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成炮灰郡主后我成了团宠》 第1页 [穿越重生] 《穿成炮灰郡主后我成了团宠》作者:醉鱼仔【完结】 文案: 京城一霸团宠小郡主vs 重生开挂爹系少将军 郗瑶很无奈,一朝穿越,睁眼就面临被囚禁只待送上花桥的糟心场面。如果不是前十七房小妾死于非命,她就信了这门好亲事! 好不容易逃出山村,顺手捡了个沉默寡言小狼狗,她逃婚,他逃命,两人一心远走高飞奔边疆。 本以为她就是个小炮灰,没想到一眨眼成了真团宠。 侯爷爹:大燕头号女儿控了解一下! 皇帝外祖父:规制不符?朕说是么儿的郡主府,有意见? 太子舅舅:听说有人对么儿的书院有意见?呵呵! 大长公主姨妈:么儿的年岁…京中儿郎的画像呢? 秦王小舅舅:打人哪用得着上手,舅舅教你使鞭子! 郗瑶:??? 怎么连小狼狗也摇身一变成了真大尾巴狼? 内容标籤: 穿越时空 系统 搜索关键字:主角:郗瑶;顾霄 ┃ 配角:预收文《炮灰女配不死了[快穿]》求抱走~ ┃ 其它: 一句话简介:团宠郡主的躺赢人生! 立意:以现代知识建设古代社会 第1章 「四娘你别怪娘,娘也是为你好,世事艰难,就凭咱们两个女子,可怎么活下去......」 这是在说什么? 郗瑶唔咽一声,艰难睁开眼,就见面前跪坐着个灰蓝色袄裙的妇人,见她睁眼,似乎抓了把草木灰煳在她脑后。 她昏昏沉沉,只觉得后脑勺疼痛难忍,更要命的是脑子似乎有什么东西被硬塞进去,疼得仿佛要裂开似的。 「啊」一声,郗瑶眼前一黑,彻底晕过去了。 再睁眼,天色已昏暗,门外传来一个大嗓门声。 「老大家的,不许送饭!饿她两天看她还敢出么蛾子!」 郗瑶看着眼前堆满稻草木柴的破屋子,挣扎了下,发现手也被绑得紧紧的,不由苦笑。 万万没想到穿越竟然会发生在她身上! 尤其是一来就遇到这么个糟心场面! 亲爷奶要送她去做妾,亲娘不仅不救,反倒推了最后一把。 她忽然觉得胸口闷闷的,眼睛酸涩,一股难言的悲痛涌上心头。 郗瑶暗念,「你是个好孩子,四娘你没错,你很好......」 好容易平復下来,郗瑶只觉得有些头疼,这叫什么事儿啊! 她没出车祸也没得绝症,就是放暑假,在仁心堂整理草药,夏天午后困了,小憩一会,结果就成了李四娘! 爷爷和师兄弟们还不知道怎么找她呢? 正满心无奈,「吱呀」一声,门被打开了。 似乎是之前在她面前念叨的妇人,她小心翼翼地进来,朝门外看看,见几间屋子都没有动静,才转身关上门走过来。 原来是那位亲娘王氏,她从怀中掏出一块巴掌大的菜饼,声音温柔,「快吃吧,别让你奶发现。」 知道这位亲娘做的好事,郗瑶内心作呕很想拒绝,可是原身已经一天没吃东西了,此时浑身没力气,只好就着她的手一口口吃了饼。 王氏见她不像之前不搭理自己,轻轻笑了,「明天娘再想办法给你多弄点吃的,等他们不在,娘给你弄点热水梳洗,你最爱干净,头髮上粘着草木灰肯定不舒服。」 许是郗瑶面上表现得太过乖巧,王氏犹豫了下,劝道,「你也别犟着了,县丞公子不曾娶妻,虽是个妾,可嫁过去一样是少夫人!」 「若不是小姑有门路,人家看中你八字好,堂堂官老爷家,何至于和咱们家结亲?」 「你还小,想得太简单,即便咱们两个逃走了,两个女儿家,日后我们吃什么喝什么?凭着你採药能得几个钱?若是受欺负了,没有李家依靠咱们娘两可怎么好……」 所以这就是你前脚哄骗女儿好不容易攒下的家当,后脚便去告发,害得女儿被打被囚禁的原因? 看着她抹眼泪,凄凄切切的样子,郗瑶心中冷笑,面上只作乖巧无辜状。 不就是演戏吗,谁不会啊!这么多年煳弄她爷爷的三百六十场戏也够了! 郗瑶扑进她怀里,一仰头,眼泪就挂在眼角,欲落不落,端的可怜可爱样。 「娘~我不是不愿嫁,其实是捨不得您啊!您辛辛苦苦把我养大,我去享福了,您怎么办呢?」 「奶本就不喜欢您,二婶四婶又常欺负您,以前有我帮衬,以后都要您一人劳累,叫您受苦,女儿不孝哪!呜呜呜......」 王氏知道这个女儿一向懂事孝顺,往日里妯娌间自己受欺负,也是她护着,如今听她这样说,又想到自己以后的日子,不免掉了一回泪。 「我本想着给奶多挣钱,奶能对您好点儿,可是奶还是偏心婶娘们。后来我想着我偷偷存点钱,等我大了,找个老实本分的人,把您带过去奉养,咱们一家子好好过日子,给您养老......」 郗瑶哭得悲切,王氏有些动容,「傻孩子,你怎么不早说呢?」 她给郗瑶擦擦眼泪,不知是说服女儿还是说服自己,「现在不说这些了,亲事你奶已经应下,娘也没办法啊!」 郗瑶在心里翻了个白眼,嘴上却真诚道,「其实娘要是能在家里过得好些,我自然愿意。听说县丞家聘礼给的不少?」
第2页 「你……怎么知道?」 「三姐说的,必然是从二婶那儿听来的,说是光银子便有几十两……我是您女儿,聘礼怎么说也得您收着!」 二房的三娘一向不喜村里人夸赞四娘能干,见四娘惹怒奶奶被关进柴房,又听她娘说县丞公子前面的小妾都被折磨死了,忍不住去奚落,倒让她知道了这么个消息。 王氏面色犹豫,聘礼早被婆婆收起来,进了她口袋里的东西再想拿出来根本不可能。 「您拿着东西,在李家也算有个依靠!我和奶说,只要把东西给您,我就同意,乖乖嫁人!」 终于还是丰厚的聘礼动摇了王氏的心,次日,她领着张氏进了柴房。 张氏是个脸上长着颗痦子的女人,个子矮嗓门大,她坐下说话时,郗瑶耳朵都疼。 「听说你肯嫁了?」 郗瑶点头,面色乖巧。 「不闹了?」张氏踢她一脚,心道就没有她治不了的丫头。 「早这样不就好了,县丞家还委屈你了?养不熟的白眼狼,还想着逃跑,还藏钱?还敢不敢了?」 郗瑶摇头,「不敢了......奶,我愿意嫁,听说县丞公子还没有孩子,等我给他生了个孩子,以后就能享福了......」 张氏还以为这话是王氏劝的,满意地点点头,心道王氏这一棍子打不出个屁的女人这回还能劝出这话。 没等她高兴,就听这丫头道,「只有一点,聘礼得给我娘拿着,我是她女儿,本就该给她,只有东西她拿着,我才能放心!」 张氏大怒,吃进去的东西还想让她拿出来?再说那可是二十两银子,白花花的银子,王氏这个贱妇敢伸手要? 她勐地转身,大骂,「王氏!是不是你撺掇的?你个贱妇想做什么?」 王氏扑通跪下,身子发抖,「娘,不是我……不是我,我没有这个意思......」 郗瑶挡在王氏身前,「奶,是我的想法!您要是不答应,我宁死不嫁,您现在可以锁着我绑着我,可新娘子总不能上花轿还绑着手,只要有机会我定自尽,让县丞家抬具尸体回去吧!」 张氏第一反应就是这丫头造反了还敢威胁自己,她扬手要打,可看着她一副毫不畏惧的样子,又顿住了。 这丫头性子烈,真能狠下心不要命,若是真死了,拿什么赔给县丞公子,毕竟这丫头长得好,人家公子满意。 她收了手,走了两步,转念一想,这么护着她娘也是好事。 一来,王氏懦弱,银子什么时候都能拿回来。 二来,万一她真有本事从县丞公子手里活下来,说不定真能生个孩子,母凭子贵,到时候捏着她娘,还怕她不肯帮扶李家? 「全给你娘不可能!这样吧,我先给你娘二两银子,等你出了门,再给你娘二两,有这钱,她还怕什么? 「你要是真孝顺,就该想想怎么抓住县丞公子,等人家对你好了,别说这几两,就是百两你也能给你娘。」 郗瑶点头,靠在王氏身上不说话,王氏摸摸她的头髮,心下一片感动。 郗瑶终于凭着精湛的演技煳弄住了张氏,她不吵不闹,接下来两天仍被关在柴房,只是手没绑着,似乎真的认命了。 两天的乖巧终于换来李家院子的活动空间,张氏特地让几个孙女盯着她,如果不是秋收正忙,说不定这老婆子真能关到她上花轿。 郗瑶只认真干活,不哭不闹,连三娘故意找事也没吵起来,只是悄悄和她说了几句话。 这姑娘愚蠢自私,嫉妒心极重,连村里人夸原身能干都不能忍受,何况是她要去享福的事呢。 果然,三娘嫉妒道,「你胡说,县丞公子怎么会看中你?」 「有什么不可能的,我长得好,八字也旺,人家就是乐意娶我回去享福,你当你娘为什么骗你,还不是怕你闹事。」 三娘气炸,扭身去问她娘,偏小张氏被张氏警告过不许再胡说。 三娘没得到想要的答案,反倒因四处问被张氏骂了一顿,心里更加怀疑郗瑶说的是真的,心中愈加不满,也没办法,想来想去,撺掇张氏。 「奶~听说今年草药贵了不少,怎么不让四妹去採药,以前可都能挣不少钱啊!」 张氏切着野菜,看着院内洗菜的四娘,哼一声,「去去去,别来烦我。」 三娘不死心,撒娇道,「奶~四妹都要出门了,以后咱家都少多少钱啊,现在还不让她多采点…...」 张氏也心疼失去的进帐,可是想想这婚事的起因,只能忍痛不去想。 三娘见她不允,更是痴缠,张氏拗不过,想想老四媳妇又怀了,如果是个大孙子,这接生洗三哪哪都得花钱。 大宝过几年还想送去认几个字,钱不禁用,跟着那丫头去採药,趁还有几天,说不定能赚个几百文。 成了!瞥见张氏点头,郗瑶暗自高兴。 后几日,她凭着记忆里对这片山岭的熟识,带着张氏不辞辛苦,翻遍了山,採回不少草药,成功夹带回自己想要的东西。 郗家祖上是御医出身,几百年传承没断过,家里面少什么都不少药方子,尤其是出过那么几位专爱研究些现代不太合法的药的祖宗。 郗瑶又是个打小过目不忘的主儿,从认字就开始背方子,家里藏得那些,不说背个七七八八,反正感兴趣的却是记了不少。
第3页 有一方很有意思,药材简单常见,制作也简单,能药倒一头牛,成年男人大概能昏睡到次日。 唯一的缺点是味道有些怪,不过不重要,李家的菜味道本就混杂。 「娘,今天饭菜谁做的,怎么这么难吃?」李四郎叫道。 张氏瞪眼,「老娘做的,有的吃就不错了,一个个讨债来的,挑挑拣拣......」 李四郎笑笑,又舀了一大勺,「原来是娘做的,娘就该多歇歇,这些活让嫂子或田氏干就行了,您看着就行......」 三两句话哄得张氏眉开眼笑。 郗瑶蹲在厨房喝菜粥,时不时瞥一眼院中的众人,眼神微闪。 天色刚黑下来,李家众人已不住地打哈欠,半个时辰不到,彻底安静下来,只剩下后院的几只鸭时不时「嘎」一声。 月色微明,不远处的山岭传来几声蝉鸣,一道黑影翻过李家院子。 次日,正午已过,太阳高悬,李家人悠悠转醒,渐渐发现不对。 「来人吶!四娘跑了?!」 第2章 李家村大概地处南方,草木丰茂,秋收都快结束,怎么算也该过夏了,可是附近的山林却仍是郁郁葱葱、野草丛生,看着总让人怀疑会突然从哪滑出一条蛇。 好在这几天漫山遍野採药,不仅熟悉了记忆里的路,也有机会配一些简单的驱虫蛇的药。 郗瑶趁着月色不敢停歇,一气儿翻了一座山,直到次日正午过,觉得疲惫不堪,腿都迈不开了,方才放慢脚步,捡了些野果,找水源处休息片刻。 「哗啦」她拨开水面,先合掌舀水喝了几口,缓解了嗓子的干涩,才洗了果子,连吃了三四个方觉得有些缓过神。 不停下来还觉得能再走一段,这一蹲下觉得腿脚麻木,身心俱疲。 唉!她长嘆一口气,一屁股跌坐在溪边,扬水洗脸醒神,拍拍脸朝水面看去,这一看忍不住感嘆,原身果然是个美人坯子! 小姑娘身量尚小,可巴掌大的脸上,柳叶眉、樱桃口,尤其是她身体瘦弱,脸愈发小,一双眼睛衬得大而亮,像枝头初开的茉莉,嫩生生惹人怜爱。 只不过再惹人怜爱,也是个看起来不过十余岁的小丫头,所谓县丞公子,据说已经加过冠。 一个县城二把手家的公子,大小也是个官二代,在这县城里要什么女人没有,偏要纳原身做妾,真不是个变态? 她赶紧拨下头髮,将脸脖子抹黑才继续赶路。 太阳西落的时候,郗瑶已经顺着小路朝北又翻过半座山。待到明日过了前面,离李家村更远了,也能稍稍放下心。 天色黑下来之前,她总算找到一合适的山洞。 隐在半山腰背风处,洞口瞧着也不深,但是角度问题便于藏匿,捡些石头树枝遮挡住洞口,再烧些草药撒在洞口,便能安心歇歇。 郗瑶走进两步,鼻尖微动。 不对! 分明能嗅到一丝血腥味,她勐地转身朝洞口奔去,却还是晚了一步。 一眨眼便被人制住,摁在洞口不到两拳的地方。 郗瑶暗道倒霉,后脑勺旧伤未愈又添新伤,脑震盪怕是好不了了。 半隐在暗处的人似乎是在打量,并未吭声,借着洞口的余光,只能瞧见是摁住她的手修长。 许是离得近了,血腥味更浓郁了,郗瑶被掐着脖子哼哼两声,右手悄悄捏着药包。 那边传来一声疑惑,「……四娘?」 郗瑶却没听见,她屏气凝神,没等对方话音落手便一扬,药粉迎面撒去,谁料对方反应更快,一手捂鼻,一手挟着郗瑶后退背过身。 郗瑶被拖得脚步踉跄,暗恼时间太短,没能多备点防身的药,以至于才出虎穴又进龙潭。 她正提心弔胆要如何从这位不太好煳弄的仁兄手里逃走,就见这人咳嗽两声,松开了手。 「撒的什么药?光知道你会治伤,没想到还会这些……」 这是……认识? 郗瑶捂着脖子,试探地看过去。 原来竟只是个少年! 十五六岁的样子,眉目疏朗,长相俊俏,只是眼神黑幽幽的,瞧着有些阴沉。 脸色也不大好,身上不可知,可小腿上却有明显的伤口,仅用布条绑着,不像上过药的样子。 许是目光停留得久了些,他动了动腿。 郗瑶翻了翻记忆,犹疑道,「顾……霄哥?」 顾霄点点头,郗瑶才舒了一口气。 顾霄虽不姓李,可确实也是李家村的人。 他家与李家皆是后来才搬来的。 李家能在村里站稳脚跟,全赖他家大儿子李武,也就是原身的爹,这小子生得勇武高大,为人十分讲义气。 前些年南边北边打成狗脑袋,家家户户不好过,他带着村里好些小伙子出门谋生,不少人得过他的好,以至于李家老太太张氏再怎么泼辣无赖,不是大事,村里人也多有忍耐。 顾家能顺利融入,一方面在于他爹顾郎君是个好猎手,另一方面便是他娘据说识字。 村里人对于识字的人总有些敬仰,哪怕这人只是个女人。 从顾娘子给儿女起的名字来看,确实是有文化的,女儿单名一个珂字,儿子便是顾霄。 相比李家女孩们就按着排行三娘四娘叫,或是村里桃花杏儿的名字,这两个名字显然是与众不同。
第4页 顾家原是个父慈母贤的模范家庭,四娘小时候还偷偷想过如果她爹还在的话,他们家会不会也这样美满和乐。 大概不幸的人总是比较多。李武出了意外,顾家也生生被病痛拖垮了。 李四娘再从顾家路过时,顾家只剩下两姐弟相依为命。后来忙着干活忙着採药还要忙着护着王氏,不知道什么时候顾家就剩顾霄一个了。 人人都说他姐姐攀上富贵了,顾霄一向独来独往,后来更不大见踪影了。 只偶尔在山上遇见,他帮过她,她给他治过伤,不曾多说什么话,可起码还是认识的。 顾霄看着瘫在地上的四娘,问道,「你这是要去哪?天色已晚,怎么跑这边了?」 这地方离李家村颇远,不是她常採药的地方,更何况这小姑娘进山洞明显是有意留宿的样子。 顾霄狐疑地看着她,视线落在地上散落的小包裹上,忽然明了,「你要离开?」 郗瑶生怕他阻扰给自己送回去,忙伸手拽过包裹,头一低哭道,「我不想离开......可......可我奶要卖了我呜呜......」 郗瑶语气可怜,却逻辑清晰,三两句说清被逼逃走的事,她低着头,没看见顾霄听到「县丞公子」时眼神一厉。 「别哭了......」顾霄两辈子都不是个会安慰人的。 上辈子在军营里待了十几年,这辈子睁眼到现在,除了手刃仇人就是疲于逃命,听这呜呜哭声,不禁有些无奈。 他看着啜泣的小姑娘正欲说话,忽然瞥向洞口,面色一肃,「有人来了!」 郗瑶勐地抬头,顾霄这才发现她脸上半点泪水都没有。 前一秒还可怜巴巴,这会已经迅速蹦到洞口张望,上辈子怎么没发现这小姑娘还会骗人呢? 不远处一条火把汇聚的长龙,行至近处三两分开,夹杂着几声唿喊。 李家人找过来了? 郗瑶惊慌失措,以至于忽略了李家不过普通农家,就算求助村里人,找人的队伍也不会凑这么多人,她拔腿就要逃,却被顾霄一把拉住。 「顾霄哥,哥!我真得逃了,我没骗你!他们抓到我我真的会被送去县丞家,我会死的......哥?」 「跟我来!」 顾霄打眼一瞧,便知这决不会只是李家人的小打小闹,八成是那个畜生的姐夫派了衙役出来。小姑娘这么没头没脑窜出去就是撞他们手上。 他以指示意,「嘘!」,将人往背上一丢,出了山洞。 郗瑶会意,抿着嘴不敢出声,就见顾霄悄无声息到了悬崖口,二话不说跳了下去。 「啊!」郗瑶心中大惊,生怕自己叫出声,索性眼睛一闭,抱紧顾霄不敢乱动。 「好了,没事了。」片刻后,顾霄淡定的声音传来。 郗瑶这才慢慢睁开眼。 原来这崖下竟然凹进去一块石台,不足两个平方,藏身却是可以的。崖壁边上的一棵树枝干刚好从石台边往上长,顾霄才能拖着伤腿带着个人躲过来。 大概是碰到腿了,原先只是微微渗血的伤口,这会已经将布条浸湿。 郗瑶赶紧将从李家顺手带出来的包裹解开,手撕牙咬,好歹是扯成布条了,条件有限,连药都没得上,只能这么生生给绑上。 腿上的伤口不浅,像是利器所致,硬生生被削去一块肉。 没有麻药也没有消毒,郗瑶抖着手换上布条,心下不由感嘆这苦逼的古代,十五六岁在现代还是个无忧无虑的学生,最大的烦恼大概是作业又多了,可他伤成这样,却连个药也没有。 顾霄不知道她在想什么,只是看着她给自己处理伤口,自己没觉得疼,这小姑娘却愁得小脸皱成一团,大概是伤口吓着了,毕竟还小。 山上寻找的人迟迟没有离开,他们两人窝在石台上,连喘气都不敢大声。 有一阵子,头顶上有人拿着火把挥来挥去,火把燃烧的灰烬似乎就落在她脚面。 郗瑶捂着嘴,身子贴着石壁,神情慌乱。 顾霄却面不改色,只竖着耳朵听上面的动静。 渐渐天泛起鱼肚白,提心弔胆一宿,山里只余鸟雀声。 郗瑶动动身子,只觉得又僵又冷,尤其清晨的露水,不仅沾湿了衣襟,连眼睛微微一闭都觉得凉飕飕。 「哥......他们好像走了,我们应该能上去了吧......哥?」 她扭头一看,就见顾霄眉头紧锁,神志不清地靠在石壁上,伸手一摸,额头髮烫。 糟了,八成是伤口引起发热了! 郗瑶所剩无几的药连个能吃的都凑不出来,她试探地看看崖下,不算万丈深渊,可这陡峭的地势,连个落脚的地方都没有。 她又看了顾霄一眼,咬咬牙顺着边上的树干慢慢往上爬。 顾霄是被一阵食物的香气唤醒的。 他眨眨眼,迷茫了半晌,才想起现在还是建元十二年的秋天。 他不在牢里受刑,也不在边疆杀敌,永宁县最后留给他的回忆并不好,可是这片天空还像幼时一样清澈。 他慢慢转身,朝身边看去,就见不远处燃着一小堆火,食物的香气就是从那传来的。 他又看向身上,小腿似乎重新包扎过,身下垫着身上盖着小堆干草,自己身上还被塞了几个烧热的土块。 趴着他身上小姑娘睡得正熟,顾霄的眼神有些奇怪,上辈子小姑娘有逃跑这一出吗?
第5页 不过按着时间算,如果他没走这条路,许是被抓回去了,想到后来的听闻,不免有些怜惜。 又冷又饿,郗瑶悠悠转醒,看顾霄睁着眼睛,「你醒了!」 她打了个哈欠,转身从火堆里扒出两块山药块,「快吃,你现在是伤患,多吃点才有抵抗力。」说着竟又扒拉出一个鸭蛋递过去。 顾霄盯着手里的东西,将鸭蛋递过去,「你吃吧!」 自己晕过去,找这些东西还得照顾自己,不知道费了多大的力气。 顾霄看着双手磨破的郗瑶,态度坚决将鸭蛋推了过去。 郗瑶也没敢跑远,所以还真没找到多少吃的,她自己吃了块山药和野果,这会看着鸭蛋,不自觉咽了咽口水。 鸭蛋有什么好吃的?她可是吃过油爆大虾、红烧牛肉、小鸡炖蘑菇的的人,怎么好意思抢人家一伤患的食物。 郗瑶做好心理建设,强硬地把鸭蛋塞他嘴边。 「快吃吧!我都吃过了,也没什么好吃的。吃完吃药,别看卖相不好,可我这药肯定有效,你别不当回事,再不治你的腿可就瘸了......」 「好。」 第3章 山里不是养伤的好地方,躲过开始的几天两人也不敢放松,又歇了一夜,天蒙蒙亮,便收拾东西离开。 原身一小姑娘即使採药也不会跑这么远,越往后郗瑶越不大认识方向了,倒是顾霄,不仅认路,恢復能力也是一流,没两天腿伤就慢慢痊癒了。 他拖着伤腿赶路的时候,压根不用郗瑶放慢脚步,伤好了,更是脚步轻快,健步如飞。 郗瑶勉强跟上他,日落前两人便到了州府郊外,估摸着等过去,城门也关了。 便就近找户人家,只道是家中遭难,余兄妹二人来州府投奔亲戚,夜深求借宿一晚。 一个半大小子带着个小姑娘,此处又靠近州府,主人家并不担心是歹人,给两人留了个柴房。 顾霄摸了两文钱递过去换了两饼子,这家的媳妇身怀六甲,正是感性的时候,怜惜两人可怜,还送了壶热汤过来。 郗瑶满足地喝了口热汤,朝顾霄道,「哥你竟然还有钱!早知道你有该先让我瞧瞧......」说不定还能知道这是哪个朝代呢。 「赶紧吃吧。」顾霄将汤底都倒给她,没好意思说那已经是他的全部家当了。 看来明天进州府,首要之事就是挣钱了。 农家的柴房并不好,可比风餐露宿的野外要好多了。 主人家心肠不错,憨厚老实的农家汉子见两人睡地上不好意思,抱了干草铺地,又找了块旧棉袄送过来。 郗瑶喝了汤窝进草堆里,温暖的床铺不一会便睡着了。 顾霄看她蜷成一小团,将棉袄给她盖好,才躺在边上睡下。 丑时夜深,村中一片寂静,正是睡得熟的时候,忽听院内传来一阵响动,然后便是厢房急促的拍门声,憨厚的汉子声音慌乱,「娘!婉娘要生了!」 「慌什么慌什么,又不是头胎......去请王婆子,大丫二丫,烧水去!」 院中有响动顾霄便醒了,他竖着耳朵听外面的动静,见小姑娘眉头皱着,眼皮子挣扎,轻轻拍拍她,「睡吧,没事。」 谁知不到一个时辰,院中突然响起一声痛哭。 「婉娘!」 郗瑶一激灵勐地坐起,迷迷瞪瞪看清不在山里了,才舒了一口气,「怎么了这是?」 「不过是生孩子,已经请了人接生......」 郗瑶听着院中仿佛有人在哭有人在叫,「我怎么听到要请大夫,好像情况不好。」 顾霄按住她,「你去做什么?」 「我就是医......大夫啊!」 「你才多大,就算你会,人家信你?」 郗瑶不去看看不放心,顾霄拦不住只能跟着她出去。 「许家奶奶,真不是我说丧气话,您这儿媳妇胎位不正,要命啊!再不拿主意,孩子生下来更难了,唉!」 这许家奶奶拧着眉头,「让老大夫看看吧,不看看大郎不死心......」 两人嘀咕两句,又端着热水进屋,屋内女人的痛唿声尖利刺耳。 「哎哟婉娘喂,省点力气,别叫了,等会孩子出来还要靠你啊......」 「唔......嗯......啊......王阿婆,我疼啊!」 喊声一声大过一声,顾霄看了眼郗瑶,小姑娘没被吓着,倒是眉头紧皱,一脸担忧。 「我去看看!」 顾霄没拉住,人已经跑过去了,他一个男人不好过去,只能站在院中看郗瑶被挥开,「别捣乱。」 郗瑶看着端出来一盆又一盆的血水,急得额头直冒汗,这可不是现代还能输血,这么个失血法,等会别说有没有力气接着生孩子了,产妇都得晕过去。 好在没一会许大郎拖着个大夫回来了。 郗瑶隔着窗户听那老大夫医治,应该是有本事的,几针扎下去,药一灌,原本有些精神涣散的产妇又恢復过来。 王婆子伸手一摸,直唿老天保佑,连胎位也正了过来,情况渐渐好转。 鸡叫时分,屋内突然传出一声微弱的婴儿哭声。 「生了生了!是个男孩!」 「哎哟我的乖孙!」许家奶奶笑成一朵菊花,院中苦等半夜的许大郎也不禁露出笑容。 没等高兴半刻,屋内又传来惊慌失措的声音,许家媳妇大出血了!
第6页 老大夫又被推进去救命,这回情况似乎更严重了,老大夫施了一回针,半点起色也没有。 眼看着许家媳妇气若游丝,只能嘆口气,无奈道,「老夫这倒是还有一副药能试试,可是婉娘失血过多已经昏迷了,老夫也是无能为力啊。」 听了这话,许大郎不禁痛哭出声,两个小丫头已经懂事了,见亲娘危在旦夕也跟着哭起来,一时间院内只余哭声。 王婆子看着这一家子伤心,抹了把眼泪,「老大夫,真没救了吗?您可是咱们这附近最有名的大夫啊!」 「除非......能止住血,听说府城里杏林堂家大夫有一门银针止血的绝学,若是他在......唉......」可惜时辰还早,城门未开,求也求不到人哪! 「老大夫,借您银针一用。」情况紧急,郗瑶听清事情,拿着银针,不等人反应,已经扎在了老大夫手腕处,「您胳膊是不是偶尔酸痛?现在可好多了?」 老大夫动动胳膊,半信半疑,「你会医术?」 「我能止血,是不是血止住人就有救了?」得到老大夫的肯定,郗瑶拿着东西便要进屋。 王婆子与许家奶奶不信连老大夫都做不到的事,这么个小丫头能行,无奈现下也没有其他办法,只能死马当作活马医,姑且试试。 两人跟进去,郗瑶指着婉娘,「按住四肢,别让她挣扎。」 她伸手在她的肚子上摸了摸,片刻后抽出针。 王婆子和许家奶奶眼也不眨地看着她施针,待行到第六针时,王婆子一愣,不敢相信地伸头去看,「出血......好像少了?」 「真的?」许家奶奶脚步一动就要去床尾,王婆子眼看着小大夫眉头一皱,忙道,「你别动别动,小神医还在施针呢!」 许家奶奶身子一僵,退回去按住儿媳妇上身,眼巴巴地看着小神医继续。 越往后行针越难,原身体虚,待行到最后一针,郗瑶手抖得差点扎错穴位,她浑身冒虚汗,头晕脚软几乎站不住。 好在没有白费功夫,血止住了。 王婆子惊喜道,「止住了,止住了!」 两人给婉娘套好衣服,忙请老大夫进屋,老大夫把完脉又使人快去煎药,屋内一片乱糟糟。 郗瑶缓了三息,扶着门窗往外挪,跨过门的时候脚下一软,一个踉跄。 顾霄吓了一跳,也不顾是不是产房,忙跑近一把将人捞进怀里。 「怎么累成这样?」他捋了捋她头髮,全被汗水浸湿了。 郗瑶喘了半天的气,摆摆手,「......就是累得狠了......哥,放我坐会儿就好......」 两人坐在石板上不说话,天色渐渐明了,院中慢慢有了添丁的喜气。 「傻不傻?」 「啊?」郗瑶转头看他。 为什么要多事?万一救不了呢? 郗瑶莫名懂了他的意思,「毕竟是条人命啊!不试试怎么知道呢!我爷......我师傅,要是知道我这么厉害,不知道多得意呢!」 人命吗? 顾霄忽然沉默,眼神黑沉沉一片,似乎藏了太多东西,最终只是嘆了口气,摸摸她的头,背过身蹲下,「走吧,咱们进城!」 郗瑶一身疲惫,笑嘻嘻往他背上一扑。 许大郎一出屋子便见两位恩人要离开,忙上前拦住二人。 他嘴笨哪里劝得住他们,一拍大腿,让两个女儿死活拦着,转身进了主屋,片刻后拎着一串铜钱,红着脸道,「小恩人救我娘子,大恩大德实在......这些钱一定要收下!」 郗瑶推脱不下,只好塞顾霄手里,两人还没出院门,老大夫鬍子一抖一抖地小跑过来。 「哎~哎,小姑娘,老夫斗胆一问,你这手止血手法师从哪位高人啊?可否为老夫引荐一番?」 这小姑娘小小年纪医术不凡,她师傅必定是个高人。 「您慢点您慢点,谢了您老的银针,不过我师傅......」郗瑶摇摇头,「他不在这个世界上......」 老大夫一脸遗憾,似乎误会了什么。 郗瑶朝他挥挥手,趴顾霄背上笑道,「我师傅不在这个世界上,在别的世界上呢!」 顾霄只当她说的是李家村以前那个道士,这丫头和他学了几手,原以为只会治些简单的头疼脑热,没想到还有这一手。 郗瑶还在骄傲,「我师傅是个大神医,我就是个小神医!」 「嗯!」这手本事放在战场上可不就是神医,顾霄点点头,语气认真,「针灸还能止血?」 「当然能了......」郗瑶试图用简单的解释阐述针灸止血的可行性,话说到一半没声了。 顾霄扭头一看,睡着了。 他唇角一勾,右脸颊竟露出个酒窝,阳光洒在两人身上,这时的顾霄才有了几分少年时的样子。 徽州府地处江南省,虽不似扬州府街市繁华、人烟阜盛,可人流如织也能颇见此地的富庶。 城门刚开,入城的队伍便排成一条长龙,赶着早市卖菜的、进城赶亲戚的、採买物品的,城门口一片热闹。 郗瑶和顾霄两人穿着破旧,就跟两小叫花子似的,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 郗瑶可不是没见过世面,她倒是见过巍峨的长城、高耸的摩天大楼,可谁瞧过这淹没在歷史洪流里、曾经如此高大繁华的古城池呢! 「没想到城墙也能建的这么高,这么牢固......」
第7页 「嗯?」顾霄看她目不转睛的样子,笑了笑,「这还不算最高,京城的城墙高处有十几米。」 郗瑶还没来得及好奇他怎么知道京城城墙长什么样,忽听前面一阵响动。 入城的队伍被守城兵拨到两边站定。 「怎么了?」 「说是有大人物要出城......」 果然是大人物,一连十几匹马,马上皆是精壮配刀剑的汉子,中间护卫着三四辆青帷马车,车队肃静,人群也不敢吱声。 待车队过去,三三两两才有人小声八卦是知府大人还是知州大人出城,阵仗如此大。 郗瑶第一次见到这么威风的马,她好奇地看了几眼便没在意,倒是顾霄盯着马车不动。 「怎么了?」 「......没事。」顾霄收回视线,隐隐觉得车上的印记像是见过。 第4章 李家村地处永宁县南方,三面环山,只一条细细长长的山道通向县城,道路并不平坦,只偶尔几辆牛车同行。 这日却不一样,高篷马车、精壮护卫,一支井然有序的车队沿着山道,缓缓驶进村口李家,据说是来寻亲的。 村里人不免议论纷纷,抓耳挠腮,这李家在他们这儿落户十几年了,平日看着也没什么不同,没想到竟然还有这样的关系? 一帮子人恨不能跟进去看看什么情况,偏偏那车队打头带路的是他们县令大人,小心陪同的是他们村长族老。 村里人羡慕李家的际遇,谁知道李家院子里的气氛并没有想像中的和乐呢? 「没有?」堂上坐在主位的男子忽然抬眼问道。 这位大人不知什么来头,气势竟如此吓人! 张氏被这仿佛直刺心底的一眼唬了一跳,小腿肚子不由发抖,她强作镇定,回道,「哪敢欺瞒大人,确实不曾收养什么孩子。不瞒您说,民妇家孙子孙女也不少,养活他们已经是累死累活,像我们这样人家哪敢捡别人家孩子养活,也实在是养不活啊......」 「是吗?」堂上人语气轻飘飘,也不说信不信,只是朝边上一点头,出来个面目清秀的年轻人。 这年轻人捧着个楠木盒子,盖子揭开,露出一块云纹玉佩,镶着两颗宝石珠子,通体温润,绝非凡物。 「不知这玉佩您可眼熟?大约一月前您女儿在县城金玉阁当了这块玉,换了两百两银子......」 「两百两?」战战兢兢站在后面的小张氏倒吸一口凉气,这么块小儿巴掌大的玉佩竟然值两百两? 张氏闭了闭眼,心道果然是这东西坏的事,十来年都没找过来的人偏偏在这东西流出去一个月就上门了,早知道......早知道...... 她也说不出早知道有今日的事,还能不能禁受住女儿的哭求。 李老头张了张口,又看了眼张氏。 张氏拉住他,道,「老妇人确实见过,村里人都知道早些年我家大郎出门谋生,天南海北都闯过,这东西便是他给我的,至于他从哪儿得的,老妇人只记得他说是在什么山捡的,莫不是大人的东西,实在是误会,我家大郎不可能......」 年轻人笑了笑,声音温和,「您也别担心,只是问问,不知贵郎君具体在什么地方捡的,除此之外是否还有其他东西?」 「......倒是还有一对金镯子。」 年轻人笑着不说话,张氏会意,忙道,「我这就去取来,这就去。」 「娘,我扶您。」小张氏小声道,扶着人进了里屋。 她看着张氏从脖子上取下钥匙,打开床底下一个木匣子,从中取出一个小木盒,盒中两个幼儿带的金手镯,细细一圈,做工却格外精緻,刻着花纹,镶着小颗红宝石,看着完全不输那块玉佩。 小张氏撇撇嘴,暗道婆婆藏得严实,有这些好东西从来没露过口风,偏偏几个媳妇都不知道的事情,却能将东西给小姑子,两百两都够这一大家子活几年了,真是胳膊肘往外拐。 张氏没注意她偷偷瞥向匣子的眼神,「走吧。」她拿着小木盒往外走,心里七上八下,也不知道今天这关怎么过。 小张氏眼珠子一转,「娘,我肚子不太舒服。」 懒驴屎尿多,张氏没心思训她,摆摆手。 小张氏讨好笑笑,拎着衣服小跑离开,待张氏进了主屋,才偷偷摸摸拐进刚才的屋子。 姑母走的急,匣子没锁。刚刚她可看了,里面还有几支碎玉簪子,不趁这闹哄哄的时机弄回二房,以后和四房分能得多少,哼,她的大宝可是李家长孙,这些东西本就该归大宝。 小张氏捂着胸口,做贼心虚地往二房走,听到两个小厮靠在马车后面嘀咕,猫着身子偷听。 「王叔,这可是京城来的大人,怎么会来这么个地方寻亲?这寻的是......」 「嘘,小点声,听说是大家族里的孩子早年失散,这要是真在李家,那可就发达了,凭着这关系,一辈子不愁吃喝。」 「啧啧,真是祖坟冒青烟......」 失散的孩子?小张氏眼神疑惑,莫不是姑母他们拿了东西把孩子丢了,那可就不是冒青烟,依着今天这架势,一大家子都得不了好。她藏好东西,赶紧小跑回主屋,刚一进去,就见姑母公公并一家子人跪在堂下。 完了!小张氏扑通一声跪在后面,吓出一身冷汗。 「你是说这孩子就是当年你家大郎从外面带回来的?」
第8页 小张氏小心看去,见姑母拉着她三娘那丫头,肯定道,「是......是她,大概十二年前,外面乱得很,我家大郎在外谋生,有一回秋里回来时抱着个还在襁褓里的女婴,布料摸着就像是富人家的千金......更别说玉佩金镯子。」 张氏抚着三娘僵硬的背,继续道,「那时候乱啊,多少官家富商都往南逃,山坳峰头都是土匪,我儿捡到这丫头的时候,周边都是死人,实在不敢声张,可巧,二郎媳妇生产,胎里憋久了,小孩出来就没气了。」 「......我们小民没见过世面,捨不得金镯子那些东西,便把她充作二郎媳妇那个没福气的孩子,只当做自家孩子养着,这些年怕她身份招惹麻烦,连二郎两口子都瞒着......」 堂上一时安静下来,小张氏只觉得心砰砰跳的极快。 三娘不是她亲生的?她怎么记得生这孩子时自己顺顺噹噹,生下来就抱到身边,怎么可能不是,姑母......姑母这是? 小张氏吓得冷汗淋淋,不敢作声。 主位的男子盯着老妇人身边的女孩打量。 眉眼间不见和幼安有半分相似,也不像他们郗家人。他眉头一皱,这女孩竟战战兢兢几乎瘫在地上,哪有幼安当年领军杀敌的气势?幼安这个年纪已至军中,杀人的兵都不怕,她却眼神闪躲,神情慌乱。 他心中烦躁,不再细看,「玉案,去请李嬷嬷。」 那捧盒的年轻人应下,转身扶了个满头银髮的嬷嬷进来。 李嬷嬷已被告知屋内情形,见老爷神情疲惫,也不多说,只让小丫鬟春竹将姑娘扶起,凑近了细细打量。 一转眼已经十二年过去了,当年还在襁褓里的婴儿,如今已长成了小姑娘。虽说当年小小姐一直是她在照顾,可婴儿和十二三岁的姑娘变化何止一点? 这姑娘年岁是对得上,可长相着实不太像霍郗两家人! 李嬷嬷心有疑惑,不敢轻易下结论,遂又使春竹扶了这姑娘进里屋。虽是多年已过,可她至今都记得小小姐身上有一处小拇指长的伤疤。 当年纷乱不止、兵荒马乱,他们带着小小姐转移,曾被溃兵缠住,护卫几乎死伤殆尽,那一刀砍在她胸口,刀锋划过小小姐后腰,留下了伤疤,林阿姊还安慰郗家传家几百年,必有秘药祛疤,哪知后来...... 她对着光看这姑娘的后背,后腰处确实有伤疤,似乎也有几分相像...... 三娘大气不敢出,任着丫鬟给她脱衣服又穿上,战战兢兢不敢有丝毫言语。李嬷嬷摸摸她头髮,「别怕,姑娘先在这儿坐坐。」她朝春竹使了个眼色,春竹点点头,陪着三娘安慰几句。 自从得了消息,老爷便领着人快马加鞭从京里赶过来,这些天虽看似镇定,可眼中隐隐的红血丝,耳后冒出的白髮,可见他心中有多焦急。辛辛苦苦寻找了十余年,而今玉佩手镯俱在,人也...... 李嬷嬷犹豫片刻,终是上前耳语几句。 主位的男人眉头越皱越紧,屋内气氛凝滞,半晌,他闭了闭眼,微微嘆了口气,似是认命了。 临走前,他突然问了句,「听说你家大郎有一女儿?」 「有是有,只是这孩子不听话,前些日子与人私奔......家里实不敢拿这事污了贵人的耳......」 男人没深究这话,只是神色不明地看了一眼这农家小院。 待一行人离开,早已面色发白,站都站不住的王氏啪瘫倒在地。 远在州府的郗瑶可不知李家村还有人问起她,她正愁呢,这赚钱怎么就这么难?说好的穿越光环,虎躯一震,银两送上门呢? 「别愁眉苦脸了。」顾霄伸手将她好容易理顺的头髮揉乱。 郗瑶拍开他,一本正经地思考,「我要是粘俩鬍子,说我八十了,吃药保养的好,会有人信吗?」 「会有人报官府!」 「那怎么办呢?」郗瑶垮了脸,「我的药又便宜又有效,怎么就没人信,要不我卖春.....药?我知道一药方效果好还不伤身,绝对是广大男性的良药.......」 「闭嘴吧,你师傅怎么什么都教你。」顾霄将摊子上的各色草药打包,顺手拎起又在考虑要不要卖些生子秘方的小姑娘,回到临时住的客栈,他才将人放下,递了两文钱过去,「乖乖待着,饿了就买点吃的,等哥回来。」 郗瑶看他一副没得商量的样子,只能点头留下。 酉时初人才回来,肩上的包裹还真换回钱来了。 「哥你开挂了吧?」郗瑶数了又数,满脸钦佩,她摆了三天也没挣回房钱,他出去一趟,竟然挣了大几十两! 「什么叫开挂?」 郗瑶双手比着大拇指,「说你特别厉害,哥你怎么做到的?」 「你不是说你的药有效,我只是把它们送给需要的人,来,给你带来吃的。」顾霄从怀里掏出个油纸包,包着两个还带着体温的肉饼。 两人蹲在地上,一人一个,比郗瑶脸还大的饼,料放得足,肉香十足。 「哥,你真要去边疆吗?」 「嗯。」 「那带着我呗,你去从军,我去当军医!」 「边疆生活苦。」 「苦就苦呗,」郗瑶心道,这几天过得比她前二十多年还苦,边疆再苦,好歹是自由的,「大漠孤烟,长河落日,听说边疆风景和咱们这边大不相同,等以后,我还要北上去京城,南下去看海,仗剑天涯,走遍整个国家......」
第9页 「小孩子......」细胳膊细腿仗得起剑吗?顾霄失笑,却没拒绝她同去边疆的想法。 第5章 顾霄是个行动果决的人,确定好去边疆,便开始做准备。先是让郗瑶配了几副药,换了些银子回来,又带着她大採购,从常用的药物到衣物干粮,若不是怕两人张扬,郗瑶估计他得雇辆车来拉东西。 徽州府离他们准备去的北疆颇远,最近的路大概也得穿过一整个行省。穿山越岭,路途遥远,上辈子顾霄流放时曾遇过几次盗匪,不少同行的人都死在半路,这辈子又带着个小姑娘,自然更加小心谨慎。 打听了几回,听说两日后州府最大的镖行受几大富商所雇,正要北上。于是郗瑶就听顾霄说已经联繫了人,后日便跟着出发。 郗瑶发现顾霄厉害的真不像个山村里的少年,比如此刻,她惊讶地看着他和镖局的管事寒暄,盘算来盘算去,也没想明白这人是什么时候和人攀上关系的,兄来弟去,瞧着人家还上心的很,给两人安排了后面偏靠中间的车。 郗瑶满心疑惑,坐上车还一脸惊讶地看着他,顾霄一挑眉,难得露出几分得意,「前两天不是让你配了保胎的药。」 那您也够厉害的,知道消息才多久,就连人家镖局管事求药都知道了? 车队里的商户带着绚丽的宝石和时兴的布料,打算赶着中秋时节在京里好生赚上一笔,这一趟赶早不赶晚,日夜兼程,商队走的颇快,不过几日便将至开封。 眼看着天色将晚,穿过前面的山谷便至开封界,接连几日赶路,众人皆是疲惫不堪,镖头看看天色,几人商量片刻,决定还是穿过山谷,再行休息。 这边山林不少,若有贼人在高处藏匿,确实不易发现,过了山谷便多是平原,夜宿休息也更能安心。 山谷地形易守难攻,极易遭受埋伏偷袭,镖头虽多次走过这条道,也和周边山窝里大小当家有些交情,可还是提声让众人小心。 顾霄握紧从管事处弄来的枪,坐在车头凝神警戒。 眼看着车队即将顺利通过,忽然轰隆隆一阵响,众人抬头看去,就见两侧山上滚下许多石块滚木,谷内狭窄,两侧山却陡峭,石块滚木速度极快,众人来不及躲藏,镖师家丁不少人被砸倒。 顾霄抓过郗瑶,翻身跳下车,后一刻他们那辆车已被砸翻在地。 「咳咳」和平年代生活二十年的郗瑶除了在影视作品中还真没见过这样真刀实枪的拼杀,眼见刚刚还特地过来让他们小心点的管事大哥胳膊中了一刀,那山匪挥刀又砍,郗瑶不禁叫出声,「哥!」 顾霄抬眼看去,踢了一刀,正中后心,贼人倒下,管事大哥心有余悸,「谢了兄弟!」 郗瑶目瞪口呆,这好几米的距离,一刀就......就将人杀了? 顾霄还以为吓着她了,将人放在身后,「跟着我,小心!」 「......好。」郗瑶不敢添乱,她接过顾霄抢过来短刀,横在侧身,一手摸到后腰捏住药包。 这伙山匪明显是有备而来,先是一波石木,阻碍了车队前进的道路,又在众人慌乱之际勐地冲杀,一时便死伤数人,镖头见着不少兄弟倒下,眼都红了,他一枪挑走一个大汉,朝对面大叫。 「黑虎寨的兄弟们,咱们一向友好往来,为何突然发难?胡大!你这汉子不守信用!你们寨子收了我们每季的孝敬!」 「哼!」对面山坡站着个精壮的汉子,嘴上两撇小鬍子,他搭弓射箭,冷笑道,「什么胡大,现在黑虎寨是老子袁青当家,你与胡大做买卖,去地底下找他吧!」 镖头侧身躲开两箭,胳膊上却还是中了一箭,这袁青从未见过,何时竟占据了黑虎寨,还养了这么些好手。 镖头心里发苦,地形本就不利,富商们带的家丁护卫又不过会些拳脚功夫,护着自家主人已是不易,偏偏对方人数近乎于他们两倍,明显是有备而来。 这叫袁青的匪头很不好对付,即便已处于上风,他还是令人严守着山口两侧,迟迟不放松。顾霄带着郗瑶且战且退,几次欲杀出一个口子,都被阻断。 那匪头似乎也发现顾霄的勇武,眯眼狠狠骂了句,搭弓瞄准,一箭射过去。顾霄耳根一动,反身噼过去,箭被凌空噼断,他冷冷地看过去。 匪头不怒反笑,似乎发现什么好玩的东西,一箭接着一箭,将顾霄逼进包围圈中,又是一箭射来,擦着郗瑶额头过去,她脚步一慢,和顾霄被分开。 郗瑶如今这幅身体个子矮,她只能握着刀专沖砍过来的土匪腹部下手,力气太小,只能搭配药粉卸了对方力气,一时竟没让人近身。 顾霄舒了一口气,他收回视线,被对方牵着鼻子走,窝了一肚子火,下手更是十二分狠,活像个杀星,所向披靡。 那匪头换了刀下场,看那勇武小子一而再再而三地护着那小姑娘,冷笑三声,径直朝郗瑶冲过来。这人能做头领显然是有长处的,郗瑶那点小伎俩没能再成功,一个回合下来便被人擒住了。 他一手捏着郗瑶,一手持刀横在郗瑶脖子上,大喝道,「住手小子!再不住手便杀了你妹妹!」 顾霄捏着拳头收回挥出一半的枪,对方却没停手,一刀朝他背上砍去,顾霄侧身避开,一脚踢开。 「住手!住手!」匪头的刀往郗瑶脖子送了送,脖间已是一道血痕。
第10页 顾霄眸子一冷,「砰」扔下枪。几个土匪试探上前,见他不再反抗,遂压着人朝匪头过来。 「哈哈哈,」匪头看着被制住的小子哈哈大笑,志得意满,「小子,我看你武艺不错,要不要加入我们黑虎寨?」 顾霄面无表情,一言不发。 匪头心中恼怒,但想到自己刚接手寨子,人手短缺,这小子能以一挡十,若是收服了以后必然成为自己手中的一把利器,遂笑了笑,威逼利诱,「以你的本事,来黑虎寨迟早完全能做个当家,手底下几百个兄弟,吃香的喝辣的,不比你现在好?」 「是吗?那若是我想做大当家呢?」 「小子!别敬酒不吃吃罚酒!你若不愿入寨,老子今天便拿你的脑袋喝酒,」匪头拿着刀拍拍顾霄的脸,羞辱道,「你这妹妹长得不错,正好拿来赏给今天立功的兄弟......」 话音未落,顾霄忽然挣脱压制的两人,一脚踢开刀,又狠狠踹过去,郗瑶趁机跑开,手一扬,药粉撒向周围,几个土匪捂着喉咙咳嗽,顾霄握住郗瑶手腕,将人扔到后背,「抱紧!」 郗瑶环住他脖子,顾霄抽过地上的刀,反身噼过去,后退两步,带着她朝山坡跑。 匪头失了大面子,眼神怨毒地盯着跑远的身影,抽出弓箭,瞄准两人,手一松。 郗瑶忽觉不对,回头就见箭直朝她背后,「!」 「啪」 马蹄声阵阵,情况不对,顾霄停下脚步,郗瑶后怕地回头,就见一步外躺着一支青羽箭,边上是被击断的箭头。 不远处,一匹高大的枣红色马上坐着个青袍男人,身姿颀长,他手持长弓,搭箭拉弦,「唿」一声,正中匪头胸口,那匪头不敢相信地看着胸口露出的箭尾,重重摔在地上。 马上的男人冷冷地看着,风吹起他的袍角,风姿详雅,飘飘然恍若仙人。 「好厉害啊......」 顾霄看着那青袍男人一挥手,身后精壮护卫下马收拾残局,手段利落,行动迅速,这是大家族出来的,他微微看向后面的马车,眯了眯眼,「郗......家人?」 第6章 郗家一行似乎着急赶路,听到护卫来报,前方出谷的路被土匪破坏,暂时无法通行,青袍男人神情明显有些不耐。他半阖着眼坐在随从整理好的地方,周身气势极低,以至于几户富商前去道谢,也不敢多加攀谈。 「顾霄哥,咱们要去道声谢吗?」 「不必,」顾霄收回视线,「这一行人来头不小,咱俩身上还不清白,不便去招人眼。」 何况他总觉得那青袍男人像是郗家那位大人,那位深得帝心、不过而立便已官至尚书的郗大人。虽不知他来此处是何事,可一部尚书亲自前来,总不会是小事情。他们俩能避开麻烦最好。 「那我去救人。」土匪虽然已被杀或被俘,可这一场战斗,商队的死伤超过三分之二,车队里仅周家带了个老大夫,还被刀箭吓得起不了身。 富商不相信她一个小丫头片子有什么医术,镖局的人有管事担保,且又见顾霄勇武,她也不输那些家丁,自当这两兄妹不是普通人,悉听尊便。 刀伤棍伤,有差点被开膛破肚的,有骨折不能动弹的,好在商队里存了药材,就地买卖,镖头是个好心的,兄弟们受伤了,也不吝啬银子,说需要什么药只管开口。 患者配合,药材也全,郗瑶问诊抓药,轻伤的人自个便埋锅熬药,不需她费什么心,看诊起来也轻松。 镖头只伤了胳膊,跟着他们来来回回,见郗瑶动作麻利,查看伤口、把脉写方,不像个十来岁的小姑娘,倒像他在州府见过的行医几十年的老大夫。 「你这妹妹......」顾霄看着他,镖头大拇指一竖,「是这个!」 「这回要是没有你们兄妹俩,唉......我们镖局估计还得折不少兄弟,以后只要你们有吩咐,武威镖局绝不推脱......」 不远处的青袍男人不知何时睁开了眼,他看着那来来回回救人的小姑娘,难得有了兴致,招手吩咐了几句。 于是顾霄和郗瑶便被请了过来,镖头怕这两人年纪小不会说话,惹了贵人,也跟着过来了。 这人竟果真是郗大人,顾霄心中微微诧异,相比于十几年后的冷冰冰,此时的郗大人竟还有些和善,「你会医术?」 郗瑶点点头,「是,跟我师傅学的。」 「今年多大年纪?」 「十二......吧!」 「十二?」这看着可就十岁的样子,「十二岁,即便五岁开始学医,而今也不过七年,看你的样子,似乎对所学医术颇为自信,难道不怕误诊?」 「若是因担心误诊便不诊,岂不是因噎废食,再说了,这世上的常态常识是对一般人来说的,可有些天才是不能以常理所限......」 顾霄拉拉她衣服止住她的话,在自己面前嘚瑟就算了,外人面前也不知收敛点,尤其这位可不是个好性子的。 当年凤阳府之事败露,一月连黜十五官,地方县令、吏部侍郎,从下到上,罢官抄家,无一倖免,连掺和进去的皇族也被狠狠告了一状。 今日这位郗大人似乎心情不错,没因听起来不知天高地厚的话着恼,反倒哈哈笑了两声,「这么说你就是这种天才了?」 郗瑶点点头,在这方面她有时候总是出其的自信,就像她师兄曾说过「你这丫头平日里安静乖巧,可在某些方面却是个狂人,狂得招人打!」
第11页 「我虽不算顶尖的一小撮人,可是自认在医术上还是有天赋的,譬如,我们这种人天生过目不忘,一年学习便抵上别人十年,这么一算那我也是学医几十年......您不信?」 「信!」郗大人一抚掌,只觉得好些日子没这么痛快过了,他越看越觉得这小姑娘像他年轻时,天上地下只看到自己,「说起来,过目不忘这点老夫也是一样。」 郗大人看着这小姑娘眼神奇怪,心道莫不是发现自己不是独一无二的受了打击,他有意逗她,「怎么了?」 「您怎么就自称老夫了?」郗瑶做了个捋鬍子的动作,「这样的才是老夫呢,您瞧着玉面无暇,清俊端方,其实倒挺像白玉宫里的神仙......」 「哈哈哈哈哈」郗大人朗声大笑,愈发觉得这孩子有趣。 身边的随从也忍不住笑了,玉案搭着一抱剑男子肩头,小声道,「寒秋,我就说咱家大人仙姿玉貌......」 后面马车帘子被掀起,李嬷嬷朝前面张望,「怎么好像听见老爷在笑?」这回程一路拧着眉头,许久没听老爷这样开怀了。 春竹掀开车帘,「瞧着是呢,嬷嬷咱们也下去走走,这一时半会也走不了,车上闷得慌。」 李嬷嬷点点头,春竹扶了她下车,她朝后看了看,「那位......可有事?」 春竹摇摇头,「秋实姐姐伺候着呢,倒没再出什么事。」只是时不时要些新鲜瓜果点心,这些都是小事,秋实姐姐自己便应下了,就不必说来让嬷嬷烦忧。 「那就好,许是教坏了,好在年岁还小,回京里多教教就好了......」春竹嗯嗯两声,扶着李嬷嬷过去。 「嬷嬷来了,快坐!」 嬷嬷?郗瑶回头去看,就见满头银髮的老太太颦着眉看过来,定定地看着自己,她不自在地挪了两步,那嬷嬷似乎受了大刺激,忽然一把抱住她,呜咽叫着什么。 「公主?公......主啊......」 郗瑶被吓了一跳,偏老太太年纪大了,又不敢大力挣扎,急得满头汗水。 众人也唬了一跳,老嬷嬷一向体面,竟当着众人的面哭成这样。 「快扶开!」郗大人忙起身,指着春竹等人吩咐。 好一会儿,老太太才被众人又哄又劝地拉开,却还是紧紧拉着郗瑶的胳膊不放,顾霄挡在她身前,神情戒备。 莫名其妙,真是莫名其妙!郗瑶想不通,她怎么又成了什么公主的女儿? 老嬷嬷坚持说她和他们公主幼时一模一样,可她不是有爹有娘吗?更何况,没有血缘关系长得一个模子样也不是没有,而且她严重怀疑,在这没有照片的时代,光凭记忆,真能记住几十年前的人的长相? 连那位神仙似的大人也激动起来,拉着郗瑶上下打量,死活不松手。 你们认亲这么随便? 两人也别想跟着车队再北上了,被这行人软硬皆施地带进了开封府,竟是径直进了府衙。 「哥,你说他们什么来头?官府也能随便进?」而且年轻的知府口称「叔父」,迎着一群人进去,十分客气。 顾霄心道能不客气吗,这可是他们的顶头上司,考评全在人家手里。 他看着郗瑶的面容,打量来打量去,也没看出这丫头和上辈子的明珠郡主有什么相似。 顾霄满肚子疑问,上辈子回京述职时曾见过那位据说是郗大人掌上明珠的郡主. 彼时她已经是晋王世子妃,眉眼间全是骄纵,和世子因为妾室闹得满城风雨,人人都说明珠郡主仗着皇上宠爱、郗尚书位高权重,滥杀无辜,活活打死了世子小妾连带着肚里的孩子。 这丫头能做出这种事?若是真要杀人,凭她的本事,一副药下去,一了百了,何至于染了一身骚? 可如果上辈子的明珠郡主不是她,为什么现在他们认定她就是郗大人的女儿?上辈子又是谁骗了郗家甚至......皇家? 第7章 「不可能有错!公主小时候便是老奴照顾,自才会走路直至后来圣上派人来接,十几年,老奴绝不可能认错!这孩子的长相和公主十来岁时一模一样啊......」 虽然公主不似这样瘦弱,可这五官活脱脱一个样。 李嬷嬷抹抹眼泪,看着她就不由想起,公主幼时也常作这样的打扮。穿着兄弟的衣袍,领着一帮孩子,打架上树,皮实地像个小郎君,偏偏犯了错就眼泪汪汪地看着人,她生得娇小可爱,长兄长姐们谁还忍心罚她。 郗大人想到昔年幼安的音容笑貌,不禁握紧了拳头,咬牙切齿道,「查!寒秋立即查清她的身份,玉案速速寻可靠的大夫!」 「是!」 郗家本就是传承多年、底蕴深厚的大家族,不提郗大人吏部尚书的身份,就是金玉阁,也是消息极为灵通,这些年来为了寻得女儿一丝半缕消息,郗大人硬是将其开到了大江南北,为此还特地向圣上报备。 圣上本就疼爱幼女,女儿早逝,唯一的骨肉下落不明,早些年便给郗大人留了手谕,准他便宜行事,务必找回外孙女。 全力查下去,不过几日一切便水落石出。 郗大人捏着手里的消息,冷笑两声,「李家人好胆子!虐待我儿,竟还要拿我儿去攀关系救女婿?混帐!」 桌子「碰」地一声,茶盏摇摇晃晃,滚落在地。 寒秋屏气凝神,想到查到的消息,也觉得这李家人是找死。
第12页 原本抚养小姐一场,即便这些年没好好对小姐,可终究是养育一场,大人为了小姐着想也会派人安顿好李家人。可偏偏他们逼亲在前,李代桃僵在后,哪样都足够死一百回了。 何况就他们查来的消息,那所谓的亲事不过是换了个名头卖孙女罢了。永宁县县丞小儿子是个有名的色胚,最好幼女,曾以买卖纳妾等手段弄回不少小女孩,如今却都成了他别院地下的一堆白骨。 郗大人也想到这点,更是怒上心头,他不敢想像如果女儿不够机警,没能逃出来,是不是几月后也成了一抔黄土。 十二年了,他想过只要能找到已是上天保佑,可真知道女儿受了如此多的苦,甚至差点没了性命,不免眼眶通红,只觉得心揪着似的疼。 「大人?」 「让玉案带大夫过来,去请嬷嬷和......小姐,另即刻带人去缉拿李家人,你亲自去!」郗大人眼神一厉。 寒秋领命,心知派自己去便是务必将李家一行全部带回。 郗瑶被一鹅蛋脸笑容亲和的丫鬟领进后院一间屋子,这丫鬟自言叫夏芷,全程轻声细语、动作和缓,弄得她都不好意思说不去。 一进屋便见几双眼睛直直地看过来,郗瑶不由顿了顿,李嬷嬷忙走过来,扶着她坐下,「小小姐别怕,周大夫是开封最有名的大夫,他的验血法从无所失......」 郗瑶看着摆在中间的敞口甜白瓷盆,忽然福至心灵,这是要滴血认亲? 她看着伸到面前的银针,心道,这玩意能准吗?现代输血了解一下,同型血相溶,依着这法子,在场这几位,说不定就有好几位和她是亲戚。 郗大人看她愣愣地盯着银针,以为她害怕,全忘了这小姑娘给人医治时,见着断腿开腹的伤都没见变色,只柔声安慰,「别怕啊,不疼,周大夫医术高超......」 周大夫心里翻了个白眼,心道就是刺一针的事,和老夫医术高不高超有什么关系。 郗瑶递了手过去,血珠落在瓷盆中,两颗豆粒大小的血珠在众人的期待下,慢慢靠拢、交缠,最终果然相互溶合。 郗瑶一脸无奈地看着这位大人神情悲痛、情绪激动的走过来,真怀疑这人要当场表演一个神仙落泪。 她皱着脸试图和众人解释,其实滴血认亲没那么准,刚说两句,周大夫一副「你竟敢质疑我」的表情。 李嬷嬷摸着她的头髮,笑中带泪,「就是我们家的小小姐,不说滴血认亲,除了小小姐,谁还能和公主长得如此相像,再有,当年咱们遇过贼寇,一刀正落在我胸口,刀尾划过你,就在后腰这儿。」 有吗?郗瑶摸了摸嬷嬷手放的位置,搜遍了记忆也没想起来后腰有没有刀伤。 李嬷嬷当即便拉着她进里屋,宽衣解带,春竹一人捧着镜子,一人伺候郗瑶解了衣裙。 还真是同一刀所至! 几人出来便见屋内只余郗大人负手站在窗边,他听到动静,忙转过身,见李嬷嬷点头,快步上前半蹲下身,一把将郗瑶搂进怀里,手抚在她脑后,半晌闷闷的声音传来,「我儿......乖宝......」 李嬷嬷招手带着两个丫鬟退出去,把空间留给这对久别近十二年的父女。 郗瑶颇有些不知所措,她幼时父母便离异,一个出了国,一个去了南方,后来各自又组建家庭,印象中陪她长大的除了唠唠叨叨爱面子的爷爷便是一帮子欺负她也疼她的师兄弟。 父亲这个身份在她的生命里缺席太久了,久到她现在回想起来,还是小学的时候,看着同学们都有父亲来参加活动,她也期盼着她父亲能来,后来偷偷拨了电话过去,那边却是个陌生人的声音,只道,「郗总在开会。」 说好的会回她电话,她等到困急了也不敢睡,可是没有,并没有电话回过来。 后来她便不要了,她有爷爷,有师兄师弟,后来还有了嫂子们,人生已经如此美满,总该有些不如意。 郗瑶愣神太久,直到颈边似乎有什么东西落下,犹带温暖的热度,她犹豫了片刻,伸手抱住了这世的父亲。 她想,自己真卑劣,占了别人的父亲。 「你真是郗大人的亲生女儿?」虽然早有猜测,可真确认了,顾霄还是觉得有些不可思议,「如果......如果你没逃出来,或者没遇到我,会怎么样?」 郗瑶捧着杯牛乳,认真思考,如果自己没穿越,原身大概一死了之,如果没遇到顾霄,那一晚可能会被抓住,即使真的避开,山岭复杂,可能死在山里,也可能被其他人抓走。 「会死吧,大概只是时间长短的区别。」 顾霄看着她默然不语,上辈子这小姑娘大概真的......死了。 那时候他因重伤了县丞小舅子,被关在牢里,根本不可能遇到她。本来依着县丞的作风,他也是必死无疑,后来没过多久,听说县丞儿子犯事,一大家子砍头抄家,他因此得以从死刑变成流放。 如果没猜错,上辈子的明珠郡主大概只是李家推出来的冒牌货,小姑娘已死,李家人既然捡到小姑娘,只要拿些随身物品证明,如果验血再侥倖无误,谁又能想到这是个假的呢? 这么一想上辈子他回京述职时,郗大人对那个女儿颇为冷漠,是不是也发现了什么? 「想什么呢?」看他愣神,郗瑶伸手在他面前晃晃,「喝牛乳呀,甜丝丝的。」
第13页 顾霄摸摸她头髮,眼带怜惜,低声感嘆,「小可怜!」 亲爹是位高权重的吏部尚书,亲娘是那位曾上阵杀敌的长公主,明明是捧在手里金尊玉贵的千金小姐,上辈子却死在那么个畜生手里,连身份都被别人所替。 郗瑶不知他在想什么,她拍开他的手,认真建议,「哥,你跟我去京城吧!」 「不去,我要去边疆。」 「你还没成年呢,去什么边疆?」郗瑶吐槽。 「怎么,嫌弃你哥啊?」 「也没嫌弃你,可是您老人家又不识字,去边疆只能傻拼,俗话说千军易求,良将难寻,咱们就算要上阵杀敌,也要做文武双全、神机妙算的大将军啊!」 谁不识字?顾霄呛了一口,他只不过是识字不多,怎么就不识字了? 「哼,是谁看不懂我的药方子,还抓错药过?」郗瑶挑了挑眉。 顾霄凉凉开口,「你写字缺胳膊少腿还有理了?」 那是时代的印记,郗瑶半点不害臊,揪住他衣袖不放,「说好的有难同当有福同享,我不管,你要是不同意,我就让我爹找人给你绑过去!夏芷,我爹能绑吗?」 夏芷看着他俩闹,捂嘴笑道,「能,大人身边的寒秋统领,武艺高强。」 郗瑶得意地看着顾霄,大有你还要去边疆,我就立马找人的架势。 顾霄伸手弹了弹她脑门,「长本事了!」 第8章 李家人被带回来时,诸如李四郎田氏等人还惊慌失措,不明白怎么突然就这样了。 从贵人来访到娘让大家收拾东西说要去离开李家村,再到突然出现的护卫二话不说将他们绑走,他们一开始还叫冤,后来看着爹娘哥嫂大难临头的样子,只能靠在车上呜呜哭泣。 田氏抱着儿子搂着女儿,眼已经哭肿了,「爹娘有什么事都把我们四房当外人,到头来招来祸事却连累了我们一家子......」 「别胡说......」 「我怎么胡说了,你看看你哥嫂连大嫂是不是都门清儿,唯独咱们两个跟个傻子似的,三娘的事不和我们说,为什么非要离开李家村也不和我们说,你看看你儿子,他还这么小,要是有个万一......」 田氏一向强势,李四郎何曾见过她这样,想到儿女,一时红了眼眶,他一把将妻儿搂紧怀里,内心一片迷茫。 郗父不愿私下处决,审讯便设在了衙门,虽然从徽州府将人提过来已是特事特办。 李家人终究只是普通百姓,严肃的公堂对他们来说已是震慑,再有几板子下去,便老老实实招了。 原来李大郎当年和几个弟兄运镖,在一处山脚发现被随从拼死护住的四娘,当时丫鬟随从皆死,场面惨烈,四娘也仅剩一口气。李大郎于心不忍将人偷偷带回家,他与王氏成亲多年无儿无女,便将四娘充作自己的孩子。 他对四娘真心疼爱,幼时每次出远门回来会给她带果子点心带翻花头绳,抱着四娘坐在脖子上去县城看花灯。 但李家其他人就未必了,李老头不乐意儿子养个不是他们家种的孩子,只是儿子有本事又坚持,才勉强同意。 张氏也不乐意,不过想到儿子说的话,万一她亲人来找,自家就是救命恩人,看那些东西,她父母肯定不是寻常人家,手指头缝里漏出点就够他们家嚼用了。 谁料到,后来不仅没人来找,大儿还出意外了,张氏隐隐将这事怪在四娘身上,小东西陆陆续续当了卖了,只剩玉佩手镯不敢乱动。 后来也是没办法,李家三女嫁到了县城一户小粮商家,这门亲事对李家来说可谓高攀,李桃花争气,进门便生了两个大胖小子,她又是个精明能干的,日子过得颇为热火。 偏偏年初她那没什么本事的相公王安迷上了赌博,不过几月便将大半家产输了,人也因在赌场闹事被抓进了牢房。那赌坊是县丞小儿子的产业,在县城里一向是无人敢惹,王安闹这齣正好被杀鸡儆猴,一进去便被打得起不了身。 李桃花无法只能回娘家哭诉,她是知道张氏藏着好东西的,哭着磕头,又拿两个儿子求情,张氏想到在读书的外孙,终是将东西给了她。 李桃花拿着玉佩当了银子辗转救了王安出来,又打听到这位小公子好美色,竟将主意打到了四娘身上。 后来便是郗瑶逃出李家,郗家找过去,张氏被逼急了推了同龄的三娘出来,全不顾三娘若是被发现,这个孙女会有什么下场。 事情到这一步还有什么不清楚,年轻的知府抬头看了一眼旁听的郗父,郗父招招手,玉案会意转进了屏风后。 「小姐?」 郗瑶撑着下巴,隔着屏风只能看到李家人影影绰绰的身影,视线从瘫坐在地的王氏滑到抱着儿子心如刀绞的田氏身上,「......别牵连无辜,路上......好好照顾王氏,她是怯弱可不傻,偷偷给她塞些东西吧。」 夏芷点点头,「奴婢去办。」 玉案行了一礼退出去,在郗父耳边低语几句,得到吩咐又与知府小声汇报。 知府大人点点头,一拍惊堂木,定下了判决,李家一行参与之人皆发配边疆,如李四郎田氏、二房的大娘等人念在不知情,当堂释放,至于县丞一家抄家处斩便是后续徽州府执行了。 不提被判处流放的人是如何面如死灰,田氏却是「哇」一声哭出来,公堂严肃,她不敢放肆,只好捂着嘴哭得浑身颤抖。
第14页 时至今日,她才知道原来四娘竟是官家的小姐,小姑子竟打算将她送给县丞公子糟践,爹娘在四娘逃走后,竟想着拿三娘顶替!难怪要死要活让一家子搬走! 实话说若是自己的孩子被人这样对待,自己都忍不了,何况人家官老爷呢!她原听着听着,以为自家也是难逃罪责,心里已是认命,突然听到这判决,便如绝处逢生,心情激盪,怎能忍得住? 堂上啜泣呜咽的哭声嘈杂,可田氏不知怎的,仿佛听到屏风后的铃铃轻响,她不由看过去,人影微动,她紧紧地盯着,就见一道熟悉又陌生的身影一闪而过。 胭脂色的衣裙划过,裙角的珍珠宝光交照,晃了人的眼。 那是四娘!一定是四娘,一定是她求了情!田氏心情复杂,在李家时,她知道二房欺负她们母女,爹娘巴不得四娘日夜不休採药挣钱,自己看着她可怜样儿,却也没帮过她。 如今却是她救了自己一家,田氏说不出内心是否悔恨,如果当初待她好一点,现在许是他们也不需跪在这里。 同样有些悔恨的还有王氏。她是真心疼过这个女儿的,四娘抱回来时玉雪可爱,猫崽似的招人喜欢。 彼时,她虽疑心这其实是相公和外面女人生的,可也小心照顾,满心疼爱。后来这孩子大了,更是唇红齿白聪明伶俐,尤其她对自己这个母亲很孝顺,村里人夸她养得好,她也得意过。 什么时候变了呢? 王氏愣愣地想,大概是相公过世后,听多了娘的叫骂,失去了唯一的依靠,她总忍不住想为什么不是她亲生的?为什么偏偏是远哥出了意外?是不是这个孩子真的克他们? 想多了对这个女儿便没那么真心了,又巧大宝出生,李家终于有了男丁。 王氏娘家本就是个重男轻女的家庭,姐妹三个自小伺候小弟弟,大姐二姐半卖半换嫁出去,还想着补贴娘家,如果不是李大郎看中王氏,她大概也是像两个姐姐一样,嫁个人作后娘,或是嫁给癞子瘸子。 她对李大郎有多感激,便对自己没能给他生个儿子有多耿耿于怀,几乎走火入魔将大宝当作自己儿子了。 所以在娘以大宝以后兼祧两房、给她摔盆的诱惑下,王氏想都没想便同意了四娘的亲事。 王氏一直对四娘甚至对自己说,她是为她好,她是心思不纯,可这门亲事对四娘来说是好的,一定是好的...... 如今却方有些后悔,到流放那天心里的悔恨终是压也压不住 王氏看着手里的包裹,「这是......四娘......给我的?」 夏芷微微一笑,「路途遥远,东西您且收好,」她看了眼面露贪色的李家人,想了想小姐的吩咐,又低声道,「小姐还说,若您不愿,可不与李家人一同。」 「啊?」王氏回头看了眼,神情无措,「不必了,毕竟是一家人。」 「那您请路上保重。」 「能不能.....能.不能......」 夏芷看她犹豫的样子便明白了,她一脸为难,「官府的判决,朝廷律法,小姐即便有心也无法......」 王氏失魂落魄,紧紧攥着包裹,夏芷颔首示意,与押解的大人低语几句,便上车回城。 「走了?」 「是,半个时辰前出的城门。」夏芷福了福身,给郗瑶换了杯茶。 郗瑶转转毛笔,情绪不太高,「出去吧,我一个人静静。」 申时末屋内还没动静,夏芷站在门边神色焦急,叫了几声也不让进。 「怎么了?」 「顾公子,可巧您来了,小姐一个人在屋里一下午了,不让人进,屋内也没个动静。」 「发生什么事了?」顾霄扭头问她。 夏芷嘆了口气,「上午李家人出城,小姐听了心情便不大好,午时没吃几口饭,下午又闷了一下午,这天色都快晚了,屋里还没个动静,实在是让人担心。」 才寻回的宝贝小姐,前几日瞧着温温和和好性子,今日冷不丁冷下脸,众人也不敢不听令。偏偏这可是他们大人的宝贝疙瘩,若是真出了什么事,可怎么着? 「行了,去准备些吃食,我进去看看。」 屋内没点灯,日光映着窗户纸,昏昏暗暗。 「四娘?」 「......哥。」 顾霄循着声音转过书桌,就见小姑娘坐在地上,靠着书架,神态恹恹。 「发得什么疯?」他蹲下身凑近才看到她左胳膊插满了银针,针尖颤颤巍巍,心里吓了一跳,握着她胳膊动也不是,不动又生气。 郗瑶看他真生气了,慢慢拔了针,「扎着玩儿,只是看着吓人......」 顾霄瞪她一眼,也席地坐下,翻出针盒,帮她装好,「心情不好?」 「嗯......我不知道做得对不对,听说古......嗯流放的路途遥远又危险,十去九死,张氏年迈,王氏柔弱,三娘年幼,其实他们对......的伤害,我没权利说严惩还是原谅,」也许依着四娘的性子,说不定会以德报怨,可她不乐意。 「我......好像做得不太对,可是不这么做又不痛快......」郗瑶胡言乱语,忽然长长嘆了一口气,「哥,我有些想家了......」 小姑娘的神情太过悲伤,顾霄一瞬间竟然觉得她说的家在极遥远的地方。 他伸手摸摸她的头,「别多想,他们是罪有应得,无辜的人并没有牵连,官府的判决也不是光听你一个小丫头的,你给的建议大人们自然有所斟酌......」
