲,可否请你家夫人替我打探一二。」 说到这种事,李信言感兴趣,倚在窗户边满脸都是不怀好意,「是不是最近特别黏着你,你去哪她都要问一声?我跟你说,英雄救美不是没有用的,这经歷了生死,还是你在最后关头将她救出来的,她指不定多感激你,你现在可不能烦她,得哄。」 「还是你们两个吵架了?跟她们吵架,你吵不赢,你让着赔礼道歉就完事了。」 他啧啧两声,换了个姿势,「你别用这种眼神看着我,我这跟你传授经验呢。」 「再不济,有了孩子,她注意力就不在你身上了……」 王易徽深吸一口气,想起以往爱缠着他,晚间却突然害羞起来;跟他说着说着话,就不敢对视;最近总是在变着法子躲着自己的人,可跟李信言嘴里,黏着他的人无半点相似之处。 他伸手揉了揉额头,不禁沉思反问,莫不是回城那日喝醉酒,行事太过荒唐了? 还是他应该回答一下,那晚的道歉…… 作者有话要说:  李信言,一个被婚姻生活折磨的男人,啧。 第91章 心意相通 「这就是王长使啊!」 「好年轻, 都已经是侯爷了。」 「他看过来了看过来了,是不是在看我?」 下了学结伴来演武场的太学小娘子们,一个个慌乱地整理着妆发, 见王易徽的目光又移到了郎君们身上,无不泄气。 难道她们还没有他家中夫人鲜活吗?竟然都不看她们。 王易徽对着练习蹴鞠的小郎君们, 声音愈发寒冷,「看马球, 你们看哪呢?」 小郎君们这几日自认为已经跟这位冷面将军混熟了,顿时没皮没脸起来,「哪里是我们看啊, 分明是那些小娘子在看长使。」 「我看你们是想练到天亮。」 「别啊, 」小郎君们擦着额间的汗水,将队伍中比较腼腆的张郎推了出来,「我们张郎最近和太学一位小娘子走得颇近, 我们这是在给他把关。」 张郎顶着小郎君们的压力, 只能点头应了。 王易徽也不是真的要惩罚他们, 见他们心思已经不在这上了,挥手让他们休息一刻钟,打算和岳父谏言一下,不让太学小娘子过来。 这届的国子监, 别说西北军了, 对上金吾卫都悬。 他拿水袋喝水的功夫, 余光见张郎已经跑到了小娘子的队伍中,其余人识趣得走开,只剩他们两人相对。 小娘子羞涩低头,看都不敢看张郎一眼,张郎也是守礼的紧, 两人就那么慢悠悠在演武场熘达了起来。 王易徽眯了眯狐狸眼,那一瞬间,脑海中浮现的是苻令珠低头露出的白皙脖颈,还有夜间不可言说的羞意。 冷若冰霜的脸上,突的浮起笑来。 教导完国子监的小郎君们,他几乎是立刻就骑马奔向了书肆,拒他所知,他的明珠,几乎日日都泡在书肆,躲着他。 到了门口下马,还没看见苻令珠,倒是有小娘子先迎了上来。 小娘子是潘伯婕的嫡妹,求着来书肆干活的,此时身姿轻盈地给他施礼,「郎君万福,还是去三楼的包间吗?天气炎热,不如先喝一杯黄娘子新酿的酒。」
第165页 王易徽自被陛下封赏了一堆有的没的称号,便有女子源源不断贴上身,此时见她这幅做派,微微蹙眉不喜,刚想训退,瞧见苻令珠从后面厨房走出,脚步顿时停了下来。 低头对那位小娘子道:「黄娘子最近又酿了什么?」 小娘子十分欣喜,立即柔柔弱弱的给他解释。 两人就这样在门口待了好半晌,待王易徽余光瞥见苻令珠可以看见他们时,故意引着那小娘子往里走,将其脸上的欣喜暴露在苻令珠眼中。 苻令珠哪料到自己出来就看见王易徽和小娘子相谈甚欢的场景,舔了舔自己的小牙,转头就原路走了回去。 黄娘子惊讶,「夫人怎的又回来了?」 她咬着牙,劲劲儿道:「把刚才装好那些酒全搬到二楼去,告诉他们今日书肆里,哪个学子能作诗一首讨我喜欢,酒就是他的,不管他是自己喝,还是拿到外面去卖都行!」 「可是夫人,酒不是专门给郎君准备的吗?」 「他不爱喝!不稀罕!不给他!」 黄娘子作为过来人,一眼就看出她生着气,恐怕还是跟王易徽有关系的,立即安抚,「好好,听夫人的,不给郎君,我这就去安排。」 说着没有小瓷瓶,掀开帘子,她抱着一坛酒就去找潘伯婕。 潘伯婕冷眼看着自己那好嫡妹颠颠跟着王易徽,上了三楼伺候,同黄娘子道:「夫人怎么说,你就怎么做,他们夫妻两个的事,我们不插手。」 黄娘子哎了一声,担忧地留出了一瓷瓶酒给王易徽备着,剩下的就如同苻令珠所说,交给潘伯婕,让她组织学子们去作诗了。 第一书肆的酒,放在外面卖至少值百两,那些老饕餮每天都排着队买都买不着,若是能得到这酒,转手卖出去,他们备考科举的花销就有着落了,顿时积极起来。 无数诗作递到了苻令珠面前,她故意占了自家父亲在三楼的包厢,还将窗子、门均打开了。 对着王易徽的包厢让小侍女大声念诗,可只能看见低着头被王易徽支使着出来进去的小娘子。 「夫人,这首诗描绘着你的美貌呢。」 苻令珠:「念!」 小侍女念完后,将诗作放在了较好那一类上,毕竟没有哪个女人不喜欢被人夸美丽。 可却被苻令珠抢了扔在次作上,她冷冷道:「作诗的学子明知我已做他人妇,竟还敢做这样的诗调戏于我,意欲为何?」 小侍女缩缩脖子不敢说话,后来念诗的声音都小了不少。 苻令珠看王易徽的房门再没有打开,那小娘子就在里面伺候,眼尖的发现黄娘子为王易徽留的酒,当即要了过来,一瓶也不给他! 王易徽的包厢中,他背对着小娘子,自顾自下棋。 执起一颗黑子放在棋盘上,在小娘子要开口说话时道:「安静待在那里。」 小娘子委屈看了眼他的背影,想要动一下到他附近,膝盖立刻被一颗棋子击中,顿时不敢再动。 等书肆里重新安静下来,所有的诗作全都评完,苻令珠已经回了家,他才将棋子一颗颗收拾好,看也没看那小娘子一眼,径直去了东市。 直逛到日落西暮,他才提着许多东西回了府,将给小拉芙的东西交给小厮让他送去苻家,又亲自给老夫人和家里两个孩子送了礼物,他这才回了自己院中,此时手里仅剩一物,被他藏进了袖中。 苻令珠见他回来,别过脸道:「看你回来的这般晚,应是在外面已经吃饭了,我没给你留。」 王易徽看她那别扭的样子,眼里布满笑意,说道:「反正我也不是不饿的,倒是明珠怎么了?看上去不太开心?」 你还问我? 你自己和那个小娘子待在三楼包厢那么长时间,就连我在书肆送酒都不理会我! 还有脸问我? 深唿吸,要冷静,要大气,不要像泼妇一样。 不行,忍不住了! 她勐地将身子转了过来,「你今日在书肆和你的小表妹聊得挺开心,不知你们两个聊了些什么内容,聊了那么半天?」 小表妹? 王易徽就是脑子里转了一下今日那个小娘子和潘伯婕之间的关系,算了算她到底是不是自己的表妹,落在苻令珠眼里就便成了他心虚,所以在找说辞。 她顿时眼眶都红了,声音里带着自己都没察觉到的委屈和哭意,「我竟不知道你喜欢那种清粥小菜,要是喜欢就抬进家里来,和人家再包厢中待那么长时间作甚?我在书肆里让学子作诗领酒,他没见你关心我!甚至还有学子做艷诗给我!」 「果然,成婚时间长了,我便成了那些人口中,人老珠黄不受夫君喜爱的存在了。」 王易徽只是想逼一逼她,哪料到她情绪起伏如此大,都快哭出来了,当下也不捨得再同她绕关子。 上前道:「哪里就喜欢她了,我连那个小娘子长什么样都没看清楚,你不说,我都不知道,她也算我表妹。」 苻令珠背过身不理他,用手背抹泪。 一边抹,一边气自己不争气,有什么好哭的,大不了就和离回家去,才不受他这气,甭想给她抬人进门! 王易徽看她气狠了,伸手拥她,她奋力挣扎不让他碰。 他低笑出声,迎来苻令珠几个白眼,竟然还笑。
第166页 「明珠,你这是关心我,醋了吗?」 「谁醋了,为你吗?你哪位?」苻令珠扬着脖子,指门道,「你出去,我不想看见你。」 王易徽握着她的手,顺势给她戴上了一个碧绿的翠玉手镯,而后将她的手放在自己手心里,看着她的眼睛说道:「我很开心,明珠也会同我吵架,不喜欢我同别的小娘子说话。」 苻令珠抽了两下手没抽出来,王易徽却是欺身上前,将她逼到了衣柜前,直到两人唿吸相交才停了步子。 他道:「书肆里给你写艷诗的学子,我已经让人记住他,今后都不准他再踏进书肆一步,我的夫人美艷动人,岂是心思不正的小娘子可比的,我在包厢中没同她说过话,只是自己下棋而已,夫人,信我,恩?」 苻令珠被两人的姿势弄得脸热,连连推却他,不经意扫过晃在腕间的镯子,别过脸说道:「怪热的,离我远点,谁知道你说的是不是真的?」 看着她羞恼的样子,他顿时又改了主意。 低下头在她耳畔旁说话,温热的气息打在她耳上,让上面的几近透明的汗毛都立了起来,「我是什么样的人,夫人对我没有信心吗?夫人,今日为何如此生气?」 苻令珠张张唇,半晌没有言语,手指蜷缩,被他扣在手里不放。 是啊,她为何如此生气,以前的她,不是还想撮合王老狗和潘伯婕的,怎么今日看见他和陌生的小娘子在一起说了话就怒不可遏,仿佛自己的东西被人给碰过一样生气。 那种觉得他背叛了自己的感觉,是不是因为她,真的喜爱上王老狗了? 第92章 自作孽不可活 我竟然喜欢上了王老狗? 苻令珠伸手捂住自己的脸, 不想承认这个既定事实,然而抽丝剥茧般直视自己的内心,发现辨无可辩。 她就是喜欢上了令她心疼的王老狗。 既然承认了, 回顾过往自己所做一切,更令自己汗颜, 瞧瞧她都做了什么,她不光得给王老狗道歉, 她还得挽回自己在王老狗心目中的形象,至少曾经做过的错事,都得一一改正。 书肆便是她要率先做出改变之地。 那个勾引王老狗的小娘子, 先拒绝入内在说! 「夫人!表嫂, 别赶我走,我需要赚这份工钱。」小娘子哭得梨花带泪,跪在苻令珠面前。 然而苻令珠内心毫无波澜, 甚至想笑, 小娘子的功力不到家啊, 半点没学到潘伯婕的精髓,不止引不出自己内心的保护欲,还想让看得人恨不得将她的眼睛缝起来。 她慵懒地喝着潘伯婕给自己倒的乳茶,开口道:「伯婕碍着你是她妹子, 所以不好开口训斥你, 自从来了书肆做过什么想必你也清楚, 便不必在我面前装可怜,你家若是还贫困悽苦,你问过在书肆温书的学子意见吗?」 小娘子还欲再说,苻令珠已经厌烦地摆手,示意将她带走, 而后似笑非笑的睨着潘伯婕,将她那点想通过她的手,将阿妹赶走的小心思看得清清楚楚,提点道:「下不为例。」 潘伯婕站起身绕到她背后,轻柔地给她捏肩,小意温柔道:「表嫂说得是,伯婕知错。」 「嗯。」她带着潘伯婕从三楼走到一楼。 沉思良久后说道:「书肆便应该是看书的地方才对,伯婕你叫人将一楼的高台和二楼的吃食全部撤下,然后放上书架,至于三楼的包厢,毕竟大家都是交了钱了,便先这样放着,回头跟他们说一句,三楼也要规划成一二楼的样子。」 自苻令珠启程去往西北,这间书肆基本就是潘伯婕一人在管,此时听到她要将高台和吃食撤下,难掩震惊。 颇有些着急道:「夫人,这是怎么说的,高台不影响学子们的,往日里也只会弹奏清幽的乐曲,这回会有参军戏上演,那也完全是因为西北军大胜小博禁,整个长安城都在兴奋,才组织了两场。」 苻令珠寻思,参军戏宣扬的都是王老狗怎么智取蒙力克头颅,对其有利,等风头过去再拆倒也不迟。 她亦步亦趋跟着苻令珠,劝说的话还在说:「还有那吃食,给寒门学子提供了多少便利?因着这,夫人你在长安城的名声都好了不少。」 「我要名声作甚,又当不了吃喝。」 潘伯婕一梗,立刻想到了其他方面,「那吃食也赚钱啊,一本万利,夫人,我听我家那位道,郎君每年都要给受残退伍的士兵抚恤,这笔钱来得难道不是正好吗?」 「还有那三楼,更是不能动了,陛下都在这有一间包间,剩余交钱展出的,无不是朝中要臣,我们可得罪不起的呀!」 苻令珠抿唇,她还不知道这间书肆赚钱,众臣也时常在这齣没?但是这书肆完全是因为她曾经想让王老狗难堪,打着让他赔钱的主意才开起来的,也是时候让它回归到书肆最原本的模样了。 书肆不像书肆,乐馆不像乐馆,食肆不像食肆。 她既要改变,书肆便不能像原先那般了,便当做她道歉的诚意,擦掉过往种种,让其焕然一新。 自己的错误,需要扭正。 「伯婕不必再劝,我心意已决。」 潘伯婕见说不动她,急地都就要跳脚了,但还是按捺住了,偷摸派人去寻身在国子监的苻铎。 若说谁对这家书肆上心,除了苻令珠就属苻铎了。 苻铎最近春风拂面,就连去国子监都带着笑模样,没办法,小拉芙太可爱了,虽不是女儿亲生的孩子,但懂事的想让人捧在手心心里。
