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人为何如此优秀》 第1页 [穿越重生] 《夫人为何如此优秀?》作者:花日绯【完结+番外】 文案: 男主:我家娘子柔弱胆小,温顺善良,还请诸位莫要欺她。 女主:我家大王温润如玉,兄友弟恭,你们莫要说他坏话。 被欺压到不敢开口的众人:…… 地方小地主x京城包租公。 心狠手辣刽子手x丧心病狂大大王。 註:女主白切黑,男主黑切黑,有道是无耻腹黑一相逢,便胜人间无数。 内容标籤: 情有独钟 重生 搜索关键字:主角:薛清欢 ┃ 配角: ┃ 其它: 一句话简介:地方小地主x京城包租公 立意:惩奸除恶,励志奋斗。 ================== 第1章 大赵成景元年,扬州府,清明时节。 童生巷薛家四房的院子里传出一声惊唿:「啊!」 声音是从小娘子房里传出的,门外梳着双包髻的丫鬟阿吉赶紧放下手里的绣活儿,起身去敲门: 「小娘子醒了,奴能进吗?」 房内过了好一会儿才传出声音:「进。」 阿吉推门,先是往床铺上看去一眼,见床铺没人,才在房间环顾一圈,见小娘子身着单衣站在梳妆檯的镜子前愣愣的盯着她自己,乌黑的长髮披在肩上不梳自顺。 「小娘子可好些了?清明时节冻死鬼,小娘子怎么就受了三小娘子和四小娘子的挑唆下河了呢,纵然你水性再好,到底也是女郎,底子弱,这风寒得的好生冤枉。」 阿吉是跟薛清欢从小一起长大的丫鬟,比薛清欢大三岁,平日里就跟她娘似的拘着管着她,从前薛清欢最不耐烦听她唠叨,现在听来却恍如隔世,欣喜若狂。 薛清欢回身抱住了前世为了护她而死的阿吉,鼻头髮酸,眼角泛红。 阿吉在薛清欢背上拍了两下,惊讶道:「小娘子怎么了?可是奴说话重了?」 「我没事。」薛清欢吸了吸鼻子,问:「今儿个是什么天儿了,我爹呢?」 阿吉一愣:「今儿个?是今日吗?小娘子又与码头上的人学一些奇奇怪怪的腔调,阿郎听见又该说你了。」 薛清欢脱口一问,没想那么多,土生土长的扬州丫头自然没听过京里的官话,她在京里待的时间长了,自己都没注意口音发生了变化。 「今天是清明啊,小娘子本该与阿郎去扫娘子墓的,可你下河受了风寒,晨起奴在门外怎么喊你都不醒,阿郎就一个人去了。」 阿吉口中的阿郎是指薛清欢的父亲薛冒,提起父亲,薛清欢又是一阵鼻酸,她想起来了,十四岁那年清明前,她被人撺掇着下河摸玉,回来就受了很严重的风寒,反反覆覆在床上躺了个把月才养好,等她养好了病,很多事情都变了。 对了,清明!她生了一场大病的清明正是她的母亲过世一周年的日子,这个日子…… 薛清欢忽然想起了一件事,问阿吉:「今日可有人来找我阿爹?」 阿吉从屏风后取出一套夹薄棉的外衫,闻言点头: 「有啊,大娘子身边的张嬷嬷来过,说让阿郎扫墓回来以后就去大房一趟,说是大娘子有事寻他。」 阿吉将外衣展开,伺候薛清欢穿上,边穿边嘀咕:「真是奇怪,大娘子平时对咱们四房并不过问,今日能有什么事找阿郎,可千万别误了阿郎明年的春闱才好。」 薛清欢的阿娘在世时最在乎的就是她爹的学业,连带身边伺候的下人也沾染上了这习气。 她爹学业不算最好但也算争气,跟她阿娘成亲以后就考中了秀才,薛清欢五岁时他又中了举人,春闱三年一次,原本她爹三年前就该去参加会试,不料阿娘病了,爹爹不忍抛下她,便错过了那次,阿娘直到临死前还在念叨是她误了阿爹的前程。 果然是这样。 上一世薛清欢落水生病那段时间,大房的伯娘柳氏给阿爹找了个填房夫人,美其名曰:六娘年幼,不可无人管教照料。 呵,好一个无人照料! 薛家乃是此地望族,先祖曾出过八个案首,两个解元,一个状元,贡士、进士共计二十六人,是本地当之无愧的书香门第。 但随着时代变迁,朝廷更迭,薛家在朝为官之人渐渐少了,直到薛清欢的二伯父薛董得中探花之前,这一辈的薛家竟是一个在朝为官的都没有。 薛清欢的父亲薛冒是四房,据说是祖父的一个外室所生,祖母开始并不想认,奈何那外室找到了家门口,说要不让她和孩子进门,她就和孩子吊死在薛家门前,薛家自诩清贵,祖母未免丢人就只能把那外室和孩子接纳进府,也就是薛清欢的亲祖母和爹爹。 身为外室的亲祖母没享几年福就去了,薛冒一人在薛家长大,所幸没有长歪,念书上虽不出彩却也不算平庸,不高不低,他十几岁的时候,祖父和祖母相继过世,十八那年薛冒给自己寻了门亲事,也就是薛清欢的母亲,一个漕帮码头商人的独生女。 按理说,码头商人的女儿是不可能嫁进薛家这种百年书香门第的,就算薛冒是个不受宠的庶子也不行。 但薛清欢的娘宋瑛是个女中豪杰,与薛冒相识相爱后就没想过撒手,知道薛冒的父母已亡,他在薛家无人照管,便干脆强势的拉着薛冒在漕帮外祖家就拜了堂,这么一来,就算薛冒的大兄大嫂不承认也不行了。
第2页 薛冒在薛家不受重视,在薛家人看来,他不顾读书人的斯文非要娶一个漕帮商人的女儿为妻,不惜私定终生,根本就是自取灭亡的行径,他自己要死别人怎么拉他?当然了,也没人真心想拉他,看热闹罢了。 可那时候谁也没有想到,薛冒成亲以后就像变了个人似的,接连考中了秀才和举人,除了子嗣有点单薄,只有薛清欢这一个女儿之外,日子倒是越过越红火,而原来被薛家人所瞧不起的码头商人家也越来越富,短短十年就从小富之家变成了谁都不敢小觑的扬州巨富。 然好景不长,薛清欢的外祖在走船时染病身亡,外祖没有儿子,只有她母亲这一个女儿,外祖的巨额遗产在忠僕的护卫之下,勉强有七七八八落到了薛清欢的母亲手中,而继承遗产之后没多久,她母亲又染上顽疾,母亲去世后,嫁妆连同遗产都暂时放在薛家公中保存。 母亲去世之后,大房那边已经来跟薛冒说过好几回让他纳填房的事情,都被薛冒以守节为由拒绝,这回清明前,薛清欢受了三娘子和四娘子的挑唆下河摸玉,让她自己生了一场病是小,让薛冒下决心要娶填房照看她才是大。 当年薛清欢年纪小,想不通个中细节,后来懂事以后再想通,已经什么都晚了。 填房进门,薛冒赶考,客死异乡,填房卷着四房的家产跑了,再到薛清欢被安乐侯府认回,与侯府撕破脸,在寿宴中当众杀死侯夫人,被判流放刺字刑,半路机缘巧合救了重伤的大大王,从此改名换姓,成为大大王手中最锋利的那把刀,十年间,杀尽了曾欺她辱她之人,可就在大大王迎娶蒹葭郡主那日,薛清欢跟同僚们一起喝了一场喜酒居然把自己给喝死了,一睁眼,回到了她十四岁这年。 老天开眼,让她重生到了所有不幸开始之前,而此时,背后那些一步步的算计正在把她推入那无尽深渊。 「阿吉,帮我更衣。」薛清欢冷声说。 这样冷静的薛清欢让阿吉愣了愣,不过很快就反应过来:「可阿郎交代了不让你出门。」 「我不出门,去大房。」 「哦,是。」 很快阿吉伺候薛清欢换好了衣裳,与薛清欢平日打扮略有不同,少了几分野气,多了几分柔顺。 出房门前,薛清欢在枕头下翻找几下,果然找到一只翠绿色的如意佩,这是薛清欢下水生病晕倒前手里紧紧攥着的东西,阿吉不知来歷,便给她藏在枕头下面。 将如意佩放入袖袋,薛清欢将双手拢入袖中,挺直背嵴,端端正正,有条不紊的走出房门,阿吉跟在薛清欢身后,看着自家小娘子坚韧不拔的单薄背嵴,莫名感到有些威严,叫跟随在她身后之人,也下意识挺直了身子。 薛家是书香门第,不是豪富之家,因此家族虽聚居在一起,却不尽宽敞,一般都是当辈房头的子孙们分院而居,四房势微,只得了一个偏院居住,好在偏院临街,从侧门出入街上比较容易,只要不用马用车,基本无需跟大房报备。 薛清欢绕过迴廊水榭,来到大房所居的主院外,大老爷和二老爷都是薛家嫡出,是亲兄弟,三老爷和四老爷一个家生通房的庶子,一个是外室子。 二老爷的妻子是大京人,岳丈乃是白马书院的先生,当年二老爷娶妻之后,便举家去了大京居住,一来对他读书有力,二来对交际也有裨益,每年二老爷也就清明祭祖时回乡,也不久居,两三天就走,所以,二房的好些空院子便与大房作用,因此在薛家大房的居住环境是最宽敞的,几乎占据了薛家老宅的十之六七。 而现在这个时辰,家里的几个老爷应该都还在青山上扫墓。 薛清欢到了大房外的拱门后,躲着半截身子,悄悄探头去看几个门□□接的婆子,听不见声儿只能看见她们嘴巴动来动去。 薛清欢眯着眼辨认,从她们一开一合的口中得知,这几个婆子分别是院子里伺候的婆子和厨房里的传菜婆子,正在说的是园子里客人们的要求,哪个夫人的汤要甜一些,哪个夫人的盅要料足。 得益于上一世的训练,薛清欢有了观人唇语的本事,从婆子们的字里行间她基本得知了今日柳氏宴请的都是哪些夫人,其中还包括刺史夫人李氏,扬州府中难得人品端正的夫人。 薛家大娘子柳氏好清高,最喜欢搞一些文妇聚会,一般参加的都是书香门第的宗妇或知州刺史之类官太太,没读过书的普通贵妇或不是官身的寻常夫人她还瞧不上眼。 而今天柳氏之所以请这么多夫人入府,其原因薛清欢已经想到。 当年柳氏给薛冒寻的那个填房夫人王氏,据说也是读书人家的正经娘子出身,家道中落后,不得已才答应来做薛家庶子的填房。总之柳氏在让薛冒娶王氏做填房的时候,把王氏夸的是天上有地上无。 柳氏今日派人去找薛冒来说话,十有八/九就是要介绍王氏给薛冒认识,今天她设宴请扬州府的大家夫人来,定是要让王氏先在这些夫人们面前现一现才学,好叫旁人知道,她可不是随便找个破落户给小叔子做填房的人,这王氏得了众夫人的认可,薛冒再拒绝就要担上不知好歹的名声,而柳氏左右都是贤名。 如意算盘打的真好啊!薛清欢冷笑。 唤来阿吉,薛清欢在她耳边轻声说了几句话,阿吉虽然惊讶,但她素来忠心听话,未问缘由便领命而去。
第3页 阿吉去后,薛清欢便走出拱门,来到主院门前,请守门婆子进去通传,说她想见大娘子,守门婆子婆子眼高于顶说: 「大娘子正在会雅客,都是大家夫人,吩咐了谁都不能打扰,六小娘子请回。」 薛清欢不做任何言语,婆子话音落下之后,她便兀自在大房院子外寻了个既显眼又软和的地方,扑通一声跪了下来。 第2章 薛清欢这厢刚跪下,婆子就上前来拉她: 「六小娘子这是作甚?快快起来,给人瞧见像什么样子。」 薛清欢使了个下坠,婆子拉不动她,只听她朗声说道: 「嬷嬷莫劝!我知是我犯了大错,大娘子不愿见我,但我心中有悔,便是大娘子不罚我,我也知该如何去做!嬷嬷不必理会于我,任我在此恕罪,便是跪断了双腿,也要等大娘子气消了我再起来。」 柳氏在院中办雅会,薛清欢在院门口大声说的话,院子里能听得一清二楚。柳氏的脸色当时就不好了,但有客人在,总不能听见了装没听见,那她的贤良名声还要不要了。 这丫头既然想自取其辱,柳氏也拦不住她,唤来贴身嬷嬷,叫她亲自去院外把薛清欢请进来。 薛清欢起身掸了掸灰,又端起了谁都挑不出错儿的仪态,低着头随在嬷嬷身后走进院子。 院子里遍插柳枝,以应清明之景,文人墨客好优雅,不喜那艷丽之花,每逢清明时节这些夫人们都要聚上一聚,哪怕只是聚在一起喝杯香茶,吃一盅汤水,闲谈一二句,也算交际。 柳氏将宴客之地安排在花园中,香茗美点,佳妇云集,一派热闹景象。 薛清欢的到来让先前还欢声笑语的花园安静下来,各家夫人们有的执扇遮面与身旁之人小声交流,有的摇动美扇静观其变。 大赵妇人好执团扇,郎君好执摺扇,除了冬日里,其他三个季节皆可执扇,因此各种花样的扇子也是一道亮丽的风景。 嬷嬷将薛清欢带到花园中心,环顾一圈宴会桌,扫过一眼柳氏身旁坐着的三娘子薛月华和四娘子薛月娇,目光落在薛月娇身旁一美娇娥的身上,不是她后来的那个捲款私逃的继母王氏又会是谁! 柳氏心上不喜,面上却不露,摇扇欲开口,薛清欢忽然就扑通跪了下来,大唿: 「大娘子息怒,六娘知道错了,实不该不顾女子体面下河,不仅失了自己的颜面,还叫薛家蒙羞,六娘有愧,六娘辜负了大娘子的谆谆教诲,心有不安,特来请罪。」 薛清欢声朗身健,柳氏一没拦住她下跪的动作,二没拦住她口无遮拦的嘴。 果然,薛清欢语毕后,园中的夫人们皆发出惊讶之声,女子金贵,怎可与鲁男子般下河,别说是书香门第的女子不可能,便是乡间小有薄产的地主之女也不可能放任至此。先前她们在席上就讨论过这件事,柳氏正是以此作为理由,要为她的小叔子找个填房夫人管教她这个无状的侄女。 这个蠢货!柳氏暗骂:自己要死还想拖薛家下水。只当女儿家下水是什么光彩事,还敢当众说出来,上赶着作死。 「你先起来。」柳氏冷道。 「大娘子若不肯原谅,六娘便长跪不起。」薛清欢说。 柳氏气结:是你自己要跪,怎么就变成我不肯原谅了? 借着摇扇的动作往席间王氏看去一眼,王氏立刻会意,放下团扇款款起身来到薛清欢身旁,将薛清欢轻柔的扶起,温柔的弯腰替她掸去裙摆上并没有的灰尘,温和微笑道: 「小娘子快快起来,女儿家身子骨弱,可经不起折腾。大娘子乃出了名的通情达理,最是良善之人,你莫怕。」 此时有夫人开口问:「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好端端的姑娘家,下河去做什么?」刚才听柳氏说的时候,这些夫人就想这么问了,现在正主来了,正好说个清楚。 闻言,薛月华与薛月娇交流了一记眼神,扬扇遮笑。 柳氏长嘆一声:「唉,自我那四弟妹去了之后,这孩子便再也无人管教,我有心插手,可一大家子事儿都在我肩上,说来惭愧,便是分出心思来照料她都有心无力,这不才想着……」 想着给小叔子找个填房。这情况大家都看见了,真不是她手伸得长,实在是没有办法啊。 柳氏没说完的话,在场诸位夫人都明白,因为在薛清欢进园子之前,柳氏已经把王氏介绍给大家知道了,让大家见识了王氏的才学与谈吐,在场夫人都贊她为小叔子尽心尽力,这样知书达理的女子便是给她小叔子做原配夫人也是使得的,遑论一填房。 再加上薛清欢突然闯入自爆她不顾闺训擅自下河,更加坐实了这小妮子迫在眉睫的需要一个管教她的人。 「大娘子这么说是不想再管教我了吗?」薛清欢心酸可怜,豆大的眼泪说掉就掉,颤声哀求道: 「我知道是我不对,求大娘子莫要不管我,更不要将我与爹爹扫地出门。大娘子便如往常那般打我、骂我吧,便是再将那软皮子打断几根,六娘也绝不吭声,但求大娘子莫要赶我和爹爹走。」 园子里一片寂静,柳氏懵了,这丫头在说什么?什么打她骂她,还软皮子打断几根……什么跟什么呀? 她刚在众夫人面前表过贤良,这丫头就说这番叫人误会的话,有几个夫人震惊有与余居然开始私下交流了。
第4页 「你,你在胡说八道什么?」柳氏往一旁王氏瞪去一眼,王氏刚要上手去拉薛清欢,没想到手还没碰到她,薛清欢就再度跪下,速度之快,嘆为观止。 「六娘真的知错了,请大娘子责罚!不要赶我与爹爹走,我娘已经去世了,我和爹爹真的没别处可去啊。」 薛清欢不仅跪下,还膝行两步到柳氏身边,一下抱住了柳氏的腿。 柳氏气的鼻子里都要冒火了,她辛辛苦苦养了这么多年的名声,眼看就要毁在这丫头的嘴里了。 定下心神,堆出笑容,亲自弯腰将薛清欢扶起,用近乎咬牙切齿的声音对薛清欢温柔道: 「这孩子今天怎么尽说胡话,我怎么可能赶你和你爹爹走呢?我们都是薛家人,是一家人啊。」 「我也觉得大娘子不会如此,可这是三姐亲口说的,我不得不信。」薛清欢说。 薛月华原本还在纳闷薛清欢在干什么,忽然火就烧到她身上,顿时跳起怒道:「我什么时候说了?」 薛清欢吓得一缩:「哦,不对不对,不是三姐,是四姐说的。」 薛月娇愣住了。 柳氏再忍不住,一拍桌子:「六丫头,你若再胡乱牵扯,我就真要动家法了。」 攀咬她还不算,居然还想攀咬她的两个女儿,柳氏不能忍。 薛清欢像是忽然受惊,身子下意识往后退了两步,正好撞在席间一位夫人身上,夫人心善,伸手扶了她一把,轻声说了句:「六娘子莫怕,把话说清楚了就好。」 说话的夫人是扬州刺史之妻李氏,为人最是公平公正,是个难得的女君子,是以薛清欢才会靠到她身边。 「是,多谢夫人。」薛清欢软声道了谢,便在李氏身旁娓娓道来: 「我没有胡说,昨日三姐和四姐邀我同其他家的小娘子一同去游湖,谁料船到河心时,三姐把随身首饰掉落水中了,艄婆子说河里有暗流,不敢下水打捞,三姐便一直在船上哭,说那是大娘子最喜爱的东西,四姐许是知我水性好,便使我下水捞。我开始是不肯的,可四姐便与我说,若是东西丢了,大娘子定然大发雷霆,到时我也脱不开干系,说不定连我爹上京赶考的路费大娘子都不出了,直接把我和爹爹赶出家门。」 「我娘去世以后,我和我爹的吃穿用度皆靠着大娘子打发,我们父女俩没有钱,若大娘子不出路费让我爹上京赶考,我们可如何是好,所以我就下河捞去了。谁知道我好不容易把东西捞上来了,船却没等我就回岸了,我只好从河心游回岸边,距离太远,我有些体力不支,被一对打渔的夫妻拉上了岸,三姐和四姐这时才带着家里的婆子出现,把我给带回家来。」 薛清欢言辞切切,条理清晰,将自己为何下水的原因说出来,席间夫人们面面相觑,不得了!不得了!骗自家姐妹下河也就算了,还狠心的直接把船开走了,让一个十四岁的孩子自己游上岸,更何况,还有更过分的深层意思。 薛六小娘子说他们四房没钱?要靠薛大娘子打发?开什么玩笑!薛大娘子的娘家就是个举人,穷酸的要命,她哪里来的钱打发四房? 那薛四郎当年娶了个码头商人的女儿,当时虽为人不耻,可他那老岳丈后来却是发达了的,能被人称作扬州巨富的人家会没钱?老岳丈死了,遗产全给了唯一的女儿,如今她女儿也死了,那她的遗产和嫁妆应该全都在薛家四房啊,怎么可能四房的日子还要大房接济? 再说这孩子下河之事,如果真如她所言是受了薛家三娘和四娘的撺掇与恐吓的话,那这大房的心思可就有点昭然若揭了。硕大的『谋财害命』四个字在众位夫人脑中不断闪耀。 「素娘,这孩子说的可是真的?」李氏听薛清欢说的心惊,不忍的环住眼眶红红的薛清欢,唤柳氏闺名问道。 李氏是这群夫人中最说得上话的,她一开口,其他夫人也跟着七嘴八舌问起来: 「是啊,到底怎么回事?」 「使六娘子下河捞东西,还把船开走让她自己游上岸,可是真的?」 柳氏被周围夫人问的心慌起来,暗瞪了一眼薛清欢,赶忙堆起笑容解释: 「不是不是,定是误会,是误会。我家三娘和四娘脾性最是温顺知礼,岂会说出那种话,做出那种事。六丫头,你莫要再胡说了,如此败坏你两个姐姐的名声于你又有什么好处?」 「我没有败坏姐姐名声。四姐姐你且与我说句公道话,是不是你叫我下水的,我当时不肯,你便说了那些话,是也不是?」薛清欢将矛头转向低头搅动衣角的薛月娇。 到底是年轻,给人一戳就慌了,因为她确实说过那些话,就是吓吓薛清欢,把她骗下水而已,没想到她会当众把那些说出来。 不过理智告诉薛月娇,这种情况下就算薛清欢说的是真的,她也不能承认! 第3章 「我……没有。是你见三姐的玉佩落水后,自己要下去给她捞的,我可没说那些话!」薛月娇鼓起勇气,大声反驳道。 她料定了薛清欢没有证据,人嘴说出来的话,又不是立的字据,薛清欢难道还能将她说了什么话拿给众人看吗?这么一想,薛月娇心下稍定。 「原来捞的是玉佩啊。我还当是什么首饰。」有个夫人来了这么一句。因为从刚开开始,薛六说的都是下河捞首饰,并未提及玉佩二字。但不管捞的是什么,看来昨日薛六无故下河之事与她们是脱不开干系的。
第5页 「那六小娘子下水之后,你们当真就把船开走了吗?」另一夫人问。 薛月娇支支吾吾,不敢说话,薛月华见状,从旁解释:「不是的,我们是把船开回去找人救六妹妹的,我们一船小娘子,也没人会水啊。」 「对对对,正是如此。我们是去开船回去救人的。」薛月娇赶忙附和。 只是她们的解释在『撺掇恐吓妹妹下水』和『撇下妹妹开船回岸』这两件事情之间,显得有些苍白。说到底,谁信啊! 薛清欢冷面盯着薛月华和薛月娇看了一会儿,对她们的解释不置可否,转而从袖袋中拿出一块挂着红穗儿的翠色如意佩,还夹带着河中特有的水草气味,薛清欢将玉佩在众人面前晃了一圈后,交给了她身侧的李氏,李氏与柳氏交往不是一两年,一眼就认出了这如意佩确实是柳氏经常佩戴的那块。 「素娘,这玉佩确是你的吧,这……」 柳氏面上的表情煞是好看,接过李氏手中的玉佩,脱口而出:「这玉佩我已丢了多时,竟是六丫头你拿了去吗?」 这番话说出口,李氏眉心一蹙,柳氏也忽然意识到问题,可脱口而出的话已经收不回了。 果然,就见薛清欢指着薛月娇说: 「大娘子,四姐刚才已经承认这玉佩是三姐姐掉下河的了。您的玉佩竟丢了多时,那应该就是三姐姐偷的了。」 薛月华吓得赶忙站起来摇手否认:「不是不是,我没有偷,我没有偷!」 这年头女子的名节最为重要,这不仅仅指的贞操之类,还包括人品道德,若是沾上一个『偷』字,那就是一辈子都摘不掉的帽子,薛月华如何能不怕。 柳氏此时终于知道这六丫头是有备而来,但事已至此,她纵然心里再气,也要先把眼前的事解决好才行。 其实若六丫头只针对柳氏一个人的话,柳氏倒是能见招拆招,断不至于落下风,可六丫头太贼,把矛头指向了三娘和四娘,她们根本不是对手,甚至还会拖柳氏的后腿,所以柳氏知道绝不能再在这玉佩的事情上做文章了。 于是朗声一笑: 「哎哟,瞧瞧我这脑子,我丢了的是另一块儿,这玉佩是我前儿给了三娘的。」 「这当真是三娘掉下河里,你替她捞上来的吗?我的儿,你这是何苦,左不过是一块玉佩罢了,如何要你冒险去捞,若你因此有个什么好歹,叫我如何与你爹爹交代。」 「你与三娘和四娘自小一同长大,打打闹闹多回了,也没哪一回像今天这般哭鼻子的,到底还是小孩子呢。」 柳氏一番话,连消带打,把薛月华和薛月娇撺掇薛清欢下河的事情,直接给定成了孩子间的误会,就揭了过去,把薛清欢拉到怀中,又是搂又是抱,全然没了先前的剑拔弩张,怒目相对。 要不怎么说这柳氏是个人才呢,就这近乎不要脸的变脸神技,薛清欢无论如何就学不来。 薛清欢给柳氏在她身边安排了个座位,她坐下的那一刻,薛月华和薛月娇就气唿唿的离席了,正好柳氏也怕她们继续留下碍手碍脚,便叫了两个婆子跟上去伺候,亲自给薛清欢剥了一只黄橙橙的桔子。 一场热闹就此停歇,园子里的宴会还是要继续下去的,尽管诸家夫人肚子里已经憋了一肚子的八卦,等着待会儿回去说与人听呢。 「六小娘子莫要怪我这个做伯母的啰嗦。」柳氏端着茶杯再度开口:「纵然我知你是好心,但你身为女子擅自下河这事儿却是不该的,这你可承认?」 众夫人心道:人家下河还不是你俩姑娘撺掇的? 席间大家眼神交流,开始暗自不屑柳氏的为人。 薛清欢惭愧的低下头,微微点了点:「是,六娘知错。」 柳氏伸手摸了摸薛清欢的头,说道:「六娘是个好孩子,就是吃了无人教导的亏,若是我那弟妹还在,这孩子也不至于如此。」 「六娘自有大娘子教导。」薛清欢从善如流道。 柳氏温柔一笑:「我自不会不管你,但有些事还是要有专门的人教导你才合适啊。」 薛清欢做不懂状:「大娘子是要给我找个教习嬷嬷吗?」 柳氏:…… 桌上夫人们静静看着这对婶侄你一言我一语的较量,不时眼神交流,六小娘子到底是孩子,听不懂柳氏的画外音,可她们这些在后院里打过滚的过来人如何不懂。 「不是要给你找个教习嬷嬷,是要为你寻个母亲。」柳氏不想跟她卖关子了。 薛清欢瞪着眼睛眨巴两下,满脸疑惑:「母亲?可是我的母亲已经去了呀。」 柳氏指了指坐在薛清欢左侧的王氏,笑道: 「我说的是新母亲,你父亲为你母亲守节一年,今后总归是要再娶新妇的,赶巧这位娘子与我相熟,最是知根知底,说起来,她年幼时的启蒙先生与我是同一人,文采斐然,众位夫人们先前也是见识到的,可以说是出口成章。若今后有她来教导你,你觉得怎么样啊?」 薛清欢转过头去看了一眼王氏,只见王氏与她颔首一礼,展现出她通身的水墨江南气。若不是知晓她后来的所作所为,光是看她的外表,还真容易把她当成一个温柔如水的好女人呢。 「这位娘子与大娘子是相熟之人吗?大娘子是说,想让她给我做新母亲,做我爹的填房夫人吗?」薛清欢懵懂问。
第6页 柳氏眸光微动,闪过一丝危险的目光:「是啊。你觉得,不好吗?」 如果这丫头敢说『不好』,柳氏有的是『孝道』和『不懂事』来压她,可以轻而易举的扳回一局。 薛清欢低头考虑了片刻,在抬头时便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重重点头道: 「我觉得挺好的。」 柳氏有些意外,桌上其他夫人也觉得很意外,她们都以为薛清欢会再次当场闹起来呢。毕竟哪个孩子在亲娘去世一年后,真心希望亲爹再娶个新妇回家的? 「你真的觉得挺好吗?」柳氏问。 「嗯,真的。这位娘子很面善,相信我爹爹也一定会喜欢的。再说了,这娘子是大娘子的相熟之人,大娘子对她知根知底,我与爹爹最是放心不过了。」薛清欢认真的说。 薛清欢这么识趣,倒叫柳氏收穫了意外之喜,虽然薛清欢的认可与否定,并不能起到关键作用,但若她认可了的话,柳氏在薛冒那边确实能少一番口舌。 「请问娘子贵姓?」薛清欢主动转身问王氏。 这么热情倒叫王氏有些无所适从,反应过来道:「鄙姓王,见过六小娘子。」 薛清欢高兴的握住王氏的手:「原来是王娘子,你这般年轻,竟愿意做我爹爹的填房,想来还替你有些委屈呢。不过,我爹爹是个大好人,一定会对你很好的。」 王氏受宠若惊:「多谢六小娘子。」 满桌夫人被两人这突如其来的『母慈子孝』弄得有些懵。 王氏悄悄往柳氏看去一眼,想知道面对这种情况该如何处理,之前柳氏只是教了她一些怎么哄骗四房父女的方法,却没告诉她面对过分热情的准继女该说些什么。 薛清欢耳中听见院外的三声狗叫,两长一短,是她和阿吉的暗号。 薛清欢主动拿起桌上茶壶斟了杯茶水,站起身恭恭敬敬的递送到王氏面前:「王娘子,虽然你现在还没过门,但今后咱们就是一家人了,不若我现在就敬你一杯茶,今后我和我爹爹都要拜託你照顾了。」 王氏坐在位置上,抬头看着面前的茶水和薛六娘脸上诚恳的笑容,缓缓伸手接过: 「六小娘子说的哪里话,是我身若浮萍,要托……呀!」 一杯茶直接从王氏的指尖滑落,整杯从她胸前泼下,滚烫的茶水浸入衣裳,王氏惊声叫起,慌忙站起身来,薛清欢也吓了一跳,跟着站起来,嘴里说着:「哎呀,我真是笨手笨脚的。王娘子没烫着吧?」 这么说着,薛清欢的手便在王娘子胸前腹上擦来擦去,动作之大几乎要把王娘子的衣裳扯开,王娘子察觉出薛清欢不怀好意,伸手推了薛清欢一把,没想到没推动薛清欢倒叫自己往后退了一步,脚后跟不知被什么绊了一下的同时,腹部好像还给什么东西击中了一下,沉痛难挡,王娘子整个人直直摔到旁边花圃里去了,屁股正好坐在花坛围边的奇石堆上。 「哎哟。哎哟。」 王娘子觉得自己的尾椎骨都要坐裂了,不过这还不是大问题,这么大的冲击之下,她觉得腹部有一股绞痛之感隐隐传来,这么感觉着,腹部绞痛越来越厉害,仿佛有什么东西在迅速往下坠动。 「呀,流血了!快去找大夫啊!」 人群中,不知哪位夫人喊了这么一声。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王氏身上,就见王氏倒在花圃里,两手捧腹,身体蜷缩,殷红的血自她下身裙摆处散溢出来,灼人眼球。 就在这时,院门处传来一阵吵闹声,只听那处传来个丫头的声音:「大夫来了,大夫来了。」 主院这边乱作一团,守着院门的婆子也不知怎么办才好,四房的阿吉丫头突然带这个大夫过来,她们刚拦下,就听见里面喊要找大夫,婆子们慌了神,以为这大夫是夫人们要喊的,只好把阿吉和老大夫放了进去。 阿吉领着老大夫直奔薛清欢,柳氏被这突如其来的状况弄得不知所措,下意识要拦着阿吉,薛清欢对阿吉使了个眼色,阿吉立刻指着躺在花圃里哀嚎的王氏,对身边的老大夫大声说: 「大夫,人在那儿,怕是要不行了,您快去瞧瞧。」 大夫拎着药箱直接踩进了花圃,一看见王氏下身的血就大惊失色,慌忙抓起王氏的手腕把脉,片刻后,只听大夫大喊: 「速速把人抬进房去,这位娘子小产了。」 第4章 ……这位娘子要小产! 小产! 老大夫石破天惊的一句话让宴会中的所有人都震惊不已。 这王娘子是柳氏准备安排给自家小叔子做填房的女子,说是大家闺秀,识文断字,品行上佳,性情最是温和不过,可这还没过门,怎么就怀孕了呢! 若非偶然摔倒在地,有小产之兆,这薛家四郎要把人娶回去了,岂非要当那现成爹了? 柳氏身为薛家大房长媳,竟然这么坑自己的小叔子! 都说豪门富贾之家勾心斗角,尔虞我诈,没想到这远近闻名的书香门第也是这个调调,真不知道这薛家平时还清高个什么劲儿,满口仁义道德,背地里龌龊不堪。 真叫人嘆为观止。 阿吉是个机灵的,按照自家小娘子的吩咐去府外找了大夫来,没想到真派上用场了,收到薛清欢的眼神,阿吉果断大声招唿主院的僕婢前来帮忙,很快几个婆子就把捂着肚子不住哀嚎的王氏给太进了房。
第7页 王氏被抬走之后,花园里一下就安静下来。 柳氏感觉所有人的目光都在看着自己,为首的怒目瞪视当然是来自薛清欢的,她身后那些夫人们看她的眼神也不见得好到哪里去,柳氏觉得自己好像一下就站到了这些人的对立面,只见她嘴唇发颤,竟难得语塞,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大娘子这是何意?怎的找一个怀了孕的女子与我爹爹做填房?」薛清欢满脸受伤,咄咄逼人的质问柳氏: 「我爹爹纵然子嗣单薄,却也不想替别人养孩子啊。大娘子这么做,究竟是为了什么?我们四房到底哪里得罪你了,平日你给多少用度,我们便花多少用度,少便少了,从来不曾说过,大娘子若对我们还有什么不满的地方,直接说了便是,何须用这般下作手段!」 薛清欢的当面质问字字珠玑拍在柳氏脸上,柳氏心惊胆战,连连摇手:「不是不是,我的儿,你听我解释,她……」 谁知柳氏的辩解还未说完,就听人群中有个好事的夫人说道: 「薛大娘子这么做,莫不是想吞了薛家四房的产业吧。为了钱才这般不择手段,往小叔子屋里塞个怀了孕的女人。啧啧啧。」 话音落下后,立刻得到一片认同。 就说好端端的她两个女儿怎会哄骗撺掇薛家六小娘子下河,让六小娘子坏了女子规矩,这就是在做前戏,让大家都觉得薛家六娘子没了亲妈之后野性难驯,需要有个人来管教,她便在此时推出王氏,还将王氏引荐给她们这些人认识,叫她们见识王氏的才学,认可了她,这样一来,柳氏那个鳏夫小叔子要是拒绝了来自大嫂的这番好意,倒显得不识抬举了。 谁想到王氏怀着孕。 她们倒也不怕月份对不上,毕竟谁都知道,薛家四郎六月里就要北上赶考,这一来一去,最快也要明年夏天才能回来,那时候王氏的孩子已经生了,薛家四郎如何知晓这孩子是不是他的。 而柳氏这么做的最终目的,绝对不仅仅是给他小叔子一家添个堵。 听薛六娘子的话里话外,薛家四房的银钱如今可都是她在掌管,连四房的吃穿用度都要从柳氏手上过,四房那么多的钱,柳氏守着守着说不定就动了歪心思,做这么多,其实就是想打四房巨额遗产和嫁妆的主意!找个怀了孕的女人给小叔子,她就可以藉此要挟,然后藉由王氏的手彻底控制住四房。 在场的都是在后宅风浪里滚过的,这一连串的事情稍微想想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只能说,柳氏这个女人好毒的心思。 以李氏为首,差点被人当枪使,又实实在在被人戏耍了半日的夫人们,一个个沉着脸,压着怒火向柳氏辞别,柳氏一个一个追过去也没能追回来一个人,急的在原地跺脚。 薛清欢静悄悄的来到柳氏身旁,幽幽一嘆:「哎呀,真是竹篮子打水,一场空啊。」 柳氏瞪向薛清欢,见这丫头脸上哪里还有先前的半分畏缩,双手笼在袖中,似笑非笑的看着她,嘴角和眼神都透着得意。 「来人!」 柳氏当然知道今天的一切都是薛清欢捣的鬼,感觉受到了极大的挑衅和侮/辱,大喊一声,想叫人来拿下薛清欢,却见薛清欢好整以暇的低头整理了一下自己并不乱的衣袖,凉凉说道: 「大娘子教唆三姐姐和四姐姐引我下河摸玉,还不辞劳苦给我爹找了个怀了孕的女人做填房夫人,若你再打了我,你觉得我爹回来会善罢甘休吗?还有外面的人会怎么说你?」 柳氏被吓住了,两个婆子应声前来,却怎么也等不到柳氏下达命令,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薛清欢从她们眼前走过。 她走的极慢,有恃无恐,无所畏惧,周身散发的压人气势哪里像个只有十四岁的人。 薛清欢来到廊下大喊一声: 「阿吉,别看热闹了,差点沾上个丧门星,回去给我爹爹烧点柚叶水,去去晦气!」 主僕二人,一前一后,皆昂首挺胸的走出乱作一团的主院。 不过看样子,柳氏应该还不知道王氏有孕之事吧,被打了个措手不及。薛清欢之所以知道,是因为上一世他爹上京之后没多久王氏就传出有孕,可她却是年底生产的,月份上对不上,当年薛清欢被一句『妇人早产』给煳弄过去了,哪里懂的这些。所以按照月份来推断,这个时候的王氏肚子里定然已经有货,她这才将计就计。 回四房的路上,阿吉方才心有戚戚,对薛清欢道: 「小娘子,咱们今日这么做,是不是算彻底得罪大娘子了,大娘子会不会找我们麻烦呀?」 「不得罪她,她难道就不找我们麻烦了吗?」 薛清欢看着眼前这些暌违已久的景色,总觉得薛家的院子比她记忆中的要小了很多,也没有记忆中那么华丽。 她是十四岁那年被安乐侯府从薛家认回去的,一辆青篷马车,两个传话婆子,一封书信和一只玉牌就把一个所谓的侯府千金给认回去了,侯府要认的是她爹,可那时候她爹已经死了,只能将就认回她。 那时候薛清欢在薛家过的是寄人篱下的日子,突然来了个侯府认亲,她巴不得远离这个吸血的地方,可天真的她哪里知道,她从薛家去了侯府,不过是从火坑跳进了刀坑。 薛家和侯府欠她和她爹的血帐太多!当年侯府之人她已报復殆尽,只是薛家之事过去多年,有些都时过境迁了,虽然薛家最后牵连了科举舞弊案,举家被抄,可在那案子破露之前,凭的叫他们风光了一时。
第8页 如今她既回来了,该讨的帐总要一笔笔,及时的讨回来才是。 「小娘子,这不是回四房的路,我们去哪儿?」阿吉看看四周问。 「帐房。」薛清欢说。 不一会儿的功夫,薛清欢和阿吉来到了与回事处相邻的帐房,找到支取先生,一开口就把对方给吓到了。 「六小娘子说要支取多少?」支取先生不敢相信的问。 「两万两。」 薛清欢重复了一遍,这下就连身边的阿吉都吓得冷汗直流了,暗自拉扯了几下薛清欢的衣袖,心道:小娘子也真敢开口。 两万两啊。 支取先生被惊吓过后,终于回过神来,说道:「这府中的银钱支取都要大娘子的对牌,六小娘子可有吗?」 薛清欢摇头: 「没有。不过你可以现在就派人去找大娘子问一问,就说四房的六小娘子现在要支取已故四房夫人的嫁妆两万两,看大娘子许是不许。若是不许,我便去知府衙门击鼓鸣冤了。」 整个帐房都被薛清欢这股自信爆棚的野路子弄得晕头转向,帐房管事还真跑一趟去问。 薛清欢就稳如泰山的坐在帐房的客椅上喝茶,大约过了一炷香的时间,帐房管事回来了,并带来了大娘子的对牌。 「大娘子说,支!」 帐房支取先生很是讶然,但有对牌,帐房管事亲自去问的,他们都没意见,他一个小帐房能说什么,便要进柜檯里,却听薛清欢唤住他: 「等等。我改主意了。取五万两。」 帐房里鸦雀无声,所有人都觉得六娘子疯了。 两万两已然是天文数字,平日里府中各房支取最多的开销也就是几百两的来去,帐房先生的薪酬每月二两,五万两,她也真敢开口。 「大娘子如今对我是言听计从的,你便是再问十回八回,结果都是一样,先生若不信,大可再去问一遍。」 先前是帐房管事亲自去问的,大娘子确实说了句:随她随她,要多少都随她,别来烦我了! 一番商量之后,支取先生捧着银托盘走出,来到薛清欢面前,赔笑说道: 「六小娘子,五万两的金额实在太大,帐房一时拿不出,现银全部加起来就这么多,三万八千两。」 薛清欢放下茶杯,看都没看那银托盘,便对阿吉使了个手势,阿吉心下忐忑的上前接过银托盘,虽然都是银票,一点都不重,但她依旧觉得两条手臂在打颤。 这可是三万八千两啊,她这辈子、上辈子、上上辈子加起来也没见过这么多钱。 薛清欢站起身,对支取先生说道:「银票我先拿走,还有一万两千两,你把银锭子什么的再凑一凑,让人直接抬到四房去……半个时辰之内。」 吩咐完之后,薛清欢便双手拢入袖中,老神在在的走出帐房。 在回去的路上,阿吉咽了好几下口水才勉强把激盪的心情给稍微压下去一点,对薛清欢问: 「小娘子,咱们这么做,恐怕大娘子不会善罢甘休的。她会不会告到族里去,到时候族里那些长老们可不会偏着咱们四房的。」 薛清欢随手摘了一朵迴廊两边的迎春花,对着阳光转动它稚嫩的鹅黄嫩叶,仿佛能看见花瓣中的经络,闻言,回身将迎春花直接别在了阿吉的耳朵上面,笃定一声: 「放心吧,她不敢。」 比起让族老们知晓四房六娘子胡乱支取银钱的事,她更怕族老们知晓她的两个女儿撺掇姐妹下河摸玉,还有她自己找了个怀孕的女人要塞进小叔子房里的事情。 再加上现在还多了个觊觎四房钱财的名声…… 第5章 薛清欢和走路都打颤的阿吉回到他们四房的小院,说是薛家四房,其实就是个偏院,薛清欢的娘亲在世时,做主将这偏院在临近春潮街的方向重新开了个院门,把这偏院硬是改成了个两进的小院子,前后院加起来总共也就七八间房,不过麻雀虽小五脏俱全,他们家人少,住在里面还挺宽敞。 阿吉把银票托盘小心翼翼的放在薛清欢的梳妆檯上,薛清欢揭开压在上面的红绸不布,看着两沓厚厚的银票,问: 「东叔和长喜现在哪里?」 东叔当年是薛清欢外祖的左膀右臂,外祖去世以后,就是他忠心耿耿把巨额遗产送到了她母亲手中,那之后,就被母亲留了下来,连同东叔的侄子长喜一起,帮着跑跑码头和管管四房杂七杂八的事情,母亲去世以后,他们就护着薛清欢和薛冒父女。 当年薛冒赶考,东叔随他一同前去,却也一同没再回来,东叔还因此背上了污名,因为她爹死的时候,身上所有的东西都被人搜刮干净,东叔这个人,连同她爹的钱财、名谍等全都不翼而飞,以至于她爹的尸体在开封义庄停了将近两个月才有人查出他的身份。 当时是在大京的二伯薛董派人回来传话,说她爹就是被身边的贪财的奴僕杀害的,而之所以这么久才发现,是因为那阵子二伯得中探花郎,正是人生得意之际,身边事情太多,以至于弟弟失踪那么久之后才发觉他被害了。 呵,这个理由曾经骗了薛清欢很多年,她当年甚至真的以为她爹是东叔杀的,也真的以为二伯那个探花郎是他自己考的。 薛家人之所以该死,并不仅仅是因为他们苛待了四房,谋夺四房的财产,还因为他们联手害死了她爹!就连二伯那个探花郎的成绩都是抢夺了她爹薛冒的。
第9页 这件事原本滴水不漏,薛清欢没往那方面想,因为她爹的学业一直都只能算是中游,每年赶考的举子多如过江之卿,便是解元之身都有可能发挥失常,更遑论一个素日成绩平平的人,科考失利太正常不过。 要不是有后来震惊朝野的王相科考舞弊案被人揭发,拔出萝蔔带出泥,将当时已经入了文渊阁为学士的薛董牵连出来,薛清欢根本不会去请大大王帮她调查她爹的科考卷底。 查过之后才知道,薛董与薛冒同年科考,薛董暗箱操作,买通了内外帘官和誊抄举子案卷的小吏,把薛冒的试卷换成了他的名字。 成绩出来之后,果然薛冒名落孙山,他薛董春风得意。 若他只是冒名便罢,薛冒哪怕再过三年还能继续考,可薛董怕事情败露,便在大京将薛冒杀害,嫁祸薛冒的随从东叔,而那个背上弒主之名的东叔,用脚趾头想也知道绝无生还的可能。 薛董冒名中了探花之后,在大京的一切活动全都是靠着家族支持,可薛家耕读传家,能有多少钱供他走动打点?然后事情就又转到了四房的产业这上头。 薛清欢的母亲去世之后,她的嫁妆和遗产全都放在薛家公中保管,说是等薛清欢出嫁时,一併给她带出,可柳氏在薛冒赶考之前给他找了个填房夫人,在填房夫人的配合之下,他们更加顺手的挪用四房的财产,说起来,二房薛董在京里买通那么多人作弊时用的银两,都很有可能全是四房的财产。 那些豺狼虎豹,花着四房的财产,换了薛冒的考卷,再用他的钱买兇杀他。 可以想见,后来继母王氏捲款私逃不过是个名目,为的就是让外人知道,四房的钱全被王氏捲走了,那以后薛家所花用的钱,自然就全都是薛家公中的了。 这些连环毒计,一环扣一环,把当时不过十四五岁的薛清欢打的筋断骨裂。 大大王为她查清个中关节之后,素来铁石心肠的他都忍不住对薛清欢的遭遇抱以同情的目光,而身边的同僚们更是义愤填膺,狂骂薛家不是人。 「东叔不是在镖局就是在码头吧,长喜没事的时候一般都在马房。小娘子要唤他们来吗?」阿吉问。 薛清欢点头:「嗯,让长喜去把东叔叫回来,我有事吩咐。」 ** 大约一刻钟后,长喜和东叔就被唤到了薛清欢跟前儿。 再见前世护她左右的忠僕良友,薛清欢感慨良多,东叔是个年近四十的汉子,长喜是他侄子,比薛清欢大八岁,今年刚满二十。薛清欢的外祖对他们一家有救命之恩,所以他们一家子都在宋家码头上做事,外祖去世以后,东叔和长喜就在薛清欢的母亲跟前儿。 东叔当年为护她爹死了,长喜虽然没死,但在她刺死安乐侯夫人之后,跟着她一起流放,流放途中为保护她而被押送兵丁们生生打断了一条腿,天寒地冻久不得治,落下了终身残疾,可即便那样,长喜也从未想过背叛,一路忠心。 这样好的两位仁义之士不该是那般凄凉的下场。 「不知小娘子有何吩咐?」东叔见薛清欢只看着他们不说话,于是主动开口。 之前他们被大房那边的老嬷嬷们训斥过,说让他们没事别进后院,对小娘子的名声不好。 薛清欢这才回神,整理一番思绪后,将早就捏在手中的银票递到东叔面前,说道: 「这是两万两。东叔您这两天就启程,辛苦跑一趟大京,帮我到朱雀门龙津桥附近买一处宅院,要朝南向阳的,周边安静适合读书的两进宅院。」 朱雀门离大京最繁华的御街很近,龙津桥又在国子监太学附近,那里真是往来无白丁,出入皆举子,大京有点名望的先生和读书人都聚集在那儿,当年她随大大王重返大京,路过那里时就觉得如果她爹还在的话,住在那附近读书定然会很方便。 东叔接过一沓银票,懵懵的看向薛清欢:「小娘子,这……是何意?」 两万两银票就直接交到他一个下人手中,小娘子竟也放心! 「东叔,爹爹马上就要去大京赶考了,大京那么大,他人生地不熟的,总不能一直住客栈住到明年吧。买个宅子方便些。」薛清欢说。 东叔了解的点点头,又指着银票道:「那也用不了这么些。一座两进宅院,最多也就万把两,这太多了。」 「您拿着吧,我听人说大京那地方的宅院就是卖的贵。总之您帮着挑一座好的,只要地方好,贵就贵些了,安置妥当最重要。」 现在是成景元年,大京的房价虽比地方贵一些,但还不算太贵,两万两足够买四五进的大宅院了。 等到成景三年,禹王叔起兵谋反,两万大军,一路从湘潭势如破竹打到大京,据说那一年低价变卖宅院逃难的大京百姓不计其数,有那江南商会出资收购,等到兵乱平復之后,大京百姓再想回来,就发现大京的房价已经被那些江南商人炒上了天,原本小一万两就能在大京称买上一座称心如意的小宅院安家落户,可战乱之后,一座两进小宅院至少得卖到七八万两,从禹王叔谋反到被平乱,不过短短半年的时间,大京房价就如冲天炮般突飞勐涨。 「可这么多钱,小娘子当真信得过我?要不要问过阿郎?」东叔问。 「当年外祖那么大的家业都放心让您护送,如今我这又算的了什么。您是外祖信得过的人,便是我和爹爹都信得过的人。这去大京买宅院本就是为了爹爹明年的科考做准备,爹爹不会不同意的。」薛清欢说。
第10页 东叔想起老主人,双目微红,将银票一卷放入衣襟贴身藏着,爽快的对薛清欢抱拳承诺: 「小娘子请放心,秦东定不负重託。」 薛清欢点头,又道:「东叔启程之前,务必将镖局和码头的事情安排好,我这些天可能要用人。」 外祖是做码头跑船生意发家的,镖局和码头是很重要的地方,可惜当年的薛清欢太小,不懂得利用这些资源,被困在后院,坐井观天,凭白把外祖打下的大好江山拱手送给了他人。 「是。」 东叔领命下去之后,长喜抬头看了一眼薛清欢,又看了看薛清欢身边的阿吉,阿吉暗自对他摇了摇头,表示自己也不知道小娘子还想做什么。 薛清欢见他俩眉来眼去的,不禁暗笑在心中,其实当年长喜拼了命护住她,还有一个很关键的原因,就是阿吉。 阿吉是随她去了安乐侯府之后,为护着薛清欢被侯夫人打死了,长喜钟情阿吉,觉得薛清欢是阿吉拼死都要护住的人,既然阿吉死了,那他就代替阿吉将她保护下去。说起来,薛清欢觉得自己真的欠他们很多。 「长喜,从今天开始你搬到外门来住,我这边有什么事要吩咐你去做的话,你也好走的快些。」薛清欢说。 长喜一愣:「小娘子,可是大房那边的嬷嬷说……」 不用他说完,薛清欢也知道那些嬷嬷说的什么,当即打断:「你是我们四房的人,合该待在四房,那些老妪婆的话,全当放屁即可,不必理会。」 长喜为之一振:「是,奴听小娘子的。」 说完之后,长喜又往阿吉看去一眼,因为阿吉也住在外门,他那红果果的目光盯着阿吉,阿吉轻咬唇瓣,暗自瞪他。 薛清欢双手拢在袖中,看着他俩眉来眼去,也不揭破,只是似笑非笑的用一副『哦哦哦,原来如此』的眼神看着阿吉,使得原本就有些羞怯的阿吉瞬间红了脸。 第6章 帐房那边果真按照薛清欢说的,把帐房里能凑的银锭子都凑了给她送了过来,大约两千多两,长喜惊愕之余,赶忙配合着把银钱搬入了薛清欢的闺房之中。 安排好了一通后,薛清欢又打髮长喜出去买了些柚叶回来,亲自爬在梯子上挂柚叶去晦气,正挂着,就听见身后传来一道曾经只会出现在她梦中的声音。 「清欢,你爬那么高做什么,快下来!」 爹娘愿你一生都能清平欢喜,『清欢』这两个字是疼爱女儿的父母对女儿未来的美好期盼。可惜上一世给她娶这个名字的人全都早早的离她而去,而她曾经的一生也和『清欢』这两个字搭不上边。 母亲缠绵病榻两年多,她尚在床前侍过疾,父亲赶考客死异乡,她竟是连最后一面都没有见着。便是连父亲出发之日,她还在因为父亲续了王氏做填房而跟他怄气没去相送,父女间最后一次说话全都是她的任性之言。 薛清欢僵硬着头看向声音的来源处,就看见站在拱门前,刚刚亲自扫墓回来的薛冒穿着一身褐色短打,高高瘦瘦,肩背竹篓,头戴斗笠,手拿小铲都不影响其儒雅形象。 还是薛清欢记忆中的模样。 薛冒放下竹篓,将斗笠和铲子放置一旁,来到梯子下方,故作严厉对站在梯子上发呆的薛清欢道: 「愣着干什么!我让你下来!」 薛清欢这才回过神,从梯子上爬下,然后便呆呆的盯着薛冒看个不停,像是怕他突然消失一般,鼻头止不住的酸楚,眼泪珠子在眼眶里打转,薛冒原本还想再训斥几句,却不想还没开口,这丫头就似要哭一般,吓得薛冒训斥的话也不敢说了。 「怎么了?谁欺负你了?」薛冒问。 他这个丫头性子随了她娘,是个铁骨铮铮的汉子,手心给打开花了,她都能咬着牙坚决不哭的。 薛清欢原本只是眼泪打转,架不住薛冒这么一问,前世今生积攒下的所有委屈仿佛一瞬间来袭,止都止不住的喷涌而出,眼泪如断了线的珍珠般掉落。 这下倒是薛冒慌了,连忙弯下腰关切的问询:「别哭别哭,告诉爹,谁欺负你了。」 薛清欢哭成个泪人,根本说不出话,薛冒抱着她没办法,只能转问阿吉。 阿吉看着自家小娘子哭的这么可怜,心中不禁感到一股由衷的敬佩,果然还是小娘子聪明,她们跟大房交恶的事情阿郎还不知道,小娘子这么一哭,等同恶人……呸,好人先告状。 小娘子这么卖力,她这个做丫鬟的也不能落后,于是把她们今天在大房发现的那些事情,稍微添油加醋的对薛冒说了一番。 薛冒听得震惊不已:「竟有这等事?你说的可是认真?」 阿吉举天发誓:「阿郎若是不信,自可派人去询问今日来赴宴的夫人们。小娘子素日何等英雄,如今哭的这般伤心,阿郎何曾见过?」 薛清欢表示阿吉对『英雄』这个词语的理解有待商榷。 薛冒沉默片刻,忽然站起欲向外走:「我去找她问个清楚。」 「阿爹且慢。」薛清欢拉住薛冒,对阿吉使了个眼色,让她去院外守着,然后薛清欢便拉着薛冒进屋说话。 「阿爹,今日之事用不了多久就会传出去,那些夫人都不是省油的灯,大娘子所作所为自有旁人去公断,咱们现在找上门理论非明智之举。」
第11页 之所以不能上门理论,是因为柳氏想做的事情在还没有做之前就被薛清欢给打断了,说白了就是并未对四房造成实际的伤害,柳氏现在完全可以推说王氏并非要给薛冒做填房的,那时反倒叫她推脱了。 薛冒紧咬牙关,气的眼冒金星,他不好跟女儿说的是,其实柳氏已经跟他说过多回,要他找个填房回来,都被他拒绝了,没想到他拒绝之后,柳氏背地里竟又使了这么多手段。 「阿爹,今日是我鲁莽了。但女儿只是想告诉你,我并非大娘子她们说的那般不守规矩,爹爹今后收房纳妾娶妻,女儿都没意见,只是定要寻那知根知底,品行端正的才行。」 薛冒没想到向来冲动鲁莽的女儿会说出这番话,想到昨日她湿淋淋的被人送回来,全身高热,还倔强的什么都不肯说,若非经歷生死攸关的大挫折,她一个孩子又怎会一夜之间变得懂事了呢。 伸手抚在薛清欢的头上,薛冒说:「可是爹爹下个月就要启程去大京了,实在不放心将你一个人留在家中。」 「那爹爹就放心把我交给一个陌生女人管教吗?您在家时,她们都尚且敢如此欺负我们,若您不在家,女儿一个人无依无靠,成日成夜的还要防着什么时候别再给骗去水里淹死了?」薛清欢说话眼睛红红的。 薛冒看在眼里自是心疼,想想女儿说的也不无道理,他那大嫂子能做出此等事来,看来并非表面上看起来那般良善,清欢一人在家,无人照拂,岂非叫天不应叫地不灵? 「爹爹,横竖您就我这一个女儿,女儿也就您一个爹爹,您上京赶考,身边总要有人端茶递水的,女儿已经这么大了,不会给爹爹添麻烦,还能照顾爹爹,要不然……」 薛清欢边说边观瞧薛冒的神情,薛冒将她的话理解了一番后,问道: 「你是说,你想跟我一同上京?」 薛清欢轻柔的点了点头,小声问:「爹爹嫌我是累赘吗?」 「别胡说!」薛冒朗声:「爹爹绝不会有嫌你累赘的时候!只是上京路途遥远,你一个小姑娘家如何吃得了这苦,更何况大京不比扬州,人生地不熟的,客栈里又鱼龙混杂……」 「爹爹!」薛清欢打断了薛冒的话,说道:「只要爹爹不嫌我累赘,一切都不是问题。路途辛苦又怎比与爹爹分隔两地来的辛苦?至于去大京府,咱们又何须住什么客栈呢?」 「不住客栈,那难道租房住吗?倒也不是不行。」薛冒拧眉,似乎已经在认真考虑这个可能性了。 薛清欢见他这样就知道他已经准许了,垫脚让他附耳过来: 「我已经请东叔去大京买宅子了。」 薛冒:?? 于是,薛清欢又把她如何在帐房要了几万两银子的事情说与薛冒听,薛冒听的目瞪口呆,薛清欢说: 「我跟他们要的又不是薛家的钱,是我娘的嫁妆和产业,当时说的分明啊。」 「可是,你娘的嫁妆和产业是给你将来出嫁用的,如何能用来为我赶考在京中买宅院用?更何况,我只是去赶考,又不是要常住大京,最多一年咱们还是得回来啊,到时候你在大京买的宅子怎么办?」薛冒说。 薛清欢搂住薛冒的手臂,撒娇道:「爹爹考个状元郎,咱们不就可以一直留在大京了嘛。」 薛冒难得看见女儿这副娇态,可也是哭笑不得:「状元郎。你当状元郎是红薯那么好考的吗?」 「嘿嘿。」薛清欢想了想后说:「女儿对爹爹有信心。因为娘去世前与我说,爹爹有大才,不过是出身在不好的环境中,不可彰显才气,不可与人事事争锋,但科举乃是天下学子心之嚮往,是决定一生的大事,若说咱们现在是身处泥潭,那爹爹就绝对是那个能将我们拉出泥潭的人。」 「娘当时说的时候,我不是很懂这话是什么意思,如今想来,却是有点明白了。薛家绝非你我父女久留之地。爹,您觉得呢?」 薛冒听着女儿说亡妻,鼻头髮酸,世上最懂他的,最爱他的还是卿卿,可惜卿卿命薄,未曾等他出人头地就香消玉殒。 「为了你娘和你,爹爹一定会考取功名,不说状元及第,至少考个二甲进士回来。」薛冒空前振奋:「咱们上京,爹爹带你一起上京!无论何时何地,咱们父女共进退。」 薛清欢笑靥如花:「嗯。女儿听爹爹的。」 薛冒颳了下她的鼻子,只听薛清欢又问:「爹,我娘留下的嫁妆和产业全都在大娘子手里吗?」 「不是。都在薛家的公库中存着,钥匙分三把,一把在我这儿,另一把在大娘子那儿,还有一把放在族老那儿。」薛冒说。 薛清欢对薛冒伸手:「您的那把钥匙呢?」 薛冒愣了愣,倒也没犹豫,就从脖子里掏出一根红绳,没想到这傻爹居然把钥匙贴身藏着,薛清欢接过钥匙后,对薛冒说:「待会儿您找个机会去族里回禀一声,就说钥匙丢了,想重新配一套。」 薛冒看着被薛清欢毫不客气收入囊中的钥匙,一头雾水:「那我去族里怎么说?」 「阿吉说您昨天很晚才回来的?」薛清欢突然问了个并不相关的问题。 「啊!是有点晚……李管家找我去他那儿喝酒了。」薛冒说,昨天清欢湿漉漉给送回来,狼狈的不成样子,他那时不知道她是受人撺掇和陷害,只当她是真的不懂事,胡作非为,觉得自己没有尽到做父亲的责任,对不起亡妻的嘱託,心情很不好,正好李管家约他去喝酒,他就去了。
第12页 李管家是薛家的大总管,据说是柳氏的远房表哥,他不会无缘无故找薛冒饮酒,薛清欢猜道: 「李管家是不是劝您续弦来着?」 柳氏既然连人都已经准备好了,断不会半点风儿不透给薛冒知道,想来薛冒之前都拒绝了,所以柳氏才想着拿薛清欢做垡子,打着管教她的旗号,让薛冒就范。 被女儿猜中了缘由,薛冒有点不好意思,说道:「他是劝了几句。不过我可没应承他啊。」 虽然没应承,但多少还是有点动摇的,毕竟在今天之前他没想带女儿一起去大京,放她一个人在家不放心,想着有个人照料总归好点。 薛清欢看破不说破,老神在在点了点头: 「行吧,那你去了族里就直说,昨天晚上李管家约您饮酒,您喝的有点多,今天早上起来就发现钥匙就不见了。扫墓归来后立刻向族里禀报。」 「这话说起来,会不会让人怀疑李管家?」薛冒说。 「您又没说是李管家拿的,管天管地,您还管人家怎么想吗。」 「……」好像有点道理:「可是……」 薛冒多少还有点犹豫,就听屋外传来阿吉的声音:「阿郎,大老爷和二老爷派人来请您去书房议事。」 薛冒刚刚得知柳氏的所作所为,还在气头上,并不想跟大房和二房的人说话,正要回绝,就听薛清欢替他答了句: 「回大老爷和二老爷,爹爹换身衣服马上就去。」 等阿吉送走了传话下人候,薛清欢对薛冒交代: 「爹,一会儿您见了大伯父和二伯父,就当不知道我与您说的事情,若他们不问我便罢,若问起我,您就说我在房里歇着,暂时也别告诉他们您要带我一起去大京的事儿,他们若与你说赶考之事,无论什么您都先应着,总之咱们自己私下的打算,千万千万,一丁点儿都不能让他们知晓。」 薛冒如今知道大房没安好心,便是薛清欢不叮嘱他也没打算与别人说什么,闻言点头:「放心吧。」 第7章 薛冒去了大房以后,薛清欢也立马收拾收拾,带着长喜出门去了。 她们所在的地方是扬州府舟山县,大赵九州十三路里的淮南路,算是扬州府最临近海边的城市,因此这里的渔业和跑船运输十分发达,薛清欢的外祖就是靠跑船,将南货北调,北货南调发的家,他死了以后,薛清欢的母亲就接手了这些生意,从她接手开始到如今她去世一年这段时间,宋家的十六个码头已经丢了一半,还剩七八个在勉强维持。 上一世,等到薛清欢被安乐侯府接去了大京,宋家剩下的那些码头就成了无主之地,没用多久就给人瓜分了个干净,而这些事情,都是当时在大京的薛清欢不知道的情况下发生了的。 薛清欢走在码头一条街上,舟山县的码头有大小二十八个之多,宋家鼎盛之时拥有十六个,可见其豪气程度。 码头一条街是舟山县最热闹的街道,来来往往的各地商人,码头卸货的工人,大赵不禁海运,还有不少奇装异服的外乡人来中原做生意,街上叫卖稀罕货的胡商,也有耍猴卖艺的江湖艺人,叫喊吆喝声不绝于耳,十分喧闹嘈杂,却也将底层百姓的生活画卷诠释的鲜活艷丽。 长喜是这条街上的熟客,走两步就有人跟他打招唿,而长喜则一一回应,还见人就指着薛清欢介绍:这是我家小娘子,宋老的外孙女。 『宋老的外孙女』这几个字像是有特别的魔力,吸引着街上好些掌柜的伙计轮番探头观望,有那热情的便直接上来跟薛清欢打招唿,走了一路,不绝于耳的除了叫卖吆喝声,就是『小娘子安』『小娘子好』『小娘子来啦』之类的寒暄之言。 这个世界对薛清欢来说是陌生的,却能让她打从心底里感到温暖。 路过一个鱼肉馄饨摊儿,薛清欢被那鲜香的气味勾的走不动,干脆过去要了两碗。小时候她娘经常带她吃,后来去了大京就再也没吃过正宗的,大大王喜欢吃海货,薛清欢也给他做过鱼肉馄饨,却总是没有小时候的味道。 长喜有些担心:「小娘子,您要在这里吃吗?」 「有何不可。」薛清欢从桌上筷笼里拿出两只勺子,递给长喜一只:「一会儿回去时,也给阿吉带一份,多加点辣子,她不喜欢吃米饭,最喜欢吃一些乱七八糟的零嘴儿,玉斋的蜜饯她也喜欢。」 长喜到底是个毛头小子,提到心上人就不好意思了,一边暗自记下小娘子给他的提示,一边殷勤的用衣袖子把薛清欢坐的那一面擦了又擦。 他们坐在馄饨摊儿上,依旧有人上前打招唿,薛清欢问长喜: 「我第一次来这里,为什么他们对我也这么热情?」 长喜把一碗煮好的馄饨先送到薛清欢面前,回道: 「因为您是宋老的外孙女啊,这条街上很多很多人都受过您外祖的恩惠。早年间这条街就是宋老一手建成的,救济了不少穷苦百姓,让他们在这里安家落户有生计,只可惜宋老去世之后,这条街就给分的七七八八了,娘子虽然也会来,可薛家规矩多,她出趟门不容易,就算出来了一下也处理不完那么多事儿,久而久之就不行了。」 薛清欢上一世从来没有来过这码头一条街,所以从不知晓这些,她以为她在薛家人憎鬼厌,形单影只,却不知在离薛家并不是很远的一条街上,有这么多人会因为见了她一面就觉得很高兴,很荣幸,而她却在毫不知情的情况下,轻易放弃了这些。
第13页 若她上一世能到这条街上看一次,哪怕只是一次,也许她就不会那么急切的去大京,留在这码头一条街上,维持着宋家的生意,多年后,做个码头大姐大想来也是很好的人生。 唉,有的时候真的是一步错,步步错,不回头根本就不知道自己曾经错过失去了多少。 一口鲜香的鱼肉馄饨入口,薛清欢连连点头:「嗯,好吃。」 长喜见状,把他还没吃的那碗馄饨又拨了一半给薛清欢:「小娘子爱吃便多吃些。」 对于长喜这非常有见识的行为,薛清欢表示很满意:「得嘞,下回再告诉你她不喜欢什么。」 长喜一听,有些黝黑的脸上又隐隐透出些红,虽然嘴里没说,但却继续殷勤的给薛清欢加辣子。 正吃着馄饨,街那头忽然有些骚动,薛清欢抬头看去,就见一个穿的花里胡哨的人骑在一匹高头大马上,马缰有人牵着,他头上簪着一朵很大的花儿,故作风雅的在马背上得意洋洋的扇扇子,跟他这派头比,那张脸就很普通了,不说歪嘴斜眼,那也是獐头鼠目,加上那一脸得意的样子,让人看了就想打,薛清欢觉得这人有点面熟,可一时想不起来是谁。 他稍微走近一点后,就发现他用马拖着个双手被缚的人,鼻青脸肿,垂头丧气,给马拖在后头,走路都踉踉跄跄。长喜看见马后拖着的那人,发出一声嗤笑。 街上的人都自动给他们让路,等他们走过之后,薛清欢才问长喜: 「什么人?」 「回小娘子,马上那个叫李荣彪,有个码头在咱们码头隔壁,马后那个混球叫戴雷,以前是咱们码头上的小头目,吃里扒外,把咱们在福建路的两处走货口卖给了李荣彪,还以为李荣彪能对他多好,现在看起来,真是报应啊。」长喜说。 提起李荣彪这个名字薛清欢想起来她在那里见过那张欠揍的脸了。 这李荣彪是李管家的儿子,李管家是薛家大娘子柳氏的远房表兄。 李家什么时候也开始跑码头了? 「你知道李荣彪是谁吗?」薛清欢问长喜。 长喜犹豫片刻后摇头道:「具体不知道,他是去年从邳阳县来的,挺有钱,一来就在这里买了两个码头,跟官府好像还有点关系。就因为这个,现在的码头除了我们宋家码头,其他码头都有向他靠拢的意思。」 柳氏是邳阳县人,李管家自然也是,而他们所谓的和官府有点关系,指的怕就是知县老爷送了个小妾吧。李荣彪现在还没在薛家出现过,长喜不知道他和李管家的关系也正常。 因为薛清欢之所以记得这个李荣彪,是因为后来这个李荣彪好像沾上了个夺人妻子的案子,被人给告到县衙,他跑到薛家来找李管家救命的时候,薛清欢偶然见到过一回。 后来那个案子是知县出头压下去的,反过来把那个告状的打了五十大板赶出了舟山,靠的就是李家送过去的那一房小妾吹枕边风,当时这案子闹得还挺大,都说那告状的太惨了。 哼,柳氏娘家是邳阳县的一个举人家,柳氏嫁到薛家来的嫁妆只有两抬,就这她还好意思趾高气昂的说她家是清贵传家,笑死个人。 那么,现在问题来了。 柳氏的娘家没钱,身为柳氏娘家来投奔她的远房表亲的李家,怎么会突然有钱来开码头,还混的风生水起?去年来的舟山县就突然变得有钱了? 薛清欢的目光跟着李荣彪,看见他在馄饨摊斜对面的李家码头前翻身下马,上台阶往码头亭子去,被他拴在马后的戴雷突破重围,爬上台阶,抓着李荣彪的衣服像是在苦苦哀求着什么,李荣彪甩他不掉,码头的打手这时也沖了上去按住了戴雷,李荣彪发狠般踹了戴雷两脚,又在他耳边说了句什么话,原本愤怒的戴雷立刻老实了,泄了气般被人押了下去。 薛清欢能读懂唇语,自然知道李荣彪和戴雷说了些什么。 意味深长的『哦』了一声,原来当年那个因妻被夺把李荣彪告上县衙,最终不仅没告倒李荣彪,还被打五十大板赶出扬州府的倒霉蛋就是这个戴雷啊。 刚才李荣彪在戴雷耳边就清清楚楚说了句:别忘了你老婆还在我手上。 乖乖,不得了,不得了! 「那混球真是自作自受,亏我表叔还拿他当兄弟,常夸他有本事,本来都要让他做府副把头了,谁想到突然反水,反过来给了我们一刀,害我们损失巨大!」长喜嫉恶如仇,最看不起不讲义气背叛的人。 「照你这么说,咱们对戴雷挺好的,他干嘛想不开背叛呢?」薛清欢问。 人做事总是要有理由的吧,尤其还是个并不笨,挺有能力的人。 「谁知道,有一天突然跑来跟表叔说要预支三千两银子,表叔说一时拿不出来,他就记恨了呗,没过多久就叛变了。」长喜说。 「他突然要那么多银子干嘛?」 长喜回忆了下,说:「好像说什么他娘病了,什么病要三千两银子啊。他明知道码头如今生意不好,工人拖家带口都没饭吃,他一张口就是三千两,摆明故意找茬儿,为他的叛变找个光明正大的理由呗。」 「因为一场病耗光家财的大有人在,三千两也不算稀奇,说不定是真的。」薛清欢说。 长喜像是想到了什么,说道: 「我表叔也这么说过,这不后来找了很多人硬是凑了八百两给他送过去了,谁知他根本不领情,还跟表叔大打出手。」
第14页 「你们拿不出钱,怎么不去找我爹呢?」薛清欢问。 如果是宋家码头的人找薛冒要钱,薛冒肯定不会置之不理。 「娘子故去前,特意跟咱们交代过,让码头发生什么事都自己解决,一定不能去打扰阿郎读书,再说阿郎的脾气那么软和,去说了他也拿不出主意吧。」长喜说。 薛清欢暗自一嘆,还真是这样!她爹就是个两耳不闻窗外事的读书郎,诗词策论他透熟于胸,世情交往却一窍不通。 ** 吃完了馄饨,看完了热闹,长喜就带着薛清欢去了宋家码头,宋家最大的码头岗亭其实就是一座很大的废弃船改造而成的。 听说薛清欢来了,如今的副把头葛青自船舱里走出,正好看见从晃动不已的踏板上平稳走上船的薛清欢。 葛青没见过薛清欢,往在踏板上摇摇晃晃走来的长喜看去一眼,这才有些明了,问道: 「是薛六小娘子吗?」 薛清欢点头:「是,葛把头好。」 「哎哟哟,真的是小娘子啊,起先我还不敢认呢。快快请进。」 葛青把薛清欢请入了船舱说话,葛大嫂子得知薛家小娘子来了,赶紧亲自烧了茶过来从旁伺候着,薛清欢跟他们问了一些码头的近况,葛青就让人把这些年码头的来往帐本都给薛清欢搬了过来,怕薛清欢看不懂,还随了个管帐的先生过来指点。 谁料,薛清欢问起帐本上的问题头头是道,很快就把这些年帐本上的主要问题瞭然于胸,码头上要做的事情,无非就是运来送往,只是这么多码头,人家商户凭什么都从你的码头走呢?一来看的是价格,二来看的就是安全性,这几年宋家码头受到的冲击不小,总是会受到一些莫名的攻击,致使货物安全送达商户的只有十之七八,货物送不到,就肯定要赔钱给人家,这一来二去,损失的就不是一点了。 当薛清欢问起货物为何频频出错的时候,葛青无奈回道: 「好手走的多了,请不起更多的人,别的码头一场货配百人相随,我们海里陆上最多出五十人,遇不到危险还好,遇到了危险,五十人与百人的力量还是悬殊,宋老还在的时候,我们便是千人的随护队也有过,那时候什么样的东西我们都敢承运,现在不行了,只能挑一些小的、近的交易多跑跑,虽然赚的没以前多,至少能保证送达。」 薛清欢想也是这个原因,人手是关键,有钱有人,运送的货数额大,赚的也多些。 「如果只是人手问题的话,倒也不难解决,多拿点钱出来就行,除了人手,可还有其他问题?」薛清欢问。 葛青和长喜对看一眼,似乎有难言之隐,薛清欢见状问:「还有什么,直说便是。」 长喜犹豫着开口: 「还有就是些码头寻衅,现在好些码头都怕了李家码头,他们人多手狠,不听他们的就捣乱,这个月他们都在我们码头上找过好几回茬儿了。」 「是啊。报官也没用,那李家有背景,官府护着他们。从他们出现开始,我们已经搭进去好几个好手,不是被害死了,就是被害残了。」葛青补充。 就在这时,船舱外挑衅的话说来就来: 「听说什么薛家娘子来了,那贱人不是都死了吗?出来让大爷瞧瞧,又是哪个薛家娘子啊。」 第8章 「李荣彪,你嘴巴给我放干净点。」 葛青和长喜第一个冲出船舱,指着嚣张不已兀自带着打手上船的李荣彪警告。 宋家码头的人看见船上有动静,也纷纷放下手里的活计,拿着些锄头,棒子上船助阵。李荣彪见他们人多,吓得躲到打手后头叫嚣: 「干什么干什么?想打人,小心我报官。」 葛青从人群后走出:「谁打你了,报什么官?李荣彪,这里是宋家码头,不是你撒野的地方。」 李荣彪从两个打手之前怂了吧唧的探出头: 「嘿,我撒不撒野的反正我都来了,你能把我怎么样?」 不用葛青吩咐,周围的码头工人就要围上来,李荣彪见状,赶紧喊道:「等等等等,我来没别的意思,就是想问问你们宋家码头,上次立的赌约什么时候执行?一拖再拖,大爷我可没耐心等了。」 薛清欢在人后问葛大嫂子:「什么赌约?」 葛大嫂子小声告诉她说:「李家就是无赖,到处跟人立生死约,比水性,抢码头,谁要输了,就得让出各自码头,他花钱找那不要命的跟人比,一年里都闹出好几条人命了,这条街上的大小码头都怕了他们。」 「比水性?怎么比?」薛清欢问。 葛大嫂子见她有兴趣,赶忙打断她:「小娘子别多想,这都是爷们儿的事,咱们女人家最好别沾。您可得记着大娘子的教训。」 「我娘的……教训?」薛清欢说。 葛大嫂子见她不懂,也没敢多说,那支支吾吾的样子倒让薛清欢想起她娘来,印象中,她娘的身体向来很好,很健康,小时候还教她拳脚功夫,照理说不该一场病就夺走她的性命,除非…… 「我娘以前常跟人立生死约比水性吗?」薛清欢问。 葛大嫂子被问的没有办法,只能说:「在水边做码头的,还能比什么呢。要想在码头上站稳脚跟,别人不敢欺负,可不就得拿命拼。大娘子仗着水性好,便是冬日里有人挑衅,她都敢应,上赶着与人比,可到底是女人家身子,水里寒性多大呀。得亏她还留了小娘子这么一条血脉,算了算了,都是些旧事,小娘子别多问了。」
第15页 她们这边在说话,葛青长喜他们和李荣彪突然就槓了起来,双方人都在叫嚣。 薛清欢仔细听了一耳才知道怎么回事,因为李荣彪说: 「你们既然答应比了,那就找个姓宋的来。这不是叫宋家码头嘛,你们这些下贱泥腿子凭什么替宋家出头?」 有人立刻反驳:「你这是强人所难。谁不知道宋家没人了?」 李荣彪立刻指向被人保护在船舱前的薛清欢:「怎么没人?那不还站着个什么薛家娘子嘛。你们宋家的当家娘子不就是薛家的四房夫人吗?薛家娘子也能代表宋家!」 此言一出,葛青长喜还有宋家码头上的工人都群情激奋,因为这要求不管谁听来都觉得十分过分,且不说那是薛家的小娘子,他开口要跟一个不过十四五岁的小娘子比试,就很不要脸了! 他怎么没找个刚出生的婴孩儿比? 「怎么着!不敢了?你们看看,宋家都没人敢站出来,你们还成天帮着宋家码头干活儿,丢不丢人!趁这机会全都到我李家码头去吧。」李荣彪躲在一圈打手的后头叫嚣,眼看就要引起公愤。 「谁说我不敢?」 一道清亮的声音自宋家码头的人们身后传出。 人们下意识让出一条路,薛清欢从后面走出,葛大嫂子吓得一把拉住薛清欢,却被薛清欢安抚下去,众人目光皆落在那从人群后走出,纤细漂亮的小姑娘身上。 「小娘子不可胡闹,快快回去,这里我来解决就好。」葛青对长喜使了个眼色,想让长喜赶紧把薛清欢带回去。 谁料长喜刚要过来带薛清欢走,便被薛清欢抬手阻止,只见她毫无惧怕的来到人前,跟躲在打手后面的李荣彪说: 「我可以代表宋家,那你们李家就是你代表咯?可我怎么记得,你们邳阳县的人不会水呢?哦对了,我们薛家大娘子柳氏就是邳阳县的人,她可是只旱鸭子,不过我家大娘子身边有条姓李的老狗,你说那只姓李的老狗子生的姓李的小狗子会不会水啊?」 葛青和宋家码头的工人们面面相觑,都不知道这位小娘子在说什么,同是出身邳阳县的薛家大娘子身边有条姓李的老狗……姓李的…… 李荣彪惊愕的看着薛清欢,哪里还听不出来,薛清欢已经知道他的身份了。不仅如此,她还口不择言当众骂他和他爹是狗! 李荣彪眼里闪过狠意,对薛清欢动了杀心。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闯进来,这小丫头在薛家待的好好的,谁也动不了她,可她自己到码头来了,那可就怪不得谁了。 「小娘子说的不错,我确实不会水,会水的自然要找会水的比,既然小娘子应了,那咱也不能输了场面!来人!」李荣彪阴狠狠的看着薛清欢,对身后喊了声。 不一会儿的功夫,戴雷就被他的两个打手押了上来。 「李荣彪,你要脸不要!」 宋家码头这边看见李荣彪这时候把戴雷带过来,哪还猜不到他想干什么,纷纷怒骂指责。 李荣彪像是听不见这些声音,拉过戴雷,在他耳边低声说了句话,薛清欢看在眼里,知道他对戴雷说的是: 帮我弄死那臭丫头,今晚就让你老婆回家。 戴雷气的浑身发抖,像是要朝着李荣彪冲过去,被两个打手强势按着动弹不得,只见李荣彪冷哼一声,从衣袖里露出一截髮簪,戴雷一眼就认出那髮簪的来歷,愤恨的放弃了抵抗。 「他跟你比!这也算是你们宋家码头的老熟人了吧。怎么样啊,小娘子,话都说出去了,你要不比,可就把薛家和宋家的脸全丢尽了!比不比啊?」 李荣彪无耻之极的用起了激将法。 「不能比,小娘子莫冲动。」葛青急道。 长喜也是后悔,今天他就不该带小娘子来码头。 「比就比!不过我有个条件!」薛清欢说。 李荣彪就怕她不比,只要肯比,还怕她有什么条件? 「你说。」 薛清欢精准的指向李荣彪:「生死状要你签!」 一众譁然。 葛青长喜他们还在那儿焦急的劝薛清欢莫冲动,李荣彪那儿也懵了,只听薛清欢又道: 「怎么,我都肯让你用个不是姓李的下水比试了,你还不敢跟我签个生死状?」 薛清欢的声音清亮有力,十分悦耳且穿透力十足,让围在码头内外的人全都听的分明,有的人暗道薛六小娘子不知天高地厚,也有人暗自佩服这薛六小娘子的胆识,这一瞬间,有不少码头上的老人仿佛看到了当年宋娘子在世时的模样。 李荣彪愣愣的看着薛清欢,不知道这小丫头在打什么主意,让他签生死状,却同意让戴雷比,莫不是这臭丫头还真以为她的水性能跟浪里白条戴雷相比?痴人说梦! 眼中闪过精光,李荣彪就拿定了主意: 「好!签就签!」 江湖上的生死状是一种连官府都制止不了的私斗类型,只要不是恶意杀人,像这种比狠斗勇的行为,官府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便是上了公堂那也是各安天命,与人无尤。 ** 半个时辰后,所有准备工作都已做好。 薛清欢换上了葛大嫂子为她女儿做的鱼衣,在众人见证之下,与李荣彪签下了一纸生死状,状纸上言明,两人的比试乃心甘情愿,无论生死,各安天命,事后不可追究。
第16页 一人手中拿一份各自签过名画过押的生死状,薛清欢把她的那份交给长喜贴身放好,然后便走到跳板前蹦蹦跳跳做热身运动,这片河域比较浅,比试前以竹竿丈量过,大约九尺三寸深浅,比试时两个人的脚上都套上绳索,绳索连着一块大石,人和石头一同被抛下水,率先解开脚上绳索冒出水面之人为胜。 这种简单粗暴的比试方法是水域江湖人惯用的,并不稀奇,每年死在这上面的人没有一百也有八十。 薛清欢做好了热身之后,葛青依旧拉着她,说道:「小娘子,真的使不得的。你现在后悔还来得及,我们宋家码头不怕他们的。」 薛清欢将胳膊从葛青手中抽出,走上跳板,葛青见她这边行不通,只好对要爬上跳板的戴雷说: 「戴雷!这是薛六小娘子,她的母亲是宋娘子,你忘了你曾经受过宋娘子多少恩惠吗?还有宋老!你的良心被狗吃了吗?」 戴雷对葛青欲言又止,李荣彪从旁打断:「比不比啊?戴雷?」 听到了声音威胁,戴雷爬上跳板,走到最前方,忍不住看向旁边跳板上的小姑娘,戴雷终究没忍心,对薛清欢说: 「小娘子下水后不用怕,我解开绳索就去帮你解,在水下不比岸上,越是慌乱就越会出错。」 他们两人在跳板上,甲板上的人听不见他们在说什么。 薛清欢回头看了一眼,没有回答戴雷的话而是低声说了句:「今晚子时,宋家老庄见。」 戴雷还来不及问清楚,比试就正式开始了。 两人和石块同时入水,所有人都巴在甲板上观望,葛青和长喜都急的满头大汗,可也知道现在着急也于事无补,只能期望小娘子的水性有宋娘子那么好。 薛清欢的水性自然是很好的,她从小在水边长大,没专门特训前便有那一人渡河的本事,更别说开始为大大王办事,经过系统特训之后了,她在水下待两刻钟不成问题。 下水之后,薛清欢等到坠石落底,平稳过后,才开始弓起身子去解脚踝上的绳索,解到一半果然发现了猫腻,她脚踝上扣着的与其说是绳索,不如说是包裹着绳索的铁链,铁链上还有一把锁。 早就料到他们不会老实,薛清欢从髮丝中抽出一根刚才特地藏好的银针,银针刺入锁孔,没两下锁就被打开,薛清欢从绑缚中脱身,借着水下微弱光线,寻到了在那儿不断挣扎的戴雷。 原来李荣彪想弄死的不仅仅是薛清欢,他是想借生死状这件事,把戴雷和薛清欢一同弄死。 摸到戴雷脚下,薛清欢很快也将他的铁链锁解开,戴雷鼓着气看见薛清欢对他指了指船的另一边,立刻明白她的意思,往与她相反的方向游去。 薛清欢看着戴雷游到船的另一边去之后,自己才张开双臂,摆动双脚,冲着河面天光游了上去。 第9章 当薛清欢的头露出水面的那一刻,整个宋家码头上就传来一阵高过一阵的欢唿。 自从老把头和宋娘子相继去世之后,他们宋家码头已经被人欺压的快要忘记扬眉吐气是什么感觉了。 葛青听着周围兄弟姐妹们的欢唿,欣慰极了,他知道小娘子为什么一定要答应和李荣彪签生死状,她是为了宋家码头的声威在出头,她是在想用行动告诉大傢伙儿,宋家没有绝后,宋家依然有人能站出来为他们出头撑腰。 葛大嫂子和几个婶子七手八脚的把薛清欢从水里拉上来,刚爬上甲板,就有婶子拿来羊毛毡披在薛清欢的身上,薛清欢披着羊毛毡,看向另一边目瞪口呆的李荣彪,露出一抹笑,不知为何,李荣彪看着薛清欢的森森白牙,没由来的打了个冷颤,心虚的避过目光。 胜负已分,他们已经没有留在这里的必要。李荣彪全然不顾水下面还有一个为他拼命的人,自己带着人头也不回的走了。 这一幕看在李家码头上众人的眼中也是心寒,纷纷对宋家码头上的热烈欢唿声投以羡慕的目光。 人家宋家码头就是不怂,哪怕宋家只剩一个十四五岁的小姑娘,她都能做到亲身上阵为码头谋生计,可李家码头这里呢?不仅无耻换人,让别人替他卖命,见输了以后,连帮他卖命的人的命都不救一下,哪怕捞个尸体呢。 人品高下立现。 薛清欢在葛大嫂子给她准备的浴桶里稍微暖了暖身子,重新换上自己出门时的衣裳,梳好髮髻后走出房间,又是一个温文尔雅的美貌小娘子。 若非亲眼所见,谁又能相信就是这样一个娇娇弱弱,斯斯文文的小娘子,刚跟人家签了一张生死状,并且以绝对压倒性的能力取得胜利呢。 宋家码头的所有管事的齐聚一堂,等候在船舱里,看见薛清欢从内里走出,无一不是对她投来敬佩和赞赏的目光。 薛清欢理所当然被请到主位上坐下,对大伙儿的称赞一一谢过,与大家说了几句激励人心的话,并作出承诺,便是宋家只剩她一人,也绝对不会放弃任何一座宋家码头。 众人离开之后,薛清欢让葛大嫂子守着船舱的门内门外,留下葛青和长喜说话。 「小娘子有何吩咐?」 薛清欢对长喜伸手:「生死状呢?」 长喜一愣,然后赶忙将贴身藏好的生死状双手恭恭敬敬的递到薛清欢面前,要说在这之前他对薛清欢只是听从,那现在他就是发自内心的恭敬了。