第15页 太阳似乎已经完全落下,屋内愈加昏暗,顾霄拍拍针盒,「下回别扎自己了,哥皮糙肉厚,要扎找哥吧。」 「扎坏了怎么办?」 「你再给我治好啊。」顾霄的话太过理所应当,就像走在路上问人家「吃了吗?」人家答「吃了」,郗瑶想想,嘴角不自觉上扬。 「进去多久了?」郗父盯着仍没动静的门,忍不住又问了声。 「不到半个时辰呢。」夏芷端着小碗清汤馄饨,心里忍不住吐槽,第五遍了,从回来知道小姐闷在屋里就赶过来,见着顾公子先进去不敢掺和,偏在这儿盯梢。 郗父哪管她的吐槽,他这会儿有些坐不住了,虽然女儿年纪还小,可他一想到当初张氏那个老妇说的私奔,心里便不大自在,尤其是顾霄与女儿共患难一场,感情不同常人。 老父亲的心态,看着女儿和别人更亲近,心里颇不是滋味。 「碰」 「别说我来过,待小姐吃完歇歇再去正屋,也别给她吃太多......」 「知道了。」夏芷福了福身,看着大人脚下如生风,屋门打开前早不见了踪影。 第9章 「......前朝末年朝廷腐败,天灾人祸连年不断,圣上心怀天下揭竿而起,天命所归,十余年终统一南北,建立大燕朝,如今正是建元十年......」 「圣上与孝慈皇后情深义重,育下两儿两女,大公子便是如今的太子殿下,二公子前些年已被封为秦王,大小姐被封安国大长公主,二小姐便是您娘亲定国长公主。」 「公主少时便爱舞刀弄枪,极喜武艺兵法,曾组建巾帼军随圣上出征,几战几胜,连军师大人都感嘆,若公主是个男儿,必是圣上麾下一员勐将,」说到这儿,李嬷嬷忍不住笑了,「您猜怎么着,公主揪着他的鬍子问,难不成女儿身她便算不得勐将哈哈。」 「哈哈」这个娘亲挺好玩啊,郗瑶也乐了。 「可惜后来渡江一战中,军情危急,听闻圣上身陷险境,公主率军前去营救,身受重伤,又听说护送您的卫队失踪了,心神大震,身体便一直不见好,没几年旧伤復发,就......」李嬷嬷语气沉重,声带哽咽。 「不说这些了,老奴再给您说说郗家。大人是郗家嫡枝嫡脉的二少爷,上头还有个嫡亲的兄长,娶妻江宁裴家二小姐,这两位......您不必多加在意。」 嫡亲的伯父伯母也不用在意?郗瑶吃着果子,不知怎么脑海蹦出「家族倾轧,豪门争斗」八个字。 「至于太夫人,」李嬷嬷想到那位偏心偏到咯吱窝,致力于让二儿子过继大房孙子,恨不能连公主府也一併继承的老夫人,不禁牙疼,「您是公主的孩子,圣上的外孙女,身份尊贵,若有什么事圣上太子大长公主小王爷,哪个都是您的依靠。太夫人的要求若是过分了,您大可不必听......」 「哦~」郗瑶意味深长的点点头,看来便宜老爹在家的日子也不是那么好过啊。 古达交通可远远不比现代便利,飞机高铁,从海南到北京也要不了多久,可如今就不同了。连赶了三四天路,也没见要到的迹象。 郗瑶窝在马车里,李嬷嬷每天给她八卦各种豪门官宦家族歷史、隐私趣事。 比如就有说一户徐姓将军,家中连生五子,好不容易盼来一闺女。小闺女闹人,一放下就哭,这徐将军乐颠颠地捧着小闺女站了一宿,结果第二天半边身子都僵了,错过了当天早朝,彻底名扬朝堂。 又有一老大人极爱他那一把美髯,长及胸口,天天打理得妥妥噹噹,随身携带一把小木梳子,便是为了随时随地整理,这可不就和现代有留海的小姑娘一个样儿? 虽然京里这些事情听起来还挺有趣,可是天天窝在马车里,还是有些待不住了。 郗瑶挑起帘子,看着顾霄坐在马上,不得不说这哥是真厉害,跟着护卫随便学了学就骑得熘熘的,比她骑自行车还厉害。 「小小姐车口危险......」 「我坐在车上都危险,那他们骑马不是更危险?好了,嬷嬷您歇歇,我就是闷得慌,让我透透气呗。」郗瑶摇摇她胳膊,李嬷嬷缴械投降,只好让夏芷多盯着。 许是郗瑶盯着久了,顾霄回头看了看,勒着缰绳放慢脚步,驾着马行到她跟前,侧身问道,「怎么了?」 郗瑶看他一眼,盯着这匹漂亮的赤棕色马不说话,又看了他一眼,神情幽怨。 顾霄心下明了,看她可怜巴巴的眼神,勾了勾唇,「想骑马?」他御马踏了两步,愈发勾得郗瑶眼亮心痒。 天可怜见,郗瑶活了二十年还真骑过马,大学时宿舍一室友从内蒙来,头一回见面,她就没忍住问人家骑马吗,室友也很无奈,有气无力回答了第五次「不骑马不射箭不住帐篷谢谢!」。 顾霄逗够她,伸出手,郗瑶手正要放上去,又有「哒哒」马蹄声传来。 「别胡闹,」没等女儿垮下脸,郗父又道,「顾小友才学骑马不久,怎么好带你,若是想骑马,爹爹带你,来!」 郗父的马通体乌黑,只四蹄雪白,如踏白雪,神骏非凡,而且这马眼神湿漉漉的,看人的时候特招人喜欢,郗瑶犹豫了一秒,果断抛弃了顾霄。 郗父将女儿抱至身前,「驾」两人熘熘达达,一马当先。 总觉得郗大人刚才的眼神有些不善……估计是自己看错了,顾霄收回手,缰绳一甩,驾着马回到车队前面。
第16页 郗父有女万事足,来时匆匆忙忙,差点没跑死马,回去时则是慢慢悠悠,恨不能路途再远些,正好与女儿培养感情,从骑马到打猎,每日兴致高昂,颇为自在。 不过他乐意跟秋游似的晃回去,京城里收到消息的圣上却等不及了,听闻车队竟又准备在城池修整两日,当下派人快马加鞭送信,字透纸背,只四个字,「快滚回来!」 九月二十,郗家车队终于回到了京城。 京城有句不成言的话,叫「东贵西贱,南富北贫」,说的便是京中大致的格局。南城多是些外八路的富商豪户,北城则多是贫苦百姓所住,原是世居京城的百姓,后来外地来的普通人家也多定居于此,西边则是龙蛇混杂,各种手艺人并些所谓江湖豪杰,最是纷杂热闹。 至于东城,便是真正的高门大族之地,像什么皇子王孙、四公八侯的深深宅院均是在此处。高官显贵普通人家招惹不起,故而东城门秩序一向最好,再急性子的人也不敢在此吵扰闹事,出入城的人群自然分成两队,秩序井然。 当然也并非所有人都要排队,有些人家自然有城门信物,那守卫也是火眼金睛,瞥了一眼便知是哪家的贵人,郗家车队便是如此,当前的侍卫简单亮了一下信物,与守卫打趣几句,便一路畅通,越过排队的人群。 这便是特权阶级了,郗瑶巴着窗户心道。 早在徽州府被城墙震慑住的时候,便听顾霄说起京城,如今见了,才知所言非虚。京城作为大燕的政治中心,其奢华厚重便从这城门开始。东门城墙巍峨高大,城门门洞极宽,约有三十米长,进了门才算是外城,车道已是八马并行也不曾有失。 东城是片安静的地界,来往皆是车马,商铺似乎也有,只是不像现代的商业街,人流攒动,热热闹闹,郗瑶眼不错地打量,觉得这些店就像商场里的奢侈品专卖店,瞧着干净典雅,走的估计是高端路线。 沿着宽阔的车道行了一刻钟才入内城,又一刻钟车队才停下,看这位置,郗家果然是显赫,郗瑶默默道,就见郗父驾着马过来。 「乖宝,爹爹有事需得进宫一趟,你跟着嬷嬷先行回府可好?好好梳洗休息,明日爹爹带你进宫见圣上。」 郗瑶点点头,看着不远处站着一陌生僕从,神色焦急,看来高官也不是那么好做的,这不刚回来就有事找上门。 「玉案,保护好小姐。」想到宫中的事情,郗父吩咐几句,领着寒秋快马离开。 车队慢慢拐进左边街道,郗家便在这条街往前。 郗父一路快马加鞭,待到宫城下马,早有个面目清秀的小太监等候,那求救的僕从一见这在天干宫伺候的公公,便吓得面如死灰。 小太监瞥他一眼,不甚在意,没有圣上的默许,当真以为能从宫里出去求救,他只笑着迎上去,「侯爷您可算回来了!」 郗父一见他这样便知没什么大事,慢条斯理地理了理衣袍,问道,「小周子,怎么回事?」 小周子哎一声笑起,「您请您请,天干宫正等着您去救火呢!」 郗父抬脚进了宫道,小周子随后跟着。他心里门儿清,师傅让他来接侯爷就是先透消息的,一路上便悄声将事情说了一遍。 这事说起来还跟郗瑶有关。当年圣上任性,建国初分封文武功臣,非要封定国长公主为武安王,哪有女子封王的,自然遭到一帮子老臣活劝死谏,最终是没成,没两年定国长公主过世,圣上更是心中郁结痛恨。 圣上是谁,那可是大燕开国皇帝,马背上真刀真枪拼出来的江山,他不高兴就可劲儿折腾别人,尤其是当年拿圣人礼教压他的老臣,寻了错处,没少抄家问斩,朝堂换了不少血。 这两年许是皇帝做久了,莽夫气收了不少,圣上已是宽容随和许多,前□□上提了一嘴说要封定国公主之女为公主,朝堂便炸了。 礼部御史台的一帮人好似忘了圣上可不是仁慈君主,非说于理不合于理不合,劝谏圣上勿以个人喜恶肆意分封,言辞凿凿,就差指着圣上鼻子骂「肆意妄为乃昏君行事」。 这帮子迂腐人哪知道圣上一怒,可就不是一两个人的事情了。 郗父到天干宫的时候,正听小周子说到诏狱里已拿了不少大人,他看了眼阶下,愣头青不用在意,几位老大人却是年纪已大,颤颤巍巍,「去请了太医备着。」别回头真出了事,又开始骂圣上。 小周子看一眼阶下,躬身应下。 第10章 不管外面风和雨,殿内却是一片宁静,建元帝和太子两人卧在塌上下棋,边上备着清茶瓜果,端得是悠闲自在。 郗父心彻底放下来,他一路赶来一身汗,端了太子桌边的水一饮而尽,从边上宫女手里拿了扇子「唿唿」扇着。 太子也不恼,看他一眼,「还喝吗?」 郗父点点头,太子伸手将建元帝身前的茶递给他,郗父捧着茶不动,建元帝翻了个白眼,「喝吧,怎么着还要梁怀玉伺候你不成?」 边上伺候的大太监梁怀玉笑眯眯上前,「伺候侯爷喝茶是老奴的福气。」 郗父作揖讨饶,「不敢不敢,臣这不是怕您生气吗?」 建元帝踢他一脚,「臣个屁,怕朕生气还敢磨蹭,半个月的路程不催你是不是打算过完年才回来?么儿呢?怎么不带进来?」
第17页 么儿便是四娘的小名,定国长公主生她时长途奔袭,孩子生下来猫崽似的,因担心养不活,建元帝特抱到身边起了个小名么儿,权当作他的小闺女,言说他从杀猪匠到逐鹿天下,没什么怕的,定能留着这小闺女。 郗父喝了茶,将杯子递给梁怀玉收好,指指外面,「您这儿雷霆震怒,么儿还小,可不似外面那些人胆大包天。」 「哼!」建元帝神色不虞,抓着白玉棋子两手倒腾。 郗父脱了鞋上塌,给他捡四处的棋子,「么儿流落民间十几年,这些高门大户本就多有揣测,我如今虽还能护着她,可却挡不了背后的非议,如今此事若再僵持下去,必然有更多的眼光放在么儿身上,我不求么儿有何身份,只求她一生平安喜乐......」 圣上将手里的棋子一扔,「行了行了,朕难道就不是亲外祖了?没良心的,给你女儿封赏还不要?」 郗父低着头不说话,心道,您这封赏可不好拿,稍不注意,满朝奏摺就开始参么儿了。 太子接口,「咳咳,封赏也不急着这一次啊,您别一上来就想做到顶,好歹给儿子个继续封赏的机会。」 太子这话可有些大不敬,不过这对天家父子不太一样,建元帝半点没着恼。 他想了想不太乐意地沖梁怀玉道,「行了,着人送阶下那些人回去,再派人去诏狱传口谕,那些酸秀才无罪过的就送回家吧,好好告诉他们,不是太子和这小子求情,朕让他们全在诏狱过年!」 「等等,」太子道,「有几个人,还得劳烦爹先关着,省得给我那边添麻烦。」 建元帝想想太子在忙的事,点点头,「按你的来!不过步子也别太急,世家大族问题根深已久,不是一时之事,保重身体为要!」 太子笑道:「不过这两日略感风寒,放心吧,儿子心里有数。」 梁怀玉便领命下去,太子拉着郗父嘀嘀咕咕,建元帝有一茬没一茬地听着,想着得派人去修葺公主府了。 虽不能明封,但定国公主府是幼安住过的,么儿继承天经地义! 这时建元帝可全没有和太子暗戳戳商量收回那些世家府邸的抠门样。 忽然想到什么,建元帝踢踢郗父,「濯然,你不会让么儿自己回侯府了吧?没让人接?」 郗父摇摇头,「我这临时走开,也没料到,李嬷嬷带着、玉案护着该不会有事。」 「呵呵!」建元帝嘲讽道,「正经的侯府小姐回来,你府里会平静?」 「......」郗父从前不大关注后院的事,可也知道自己亲娘的那点小心思,她还当郗家是累世公卿之家,连圣上都私下骂过泥腿子,更何况是自己的女儿呢。 「臣先行告退!」郗父越想越担心,行了礼就忙往外跑。 「去,来个人跟着看看,郗家那个老妇!」 「出城了?」郗父骑马行到一半,便收到消息,他面色一冷,掉头「驾!」 两个时辰前,定远侯府。 郗瑶站在马车下,指着高高悬挂雕花嵌字的牌匾,「敢问嬷嬷这定远侯府的侯是我爹还是其他什么人?」 那立在门前,一口一个恭迎小姐脸上却全无半点恭敬额嬷嬷脸色铁青,只答非所问,「三小姐莫听了什么挑唆,这侯爷甭管是大爷还是二爷,皆是咱们郗家人,三小姐路途遥远,还是赶紧进府吧,老夫人、大夫人都在等您呢!您不着急,好歹也体谅体谅老夫人年高体弱......」 「嬷嬷能言善辩,可是殷家出来的?」 郗瑶见她点头颇为自豪,笑笑又道,「早听闻殷家人最是知礼,劳烦嬷嬷替我解惑,侯府正门是日常不开吗?还是郗家习惯从角门进出?若是我爹远行归来是否也是你这嬷嬷接了从角门进?」 「这......这二爷自然是......」 前前后后走了二十多天,郗瑶现在就想洗个热水澡,不耐烦和她磨叽,再者李嬷嬷早科普过,不用在意这些所谓的下马威,遂彻底冷下脸。 「既然侯府是我爹的侯府,我是他女儿,自然是侯府主人,主人家回府用的着听你安排?开不开?哼!不开是吧,来人!给我砸门!」 「是!」玉案早看这嬷嬷不顺眼,小姐一吩咐,当下点了人出来,也不管砸得是不是自家门,各个跃跃欲试。 那嬷嬷看他们要动真格,惊慌失措挡在府门前,「你们敢!三小姐三小姐......您不能这么做啊,侯府体面怎能容您如此放肆!」 「我砸自家门怎么能说放肆呢?最多是个人爱好啊!」 「三小姐!三小姐......」 角门观望的人早回去报信,听闻这边竟是要动粗,寿安堂端坐的老夫人直捂着心口叫疼,嚷着被这泼丫头气得头晕,大夫人裴氏使了个眼色,丫鬟素荷点点头小跑出去。 到了府门前,就见门已被拆了一半,吱呀呀晃荡,惊慌失措地叫,「老夫人被气晕了!快去请太医!快去!三小姐第一次回家,怎么就弄得这幅模样,老夫人也是思亲心切,只想着一家子骨肉不必在乎这些虚礼,哪想到......」 这丫鬟声音悲切,句句都是指责,郗瑶更加不耐烦,果然高门大户总少不了麻烦,她看了一眼顾霄,咬牙道,「早知道还不如和你去边疆。」 顾霄看着这乱糟糟的场面,心中有些怪郗大人怎么放心让小姑娘一个人回来,他看着府门前哭诉拉扯的丫鬟侍卫,忽然挑了眉,凑到郗瑶耳边低语几句。
第18页 郗瑶眼睛一亮,「都回来都回来,走,咱们去拜祭我娘!」 郗家老夫人再不怀好意,也没理由阻止她去拜祭亲娘。 老夫人再为难人毕竟是大人的亲娘,李嬷嬷和玉案一时也拿她没办法,听了小姐这话,便整队掉头去公主陵,还不忘差人赶紧去宫里送信。 车队真哒哒哒离开了,府门前众人还有些回不过神,顾霄坐在马上,回头看了一眼,眼神极冷,含了一层冰渣似的。 郗父赶到公主陵的时候,郗瑶还在墓前。她跪坐在腿上,还有心思和便宜娘亲聊得欢。 可在郗父眼里,就是瘦弱可怜的幼女孤孤单单在跟早逝的娘亲哭诉,看着她弱小无辜的样子,想到幼安临终前拉着他的手,要他一定找到女儿,不禁泪洒衣襟。 「么儿!」郗父翻身下马,大步上前将郗瑶拉进怀里,声音哽咽,「么儿,爹让你受苦了!爹来接你回家!」 郗瑶跪久了,被他这勐地一拉,差点没站起来,她打了个哈欠,想到砸了一半的门,忍不住先告状,「阿爹您可来了!再不来我今晚就要跟我娘睡了!」 「别胡说!走,爹带你回家!」 有郗父带着,郗家人可不敢再出么蛾子,府门前早已收拾停当,只是砸坏的半扇门靠在边上没敢动。 郗父指着那门,声音有些不敢相信,「你......你干的!」 郗瑶一向敢作敢当,只是可怜巴巴道,「我就是一时冲动......」 郗父摸摸她的头,「没事没事,咱家门用得时间久了,回头爹正好让人换一扇。」他低头对女儿说话声音温柔,生怕吓着孩子,可扭头朝玉案看去,脸色全然不同。 玉案腿一软,差点没倒在寒秋身上,「完了完了......」 「活该!」寒秋扶住他,「谁让你看热闹不嫌事大。」 还不是因为大房仗着老夫人偏心,欺负他们大人不在乎这些,越来越过分,他就想着小姐闹这一出也好让大房看看,他们这边正经的大小姐回来了,那些想当他们小主子的玩意趁早死心。 戌时一刻,宫中烛火通明,宫女太监们脚步轻轻,生怕惊了哪位主子,天干宫后殿却突然传来一阵朗笑。 「哈哈哈真的给砸了侯府的门?」 小周子跪在地上,「是呢,奴才亲眼见着,定远侯府的府门半扇都被砸了,不少人瞧见,就是小姐使人做的,这会估计还门户大开呢!」 建元帝来回走了两步,乐得抚掌,「该!哈哈哈么儿果然像我霍家人!那老妇倒是胆大,幼安的孩子也该欺辱,梁怀玉,殷家和郗家那边......她既然喜欢使绊子,就让她好好看看......」 「圣上您就瞧好了吧!」 第11章 「那是儿子唯一的骨肉,儿做这个尚书、当这个侯爷,不是让你们在后面欺负我女儿的!」 「咳咳,你这是......你这是在怪你娘?」郗老夫人捂着心口,痛惜道,「不过是叫她从角门进,一没打二没骂,怎么就欺负她了,倒是她,一家人就非要砸了侯府的门吗?咱们郗家的脸都丢尽了!」 郗老夫人简直要气得倒仰,这丫头简直和她那土匪娘一个样,粗鲁无赖! 郗父知道他娘不会认,他冷笑两声,「娘啊,自小外面人便夸您儿子聪颖无双,您和大房打的主意真当我不知道吗?呵呵,儿子不乐意,哪怕没有寻回么儿,侯府我便是一把火烧了也轮不到大哥儿子来继承!」 郗老夫人心思被戳穿,她本就有这个想法,二儿子不肯再娶,没个继承人,将大房的孙子过继,岂不是两全其美? 「你个混帐!你就不想想郗家,那是你大哥,那是你侄子,百年后给你捧幡祭祀的人!」 「我若要人祭祀,何至于劳烦侄子,长臻一向孝顺,比起侄子,那才是儿亲手养大的孩子,若真要过继,您觉得我会放弃长臻,去选个四书不通、小小年纪便拈花惹草的废物吗?」 「你......你!」郗老夫人一向最疼大房这个长得好嘴还甜的小孙子,听儿子这样说,当下便是气得面色涨红。 郗父却懒得再说,他一甩袖子,「儿的话放在这儿,若再有下次,儿便带着么儿去公主府,这侯府连带着爵位便禀明圣上收回吧!」 郗老夫人虽偏心大儿子这一房,可最平生最得意的便是这惊才绝艷的小儿子,郗家祖上累世公卿,她又一向以自家百年世家的身份为傲,虽说些爵位官品并不在意,可心里也知道新朝不比旧朝,若真失去了这个侯爵的地位身份,那才真真是要了她的命! 她自认被儿子的话伤了心,却没想到伤心的事情还在后头呢! 郗瑶这边完全不知道她爹陪自己吃完饭竟然还去寿安堂放狠话。 她靠在浴桶边半眯着眼,温水泡得人骨头都酥了。 夏芷让伺候的小丫鬟又添了桶热水,拿着帕子、香露给她洗头髮。 「明日估摸着要进宫,大人早差了人送做了衣裳送过来,小姐泡好不如先试试,若有不妥当的地方便让绣娘改改......」 「好......对了,我哥呢?」 夏芷已经习惯了她以哥哥称唿那位顾公子,舀了水沖干净头髮,「顾公子在前院休息呢,小姐且放心,大人都安排好了,前院的玉案哥哥最是妥帖不过。」 「我看他不光妥帖,人也挺促狭,今儿那门最后一脚不就是他踢的......」
第19页 夏芷含笑道,「小姐看见了啊?老爷才罚了他呢,也不怪玉案哥哥脚下没留情,大房这些年蹬鼻子上脸,当着大人不在乎这些,愈发过分了,上回非说大房少爷小姐大了,地儿不够住,连咱们院儿也敢惦记......」 好半天没声儿,夏芷低头一看,原来已半靠着睡着了。她动作放缓,绕过屏风沖两个小丫鬟招手。 一夜无梦,这一觉睡得舒舒服服,只觉得浑身的疲惫一扫而尽。 郗瑶打了个哈欠,刚撩开藕荷色的床帐,夏芷已端了水进来。 「小姐醒了?昨夜里睡得可好?」 郗瑶伸了个懒腰,「比路上舒服多了!」 特权阶级的生活就是不一样,从洗脸吃饭、梳头穿衣,皆是丫鬟伺候,郗瑶只抬抬胳膊便好,待收拾好,她凑到镜子跟前,不禁眼晕,自古以来,是不是家长都喜欢给孩子打扮得跟个红包似的,瞧这一身红! 夏芷却十分满意,又拿了玉带手镯来,「好在这身衣裳合适,小姐昨晚睡得早,今早大人又吩咐了不许吵您,若是尺寸有问题,只能奴婢几个三脚猫的手艺来了。」 屋内几个小丫鬟捂着嘴笑。 前院正厅。 郗父与其兄郗承明、嫂子裴氏分坐两边,裴氏一大早拉着郗承明堵在正厅,便是有意为昨日之事辩解几句,谁知郗父打了招唿便合着眼不作声,气氛颇有些尴尬。 正此时,忽听丫鬟脆生生的通报声,「三小姐来了!」 裴氏忙起身迎上前,未语先笑,亲热地拉着郗瑶的手,「侄女来了,昨夜睡得可好?京城的气候可还适应?菜餚可吃得惯?若是想吃南方菜,便只管吩咐大厨房,有什么缺的少的只管开口?」 「不拘是吃的喝的穿的用的,咱们堂堂侯府还能没有?」她打量一番,笑道,「瞧瞧这面庞这眉眼,活脱脱咱们郗家人一个样,真是个标志的人物......」 郗瑶一脸懵逼,昨天回来郗父正在气头上,言说老夫人既然头疼便暂不去打扰,这府里正经的主子她还真没见过几个,所以这位又是谁啊,跟阵风似的飘过来拽着她胳膊就不放了! 郗父收到女儿求救的眼神,使了个眼色,夏芷温温柔柔地上前,将裴氏扶开。 「这是你大伯母,这是你大伯。」 郗瑶点点头,上前见礼。 大伯是个唇上两撇鬍子的中年男人,身材清瘦,相貌和郗父比起来只能称得上普通,他看着年纪也不大,可是架势却足,只大爷样儿地坐在椅子上点点头,说了句,「嗯回来了就好。」 裴氏便不一样了,郗瑶礼还没行完,便被一把拉起,「咱们自家人,哪用得着这些虚礼,你年岁还小,又是自小流落,吃尽了苦头......」 「如今可算是回来了,咱们家也算是终于团圆了,」她拿着帕子抹抹眼,又道,「自知道消息便盼着你早日回来,大伯母的小女儿芠儿同你一般大,你们俩姊妹正好作伴,我只当多了个亲女儿的,自是疼着宠着,倒是丫鬟不懂事,才回来竟冲撞了你......」 说半天可算是说到底了,郗瑶笑了,看她叫身边侍立的丫鬟出来,那丫鬟可不就是昨日后头来的那个巧言令色的,她倒是机灵,「啪」跪下磕了个头。 「奴婢素荷昨日情急之下冲撞了三小姐,还望三小姐大人不计小人过,且饶了奴婢吧!」 「这丫鬟瞧着眼熟,原来是大伯母身边的,听说人随其主,没想到连丫鬟都如此能言善辩!我自乡下来不大懂事,若是说错了话,伯母可别怪我啊!」郗瑶顶着张稚气未脱的脸,无辜道。 说丫鬟能言善辩还是说她?裴氏脸上的笑一僵,昨日便知这丫头不好对付,没想到还是个牙尖嘴利的! 她憋着气仍笑着,「怎么会呢,伯母知道......」 「好了!」郗父拉过女儿,「时辰不早了,弟先带么儿进宫了!」 裴氏话说了一半,气得牙疼还是殷勤送两人到府门前。她立在台阶上,看着一向矜贵莫测的小叔小心翼翼地扶着那个野丫头上了马车,手间的镯子铃铃作响。 裴氏的笑容彻底挂不住了,才回来,便带上了金玉阁的珍品? 那镯子分明是今年金玉阁压轴的金累丝花卉响镯,镯子中空,内置珠石,摇之有声,极为精巧。 金玉阁原只是郗家购置的一处小铺子,后来有赖于郗父,倒成了人人追捧的首饰铺子。 铺子里几十年的老师傅,手艺最是奇巧,金石玉饰皆是各有特色,尤其是一年不过出一两件的珍品,件件珍贵、个个无双。 若是谁家贵女得了件珍品,必是要在圈子里夺得头彩的! 这件响镯可是今年唯一一件珍品,她早琢磨着过些日子取了给小女儿,芠儿连配的衣服都选好了料子,谁知好端端竟杀出个程咬金! 郗瑶不知道还有人惦记她手上的镯子,她心里还吐槽呢,这种镯子,一动就响,怎么瞧着和师兄家那只英短猫脖子上铃铛的效用差不多。 不过两刻钟便到了皇城,守卫皇城的侍卫皆神色肃立。 郗父抱了郗瑶下车,城门口便有一个拿着拂尘的太监迎上来。 「梁公公,您怎么来了?」 梁怀玉笑出满脸褶子,「侯爷和小小姐可算来了!圣上自早起便盼着呢,早膳没吃几口,摺子才看了两页,便坐不住了,这不,让老奴来迎一迎,这便是小小姐吧?」
第20页 嚯!梁怀玉打眼一瞧,便觉得眼熟,他也是打早儿跟着圣上的,自然见过定国长公主的样子,虽然那时公主年长些,可这眉眼,真真是像极了! 梁怀玉的脸色愈发和蔼,郗瑶还以为这位公公一向可亲,福了福身道,「梁公公好!」 「可不敢!」梁怀玉扶着人起,在前面带路。 宫里自有一番皇家气势,宫室楼宇层层铺开,规模宏大、气势恢宏。 地方也极其广阔,从西门入内至干清宫,若不小跑,以郗瑶现在的小短腿,估计半个时辰都够呛,好在皇帝老爷外祖父体谅她年纪小身体弱,特赐了轿辇。 郗瑶趴在轿辇上,感嘆郗父和梁公公真是身体倍儿棒,一路走过来面不改色气不喘,神态自若,非常人所能及也。 建元帝是个严于律己、苛以待人的皇帝,宫中嫔妃主子们极少被允许乘坐轿辇。是以郗瑶这一路可谓招摇过市,穿过西花园时,远远的就有一个粉色宫装少女隐在假山阁楼上,神色不虞地看着。 「公主?」 「哼,人还没至京城,便闹得朝堂风风雨雨,父皇倒是宠她!」 第12章 天干宫位于内廷正前,是内廷的第一座正殿,宫殿高约二十米,面阔九开,重檐庑殿,非同一般,连屋顶上的琉璃瓦都熠熠生辉。 下了轿撵行至阶下,才发现脚下是一层汉白玉石台基,两边露台上又有龟鹤铜鼎等,皆非凡物。 从甬道至殿前皆有持刀侍卫护持,另有宫女太监们脚步轻缓,来往其中。 这就是真正的皇家气象啊!郗瑶心中惊嘆,巴不得变出个相机「咔咔咔」 将眼前的一切都记录下来。 转过廊下,才至东暖阁,便有小太监通报,一行人进了屋,便见几人略带急色地迎上来。 郗瑶抬头看去,当前一人身着盘领窄袖袍,腰带饰以琥珀透犀,高眉大眼,相貌只是一般,可天威深重,气势渊宏。 这便是逐鹿天下力压群雄的外祖父建元帝了! 建元帝盯着面前的女孩一阵恍惚,当年他离开时幼安还未出生,再见面已是十三年后,幼安一身胡服,手持一把弓箭,带着几个僕从,竟从吴军封锁的境地一路北上找到了他的军营。 父女第一回 相见,并没有抱头痛哭、喜极而泣,小幼安神情狡黠,指着自己这个一方之主直问,「你是我爹吗?听说你与吴军胶着,我是来投靠你的!」 小闺女说话的神气样儿仿佛还在眼前,建元帝脚步踉跄,「......幼......安?」 一身蟒袍的太子忙扶住他,「阿爹!」建元帝回过神来,太子又道,「这是么儿!」 郗瑶不是第一回 听到幼安这个名字了,她知道这是她亲娘的小字,从李嬷嬷到她娘的亲爹,无一不是将她认成了她娘,她两得有多像啊?郗瑶突然对这个颇为传奇的亲娘有些好奇。 郗父已拉了郗瑶跪下,从快进京城便被李嬷嬷教了一肚子礼仪,郗瑶照葫芦画瓢地跪下磕头行礼,「么儿拜见外祖父!」 建元帝收敛了心绪,见跪下的女孩儿更是瘦小可怜,这孩子出生不久便流落在外,本该是他们霍家捧在手里的娇女,却平白吃了这么多年苦,当下更是憋出一副慈眉善目老爷爷样儿。 「起来吧,好孩子......哈哈郗家的门砸得好,以后要是再有人欺负你,还得动手,你爹瞻前顾后不顶事,只管来找外祖,外祖给你撑腰!」 「阿爹又浑说些什么,咱们么儿这么乖乖巧巧的女孩,怎的就教人家动手?」边上一大红宫装的丽人不满道。 这丽人气度雍容,便是她娘的长姐安国长公主,眉眼间和她也有几分相似。 郗瑶听李嬷嬷说过,这位长公主十分能干,先皇后故去时,群雄割据、战乱纷起,外祖在外征战,她便一手抚养弟妹,兄弟姊妹四人感情深厚。 安国长公主笑盈盈地拉了郗瑶的手,十分亲近,「别被你外祖吓着了,我是你姨母。当年你娘生你时,情况危急,生下来便是我照看,糰子样的小人儿,一转眼都是亭亭玉立的小姑娘了。这是你大舅舅大舅母,这个没个正形儿的是你小舅舅。」 「阿姐您怎么尽拆台呢,我怎么就没个正形了?」安国长公主一瞪眼,这小舅舅立即偃旗息鼓,只小声争辩,「好好好,就算我......在么儿面前您也给我留点面子啊!」 他皱眉耷眼,争辩完揪着太子的袖子躲着,建元帝笑骂,「没出息!」 这应该就是她小舅舅秦王了,郗瑶心道,果然和李嬷嬷说得一样,身材高大,同外祖父相似的高眉,没有外祖高深莫测的气势,瞧着还是个爽朗的年轻人,只不过他这时有意做着可怜样,便惹得人不禁发笑。 太子却不吃他这套,他笑得温和,手上却一点不慢地拽回袖子,凉凉开口,「要面子就别躲着。」 众人一时笑开了。 之后郗瑶便又向姨母、两位舅舅并大舅母行礼,几人见她虽身姿还小,可行礼做事落落大方,颇为坦荡无惧,心里更是感嘆,不愧是他们霍家人。 还好郗父不知道霍家这帮人的心思,不然得和他娘一样骂着霍家土匪了!明明是他们郗家的宝贝姑娘! 霍家这个皇室大概因为是开朝第一届,私下里规矩没那么多,倒和普通百姓家相似。 东暖阁内,建元帝斜倚在紫檀木嵌碧玉宝座上,太子秦王与郗父坐在旁边,几个人闲聊,建元帝不时骂两声「世家这帮王八犊子」之类。
第21页 没一会儿就见秦王嫌捂脚脱了皂靴,太子嫌弃他不雅,被他按住强制剥了鞋子,两人对视一眼,又将郗父的靴子也脱下来了。 建元帝看他们闹得欢,摆摆手让梁怀玉拿便鞋来,省得这三人光脚踩了又去糟蹋他的塌。 郗瑶看得一愣一愣的,安国长公主搂过她,「可是吓到了,哈哈你外祖就是嗓门大,脾气上来想到什么骂什么,偷偷告诉咱们么儿,以前在镇上杀猪阿爹就是这么骂人的......」 太子妃捂着嘴笑,「姐姐这话可别让阿爹听到,回头又要骂您尽编排他了!」 「噗嗤」郗瑶笑得眼睛弯成月牙,道,「其实我没怕,只是我原以为皇家是这样的,严肃正经,」她从安国的怀里出来,双手交叠正襟危坐,面色端肃,「没想到是这样的!」她又翘着脚靠在如意抱枕,脚尖一点一点。 安国与太子妃对看一眼,不禁笑开。 「咱家么儿怎么这么可乐呢!」安国怕拍她,「其实皇家也没什么,不过是生活有能力更享受些。说起来这京城里有不少好玩的地方,回头姨母带你好好逛逛,至于好吃的,御膳房的手艺就极好,有一道糖蒸酥酪,最是清甜,小姑娘家家肯定喜欢。」 「有呢,」太子妃道,「早吩咐了下去,还有道鸽子汤,南方的做法,鲜嫩,午膳时可要多尝尝。」 皇室这些人对郗瑶比她想像中的还要好,因担心她从南方来,京城口味不合,午膳近一半的菜竟都是南方的做法,那道鸽子汤她不过多喝了两口,建元帝便着梁怀玉赏了下去。 等他们出宫时,更是连那位做汤的厨子都打包让他们带走,据说这厨子做得一手好南方菜。 更别提那一箱箱进贡的锦缎、珍贵的珠石玉器,从穿到用连玩的东西也没忘,郗瑶连棋都不知道怎么下,赏赐里竟然还有一副上好的粉晶围棋子,说是这棋子胜在颜色活泼,给她逗个趣儿。 一抬一抬的东西送入了梧桐院,郗父在旁边看着还不大高兴,他指着那副棋子道,「这玩意爹库房也有一副,紫晶烟晶的料子做的,正好和这凑一副,明儿让人找给你。像那些镯子钗环,金玉阁多得是,回头带你去挑。」 院外大房裴氏的二女儿郗芠看着这一波波的赏赐,手里的帕子都快拧断了。 她自小生在侯府,虽然亲爹只是个五品的员外郎,可大伯位高权重,不仅深受皇恩,还是一等一的侯爵,大伯又没有亲骨肉,她便是府里最尊贵的小姐。 可自从这野丫头回来,她才隐隐知道什么是真正尊贵。 这丫头才找到,人还在路上,二房便忙碌起来,洒扫院子,赶制衣裳,一回京城,更是将金玉阁几年的珍藏送了过去,如今连圣上太子殿下这些贵人也排着队送赏赐! 郗芠心里的嫉妒压都压不住,待到晚间席上更是添了几分嫉恨。 「二弟,你说什么?要让她去祭祖?」 郗父夹了一筷子糟鹅掌给女儿,点点头,淡淡地看了眼对面的大哥,眼神似乎在说大唿小叫什么。 郗承明被他那不当一回事的样子刺得不痛快,一拍桌子,「不成!祭祖向来是家族男丁操办参与,自古以来从没有女儿祭拜的,我绝不同意!」 郗父慢条斯理地捏着倒在桌上摇摇晃晃的白瓷酒杯,「弟只是通知一声,并不是在徵求你的意见。」 郗承明身为郗家嫡枝嫡长子,虽然不愿承认,但也明白自己大概只有在郗家族长这一方面能胜过自小聪慧的弟弟,故而一向恨不得将宗族里的这些事量着尺子办,非得声势浩大、规矩严明才显出他的能干。 这时见郗父如此说话,半分不给面子,脸色红了青,青了白,张口欲斥责,郗父却忽然将酒杯朝地上一掷。 「你要是同意,么儿祭的便是郗家的祖,你要是不同意,么儿祭的便是我定远侯府的祖!」 屋内一片寂静,丫鬟小厮们早退下了,桌上大房的几个孩子低头不敢出声,郗瑶左右看看,只觉得她爹气场简直两米八,震得对面的郗大伯像哑了嗓子的鸭子,伸长脖子,面色青白。 郗老夫人颤颤巍巍抖着手,直喘粗气,一副难受的样子,「二郎,你怎能这样说!哪有女儿家祭祖的,你这是要我们郗家成为整个京城的笑柄吗?」 「么儿是儿子唯一的继承人,儿的侯府以后都是她的,日后必然是她代儿子这一房祭祀,如今不过提前与祖宗们说一声,有什么可笑的?或者您觉得儿子也不必祭祀了?」 这个儿子主意大,郗老夫人想到他说的上摺子辞爵位的事,一时竟哑然失色。 半晌,老夫人才復又开口,言语间有劝和之意,「既然你坚持,三丫头又是你唯一的骨肉,大郎作为哥哥,也体谅些家里人......」 裴氏扬起笑脸,拉着郗承明入座,「二弟这么些年多不容易,三丫头好容易找回来,祭告祖先以谢祖宗保佑,你又何必较真,那可是你嫡亲的侄女儿!」 郗承明面有不快,见他娘也劝,只好顺着台阶下来,屋内一场风波似乎又消弭于无声。 郗芠悄悄抬头,就见刚刚让她爹话都不敢说的二叔正恍若无事地给那丫头盛汤,动作轻柔,递过去的时候手背碰了碰碗边,生怕烫着她。 第13章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兹有郗家女郗瑶,定国长公主之女,性姿敏慧,率礼不越,淑德含章......特封为昭宁郡主,赐以金册金宝……荣膺显命,永荷嘉祥,钦此!」
第22页 原来他爹前些天拿了几个名字火急火燎地问她喜欢哪个,是为了这事啊! 郗瑶心道,像她这样两辈子都叫一个名字的人,大概也是独一无二,别无分号了。 「哎呦郡主,您快起来吧!」梁怀玉笑着上前。 郗父整整衣袍,将女儿扶起,梁怀玉这才将圣旨双手递上,又朝郗父道,「后头还有不少赏赐呢,侯爷快着人随咱家去收拾吧!」 「真是劳烦公公了。」郗父招手让玉案去和梁怀玉边上一小太监盘点,又留梁怀玉喝茶,梁怀玉无奈,「今个可真不行,圣上那边还有差事让老奴去办呢!」 「那……就不耽误您了。」郗父送梁怀玉出去。 郗瑶捧着个明黄色的圣旨,还挺想打开来仔细看看,可她一动,郗老夫人郗大伯裴氏等人的目光就跟着转,弄得她放也不是拿也不是,颇不自在,好在夏芷及时捧了檀木托盘来。 裴氏看着圣旨被捧进去,才不舍地收回目光,她笑了笑,「咱们家三丫头果然是深受圣宠,才回来不过几日便是郡主娘娘了,这可是咱们郗家的大喜事!」 郗老夫人虽不喜这丫头,可听了这话也不免露出几分笑意,满京城数过去,侯府中又出了郡主的可就他们郗家了。 「家中有喜事,也不必吝啬,合府上下赏两个月月钱吧。」 「是,都按您的吩咐办。」裴氏点头应下,又拉了郗瑶的手道,「你从南边来,不知道京城的习惯,咱们京里贵女们聚在一起少不了说些诗词文字。」 「大家族里女儿家也请了夫子,芠儿便是跟着府上的夫子学习,那夫子最是宽和不过,你与芠儿一起学可好,姊妹作个伴儿!」 裴氏虽有些看不过这丫头,可也不得不承认,有了郡主的身份,又有皇家的宠爱,这丫头日后的交际圈必是些高官显贵,自家老爷靠不住,可还得为女儿着想,若是芠儿和她一起学习,日久天长总能培养些感情,以后...... 「不必了!阿爹已经为我另请了夫子,我和芠妹妹基础不一样,怎么好因为我耽误妹妹的学习呢!」 「一家子姐妹,哪说得上耽误,你们一起学,若有不懂的地方,芠儿还能教你......」 「大伯母真不用,阿爹已去了信,夫子的院子都收拾好了!」 裴氏顿了顿,不死心道,「既然如此,你们便各自学吧。不过京中规矩多礼仪繁复,平日里也可同芠儿来和香院坐坐,这些原该公主教导你,只是......伯母也是打小学的......」 「不劳大嫂操心了!」郗父大步走来,摸摸郗瑶的头,道,「圣上特让李嬷嬷出宫伺候么儿,嬷嬷在宫中十年,规矩礼仪想来还是懂的。」 裴氏被噎了一下,不好再开口,生怕小叔再给撅回来,可就真失了脸面。 郗瑶这才知道原来李嬷嬷是宫里的老人,怪不得对皇宫京城的八卦传闻知道得那么清楚。 随着李嬷嬷的一起,梧桐院又多了两个丫鬟。 大的十七,名海棠,人如海棠花似的娇艷,行事极周到妥帖。 郗父嫌夏芷性子太软,虽伺候还算得当,可还是怕女儿受欺负,遂专门挑了这个精明人来管着梧桐院。 另一个不过十五,名逢春,是前院寒秋侍卫的妹妹,圆脸杏眼,活泼好动,武艺却好,天生的力气大,又自小跟着哥哥习武。 一提气一纵身便跃至几米高的屋顶上,抱着郗瑶也半点不费力。 「逢春,你可真厉害!」郗瑶刚从屋顶上下来,脸蛋红扑扑的。 「这算什么!郡主若是喜欢,我还能带郡主去那颗树上!」逢春笑嘻嘻道。 「真的啊?」树可不比屋顶,连个落脚的地方都没有,她看着也不大,都能带着人上下了? 海棠夏芷生怕郡主起了心思,忙道,「逢春!不许胡闹。郡主不知道,这傢伙自个上去都差点没摔着,可不能再带郡主去,郡主若真好奇,哪天让寒秋大人带您,他的功夫好,人也稳重。」 逢春撅着嘴,心道,我哥稳重,我也不差啊。 一转眼便是祭祖的日子,郗大伯原还想着借着吉日不好选拖上一段时间,郗父却不惯着他这做法,直接拿了钦天监算的日子送过去,不管你是乐不乐意,日子就定在那天。 郗家祖籍清平,嫡枝嫡脉也就郗大伯郗父这两房。 关系较近的在京城也没几房,都不大成事,起先不明白嫡枝这边怎么弄个女儿家祭祖,后来听说这可是圣上的外孙女,已封了郡主,便没什么意见了。 毕竟是皇家,自古以来不按规矩常理办事的多了去了,更何况她爹是他们郗家最位高权重的一位,连族长都同意了,他们还能有什么想法? 是以这一不合规矩的祭祖就这么顺顺利利地进行,想像中的挑事压根没有。 郗瑶磕了无数的头,念了无数拗口难懂的文。 大意也就是告诉祖宗们,我是某代某房某某,现在被找回来了,感谢祖宗保佑,以后逢年过节给你们拜祭送礼,希望你们日后继续保佑。 「郡主怎么这么实诚,瞧这额头,都青了!」夏芷心疼道,赶紧拿了煮鸡蛋给郗瑶敷额头。 海棠去库房取了冰回来,道,「何止呢,连膝盖也伤了,不冷敷怕是不行,夏芷来。」她递了冰袋过去,自己又拿了个给郗瑶敷腿,「早知道咱们就该垫上东西,青石板上这么跪着能不伤吗?」
第23页 「嘶,」真凉啊,郗瑶忍着不往后退,「大伯不是说祭祖最该诚心诚意,不好偷偷垫东西吧?」 「哼,大爷也好意思说这话,大房训少爷可是在祭祖时睡着的人,当时老夫人可是说祭祖不拘泥于俗礼,心意到了就好,大爷可没见有什么意见......」夏芷不忿道。 「好了,」海棠推推她,「说这些做什么,训少爷那个人......」 「哎海棠姐姐你们也知道训少爷的事了?我正打算和郡主说呢?」逢春蹦蹦跳跳进来。 「训少爷又有什么事?」 逢春凑近郗瑶神神秘秘道,「郡主,训少爷被抬回来了,据说是被人套麻袋打了一顿,鼻青脸肿,大房那边鬼哭狼嚎呢!」 「莫不是是碰上歹人了?京城治安这么好,还有人敢如此?」夏芷追问。 「不像,老夫人说让拿了咱们大人的帖子去报官,训少爷死活不让。」 「哼,估摸着又是自个先招惹的别人,活该被打!」 训少爷是大房的小儿子,也是郗老夫人最宠爱的小孙子,皮相尚好,偏偏爱拈花惹草,不过十五,屋内好几个通房丫头不够,还和些狐朋狗友流连烟花之地。 若只是如此,二房的人倒也没这么不喜他,可他偏爱作出一副二房小主子的作态,好似他们大人真要过继了他似的,也不看看自己那个样儿! 连海棠都对这话颇为贊同,可见这人有多不招人喜欢了!郗瑶杵着下巴感嘆。 额头上的伤没两日便消了,膝盖上还留有乌青,看着几个丫鬟一天三顿地念叨,郗瑶索性和她爹说想要些草药自己配药,隔天郗父就命人拉了一车的各色草药过来,梧桐院都能开药房了。 郗父是知道郗瑶的医术的,女儿既然喜欢,他也没什么医术低贱的想法,只一点要求,不可胡乱吃药,若真开了药方,需得找可靠的太医或大夫看看,没问题才许服。 郗瑶看着半院子的药材已是乐得找不着北了,说什么也都乖乖应下。 「郡主,这药真能吃吗?味道这么奇怪......」闻着就又苦又涩,逢春蹲在药炉边,小脸皱成一团。 「那是敷的,最是活血化瘀,你个不识货的,阿爹都找人瞧过,你怕什么?」 敷的就好敷的就好,这要是服用的,她宁愿不治也不想喝,逢春默默道。 郗瑶可不知她这心思,药材齐全,她正沉迷于试验各种药方,直到夏芷来找,也想起来好几天没见顾霄了。 「顾霄哥就在院外?我马上过去!」 「哎郡主您慢点,好歹换身衣裳……」 「顾霄哥!」 人未至声先到。 顾霄回头,就见小姑娘一身鹅黄袄水绿裙,两袖宽大,用臂缚绑起,露出嫩生生的两只胳膊,小姑娘原就肤白,他们逃难时怕惹麻烦,总是将脸涂黑,如今不必伪装,愈发如藕节一样。 顾霄看她这打扮,便知她是急匆匆地赶来,嘴上说着「急什么?」心里却有些高兴。待郗瑶到近前,看她袖子上还粘了药草,嘴角不由勾了勾。 「又在配药?」 郗瑶伸着胳膊任由他整理,夏芷端着水匆忙追过来,拿了帕子给她擦洗,郗瑶边洗手边问,「哥,你这几日去干什么了?怎么天天神龙见首不见尾的?」 「唔......左不过在京城转转,了解了解情况......」他只简单说了几句,倒是避开了自己做的一些事,怕她追问,等郗她擦干手,又从怀里摸出个红布小包。 「给我的?」郗瑶接过来,巴掌大的布包打开,是两只莹润透亮的玉币,薄薄的两片,用一根红绳繫着,小巧可爱。 郗瑶拎起来在耳边摇了摇,两只玉币碰撞的声音清脆悦耳。 「哥,你从哪弄来的?」 「帮别人办了点事,碰巧看见的,你不是喜欢钱吗?」 「我什么时候说我喜欢钱了?」 「徽州府外,借宿时。」顾霄点了几个字,一副别狡辩的表情。 好像是有这么回事儿,可她当时只是想看看能不能从铜钱上知道点蛛丝马迹,大概也有在州府挣钱太难,以至于她第一回 见到顾霄拿银子回来太过激动的原因。 郗瑶无力反驳,再说这玉币还真挺漂亮的,「夏芷,给我戴上吧。」 「好看吗?」 顾霄看她喜欢,心里高兴,「好看!我拿去寺庙供过,大和尚念过经,希望以后保佑你平平安安,顺心如意。」 小姑娘是他重生以来最大的变化,看着她从上辈子的命运走出来,仿佛证明了命运并非一成不变,今生虽然重来时阿姐已不在,可自己总算为她报了仇,日后也会越来越好。 顾霄的眼神愈发柔和,「听说前几日郗大人让你祭祖了,可见是真心疼爱你,你有了爹爹疼爱,又有夏芷他们照顾,我便放心了......」 他的话还没说话,郗瑶便觉得不对了。 「你还要走?」 第14章 顾霄沉默了一瞬,忽然笑了,脸颊边的酒窝露出来,显出几分少年气,「生气了?只是搬出去,还在京城。」 郗瑶神色缓和了点,还是不大高兴,「在这里住的不舒服吗?」 「没有,你都叫我哥了,谁还敢对我不好啊。」 那可不一定,连郗瑶自己,大房还有人看不起呢,何况是他。
第24页 二房郗父管得严,也知道顾霄与她亲近,可一个府里,说不准就碰上大房的谁谁呢,比如那个什么训少爷,对着二房的人都爱摆架子,碰上顾霄,还能有好脸色? 郗瑶越想越气,「我去找我爹说!」 顾霄一把拉住她,笑道,「真没有!搬出去的事情我已经和郗大人说过了。」 「我爹就同意了?」 「郗大人劝了我,不过还是尊重我的意见。」实际上,郗大人还提出收他做学生的事,可他有自知之明,自己不是那块料,相比于舞文弄墨,他还是更喜欢驰骋沙场。 郗瑶不肯相信,等她爹回来,一脸不乐意地和她爹说了这事,谁知她爹还真是同意了。 「顾霄是有大本事的人,他心中自有打算,不可拘束于咱们府中,你得信他。」 郗瑶心道,我也觉得他有本事,可再怎么着,他才十五,不过是个少年郎,京城复杂,他一个人出去,自己怎么能放心呢? 睡了一觉,郗瑶总算想通了,他要出去,自己可以去找他啊,五天一次不行就三天一次,反正都在京城。 这时候她没想起来京城之大,顾霄又是故意瞒着没提前告诉她具体位置。 等她跟着去看时,才发现顾霄的新宅子竟在京城的最西边,和郗家差不多东西对角线了,更让人不放心的是,西边龙蛇混杂,顾霄的宅子就在最混杂的地方。 「真的?」郗瑶皱着眉问逢春。 逢春点头,「真的,那一片最是混乱,西城几股势力交汇处,谁也不服谁,眼下倒是维持了暂时的平衡,可谁也不知道啥时候会出事......」 「不成!」郗瑶掀开帘子朝驾马的顾霄道,「哥,咱们别去那边住了吧,要不你去北城也行,听说那边安定些。」 「宅子都买好了,放心吧!」 郗瑶哪里敢放心,小脸都快皱成一团,没想到越往里和顾霄打招唿的人越多。 「顾小哥来啦!」 「是,带我妹妹来看看。」 「顾小哥,这是搬过来了?哎哟乔迁之喜,那回头可得讨杯酒喝。」 「行,回头招唿您。」 郗瑶默默看着,越来越惊讶,这傢伙真的不是京城人?这才多久呀,怎么就认识这么多人了? 待到宅子前更是惊讶,两进的宅院,堂堂阔阔,穿过垂花门,才至正院,正房东西厢房围合而成,院中一颗枣树一颗桂花树,皆是有了年份的,看着便觉得清凉。 「顾霄哥,你也厉害了吧,这才多久,竟买了这么大的宅子!」 俗话都说「京城居,大不易」,作为一个王朝的政治中心,物价肯定不便宜,这么大的宅子,即便是在西城,估摸着也要不少银子。 「只是凑巧帮了别人些忙……」 亲眼考察过,郗瑶总算放下了些心,不过以防万一,她还是时不时派人过去看看。 梧桐院的人三五不时去趟西城,腿都跑瘦了,还得了大人的白眼。 郗父看着女儿吃了口点心也不忘叫人给那小子送一份,心里颇不是滋味,这要是在同一个府里,青梅竹马,还了得! 好在顾霄也被这频繁的关心逗笑了,他自个过来让郗瑶放心,说是有空就过来找她,一个月绝不少于三次,此事才罢休。 入了深秋,京城里边有些冷了。 早上天冷,郗瑶便愈发不想起床,可是夫子都已经请回来了,郗父特地写信找的人,其实这位夫子教书还挺有意思的,就是老爱揪着她练字。 郗瑶揣着手进屋,行了礼,将课业拿出来,林夫子翻了两页,点点她,「又打瞌睡了?」 「唔......就后面一会儿。」郗瑶心中煳弄不住他,乖乖坦白,「您果然是慧眼如炬!」 「哼!甭拍马屁,后面这页重写,瞧瞧字都飞成了什么样了?这手破字,出去好意思动手吗?」 「那有什么不好意思的?我爷爷写药方才叫啥也不认识呢!」郗瑶小声嘀咕。 「啊?什么?」林夫子拍拍桌子。 「没什么,下决心今天好好写呢!」 林夫子瞥她一眼,没信她的鬼话,「行了,今天我们来讲史......」 林夫子的史学课非常有趣,自从发现她不同于一般的十来岁小姑娘,他便不再掩饰自己的吐槽。 郗瑶嗯嗯嗯点头,差点没忍住和他一起吐槽。 上午的两节课很快过去。 林夫子摆摆手让她别行礼了,「行了行了,明天别忘了一篇大字,另外今天讲的前朝末帝,交一篇感悟上来。」 「又要写感悟啊!」 「不写怎么知道你学到了什么?小小年纪有些想法不必藏着捏着不敢说……」 「……是。」又被看穿了,她爹给她找的这个老师真是厉害了! 夏芷待林夫子离开,才一脸喜色地跑进来,「郡主,长臻公子回来了!」 「是.....我爹的那位学生?」 夏芷三两下收拾了东西,提了书箱,「正是呢,大人只这么一个学生,自小在咱们家长大,前些日子刚好随承郡王出门办差,这都快两个月了,嬷嬷还说要是再不回来,该打点些冬衣送去了。」 郗父和她提过这个人,言语间颇有几分满意,郗瑶追问过,郗父只道等二人相处了自然知道是什么人。 她都快忘了有这么号人了,这时见他一回来,二房的丫鬟嬷嬷们皆是喜眉笑眼,不免有几分好奇。
第25页 「郡主回来了,长臻公子在院中等您呢!」 郗瑶穿过垂花门,就见药架旁站着个白袍公子,他听到通传声,转过身来,让人眼前一亮。 见了他,才知什么是如切如磋,如玉公子!连手上灰褐色的草药也更衬得指尖白玉一般。 郗长臻见对面梳着双丫鬓的小姑娘盯着自己手上的草药,面露赧然,他将草药放回,笑问,「可是......阿瑶妹妹?」 郗瑶点点头,「长臻哥哥?」 郗长臻也点点头,「收到信时还在北疆,倒是未能赶回来......」 「公事要紧,咱们自家人什么时候见不都一样?」 郗长臻嘴角一勾,「听说阿瑶妹妹喜欢医术,回程时搜罗了些医书,妹妹留着打发时间。抱扑!」 院门外一个瘦长个儿的小厮应声,没一会儿抬着个楠木箱子进来,一箱子皆是各种医书,可见是用心搜罗的。 郗瑶捧了本医书越看越高兴,郗长臻看她兴致勃勃的样子,不禁咳嗽两声,「回头让丫鬟们整理了慢慢看,在这太阳下看,仔细伤了眼睛。」 郗瑶恋恋不捨地收了书,逢春上前将箱子搬进去,轻松的样子让叫抱扑的小厮目瞪口呆。 「别愣着了,」郗长臻敲敲他,「去把给郡主带的皮毛料子抬进来。」又扭头对郗瑶道,「北疆物件不如京城精緻,倒是皮毛料子不错,你年纪小,恐是受不住寒,正好做几身衣裳。」 说是几身衣裳,可抬进来三个大箱子,皆是塞的满满的,海棠领着人去登记入库,夏芷伺候两人用膳。 不得不说,郗长臻真的是个极温柔的人,不像和林夫子在一起,时不时还要被戳一下,与他相处,便仿佛沐浴在月光下春风里,令人身心放松。 吃了饭,两人凑到书房下棋,主要是他教,郗瑶纯粹是看着粉晶棋子好看,才兴起学着玩玩的心思。 等郗父回来时,就见两人一人一边,正襟危坐下得尤其认真,恍惚间他还以为是两个国手大家在激烈交锋,凑近一看,好嘛,「难为你和么儿下得这么认真!」 郗瑶不解地看着突然突然出现的爹,又看看对面刚夸过她的人。郗长臻在她茫然的眼神下没憋住笑了。 她恍然大悟,「长臻哥哥你逗我!」 「哈哈哈哈」郗父大笑「么儿啊,你这手臭棋,没长臻这水平还逗不起来呢!」 「阿爹!」郗瑶不死心瞅了几眼也没明白自己哪有问题,脸一红,「哼,不玩了,我做课业去。」 郗父与郗长臻对视一眼,看着小姑娘恼羞成怒地跑出去,不免哈哈笑起来。 郗父坐在郗瑶的位置,捡了棋子,笑骂,「这丫头......」 郗长臻持了烟晶棋子,「阿瑶妹妹十分聪慧,只是下棋......确有些难为她了。」 「哈哈也着实难为你了。」 「老师今日怎么回来这么早?」今日也不是休沐的日子,这个点往常都在衙门。 郗父落了一子,「偶感风寒,请了假。」 这可没半点不适的样子,郗长臻会意,八成又是世家出了什么么蛾子,妄图拖老师下场。 郗瑶一路急走回了梧桐院,才缓和下来,时辰也不早了,便让夏芷拿了书箱过来,认认真真练起了字,可不能再让林夫子又打回来重写了。 申时三刻,又听丫鬟通传安国长公主府的赵嬷嬷来了。 「老奴去迎一迎,」李嬷嬷放下手里的针线,「定是长公主殿下又瞧见什么好看的衣裳首饰,给咱们郡主送来了。」 屋内的丫鬟一笑,概因这已经是赵嬷嬷这个月第四回 来了。 上回是云裳阁的珍珠云肩,上上回是一对碧玺蝴蝶簪,上上上回是一只镂雕梅子盒,这回大家都猜八成又是一件首饰或衣裳。 不过似乎不大一样,赵嬷嬷福身行礼。 「嬷嬷这回来给咱们郡主带了什么好东西?」夏芷打趣。 赵嬷嬷看这群丫头憋着笑,便明白了,「这回可是正事,殿下预备着后日在和归园开赏花宴,特让老奴来和小郡主说一声,务必要过去,都是些差不多年纪的少爷小姐,小郡主权当凑个热闹。」 「好,我一定去。」 赵嬷嬷又寒暄几句,忽朝一起来的一小丫鬟低语几句,拿了个小匣子出来,脸色微窘,「殿下收拾库房,瞧见个珊瑚手钏......」 话没说完,众人便笑了,赵嬷嬷看着也忍不住笑了。 郗瑶笑得靠在桌前,「姨母再这样下去,家当都要送完了!」 「那是郡主可人疼,咱们殿下巴不得将郡主领回去养呢!」 赏花宴这一日,天气晴朗。 郗瑶赶着早过去的时候,园子里已经有不少人了。 她先去和姨母打了声招唿,就带着那串珊瑚手钏,长公主握着她的手,不住点头,「我就说这手钏你带着一定好看。」 「姨母的眼光好,珍珠云肩我也很喜欢。」 「喜欢就好,京城不少铺子还不错,下回咱们一起去瞧瞧。今日呢,就好好在园子玩,都是和你年纪相仿的,咱们么儿还缺了几个手帕交。」 郗瑶点点头,「好!」 今日她带了海棠和逢春,主僕三人慢悠悠进了园子。这个时节,也不知长公主从哪弄来这么多花,其中一株瑶台玉凤,洁白如雪,郗瑶瞧着总觉得像舅舅宫里的那盆宝贝。
第26页 她正琢磨呢,身后突然传来一个陌生的声音,语气不善。 「你就是昭宁郡主?」 第15章 郗瑶转身,就见五步外站着个十三四岁的姑娘,一身大红织金袄裙,脖子上挂着镶金嵌玉璎珞,身 材微胖,珠圆玉润,瞧着颇为可爱,可说出来的话便没那么讨喜了。 「你就是昭宁郡主?」许是没人理她,她又问了句,语气更是不耐烦。 刚才园子行礼的时候难道没看见她? 郗瑶不欲理这个莫名其妙窜出来的傢伙,带着两个丫鬟转身欲往花厅里去,偏这姑娘见他们要走不依不饶不乐意了。 「哎你走什么?问你话呢?难道没人教你问话要答吗?还懂不懂什么是礼数!」 郗瑶脚步顿住,瞥她一眼,海棠小声道,「徐将军之女徐宝珠。」 「先不说我懂不懂礼数,倒是你,一上来便问别人身份,敢问可曾自报身份,这难道便是你所说的礼数吗?」 徐宝珠不忿,抬手指着她,「你......」 郗瑶压根没给她开口的机会,「你什么你!不是问我是不是昭宁郡主吗?没错,我是!这位知礼数的谁家千金,特地过来问,莫不是要行礼吧?那便请吧!」 「谁要给你行礼?」 「我莫不是记错了,刚才进园子,诸位少爷小姐行礼行错了,原来咱们这儿是不用在乎礼节的吗?」 海棠上前一步,福身道,「您并没有记错,少爷小姐们也并非行错礼,您是皇家郡主身份,自当受了众人参拜。」 徐宝珠僵着身子,面色涨红,「你你......你们欺负人!」 谁欺负人啊?郗瑶翻了个白眼,我们好端端赏个花,你凭空冒出来找骂,难不成还是我们的过错? 「郗大人怎么会有你这样的女儿,粗鲁......」 「得了吧,还行不行礼了?」 徐宝珠一跺脚,扭身走了。 「这小姑娘!」郗瑶摇摇头感嘆。 「噗嗤,郡主别一副大人的样子感嘆,徐小姐可比郡主还大呢!」海棠笑道,「徐小姐性子急了些,也是因着徐将军府上有了五位公子,才盼来这么一位小姐,自小娇宠长大,实没什么心眼,只是今日不知怎么找上郡主?」 原来她就是那位徐姓将军的女儿啊!何止是没什么心眼,这看着也不太像有脑子的。 进了花厅便觉的眼前一亮,各家的姑娘们都聚在此处,或是三五成群聊些时兴的料子,或是交好的几人说些私房话,莺歌燕语,百花争艷。 隔着一片湖便是竹林,男儿们倚湖傍水谈笑风声,这个年纪正是少年慕艾时,湖那边不时传来一阵笛声琴音或是高深诵诗声,花厅的姑娘们不时偷偷瞥两眼,捂着嘴笑得两颊如烟霞纷飞。 安国长公主年纪大了便爱办些少年少女的赏花宴,若是凑成了几对佳偶,更叫人心里愉悦。 往前也偶尔办过几回,今年因着想给外甥女找几个玩伴,特将年纪放宽了些,是以今年场面格外大,特地邀请了京里有名望的几位公侯夫人并国子监的几位夫子。 没一会儿,安国便领着夫人们过来了,众人都入席坐下,有伶俐的小丫鬟伺候茶水点心。安国说了几句场面话,介绍了几位夫人并今日的比试流程及规则,便有大丫鬟带着人将这些姑娘们所笔墨纸砚等物送上来。 上午是比试,下午公布成绩,剩下时间便是两边游玩,湖上两座并行桥,间隔不过五米,借着游玩,也是让众人自行相看。 几乎全京城数得上的少爷小姐都在这园子里了,既为了名声远扬,又为了寻得喜欢之人,众人怎么能不卯足了劲作诗作画? 郗瑶撑着下巴看他们比试,眼神从写诗这一排又转到画画那边,看得起劲儿。 安国长公主却怕她无聊,坐过来问,「么儿不去玩玩?」 「我一不会作诗画画,二不会弹琴跳舞,下去不是惹人笑话么?」 「谁敢笑话你?不过是个简单的宴会。」 您可别这样说,京里这个年龄段的少男少女可都在这儿了,若真是得了第一,还不名扬京城啊! 至于她,若下场了八成明儿该有同僚取笑阿爹了,毕竟自己时不时还蹦出个简体字。 「阿瑶不若去凑个热闹,阿姐可是专为你办的赏花宴!」坐在安国下首的一个绛紫系腰裙的姑娘接口道。 郗瑶看了看她没说话,安国长公主眉一拧,「栖霞的画瞧着还没画完,专心画吧。」 不过是一句话,就这么护着?栖霞公主笑容一僵,笔尖的墨差点滴到画上,毁了好端端的牡丹。 再一炷香后,时间便到了,作诗作画的皆有小丫鬟收了作品煳上名,送至楼上几位评委处,长公主也跟着上去。 长辈们都走了,楼下便渐渐热闹起来,三五姊妹凑在一起问一句你作的什么诗,她画的什么画,猜测着这回又是谁能拔得头筹。 「要我说肯定是栖霞公主,公主的画一向是好的。」 「对,我也觉得是,上回不就是公主得了头名?」 边上一个粉色衣裙的姑娘不同意了,「我看不一定,上回是裴小姐未来,若论文采,满京城找不出比裴小姐还厉害的姑娘了!」 「我也觉得是裴小姐......」 郗瑶正拈着鲜花饼吃,耳朵竖起听她们讨论的魁首人选,忽见大红袄裙的徐宝珠从人群里出来,气唿唿地直奔她而来。
第27页 她这回学乖了,虽满脸不乐意,却还是先是福身行礼,「郡主为什么不比?是不敢吗?」 郗瑶咽下最后一口鲜花饼,海棠递了帕子给她擦手,边道,「你怎么那么多问题?我是招你还是惹你了?」 徐宝珠梗着脖子,「臣女只是好奇,毕竟郗大人才高八斗,郗......公子也是文采卓然,郡主却不通文墨,哪里像是郗家人!」 众人见她上前便渐渐安静下来,目光看过去,这时厅里更是只闻徐宝珠的声音。 参加姨母的宴会,还有人三番两次找茬,郗瑶也不耐烦了,她脸色一肃,问道,「徐小姐是徐将军之女?」 徐宝珠点点头,郗瑶又问,「听闻从徐将军到各位徐少将军皆是骁勇善战,武艺高强又精通兵法。」徐宝珠不知她好端端说起这些做什么,只是听到夸她爹和哥哥们,神情愈加自豪。 「那么,请问不通武艺,连徐家棍都不会使的徐小姐,又哪里像是徐家人?」 「我自然是徐家人!我爹娘都知道!」徐宝珠一急。 「那我是郗家人,我爹也知道啊!我们家祖宗都承认了我的身份,敢问徐小姐是郗家哪房的亲戚?连郗家嫡枝嫡脉的事都要插手?」 海棠上前一步,虽是一副给郗瑶解释的样子,可厅里的人都能听见,「徐家与郗家并无亲戚关系。」 「呵!」郗瑶笑了声,「那就奇了怪了,徐小姐莫不是家住海边的?」 徐宝珠还未出过京城,自然也没见过海,她一脸疑惑。 厅内有一小姐幼时父亲在南边沿海区做官,脑子转了转,噗嗤一笑,边上的小姐妹追问她,她低声解释,「海面宽阔,郡主这是在讽刺徐小姐管得宽呢!」 那小姐妹也跟着笑了,一时周边坐的几人听见解释的不免也笑出了声,其他姑娘又好奇追问,厅里竟慢慢都笑了。 徐宝珠在众人的笑声中脸色涨红,眼泪似乎都要流下来了。 「我自来了京城没怎么出过门,与徐小姐更是初次见面,徐小姐是听了谁人的挑唆还是为的什么事,非要揪着我不放呢?」 「我......」徐宝珠张口,话到嘴边,回头看了一眼,又咽了下去。 栖霞公主微微一笑,上前道,「阿瑶如此咄咄逼人做什么?宝珠一向心直口快,不过随意问一句,何必闹成这样,都坐下坐下。」 徐宝珠被一姑娘拉了下去,郗瑶往后一靠,懒懒地倚在椅子上,「四姨母倒是不帮理又不帮亲!」 栖霞郡主凑近,一副真心为她着想的样子,「阿瑶又在玩笑,那是徐大将军的宝贝女儿,你非得与她争个对错做什么?」 「那我还是郗大侯爷的女儿呢!话说四姨母还是皇帝陛下的女儿,还想着讨好她是做什么?」 面前的小姑娘眼神单纯,似乎只是气头上,随口问了一句,可栖霞心里却吓了一跳。 「怎么还气上了四姨母,毕竟是阿姐的宴会,总不好让你们小姑娘家闹起来难看......」 郗瑶才没心思听她找理由,余光瞥到姨母身边的大丫鬟过来,忙道,「姨母找我了,我先过去了!」 楼上,安国正听丫鬟的汇报,听到栖霞的做法,神色更为不满,只是看到么儿已经上来了,便将一肚子气压了下去。 「你外祖怎么说的,若有人欺负你,不必有所顾虑!」安国拍了拍她脑袋。 「哎哟!」郗瑶狡黠一笑,「我可没受欺负,那什么徐宝珠还不够我三句话说的!」 「你呀!」 「姨母,诗词和画可评出来了,我还想知道到底是谁这么厉害呢!」 安国禁不住她撒娇,「好好好!」吩咐丫鬟拿了东西下去公布。 此次宴会可谓云集京城这一代顶尖的公子小姐,角逐激烈,夫子和夫人们争辩了许久,才选出两边的头三名。 花厅这边,魁首是一幅词,词意不算上上乘,一笔字却是苍劲有力、用笔处行云流水,阅罢只叫人心神激盪,完全不似一般女儿家写出的秀逸。 夫子们争论了三回,才将这幅定为魁首,果然一挂出来,不止姑娘们心服口服,便是竹林的少年们也是心悦诚服。 第二名是一幅画,画的山脚人家,有採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的气度。第三名是幅牡丹图。 郗瑶知道那牡丹图是栖霞的作品,她倒是对第一二名有几分好奇,见那第二名的姑娘一身青衣,温温柔柔,气质恬淡,与画倒是相合。 第一位却是让她不由「咦」了一声,没想到写出那一笔字的姑娘身姿窈窕,气质高华,清雅秀丽,全然想像不出她泼墨挥洒的豪气。 安国见她好奇,介绍道,「那是裴家的姑娘,这一代最为出色的明珠裴姝媛,」她顿了顿,「这个裴家就是你大伯母娘家,不过这姑娘品性好,不似裴氏小家子气。」 「看着却是很好,字写得也真是好,姨母,那边情况怎么样呀?」郗瑶朝竹林点点下巴。 「结果也出来了,」安国神情有几分得意,「魁首是一首诗,是你表哥文正做的。」 「表哥可真是厉害!」郗瑶一拍手,「诗呢,可否赏我拜读拜读?」 「又作怪!」安国笑道,朝大丫鬟吩咐两句,没一会便捧了纸回来。 郗瑶同安国凑在一起,捏着纸欣赏,其实两人都不是能品鑑诗词的人,不过由于是自家人滤镜加成,便不住赞嘆。
第28页 正看到最后一句,郗瑶刚念完,忽听园内传来惊慌失措的声音。 「蛇!有蛇!!!」 第16章 「什么情况?」安国勐地站起身,朝园子看去。 楼下一个小丫鬟慌慌张张跑上来,「公主,园中突然窜出十几条蛇,有姑娘被咬伤了!」 安国身边的大丫鬟红绫低声呵斥,「慌什么?公主且在呢!」 小丫鬟捂着胸口,缓了两口气。安国快步走到栏杆处,只见园子里被蛇咬的、仓皇躲藏的、拿着棍子驱赶蛇的,一片慌乱,她扭头丢下一句「么儿在此处待好。」便带着丫鬟们匆匆下去了。 郗瑶哪坐得住,她问海棠,「逢春呢?」 海棠神色担忧,「去了园子里。」 「走,咱们也去看看。」 刚进园子便撞上急匆匆找过来的逢春,这丫头满头大汗、气喘吁吁,「郡主别过去了,园子里乱得很,我仔细看了,那蛇似乎是毒蛇,不少小姐丫鬟都被咬了!」 怎么会有毒蛇呢?郗瑶眉头紧皱,「姨母呢?」 「殿下刚过去,正吩咐了婆子们将蛇赶开,将各位小姐救出来。」 站在这边便能听见园子里不时传来的惊慌失措的叫声,郗瑶心下不安,若真是有人出了事,姨母这个宴会主人可怎么办? 「逢春再去探探情况,海棠去将咱们车上的药箱拿过来。」 「不可!」海棠不贊同道,「我和逢春都走了,郡主身边一个人都没有怎么成?」 「我就在这里不乱走,再说不是还有些小丫鬟们。」 「园子里正乱,那些小丫鬟未必顾得上郡主,不成!」 海棠坚持,逢春也一副不贊同的样子,郗瑶只好退一步,「这样吧,逢春去拿药箱,海棠陪我去姨母那儿,不过去我实在不放心。」 逢春点点头,转身跑出来了,郗瑶只来得及在后面叫,「小心点,注意安全!」 园内,安国正吩咐,「去,婆子们将蛇赶开,再派人取雄黄酒来,将姑娘们围住......」婆子丫鬟们手忙脚乱,看着颜色鲜艷的蛇,又有人伤口已经发青,心中害怕,不得要领,安国气得头疼,红绫等人围在她身边,生怕她自己下场。 「么儿怎么来了?」郗瑶进来没一会,安国便发现了,她急道,「乖,此处危险,快回去,红绫送郡主回去!」 「姨母我不回去!这边情况这么危急我怎么能安心待在楼上?您放心,我不添乱,再说您也知道我会医术,若真有事,也能做些什么!」 即便从么儿给他们送的药包已经知道她医术不错,可安国还是十分不乐意她掺和进来。 此事本就蹊跷,归一园并非第一次开办宴会,她也不是那等自己用的东西不许他人沾手的人,园子虽是父皇赐给她的,可她也常允了人进来。没道理偏偏这一次出了岔子,背后还不知是那方插了手。 这种情况下,她自然希望么儿明哲保身,再有今天来的姑娘们皆是京中贵女,若么儿掺和,有个万一,难免有人怪到她头上。 郗瑶不知道她想了这许多,她见逢春提着药箱回来,神情激动,「过来过来!」 还好最近在郗父配了不少药,上次在李家村那边材料有限,配的不过低配版,如今药材齐全,医书齐备,这些药效果自然更是不同。 郗瑶翻开一个小盒子,摸出两个巴掌大的圆肚瓷瓶,递给逢春,「兑水洒在周围一圈!」又对安国道,「姨母这是我配的驱蛇药,让婆子们拿着洒在那边,比雄黄酒的效果可好多了。」 那些游移的蛇真的不往这边来了,安国忙吩咐人去做。 丫鬟婆子们可不知昭宁郡主还会医术,半信半疑,抱着试试的心思照做,没想到水一洒,那些蛇忙嗖嗖避开,效果超群,众人心中安定下来,忙护着将园子的姑娘们送至花厅。 「去外院让小厮们进园子捕蛇,若有捕到,皆有重赏!」安国高声吩咐一句,又急忙赶至花厅。 花厅里气氛凝重,被咬的小姑娘伤口青肿,既惊又怕,呜咽声一片。 毕竟还是些小孩子,安国眼带怜惜,忽瞧见一个身影,眼皮子跳了跳,「么儿!过来!」 郗瑶放下手中的匕首,小跑几步,「怎么了姨母?」 安国领着人往边上走了两步,才小声道,「此事你别插手了,姨母已派人去请太医。」 「这边离皇城远,这一来一回,太医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来,我瞧着那毒蛇不简单,有几个姑娘伤口的毒似乎都开始蔓延了,此时耽误一时片刻,对她们来说可能就是一辈子的大事,再者,我自小学医,若真是见死不救,心里又怎么过得去?」 「你这性子,也不知是好还是不好......」安国摸摸她的头,终究还是不忍阻拦她的一片赤诚,「罢了,本宫总能护住你!」 郗瑶抱抱她,「多谢姨母。」 安国等她回去,才厉声道,「若是......今天厅里的事一个字都不许泄露出去!」 「是!」红绫福身,「奴婢明白!」 郗瑶这边却没那么顺利。众人只听说昭宁郡主是乡下被找回来的,徐将军之女才说过她不通文墨,瞧着年纪又尚小,说是会医术,谁能信呢? 尤其是她拿了银针匕首出来,针尖点点寒光,即便是有人说刚刚那驱蛇的药水是她拿出来的,也没人敢让她治,毕竟郗家百年世家,给小主子备些药也是有可能的!