第167页 当他听见潘伯婕给他传的消息时,头皮一紧,碰见给学子上蹴鞠课的王易徽,冷哼一声甩袖就走,一个两个,没一个让他省心的。 王易徽看着他的背影,交代了学子一声,跟在了他身后。 第一书肆中,苻令珠正叫人画图,要重新规划一番,说要改变,立刻就行动起来。 见到苻铎过来,她轻轻瞪了一眼潘伯婕,走上前去,挽住苻铎的手臂,「父亲怎的今日有空过来了,身为国子监的祭酒,可不好随意出来吧?」 苻铎向来都是很听她话的,此时她要拆书肆,将他三楼的展示房间弄没,他可是不同意的,要知道有这个展示的地方,他们都有了另外一个组织文会的地方。 因而单刀直入道:「我不同意你改书肆,你和沛笙两个人,一去西北便是两年,书肆上上下下,哪里不是我和你母亲帮衬着,你可知这书肆倾注了我们多少的心血?」 苻令珠还真被他说的心虚,但是书肆毕竟不是她本意产物,她还是坚持要改建了它。 苻铎都懒得跟她说了,直接伸手将她轰出了书肆,「走走走,别在这捣乱,书肆开的好好的,你非拆它干什么!你要是不喜欢,你自己再开另外一间。」 「父亲!」从来都是苻铎手上明珠的苻令珠,可还是头一次被她父亲给赶了出去,果然有了外孙女,女儿就不值钱了,「可是父亲这书肆是我开的啊。」 苻铎硬气的狠,「你这书肆三楼靠谁的收藏立足的?我;谁给你出卷子让你在书肆售卖的?我;谁含辛茹苦将你养这么大的?我。」 「父亲!」 「叫我作甚,叫我也不好用,你说书肆开得红火着呢,你一改,那还能回到从前吗?这第一书肆的名头,还名副其实吗?书肆能成为长安城一景是有原因的,你现在是捨本逐末!」 苻令珠被他说得恍惚,整个人都被绕了进去。 苻铎撵她,「你赶紧回家写话本、写游记,写什么都行,非得动书肆,你一动,为父上哪再找个地方展示去,你母亲现今都不准我在家里开文会了。」 合着最后一句才是重点,苻令珠哭笑不得的被苻铎拉上马车,「赶紧,送你们夫人回王府,就说我说的,什么时候夫人打消了改动书肆的念头,再让她来书肆,不打消念头,小拉芙也不准她看。」 苻铎都不跟她直接说话了,拐着弯威胁她。 苻令珠坐在马车里,半晌无奈笑出了声,这可真是,她想改一下当时犯的错都不行了。 亲眼见证父女两人拉扯对话的李信言啧了一声,对在路上碰见的王易徽道:「你说的没错,你家夫人最近是有些反常。」 王易徽视线凝在苻令珠马车上,想到那日她道歉说过得话,立即洞悉了她的想法,回道:「我家夫人正常的很。」 李信言:? 作者有话要说:  想要改过自新的苻令珠:我太难了。 第93章 爱情话本一 被要求不准去书肆的苻令珠只好窝在家中, 上午处理帐本,下午去铺子里逛一圈,这样过了三日, 她就觉得有些厌烦了。 本就想纠正错误,潘伯婕上门催稿的时候, 她灵机一动,以前那些拐着弯去骂王老狗的话本现在还在市面上流传, 她不如专门写一本夸赞他的? 另外,她是不是也可以在话本中像王老狗道歉?这样不就省去了见面的尴尬,以前怎么没有想到。 说写就开始动笔, 她思考过后, 决定要写两本文,一本可以面向大众,一本只给夫妻两人看。 爱情故事的话本实在好写的紧, 满大街都是这种话本, 她看过没有一百也有几十, 此次要写话本,当真是文思泉涌。 男的代入王老狗,女的代入自己,小故事编一编, 三月三上巳节告个白, 花前月下拉个手, 英雄救美的经典桥段不要少。 经典的爱情话本写完,她发誓这里面的男主丰神俊朗、大智大勇、宠妻如命的绝世好郎君。 一定让王老狗看之心喜,而两个人的私密小话本,她不打算写太多篇幅,主要围绕两人之间发生的事情, 一边写,就相当于回忆了两人之间的过往。 从在国子监的针锋相对,到她反悔不退婚,两人一起进行蹴鞠比赛,组织天丙班和天甲班的郎君小娘子备考国子监大考。 然后她嫁给他为妻,有意培养小表妹,开书肆,她将自己有过的隐秘小心思,尽数写之,而后郑重给他道歉。 她写着眼中看见的王老狗,同自己对他的印象是多么不同,他不是一个喜爱奢华享受之人,明明自己是公主之子,将军之后。 却闻鸡起舞,从未有一日耽误,最长的一次休息,还是她见他生病,勒令他不准必须放下一切好好养身子。 可当时的他,也是将自己气到不行,从未见一个男子,放着娇软的妻子不碰,日日想着怎么去逃过监视去往书房。 书房的魅力,竟是比她都大。 写到这里的时候,她不自禁扬起嘴角,原来,自己在当时便已经心软而心疼他了,不然以她的个性,管他去死呢。 紧接着,西北之行,蒲州的混乱,那里的血统论让人心惊,混血的处境堪忧,自己被王老狗藏在库伦族,和那里的人交了好友,隐隐知道自己误会了王老狗。 直到他大军出行,自己和混血被抓进金矿。
第168页 这里的语气和风格一改之前字里行间透漏的甜蜜,变得沉重阴霾起来,她的绝望、忐忑,不自觉就被写了进去。 也是写到这里,她才发现,自己是那么信任王老狗, 不知不觉间,已经被他俘获了春心。 话本没有结局,她希望自己有朝一日,能将其续到两人最后的时日。 做好准备,她穿着娇嫩的衣裳,白皙的胸脯有小半露在外面,额间绘着王老狗最喜欢的花钿,「夫君,我有份礼物送你,就放在你书房桌子上,你去看看好不好?」 王易徽自是知道她这几日都在奋笔疾书,当下猜测,又是如之间那般,写了话本抹黑他,便低头亲了亲她额间的花钿。 苻令珠挑挑眉,轻轻碰了碰花钿,她就知道,王老狗喜欢她的花钿,不过别说他,她自己也喜欢,瞧瞧铜镜中的小娘子,多么光彩照人、容光焕发。 她克制着自己不要探头探脑,在房中乖巧坐着等他回来。 怎么样?是不是被感动到热泪盈眶,觉得此生有她在,幸福无比。 也没写多少,天都快黑了,还没看完呢? 他是不是看完之后,又去处理军务了? 她算是懂了,在他心里,她比不上国家大事就算了,连军务都比不得。 这一等,便等到火烛燃起,自己昏昏欲睡,挺直的背嵴缓缓倾斜,轻靠在床榻上的柱子上,头没有和柱子发生惨烈的碰撞,而是靠在了一只稍显软和的手上。 突然的倾倒让她惊醒过来,眼睛刚睁开,还未清醒,唇上一热,嘴间空气被掠夺。 她被他带着砸进身后的被褥中,床榻边帷帐遮挡住所有画面和声音。 「夫人,你的道歉,沛笙知悉了。」 「那,那你原谅我了?」 「何谈原谅,」他的声音蛊惑般响在耳侧,「我从未觉得这是你需要致歉之事,让你误会便都是我的错。」 苻令珠只记得自己听见他这话,泪粘睫毛,与他共度了一个美好的夜晚。 待她醒来,枕边人又被陛下叫进了宫中,而她的话本就在手边。 她坐起来,被子从身上滑落,内里却是一件衣裳都没有,伸手将话本拿起来时,就觉不对,她的话本没有这么厚。 向后翻去,与她楷书不同的,嚣张霸气的草书映入眼帘,是王易徽在后面的续写,他道,他与她一起将这个话本写到最后。 「这个人太讨厌了,一大早的引人掉泪。」 她嘴上这样说,却随意拿手擦过脸颊的湿润,而后将话本郑重保存了起来,安置在他书房最显眼稳妥的地方,心中仿佛卸下一块巨石。 阳光温柔的照进书房,她站在话本前,神情缱绻。 第94章 爱情话本二 「听说清君新出了话本。」 「时隔半年, 清君终于又出话本了。」 「上一次清君写得还是西北游记,最近这两年虽然话本层出不穷,但是如清君那般让人猜不到结局的话本还是太少了。」 第一书肆交钱的柜檯附近都被人给堆满了, 人人手里都捧着四五本书,「潘夫人, 快给我们算帐啊!」 潘伯婕扶了扶额头,一面将人递过来的书, 抽走大半,给其只留一本,一面道:「这次的书, 只能借, 不能买。」 一听她这话,众人激动了。 「我们带钱了,作甚不让买?」 我也很想卖啊!但这不是怕你们买了之后, 回去看完想退货, 太麻烦了。 潘伯婕心里这样说, 但面上还维持着得体的微笑,「诸位说得是,只是因着抄写的数量过少,因而不能对外卖之, 诸位先租回家看, 若是觉得喜欢, 再来买也不迟。」 被家里派出来来买话本的小厮,立即接话道:「那夫人多租给我们几本!」 「对对对对!」 「好。」潘伯婕无奈应了。 人们又蜂窝而上,潘伯婕都没有兴致去让他们排队,来一个办理一个租书的,只希望他们拿回家看得时候, 能笑的出来。 事实上,当大家终于拿到话本,开始津津有味看起来时,并未察觉到不对。 那曾经跟苻令珠一个太学天丙班的小娘子,已经嫁人成婚,变成了夫人们,她们还特意举办了一场文会,文会主题就是品读清君新写的话本。 「男女主人公也太甜蜜了,这种爱情真令人嚮往,但我更想看后面的反转,你们说,会不会男主包藏祸心?」 另一位道:「我倒是还没发现蛛丝马迹,清君的笔力又上了一层楼。」 下一位看得快一些:「我已经看至一半,男女主还在甜甜的恋爱,这是不是代表,前面越甜,后面就越虐。」 「我觉得清君笔下的人物都太惨了。」 所有夫人们笑得花枝乱颤,终于有一位眼尖的看出了端倪,「你们觉不觉得,这里的男女主,特别像清君和沛笙啊?」 「你这样一说……」 「确实挺像。」 几位夫人面面相觑,「我已经看了三分之二,从他们牵手、相拥、亲吻看到了抄家误会又和解,但就是没有看见之前猜测得反转。」 「我们看得快些。」 有一位夫人,伸手拿了块点心,咬了一口,将话本放在了桌上,「我等你们看完告诉我,若是这书写得真是两人的故事,那我,心里也太不平衡了些。」