第17页 谁都佩服有能耐的人,这无关年龄和性别。 薛清欢将生死状摊开放到桌上,将她在水下的遭遇,以及她把戴雷从水下放走的事情说了一遍,葛青与长喜惊愕不已,原来水下的一切竟比他们想像中还要危险万分。 「这个李荣彪简直可恶至极!」葛青一拳砸在茶几上,茶几应声而碎。 长喜也是气的紧捏拳头。 「小娘子想如何做,尽管吩咐便是,葛某赴汤蹈火,在所不辞!」葛青愤然道。 薛清欢没再跟他客气,目如冷电看向摊在桌上的生死状,声若修罗: 「所谓生死状,总得有一个生,一个死。而如今,我还活着。」 ** 薛清欢回家的时候已是傍晚时分,薛冒从大房回来后就直接去书房温书去了,薛清欢亲自到厨房炒了几个小菜,又热了一壶酒,亲自端着去书房。 酒菜送过去的时候,她怕打扰薛冒看书,还特地放轻了步伐,没想到书房的门并没有关上,薛冒也并不在看书,而是在往箱笼里收拾东西。 「爹,您在干什么呀?」薛清欢把酒菜放到桌上后,对在右侧书房里忙碌的薛冒问。 「收拾上京的东西呀。」薛冒将两本书放入地上的箱笼,忽然鼻子闻见了香味,这才看见薛清欢是端着酒菜来的,急急走过来:「好香啊。」 说着,便拿起筷子夹了一块笋烧肉吃,边吃边点头,连连称赞:「好吃,真好吃。像你娘的手艺,王婶儿做不出这味道吧。难道是……」 薛冒指了指薛清欢,薛清欢得意一笑:「就沖我这手艺,爹爹带我上京就不亏吧?」 「你这孩子。」薛冒径直坐下,将另一双筷子递给薛清欢,父女俩便坐下吃饭了。 薛清欢给薛冒倒了杯酒,问道:「大伯父和二伯父与您说什么了吗?」 提起这个,薛冒似乎不太开心,将面前的酒一口饮尽,嘆道:「他们还能说什么,无非是叫我莫纵着你,叫我趁早续个弦管教你。」 「那爹没告诉他们您要带我上京的事儿吧?」薛清欢问。 薛冒摇头:「当然没有。你大伯和二伯让我在下个月上京之前续个弦,上京之后就直接住到你二伯父家的偏院去,说是让我在他家偏院中精心读书。」 「爹爹别去住。」薛清欢忍不住道。上一世薛冒肯定就是上京后直接住到薛董家,才有了后来被害之事。 「放心!大娘子都做出这等事,我若再看不清他们的心思,那我也是白活了这么些年。」薛冒又喝了一杯酒,指着书房地上的箱笼说道:「爹已经想清楚了,原本说过两个月上京是为了在家多陪陪你,现在既然你随我同行,那咱们干脆早点走。明日我便叫人去雇马车。这几天你也加紧着让阿吉帮你收拾东西,等我把家里的事情安顿好了,咱们就出发。」 「早点出发好啊。不过爹,咱们别坐马车了,坐船吧。宋家码头有很多船,咱们只要跟准了他们的运货路线,坐船也能到大京。」薛清欢很高兴她爹认清现实。 薛冒原本想说坐马车快些,可看着女儿弱质纤纤的模样,让她跟着他颠簸半个月,有些于心不忍,想着宋家码头确实有不少船只,到时候他跟秦东说一声,想来送他们父女去京城不成问题。 现如今,薛冒还不知道就在今天,他的亲闺女已经在码头上扬了声威,现在宋家码头上的船别说送他们父女去大京了,就是送他们远渡重洋也毫无怨言。 不过这些细节,薛清欢是不打算跟薛冒说的,她爹读了一辈子书,脑子是很聪明,但保不齐也会有刻板迂腐的时候,让他知道自己女儿像个江湖人似的跟人签生死状,只怕要么会吓死,要么会气死。 反正她记得,从前娘亲还在世时,也经常瞒着爹爹处理一些码头上的事情,有的时候还受了伤回来,爹爹问她,她便支支吾吾不说实话,薛清欢小时候问过一回,她问娘亲为什么不告诉爹爹,娘亲说,爹爹是读书人,喜欢斯文有礼,最不喜好勇斗狠之人,她要在爹爹面前维持形象。 遗憾的是,直到娘亲去世,也不知道爹爹究竟懂不懂娘亲到底是个什么性情。为了一个人,隐忍了一辈子的真性情,娘亲有后悔过吗? 薛清欢幽幽一嘆,薛冒也不知为何心情忽然变得很低落,好像就是从薛清欢提到宋家码头开始的,薛冒就着菜餚,一杯一杯的饮酒下肚,周身仿佛笼罩着一股说不出的惆怅。 晚饭过后,薛清欢扶着喝醉的薛冒到书房的软塌上休息,给他盖上被子后,薛冒就抱着软枕翻了个身,咕哝着睡去。 ** 亥时刚过,薛家四房偏院的门便从里面打开,长喜率先探头走出,确定没人之后,才对门内的薛清欢招了招手,薛清欢走出时,被一只手拉住,阿吉用带着哭腔的声音道: 「小娘子还是别去了,有什么事让长喜去办,大半夜的要是被人发现可怎么得了。」 薛清欢和长喜皆穿着一身夜行衣,将阿吉推入门内: 「放心吧,不会被人发现的,你赶紧回去,把门关好,留心听书房那边的动静。」吩咐完之后,薛清欢就拉着长喜潜入了黑暗,阿吉没办法,只好蹑手蹑脚的把门关上。 薛清欢和长喜出来之后,直奔宋家老宅,离薛家并不是很远,薛清欢外祖去世以后,老宅就空了下来,她娘觉得反正也不住,就把僕从厚礼打发了,老宅的门就此锁上。
第18页 他们从后门进去,走到院子里,葛青和几个码头兄弟就从黑暗中走出迎上前: 「小娘子。」 薛清欢问:「事情办得如何?」 葛青点头,指了指院子里的一个硕大的麻袋,说道: 「从怡红楼的后门抓来的,这小子喝醉了,人都分不清,我们打晕了他的人,直接把他带走了。」 「还有个人呢?救出来了吗?」薛清欢问。 「救出来了。我们假装是他的随从,架着他去了他藏人的田庄,光明正大就把人救到马车上了。」葛青向薛清欢诉说着今晚的遭遇,从未作奸犯科的他直到现在心都跳的厉害,不过今晚来了这么一遭,倒是把这一年来受的窝囊气全都给出出去了。 「小娘子,你确定戴雷会来吗?」长喜问。 薛清欢在下水之前,戴雷曾说过要救她的话,说明此人还没有坏到那种地步,还有的救,所作所为不过是因为想救妻子被逼无奈罢了。 在水下,他又得知了李荣彪想杀他灭口的意图,现在除了薛清欢还能给他一点希望,若是他再抓不住的话,那从今往后就别想在扬州府露面了。 正说着话,宋家老宅后门处传来敲门声。 有人早就候在那里,一身草屑满身狼狈的戴雷被带了进来。 看见薛清欢和满院子的人,戴雷二话不说就跪了下来,规规矩矩的磕了三个头: 「多谢小娘子救命之恩。戴雷当牛做马也会报答小娘子的恩情。」 长喜冷哼:「得了吧,你也说报答宋家的恩情,关键时刻还不是把我们卖了。」 戴雷羞愧低头:「我知道是我混帐,可我也是没办法,我娘得了怪病,要三千两救命,我求东哥救命,东哥拿不出来钱,我只好走了歪路,罢了,横竖都是我混帐,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长喜还想说什么,被葛青阻止:「好了。听小娘子有什么话说吧。」 众人将目光落到薛清欢身上,薛清欢指了指那个正在扭动唿救的麻袋,看来李荣彪的酒已经醒了。 两个码头兄弟过去将麻袋口解开,露出李荣彪骂骂咧咧的脑袋。 刚刚酒醒就发现自己被人套了麻袋的李荣彪头疼欲裂,嘴里不干不净的骂着娘,不过等他睁开眼睛后往四周一看,嘴里的骂声戛然而止,恨不得再醉过去一回。 第10章 「你,你们想干什么?救——呜呜呜。」 李荣彪感觉到不妙,想放声唿救,被早就察觉的一个码头兄弟捂住了嘴,把早就准备好的布塞进他嘴里,让他有声发不出。 薛清欢在他身旁蹲下,从怀里掏出白日里他们签下的那一纸生死状,唇角勾起一抹冷笑,叫人看了打从心底里发寒。 「敢签生死状,就要做好赔命的打算。」薛清欢的声音非常轻,在万籁寂静的夜里听起来格外森冷。 李荣彪看着眼前这张漂亮精緻的小脸,胆战心惊,不断摇头,呜呜呜的发不出声音,薛清欢让人把他嘴里的东西扯掉,李荣彪这才颤抖着唇说道: 「小娘子饶命,我,我知道错了。饶了我这回吧,我保证再也不找宋家码头的麻烦,我我,我再让出一个码头,小娘子大人有大量,放过我。」 薛清欢不说话只是微笑,李荣彪以为她嫌弃一个码头太少,赶紧又加码:「一个不够,两个!我让两个码头!你们放了我吧。」 薛清欢依旧微笑,站起身来,对在廊下看望昏迷不醒的妻子的戴雷招了招手,戴雷愤然上前,薛清欢平静的问他: 「这人抢了你老婆,还想害死你,你觉得应该怎么处置他为好?」 戴雷咬牙切齿:「杀了餵狗。」 李荣彪听后蠕动麻袋里的身子,跪在地上磕头求饶:「不不不,小娘子别杀我,我,我把码头都给你们,全都送给你们,求你们别杀我。小娘子,我,我爹是李管家,你是知道的,薛家大娘子是我表姑妈,你要杀了我的话,我表姑妈不会善罢甘休的,你放了我吧。」 薛清欢挠了挠耳朵:「太聒噪了,堵上。」 两个码头兄弟又奉命把李荣彪的嘴给堵了起来,只见薛清欢从衣袖中掏出一把寒光四溢的匕首,递到戴雷面前,似笑非笑道: 「直接杀了太便宜他,先阉,再杀。白天他想怎么杀了我们,我们就怎么杀了他,很公平吧。」 薛清欢轻柔的声音在宋家老宅中迴响,别说跪在地上的李荣彪吓得魂不附体,就连听到薛清欢说这些话的葛青和长喜他们都背嵴发凉。 这小娘子的兇残程度已经完全出乎了他们的预料。而让戴雷动手,则是在给他机会表现,看来小娘子有心收了戴雷回来。 「还在犹豫什么?生死状是他自己签的,白纸黑字,与人无尤。总不能为了他坏了你们的江湖规矩,是也不是?」薛清欢云淡风轻的说着令人胆寒的话。 戴雷心里正在挣扎,他并不是个没血气的怂蛋,李荣彪这么对他,便是死一千次都活该,只是今晚只要他亲自动手杀了人,那今后就再别想隐姓埋名过平静的日子,他必须要为眼前的小娘子出生入死两肋插刀的卖命。 像他这样的人,註定要吃江湖饭,给谁卖命都是卖,给一个救了他和妻子的小娘子卖命,总好过给一些把人当畜生的东西卖命要好,在他今晚决定到宋家老宅的那一刻开始,他其实就已经做好了决定。
第19页 戴雷接过薛清欢手里的刀,深深一揖:「小娘子所言极是。此人死不足惜,且交于小人来办,您离远些,莫要弄脏了衣裙。」 薛清欢坐在廊下看着戴雷行刑,长喜担忧的说道: 「太脏了,小娘子还是别看了。」 「一头畜生罢了,无妨。」薛清欢面无表情道。 那边一个人从身后捂住了李荣彪的嘴,让他发不出喊叫声,戴雷恨从心起,手起刀落,李荣彪瞪大双眼,在地上一阵痉挛后便疼的晕死过去。 戴雷把匕首收入鞘中,再把李荣彪重新装回麻袋,扛沙包般将人扛在肩上,来到薛清欢面前道:「小娘子放心,我定叫他怎么害的我们,就原封不动的让他还回来。」 「好,去吧。办完了事情,去宋家码头找葛青,以后还回来做事,再有什么别冲动,跟兄弟们商量着来。」 「多谢小娘子再造之恩,戴雷遵命。」 得了薛清欢的许可,戴雷和两个码头兄弟便从后门出去。 他们走了之后,薛清欢才把葛青喊到面前,吩咐道: 「戴雷此人心性坚忍,做事果决,自尊心极高,倒也可用。」 「是。」 葛青已经想到薛清欢要留用戴雷,并不感到意外,问道:「可戴雷杀了李荣彪,官府那边会不会有麻烦?」如果官府插手,就算有生死状在手,也会很麻烦,更何况还有可能牵扯到小娘子身上。 薛清欢摇头:「放心吧。李家和官府的关系没你们想的那么铁,不过是送了些钱和女人稍微打通了点关系。后续他们要是没钱继续送,李家就是哭死在官府门前也不会有人管他们死活。」 至于李家后续还有没有钱继续送礼,薛清欢发自肺腑的冷笑一声。 「过几天帮我准备一艘船,我与阿爹一同去大京。码头上的事就交给东叔和你,你们每三个月上京一趟报帐,长喜随我去大京,钱和开支这方面你们不必担心,我全都担起,该请人请人,该争抢争抢,往年失去的宋家码头,你们加把劲儿都给弄回来。我外公与娘亲虽然去了,但宋家只要有我在,就倒不了。」 薛清欢认真的嘱咐之言让葛青不敢掉以轻心,从小娘子今天决定下水到她胜出那一刻开始,葛青就知道宋家倒不了了!小娘子比宋娘子更有魄力,心性更冷,宋家码头沦为如今这般,其实也是因为前两任家主太过仁义,小娘子这般的性情才更适合当家做主。 「是。从今往后便以小娘子马首是瞻。」葛青正色拱手,一旁长喜也赶紧跟着拱手行礼:「我,我也是。全听小娘子的。」 ** 接下来的几天里,薛清欢都老实在家,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关着房门悄悄收拾东西。 薛月华和薛月娇来了两回,说是要向她道歉;大娘子派嬷嬷来嘘寒问暖,又是送燕窝又是送衣裳。 对于这些没安好心的黄鼠狼薛清欢懒得搭理,一律称病不见客!完全不给她们在她面前做戏发挥的机会。 薛清欢要跟薛冒一同去京城的消息,府里只有阿吉和长喜知晓。 就这样安安静静的过了三四日后,这天晚上,薛冒去与恩师辞行,被恩师留在家中用饭。 夜幕降临后,长喜带着个戴斗笠的人穿过春潮街来到四房门前,早就得知消息守在门边的阿吉开门让他们进来,直接把人引到了薛冒的书房,来人摘下斗笠,原来是葛青。 「问小娘子安。」葛青抱着斗笠行礼。 薛清欢虚扶一把:「葛叔莫要多礼,外面情况怎么样?」 说着话,请葛青落座。葛青将斗笠放在一旁茶几上,接过长喜奉上的茶水喝了一口后,对薛清欢回禀道: 「正如小娘子所料,今儿有几个人到码头上打听李荣彪的事儿了。李荣彪的尸体已经被李家找到,李家开始怀疑我们了。不过小娘子那天是跟戴雷比试的,码头上没多少人知道您与李荣彪签生死约的事儿,暂时应该查不到您身上,但也不可不做防范。」 薛清欢点点头,李家找到李荣彪的尸体后调查是意料之中的事情。 「船准备好了吗?」薛清欢问。 「准备好了,三日后码头正好有一批鲜货要发往大京,我在船上给您和阿郎留了两三个房间,船上都是咱们自己人,很安全。」葛青说道。 「好。」薛清欢点头:「你回去派个人盯着薛府李管家,我估摸着他这两天就要有行动,咱们一切都按照计划来。」 「是,听小娘子的。」 葛青禀告完了以后,薛清欢让阿吉把早就准备好的一万两银票拿给葛青,说道: 「这些码头上先用着,先把往常拖欠工人的银两结清,稍微多结一些也无妨,剩下的该请人就请人,哪里需要修缮和调整的你也紧着去做,把帐做好了回头找我拿钱,我还是那句话,码头和船多多益善,绝不能再丢一分一毫。不必担心无货可运或无处接收的事,待我去了大京自有分晓。」 葛青看着手中银票,便知道小娘子之前的话绝非玩笑,她是真的想要把宋家码头好好的撑起来。身为码头上的老人,葛青当然不希望码头就此沦落,闻言心中激励难当,拱手保证: 「小娘子放心。我知道该怎么做。」 送走葛青之后,薛清欢唤来长喜,在他耳边吩咐几句话后,长喜连连点头,拱手退下办事去了。
第20页 ** 辰时刚过,李管家就焦急的等在大房外门处,让婆子进去通传了不下三次以后,柳氏才松口见他。 这个时辰,柳氏一般都在佛堂礼佛,李管家轻车熟路来到佛堂门外,守在外面的小丫鬟进去跟柳氏说了一声,柳氏让李管家进来,随身伺候的张嬷嬷识趣的把佛堂里伺候的人全都带了出去。 佛堂里就剩李管家和柳氏两人之后,李管家迫不及待的跪倒在柳氏面前,哭丧着脸道: 「大娘子,这时候你可不能不管我们啊。彪儿出事了,死的太惨了,我就这么一个儿子!我已经派人打听过,就是宋家码头那帮人干的。他们目无王法,杀了我的彪儿啊。」 柳氏已经听说这件事了,这些年李家父子确实帮她做了不少事情,照理说李荣彪的事情她是该管管的,可现在她都有点自身难保,刚给个臭丫头逼到了墙角,大老爷回来数落了她好几天,责问她办的都是些什么事,给人抓了那么大的把柄,差点把她停妻再娶了,柳氏连哄带哭才好不容易让大老爷消了点气,这几天她努力想修復和四房的关系,偏偏那臭丫头油盐不进,连面都不肯露一个。 「别嚎了!」 柳氏被李管家呜呜咽咽的哭声弄得心烦,压低了声音怒道:「如今这样还不都怪你自己。我让你破了王氏的身,没让你叫她怀孕啊。凭的给人送了这么大一个把柄,把我们后面的路都给断了。」 李管家也觉得有点冤枉:「我子嗣原本艰难,有了彪儿以后,身边那些女人连个蛋都生不出来,谁成想王氏她,早知道我就……哎呀。」 「你就怎么样?还想收了她不成?」柳氏气的只翻白眼。 李管家知道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急道:「大娘子息怒,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彪儿给人弄死了,这个仇咱不能不报啊,这些年我们父子可没少替您办事,彪儿他说起来也是为您尽忠死的。」 柳氏到底有点于心不忍,道:「那你想怎么样?他自己找死跟码头上的人拼命怪得了谁?我一个妇人都知道码头有码头的规矩,他要是自己找死跟人立了约,你能怎么报仇?」 「不是的。彪儿没跟人立约,我已经派人打听清楚了,他是给人害死的。」李管家看见儿子尸体的那一刻就派人去调查过了。 「大娘子,咱们报官,尹大人那边只要再稍微打点一下,他定会帮我们把那帮刀头舔血的混蛋抓起来的。」 「稍微打点?」柳氏冷哼一声:「你说的倒轻巧。你知道那个尹大人的胃口有多大吗?回回都是收大钱办小事,我这已经快被他掏空了,还打点,拿什么打点?」 李管家想了想道:「府里不是还有几万两的银子嘛,大娘子,您只要帮我把彪儿的仇报了,我保证再给您多收几个码头回来,到时候还怕没钱吗?」 「别跟我提什么几万两!全都给四房那个臭丫头拿走了!」柳氏想起这个心口就疼。 那天她在气头上,就随便回了帐房一句,没想到他们还真听话,把薛家里里外外的钱全都拿给了薛清欢,连银锭子都被搜刮一空。 李管家也是么想到:「全拿走了?她,她凭什么?」 「凭什么?就凭人家说取的是她娘的嫁妆!那臭丫头就是个混不吝,她这是打定了主意要跟我撕破脸了。」 李管家的倒三角眼里闪过一抹精光,膝行两步来到柳氏身前,低声说道: 「大娘子,既然那臭丫头说取的是她娘的嫁妆,那么那些银两不就算是薛家垫付出去的吗?那咱们现在只要从她娘的嫁妆里直接扣钱不就好了。至于扣多少,那还不是大娘子您一句话的事儿?」 柳氏捏着额头的动作停了一下:「你是说……」 「她既然想跟您撕破脸,说不定过两天就敢当您的面儿直接要她娘的嫁妆,到时候您给是不给?」李管家伺候柳氏多年,知道她的脾气,一拿一个准儿。 果然柳氏听到『薛清欢可能会跟她当面要嫁妆』这件事时,整个人都愣住了,凭那丫头今天的所作所为,当面要嫁妆什么的,她也不是做不出来。如果她开口了,那柳氏给还是不给?要不给,她就落个侵占弟妹嫁妆的罪名,若是给……那她才叫竹篮打水一场空呢。 用膝盖向也知道,一定不能给! 「你有什么办法,快说。」柳氏问。 李管家想了想:「她既不仁,大娘子又何须有义?要我看,最快的办法就是,直接烧了。伪造成失火的样子,反正最近烧纸钱的人家那么多,随便撒点纸钱在里面,算是风飘过去的,要怪就怪她四房倒霉。」 提前搬空库房,然后放火把空库房烧了,来个死无对证。 柳氏在李管家的撺掇之下,把心一横,起身来到佛龛前,对着菩萨合掌一拜,然后将菩萨转过半身,从后面拿出一只小匣子,打开匣子,露出内里的三把钥匙。当年她宋氏家产存公中时她偷偷仿制的,这一年多以来,就是靠着从宋氏的家产里取出的钱买码头做生意。 原本是想利用王氏,光明正大的霸占,可王氏这条线眼看着断了,她必须在那臭丫头开口要嫁妆之前先下手为强。 作者有话要说:  走过路过,留个评呗! 第11章 李管家从大房出来的时候,脚下生风,跟他刚进去那会儿的精神面貌完全不同。
第21页 手心紧紧握着,急急忙忙往他的住所走。经过花园转角的时候,走的急了,一头和转角另一边的人撞了个当面。 「哎哟!」 李管家给撞得眼冒金星,对面的小厮也没好到哪里去,双双跌倒在地,李管家捂着鼻子怒骂: 「哪里来的小崽子,不想活了!」 那小厮低着头爬起身一个劲儿的点头哈腰:「对不住,对不住。」 说完之后,也不管李管家还坐在地上,一骨碌爬起来拔腿就跑,李管家捂着腰:「嘿嘿嘿,站住!」 再大的声音也喊不回跑的不见人影的人,李管家只好自认倒霉,从地上爬起来,忽然发现一直捏在手里的三把钥匙不见了,大惊失色,这钥匙可千万丢不得啊。 幸好找了一圈后,在他前方不远处的泥地里发现了钥匙,李管家赶忙过去捡起来,宝贝的用衣服摆子把三把钥匙擦了又擦,一边对刚才撞他那个臭小子骂骂咧咧,一边把钥匙揣进内兜里。 ** 是夜。 李管家带了精心挑选的几个心腹人手,拿上桐油推上车,悄悄的潜到了薛家库房外。 薛家是书香门第,祖上传下来的书籍古册,字画诗词多不胜数,家宅里面实在摆放不下,于是便在童生巷的巷尾处专门建了一处库房摆放字画古董书籍之类的东西,宋氏的嫁妆和产业簿子也基本上都存在此处,有专门的人看守。 看守的人李管家认识,是从前跟着老老爷的一个老僕,从白天一睁眼就开始喝酒,喝到晚上酩酊大醉,打雷都叫不醒他。 李管家在外面观察了好一会儿,确定没有安全后,才对身后比了个手势,有两个动作快点的麻熘爬上了墙,贴着墙根儿下来,把库房的大门从里面打开,让李管家和拎着桐油的其他人进来。 李管家不是第一次来这里,算是熟门熟路了,知道左边的库房里放的全都是书籍古册,宋氏那些嫁妆全都放在右边的库房。 他来到右边的库房门前,拿出钥匙把门上的三把锁一一打开,招唿人兵分两路,一路人去洒桐油,一路人跟他进库房搬东西,等到他们这边把东西全都搬走之后,最后再放一把火在右边的库房。只要火一起,周围邻居肯定能发现,发现了就会来救火,但那时候,库房已经烧了大半,里面的东西是被烧了还是被拿走了,谁又能知道呢? 这是李管家和柳氏打的如意算盘,可当李管家走进库房,让眼睛适应了黑暗后环顾一圈,就觉得有点不对劲了,因为库房里比他上回进来的时候,像是空旷了不少,再定睛一看,原本应该放着宋氏嫁妆的地方居然空空如也,啥也没有。 宋氏的财产可不少啊,别人没见过所以不知道,但李管家第一次来偷的时候可是亲眼见过的,其中最值钱的就是一箱子银票和五六箱子的金银,其他什么珠宝首饰还不算在内,自从见了那么多财产以后,他就没有一天不惦记的。 如今好不容易得了机会,劝服了大娘子,谁成想东西却不见了。 心中隐隐生出一股不妙的感觉,桐油的味道刺激着鼻子。 「今夜有变,赶紧走。」李管家眼皮子跳的厉害,直觉要糟。 谁料他刚带人转身,库房外就火光大盛,等他冲到门口的时候,几只带火的罐子砸了进来,李管家和他带进来搬东西的打手吓得赶紧退到一旁,罐子砸进来后油铺了一地,突然射进来一支火箭…… 李管家只见一股子大火从眼前炸开,瞬间变成参天大火,直烧房梁。 怎么回事!到底怎么回事! 已经来不及去想火到底是谁放的,李管家被烟燻火燎的受不了,冲出了库房大门,刚才他只看见右边的库房烧了起来,可出来一看,就连左边的库房都被点燃烧了!沖天的火光很快就有人发觉,一时间到处是『着火啦』『着火啦』的唿喊声。 李管家知道这火是救不了了,现在他赶紧跑才是要紧。 谁料刚跑到门边,就看见长喜领着几个披着衣服就给拉起来的族老出现,族老们看见整个库房全都被火海包围,吓得当场摊到在地。 「救火!快救火!我薛家的百年基业不能烧啊!」族老发出悲愤的怒吼。 库房里放的是薛家先祖百年传下来的书籍和荣誉,有很多古籍古册都是当世孤本,名书名画更是难得,这全都烧了可怎么得了! 灰头土脸的李管家被押到族老面前,怀里的三把钥匙被长喜翻找出来,交到族老手里,于是,李管家还没开口说话,就被气的发抖的族老连赏了十几个嘴巴子,怒骂: 「你个吃里扒外的畜生!畜生!」 族老年纪虽大,但手上力气却是不小,恨不得一巴掌把李管家的头给抽掉下来,又怎么可能手下留情呢,所以十几个巴掌下来,李管家的牙齿都被打掉好几颗,满口是血的为自己辩解: 「族老饶命,不是我,不是我啊。」 长喜那边已经带人把李管家带来的人全都制服,把他们身上的火摺子和空了的桐油桶都搬到了族老面前: 「还敢狡辩。」 「不不不,不是狡辩。这,这火真不是我放的。」 「不是你放的火,你深更半夜带人到库房来做什么?这些桐油桶难道不是你们的?」长喜高声质问。 李管家给人赃俱获,只能承认:「是,桐油桶是我们带来的。可,可火真不是我们放的呀。」
第22页 「我呸!这些人手上的桐油可还没洗呢,不是你们放的火,难道是鬼放的吗?」 说着,长喜把那些人的手掌翻开,果然沾了一层黑漆漆的桐油垢。然后又有人来报:「外墙发现个推车,推车上放了好些原本库房里的东西。」 「放的什么东西?」有个族老跟着那人去看,果然看见墙根儿下的推车上放满了东西,是一些一看就是那种婚嫁用的布匹和物件儿类的东西。」 「地上有车轱辘印子,看来他们已经搬运过几回了。」长喜带着人探路回来禀告。 族老们怒不可遏,跺脚直唿: 「畜生!畜生啊!来呀,报官去!这些无法无天吃里扒外的畜生!」 李管家整个人都懵了,突然起火也就算了,他让人刚推来的空推车上什么时候就多了一车东西呢?还已经搬运过几回,他才刚过来啊!连放火的时间都没有,哪有时间搬运东西呢! 一听说要报官,李管家才被打醒,立刻爬到族老脚边求饶: 「族老息怒,族老息怒,不关我的事,真的不关我的事!」 李管家见大势已去,不管这火是谁放的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他被族老们抓了现行,无论如何都洗不清嫌疑了,要是他自己背锅,那定然难逃一死,此时只有把罪过全部推到柳氏身上,他才有活命的机会。 电光火石间,李管家就做好了决定:「族老明鑑!是大娘子,大娘子指使我来放火的,她让我偷了东西以后,就放火烧了库房,跟我没关系啊,全都是大娘子的主意。」 长喜看着跪在地上为了自己脱身,竭力攀咬大娘子的李管家,心道果然小娘子料的一点没错,这下好了,都用不着他们堆证据,李管家就自己把一切都替大娘子认了下来。并且为了他自己能活命,后续他一定会死死咬住大娘子不放。 ** 薛家库房被人放火烧了,这个消息根本不用刻意传播就已经街知巷闻。 而据昨夜在场救火的相亲们描述,放火之人已经找到,就是薛家的大娘子柳氏。 薛清欢和薛家其他孩子一起等候在祠堂外头,薛月华和薛月娇已经哭得不成样子,柳氏已经被拖进祠堂受审近一个时辰了,到现在还没出来,整个人靠在阿吉身上的薛清欢等的都快睡着了。 忽然祠堂的大门从里面打开了,率先走出来的便是薛家大老爷,薛月华和薛月娇见他出来,立刻迎上前询问: 「阿爹,怎么样了?娘呢?」 薛大老爷一把抽出被女儿抓住的衣袖,阴沉着声音道: 「别再提她了,从今往后,她与我们大房没有任何关系!」 薛月娇还有点煳涂,薛月华倒是一下明白她爹的意思:「爹,您把娘休了吗?」 「她做出此等不知廉耻之事,我难道还不能休她?」 薛月华急的跺脚:「爹!您把娘休了,可想过我和月娇今后怎么办?我们都成了被休妇之女,将来如何议亲,如何在夫家立足?」 对于女儿的质问,薛大老爷哑口无言。休妻的后果他何尝不知,可谁让那蠢妇愚蠢至此,还给人抓到了现行,被李富那条狗死死咬住不放,他不休妻,整个大房都要被那蠢妇连累了。 思及此,薛大老爷不再理会两个女儿,无情的拂袖离去,薛月华和薛月娇立刻追在身后,不住的唤他也不能将他唤回头。 薛清欢瞥了一眼消失在迴廊的大房父女,不动声色,看见薛冒从祠堂走出,薛清欢才迎上去: 「爹,怎么样了?」 薛冒大大的嘆了口气,依旧没能从大嫂做出的那些恶事中回过神来。 「被烧了的东西没办法回来了,现在大嫂又不肯吐口说她让李管家烧库房之前运出去了哪些东西,藏在哪里,她不说,咱们也要不回来。不过,族老们说为了补偿四房,会从族里拿二千两来,等将来你成亲时,族里也会再为你多添几抬嫁妆。」 薛冒把刚才祠堂里的议事内容捡了重要的告知薛清欢知晓。 薛清欢对薛家只拿出两千两补偿四房之事嗤之以鼻,不过她今儿心情好,也就没说什么,两千两就两千两,白得的银两也就不嫌少了。 只听薛冒道: 「这些破事听多了都嫌脏,你放心,你娘的嫁妆不会就这么被烧了,我定会向他们如数讨回来!但在那之前,咱们还是赶紧去大京。」 早去早稳定,薛冒要好好的静心读书,准备来年春闱。 薛清欢总算听到了一句满意的话,抱住薛冒的胳膊,甜甜一笑: 「好,咱们明儿就出发!」 薛冒看着面露开心的女儿,心有触动。 女儿到底还小,还不知道嫁妆被烧了对她今后有多大的影响。看来卿卿说的不错,薛家就是个泥潭,他没能在卿卿在世时将她拉出泥坑,已是后悔半生,如今,他绝不能让他们唯一的女儿还陷在这泥坑中,他要努力奋发,定要为女儿铺个锦绣前程出来,才不枉卿卿嘱託。 作者有话要说:  耶耶耶,钱钱终于拿回来了。过程简单粗暴,绝不拖泥带水。 第12章 一艘装满了货物的大船从舟山港出发,一路途经三道府,大约六月中旬就能抵达大京。 上船之前,薛清欢已经休书去了大京的福远镖局,那是宋家在大京开设的,秦东奉了薛清欢的命令去大京买宅院,落脚处定是在福远镖局,她信中言明自己和薛冒已出发,让他买好了宅院后暂时先别回来,等他们去大京汇合。
第23页 薛冒在船舱房间里看书看的有些累,便把书拿到甲板上,一边望远一边看,远处波光粼粼,映着快要落山的夕阳,薛冒一声嘆息,此去大京不知前途如何,临出发前薛家又发生了那样的大事,薛冒若说心里不急那定然是假,被烧掉的是卿卿留给女儿的嫁妆,没了那些嫁妆傍身,将来女儿的日子该怎么过。 「唉。」 薛冒唿出一口清寒之气,愁容满面。 「爹爹,甲板上风大,您好歹披上这个呀。」 薛清欢拿着披风走来,将薛冒手里的书接过,让薛冒把披风披上,伸手在薛清欢才及他心口的脑袋上摸了一下,父女俩站在甲板上遥看水面。 「这两日爹爹看书似乎静不下心,可是有心事?」薛清欢问。 薛冒这人没事的时候,是那种能在书房看书看好几天的人,可这几天在船上,时不时能听见他在那长吁短嘆。 对上女儿那双黑亮通透的眼睛,薛冒微微一笑,展开披风将薛清欢罩住:「只要我的欢儿好好的,爹爹便什么心事都没有了。」 薛清欢仰头看了看薛冒,她当然知道薛冒在愁什么。 转身拉着薛冒往船舱走:「爹爹随我来。」 「去哪里?」薛冒问。 薛清欢不说话,埋头拉着薛冒进船舱,来到船舱最里面的一个小房间门口,从腰间掏出一把钥匙,打开门锁后,请薛冒进去。 薛冒不明所以,走入那小房间,看见里面堆放在一起的东西时愣了好半晌都没反应过来。 因为他一眼就认出了摆放在几个箱笼之上的一个珍珠发冠,是他和卿卿成亲那日,卿卿所戴的发冠。那发冠很别致,他绝对不会认错,一般新婚嫁娶用的都是金银绢花绒布装饰发冠,唯有卿卿的发冠是珍珠做的,珍珠色浅,看着不太喜庆,但这些珍珠是她亲手养出来的,所以卿卿特别喜欢。 「这,这些东西……」 薛冒隐隐猜到了这些是什么,却怎么也想不明白,这些东西为何会出现在这里,不是被偷了和烧了吗? 「爹,这些都是娘亲的嫁妆,并没有被偷也没有被烧。」薛清欢说。 然后便将她如何得知柳氏和李管家的奸计,请宋家码头的人配合着演了一出『将计就计』的事情选择性告知了薛冒,比如她在码头跟人立生死状,后让戴雷杀了李荣彪的事情就没说,饶是删减版的过程,薛冒都听得心惊胆战。 「你居然做了这么多事,我竟丝毫不知。你为何不告诉阿爹,让阿爹去做呢?」薛冒说。 薛清欢小声:「让爹爹去做?那岂非谁都骗不了?」 她娘在世的时候,就将家里大事小事全都包揽下来,她爹只需要负责读书就好,让他写点文章、评论评论时政他在行,可让他耍计策去骗人就不太行了,太老实,还没开口估计就被人看穿了。 见薛冒脸上闪过一丝尴尬,薛清欢觉得作为女儿也不好太过嘲笑自己的亲生父亲,于是安慰道: 「其实主要是事出突然,爹爹那天正好不在家,若是爹爹在家,我定会与爹爹商量的。」 薛冒岂能听不出这是安慰他的话,无奈一嘆:「你娘在世时也常说我除了读书一无是处,话虽不好听,但我却知是事实。若我能厉害一些,你们娘儿俩也不至于要这般操心劳力。」 「爹爹,闻道有先后,术业有专攻,您是天生读书当官的命,我和我娘就是那辅佐贤郎的贤内助之命,各人分工不同罢了。」自己的亲爹,还是得哄着才行。 「我原是想到了大京再告诉爹爹这件事,可见您这些天在船上吃不好睡不好,我实在于心不忍。爹爹可怪我?」 「我怪你未雨绸缪,怪你谨慎小心吗?若非有你,凭我如何保得住你娘留下的这些东西。」薛冒深深一嘆,挺起胸膛道:「欢儿你放心,爹爹此番科考定会尽力。」 薛清欢心中暖暖的,她知道父亲一定会尽力,上一世无人为他保驾护航,他的考卷亦能让薛董得中探花,这一世有她在,定不让任何人影响剥夺他的成绩。 「爹爹,去了大京以后,您是自己去学政登记名谍吗?」薛清欢问。 上一世薛董能冒名顶替薛冒,绝对不是他一个人可以做到的,科考制度相当严明,每个考生的资料都有存底,有的是当地县学统一提交,有的是考生自己提交。薛冒上一世孤身随薛董来到大京,住在薛董家,定然什么事情都依仗薛董的人脉,他一心在家读书,也不出门应酬,大京考生圈子里很多人都不知道有薛冒这个人,更别说见过他,认识他了。因为消息闭塞,才给了薛董收买学政官员,收买内外帘官和誊抄小官试卷改名的机会。 「上个月乡里已经统一报上登记了。」薛冒说。 「我觉得咱们还是得亲自再跑一趟,将您的名谍从乡里统一报上去的资料中提出来,然后找个大京的书院名下挂靠,到时候便以大京本地举子的身份参加春闱。」薛清欢说:「正好,咱们在大京已经买了宅子,等到了大京后,咱们就把户籍迁入大京,学籍本就是随户籍走的,您也算是名正言顺的大京考生了,挂靠大京的书院应该不难。」 薛冒对这些细枝末节的事情并不太懂,一般都是交给县里专门管科考的地方去办,不知道还有这么多讲究。 「不过这些事情都交给女儿办,爹爹只要安心读书就好。」
第24页 薛清欢从重生回来开始,就已经在脑中想好了该如何去做,根本不需要薛冒操心半分。 「若有需要我出面的地方,你别逞能,你爹虽然百无一用,但也断没有叫你一个孩子为我操心的道理。」薛冒略有愧疚。 「爹。」薛清欢正色唤薛冒:「我娘当年是因为您百无一用才愿意嫁给你的吗?」 「什么?」薛冒不解女儿为何突然说这个。 「我说,您是我娘挑中的夫君,在她眼里您会是个百无一用的人吗?您有大才却不自知。女儿已经没了娘亲,只有爹爹您了,您若将来有出息,别人自会高看女儿一眼,可您若一直这般妄自菲薄,那别人又将如何看待女儿呢?说到底,将来能为女儿撑腰做主的人,只有您了。」薛清欢怕薛冒在薛家那样不受重视的环境中长大,难免缺乏自信,故意说了这些话激励。 薛冒是玲珑心肝,哪会听不懂女儿的话,欣慰的抚过她的头顶,说道: 「欢儿说的不错,是爹爹妄自菲薄了。爹爹一定会尽全力为你挣个锦绣前程,将来呀,再给你找个门当户对,会疼人好夫君。」 「欢儿将来想嫁什么样的夫君?先说与爹爹听听,爹爹也好替你往那方面多挣一挣。」薛冒转而抛了个问题给薛清欢。 这可就把我们冰雪聪明的薛小娘子给难住了。 夫君? 她还真没想过这个问题呢。就她这恨不得把天捅穿了的性子,要找个什么样的夫君来配她呢? 难以想像。 ** 在薛清欢和薛冒坐船离开全速奔赴大京的时候,有一小队身手敏捷,训练有素的黑衣卫悄悄潜入舟山县,直奔童生巷,打探两三日后,又悄悄离开。 半月后,大京某别院。 韩介马不停蹄从舟山赶回大京,风尘僕僕,连衣服都没来得及回去换就先来别院復命了。 通传过后,他站在廊下等候,房内不时传出咳嗽之声,没过多会儿,一行医者自门内走出,由别院管家亲自送出门去。 「进来吧。」 门内传出话,韩介立刻躬身入内,见屏风后影影绰绰,主人像是在换衣服,韩介便在屏风外等候问话。 片刻之后,修长如竹节般的一只手挑开屏风前的纱帘,走出一位十七、八岁,身量颇高的年轻人,年轻人一袭长衫,气质温润,清俊秀雅,只是脸色苍白,沾染了病气,看起来略显孱弱。 年轻人缓缓走出,脚步有些虚浮,韩介便要上前搀扶,被年轻人抬手拒绝,只见年轻人自己走到檀木椅前坐下,将手中一直拿着的小暖炉放在腿上,这才对韩介问: 「找着了吗?」年轻人用稍显沙哑的声音问,简短一句话后,年轻人将手置于唇前,接连两声轻微的咳嗽,像是牵动了什么。 韩介拱手回禀: 「找到了。只是那薛家四房如今已不在舟山县,据说是坐船来了大京,现在应该还在水上,算算水程,约莫六月初就能到。」 年轻人坐着似乎有点累,韩介边说话,边主动上前从软塌上取来一只大迎枕,让年轻人靠在腰后。 「来大京了?」年轻人略感讶然,转念一想,问道:「薛家可是发生了何事?」 韩介正想说这个:「是,大王猜的不错,薛家如今已乱做一团。街头巷尾都在传,说是薛家大房娘子侵占四房已故娘子的嫁妆和产业,为此不惜烧了薛家的库房,如今那位大娘子已经被薛家休弃,逐出家门,薛家四房便是因此事而大受打击,四房郎君一怒之下,干脆带着独生女儿上京赶考来了。」 那被韩介称作『大王』的年轻人,正是当今官家的长子,大大王赵肇,他是官家未登基时与一乡野女子所生之子。因生母身份实在低微,又已故去,因此官家登基后虽将长子接回,却始终未曾封王,只领一个大大王的头衔。 赵肇默不作声,两手紧紧捧着小暖炉,用以缓解从骨头缝缝里生出的寒意,不过身体的寒冷并不能将他击垮。 在听到『薛家四房坐船来大京』的消息之后,大大王将小暖炉抱在心口,墨玉般的双眸中闪过一抹冰消雪融,春暖花开的笑意: 看来,回来的并不止他一个啊! 作者有话要说:  大大王,2333333 第13章 六月初旬,薛清欢和薛冒终于抵达大京。 东叔算好日子,在码头等他们下船,福远镖局的总镖头孔擎也随之一同,他们已经在与葛青的往来通信中得知了薛清欢在舟山县宋家码头上的所作所为,孔擎和秦东曾经都是宋老的左膀右臂,一个管水上,一个管陆上,只是宋老去世之后,水上陆上的生意都一落千丈,各地的福远镖局已经关的七七八八,大京这家也只算勉力维持。 秦东按照薛清欢的要求,在南城朱雀门龙津桥附近的买了一座两进的宅院,在甜水巷第八家,已经在官府登记在册,门前挂上了写着『薛宅』二字的门牌,宅子坐北朝南,阳光充足,最关键是周围环境非常好,十分安静,院子里还种着一株杏树一株桃树。 「小娘子说要在龙津桥附近买宅子,我倒是找了两户合适的,谁知刚要立契交钱,得知这户宅子原来的主人要去北地投奔亲戚,这宅子突然就空了下来。」 「我来瞧了两回,觉得确实哪儿哪儿都好,还以为价格会很贵,可您猜怎么着?这宅子的才卖五千两,便是在我们扬州府,五千两也买不着这么大这么好的宅院啊。算上前后院的地方,比三进的也不小了。可价格比我之前看的两户便宜一半。」
第25页 「要不怎么说,还是郎君和小娘子运道高,吉人天相。想买宅子,立刻就有好宅子送上门来。」 东叔一边指挥人搬东西进院子,一边跟在院子里左看右看的薛清欢和薛冒说话,薛冒看来很喜欢这宅院,已经率先去找他的书房了。 薛清欢则问秦东: 「这宅子,只要五千两?手续可齐全,是本家卖的吗?」 东叔办事绝对靠谱,但这宅子太好了,也太便宜,薛清欢不得不谨慎的多问几句。 秦东从怀里将这宅子的所有地契文书都拿给薛清欢,薛清欢仔细看过后,确定没有任何问题,但心中依旧忍不住嘀咕,这也太便宜了。难道她记错了当年大京府的房屋价格?这个时候,就该这么便宜? 上一世,薛清欢在明年的夏天,被侯府从扬州府接来大京,曾暂时被安排在城西的一处小四合院里,她曾跟人打听过那小院的价格,小四合院也不止卖这么多呀。 大京府的房屋价格最便宜的时候,是禹王叔起兵围城的那一阵儿,大京府的百姓很多人都卖屋逃难去了,那阵子的房屋价格才最便宜。 可禹王叔要一年后才造/反呢。 「小娘子,可是有什么问题?」秦东见薛清欢的神色不太对,紧张的问。 「没什么问题。东叔辛苦了。」薛清欢收起疑惑,将地契房契和官府出示的一应文书都摺叠收好。 这时候薛冒已经参观过他的书房,赞不绝口: 「这地方真好,比咱们在舟山的院子还要好,书房里那些书是哪儿来的?前屋主的吗?」 东叔上前答道:「回郎君,是前屋主留下的,让咱们自行处理,说不要的话就扔了,我想着郎君爱读书,就没清理掉。」 「不用清理,那些书好些我都没看过,甚至还有几本是极其难寻的孤本,也不知前屋主为何不将那些书一併带走,倒是便宜了我。哈哈哈,好好好,太好了。」提起诗书,薛冒就像是变了个人,开心的喋喋不休。 薛清欢见薛冒高兴,她也高兴,只是心里觉得肯定有哪里不对。 因为刚搬过来,不适合招唿人,薛清欢便没有留秦东和孔擎在家里用饭,约了过两日请他们。两人离开后,薛宅内就开始了兵荒马乱的收拾,薛清欢和薛冒除了把阿吉和长喜带来了之外,还有一些在四房伺候多年,愿意随他们来大京的,无家无室的老僕婆子,一时间人手竟也够用。 薛冒的书房和寝房都在后院东边那一侧,西侧还有好几个房间,薛清欢的房间在最里面,推开房门便是一股幽香,原来是窗台上放着一盆正盛开的小茉莉,绿叶衬着小白花,清新又雅致。 「好香啊。小娘子真会挑,就这间房有花呢。」 阿吉抱着行李进门,一眼就看见了窗台上那盆盛放的花,赞不绝口。 薛清欢来到窗台前看着那盆青枝绿叶的花,心中五味陈杂,因为她前世在大大王府的房间窗台上也曾摆放过一盆茉莉花。 倒不是说薛清欢有多喜欢这种花,而是因为大大王喜欢,他最喜欢用这种花香入茶,有一回大约是他不喜欢的人送了他几盆,他不好当面拒收,但回来之后就大发雷霆,全都给砸掉了,薛清欢收拾的时候,悄悄捡了一株根茎没断的移植了下来。 那是薛清欢看见的少数几回大大王生气的模样,要知道,大大王的脾气很好,一般很少生那么大的气,谁要惹了他,他顶多就是去多抄几个家,多审几个犯人,心情很快就能平復。因为大大王不常发脾气,所以难得发一次,薛清欢的印象十分深刻。 阿吉在洒扫,薛清欢不知道干什么,干脆把窗户打开,看见的是后院已经简单收拾过的空地,围墙外面有一条后门小巷,小巷那边是一户高墙,薛清欢随口问道: 「不知隔壁住的是什么人家。」那院墙都要抵得上他们这院子的两个院墙高了。 阿吉一边用水擦勤快的擦桌子,抬头看了一眼回道:「我们进这小巷的时候,那户人家的大门紧紧关着呢,肯定是那种规矩特别多的大户人家。」 薛清欢不置可否。 正收拾着,长喜在廊下唤阿吉,阿吉看了一眼薛清欢,得到许可后才放下手里活计出去,只是一会儿阿吉就回来了,手上还拿着一封看起来像是请帖的东西。 「刚才二老爷身边的长随来送了封帖子,请郎君和小娘子过府,说是要为你们接风。」 薛清欢从阿吉手中接过请帖,垂目看了两眼,果然是她二伯父薛董下的帖子。 「消息倒挺灵通。」薛清欢将帖子合上,还给阿吉。 阿吉问:「小娘子去吗?」 薛清欢一嘆:「我是不想去,可我阿爹定然抹不开这个面儿拒绝,他去我自然也得去。」 二房的伯父薛董娶了国子祭酒之女张氏之后,就随张氏回了大京居住,祭酒夫人爱女如命,便干脆做主让女儿和女婿都住回家里,这样一来有助于女婿读书,二来也免得女儿操劳。 薛冒来了大京,薛董为他接风洗尘合情合理,只是奇怪他为何不选在酒楼,而选在老丈人家里? ** 如薛清欢所料,薛冒不好意思拒绝薛董的好意,答应了赴约。 一夜无话。 第二天,长喜早早就把刚买的新马车套好了,停靠在薛宅门外,薛清欢让他先把备下的礼品搬上马车,薛冒昨夜看书看得有些晚,早上却起的很早,上马车的时候依然手不释卷,直到马车开始走动,薛清欢把薛冒手里的书夺过他才罢休。
第26页 不能看书,薛冒的困意就上来了,脑袋靠在车壁上就开始闭目养神。 薛清欢无聊坐在窗口,掀开一点车窗往外看去。 比起扬州府,她更熟悉的还是大京城,熟悉的青砖黛瓦,高楼琉璃塔,这里曾经让她觉得深处地狱,却也是让她从地狱爬回来的人间,除了爹娘的感情之外,她上一世所获得的亲情、友情全都是在这块土地上发生的。 马车缓缓经过薛宅隔壁的宅院,正如阿吉所言那般,是个高门大院,紧闭的朱漆大门上没有宅名,看着十分神秘。 不过大京这种地方,一根筷子戳下去都能戳到几个官儿,这种神神秘秘的宅院遍布,也没什么好奇怪的。 国子祭酒府也在城西新桥附近,离朱雀门又有好一段距离,大京城分为内城和外城,以朱雀门为界,内城自然就是皇亲国戚,公侯伯爵,高官大人们所居住之地,至少三品以上才有资格住在内城周边,而三品以下的官员,则大多分布在外城。 国子祭酒虽然也是三品,但张祭酒却未靠近内城居住,而是选择了离朱雀门又远了些的新桥居住。 薛清欢看着差不多快要到地方了,赶紧把薛冒喊醒,薛冒似乎还真睡着了,醒来后清醒了一会儿才开口问: 「到啦?」 「还没呢。快了。」 薛冒穿着一身文士服,他今年不过二十八,眉眼清秀,通身的书卷气,十分儒雅。 马车到了张家门外停下,薛冒先下车,然后扶着薛清欢下来,长喜唤了张家的门房家丁一起搬礼品,薛清欢站在薛冒身旁等候。 忽然从门内传出一阵欢快的笑声,而后从门内走出一群花枝招展的小娘子,薛清欢打眼望去,第一眼看见的便是那张明艷动人的脸,安乐侯府嫡长女薛娴君,她身旁跟着的个圆脸女孩,便是薛董和张氏之女薛月如。 两位娇俏的小娘子如众星拱月般被僕婢簇拥着出门,薛娴君经过门前时,看见外头有人,便收起了笑容,拿出侯府嫡女的做派,目不斜视的从他们身边经过,而薛月如很少回舟山,竟也没认出薛冒和薛清欢来,直接与薛娴君一同上了马车。 薛冒对薛月如的无礼没什么感觉,倒是对她们上的那辆马车上的『安』字很感兴趣,问引路门童: 「那是谁家的马车?」 门童答道:「安乐侯府薛家。先头那位就是安乐侯府的嫡小娘子。」 马车行驶出去,薛冒的目光却一直追随,口中不禁自言自语:「……安乐侯府。」 薛清欢看着薛冒的目光,心中一紧,难道爹爹早就知道他和安乐侯府的关系了? 第14章 薛清欢上一世就曾经想过这个问题。安乐侯府是怎么刚好在需要她顶包出嫁的时候找到她的呢? 她上一世被侯府接回后,听到的版本是:她爹乃安乐侯的一个妾侍所生之子,生下来就被人偷走了,侯府辗转打听多年,终于找到了扬州府童生巷的薛家,可惜当时薛冒已亡,唯独留下一脉骨血,就是薛清欢。 刚来大京的时候,薛清欢对于这说辞是相信的,但后来所发生的那些事,却让薛清欢不得不怀疑,进而暗中调查了一番。原来所谓偷走只是对外的说法,实际上根本是侯夫人容不下,背地里叫人送走的。 薛冒的生母,薛清欢的亲祖母是当年是安乐侯最宠爱的妾侍卞氏,她与安乐侯一同长大,情分很深,安乐侯娶了侯夫人之后就将卞氏从通房抬成了妾。 卞氏是个安分的人,一直等到侯夫人生下了侯府嫡长子才敢怀孕,可饶是如此,侯夫人依旧容不下她和孩子,平日里侯爷看的紧,侯夫人找不到机会动手,可就在侯爷领命巡检江南那一阵,卞氏生下了孩子神智混沌之际,侯夫人悄悄的派人把卞氏刚出生的孩子偷出来给送走了。 侯爷回来之后,就算打死了卞氏房里伺候的人,孩子也已不知去向。 当年薛清欢被侯府接回去之后,侯府所有人对她都是冷冰冰的,唯有亲祖母卞氏处处照顾,卞氏让薛清欢在父母双亡后之后,鲜少的体验到了被亲人疼惜爱护的感觉。 薛清欢被侯夫人绑着嫁去顺义侯府那日,卞氏一头撞在顺义侯府的迎亲花轿上,头破血流,薛清欢从轿子上滚下来,沿街的人们这才看见她被五花大绑的手。 可即便卞氏拼了命的想要护住薛清欢,却依旧没有做到,迎亲队伍虽然迫于街面舆论,白日里折回,可薛清欢夜里还是给人扭送到了顺义侯府,那天夜里,她看到了世上最污浊的人性,危急关头,用一根簪子扎进了顺义侯的胸腹之间,仓皇逃回安乐侯府。 卞氏把她藏在房里,顺义侯上门讨要说法,侯夫人把卞氏推了出去,让卞氏独自面对那变/态顺义侯,再用这件事威胁顺义侯退婚,顺义侯到底还顾及一些安乐侯的,便不再纠缠,侯夫人用卞氏打退了顺义侯,关起门来后,就揪着这件事不放,以卞氏不忠为由,在安乐侯还未回府的那阵儿,活活将卞氏打死。 薛清欢眼睁睁看着卞氏死在她面前却无能为力,侯夫人把她关了起来,薛清欢一直按兵不动,终于在侯夫人寿宴那日寻了个脱身的机会,用在袖子里藏了好几个月的匕首,当众将侯夫人刺死,落了个刺字流放的罪名。 而安乐侯夫人是祭酒夫人的堂妹,当年在安乐侯府中,卞氏最为得宠,侯夫人身边可用之人不多,而且这种事情为保稳妥,侯夫人定会找个知心知肺的人去做,所以,薛清欢猜测,当年帮着安乐侯夫人送走薛冒的人,很有可能就是祭酒夫人。
第27页 当然了,祭酒夫人对这件事也有考量,毕竟是侯府的孩子,若是祭酒夫人随意处决了,怕安乐侯回来追查到她身上,于是就把薛冒送往了扬州府,她表姨母所在的扬州童生巷薛家,而当年带着薛冒到薛家的那个外室,应该也是她们算计的一环。只是如今年代久远,查无可查了。 不过,有一件事其实也能说明一些问题,那就是若非因为和扬州府薛家沾亲带故,祭酒一个三品京官又怎么会让女儿嫁给白丁薛董呢。 由此,薛清欢得出了几个结论。 一、祭酒夫人定然知晓薛冒的身世,这是她退可守,进可攻的策略。 二、扬州薛家上一辈肯定也知薛冒身世不简单,但具体有多少人知道就不得而知了。 三、侯夫人知晓的概率则是一半一半,以她对卞氏和她孩子的厌恶感情,不排除当年薛冒之死与她有关。 四、薛董换了薛冒的考卷一事,绝非他一人能做到的,定是一场阴谋。 五、薛冒似乎对安乐侯府这几个字很敏感,有可能早就已经察觉到什么。 种种猜测在薛董亲自迎出门招唿的时候被打断了,他热情的将薛冒父女请入祭酒府。 因还未到吃饭的时候,薛董邀请薛冒去书房里拜见祭酒大人,长喜随薛冒而去,阿吉则跟着薛清欢被两个婆子领去了内院拜见祭酒夫人及她的二伯母。 祭酒夫人王氏是个年近五十的妇人,窄脸盘子,看着有些严厉,薛董的妻子张氏则三十多岁,大概始终留在父母身边,未曾操劳过什么,保养的居然还不错。 薛清欢行过礼之后就坐在一旁安静的喝茶吃点心。 「四叔家的老六出落的越来越水灵,叫人见了欢喜。」张氏如是说。 王氏的目光打量着薛清欢,似乎在比较什么,然后只微微一笑,兀自喝茶,张氏又问:「我的儿,也是没想到你大伯母竟会做出那等恶事来,我常年在大京,顾不得薛家诸事,你可怪我?」 薛清欢起身应答:「二伯母客气,原就与您无关,大伯母也是一时想岔了路,想来此时已然悔改。」 王氏与张氏母女对望一眼,没料到这扬州府来的小丫头答话竟这般严谨,不仅话语中没有流露出任何不满,还句句体贴。 王氏放下茶杯,说道:「你与你父亲初来大京,若有什么不懂的,尽管来问你二伯母,说到底都是一家人,合该互帮互助。」 「是,多谢夫人。」 与薛清欢说了几句话后,王氏就说自己有些累,想去休息,正起身,就听院子里传来急匆匆的脚步声。 刚刚出门没多久的薛月如突然又折返回来了,衣裙上沾了一片十分显眼的墨点。 张氏听闻女儿回来了,迎出门去,问道:「这是怎么了?你掉墨缸里去了吗?」 薛月如一跺脚,气唿唿的进门,这模样让原本打算去休息的王氏也走不了了,问:「到底怎么了,不是跟娴姐儿去侯府了吗?」 「她带我回去,又不与我一同,她身边那些牛鬼蛇神个个瞧我不顺眼,她又不是不知道,就是想看我被她们欺负,就是想让我出丑。亏得咱家把她当上宾似的供着,她觉得咱家巴结她,天经地义,她是怎么对我的?」 王氏往薛清欢的方向对张氏使了个眼色,张氏会意,上前把薛月如拉起身,说道: 「好了好了,多大点事儿,至于你这般,快些去把衣裳换了才是正经。」 薛月如急道:「母亲觉得这是小事吗?她们就是瞧不起我,故意欺负我。以前不还说我阿爹没能耐,吃软饭!她们一个个金枝玉叶的,我不配和她们一起玩耍,其实我才不要跟她们一起呢,母亲以后能不能别逼我跟她们去玩了,谁稀罕似的。」 「够了!」张氏怒斥一声,指了指薛清欢,道:「小孩子家家的玩闹就玩闹了,没看见妹妹坐在这里吗?凭的让妹妹笑话你。」 薛月如这才看见坐在一侧的薛清欢,两人起身互相行了个礼,张氏又哄骗一番,让丫鬟带薛月如下去换衣裳。 张氏无奈的对王氏一嘆,想来虽然嘴上说是女儿间的打闹,但实际上对侯府这般怠慢薛月如还是有点不满的。 薛月如换了衣裳后,张氏让她出来陪陪薛清欢,她推说自己头疼,便是中午用饭也没出现。 用完了饭以后,薛董亲自送薛冒和薛清欢到门口,薛董还不忘叮嘱: 「与你说的事,你可得好好考虑,严老先生在大京府有很高的名望,他说你天资卓越,欲收你为徒,该也不是酒后之言,总之机会难得,好好把握啊。」 薛冒略显犹豫:「容我,再想想吧。」 这时长喜将马车赶过来,薛冒把薛清欢抱上马车,又扶着阿吉上去后,自己才爬上车去。 马车行驶后,薛清欢才问薛冒:「爹,什么严老先生啊?」 薛冒若有所思,道:「哦,就是一位先生,今日在你二伯父的书房里,那先生叫我写了一篇文章,我便写了,写完之后那先生觉得很不错,想要收我为徒。」 「爹爹不愿?」薛清欢看薛冒的表情就知道他不是很情愿。 薛冒说的很委婉:「也不是不情愿,但总觉得那老先生的一些论点我不敢苟同,说不到一块儿去。」 「那爹爹为何不直接拒绝了。」没有直接拒绝,就是有犹豫。
第28页 「你二伯父说,那是大京很有名望的先生,若是做了他的徒弟,对我科考有利无弊。」薛冒说:「 唉,不过我已经想好要拒绝了。」 「为何?」 「做那先生的弟子须得去他的私塾静读,我若一人的话去就去了,但现在你来了,我若去那边静读,难不成要留你一个人在家吗?肯定不能去的。待会儿回去之后,我便修书给你二伯父,辞了他的好意。」薛冒说。 好意? 呵,怎么可能是好意! 薛清欢心中冷笑,她原以为在大京买了宅院,跟着爹爹一同来了大京,就能让爹爹避开薛董这个坑,可没想到这样了,他居然还没有放弃,所谓的严老先生,不过就是薛董想要把薛冒与其他待考举子们分隔开来的手段罢了。 只有薛冒鲜少露面,将来薛董夺人考卷的时候才不会有人站出来为薛冒出头。 到底要怎么样才能帮她的父亲永久避开这个坑呢?薛清欢有点头疼。 作者有话要说:  感冒了,头昏脑涨,昨天睡了一天。今天才稍微好一点。 第15章 从新桥到甜水巷要走一个多时辰,薛冒本来就因为看书没什么精神,上车说了些话后就昏昏欲睡,薛清欢在一旁想事情,马车颠颠簸簸也稍微有了点困意,正打盹的时候,马车停了下来,薛清欢以为到家了,谁知掀帘子一看,马车停在了甜水巷口。 「怎么了?」薛清欢问阿吉。 阿吉掀开车帘对薛清欢回到:「小娘子,巷口围了好些人,像是在爬梯子摘果子,长喜已经过去问去了。」 薛清欢探头往外面看去一眼,果然看见很多人围在巷子口,声势浩大的在干些什么,薛冒这时也醒了,问道:「外头怎么了?」 长喜正好这时候从人群中挤出来,跑过来回禀: 「回郎君,小娘子,是乡亲们正搭梯子採摘巷口的李子树呢。」 薛清欢探头看了看巷口青枝绿叶的大李子树,上头的果实大多都还是青皮,这么生摘下来也不怕酸死? 又看了一眼那几乎把巷子口都堵住的黑压压的人头,纳闷问:「摘李子而已,用的着那么多人吗?」 「小娘子有所不知,这李子採摘下来据说是要送到常府去的,就是咱们家隔壁那户人家,听说常夫人近来害喜特别严重,想吃酸一些的大耐糕,大伙儿听说之后,就主动过来帮忙採摘了。」 长喜边说边回望几眼,像是还没从那些人的热情冲击中回过神来。 「常家给钱雇的吧?」薛清欢问。 长喜摇头:「好像没听说,自发来的。」 「这么看,那常夫人素日里定然是个很好的人。」只听薛冒如是说:「要不然邻里乡亲们也不会这般热情待她。咱们倒是遇上个一户好邻居呢。」 「……」 凭这么点事就断言人家是好人,她爹依旧那么天真无邪傻白甜。薛清欢表示很无奈。无利不起早才应该是真正的人性。 「那常家是干什么的你知道吗?」薛清欢问。 「嘿,小人正巧多问了那么一嘴。这常家的郎君称作长明居士,据说是礼院大夫,最是谦和礼道,邻里乡亲提起莫不夸赞,常夫人虽久居深宅,却也时常布施捐赠,乃是这方圆五里内出了名的好人呢。」 长喜说完之后,薛清欢愣住了。 长明居士? 长明,乃是大大王的字,赵肇,赵长明。 怎么这么巧?随便买个宅院,隔壁人家还叫『长明居士』? 「看来我说的一点没错,助人者人亦助之,此乃天道使然。」行要好伴,住要好邻。薛冒很高兴能遇到一户好邻居。 「咦,人散了。郎君,小娘子,咱们回去吧。」 长喜见巷口的人开始收梯子,便也跳上了马车,将车驶回薛宅,沿路经过常宅时,他们亲眼看见常家中门大开,出来好些僕婢,将那些为常夫人採摘李子的相亲都客客气气请进了门。 薛清欢心中纳闷,直到下了马车还站在门外看着常府的高墙宅院,直到阿吉喊她才回神。 「小娘子,你怎么了?」阿吉问。 「无事。」薛清欢摇头让自己清醒,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多想无益。 ** 薛冒一回来就钻进了书房里,薛清欢觉得中午在张家没怎么吃饱,便让阿吉将她们从家乡带来的鱼鲞拿出两条来,放入水中泡一会儿,将鱼刺剔除,取鱼身继续泡发,打算晚上做一锅鲜味干鱼粥吃。 薛清欢上一世高兴的事情不多,喜欢捣鼓一些美食算是唯一的爱好吧,大大王少时中了寒毒,身体一直不好,吃的虽然很少,但却很精緻,哪怕后来他得遇名医,治好了寒毒之症,他挑剔的口味依旧没有改变,特别事儿,在府里厨娘相继辞工不干后,薛清欢不得不顶上,开始的时候也被嫌弃,不过做的多了,她手艺也就慢慢变好了。 在灶台前哼哼唱唱的熬粥,就能够暂时将脑子里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放置在侧,锅里的粥渐渐变得粘稠,鱼肉全都化入粥里不见,熬粥初期,薛清欢还加入了一些生牛乳,所以虽然是鱼粥,但看起来纯白如雪,鱼的鲜香味道就连书房里的薛冒都闻见了,寻味而出。 「厨房在烧什么?好香啊。」薛冒站在廊下探头问。 阿吉从厨房走出,笑吟吟回道:「小娘子做了粥,郎君可要先来一碗?」
第29页 薛冒中午也没吃饱,听见有粥喝,味道还如此之香,哪里会拒绝,将书本捲起夹入腰带,便奔过来: 「自是要来一碗的。」 薛清欢亲自盛了一碗,给薛冒端出去,薛冒拿过碗就迫不及待吹了一勺送入口中,鱼肉的鲜美在舌尖炸开,薛冒连连点头称赞: 「真不错。这真的是粥吗?」 薛清欢自己也盛了一碗出来,父女俩毫不讲究的在厨房外的两张小椅子上相对坐下,薛清欢刚要跟薛冒讲讲她做粥的经验,就听见院门外传来一阵敲门声。 长喜过去开门,就看见门外站着一位体态丰腴,却举止端庄的笑面嬷嬷。 薛清欢随便瞥了一眼就愣住了,眼瞳不自觉的放大。 长喜与那嬷嬷说了两句话以后,就过来传话: 「郎君,小娘子,隔壁的常府派了个嬷嬷,要跟咱们,呃……买粥。」 长喜说话的时候,将手里的一锭一两官制的金锭子递到了薛清欢和薛冒面前。 薛冒将勺子放回碗里,看着那金锭子愣了愣:「买粥?我们家又不是卖粥的。」 「小人也这么与她说了,可她说她家夫人最近害喜特别严重,什么都吃不下,先前闻见了一股鲜美的味道,突然有了些食慾,她们没办法才会厚颜来买粥的。」长喜把那嬷嬷的话原封不动传达了一遍。 薛冒想起刚才在街上确实听说了常府夫人害喜严重的事情,妇人怀子辛苦异常,当年卿卿怀了欢儿的时候也是什么都吃不下。 「阿吉,去盛一钵赠与嬷嬷,这金子请她收回。」薛冒吩咐。 阿吉闻言便去寻钵盛粥,长喜则去归还金子,薛清欢不动声色的站起身,拦住了要给那嬷嬷送粥的去路,从阿吉手中接过,对薛冒道: 「爹,要不让女儿走一趟吧。咱们刚搬过来,还未与邻里打过招唿,既然常夫人喜欢喝着粥,那我便去将做法教给她家厨娘,下回她再想喝的时候,直接让人做便是。」 薛冒倒是觉得素不相识的邻里间似乎也不必这般礼数周全,但见女儿说的认真,他也说不出让她不必去的话,只好点点头: 「哦,那,那你初次上门,注意礼数,切不可叨扰。」 「是,女儿有分寸的。」 薛清欢说完之后,便亲自托着一白瓷钵粥到门边,与那嬷嬷低声言语几句,那嬷嬷面露喜色,恭恭敬敬的将薛清欢请出门。 薛冒将这看在眼中,不禁心中感慨,到底是礼院大人家的,连僕妇都这般有礼。 欢儿主动上门打招唿也好,她没了母亲,如今随他一个大男人来了京里,身边没个女眷亲属教导,既然他们与常府有缘,搬到了隔壁,那邻里邻居的,若欢儿能投了这位有贤良美名的常夫人的眼缘,今后偶尔受她点拨两句,想必也是受益无穷。 便是不投常夫人眼缘,于欢儿也无害处。 ** 薛清欢不知道她的老父亲现在心里在想什么,总之她自己心里正五雷打鼓,七上八下。 她跟在那嬷嬷身后,不时抬眼打量,这是当年在大大王身边伺候的云嬷嬷,虽然她比上一世薛清欢遇见她时还要年轻很多,但与之一同生活多年的薛清欢却绝对不会认错她。 云嬷嬷是边境人,鼻樑高挺,眼窝深陷,如今大约四十岁,脸上的皱纹还不算深刻,薛清欢初到大大王身边的时候,就是跟着云嬷嬷身后做事的。 别看嬷嬷年纪大,却是杀人放火一把好手,薛清欢很多技能都是她教的。 所以刚才薛清欢在看见云嬷嬷的时候才那么震惊,能不震惊吗?一个根本不可能出现在这里的人,突然出现了,这意味着什么? 云嬷嬷将薛清欢直接带到了后院,满园幽竹,再次冲击着薛清欢风中摇曳的心。 大大王好竹,不知道是真的喜欢,还是附庸风雅,反正他住的地方,周围种的只有一种植物,那就是青竹。 薛清欢站在院子里等云嬷嬷通传,盯着竹子发呆之时,云嬷嬷就回来了,依旧如记忆中那般悄无声息。 「小娘子,我家夫人请您进去。」云嬷嬷说。 那双深邃睿智的双眸,在不经意间就将薛清欢上下打量了个遍,面上却半分好奇都未曾流露。 薛清欢对她微微一笑,点头致礼后,便走上台阶,走进了敞开的房门,云嬷嬷跟在她身后,体贴的将房门关上。 薛清欢环顾一圈没看见人,只听暖阁里传来一声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声音:「拿进来。」 一瞬间,薛清欢只觉得整片头皮都发麻了,屏住唿吸,顺着声音往里走去,掀开暖阁的风帘子,感觉到一股熏过香的热气扑面而来。 暖阁最前方,一个盘腿坐在软塌上,面前摆着一张棋盘,肩上披着大氅,仿若在过寒冬的俊秀郎君映入薛清欢的眼帘。 能把夏天过成冬天的人,薛清欢活了两世也只见过一个。 不是大大王赵肇,又会是谁? 作者有话要说:  男女主终于见面啦!撒花。感冒好的差不多了。明天应该就能正常了,不过估计也是下午更吧。 第16章 片刻后,薛清欢盘腿坐在棋盘的另一边,跟喝着粥的大大王下棋,这一系列的动作自然到,让薛清欢感觉自己重生回来根本就是一场梦,吓得她赶紧从随身妆袋里掏出小镜子照了照自己,看见没刺字的脸后才暗自松了口气。
第30页 放下镜子,发现大大王正盯着她,那双沉静如水的黑眸清澈透亮,有种洞悉世间一切的通明,又有着这世上最纯真的赤诚。 每回面对大大王的这种目光,薛清欢都会下意识避开,习惯性低下了头。 「我家十七不管脸上有没有字,都一样好看的。」大大王的声音略显低沉暗哑,但说的话却总能让身边人如沐春风。 薛清欢抿唇一笑,抬眼看他:「大王总是安慰人,十七什么样自己知道。」 薛清欢上一世在大大王的千人炽翎卫中排十七位,炽翎卫的人来自三教九流,每个人都多少有些不为人道的过往,所以比起互相称唿名字,喊代号的方式更受人欢迎。 「大王是何时回来的?」薛清欢问。 如今这情况已经说明了一切,不仅她重生回来了,连大王也回来了。不用说,东叔买下这里的宅院,定也是大王的手笔了。 「约莫半年前吧。那时我身在岭南,办了些事情后才回到大京,便叫人去舟山寻你,却得知你自己来了。」赵肇说话不紧不慢,仿佛这天下就没有让他着急的事情般,云淡风轻。 薛清欢是知道大王早年间都是在岭南养病,环顾这暖房一圈,喝了口手边一看就是为她特别准备的冰镇凉茶,问道: 「大王身体如何了?」 上一世,大王身上的寒毒已经解了,可如今重生回到他十七八岁的时候,那他十二岁中的寒毒自然也还在。 「无妨。少时旧疾而已。」 赵肇边说着,边裹紧了身上的大氅,眉眼含笑,让人丝毫看不出他为寒毒所困之苦,这样也就不会叫人为他担心了。 唉,大王就是这样一个温柔体贴的男子。 薛清欢是见过他寒毒发作的,知道那有多痛苦,想了想后,说道:「对了。找三十六啊。大王已经派人去了吧?」 赵肇但笑不语,薛清欢便知他定然已经去了。 三十六是个大夫,虽然是大月关的奴隶出身,但一手毒术杀人于无形,也是因为如此,所以很少有人知道,大王当年身上的寒毒居然是个下毒高手给解的。只要有三十六在,大王的寒毒就不是大问题。 赵肇捧着钵子喝粥,问薛清欢: 「你们今儿去了张家,你那二伯父还在打你爹的主意吗?」 薛清欢的事情,大王全都知晓,因此没什么好隐瞒的,点头直言:「是。」 「可有应对之策?」赵肇问。 「原本还没有,不过见到大王之后,就有了。」薛清欢说。 赵肇温和一笑:「我有什么可以帮忙的,说来听听。」 薛清欢目光投向棋盘,落下兵行险着的一子: 「我想护着我爹和我的祖母。我想尽快回侯府。」 最危险的地方,未必最兇险,反而越害怕越躲着不敢出来,才更可能被人在暗处当成靶子。 薛清欢已经想明白了,很多事情都是因侯夫人王氏而起,那她就光明正大站到王氏面前,与她正面交锋。 而回侯府这件事,若只有她一个人来操作,凭她一介白丁之女的身份绝非易事,所以一开始并不在薛清欢的第一计划考虑中,不过此一时彼一时,在看见大王的那一刻,薛清欢就已经不是一个人了。 赵肇见她一脸坚定,又看看她下在棋盘上的那一步,纵观全局后,将手中棋子抛入棋盒,说道: 「你赢了。」 「大王不与我拼一把就认输了?」薛清欢问。 「十七想赢便一定能赢。我还费神拼什么呢?天儿怪冷的。」赵肇说着将身上大氅裹紧。 薛清欢:大王您能不能稍微尊重一下您的对手? 「那大王是不反对我想做的事了?」薛清欢想求句肯定的话。 赵肇不解:「我为何要反对?我们炽翎卫的处世宗旨不正是被人欺负了就欺负回去吗?」 大王还是那个大王,讲话还是那么精闢!薛清欢打从心底里敬佩。 正经跪坐一拜:「是,十七定将宗旨贯彻始终,请大王放心。」 赵肇满意的点点头: 「出来这么久,你爹该担心了。你所言之事我已知晓,今日你先回去吧。」 薛清欢感动之余,才想起来家里还有个老父亲在等她: 「是,那十七今日先回,大王若是有什么吩咐,直接派云嬷嬷传我便是。」 赵肇将盛粥的白瓷钵递到薛清欢面前: 「去吧。」 ** 薛清欢开门出来,云嬷嬷便迎上前来,看了一眼薛清欢手里空了的白瓷钵,意外的眼前一亮,说道: 「小娘子把这交给奴,奴去洗过之后您再拿回去。」 薛清欢没有拒绝,按照云嬷嬷的要求把白瓷钵递给她,然后跟着她一路往厨房走去,云嬷嬷待她很客气,说道: 「我家主人已经很久都没什么胃口了,小娘子的手艺真好。」 薛清欢微微一笑,说道:「嬷嬷,您不用叫我小娘子,直接唤我十七即可。」 云嬷嬷脚步一滞,回头看向薛清欢:「什么?」 薛清欢环顾四周,确定无人后,重申道:「大王刚才与我说的,从今往后我便是十七。嬷嬷懂我意思的。」 云嬷嬷只是微微一愣便回过神来,与薛清欢相视一笑:「好。」 云嬷嬷亲自送薛清欢回来,对薛冒情真意切的说了一番感谢之言,又借『常夫人』的口吻将薛清欢从上到下夸赞了一遍,让薛冒这个做父亲的不要太有面子,互相谦让寒暄了一阵后,算是正式建立起了良好的邻里关系,为以后薛清欢能更加名正言顺进出常府打下了坚实的基础。
第31页 ** 从张家回来后的第二天,薛清欢一早就起来,在厨房捣鼓了半天,用蜀地特有的川椒和肉熬制了出了一些秘制香油辣酱,然后煮了一锅清汤面,薛冒用这种辣酱拌着,吃了足足两大碗,热出了满身的汗,还一个劲的喊痛快。 薛清欢将剩下的辣酱装进白瓷盖碗里,亲自拿到常府,交到云嬷嬷的手中。 回来之后,就马不停蹄的带着阿吉上街去了。 从甜水巷逛到了小御街,阿吉手上拎了好几个纸包,都是薛清欢特意买来的零嘴吃食,另一只手上还拿着根糖葫芦,两人边吃边逛,好不惬意。 「小娘子,大京真的好大呀,咱们都走了这么久了,居然一条街都还没走完。」阿吉好奇的东张西望,对大京的繁华嘆为观止。 薛清欢手里也拿着根糖葫芦,边吃边说:「这才哪儿到哪儿啊,这小御街才只有御街的一半宽,最繁华的朱雀街你还没见过呢。」 阿吉不解:「小娘子就见过吗?」 薛清欢一愣:「呃,我,听说过。」在阿吉发出第二问之前,薛清欢赶忙指了指前方的成衣铺子,说道:「那里那里,咱们去那里看看。」 说完,就直接把阿吉给拉走了。 薛清欢也不是为岔开话题随便指了一处,她今天出门的目的,就是这家成衣铺——□□阁。这是大京府首屈一指的成衣铺子,楼高五层,门开十六扇,里面卖的都是最最时兴的布匹和花色,做工精良,号称不输大内,因此价格也是极高,所以小门小户的人家一年也未必有机会能在这里买一件衣裳,倒是很受那种既出得起钱,又对衣裳款式十分有追求的高门女眷们欢迎。 薛清欢带着阿吉走入店中,琳琅满目的衣裳看的人眼花缭乱。 柜檯后的伙计都练就一副火眼金睛,从客人的穿着打扮上判断客人是属于看客还是买客,看客不分等级,买客还分三六九等。 但就算是修炼的再怎么炉火纯青的眼睛,今天也算是看走眼了。 薛清欢的打扮便如一般小家碧玉,看着虽也是小富之家的小娘子,但□□阁的买客群体都是一些豪富高门家的女眷,小富之家的小娘子能有多少零花钱,连他们店里衣裳的一只衣袖子也买不起吧。 □□阁伙计们的这个想法一直维持到薛清欢进店后半刻钟的时间之内,然后就彻底崩了。 因为薛清欢用了不到半刻钟的时间,仅仅是站在店中央看了那么几眼的功夫,连半刻钟都不到的时间,就随手点了八套衣裙,再随手拍下了一张两千两银票在柜檯上。 「把这八套衣裙全都按照我的尺寸改一改,务必合身。」 □□阁卖的是成衣,领口,袖口和裙摆这些地方都没有收边,为的就是可以根据客人的身材修改。 普通的一套衣裙,最多也就是几吊钱的事儿,这里一套衣裙就没有少于百两以下的。 伙计们目瞪口呆,连掌柜都出现了,一再跟薛清欢确认:「小娘子可想好了,货既售出,概不退货。」 薛清欢摆了摆手,算是回应,然后又环顾一圈,指着一件碧丝石榴的衣裙说道: 「还有那套。我把尺寸写给你们。我先前点的八套不急,过几日我派人来取。但这套今晚必须给我把尺寸改好,可以吗?」 掌柜的看了看那鲜艷的衣裙,跟这小娘子先前挑的八套浅色衣裙不是一类,便知小娘子定是要送人。 一般客人加急自是要加急银两的,但这小娘子豪掷千金,一下买了九套衣裙,这点小要求店家当然能够满足。 「小娘子放心,今晚让绣娘不睡觉也定将衣裙尺寸改好。」 「好,那这套衣裙我明日一早便来取。结帐吧。」薛清欢爽快道。 店家欢欢喜喜的把帐结了,殷殷切切的把薛清欢送出了大门外。 阿吉自从听说那店里衣裙的价格以后,就没敢开口说过话,亲眼看见自家小娘子眼睛都不眨就花了几千两银子,她更是连大气都不敢出一口。 直到出了那店门之后,阿吉才敢悄悄的问薛清欢: 「小娘子怎的要买这么多,这么贵的衣裙?九套呢。要穿到什么时候?」 薛清欢纠正阿吉: 「八套。还有一套不是给我的。」 「那是……」 「给月如堂姐的。」薛清欢说。 阿吉震惊:「给她?小娘子忘了你那天去张家,她都没出来招唿你,你还上赶着给她买这么贵的衣裙。」 薛清欢真挚一笑,悠哉开口:「你懂什么。狩猎前的饵食是必不可少的。」 狩猎?饵食?还有小娘子的笑。 阿吉忽然没由来的打了个寒颤。 作者有话要说:  小小剧透一下,男女主其实本质上都是瞎眼吹的人设。 第17章 第二天,薛清欢按照约定来到天绣阁取衣服。 刚掀开马车帘子,就有两个伙计从门内跑出,殷勤备至的搬着脚蹬子放到了薛清欢的马车下方,动作之快把刚转到马车后头取马凳子的长喜都给惊到了。 阿吉扶着薛清欢下马车时也觉得很奇怪,这些伙计昨天可不是这态度。 掌柜的迎出门外,对着薛清欢拱手做礼:「小娘子早啊。」 薛清欢点头回了个礼,在掌柜和伙计的簇拥之下进了店,随口问道:「掌柜的今儿有喜事?」
第32页 掌柜哈哈一笑:「可不就喜事嘛。小娘子光临本店,就是小人的喜事啊。来人吶,快把改好的衣裳取出来让小娘子过目。」 阿吉悄悄扯了扯薛清欢的衣裳,小声说道:「定是小娘子昨日的大手笔吓着他们了,做生意的都这样。」 薛清欢不置可否的坐下,看着天绣阁从掌柜到伙计,从头髮丝儿到脚后跟都明晃晃的写着『巴结』两个字,她可不认为自己在这里花了那么点银子,就能让大京府中首屈一指的天绣阁的态度转变至此。 掌柜的命人将改好的衣服展开让薛清欢过目,谁料薛清欢看都没看就直接让他们包起来了。 「小娘子的衣裳也改好了,需不需要为您送到府上去?」薛清欢走出店铺时,掌柜的跟在身旁问道。 薛清欢停下脚步,转头盯着殷勤备至的掌柜看了一会儿,摇了摇头:「不必。说了过两天来取的。」 「是。那小人将衣裳挂起来,等小娘子需要的时候,派人吩咐一声,小人再给您包好了送过去。」掌柜笑眯了眼睛把薛清欢送上了马车。 马车驶动之后,掌柜的和伙计们仍站在门口对着薛清欢的马车不住摆手,阿吉实在忍不住吐槽: 「真是有钱能使鬼推磨,我算是见识了。」 薛清欢不想说什么,看了一眼包装好的衣裳,对赶车的长喜说道:「去张府。」 ** 一个时辰后,薛清欢坐在张府的花厅中喝茶,张氏已经出面招唿过她一回,不过她是长辈,没有一直陪着薛清欢这个晚辈说话的道理,便派人去喊薛月如来招待,可薛月如推说自己头疼想打个盹儿,根本不露面。 张氏以为薛清欢听了这话以后会生气离开,都是花儿一般年纪的小姑娘,哪有人受得了冷待,她要是气走了,那也算是她自己走的。可偏偏薛清欢这小娘子心大的很,听到这样回话之后,居然来了句: 「反正我回去也没什么事,爹爹成天读书不理我,我便在这儿等一等堂姐好了。」 张氏很无语,遇上个不懂礼数,贸贸然上门又听不懂话外音从乡下来的侄女,她赶不得骂不得晾不得,只好亲自去了薛月如的院中把薛月如给提熘过来了。 被母亲强行提过来的薛月如脸色不是很好,走进花厅后就气唿唿的坐下,活像谁都欠她钱似的。 「都说了我头疼,她是什么郡主娘娘吗?非得让我出来?」薛月如娇蛮道。 张氏用手指点点她,转过身对薛清欢道:「你堂姐被我宠的不像话,你多担待她些。那你们姐妹聊着,我后头还有些事,清欢留下吃饭,中午我让小厨房加点菜。」 薛清欢起身送张氏。 张氏离开之后,薛月如就坐在位置上喝茶,一边挑剔丫鬟送上来的点心软了硬了的,丝毫没有跟薛清欢说话的打算,这是打算就这么晾着薛清欢,让她自己离开了。 薛清欢对阿吉招了招手,让阿吉把一直捧着的包裹送到薛月如面前,薛月如扫了一眼,目光被包装上『天绣阁』三个字吸引住了,把茶水和点心放回盘中,用帕子擦了擦手,问道: 「这什么呀?」 薛清欢用杯盖拨弄茶叶,回道;「前天来时见姐姐的衣裙染了墨点,着实可惜,昨日途经天绣阁,一眼便相中这套衣裙,觉得十分适合姐姐,就买了下来,今日巴巴的给姐姐送来了,并不是有意扰了姐姐休息的。」 薛月如指着自己,确认问道:「送给我的?」 「是啊,姐姐打开看看,喜不喜欢。」薛清欢将茶杯放到一边,对薛月如比了个请。 薛月如虽然出生在大京,但从懂事开始,除了家里人对她千依百顺,外面的人可从来没把她放在眼里过,平时只有她巴着送礼给薛娴君她们,讨得她们的片刻欢心,才勉强换得一同玩耍的资格,薛娴君那些贵女们别说正经的送礼给她了,就是回礼也不曾有过。 高高兴兴的把纸包拆开,映入眼帘的鲜亮衣裙让她眼前一亮,伸手抚过布料,正是时兴的碧玉丝缎,石榴红是她最喜欢的颜色。这款式、这花色,她前些时候在天绣阁看到过,只是价格太贵,母亲到底还是没捨得给她买,没想到梦寐以求的衣裙就这样被人送到了面前。 毋庸置疑。这个乡下的堂妹,在这一刻极大的满足了薛月如的虚荣心,让她也体验了一把切切实实的优越。 「姐姐要不然去试一试,我是估量这你的尺寸,万一不合身,还好及时拿去让他们改改。」薛清欢说。 薛月如连连点头:「好好好,我去试,你……」 「我在这里等着便好,姐姐家的点心还挺好吃的。」薛清欢乖巧道。 人家眼巴巴的送了这么贵重的礼上门,薛月如就算再怎么不懂事这时候也对薛清欢冷落不起来了,说道: 「别了别了,你难得来一趟,去我院子里坐坐吧,我哪里有香米斋的蜜饯,可好吃了。」 薛清欢欣喜:「真的吗?我最喜欢吃蜜饯了。姐姐你真好。」 薛月如笑靥如花,一把勾住薛清欢的胳膊,把她往自己院里带去。 经过迴廊的时候,传来一阵唿喝之声,吓了两人一跳,循声望去,就见迴廊拱门前一个小妇人正揪着个年轻人的衣袖,不让他走。 「大郎,使不得,那是娘子赏给婢子的,若拿去当了将来娘子问起来,婢子可如何作答。」小妇人说。