第29页 「还治不治了?」郗瑶又问了一遍。 厅里没人吱声,郗瑶神情不耐,真是不知者不惧,不怕耽误时间毒素入体? 「我来吧!」后面举起一只细长的手,郗瑶看过去,原是比试的第二名,那个一身青衣,气质恬淡的姑娘。 「臣女于青芜,劳烦郡主医治。」她抬着右胳膊,声音有些虚弱。 郗瑶笑笑,「好!」她走过去蹲下身查看伤口,看了看匕首,眉头皱了皱。边上一个清雅秀丽的姑娘左右看看,不一会从后头端出一盏烛火。 郗瑶看她一眼,她解释道,「臣女虞姝媛,曾读过几篇医书。」 郗瑶点点头,有她帮衬,医治起来便顺手多了,「忍着些!」。 围观的丫鬟小姐一阵惊唿,就见昭宁郡主将于青芜伤口割开,乌黑的血顺着碗口滴入白瓷碗中,于青芜眼睛闭了闭,咬着牙不出声。 郗瑶将匕首扔进盆中,待流出的血液鲜红,才取了银针止血,最后将伤药撒上,逢春拿了干净的布条包扎。 「好了,可能还有少许的毒素在体内,待太医来了再给你瞧瞧。回头给你配些祛疤的药,这伤口不深,不会留下什么疤痕的!」 于青芜声音颤抖,语带感激,「多谢郡主!」 虞姝媛将匕首洗净烤干,递给她,郗瑶接过来转了转,问,「还有谁要治的?」 众人见她手法凌厉,似乎有些本事,又有于青芜做例,心下微定。 「臣女愿意,还请郡主医治!」 「臣女也愿!」 郗瑶不再废话,有虞姝媛等人配合,很快便将几人伤口简单处理了,只剩下一人躺在榻上不吭声。 郗瑶侧身让海棠擦擦额头的汗水,看了一眼倔着不说话的人,冷哼一声,「怎么又是你?还治不治了?」 徐宝珠眼睛红彤彤,似乎刚哭过,瞧着可怜巴巴,却还是梗着脖子回,「不治,我才不要你治,谁知道你那医术靠不靠谱?」 郗瑶翻翻她被咬伤的腿,「啧啧啧,行吧,不治可是你说的,正好我也累了,不过呢,某人的腿,毒素再侵入体内,后半辈子可就要金鸡独立了。」 徐宝珠被这么一吓唬,隐隐觉得小腿疼痛难忍,似乎毒素真的顺着小腿往上侵入自己身体,她捂着脸呜呜哭出声。 郗瑶指了两个丫鬟,「将徐小姐身子放平,按紧了......」 「我不要你治呜呜呜,谁要你治了......」 徐宝珠挣扎乱动,丫鬟不敢使劲,虞姝媛嘆了口气,卷了袖子上前,呵斥道,「闭嘴吧徐宝珠,腿还要不要了?」 「虞姝媛你放开我!」 「再不闭嘴,让人拿了帕子堵上你的嘴!」 徐宝珠瞪着眼睛不敢再叫,郗瑶颇为惊讶地看了眼虞姝媛,她不好意思笑笑,端得是名门淑女样儿,可手上摁的徐宝珠却是动弹不得。 等郗瑶给她排完毒,这姑娘已经是痛得一把鼻涕一把泪了,郗瑶心道,还有力气瞪我,看来说不准还以为我趁机折磨她呢! 不久白鬍子的太医老爷爷终于赶来,听说小郡主已先处理了伤口,鬍子差点没揪掉一根,小郡主还会医术?别出了岔子,这些贵人们拿郡主没法,还不能拿自己撒气吗? 老太医脚步飞快,急忙进了花厅,待查看了几人的伤口,心下长长松了一口气。 伤口竟处理得不错,毒血已经排出,老太医又细细把了脉,待知道是什么蛇,配些药吃上几天便无碍了。 诊治过后,安国安抚几句,便安排人送这些少爷小姐们回府,郗瑶知道她后续还有的忙,便也打声招唿离开了。 「么儿可有受伤?」建元帝听说此事不放心,便让郗瑶进了宫。 郗瑶摇头,「阿祖别担心,我一点儿事也没有!」 「来,吃这个。」建元帝指了指甜白釉瓷盆,「南边新晋的果子,听说你又逞能了?」 郗瑶捡了个果子,辩解道,「我那怎么算逞能呢?不过是些小伤口,凭我的本事,肯定是手到擒来,所以我才出手的呀!」 建元帝看她得意的样子,点点她,笑骂「你呀!」 说笑几句,建元帝笑着赶她,「行了,小泼猴似的,去东宫看看吧,你大舅舅念叨你几回了。」 「我也想大舅舅了,赏花宴上我好像看到舅舅那盆瑶台玉凤了,那天乱糟糟的,我得去看看花有没有事!」郗瑶行了礼,风风火火地出来暖阁。 建元帝指着梁怀玉,「快叫人送过去,这急性子!」 「哎!」梁怀玉追出去,「小郡主!您等等!」 郗瑶回头,梁怀玉赶上来,「让小周子带您过去,宫里的路他熟!」 「行!」郗瑶看着他想起一事,问道,「公公上次的药包可还管用?」 梁怀玉想到侯爷带进来,说是小郡主听说他腿脚不好特配的药,脸上都笑出了褶子,「管用管用!老奴泡了几回,腿脚舒服多了,有了热乎气儿!」 「那就成,回头把方子抄给您,以后换季再泡上几回就好了!」 「怎么能要您的方子......」 「那有什么,只是简单的方子,我先走了!」郗瑶摆摆手,小周子追上去。 梁怀玉回了东暖阁,建元帝看他嘴角都快扯开了,打趣道,「怎么那丫头又给你送了什么?」 「嘿嘿什么都瞒不住圣上,」梁怀玉捧了一句,又道,「小郡主问老奴前些日子的药包可得用,回头还要抄了方子给老奴,让老奴以后换季时多配些药。」
第30页 「呵,这丫头对你倒是有心!」建元帝语气颇酸。 「圣上这可就冤枉小郡主了,您现在喝的茶可还是小郡主亲自配的,听说您有些上火,便巴巴地送来了,老奴不过是因着伺候您,才得了小郡主爱屋及乌。」 建元帝畅然笑道,「么儿确实贴心!」 郗瑶这边却是有些惊讶,「舅舅,您怎么瘦了这么多!」 第17章 郗瑶上回进宫不过一个月前,彼时大舅舅还是正常身形,怎么如今,竟然瘦了一圈,两颊都略有凹陷,稜角愈加分明,气质倒显出几分冷硬。 「么儿快来!」太子招招手,「过来过来,看看舅舅这盆花可有损伤?」 桌上摆的果然就是那盆瑶台凤柱,可是郗瑶现在哪还有心情看花,她皱着眉头盯着太子不放,「舅舅可是生病了?」 太子笑笑,「不碍事,前些日子伤寒没什么胃口,这才瘦了些,如今已然大好,慢慢调养便是。」 没胃口一个月便瘦了这么多?郗瑶还是不放心,她巴巴道,「舅舅让我瞧瞧吧!」 「好!」太子知道她是担心自己,无奈应下,「随遇,收了花。」身边侍候的小太监躬身搬了花走,太子一撩衣袍坐下,伸出手来。 郗瑶细细把脉,考量半天,难道真是没事了,大舅舅的身体似乎比常人还强健些,她打量着他的脸色。 太子瞧她皱着小脸,表情严肃,笑道,「怎么了?咱们家小神医可是发现什么不妥了?」 「倒是......没什么不妥。」 「那便是了,太医也说舅舅身体已好。」事实上他自己也觉得该是无事,前段时间还有些乏力,如今倒是浑身有使不完的劲儿。 郗瑶看他确实精气神十足,,虽然心里总觉得有些不对,可想想连太医都瞧过了,该是没什么事,便暂且放下心,陪着他又去小园子里转了转。 回府的马车上,郗瑶撑着下巴,脑子里忍不住回想刚刚在东宫闻到的药味,总觉得有些印象,偏又隔了最后一层纱似的想不起来到底是什么,她掀开车帘,气唿唿地瞧外面的街市。 「哎等等!」郗瑶目光一定,「那是不是顾霄哥?」 海棠逢春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是呢!真是顾公子!」 「停车!」郗瑶提了裙子就要往下跳,海棠拦了,让逢春先下去,护着她慢慢下去。 郗瑶三两步跑过去,「顾霄哥!」 顾霄正坐在靠路边的茶坊窗口,本就盯着街道,车子才停下,他便站起身,见郗瑶跑过来,嘴角一勾,「进来吧!来!」 这茶坊清净,三三两两坐着几桌客人,许是靠近皇城,都见过世面,见了这穿华服带美婢的大户人家小姐,只暗暗打量几眼。顾霄让她做进里面,自己再坐下,更是遮挡了别人的视线。 「顾霄哥你今天怎么来东城了?」 顾霄给她斟了一杯茶,瞥她一眼,「听说昨日的赏花宴出了岔子,你怎么样?有没有事?」 郗瑶喝了口茶,又抓了把瓜子,「是出了些事故,不过我没事,放心吧!」 顾霄早得了消息,知道她应该没事,不过这小姑娘太好心,总爱瞎管闲事,不来看一眼,他也不能放下心。 「倒是有几家小姐受了些罪......今儿阿祖和舅舅也把我叫进宫问了一圈。」 「那是怕你逞能!听说你又给人医治了?」顾霄看她一脸不高兴,又道,「不是不让你治,只是以后再遇到这些情况,你得先保全自身,别让大家担心你。」 「好啦好啦,」郗瑶瞥瞥嘴,小声解释,「我也知道别人不信我,不该随意医治,可是那毕竟是我姨母办的宴会,或是那些贵女有个万一,别人不得怪到我姨母身上了?而且赚钱我不如你,医术我可是十分有自信!」 「是是是!小神医!」 郗瑶神情得意,下一秒脸又垮下来,「小神医也称不上了,我今儿给大舅舅把脉,心里老觉得不对,可是又没诊出来......」 顾霄身子一僵,掐指算了算时间,突然想起一件事,「殿下......可是生病了?」 郗瑶摇摇头,「也没有,伤寒也好了,连太医都说无碍,估计真是我想多了。」 「多想想.......总没有坏事,兴许有些病难以察觉?」 「嗯?」郗瑶若有所思,脑子里飞快翻着各种药方。可是直到到了郗府,还是没什么头绪。 进了府,夏芷迎上来,「郡主回来了!」 「嗯,院子里闹哄哄地在做什么?」 夏芷喜笑颜开,「那是各家给郡主送的谢礼呢!郡主不是在赏花宴上救了些人?」 「可不算我救的,不过是简单处理了下伤口,若真是好了也是太医开的药得用。」郗瑶摆摆手。 夏芷才不在乎这些,她一副与有荣焉的样子,「反正各家已经送来了谢礼,即便您只处理伤口,那人家感谢也是应当的!」 逢春伸头一看,「喔!这么多东西啊!」 「好几家的小姐呢,都是高门大族的,这些东西也不算什么,今儿理出来得给收进库里去。」海棠道。 「在理呢!除了这些,」夏芷想了想,「将军府还送了帖子来,说是徐夫人想带着女儿亲自上门道谢,大人说您也别整日忙着医药,多认识些同龄的小姐们,有个玩伴也好。」
第31页 郗瑶可没兴趣与徐宝珠那姑娘再认识,不过她爹一片好心,便可有可无地应了。 次日一早徐夫人便携女儿登门了。 徐夫人是个爽朗大气的女人,一进屋便拜了下去,郗瑶忙扶她起身,徐夫人坚持行了礼,道,「郡主救了我家宝儿,再大的礼也不能表达臣妇的感激之情啊!」 人家知礼,郗瑶可不能真拿自己当人家救命恩人了,她摆摆手,「夫人严重了!我不过是做了些小事,真要是说救,那也是太医的功劳。」 徐夫人笑吟吟道,「郡主即便只是举手之劳,于我们而言也是天大的恩情了。太医也说了,宝儿的伤口严重,若不是郡主及时将毒素排出,恐伤了筋脉,于行有碍。宝儿,还不过来谢过郡主?」 徐宝珠今日穿了一身粉裙,腿伤未愈,由两个小丫鬟扶着,跟在徐夫人,乖得像只鹌鹑,完全不復赏花宴的趾高气昂、得意洋洋。 她听徐夫人叫她,不情不愿地上前,徐夫人眼一瞪,她委屈巴巴地行礼,「多谢郡主救命之恩。」 「还有呢?」徐夫人淡淡道。 「......那日几次冒犯了郡主,请郡主......见谅!」 「哎呀起来,快起来,」郗瑶笑眯眯地扶起她,「那日我的语气也不好,宝珠姐姐?」她扭头去看徐夫人。 徐夫人会意,「宝珠今年十三,是阳春三月的生日。」 「那便是姐姐没错了,我十二。宝珠姐姐也别怪我啊!」 徐宝珠两只胳膊被她扶着,她挣扎了一下,竟然没挣开,她看着这臭丫头又与她娘说什么「别叫郡主,叫她瑶瑶便好」,一副大度乖巧的样子。没一会又和她娘说起什么食补养生方子,她是听不懂,可看她娘,已经被哄得眉开眼笑,恨不得将这臭丫头带回去做女儿。 临走时还依依不捨,还邀请她有空一定去他们府上玩,徐宝珠看着她笑眯眯的应下,一口一个徐姨,非要送他们到府门,心道,难道真是自己看错了,这丫头其实是个好人? 她撩开帘子看过去,她也正朝自己看来,脸上还带着笑,忽然挑了挑眉,笑得阴险狡诈,口型分明是「徐小姐」三个字! 「娘她......」 「闭嘴,在别人府前大唿小叫成何体统?」 徐宝珠满脸不忿,掀开帘子,让她娘看,外面郗瑶挥挥手,一脸无辜,「徐姨慢走,路上小心!」 徐夫人瞪了一眼女儿,才扭头和蔼道,「你也回府吧,外面还有凉,过几日得空来徐府玩哈!」 「好!」 徐宝珠咬牙切齿地盯着她,这个臭丫头也太能装了,哼,早晚要揭穿她! 于是接下来一段时间,这小姑娘三五不时来郗府报导,拖着伤腿也不消停。 「你怎么又来了?」郗瑶看看她,手上动作没停。 徐宝珠也不客气,让夏芷端了凳子出来,就坐在她身边,「谁让你和我娘说让我也多来郗府玩,我这不是满足你的心愿吗?你又捣鼓什么药?一次比一次难闻!」 「别碰!」郗瑶打开她的手,「弄了三回才得出这么一小碗,再给我弄洒了,我揍你!」 徐宝珠瘪瘪嘴,「哼!你看你还不承认自己装腔作势?在我娘面前就温声细语『宝珠长姐姐短』,现在就暴露本性了,不是『别碰』就是『揍你』!」 夏芷捂着嘴笑,徐宝珠瞪她一眼,「我难得说错了,你们家郡主最会卖乖,哄得我娘天天念叨她,哼!」 郗瑶将药装起来,朝她翻了个白眼,「你也不想想你对我什么样,从第一回 见面找茬到现在哪回好好说话了,我又不是找虐,偏爱拿热脸去贴你的冷屁股。」 「什么冷......」徐宝珠红着脸,「你也没热脸啊......对了,今天怎么没见到郗公子?」 「出去了吧?」 「对,公子一早便出门了!」夏芷接道,将药收拾进药箱,逢春端了水来,伺候郗瑶洗手。 「今天不是休沐吗?也这么忙?」徐宝珠跟着她进屋。 「是休沐啊,长臻哥哥应该是和朋友有约,昨天好像听他说要去大慈恩寺......」 正说到郗长臻,海棠拎着食盒进来了,「郡主,长臻公子着人送来的,大慈恩寺的点心,还热着呢!」 徐宝珠默默念了几遍长臻哥哥,只觉得这食盒也精緻了。 郗瑶看她愣神,叫了声,「点心还吃吗?」 「吃!」 徐宝珠捧着点心细细吃,心中满足,嘴上难得好声好气和郗瑶介绍,「大慈恩寺的点心就是好吃,据说可是出自前朝宫中。前朝无道,末帝奢侈好享受,听说吃鱼只吃腮下那块肉,几十条鱼才凑出那么一盘。」 「还爱喝乳鸽汤,有人说末帝每喝了乳鸽汤就跟吃了十全大补丸似的,精神十足,三天不睡也成。」徐宝珠喝了口茶,又接着八卦,「不过我爹说都是胡扯,若真有三天不睡还兴奋,八成是吃了丹药,那也是透支身体带来的短暂精神......」 郗瑶没搭理她,听她又扯到京中哪一家的乳鸽汤好喝,她又拿了块点心,忽然顿住,脑子里灵光一闪。 透支! 手里的点心掉在桌上,郗瑶勐地站起身,嘴里喃喃自语。 徐宝珠被她吓了一跳,「怎么了这是?」 郗瑶一摆手,「送徐小姐回去,乖,下回再陪你玩!逢春把我的医书都搬到书房!快!」
第32页 第18章 郗瑶翻了一夜书,凌晨时打了个盹儿,突然惊醒,披头散髮赤着脚,拔腿便往郗父的院子跑。 海棠在旁边陪着,正打瞌睡呢,看着人影一闪而过,忙追了出去,「郡主!郡主!逢春!」 逢春就睡在外间的榻上,反应过来外衣也没来得及披便冲出去了。海棠见她将小主子拦下了,才舒了一口气,返身拿了鞋子斗篷。 郗瑶被拦在了梧桐院门口,她坐在石桌上,带着水汽儿的风吹过,脖子脚丫一阵凉飕飕。寒风刺骨,激得人慢慢找回了些理智,她望了望一片乌黑的前院,又望了望皇城的方向,手里医书的那页已经被捏得变形。 到底是不是呢?郗瑶有些神经质地掐着手上的肉。 逢春还没摸清情况,看郡主神情不对,心下担忧偏又不知所措,好在海棠姐姐来了。 「郡主,」海棠将斗篷展开给她披上,又用帕子给她擦了脚底的灰,穿上鞋子,「郡主有什么急事也不能拿自己的身子不当回事啊,京城的冬天本就冷,这个时辰更是冻得人发颤,您得仔细着些!」 郗瑶顿了片刻才点点头,「......海棠,我要去找我爹!」 现在?海棠抬头看她,主子总带着笑的脸肃着,神情坚定。 「郡主且等片刻。」海棠站起身推推逢春,「去披件厚衣裳,」又朝院门罩房喊,「今儿是谁值夜?来两人提上大灯笼......」 一刻钟后,他们便到了前院。值夜的人见郡主此时急匆匆赶来,不敢耽搁,即刻便报了上去。 不一会儿,前院的烛火亮起,玉案提着灯笼来接人。 「郡主怎么这时候来了?」 郗瑶满脑子事,只点点头,抬脚往里去。 玉案落后半步,朝海棠使了个眼色「怎么回事?」海棠微微摇头,脚步加快跟了上去。 郗父坐在里屋,披了件黛蓝色厚袍,正喝了茶水提神。见女儿披头撒发,斗篷里更是只着了寝衣,惊讶道,「怎么回事?可是做了噩梦?」 郗瑶见了他才慢慢定神,「阿爹……我有要紧的事要说!」 郗父见她神情严肃,眼中还有几分惊慌焦急,挥了挥手,「都下去,玉案派人守住门口!」 待人都出去,郗父倒了杯热水,「别急别急!万事皆有阿爹在!」 郗瑶将攥了一路的医书递过去,捧着茶杯,颤声道,「阿爹,大舅舅......中毒了!」 「你说什么?」 「舅舅中毒了!真的!我上次便觉得心里不安,后来想不起来怎么回事......今天......」她将这段事情说了一遍,又指着医书给郗父看。 郗父凑近看,医书上确有提及,可只简短说了句,「听闻有药杀人于无形,初时只当是风寒,而后状若无事,实则药物入体潜伏」。 「阿爹不是不信你,可你大舅舅毕竟是太子,此事非同小可……」 郗瑶急了,「阿爹,我知道这药的方子!师傅让我从小背过的方子就有,真的!」 郗父只当她口中的师傅是李家村那个老道,他也知道女儿配了不少稀奇古怪的药,有些确实颇有疗效。 可涉及谋害一朝太子,那是何等的大事,单凭医书和女儿的说法,如何能让人相信?给太子请平安脉的可都是太医院的一等太医…… 郗父来回走了两步,看女儿神情焦急,手背上一道道掐痕,伸手拍拍她,「好!去梳洗穿衣,天一亮阿爹便带你进宫!」 天干宫 建元帝还疑惑这父女俩怎么大清早进宫,听了郗瑶的推测,脸色慢慢冷了下来。 暖阁内的气氛渐渐凝滞,片刻后伴着一声「梁怀玉」,时间仿佛才重新流淌。 「奴才在!」 「去请太子!」梁怀玉躬身应着,刚转身又被圣上叫住,「慢着......找个机灵的,将当值的太医都叫过来……悄悄的!」 「是!」梁怀玉脚下如生风,飞快朝东宫去,路上的小太监碰上,小声感嘆梁公公不愧是圣上身边一等得意人,瞧着脚下的功夫,那可是半点不见年纪。 梁怀玉哪顾得上这些小太监嘀咕,他心里隐隐有所预感,今儿这事八成都闹翻了天! 太子进天干宫时,暖阁内三人皆是面无表情,默然不语。 他理了理衣袍,先朝建元帝行了个礼,建元帝皱着眉让梁怀玉给人拉起,「出去守着,一只蚊子都不许放进来!」 太子不明所以,「这是怎么了?」若是朝堂大事怎么大清早连么儿也叫进来了? 建元帝没心思和他解释,只道,「你坐着!么儿,你去瞧瞧!」 「舅舅先别问,配合我便是。」 太子看这情况,端正身子,由着她又是把脉又是眼鼻舌指甲盖的检查,甚至还摸出根银针刺了血,又埋头捣鼓半天,才抬起头。 郗瑶声音微抖,「阿祖,舅舅......真的是百日醉......」 都说医者不自医,郗瑶也生怕自己验错了,反覆几次才不得不承认,竟然真是百日醉! 所谓百日醉醉百日,中此药者绝难活过百日! 自她来了京城,无论是郗父还是皇家这些人对她都是真心疼爱。大舅舅虽贵为太子,可在她面前便如一个普通的舅舅,疼着宠着,听说她练字便着人送来字帖,听说她喜欢医术便收拾了孤本送去...... 如今竟中了这种阴毒之药,她此时才后悔自己没能将郗家药方都记下,以至于此时竟然不知道这毒是否有解药!
第33页 建元帝闭了闭眼,拳头紧紧攥着,手背青筋隐现。 「可能确定?」 「八成可能……」 「到底怎么回事?」太子站起。 郗父摸了摸女儿的头安慰道,「没事没事,早些发现了咱们才有办法。」又上前低声将事情叙述了一遍。 「孤......中了毒?」此事着实让人有些难以置信,他的衣食起居一向由专人伺候,便是平安脉也并非由一个太医负责,如此周全下竟也让寻到了漏子? 太子惊讶了一瞬,细细回想了自入秋自来自己身上的症状,神色恢復冷静。 「......外头太医都在候着,让他们挨个给太子请一遍平安脉!不,今日满宫主子都给朕请平安脉!復山不必太过担心,此毒发现得早,必能......」 太子看着他爹面上不显,语气越难掩担心,宽慰道,「阿爹!那么多事儿子都趟过来了,断不会栽在这种腌臜手段上,况且王太医也快回来了,您且放心......」 这不单单是他的骨肉血脉,更是他允以重望的儿子,是他江山的继承人,是大燕朝的太子!他怎能放心? 这帮子人不是要剜他的心,更是要毁他大燕朝的社稷! 建元帝心中恨极,一字一字挤出牙缝道,「查!狠狠地查!查出来朕必要株他们九族!」 天子一怒,伏尸百万! 不过这些郗瑶便不知道了,她早早地被郗父送回府,梧桐院的侍卫加了一倍,内松外紧,倒是不引人注意。 能将药下到防守严密的一国太子身上,这背后的力量必然不小。 可不管背后藏着什么妖魔鬼怪,圣上既然下了死命令,皇家的暗卫并着京城护卫便立即行动起来,连郗父也忙得脚不沾地。 郗瑶知道这时候可不能添乱,便乖乖待在府里,连顾霄那边都不去了。 只每日偷偷随郗父的马车进宫为太子舅舅诊治,尽可能控制住毒素蔓延,待到一位王姓太医被快马带回来时,这项工作才被交付出去。 概因这位王太医竟也知道百日醉,他印证了郗瑶脑海里的方子。这位太医原是专伺候皇上的,医术非郗瑶能比,且深受建元帝信任。 郗瑶守了两日,慢慢放下心,将自己翻来覆去想起来关于百日醉的事告诉了他。 王太医颇为惊讶,尤其是听说此毒乃小郡主发现的,更是忍不住多瞧了几眼,只是他为皇家办事多年,即便心里跟猫挠似的,也能淡定地摁住这份不该有的好奇心,尤其是看着定远侯将人护在身后,恨不能出了东宫就将人塞进马车,更是收回视线,专心诊治。 郗瑶而后便被郗父带回府,让她不要外出,郗瑶乖乖点头,不知郗父转身便将院子的守卫又加了一倍。 郗瑶身居梧桐院,自然不知随后的一个月,京城是何等的风声鹤唳,连西城的野狗都噤了声。 待到十二月初,徐宝珠也来信说是她娘不让她出门了。 这日清晨,郗瑶刚起,正梳洗,郗父便过来了。 「郊外有处温泉庄子,么儿去住两日可好?」郗父摸摸她的头,哄道,「庄子上野趣多,爹让寒秋送你去,还能护着你去打猎……」 原来局势已经如此紧张了吗? 郗瑶勉强露出几分兴趣,「好,这些天也太冷了,上次听逢春提到温泉,我便想去了,等我回来给阿爹猎条围脖!」 「哈哈好,阿爹等着!」 说笑几句,郗瑶终究还是没抵过内心的担心,她伸手揪住郗父的衣袖,「阿爹!」 郗父回头。 「……阿爹保重身体……」 第19章 郗瑶一路怏怏不乐,直至到了庄子,眉头才舒展了几分。 郗家的庄子就在郊外十里的小常山下。 山上银装素裹,枝头挂着冰棱,偶有三两只鸟雀或是野物走过,发出吱呀呀的踩雪声。 山脚几排小院,炊烟裊裊升起,孩童嬉闹的声音远远随风飘来。 进庄子的一条路早被清扫过,马车咕噜噜停在庄口,庄头带着庄户并家中的小孩候在路口,想是已等了一会儿,几个小孩的脸冻得通红。 郗瑶扶着海棠的手下车,刚落地,便见庄头领着人唰唰跪了下去。 「快起来!」天气寒冷,地上雪虽扫了去,可土地冻得瓷实,那也是刺骨的寒气。 海棠他们知道郗瑶不在乎这些虚礼,尤其对面还有几个小孩儿,忙上前叫起。 几个小孩怯生生的,大概没见过庄子上来这么多人,爹娘说跪便跟着跪,这时被拉起,也不敢说话。 庄头夫妻领着众人去正院,郗瑶回头见那些孩子眼巴巴地看着这边,眼中好奇又有些惧怕,她低声朝夏芷吩咐了几句。 夏芷点头,没一会儿从屋内拿出个白色布包,朝那群孩子招手。小孩们犹豫了下,在第一个小子壮着胆子过去得了一大把糖后,一个个便争前恐后跑过去。 庄户人家的孩子最多咬过秸秆甜甜嘴,有家底的像是庄头的儿子倒是吃过几次糖,可那也不过是筷子沾了舔舔或是泡了水有个甜味儿。 他们第一回 见这样的糖,方方正正,拇指大小,上面还刻着花纹,吃起来一股说不出来的清甜。 有懂事的孩子嘴里塞了一块,剩下的攥在手里,噔噔跑回家。 也有馋嘴的孩子,三两下便将糖吃了光,还意犹未尽地瞥向夏芷手中的布袋。
第34页 「没了!」夏芷拍拍袋子,「小馋猫!」那孩子脸色一红,一熘烟跑了,她笑了笑,转身进屋。 屋内,庄头正和郡主汇报。这老汉皮肤黝黑,郡主赐了坐,他倒是战战兢兢,难为从他的黑脸上还能看出几分红。 郗瑶看了眼夏芷手上空荡荡的袋子,靠在椅子上,一边随意翻着帐本,一边听庄头汇报庄户几家、开支几何、产出之物之类的事。 一柱香后,庄头告一段落,海棠上前,笑吟吟道,「今日便到这里吧,李庄头管着庄子,府上一向是放心的,去岁的瓜便极好,大人都夸了几回。」 李庄头眼神微亮,神色渐缓,海棠又道,「郡主这次来,主要是来玩几天,听说小常山野物温驯,才来了此处,你们只管如常便是,该怎么着便怎么着,正院这边丫鬟婆子都有。」 「是是,」李庄头放下心来,他悄悄瞥一眼座上的郡主,只觉得小主子玉儿似的,通身的风范,不愧是皇家血脉,让人不敢多看,遂行礼退了出去。 来时带了几车行礼,海棠操碎了心,又怕庄子上吃不好,又怕东西不合用,连郗瑶惯用的茶杯都带了来。 好在跟来的丫鬟婆子多,给郗瑶塞了本书打发时间,她便领着人忙进忙出,不一会便收拾停当。 郗瑶趴在炕上,窗户正对着小常山,山上皑皑白雪,午后扑簌簌又落起了雪。 「呀!郡主怎么又将窗户全打开了?」海棠灌了汤婆子进来,看主子脑袋都快伸出去了,忙上前拉这人「飘了雪又冷了几分,郡主且小心,回头要是冻着了,大人还不扒了我们的皮!」 「好好好,我就是刚瞧见只野兔蹦过去才靠近了些。」郗瑶解释,接过汤婆子,问她,「寒秋呢?可回去了?」 「回去了,差不多入城了,」海棠揭开炉盖,添了几块银丝碳。 郗瑶舒了一口气,「那便好,寒秋侍卫武艺高,有他在阿爹身边,也让人放心些。」 「郡主其实不必担心大人,咱们大人不仅智谋过人,便是武艺也是数得上的,听李嬷嬷说,大人从前可是上过战场的!」 海棠对他们大人有十分的信心,她宽慰几句还不忘劝说,「郡主如今是大人的软肋,只有您保重身体,才不会让大人担心……」 「好好好,都听你的,小管家婆!」 庄子上生活平静安宁,其实真说起来和她在梧桐院也没什么差别,每日配配药看看书。年关将至,夫子都启程回家了,也不忘留了些功课,日子过得还算充实。 庄子上的孩子初时还不大敢靠近正院,后来被糖块点心勾着,又有家里大人见主家慈和也不阻拦,倒是时常在正院附近能见到他们的身影。 这日郗瑶带着逢春几人在廊下煮药,原是几个小丫鬟冻伤了手,便想起一方子,配了药膏。 小丫鬟们正羞羞怯怯排着队领药,夏芷笑嘻嘻地进来了,身后跟着个虎头虎脑的小子。 她捂着嘴笑叫了声「郡主」,将人让出来。郗瑶这才发现这小子怀里抱着个灰毛青尾的野鸡。 野鸡伸着爪子扑腾,被这小子死死勒住,他也不乱看,只抿着嘴紧紧抱着。 「怎么了这是?」郗瑶看向夏芷。 夏芷上前低语几句,原来这是庄头的小儿子虎子,「这孩子不知道从哪得来一只野鸡,非说要送给郡主!」 许是被这么多人打量,这小子脸色微红,身子僵着,郗瑶朝他招招手,「为什么要送给我?」 虎子向前两步,「夏芷姐姐说糖块点心是郡主给我们的,我吃了郡主的东西,所以……」 「哟,这孩子还是懂礼的呢!」海棠感嘆。 「那你这野鸡哪来的?」 「我家拿的。」他犹豫了一瞬,又加了句,「……我阿兄猎的。」 「你爹娘知道吗?」 「没说……」 「那你敢瞎拿,回去指不定吃你阿爹一顿打!」夏芷道。 「我阿爹若知道是送给郡主,只有夸我的,才不会打我!」虎子扬着下巴,看出来在家中也是受宠的。 「哎你这小子……」 「好了好了,」郗瑶叫住夏芷,「去拿些赏钱,提两包点心送他回去,就说东西收下了。」 「我不要赏钱……」虎子急眼,「是送给郡主的!」 「心意本郡主领了,这可是你阿兄猎来的,怎么好意思送我,若是他日你亲手猎了来,我便收下。」 郗瑶这话不过随口一说,却没想到这小子日后竟真给她猎了对熊掌。 眼下这只野鸡倒勾起郗瑶上山的心思。逢春拍着胸脯,「就算没有我阿兄,我也能护住主子!」 海棠瞪她一眼,回头劝,「今日可不成,胡侍卫说午后有雪,山上不好走,待天气好了些,郡主再去可好?」 郗瑶也不过是有这个想法,见她这样说便不坚持了。 没几日雪后初霁,一行人才浩浩荡荡地上了山进了林子。 寒秋人虽回城,却留下几个好手,又有逢春这样的丫鬟护着,郗瑶基本上也就看看风景,撞见什么野物,便有人一箭射去。 一上午收穫不小,单一只狍子便可给众人加个菜了,又有一只皮色漂亮的鹿,胡侍卫亲自动的手,箭从鹿眼穿过,皮子完整,正好应下阿爹的围脖有了。 又寻到了一处红梅林,白雪红梅,煞是好看。
第35页 「这地方要是建个亭子,红梅作景,茅屋煮酒,阿爹肯定喜欢!」 「奴婢也喜欢,那边还有一口池子,天寒地冻竟还有鱼,回头咱们捉了来,想必也是好吃的!」逢春道。 「你就知道吃……」郗瑶点点她,逢春鼻子一皱,笑嘻嘻道,「都说吃乃头等大事嘛!」 主僕几人说笑着回庄子,刚下山,便见小丫鬟在庄口等着。 「郡主,徐小姐并裴小姐来了!等了您一上午。」 她俩怎么凑一块来了? 郗瑶疑惑,徐宝珠闲着没事过来找她倒是能理解,裴……姝媛怎么也来了?自赏花宴之后,并未再见过…… 海棠已候在院门,趁着梳洗时和郗瑶介绍,「裴小姐是国子监祭酒裴大人次女……也是咱们郗府大夫人侄女,裴家在附近有处小庄子,裴小姐每年冬里都会来庄子上住上半月,想来是听闻主子在,来请安的……」 收拾停当,郗瑶便去了前厅。徐宝珠早已待的不耐烦,一见她来,小嘴叭叭地埋怨。 「郡主娘娘总算是回来了!可真让我们好等!」看她不接茬,只扶了行礼的裴姝媛起身,徐宝珠更气,「郗瑶!你是不是知道今日我来,早不出去晚不出去,偏偏今日上山,知不知道我等你多久了?」 郗瑶白了她一眼,「我要是知道你来,早派人拦了路,不许你来烦我。」 「我怎么就烦你了?若不是看你憋在庄子可怜,我才不过来,枉我还给你带了不少吃的……」 「好了好了,」郗瑶拉了她坐下,吩咐海棠给她添了杯水,又哄道,「若是早知道你来,我一定等你一起去山上玩,不过你们来得也巧,」她看看裴姝媛,「正好有新鲜的狍子和鹿肉,咱们晚上烤了吃!」 「这边还有野鹿呢?可还有其他野物?」徐宝珠追问。 「该是有的,我们没往深处去,山上还有一处红梅,鲜艷如火,十分好看。」 「那我明日也要上山!」郗瑶看过去,徐宝珠得意一笑,「我来陪你住几天,行礼都带了。」 「徐姨允你了?」 「我都在家憋一个多月了,京城里气氛紧张,我娘不放心我出门,来你这儿总可安心了。」 提起京城,郗瑶免不了追问,「京里……到底如何了?」 「我也……不大清楚,只隐约听我爹提起,说是校卫抓了不少人……」多余的,她阿娘管家严,下人们不敢多嘴,爹娘哥哥们又觉得她小,谈论这些都有意避开了她,是以徐宝珠还真不大清楚。 郗瑶眉头皱起,却听边上传来温柔的声音,「郡主可是担心郗大人?」 第20章 郗瑶转头看去,就见裴姝媛微微笑了笑,「我也才从京里来,倒是知道几分。」 「还请裴小姐告知!」 「圣上着校卫查探此事,后又命刑部、都察院、大理寺协同调查,因牵扯人数众多,校卫指挥使燕大人坚持由校卫主审……」此中博弈自不可说,但最后,「郗大人成了主审官员。」 郗瑶攥紧了手心,难怪阿爹要将她送出城。 「我来之前,听说已有百余户牵扯其中,涉及千人有余,西市的行刑场……」裴姝媛想到那沖天的血腥味,暗红色已被鲜血浸透了的刑架,不由闭了闭眼。 屋内一时静默,好一会儿才响起一道声音。 「上千人……都被……杀了?」 裴姝媛摇摇头,「主犯受死,其余人等或是发配边疆或是流落内宫坊司……」 无论是哪条路,总是从天到地。从前高高在上的公子贵女,一转眼却为奴为婢,如何不让人唏嘘呢。 徐宝珠脸色发白,嗫嚅道,「其实像那些公子贵女,不过是被牵连,根本没有参与,何至于如此……严苛?」 她说完似乎才想起主审官员是郗瑶阿爹,犹豫地看她一眼。 郗瑶直视她道,「此事难道不该从严判罚?若真说起来,稚子确实无辜,可该为他们负责的难道不是族中长辈?长辈参与时抱着侥倖成事的心思,难不成还事发后,还妄想圣上仁心吗?」 郗瑶说得义正言辞,手上捧的茶盏却有些摇晃,她恍若无事地将茶盏放在桌上。 裴姝媛看了一眼桌面洒的几滴茶水,正色道,「大人们既如此判,必有道理。若说严苛,那些人既然敢做了,东窗事发又怎么能怪律法严苛呢?太子本就不同他人,说句大不敬的,若此次真成了事,国本动摇、社稷动乱,日后牵扯的又何止上千人。」 「我也没……」徐宝珠吶吶道,不再吱声。 裴姝媛起身,笑着拉过她,「你呀!」又扭头朝郗瑶道,「听说郡主午食在山上没怎么吃,徐小姐不是带了不少吃食点心,不若取了来,正好我也蹭个口福。」 郗瑶知道她是有意说和,其实自己也没生徐宝珠的气,只是受害者是她舅舅,主审的是她爹,便是再怎么公正,也难免站在了自家人的角度。 她点点头,主动道,「厨下也熬了汤,天寒地冻,你们陪我吃点吧!」 徐宝珠方才露出几分笑容。 这姑娘真不愧是家中娇养长大的,虽性子急,却心思简单,一顿饭吃了便又揪着郗瑶袖子,要带她一起上山。 「行!不过你叫着要打猎,不会连箭都不会射吧?」 「哼,别小瞧人,我虽不会徐家棍,可弓还是会拉的!」
第36页 裴姝媛「噗嗤」一笑,还记着郡主说她不会使徐家棍这事呢! 这会徐宝珠倒没瞎说,她的弓箭确实不错。没两日,在她的催促下,一行人又上了山,连带着裴姝媛也没忍住。 她和郗瑶水平差不多,两人只能看看景,顺带着给徐宝珠瞎指挥两句。 「宝珠,没想到你的弓箭竟然还真不错啊!」 徐宝珠神情得意,「这可是我阿爹亲手教的!」 「如果是徐大将军亲自教的,那就难怪了!」郗瑶撞撞裴姝媛肩膀,「是吧?」 裴姝媛捂着嘴笑笑,「是是是。」 徐宝珠不乐意了,她射了一箭,转身解释,「我爹可说了,在他的弟子中,数我弓箭天赋最高!」 「哦~是吗?」郗瑶表示徐大将军那个宠女儿的老爹说出这种瞎话来哄女儿,完全不觉得惊讶。 她看徐宝珠又要炸毛了,哄了两句,想起一事,问她,「大将军现在还收弟子吗?」 「偶尔吧,我爹说他脾气暴,不合心意的弟子教起来伤神又气人,索性不乐意的都不愿收。」 「这样啊,」郗瑶拿了几支箭,殷勤地递过去,「我一个哥哥,悟性高心性好,人又聪明,绝对是好徒弟的人选……」 徐宝珠会意,清了清嗓子,「我爹可不随便收人。」 「我家顾霄哥也不是随便的人啊,良才美玉,这匹千里马正缺大将军这个伯乐吶!」 徐宝珠还没听过郗瑶这丫头这么甜的声音,见她殷勤备至,只当是为了郗家哪个远方亲戚,便应了,「我只管和我爹说说,同不同意可不管啊!」 「行行行,多谢宝珠姐姐!」 徐宝珠故作矜持,「免礼免礼!」心道,这傢伙要是一直这么乖巧就好了,哪知道不过半时辰她又和裴姝媛使坏了。 「哎呀!你俩别乱指手画脚了!」又一次射空后,徐宝珠气得剁脚。 郗瑶与裴姝媛对视一眼,忍不住笑了。看着徐宝珠一转身朝深处跑去,忙叫道,「你可小心点,别跑远了!」 徐宝珠不耐烦地回了句「知道了」,人却跑远了,一行人赶紧追上去。 「呀!」 徐宝珠的声音!郗瑶脸色微变,加快步子, 「怎么了?」 那边半晌传来徐宝珠的声音,语气奇怪,「……你们快过来!」 众人转过去,就见她半趴在雪上,面前一个破旧的襁褓,分明是个婴孩! 徐宝珠手指试探着伸过去,没什么动静,她勐地回头,神情焦急,「这……这孩子不会死了吧?」 郗瑶三两步凑过去,婴孩似乎刚出生没多久,虽裹着襁褓,可身子冰凉,脸蛋青紫,她弯腰凑近,好一会才感觉到隐约的气息。 郗瑶忙脱了斗篷盖上,又伸手抱过去,忘了如今这副身体还小,斗篷又重,脚下踉跄,差点没摔了。 「郡主郡主,交给奴婢吧!」海棠忙接过来,看着郡主只着袄裙,不免皱了眉头。 裴姝媛招招手,「阿瑶且过来,我的斗篷大,咱们俩一处挡挡风。」 郗瑶依言过去,因着这个孩子的意外,一行人早早收拾东西下山。 索性这孩子命大,熬了一宿竟被救回来了,正院的丫鬟们小心照顾着,不过三两日,也能喝了米汤羊奶。 「这孩子也算是福大命大!」海棠抱着她感慨了句。 逢春好奇地看着小娃娃不足她指头长的小手,「确实是有福气,若是咱们那天没上山,说不定就被什么东西叼了去。不过她爹娘也真是狠心,就这样扔在了山上,冰天雪地,即便从野物口中逃过一命,冻也冻死了!」 「唉!世间无奈的事何止一桩,听嬷嬷们说也就是这两年好些,以前扔孩子的多了去,尤其是女婴,贫苦人家连男孩都养不起,哪还会留下女婴呢?」 现代时郗瑶便听室友说过,她们家那边有一家为了生儿子,将女儿送人。此外也偶有听闻一些重男轻女的事,只是不像这样,自家的孩子,竟然直接丢在山上,由她自生自灭。 问过几遍,这孩子倒不是庄子上的,虎子一副见怪不怪的样子,「必然是山那边丢的!」 「以前……也有过?」郗瑶皱了眉。 「有过几回了。听我娘说山那边租子高,家中孩子多养不起,又或者是不想要女孩,许多刚生下来的女婴便被扔了溺了……」 郗瑶突然想到李家村。 李家的生活其实在村中不算差,可家中的女孩也是被「赔钱货赔钱货」地叫着,只大宝一个男孩,那才是张氏等人的心头肉,连李四娘的养母王氏都巴巴地拿着女儿偷偷塞的东西去补贴他。 虎子觑着郡主脸色不对,想了想又道,「其实我爹说自大燕始,已经好多了,从前还有吃小孩的,这两年附近的女孩也多起来了……」 说到底,不外乎两点,社会基础差和女性势弱。 从前者看,若是国富民强,百姓生活富足,有能力养活孩子,即便几千年传宗接代的心理仍在,可女孩也终究是亲生骨肉,若有一口饭吃,大多数百姓也不至于扔了女儿餵狼。 至于后者,便是如今社会的无奈了。相比于儿子能传承家族、为官行商,女儿家大多不过到了年纪嫁出去,疼女儿的兴许还得赔上一副嫁妆。于大多数人来说,可不是赔钱货吗?
第37页 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如果女孩也能做工也能挣钱,甚至获得一定的社会地位,百姓们意识到养女儿也能得到回报,是不是对女孩便会重视一点? 好比当年的杨贵妃,一朝得宠,不也令天下父母不重生男重生女? 郗瑶收回思绪,朝虎子笑笑,「好了,我知道了,这次多亏了你打听,厨下做了好吃的,让夏芷带你去。」 虎子喜滋滋地跟着夏芷下去。 徐宝珠逗着小孩,看郗瑶神色还是不大开心,疑惑道,「这婴孩不是救回来了吗?如果真找不着她爹娘,你带回郗府养着便是,还愁什么?」 「这个是救回来了,可天下不知还有多少没得救啊!」 徐宝珠有些迷煳,裴姝媛淡淡道,「救了一个是一个,救了一个便少一个。」 郗瑶眉眼一弯,心中有些东西清晰了。 腊月二十三,年关将至,郗父总算派人来接她了,郗瑶神采奕奕,站在廊下,看着海棠指挥人收拾东西,还不忘让他们将才打的野物、新鲜的蔬菜都装车。 「可别落下了,那些蔬菜难得,还得送进宫给阿祖尝尝呢!」 徐宝珠早几日便被徐家人接走了,说是看在她这些时日用心招待的份上,且回家和她阿爹说说好话。 郗瑶满脸笑,只道,若是她能说服徐将军收下顾霄哥,下回别说好好招待了,便是沏茶倒水也只管吩咐。 时隔两个月,终于再次回到京城,内城的路还和上回一样宽,两边的店铺依旧安静典雅,京城仿佛她第一回 来时的样子,一切都没有变,可有些东西总是不一样了。 离郗府越来越近,郗瑶忍不住撩起帘子,连远处的檐角都熟悉了几分。 吁一声,马车停下。 看着门口等待的人,郗瑶掀开帘子跳了下去,「阿爹!长臻哥哥!」 第21章 冬日好眠,一夜无梦。再睁眼已是天光大亮,院子里雪光映着窗纱,屋内香炉裊裊青烟。 郗瑶缓了三秒,一骨碌坐起身,刚撩起帘子,坐在小几上绣帕子的夏芷便回了头。 「郡主醒了?」她将绣棚搁在一边,拿了炉子上烤得热乎的衣裳,给郗瑶穿上,又扭身出去取了精盐香膏热水,伺候洗漱。 「海棠呢?」郗瑶打了个哈欠,以往梳头的活儿都是她来做,今儿怎么换成夏芷了。 「海棠姐姐一早便在外面归置行李,眼下估摸着在安排您带回来的哪些礼呢!」 「别忘了给顾霄哥送一份去……」 「郡主就放心吧,」正说这话,海棠掀了帘子进来,她接过夏芷手中的梳子,笑道,「知道您今日忙,早起便安排人将东西送去了。前院那边大人派人来了一回,说是等你收拾好便过去用膳。」 「那就快些吧!」郗瑶催了句,又忍不住问,「宝珠那边可有什么消息?」 「暂且没有,不过郡主莫急,徐小姐既然允了您,必是会帮忙说和的!」 海棠手巧,随手便梳了个髮髻,因着要进宫,首饰倒是选了几样华贵的。 郗瑶只随她打扮,整理妥当,便赶紧朝前院去。 郗父与郗长臻早起已舞了一套剑法,两人就坐在园中喝茶,见郗瑶过来,便吩咐摆饭。 三人围坐,郗瑶看着郗父不慌不忙,慢嚼细咽,好奇道,「阿爹今日休沐?」 郗父不语,郗长臻沖她摇头,郗瑶大悟,「又装病呢?」 郗父敲敲桌子,「什么叫又装病?人食五谷,生病不是常有之事吗?」 「刚从园中过来,阿爹健步如飞,瞧着可比女儿身体还好些!」郗瑶淡淡吐槽。 「为父这是病在心里,得慢慢调养哪!」郗父面不改色道。 「是是是,您也够累了,好好在家歇息一段时间也好,或是约几个友人出去散心,或是和长臻哥哥下下棋,都是极好的!」 「不过,您这病着呢,今日还能陪我进宫吗?」 「我便不去了,让你长臻哥哥陪你一起吧!」 既然以病假为託词退出来,头两天总不好又大摇大摆进宫。 郗长臻也是宫里的常客,他是郗父的学生,也称得上是半个儿子,建元帝对他也颇为眼熟。 「起吧!」 梁公公笑着扶起郗瑶,「小郡主可算来了,圣上念叨了几回,说不知您在庄子上住得可好,吃得可好……」 「都好都好,」郗瑶笑嘻嘻道,「两月不见,我也想阿祖了!」 她上前拉着建元帝,「您瞧,我还给你带了些好东西。」 「哦,什么好东西?」建元帝背着手跟她去看,就见红布揭开,一筐蔬菜,一桶米,另有两只野物。 就这?建元帝白一眼她,这小丫头神神秘秘,是不知道往日里他都收的什么礼?什么时候见过这么寒酸的「好东西」?尤其是那只兔子伤口歪歪扭扭,皮子都坏了! 「您别看东西不值钱,可礼轻情意重啊!」郗瑶指着那筐绿油油的蔬菜,「那可是我们自个儿种出来的,屋里十二个时辰有人守着,炕上随时准备着烘起来,临走时收拾半天,就得了这么两筐,分您一半了都!」 建元帝嘴角露出两分笑意,「那个呢?又是什么说头?」 郗瑶看看那桶不甚白皙的米,挠挠头,「这个倒没什么特别的,庄子上种的,我吃着好吃,尤其是熬粥软糯,您晚膳也别多吃什么肘子之类的了,喝些粥暖暖肠胃正好……」
第38页 「操心的!」 郗瑶一摊手,「谁让太医叮嘱几回,您也不听,这可是外孙女亲自送来的,您要是不乐意吃,下回种了蔬菜也不送您了!」 梁怀玉乐呵呵道,「小郡主放心,老奴一定盯着圣上,若是……嘿嘿一定和您说!」 建元帝心里受用,面上踢了梁怀玉一脚,骂了句,「狗奴才。」 郗瑶拦住他,带他凑近看,神情兴奋,「您再看这两只野物,可是我亲手猎的!」 虽然过程水分比较多,比如侍卫们围追堵截,将那只兔子逼进了包围圈,撞得晕头转向的倒霉兔子,在五米内才被郗瑶射中。 建元帝伸手翻了翻,看了看伤口,心里便明白了。 他瞥了眼得意洋洋的小丫头,这本事还好意思得意? 郗长臻笑了两声,解释道,「圣上不知,阿瑶年纪尚小,第一回 打猎,能如此已是不易了。」 「哼,你别护着,比她爹可差远了!」建元帝吐槽,「改日让你小舅舅教教你弓箭功夫,下回秋猎可不准拿只兔子来煳弄朕。」 「啊!」郗瑶垮了脸,建元帝看她一眼,对梁怀玉道,「去,把那副小弓箭拿来!」 不一会梁怀玉便捧着把黄桑木小弓箭进来。 郗长臻看看,心里不由笑了,圣上说他护着,他自己又何尝不是呢!这把弓箭花纹精緻,绑着红缨镶着宝石,明显是哄小姑娘的玩具。 果然,阿瑶妹妹捧着这弓箭高兴得很。 郗瑶福身谢过,捧着弓箭不撒手,又说笑一回,才说要去太子舅舅那儿。出了门将东西递给海棠,还不忘叮嘱人家收好。 一上午跑了宫里一趟,又去了秦王府。小舅舅也闲在家里,忙着驯他刚得的那匹宝马。 「明年春天舅舅带你去马场跳匹小马驹,没事的时候还能出城熘两圈,多舒服!」 郗瑶摸摸枣红色的高头大马,想起郗父的那匹踏雪,心生嚮往。 「春里舅舅可得教我啊!」 「没问题,你想骑了,只管来找舅舅!」秦王拍着胸脯保证。 舅甥两人对着雪吃了一回暖锅,秦王这个倒霉舅舅,吃饭就吃饭,拿着酒当糖水哄外甥女喝。 郗瑶喝了两杯,睡了半下午,醒来看看时间,忙急急忙忙往长公主府赶。 「哈哈哈别急啊么儿,今儿晚了不若明日去阿姐府上?」 郗瑶撩开车帘,看他乐不可支,哼了一声,「我不,我现在过去,就和姨母说是您骗我喝酒了……」 「哎别啊!」秦王脸上的笑容僵住,这要是让阿姐知道,下回得抽他了,他看着马车远去,扭头问老管家,「这可怎么办?」 老管家认真建议,「先备上伤药?」谁让您总找抽呢! 好在长公主府与秦王府相隔不远,走过一条街,便见赵嬷嬷在门口张望,瞧见他们的马车,忙迎上来。 「郡主可算来了!再不来,殿下可要找去秦王府了!」 「我正要和姨母告舅舅的状呢!」 一行人说说笑笑进了门,迎面碰上个小厮领着个身材清瘦的中间男子。 两边皆行至门边,小厮躬身避让,那男子却昂首挺胸站在中间。郗瑶疑惑地抬头,就见他神色莫名其妙。 难道是姨母的客人? 她侧身欲让步,赵嬷嬷却拦住她,「昭宁郡主请!」又才看到人的样子朝那男子道,「哟,周少爷拦在此处,是要和郡主行礼吗?」 那男子神情不忿,赵嬷嬷也是一副战斗状态的样子,郗瑶左右看看,果断随着赵嬷嬷,大摇大摆走进去。 身后一阵气愤的甩袖声。 郗瑶心里有些好奇,等到见了姨母,便随口问了句。 安国一听便翻了个白眼,,「那是你文正表哥的父亲。」 郗瑶「啊」一声,原来那就是「忍辱负重尚公主,追求真爱偷表妹」的前姨父,难怪赵嬷嬷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的。 安国也颇为不屑,「不必管他,不过是个拎不清的玩意!」 做驸马时一副受了多大委屈的样子,凭白闹出私生子来噁心人,如今发现没了公主府的周家不成样子,又以看望文正的藉口巴巴上门。 真当自己是个什么宝贝,擎等着她回头去吃这棵蔫巴草! 这些破事,说起来都怕脏了小辈的耳朵,安国说了两句便换了话题。 没一会儿天色将晚,郗瑶告辞回府。 安国使了个眼色,「少爷回来了吗?」 红绫回道,「回来了。」 「让少爷过来送郡主回府!」 「不必了吧!」郗瑶拒绝,文正表哥有才有颜,就是为人太端方,在他面前,仿佛不正襟危坐都不好意思。 安国别有用心,哪听她的。霍文正即刻便赶到了府门,骑马护送她回府。 「多谢表哥!」 「表妹客气!」 郗瑶挠挠头,「表哥路上小心?」 霍文正点头,「表妹早些休息……」 又冷场了,郗瑶心道,索性不管那么多,招唿一句便赶紧进府了。 郗府这晚也是颇为热闹,大伯母接着为郗瑶接风的名头,办了个家宴,两房人齐聚。 郗瑶第一回 将府里的大小主子认全,郗芠等人不说,倒是一个十几岁的少年让她多看了两眼。 「郡主,那便是训少爷!」
第39页 果然一副好相貌,面如春花,目若含情,只可惜气质不正。 他也朝这边看来,视线在郗瑶身上转了一圈,慢慢熘到海棠身上,眼神越发放肆。 郗瑶狠狠瞪过去,他才收敛了两分。 「海棠,你先下去吧。」 海棠本就貌美,穿着厚厚的冬衣也挡不住身姿窈窕。那傢伙又是个色胚,见了她还不跟蜜蜂见了花似的。 海棠抬头看看,应声退下。 郗至训见那漂亮的小丫鬟被使下去,不悦地盯着二房那野丫头,忽觉身上微冷,一抬头就见二房郗长臻冷冰冰地看着他,他缩了缩脖子,悻悻地收回目光。 难得这一场家宴没出什么么蛾子,连郗老夫人似乎有什么事要和郗父说,也不过欲言又止。 又一次难以言喻的眼神瞥向郗父,郗瑶看着牙疼,郗父却面不改色,自顾饮酒。 郗瑶凑近郗长臻,低声道,「哥,老夫人这是怎么了?」 郗长臻端着酒杯,嘴角微动,「殷家舅老爷犯了些事,求到老夫人这儿,被老师顶回去了……」 不过老夫人就这么一个争气的侄子,好不容易当上四品官,这回又被连降两级,老夫人可没那么容易放弃。 不知道郗老夫人又做了多少功夫,郗父却是油盐不进,直气得寿安堂连叫了两天大夫。 第22章 腊月二十七,京城愈发热闹起来。 梧桐院内,郗瑶正兴致勃勃地折腾她的新药房。才腾出来的屋子,新打的药柜满满当当占据了半面墙。 「郡主这儿都称得上药铺了!」夏芷感嘆。 逢春站在梯子上,一面将药材分门别类放进去,一面朝几人介绍街市上的热闹。 「南边的布料首饰,北边的毛皮香料,又有耍把戏的、捏糖人的,人挨着人,尤其是西市,我还瞧见有个番邦人,大鬍子,眼珠子竟是绿的!」 「还有人眼珠子是绿的?」夏芷惊讶。 「当然啦,我阿兄还见过红眼珠子的!那人带了不少颜色鲜艷的宝石,还有一些香料,就是气味刺激,没咱们大燕的好闻……」 郗瑶饶有兴致地听她的活,心里想着得空也该去街市逛逛了,若是能从香料商人那儿淘到些调料,冬日里吃火锅岂不美哉。 「郡主,要不咱们午后去瞧瞧吧?」逢春爱瞧热闹,这是明显还没玩够。 郗瑶点头,正要回她,海棠急匆匆过来,面带喜色。 「郡主,徐小姐来信了!」 郗瑶看她手上拿的信,眼神一亮,随意擦擦手,便急着拆开。 徐宝珠用了三分之二的篇幅说了她花了多么多么大的力气,大半页纸说得都是这些,郗瑶却是越看越高兴,果然翻过来便说约他们明日上门,他爹要亲自考量。 郗瑶原地蹦了蹦,「走,收拾东西去西城!」 西城果然如逢春所说,街市之繁华,人声之鼎沸,热闹非凡。 「郡主,此处人多杂乱,不如将顾公子约出来吧!」海棠皱了眉头。 郗瑶撩开帘子,只觉得这场景颇有几分现代置办年货的感觉,心里高兴,看车马难行,索性道,「也没多远了,咱们走过去便是了!」 她一马当先下了马车,海棠逢春忙跟上,几个侍卫护在周围,不过片刻便到了顾霄宅子。 一段时间没来,顾霄宅子又有了变化。门口多了个老僕,院中摆了刀枪斧钺等等。 「顾霄哥!」 顾霄正与一个圆脸小子说事,忽听这熟悉的声音,抬眼一看,就见一道身影扑进来。 逆光下看不清面容,只瞧见那身大红的斗篷明亮鲜艷,周边仿佛镀了一层金边。 他不由勾起嘴角,快步上前。 那圆脸小子跟着身后颇为惊讶,他还是头一回见老大这么高兴! 来的是谁? 圆脸小子心里好奇,悄悄打量,就见打头是个十二三岁的小姑娘,通身的富贵,从脖上的玉佩、手上的金镯再到鞋尖的珍珠,明显不是一般人家能有的,又见她身后两个丫鬟比梁伯的女儿还有气度。 梁伯是西城最大的粮铺商人,他家女儿自小丫头婆子伺候,十指不沾阳春水,也是富家小姐的做派。 可和这位小姐一比,却连人家的丫鬟也不如,这圆脸小子心道,难怪西城的人都传言老大是从东城来的,身份不一般,看来这传言果然没错。 顾霄可不知道这小子又对自己身份脑补了什么,他看着眉眼弯弯的郗瑶,心里欢喜,连声音都柔和了三分。 「你先回去吧!」 圆脸小子应了声退下,出了门看外面守着的侍卫,更是脚步放轻,小心离开。 屋里,郗瑶背着手打量一回,才坐回椅子,「哥,你日子过得不错啊!」 厅里多了不少东西,上茶的随从也动作麻利,落落大方。 「嗯?」顾霄将蜜饯果子往她那边推了推。 「日子过得太好,是不是都快忘了我了?也不去看我!」 「小没良心的!你在庄子上我没去看你?回来这几天你不是天天出门?」 郗瑶嘿嘿一笑,「给你送的东西吃了吗?怎么样?」 「那野物是你猎的?」 「对啊!」 「不错不错。」顾霄点头,一副哄小孩的语气,「下回说不定连鹿也能猎到了。」
第40页 郗瑶得意一回,才憋不住将来意说了。 「徐将军?」顾霄手顿了顿。 「对,徐川大将军!那可是随圣上南征北战二十多年的大将军,骁勇善战,善于治军……」 郗瑶将从她爹那儿打听来的事迹一件件和顾霄说,力证徐将军绝对是个优秀的军事人才。 顾霄看她兴致高昂的样子,心道,这些事他怎么会不知道,毕竟上辈子他就在徐大将军麾下。 建元二十年那场大战中,徐氏一门只余五少将军,徐大将军的尸首便是他从战场背回去的! 「哥!顾霄哥?」顾霄回过神,郗瑶又问了一遍,「明日去徐府拜访呗?」 「虽然不知道你为什么坚持要去边疆,可是既然有了这个打算,自然要做最充分的准备,徐将军经验丰富,有他教你行军打仗,好歹让人能放心几分……」 「好!我一定好好表现,不辜负你的心思。」 顾霄伸手摸摸她的头,心里慢慢暖和过来。而今不过建元十年,十年的时间,他总有办法改变! 次日一早,郗瑶便起了,等顾霄过来,东西收拾妥当,便往徐府去。 徐大将军和她阿祖同乡,当年一起当过和尚,一起起义,几十年并肩作战,情谊深重,燕朝初立,便被封为魏国公,十分受阿祖信任,赐的国公府也是位置极佳,占地极广。 郗瑶一行到的时候,徐夫人并徐宝珠已经等在门口。 「徐姨安好!」 「好好好,可算把你盼来了。」徐夫人扶起郗瑶。 「宝珠姐姐安好!」 徐宝珠听她这甜甜腻腻的声音,身子一抖,她摇摇头,手一伸,「等你等的腿都麻了。」 郗瑶殷勤上前,「扶着您来!小心!」 徐宝珠手搭在她胳膊上,小声道,「说好了啊,回头要是成了,别忘了沏茶倒水!」 「没问题!」 徐夫人看着她俩闹,笑道,「别作怪样了!」 「是。」郗瑶一秒正经,她介绍道,「这是徐夫人,这是徐小姐。这是顾霄。」 「徐夫人,徐小姐。」顾霄作揖行礼。 徐夫人看过去,见他眉目疏朗,长相俊俏,心里先是满意两分,又见他不卑不亢,气势虽有些冷,可性子成熟,心里又添了两分喜欢。 「起来起来,早听瑶瑶说,她有一哥哥,相貌好人也优秀,你今日来也别怕,宝珠他爹若是考你什么,好好表现便是,若是不着调的东西,只管来与我说。」 「多谢夫人!」顾霄眉眼柔和了两分,这位夫人也是熟人,上辈子自己回家述职时她对自己多有照顾。 「走吧,宝珠她爹就在演武场。」 一行人转过花厅,穿过园子,便进了演武场。 场中一个身材魁梧、面貌清癯的汉子,手舞一根长棍,从鬚髮来看约有五十多岁,可他的棍法却是舞的虎虎生威。 早听过徐家棍不一般,据说是大将军从少林棍法中悟出来的,如今一见,果然不同反响。 郗瑶正看得津津有味,忽听一阵破风声,就见那根长棍脱手而出,只奔他们所在。 !!! 顾霄将愣在原地的小姑娘往身后一拉,迎面而上,一个巧劲儿握住长棍,直被带的后退两步,他旋身卸力,脚下立定,稳稳地握住了长棍。 「不错!不错!」徐将军拍手称赞。 郗瑶从顾霄身后探出头来,这就开始考验?就不怕人接不住? 那边徐夫人暗暗瞪了徐将军几眼,徐将军在其他人看不见的地方沖她做了个求饶的手势。 「好小子,身子骨也不错!」徐将军走过来,蒲扇般的大掌拍在顾霄肩头。 郗瑶皱了皱眉,拍一下也使这么大力,等会不会真打吧? 她心里有些担心,徐将军已经挥手赶人,「夫人带郡主去后院吧!」 「我不能在旁边看吗?」 「刀剑无眼,伤着可怎么着?」徐将军眼睛一瞪。 「去吧,和夫人去后院坐坐。」顾霄拉着她,郗瑶抬头看她,神色担忧,顾霄拍拍她,「放心!」 郗瑶一步三回头地跟着徐夫人徐宝珠进了后院。 她觉得她就像高考考场外等待自家孩子出来的家长,和他们聊天也有些心不在焉。 徐宝珠难得安慰起她,「安心安心,我爹也就那么一说,什么刀剑无眼,他收其他几个弟子的时候也没怎么样啊!放心吧!对了,郗家也没听说有姓顾的亲戚啊,他怎么会是你哥哥?」 「他是和我一起从徽州府来的,救命恩人,若是没有他,你就见不着我啦,在我心里,自然称得上是我哥哥了!」 「怪不得呢!」徐宝珠点点头,又有些犹豫地问,「你在徽州府……究竟是怎么回事啊?」 他们只听说郗大人南下找回了流落民间的女儿,其中过程却是一概不知,这时说起,徐宝珠不免好奇。 「宝珠!」徐夫人低声呵斥。 「无碍无碍,」郗瑶摆摆手,「也没什么不能说。」 她简单说了从李家逃走,辗转与郗父相遇的事,勾得徐宝珠眼泪汪汪。 「我以后一定好好对你!李家人怎么这么坏?」 「真的吗?」郗瑶逗她,「那回头还要我沏茶倒水吗?」 「那……还是要的!」徐宝珠一跺脚,「大不了少来几次呗!」
第41页 「哦,你原来是不是还想使唤我一辈子啊?」 「谁要使唤你一辈子,一个月也就差不多啦!」徐宝珠挺着小胸脯。 郗瑶伸手挠她痒痒,「还要不要一个月了?」 「哎呀哎呀!」徐宝珠笑倒在塌上,不甘心地反击。 徐夫人看着两个小姑娘玩闹一团,倚在靠垫上直笑。 半个时辰,前院来信了。郗瑶刷站起身。 徐宝珠看她一熘烟跑了,撅着嘴道,「刚刚还宝珠姐姐宝珠姐姐呢,这有了哥哥,就把我抛脑后了!」 第23章 「怎么样了怎么样了?」 郗瑶揪着顾霄袖子。 顾霄气息微喘,额头隐有薄汗,眼中却有几分兴奋,「大将军收我了!」 「啊!」郗瑶原地蹦了蹦,妈呀,自家孩子这是考上清北了呀! 徐大将军看她高兴的样儿,摸着鬍子咳嗽两声,「师还没拜呢!高兴成这样?」 郗瑶心情激动,脸颊通红,「您老要是愿意,现在拜也成啊!」 「那可得挑个良辰吉日!」 挑什么良辰吉日?今日要是一把办成,今日就是良辰吉日! 郗瑶恨不得顾霄就拜师,顾霄已然平復下来,他拉住她,「就在明日,很快!」 「嘿嘿您喝茶!」郗瑶满意了,殷勤上前,给徐大将军添满茶水。 徐将军捋捋鬍子,故作矜持,其实心里十分满意,难得碰上这么个合心意的小子,不早点拨到自家碗里不放心。 拜师的日子定了,就少不了得抓紧准备拜师礼。虽然顾霄说了他自己来操办,但是郗瑶还是想加些什么东西,以示郑重。 思来想去,自个的东西多是些衣裳首饰,即便是些赏玩的珍宝,和徐大将军也不大搭。只能根据自己的本事,送药了。 虽然似乎有些奇怪,可诸如止血之类的药粉,于徐家人来说,实用重于形式。 郗瑶斟酌半天,默了几副方子出来,说给她爹听,郗父一口茶差点没喷出来。 「么儿怎么想起送药方?」 郗瑶无奈,「那我也没什么能送的了,其他东西更不合适。」 郗父又问,「你的药方这样送人……行吗?你师傅……」 人家有了药方无不是传家用,这孩子倒是大方,从梁公公到徐将军,随手便撒出去。 「没事的……」她爷爷巴不得中医发扬光大呢,「即便送出去,我自己还记得,以后若收了徒弟,再传下去也是一样。」 既然如此,么儿的一片心意不好辜负,郗父想了想,吩咐玉案几句。 一盏茶后,玉案捧着个长形木盒回来,盒中所藏分明是一柄宝剑,剑鞘朴实无华,可郗父抽出剑来,就见剑刃如闪,寒光四射,十足的宝剑。 「此剑乃当年在吴地所得,一直藏在库中也使宝剑蒙尘,正好一併送去吧。」 听他这么说,郗瑶只当是一柄普通的宝剑,直到拜师那日。 「濯然啊,断影你竟捨得送给老夫?」徐将军爱不释手。 断影?难道是很重要的宝剑?郗瑶一脸疑惑。 徐将军挽了个剑花,来回抚摸剑身,「老夫问你要多少年了也不肯换,如今竟然捨得了?」 郗父淡淡一笑,看不出多喜欢似的,「只是一柄剑罢了,送您这儿也不算辱没它。」 「啧啧啧,行,老夫一定让它光华重现!」 郗瑶左右看看,忍不住拉了郗父的袖子,「阿爹,那剑……」 郗父笑笑,「爹不过是赏剑,在徐将军手中才是用剑。」 话虽如此,可知道郗父将心爱的宝剑拿了出来,郗瑶还是觉得心里酸酸软软不是滋味。 回程的马车上,她靠在郗父身上,手指绕着他的袖角,声音低低的,「阿爹……以后有机会,我一定给您寻一把宝剑……」 郗父失笑,「好,爹等着。」 年下里本就没几天,一晃眼便到了除夕。 合家聚饮,除夕夜里辞旧岁,这日日暮,便传来一阵阵拜祝声,年里除了宵禁,街上鼓乐喧天。 因着要上祀祖先,建元帝想让外孙女进宫的念头在安国的劝说下打消了。 郗瑶在郗大伯满脸不情愿中跟着他爹祭祖,之后便是团圆饭,郗老夫人难得挤出一脸笑,还赏了郗瑶一套宝石头面。 回院后伺候主子歇下,逢春忍不住低声吐槽,「瞧这宝石一点儿也不通透,颜色也不正,老夫人不知多少好东西,就给咱们郡主这个,给芠小姐的可是一副粉晶头面,正适合女儿家带,哪像咱们这个,大红的颜色,没得老气……」 「少说两句!」海棠瞪她一眼,「咱们郡主难道就缺这一套头面?老夫人既然给了收着便是,这些话若传出去,还得说咱们郡主的不是!」 逢春瘪瘪嘴,「……不是在咱们院里,我也不敢说……」 「让郡主听见了平白不高兴,」海棠将帘子放夏,沖她招手,小声道,「走吧,下去休息,明日还要早起呢。」 逢春退出去,海棠抱了被子歇在外间的小塌上。 翌日一早便起了,厨房的火一晚上没熄过,主子们起了,便送上些简单的吃食。 今日要进宫看戏,皇室中人、官员及家眷皆在,看戏之后便是赐宴,以示隆宠。 戏楼分两处,那边楼上圣上入座,这边张贵妃及安国才带着众家眷入座,郗瑶的位置就在安国身边。