第169页 「谁说不是呢,」又有一位夫人合上了书,「未嫁人前,我在太学唿风唤雨,跟着清君一起备考,被家中宠得不知天高地厚,嫁了人后。」 她嗤笑一声,「便是出来参加个文会,都要再三跟婆婆请示,以往的我,想去东市就去东市,想去西市就去西市,狮子狗、波斯猫,家里养了许多只,现在就因着他们不喜,全送回娘家了。」 那位专心看书的夫人,终于将整本书看完了,得出一个确实是描写爱情,没有悬疑杀人情节话本结论。 「看见话本字里行间流露出的,清君和沛笙甜蜜的感情,让我一下就想到了家里的三位妾侍,我一进门就先得了个庶子,这才知道,自己被夫君骗了。」 众夫人们沉默。 「清君真是太过分了,怎么突然写起爱情话本了。」 「怪道只租不卖,若是我真买了,定要退了去!」 「美好的爱情哪里存在,我还是更喜欢清君之前的文风。」 「想想我们那时候,猜测男主身上沛笙的影子,在杀人破案的话本里寻找两人的感情,多好。」 「就是说,哎。」 与夫人们感受大同小异的还有买了话本的郎君们,他们以为会看到或是暗讽朝中大事、或是写尽西北风情、或是指出律法不严禁的话本。 却没想到,被噼头盖脸砸上了美好的爱情…… 简直要眼瞎了。 他们知道清君和沛笙感情好,不用在他们这些还没娶妻的郎君面前再强调。 清君最近是怎么了! 为什么不好好写话本? 得到自己话本不被喜欢,还被潘伯婕催促不要改变文风,继续像以往那般写来的苻令珠…… 这到底是为什么?她的爱情话本被人说太甜,引起不适,反而是自己那些悬疑话本,他们自己从蛛丝马迹里找寻爱情痕迹? 白给你们都不要,什么毛病了? 想要宣传两人感情好,给王易徽熘须拍马的算盘破灭了。 她愤而将话本全送到了国子监王易徽手中,她不管,话本都写了,他必须看,看还不行,必须把这些话本给她都卖出去! 王易徽早就听好友吐槽这次明珠的话本与她以往风格大不相同,还谴责两人过分,知道你们恩爱,不用表现得如此明显。 恩爱? 他表示自己很喜欢这个词。 而后他身边好友,都收到了这个话本…… 而此时的苻令珠,过了生气的劲儿,又想出了别的办法。 她特意请大夫给王易徽开了副药,让厨房给熬了。 就见王易徽喜欢拉芙的样子,就能知道,他其实很期待小生命的降临,按理她都开始调理身子了,怎么也应该见点动静,可依旧没有怀上,莫不是问题出在他身上? 从这天开始,王易徽晚上回家时,就会有一碗恶苦的汤药等着他。 身上并没有受伤的王易徽,手拿药碗,屏息将其一口喝尽,喝完才问向监管他的苻令珠:「这汤药是治什么的?」 苻令珠端起药碗绕过他,「总对是对你身体好的,你就别管是什么了!」 他手一伸,揽住她的腰身,「不说?那我明日去问岳父。」 「你问父亲作甚,父亲怎能知道!」她急了转过身来,「反正你喝也得喝,不喝也得喝。」 他心里有种不祥的预感,「所以到底是作甚的?」 「啊……」 这你让她怎么说,说觉得你不行,所以给你喝汤药? 「哎呀,别管了。」 「那可不行,我日后不喝了。」 苻令珠被他问的没法子,最后眼睛一闭,说道:「给你调理身子用的,我们也是时候该要一个孩子了!」 王易徽整个人愣住了,不知道自己是该高兴,自家夫人终于想通要给他生孩子,还是生气于她觉得自己不行,要给他喝汤药。 他浅琥珀色的眸子闪烁,幼时的经歷让他不知该如何做一个好父亲,疑惑自己能抚养好孩子吗? 遂压低声音说了一句:「要个孩儿?」 苻令珠立刻敏锐地警惕起来,「你什么意思?」 他看着怀中愈发有气质的夫人,掩下自己种种情绪,将其抱起,「为夫是不是得向夫人证明一下,自己身体没有任何问题。」 身子被放在柔软的床榻上,苻令珠置在胸前的手里还抓着药碗,连连拒绝道:「不行,不行,你刚喝完药,大夫说喝药的时候不能行房事!」 王易徽本就是想逗逗她,将手垂在她耳侧道:「因何不行?都说了,我身体没有任何问题的。」 「不行!」 「明珠,可以的。」 她头一偏,让他的唇落了空,「你赶紧去练武场,去书房,公务那么繁忙,闺房之乐便该省了。」 想一想,觉得自己也是有些过了,将硌着两人的药碗拿出去,而后扶着他的胸膛,慢悠悠问了一句:「夫君,你不困吗?」 王易徽在她说完后,立刻打了个哈欠,当下沉下眸子。 她翘起嘴角,又抓紧摸了两把,「困就睡吧,要不要我给你读些话本?」 被她这样一说,还真有些困意,情不自禁便又是一个哈欠打出,将那浅淡的眸都藏在了水光后。 「你给我的药里,加东西了?」 「没有没有,」苻令珠连连表示不是,「只是里面其中一味药材有安眠的作用。」
第170页 说完,她小心观察他的表情,见他并未生气,才说道:「我让人服侍你洗漱,这便睡了吧?」 王易徽也没心思闹了,索性坐起身来,「夫人怎么不亲自服侍我了?」 苻令珠被他问的一激灵,既然知道自己做错了,误会他了,她便不再保持贤妻的样子惺惺作态,冷不丁被他挑破一问,还挺尴尬。 便小声道:「我笨手笨脚的,哪有她们服侍的舒服。」 他转过身去,绷紧嘴角不让自己笑出来,自己走去洗漱,没让人搭手,而后,就在苻令珠给他念话本的声音中睡了过去。 苻令珠见他睡熟了,将话本收好,为他轻轻掩上被子,她刚才不是故意说谎的。 助眠的药材,是她特意让大夫综合药性给加的,她伸手描绘着他的眉眼,这个男人啊,只知道拼命,都不会休息的,回了长安,不是陛下相召就是国子监忙碌,便让他借着药性好好休息一番。 瞧瞧,这眼底青色都浮出来了。 王易徽伴着她身上的香气一夜好眠,他的失眠与噩梦,早在拥着她时便不再出现。 清晨,在她额上轻轻印下一吻,又到国子监渡过一天,晚上再次迎来黑色的药汤。 他在书房中,她端着药碗进来。 他在演武场,她端着药碗过去。 无论他在哪,她总能准时出现。 而后,喝过药后,总要孤独的自己一人先睡去。 这样的日子,日復一日,药汁喝得他都都快品出来里面都有什么药材。 他干脆利落躲进了国子监,明确告诉苻令珠近几日不回家了。 苻令珠低头看了看药碗里,因自己手不稳而晃来晃去的药汤:…… 委委屈屈。 第95章 真真婚事 第一书肆又出新政策了, 以后每月都有一天免费让大家看参军戏的日子,这一天,参军戏从早上演到晚上, 不仅会引来休息的学子放松,还有很多慕名而来的百姓们, 小心进入。 一楼和二楼人满为患,书肆的伙计们艰难地从人群中穿过为大家准备吃食和美酒。 一天下来, 人来人往的,不说请演参军戏的人多少钱,便说免费提供的吃食, 又是一笔巨额花销, 让人无不感嘆,大手笔! 而占据视野最好的三楼,送上的吃食是仅有书肆才有, 由黄娘子亲手做的新品, 酒酿也不是楼下的绿蚁酒, 而是根据客人们的口味,专门同旁边酒楼买的佳酿。 打着让书肆里文书的学子劳逸结合幌子的苻令珠,实则盘算的是借着参军戏的手笔,好好宣扬陛下的爱民如子, 王易徽的奋勇杀敌。 那当然是来的人越多越好, 尤其是三楼聚集的长安城高官、文人, 这可是她重点紧盯对象,若是有谁能当场作诗一首,哪怕里面带上西北二字,她都稳赚不赔。 想要最快速度将王老狗推到台前,不花钱怎么行。 再说, 不管演什么,陛下她都带着呢,想来陛下若是知道她的做法,也会拍手认同。 「可真有你的,快过来歇息会儿,」纪四娘靠着软枕,一手放在自己隐藏在襦裙之下突出的肚子上,一手沖苻令珠招手,「哪还用得着你亲自去招待客人们。」 苻令珠淡笑,顺从地借着她的手劲坐在软塌之上,「三楼的客人非富即贵,既然给了面子来看参军戏,我自然不好不出面的,不过说几句话的事,哪有什么累不累的,倒是你,挺着大肚子,怎的还来书肆看望我了?」 纪四娘和苻令珠的婢女都被打发走去一二楼帮忙了,此时她指着葡萄,示意自己想吃,而后道:「还不是我家信言,说是沛笙央求,让我来问问你,最近怎的转变那么大?再说,这才五个月,没事。」 苻令珠扒葡萄皮的动作一顿,蹙起柳叶眉,「我表现的那般明显?」 「啊……」吃到苻令珠亲手餵得葡萄,纪四娘美了,「你还不明显呢,便是我听信言道,你又是要改变书肆,又是写爱情话本,还整□□着沛笙喝药,都觉得你不像你了。」 「所以你到底怎么了?便是差点在西北丧命,回来也不能这般黏着沛笙,变着法的讨好他,要矜持,难道是因为你两年无子,他不乐意了?」 看纪四娘眉头一竖,大有她说一句是,就仗着自己郡主身份,去找王老狗麻烦的架势,她忍不住又投餵了一颗葡萄。 「沛笙哪里会如此对我。」她将手指在软布上擦拭干净,才嘆了口气,脸上愁云惨澹的,让纪四娘看了都想揽在怀里安慰一番。 「他就是对我太好了,让我觉得愧对于他,以前的自己误会他,对他非常不好,所以想补偿他。」 纪四娘一脸不可置信,「就因为觉得愧对他,想补偿他?」 「正是。」 「你对他还不好呢?你若是对沛笙还不好,那我对信言算什么,照这么比,信言岂不是得跟我和离才是,」她觉得嘴里的葡萄都不甜了,半张着唇半晌才说,「我真是为什么要同意信言来问你,自己找罪受。」 「你不懂,来喝口水。」 纪四娘抿了口水,「你之前都在话本里将对他的爱,隐晦写出了,还想如何,有几个女子能做到你这样。」 苻令珠:这不都是你们误会了…… 我分明是想抹黑他的,结果你们一个个总能找到莫名其妙的点,说我欢喜于他。
第171页 纪四娘见她不以为意,剜了她一眼,声音颇有种咬牙切齿之味,「为了他,你跟着去了西北,险些丧命这还不够吗?」 苻令珠:我可真是有口难言,我能说以前都是我装的吗? 只好艰难道:「我和沛笙之间,不似你们所想那般,我也是真心实意想改变自己去补偿他。」 纪四娘只觉冰凉的水狠狠拍在她脸上,她就是多余过来寻苻令珠,这对夫妻简直太讨厌了,一个关心夫人,让闺中密友来开解;一个明明爱惨了夫君,还觉得自己付出不够,使着劲儿往外掏真心。 怎么可以这样对她这个孕妇,回去就让李信言给她捏腿。 她摸着肚子,想着这对夫妻让她不好过,她也得让对方不好受,便幽幽道:「我都忘记恭喜你,马上就有妹夫了,你知道真真被人提亲了吗?」 苻令珠一惊,她从西北回来后,就一直在将养身子,多出的精神,全放在王老狗身上了,家里的事情都没有告诉她,此时听见此话,头脑仿佛被人砸了一般。 「谁?」 谁那么大的胆子,敢去向真真提亲。 她的真真,前世一直陪伴在她身边的真真,怎么可以随随便便就出嫁了。 立马问道:「对方是做甚的,家庭条件如何,家中有几口人?为何提亲真真?是不是冲着我大伯的提携而去的,不然……」 她一掌「啪」到桌子上,「难不成,那厮勾引我的真真,骗得和其私定终身了?」 纪四娘看见这样护妹,觉得万千男儿都配不上苻汝真的人,心中的气终于顺了,那汗巾擦擦嘴角,说道:「你着什么急,我看你大伯家的意思,这婚事能成,你说的这些,他们能不把关吗?」 苻令珠一双眼睛紧盯着纪四娘,「你快急死我了,到底是何人,快同我说说。」 正巧楼下发出欢唿声,纪四娘通过窗子指着二楼负手而立,一身清淡长袍的郎君道:「巧了不是,人就在这,是今年的新科第一,虽是寒门子弟,却人品高洁,未来成就不可限量。」 