第33页 那年轻人嘴里不知道骂了句什么,推开那小妇人就大步走了。 薛清欢问薛月如:「他们是谁,怎么了?」 薛月如欲言又止,最后摆摆手道: 「哎呀,那是我表兄张渚,跟他拉扯的是他的通房丫头,上个月我表嫂刚给她抬了妾,还不知足,不是什么省油的灯,算了,别管他们房里的事儿了。走,去我院里,我试衣服给你看。」 薛清欢被薛月如拉着向前,回头看了一眼仍旧依靠在垂花门前哭泣的小妾。 张渚是张家的长房长孙,他这么凶神恶煞抢一个妾的东西做什么? ** 薛月如一直把薛清欢留到了下午申时,才依依不捨让她离开,还约好了下次见面的时间,亲自把薛清欢送上马车,看着她离开后才进门。 张氏听下人们这般回禀的时候,正在老夫人王氏这里伺候摆饭,王氏听了也很惊奇: 「如丫头这是转性儿了?她不是不喜欢跟那边的人打交道吗?」 张氏摇头:「谁知道呢。早上让她露个面,千儿八百个不情愿,还跟我闹性子呢。」 王氏让丫鬟帮她拆了额带,轻轻松松的坐过来用晚膳,说道:「莫不是那薛家四房的丫头有什么过人之处?我瞧着还有点聪明样儿。」 「聪明什么呀?真聪明的孩子哪会向她那么冒冒失失的上门,连个帖子都没有。说到底就是个乡野丫头,上不得台面。」张氏否认了王氏的夸奖,对外面伺候的婆子喊了声:「去把小娘子请过来一同用晚膳。」 她们在这里猜来猜去,不如把人请过来直接说。 没过多会儿,薛月如就蝴蝶一般高高兴兴飞进了王氏的饭厅。乖乖巧巧的行了礼,被王氏唤到身边坐下,问道: 「如儿今天很高兴,发生什么了,跟外祖母也说说。」 薛月如是在王氏身边长大的,最是亲近,直言道:「外祖母,我今天才知道,我那个扬州来的堂妹有多好玩儿。别看她出身不好,可懂的东西却很多,天南海北什么都懂,跟她说话太开心了。」 王氏和张氏对望一眼,不动声色:「哦?还有这回事?那丫头看起来文文静静的,不像能言善道之人。我看走眼了?」 「也不能算是您看走眼。她不是能言善道,其实也没说多少话,可每一句都仿佛能说到我心坎儿里。对了,她还送了我件衣裳,天绣阁的衣裳,上回我与母亲去时,母亲都没捨得买给我,没想到她心细,见我那日衣裙沾了墨点,今日便送了件过来。若扬州的那些姐妹也都跟她似的投缘,我也不介意与她们多多相处的。」 张氏想起今天接待薛清欢的时候,她的随身丫鬟手中确实捧着东西。 「若我没记错,天绣阁的衣裳挺贵的吧。」王氏说。 薛月如连连点头:「是啊,可贵了。」 「那么贵的衣裳,她说送就送给你了?你可有问她,哪里来的银钱?」王氏问。 张氏说道:「估计是打肿脸充胖子,想巴结如丫头,她娘若还在,银钱方面倒不是问题,可母亲您忘了,她来大京前,她娘的嫁妆都给烧了的。」 薛家大娘子放火烧库房的事情她们在大京也都知晓了。 「没有没有。」薛月如正在剥桔子,听张氏那么说了之后,赶忙摇手否定:「没有烧掉!欢姐儿今日与我悄悄说的,在大伯娘烧库房之前,四叔就已经把她娘的嫁妆全都提出去了,所以她手中如今有不少银钱呢。」 薛月如的话说完之后,王氏和张氏全都愣住了,王氏率先反应过来,对身边伺候的嬷嬷使了个『退下』的手势,嬷嬷就带着丫鬟婆子出去了。 张氏将薛月如拉到身边,正色问道:「你刚才说什么?她娘的嫁妆……没有烧?」 薛月如不知母亲为何突然变了脸色,懵懂点头:「嗯,是啊。她是这么说的。还吹牛说有一间船舱里放的全是她娘的嫁妆呢。我才不信,一船舱的嫁妆,那得放多少东西啊。」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张氏失魂落魄的坐了下来,呆呆的望着前方。 王氏比较沉得住气,又问:「她怎的连这事都与你说了,就不怕你说出去?」 要知道,扬州薛家可是真真切切处置了长房大娘子的,要是四房的嫁妆没烧,那处罚不就…… 「欢姐儿是与我说的姐妹话,她千叮万嘱让我别告诉别人的。我又不会跟其他人说,不过是外祖母和母亲问了,我才说出来的。」 薛月如忽然又想起一事,坐到张氏身边,攀住张氏的胳膊撒娇道: 「娘,欢姐儿对我挺好的,她初来大京,到处人生地不熟的,说今后就与我作伴,让我去哪里都带着她玩耍。姨祖母十日后的生辰宴,我一时口快,就邀她一同前往,她答应了。」 「什么!」张氏还没开口,王氏就怒了:「侯夫人生辰这种事情,你怎可随意邀请?简直胡闹!」 「外祖母!反正那天去的姑娘那么多,多她一个有什么要紧,我正好缺个伴儿,她也是我明面上正儿八经的堂妹,初来京城,我做堂姐的带她见见世面有何不可?」薛月如觉得自己做的没错,转问张氏: 「娘,您觉得我说的对不对?我若带她一起玩耍,旁人定会说我提携自家姐妹,说我大方得体的,是不是?」 张氏从愣神中回过神来,眼中透出一丝意料之外的光彩。
第34页 「若她的嫁妆没烧的话,带她一起玩倒也不是不可以。」张氏低声呢喃。 王氏简直要被这对见钱眼开的母女气死,她是知情人,知道薛清欢和侯府到底是什么关系,所以反应才这么大。 可薛月如和张氏不知道,还以为薛清欢是送上门的钱袋子。 第18章 一间雅室,两个闲人,围着张摆满各种食材的桌子打边炉。 这是一种粤地的火锅吃法,用猪肉羊肉鸡肉吊出一锅高汤,放入各种调料,烧红的炭火把鲜香扑鼻的高汤煮沸翻滚,发出咕嘟咕嘟的声音,高汤里上下起伏着各种菜蔬肉片,两双筷子在锅子里来来回回,吃的是热火朝天。 这是赵肇难得不用抱着暖炉,披着大氅,把自己裹成粽子的美好时刻,只见他一手端着酱料碗,一手把刚煮好的肉片送入口中,发出一声幸福的惊嘆。 「十七的手艺越来越精湛了。」赵肇丝毫不吝夸赞之言。 薛清欢暖心一笑:「大王若喜欢,十七天天给您做。」 雅室中气氛一派祥和。 半晌过后,两人各自捧着一壶茶坐在窗口欣赏院中翠竹风景。 「十七想的不错。那张渚确实有问题。」赵肇揭开茶盅盖子,喝了一口甜滋滋的蜂蜜金银菊花茶。 薛清欢喝的则是一盅冰镇雪梨饮:「他,好赌?」 那日薛清欢从张家偶然瞧见张渚抢夺小妾财物,便想着什么情况才会让一个三品文官家的嫡长孙做出这种没品之事,想来想去,赌博的可能性最高。 「已经不能叫做『好赌』了,是烂赌。」赵肇云淡风轻的把关于张渚的事情说与薛清欢听,就连早就对张渚好赌有过心理准备的薛清欢都听得连连惊讶。 这张渚好赌的程度居然已经到了不要命的地步了。 连续好几回都是连赌三天三夜,不把身上最后一文钱输光他就绝不离开赌桌的主儿。 「十七,你说安乐侯夫人知道她堂姐当年把你爹送到扬州薛家吗?」赵肇问。 薛清欢摇头表示:「不确定。不过过几天我应该就能知道答案了。」 赵肇没有多问,兀自端着茶杯喝了一口: 「她要是不知道的话,那事情就好玩儿了。」 语毕,两人四目相对,露出一抹心照不宣的默契笑容。 ** 「什么?如姐儿邀请你和她一起去安乐侯夫人的寿宴?」 薛冒坐在书案后头惊愕的看着薛清欢,连他最爱的书掉在地上都没注意。 薛清欢冷静的看着突然激动的父亲,淡然回道:「是啊。」 「不行。你不能去。」 薛冒很少用这种强势的口吻对薛清欢说话,薛清欢奇怪问:「为何不能去?我还没去过侯府呢,就当见识见识咯。」 「可……」薛冒欲言又止,而后从书案走出,拂袖怒道:「侯府那样的门第,我们这种身份攀附不起。」 薛清欢悠闲的剥了两颗瓜子放入口中,吃完后才说: 「爹,我就是随堂姐去看看,跟攀附不攀附的没什么关系吧。您干嘛反应这么大呀?」 薛冒被问的噎住了,指着薛清欢愣了好一会儿才稍稍平復了下心情,说道: 「那张家尚且对咱们不冷不热的,更别说侯府了,你何必上赶着凑他们的好呢?不难受啊?」 薛清欢吃着瓜子摇头: 「不难受啊。我一没偷二没抢,身份低微本就是事实,藏着掖着也不会变高贵。人嘛,自然是要跟比自己优秀的人多学习学习的。」 「他们哪里优秀?高门府邸的人难道就天生优秀一些吗?没了身份,天下多少寒门子弟也能成才,爹平日是如何教你的,不可以出身论人品。」 薛冒说着说着声音就不自觉大了起来,整个人看着就是愤怒的姿态。 薛清欢把手中瓜子抛入盘中,对薛冒冷静问道: 「爹,您还有其他的想跟我说吗?」 「说什么?」薛冒蹙眉问。 「说说您为什么提起安乐侯府就这般气愤,您跟他们有仇啊?」薛清欢说。 「我……」薛冒语结:「我能跟他们有什么仇,别胡说八道。」 「得!既然爹爹跟他们没仇,那我还是要去的。」薛清欢故意说道,悄悄观察着薛冒的神情。见他眉头始终深蹙,不见舒展,心中基本已经有了答案。 「所以,爹您跟他们真的没仇没怨吧?若是有仇有怨您跟我说说,没准儿我就不去了。」薛清欢眼眸流转,意有所指。 薛冒站在原地踩蚂蚁,仿佛脑中正展开一场激烈的天人交战,最终一方得出胜负,对薛清欢道: 「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你要去就去好了,回头受了委屈别回来哭。」 说完,薛冒就拂袖走出书房,薛清欢见他这般,不禁朝外大声喊道: 「爹您放心,我绝对不哭!」 谁料薛冒去而復返,站在门口冷冷盯着薛清欢,薛清欢心上一紧,以为他想通了要跟自己说点什么,没想到薛冒指了指房外: 「这是我书房,你出去!」 薛清欢:…… ** 到了安乐侯夫人寿宴那天,薛月如果真按照约定早早来到薛宅接薛清欢。 薛清欢上车之后,打扮的花枝招展的薛月如就对她叮嘱道:
第35页 「待会儿到了侯府,你可千万要跟紧我,别出什么岔子,给我惹麻烦。」 薛清欢但笑不语,忽然抬手将薛月如头上的一根髮簪拔了下来,薛月如惊唿: 「你干什么啊?」 眼看就要发怒,只见薛清欢从衣袖中拿出一只长匣子,当着薛月如的面打开,匣子里装了一对花团锦簇的珠钗,做工极其精良,尤其是珠钗顶端的两颗比拇指指甲盖还要大一圈的东珠,色泽鲜明,饱满丰润,于马车昏暗光线中亦能发出璀璨夺目之光彩。 薛月如第一眼震惊,第二眼就彻底被迷住了。 「这,这是……」薛月如心如擂鼓,不敢相信她心里的猜测。 薛清欢将她原来的髮簪放到一边,拿起匣中珠钗,亲手为薛月如簪在髮髻两侧。 「堂姐这般貌美,就该用这世上最好看的珠钗。」薛清欢说。 薛月如伸手轻触珠钗,珍珠的冰凉润泽之感让她欣喜若狂,颤声问薛清欢:「你,你这是什么意思?送我的吗?」 「当然是送你的。堂姐喜欢吗?」 薛月如抿唇深唿吸,终于想起来还是要稍微客气客气的:「哎呀,你这是做什么呀。我又没说要让你送我珠钗……」 见薛清欢似笑非笑的盯着她,薛月如把心一横,拉着薛清欢的手轻拍了两下:「好了好了,我喜欢,喜欢还不行嘛。怎么样,我戴着好看吗?」 「嗯。」薛清欢真诚的点头:「好看极了。」 薛月如心花怒放,连带看薛清欢又顺眼了几分:「你说你,今儿去侯府也不知道好好打扮打扮,白瞎了你这张脸。」 「米粒之珠如何与皓月争辉,有堂姐这皓月在,我便是打扮成了一朵花儿,也不会有人多看我一眼的。我就是没去过侯府,跟着堂姐去见识见识的。」薛清欢脸不红心不跳的说。 薛月如被夸的有些害羞,却是拉着薛清欢的手再也不放开: 「果然还是一家子姐妹亲近,你待我真好。我娘和外祖母说你对我有所图,可你图我什么了?她们可真是看错你了。」 薛清欢笑的天真:「日久见人心,时间长了她们就知道了。」 「对!是这个理儿。」薛月如亲热的抱住了薛清欢的胳膊,马车中一派和谐。 ** 薛月如搂着薛清欢下马车,来到张氏和王氏身边,王氏一眼就看见了薛月如头上那对价值不菲的珠钗,眉心微蹙,往被薛月如搂的紧紧的薛清欢瞥去一眼,薛清欢察觉到王氏的目光,抬眼与之对视,福了福身算是行礼。 王氏收回目光,到底没在人家安乐侯府大门前多说什么。 张氏也看见了女儿头上的珠钗,问了两句,知道是薛清欢送的,在进门的时候,悄悄对薛清欢说: 「欢姐儿你怎的又送东西,上回的衣裳我还没说你,太贵重了。」 薛清欢回道:「二婶娘太见外,左不过都是些身外物,哪比得上你们待我的亲切。我随你们出行,本就是占了便宜,若二婶娘连这都不让我送,可就羞杀我了。」 「你这孩子心眼儿太实。下回别送了,二婶娘照样疼你。」说完,便与薛月如一同搂着薛清欢走入安乐侯府。 侯夫人寿宴,一大早开始侯府门外就宾客云集,侯府里张灯结彩,下人们分工有序招唿着来往宾客,男宾女眷分列而行。 薛月如拉着薛清欢的手,跟在王氏与张氏身后,由婆子领着往后院去拜见今天的寿星侯夫人。薛清欢看着眼前雕樑画栋的熟悉景象,目光不自然的在人群中寻找,尽管知道,祖母卞氏只是个妾,侯夫人不可能让她到檯面上招唿客人,但薛清欢依旧希望看到她,结果当然是失望了。 「侯府漂亮吧?」薛月如小声问。 薛清欢微微一笑,点了点头。 张氏喊了她们一声,原来是要进门了,只听院外美婢一层层传唿报名,喊到『祭酒夫人到』时,就立刻有几个婢子出来相迎。 王氏是侯夫人的堂姐,得知王氏来到,侯夫人也起身相迎。 侯夫人与王氏长得有些神似,两人都是窄脸盘子,侯夫人稍微年轻些,四十多岁,衣着打扮也更华丽,两个堂姐妹说了几句客套话之后,张氏带着两个女孩上前参拜。 侯夫人虚扶张氏一把,目光又在薛月如和薛清欢脸上扫过,见薛清欢脸生,便问了句: 「如丫头我认识,不知这位是……」 张氏还没开口,薛月如就答道:「姨祖母,这是我远在扬州的堂妹,我四叔的女儿,叫薛清欢,她刚来大京找我玩,我便带她一起来给您贺寿,祝您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侯夫人笑吟吟的受了薛月如一拜,抬手让捧着金果子盘的嬷嬷上前,撩起衣袖,抓了一把金果子递给薛月如,然后又抓了一把递给薛清欢。 薛清欢看着眼前对自己笑吟吟的侯夫人,一时有些发愣,直到薛月如悄悄撞了她一下,薛清欢才反应过来,伸手接过侯夫人递来的金果子。 「来者是客,都要好好的玩耍。去找你贤姐姐她们吧,姑娘们都聚在东厢呢。」 侯夫人这便算是打发了两个小辈。 王氏和张氏自然留在这里与一些夫人娘子们坐在一起说话,薛清欢和薛月如就跟着嬷嬷往东厢去。 出了门后,薛月如小声问薛清欢:「你刚才是不是吓到了?侯夫人很可怕,对不对?」
第36页 薛清欢微微一笑,把手里捏的金果子递给薛月如,薛月如眼前一亮,嘴上却推说:「哎呀,给你的,你收着吧。我多着呢。」 「我用不上这些。」薛清欢说完,就把金果子全都递到薛月如手中,薛月如见她不是客气,便也就高高兴兴的收下了。 「走,我带你去认识其他人。不过她们身份都高,大约瞧不上咱们这样的,到时候你可别来气,就当见见世面。」薛月如交代。 薛清欢没有说话,双手拢入袖中,静静的走在迴廊之上,心中已经有了答案: 她现在基本已经确定,侯夫人并不知晓王氏当年把侯府公子送到了扬州薛家。 作者有话要说:  好戏就要开场了。 第19章 薛月如带着薛清欢来到东厢,刚一靠近就听见里面传来姑娘们的欢声笑语,薛月如站定脚步,低头整理了一下自己的新衣裳,还有头上的髮饰,确定没有不妥之后,才端着身子进入。 东厢的院子内外全都是姑娘,有的三两成群在院中玩耍,有的在鞦韆架上盪鞦韆,有的则在池塘边餵鱼,薛月如与中间不少人都认识。 薛娴君和一干小娘子在投壶的地方玩耍,薛月如走过去咳了两声,吸引了她们的注意,薛娴君回头看见她,并未放下手中投壶的木箭,将薛月如的打扮从上到下扫了一眼,目光在她髮髻上的那对名贵珠钗上停留一会儿后才收回目光,边玩边说道: 「月如妹妹来啦。今儿打扮的可漂亮,尤其那对珠钗。」 薛月如见周围小娘子都向她看过来,心中高兴,想起珠钗的来歷,也想起了跟薛娴君她们介绍薛清欢。 「娴姐姐,这是我本家堂妹,薛清欢,她今日随我一同来府上给姨祖母贺寿的。」 薛娴君随意一瞥,然后点点头:「嗯,妹妹好。招唿不周,可别介意。哎哎,该我了该我了,你怎的耍赖呢。」 敷衍的打完招唿,薛娴君便继续跟其他小娘子玩耍了,薛月如对薛清欢笑了笑,似乎已经习惯了薛娴君这般态度,倒是旁边有几个同样挤不进薛娴君她们圈子的小户姑娘来找薛月如说话,夸她衣裳和珠钗好看。 「堂姐,我想去池塘边看看鱼。」薛清欢说。 薛月如看了看那边围了好些人的池塘,并不想挤过去看,想着反正都在院子里玩儿,玩什么就随便吧。 说道:「去吧,小心着些。若看完了就过来找我。」 「嗯。」 ** 薛清欢在池塘边转了一圈,便从池塘后方的一处假山石后绕进了一片花圃,花圃南侧小径尽头有一扇通往偏院的小门儿。 今日侯夫人寿宴,平日后院伺候的丫鬟们都给安排到前院去了,偏院这里几乎没什么人在。 安乐侯薛康是荫封的爵位,兼任户部尚书,算是世家公卿府邸中比较有能耐的一类人,因此大京的权贵中心有安乐侯府一席之地,比一些空有荫封的公卿伯爵府那是要好不知道多少。 而薛康本人不好女色,这把年纪了,府里也就一妻三妾,除了一个御赐的美人年纪小些,其他都是追随他多年的老人,卞氏就是其中之一,自小伺候薛康,大了被收通房,薛康成亲之后抬妾,一辈子都没脱离过薛家这后院,全仗着侯爷夫人的鼻息过活。 随着年纪越来越大,薛康已经不怎么来卞氏这里了。侯府的下人都是人精儿,侯爷喜欢谁,不喜欢谁,待遇天差地别。 卞氏居住的偏院离后厨不远,薛清欢远远就看见后厨外面有人争吵,是个丫鬟和厨房婆子。 「那是我们姨娘用来熬药的炉子,你们把炉子拿去炖肉,姨娘的药拿什么熬呀?」丫鬟急的不知如何是好。 「今儿是侯夫人办寿宴,厨房炉子锅子都不够用,你们家姨娘都病这么些年了,多喝一顿好不了,少喝一顿死不了。让开让开,别在这里碍事。」婆子态度蛮横,显然就是欺负人。 「不带这么欺负人的!我可告诉你们,侯爷上个月还来瞧过姨娘呢,下回侯爷再来,姨娘定要告你们几句的,等着吧。」 「哟呵,还敢吓唬我?」婆子捲起衣袖,像是要跟丫鬟动手。厨房里另一个婆子出来拉住了她,拿了个小食盒递给丫鬟,说道: 「行了行了,别吵了。小屏你别死心眼儿,那炉子真有急用,这是多出来的几碟糕点,你拿回去给你们姨娘先吃着,等炉子用完了,我让人喊你来熬药,这总行了吧。」 说完之后,两个婆子就都进了后厨,独留丫鬟一人在外头跺脚,可她也明白,今日无论如何也是抢不到炉子了,只能拎着没煎的药和那一提篮已经凉掉的糕点垂头丧气的往偏院去。 薛清欢一路跟在小屏后头,看见她悄悄抹泪,这丫鬟受过卞氏的恩后,就一直跟着卞氏,是个好的。 只见她来到一处四野僻静的小院子外,薛清欢远远看见院子里那株长得比院墙还高的柿子树,顿时就红了眼眶 。 曾经她和卞氏短暂的美好祖孙时光,有不少都是在那柿子树下面发生的,卞氏会摘柿子的竹套,用长杆顶着,一摘一个准儿。 那柿子的味道可甜可甜,想起来都夜夜回甘。 小屏已经进院子了,可薛清欢却一直站在原地不敢再向前,所谓近乡情怯大概就是这种感觉吧。 几声咳嗽声将薛清欢的思绪拉回,想起小屏说卞氏病着的话,薛清欢才抬起步子继续向前,在那圆形拱门前站了一会儿,鼓起勇气进入。
第37页 「有人吗?」薛清欢在门口喊了一声。 偏院有些冷清,连洒扫杂事婆子都没有一个。小屏从屋里走出,看见门口站这个俏生生的小娘子,问道: 「小娘子找谁?」 薛清欢对小屏行了个礼,小屏吓得手忙脚乱,不知道怎么回礼,急急过来说道:「小娘子别多礼,你,你找谁啊?」 「我不找谁,我是今日来赴宴的客人,刚才在东厢玩耍的,可不知怎么出来转了转,就转到这里来了。」薛清欢说着话,就看见门后光影一动,又道: 「我,我有些口渴,可以进来讨杯茶吃吗?」 小屏刚要给她指路后厨,让她到那里讨水喝,卞氏就从门内走出了,问道:「是谁来了?」 薛清欢再见卞氏,用指甲狠掐掌心,用疼痛提醒自己千万别哭出来。 卞氏四十多岁,年轻时冠绝侯府,可见容貌生的极好,便是这岁数仍风韵犹存,只是太过纤瘦,弱不胜衣的样子使她看起来有些憔悴。 「姨娘,是位迷路的小娘子,说口渴,想要讨杯茶吃。」小屏转达薛清欢的话。 卞氏意外的将目光落在薛清欢身上,薛清欢努力在脸上扯出个僵硬的笑容,卞氏心中虽然有些疑惑,但这小娘子太投她的眼缘,点点头,对小屏说: 「给小娘子倒杯茶来。」说完对薛清欢招手:「小娘子来这边坐。」 卞氏指了指柿子树下的石桌,唤薛清欢过去。 两人在石桌旁坐下,小屏很快就沏茶而来,卞氏亲自为薛清欢倒了一杯,薛清欢起身双手接过:「谢夫人。」 卞氏被她说的笑起来:「小娘子莫误会。我只是侯府里的一个妾侍,可担不起夫人这两……」 卞氏好好的说着话,突然起身跑到柿子树下,抱着树干干呕起来,来势之汹,薛清欢都没反应过来,倒是小屏像是熟悉了,赶紧拿着水和帕子送过去。 「姨娘怎么又呕了,这刚吃了点东西就呕了,没东西下肚,可怎么得了啊。」小屏急道。 卞氏趴在柿子树旁几乎把肝胆吐出的样子,让薛清欢震惊之余,又想到了一件事。 就是她当年听薛康和卞氏吵架,卞氏说:我没保住腹中的那个孩子,但欢儿我一定要保住的。 可卞氏生下薛冒那一个孩子以后就再也没有怀过孕,薛清欢当时听的时候也很纳闷,不知道卞氏指的没保住的腹中孩子是什么时候有的。 但现在看卞氏这模样,难道是……有了? 薛清欢当年进侯府的时候,卞氏没有孩子,也就是说,卞氏很有可能现在有了身孕,然后在薛清欢入侯府之前那段时间就没了。 至于是她自己弄没了的,还是被人害没了的,薛清欢觉得不用想答案就能知道,侯夫人连当年的庶次子薛冒都容不下,她能容得下卞氏给侯爷再生个老来子? 卞氏吐完了之后,重新回到石桌旁,对薛清欢道: 「小娘子见笑了。妾身身体不适,就不陪小娘子坐了。自便。」 说完之后,卞氏便要起身,薛清欢喊住她:「姨娘留步。」 卞氏不解的看向薛清欢,见她似乎有话要说,先前就觉得奇怪,好端端上门给侯夫人贺寿的小娘子怎会无缘无故来到她的院子里,想来定是有事。 「小屏,去拿些我自己做的甜果子来,给小娘子尝尝。」卞氏吩咐。 得了命令,小屏便去了,院中就剩下两人,薛清欢知道时间不多,便也不多废话,直接问道: 「姨娘可是怀孕了?」 卞氏先是一愣,而后见薛清欢神色认真,便微微羞赧点了点头。她自己也没想到,这把年纪了竟然还会有孩子。 忽然,手被一双娇柔温暖的手握住,掌心被塞进了一张纸,卞氏抬头瞧向对面那小姑娘,只听她说道: 「姨娘莫怕,我不是坏人。我只是觉得,姨娘在这侯府中过得很不好,想来不是受宠的姨娘,你突然怀孕,定会惹得侯夫人及府中其他人的不快,怀孕一两月时最容易出意外,姨娘可得多注意着些。」 「今日时间不早了,我该走了。我说的话,姨娘千万要想清楚才行。」 说完这些,薛清欢便起身要走,便是将先前被她塞进掌心的纸打开看了一眼,顿时吓得站起来,那是一张五百两的银票。 小屏端着个盘子过来,盘子里放了一些卞氏之前亲手做的果子,薛清欢走过去,展开自己的帕子,小心翼翼将果子装入帕子里裹好,托在手中,转身对惊愕万分的卞氏福身一礼,然后便头也不回的离开了卞氏的偏院。 小屏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来到卞氏身边刚要发问,就看见卞氏手中拿的银票,问道: 「姨娘,那小娘子到底是什么人啊?」 卞氏摇头:「我也不知道。但,应该是个好人吧。」 她怀孕的事情,侯府现在无人知晓,就算他们知晓了,也不可能派个从未见过的小娘子过来给她五百两银子害她的。 再想起那小娘子说的话,情真意切,半点不似作假。不管是谁,倒像是真的为她好。 卞氏深嘆一口气,将那银票仔细摺叠好了,放进随身荷包里,心中有了坚定的打算。 第20章 薛清欢从卞氏偏院出来,随便找了个路过丫鬟去跟薛月如说了声她不吃饭先回去的事情,说完之后,就直接从正门离开了。
第38页 此时正门正是上客的时候,她是从门内出来的,门外家丁们自然不会阻拦。 安乐侯府门前一条街上车水马龙,马车皆贴着墙停靠,薛清欢便走那马车与墙壁之间的距离,倒也顺畅,走了几步后,就见原本还挺秩序的路上突然乱了起来,不少之前正在往侯府走的宾客全都停下脚步往道路两侧闪避,一阵马蹄踢踏的声音从街头传来,只听闪到道路两侧的宾客们小声议论: 「这是平王来了吧。」 如今的官家有四个儿子,大大王赵肇;二大王赵奚乃贵妃之子,被封奉王;三大王赵柄乃良妃所生,被封平王;四大王赵程乃贤妃之子,被封哲王。 平王赵柄是良妃之子,良妃薛氏是安乐侯府嫡女,安乐侯薛康之幼妹,也就是说,安乐侯是平王的舅舅,那舅母过生辰,做外甥的来贺寿再正常不过。 不过这动静未免也太大了些。 只见赵柄一身王服高座马背,策马扬鞭,他身后还跟着四匹骏马,都是世家子弟打扮,一行人将少年意气的恣意张扬表现的淋漓尽致。 薛清欢站在一辆马车后头看着那行人策马而至,平王那意气风发的脸看的薛清欢有点刺眼,就是这厮从前当众非议过大大王短命。薛清欢想揍他不是一两回了。 眼看就要到面前,薛清欢用脚尖踢起一块石子迅疾抬手接住,看准时机将手中小石子从车厢后头迅疾弹出,打在赵柄的马腿上,然后她迅速绕过车厢,继续往前走,就听身后马嘶长鸣,人声惊唿不断,赵柄的马腿前屈跪地,把赵柄直接摔了出去,周围小厮家丁眼看平王要摔在侯府门前,若有差池,他们这些人定会受到责罚,于是赶紧往地上滚去,哪怕给平王做个肉垫子,也比被打死的好。 可无论平王马前躺了多少肉垫子,却仍然接不住他下坠的身体,就在千钧一髮之地,一道玄色身影掠过,堪堪抓住了平王的前襟,使了一招借力打力,揪着平王的前襟转了一圈,把坠地的冲力缓解了。 平王双脚落地的那一刻,抓在他前襟的手就立刻放开,平王没受住惯性使然,身子依旧往后退去,随从们簇拥而上把惊魂未定的平王扶住,有那机灵的赶忙上前道谢: 「多谢小公爷出手相救。」 这时人群中已有不少人认出救人的是镇国公世子阮文霁。 平王稍微缓过些神后,亦上前对阮文霁拱手,还没开口,就见阮文霁忽的飞身上了离他最近那辆马车的车顶,遥遥望去,却只看见一抹迅疾如风的纤弱背影及一片浅色裙角消失在街口转角。 女的? 阮文霁从马车上跳下,就被赶来道谢的平王堵住: 「今日幸好有益川在,否则本王危矣。」 阮文霁拱手回礼:「举手之劳,王爷客气。」 「不不不,救命之恩当涌泉相报,益川既也是来侯府贺寿,那不若今日……」本王作陪的话还没说完,平王的话就被阮文霁打断: 「王爷,在下突然想起还有些事要办,恕不奉陪,告辞。」 说完之后,不等平王反应过来,阮文霁就翻身上了自己的马,调转马头,往巷外驶去。留下原地『哎哎哎』的平王和镇国公府众人。 「这阮小公爷未免也太无礼了,王爷还在与他说话,他竟就这么走了。」平王身后扶着他的一人说道。 「哎呀,谁让人家是国公世子,达王的表哥呢,放眼整个大京,怕是只有陛下和达王能入他眼吧。」 平王凭的遭受一遭,倒也没有多害怕,先前不过是想趁此机会跟阮文霁套套近乎,现在人走了,他也不容身边人多议论,道: 「休得妄议,闭嘴。」 随行众人慌忙行礼称是。 ** 薛清欢早上出来的急,连早饭都没来得及用,荷包里虽然有从卞氏那儿拿来的糕点,但她捨不得吃,干脆从烧饼摊上买了个刚出炉的烧饼,抛下银子刚啃了一口,手腕就给人从旁扣住,刚咬了一口的烧饼『啪嗒』掉在地上。 看着满地碎烧饼屑屑,薛清欢凝眉昂首,看向了阮文霁那张居高临下,冷峻严肃,仿若面瘫的脸。 「这位公子,你也要买烧饼吗?那里多呢。」薛清欢神色如常道。 阮文霁是循着身形和踪迹而来的,没想到竟找到了个模样秀美的小姑娘,那双灵动天真的双眼盯着自己,阮文霁赶忙松开了她手腕上的钳制。 薛清欢揉了揉手腕,蹲下身把掉在地上的烧饼捡起来,可惜道:「唉,不能吃了。」说完,薛清欢就转身往烧饼铺走去,看来是要重新买一个。 阮文霁觉得有些抱歉,想给她银子赔偿,毕竟是自己鲁莽冲撞了人家姑娘,然而那姑娘一转身的时候,阮文霁闻见了一股若有似无的檀香味。 安乐侯夫人信佛,所以整个安乐侯府用的全都是檀香,每回阮文霁去都要沾一身檀香味回来,那姑娘身上如何沾得?这么早寺庙也还没上香客呢。 阮文霁心中狐疑,欲追上去询问一番,却听身后传来一道低柔温和的声音: 「益川。」 阮文霁循声望去,就看见坐在马车里,掀开车帘子喊他的大大王赵肇,阮文霁赶忙迎上前,欲行礼,被赵肇拦住: 「不必多礼。」 阮文霁放下双手,恭立马车前,问道:「大王何时回京的。」
第39页 赵肇靠在马车的软垫上,双手拢在袖中,虽是初夏,但他腿上依旧盖着薄毡,不过大大王身体不好是众所周知的事情,夏日里披斗篷于他而言都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 「回来好些时日了。益川在此为何?」赵肇平和的问。 阮文霁往那个烧饼摊指了指,想要对赵肇说明情况,顺便关注一眼那姑娘的行踪,谁料阮文霁在烧饼摊周围找了好几圈,竟然再也瞧不见先前那可疑姑娘的身影。 「咦?」人呢? 赵肇不解问:「怎么了?」 阮文霁无奈摆手:「没什么,先前追着一人而来,此刻那人不见了。」 「是什么人?嫌犯还是刺客?」赵肇问。 「不是不是,大大王别误会。是,是我自己胡乱猜测的。大大王这么早出门,是要去什么地方吗?需不需要我护送?」阮文霁结束了那个话题。 赵肇低头理了理腿上的薄毡,说道:「回来后有些水土不服,今日稍微好些了,便想入宫一趟。没多少路程,不必劳烦益川。」 「大王需养好身体,家父前日还在挂念大王,说大王的武学悟性是他所有学生中最好的。」阮文霁说。 「哈哈……咳咳。」赵肇掩唇清咳两声,颔首道:「替我问国公安好。」 阮文霁知他这是要走的意思,赶忙退后两步,拱手作揖。赵肇对他点头回礼后,便放下车帘,马车缓缓往内城行驶而去。 看着渐渐远离的马车,阮文霁想起当年官家从漠北领军回朝登基,他随父亲及一干朝中重臣在城门口迎新帝,大大王那时与他差不多大,不过十岁少年,被官家抱在怀里,一起坐在马背上接受群臣参拜,大大王那时明朗的笑容光彩夺目,仿若冉冉升起的新星,谁想到不过几年的功夫,就病的这般严重,丝毫没了当年的精神,还渐渐为官家所冷落,淡出人们的视线多年。 「唉。」 时也,势也,半点不由人。阮文霁心中颇有感慨。 再往那烧饼摊看去一眼,他已错失追踪良机,再追无益,只得回头。 ** 赵肇的马车摇摇晃晃,感觉眼帘子一明一暗,无需睁眼就知道谁来了。 「你是什么人?」韩介抬手挡在赵肇面前,大约是感觉薛清欢身上没有杀气才没有立刻动手。 薛清欢还没开口就听赵肇开口说道: 「韩介,她是十七,自己人,今后不必拦她。」 说完之后,赵肇睁开双眼,在韩介的肩膀上轻拍了两下,韩介才退到一边,薛清欢对他展颜一笑: 「十三,我是十七,以后多多指教。」 韩介讶然的看了一下赵肇,似乎想问大王什么时候收了个娇滴滴的小娘子,见赵肇并不想开口,韩介这才对薛清欢拱了拱手,算是回应。 「韩介你先出去。」赵肇一声令下。 「是。」 韩介掀开车帘,与车夫一同坐到外面,马车里便只剩薛清欢和赵肇两人。 「多谢大王替我解围。」薛清欢确实有点轻敌,没想到阮文霁那么快就能追上来。 赵肇微笑指了指薛清欢的嘴角,薛清欢这才意识到刚才虽然只咬了一口烧饼,但逃跑匆忙,没来得及擦嘴,羞赧的低下头,想找帕子擦嘴,可她的帕子兜着卞氏的点心,一时窘迫。 这时一块洁白的帕子递到她面前,赵肇温和道:「用这个吧。」 薛清欢把手在身上擦了两下,才双手接过,没敢用力,就轻轻的在嘴角拂了两下,用过的帕子不好意思还给大王,只得说道: 「我洗净之后再还您。」 赵肇不置可否,目光落在薛清欢腰间挂的鼓鼓的荷包上,说道: 「好香啊,是有什么吃的吗?」 薛清欢由衷佩服大王的鼻子,不敢私藏,把卞氏给她的点心拿了出来,在茶几上摊开,说道:「我祖母做的点心,大王可想尝尝?」 纵然是御厨做的点心,被薛清欢这般团在帕子里走了一路,卖相要也不会很好看,所以薛清欢觉得大王肯定会嫌弃,不料她话音刚落,赵肇就毫不介意的取了一块,送到嘴边咬了一口,优雅贊道: 「嗯,味道是挺不错的。」赵肇又咬了一口,问:「你祖母在侯府过得怎么样?」 提起这个,薛清欢就想起来自己是来汇报正事的,说道: 「大王,您猜的果然没错,侯夫人并不知晓当年王氏把我爹送到了扬州。」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19-11-29 10:26:33~2019-11-30 10:57:2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第21章 薛清欢从甜水巷的前一个巷口就下了马车, 大王的马车密不透风,在里面待了一路, 说了一路话委实有些闷热, 薛清欢便在巷子口买了个梨汁冰碗,边吃边走回薛宅。 可远远的, 薛清欢就看见自家门口似乎有点不对劲。 因为阿吉和长喜他们全都站在外面,都几乎要站到常府门外了,而薛宅门前停靠了一辆靛青顶的大马车,马车周围还有些衣着统一的护卫在。 薛清欢加快脚步上前,阿吉正在外面等的心焦,回头正好看见薛清欢小跑回来, 赶紧推了推长喜,两人一起迎上前, 阿吉问: 「小娘子怎么这就回来了?」今早薛月如来接薛清欢去侯府赴宴, 薛清欢没带阿吉一个人去的。
第40页 薛清欢指着她家门口的马车问道: 「那马车怎么停在我们家门外?你们怎么都站在外面?我阿爹呢?」 不仅仅是阿吉和长喜, 还有薛宅里所有伺候的人全都被赶到了门外,薛清欢的目光落在那辆宽大的马车上, 看着不像是寻常马车, 车身却没有刻族徽, 想来是主人不想让别人知道他的来歷。 薛宅门前还站着几个护卫模样的人,一个个神色冷峻, 面无表情。 「家里来了个客人,要跟郎君单独说话,郎君就让我们全都出来了。」阿吉说。 薛清欢很意外:「我爹让你们出来的?」 还以为是这个不知道什么来歷的人挟持她爹呢。 「是啊, 都说好一会儿话了。」阿吉说。 「哎哎,出来出来了。」长喜拍了拍阿吉,让她别再说了,院子里传出两道脚步声,还有薛冒略显激动的声音: 「说了不去,你走吧。」 长喜伶俐,听见声响后就蹲在墙根下,让薛清欢踩着他肩膀巴墙头,薛清欢心里好奇的厉害,到底是谁跟他爹在说话,于是便不客气的踩上长喜的肩膀巴上墙头,然后就看见一个差点让她跌下来的人从她家廊下走出。 安定侯薛康! 怎么会是他? 薛冒的脸色不是很好,跟在薛康身后,像是送薛康出门,薛康仍旧小声在跟他说着什么,薛冒都没给出什么反应,薛康似乎有些无奈,两人走到院门,将原本紧闭的院门从里向外打开。 薛清欢让长喜便扎稳了马步,让薛清欢从他肩膀上跳下来,正好让走出院门的薛康和薛冒看见,薛冒眉头蹙起,薛清欢拍拍手上的灰尘,期期艾艾走到薛冒身前,低声喊了声: 「爹。」 薛康听到薛清欢喊薛冒『爹』,这才将目光投放到她身上,问道:「这是你女儿?」 薛冒将薛清欢拉到身后,低头不语,显然并不想介绍薛清欢给薛康认识,薛康见他冷淡,也是无奈,说道: 「我与你说的那些你再好好考虑考虑。就算你不为自己打算,也得为孩子打算吧。」薛康说完之后,伸手去拉薛清欢,薛冒作势要拦,被他拍开了手,薛清欢就那样被薛康从薛冒的身后拉到面前。 薛康盯着薛清欢看了几眼,将她头顶的几缕乱髮夹到耳后,从腰间解下一枚玉佩,递到薛清欢面前,薛清欢不敢收,便扭头询问薛冒,薛冒唇角微动,到底没说出拒绝的话,薛清欢便接过了薛康递来的玉佩。 见薛清欢收下,薛康笑着在她头顶摸了摸,然后又拍拍薛冒的肩膀,转身上了马车。 薛冒站在门口发呆,马车驶出甜水巷了他都没回过神来,还是薛清欢喊了他一声:「爹。」他才反应过来,二话不说就埋头进了院子,直直往书房去,情绪似乎有些沉重。 若是平时,薛清欢可能会让他自己冷静的待一会儿,但今天她见到了薛康,直觉在她不知道的地方,已经发生了很多她不知道的事情,这些事情如果不问清楚的话,很容易影响她后面的计划,所以,尽管薛冒此时情绪看着不太对,但薛清欢依旧跟进了他的书房。 关上书房的门,薛清欢把玉佩放在薛冒的书案上,问道: 「爹爹,那人是谁?他为何要给我玉佩?」 薛冒烦躁的拿起书案上的一本书,随手翻了两页,但很显然他的心思并不在书上,嗡嗡说道: 「你喜欢便留下,不喜欢便扔了。不许多问。」 薛清欢将那玉佩拿在手中反覆看了看,说道:「爹,到现在你还不想跟我说实话吗?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你不是薛家的孩子?」 薛冒埋头看书,没有说话,薛清欢扫过他面前书案,被一张请柬吸引了目光,走过去将请柬拿起看了看,竟是薛康亲手写的请帖,邀薛冒过府赴宴。 薛清欢心中五味陈杂,她费尽心思的跟薛月如卖好,就是为了让她带自己到侯府走一趟,让她当面看一看侯夫人见到她的反应,以此来判断侯夫人到底知不知道王氏把薛冒送到扬州薛家之事,怎么也没想到,她爹的手上就有一封来自侯府的请柬。 看来今天薛康亲自登门的原因,就是因为薛冒没有受邀。 「爹爹之前提起安乐侯府就特别激动,这安乐侯与爹爹素不相识,又怎会亲自给爹爹下请柬。爹爹与他究竟是什么关系?」薛清欢打算今天把话全都说清楚:「爹爹是……安乐侯的儿子吗?」 薛冒将面前的书合上,语气生硬道:「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这些事情不是你一个小孩子该过问的,侯门府邸,名门望族,听起来好听,可背地里却是乌七八糟,人情淡薄。他们眼里只有权衡利弊,没有骨肉亲情,那样的门户,不进也罢。」 「那爹爹这是承认了。既然说到了这里,那爹爹何不将侯府如何人情淡薄与我一併说了,若是真淡薄,安乐侯爷又怎会亲自登门寻你?」薛清欢说。 薛冒冷笑:「哼,他现在寻我有什么用?当年你娘病如山倒,我十天跑死了三匹马赶来大京,想求他为你娘找两个好一点的太医前往医治,他按照他以往对我说的,派人传话后就在客栈等他,我等了七八日也不见他来。直到我离开大京,他都没有出现过。你娘的病就那么拖下了,我从大京回到舟山,没多久她就死了。」 「我几乎豁出命想求他帮忙的时候他不在,如今你娘已经死了,他再来寻我又有什么意义?你可知他与我怎么说的?他说让我以义子的身份跟他回府。他说自己腹背受敌,需得侯夫人娘家势力保驾护航,所以权衡利弊之下,不能光明正大的认我们。既然不能认,那就不要认好了。既然想认,也只是个义子,那我们算什么?义子,义孙女吗?凭的叫人笑掉了大牙。」
第41页 个中缘由,薛清欢总算有些明白。回忆当年,她娘病逝前一段时间,薛冒确实外出寻医,只是她不知道薛冒是来大京求薛康为他找太医。也不知道薛康找到薛冒后,提出要认义子的事情。 「当年爹爹来大京他不出面一事,安乐侯如何解释?」薛清欢问。 「他能怎么解释?一句并不知情,下人未曾传达就揭过去了,可你娘的命再也回不来了。当年若是他能救你娘一命,我也豁出去了,当义子便当义子,可你娘死了,咱们又何必上赶着去给人当什么义子呢?」 薛冒说到这里,看向薛清欢,说道:「欢儿,你不必羡慕侯府富贵,那里的日子过得绝对没有这里舒服,你自由自在惯了,受不了那些个规矩的,爹爹保证,一定会拼尽全力给你好的生活,所以,你也不要去想那些了,好不好?」 薛清欢能够理解父亲的感觉。 原本就是因为没有受到保护而被人钻了空子送出去的孩子,九死一生留了条命落在扬州薛家,本来他都已经认命了,可偏偏安乐侯找到了他,却不是堂堂正正的让他认祖归宗,而是要他偷偷摸摸的以义子的身份出现。 这也能解释,为何当年薛康找过薛冒,但薛冒依旧着了薛董他们的道,因为薛冒恼了薛康的所作所为,下定决心要不靠侯府的任何力量,凭他自己出人头地,这才有了他跟薛康毫不来往,躲在薛董的偏院里一心苦读,可谁知道,天不遂人愿,他的一腔愤慨,最终成为了他客死异乡的药引。 薛康找到薛冒的事情,侯夫人估计很快就会知道,知道以后,不方便明面上做什么,就利用王氏的手,控制张家和薛董为她做事,悄悄换了薛冒的考卷,把整个张家拖下了水,有这把柄在,不怕张家今后不听她摆布,然后神不知鬼不觉的把薛冒杀人灭口。 等到安乐侯发现的时候,薛冒已经死了,一切都已无法挽回。 上一世,薛清欢被认回侯府之后,安乐侯的身体就一直不怎么好,也很少能在府里看见他,要么是住在衙门,要么是领差外出,总之跟侯夫人的关系十分交恶,看来这其中也跟侯夫人害死薛冒有一定的关系吧。 如果没有侯夫人虎视眈眈的话,薛清欢也不愿意让薛冒跟安乐侯府扯上什么关系,可是现在的情况是,如果他们不能早点曝光身份回到侯府,那将永远身处暗处,方便侯夫人下手。 所以,即便薛冒心里有一百个不情愿,薛清欢都要推着他跨进安乐侯府的大门。 不过,薛康的如意算盘可没那么容易打响,他想认儿子,却不想给正经的名分,这世上可没有这么便宜的事情! 薛冒要认祖归宗,并且要以侯府郎君的身份,堂堂正正的认祖归宗! 第22章 薛清欢带着长喜和孔擎, 换了一身男装,来到金梁巷的福远赌坊外, 便要进去。 一起跟过来的孔擎越想越不对, 在薛清欢掀开赌坊门帘的前一刻拦住她说道:「小娘子,我还是觉得您来这里不妥, 有什么事直接吩咐我们去做,这赌坊乃乌糟之地,您如何能进。」 薛清欢把手中摺扇合起,说道:「你们好好的开设镖局就算了,居然还开上了赌坊,我如何能不进来瞧瞧?」 孔擎语塞, 福远镖局的生意一年不如一年,如果不再想点其他出路的话, 根本存活不到今日。以为小娘子是气他背着宋家开设赌坊的事, 孔擎说道: 「若小娘子不喜, 明日我便将这赌坊关了。」 「关了?」薛清欢质疑:「这些赚钱的买卖,便是你不开, 我来了也会让你想办法开起来, 怎么能关呢。当然是要长长久久的开下去了。」 薛清欢说完之后, 就直接掀帘子进了赌坊,迎面而来的人声与热浪熏了她一脸。此起彼伏的下注声音, 一声高过一声,有几个甚至爬到了赌桌上,对着筛子求爷爷告奶奶, 嘴里念念有词,丑态百出。 孔擎是这赌坊的管事,平常不怎么过来,场子里的伙计瞧见他赶紧跑过来:「孔爷,您来了。」 伙计一边打招唿一边看向孔擎身后的薛清欢和长喜,孔擎挡住他的目光,说道:「楼上有空间儿吗?」 「有有有。您跟小的来。」伙计见孔擎都对身后两人很客气,自然不敢怠慢,领着他们上楼去了。 楼上的空间儿是专门给一些大额赌徒们准备的,从楼上就能看见楼下大堂里的赌桌。 薛清欢进门之后,就站在窗户边上往下看,长喜先找到目标,指着大堂中的一处说道: 「小郎君你看,在那儿,那就是张渚。」 薛清欢顺着长喜指的方向看去,一张大大的赌桌旁,围了好些人,正中心站着的不是那日她在张家看见的抢小妾钱财的张渚又会是谁。 果然如大王所言,是个烂赌鬼。她让长喜在各大赌坊随便找了找就找到他了,今天得知张渚来了福远赌坊,这才找了孔擎一道前来。 孔擎见薛清欢找到了要找的人,将赌坊伙计喊到前来问道: 「那个穿褐衣的人什么来头?常客吗?」 伙计看了一眼,回道:「哦,他呀。常客常客,听说是也是什么官人,具体不知道,赌的还挺凶。」 薛清欢从旁开口:「那人借过钱吗?」 伙计不知道该不该回答薛清欢的问题,看着孔擎,孔擎点头过后,伙计才敢答话:「以前借过,不过近来不敢借给他了。」
第42页 「为何?」 「之前借给他,他没钱还,咱派人找过他麻烦,不过他家好像真是什么当官儿的,当官儿的咱可惹不起,宁愿不借他,少赚他些钱,也比将来惹事要好啊。」伙计说。 薛清欢了解,赌坊这种地方自然不愿意招惹上官府,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很正常。 「借。我看他今儿手气也不怎么好,他要开口借的话,就借给他。要多少,借多少。」薛清欢说。 孔擎问:「这要是借出去收不回来怎么办?」 赌坊借出去的银子那都是九出十三归,一般人不敢赖帐,可要真遇到横的,他们就只能认倒霉了。 「收不回来……就让他拉人进来。只要拉个有钱的进来赌够他的借款,就免了他的欠帐,若赌不够,剩下的再叠加到他身上,照常按利息滚便是。」 薛清欢语调平常的说。 孔擎和伙计一下就明白她的意思,借钱给张渚,他要还不起就让他拉身边有钱的朋友进来,要是他朋友赌不够他的欠款,就利滚利加在他身上。 好赌之人赌到兴头上,只要给钱他就敢借,当时绝不会管自己能不能还的起这件事,等他把借的钱全都输掉以后,突然告诉他有个办法可以免掉欠款,就是找他身边有钱的朋友来,让他朋友在赌场输够数目,他就可以从这欠款中解脱,赌徒是没有任何尊严和理智的,绝对不会放弃这个机会,会把他身边他认为一定有能力赌够他欠款的人拉下水。 而张渚身边关系好的人里,最有钱的就是安乐侯府的长房长孙薛襜。薛襜其人好酒色,赌这方面倒是不怎么沾,到时候能不能把薛襜骗到赌坊来,就要看张渚的本事了。 ** 几天之后,薛清欢在常府的走廊里晒糯米,每一颗都是她精心挑选的,等到晒干以后,可以用来做糯米酒,给大王用热水温一温就可以直接饮用了。 赵肇坐在躺椅上,腿上盖着薄毡,眯着眼睛晒太阳,偶尔起身喝一口茶,两人对望两眼,十分默契。 韩介急急忙忙跑进竹园,来到赵肇和薛清欢面前拱手,说: 「小娘子所料不错,不过几天的功夫,张渚就把借的一千两全输了,昨儿他带了薛襜到赌坊,那薛襜一个下午,连带赌坊借给他的总共输了小一万,晚上硬是被他们家的奴僕拉回家去了,若非如此,还会输的更多。」韩介在暗地里盯着这件事,开始还不怎么相信张渚会带人来赌,没想到他效率这么高。 「现在怎么办,依法炮制,让那薛襜再拉朋友来去赌吗?」韩介问。 薛清欢抬眼看他:「再拉人去,我赌坊还开不开了?」 韩介一愣:「啊?那你让张渚带人去,不就是为了让那些阔少多多借钱,多多欠钱吗?」 「让他们借钱不过是个药引子,哪能长此以往的做下去。」薛清欢说。 「那薛襜的帐总是要要回来的吧。」韩介问。 「嗯,帐是肯定要要的,我已经吩咐人大张旗鼓的上门要去了。」薛清欢说完之后,韩介震惊: 「小娘子莫不是在开玩笑?你知道那薛襜是谁家的吗?安乐侯府!侯府的郎君,你怎么好派人上门要帐?」 「不行吗?大王。」薛清欢问。 赵肇微微睁开眼睛,反问道:「为什么不行?那赌坊的欠条是薛襜自己写的。」 「正是!我又不指望他去借第二回 ,欠债还钱,债主上门要帐再正常不过,放心吧,侯府家大业大,不至于连几千两都给不出来,帐肯定能要到,关键是什么?我得让人去要闹!闹得邻里皆知,闹得街知巷闻。」薛清欢筛了筛糯米,挑出两颗长坏了的。 韩介虽然不知道这突然冒到主子身边的小娘子到底想干什么,但大王显然纵着她,韩介也不能说什么,拱了拱手正要告退,被薛清欢喊住了: 「急什么。事还没吩咐完呢。」 韩介再度回身,只听薛清欢又道:「侯府那边我派人去大张旗鼓的要帐,张家这边也不能松懈。」 「小娘子想如何?张家这边的帐按照你的规矩,是已经清了的。」因为张渚已经拉了个朋友来赌够了他的欠款,按理说他的帐已经两清了。这一条韩介记的很清楚。 薛清欢点点头:「是啊,他的帐是清了。可我没说要他还帐,就是单纯的不想放过他,我已经让人找了个隐蔽的地方,把张渚给绑了。」 「……」韩介呆呆的看着薛清欢:「绑,绑了?」 薛清欢神色如常:「嗯,绑了。不过你也知道,大京我不熟悉,我找到人办事牢不牢靠,找的地方安不安全这些还是要靠十三你暗中盯着才行。」 「盯着倒不是什么大问题。就是你绑张渚做什么?大京律法明令禁止绑人勒索,若是被查到可是要充军流放的。」 韩介是越来越不懂了,眼前明明是个娇滴滴的小娘子,怎么做的事情都那么出格呢?绑架在她嘴里说的那么轻松,是他对一般小娘子的认知有问题,还是这个小娘子有问题? 「被查到要充军流放,所以才要你盯着别被官府查到啊。」薛清欢说。 韩介还想说什么,只听赵肇开口:「你且去办,务必办妥。」 大王开口,韩介无话可说:「是。」 薛清欢见赵肇既然开口了,那就干脆多吩咐一点,免得韩介心里头犯嘀咕:
第43页 「对了,张渚我的人已经绑了,麻烦你再去义庄找几个无主的尸体,切几根手指,割两个耳朵下来。等到张家开始找张渚的时候,你派人直接送信到张家后宅中,顺便搭一根手指和一个张渚的信物,要张家准备五万两银子做赎金,两天后交钱交人,要交不出钱,就继续给张家送手指,送耳朵,这些都随意,你自己看着办,务必要让张家人相信,张渚还活着,但却在活受罪。」 韩介的后嵴梁背都被薛清欢这段话给说凉了,好半晌才哑着嗓子问: 「可这都是为什么呀。你要是想杀了张渚,直接杀便是,每天送根手指,送个耳朵给他家人,这折磨的是张渚还是他的家人?」 薛清欢直言不讳:「当然是他家人了。我跟张渚无冤无仇,没必要伤害他。」 「……」 敢情您都这样了,还不算是伤害了他吗?这小娘子来路太不正了,自家大王莫不是被她迷了眼吧。 「那为什么是五万两?既然绑了人,干脆多要点好了。」韩介说。 薛清欢却摇头:「五万两这个价格正好,张家不至于给不起,一时又未必能凑齐。这样才能让他们更焦虑,更害怕啊。」 韩介后背发凉,太可怕了。不敢再问下去,以免在听到什么毁灭三观的话,领命后就告辞退下。 「十七这招挑拨离间釜底抽薪用的很妙呢。」赵肇向来不吝夸赞。 薛清欢把挑好的糯米倒入一旁的白瓷罐中,回道:「嘿嘿,妙不妙的,都是多亏大王给我底气。若非如此,我哪能这般得心应手。」 「先是让张渚带薛襜去赌,薛襜输了很多钱,你再派人去侯府大张旗鼓的要债,薛襜为了自保,肯定会说是张渚带他去的,侯夫人定会责怪张家带坏她的好孙子;而这个时候张渚被绑架,勒索五万两,张家人找不到别人帮忙,必然要找侯府开口,侯夫人此时巴不得张渚去死,绝不会帮忙。这时候,就是十七你登场的时候了。环环相扣,确实精妙。」 赵肇一下便把薛清欢的计策解析出来,半分不差。 薛清欢并没有被人看透的恼怒,反而觉得这一切都是理所当然,因为这是大王啊,她最敬佩尊重的人,大王是天,大王是神,这世间没有任何事可以瞒过他。 悄悄在心里吹了一波,薛清欢乖巧的坐到赵肇身旁,用带着浓浓景仰的目光盯着赵肇的俊脸,说道: 「大王,那开封府那边……会受理吗?」 赵肇笃定说道:「拐卖侯府公子,兹事体大,开封府尹邢德章是个刚正不阿的,这案子他必受理无疑。」 说完之后,赵肇对上薛清欢那无比信任的目光,又忍不住补充一句: 「若他不接,还有我在。放心。」 大大王不管什么时候,总是让人放心!薛清欢如是想。 ** 张府这几天过的就不是人过的日子,整个府中上上下下,都因为长房长孙被绑架一事而愁云惨雾。 绑匪提出要五万两银子的赎金,不许报官,报官立刻撕票,不容得张家人不信,因为绑匪手眼通天,连送信都是直接送到后宅,并且还配了张渚的随身玉牌和一根手指,手指上的戒指就是张渚平日里戴的。 张大人想报官,被王氏死死拦住,说他要想孙子死就把这件事宣扬出去,张渚的母亲,张家长媳日日以泪洗面,张家把所有能凑的银钱都凑出来,也不过就两万两还不到。 王氏没办法,只好腆着脸去侯府借钱,谁知道,她刚把孙子的事情告诉侯夫人知晓,侯夫人就毅然决然的拒绝了她,并推说自己头疼,直接把她晾在那里不管不顾了。 王氏回来之后越想越气愤。 自从当年她帮侯夫人处理了侯府庶子以后,侯夫人对她的态度开始十几年还可以,可之后就是一年不如一年,这些年王氏在侯夫人这里没少受冷落,一直都觉得还不是跟侯夫人最后摊牌的时候,如今出了这样的事情,倒是让她不得不考虑旧事重提了。 也许是年代过得太久,侯夫人忘记了她这个堂姐所作的贡献,必须要找机会提醒提醒才行。毕竟她手上还握着个天大的把柄,只有她一个人知道,侯府当年那个庶子现在在什么地方,王氏相信,侯夫人一定会对这件事感兴趣的。 可这件事不是一句两句可以说清楚的,现在当务之急是筹到钱救孙子。 王氏一筹莫展的时候,正好看见了到张家来找薛月如玩耍的薛清欢,目光落在薛月如髮髻上又一对崭新的名贵髮簪上,王氏微微眯起了双眼,她倒是忘记了,身边还有个现成的钱堆子。 至于这钱堆子可疑不可疑,王氏现在已经顾不上了,再说了,她既然已经决定向侯夫人卖了薛冒,那薛冒亡妻留下的钱,倒是可以先转一部分出来,解一解她张家的燃眉之急。 ** 薛月如坐在池塘边,总是忍不住通过水中照影看自己头上又一对崭新的髮簪。上回她带薛清欢去侯府做客,没想到薛清欢半途就自己走来,亏她还在侯府找了一大圈,原本是想跟薛清欢好好生一回气的,可没想到,薛清欢主动上门道歉,还给她又带了一对,比上次去侯府的路上送她的那对珠钗还要好看的簪子,薛月如顿时没了脾气。 把家里最近发生的事情跟薛清欢简短的说了一遍后,薛清欢还主动问她要不要帮忙,薛月如觉得这个堂妹实在是太仗义了。
第44页 正想着要不要开口的时候,王氏身边的嬷嬷就过来传话了。 「老夫人听闻薛家小娘子在,想请小娘子过去说说话,不知道小娘子方便不方便?」嬷嬷说。 薛清欢还没开口,薛月如就咋唿问道:「外祖母喊她说什么话?我也去。」 说着便要起身,谁料嬷嬷阻拦道:「表小姐且慢,老夫人只传了薛家小娘子一人过去。」 「啊?就她一个啊。」薛月如看向薛清欢,犹豫了一会儿,在薛清欢耳旁轻道: 「你待会儿见了我外祖母千万别说你又送簪子给我了,你之前送我东西,外祖母就不是很高兴,如今大表兄不知所踪,外祖母心里气闷的很,估计找你就是为了让你以后别送我东西,可能会说些不好听的话,你别介意。总之你先去,如果时间长了你不出来,我再去救你。」 薛月如现在还是把薛清欢当做是常送她东西的好姐妹,说话都体贴了几分。 薛清欢温言谢过她之后,就不动声色的跟着嬷嬷身后见王氏了。 ** 薛清欢走入内室的时候,王氏正在喝茶,内室里熏着些檀香,王氏常年跟随侯夫人的喜好,连带这种小细节都在模仿。她坐在软塌上,面带微笑,让人半分看不出心中的焦急。 王氏让薛清欢近前坐下,并让嬷嬷给她上了茶,薛清欢低头不语,兀自喝茶的时候,王氏开口了。 「听如丫头说,你们薛家被烧了库房一事有假?」王氏慢悠悠的问。 薛清欢直接点头承认:「回老夫人,确实有假。」 王氏满意薛清欢的直接,又道:「你是个聪明孩子,我知道你对如丫头好,是想借她让你们父女在大京站稳脚跟,你想用钱铺条路出来?」 「是。老夫人明察。」薛清欢附和。 「不过你有没有想过,如丫头能有多大本事,她能帮你的最大限度就是带你去侯府转一圈,别的什么都帮不了你。」王氏说。 薛清欢笑问:「老夫人既说我是聪明人,那有什么话不妨直说好了,您是想给我指条明路吗?」 王氏倒是没想到这丫头这么直接,连弯子都不绕一下。正好,她现在心急如焚,也懒得和她费口舌。 「是,老身愿意给你指条明路,只不过我也说白了,明路可不是那么好走的,至少不是你给两套衣裳,两对髮簪就能走通的。」 薛清欢瞭然的点点头:「这是自然,不知老夫人觉得多少能走通明路?」 王氏把心一横,对薛清欢狮子大开口: 「十万两。」 常听女儿说起薛家四房夫人如何有钱,如今这钱全捏在薛清欢这小丫头手里,王氏既然决定要榨油,那就绝不是小打小闹的。 她想着,薛冒父女初来大京,人生地不熟,能够依靠的只有张家,所以薛清欢才对如丫头百般讨好,为的不就是搭上她们张家这条线嘛。 现在王氏给她这个机会。 薛清欢抬眼对上王氏那双透着贪婪的双眼,好半晌都没什么反应,王氏也不急,像是给她时间思考一般。 片刻后,薛清欢才深深嘆了口气,说道: 「十万两倒也不是拿不出来。只不过……老夫人至少也要给我个底,我出十万两银子,能在您手上买到一条什么样的明路?我总得看看这条明路值不值十万两吧。」 还挺谨慎,王氏心道。 「这条明路保证值得,只要你钱到位了,我立刻就会告诉你一个能让你们父女飞黄腾达的内幕消息。」王氏笃定道。 薛清欢似笑非笑:「什么消息?」 王氏冷道:「你觉得我现在会告诉你吗?」 薛清欢无所谓的耸了耸肩:「您不说我也大致知道。不就是我爹是安乐侯之子的事情嘛。我早知道了啊。」 『哐当』一声,王氏手里的茶杯应声落地。 第23章 内室中针落可闻, 王氏心如擂鼓,耳膜充血的厉害, 除了自己的心跳, 其他什么都听不见。 不怪她这种反应, 自己掩藏了三十年的秘密,居然被人当面毫无预警的用无所谓的态度说了出来。 就在刚才她还在心里打着算盘,用这个消息先从薛冒父女手上弄一些钱过来, 然后转脸再用这个消息去跟侯夫人卖好,侯夫人如果知道薛冒就是那个被送走的私生子, 定然不会放过他,到时候要做点什么, 不还得靠她帮忙,那时候她就又可以受到侯夫人的重用。 原本多好的计划, 却在还没有开始实施之前就被人点破了,叫王氏怎么能不震惊。 「你,你怎么知道的?」王氏捏了捏汗津津的手心,颤巍巍的问。 薛清欢将茶送到鼻间轻嗅了两下, 却是不喝, 一边用杯盖撇开茶叶一边闲谈般说道: 「侯爷说的呀。他已经找到我爹了, 现在好像只要等侯夫人松口, 我和我爹就能认祖归宗了。」 王氏感觉自己全身上下都止不住的颤抖,指甲掐进掌心肉里也不觉得疼,心里怀疑的种子很快破土发芽,以极快的速度成长。 侯爷知道了。 那侯夫人必定也知道了吧。 可是她昨日去侯府找侯夫人帮忙的时候, 侯夫人却什么都没说,只一个劲的推说头疼,王氏以为侯夫人只是单纯的不想帮她的忙,却从未想过有可能是因为其他什么。 「对了,我还没问老夫人是怎么知道这件事的。侯爷来寻我爹的时候只是说要给侯夫人一点时间,让她想明白该怎么做,您知道侯爷想让侯夫人想明白什么事吗?」薛清欢故作天真的问。
第45页 王氏已经乱了阵脚,眼神开始有些闪躲:「我,我怎么知道。」 薛清欢问完之后就开始在那里自我『猜测』: 「我觉得侯爷之所以这么说,就说明了当年把我爹悄悄送走的就是侯夫人,侯爷肯定很生气,想让侯夫人给个说法出来,其实我和我爹倒是不怎么介意,毕竟能被侯府认祖归宗,我们已经很满足了。可侯爷非要侯夫人给说法,我们也没法呀。真是的,难不成侯爷还想因为这事儿休了侯夫人吗?」 王氏紧咬牙根,连一句敷衍回应的声音都发不出来,只觉得舌头根上直发苦。 侯爷当然不会休了侯夫人,只要侯夫人给他一个满意的说法就可以了。 这种后宅阴私事,能给的说法就是推个人出去顶罪,侯夫人会推谁出去,这个答案已经唿之欲出了。 被推出去的人不能是无关紧要的,王氏越发觉得自己就是那个合适的顶罪人选,大约侯夫人也这么觉得吧。 所以,她昨天才对自己爱答不理,所以她才会对渚儿被绑一事漠不关心,甚至……王氏现在都怀疑,渚儿被绑架根本就不是什么绑匪,而是侯夫人的手笔! 这种事情越是怀疑就越觉得是真的。 王氏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不能自己吓自己,说不定根本是这丫头胡说的。 「你这丫头满口胡沁,若是侯爷真有心认你父女,外面又岂会半点风声都没有?」王氏气虚的反驳。 薛清欢不以为意,甚至连解释都不想跟王氏解释,直接将腰间的一块玉佩拿在手中把玩起来。 王氏的目光立刻被薛清欢手里的玉佩吸引,顿时如遭五雷轰顶,那玉佩她认得!确实是安乐侯薛康时常佩戴的那只白玉佩,款式可以作假,但那白玉佩色泽润滑,定是经过多年把玩之后才能沉淀出的色泽。 薛清欢说的是真的。 侯爷真的已经找上他们了,那王氏在背后帮侯夫人做的那些事情,侯爷定然也已经知晓,他动不了侯夫人,就让侯夫人想清楚找谁顶罪。 她要怎么办?她能怎么办? 薛清欢站起身来,好整以暇的整理了下自己的衣裙,对呆若木鸡的王氏恭顺行礼,说道: 「如果老夫人说的指路就是这个的话,那我想我是没兴趣的。就此告辞了。唉,真希望侯夫人能快些做决断,我都等不及要住进侯府去了呢。」 说完一番矫揉做作的话后,薛清欢便转身离开。 直到她离开之后,王氏仍一动不动坐在原地,整个人瞬间苍老了十岁。 ** 安乐侯府后院。 侯夫人王氏身边贴身伺候的叶嬷嬷急匆匆的进了主卧之中,侯夫人正在午歇,叶嬷嬷不敢惊扰,只能在外间屏风前走来走去,侯夫人睡眠不深,被她的脚步声吵着了,喊了声: 「谁在外面?」 叶嬷嬷听见侯夫人的声音,立刻凑上前回禀:「夫人,是老奴。」 屏风里传来些动静,过会儿后,就见内室的帘子被两个小丫鬟打起,叶嬷嬷被传唤进去。 进去之后叶嬷嬷便赶紧做主让里面伺候的丫鬟都出去,然后鬼鬼祟祟的来到侯夫人面前,小声说道: 「夫人,出事了。」 侯夫人低头整理衣裳,她刚过完寿辰,日子正好,并不觉得能有什么大事发生,便淡定问:「怎么了?」 「侯爷前儿用了私车,去找了一对父女,那人大约三十岁,是个赴京赶考的举子,叫薛冒。侯爷与他私下里说了好长时间的话,临走前还给了那人女儿一枚贴身玉佩。」叶嬷嬷把她打听出来的消息说给侯夫人听。 「薛冒……没听侯爷提过此人。既是举子,那是侯爷看中的门生吧,侯爷素来爱才,有甚奇怪的。」侯夫人说。 「夫人。侯爷就算再怎么爱才,您何时见他对一个未及殿试的举子这般上心?又是密谈又是送玉佩的。而且老奴还打听到,那薛冒是张夫人女婿的兄弟,您当初不就是让张夫人处理了那孩子嘛。」 提起『那孩子』,侯夫人整理衣服的动作不由自主停下了,狐疑的看向叶嬷嬷:「你的意思是……」 「当年张夫人只说把孩子处理了,可您知道她怎么处理的?那是侯府公子,她敢杀吗?那么精明的一个人,她会不给自己留条后路?若她想留后路,那把孩子送到一个她认识的地方,不就是个很好的选择吗?」叶嬷嬷这些天都在调查薛冒,查到了不少可疑之处后,才敢来禀报侯夫人知晓。 「还有那个薛冒,从扬州府一路到大京,他住在龙津桥附近,那里的宅子可是顶好的,便是大京本地人想在那里安宅都非易事,他一个从未来过大京的外地人,凭什么一来就买下那里的宅院?若非后面有人相助,老奴真不相信他有这么大的能耐。」 话已至此,侯夫人自然能想到叶嬷嬷说的,背后相助薛冒的人就是安乐侯薛康。 「夫人,您仔细捋捋,张夫人与那扬州薛家定然有亲,要不然凭她那势力眼的做派,怎么可能会让自己的女儿嫁给一个薛家的白丁?所以,老奴斗胆猜测,那个从扬州薛家来的薛冒,就是当年张夫人送走的那个孩子,并且,现在侯爷已经知道他了,送他玉佩,会不会是有想认回他的意思?」 侯夫人的脸色终于变得凝重起来:「就算是真的,也不是他想认就能认的。都已经过去三十年了,他有什么证据证明那孩子就是我让堂姐送走的那个?」
第46页 叶嬷嬷想想也是,又道:「所以当务之急是找张夫人问个清楚,问问她当年到底骗了您多少事。」 这个建议侯夫人是採纳的,连连点头:「没错,咱们都先别慌,侯爷就算知道了,想认儿子也不是一朝一夕能办到的,只要在那之前,我们把所有证据都消灭了,他想认也没门儿。」 「如今最大的证据不就是张夫人吗?夫人难道想……」 侯夫人眼中闪过一抹阴狠:「她敢骗我这么些年,就该料到自己会是什么下场。只要把她处理了,三十年前那件事就成了彻彻底底的悬案,那孩子一辈子都见不得光。」 叶嬷嬷瞭然,只见侯夫人对她招手,叶嬷嬷附耳上前听从吩咐,整个内室中充满了阴谋的味道。 ** 傍晚时分,夕阳西下。 张家后院大门紧闭,王氏把自己一个人关在房里,张氏端着茶水过来看了两回,王氏都没让她进门,薛月如也听说了,跟着母亲一同到王氏院外,看守的婆子依旧不让她们进门,张氏纳闷极了: 「母亲到底怎么了?一个下午都不见人。我这汤水温温热热好几回了,再热该坏了。」 婆子说:「娘子,不是奴不让您进,是老夫人吩咐了谁都不许进,要放进了任何一个人,拿婆子是问。」 张氏探头往里看了一眼:「到底怎么了嘛。发生了什么总能告诉我吧。」 她虽早已出嫁,还生了孩子,可素来依附于娘家惯了,性子上没有半点当家主母的样子,遇事也不知怎么办。 「发生了什么,老奴也不知道。老夫人这两日一直在为小郎君的事情苦恼,今日薛家小娘子离开之后,老夫人就突然这般了。把自己关在房里,什么人都不见。」婆子如是说。 「薛家小娘子?薛清欢?她又来了?」张氏往一旁薛月如看去。王氏为了张渚的事情难过不是一两天了,张氏一开始就是一位王氏因为这个才把自己关在房里,可现在一听,好像并不是。 薛月如下意识转过头,张氏这才发现女儿头上又多了一根极漂亮的髮簪,当即明白怎么回事,说道: 「不是让你别再收六丫头的东西吗?你外祖母说那丫头心思多,你可别着了她的道。」 「哎呀,母亲。清欢对我别提多好了,我跟您说……」 母女俩见不着王氏也没办法,只能打道回院,路上薛月如又对张氏吹了一波薛清欢,此时的她们根本就意识不到把自己关在房中的王氏正在歷经怎样的心里折磨。 房间里,王氏坐在书案后,把三十年前的事情一五一十的写在了一张白纸上,像是状纸,也像是自白书,她心里怕的厉害,因为深知侯夫人的为人,所以才相信一旦事发,侯夫人绝对会毫不犹豫把自己推出去顶罪,甚至可能连顶罪的资格都不会给她。 所以王氏留下这封自白书信,算是自救也是自赎。 写完之后,王氏又通读一遍,确定无误才写上自己的姓名,按下了手印,然后将之摺叠整齐,藏入贴身内袋中。 门外传来一阵敲门声,吓得王氏一个激灵,怒问: 「什么事?」 门外婆子说道:「老夫人,侯府来了个嬷嬷,说是侯夫人请夫人过府一叙。」 王氏紧张的连汗都滴下来了,看着紧闭的门扉,夕阳把婆子的身影折射在上面,有点扭曲,有点渗人。 侯夫人请她过府一叙,终于是要对她动手了吗? 王氏沉声回道:「我今日身子有些不爽利,请那嬷嬷回侯夫人,就说等我身子好了,再亲自去与侯夫人请罪。」 婆子下去之后,没多会儿又来了,说道: 「老夫人,那嬷嬷说,侯夫人派人去寻了小郎君,若老夫人想知道小郎君的下落,现在就要随她去侯府,否则谁也不能保证小郎君有没有闪失。」 王氏坐在椅子上,指甲几乎要掐进椅子扶手里,就说渚儿被绑一事与侯夫人脱不开干系,如今看来是真的了,她已经开始动手了,先是绑了渚儿,再用渚儿挟制她,而且已经把话说明了,若她不去的话,渚儿就要有闪失。 手按在内袋上片刻,王氏像是终于做好了决定般,勐地起身,对外说道: 「请那嬷嬷稍等片刻,我换身衣裳就来。」 王氏走进内室,从里到外都换了身干净的衣裳,又对着镜子收拾了一番妆容,挺着嵴梁骨走出室外,夕阳的光照在她的脸上,毅然决然。 王氏跟着侯府来的嬷嬷走出张家大门,上马车前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张府的牌匾,再多的不舍在这一刻都显得多余,王氏深深一嘆后,转头便钻进了侯府的马车。 马车行经御街的时候,王氏突然对车里的几个孔武婆子说道: 「对了,我想去祥芝和买些人参补品给侯夫人带去。」 婆子说:「侯夫人等着见夫人,补品什么的就算了吧。」 「哼。」王氏冷哼:「你这刁奴,还敢管到我的头上,当我与你们这般粗鄙之辈一样吗?上门做客,空手而去,像什么样子。」 那婆子还想说什么,被接王氏出府的嬷嬷拦住,说道:「夫人想买什么都是应该的。来呀,调头去祥芝和。」 她们的任务是把人安安稳稳的骗到郊外去,若在大街上发生什么争执,到时候回去不好交代。
第47页 一车人的神情王氏看在眼中,更加确定了侯夫人就是想把她杀人灭口,不动声色的坐在马车里,马车调转,往御街南边去,王氏一路上都掀开车帘子往外看,经过一座府衙前,王氏眼前一亮,祥芝和是御街上最大的人参补品商铺,也是离开封府最近的一处店铺。 马车停靠在祥芝和门前,几个婆子先下车,王氏便也跟着下来,瞅准了一个空档,王氏提起裙摆就往开封府的方向狂奔而去,等几个婆子和嬷嬷反应过来的时候,王氏已经跑出去老远,婆子们慌了手脚,赶紧追上。 王氏跑到开封府门前就不跑了,从内袋中掏出那封她早就写好的状纸自白书,来到开封府门前的冤情鼓前,不由分说,拿起鼓槌就『咣咣咣』砸了起来。 有官差出来之后,王氏就举着自白书跪在了开封府大门前: 「老身状告安乐侯夫人嫉妒成性,残害妾侍,偷盗庶子,杀人灭口,请府尹大人受案明察!」 第24章 叶嬷嬷得了派出去婆子们的消息, 顾不上通传和礼数,直接闯过二门、三门, 来到侯夫人的院子里, 侯夫人正歪在软塌上让丫鬟给她敲腿按头, 闭目养神,听敲腿的小丫头说: 「夫人,叶嬷嬷回来了。」 话音落下, 侯夫人睁开眼,让丫鬟们扶她起身, 叶嬷嬷直接闯进门,侯夫人见她如此, 赶忙挥退了身边的丫鬟,待人走尽后, 叶嬷嬷急急道: 「张夫人她像是察觉了不对,半路跑了。」 侯夫人眉心一蹙,当即立起怒道:「跑了?你们怎么办的事?」 「夫人,您先别怪我们, 张夫人可给您惹大祸了。她, 她居然悄悄写了状纸, 直接跑到开封府衙门前指名道姓告您的状去了!」叶嬷嬷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差点昏过去。 侯夫人的反应也不见的好多少, 身子虚晃了几下,跌坐在软塌上冷静了良久,才颤着唇问:「你,你再说一遍?」 叶嬷嬷见侯夫人脸色不对, 赶紧上前给她顺气安慰: 「夫人,您别急坏了身子。事情已经发生了,张夫人给官差带进了府衙,咱们的人是碰不到她了,您还是快些想想对策,侯爷那边肯定很快知道这件事的。」 侯夫人脸色略显发白:「对策,对策。我能有什么对策。她都去府衙告我了。」 「那您觉得侯爷会怎么说?」叶嬷嬷问。 侯夫人冷笑:「他能怎么说?一辈子都把那贱婢当成宝,就因为那孩子,他连着五六年都没理我,如今好不容易让他把事儿淡忘了,王素娥那个女人又来整了这么一出。侯爷没证据的时候,尚且与我为难,如今有了证据,只怕不会放过我了。」 叶嬷嬷想了想,说道:「不然,去求一求卞姨娘,若是卞姨娘开口说原谅夫人的话,想必侯爷也不会真的对夫人如何的。」 「什么?」侯夫人的反应很激动:「让我去求那贱婢?做梦!」 「可,可若是侯爷本就在气头上,卞姨娘那边再紧逼不放,对夫人您百害而无一利啊。」叶嬷嬷跟随侯夫人从一个小丫鬟做到如今的贴身嬷嬷,一路走来很不容易,所以她绝对是发自肺腑的不希望侯夫人出事。 「那个贱婢能有什么本事?就算侯爷真的恼我,他也不敢对我怎么样!」 侯夫人让自己冷静下来,冷静之后,脑子就稍微清楚一点了,想起自己的身份来,对叶嬷嬷说道:「去准备车马,我要回公府一趟。」 叶嬷嬷恍然大悟:「哦,是是是。回公府回公府!老夫人定有办法。」 侯夫人王氏乃是安国公府嫡幼女出身,国公老夫人还在世。 当年与还是安乐侯世子的薛康是世家联姻,两大家族的婚姻,不是那么容易破的,现在最关键的是如何把这件事遮掩过去,让大家在檯面上都好看些。 ** 半个时辰后,在佛堂念经的安国公老夫人刘氏被请到了耳房中,听侯夫人急急忙忙把事情的缘由说了一遍。 刘氏满头银丝,对于女儿当年把孩子送走一事多少还有点印象。 「母亲,王素娥她吃里扒外啊,这些年我可没亏待过她,她仗着给我办了件事儿,从她张家到她们那一脉旁支王氏,我给她兜了多少事,费了多少银钱,她非但不感激我,还在这时狠狠扎了我一刀,她跑去开封府告状啊,她告我的状,她想要我死啊。母亲,这件事绝不能善罢甘休,她张家,她那一脉旁支,我都不会放过的。」 侯夫人在母亲面前诉苦,把老太太听的是愁眉苦脸,手里佛珠转个不停,等她全都说完了之后,才开声问道: 「先不说后事你想如何报復,就你被告到开封府一事,你打算如何处理?」 侯夫人被问的哑口无言,老夫人见她这毫无成算的样子,深深一嘆:「你也这把年纪了,都已经做了几个孩子的祖母,仍旧没半分城府,遇到事情只会回来求救,我今年多大了,再过几年我去了,你遇事还打算去我陵地哭诉啊?」 被母亲当面训斥,侯夫人很惭愧:「母亲长命百岁,凭的说这些咒自己做什么。」 「有你们这些不成器的儿孙,我还想长命百岁吗?你父亲去了,如今国公府是你大哥大嫂当家,我将养在后院,不能帮你什么了。你还是自己好好想想吧。」刘氏恨铁不成钢,现在后悔当年过分疼爱这小女儿,养的她的性子既坏又蠢。
第48页 「母亲,您不能不管我呀。侯爷也不知是什么时候找到那贱人孩子的,他素来与我不亲近,这些事情防我跟防贼似的,现在那孩子来大京了,我是今儿才知道的,可还没干什么呢,王素娥就去告我了。我也是被弄得措手不及,没法子了才来找母亲救命,您再怎么着也得给我指条明路啊。」 刘氏被她缠的头疼,可到底是自己生的,也不能真的撒手不管,想了想后,说道: 「你当初送走那孩子本就是不仁不义,那不过一个庶子,你有嫡长子和嫡长女在,偏生容不下一个庶子,这是你丧妇德的主罪。如今你若还执迷不悟,想着报復这个报復那个,便是你父亲在世也保不住你。」刘氏沉声说道: 「为今之计,只有你主动破解,才有一线生机。」 「请母亲赐教。」侯夫人听到『生机』两个字,还是很迫切的。 佛堂香案上的檀香萦萦娆娆,耳房里低声细语,夜幕渐渐降临。 ** 一夜无话。 薛清欢昨夜睡的香甜,早晨起来后心情非常好,打算去厨房给薛冒做一锅鸡丝笋干粥当早饭,顺便还能给隔壁的『常夫人』送去一些。 打开房门之后,就看见院子里的僕婢都站在廊下观望,薛清欢走过去拍了拍阿吉的后背,把阿吉吓了一跳,阿吉回头见是她,立刻指了指院子里,让薛清欢看过去。 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要不是阿吉她们都在,薛清欢简直怀疑自己是不是睡错院子了。 只见院中凡是原本空着的地方现在都已经被各种礼品给填满了,而且后面还有源源不断的礼品从甜水巷口浩浩汤汤的抬进薛家,动作之整齐根本由不得薛家的人阻拦。 薛清欢从廊下走出,叶嬷嬷瞧见她便上前来,薛清欢知道她是侯夫人身边伺候的,叶嬷嬷却不认识薛清欢,不过看薛家僕婢们对她的态度,想来也能猜出一二。 「是薛小娘子吗?」叶嬷嬷问。 薛清欢点点头:「你们什么人,为何往我家里搬东西?」 叶嬷嬷热情一笑:「老奴是来送礼的,在这里恭喜小娘子和郎君,这些年在外受苦了,我们夫人昨日刚刚得知小娘子和郎君来了大京,这不一大早就派老奴送些礼品过来。恭请小娘子和郎君回府。」 薛清欢心里明镜似的,但表面上还是要装的一无所知。 「你们夫人?谁啊?」 叶嬷嬷正要回答,就看见一身书生袍服的薛冒从书房走出,看着满院子的礼物,薛冒的脸色可不太好看。 薛清欢乖巧的走到薛冒身旁站好,让薛冒与叶嬷嬷对话去。 「参见郎君,郎君万福。老奴是安乐侯府的人,受夫人赏识在身边伺候,今日老奴是专程来迎接郎君和小娘子回府的。」 叶嬷嬷一夜没睡,准备了一夜的礼物,天一亮就带着东西几乎敲锣打鼓的运到甜水巷来,这个时辰,把甜水巷周围的邻居基本上都吵醒了,不少人都探头过来薛家宅院看热闹呢。人群中有人听到叶嬷嬷说自己是侯府的嬷嬷,又说来接郎君和小娘子回府,顿时面面相觑,竟不知他们这新搬来的邻居是这等身份。 侯府的郎君和小娘子啊,这可不是普通老百姓随随便便能见到的。 「哪儿来的狗东西也敢认亲?谁要跟你们回府,把东西全扔出去。滚蛋。」薛冒对回侯府这件事相当抗拒,根本不容叶嬷嬷多说什么,吩咐完之后就转身回了书房,再不理院中一切。 叶嬷嬷上赶着被薛冒骂了一通,心里憋屈,却又不敢发火,还想追着薛冒进去,被薛清欢给拦住了,只见薛清欢似笑非笑的看着叶嬷嬷,身后阿吉和长喜拦在走廊两边。 「嬷嬷,你把话说清楚了,你到底是什么人?为何要送礼来我家,还要接我和我爹去哪儿?」薛清欢笑容满面的问。 比起薛冒的态度,薛清欢这态度简直是云泥之别,叶嬷嬷想着郎君脾气似乎很大,不若先跟小娘子说通了,让小娘子去劝郎君也是好的,于是就把自己的来路和目的又重新跟薛清欢说了一遍。 薛清欢听得连连点头,十分配合。 「事情就是这样。当年郎君被侯夫人那个嫉妒心强的堂姐偷走了,侯夫人茶饭不思,日日礼佛,乞求郎君平安,上天不负苦心人,让侯夫人得知郎君的下落,这不,夫人一刻都等不了,天一亮就让我们过来接你们回府了。」 叶嬷嬷说的声情并茂,声泪俱下,几句话就把侯夫人完全塑造成了一个心地善良,爱护庶子的嫡母形象。 是个人才。 「嬷嬷的意思是,我爹是安乐侯府的郎君?」薛清欢佯做震惊,高声把这句话说了出来,算是把周围看热闹的邻居们的内心想问的直接问了出来。 「可不是嘛。郎君是我们侯爷和卞姨娘的儿子,是侯府三郎。小娘子也自然而然是侯府小娘子了。」 叶嬷嬷边说边观察眼前这小娘子的表情,见她从开始的震惊到此刻的欣喜,叶嬷嬷知道今日要办的事情十有八、九能成!毕竟是个小门小户的,得知自己摇身一变身价百倍,从普通人家的小娘子,一跃成为侯府小娘子,怎能不心动,怎能不欢喜?怕是心里都要欢喜的疯了吧。 「小娘子,侯府的马车就在外面,您看您是不是进去再跟郎君说说,咱们现在就回府啦。」叶嬷嬷不忘催促薛清欢去劝薛冒。