第42页 她刚随众人落座,张贵妃便笑盈盈地招手,「来,昭宁上前来,让本宫瞧瞧。」 郗瑶看一眼身侧,安国微微颔首,她上前行礼,「娘娘安好!」 张贵妃貌美娇艷,虽已有了栖霞公主这么大的女儿,可还是像二十多岁的女子似的面容美丽,身姿窈窕。 她「哎」一声,「快起来,听栖霞说起你几回,今日一见,果然是个标志的姑娘。」 郗瑶乖巧一笑,「娘娘才是雍容华贵国色天香,世间难得几回见,唯有天上仙宫来。」 张贵妃一阵娇笑,「哎呦昭宁这小嘴可真甜,你才多大,便世间难得几回见了?好了不耽误大家看戏了,改日来本宫宫里,和你栖霞姨母一道玩耍。」 郗瑶点头,直到回了座,也没闹清楚张贵妃叫她说这么一通是为了什么。 台上戏已开场,楼里栖霞凑近张贵妃,「母妃……」 张贵妃面带笑意,专心看戏,直到耳边又传来一句「母妃」,才瞥了她一眼,「坐好!不过是个小丫头,瞧着也没什么心机,与其与她闹,不如去交好她。」 哪是那么容易交好的,她躲自己跟什么似的,栖霞欲分说,张贵妃示意对面的圣上,「听戏!」 日暮时分,宫中灯火通明,奉天殿中已摆好御座,铺上黄麾,金吾卫二十四人伺立。又有教坊司、舞杂队候在殿外。 开宴时,仪礼司奏请圣上升座,礼乐鞭炮齐响,众人俯伏行贊拜礼,圣上叫齐,众人纷纷就坐。 燕朝的大宴倒是男女并坐,开始便是臣子们敬上祝酒,殿内乐曲舞曲助兴。 慢慢的及至夜深,众人拎着酒杯,相互拜祝,文人们凑作一堆,作词吟诗,武将们拼酒吆喝。 郗瑶也和徐宝珠裴姝媛凑在一起,三人捧着杯子说笑,看哪位文人诗做得好,哪位武将喝酒最多,又偷偷嘀咕哪位舞姬身姿最是曼妙。 说着说着郗瑶手撑着下巴迷迷瞪瞪,秦王拎着酒壶从武将一堆摇摇晃晃出来,看她小脑袋一点一点,眼睛都快闭上了 「么儿么儿,」叫了两声,郗瑶晕乎乎抬起头,秦王看她满脸通红,哈哈笑了,他捏着她身前的杯子嗅了嗅,「喝酒了?小丫头!」 他指着两个小太监让照顾好那两丫头,「派人去找她俩家人。」 然后将郗瑶背起,「走……舅舅带你休息去,小丫头还敢……喝酒,回头让阿姐揍你……」 秦王一晚上在武将堆里灌人灌得高兴,自个儿也没少喝,这会走路都摇摇晃晃,身上还背着小郡主,殿外伺候的太监头都大了。 「殿下殿下,您这是要去哪?小郡主这样不舒服,放下来吧,殿下殿下……」 秦王踢他一脚,「去去去。」摸着方向大步走了,郗瑶趴在他背上,迷迷煳煳将他脖子搂紧。 那小太监看他们走远,着急忙慌回去找到郗大人,好在郗大人还清醒。 「什么?秦王带着郡主出去了?」 「是呢,秦王殿下与小郡主似乎都喝醉了,奴才拦也拦不住,这会子进了内宫了。」 郗父暗骂了一声小舅子,这傢伙喝醉了还不知又要闹什么,怎么还带上么儿了。 内宫外臣不好进,他赶紧禀明圣上,圣上正和刘大人喝酒唠叨,一听这事,骂了句「小兔崽子」,招手让梁怀玉去找。 好在秦王殿下没胡闹进哪位主子宫殿,听着小太监的汇报,梁怀玉提着的心总算落了一半。 「侯爷,殿下在武德殿,咱们快去吧。」 郗父赶到武德殿时,就见小舅子四仰八叉地躺在殿门口唿唿大睡,身边还洒落一只酒壶。 「小郡主在里面呢!」旁边等候的太监道。 郗父指指秦王,「伺候殿下去休息吧,这一身酒味。」梁怀玉应着,他又朝里去,「我去看看么儿。」 殿内郗瑶迷迷煳煳,仿佛走在巷口那段路上,有人叫她扭头看,师弟摇着手里的钱拉着她去买冰棒。 一人嗦着一只冰棒回去,路上热浪袭人,汽车嘟嘟喷起一阵热气,师弟以手扇扇骂了一句「热死了」,又朝她道,「快吃吧,一会儿化了。」 郗瑶恍恍惚惚舔了一口,真甜… 他们慢慢悠悠回了仁心堂,院子里铁皮风扇唿唿地响,几个师兄弟一边捣药一边盯着电视。 电视上正放着奥运会比赛,两位女运动员从高台一跃而下,落水动作完美,看台传来一阵欢唿声,院子里师兄弟们也欢唿起来,小师弟凑过去抢遥控器。 「好了好了,跳水比赛结束了,我们看兵乓球吧!」 「别抢别抢,晚上还有重播。」 郗瑶勐地回过头,就见老爷子躺在摇椅上,手持一把大蒲扇,乐呵呵地看着他们闹。 他见自己站着不动,招手叫自己过去,「瑶瑶怎么了这是?是不是热坏了?热了就去房里开空调,安上就是给你们用的……」 倏忽间,郗瑶泪流满面,「爷爷!爷爷……」 床上的人似乎睡着了,郗父放轻脚步,走近了才发现女儿睡得并不安稳,嘴里呢喃不断,凑近听原来是在一声一声地叫「爷爷」,眼睛闭着,泪水却不断涌出,巴掌大的脸上已是一片濡湿。 郗父心里一片酸楚,低声道,「爹在,阿爹在……」 第24章 初一过了,接下来几天便是亲朋故友之间相互拜祝。
第43页 因着今年是郗瑶回府的头一年,一向不在乎这些虚礼的郗父难得一家家拜访,带着女儿认认人。 一连到正月十二,一众亲朋故友可算是跑了个遍,郗瑶的小金库也丰厚了三分。 这天,郗家三人难得闲下来,懒懒地窝在前院赏景。 郗父和郗长臻一人持黑一人持白,下起棋来,郗瑶蹲在旁边看了会,实在复杂,即便有两人讲解还是头疼,索性让海棠拿了课业来,在旁边写大字。 晌午天空飘起雪来,不一会院内便铺了一层。 「中午不如吃暖锅吧!」郗瑶打起帘子朝外看。 所谓暖锅和火锅差不多,尤其是郗家的暖锅在郗瑶的两次建议下下已经和火锅颇为类似了,这个天围炉涮火锅,多享受啊。 「再烫两壶酒,咱们爷俩小酌两杯,给郡主备上果子露和蜜水,」郗父吩咐,又朝郗瑶道,「你可不准喝酒了。」 郗瑶嗯嗯点头,字也没心思写了,就等着吃火锅了。 正月里厨房每日採买皆是新鲜齐备的,暖锅用的菜也不用怎么处理,洗洗切切就好,即刻便上了。 郗父捞着辣锅里的肉片,辣得只灌水还忍不住继续。 他和郗瑶一个样,吃不了辣偏还好这一口,两人撸着袖子,辣得满头汗。倒是郗长臻不可貌相。 「哥你不辣吗?」 「确实有些辣,不过还好还好。」说着他又将捞起的菜沾了辣碟,薄薄的肉片上沾满了辣椒,郗瑶看着他就这么淡定地送进口里,吃完连水也没喝。 真服了。 郗父喝了口酒,拿帕子擦擦汗,感嘆道,「你从哪儿找来这东西?吃着倒是过瘾。」 郗瑶灌了一杯果子露,缓了嘴里的麻劲儿,才道,「顾霄哥替我找的,从几个番邦商人那儿得来的,我还留了些种子,等明年种出来,以后炒菜也能放些。」 「顾霄啊,那小子门路挺多,西城那一片顾公子的名声可不小。」 「是和阿瑶一同来京城的那位小恩人?」阴差阳错,快半年了,郗长臻还没和顾霄见过面,不过他倒是时常从阿瑶口中乃至老师口中听过这个人,尤其是老师竟然多有夸赞,郗长臻心里更是多了几分好奇。 「是他!」郗瑶与有荣焉,「他真的很厉害,来京城不过一月就置办下西城的宅子,不知道他在做什么,不过看着一直也不缺银子,现在还拜了徐大将军为师,你不知道,大将军先前还说不收徒,现在巴不得顾霄哥搬过去。」 郗瑶吧啦吧啦介绍得停不下来,郗长臻失笑,「看来有机会一定要和顾兄好好见上一面!」 说曹操曹操到,午膳刚聊过顾霄,下午他便着人送东西过来。 送东西的人就是上回在顾宅碰到过的那个圆脸小子,自言其叫侯七。送来一张洁白如雪、毛皮完整的狐狸皮。 「看着箭是从眼睛穿过去的。」郗父翻翻白狐皮,赞嘆两声,「不错,难得这么完整的白狐皮。」 侯七躬身道,「顾哥说正巧皮子完整,给郡主留着用。」 「他有心了!」郗父连连点头。 原先郗父还担心顾霄和女儿太过亲近,是不是有些不好的企图,暗中观察一阵子,发现这俩孩子似乎都没这想法,起码女儿拿他当哥哥,多个哥哥疼她也没什么不好的。 郗父让海棠将白狐皮抱过去,又对玉案吩咐,「派车送这位小哥回去。」 侯七急忙摆手,「不用不用……」 「也不单是为送你,年下府上採买了不少吃食酒水,还得拖小哥带给顾霄。」 郗父这样一说,侯七才涨红着脸应下。 可真软啊! 郗瑶摸摸白狐皮,逢春凑在旁边看,「郡主这皮子真不错,回头给您做身斗篷肯定好看!」 「确实不错,难得是没伤着皮子,看来这位顾兄功夫不错。」郗长臻也道。 「收起来吧,回头让绣娘给郡主做身斗篷,保暖防风。」 海棠应声,将东西收好,看着雪停了,便送回了梧桐院。 顾霄这白狐皮倒勾起郗瑶的一个心思来,她噔噔噔跑到郗父身边。 「阿爹,反正下午没事,不若咱们也去打猎吧!」 郗父只道,「天冷。」 郗瑶拉着他袖子摇晃,「今日比昨日还暖和些,再说咱们出去跑跑还热乎些,憋在城里这么久了,出去透透气呗!阿爹~」 郗父拗不过她,「好好好,小丫头!」 一行人很快收拾好出门,郗瑶也换了身骑装。 不过是去城外五里的山岭处,轻装简行,便没带马车,郗父一身大斗篷,将女儿完全盖住。郗瑶自个儿还裹了个小斗篷,手上又揣了汤婆子,倒是一点儿也不冷。 郗父与郗长臻都是文人作派,看着皆是清俊人物,实在想像不出两人骑射功夫竟不输普通武将。 郗瑶想到头一回见郗父,他便是立于马上,箭术无双。这回没有上次寻亲的疲惫,御马狩猎更是畅快! 不像她看着两人收穫满满,只能坐在马上由人牵着熘达过过瘾,难为寒秋他们为了满足她还得将猎物赶进圈子。 郗父看郗瑶握着把小弓箭,拉弦的手颤颤巍巍,忍不住哈哈大笑。 「驾,」他御马回来,一把将女儿捞进怀里,「来,坐好,阿爹教你射箭。」
第44页 他握着郗瑶的手,慢慢拉开弓弦,瞄准远处蹦哒的野鸡,「啪」一声,活蹦乱跳的野鸡「啊」一声倒下。 郗瑶眼睛一亮,满脸兴奋。郗长臻拍拍手,「收起来,晚上回去就拿阿瑶猎的这只熬汤喝!」 玉案上前抽出箭,将野鸡绑起来,笑道,「那郡主可得多猎几只,咱们这儿这么多人都想喝汤呢!」 「行!」郗瑶正在兴头上,自信得很,郗父还带着她和郗长臻进行了一场友谊赛。 一行人兴尽而归,收穫满满,回程路上有说有笑。 忽听前面「吁」一声,马仰头长嘶。 郗瑶从郗父的斗篷里探出头,「怎么了?」 前面的队伍似乎乱了,寒秋驾着马过来汇报,「大人,发现一孩子躺在路中间。」 孩子?郗父皱了眉头,驾马过去,玉案已下了马检查,见大人过来,便道,「是个幼童,估摸是冻晕过去,还有气。」 郗瑶跟着郗父走过去,小小的孩童,瘦骨嶙峋,大约五六岁,身上只着破袄,半只胳膊、脚踝都露在外面,蜷缩在雪地里没有动静。 「带回去吧!」 玉案点头,将幼童抱起,寒秋看他上马困难,伸手将孩子接过来,「走吧!」 那孩子洗干净才知道是个女童,大夫检查过才知道这孩子不仅是冻晕更是饿过去了,身上全是骨头,一只腿伤过,似乎被野物咬伤,骨头有些长歪了。 玉案已将这孩子身份查清了。 「慈幼院的孩子?」郗瑶不解,「那不是官府办的,怎么还有孩子饿成这样,朝廷没有拨钱粮?」 郗父挥手让玉案先下去,神情颇有些无奈,「慈幼院原是圣上为感念孝慈皇后办的,收养战乱流失的孩子,大燕头几年,是圣上节省宫中用度,才使慈幼院运转下去。」 「这几年世家贼子之心不死,前朝余孽暗地里活动,圣上忙于新政,又听底下人上报百姓已修养生息,有所恢復,渐渐未从宫中额外拨钱,谁想到……唉!」 郗瑶抿着唇愣神,半晌抬头道,「阿爹,我想去慈幼院看看。」 郗父嘆口气,这孩子心太善,也不知是好还是不好。 慈幼院靠近北城门,不过一座大院子,院中已荒废许多,郗瑶等人径直进去,竟也没碰到个管事的,只几个孩子哆哆嗦嗦躲在角落的房间里。 半盏茶后,倒是从门外跑来一个半大小子,他满脸警惕拦在门前,「你们是什么人?」 角落的房间几个孩子「三哥三哥」地叫着。 「我告诉你们,这是……官府办的慈幼院,每月都有人来看的,你们想干什么最好想清楚!」 这小子腿脚有些哆嗦,想来面对他们这一帮人也是有些害怕,可还是挡在前面,半步不让。 「你又是什么人?」 「我……我是赵三……」 「郡主,」逢春上前,低语几句。 郗瑶瞭然,原来也是这里的孩子,最早收留的一批孩子已经长大了。 这些年慈幼院渐渐没落,大些的孩子出去找事做,小些或是抱病或是有伤便只能在这等着管事施捨一口吃的。 这两年官府拨的钱粮少,管事婆子心黑,竟是彻底断了他们的伙食。 大些能干活的孩子多数便趁机离开了,只这个叫赵三的孩子,自个儿在外面找事,不忘养活剩下的孩子。 「那管事心狠,偶尔见赵三赚的多,还要求他交孝敬钱。」逢春不平道。 郗瑶越听越气,听到这里更是怒不可揭,「将管事速速捉来拿,送去京兆尹,从严办理!」 赵三见这富贵小姐张口便是捉拿、京兆尹之类的话,心里更是惴惴不安。 郗瑶朝逢春使了个眼色,逢春挂上笑容,拉他坐下,「别怕,这是我们小姐,我们小姐心善,听说慈幼院日子不好过,便想着捐些钱粮。」 「可一来,却没看到管事,又见院子如此破旧,实在心有疑惑。现下向你打听几件事。咱们小姐捐钱捐粮,必然得分辨清楚,若是没用到实处,那就不好了。」 赵三嗯嗯点头,虽不知这些人是不是真要捐钱粮,可万一真像他们所说,贵人家心善,对他们来说,接下来也能过一段吃饱的日子。 「院中现下还有多少孩子?」 「加我九个,三个男孩,六个女孩,前两天小七跑出去还没回来。」 「管事是什么时候不再分发粮食的?」 「去年春天。」 「那些孩子都是怎么在这儿的?」 「有的是战乱时便在这,有几个是在门口发现得,小十一是小七在城外捡的……」 赵三知无不言,郗瑶听着对这里的情况也算有了简单了解,她看着隔着窗户偷偷看过来的孩子,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郡主?」 「回府吧!」郗瑶拍拍逢春,「让人送些粮食过来,派人与京兆尹说声,照顾着些。」 「是。」 回了府郗瑶心里还有些不痛快,在前院吃过饭,和海棠在园子里瞎转。 海棠陪着她站一会,忍不住劝道,「回吧,郡主。」 「嗯,走吧。」郗瑶刚转身,忽然定住,眼神一厉,「谁在那里?!」 第25章 海棠抬手将郡主挡在身后,皱眉朝假山处看去,山石后面灯火未曾照到,只余一片阴影。
第45页 她皱眉听着,似乎只有呜呜的风声,莫不是看错了,海棠朝郗瑶看去,郗瑶摇摇头。 海棠上前两步,厉声问,「是谁在那里?还不出来是等着府里的侍卫来拿人吗?」 那边安静片刻,传来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一个粉色夹袄的小丫鬟抖着身子出来,她一走出便跪倒在地,「奴婢惊扰郡主……奴婢罪该万死……奴婢……」 怎么连话都说不清,海棠斥了一句,「哭什么?」见她身子一抖,眉头不由拧紧。 「你是哪房的丫鬟?」 「奴婢名叫红玉,是……梧桐院伺候花木的……」 他们院的?郗瑶与海棠对视一眼,问道,「那怎么半夜在这里哭?」 这叫红玉的丫鬟一听眼泪又出来了,她慌忙拿帕子擦擦眼泪,哽咽道,「奴婢的姐姐在于府当差,于府犯了事,姐姐也被关进牢里,若……若再没银子赎买,姐姐就要被送进教坊司了……」 红玉想到姐姐自小照顾自己,而自己却连赎买的银子都凑不齐,心中悲痛,眼泪更是不住地流。 「赎买的银子要多少?」 「五……五十两……」 「五十两?定是下面那些人又捞油水呢!」海棠解释道,「郡主您不知道,赎买个小丫鬟顶多二十两,再也要不了那么多!」 红玉喃喃道,「可那管事说五十两一钱都不能少……」 「多要的那些指不定几人分了。」海棠道。 红玉跪在地上呜呜直哭。 郗瑶看她一团孩子气,哭得可怜,拉拉海棠,「明日派个人陪她去,若是差了银子,从帐上领吧。」 海棠应是,叫那砰砰磕头的小丫鬟赶紧回去歇着。 原以为就是个简单的事,谁料第二天海棠气唿唿地撩了帘子进来。 「怎么了这是?」她一向稳重,难得面带怒气,郗瑶丢了笔,夏芷给她揉着手腕。 海棠上前边收拾书桌边道,「今儿正好得空,我便陪那小丫鬟去了一趟衙门,管事倒是好打发,偏红玉的姐姐死心眼,竟不肯出来。」 「还有这事?」夏芷不解,还有人宁愿去教坊司? 海棠嘆了口气,「那丫头也是个忠僕,只道当年是她家小姐救了她,便情愿跟着去教坊司,伺候她家小姐。」 「那便不管她妹妹了?」郗瑶问,「她妹妹一心要救她出来,都急得哭成那样,她也狠心?」 「唉,红玉还在那儿劝她姐姐,两个丫头哭成一团,也不松口。」海棠说着,忽又道,「郡主您猜哪位小姐是谁?」 「谁?」 「于青芜小姐,便是上次赏花宴您给治伤的那位。」 「是她!」郗瑶想起上回她一身青衣裊裊婷婷淡然安静的样子,后来也是她第一个愿意医治的,疼得满头汗,也不曾叫。 「怎么会是她?」 大概是上回于青芜给她留下的印象太好,郗瑶犹豫了下,问过郗父,带着海棠逢春几人往衙狱去。郗父不放心,索性让玉案跟着。 今日是这些女眷押往教坊司的日子,衙狱前不少好事之徒看热闹,毕竟往日高高在上的大家小姐一朝沦为乐伎舞伎的戏码,总是让人臆想连连。 除开那些好事之徒,郗瑶竟在这儿看到个不该看到的人。 「裴姝媛?」 裴姝媛一身普通装扮,带着帷帽站在院内角落。 「郡主。」 「你怎么来这儿了?」 裴姝媛无奈笑笑,「我在这儿,她们也能少些作践。」 郗瑶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一个膀大腰圆的婆子推着一个面容憔悴的年轻妇人,那妇人神情麻木,只随着婆子的推搡一步步往马车上去。 「好歹是些婆子送她们过去……」 「我原以为你认为这些是对的。」 裴姝媛想起庄子上自己说的话,点点头,「我确实认为律法高于人情,她们该承担这一切,可……」她话音一低,「人情总还有些,看着昔日的夫人小姐们成了这个样子,心里总有些不是滋味。」 郗瑶抬头看了她一眼,裴姝媛笑笑,「郡主怎么也来了?」 「来看一个有趣的丫鬟吧!」 从一路经过的几间牢房来看,于家果然是没什么亲眷在京城了,别人的牢房虽也破旧,好在东西齐整些。 可于青芜的牢房里便只有些稻草、一床薄薄的破被并几个缺口的瓷碗。 她搂着个十一二岁的女孩,直直地站着,面前一个打扮富贵的年轻人急赤白脸地说着什么,她只紧紧抿着唇不作声。 郗瑶他们走近,才听那大冬天摇着把扇子的年轻人气急败坏地叫着。 「于青芜,你怎么就不听我的!」 「我又不是真买你做奴婢,难不成进我诚郡王府比教坊司还可怕吗?」 海棠凑到郗瑶耳边低声道,「那是诚郡王府的世子。」 诚郡王郗瑶知道,李嬷嬷介绍霍家关系时提过,老诚郡王是阿祖的远方堂弟,儿子媳妇都在战乱时过世,只留下他并一个小孙儿。 这位老诚郡王老实本分,不像大燕建立初期被砍的那几个仗着皇族身份跳上跳下,这位王爷识实务,不添乱,有了几个反面对比,圣上对他还颇有优容。 这位世子便是老王爷那个小孙儿。 于青芜垂着眼眸,看也不看他了。诚郡王世子又气又急,口不择言道,「你如今死活不愿,等进了教坊司还不是由我揉捏!」
第46页 「世子爷说话未免也太过分!」裴姝媛高声道。 诚郡王世子扭头,见站了这么些人,眉头拧紧,「又干裴小姐什么事?」 郗瑶笑着行礼,「原来是堂哥,堂哥一个大男人,在这儿威逼,是不是不太好?」 年初的宴上才见过,诚郡王世子见昭宁郡主有礼,也不好横眉,只好道,「昭宁堂妹。」 他回头见于青芜背过身,腰背挺得直直的,心知她性子要强,又见昭宁与裴姝媛都在,不好再劝,遂说了两句,便带着一肚子闷气走了。 听到诚郡王世子离开的声音,于青芜心里的一口气一松,眼泪倏忽间落了下来,她偷偷擦了擦,回过头来,轻轻一笑。 「郡主,裴小姐。」 「于小姐……」看她这样,郗瑶等人反倒说不出什么了。 她倒不在意的样子,只笑道,「多谢郡主和裴小姐来看我。」 淡然得仿佛还在他们初次见面的归一园。 郗瑶道,「你有一个好丫鬟。」 于青芜知道她说的是什么,也点头,「绿台的确很好!」她忽然朝郗瑶行了个礼,「那丫头太犟,还望郡主别和她一般见识,她有一手号绣活,郡主将她带回去吧……她妹妹还等着她呢……」 「那你妹妹呢?」她怀里的孩子脸色很不好,双眼半耷拉着,没什么精神。 于青芜愣了愣,才抖着手摸摸妹妹的头,「我……我……我不知道……」 裴姝媛背过身,擦了擦眼泪。 「你……照顾好自己和妹妹吧。」郗瑶嘆了口气,心中虽有想法,可又怕给郗父招惹麻烦,只好让人与管事吩咐几句,便离开了。 回府后将心思与郗父一说,郗父笑笑,「还当是什么事,值得你纠结成这样!」 「于家不过是拔出萝蔔带出的泥,于父愚蠢,被奸人利用,判处流放乃是罪有应得,于氏二女虽不能明救,赎买却还是可以的,过几年再放出去便是。」 得了郗父的回答,郗瑶总算放下心,当下便求了玉案去办此事。 于青芜及其妹妹连带这红玉的姐姐一併赎了出来。 郗瑶扶起跪在地上的于青芜,「也并不是要你为奴为婢,只是情急之策。」 「青芜明白,郡主救我们主僕三人出来,便是为奴为婢,也是心甘情愿。」 郗瑶拉住她,「眼下倒有一事拖你替我打理。小常山下有一处庄子,我预计着收养几个孩子,劳烦你替我操办。」 于青芜自然应下,正好将慈幼院那几个小孩也一併送过去,连带着庄子里捡的那个女婴,十余个孩子,正好建了处新院子。 入春后,小常山上草木復甦,药草也长了不少,郗瑶自学会骑马后,常往返于庄子与郗府。 偶尔也带那些孩子上山採药,山下留了几亩地教他们种植草药。 大概小小年纪过得苦,这些孩子都十分懂事,伺候草药一点儿也不嫌辛苦。 这日,郗瑶拎着根红色小马鞭,和逢春几人骑着马自城外来,入了城,发现京里似乎又热闹了些。 「郡主,这是科考的举子进京了呢!往后的几月还得热闹,到状元郎打马游街,满城的人都闹起来!」逢春兴奋道。 郗瑶翻身下马,指着边上的春风楼,「走,咱们也进去瞧瞧。」 「好嘞!」逢春将两人的马交给侍卫大哥,赶紧跟上郡主,别看这春风楼都是些读书人,可真吵急了眼,那也是撸起袖子打的。 郗瑶一行要了个靠窗户的包间,点了几个据说是招牌菜,便趴在二楼窗户上,看山下人流入织。 到处都是卖笔墨纸砚的,还有个道士闭着眼卖符,这大白天的,读书人讲究的是子不语怪力乱神,便是有意心里有意求个好彩头,也不好意思去啊! 「哎!舅舅,小舅舅!」 秦王一身读书人打扮,手持摺扇,就是提了个鸟笼,看着更像个纨绔子弟。 他抬头一看,见外甥女趴在窗户使劲招手,咧嘴一笑,将鸟笼往身后小厮怀里一塞,背着手噔噔噔上来了。 第26章 「么儿怎么这副打扮?」 一身大红的胡服,头上攒了一个高高的辫子,辫梢坠了根金丝玉坠,一副少年郎的样子。 秦王伸手拽了拽她的辫子,「骑马去了城外?女儿家的打扮也不碍事。」 「哎呀!」郗瑶将头髮从他手里解救出来,「女儿家的打扮太麻烦,我骑个马,总有人偷偷看我!」 若是再进像这样满是读书人的茶楼,打量的目光就更多了。 秦王撩了袍子坐下,提着鸟笼的小厮追上来,朝郗瑶行了个礼,将鸟笼放到小几上。 那鸟体型娇小,眼周一圈白纹,延至眼后形成漂亮的眉纹,看着十分温顺小巧 。 郗瑶掰了些点心餵它,它只凑近啄几口,发出几声悦耳活泼的哨音。 「这鸟乖吧!那卖鸟人还说数这种鸟声音最动听。」 郗瑶收回手,「舅舅不是喜欢骏马雄鹰的吗?怎么买起了画眉?」 秦王夹了一筷子菜,「还不是你舅母?说在家里闷,嫌舅舅老往外跑……」 所以就给人买了只鸟? 郗瑶神情复杂,「舅舅怎么不多陪陪舅母……」 「算了吧,吟诗作画那一套我可做不来,」秦王一脸拒绝,摇摇头又问,「给你的那匹小马怎么样?」
第47页 「极好极好,」郗瑶十分满意,「温驯又通人性,聪明着呢!」 「那马产自伊犁,头小而伶俐,眸大而眼明,毛色漂亮,秉性灵敏,最适合你们小女儿骑,等你大些,舅舅再带你去瞧瞧大宛马,那是真正的千里马!」 舅甥两个从马扯到西北的马场,又到边塞的风光。 秦王好武,正经在边塞待过几年,如今回来了,对军营的生活还有几分怀念。郗瑶想着顾霄迟早要上战场,听得也是津津有味,时不时追问两句。 秦王说到兴头上,隔壁突然响起「砰」地一声拍桌声,他被这么一打断,不禁顿了顿。 那边随即便是一道男声,张扬激昂。 「……重法重法,郗承清倒是重法,青宫案杀的人还不够多吗?」 郗瑶和秦王不由对视一眼,郗父便是名承清。 两人凝神细听,就听那边一道温和的声音劝道,「周兄!今日不过闲谈,莫要提及……青宫案。」 因着东宫又称青宫,是以私底下众人皆以此称唿年前那桩谋害太子之事。 「不过事实罢了,难道在下说错了?」先前那道张扬的男声又道,「去岁的青宫一案多少人受牵连,校卫大肆搜捕,罔顾士人颜面,郗……大人出身世家,却全然不顾儒家仁政之说,竟行此等酷法之事!」 「确实,尊贤礼士,才可使人尽起用…」 「……新法施行,又大肆启用校卫之人,实在令人忧心……」 「也不是这么说的,青宫关乎国本,谋害一事,自当该罚,且并非所有涉及之人皆被判处死刑……」 「罚是当罚,只是手段未免太过狠绝,大人们尽杀之,余者流放非关外即岭南,此二地……」 言至于此,众人也明白未尽之意,关外的瓦剌和鞑靼,连年叩边,岭南路途遥远又多瘴气,流放之举更像是借刀杀人。 许是此案乃大燕建立以来第一起牵连众多,从严判罚的,众人心有唏嘘,一时都道株连三族未免太过。 秦王冷哼一声,株连三族?若不是太师等人劝导,阿爹必是要株他们十族! 忽又一道清亮的声音响起。 「周兄所言未免有失偏颇。」 「圣人也有隆礼重法之说,尊贤礼士不在于刑不上大夫,尊贤应与贤明之人所言,而对那些触发律法的士人推恩太过,难免助长不良风气,崩坏律法道德。」 「以青宫案为例,谋害殿下,莫过于损害国本,此事之重大,自然当严惩不贷!」 话落,两边皆是一片静默。 片刻后,那周姓男子语带嘲讽,「秦兄莫不是忘了住的谁家书斋?王氏一府因此事家破人亡,你倒是忘恩负义!」 「在下……王氏是于在下有恩,却不能否认其于国有过,在下之恩与国之过,如何能相提并论?」 「既如此你倒是偿还了王氏的恩情!」 「在下……我……」 「周兄!少说两句。秦兄也且坐下吧,周兄性子急,秦兄莫怪……」 「不,周兄说的也有理,我既不能违背我的道义,这便从书斋搬出来,至于王氏先前之恩,日后有机会定当偿还。」 「吱呀」一声,隔壁门被拉开,「诸位,告辞!」 「秦兄?秦兄!」 郗瑶悄悄将门拉开一道缝,就瞧见一个一身青袍的年轻人从门前经过,他穿着十分朴素,但神情自若,身姿挺立如山间翠竹,自有坚持。 秦王招招手,示意旁边侍立的小厮去打听打听隔壁都是些什么人。 那小厮片刻后便与他耳语几句,秦王冷哼一声,微微眯起眼睛。 「么儿,有没有兴趣去看看那所谓的书斋?」 「嗯?」 那书斋就在城内,秦王让小厮派人将画眉鸟送去王妃处,正经脸色,作出一副读书人的样子,领着郗瑶晃晃悠悠过去,路上还顺手买了两本书。 两人至那书斋时,正巧瞧见秦姓年轻人并一个一脸稚气的小僕,抱着行礼、背着书箱往外走。 书斋的侍者跟在旁边,面带笑意,「秦公子住得好好的,怎么突然要搬走?如今京城的士子一天比一天多,咱们书斋房间本就紧缺,您这一走,回头……」 那位秦公子不好意思道,「在下明白,这段时日多谢主家照顾。」 他坚持离开,侍者便不再劝,秦公子唤了声小僕,转身下了台阶,见阶下站着一位二十多岁儒衫打扮的公子,手中牵着个胡服小少年,便点头笑笑。 秦王也和善地点点头,打量了眼书斋外面,拉着侄女,抬脚入了斋内。 迎面便是一面照壁,上刻荀圣人《劝学》篇,秦王驻足细看,便有先前的侍者上前。 「这位公子?」 秦王回头,爽朗一笑,「听闻此处学风昌盛,特带家中小儿见识一番,不知可否入内?」 那侍者见他拉着的小公子容颜姝丽,两人又衣着富贵,只当是哪家的小公子顽劣厌学,家中长辈藉此劝导,便道,「自然可以,主人家办此书斋,本就是为方便学子士人交流,引人向学。」 转过照壁,便是一处大厅,厅内摆放数十排书架,皆是满满当当的书籍。有一着相同衣饰的侍者,坐在桌前。 秦王不解,先前那侍者解释道,「主家心善,特拿出这许多书籍供学子借阅,借阅者需在此处登记。」
第48页 「任何人都可借?不怕遗失?」 那侍者一笑,「公子说笑,书斋内学子方可借走,学子们皆有登记,自当爱护书籍。至于其他人,也可在此处翻看。」 这不就是图书馆吗?郗瑶心道。她看着有几个书生或立或倚站在书架前,沉浸于书海之中。 那侍者见郗瑶目光停留,低声解释,「那几位是金科学子,主人家怜寒门士子求学不易,特拿了先贤名家摹本供众人学习,那几位因书斋已满,未能借住,便只好每日前来翻看。」 侍者说这话时,神情露出自得,毕竟连这些读书人都要抢着进他们家书斋! 秦王看了看,四书五经皆齐备,科考的书籍倒是不少。他抽出一本随手翻了翻,郗瑶凑上前。 书上带了大家注释,这不就是高考教材解析吗? 穿过厅里便是两条长廊,倚湖而建,岸边有桂树,湖中有红鲤,皆是取了好兆头。 长廊三三两两坐着几个书生,或是下棋或是奋笔疾书。 秦王牵着郗瑶看那书生在埋头抄书,不由停下脚步,那书生抬头,秦王指指郗瑶,「小儿好奇……」 郗瑶心里翻了个白眼,面上配合他,疑惑道,「前厅众人皆忙着翻阅,不知兄长为何在此处抄写?」 那书生搁下笔,「京城居,大不易,赶考且要住上几月,在下家中贫苦,幸得主人家心善,容我居住,只不过需得留下文稿,或是书画或是文章皆可,我只认文画皆平平,便只好尽力抄写,以谢收留之恩。」 「公子实在自谦,这一笔字非常人可书,实乃墨宝也。」秦王贊道。 那书生腼腆笑笑,拱手一礼。 顺着长廊往前便是一座湖心亭,未至亭中便听书生争辩声。 秦王和郗瑶悄悄入内,争辩正激烈,倒也没什么人注意他们。 两人隐在后头,细细听了一会,原来这帮书生是在辩论边疆设立九边是否必要。 所谓九边便是边境防线陆续设立的九个军事重镇,为了抵御北边的瓦剌和鞑靼,圣上去年开始在边境设立九边,自消息传出,便引起朝堂内外讨论。 支持的认为瓦剌鞑靼连年叩边,危害北部边镇安全,边民受苦已久,设立军事重镇,日后用兵及防御皆有便宜。 不支持的理由也多,自大燕建立,战争就没停过,圣上以武起家,自然重视军事力量,每年皆派人巡边,稍有战事,一帮子莽夫恨不能藉此打到敌人老家,全不顾军费损耗,若再建重镇,未免劳民伤财。 秦王听了一会,不慌不忙带着侄女离开。先派人送了郗瑶回去,秦王才带着一脸爽朗的笑容慢悠悠回府。 一入府,脸色便冷了下来。 「去派人好好查查,像这样的书斋还有多少?」 晚膳时分,王妃派人请了几回,秦王也没心思动,只坐在书房等消息。 三更,探子才来回禀。 「王氏、徐氏、裴氏、殷氏……乃至……张氏皆有书斋……」 秦王翻了手上的消息,冷笑一声,神色不明。 及至五更,天色微亮,坐了半宿的秦王高声吩咐,「备马,本王要进宫!」 第27章 二月初是定国长公主的忌日,如今夙愿得偿,郗父便计划着在慈恩寺为定国作一场大祭,以告其在天之灵。 梧桐院收拾了行装,一行人驾着马车去了城外慈恩寺。 慈恩寺是京城有名的寺庙,因着当年圣上曾寄身寺庙,大燕朝对于佛家原就有几分推崇。慈恩寺的住持又佛法精深,曾为圣上讲过经,这老和尚深知造势经营之道,这些年慈恩寺香火愈加旺盛,往来高门贵族不知凡几。 郗家在寺内有处院子留着,郗瑶一行人轻车简从上山,入了寺便径直去了院子,郗瑶只每日抄写经卷,拿去定国灵前供奉,偶尔去后山坐坐。 此次正赶上高僧开坛讲经,寺内本就香客云集,又有圣上和太子来过的消息传出去,寺里的人便更多了。尤其是后山,风景尚佳,这两日一波一波的读书人来此赏春游玩。 「郡主?」逢春满脸不高兴,「人也太多了!」 郗瑶往下看看,「算了,回去吧!」 「这些人也真是,圣上和太子殿下不过来拜祭公主一回,就都闻着味儿跑来了!」 这不是正常吗?郗瑶心道,如今春闱将近,好比企业招聘,千军万马过独木桥,能在两个顶头大老闆面前露脸留好印象的机会出现,不抓住就怪了! 没见哪些读书人各个面上矜持淡定,可吟诗作文各样都没缺吗? 「等过两天就好了。」 两人转身往回走,走了几步,见一稚气未脱的小僕抱着一堆捲轴之类的东西,哒哒哒神色焦急地往前面去。 那小僕耳垂大,和庙里的罗汉似的,郗瑶不由多看两眼。 就见他刚至转角,便与一瘦长汉子相撞,一屁股坐在地上,怀中抱的捲轴散了满地,原来是一些画与字。 那汉子张口斥骂,「怎么走路的?没长眼睛吗?」 「抱歉抱歉……」那小僕面露歉意,弯腰拱手。 「行了行了,不跟你个小孩计较,以后小心点。」 那小僕这才舒了一口气,他低头去捡散落一地的画卷,那汉子也跟着帮他捡,小僕满脸感激,却没瞧见有副画被偷偷藏进了身后的草丛里。
第49页 郗瑶与逢春不由对视一眼。 小僕抱着东西又谢过一回,才急忙朝前院去,那汉子见人走了,将藏起来的画扒拉出来,志得意满地吹了个口哨。 郗瑶朝逢春低语几句,逢春点点头,三两下将那汉子提了过来。 那汉子见她们一个年纪尚小,一个不过是个姑娘家,叫嚷几句,死撑着不配合。逢春打了一顿,又吓了一回,倒是将事情原原本本招了。 原来是有人指使他,来这么一出,就是为了将这副画拿走。 郗瑶接过逢春手中的画,慢慢展开,原来一副菩萨画像,端坐在莲花台上的观世音菩萨宝相庄严、慈悲悯人 。 笔触精良,看得出来画者用了不少心思,郗瑶视线移到右下角捲轴留白处,「秦……观之?」 秦?这个姓?咦,刚刚那个小僕不就是上次去书斋遇见的那个,那么这个秦观之难道是那个「秦兄」? 「走,咱们去前面看看!」 慈恩寺前边十分热闹,因着香客多,从山下至庙门,两边卖果子点心的、经文香烛的、求籤解卦的,都快称得上小庙会了。 如今众人都围在一处摊位前,隐约听见几句争论。 两个侍卫拨开一条道,郗瑶几人才凑了进去。 果然是那天的秦兄! 「秦公子既然画不了何不早说,本就是为了家中老夫人祝寿,我是相信您,才将事情託付,现下找人哪来得及?」一嘴角两撇鬍子的中年男子道,神情气愤。 「这……在下确实是画完的……」 小僕在旁边急得眼泪都快出来了,「怎么没有了呢?公子我去寺内找找,说不定落在哪里了……」 「不必了!」中年男子一摆手,「都到这个地步了,秦公子还有诓骗我不成,也不必说其他的,既然公子画作未完成,便将定金退还吧!」 「这……能否宽限两日,在下一定将定金与画卷一併奉上!」 「秦公子莫不是要诓我定金?听说您还是金科学子,竟然做这等事?」 「还是个学子啊!画没完成银子还不退给人家?」 「唉真是丢了读书人的脸……」 「估摸着就是画不出来,指不定拿这招骗了多少钱……」 秦观之听着旁边的议论,脸色微窘。 画确实是完成了,如今拿不出来退银子天经地义,可偏偏不凑巧,前两日让小僕採买颜料笔墨,剩下那点银子全被偷了,如果不是小僕大叫,连颜料笔墨也未必能保全。 他神情愈发窘迫,「王老爷容禀,在下绝无诓骗您银子的意思,实在是近日糟了些事情……劳烦您再宽限两日,就两日,在下一定将银子凑齐……」 「别说这些,今日要么拿画要么还钱,否则我便只能报官了!」 若是报官……秦观之闭了闭眼,春闱就…… 「王老爷说拿出画可当真?」忽然,一道清脆悦耳的声音传来,犹如莺啼。 秦观之回头,就见人群里站着个十三四岁的小姑娘,一身素服,身量瘦弱,面容秀美脱俗。她挑眉看过来,神情狡黠。 王老爷眼珠子转了转,看说话的小姑娘衣着装扮简单,身边只跟着个小丫鬟,遂道,「自然!那画是为我母亲所求,若是能拿出来自然最好,只不过……需得是秦公子的画。」 「秦公子不若瞧瞧这副可是公子作的画?」 秦观之看向她递过来的画,心下先是一定,自己用的纸张自然熟悉。他朝郗瑶微微行礼,接过画,慢慢展开。 四周看热闹的人伸长了脖子看,「哟,还真是观音图!」 「画得可真好,观音大士慈悲悯人……」 秦观摸了摸右下角的署名,「王老爷请过目,这便是与您约好的那副图。」 王老爷狐疑地上前,左看右看,挑不出毛病,「这真是你作的?」 「在下作画习惯于装裱处留名,您请看!」 王老爷看着那「秦观之」三个字,张张嘴,「……既然如此,老夫便拿了画。」说着他便要带人走。 郗瑶喝道,「慢着!」 王老爷转身,脸色可不像终于拿到画的高兴。 「王老爷是不是忘了些事,刚也听了一段,定金是给了,现下拿了画,余款不付了?」 王老爷黑着脸憋出个笑,「管家,给秦公子银子。」他身边的胖管家依言从袖子里掏出银子,秦观之看了一眼郗瑶,将银子收下。 郗瑶却没让他们走,她示意护卫将之前那个瘦长汉子带出来,「正巧今日人多,也请诸位分辨分辨。」 逢春接口将后院瘦长汉子故意撞人藏画的事情说了出来。 「也不知王老爷认不认识这人,这人倒是王老爷呢!」 「老爷救命啊,救命啊……」由他叫两声,侍卫又将他口中的布塞了回去,只剩几声呜咽。 王老爷别过身不看,连连道,「定是污衊,定是污衊!我王家虽不是高门大户,可也不至于为了一副画使这些手段!」 他死活不承认,连将那汉子送去官府也坚持说与其不过几面之缘,绝对没有派他去偷画。 咬口不认倒让秦观之都有些疑惑是不是真的误会王老爷了,毕竟两人无冤无仇,他为何要害他呢? 郗瑶只让人去查,根源果然在秦观之身上。 「徐兄?」秦观之看着消息,惊讶道,「怎么会是他呢?他为人一向温和有礼,那日我与周兄争执,也是他讲和……」
第50页 哦原来那天茶楼里那个劝人的温和男子姓徐。听说前朝有户大世家就姓徐,不知两者有没有关系。 秦观之越看心里越凉,自来京城,徐兄颇为照顾,这次自己从王氏书斋搬出来,他还邀自己去徐府住,自己虽不愿去,可也领情,只当与他乃是君子之交。 万万没想到他竟然如此害他,派王老爷来约画,使人偷了自己的银子,又让王老爷以骗银子为由报官。 「何至于……何至于如此呢?我与他往日无怨近日无雠……」 郗瑶坐在他的摊位边,撑着下巴,「谁说无仇无怨的,春闱就在眼前,你又是凤阳府颇具声名的学子。京城金科赌局知道吗?你正好排在他前头,此乃一仇。」 「先前你从王氏书斋搬出来,却不知那书斋背后却是徐家人掌管,他说和你直接走人在前,搬离在后,此乃一怨。」 「所以呀……有仇有怨,小心点吧秦公子。」 秦观之沉默片刻,朝郗瑶行了一礼,「多谢小姐,在下知道了!」 「不必不必,眼下都快春闱了,时间紧张,你怎么还有空摆摊卖画?那观音图我瞧着可是要耗费不少心力。」 秦观之无奈一笑,「实属无奈,银子被偷了,慈恩寺借宿虽不收银子,可我与小僕还需吃喝,笔墨也需花费,只能卖些字画……」 郗瑶有些疑惑,古代读书不易,更何况从乡试一路考上来。这些举子相对于普通百姓而言已是富足,怎么不写信回去求助,毕竟科考可是改变一生的大事。 秦观之似乎猜出她的想法,「在下出身农家,家中虽有些土地,可兄弟姊妹众多,这些年读书已是耗费不少,书本尤贵,家中供养我本就不易,此次进京赶考已是家中尽力而为,这么好再写信回去?」 「那若是此次未能如愿呢?」 「我家公子怎么会不如愿,必是会中的!」边上的小僕辩道。 逢春瞪他一眼,他缩回去不敢说话了。 秦观之不在意笑笑,「万事皆有可能,若真是不中,大概会在京里找个教书先生的活,养活我们主僕二人,以待下次科考。」 「京城里像这样的举子多吗?」 「多!寒门举子本就不易,从读书起能接触的书自然不如高门大户全,考不上是常有的,可大家已走到京城,哪里愿意就这么放弃?别说三年便是六年九年也有人坚持。」 郗瑶长嘆一声气,如果说高门大户的公子出身赢在起跑线上,那寒门举子便是一步步从底层挣扎上来,最后还未必能成功。 第28章 「你的书法画画都不错,与其在这儿卖,不如卖给我吧?」郗瑶翻翻他摆出来的各种书卷画卷。 「不成,」秦观之摇头,「小姐于我有恩,若喜欢便只管挑,即便真要买,也请买您喜欢的就好。」 「真不成?你早些回去便能多看会儿书了!」 秦观之摇摇头,「其实我在这边坐一会儿就回去了,有小僕看着就好,不碍事。」 郗瑶见他态度坚定,便只好作罢,回去之后却找来海棠几人,让她们几个没在秦观之跟前露过面的,平日里装作普通香客光顾,不然他那些画儿字的,也着实可惜了。 郗瑶一行在山上住了半个多月,在最后一场法事办过之后,便收拾东西打道回府。 马车刚驶出寺庙,就听逢春在外面叫,「小姐?」 郗瑶撩开帘子,「怎么了?」 逢春指指路边,「秦公子来了?」 秦观之抱着画卷站在路边,额头隐有几分汗水,目光灼灼地看着这边。 郗瑶放下帘子,朝车里的海棠道,「你别下去了,藏着吧!」说着掀开车帘跳了下去。 「秦公子怎么来了?」 「在下……小僕碰巧看见贵府在收拾东西……」他听到这消息,抱着东西便跑来了,现下气息还有不稳,秦观之冷静片刻,「前些天多谢小姐照顾我生意……」 「嗯?」被发现了?郗瑶惊讶。 秦观之挠挠头,「在下不聪明,但还算眼明心亮,总之……多谢小姐!」他深深行了一礼,将怀中抱着的画递过去,「这画……还请小姐收下。」 「我先前不是拿了你的画?」郗瑶笑道。 「那不一样,这是专门为小姐画的!」他抿着唇,双手维持着递的动作不动。 郗瑶失笑,伸手接了过来,他才松了一口气,又行了一礼,退到路边。 郗瑶福福身,「祝公子蟾宫折桂,金榜题名!」 马车轰轰继续前行,秦观之目光跟着中间那辆青篷车,看着它慢慢远去,不禁摸了摸耳根。 马车里,郗瑶展开画,海棠几个凑过来看,「秦公子画得真好,这菩萨拈花一笑,真是佛光普照!」 逢春笑道,「没错,这次的画比上次得还好看呢!就是……总觉得这菩萨有些眼熟。」 「许是和庙里的菩萨一个样,你在庙里待久了,连菩萨也眼熟了 」海棠推推她。 逢春皱着脸,「真的吗?」 等回了府才知道哪里是眼熟庙里的菩萨! 李嬷嬷眯着眼凑近打量,忽的一拍掌,「这菩萨像倒是像公主!」 「真是有心了,瞧瞧这眉眼,真有几分公主的样子!」 当年公主在时,屋内几个丫鬟即便在府里,也都还小,不大记得是不是眉眼像公主。
第51页 逢春看一眼画像,又瞧一眼郗瑶,「这菩萨和郡主倒是像!」 真的吗?画上的菩萨脸颊圆润,线条柔和,又是成年人的相貌,郗瑶真没觉得和自己有多像,几个丫鬟倒恨不能让她站到画边上,由着他们好好打量。 「好了好了,收起来吧!」 次日下了课,想起秦观之说的寒门学子的事,郗瑶换了身儒衫,头髮束起,一副读书郎的样子上了街。 她领着逢春专往读书人聚集的茶楼酒捨去,听了几个书斋的名字,便又以见识见识的藉口跑了几个书斋。没想到会在一所清静典雅斋碰到秦王。 「小舅舅!」 秦王正临水听人抚琴,以手作拍,双目微阖,十分惬意,听到这突然的一声,他手下拍子一空,扭头一看,「你怎么在这儿?」 「我来见识见识啊,感受学习的气氛!」郗瑶「噔噔」跑到他身边,乖巧坐下。 秦王看她穿着不知从哪翻出来的儒衫,又宽又大,袖口卷了几道,手上的扇子也没露出来,翻了个白眼,「好好待着,别乱跑。」 郗瑶乖乖点头,坐在他身边,看几个书生赏一回琴,又论了一回事。半下午了,两人才告辞离开。 出了书斋,找了个清净的茶楼,舅甥两个坐在包厢里互相吐槽。 「哪翻出来的衣服?大了一圈?小孩样还装扮成读书人?」 「舅舅去书斋也不是突然对读书感兴趣吧?一圈人就您辩论时一言不发,字也不写,画也不画,您好歹装得像儿点!」 秦王白她一眼,真写了画了还不得露馅? 郗瑶嘿嘿一笑,给他倒了杯茶,又问道,「舅舅是在调查书斋吗?」 秦王端过茶盏一饮而尽,「小孩子家家,别管那么多。」 「一人计短二人计长,舅舅就当满足一下我的好奇心呗,说不定说出来心里就不烦了。」 秦王剥了个花生,看她眨巴着眼睛,知道她心里有数,便指了指花生。 郗瑶会意,抓了一把剥起来。秦王靠在椅子上,喝着茶吃着花生,把憋了好几天的话吐了出来。 「你说说这些人是想干什么?寒门出来的学子本就少,他们还想借着书斋的名头施以小恩小惠将那些学子绑到他们一边!常此以往,朝堂上站的究竟是皇家的臣子还是王徐裴殷张的臣子?」 秦王将桌子拍得砰砰响,他身边的小厮探头进来,「爷,怎么了?」 「没你的事,出去守好!」 郗瑶朝逢春摆摆手,示意她没事,也在外面待着。 秦王越说越气,又灌了一杯茶,「阿兄的新法便有几个寒门出身的,御史台那帮子混蛋尽盯着他们,在后面给阿兄找事!」 「其实有书斋也是好事……舅舅您听我说完呀……寒门学子不易,书斋能给他们提供帮助,不论是住宿费还是提供借阅的书籍,是真正能让他们受益的。不过,」郗瑶话锋一转,「既然不想让他们受世家的恩,那不如皇家来开书斋!」 秦王嘆气,「这事我也想过,可是一来,国库不丰,阿爹现在精力都放在北边九镇的设立上,多少银子都不够使的,世家在这事上绝不会支持。」 「二来,不得不承认,咱们霍家在几百年流传下来的世家面前确实属于暴发户,底蕴比不过,他们书斋放的的一些摹本,皇家都没有,咱们也不能还跟土匪似的去抢人家的。」 「这样吗……」郗瑶敲着桌子,「其实真要说起来,学成文武艺,卖与帝王家,阿祖和大舅舅便是最好的一面招牌。」 「再有,咱们虽然底蕴不够,可是国子监乃至科考出题的大人都在阿祖手下,还有往期的各个三甲,只要安排他们轮班去园子讲讲课,还怕没有人来?」 毕竟他们的教材解析也不过是前朝往年的,这可是出题老师兼上届优秀学长现场讲课,孰重孰轻? 「阿祖和大舅舅再偶尔去听听读书人的想法建议,若是碰到合心意的,额外提拔,这样下来别说寒门学子,世家的那些人能憋住不来?」 未来顶头上司露面,还想不想混个眼熟了? 「再说书籍,宫内虽然可能没有世家全面,但是前朝末年多少世家灰飞烟灭,听说不少书籍被一些商人买去家藏了。商人一向是三代不许科考,他们只能等着子孙后代改换门庭。」 「如果阿祖给他们一些优待,比如给园子捐书,不拘于原本还是摹本,贡献大的,许他们家参加科考,再弄些荣誉表彰,这书籍不就凑起来了。」 秦王不住点头,「这倒是好说,商人地位一向不高,阿爹写两个牌子赏下去便是。」 「对啊,也别光寒门学子,商户家若有能者,也可为阿祖与舅舅所用。到这里,园子的架子便搭起来了,还怕少银子?」 「咱们这园子做起来,势必要成为京城所有举子聚集之地,不论贫富,皆可为其提供住宿,但日常的吃穿、笔墨纸砚之类也是要用的,园子外面大可以打造商业街,招商引资啊!」 「商业街?招商引资?」 「对啊,园子周围一圈划下来,规划好,哪片是酒楼茶楼,哪片是衣铺,哪片是书铺等等等等,让他们竞标,出价高的便租给他们开铺子,势必要将园子一周打造成大学城!京城的第二个小中心!」 「以后发展起来,租金越来越高,养活这个园子肯定够了!说不定多出来还能充盈阿祖的私库!」
第52页 「大学城?小中心!」秦王勐地站起身,郗瑶被他吓了一跳,见他来回走动,嘴里念念有词,突然定住,叫门外小厮,「备马!」 郗瑶看他快步走出去一句「舅舅」还没喊完,人又回来了。 「差点把你给忘了!」他将郗瑶一夹,「走,带你见你阿祖去!」 「小舅舅!你放我自己走啊!!!」 建元帝不愧是一路打天下的人精,一听这两人叙述,眼神一亮,便明白了,「梁怀玉!叫太子、太师、定远侯过来!」 这帮子人精过来,郗瑶就没什么事了,她躲在后殿吃点心,小周子还贴心地拿来话本儿给她解闷。 话本没什么意思,她翻了两下,索性让小周子问问天干宫有没有人身体不适,要是愿意就过来让她看看,差点没把后殿变成义诊室。 「好了,小周子回头我和阿祖提一句,你们便去太医院取药,方子都写给你们了。」 「是!」小周子躬身应着,感激道,「多谢郡主为我们这些人医治!」 他自己脚腕骨头受过伤,最近肿得厉害,又不好找太医,原打算去太医院取些药敷一敷便算了。没想到郡主不嫌弃太监身子腌臜,只拿他们当常人似的治伤病,当下心里感激万分。 郗瑶在后面待了足有一个多时辰,郗父才商量完事情来接她。 「么儿咱们回家吧!」 郗父牵着郗瑶走到宫门口时,李太师正准备上轿子,他回头看看,走了过来。 郗瑶在郗父的介绍下,福身行礼,「太师大人安好!」 听说太师大人便是当年军中的军师,曾说过她娘若为男子必是一员勐将的那位,郗瑶颇为好奇,悄悄打量。 李太师鬚髮尽白,身形清瘦,颇有几分仙风道骨的意思。他低头对郗瑶笑了笑,神情温和,伸手摸了摸她的头。 「这孩子和小公主一样……聪慧!」 第29章 事实证明, 圣上真要办什么事,那速度绝对是不一般。没几日,便在城外选址动工。 木头石块一波波地运过去, 又有宫内的马车日日往返, 城内城外的人瞧着热闹, 便试探着打听几句。 宫内的匠人早被叮嘱过,不必特意瞒着, 看管事的眼色, 倒像是让他们不经意间将消息传出去。因此几个人手下活不停,嘴上只当闲磕牙,不该说没露, 该说都透出去了。 于是便有圣人怜惜学子,特开私库建立学园的小道消息传了出来,众人私底下议论纷纷。 读书人尤其是寒门学子特地打听过,听到郗父几个老狐狸故意放出来的消息, 如学园的建立、日后内部的藏书楼、国子监及朝堂大人的讲学等等,心下激动又难以相信, 悄悄去城外看过的人不在少数。 而世家那些人面面相觑, 想上摺子劝谏,偏圣上这一出,一来动的是私库, 二来用的宫里的匠人,没用朝廷上的人。问到面上, 圣上一句给自个建园子也只能偃旗息鼓。 看着他们憋屈,圣上心里高兴了, 晚膳多吃了一碗饭,急得梁怀玉赶忙泡了山楂水送来, 生怕他积食。 城外的园子渐渐显出轮廓,听闻秦王已经联络了不少商户,不知怎么忽悠的,反正拍卖会开了几场,园外规划留下的那些地所剩无几,余下的也被几个大户分了去。 郗瑶就看着眼前的地契,「嗯?」 「你不是想开个药房吗?以后那一片有人看管,周边又都是读书人,三五不时去一趟也不打紧。」 「可是舅舅,咱不好假公济私,薅阿祖的羊毛吧!」说好的租几年,就这么把地契拿来,一锤子买卖以后涨价了亏的可是阿祖啊。 秦王瞥她一眼,「哼!好好看看,五十年的契约,到期了若是没钱续,铺子可就没了。」 还真是,郗瑶仔细翻了翻。 回头正好开个医馆,卖些养气补神、提神醒脑的药汤,挣的银子好歹够庄子上那些孩子生活,再者有几个孩子年纪也大了,一直在庄子上不是事儿,到医馆帮工也好。 在小医馆叮咚哐啷建造中,京中逐渐进入一种紧张而隐隐兴奋的气氛中,概因春闱开始了。 三年一次,众多学子翘首以盼的会试正式开始。 郗家此次没有考生,倒还看不出来。裴姝媛家中堂兄弟三人参考,听她说不仅伯母婶娘日日参禅拜佛,求着小辈科考顺利,府中更是噤若寒蝉,丫鬟小厮们走路都恨不能踮着脚,就怕扰了几位少爷。 等会试结束,几位堂兄弟更是仿佛大病一场,连着睡了几日才缓过来。 郗瑶听她说的情况,不免想起秦观之,也不知道他考得如何。 此时,京中某处客栈。 秦观之正坐在床边画画,忽听窗外传来一声敲锣声,紧接着便是有人惊唿。 「报喜的差官来了!」 众举子皆翘首以盼,苦读十余年,说不求高中是假的,秦观之亦不能免俗,他快步下楼,与几个举子刚坐下,就听锣声已近,差官犹带喜气的声音高高传来。 「恭贺凤阳府举子秦瞰秦相公高中金科一甲第十二名……」 同桌的举子最先反应过来,连声恭贺,「恭喜秦兄!」 客栈内一时热闹起来。 放榜这日,京城恭贺声连连,不时传来一阵鞭炮声,又有高门望族,小辈高中,搬出一筐筐喜钱泼洒,十余岁的孩子东家跑西家跳,有机灵的说几句吉祥话,怀中的赏钱都塞不下了。
第53页 不过会试虽放榜,接下来确实最后一关—殿试。即便是高中的举子此时也不敢太过放肆。 到了殿试那日,宫门口早早有人等着,结果刚出来,便传唱全京城! 「状元襄阳府杨素。」 「榜眼顺天府裴玉。」 「探花凤阳府秦瞰。」 郗瑶在梧桐院内都隐约听到外面的传唱声,好热闹的逢春早出去探听消息,这时喜气洋洋进来。 「郡主,那位秦公子竟中了探花!」 「真的啊?」郗瑶一拍手,屋内的丫鬟也凑过来,「还有谁还有谁?」 「裴小姐的堂兄也在前三甲,中了榜眼呢!除了状元郎已续了鬍子,今年的榜眼探花皆是相貌堂堂的少年郎,明日不定多少小姐去看呢!」 戏文中便有说「赴过琼林宴,打马御街前」。金科三甲赐马游街,真真是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 次日一早,郗瑶约着徐宝珠裴姝媛,带着几个丫鬟去看热闹。御街两侧茶楼酒楼临街的早被订满了,夫人小姐们倚着栏杆说说笑笑。 待前方传来欢唿声,各个翘首以盼,「来了来了!」 新出炉的三甲春风得意,人群簇拥着,不断朝三人身上扔花扔玉。花便算了,不知哪家小姐手力大,一块玉佩就这么扔过去,刚好砸到裴玉额上,闹得裴玉无奈拱手讨饶,引得众人闹笑。 杨素摸摸额上的汗,「还好二位贤弟珠玉在前,让为兄缓和几分。」 秦观满身鲜花,闻言感嘆,「还好扔我的没有玉佩。」 裴玉苦笑,「路还长着,两位可也得注意着。」 三人御马行至楼下,趴在栏杆上的小姐们娇声唿道,「裴公子!秦公子!」一时间花雨纷纷。 「二哥!」裴姝媛叫道,裴玉抬头,她手一杨,花便落到他怀里,「恭贺二哥高中!」 裴玉眉眼一柔,微微一笑。郗瑶和徐宝珠对视一眼,「二哥二哥」叫着,手中的花也砸了过去。 秦观之见裴玉抬头,便也看了过去,这一看,就见栏杆上趴着的那位鹅黄袄裙的小姐正是慈恩寺那位。 他一急,差点没从马上摔下去,裴玉扶了他一把,他也没心思道谢,只不住挥手,「小姐!小姐!」 郗瑶也朝他挥挥手,拱手道,「恭喜恭喜!」 人群还在往前走,秦观之想说些什么,突然想起连她姓什么都不知道,他再三回头,情急之下,捡起一支海棠,朝楼上扔去。 海棠被高高抛起,却擦着栏杆落下,楼上的小姐们捂着嘴直笑,秦观之心里却有些懊恼,早知道便多练练…… 徐宝珠裴姝媛也乐得东歪西倒,拉着郗瑶拷问,三人闹成一团。没注意对面茶楼站着个黑衣少年。 那少年一身黑色劲装,眉眼俊俏,看着面貌尚轻,偏偏气质成熟,正是顾霄。 他扶着栏杆,目光紧盯着玩闹的小姑娘,又不由看向打马游街志得意满的年轻人,想起他刚才的举动,怎么看怎么觉得不顺眼。 小姑娘才多大,这人就敢当街扔花? 春闱过后,京城还滞留不少学子。城外学园已大致建好,圣上没下明旨,倒是亲自给书生们写了一封信。 这封「致广大学子」,耗费了圣上仅有的墨水,还没少太子加工。 郗瑶理解了下,翻译过来就是说朕知道大家不易,难受得睡不着吃不下,思来想去为大家建了学园。你们准备等着下届科考的也别愁了,搬进来吧,园内不仅提供免费书舍,还有万卷藏书哦! 想学习吗?想丰富知识吗?时常有大家讲学听不听?郗濯然郗大人知道吗?当年不费一兵一卒连下两城,玉郎声名传天下,如今还是吏部头头,朕让他去讲课,你们来不来? 总之朕心里希望各位学子入住学园,互相学习,共同进步,为建设大燕朝而奋斗终身!朕日夜都在想着那一天的到来! 「阿祖真……」能扯啊!听说他知道世家不悦,胃口大增,梁公公天天跟后面劝,消食的茶水常备着,可没见他睡不着吃不下! 不过不管郗瑶如何吐槽,收到信的学子们那是热泪盈眶,万分感动。也能理解,毕竟相对于高中的那些人,他们不过小小学子,万万没想到竟然能得到圣上惦念,当下便有人眼含热泪,吩咐下仆收拾东西赶往城外。 连园外正在施工还没完全建好看着乱糟糟的「商业街」也没能劝退他们。一波一波的读书人搬过去,好在园内侍者都是宫里出身,安排得当没出什么岔子。 在圣上连带太子「微服」探望几次,园中学子更是多了起来。好在当初修建时书舍建的多,以简洁为主,书舍不大,最多带一个小僕生活。 寒门学子不在乎,高门少爷随身伺候的人多,有些入乡随俗只留一个人伺候,有些干脆让小厮们在园外住着,听候吩咐。 有商户发现商机,索性先建一批屋舍,专出租给这些高门大户的小厮随从。酒楼之类的眼看着也建起来了,毕竟园内食堂简单,少爷们打打牙祭还不得出来? 郗瑶的医馆也正式开业,那个慈幼院挣钱照顾其他小孩的赵三也提熘过来做个小伙计,带着那个差点冻死在雪地里的小姑娘小七打杂。 给他俩按药铺的伙计发月钱,两个人推辞再三说是得郗家收留,不肯要月钱,被强制要求后,两人拿到第一个月月钱,乐得差点没跳起来,回头就商量着买肉回庄子。
第54页 郗瑶看他俩兴奋样,笑道,「给你俩放一天假,去城里逛逛,肉就不必了,回头我与园里管事说一声,让他们採买给你们带一份,又新鲜还便宜。」 赵三与小七别别扭扭拒绝,「药材还没理完呢!」 「去吧!我们几个在呢,这么点药材,一时半会儿就理完了。」夏芷摸摸小七脑袋。 两个小孩再三看看,才拉着手离开。 郗瑶和夏芷逢春几人坐在医馆里边理药材边闲聊。半下午的时候准备关门回去,徐宝珠却来了。 第30章 她一进来先倒了满满一杯水灌下去。 「唿, 跑得我渴死了!」 「你急什么?」郗瑶又给她添满,「怎么跑这儿来找我?」 徐宝珠捧着杯子,左右看看, 犹犹豫豫靠过来, 「阿瑶啊, 你能治……那种病吗?」 她声音越说越低,郗瑶疑惑, 「什么病?」 徐宝珠「哎呀」一声, 低声道,「就是……就是女子生完孩子,下面……下面……」 她支支吾吾脸色涨红, 郗瑶却有些明白了,「恶露不止?」 「好像还有其他的……」 「我也不能打包票,无论什么病症,先得望闻问切才是。」 「那你能和我回家一趟吗?」徐宝珠拉过她的手, 「阿瑶~」 郗瑶被她晃得眼晕,「能能能, 和你回去。不过是谁啊?让你这么着急忙慌跑过来?」 「我三嫂, 去岁才生的小侄儿,我还以为她做完月子就好了,谁知最近越来越……三嫂也不好意思让大夫看, 硬忍着怎么行呢?」 郗瑶理解她三嫂的不好意思,不过, 「怎么不找个女大夫?」 徐宝珠嘆了一口气,「哪有什么女大夫, 有的也不过是稳婆罢了,我三嫂也请教过几个经验丰富的婆子, 按着她们的偏方压根儿没用,人还憔悴了。」 偌大的京城,医馆药铺那么多,竟连个女大夫也没有?郗瑶皱眉,转念一想,这里毕竟不同现代,药方对于医药世家称得上是立根之本、传家之宝,大多人都是传男不传女,哪来的女子学医呢! 次日一早徐宝珠便等不及来接了。扶了郗瑶下马车,又殷勤提着药箱在前面引路。 郗瑶想到上回她让自己沏茶倒水,忍不住发笑,徐宝珠看得开,「风水轮流转呗!」 徐家三嫂大约二十多岁,大概是年纪尚轻,见了郗瑶还有羞涩。郗瑶直说她俩今日就是大夫与病人,让她不必不好意思。结果检查时屏退左右,她还是羞得满脸通红。 检查过后,郗瑶又细细把脉,这回徐宝珠并徐夫人皆等在一边。 看着她把了半天不说话,徐宝珠有些担心,「阿瑶,三嫂……没事吧?」 郗瑶收回手,「那病症倒不是什么大问题,回头我灸上几回,再留个方子,先吃上半月,三少夫人身边若有机灵的丫鬟,我教她一套按摩手法,每日辅佐着按上一回,半月后定有好转。」 徐三少夫人等人一口气还来不及舒,又听郡主「不过」二字,心又提了上来。 「三少夫人这胎生得艰难吧?」郗瑶语气肯定,徐三少夫人点头,郗瑶接着道,「生产本就伤了底子,这病症又一直没好,三少夫人的身体虚得很,得好好调养,没个一年半载恐怕不行。」 徐夫人安抚道,「别怕,咱们就好好调养,你还年轻,别说一年半载,便是十年五年,咱们也调养!」 徐宝珠也跟着劝,徐三少夫人慢慢缓和了脸色。 郗瑶去桌上开方子,叮嘱几人,「药抓半月的量即可,半月后我再看看,增换药材。」 几人自然无有不可。郗瑶先给她灸上一回,又让她身边的丫鬟学着按摩手法。 忙完后已近午时,徐夫人拉着郗瑶,「厨下已备好午膳,咱们去院里可好?听宝珠说你爱吃鱼,今儿採买点鱼新鲜,正好尝尝。」 郗瑶点点头,「好,那我可就有口福了。」 徐家大少爷二少爷皆在边关,三少爷在城外军营当差,四少爷五少爷跟着两个哥哥,因此吃饭时一大家子也不过只徐将军徐夫人三位少夫人并徐宝珠。 老将军起于微末,徐家也没什么寝不言食不语的规矩,饭桌上聊着家常颇为温馨。老将军不好过问儿媳妇的事,便拉着郗瑶嘀咕已经荣升为他得意弟子——顾霄的事。 郗瑶捧场地「嗯嗯」「对对」「然后呢」,成功获得下午进入演武场观看顾霄同学练武的机会。 于是下午当顾霄面无表情地进来,正欲脱了外袍,一扭头见郗瑶和徐宝珠坐在廊下。 两人靠在椅子上,中间放个高几,摆着茶水瓜果点心,身后两个小丫鬟拿着扇子,悠哉悠哉。 小姑娘见自己看她,还笑嘻嘻地招招手,顾霄解衣裳的手指一顿,将系带重新系好。 「你怎么在这儿?」 「来看你啊!」郗瑶拿了瓜果递过去,「慰问我哥学武辛苦了。」 徐宝珠心里翻了个白眼,这丫头怎么在这冰块脸面前就乖成这样,刚刚还作威作福让自己给她削皮呢! 顾霄心里高兴,还是道,「这边刀剑无眼,回屋待着吧,回头结束我去找你好不好?」 「放心啦,老将军答应我俩过来,肯定安排的妥当!」 话音刚落,一身短打的老将军笑着进来,「哈哈老夫在这,还怕接不住你的长木仓?