「对了,据说和真真相遇,就是在你这间书肆中,那时你去西北,真真总来书肆帮忙,与在书肆中温书的他就熟稔了,待其今科得名后,就提亲了。」 顺着纪四娘的手指的方向看了过去,看见那熟悉的眉眼,苻令珠当即心口一滞。 这是什么孽缘?! 她的宰相之位,就是被这厮坐的啊! 王老狗手下有名的文臣柳如溪,她和王老狗斗得你死我活,然后宰相之位就被王老狗给他坐了。 听听,她的小堂妹还是在自己名下的书肆,和其相遇的。 是可忍孰不可忍。 就算不计较王老狗抢走宰相之位,认可自己当时不能当宰相,这人也不能娶她单纯善良的小堂妹! 他不配! 双手撑在桌子上,她勐地站起,「不行,我不同意!」 纪四娘哪里想得到她那么大反应,仿佛认出了对方一般,赶紧道:「你可莫要胡闹,真真曾跟我讲过,对人是有好感的,郎情妾意的,你可不能棒打鸳鸯。」 苻令珠脸色青一阵白一阵,恨得真是一口银牙都要咬碎了。 想想这厮当年在朝堂上,没少当王老狗的嘴,向她犬吠,经常堵得她说不出话来,她就恨得牙根痒痒,什么人品高洁,我呸,柳如溪分明就是披着人皮的狐狸,心黑着呢! 真真哪里是他的对手,肯定是被骗了。 不行,她得回家阻止这门婚事。 她拎起裙摆,直接走下楼去,身后纪四娘叫她,她充耳不闻,远远看见柳如溪在寒门学子中举止进退有度,发现她还给她行了个礼,她冷哼一声,扭头就走。 人群中,寒门学子们,还在打趣,「柳兄,看来夫人不喜你啊,你这求娶之路,可能不太好走。」 柳如溪眉眼精緻,若不是气宇轩昂,换上女装,便能充当女子,肯定的说道:「不会的,我与真真两情相悦。」 说起他们两情相悦,苻府里头疼的大伯娘正在同苏若儿倒苦水,「你说,如溪那孩子,长相没得挑,现如今又是新科第一,唯独就差在身世上,你兄长就是不同意,上次的董姜便是个教训,空有家室又如何,真真都被他气哭两回了。」 苏若水一向温柔如水,又冷静独善其身,她本意是不想掺和进对方家事中的,但架不住自家女儿对真真上心,加之自己也疼爱,便主动帮起参谋来。 柳如溪这个人,她找人了解过,也在书肆里暗中观察过,甚至还同其说过话,是个不错的孩子,真真的眼光没得说。 便道:「家世算得了什么,有你们帮衬,还有真真的几个兄长照映,如溪只要有点本事能在朝堂立足,那点家底,很快就能攒出来,难得在,真真嫁过去没有婆母,小两口可以自已过日子。」 「只要真真不受欺负,那些身外之物,嫂子还能亏着两个孩子吗?我倒是觉得如溪是个可靠的。」 一向端庄的大伯娘汗巾划出一条线来,拉住苏若儿的手,「正是如此,还是弟妹懂我,再说,真真年纪不小了,之前和董家退亲本就不好再相看,好不容易有了个好的,你兄长还死活不松口,他可当真是想气死我。」 苏若儿示意她别急,说道:「这事,不妨让明珠去相劝一二?」
第172页 大伯娘来意便是如此,苻令珠是家中唯一一个敢顶撞苻质的人,听见苏若儿主动说起,当即就应下了,「那我可真是不知道该如何谢谢你们了。」 「嫂子,你又见外。」 得到苻令珠会帮忙劝说的大伯娘,立刻就询问起苻令珠的身子,「听说弟妹最近再给明珠补身子,补得如何了,那孩子也是苦的,生生在西北受了罪,嫂子倒是还认识江南一个名医,不如给明珠请过来,看看身子。」 她说的隐晦,其实就是操心苻令珠还没有孩子。 拉芙是很可爱,但终究不是两人亲生的。 这一下就说到了苏若儿的心坎了,她可不正为着此事忧心呢,像苻令珠这般大的时候,她都已经将其生下,好几岁了。 「嫂子,若是不麻烦,那还请将那位大夫请过来,我出钱。」 「弟妹,别跟我见外。」 两人客气着,苻令珠携着怒气,小脸板的严肃进了院,苏若儿笑道:「这又是谁惹到你了,正和你大伯娘说起你,你就过来,也是赶巧。」 苻令珠蹙眉,忽略自己有些隐隐作痛的小腹,算算日子,兴许是要来葵水,反正东西都垫了,也没在意,坐下先向大伯娘问了好。 「不知娘亲和大伯娘说明珠什么呢?」 苏若儿拿汗巾为女儿擦拭额上的汗水,笑着说:「是这样,你小堂妹年纪也不小了,近日有位取得新科第一的才子上门提亲,我和你大伯娘都觉得此子不错,奈何你大伯父觉得对方身世不佳,始终不松口,正好你今日回了家,不妨去劝劝你大伯父?」 苻令珠用诡异的目光看她阿娘和大伯娘,暗道:可真是不容易,有朝一日,竟能和大伯父意见一致。 便道:「这似乎有些不妥,我毕竟是小辈。」 「这有什么不妥的,」似乎是怕大伯娘在意,苏若儿拉着她起身,「我看择日不如撞日,你大伯父也归家了,现在就一起去找他。」 而后,她还对大伯娘道:「嫂子,你去将真真找上,我们一起劝说,定能将兄长劝动。」 「我这便去寻她,明珠,此事就靠你了。」 苻令珠:我可没同意。 苻质书房中,已经开始培养自己儿子的大伯父,整个人都平和了不少,他抬眼了看了来势汹汹的一群人,尤其看到苻令珠,不禁开始头疼。 「你们无须多言,真真和柳如溪的婚事我不可能同意。」 苻汝真跺脚,拽着苻令珠的袖子,整个人贴在了她身上,过了两年,曾经胆小懦弱的真真也敢当着她父亲的面,大声说话:「阿姊,你看父亲呀,他固执已见,就是觉得如溪家境不丰,不让我嫁过去,你帮我求求情。」 苻质看了自己女儿一眼,对上苻令珠,背嵴立马挺直,等着她说话。 苻令珠却淡淡扫了一眼苻汝真,说道:「此事,我反倒同意大伯父之言,真真你和柳如溪那个卑鄙……不合适。」 在场的人都震惊了,苻质更加警惕。 「三姊!」 不顾苻汝真的撒娇,她上前转身对还自己阿娘和大伯娘道:「我看大伯父说的没错,柳如溪家境不行,真真嫁过去,势必要吃苦。」 苏若儿一面安抚着面上不见分毫表情的大伯娘,说着兴许是她的计策,一面瞪了苻令珠一眼,打圆场,回道:「但真真娘家尚在,必不会亏了她。」 她一摆手,心里徒然升起一股烦躁的情绪,说道:「堂堂男儿,让妻子娘家养算怎么回事,自己没本事,就别娶妻!」 苻汝真眼泪汪汪,气道:「阿姊,你怎么能不帮我,反而帮父亲说话呢,我和如溪是真心相爱的,我愿意陪他吃苦。」 「傻。」 苻令珠就回了一个字,便道:「你怎知他是不是欺骗你,就为了得到你父亲的提拔?人家三言两句你就信,你堂堂三品官员的女儿,嫁给一个还没有功名之身的穷郎君,算怎么回事?」 「阿姊,你,你怎能如此之说?那书肆就是你为了寒门学子开的,你怎么能这样说!」 「我能,说你天真,你还不信,」苻令珠冷笑,为了打消苻汝真的想法,她不惜抹黑自己,「你可知书肆收留寒门学子为我迎来多少声望?又创收几何?稳赚不赔的买卖,我当然乐意让寒门子弟在里面待着。」 「不是这样的!」苻汝真眼眸里蓄满了泪,咬着唇。 苻令珠习惯性的抖抖袖子,想起自己穿的不是男装,便抚了抚,也不管苻汝真了,开始劝说大伯娘,「大伯娘,你也看到了,我们真真如此天性单纯,柳如溪那厮怎能配得上。」 被她这一番变故打得措手不及的苻质和大伯娘对视一眼,同时心里想起苻令珠骂苻汝真的那句「傻」,心有戚戚,他们家女儿,跟苻令珠相比,确实不怎么聪明。 「还有,真真锦衣玉食长大,怎能嫁过去吃糠咽菜。」 那到也不至于到吃糠咽菜的地步。 苻令珠越说越来劲,「真真温柔大方,善解人意,柳如溪那个长了七窍玲珑心的人,他就配不上。」 哎呦,还善解人意呢,连绣花都学不会,国子监天丙班,还是被你拉扯着才顺利毕业的,可真当不起你这么夸,苻质拿手掩面轻咳两声。 「再说,真真长得娇俏可人,哪个郎君看了能不心动啊!找什么样的找不着,非看上柳如溪了,我看关她一段时间,她就消停了。」
第173页 你小表妹,现在行情没那么好了,就她那长相,站在你面前,宛如稚子,郎君们还真不一定会喜欢。 「阿姊!」苻汝真当真不能听下去了,「你还要把我关起来,你怎么可以这样?」 她的眼泪就像断了线的珠子一般滑落,「你们都说未我着想,那怎么就不能听听我的想法!」 苻令珠本想说一句,「那你说。」却被苏若儿狠狠掐了一把,成功让她把后面的话给憋了回去。 苻汝真连汗巾都不顾上用了,拿袖子狠狠擦了擦眼睛,「我不介意如溪他是什么身份,我就知道,他是唯一一个愿意陪着我,不嫌疑我蠢笨的郎君,他从来都对我很有耐心,愿意陪我说话的,你们都不知道,自从我退婚了之后,那些郎君都避我如蛇蝎。」 她吸吸鼻子,「我也不傻的,能不想你们说的那些吗?我用现在的身份嫁他是低嫁,嫁过去,有父亲和兄长们帮我撑腰,他绝不敢对我不好的!再加之又没有婆母,我也不用顾忌别的,都可以咬死不让他纳妾。」 「所以,身份真的就那么重要吗?非得看我高嫁被人欺负也不敢说才还是不是?还是父亲一如既往想拿我的婚事当踏脚石,再往前更上一步。」 大吼着说完这最后一句话,她咬咬唇,飞快地扭头跑了出去。 屋子里的人齐齐愣住,还是苏若儿打了苻令珠的声音拉回了众人的心神,她也是气了,「你这孩子怎么回事?自从回了长安就不对劲,你可了解过那柳如溪,就下此豪言?真真的未来,岂用得着你来替她安排,你叫苻汝真吗?」 她这样训苻令珠,也变相点醒了旁边的苻质,他何苦拦着女儿,弄的女儿与他离心,听最后那一句话,岂不是扎他的心,再加之刚才苻令珠一连串夸奖苻汝真的话,也让他反省,自己女儿,不是天仙,态度顿时也有所软化。 此时大伯娘也拦住了苏若儿,「弟妹,使不得,明珠也是好心。」 「嫂子,你不必多言,明珠,跟我回屋里去,我非得好好训你一番才可!」 苻令珠额上冒着冷汗,忍不住攥住苏若儿的手,虚弱道:「阿娘,我肚子疼。」 看她神色不对,脸色苍白,大伯娘赶紧让小厮去叫大夫,让人抬了软塌,扶着她上去送回苻铎院子里。 等闹哄哄的人都走了,大伯娘站在苻质身旁,问他:「女儿最后的话你可听见了?你不会真想着,再往上动一动吧?」 苻质负手而立,「岂会,我是真觉得柳如溪家境贫寒,」半晌,他嘆了口气,「也罢,这婚事我应了,但,你跟真真说,若想嫁给柳如溪,让她自己去说服她阿姊。」 大伯娘哂笑,也不禁想起苻令珠刚才那一堆夸赞之言,她这个做娘的都说不出这样的话来,「明珠是个好阿姊,我看看那孩子去,别真出了什么事。」 第96章 怀有身孕 苻令珠虚弱地躺在自己闺房的床榻之上, 手脚冰凉,额上不断冒着冷汗,这种情况下, 她还惦记着苻汝真,问道:「真真呢?」 「真真跑回自己屋子去了, 听说你都叫了大夫,已经过来了, 就在屋外候着,不敢过来见你,明珠不怕啊, 娘已经让小厮去国子监唤你父亲和沛笙, 不怕啊。」苏若儿不断给她擦拭着额头。 嘴上哄她不怕,实则她自己瞄着苻令珠的肚子,都手抖得厉害。 大夫一到, 立即被苏若儿叫了进来。 把脉的时候, 苻令珠闭着眼睛, 十分难受的模样,整个胸腔都好似被重物压着,透不过来气。 「怎么样了大夫?」见人已经起身,苏若儿赶忙问道。 大夫开了副方子, 让赶紧拿下去煎熬, 而后才说道:「夫人近日是否情绪起伏甚大?」 苏若儿替苻令珠回答:「正是。」 「那便是了, 」苻令珠吃的温补药材,就是由这位大夫开的,此时他安抚道,「幸而夫人一直喝着药,将身子养起来了, 从今日起那副方子便可停了,今日二餐连喝我新得方子两碗,到了晚间若是肚子不疼,我再给夫人换另一种药。」 说完,他又对着苻令珠嘱咐了一句,「近三个月,夫人同郎君,是万不能行房事的。」 苻令珠听着大夫这样说,心中似有所感,问道:「大夫,我这是?难道,有了身孕?」 大夫点头,花白的鬍子都觉得是个笑模样,「夫人月份尚浅,一月有余,故而脉象不太明显,待过半月再把脉,当得能肯定。」 她眼眸微睁,双手放在小腹上,心中又酸又麻,又想到了自己肚子还疼着,下意识就不安的看向苏若儿。 苏若儿赶忙问道:「她今日还肚子疼,可有问题?」 大夫摆摆手,「我刚才把脉发现夫人脉象凝阻,应了生了气才导致肚疼,日后当得谨记,万万不可生气,便是情绪升起来了,也应控制一分,这几日夫人就不要下床榻了,安心养胎。」 养胎? 之后苏若儿与大夫交谈,又有大伯娘过来看望,苻令珠全然不知道,满脑子就一个念头,她怀有身孕了,有王老狗的孩子了,仿佛有了这个孩子,她和王老狗就真正捆绑在一起,再也不会分开。 忐忑、愧疚似乎也随着这个孩子的到来而削减很多。 她悄悄笑了起来,偏头看见房门外,苻汝真端着药碗踟蹰在门口,轻声道:「是真真吗?进来。」