第49页 薛清欢垂下眼眸,做出略有焦虑的样子,咬着唇瓣说道: 「现在就跟你们回去恐怕不行。」说完,对叶嬷嬷招招手,让她近前说话,叶嬷嬷上前后,薛清欢小声说道:「嬷嬷莫要欺我年幼不懂,若真是侯夫人要接我和父亲回府,怎么会只派你一个老奴才过来,侯夫人真的欢迎我们回侯府吗?莫不是你自说自话的吧?」 叶嬷嬷被薛清欢那句软软的『狗奴才』气得七窍冒烟,可偏偏眼前这小姑娘一副『欢欢不懂,欢欢不知道』的神情,让她想发火都不知道从哪里记。 算了算了,毕竟是乡野来的,还能指望她多会说话不成? 现在最关键的是在侯爷明日宫中值班回府之前把这对父女接进侯府,等侯爷回来得知了王氏状告侯夫人之事,有这父女俩在府里,侯爷便也不好怎么发落侯夫人了。 至于开封府那里,国公老夫人承诺了去见一见王氏,让她把所有罪责都担下来,应该牵连不到侯夫人。 「不是老奴自说自话的,真的是侯夫人亲口吩咐的。小娘子和郎君随老奴回侯府,就知道老奴有没有说谎了。」叶嬷嬷拿出生平最和善的语气对薛清欢劝说。 薛清欢却依旧还是那副审视的表情,将叶嬷嬷上上下下看了好几遍,看的叶嬷嬷都觉得心头髮毛了,她才开口说道: 「我还是觉得不能相信。若真是侯夫人想接我们回府,那她为什么自己不来呢?」 叶嬷嬷觉得心头在冒火,努力保持微笑:「小娘子说笑了,侯夫人是何身份,如何能来这种地方?」 「哦哦哦。嬷嬷终于说出实话了。这是我和我爹的居所,怎么就成了『这种地方』?侯夫人既然嫌弃我们,那我们还回什么侯府,在这里住着别提多舒服了。」薛清欢说。 叶嬷嬷脸上的笑容在颤抖,感觉快要挂不住了。 「小娘子,侯夫人没有嫌弃你们。她只是……」 话未说完,就被薛清欢给打断了:「嬷嬷就别费口舌了。我爹的态度您也看见了,若非侯府真心实意的欢迎我们回去,那我们回不回侯府其实也没什么要紧的。嬷嬷还是回去吧,跟侯夫人说一声,我和我爹就住在这里了。」 薛清欢说完之后,朗声唤道:「阿吉,长喜,送这位嬷嬷出去吧。」 两人上前拦住了还想跟薛清欢说话的叶嬷嬷:「小娘子,小娘子,您别走,听老奴说呀。哎哎,你们别拦我,我还有话没说完呢。」 然而叶嬷嬷再怎么也突不破长喜的阻拦,没办法,只能让人把东西全都先放下,她自己回侯府去跟夫人商量了。 ** 薛清欢来到房门紧闭的书房,推了推门扉,发现薛冒从里面把门闩拴上了,薛清欢无奈一嘆,从头上拔出一根扁扁的木头簪子,插、进门缝中向上一挑,门闩就掉了下去,薛清欢推门而入。 薛冒正站在书架前翻找书籍,听见门闩落地的声音才出来看,正好看见薛清欢施施然推门进来的样子,看着她插回头上的髮簪和落在地上的门闩,薛冒好一阵无语。 「你不用来劝我,之前我已经把话全都跟你说了,你能理解最好,不能理解也就这样,反正我是不会回他那个劳什子侯府的。」薛冒态度坚决的说。 薛清欢把书房门关上,捡起门闩在手上把玩,问道:「要是侯夫人亲自来请的话,你回不回?」 「不回!」薛冒说。 薛清欢点点头,低头翻弄了两下门闩,轻咬唇瓣说道: 「我上回去侯府,看见了卞姨娘。她长得真的很漂亮,就是特别瘦,脸小的都没有一个巴掌大,手指骨节跟竹子似的,一点肉都没有,我听伺候她的小丫鬟说,她病了好些年,时常吃药,可有的时候,厨房里要用炉子,连她的药炉子都会被抢走,想熬药都没地方熬。」 薛清欢说起卞氏,语调中满是悲戚,她发自肺腑的心疼卞氏,那样一个温柔善良的好女人,就因为出身不好,活该被人欺负了一辈子。 「爹,如果您不回去,卞姨娘的日子会更不好过。回侯府,并不意味着您向侯爷妥协,相反的,他想让您当他的义子,那您也只需对他付出当义子的感情啊。关键是卞姨娘,她一个柔弱的女人,在侯府被欺压了一辈子,您当真忍心置她于不顾吗?」 薛清欢把卞氏的处境说给薛冒听,薛冒脑中渐渐浮现出一个柔弱单薄的形象,那是他多少个日夜梦到的母亲的影像。 一个妾在侯府本就生存艰难,若他执意跟侯爷与侯夫人对抗,那么最终受伤的只有他身为妾侍的亲生母亲。 「而且还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情迫在眉睫。卞姨娘怀孕了。若是你不回去,你觉得以侯夫人的心性,会容得下她为侯爷生个老来子吗?」薛清欢沉声说道。 这也是她为什么要这样急迫的回到侯府的真正原因。 她想保护卞氏,想让她不要落得上一世那样悽惨的下场,想要回报卞氏当年的回护之恩,想让她安享晚年。 薛冒手里的书捏的咯咯作响,却没有再反驳薛清欢的话,从他的背影,薛清欢就能看出来,薛冒已经算是妥协了。他终究还是不能任性的放弃来自亲生母亲的责任召唤。 ** 而另一边,叶嬷嬷回到侯府之后,将薛宅中发生的事情,以及薛清欢最后说的那番话一一回禀侯夫人知晓,气的侯夫人当场就摔了一套名贵的瓷器。
第50页 「她算什么东西,也敢让我亲自去接?」侯夫人觉得听到了个天大的笑话。 叶嬷嬷为她顺气,从旁劝道:「夫人莫气,到底是小地方来的,不懂规矩,不知深浅,完完全全就是个土包子。她懂什么叫分寸啊?您是没瞧见,她听说自己是侯府小娘子时的表情,得意的都快忘乎所以了。」 「呸。果然是贱婢生的贱种。」侯夫人恨屋及乌,嘴不留情。 「夫人息怒,冷静下来,仔细想想。现在是咱们要在侯爷回府之前把人请回来,是利用他们,这些土包子以为进了侯府就是一步登天,小人得志的嘴脸,可就像国公老夫人说的那样,左不过一个庶子和一个庶子之女,就算是在侯府,他们又能怎么样,还不是照样要像他们那个姨娘似的,仰仗侯夫人鼻息过活。」 「先把人骗进府里,到了府里之后,您是嫡母,嫡祖母,想要怎么拿捏还不都是您一句话的事儿。到那时候,他们已经进了侯府,再想后悔出去,可就难了!」 叶嬷嬷把道理剖析给自家夫人听,算是稳住了侯夫人的怒火,深吸一口气,侯夫人努力让自己平復。 「有理!好,我就走这么一遭又何妨。白得个贤良名声,等他们进了侯府之后……哼,我便叫他们好好的知道知道侯府的规矩!」 那对乡下来的父女要以为进了侯府就是进了富贵窝可就大错特错了,高门府邸,嫡庶之分犹如天堑,庶子天生低人一等,量他也掀不起什么风浪,正好还可以多一点拿捏卞氏贱婢的把柄。 叶嬷嬷见夫人终于想开了,欣慰说: 「正是这个理儿!」 「去准备车马,我现在就去把人给『请』回来!」侯夫人想通了,就不想再耽搁,早点把人弄回来,她也好早点安心。 「是,老奴这就去准备。」 叶嬷嬷欣喜的出去准备侯夫人出府事宜。 第25章 薛清欢站在薛冒身后, 看着那个居然真的亲自上门的侯夫人。 其实侯夫人亲自上门这件事,是出乎薛清欢预料的, 她当时的计划只不过是想让王氏误会侯夫人想对她不利, 王氏没有别的门路, 要想从侯夫人的魔爪下脱离的话,只能寻求官府的帮助。 只要王氏因为这件事报了官,那薛冒和薛清欢的身份就算是被捅到檯面上了, 侯夫人来不来接,都不妨碍别人知道他们父女俩是侯府郎君和小娘子这件事。 看来王氏报官这件事对侯夫人的影响还是很大的。 「……事情就是这样的。我今日既亲自前来, 便是诚心诚意要接回你们父女的。」侯夫人坐在薛家厅堂的主家位上,薛冒坐在客座上, 低着头听她说话。 侯夫人的目光在薛冒和薛清欢身上转了好几圈,昂首瞌目, 等候他们的回答。 薛冒见她这目中无人的样子,张口就想驳她,后衣袖被人拉扯了两下,薛冒想起薛清欢早上与他说的话, 硬是把不忿之气给咽了下去, 改道: 「我父女人微言轻, 全权听从侯夫人之意。」 这个回答, 侯夫人很满意。 略点了点头,站起身来,叶嬷嬷赶忙上前搀扶,只听侯夫人道:「既然如此, 那现在就走吧。」 薛冒一愣:「现在?可,可我们还没收拾行李。」 侯夫人将客厅环顾一圈,像是很瞧不上这里的摆设,说道:「你们先随我回去拜过祖宗,安排一下院落,东西之后回来收拾即可。」 薛冒觉得实在太赶,胸中那股不受尊重的文人骨气愤愤不平,还是薛清欢上前代他说道: 「是,全听侯夫人的。我们现在就随夫人回府,认祖归宗。」 薛清欢说完之后,还对侯夫人展颜一笑,侯夫人觉得她笑起来那口白牙很碍眼,面上却回以微笑: 「三郎这是生了个好女儿啊。」 薛冒没有说话,薛清欢继续说:「多谢侯夫人谬赞,也是侯爷和夫人遗传的好呀。」 侯夫人心里一膈应,不再跟这乡野来的丫头多费口舌,径直走出门外,一声令下: 「回府。」 屋外僕从一一应答。 薛清欢在薛冒身后推着他一脸冷漠的他出门,吩咐阿吉看好家,带着长喜坐上了侯府的马车。 ** 薛康虽然位及安乐侯,但每两个月还是要在宫中轮值三日。 这回也不例外,在宫中轮值时,外界除非是家人生死的消息,否则其他一概传不入大内,第三日清晨,他从宫门出来上了侯府的软轿,听管家说这几日侯府发生的事情,在听到管家说张夫人状告侯夫人一事时,原本在轿子里昏昏欲睡的他突然就精神了,掀开软轿一侧的帘子,问管家到底怎么回事。 管家把这些天发生的事情,事无巨细的一一说与薛康听,薛康越听越觉得不可思议,怎么感觉他就轮了个值,家里家外全都翻天了呢。 他为了家宅安宁,就算当初找到了薛冒,也只是跟他提出回府做义子,他想着侯夫人容不下庶子,那义子总行了吧,这样他能顺带照拂薛冒,也能给绣娘一些安慰,可,可这才几天的功夫,侯夫人是脑子被门夹了,还是又在打什么鬼主意,居然趁他不在家的时候,把薛冒直接给认了回来。 听管家说,这还是她亲自去薛宅把人给请回来的。 什么情况! 薛康想了一路都没想明白侯夫人此举究竟是何意,回到家中连衣服都来不及换,就杀到侯夫人院中,此时侯夫人已经起来,坐在镜子前让丫鬟给她梳好了妆,薛康气势汹汹打帘子进来,噼头盖脸的问道:
第51页 「你到底想干什么?」 侯夫人早就料到他回来会是这样子,回道:「我能干什么?不过做了些侯爷日思夜想的事情罢了。」 薛康蹙眉:「我日思夜想什么了?」 「不就是把那小杂种接进府里吗?行了,我帮你做了。你不用再日思夜想了。」侯夫人没好气的说。 「我什么时候……罢了罢了,那王氏告你是怎么回事?她疯了吗?你究竟对她做了什么,让她发这么大的疯?」薛康质问。 侯夫人觉得气愤不平:「现在是她告我,你是我的丈夫,不说先为我平事儿,一回来就质问我,有你这么当丈夫的吗?你的心里,眼里全都只有卞绣娘那个狐狸精,你眼中何曾有过别人?」 薛康感觉每次跟她说话,头都要炸开,而且无论跟她说什么,都说不到一起去,说多了她就把绣娘抬出来,一口一个狐狸精,一口一个小杂种。 摆摆手,薛康懒得再和她说一句话,转身要走,侯夫人不依不饶,追在他身后继续骂道: 「薛康,你对我什么态度?你又想去找那狐狸精是不是?也是,你们现在一家团圆了,你当然要去看她和那个小杂种了。」 薛康回首怒道:「你叫谁狐狸精,叫谁小杂种!那是我儿子,是绣娘给我生的儿子!被你送走这么多年,你还有脸叫他小杂种?今后谁再说这些,别怪我不留情面。」 说完这些,薛康就转身掀袍角往他的书房去,这些年他早就不住在正房,偶尔去妾侍那里,其他时候都住在自己的书房。 换了身衣裳,睡不着又出门了,管家问他去哪儿,薛康想了想后,觉得现在去哪儿都不合适。 「侯夫人昨日将三郎君和小娘子请回侯府,拜过祖宗,侯夫人特地安排了离卞姨娘的院子很近的丽香雅苑给三郎君和小娘子居住。」管家跟在薛康身后,尽职尽责的回禀。 薛康点点头,问道:「他们现在已经住进来了吗?」 对于薛冒父女被侯夫人亲自迎回府这件事,薛康的感觉是有点复杂的,他确实想认回儿子,但一直以来就是怕侯夫人闹的家宅不宁,所以一直没敢光明正大的办这事儿,谁料张王氏那么一告状,居然逼得侯夫人出面把这事儿办了。 但不管怎么说,认回来总是好的。 「回侯爷,三郎君说是要回去收拾东西,过几天才正式搬回来。」管家说。 薛康想起这些年对孩子的亏欠,对管家说: 「这些天你多跑跑,问清楚三郎何时回来,届时在府里开个宴席,让所有人都出来认一认,免得今后出去一家人都不认得。丽香雅苑那边多派些人手,收拾妥当了,别让三郎君和小娘子回来住着不舒服。」 薛康的一句话便告诉了管家,侯爷对刚回来的三郎君和小娘子还是很重视的,今后他们这些人伺候的时候,也一定不能怠慢了。 ** 薛清欢说是要几天回来收拾东西,其实也没什么东西可以收,除了一些随身行李之外,这薛宅中的东西大多都不用动,毕竟多个地方,将来还能偶尔回来住一住。 这些天,薛清欢在街上大肆採购,给卞氏买了好些东西,吃的、用的、穿的,凡是她能想到的几乎都给卞氏买了。 正式回侯府那日,侯府里张灯结彩,开设宴席。 薛冒和薛清欢被簇拥着进门,薛康坐在主位之上,侯夫人没有出席,府中两个姨娘则分别坐在薛康的左右两边,薛清欢看见卞氏,从薛冒身后钻出脑袋来跟她打招唿,卞氏两手交握在膝上,不住搅动手中帕子,看起来有些激动,一眼不错的盯着薛冒,连眼睛都不敢眨一下,生怕薛冒突然从眼前再度消失一般。 薛冒也感受到了卞氏的目光,母子俩对望一眼,薛冒跨步上前,跪在卞氏面前就磕了三个头,说道: 「娘,儿回来了。」 一句『儿回来了』让卞氏当即红了眼眶,眼泪扑簌簌往下掉,慌忙起身把薛冒扶起,紧紧抓住薛冒的手不肯再放开,口中直念叨:「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卞氏哭的止不住,薛康拍拍她的肩膀安慰:「好了好了,大喜的日子,别哭了。那个……清欢是吧,来来来,到这边坐下,薛冒也坐,都坐下吧。」 侯爷发话后,侯府众人也都依次坐下了。 薛康有一妻两妾,与侯夫人生了两个孩子,嫡长子名为薛敬,已经请封为世子,将来是要继承安乐侯爵位的,还有个嫡女名为薛丽华,已经出嫁,嫁的是礼部尚书之子袁文涛,世子薛敬与世子夫人吴氏育有两女一子,两个女儿分别为薛娴珺、薛娴雅,一个儿子薛襜,世子有四个妾,庶子庶女三四忍;而妾侍于氏则只有一个儿子,侯府二郎君薛倦,薛倦与妻子宋氏育有一子一女,女儿名为薛娴淑,儿子名为薛槐,也有三房妾侍,庶子庶女二三人;再有就是卞氏了。 卞氏与薛康只有一个儿子,就是如今的薛冒。 这一大家子人,全都聚集到一起,四五桌都坐不下,薛冒本就不善交际,让他在一夜之内认全乎这么多人也是为难他。 薛康的情绪也有些激动,拉着薛冒的手说当年他有多悔没保护好他云云,薛冒不言不语,只顾低头喝酒,又说道薛冒读书的事: 「如今你回来了,是侯府正经的郎君,那书读不读也没什么要紧,你要想入仕为官,到时候自有为父去与官家给你请个荫封回来,实不需你那般辛苦。」
第52页 沉默了一晚上的薛冒开口正色说道: 「书我是一定会读的。十年寒窗,为的便是考出功名。此事无需侯爷操心。」 薛康喝的有点多,但也看见薛冒脸色有些不对,点头道:「哦,你要愿意读,那就读吧。没说不让你读,你无需如此。」 一旁的世子薛敬也帮着附和,对薛冒道:「三弟喜欢读书是好事,父亲的意思是怕你辛苦,咱们这样的人家,便是不科考将来也不愁前程。」 说完之后,旁边的人也跟着一声一声附和出声,别说薛冒了,就是薛清欢都是越听越觉得刺耳,这帮人话里话外的意思,不就是暗讽薛冒读书无用,妄想与天下学子争那仅有的几个功名,痴人说梦罢了。 薛冒的涵养还不错,听了这些话居然没有当场掀桌子走人,想来此时他自己也没什么信心,毕竟从小到大的学业都不是最出色的,解元都可能马失前蹄,他这不上不下的成绩又怎么敢说自己有绝对的自信呢。 再说了,就算他说对自己有信心,旁的人也不会信他呀。只会嘲笑的更加严重。 但不管怎么说,薛清欢的回侯府计划算是彻底成功了,她让薛冒回到侯府,成为侯府三郎,断绝了薛董的后续陷阱,也让她自己从扬州府的薛家六小娘子,变成了大京安乐侯府薛家四小娘子。 第26章 是夜, 宴席散了之后,侯府众人便各自回了各自的院子。 薛清欢和薛冒被安排在丽香雅苑, 位置比较偏僻, 但好在离卞氏住的地方很近, 薛清欢和薛冒先送卞氏回去,关上院门,卞氏让小屏沏了茶过来, 祖孙三人便在院子里坐下。 薛冒坐下之后便打量卞氏住的地方,虽不如薛清欢说的那样破败, 但也够萧条的。 卞氏亲自倒茶,一杯送到薛冒手中, 从见到薛冒的第一眼开始,卞氏的眼睛就没从他身上挪开过, 薛清欢的目光在他们二人之间转动,便站起身来,拉着一旁伺候的小屏以认路为由到院子外头去了,留他们母子在里面说说体己话。 薛清欢拿出从宴会上顺的两只橘子, 跟小屏一人一只, 坐在前往丽香雅苑半路的花圃墩子上说话。 「小屏, 府里可以开小厨房吗?」薛清欢问。 小屏咽下一瓣橘子瓤, 想了想后,说道:「我只知道侯夫人院子里、世子院子里有小厨房,于姨娘院子里好像也有,大概是可以开的吧。」 「那为什么你家姨娘不开?」薛清欢问。 小屏有些无奈:「开小厨房都是自己担花销, 我们姨娘自小在府里长大,大概觉得没必要吧。」 怎么会没必要呢,所有送进口的食物全都是从厨房出去的,厨房乃是重中之重。不过想也知道,卞氏自小被卖到侯府做丫鬟,后来成了通房,侯爷畏惧侯夫人,不敢给她太多东西,卞氏自己又不是那种愿意开口的人,渐渐的侯府上下,乃至侯爷都觉得卞氏是个无欲无求的人,这样的人虽然不会给添麻烦,却也很容易成为被忽略的那种人。 「你跟我讲讲府里的事儿吧。」薛清欢看着天上缺了一块的月亮,耳中听着小屏与她讲侯府各房的事情。 第二天清晨,薛清欢在新床上睡的还不错,早就醒了,看外面天才刚亮就没高兴起来,在床铺上赖了会儿。 谁知门外突然传来敲门声,阿吉的声音传来: 「小娘子,侯夫人院里的叶嬷嬷来唤小娘子去给侯夫人请安。」 薛清欢从床上坐起,探头看了看外面的天儿,披着衣裳,打开房门,就看见叶嬷嬷已经穿戴整齐,面带微笑,恭恭敬敬的站在院子里等候薛清欢。 「嬷嬷这么早就来了。鸡还没叫呢。」薛清欢将门大敞着,让同样被强行喊起床的阿吉进来帮她梳头。 叶嬷嬷也顺势跟了进来,站在外间说道: 「侯府有侯府的规矩,小娘子初来乍到,不懂也是常理,所以侯夫人才特地命奴来教一教小娘子的。」 薛清欢坐在梳妆檯前,让阿吉给她梳了个坠马髻,然后换衣裳,全然没有半点不耐烦的意思,很快就梳洗换装完毕,来到外间,对叶嬷嬷比了个『请』的手势。 「嬷嬷请。」 薛清欢说完之后,便主动走在前,这配合的态度跟叶嬷嬷预想中的情况完全不一样,她预想中,这么一大早她过来喊人去请安,野惯了的小娘子定然不愿配合,若是闹出点什么,说出点什么,正好可以当做把柄抓住,可她这么配合,倒叫叶嬷嬷无话可说了。 两人到了侯夫人院中,天才蒙蒙亮,夏天的天儿亮的早,其实现在不过卯时刚过,大多数人这个时间都还没起呢。所以主院里此刻也是一片寂静,连廊下的灯笼都还未撤,薛清欢径直往主卧走去,被叶嬷嬷拉住,小声说道: 「小娘子做什么?侯夫人还未起呢,你得等侯夫人起了才能请安。」 薛清欢看着叶嬷嬷,心道还没起你这么早喊我过来? 叶嬷嬷避开薛清欢的目光,陪着薛清欢站静悄悄的院子里,鼻眼观心,一副『我们侯府就是这规矩』的样子。 薛清欢心知肚明她们在整什么么蛾子,也不与她争辩,干脆在两手拢在袖子里,在院子转悠起来。 叶嬷嬷站在原地暗暗关注她的一举一动,见薛清欢那百无聊赖的样子,叶嬷嬷觉得上回被这小娘子称作『老奴才』的仇算是报了一点。
第53页 薛清欢来到一株桂花树下,盯着有她两个人高的桂树看了一会儿,忽然伸手摺下一根枝丫,叶嬷嬷听见声音,想阻止已经来不及了。 「小娘子你做什么?」叶嬷嬷问。 薛清欢看了她一眼,忽然甩动桂树枝丫,把小时候她娘教她的那套健身剑法耍了一遍,『舞剑』的宗旨就是左甩两下,右甩两下,前后各甩几下,总之就是让叶嬷嬷乃是主院里伺候的僕婢婆子们全都不能靠近她周身三步之内。 然后她在院子里跳来跳去,树枝挥的虎虎生威,好一阵闹腾之后,终于成功把还在睡觉的侯夫人给吵醒了。 一刻钟后,侯夫人披着头髮坐在梳妆镜前,薛清欢等在屏风外头,也不安分,左看右看。 「跪下。」 屏风后,侯夫人撑着头冷声说道。 薛清欢充耳不闻,叶嬷嬷没办法只能出来提醒,说道:「小娘子,侯夫人让你跪下。」 「为何下跪?」薛清欢不解问。 「你清晨在院中舞……树枝,饶了侯夫人睡眠。快跪下跟夫人认错。」叶嬷嬷低声解释。 薛清欢奇道:「是嬷嬷一大早喊我来的,要跪也该嬷嬷跪啊。」 叶嬷嬷惊愕的看着薛清欢:「怎,怎么会是我跪?奴是受侯夫人之命带小娘子过来清晨请安的。却不是叫小娘子来舞什么树枝的。」 薛清欢推开她,来到屏风口,直接对着梳妆镜前的侯夫人道: 「可侯夫人明明还睡着,你喊我过来给谁请安?难道是侯夫人让你在她睡觉的时候,把我喊过来请安的吗?这种谎话连三岁小孩儿都骗不了,我可不信!」 叶嬷嬷被薛清欢一连串的话说的哑口无言,她总不能直接说:天不亮就喊你过来其实就是为了整你吧。虽然意思就是这个意思,后宅女眷中,长辈给晚辈立规矩就是这么办的,也没有一个晚辈,敢在长辈面前质问出这些话,因为一不小心就要被扣上一个『不孝』的『罪名』,谁也不敢拿自己的名声开玩笑。 「确实是我让她去喊你来请安的,这是规矩,晚辈给长辈请安天经地义,若你来了长辈没起,你就该等到长辈起了再请安。」侯夫人撑着脑袋如是说。她本身睡眠就不是很好,前半夜睡不踏实,后半夜才开始真正睡,已经很多年没有这么早被吵醒了,现在头疼欲裂。 「以前我们巷子里有一个恶婆婆就是这么给她刚进门的儿媳妇立规矩的,天不亮就让她儿媳站在院子里等,我们巷子里的人都说那婆婆恶毒,后来她儿媳妇实在受不了,有一天晚上就冲进她婆婆的房间,把她婆婆生生的给闷死了!」 薛清欢的声音在安静的房间里显得格外清脆,她说的话,里里外外的人几乎都听见了,纷纷低下了头,不敢去看侯夫人此刻的脸色。 侯夫人也是没想到薛清欢会说这种大逆不道的话,反应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 「放肆!你是在骂我,还是在咒我?或者你也想像那家儿媳妇似的冲到我房间来闷死我?」 薛清欢连连摇手:「不是不是,我可不想闷死你。那儿媳妇闷死了婆婆,最后被刺字流放了,我可不想刺字流放,太惨了。」 侯夫人及房内众人:敢情你是因为不想刺字流放才不做的,那要是没有刑罚的话,你就想做了? 「你!」侯夫人觉得自己真是作孽,一大早被人吵醒了不说,还被迫听了这么些个令人气愤的话。 「给我去院子里跪着,我不让起来不准起!」侯夫人怒道。 薛清欢无所谓的梗着脖子问:「请侯夫人给我个罪名我才好跪。」 「你目无尊长,巧舌如簧,罚你跪都是轻的。」侯夫人说。 「真是天大的冤枉,侯夫人,我对您别提多尊重了,何来目无尊长?至于巧舌如簧就更加不知从何说起了。」薛清欢说。 侯夫人怒指薛清欢:「你这还不叫巧舌如簧?我们侯府没你这等不知礼数的人。」 「那我要是不跪,会怎么样?」薛清欢不耻下问。 「侯府有侯府的家法,不敬尊长者,赶出侯府也是有的。」侯夫人没好气说。 「哦。」薛清欢瞭然点头:「那侯夫人就把我赶出去吧。」 「……」 满室静谧的针落可闻,所有人都被薛清欢这番大胆之言吓得屏住了唿吸,见过愣的,没见过这么愣的,昨儿才刚住进侯府,今儿就让人把她赶出去,她当入侯府宗籍是玩闹呢。 侯夫人也愣住了,她不过一句随口威胁,这丫头居然真的敢接。这要怎么答?赶还是不赶? 叶嬷嬷见事态完全出乎了她们预想的那样,侯夫人眼看就要下不来台了,叶嬷嬷赶紧上前铺台阶劝道: 「小娘子昨儿才刚回来,你要赶去哪里呀?真是小孩子家家,口无遮拦。」又转头对侯夫人道: 「夫人,今儿约莫是老奴传话不到位,小娘子误会了。有了今天的教训,明日小娘子该是知道如何请安了。今天第一天,您就多担待些吧,给小娘子一个机会。」 叶嬷嬷这边说完之后,就对薛清欢看去一眼,这回薛清欢倒是很给她面子,上前对侯夫人福了福身,说道: 「是,请侯夫人别生我的气,明日我知道该如何请安了,绝不打扰侯夫人休息。」 有了这两个台阶,侯夫人总算下了台,不耐烦的挥挥手,让叶嬷嬷赶紧把这丧门星给带下去,真是多看一眼都觉得头疼。
第54页 ** 从侯夫人的主院出来的时候,满院子的僕婢都对薛清欢投来敬佩的目光,如果不是叶嬷嬷脸色黑如锅底走在薛清欢身旁,说不定还有丫鬟小厮上前来表示景仰呢。 薛清欢一路摘花惹草,叶嬷嬷在旁边与她说明早来请安的各种规矩,也不知薛清欢听进去还是没听进去,总之她说的口干舌燥,也没见薛清欢给出两句回应来。 把她送到丽香雅苑门前,叶嬷嬷放弃了说教,心道若是明日她还这般,侯夫人那边定然不会再放过她了。 一夜辗转,到了第二日清晨。 叶嬷嬷仍旧是昨日的时间,天还没亮就到丽香雅苑请薛清欢去请安。谁料过来之后,薛清欢身边伺候的丫鬟却告诉她: 「小娘子已经去了,嬷嬷来晚了。」 叶嬷嬷看了看仍旧是微蓝的天幕,心道这还来晚了?不过,生怕薛清欢又像昨天似的莽撞惊扰侯夫人睡眠,叶嬷嬷不敢耽搁,从丽香雅苑出来之后,就往主院赶去。 紧赶慢赶来到主院,发现院子里并没有薛清欢等待的身影,叶嬷嬷喊了守门的婆子问,婆子说: 「没瞧见四小娘子来呢。」 叶嬷嬷心中纳闷,不是说人已经来了吗? 这般疑惑着,叶嬷嬷亲自站在主院的垂花门外翘首以盼,焦急的心情一点不比昨日要少。直觉告诉她,侯夫人把三郎君和四小娘子接回侯府,也许并不是什么多正确的事情,至少她们是一点没想到,那个乡野来的小丫头居然真的这么野性难驯! 这一大早的,也不知去哪里了。 这么想着,叶嬷嬷隐隐看见通往主院的小径上影影绰绰,像是有人前来,略微近前一看,果然看见了一步三摇晃的薛清欢,叶嬷嬷悬着的一颗心稍微放下,可看着看着,叶嬷嬷就觉得不对劲了。 薛清欢怎么好像不是一个人?她身后还跟着几个……叶嬷嬷定睛一看: 「哎哟,可了不得了!」 薛清欢怎么把其他三个小娘子全都叫过来了,看跟在她身后那三个小娘子的脸色,想来一个个也都不是自愿的吧。 叶嬷嬷小跑上前,指了老半天才压低了声音,勉强问出一句: 「小祖宗,你,你又整什么么蛾子呢?你怎么把她们叫过来了?」 以薛娴君为首的薛娴雅、薛娴淑三人气闷闷的瞥向叶嬷嬷,她们怎么过来了,她们也想知道,怎么就过来了。 侯夫人不喜早起,从小就免了晚辈们早晨的请安程序,可今天薛清欢利用在后宅之便,悄无声息的潜入她们各自的院子里,先是敲门把她们吵醒,然后大声约她们一起来请安,她们若说不来,薛清欢就说她们不孝,连亲祖母的早安都不愿意请。 这么一大顶『不孝』的帽子扣下来,谁敢说自己就是不给祖母请安,就是不来? 「侯夫人不是说要晚辈请安吗?我寻思着这府里的晚辈也不是我一个人。独乐乐不如众乐乐,我一人请安不如大家一起请安,这样侯夫人感受到的晚辈的尊敬也会翻倍成双吧。」薛清欢理所当然道。 说完之后,不等叶嬷嬷反应过来,就对身后招手,压低了声音,神秘兮兮道: 「三位姐姐,走走走,我们赶紧去侯夫人院子里站着,你们可千万要小声点,我昨儿就是声音太大,把侯夫人给吵醒了,差点被赶出府去,你们都小声些,我们静悄悄的等侯夫人自然睡醒就好了。走吧,跟我走!嘘。」 叶嬷嬷及三位薛府小娘子全都无言以对,没办法,来都来了,无论如何都不能让薛清欢抓到她们『不孝』的把柄。 于是,在一个初夏的清晨,安乐侯府后院里排排站了四个等着给祖母请安的四个姑娘,她们从天幕微蓝等到了日出东方,再从日出东方等到了辰时一刻,皇天不负有心人,终于等到了侯夫人睡觉睡到自然醒的那一刻。 侯夫人这一觉睡的还不错,昨儿清晨被薛清欢吵了觉,一整天都迷迷煳煳没精神,今日还不错。 起身之后,侯夫人第一句话就是问:「四小娘子来请安了吗?」 伺候的丫鬟回道:「来了,在院儿里呢。」 侯夫人点点头,接过了丫鬟递来的盐水,刚喝了一口在嘴里清漱,只听丫鬟又道:「不止四小娘子,其他三位小娘子也来了。」 『噗』! 侯夫人口中的盐水直接喷了出来,喷了举着痰盂的丫鬟一脸,侯夫人蹙眉高声问: 「你说什么?她们来做什么?」 被喷了水的丫鬟也不敢擦脸,就那么回道:「好像是四小娘子一大早去把其他三位小娘子请来的,说是不能让她一个人孝顺,要让大家一起来孝顺。」 侯夫人捂着隐隐抽痛的心口:「为什么不告诉我?」 「奴婢们不敢扰了侯夫人睡眠。」丫鬟们也是左右为难,尽管知道侯夫人醒了之后问起院子里的情况会大发雷霆,但却还是没有人有胆子真的进来打扰。 「侯夫人,现在怎么办?要不要让几个小娘子进来请安?二小娘子已经来问过两回,说是她们一会儿还要上学堂,再不去的话,约莫是要晚了。」 侯府的姑娘也与男子一般上学堂,不过与男子不同的是,女子上的是女学,也是隶属国子监,由宫中女官们执教,管理十分严格。 「去去去,让她们都回去!今后早上,不必再来请安了。」
第55页 侯夫人夹杂着气恼的声音传出房门外,刚巧被院子里早就等的不耐烦的姑娘们听见了,薛清欢率先反应过来,走到侯夫人寝房外恭恭敬敬的喊了一声: 「那孙女便告退了,多谢侯夫人体贴!」 说完之后,只听侯夫人房中传出一声几乎喊破了嗓子的声音:「滚——」 ** 薛清欢连着两天大闹侯府的事情在府中传开。 世子躺在躺椅上吃着晶莹剔透的葡萄,听着世子夫人吴氏说这两天府里发生的事情。 「那乡野来的丫头够厉害啊,我倒是小瞧了她。看起来柔柔顺顺的,没想到居然是个冲天炮,我还是第一回 看见母亲这般无奈呢。就是苦了我的珺姐儿和雅姐儿,给那丫头凭白熘了一圈,当了枪使。」 吴氏刚进门的时候,也被侯夫人立过规矩,直到生了嫡长孙以后,侯夫人对她的态度才稍微好一点。如今听说有人居然能治的了不可一世的侯夫人,吴氏其实心里还有那么一点小高兴。 世子吐了两颗葡萄核出来,评价道: 「到底还是没规矩。不知天高地厚。真不知道母亲在想什么,居然亲自去把这种人认回家里来。从此以后只怕家无宁日咯。」 吴氏嘆了口气:「唉,其实似她这般粗野也没什么不好的,至少吃不了亏,不像咱们的珺姐儿和雅姐儿,窝里横,出去遇到厉害的只有挨欺负的份儿,你说我要不要去跟那丫头示个好,让她以后能对珺姐儿和雅姐儿好一点。」 世子夫人是个迷煳人,觉得自己女儿不中用,要有个性子爆烈些的挡在她们面前,说不定会好一点。 世子却是不苟同:「想什么呢?就那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的野丫头,值得你去示好?看着吧,也就是现在刚回来,父亲对他们稍加关注,等时日长些,还不是任由母亲搓圆捏扁。」 吴氏想想好像也有点道理,又问:「你说你那三弟是个什么样的人?我看他总是低头不说话,闷葫芦似的,父亲对他也不知什么安排。」 「他不是要考科举嘛,让他考去好了,一年考不中,那就考三年,三年不中就五年,五年不中就十年,最多也就安排他读一辈子书呗。」 在世子眼中,薛冒就是个傻的,像他们这种人家的出身,有几个会去科场上厮杀的?考中了还好说,要是考不中那就是丢人现眼。 科举考生千千万,他凭什么得中?痴人说梦! 「算了,不说他们了。」世子摆摆手,岔开了话题:「过几天就是小姑姑的生辰,你生辰礼再去核对一遍,这可是要送到宫里去的,千万马虎不得!」 「是,我一会儿就去重新核对一遍。错不了的。」世子夫人应声,想了想后,又问:「咦,那十天之后,官家为良妃娘娘在宫中举办寿宴,那对父女要不要一起进宫的?」 良妃生辰,邀请了娘家安乐侯府全家,之前那对父女没认祖归宗,自然不算薛家人,可如今手续都齐全了,是正式的薛家人,那良妃寿宴,于情于理都是要请他们一起去的吧。 「管他们呢。人是父亲母亲认回来的,跟咱们可没关系,到时候若他们在宫中丢了侯府的脸面,自有父亲母亲找他们的麻烦,咱们别管了。」 世子最不喜欢想这些细枝末节的琐事,干脆什么都不管,反正只要别碍着他,府里多个人还是少个人,他并不在意。 第27章 薛清欢连续在府中闹了两日, 连住在偏院的卞氏都听说了。 这日薛清欢和薛冒在卞氏院中用早饭的时候,卞氏还特地问起了薛清欢这件事: 「侯夫人可是为难你了?」 薛清欢正喝粥, 闻言抬头看了看卞氏, 又见薛冒也对她递来询问的目光:「为难你?」 「……没有啊。」薛清欢回答的脸不红心不跳。 卞氏幽幽一嘆:「你不必骗我, 我在这侯府住了一辈子,跟侯夫人打了半辈子的交道,岂会不知她是什么样的人, 以后她若为难你,你只顾把责任推到我身上来。」 薛清欢放下粥碗和勺子, 说道: 「真没有。侯夫人就是教我一些府里的规矩,早上请安什么的, 不过我去了两天,她说她自己起不来, 就免了我请安。」 「侯夫人主动免了你请安?」卞氏觉得不敢相信,侯夫人什么时候这么好说话了? 「是啊。」薛清欢说,见卞氏还想问,赶紧岔开话题道:「对了, 您跟侯爷说想要个小厨房的事儿了吗?」 薛清欢和薛冒回府的那天, 侯爷喝多了, 醉醺醺的还是来了卞氏这里, 薛清欢那晚跟小屏问过以后,就让卞氏找机会跟侯爷说要小厨房的事。 「我说倒是说了一句,不过侯爷那晚有些醉,也不知他听明白没有。」卞氏边说边搅动碗里的粥, 看起来不是特别有胃口的样子,不过是为了陪薛冒和薛清欢才勉强坐在这里吃一点。 「他一句都没回您吗?」薛清欢问。 卞氏想了想,说:「没明确回,只说随我,让我自己看着办。」 「那这不就是回了嘛。」薛清欢说:「侯爷说让您自己看着办,就是只要您想要就可以啊。」 卞氏有些转不过弯来:「是这样吗?」 「当然是!」薛清欢笃定道。 「哦哦,那就是吧。不过这事儿其实问侯爷没什么用,最终还是得侯夫人说了算,小厨房得她派人来建啊,还有额外的开销什么的。」卞氏说。
第56页 薛清欢喝了口粥,对卞氏摆摆手:「不需要不需要。只要侯爷说了『随您』这两个字,其他什么事儿都跟侯夫人没有任何关系了。这件事您别管了,交给我来办就成。」 「我吃好了,你们慢吃。我出去一下。」薛清欢放下碗筷说道。 卞氏跟不上她的节奏:「啊?出去?那要跟侯夫人说吗?得让人准备马车什么的。」 「不用不用。我们自己有马车。」薛清欢说完之后,就起身,对着卞氏和薛冒福了福身,然后便急急转身走了。 没走多远,就听身后薛冒的声音喊住她: 「站住。」 薛清欢停下脚步,薛冒走过来,问道:「你去哪里?」 「找孔擎和东叔议事,东叔马上要回扬州了,我得跟他交代清楚回去的事儿。」薛清欢说。 生意上的事情薛冒不懂,便不多过问,又道:「侯夫人到底有没有为难你,若是她真为难了,我去与她分辨。」 薛清欢凑到薛冒面前,指着自己低声问道: 「爹,您觉得您女儿是个善茬儿吗?」 薛冒一愣,这个问题他倒是没仔细想过,但从她胆敢算计大娘子火烧薛家库房这件事来看,她应该不是个善茬儿吧。 「可这里毕竟是侯府,她是侯夫人……你名义上的嫡祖母,你若与她为敌,她将来在你婚事上做点手脚,咱们可是要吃哑巴亏的。」薛冒说来说去,还是担心女儿的前程问题。 「爹啊。只要有您在一天,将来我的婚事她就做不了主,还是那句话,我将来的前程与您的前程是绑在一起的,只有您出息了,我才有前程可言,咱们是为了祖母才认了侯府的亲,又不是为了侯府出身。侯府的规矩如何,我想守便守,不想守谁能押着我守?」薛清欢对父亲直言不讳。 「可你的名声……」薛冒担心。 「爹爹,名声只是锦上添花的东西。空有好名声却一辈子过得委曲求全,那又有什么意义呢?我不想做官,也不想列入史册,只要遵纪守法不害人,踏踏实实过好日子就行了呀。」 薛冒看着眼前世情练达的女儿,除了自愧不如,想不出任何评价。 「确实如此,是爹爹狭隘了。」薛冒说。 「爹,您女儿不是善茬儿,不会被欺负的。今后这府里无论说我什么您就当没听见,也不用管,您现在要做的最重要的事情就是准备明年的春闱,您好了,我和祖母才能好。我走了。」薛清欢说完之后,便带上长喜出门去了。 她确实跟孔擎和东叔约好了见面。 东叔原本早就该回扬州,不过最近事多,他不放心薛冒,等到他们确确实实被侯府认回以后,他才来向薛清欢辞行。 「东叔,你回扬州以后,将各地码头全都跑一遍,咱们的船只大多帮人运货,基本都是等生意上门,与其这样不如专注运自家货,就像从前我外祖在世时那般,宋家有不少老商号,分布各地,你全都要跑一趟,把外祖去世以后丢失的客源尽量多挽回一些。」 薛清欢对秦东吩咐道。 秦东从小就跟着薛清欢的外祖做生意,要不是宋家突然衰败了,无人继承,他这样的本事也不会只能缩在扬州码头给人运货了。 「宋家有很多商号,主要卖的就是米粮,布匹,茶叶,瓷器,不过因为多年没有新的资金注入,有些地方的商号撑不下去快要关张了,如今还有些生意的,就是不需要什么大投入,只要用盈利走帐的一些店,扬州的宋家茶叶、宋家瓷器,山东保定等地的粮铺,还有就是杭州的丝绸铺子。」 「之前杭州的丝绸铺子本来都要不行了,谁知道今年年初的时候,接了大京天绣阁的一大笔长期单子,愣是把快要关张的铺子给救活了。」 秦东跟薛清欢细数商铺的类型和现状,茶叶、瓷器、米粮的铺子她可以理解,因为这些东西不管在哪里都好卖,只要打开了商路,后续好好经营就能做下去,但没想到天绣阁居然跟杭州宋家的丝绸铺子有牵连。 天绣阁的生意绝对是各家布匹店铺争相抢夺的,怎么他们放着更好的地方不用,偏偏捨近求远找上杭州的宋家丝绸铺子呢? 「总之,这些铺子能救的都救回来,若是能恢復外祖在时的鼎盛时期,咱们宋家的船就可以多用在运自家货上面了。」 「还有就是,如今天下虽然看着很太平,但我总感觉这几年朝中会有事情发生,有那多余的盈利,可以多买些地,远离官道,多种米粮,若世道真的动乱,米粮可以救命,若不动乱,米粮也是百姓不可或缺的,多买地种地不会错的。」 「是。」秦东仔细听从薛清欢下达的命令,看着发号施令的小娘子,秦东心中颇为欣慰和感动,仿佛看到了老东家在世时的决断力和魄力。 「我之前盘点我娘的嫁妆,发现在离大京不远的安阳县附近还有一大片的湖契,这事儿东叔有印象吗?」薛清欢问。 秦东想了想,没有给出答案,一旁的孔擎倒是开口了: 「小娘子说的可是安阳县与大京府的交汇处,一处叫做碧灵湖的地方?」 薛清欢点点头:「对,就是那里。碧灵湖。」 「这个地方我知道。那是一片挺大的湖泊,我记得还是十几年前吧,宋老曾经来过几回大京,将那湖泊买下来,当时还带了些流离失所的岛民,让他们在碧灵湖畔安家落户。那些人好像都是养鱼的,前几年娘子也来过,在碧灵湖畔住过几日,那时候那些渔民还派人跟我们一同去扬州府向娘子报帐呢。」
第57页 「养鱼……」薛清欢觉得不太对。 因为她隐约记得,她娘去世前跟她说过,有一大片湖泊里都是珍珠,但说的时候娘亲已经神志有些不清了,所以薛清欢也不知道真假,现在看来,娘亲说的珍珠湖泊,应该就是这片碧灵湖了。 那些前往扬州报帐的不是渔民,而是珠民。 这么一想就对的上了,毕竟如果只是渔民的话,哪里有资格跟孔擎他们去扬州报帐呢?只不过人家低调没说明而已。 看来,薛清欢是要找个时间去安阳县看一看那片湖泊了,如果真的是珍珠湖的话,那可就发达了。想买多少地,都、可、以!! ** 跟孔擎和秦东他们交代好了事情后,薛清欢让长喜先驾车回去,她去朱雀街那边逛逛首饰什么的,毕竟如果她真的有一片珍珠湖泊的话,就可以考虑开设珠宝铺子了,当提前观摩了。 朱雀街是有一家金玉坊,专门卖金银首饰和玉器首饰摆件的。 薛清欢在里面转了两圈,给自己买了几样首饰,一只金丝冠,一对蝶钗,一根玉兰花簪,也许是上一世她见识过更好的东西,所以薛清欢觉得这金玉坊的金银玉器款式不过如此,没有令人一眼惊艷的感觉。 伙计替她将东西包好,薛清欢直接挂在了手腕了,想着再去街尾吃一碗老林头的鲜肉馄饨就回府去,谁知刚坐下要了碗馄饨,此时还没变成老林的中年老林正在煮馄饨,一辆马车停在了她旁边。 车帘子掀开,一张俊逸出尘的脸出现在薛清欢眼前,薛清欢眼前一亮,面露欣喜之色,赵肇在马车里对她招了招手,让她上车去。 薛清欢从怀里摸出一小块碎银子放在桌上,从老林手中接过刚煮好的馄饨,就那么端着爬上了赵肇的马车。 第28章 马车里, 薛清欢慈爱的看着因为吃了一碗热气腾腾的馄饨,而脸色稍微显得红润些的大大王。 「吃点儿?」赵肇用勺子挖了一颗馄饨送到薛清欢面前。 薛清欢闻着这喷香的气味, 摇了摇头:「大王吃吧。我不饿。」 赵肇见她那一副望眼欲穿的样子, 不禁觉得好笑, 将最后一点带葱的馄饨汤都喝完之后,才掏出帕子擦了擦手和嘴,说道: 「不白吃你的, 下车。」 薛清欢还在对着馄饨碗上的油星儿流哈喇子,就感觉马车停下了, 赵肇捧着他的小暖炉率先下车,薛清欢赶忙紧随其后, 下车一看,马车居然停靠在了天绣阁门前。 赵肇直接走进店中, 韩介执剑立于店外,薛清欢在门外愣了好一会儿才想起来跟进去,她进门的同时,店里其他客人都被伙计客客气气的请出店外, 火速降下店外的店幡, 几个伙计直接守到门外, 防止这个时间段有客人入内。 薛清欢不明所以站在店外发呆, 直到掌柜的亲自出门来请她才反应过来,跟着进店。 看着这排场,薛清欢忽然想起上回她在天绣阁,掌柜和伙计对她态度的巨大转变, 当时她就怀疑并不是因为她前一天在天绣阁连买几套衣裙,而是有别的什么原因,现在看来,原因已经明摆着了。 薛清欢来到赵肇面前,用忽闪闪的大眼睛传递讯息,抱着小暖炉的大大王看不懂,说道: 「他们知道我的身份,你不必如此。有什么话直说便是。」 薛清欢:…… 「小娘子,上回为您裁的几件衣裳穿着可还合身?」 不等薛清欢开口,掌柜的就上前与她说话,薛清欢点点头,回道:「合身合身。天绣阁的衣裳实至名归。」 掌柜得了夸赞,很是高兴,忽然在店堂上击了几下掌,薛清欢不明所以,直到看见几个绣娘各自捧着不同花样的布匹从后堂走出来,一字排开,将她们手中的布匹一一展示在薛清欢的面前。 「小娘子请看,这些布匹都是当今最盛行的,尤其是这天丝素锦,乃是江南第一绣房最新出的布料,放眼整个大京,除了贡缎之外,没有哪一家布匹成衣铺子拿得出这种成色的了,说是寸锦寸金亦不为过,最重要的是这种锦缎颜色还不像那些蜀锦般张扬,最适合小娘子这种温柔贤淑有内涵的人。」 温柔贤淑有内涵? 薛清欢好像知道为什么大京成衣铺子那么多,偏偏天绣阁杀出一条血路,掌柜的这三寸不烂之舌绝对占了很重要的原因。 看吧,连大王听了都忍不住发笑呢。 薛清欢往赵肇看去一眼,就见那人只是在那边坐着,身上都像是闪着一层金光似的,大王不笑的时候温文尔雅,这一笑便如那三月春/光,明媚的令人心旷神怡。 「怎么样,小娘子。」掌柜问。 薛清欢抿唇一笑,问道:「什么怎么样?掌柜的是让我评价这些布料好不好,还是怎么的?」 「他是让你挑一匹喜欢的,为你量身定做衣裳。」赵肇将暖炉放到一边,拿起一旁的茶水喝了一口说道。 「为我做衣裳?这是为何?」 到这时,薛清欢自然知道是大王想送她衣裳,却还是要问清楚一些才好。 赵肇捧着茶杯捂手:「过些天是良妃娘娘生辰,安乐侯府众人都要入宫贺寿的。」 这件事薛清欢倒是没想到,良妃娘娘是安乐侯薛康的嫡亲幼妹,兄妹俩差了二十岁之多,安乐侯府就是良妃娘娘的娘家,以前这些事情自然跟薛清欢没有任何关系,但是现在不一样了,她也成了安乐侯府的人,良妃娘娘生辰宴,她确实可能要入宫贺寿。
第58页 「但也不必新做衣裳,便是入宫我也有的。掌柜知道,我之前一气儿做了八套。」薛清欢说。 「这布匹至今还未面世,你就当是穿到宫里去帮天绣阁宣扬宣扬,若其他闺阁小娘子瞧着你身上的衣裳好看,你便告诉她们是哪里做的,这样一来,天绣阁就又能狠赚一笔了。」 虽然大王说的像那么回事,要薛清欢是安乐侯府受宠的嫡女出身,那这套理论或许还能实现,但薛清欢其人,不过是安乐侯府里最最不起眼的小虾米,她就是穿成天仙入宫,也不会有人多看她一眼。 但不管怎么说,这都是大王的一片好意,薛清欢愿意承大王的这份情,便什么也不多言,乖乖的配合掌柜,量体裁衣。 裁衣绣娘为薛清欢测量了精准的尺寸,又让薛清欢把每样花色都比划了一遍,十几个绣娘围着薛清欢不断观察,已经开始讨论衣裳的款式如何了。 薛清欢不懂这些,良好尺寸走出后堂,发现大王已经不在店中,韩介站在门外对她指了指马车,薛清欢立马跟上。 上了马车之后,薛清欢掀帘子看了看天色,说道:「快晌午了,大王若是无其他事,我就回府了。下午还得替我祖母找人建个小厨房呢。」 赵肇歪在马车上,腿上盖了毛毯子,暖炉又换了个比较热的,说道: 「不急。」 薛清欢一听,问道:「大王可是还要去什么地方?」 赵肇点头:「嗯,回京这么久了,还没去过景德寺,你陪我走一趟吧。」 景德寺是大王从前最喜欢去的地方,寺里有个天一禅师,大王与他私交甚笃,闲暇时便会到景德寺住上几日,与禅师辩法论佛。 薛清欢尽管还有事要做,但大王既然开口了,她就断没有拒绝的道理,别说只是陪他去趟景德寺,就是大王让她剃度出家她也会毫不犹豫的答应: 「是。」 ** 景德寺在城东,新宋门和旧宋门之间,是大京府香火最为鼎盛的禅寺,依山而建,所有香客想要拜佛,再是权贵,马车也只得停靠在山下,步行而上。 赵肇的马车亦然,薛清欢率先跳下马车,转身把赵肇搀扶下来,正要跟随上山,却听赵肇说道: 「韩介随我上山,你在山下等我。」 薛清欢一愣:「我不用一起上山吗?」 赵肇一边系披风一边将含笑将她上下打量一遍:「我要进禅院,你这小娘子打扮不方便进去。先前我忘了,你且在此等我,可好?」 对于大王,薛清欢没有原则,连迟疑都没有就听话的点点头: 「哦,知道了。」 「若是无聊,就去山道那边的凉亭坐坐,马车里点心和茶水,你自取即可。」赵肇温和的吩咐。 说完之后,就在薛清欢的恭送下,带着韩介上山去了。 薛清欢在马车坐了一会儿,就觉得有些闷热和无聊,不客气的在马车里取了点心和茶水,拎着坐到山脚下的歇脚凉亭里去。 晌午十分,没什么香客,凉亭里空空如也。 薛清欢坐着吃了几口点心之后,便捧着茶壶看凉亭周围长出来的路边小花小草,兀自观赏了片刻,再回头时,就看见山下的那条官道上出现了个脚步蹒跚之人。 那人之所以脚步蹒跚,是因为她背上背着个人,背上那个已经满头银丝,七老八十,背人的那个也有六十上下,容貌有些相似,该是母女。 一个六十多岁的女儿背着个八十多岁的母亲从官道上一路走来,她们移动的十分缓慢,此时乃正午时分,夏日的阳光火辣,气温很高,除非大王那种身中寒毒之人会在这个时节畏寒,正常人都会觉得炎热。 那个老女儿把她的老母亲背到山脚下的时候,已经是大汗淋漓,气喘吁吁,脸色都开始发白了,而她背上的那位老母亲情况也没好到哪里去,脸上不仅有汗珠,还有病容。 「娘,前面就是景德寺了,我们现在山脚下的凉亭歇息一会儿,我再背您上山。」老女儿如是对老母亲说。 只见老母亲虚弱的点点头,母女俩便进了凉亭,薛清欢赶紧让到一边,不敢挡了她们的路,坐到凉亭边上的凭栏上。 老女儿把她母亲扶着坐下之后,便从袖中拿出一把摺扇,一边为老母亲扇风,一边用帕子擦拭汗珠,不过饶是这般狼狈,她的坐姿及形态都保持的相当挺拔。 只见她四处观望时,目光触及薛清欢手中茶壶,逗留片刻,轻咽了下喉头后就收回了目光。 薛清欢低头看了看自己手里的茶壶,又看那两个老人实在累的不轻,犹豫着主动问道: 「这位夫人和太夫人,要不要喝点茶解解渴?」 薛清欢生就一副良善的面孔,目光清澈正派,语气又爽直温和,叫人很容易心生好感。 那位老女儿舔了舔唇,看了看她的母亲,说道:「这,这怎么好意思。」 没有直接拒绝就是想喝的意思,薛清欢察言观色这么多年,这点眼头见识还是有的。 将自己先前用过的茶杯拿赶紧的帕子擦拭两遍后,才倒了杯茶双手递到那老女儿面前,说道: 「夫人别嫌弃。只有一个杯子。」 老女儿摆了摆手,说了句:「不敢嫌弃,多谢小娘子。」然后就接过茶杯,第一口送到她的母亲唇边,老母亲就着她的手把一杯茶水都喝完了。
第59页 薛清欢见眼生勤,立刻提着茶壶过去给她们再满上,老母亲饮了两杯,老女儿也饮了两杯,才将茶杯也擦拭过后,还给了薛清欢。 见薛清欢独自一人在凉亭中,那老女儿不禁问道: 「小娘子何故独身在此?」 薛清欢不好告诉人家她是随着大大王来的,就编了个理由:「回夫人的话,我是随我父亲一道来的,不过我父亲要上山论禅,我不方便进后院禅房,便在山下等他。」 阿弥陀佛,把大王偷偷唤作父亲,真是罪过。 老女儿满目清光,在薛清欢身上打量几眼,又道:「小娘子很是和善,不知是谁家千金?」 薛清欢眨巴两下眼睛,说道:「我爹是个举人,我算不得什么千金,夫人谬赞了。」怕她继续说这个话题,薛清欢也问她们: 「对了,这位夫人和太夫人是要上山吗?怎的不坐轿子或马车?」 薛清欢看这两位打扮不像是普通人家,至少绝对不像是坐不起马车和轿子的人家,两个年纪这么大的人出门,不知是什么缘故。 老女儿一声嘆息:「不瞒小娘子,这是我的母亲,已然病入膏肓,无力回天,她一生信佛,最后的心愿便是能再上一回景德寺,拜一拜那真佛。若是坐轿和坐马车,未免心不诚,有事女儿服其劳,这不,母亲的心愿我说什么也要为她达成。」 民间信佛者,确有三步一磕的惯例,说是这样能更加诚心,更别说是步行上山了,还算是个正常的愿望。 「夫人孝心定能感动上苍。」薛清欢不信佛,但愿意尊重别人的信仰。 老女儿长嘆一声,眼眶红润,休息了一会儿后,起身半蹲在她母亲身前,将她母亲的两条胳膊挂到她的肩膀上,一个用力,将人背到背上,但不知是用力过勐还是一路走来,太过疲累,老女儿有些体力不支,若非薛清欢从旁扶着,她差点把她的老母亲摔着了。 「哎哟。我的腰……」那老女儿一脸痛苦的捂着自己的腰,看来是扭了一下。 薛清欢见状,上前为她推拿一番,她才稍微好了些,薛清欢见这两个老人都这么大年纪了,好心劝道: 「您这样子,如何将太夫人背上山呀?要不然还是回去吧。改日再来?」 太夫人发出一声绵长的嘆息,苍老的声音说了句: 「只怕、来不了咯……」 那老女儿一手捂着腰,一手撑着石桌站起来,稍微晃动了两下身子,感觉稍微好一点了,就又蹲到她母亲身前,说道:「母亲,我今日便是爬也会带您上山。来吧。」 太夫人却是坐在那里一动不动,看着女儿故作坚强的样子,眼眶发红。 薛清欢素来见不得这些亲情无奈,对那老女儿说道:「夫人,要不然让我背着太夫人上山吧,您跟在后面稍微扶着就好。」 「这……如何使得。你这小娘子看着不过十几岁,哪有力气……」那女儿觉得有些不妥。 薛清欢爽朗一笑,躬身到那老母亲身前,一下就把老人家背到了背上,说道:「夫人放心吧,我娘自小便教我习武,这点力气还是有的。您若不放心,便在一旁扶着,我送你们上山,等太夫人拜完了菩萨还了愿,我再背她下山。」 薛清欢这么说着,便也这么做,背着这老人健步如飞的走上山道。 景德寺的山道一共有两百一十六级,前一百零八级代表着信众的一百零个烦恼,后一百零八级代表信众的一百零八个愿望,每一级都有讲究。 薛清欢没有背着一个人爬这么多曾台阶的经验,到了最后几十台阶,才稍微有点累的感觉,不过,回头看那扶着栏杆不住喘气的老女儿,薛清欢也就不好意思说累了。 按照她的约定,薛清欢把太夫人背上了山,由她女儿搀扶着进寺庙参拜,薛清欢就坐在山门前的石阶上擦汗乘凉,幸好山道两边全是树荫,没有山下那么炎热,休息一会儿后,也就恢復过来。 等到那两位老人再出来,薛清欢又生龙活虎把人背上了背,再一级一级的送下山去。 到了凉亭之后,薛清欢把人放下,此时太阳已然偏西,看着申时已过,薛清欢原本还想送这两个老人回家去,但那老女儿说什么也不好意思再让薛清欢劳动了,对她千恩万谢过后,问她家住何方,姓甚名谁,薛清欢被她问的无奈,只好说自己姓宋,住在甜水巷,问完她的姓名和地址之后,两位老人才蹒跚离去。 薛清欢站在凉亭上看着她们渐渐远行,心中莫名感慨。 父母与子女的缘分有长有短,有的可以相伴一世,有的则短暂离别,如果可以的话,她也想陪伴母亲至古稀之年,可惜天不遂人愿。 「在看什么呢?」 薛清欢站在凉亭上感慨,没听见脚步声,难得被吓了一跳。 回过头去,赵肇和韩介都被她满头大汗的狼狈样子吓了一跳,韩介直接问: 「你干什么去了?怎么变成这模样?」 薛清欢慌忙抹自己的头髮,从荷包里拿出一面小镜子,照过之后才知道自己现在就像个疯婆子一样,干脆就着茶水稍微梳洗了一番,把自己收拾干净了,才好意思站到大王面前: 「大王论完禅了?天一法师没留您住下?」 赵肇将她额前的一缕湿发拨到一边,说道:「天一禅师不在,我与主持清谈忘了时间,你在山下等的无聊了吧?」
第60页 薛清欢想起自己刚才那爬上爬下的感觉,由衷回了句:「不,我一点都不无聊。」 赵肇似笑非笑的看着她,似乎看破了点什么,却又什么都没戳破,说道: 「回去吧。」 薛清欢看不透大王的眼神,干脆就不看了,拖着疲累的双腿,爬上了马车,迎着夕阳结束了今天这充满人生意义的一天。 ** 薛清欢回到侯府的时候,已是华灯初上,没敢直接去卞氏那里报导,而是先让阿吉给她打水洗澡,换了身衣裳,清清爽爽的去见卞氏了。 卞氏已经准备好了饭菜,放在院子里,还命人熏了些驱蚊草,薛冒的晚饭卞氏让人直接送到书房,石桌上的饭菜就是为薛清欢准备的。 坐下之后,薛清欢二话没说就扒拉了几口饭菜下肚,她中午就吃了几块点心,还干了一场体力活,腹中早就高唱空城计。 「慢点吃,慢点吃,别噎着。」卞氏见她吃的兇勐,要到一旁去给她倒水。 薛清欢拉着她,摆手道:「我刚喝过水了,就是肚子饿。」 「怎么饿成这样,中午没回来吃饭,在外面也不吃点儿。」卞氏说。 薛清欢笑了笑,从袖袋里摸出几只盒子,递到卞氏面前,说道:「我今儿去逛金玉坊,瞧了几样东西,给祖母带回来,您看看喜不喜欢。」 卞氏没想到薛清欢出去半天,会给她带礼物,金玉坊是大京首屈一指的珠宝铺子,卞氏有所耳闻,打开锦盒,里面是一只朴素的金花冠,小小的一只,很是精美,还有一对蝶钗和一根玉兰花簪,模样都很精巧。 「这,都是给我的?」卞氏问。 薛清欢一边吃饭一边点头:「嗯。」 卞氏用手指轻触那只金花冠,说道:「我都多大年纪了,哪还用得着戴这些,你怎的不给自己买呢。」 「我娘给我留了好些首饰,我不用买。也不是什么值钱玩意儿,就想让祖母瞧着开心些。您喜欢吗?」 卞氏温柔的点头,眼眶红红:「喜欢,你送的什么,我都喜欢。」 薛清欢见状:「您别哭呀,别吓着我小叔叔了。」 卞氏一愣:「啊?小叔叔?」 薛清欢指了指卞氏仍旧平整的小腹,卞氏恍然:「你就别调侃我了,我这把年纪了,都不好意思与人说,老蚌生珠不是什么光彩事。」 「什么老蚌生珠啊?您才四十多岁,模样看着便如那三十岁的一般,一点儿都不老。」薛清欢嘴很甜,端看她愿不愿意哄。 卞氏被她说笑了,反正没什么胃口,就干脆坐在那里看薛清欢给她带回来的首饰,边看还边比划,一会儿把钗和簪叠在一起,一会儿又把钗和金冠叠在一起,嘴里还念念有词的,薛清欢也不知道她究竟在比划些什么,但只要祖母喜欢她送的东西,她就高兴。 吃完晚饭以后,又陪卞氏坐了会儿,跟她商议了下如何建小厨房的事后,薛清欢才回到自己的院子。 第29章 安乐侯薛康在家休沐, 将薛清欢和薛冒传至他的书房,有话与他们说。 「六月初六是良妃娘娘的生辰。良妃娘娘你们知道是谁吧?」安乐侯说。 薛冒颔首:「知道。」 「她是我的幼妹, 你该称唿她为小姑姑, 欢姐儿唤她做姑祖母, 不过她的年岁却与你差不多大。她十几岁便选入宫中,隔年生下了平王殿下,咱们侯府与良妃娘娘一荣俱荣, 这些你们都该知晓。」薛康为他们解说安乐侯府与良妃的关系,而后又道: 「七日后, 良妃娘娘生辰,官家在宫中设宴款待群臣, 咱们侯府是娘娘的娘家人,尽在受邀之列, 你们如今回府了,自然也该一同前去为娘娘贺寿。」 薛冒沉吟片刻后道:「侯爷,我与欢儿刚回府中,人都还没认全, 规矩也全然不会, 怕贸贸然入宫冲撞了贵人, 要不然这回就……」 「像这样的场合今后不会少, 你们也该学着适应。」薛康打断薛冒的话:「良妃娘娘生辰乃是我侯府一等一的大事,这种场合你不出席,忒没规矩了。不可。」 薛冒还有话说,薛清欢从旁问道:「侯爷, 宫中宴席可是会有很多好吃的,好看的?」 薛康看出薛清欢在为他父亲解围,遂顺着她话答道:「那是自然,欢姐儿可愿意去瞧瞧?」 「愿意的。」薛清欢一句话,便为薛冒做出了回答。 薛康很满意:「好,入宫不比去其他地方,需得衣着得体,言谈有度,切莫失了侯府脸面。」薛康说完,目光落在薛清欢身上,问薛冒: 「对了,我一直没问过,欢姐儿自小可曾上过学堂,她这年纪的姑娘,寻常人家倒是无妨,只在闺阁等待出嫁即可,但咱们这样人家的小娘子,只要未曾嫁人,基本上都上学堂呢。」 薛冒回道:「欢儿少时是我给她启蒙,学堂未曾上过,不过普通的识文断字不成问题,侯爷,侯府是有学堂吗?」 「侯府有学堂,不过是普通的男子学堂,大京府的女子学堂拢共也就那么几个,贡街的白鹤堂,看街亭的琼馥堂,金梁桥王家女学,及女学最高学府,国子监旗下的,由宫中女官亲自授教的尚贤院,院长卢先生乃是先皇后的教习嬷嬷,后宫官至三品,禄石千担。」薛康向薛冒父女说明大京女学的情况。 薛清欢听薛冒这意思,敢情父亲是想让她上学堂去啊?
第61页 她今年十四,过年都十五了,这个年纪上学堂未免也太晚了些。 「府中的其他三位小娘子,都在上女学堂吗?」薛冒问。 「都在上。珺姐儿上的尚贤院,雅姐儿和淑姐儿上的白鹤堂。若是欢姐儿也想上学堂的话,我倒是可以去与白鹤堂的先生说一说。」薛康看出薛冒想让女儿求学的意思,主动揽下。 薛冒犹豫片刻后问道:「那尚贤院,欢姐儿绝无可能进去吗?」 「尚贤院?可能不太行,那里要求极高,若非六艺绝顶的小娘子,连尚贤院的门约莫都是摸不着的。珺姐儿之所以能在尚贤院就读,一来她是世子嫡长女,二来託了良妃娘娘的福,三来也是最重要的一点,她是靠她自己的努力考进去的。」薛康回忆当年,颇为感慨: 「那卢先生是个极其古板偏执的女人,不少颇有才名的老先生都辩不过她,她自己才学甚高,对入学女子的要求跟科举似的,十分严格,除非是公主出身,可以免考,其他人一律需得应试,我记得当年荣国公府的嫡长女和淮阳王府的小郡主也考过,可卢先生铁面无私,管她是谁,不合格就是不合格,半点不由得商量。」 薛冒听了之后陷入了沉默。 薛康问薛清欢:「欢姐儿的六艺如何?」 所谓六艺就是『礼乐射御书数』,薛清欢略感汗颜,这些东西她有些学过,有些就不太行了。 委婉回道:「这个……六艺。我琴棋绘画还不错,射箭和算数最好,但『御』和『书』就一般了些。」 薛康和薛冒都遗憾一嘆,六艺顶级都未必能入尚贤院,何况她这样一般的。 薛冒无奈,只好放弃对尚贤院的憧憬,对薛康问道:「不是尚贤院的话,其他学堂,欢姐儿有机会能进吗?」 薛康搓手想了想:「其他的,我都走走门路,应该不成问题。」 见他们父子俩在那你一言我一语的决定薛清欢上不上学堂的问题,薛清欢百感交集。 她上一世确实也羡慕过薛娴珺和薛娴雅她们能拥有良好的出身,良好的教育,也幻想过自己能有那机会像她们一样坐在学堂里,不过那都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现在她已经不会去想这些。 反正她从前跟着大大王时,大大王也很用心的培养过她,如今薛清欢身负的一些技能,全都依託大王的照拂才学到的,并不比那些正常上学堂的小娘子要差,她很满足了。 ** 侯府主院中,世子夫人吴氏正在侯夫人面前听训,因为重新清点送入宫中的礼品时,发现一处微小的错漏,侯夫人得知之后,命人把吴氏喊过来责问。 说了一大堆,侯夫人都觉得口干舌燥,吴氏比较有眼头见识,从叶嬷嬷手中接过茶杯,亲自递送到侯夫人面前,说道: 「母亲教训的是,我已知道错了,下回一定用心。母亲喝茶。」 跟这位婆母打了十几年教导,吴氏早已悟出一套保命法则,现在已得心应手。 侯夫人喝了口茶,气果然顺了一些,长嘆一声,歪到软塌上,说道: 「真是荒谬,侯爷居然要把那两个一同带去宫中贺寿,还叫我给他们准备行头,这府里开销本来就大,如今又多了两个,一回来就把宅里闹得鸡飞狗跳,还说要给偏院那个建个小厨房,侯爷他多大方,满口就答应了,殊不知这些银两哪一件不需要公中出银子?」 吴氏静静的站着聆听婆母的话,就知道婆母是在别的地方受了气,这才揪着她的一点小错处不放,借题发挥的骂人,原来根源在这里。 「侯爷也是太不顾母亲的苦处,只当母亲当家容易,殊不知爷们儿一句话,咱们后宅里的女人就得又贴银子又贴精力,凭的叫爷们儿做了好人去。」 世子夫人虽然嫁进来这么些年,但侯府中馈一直都被侯夫人紧紧捏在手中,这也是她在侯夫人面前被压一头的主要原因。 「可不就是这样!」侯夫人义愤填膺,世子夫人的这番话算是说到她的心窝子里去了。 「侯府日益艰难,这么大的家业要撑着,哪有闲钱去养一些莫名其妙的人。」侯夫人说,全然忘了那两个莫名其妙的人是她亲自从外面给请回来的。 「那母亲就不管他们了?」吴氏小声问。 侯夫人冷哼一声:「管,若是什么都不管,反倒是我落了不是。不过,还是看看怎么管的。」 侯爷让她给那两父女置办行头,却没说置办什么样的行头,偏院那个要建小厨房,那钱自然也是从偏院的日常用度里扣了,小厨房建成之后,她们还有什么理由再到大厨房去要这要那?今后所有的一切,全部都得她们自己开销,就看她们能撑多久! 「母亲,我听世子说,侯爷似乎有意让那个欢姐儿去上学堂,昨儿侯爷特地把世子喊过去,问了珺姐儿和雅姐儿她们上学堂的事情呢。」吴氏把自己知道的跟侯夫人说,并不介意在侯夫人的怒火上再浇一碗油。 果然侯夫人一听就炸了:「什么?他还真是要做个旷古烁今的慈父啊。」 世子夫人不好评价自己的公爹,只能恭立一旁听侯夫人发挥。 「那乡野来的丫头也配上京中的学堂。他要卖好,我偏不让他如愿!」 上过学堂名门闺秀和没上过学堂的小户之女有天壤之别,上过学堂,上过好学堂,并且学业优秀的大家闺秀,自然会成为京中各名门府邸迎娶的最佳选择,因此大京府只要是略微有点资本的人家都会让家中女子正经上学堂去,而有些人想借学堂镀一层金,将来还想谋个好前程,算盘打的可真好。
第62页 大京府数得出名号的女学,不过就是那么几家,尚贤院自然想都别想,可以放着不顾,其他什么白鹤堂、琼馥堂、王家女学那边,她都可以提前去打一声招唿。 乡野之女也想上学堂?下辈子吧。 ** 薛清欢让长喜请了大京府最好的工匠班子来给卞氏建造小厨房,卞氏住的偏院,因为房间比较少,所以院中场地很空旷,正好给了工匠们更好的发挥场所,薛清欢又加入了一些自己的想法,建造工程很快就开始了。 小厨房建造期间,偏院会有点吵,薛清欢就让小屏帮卞氏收拾了行装和细软,直接搬到丽香雅苑去住几日。 吃过午饭以后,薛清欢就拿着图纸在旁边看着工匠们搭建,阿吉过来喊她: 「小娘子,侯夫人派人送衣裳给你。要你亲自试一下,你回去一趟吧。」 薛清欢很是意外:「她……送衣裳给我?」 脑门上第一句冒出来的就是:黄鼠狼给鸡拜年。 不过既然是送衣裳来,就算明知不可能有什么好东西给她,但她若不出现岂非现成的把柄递到别人手里? 将小厨房的图纸捲起来交给长喜,让他在这里盯着,薛清欢便掸掸身上的灰尘,跟着阿吉回去丽香雅苑,看看侯夫人究竟能送出什么鬼东西来。 第30章 薛清欢来到丽香雅苑, 就看见桌上摆放着两只托盘,一只托盘上叠着一套富丽堂皇的大丽菊衣裙;另一只托盘上放的是一套员外服, 酱色底金钱纹, 光看衣服就有种脑满肠肥的气质。 卞氏已经站在旁边看了好一会儿了, 她这几天住在丽香雅苑中,听说侯夫人给欢姐儿送衣裳来,很是惊喜, 谁知道过来一看,两套衣裳, 没有一套是可以穿出去的。 「入宫怎么能穿这个,侯夫人真是……」卞氏秀眉微蹙, 坐到一旁。 薛清欢见状,对阿吉道:「把衣服收起来吧。」 阿吉领命, 把两只托盘叠放到一起,直接收进了房间,卞氏见状问道:「侯夫人送来这两套衣裳,明摆着是不想让你和你爹爹入宫去的, 去了也是出丑, 这可如何是好?」 「祖母放心吧, 这些都是小事, 不就是衣裳,悄悄告诉您,我已经在天绣阁订好了一套,入宫那日不会出丑的。」薛清欢说。 「当真?」卞氏问道, 见薛清欢点头,这才放下心来,又唉声一嘆:「唉,都怪我没本事,连累你们也受欺负。」 薛清欢拉着卞氏的手,说道:「祖母说什么呢,咱们关起门来过日子,哪有什么连累不连累的。你就是太人绵软了,遇到事情都觉得是自己的问题,其实你已经在侯府待了这么些年,也该学会独立自处,拿出些自信来嘛。」 「自信?」卞氏将这两个字反覆思考,忽然想起什么,从袖袋中拿出一只锦盒来,递到薛清欢面前,说道:「对了对了,这个差点忘记给你。」 薛清欢奇道:「给我的?什么东西?」 「你打开瞧瞧。」卞氏说。 薛清欢将锦盒打开,里面是一只崭新款式的花冠,与市面上卖的普通圆筒花冠不同的是,这副花冠竟然是略带长形镂空弯曲的,后部坠着流苏般的短链,而那些镂空的地方不是雕刻出来的,而是用金丝攒出来的花纹。看起来不仅造型独特,还十分俏皮可爱。 「这花冠好漂亮啊,祖母是在哪里买的?」 这款式太好看了,薛清欢上回逛了一圈金玉坊,都没有逛到这么好看的花冠,而金玉坊又号称大京府首屈一指的金银玉器坊,他们哪里卖的东西该是最时新的了,卞氏又是在哪里买的这么时兴的花冠呢。 「不是买的。」卞氏笑着说:「你再仔细瞧瞧,是不是有点眼熟。」 薛清欢闻言,在将花冠放在手中反覆翻转了看,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看到了点熟悉的花纹,再凑近看了几眼,惊疑道:「这是,我买给您的那个发冠吗?」 卞氏高兴的点了点头:「是啊。看不出来了吗?」 「一时还真没看出来。您怎么办到的?」薛清欢问。 卞氏此时脸上露出一丝笑容,略带些羞涩,说道:「我,我没本事,又想时常戴一些新款式的首饰,就试着自己改改,有些改的还是很不错的,店里卖的都未必有我做的款式好看呢。」 薛清欢确实没想到卞氏还有这手艺,上一世她确实也收到过卞氏送给她的首饰,但她以为是卞氏买的,从来没想过那会是卞氏自己改的。 一个平平无奇的发冠,到了卞氏手中就完全变了个样子,颇有些脱胎换骨的意思,仿佛原来那个发冠没有灵魂,经过卞氏的手加工以后,从此就有了灵魂,令人爱不释手。 「你喜欢吗?到了入宫那日,你便戴这个去,我们欢姐儿长得好看,戴这个一定会更好看的。」卞氏慈爱的说。 薛清欢渐渐从对卞氏手艺的惊讶中回过神来,说道:「祖母,这既是我送您的,您又何必费神改给我呢?」 卞氏没有说话,只是低头笑了笑,薛清欢又问: 「祖母您是经常改造首饰吗?这才练就这么好的手艺?」 卞氏摇头:「哪有经常,我的首饰箱里就那么点东西,也就是要出门之前,想办法改一改而已。」 不是熟练生巧,那就是绝对稀有的天分了。普通珠宝首饰店里的首饰匠造师是很吃香的,祖母一辈子被困在内宅之中,根本没有机会能在她擅长的领域里大放异彩,想起来真是可惜。
第63页 「咦?对了。」 薛清欢看着手中的花冠,忽然想起什么,将花冠放回锦盒里,然后迅速跑回自己的房间,打开内间最里面的柜子,从里面抱出一只硕大的首饰匣子,用了好大的力气搬到卞氏旁边的桌子上。 卞氏不知她想干什么,薛清欢将匣子的锁打开,掀起匣子盖,露出一整箱的老旧首饰,说道: 「这都是我娘留给我的,我嫌老气,放着也是放着,不如交给您,您看着喜欢的就改一改。」 卞氏震惊的看向薛清欢,薛清欢一愣,反应过来,说道: 「啊,是不是太累了?瞧我一冲之兴的,也是没思虑周全。」 卞氏没有流露半分不悦,反而盯着那满箱子首饰入神了,随手拿起一只金丝手镯和一副花胜,在手中比划,薛清欢见她这样,也不敢出声,等到卞氏自己回过神,抬头问薛清欢: 「你娘留给你的,你真想改吗?」 薛清欢指了指内间,说道:「就这样的老首饰,我还有好几箱呢,约莫大部分我都是戴不到的,与其放在那里落灰,不如改改呗,可这样一来,祖母会不会太累了?」 卞氏露出欣喜之色:「做自己喜欢的事情,怎么会累?再说了,我每日在府中本就无所事事,手里有点东西摸索,也不至于寂寞。」 「那行,这箱都给您了,您无需全都做适合我的,只要改成最合适的样子就可以,若是改的好了,咱们拿去店铺里卖,还能多卖些银两呢。」薛清欢见卞氏拿着首饰就失了魂的样子,忍不住提醒:「不过,祖母也要注意身体,您现在可不能太劳累了。平日里无事时做做就行了,别没日没夜的。」 「好,我知道了。」 得了准话以后,薛清欢就喊了小屏过来,让她帮卞氏把这大匣子搬到她的住处去,免得卞氏因为捨不得而自己劳动。 卞氏离开之后,薛清欢看着卞氏为自己改的新花冠,脑中有个新想法正在慢慢的形成。卞氏有这样出色的天分,不应该被埋没在后宅之中,成日仰人鼻息,坐井观天,就等着一个男人对她垂怜施捨,这样的日子太苦,太没有盼头了,薛清欢想要卞氏活的更自我一些,找到其他寄託,这样她才能真正体验属于她自己的快乐。 ** 很快就到了六月初六,良妃娘娘的生辰日。 从后半夜开始,安乐侯府里就忙碌不停,除了偏院和丽香雅苑之外,阖府灯笼几乎亮了一夜,良妃娘娘生辰前一天晚上,就有宫里的人来清点贺礼,一一核对检查过后,确定没有问题,内务府会派专门的车前来装载。 因为侯府今日出行的人多,所以一大早马房就准备好了马车,排在侯府门前等待。 薛清欢和薛冒来的最早,但要等侯夫人来了之后,决定最后怎么安排,所以他们尽管来得早却还不能上车。 薛冒是个书呆子,便是去宫里吃喜酒也不忘带着他的书,依靠在石狮子上翻阅书册,薛清欢为他准备的是一套靛青色圆领儒生袍服,没什么花纹,款式也简单,但就是这样简单的装扮,将薛冒通身的书卷气体现了出来,叫人看着很舒服。 而薛清欢穿的自然是大大王让天绣阁特地给她量身定做的蜜合色天丝素锦的襦裙,头髮挽成简单的髮髻,戴着卞氏为她做的流苏花冠,跟她的年龄十分匹配,看着青春靓丽,活泼可爱。 父女俩在门外等了一会儿后,才听见门内传来些嘈杂的人声,以侯夫人为首的侯府各院都出来了,薛娴珺、薛娴雅和薛娴淑穿的都是中规中矩,三个人仿佛一个模子打扮出来的一样,连髮髻和配饰都相差无几。 侯夫人的目光薛清欢和薛冒身上,将他们的打扮从上到下看了几眼,世子夫人小声从旁说道:「三叔和欢姐儿的衣裳,都是母亲置办的吗?挺好看呀,也不知那是什么布料,看着挺新鲜的。」 侯夫人觉得吴氏哪壶不开提哪壶,没好气的白了她一眼,问道: 「侯爷呢?还没来吗?」 管家上前回禀:「回侯夫人,侯爷和世子都还没到呢,是否要派人去问一问?」 侯夫人这边还未回话,就听见门内传来如洪钟般的声音:「不必了。」 听见薛康的声音,侯府所有人都退到两边,等薛康从门内走出。 薛康扫了一眼今日要随他一同入宫的女眷们,除了府里的姨娘妾侍,其他人基本都在,薛康扫了一眼薛娴珺姐妹三人,看着她们年復一年的相同打扮,不禁说道: 「便是娘娘夸赞过你们穿这款式的衣裳好看,你们也不必年年穿成这样吧。还有那些首饰,看着老气横秋的,一点都没有朝气。」薛康又环顾一圈,目光落在仿若一股清流的薛清欢身上,薛康指着她说道:「看看欢姐儿,别看她穿的素净,可到底像个小娘子,知道的以为你们是姐妹,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们差了辈儿呢。」 薛康是个直脾气,有什么说什么,对自家孩子也是愿意发自内心宠着些的,想让她们各有特色,各有千秋,不要每个人都弄成一个模样。 薛娴珺姐妹被亲祖父在家门口嫌弃穿着打扮,三人面面相觑,全都低下了头,暗自无奈: 因为她们的打扮都是祖母选的,她们哪里有什么选择的权利啊。如果可以的话,她们也想像薛清欢那样穿轻丝薄裙,清清爽爽的呀。
第64页 第31章 在大赵穿着时尚达人——安乐侯薛康的点评之下, 侯夫人气唿唿的爬上马车,尽管心里十分生气, 但也不想在娘娘生辰前一刻与他发生争吵从而坏了自己高贵的妆容。 侯府男丁皆骑马, 女子则坐马车, 薛清欢跟其他三个小娘子被安排在一辆马车中,薛娴珺盯了一路薛清欢头上的流苏花冠,终于忍不住问道: 「哎, 你头上那花冠是哪里来的?」 薛清欢掀起一角车帘,向外看街景, 闻言直接回道:「金玉坊买的。」虽然是卞氏私下改的,但本体确实是薛清欢从金玉坊买回去的。 薛娴珺几人对望一眼, 薛娴雅小声嘀咕:「最近我们也逛了金玉坊,怎么没瞧见你这款?」 不过纳闷归纳闷, 人家买到了你没买到,有什么办法呢。 薛娴淑见两个姐姐都开口了,她也忍不住把憋了一路的问题问出来:「还有这衣裙,这布料是什么的?看着像棉又比棉轻薄, 摸着像丝缎, 可丝缎哪有这垂感呀, 四妹妹, 你这衣裙是哪里来的呀?」 「天绣阁买的呀。」 薛清欢放下马车帘子,终于把目光放到了马车里其他几个姑娘身上,见她们一个个都瞪大了眼睛看着自己,薛清欢对她们露出一抹和善的微笑。 「胡说。我昨儿还在天绣阁买了两件成衣, 就没看见你这衣裳的布料,你莫不是哄我们的吧?」 薛娴珺是她们中年级最大的,过了年就十六了,她又是世子嫡长女,因此说话时难免稍微强势些。 薛清欢耸了耸肩: 「你们问,我说了,可你们又不信,怪谁?」 「你什么态度啊?」 薛娴珺没想到薛清欢敢和她顶嘴,想起两人第一次见面时,薛清欢和她爹还眼巴巴的到张家送礼去呢,那回跟薛月如来侯府时,还畏畏缩缩不敢说话,没想到她摇身一变,居然成了她的妹妹,对她的态度也跟着变了。 薛清欢不知道薛娴珺此时此刻的心理活动,因此并不觉得自己哪里态度不好,干脆继续掀开车窗帘子向外看街景,不再说话。 谁知她不开口,薛娴珺更生气,颤抖着手指指着薛清欢,俨然一副要跟她大吵一架的架势,薛清欢瞥了她一眼,仿佛看见了侯夫人的翻版,侯夫人气急败坏的时候,也喜欢这般用手指指着别人,却又因为嘴笨吵不赢而干着急。 薛娴雅和薛娴淑赶紧拉住薛娴珺,劝道:「算了算了,马上要到宫门,好多眼睛盯着咱们呢,别跟她一般见识。」 听到『好多眼睛盯着她们』这句话时,薛娴珺才稍微缓了缓怒意,身子往旁边一转,再不看坐在最边上的薛清欢。 没了她们在旁边聒噪,薛清欢乐得清静,从御街一路看到了宫门。 所有入宫贺寿的车马都只能止步于此,官眷中有那年纪大的,身份高的,宫中则派小轿出迎,其他年轻些的则步行入宫。 安乐侯和侯夫人自然是软轿接送,薛冒跟着世子薛敬他们一起先入宫门,小娘子们动作较慢,衣履繁复,一个一个的下车得花点时间。 薛娴珺和薛娴雅她们下了马车之后,就跟换了个人似的,一个个把名门贵女的架势端的跟真的一样,对谁都温文有礼,笑面以对,全然没了先前在车里对薛清欢的盛气凌人。 薛清欢真是不想与这些矫揉做作的人为伍,可没办法,进宫的路就一条,只能不紧不慢的随在她们身后,脑中想着今日说不定能见到大王,沉闷的心情才稍微好了一些。 正走着,就听她们身后传来一声低低的唿唤:「薛家姐姐,等等我。」 前面包括薛清欢在内的四个『薛家姐姐』全都回头看去,薛清欢只觉得眼前一团粉雾飘过,一个大约七八岁的华服小姑娘跑到了薛娴珺她们跟前,拉着她们的衣袖撒娇。 薛娴珺弯下腰在那小姑娘鼻子上颳了刮,语气空前温柔:「我道是谁呢,原来是阮家小妹妹啊。」 阮家?薛清欢心道,莫不是镇国公府阮家? 脑中正这么想着,就听身后又传来一声:「芊芊,不可胡闹,快回来。」 顺着声音望去,薛清欢只一眼就果断选择转身,打算走到薛娴珺她们身前去,谁料还没走到薛娴珺那里,就被薛娴雅拦住了,说道: 「四妹妹,快一起见过小公爷。」 薛清欢给拉住了,没法向前,只得转身,跟薛家其他姑娘一起对前来找妹妹的阮文霁行礼: 「阮小公爷好。」 阮文霁招手让阮文芊过去,粉糰子一般的阮文芊尽管不想跟薛娴珺她们分开,却也不敢不听哥哥的话,嘟着小嘴过去了。 「诸位不必多礼。」阮文霁弯下身子,干脆把妹妹抱了起来,阮文芊坐在阮文霁的手臂上,一手搂过兄长的脖子,视野一下就高了起来,盯着薛清欢看了几眼,嫩生嫩气的问道: 「那位姐姐是谁?我怎的没见过?」 阮文霁顺着自家妹子手指的方向看去,看到一张眼熟的脸,愣了愣后,说道:「是你!」 薛清欢很想低头遮脸说『不是我』,但那样很显然更惹人怀疑,只见她抬头与阮文霁对望一眼,顺势福了福身: 「参见小公爷。」 阮文芊问:「哥哥,你认识她,她是谁啊?」 阮文霁虽然见过薛清欢,但确实不知道她是谁,所以没法回答妹妹这个问题,薛娴珺几人对望一眼,似乎都在问:薛清欢怎么会认识阮小公爷?