第55页 「师傅说笑了!」 「去吧,权当我们不存在,好好练!」说着,老将军让亲随搬了椅子过来,就放在两个小姑娘身边,他一屁股坐下,朝愣着不动的顾霄摆摆手,「去快去!今日还要考你兵法。」 顾霄顿了顿,转身进屋换了身短打,老将军在后面直说他,「讲究!」 徐将军成名招数乃是徐家棍法,几个儿子弟子练武皆是习棍开始,顾霄自然也不例外。 老将军原是欣喜这个小弟子于棍法上一点就透,教过一阵才发现,这小子与其说善棍法,倒不如说善枪法,一手木仓法,兇狠狡猾,在他亲随手里能走半个时辰。 今日这小子倒是温和,手上长棍看着舞得虎虎生威,两个小丫头外行人看热闹,惊唿出声。 老将军却有些看不下去了,他高声道,「霄儿,午膳没吃饱吗?软绵绵的当耍把戏呢!」他又指指身后站的亲随,「你去,陪他练练,换长木仓,不许放水!」 那亲随苦笑,心道他还哪敢放水,这小子凶着呢,招式有些像战场上出来的,不要命,稍不注意还真得留个伤口。 顾霄也换了把长木仓,两人对视一眼,忽然勐地冲上去,「铿锵」一声,长木仓狠狠地打在一起。 那亲随站在老将军身后不引人注意,一上场气势便大不一样,他双手施力,长木仓下压,顾霄后仰身子,长木仓挡在身前。 郗瑶看他身形又仰了几分,拳头不由捏紧,一眨眼台上局势好似有变。 就见顾霄蓄力一把挥开对方长木仓,两人双双退后一步,不等台下人出一口气,又齐齐扑向对方,一时二人打得如火如荼。 台下郗瑶与徐宝珠看得眼花缭乱,张着嘴巴,惊叫声都憋在了喉咙。 老将军端着杯茶,看顾霄与亲随一时不分上下,暗自得意,用一种炫耀而又故作无意的口吻给两个小丫头介绍,这一横噼是什么,那一倒刺又叫什么…… 郗瑶两人哪分得清这一枪和那一枪分别叫什么,打到激烈处,两人不自觉抓住对方的手。 台上两人最终以互相对峙的姿势停下,双方的枪皆是开刃的,枪尖似乎寒光闪闪,贴着对方的脖子,再近半寸,说不定二人都得流血。 郗瑶这才瘫坐在椅子上,不住喘气,心潮澎湃。难怪现代外国人见到中国功夫那么惊讶,那跃起的高度、隐隐的破空声,牛顿的棺材板都快压不住了! 台上两人收了长木仓,亲随暗暗甩甩胳膊,也不知这小子吃什么长大的,震得他手都麻了。 顾霄可不知道这腹诽,他拿了巾帕一边擦汗,一边朝几人走去。 郗瑶缓过来,连蹦带跳迎上去,两手「啪啪」拍着巴掌,「哥,你也太……太厉害了!!!」 顾霄看她夸张的表情,嘴角微勾。 徐宝珠惊讶,「原来你会笑啊!」她看稀罕似的打量顾霄,「每回见你都是面无表情,我还当你不会笑呢!」 「哈哈哈,」郗瑶拉着徐宝珠开玩笑道,「你知道他为什么不爱笑吗?哈哈因为顾霄哥脸上有酒窝,一笑起来就不符合他成熟的气质了……」 徐宝珠不相信地看看,还真发现他脸上似乎有个酒窝。 顾霄拍拍郗瑶脑袋,「胡说什么……」 自从发现顾霄练武时这不输大片的打斗场景,郗瑶每回来给徐三少夫人复诊时都拉着徐宝珠过去看。 徐宝珠去了几回不乐意了,非说论武艺还是她三哥厉害,郗瑶坚持顾霄厉害,两人争辩不下,于是没经过当事人同意,就给二人订下了巅峰对决。 半个月后,两位被拉到比武台上的当事人面面相觑,「什么对决?」 郗瑶和徐宝珠坑人没商量,对决闹得徐老将军知道了,老将军看热闹不嫌事大,亲自坐镇,意思是,「你俩打吧,正好看看谁退步了。」 被坑得打过一场,满头大汗的顾霄看着卖乖的小姑娘,没忍住伸手揪着她耳朵,「这么想看哥打架?」 「回头哥教你武艺,跟你打吧,想打多少场打多少场!」 「哎哎哎,」郗瑶讨饶,「哥,顾霄哥,顾霄大侠,我错了,耳朵揪坏了回头带不了耳坠了。」 顾霄看看她耳边坠的耳饰,小巧可爱,松了手。 两人从徐家告辞,宵禁还早,街市繁华,叫卖声喧闹,郗瑶与顾霄并肩慢悠悠地走着,好似回到了徽州府。 彼时郗瑶还在烦恼卖不出药,顾霄将她拎回客栈,带回了银子,还有热乎乎的肉饼。 顾霄看她盯着路边的肉饼摊,扭头笑了,「还吃饼吗?」 「吃!」 第31章 徐三少夫人的病症没过多久便有了好转, 身子清爽了,她脸上的笑容也多了,不像第一回 见面, 面有愁容, 怕人闻见异味, 看人都有些躲着。 如今倒是和郗瑶他们聊上几句,笑语盈盈, 显出几分活波来。 这日说笑几句, 她犹犹豫豫欲言又止,直到郗瑶收了银针,夏芷麻利收拾药箱, 才忍不住开口。 「你远房姑母?」 「是,」徐三少夫人不好意思道,「远房的三姑母,嫁到张家, 前两年生了幼子,身上便一直……没干净过, 听闻我已大好, 求了过来,郡主能不能……能不能给她也治治?」 「治是能治,不过若要治, 让她来医馆吧。」
第56页 徐三少夫人大喜,忙道, 「多谢郡主,多谢郡主, 回头我便请姑母过去。」 上了马车,看着逢春撅着嘴不高兴的样子, 郗瑶问她,「怎么了?」 「郡主给三少夫人治那是看在徐小姐的交情上,这都两月了,又是复诊又是熬药!」逢春不满,「才治好她,她倒又给郡主安排好后面的人了!」 「哎呀别气了,」郗瑶拍拍她,「不是让带人去咱们医馆嘛,权当作普通病人,要治就自己来,累了咱们医馆就关门歇息。」 「再说京城女大夫少,他们这些病症又不好言说,咱们反正开医馆,便给她们些便利。」 逢春勉强听进去,心下想着回头和海棠姐姐说说,医馆里也得派个得力的人管事,别回头一个个都找过来,郡主就一个人,还不得忙坏了。 不过门庭若市的场面逢春是想得有点早,没两日徐三少夫人倒是亲自登门致歉。 原来徐家那位姑奶奶一打听,大夫竟是定远侯府找回来的那个昭宁郡主,当下便拉下脸,只道不信一个没满及笄的小丫头能治什么病。 徐三少夫人颇为无奈,现身说法劝上几回也没用,三姑母还让她莫要诓骗她,非说她年纪轻不知事。 不愿意就不愿意呗,郗瑶最近发现小七有些天赋,见猎心喜,带着小孩认药学字不亦乐乎,哪有心思管人家治不治。 原以为这事就结束了,谁知半个月后徐三少夫人又求上门,为得还是那位姑奶奶的事。 「求郡主施以援手,天慢慢热了,三姑母的症状不减反增,求郡主……三姑母实在是……」 郗瑶靠在椅子上,眉头微皱,之前怎么没发现徐宝珠三嫂有些拎不清呢! 先是求人治病,她答应了,那位病人倒不愿意就罢了。现在又求上门,求便求吧,病患本人不来,只让她反反覆覆,这是真心求医的道理? 海棠见郡主不说话,朝逢春使了个眼色,两人将徐三少夫人扶起。 她劝道,「少夫人您先别急,且坐坐,咱们慢说。咱们郡主心善,若是徐家姑奶奶有意求医,只管来医馆便是,这地方离内城也不远,也不必担心不安全,兵马司校卫皆有人巡视。」 徐三少夫人支支吾吾,「……」三姑母不愿前来,有意让她请郡主上门,她心知这要求有些过分,毕竟是郡主,又不是什么医女,支吾两句说不出什么。 海棠还在继续,「二来,咱们郡主不过好看些医书,年纪又尚轻,论医术哪急得上几十年的老大夫及宫中太医?听闻徐家姑奶奶夫家是张家,张家小姐在宫中为妃,深受盛宠,想必请个一等太医也不是什么难事。」 「您看,您又何必在这儿逼我们郡主呢?」 徐三少夫人终究是面嫩,被这么一说,面红耳赤,也不好意思再求,垂头丧气离去。 听闻消息的徐宝珠急匆匆赶来,「阿瑶~真是对不住,我三嫂温柔可亲,就是性子太软,人家说上几句她便不好意思推脱。」 「她那徐家姑奶奶又对她有些恩情,三嫂娘亲早逝,幼年在家中生活不易,那位姑奶奶曾为她说过话,心里便一直念着……」 「我又没生气,」郗瑶让夏芷给她上茶,又道,「不过是觉得求医之人未免有些不诚心,她若真心想治,来了医馆难道我还能给她们撵出去?人摆明了不信任我,我又何必上赶着。」 「是极是极,」徐宝珠道,「那位姑奶奶是张家大房三夫人,宫中贵妃弟妹,平日趾高气昂惯了,你若去了,指不定还受气。」 郗瑶想想宫中的贵妃娘娘,每回皆是温和亲近样,拉着她要去她宫里做客,看着热情,可总觉得有些别扭。 她摇摇头不再想,将小七推出来,「来来来,你既然来了,也别闲坐着,正好教我们小七认字!」 小七虽小,却懂事聪慧,教学起来,颇有成就感,徐宝珠被郗瑶几句「徐老师」「徐老师」的迷魂汤一灌,高高兴兴当了一下午老师,还约了明日继续,说是要检查课业。 次日小七趴在前厅默写,徐老师没等来,倒先迎来几位架势十足的客人。 郗瑶几人听了通传赶过去,一进屋便见中间的凳子上坐着个年轻妇人,一身大红穿花百蝶裙,头戴朱翠,耳坠金珰,通身气派。 郗瑶的目光挪到凳子上,那凳子虽不是什么名贵木材,但也是医馆建造时才打的新凳子,赵三几个每日早上来头一件事便是打扫擦洗,不说一尘不染,凳子绝对是干干净净。 这妇人坐着,凳子上却垫着帕子,手里也持一方绣花小帕,半掩着鼻子,眉头微皱。 郗瑶脚步一转,坐在案后,招招手,「给客人上茶。」语罢也不问她们身份来由,只翻了小七先前默的字看。 安静片刻对方有些坐不住了,那妇人使了个眼色,身边站着的一个嬷嬷躬身上前,笑呵呵道,「给郡主请安!」 郗瑶点点头,她站起身介绍,「奴婢孙氏是太傅府嬷嬷,这位是我们家三夫人……」 这位孙嬷嬷大概深受器重,她说着扶了三夫人起身,那位三夫人眉头紧皱着松开帕子,略弯了弯腰,挤出个笑,「臣妇张徐氏给郡主请安!」 「起吧!」 孙嬷嬷接着道,「听闻郡主医术高明,慈悲心肠,在此处置了医馆,我们夫人……饱受病痛折磨,特来求郡主施以援手……」
第57页 郗瑶捧着茶杯不作声,孙嬷嬷的话说着说着便停了,医馆内一时安静下来。 张三夫人看着眼前这个黄毛丫头,一咬牙福了下去,「求郡主救命!」 郗瑶这才抬头,指了夏芷,「快将三夫人扶起来,夫人是长辈,怎好向我行这么大的礼?」 张三夫人手中的帕子快扭烂了,嘴上还道,「郡主身份贵重。」 片刻后,郗瑶领着张三夫人进了里屋,在她怀疑的眼光下仔细检查了遍。 她的病症原来估摸还没徐宝珠三嫂严重,不过是时间拖得久了,又用了些偏方,溃烂恶化,气味难闻,难怪挂了味儿这么重的香包,惹得小七偷偷打了两个喷嚏。 从病床上下来,张三夫人红着脸忐忑地问道,「我这病……能治吗?」 「能治是能治,」郗瑶语气肯定,埋头斟酌方子,「一年半载慢慢吃药吧!你这拖得太久,也别乱敷药。」 「……吃便吃吧,」张三夫人瞥了瞥药方,见头几味都是常见的药材,忙道,「只管用好药,不拘是什么名贵药材,我们张府还是吃得起的。」 孙嬷嬷打圆场道,「这……我们夫人身子娇贵……」 「是吗?」郗瑶凉凉看了她俩一眼,淡淡道,「我这倒有一丸好药,需得取白牡丹、白荷花、白芙蓉花、白梅花花蕊各十二两研末,再用雨水这日的雨、白露这日的露水、霜降这日的霜、小雪这日的雪各十二钱调和,制成丸药,再用十二分黄柏煎服,包你家夫人药到病除!」 张三夫人面色讪讪,这四色花蕊便不好求,又是四节令的雨露霜雪,从没听过有这药,谁是她是不是存心为难人。 「……徐家三少夫人治的时候怎么没听说用了这药?」 「您不是娇贵吗?娇贵人自然有娇贵的方子。」 她被一噎,不敢再指手画脚,黑着脸让孙嬷嬷拿着方子去前厅抓药。 丫鬟婆子收拾好东西,便急匆匆上车,一行人浩浩荡荡离开。 看样子这趟求医心里气得不轻,不过没两天倒是派人送来一株百年人参,孙嬷嬷笑呵呵捧着盒子。 「郡主果然是神医妙手,我家夫人心中十分感激,特寻了这支人参谢郡主仁心。」 后来张三夫人又来复诊两次,病症明显见好,人也学乖了,该怎么治怎么治。 她来了几回,也没特意隐藏行踪,又有徐家三少夫人重新活动在社交圈,两相印证,京城不少官家夫人隐隐动了心思。 医馆又在学园附近,官家夫人们借着送家中子弟入园,马车一转,悄悄进了医馆。 郗瑶忙了一个多月才有时间缓口气,先前不知道,这一着才发现原来京里有这么多夫人或多或少身体不适,竟然也没个地方好医治? 她心里隐隐有个想法,从郗父那儿借了两个人,开始调查些事情。 第32章 夜已深了, 院子里小池塘传来几声蛙鸣。海棠从厨下取了蜜水过来,夏芷正好端着木盆帕子出来。 「郡主可歇了?」 夏芷摇摇头,「没呢, 还在看寒秋大人送来的东西。」 海棠颦眉, 点点头掀了帘子进去。 郗瑶倚在塌上, 看着查到的结果愣神。 仅京城一地,这两年因各种病症死去的女子不下千人。其中因难产或生产引发的其他病症死去的十之六七。 不管是什么病症造成, 总少不了八个字, 「无医可治,无力能治」。 常言道,三教九流, 医这个职业便被划分在中九流的行业里,自来被士人阶层看不起,若能为官作宰,又怎么弃文从医? 而对于平民百姓来说, 当大夫不外乎一门极好的谋生手段,可是在这古代, 医术医书, 能凭此立足的,莫不是拿这些当作传家宝,连家中女儿都不愿意教授, 更何况是其他人呢? 所以平民百姓要想学医,时机天赋缺一不可。当年在李家村, 若不是老道士病痛缠身命不久矣,也未必会教原身。 是以大夫医者这个行当, 上层不乐意做,下层没机会学, 医者能不少吗? 再有普通百姓本就生不起病,若是男子,许是会变卖家产倾尽全力救命,可女子呢,家中愿意为她们求医已是难得,若要倾尽家产,那必然是极少的。 此次调查中也有写高门望族,连高门女子都求医难得,更好况普通百姓家呢?多数女子病了不过吃几副药,熬着,能熬过便好,熬不过她们也只当是命。 其实认命的又何止女子! 大燕朝建立不过十余年,国中并不富裕,百姓也不过修养生息几年。如今虽生活远比从前稳定,可家中并无几个钱,便是一家之主病了,倾家荡产卖儿卖女也未必够药钱。 郗瑶想到此,不免长嘆一口气。 「郡主怎么了?」海棠问。 「有一个地方,若是想学医,有人教你有书给你看,若是生病了,有医院给你治,药钱便宜,诊费国家甚至帮你付……」 「那必然是仙界了,」海棠一笑,「不然哪来这等好事?」 「仙界?是了,那可比仙界还好……」 海棠没听见她的喃喃自语,扭身将被子铺好,劝道,「郡主快歇息吧,天不早了。」 郗瑶将消息纸搁置一边,端了蜜水一饮而尽,「睡吧!」 翌日。 郗瑶领着逢春换上了骑装,城里城外,庄子山上跑了几趟。
第58页 逢春不知她在做什么,只跟着来迴转悠,看郡主到处打量,又在纸上写写画画,心下好奇,悄悄瞥了眼,好似是简单的图,记了些字,什么「学院,教学楼,宿舍」一类的字样。 又一次从城外回来,两匹骏马停在城门口,逢春御马上前,「郡主,回府吗?」 郗瑶打量了眼天色,突发奇想,「走,咱们去吏部接阿爹!」 吏部屋内,几个郎中主事埋首书案,大气不敢出,概因此次考评出了岔子,一个外八路的大傻子撞到尚书大人手里了。 本来「官不举民不究」,大家默认的规则,你既託了门路,别人也给你办好了,且安分低调些到任上便是,公文还没发,人就舞到郗大人跟前,这不是找抽呢吗? 左右侍郎午后便被叫了进去,这都几个时辰了还没出来,几个郎中悄悄抬头看看,耳朵竖起,好似没什么动静了,是不是结束了? 里屋内哪有结束的样子。 郗父坐在上首,翻着卷宗,两位侍郎于下手正襟危坐,看了眼眉头紧皱的主官,对视一眼,齐齐撇过头去。 左侍郎暗骂右侍郎为人不正,行事太过圆滑。早知道手底下有人干这种不法勾当,竟然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全然不顾考评公正,为官本分。 右侍郎暗哼一声,直道左侍郎为人迂腐。这种小调整,原就是私下的潜规则,影响并没有多少,偏他大惊小怪,非要将人带到尚书大人跟前,惹得大人震怒,白牵扯出这么多事,真是个老顽固! 两人互瞪一眼,又在心里翻了个白眼,不管怎么样,如今事情闹到大人面前,接下来一段时间估摸着又得常驻吏部了。 果然!郗父翻了几页卷宗,表情严肃,神情难看,「公文暂缓下发,自明日起,两位先前所考评卷宗均送至对方处,互相查验,查验后将卷宗送至本官处抽验……」 两位侍郎心下苦笑,忙了两个月的活,如今几天便要查验完,还是落到死对头手里,只怕连个错字都得揪出来。 郗父又训诫一回,让两人退下,神情疲惫地靠在椅子上。 玉案小步进来,轻声道,「大人,郡主来了。」 「么儿?」郗父直起身,心道,莫不是遇到什么事了?忙起身快步走出。 郗瑶牵着马缰绳,就在吏部门口。郗父一出来便见她笑语盈盈站着。 「阿爹!我来接您放衙!」 郗父见她眉开眼笑高兴样儿,心中舒了一口气,皱了半天的眉头舒展开,「怎么想到来衙门?」 「这不是想接您吗?您可好几天没按时回府了,今儿还能约您一起晚膳吗?」 「哈哈哈能能!」 冷着脸半天的郗大人冷不丁笑出声,屋内有人悄悄探头看看,就见一个眉眼精緻的小少年,扶着郗大人上了马车,然后自己也蹦了上去,没多久,马车内传来一阵说笑声。 郗家何时多了这么一位小少爷,那人摸摸脑袋,旁边一人解惑道,「那该是大人掌珠,昭宁郡主!」 郗父连轴转了一段时间,身体疲惫,郗瑶与他说笑一回,跪坐在他身边,轻轻给他按着,没一会儿,他便阖上了眼。 郗瑶看他这样,哪好意思拿自己事打扰,晚膳时便一心逗他开心,郗父难得多吃了半碗饭,连这阵子忙得晕头转向的郗长臻也舒缓了心情。 晚膳后众人便早早休息,郗瑶想着郗父郗长臻都这样忙,不如明日去找小舅舅问问。谁知第二日早膳郗父竟出现了。 「阿爹?」 「今日迟些去衙门。」郗父享受着女儿的撒娇,只觉得这段时间的烦闷都消除了。 他盛了粥递给郗瑶,问,「么儿是不是有什么事?」 郗瑶唔一声,犹豫了片刻,郗父直道,「为人爹娘,被孩子需要才让人满足,你若有事不找阿爹,还要阿爹做甚?」 「……是有个事,我有些想法,不知可不可行……阿爹,我想建医学院!」 郗瑶将调查来的结果和她的那些不成熟点想法通通倒了出来。 「京城的百姓求医都如此艰难,更何况其他地方呢!如果能系统的教授医术,不求各个都是神医,可简单的病症便轻易能治了。」 「如果学院第一批收了四五十人,若干年后这五十人就不知会教授多少人,再往后,一代代慢慢传下去,生根发芽,医者总会越来越多。 「再者,我想多收些女学生,女子看病难,生存也不易,若能学会医术,谋生便多了一层保障。上次我们在庄子上就捡到过一个被抛弃的女婴,如果女子也能治病救人,给家中带来利益,百姓看到了成效,可能再抛弃女儿孙女时能多想一句。而且,女子于护理上确有其效!」 郗父认真听着,眼神欣慰又复杂,「你的想法很好,阿爹很高兴你因此想做些事情。只是成事不易,眼下若想做,不如先办女学院吧!」 若男女皆可入学,管理上实在有很多问题,且朝堂上那些人多半会将视线放过去,么儿必然会招致许多阻碍。可若说了只是招些女儿家,他们估摸着只当作是小女孩家的玩乐,未必会放在眼里。 「一步一步来,咱们刚开始,稳妥些,慢慢来。」 郗瑶听着郗父的劝,点点头,「好,听阿爹的。」又揪着郗父的袖子,笑嘻嘻撒娇,「阿爹~我能在小常山建学院吗?」
第59页 郗父一挑眉,「小常山啊?那地界不错,不过……那山可不在阿爹名下,想要它得去那儿!」 郗瑶顺着他手指看过去,宫里? 「所以你就来找孤了?」 「舅舅喝茶喝茶……」郗瑶殷勤地给他添了茶水,随遇在旁边看着,心道,殿下盏中的茶是单配的,添了水可就变味了。 太子不在意,喝了一口,「一杯茶水就想换了舅舅的小常山?」 「舅舅~舅舅~按摩了解一下,小跟班全天了解一下,我给您斟茶倒水,研磨扶画……」 太子被这小丫头拉得直晃,无奈笑笑,「你这是要抢随遇的活?好了好了,再晃下去可忘了你要什么山。」 郗瑶顿时停下,眼巴巴地看着他。太子笑笑,「去吧,建那什么学院若是缺了东西,派人进来说一声,孤这没有,不是还有你阿祖吗?」 他说着使了个眼色,郗瑶秒懂,「正好我觉得阿祖的学园差不多了,余下那些木材石头别浪费了!」 「舅舅我先告辞了!」 太子摇摇头,「这丫头,可别说是我支的招。」 随遇偷笑,「圣上也不是第一回 被您和秦王爷坑了……」 「去!」太子踢他一脚,忍不住笑了。 第33章 建元帝可谓人在殿中坐, 讨债鬼从东宫来,他看着卖乖的小丫头,挑眉道, 「怎么着, 又看中朕什么东西了?」 「哪有?就是来看看您……」 「嗯?」 郗瑶一秒坦白, 「阿祖赏我些木材石块呗,嘿嘿建学院用。」 「什么学院?」 郗瑶掏出自己简陋的计划书, 建元帝看她那七零八落的字先骂了一声。 他年轻时不拘小节, 面上「嗯嗯嗯嗯」夸着大儒字有风骨,其实心里暗自吐槽这些人只知道在这些事上下功夫,却不干实事。 这两年年纪大了, 倒觉出些练字的乐趣,闲时写上几篇,自觉大有长进,每次看到二子的字便忍不住骂上几句, 这回又添了个郗瑶。 郗瑶乖乖听训,坚决保证以后多练字, 给他检查作业, 建元帝才满意地转入正题。 郗瑶那点子计划在这等大佬面前大概只算得上过家家,建元帝看了几眼,心下明了, 小女儿家的想法,虽想得过于简单, 但做了也是一桩好事。 他夸道,「不错, 初衷是好的,回头派人去学园拉, 也让朕看看这学院究竟做成成什么样!」 郗瑶可不和圣上客气,拉了木材石块不说,连工匠也借了两个去。 两个师傅都是有经验的老匠人,对于外出给郡主干活没什么意见。毕竟尚书大人头前已经叮嘱过,赏赐都下去一回了,估摸着这趟外快可不小,监内不知多少匠人羡慕。 因此,两人皆是用心用力,拿出看家本领,带着几人上山考察。 郗瑶只把自己的想法说了,实际可行性由他们判断,也不强求。 趁着他们考察去,和海棠几人预备着去雇些人做活,庄子里的几户也可去帮忙,赚个工钱。除此之外,还需找些可靠的人,毕竟这学院自然是尽早完工为好。 「要不和玉案哥哥说一声?」海棠提议。 郗瑶想想还是拒绝了,「这些日子吏部里事情不少,玉案需得照顾阿爹,还是算了。」 「要不问问长臻公子?」 「长臻哥哥不是和承郡王住进了学园里?园子要办什么会来着,他且忙着呢!」郗瑶一拍手,「有了!拿纸笔来。」 西城混杂,可人也多啊,顾霄在西城,何不问问他? 一封信送去西城顾府,下午顾霄便派人来了。正是上回送白狐皮的小哥侯七。 他一拱手,「老大说让郡主安心,只管说何时过去,百十号人还是有的,都是可靠的人。」 郗瑶便放心了,匠人师傅那边选好址,差人告诉顾霄一声,当天工人便到齐了,皆是干惯活的汉子,手脚麻利,力气有得是。 有他们做工,庄户也不必帮忙了,只管在山下按着三餐备上,权当作工人食堂。 郗瑶看过一回,见这些人卖力得很,大块的石头木材都只能靠他们搬运,大热的天各个衣裳都汗湿了。活辛苦,只能吩咐下去三餐油水得足,下午再送上一碗绿豆汤,这天越来越热,顶着太阳可别被热坏了。 他们觉得这活辛苦,可这些汉子们可巴不得有这样的活! 像这样工钱足,一日三餐油水一层的活上哪找去?像他们生活在西城底层的人,素日里不过找些短工过活,可短工也不是那么好找的。 高门大户的主家更愿意用北城人,知根知底,普通人家也宁愿用郊外的农户,老实本分。西城公认的混杂,连招工的知道他们是西城人,也总觉得他们是不是会犯事。 所以往日里这等好活可轮不到他们,这次要不是拖了老大的福,也没这机会!果然侯七哥说得没错,跟着老大有肉吃。 小常山的工程风风火火地开展,郗瑶这边终于定下学院的名称,简简单单五个字「常山医学院」,特地磨了建元帝题字,预备着回头就装裱挂在学院门口。 名字有了,学院也在建了,接下来便该招生了。 郗瑶心情激动地找人做了旗子,在城门口摆台。谁料领着逢春待了一上午,一个人也没上前。 也对,考虑到文化水平的差异,这些人可能不认字,谁能知道他们想招生?
第60页 于是下午,特地找了个小厮解释朗读,除了几个路过的少爷小姐好奇,看了眼,百姓竟无一人询问。 郗瑶纠结一晚上,第二天重整旗鼓,派人在东西南北四个城门口摆台招生。东城百姓出入少,其余三个门总该有人了吧! 下午她带人去查看情况。好傢伙有人是有人,要么是看到医字,来问是不是大夫义诊。要么闲磕牙看热闹,问了一圈医学院是什么,招生做什么,最后来一句女儿准备嫁人了! 郗瑶眉头紧皱,再这么着光成热闹了! 她招招手,逢春上前,「郡主?」 「让大家都收了吧!」还是得先弄清楚这些人心里的想法。 翌日,定远侯府一辆外观简单朴素的马车驶出。 扮作车夫的两个侍卫鞭子一扬,马车「噔噔噔」出了城,随意寻了西边一处村子去。 郗瑶与逢春穿着大夫的衣服,提着药箱,背着背篓,以初出茅庐的小大夫义诊的名头踏进了村子。 明说了师傅让她出来锻鍊医术,因此不收诊金,不是药钱,村里人一拥而上,急着要看病。 两个侍卫暗暗使力拦住人群,村长赶过来,吆喝道,「排好队,都排好一个个来,挤什么!」 村里人见这小大夫身边跟着两个身高体壮的马夫,身边还有个大力气的小药童,不敢再放肆,乖乖按顺序来。 大多不过些小症状,郗瑶此行带了不少常用的药材,即便没有,也专开了便宜的草药。很快便一一检查完,最后一位却是位十来岁的小姑娘,黑黑瘦瘦,眼睛大大的。 「大夫……能去我家给我娘治治吗?」她怯生生问。 村长抽一口旱菸,说好话道,「这孩子叫四丫,家中苦,只她娘和他们兄弟姊妹几人,全靠她娘养活一屋孩子,前段时间陈娘子摔了一跤,家里更不好过了……」 郗瑶揉揉手腕,「走吧!」 忙了大半天都没歇片刻,逢春跺跺脚,收拾药箱跟上去。 四丫家就在靠近村尾处,两室的屋子,家中看着虽贫困,可收拾得还算干净,只不过一进屋便闻到隐隐的药味。 床上半躺着一妇人,面黄肌瘦,接连咳嗽几声,听到动静,问道,「谁回来了?」 「娘!是我,」四丫快步过去,兴奋道,「娘,我给您找了大夫! 「咳咳……咳咳咳,你从哪儿找得大夫?咱们家都什么样了……哪咳咳还有钱找大夫……」 「娘,这位大夫是来义诊的,不收药钱不收诊金,村里好多人都看过病了,大夫都给治过了,您的伤肯定能治!」 陈娘子抬头看去,见是个面嫩的小大夫,瞧着年岁还小,心中刚燃起的希望又熄灭了。 她的腿伤连老大夫都没办法了,何况是这么个没出师的小娃娃呢? 郗瑶看了看她僵着不正常的腿,问道,「娘子的腿摔过?想必有段时间了?」 陈娘子点点头,心道莫不是四丫说的? 郗瑶上前摸了摸,摁住她试图往回缩的小腿,「别动!医者面前不分男女!」 陈娘子强忍着不动,由着这位小大夫检查,看他神情不变,心里慢慢又燃起一点想法,「不知……不知我这腿?」 「没及时治伤,骨头长歪了。」郗瑶收回手,「若要治好也有办法,只是一得不怕疼,二得慢慢养,起码两三个月需得好好注意。」 「我……我不怕疼!」陈娘子听到能治,已是激动不已,至于后续调养,也得先治好腿。 郗瑶让逢春将药箱打开,净手取了颗药让陈娘子服下,朝面露担心的四丫道,「小孩出去吧!」别吓着了。 「我不怕!」四丫摇摇头,「我娘若有事还能叫我,我不添乱就看着……」 「行吧,不准乱叫!」郗瑶丢下一句,边回头开始。陈娘子的腿伤当初无外乎骨折了,后来没治好,骨头现下已长歪了,导致疼痛难忍,小腿僵硬,不能长久站立。眼下只能打断重接,施以药物辅助重新生长。 逢春按住陈娘子,看她晕过去还疼得一抽抽,只觉得自己小腿也一阵阵疼,反观郡主神情淡定,手脚丝毫不乱。 半个时辰后,陈娘子悠悠转醒,只觉得小腿疼得紧,不由摸过去,已被绑好,似乎还涂了药膏。 四丫端了黑乎乎的药进来,眼睛又惊又亮「娘,喝药!」 「娘的腿……」 郗瑶推了门进来,「按时内服外敷,等骨头长好便成了,只是日后还得多注意,有条件弄些骨头汤养养吧!」 陈娘子面露喜色,「多谢小大夫多谢小大夫!」 郗瑶摆摆手,示意她喝药,待她喝完,问起事来,「你的伤原也不是多严重,当初怎么不去看大夫?」 「这……家中贫寒,城中的大夫看不起,也付不起药钱……游医又迟迟未来,等来了腿伤已经严重了……」 「唔,看你家孩子挺多,若家中有孩子会医术,一来家中有事也能及时救治,二来也能贴补家用。」 陈娘子苦笑一声,看这小大夫细皮嫩肉,心道大概是富贵家里出来的,哪里知道他们平民百姓学医的困难? 「东边小常山最近便在广招学徒,不收拜师费,我看您家四丫机灵,若是能送去学学,未必不能成为大夫!」 「四丫?」陈娘子看了看站在一边眼神明亮的女儿,摇摇头,「不成不成,她一个姑娘家,哪能去学医?」
第61页 郗瑶脱了帽子,「不瞒您说,我便是姑娘家,小常山乃是我师门,如今不也能外出行医?」 陈娘子看她铺满一肩的乌髮,愣了愣,小大夫竟然是个姑娘家?难怪……眉眼秀丽,身形瘦弱! 她一时顿住,一旁的四丫只觉得心里砰砰直跳,直到一声「不成」,她的心才落了下来,低垂着脑袋,掩饰不住内心的失落。 陈娘子面有窘色,「她哥哥姐姐忙着做活养家,家中还有两个弟弟,我又成了这样,这……只能由她照顾……」 郗瑶心下嘆了一口气,是了,再小的女孩百姓家中可能会愿意送去学院,可她们学医却是太早了,若不是有天赋,还得派人照顾。 若是大一点的孩子,十岁左右最好,可这个年纪,在家中已能照顾弟妹,再大些便是家中劳力,或是订亲待嫁。 又怎愿送去学医? 第34章 郗瑶心下明了, 也谈不上多失望,只是多少还是有些无力。 她将帽子带好,吩咐逢春留下几副药, 便告辞离去。 「娘我去送送他们!」四丫追了出去。 郗瑶回头看小孩急匆匆的样子, 招招手, 四丫上前,郗瑶伸手拍拍她。 小姑娘犹犹豫豫地开口, 「我不识字……也能学医吗?」 「这有什么不能, 你还小,便是边学医边识字也不迟。」 「小常山……真的还收女……学徒?」 「小常山只收女学徒……」郗瑶说完,见她眼神一亮, 不禁笑了笑,褪下手腕的菩提珠,「拿着这东西,若是有一天去小常山, 拿出这东西,一定让人留下你。」 四丫站在门前, 紧紧握住木珠, 目送马车离去,心里有了些不一样。 郗瑶上车便靠着闭上了眼,逢春取了薄披风给她盖上, 试探地叫了声,「郡主?」 「没事, 」郗瑶有气无力应着,「太久没看诊这么多人, 回去歇歇就好了。」 逢春心下担忧,直到回府见郡主如往常似的用膳歇息, 才放下提的一口气。 郗瑶歇了两天,着人将小常山收女学徒一事传了出去。西城北城,郊外各个村子渐渐都听说有这么一回事儿。 不过大多数人只当是个传闻,没想过要送自家女儿去学劳什子医术,迟早要嫁出去,学那东西做什么?有些人还打听着那小什么山收不收自家儿孙,他们家儿孙聪明机灵,定能做个好大夫! 郗瑶也不急,郗长臻听说了,倒指点了几句,「传下去别忘了说吃喝全在医学院,额外帮工还有月钱。再有,妹妹怎么忘了慈幼院的人?」 「嗯?」郗瑶不解,「慈幼院的人早便在庄子上了。」 「京城可不止一个慈幼院……」 原来慈幼院还不止一个?郗瑶皱了皱眉,让人将赵三找来,这小子果然知道。 他拍着胸脯保证,「郡主放心,小子一定将事情办妥!」 自从在医馆帮工有了月钱,他又接济过两回,两个慈幼院的人本就信他。他又机灵,带着小七出门,活生生的例子,没两天便将慈幼院的那帮孩子都忽悠到了庄子。 将小七调出来,男孩们安排在一处,大些能做事的便在医馆帮忙,小些的也都住在医馆后院,打打杂。 女孩们仍先住在庄子上,于青芜管着,得空教着识字,另派了个嬷嬷管着。 于青芜性子温和,行事果决,郗瑶原想着待学院建好后,她来做个「行政主任」,统管着这些学生,没想到她却不愿意。 「其实比起管事,奴婢更想跟着学些医术,」于青芜温温柔柔道,「去岁在归一园内劳郡主相救,便有意寻了医书看,后来……现下有机会,还是想学学……」 她既然想学,郗瑶自然同意,「这样吧,以后院内琐事自有嬷嬷管,你只带着学生跟着一起学吧!」 这边庄子上已有十余个小姑娘,性子不一,有乖巧懂事的,也有性情偏激的,不过嬷嬷是个厉害的,姓高名仪尓,是当年定国身边的大丫鬟,战场上都去过,何况这么几个小丫头? 没几日便管得服服帖帖,安安静静和于青芜学认字。 郗瑶放下心来,安心等顾霄的消息。 顾霄之前和徐三少爷打过一场,两个被妹子坑的人惺惺相惜,倒是熟络起来。老将军看他俩玩得来,索性让三儿带着小弟子去了城外军营,免得小弟子秋里跟着巡视边疆不适应。 顾霄上辈子在军营里待了十几年,怎么会不适应,不过师傅一片好心,便听从安排。在营里过了段如鱼得水的日子,回来先找了侯七问山上的事,得知一切安好,才吩咐几句。 隔天便领着两个丫头去找郗瑶,郗瑶听完他的话,这不就是找的托吗? 「她俩愿意学吗?」 「怎么不愿意,」顾霄指指左边那个丫头,「她娘病痛缠身,家中每年吃药耗费不知多少,家中阿爹与两个哥哥做活也挣不来几个钱,你这儿又能学医,又能领月钱,她出来还省了家中粮食,这等好事,不过是众人还不敢相信罢了。」 郗瑶按他说的,将两人送去了庄子,两个小姑娘战战兢兢,听说半月可回家一次,才松了一口气。 「你这边消息已放出去,暂时也别招人了,等着学院建好,人求着进去才好。」顾霄喝口茶,又问,「光想着招那么多人,你一个人教得过来吗?」
第62页 郗瑶耸耸肩,笑眯眯道,「嘿嘿才不会只有我一个呢,我拖阿爹查过,京城里原来还有一位夫人,也善岐黄之术,寻个黄道吉日,我得亲自上门去请!」 上辈子大多时间他都在边疆,京城里善岐黄之术的夫人,顾霄还真不太清楚,不过郗父给的消息,想必也不会有什么问题。 这回他可猜错了! 这位夫人姓吴,夫君是礼部尚书郑大人,郑大人前几年因病过世,其扶棺回乡,今年三四月才回京。 吴夫人出身江宁吴氏,正经的书香世家,族内代代出大儒,先前世家书斋里便有过吴氏大儒所注经义。 吴夫人自己也是饱读诗书,有名的才女,连医书也研习过。 对这等大家,郗瑶十二分的尊重,提前便派人送了拜帖,等了两日,吴府回了信,却是婉拒了。 逢春有些不高兴道,「主子还忙着选拜礼呢!纠结来纠结去人家还不乐意咱们去!」 海棠推推她,「吴夫人三年没回京了,才回来总是忙些。」 「怎么就才回来了,这都几个月了……」逢春嘀咕。 郗瑶看着这封拒绝信,说辞很官方,可人家本来就不认识她,即便拒绝了拜访也正常,只是好不容易有个这么合适的老师,郗瑶可不愿轻易放弃,她提笔又写了一封信。 接连两回,那边都婉拒了,第三回 总算是同意了拜访。郗瑶带着千挑万选出来的拜礼登门了。 她曾经的学校就有一位女老师,德高望重,医术高明,真正的国手大拿,老太太和郗爷爷一辈,两人还认识,对郗瑶自然没那么客气,别人的作业一百分,她的要求得是一百二十分。 老太太带着一黑框眼镜,说话时嘴边带笑,可凉凉地看她一眼,刚有些得意的她立马被拽回了地上。 是以见这位据说才德兼备的吴夫人,郗瑶莫名有种见老师的既视感,在马车上翻来覆去将早准备好的说辞又顺了一遍。 吴府给人的第一印象便是安静,无论是守门的小厮管家还是带路的丫鬟婆子,行动间衣角不乱,嘴边笑容的弧度丝毫不变。 转过照壁便至花厅,吴夫人正襟危坐,见人来,远远起身,等郗瑶到跟前,她已福了下去,「臣妇郑吴氏给昭宁郡主请安!」 郗瑶忙将人扶起,笑盈盈福身道,「夫人安好!」 吴夫人侧身避过,严肃道,「郡主不可,按品级,臣妇万不敢受郡主的礼。」 郗瑶是正一品的郡主,吴夫人是正二品的夫人,从品级上说,却是不该受礼,只是私下里又不同,像徐夫人,她也是一品,按规矩,该像皇室一品行礼,可郗瑶每每徐姨徐姨叫着,她不也受了。 郗瑶只笑着,「夫人严重了,从祖母那一支来说,夫人还是我的长辈呢,小女给长辈行礼,天经地义。」 高门大户联姻错综复杂,像郗老夫人殷氏便与吴夫人婆婆同出一氏,乃同枝的堂姐妹。 吴夫人微微皱眉,没再言语,只让郗瑶就座。 两人对坐,郗瑶这才有机会打量起她。 原以为吴夫人年岁颇长,其实她看着不过三四十的样子,听说她先前一直在为郑大人守孝,只是如今已三年了,她还是一身素衣,只佩简单的银饰。 前朝提倡女子守节,朝廷还表彰过那些为亡夫守一辈子孝的「烈妇」「节妇」。可大燕倒没这规矩,照建元帝的说法,「守个屁节,再守下去,下面人都打光棍得了!」 确实战乱时流离失所,逃难中最先抛弃的往往便是女性,新朝初立,女性本就少,朝廷还等着人口恢復,提倡寡妇再嫁还差不多。 是以极少见吴夫人这样,回乡守孝三年,回京还是如此装扮。三年守孝还能说是与郑大人感情深厚,如今这样又是…… 郗瑶将疑惑放在心里,面上扬起一抹乖巧的笑容,主动找起话题,接连提了几个。 「夫人博览群书,听说所读书籍一屋且放不下……」 「听闻夫人从水路北上经过楚江,可去看过天门山盛景?」 「夫人在南边待了几年,想必刚回来口味有些不合,我那边有一个做南方菜极好的厨子……」 「不必了!」吴夫人捋捋衣角,「亡夫仙逝,我为他守孝,不沾荤腥。」 「素菜那师傅也会做……」 吴夫人打断郗瑶的话,「郡主登门做客,府上连杯茶水都未上,未免太过失礼。」 她招招手,身边侍立的一个青衣丫鬟退出去,没一会又进来,身后跟着个小丫鬟端着茶盘。 郗瑶暗嘆一口气,正题都还没入,吴夫人便已是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样子,看来今日不好说服了。 她端了茶盏刚喝一口,就听「啪」一声,对面正给吴夫人奉茶的小丫鬟扑通跪下。 「奴婢该死,奴婢该死!」小丫鬟惊慌失措一连磕了几个头,脸色煞白。 第35章 郗瑶抬眼看去, 见对面茶盏摔落,几滴茶水溅上吴夫人裙角。 吴夫人神色不虞,皱眉看着裙角, 「郡主稍坐, 臣妇去换身衣裳。」 她半个眼神也没给地上的小丫鬟, 只起身出去,青衣丫鬟跟上, 另有两个丫鬟拉了小丫鬟下去, 那小丫鬟瘫在地上。 又有丫鬟进来收拾茶盏,擦净桌面地上,除了开始小丫鬟唔咽两声, 余下的动作皆是在一种静默的气氛中进行。
第63页 看着收拾停当的丫鬟又站回原地,嘴角仍带着先前的笑,郗瑶与海棠不禁对视一眼。 这吴府……是不是太规矩了些? 片刻后吴夫人便换了一身素服回来,衣角裙摆如先前一般规规整整, 分毫不乱。 两人对坐着喝了一回茶,郗瑶忍不住将来意道明。 「医学院?」吴夫人眉头紧皱。 「对。」郗瑶将建学初衷解释一通, 又道夫人善医, 特来求请夫人作医学院的老师。 吴夫人听着听着,眉头不紧没有松开,似乎皱得更紧了。 「夫人?」 「恕臣妇直言, 郡主此举不妥!女子以贞静贤淑为要,怎能抛头露面外出行医?更何况男女授受不清, 若女子行医,岂不是坏了伦理纲常?」 抛头露面?贞静贤淑? 郗瑶忍了忍, 解释道,「夫人也知道京里女子求医不易, 也着实不方便,若有女子行医,不更是避免了男子医治的授受不亲?」 「那也不该郡主操办!」吴夫人正色道,「郡主出身皇家,身份尊贵,医术之流……不过贱籍罢了,郡主若要玩,也该习些琴棋书画女言女工。身为郡主,享百姓供养,合该以身作则,为天下女子作表率,而不是……自降身份,实在有失皇家体面!」 「夫人说医术乃贱籍,那为何研读医书?自学医术?」 「臣妇习医术不过因婆母身体不好,为更好照顾婆母,从没有胡乱行医!自认此为一片孝心,便是沾了医术,也心甘情愿。」 合着您学医是孝心,值得褒奖,别人学医便是降身份失体面? 郗瑶不气反笑,「夫人学医确是孝心可嘉,只是照夫人所说,这医学院建立才更有必要。圣人有言: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推已及人,夫人为老夫人学医乃小情,建学院为天下人学医才是大德!」 吴夫人颇为惊讶地看了一眼面前的小丫头,听说她流落民间,去年才回京,在民间也不像能读书识字的样子,竟能拿圣人的话来压她? 不过终究还是孩子,才读了几本书,便自做聪明,吴夫人语重心长道,「郡主初读书,还是以识字为准。」 「圣人言非用在此处,须知人有分工,女子主内,操持内务,奉养长辈,抚育儿女,此乃女子本分,至于做官建院自有男子,天下阴阳二道合和已久,郡主又何必行破坏之事?」 吴夫人说着尤嫌不够,又补充道,「臣妇此次回京,便觉京中有些不妥,女儿家识得几个字,懂些道理便罢,如今竟有些人家寻了夫子教家中女儿经义之类的,岂不左了性子?」 她说这事,郗瑶怎么会不知道,此事还是从安国长公主赏花宴兴起的。 春日里有一回,花厅与竹林因一事意见不合,两边愤而对骂,当然少爷小姐们也不会像泼妇骂街似的大喊大叫,他们管这叫文斗,两边各写了文章辩论。 论文章,小姐们自然略输一筹,输了心里憋着气,扬言下回再战,私下里好几人都偷偷找夫子补课去了。 郗瑶当时见这场面也掺了一脚,只觉得这些少年姑娘有种大学校园的感觉,意气风发活泼明媚。 眼下听吴夫人这样的言辞,郗瑶只觉得内心充满疑惑。 大燕可没有「女子无才便是德」的说法,就拿原身娘亲定国来说,那可是以女子之身上战场的人物,差点跟着兄弟被封王。 吴夫人自己还是有名的才女,颇受推崇,怎么会有这样的想法? 「夫人自己饱读诗书,听闻幼时曾言吴氏女不输男儿郎,如今却说女儿家识几个字就好?」 吴夫人听到此言,眼神微暗,转瞬又提起精神,「正因臣妇读了如此多的书,才从前人所言得出这个道理。」 「此次回京,也有在府上开家学的打算,守孝三年,也写了女子规矩典范一书,郡主若有意,不妨来府上听课。」 郗瑶看着她让丫鬟取来的书籍,只觉得眼皮子直跳! 那两本书不过拇指厚,可封面上分明写着四个大字《女则》! 一时之间,郗瑶只觉得气血上涌,心中火烧似的。 她额角直跳,抖着手翻开,第一篇便道女子应有三从之道,四德之仪。 所谓三从,即女子未嫁从父、出嫁从夫、夫死从子。四德乃妇德、妇言、妇容、妇功,从方方面面对女子言行规范。 这种严苛女性行为规范,禁锢女性思想地位的教条,维护封建夫权父权,强调以夫为天,恪守女性本分的东西竟然……竟然是她写出来的? 郗瑶勐地站起,「夫人要教授的便是这些吗?夫人读了这么多年的书便是要拿着所学作绳索,生生束缚住女子吗?」 吴夫人交握在腹前的双手一僵,再抬头已是恢復平静,「何谈束缚?不过是规范罢了,女子……原就该如此……」 郗瑶看着她云淡风轻的样子,心中更气,冷呵一声,「夫人几十年的书便悟出这个道理,不知那一屋子的书可会觉得明珠暗投?」 郗瑶指指桌上的书册,冷声道,「书便不必了,道不同不相为谋,告辞!」 「……夫人?」青衣丫鬟上前。 吴夫人不动,目光定在虚空,不知想到什么,忽而轻笑出声,「收了吧。」 郗瑶怒气沖沖地往外走,海棠头一回见她气成这样,心下着急忙跟上去。
第64页 半个时辰后,海棠盯着面前门窗紧闭的屋子,满脸担忧。 逢春恨不得扒窗户上,「怎么一点声响也没有?郡主今儿去吴府到底发生什么了?」 海棠哪有心思和她细说,眼看着天色已晚,郡主午膳就没吃,这都几个时辰了! 夏芷挠挠头,「上回在开封府时,郡主便有过一回。」 海棠逢春扭头看她,夏芷回想了下,「当初李家人被判流放,郡主心里难受,便一个人闷在房里,后来……还是顾公子进去的……」 夏芷说着一着急,「顾公子后来特地叮嘱过,别再让郡主一个人待着!」 几个丫鬟也知道顾公子与自家郡主情谊深厚,可这天色已晚,这时去找顾公子,被大房瞧见,又是一番口舌。 海棠一跺脚,「去,派人去前院看看大人和长臻公子可回来了!」 屋内,郗瑶气得来回走。 医术低贱?哼,这是仗着自己身处特殊阶层,求不来太医,再不济也有城中各个老大夫,怎么就不想想底层百姓的情况? 还三从四德,女子典范?大燕好不容易因着新朝缘故,民风开放,对女子没那么严苛,她倒好,一本书硬生生要将女子都拉回闺房! 郗瑶越想越气,翻出药箱,摸出银针,撸起袖子,对着自己胳膊唰唰下针。 她一直有这么个破习惯,心里不顺就想动针。当初在学校,三个室友撞见过一回,哭着叫着让她珍惜生命。后来好不容易被爷爷纠正过来,拿假人练手,这一穿越,又犯了老毛病。 郗父才放衙,就见逢春满脸急色在门口张望,知晓是何事,他连官服都没来得及换,急匆匆赶到梧桐院。 「么儿?么儿?爹能进来吗?」 郗瑶手一抖,胳膊一麻,扎错穴位了。 「阿……爹……等等,等等……」 等郗父进来时,郗瑶已经一脸如常地坐在桌前,郗父悄悄打量,见她精神还好,正欲点头,瞥见后头没扣紧的针盒,眉心一跳。 「么儿今日不太顺利?」 何止是不太顺利,还窝了一肚子火呢,郗瑶长嘆一口气,闷闷道,「阿爹,吴夫人不愿意。」 「嗯?」 「她与我的想法完全不一样,不仅不愿意来医学院授课,甚至还反对我弄这个学院。」 「怎会如此?吴夫人从前颇为大胆,你阿娘还夸过她心怀壮志,不输吴氏子弟。」 「唉!」郗瑶摇摇头,「我都怀疑传闻中的吴夫人与我今日见到的是不是一个人了?」 郗父看她无精打採样,摸摸她的头,安慰道,「别泄气,做事总不能处处顺利,咱们慢慢来,医学院计在长远,不急于当下。」 郗瑶嗯嗯两声,兴致不高,郗父又道,「其实学院的老师为何一定要找女子?太医院、京中各家药铺,那么多大夫,难道还求不来一个愿意授课的?」 郗瑶眼神微亮,又垂下眼,「他们能愿意将自家医术传授出去吗?多得是敝帚自珍的人……」 郗父敲敲她,这话传出去,人家愿意给你授课才怪,他出了个主意,「宫里王太医医术高明,不拘小节,尤其爱研究各种药方。」 郗瑶别的都缺,唯独药方子多,只是,「王太医负责阿祖的身体,能出来吗?」 「又不是每日授课,三五不时圣上不会不允。」 第36章 郗瑶点点头, 收拾好心情,第二日便找个由头跑去了太医院。 王太医是个精瘦的小老头,头前见郡主在他面前晃还有些莫名其妙, 后头看郡主拿着不知从哪弄来的稀奇古怪的方子, 心下便有些痒痒。 郗瑶这回耐下性子慢慢来。只道自觉本事不足, 特来和他一道研究研究,今儿一个问题, 明儿一个疑问, 硬是将小老头的心勾起来。 研究了两回方子,第三回 开始吊人胃口了,研究到一半, 非说后面的方子不记得了。 这是人干的事儿?王太医看她鬼灵精的样儿,暗骂了声,憋着没开口,撑了五六天, 吃饭睡觉都在想后半段是什么。 第七天郗瑶没进宫,第八天进宫请安, 离开时便被王太医堵住了。 「郡主, 后面的方子可想起来了?」 郗瑶半真半假地嘆气,「王太医真是对不住,不是我不想, 实在是最近遇到了事,待解决了, 我一定好好回想。」 等你事情解决了得猴年马月,老头子还不得急死, 王太医心知她这是撒勾呢,可谁让自己憋不住心思, 只好顺着道,「不知郡主所为何事?老夫……」 郗瑶心下一喜,绕着他打量一圈,「哎!说起来这事,还就缺您这样医术高超德高望重的大家。」 「别别别,」王太医摆手,「也别给老夫灌迷魂汤了,您就说您这一出究竟是要老夫做什么?先说明,不能做的事便是心痒一辈子老夫也绝不同意。」 「您放心绝不是让您为难的事!」郗瑶嘿嘿一笑,将人往亭子里让,「您请,听我给您细细分说。」 王太医没有什么医术不可外传的规矩,他没收过徒弟,完全是嫌麻烦。至于自己的医术,碰上合眼缘的就教上几手,碰不上就留几本医书让后人自己悟去吧。 是以对于郡主让他去授课的请求,王太医没怎么拒绝,只道,需得圣上同意。 郗瑶难免又去天干宫歪缠一回,王太医隔两日去一趟的事便定下了。
第65页 学院如今不过三四十人,放到现代也不过一个班,王太医和她教医术,便足够了。 如今人还少,等这一批教出来,得力的又可教第二批,总不至于缺人。 九月初,一个秋高气爽的清晨,庄子里的孩子背着行李踏入常山医学院。 胡秀是西城胡大的小女儿,被推荐来小常山学医时,家里阿娘还有些担心这贵人说着是教授医术,收作学徒,实际上是不是变着法子买人作奴婢。 还是她爹在山上干过活,拍着胸脯道主家仁善,又有顾公子作保,才拎着包袱惴惴不安地上了山。 上山成为「常山医学院」一年级学生后,胡秀才发现原来竟真有这等好事! 住的是干净整洁的宿舍,两人一间,床铺衣柜皆齐全 ,穿得是院里统一定制的黛蓝白边院服,比她哥哥相看嫂子时备的衣裳还好,一日三餐更是少不了油水,上月回家,阿娘还说她胖了些。 更重要的是,院里招她们来可不是为了打杂,真有老师教识字,教医术! 她们如今已开始学习《汤头歌》了,郡主说了年里若是学得好便带她们出去义诊。 她也想跟着去义诊,早日学会医术,便能给阿娘诊治,也能去山下铺子帮忙,听说赵三哥他们每月月钱足有几百个大钱呢! 可惜她不像小七那么聪明,《汤头歌》已背了大半,不过青芜姑姑说勤能补拙,她多背多学,总不至于落下太多。 这日卯时过半,天刚亮,胡秀捂捂脸醒了神,揣着课本,轻轻地推开了宿舍的门。 在宿舍区前面便是一片药草园,她脚步轻快地找到自己照顾的一小片地,仔细查看过,给需要补水的几种草药浇了水,又看了看,确认几种草药长势良好,才放下心。 又取了帕子擦干净手,将怀中捂了一路的课本拿出来。昨日青芜姑姑教了十二个新字,有几个她还不大熟悉,趁着早饭前正好复习一遍。 郗瑶昨日也住在园子里,她站在二楼的廊下,伸了个懒腰,「咦,这么早便有人在背书?」 海棠朝远处看去,见一个小丫头捧着本书站在药园附近,笑了笑,「郡主不是说年底考核一次,若能通过便带着出去行医,都想跟您出去呢,这些小丫头可不是鼓着劲儿学!」 「也好,知道自己努力就好。」 今儿上午主要是王太医的课,郗瑶去旁听了一回,默默将分班的事提上日程。 毕竟天赋终究还是有所不同,有的孩子学得快,年底估摸着便能带出去义诊,可有的孩子……于青芜也反应过,有一些小姑娘确实慢半拍,识字上也有些吃力。 与其这样,不如分班吧,学医这事本来就是师傅领进门,修行在个人。 只是一分班,又得找老师了。 郗瑶拄着下巴盘算,摊开信纸给裴姝媛徐宝珠写了封信,只怪她不善交际,来京城也快一年了,各家小姐竟然只熟悉这两个人。 好在这两人都可靠,收到信便赶来小常山。 「这边是授课的地方,那边是宿舍,前面一段是药园,教她们培育草药的地方……」 裴姝媛徐宝珠二人跟着后面参观,不时追问几句。裴姝媛还好,她堂兄弟有在国子监也有在京郊书院读书,幼时随着伯母婶娘去过几次。 只是这医学院又有所不同,心里好奇,不免细细打量。 「走吧。」郗瑶小声道,裴徐二人看看屋子里认真上课的孩子,拎着裙摆轻手轻脚地离开。 「怎么样?来吗?我这学生虽不多,可皆是聪慧懂事的小姑娘。宝珠你不是教过小七吗,」郗瑶拉着徐宝珠举例,「她也在这里,正好一续师生之缘。」 万万没想到她有一天还能当老师,徐宝珠心里四分兴奋三分紧张,面上只作矜持淡定样,嗯嗯啊啊两声,还想着作足姿态,那边裴姝媛已经笑着应下了。 徐宝珠垮下脸,「你怎么就答应了,难得有这机会,也不欺负欺负她?」 裴姝媛笑道,「要不,我再拒了?」 郗瑶不乐意了,拉着徐宝珠的胳膊,「哎呀宝珠姐姐~你就从了我吧……」 「你看看她,这丫头惯会做怪样子!」 裴姝媛捂着嘴笑勉强坐正,也去拉她胳膊,「那你就从了她呗!」 徐宝珠被二人夹击,面上飞起一片红霞。 郗瑶又给二人奉茶,笑道,「以茶代酒,敬徐老师!敬裴老师!」 徐宝珠一饮而尽,拿了帕子掩掩嘴角,道,「还是你这里自在些,你都不知道京里现在都在追捧什么女学,说是要笑不露齿,哪能这样大口喝茶,走起路来也得像这样。」 她起身做了个扶扇的动作,小步小步挪着,勉力使裙边不乱,鞋尖不露,走两步便瘫在椅子上,「以前聚会还投壶踢毽子呢,现在倒好,对坐着大眼瞪小眼吗?」 屋内的丫鬟皆捂着嘴笑。 裴姝媛指指她,「便是对坐着,像你这样也得被说不合礼仪了。」 徐宝珠一秒坐正,下一秒又靠回去,「又不是参加宫宴,真够累的!」 郗瑶这段时间心思都放在医学院上,便是有小宴的帖子也拒了,倒是不知道有这回事,她问,「是……吴夫人办的女学?」 裴姝媛笑容淡了些,「正是,吴夫人本就颇有赞誉,又有栖霞公主、张贵妃侄女、卫国公孙女等贵女入学,女学倒是得了不少人推崇,不少小官之女皆以入学为荣。」
第66页 郗瑶皱眉,「吴夫人教的什么?」 「我二嫂的妹妹便在女学里,说是教得德容言工,规矩典范。一举一动皆按规矩来有什么意思。」徐宝珠撇嘴。 尤其是二嫂妹妹端着姿态,一副入学多了不起的样子,明里暗里说她行为粗鲁,还劝她嫂子和阿娘提议送她去女学好好学学,哼,温柔贞静没见学会,多嘴多舌倒是没变! 郗瑶冷笑一声,「吴夫人还真是……有本事!」 这才多久,自己的学院才步入正轨,她那边都将女学发展成京都贵女的追求了! 「吴夫人……」裴姝媛抿抿唇,「从前读过她写的诗篇,只觉得一股豪气,如今倒成了……刽子手。」 她说着与郗瑶对视一眼,郗瑶点点头贊同她的说法,「容我想想法子……」 「若是有需要的,只管和我说。」 徐宝珠左右看看,不太明白她俩打什么哑语,什么刽子手? 郗瑶与裴姝媛笑笑换了个话题。 两位新老师到岗,学院的管理便更轻松了,徐宝珠那傢伙教了几节课,旁听着王太医的课,倒勾起了自己的兴趣,一半时间教识字,一半时间跟着学医术,还要了块地打理。 郗瑶也随她去,反正园子大,留了她们的住处,只是十天半月催着她回去一趟,别让徐夫人担心。 另一边,她託了玉案打听京里的宅子,有意识地在第一批学生里选了几个年纪大些合适的小姑娘,又托顾霄找了靠谱的戏班。 搭好了戏台,接下来这一场戏才好唱。 第37章 京城里自来不缺新闻, 最近让夫人小姐们暗自八卦的莫过于一件事,长公主当街暴打驸马爷。 当然,这个驸马爷得加个「前」字。 说起安国长公主与前驸马的故事, 那可真是跌宕起伏, 足以满足一干夫人们的八卦心。 从长公主下嫁, 一对新人如佳人,恩爱两不疑, 到相看两厌、反目成仇。 小世子不满月, 周二郎金屋藏的娇已堂而皇之登上周府门。这娇人还是周二郎嫡亲的表妹,身怀六甲仍挡不住貌美风情,众人都道, 难怪周二郎要死要活非得将人纳进来。 长公主是何人?那可是于乱世中几乎一手抚养兄弟姊妹几人的女子,如今更是圣上的大公主,皇家的姑奶奶,能容忍周二郎这种事? 事情闹大, 最终以圣上下旨两人和离结束。 周家原是前朝大族,只是当年圣上入京时站错了队, 早退出了权利中心, 好不容易凭着长公主重新接触中枢,被自家二郎搅和,周大郎气急, 自然少不了收拾弟弟。 周二郎心中不满,便只道「公主粗鲁无力, 貌若无盐,让人难以相对」之类的浑话, 圣上太子秦王皆派人将其揍了一顿,可关于长公主的非议私底下却少不了。 尤其是丁氏生了个女儿, 乃京中有名的美人,这美人常在京中交际,引得人想起当年挺着大肚子仍不减美貌的丁氏,不免又感嘆一回周二公子爱美人不爱权势。 天地良心,长公主虽不似丁氏貌美,可也是五官明艷大气,不过是战乱时百般辛苦,不像丁氏这等世家女子保养得当,眼角有了些许皱纹,可要说去貌若无盐,那可是平白诬陷。 偏偏世人就爱瞧这等皇家八卦,这两年周家似乎放了些长公主不让周二郎看望小世子之类的传闻,难免让人觉得公主跋扈,对丁氏这些弱小有了几分怜惜之情。 这一回街头撞见,两边楼上没少好事闲人暗自关注。 见周二公子扶着丁氏先下了马车,不免感嘆这丁氏确实是难得的美人,这等年纪竟然还有几分楚楚可怜样。 那边的公主端坐于马车中没露面,周二公子瞧见立于马车边的小世子,摆起了当爹的架子,那丁氏娇娇怯怯上前给公主行礼。 众人隔的远没听见她说什么,还觉得这人有些知礼,马车里的安国听她说着些「父子天性」「骨肉亲情」的话,冷笑两声,撩开帘子,拎起鞭子便将边上教训儿子的前驸马抽了个大马趴。 长公主一身红衣,头戴玉冠,耳坠金珰,额上一点梅花佃,神情凌然,恍若傲雪红梅。 她冷冷道,「什么东西!我儿姓霍,乃是皇家贵胄,也是你能教训的!」 周二郎神情愤然,仰头大骂,「你个泼妇!那也是我儿子!文正!你可看清了,你娘便是这样蛮横无理的……」 安国手腕一抖,鞭尾擦过周二郎眼角,他往后一缩,不由住了口。 「哼!走吧!」长公主回身坐进马车,没再分半个眼神给地上瘫坐在一起的二人。 楼上一年轻的公子,才跟着父亲就任回京,头一回见长公主等人,他伸着脖子,疑问道,「那便是长公主?不是说公主貌若无盐……」 旁边的人将手里瓜子一撂,「说什么呢?说这话的人还在下面瘫着呢。」 那年轻人挠挠头,心道他也觉得公主貌若无盐啊,这位夫人虽是惊鸿一瞥,可明明如神仙妃子,比地上那位丁氏绰约许多。 京中女学里的小姐们正学着出嫁从夫,听到这个八卦,不免私下讨论起来,有说公主有仗势欺人之嫌,对于夫君未免过于张扬跋扈,竟然直接动鞭子。 也有人有疑问,周二郎不对在先,当年长公主才诞下麟儿,周二郎便要纳妾,丁氏不过以妾扶正,竟然去公主面前挑衅,实在是活该。
第67页 两方争执一遍,倒都得出公主不该当街打人的结论了。 相比于这些姑娘们的小争执,与长公主参加过几回宴会的夫人们关注点有了偏了。 「敢问公主最近是吃了什么灵丹妙药,容光焕发,面色红润?」 旁边早就好奇的夫人们也道,「是啊是啊,公主最近的气色真是恍若二八少女。」 这话有几分恭维,可也是实话,这位夫人想起上次见到的丁氏,不免在心里比较。 当年公主与丁氏站一处时,容色暗淡,远不及丁氏娇媚可人,如今若放到一处,倒显得公主明艷大气,连丁氏的楚楚可怜都显得小家子气了。 宫中莫不是出了什么方子?竟有此等奇效? 安国微微一笑,「哪有什么神丹妙药,不过是补水美白,佐以食补调养身子……」 补水美白? 「这……公主可是用了南边的珍珠粉?」瞧着确实比以前白皙许多,皮肤也细腻得多。 安国笑笑,却不再多说。 众夫人心里痒痒,回府后着人打听,打听来打听去,只知道公主近来常去什么楼保养,什么楼呢? 下仆摇摇头,这就不清楚了。 众夫人抓耳挠腮,没几日又波及到了小姐们这边。 原来徐家宝珠、裴氏姝媛两人最近出现在宴会几次,小姐们眼尖地发现这两人肤如凝脂,齿白唇红,妆容打扮皆不同凡俗。 二人原就是不同的美人,这几回倒像是并蒂花开,各展其美,倒压得群芳没精神了,连周家二房那个美人与她俩比起来,都显得肤质差了些,脸色也暗淡许多。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更何况原来大家都是一个水平的美人,她们单单开挂成仙女了,其他小姐心里能愿意? 有玩得好的便去打听,一传二,二传百,连家中的伯母婶娘都知晓了。 两厢消息一比对,原来那楼叫「如意楼」! 如意楼内,郗瑶坐在二楼,看看楼外不知第几波来打听消息的小僕,对长公主道,「姨母其实不必那样,多参加几次宴会便是,如此到平白惹了非议。」 「哼,本宫还怕了非议不成。也不单是为这如意楼,姨母早就想抽他了。」 周二郎那个孬种,近来愈发得意忘形,在文正面前摆起架子,还让丁氏那个妇人的女儿凑上来「兄长哥哥」地叫着,不过想借着文正的身份攀上七弟。 哼,真当她这两年不计较是性子好了? 鱼咬勾,接下来便是收线了。 郗瑶让海棠翻了翻最近有哪些府上有喜事,给那些夫人小姐备上的贺礼便是如意楼出来的护肤品。 听说是昭宁郡主的地方,有人心有疑问,这长公主和裴徐两家姑娘的变化真是这么个小丫头带来的?莫不是背后站着郗家? 有两个偷偷去过医馆看病,药到病除,当下便半信半疑用了起来。 还别说,这用了段时间,还真觉得皮肤好了些,那些补血养气的茶每日喝着,竟觉得气色也有了变化。 这日如意楼派伶俐的小丫鬟往各家送帖子,言说如意楼后日正式开张,请夫人小姐们捧场。 众人早被吊够了胃口,到日子便相约过去。 如意楼从外面看便是一排两层的铺子,瞧着并不引人注目,一进去,便有两排一样打扮笑脸盈盈的小丫鬟将人迎上二楼。 二楼透亮,布置清雅,朝后院的窗户大开,院内是一片花园,景色倒是好,只是她们来这儿可不是看景的。 「二位夫人稍坐。」那小丫鬟温声细语,转身拿了个册子过来,「楼里有各色汤池,皆是配的药汤,养身美容,两位夫人可有意?」 「还有些什么?」户部侍郎钟夫人问。 小丫鬟一笑,将册子翻了一页,「眼下京里气候干燥,两位夫人若是得空,不妨去测测肌肤,咱们楼里根据您的肤质体质专门定制护肤品保养品。」 「又有姐姐善梳妆,各色衣裳款式皆是金玉阁新品,也可去瞧瞧。」 「后院还有棋牌室,咱们这儿新出了一玩意,有纸牌有麻将,几人对打,颇有意思。院子里新排了几齣戏,也是咱们这儿的独一份,夫人们不防去看看。」 钟夫人与嫂子对视一眼,「那便去测测肌肤吧。」 二人被引着入了后院,进了内室,躺在塌上,屋内燃着清香,心下宁静,又有青衣丫鬟涂涂抹抹,不时记录几笔。 两人昏昏欲睡时才算完工。青衣丫鬟福了一礼,「两位夫人,现下已测好,您二位瞧瞧。」 两人拿过纸张,见上面写了「肌肤缺水,肤色暗淡」之类的话,不由摸了摸脸,这一模便觉得脸似乎光滑了许多。 「给您二位做了个护理,只是要想长久改善肌肤,还得楼里定制的方子才行,估摸着三两日便可取了。」 钟夫人二人点点头,那丫鬟又劝她们不如顺便去重新梳妆一回。 两人应下,有巧手娘子进来,梳的妆容还是京城的样子,只是服帖了许多。 两人换上衣服,正撞见几位熟人说要去棋牌室,便相携而去,这一去,半下午都泡在那儿了,临走时还依依不捨,直到昭宁郡主一人送了一份麻将并棋牌。 第38章 各位夫人刚得了乐子, 带着纸牌麻将回府,妯娌几人或是找几个婆子丫鬟凑一桌,半晌就过去了, 老爷们放衙回府, 着人来叫, 还不大乐意起身。
第68页 不过真要说起来,论起乐趣, 还得是如意楼更高一筹。 就说那药汤, 泡了些日子身子都轻松几分,那些小丫头再那么一按,整个人都舒坦了。 慢慢这如意楼倒是在京城夫人间传开了, 家中女儿闹着要去,夫人们见那楼只招待女眷,且京里诸如长公主、秦王妃、皇家公主郡主、魏国公之女等都在,便也允了。 不过夫人们爱玩麻将纸牌, 小姐们却更爱看那一出出新戏。 这楼里的戏与京里的似乎不大一样。 有为寻夫君女扮男装的女状元,也有为父报仇的女将军。 那女将军一身银盔, 头带红缨, 作小将打扮,眉清目秀,身姿飒然, 只惹得一帮子小姑娘眼神发光。 尤其是这女将军有勇有谋,在军中几破奸计, 当一个嫉妒她的偏将使计险些揭穿她的身份时,众人眼不眨地盯着, 手里的帕子都攥紧了。 最后大败敌军,收兵回京, 女将军当殿自陈女儿身,圣上夸赞并将其封为真正的女将军,台下更是一片叫好声。 有人起闹道,「徐家家学渊源,徐小姐怎么不去做个女将军?」 徐宝珠站起身,「那你家还是书香门第呢,怎么不见你去考个女状元?」 众人一片闹笑。 不过那两齣戏说好也好,可终究有人不爱文,有人不爱武,更有甚者,若不是说此二出戏皆有歷史真事改编,还得骂这戏胡扯。 唯有《状元郎》一齣戏让众小姐十分中意,至今还不曾骂过。 此戏男主是个儒雅俊秀的读书人,女主是个温柔恭顺的秀才女儿。 前几折戏已说到二人成亲,你为我画眉,我为你研墨,端得是情谊深重。 这些小姐们正值金钗豆蔻、碧玉之年,无论是否订亲,对于未来夫君自然是心有憧憬。 小女儿家,谁又不希望能像台上这对有情人似的,媒妁之言,成作佳偶,成亲后更是琴瑟和鸣、举案齐眉。 今日唱到刘郎与织娘似神仙眷侣恩爱不疑,及至儿女出生,感情更深,看得小姐们面红耳赤。 谁知上半场和和美美,下半场却陡生变故。 原是刘郎进京赶考,刘母竟一改往日慈色,让织娘日日请安,捧箸奉茶。 织娘孝顺贤淑,性子和缓,就像女学里大家最近学到的女子典范,礼仪周到从无一处错漏。从前大家看着,只觉得她对夫君顺从无有不可。 可是这时见她还将刘郎让其照顾寡母的话奉为玉律,由着刘母欺负,连两个孩子都不能照顾,心里隐隐又有些怒其不争。 戏分两头,好不容易,刘郎高中状元,众小姐舒了一口气,心道等他接了织娘母子三人便好了。 哪知状元郎一朝登榜与公主相识,竟一封休书送糟糠!织娘不信夫君休弃,千里寻夫,刘郎已另娶。 众人气得差点咬碎一口银牙,看着台上站在衙门犹豫的织娘,恨不能替其敲鼓告状,眼见着她拿起鼓槌,偏刘郎赶来说了些好话,织娘竟与其回府,自愿为妾。 最后一幕便是荒凉小院,一身素衣面容憔悴的织娘哀唱,只道出嫁从夫,怎能状告夫君,又言自己乃是女儿身,孤身难生活种种。 台下的众小姐还抓着瓜子,只觉得一口气憋在心口,女儿身?这时听着这话怎么觉得不对呢? 相比于前面的女将军女状元,何等意气风发,叫人钦佩,虽心里偶有不合规矩的想法,可看着两人一步步报仇雪恨,诛奸灭敌,心中终究是满足。 织娘呢,明明处处恭让、时时知礼,唱词也和这段时间在女学所学无甚出入,怎么放到戏中就让人心气难平呢? 台上戏已谢幕,照例一个小丫头拱手道,「此出取自前朝咸平六年状元郎事件。」 「哎,小丫头,那咸平状元郎事件最后也是个这个结局吗?」 小丫头口齿伶俐,「那倒不是,那位状元郎原夫人进京途中便遇山匪,后事听说还是状元郎办的。」 「还好还好……」 不待她们感嘆完,小丫头又道,「不过主家查过,咸平六年天下太平,尤其是京城附近,驻军严明,不该有山匪。」 小丫头一礼毕,慢慢退下。台下却一片安静,顿了片刻,小姐们神态怏怏地离开,心里想了些什么便不得而知了。 吴夫人发现最近上课的女学生有些不对,常常读着读着便发起了呆,尤其是讲到第二篇《夫妇》,说起女子应充分信任夫君,任劳任怨,几个学生互相看看,神情似乎不太对了。 这日,说起《曲从》,有学生窃窃私语,被叫起来,倒问了句不相干的话,「老师,您看过《状元郎》那出戏吗?」 「一味顺从夫君真的该这样吗?如果夫君做得不对呢?」 「还有,女子就必须恭顺温良、操持内务吗?史书上也有过女将军呢!」 「定国长公主当年不也是率兵上阵吗?」 吴夫人心中隐隐有些不安,「此戏在何处?」 「如意楼!」 「……如意楼?」 这日,郗瑶倚着栏杆,听小七汇报戏班子的事,「那可不行,后头还准备其他戏呢,《女将军》、《女驸马》演过暂时就别上了。」 小七皱皱鼻子,「后头那两齣戏……那些小姐们不会把台子砸了吧?」 「砸便砸了,最近赚的银子够修十个台子了。」
第69页 光一出《状元郎》哪够,后面可还有孝顺媳妇恶婆婆、多情夫君可怜妻…… 就凭养着的那一屋子的「编剧」,戏码多着呢! 郗瑶安排完事情,准备下楼去戏台看看,刚穿过垂花景墙,碰到个稀客。 吴夫人心理素质颇高,明摆着来敌营打探消息,仍是面色无异,只淡淡一笑,「郡主好手段!」 郗瑶也笑眯眯道,「夫人才是真高明!」 二人相对福身一礼,擦肩而过,背道慢慢走远。 从古至今女人的钱还真是好赚,如意楼这几个月进帐颇丰,银钱充裕,郗瑶便琢磨着给学院的孩子们裁件冬衣。 天气越来越冷,学院里的孩子家境贫寒,校服已是最得体的衣服,别说有什么冬衣了。 在学院孩子们收到冬衣的兴奋中,顾霄来了。 「你这就要去打仗了?」 不是,这寒冬腊月打什么仗? 顾霄道,「北边下了大雪,鞑靼以游牧为生,今年牛羊病死冻死无数,恐怕会入关抢夺百姓,边军得提前做好准备。」 大概是因为穿越以来,他是第一个对她施以援手,两人又一路从李家村逃到州府,从州府走到京城,在郗瑶心里,顾霄自然不同于他人。 虽然他常成熟得让郗瑶忍不住拿他当哥哥依靠,可遇到事儿,心里还是忍不住担忧。 顾霄看她小脸皱成一团,笑了笑,「不必担心,此次跟着师傅出去,不过是见识见识,前线那么多将军,哪会轮到我一个毛头小子去。」 此话便单纯是为了宽慰她,事实上徐将军信奉的是「手底下出真章」,刀枪火海里趟过一遭,便知是不是这块料。 依着徐将军的安排,顾霄这回少不了上战场。 郗瑶也不信他的话,她嘆了口气,「知道拦不住你,从徽州府你便有这个计划,如今好歹有徐将军护着你……」 话虽如此,郗瑶还是不厌其烦地叮嘱,她对战场的浅薄认识不过是听小舅舅说过几回,当下恨不得全塞他脑子里。 顾霄只含笑听她念叨。 郗瑶的药房如今已搬到了小常山,翻了翻自己的存货,又加急赶制了一批药,补血的疗伤的,摆了满满一匣子,仍不大放心。 「要不你和我一起去慈恩寺求道平安符给你家顾霄哥?」徐宝珠道。 「有用吗?」 「反正每次我阿爹出门我都得求道给他带上,还有几个哥哥,我诚心诚意求佛祖保佑,总有些用吧!」 「那你去的时候叫上我。」 「行!」徐宝珠爽快应着,手上挑挑拣拣顺了几瓶药,就要塞兜里。 郗瑶一拍她,徐宝珠甜甜道,「哎呀,一匣子呢。」 「给徐将军备着呢,那边!」 徐宝珠看看她手指的盒子,「怪不得我阿娘喜欢你,阿瑶,回头我一定要我爹好好照顾顾霄,绝不让他掉一根头髮!」 慈恩寺香火依旧旺盛,郗瑶与徐宝珠的马车驶进小院,略作停留,便相携去了前殿。 殿内掌事的小和尚已熟悉了徐宝珠,毕竟是一年求了不少于二十道平安符的人。 两人跪在佛前拜了一回,奉上香油钱,心满意足地拿到佛前供过的平安符。 既来了慈恩寺,郗瑶又去看望了便宜娘亲,将这阵子抄写的佛经夹杂着郗父等人的一些日常趣事一併烧去了。 用过斋饭,两人歇息片刻,便预备着回去,马车刚出山门,被一华衣锦服的年轻人拦下了。 听得外头争执,徐宝珠不耐烦地撩开帘子,郗瑶看过去。 「诚郡王世子?」 第39章 郗瑶挥挥手, 侍卫退至两边,诚郡王世子御马上前,停在马车窗户边。 「堂哥这是何意?妹妹可没得罪过你, 为何拦我马车?」 诚郡王世子强忍着火气, 挤出一个笑容, 「郡主说笑,不过是碰巧遇上, 想问你一事。」 郗瑶挑眉示意他继续。 「郡主……郡主究竟将青芜藏在何处?」 「堂兄这话可不对了, 我何时藏过阿芜?阿芜是心甘情愿留在我那儿,与堂兄似乎没什么干系。」 「你若没藏,为何将她送去小常山?」郗家他早派人打探过, 并无青芜姊妹的踪迹,昭宁常去的地方除了郗府,便剩下如意楼和小常山。 如意楼女眷出入,他问过昌平妹妹, 也不曾有,就只剩下不许外人出入的小常山, 如今抱着八成的可能诈上一句, 见她表情,便确定了。 郗瑶也不在乎他知不知道,小常山的守卫是阿爹和小舅舅亲自安排的, 等闲人未得许可是入不了学院的。于青芜为她做事,既然说了不愿见他, 她自然得拦下。 诚郡王世子脸红脖子粗,手里的马鞭指着郗瑶, 「你仗着赎买了她,便真将她当作奴僕不成?既如此, 当初为何不让我赎买,她……她……」 徐宝珠听不下去了,凑到窗边截断他的话,「她什么她?世子爷的鞭子还是收回去为好!」 "关你什么事?" 呵,徐宝珠心道,我就在车上,怎么不管我的事? 她蠢蠢欲动差点从窗户探出去夺鞭子,郗瑶一把按住她,朝窗外道,「堂兄说的莫不是玩笑话,我赎买她作了奴僕,难道你赎买她不是作奴僕?」 「我自然不是……」 「是不是也不重要了,阿芜不愿见你,你若真心为她好,也别再找了,四处打探消息,还嫌她在我那儿不够低调吗?」