第174页 苻汝真挪着步子移了过来,苏若儿已经出去送大夫了,屋子里的婢女也都被打发出去,就剩姊妹两人相顾无言。 半晌,苻汝真扶她坐起,低头着头小声说了句:「阿姊,对不住,是真真惹你生气,才动了胎气。」 「傻孩子。」 又说她傻,苻汝真委屈地看她,只看见她阿姊伸手将她鬓角的碎发别至而后,这才大着胆子将药碗送到苻令珠嘴边。 「阿姊,喝药。」 姊妹两个一个餵一个咽,便是有了满嘴的苦涩,苻令珠也没说出来要将药一口气喝尽,而是让苻汝真一口一口餵着她,直到她不再紧张。 一碗药喝进肚中,苻令珠全身都暖烘烘的,肚子也没有那么疼了,苻汝真拿出桂花糖塞进她的嘴里,还撑着脸蛋问:「阿姊,是不是很甜?」 这还是个孩子呢。 苻令珠看着眨着大眼睛问她的苻汝真,她没有前世的阴郁,也不再苦着一张脸,整个人都散发着活力,点头道:「是很甜。」 而后,她问道:「真真,你是否下定决心要和柳如溪那厮在一起了?」 被问到婚事,苻汝真少见的坚持,以往她都是家中最听话的那个,可此时她面若桃李,对苻令珠肯定道:「阿姊,我想嫁他的,不后悔。」 苻令珠欣慰她的成长,又开心她不用经歷前世那些悽苦的生活,心也跟着软了下来,但她还是要确定,真真不是脑子一热,就说要嫁人,便问:「那你跟阿姊说实话,你喜欢柳如溪什么?」 「啊,阿姊你怎么问这个问题?」苻汝真眼睛都不敢看她,手指把玩着苻令珠床榻边的穗子,羞涩道,「我喜欢他彬彬有礼,人对我又温柔耐心。」 她不小心扯断一个穗子,也没注意到,继续说:「他吟诗作赋也很厉害,阿姊你知道的,我一向喜欢这般有才的人,最重要的是……」 「是什么?」苻令珠眼里神色放缓温柔,给了苻汝真勇气。 「他长得好看呀。」 「噗……」她说完,对上苻令珠那副我就知道的神情,一下子忍不住笑了起来,凑到苻令珠身边道,「阿姊你在书肆见过他吧?是不是长得特别好看?」 「是很好看。」 苻汝真点点头,伸手小心放在苻令珠的肚子上,说:「阿姊现在有了孩子,凭阿姊和姊夫的样貌,肯定是一个像极了你们俩的孩子,那等我和如溪也有孩子,一定长得也很好看,我就指着孩子像他了。」 「你啊。」苻令珠无奈地揉她的头。 这确实是被呵护着长大的小堂妹会想到的方面。 「是不是阿姊,我说的没错吧?都说色字头上一把刀,那我愿意做那刀下亡魂。」 「你还有理了。」 「阿姊,」苻汝真抱着她的胳膊撒娇,「你就同意我们两个的婚事吧,求你了。」 苻令珠看着她,这还是苻汝真第一次准确表达出她渴望,她想要。 她阿娘说的对,她不是苻汝真,不能替她做决定,柳如溪那个黑心肝的日后迟早会投靠王老狗,到时朝堂有王老狗牵制,家中有她做真真靠山,不怕他敢对真真不好。 「阿姊说了也不算啊,得你父亲同意才是。」 苻汝真倏地直起身子,眼睛亮晶晶看着她,「那阿姊你是同意了?」 苻令珠眉头挑起,感到淡淡的违和感,「是,阿姊同意了。」 「啊!」苻汝真差点跳起来,「我就知道阿姊你最好了,阿姊你同意就好,我这就告诉阿娘和父亲,阿姊你同意了。」 「你怎么那么开心?」 「父亲说,这婚事他已经应了,只要阿姊你同意,我和如溪的婚事就成了!」 苻令珠愣了半晌,心里升起的荒诞感还没退去,只见苻汝真开心地收拾药碗,又利索地扶她躺下。 小嘴里嘟嘟囔囔,「阿姊,你肚子还痛不痛?我叫婢女过来服侍你,然后去门口看看姊夫到哪了,顺便跟父亲和阿娘说一声让他们去找媒人,这个消息我还要告诉如溪一声,哎呀,我好忙呀。」 她三两下就奔出了房门,苻令珠在她身后伸着胳膊,愣是没得到插嘴的功夫叫她,只能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房间中。 苻汝真小跑着迎面看见王易徽满头是汗地跨进院门,「姊夫,你来了,快进去看看阿姊。」 王易徽沖她点头,「你阿姊怎么样了?」 她用手捂着小嘴,眼里全是揶揄,「姊夫你自己去看就知道了。」 看苻汝真不担心的模样,王易徽略微安心,却还是迈着大步向屋内走去。 他还是来得晚了些,苻家派人去国子监寻他,巧他不在,他被陛下叫进了宫中,还是出了宫,见到候在外面等他的小厮,这才知道明珠肚疼还叫了大夫。 骑上马就往苻家赶,因想起苻令珠在西北那暗无天日金矿中的样子,过于着急担忧,愣是出了一身汗。 屋里苻令珠刚把悬在空中的手放下,就见王易徽推开门进来。 他几步冲到她床前,担忧着望着她惨白的面色,而后坐在床榻上,将其拥在怀中。 苻令珠重重吐出一口浊气,万万没想到,苻汝真的婚事最后要靠她点头同意。 「明珠,还有哪里难受。」 她有气无力地靠在他胸膛上。 她哪里都难受,整个人都不好了。
第175页 「明珠?大夫怎么说的?」王易徽有些急了,「是不是在西北落下病根犯了?」 听着他急切的话语,苻令珠精神了,暗道哪里来得病根,握住他的手放在自己小腹上,咬着下唇思索自己该如何说出口。 王易徽已是想起身去问大夫,被苻令珠按住不许走。 「我没事,大夫说,这几日让我不要下床榻,就在床上休息,然后,」她手指在他手上轻点,「他说,让我们三个月内不许行房事。」 「当真无事?」 他手还在她手中,便半探身子,将唇放在她额上,「我倒觉得你身体还有些冰凉,要不要换个大夫看看,再说,自从喝药之后,你我都多久没有行过房事,你可算过?」 苻令珠浑身一僵,差点把这茬给忘了,这个时候告诉他自己怀了身孕,他那些药岂不是明摆着白喝了…… 感觉到怀中之人的不对劲,王易徽低头望她,「嗯?明珠?大夫说为何不能行房事了吗?」 「啊……」 「嗯?这有什么不能说的?」 苻令珠咽了下口水,闭紧眼睛,飞快道:「我怀孕了。」 身后之人一动不动,一点动静都没有,她偷偷睁开眼睛,小心向后望去,低声又重复了一遍,「夫君,我怀有身孕了。」 想像中王易徽对自己喝药和证明自己没有任何问题的表现通通没有发生,他只是更加用力地拥紧她,将头埋进她的颈弯。 灼热的唿吸喷洒在她的颈窝上,他哑着嗓子道:「你怀孕了?」 「嗯,你要做父亲了。」 「你怀孕了。」 「嗯,我怀了你的孩子,就是不知道陛下会让你什么时候回西北,我月份尚浅不好跟你过去,等月份大了,再去找你也不迟,还有话本也要再重新写上,这回可以换上小孩子,还有还有,书肆要不要做一些活动?」 她喋喋不休的话,被他堵住了,「明珠,做你自己想做的事,我从未想将你困于后宅之中,你在我面前永远无需伪装与改变。」 他和她十指交叉,放置在她的小腹上,「无论你有没有孩子,你大可以做一切你喜欢的事情。」 「那我不想你去西北,我想让你陪着我。」 「我不走,明日我就进宫向陛下禀告,留在长安等你生产后,我再走,好不好?」 苻令珠扬着头靠在他头上,眼里水雾瀰漫,重重嗯了一声。 第二日,王易徽果真进宫向陛下讨旨意,自己要留在长安。 得知苻令珠怀孕,陛下大悦,岂有不答应之理,因着她如今在苻家养胎,赏赐源源不断被送进苻家。 有人欢喜,有人愁。 得知王易徽要被陛下留在长安,而钟世基则马上就要返回西北,太子坐不住了,悄然入了长安公主府。 第97章 长安政变 此时月华初上, 冷光毫无顾忌从天撒向斜卧于软塌上的女子身躯。 女子慵懒至极,浑身丰腴,多一分不多, 少一分不少,穿着棕金色的绮罗衫子, 外罩一层明黄色的纱衣,于月光下镀了层美轮美奂的仙衣。 她下裳着乳白色绣云纹内里, 金色披帛随意拖地,要遮不遮地露出的半个胸.脯,雪白细腻的肌肤与月光相得益彰, 绣着丹蔻的红色指甲, 轻轻将头上要掉不掉的金饰拿下,把玩在手中。 只让人想到一个词,雍容华贵。 「姑祖母, 你得想想办法啊, 沛笙留在长安就够棘手的了, 若是父皇下令让钟世基回西北,那于我们的大事不利啊。」 笑声悠长,金钗点起跪在地上太子殿下的下颌,软塌上的女子轻然起身, 她一举一动都透着成熟, 驻颜有术哪里像是生过三个孩子的人, 便是说她年轻如尚未出阁都当得,不过是比不得随手间流露的风情。 她便是长安公主。 金钗收起,朱唇轻启,「毛毛躁躁,成何体统。」 太子殿下濡目听话, 当下不敢再多言,但焦急的神色掩盖不住。 长安公主瞟了他一眼,才道:「西北军进长安月余未走,已是拖得十分不易,拖到不能再拖,这不是最开始定下的事情,你急什么?」 「姑祖母有所不知,」太子殿下在她面前不敢放肆,收着性子道,「这几日弹劾我德不配位,让父亲废了我的摺子源源不断,他们以为我不知道,我早就安插眼线察觉到了,我这位置岌岌可危啊!」 蠢货。 长安公主剜了太子殿下一眼,若没有陛下首肯和放任,怎会有弹劾他的摺子不断出现,不过是陛下有心要废,所以顺水推舟,听之任之。 竟还以为是自己安插的眼线有功。 「那你意欲为何?」 太子殿下激动了,「姑祖母,不然我们将事情提前,有姑祖母手里的羽林卫控制,再加上钟世基手中的私兵,我们定能出其不意围困宫城,待大事成,姑祖母便是要垂帘听政都使得。」 长安公主睨着他,半晌笑了,「你且先回去,等我消息。」 「那,那,姑祖母定要好好考虑。」太子殿下摸不准她的想法,三步一回头地走了。 她从软塌上起身,长尾拖地,直接走入到佛堂之内,这是她为自己第一任丈夫和长子宋祀备下的。 跪下拾起佛珠,她闭眼轻念。 香菸裊裊,一经念毕,她倏地睁开眸子,里面诉尽野心。