第65页 薛娴珺上前主动挽住薛清欢的胳膊说道:「未曾向小公爷介绍,这位是我祖父刚从扬州府认回来的妹妹,她在薛家排行第四。」 这么一说,阮文霁就知道了。 因为近来大京府中最为津津乐道的一件事,就是安乐侯找到了当年被人偷走的庶子,并且把人认祖归宗,那庶子已然三十多岁,还带着个死了妻子的女儿,想来便是她了。 「不知阮小公爷是如何认识我这四妹妹的?」薛娴珺面上笑意温柔,挽住薛清欢胳膊的手却丝毫不肯撒开。 阮文霁想了想他遇见这位薛四小娘子的过程,似乎也没什么好讲的,总不能说他追着刺客过去,追到了可疑的她,还顺便撞翻了她的烧饼吧。更何况,上回阮文霁只是恰巧追踪到她身上,并没有得到确认,所以也不能将这女子作为打翻平王马前蹄的嫌疑人对待,总之,就是怎么说都有点不对的意思,所以,干脆什么都不说了。 「偶然见过一面。」阮文霁回了声,后又道:「时间不早了,还是快些入宫吧。」 说完之后,阮文霁就抱着他的妹妹,走到了薛家姑娘们的前方。 薛娴珺的笑容一直维持到阮文霁走出去十几步远的距离,冷下脸对薛清欢质问:「你怎么认识阮小公爷的?」 镇国公府的嫡长孙,文武双全的佳公子,大京不少闺阁女子梦境中的好郎君,这样的人,薛娴珺觉得不该跟薛清欢这样的人认识。 薛清欢将自己的胳膊从她手中抽出,揉了揉被她抓的发热的胳膊,说道: 「人不是说了嘛,偶然见过一面。要不要我事无巨细,把怎么见面,说了什么话,做了什么事,一一写给你过目啊?」 「你!」薛娴珺又被怼的哑口无言了。想说点什么回击过去,可一时又想不出什么杀伤力比较大的话语,只得在那干着急。 薛清欢懒得和她说什么,白了她一眼后,径直跟着等候多时的引路宫人往前走去。 薛娴珺看着薛清欢冷漠高傲的背影,气的咬牙切齿,恨恨的跺了一脚,暗自在心中骂出一句她亲祖母侯夫人的名言:狐狸精! 第32章 薛清欢走的比较快, 一会儿就把薛家三女甩在后面,眼看就要到内华门, 过了内华门之后, 就算是真正进宫了。 进宫之前, 会有专门的宫人例行检查,怕有人会携带利器入宫行刺,内华门外排着长龙, 薛清欢找了一圈也没找着安乐侯府其他人,只能站在最后等那为了保持仪态, 走的很慢的薛家三女。 正等的无聊,低着头踢小石子的时候, 阮文霁走过来,说道: 「那天你重新买了烧饼吗?」 薛清欢抬头对上他清亮的眼睛, 下意识往旁边看去,身子微微往一侧转过,似乎不太情愿让人看到他们在说话。 「你是要还我烧饼钱吗?」薛清欢蹙眉冷道。 阮文霁一愣,没想到她这般耿直, 又道:「哦, 如果你要的话。」 「我要啊。」 薛清欢说完之后, 直接对阮文霁伸出手掌, 阮文霁看着那洁白如莹的手,指节修长纤细,指尖微微泛着血色,片刻才回过神来, 然后赶忙在腰间和前襟暗袋上摸了一下才想起来,今日入宫他没有带钱。 尴尬油然而生。 「呃,今日没带,下回可以吗?」阮文霁说。 「可以。」薛清欢收回手,拢入袖中:「九出十三归,利滚利就行。」 「……」阮文霁直接被噎的无语了:「你,你这小娘子怎的……」 突然顿住,因为阮文霁发现自己一时想不出该用什么词形容,他从未见过这样的小娘子。 「我怎的?」薛清欢挑眉。 阮文霁看着她故作兇恶的样子,忽然笑了,干咳一声后说道:「没怎的。下回一定还你总行了吧。」 薛清欢不置可否的耸了耸肩。 阮文霁看着她又问:「现在你可以回答我一个问题吗?」 「说说看,不一定能回答。」薛清欢双手抱胸,略感不耐。 「你我遇见那日,你可有去过安乐侯府?」阮文霁问。上回他之所以追到集市,就是以为她是敲打平王马前蹄的人。 「去了啊。」薛清欢直言不讳。 「你去做什么的?」阮文霁又问。 「这是第二个问题。」薛清欢有意无意的提醒。 「你也可以不回答,但我会查到。」阮文霁说。 薛清欢抬眼将阮文霁从上到下打量一遍,说道:「你爱查不查。我是安乐侯第三子之女,安乐侯府算是我家吧,我出现在自己家里也值得你去查的话,那你就去查好了。」 阮文霁想了想后说:「但你爹那时应该还未被安乐侯认回吧。所以你……」 「益川。」 一道声音打断了阮文霁的续言,一顶不同于接送官眷小轿的金丝软轿停在阮文霁和薛清欢身旁,轿帘子被人从里面掀开,露出一张俊逸苍白的脸。 阮文霁赶忙行礼:「参见大……」 话未说完,就被轿中赵肇打断:「免礼免礼。无需张扬。」 阮文霁明白大大王这是不想引起内华门外的骚动,赵肇在他身上扫了几眼,又往他身边的薛清欢扫去几眼,唇角微微勾起,问道: 「这位小娘子是益川的妹妹吗?别说,与你生的还有些相似。」
第66页 薛清欢忍不住抿唇暗笑,阮文霁尴尬的否定:「哦,大王误会了,这位是安乐侯府的薛四小娘子,并非我的妹子。」 众所周知,镇国公世子只有一个亲妹妹,今年才七八岁,大大王是什么眼神? 「哦,不是你妹子啊。那你们怎会在一起说话,莫不是……」 赵肇没有把他的猜测说出来,但结合语境和他八卦的表情,阮文霁一下就猜到他后面想说什么,连连摇手,再次否认: 「不不不,不是不是!不是大王想的那种关系。」 「不是那种关系,那是哪种关系?」赵肇用玩味的语气问话,让阮文霁越发窘迫,薛清欢知道大大王这是玩上瘾了,未免自己忍不住笑出来,赶忙干咳一声,抬眼与轿中赵肇对视一眼。 赵肇眉峰一动,搓了搓手,说道: 「罢了罢了,益川就是太老实,一点玩笑都开不得,这样可是会没有小娘子喜欢的哟。」赵肇打趣:「前头差不多了,快些入宫吧,今日父皇也在,早些去请个安吧。」 说完之后,赵肇便放下轿帘子,最后看了一眼鼻眼观心的薛清欢,勾了勾唇角,放下轿帘子,旁边立刻有宫人尖嗓喊道:「起。」 四名抬轿宫人立刻将金丝软轿抬起,往内华门去,无需任何检查,直接从正门而入。 在内华门外接受检查的众人纷纷对那顶金丝软轿投以关注的目光,暗自猜测轿中人是谁。 薛家三女来的时候,正好听见内华门外众人在讨论这件事: 「那软轿中的是谁?大热天的,轿帘紧闭,也不怕闷热。」 「镇国公府的小公爷都那么恭敬,必定是皇室中人吧。」 「是了,定是大大王,据传大大王早年中了寒毒,异常畏冷,轿帘子紧闭就对了。」 人们讨论讨论就依稀有了定论,薛娴珺远远看着那已经快要消失的轿子,口中呢喃:「大大王。不是听说他常年在外养病吗?」 薛娴雅心思一动,笑道:「莫不是为了恭贺良妃娘娘生辰特地回来的?」 薛娴珺恍然大悟:「哦,约莫是的。可见咱们小姑母在宫中十分受宠呢。」 说完之后,三个姑娘就突然兴奋的抱在一起,欣喜得意,与有荣焉之色不予言表。 「……」薛清欢实在不懂她们在那瞎高兴什么。 「说起来,我还没见过大大王长什么模样呢。」薛娴珺她们兴奋完了,恢復了冷静。 薛娴淑指了指薛清欢:「欢姐儿刚才离得那么近,肯定看见了吧。」 薛家三女一同看向薛清欢,就连站在他们前面的阮文霁都回过头来看她会怎么说,薛清欢眨巴两下眼睛,连磕绊都没打一个就说道: 「哦,大大王他也就比阮小公爷好看一点。」 说完之后,薛清欢还不忘对回头八卦的阮小公爷笑了笑,阮文霁心旌摇动,吓的回过头去,不再理这些小娘子间无聊的对话。 正好有内侍从内华门出来请阮文霁,阮文霁便随内侍上前去了。 见阮文霁走了,薛娴珺才好意思表达自己的抗议:「不可能。阮小公爷那般人物,大大王容貌能生的比他好?」 薛娴雅和薛娴淑也小声附和:「我也觉得不可能。」 薛清欢暗自冷笑,这些没见识的小丫头是没见过大大王解除寒毒之后的绝代风姿,大京第一美男子的称号可不是随便叫的。那时候整个大京的未婚姑娘,哪个不把大大王赵肇当做是梦中情人?成了亲,有女儿的夫人娘子们,哪个不把大大王当做是极品佳婿?每天不知有多少媒婆在大大王府外转悠,提亲的门槛都踩平了一块又一块。 不过这些,薛清欢可不打算跟她们细说,内侍来传唤她们去内华门,这话题就此终结。 ** 良妃娘娘生辰,宫宴设在泰和宫。 安乐侯府作为良妃娘娘的娘家人,有幸被请到内院小坐,不过也并不是一股脑儿的全部被传召进殿面见娘娘,而是娘娘挑几个想见面的亲人传召进去。 侯爷和侯夫人自然在内,良妃后来又传召了世子夫妇入内参拜,然后是世子嫡子嫡女觐见,薛娴淑和薛清欢都不是嫡子之女,连二房庶子都未得召见,更别说薛冒和薛清欢这半路回家的了。 宫里的繁文缛节比较多,光是等候娘娘觐见就花了半天的时间,到了中午,娘娘要准备前往泰和殿,侯爷和侯夫人等才率先出来,领着一大家子,跟在宫人后头,首先前往宫宴场地。 行走间,薛康特地把薛倦和薛冒叫到身边,说道: 「娘娘今日有些乏累,未召见你们,托我与你们说,你们的心意她是领受的,下回有机会定然召见一叙。」 侯爷亲自开口传达娘娘的话,不管是真的,还是侯爷的安抚之言,薛倦和薛冒都只能当真的听,薛倦还颇为感动的掖了两下眼角,表达未曾见到娘娘的遗憾之情,薛冒看在眼中,却是无论如何都做不出这等姿态的,只拱了拱手表示知晓。 薛清欢来到薛冒身边抿唇发笑,笑侯府的人惯会做戏,被薛冒瞪了一眼才收敛笑容,乖乖随在后头。 此时的泰和殿中已然热闹非凡,不少入宫贺寿的官眷们皆已入座,薛清欢和薛冒被排在安乐侯府这一片的最末席,父女俩对此都不在意。 宾客们渐渐的都来的差不多了,最后一批进场的自然是皇家。
第67页 平王来的最早,一来就到安乐侯府这边给薛康这个舅舅请安,接着是达王和哲王,两人联袂而来,众臣起身相迎,泰和宫中的气氛,因为三位王爷的到来而显得格外热烈。 薛清欢听见隔壁桌的薛娴淑问前面的薛娴珺:「不是说大大王也来了嘛,怎么不见他?」 原来她们还憋着见一见大大王呢。 薛娴珺也不时将目光投向泰和宫的宫门口,把自己的衣裳袖子从薛娴淑的手中扯了回去,没好气的低声一句: 「别问我,我怎么知道呀。」 话音刚落,就听宫外传音内侍高唱一声:「大大王驾到。」 也许是大大王三个字让人有些陌生,毕竟自从十一二岁之后,这位官家的长子就很少在众人视野中出现了,朝中有各种各样关于他的传闻,都未经证实。 人对于自己不了解的事物会格外好奇,因此当传音内侍吟唱完后,整个泰和宫中都安静了下来,所有人的目光皆投向宫门。 第33章 「咳咳。」 人未到声先至。 所有人都听见宫门口传来几声轻柔的咳嗽, 知道大大王就要出现了,有些人微微抬起坐姿, 有些人举着酒杯在唇边却忘记了喝, 还有些人甚至连大气都不敢喘一下, 眼巴巴的盯着宫门出现的袍角。 赵肇穿着一身月白色斜襟长衫,罩着一件浅底金线的厚绒氅衣,手里捧着一只冬日里才会有人用的鎏金小暖炉, 只见他面色略显苍白,更近玉色, 凤眼半磕,一看便是沾染病气没什么精神, 但脚下每走一步却又沉稳无比,嵴背笔挺, 岩岩如孤松独立,萧肃清贵。 泰和殿中的官员官眷们此起彼伏的起身行礼,赵肇一一点头致礼,来到安乐侯府这一片时, 赵肇稍加停留与薛康打招唿: 「好些年未见侯爷, 侯爷看着健朗如初。」 薛康没想到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大大王会特意跟他打招唿, 拱手回礼道:「托大王的福。」 「近来听闻侯爷府中喜事连连, 想必人逢喜事精神爽了。」赵肇自带清冷之气,虽言语温和,却总让人有种疏离之感。 薛康见他问起此事,也不敢遮掩, 对薛冒和薛清欢招了招手,待两人上前来后,薛康才对赵肇介绍: 「这便是我那走失多年的第三子,那是他的女儿。快,见过大大王。」 薛冒看了一眼薛清欢,虽然一个三十多岁的人突然被老父亲叫出来跟人打招唿有点尴尬,但还是必须要做的,刚一拱手欲弯腰作揖,便被一双苍白修长的手稳稳的托住了,薛冒意外抬头,只听赵肇笑道: 「薛先生无需多礼。小娘子也无需多礼。请入座吧。」 薛康没想到大大王对儿子这般客气,心中感激,对薛冒小声说了句:「回去坐吧。」 薛冒父女给拎出来熘了一圈,又重新回到他们后面的位置上,赵肇又与薛康简短说了两句,便颔首告辞,往他上首的座位去。 赵肇虽是大大王,但官家四个儿子里,只有他未曾封王,因此他的座位被排在三王之后。他与三人点头致礼后便坐下,有专门的宫人抬了个裹着绒的银丝炭炉到他身后,赵肇指了指桌案上的酒,身旁伺候的宫人便赶忙跪地为他斟酒。 比他先到的平王、达王和哲王互相看了两眼,以处世最为圆滑,素有贤王美名的达王率先起身来到赵肇案前举杯,平王和哲王紧随其后,三王主动向其问好: 「长兄,好久不见,身子可好些了?」 赵肇举杯与他们相碰,说道:「还是老样子,恕我不便起身与诸位贤弟见礼。」 「有什么……」平王在其后刚要开口,就被前方的达王制止:「不可对长兄无礼。」 平王觉得纵然赵肇是长子,可他至今未曾封王,不该对他们如此怠慢,更何况他们这些封了王的都能主动来与他问好,他起身回个礼很难吗? 可他的话被达王制止了,只能咽回去。 敬完酒之后,三王便回到自己的座位上。 将这一幕看在眼里的官员和官眷们心中各有各的想法,但不管怎么样,那都是皇家自己的事情,他们这些做臣子的有什么资格评价。 倒是宫宴上的各家小娘子们暗流涌动,因为她们终于见着了一直活在传说中的大大王,发现竟然比她们想像中的要俊美太多了。也有不少小娘子暗叫可惜,若是这般模样的大大王不是身体不好的话该有多好啊。 薛家三姐妹此时也全都闭了嘴,她们先前问薛清欢时,薛清欢说大大王比阮小公爷好看一点,她们还不信,此时看见本尊,便是她们再怎么挑剔也不得不承认薛清欢说的是对的,大大王的确好看,阮小公爷生的也挺好的,在大京世家子弟中绝对算得上是翘楚人物,前十的存在,但就五官与气质而言,阮小公爷若是前十,那大大王就绝对能挤进前三,若是他能脱了那一身病气的话,稳坐第一也不是没可能的。 薛清欢将满宫小娘子们脸上的表情看的一清二楚,心道歷史果然是轮迴的,大王无论身处何时何地,只要他出现都会是人群中最闪耀的那一个,周身仿佛自带光环,神仙般的存在。 看见大王如此受欢迎,薛清欢作为他的头号拥趸,感觉与有荣焉,听见别人夸大王,薛清欢比自己被人夸了还高兴。 「你笑什么?」薛清欢正兀自高兴着,身旁薛冒突然问道。
第68页 「呃?」薛清欢一愣,总不能跟爹爹说她在想大大王的事情吧,拿起一颗冰镇荔枝,说道:「我笑荔枝好吃啊。」 「……」薛冒无语的同时,把自己面前那盘冰镇荔枝送到了薛清欢面前:「那多吃点,这荔枝可不是寻常能吃到的。」 「嗯。谢谢爹。」薛清欢看着桌上的荔枝,脑中想着若是福远镖局能从岭南大量运输这荔枝回大京,只要把保鲜做好,运送时间能缩短到三天之内,荔枝运过来,在这寸土寸金的大京城中不愁没有销路,物以稀为贵,这可是赚钱的笔好买卖呢! 就在薛清欢畅想未来事业的时候,传音内侍又一高声吟唱: 「陛下驾到,皇后驾到,贵妃驾到,良妃驾到,贤妃驾到,于美人驾到……」 吟唱一声接着一声,预告着当今官家带着他的后宫团到了,宫宴中所有人此时都赶忙起身,统一跪地,不一会儿便见穿着龙袍的宣成帝赵临出现在宫门前,宣成帝不苟言笑,不怒自威,带着所向披靡的气势,径直走过群臣拜服的路,直奔王座而去。 「平身吧。」宣成帝入殿后便使人平身,不必再跪。 「谢陛下。」群臣立起,恭谨肃立在坐席旁,等待宣成帝登上王座后,群臣才敢坐下。 宣成帝走到上首,三王跪拜:「参见父皇,参见母后,众母妃们。」 「免了。」 宣成帝开口说道,三王刚要谢恩却发现刚才还站在他们面前的宣成帝忽然转了方向,往大大王赵肇案桌前走去,对欲起身行礼的大大王摆了摆手,让他坐下别动。 三王这才明白,陛下那句『免了』,根本不是对他们说的。 大大王得了宣成帝的命令后,便心安理得的坐回席位上,宣成帝面无表情的伸手触了触赵肇案上的酒壶,眉心微蹙,却只浅淡的吩咐一句: 「酒大伤身,少喝点。」 赵肇仰头看着宣成帝,点了点头:「嗯。知道了。」 说完之后,宣成帝便不再与他多言,转身登上帝座,对群臣朗声道: 「都入座吧。今日算是家宴,不必多礼了。皇后,你也坐。」 群臣称是后,皇后宁氏亦对宣成帝福身落座,目光却是落在正让宫人倒酒的大大王赵肇身上,唤来身边宫婢,在她耳边低语几句后,宫婢躬身退下,片刻后,那宫婢又回来了,而后就有宫人入殿来,大大王面前的案桌之上多了个温酒的容器。 赵肇看着那容器,抬眼向皇后所坐的方向看了一眼,拱手致谢,皇后微笑回之。 在宣成帝及众妃到场后,良妃的生辰宴这便正式开始,和乐署的音乐流淌而出,舞姬陆续而出,御膳房早就准备好的佳肴一一上桌。 宴席开始之后,各路宾客便开始向陛下、皇后及今日的寿星良妃敬酒,泰和宫中一派欢腾热闹的景象。 酒过半巡,便有臣子主动上前吟诗作对,群臣斗诗斗词,还有那斗茶的,俨然成了每回宫宴上的必有项目。 今年乃是由礼部尚书孙茂良大人提出,与以往换了个花样,这回他们打算斗字! 原因无他,因为今天宫宴之中来了几位字画界的泰斗,以书画闻名天下的双绝先生颜庭舟,他的字和画毋庸置疑乃当世第一,所绘画卷、所写字帖,一经印成便被各路字画爱好者买空,在士林中的名气极高,乃天下好字画的学子嚮往之楷模。 而颜先生今日是受礼部尚书的邀请前来参加宫宴,早就在官家面前登记在册,因此由礼部尚书提出今日宴会节目为『斗字』是合情合理的。 得知双绝先生颜庭舟出席宫宴,不少官员都翘首以盼,要知道外面现在想求一幅颜先生的字极其困难,纵有千金也难求一二,今日能得见真容,又怎会叫人不好奇,不欣喜? 所谓『斗』,不是真正意义上的争斗,而是两者,乃至多方友好的比拼,有彩头,彩头自然是归于宴会之主,像今日,斗字的彩头便是双绝先生的一幅《百家春燕图》,若是有人斗字赢了,那《百家春燕图》就会被送到寿星良妃娘娘的宫中珍藏。 薛清欢对字什么的没兴趣,她六艺中,就是『御』和『书』最拿不出手,要说『御』是没有机会多学的话,那『书』她能学的机会就太多了,因为大王的字写的就很好,她只要说想临摹,大王书房里的字帖取之不尽,可薛清欢就是对写字没什么兴趣,所以尽管其他技能还都说得过去,唯独字写的相当难看,说狗爬都是抬举她。 但这又有什么关系呢,她又不要考状元,又不要写信笺,字难看就难看呗。 正因为薛清欢对写字没兴趣,所以当听见什么双绝先生莅临宫宴的时候,也没什么特别感觉,关注一个老头子,还不如关注一下御膳房的菜餚是怎么做的,将来若能精进些厨艺也是好的。 不过,她这边很淡定,旁边的薛冒却不淡定了。 自从听说了双绝先生四个字之后,他整个人虽说是跪坐着,但基本上跟跪着也没差了,与周围对字画感兴趣的官员一样抻长了脖子翘首以盼,恨不得多借几双眼睛,长到双绝先生的身边去。 第34章 『斗字』的要求很简单, 就是意图参加者在事先准备好的隔间中写一幅字出来,匿名交给双绝先生及其他几位书法大家品评, 得最优者获胜, 也就是说, 参加写字的人在来出席宫宴前就已经在特定场地写好了,现在是请双绝先生一一品评,选出获胜者的环节。
第69页 一卷卷的捲轴被美丽的宫娥放在托盘上取出, 没一卷捲轴由两名宫婢分别展开,拿在手中, 不一会儿的功夫,几十卷写满文字的捲轴就全都展开排列成行。 礼部尚书请双绝先生颜庭舟及其他书法大家出列, 来到那一排排的书卷前观望,宫宴中顿时热闹起来, 有那等不及的官员,干脆禀了官家,离席而上,跟在颜先生一行身后, 品评参加者的书法。 一个官员上去了, 就有第二个, 第三个, 一时间,捲轴中间的空地排成了长龙,一个接一个的绕行观看,场面之宏大, 让不苟言笑的宣成帝都不免莞尔,原本一场挺正经的斗字环节,被这长龙般的热闹景象给弄得不正经起来。 不过,大家之所以是大家,便是无论在什么环境中都能秉承本心,不为外界所扰。 跟在后面的官员很快就发现,最前面居然不移动了,众人探头望去,只见双绝先生站在最后一排中间的一幅捲轴前一动不动,双目入神般盯着眼前的书卷,不仅是他,连带其他几个书法大家都被眼前这幅字给吸引了所有目光。 后面的人看不到,便一个一个的向前传问怎么回事,有排在最后的干脆反其道而行,从另一边绕到双绝先生他们前面,看到了令众书法大家驻足的书卷。 「这幅字……笔走龙蛇,鸾漂凤泊,嘶……颇具颜筋柳骨之风,写的真是好啊。妙啊。」 从另一边绕行而去的是文渊阁院正刘云腾刘大人,这位大人在士林中也颇具声望,他乃是辛酉年间的探花郎,文采斐然,一手铁画银钩亦为人津津乐道,他爱字成痴,闲暇时便是研究字帖笔锋,能得他一句夸赞,其效果虽不如双绝先生那般在字坛有绝对的影响力,但也肯定不差。 双绝先生让两名宫婢松手,他亲自将捲轴捲起合上,以双手托在捲轴两边,对周围人说道: 「魁首已定,其他都收了吧。」 颜先生一语既出,惊诧四座,有不明所以之人道:「先生怎的不看了,后面还有不少捲轴呢。」 双绝先生摆摆手:「有此字在,其他的不看也罢。都收了吧。」 这位是泰斗,他的话自然极有分量,宫婢们收到命令以后,有条不紊的将各自手中的捲轴再度卷好,然后列队鱼贯而出。 宫婢们收走了捲轴,泰和宫中就没那么拥挤了。 礼部尚书领着双绝先生走上帝台,恭敬行礼,说道:「陛下,魁首便是此幅。」 宣成帝也很好奇,命宫人将那捲轴在帝台之上展开,问道:「先生觉得这幅字写的最好?不知是何等水准?」 这句话的意思就是,你得当众说说这字到底好在哪里,好到什么水平。 只见双绝先生沉吟片刻,拱手答道:「回陛下,这幅字便是在下来写,约莫也写不出更好的效果。陛下,在下可否要求见此幅字的主人,若是那人愿意,在下想引为知己。」 宫殿中一众譁然。 双绝先生要将那字的主人引为知己?这句话的分量一般人可能估量不出,但对于士林中人来说,无异于殿试夺魁被钦点了状元。因为能在斗字中参加的人,定然都是在朝为官的,既在朝为官,那就说明各自文才都不错,能在这样一批人中夺魁,意义非凡啊。 「嗯,准了。将匿名纸揭开吧,朕也想知道是谁。」宣成帝如是吩咐,便立刻有宫人上前取匿名封条。 殿中此刻安静的针落可闻,大家都摈住唿吸等待结果的揭晓。 这环境里,薛清欢再怎么想大快朵颐,也怕弄出不合时宜的动静来,只好也放下筷子,跟大家一同将目光聚焦到帝台上正在忙活的人身上。 原来那个白鬍子老头就是所谓的双绝先生,这先生的名头,薛清欢有点印象,因为他好像是平王的书法先生,平王后来以一手绝顶好字闻名朝野,见过的人都说他得到了双绝先生的真传,薛清欢看不懂字的好坏,但平王的字和大王的字摆在一起,她一眼就能分出好坏,只要是大王写的字,在她这里都是最好,没有之一! 将果盘中最后一粒荔枝剥开,正要送入口中,薛清欢忽然停住了动作。 咦? 双绝先生是平王的先生,那当初平王是怎么拜师的?据传双绝先生很是清高,不少名门子弟想拜入其门下都不得其法,最后却是平王做到了。 难道今天就是平王的契机? 那双绝先生挑出来的那幅字就是平王的? 嗯,越想越觉得可能是。因为今天是良妃的生辰,好巧不巧,礼部尚书请了双绝先生赴宴,好巧不巧,宴中斗字。 这么巧的事情若说不是良妃在背后推进,薛清欢都不相信。做母亲的自然要为自己的儿子多筹谋,平王不是最长,也不是嫡出,虽说有安乐侯府这个娘家势力在,但若再多一些士林中的名气,对他也是百利而无一害的。 薛清欢这么想着,便看向帝台上的良妃和平王,只见两人全都一脸紧张的盯着正在开启匿名的宫人,良妃的神情越来越糟糕,平王也不痛快的样子,薛清欢纳闷,难道双绝先生挑中的不是平王的字? 想想也对,当年平王是拜入双绝先生门下做弟子的,但今天双绝先生当众说的却是『想引为知己』。 知己和弟子,这水平还是差了很多很多的。 薛清欢脑中忽然有个猜测,莫名的心跳厉害起来,这时宫人们终于把匿名的封条撬开,两个宫婢将捲轴调转方向,让宣成帝看到上面的署名。
第70页 「《顺意帖》,长明居士。」宣成帝把书卷的名字和署名全都念了出来。 殿中诸人百般回首,面面相觑,都不知道这个以字艷惊四座的『长明居士』乃何许人也。 唯有薛清欢兴奋的直冒泡! 长明居士!不就是她家大王嘛。真的是她家大王!大王太牛气了,太棒了,薛清欢觉得自己要不是还有理智尚存,现在都想一蹦三尺高来表达此时此刻的兴奋之情了。 「长明——」宣成帝将这两个字重复一遍后,目光转向了大大王赵肇的方向,问道:「肇儿,这是你写的?」 赵肇让内侍搀扶着起身,来到帝台中间,对宣成帝躬身行礼后,答道:「是臣。」 这时,有那记性好的才想起来,大大王赵肇的字便是『长明』,『长明』二字,乃是宣成帝亲自赐名,记入皇家史册的。 「这捲轴是大大王的手笔?」双绝先生从旁迫不及待的问道,一双古朴的眼睛里透出了遇见知己的光芒,他不吝夸赞:「大大王小小年纪便有此功力,在下佩服佩服!」 赵肇泰然自若,与双绝先生回礼:「老先生谬赞。」 「唉,不是谬赞不是谬赞,乃是真心实意觉得汗颜,在下在大大王这般年岁时的字可远远不如你,老夫厚颜,不知大大王这幅《顺义帖》可否借老夫观摩几日?」 双绝先生爱字爱画,平生收藏众多,遇见好的字和画时,多有执着,若非如此,也不可能在官家和大王面前开这般口。 赵肇拱手一揖:「老先生折煞晚辈,晚辈才疏学浅,自幼生病,见不得风,长年累月,唯有一手字拿得出手,若老先生不嫌弃,这幅字便赠与老先生,不敢受观摩,请先生指教尔。」 双绝先生得了字画,开心的仿若顽童,连连摆手:「不敢指教,不敢指教,大大王可为吾小友,若得清闲时,闲谈一二吾便足以。」 殿中众人看着帝台上发生的一切,全都傻眼了。 这场斗字,明眼人都看的出来是良妃娘娘为了平王铺就的路,因为平王素以喜好写字闻名朝野,若能得双绝先生肯定,对平王今后的风评有很大好处,可如今,平王的字石沉大海,也不知是在双绝先生看过的前半段捲轴中,还是在后半段完全没看的那些捲轴中,总之消失的毫无波澜,反而是甚少露面的大大王赵肇拔得头筹,入了双绝先生的眼。 并且这还不是普通的入眼,是引为知己之情!双绝先生称大大王为『小友』,这份赏识可谓旷古烁今啊。 第35章 斗字环节出乎意料的被大大王赵肇夺魁, 他所写的《顺意帖》和双绝先生的《百家春燕图》被呈送到了良妃面前,官家下令赏赐, 良妃起身领赏谢恩。 「良妃妹妹好福气, 一日尽得两幅绝顶字画, 改日得办个观赏会,让后宫的姐妹都一睹大大王与双绝先生的笔下风采才好呢,皇后娘娘, 您觉得妾说的对吗?」贵妃龚氏举着酒杯,言笑晏晏的说。 皇后宁氏听了贵妃之言, 温和的掩唇一笑,和乐融融: 「这本宫可不能帮良妃, 如今字画都归她所有,你想观赏还得她点头才行。」 良妃福身:「原就是陛下与皇后娘娘赏赐, 妾何以据为己有,自当是要与众姐妹分享的。」 「如此,我们就都有眼福了。」皇后说:「宴后请各家大人们别急着回去,难得进宫一回, 请他们到御花园去逛逛, 良妃也好多见见亲戚, 毕竟是你的生辰。」 皇后说话做事素来礼道周全, 良妃自是谢恩:「谢皇后娘娘体恤。」 说完之后,皇后对宣成帝说:「陛下,听闻今日卢嬷嬷进宫了,在内府编纂处, 舒乐的课业近来不太理想,我想趁着卢嬷嬷在宫中找她谈一谈,后面的宴会便交由良妃,臣妾先告退了。」 「嗯,舒乐的课业要紧,你且去吧。朕一会儿也回元阳殿。」宣成帝说。 妃嫔生辰,帝后出席是给体面,并非要守到最后,露过脸,说过话,体面就已经成了。 皇后先行离场,群臣恭送,宣成帝也在与众人共饮一杯后离场,陛下离场时还顺便带走了大大王赵肇,这令憋着想要借今日之事与大大王多交往交往的官员们有些失望,但也没办法,总不能跟陛下抢人吧。 其中最遗憾的当属殿中各家小娘子方阵了,女子都爱俏,从前不知道大大王生的什么模样,也不会心生幻想,如今既然得以窥见真容,发现传闻中病入膏肓,孱弱不堪的大大王居然是这样一位翩翩佳公子,更妙的是,这位佳公子不仅人长得好,还写了一手让书画泰斗都为之倾倒的好字,这么有颜有才的俊俏郎君,试问哪个怀春姑娘不爱呢。 便是不能与他说话,多看他几眼也是好的,可惜人走了,下回要想再见,也不知还有没有机会。 帝后离席,宴席继续,泰和宫中筹光交错,客影憧憧。 男人吃酒都比较慢,女眷们用完席面后,就有宫人来请至御花园,说良妃娘娘还为众人特地搭了戏台,还有些游艺节目供人选择,如此安排,宾主尽兴。 薛冒被薛康领着去见朋友,薛清欢不耐烦这些,便跟着世子夫人和薛娴珺她们一同去了御花园。 为了良妃生辰,御花园里搭了好大的戏台,好戏轮番上场,台下不少官家娘子和夫人坐成一排,边吃瓜果嗑瓜子边看戏,很是惬意。
第71页 小娘子们大多没到喜欢听咿咿呀呀唱戏的年纪,更喜欢玩新奇有趣的,投壶和射箭这些有彩头的项目比较受欢迎,不过在这种场合里,受欢迎的项目一般都是被群体顶端的那部分人占据了,比如说公主、郡主、县主之类的,虽然都说大家一起玩儿,但真正玩儿的时候不少人还是会下意识退避的。 比如薛家几个姑娘就比较识趣,连挤都没往上挤。听说御花园还有大食国进贡来的勐兽看,好些人都去看,薛家几个姑娘也跟着去了。 薛清欢对勐兽什么的没多少兴趣,可也不喜欢听戏,两相比较之后,还是决定去看勐兽,随手在戏台的看客桌上拿了几个果子,打算到时候边看边吃当消遣。 ** 皇家御兽园在御花园的西南角,专门为一些珍奇异兽建造出来的园子,有高地有低谷,有树林有草地,有假山有洞穴,五花八门。为了方便贵人们观赏,围着御兽园周围都用高高的栅栏围住了,只留下几个给勐兽餵食的小门供宫人行走。 薛清欢她们到的时候,御兽园外已经有不少人趴在围栏上向园内兴奋的观望,薛娴珺她们瞧见了一只喝水的狮子,有专门的宫人为她们讲解勐兽的来歷,狮子基本都是大食国那边进贡来的,每年都送来几匹,御兽园至少已经有十几头,宫人们说着如何豢养这些勐兽的经验,惹得一众小娘子觉得新鲜的同时又觉得好笑。 薛清欢对这些勐兽没什么好感,因为上一世她跟大食国那边的使臣学过哨声驯服野兽的方法,但在学习期间,看到过不少勐兽咬人的画面,因此尽管她不怕这些东西,却也喜欢不起来。 在御兽园周围转了一圈,干脆坐到不远处树荫下的一块突石上,拿出果子啃了一口。 忽然目光被御兽园的角落里一团黑黑的东西吸引,好像也是一只动物,四脚蜷缩在一起,唿吸有些急促,背嵴起伏,微微颤抖,它所在地方御兽园的一处假山后面,与其说它在纳凉,不如说像是在躲避什么危险。 薛清欢鬼使神差的走过去,在栅栏外蹲下身子,静静的盯着那黑黑一团看了片刻,在她咬下一口果子的时候,那黑黑的脑袋居然转了过来,薛清欢这才看清,这是一只黑犬,它双眼和它的身体一样漆黑,看着有些湿润,仿佛通人性般盯着薛清欢手上的果子。 「你想吃啊?」薛清欢从它眼睛里看到渴望,试着把果子送到它面前。 它先是吓得往后一缩,迟迟不敢靠近,薛清欢想了想,徒手把果子掰开,她随手拿的果子,是鲜桃,很甜,汁水也多,她把果子掰开后,把桃儿核抠出,然后伸手进栅栏,把两瓣桃子放到那只黑犬面前。 大概是真的很想吃,黑犬犹豫片刻后,防备就被食慾打破,探出脑袋将半个桃子叼到嘴里,尝到味道后大肆啃咬起来,很快就吃完。 鲜红的舌头将嘴边的桃汁舔干净,然后又用那湿润润,黑亮亮,眼巴巴的眼睛盯着薛清欢,还想吃的意思再明显不过,薛清欢被它那眼神看的好笑,干脆把藏的果子全都拿出来,放在地上,掰开取核,然后半个半个递进去。 黑犬来者不拒,薛清欢把几个果子全都餵给它之后,才两手一摊:「没有啦。」 黑犬舔舔嘴和鼻子,打了个响喷,从假山后面站起来,刚才蜷缩着腿脚不知道,现在一站起来薛清欢才知道它居然快有她半人那么高,虽然很瘦,背嵴和腿上都有伤,但看着精神还行,薛清欢伸手进去摸了摸它的脑袋,它也顺从的低下,还在薛清欢的手腕上舔了一口,惹得薛清欢忍不住发笑。 薛娴珺等一众贵女看见薛清欢被一只黑狗逗笑,都觉得她实在没什么意思,御兽园中那么多兇勐的野兽她不看,盯着一只黑狗玩儿,真有出息。 薛清欢可不管这些,她是真喜欢这条大黑狗,好有灵气的样子,也不知它身上那些伤是怎么来的。这么瘦弱,约莫吃不饱吧。 「这是西域来的大丹犬,当地人用它们打猎,在野地里狼群都不是它对手,兇悍的很,你小心被它咬了。」 薛清欢和黑犬玩的不亦乐乎的时候,身后传来一道解说的声音,以为是御兽园的宫人,没想到回头一看,却是阮文霁。 薛清欢并不理会他的忠告,继续给黑犬挠头挠背,许是阮文霁不友好,黑犬对他吠了两声后就转身进了假山,不再出来。 「哎,怎么进去啦。」薛清欢遗憾的说。 阮文霁见她一个小娘子家家的竟不怕这些凶兽,也是新奇,说道:「你莫道我是骗你,这种犬能在御兽园存活,凶性可想而知,被它咬一口可不是闹着玩儿的。」 薛清欢站起身,拿帕子擦擦手上的口水,见阮文霁还想说什么,薛清欢抢先道: 「我知道了,多谢小公爷提醒。若是没其他事,恕我不奉陪了。」 说完,薛清欢转身就走,不愿跟阮文霁多言,而自小很少受人冷待的阮文霁又一次感觉到了被人当面嫌弃的滋味。 真是个不知好歹的小娘子,他好意提醒,非但不感激,还一副多管闲事的态度,阮文霁唿出一口闷气,也转身走了。 薛清欢觉得这里没什么意思了,正要回去,却听不远处的薛娴珺喊了她一声: 「四妹妹,你快来瞧这大狮子,正吃肉呢。」 薛清欢觉得薛娴珺肯定是看到她和阮文霁说话,才突然发了神经招唿她过去,尽管不愿,可众目睽睽不好拒绝,于是就去了。
第72页 一到薛娴珺跟前,就被薛娴珺一把拉到栅栏前,紧紧抓住,只听薛娴珺小声问道:「你和小公爷在聊什么?」 「聊什么和你有关系吗?」薛清欢反问。 薛娴珺被噎了一口,好半晌才吐出一句:「不要脸!」 薛清欢对这评价不置可否,试着甩开薛娴珺拉着她的手,可薛娴珺大概是属螃蟹的,抓住了人就绝对不撒手,薛清欢不好用太大力,只能由她。 目光落在那处低洼水边正在大口进食的大狮子,这边狮子豢养地的构造和黑狗那边不一样,大约是为了防止大狮子扑上栅栏,所以特地把狮子豢养地稍微挖低了些,薛清欢回头看了看那边高地上黑犬躲藏的假山洞穴,想着在这些勐兽堆里,大黑狗再怎么兇悍,只怕也很难抢到吃食吧,所以才那么瘦,身上还有伤。 「呀,这里有好几头狮子在吃东西呢。快过来看啊。」 不知道谁喊了这么一声,薛清欢回头就看见乌泱泱的小娘子往她们这里涌过来,不一会儿就把这片栅栏外围的水泄不通,薛清欢和薛娴珺被挤的贴在栅栏上,想撤退都不行。 身边的人越聚越多,不来这么一遭薛清欢都不知道,原来她们大赵国的小娘子们对狮子进食有这么大的兴趣。 当然了,也怪天气闷热,先前这些小娘子们转了几圈也没见着几只勐兽,全都躲在阴凉的地方纳凉呢,宫人们见宾客们不尽兴,便进去撒了些肉食,这才让好些纳凉的狮子都出来了。 薛清欢被挤得直嘆气,耳边全是小娘子们叽叽喳喳的声音,心里估摸着不等这些狮子进食完,她是脱不了身的,便也认命了。 可挤着挤着,薛清欢就隐约觉得不对了,因为在一众小娘子的叽喳声音中,她似乎还听见一点其他什么声音,像是——木头快要断裂那种。 薛清欢纳闷的循着声音低头望去,暗叫一声『糟糕』的同时,拦在她们面前的围栏居然直接断了,可后面的人还在往前挤动,断掉的围栏掉下狮园,薛清欢大喊一声:「别挤了,围栏断了!」 喊完之后,感觉拥挤的力量稍微松了一些,薛清欢再用脚勾住围栏的底部,总算没摔下去,谁料她听见身边薛娴珺和另一个小娘子的惊唿声,她们没有薛清欢的身手,围栏断裂后也没抓到什么借力点,被挤得眼看就要掉下去,正放声大叫。 薛清欢见状赶忙伸手拉了她们两个一把,另一个小娘子还好,借了点力就站稳了脚,可薛娴珺不住尖叫的同时,抓住薛清欢就像是抓住了溺水时的救命稻草,把整个人下坠的力量都放到薛清欢的手上,薛清欢就算身手再怎么好,也经不起薛娴珺这么拉扯,无奈之下,只能用尽全力把胳膊奋力一甩,把薛娴珺往后推了推,而她自己因为用力过大,挪动了脚下勾住的围栏掉下了狮园。 御兽园这一角发生了变故,宫人们吓得赶紧跑过来舒散人群,隐约听见人群中有人喊道:「有人掉下去了,快救她呀!」 也听见有人喊:「赶紧把围栏围上呀,狮子要扑出来了!」 总之御兽园中极其混乱。 薛清欢从上面摔下来,沾了一身泥水,刚爬起来就听见一声震天响的狮吼传出,隐隐还夹杂着几声『咩咩』的声响。 薛清欢正疑惑这时候怎么会有活羊叫唤,就听见上面有宫人大唿:「是狮王,狮王要跳上来了,赶紧,赶紧拦住啊。」 这一声喊叫才让薛清欢认清了自己所在的环境,就看见远处一道快如闪电的矫健身影如疾风般朝她扑过来…… ** 遗风亭中,宣成帝和赵肇对面而坐,中间放了一张棋盘。 赵肇的身后摆放着屏风,为他遮住周围的风,肩上披着毡子,腿上盖着绒毯,小暖炉放在绒毯上,在棋盘落下一子后,手就赶紧放回小暖炉上捂着。 宣成帝抬头看了他一眼,问道:「要不进殿里去吧。」 赵肇摇了摇头:「殿里闷的很,这里敞快。」 宣成帝没有坚持,看着棋盘对身后拿着拂尘的总管太监说了句:「再加两个暖炉来。」 总管太监领命去办,赵肇在这个时候,紧跟着宣成帝之后落下一子,然后成功吃掉了宣成帝三颗棋子,无情说道:「该您了。」 「我给你加暖炉,你吃我棋子,不厚道吧。」宣成帝控诉。 赵肇幽幽一嘆,端起茶杯喝了一口热茶:「沙场无父子。」 宣成帝:…… 就在这时,有宫人急急来报: 「启禀陛下,御兽园狮园的围栏突然断裂,怕是有勐兽跑出,请陛下移步宫殿,以免被勐兽冲撞。」 宣成帝和赵肇对视一眼,好好的狮园围栏怎会突然断裂? 「什么?」 宣成帝起身,一把将棋盘拨乱,赵肇手里还拿着一颗准备落在杀处的棋子,这一子下去,至少能吃四颗,就这么给人强行赖掉了。 「可有人员伤亡?」宣成帝丝毫不觉得自己哪里有错,宏声质问宫人。 那宫人回禀:「回陛下,暂时还未有人员伤亡,但是疑似安乐侯府的一个小娘子掉下了狮园,现在奴才们正在紧急施救。」 宣成帝刚要开口,就见刚才还一副事不关己的赵肇忽然站起,沉声问道: 「可知是安乐侯府哪位小娘子?」 宫人想了想后,回道:「从前没见过来宫里,就听说是安乐侯府的,还不能肯定。」
第73页 「不能肯定就去问,杵在这里做什么!」宣成帝话音刚落,就见赵肇迅速起身往亭外走去,正好遇见了迎面走来的禁军统领韩崇,韩崇执剑与赵肇行礼,他都没回,径直远去。 韩崇来到宣成帝面前,说道:「陛下,御兽园出事了,遗风亭离御兽园不远,您还是先移步殿中吧。」 宣成帝看着儿子消失的背影:「去御兽园看看到底怎么回事。」 「陛下,御兽园此时危险,还请保重龙体。」韩崇劝阻。 但宣成帝坚持要去,他也没办法,只得赶忙调集五十禁军队伍跟着宣成帝往御兽园的方向去。 第36章 薛清欢前世经歷过各种艰难险阻, 却也从来没有落入今日这般的险境。她被逼到角落,周围狮群虎视眈眈, 若非周围有零散肉食, 它们应该早就扑上来了。 而此时一道黑色矫健的身影拦在薛清欢身前, 正是刚才吃了薛清欢几个桃子的那只大黑犬,它刚才已经跟狮王走过一回,后脚被狮王咬了一口, 正鲜血淋漓,微微颤抖, 但它依旧勇勐拦在薛清欢面前狂吠,而那只被激怒的狮王正发出危险的嘶吼, 缓缓靠近。 薛清欢从背后假山石上捡了几块碎石捏在手中,屏住唿吸, 做好准备,当狮王再次来袭跟黑犬缠斗在一起的时候,薛清欢看准时机立刻出手,将手中碎石弹射而出, 瞄准的是那狮王的眼睛, 一次未中, 被狮王躲开了, 第二次终于中了,狮王右眼被碎石击中,放开了咬住黑犬腿肉的大口,黑犬摔倒在地, 呜咽着坚强爬起。 狮王瞎了一只眼睛,暴怒狂吼,整个御兽园内外都能听见它震天的吼声。 薛清欢来不及多想,跑到黑犬身边将它抱了起来,好在它虽然高但是瘦,薛清欢勉强能抱得动它,要是再稍微重一点,可就够呛了。 正逃跑无路入绝境的时候,一道身影突然掠下,拉着薛清欢和她手里抱的狗,几个飞跃就上去了。 「怎么样?有没有受伤?」赵肇紧张问。 薛清欢摇头,比起自己她更担心怀里的黑犬,将他平放到地上,查看他两条腿上血流不止的伤口。 赵肇见她无事,悬着的一颗心总算放下,刚才他一路寻过来,拨开人群第一眼看到的就是薛清欢落在狮园中被群狮围困的画面,她虽然出手很快,打了那狮王一只眼睛,可这也彻底惹怒了狮王,若是再不出手相救,她必死无疑,来不及想太多,赵肇赶忙飞身下去救人。 宣成帝和韩崇也赶到现场,看见的就是赵肇飞身下狮园救人的场景,宣成帝虽面无表情,但袖中拳头已然捏紧,见他们都平安上来了,才对韩崇吩咐: 「去看看到底怎么回事。」 韩崇领命:「是。」 禁军的到来让混乱的现场安静下来,驯兽师赶到后跳下狮园,用特有的办法将狮群控制住,赶回洞穴,瞎了一只眼的狮王也被控制住。 赵肇蹲下身子,帮薛清欢查看黑犬的伤势,说道: 「应该都是皮外伤,养养就好了。」 薛清欢查过之后也知道黑犬是体力耗尽,这才站不起来,它动作敏捷,每每从狮王口下避过要害,只是这獠牙扎进肉里的伤若不能好生将养的话,今后只怕会留下残疾。 想到这黑犬拼命保护她的样子,薛清欢鼻头就发酸,不敢跟赵肇多言,想起先前细节,头也不抬,佯做检查黑犬伤口,小声对赵肇说道: 「刚才狮王出现的时候,我好像听见羊羔的叫声。」 赵肇知道她避嫌,问:「羊羔的声音?你没听错?」 「绝对没有!」薛清欢说,看着黑犬痛苦的喘气,薛清欢犹豫着再度开口:「我想要它。」 赵肇听见后,看了她一眼,没给回答就站起身来,禁军控制的御兽园现场,宾客都已被驱散到外围,赵肇瞥了一眼那边十几个担忧害怕的小娘子后,又来到那围栏断裂的地方,从泥地里捡起两块碎木,拿在手中反覆看了看。 宣成帝走过来,问道:「可有疑?」 赵肇将那两截木块递给宣成帝看,宣成帝看过之后,同样面色凝重,赵肇沉声说道: 「围栏断裂不是偶然,是有人故意为之,若非那只黑犬和那女子拦着狮王,只怕狮王现在已经冲出御兽园了。」 宣成帝咬了咬下颚,转身走到薛清欢和黑犬身边,先是将薛清欢打量几眼后,才道: 「这黑犬颇有灵气,可它为何会护着你?」 薛清欢听见宣成帝的声音,慌忙回头跪在地上,想了想宣成帝的问题,回道:「大约是因为我先前餵它吃了几个桃儿吧,它要报恩。」 「桃儿?」宣成帝有些意外:「这大丹犬性情十分暴烈,居然几颗桃儿就给收买了去。不过虽为禽兽,却懂报恩,不错。」 说完后,宣成帝忽然转头问赵肇:「肇儿,你说这犬怎么处理?」 赵肇鼻眼观心:「伤成这样,活不成了吧。不如让狗奴给它个痛快。」 宣成帝不置可否,薛清欢却忍不住了:「不行!不能杀它!」 薛清欢的声音脆亮,又在激动时,一开声就吸引了好些人的注意,诸人只听宣成帝说:「为何不能?」 「因为,它救过我。我餵它吃桃,它便捨命相救,禽兽尚且如此,现在我若看着它死,岂非连禽兽都不如?请陛下开恩。」薛清欢说。
第74页 宣成帝看着眼前这跪在地上,脸上身上都沾了泥巴脏兮兮的小娘子,觉得她的眼睛空前明亮,黑白分明,通透清澈。 「你先前那一手抛石技巧不错,既准又狠,小娘子家家,哪儿学的?」宣成帝又问。 薛清欢垂下眼睑,悄悄瞥了一眼大王的脚尖,斟酌回道:「我娘教的。」 「你娘会武?她出身武将家里?」宣成帝饶有兴趣的问起来人家的家常。 「并不是。我娘是商户,我爹是安乐侯失散了三十年的儿子,我和我爹是前不久刚被侯爷认回府里的。陛下,您能否过会儿再问我,小黑的伤再拖下去快要不行了。」 薛清欢尽量把自己的来歷用最简洁的话说出来,最后直接出言催促宣成帝。 第一次有人敢当面拒绝他的盘问,宣成帝往一旁的赵肇看去一眼,赵肇鼻眼观心,仿若未觉,宣成帝的目光在他和薛清欢脸上迴转两下后,挥手说道: 「罢了,这黑犬既与你有恩,那便赐予你好了,你且先带它去御兽医所一趟吧,领了药包扎好了再带回去。」 薛清欢惊喜抬头,喜笑颜开,对着宣成帝就磕了三个响头,然后不等宣成帝喊她起来,薛清欢就高兴的转身抱起黑犬,在宫人的指引下往专门为御兽看医的医所去。 ** 元阳殿中,宣成帝坐在龙案后,下面坐着三位妃嫔,一位皇子,站着三位皇子和一个禁军统领。 「御兽园围栏忽然断裂,这件事你们怎么看?」宣成帝冷声问道。 刚才达王、平王和哲王赶到御兽园的时候,禁军已经把情况都控制住了,他们只是看到个扫尾的过程,不过这并不妨碍他们回答宣成帝的问题。 达王率先开口:「臣问过当时御兽园的宫人,他们说往狮园抛出肉食之后,就有很多人都围过来看,人多拥挤之下,围栏受不住力就断了。」 「臣也问过,当时情况确实如二哥所言,臣还问了几位当时在场的人,确实是如此。」平王紧接其后。 哲王年纪最小,这种场合略微有点怯场,低头回道:「臣觉得两位哥哥说的不错。」 「归根结底都是妾的错,若是妾不安排客人去御兽园观赏的话,也就不会出现这场灾难。妾有罪,请陛下责罚。」 良妃主动揽下罪责,这也是无奈之举,因为今天是她的生辰,那些客人不管怎么说都是以为她贺寿的名义才入宫的,虽说御兽园管理有问题,可若是没有这么多人拥挤的话,事情也不会闹得这么大,所以,与其让陛下责怪她的不是,不如自己主动先揽下罪责,这就是个态度问题,良妃很清楚的知道,自己即便这么说了,陛下也不会真的将罪责怪在她的身上。 果然宣成帝对良妃摆了摆手,让她坐下,贵妃从旁安慰:「妹妹不必自责,发生这种事情,也非你情愿的。」 「唉。」良妃一声嘆息将无奈的情绪渲染的十分到位。 宣成帝不言不语,拧眉绕着龙案转了一圈,忽然对赵肇问道:「你怎么看?」 坐在椅子上的赵肇因为刚才跑了一趟,现在整个人都在发寒,肩上披着大氅,腿上盖着绒毯,手里抱着暖炉,却还是忍不住有些发抖。 闻言说道:「臣觉得这不是意外。是有人故意为之。」 说完之后,一旁沉默的韩崇也上前说道:「陛下,臣贊同大大王之言,此事绝不简单。」 宣成帝坐回龙案后头,端起一杯凉茶,喝了一口后说道: 「你们说说看,哪里不简单。老大先说。」 在场众人愣了愣,一时没反应过来宣成帝口中的『老大』指的是谁,直到赵肇开口后才反应过来。 陛下继位前不是皇子,而是先帝临死前突然将皇位传给了他兄长的小儿子,就是如今的宣成帝,宣成帝在漠北长大,当皇帝之前,都没怎么来过大京府,突然皇位就落到他头上了,所以有的时候宣成帝说话,颇带一些市井人家的气息。 「御兽园的围栏断裂,看起来像是受人挤压导致,可当时围在狮园外的不过十几个小娘子,她们纵然往前挤也不会有那么大的力道能把围栏挤断。」赵肇将暖炉捧到心口,如是说道。 平王略有不服,辩道:「长兄此言差矣,要知道十几个人的力气加起来可是很大的,如果她们一同用力的话,便是再来两道围栏,她们也能挤断的。」 韩崇说:「依平王所言,那些小娘子不是去看狮子,而是特意去推城墙的。」韩崇说完之后,对帐帘外的宫人招了招手,那宫人手里拿着个托盘,托盘上放着两截木头,一端平整,一端不平整。 「陛下,诸位娘娘,王爷请看这里。这是御兽园断裂的围栏,此一端明显是被人事先锯过,若真是人力推到围栏,那这断裂口绝不会这般平整。这就是最有力的证据。」韩崇也发现了这个问题,并且还当众呈上了证据。 三位皇子围过来看过之后,达王就立刻改了口:「如此看来,确实不像是意外了。只是这背后之人的目的是什么?就是为了想让那些围过来的小娘子掉进狮园里吗?」 「不至于,那些小娘子都是临时决定去御兽园玩耍的,背后之人怎么可能知道当天有谁会去呢?」韩崇说。 「那是怎么回事?有人刻意锯断了围栏,哪儿那么巧,就有那么多小娘子围过去了,一围过去,围栏还就正巧断了。」平王想不明白箇中道理。
第75页 「是餵食。」 赵肇将肩上的大氅裹得紧紧的,抱了一会儿暖炉后,身体才感觉好受了一点。 韩崇经他提醒,方才想到这一点:「没错。正如大大王说的那般,是餵食。如今是夏季,天气比较闷热,狮子大多在阴凉处乘凉,不肯出来,不仅是狮子,其他勐兽也是如此,因此前去逛御兽园的客人会觉得没什么意思,这个时候,狮园里抛出了肉食,狮子全都出来觅食了,客人看见狮子出来,自然蜂拥而上,围栏就此断裂。大大王,您是这个意思吧?」 赵肇点点头:「韩统领说的不错。」 达王上前踱步,仍有疑惑:「可这目的还是不知道呀。」 赵肇看了一眼宣成帝,语惊四座:「背后之人的目的是父皇。」 元阳殿中一阵死寂。 「长兄所言可有证据?」达王问。 不怪他这么震惊,御兽园围栏倒塌之事如果牵扯到弒君这层面,那可就闹的太大了。没有证据的话,轻易不敢下此定论的。 赵肇没有他辩解,而是一个击掌,外面就有两个侍卫押着个穿着御兽园衣裳的小内侍进来。 小内侍跪下之后,吓得抖如筛糠,赵肇指着他说道:「这人在御兽园围栏断裂之后,牵着一头羊在狮园周围走动,狮子爱吃活羊,他便是想利用活羊将狮王引出狮园,若说幕后之人锯断围栏的目的,根本不是什么小娘子,而是他需要有人涌过来将围栏推断,为狮王出园创造有利条件,而狮王一旦从狮园脱困,不用怀疑,这人定会牵着活羊,将那狮王往遗风亭引去,那个时间点,父皇就在遗风亭中。」 赵肇将事情的经过就这样猜测了出来,那跪在地上的小内侍突然身体一阵抽搐,口吐白沫,眼白上翻,居然在所有人面前服毒自尽了。 小内侍一死,也就侧面证明了赵肇的推论是正确的。 元阳殿中众人面面相觑,贵妃迅速对达王使了个眼色,达王会意,上前说道: 「此事若为刺杀事件,兹事体大,臣愿受理调查,请父皇恩准。」 禁军统领韩崇亦拱手上前:「保护陛下乃臣之责任,如今有刺客混入宫中行刺,如此胆大妄为,臣亦愿为陛下追查幕后真兇。」 一个是皇子,一个是禁军统领,同时请命追查兇手,宣成帝的目光在二人之间迴转几趟后,将手指向了恨不得把自己裹成粽子的赵肇。 「你来查。」宣成帝说。 殿中所有人全都愣住,就连赵肇自己也愣住了,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造型,为难道:「父皇觉得,我这样的,能查什么?」 其他人也是这心声,心道大大王都快抖得冻起来了,能查什么呀? 唯独韩崇面如凌霜,想起先前看到大大王飞身下狮园救人的景象,下颚暗自紧咬。 宣成帝并不觉得自己的命令下的荒唐,说道: 「你不是说你要留在大京了吗?那总得做点什么吧。」宣成帝看了一眼其他三个儿子,又道:「你什么都不做,留在大京吃闲饭,你让你的几个弟弟怎么想?对日日忙碌的他们公平吗?」 三王:…… 父皇啊,我们愿意给长兄吃闲饭啊,我们并不介意多做点事啊,我们绝对不会觉得不公平的啊! 赵肇被宣成帝的一连三问弄得没法拒绝,好像拒绝了,他就是个只会吃闲饭的废物。 「可,可我怎么查?人手呢?」赵肇发出灵魂质问。 宣成帝想想也是,扶着龙案点了点龙头:「嗯。有理。」 众人忽然松了口气,陛下终于恢復理智了。大大王常年离京,没有人脉,没有根基,没有母族,什么都没有,靠他能查出什么东西来?再说了,这么好的一个表现机会,凭什么给他呀! 谁知刚想完没多久,众人就听见宣成帝又追加一句: 「大理寺卿告老还乡了,这位置暂时也没合适的人选,要不你先委屈一下,做个代大理寺卿如何?大理寺上下与你调遣?」 元阳殿众人:我的个妈妈咪呀。一开口就给了个大理寺卿的实缺,居然还叫『委屈』? 三王心想,这样的委屈,请父皇务必给他们也来几打! 第37章 尚衣局、尚膳局、尚药局、尚仪局的四位三品尚宫跟在一位头髮花白的老嬷嬷身后, 走在出宫的路上,这四位尚宫都是如今宫中如日中天的女官, 在官家和皇后面前都极有体面, 此刻却都像初入宫时那般毕恭毕敬。 前头走的老嬷嬷并未着宫装, 花白的头髮一丝不苟的梳在脑后,嘴角下垂,法令略深, 一看便知是位严厉的老人。 这便是国子监尚贤院的院长卢先生,曾歷经三朝, 为前两任皇后的教习嬷嬷,官拜正三品, 女官第一人。她身后的四位尚宫,可以说都是她一手培养提拔的, 因此不管什么时候卢先生入宫,四位尚宫只要有空的话,就一定会恭迎恭送,亲随其后。 先前卢先生刚从皇后娘娘宫中出来, 四位尚宫此时送她出宫。 经过御花园西南角时, 就看见一个满身是泥的官家小娘子, 狼狈的跟在宫人身后飞奔而过。 宫中禁止衣衫污乱, 禁止奔走疾行,看见这画面,尚仪局的杜尚仪忍不住说道: 「在御花园奔走,成何体统?」 卢先生却是觉得那一闪而过的脸很是熟悉, 问道:「那是谁家女眷?手里似乎还抱着什么东西。」
第76页 她开口问了,身后尚宫定然要回答出来,便唤了一个看守御花园的内侍过来询问,内侍说: 「回尚宫,那是安乐侯府的小娘子,先前掉进了狮园,她怀里抱的是一条受了伤的黑犬,陛下赐给她了,她正抱着黑犬去医治呢。」 「师父,今日乃良妃生辰,陛下泰和宫设宴请群臣贺寿,安乐侯府的小娘子定然是入宫贺寿来的。」尚仪女官如是说。 卢先生点点头,口中念叨了一句:「原来是安乐侯府的小娘子。怪道……还真是个热心肠的。」 「师父您说什么?」尚仪女官没听清,问道。 「没什么。」卢先生转身对四个徒弟说:「你们都回去吧,主子们要人伺候,不必每回都来送我。我一个人出宫就可以了。」 四位尚宫还想说什么,只见卢先生摆摆手,意思很坚决,说完之后,转身就走了,几位尚宫面面相觑,师父的脾气她们知道,说一不二,说了不要送,那就是不要送的,若太过客套,反而惹得师父不高兴。 ** 薛清欢把黑犬抱到医所,让犬大夫给它包扎完上好药,薛清欢再吭哧吭哧把它抱回泰和宫。 御兽园突然出了事故,宾客们也都没了赏玩听戏的兴趣,有些人都已出宫去了,安乐侯府也走的差不多了,因为薛娴珺受到了惊吓,留下来等薛清欢的只有薛康和薛冒两人,看着薛清欢一身狼狈抱着狗出来,薛冒率先上前。 「欢儿怎么样?有没有受伤?」薛冒问。 他知道薛清欢掉下狮园的时候,已经是御兽园被封的时候了,他进不去,所以不知道里面到底是个什么情况,只能焦急万分的在外面等。 薛清欢摇头:「我没事,爹。」 薛冒反覆确认之后才稍微放心,这才看见她怀里抱的大狗,说道: 「这是什么?」 「狗啊。」薛清欢说。 薛康的脸上露出些许嫌弃,不过碍于薛冒没表现出来,知道薛清欢追加一句:「这是陛下赐给我的。」 「陛下赐的?」薛康惊讶的往送薛清欢回来的宫人望去一眼,只听那宫人肯定道:「确乃陛下所赐,侯爷莫要担心。」 薛清欢随便抱的一条狗和御赐的狗,那待遇肯定是不一样的。薛康顿时没了脾气,任由薛清欢抱着,三人出宫。 回到家中,薛清欢一进院子就喊阿吉,阿吉出来后看见薛清欢手中抱着一条受伤的狗,问道: 「小娘子,您怎么抱了条狗回来呀?」 「这不是狗。」薛清欢正色道,阿吉一愣,低头再确认了一遍,这不是狗是什么? 「这是我的救命恩犬。」薛清欢说:「今日若非它,你家小娘子我约莫是要血溅宫廷了。快去准备个窝,它受伤了,得好生养着呢。」 阿吉还不知道今日宫中发生的兇险事,但听薛清欢这么说了,自然不敢多问,下去准备去了。 薛清欢一直等阿吉把狗窝准备好,才亲自抱着黑犬过去,放下黑犬的时候,它喉咙里还发出呜呜之声,薛清欢轻抚它的脑袋,说道: 「小黑,从今以后你就住这里啦。」 黑犬有灵,仿佛通人性,薛清欢说了那句话以后,呜呜之声就小了些,用脑袋蹭着薛清欢的手,感觉无比亲近。 「小娘子,这黑狗好有灵性。」阿吉蹲在一旁感慨。 「那是自然。若无灵性,又怎会捨命救我?阿吉,去准备些肉汤饭来,我问了御兽园的人,说它不怎么吃生肉,那以后咱就把肉煮一煮给它吃,少放一点点盐就可以了。」薛清欢刚才特地问了御兽园的宫人如何饲养犬类,以免回来饲养不对。 「是,奴记下了。」阿吉说完,又看了看薛清欢的衣裙,说道:「小娘子还是去洗个澡换身衣裳吧,这里交给我,我会照顾好这黑狗的。」 「什么黑狗。」薛清欢纠正:「它叫小黑。」 阿吉疑惑:「它不是御赐神犬吗?叫『小黑』是不是不威武?」 「哎呀你不懂。贱名好养活。」 「……」 ** 薛清欢安顿好了小黑就回房洗澡换衣裳了,清清爽爽的走出房间,正打算去瞧瞧小黑睡了没有,阿吉急匆匆的跑过来,薛清欢还以为是小黑有什么状况,赶忙迎上去:「小黑怎么了?」 「不是小黑,是侯夫人。侯夫人听说小娘子回来了,命人传您去问话呢。奴瞧着那传话的嬷嬷态度可不太好。」 薛清欢想该是因为御兽园的事情侯夫人找她麻烦了。 她没有立刻就去,反而先去看了几眼小黑,餵它喝了些水后才慢悠悠的动身去主院,到主院垂花门的身后,正好遇见了想再去传她的叶嬷嬷。 叶嬷嬷领着薛清欢入内,侯夫人正脸色铁青的歪在罗汉床上闭目养神,世子夫人和薛娴珺、薛娴雅都守在一旁,薛娴珺的眼睛红红,像是哭过的样子。 「侯夫人,四小娘子来了。」叶嬷嬷躬身来到侯夫人身边,小声说了句,像是怕声音大了吵醒侯夫人似的。 侯夫人果然没听见,又闭了一会儿眼睛后,才缓缓转醒,眼皮子蔑着,由丫鬟扶着坐起,开口就问薛清欢: 「你可知错?」 「不知。」 薛清欢确实不知,对侯夫人也毫无惧意。 「大胆。」侯夫人一拍罗汉床的头板,指着薛娴珺说:「今日你差点把珺姐儿挤下狮园,若非她福大命大,还真就被你害了。」
第77页 薛清欢可算弄清怎么回事了,不回答侯夫人的话,而是冷哼一声走到薛娴珺面前,阴沉着脸问她: 「侯夫人说我害你,我到底是害了你,还是救了你?」 薛娴珺见她脸色不善,想起她在狮园里跟狮子对峙的样子,这人可是连狮子的眼睛都敢打瞎的。 咽了下口水,薛娴珺迟疑:「我,我……不,不知道。当时那么乱,我怎么记得那么多。」 薛清欢眉峰一挑: 「谁害你,谁救你,你都分不清,我怀疑你这脑子读书读的进去吗?便是一般乡野村妇,也不至于如你这般煳涂吧。怎么着?就因为怕被府里长辈责怪,你就胡乱攀咬一气儿,把责任推到别人身上你就能好过了是吧?真瞧不上你这样的!还侯门贵女呢,你贵个屁!」 薛娴珺傻眼了,从小到大她还从没听过有人当面对她说这般污言秽语,一时接受不了,眼圈又红了:「你,薛清欢你敢这样说我。」 「我有何不敢?倒是你,你敢举天发誓是我害你的吗?我是推你的还是拉你的,你敢发誓吗?」薛清欢现在真想抽自己一巴掌,当时就不该心好,拉这白眼狼上来,害的自己掉下去,现在她还倒打一耙,真够无耻的。 「我,我……」薛娴珺自然不敢发誓,她知道是薛清欢拉她上去的,只不过刚才回来之后,祖母问话,她不敢说真相,于是就顺着祖母的话把责任推到薛清欢身上,把她和薛清欢做的事情调换了一下。 世子夫人将这些看在眼里,女儿是她生的,她怎会不知是什么性格,若薛清欢真的推了她,只怕现在早就哭的满府皆知,缠着侯夫人置薛清欢的罪了。但她今天只是哭诉自己如何如何害怕,不合常理。 「行了。便是欢姐儿你没害珺姐儿,那你也不该对她口出污言,那个字……委实不雅。」 世子夫人直接换了个方向针对,因为她能想到的事情,侯夫人也能想到,侯夫人是真的不知道珺姐儿的性子吗?为的就是借题发挥,找个理由处置薛清欢。 「牙尖嘴利,污蛮不堪。今日侯府的脸面都给你丢尽了!若是今后因为你,府中其他小娘子被外界诟病,你担得起责任吗?」侯夫人不管薛清欢犯的什么错,只要犯了错,她就能藉故处罚。 「侯夫人,我从狮园出来以后见过陛下,陛下都没说我给侯府丢脸,还夸我掷石快狠准,打瞎了狮王的一只眼睛,免去狮王自狮园跃出伤人,您若觉得您比陛下还厉害的话,那就罚我吧,我受着便是。」 薛清欢耐着性子,不急不缓的说了这样一段话,在说到『陛下』的身后,特地把声线拉长了些,好叫她们听的分明。 侯夫人和世子夫人的脸色果然一变,侯夫人的嘴像鱼似的一张一合好多回,便是有千般不满,她也不敢说出自己比陛下厉害的话。 世子夫人最会察言观色,怕侯夫人一个激动说出不该说的话惹祸上身,赶紧上前劝道: 「母亲,若她说的是真的,那就不能罚了。」 开玩笑,陛下都说她快狠准了,若回来之后就被罚,传出去的话,侯府难辞其咎啊。 侯夫人仍有不甘,世子夫人继续劝:「母亲,想罚她今后有的是机会,今儿真不行。」 大大的唿出一口气,侯夫人扶额平復心情,世子夫人做主对薛清欢道:「罢了罢了,既然你搬出陛下来压我们,那我们也无话可说。你且自去吧,从今往后须得谨言慎行,切莫再将市井那一套带到侯府来。侯夫人宽宏大量能原谅你一回,下回可决不轻饶了。」 「多谢侯夫人宽宏大量,清欢告退。」 薛清欢随便屈膝福了福身后,头也不迴转身就走了。 她离开之后,主院厅中传出一声茶杯砸地的声音。 「太嚣张了,太嚣张了!」侯夫人气的直咬牙,恨不得把薛清欢再捉回来活活打死才解气。 「母亲,您消消气,为了那么个野丫头气出个好歹不值当。」世子夫人不走心的劝慰,欲伸手为侯夫人顺顺气。 侯夫人一掌拍开往她心口伸的手,愤愤道: 「臭丫头竟敢拿陛下压我,真当我是吃素的嘛。就这样,侯爷还想送她去上学堂!哼,做她的春秋大梦!」 世子夫人望了一眼薛娴珺和薛娴雅,母女三人还是第一次知道这件事,薛娴珺没忍住问:「薛清欢要去上学堂吗?什么学堂?祖父不会要把她送到尚贤院吧。」 薛娴珺活了这么多年,在贵女圈中最得意的一件事就是,她凭着超高的琴艺,得了尚贤院礼乐先生的青眼,得入尚贤院上学堂,每每谈论到此事,她都是贵女圈中令人羡慕的存在。可不希望多个薛清欢来碍事。 「怎么可能!」不等侯夫人开口,世子夫人就绝了她的猜测:「你当尚贤院是什么阿猫阿狗都能进的吗?」 「可是祖父若是……」薛娴珺有些不安。 「你祖父又不是万能,再说了,他若有进尚贤院的门路,雅姐儿和淑姐儿怎么会在白鹤堂上学堂?」世子夫人说。 「哼。」侯夫人冷哼一声:「尚贤院她便是下辈子,下下辈子都别想进。而这辈子嘛,我让她连其他的地方也都进不了!」 侯爷想给薛清欢那个臭丫头镀金,就让他好好见识见识后宅里的本事! ** 薛清欢早上起来就在小黑这里,养了两天,有宫里的药在,伤口果然好很多,薛清欢扶着小黑站了一会儿,正拿一把宽齿的梳子给他梳毛毛,忙的不亦乐乎的时候,薛冒破天荒来找她。
第78页 「赶紧去换身衣裳,跟侯爷出趟门。」 薛清欢不明所以,被薛冒推进了房间,阿吉给她换了一身比较正式的衣裳,薛冒便领着她出门了。 薛康已经在马车里等他们,薛冒和薛清欢上车后,薛康就拍拍车壁,喊了声:「走吧。」 「去哪里啊?」薛清欢问。 薛冒难得笑颜:「侯爷要帮你找个学堂,你总得让人家去瞧瞧什么样子吧。待会儿去了学堂之后,你乖一些,千万别胡说八道,知道吗?」 「真上学堂啊?」薛清欢指着自己:「我已经十四了。还能上几年?」 薛冒轻拍了她一下,让她闭嘴别说话,一旁薛康说道:「你既知道比旁人晚了些,那到了学堂里就要好好努力追上旁人的学业。」 薛清欢第一次觉得薛康还挺有人情味的,至少他不像侯夫人那样眼睛长在头顶,小肚鸡肠,心思额度,他在某种程度上,对子女还是有点情义的,愿意为子女做些改变。这就还有的救。 「听到没有?侯爷为了你可是放下面子找了好些关系。你定要好好努力,珍惜这个机会不可。」薛冒说。 薛清欢抿着唇犹豫的点了点头。 以前没得上没办法,若是有机会上学堂的话,她怎么可能不努力呢!渐渐的心中升起一股子期待,没想到这一世提前回了侯府,居然捞着个上学堂的机会。 马车从侯府行驶到了贡街上,在一家名为白鹤堂的女学书院门前停下,车夫为他们打帘子,祖孙三人下了马车,薛康领头走了进去。 白鹤堂是大京府除了尚贤院外最好的女学了,一些想考尚贤院而考不上的名门贵女,大多都来了这里,也是一所非常好的学堂。 薛清欢站在薛冒身后,带着小紧张左看看右看看,想着自己很有可能能在这里上学堂,心情就很激动。 坐下没多久,白鹤堂的吉院正就出现了,穿着一身白鹤堂的先生服,头髮一丝不苟的梳在脑后,以书生礼向薛康行礼: 「拜见侯爷。」 薛康拱手回礼,没有多言,指了指下意识挺直背嵴站好的薛清欢,说道:「我的意思之前已经跟院正说过了,这便是我那孙女,自小也读过书,她随她父亲初来大京……」 薛康介绍薛清欢的话还没说完,就被吉院正打断了: 「侯爷,您不必说了。之前我也是不知道白鹤堂的具体学生名额,便应下了侯爷,可如今看来,白鹤堂已经没有名额了。您请见谅,要不您带薛小娘子再去别的学堂问问看吧。」 薛清欢脸上的笑容渐渐淡了下来,挺直的背嵴仿佛一下就软了。 「不是,之前不说好了吗?就她一个孩子,随便那位先生手里放一放不就得了,还有什么名额不名额的?」薛康有些不满,干脆直言道。 吉院正但笑不语,等薛康说完之后,才委婉道:「侯爷,我们也有我们的难处,若随便什么人都能塞进来,那咱们学堂又以何立世,又以何教学呢,您说是不是?请您体谅体谅我们办女学的不容易。」 人家都把话说到这份上,薛康也是拉不下脸求人了,拂袖对薛冒和薛清欢道: 「此处不留人,自有留人处。本侯就还不信了,这年头想上个学堂还有上不了的!」 吉院正笑容尴尬,一路赔笑亲自把薛康三人送出白鹤堂。 上了马车以后,薛康拍拍车壁,说道:「去看街亭,琼馥堂。」又转过来安慰薛冒和薛清欢:「你们别急,有我在,定叫欢姐儿上学堂!」 然而,薛清欢似乎意识到了什么,刚微微热气的心快速凉掉,已经没有期待了。 ** 卢先生走在国子监西边的迴廊上,跟两个先生讨论课题,便听身后传来一声轻唤: 「卢嬷嬷,可还认得我吗?」 国子监和尚贤院中,没有人会称唿卢先生为卢嬷嬷,除非是皇家子弟。 卢先生回头一看,连愣都没愣就上前行礼:「大大王说的哪里话,怎会不认得您呢。」 打完招唿后,卢先生对两名女先生比了比手势,两名女先生便行礼退下。 赵肇披着氅衣,手捧暖炉,笑眯眯的看着卢先生。 「大大王怎么来了国子监,您写的那幅《顺意帖》我也有幸拜读了一眼,写的确实很好,不怪双绝先生那般推崇。」卢先生看到那幅字的时候,都有点不相信出自一位皇家子弟的手。便是素来以书画闻名的平王,写的字在行家眼中,也不过是看看中游。 「可不就因为那幅字嘛,左大人非要我来国子监兼任一课,我这还在头疼呢。」赵肇温文尔雅的说着看似诉苦,实则亲近的话:「身上本就一堆事,前几日又被父皇逼着在大理寺领了个缺,还叫我彻查良妃生辰当日,御兽园围栏断裂一案。可苦了我这不能见风的身子了。」 宣成帝当年登基的时候,卢先生还在宫中伺候,几位皇子中,若说见得最多的,便数眼前这位大大王,见他多年未归,归来后对她仍旧亲近,有什么说什么,卢先生很是欣慰。 「大大王的气色像是好些了,身子只怕是要大好的。」卢先生又问:「对了,那御兽园围栏断裂时,可是有一位贵女落入了狮园之中,我听宫人提起,很是惊险,那位贵女没受伤吧?」 赵肇拧眉想了想:「嬷嬷说的,是安乐侯府那位小娘子吗?」
第79页 「没错,是她。」卢先生点头。 「她呀。倒是没受伤,不过也没落着什么好。一介女子落入狮园,将自己搞的狼狈不堪,难免受人诟病,我之前听安乐侯说要给她寻个学堂,如今只怕都要落空了。」赵肇遗憾一嘆,抱紧了小暖炉,又道: 「算了,横竖都是别人家的事。各人有各人缘法。倒是卢嬷嬷的母亲如何了?我初回大京,才刚听闻太夫人病了,还想着什么时候去府上拜会,见一见她。当年我可没少吃她做了给您带入宫的鹿肉酱呢。」 提起往事,卢先生也不禁跟着笑了起来,无奈一嘆: 「唉,母亲怕是熬不过今年了。年纪大了,没法子的。我现在只是尽力满足她的愿望,希望她最后的日子能开心些。」 赵肇遗憾:「如此,我过两日安顿好了,便去府上拜见,希望您不嫌叨扰。」 「大大王太客气了。」卢先生颇为感动。 赵肇躬身一礼:「那今日我便先告辞了,大理寺那边还有交接。」 「哦,是。我送大大王吧。」卢先生说完后,主动提出要送赵肇出门,被赵肇拦住,说道: 「卢嬷嬷不必与我这般客气,我自己一个人走就可以了。您的事也不少,别浪费在我身上。改日我登门拜访,咱们再好好聊聊。」 「好,那我便恭候大大王。」 两相告辞以后,卢先生看着赵肇离去的背影,想起了那日在景德寺山脚下的那个善心小姑娘。她说自己姓宋,家住甜水巷,卢先生派人去寻却没寻到。便知她是个厚道的小娘子。 人学文理,为的就是懂善恶,辨是非,那般心善的小娘子不该为世人偏见所扰。比出身和才学更重要的是人品,尚贤院一直以来,致力培养的便是这样的女学生。 第38章 薛康带着薛冒和薛清欢从白鹤堂走到琼馥堂, 再从琼馥堂到王家女学,进出三回, 每个地方的做法都是把薛康十分客气的请进门, 再委婉的拒绝, 然后再很客气的送出门。 一家如此就算了,三家都这样就有点过分了。 薛康站在最后去的王家女学门外,盯着那白底金字的书院牌匾, 越想越不对,掀袍欲再入, 被薛冒拦住: 「侯爷,算了吧。」 薛康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 看着薛冒那失望的神色,薛康咬了咬下颚, 薛清欢从旁说道: 「侯爷别问了。这情况,定是有人不愿让我上学堂,既如此咱们也不用勉强,让学堂夹在中间难做。」 薛清欢能想到, 薛康自然也能想到, 而不愿意让薛清欢上学堂, 又有能力阻止这一切的人, 不用猜都知道是谁。 薛康在门外犹豫片刻后,还是决定再进去一趟,薛冒想跟过去,被薛清欢拉住了衣袖。 父女俩在王家女学外等了一会儿后, 就见学长再次将脸色铁青的薛康给送了出来。 薛康率先上车,薛冒父女跟上,薛康气恼拍车壁:「回府。」 回去的路上马车里一片安静,再没有来时那般期待和兴奋,要说最失望的还是薛冒,他确实对薛康抱以很大的信心,觉得凭薛康的身份地位,让薛清欢上个学堂再简单不过了,却忽略了背后还有侯夫人从中作梗。 马车刚在侯府门前停下,薛康就急沖沖的下了车,埋头冲进府里,连正巧在门房的管家与他行礼都没搭理。 薛冒和薛清欢下车后,管家上前问了一句:「三郎可知侯爷怎么了?」 「唉。」薛冒一嘆,想说也不知从何说起,垂头丧气的进了府。 管家又把目光落在薛清欢身上,还没开口,薛清欢就抢先问了他一句:「侯夫人在府里吗?」 「在呢在呢。小娘子,您知道怎么回事吗?」管家又问。 薛清欢将双手拢入袖中,想了想之后,对管家郑重其事道:「再去准备几套茶具吧,主院那边兴许用得上。」 说完之后,薛清欢就施施然入府,不再理会满头疑惑的管家。 茶具? ** 薛康一脚踹开主院的耳房,吓得正在喝参茶的侯夫人直接把茶杯给扔了,人参茶洒了,杯子碎了一地。 叶嬷嬷见是薛康,不敢阻拦,薛康掀开珠帘就指着侯夫人怒问: 「你什么意思?串通那些个书院院长不让欢姐儿上学堂,对你有什么好处?欢姐儿也是侯府的小娘子,她若能出口成章,你脸上也好看不是?她若粗鄙不堪,难道你这个名义上的祖母脸上就有光彩了?」 侯夫人开始吓了一跳,但看见怒气汹汹的薛康之后,就知道怎么回事了。 早就料到他去学堂回来会发脾气,侯夫人早就做好了准备。 「哼,那种光彩,我可不稀罕。再说了,我只是去把那丫头的品性与几位院长说了一下,人家学堂要收品行端正的小娘子,我有什么办法?你有本事,拿出你侯爷的威风,压着她们收了那丫头去啊。」侯夫人阴阳怪气的说。 薛康看着她的嘴脸,怒从心生,一脚踹翻了她软塌旁的桌子,桌子上没喝完的人参盅和杯子茶具碎了一地,叶嬷嬷等僕婢想上前收拾,却又怕撞在薛康气头上,躲在珠帘后头观望,叶嬷嬷瞧见了,赶忙把所有人都给斥退出去。 侯夫人看着满地碎瓷,无所谓的白了一眼: 「你便是砸翻了屋顶,那些书院也不可能收薛清欢的,谁让她自己不争气,她要是足够出色,人人交口相贊的话,我便是把她的坏话说破了天,人家该收还是会收的呀。可她行吗?乡野出身的野丫头,一辈子都别想有出息!和她那个废物爹一模一样!」
第80页 薛康被侯夫人掐住七寸了骂,他平生最不愿听到的就是别人说自己的儿孙不争气,偏偏侯夫人还专往他痛处去戳,薛康之所以要支持薛冒科考,为薛清欢奔走上学堂,就是想帮他们镀一层金,将来好在这人才济济的大京府中混下去。 可现在,欢姐儿的路已经被侯夫人堵死了,有她在,欢姐儿这辈子都别想在大京府上到学堂了,将来议亲时,市井出身之事定然还是会被拎出来议论,真正有名望的人家,哪会找这样的儿媳。 将来若他们父女过的不好,人家只会说他这个当父亲,当祖父的无能,想到这些,薛康就气不打一处来,抬起一脚,就踢翻了耳房中间的屏风,四页屏风断了两页。 侯夫人好整以暇的看着他发疯,也不制止,甚至看到薛康这样,她还有点享受,这些天在薛清欢那里受的气,总算在薛康身上掰回来一点。 太痛快了! 「哎呀,我要是你啊,现在就不急着发脾气,再去问问民间的那些女学私塾,说不定你给的钱多了,人家也能不在乎人品道德,收了你那宝贝孙女呢。」 侯夫人说风凉话不怕闪舌头,巴不得薛康更加生气一点才好。 「你给我闭嘴,你……」 薛康指着侯夫人正要再骂一轮,却听外头传来管家的声音: 「侯爷,外头有个女先生求见,说是尚贤院来的,院长有亲笔信要面呈侯爷。」 屋里忽然一阵寂静。 薛康看了一眼侯夫人,问道:「你连尚贤院都打招唿了?」 侯夫人一愣:「我犯得着跟那里打招唿吗?」 「那人家来干嘛?」薛康不信。 侯夫人这回答的很真诚:「我怎么知道。」因为她确实不知道尚贤院的人怎么来了。 ** 薛康心中存疑,没耽搁就去了,管家已经把人请到了前院会客厅中,薛康一到就看见一位身穿尚贤院服侍,戴着女冠的女先生站在中间,她身姿挺拔如松,举手投足都是一股皇家书院的气派。 听见脚步声回头,看见薛康,女先生上前行礼: 「参见侯爷。」 薛康愣愣的虚扶一下:「先生免礼。不知先生今日所为何来?」 女先生直起身子后,将手中的一封书信呈送到薛康面前,说道:「这是院长的亲笔书信,侯爷请过目。看完您就知道了。」 薛康接过信封,半信半疑的从信封里抽出信纸,将之展开从头到尾阅读一遍,然后……因为不敢相信,他有捧着书信走到门边,让更充足的日光照在信纸上,清清楚楚的重新阅读了一遍,重新读一遍的结果表明,他第一遍并没有看错。 这与其说是一封院长给他的亲笔书信,不如说是院长亲自书写的邀请函,院长邀请安乐侯府四小娘子薛清欢于五日后,亲赴尚贤院接受最基本的考核。其原因院长也在信中说明,院长说,她曾受过薛清欢的帮助,十分确定薛清欢是个品行端正,心地善良的好学生,所以,尚贤院愿意为她破格降低考核标准,希望她准时参加。 薛康看着那白纸黑字,心情有些复杂。 怎么说呢,就算薛康内心也很希望薛清欢能够上到学堂,但是却从来没有为她考虑过尚贤院,因为无论从哪里看,薛清欢的水平连尚贤院的门槛都摸不上。 所以一开始他就没把尚贤院列在考虑之中,可是现在,所有他觉得可能的地方全都拒绝了他,而他觉得绝对没可能的地方却递来了橄榄枝。 这前前后后加起来最多两个时辰的功夫,薛康的心情从上到下,从喜到怒再到喜不自胜,反反覆覆,来来回回。 「这,真是院长写的?」薛康仍旧有那么一点不敢相信。 女先生指了指信封上的红戳:「国子监发出的文书章,如假包换。先恭喜侯爷了。」 薛康伸手抚在那国子监特有的文书章上,连连点头:「是真的,是真的。多谢先生,多谢先生。来人吶,快取一份大大的红封来。」 这回薛康是真高兴了,在女先生万般推辞下,坚持把一封封了上百两的红封塞到了女先生手中,亲自把她送出门,看着她坐上国子监的轿子才拿着信返回侯府,亲自往丽香雅苑报这个喜讯去了。 而另一边,叶嬷嬷跟前院的嬷嬷在垂花门那边低声交流,前院的嬷嬷把尚贤院邀请薛清欢参加考核的事情告诉了叶嬷嬷,叶嬷嬷一听,这可怎么得了,然后赶紧跑进院子里禀告正心情大好,喝着人参汤,监督丫鬟清扫薛康砸碎的杯子茶具什么的,并且破天荒的没有嫌弃丫鬟动静大。 叶嬷嬷看着心情这么好的侯夫人,都有点不敢上前说了,还是侯夫人看见她鬼鬼祟祟在门外,喊她进去之后,叶嬷嬷才支支吾吾的把前院嬷嬷传来的消息告诉了侯夫人知晓。 侯夫人一口人参茶喷在了叶嬷嬷的脸上,颤抖着声音问道: 「你,你说什么?再说一遍。哪里?」 叶嬷嬷抹了一把脸,坚强的重复一声:「回夫人,尚贤院。」 『啪』一声,侯夫人没控制住想打人的右手,直接一个巴掌甩的叶嬷嬷找不着北了。叶嬷嬷捂着脸躲到了门边,只见侯夫人像是没头苍蝇般在厅里转悠了好几圈,然后才发出一声咆哮,然后就踢凳子,砸桌子,甚至把整个多宝阁上的花瓶都拿出来砸了个遍,地上丫鬟们刚打扫完侯爷砸碎的东西,又迎来了侯夫人这边更加勐烈的风暴。