第70页 「堂兄总觉得对她是一番好意,可从前你只叫她于姑娘,如今张口闭口皆是青芜,难道她不是于家小姐了,闺名便由得你在外头随意叫吗?」 「我不是……我没有……」诚郡王世子攥紧了手里的马鞭。 郗府的马车已经远去,诚郡王世子坐在马上,迟迟未动。 顾霄随军出征的日子很快便到了。 其实每年例行皆有巡边,今年虽多了支援计划也不过多些兵马,是以大军领了圣旨开拔,城门口的守卫只当作常事。 郗瑶早两日便将药匣并平安符送了过去。出征那日开拔时辰太早,顾霄有意瞒着,等她从郗长臻处得到消息时,早过了时辰,匆匆赶去,也只见大军如一条长龙渐渐远去。 「还瞒着我,下回别想要平安符了!」郗瑶气道。 军队前列,顾霄回头看了看,城门已变成巴掌大,哪里还看清人影,他顿了顿,从怀中摸出一只白底青竹的荷包,摩挲了几下,小心地收到怀中。 边上三少将军看见这一幕,嘿嘿笑了两声,「是慈恩寺的平安符吧!那露出的红绳我一眼就瞧出来了。每回出征宝珠都会给我们求上一道。」 他的语气带上几分炫耀,顾霄淡淡道,「不一样。」 「什么不一样?不是平安符?郡主和宝珠一起去的,难道没给你?」 顾霄懒得理他,一甩缰绳往后边去了。 能一样吗?他的是郗瑶求的第一道平安符,徐三的不过是六中之一罢了。 顾霄走了,郗瑶的日子又恢復正常。每日在医学院教教课,偶尔去如意楼里看看,楼里的客人越来越多,倒是又添了一批新人。 医学院有一批已在如意楼帮忙,楼里挣钱,郗瑶也大方,月钱给的足足的,惹得学院里的学生都卯足了劲学,就盼着考核合格,早日出师。 另一边如意楼的新戏一出比一出精彩,最近唱的一出《英娘传》直惹得一干小姐又哭又骂,还每每比谁都积极等下一折。 「随她们去。」郗瑶听完海棠汇报的那些小姐们看戏的样子,想想又道,「回头开个新地方,向各位小姐徵集故事,既然不满意这结局,就让她们自己写一出,每月投一回票,票数最高者,便照着排一出。」 除了这个新法子,还可以让她们自己上台,不是喜欢女状元女将军吗,自个儿扮上一回岂不美哉? 海棠笑道,「郡主也忒促狭,各小姐兴趣正浓,还不闹起来。」 「那有什么,这一群小姐还能难为了高嬷嬷?」 高嬷嬷便是高仪尓,先前在学院管着学生们,郗瑶管她叫「纪律主任」。她行事周到,学生们无有不服帖的,因着得力,便将其调入如意楼,统管诸事。 正说到她,高嬷嬷推门进来,「郡主在说些什么,听着倒像是在说奴婢,可是昨日没留海棠这丫头吃饭,她在编排奴婢呢?」 海棠叫屈,「哎呦嬷嬷尽拿我逗趣,哪敢编排您?」 几人说笑几句,高嬷嬷拿出帐本,「郡主,这是本月的帐本。」 郗瑶大致翻了翻,和上月相比并无多大变化。 「京里的夫人小姐大都知道咱们这地儿,这两月并无多少生客。」 「也足够了,几个戏班子加份赏,其余人等月钱也给足了,这几月累得她们够呛。」郗瑶心里盘算一番,又朝海棠道,「学院里吃食上别短缺了,冬日里多熬些骨汤,每月考试前三者奖励再加一成,也让她们过个好年。」 海棠与高嬷嬷齐道,「郡主心善。」 冬月月底,医学院的考试结束,便放了下旬的假,只一日,可院里安排了专门的马车,早早送她们回城。 诸如慈幼院出身的孩子,相约着去城里逛逛,家在城里的便可趁机回家一趟,得了考试奖励的更是兴高采烈拎着东西往家去。 胡秀便是如此。 她此次考试有一方子记岔了,失了分,原还暗自懊恼,没想到这次考题太难,成绩下来竟然得了三名。 不仅得了郡主手书的「奖状」,还有丰厚的奖励,足有二斤的肉,又有肉饼糕点并十个大钱。 阿娘在家里肯定捨不得买肉,家中的肉味估摸着还是她上回带去的。 胡秀这样想着,马车在城门口停下,赶车的马叔「吁」一声停住车,「好了,到了!申时末来此坐车,可别迟了!」 众人皆道是,欢欢喜喜地蹦下车。胡秀拍拍包袱,也下了车。 胡家住在西城偏里处,因着她爹胡大有一把子力气,两个哥哥也能但是,倒租了个独立的小院。 胡秀回去的时候,她娘正坐在胡同口那棵光秃秃的枣树下做针线,一边和左右的婶子闲磕牙,一边朝巷口张望。 一见她出现,便撇下针线,欢喜地迎上来,「秀秀,秀秀!」 「娘!」胡秀快步上前,看她娘面色还好,才放心,只是还是念叨,「你身子才好,大冷的天屋里待着便是,又来外面做针线做甚……」 胡秀娘只不住地笑着,摩挲女儿两下,见她身上的冬衣厚实,接过包袱,朝树下的几个婶子道,「石头娘,王婶子我们就先回去了。」 胡秀朝几人打了招唿,收拾她娘的针线,母女两人说说笑笑进了院子。 石头娘与王婶子对视一眼,「这胡大家闺女还真是出息了!回回都是大包小包,今儿那包袱鼓鼓囊囊,估计不少东西。」
第71页 王婶子道,「可不是嘛!你看她那身冬衣,瞧着厚实,近前看那针脚也密。」 石头娘点头,「何止呢!从前她还是个黑瘦的小丫头,如今和东头米铺家的小姐差不多了。」 王婶子又绣了两针,实在憋不住,「你说……那什么学院还收人吗?」便是不为了学什么医术,像胡家闺女这样也让人羡慕了! 「要不……咱去问问?」 「问问!」 胡秀刚与她娘在屋内叙话,听得门响,「谁啊?」她问着,三两步过去拉开门。 门外站得可不是石头娘和王婶子。 他们两家比胡家搬来的时间还久些,胡家艰难时,两人对胡秀娘也搭过手,是以略夸赞几句,便道明来意。 胡秀想了想,道,「前些日子听院里的嬷嬷提过二次招生,只是恐怕不在近期了,等我回去再您二位问问清楚。」 「好好好!」两人连道,又问,「这什么院倒底是个什么情况?怎么待你们这样好?」 胡秀想起侯七叔的叮嘱,便如实介绍,「是常山医学院,院里收我们是做正经的学生的。」 「每日皆有老师上课,或教识字或教医术,读医书识药草,每月考试一回,前三者还有奖励。」 胡秀娘在旁边将女儿刚刚的奖状拿出来,略带骄傲道,「我们家秀秀这回便是第三,这是她得的奖状!」 石头娘与王婶子不知道奖状为何物,她俩凑近看,见是一张精美的纸张,上有花纹,精緻异常,中间空白处写了几个大字,两人皆是不识字,见这样便已是不明觉厉,手伸着不敢碰。 胡秀娘指指那几个字,将之前问过女儿都话倒出来,「这是说秀秀获得第三名。」 胡秀憋着笑看她娘拿倒了奖状,等三人互相恭维一回,才继续,「院里不收束脩,还供我们一日三餐,教我们东西,自然也不是凭白无故,待学成,咱们便得去主家的铺子里做活。」 「不过主家仁善,月钱给的足,前两月出去做活的姐姐,听说已挣了不下一两银子!」 「嚯!」这么多,一两银子可够一家子半年嚼用了。 石头娘不放心问,「给小丫头这么多月钱,主家不是……」做些不正经勾当吧? 后面的话她没问出来,胡秀已明白了,她急切反驳,「我们主家怎么做那些?偷偷告诉二位婶子,可别传出去……主家是位东城的贵人!」她指指东边,神秘道,「和宫里边都有联繫……」 两人连带着胡秀娘俱是唬了一跳,「这……这……贵人为何要建这学院,劳心劳力……」 「主家原就会医术,建学院一来为亡母积德,二来不过怜惜咱们贫苦人家求医不易。」 石头娘并王婶子点点头,没几日巷子里又传起那什么学院的事情,有胡家和朱家闺女在,众人难免起了些送自家闺女或孙女去的念头。 朱家闺女便是当初和胡秀一同去小常山的小姑娘,虽不像胡秀回回往家带东西,可周身的变化也是肉眼可见的。 只是大傢伙虽有意打听送孩子去,多半还是想着孩子吃好养好,对胡秀所言的教识字学医术不大相信。 没见东头米铺掌柜家小孙子送去读书,费了多少功夫,花了多少银钱,这还不要钱教认字? 哪那么好的事? 第40章 一转眼便到了年下, 年节将至,家有余钱的总少不了添几批布、购置些年货。即便是家贫的,趁着年节也可做些玩意儿拿去街市卖, 赚得银钱也好让家中妻儿喝口肉汤。 是以城里一日热闹过一日, 连城门口往来进出的人都多了。 今年因着城外皇家弄了个什么园子, 读书人见天儿地往那边跑,连那些贵人们也常往返于园子和城里。 有机灵的便在那条路两边置了个摊子, 偶有所获也算是意外收入, 渐渐的路两边有了人气。这阵子更有郊外村民挑了担子卖些蔬菜粮食或是家中养了一年的猪。 算起来价钱比城里还便宜些,不少精打细算过日子的婆婆娘子一大早便约着一起到城外买东西。 石头娘和王婶子便和枣树巷一干娘们挎着竹篮出了城,几人说说笑笑往前走, 却见城门外有些不一样。 百米外置了两顶帐篷,并排而放,面朝路口,蓬内后头以灰布帘子遮挡, 看不大清,前头摆桌椅板凳, 有几个小娘子坐在桌后, 又有几个姑娘家往来其中,皆着蓝底白边的袍子,看着便不同寻常。 几人见那边排着几个人, 在桌前坐下,似乎在把脉?石头娘伸着脖子看, 正巧瞧见桌前一姑娘抬头。 「哎,那不是……胡大家闺女?」 「哪呢哪呢?」王婶子眯着眼睛看, 只见那姑娘收回手,面带微笑, 问了对面一个婆子几句,又埋头写了些什么,这可和枣树巷里的那个胡家闺女大不相同,王婶子疑惑,「这真是胡秀?」 胡家自胡秀小时便来枣树巷,是以这几个婶子大多是看着那丫头长大,虽知道自她去了劳什子学院,有了些变化,可还是第一回 见这样的她。 这真是她们巷子里的姑娘?众人惊讶,「不如咱们去看看?」 几人相携走近,见那处姑娘们进进出出忙得不停,后头竟还坐着些精壮的汉子,遂不敢直接上前,便排到队尾。 胡秀斟酌一番,将方子递给老师,见老师点头,心下舒了一口气,又将方子递给旁边的同窗,示意对面的病患跟着过去取药,才回身,面前又多了一人。
第72页 「婶子?」 石头娘见胡秀身边坐的姑娘,年岁略小心,可相貌精緻,周身气度非凡,只含笑看着,不知怎么欲出口的话又憋了回去。 她讪笑两声,才道,「秀秀,我也来看看。」 胡秀让她伸出胳膊,搭脉摸了片刻又摸了片刻,有些犹豫不定,她又问了石头娘几句,下笔写了几行,略有些忐忑地递过去。 郗瑶接过方子,先把过脉才看,「夫人是否常有腰酸背痛、下腹坠痛症状?」 「这……确实有,」石头娘答了一句,又有些紧张,「我这是得了什么病?」 「寒气入体,三四年前生过孩子?月子里受了寒。」 石头娘心中惊讶,这姑娘把个脉竟然连她什么时候生孩子都知道?确实在生石头那年,冬雪过大,压破了屋顶的瓦片,吹了几日冷风,后来阴雨天气身体便不大舒服。 她忙问,「我这还能治吗?」 「能,」郗瑶说了句,朝认真记笔记的胡秀道,「准备东西,先艾灸吧!」 「是!」胡秀将人领至蓬内,「婶子先躺下,我去拿药材。」 那个精緻的小姑娘还未进来,石头娘一把拉住她,小声道,「秀啊,这义诊真不收银钱?」 胡秀一笑,「您就放心吧,都说了是义诊怎会收银子。」 石头娘这才安心,摸了摸床榻躺下,片刻便有人掀了帘子进来,正是先前那小姑娘及胡秀并另一个丫头。 「不必紧张。」郗瑶安抚一句,示意两学生准备。 胡秀点了蜡烛,和小七一起将艾条剪段,装进艾灸盒,捧着上前。 郗瑶一边动作,一边让两人上前观察,并不时解释两句,两人知道这种教学有多难得,听得十分认真。 塌上的石头娘也竖耳听着,先时那古怪盒子冒着热气贴在她身上,直让她提心弔胆,后来倒是慢慢觉得周身暖融融,常年冰凉的手脚似乎也热起来,在这一片舒服的感觉中不由昏昏欲睡,直到被叫醒。 石头娘略有些不好意思,「好了?」见那小姑娘点头,忙整理衣裳,起身道谢,眼神瞥着胡秀。 郗瑶摆摆手,见她俩认识,便带着小七先出去。 石头娘看看外面,低声问,「秀啊,这些都是你说的学院里的人吗?那位也是?」 胡秀等人早被叮嘱过在外不得泄露郡主身份,只含煳道,「是啊,都说了我们学院教授医术,主家说医术不能闭门造车,便带着我们下山义诊。」 石头娘想起她刚刚给人家看病的样子,问,「你真会治病了?还写方子呢!」 「如今不过知道些常见的,真要说会治病还早着呢!」 那也够了,会治简单的病症又识字,石头娘咂咂嘴,「你说……你桂花姐能去学院吗?」 桂花是她二闺女,只比胡秀略大些,若也能像胡秀这样,那才是有出息了。想到这,她又不免感慨,这学院钥匙收男孩多好,他们家石头机灵,学会医术那可就不愁了。 胡秀笑道,「桂花皆当然能去,只是学院下次招生得到年后了,到时候发了消息,我即刻便告诉你们,早些去报名。」 石头娘拍拍她的手,满意地跟着她去抓药。 之后又有王婶子几人,不过都是写小问题,胡秀自己开的方子便可。 不提枣树巷那些婶子们心里有多惊讶,义诊这边一天都还顺利,大概是因着头一回,看病的大夫又都是年轻的小姑娘,来的人并不多,不过第一次义诊人若多了,这些学生还忙不过来。 谁知第二日就让人忙得脚不沾地。 这年头药材贵,于百姓而言,家中贫苦自然是能省几个是几个,是以第一天治病的那些妇人见真拿到药,小大夫们说得似乎都对了,回去不仅连妯娌,七姑八姨都叫过来了。 大夫都是姑娘家,有些不好说的病症也能看看,不去白不去。 这么一来,第二日队伍可不就排得长长的。 忙了一上午,才看了一半,海棠朝外看看,「后面还有人来,这得看到什么时候?主子歇会吧,也该用些午膳了。」 郗瑶放下比笔,揉揉手腕,「挂个牌子说一声,歇息半个时辰,让那些孩子吃饭去,吃完歇歇。」 「您也还是个孩子呢,一上午连口水都没喝,可得歇会儿,」海棠说着,挥手让小丫头们赶紧去吃饭休息,又让逢春去取饭,自个走到郗瑶身后,给她按了会。 外面排队的人不少,见这边说要停诊半个时辰,有的人就地坐下,摸了干粮吃,也有人叫嚷开,说些「是不是没药了?」「还看不看了?」之类的话,没等闹起来,逢春眼珠子一转,转身去了城门处。 没一会城门守卫领着一队人,手持兵器,冷着脸转过一回,众人皆安静了,带头闹事的缩着脖子,等守卫走了,悄悄跑了。 傍晚时分总算将人都瞧的差不多了,只剩下两三人,负责抓药的一学生突然过来,「老师,药材不够了。」 郗瑶顿了顿,也没剩几个人了,「让人去城里採买些先用着。」 看来得开个药铺了,一大车的药材一次便用完了,回回採买也不是事儿。 结束后收拾东西,逢春看着空空无几的药材,心仿佛在滴血,「主子,这用得也快了!满满一车药材呢,这就没了?」 边上抓药的丫头,默默低下头,心道,何止呢,后来还专门去城里买药了。
第73页 这得多少银子啊,逢春左右看看,「得亏您的如意楼生意还好,要不咱家大人家当可得给您败完了。」 一群小姑娘听了这话,捂着嘴笑。 海棠推推她,「赶紧收拾去,今儿主子可累惨了,早些回府早些休息。」 不止郗瑶,那些学生们年纪都不大,今天看诊抓药,遇到不常见的还得跟着学习,也是累坏了。 郗瑶大手一挥,「都回去,明儿休息一天,都在院子多睡睡,下午让食堂给你们做暖锅子。」 众人「哇」一声,食堂的暖锅子汤底用大块的骨头熬制,又有羊肉猪肉并各色菜可以随便涮,又香又鲜,绝对是这些小姑娘的新宠。 郗瑶没跟着回山,带着海棠逢春几人回了郗府,休息了两三日才缓过来,还觉得身体乏力,不想动弹。 不过不动弹可不行,年节要到了,今年如意楼做得好,得核算帐目,给员工们发年终奖了。学院那边,王太医、徐宝珠及裴姝媛辛辛苦苦授课,得亲自备上礼,还有像郗家那些亲朋故旧,今儿喜事明儿做寿,郗瑶还得和郗父郗长臻去祝贺。 这个年节过得可不轻松! 郗父郗长臻听了郗瑶的感嘆直笑,「谁叫么儿有本事,如意楼日进斗金,医学院漫天撒钱。」 「明年招生了撒的钱更多呢!」郗瑶嘆气。 郗父郗长臻哈哈一笑。 要说这个年节最让人遗憾的大概是顾霄还远在边疆,倒是捎了封信回来,说是没见到大漠孤烟,不过万里草原风景也好。 再好,那草原不是敌人老家吗?这副欣赏自家美景的语气是怎么回事? 郗瑶挠挠头回了封信,大意是,哥啊,你们是去防守的,别瞎来啊,草原就算要打也悠着点,咱慢慢来,身体是革命的本钱啊! 第41章 年后, 很快便到了学院二次招生的日子。 因着一年明里暗里的宣传,现下已不像第一回 ,城门口摆台众人还只当笑话。 这回招生只在小常山下摆了台子, 私下里将消息传出去, 尤其学院里有几个学生早问过这事, 只让她们回去说一声。 是以这回来的人还真不少,只第一天天便有五六十, 而本次招生计划三日, 招生不超过五十人。 枣树巷几人回头看看队伍,心下感嘆,好在有胡大家闺女报信, 才能来得早,不然这前头招满了后面还有甚机会? 等排到自己才知道原来还有考核? 「是,」于青芜笑着点头,「登记上姓名年岁地址等基本信息, 就可去两边参与考核了。」 石头娘拉着自家闺女,紧张问, 「这……这都考些什么啊?」她家这闺女可不认识草药不认识字, 平日还是个慢性子。 于青芜安抚道,「不必担心,不过是些简单的考试, 主要是看看您女儿品行及常识。」 石头娘还欲再问,见这位管事的姑娘已转头问她女儿, 「姓甚名谁?家住何处?」之类的话,遂不敢再言。 及领了号牌到考核处, 更是只许女儿进去,石头娘看看周围一起等候的几人, 只能强忍担心,「桂儿啊……这这……去吧!」 桂花抿抿唇,想到阿秀妹妹的话,一咬牙跟着五个差不多大的姑娘进了帐篷,身后帘子忽然落下,吓了她一跳,她顿了顿,朝前去。 蓬内中间的空地摆了六张小几,两边坐着两个嬷嬷,衣着整齐,一笑容慈祥,一严肃着脸。 桂花不敢再看,听领她们进来的姐姐安排,在最后右边小几坐下,听得上首人说话,抬头看去,不由「啊」一声。 便是戏里说的大官家的小姐大概就是这个样子了,肌肤像年前下的雪一样白,头上一支金钗坠着珠子摇摇晃晃,声音也极温柔,她见自己愣住,又说了一遍,眼神看过来,桂花脸微微红了。 裴姝媛看那小丫头害羞,收回视线,微微一笑道,「一刻钟时间教你们几句,且好好听着,待会去了那边,可仔细有人考你们。」 下手六个丫头皆小声应着,心里多少有些忐忑不安。 裴姝媛只略教了几个字,便让她们出去了,有垂头丧气的也有喜上眉梢的。 其实这一关也不是要考核她们是否认字活是否聪明,最重要的还是这些丫头们自进来的表现,这一切可都在两位嬷嬷的眼中。 两位嬷嬷给六个丫头的表现打了分,裴姝媛定了甲乙丙三等,在旁边用上小印,将资料纸放至托盘中,边上的学生上前将东西送至隔壁。 隔壁帐篷正是小七胡秀等甲班学生,坐在桌子后,一个一个叫进来,指了刚刚教过的字让她们认。 最后便是有关医术的考核,当然不是让他们诊治病人,不过取了些外形相似的草药与她们介绍,之后便有一盘混合在一起的草药,仍是一刻钟,以分拣数量几正确性评分,此项考核主要是看看这些孩子是否有耐心,是否细心。 连着三天的招生,第一天已经让人忙得脚不沾地,第二天消息传出去,更有不少人赶来,有些不过凑个热闹看稀奇,毕竟还没听过有专门收女娃娃还教医术的地方。 郗瑶看了看喧闹的人群,以防出事,从山上又调了些护卫,那些看人热闹的倒是不敢凑近了。 一上午顺顺利利,半下午倒是出了个笑话,郗瑶赶过去时,那位婆子已坐在地上撒泼了。
第74页 「我孙女怎么可能没考上,她在家啥活都做得好好的,怎么到你们这里就不行了?」 于青芜正在劝,「我们这儿招生是有要求的,三关考试综合评分,这么多都参加了,有过的也有没过,何至于单单针对您孙女呢?」 那老婆子一副不听劝的样子,「我不管,今天必须得收下我孙女,不然……」 「不然?不然你待如何?」郗瑶拨开人群,高声道,不待她回復,又指着护卫问,「没看见有人闹事吗?让你们站着难道是当木桩子的?」 那老婆子见来人年纪不大,可身边四五个丫鬟跟着,她一过来,那先前与她分说的女管事退至一边,那先前只守在边上的护卫也跑了过来躬身叫什么「主子」。 她神情有些讪讪,缩着脖子道,「就是想求您收下孙女,老婆子家日子都快过不下去了,将她送过来只求有一口饭吃,有个地方待……」 「哦,日子过不下去了?我看您这孙子倒是富态!」这婆子身边还跟着个孙子,胖乎乎的可看不出吃不了饭的样子。 那婆子一僵,拍拍衣服站起来,将孙子拉到身后。 「我这儿自有院里的规矩,今儿招生一切按规矩来,你求求她求求,真当我这儿是善堂了?」郗瑶冷笑,「您家不是过不下去了吗?想必先安顿了小孙子要紧,我给您介绍一地儿,将您孙子那玩意儿剪了送去全天下最尊贵的地方做个小太监,我保他吃喝不愁!」 「呀!」那小孙子大概七八岁,已懂事了,听了这话,吓得一把伸手挡在下腹处。 围观众人憋着笑,那婆子赶忙拖着孙子孙女灰熘熘跑了。 「想必诸位也知道我这学院待遇好,教的也是真本事,都想送自家孩子来也能理解,只是既然想来,便按院里的规矩来,若是再有闹事者,别把我这护卫们当摆设!」郗瑶又朝众人道。 说罢领着几个丫鬟学生回去,仍留于青芜登记。 自此这些急切想送孩子过来的人少了许多抱怨,只未过的人常小心打听还有没有机会了。 等到于青芜请示过,将半年后还有一场招生的消息说了,这些人才安心,揪着自家孩子回去,预备着这半年让孩子好好准备。 第三天来了一位特殊的丫头。 郗瑶看着逢春捧着的珠串,「这是……」 「您还记得西边那个小山村吗?上次去义诊碰到个小丫头,您还把手上的菩提珠串给了她。」 郗瑶当然记得了,那小丫头的娘伤了腿卧床休养,指着她照顾幼弟,当时没同意她过来,眼下怎么来了? 逢春将小丫头带进来,时隔一年这丫头没长个子,仍是瘦瘦小小,怯生生的样子。 她一进来便紧张地扑通跪在地上,「小……大夫,不……小姐安好!」 郗瑶笑了,让人将她扶起来,问,「怎么过来了?」 四丫不好意思道,「我哥哥送我来的,哥哥在城里做活……阿娘腿伤也好了……」 估计是她哥哥在城里听说了小常山的事,两次义诊又有不少人去看热闹,了解了情况,便送了妹妹过来,还在妹妹考核通过后将菩提珠拿了出来,这个哥哥不错啊! 郗瑶又问了几句家里的事,看她坐立不安,笑着让逢春将人送出去。 这次招生人一多,便显出学院人手的不足,像裴姝媛徐宝珠各个嬷嬷都是连着忙,还有于青芜,若不是缺人也不至于让她露面。 三日招生没闹出什么么蛾子,还以为那个诚郡王世子上次被骂过,消停了,谁知没两日于青芜难得放松警惕,带着妹妹和其他人去城里採买,回来时还没上山便被诚郡王世子堵住了。 送他们去城里的不过一个车夫,诚郡王世子却是有备而来,带了四五个侍卫。 于青芜不欲和他再有纠葛,只冷言拒绝,谁知这人犯浑,竟然一把劫了她的妹妹,非要她和他回去。 她妹妹自家中遭难,便有些沉闷安静,完全不復往日活泼,这时被挟持,不知是不是想起来抄家那日,哇哇大哭,浑身直抖。 于青芜又气又急,「你将青蔓放下!你放下她!」 「你跟我回王府,青芜你信我,我会对你好的,我帮你照顾青蔓……」 于青芜看着妹妹满脸的泪水,眼泪都快下来了,「你放开你放开……」 早知今日,早知今日……当初她就不该去长兴候府! 诚郡王世子看她着急的样子,心里不忍,只是想到贾仲林的话,心下又坚定了几分,只要带她回去,以后她会相信自己的。 二人僵持不下,忽听一阵声响,接着便是一道娇喝,「霍裕!」 原来有一小丫头见势不妙,早早地趁人不注意抄小路上山搬救兵了。 诚郡王世子霍裕勐地回头,见徐宝珠那丫头带着人怒气沖沖赶过来。 「你个王八蛋,上次在慈恩寺阿瑶没和你说清吗?竟然敢找到小常山来?」 「又关你什么事?别多管闲事!」 「哼!你来小常山闹事,便关我的事!」徐宝珠冷着脸,「你放不放人?」 眼看着就能将人带走,霍裕怎么捨得放手? 徐宝珠也不废话了,直接让护卫们上,不揍他们一顿,真当小常山好欺负! 小常山的护卫都是郗父精挑细选的,好些是从军里退下来的,哪是霍裕带的那几人能比的,没一会儿便胜负已定。
第75页 徐宝珠将于青芜等人护在身后,对面护卫们不好伤了诚郡王世子,霍裕勉强还能站着,带来的侍卫却躺在地上嗷嗷叫。 霍裕心知今日无望,狠狠瞪了一眼徐宝珠,带着人离开了。 第42章 郗瑶回来时听到这事, 好悬没气死,先前在慈恩寺见他痛苦伤心样儿,还当他是想通了, 没想到竟然憋着劲儿直接来小常山抢人! 「可不是, 霍裕那傢伙也忒不要脸, 挟持青蔓来要挟,那小姑娘可被吓得不轻!」徐宝珠道。 郗瑶思考道, 「看来真得好好教训他一顿……」 于青芜哄妹妹睡着, 才过来便听到这么一句,她快走两步跪下,「郡主, 今日之事全怪我……」 「怪你什么?」郗瑶让海棠将人扶起,「别乱想。」 于青芜咬着唇,沉默片刻,又道, 「此事……就算了吧,郡主也别去找他了。」 「怎么能就算了?」徐宝珠不满, 「青蔓被吓成那样, 还有那些学生吓得不轻。」 「当年在牢狱中,他护过我们姐妹一场,今日只当恩怨两消, 此后我不下山便罢。」于青芜道,「学生……我去道歉……」 徐宝珠还欲再说, 郗瑶拽拽她,她一脸不满地看了眼她, 郗瑶只让于青芜去照顾她妹妹。 人出去了,徐宝珠还愤愤不平, 「为什么不让我说了?」 「他们之间的纠葛还是让他们自己决定要好,不过这次便罢了,若是再闹出什么事,我一定好好收拾他!」 徐宝珠才作罢,两人又商量起新班级的事。 这次招了五十人,和第一批一起,也有近一百人了。第一批孩子现下都在甲乙二班,新来的计划分为丙一班及丙二班。 计划很美好,可是真要按这样来,学院里又缺人了。 郗瑶左想想右想想,将主意打到了常去如意楼的那帮小姐身上。 她们最近正热衷于角色扮演,戏台子上又想当将军又想当状元。写了两齣戏也充分体现了文学素养。 这么好的人选不薅过来,真是让人心痒痒。 徐宝珠看她笑得狡诈,杯子一放就要走,郗瑶已拉住她胳膊不放。 她对京城里的小姐们了解不够深,只能先让徐宝珠裴姝媛推荐人,再让海棠打听备选人的性格及家庭情况。 最终选定的两人一是兵部尚书夏家的孙女夏如意,另一个是翰林学士沈大人之女沈疏雨。 两人家风皆是较为开放的,不至于不让家中女儿做这做那。 为表正式,郗瑶亲自上门送聘书束脩。将两人拉过来,新一批的学生的授课也慢慢步入正轨。 他们才学,还得慢慢培养,第一批中不少孩子都可以带去实践了,义诊正好锻鍊他们。 三月末,城门外的帐篷又搭了起来,仍然是蓝袍白边、高髻木簪的姑娘们来来往往。 距离年前义诊已有三月,上次来看病拿药的一批人药基本已吃完了,药效出来了,这回倒引得更多人来。 才第一天,队伍已长长排起。第一次跟着来帮忙的学生看着人还在增加,惊得平地一个踉跄。 旁边上次就来义诊的学生,已习惯了,伸手扶了一把,「小心点,跟着我吧。」 这次义诊除了郗瑶又请了京城济世堂的一位老大夫坐镇,两处帐篷,郗瑶这边带两个学生,老大夫那边带两个,四处同时看诊,又添了一倍的人来帮忙,是以看诊的人虽多,可整体秩序还算井然。 郗瑶正与老大夫夸赞这次义诊的秩序,忽听队伍后面一阵吵嚷,在老大夫打趣的眼神中,郗瑶皱眉看去。 就见后面人群被推开,一个汉子推着辆独轮车,车上躺着个妇人,一边推着往前来,一边大喊大叫。 「杀人啦!害人命哪!」 「这狗屁大夫要害人命啊!大傢伙评评理,我这婆娘就是普通风寒,挨几日就好了,可吃了他们开的药,竟然一日比一日难受,如今都起不来身了,这群庸医赔我婆娘的命啊!」 那汉子接连叫了两三遍,排队的人听清楚情况心里不免有些担心,真是吃药吃出问题来了?也不敢再往前去看病,只围着这汉子看情况。 出了这事她们也没心思义诊了,郗瑶招来海棠吩咐几句,领着人过去。 「你说你婆娘是吃了我们的药才变成这样?」 那汉子看过去见是个年纪不大的姑娘,疑惑道,「你是这里的大夫?」 见郗瑶点头,他眼中明显带了几分不屑,「我婆娘身体一向好,就是伤寒那几日也不妨碍做活,就吃了你们开的药,回家就不舒服,现在只能躺着!」 郗瑶打量一番躺在地上的妇人,半闭着眼,眉头紧皱,脸有薄汗,似乎真的很不舒服,她蹲下身,伸手欲把脉,却被一巴掌拍开。 「你这汉子放肆!」逢春见主子手背一片通红,怒目而视,腰间的长剑蹭一声出鞘。 那汉子吓得往后缩了缩,嘴上只道,「谁知道她是不是要害我家婆娘?你……你拿着……是要杀我灭口吗?这么多人看着呢!你们害我婆娘不成还要害我……」 「你……」看着周围人小声议论,逢春气得倒仰。 郗瑶拉了她回来,摇摇头,逢春收回长剑,抱臂站到她身后。 海棠上前耳语几句,郗瑶看着那妇人道,「赵娘子,十二月二十二日来此看诊,伤寒腹泻,拿了三天的药,时至今日已三月有余,你是说她三副药喝到今日?要不怎么就断定喝了我们的药身体不适?」
第76页 那汉子犹疑片刻,道,「她先前没喝完……对,她先前喝了两副药就没喝了,这几天又伤寒,想起来还有一副,谁知道喝下去就成这样了……」 「哼!」郗瑶冷笑,「这可和你先前叫嚷的不一致,刚刚不还说是吃了我们家药回去便不舒服,既然第一次吃了就不舒服,怎么没见那时候找上门?再有假设第一次吃药已有不适,这回病了还敢服药?」 「这说得也是,这汉子前头可不是这个说法。」 「看他那样子,想一句说一句的,看着像在说瞎话……」 「可是……他那婆娘好像真的不舒服……」 那位赵娘子弓着身子,缩成一团,双手抱着肚子,牙齿紧咬着,露出几声低哼。 情况似乎不大妙,郗瑶蹲下去,那汉子叫着扑过来,郗瑶冷声道,「叫护卫来,给我摁住他!」 那汉子被摁住嘴里还不干不净地骂着,郗瑶却已顾不得了,她将赵娘子胳膊拉过来,正欲细瞧,赵娘子突然「哇」一声吐出一口血。 「啊!」围观群众被吓了一跳,「真要死人了?」 郗瑶凝神把脉,又查看她的眼睛舌头指甲等处,冷笑两声问,「你究竟吃了何物?」 赵娘子咬牙道,「没有……除了药没吃什么……」 「还不肯说?」郗瑶按按她腹部,「不觉得腹中疼痛难忍?心口发闷,四肢酸痛?」 她说一句,赵娘子脸色灰上一份,郗瑶又加重语气,「什么东西都敢吃?再有半刻钟,毒侵入五脏六腑,大罗神仙也救不了你!」 「我…我……」 「别瞎说你这婆娘!」那被制住的汉子见赵娘子犹豫,张口便骂,「你敢胡说我饶不了你……」 赵娘子身子瑟缩一下,郗瑶指着护卫道,「让他闭嘴!」 可赵娘子却不说话了。 「行吧!」郗瑶拍拍手站起身,「你不说我也没法子救你,也就半刻钟一刻钟的事,逢春报官!等你死了,仵作验身,京兆尹自然能还我们清白,只可惜你已不在人世,听说你还有个小儿子,才三四岁,等你死了,也不知你夫君会不会对他好,不过也没事,你夫君看着正值壮年,回头再娶个婆娘,说不定生一窝小子,快活着呢!」 「不要!不要……」赵娘子大叫,呜咽几声神情痛苦,「他……他不知哪弄来的药丸子让我吃了,不是……不是你们的药……」 人群譁然,这汉子竟然拿自家婆娘的命来讹人! 郗瑶呵一声,「你胆子也不小,什么东西都敢吃,真不要命了?」 赵娘子一把鼻涕一把泪,「他他说过这药没什么,只是腹泻……求小姐救命啊!我儿……我儿还小不能……不能没有娘啊!」 赵娘子心中悔恨,肚子一阵绞痛,更恨不能回到之前,自己一定不会同意这事的,再多钱,自己没命了,赵大还能再娶一个,自己的三牛可咋办啊! 「扶进去!」两个女学生上前将身体已经使不上劲儿的赵娘子扶进帐篷。 郗瑶指指赵大,「将他给我送去官府,不管是单纯来讹人,还是背后有人指使,哼!既然敢打前阵,也别怪伤了你!」 那汉子呜呜两声被堵着嘴拖走,郗瑶转身去了帐篷,外面人群议论纷纷,两个面貌普通的小子瞧瞧熘了。 「这汉子真不是人啊,自家婆娘还给他生了个儿子,就这么让自家婆娘送命。」 「唉可不是嘛!这人真是……」 他们一边讨论着,脚下不停,「唰唰」又排上队,有些还趁机往前挪挪,有被占了位置的,也瞅着找个地方塞进去。 正哄闹间,前面开始收拾东西了,一箱子一箱子东西送上马车,连那个赵娘子也被抬上车,又见帐篷竟然都拆了。 这是怎么回事?众人心中不安。 一个姑娘笑眯眯地过来,只道,赵娘子中毒难解,需得回学院救治。 「那也不必全走了吧?」 「这位阿伯说笑了,闹了这么一回事,平白污了我们院的清白,这事没查清,回头又来了张三李四闹事可怎么着?」 众人点头,咂咂嘴,觉得不大对,「那姑娘你们……明日还来吗?」 「明日?事情弄清楚自然会来。」说着有人叫,这姑娘转身跑上车,护卫们将大件东西绑在牛车上,一群人浩浩荡荡地离开了。 剩下人群看着车队的尾巴愣神,「这……这是不义诊了?怎么能这样呢?这么多人不是白等了?」 「义诊义诊,人家一不收药钱二不收诊金,想走还管你?」 「那也不能白晾着大傢伙啊,谁不是大老远赶来的。」 「谁让有人闹事,你们只管看热闹,帮着人家找茬的,这下好了,惹恼了,人家不义诊了!」 「这怎么能怪我们呢,就怪那个汉子,竟然过来讹人?」 「对对对,就怪那汉子……」 第43章 郗瑶可不管他们想些什么, 本来义诊就是劳心劳力又费钱的事,图的也不过是能快速接触各种病症,让学院里的学生也多点实践。 可若是有人接着这个来闹事, 幕后之人固然不会放过, 可像赵娘子夫妇这样的马前卒可着实可恨, 不说受了他们的恩德有所感谢,反而被收买倒打一耙。 今日是赵娘子服药时间短, 若是下回再有人狠下心拖了个死人过来, 这盆污水他们还洗得净吗?
第77页 本来女医就少,这些孩子又还小,名声还要不要了?便是她, 后头还有郗父等人,难免不会有人藉此殃及他们。 是以此次事情必是要查清的! 郗瑶安抚好院里众人,当天便带着两个丫鬟回了京城,径直去了秦王府。 「还有这回事?此事交给舅舅, 若有背后之人,舅舅一定将人揪出来!」 「哎呀, 哪用得着舅舅出手, 听说舅舅这里有军里退下来的擅查探的好手,借我用用便行。」 「何必这么麻烦,不出一日舅舅给你查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秦王道。 郗瑶笑道, 「杀鸡焉用牛刀,不过是小事, 容我先查查,若是解决不了, 一定来找您帮忙。」 秦王只能由她,叫了两个人上来, 皆是斥候出身,自受伤后被他带回京也有十几年了,十几年间帮他做过不少事情,十分得用。 郗瑶福了一礼,「劳两位叔叔替我查探。」 两人一叫柯影,一叫吴用,身姿略瘦小,面容普通,皆躬身避开,口道,「请郡主吩咐!」 郗瑶低语几句,没两日便有消息报上来,郗瑶翻着消息,冷笑两声,「又是他!没完没了是吧!」 海棠奉上茶,也忍不住道,「世子爷也是,还是郡主的堂哥呢,怎倒拆起了自家人的台?」 郗瑶将几页纸一扔,「哼,他这是脑子煳涂了,抢人不成给我来这招,打量着上回我没找他,以为我好欺负呢!」 郗瑶思忖片刻道,「这事瞒着于青芜,还得找几个好手……」 诚郡王世子霍裕这两天正烦呢,好不容易找到青芜所在,偏偏她不愿和自己走。找人给那什么学院点教训,那夫妇俩也太不顶用,一个回合没走完就被揭穿了面皮。 那汉子还被扭送到了京兆尹,也不知会不会查到自己身上? 霍裕一杯一杯喝着闷酒,贾仲林拎着酒壶坐过来,「世子怎么不过去玩?那边正玩着京里新出的纸牌呢!」 霍裕眉头皱着,瞥一眼闹起来的人群,心里烦闷,语气也不大好,「还玩什么玩,再玩自己都要掉进去了!」 贾仲林略一思量,便知他说的什么事,他微微一笑,低声道,「世子爷多虑了,那汉子绝不敢泄露半个字……」 「当真?」 「您放心!我早托人送口信进去……那汉子最重视的莫过于独子……」贾仲林面上保证,心里却不大在意,即便是透露出去,那与他贾某又有什么关系? 人是霍裕找的,事巴结霍裕的狗腿子办的,他不过是喝酒时提了提,连个旁人都没有,谁又能牵扯到他身上? 霍裕略放下心,只与他嘀咕几句,又喝了几壶酒。 天色已晚,众人说说笑笑回府。霍裕喝得头晕眼花,踉踉跄跄被小厮扶着上了车。 马车刚驶过半刻钟便停下了,霍裕骂骂咧咧掀开帘子,「怎……么回事?到府上了吗?」 外面车夫已倒在地上,不省人事。 小厮「啊」一声,这分明是个小巷子,他们回府的路上都是大道,怎会驶进这里,莫不是……莫不是遇到歹人了? 一时间各种传闻在小厮脑海里轮番转过,直吓得他浑身发抖。霍裕一把推开他,跳下马车,叫道,「什么人?出来!知道小爷姓什么吗?不要命了!」 他叫着叫着,四处并无声响,心下有些不安,一回头,车里的小厮不知何时已晕了过去,霍裕不由咽了咽口水,悄悄往巷口退了两步,就要逃跑时,突然从天而降一口麻袋,直将他罩得严严实实。 「谁啊?放肆!」 郗瑶从巷口走过来,踢了两脚,「哼,放肆?您在我这儿可放肆不止一回两回了!」 她招招手,「揍他!」随行的几人早被吩咐过,专下黑手,看着没什么伤口伤痕,其实疼在里头。 霍裕只听到外面似乎是个女子声音,说些什么听不清楚,再欲细听,便是一阵拳脚相加,直疼得他哭爹骂娘。 京城这一晚,哭爹喊娘被套麻袋的可不止霍裕一人,那些参与的少爷们一个也没逃脱。 诚郡王府,霍裕躺在床上疼得直嚎,偏偏从外表看又没什么伤痕。 「爷爷请太医请太医,这些庸医……疼死我了!」 「好好好,管家,去请太医!」 那边上被骂庸医的老大夫面无异色,心里却翻了个白眼,就是请太医来了,今日也只会说无甚大碍。 屋内正因小主子痛唿忙乱一团,忽听人通传,「王爷,昭宁郡主来了。」 霍裕动作一顿,她来做什么?不对,自己最近得罪的人也只有她了! 霍裕揪住诚郡王袖子,坚定道,「爷爷,一定是她!一定是她打的我!」 「别胡说!」诚郡王摸摸鬍子,那小丫头他也见过几回,乖乖巧巧虽有些机灵,可叶不像干出这等套麻袋打人的流氓事。 他也不管孙儿口口声声「兇手」「兇手」之类的话,只让管家将人迎进来,看看这炙手可热的郡主好端端来他们王府做什么? 万万没想到,「告状?」 郗瑶面带委屈,「对!还求堂祖为我做主,我哪里得罪堂哥了,怎么就三番五次欺负人,还是自家兄长呢,不说护着点小妹,倒是带头拆我的台子……」 「你胡说!」霍裕急得差点坐起来,身上一疼,又倒在床上。
第78页 「我哪里胡说了?」郗瑶满脸无辜,「堂祖您也知道,我在小常山弄了学院玩玩。」 诚郡王点点头,那地方风景好,大刀阔斧动工要建什么学院的时候,众人还道太子爷未免太宠外甥女,圣上亲赐的山就由着外甥女乱来。 郗瑶瘪瘪嘴接着道,「虽只是小打小闹,可也是侄外孙女的心血,堂哥倒好,先是去我那山上撒泼,被护卫挡下,竟又找了泼皮在义诊时陷害我们,这两件事难道是我胡说的?堂哥敢做怎么不敢认?」 霍裕心虚片刻,想到贾仲林的话,又撑着道,「我何时找什么泼皮了?绝没有的事!倒是你,是不是派人偷袭我了?我昨晚好像听到你声音了!」 「什么偷袭?」郗瑶故作疑惑,无辜道,「堂哥被人偷袭了?怎么回事?可报官了?天子脚下竟还有人敢行此偷袭之事?真是吓人!以后咱们出门都得多带些人了。」 海棠连连点头,「是,郡主,以后可得让大人多给您安排些护卫。」 霍裕看那主僕两说得正经样,尤其是那小丫头面上还露出几分后怕,心中更气,他怎么也不信这事和她没关系。 「你昨夜是不是进城了?是不是去了东街?」 郗瑶走到诚郡王身边,「堂祖您看,裕哥就这么欺负自家人,说什么东街,郗府在城内,难道还不许我回城了?」 她又将筛选后查到的消息递给诚郡王,「没有证据我怎么会上门来,怀疑谁也怀疑不到自家兄长身上啊!您可得给我做主!」 诚郡王看自家孙儿的表情,已信了两分,拿到这证据看了两眼,气得伸手便锤了两下。 「啊疼啊,爷爷疼!」霍裕大叫。 「疼死你活该!你一个做兄长的去欺负自家妹子?你不要脸,老头子还要脸呢!」诚郡王左看看右看看,拿了霍裕摆在屋里装腔作势的宝剑,握着剑柄便打,直打得霍裕直跳。 管家等人忙上前拦着,「王爷王爷,世子身上还有伤呢……」 郗瑶等霍裕被生生打了两下,才带着几分不忍几分痛惜上前劝阻。 诚郡王被众人拉住,大喘了几口气,承诺道,「昭宁你放心,等他伤好,堂祖一定罚他跪祠堂!」 「也不必如此,原也不是为了堂哥受罚,只是那泼皮被我送官了,堂哥计谋未达成,我实在担心他又……」 「你放心!他若再敢闹出什么事,我打断他的腿!」 霍裕躺在床上哀嚎,见那死丫头和他爷爷不知又说了什么,爷爷狠狠瞪了自己一眼,心里直道倒霉。 倒霉还没完呢,郗瑶看了他一眼,担心道,「堂哥的伤看着疼得很……不如我来瞧瞧吧,堂祖您放心,我的医术阿爹都知道。」 「难为你不计前嫌,我有什么不放心的!」诚郡王大手一挥,无视了孙儿拒绝的眼神。 郗瑶笑着上前,「裕哥放轻松些,我医术很好,不必担心。」 霍裕满脸拒绝也抵不住这一大一小,只能由着这丫头似模似样把脉检查。 「堂哥确实受了不小的伤,您别看他外面无甚伤痕,其实伤在内里,才更难治。」 诚郡王就这么一个孙儿了,虽然气也气打也打,可听了这话,心里担忧,「这……这能治吗?」 「您别太担心,只是需得多调养了时日,您若信得过我,我给他开了方子,吃上半月就好。」 诚郡王自然没有不应的,霍裕却有些不安,偏一屋子人都拿她当好的,殷勤亲切地捧了纸笔来,等她开好方子,他爷爷还要亲自送她! 霍裕看着那丫头跟着他爷爷一路出去,难道真是自己猜错了,就是来告个状?他怀疑地盯着她的背影,那丫头忽有所觉,回头沖他龇牙笑了笑,眼神分明是不怀好意!!! 霍裕心头涌上一股不详的预感。 第44章 事实证明, 霍裕的预感果然没错。 也不知那丫头给他爷爷灌的什么迷魂汤,他爷爷竟由着她日日前来,苦得让人心肝脾肺斗皱成一团的汤药一碗一碗送到他面前, 偏偏请了几个大夫都说那汤药有效。 他若是不喝, 那丫头又弄得什么捏骨按摩的法子, 手下那黑脸汉子肯定不是一般人,骨头都快被捏散了。 霍裕忿忿不平地喝着汤药, 眉头紧皱, 心道,喝就喝,不过几日, 待他能下床了就躲出去,看这臭丫头还开什么药! 郗瑶笑眯眯地看着他打小算盘,躲出去啊?离开诚郡王的视线,不是更好欺负了? 诚郡王也不是傻子, 身为圣上远方堂哥,能平平安安混这么多年, 还在圣上面前有几分薄面, 老郡王可是眼明心亮。 他看了几回,便知道孙儿和堂外孙女确实有矛盾,这丫头就是存心来出气的, 不过兄妹俩不打不闹关系不近,老人家看得开, 小辈们就随他们去,遂对孙儿求救的目光只当看不见, 听大夫说汤药效果好,就知道人家小姑娘心里有分寸。 这可就让霍裕坚定了躲出去的想法, 没两日刚能下床,便招唿小厮收拾东西,趁着天还没亮躲进了寻芳楼。 寻芳楼是京城一处有名的世家少爷玩乐处,楼里伺候的丫头一水儿的眉清目秀,更不用提几个大家,或温柔或娇媚或高冷或可爱,各个皆是有才有貌的女子,走得便是高雅的一套,吸引无数少爷捧场,更有读书人聚会于此,兴致来了写几首词传唱,更扩大了寻芳楼的名气。
第79页 不过说到底,这地方不过少爷们寻欢作乐的地方,霍裕心道,就不信那丫头能进这儿找他! 这有什么不可能的? 郗瑶抖抖袖子,压了压帽檐,打量几眼灯火通明的远处,跟着领路的妇人从后门进了寻芳楼。 「您请,世子和几位公子就在楼上。」 郗瑶点点头,那鬓间一只海棠花的妇人福了福身,摇曳身姿地退下了。 郗瑶招招手,带着逢春并几个护卫上前,脚步声落在木质的楼梯上,二楼的一群人毫无所觉,叫着再拿酒再拿酒。 「啪」门被推开了,众人晕晕乎乎慢了半拍转头看去,就见门口一行人,皆着黑衣,打头的像是个半大的孩子,头戴斗笠,看不清面容。 「谁啊!谁……敢来……」 「堂哥,我来给你送药啊!」郗瑶慢条斯理地解开带子,逢春接过斗笠,身后一护卫将食盒递过来。 郗瑶笑得乖巧,霍裕却被吓得勐地从凳子上滑落,一屁股坐在地上,酒醒了大半。 郗瑶嗅了嗅,「闻着都是好酒,不过堂哥伤还没好,不好沾酒,否则又得多喝几天药了。还有你们,」她指了指几人,「几位哥哥怎么不遵医嘱?」 那几人掩面躲藏,只当是酒喝多了,恨不能躲到桌底,再让人看不见。 有不知内情的只叫道,「你们干什么?怕她做什么?」 那几人心里叫苦,嘴里的酒香都仿佛化成了这几日被生生灌下去的汤药,想起来便觉得头皮发麻。 霍裕勉强撑着凳子站起来,「什么地方你也来?你……你大胆!信不信我告诉姑父?」 「告诉我爹?嫌打挨得不够?」郗瑶在逢春搬来的椅子上坐下,一点儿也不担心她爹,就身边这几个护卫都是她爹的人,她爹能不知道,最多说一顿呗。 可是玩得开心啊! 霍裕抖着手叫道,「果然!我就说是你下的黑手!」 不然怎么那么巧跟这事有关的一个没落下都被套麻袋揍了一顿,他还不知道几个狐朋狗友也被灌了几天苦药,不然真要抱头痛哭有难同当一场了! 郗瑶也不跟他废话了,招手让几个唱曲儿侍候的姑娘家先出去,又命人将屋子里有一个算一个全绑了。 先时还叫着骂着,堵上嘴就清净了。 郗瑶摸出单子,撑着下巴一个一个念,名字,服什么药,自有护卫端着药捏着这帮子少爷灌下去。 一时间屋内哀嚎遍地,可比先前的莺歌燕舞得趣几分。 外面听到动静的姑娘们抱着琵琶拎着裙子站住了,犹豫地回头,那簪着海棠花的妇人招手,示意她们过来,「都回去吧,不该管的别管。」 不提姑娘们心中如何作想,霍裕心中气急,刚被松开便提拳打过来,被护卫单手拧住。 「堂哥酒醉不大清醒,还是绑着吧,免得跌跌撞撞受了伤。」郗瑶又看向其他人,「其他哥哥酒可醒了?」 众少爷点头如捣蒜,头一回见这么生勐的丫头。 郗瑶满意了,笑笑,乖巧可爱,「不打扰诸位哥哥了,只是有伤的几位哥哥可别喝酒了,吃了药早些歇着吧。」 她系上斗笠,一行人从来时的路离开,走时还不忘将屋子门带上。 屋内被众人手忙脚乱解开绳子的霍裕将桌子拍得「咣咣」响,「臭丫头欺人太甚,明日我们堵上她,一定要好好教训她一顿!」 他说的义愤填膺,狐朋狗友们却望天望地装醉充傻。 「什么意思?你们不想报復回来吗?」 狐朋狗友们心道,那可是圣上外孙女,太子爷宠爱的外甥女,郗大人独女!你好歹是人家哥哥,他们算什么,被叫声哥哥难道还真当自己当得起郡主哥哥了? 再说本来就是他们先伸手招惹,被揪出来也就罢了,再报復回去,用不着郡主,家中爹娘就得动家法,遂支支吾吾不搭茬。 霍裕更气,当即叫了小厮进来就要回府找人手,走一半又想起自个儿是偷熘出来的,一回府不正让那丫头好找,又带着人掉头回了寻芳楼,进了间干净屋子,倒头就睡。 第二日,他也不和狐朋狗友们说,带着小厮悄悄地去了西城,西城地方杂乱人又繁多,霍裕心道,他和小厮两人悄悄入西城便如泥牛入海,凭她什么身份还能找到自己? 郗瑶都要被他蠢笑了,便是藏在北城也好,去什么西城?顾霄顾公子的名声难道是白当的? 于是刚安定下来,悠哉悠哉躺在竹椅上小憩的霍裕又被唬了一大跳,他一惊,「你…你你怎么找过来的?」 这处小院子可是他小厮表兄出面买的,那表兄就是西城人,买这院子也有两年了,他自认这地方连他爷爷也不一定能找到! 郗瑶一摊手,「堂哥叫我好找,不沾酒也可回府去修养,在这儿待着缺衣少食的可不叫妹妹担心?」 「你你你!」霍裕呸一声,「昭宁你别欺人太甚!」 「我是堂哥的大夫,您不遵医嘱,糟蹋了我的方子,回头堂外祖还当我没拿出真本事,不给您好好治呢!」 「不必你治!我和我爷爷说,你今儿离去,咱们只当桥归桥路归路,以后再也不相干!」 「那可不成!」郗瑶道,「我最不喜半途而废,尤其是我的病人,不按我的来,哼!」霍裕一激灵,郗瑶又道,「而且,堂哥说桥归桥路归路,可您踏坏了我这路,可没听见您道歉啊!」
第80页 霍裕梗着脖子,争辩两声,忽然拔腿朝门外跑。门外早有两个汉子守着,伸手将他摁住,带到郗瑶面前。 郗瑶只笑笑,「伺候世子用药。」 霍裕颠三倒四地骂着,待药入口,再也没有骂不出口,他隐隐觉得这药又苦了几分。 弯腰又呕又吐呸呸了半天,一滴药没呕出来,那丫头已不见了。 「世子世子……」小厮迟迟跑来 霍裕踹他一脚,「早干嘛去了?」 小厮委屈巴巴,「奴才被绑在门口,还是磨断了绳子才逃出来的……世子,要不咱儿回府吧?」 「不!本世子就不信了!我还能逃不出她一个小丫头手心!」 事实证明,人要谦虚,说话可不能说太满。 在第六回 被郗瑶抓住的时候,霍裕欲哭无泪,瘫坐在墙角,他看了看端过来的药,一咬牙,「不就是药吗?本世子怕什么?」 说着也不用护卫灌,抢过药碗,仰头喝尽。 那护卫大哥灌习惯了,被夺碗的时候好悬没动手给人摁住,见他头一回这样干脆,在心里贊了一声。 下一刻,绷不住表情的霍裕「哇」一声将嘴里的汤药一股脑吐了出来,连滚带爬拉住郗瑶的裙角。 「姑奶奶,我错了!小姑奶奶,我真错了!」 「我再不敢了!你这什么药啊!」 霍裕满嘴怪味,像厨下里找毛的豆腐,又像果房里坏掉烂透的水果,直教人噁心难忍。 「知道错了?」 霍裕连连点头,「错了,我错了!」 「哦,错哪了?」 「我……不该使计害你学院……」 「还有呢?」郗瑶又问。 「还有……还有不该去抢人,都是我错了!」 这心不甘情不愿的样儿可看不出真心知错,郗瑶踢踢他,「你们使奸计,让人家夫妇来污衊医学院,事发怕败露还拿人家幼儿做把柄?可真是坏了诚郡王府的名声!」 「我何时拿人幼儿了?」霍裕反驳,看她面色不悦,又低下声,「就是贾仲林找人送口信让那汉子守口如瓶,说是会照顾他儿子,也没有……也没有做把柄……」 「哼,贾什么仲林倒是没看见,倒抓住你身边一个管事买通衙役要毒死那汉子,其子若不是我们赶去及时,也早成了你手里的亡魂!」 「不可能!不可能……」霍裕自认自己不是什么好人,可他真没想过杀人,尤其是幼子! 「贾仲林说……贾仲林说……」 郗瑶戳破他最后一丝侥倖,「没有什么贾仲林,进京的科子中根本没有这个人!贾仲林,假仲林!」 第45章 霍裕失魂落魄、垂头丧气, 郗瑶蹲下身拍拍他,「堂兄差点砸了我的场子,该补偿回来吧?」 「补偿什么?」 郗瑶但笑不语。 没两日霍裕就知道了, 他穿着一身短打, 头上绑着粗布, 和护卫们一个打扮,面无表情地站在帐篷边。 不, 比起护卫来, 他的活还要多些。 比如,「霍大哥,劳烦将那箱药搬下来。」 「霍大哥, 劳烦再运些水来。」 「霍大哥……」「霍大哥……」「霍大哥………」 一上午霍裕忙得团团转,连口水都没喝,那些学院女学生和她们主子一样难缠,真拿他当护卫使唤。 其实不然, 护卫可不用一个人做这么多事,郗瑶早有吩咐, 只说这人为祖父求福, 自愿来此义务劳动,尽管使唤,他做得越多, 孝心才越诚哪! 实心眼的学生可不让他表足了孝心,直累的霍裕回府车上便唿唿大睡, 被小厮叫醒后,只觉得筋疲力尽, 想找他爷爷求情吧,也不知那丫头说了什么, 他爷爷只道明日他若不去,绑也得绑去! 三日的义诊,养尊处优的霍世子脸都黑了一圈,他可不像那些丫头们帐篷里带着,背阴处来往,站在外面等使唤,还要被那些护卫笑站得东倒西歪。 霍世子一咬牙,挺直腰板,三天下来,脸黑了一圈,腰也酸背也痛,在府里歇了足足半月才出门,只是出门也打探好避开那姑奶奶。 不提霍裕的惨痛教训,建元帝听着下面传来的消息,哈哈大笑,将笔一丢。梁怀玉捧来帕子给他擦手。 建元帝囫囵两下,端起茶盏,「叫霍裕那小子不学好!又蠢又傻,跟着外人害自家人,被人当刀还不自知!贾仲林呢?」 梁怀玉道,「秦王爷抓了押在地牢呢!」 建元帝哼一声,「张老狐狸这小心眼!学园子那事顺藤摸瓜查到么儿身上,就想借霍裕的手教训她?一把年纪了,心眼儿比针尖大不了哪去!」 梁怀玉不敢应声,只听着。晚间张贵妃送来亲手煲的莲子百合羹,梁怀玉进去汇报。 建元帝头也没抬,「赏你了!」 梁怀玉赔笑道,「谢圣上赏。」心道,您这儿心眼可也没见多大!不过这话只敢在心里吐槽,面上还是一脸正经地让小夏子将食盒送下去。 主子不待见的东西,便别摆出来碍眼儿! 时光如织,一晃三年过去了。 三年间常山医学院学生三百余人,成了百姓人人羡慕的地方,谁不知道那学院不收束脩,一年两季的衣裳,一日三餐的吃食,可比得上外面平常人家的小姐了。 且那地方教医术,学成了还给孩子安排活计,京里这几年开的三四处常山医馆,可不是就自家孩子做活的地方。
第81页 那医馆大夫伙计都是些姑娘家,女人家若生了病,再没有比去那处方便得了。药钱又一向比外头便宜一分,大夫又是好性子,若不是怕人说,男人家病了也愿意去常山医馆瞧。 学院扩大,京城里的小姐们一半都被郗瑶拖下了水,如今逢年过节专有四五个丫鬟给她准备节礼,各个都是院里的老师,这个喜欢书那个喜欢武,又有喜欢棋又有喜欢画的,送礼也是个难事! 不过难并快乐着,学院里,各班老师可都负责着呢!一边管着学生,生怕自个班孩子成绩不如他人,一边又跟着学些医药知识,还比着谁学得快呢! 学院里,花园石子道上,胡秀与小七捧着托盘往里去,托盘上是这次考试的试卷。 两人如今已是三年级的师姐了,全院里的优秀学生!师妹越来越多,也有了些偶像包袱,这会子两人一块,倒忍不住嘀嘀咕咕。 胡秀道,「阿娘说让我最近别回家,上回那婶子家侄儿,说是一表人才又能干,唉,可我还没同意呢,就开始说要多少多少嫁妆,让我和她侄儿开个药铺,别在咱们医馆干了,真是!给我哥哥气得差点没揍死那人……」 小七年纪还小,又是孤儿出身,倒没这等烦心事,她只问,「主子上回说的那新药方你可会了?我配来配去总不大对,你说今儿能顺便问问主子吗?」 「问呗,主子近来心情好,你又一向聪明,问两次就会了……」 两人说着便到了主院,婆子通报后跟着进去。 郗瑶正坐在书桌后看文科的卷子,拿着硃砂笔不时在名册上圈上几个名字,见她俩来,招手让她们上前,「医术的卷子都批改出来了?」 「是,都在此处了。」 郗瑶翻了翻,看着得分还不错,「行,明日实践考试多盯着些。」 「是。」两人应着,郗瑶点点头,看小七面有踟蹰,眉眼带笑道,「怎么了?」 「……主子的新药方我还不大懂……」小七面有羞色。 郗瑶摸摸她的头,「我还当是什么事让你为难?行,今儿下午去药房等我。」 小七心中欢唿,神情隐有几分兴奋,行了一礼和胡秀退下。 郗瑶心情愉悦地翻看俩大托盘的试卷,即便王太医熘了,把工作都丢给她,也没破坏她的好心情。 概因顾霄要回来了! 三年前朝廷派兵去边疆,防守的意思多于进攻,原只是防着西北发生战事,没想到那年边关雪大,鞑靼与瓦剌受灾严重,瓦剌国内新王登基,为转移国内矛盾,竟然真将刀口对向了大燕,鞑靼见此,也跟着咬上来。 新王是个激烈性子,抱着必胜的信念,带着饿疯了的骑兵,几经冲杀,还真将大燕边防撕裂一道口子,厮杀劫掠,边关百姓死伤成片。 这位新王脑子清楚,知道自个儿带兵出来就是抢物资的,遂也不恋战,抢了就跑。 鞑靼与瓦剌本就兵强马壮,士兵擅骑射,骑兵相抗,大燕还差了点。这些人又是东抢一村,西掠一镇,大燕这边却得全线防守。 好在支援及时,圣上十余年没受过这等拿他家当自家,想抢就抢、想跑就跑的气,将那些之前在朝堂上反对他设立九大军镇的官员骂了个狗血淋头,当天便用了几道圣旨,直发兵部户部吏部各有司衙门。 边军在朝廷的全力支持下,慢慢控制住边防,还设计围住了瓦剌新王主要兵力,虽然最后没留下那位新王,可这一仗却是大获全胜,打得十分漂亮。 在这场仗中,顾霄的名字正式传开,此计便是他所出。 及至后来,一场又一场仗,这个年轻的后生在军里获得更多的话语权,徐老将军任元帅,见他军事素养极高,大手一挥,拨了五百人骑兵由他带领。 区区五百人,顾霄又证明了自己,倒没人有他议,只是众人再也想不到就凭这五百人,顾霄硬生生成了刺向草原诸部落的一只利刃,锋利无比! 七进七出搅和一场,直气得瓦剌新王骂娘,还让人带话说有种就出来堂堂正正打一场! 顾霄冷笑一声,扬声道,「中原有句话,来而不往非礼也,贵部落来我大燕多次,我等不还回去岂不失礼?」 城楼上一阵闹笑,一汉子笑道,「咱们顾将军说话文绉绉怕你们听不懂,老陈失礼翻译一句,咱们将军的意思是你来我大燕撒泼,就别怪我们去你家里闹,干你娘完事!」 「哈哈哈哈!」那来叫阵的人气得脸都绿了,回去禀报,瓦剌王更是一把掀翻了桌子。 任凭他如何气,顾霄带着这支奇兵就差把草原当自家后花园了,他头前给郗瑶写信还矜持些,后来郗瑶劝他的信压根没用,这人左一封信道瓦剌王族某部落宝石极美,右一封信说鞑靼有珍贵的药材。 郗瑶脸都黑了,心道,哥你可真不客气,瓦剌和鞑靼的家当都由着你挑了? 可不是由着顾霄挑吗?到了后来,顾霄此名在草原上远胜于恶鬼。 今年初,瓦剌王联手鞑靼首领,设计欲杀顾霄,结果被顾霄将计就计,和边军配合狠狠坑了一把瓦剌鞑靼,重创联军主力军队,瓦剌鞑靼受此重创,连夜后退五十里,只搬进了草原深处。 战报传入京城,建元帝大喜过望,只待大军班师回朝便行功论赏! 算着时间,这两日大军就要到京城了,郗瑶与顾霄虽有通信,可足足两三年未见,故人重逢总叫人心中欢喜。
第82页 还算着时间,便传来消息大军驻扎城外,明日便进京了! 此乃大燕难得的喜事,学院的考试也结束了,郗瑶干脆给大家放了两天假,众人叽叽喳喳都叫着要去看大军入城。 这一日比之春闱高中又是不同的热闹,整个京城如图油锅里溅起了一滴油,直烧得气氛火热。 入城两边皆是百姓围观,手持鲜花或是瓜果蔬菜米粮,还有一小娃娃坐在阿爹肩上,右手拿着一支糖人,含着手指直流口水也不吃,边上人逗他,「怎么不吃糖呀?」 那小娃娃奶声奶气道,「这是给大将军的!」 后头临街的二楼早被各家夫人小姐定了,待会儿大军便从这底下过,众人倚在栏杆上说说笑笑,忽听下面一声叫,「大军进城了!」 第46章 一瞬间尖叫兴奋声四起, 便如锣鼓喧天,众夫人小姐皆兴奋异常,神色激动地趴在栏杆上, 伸长脖子, 往远处瞧。 打马先进来的正是一身盔甲的徐老将军, 老将军白须飘飘,可威风凛凛, 看着便让人激动。 后头跟着是几排黑甲银甲将军, 各个英姿不凡,气势汹汹,又有士兵几列皆入城里, 许是刚从战场下来,大军犹带几分杀气,让人心中澎湃又不由安静几分。 正肃然行进间,忽闻人群中有人叫问, 「敢问顾小将军是哪位?」 此问一出,便又重新热闹起来, 概因顾小将军七进七出、将计就计智破联军的英勇故事早已传至京城, 尤其是小道消息,这位小将军还未加冠,可不是更添几分神奇色彩! 马上的几位将军崩了半程, 早憋不住了,这时见有人问就哈哈指着顾霄, 「这就是顾小将军!」 哎呀!果然是个英俊的少年将军! 楼上楼下一片欢唿,围观百姓见大军气氛好, 忙上前将瓜果米粮鞋子各种东西塞到士兵手里怀里。 又有年轻的姑娘家含羞带怯叫一声顾小将军,手中鲜花便砸过去。 二楼临街处, 徐宝珠推推郗瑶,「你家顾霄哥可真受欢迎,怎么着,你的花不打算送他?」 郗瑶捏着海棠,看着马上被花砸的浑身不自在的顾霄直乐,徐宝珠却等不及了,她喊叫道,「顾霄!」 勐然听见有人叫他名字,顾霄抬头,就见楼上一身粉裙,眉目如画的小姐,笑得趴在栏杆上,可不就是他的小姑娘吗? 他眉眼不由放松,唇角慢慢勾起,手下意识碰了碰胸口,那里藏着她给自己求的平安符。 徐三总说自己的平安符绳线都快烂了,那是他不知道自己忍不住摸它,夜行军时攻破敌营时城楼望月边关看景,他总想将一切都告诉她。 顾霄想着想着面上的笑容越发灿烂,像是雨后洗净一切阴霾的天空,澄澈干净。 郗瑶心头一动,她愣了愣,手上捏着的海棠花倏忽间落了下去,「哎!」 顾霄御马上前,腰身一用力,伸手稳稳接住,红花白甲,眉眼间的几分笑意,愈发衬得少年郎面容俊俏,四下一片叫好声。 顾霄深深地看了眼他的小姑娘,将花虚握在手里,御马返回队伍。 郗瑶不知怎的,耳根有些热,她伸手碰碰,心里也有些慌。 宫里,建元帝亲临太和门,身后太子诸王及文武百官皆按品级站好等着。 远远听见喧闹声,建元帝和太子打趣道,「你瞧瞧这帮人,定是沾香带花地来!」 话落,打前的一匹马出现在众人面前,老将军不待近前便已翻下马来,脱了头盔,疾跑几步上前,扑通跪倒,行了大礼,「臣徐茂达不辱圣命,携大军拜见圣上,圣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身后跟着的各军将领、各营士兵皆跪拜,齐唿,「圣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声势浩大,建元帝哈哈大笑,一把拉起老将军,拍着他肩膀连声道,「好!好!好!」 又朗声道,「此战诸位击破瓦剌鞑靼两部,卫我边疆,护我子民,都是我大燕的好儿郎!」 大军皆挺胸抬头,神色激动,建元帝又夸了几句,拉着徐老将军往殿内去,忽又回头,挪愉道,「顾小将军何在?」 顾霄上前行礼,建元帝贊道,「好!果然是英雄出少年!」 语罢抬脚往殿内去,众人皆随同,鱼贯而入。徐三从顾霄身边走过,撞撞他肩膀,挤眉弄眼,顾霄白他一眼,跟着进去。 殿内,老将军又行一礼,呈上文书,大致介绍此战情况,如作战几起,歼敌几数,战果何如等等。 圣上本就是带兵出身,原就好武事,这次大军又大获全胜,几乎将瓦剌赶回老家,如此大的战果,连一向不贊同兴兵事的文官们都明智地不在这关头伤扫圣上的兴,武将们一时风头无两。 汇报过大战情况,接下来便是论功行赏,诸将军皆有封赏,顾霄名声在外,自然少不了。 于是出征时严格算起来不过是个白身的顾霄,回来时已经一跃成为从三品的怀远将军,多少官员汲汲营营半辈子还没跨过四品。 建元帝犹嫌不足,又笑问,「顾爱卿可有字?」 「家父早亡,臣未曾取字。」 「既如此,朕赐个字,破虏,何如?」 破虏破虏?顾霄愣了一下,徐老将军已迫不及待拍拍他,「快谢恩!」 「谢圣上!」 建元帝大笑几声,「好好好,武帝有去病,朕有破虏,此乃吾家冠军侯!」
第83页 冠军侯那是何等人物,封狼居胥从来便是武将的最高追求,这么个毛头小子,不过胜了几仗,当得起此名吗? 不少大臣心里嘀咕,却不知道事情的发展往往就是出乎意料! 论功行赏后,宫中赐宴,诸将军回府修整片刻,便又换了衣裳携妻儿入宫。 奉天殿内灯火通明,宫女内侍往来捧茶奉盏。各大臣将军们相互拱手道贺,夫人们你夸我儿我夸你女,说说笑笑入了座。 上首御座摆好,自有首领太监检查御案,不一会儿,圣上升座,众人皆拜。 建元帝今日高兴,便道,「不必拘礼,今日犒劳众功臣,尽心足矣!」 话虽如此,开宴后,仍是三敬圣上。建元帝今日心情着实不错,又举杯敬徐将军等将领,又敬户部尚书等协助有功,酒过三巡又三巡,气氛更加热烈。 殿中舞姬轻歌曼舞,众人拎着酒壶三三两两或是拼酒或是说笑,连圣上也抓着几个兵部大佬,嘀嘀咕咕说些军镇草原部落闲话。 郗瑶瞅着空儿,见顾霄那边喝过两轮,拎着酒壶便过去了。 「顾小将军?」 顾霄今日被灌了不少酒,他年纪轻,偏一封便是从三品的官,圣上明摆着看重他,又未及弱冠,正是潜力十足的少年郎,有意无意自然不少大人来探听两句。 他如今可不是上辈子军中歷练十几年的顾霄,酒量还没练出来,这会儿虽看着正经坐在案几后,身子笔直,其实头晕眼花,目光也有了几分迷茫。 「顾霄哥?」郗瑶又叫了一遍,坐在他边上,挥了挥手,顾霄才回过神来。 他慢吞吞地转过头,「阿瑶啊!」 「喝醉了?头晕吗?」 顾霄定定神,灌了两杯冷水,恢復几分清明,「无碍。」 「顾小将军人逢喜事精神爽,来者不拒,你傻不傻啊?他们都多大年纪,你与他们拼酒?」 顾霄听她数落,面上带了几分笑,郗瑶将拎过来的酒壶往他怀里一塞,「我的是果酒,再不成就装醉,你看徐三哥,早不就趴桌上了,其实还让宝珠给他剥花生呢!」 顾霄看过去,果然徐三正往嘴里塞东西,发现自己的目光,眨眨眼,使了个眼色,眼睛一闭,又装醉去了。 「好了好了,我没事了,一时酒喝得快了。」顾霄又道,「有你在这儿镇着,也没人敢来灌我酒了。」 「那我就勉为其难陪你多坐一会儿吧。」 顾霄失笑,他摸摸怀里,从身上解出个个深色荷包,「今日在街上便想给你。」 「什么东西?」郗瑶问,好奇地打开,宝石? 红的似晚霞娇艷,绿的如一汪清泉,两颗宝石颜色绚丽,在烛火下熠熠生辉,煞是好看。 瓦剌王族的宝石?! 郗瑶惊讶地看着他,顾霄摸摸她的头,淡淡道,「还有颗大的,让侯七收着呢,回头正好给你做宝石冠子带。还有几箱子的药材,中原难寻,你且看看用不用得着,若不够……」 「够了够了!」郗瑶拉住他,都说了中原难寻,还能是哪来的?几箱子都被你薅来了,把人家当药园子不大好吧? 顾霄可没觉得不好,成王败寇,上辈子那瓦剌王带兵打进关内,牛羊牲畜、粮食家当皆被洗劫一空,连大燕子民都被抢回去,沦为羊倌贱奴。 不过拿了区区几箱药材,按他的想法,草原水草肥美,圣上若有意,完全可以划过来! 不过这个想法就不必和小姑娘说了,他挑了几件边疆的趣事,说得郗瑶笑了几回。 还是郗父眼神愈发不善,顾霄才恋恋不捨地停下,让逢春好好送郗瑶回去,遥遥朝郗父拜了一拜。 郗父哼一声,挤出一丝笑意。 宴席散毕,众人皆出宫回府,郗瑶酒量一向不好,不过多喝了几杯果酒,现下便有些迷瞪,她坐在车上,「怎么还不走?」 「顾公子来了,正和大人说话呢!」 郗瑶掀开帘子往外看,不知顾霄说了什么,郗父脸色似乎好看了几分,他转身过来,一把将帘子拉下,「夜里冷,小心冻着。」 回府夜色已深,夏芷伺候着郗瑶洗漱,「海棠呢?」 「海棠姐姐给您去醒酒汤去了,今儿可喝了不少,喝了汤再睡,省的夜里难受。」 「哪用得着醒酒汤,我缓过劲儿就好了。」郗瑶道。 夏芷不依,「那哪成,刚才回来时脚下都不稳,不喝明儿头疼可怎么着?」 主僕两个说着,逢春忽从外面跑进来,急道,「郡主,海棠姐姐被训少爷拦下了!」 第47章 「什么?」 逢春急得都快哭出来了, 「海棠姐姐去取醒酒汤,从园子里过,训少爷不知从哪窜出来, 拦了姐姐……说要纳她作妾去!」 「郗至训!」郗瑶勐然起身, 顺手拿了屋内摆的弓箭便往外去。 这傢伙竟还打海棠的主意! 几年前他便因眼神放肆、说些不干不净的话, 被郗瑶教训过,之后倒是收敛了几分, 在郗府也避开她去, 原以为他 是学乖了,没想到还敢伸爪子! 郗瑶脚步加快,握着弓箭的手攥紧了, 气势汹汹往园子里赶,逢春夏芷等人忙追上去。 「跟了少爷我,你就是郗家正经的主子,吃香的喝辣的, 难道不比端茶倒水伺候人好?」
第84页 海棠避过他伸来的手,冷冷道, 「训少爷请自重!」 郗至训也不恼, 所谓月下看美人,别有一番风味,这丫头叫海棠, 人也如花似的娇艷,这两年长开了, 身段更窈窕了几分,想着他不免心痒痒。 「爷的姨娘难道还委屈了你?穿得是绫罗绸缎, 吃得是山珍海味,你有如此颜色, 只做个丫鬟,未免太可惜。」 说着,郗至训笑嘻嘻地扑过去。 海棠一时不察,竟被抱住,她又气又恨,挣脱不过,这王八蛋还说些淫词烂语,气得一把摔了手中的汤盅。 「啪」一声,郗至训退开半步,看着洒了他半身的热汤,脸色难看,「别给脸不要脸!今儿你要是愿意爷就抬你做个姨娘,要是不愿意,爷就在这儿办了你!」 海棠身体微颤,却仍道,「训少爷身份尊贵,奴婢不过微贱之躯,实不敢高攀,还请训少爷大人有大量……」 郗至训哪听得进这里劝说。 他今晚和几个狐朋狗友在寻芳楼吃酒,与兵部侍郎家公子抢姑娘,兵部侍郎此次得了圣上嘉奖,他儿子正是气盛时,郗至训亲爹说到底不过一个五品小官,人家能让他? 看上的姑娘被抢事小,在众人面前失了脸面事大,他喝了一晚上闷酒,气没消,反倒越憋越大。 回来见着这丫鬟好声好气说两句,也不过是念着美人心甘情愿别有情趣,现下接二连三被拒,真面目便露了出来。 郗至训冷下脸,朝两个小厮使了个眼色,一个弱女子哪敌得过他们,不过片刻便被擒住双手压到他面前。 郗至训得意地笑了两声,看她粉面含怒,不减颜色,抬脚欲上前,脚下刚一动,忽飞来一支短箭,直冲他来。 他慌忙退后,那短箭下一刻便直直扎在他脚下,距离他的鞋尖不足三寸,箭尾红羽鲜艷如血。 郗至训黑着脸看过去,就见对面走出来个一身藕荷色衣裙的少女,她手持弓箭,看不清面容,只手中的弓箭张开,正对着自己的面门。 「郗瑶!你干什么?」 郗瑶歪歪头,「干什么?堂兄大晚上不歇息又在做什么?」 郗至训脸色难看,顾左右而言他,「在家里就敢动刀动箭,你……你大胆!」 郗瑶不搭理他,只手中的弓越拉越满,在他忍不住闭眼时忽调转方向,朝两小厮而去。 「哎呦哎呦!」两小厮慌忙放开海棠,连滚带爬躲到郗至训身后。 「没用的东西!」郗至训踢了两脚,还没舒口气,见那疯丫头箭头又对准自己,他气道,「你敢!不过是个贱婢!被爷看上是她的福气,你难道敢……」 「堂兄可能不知道,诸姐妹中我的箭术最差。秋猎时曾遇到一匹野鹿,皮毛极漂亮,想着留个完整的皮子,特让人围了来猎,三丈内我指着它眼睛,偏手一抖,那箭划破鹿面,扎在眼珠子上,箭尾露在外面颤颤巍巍,堂兄您猜箭刺上去那鹿还看得见吗?」 郗至训只觉得她说这话的时候,那箭尖一会瞄准自己的眼睛一会对着自己额角,要在清醒时他说两句玩笑话便将事情翻过篇,偏今晚一而再再而三被呛,心口堵着一口气,不仅不退,还上前两步。 郗瑶眯了眯眼睛,下一瞬,箭已离弦而去。 距离太近,郗至训眼睛瞪大,勐一偏头,那箭将将擦着他脸颊而过。 这丫头竟然真敢!他回头看了眼落在地上的箭,摸了摸脸颊,恨恨道,「……我们走!」 郗瑶让人扶了海棠过来,安抚几句,一行人回了梧桐院。 郗至训那头,领着两个小厮回了大房,因心里不顺,动静大了些,倒吵醒了他爹。 郗大伯早看儿子不顺眼,嫌他不好读书又顽劣,见他一身酒气回来,只当他又与狐朋狗友鬼混去了,气得当场拿了藤条狠狠抽了他一顿。 郗至训在外受了一肚子气,回来还被他爹抽了一顿,越想越不平,兵部侍郎之子他惹不起,梧桐院那个疯丫头心肠狠毒,还有小叔护着,轻易也动不得,可她动不得,难道那贱婢还动不得吗? 他有伤在身,又被郗大伯盯了几日梢,在府内本本分分待了几日,等他爹一出门,便熘出去了。 这回出去,却是瞄上了一人,张进之张五少爷。 张进之此人乃当朝太傅嫡幼子,幼时便张扬跋扈横行京城,十岁那年骑马践踏街市,误伤人性命,被御史弹劾,张太傅虽保下儿子,可丢了个下官之子出去,为给张党一个交代,果断将其送回乡侍奉老母亲。 及至张太夫人仙去,张进之才被接回来。京城里,张家因着贵妃生子更有鲜花着锦之势,张五少爷乃贵妃最疼爱的幼弟,又兼其父母自觉多年未接其回京,心中多有愧疚,是以回京后其嚣张霸道之态比之当年更甚。 据说醉酒时曾传出「本少爷乃圣上小舅子,太子殿下论礼也得称一声舅舅」之类的话。圣上不曾斥责,倒愈发猖狂起来。 郗至训瞄上他,全因为张五少爷回京不过几月,性好美色的名声确实早传开了。 他想着自己不好动海棠那个贱婢,张少爷若看上,也让他们鹬蚌相争一回。为此他还自觉忍辱负重伏低做小了一回。 郗瑶倒不认识什么张少爷,她先前见郗至训神情愤恨,担心他出什么么蛾子,派人盯了他几日,见并无异样,才略放下心,只让海棠小心些,若有事逢春也跟着她。