第176页 粗壮的闪电从天空中划过,暴雨倾盆而下,在这个普通的日子里,从西北绕道悄悄赶至长安的私兵露出了锋利的獠牙。 王府中,早已可以下地行走的苻令珠,被王易徽接回了王家,王家又要多一个小生命,老夫人最是开怀。 她怀孕后,整个人都有些无所事事,便能用更多的时间去思索自己可以做什么。 初初回来,她只想让家人避祸,给王老狗找些麻烦,以报自己宰相之位被夺之恨,如今误会解除,她又怀了孩子,从前想的种种,都要推翻重来。 两年多,近三年的时间,算算日子,那场血洗长安的祸事就要到了。 她先是确定了大伯父当真同太子殿下没有半分瓜葛,告知让他们注意,最近无事不要出门。 大伯父苻质也已经感到了风雨欲来,在朝中声讨太子殿下,要废了他的时候,便称病告假了,他本意是不要被缠进储君之事中,好巧不巧得合了苻令珠的心。 在家中休息,便将苻汝真和柳如溪的婚事,定在了半年后,正好可以躲过这混乱的时刻。 而后苻令珠给自己在长安的好友,悄悄递了消息,巧的是,纪四娘也给她传了信,让她在家浇花弹琴写话本,不要去书肆。 她会知悉风雨,是仗着自己前世的经验,纪四娘会给她传消息,可见事情已经严重到何种地步,朝堂之上,定是为了储君之事,吵得天翻地覆,近几日,王易徽回来的日子越来越少。 心神不宁之下,许久不见的王易徽怀里抱着拉芙,顶着风雨而至。 苻令珠惊得连忙起身将孩子抱在怀里,察看一番,发现半点雨丝都没有淋到,然后看王易徽一身蓑衣都挡不住雨,金色铠甲上面水珠粼粼。 怀孕之后敏感的心思一起,眼眶就红了。 「这个时候,你赶回来作甚?赶紧喝碗姜汤。」 王易徽蓑衣未脱,想抱她也抱不上,他直勾勾看着她,似是要将她刻进心里,看的苻令珠心惊胆战。 「你……」 「你……」 两个人同时开口,王易徽俯身,冰凉的唇贴在她额上,他道:「陛下废太子心意已决,太子定会抢在旨意公布前,发动政变。 我刚才亲自去苻家,已经再次同岳父岳母叮嘱过,并且也派人去增添人手,苻家你不用担心,若不是拉芙见了我,就嚎啕大哭,我也不会将她接回来,家中的人都是上过战场的,定能护你们母女安全,明珠,王府就交给你了。 我不会让任何人过来寻你,除非见到我本人,不管谁来,都不要出府,记住了?」 苻令珠一手护住拉芙,将她抱在自己肩头,一手伸出勾住他的衣袖,「你们可有把握?」 他肯定道:「放心,他们筹谋多久,陛下就警惕多久,金矿和私兵的事情一暴露,陛下就有了准备,我们先发制人,他们定是瓮中之鳖。」 「我还是不能放心,」她将前世听来的消息,尽数告诉他,「四个宫门,他们不会都攻打的,东西两门前面不远就是商人活动颇多的东坊和西坊,道窄人多,他们未必会选那里,北门直通大殿,南门道宽方便行事,这两个门,你们要注意。」 王易徽看着她侃侃而谈的样子,眸子闪动,一点就透,根本就不用他浪费口舌去解释,甚至还能给他建议,他的明珠啊,永远都是那般聪慧。 「我会同陛下说的,明珠,保护好你自己。」 在他转身走进雨幕中之际,苻令珠叫住他,「你要记得,家里还有一个尚未出世的孩子,等着唤你一声父亲。」 他脚步微顿,不敢回头瞧她,生怕自己不捨得,随即走进雨幕中。 府外,金吾卫正等候着他,他骑于马上,随即率领众人奔向私兵出没之地,驻守宫廷。 大街上没有一个百姓敢出门走动,有的只有雨水沖刷的声音和士兵们来回奔走的脚步声,哒哒哒,宛如催命符。 经歷过大大小小战乱数不胜数的千年古都长安,在这个毫不起眼的日子里,又遭受了内乱。 长安公主打着要废帝扶持太子登位的幌子,以左羽林卫从北面、右羽林卫从南面起兵攻上。 北面宫门防守兵力最强,是以左羽林卫费力攻打都没有打进去,反而是南面城门有了疏漏,让右羽林卫有了可乘之机。 宫廷内,护着陛下的千牛卫奋力拼杀,鲜血混着雨水不断流淌出去。 他们气势败退,只能不断后守。 不消片刻,右羽林卫就冲破防线打了进去,步步紧逼,直将陛下连同今日最受宠的贵妃逼入偏殿,团团围困。 偏殿中似乎爆发了争吵,陛下将那宠妃从门口扔了出来,直言她是妖女祸国。 贵妃在雨中哭泣,好不可怜。 右羽林卫将军,平生最是见不得美人受苦,但他还是十分谨慎的没有动,向门内喊道:「陛下,家国祸事何必强加在女人身上,只要陛下写了禅位诏书,公主定会放陛下一条生路,当太上皇清闲一生也是极好的!」 偏殿内,传出陛下的伤心的怒吼,直让他滚。 右羽林卫将军冷笑,在千牛卫的盯视下,贵妃从后方奔了出来,跪在离他不远之地,「将军,求求你放过我,我父亲曾是太子少傅。」 听到这一声太子,他终于肯正眼看向跪在地上的女子,女子衣衫单薄外罩披风,虽不露身姿,却让人觉得柔弱不堪。
第177页 陛下的女人跪在地上向他求情,这让他获得了极大的满足感。 当即就让两个士兵将她抓了来,就在离他两步远的地方,贵妃抬起了手臂,袖中箭嗖地飞出射进了他的咽喉,一穿而过。 他不配让她跪。 周围的羽林卫还没想明白,贵妃已经完成绝杀,钳制她的士兵,也被千牛卫第一时间射杀。 她将披风后面的帽兜盖在头上,遮住清冷的容颜和发抖的手。 还要感谢在国子监中被苻令珠逼着学射箭,她苻令珠能在西北救了千人,她宣冶便能为了陛下孤身犯险。 身后的千牛卫再不是之前那副软弱无力,任羽林卫攻打进来的模样,他们气势如虹,很快便将右御林军就地正法。 陛下一丝想让他们投降的想法都没有,胆敢逼宫,就要承受天子之怒。 回了偏殿,陛下轻声安抚宣冶,宣冶会过来纯属意外,结果就赶上他们被逼退至偏殿,这齣去诱敌还是宣冶主动提的,此时回来,当真是让陛下心疼不已。 他压抑着眸中怒火,「将左羽林卫给孤引过来!务必半道射杀左羽林卫将军!」 「是!」 屋外的千牛卫领命而去,宣冶倒是没有刻意表现出受惊的模样,反而问道:「不知沛笙在何处?我听闻清君怀有身孕,想必他也十分焦急。」 陛下欣赏她此时还不忘担忧自己好友,便道:「放心便是,沛笙正在拦截西北私兵,他夫人也被妥善安置了。」 穹庐倒扣,黑云压城。 王易徽手持陌刀带着金吾卫和钟世基率领的私兵战到了一起。 曾经的兄弟,如今拔刀相向。 刀锋交汇,在黑夜中亮起点点金辉。 钟世基一刀出去,冷嘲道:「副使帮着外人打自己母亲的人,当真是孝子。」 王易徽腿一弯,闪身避过,架住他的刀道:「食君俸禄,理应替君分忧,大都护却做那小人之事,不忠不义。」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我在西北多年,一手打造蒲州城,凭甚要让长使来摘桃子?问过我的意见吗?」 手腕一翻,王易徽手肘击向钟世基的脸颊,眼里跳动着怒火,「这话该我跟大都护说,我父亲祖父打下的蒲州城,大都护管的可开心?」 「你找死,你这个混血!」 钟世基招招狠辣,势要打弯王易徽的嵴樑。 王易徽不闪不避,他势必要手刃敌人,「还我父亲和祖父的命来!」 两人斗得你死我活,私兵和金吾卫也打得难分上下,就在此时,钟世基抹了下被雨水沖刷的脸,笑道:「看来长使今日照样要变成孤家寡人,听闻你夫人怀孕了?就是不知待一切事了,你还能见到二人的尸骸吗?」 王易徽脑子炸了一下,分神之际被钟世基一刀划过胳膊,血液喷发。 「将军!」 他捂住自己的胳膊,死死盯住钟世基,吼道:「我无事,不用管我,今日不许这些私兵踏进宫门一步!」 「是!」 「哈哈哈哈,」钟世基大笑,「好一个忠君为国,你就不想回去救她们?」 王易徽咬牙松开手,强迫自己不理会自己的伤口,就用这个疼痛来提醒他,他得活着回去。 「你话太多了。」 他陌刀挥出,眼睛轻眨,睫毛上的雨珠被甩落,「我的夫人,比之我有过之而无不及,不管你们想做什么,碰到她手里,只有失败的份。」 钟世基专挑他受伤的地方打,「我希望你不后悔。」 两个曾为将领的人,再次大战在一起,刀刀碰撞。 而在他们战到一处时,王家的大门被拍响,「奉长安公主令,有请夫人移步到公主府,公主会照料夫人的。」 「夫人,公主传信让我们过去避难,我们收拾东西吧。」 「不可。」 阴雨天,老夫人的风湿犯了,如今府里能主事就只有苻令珠一人。 不说王易徽走之前特意嘱咐过她不要出门,就说她才是经歷过前世祸事之人,那幕后之人可不就是长安公主,这个时候让她去公主府,是想让她当人质啊。 她将怀里的拉芙放在床上,让王家的两个孩子帮忙照看,分散他们的注意,自己则穿的严实,戴好蓑衣,带着人往前院走去。 敲门声一声比一声响,她站在长廊下,喊道:「诸位请回,替我谢过公主好意,我们在自家府中便可。」 说完,她让人爬树去看。 「外面有多少人?你们可能应付?」 上树之人回道:「夫人,外面人人带刀,足有百人,但夫人放心,这点人,我们还不看在眼中。」 外面声音渐歇,想来是见骗她出不去,打算强抢了。 「夫人,你赶紧回屋吧,这里有我们就够了。」 苻令珠不为所动,要了弓箭来,拉好弦道:「听我令,凡进王府者,杀。」 她话音刚落,便有人翻墙落地,脚还没站稳,她一箭射出,直接让其毙命。 跟在她身后的人,无不激发出勇气。 他们怎么能连怀着孕的夫人都不如。 很快,就和不断跃至府中的人打到了一起,苻令珠一箭射出,提了士气,便退到后面,被众人保护起来。 她手放在小腹上,她的孩子不能出事,不然按照她的性子,是要冲锋在前的。