第81页 何苦来的。 还真是亲夫妻,连发脾气的姿势都一模一样。要是今后有人说侯爷和侯夫人貌合神离,她们就把这些碎瓷都甩在那些人脸上,这么默契,还貌个屁的神离。 第39章 薛清欢蹙着眉头将薛康送来的这封书信看完, 反应和薛康差不多: 「这真是院长亲笔?」 薛康指着国子监的戳:「如假包换。」 薛清欢懵了。 尚贤院是国子监名下,大京府女子书院中的最高等学府, 她和薛康的想法一样, 当时说要她上学堂的时候, 首先被除名的就是尚贤院,不是尚贤院不好,是太好了, 好到她连肖想都不敢。 薛冒拿过那封函书,从头看了一遍问: 「这信中说, 院长曾受过你的帮助,你帮她什么了?」 薛清欢被问的愣住了:「我, 我没帮过她什么呀。我都没见过她。」 「没见过?那她为何说你帮过她呢?莫不是搞错了?」薛康又开始不敢相信了。 薛清欢看着书函中端正秀雅的工整字迹,莫名想到了一个汗流浃背的夫人, 薛清欢脑中灵光一闪,莫不是她? 「啊。」薛清欢忽然发出一声。 薛康和薛冒同时看她,薛清欢想了想后,说道:「我, 刚回侯府的那几天去景德寺烧香的时候, 遇到过一对妇人母女, 我帮那个女儿把她八十岁的老母亲背上了景德寺, 还给她背下来了。难道那个妇人就是尚贤院的院长卢先生吗?」 薛清欢回想那天,她和大王在路上偶遇,大王吃了她一碗馄饨,送了她一套天绣阁的衣裳, 然后又藉故去了景德寺,故意把她一个人留在景德寺山脚下的凉亭里。 若非她那时处于那地,她又怎么可能会遇到那对奇怪的妇人母女呢。说到底,根本就是大王从中在为她安排吧。 从那个时候开始,大王就在为她打算,想为她另闢蹊径,送进尚贤院求学。 「那卢先生生的有些清冷严肃,对了,她的右边眉毛里有一颗痣,你想想你遇到的妇人是不是她?」薛康问。 「嗯。好像有的。」薛清欢说。 「那就是了!」 薛康忽然一个击掌,高兴的从凳子上跳起来,喜笑颜开道: 「好,太好了!太好了!欢姐儿是个有福缘的,多少名门贵女想入尚贤院的门都不能够,你却是尚贤院院长亲自邀请的,哎呀呀,我侯府可很久没有过这么体面的事情了。痛快,哈哈哈。」 薛清欢见薛康如此高兴,实在不想泼他冷水,说道: 「侯爷,别高兴的太早,院长只是邀我去受考核,我这水平能考过尚贤院的标准吗?」要是考不上,这邀请函也就没啥实质性的意义了。 薛康的笑声停了停,突然说道: 「还有五日,你爹说你射数极好,礼乐还行,御书一般。不过,御和书这两样都不是能五天之内一蹴而就的,干脆暂时先放弃,这五日就多补礼乐!六艺中若四艺皆以优良过,想必入学不是什么大问题。毕竟院长书信中写的分明,邀你去接受尚贤院最基础的考核。尚贤院收的最小的学生,大约是九岁,也就是说,你只要四艺比过人家九岁的孩子,再稍微优秀那么一点点就可以了。」 「……」 薛清欢也不知道薛康的这套理论靠谱不靠谱,但现在似乎也没有别的更好的办法。总不能院长都亲自发来邀请函,她却没有胆量参加吧。 退一万步说,就算她真的考核失败,那将来也能说自己是尚贤院的落榜生,金镀不上,便是镀层铜也是好的。 整个侯府皆因薛清欢要去考尚贤院之事而沸腾了,侯夫人那边自不必说了,直接气的上头上火,对外称病了好几天,再有就是世子院子里也不平静,主要是薛娴珺从学堂回来得知这个消息,当即感觉受到了极大的打击,她担心的事情居然真的发生了,当天晚上不仅什么都没吃,还哭了半宿,可把世子夫人急坏了。 就这样鸡飞狗跳的过了几天,终于到了薛清欢去尚贤院应试之日。 一大早,卞氏就亲自在新建好的小厨房里给薛清欢做了一碗打竹糕,寓意薛清欢能通过考核,像竹子一样节节高。 薛冒只能把薛清欢送到国子监大门外,薛清欢得一个人进去。 卢先生已经派人在门口专门守着她,为的就是给她引路,薛清欢跟在那位穿着尚贤院白底红边,朴素清新的院服先生后头,怀着既紧张又期待的心情走入了大赵国最高学府国子监的大门。 尚贤院在国子监的最里面,每每入内时要从国子监前部通过一条迴廊,绕过国子监的演武场和书室,然后才能看到一片临水而建,白墙黑瓦的典雅建筑群。 引路先生将薛清欢带到一间考室中,说是考室,其实是一间轩室,四面通风,挂的是细密竹帘,此时竹帘皆卷在上方,轩室中间独独放着几张书案几张坐垫,有的书案上摆着笔墨纸砚,有的书案则是空的,薛清欢未经许可,未敢入座,便恭敬的立在门边静候。 只片刻的功夫,便有一位眉眼和善的女先生走过来,她看起来四十多岁,头髮尽梳脑后,手中捧着一叠写满字的宣纸,从笔透来看,该是学生所写的字。 「先生好。」薛清欢主动上前与之鞠躬行礼,先前引路的先生与她说在尚贤院中,便是女子也不可行闺阁礼,而是要行公子礼或鞠躬之礼,薛清欢现学现用,像模像样。
第82页 那女先生笑着将薛清欢上下打量一遍,点点头,指了指最前方放着笔墨纸砚的长案桌,说道:「请入座。」 薛清欢按照指示坐过去,女先生等薛清欢坐下后,在她的桌上铺下一张写有礼乐考题的纸张,没有多余的话,直接说道: 「这是三阶礼乐题,先笔试而后再选乐器,开始吧。字迹方便务必工整,这不仅是礼乐试题,也是书试」 「是。」薛清欢深吸一口气,为自己鼓励一番后,挑了一支小楷狼毫笔,蘸墨开始看题。 如果是前世这个年纪的薛清欢,对于这些礼乐知识其实是一知半解的,她娘宋氏能武会算,仕女礼仪和乐器方面可以说是一窍不通,但薛清欢上一世跟着大王,王嬷嬷教她六艺,礼乐之事便是那时学的。 薛清欢知道,尚贤院的仕女阶段共分七阶,九岁入学,一阶一阶慢慢往上,若是入学晚了,就要挑战越阶,同样的呃,只要过了试验,自然就有先生将你分到对应的阶室去,有那上学晚成亲晚的小娘子,一直上到十九二十岁也是有的。 等到七阶考核尽皆通过后,就能从尚贤院结业,这是大赵女子最高学府的荣誉。 尚贤院三阶的试题,一般是十二岁左右的小娘子辩答的,对于薛清欢来说也不算太难,回答的挺流畅,但她却没敢写的太快,因为要把一个个字尽量写的工整些,可即便她努力把字写好,整体看起来还是差强人意。 写完之后,薛清欢便将满满当当的三张试题考卷,拿去给在坐在薛清欢对面书案上阅卷的女先生,女先生没有接过,而是让薛清欢将试卷放在一边,然后就叫薛清欢坐到先前考试那张桌子的后面去,薛清欢坐好后,她摇响了手边的铃铛,不一会儿便有另一位先生进来,拿着一本画册摆到薛清欢面前,画册翻开以后,薛清欢看见里面是各种乐器的绘图。 「挑一件你最拿手的。」那先生说。 这就要开始考乐了,薛清欢将画册从前翻到后,在画册后半段选择了一件乐器,那先生对她投来讶然的目光,没说什么,合上画册离开了。 其实薛清欢各种乐器都能演奏,但是在各种形态优美,声音悠扬的乐器中,她独爱胡琴,那是一种北方传来的二弦嗡子,是她在流放的路上总听一个瘸腿的老兵拉奏,哀哀怨怨,沧沧凉凉,欲断还连,在天高地广的北方传播悠远,听了不由自主的鼻头髮酸,热泪盈眶。 这种胡琴在中原地区并不盛行,不是专门做乐器的人甚至可能都没见过,也就是尚贤院能很轻松的拿出,亏得是尚贤院才能让薛清欢有机会发挥她最喜欢的乐器。 大约是不常有人使用胡琴,那先生去了大约一炷香的时间才把薛清欢要的乐器取来,弓毛上已经擦过松香,调过音调。 两名女学生搬了两张高凳子进来,一张给薛清欢坐,另一张给先前让她挑乐器的先生坐,看来那先生对薛清欢很好奇,想要坐下来听听薛清欢挑的胡琴拉的怎么样。 做好一切准备后,薛清欢摸着熟悉的琴把子,用弓毛在弦上试着拉了两个音出来找了找感觉。 凄凉悠扬的琴声自轩室中传开,薛清欢选的便是流放途中第一次听瘸腿老兵拉奏的《空原凉夜》,曲目背后讲述的是一个为国远征的士兵在无尽的凉夜中思乡、思亲、思情,主调就是悲伤,能够将人内心的绝望和思念勾起,听的时候沉浸其中,不知不觉就泪流满面。 这是薛清欢在流放时鲜少体验到的情感宣洩处,因此记忆尤为深刻,听了一路之后,就把这曲调完全记住,被大王救了之后,她在不少夜里都想起那个瘸腿老兵和这首苍凉的曲子。 悠扬的弦声自四面透风的轩室传出,传到了国子监内外正在上课的书室中,传到了正在练习摔跤的演武场中,传到了各教习楼阁中,此时此刻,国子监内各个角落仿佛都能听见这凄凉又哀怨的胡曲。 这种胡琴有别于中原的曲目,更多的是大漠高原,无人之境的阔达,与这曲中的乡愁情思哀怨相比,中原曲目中歌颂男女的缠绵悱恻,如水温柔竟显得有些奢侈。这世上并不是只有缠绵悱恻、求而不得的爱情,还有那天高海阔,常年不能归家的天涯客。 原本尚贤院的学生考核曲目,并不需要演奏全曲,只要让先生看到,听到你的技法和曲调之后,一般弹奏过半就会被叫停,然后直接给出分数,但是薛清欢却一直将这长达一刻钟的曲目完完整整的演奏完毕,轩室中的两位考核先生都未曾有谁中途喊停。 起先的女先生还好,听薛清欢演奏完之后,只是坐在书案后头,目光盯着书案上的某处,不知道在看些什么,眉头微蹙,好似入神;而另一个为薛清欢取琴,临时决定坐下听她弹奏的那位先生,竟感同身受的红了眼眶。 待薛清欢将最后一丝尾音皆收回之后,他才抬起衣袖随便在脸上擦了擦,然后站起身给薛清欢鼓了几下掌: 「不错。真不错。这胡曲我没听过,却一点不妨碍我想哭。让你见笑了。」 薛清欢起身对他一鞠躬,说道:「谢先生。」 那先生似乎仍有所触,欲言又止的将手抬起放下,最终什么也没说,对薛清欢摆了摆后,才惆怅一嘆,接过薛清欢递来的胡琴,若有所思的离开轩室。 轩室四面透风,所以薛清欢还能看见他离开的时候,不时低头轻抚那胡琴,一步一嘆,像是想起了什么伤心事。
第83页 「柳先生是延边人,你的琴曲勾起了他的思念。」 女先生这时回过神来,走到薛清欢身前对她解说,而后又不吝夸赞: 「你这曲子新奇的很,曲调也很……奇怪,我没有听过,所以点评不出具体好在哪里,但就乐感而言,乃是我近年来所闻最佳。不用等其他先生评判,我直接给你甲上。」 「甲上,是最好的意思吗?」薛清欢不敢肯定的问。 女先生微微一笑:「是。」 薛清欢跟着欢喜的笑了,女先生又道:「现在你跟我去演武场,射这一门则由武先生考核,射箭你会的吧?」 「学过,还不错。」薛清欢客气的回答。 六艺之中,她最得意的就是射和数。射这方面,不敢说百步穿杨,但十发九中绝不是问题。 「我姓寒,你可以称我为寒先生,我是教授礼仪的,先前那位为你备琴的先生姓柳,他曾是宫廷乐师,现在在尚贤院教授乐理,待会儿你要去演武场,见到的射箭先生姓武,她不苟言笑,看着冷,其实人挺好的,你别怕,正常发挥就好。」 「多谢寒先生指教。」薛清欢谢过后,寒先生就亲自领着她往演武场去。 演武场分为一大一小两块地方,大的那块是国子监的学子们平日里习武之地,小的那块是尚贤院女学生们平日里射箭之地,中间隔了一条二十尺宽的小河,两个演武场周围都有围网阻拦。 武先生早已在演武场上等候,箭靶和箭矢全都准备好了,寒先生把薛清欢交给武先生之后,就率先离去。 正如寒先生所言,武先生是个很冷的女子,大约三十多岁,穿着一身黑色短款劲装,将她的身材彰显的十分干练,黑髮梳成马尾,别有飒飒侠风,她不像是书院的先生,倒像是行走江湖的女侠,还是一看就武功非常高强的那种。 薛清欢对她行礼过后,武先生点头回礼,指了指摆放好的箭矢,冷道: 「射箭的要求很简单,就是直射、同心射、穿行射三种,一共三十箭,每种十箭,射到红心皆为五筹,红心外侧的白圈为三筹,白圈外围的黄圈为一筹,若脱靶则不计筹。明白了吗?」 说完之后,武先生递给薛清欢一根绑袖子的红绳,帮她将两端长长的衣袖绑到身后,防止射箭时妨碍她出箭。 薛清欢将箭篓子挂在腰间,来到指定处,先抽出一根箭矢比划了一下红心的方位。 此时河对岸的国子监演武场上的学子发现了薛清欢的身影,正好是摔跤休息的时候,干脆全员趴到围网处一边休息,一边看对岸女学生射箭。 阮文霁有时也会到国子监来教学子习武,今日正好有课,没想到会在这里看见薛清欢,竟也鬼使神差的跟那些学子一样来到围网前观望起来。 学子中身份最高的当属十五岁的哲王,看见阮文霁过来,不禁奇道: 「哟,阮教习什么时候也对女学生感兴趣了?」 引得周围学子发笑,但碍于阮文霁平日威严,都不敢笑的太过分。 阮文霁瞥了一眼哲王,哲王吐舌捂嘴,表示自己不调侃他了,这时有学子喊道:「要开始了要开始l了。尚贤院今日是怎么回事,就她一个来射箭,有谁知道是谁家小娘子吗?」 「不知道,没见过啊。不过能到尚贤院来的,少说也得是什么伯爵家的吧。」 「诶,她是在考射箭吗?那刚才那弦声会不会就是她在考?」 「是她吗?那音调还真好听,找个机会问问是什么曲子。」 「得了吧,你连人家是谁都不知道,还问什么曲子。」 「别说了别说了,真开始了。看看小娘子射箭怎么样。」 薛清欢不知道自己成了河对岸的关注焦点,用箭矢比划了一下红心后,便将箭搭在弓弦上,挺直背嵴,抻直手臂,拉开弓弦,疾射而出,正中红心! 武先生拿着一块木板,木板上沾着一张画了些线条的白纸,手持笔墨,见薛清欢一箭正中把心,略感意外的抬头看了她一眼,在白纸上记上一笔,冷道: 「继续。」 薛清欢默不作声,一边抽出腰间箭矢,一边走到下一个箭靶前,箭搭弦上便射出,甚至连靶子都不看一下就继续下一箭,不过一会儿的功夫,直射这一栏的十支箭矢尽数钉在箭靶之上,九支红心,一支白心,共计四十八筹。 紧接着便是同心射,顾名思义,就是要把箭从箭靶前两步远的一个圆形铁圈中射过,落在靶上才能计分。 这种花式射箭法比直射加了一些难度,通过直射的人在这一关就能减掉一半。 薛清欢沉着以对,似乎箭靶前的那只铁圈对她并没有任何影响,她依旧是一箭接着一箭,最终结果,八支红心,两支白心,共计四十六筹。 而最后一关则是穿行射,这是机关术的一种,射箭之人站在一个特定的场所,周围是十个小沟渠般的圈子,圈子下面有滑轮轨道,箭靶就支在滑轮轨道上不断移动,而射箭之人可以穿行射箭,也可以站在原地,等滑轮把箭靶送到面前再射,总之不管怎么射,最终只认几筹成绩。 薛清欢站在圆圈中心之后,箭靶滑轮就开始启动了,十个箭靶围着薛清欢周围转动,薛清欢站在原地,以万变不离其宗的方法,等待滑轮把箭靶送到她的正前方,看准时机,搭弓射箭。不过这一关比之前两关花的时间要多很多,因为只要错过了一个时间,就要再等下一圈送过来才行。
第84页 第三关,薛清欢七支红心,两支白心,一支黄心,共计四十二筹。 这样算下来,最终成绩就出来了,前后三关加起来,薛清欢总共获得了一百三十六筹。 当武先生将薛清欢的成绩朗声抱出来之后,薛清欢觉得还挺满意,而她不知道的是,此时河对岸的围网后一众学生的心情可谓此起彼伏,默契十足的闭了嘴。 直到薛清欢被武先生带离射箭场之后,才有个学生开口小声问道: 「你们当初考的时候射了多少筹?」 半晌没人回话,哲王干咳一声,说道:「我,我也一百三十几筹。」他当时超常发挥,得了一百三十一筹,比那小娘子少了五筹,哲王愣是没好意思说。 哲王这边开了口之后,其他人更加不想开口了,因为众所周知,哲王的射箭师父是镇国公,镇国公堪称大赵第一神射手,有那样的师父在,哲王得一百五十筹也不稀奇。 「你们呢?都多少筹?不会没一个比那小娘子好的吧?那咱可太丢人了。」哲王环顾一圈,所有人都摸着鼻子浑不吭声。 「我当年一百四十八。」 始终挺直站在围网外,目光悠远的望着那射箭场上的点点红心,开口说道。 「好嘛。还是教习厉害。」学生们努力想给自己找个台阶下,说道:「那小娘子莫不是神威将军府的吧,将门虎女什么的?」 「哦哦,对对对对,说不定就是!普通人家的小娘子怎么可能射箭这么厉害!」 「嗯嗯,肯定是肯定是。」 「行了,咱也别猜了,我看那小娘子今日的考核成绩指定能入学了,以后就是师兄师妹,还愁没机会知道是谁家的嘛。」 学生们的挫败感终于被这几句调笑给舒缓了过来,大家嬉嬉笑笑间才觉得反正不是他们一个人输,一群人都输了也就没什么了。 阮文霁幽幽唿出一口气,暗道那丫头究竟还藏着多少惊喜。 第40章 卢先生拿着薛清欢的考卷和成绩看, 乐和射两科都是甲上,卢先生很意外, 而礼和数是乙上, 书是丙, 御是丁下。 「这孩子有点偏科,不过乐和射都是甲上也是难得!」寒先生原本对于卢先生突然要破格招录一位学生入院一事并不太贊成,但今日见了薛清欢之后, 尤其是听她拉了一曲塞上的胡琴之后,寒先生倒是对这孩子改观了不少。 「是有点偏科, 若御和书能稍微好一些的话,我便直接将她安排到七阶书室了。」卢先生愉快的说, 不管怎么样,薛清欢的素质比她预想中不知道要好多少, 可以说完全超乎了她的想像。 寒先生听她这话,问道:「听先生这话的意思,是已经确定录取她了吗?」 今日是邀请薛清欢来进行考核,虽说之前已经说过, 但还得等六艺成绩出来之后才能做最后决定。 卢先生比了比手中的成绩纸, 说道:「这还有什么好疑问的吗?两个甲上。」 「哈哈, 是。那先生觉得将她安排在哪一阶比较合适?」寒先生说:「我好提前去安排一下。」 卢先生犹豫的看着薛清欢『御和书』那两栏的成绩, 最终决定:「五阶吧。跟她的年纪差不多匹配。」 寒先生也是这样想的,原以为薛清欢这个年纪来尚贤院,定要被分到全是比她年纪小的阶层去,没想到她挺争气, 十四岁的小娘子,大多都是五阶和六阶,这样一来她也就不会赶到有多尴尬了。 「是。我这就去准备。」 ** 薛清欢考完走出国子监大门,上车就让长喜带她去御街吃饭,辛苦了一个上午,薛清欢高度紧张,肚子早就饿的不行,在大京府首屈一指的繁脍楼点了十几道大菜,大口吃肉的豪迈模样让薛冒不禁怀疑闺女这半天在国子监里搬了多少砖。 「慢点儿慢点儿。」薛冒见她嘴巴鼓的像松鼠,赶紧给她倒了杯茶过去。 薛清欢埋头苦吃了一会儿后,肚子里有了货色,终于不用再像饿死鬼投胎似的吃饭了,端着饭碗唿出一口气,整个人都活了过来。 「我真是很久很久都没有这般紧张过了。」薛清欢喝了口茶清清口,对薛冒如是说道。 薛冒问她:「快与我说说,考的如何?」 「还行吧。」薛清欢自己也说不太好。 「还行是什么意思?」薛冒比她还要焦急,光是接到尚贤院的邀请也没什么,最终还是得看能不能考进去。 「我『乐』和『射』这两项,先生当场就给了分,都是甲上,『礼和数』次之,反正『书和御』我肯定是不行的,不管我怎么练,这手写出来的字都跟狗爬似的,还有那骑马,我看见马就犯憷,别说骑着跑起来了,就是坐在马背上不动,我都害怕。所以……」 薛冒听她这么说,略微有点担心,都说尚贤院的标准非常高,光是有两个甲上,人家也未必买帐。 「唉,也是怪我从小没有用心培养你,若你小时候我便多盯着些你的学业,如今也不至于这般狼狈。」薛冒略有悔意。 「爹,听你这口气,好像我十有八、九考不上了。」薛清欢咬了一口龙鬚酥,被里面的馅儿烫了一下,扇了扇嘴巴后,才接着说:「其实我自己觉得还好。你想啊,当年薛娴珺不也是因为得了一门甲上,好像是琴艺吧,尚贤院最后不也录取她了嘛。我有两个甲上,便是其他稍微次一些应该也无关大局。」
第85页 「你呀。凡事想的太好。不过,考已经考了,咱们就算担心死了,成绩也已经出来,人家录取你还是不录取你,只能听天由命。」薛冒自我安慰。 薛清欢真觉得没必要像薛冒那么悲观,但现在一切都未有定数,说什么都太早。 两人吃完饭之后,薛康说要去一趟书局,薛清欢就把一些没动过的菜餚让伙计装进食盒中带回侯府。 薛清欢刚到门边就看见小屏躲在墙根儿下鬼鬼祟祟的探脑袋,薛清欢走过去在她后背拍了一下,吓得小屏跳了起来,捂着心口转身,看见薛清欢就像看见了救星一般,拉着薛清欢的手就说: 「小娘子快去救姨娘。」 「怎么了?」薛清欢问。 「今日郎君和小娘子出门之后,侯夫人就派人把姨娘叫了过去,还不让奴跟着,直到现在也没放姨娘回来。」小屏焦急的说。 薛清欢把手里的食盒递给小屏,急急匆匆的进了侯府,原本是想直接冲到侯夫人院子里去把人带回来,但薛清欢想了想,还是先转道回了丽香雅苑,阿吉想趁太阳好,正要打水去给小黑洗个澡,手里还拿着刷子什么的,看见薛清欢快步回来,赶紧放下东西上前问: 「小娘子怎么了?」 薛清欢没说话,而是径直进屋,从里面拿出一只锣鼓,锣锤别在腰间,直奔侯夫人的院子。 到了主院外头,门口有婆子拦路,里里外外有七八个之多,明显就是为了防止有人硬闯,薛清欢冷笑一声,也不强闯,从腰间抽出锣锤,在锣鼓上奋力敲了几下,整个侯府主院仿佛都给震动了似的。 就听薛清欢在主院外头大声喊道: 「求侯夫人放我进去见一见祖母,我祖母卞氏如今身怀六甲,正是关键时期,侯夫人不看僧面看佛面,就当是为了侯府子嗣绵延不绝,若有责难,清欢愿为祖母一力承担,请侯夫人放过我的祖母和她腹中孩儿,请侯夫人开恩。」 「请侯夫人开恩……」 「铛铛铛铛铛……」 薛清欢的铜锣敲的震天响,别说是主院了,就连旁边的院子也听得一清二楚。 卞姨娘又有身孕了?她都多大了? 这是所有人听见薛清欢敲锣打鼓那些话之后的第一反应,然后第二反应就是,侯夫人因为知道卞氏怀孕,所以恼羞成怒把卞氏给关起来了? 看门的婆子原本一个个门神似的挡在主院门前,这自然是侯夫人的特意安排,为的就是挡住没规矩的四小娘子,可谁知道四小娘子根本就没有硬闯的意思,掏出铜锣的时候婆子们还不知道她想干什么,直到她『铛铛铛铛铛』的敲起来,并且口不择言说了那些话之后,婆子们才有所惊觉,吓得赶紧一窝蜂的沖向薛清欢,阻止她继续说话。 然而,一切都已经来不及了。 而在主院里的侯夫人在听见铜锣声响起的时候,就从软塌上坐了起来,她听见了什么?卞氏怀孕了? 侯夫人冲出房门,指着外头喊道:「都死了吗?让她给我闭嘴!」 外头婆子虽然已经在叶嬷嬷的指挥下行动,但终究没有薛清欢身手敏捷,抓了半天连薛清欢的衣角都没碰到,却让薛清欢连躲带蹦的又多敲了好多回,从周围吸引了好些人,婆子们既要抓薛清欢,又要赶走驻足观望的一些下人,乱作一团。 「这个无法无天的东西!卞氏呢?」侯夫人听到了主院外头的混乱声音。 急的一头汗的叶嬷嬷回来之后,就听侯夫人问,指了指小厨房的方向回道:「还在剥核桃呢。」 「去把她叫出来!」侯夫人怒道。 没一会儿后,颤抖着双手的卞氏就被带到了侯夫人面前,侯夫人直接忽略她满是鲜血的十根手指头,狐疑的看向卞氏仍未显怀的肚子,卞氏察觉到侯夫人的目光,下意识将身子往旁边侧了侧,侯夫人用难以置信的口吻问道: 「你怀孕了?」 卞氏低着头不作答,侯夫人最看不得她这装作楚楚可怜的样子,正要抬脚踢她,就听有丫鬟来禀报: 「夫人,侯爷回府了。听见了四小娘子的敲锣声,正往主院赶来呢。」 侯夫人心上一紧,直觉不能让侯爷看见卞氏现在这样,赶紧让人把卞氏带下去,刚把人藏好,薛清欢就狐假虎威的领着薛康进到主院来。 侯夫人挺直了背嵴,指着薛清欢对薛康恶人先告状: 「你认回来的好东西,素日目无尊长也就罢了,如今还敢在侯府如此喧譁,真当我不敢动她吗?」 薛清欢领着薛康进来的时候,已经把卞氏怀孕的事情和侯夫人不满卞氏怀孕,把她抓过来磋磨的事情添油加醋跟薛康快速说了一遍,侯夫人这个状到底还是告晚了。 薛康并不理会她,问道:「卞氏呢?」 侯夫人白眼一翻:「我怎知道。」 薛清欢看着地上似乎有些杂乱的脚步,薛康问话的时候,就沿着痕迹寻过去,来到主院耳房侧门外,二话不说就把耳房的门给踢开了,进去之后,就看见叶嬷嬷捂着卞氏的嘴,另两个婆子按着卞氏不让她动弹。 薛清欢看见这一幕,怒急攻心,上去一把揪住叶嬷嬷的头髮就把她拖着撞到窗子上,脑袋直接从窗户撞了出来,其他两个婆子也被薛清欢一人踢了一脚,当场踢晕过去,薛清欢拉上卞氏,卞氏的手往后一缩,薛清欢低头一看,只见卞氏的十根手指上全是伤痕。
第86页 「怎么回事?」薛清欢问。 卞氏怕她担心说道:「不打紧的,就是剥核桃的时候扎破了几个口子。皮外伤。」 「王氏让你徒手剥核桃?」薛清欢问。 卞氏低头不语,欲拿帕子擦拭手指上并不多的血迹,薛清欢拦住卞氏的动作,从卞氏头上抽下一根尖尖的髮簪,对卞氏说: 「祖母,咱们得想个一劳永逸的办法。你忍着点。」 卞氏一愣,薛清欢来不及多解释,便用卞氏的髮簪在她十个手指上割了几道小口子,有的横的有的竖的,但都不深,薛清欢捏着卞氏的手指挤出点血,有的沾在她身上,有的站在她脸上,还有的则全都涂在卞氏的手心手背上,看起来有点血腥,但绝对震撼,把卞氏在这里受的苦难瞬间扩大了十倍有余。 做好这些以后,薛清欢才让卞氏靠在自己身上,一副虚弱无力的姿态被她从耳房扶了出去。 当薛清欢扶着满身是血的卞氏出现在薛康和侯夫人面前时,侯夫人愣住了,薛康则惊愕不止,上前接过薛清欢,将卞氏扶在怀中,看着卞氏满身的血,还有仍在不断滴血的十根手指头,薛康简直怒不可遏。 回首质问侯夫人:「你把她怎么了?」 侯夫人也不懂怎么卞氏突然变成这副模样,刚要开口回答,就被怒极的薛康狠狠的甩了一个巴掌,侯夫人没做好被打的准备,整个人都给打的摔倒在地上。 「你个恶妇!从今往后,绣娘身边的一切事由你都不可插手过问,若绣娘有个三长两短,我便是拼了这名声不要,也绝不放过你!」薛康对侯夫人下达通牒,杜绝了今后侯夫人以主母身份打压卞氏的可能。 一直以来,薛康都怕被人诟病『宠妾灭妻』,所以尽管侯夫人本身不贤,但只要不过分,她的所作所为薛康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懒得计较,可今日若他再不警告,只怕绣娘和她腹中孩儿都难活命了。 说完这些后,薛康便扶着卞氏离开主院,侯夫人仍倒在地上没从被人当面甩了一巴掌的打击中回过神来。 薛康扶着卞氏回偏院的路上,薛康问薛清欢:「你祖母有孕一事,你们早知道了?」 薛清欢也不隐瞒:「是。早知道了。所以我一回来听说祖母被侯夫人叫去了,大半天都没放回来,我逼不得已才敲锣打鼓救人去的。」 薛康看着卞氏这惨样,认同了薛清欢救人的举动。 薛清欢趁势说道:「祖母是想等过了三个月,一切都稳定下来再告诉侯爷,免得侯爷空欢喜,之前祖母要建小厨房也是因为这件事。」 「唉,这些事你们若早告诉我,又岂会发生今日之惨事。从今往后,侯夫人那边的召唤,你们不必再理会,定要将身体和孩子都养护好了才行。」 薛清欢心头欢喜,有了薛康这句话,从今往后她们就只要守好了丽香雅苑和偏院,就再也不用怕侯夫人找茬儿了。这样薛清欢今后就算去上学堂,也能放心卞氏。 如果今天不闹这么一出,等到卞氏肚子一日日大了起来,再也藏不住的时候,薛清欢又不可能时时守在卞氏身边,卞氏是个软弱的女人,要不然也不会这般得侯爷宠爱还被侯夫人欺负的这般惨了,闹一出之后,让卞氏怀孕的事情传遍府中上下,今后侯夫人想对卞氏做点什么也得想想被人背后议论的后果,毕竟她是有送走妾侍庶子前科的人。 第41章 尚贤院的录取书函很快就送到了安乐侯府, 薛冒很是高兴,将那书函看了又看, 笑的合不拢嘴。 离薛清欢上学堂还有两天的时间, 这日薛清欢藉故回甜水巷看看老宅子, 其实是敲响了隔壁常府的大门。 薛清欢在厨房里忙活好半天之后,赵肇才从外面回来,看着薛清欢准备好的一桌酒菜, 挑眉笑道: 「这无事献殷勤,后面一句什么来着?」 嘴上虽然这么说, 但身体却很诚实的坐了下来,接过薛清欢给他倒的一杯热好的酒, 薛清欢给自己也斟了一杯,端着酒杯来到赵肇身前, 赵肇难得发怔,看着突然靠近的薛清欢,姣貌纤腰近在眼前,馥雅馨香丝丝萦绕, 赵肇身子下意识往后仰了仰, 另一只抱住小暖炉的手没由来的微微蜷起, 喉头略有发紧之感。 「你干什么?」赵肇咽了下喉头后问道。 薛清欢双手举杯, 说道:「我已知晓上回景德寺之行乃大王特意安排,为的便是叫我与卢先生相遇,予我一段难得的机缘。」 赵肇唇角微微勾起:「不必谢我,是你自己的机缘, 若你冷眼旁观,不对她施以援手,我便是把她送到你面前也没什么用。」 「还是要谢的。」薛清欢坚持。 赵肇看着她递上前想与他相碰的酒杯,低哑着声音说了句: 「那你想怎么谢?只一桌菜一杯酒吗?」 「啊?」薛清欢愣愣的盯着赵肇,而赵肇也毫不闪避任由她盯着,片刻后,薛清欢似有所觉,点头说道:「大王说的对,一桌菜、一杯酒确实不足以表达我的谢意。」 说完,薛清欢又端着酒杯近前一小步,赵肇心中缓缓升起一股子期待。 『扑通』。 薛清欢忽然跪在了赵肇面前,双膝着地,诚意满满:「大王对我恩同再造,薛清欢此生铭记,莫不敢忘。」 「……」 赵肇冷冷瞥着跪在地上的女人,将屏住的唿吸悄悄唿出,仰头将杯中酒一饮而尽,闷声道:
第87页 「起来。我还没怎么呢,要你跪什么?」 「哦。」薛清欢听话的站起身来,低头看着手中还没跟大王碰到的酒杯,不知道该做什么。 赵肇见她如此,认命的自己拿起酒壶自斟一杯,然后端起杯子跟薛清欢手中的杯子碰了碰,薛清欢这才收起茫然与他对饮一杯,恢復了笑颜。 暗自一嘆,赵肇指着对面的座位说: 「坐下吃饭。」 「是。」薛清欢恢復活力,坐下之后,便开始勤快的为赵肇布菜:「大王吃这个!还有这个!这个也好!还有这个这个……」 整个饭厅都充斥着薛清欢殷勤备至的欢快声音。 吃完了饭以后,薛清欢就回侯府了。赵肇站在廊下看着王嬷嬷送薛清欢出去,韩介来到赵肇身后,问赵肇: 「大王喜欢薛小娘子吗?」 赵肇惊讶回头:「很明显吗?」 瞎子都看的出来好吗?韩介心道,然后点了点头。 赵肇微笑承认:「是啊,喜欢的。」 「薛小娘子也喜欢大王?」韩介问。 赵肇没有犹豫,再度点头:「那是自然。」 他们有两世的感情,赵肇这点自信还是有的。现在也就是差捅破窗户纸的那个契机了。 ** 薛清欢正式成为尚贤院的一员。 她被分在五阶八室,由寒先生领进书室对统一着装的女学生们介绍一番后,便让薛清欢坐到安排好的位置上去,因为她是最晚入学,所以坐席安排在轩室左侧最后一排凭栏处,一张长长的矮书桌干干净净,摆好了笔墨纸砚和书本。 薛清欢坐下以后,不少学生都回头看她,对她投以好奇的目光,等到一节课后,薛清欢正在学着整理课上先生讲的内容,便有人过来问她: 「薛清欢,你姓薛,那你是康宁伯家的还是安乐侯家的?」 薛清欢抬头看了一眼她们,友善回道:「安乐侯家的。」 众学生又问:「那你是嫡女还是庶女?」 「我爹是庶出。」薛清欢直言不讳,对于这些事情她本身就没打算隐瞒,嫡出和庶出也许在别人眼中犹如天堑,但在她眼里并无区别。 果然,听说她爹是庶出,先前热情围在她身旁的学生少了一半,剩下的也有点兴致缺缺了。 「那你是怎么进来的?尚贤院每年春日里招生,招的还都是不足十岁的一阶生,你是怎么被招进来的?」 对于这种问题,薛清欢实在不知道如何回答,便选择用沉默来回答。 「与你说话呢。别不出声啊。」那人却锲而不捨。 薛清欢无奈只得说道:「我是考进来的。」 「你是前几天考的吗?」那女学生又问。 薛清欢点头:「嗯。」 「哎哎,那那天我们在书室里听到的琴声是你弹的吗?就是那种听起来很是……很是……嘶哑?唉,总之就是那意思吧。」 薛清欢想了想,点头道:「应该是吧。那是胡琴的声音。」 见薛清欢开始与她对话,那女学生便自来熟的将自己的坐垫转过来,一副打算跟薛清欢促膝长谈的架势。 「我是永定伯府的,我叫甄明桂,我也是庶女。但我爹不喜欢分嫡庶,所以我从小也没受什么委屈,你呢?你小时候怎么样?」 薛清欢看着眼前这自来熟的圆脸小娘子无奈暗嘆,她都还一句没问,这人就把她家的事情一股脑儿说出来了,可见是个没心眼儿的。 正要回答她的问题,就听旁边传来一道声音: 「她又不是在侯府长大的,你问她这些有什么用。」 甄明桂扭头看向那个说话的:「李婉,你怎么知道她家的事的?」问完之后,甄明桂还不忘回过头来跟薛清欢解说:「她叫李婉。哦,我想起来了,她时常和薛娴珺她们一道玩耍,薛娴珺是你嫡姐吧?」 薛清欢点点头,甄明桂击掌道:「那就难怪了。我知道你是谁了。你爹刚被安乐侯认回府对不对?这件事都传遍大京府了,没人不知道。我刚才也就一时没反应过来。」 「看来她能进尚贤院,安乐侯出力不少啊,定是想弥补你们多年流落的遗憾吧。」李婉话里有话,总之就是不愿承认薛清欢是凭自己考进来的。 对此薛清欢不愿多解释,跟这种一叶障目的人说道理,根本说不通。 不过甄明桂却很正义的为薛清欢说话: 「李婉,你别这么说,尚贤院的规矩你难道不懂?便是有家门在,也得自己考才行啊。咱们又不是一书室里的公主出身。」 李婉往甄明桂瞪了一眼:「你怎么总帮她说话,我和珺姐儿是朋友,她说的话还能有假?珺姐儿说,她又不是正经的贵女出身,若非安乐侯帮忙,她怎么可能通过尚贤院的考核你也不想想。」 甄明桂还想说什么,薛清欢开口道:「我家祖父确实有这能力吧,毕竟多年前,他也帮着我家嫡姐走门路进来,如今不过是重走了一遍旧路罢了。也没什么奇怪的。」 李婉脸色一僵,没想到薛清欢会直接把薛娴珺拉下水,薛娴珺脾气不好,她若再说没准儿要惹祸上身,干脆冷哼一声,讪讪回过头去,不再与她们多言。 甄明桂见李婉嘴上吃亏,不禁笑了,让薛清欢附耳过去,两人耳语。 「你可真厉害,李婉她爹是御史台的,会吵架可是家传手艺,你只说了一句话,她居然就怕了你。」甄明桂说。
第88页 薛清欢暗笑,李婉哪是怕她呀,是怕说多了扯到薛娴珺身上去。 这边的戏方罢,轩室那边又传来动静,是一位学生的笔掉在地上了。 「哎呀,你干什么呀!我的新笔,是我哥哥从江南一墨堂带回来的,都摔坏了。」说话的是个梳着元宝髮髻的小娘子,尚贤院中大家穿的衣裳都一样,头髮一般都是用髮带梳与脑后,成一段马尾形,也有那爱俏的会在髮髻上稍微做一点修饰,元宝髻、牛角髻之类不算张扬的髮髻就很受欢迎。 元宝髻的小娘子愤愤捡起地上的笔,对不小心撞到她的另一个畏缩小娘子说: 「就是个很简单的方田算法,我都跟你讲过多少遍了,你还是听不懂,如今还摔了我的笔,你说怎么办吧?」 那个畏缩的小娘子低着头,唯唯诺诺的说道:「你别生气,我是有点笨,你的笔我赔给你。」 元宝髻的小娘子闻言,这才脸色稍霁,垂目扫了一眼手里就是狼毫端有点乱,并未坏掉的笔,说道: 「那你把你新得的那块和田玉坠赔给我吧。」 薛清欢看到这一幕觉得那元宝髻太过分了,人家能给才怪呢。谁知这个念头刚起,就见畏缩的那个满脸不舍却又好像中了降头似的把腰上的那枚精美和田玉坠给扯了下来,递给元宝髻。 元宝髻收了玉坠,在手上反覆看了两眼,然后就佩戴到自己的腰间,畏缩的小娘子对她讨好一笑:「那你现在能再教我一下方田的算法的吗?」 元宝髻则一脸不耐烦: 「好吧好吧,那我就再讲一次,只一次哦。你要是还是笨的学不会,我就再也不教了。」 畏缩小娘子点了点头,小声回了句:「嗯。」 这样都行? 薛清欢盯着那边看了好一会儿,那元宝髻的态度实在算不上好,就这样,那畏畏缩缩的小娘子也不知道反抗,居然逆来顺受了,这脾气未免也太软了。 「那个梳元宝髻的是谁?家世是不是特别好?她对面那个是不是家世不好?」 如果说因为元宝髻家世特别好,而另一个特别不好,那就可以解释为什么会这么逆来顺受了。 甄明桂悄悄凑近薛清欢的耳朵,道:「那个梳元宝髻的是翰林院院正的孙女闫秀芝,她对面那个是安荣长公主的孙女林清雅,林清雅的父亲是五城副都尉。」 薛清欢一时失语,好半晌才把这关系捋清楚,问甄明桂:「你没说反吧?」 「怎么会!你是不是觉得林清雅那么高的身份不该这般低眉顺眼?」甄明桂一下就猜出了薛清欢的疑惑,不等薛清欢问,她就主动解释:「你见多了就知道,林清雅就那性子,绵软的谁都能捏她一把。」 「可我怎么听说,安荣长公主为人非常强势,她的孙女脾气这么好吗?」 薛清欢上一世跟在大王身后,也跟安荣长公主打过一些交代,印象中她是个非常厉害的女人,能不厉害吗?她是先帝的姐姐,嫁的是当年素有惊世之才美名的林博洲林相,不过林相英年早逝,在他去世以后,安荣长公主便一直孀居,做人处事脾气刚硬,手段雷霆,连大王都说她是大赵帝国最厉害的女人。 「哎呀,谁知道呢,可能林清雅的脾气随了她祖父吧,她祖父是读书人,大约也是个绵软性子。」甄明桂如是说。 薛清欢依旧不怎么相信,一个能让安荣长公主那么死心塌地爱一辈子的男人,不可能是个绵软如面团的性子吧。难不成长公主就好这口? 两段插曲之后,钟声响起,下一节课开始了,薛清欢就收敛心神,不再去管其他。 总的来说,第一天还挺顺利。坐在她前面的甄明桂虽然有点聒噪,但人非常热情,也没什么心眼儿,薛清欢喜欢和这样个性爽直的小娘子交往的。 尚贤院的课业并不重,每日辰时三刻进学,巳时开课,上午两节,每节半个时辰,中午饭后有半个时辰午休,下午两节,申时就能下学回家了。 薛清欢下学之后,想熟悉一下尚贤院的整体环境,甄明桂得知后,背上书囊,主动提出给薛清欢带路,薛清欢谢过她,相约一会儿看完了院舍之后,请她去吃樊楼的八宝酱鸭,甄明桂最喜欢吃的,闻言喜不自胜,竟当场交心,把薛清欢列作她的好友之列,也算是天真单纯的可以了。 「这里是六阶和七阶的书室所在,咱们明年就要来这里了。其实我还是喜欢四阶和五阶的书室环境,因为院子里有两棵果子树,可甜了。那里是……」 「真的没有了吗?再找找。」 甄明桂正在给薛清欢介绍地形,忽然听见一声厉喝,两人对望一眼,皆不知怎么回事,甄明桂是个爱管闲事的性子,当即循着声音找过去,声音听得分明,自然离得也不会太远,很快她们就在转角的一株三人合抱的百年九里香树后头,有几个人影绰绰。 是几个包含五阶、六阶和七阶的女学生,而薛清欢她们之所以知道,是因为每一阶的徽章颜色不一样,她们五阶是松绿色,六阶是麦色,七阶是褐色。 只见那几个女学生正面对九里香树逼近,地上有些书册散落,九里香树的里面树干上似乎有衣袍闪现,应该就是正在被那些女生欺负的人了。 「真的没有了。」低若蚊蝇的声音如果不仔细听根本就听不见。
第89页 「你再找找!你是什么身份,怎么可能身上就只有这么点东西。说好了每三天上供五百两,上回你就给了三百,我都没跟你计较,你是不是以为我特好说话?」 为首的欺负人的女学生是个长脸不逊的女子,手长脚长,看着像是学过武。 「那是神威将军府的嫡长女霍扬扬,六阶的师姐,将门虎女,拳脚可厉害了。我知道她们欺负的是谁了,林清雅。」甄明桂说。 薛清欢一惊:「又是她?她们就不怕安荣长公主?」 「众所周知,神威将军和安荣长公主不对付,长公主之子也就是林清雅的父亲是五城副都尉,五城都尉是神威将军的女婿。唉,算了,咱们走吧,都是惹不起的人,咱管不了。」甄明桂虽然自来熟,但还是保持理智的,知道什么事该管,什么事不该管。 薛清欢看着树后那些人开始推搡被逼的蹲到树根旁抱头的林清雅,莫名觉得林清雅的躲避推搡的某些神情有些像被侯夫人打的卞氏,软弱的人被欺负了,连喊都不敢喊出声。 上一世薛清欢眼睁睁的看着卞氏被打死,无能为力,未曾相救,悔极一生,现在虽然明知林清雅不可能像卞氏那样被打死,但她却还是不能就这样放任不管。 捡起一颗小石子弹向那个为首的霍扬扬,打在她的肩胛骨上,霍扬扬惨叫一声,薛清欢趁此机会跑上前去将蹲在树前抱头躲避的林清雅扶了起来,转头问了声: 「没事吧?」 林清雅正绝望之际,没想到会有人对她施以援手,痴痴的望着挡在她前面的纤细身影,将她的侧脸看入眼眸,认出是今日刚来尚贤院的新学生。 「没,没事。」 依旧是低若蚊蝇的声音,却是忍不住的颤抖着。 霍扬扬捂着被打的肩头,将薛清欢从头到脚打量一遍,身旁有个同样是五阶八书室的女学生在霍扬扬耳边说了句话,霍扬扬就知道薛清欢的身份了,再也没了先前的顾虑和畏惧。 「哪里来的野丫头,也敢惹到爷爷面前。」霍扬扬为了口头获利,不惜将自己的性别转换,称自己为爷爷。 薛清欢不想跟她多废话,直接就跟霍扬扬打了起来,霍扬扬是将门虎女,手底下确实有点功夫,但这些小娘子家的花拳绣腿,怎么能和薛清欢当年学的杀人武术相比,纵使薛清欢不会杀她,但就拳脚上的狠劲总比霍扬扬要更甚好几筹。 不过几招的功夫,霍扬扬就落了下风,被薛清欢一张给推出去老远,差点没站稳摔倒了。 霍扬扬没想到薛清欢这么厉害,她旁边的人虽然也是武将家的,可见霍扬扬都落败了,她们更是不敢出手,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薛清欢弯下腰把林清雅书囊里的东西都捡起来,然后拉着林清雅昂首阔步的离开了。 第42章 薛清欢把林清雅走出危险区, 躲在墙角的甄明桂火速跟上,三人一起出了国子监大门, 薛清欢才把书囊还给林清雅, 说道: 「你家有人来接你吧?」 林清雅抱着书囊点了点头, 就看见一个白面老管家躬着身子走来对林清雅道:「小娘子出来了。今日晚了些呢。」 说着便将林清雅手上的书囊接过,递给车夫先放到车上。 薛清欢环顾一圈,见长喜从马路对面跑过来, 薛清欢把书囊抛给长喜,说道:「你先回去, 我跟同学去樊楼那边吃个饭。」 长喜应了声后,就拿着薛清欢的书囊走了。 那边甄明桂也打发了来接她的车, 跟薛清欢挽手而行,就听身后传来一声弱弱的唿唤: 「那个, 请等一下。」 薛清欢和甄明桂回头,看着喊住她们的林清雅,薛清欢以为她有事,问:「怎么了?」 林清雅像是鼓起了很大的勇气向她们走近, 说道: 「你们刚才帮了我, 我请你们吃饭吧, 带我一起好不好?」 薛清欢和甄明桂对望一眼, 甄明桂说:「我无所谓。」 林清雅瞪着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满怀期盼的看着薛清欢,薛清欢只好点点头:「你想一起的话就去吧,不过不用你请客, 走吧。」 得了薛清欢的许可,林清雅高兴的去跟车夫说,让他先回去,车夫似乎有点不放心: 「小娘子让奴送过去吧,奴等您吃好了一起回。」 林清雅面露为难,回头看了一眼站在那头等她的薛清欢她们,把心一横,说道:「人家小娘子都没坐车。」 车夫想了想后,对林清雅道:「那这样吧,小娘子与她们一起去便是,但奴驱车到朱雀街的街亭附近等着您,不让她们看见,您吃完了就去街亭找奴,好吗?」怕林清雅不同意,车夫又道:「小娘子体恤体恤,长公主说近来不太平,所以才从禁军处调了奴过来,就是务必护着小娘子平安的。」 薛清欢站在远处看着林清雅和车夫对话,得知这车夫不仅仅是车夫,还是禁卫军,是长公主派来保护林清雅的。看他脚步,确实是个高手练家子。而禁军副统领韩崇,曾就任长公主亲卫,所以长公主才能从禁军处调来人保护林清雅。 可是,一个上学堂的小娘子能遇到什么危险?大京府并没有听说哪里有不太平的事情发生啊。最严重的禹王起兵谋反也要到后年。难道是宫里?薛清欢以前倒是听说过,安荣长公主与后宫的一位妃嫔常年不对付,因为那妃嫔的父亲是长公主害死的,那妃嫔是谁来着?
第90页 年代有些久远,薛清欢不太记得了。 这时林清雅沖她们小跑过来,而那车夫则站在远处,将薛清欢和甄明桂打量了好多遍,像是要记住跟他们家小娘子一起去吃饭人的长相,万一要是他们家小娘子有什么闪失,他可以找她们算帐的样子。 ** 三个穿着尚贤院专门服饰的小娘子走上朱雀街,一路说说笑笑,走走停停,倒也欢乐。 很快就来到樊楼,繁脍楼和樊楼是大京最豪华的酒楼,若是来晚一些可能连大堂的散客位置都没有了。 薛清欢她们来到的时候,时间尚早,樊楼还没怎么上客,她们得以坐到了二楼临街视野最好的雅间。 几人点了几样招牌菜,要了些果酿,便坐在一起聊天。 林清雅主动给三人倒了果酿,然后对薛清欢举杯说道:「今日多谢相救,我,我会报答你的。」 薛清欢拉着她坐下,说道:「哎呀,好了。一路你都说多少遍了。我又不是要你报答才救你的,单纯看不惯欺负人的事罢了。」 说起这个,薛清欢就觉得非常奇怪,问她:「她们为什么敢欺负你呀?」 林清雅的祖母是长公主,除了公主、郡主、县主之外,就属她身份最高,那些人怎么敢对她动手,就不怕长公主找她们家麻烦吗? 林清雅惭愧的低下头:「我太没用了吧。祖母总是这么说我。」 「那你祖母知道你在学堂被欺负的事儿吗?」甄明桂喝了口果酿问道。 林清雅摇了摇头:「我,不常与她说这些的。」说完之后,林清雅抬头见薛清欢和甄明桂都看着自己,无奈承认道:「其实是我性子蠢笨,怕说了这些,她会更加不高兴,更加不喜欢我。」 薛清欢想起那个车夫,说道:「有些事你不与她说,她又不知道。而且我看她给你派的那车夫是个练家子,若她不喜欢你,又怎么会紧张你的安危呢?」 林清雅缓缓点了点头:「你说的有理。说到底还是我的问题。」 「嗯,我也觉得你自己有点问题。」甄明桂心直口快,有什么说什么:「一点底气都没有的样子,软柿子一样,谁推你一把你就顺势摔在地上了,别人想扶你,你都不敢起来。久而久之,旁人可不就紧着你欺负了。反正欺负你你也不会反抗。」 「我以后会注意的。」林清雅低头小声说:「你们是好人,不会欺负我。」 薛清欢对性子绵软的人没有办法,玩笑道:「那可说不定。没准儿我哪天手头紧了,没钱花了,也把你堵到角落去欺负欺负。」 林清雅和甄明桂先是一愣,随即都笑了起来,林清雅总是愁苦的表情一笑出来就好了很多,看着整个人都阳光一点。 「你要是缺钱花,直接与我说便是,不用堵我,我直接给你。」林清雅对薛清欢说。 薛清欢被她的单纯给彻底打败。 菜餚上桌,三位初初认识的小娘子一起举杯喝果酿,吃佳肴,谈天说地,算是结下了一点交情。 饭后,甄明桂揉着鼓鼓的肚子,说时间还早,提议找个船到十里莲湖去游游湖,难得有机会和同龄小娘子玩耍的林清雅情愿,连连点头答应,薛清欢则看了看偏西的日头,说道: 「这时候湖里都没什么人了,待会儿要是天黑了没划回来,湖面上风凉,会得伤寒的。」 林清雅遗憾的低头咬唇,甄明桂则噘着嘴道: 「哎呀,湖上没什么人不是正方便我们游湖嘛。再说了,现在这时节,闷热的很,怎么可能会着凉。你别扫兴嘛。」 薛清欢还是有点犹豫,最后连林清雅都忍不住小声劝她:「欢姐儿,去吧。咱们游一会儿就回来,如今天黑的晚。」 架不住她们左右夹击,薛清欢只能少数服从多数,随她们去了。 十里莲湖是金水河畔特地开闢出来的一片湖泊,在里面种满了荷花,夏日里十里荷花尽数绽放,也算是大京府难得的美景之一。 三人要了一艘小船,甄明桂主动承担划船的任务,并且划得还挺好。 「我每年夏天都会去我外祖家,我外祖是江南的,祖宅都是绕水而建的,我虽然水性一般,但划船的技术可好了。」甄明桂一边划船一边说道。 确实如她所言,她的船又快又稳,薛清欢和林清雅分别坐在船头和船尾,偶尔伸手摘一片莲叶拿在手上遮太阳,林清雅怕甄明桂热,便用三片大莲叶做成一把莲伞,两人一起遮阳,另一只手也不闲着,用莲叶给甄明桂扇风。 薛清欢靠在船头,感受着小船在莲花池中徜徉,天上夕阳西下,烈火般的晚霞布满了半边天,偶有倦鸟成群飞过,空气中不仅有莲池的清香,也有两岸烟囱传来的万家烟火气息,这样平静又美好的日子,真的是很久都没有感受过了。 船越划越往深处去,越往深处人烟就越是稀少,薛清欢觉得四周□□静了,看了看甄明桂和林清雅,想问她们有没有什么奇怪的感觉,但见她们两个的头凑在一起,正在掰一朵还没绽放的小荷尖角,完全乐在其中,不用问也知道她们根本没有薛清欢的那种感觉。 大约是在生死边缘经歷过几回,薛清欢对危险的感觉比这些不谙世事的小娘子自然多了不少,她环顾四周,天色将暗未暗,莲湖之上似乎连风都没有,一股潜藏的危险忽然自身后袭来。
第91页 薛清欢从原地跳开,刚刚挪开身子,就见一根长矛钉扎在了船头三角甲板上,一根长矛钉钉上来之后,紧接着就是第二根,第三根,一共四根长矛钉从左边莲花岸边射来,后面绑着绳索,四根绳索忽的收紧,薛清欢她们的小船就忽的一震,除了薛清欢之外,其他两个小娘子直接翻倒在船上,而她们的船不用甄明桂划船就自动往岸边去。 这种情况不用多说,长矛钉定然是岸边之人射出,为的就是把她们的船拉到岸上,而船被拉到岸上之后会发生什么,可就不少说了。 说时迟那时快,薛清欢拔出藏在靴子里的匕首,将四根长矛钉上的绳索砍断,然后对吓坏了的甄明桂道: 「别愣着了,赶紧划船,往那边。」 甄明桂从船底爬起来,不敢耽搁,坐到划船的位置上,两条胳膊奋力的往先前拉她们的绳索反方向划去,边划边问: 「怎么了,怎么了,到底怎么了?刚才那是什么呀?」 林清雅则吓得连话都说不出来,薛清欢半蹲在船头,眼观六路耳听八方,注视这河两岸会不会再有长矛钉射过来,对林清雅问道: 「你祖母可曾说你近来可能会遇到什么危险?刚才那些人莫不是来抓你的吧。」 林清雅抱着头,浑身颤抖不已,脑子已经完全不清楚了,只知道一个劲的说:「不知道,不知道,我不知道啊。救命,救命啊。」 甄明桂原本也挺害怕的,可是看见林清雅比她害怕不知道多少倍的样子,也就不高兴多说什么了,只问薛清欢: 「我们现在怎么办?」 薛清欢仰头看了看天,预计一炷香之内,天就会黑了,那时候光线昏暗,该是最好的掩护。 「往另一侧离我们最近的岸边划去。」薛清欢冷静下来吩咐道。 甄明桂此时没有时间和脑子去判断薛清欢是什么意思,只知道听从她的话去做,两条胳膊划船划得酸的厉害也不敢歇息,薛清欢似乎看见有几个黑影在那岸边闪过,往水中来,薛清欢将船头的四根长矛钉□□,放在手边,根据莲叶的晃动方向将长矛钉打过去,果然让莲叶停止晃动片刻。 「快一点。」薛清欢催促。 她手里只有四根长矛钉,而对方有多少人她还不知道,所以要尽快抵达岸边才行。 甄明桂拼死了命把船靠到岸边,急急忙忙上岸,再把颤抖不已的林清雅也扶着上岸,然后对薛清欢伸手,说道:「快上来,我拉你。」 薛清欢站在船上,踢了岸边一下,让刚刚靠岸的船又回到水中。 甄明桂急道:「你干什么呀?回来。水里危险。」 「你们赶紧找个草垛子躲起来,暂时先别动,我把船往继续往前,引开他们,你们等半个时辰后再出去,然后就赶紧回家,我水性很好,就是水遁也能回去,你们不用担心我。快躲起来。」薛清欢如是吩咐过后,便拿起船桨,将船迅速往前划去。 甄明桂和林清雅呆呆的看着远去的薛清欢,急的不知道怎么办才好,看见水中莲叶一动,不敢耽搁,赶紧拉着林清雅钻到了岸边的草堆中,大概过了一会儿后,她们停靠的岸边有人上来,草堆中的两人捂住了嘴,让自己不发出一点声音。 那几个身上湿漉漉的,将从这岸边往陆地跑的路线查探一番,发现并无行走的痕迹,于是又回到岸边,只听他们轻声说道: 「没从这里上来,还在船上。」 「追!」 简短的对话,让草堆中的两个女孩儿吓得直发抖,要是她们刚才没有听薛清欢的话,直接往陆上道路跑的话,现在估计已经被他们追上了。 那些人重新下水,冲着对面吹响了几下口哨,大概是让后面继续追的意思。 林清雅听见水声,想起来,被甄明桂一把按住,薛清欢叮嘱她们一定要过半个时辰才能起来。 果然,过了片刻又有两个黑衣人上岸,纳闷的说道: 「真没人。难道我看错了。快,继续追船。」 这回他们是真的走了,甄明桂和林清雅等够了足足半个时辰后,才敢从草堆子里爬出来,然后不要命似的往陆地上跑,直到看见灯火了,两人的心才稍微定下来一点。 「清欢呢。清欢怎么办?」林清雅一边喘气一边问。 甄明桂弯着腰喘气,说道:「咱们现在也没办法,清欢说她水性好能脱身,定然有她的理由,我先回去,然后派人去安乐侯府门外守着,若她到夜里还不回去的话,我就让我的人给她家报信。」 林清雅点头:「只有如此了。我家马车在朱雀街的街亭,我们快去吧。我送你回去,正好可以问问我那车夫有没有办法救人。」 「好。」 两人商量好了对策之后,便火速赶往朱雀街的街亭。 第43章 薛清欢将船划出一段距离, 发现后面的莲叶动静越来越近,依照她这速度, 很快船就会被追上, 薛清欢不敢再犹豫了, 奋力划了几下船以后,便让船顺着水流往前飘去,而她则以最快的速度静悄悄的下水, 往船的右边游去。 她善水,在水下的活动能力并不比在陆地上差, 但现在天色已晚,水下没什么光线, 薛清欢也只能摸索着向前,在水下往有光的地方游去。 大约游了一炷香的时间, 薛清欢感觉自己游出了十里莲池,将脑袋探到水面看了一眼,一望无际的水面黑黑沉沉的,离她最近的岸上灯光至少有好几里, 身后追踪的人似乎已经被她甩掉了, 不知道甄明桂和林清雅她们有没有逃过一劫。
第92页 虽然是夏天, 但夜幕降临, 水里的温度也渐渐在下降,薛清欢游了这么久,体力已略感不支,可她如果现在不继续的话, 等会儿再冷一点,再累一点,她的处境就更加危险了。 努力深唿吸几口空气,然后薛清欢看准灯光的方向,再次潜入水中,水里的温度越来越低,薛清欢的视线也越来越模煳,体力快要耗尽。 薛清欢没想到自己有一天会在水里感到危险,她曾经甚至觉得自己的前身就是一条鱼,可是现在这条鱼太累了,四肢酸的像是被灌了铅水,沉重的往下坠,肺里的空气似乎快要消失殆尽,薛清欢想游上水面换口气,但身子却不住往下沉。 眼前视线彻底模煳之前,她感觉水面的灯光离她越来越远,意识渐渐飘散。 就这样要死了吗? 也好。 反正她这条命也是赚回来的,让她白白多活了这么多日,够本了。 脑子里乱作一团,前世的,今生的各种事情占据了她所有的思绪,混乱的画面定格在了一片繁花似锦的花树下,一道尊贵优雅的身影渐渐向她靠近…… 唇上一软,肺里突然有了些空气,薛清欢感觉自己的腰被一股强大的力量紧紧搂住,不断下坠的身子也正在快速上浮,在她还没看清救她的人是谁的时候,整个人就被拉出了水面,久违的空气让她不断咳嗽,两条手臂下意识的圈住眼前能够让她不下沉的东西。 「没事了。」 低哑沉稳的三个字仿佛一颗定心丸般,把薛清欢的恐惧和疲累全都一扫而空,薛清欢将视线聚焦在和她一同在水面的那张俊脸上。 「大王。」 两条绳索从一艘大船甲板上甩下来,赵肇先把一条绳索扣在薛清欢的腰上,然后才拉起另外一条。 两个人同时被甲板上的人拉了上去,韩介扶着薛清欢站稳之后,就赶忙去扶赵肇。薛清欢回头,想问赵肇怎么会在这里,谁知她还没开口,就被赵肇打断了: 「进去换衣服。当心着凉。」 赵肇的这条船是一艘很大的画舫,船周围的灯笼全都被熄灭了,刚才应该就是这庞然大物挡住了薛清欢的水下光线,她才会觉得水下越来越暗。 进到船舱,一股暖意来袭,薛清欢被带到里间去换衣裳,丫鬟给她送来的是一套崭新的尚贤院的院服,薛清欢感激大王的体贴,手忙脚乱把衣服换好之后,又擦干了头髮走出里间。 大船舱里,赵肇已经换好了衣裳,正裹着被子坐在榻上喝姜茶,看见薛清欢,赵肇颤声喊她: 「来喝点姜汤。」 薛清欢上前,接过韩介递来的姜汤碗,她在赵肇软塌的脚踏板上坐下,把又苦又辣的姜汤一口喝下,这才想起来问赵肇: 「大王怎么会在这里?」 赵肇把姜汤喝完,紧紧裹着被子,依旧没从浑身颤抖中缓过来:「我,我若不来,你,你死定了。」 这句话,薛清欢完全贊同,从脚踏上转了个身跪在地上,对赵肇真诚道:「大王又救了我一回,清欢无以为报。」 赵肇唇角牵起一抹浅笑:「无以为报?那,那怎么办?」问完之后,赵肇将一只手从被子里伸出,轻抚在薛清欢的头髮上。 这个画面被韩介看在眼中,赶忙非礼勿视的调转目光,直觉告诉他接下来的画面,可能不适合他观看,于是他非常识趣的收拾了两人的姜汤碗,顺便带走了船舱里所有不适合观看以下场景的人,最后还为他们体贴的关上船舱的门窗。 薛清欢想看看韩介他们怎么都走了,可她脑袋刚一动,赵肇又沙哑着声音问: 「说呀,怎么办?」 薛清欢想了想,诚恳回道:「大王大恩大德,清欢无以为报,唯有……以命相酬,愿为大王马前卒,手中盾,一辈子效忠大王。」 赵肇原本还想继续往下抚摸她脸颊的手突然就停住了,说的这么义正言辞,他都不好意思再继续下去。 感觉今天是个很好的契机,赵肇想藉此机会把话说清楚,把两人之间的那层窗户纸给捅破了,从今往后……从今往后…… 血脉深处仿佛有一股寒流侵袭而上,游走在他的七经八脉中,整个人如雪崩般再也撑不住,往旁边倒去,身体仿佛一阵被火烤,一阵被冰封,所有毛孔仿佛都在叫嚣着疼痛,周身各处穴道犹如以冰刀戳刺,不一会儿的功夫,赵肇就满头大汗,疼的连喊叫的力气都没有。 薛清欢是在赵肇倒在软塌上才知道他寒毒发作了。 上一世,薛清欢见识过很多回大王寒毒发作的时候,所以绝对不会看错。 「大王。寒毒发作了。」 薛清欢试图唤醒赵肇的意识,却失败了。薛清欢费了好大力气才把被赵肇死命抓在手里的被子一角扯出,掀开被子看见他蜷缩着整个身子,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不断发抖,一股寒气扑面而来,薛清欢伸手摸过大王的经脉,感觉到那股寒气之汹涌,不过片刻的功夫,大王的身上就结下了一层寒霜。 薛清欢几乎没有犹豫,就把刚穿好的衣裳都脱了,只留下中衣中裤,然后爬上软塌,把赵肇蜷缩起来的手脚全部掰开,让他抱住自己,或者说,薛清欢努力把自己镶进了赵肇的怀抱之中,然后再为两人盖上厚厚的被子,薛清欢用自己的体温作为大王的暖炉,就像她曾经那么做了很多次那样,源源不断的用自己的热量为他驱散寒毒。
第93页 赵肇手脚并用紧紧箍住怀中之人,用上了仿佛要把她捏碎的力气,只为摄取更多的暖意。 当年她杀了侯夫人,被流放漠北,在路上时遇到了被人追杀的大王,押送犯人的那队官兵被临时徵召成了大大王的护卫队,那时大王受伤了,薛清欢被安排过去照料他,就是那时她第一次见识了大王的寒毒发作,那时候她什么都不懂,还是寒毒发作前期的大王直接把她搂到怀里取暖,那时的薛清欢吓坏了,一动都不敢动,以为这人要对自己做什么,后来才知道,大王只是寒毒发作,对她绝无非分之想。 再后来,她被大王带在了身边,多多少少又见了几回寒毒发作,不过那之后她就不害怕,不扭捏了,甚至觉得抱着自己取暖的大王特别无助,那一刻的她就像是医治大王病的药,病和药的关系最是纯洁不过。 薛清欢有经验,很快就让不断抽搐的赵肇稳定下来,箍着她的手脚也没有那么用力了,薛清欢松了口气,伸手抚过赵肇的各处经脉,感觉先前那股汹涌到几乎要喷薄而出的寒气已经在渐渐消退,大王的身体开始恢復了些温暖。 只要血脉中的寒气退下,血脉重新暖和起来,寒毒发作就能告一段落,接下来就是要在温暖的地方休养。 薛清欢从被子的一侧滑下,生怕掀起一点被角把寒气带入被子里,赵肇此时仍在昏迷,薛清欢下榻后,把衣裳穿好,髮髻重新束好,然后走出船舱找韩介。 韩介刚才好像听见船舱内有点什么奇奇怪怪的声音,但他不敢多看,不敢多想,可现在看见薛清欢这么快就出来了,还是有点惊讶的。 「大王……这就好了?」韩介委婉的问。是不是太快了些? 薛清欢一愣,韩介已经知道大王寒毒发作的事情了? 迷煳的点了点头:「嗯,算好了吧。你再去给他弄个暖炉放身边,刚才冻坏他了。」 韩介:……能冻多坏啊? 「好,我,我知道了。那大王他现在……」韩介觉得有点说不出口。 薛清欢倒是很镇定:「大王现在睡下了。」 韩介不好意思的摸了摸后脑勺:「哦,这事儿是挺累的。」 「那可不。」寒毒发作起来要人命,何止是累啊。薛清欢心想。 「那我现在方便进去吗?」韩介问。 「方便呀!」虽然两人所言牛头不对马嘴,但并不妨碍他们顺畅的聊了下去,薛清欢不仅全都『听懂了』,表现还十分自然,只听她又道:「你赶紧去弄个暖炉,把船舱里烧的热热的,然后让船在最近的岸边停靠,我要下船。」 韩介被安排的明明白白,由衷佩服眼前这小娘子的心理素质,唤来船工,让船挑最近的地方靠岸。 「对了,你们是怎么找到我的?」薛清欢突然想起来这茬儿还没问。 韩介从冲击中回过神,回道:「哦,大王今日有空,便说去接你下学,没想到看见你和那两个小娘子约了去吃饭,大王就没打扰,后来我们发现对岸有一群人鬼鬼祟祟的,开始还不知道他们袭击的是你们,后来才发现,大王猜测你游走的路线,提前到那处水域等你。」 薛清欢也没想到背后居然还有这么多她不知道的事情,总之幸好有大王在,大王真是她的保命真君,救命菩萨。薛清欢心想。 这时船靠岸了,薛清欢要往跳板去,韩介喊住她:「哎,你去哪儿?」 薛清欢轻快的翻上了跳板,说道:「我回去了,再晚就没法解释了。你赶紧回去照顾好大王,我走了。」 说完之后,薛清欢就头也不回的跳上了岸,往安乐侯府去。 第44章 薛清欢沿街买了两个梅花糕一路吃回了安乐侯府, 此时正是华灯初上,管家正在门前盯着门房的人点灯笼, 看见薛清欢回来, 上前打趣问候: 「四小娘子第一天上学堂感觉怎么样?这般晚回来, 莫不是被先生留堂了吧。」 「福伯,您盼着我点儿好成不成?我跟同学吃饭逛街去了。」薛清欢扬了扬手里的梅花糕:「这不,逛着逛着, 又饿了。」 管家福伯笑道:「到底年轻,胃口好。」 「那是。您忙吧。」薛清欢说完之后, 便要进侯府,忽然感觉侯府大门右侧拐角处有个人影闪过, 薛清欢刚上的台阶又走下去,探头往那暗处观望。 福伯跟着过来, 问道:「怎么了?」 薛清欢见那拐角处已经没人,纳闷道:「我好像看到个影子。」 福伯大惊,但他却什么也没看见,说道:「野猫子吧, 这些天夜里老叫。」 「嗯, 也是。我进去了。」薛清欢说。 ** 一夜无话, 第二天一早薛清欢刚下马车, 就看见个彤色人影冲过来,一把抱住了她,吓了长喜和薛清欢一跳。 「你没事太好了,我昨儿一夜没睡着。」甄明桂抱着薛清欢不撒手, 薛清欢好不容易抽出一只手接过长喜递过来的书囊,半哄半拖的把人拉进了国子监的大门。 两人进了轩室,将书囊放好后,甄明桂转过身来与她说话,薛清欢问: 「昨儿晚上在我家门口探头探脑的人是你派的吧。」 甄明桂点头:「嗯。我没敢让你家人知道,就派人在外头守着,要是你两个时辰还不回去,我就让人到你家报信儿了。」 薛清欢觉得甄明桂做的挺对,没有咋咋唿唿的上门,往林清雅的座位上看去一眼,薛清欢问:「昨儿你们都没事吧,她怎么样?」
第94页 「没事没事,按照你说的,躲了半个时辰才敢出来,她家马车就在朱雀街的街亭那儿等她,我还是她给送回家的呢。」甄明桂说。 林清雅没事就好。 「你说,昨儿那些人是干什么的,他们是想抓林清雅吗?」甄明桂问。 「咱们有什么被人抓的价值?」薛清欢反问。 论身份,她们可比不上公主府出身的林清雅,实在不可能惹上什么刺客。 「也是。」甄明桂幽幽一嘆,又疑惑道:「林清雅怎么还不来,我还想问问她怎么回事儿呢。」 薛清欢也往那空空的位置上看去一眼,隐隐觉得大约有什么事要发生。 林清雅平日里在书院被欺负什么的都是小事,但遇上被追杀什么的可就不是小事了。 课间,甄明桂过来告诉薛清欢:「闫秀芝今儿也没来,听说给家里禁足了。」 薛清欢在整理课上的内容,闻言只是淡淡的『哦』了一声。 「还有霍扬扬也是。她们都是平日曾欺负过林清雅的,你觉得她们没来上学堂会不会跟林清雅有关系?」甄明桂猜测。 薛清欢挑眉道:「谁知道呢。」 如今看来,定然是有点关系的。昨天林清雅遇刺,回去之后定会被长公主知晓,询问之后不难知道林清雅在尚贤院的情况。 下学之后,薛清欢和甄明桂并肩走出国子监大门,刚刚下学的小娘子们纷纷上了自家的车,倒也井然有序,薛清欢和甄明桂在门口排队等候,就见两个宫中女官打扮的人走上前来,对她们说道: 「请问二位是安乐侯府薛家的小娘子和永定伯府甄家的小娘子吗?」 两人对视一眼,甄明桂下意识往薛清欢身后躲了躲,薛清欢点头回道:「是。怎么了?」 两位女官微微一笑:「长公主请两位小娘子过府一叙,有些事情想要询问。」 说完之后,并不等薛清欢和甄明桂给出回答,就有另外几个女官来到她们身后,看似像是邀请,实际上非常强势,不容拒绝。 长公主有请,便是她们的父辈,爷辈也不能拒绝,何况是她们,不等她们去说,那女官便让人去打发了接她们的车夫,长喜有些担心,欲上前阻拦,被薛清欢制止,书囊抛给他,说道: 「不必担心。回去吧。」 长喜抱着书囊站在原地一直看着薛清欢她们上了公主府的马车,想悄悄跟在后头,被公主府的护卫队驱赶走了。 ** 薛清欢觉得自己的上学堂之路真是异常艰难,第一天认识了两个同学,晚上就被连累刺杀,投进河里差点被淹死,第二天又惊动了长公主,被叫去问话,也不知明天还有什么等着她。 公主府的马车直接驶入府中,到了之后,两人被请下车,甄明桂从上车开始,两只手就吓得没敢从薛清欢的胳膊上放下来,平时看着虎里虎气的,关键时刻胆子小的可怜。 女官将她们带到一处静室,该是公主府里的会客间,摆设以古朴大气为主,没有花里胡哨的东西,但看得出来,这里的每一样都是精挑细选,各有心思的。 两人跪坐在软席之上,正襟危坐,不敢动摇,没让她们等多久,就听见廊下有行走之声,两人慌忙恭肃起立,看见一位雍容华贵的中年妇人被簇拥着走进来,薛清欢带头跪下请安,甄明桂一切跟着薛清欢后头做,吓得连头都不敢抬。 「起来吧。坐。」 端正清雅的声音响起,长公主跪坐至主位,对二人抬手示意。 等两人入座后,长公主才将目光投向两人,问道:「你们是清雅的同学,昨日救了她,我很感激。今日贸然请你们过府,未经你们两家大人同意,你们可怪我?」 薛清欢抬头看了一眼长公主,仍是上一世见时那般严厉威严,高高的髮髻,精緻的妆容,繁复的衣裳,处处都显示着长公主这个人一丝不苟的性格。 很多人说长公主性情冷酷,不近人情,但薛清欢却打从心底佩服她,身处高位,若不能在气势上威压众人,她又将如何服众,如何在群臣环伺的朝堂中拥有一些不容小觑的话语权。 「殿下心忧清雅,想快些查出幕后兇手,我们亦然,所以并不怪殿下。」薛清欢不卑不亢的说。 长公主正在喝茶,听了薛清欢的话,透过水雾蒙蒙看了她一眼,一个十几岁的小丫头,第一次进到公主府中,能如此镇定实属不易,况且这丫头的情况还有些复杂。 将杯盖盖上,递给一旁女官,对薛清欢问道: 「你便是安乐侯新认回的孙女?」 「是,殿下英明。」薛清欢说。 长公主微微勾唇,突然说了一句:「你不像薛家人。」 薛清欢不解:「长公主此言何意?我父薛冒正是侯爷所出庶子,已经过证实的。」 长公主精明的目光在薛清欢认真无惧的脸庞上扫过,两只点漆般的眼珠子湛亮湛亮,若有星辰闪耀,不禁又道: 「我的意思是,幸好你不是长在薛家的,性子可比薛康那一家子好多了。」 面对长公主突然的夸奖,薛清欢有些无所适从。 一番寒暄过后,长公主终于回到了今日把她们请来公主府的正题,自然是为了昨天林清雅遇刺一事。 薛清欢和甄明桂两人一五一十把昨天发生的事情,事无巨细的说给长公主听。
第95页 「……就这样,清欢让我和清雅上岸躲在草堆里,她一个人划船引开追兵。」甄明桂想起昨天的险境仍心有戚戚。 长公主从林清雅口中听到的版本和甄明桂说的差不多,转而又问薛清欢:「你独自划船离开,又是如何平安脱身的。」 薛清欢回:「我把船划到湖中心就下水了。我是水边长大的,水性很好,到了水里面他们抓不到我的。我藏了一会儿后就上岸,等衣服干了才敢回府。这件事,长公主别跟我家里人说,他们不知道这件事,我没告诉他们。」 长公主听薛清欢说的这么轻描淡写,但也能想像昨日她在水里的情况有多危险,又一次正视这个懂事的叫人心疼的小姑娘,长公主长长一嘆: 「你很聪明,也很有胆色。若是清欢能有你一半出色,我也就满足了。我那个孙女啊……不知为何,性子竟那般软弱,一点都不像我。」 薛、甄二人对望一眼,都觉得长公主对林清雅的这份评价非常诚恳。 长公主似乎陷入回忆中,两人不敢打扰,只静静的跪坐在一旁。 片刻后,还是长公主身边的女官提醒她杯中茶凉了,问她要不要换一杯,长公主才回过神来。 「今日请你们过来,一则是想想昨日具体情况,清雅回来以后,许是惊吓过度,精神有些不稳,我怕他叙述有所遗漏,这才想问问你们;二则……我还想请你们帮我做一件事。」长公主说。 「但请长公主吩咐。」薛、甄二人异口同声。 「你们是清雅的同学,素日她是什么性子你们应当知晓,她怕我恼她,有一些学堂里发生的不好的事情她从不与我多言,昨日你们救了她两回,又是相约吃饭,又是相约游湖,可见你们是想好好与她交往的。那么,从今往后,我希望你们能在学堂里略微替我看顾她一些,莫叫他人骗她,欺她,你们能做到吗?」 说来说去,长公主还是担心孙女在学堂里受欺负,想找人为她保驾护航,而一事不烦二主,薛清欢她们昨日已经有过相应经验,长公主相信她们今后一定也能做好。 「清雅是我们的朋友,便是长公主不特意吩咐,我们也会如此去做。」薛清欢回道。 长公主温和的点了点头,一抬手,身边女官便来扶她起身: 「时间不早了,你们回去吧。今后有空可多随清雅来公主府做客。」 「多谢长公主。」 第45章 长喜回到侯府, 先向薛冒禀告了薛清欢被长公主府的人请走的事情,薛冒又去回禀了薛康, 薛康问了长喜具体情况, 安慰薛冒长公主不是不讲道理之人, 只要欢姐儿没做错事,长公主不会把她怎么样。 侯夫人那边自然也得知了这个消息,担心薛清欢连累侯府的同时, 又十分期待薛清欢惹毛长公主,让长公主替她好好教训教训这个目无尊长的臭丫头。 侯府众人各怀心思, 终于等到了被长公主府的马车送回来的薛清欢,长公主不仅把薛清欢这个人给平平安安的送回来了, 还顺带赏赐了很多东西让薛清欢一併带回。 薛清欢让人从中挑了两样比较好的东西分别送去了侯爷和侯夫人院子里,剩下的直接搬到卞氏偏院中。 侯夫人看着薛清欢送来的一盒长白山贡参, 她之前在国公府看到她的大嫂国公夫人房中也有那么一盒,当时她问国公夫人,夫人说这种贡参只供给皇家,她那盒是皇后娘娘赏赐的, 侯夫人别提多羡慕了, 没想到如今也有人送她贡参了, 但送的人却让她委实高兴不起来, 心情复杂。 而林清雅的事情发生以后,长公主府明面上并没有做出什么过激的应对举措,但是却有一些事情在明面上发生了改变。 对薛清欢她们来说,最直观的见证就是林清雅復学后第一天, 闫秀芝和霍扬扬,还有曾经跟着霍扬扬后面欺负林清雅的学生们,十几个人把要进轩室的林清雅挡在门外,非要跟她道歉,请求她的原谅,弄得林清雅又是害怕又是尴尬的,不知道怎么办才好,向来绵软的她非但没有沾沾自喜得意洋洋,反而还上前一个一个的把她们扶起来,一个一个的回礼,依旧是谁都不敢得罪,若非薛清欢和甄明桂硬是把她拖进轩室,她还想再跟她们一个个的再道歉回去。 「林清雅,你不能这样。本来就是她们欺负你了,合该道歉的,如今长公主施压给你出头,你不能再这么软弱,凭的叫人看不起你。」甄明桂恨铁不成钢的说道。 林清雅被她说的低头嗫嚅:「我,我只是不想让人不高兴,她们既是被逼了向我道歉的,若我态度强硬,她们说不定还会憋着在其他地方害我呢。」 甄明桂很无奈:「林小娘子,你的祖母是长公主,官家见了都得喊她一声长姐,你是她的孙女,怎么能让一群小鱼小虾欺负了呢。」 「我,我……」林清雅被甄明桂说的哑口无言,羞愧的低下了头。 薛清欢拦住了还想再继续说教的甄明桂,说道:「行了,清雅就是这性子,你再逼她她只会更难过。」 昨日从长公主府回来之后,薛清欢特地去问了薛康长公主府的情况,知道林清雅的父亲林焕之,如今虽为五城兵马司的副统领,但当年长公主想要林焕之从文,日□□着他读书,林焕之却天生不是读书的料,对武将情有独钟,大概是因为幼年受够了长公主的强势,所以娶妻之时,特意求娶了建安伯府的嫡小姐,这位嫡小姐别的长处没有,就是生了一副逆来顺受的性子,在娘家时就远近闻名。林焕之娶了建安伯府的嫡小姐,生下了林清雅,性子于她母亲而言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第96页 只是替长公主可惜,她和已故林相都是那般惊才绝艷的人物,长公主在朝几十载,举足轻重,林相当年状元及第,出使辽国,不战而屈人之兵,仅用口舌谈判就为大赵谈回了三座城池,一时风头无两,从状元到丞相升迁速度乃大赵之最,这样的两个人,生出来的子女却这般平庸。 所以,有那样的父母性格遗传,林清雅的性子只怕今生今世都难改变了。 ** 薛清欢上学堂第一天和第二天都有大事发生,所幸第三天开始一切就正常下来,除了有时候在院中遇见薛娴珺,薛清欢会受一点闲言闲语和薛娴珺对她百看不是的白眼之外,其他都还算不错吧。 但也不是完全没有让薛清欢头疼的事情,就比如说『书写』这门课,薛清欢就不太喜欢。 教书法的先生姓杜,是兼任国子监那边的先生,此时他正拿着薛清欢写的字批阅,所谓批阅,就是把杜先生觉得写的不好的字用硃砂圈出来,别人的纸上也就两三个红圈圈,最多四五个,再看薛清欢的写字纸上——江山一片大红,基本上也就几个字没有被圈红圈圈。 「这个不行,这个不行,这个不行!这个还不行!我与你说的写字要领你到底有没有听进去?一撇一捺都有规则,就你这笔字也好意思说自己是尚贤院的学生?莫说尚贤院了,就是你一个清清爽爽,漂漂亮亮的小娘子走出去,也不该写这么一手难看的字吧。」 杜先生大概是头一回批红圈圈批红了眼,向来对学生以温和着称的他也对薛清欢发了火。 知道自己一□□爬字非常难看的薛清欢惭愧的低下头,不敢辩驳,杜先生气的直抚心口,薛清欢怕他气出个好歹,赶紧识相认错: 「先生,我知道我写的不好,您别生气,为我这丑字气坏了身子不值当。」 杜先生哭笑不得:「你也知道你写的是丑字啊?」 「知道知道。我只是字写的不好,但审美还是有的。」薛清欢对自己的认知颇为清晰。 杜先生:…… 感觉再跟这学生说下去,杜先生的心病就要犯了,将薛清欢的字抛给她,说道:「回去之后画圈的每个字抄写一百遍,明日拿来我瞧。」 薛清欢一愣,低头数了数纸上至少被画了五十几个圈圈的字,每个写一百个的话,那她今天晚上还要睡觉吗? 「先生,这么多字每个一百遍会不会……」太多了。薛清欢露出为难的表情。 杜先生只当看不懂:「太少了?那我再给你加点,两百遍?」 「先生说笑。」薛清欢向来识时务:「一百遍挺好的,我一定努力写完。」 「不仅要写完,还要写好!若写一百遍还写不好,下回就罚你写千遍,万遍,直到写好为止!」杜先生不遗余力的威胁:「回去吧。」 薛清欢苦着脸把自己的字领了回去,甄明桂转头过来看,薛清欢一时大意没拦住,被甄明桂把她写字的纸拿走了,她不仅自己拿去看,还招唿旁边的同学一起看,然后薛清欢的周围果断充斥着此起彼伏的偷笑声。 自从薛清欢半路入学后,在礼乐算这些课上表现都挺出色,先生们都不吝夸她,以至于让周围学生们都感觉到了巨大压力,如今发现薛清欢也不是每一门都好,至少有这门惨的不能再惨的书写课在,其他学生心里总算平衡了。 薛清欢没好气的从甄明桂那里把纸夺回来,在众人的抿唇安慰声中,郁闷的摺叠好了放进书囊。 「我五岁时写的字都比你好,你那字真是不好看。」甄明桂哪壶不开提哪壶,表情很欠扁。 就连林清雅也来凑热闹:「欢姐儿的字和她的人真是天壤之别,任谁见了那字,都不会相信是她写的。」 「哈哈哈,这字我就不信她抄一百遍就能练好,杜先生可是出了名的会教学生写字,如今可算在薛清欢这里踢到铁板了。薛清欢你厉害啊,你铁定能破杜先生『没有学生教不好字』的神话。」 薛清欢在这样的调侃打趣声中,抓起自己的书囊离开轩室,走到门口还能听见她们在里面讨论如何写字,哪位大家的字帖比较好临摹等等话题,那些人把高兴建立在薛清欢的痛苦之上,一个个居然情绪高涨的连家都不回了。 坐在回府的马车上,薛清欢悄悄把书囊打开,取出那张字,红圈圈刺眼的厉害,她废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控制住没把这纸给撕了的冲动。 突然不想回家去,薛清欢拍拍车壁,对赶车的长喜说道: 「先不回侯府,去甜水巷老宅。」 长喜听到之后,调转车头,改往甜水巷去。 薛清欢让长喜给她搬了张小桌子和小凳子到院子里,把她的字拿出来,长喜不明所以,问道: 「咦,小娘子的纸上怎么全是圈圈?是写的太好了吗?」 薛清欢白了他一眼,重新把纸收回书囊,然后便要出院门,长喜问她:「小娘子去哪儿?」 「我去找常夫人说说话,你在家里歇歇等我会儿。」薛清欢说。 自从他们搬到甜水巷来,薛清欢就颇得隔壁常夫人的喜欢,时常会去常府做客,长喜习以为常,不觉有他,应了声后便回院子里了。 片刻后,薛清欢坐在赵肇温暖如春的暖室中,在赵肇柔声询问之下,百般不情愿的把她写的字递给了赵肇,韩介在往炉子里添加炭火,王嬷嬷来给薛清欢送冰镇凉茶,两人得知薛清欢的字被先生批了,也十分好奇的凑过去看。
第97页 薛清欢表示这些人真是一点没有同情心,没看出来她已经很郁闷了吗?一个个的还上赶着去看。想到一会儿很可能又是一阵群嘲,薛清欢的心情就更加沉闷了。 韩介和王嬷嬷看了薛清欢的字以后,不约而同的对视了一眼,意思再明确不过:说写的一般,都有点埋汰『一般』这两个字。 「嗯,写的还可以嘛。」 赵肇看完之后,说了一句听起来好像还挺『诚恳』的话。 韩介和王嬷嬷一时拿不准大王是认真的,还是想调侃薛清欢,直到他又追加了一句: 「虽然有点脱离传统好字的范畴,但我觉得有些字写的还是很有创意的,别有一番俏皮的味道。」 你管歪七扭八叫创意? 你管乱七八糟叫俏皮? 韩介,王嬷嬷:……好吧,他们已经确定了,大王是认真的。 作者有话要说:  哈哈,情人滤镜太强了。 第46章 薛清欢初初听到大王对自己的评价时, 简直惊喜,心想果然还是大王比较有眼光, 比较温柔, 比较会说话, 但当薛清欢的目光落在韩介和王嬷嬷的表情上时,却又感觉好像不是那么回事。 赵肇抬眼,见薛清欢扭捏难为情的低着头, 往身边脸上隐隐带着笑意的韩介和王嬷嬷看去一眼,两人接触到赵肇的目光, 皆是一愣,而后不约而同的收敛心神, 躬身退出。 赵肇将腿上的盖毯放到一边,拿着薛清欢写的字, 走到书案后头,平整的摊放在桌面上方,然后对薛清欢招了招手,让她过去。 薛清欢走到书案旁边站好, 就见赵肇选了一支比较细长的竹杆猪鬃笔, 蘸上墨后, 提笔便在他面前早就铺着的白纸上写下几个字, 边写边说: 「写字讲究的是心境,凝神静气,用腕力运笔,切不可急躁。」 说了这么几句话的时间, 赵肇写了几个字出来让薛清欢看,薛清欢看了一眼后,很给面子的点头贊道:「写的真好。」 赵肇见她只瞥了一眼就信口称赞,不禁问道:「好在哪里?」 「呃。」薛清欢愣住了,两手撑着书桌侧面的桌沿,又探头看了一眼赵肇写的字,犹豫了好一会儿后,说道:「只要是大王写的,就很好。」 赵肇:…… 「到正面来看。」赵肇对薛清欢很有耐心,指了指自己身前的位置,让薛清欢站过去。 薛清欢不疑有他,来到书桌正面,将赵肇写的字重新从正面看了一遍,坚持原来的判断:「嗯,还是很好啊。」 赵肇将笔放到薛清欢手中,说道: 「那你对照写一遍。」 「啊?」薛清欢看着手里的笔,回过头去递给赵肇一个为难的表情,然赵肇却不以为意,坚持说: 「写吧。」 被赶鸭子上架的薛清欢只能拿着笔,弯下腰,把右手手肘撑在桌面上,正要动笔,就觉得后腰被人轻拍了一下: 「站直些。手肘离案。」 薛清欢刚弯下的腰只能挺起一些,这样的姿势,手肘自然而然够不着桌面了,薛清欢就用手腕撑着,还未开写,手腕又给人从后面点了一下: 「手腕离案。」 薛清欢不解:「手腕离案,那怎么写?」 「就这么写。」赵肇给她演示了一下动作,薛清欢看了觉得既神奇又困难。 学着赵肇的动作勉强写了一个字出来,跟旁边赵肇的字形成了天差地别的无情对比。薛清欢自己都不好意思再写下去了,便想把笔放下,谁料站在她身后的赵肇又道: 「继续。」 薛清欢只得听话继续往下写,谁知道越写越不像样子,越写越抬不起头,写到最后一个字的时候,薛清欢实在受不了自己的字被写在大王的字旁边,干脆全都用墨迅速涂掉,然后把笔搁在笔架上,转身对赵肇道: 「大王,我就不是写字的料,算了吧。」 赵肇静静看了一会儿她,而后主动将笔再次拿起放到薛清欢手中,不过这回他没有让薛清欢自己写,而是以他的握住薛清欢的手,帮她调整好运笔的手势,然后带着她在纸上写下一个字,薛清欢亲眼看着一个很好看的字从自己抓着的笔下被写出来,惊喜的回头看赵肇,谁知一回头,她的唇峰擦过近在咫尺的脸颊,冰凉的触感从唇上传来,薛清欢吓得赶忙往后一退,惊愕万分的瞪大了双眼,顺便捂住了自己的嘴。 见赵肇一动不动的僵立在那,薛清欢第一反应就是自己冒犯到大王了,赶忙捂着嘴匆忙解释起来: 「我我我,大,大王,我,我不是故意的。」 大约是薛清欢解释的声音太大了,把失神的赵肇给召唤回来,只见他先是飞快瞥了一眼竭力解释的薛清欢,对上她那双黑亮清湛的眸子时又果断避开,目光飘忽的看向别处,干咳两声,低哑沉声道: 「无,无妨。就这么写的,记住了吗?」 此时此刻的薛清欢脑子里连她妈是谁都记不住,怎么可能记住字怎么写,但还是连连点了头。 「那你写吧。」说完之后,赵肇轻抚一下自己的脸颊,从薛清欢身后退开,到书架那边随手拿了一本书看起来,薛清欢也为了掩饰莫名的尴尬而埋头写字,一时书房中安静的只有炭火燃烧的细微声响。 就在薛清欢满心犹豫着要不要开口告辞的时候,赵肇将一本字帖递到她面前,薛清欢将笔搁在笔架上,接过字帖,不解的看着赵肇,只听赵肇说道:
第98页 「我的字帖,你拿回去临摹吧。」 薛清欢这才低头看了一眼字帖封面上的字——《顺意帖》。 「这不是那日宫宴……」 薛清欢记得这幅字帖,正是大王那日在宫宴中写出来被双绝先生赞不绝口,引为知己的《顺意帖》,居然被刊印成册了。 「那日宫宴后,宫中编撰联合书刊署连夜临摹,将之成册,我要了几本来。这还挺方便的,你如今的字笔风未成,与其信手落笔,不如单学一派。虽然也未必一定要学我的,但你有更想学的字体吗?」赵肇问薛清欢。 薛清欢心道除了大王之外,其他任何书法家的字她都分不清谁是谁,又怎么可能会想学什么字体。 于是摇了摇头。 赵肇满意:「那就学我的吧。」 「……」 薛清欢翻看着手里的字帖,觉得难如登天:「这,怎么学啊。」 像是早就预备好薛清欢会这么问,赵肇又递给她一份油皮纸的书册,竟然是赵肇字体的分解版,将每一笔的走势以分解的形势呈现出来。 「这分解字帖便算是你上回救我寒毒的答谢。」赵肇说,顺便在不经意间向薛清欢提起那日在画舫中的事情,想看看她的反应。 那日他寒毒发作,虽然昏昏沉沉,迷迷煳煳,但隐约知道自己怀中抱了一具火炉般的身体,会用这种方式为他取暖的人,从前世到今生,也就只有眼前这个傻丫头一人而已。 薛清欢心情复杂的盯着这分解字帖,说道:「大王,这字帖您花了不少心思吧。」 赵肇不置可否:「还行吧。」 事实上,从薛清欢进了尚贤院那日起,赵肇就想到了她那狗爬字会有被嫌弃的一天,所以足足花了三日的功夫,才完成分解字体的初稿。不过这些事情赵肇并不想与她多言。 「既然花了这么多心思,那我怎么好意思拿呢。不如——」换点更有价值的答谢礼物,比如钱和地什么的。 然而薛清欢的心里话并没有机会说出来就被赵肇打断了,说道: 「没花什么心思,但若你仍觉得不好意思的话,那就回去好好练,把字写好了,我便欣慰。」 话都已经说到这份上,薛清欢如果再提想要其他东西就显得太没良心了,于是只能忍痛收下。 「多谢大王。」 薛清欢笑的实在有些违心,但看在大王那老怀欣慰的样子,薛清欢又觉得这句违心话说的还挺值。算了,只要大王高兴就好,她自己的感受不值一提。 薛清欢把赵肇的顺意帖和分解字体册收入书囊,与赵肇行礼告别,回到侯府。 ** 第二天一大早,薛清欢顶着乌青的黑眼圈坐到位置上。 甄明桂转头过来第一句话就很欠揍: 「一百遍,写好了吗?」 薛清欢趴在桌上,冷冷的瞥了她一眼,甄明桂被那仿佛有刀光射出的寒眸给直接吓退,赶忙捂住嘴巴表示自己不说话了。 下午才有杜先生的课,薛清欢得以过了大半天轻松时光,等到了杜先生的课上,就每每都是薛清欢愁云惨雾的时候。 课后,其他同学都可以收拾收拾东西回家去,唯有薛清欢得拿着罚写的厚厚一叠字去找杜先生批阅。 杜先生坐在矮桌前,将薛清欢罚写的字一张张翻过去,嘆息一声长过一声,看完最后一张,杜先生用一种『我该那你怎么办才好』的目光盯着薛清欢,薛清欢惭愧的低下了头,主动说道: 「我,我再练练。」 杜先生阴沉着脸色,把厚厚一叠字递还给她,说道:「你就在这里先练着,我待会儿过来看。」 这就是要被留堂练字了。薛清欢无语凝噎。 杜先生离开轩室之后,其他同学也都走的差不多了,偌大的轩室内就只剩下她一个人,在纸上写了几个字,感觉跟她昨晚罚写的那些没有两样,这字在杜先生那里铁定是过不了关的。 薛清欢干脆将大王昨日给她的顺意帖和字形分解字帖拿出来对照着写,希望可以借一点大王的灵犀之光,助她度过杜先生这份大劫。 正埋头写着,听见杜先生的脚步声薛清欢也没有抬头,杜先生来到她身后看她写的字,然后目光就被她正临摹的字帖吸引了,指着字帖问道: 「那是……长明居士的顺意帖吗?」 薛清欢刚回头,就看见杜先生转到甄明桂的位置上坐下,指了指薛清欢手边的字帖,薛清欢开始还没反应过来,过了会儿后才恍然大悟,把字帖递到杜先生面前。 「书局不是说早就已经没货了。你这是从哪儿买的?」杜先生迫不及待的翻看起那份字帖来。 薛清欢愣在当场不知道如何回答,杜先生又催促道:「啧,问你呢?在哪里买的,什么时候买的?」 「哦。」薛清欢反应过来,用笔后端挠了挠头,回道:「就刚出来那阵子买的。我之前有幸赴过宫宴,这是大大王在宫宴上写的,后来听说宫中编撰大人和书管署要刊印,我便去买了。」 「是是是。定是你买的早,听说这顺意帖总共也就刊印了几十册,如今好些人都是只闻其名,不见其字,好奇的很啊。」杜先生对字帖爱不释手,忽的又瞥见了字帖下面的字体分解的册子,惊为天人道: 「这……是……字体分解图?」杜先生的声音已经开始颤抖了,那模样就好像遇见了人生至宝,再也转不开视线般的痴迷。
第99页 「啊。」薛清欢简短回了句。 「竟然还出了字体分解图!」杜先生觉得难以置信。 顺意帖如今在士林中的地位急速攀升,有那见过的将这顺意帖吹的天上有地下无,而有那没见过的则觉得是夸大其词,依旧以双绝先生的字画为尊,杜先生怎么也没想到,这让那么多人翘首以盼的顺意帖居然还出了字体分解图。虽然只有几十个字,但对于书画界来说,绝对是不可多得的瑰宝。 「这也是你当时一起买的?」杜先生问有些傻眼的薛清欢。 薛清欢也不能这个时候说不是,只能硬着头皮点了点头:「嗯啊。」 「你开个价,卖给我吧。」 谁知道杜先生接下来说的话把薛清欢给吓住了。 「哈?卖,卖给你?」薛清欢觉得事情好像往她完全不能控制的方向走去了。 「对,你多少钱买的,我出十倍,二十倍给你!连同这分解图,一併卖给我,成不成?」杜先生满怀期盼的说。 薛清欢很是为难:「可是……我要靠这个临摹写字呢。」 「哎呀,你这狗爬的字临摹这顺意帖就叫暴殄天物。」杜先生在心仪的字帖面前,连一丝丝委婉都懒得给薛清欢了。 「这样吧。你若要临摹,我另外给你找几册入门级别的,你今后所有的字帖,老夫全都包了,这总行了吧?」 杜先生努力对薛清欢劝说。然而他都说到这份上了,薛清欢依旧不为所动,杜先生长嘆一口气,决定换个路数。 只见他颓然的将手中字帖放下,黯然道:「当初我只是在别处偶然间瞥了几眼这顺意帖,回去便茶饭不思,日夜盼想,我自小没别的爱好,唯独对字画情有独钟,于你们而言,这不过是区区字帖,花银子便能买到,于我而言,这就是续命的良药,我今日没瞧见便罢,可偏偏让我瞧见了,你若是不卖于我,我怕是又得好些天茶饭不思,夜不能寐了。我这把老骨头也不知道还能撑到什么时候……」 薛清欢见杜先生越说越夸张,但见他确实老眼含泪,那悽苦之色倒还真有那么一点痛断肝肠的意思。 内心百般纠结,这是大王给她的东西,若今日换了另一个人来问她要,薛清欢说什么也是不会给的,但来要的是杜先生,正如杜先生所言,大王的字太高深莫测,她这水平便是临摹都临摹不出笔锋,画虎不成反类犬,与其把这字帖放在她手里被冷落,不如交到更懂它,更爱它的人手中。 「那好吧。」 薛清欢终于点头,对杜先生说:「我不要先生的钱,这字帖便算是我送给先生的好了。」 杜先生眼前一亮,却又有些难为情:「不收钱怎么可以,无功不受禄,你还是收点吧。」 薛清欢心念一转,说道:「钱真不用,但若先生能免了我的罚字……也是好的。」 虽然用大王的字帖换她的罚字,薛清欢有些心虚,但反正要送字帖了,拿钱不实在,不如给自己谋一些更实在的福利。 杜先生一眼看穿薛清欢的意思,对于这写字难看还不求上进的学生,杜先生更加坚定了字帖摆在她手中就是暴殄天物的想法,没有说话,只闭着眼睛微微一颔首算是应答。 薛清欢见状,便带着心虚,将大大王昨日刚给她的字帖和分解图卷巴卷巴,双手呈送到杜先生面前: 「先生请。」 杜先生心情十分激动,见两手在长衫上擦了又擦,才将字帖接过,揣入衣襟之中,对薛清欢摆摆手,让她赶紧回去,然后他就神清气爽的昂首阔步离开轩室。 看着杜先生离去的背影,薛清欢总感觉心里有一块地方空落落的,总觉得自己好像做错了事情。 不过这种感觉很快就消失在不用罚字,能够立刻回家的欢喜中。 算了算了,还是别想了,大王的字帖该当要配杜先生那样的书法大家,她这狗爬的字不配临摹。这么想着,薛清欢的心里就好受多了。 ** 薛清欢这些天都没敢去甜水巷熘达,这日收到一封帖子,来自甜水巷常府,署名为常夫人。帖子里邀请薛清欢去做客,直接送到了侯府的丽香雅苑中,薛清欢从阿吉手中接过帖子,莫名心虚的厉害,但大王都已经以常夫人的名义下帖子给她了,就说明真的有事找她,薛清欢怎可不去? 收拾收拾,就去了。 穿过竹园,来到大王的居所。 赵肇披着薄毡子,站在书架前看书,云嬷嬷将薛清欢送进来之后就退下了。赵肇对薛清欢招手,让她坐到书案后,书案上已经摆好了笔墨纸砚,一张白净到反光的干净宣纸已然铺平。 「这几天你没来,也不知字临摹的如何了。写几个来看看。」赵肇说。 薛清欢愣愣的看着他,半晌不动手,赵肇转头对她抱以询问的目光:「怎么不写?」 「写!」薛清欢慌忙答道,咽了下喉咙,拿笔蘸墨,可笔悬空良久仍然不动,赵肇见她今日神色有异,将手中书籍放回书架,来到她身旁,静静的看着她。 薛清欢没办法,只能硬着头皮在赵肇的注视下落笔,用尽全力写了几个字出来,赵肇将那字拿起来瞧了几眼,又将目光落在薛清欢身上,问道: 「没练?」 薛清欢心虚,顾左右而言他:「那个,书院里最近要排年底宫宴的节目,寒先生也新教了礼仪……」
第100页 赵肇耐心的听她说完,而后才说:「行吧,那你现在练,对照分解图,先写这个『顺』字吧,今儿就练这一个字。」 薛清欢听他提到『分解图』三个字,脚下差点发软,小声嗫嚅道: 「要不,我回去练吧。」 赵肇觉得她今日太奇怪了,说道:「我是来赴常夫人约的,这还没一炷香就回去了?是不是不想练?」 薛清欢苦笑:「呃,是有一点。最近被杜先生罚字罚的多了些。」 怪不得都说,人不能说谎,因为说一个谎必须要用一百个谎来圆,薛清欢已经尝到了苦头,她这谎话是越扯越多了,心中的愧疚简直要冲破天灵盖,但尚存的理智告诉她,不能让大王知道她把他的字帖送人这件事。 「杜秦远还在罚你字?」赵肇面露不悦:「回头我找他谈谈。」 「……谈什么?」薛清欢一个激灵。 赵肇看她一惊一乍,在她额头上轻轻弹了一下,说:「自然是谈不可多罚你字的事情,写字这种事,并不是写的越多就能越好的,反而若是以错误的笔锋写多了,将来想纠正就更难了。他的那套理论是该改进改进了。」 要是大王去找杜先生,那薛清欢铁定曝光,于是只能再改口。 「其实也不是杜先生罚字写的多。是,是,是我自己想偷懒。」薛清欢已经接近崩溃边缘了,只暗自祈祷大王能快点跳过这个话题。 赵肇的目光在薛清欢脸上转悠了几回,似乎有所察觉,垂下眼眸,不动声色的说道: 「你不想写,那咱们今天就不写了。」 薛清欢面露喜色:「真的吗?太好了!」 「嗯,你把分解图拿出来,我讲解给你听听总行了吧。」赵肇说。 「……」 薛清欢当场僵立。 赵肇将手中书册重重甩在书案上,沉声喊道: 「薛清欢。」 大王很少喊薛清欢的全名,因为那意味着他开始生气了。 薛清欢想也没想就跪了下来,闭着眼睛承认自己的罪行: 「大王息怒,我,我,我把你的字帖给杜先生了,杜先生爱字成痴,对我说了好些如何如何喜欢你的字,说的都快哭了,我也没多想,就把字帖送给他了。」 赵肇手掌微微蜷起,以指节敲击书案,一下一下的就像敲在薛清欢的心上一样,片刻后,赵肇问她: 「那字体分解图呢?也给他了?」 「那个……」 就算没有明说出来,但薛清欢犹豫的样子已经算是给出了答案。 赵肇深吸一口气,指着大门说道: 「去要回来!」 薛清欢有些为难,都是送人家的东西了,还怎么要回来? 像是看穿了薛清欢的想法,赵肇弯下腰,与薛清欢面对面,用面带笑容的表情对薛清欢说出一句: 「若是要不回来,今后你也就不必来了。」 薛清欢大惊:「大王,我。」 「听明白了吗?」赵肇并不想听任何解释。 薛清欢知道大王这样是真的生气了,哪里还敢违逆,连连点头:「听明白了。我明日便去找杜先生。」 第47章 第二日课间, 薛清欢在轩室走廊上发呆,手里卷着一片从迴廊两侧树枝上摘下的树叶, 目光不时透过树枝间的缝隙往对面先生们所在的兰室望去。 杜先生刚上过一节课, 现在正坐在兰室最里面那处窗台旁的休憩, 手里正翻着什么书册,尽管距离有点远,但薛清欢依旧看的出来那就是她给杜先生那本大王的字帖。 虽然送出去的东西再要回来的行为不好, 但她昨晚从常宅回去之后,辗转反侧想了很久, 最终决定正视自己的错误,不怪大王生气, 是薛清欢自己头脑发热做了不该做的,就算那是普通朋友送的东西, 她也不该拿来送给别人,何况还是大王送的。 手里树叶一甩,薛清欢终于鼓起勇气,急急绕过迴廊, 往先生们所在的兰室所去。 兰室里除了杜先生之外, 还有几个国子监的学生, 看见薛清欢进来纷纷对她投来注视的目光, 薛清欢径直来到杜先生身边,行了个学生礼: 「杜先生好。」 杜先生正在翻看字帖,用笔在纸上练习,看了一眼薛清欢, 问道:「你怎么来了?」 薛清欢目光落在他手里的字帖上,正准备开口,就听经过兰室门口的寒先生喊了一声:「杜先生,柳先生让我传话给您,说是让您去一趟乐室,他之前与您说的要在这批古琴上刻字的事情,想再商量商量。」 闻言杜先生便站起身来:「哦,好好好,我这便去。」说完,对薛清欢道:「我先去找一下柳先生,你有事一会儿说。」 先生有事,薛清欢不好阻拦,只得说道:「好,那我在这里等先生。」 杜先生去了之后,薛清欢便找了块坐垫,坐在杜先生的位置旁等候,兰室里的几个学生见杜先生离开后,便过来瞧他摊放在桌面上的字帖,有个学生认出来这字帖的来歷,说道: 「这是顺意帖,我知道这个,大大王赵肇所写的字帖,我爹说书刊署就刚印了一批出来,眨眼间就被人抢空了。这字写的真是不错呢。」 那几个学生都是国子监那边来的,杜先生兼任国子监和尚贤院两边,先前他们便是来帮杜先生整理字册的。如今整理好了,须得跟杜先生交代之后才能回去。
第101页 薛清欢听有人夸大王的字,心中十分受用,可心里还没受用多会儿,就听旁边传来一道不受用的声音: 「我瞧着也就一般吧。依我看,根本比不上双绝先生的一半功力,不过就是些流于表面的技巧,也就骗骗你们这些门外汉。」 说话的是个头戴方巾帽,一身学子服的年轻书郎,只见他神色傲慢,双手抱胸,居高临下的睨视着大王的字帖,口出狂言。 「董启珍,你说谁是门外汉呢?你敢说这手字写的不好?亏你爹还是翰林院学士,有没有点见识?」那个夸赞大王字帖的学生立刻反驳。 「你也知道我爹是翰林,所以什么字好什么字不好,我比你们清楚。这字写的也就一般,根本不配在士林学子中传播,吾辈自当以双绝先生之字为例,这种皇家子弟的字受到追捧,无外乎是一些攀龙附凤的小人推崇,想仰仗皇室的权利罢了,依我看来,这等旁门左道的字连上檯面的资格都没有……啊呀!谁踢我!」 董启珍正自我感觉良好,在人群中体验身为翰林之子的优越感,没想到话还没说完,身后就给人踢了一脚,直接往前扑去,狼狈不堪。 回头一看,原本坐在他们身后的小娘子不知何时已经站起了身,董启珍背后那一脚就是她踢的。 董启珍从地上爬起来,怒不可遏质问薛清欢: 「你踢我作甚?」 薛清欢将踢人的脚抬起,轻拍了两下鞋面,说道:「看不惯有人胡言乱语。」 「我,我胡言乱语什么了?你是谁家的小娘子,竟这般蛮横。」董启珍气急败坏。 薛清欢指着杜先生桌上的字帖说道: 「你说所有觉得这字帖写的好的,都是些攀龙附凤的小人,还说这字是旁门左道,没有资格上檯面,我想请问你,你算是哪根葱哪根蒜,这字帖可是连双绝先生都亲口赞誉过的,怎么到了你嘴里就成了旁门左道呢?你的眼界竟比双绝先生还要高?难不成双绝先生也是你口中那等攀龙附凤的小人?就这还不算是胡言乱语?」 薛清欢口若悬河,半点不给董启珍辩驳的机会,一股脑儿将话尽数质问出来,口齿之伶俐令人赞嘆。 「我,我,我……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我懒得与你辩驳。」董启珍揉着被踢的后腰,以手指着薛清欢怒目质问。 「董家这位郎君真是有本事,道理说不过别人的时候,就只会说别人是小人,是女子,显得你有多高尚似的,你敢说别人字不好,那也要接受别人反驳你啊,怎么,只准你评判他人,他人就不能评判你了?」 薛清欢平生最讨厌的就是那些明里暗里说大王坏话的人,那比说她的坏话还要难以忍受。 「你,你,你是谁家的?」董启珍恼羞成怒。 「好说,安乐侯府,薛清欢。」 董启珍想了想后,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哦……你就是那个安乐侯刚认回来的。」 「是又如何?」在维护大王名誉这事上,薛清欢从未怕过。 「听说你自幼长于乡野,你懂字吗?就敢在这里大放厥词?如今尚贤院的门槛是越来越低了,连你这种才疏学浅之人也能进来,真是可笑。」董启珍得知薛清欢的身份之后,便开始从薛清欢的出身开始攻击。 对于这种伪君子,真小人,薛清欢真想直接上去抽他。 不过没等薛清欢上手,董启珍旁边的学子就出言主持公道:「董启珍,望你慎言,别忘了这是什么地方。你有不喜欢这字的权利,别人也有喜欢这字的权利。」 董启珍满脸写着不服,愤愤然盯着薛清欢,不过看在周围同学和先生的份上,没有再继续和薛清欢争辩。 这时杜先生回来了,看见剑拔弩张的两拨人,不明所以的问:「怎么了?」 董启珍当然不敢在杜先生面前造次,跟其他学子一同行礼交代后,便退出兰室。 杜先生坐回坐席,想继续研习字帖,只见薛清欢也再度跪坐在他身边,欲言又止,杜先生不解的看向她…… ** 半晌过后,薛清欢将从杜先生那里要回来的字帖放入书囊之中,回想杜先生那一脸吃了苍蝇的神色,薛清欢羞愧不已,兀自承诺今后若字写不好的话,都会自罚百遍。 「唉。」薛清欢幽幽一嘆,为自己今后每天都要被罚写字而苦恼不已。 甄明桂从身后拍了她一下,搭住薛清欢的肩膀一起往外走,薛清欢没精打采的问她:「你怎么还在?」 「我帮寒先生整理礼记去了。」甄明桂说:「你怎么回事,这么晚才出来。」 薛清欢心中郁闷,便将先前在兰室与董启珍发生争吵的事情说与甄明桂听,甄明桂听了之后,说道: 「你说的是董翰林家的那个郎君吧。他当然要贬低《顺意帖》抬高双绝先生了,你知道鹤壁书局吗?」甄明桂问。 薛清欢点头:「自然知晓。」 鹤壁书局乃是大赵境内最大的一所书局,可以说天下所有刊印出来的书籍都在鹤壁书局中备录在册,是书刊署在民间的总书局,天下学子所读的书,基本上都是从鹤壁书局发出的,影响巨大。 「过几日,鹤壁书局要同时推出双绝先生闻名于世的《兰陵赋》新编字帖和近来在士林学子中风靡的《顺意帖》,颇有两边打擂的意思。这董家又是平王那边的拥趸,咦,说起来董家和你们薛家也是有亲的,董翰林乃是安乐侯世子夫人的姐夫,董启珍叫你们家世子夫人姨母。」
第102页 经过甄明桂这番提醒,薛清欢才想起来世子夫人吴氏的姐姐好像是嫁了个什么翰林学士。 「那平王一直都想拜入双绝先生的门下,董家便想利用这次两边打擂的机会,让新版《兰陵赋》彻底将《顺意帖》打压下去,这样一来,就算是双绝先生承了个平王的情,到时候平王再求拜入门下,大约双绝先生就不会拒绝了。」 甄明桂将这背后的事情说与薛清欢听,薛清欢想想上一世平王确实是拜入了双绝先生门下,那之后受到了不少士林学子们的支持,上回宫宴乃是他上一世的发迹开端,这一世被大王抢了先机,所以他只能用其他法子接近能为他带来士林学子助力的双绝先生。 「等一下。」 薛清欢忽然想到一件事,对甄明桂问道:「这些不为人知的内情,你是如何知晓的?」 甄明桂知道董家和安乐侯世子夫人关系不奇怪,但知道董家是平王拥趸,知道鹤壁书局过几日的动向,知道平王想拜入双绝先生门下,这就有点奇怪了。 「嘿嘿。」甄明桂笑了笑,悄悄在薛清欢耳旁说道: 「你若问其他的我未必知道,但鹤壁书局的局管是我姨夫,我姨夫什么回去之后什么都跟我姨说,我姨也什么都跟我娘说,我娘又什么都跟我说,这不正好就知道了呗。」 闻言,薛清欢只能暗自感慨一声:大京府真是太小了。随便什么人家都是沾亲带故,内情比蜘蛛网还要细密。 「他们为了让平王拜入双绝先生门下,自顾拜去便是,却想拿大大王当垫脚石,凭什么叫他们得逞?」薛清欢提起这个就一肚子气。 第48章 几日后, 鹤壁书局的招印会如期展开。 薛清欢和甄明桂今日无课,一大早两人就乔装打扮了一番, 准备从鹤壁书局的后门进去, 看守后门的知道甄明桂的姨夫是谁, 因此很轻松就让她们进去了。 她们从后堂掀开帘子往大堂里看,黑压压的坐满了全大京的书商,而招印会的规矩就是每一书册都要先征订, 意思就是,每个书商给出一个他们要的数目, 最后统计总和,就是书局要负责刊印出来的册数。 每一个书商报出册数之后, 当场就有书局的人相加,然后在大堂上方展现出实时数目, 今日招印的正是双绝先生的新版《兰陵赋》和近来风头正盛的《顺意帖》,薛清欢看到大堂上方的两组相差有点悬殊的数目,心里那叫一个气。 「看到那个脑满肠肥的员外了吗?他是恆远书斋的老闆,大京府最大的书商之一, 据说他背后的靠山就是平王, 所以你看他定了多少《兰陵赋》, 他手底下还有不少小书商, 自然全都跟他走了,你瞧瞧,这才多久,《兰陵赋》的征订数目就已经有了六千册, 《顺意帖》堪堪过五百,这数目若说背后无人操纵,我还就不信了。」甄明桂不是第一次来书局看招印会,一眼就看出今日这招印会中的不寻常。 薛清欢没说什么,只是将目光落在两边的征订册数上,直到甄明桂轻推她才回过神。 「你发什么呆啊?」甄明桂问。 薛清欢冷静的问道:「招印会一般多久?」 「一天吧。」 「就是说下午还会继续吗?」薛清欢问。 甄明桂点点头:「那当然,招印会都是当天的辰时到酉时这段时间,酉时的数目就是最后不可更改的刊印数目。」 得了甄明桂的肯定回答,薛清欢心里就有了主意,不想再继续看下去,而是拉着甄明桂去了斜对面的茶楼。 两人要了一间雅间,在二楼的窗户边上正好能看见书局的大门,看得见有哪些人进,哪些人出。 「你有认识书商吗?」薛清欢拿着杯茶,盯着窗外。 甄明桂想了想,说道:「认识啊。我姨父就是做的这个,每年有不少书商去我姨父家送礼,嘿嘿,悄悄告诉你,我去好多书斋买书都不要钱的。」 「所以,你到底想干嘛?」甄明桂问薛清欢。 只见薛清欢转眸一笑:「帮我个忙,过会儿你就知道了。」 ** 春意楼上最豪华的雅间里,平王赵柄卧在美人怀,品酒听外间的琵琶弹唱,悠闲在在。 几个书生样的人被他的长随领进雅间,行过礼后,平王让他们起来,拍了拍身边美人的手,说道:「先出去,一会儿在找你。」 两个美人起身行礼退下。 平王坐直了身子,捏了一颗葡萄放入口中,吃完后,说道:「怎么样?」 那长随看了一眼董启珍一行人,董启珍上前回道:「王爷放心,一切都按您的吩咐做了。」 平王点头:「那就好,现在多少数目了?」 董启珍从怀中拿出一张小字条,将之呈送给平王长随,由长随递上前给平王看了一眼,小字条上写着两个数字,三千九百和一千一百。 两个数目之间相差了近四倍。平王还是比较满意的。 「办的不错。」平王说:「下午给我继续盯好,别给追上了。」 董启珍赶忙应声: 「是。这回我发动了好些书商,直接让他们别管《顺意帖》如何,只管投《兰陵赋》,这数目相差这么大,该是追不上来了。」 「辛苦了。」平王说:「本王自小研习的便是双绝先生之字,自感先生的字才应当是正根正统,却无奈天下有那三心二意、有眼无珠之人,本王甚至听到不少为了抬高《顺意帖》而贬低我家先生之言论,实在可恼,本王不忍如今的士林学子们被一些譁众取宠的笔锋带偏,这才出此下策,你们该能理解本王的吧。」
第103页 董启珍一行一心想要投入平王门下的学子们自然附和: 「王爷说的是,双绝先生之字独步天下,十几年来风靡士林,未有出其右之辈,那《顺意帖》便是写的再好,那也不过是附庸风雅,沽名钓誉,我等是真心仰慕先生之才华,愿为王爷马前卒,为先生尽绵薄之力。」 这番话让平王听着很顺耳,又捏了一颗葡萄在手,却是不吃,而是问董启珍一行: 「你们知道《顺意帖》出自谁手吗?」 董启珍一行互相看了一眼,算是交流了个眼神,最后仍有董启珍出言回道:「回王爷,知道。乃是出自大大王赵肇之手。」 「大大王是本王的兄长,你们既然知道,竟然还敢评价他的字乃是附庸风雅、沽名钓誉?」平王似笑非笑的问出一句让董启珍他们冒冷汗的问题。 董启珍咽了下喉咙,脑中飞快揣摩平王的意思,坚定回道: 「王爷明鑑,我等无意冒犯大大王,只是以字论字。」 雅间里突然安静了一会儿,然后就爆出平王畅意的笑声: 「好一个『以字论字』,说得好!」 董启珍暗自抹了一把冷汗:「多谢王爷。」 刚才平王突然变脸,提起大大王的身份,像是要问罪的样子,幸好董启珍稳住了,才没在平王面前露了气儿。因为仔细想一下就明白,平王这个问题的答案早就告诉他们了,尽管大大王是他的兄长,但他依旧要推崇双绝先生的《兰陵赋》,要让大京府的士林圈大部分学子在书斋中只能买到双绝先生的字。 「去盯着吧,有问题回来禀报。」平王抬了抬手,让董启珍一行退下。 ** 董启珍一行从春意楼出来以后,便也跟着进了一座酒楼,正推杯换盏,酒酣耳热之际,书局那边的眼线找到了他们,在董启珍耳旁低声说了几句话,吓得微醺的董启珍突然就清醒了。 「什么?被超了?」董启珍惊愕起身,满桌的人都停下动作看向他。 「是啊,董郎君,好几个书局突然像是雨后春笋似的冒出来,几百上千的往上加呀,现在数目已经到了四千一和五千二了。」书局眼线说。 董启珍冷静下来后,问道:「四千一是《兰陵赋》?」 「可不是嘛。一下子超上去的,您又不在书局,我们也没法儿通知您,这不找了几条街才找着您嘛。」书局的眼线觉得今儿这买卖亏了,收了那么点儿钱,跑了好几条街。 「董郎君快想想法子吧,《顺意帖》那边的数目还在往上叠加呢。」 董启珍头里懵了一下,而后才反应过来,放下酒杯就往外跑,直奔春意楼去。 到了之后,一经传达,将平王从温柔乡中拖了起来,董启珍在屏风外头焦急的踱步,平王披着外衫出来,心情似乎不太好的样子: 「不是刚来过,怎么了?」 董启珍也知道自己此时来的不识趣,但事出紧急,顾不得太多了。 「王爷,事情有变。《兰陵赋》被反超了,而且超的越来越多。」董启珍说。 平王捏了捏眉心:「超了你就加,多大点事。」 十本书加起来都没有一两银子的事情,这些钱平王还没看在眼里,不过是为了体现他比较重视这件事,才见了董启珍这行人一面。 「王爷,咱们加书是小事,一万、两万咱都能加,可关键是加了以后就得印啊。」董启珍试图把道理和平王分说清楚。 平王没好气道:「那就印啊,有什么问题?你觉得本王出不起这么点钱吗?」 「在下不是这个意思,就是说,如果那么多书册全都刊印出来,之后总得销出去吧,几千册的话,大京府的各大书斋匀一匀没问题,可如果真的是几万册的话,那,那往哪儿销呢?」 平王听懂了董启珍的意思,如果书册只是单单的印出来,那多少本他都印的起,可那么多书的销路却是个问题。 字帖不是时文,并不是每个人都切实需要的。 「先加了再说,大京府这么多书斋,每个书斋上那么几百几千册也就分掉了。」平王说。 董启珍却没那么看好:「可如果人家书斋觉得销不完这么多,也不会进那么多呀,毕竟是要出钱的。」 「哎呀,那就让他们不出钱,送给他们卖总行了吧。本王又不是要拿这个来做生意赚钱的,为的只是想让士林学子们多学学我家先生的字,至于是卖还是送,本王不在乎!」 平王把心中所想直接告诉了董启珍,看着董启珍发懵的表情,平王又追加了句: 「所以别管那么多,那边加多少,咱们总比他们多一千,本王再强调一遍,不管多少!都要多一千!这是我家先生的排面,绝不能输!听明白了吗?」 董启珍连连点头,仍不放心:「不,不论加多少吗?」 「对!印多少本王都给得起钱。赶紧去!」平王下达最终命令。 得了令后,董启珍又急急忙忙跑出春意楼,办事去了。 而平王也愤愤吐出一口气,返回房间,继续办事去了。 ** 甄明桂和薛清欢一天都泡在书局对面的茶楼里,不时有书局伙计上来禀报数目。甄明桂听到最新数目以后,目瞪口呆,看向坐在窗口悠哉哉喝茶的薛清欢,等伙计离开后,甄明桂上前问道:
第104页 「清欢,已经快两万册了,你还加吗?」 薛清欢咬了一口点心:「嗯,到两万就不加了。」 「哎哟,谢天谢地。你这边如果不停的话,《兰陵赋》那边还会继续跟着加,我刚才看见我姨父都来了,定是书局的人向他禀告了这件事,大概书局从来没有一下子开印这么多册字帖的先例吧。」 薛清欢将糕点放下,拍了拍手上的碎屑屑,从荷包里拿出两张五千两的银票放到桌上,说道:「待会儿起源书斋的掌柜上来,你把这钱给他,让他去书局付帐。」 起源书斋的掌柜是甄明桂找来的,他素来是与恆远书斋不对盘,此番一开始没有争,全是因为知道恆远书斋后面有金主,现在既然他这边也有金主找上门,那又有什么不争的道理。甄明桂与那掌柜一说,承诺负担所有印钱之后,那掌柜几乎没犹豫就答应了。 甄明桂看着手里的银票,有些不理解薛清欢: 「你说你这是干嘛,印这么多出来,到时候光靠一个起源书斋也销不出去啊。那么多书册你都拿回去当柴烧吗?」 薛清欢没有正面回答甄明桂,而是问她:「你觉得平王他们印这么多,最后会怎么销?」 甄明桂想了想,说道:「有恆远书斋牵头,大京府大多数书斋都会帮忙的吧。每个书斋分一点,总能销完的。」 薛清欢听完之后却摇了摇头: 「我觉得,他们销不完。」目光投向书局门口,薛清欢又道:「整个大京府愿意跟在恆远书斋后头销书的书斋,最多三四十家,以每家承担两百册来算的话,两万多册根本分不完的。」 甄明桂掰手指算了算,好像确实分不完的样子。 「那他们最多积压着呗,卖不完就卖不完,反正平王做这事儿肯定不是为了挣钱呀,所以能不能卖出去对他来说,根本没什么差别吧。」 薛清欢单手扣桌面,说道:「对呀,平王肯定不是想要在这件事上挣钱,万把两银子他还不会放在眼里,那他做这事儿的最终目的是什么?」 甄明桂突然被薛清欢一问,居然愣住了:「呃,是什么来着?」 「他想让双绝先生的字重新占据大京士林圈学子的最高关注。说的浅显一点,他就是想用《兰陵赋》垄断学子们的字帖市场,让他们在书斋里买书时,看见最多的就是双绝先生的字帖,而非其他人的。」薛清欢将个中缘由剖析出来给甄明桂听。 「嗯,是这个道理。那……你既然知道他的目的,干嘛还跟他抬印这么多本,他手下有那么多书斋帮着分销,咱们手里最多也就几家,而且他还能让大部分书斋不许进《顺意帖》的货,这样咱们不是更加没法销出去了。难不成你还想僱人摆摊儿卖吗?」甄明桂说。 薛清欢佩服甄明桂的脑子,连『摆摊儿』这种方法都想出来了。 「先印了再说吧。我总有办法销出去的。」 薛清欢故意卖了个关子。 甄明桂见她不说,也没有继续追问。反正不管薛清欢的后续法子能不能成功,最多也就是这万把两银子打个水漂,她既然做得出这个决定,肯定是早就已经做好心理准备了的。 第49章 最终在鹤壁书局的招印会上, 双绝先生的《兰陵赋》以两万一千册的数目领先于长明居士两万册的《顺意帖》,这回的招印会成绩着实瞩目亮眼。 征订的书局分别交了钱, 书局日夜赶工刊印, 十日以后, 便是提货之日。 恆远书斋的后院,一半的场地都堆积了新版《兰陵赋》,董启珍带着平王过来, 平王看着比较满意,说道: 「行了, 那便分下去吧。」 董启珍往恆远书斋的掌柜看去一眼,掌柜上前说道:「王爷, 我手底下能销的书斋基本上都已经领回去了,光是我的恆远书斋就吃了两千册, 还不知要卖到猴年马月,这里大约还有一万八千多册,我们这些书斋真是吃不下了。」 平王瞥了他一眼:「白送你们,也吃不下吗?」 掌柜一愣:「啊?白, 白送?」 董启珍说:「王爷说了, 这批字帖不要你们的钱, 你让你手下的书斋全都过来多领一些, 不需要他们花钱,领回去好生卖着就是,卖多少都是你们自己赚的,还不多谢王爷慷慨。」 掌柜的被平王这番操作弄得有些发懵, 白送书让他们卖的事情,以前倒还真没遇见,而且提出这要求的又是王爷,掌柜的仍有些犹豫,问道: 「当真不要钱吗?那我们卖多少,怎么卖是不是都可以?」 董启珍看了看平王,平王大手一挥,豪气干云:「随你们怎么卖,看着办吧。」 说完这话之后,平王就离开了恆远书斋后院,董启珍原本也要走,被掌柜的拉住了,问道: 「董郎君,王爷说的是真的吧?真不要钱。」 董启珍拍了拍掌柜的后背:「把心放肚子里,那可是王爷,这点小钱他还不放在眼里。这些书,你们卖出去越多,赚的就越多,偷着乐吧。」 掌柜的欲言又止,最后也只是摸着鼻子认下了,董启珍突然想起来另一家,问道: 「哎,今儿提货的时候看见起源书斋的掌柜了吗?两万册他也全提回去了?」 「看见了。全提回去了。」掌柜的说。心道也是个可怜人。 董启珍听着笑了起来:「嘿,亏死他们!我可警告你,让你手下的那些书斋全都不许进《顺意帖》的货,他们既然跟王爷抬槓,订了两万,那就让他们自己销了去,反正别让他们出现在大京府的各大书斋里就成,听见没有?」
第105页 掌柜的连连点头:「放心放心,我们自己的都销不完呢,怎么可能帮他们销。反正他们那批货,我瞧着是悬了,铁定砸手里。」 说完这些后,掌柜的送董启珍出门,等他们离去之后,掌柜的才回到后院,愁云惨雾的看着满院子堆积如山的书册,伙计上前来询问: 「掌柜的,这些书怎么办?」 掌柜思虑片刻后,沉声说道:「通知各书斋掌柜,每人必须领至少两千册回去,不要钱,随他们怎么卖。」 伙计一听,笑了:「不要钱?哟,这可赚大发了。」 掌柜的冷笑一声:「赚?哼,赚个屁!」 每家书斋的字帖销量就那么多,并不是给多少就能卖多少的,店家也有考虑,再怎么不要钱的书,那不也得占地儿卖吗?显眼的位置不留着给更好卖的书,反而拿来摆这种五十个人里才会有一个来买的字帖吗?更何况,虽然是新版字帖,但双绝先生这幅《兰陵赋》的字帖,早十年前就已经问世了,字帖这东西再怎么新版也不会出什么花样。 每年书斋在书局那边征订的数额都是有限的,为了这么一本早就过时的字帖,他们每一家都浪费了很多数额,今年就是多了这笔买卖,别说赚了,不亏就谢天谢地。 ** 薛清欢拿着要回来的赵肇的字帖和分解图,鬼鬼祟祟接近难得在竹林里坐着晒太阳的赵肇,远远就看见韩介站在赵肇身旁,躬着腰向赵肇禀告着什么似的。 见他们有话在谈,薛清欢就没敢靠近。 韩介禀告完了之后就离开了,从薛清欢身旁经过,两人点头致了一下礼,薛清欢站在原地等韩介走远之后,才提着裙摆小跑着奔向坐在躺椅上晒太阳的赵肇。 「大王。」薛清欢笑容满面的喊了一声。 赵肇面色沉如水,闻言连眼皮子都没高兴抬一下。 看这样子应该是还在生气,薛清欢将藏在身后的东西拿出来,是几个捆在一起的油纸包和失而復得的字帖。 「大王你看,我给要回来了。」薛清欢献宝似的将字帖送到赵肇面前。 被赵肇挥手拍到一边,薛清欢见状,也不敢多言,又拿起旁边的油纸包喋喋不休起来: 「嘿嘿,大王,我经过樊楼的时候,他们家的八宝酱鸭刚出锅,香飘万里,我给您带了一只回来,已经切好了,您尝尝。」 赵肇瞥了一眼确实还冒着热气的八宝酱鸭,见她拿手拖着,不知烫不烫,伸手将之接过。 薛清欢见他接过八宝酱鸭,以为他准备原谅自己了,没想到大王只是从她手里接过就直接放到旁边,一点想动的意思都没有。 放好了酱鸭,赵肇便继续低头看书,不再理会一旁的薛清欢。 薛清欢观望了一会儿他的脸色后,生怕自己吵到他,便退到一株竹子旁靠着,蔫儿蔫儿的低着头。 赵肇好一会儿没听见她声音,便抬头看了她一眼,见她落寞的靠在竹子上,一副小孩子做错了事情的委屈模样。 到底有些于心不忍,赵肇一声嘆息,将手中书放下,开口道: 「可知道错了?」 薛清欢听见他的声音,勐地抬头,然后脑袋如捣蒜般点了起来:「知道错了。」 「过来。」赵肇对她招了招手。 薛清欢三步并作两步走过来,赵肇仰头看了她一会儿,又说:「蹲过来。」 「……」薛清欢愣了愣,而后才反应过来,蹲到了赵肇的膝盖旁。 赵肇伸手抚上她漆黑的秀髮,将手掌搁在她脑后,轻声说道:「错哪儿了,说说。」 薛清欢感觉两人的距离似乎有些近,下意识想往后退,然而脑后有一只大手拖着,让她退无可退,只好维持着这般距离,回道: 「我不该把大王送我的东西转送他人。」 赵肇看着薛清欢沉默了一会儿后问:「你觉得我是什么人?」 薛清欢不解:「嗯?你是……大王啊。」 「对你而言,我除了大王这个身份之外,还是什么?朋友算吗?」赵肇的声音很轻,靠近薛清欢的时候自带一股寒意。 「自然算的。」薛清欢说。 「既然是朋友,那你在把我给你的东西送给别人的时候怎么想的?」赵肇终于问到正题。 薛清欢犹豫了一下,而后才决定坦白相告: 「我当时没想那么多,就觉得大王那么好的字帖在我手上太浪费了,我不懂字,写的字更是一塌煳涂,我……不配学您的字。」 「不配?」 赵肇将这两个字重复了一遍,目光逐渐深邃:「又是不配。这两个字对你而言是真心的,还是只是个託词?」 薛清欢感觉脑后的手在微微收紧,似乎在将她往前面推,可她要是再靠前的话,两人的脸都要贴一起了。而且,大王的语气似乎也有点奇怪,脑中有一段被她深埋的记忆似乎正在破土而出。 「大王,我没说託词,当时我是真的是觉得您的字该配更懂字的先生赏阅,但其实送出以后,我也后悔的,其实如果您不让我去要回来,大概我过几日也会自己去要回来吧。」薛清欢回想送出字帖后自己心神不宁的心情,辗转反侧,夜不能寐,十分后悔,所以那几日她都不敢出现在大王面前,这就是心虚导致的,她知道自己做错了,所以心虚的不敢接近。
第106页 听到薛清欢说她自己也想过去要回来,赵肇的心终究是软了,放开了托住她后脑的手,用五指轻柔的为她梳理被他弄乱了的秀髮,薛清欢的头髮又长又直,很顺滑,看起来就像她的脾气一样有点硬,实际上摸在手里,她的头髮意外的很软。 「今次之事先记着,今后你若还敢将我送你的东西转送……」赵肇边为薛清欢梳理头髮边说,不过没说完就被薛清欢给打断了。 「大王您放心,今后若我再做这等混事,不等大王出手,我自己提头来见。」薛清欢说。 赵肇冷着的眉峰微微一动,伸手推了薛清欢的脑袋一下: 「谁要你的头?」 薛清欢揉着被推的脑袋,大方道:「大王不要我的头,那想要哪里,我都可以给你。」 「……」 赵肇忍不住对她翻了个白眼,忽然指着薛清欢的心口处,说道:「我要你这里。给吗?」 薛清欢顺着赵肇指着的方向低头看去,两团还在成长中,暂时并不怎么伟岸的曲线映入她的眼帘,薛清欢俏脸一红,指着自己的胸跟赵肇确认: 「这里?」 赵肇满头黑线看着她,沉默不语。 薛清欢反应了一会儿,感觉大王是个很正经的人,绝对不会跟她说那么不正经的话,终于意识到,大王所指的地方不是她的胸,而是心口。 「哦,大王说的是心啊。」薛清欢明白了。 赵肇收回手,重新抱着他的小暖炉,问道:「是啊。给不给?」 四目相对,双眸倒映着彼此,此时无声胜有声,赵肇没由来的紧张起来,就像是一个等待先生公布成绩的孩子,巴巴的盯着薛清欢。 「给啊!」薛清欢说:「今后我若再把大王送我的东西转送他人,不用等大王动手,我就自己提心来见!这么说可以吗?」 「……」 赵肇气结,收回所有期待,阴沉下脸:「你这心,这脑子,有没有都一样!」 作者有话要说:  大王二次伤害吐血中。 第50章 字帖事件在薛清欢不遗余力的弥补和道歉中渐渐的平息, 虽然仍然在大王那里被记了一次大过,处于留校察看的阶段, 但总算没有再像前阵子一样对薛清欢爱搭不理了。 又到了不用上学堂休息的日子, 薛清欢约了甄明桂一起去逛书斋, 林清雅原本也想一起来,但经过上回的刺杀事件后,长公主对她看管的更严了, 以至于林清雅现在只要出了国子监,每走一步都有人在后面盯着, 最后没办法,她只能放弃逛街, 乖乖回去了。 薛清欢和甄明桂一人手上拿了一根糖葫芦,边走边吃, 甄明桂勾着薛清欢的胳膊,说道: 「所以说,人和人之间真的是要眼缘的。我第一眼看见你,就觉得咱俩性子差不多, 能做朋友, 如今看来, 我眼光真不错。」 薛清欢点点头:「嗯, 你眼光确实挺好的。」 「是吧。」甄明桂嘿嘿一笑,忽然反应过来不对:「咦,你是不是在夸你自己?」 薛清欢扬眉否认:「没有啊,我夸你呢。」 「……你就是在夸你自己……」 两人打打闹闹的凑做一团, 最后还是薛清欢主动求饶,甄明桂才开恩没继续挠她痒痒。 「好了好了,不闹了。到地方了。」薛清欢说。 甄明桂这才抬头看了一眼,一愣,小声问道: 「你带我来恆远书斋干什么?你要买书咱去起源书斋啊。」 薛清欢对她使了个『闭嘴』的眼神,拉着她进了恆远书斋的大门,书斋里比一般的店铺都要来的安静,各种时文小册比比皆是。 薛清欢环顾一圈后,来到店内最里面专门卖一些画帖,字帖的地方,正好有两个书生在看字帖,伙计从柜檯后拿出一本《兰陵赋》出来推荐,吹了一波字帖的技法,甚至说出买一本送一本的条件,两个买字帖的书生都没什么兴趣,只听他们说道: 「哎呀,这字帖都老掉牙了。我爹书房里好几本呢,我要学这个的话,直接在我爹书房里拿不就好了,还要来你这买吗?」 旁边的书生也附和道: 「就是,双绝先生的这字帖十年前就盛行了,如今也不知翻新了做什么,一点新意也没有。」 伙计从旁赔笑,说道: 「这字帖就像是美酒,歷久弥新,双绝先生的字独步天下,这要什么新意嘛。要不这样,买一送二,您出一本的钱,我给您三本,如何?」 两个书生被缠的有些不耐烦: 「不要不要。隔壁卖烧饼的都用这字帖包烧饼了,你就别跟我们说这些了,我们要买什么自己知道,这字帖你们留着慢慢卖吧。」 伙计被当面说了这些话,便是再想继续推荐也张不开口了,无奈拿着字帖回到柜檯后面,薛清欢和甄明桂探头看了一眼,只见那伙计柜檯下面居然堆的严严实实,放的自然全都是泛滥成灾的《兰陵赋》了。 这套字帖如今已然成了大京府大多数书斋的噩梦,根本卖不动,客人来了就算他们再怎么费尽口舌的推荐,人家连看都不看一眼,开始还能卖个一两本,如今是一本都卖不出去了,可愁死他们了。 那两个书生最终什么也没买就走了,甄明桂拿着糖葫芦走到柜檯前,拿起那本伙计刚放下的《兰陵赋》问道:
第107页 「这字帖不好卖吗?」 伙计原本还想维持维持体面,但见甄明桂的目光落在他柜檯后成堆的书册上,『怎么不好卖』这几个字,他在嘴边犹豫良久愣是没好意思说出口。 「双绝先生的字,怎么会落得这般田地?」甄明桂有点想不明白。 不想她这句话直接戳中了伙计的痛处,拨打算盘道:「小娘子想买什么书,自顾买去。管什么闲事啊。」 「哎哎,你这话说的,我……」甄明桂没说完,就被薛清欢给拉走了。 两人到了外面之后,甄明桂才甩开薛清欢,说道:「你怎么不让我问完就把我拉出来了。」 「没瞧见你再问,人家都要哭了吗?」薛清欢说,只见她嘴角微扬,一副早就料到会如此的神情,甄明桂见状,疑惑道: 「你怎么好像一点都不觉得奇怪?那可是双绝先生的字帖啊,曾被文坛评为『字中泰斗』,怎么现在好像大家都挺嫌弃的样子呢?」 薛清欢咬了一颗糖葫芦,酸酸甜甜的味道让她心情大好,跟甄明桂解说道: 「物以稀为贵的道理你懂不懂?再好的东西一旦泛滥,就势必会为人所厌弃。双绝先生的这副字帖已经是十多年前风靡的了,如今再怎么新编,也不过是换汤不换药,本来就没什么市场了,若是他们有远见,该是将这副字帖往『珍藏绝版』上推,偏偏他们不仅不让这字帖变成绝版,还印了那么多出来。人家当然不买帐了。」 经由薛清欢一番解释过后,甄明桂总算有点明白了。 「原来是这个道理。他们当时印了两万一千多册,岂不是很长一段时间都卖不掉?」甄明桂说:「喂,你去哪里?」 甄明桂发现自己话还没说完,薛清欢就跑到隔壁烧饼铺子买烧饼去了,她走过去,薛清欢回头就递给她一只刚出炉的烧饼,甄明桂只好一手糖葫芦,一手烧饼的吃起来。 「唉,一代文豪的字居然沦落至此,也不知他若看见心里是个什么感受。」薛清欢买了烧饼却不吃,而是盯着包烧饼的纸看。 甄明桂这才发现,她手里包着烧饼的纸居然有点眼熟,不正是恆远书斋里卖不出去的《兰陵赋》嘛。 「不过话说回来,虽然有点可惜,但书这个东西,要是没人要的话,还不如拿来垫垫桌脚,包包烧饼,凭的放在那里也是受潮被鼠啃。」薛清欢说完之后,咬了一口用《兰陵赋》包的烧饼,觉得味道就是比一般烧饼要好吃。 甄明桂现在终于知道薛清欢今天带她来恆远书斋的道理了,就是想让她亲眼见证一下『字中泰斗』的衰败。 「咦,《兰陵赋》当时印了两万一,你不也让起源书斋的掌柜印了两万册《顺意帖》吗?趁着如今《兰陵赋》跌下神坛,你手里的《顺意帖》岂非可以水涨船高了?」甄明桂想到这里,突然眼前一亮。 薛清欢边吃烧饼边回道: 「我手里没有《顺意帖》了。」 「啊?」甄明桂一愣,将薛清欢拉住,问道:「两万册呢,怎么没了?你,你不会烧了吧?」 薛清欢白了她一眼:「想什么呢?我可捨不得烧。」 「那东西呢?我之前问过起源书斋的掌柜,他说你让他提了货以后,一本都没让他卖过,你把那么多《顺意帖》都藏哪儿去了?」甄明桂问。 「我全销掉啦。」薛清欢说。 见甄明桂满脸疑惑不解,一只手揪着她的衣袖不放,俨然一副今天不把话说清楚就别想走的架势,薛清欢无奈,主动坦白: 「我在江南有几条码头,几支船队,那些《顺意帖》提了货以后,我就让他们装了船,随货物一路南下,沿途经过岸边的时候,就往一些地方上的书斋里销几百册,说起来,两万册都没够我一路销到底,中途就没了。」 甄明桂只知道薛清欢是安乐侯刚认回来的孙女,并不知晓她在被认回来之前做什么的,现在听说她有码头和船队,很是吃惊。而更吃惊的是,她没有想到,薛清欢会用这种方法把那两万册《顺意帖》给销售一空。 当时起源书斋的掌柜和她私下说过,说是大京府有恆远书斋压着,大多数的书斋都不会卖《顺意帖》,让她跟薛清欢说自求多福,别报希望云云,甄明桂觉得这些钱对于她们这样的人家来说,并不是什么大数目,薛清欢既然做了那肯定是负担的起的,也就没跟她多言。 若非今天薛清欢带她来恆远书斋看到《兰陵赋》的现状,甄明桂都想不起来还有这茬儿。 「我真是不知道说什么好了。」甄明桂低头看了一眼沦为烧饼纸的《兰陵赋》,再想想销售一空的《顺意帖》,不禁由衷的感慨『选择』的重要性。 再好的东西也要遇到真心为它包装的人,才能让更多人喜欢。若是好东西遇不到有心人,最终也只会是萧条收场。 「清欢,我一直想问你,都说那《顺意帖》是大大王赵肇的手笔,大大王字号长明居士,你为什么对大大王的字帖这般上心?」甄明桂问。 上回薛清欢得知董启珍想帮平王结交双绝先生,准备拿《顺意帖》做垫脚石的时候,流露出了空前愤怒,而后才有了她们在书局抬高刊印数目的事情。 「你是故意把字帖的数目抬到这么高是不是?你早就料到双绝先生的《兰陵赋》最终会落得如今的境地是不是?你就是想帮大大王出口气是不是?」
第108页 甄明桂一连三个问题让薛清欢感觉头大,不过她却没有对甄明桂隐瞒和否认: 「是啊。我确实是故意的。害人者人寰害之,天经地义。」 「不是不是,我其实不是想问这些。」甄明桂忽然摇手:「我其实是想问,你为什么要帮大大王?你跟他认识?什么关系?」 这下倒是把薛清欢给问住了,她该怎么回答才能不损及大大王的名声呢? 「我……报恩。」 斟酌良久后,薛清欢给出了一个答案。 「报恩?」甄明桂不懂。 「嗯。报恩。」薛清欢坚定了目光,觉得这个理由非常充足:「大大王曾经救过我。上回良妃娘娘生辰,安乐侯府受邀入宫,那日御兽园的围栏断了,我失足跌下狮园,危难之际是大大王对我施以援手,将我从狮子口下救出。这份大恩大德,我是不是应该要报答一下? 「嗯,应该的,应该的。救命之恩大过天。」甄明桂闻言连连点头,直接被薛清欢给说服了。 然而—— 两天之后,杜先生带来一位夏日披氅衣的俊逸男子进轩室,对着轩室中的学生们介绍身份之后,甄明桂就开始对薛清欢说的这个理由产生了一丝丝的怀疑。 杜先生带进轩室的那位俊逸男子正是大大王赵肇,据说是院长亲自邀请来为诸学子教授写字课,并不是那种全天候的先生,而是得他有空时才会来教那么一两回的特邀先生,一如在国子监中,偶尔来教授学子们书画的双绝先生。 这并不是什么稀奇的事情,每年书院都会请一些文坛大家来为学子们授课,不过能请到皇室中人来做先生的,却极其少见。 甄明桂听了杜先生介绍之后,下意识第一时间就扭头看了一眼薛清欢。 只见薛清欢的眼睛早就被吸引到突然出现的大大王身上了,对于扭头过来询问的甄明桂直接一个推手过去,把她的脸推向前方,而后盯着大大王那张俊逸出尘的脸庞,薛清欢纳闷不已: 大王怎么来了? 薛清欢疑惑不解,当大王的目光向她瞥来的时候,薛清欢下意识低下了头,将一本书打开挡在前面,然后尽量把脑袋压得低低的。 杜先生介绍完赵肇之后,就去别的轩室上课了,赵肇在教习板上写下了自己的名字,轩室中的女学生们从未见过这般年轻英俊的先生,有那大胆的居然直接问道: 「那今后我们是称唿您为先生,还是大王呢?」 此言一出,轩室中的女生们皆跟着点头,似乎对着问题的答案很感兴趣。 赵肇淡淡一笑:「在书院自然是称唿先生。我表字长明,你们随意。」 「是,长明先生。」轩室中发出罕见的整齐划一的声音。 「如今是夏季,长明先生穿这么多不热吗?」有学生好奇问。 赵肇回首在教习板上写字的同时,随口回了句:「身子不好,受不得寒。」 说完之后,便不再说话,背对着学生们在教习板上写今日课中要学写的字。 轩室中的学生并未因为大王的冷淡而减退热情,反而更加迫切的小声议论起来: 「我听说大王是中了毒才这般的。」 「什么毒?王秀你爹是太医,可知道具体吗?」 「没听我爹提过,回头我回去问问。」 轩室中的讨论声此起彼伏,听得薛清欢没由来的满肚子气,她家大王高高在上,怎的现在成了这些人的口中谈资了,不禁开口说了句: 「你们还上不上课了?尊重点先生行不行?」 说完这话,那些学生正要跟薛清欢分辨,在教习板前写字的赵肇便回过身来,抬起目光,有意无意往薛清欢的方向扫了一眼,见他转身,那些还想说话的学生也都不敢再开口了。 第51章 赵肇的写字课虽然没有杜先生那么话多, 但他每一笔都写的很细緻,引人入胜。 课后还有不少学生围着他问平时写字时出现的问题, 赵肇基本上将能回答都回答了, 薛清欢和甄明桂趴在轩室四周的栏杆上, 看着被好些女学生困在迴廊上的赵肇,甄明桂说: 「清欢,我不是在做梦吧。这可是大王啊, 官家的亲儿子。他怎么会过来教我们写字呢?」 薛清欢也想知道为什么,目光始终没有离开那被女学生们包围着的, 如修竹般的颀长身影,他面上神情淡淡的, 并不多亲近,却很耐心。 上完课的杜先生从八轩室前迴廊经过, 看见被学生们围住的赵肇,往趴在栏杆上的薛清欢问: 「长明先生教什么了?她们都没听懂吗?」 薛清欢直了直身子,道:「不是啊,我全听懂了啊。」 杜先生将薛清欢从上到下看了一眼, 又往她桌上没来得及收掉的狗爬字上看了看, 发出了质疑: 「你全懂了?我怎么那么不信呢。」 「……」 薛清欢感觉受到了鄙视和伤害。 「噗。」甄明桂听懂了杜先生的内涵, 忍不住嗤笑一声。 「先生, 不带您这么损人的。」薛清欢愁眉道。 「想不被人损,自己就努力一些。把字稍微写像样一点不就好了。」杜先生指着薛清欢的字说道:「别以为换了个先生你就可以偷懒,我早已替你在长明先生那里挂了名儿,特意嘱咐他需得多盯着你。」
第109页 薛清欢苦笑着拱手送他离开, 目光再次落到送走一波女学生,又被另一波女学生围上的赵肇身上,心口没由来的有点堵,薛清欢拍了拍心口,想着她大约是被杜先生给气到了。 下午上完了最后一堂课,薛清欢正在收拾东西,打算一会儿去常宅等大王,问问他到底怎么会突然到尚贤院来,谁想到,东西还没收拾好,就有人在轩室门口喊她: 「薛清欢,长明先生让你去兰室,你的字好像又没写好。」 轩室中还有一些在收拾东西的学生,闻言都心照不宣的笑了,薛清欢的字曾经乃是杜先生口中反面教材的极端体现,只要说到谁谁谁的字不好,杜先生开口就是:我看你的字马上要写的跟薛清欢差不多了。 在写字这方面,『薛清欢』三个字就和『写的差』的效果是一样的。 不过,如果今天是杜先生喊薛清欢去兰室,薛清欢可能会很不情愿,但若是大王喊她,那就另当别论了,毕竟以她和大王的交情,大王是不会罚她写那么多字的。 想到这里,薛清欢心情顿时轻松起来,收拾了书囊就往兰室去。 兰室是尚贤院中写字先生不授课时所待的地方,薛清欢一进门就看见大王坐在曾经杜先生所坐的地方,她在门口干咳一声,喊道: 「长明先生,我来了。」 赵肇没有回头,只是点了点头:「嗯,进来吧。」 薛清欢左右前后看了一眼,确定周围已经没什么人了,三步并作两步上前,将书囊往脚边一抛,然后就自来熟般跪坐到了赵肇书案对面,小声问道: 「大王怎么会来这里?」 这个问题憋了薛清欢整整一天了,到这个时候才有机会问出来。 赵肇正在翻看学生们写的字:「我来找杜先生,让他少罚你一些字,正好遇见了院长,院长开口邀请,我便应承了。」 薛清欢很是惊喜:「大王是为我来的?太好了!那我以后再也不用被罚写字了。」 赵肇将她写的字抽出来,放到她面前: 「我来之前是这初衷,觉得杜先生对你太过严厉,但来之后我却有点理解杜先生了。」 薛清欢的笑容僵在脸上:「您,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字还是得罚。」说完,赵肇给薛清欢递过去一支蘸好墨的笔。 薛清欢:…… ** 晚上,薛清欢和薛冒在卞氏的院子里用饭,院子里熏了防蚊草,但灯笼周围仍有不少飞虫围绕。 屋里放着两处冰盆,将暑气隔离在外,凉凉快快的。 卞氏的肚子虽然还不怎么明显,但也看的出来已经有点圆润,胃口也总算好了一些,不再吃什么吐什么了。 薛清欢频繁夹菜,看起来很饿的样子,薛冒忍不住问: 「你怎么了,中午没吃饭吗?」 薛清欢嘴里在吃东西,就摇了摇头,薛冒见她这般,干脆放下碗筷,问道:「听长喜说,这些天你怎么尽被留堂,是什么功课没做好吗?」 薛冒如今自己每天读书都很忙,但偶尔也会过问一下薛清欢课业上的事情。 「没有没有,都挺好的。」薛清欢打马虎眼。 薛冒却不好矇骗,仍旧盯着薛清欢,使得薛清欢不得不正视这个问题,说道:「就写字,写的不太好,先生让我留下多写写。」 提起这个,薛清欢就欲哭无泪。 以前杜先生的时候,她还能稍微耍个赖皮偷个懒,现在大王来了,他盯薛清欢可比杜先生盯薛清欢要厉害多了,而且薛清欢在他面前,愣是不敢造次,让写多少就规规矩矩写多少,一把辛酸泪啊。 「你的字确实不好。待会儿拿给我看看。」薛冒说。 薛清欢差点噎着,说道:「爹,一个先生盯着我写就够瞧了,您就别凑热闹了。我保证好好写还不成吗?」 「什么叫我凑热闹,你这……」 卞氏见这父女俩像是要辩起来,赶忙打个圆场: 「好了好了,欢姐儿心里有数的,你就少说两句。」说完,给薛清欢夹了点菜,说道:「你也别着急,再过些时日,你们该暑休了吧。我记得珺姐儿每年夏天都要暑休的,好长时间呢。」 卞氏的话倒是提醒了薛清欢,整个人仿佛都精神起来,对呀,她们是有暑休的。每年八月份,最热的时候,院里就让大家各自在家里避暑。 「嗯,确实挺长的,休四十日呢。嘿嘿,我倒差点忘了这事儿。」薛清欢开心道。 薛冒重新拿起碗筷,说道:「也好,等你暑休回来,我再看看你的字到底要怎么弄。吃饭。」 薛清欢喜滋滋的,心里的算盘噼里啪啦打起来,这四十日的暑休她有好多事要做呢,到时候有没有空写字可就不一定了。 ** 七月里的天气越发炎热,但这并不影响整个国子监和尚贤院里,快要迎来暑休的热情。 要说夏日里,女学生们最不喜上的就是御马课,既要累的一身汗,还要忍受阳光的灼晒。 薛清欢倒是不怕晒,就是不喜欢骑马。 她的御马术和她的字,称得上是她人生的两个败笔。 写字不好可以说是没天分,但骑马这方面,她会武,要是真想骑好马的话,稍微多练练也能成,对她来说,比写好字要容易多了,但薛清欢不想多练,因为她憷马,当年流放的路途上,她有过差点被马踩死的经歷,后来虽然没事,但心理的阴影算是落下了,从此以后看见马就会想起那种在马蹄下的恐惧。
第110页 尚贤院中有御马课,薛清欢每回都属于堪堪能骑的状态,要说策马奔腾,马上翻身这些花技她是绝对做不出来的,不过幸好的是,骑马骑不好的女子很多,所以,薛清欢混在她们中,不显得多突兀。 今日有御马课,赶巧是阴天,姑娘们换上了骑服三五成群上课去了。 薛清欢和甄明桂、林清雅一起,她们三人中,就属甄明桂的骑术最好,林清雅次之。 一般御马课都是几个轩室的人一同上,薛清欢在另一方阵人群中看见了正冷冷瞥着她的薛娴珺,薛清欢对她堆了个没什么诚意的笑容,便收回目光,跟自己轩室的同学站到一处去。 「清雅,清欢,你们有没有觉得今天来上御马课的人好多啊。比平常至少多了十几二十个人呢。」甄明桂纳闷问。 薛清欢环顾一圈,发现人数确实比平常要多,林清雅说: 「我也觉得。好奇怪啊,往常那些六阶的师姐们御马课不都这里疼,那里疼的嘛。」 女孩子怕上御马课,所以有不少人这日会寻各种由头请假不来,今天是怎么了? 刚纳闷的想着,就见草场那头一人骑马而来,马背上的并不是平常教她们的武先生,而是一位青年俊朗,英气勃发的年轻男子。 只见阮文霁穿着骑服,自马背上翻了两个花样,展现了一番他出众的御马术后,才策马来到准备上课的学生们面前,翻身而下,等学生们自觉排好队伍。 「诸位好。我姓阮,武先生今日有事,由我来给诸位代一课。」阮文霁朗声介绍自己今日的来意。 在场的女学生中大多来自公卿官宦府邸,对阮文霁的来歷并不陌生。只是没想到素来只在国子监中教授摔跤武术的阮小公爷会过来教他们骑马,这是从前从来没有过的事情。 「怪不得今日御马课这么多人,原来师姐们早知道今天的课是阮小公爷上啊。」甄明桂悄悄在薛清欢耳旁说。 薛清欢撞了她一下,意思是让她心知肚明就好,别多话。 御马课一般的上课流程很简单,就是让学生们骑在马上走一圈就可以了,女子又无需上阵,一般的书院根本就没有御马课与射箭课,尚贤院讲究全面平衡,所以每个月都会安排那么几回骑马射箭课,但也只是要求会,并不要求多精。 薛清欢骑的差,所以一般都会自觉的排到最后,也就是快放课的时候,今日也不例外,排在最后一个的薛清欢艰难的爬上马背,小心翼翼的夹着马腹走了一圈,然后再小心翼翼的翻身下马,给先生行了个礼,正要回到队伍中去,却听今日代课的阮先生突然喊住了她: 「其他人都还可以,下课吧。薛清欢留下,再骑一圈。」 作者有话要说:昨天突然有事情,这章当补昨天的,今天的晚上十点左右更吧。 第52章 已经卸了一只手腕上的绑带, 准备和大家一起离开的薛清欢愣住了, 这厮不会公报私仇吧。 而整节课上,眼睛都没有从阮文霁身上挪开的薛娴珺似乎也有想法, 上前对阮文霁说道:「阮先生,我觉得我骑得也不是很好, 要不然我也留下来再练一圈吧。」 阮文霁看了她一眼, 认真的回了句: 「我觉得你骑得很好啊。」 薛娴珺:…… 离开时, 愤怒的瞪了一眼薛清欢, 惹得薛清欢很是冤枉,真是人善被人欺,又不是她拒绝的, 薛娴珺瞪她好没道理。 学生们都走了之后, 薛清欢来到正在给马餵干草的阮文霁身边, 也拿起一把干草,跟阮文霁一起餵, 说道: 「你想跟我说什么?」 阮文霁眉峰一挑:「说什么?你马骑得确实不好, 你以为我是胡说的吗?」 薛清欢冷笑一声:「我马骑得不好不是一天两天了, 武先生都没留过我的堂, 你一个代课先生未免太敬业了吧。有什么直说好了。」 阮文霁手里的草被马儿吃完了, 双手抱胸看着餵马的薛清欢, 说: 「你说的对, 我就是个敬业的人。我既然教你们骑马,那你们就是我的学生,我这样的马术先生手下, 容不下你这种坐在马上看风景浑水摸鱼的。」 薛清欢:…… 「上马。」阮文霁拍了拍马鞍。 薛清欢嘆了口气,只得过去,将一只脚踩在马镫上,刚要翻身,就听阮文霁说:「腿用点力,后腿绷直,一翻就上去,别犹豫。」 按照他的方法薛清欢做了一遍,爬上了马背,谁知刚要夹马腹,就听阮文霁道:「下来,再爬一回。你这上马技巧不多练练根本记不住。」 薛清欢坐在马背上,拉着缰绳,直接问阮文霁: 「你到底想干什么?」一个人不会无缘无故的折腾戏弄另一个人,背后定然有什么原因在。 这回阮文霁没有否认,而是突然抬脚将薛清欢踩着的马镫踢开,让薛清欢的一只脚不着力,晃荡在马腹旁,身子也像是要往一边倒去似的,吓得薛清欢赶忙抱住马脖子,惹得马儿一阵嘶鸣。 「阮文霁,你干什么?」薛清欢怒声质问。 而马下的阮文霁则好整以暇看着略显惧色的她,问道:「那日在安乐侯府外袭击平王的是不是你?」 饶了那么大圈子,最终想问的就是这个。 薛清欢就知道他不会这么无聊,好端端的把自己留下来,把她骗到马上以后才来质问。
第111页 「什么袭击不袭击的?你说话有没有证据?」薛清欢打死不承认。 阮文霁却两手一摊:「我要是有证据的话,还用过来跟你废这么多话?」 薛清欢嗤笑:「没证据就别胡说八道。」说完之后,薛清欢想借另一只还踩着马镫的脚下马,谁知身子刚动了动,阮文霁就伸手在马腿上拍了两下,背着薛清欢的马就往前走动起来,吓得薛清欢再度紧紧抱住马脖子,不敢动弹。 「阮文霁你不觉得自己太卑鄙了吗?」薛清欢气愤极了。 「我只想你跟我说句实话。我这个人很认真,对待事情喜欢一问到底,你只需回答我就好。」阮文霁看着薛清欢闭着眼睛抱着马脖子的样子,小脸有些发白,看来是真害怕的。心中一处莫名颤动,居然有点心疼的感觉。 薛清欢闭眼凝眉:「你当我傻吗?我这边跟你说是我,那边你就可以跟平王告状,最终倒霉的不还是我。」 阮文霁笑:「虽然不是正面回答我的问题,但你这么说,也能让我确定了。你放心吧,我不会告诉平王的,只是我自己想求个真相罢了。」 「鬼才信你。你有本事让我一辈子在马上,等我下去了,你给我走着……」 薛清欢闭着眼睛在马背上放狠话,可突然感觉那只踩空的脚被人托起,她微微睁开眼睛,就看见阮文霁单膝跪在地上,托着她的一只脚,轻柔的把她那只脚给重新塞进了马镫之中。 两只脚都有着力,薛清欢的身子总算不往旁边偏移了,也不用抱着马脖子求自保,缓缓抬起了身。 阮文霁起身后对她仰头一笑: 「等你下来之后,想让我走着瞧吗?」 薛清欢刚要点头,就见阮文霁忽的一掌重重的拍在马腿上,跟刚刚轻拍一下马腿,只是让马往前走了两步不同,这回他用了大力,马儿感受到他驱策的意思,立刻四蹄疾飞,带着薛清欢在草场上飞奔起来。 薛清欢耳边风声中还夹杂着阮文霁一句非常欠揍的话: 「我等着你。」 要不是在马上下不来,薛清欢真想现在就过去抽他一鞋底。好不容易等马跑了一圈,跑到他身边,薛清欢指着他骂道: 「阮文霁你个小人,别让我下来,我非要给你好看不可……」 「好啊,我等着!哈哈,走咯。」 阮文霁再次上前给了马臀重重一掌,把薛清欢从眼前快速送走,空旷的草场上不时传出薛清欢的叫骂声,夹杂着风迴旋。 阮文霁自懂事以来,一直都是世家子弟的楷模,所见女子皆为知书达理的大家闺秀,从未见过像薛清欢这般有趣的女子,不知不觉间,他的目光不由自主的被她吸引。 「我寻了她好半天,没想到是跟你在草场。」 一道清冷的声音在阮文霁身后响起,阮文霁回头一看,就看见穿着斗篷的赵肇。 阮文霁赶忙上前行礼:「大大王怎么来了?」 赵肇指了指在马背上颠簸的薛清欢:「她今日还有五张字没写,我来寻她。」 阮文霁知道赵肇如今在尚贤院中担任兼职写字先生,闻言问道:「没想到大大王对她这般上心,字一日不写都不行吗?」 赵肇裹了裹斗篷,说道: 「不行啊。你没看过她写的字,一日不练都不行。」 阮文霁似乎听出了些什么,敛眸笑道:「那今日不巧了,她骑马也不行,我正让她练着呢。」 「我看她似乎并不是很情愿跟你练马。」赵肇说。 「她不擅长的东西,自然是不情愿练了,难道她就很情愿跟着大大王练字吗?我看也不一定吧。」阮文霁说。 赵肇眉峰一挑,跟阮文霁对上一眼,四目相对,仿若有闪电火花,阮文霁又道: 「我之前两次遇见她,想与她说话时,都好巧不巧的遇见了大大王,当时我只当是偶然,不过今日却忽然想明白了。」 「明白什么?」赵肇冷问,面上没有丝毫惊讶之色。 阮文霁目光转向越跑越近的薛清欢,不再跟赵肇卖关子:「我猜大王与她该是旧识吧。只不过你们身份悬殊,一开始我没往哪方面想罢了。大大王,我猜的对不对?」 薛清欢已经开始勒马缰,也看见了站在阮文霁身边的赵肇,想赶紧把马停下。 盯着她的脸看了一会儿,赵肇忽然笑了,说道: 「是啊。我早就认识她,你猜的没错。」 「大大王这就承认了?」阮文霁说: 「先前我已经向她确认之前在安乐侯府门外袭击平王的就是她,原本我还想不出她袭击平王的原因,但既然她与大王是旧相识,那她之所以袭击平王,难道是受大大王的指使?」 阮文霁一脸笃定,仿佛揭开了什么不得了的秘密般,料想这袭击平王的罪名该是能让赵肇退却一些,没想到—— 「你说的没错,我指使的。」 赵肇语气平常的说,好像他随口承认的不过是吃饭没给钱这种小事,而非袭击当朝王爷这等会引起轩然大波的事情。 「大大王可知自己在说什么吗?」阮文霁觉得难以置信。 只见赵肇爽快的点头:「自然知道。你且去与平王或者陛下说吧,我都认。」 在这样的无所谓的坦白之下,原本想将赵肇一军的阮文霁,无奈发现好像他自己被人将了一军。
第112页 薛清欢终于把马停了下来,气喘吁吁从马背上滚下,来到阮文霁身旁时,毫不留情踢了他一脚,踢的阮文霁抱腿震惊,瞪向薛清欢,薛清欢见状,赶忙飞快的奔到赵肇身旁,给自己寻找了个比较安全的位置。 阮文霁看着并排而立的两人,忽然笑了。 薛清欢问赵肇:「大,呃,长明先生怎么来了?」 在外面,她和大王还是要保持一定距离的,薛清欢心想。她哪里知道,在阮文霁面前,她和她家大王已经没什么距离了。 赵肇伸手将薛清欢额前的一缕乱髮夹到耳后,完全不避讳一旁的阮文霁,说道: 「我在兰室等你去写字,却怎么都等不来,问了一圈才知道你被留在草场了。走吧,今日的五张字还没写呢。」 薛清欢一听要写字,本来灿烂的笑容微微一僵,阮文霁见了说道: 「大大王,我今日也是她的先生,她的骑马课还没上完呢,怎么能随你去写字?还是留下骑马吧。」 薛清欢听见还要骑马,脸色仍旧好不起来。 「骑马不急于一时。将来自有武先生教她,不劳你费心。」赵肇说。 阮文霁不甘示弱:「那照这么说,写字也不急于一时,将来自有杜先生教她。」 薛清欢终于察觉出两人之间的不对劲,擦了一把额头上已经快要被风吹干的汗,目光在两人之间迴转。 忽然又听阮文霁道: 「要不然这样吧,问她自己,看她是想去写字,还是想留下骑马,这总行了吧?」 薛清欢大惊,没想到阮文霁居然把问题甩到她身上,她可以说她既不想写字,也不想骑马吗? 作者有话要说:这是昨天的章。 第53章 两个都不想。 薛清欢心里这般想着, 口中却不能这般说, 正在考虑怎么回答的时候,赵肇开口了: 「用不着她选。我不是在和你商量,是她必须跟我走。」 说完之后, 赵肇不顾阮文霁的反应, 扭头对薛清欢说:「走吧。这儿风太大。」 薛清欢这才想起大王不能吹风, 后悔让他在风里站了这么久,赶忙随在他身后走了,经过阮文霁身边时,薛清欢对他行了个告辞礼, 可她还没走两步,就听身后阮文霁喊她: 「薛清欢。」 回过头去,不解的看着他。 阮文霁站在广袤的草场上,风自他身后吹来, 吹起他的衣袍和髮丝, 只听他的声音顺着风的方向飘来: 「我很喜欢你。」 说完,阮文霁便对薛清欢笑了笑, 爽快离开, 草场上大风来袭,吹的薛清欢打了个颤, 再想回头喊住阮文霁的时候, 他已经走到迴廊尽头。 薛清欢下意识往旁边看了一眼,就见大王正眉头紧蹙盯着阮文霁的背影,不知道在想什么。察觉到薛清欢的目光, 赵肇转眸过来,四目相对的那一瞬间,薛清欢心头一震,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心慌的避开了,讪讪打起马虎眼: 「那什么……他……他……」薛清欢『他』了半天也没他出个所以然来。 赵肇倒是比她淡定,收回放在阮文霁背影上的目光:「走吧。」 薛清欢不敢有异议,乖乖巧巧的跟在赵肇身后走出草场,回到兰室中。 今天难得没要赵肇催促,薛清欢坐下以后,就主动铺纸写字,一个字的废话都不敢说。 兰室中,冰盆放在薛清欢身旁静静的消融,周围安静一片,薛清欢埋头写字,从未有什么时候比现在更希望她自己能沉迷写字无法自拔过。 「阮文霁说的话,你怎么看?」 清冷低哑的声音在兰室中响起,尽管薛清欢早有准备,但真听见时,还是忍不住写叉了一笔,薛清欢酝酿了一会儿后才敢回头,装傻道: 「大王说什么?」 赵肇没有重复,而是将手中的书卷放下,从他的桌案后起身,缓步来到薛清欢身边,目光瞥到她写叉了的那一笔上: 「你心乱了?」 「啥?」薛清欢这回是真没懂:「乱什么?」 赵肇蹲下身:「我说,你听到阮文霁说喜欢你,心里乱了,是吗?」 薛清欢见赵肇神色认真,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只听赵肇又问:「你喜欢他?」 「我不喜欢他!」 她的心乱没乱,薛清欢不清楚,但她很清楚,自己并不喜欢阮文霁,若是没有今天他突然发疯似的那句话,薛清欢甚至觉得阮文霁是讨厌她的。 想到这里,薛清欢脑中忽然有个猜测,说道:「大王,我觉得阮文霁是故意这么说的吧,你来之前,他还揪着我问平王在安乐侯府门前被袭击的事儿呢,他一直在怀疑我。怎会突然说喜欢我呢?」 「人心有时候很复杂,喜欢一个人也许就是瞬间发生的事情。他的感受如何,喜欢也好,讨厌也好,我一点都不在乎,我只想知道你对他的态度是什么。」赵肇目光如电盯着薛清欢,让薛清欢也没由来的正经起来,认真回道: 「我对他的态度就是我说的那样,我肯定不喜欢他。」 赵肇得到薛清欢肯定的回答,凝重的神色稍微有点缓解:「你不喜欢就好。」 「大王。」薛清欢喊他:「你到底想说什么呀?」 赵肇低头拉住薛清欢的手,眼眸中倒影着薛清欢的模样,赵肇说道:
第113页 「你还记得永建一年的冬天,我在驿站里与你说的话吗?」 永建一年…… 薛清欢脑中闪现出一个画面,驿站简陋的房间里生了火炉,大王寒毒发作,喝酒之后将她抱在怀里取暖,在她耳旁说了一些话: 『清欢,做我的人吧。我喜欢你。』 缠绵轻柔的声音犹在耳边,当真像是情人间的私语般旖旎悱恻,只不过,薛清欢把它当做是大王醉酒后的胡言乱语,并未当真。 「还有永建三年,琼华宴之后我与你说的话。我说我喜欢你,想要娶你。你还记得吗?」赵肇见薛清欢陷入回忆,干脆再多说一些,让她能回忆的更快更全面一些。 薛清欢低下头,看着纸上那笔写叉了的字,半晌才说: 「大王到底想说什么。琼华宴上您与蒹葭郡主都订亲了,陛下给你赐婚,你喝多了,说了些胡话罢了。怎的现在还拿出来说道。」 「宴席上,我没答应赐婚。回来与你说的也不是胡话。我就是喜欢你,真心想娶你,可你总是拒我于千里之外,要不就是顾左右而言他,我一直觉得你是知晓我心意的。没想到在你眼中,我说的不过是些醉酒胡话吗?」赵肇眼眸深邃,仿佛要将薛清欢看进他眼眸最深处般。 「若真是如此,那我今天没有喝酒,也没有说胡话,我告诉你薛清欢,我喜欢你是认真的。」 我喜欢你是认真的。 这句话像是一把火,从薛清欢的耳朵烧到了心房,从心房通向手脚经脉,整个人都难以自制的热起来。 「我不想等了。」赵肇又道:「原本我是想这一世与你好好相处,等你自然而然的接受我,喜欢我,但我错了,你这么好,旁人都不是瞎子,今天有个阮文霁,明天会不会再有王文霁,宋文霁。」 「你明白我的意思了吗?」 赵肇盯着跪坐在地,神情有些发懵的薛清欢,伸手轻抚她的脸颊,薛清欢回过神来,将赵肇的手拉下,六神无主的说道: 「可是,我的身份……配不上大王。我,我曾经被人……我还杀过人,我流过放,我脸上还被刺过字。大王应该配天下最好的女子,不该是我这样的。蒹葭郡主就很好,她有家世,有背景,美貌才学都很出众,只有她那样的天之骄女才配得上大王。我,我怎么配呢。我……唔。」 薛清欢的『不配论』最终没能全部说完就被赵肇给堵在了喉咙口,唇上的冰凉触感将薛清欢最后一点理智都炸的灰飞烟灭。 蜻蜓点水的一吻就让薛清欢彻底失语,呆坐当场。 「下次再让我听见你说什么配不配的,就没这么容易解决了。」赵肇放开按在她脑后的手,为她拭去唇边难免沾上的一些水渍:「明白吗?」 薛清欢痴痴的望着他,身子微微颤抖,赵肇略带凉意的手在她脸颊上描绘着,像是在描摹一副举世无双的画,认真的叫人沦陷。 「我喜欢的是你,不是你的家世、背景,不是你的美貌、才学,我只是喜欢你。我不能让你忘了曾经经歷过的苦难,但只要有我在,那些曾经让你痛苦的经歷就永远不会再出现。」 「……」 ** 薛清欢坐在回府的马车上,摇摇晃晃的感觉仍然像是置身梦中。 她暗自在衣袖里掐了掐胳膊上的肉,疼痛的感觉将她失掉的心神拉回来一点,却还是想不起来,她是怎么坐上马车的。 所以到底是梦还是真的? 先是阮文霁对她说了那句莫名其妙的话,然后兰室里……大王,亲了她。并且与她说了好些话。 大王,亲了她。 薛清欢下意识咬了咬唇瓣,两只手捂住嘴巴,掌心与嘴唇接触时她不由自主的与先前被大王亲的感觉做比较,她的掌心没有大王的嘴唇软,大王的唇冰冰凉的,夹带着一股子冬日寒梅的清香,比她最爱吃的雪梅杏仁豆腐还要香软。 噗,她怎么会拿杏仁豆腐和大王的嘴作比较呢? 薛清欢忍不住笑了出来,觉得马车里闷的很,她只要想起大王,身子就止不住的发软和发热,一阵一阵的,跟病了似的,心如擂鼓,脸红如绯,就连唿吸都感觉没那么顺畅,薛清欢用两只手不住的扇风,想藉此冷静下来,然而她越动就越热,越热就越没法冷静。 于是,等长喜驾车到安乐侯府门前,喊她下车时,看见薛清欢涨红了的一张脸吓了一跳,关切问道: 「小娘子的脸怎的这般红,莫不是受了风寒?」 薛清欢暗自轻呸了他一口:「大夏天得什么风寒,会不会说话。」 长喜给小娘子呸了一口,有点冤枉,可又感觉小娘子的那声『呸』不像是骂人的,想来想去没想明白,只当小娘子今儿吃错了药,兀自赶着马车去马房了。 ** 薛清欢回到丽香雅苑,心情空前畅快,竟然边走边哼着民间小调,发觉自己有些不对之后,薛清欢赶忙干咳一声,正经起来,不想继续回想先前的事,干脆去偏院小厨房拿了一块大□□子去找小黑玩儿。 经过这段时间的休养,小黑已经好的差不多了,腿上被狮王咬的伤口痊癒,伤着的骨头也渐渐养回来,薛清欢去的时候,它正跟跑着去捡阿吉扔出去的一只小球球。 也不知是眼角余光瞥见了半圆拱门前的薛清欢还是闻到了大肉的香味,小黑跑去追球的半路突然剎车,调转方向往薛清欢扑过来。