第85页 就是这样,还让郗至训钻了空子! 郗瑶带着人去如意楼取上月帐本时正碰上裴姝媛去药铺点货,便相携一起去了药铺。 不论是如意楼还是药铺皆开在东城,东城治安自不必担心,两处又相隔不远,海棠便和逢春带着车夫去如意楼。 半个多时辰还不见人影,只当两人与高嬷嬷说话,可一个时辰过去了,郗瑶便觉得有些不对,海棠一向妥帖,若真在如意楼耽搁了,必会派人来送信。 她起身招了个护卫过来,「去如意楼瞧瞧海棠逢春可在?若不在,是何时离开的?」 那护卫抱拳离去,裴姝媛见她隐有急色,安慰道,「许是耽搁了,东街一带自来治安良好,又有京兆尹巡视,若于此地界出事岂不是打他们的脸?」 郗瑶不语,郗至训此人虽有坏心,可没本事,光天化日他本也做不了什么,怕就怕他真豁出去,拿老夫人作护身符逞一时威风。 片刻后,那护卫回来,面色不好,「主子,高嬷嬷说两位姑娘两刻钟前就回来了。」 两刻钟? 「路上可有踪迹?」 「并无!」 「牵马来!」郗瑶急道,待护卫将马签来,忙翻身上马,朝屋内跟着着急的裴姝媛道,「多找些人送你回府。」 「你去何处?不如让京兆尹来找……」裴姝媛见她神情不对,担心她出岔子。 「放心,今儿这事我就认在他头上!」郗瑶略笑两声,又冷声安排,「派一队人沿如意楼至药铺一段仔细查找,两边铺子难道就没一家看见?传下去,若有线索,本郡主必有重赏!」 「其余人等,随我回府!」 郗瑶一马当先,夏芷等人忙跟上,一行人浩浩荡荡而去。 郗府门房几个小厮正在闲磕牙,忽见郡主一行气势汹汹回来,往日面上常带笑的夏芷姑娘也冷着一张脸,面有急色。 这是出什么大事了?小厮们面色一整,快步上前。 郗瑶没空理他们,拎着马鞭径直往里去。 管家见这小姑奶奶脚步带风,神色不悦,摸了把脸追上去,「郡主这是怎么了?」 「郗至训呢?」 「训少爷在陪老夫人用膳呢!」 果然,郗至训敢使小动作,不过想着老夫人护着他,郗瑶冷笑两声,转身朝寿安堂去。 寿安堂内。 郗至训正哄的老夫人,「祖母这儿的素斋比慈恩寺的还好吃些,不过寺里新上一道素斋,用的嫩笋与豆腐,做出来倒和肉似的,我吃了一回就想着下回陪您过去尝尝,您近来胃口不佳,正好也去散散心。」 「为了一道素斋,哪用得着特地去慈恩寺?」郗老夫人道。 身边的一个老嬷嬷笑道,「训少爷这是孝顺您呢!吃了一道好吃的也想着自己祖母,我家那孙儿只会自己吃。」 郗老夫人也面露笑意,「他们都说我疼你,谁知道阖家上下属你最孝顺……」 几人说说笑笑,厅内一片祖慈孙孝,正高兴时,门外传来丫鬟惊慌失措的声音,「老夫人!郡主来了!」 第48章 郗老夫人面上笑容淡了几分, 「来便来了,嚷什么?没规矩!」 这句没规矩也不知是说外面的丫鬟还是谁,老嬷嬷只垂首听着。 「堂兄好生自在, 」那头郗瑶已掀了帘子进来, 她看看低着头的郗至训, 笑了笑,又福声道, 「老夫人安好!」 郗老夫人扯了扯嘴角, 还没开口,郗瑶已坐在郗至训身边,手里握着马鞭来回把玩。 「堂兄想来也吃好了, 不如随我走一趟。」 「我为何要随你走?」 郗瑶奇怪地看着他,「我在堂兄眼里是傻子吗?难道堂兄以为这是官府办案,拿人还得讲证据?」 郗至训神情有些不自然,扯着嗓子道, 「你凭什么拿我?我做什么了要随你走,就因为你是郡主便无法无天了吗?」 「堂兄乖乖随我走一趟, 若不关你的事, 妹妹自然斟茶倒酒给您赔礼道歉,可若是有关……」 她勐地甩了一鞭子,唬了郗至训一激灵。 郗老夫人听这话音, 这丫头是来找茬的,她一拍桌子, 「混帐!在我屋里拿鞭子吓唬你哥哥,你眼里还有我这个祖母吗?」 「祖母!」郗瑶冷笑, 「今日若真出了事,可就不止吓唬吓唬了!看来堂兄是请不动了!」 郗至训不信这丫头能在寿安堂怎么着, 仍不动身。 郗瑶扬声道,「两位叔叔!」 柯影吴用二人进来,秦王身边不缺人用,他俩自当年被借来办事,便一直跟着郗瑶,这时听令只抱拳道,「郡主。」 郗瑶指脸色慌张的郗至训,「将人给我带走。」 柯影吴用两人军中出身,不管其他,只听郗瑶的命令,别说对面是郗至训便是郗父,也只按命令来,是以径直上前,一人一边挟住他,直往外拖。 郗至训挣脱不过,一昧叫着「祖母祖母。」郗老夫人将桌子拍得「碰碰」作响,跟着叫孙儿,又黑着脸骂郗瑶没人伦坏了心眼。 郗瑶也不在乎,福了福身,避过她抓来的手,领着人鱼贯而出。 上了马车,郗至训还死鸭子嘴硬,死咬着不知道海棠之事,郗瑶从车上暗箱摸了瓶药出来,捏着他鼻子给人灌进去。 「此药名断情,堂兄爱美人,不知以后有心无力是个什么滋味?」
第86页 郗至训呕了两下,没反应过来,见那护卫面露同情,神色奇怪,顺着他视线看向自己下腹,才慌忙夹紧腿,「你你你……你给我吃的什么?」 「我不乐意和你磨叽,餵你的是三倍的药,半个时辰内若不服解药,堂兄以后只能清心寡欲做个和尚了。」 郗至训不信,怎么会有这种药,即便有,怎么会这么巧在这丫头手上? 郗瑶又道,「堂兄身上不觉得有些痒,下腹隐有燥热?药性开始发作了,你信不信不重要,后果可得自己担着。」 说着她让柯影看着他,下了马车,朝外面道,「那队人可查到什么了?」 「主子,有人看到掳走姑娘们的马车从百花阁里出来……」 「去百花阁,」郗瑶拍拍车窗,「堂兄就好好受着药吧,你不说我也能查到。」 郗至训眼神不屑,心道,张少爷是从百花阁出去,可此时早去了私宅玩乐,等你查到黄花菜早凉了。 他心里咒骂,巴不得那两丫头狠狠受些苦头,哪肯轻易吐口,只是不过半刻钟,便是愈发觉得身上难受,下腹隐隐有些疼痛。 郗至训动了动身子,那护卫端坐一旁,见状只道,「公子若有消息,还是早些说了吧,我们主子医术之好那是连老大夫都比不上的,这药在羊马身上试过,药效之强令人……胆寒,时间越长伤害越大,公子还年轻,听说还未有子嗣,何必为了两个小丫头伤了自己?」 郗至训忍了片刻,额角一片薄汗,又兼有护卫半真半假的吓唬,终是心下生怕,叫道,「郗瑶郗瑶给我解药!」 郗瑶待他叫了三遍才命人停车,「想好了?」 「你先给我解药!」 「已过了两刻钟了,我也不与堂兄分说什么,堂兄告诉我地方,我自然允你解药。」 郗至训忍了又忍,闭了闭眼,「张进之!掳人是张家五少爷!现在可以给我解药了吧?」 张家五少爷?夏芷上前耳语道,「张太傅幼子。」 郗瑶点点头,「堂兄仿佛在说笑,我说的是你告诉我地方,地方!我要的掳去了何处?」 「这我如何得知?」 「看来堂兄没有诚意。」郗瑶放下帘子,道,「派人去找我小舅舅,请他帮忙查张进之,再随我去太傅府,我就不信这位五少爷连他老子娘都不知道所在?」 郗至训见车子真调转车头,忙叫道,「我说我说!在张进之私宅……」 张五少爷好享受,喜玩乐,在太傅府中,有他爹看着,不能尽兴,特置了座私宅,每日同些狐朋狗友饮酒作乐。 每每摆宴必要招些美人侍候,他是个不拘的,不论是歌姬舞姬还是妓子戏子,或是美艷妇人、有颜色的少女,只要看上了,便掳人进这私宅。 他也有分寸,知道先查下美人的背景,高门小姐心再痒痒也不动手,至于那些平民百姓家的女儿,想着给几个钱便打发了。若是丫鬟之类的,自觉主人家不至于为个奴婢与他计较,回头送些礼便得了,是以今日掳了两人来并不觉得有什么。 只那两丫鬟脾气忒硬了些,那个小些的竟还敢动手,张进之狠狠抽了几鞭子,还要再打,身边百花阁的姑娘贴上来,娇声道,「少爷何必和她们作气儿,她们不知趣,我知趣儿啊!」娇哄几句,将人拉走。 郗瑶带人闯进去的时候,一干少爷正在院中饮酒,歌伎舞伎乐伎一应俱全,张进之靠在上首,一美人以口含了枚果子餵他,他也不在乎青天白日、众人眼前,手已伸到美人衣裙里。 张进之从美人身上起来,皱了眉头,「什么人?敢闯本少爷的宅子!」 郗瑶懒得理他,看看左右屋舍,挥手道,「一间一间给我搜!」 「大胆!外面的人呢?都死了不成?」他推开那拢着衣裳的美人,站起身朝外头叫喊,叫了几声不见动静,只他随身小厮捂着肚子爬进来,「哎呦哎呦,少爷……」 张进之脸色难看,快走几步,欲出门,郗瑶冷冷道,「看管起来!」 周围几个半醉的少爷才发现不对,挣扎起身,「你们是谁?竟敢擅闯民宅!知道这是谁吗?还敢动手……」 「一併压了!」一时少爷们一阵叫骂,美人们和歌舞伎皆停了动作,缩在原地。 这私宅原就是置来寻乐的,盛在园子大景色好,其实后头屋舍并不多,海棠与逢春被关在一间小屋里,片刻后便被带到园子来。 郗瑶一看她俩的样子,便气上心头,两人身上几处鞭痕,春日里暖和起来,衣裳并不厚,两人身上都被抽出血来,可见下手之狠,又是浑身被泼冷水,泡了不知多久,郗瑶拉了海棠的手,那上头一道鞭伤红肿起来,逢春脸上更是难看,偌大的一个巴掌印,半张脸肿得不像样儿。 「主子……」逢春委屈巴巴,连海棠都险些掉了眼泪。 两人自来郗家还不曾受过这等伤,便是逢春,当年逃难时有她哥哥护着,也不曾被打成这样。 郗瑶气急,抽出鞭子便要上前,海棠忙拉住她,只低声道,「主子……不可,这是张太傅的幼子!」 这位五少爷离京多年,还是他并那些小厮叫了几声,海棠才认出来,宫内张贵妃才给圣上诞下龙子,郡主若为她们动了手,难免受些为难。 那边被压着的张进之看她不敢动手,叫嚣道,「我可是张家五少爷,你算个什么东西,还不快放开少爷我,小心少爷摘了你的脑袋!」
第87页 「摘了我的脑袋?」郗瑶不气反笑,命人拿了披风过来,给两丫头围上,慢条斯理道,「她俩的伤是你打的?」 「是我打的又如何?不过两个贱婢,打死了事小爷也担得起!」 郗瑶手腕一抖,鞭子勐地甩过去。 张进之原就散着衣襟,胸口当下便出现一道红痕。他没想到这丫头真敢动手,立时便叫了起来,「啊啊啊你大胆!小爷要杀了你,活颳了你!」 郗瑶冷哼一声,让压着他的护卫让开,鞭子上下翻飞,直抽得他满地打滚,哀嚎不断。 边上的少爷们见惯了张五少爷作威作福无人敢惹的样子,见了这场面,只缩着身子夹着脑袋恨不能没来此处。 有人认出那挥鞭子的小姐,也不敢吱声,生怕这姑奶奶记自己一笔,连自己一块抽了。 张进之乃张夫人最小的孩子,又是嫡幼子,自小娇生惯养,除当年伤了人命导致他爹被弹劾,被按住打了一顿,再未受过伤,别说受伤了,在老夫人跟前时,连磕破块皮,都是头等的大事,其实当年挨他爹打时,也不过动了几棍子,张老夫人及张夫人便急急拦了下来。 十几年来头一次被人抽得直打滚,不住叫着骂着,「你知道我爹是谁吗?你敢打我?信不信小爷抄了你的家,扒了你的皮,诛你三代,灭你满门!」 「……我可是贵妃的弟弟,圣上的小舅子!你个贱人,定要你好看!」 郗瑶充耳不闻,只抽到他没力气叫了才罢休,冷冷扫了眼园内,众小爷忙低下头不敢与她对视,生怕这姑奶奶没过瘾,挑下一个。 「今儿就这样吧,下回再犯到我手里,可就不止吃一顿鞭子了!」 郗瑶放完狠话领着人离开,海棠面有忧色,郗瑶笑笑,让她们先回去,「不必担心。」 只一转身却是揉了揉眼眶,拍散了头髮,弄乱衣裳。 「主子,这是?」夏芷疑惑道。 郗瑶眯了眯眼,翻身上马,「进宫!」 第49章 东暖阁内, 建元帝倚在炕上看奏摺,忽听外面小太监通报,「小郡主来了。」 那小太监神情奇怪, 建元帝只当昭宁那丫头又寻了什么稀奇古怪的玩意儿, 谁知一传, 那丫头竟哭哭啼啼跑了进来,衣裳凌乱、髮髻散乱、连鞋子也跑掉了半只。 「怎么回事?谁欺负你了?」建元帝勐地坐起。 郗瑶「呜呜」哭了两声, 「阿祖!阿祖!」 建元帝凑近看了看, 见她光打雷不下雨,又倚了回去,「作得什么样儿?」 郗瑶一抹眼, 噗通跪下来,态度诚恳,「阿祖,我打人了!」 「打的谁?值得你这么大张旗鼓跑过来?」 郗瑶嘿嘿一笑, 「人家说是您小舅子,那可不就成了我舅祖, 被我给打了一顿。」 建元帝明白了, 哼一声,「你舅祖早进墓里了。」 孝慈皇后有一堂哥,不过大燕建立前便因病故去, 建元帝后来倒是给他追封国公的爵位,他故去的早, 没留下个一儿半女,墓早些年便被秦王等人迁到京城照顾。 建元帝没好气道, 「怎么打的?」 郗瑶摸了摸腰间的鞭子,「就抽了一顿, 伤大概有些难看。」 建元帝瞪她一眼,打了人,兇器还敢随身带着!他又朝梁怀玉道,「还不着人给你小主子梳洗。」 梁怀玉笑应着,郗瑶摆手,「别别别,我进来前听说张家正闹着,说不定等会儿就找您告状来了,我这一身还有用呢!」 建元帝就知道她精怪,指指她,笑骂了两声,郗瑶撒娇卖乖,赖在他身边不走,倒抢了梁怀玉的活儿。 果不其然,她正给建元帝念奏摺,张家人来了。 抬进来的张五少爷,哭哭啼啼抹眼泪的张夫人,冷着脸面色不悦的张太傅,外头收到消息的贵妃还在赶过来。 梁怀玉招了个小太监过来,「去通知郗大人。」 张家人一进来便分工明确,张进之只躺着不时哀嚎痛唿两声,张夫人「儿子儿子」的叫着,满脸的心疼,主力军张太傅义正言辞痛心疾首。 郗瑶在屏风后听了半天,在心里翻译了一下,这老头的意思就是虽然我知道我儿子抢人不对,但是你打人就是你跋扈张狂,更甚者,你找不着人报官便是,自己动手就是私闯民宅、滥用私刑。 建元帝坐在上首,眼中意味不明,等他说完,道,「巧了,昭宁今日也进了宫,委屈得直哭,问她是被谁欺负了,也不肯说,太傅既来告她的状,便叫她出来分说。」 郗瑶从袖子摸出一瓶药,擦了擦眼下,闭了闭眼,换了个无辜委屈的表情出去,先给建元帝行礼,又佯装不知道给太傅及张夫人行礼。 「老身可不敢受郡主的礼!」张夫人道,张太傅也神色淡淡。 郗瑶受伤地低下头,再抬头已是泪眼婆娑,泪珠如断了线的雨珠,扑簌簌往下落。 张家一行人惊讶一瞬,哪有加害人哭得比受害人还伤心的理,张太傅道,「郡主这是何意?」 郗瑶擦了擦眼泪,哽咽道,「小女心中惶恐,万万没想到竟然真打到长辈头上去了。」 张太傅并夫人不解,郗瑶解释道,「我再怎么也想不到这位竟真是贵府的少爷,太傅大人德高望重,夫人也是慈眉善目,贵妃娘娘更是一向亲和,我哪里能知道光天化日就敢掳走我身边的主谋竟与您几位是一家……」
第88页 张太傅神情略有些不自在,轻轻咳嗽一声,张夫人截住话头,「郡主恐怕有些误会,我儿也是受人撺掇,虽醉了酒行事有些不妥,可不过两个丫鬟,便是打了几鞭子也是因那丫头先动手,郡主既找去,将人带走便是,若有不满,老身代我儿赔礼便是,为何要将进儿打成这样?」 「我打他怎么会是因两个丫鬟,」郗瑶故作惊讶,「这位少爷口出狂言,满屋子各府少爷、不知来歷的歌舞伎、姑娘们,我只当他是拿着张府的招牌护身,张府家风和顺,地位不凡,岂能容个目无王法的猖狂之徒玷污了门楣?」 张太傅皱了皱眉。 「你胡说!」躺在地上的张进之已经叫了起来,「你怎么会不知道我是张家人?分明是故意的!」 郗瑶无辜道,「我怎么会是故意的,也怪我见识少,竟不认识张少爷,只当张家人皆如太傅大人、夫人、娘娘那样。」 建元帝在上座看着太傅被昭宁连讽带刺气得脸都黑了,心里暗爽,憋着笑道,「昭宁,不可胡说。」 郗瑶委屈道,「外孙女真没胡说,不信您且问张少爷是不是口出狂言?且不说咒我那些话,什么摘了脑袋活刮还算轻的,连郗家三代满门上下都活不得,张少爷口口声声道定要让太傅大人灭门除族,这等话语还不算败坏太傅大人的名声吗?」 张太傅狠狠瞪了一眼小儿子,他只道被人打了,问了伺候的人,也只说掳了人家丫鬟,人家气不过打上门来,可没提这些话。 也怨不得那些小厮不提,没护住老爷夫人的宝贝儿子,已是罪过一场,还哪里敢说这些。 郗瑶叭叭叭又道,「我年纪小气性大,张少爷说杀了我便罢,却说什么灭门除族的话,我便冲动了些。」 「早知道他真是贵府少爷,娘娘的亲弟弟,我也不敢动手,」郗瑶面上一副后怕的样子,「毕竟张少爷还说他可是圣上的小舅子,」她一边说一边瞥着建元帝,「这么算来还是我舅祖,我哪还敢动手?」 「只是阿祖您还有多少小舅子,我见识少,回头在外面撞见这个碰到那个,个个都是我舅祖,再冲撞人家,更是我没礼了!」 建元帝收了笑意,面无表情,眼神黑沉沉瞥了一眼张太傅。 张太傅勐地跪下,「老臣……老臣教子无方!」 他听着小舅子那话心里便一激灵,娘娘虽为贵妃,可不登上皇后之位,说到底不过是个妾,可没有称妾的弟弟作小舅子的。 即便娘娘真登上了凤位,圣上终究是圣上,君君臣臣的本分,圣上不高兴,谁敢做圣上的小舅子? 建元帝手指敲着御座不说话,张太傅额头隐有薄汗,气氛正是紧张时,梁怀玉上前低声道,「贵妃娘娘来了。」 建元帝神色闪过一丝不悦,却道,「请进来。」 张贵妃人未至殿中声已先到,「昭宁好伶俐的口舌。」 「参见圣上,圣上万安!」 「你怎么来了?不在宫内照顾小十五?」 小十五便是贵妃才诞下的皇子,还未到周岁,少不得人照顾。 张贵妃微微一笑,「皇儿睡下了,奶嬷嬷们看着呢。」又道,「听说我娘家弟弟和昭宁闹了些矛盾。」 她是收到人传信说是自己爹娘带着幼弟进了宫,那传信人只略说了几句,是以她只知道似乎是幼弟被昭宁打了,心道进之比昭宁还大些,只当没什么大碍。 现下才看到幼弟满身的鞭伤,又兼之在殿外听了那么一场话,心中更气,张口便道,「昭宁贵为郡主,学得便是动不动挥鞭子吗?」 「他若是犯了律法,自有官府判罚,若是言语有失,也有本宫爹娘管教,轮得到你挥鞭子?」 「你也说了他是本宫弟弟,再不济也是你长辈,焉有对长辈动手的道理,礼义廉耻都学到狗肚子里去了?」 郗瑶福了一礼,「娘娘息怒,是昭宁有眼不识泰山,听说张家子嗣繁茂,京里便有上上下下几百主子,昭宁见识短浅,还请娘娘回头列张单子,哪些是长辈,回头我绕着他们走,再不济,我绕着张府走!」 张贵妃看她还敢顶嘴,骂道,「你这是对本宫不满吗?顶撞完本宫的爹娘又来顶撞本宫?当年搅和女学,将京里的小姐都搅去了什么如意楼什么医学院,便是学你这样没大没小,不守规矩吗?」 「我儿何时不守规矩了?贵妃娘娘还请慎言!」郗父大步从外而来,行了一礼,正色道,「臣有本启奏!」 「说!」 「臣吏部尚书郗承清弹劾张太傅教子无方,纵子行兇。其子张进之强抢民妇,命人打压其父母夫君,伤其子女,该民妇现下仍被囚于张府,又有郊外大河村,田地出苗,张进之并一干下人纵马无状,践踏庄稼,踩伤村民……」 屋内只余郗父的声音,张太傅回头看了眼夫人,见她神色慌张,哪还有不明白,这蠢妇竟还帮那孽障瞒着。 梁怀玉将摺子呈上去,圣上细细翻看,冷笑两声,「好一个小舅子!作威作福祸害百姓,倚着朕的名声,还是靠着张家的威势?」 「老臣不敢!老臣有罪!」张太傅俯首。 「有没有罪着有司查过才知道!」 又宣有司衙门觐见,不提张太傅冷汗淋淋,张夫人贵妃等人皆是又惊又怕。 郗父事了拂身去,带着郗瑶告退,路过张贵妃时,顿了顿,低声道,「娘娘说得是,若犯了律法,自然该交给官府处置!」
第89页 第50章 郗父领着郗瑶出了门, 见她脸上泪痕未干,递了帕子过去,「打便打了, 怎么哭成这样?」 郗瑶擦擦脸, 碰到眼下, 「哎呦」一声,「用了点药, 他们家把伤者都抬上来了, 明摆着要卖惨,我又没伤着,不流点泪也太不像了。」 「就你滑头, 你小舅舅给的人也纵着你!」郗父数落一句,见她没吃亏,放下心来,又道, 「走吧!」 两人便骑马回府,府里还有一关在等着。 大房里郗至训躺在床上蜷着身子叫唤, 几个大夫轮着上前诊治, 皆道并无什么大碍。 郗至训却不信,他被塞了药后确实觉得身体不适,将张进之私宅地址说了, 梧桐院的疯丫头虽又给了他一颗药,可谁知那是不是解药?遂叫嚷着让他娘再请其他大夫来。 郗大伯母「好好好」地应着, 埋怨道,「哪有妹妹给哥哥下药的?便是哥哥做得不对, 禀明了我们就是,一家子骨肉难道还欺负了她不成?你也是, 好端端招惹她做什么?人家是什么身份,咱们又是什么身份,你吃了亏,我和爹连个叫屈的门儿都没有……」 「行了!」郗老夫人喝一声,面色不悦,人是从她那儿带走的,这就是不把她放在眼里,还敢给训儿下药,老夫人心中更气,下定了决心,今儿必要给那个目无长辈的丫头一个教训! 是以郗父与郗瑶一回府便被请了过来,郗老夫人将桌子拍得「砰砰」响,「你给你哥哥用的什么药?小小年纪心肠便如此歹毒,自家亲人也敢下手!」 郗父脸色不好看,郗瑶拉拉他袖子,不让他开口,他毕竟还在朝堂为官,今天又树了张家这个敌人,再顶撞老夫人,难免不会被有心人抓住弹劾。 郗瑶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只低头做伤心难过样儿,由着老夫人先出了口气,才道,「祖母只当我欺负堂兄,也容我分说分说。」 「都说是一家子亲人,堂兄还是作哥哥的,怎么就能连着外人欺负我呢?张家势大,堂兄却千方百计借着张少爷的手来对付我,让我和张少爷争斗起来又有什么好的,平白给郗家招了个仇人!」 郗至训哪肯认,只狡辩道,「我何时对付你了,张少爷看上海棠那丫头与我何干?」 「堂兄也别急着反驳,张少爷作恶之事不止这一件,圣上已着有司衙门审查,您有没有干系,在这件事里充当了什么角色,自有官府的人定论。」 「你疯了!」郗至训不敢相信,「为了两个丫鬟你还闹到官府去了?」 郗大伯母见儿子慌张的样子,便心知这孩子确实掺和进去了,便拉着郗瑶道,「这毕竟是你的堂兄,何至于此?」 「堂兄口口声声说此事与他无关,那更该放心了,官府定会还他清白。」 郗大伯母被一噎,郗老夫人接口,骂道,「你给你哥哥下药不说,还要拿这事 来害他吗?」 「祖母知道您是关心则乱,可这真不能乱说,此事京兆尹并大理寺接管,您这话说得倒像是梧桐院接管似的,朝廷衙门难道还由得我害不害的?」 「再有所谓下药更是冤枉人,堂兄欺人太甚,孙女无奈用了些小手段吓唬他,不过是些补气血的要丸子,哪里就称得上下药了?您若不信,只管叫太医来。」 这一句太医又戳了在场三人的心。现下宫门已关,太医也不是谁都能请出来的。郗家大伯不过五品小官,帖子都送不进去,郗大伯母嫁夫随夫,如今说身份,真比起来还不如她娘家妹妹。 至于郗老夫人,原按着常理,她是郗父亲娘,又是公主婆婆,于情于理,至少也是个一品诰命太夫人,偏她自觉出身世家,看不起泥腿子起来的皇家,当年明里暗里挑剔定国公主,后来又看不起圣上,还当建元帝不知道。 建元帝是谁,从来只有他任性的时候,那有你敢得了他的赏还私下骂他的理儿?遂寻了机会将郗老夫人的诰命褫夺了,如今虽还称作夫人,其实大不如前,郗老夫人好面子,自此也只窝在府内摆摆老祖宗的架子,再不肯轻易出门聚会了。 今儿请了这么多大夫还不成,难道他们没想过请太医,不过是头前一次没请来人,现下宫门下钥,哪还进得去? 偏郗父又火上浇油,「若要请太医,我便即刻让玉案回去拿了帖子来。」 郗大伯心里拱起一团火,「叫什么太医?这么多大夫难道都诊错了?与外人欺负你妹妹,还嫌脸丢得不够!」说罢,一甩袖子出了门,倒往妾室娇红那里去了。 郗大伯母有苦说不出,只得细细安慰儿子,还得劝慰老夫人,给她铺了台阶下来。 郗瑶父女俩却是早行了礼,回了二房院子。 郗瑶给海棠逢春看过伤,配了药,又去前院看了马夫,那也是被带累的,为护着两丫头白白挨了顿打,伤势比她们还重些。 郗瑶又骂了顿张进之,这纨绔少爷真是拿人不当人看!许也是觉得这些人对他造成不了什么伤害,说抢便抢,说打便打,全凭自己乐意,真当自己是天皇老子了,这回审查,看他还能逍遥自在? 郗瑶一直关注这案子,随时派人盯着进程,就怕张太傅手眼通天,给儿子脱罪。 没想到张家虽暗暗使力,可案情进展竟还挺快,那被强抢的民妇一家顺利被找到,又有几户人家带着女儿来告,证人证据跟长了腿似的往京兆尹衙役跟前跑。
第90页 郗瑶还和海棠几人感嘆这是报应到了,其实哪里知道这后面顾霄插了一手,他出征三年才回来,底层的消息就已收回手了,此事自然暗暗推了一把。 就在事情一切顺利时,偏偏出了个大事,南方水患竟冲垮了堤坝,又有官员瞒报,消息直到今日才传来,眼下水灾波及三省,百姓流离失所,已有小股流民往京城来! 此事一出,圣上震怒,连夜将各级官员召进宫,相关大人被骂得狗血淋头。也难怪圣上动怒,南边的堤坝年年修,去年才拨了一大笔钱,专为修建堤坝,为这笔钱,圣上夹在工部户部间调停了不下一个月,结果就出了这么个成果? 上头人忙着这等大事,一时之间张进之的案子倒没什么人关注了。 大概也是张进之命不该绝,就这么巧南方出了事,上头人目光都对准南方水患,案子被押后,张党暗暗活动,没几个月竟将他救了出去。 眼下郗瑶却不知张进之会被救出去,看着他被关押起来,她也将事情搁到了一边,心力都放在了另一件事上。 城外来了不少流民,流民一多,便容易出乱子。这些流民又是逃难而来,随身没有什么东西,逃进城,没有吃喝没有衣服,便有人起了歪心眼,再接连发生一次抢掠事件后,官府便管制城门,不许流民进入。 可这些人千里迢迢逃过来,就是想着天子脚下有一口吃的,都被拦住城外,长久下去更少不了乱子。 郗瑶派人打听几回,流民里已经开始卖儿卖女了,朝廷虽设了粥棚,可发下去的救济口粮不过一日一回,他们吃了这一回只等下一回也不是个事儿。 郗瑶想了想找到了郗父,郗父才从宫里回来,听了她的话,思忖片刻,「以工代赈?」 「对,他们眼下只指着朝廷的救济粮,心里终究是没底,又是大老远逃难来的,身上也没什么家当,眼下正是着急找活做的时候,可城里商户也不敢用他们,他们不敢用,朝廷难道还不敢?有事做了才少生事。」 郗父手指在桌上敲了片刻,「行,阿爹知道了,你在府上待好,这段时间便别去城外了,小常山让长臻给你安排人守着。」说罢,他又急匆匆出了府。 没两日便有衙役小官在城门口摆了桌子,给流民登记造册,记下身份来历日后核对,另一面也是看看这些流民各自擅长些什么。 京城附近眼下是没什么大工程,上头商量一回,找也找出几摊子事来,眼下就按着册子将人分至几处,或修城墙或挖河堤。 各处皆有人管着,流民们愿意去做活的,便领了牌子做活去,每日自有管事记牌子,凭着活计多少算工分,城外又有朝廷派兵镇守的什么市场,凭公分吃饭也可买些衣物等。 如此一来城外倒是渐渐有了秩序,可南方却不见好转。 天气又渐渐热了,夏汛到来,南方接连半月暴雨,水患愈加严重,南方官员平日里摺子写得漂亮,这时倒看不见一个顶事的。 太子的嫡长子承郡王这些年在六部学习,颇为能干,主动请缨要去南方赈灾。 南方现下民心不稳,还真需要个身份贵重的过去撑着台子,承郡王身份贵重,一向得圣上太子看重,他的身份正合适。 太子虽有担心,可孩子大了,有心出去做事,最终还是应了。 承郡王要去,郗长臻也少不了跟着,他原做过承郡王伴读,又一同做过几回事,情谊不同常人,做事配合默契,自然被点了去。 这一去不知多久,南边又与京城气候不同,此时又有水患,可不令人担心!郗瑶指挥丫鬟婆子来来回回收拾东西,各种药物便备了足足三匣子。 她拉着郗长臻介绍,「这一匣子都是常用的药物,这一匣子是些补身养气的药,哥哥此去定是十分辛苦,千万要保重身体,至于最后一匣子哥哥小心收着,是些防身不常见的药,留着用吧。」 郗长臻摸摸她脑袋,笑道,「好,我让抱朴放我马车里,仔细收着。」 郗瑶还有些担心,却也只能送他们一行出城。 第51章 城外陆陆续续仍有流民赶来, 人数虽还在增加,不过一切已有了章法,按着规定安排, 慢慢也就安定下来。有朝廷管着, 渐渐连京城的人也不再拿流民当作洪水勐兽, 流民工钱便宜,偶有所需, 也来挑几个手脚麻利的婆子回去做活。 城外安定下来, 医学院便可预备着开一次义诊了。流民本就从水灾中逃出来,一路艰难,近来天气热起来, 已发现不少人带病在身,他们又是聚集在城外,真要出了什么事,又恐出乱子。 这次的义诊就在城门口, 医学院的都是些女学生,流民虽可怜却也不妨有坏人, 为着学院人的安全着想, 义诊前便与城门守卫打了招唿,他们就在跟前,看顾两眼让人知道这义诊后头有人, 也就不敢出么蛾子。 义诊当日,医学院大部分人都来了, 上百女学生皆着同色衣袍作一样打扮,声势先让人唬了一跳, 又有顾霄放心不下,带着兵来巡视一回, 留了几个好手守着。 台子搭起来,镇场子的人也有,阵势大,地痞流氓及流民里偷鸡摸狗混救济口粮的那波人自然不敢有小动作。 可大概是这被不是巡视的城门守卫与身后那些精壮护卫吓着,那些流民倒不敢轻易上前了。 此时正是做活的时辰,家里老少爷们都跟着管事各自干活去了,留守棚内的不过是些老弱病残,连身体强壮的妇人都绑着头髮干活去了。
第91页 这些老弱病残窝在棚子里,小心翼翼地打量城门口那一排长桌,来来往往的姑娘们衣着整齐,瞧着也不像是普通人家出来的。 这些人是做什么?义诊?难道又是哪家贵人发的善心? 若真是发善心,也是件天大的好事了。他们一路北上逃难,那点子家当早不剩什么了。如今连吃穿都难,哪还顾得上买药看病,身上难受了也就咬牙忍着,可大人能忍,家中儿女呢,惊吓受冻,不少人家的孩子都病了。 这些人若真是义诊,便是让他们跪下磕头也愿意,怕就怕是不是哪个贵人家在买丫头小子,前几天后面棚里张大头家小闺女被买走了,那小姑娘长得好,就因着喝了口粥,不知怎么被买了去。 谁知道这些人是不是也一样呢?他们能撑到现在还没放弃孩子的,就不愿意让孩子为奴为婢,因此众人左右看看打量着,谁也不敢先上前。 约莫两刻钟过去了,一个瘦小的妇人抱着个孩子狠狠心沖了过去。 「真……真是义诊吗?」 「自然是了,您这边来。」四丫接上前,引着她入座,自有胡秀小七等人把脉问诊。 那妇人怀里的是个四五岁的小男孩,闭着眼睛,略有些发烧,小七思索一番,开了个方子,问道,「棚内可有罐子?患者邪气入体,内热不散,需要吃几天药。」 瘦小妇人点点头又摇摇头,「只有一个半破的陶罐。」 「这样啊……」小七顿了顿,「待会你跟着我师妹她们去后面煎药吧,我们带了几个罐子来,只是未必够用,不过你是第一位,赶紧过去,许还能用上。」 那妇人忙抱着孩子起来,犹犹豫豫道,「小大夫……这……这真不收银钱?」 「不收!」 「也不要……其他东西?」 小七笑笑,「放心吧,我们既说了是义诊,自然不收银钱,不过只在这两日,后头药材耗尽,可就说不准了。」 那妇人暗自庆幸自己先带了儿子过来,赶紧出去,跟着人抓药又去后头熬药,那小大夫说得没错,果然有罐子可用,只柴火得自己想办法。 流民棚观望的一群人见那妇人愁眉苦脸进去,出来时却面露笑意,脚步匆匆,拎着好似药包去了后头。 有机灵的赶紧拖家带口地过去,没一会桌子前都站满了,五张桌子前越排越多,到后面竟都站满了。 郗瑶打量了一会儿,见人实在是多,学院的人竟还不够用,想想又派人送信回去,从院里调了些人过来。 到后来,学院里竟是全员出动,连于青芜这等轻易不在京城附近现身的也过来帮忙了,她学医也有三年了,又是个识字明理的,真要说起来,不比胡秀等人差。 人手一多,编作两队,轮换着来,速度便快了,也不至于太累着自己人。 上百位同样打扮的姑娘来来往往忙碌,引起不少人偷看打量,有些特地从家里过来围观,指着场中的某某对人道,那是他们家闺女,神情得意自不必再说。 连霍裕都不知从哪儿得到的消息,听说于青芜在,巴巴地跑来,殷勤问候。于青芜嫌他添乱,又怕他闹事,索性进了帐篷里帮忙,那里头都是些姑娘家,霍裕不死心地看两眼,跺跺脚没敢跟进去。 不过第二日他倒学乖了,换了身短打,一副护卫的打扮,早早地等着,只说是来帮忙的,拍拍胸脯大言不惭道,「有重活尽管找本……我!」 于青芜瞪他一眼,又不好说什么,自去忙了。 霍裕心满意足地笑了,心道,这下不能赶我了吧! 人是不赶了,郗瑶只跟那些学生说,不用客气,只管使唤他,这人又来为祖父祈福,咱们可不能耽误人家的孝心。 于是霍裕又体会了一把脚不沾地的忙碌生活,一会儿让搬药材,一会儿让取水,一会儿又让搬木材柴火…… 真是半点不客气!这帮小丫头害得他连偷看青芜都不成了! 一天结束,霍裕累得浑身酸疼,心道,真是赔本的买卖,白白累了一天,连句话都没说上。 一边想着一边敲胳膊敲背,正懊恼,于青芜来了,霍裕的眼神瞬间亮了,忙放下手站好。 于青芜将药递给他,「活血化瘀的,回去让小厮给你揉揉。」 霍裕握着药盒跟捧着个金元宝似的,一脸傻笑,练声道好地应着。 于青芜又道,「明日还是别来了,这里活又多又累,不是你做的……」 霍裕哪听她说,只表决心道,「不不不,我明日一定来,以后也来,不就是些小活嘛,算什么?别人做得我也做得。」 于青芜瞪他一眼,转身走了,霍裕在身后还叫,「明日见,我一定来!」 于青芜暗骂两声傻子,回去收拾东西去了。胡秀见她回来,朝她身后看看,「青芜姑姑一个人回来了?」 「赶紧收拾去,小促狭!」于青芜拍拍她,见旁边的小七垂头不语,心情不好,便嘆了口气,「还在想那小丫头?」 今儿她看病碰到个七八岁岁的小丫头,十分机灵,和她舅舅逃难至此,偏她舅舅没熬过去,一停下竟是病症发了就此去了,只留下这小丫头,十分可怜。 那丫头见这里义诊,看过病后又问小七能不能留下,小七看她孤身一人又想起自己身份,捡人的毛病又犯了,只被胡秀碰碰,才想起什么拒绝了。
第92页 那丫头也不走,就在后头熬药处帮忙,众人午膳时看她可怜,也留了份饭给她。一连几日,她都过来帮忙,只在后头也不添乱,今日瞧见小七又问能不能收下她。 小七这会子可不是心里不痛快了,于青芜摸摸她脑袋,「现在情况复杂,她出身流民,身份还不确信,实在不方便带回学院。再有,你若为她去求郡主,明儿一来,这地儿准一群孩子,都来求咱们,咱们是收还是不收呢?」 小七闷闷道,「我知道……就是看她一个小丫头,没吃没喝,唯一的亲人也去了,心里可怜了几分……」 「唉~这样吧,且由她在这里帮忙几日,我着人留心着她,若品性无甚大问题,回头先与四丫说一声,送到她哥哥那里做活,等上两年查清底细,咱们院里招生,你再与她说,名正言顺考进来岂不是更好?」 四丫哥哥在城里开了个小铺子,卖些百货小玩意儿,他自己又与村里几个汉子跟着他们的药铺运药材,小铺子只他阿娘并妹妹打理,这丫头送去也不必担心什么。 小七点点头,转色道,「我去四丫说。」一熘烟跑了。 不提这些,郗瑶现在烦忧的是药材又不够用了。 「受水患影响,咱们铺子几批药送不过来,你这边又是个大方的主儿,用药跟撒着玩儿似的,库里多少也不够你耗用的!」裴姝媛道。 郗瑶无奈摊手,「你也看到了,流民这么多,一人两三副药,我都没敢让她们多开!」 裴姝媛也嘆气,铺子里常用的药,即便都调过来也撑不了多久,她问,「你这义诊还有几日?」 郗瑶盘算片刻,「至少还得三日。」 「三日,三日……」裴姝媛走了两步,「我将京城附近几州府铺子的药材都调过来,紧你这边先用吧,咱们本就不指着铺子赚钱,不行就先关几天,等那几批药材送来就好了。」 「行!铺子的事你只管安排,你可是咱们药铺的大掌柜,后方交给你我就放心了!」 裴姝媛嗔她一眼,「花钱没个节制,挣钱的一摊子事就想着甩手了!」 夏芷奉茶过来,听了这话,接口道,「可不是嘛!裴小姐您是不知道,我们郡主回回义诊撒下去的钱都够装几马车了,还与我们说什么千金散尽还復来。」 裴姝媛笑了两声,「幸好有如意楼撑着,不然郗府可不得被你散去喽!」 「还取笑我,夏芷也是个没良心的,给你发的年终奖怎么不说我千金散尽了,这会子和姝媛打趣我,」郗瑶说着,往裴姝媛肩上一靠,「容我靠靠,这些天可累死我了。」 几人正说笑着,海棠掀了帘子,急匆匆地进来。 「怎么了?」 海棠急喘了几口气,「郡主,南边出现疫情了!」 第52章 但凡大灾, 诸如洪灾之后常会生起大疫。 像大燕所处这种朝代,水患肆虐,除百姓受灾, 又有无数山林被沖毁, 其中的各种动物, 若逃脱不了,便也死在了水中。又有家禽野狗之类甚至人尸体泡在水中, 本就容易生成病菌, 若再有人吃了这死了的家禽野狗,能不容易生成疫病吗? 郗瑶勐地直起身,「长臻哥哥可有事?」 海棠庆幸地摇头, 「无事无事,公子身边跟着不少人,药您给备了几匣子,必是无事的。」 裴姝媛也安慰道, 「郗公子行事一向稳妥,此番镇灾又是与郡王爷同行, 宫里太医都跟着呢, 你且放心。」 郗瑶起身走了几步,懊恼自己没想起来可能会有疫病这事,她转头问, 「是谁来报信的?」 海棠道,「是玉案哥哥使个小子来的, 说是大人让告诉您一声。」 「叫那小子进来,我问问话。」 来传话的小子是常替玉案跑腿的, 一进来便先要行礼,郗瑶忙叫停, 「不必行礼了,你且说说什么情况?」 那小子口齿伶俐,「是公子传信来,说是路过吴县,县内多名百姓先后病死,病症引起随行大夫注意,这才发现出了疫病。」 「是在吴县先发现的疫情?公子和郡王还在吴县?」 「信中倒未说这事,不过公子郡王爷已去了州府。大人特让和您说一声,让您这些日子待在城里,切莫去城外义诊了。」 郗瑶皱眉不语,想了片刻,挥手让他下去,又朝裴姝媛道,「我派人送你回去吧,路上小心些。」 裴姝媛拉拉她的手,「你别急,义诊的事也与郗大人商量商量。」 郗瑶点头应下,送她出去,回来靠在榻上心里总有些不安,愣了半晌,问道,「阿爹可回来了?」 「没呢,大人的马车还未回府。」海棠又劝,「郡主先用膳吧。」 郗瑶随意吃了几口,进了书房翻医书,吩咐道,「阿爹若回来即刻来叫我。」 半个时辰后,前院传来消息,郗瑶赶紧收拾了过去。 郗父坐在桌后用汤,见她来也不意外,招招手让她坐过去,喝了汤,又用帕子擦洗过才道,「就知道你要来?若是为了义诊之事,没得商量!」 「阿爹……」 郗父摇头,「疫病目前虽只在吴县发现,可其他地方还未查看,谁能保证没有疫病呢?城外流民上千人,吴县出身的也不是没有,你那义诊与他们接触,让阿爹怎么能放心?」 「再有,你那学院里都是些小姑娘家,她们若有个万一,你又怎么捨得?」
第93页 郗瑶抿抿嘴,「阿爹担心我就如我担心阿爹,担心长臻哥哥与表哥一样,你们各有各的事,不能藏在后头,我若躲起来,便能安心了吗?」 「流民本就被人歧视,疫病一事若传出去,城外的流民更要被避让不及了。百姓与流民之间这段时间已缓和了许多,若事情爆出来,两方岂不是更加敌对,若被奸人钻了空子,加深了矛盾,对大燕更是不利。」 「而且,若城外真有人染了疫病,不趁这个时机控制住,等爆发起来,不定多少人被传上,到时京城难道能独善其身吗?」 「即便如此也无需你来操心!」郗父道,「有朝廷呢!此事我已禀告了圣上,圣上自然会派人去处理。你顾着如意楼、医学院那些人就好,何苦要将这担子背在身上?」 郗瑶道,「不是我要背,可偏偏就碰上了怎么着呢?朝廷组织人手还不定什么时候,放眼京城,哪还有像我这么多大夫?又是立时便能办事的。再说由其他大夫来检查,我还不放心呢!」 郗父看看她,无奈地笑笑,「你这丫头就是个操心的命!」 「阿爹你们忙着南边的水患都如此辛苦了,现下能为你们分忧,操心也是我乐意。」 郗父拗不过她,只再三叮嘱定要小心。郗瑶也召集学生们,命各人仔细防护,自即日起,医治患者务必带上面巾。 众人虽有不解,可看老师神色严肃,便都依例办了。 裴姝媛收到消息,也只是嘆了一声,尽力协调各药铺,尽可能地调来药材。 从这日起,义诊队伍边又摆了两口大锅,郗瑶特地配制了一副药,没什么大疗效,却是为了预防的。来往的流民,不过有病无病,都让去喝上一盏,只说是养气补身的。 又派人拿着诊治的名册与流民管事那边比对,找出未诊治的人,寻了藉口都叫过来查看了一回。 这么一来,裴姝媛那边的药材也不够用了,屋漏偏逢连夜雨,她原就急得牙疼,又收到消息,有两批货被抢了。 「人呢?人怎么样?」郗瑶问。 裴姝媛神情悲痛,「除逃回来送信的两人,其余人等……都……被杀了。」 郗瑶手里的茶盏「砰」落在地上,热茶泼了她半手,海棠忙叫人端水拿药,郗瑶由着她收拾,半晌才问,「都……都没了?」 裴姝媛点头,扭身用帕子掩了掩眼睛。 「谁抢的?咱们那几条道都是惯走的,不是让他们跟着大商队一起走吗?」 「大商队被堵在路上,他们急着回来,见没多少路了便自个先走,谁知半道上就遇上……」 「是谁抢的,哪里的贼寇山匪?」 「算什么山匪?不过是些流民称起山大王罢了!」 郗瑶忽然问了句,「四丫的哥哥这趟是不是跟去了?」 「……是。」 一时之间,郗瑶只觉得耳朵嗡嗡嗡的,像是成群的蜜蜂,只嗡得她头晕目眩。 这让她怎么和四丫交代呢?她在这边救治流民,她哥哥却在那头被流民……杀了? 「郡主?」「阿瑶阿瑶?」 郗瑶回过神来,见裴姝媛几人都神色担心地看着她,她强忍道,「那些人的后事安排好……家中亲人好好安抚,银钱别给低了……」 顿了片刻她又问,「那一片的守军是哪位将军?」裴姝媛念了个名字,郗瑶道,「我与顾霄哥写封信,请他从中联繫,必要将那帮人绳之以法,以告他们在天之灵!」 几人伤心了一回,海棠让人取了水,两人擦洗一回,又强忍伤心讨论起后头的事。 那两批药丢了,其他几批暂时运不过来,义诊那边药材即将告罄,眼下最重要的便是採买药材。 「买就买吧,京城里能买到咱们就先支应些,或是附近州府有存货,也可买些。」 裴姝媛点头,眼下也只能这样了。 偏他们一採买,京城几个药铺竟趁机涨价了,也不知是不是收到南边疫病的消息,药价一连翻了两番,气得裴姝媛差点没骂起来。 骂也没用,无奸不商,那些药材商一口咬定南边受灾,他们损失太大,运不来其他的货,手上这批自然要涨价。 裴姝媛暗自顺了顺气,面上和气笑笑,大手一挥,先抢买了一批。 没两日更是离谱,除了药材连粮食也涨价了,只是不像药材涨得过分,已翻了四五番。 这下裴姝媛真是要跳脚了,她将事情与郗瑶一说,郗瑶也气得不清,这是趁机发国难财吗? 她转身进宫将这事告诉了建元帝,建元帝这段时间前有水患后有疫病,心里早就憋了一肚子火,听了这事,当下便摔了手里的摺子,立即宣了校卫燕大人觐见。 校卫在朝廷风评不好,全因这帮人处事太过苛刻,真要他们出马,那是什么鸡毛蒜皮的小事,哪怕是你幼时骂过圣上一句话,都能给你查出来。 他们做事手段又一向严厉,这一出手,京城里连着哀嚎了几日,那些药材商粮商哪敢再乱涨价! 义诊就靠着裴姝媛到处採买及各处铺子调拨,好歹是安安稳稳地结束了。 不幸中的万幸,上千的流民虽不少有病症,可好在不是疫病,结果一出,也让人安心了。 学院里一帮学生累得够呛,各自洗漱泡澡,好好歇息了一场。郗瑶又担心她们累得很,让厨房熬骨汤熬药汤,盯着她们喝了一周,眼看着有几个小丫头都养胖了些才放下心。
第94页 一切似乎都在往好的一面发展。 南边连日的暴雨有所减缓,钦天监的消息暴雨季已过去,若真如他们观测的,对南边来说可是个大大的好消息。 其后又有赈灾粮运到南方,郗长臻他们的赈灾似乎也有了些效果,圣上又命一路军队去支援,南边的消息再传来,总是让人慢慢安心。 一转眼已到了七月,京城天气又闷又热,城外的流民棚可不好再挤着。朝廷派人去安置流民,有家乡洪水退去的便相约回乡,有想留在京城的,便安排到京郊各村,开荒种地,免几年田税。 城外的流民棚渐渐空了,不久更是有消息传来说是南边洪水退了,京里一时热闹起来,城门口也恢復了。 正当郗瑶以为郗长臻等人不久就要回来了,偏又有快马进京,急报直送到金銮殿上。 开篇便是八个大字,「疫病爆发,吴县危矣!」 第53章 郗瑶晚间才收到消息, 她怎么也想不通,当初最先在吴县发现疫病,承郡王立即便安排了人查探。 明明说只是小部分人染病, 两月前便说无病症了, 怎么突然又爆出来大批人染了疫病呢? 同样想不通的还有郗长臻, 他翻着手里的消息,眉头紧皱, 一向端方温和的君子也忍不住拍桌子。 一旁的承郡王霍钧却是不怒反笑, 「吴县县令这一手把戏玩得不错。」 「哼,此人之奸滑狠毒不输永州府布政使!」 永州府布政使便是主持修建被沖毁堤坝主要负责人,其人贪婪, 以劣充好,勾结上下,贪了朝廷拨的银子。 这人也没想到不过才修建的河提竟然这么不堪一击,水患初起时还想着欺上瞒下, 封锁消息,听闻钦差来时, 自知逃不过, 竟是携家小要逃! 真真是报应不爽,才出城便被附近山头的流民冲杀,连个全尸都未必留下。 不过此人虽死, 可其造成的局面却并不能轻易解决。作为来赈灾的一行人,郗长臻每每提起此人, 皆是厌恶不已。 而今厌恶之人又多了一个。 吴县并不繁华,不过是永州府周边一个小县, 其县令也是个无甚背景的小官,此次水患与他没什么干系, 那堤坝也未修到吴县。 吴县受灾说起来还是上游永州府开河引水,试图牺牲一县救一州,纯属无妄之灾。 那县令在救灾时虽称不上能干,可比起永州府布政使之流便强上许多。 霍钧走时还勉励他两句,哪里知道这么个看着老实巴交的人竟然能做出烧村的事! 「此事必不能轻饶!」郗长臻气道,否则怎么对得起那个活活被烧死的村子。 霍钧点头,「那县令已被拿下,眼下最重要的却是吴县……」 吴县如今人心惶惶,那村子虽被烧,可染疫之人却在每日增加。因着那县令行的煳涂事,官府已不大被信任,百姓若觉身体不适,也佯装无事,只偷偷买药。 县城里的药价翻了几番不说,普通百姓已买不到药了,连棺材铺子都没货了。 郗长臻嘆了一口气,「我去吧,吴县此时需要个身份高的人镇着。」 霍钧瞪他一眼,「那也应是我去!永州这里官员已摁了下去,民生之事你比我精通,之后的赈灾正好由你负责。」 「殿下身份尊贵,吴县疫病严重,城内情况不明,怎么能去?」 「南方都来了,吴县有什么去不得的,说起来你身体自小就不如我,回头病了谁给我做事?」 「殿下可别浑说,上回去边疆是谁回来病了一路?」郗长臻笑了笑,又坚持道,「我去了吴县,后头还有你支援,你若去了,我未必能调动地方。」 这倒是实话,霍钧出来前他阿祖给了块牌子,准他便宜行事,必要时可调动地方守军。 霍裕想想便允了,只让他务必将太医带上。 京城收到这个消息,建元帝立即命调拨药材及各州府大夫前去吴县支援,又有霍裕在后方统领全局,郗长臻那边行事还算顺利。 郗瑶等人略放下心,才与裴姝媛商量能调拨多少药材,却传来消息,有大夫染病,郗长臻下令封城,连他自己一併困住了! 郗瑶左思右想,又等了两日,只听说情况一日严重过一日,心下焦急,想了想还是去了外书房。 「阿爹?」 郗父嘆气,「就知道你要来找阿爹!吴县之事朝廷加派了人手,真有事承郡王在那边,也能救出你哥哥。」 「可是……阿爹可曾记得,当年在开封府外初见?琴棋书画我不擅长,可医术上却自认不输于那些老大夫!」郗瑶又道,「只有去了吴县,才能实地查看疫病,在京城,我便是有心也无力。」 郗父沉默了片刻,无奈道,「你这丫头,阿爹什么时候才能拦得住你?」 郗瑶听他口风,喜笑颜开,郗父拍拍她,「此去路途遥远,一定要注意安全!阿爹私库里有件衣裳,刀枪不入,你带上,我也放心。」 说着他让郗瑶坐下,自顾朝外边去,嘴上叫着玉案。郗瑶就势靠在椅背上,刚摸了桌上的书看,忽听一声「咔嚓」,她疑惑地扬头去看。 门怎么关上了? 「阿爹?阿爹?」郗瑶心觉不妙,忙跑过去拉拽,锁头哗啦响,门竟然被锁上了! 她又叫了两声,郗父道,「你就在书房里待上几天吧,吴县是万万不准去的!」
第95页 「阿爹,您不是应了吗?咱们都说好了,怎么突然变卦了?」 「说好了?」郗父哼一声,「兵不厌诈。」 郗瑶这才知道郗父竟然还来这招,拍着门连叫了几声,郗父只道书房内样样东西都有,让她安心待着,南边有消息自然会告诉她。 郗瑶心道,您都给我关起来了,消息什么的谁知道是不是拣好的送来? 她撒娇又叫了几声,郗父不理,只让寒秋守着,不许放别人尤其是梧桐院的人进去,又吩咐玉案一应吃食按她的口味送。说罢,背着手走了。 郗瑶从门缝见他真走了,哎呦叫了声,又见门前守的是寒秋。这傢伙面无表情,任她怎么说都不回话,说他妹妹逢春的事儿也没见他动一步。 死脑筋!郗瑶靠在门上发愁,不会真要被关下去吧?不成,得想个法子。 于是这天玉案发现送进去的饭菜丝毫未动,坏了,他苦笑一声,扒着窗户问,「郡主,今日的饭菜可是不合胃口?您有什么想吃的只管吩咐一声,厨下还有新上的果子,要不给您送来?」 「不吃,都不吃!」 「郡主您和吃食置什么气啊?」玉案劝了几句,见里面不回声了,不放心地看看。贵妃塌上窝着个人,薄衾盖到脸上,也不知是不是睡着了,只好退下。 晚上又巴巴地等在门口,谁知里头还不肯吃,玉案耷拉着脸,「郡主?郡主?您好歹吃些,回头伤了身体,大人回来可不得打我的板子?」 「打你才好呢!」郗瑶气道,「前两日叫你,你怎么躲着?只留他这个死脑筋守在这儿!」 「这这这……」玉案嘆气,「郡主就别为难我了,大人有令,奴才也不敢放您啊!」 「谁让你放我了?我实在闷得慌,你让海棠来给我送饭,顺便带几本医书过来,尤其是我枕头下那本,才看了一半。」 就这儿?玉案挠挠头,「行,您等着,我这就找海棠去,只是您这晚膳不如先用些,明儿的膳食让海棠给您取。」 「快去快去!」 一边木桩子抱臂站着的寒秋看看玉案,「不成!」 玉案踢他一脚,「你个呆子!大人只说不让梧桐院的人进去,可没说东西不能送进去,你这么铁面无私,回头郡主饿坏了,看你怎么交代?」 说罢自派人去找海棠。 外面的消息是郡主被大人拘在外书房读书,可海棠知道必不是因为这事,虽然知道大人是为郡主好,可这梧桐院一个丫鬟也不许带进去,着实让人担心。 现下收到消息,心里略定,忙收拾了几本书,又取了几件衣裳,只特意叮嘱的枕头下压根没有书,只一个小匣子。 海棠知道郡主惯爱用这种匣子装药丸子,她顿了顿,将匣子塞到了衣物中间。 一刻钟后,海棠隔着门道,「给您收拾了几件衣裳,都在包袱里,您枕头下那本书也放在里头了。」 郗瑶听这话,心里暗喜,摸了摸包袱,小匣子果然在,「好,我知道了,明儿你来给我送饭吧,我想吃李嬷嬷做的栗子糕。」 海棠连连应下,方才依依不捨地离开。 玉案与寒秋两个就隐在门口,相互看看,见也没说什么话,东西送进去,里面的那个小祖宗也不闹了,放下心来。 屋内郗瑶洗漱完要休息,留了床前一支烛火,背到帘子后,打开小匣子,左翻翻又翻翻,挑了两颗药丸,一齐吞了下去。 第二天玉案再送饭进去,就见郡主半趴在桌上,他以为这小祖宗又不高兴了,忙道,「海棠等会儿就过来,您先用些吧!」 又叫了几声,一直没个动静,扭头凑近一看,就见她满脸通红,双眼紧闭。玉案心里一激灵,「郡主?郡主?寒秋!」 「怎么了?」寒秋伸头进来。 「郡主病了,快,叫人去请太医!」又从门外指了两个丫鬟,「快扶郡主去床上!」 寒秋拉住他,小声道,「真的假的?」这位小主子花招可多着,又是个会医术的。 玉案急道,「都发热了还真假?便是郡主医术好,还能发热不成?快去请太医吧,我还得给大人送信去!」 郗父收到消息,急匆匆从衙门赶回来,「怎么样了?」 他坐在床边,伸手摸了摸郗瑶额头,还有些热意,脸色便不大好。 玉案回话,「太医说,略有些发热,等郡主醒来,喝两幅药便好,又说……又说……」 「说什么?」 「说郡主思虑过多,心火焦躁……」 郗父瞥了他一眼,玉案忙低下头。 郗瑶悄悄睁开一只眼看了看,忽然揪住郗父的袖子,「阿爹~」 第54章 郗父又摸摸她额头, 担心道,「可好些了?」 郗瑶笑笑,「没事, 就是有些火气, 不是什么大事。」 郗父低头看她, 眼光瞄到被子里下露出一角的黑匣子,眼神变了变, 伸手将东西拿过来。 郗瑶「啊」一声, 还来不及抢回来,郗父已打开了,「这是什么?」 郗瑶讨好地笑笑, 「就是……就是平时配着玩儿的。」 「哦……是吗?和阿爹玩起心眼了?」 郗瑶心知暴露,翻身跪下,「阿爹我错了!我再也不敢了!」说罢以袖捂脸,呜呜呜哭着。 半晌, 郗父深深嘆了口气,挥手让玉案等人退下, 「你怎么就不让人省心呢?」
第96页 郗瑶从衣袖中瞄他, 见他脸色无奈并无怒气,才伸手拽他袖子,「您一言不合就将我关起来, 也不肯见我,我……我不这样, 您还躲着!」 郗父瞪她一眼,郗瑶又道, 「不,都不是一言不合, 咱们明明谈得好好的……」 「不使个缓兵之计,你这丫头不早跑了?」郗父道,「南边情况复杂,你在京城有城卫有京兆尹有顾霄,可南边……」 「钧表哥不是在那儿吗?」 「强龙压不过地头蛇,承郡王虽是皇长孙,可到了底下,阳奉阴违欺上瞒下的事多了去了,殿下又忙着赈灾,哪腾得出手照顾你?」 「再有真以为流民可怜便都是好的?不说歹徒趁机作乱,便是流民自己,饿急了或是身染疫病自觉无药可救,会做出什么事谁也不能保证!」 「你也别觉得多带些护卫便行,若真是成百上千的流民围上来,你会让护卫动刀吗?又或是有幼小老弱跪地求施捨,你能做到无动于衷?若是施捨一次,后头人围上来你给是不给?」 郗父嘆了口气,如他们这些人,经歷过前朝末年的天灾人祸,便是对着多可怜的流民也能保有警惕,可这些孩子,未经过战乱未经过大灾,心里太过纯善,让他们出去怎么能放心? 郗瑶沉默了许久,才道,「阿爹……我并不是什么都不知道。大灾中的流民其实不像城外那样乖顺,京城当初发生的几起流民抢劫案我也听说过,前些日子药铺那边两支队伍被劫杀……我知道外边不太平。」 「可是阿爹……我不能待在您的羽翼下,不管外面风雨,自顾自享乐。」 「国家有难,匹夫尚且有责,我身为大燕郡主,受百姓供养,又自来深受阿祖阿爹舅舅们疼爱,如今国朝遭难,阿祖阿爹舅舅们困扰烦忧,我如何能安心躲在后头快活?便是只当是个聋子,对外面消息充耳不闻,可长臻哥哥在吴县,我心里如何能当做无事?」 「做个万事无忧的小姐不好吗?」郗父劝说,「有阿爹在前面撑着,你便是躲在我羽翼下又如何?阿爹情愿看你享受华服美食,忧心玩乐密友。」 郗瑶摇头,神色坚定,「阿爹知道我有这个本事,城外的流民也有上千人,如今不都在学院的诊册上。义诊三年,少说也有几十次,您看着我们学院一步步走向成熟,如今吴县缺少大夫,而我们既然能担起重任,为什么不让试试呢?」 「义诊在京城那些小丫头还好说,你愿意去吴县,就那么肯定那些女学生也愿同去?」 郗瑶一笑,「不如阿爹与我赌一把?我将一切如实告知,若愿意同去的超过三十人,阿爹便答应我们。」 就这么相信那帮小丫头? 郗父看看她,「五十人!超过五十人我就同意。」 「一言为定!」 不提从外书房顺利出来后被海棠说了半宿,郗瑶心里却是有些忐忑。 虽然和郗父打赌时言辞肯定,可她心里还真没什么底。 学院说是三百多学生,可有部分已经在如意楼等处做活,她给的工钱一向高,在稳定的工作和危险的远行中,这些人究竟选哪个,还真不好说。 又有些孩子才入学没多久,便是她们愿去,难道郗瑶就放心了? 七算八算也不过一百多人符合条件,可她们愿不愿去,还在自身。 常山医学院开了场大会,主题便是是否愿去吴县。 郗瑶说了如实相告,自然不会瞒她们,只从郗父那儿要了个人过来,将永州府并吴县此时的情况一五一十地告知。 诸如州府暴雨虽停,可洪水尚未退去,情况危险。且州府有疫病爆发,吴县最重,已有几位大夫不幸染疫过世等等。 这些学生从流民口中早已知道南方水患严重,可疫病如此厉害却不曾知晓,现下听了这些话,不免低声嘀咕几句。 郗瑶由着她们讨论一回才道,「此次前去并非强制,情况已如实告诉你们,吴县现在缺医少药,处境艰难。据传来的消息,此次疫毒不同前时,如果任由其发展,也不知吴县乃至永州府还剩下几人。」 「当然,真过去了也可能像几位老大夫一样再回不来,无论如何,你们需得考虑亲朋故友兼自身情况。去与不去,在这院里没什么不同,想清楚,明日此时还在此处,若去,便过来。」 郗瑶挥挥手,「都回去歇着吧,若要家去商量的,只管和车夫说。」 众学生们左右看看,慢慢退去,有回宿舍的,也有三两相携回家的。 逢春在旁看着,忍不住道,「郡主真要去南边?」 郗瑶点头,这还有假,好容易和郗父争取来的。 「那郡主也不该这样说,又是危险又不是回不来的,她们能随您去吗?」 「不去还好些呢!这么多孩子,一路上我不得提心弔胆?」郗瑶笑笑,「若是我一人,只顾好自己便罢了,若她们都去,得操多少心!」 逢春哼一声,心道,郡主平日里待她们也够好了,吃食衣裳月钱银子,略差些的小官家的丫鬟也没这待遇,可这一回该用她们了,别是都不肯! 郗瑶看她气唿唿的样子,特意叮嘱她不许插手,由她们自己。 次日,不过辰时便有宿舍门开了。 「吱呀」一声,胡秀翻了个身,悄悄睁眼看去,果然是小七洗漱去了,她又拽着被子连头也蒙进去,闭着眼念着,「不听不听。」
第97页 片刻后又有轻微的脚步声进来,一阵窸窸窣窣的收拾声,又是「吱呀」一声,门被带上了,屋内彻底安静下来。 胡秀蜷缩在床上,似乎睡着啦,半晌才一把掀开被子坐起身,拍了两下床,一骨碌爬起来,找了自己的东西出去洗漱,又担心爹娘知道怎么骂她,又担心去迟了真以为她不愿去了,速度飞快,头髮只略绑了绑便出了门。 刚扣上门,见隔壁传来动静,她扭头一看,四丫? 四丫手里拿着脸盆帕子,看见她,刺了一句,「你也去?婶娘能同意?」 「等我出了城,我娘哪里管我去?」胡秀笑笑。 四丫哼一声,「真当是什么好事?没听老师说南边水患严重,那疫病连老大夫们都没办法,你们去顶什么用?」 胡秀疑惑,「你……不去?」 「我才不去,我去做什么?流民杀了我哥哥,我难道还要去救他们?」四丫说着眼眶红了,只偏了偏头不让她瞧见,又道,「你要去便去吧!」 说着端着东西走了,胡秀看了看她背影,嘆了口气,四丫哥哥她也见过,为人温和又能干,一家子就他顶着门户,没想到竟然死在流民手里。 想到这里心下不免有些担心,犹豫了片刻,一咬牙朝昨日的地方去了。 场上已站了些人,胡秀打眼看了看,大概也有二三十了,她在几声师姐中找到小七,快步站在她身边。 小七讶异地看看她,低声道,「胡叔与婶娘不是不同意你去?」 胡秀回道,「我也自己做一回主,再说你去我怎么能不去?本就没有你聪慧,再错过实践的机会,回头只能给你打下手了。」 小七撞撞她,刚要张口,胡秀朝上面使了个眼色,「老师来了。」 郗瑶一晚上没睡好,真到这时,反倒淡定了,她上前坐定,看看台下,心里数了数。 三十二,还好了,比她想的还多些。 郗瑶低声问逢春,「什么时辰了?」 「辰时过半了。」 「还早,再等等。」郗瑶又朝下面道,「再等半个实时辰,你们且坐了歇歇。」 又闲聊些如「昨日家去怎么说?」「若去了便要收拾行李了。」或是,「此去随身得带着丸药,面巾也得多备些……」之类的话。 慢慢的不时有几个人赶来,只看看台上,寻了个角落悄悄进来。 逢春在上头数着,四十六,四十七,四十八…… 她不知道赌约的存在,看着人越来越多,心里方好受了些。总算还有些人懂事,不至于辜负郡主的栽培。 她看看时间,「郡主,时辰快到了。」 「多少人了?」 「四十九……」 「四十九啊……」郗瑶愣了一下,又作无事样,「好了,待会在逢春这里登记下名字便回去歇着,后头有事再工资通知你们。」 学生们道了声是,便排着队登记,郗瑶站在后面看着,心道,看来还得想个法子偷偷去吴县。 正想着见有个小丫头悄悄进来,她看到郗瑶看她,动作顿了顿,上前行了一礼。 「四丫?」 「老师我……是不是来迟了?」 郗瑶摸摸她的头,「你来做什么?」 四丫低着头,声音有些闷,「……我今年可以诊病了,之前义诊我也救治过人……」 「老师不是这个意思……」 四丫抬头,眼圈有些红,「我哥哥的事……一码归一码,也不管吴县的事,我……我医术还不好,正好跟着学学……」 郗瑶拍拍她,「你若去,须得和家里商量妥当。」 「好!」四丫点头,「我去排队。」 一扭身走了,接她后面竟又陆陆续续来了些学生,只行了一礼便去排队了。 郗瑶愣神间,只听一声娇嗔,「你怎么不和我说?」 第55章 郗瑶回头, 「宝珠?」 徐宝珠脸颊微红,急问道,「你真要去南边……吴县?是……郗公子所在那个吴县?」 郗瑶上下打量她一番, 啧啧两声, 「郗公子?你对我哥哥……嗯?」 徐宝珠脸更红了两分, 「别胡说,我以前便同你说过, 幼时郗公子救过我。你且回答我, 真要去吴县吗?那边情况这么严重?」 「是,不大好,我这院里的学生你也知道, 虽比不得老大夫经验丰富,可于护理上着实有一手。」 「那我也去!」徐宝珠不待她拒绝,又道,「我也在这里学过, 再说我还说老师呢,学生都去, 老师去怎么了?」 她也不等郗瑶说什么了, 只凑过去让逢春将她的名儿记上,又转回来问,「那边缺什么药?算了, 我回府看看,常用的不常用的都带上。」说罢, 带着丫鬟风风火火地又走了。 郗瑶在后边哭笑不得,这丫头怎么想一出是一出, 徐将军徐夫人能同意吗? 不提徐家,郗父愿赌服输, 无奈终是同意了,只是他到底是不放心。于是出城那天,郗瑶正眼泪汪汪地与他告别,一转眼,顾霄率队站在旁边。 嗯? 「破虏奉圣命南下,你既要去,阿爹便托他顺道带上你们。」 「真的?」郗瑶表示怀疑,这么巧?之前可没听说顾霄要南下。 顾霄沖郗父行了一礼,「大人放心!」 郗父又拉着他去旁边嘀咕一阵,估摸着是叮嘱他照顾好自己,郗瑶撑着下巴看了一会儿,扭头问海棠,「咱们的人都齐了吗?」
第98页 海棠点头,「除两个小丫头拗不过家里,其余人等都在。」 「家里不放心也是常理,跟着来的,务必派人护好,一路上万万不可松懈,也多与她们叮嘱几句,路上多多小心,有什么情况便报上来……」 海棠连声称是,忽然笑了两声,郗瑶疑惑地看她,她指指窗外,「您瞧那位爷又追来了。」 郗瑶看过去,果然又是霍裕,他站在队尾和于青芜说着什么,手上一个大包袱死活要塞过去。 「其实世子对于姑娘……也是真心的。」海棠道,不然堂堂一个世子爷,也不会每回义诊都作护卫装扮过去帮忙,哪回于姑娘多与他说上一句话,恨不能跳起来。 「他们俩……阿芜估计不会同意……」 海棠嘆了口气,「也是可惜了,于家若没出事,世子和于姑娘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一行人道别的道别,叮嘱的叮嘱,两刻钟后才整装待发。 郗瑶朝郗父挥手,「阿爹,我把长臻哥哥给您带回来!」 「长臻将你带回来还差不多。」郗父吐槽一句,又再三叮嘱,「万万小心,不可逞强,遇事与破虏等人多商量。」 郗瑶点点头,放下了帘子。海棠突然想起什么,拿着册子又翻了一遍,「郡主,徐小姐还未来!」 「走吧!她估摸着被关起来了!」 徐府里徐宝珠果然被她娘关了起来,等出来时已经错过时辰,任她再如何懊恼也没用了,车队一行已是浩浩荡荡一路南下。 越往南水患的痕迹越重,两边良田沖毁,村舍倒塌,连官道也因损毁比之以往更加难行。 一路上也遇到些百姓,多是衣衫褴褛,形容可怜,只是看着他们一行人多势众,只远远躲着不敢上前,即便是这样,郗瑶等人心里也着实不是滋味。 学院里学生多是出身贫苦,感同身受之下愈发沉默起来。倒是顾霄带的兵见状,不知从哪寻来的野花,拿去哄那帮丫头。 一个瘦长脸汉子挤眉弄眼道,「付林,花送出去了?」 那叫付林的汉子年纪不大,下巴还带着几根青涩的胡茬,他挠挠头,不好意思道,「她们说那是什么草药,说我瞎拔,糟蹋了好东西……」 「哈哈哈哈」周边几个听见的汉子都笑了起来,候七骂了句,「笑付林做什么,你们心里没惦记着?人家还敢上去搭话,你们倒好,正眼都不敢看。」 几句话说得一帮汉子面红耳赤,搭话他们也想啊,这不是没找到好由头。 郗瑶和顾霄在远处看着,她笑着推推顾霄,「你手下这些人这是要打我学生的主意啊!」 顾霄眼里划过一丝笑意,「这帮小子有贼心没贼胆,不争气!」 车队一路未停,连赶了半个月路,才算进了永州府。 永州府似乎调了不少兵,各处皆设了关卡,是以一行人刚入永州,府城内承郡王便收到了消息。 「圣上派的兵来了?」 「是,车队已至城外。下面的人见他们拿了令牌,便未敢阻拦,只带到城外,着人看管。」 这么快?承郡王挑了挑眉,对于这批军队,他心里其实没怎么在意,他拿着皇祖的令牌调了附近的守军来,现已布置下去,这永州城内外的官员也料理妥当,如今派支军队来远不如从工部送几个能工巧匠有用。 不过......承郡王想起阿爹信上的事,回头问了句,「郡主也来了?」 「来了,还带了许多......姑娘家。」 这人是才提上来使的,不大清楚京里的事,对于小常山那座医学院更是不知道了,见着堂堂郡主竟跟着军汉们来了南边,还带着那么些姑娘家,心里着实奇怪,面上就带出几分。 承郡王笑了笑,「走吧,去接本殿下这表妹。」 郗长臻常与承郡王一同办事,郗瑶与这个表哥虽不像同表姊妹几个有着学院教书的情谊,可也差不离混了个脸熟,见他来接,当下便上前,「钧表哥安好,表哥可算来了,这永州闷热得紧,您要是再不来,我可得渴死了。」 「就缺了你的水不成?」承郡王笑道,又与顾霄等人问好,见车队后头十几辆车粮草药材,嘴角的弧度都大了些,领着人便入了城。 粮草药材直接交给承郡王带来的人,一干人等便被送到了安排好的宅子,就在衙门后街巷子上,马车直接进了宅子,赶了大半月路的学生们可算能伸个懒腰了。 情况紧急,也顾不得什么接风洗尘的款待,顾霄一行跟着承郡王的人去了堤坝,郗瑶这边,休整了一日便找到承郡王,提出参与救治工作的想法。 「这......」承郡王犹豫,她带来的这些丫头们虽说是义诊过,可那些多是些受寒体虚之类的简单病症,而此次的疫病连那些老大夫都没法子,她们能行? 眼下城内的救治工作由临时组建的医署负责,虽效率不高,然胜在平稳,当前主要任务是救灾,疫病之事医署控制成这样,已是争取了时间。若是她们掺和进去,一旦处理不好,如吴县般爆发那可是大事了。 郗瑶也知道他不相信她们,索性让逢春去于青芜那儿取了册子来。 「钧表哥不慌拒绝我,您不知道自你们南下,京城外的流民也在增加,后头已有上千人,他们也是遭受水患,身上的病症千奇百怪,可我们还不是将情况摸清了?」逢春送了册子来,郗瑶递给承郡王,「表哥且看,这是我们总结的册子,遇到的病症、处理方法、防治手段诸如此类,我带来的学生皆是瞭然于胸。」
第99页 「据我所知,目前医署的情况并不好,其一,人手短缺,尤其是吴县几位老大夫故去,医署的老大夫也不过屈指可数,而其余做事之人除他们带的几个学徒,都是普通百姓,我们过去岂不是解了燃眉之急?」 「其二,眼下城内的疫病虽看似并不多,可这仅仅是从医署的病例来看,实际上这疫病的潜伏期有多久谁也不知道,吴县离州府可不远,两地百姓互通有无、接触频繁,这疫病的感染力极强,若真有未发现的病症藏于民间,等爆出来便是为时晚矣。」 「这回我们来也带了许多药材,正该趁此时机一鼓作气排查州府!」 「你也说了这疫病感染之强远胜从前,你若去了医署,出了什么事可如何是好?」 「表哥不必担心这个,我来都来了,哪有不去的道理?」 承郡王沉思片刻,道,「既如此便允了你,只是你们一帮姑娘家,我给你留一队人,以防这边忙起来顾不上你,库里的药材等物若有所需也只管与我身边的人说。」 郗瑶重重点头,回去便与众人又宣导一番,「明日我们便入医署,切记做好防护,不许大意。」 下面人齐声应着,终究还是些小姑娘家,第一次出远门,又将要进医署,听闻那地方每日都抬出不少死人,心里多少有些不自在,只是第二日换上衣袍,带上面巾,提上药箱,一群人便又形容严肃,直往医署去。 医署里,几个老大夫正凑在一起争论,这个说可多加两分某药,那个又说患者身体变弱,无法承受药力,斟酌来讨论去,新的方子还未出来,屋内差点吵起来,忽然传来敲门声。 一小子探头探脑,他师傅见着,没好气地吹了吹鬍子,「没见在看药方,药汤还按昨日的用量,又来问什么?」 那小子挠挠头,「不是师傅,门外来了一帮姑娘家,说是......郡主?」 第56章 「什么郡主公主的?」他师傅道。 又有一个老大夫抬头, 哼一声,「医署可不是闹着玩的,还带着一帮姑娘家过来!」 「不是, 」那小子道, 「承郡王的人也在, 说是郡主领着人来帮忙......」 「帮忙?」有一个年轻些的大夫想了想,「好似听人说过......这两天有一批大夫过来帮忙, 莫不是就是她们?不管如何, 还是先出去看看吧!」 郗瑶等人站在门口,远远瞧着里面一行五六人过来,当前两位鬍子飘飘, 半头白髮,好在看起来精神矍铄。 那边几人也看到了医署门口站的一帮人,皆着蓝底白边衣袍,头戴帽, 脸带巾,神色肃肃, 几人不由嘀咕, 「这架势......难道还真是来帮忙的大夫?」 脑子里乱七八糟想着,脚步不停,直到了门口, 问候过承郡王派来的管事,又在管事引荐下行礼, 「见过昭宁郡主!」 郗瑶不带他们说完,便命人将其扶起, 笑道,「各位先生折煞我了, 永州大难,而等不顾自身安全,在此危险之地救治百姓,着实是大义!该我给您几位行礼才是!」说罢福了福身。 几人忙摆手,直道,「不敢不敢。」 一行人见过,郗瑶开门见山,道过来意,权当没看见几人的眉眼官司,只与于青芜、胡秀、小七等人吩咐,「按着咱们以前的规矩,各去接管一处,午膳时分来报我。」 几人应下,她们年纪不大,义诊时常碰到些不好说话的,渐渐地倒习惯摆出一副严肃面孔,这时也不拘束,只各自领着人进去,直接找了医署的帮工问询,哪处是做什么的,哪处又是谁人负责...... 郗瑶看了眼,见她们妥当,便又扭头笑道,「各位先生,咱们且进屋去吧,这次的疫病听说非以前所见,我来时一路上记了许多事,正好请教几位。」又朝海棠逢春等人吩咐,「还不快扶着几位老先生。」 几人不敢说什么,互相看了看,见那几个丫鬟笑脸迎上来,旁边还站着一队汉子,只得由着这位郡主回了屋,那先前报信的小子看看他师傅他们,不知该不该跟上去,犹豫时已被个姑娘家叫走了。 屋内,郗瑶见他们桌上放着纸墨,似乎是在研讨药方,遂问了句,那年轻大夫名余弘毅的红着脸将药方递过去,郗瑶翻了翻,「不知各位现下进展如何?」 「这......」 一老大夫接口,「试了几个方子,前些时候,新改的一方子于控制疫病上效果奇佳,可后来又不顶用了,现在正商量着要不要增加些药材剂量,增强药力......」 郗瑶听他说完,方才让逢春取了药箱来,「我这有几副方子,不是此次疫病研制的,却也是长辈针对以前发生过的一些疫病研制出来的,您几位瞧瞧,说不定有所启发,」又问海棠,「咱们那几个药匣子可带来了?」 「都带着呢!」 「去取了来。」郗瑶吩咐一句,又朝几位大夫道,「我带了几匣子齐全的药材,诸位若有所需,只管取,眼下研制方子要紧,其他事便不用操心了,不瞒诸位,我带来的那些学生虽然不是医术高深之辈,可学医也几年了,最少的也义诊过不下十次,医署的杂事先交给她们,不决之事再来请教几位先生。」 几人还能说什么,就拿出来的这些方子,可是各个难得,可作传家之物的,有人沉迷药方,也不耐烦管外面的事,有人虽有些微词,可对方身份尊贵,哪还敢不听安排?