第178页 闭上眼,她将自己代入长安公主,若是她,骗人骗不出来,打也打不穿,那要如何吩咐手下? 「警惕他们一计不成再升一计,注意火油!」 瓷瓶摔落到地,赫然是火油的味。 「夫人,你快走。」 「别废话,不要让火油落到院中,脱下你们的蓑衣,给我拦截火箭!」 火油、火箭,火苗立即不顾大雨在院中燃起。 苻令珠眼眸一暗,当机立断,「带着人护住后院,让夫人和郎君、娘子不许出来,剩下的人,同我开院门,杀出去!」 「是,夫人!」 进不来就扔火油,那她就反其道而行之,且看你这百来人,拿什么同家中上过战场的儿郎比。 「保护老夫人和夫人!」 「保护小郎君和娘子!」 门口处,很快就堆满了尸体,有公主府的人见苻令珠出来,立马道:「公主有令,夫人身为她的,啊。」 苻令珠收回扔刀的手,距离只有五步远,话还那么多,找死。 「夫人,」王府的人围上来,「雨势更大了,别受了寒,赶紧回屋吧。」 她点头,「诸位且放心,我这便回去,剩下的事情就交给尔等了,注意补刀,而后赶紧退回院子。」 王府的大门再次关上,苻令珠不敢拿自己的身体开玩笑,回了屋,立刻换衣裳,泡热水,又喝了碗安胎药。 而后坐在孩子中间,等待着王易徽的归来。 长安公主棋下的没错,这个时候抓她,时机卡得刚刚好,但她低估了自己,还以为自己是手无缚鸡之力的柔弱夫人吗? 可笑。 长安公主府,回去復命的人被长安公主一眼眸望去,就被屋中另外一个侍卫一刀毙命。 她手重重拍在案几上,「废物,骗不回来竟然还抓不回来,百来人丧命在那。」 「来人,替我更衣,我要入宫廷。」 「公主,」外面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公主,快,快……」 长安公主心脏勐地一跳,「快什么,将话说清楚!」 来人跪在地上,「公主,快逃,左右羽林卫将军均被杀,宫内的千牛卫已经转而去支援王长使,钟大都护坚持不了多长时间。」 「废物、废物、废物!」 「公主,快走吧。」 长安公主犹如困兽一般喘着粗气,旁边的内侍扶着她,劝道:「公主,走吧,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 她鲜艷的红唇翘起,哪里还想不明白自己这是上套了,咬咬牙道:「走。」 第98章 大结局 大雨下了整整三日, 天穹乌云方才收敛脾气堪堪散去,千牛卫、金吾卫,在山脚下整暇以待。 长安公主被逼到山顶寺中, 丝毫不配合,让她束手就擒堪称做梦。 但她已经没有丝毫胜算, 苦守山寺也不过是晚一步赴死罢了。 她长发依旧整齐,即使身上衣裙脏了, 手指上的丹蔻也花了,也丝毫不影响她的美艷,「去告诉山下的人, 若想让我出去, 就将王易徽叫来。」 所传之话一层一层传到了该传进的人耳中,陛下肃穆着脸,只让公公去寻王易徽, 去也不去皆看他的意愿, 不去, 他照样可以将手下败将逼出山寺,去看也无可厚非,毕竟是王易徽的母亲。 但他的姑姑若是以为,这样就能挑拨自己和沛笙之间的关系, 怕是要失望了, 沛笙, 是由他看着长大的! 在府中被苻令珠按在床上养伤的王易徽,还不知长安公主要见他。 因为他的夫人先一步怒了。 陛下想到的,苻令珠焉和会想不到,她气得就差将手中的杯打在那公公脚下了,「她要见我夫君, 便要去见吗?起事的时候,她有想过要让我夫君如何做人吗?失败了想起找他了,什么道理,你回去復命,便说他不去!」 公公哪里想得到,平日里美的跟朵花的苻令珠,愤怒的时候,会这般吓人,当即苦着脸道:「夫人啊,陛下的旨意是让长使自己做决定,夫人你看,不如让我先进去告诉长使这个消息。」 「不许,那钟大都护是那么容易被斩杀的吗?他现在受着伤在家休养呢。」 说完这句话,她便叫了采荷过来,「送客!」 「夫人,夫人哎!」 苻令珠充耳不闻,脚下带风地往室内走着。 王易徽受伤最重的地方,便是胳膊被钟世基划得那一道,此时正用完好的那一只手护着在床榻上玩耍的拉芙,一片柔情。 他抬头,见她面色不佳,赶紧逗逗拉芙,将小孩子逗得咯咯直笑,才道:「拉芙,快帮父亲问问,你母亲怎么了?」 苻令珠满心的愤恨,在这一刻尽数泄了出去。 自那晚他击杀了钟世基又向陛下復命后,回了家就再没出去,她知道,他其实也是刻意迴避,毕竟,长安公主是他的母亲。 他在这件事情中的位置,其实尴尬的很。 看着他清隽的面庞,她心中浮起替他的不值,他这般好的人,凭甚要因为长安公主而落下童年阴影。 尤其看着他对待拉芙那副小心翼翼,恨不得把天上星星都摘给她的劲,可想而知,他这是不想变成长安公主那样的人。 是否去见长安公主最后一面,好似不应该由她替他决定。 她上前将拉芙抱起交给奶娘,她下意识不愿意让小孩子听到接下来的话,而后一句话不说绕过他的伤臂,趴在他身上抱住了他。
第179页 他单手环抱,似是有所感,亲亲她的鬓角,问道:「刚才出去那一趟,公公是找我的吧?何事?」 见她不说话,他抬手摸着因怀孕而不戴首饰,只有丝带的发,「是不是,长安公主要见我?」 她偏过头,将脸埋进他的胸膛,闷声道:「你想见吗?我陪你。」 王易徽默不作声,只一下又一下地摸着她的发,直到过了许久,苻令珠趴的身子都发麻的时候,他才哑着声音道:「那便麻烦夫人替我更衣。」 他决定去见她。 似乎不是那么意外。 给两人都披上披风,王易徽才搀着她上了马车,山里寒冷,一路往上去山寺的时候,她紧紧攥着他愈发冰凉的手,道:「我们下车,走上去吧?」 他从恍惚中惊醒,轻声道了句好。 大雨沖刷过的林,绿意盎然,鼻端充斥着泥土特有的清晰,倒是让那心中更加透彻清凉。 两人跟着护送他们的金吾卫走上山寺,顺利见到了女帝梦破灭的长安公主。 她就站在山寺门前,便是连一口热茶都不想给王易徽喝。 苻令珠眼眸幽深,紧盯着长安公主,这还是她嫁给王易徽后第一次见长安公主,一如她印象中的骄傲。 王易徽带着她走了两步,便听长安公主淡漠道:「你自己一人过来便是,带她作甚?」 他面色不变,照旧没有放开苻令珠的手,只是问:「敢问公主叫我何事?」 长安公主根本没有自己败了的颓废,反而听见他此话,笑得花枝乱颤,「你竟是连句母亲都不叫了?看来陛下教导的你很成功,真的让你我母子二人离心了。」 苻令珠垂下眸子,只看自己的脚尖,她怕自己克制不住激动之情,将长安公主喷个狗血喷头。 不行不行,冷静。 这必须得让王老狗一个人面对,他的心病,当得心病医。 王易徽握着她的手,不自觉在用力,她听到他说:「公主说笑了,你我二人,何时有过母子情?便是在三年前,公主不是就说不认我这个儿子了吗?」 长安公主没有被挑破事实的难堪,只道:「母亲说得气话罢了,你怎么还……」 当真了三个字,她都没能吐出来。 因为王易徽下一句话,让她黑了脸,装不下去了。 「公主有事,直说便是,叫我来如果只是为了说此事的话,那容沛笙告退。」 「站住!」 长安公主脸上有了一丝悲痛,说道:「祀儿身死西北,斌儿为人又有些吃傻,平日里只知道吃喝,我此行事败,再无法陪在他身边,便将他交给你照料了。」 苻令珠半仰着头,捕捉到了男人眼里一闪而过的苦楚。 从来不肯示弱,每日兢兢业业早起,将所有事情都扛在肩上,面对母亲的差别对待,终还是露了自己的真实情绪。 自己的人自己护着,她不要,她要。 便轻轻上前了一步,吸引住长安公主的目光,说道:「公主当真是一位好母亲,那不知公主可有想过夫君?他在朝堂上又该如何自处?」 长安公主面露不悦,当下便想呵斥,苻令珠直接堵了回去。 「恕我们不能答应公主。」 「你算什么?」 「我啊,我是他的妻子,日后要陪他过一辈子的人,虽不知公主为何那般不待见夫君,但我喜欢就好。」 王易徽倏地望向她,手指微动,才发现自己死死攥着她的手,略微松开些,她立马将手指缠了上去。 「公主,」她护在他身前,浑身的刺都竖了起来,直直向长安公主扎去,「便不说我夫君已经同公主脱离母子关系,便说亲兄弟那还有反目成仇的呢,公主凭甚将另一个人的人生压在我夫君身上? 退一步说,公主贵为皇室中人,你的儿子,陛下不会亏待的,陛下又不是公主这种六亲不认的人。 更何况,求人要有求人的态度。」 长安公主怒了,「谁准你这么跟我说话?」 「公主你自己啊?」苻令珠可没有歪头扮可爱,用十分平静的语气道,「难道不是公主自己起事失败了,才给了我机会吗?若公主还是那个盛气凌人、高高在上的长安公主,给我一百个胆子我也不敢啊。」 周围跟上来的金吾卫有控制不住笑出声的,在长安公主的瞪视下,默默闭紧了嘴。 兴许是意识到他们不可能同意照料宋斌,长安公主最后一丝面子情都不要了,威胁道:「你们这是要不顾孝道?也是,毕竟是个混血,非我族类其心必异,我怎能指望你。」 她话里的恶意,不加遮掩,扑面而来。 那一瞬间,苻令珠明显感觉到了王易徽身躯的僵硬,曾经不明所以的地方,也瞬间豁然开朗。 怪道长安公主不喜王易徽,除了是被迫嫁给王易徽父亲的缘故,剩下的便是,她看不起他父亲的血统,也认为身有混血的王易徽血脉不纯吧? 难怪钟世基肯跟着她起事,都是一丘之貉。 怎么?觉得王易徽身上流着她一半的血,骯脏吗? 她死死握紧了王易徽的手,力道之大,指甲都插了进去。 王易徽想告诉她自己没事,母亲对他的不喜,这是他从小就知道的事情,如今已经不在乎了。 可他不等张嘴,苻令珠已经开始诛长安公主的心了。
第180页 「我收回刚才那句夸赞公主的话,三个儿子,大儿子不教明事理,致使命丧西北;二儿子不为其未来考虑;三儿子不尽母亲关心,自私自利,只为自己,你这种人,当真不配为人母。」 她嗤笑两声,上下打量了一番长安公主,这就生气受不了了,那她后面的话,她岂不是得令她气炸了。 「公主,你,论心机手段比不得先皇女帝,野心勃勃却没那个能力,预谋良久的起事,却被陛下轻而易举看破,先下手为强,直接失败。 没能力,当你的公主多好,荣华富贵数之不尽,何必将命赔上。」 她说到最后,声音冷得像冰碴子,「你这般自视甚高的人,怎配?」 长安公主曾几何时被人这般说过,尤其是苻令珠说她没能力,不配称帝的话,简直是拿刀在她心上剜。 「你,你,你懂什么!」 「夫君,我们走,」苻令珠拉着王易徽转身就走,临走之际,她回头道,「我夫君不稀罕你的喜爱,我阿娘自会将当亲生儿郎照料,公主你大可放心,你的三子,未来定会成为大堰最厉害的将军,他的成就不可限量,就不牢你操心了。」 说完,她扯着王易徽往山下走去。 王易徽眼里只有她一人。 漫天黑夜中,他找到了独属于他自己的那一束光。 自二人跟长安公主谈崩,公公将三人之间的对话上报陛下,陛下就开始血洗长安了。 小小的山寺装不下长安公主,她自山寺出,直接赐死在府邸,至于她心心念念的二子,陛下确实饶了他一命,就让他在府邸中生活,但有些痴傻的宋斌,没有母亲护他,日后会如何,也是可以预料的。 而参与此事的太子,直接被陛下废了,圈禁在太子府,终生都不得出,他直接自杀在府中。 至于□□羽,陛下本是震怒之下,要如同前世一般,将他们全都西市斩首的。 苻令珠忆起前世的苻家,劝王易徽向暴怒的陛下谏言,请他莫要牵连无辜之人,毕竟有人真的只是沖他的太子之位才投靠的,根本不知道他和长安公主密谋的那些事。 有人想要撼动陛下的位置,陛下本是要一意孤行,给所有人警钟的,但王易徽对他来讲,绝对是不同的,别人敢谏言,五十大板跑不了,王易徽谏言,他却能听得进去,当即命令三司共同查案,势必不能放过一人。 陛下看着这个他当儿子养的王易徽,成长为明事理、顶天地的郎君,心下欣慰之余,也对自己另外几个束手旁观的儿子失望了。 西市的血,一层漫过一层,层层叠加。 苻令珠知道,这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至于那些被其他官员趁机陷害的人,她知道肯定有,但她救不了。 而此事一出,大伯父竟然请苻令珠和王易徽参加了家宴。 这几□□堂之上气氛紧张兮兮,他自然也是知道西市菜市口有多少跟随太子的大臣,被抄家灭族。 陛下一怒,「浮尸万里」。 说不出来,是庆幸还是酸涩。 