第100页 午膳时,吩咐人照顾好几位大夫,郗瑶便另寻了一处干净屋子,将于青芜几人招来问话。 「医署内现有患者一百三十五人,重症三十三人,轻症九十六人,四人才送过来,另有两人情况不妙,恐......命不久矣。」 「轻症中又有二十七人病情平稳,其余人虽还按时服药,可慢慢地在往重症转变......」 「医署内共有大夫六人,所带学徒十九人,帮工三十人,其中帮工皆为州府招募百姓,并无医药知识。署内重症轻症患者并未严格分开,有几例病情加重却仍然在原屋内,其同屋几人,情况或多或少有些加重......」 「还有......」于青芜道,「发现有两个守库房的监守自盗,永州府内药材紧张,他们先后偷出去不少药材,私下卖了换钱。」 郗瑶皱眉,「去与王侍卫说一声,拿了到院子里打一顿板子撵出去!」 王侍卫便是承郡王派来保护的一队侍卫队长,听了郡主的传话,当下便点了几人去押了那两人,就在庭院内,叫了医署众人到场,于青芜宣读其二人罪状,偷盗药材几何,以次充好几次等等,接着便由侍卫们摁住,拿着四指宽的板子,直打得二人哭爹喊娘,围观众人皆心有戚戚。 几个大夫隔着窗户看,低声道,「这位好大的威风!只是未免年轻了些,医署如今可是避之不及的地方,对那些帮工光有威风可不成!」 刚嘆完,下午便听院子里欢唿声,原是郡主发下赏赐来,一人二两银子一斤肉,说是知道大傢伙这段时间辛苦,直乐得一帮人喜笑颜开,再不见上午的戚戚然。 郡主这是打一棒子给颗甜枣啊!几人感嘆,真是好手段! 其实郗瑶不过是想表达自己的意思,做得好有赏,做得不好偷奸耍滑自然该罚。 这一波赏罚下去,医署内行事更加顺利。学生们摸清情况,便设立了各种病房,将重症的挪至一处,轻症等又按各自病情分住,配了药水对原屋子喷洒消杀,各类病房外皆有人看守,一般人不得进出。 尤其是有些病患的亲人,以前隔两三天还要进来看望或是送些东西,眼下却是不成,医署门口便由侍卫把守,若进去了,便不许再出来。 又有学生们一日三回给病患检查,登记病情变化情况,及时反馈至几位大夫处,老大夫们每日巡查,及时会诊,又根据疫病的发展删减更改药材,按照病症轻重配方拿药,集中熬制,反馈药方的效果。 几位大夫也发现,自从郡主这一波人来,医署内行事却是比以前迅速许多,也没有摸不着头脑的学徒帮工这一时叫那一刻喊,他们只管跟着安排去看诊,病患每日的变化、药方的效果皆有人报上来。 在这一番严格的要求、周密的安排下,医署内半数轻症的病患竟然慢慢痊癒了,连几个重症的情况也在转好。 医署内工作渐渐取得成效,郗瑶又将目光瞄准了州府城内百姓。将情况汇报后,又与承郡王商量一番,以官府的名义进行全城的疫病防治工作。 承郡王那边腾不出手,只将顾霄调了回来,由她安排。郗瑶便将计划与顾霄说上一番,劳他组织人手,一队派上两名学生,探查城内各处,同时将蚊虫鼠蝇等传播疫病之事四处宣导,又令人携了新配的药水于城内喷洒。 永州是个大城,城内人口原来较多,不过水患之际不少人逃出城内,现下还未回来,是以全城探查也不过半月。 这一查,果然又查出不少病症,只命人将其抬进医署隔治,有家人哭喊不让,言说自己要照顾孝顺其父母,郗瑶也不与其争辩,只吩咐下去,再有此等人,便押了进医署,由他在床前照顾,只再不许出来。 查了病症后又将各处情况总结,严重处接连分发了几日药汤,又以屠苏酒方、麻豆投井方、仓术、贯众、赤小豆等进行饮水消毒,让百姓洒扫屋舍,每日清理卫生,控制疫病源头。 虽开始时医署病症勐增,让百姓提心弔胆,可后来一系列安排后,情况逐渐好转,城内慢慢稳定下来,气氛也和缓了些,不至于如当初畏疫如虎。 永州城内一切有序,郗瑶便找上承郡王,直言要去吴县。 「城内疫病还未消,你又去什么吴县?」承郡王不同意。 「永州城的救治工作现已走上正轨,接下来您手下的人也能接手了,吴县疫病才严重,长臻哥哥还在那儿呢!」 承郡王只摇头,「吴县情况复杂,我已调了大夫过去,长臻已陷进去了,你再去掺和......回头姑父真要宰了我!」 「怎么就是掺和?您可看见了,永州城的疫病救治工作,可少不了我这帮人的努力,派去吴县的大夫难道还有我们有经验有能力?」郗瑶试图说服他,「吴县距离永州城可不远,城内虽情况好转,可吴县若不处理好,迟早永州城又被拉下水,那现在这些可都白费了!」 「表哥,您要是还不同意,说不准明儿我就带着人偷跑去了!」 「胡闹!」承郡王骂了一句,背着手来回走动,半晌才停下,「真有把握?」 郗瑶重重点头,「别小看人!」 「得,三日后,我派人送你们过去!」 第57章 吴县内, 郗长臻正听下面的人汇报今日城内的情况,忽见抱朴急匆匆进来,他扭头问, 「何事慌张?」
第101页 抱朴行了一礼, 面有急色, 「少爷,郡王爷派人来了!」 郗长臻皱眉, 「着人去接便是!」 「派的人是……」抱朴喘了口气, 肯定道,「是郡主!」 郗长臻勐地起身,「阿瑶?」 自封城后, 吴县除与州府略有往来,其余各处皆有管制,是以郗长臻的消息多有闭塞,郗瑶来南方, 郗父怕他担心也不曾告知。 这突然听说郗瑶来了,惊吓大于惊喜, 忙问「身边可带了人?承郡王怎么能让她过来?老师也能放心?」 又朝几位官员致歉, 「几位且休息片刻,本官去去就来!」 那几人都道,「您请您请……」见人带着那小厮脚步飞快, 一转身便不见人影,全然不復这些天主持公务的沉稳样。 有小官好奇, 「这位郡主是什么来头,郗小大人怎么如此着急?」 他身边一人低声道, 「你也说了是郗小大人,怎么忘了上面还有位郗大人!他方才提起老师, 必然是郗府那位郡主了!」 边上几人听见,犹豫道,「要不咱们也去看看……」 「在下看行……」 话音未落,一个年轻官员已起身追出去,后面人疑惑,「观之观之?今儿这小子怎么这么积极......」 城门口,在郗瑶的哎哟哎哟声中,郗长臻拍了两巴掌才收手,「还敢叫疼,我看你胆子也太大了!」 郗瑶捂着肩膀,嘴上还道,「阿爹还让我将你带回去呢!你还打我?」 「我待会就给老师送信,问问究竟是何情况?」郗长臻点点她,「你也别卖乖,回了京城定让老师好好揍你一顿,吴县都敢来了!」 「哥哥都瘦成这样还好意思说我?」郗瑶反驳道,「您这憔悴样让京里小姐们看见,郗公子的名头可就不保了,」说着见他要打,上前一把抱住,「长臻哥哥,我来都来了,千里迢迢地南下,您别光顾着打我啊!」 郗长臻动作一顿,这丫头惯会撒娇卖乖,他伸手摸摸她的头髮,长嘆一口气,都到这儿了,难道还能将人送回去? 两人又说了两句话,两边人各自见过行礼,郗长臻那边几位官员都道,「郡主安好!」郗瑶叫起,眼睛却看向一人。 「秦公子?」她惊讶道。 秦观之见她还记得自己,抬头一笑,又拱手道,「多年未见,郡主安好!」 「你竟在此处?我记得当年你进了翰林。」 「是,下官初在翰林院,因着出身农家,便想为百姓做些事,故而补了永州下县的缺......」 凭他的年纪,未加冠便已高中探花郎,有才又俊秀,潜力无限,绝对是榜下捉婿的上佳人选,若是有意,娶个高门妇,得岳家提携,便是不在京城做官,也不至于补下县的缺,可他却能舍富贵就理想。 郗瑶抚手称赞,又说了两句,便与郗长臻等人进去了,身后秦观之捂了捂耳朵,脸色微红,身边一人撞撞他,「秦知县竟还认识郡主?若是发达了,可别忘了提携愚兄几人啊!」 秦观之拢了拢袖子,自觉恢復平静,道,「走吧!」 吴县也有医署,只是几位老大夫染疫故去,后头的人又怕又压不住场,医署内群龙无首,只由郗长臻等人管辖,郗瑶等人既来了吴县,便也不耽误,直接将其接管。 学院这些人经过永州一行,都有了经验,当下也不慌,便按着之前的各种流程手段分派下去,各处各活自有各人负责,又比照永州之时,将隔疫区分成几块,患者皆按着病症轻重入住。 又熬制药汤,分与官府众人及医署内外人等,尤其是来往颇多的帮工管事,另派了人与他们检查,有感染的及时就医,无碍的自然也得做好防疫。 「哥,医署附近得重挖排水渠。医署内各种用水若如平常排入城中水渠,难免不会有疫物随之传播,这样隔疫可不完全!」 「行!」郗长臻应着,「我会安排人做,你那边还缺什么?」 郗瑶想想,「城内若有布料,再多做些外衣面巾,此处疫病比永州厉害多了,防护的衣裳之类不能循环使用,我们带的便不够了!」 郗长臻又命人安排下去,在城内找了些婆子妇人做衣裳面巾,按时给工钱,这活计倒让不少人抢。 虽然一切都有条不紊地进行下去,可吴县的疫病实在严重,城内十室九空、家家飘白、户户有丧,城内便萦绕一股悲凉哀戚的气氛,医署内更是常有患者嚎啕大哭,焚尸处日日抬着十几具尸体过去。 几日下来,学生们也有些受不住了,常常半夜捂在被子里哭。郗瑶听到这事,只得叫于青芜过来,「你.....怎么样?」 于青芜笑笑,神色还好,「我倒是无事,只那些丫头们,心里着实难受,昨晚哭起来的四丫也实在是难受……她负责的一病患病情加重了,被转到重症区,七尺的大汉瘦成一把骨头,嘴里还惦记着他家唯一剩下的小妹妹怎么活,四丫不忍心,去查了他妹妹,哪知道那妹妹早两日便被抬去了焚尸处......」 说到此处,于青芜也忍不住滚下泪来,「四丫许是想起她哥哥,心里愈发难受,偏还瞒着那汉子,只道他妹妹无碍,这憋在心里,晚上回去便吃不下睡不着,夜里才哭出来。」 郗瑶也掩了掩泪水,沉默片刻才道,「你们几个多辛苦些,留意着那些孩子的心情,多多开导,莫要让她们都憋在心里,便是哭了也无碍,哭出来也好受些,若是真有不对劲的,及时报过来,我送她们出去待一阵子。」
第102页 于青芜点头,见她整个人又瘦了一圈,这时窝在宽大的椅子上,愈发显得瘦小,知道她这些日子也不好过,有意宽慰,便噗嗤一笑,郗瑶看过去,她带着笑意道,「郡主总是口口声声孩子孩子地叫,今儿这么一看,才发现您的年纪可比她们还小些!」 「可不是,」海棠接口,「咱们郡主自己还是个孩子呢,偏老师做惯了,板着脸训人忒严肃!」 两人一唱一和又说了两句,郗瑶心情才好些。 有郗长臻那边全力支持,医署内渐渐稳定下来,患者的病情慢慢也不像初来时迅速恶化。 城内控制住,郗长臻便安排人去下面村子探查,虽然早已派人宣导此疫病严重,朝廷于县城开设医署、选派专人前来救治等事,可因着当初那个村子被烧,下面仍有不少百姓疑心被发现患病,会被烧死,瞒报躲藏者不在少数。 而这些人往往又将带累一家乃至一村,若不控制住,下面还不知会出什么事! 郗长臻长嘆一口气,无奈道,「吴县百姓对官府的信任全被那个奸贼打破,县城里还好些,探查也有办法,可下面村子多为一家一姓聚族之地,倘若真有心瞒报,官府还真不好查!」 主要是如今官府不好用强,若强硬要进去探查,那些村子更怀疑他们要抓人,抵抗起来极易造成流血事故,不到万不得已时还真不能轻易动手。 「不如这样吧,」郗瑶想了想,「他们便是有心躲藏,生病了总还得吃药,既然不愿意进医署,我们便下去,组成流动医疗小队,带着药材等物去各村外面义诊,先让他们知道我们的救治是有效的,再想法子将人带回城。」 「也只能这样了!」 人手不多,医疗小队也不过组建了两支,一支队伍五个大夫,又有衙役官兵等人拢共三十人,带着药箱,穿着外衣裳,带着面巾,先去了离县城不远的两个村子。 村民虽不大相信官府的什么医署,但终究还是普通百姓,见官府派派了这么多人来,也不敢说什么,由着他们在村口摆好东西。村长打量几番,见这些人并无进村之意,心下不解,想了想还是赔笑着上前,「各位官爷贵人,来我们村可是有什么吩咐?」 「没什么,不过是朝廷怜悯咱们吴县受灾,百姓不易,特派了大夫下来义诊施药。」 那村长迟疑了片刻,又问,「这义诊......如果有病......」 那衙役下来前早被教过,也知道这些人怕什么,是以只道,「有病治就是了,这可是从京城来的大夫,听说在京城那边月月都有义诊,啧啧啧,咱们这穷乡僻壤,也是圣山仁心,不然可没这好事。你们要是有要治病的还是赶紧的,这药材可有限,一个村子至多待上三天不得了了!」 「多谢官爷多谢官爷!」那村长连声谢过,又让人抬了桌子凳子出来,瞧着殷勤备至,其实回了村仍找了机灵的小子悄悄盯着这些人,直到半下午见他们确实没甚动静,倒是有几个不知哪来的流民,从山上下来求医,他打眼瞧着那流民抬过来的病人有些像是疫病,可官爷们只让那奇怪打扮的女大夫们看诊,之后仍让他们走了。 「难道真就是义诊的?」村长嘀咕道,想了想村里的情况,还是召集村民过来,将这些话说与他们听,「愿意去的就去,不愿意去也随你们,只是现在城里情况大家也知道,再想私下买药,咱们也买不起,你们自己考虑吧!」 第58章 一行人百无聊赖, 下午快要收拾东西回城时,终于有个老婆婆杵着棍子过来,「我......老婆子能瞧病吗?」 郗瑶使了个眼色, 胡秀笑道, 「自然是能的, 您请坐。」说罢,摸着脉搏细细查看, 又起身过去检查。 那婆子见她一通看诊, 又返身回去写着什么,心下惴惴不安,又听这女大夫同旁边的大夫说了几句, 她耳朵灵,听到「疫病」两个字,一把站起身,只摆手, 「我不治了,不治了......」 「您急什么?原也不是多少见的病症, 」郗瑶拦道, 「虽是疫病却不过轻症,您老人家不知道,县城里多少轻症疫病都治好了, 咱们的药也是齐备的,您还担心什么?」 说着让胡秀去开方子取药, 胡秀笑笑,拟了方子, 拿了药过来,又单取了两个药包, 「婆婆别急,这些药您且拿着,这几包是您服的,三碗水煎成一碗水,一日服两回,这些药服完若是还不舒服,再去寻了大夫瞧瞧。」 又指着另两个药包道,「这包药呢,回去加水熬制两桶出来,喷洒家中各处,可有消毒作用,至于这最后一包,却是防治的,您家中或附近还有其他人住,便熬出药汤,让他们一日喝两回,驱邪气避寒风,多小心总无大错。」 那婆婆拿着药慌忙往村里去,走到十步开外,扭头见那边众人已经搬了箱子上车,犹豫一瞬,就赶忙回去,「你们明日可还来?几时过来?」 赶车的衙役挥挥手,「您快回去吧,明日早些就巳时,晚些就辰时,若还有人要治,就赶早,我们这义诊的队伍可不这一支,回头那支将药材用完了,说不准还得挪我们这队的。」 「巳时巳时......」那婆婆念叨着,急忙回去。 胡秀在车上听到,忍不住感嘆道,「还好今儿有这位婆婆,不然咱们这么多人可就白白等了一日!没想到这些村民这么小心,竟连流民那出也引不来他们。」
第103页 「没有流民那出,这婆婆也不一定来。不过也能理解,林子里的小动物见着天降吃食,还得小心翼翼试探一回。等着吧,明儿估摸着有的忙了!」郗瑶说道,又问逢春,「那流民怎么安排的?哪寻来的?」 逢春狡黠笑道,「抱朴找的人,原就是流民投来,被抱朴哥哥安排来与咱们演一齣戏,回头过两日便让他们回城,您这还需要回城的戏码吗?正好他们一家全包了!」 「促狭鬼!」郗瑶笑骂一句,「如意楼待惯了,也学会排戏了!」 一路说笑着回城,果然第一回 都没什么人,那边小七于青芜带的队也是一样,一天下来也不过两三个人敢上前问询。 「没事没事,头一回他们怀疑也是常理,正好你们坐着歇歇,自南下难得有这空闲时间歇息。」郗瑶安慰道。 「嗯嗯,」小七点头,又问,「我能带医书过去吗?上回永州送来的方子我想再试试。」 「成!只别累着。」郗瑶一口答应,这丫头一向好学又沉迷医术,永州新研制的方子送来也是她琢磨着改良了几回,这下去义诊的差事让她去两次也就够了,后头预备着将人安排到医署里,专门研究疫病。 次日郗瑶等人又驾车去了昨日的村子,这回他们还没到,村口就站着几个人,见了他们一行,还有几个小子跑着跳着回去送信了,等他们安置妥当,已来了十几人。 他们这边人手多,倒是不慌不忙,只让村民们排好队,按顺序来一个一个看诊。 一上午约莫着也看了几十人,大约一半多都有染疫的症状,胡秀等人记着名册心里着实有几分担心,只这一个村子便可能有几十人染疫,若将所有村子都排查完,该有多少人染疫病? 村里人虽肯来义诊,却仍然对疫病有些畏惧避讳,几人心里担心,面上只作平常样,还安慰村长,「这有什么,城里那么些人染病,不是也救治了?」 「你们也别将这疫病妖魔化,其实这不过是大水淹过,水里死去的野物产生了疫物,又由蚊虫鼠蝇之类的传播到人身上,只要多注意卫生,屋舍四周多次消杀,总能去除的。」 「不过有一点倒要注意,这疫病传染性较强,患病之人若在家中也少与其他热闹接触,饮水之类更是不能混用。」 村长抽了口旱菸,敲了敲烟杆,「小大夫啊,这病传染真这么厉害?」 「您还不信,医署里就有一例,先不过是他家汉子感染,一家子不注意,没半月,爹娘、妻儿都传上了,等咱们医署收治时,竟只剩下那汉子一人,也是可怜!」 村长砸吧两下,「这……这可真是可怜啊!」说罢眼神不由飘向排队的村人身上,不知在想些什么。 胡秀也不问他,拍拍手起身回去接着看诊了。 也不知这村长回去有没有与村民宣导这些事,总之第三日这些村民明显有些焦躁,一连问了几遍,「明日是不是真不来了?」「后头又去哪里义诊?」「城里是不是真不收银钱救治?」 又问那药包还能不能再给他们几份,胡秀高声道,「那可不成,咱们的药包本就有定数,眼下都给了你们,后头的村子该叫了!」又嘆一声,「还是医署那边好,药包都紧着他们用。」 人群中有个十余岁的孩子,听了半晌话,哒哒跑回家去,杨声叫着,「阿奶阿奶!」 屋里一个老婆婆,扶着床沿咳嗽,仿佛要将肺腑都咳出来,那孩子急忙跑进去,给他阿奶拍背。 好在片刻后,老婆婆恢復过来,由他扶着靠在床上,见他神色担忧,宽慰道,「咳没什么大不了,你拿回来的药阿奶吃了已经好受多了。」 「阿奶......我们去城里吧!」 这老婆婆脸色一变,「木头!又说什么浑话!」 这叫木头的男孩抿抿嘴,「我没说浑话,我都打听过了,城里的医署救活了好多好多人,那里官府施药,也不要咱们银钱,还有人给看病......」 「住口!」老婆婆又咳嗽一声,低声厉道,「那都是骗人的,将我们这些染病的骗过去一把火烧了清净,哪有那么好的事?你忘了你爹娘是怎么死的吗?先前那官爷不是也说要给咱们看病,结果呢,一把火将你爹娘叔伯都烧死了!活活烧死的!咱们两如果不是来你姑姑家,也早被烧死了!」 「可那坏知县大人已被抓了,现在说是朝廷的钦差在管事......」 「那钦差难道就是好东西,城里染了疫病的人死了还不是一把火烧了,连块骨头都没留下,死后去了阎罗殿都不安生!」说着心里又恨又急,接连咳嗽几声,唬得木头直掉眼泪,「我不说了我不说了,阿奶可他们明日就不来了,您的药怎么办呢?」 老婆婆摸摸他的头,「阿奶已经活够了,药没了就不吃了,你要好好的,有你姑姑照顾两分,你也听话些......」 郗瑶等人却不知道原来这村子里还藏着一户人家,是从先前被封村火烧的村子里逃出来的。他们这边说三日便三日,接下来又去了另一个村子,随着义诊的日子越来越久、涉及的村子越来越多,百姓们也都渐渐信了朝廷派人施药救治的事情。 尤其是一步步宣导,慢慢地也有人去城里打探,问过医署之事,虽人并不多,可医署那边收治的村里的患者数量每日增多,便是一种进步。
第104页 义诊结束后,郗瑶给接连忙个不停的学生们放了个小假,众人也累了许久,放了假也不愿出去,只躺在宅子里,睡到日上三竿,又命人送了羊肉猪肉各色菜来,让她们自在松散了一日。 郗瑶这边也难得与几个丫鬟泡澡歇息,什么也不管,直泡得人浑身骨头都酥了。一群人躺在院子里晾头髮,闲聊几句,正是自在时,偏偏事情又来了。 下面人报公子派人来请,郗瑶坐起身,哥哥是知道她们今日休假的,若没急事,断不会来打扰,心下一急,披着头髮就要出去,海棠忙拦下,「郡主且等等,公子还在衙门内,梳了头再去也不迟。」 郗瑶只得由她随意梳了头,又披了件外衣,领着逢春急匆匆赶去。 「一家子五十余口都染疫了?」郗瑶眉头紧皱,「什么时候的事?不应该啊,城内早已宣导过,城外村子里也都跑过一趟,早说过这疫病的严重性,怎么还会有这事?」 郗长臻闭了闭眼,骂了一句蠢货,气得不想说话,招手让抱朴解释。 抱朴行了一礼,才仔细说道,「是一乡绅家,家里养了个大夫,又屯了些药材,自以为是!不拿我们的宣传当回事。家中小儿先染了病,不及时隔离,倒是一帮子人围着哄着,一传二,二传十,还不知觉,直到家里老太太最先过世,办了丧事,上上下下全传染上不说,连着去帮工的几个农户也染上了。」 「现在什么情况?」 「那乡绅家用水排到村子里,连累的附近一个村子都不好了,眼下被村里农户围住了,只道是他家传染疫病,要打要杀,才被我们的人拦下。」 第59章 这都什么事?说是宣传了吧, 可早些时候那些村人乡绅确实不大知道,可要是说无知者无罪,这一家子连带着一个村子的人又都是因为他们不注意才染了疫, 真是让人又气又无奈! 「村子还得尽早做个检查, 没病的赶紧腾出来, 有病的也得挪到一处,村中趁早消杀。那乡绅家送进医署吧, 也算给村民们一个交代。」 「也只能如此了。」郗长臻无奈道, 又吩咐抱朴去叫几位官员过来。 郗瑶见状,便道,「那我先回去通知学生们做好准备, 你这边要出发再命人去说一声。」 郗长臻应允,郗瑶又着急忙慌地回去,先将于青芜几个叫过来,说了事情, 又道,「选出两队人, 一队十人, 收拾好等通知,东西都带齐。」 几人知道事情紧急,便迅速通知下去, 一行人换衣梳头,整理药箱, 很快便收拾好,郗长臻那边派的车也过来了, 便一齐上车。 车子往城门口去,与郗长臻等人汇合, 又一路走,约莫一个时辰后才停下。 郗瑶等人皆小心下车,又取了面巾分发众人。 外面便是那乡绅的宅子,围着两拨人,一拨是群情激奋的村民,手持棍锄,他们对面是冷着脸的衙役官兵。民不与官斗,这群村民见官府来人,也不敢拿大,只在一边也不肯退去,后见官爷并没有要拿他们的意思,倒叫家里的婆子妇人来此嚎哭,只道他们被人害了。 而那宅子却是大门紧闭,安安静静,听说先前对峙时那宅子里还有些家丁护卫堵在门口,等官兵来了,他们倒一股脑躲进去了。 不过躲是躲,想来也是派人盯着门口,郗长臻等人一来,大门便打开了,里头出来个身着长衫,面带病色,大腹便便的老爷,他由个小子扶着,快步上前,躬身行礼,「学生曹笏拜见大人们!」 郗长臻冷冷瞥他一眼,却只转身去了村民处,高声道,「哪位是下河村村长?」 村民中出来个一头白髮的老汉,「草民正是这下河村村长刘河。」 「本官暂代吴县事宜,尔等若有冤屈,上报官府,朝廷自会为尔等做主,」郗长臻正色道,又摇摇头,「像这样围宅,可是违反了律法啊!」 那村长刘河拱拱手,「大人不知啊,草民等哪敢违反律法,实在是这曹老爷家太过分,我们下河村侥倖避过洪水,外面有什么疫病,草民老早就叮嘱过让他们少出去,也是老天保佑,村子里还真没人染上疫病,可偏偏这曹老爷家瞒着生病的事,请人帮工,连累得我们村子都生病了,这是害人哪!」 说着说着刘村长老泪纵横,郗长臻宽慰道,「老人家您请宽心,这疫病朝廷一直在施药救治,州府里一车一车的药材运到咱们吴县,县城里也救治过不少患者,今日本官也带来大夫过来,就是为你们看诊的。」 「至于曹家,本官会着人带他们回城,之后也会让人喷洒药水,改沟置渠,不会让曹家再影响到下河村!」 刘村长又哭问几句,确定这些官爷不是来抓他们的,才放下心来,又见他们一行带了不少东西来,已经开始摆置药材,信了几分,应下安排村人来依次看诊的事。 村民这边安置好,郗长臻才有空去看那个被拦在一边的曹老爷。 曹老爷见那位年轻的大人看过来,擦了擦头上的汗,赔笑道,「大人......」 郗长臻指了个小吏,低声道,「问清楚曹家现有多少人,登记下来,着人都压回去,送进医署看管,不可漏下一人!」 「是!」那小吏应着,转身招来两个衙役,他自去与曹老爷说话,却让两个衙役带走曹老爷身边的小子,两方问话一对比,确定了人数,立即遣人进去。
第105页 一时间鸡飞狗跳,哭喊不断,村民那边见官爷们真抓曹老爷家,更是乖顺了几分。 曹老爷被个衙役反压着手,扣在原地,大喊大叫,「大人,学生冤枉啊!曹家从未做过什么恶事,学生一家也不知道那是疫病啊......」 「不知道?听闻你家养了个大夫,疫病之初就开始屯药材,还不许村人上门,这是不知道?」郗长臻问,「你母亲的丧事,都请了村人来帮忙,自家人怎么不动手?」 曹老爷脸色发白,「这......这......」 郗长臻也不与他再说什么,只问郗瑶,「坟茔那边可要派人探查?」 「自然要,我领人去吧,不过得派几个人和我们一起,若疫物过多,大概要起坟。」 那曹老爷竖着耳朵,隐约听见起坟一事,又想起传闻那些得了疫病的人死了要被烧成灰,当下不知哪来的力气,挣开衙役,扑通冲过来跪下,大哭道,「不可啊不可啊!」 「家母已去,不可打扰她的安宁啊!若是起坟烧尸,家母到了那边也不得安生,教我日后如何去见她啊!」 「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你母亲若知道自己死后还害死别人,才是不得安宁!」郗瑶皱眉,衙役赶紧上前拉开他,将人塞上车,送回城里。 下河村这边,郗瑶带人去看了坟茔,果然周边都带了疫物,下河村用的是地下水,这些疫物沉浸到水里,村民们饮了,能不被传上吗? 郗瑶将结果和郗长臻说了,他便果断派人处理尸体。下河村村民远远看着山上的浓烟火光,心下又添了两分畏惧,悄声嘀咕,「这还真烧了?咱们要是死了不会也这样吧?」 「这烧了连个全尸都没留下,去了阴曹地府能投胎吗?」 郗瑶这边配了药,让人放到井里,净化饮水,正听见几人嘀咕,略一思忖,找了个小吏过来,「将这疫物污染水源的事宣导出去,再将城中僧人逢五逢十念经祈福的事说与他们,就说官府可能会派僧人下来,佛祖还有以身饲鹰,这些为他人而毁身的人才是有大功德的。」 安抚工作做完,便是全力看诊,下河村染疫的人确实比较多,好在都是些轻症。官府重新给他们村子划了隔疫区,让轻症的人都搬过去,那些无病的却是住在另一边,临走时还仔细叮嘱,「无病的人可千万别去隔疫区,日常也得多注意!官府隔两天会派人下来,不过最重要的还是看你们自己。」 「这疫病......真这么厉害?」刘村长问。 一小吏道,「这还有假,你们村不就是被曹家传染的,就这防治还不够严密呢,城里医署才管得严,不过效果也好,不少人都痊癒了!」说着,跟上一行人走了。 刘村长站在原处,看着车队远去,又回头看看村子,心里想着什么。 下河村一事给郗长臻等人敲响了警钟,回城后将事情整理清楚,便着人四处宣导,尤其是曹乡绅一家传染一村,病患尸体未处理好,污染一村水源之事,务必让各村知道事情严重性。 离县城不远的村子里,木头站在后面听村长和几个爷爷说着下河村的事情,他还不觉得有什么,只是听到医署的事,还懊恼阿奶不同意,现在都没药了,心里想着能不能自己悄悄去城里医署求药。 却没想到第二天村里人看自己的眼神就不对了,连从门口走都绕好大一圈,避之不及。从前还有婆婆婶婶看他一个小娃娃可怜,带他上山挖野菜,如今却是见他来就连忙走开。 这是怎么回事?木头摸不着头脑,其实他要是注意观察,就会发现村里人避开的可不止他们一户,凡是上回义诊诊出来是疫病的人家,村里人都避让开来。 木头不知道这回事,只当自己做了什么错事,无精打采地回去,也不好和他阿奶说,一连几日,还是他姑姑看不下去,悄悄和他说起缘由。 原来还是下河村之事引起的,众人从前听官爷们说这疫病传染严重,只听着却没往心里去,这一回下河村曹老爷家的事,可是让大伙一阵后怕,尤其是与生病之人往来过的,更是恨不能去城里再诊诊。 这种情况下,村里人可不是避开那些生病的人,像木头家更是重点避让,他与他奶本就是从外村来的,那村子被烧了,还不是因为发现疫病、情况严重?他阿奶又是整日卧病在床,咳嗽不断,一副重症的样子,谁还敢接近他们?没将他们赶出去,已是村里人留情了。 木头听他姑姑这么一说,见众人看他和看什么脏东西似的,又想起被烧死的爹娘叔伯,没忍住,挂着眼泪回了家。他阿奶就这么一个孙子了,对这孙子自然是无比关注,见他这样,忙问是怎么回事。 木头犹豫地将事情一说,老婆婆忍不住心酸,又担心他孙子日后怎么办,又害怕自己真将孙子传染上疫病,一时之间竟是没了办法,只抱着孙子痛哭。 祖孙两个哭得悲切,老婆婆怕他孙儿哭哑了嗓子,强忍住悲痛,劝住了孙儿。 木头用手背擦了眼泪,抽噎道,「阿奶,我们去医署吧......在村里如果真将姑姑家也传上了,那咱们怎么办啊!」 老婆婆抚着他的背,沉默片刻,想到将他们接过来已是得了婆家不少白眼的女儿,咬咬牙,「好,咱们去!」 第60章 这一阵子宣传颇有成效, 慢慢有村里人也自个儿来了医署。人一多,以防出事,便在医署门前安排了人检查登记。
第106页 郗瑶今日得空, 便去了前面帮忙, 她蘸了墨水, 问,「叫什么名字?哪里人?」半晌没听见人回答, 抬头一看, 见是个十余岁的小子,扶着个老婆婆,僵着身子, 急得一头汗。 「来,坐下说,不着急,时辰还早呢!」郗瑶笑着哄了两句, 又温声问,「这位是你阿奶?」 木头张张嘴没说出话, 只点点头, 手上一层汗。 「你瞧瞧,这边这么多人呢,都是从下面村子来的, 说不准还有和你们是一处来的,有什么可怕的?」 木头左右看看, 果然认出几个叔叔伯伯,略放松了些, 郗瑶这才问了他些基本问题,给两人都诊过, 记下信息,招手让个小子过来,帮他扶着人进去。 木头攥紧了他阿奶的手,扭头看了几眼,心里激动,偷偷道,「阿奶,咱们俩都只是轻症,一定会没事的!」 他阿奶见这医署里不少百姓,又瞧见不少熟面孔,扶着他的手往里头去,一边走一边悄悄打量,见众人都无甚异色,放下两分心。 这段时日如木头祖孙这样的人不在少数,整个县城的药铺基本都在官府的控制下,又是多方位宣导,愿意来医署的病人越来越多。 由医署收治自然比百姓们躲藏瞒报要便于控制疫病,只是有一点让人为难,吴县只是个下县,县内也不是多种草药的地方,此次疫病持续时间之长,传染人数之多,十分罕见,所需药材自然也是大数量。 早先,吴县医署所用药材便多是从永州城调配,后来永州疫病,承郡王便着人从附近州府调配,又有京城里圣上命人支援,救治工作倒是顺利进行下去,只是这一阵子人数激增,吴县的药材告罄,下面人报了几回。 听闻库里的药材连七日都撑不住,衙门那边又迟迟没有消息,郗瑶急得不行,直冲到郗长臻处。 「长臻哥哥,药材可到了?这都几日了怎么还没有消息?」 郗长臻挥手让抱朴退下,「已着人去催了,州府那边也派人去见承郡王了。」 「钧表哥这次这么不靠谱,」郗瑶坐到他边上,给他加了茶水,又担心道,「医署的药材是万万不能短缺的,这次好容易才将下面藏得这些病例引出来,若是医署那边出了岔子,这一阵子功夫白费不说,下回要再让百姓相信,可就不容易了!」 郗长臻按了按额角,想起这事也颇为头疼,「京城筹集的药材已在路上了,等那批货到,吴县的药材压力将大大缓解。」 「头疼?等忙过这阵子你好好休养了,别回头带了一身病回去,阿爹不捶你!」郗瑶站到他身后,给他按着,又问,「京城的货不会出事吧?这次耽误的时间未免也太久了。」 「不至于......圣上下的令,朝廷派的人送,便是沿路遇上山匪流民也不敢抢......」 兄妹两人说着话,谁也想不到几日后收到消息,竟真是说碰上山匪了! 「怎么个情况?」 郗长臻将信递过去,脸色难看,「说是队伍有人受伤,车队在凤阳府休整。」 「谁带队的?不是派了兵跟着,那么多人的车队,又是挂着朝廷的旗子,哪里来的山匪,竟这么大胆?」郗瑶实在想不通,山匪也不是傻子,朝些富商打劫还说得过去,谁家山匪挑朝廷的车队下手? 郗长臻看着手上的消息,心里也有几分疑惑,「承郡王已派人去查探,凤阳府离永州也不算远,又令顾霄带人去接,快马加鞭送到这里应该来得及。」 「那可真得快点了,医署里轻症的都减了药,就这样也至多撑不过两日。」 说是两日,其实都快为难死人,这一时她来要那一时那边又急着要,轻症这边还能酌情减些药材,可重症那边却是万万不能动的,那些人病情本就一日一变,稍不留意就可能加重,再要动他们的药,焚尸处不定多出多少尸体来。 「郡主,再吃两口吧!」海棠见她停了筷子,忙劝道。自来了南方郡主就一日日瘦下来,如今身上都能摸到骨头,这两天又为着药材之事着急,见天儿的扒两口饭就作罢,今儿更是离谱,只喝了半碗汤就不动了。 海棠挟了两筷子菜,又安慰道,「公子那边也说了,是顾将军带人去接药,顾将军办事最是稳妥,您还不放心吗?」 「我今儿才算知道什么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郗瑶嘆了声,拿起筷子将菜吃了,嘴里正嚼着,忽见于青芜急匆匆地进来。 「怎么了?」见她神色着急,郗瑶勐地站起身,「又是哪里有事?」 于青芜一句话未说,眼泪已滚了下来,海棠忙拿了帕子过去,她只哽咽道,「郡主......咱们的人被传染了!」 郗瑶手里的筷子「啪」落在地上,怔愣片刻,才回过神,「谁?谁被传染了?」 于青芜强忍着泪,「二年级的五个,三年级的两个,这两天有些不适,只当是太累了,今儿检查才发现原是染疫了!」 「可派人瞧了?药呢?喝了吗?情况都如何......」连珠的问话,于青芜擦了擦眼泪,一时竟不知该怎么回答,海棠见这两人都慌了神,忙掩住泪意,上前道,「郡主别急,您这一连串的问题,连带着于姑娘都忘了事,咱们先去瞧瞧情况,医署都治好这么多人,别自己先慌了。」 郗瑶被提醒,赶忙带着几人过去。几个染疫的神色都还好,倒是周边围着的学生们俱都红了眼眶,一眼下有颗痣的小丫头躺在床上,还笑道,「如今可算是能好好休息几日了,这会子该你们伺候我了。」
第107页 说得满屋子人又哭又笑,见郗瑶等人过来,好似找到主心骨似的,「老师老师」地叫着,郗瑶走过去,按个诊过,心下稍安,好在都是轻症,发现得早,治起来也快。 她安慰几声,命小七并几个师妹照顾她们,又对众人道,「咱们自己的检查改为每日一次,务必要仔细谨慎,有不舒服一定要及时报上来。」 原就是轻症,按时看诊按时服药,几日便能好转,偏偏药方上需要的一味药用完了,拿了其他药材替代,效果远不如其,这几个丫头喝了几日药,不见好转,倒是噁心得吃不下饭。 京城的药材又迟迟不到,郗瑶急得直骂,「来得是哪位大人?好大的本事,连顾霄也抢不来药?咱们的药铺怎么说?」 「早些时候便送了信,只是暂时还未收到消息。」逢春回道,又请缨,「不如奴婢再去趟永州城?」 上次去便听说永州城医署里的几位老大夫不满,要找表哥告状,再去几位老大夫真要跳脚了! 可有什么办法呢,郗瑶嘆了口气,「去吧,带着人,看看永州城还能不能匀出药来,至少也得拿几副我们先用着。」 接连的坏消息过去,总算有了个转机,午膳后逢春刚带着骑马出城,半道上倒撞上一队人马,竟然是裴姝媛调送来的一批药材! 郗瑶收到消息忙快步出去,着人接收了药材,又命人带他们去休息,这批药材共有五六辆车,对于整个吴县来说,肯定是不够用的,可是现下送进来才真是解了燃眉之急。 「快快快,登记入库,派人与她们说一声,药材到了!」 海棠随侍左右,笑着应了,安排人去通知于青芜、胡秀、小七等人,见那一车车的药材搬进库里,不禁感嘆道,「裴小姐真是有本事,也不知从哪弄来这么多药?」 如今可不比去年,又是水患又是疫病,那些子富商高门,爱财的爱财,惜命的惜命,药材的价格一日一变,还不定能买到,也难为裴小姐竟能调拨来这么些! 郗瑶笑道,「姝媛可不比寻常女子,她管着药铺都是大材小用呢!」 好事总是接二连三,裴姝媛送了药来,没几日,顾霄终于压着车来了,有了这批药,吴县的危机才算解了。 只是郗瑶见他耽误了这些日子,忍不住问,「怎么回事?你出马还没能手到擒来?」 顾霄冷笑两声,「那押送的李大人不知是哪个门下的,山匪之事尚有存疑,有意拖延倒倒有些像。」 「朝廷下令送的药材,这位李大人还敢拖延?」 顾霄见她气得瞪大眼睛,收住话口,只道,「也未必,人已经交给承郡王了,有没有在背后弄些小动作,殿下自会查清。你不必烦这个,只在吴县务必要顾好自己,这些日子没见,怎么又瘦了,郗大人让我照顾你,你这样我哪还有脸见郗大人?」 郗瑶捏捏手腕,「虽瘦了些可身体没事,忙完这阵就好了,倒是你,怎么晒得快成黑炭了?」说着看着他笑。 顾霄也不在意,永州府太阳毒,尤其是大雨过后,更是热,他们天天四处跑,不黑才奇怪呢! 第61章 一车一车的药材运进吴县的仓库, 几个被传染的丫头吃了几天药,气色慢慢恢復,郗瑶等人的心才算落下。 医署那边也照着前例行事, 里头的人也都驾熟就轻, 来来往往做事比刚开始要稳妥得多。 下面的村子见前几波去医署的人均得到好的救治, 有官府的药材,又有专人诊治, 即便偶听到几例病重不治, 被送到焚尸处的事,心中对于死亡的惧怕与惶惶,也在官府的祭祀中平静。 因着这些措施乃一些痊癒的例子, 医署收治人数忽然迎来一次大爆发,好在郗长臻那边早安排人划了周边的宅子备用。 这一时人增多不过忙了片刻,便分批安排进新宅子了。地方够大,只一点让人头疼, 人手不足了。 郗长臻半阖着眼倚在塌上,手按在额角上, 眉头紧皱, 「招工告示可发出去了?」 「已发出去了,城内城外皆有人宣告。」一小吏答道。 「若有人来,尽快统计报上来。」 那小吏躬身道是。 郗长臻挥挥手让他退下, 那边抱朴拿了信进来,「公子, 永州府送来消息!」 郗长臻忙接过来,看罢心里舒了一口气, 承郡王那边赈灾已近尾声,收到吴县人手不足的消息, 已派人带队过来。 「赶紧将这事和你郡主说一声,再不送人过去,那丫头连你都得拉过去帮忙!」 抱朴咧嘴一笑,亲自赶去医署将这个好消息一说,果然得了郡主难得的笑脸。 「厨下炖了汤,正好留下吃饭吧!」郗瑶拍拍他,面带笑意地进了里屋,又命人叫于青芜几个过来议事。 没几日,永州府的人果然到了。永州府如今的疫病已不存多少,是以这次来的竟有不少永州医署的大夫学徒。 这些人来可真是救了急,学院的学生们终于能喘上一口气。 当日初闻疫病不过夏初,等到吴县病患一日日减少,乃至最终医署都关闭了大半的屋子时,已是冬至,窗外飘了一层薄雪。 南边的冬日又湿又冷,一帮子人来时怎么也没想到会待这么久,竟连件冬衣也没带。还是后头顾霄带着手下的人,不知打劫了哪个山头,弄来不少皮子布料,众人才赶了冬衣出来。
第108页 不过便是有了冬衣,大傢伙也不愿出去,一帮小丫头们凑在屋子里烤火,看着到巡诊的时辰了,便笑着道,「猜拳吧,谁输了谁出去巡诊!」 说着一群人都叫着闹起来,不一会儿,传来一声「哎呦」的懊恼声,接着便是门被推开,四丫跺跺脚,哈了口热气,从里头跑出来。 医署里病患不过几个,都挪在一处,四丫动作飞快,半个时辰便查过一遭,将情况登记好,扭身又往回去,还没走近,便听里面一阵阵欢唿尖叫声。 她一熘烟儿跑进去,「怎么了怎么了?」 刚进去便被人抱住,是她同屋住的张桃,她兴奋得脸都红了,直拉着四丫叫,「四丫,咱们要回京了!要回京了!」 四丫愣了一瞬,也「啊」一声叫起来! 不提这些小丫头们如何兴奋激动,便是郗瑶,自确定归期后,便恨不能插了翅膀飞回京去。她抱着手炉,一会儿凑到逢春跟前看她收拾行李,一会儿又转到海棠跟前,翻她放书的箱子,问问那个可带了,这个别忘了。 海棠逢春几个被她烦得不行,屋里收拾东西乱糟糟的一片,这小祖宗还跟前跟后的添乱!海棠将手里的东西一放,扭身将这小祖宗往外推,「都带了都带了,您啊,也别在这儿烦我们了,时辰还早,不如去公子那边混半日?」 郗瑶不服,「怎么就烦你们了?我这是在查漏......」说着看众人控诉的眼神,后头的话也不说了,甩甩袖子,「得,我去哥哥那儿聊两句!」 郗长臻那里难得没有人汇报事情,他正坐在亭子里煮茶,见郗瑶来,拍拍身边。郗瑶坐过去,放下手炉,也捧一杯热茶,兄妹两个抬头看对面屋檐上的薄雪、檐角通明的冰棱。 好一会儿,郗瑶才道,「这次回去没把哥哥带回去,阿爹得捶我了。」 「捶你也是该的,瞧瞧都瘦成什么样儿了?叫你忙起来就不正经用膳,什么怪毛病?」 郗瑶上下打量他,「哥哥怎么好意思说我?不好好喝药的又是谁?」 郗长臻抬头瞪了旁边的抱朴一眼,抱朴嘿嘿笑着,面上作出一副讨饶的样子。 兄妹两个互相吐槽一回,又叫人拿了棋子过来,就在亭子里混了一下午,享受这难得的宁静。 次日一早,十几辆马车从城门口驶出,及至城外五里,车队停下,郗长臻御马靠近,朝车里的郗瑶叮嘱几句,又翻身下马,跟着一起来的大小官员也一併下马,车里的众人正不解,就见他正色道,「此次吴县疫病,各位姑娘捨身就义,远从京城而来,救百姓于苦难,实乃大义,郗某代百姓代朝廷谢各位姑娘!」 语罢,朝车队正正一拜,他身后,众官吏也一齐拜下,齐声道,「多谢各位姑娘!」 马车里众人唬了一跳,郗瑶笑了笑,朗声道,「此次疫病,诸位大人才是为国为民,劳心劳力,忽视自身安全,深入险地,也敬各位大人!」 后面车里的众人也齐唿,「敬各位大人!」 两方人马相视一笑,郗瑶等人朝他们挥挥手,车夫一扬起鞭子,车队唿噜噜朝永州城去。 当初从京城到永州是顾霄送她们,如今从吴县回永州,还是顾霄带着人来接她们。 「承郡王殿下已带人等在城外。」 「表哥当初还不乐意我们去呢!」郗瑶说了一句,又问顾霄,「你们和我们一起回去吗?」 「回,殿下这边有地方守军便够了,估摸着再过半月,守军也可撤了。」 「那也好,过不久我哥哥他们也能回京城了......」 两人聊了几句,便看见永州府城门高高耸立。承郡王带着城内一干人等就站在城门前,见车队到,便笑着迎上来。 「咱们的大功臣回来了!」 他自小在宫里长大,老师都是数一数二的大儒,真夸起人来那是一套一套的,直说得学院这帮丫头神色激动、脸色通红。城门口夸完,又令人摆宴为她们接风洗尘,席上,还带着大小官员敬酒。那些丫头大都贫苦人家出身,哪见过这等场面,又夸又敬,倒弄得她们不好意思了。 见状,郗瑶直道,「表哥敬酒可够了啊!您这儿夸来夸去,难不成是想一顿饭就打发了我们?」 「哈哈那你说怎么办?」承郡王端着酒杯笑问。 「回京之后不多请几顿饭哪成?」 一句话说完,众人都哈哈笑了起来。 有郗瑶挡着,学生们吃了顿饱饭,便回去休息了。郗瑶这边,喝了茶水,和承郡王几人说话。聊着聊着突然想起上回那位千里送药材的李大人,随口问了句,哪知承郡王收了笑容,面色不对。 「嗯?怎么回事?莫非真是故意的?这位大人什么来头,这么大胆子?」 承郡王冷笑道,「什么来头?不过是张氏门下一条狗罢了!」 「张氏?」好似有些熟悉,郗瑶想了想,「可是张太傅的张?」 「哼,朝堂上除了这个张,谁还敢占着张?」便是有其他姓张的,也早找机会攀关系去了。 「张太傅?我记得他家五少爷之前犯到我手里,闹过一场,后来被阿爹上摺子送进来牢狱,难道是因为这个使绊子?」郗瑶朝海棠招手,「上回那张家五少爷最后怎么判的?」 海棠冷不丁被问起这事,愣了一下,想了想道,「好似没听说有判决下来,最后咱们得到的消息是关在京兆尹牢里。」
第109页 「不该啊?阿爹的摺子都写得很清楚,怎么还关在牢里?难道后来被判了,所以张家才派这李大人使手段?」 「这事你别管了,事情我已经写信传回京城,李大人也被我扣下了,这次你们回去,正好把他带回去,不管张家是不是使绊子,他都是个重要人证。」承郡王道,又对顾霄说,「务必派人守好他,若真是张家出手,路上估摸着不太平。」 顾霄点点头,眼中闪过一丝寒意。 不知道张家路上有没有出手,顾霄先出招,压根没向来时一样大大咧咧,而是将她们一群姑娘家拆分成十几队,由他手下的人带着,乔装打扮,从各条道辗转回京。 郗瑶本就不认识方向,只听他安排,今儿坐车,明儿骑马,再一醒来又在船上,换着道儿走,倒有几分他们当初相依从山里逃至府城的感觉。 郗瑶将这话一说,顾霄不由想起当年抱着药蹲了一下午无人问津、后来还想着卖什么春药的小姑娘,唇角微微勾起,「如今还想要银子吗?」 郗瑶也想起这一出,笑问,「卖药的银子?」 一行人走走停停,赶在上元节前进了京,李大人却是早两日便被偷偷送到校卫处。 第62章 其余人等也陆续回了京, 学生们也都累了半年,一回京便先给她们放了长假,让她们好好休息一场。 郗瑶这边一回来, 先是被郗父说了一顿。郗长臻果然没说错, 郗父原就是拗不过才许她去了南边, 这一回来见她又瘦又憔悴的样儿,气得当时便拍了她两下, 举手还欲再拍, 郗瑶「哎呦哎呦」叫开,抱着他胳膊不放。 郗父又气又心疼,将一腔怒火朝跟去的人撒, 骂着「不顶事」之类的话,郗瑶赶紧撒娇道,「阿爹咱们去用膳吧,我好想喝王厨做的豆腐汤啊……」 一边说着一边拉着他往后面去, 扭头朝海棠几个摆摆手。 用膳时少不得捡几个好玩的事情说与郗父听,比如那个叫木头的小孩, 与他阿奶痊癒出去, 有一日带着几个果子,巴巴地收在医署门口,等郗瑶出来, 将东西一放,就一熘烟儿跑了。逢春一开始还当那小子冲上来要做什么, 手都护在身前了,才发现原来是来送东西的。 还有人被亲人送进医署时, 泪流满面,十分不愿意, 谁料痊癒安排他走时,倒不乐意了,还问他们还招不招人,觉得医署比他自家吃得还好些,也是让人哭笑不得。 南边情况郗父时时关注着,哪会不知道有多危险多不容易,看着她报喜不报忧,心里一片酸软,也不拆穿她,只不时挟两筷子菜给她。 饭毕,看着她眼里的疲惫,郗父摸摸她的头,嘆一声,「回去休息吧!好好歇几天。」 郗瑶便又回了梧桐院,时隔半年,院子里好似一切都和离开时一样,可细看又觉得连树的枝丫都可爱了些。 才进屋子,夏芷便迎上来,眼泪汪汪,「郡主也去太久了,早知道我也跟着去了。」 郗瑶拉着她,「你可是我的大帐房,如意楼的生意还得你顾着呢!都跟着我去,咱们院子可不得喝西北风?」 这话一说夏芷破涕为笑,屋内众人也都捂着嘴笑。 其后几天,郗瑶便窝在梧桐院过起了养猪般的日子,一天三顿不重样的汤汤水水送进院子,连带着跟着去的几个丫鬟都喝腻了。 也不知建元帝他们在憋什么大招,学院众人从南边回来便是悄无声息,郗瑶这边回了府便被关在府里休养,连裴姝媛徐宝珠要来探望,最终也不过是来回传信说。 直到半个月快过去了,郗瑶才跟着郗父的车悄悄进了宫,直奔天干宫东暖阁。 建元帝、太子、秦王并长公主俱在,郗瑶刚行过礼便被安国长公主拉到怀里,「么儿么儿」地叫着,十分心疼,连连道, 『「这几年在京里才养出些肉,又瘦成这样,哎呦!」 太子秦王等人也是拍拍肩摸摸头,眼中疼惜,秦王还叫着,「明儿小舅舅带你去吃好吃的,一天三顿咱给吃回来!」 郗瑶少不得又宽慰几人,直道约莫是长个子了瘦了一点便看得明显,其实身体好着呢。 建元帝也不听她这些瞎话,叫了梁怀玉进来,「去叫王太医来,给这小丫头好好瞧瞧!」 郗瑶只好垮着脸等王太医来,秦王在一旁逗她,「你都多大了还长个?半年没见还当我们不记得你什么样了?」 郗瑶「哼」一声不理他,还好太医瞧过并无大概,不过累得狠了,需得好好休养一段时间。 得,休养就休养吧,这一阵子估摸着也没什么大事。 郗瑶举手表示一定遵从医嘱好好休养,看建元帝气顺了,又爬上炕凑过去给他捏肩倒茶,殷勤备至。 「这又是要什么东西?」建元帝接过茶盏却没喝,道,「么儿的茶可不好喝,喝了说不得就要将朕这东暖阁都搬空了。」 众人想起郗瑶以前干过的几件卖乖的事,都忍不住笑了。 郗瑶也嘿嘿一笑,又给建元帝剥栗子,道,「这不是太久没见阿祖,孝敬孝敬您嘛!」 建元帝瞥她一眼,郗瑶话音一转,「当然阿祖英明神武,知我莫若您了!」 建元帝哼一声,「就知道你这丫头有小心思,说吧!」 郗瑶这才道,「您这回……赏我们些什么……」 「么儿!」话没说完,被郗父打断了,建元帝只挥挥手,不在意道,「这有什么,她从朕这儿要得东西还少了?」
第110页 又朝郗瑶道,「你们这回立了大功,阿祖封你做公主好不好!」 「那我的那群学生呢?」 「金银百两,优异者破格录入太医院。」 太医院还从来没有出过女医,这可是难得的赏赐了,只是郗瑶想想还是道,「我已经贵为郡主了,公主之名哪有阿祖的疼爱好,而那些学生却大多出自贫苦人家,阿祖……能不能赏她们一个封诰?」 「她们年纪也不大,这次疫病却跟着我去了南边,我去是一因身为郡主,受了百姓供养,二因担心表哥哥哥安全,可她们不过普通百姓,京城与吴县相隔千里,便是危急也不一定轮上她们去救治,可她们却去了。」 「在吴县忙时,她们甚至一天休息不到两个时辰,病人最多时,县里药材都用尽了,她们却染上了疫病……」郗瑶顿了顿,又道,「您心疼我瘦了,那是没看到她们,那群丫头才是累成一把骨头了!后来要回来了,医署里没什么病人,她们累得太狠,睡也睡不够似的,这会子在家里,也不知亲人如何心疼呢!」 暖阁内一时安静,安国扭头掩了掩眼睛,她只说她们辛苦危险,又何尝不是她自己危险呢? 「公主……是你该得的,」半晌建元帝才道,「那些丫头的封诰朕也会封她们为孺人,赐吉服。」 郗瑶喜不自禁,纳头就拜,「多谢阿祖,阿祖万岁!」 建元帝指指她,朝众人笑道,「这丫头!」 为学生们求得赏赐,郗瑶接连几天都是好心情,又招夏芷来吩咐,「给各学生送去慰问礼,带着学院的大夫去,挨个瞧瞧。」 夏芷挠挠头,「郡主,咱们帐上的钱可不多了!」大头都拿出来买了药材粮食,这半年如意楼的生意也不如以往,眼下帐上可就两三成的钱了。 「无碍无碍,千金散尽还復来,水患已除,疫病又消,这些夫人小姐们出来得肯定多了,再不济回头让学院那边再研制几副美容的药出来,不怕她们不来!」 夏芷想想郡主的法子多,有她在,如意楼的生意差不了,遂领命下去,安排人採买物品等等。 又过了段时间,郗长臻等人传来消息,也要回来了。郗瑶更觉高兴,兼之郗父终于解除了她的禁令,当下便兴致勃勃地和海棠几个商量,要在如意楼办一场大宴,犒劳此次南下的学生们以及后面支援的众人。 自家的地盘办事也方便,早早通知京里的各位夫人,闭楼三日,又从郗府调了人过去打理安置,这等场面高嬷嬷驾熟就轻,安排得妥妥噹噹。 及至当日,学院的学生、嬷嬷都在,郗瑶又给各老师下了帖子,一时间车如流水,楼里楼外俱是一片热闹。 「阿瑶!」 郗瑶回头,原是裴姝媛携着徐宝珠过来。这还是回京后她们三个头一回见,郗瑶一把扑过去抱住两人,「好久不见!」 「真是好久了!」裴姝媛感嘆道,「当初南下哪里想到要这么长时间?」 「是啊,好在事情圆满解决,」郗瑶笑着,又道,「今日可得敬你一杯,那写药材可帮上大忙了!」 「帮上忙就好,那些药材宝珠也出了力。」 徐宝珠摆手,「我不过牵了根线,能做成可是你的本事,」说着,又嘆一口气,「都怪我娘将我关起来,不然就和你一起去了。」 「哈哈徐姨那是不放心,你便是没去,在京里替我照顾着学院,也得好好敬你!」 说了几句,几人便进楼直到后院。院子里早摆满了几十张桌子,四周高高挂着灯笼,映着院子里恍如白昼。 时辰到,众人皆入了席。 郗瑶略说了几句,便拍拍手,进来一排小丫鬟,手捧着托盘,上用红布遮盖,看不出是什么东西,那些丫鬟们都立在一边。 郗瑶又道,「这次疫病诸位不辞辛苦,不顾危险,既彰显了医者的仁心,又体现出为国为民不惧生死的气魄,实乃仁心惠手!」 「圣上也对诸如此举多有称赞,下面这枚徽章便是圣上亲自题的字,赠予诸位!」说着让所有南下的学生上台。 那群立在一边的小丫鬟们跟着上台,站在后面,郗瑶又请各位老师上台为她们颁奖,众人这才看清原来那托盘上放的是一个小木盒子,内有红色布,上面躺着一枚东西,大概就是什么徽章。 一时间,台上捧着小木盒的学生皆是激动兴奋,台下众人也是伸着脖子,眼神直往盒子里瞟,心里十分好奇,偏隔得远又看不清 等台上热闹重新入席,才有机会细细打量这徽章。 原来是核桃大小的金片,上刻着仁心惠手几个字,又镌着几粒宝石,环着花纹,做工极为精巧,在灯光下熠熠生辉,直叫人心痒痒。 第63章 席罢, 桌上倒了一片,这些丫头们平日也不喝酒,今日上的多是果酒, 结果还醉倒了。 郗瑶笑笑, 吩咐道, 「都扶进去休息吧!」又朝小姐们道,「你们也别走了, 天色已晚, 不如就在楼里住上一晚,明儿正好看看戏,玩上一天。」 众小姐也是两腮微红, 哈欠不断,索性也留了下来。 郗瑶与裴姝媛徐宝珠二人许久未见,便睡在一处,聊了半宿方才睡下。 又约着一起去慈恩寺, 当初郗瑶她们深陷吴县时,裴徐二人远在京城, 心中着急, 去了慈恩寺给众人祈福,这会众人平安归来,便说着一起去还愿。
第111页 郗瑶正是在府里憋坏了, 听了这邀约,自然欢喜应下。 不过第二日起得迟便不曾出门, 只懒懒地在如意楼里混了一日,喝茶看戏打牌, 悠闲得紧。 第三日却是起了个大早,三人于东街口汇合, 一齐朝慈恩寺去。 先是入了大殿拜佛还愿,事毕,郗瑶又去后殿定国灵前磕了头,与长明灯添上香油钱,才与她二人携手回了小院。 略坐坐便已近午时,眼看着就到午膳时分,海棠等人来问,「可在这里吃?若在这边,奴婢等人便去预备着素斋了。」 徐宝珠正笑倒在炕上,听见问,便翻身坐起,连连摆手,「不在这儿,不在这儿,慈恩寺的素斋你们还没吃够?今儿我带你们去一好地方,那里的素斋别有一番滋味!」 郗瑶与裴姝媛互相看看,笑道,「早知今儿是徐小姐请客,早膳咱们便不吃了,留着肚子擎等着这顿。」 一语说罢,满屋子都笑了,徐宝珠豪气道,「好说好说,还怕你撑坏了肚子呢!」 两人便由着她安排,一行人又坐车出去,原来她说得那一处也不远,就在慈恩寺山脚下。 那山脚下有个小镇,因着慈恩寺香客多,占了地利的便宜,早有聪明人在此做起生意,颇为热闹。 俗话说到什么山头唱什么戏,这地方少不得说铺子里的东西与慈恩寺同出一源,如那卖平安符的也念着佛,道这符是在佛前供过的。 像那些饭馆酒楼更是打着慈恩寺素斋的名头。且这些素斋自然不像寺里头的,真真半点荤腥也无,相反,为了味道,也不定用了鸡油还是鸭汤来配素菜。 徐宝珠说的这一家便是如此,郗瑶与裴姝媛吃了一筷子,便知道了,不过今日也不是正经的祭祀,沾了荤腥也无碍,便使了个眼色,只听徐宝珠一边吃一边介绍着。 徐宝珠兴致勃勃,将她从店家那儿听来的做法来歷一股脑全倒出来,边说边给她二人挟了一筷子茄子,「你们吃这个,难为他们将茄子做出了肉味!」 可不是做出肉味,明显放了鸡油煎出来的,能没有肉味? 徐宝珠还得意,「还是那一回跟着我阿娘来上香,无意中发现的,他们家还清净……」 清净二字刚落,忽听隔壁传来「哗啦」一声,似是有人掀了桌子。 茶盏碗碟的哗啦声清晰地传过来,徐宝珠柳眉倒竖,这不是打她的脸吗?她刚夸了清净,哪来的混蛋就闹出这动静? 她气唿唿地就要起身,郗瑶与裴姝媛一人一边,赶紧将她按住,「别急别急,许是人家有事,咱们吃咱们的。」 徐宝珠还气着,「我去看看谁在闹事……」 裴姝媛按住她,一边说着,「未知全貌不允置评,咱们好生吃着,我让丫头们出去打听打听就是。」 说着招手让她身边的人出去看看,郗瑶也让逢春跟着出去,她有功夫在身,也放心些。 三人方又重新坐下,刚拿起筷子,隔壁又传来一阵凄凄切切的哭声,夹杂着几句,「少爷饶命」「民女不是」。 那仿佛是少爷的声音,嚣张跋扈道,「不唱今儿就打死了事!」 接着便是一阵混乱闹声,有人劝着,说着什么「夫人在」「少爷别和她一般见识」之类的话。 闹了好一阵才略平息下来。 郗瑶侧耳听着,隐约觉得有几道声音有些耳熟,可想了想又没记起是谁,便看向裴姝媛等人。 裴姝媛皱着眉头,脸上带了几分厌恶,似乎还啐了一口。 这可是少见的事,她一向是和善的人,便是不认同的人,也秉承着君子的作风,只默默远离,却不会轻易道人不是。 不知隔壁这是哪方神圣,竟能招她厌恶至此,郗瑶好奇地朝那边点点头,「你听出是谁了?」 徐宝珠听见这话,也转头看着裴姝媛,忙问,「是哪家的少爷?」 裴姝媛冷笑一声,「说出这人,准保你们谁都认识!」 郗瑶二人更是好奇,裴姝媛冷冷吐出两个字,「张家!」 张家?几乎是瞬间,一个人影在郗瑶脑海里划过,「张家五少爷?」 「那喊打喊杀的正是他!」 这下郗瑶面上也露出厌恶之色,「竟然是他!」她敲着桌子,「不对啊,当初离京前我记得他不是还在牢里?强抢民女逼死人命,郊外纵马毁坏庄稼,桩桩都是触犯律法的事儿,怎么在这儿逍遥?」 裴姝媛还不清楚这里边的事儿,她的厌恶源于某次宴上叫他撞见,竟起了心思,到处与人说要……要…… 裴姝媛想到这儿,心里还一阵气,还好后头她堂兄处理了这事,这时听了这人还做了这些事,心里更添了几分厌恶。 「还真是没怎么注意。」徐宝珠想了想,前一阵子满京里的目光都放在南边,往日里这些斗鸡走狗的少爷们似乎也瞧着风声,安分了许多,倒真是许久没注意到这一波人了。 几人正不解时,逢春等人回来了。 「郡主……」 「怎么回事?可是张五?」 逢春面上带了两份气恨,道,「正是张五少爷与国子监祭酒、礼部侍郎等几家的少爷。」 「那哭喊的女子是附近一酒坊帮工的女儿,送酒过来正巧被张五少爷瞧见,见她眉眼清秀,竟让人拉了进去伺候,行为……不当,」逢春说着却顿了一下,几人心知这行为大概不仅是不当了。
第112页 逢春又继续道,「那女子不肯,惹怒了张五少爷,便闹出了之前的动静。」 被拎着出去,连带着她爹一起押在后巷里一顿毒打,好在是青天白日,那动手打人的两个小厮只口花花了几句,没敢真做什么。 她们回来迟,便是将那父女俩送去了医馆。 郗瑶却是不解,那张五当初被关进牢里,竟还敢这么猖狂,难不成真当他老子一手遮天? 她这么想着,正与裴姝媛二人嘀咕,见逢春立在原处,脸色不忿,犹犹豫豫,似还有话说,便问,「还有什么?」 逢春吞吞吐吐道,「张五少爷还……提起了您和这次去南边的学生们……说……说可惜她们命大……」 郗瑶早知道那人狗嘴里吐不出象牙,可真听了这话,还是气得不行,又想到当初在吴县缺药材,偏那李大人迟迟不来,若不是裴姝媛,她手下的学生说不定真得出事! 当下越想越气,勐地站起身,听隔壁没动静了,问,「他们人呢?」 逢春看她手按在鞭梢上,头皮发麻,上回她哥哥就说了,自己被送到郡主身边,是保护郡主的,不是让郡主出手的,今儿要是动了手,回去知道是自己传的话,非揍死自己不可。 「郡主郡主!」她苦笑着拦住,「都没动静了,想必早走了,大人可说了,您要是真要打人,带着吴用叔叔他们便是,可别自个儿动手了……」 裴姝媛徐宝珠也拉住她,徐宝珠还道,「你还劝我呢,我不过是去瞧瞧情况,你都差点动手了!」 李大人进京便被交给了小舅舅的人,眼下也不知被关在哪儿,这人一直没放便说明有事,可又没往明面的衙门送,可见是有什么暗里的大事。 故而,郗瑶便是知道张家可能在这事里插了一脚,也不好对她二人提起,只暗暗憋了一肚子气。 逢春见主子的样子,心道,好在没敢全说,那张五少爷言语间对郡主多有不恭,还诋毁轻贱学院的学生们,那话说得让她都气得不行,要是让郡主知道,裴小姐徐小姐也劝不住了。 郗瑶虽当时被劝下了,可回了府便直奔外书房,等郗父放衙,跟前跟后地问,「阿爹,张五那事究竟怎么回事?您当初不是上摺子了,他怎么又被放出来了?」 郗父擦了把脸,才道,「张太傅老谋深算,又趁着圣上忙着南边的事,哼,硬是使法子,给他儿子脱了罪。」 郗瑶不满,「明晃晃的事情,还能让他脱罪?京兆尹是怎么回事?」 『「张太傅几十年官场浮沉,从前朝元老做到本朝高位,手段自然是有的。」 「那李大人呢?那事情是不是张家指使的?小舅舅将人带走,怎么也不见问罪?」 郗父转身,看着满脸疑问的女儿,伸手给了她一个脑嘣,笑道,「天机不可泄露,你只要知道,张五乃至张家不过秋后的蚂蚱,蹦不长了!」 郗瑶还欲再问,郗父已将她往外推,「好了,去前面等着吧,为父一身官服,换身衣服,咱们用晚膳。」 第64章 不知这一帮大人又在憋什么事, 郗父却是怎么问都不说了,问急了,就让她等两日看看。 郗瑶等了两日, 没动静, 又等了两日, 让逢春等人出去打探,还是没什么消息, 去玉案他们那边打听, 那小子滑手得很,吉祥话说了一箩筐,正经事半个字没透露, 难怪郗父器重他,书房衙门各处都带着他。 就在郗瑶以为郗父使的缓兵之计时,忽然收到信,郗长臻他们要回来了! 当下哪还顾得上郗父这边卖的关子, 又是命人打扫他的院子,又是问他们到了何处, 只将满腔心思都放到这事上面了。 当初郗瑶他们回京还得乔装打扮, 生怕走漏风声,这次却是浩浩荡荡一行人马,沿路有守军护送, 进了京城的地盘,圣上更是派了校卫去接。 及至当日, 太子带着文武百官迎至城外,双方友好会面, 太子殿下传达圣上口谕,对承郡王一行南下救灾的行动表示充分肯定和赞赏, 承郡王等朝皇城方向参拜谢恩,双方你来我往,说了片刻话,做足了皇家乃至朝廷对这次赈灾重视的姿态,便一同入城。 圣上既对这次赈灾如此重视,自然不会只有一个口头赞赏。 朝堂上,承郡王等将此次水灾及疫病的事情细细说来,又汇报了南边如今的情况,摺子递了上去,承郡王笑道,「此次回来,还给圣上带了一礼。」 建元帝问是何物,承郡王拍拍手,下面人抬进来一物,众人看去,原来是一顶万民伞。 「圣上派我等前去赈灾,与百姓施医赠药,又怜惜南边两省百姓遭此大难,特免除三年税赋,百姓无不感激涕零,一番心意恨不能让圣上知道,故由我等将此礼带回京城,呈于圣上。」 建元帝是个皇帝,身为皇帝,自然免不了想当个百姓称赞的千古圣明之主,更何况他是个开国之主,自觉可比秦皇汉武,当下闻此言,朗声大笑,连道三声「好」。 侍立在朝堂上的众大臣,看着圣上高兴样儿,又瞅瞅一脸温和真诚的承郡王,心道,难怪圣上看重这个皇孙,这拍马屁的功夫够高深。 那头圣上已让人将万民伞收下去,才说起今儿一大事。这一行人南下救灾有功,防治疫病有成,自然免不了论功行赏。 升官进位,各色赏赐下去,明显看出圣上对这次的事情极为满意,众人看着,心下也有些懊恼,早知该将自家小子也安排进去,这赏赐下来,可比得上几年仕途了。
第113页 唯有立在文官之首的张太傅,虽老神在在地站着,心里却总觉得有些不妙,他眉头跳了两跳,不免抚了抚袖口。 李仕宦那个蠢材至今活不见人死不见尸,明面上他虽与张家关系不大,可细究起来,难保不会发现端倪,那蠢材又不是个骨头硬的,若真吐出五儿...... 想到此,张太傅闭了闭眼,偏是怕什么来什么,论功行赏过,圣上忽冷下脸,厉声道,「有功自然当赏,可有过,必当严惩不贷!」 承郡王早从袖口摸出一摺子,当下十分配合地跪下,朗声道已将此次作梗贻误赈灾等事的人带至殿外,请圣上判夺。 「着有司衙门审查,燕城何在?」 「臣在!」校卫指挥使燕城踏步出来,躬身行礼。 「由你主办此案,不止要将这些人查个底朝天,后头那些伸手的也一併给朕揪出来!」 圣上此言既出,京城又是风雨欲来。 郗瑶却不知朝堂上的事,她欢欢喜喜地迎了郗长臻回府,少不得怂恿郗父将当初自己享受的汤汤水水套餐,原样给他来了一份。 没两日更是大喜,圣旨下来,郗长臻连升两品不说,便是那些女学生们也被圣上拎到台前,赐了金令,封了大燕医女。 虽只是个没听过的名头,可那也是正经的朝廷官,和那些大人们一样领着官家的俸禄,怎么能不让百姓们激动兴奋呢?城外的小常山更是让人趋之若鹜,打听招生消息的人一波一波地涌过去,连那些学生们也被家中七姑八姨求到跟前。 当然,这所谓的医女高门贵族压根没当回事,左不过圣上施恩于民,他们关心的却是校卫又敲了哪家府门。 郗瑶先前忙着医学院的事情,还没注意京里不同寻常的气氛,忽有一日从城外来,回去路上,见东城街上只余哭喊,才发现原是校卫押着一户人家,一家老小还穿着绫罗绸缎,带着金玉首饰,却被一根绳子拴着,牵狗一样,推搡着往牢里去。 她们顺势进了街边的酒楼,那校卫一行离去,才听楼里传来低声议论,原来这是李大人的家眷。 郗瑶急忙回府,果然这位李大人当初押运药材就是有意拖延,那遇上的所谓山匪竟是普通百姓,为了做戏,将百姓说作匪徒,几十口性命就断送在他手上。 从李大人等一干小喽啰入手,拔出萝蔔带出泥,牵涉的人越来越多,从水患之事查到当初堤坝修建时的贪污,又引出买官买官朝堂党争...... 事情越来越严重,连先前站在岸上凑热闹的大臣们也有不少湿了鞋。在御史上摺子劝谏圣上不宜闹大、动盪朝堂,反被翻出自身错漏压入天牢之后,众人深知圣上此次动真格了,也不敢再撩虎鬚,只暗地里检查自身,将尾巴藏得更深了。 朝堂上要都是忠臣清官,那也是放屁,鑑于建元帝深知这一道理,他也不是非要将朝堂换个干净,只是张家一党却是务必要剔除干净。 及至五月初,京城慢慢热起来,太傅府被抄更是如一滴水溅进油锅里,整个京城都沸腾起来。 张太傅那是何人?前朝元老,几百年世家出身,当年圣上率兵打到京城脚下,末帝被宫人勒死,张太傅大哭后道,末帝已去,京城百姓还在,为保全百姓,愿担千古骂名,遂开城门迎圣上进城。 因此京城百姓多感念他的恩德,圣上不费一兵一卒拿下京城,念其大功,欲封赏爵位,张太傅却再三推辞,直到后来为太子老师,君臣相得,奉为佳话。 且那张太傅一向得圣上尊敬,门生又众多,如今竟被校卫抄了家,如何不令众人惊惧不解?听说宫里张贵妃抱着小皇子于殿前哭过去几回,也没得圣上半点怜惜,反将皇子抱走,禁了贵妃足。 真真是君心难测啊!其实众人更想说圣上心狠。 建元帝还憋气呢,真当那老狐狸是什么好东西不成?当年前朝那小皇帝就是他命人勒死的,那老狐狸还欲携着小皇帝逃去南边做个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权臣,若不是派去南边打前站的人被他们杀了,堵死了南逃的路,他会转身投降? 还不要脸地拿着百姓当藉口,为他这弒君叛主的逆臣煳上一层为民牺牲的大义,纵容手下搜刮民脂民膏,转身愚民这一招倒是玩得好。 这些年又扶持世家,党同伐异,阻碍大燕发展,还妄图将大燕变成前朝那样受控于世家的傀儡,真当他带着一帮人辛辛苦苦打下来的天下是为世家做得嫁衣不成? 建元帝恨张党已久,多年隆恩只为麻痹,如今既已下手,自然不可能让张党脱身。 没半月,便将张家罪行公之于众,贪赃枉法,南边的堤坝,北边的军饷,竟都有张家的掺和,又谋害朝廷命官、纵子行兇,连当初太子殿下中毒一事,都有张党的影子。 罪行一公布,尤其是听说张家那个五少爷强抢民女,手上沾了十几条人命,其手下强占农田,害得人家破人亡,张家瞬间沦落到人人唾骂的地步,连幼童从他家门前过,都吐上一口唾沫。 判决也很快下来,张太傅狱中自戕也没能保住几人,一家老小三日后问斩。 及至当日,菜市口围了不少百姓,郗瑶和顾霄也站在后头,台上的张五少爷涕泗横流,浑身抖得和筛糠似的,再不见当初的不可一世嚣张跋扈。 午时一到,监官扔了令箭,刽子手拔了犯人身后的犯由牌,挥刀而下,刀光一闪,顾霄伸手遮住郗瑶的眼睛,「咱们走吧!」
第114页 郗瑶只听见一阵叫好,鼻子间浓郁的血腥味,她闭了闭眼,忽视心里的不适,点头道,「好。」 两人从人群中出去,沿着长街漫无目的地走着,也不说话,就这么一路走到东城,眼看着快到郗府了,顾霄停住脚步。 「怎么了?」 顾霄瞥了瞥跟在两人身后的海棠等人,犹豫了片刻,还是说了出来,「后日......我要随师傅出征了......这次还有平安符吗?」 郗瑶看他犹豫纠结的样子,还当什么事儿,原来不过是这个,便保证道,「这有什么,等你走前,定给你送去!」 顾霄却不止想说这个,上回在宫里他听见郗大人与圣上说起她的亲事,才恍然间发现原来她已经不是当年的小姑娘了,她贵为郡主,又深受圣上宠爱,不知多少公子少爷追逐,顾霄本该欣慰,可心里终究不是滋味 他踟蹰着,欲要叮嘱几句,谁料心里的话却熘了出来,「我将顾府给你好不好?」 郗瑶惊讶了一瞬,见他神情认真,不确定他是几个意思,只垂着头没言语。 顾霄却又悔又恼,暗恨自己嘴快,心中着急也不知说些什么,只盯着她不动。 两人僵持着,郗瑶突然笑了,她看着他手上掐出来深深的指印,抬头问,「顾府的主人......也给我吗?」 柳暗花明又一村,顾霄仿佛看见一丝光亮,他盯着她,见她不是在逗自己,忙重重点头,「给!」 两人就这么站在街口,傻愣愣地看着对方笑,也不再说什么,心却仿佛碰在一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