经此一事,他彻底看开了,等他的儿子们能够在朝堂上独当一面,就是他远离朝堂纷争的时刻。 他将彻底利用在朝堂上的时间,全力培养家族子弟。 苻令珠看着家人们抛却食不言,喝起酒来,说着朝中事,说着苻铎在国子监,每月考试让小郎君和小娘子们苦不堪言,还有人说着苻汝真的婚事,甚至要将柳如溪叫过来,被人按住了。 真好,她在乎的人,她的家人,全都在她身边。 她想,她的重生就是为了纠正错误。 「明珠。」有些醉意的王易徽将手放在她还尚不凸显的肚子上,他神情有些萎靡,轻轻唤着她。 苻令珠早就发现他今日的反常了,只是没有点破。 此时将他的手移开,不让他抱着自己走来走去,而后利落得给他脱衣擦汗,嘴里答着:「我在。」 喝醉的王易徽有些黏人,加之心中有事,几乎是寸步不离苻令珠,他将头窝在她肩头,语气中有着难过,「我不能陪你到生产了。」 苻令珠引着他往床榻上去的动作一顿。 就听他道:「陛下命我回西北镇守,西北不能没人坐镇。」 她摸着他的发,半哄着为他盖好被子,一切早有预料,他顶撞了陛下,甚至让陛下改变心意,挽救了众大臣的命,陛下再宠他,也要给他些惩罚的,不然如何堵住悠悠众口。 但这一天来到的时候,依旧会产生不舍的情绪,她才刚明确自己的心意,便要和他分隔两地,「什么时候走?」 「应是没有几天了,明珠,我不想去。」 苻令珠和他十指紧扣,承诺他,也像是说给自己听,「没有关系,我不用你陪,我们还可以写信,等我生子了,我便去西北找你。」 「我想陪着你生子,我想第一时间抱抱他。」 「那可能是不行了,第一个抱他的肯定是产婆。」 「明珠……」 「睡吧。」 苻令珠半支着身子,伸手将他脸上的黑髮移开,看着他熟睡的面容,而后自己缩在他怀中也沉沉睡去。 王易徽去西北是板上钉钉的事情,这次苻令珠收拾起东西来更加得心应手,和上次送他唯一的区别便是,她不再跟着。 送他走的那天,小拉芙突然就会叫父亲了,她「父父」的乱叫,叫得王易徽都红了眼,苻令珠在孩子小声哭泣中,突然体会到了那些望着丈夫背影,默默流泪的嫂子们,是何感受,那是一种陌生的,心都在颤抖的窒息感。
第181页 不过就是分别一年,苻令珠,收起你的眼泪。 她拿出汗巾,装作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一般,仔细将脸上的泪痕拭去。 也是时候找到自己的方向了,曾经走过的那些弯路,都给她敲响了警钟。 王易徽在走之前,给她送了份礼物,他用这次的功劳,给她换了一个可以办书肆的资格。 是的,她苻令珠找到了自己想要做的事情,就是为那些迷路的人指引方向。 她将为底层人们,不论是贫困的、任何血统的、幼童或是女子开办一间书肆,书肆只会教他们用的到的,例如识字、算数,最基本能解决温饱的东西。 而怀孕的她,现在正是积累的好时机。 她曾在国子监受过教育,也在西北库伦族授过课,她有些比别人更多的经验,也有更多的人脉。 自从要确定自己开办书肆,她便去信给天丙的郎君和娘子们,询问他们当地的学肆是如何办的,她要怎么才能教授生活中最有用的东西,而不是考科举才会用读的四书五经。 信件发出,很快又收到回信,众人皆觉得这是一件有功德的事情,也都给出了十分成熟的意见,甚至有的娘子主动承担了给幼儿启蒙要读的话本。 她说,反正给自己孩子也要读的,为何不写出来,给更需要的人呢。 苻令珠开始忙碌了起来,要忙着编撰教材,确定课程,还要忙着去求父亲,给她出一套有深度的,适合贫民孩子们启蒙学字的教材。 堂堂国子监祭酒,在听说了女儿的想法,当即大力支持,甚至一度要把祭酒给辞去,跟着女儿一起开民办的学肆,最后被大伯父一顿数落,终于歇了心思,认认真真同苻令珠编纂教材。 他编启蒙学字的,她编大堰各类语言的,编好后,还要交给苻铎把关,父女两个,时常碰面交流,让苻铎这颗慈父心,得到了异常满足。 准备的时间过得异常快,尤其在苻令珠想要通过忙碌的生活,来抵消没有王易徽在身边的不适时,马上就到了她要生产的日子。 得益于她一直都有锻鍊身体,被抱进产房,前后不到两个时辰,属于她和王易徽的女儿就顺利出生了,拉芙多了个妹妹,王易徽有了自己的小棉袄。 她温柔地亲亲小女儿,写信给王易徽让他给孩子起名字。 可王易徽的回信,字里行间全是对她的愧疚,以及询问她的身体是否有恙,这让她的思念之情彻底绷不住了,她迫不及待要去西北找他。 等女儿大一些,可以经得起赶路时,苻令珠就出发了,这次出发,她不是孤身一人,她将老夫人和那两个孩子全带过去了。 想来王易徽若是一直在西北,她便是要陪着他的,王家留着老夫人在也实在不放心。 她唯一捨不得的,便是苏若儿和苻铎了。 想让他们跟着她一起走,却又捨不得让他们抛弃熟悉的长安。 苻铎更是在她走的那日泪眼摩挲,还是苏若儿叮嘱她,遇到事情,便想着向家里求助,带她父亲有朝一日当腻了祭酒,他们两人是要走遍大堰的,那时,便去西北寻她。 苻令珠应了,车队晃晃悠悠向西北而去,这次再不是那一辆简陋的小牛车,二十辆马车的车队慢悠悠行走在平原田野间。 直到巍峨的蒲州城映入眼帘,负手而立的男子在城门前等着她。 天边云舒形成又消散,很快四年便过去了。 王易徽一身玄衣,身上气势更盛,却没有大都护的架子,走进他在苻令珠在混血族地修建的学肆中,同跟他打招唿的人点头,还询问了一番苻令珠的所在。 回答的人十分恭敬,「清君先生正在给孩子们上启蒙课。」 他长腿一迈,熟门熟路走到了她上课的教室,她穿着一身蓝色流光的襦裙,若不是脸蛋多了些肉,根本看不出她的丰腴。 趁她低头看书之际,他从后门进去,憋屈地坐在了最后一排。 小孩子们都认识他,见他做了一个不要说话的动作,都捂着嘴表示自己知晓了。 然而他们自以为的不说话,实则闹出的动静也十分大,引得苻令珠询问:「让你们背诵的文章都背完了?那我点名提问了?」 她缓缓抬头,神色严肃,那一眼注意到那个坐在教室后排,比孩子们高出半个身子,让人无法忽视的存在,脸上的表情瞬间就破功,眼睛都弯了起来。 王易徽没有打扰她,狐狸眼一眯,揉了揉前面东张西望,不好好背诵的孩子一把。 和她的视线相对,便有其他人插不进的情愫产生。 她一向招孩子们喜爱,便是装作板着脸,他们也知道清君先生不会罚他们,所以平日里嬉闹惯了,可王易徽身上的清冷气质实在让他们招架不住,一个个乖乖排队将背诵背完,到了下课的时候,纷纷争抢着跑了出去,连故事都不听了。 不管待多久,大都护都好吓人。 苻令珠笑着看着这一幕,两人均有种时光倒流之感。 他们在国子监强压着天丙班和天甲班学子们学习的时候,那些活力四射的郎君小娘子们,仿佛也是这样。 「慢着些。」他伸手,手臂从她腰后穿过,给她的腰一个施加力,而后环着她的腰身往外走去。 为了照顾苻令珠,两人走得极慢,路上遇见库伦族的族人,迎着对方打趣的目光,两人面不改色的点头走过。
第182页 实则苻令珠已经暗戳戳放了不少眼刀给他,「就跟你说不要总来寻我,我自己可以回家,不会有问题的。」 王易徽低声认错,「好,是我的错,但你身子一日重过一日,我哪里放心的下。」 闻言,苻令珠心里甜蜜,嘴上却还是不认输道:「我都生过两个孩子了,哪里还怕这些。」 「是是,是我太紧张了,夫人便给我个机会,好好表现吧?」 「这还差不多。」 王易徽扶着她上马车,轻轻给她捏着肿胀的腿,问道:「回去想吃些什么?」 苻令珠思考片刻,还真没什么特别想吃的,便道:「要不去书肆瞧瞧,黄娘子来信说她又做了些点心,厨娘应该做出来了。」 「好,那便去书肆。」他无奈道,随即便让身边亲兵,去买些清淡点的食物过来,想来他家夫人,想一出是一出,没准点心吃两口就不想吃了。 等苻令珠真的不想吃,想喝鸡汤的时候,就看出来,王易徽有多了解他夫人了。 在蒲州城开的书肆,也叫第一书肆,不过是第一书肆的分号,如今在这管事的是跟着丈夫一同来的潘伯婕,长安那个便让家中的人去管了。 格外与众不同的书肆,一在蒲州城开了起来,便引起了轰动。 那时,蒲州城还存在看不起混血的老思想,甚至有的读书人不准混血出现在书肆,直接被苻令珠赶了出去,并言明不许对方再进书肆。 渐渐,蒲州城的人就知道了,城里有一家收费便宜,连混血都去得的书肆,他们也习惯有混血坐身边看书的日子。 而书肆中,有许多苻令珠宣扬平等的话本,在一定程度上瓦解了蒲州人莫名其妙的优越感。 蒲州当家做主的人都变了,自然是上面说什么就是什么。 王易徽废除莫须有规定时,混血们举办了有史以来最隆重的一次篝火晚会,也是在那晚漫天星光下,苻令珠有了第二个孩子,是个男孩。 而此时窝在王易徽怀里,喝着鸡汤又觉得不好喝,想吃长安菜,便赶回家的苻令珠,怀得是第三胎。 「阿娘,阿娘,快看!」 拉芙跑了进来,手里还举着一根木棍,眼看就要扑到她腿上,被王易徽一把抱起,将她手里沾满蜂蜜蚂蚁的木棍给拿走了,「这可不能给你阿娘看,你阿娘害怕。」 苻令珠跟王易徽道:「无法无天,都快淘死了。」 拉芙吐舌头,「我还小。」 「你还有你阿妹、阿弟小?」 拉芙小眉头都皱在一起,「阿妹太安静了,阿弟太小了,等他们长大了,也会像我一样的。」 苻令珠戳戳她的小脸蛋,「歪理。」 随着年岁渐长,拉芙得长相愈发胡人,白皮肤,棕头髮,睫毛卷又翘。 她在王易徽的怀里扭动着,然后被他放在地上,又咯咯笑着跑出去玩了。 苻令珠嗔道:「你可不许偷偷带着她学刀法,才多大的孩子,还是女儿。」 「是是,」他环着她的腰,「都听夫人的。」 「他踢我了!」 苻令珠好笑的看着男人将自己扶到软塌上,而后手放在自己的肚皮上,傻兮兮的惊讶肚皮上浮现出一个小脚,而后疼惜的问她,「疼不疼?」 「不疼的,你放心。」 王易徽低头亲了亲那只小脚丫,而后坚定的说道:「我这次,一定能赶上你生产。」 苻令珠怜惜地摸了摸对方的耳朵,不知道为什么,觉得有些好笑。 她第一次生产的时候,自己人在长安,而王易徽远在西北,便没有赶上女儿出生。 等他发誓一定要陪她过第二次生产,甚至她已经入了产房的时候,前方战线来报,吐蕃进攻,来势汹汹。 他身为大都护必须做好统帅之责,她疼的已经无暇关心他的心情,只能让他赶紧去。 等他用最快的速度击败吐蕃,儿子已经出生,她也沉沉睡去,他又没能赶上。 虽然嘴上没说,但她知道,他是遗憾又觉得愧对于她的,所以这次怀孕,他比以往都要上心。 可计划总是赶不上变化,一直到她预产期,吐蕃都安安静静的,可陛下命王易徽率队 攻打吐蕃! 王易徽:…… 攻打吐蕃一走至少三个月,等他回来,孩子早出生了! 他又赶不上了!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