第114页 它本就是大型犬,生的高,若是旁人给它这么一仆,就算不吓死也该吓掉半条命,但薛清欢和它有过命的交情,自是不怕。 一人一狗抱了抱,小黑就开始在薛清欢的手边拱来拱去,薛清欢将大肉骨头棒子送过去后,它就迫不及待叼回自己窝里,往窝里一趴,美滋滋的啃起骨头来。 「小娘子今日心情不错,是有什么好事发生了吗?」 阿吉自小伺候薛清欢,对她的表情了如指掌,一眼就看出薛清欢今日有所不同。 原本都打算不想这回事的薛清欢只觉得一股热气轰的沖入脑中,不敢继续待着,捂着脸埋头跑进了房。 作者有话要说:终于表白了。撒花。 第54章 大京府所有的私塾院学每年都有寒暑休, 今年也不例外。 但在休假之前, 会由礼部出面组织一场各大私塾院学之间的友好活动,让各院学的学子们之间能有所交流,会开设几项赛事, 赢得赛事的学子可代表书院参加中秋皇家祭天仪式及皇宫中秋晚宴。 虽说只是一场仪式和一场晚宴, 但对于没所学院而言都是不可多得的机会, 所以各大院学都十分重视。 薛清欢趴在轩室栏杆上,眼巴巴的望着迴廊对面大门紧闭的兰室。 她已经有好些天没瞧见大王了,自从那日与她说了那番话后,大王就没有出现过。虽然薛清欢自己也没想好要怎么面对大王, 但他突然就不出现了,又惹得薛清欢不禁整天在心里胡思乱想,大王是不是后悔了。 「唉。」薛清欢长长嘆了口气。 与她一同趴在栏杆处的林清雅不解问:「嘆什么气啊?这些天长明先生没来,都没有人罚你写字了, 你该高兴些呀。」 薛清欢蔫儿蔫儿的说:「我挺高兴的呀。」 林清雅戳了戳薛清欢的脸颊:「你管这表情叫高兴啊?」 两人正说着话, 甄明桂从迴廊那头风风火火的跑来了,袖子里鼓鼓囊囊, 像是藏了什么东西, 只见她鬼鬼祟祟的把薛清欢和林清雅都圈过去之后,才把袖子里的一个纸包拿出来, 林清雅接过问道: 「什么呀?」 「糖炒栗子, 还热乎着呢。」甄明桂说。 林清雅把纸包打开,从里面抓出一把递给薛清欢,说道:「你怎么会有这个?你偷跑出去啦?」 甄明桂摆摆手:「怎么可能。是前头国子监的师兄给我的。」 这下不仅林清雅愣住了, 连薛清欢都愣住了,刚剥好一颗栗子想送嘴里,闻言又放下,问道: 「前头国子监的师兄给你的?为什么给你?」 林清雅也觉得有些微妙,小声猜测:「你们私相授受吗?难道你……」 话未说完就被甄明桂打断:「说什么呢!私相授受个鬼啊。不过是那师兄有求于我,可不是你们脑子里想的那些乱七八糟的啊。」 薛清欢和林清雅对望一眼,林清雅发出质疑:「国子监的师兄,有求于『你』?」 她着重了个『你』字,毕竟甄明桂在尚贤院成绩属于中下末尾,她学业差的程度和薛清欢还不一样,薛清欢只是『书』和『御』上有所欠缺,但其他功课还是名列前茅的。而甄明桂的学业差就是真的差了,每门功课都差的非常平均。 国子监中的师兄个个都是经天纬地的才子,将来朝中重臣的预备役,怎么想也不可能有求于甄明桂吧。 甄明桂瞧着她们的神情就知道她们不信,眼眸忽的一动,来到薛清欢身边,一把搂住她的肩膀,说道:「你知道他们求我什么吗?」 薛清欢见她的态度忽然腻歪,嫌弃的将搂住她肩膀的手给拍开:「我怎么知道。」 「快说,别卖关子。」林清雅催促。 「咳咳。」甄明桂特意清了清嗓子,神秘兮兮的对两人招了招手,她将三人聚在一起后,公布正确答案:「有两个国子监的师兄知道我姨父是鹤壁书局的管事,便想让我跟他要几本《顺意帖》。」 「《顺意帖》?那不是长明先生所写的嘛。他们为何跟你要?」林清雅有些不懂。 甄明桂指了指薛清欢:「这,你就得问问她了。两个月前书局印了两万册《顺意帖》,大京府却没有流通一册,反而分到了各府州县的书局之中,我姨父说,到现在为止,地方上已经有不下上百家书局特意为了购买《顺意帖》而来询问了,谁能想到,大京府中一册未销的《顺意帖》居然在地方上火了,在各府州县的士林学子中掀起热潮,不夸张的说,如今长明先生的字谜可以说是遍布天下。」 林清雅听得云里雾里: 「什么意思?什么长明先生的字在各府州县掀起热潮?国子监的师兄是在大京买不着《顺意帖》,所以让你跟你姨父买吗?这跟清欢又有什么关系呢?」 甄明桂抿唇一笑,往同样感觉很意外的薛清欢望去:「我能说吗?」 林清雅见她们之间像是有什么秘密,不等薛清欢回復甄明桂就拉着她说道:「哎呀,有什么不能说的,我又不是爱嚼舌根的人,你们还对我保密啊。」 甄明桂见薛清欢没有摇头,便拉着林清雅到一旁,将她与薛清欢那日在招印会上做的事情说与林清雅听了,林清雅听了大为惊奇,直唿这么大的事情她没有参与太可惜了。 「那现在的情况也就是说,清欢在招印会上承印的两万册《顺意帖》被她销到了各府州县,然后现在各府州县都在要进《顺意帖》的货,是这意思吗?」林清雅说。
第115页 「正是这个道理!」甄明桂点头,剥了个栗子送进口中:「哎呀呀,这么一对比,之前恆远书斋承印的两万一千册《兰陵赋》沦为烧饼纸,简直像个笑话一样,也不知董启珍和平王知道后会是什么表情。」 往坐在那里平静剥栗子的薛清欢看去一眼,甄明桂问:「你是不是早料到会是这结果了?」 薛清欢想了想:「我只是想着把那两万册帖子分散出去会好一些,哪能料到各府州县的学子们会对长明先生的字这般推崇,意料之外。」 「这真挺意外的。我姨父说别看京城现在还没什么动静,要不了多久,南边儿的风尚就能传过来,其实我觉得有些地方肯定已经传过来了,要不然国子监的师兄怎么会托我买书呢。」甄明桂说。 「对对对,有道理。」林清雅连连点头,忽然像是想到什么似的,对薛清欢问:「咦,那清欢你当初为什么要为长明先生参加招印会,你参加了之后,长明先生就来尚贤院教写字了,你们不会……」 林清雅没好意思把后面的话说完,但薛清欢和甄明桂都知道她想说什么。 甄明桂闻言抿嘴偷笑,薛清欢则蓦地想起那日大王的表白,涨红了脸,原本已经到喉咙口的否认愣是没说的出来。 薛清欢素来在二人面前都是冷静沉稳的,从未有过像这般小女儿态,甄明桂和林清雅顿时就发现不对,两人对望一眼后,把薛清欢围住,甄明桂小声逼问: 「什么情况,你脸怎么这么红?」 「是啊,跟煮熟了的虾子似的。清欢,这可一点不像你啊。」林清雅跟着起闹。 薛清欢心里虚,唇边似乎忍不住有笑意流露,眼看就要被她们逼得吐露实情的时候,有人在轩室门口喊了一声薛清欢的名字。 探头看了一眼,竟然是教授她们箭术和御马的武先生。 先生喊她,薛清欢自然不敢耽搁,跟着武先生去了迴廊说话。 ** 「先生想让我今年代表尚贤院出赛,我行吗?」 武先生让薛清欢参加礼部举办的中秋各院学的比试,比的是箭术。 「我们尚贤院的射箭术在大京四所女学中是最差的,每年都拿不着名次,去年我们直接放弃了,今年你来了,我与院长商议过后,一致认为你是最合适的人选。」 武先生是个看起来冷冰冰的女人,但正如薛清欢第一天入学时,寒先生对她说的,武先生面冷心热,是个对学生十分负责的先生。 「当然了,你不要怕,我们只是想让你参与,并不强求要名次的,毕竟也不是你一个人参赛,每个院里出一支队伍,大约七八个人,你可以做领队,去试试嘛。」 武先生都这么说了,薛清欢自然没有再拒绝的道理,便应承下来,回轩室收拾了书囊出来,跟着武先生去了射箭场。 场地上已经有另外七个人等着,薛清欢没想到其中居然还有一个熟面孔,之前欺负林清雅的霍扬扬居然也在,不过她是神威将军府的嫡长女,本身会武,被挑选来比试箭术也是合情合理,只不过,她似乎没想到薛清欢也回来,更加没想到,薛清欢就是武先生让她们在这里等候的那个领队。 「她是薛清欢,五阶八室的学生,今年七月里刚刚入学,她的箭术非常精湛,本次中秋箭术队伍,便由她作为领队,和你们一起代表尚贤院出赛。不求第一,但求参与,大家尽力而为就好。」武先生朗声说道。 说完之后,武先生便去靶场那边做调整,薛清欢随手拿起一把弓箭比划了一下,就听旁边传来一道声音: 「听说你箭术很好。」 薛清欢看了她一眼,见霍扬扬面色不善的盯着自己,薛清欢将弓箭的空弦弹了弹,随口回道: 「还行吧。」 霍扬扬没说话,对旁边一伸手,就有人将一把非常漂亮的长弓,比普通的弓要长了两掌之距,弦直紧绷,再配上蓝色羽翎箭,一出现就把射箭场地上所有的普通弓箭都比了下去。 「这把弓是我爹从胡地战场赢回来的战利品,我用起来还算顺手,你敢与我比一比吗?若你赢了我,我便认你这个领队,如何?」霍扬扬手持弓箭对薛清欢说。 薛清欢收回目光,继续摆弄自己手里的弓,心不在焉的回了句: 「武先生已经说了我是领队,我为何还要与你比?」 霍扬扬被噎了一下:「你不敢?」 薛清欢从箭篓子里抽出一根箭,拉弓射出,正中红心,引得周围一阵惊嘆,而后回身对霍扬扬道: 「一把好弓也算一股助力,你与其跟我争,不如多练练,今年一起给尚贤院得个好名次回来。」 第55章 御花园中, 一支长箭破空而出, 紧接着又是两根长箭紧随其后,三支箭矢疾如闪电,前后分别准确无误钉入远处的三个箭靶红心。 「好!」 四周迎来此起彼伏的叫好声, 连坐在宣成帝身旁的皇后宁氏都忍不住拍手称好: 「陛下, 大大王真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 三箭齐发皆正中靶心,此非一日之功啊。」 贵妃龚氏、良妃薛氏坐在下首处对望一眼,很有默契的一个避开目光,一个默默喝茶, 倒是贤妃笑眯眯的附和皇后,道: 「皇后娘娘所言极是,从前妾只知道达王箭术了得,没想到大大王的箭术更是绝妙。」
第116页 贤妃语毕, 贵妃娘娘手里的茶顿时就喝不下去了, 往宣成帝看去一眼,只见宣成帝神色淡淡, 似乎并不以大大王的非凡箭术而欢喜。 「不过雕虫小技, 也值得你们这般夸赞。韩崇的箭法也很精妙,怎的不见你们也夸夸他了?」宣成帝冷淡饮茶, 瞧不出喜怒。 贵妃收回目光, 贤妃倒是有些惶恐,不知自己先前夸了大大王是正确还是不正确。 皇后倒是温和一笑,对宣成帝劝道: 「陛下, 您对大大王实在有些严厉,依臣妾看来,大大王很好。」 宣成帝对皇后一嘆,在她手背上轻拍两下,像是看在皇后的面子上不再多言。 而远处箭台之上的比试仍在继续,哲王年纪最小,射箭技术平平,因此未曾参加,站在一旁为几位哥哥摇旗,大内侍卫副统领韩崇及十几个皇家箭师一同上阵,与几位皇家子弟当陪练。 达王最后几箭射歪了,没在靶上,干脆收了弓,有宫人立刻上前接过弓箭。 「长兄,你这三箭齐发也太厉害了,弟弟甘拜下风。」 达王赵奚与赵肇相差两岁,母为贵妃,外公乃是当朝丞相,达王为人处世上颇得人心,出了名的贤王,是朝中官员们最看好的储君人选,也是宣成帝最看重的儿子。 「世人都说长兄病弱,我看世人真是误解良多,就长兄这身手,只怕韩崇都不是你对手吧。是吧,韩崇?」 达王交弓以后,平王也跟着交弓了,交完之后还忍不住对韩崇挑衅一番。 韩崇退后拱手:「大大王身手了得,臣自不是对手。」 赵肇将韩崇扶起,似笑非笑的瞥了一眼挑事的平王,将手中弓递给一旁宫人,披回大氅往帝台那边去。 平王盯着赵肇的背影,低声问达王:「二哥,你有没有觉得长兄好像变了个人似的?」 与赵肇比起来,平王、达王、哲王三人都是在父母身边长大的,只有他们的长兄,十一二岁的时候就被父皇送出大京,在外休养,偶然回京也是低调又低调,像之前良妃生辰,在宴席之上写下《顺意帖》,又如今日在箭术上压过他们,从前几乎没有过。 「不可妄议长兄。」达王对平王的问话没有给出明确的回答。 平王心中腹诽一声:老二惯会做人。然后才回头叫上年纪最小的哲王一起往帝后妃嫔所在的宴席去。 今日乃是皇后在御花园设宴,请了几位皇子入宫,与妃嫔帝后同乐,席间仍在读国子监的哲王说起箭术课,平王就提出要给陛下演示一番箭术,才有了这场临时比试。 几人回到席间,一同向帝后行礼,算是復命。 「肇儿常年不在京中,我们竟不知你有如此箭术。」皇后出言夸赞,问一旁宣成帝:「陛下,您也该夸夸肇儿,这些年叫他一人在外,也是委屈他了。」 宣成帝将手上扳指转了转,并未如皇后所言那般夸赞赵肇,而是淡淡说了句: 「入座吧。」 说完之后,宣成帝又对达王赵奚说了句:「奚儿今后仍需更勤奋,莫要荒废了。」 达王赵奚心上一惊,知道父皇是在提点他今日败下之事:「是,儿臣省得,谢父皇提点。」 贵妃亦起身谢恩,达王、平王、哲王都回到各自母妃身边的坐席,赵肇便也默不作声的行礼转身往自己坐席上去,却听皇后喊住他: 「肇儿留步。」 赵肇回头看向皇后:「娘娘还有吩咐?」 皇后笑吟吟道:「先前说好了是你们兄弟间的比试,既是比试,赢了怎可没有彩头。」 说着,皇后对身旁嬷嬷看了一眼,嬷嬷便领命而去,没一会儿就带着一位身着华服的妙龄少女前来,少女手中拿着一块托盘,托盘上放着两只金光闪闪的凤头步摇。 看到那少女及托盘中的凤头步摇时,贵妃、良妃和贤妃皆有所觉的对望一眼,以眼神交流了一番。 「蒹葭,代本宫将这对凤头步摇送给大大王。」皇后对那华服少女吩咐道。 在场众人都认识这位华服少女,乃是信阳王之独女蒹葭郡主,皇后的亲外甥女。 只见她裊裊婷婷的来到赵肇面前,微微福身,娇羞羞的将托盘呈上,赵肇问皇后: 「娘娘,您送我这步摇是何意,我用不上啊。」 皇后莞尔一笑:「先收着吧,总有用得上的时候。」 明眼人看皇后的神情与她今日做的事不难猜出她的意思,这是有意撮合蒹葭郡主和赵肇了。 「娘娘,我……」赵肇张口欲说什么,就听宣成帝从旁开口道: 「好了,既是皇后赏赐,你便收下吧。」 陛下开口,赵肇自无话可说,从蒹葭郡主手中接过风头步摇,谢过皇后,回到自己的坐席,宴会得以继续。 宴后,帝后并排走在御花园中散步消食,后面两排仪仗宫人远远的跟随。 「陛下,您觉得蒹葭这姑娘怎么样?」皇后忽然开口问道。 宣成帝往她看去一眼,扬眉笑道:「蒹葭是皇后的亲外甥女,自然是个好姑娘。」 皇后温婉一笑:「那陛下觉得蒹葭这个好姑娘与肇儿相配吗?」 宣成帝目不斜视的愣了愣,片刻后才转过身正面皇后,说道:「皇后有意把蒹葭许给肇儿?」 「嗯。」皇后颔首:「陛下觉得如何?」
第117页 「朕觉得……」宣成帝似乎在认真的思考这件事,片刻后摇头说道:「不太合适。蒹葭乃是信阳王之独女,你的亲外甥女,肇儿自小体弱,性情又冷淡孤僻,虽说是皇子,但生母身份低微,怕是要委屈了蒹葭的。」 宣成帝这,番话,皇后似乎早就料到: 「说起肇儿的身份,臣妾与陛下提过多回,只要陛下愿意,臣妾愿将肇儿视若己出。这样一来,肇儿的身份不就解决了吗?」 宣成帝低头轻转扳指,沉默片刻后道: 「皇后认嫡,乃国之大事,需得从长计议。此事容后再说吧。」 说完,宣成帝便转身继续向前,皇后看着他的背影,眉头微微蹙起。 而御花园的另一边,贵妃、良妃、贤妃三人同行。 一开始她们还不知道皇后今日御花园设家宴的目的是什么,无缘无故的聚集大家一起,每个人心中都有疑问,但现在,她们已经知道皇后的用意了。 「贵妃娘娘,皇后娘娘这是有认嫡的意思。」良妃看似平静的说。 贵妃没有做声,一旁贤妃出言: 「皇后娘娘多年无子,有这心思只怕不是一天两天了。」 「何止不是一天两天,她如今都开始撮合蒹葭郡主和大大王了,这是已有成算。我们竟没提前察觉。」良妃忧心说。 不怪良妃忧心,这蒹葭郡主的出身太好,与当年的皇后不遑多让。 皇后出身将门,父亲乃是护国上将军,护国一等公宁公辅之女,二十万宁家军镇守边关,兵力雄厚,当年陛下只不过是赵氏皇族的旁支子弟,若非依靠护国上将军的辅佐,那么多赵氏子弟,凭什么由边关漠北回到京城,坐稳帝位。 这也是为何宁皇后膝下无子,却能安坐皇后宝座的原因。 「若是真让大大王娶了蒹葭郡主,被皇后认作嫡子,那……」 良妃的话虽然没说完,却让三人都陷入了沉默之中,因为她们都想到了这件事若被皇后做成的后果。 大大王到这个年纪还未封王,又常年养在宫外,说明陛下对他并不看重,一来跟他自己体弱多病有关,二来也跟他没有可靠母族撑腰有关,但如果皇后开口认了大大王做嫡子,又让他娶了蒹葭,那大大王就占了『嫡长』之名,又有妻族支持,身价岂非一夜之间就超过了其他三个已经封王的皇子? 原本皇后无子,达王、平王和哲王三人还有机会争一争,一旦『嫡长』坐实,那他们竞争的机会就大大减少了。 这样的结果,绝非她们愿意看到的。 ** 武先生在演武场为参加比试的人解说比试的规则与可能出现的问题,但说再多没有用,主要还是要多练习。 尚贤院选出来的八位射箭学生,除了薛清欢和霍扬扬两个人在水平线上,其他六个的水平直接表明了前几年尚贤院垫底的原因。 大赵女子崇尚温婉柔弱,女子学武之人不多,更别说骑马射箭这种技能了,若是将门之女还好些,但尚贤院的入学高要求导致了没有多少会武的将门之女能被录取,而被录取了的将门之女中,要精于骑射的更是少之又少。 「唉,白鹤堂的女箭手特别厉害。我表姐就在白鹤堂里,她说白鹤堂的射箭队伍里全都是将门出身,不是爹爹是武将,就是兄长在从军,射箭技术一流,咱们这些肩不能提,手不能拎的怎么跟人家比呀。」 练习的空档里,有个几乎像是被抓壮丁抓进射箭队伍的女学生跟大伙儿如是分析道。 在场除了薛清欢之外,都是见识过白鹤堂射箭队伍实力的,闻言颇为贊同,一个个垂头丧气打退堂鼓,就差直接弃权放弃了。 霍扬扬拿着她的新弓箭,疾射而出一支羽箭,正中靶心,补箭的时候对大伙儿说道: 「别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啊。今年咱们可不一样,没看见来了个百步穿杨的领队嘛。有领队在,白鹤堂算什么呀。领队,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咱们可全都靠你了。」 霍扬扬把责任甩到一旁比划羽箭的薛清欢身上,说的好像如果今年她们尚贤院比不过白鹤堂的话,就是薛清欢这个领队一个人的责任。 薛清欢不理会霍扬扬的挑衅,比划着名手里的弓箭,觉得确实有点不太顺手,目光落在霍扬扬的弓箭上,薛清欢放下自己手里的弓箭,走到霍扬扬处,盯着霍扬扬看了一会儿,把霍扬扬都看的有些不自在了。 「你,你干什么啊?」霍扬扬看着突然窜到面前的漂亮脸蛋问道。 薛清欢自来熟的对霍扬扬笑了笑,指了指她的弓箭说:「你这弓,能不能借我射一回?」 霍扬扬一同,以为薛清欢要抢她弓箭,下意识拿手护着,不过冷静下来看到薛清欢那略带期待的目光时,她又莫名的松懈下来,低头看着自己的宝贝弓箭犹豫片刻,最终还是决定递给薛清欢。 「借你一回又如何。这弓箭大京府只此一把,你便是用着顺手也不可能买到的。」霍扬扬把弓箭递给薛清欢后说道。 薛清欢不理霍扬扬的喋喋不休,抽出一支笔直的羽箭,用霍扬扬的弓射出去,弓弦张力之大,让薛清欢射出去的那支羽箭钉在箭靶红心处,并且直接把箭靶红心给顶出去了,留下一个圆圆的空窟窿。 「哇,这弓射程真远,好有力,不愧是上战场的战弓。」薛清欢对这弓箭连连夸赞,然后把弓箭还给目瞪口呆的霍扬扬。
第118页 不仅仅是霍扬扬,就连射箭队伍中的其他几个懈怠的学生看见薛清欢这操作都惊呆了。 直接用箭把靶心射穿出去是什么概念? 这一刻,众人忽然就明白了为何武先生没有任何解释就把薛清欢强势的招进射箭队伍,让她做领队了。便是给她们几十年的时间,她们也不可能练就像薛清欢这样的射箭技术啊。 对于旁人的惊讶,薛清欢倒是没什么感觉,还了霍扬扬的弓箭以后,薛清欢又开始到弓箭架上挑选其他样式的弓。 就在这时,射箭场的入口处出现一道身影,高挺英俊,一出现就吸引了射箭场上所有人的目光,大家停下了手里动作,默默的看着那道身影往在弓箭架前埋头找弓的薛清欢走去。 薛清欢背对着入口,并不知道身后发生了什么,直到一道声音在背后响起,她才反应过来: 「是在找趁手的弓吗?」 薛清欢一愣,回过头,就看见阮文霁手托一只大木盒子站在她身后。 第56章 阮文霁将手中的木盒揭开, 里面放着一把精巧漂亮的弓, 一看就知道乃名家所作,价值不菲。他将之呈送到薛清欢的面前。 薛清欢凝眉看着盒子里的弓,周围此起彼伏的惊讶抽气声让她不用回头就能想到此刻她们脸上是什么表情。 「愣着干什么, 不是在找趁手的弓吗?试试看。」阮文霁温和的催促。 薛清欢觉得阮文霁疯了, 压低声音问道: 「你到底想干什么?」 「送你弓啊。」阮文霁回答的理所当然。 薛清欢蹙眉不解:「你为何要送我弓。」还送的这么大张旗鼓, 光明正大。 「理由我那日已经与你说过了。你莫不要以为我是开玩笑的,我很认真。」阮文霁直言不讳。 那日…… 『我很喜欢你。』 在大王跟薛清欢剖心剖肺的表白之前,阮文霁确实说了那么一句。 「这就是你『认真』的方式?」薛清欢说:「你觉得你这么一来,周围人会怎么看我们?」 阮文霁大大方方的环顾一圈, 将所有人的惊讶收入眼中,反问薛清欢: 「你在乎别人怎么看你吗?」 「我不在乎别人怎么看我,却在乎别人怎么看我们,我不想在别人眼里跟你扯上关系。」薛清欢冷面以对。 阮文霁看了看手中的木盒:「那有点遗憾了, 不管你收不收, 我们都已经扯上关系了。」 薛清欢无言以对。 「所以,干脆收了。拿着。」 阮文霁说完之后, 就把木盒直接送到薛清欢手中, 然后不做停留,转身就走, 离开了这个即将掀起惊涛骇浪的是非之地。 这厮定然是故意的! 薛清欢看着他爽快离去的背影, 仿佛洞悉了他的真实目的。 「薛清欢!」 想什么来什么,薛清欢刚捋清了思绪,兴师问罪的声音就来了。 「你和阮小公爷什么关系?他, 他怎么会特地送弓箭给你?」霍扬扬首当其冲。 紧接着旁边的学生们也七嘴八舌的问起来:「是啊,清欢,到底怎么回事?你们薛家和阮家是世交吗?」 耳边的问话让薛清欢实在不知道怎么回答和解释,只能用箭盒挡着脸,加快步伐离开射箭场。 她脑子有点乱,要赶紧回去好好捋捋思绪,想想这件事到底该怎么办解决才好。 谁知道睡了一夜之后,薛清欢并没有找到很好的解决办法,第二天顶着黑眼圈上学堂去。 但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令薛清欢没想到的是,经过一夜的发酵,昨天射箭场发生的事情居然举院皆知了,从薛清欢踏入尚贤院的那一刻起,就有无数双眼睛关注到她身上,夹杂着指指点点和闲话。 薛清欢一路埋头进了轩室,原本有些喧闹的环境忽然因为她的到来而安静下来,薛清欢走过人们的注视,还没在座位上坐下,就被甄明桂和林清雅拉到一旁说话。 「怎么回事儿?她们都在说昨儿阮小公爷亲自到射箭场上给你送弓箭?」甄明桂一脸震惊的看着薛清欢。 林清雅也跟着点头表示:「是啊是啊,我一来就听她们说了,跟真的似的。」 「我还听了不少编排你如何如何引诱阮小公爷的闲话,我当时就怼回去了。可现在说的人越来越多了,到底怎么回事嘛。阮小公爷对你难道真的……」甄明桂眨巴两下眼睛把后面的话表达结束。 薛清欢嘆了口气: 「怎么可能是真的!我之前得罪过他,他这是报仇呢!」 「报仇?」林清雅不解:「可是,阮小公爷是出了名的侠义,世家子弟不少都以他做楷模呢。不是那种睚眦必报的人吧。话说回来,你到底怎么得罪他了?」 「……」薛清欢无奈摊手:「一句两句话说不清楚。反正你们想,若他真对我怎么怎么样,又岂会把这事儿闹得满城风雨,将我陷入此等泥潭之中?」 这句解释,两人倒是听进心里了,甄明桂十分贊同: 「也对。要是他真喜欢你,直接去你家提亲不就好了,怎么会闹这么一出,让你没法做人,名声受损呢。」 薛清欢对甄明桂话中的『直接提亲』很有意见,但现在不是吹毛求疵的时候,算她话糙理不糙吧。 「真没想到阮小公爷是这样的人!亏我从前还觉得他很好呢。」林清雅耳根子软,很容易就接受了阮小公爷不是好人这个设定。
第119页 「那现在怎么办?总得想办法澄清啊。若是就这样被人误会下去,你今后还怎么议亲啊?」甄明桂已经开始担心薛清欢以后议亲的事情了。 毕竟女子的名节重过性命,谁家会要个名声不好的女子做媳妇呢。 「你想的也太远了。我倒是不在乎别人怎么看我,就是觉得冤枉。我要真跟他有什么也就算了,可我和他清清白白,什么关系都没有,就被人这么说,心里实在不爽。」薛清欢对她们说了句心里话。 正如她昨天对阮文霁说的那样,她确实不在乎别人怎么看她,但却在乎别人怎么看她和阮文霁,毕竟大王那边已经对她说了那些话,他刚表明心迹,薛清欢这边就和别的男人扯上了莫名其妙的关系,虽然知道是假的,但薛清欢也担心大王听到了会当真啊。 可是,这种事情传播起来很快,她想澄清却难如登天。难不成她要对每个私下里偷偷传播的人去解释一遍吗? 薛清欢头疼不已,下午下学以后连射箭场都没去,就直接收拾了书囊回家去了。 谁料刚下马车,就看见一道人影从旁边冲出来,薛清欢下意识闪开,就看见薛娴珺把她的书囊直接扔到薛清欢身上,在侯府门前指着她骂了声: 「狐狸精,你这个狐狸精!」说完,薛娴珺就扑过来跟薛清欢纠缠。 薛清欢本来心情就不痛快,又被薛娴珺没头没脑又砸又骂,顿时来了气,动手把薛娴珺紧紧抓住她衣袖的手给噼了一下,薛娴珺吃痛松开了薛清欢,仍不肯罢休,知道不是薛清欢的对手,就开始坐在台阶上哭。 两人在门外的动静惊动了管家,慌慌张张的跑出来问怎么回事,亲自把薛娴珺扶起来,这么闹了一通,成功的把事情闹大,闹到了主院侯夫人面前。 侯夫人这些日子被侯爷禁止跟偏院和丽香雅苑接触,心里憋气,得知薛娴珺被薛清欢打了,那叫一个怒不可遏,不管不顾,先让婆子压着薛清欢跪到了庭院里面。 薛清欢见薛娴珺的手确实被自己打红了,若她再动手跟侯夫人院里的婆子动手,那事情可能就更加不好解决了,于是只得收敛脾气,如侯夫人所愿跪在庭院之中。 侯夫人向薛娴珺问明了情况,得知她们俩今日闹这么一出竟是为了镇国公府的阮小公爷。 世子夫人闻讯赶来,听到这里,第一反应不是薛家两个小娘子的争吵打闹,而是其他。 「你说阮小公爷亲自送东西给她?那阮小公爷是,是,是喜欢她吗?」世子夫人问。 薛娴珺刚好了些,听到母亲这问话,又忍不住想哭:「小公爷才不是喜欢她,是那个狐狸精勾引的他,母亲,祖母,你们把她赶出去吧,我不要,不要和她同住一个屋檐下了。」 对于女儿的任性之言,世子夫人并没怎么往心里去,倒是面色凝重的看向了同样察觉问题的侯夫人。 很显然,她们怎么也没想到,薛清欢那个野丫头居然能跟阮小公爷搭上线,惹得阮小公爷与她扯上关系。好在她们今日闹了这么一场,要是让他们偷偷摸摸的接触下去,等到哪一日,镇国公府的人上门说亲,就够她们傻眼的了。 「母亲,您说阮小公爷是真的吗?」世子夫人还是觉得难以相信。 侯夫人紧蹙眉头:「谁知道呢。」 「应该不能吧。」世子夫人说:「他好歹是镇国公世子,国公和夫人不会同意他要一个……」 侯夫人想的却与世子夫人不同,忧心忡忡道:「你不懂,那孩子是嫡长子,在国公府里说一不二,国公和夫人把他当眼珠子似的疼爱,若他铁了心要一个人,国公和夫人又怎会不同意。」 「母亲的意思是,小公爷是想要了欢姐儿,可她身份入得了国公府的门?」世子夫人说。 侯夫人白了她一眼: 「想什么呢,最多是当妾。难不成你以为她能做世子正房夫人吗?」 世子夫人瞭然点了点头:「哦,是。母亲说的有理。若是妾的话,倒也无妨吧。」 「什么无妨?」侯夫人有不同看法:「她那身份,便是到国公府做妾都没资格。寻常人家许庶女为妾,是为了帮衬家族,那丫头野的跟什么似的,恨咱们入骨,若让她进了国公府的门,定然三天两头找我们麻烦,到时候再想管教她都难。」 薛娴珺在一旁听的隐隐约约,云里雾里,不知道母亲和祖母凑在一起说什么。 片刻之后,侯夫人发话: 「别傻坐着了。起来去跟欢姐儿赔个不是,你们言归于好吧。」 薛娴珺以为自己听错了,不满道:「祖母,您让我去跟她赔不是?我,我……是她打的我。」 侯夫人瞥了她的手腕,已经连一点点红都看不出来了,没高兴搭理她,世子夫人过来拉住薛娴珺,低声道: 「福伯都说了,事情是你挑起的,你该去赔不是。还不快去!」 薛娴珺用一副『娘你疯了』的神情看着世子夫人,世子夫人实在于心不忍,悄悄在她耳边说了句: 「你且先去赔不是,待会儿娘告诉你详情。不会叫你白吃亏的。」 得了这么句话,薛娴珺才收敛了脾气,半信半疑的去到庭院对薛清欢赔不是。 作者有话要说:抢婚大战即将开始。 第57章 薛清欢怎么也没想到, 侯夫人会让薛娴珺出来跟她道歉, 然后对于她和薛娴珺在侯府门前闹起来这件事情居然丝毫不追究。
第120页 搞什么? 侯夫人转性了? 薛清欢半信半疑的看着请她回去的叶嬷嬷,一路走一路回头,生怕侯夫人会让人在她背后做些什么, 然而薛清欢的担忧完全没有发生, 她十分顺利的从主院走出去了。 在半路遇到了闻讯赶来的卞氏, 薛清欢见她神色焦急,赶忙迎上前去,卞氏急急问道: 「怎么了?侯夫人没为难你吧?」 刚才小屏跑回来告诉她,说是四小娘子又被侯夫人带去了主院, 卞氏放下正在改的首饰就忙不迭赶过来营救。 薛清欢扶着卞氏往回走,未免她担心,说道:「没为难我。侯爷之前不是发话了嘛,她不敢对我怎么样了。您挺着个肚子跑来跑去的做什么。」 「我这不是担心你嘛。侯夫人那个人性子冲动, 不好相与, 若是你惹急了她,她真对你动手, 便是侯爷回来也晚了。」卞氏说。 听着卞氏说话, 薛清欢心中有些触动,上一世卞氏就是这样护着她, 虽然力量十分微小, 哪怕被侯夫人打的遍体鳞伤,哪怕自己受再多屈辱,她也从来没有想过要放弃薛清欢, 回回都不遗余力的保护她。 「祖母,你真好。」 想起前世那些仿佛像是梦中发生的悲惨事情,薛清欢鼻头髮酸,眼角发烫,用力眨了两下眼睛才把眼泪生生给逼了回去。 卞氏往她瞧了一眼,觉得薛清欢情绪似乎有些不对,不禁问道: 「怎么忽然说这个?」 薛清欢抱住卞氏的胳膊:「我娘去世以后,除了爹之外,就没人对我好了。幸亏还有祖母在。」 「幸亏什么呀。只怪我出身太低,连累你和你爹都不受重视,我不能帮到你们什么,心里总觉得愧疚。」卞氏幽幽一嘆,略感自责,若非她太没用,又怎会让刚出生的孩子被人抱走,让他们在外流落这么多年。 薛清欢不想卞氏伤感,赶忙岔开话题:「哎呀,别说这些了。有祖母在,我和爹爹就已经很满足了。对了,您上回改好的几样首饰我都看了,改的真是太好看了,您这手艺一点不比金玉坊的师傅差,甚至更好,您窝在后院里,真是屈才了。」 卞氏被薛清欢的话逗笑了:「有那么好吗?你这一天天的尽骗我。」 「真的好!」薛清欢举天发誓:「您等着,等我暑休的时候去一趟安阳县,若是顺利的话,我下半年会开个铺子,到时候您这手艺没准儿还能派上用场呢。」 「你想开什么铺子?用得上我这手艺?与我说说……」 「是这样的……」 祖孙俩往回走,说了一路话,不时传出笑声来,气氛十分融洽。所有从她们身边经过的下人,都觉得自从四小娘子和郎君回来之后,卞姨娘脸上的笑都越发多了起来,不再像从前那样死气沉沉了。 ** 薛清欢把便是送回偏院后,就回丽香雅苑去了,一回院子阿吉就过来与她说: 「小娘子,您的帖子。」 薛清欢接过翻了下,看到熟悉的字和署名,心上没由来的紧了紧。 看着『常夫人』三个字,薛清欢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復心情,问道:「这帖子什么时候送来的?」 阿吉想了想,说道:「今儿下午。怎么了,小娘子?」 薛清欢把帖子一合,就埋头冲进了房里,来到衣柜前,将里面的衣裙搬了出来,散在床铺上,然后一件件的对着镜子比划。 阿吉进来后就看见自家小娘子面色含春,如同一个娇羞小娘子般对镜扭捏,要知道,她家这位小娘子可是个铁骨铮铮的英雄汉,平日素面朝天,不施粉黛也就算了,穿衣打扮更是随便的很,上学堂之后,这样的情况就更加严重了,每日穿着学堂的衣裳,从来不知道要换换。 「小娘子换衣服是要出去吗?」阿吉问。 薛清欢眼睛盯着镜子,口中回道:「是啊。常夫人约我过府一叙,要教我写字呢。」 「哦。」阿吉满脸疑惑的点了点头,然后又问:「可去常府,小娘子以前也没换过衣裳啊,今儿怎的突然要换衣裳了,好生奇怪。」 薛清欢被问的一愣,看着镜中的自己,感觉表现的好像是有点明显,不禁转动眼珠想了一套看似比较合理的託词: 「我之前不换衣裳,常夫人总说我不像个姑娘家,我今儿换身衣裳去,她总没话说我了。」 见阿吉还想发表点什么,薛清欢赶忙打断,喊她过来:「阿吉,你帮我看看穿哪件。待会儿再帮我梳个好看些的髮髻,祖母之前帮我改的头饰,今儿正好有机会可以戴上。」 阿吉不明所以,按照吩咐照做。 一番折腾后,薛清欢满意的看着镜中娇俏可人的少女,斯斯文文起身就往外走。 她梳妆的时候,已经让长喜准备好了车马,薛清欢出门后直接上了马车,往甜水巷去。 王嬷嬷亲自到门房迎她,对特意打扮过的薛清欢多看了两眼,薛清欢有些难为情的低下头,跟着王嬷嬷身后,来到竹园之中。 夏季里,赵肇的日子总是最好过的,只要别沾凉水,别站在风口处就成。 薛清欢到的时候,他正在院中铺纸写字,抬头看了一眼薛清欢,便开始将她上下打量,在他那毫不掩饰的炽热目光的关注下,薛清欢下意识的低下头,看着自己裙摆下露出的脚尖,似乎有些侷促的样子。
第121页 王嬷嬷把人送到以后就退下了,偌大的竹园之中就只剩薛清欢和赵肇两人。 赵肇站在竹林间的书案后对薛清欢招了招手:「愣着做什么,过来呀。」 听见他的声音,薛清欢只觉得心头一颤,脚步像是有自己的意识,径直往赵肇走去。赵肇的目光从她进竹园开始就没有离开过,显然是已经发现了薛清欢身上微小的改变。 意识到大王可能发现了她今日的小心思,薛清欢羞得把头埋得更低。 「这身很好看。」赵肇见她两只原本莹润洁白的耳朵尖尖都红了,莫名觉得可爱,更想逗一逗她了。 果然话音落下没多久,薛清欢就直接把热辣辣的脸给捂住了。 赵肇放下笔,走出书案来到她面前,把她手拉下,紧紧攥在掌心,两人额头相抵,逼得薛清欢不得不将头抬起。 四目相对,薛清欢下意识避开,身子往后躲了躲,谁料被两只冰凉掌心攥住的手被推到了背后,她整个人都被拥入了一个怀抱。 「想好了吗?」赵肇温柔的问。 薛清欢眼眸一动,试图装傻:「想好什么?」 「想好给我答案啊。」赵肇故意问。 「我……」薛清欢支支吾吾的挣扎了一下,从赵肇的怀抱中脱身,沿着书桌转了一圈,站到赵肇刚才写字的那一面。 赵肇与她站在对面,双臂撑在桌沿上,并不催促,而是好整以暇的等待。 薛清欢扫了一眼他桌案上写的字,岔开话题问道: 「咦,大王在写什么?」 赵肇略有深意的剜了她一眼,回道:「院长跟我要一幅字,说是要编入你们的习字贴中,我这不正写着呢。」 「习字贴?那就是说,从今往后所有尚贤院的学生都会临摹大王的字?」薛清欢欣喜问道。 赵肇见她这般高兴,略感无奈:「还不都是你做的好事。无端端的跑去书局的招印会做什么?那么多字帖你印回去当柴烧吗?」 薛清欢没想到这件事大王居然知道,怕他误会,赶忙澄清: 「不是的不是的,我没有印回去当柴烧,我都卖掉了。据说销路还不错,好几家地方书局都来京里问呢。」 赵肇无奈一嘆:「可不就因为你全卖掉了嘛。人怕出名猪怕壮,今后像院长这样的事儿只怕会越来越多,你可真是给我找了份好差事。」 「……」薛清欢反应了一会儿才想起来赵肇这话的含义。 指着这字帖问:「院长是听说了大王您字帖在地方火了,才找您要字编入习字贴的吗?」 「不然你以为呢。」赵肇无奈一嘆:「这外头还没怎么有动静,我这都接到好几人的委託了,你呀。」 薛清欢以为赵肇生气了,说道:「我也没想到反响会这么大。对不起。」 赵肇抿唇一笑,问:「你没想到什么事会反响这么大?」 「就……」薛清欢正要回答,就听赵肇补充一句:「阮文霁送东西给你的事吗?」 「嗯,嗯?」 薛清欢下意识点了点头,然后才反应过来不对,讶然抬头望向正似笑非笑盯着她的赵肇,眨巴两下黑亮清澈的大眼睛,果断低头战术性咳嗽了两声。 「哦那个啊,那个是,呃,您也听说了?」 薛清欢语无伦次,心想这些天大王都不在尚贤院中,没想到消息居然还这般灵光。虽然薛清欢觉得这件事上,自己并没有做错,可还是架不住些微的愧疚。 「我听说了,所以你要跟我解释吗?」赵肇问。 薛清欢无辜道:「这件事真不能怪我,我没想到阮文霁会这么做,也没想到会闹这么大,院里跟疯了似的传这事儿,我今儿一整天差点被周围的唾沫星子给淹了。我是想把弓直接还给他的,可后来一想,若是我再去还弓,这事儿岂非更引人注目,到时候那些人更不知道要怎么编排我了。」 薛清欢对赵肇说出憋了一天的心里话,最终还忍不住又补了一句: 「不过若是大王介意的话,我明儿就去还弓!」 第58章 薛清欢语毕后, 赵肇近前而来: 「那你还弓的时候, 准备怎么跟他说?」 薛清欢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 面对骤然靠近的大王, 薛清欢依旧不习惯: 「大王觉得该怎么说?」薛清欢低头轻语。 「我觉得你可以直接告诉他我们的关系。」赵肇将薛清欢的下巴抬起,让她正视自己。 薛清欢一愣:「……我们的什么关系?」 「你说呢?」赵肇反问。 薛清欢沉默片刻,赵肇问:「不愿意告诉别人吗?」 「不是。」薛清欢摇头,犹豫片刻后将心中担忧说出:「只是我若那般说的话, 对大王的名声不好。」 她的名声不值钱,却不能连累大王。 赵肇心中气结, 欲出言训她, 但见她神情愧疚,遂道: 「我要那名声做什么?你知道的,皇后欲认我为嫡子, 她现在已经把尹蒹葭安排在宫里了。」 薛清欢听了赵肇的话有些惊讶: 「皇后娘娘怎会现在欲认大王为嫡子?不是还要过两年吗?」 上一世,皇后确实是想把大王认作嫡子的, 但那是两年以后,大王回大京之后有了一番作为以后的事情,怎么这一世提前了这样多。
第122页 赵肇一嘆:「你是不是关注错重点了。我的重点是尹蒹葭已经来了大京, 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尹蒹葭便是上一世大王的王妃, 蒹葭郡主。 想起那出身高贵,姿容绝丽的女子, 她与大王站在一处,比肩而立,那才叫真正的郎才女貌, 天作之合。 「意味着大王要有王妃了。」薛清欢说,语气并不觉落寞。 赵肇见她这般轻松,眉心微蹙,问道:「我要有王妃了,你不介意?」 「不介意啊。」薛清欢果断回道。 「……」 如此坦然,一点磕巴都没有。赵肇狐疑问: 「你是真不明白我的意思,还是装不明白?」 薛清欢不解:「我没装,我明白的!」 「明白你说不介意?」赵肇感觉有一股气憋闷在心口,上不去下不来:「你不介意我娶王妃,那你呢?你想做我什么?」 薛清欢看着像是有点生气的赵肇,想了想后,轻声回道:「大王想让我做什么,我便做什么。」 「我让你做……让你做妾,当外室你也愿意?」 赵肇没由来的提高了声音,明显是动了真怒。 关键薛清欢还愣愣的看着他,两人四目相对,薛清欢的脸上终于现出一丝丝的犹豫,赵肇心道她还算有点理智,没想到薛清欢接下来的话让赵肇气的七巧生烟。 「妾和外室的身份不太方便,我不要名分也可以。」薛清欢说。 这是她内心真实想法,因为是大王,所以她并不在意名分上的事情,妾和外室其实她也没什么意见,但是毕竟行动上不方便,到时候想出个门都得请示王妃,什么都拿捏在王妃手里,还不如没名没分。 至于她这样没名没分的跟着大王,王妃那边会怎么想就不是薛清欢考虑的事情了,毕竟王妃嫁给大王,肯定也没指望大王身边只有一个女人吧。 「不要名分?」赵肇觉得心口的一口热血都要气的直接喷出来了。 所以他从头到尾做了这么多努力,为的就是……谁想到最后她全然不放在心上。 薛清欢想了想,说道:「如果大王真要给个名分的话,那我还是想做您身边的十七,您有什么事儿,依旧可以吩咐我去做。」 赵肇已经不想跟这个木鱼脑袋说话了。 摆摆手,虚弱的指着竹园的门:「出去。」 「大王。」 薛清欢想问为什么,身子就给赵肇给转了个方向,把她往主院门口推去,边推赵肇还边嫌弃的说 「出去出去!不想听你说话。」 就这样,薛清欢被赵肇亲自推着赶出了竹园,然后竹园的门在她面前『砰』的关上,守在门外的韩介看着此情此景,不禁对薛清欢问: 「你怎么惹着大王了?」 薛清欢一头雾水,无辜摊手:「我没惹他呀。」 韩介闻言,满脸写着不相信,薛清欢想解释却又不知从何解释。 转身走了两步,她又忍不住回头,拍了几下竹园的门,对里面问道: 「大王,那我那弓还要不要还呀?」 门内听见她回来敲门,刚想开门的赵肇气的再翻一个白眼:「你爱还不还!」 声音之大,中气之足,让门外的薛清欢和韩介惊诧不已,两人对视一眼,薛清欢无声的用手势指了指竹园的门,眼神问韩介:大王怎么了? 韩介耸了耸肩,两手一摊:问你啊!我怎么知道! 薛清欢觉得莫名其妙,只得摆摆手走了。 回侯府的路上,薛清欢回想她和大王刚才的对话,并不觉得自己哪里说得不对,大王说喜欢她没错,可就算是喜欢,她的身份也不可能做大王的正妃啊,而若是做妾或者外室的话,身份上确实不太方便,她不要名分一样可以跟着大王。 再说,她确实不太想被困在后院之中,这一世她还有好多好多想做的事情没有做呢。不要名分的跟着大王,她就可以隐藏身份,像上一世那样私下里帮大王做很多事情呢。 这些道理,她能想到,大王肯定也能想到。 那么。 所以。 大王到底在气什么呢?奇怪! ** 这边厢薛清欢不知道自己怎么惹了大王生气,那边厢暑休前的各女子学院的六艺友谊赛如火如荼的展开了。 大京府内除去一些小私塾,拢共也就四所供女子读书的书院,分别是尚贤院、琼馥堂、白鹤堂和王家女学。 而尚贤院虽然是四所女学之首,但也有不太擅长的领域,比如射箭和骑马这两项尚贤院就不太擅长,直到前年录取了在马背上长大的武定伯嫡次女后,骑马这一项的情况才有所好转,但射箭这方面仍旧输的一败涂地。 薛清欢和其他代表尚贤院的女箭手轻装上阵,来到了属于她们射箭的比赛区域,她们穿着统一的尚贤院院服,高髻马尾,束袖长裙,英姿飒爽,每个女学都有统一的服饰,白鹤堂是浅青色,琼馥堂是绾色,王家女学是浅灰色,尚贤院的白底红边在这些人中颇受人瞩目。 武先生亲自领着她们进场,还未开赛,武先生就安排大家先坐下。 穿着浅青色院服的一位颇为健壮的女先生来到武先生身后,说道:「哟,我还以为今年尚贤院依旧不参加呢。」 看院服颜色,应该是白鹤堂的。
第123页 武先生神色冷淡,但绷紧的下颚说明了她此刻有些愤怒。 「往事莫提,周教头多说无益,今年请拭目以待吧。」武先生迅速调整好心情,冷静回復道。 那被称作周教头的健硕女先生闻言笑了,探头往武先生身后已经坐下,看起来就娇滴滴的尚贤院女箭手队伍扫了一眼,毫不掩饰的嗤笑一声,凑近武先生低语: 「就凭你那些风一吹就能倒的千金大小姐?还拭目以待,别笑掉大牙。」 她们说话声音极低,女学生们都听不见,但架不住薛清欢看得懂唇语,顿时就明白她们在说什么,目光往穿着浅青色院服的女箭手堆看去一眼,个个人高马大,孔武有力,别的不说,就白鹤堂那些女箭手的体态而言,就是实打实的巾帼不让鬚眉,反观尚贤院这边的女箭手,衣袂飘飘,弱不禁风,纤细娇美,怪不得那周先生这般轻视。 薛清欢撞了撞霍扬扬的胳膊,霍扬扬看她一眼,自从见识过薛清欢射箭之后,霍扬扬就很难再对薛清欢冷眉冷眼了。就好比尽管她在薛娴珺她们那些人口中听了不少薛清欢的坏话,但现在薛清欢主动找她说话,她就立刻不由自主的凑过去问她: 「干嘛?」 薛清欢见她过来,直接把胳膊搭到霍扬扬肩上,在她耳旁问道: 「往年箭术夺冠的哪个女学?」 霍扬扬给薛清欢搭着肩膀,略感不自在,倒也没有拒绝,用下巴比了比白鹤堂女箭手们所在的位置: 「不就那帮野蛮牛嘛。每年都仗着身高和力气欺……呃,赢我们。」 尽管霍扬扬及时改变了说辞,但薛清欢依旧听懂了,问道:「她们欺负你们啊?」 霍扬扬并不想在薛清欢面前示弱,正想着如何否认,就听薛清欢接着说道: 「等着,今天我帮你们欺负回来。」 「……」 霍扬扬看着近在眼前的薛清欢,被她眼中的认真光芒给闪到了,干咳一声掩饰尴尬,故作骄傲道: 「就凭你?白鹤堂的射箭领队叫郑姵,她百步穿杨的功夫连我哥哥都甘拜下风,你还想欺负她?」 「啧,怎么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我们才是一起的,你别站错队了。」薛清欢轻松回应道。 霍扬扬本想继续冷脸,但被她话语中的『我们』给逗笑了,没好气白了薛清欢一眼,而后正色道: 「我没跟你开玩笑。那郑姵真的很厉害。有她在,其他学院是不可能得第一的,争来争去,最多也只是争第二第三,尚贤院已经连续好几年第四了,去年干脆没参加,我知道你箭术好,但也不必给自己太大压力。」 霍扬扬劝了薛清欢几乎后,又凑到她耳旁继续: 「其实你今年只要让我们不得第四,先生那里就能交代了。」 薛清欢感受到了霍扬扬的好意,笑问:「可第一才有机会参加宫里的中秋宴啊。」 「你想参加宫宴啊?」霍扬扬问。 薛清欢但笑不语,霍扬扬又道:「那你还不如回去求一求安乐侯或者安乐侯夫人,让她们中秋赴宫宴的时候捎上你呢。」 「先不说我能不能求的来,就算求来了,可求来的有什么意思?」薛清欢说。 霍扬扬看着她认真的神色:「行吧……那我们能不能入宫赴宴就全看你了。」 跟第一次说着话时的嘲讽不同,这次霍扬扬的话听起来就真诚多了。 霍扬扬看了一眼薛清欢背上背的长弓,不禁问道: 「哎,你怎么不用阮小公爷送你的那把弓,那弓我看了,确实很好,跟我这把也差不多了。有好的不用,怎么,你避嫌啊?」 「……」 薛清欢不禁翻了个白眼:「避什么嫌?我和他半文钱关系都没有。」 「没关系他亲自来送你箭吗?」霍扬扬凑到薛清欢耳旁轻声说道:「我刚才入场的时候,好像瞥见了观赛席上有阮家的人在,不知道他来了没有。」 自从看见阮文霁到射箭场送弓箭给薛清欢开始,霍扬扬就对他俩之间的关系十分好奇,碍于面子没好意思问薛清欢,如今薛清欢与她算是冰释前嫌,她就再也忍不住八卦之心了。 「他来不来,我也跟他没关系。」薛清欢再次强调。 「我不信。」霍扬扬说。 薛清欢耐着性子道:「你动脑子想想,我跟他要真有什么,他想送什么不能私下送吗?干什么非得大庭广众,你不知道这些日子人家怎么说我的啊?」 霍扬扬想了想,好像还真是这样,阮文霁当众送弓的事情在院里传开,这阵子连她都没少听薛清欢的坏话,要是她和阮文霁真有关系,阮文霁又怎会让她深陷舆论? 「他是不是喜欢你,你没同意,然后他才想当众送你东西,把生米煮成熟饭,然后……」 霍扬扬的话还没说完就被薛清欢给打断了,说道: 「打住打住!越说越离谱,什么生米煮成熟饭?」 「哦对对对,我用词不当,哎呀,反正就是这意思吧,他是不是想藉此事逼你一逼,逼的你非同意不可?」霍扬扬脑中止不住的乱想,不过很快她就自己否定了。 「也不对啊,他就没想过若你的名声坏了,凭他的身份,是不可能娶个名声坏了的女人做正妻的啊。啊——难道他想让你……」 霍扬扬憋了好辛苦才把『做妾』这两个字给噎了回去,然后就一副仿佛洞悉了什么不得了事情的表情看着薛清欢,这让薛清欢很是无奈,起身欲远离这个八卦的女人,谁知薛清欢刚站起来,手腕就给霍扬扬给拉住了。
第124页 「我去喝点水,你还想说什么?」薛清欢说。 霍扬扬拉着她垂眸想了想后,把自己身后的弓箭解下来,递到薛清欢面前:「喏。」 薛清欢不解:「干嘛?」 「你说干嘛?之前你不是说我的弓好用吗?」霍扬扬说。 薛清欢以为自己听错了,跟她确认:「你要送给我吗?」 霍扬扬把弓往薛清欢手里一放,咕哝一句:「随你随你,是送是借都可以。」 薛清欢看着手里这把沉甸甸的长弓,若说不喜欢肯定是假的,但她就是好奇为何视它为宝的霍扬扬会把这弓给她用。 「那你呢?」薛清欢问。 霍扬扬主动上手把薛清欢背上的弓解下来:「我用这把就好,反正到时候别怪我给你拖了后腿,你答应带我们吃宫宴的,若是输了,有你好看。」 话虽然说得有点厉害,但却没能掩饰住脸上害羞的神情,把薛清欢给逗乐了,一把搂过霍扬扬的肩膀,说道: 「好,一言为定。姐姐说带你吃宫宴就带你吃宫宴。」 霍扬扬别扭的厉害,从薛清欢的胳膊下挣扎出来,愤愤道:「什么姐姐?你大还是我大,目无尊长啊你。笑什么笑?再笑把弓还我!」 「好,不笑了不笑了。尊长息怒……」 两人这边突然发生的打闹让射箭队其他人都觉得奇怪,她们俩关系什么时候这么好了? 不过女子间的关系就是这样,变化的很快,前一刻仇敌一般,后一刻遇到个共同话题,说不定就化干戈为玉帛,聊着聊着,聊出生死之交的也不在少数。 ** 承诺带霍扬扬她们赴宫宴这件事上,薛清欢倒也不是托大,她的箭术是大王亲自教的,不仅仅是箭术,各种暗器的使用也都很不错,与这些女学生学的单纯射箭不同的是,她学了是实打实用来杀人的,在准头和力道上都下过十足的功夫。 对上各女学的学生,就好比一个久经沙场的士兵和一个花拳绣腿的普通人,赢是必须的,但薛清欢要做的是让自己赢得不那么轻易,就好像她入学的时候,故意射偏了几箭,没有拿全筹数时一样。 坐在等候席上,看着远处高高搭起的亭子,亭子里坐着各女学前来观战的先生和院长,还有国子监、礼部和兵部的人作为评委和见证。 周围的看客席上也有各女学的学生,按照院服颜色不同而分为几个方阵。 所谓六艺友谊赛,比的就是女学所授『礼乐射御书数』。 白鹤堂的吉院正就坐在卢先生身边,她二人曾经都为宫中女官,但不同的是,吉院正到了出宫的年纪就被放了出来,几经辗转之后,当上了白鹤堂的院正,而卢先生则是半身入宫廷,所得成就非一般人可比。 因此吉院正素来以追赶卢先生为目标,但凡有赢的可能,她就绝不放弃。 『礼乐书数』这四项,素来都是被尚贤院垄断,其他女学只能望其项背,自愿陪衬,唯有『射御』两项上其他学院还有机会,所以每年这两项比试,就成了女学先生和院长们心里最期盼和最在意的事。 去年的比试是相当『精彩』的,因为不善射箭的尚贤院直接连比都没比就弃权了,而御马上虽说出了个学生还不错,但终究没能夺冠。 「卢先生,去年贵院韬光养晦,未曾参加箭术一项,我们三院可都觉得遗憾吶。」吉院正言笑晏晏的说。 高台上的好些先生都听见了吉院正的话,都忍不住抿唇发笑,众所周知尚贤院的射箭烂的出奇,亏她还能说出『韬光养晦』四个字。 卢先生背嵴直挺,仪态十年如一日的端正,对吉院正摆在脸上的挑衅并不在意。她德高望重,吉院正心中仍保有敬意,自不会过火,不过是调侃两句罢了。 「吉院正,先别急着遗憾,你的射箭队的对手可从来都不是卢先生,是我们。」王家女学的王院长如是说。每年的射箭成绩,向来是白鹤堂第一,王家女学紧随其后,随时都有反超的可能。 旁边的琼馥堂刘堂主也发话了:「也别小看我们,不瞒诸位,去年我特意去兵部寻了两个学生,自小随父兄习箭,绝对一流,所以要是今年我们赢了,各位也别觉得奇怪哦。」 刘堂主是四个院长中最年轻的,看着不过三十来岁,说话爽朗直接,把气氛直接调动起来。 第59章 六项比赛都是同时进行的, 分别在不同的场地, 周围有看台, 看台的中央部位, 也就是几位女学院长们所在的观台旁边,就是记筹台,每个项目若是出了成绩就会到这记筹台上插上相应颜色的筹旗,以每项最终筹旗最多的女学获胜。 『礼乐书数』这四项出的成绩最快, 不出意外的四面写着名字的第一总筹都落在了尚贤院的字牌上,这是每年必然的结果, 其他三院都已经习以为常, 象徵性的恭喜了一下卢先生就暗自期待接下来两项的成绩。 传讯人高举宝蓝色旗帜跑来,宝蓝色是御马赛专用的旗帜颜色,高台上的院长们虽然表面上云淡风轻, 但一个个的目光却仍旧追着那旗帜而去,看见传讯人将写着名字的第一面筹旗插在了琼馥堂的字牌上, 而后就是白鹤堂,第三是尚贤院,第四是王家女学。 琼馥堂的刘院长高兴的站起身来拍手, 其他院长也对她表示恭喜。 「我说什么来着?看来今年御马和射箭都要被我们琼馥堂包了。」刘院长高兴的说道。
第125页 白鹤堂的吉院正和王家女学的王院正对望一眼, 说道:「哎哎哎,这射箭成绩可还没出呢, 话别说太早了。」 「好好好,没出没出。咱们且等着吧。」刘院长依旧很高兴。 又过了一段时间,远远的, 终于看见场中射箭场地的旗帜升起,传讯人拿着旗帜迅速跑来,台上的几位院长都不约而同的将目光落在记筹台上,眼睁睁的看着大家将一面褐色的旗帜,插在尚贤院的字牌上。 看见那字牌上的旗帜,吉院长起身问道:「没弄错吧。」 那传讯人过来回禀:「没弄错,就是这结果,待会儿尚贤院箭手的牌子就会送来了。」 另外几个女学院长也都起身,走到记筹台前看着那插在尚贤院字牌上的旗帜,五感交集。 刚才才放过大话的刘院长对老神在在喝茶的卢先生问道: 「先生,尚贤院今年是进了什么高手吗?」 卢先生言笑晏晏的喝了口茶,说道:「是进了个。」 几个院长面面相觑,同样是特意搜寻了高手的刘院长对此很感兴趣,坐到卢先生身旁问道: 「尚贤院不是从不为人破例,需得综合成绩优良方可入学吗?」 就因为这个规定,所以这么多年来尚贤院才没有录取到射箭方面有天分的女学生,让其他女学压了这么些年,所以,刘院长觉得卢先生肯定走的是和她一样的路子,为了射箭的女学生开闢了特殊途径。 谁料卢先生说:「我可不是为人破例,此子确实很优良。」 「哦?如此优秀的学生,怎的往年未曾听说过?」王家女学的院长也不禁凑过来问。 卢先生的目光在其他三位院长身上扫了一圈,说道: 「说起来,此子与三位该也有过一面之缘的。三位应该都知道她的。」 此言一出,三位院长很是不解,卢先生没再卖关子,直言道:「安乐侯的庶孙女,薛清欢。她之前去诸位的学院都走过一遭的吧。」 吉院长很是震惊:「薛清欢?是她!」 另外两个院长也反应过来了,安乐侯的庶孙女,不就是前阵子安乐侯亲自领着去她们学院求学,她们因为不敢得罪侯夫人,委婉拒绝了的那个姑娘吗? 「这,这怎么可能。她,她不是安乐侯流落在外的……怎会这般了得?」 这里面冲击最大的当属吉院长了,因为当时安乐侯领着那孩子去的第一家女学就是白鹤堂,可当时侯夫人已经早早打过招唿,虽说侯爷的权利更大,可她们办的毕竟是女学,平日里接触的多的还是后宅夫人,再说那孩子又只是侯爷的庶孙女,想着将来也不会有太大的前程,因此才给了侯夫人一个面子,将侯爷和那孩子委婉拒之门外。 卢先生向来不吝对薛清欢的夸奖,说道: 「我一直与诸位说的就是,有教无类,不管是公侯将相之女,还是平民百姓之女,都不可小觑,谁说沙漠中不能开花,谁说砂砾中不能打磨出璀璨的珍珠?」 四院之首是尚贤院,三位院长多多少少都受过卢先生的教诲,如今听她这番话,皆上前称是。 ** 霍扬扬直到武先生从先前放大话,此时灰头土脸的白鹤堂先生手中接过属于第一的旗帜时,还不敢相信这一切是真的,她们居然真的赢了。 忍不住往旁边的薛清欢看去,心道这到底是什么人。 「你箭术跟谁学的?」霍扬扬压低了声音问道。 薛清欢随口回了句:「我娘啊。」 「那你娘的箭术跟谁学的?」霍扬扬又问。 「我外公啊。」 「那你外公……」 霍扬扬的话没问完就被薛清欢打断:「有完没完?」 「我就是觉得不可思议,你一个闺阁女子,箭术怎么可能练的这么好呢!」霍扬扬看看自己的手,她在诸多贵女中练箭算是练的时间比较长的,可水平也就这样,薛清欢比她还小一岁呢。 这个问题让薛清欢想到了自己当年练箭时的情形,那可真是夏练三伏,冬练三九,没有一日停歇过,那时候她随大王在漠北,人生地不熟,又是戴罪之身,脸上刺了字,不敢抬头,走哪儿都觉得低人一等,不得不以面纱覆面过活。 后来有一次,她在营地里被几个顽童揭了面纱,顽童们见她脸上有字,围着她嘲笑,薛清欢想起前事悲愤不已,独自跑到崖边,打算找一颗歪脖子树上吊,人已经挂上去了,绳子勒住脖子,窒息的感觉很不好受,当她努力闭上眼睛准备赴死的时候,一支羽箭将挂着她的绳索射断。 那一日,大王骂了她很久,骂她不争气,骂她懦弱,骂她无能,然后一把弓就塞到了薛清欢的手中…… 看着那把弓的一瞬间,薛清欢像是找到了人生的目标和方向,有一股源源不断的力量涌入身体,她不想死了,因为她还要报仇,还要报答大王的恩情,她不能死。 如今想起那段往事,恍如隔世。 也确实隔了一世。 「喂,你在想什么?问你话呢,听见没有?」霍扬扬伸出五指在薛清欢面前晃荡两下。 薛清欢回过神,把在面前晃荡的两只手给推开,说道:「我想起我娘了不行啊?」 「……行!那你再想想,你娘当初是怎么教你的,你也教教我呗。」霍扬扬说。
第126页 薛清欢看着跃跃欲试的霍扬扬,想了想后回道: 「我娘说啊。要想把箭射好了,你首先得忘记自己是个闺阁女子这件事。任何事情,若是刚开始的时候就把自己给定性了,断绝了某些可能,那这件事十有八、九都是做不成的。」 霍扬扬听得云里雾里:「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你一开始认定了女子射箭不如男子,所以学的时候就会不断宽慰自己:我是女子,学的不好是应该的。在这番宽慰下,你能学好就怪了。」薛清欢说。 霍扬扬恍然大悟,觉得薛清欢说的很有道理,薛清欢抿唇一笑后,说道: 「我告诉了你这么大的『诀窍』,你这把弓……」 薛清欢意有所指,霍扬扬立刻会意:「送你送你,早就说了送你的嘛。不过下回我让你教我射箭,你可不许推辞。」 「好,一言为定。」 两人从射箭场有说有笑的走出,霍扬扬看着傲娇,但熟了以后比较健谈,自问比薛清欢大一岁,跟她讲了好多大京府的事情。 并不知道在观客台上,有几道目光正追寻着她们。 一位妇人将帷帽上的纱帘掀开,露出一张雍容的脸庞,对身边的年轻男子问:「那就是安乐侯府的小娘子?左边那个?」 年轻男子阮文霁收回目光点了点头,说道:「嗯,姨母觉得怎么样?」 那妇人放下纱帘:「不怎么样。你娘定然不会同意你娶这样一个既出身不正又泼辣凶蛮的女子为妻。但若为妾的话,说不定还有希望。」 阮文霁扶着那妇人起身,这妇人是镇国公夫人的胞姐,阮文霁的亲姨母,自小对阮文霁疼爱有加,当年镇国公夫人随军,便是将阮文霁放在这位姨母身边长大的,所以阮文霁对她的感情并不比亲生父母要少。 「姨母,我不要她做妾。我要明媒正娶她做正妻。」阮文霁扶着姨母下台阶,与她明说心事。 「你就这么喜欢那姑娘吗?非她不可?」阮姨母问道。 阮文霁想了想这个问题,回道:「倒也不是非她不可,就是觉得,娶这样一个女子为妻,应该还挺有趣的。您知道的,我不喜欢太古板的,说话走路跟一个模子刻出来似的,千篇一律,有什么意思。」 「你呀,看着长大了,实际上还跟个孩子似的。像你家那样的门第,娶妻娶的是有趣吗?娶的是前程,是家世,那姑娘若是安乐侯府的嫡长孙女也就罢了,偏偏是个流落在外的庶孙女,这种身份,你娘能让你纳她为妾都算是好的。」阮姨母说。 「我知道我娘的脾性,这不才想请姨母出面说和说和嘛。」阮文霁抱住阮姨母的胳膊甩了两甩。 阮姨母是看着他长大的,待他如亲子般疼爱,一声嘆息过后,妥协道: 「好了好了,我答应帮你去你娘面前说两句,不过能不能成我可不敢保证。」又道:「咦,对了。那女子不是得了个第一嘛,那她就该参加中秋宫宴的,到时候我带你娘去瞧一瞧她,说不定那丫头就合了你们母子的眼缘呢?」 阮文霁想想也是,遂点头:「行,那一切就有劳姨母多费心了。」 作者有话要说:祝大家元旦节快乐!2020,我一定会努力更新哒。从今天做起!!! 第60章 随着各院友谊比赛的结束, 薛清欢也终于迎来了尚贤院一年一度的暑休。 第一天休假, 薛清欢晚上吩咐了阿吉, 让她早上别喊, 打算睡到自然醒再起来,却没想到一大早的时候,阿吉还是来敲门了。 「小娘子,你起来了吗?叶嬷嬷来了。」阿吉在门外喊了一声。 薛清欢听见声音, 迷迷煳煳的从床铺坐起,喊了声:「进。」 门被阿吉从外面推开, 薛清欢就看见她身后跟着个人, 应该就是叶嬷嬷了。 「嬷嬷这么早来是有什么事吗?」薛清欢揉着眼睛问道。 「小娘子,不是嬷嬷说你,这日子过得也忒怠慢了。日上三竿还未起身呢。」叶嬷嬷说。 原本已经掀了单薄的床单下床的薛清欢听了叶嬷嬷这句话后, 干脆又躺回了床上:「嬷嬷要是没事就回去,别打扰我休息。」 叶嬷嬷被噎了一句, 知道这位的脾气,可不敢真的惹,只得老实诉说来意:「小娘子别睡了, 今日侯夫人要带小娘子去降香, 待会儿就出发,小娘子还是快些起来梳洗一番吧, 可别叫侯夫人等你。」 薛清欢看着床铺上方的承尘,问道: 「侯夫人要带我去降香?世子夫人和大姐姐、二姐姐她们也去吗?」 「自然是一起去的,小娘子还是快着些吧。」 叶嬷嬷敷衍了一句后, 不多做停留,直接告退。 阿吉进屏风为薛清欢梳妆,纳闷道:「侯夫人怎的突然要带小娘子去降香?着实奇怪。」 薛清欢也觉得很奇怪,若侯夫人是想去降香,带薛娴珺、薛娴雅她们去很正常,按理说怎么也不可能主动带上薛清欢吧? 可她毕竟是侯夫人,就算侯爷说了让她不许为难卞氏和丽香雅苑的人,但带她一起去降香这件事上,侯夫人挑不出任何错处,反而薛清欢若是不去才是错,她倒不怕犯错,就怕别人用她的错惩牵连她身边的人。 卞氏在待产,薛冒在待考,两个都是经不起牵连的人。 所以,薛清欢明知道侯夫人这么做背后肯定有什么不可告人的深意,还是乖乖去了,不过,心眼儿肯定是要留一个的。
第127页 ** 半晌后,侯夫人王氏在马车里等了片刻,对外问道: 「还没来吗?」 马车外的叶嬷嬷往门内看了又看,几乎望眼欲穿。 薛娴珺放下车帘子,对侯夫人略带不满道:「祖母,您干嘛非得带上她呀。有我和雅姐儿陪您还不够吗?」 侯夫人抬眼看了看她,没说话,就听外面叶嬷嬷的声音传来: 「来了来了,总算来了。咦……」 叶嬷嬷的惊疑声中,还隐约听到了几声犬吠,薛娴珺和薛娴雅对望一眼,掀开车帘子向外看去。就看见穿戴整齐的薛清欢从侯府门内走出,手里牵了条人高马大的黑狗。 「小娘子,您这是做什么,这是去降香,您怎的还带条狗去呢?像什么样子。」叶嬷嬷已经想像到侯夫人此时此刻的脸色,赶紧先发制人的指责起了薛清欢,生怕侯夫人怪她办事不利。 薛清欢牵着小黑停下,说道:「寺庙规定上香不能带狗的吗?我以前去的时候,看见好些夫人娘子都抱着猫狗去呢。」 「……」 叶嬷嬷无语,心道,人家夫人娘子抱着的是狮毛狗,波斯猫,个顶个儿的可爱灵巧,你这都快抵上一匹小马的狗跟那些个猫狗能一样吗? 然而,薛清欢好像自己并没有意识到这个问题,往侯府门前的两辆马车看了看,对叶嬷嬷问: 「我坐哪辆?」 叶嬷嬷紧盯着小黑,回了句:「侯夫人请小娘子一同上主车来着,可你这个……」 她的话才说了一半,让薛清欢把狗留家里的话还没说出口,就见薛清欢动作敏捷的掀开了主车的车帘子,她让狗先跳了上去,谁料狗刚出现就听见车厢里传来薛娴珺和薛娴雅激动的叫声: 「啊……狗!有狗!啊啊啊。」 薛清欢也跃上马车,进到车厢里,就看见侯夫人和薛娴珺、薛娴雅三个人缩在角落里,小黑坐在地上,不明所以的舔了舔爪子。 「薛清欢!你想干什么?快把这畜生赶下车去。」侯夫人惊恐的尖叫。 她本来就不喜欢狗,更别说是这么大的狗了,看一眼都觉得恐怖。 薛清欢拉着小黑脖子上的狗绳,蹲下身摸了摸小黑稍微长出点肉肉的后背,说道: 「侯夫人慎言,小黑是御犬,御赐的犬,可不是什么畜生。」 侯夫人当然知道这狗是怎么回事,薛清欢掉下狮园那日不知怎么回事从宫里带回来的,正因为是御犬,所以侯夫人才容她养在后院之中,但同意她养归养,却绝对不会同意跟它共乘一车的。 「你,你,你,那你给我下去,坐后面的车。」 侯夫人稍微冷静一点后对薛清欢发号施令。 薛清欢本来要的就是这句话,闻言立刻称是,爽快的带着小黑上了后面一辆供下人坐的车,跟前车的情况差不多,基本上小黑一跳上去,原本已经等在车里的丫鬟婆子都吓得跳车了。 最后没办法,叶嬷嬷只好让马房火速又安排了一辆,让薛清欢带着狗单独坐一辆,三辆马车浩浩汤汤的往寺庙去。 侯夫人带她们去的不是城外的景德寺,而是就在城中的龙津寺。 侯府的车马停下之后,薛清欢牵着小黑直接下车,站在主车旁边,乖乖的等侯夫人和薛娴珺她们下车,侯夫人一路上的心情都被薛清欢带来的那条狗给破坏了,下车之后也没给薛清欢一点好脸色。 她们走在前面,薛清欢乐得轻松走在后面,牵着小黑边走边逛。 小黑伤好了以后就一直在侯府的后院待着,难得出来一趟,也是万分新奇,这里看看,那里闻闻,偶尔再抬抬脚,留下一些痕迹。 老远的,薛清欢就看见侯夫人在寺庙门口遇上了另一家同来上香的人家,与那家夫人模样的人说了几句话,然后还指了指薛清欢所在的方向。 薛清欢回头看了看身后,除了她也没别人了,那侯夫人和那夫人就是在看她! 叶嬷嬷这时过来,因为有小黑的存在,只敢离薛清欢十步以外,对她喊道:「小娘子,侯夫人让您快些跟上,她有话与您说。」 看到那夫人的时候,薛清欢基本上就明白侯夫人今日带她来上香的目的了。 薛清欢将小黑换了个手牵,喊住叶嬷嬷,问了句:「那是谁家夫人?」 叶嬷嬷看了一眼,回道:「忠平伯夫人。小娘子还是快些过去吧,别叫伯夫人久等了。」 忠平伯夫人。 薛清欢回想这个名字,好像是有那么一点点印象,倒不是说忠平伯府有多出名,而是因为忠平伯府有一位郎君很出名。 那位郎君是忠平伯的次子,他与一个戏子的恩怨情仇当年可是街知巷闻的。后来为了那戏子,失手将兵部尚书的独子给开了瓢,没多久就死了,出殡当天,兵部尚书亲自带兵把忠平伯府上上下下都给砸了,擒着忠平伯和他那杀人的次子到儿子坟前磕头谢罪。 像这种事情薛清欢平常倒是不怎么记,可唯独对这件事记忆尤深,怎么说呢,因为这件事中的一个关键人物,戏子,他是个男的,所以薛清欢听到这件事的时候颇为震惊,自然而然就记下了。 薛清欢牵着小黑上前,还没到侯夫人跟前,就被两个婆子拦下,不许她牵狗过去,薛清欢刚要跟她们理论,就见一个忠平伯府的嬷嬷来传话,说道:
第128页 「伯夫人说她也想看看御犬长什么样子,请四小娘子牵过去吧。」 两个婆子得了令,自然不敢阻拦,薛清欢得以上前。 寺庙中今日很是清闲,没什么香客。 忠平伯夫人与侯夫人并肩而行,薛清欢过去之后,忠平伯夫人特意停下脚步,回首对薛清欢笑了笑,而后将目光落在小黑的身上,说道: 「这便是御犬吗?果然威武。」忠平伯夫人像是不怕狗,说完之后,还欲伸手摸小黑的狗头,小黑低吼一声,像是要把忠平伯夫人吓退,薛清欢用脚碰了碰小黑,让它别动,小黑有灵气,感受到薛清欢的意思后,这才站在那里让忠平伯夫人摸了一下。 「真听话。我听你家侯夫人说,这御犬救过四小娘子的命?」忠平伯夫人对薛清欢问。 薛清欢倒是没想到忠平伯夫人居然对人这般和气,她素来不跟和气的人为难,闻言点头回道:「是。小黑救过我的命。」 「万物有灵,诚然不假,犬是最为忠诚的,比人好多了。」忠平伯夫人有感而发,对薛清欢温和一笑后,便牵上了薛清欢的手,说道: 「我与四小娘子一见如故,很是喜欢,今日小娘子便陪着我降香可好?」 薛清欢往一旁侯夫人看去,侯夫人敛眸一笑:「有什么好不好的,夫人这是抬举她了。欢姐儿,今日你便随忠平伯夫人一同上香吧,机灵着些,千万别惹祸。」 侯夫人说完这话后,就带着薛娴珺和薛娴雅率先入庙,侯府众人跟随其后鱼贯而入,居然真的把她留在了忠平伯夫人身边。 薛清欢只得一手牵着小黑,一手扶着忠平伯夫人,陪着她从寺庙的正殿走到偏殿,又在禅堂之中领受了圣水,添了香油。 忠平伯夫人确实是个很和善的人,跟薛清欢说话也是颇有耐心,丝毫没有不耐烦的意思,两人相处的还算融洽。 到了中午用斋饭的时候,薛清欢也跟着忠平伯夫人到了斋堂里,随意吃了一些素菜,忠平伯夫人说要去斋堂后面的禅院休息一会儿,让薛清欢到园子里稍微逛一逛,等她休息好了就出来。 正好小黑也在斋堂待的不耐烦,薛清欢就牵着它到园子里去了。 找了一处清静的地方,薛清欢才将早早藏在荷包里,用油纸包一层层包裹起来的肉干拿了出来,小黑像是闻见了香味,一直围着薛清欢的周围转悠,嘴里不时留下涎水。 薛清欢挑了两根带骨头的肉给它,小黑叼着就趴在原地美滋滋的啃起来,薛清欢自己则坐在隐蔽处,小块小块的掰肉吃,正吃着,就听见身后传来一道声音: 「佛门净地,你这小娘子如何能在此餵狗吃肉食?」 薛清欢吓了一跳,赶紧把肉干包藏起来,回头一看,见不是寺里的和尚,而是一位清秀年轻男子,这才松了口气。 小黑这时把两根骨肉啃完了,还要再吃,站起来在薛清欢手边共来拱去,薛清欢被它拱的烦,往四周看了看,除了那清秀男子外,没有沙弥和尚经过,于是又飞快抛了几块给小黑。 「喂,你怎的还不知悔改?可有听见我说的吗?」 那年轻男子见薛清欢被撞见了吃肉,还不收敛,当着他的面继续餵狗,这行为对他来说无疑是挑衅。 薛清欢很烦这种喜欢干涉别人的人: 「我吃我的肉,我餵我的狗,碍着你什么了?」 那男子来到薛清欢面前,被她这番话气到了:「你这小娘子,看起来知书达理,怎的说话如此放肆。此乃佛寺,你在佛寺之中餵狗吃肉,你自己也吃,这就不对!」 「怎么不对?我又没在佛祖跟前吃,这里是斋院,本就是吃饭的地方,再说了,佛家不也有句话叫酒肉穿肠过,佛祖心中留嘛。我心里尊敬佛祖和我吃不吃肉有什么关系吗?」薛清欢说。 「你!」那男子从未见过薛清欢这种明明自己做了错事,还能把道理说的这么光明正大的。 「你这是强词夺理。」那男子仍旧坚持指责薛清欢。 薛清欢被他说的烦了,干脆把手里的肉干全都倒给小黑,然后对那男子扬了扬手中的空纸包,说道: 「行,我不吃了,全给它吃,你还有什么道理跟它吧。」 「……」 那男子被薛清欢这番举动弄得是面红耳赤,他最是敬佛,平日里抄经参拜,一日都不会停歇,遇到那不敬佛之人,简直恨的牙痒痒。 薛清欢哪怕他恨,他越是这样,她还就越是不在乎。 两人对峙之时,就听见忠平伯夫人的声音从他们身后传来: 「申儿。」 那年轻男子听见声音,赶忙回身,对着忠平伯夫人躬身一礼:「娘。」 薛清欢一愣,将这男子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这就是忠平伯府的郎君,只不知是大郎君还是二郎君。若是大郎君的话还好,若是二郎君,那事情可就精彩啦。 「薛小娘子见笑,此乃我的次子,名叫林异申,今年十八了,比你大几岁。」忠平伯夫人对薛清欢介绍道。 还真是二郎君,林异申,对对对,好像就是这个名字!就是这个名字当时火遍了老百姓们茶余饭后的话题。 「申儿,这便是我与你说起的薛家小娘子。别看她年纪小,如今可是在尚贤院中就读,你当初未曾考取国子监,可是不如她呢。」忠平伯夫人又对林异申介绍薛清欢。
第129页 事情到这个时候,基本上一切也就明朗了。 侯夫人今日就是带着她出来跟忠平伯府的二郎君相亲来的,而忠平伯府这样的门第,说高不高,说低却也不低,若是婚事能成,侯夫人在侯爷面前好交代,毕竟侯府的庶孙女配伯府的嫡出郎君,怎么看都是薛清欢这头高攀,谁也说不了侯夫人的错。 可侯夫人又怎会给薛清欢攀一门好亲事呢? 她定然是知晓了忠平伯府二郎君的事迹,这才与忠平伯夫人达成共识,而忠平伯夫人这边对薛清欢和颜悦色,只怕也是因为自己儿子有问题,才迫不得已降低了标准。 「伯夫人,您千万别夸我了。就在刚才我还得罪了贵府郎君,若知道他是您家的公子,我刚才就收敛些了。」薛清欢说。 林异申看着薛清欢,问道:「哼,口蜜腹剑,好一张能说会道的嘴。你打算如何收敛?」 薛清欢重新牵起了小黑的绳索,摸摸它吃饱了肉肉不断舔嘴巴的狗头,说道: 「自然是换个地方餵呗。二郎哥哥觉得我能怎么收敛?」 林异申指着薛清欢,怒不可遏:「你,你简直不可救药!」 「没错,我就是这么不可救药的。」薛清欢满不在乎,对一旁沉默不语的忠平伯夫人福了福身,说道:「夫人,天色不早了,我该去找我家侯夫人了,免得她们先走不等我,我就得一人一狗自己走回侯府了。」 忠平伯夫人闻言不禁莞尔: 「这便要走吗?不若再去喝杯茶吧。」 薛清欢往林异申看去一眼,连连摇手:「不了不了,我怕我再待下去,二郎哥哥的眼睛就该给我瞪出来了,到时候我家小黑一个没看清,把他掉出来的眼珠子给叼走了可就不太好了。告辞。」 语毕,薛清欢不敢多做停留,牵了小黑扭头就走,留下那对母子站在迴廊上。 等到薛清欢的身影彻底消失在斋院迴廊之后,林异申才回过神,反应过来薛清欢刚才是在骂他,想起自家娘亲跟自己说的话,林异申觉得自己真是气不打一处来。 「娘,这便是您要我相看的人?」林异申难以置信的问。 忠平伯夫人看着盛怒的儿子,云淡风轻道: 「是。」 林异申怒道:「就她这样的,谁能瞧的上?」 「我觉得薛小娘子挺好的。」忠平伯夫人说:「至少,她能让你的眼睛一直盯着她,对娘来说,这就够了,替你相看了那么多,就属这薛小娘子最得我意。」 忠平伯夫人的话,林异申又怎会不知是什么意思,自从他的一些癖好被家里发现以后,他娘就开始到处给他相看何时的小娘子,急着要逼他成亲。 今日他也是为此而来,没想到在斋院外遇到那么个奇葩,而对那奇葩,他娘的态度居然这般认可,林异申觉得简直不可理喻。 「娘喜欢她,那娘你自己娶她好了。我有喜欢的人了。」林异申说。 忠平伯夫人冷哼一声:「喜欢的人?那个戏子?今日我便与你把话挑明了,你若还认这个家,就给我彻彻底底的跟那戏子断了关系,你不要脸面,总得顾及爹娘哥哥的脸面吧。刚才那薛小娘子是安乐侯的庶孙女,出身确实不太好,但也正因为如此,安乐侯府才有可能把她许给你。婚后你爱跟谁在一起就跟谁在一起,有她管着你,看着你,我与你爹颜面上也总能说的过去。」 这些道理林异申听了不下百次,每次听了都是一肚子火。 「娘只顾着自家颜面,可有想过若她真嫁给我,她又有什么好结果?我不喜欢她,她将一辈子在咱家后院蹉跎,对她来说就是好事吗?」林异申心中自有一干秤,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还是分得清的。 忠平伯夫人闭目沉吟,而后说道: 「从小到大,娘什么都依着你,唯独这传宗接代,娶妻生子的大事,由不得你做主!我实话与你说了吧,安乐侯夫人已经听说了你的事情,而先前那薛小娘子是安乐侯的一个妾侍所生,性情乖张,不受侯夫人所喜,这才与我有了这番约定。你的事情被人知道以后,这已经是为娘能给你找到的门第最高的女子了。你听话,娶了她,只要你点头,下个月娘就派人去下庚帖,你们赶紧把婚事办了,你爹也好少为你操点心。」 林异申当然知道自己癖好被人知晓以后,人家在背后都是怎么议论他父母兄弟的,他身为人子,人弟,如何能对亲人的感受全然不顾呢? 于是,在忠平伯夫人的劝说之下,终于低下了头。 ** 回侯府的路上,薛娴珺忍不住问侯夫人: 「祖母,今日你为何要让薛清欢跟着忠平伯夫人后面伺候呢?」 侯夫人回程的心情还不错,闻言笑道:「自然是有我的用意。」 自从知道薛清欢有意搭上镇国公府之后,王氏就一直在考虑这件事情,她要把薛清欢从安乐侯府嫁出去,门第若是太低,别人会说她苛待庶出,像忠平伯府这样的刚刚好。 若是往常的话,忠平伯府这门亲事,薛清欢都不可能攀上,怪只怪林家二郎君出了那档子事,忠平伯府才不得不退而求其次。 林二郎的事情,如今知道的人还不算多,只要赶在这件事被更多人知道之前,把薛清欢嫁过去,到时候东窗事发,她直接托说自己并不知情,旁的人又能说她什么?要怪就怪薛清欢运气不好,遇到个这样的郎君。
第130页 「祖母,您是不是想让薛清欢跟忠平伯府结亲啊?」 薛娴雅从旁问了一句,惊醒了薛娴珺,惊喜的问侯夫人:「祖母,可是真的?」 侯夫人抬眼看了她们一眼:「八字才写了一撇,不作数呢。」 「祖母当真这般打算?那也就是说,薛清欢今后就不能缠着小公爷了。」薛娴珺喜欢阮文霁,最希望薛清欢赶紧许人家的是她。 侯夫人但笑不语,心情大好的唿出一口顺心顺意的气。 只要把薛清欢这个不受规矩的嫁出去,那侯府也就能恢復往昔平静了。 第61章 侯夫人的心思薛清欢既然猜到了, 那就断没有叫她如愿的道理。 不过事情还没摆放到檯面上,所以还不到挑明的时候, 回到府里以后,薛清欢就把这件事对长喜交代下去,让他这段日子盯着林家二郎的一举一动。 而薛清欢自己则趁着休假的期间,让孔擎带她去了一趟安阳县, 之前她已经吩咐孔擎来看过一回,确定这处湖泊里确实养了不少河蚌, 是当年薛清欢的外祖父救下这些渔民之后, 让他们在这里安身立命, 守着这片湖。 这些年, 湖里渔业发达, 水质优良,养出来的鱼和河蚌都非常不错,薛清欢当场让人打捞了一筐河蚌上来,开出了不少色泽亮丽, 形状浑圆的珠子。 薛清欢在回城的路上打开荷包,看着里面装着的两把珍珠, 觉得如果只是卖珍珠的话,一湖泊的珠子收成有限,价格也不会高到哪里去, 但若是把这些珠子全都用到首饰上,价值必然翻倍。 可是在大京府,珠宝首饰铺子也不是想开就能开的, 毕竟金玉坊遍布大京,若是开小了店铺,成不了气候,若开大了,风险也会随之增加。 进城之后,虽然已经夕阳西下,但薛清欢没有立刻回府,而是往金玉坊去了一趟。 薛清欢转了一圈,发现金玉坊中主要卖的都是金银玉器,珍珠类的饰品并不太多,薛清欢找到掌柜的,将刚开出来的那小袋珍珠拿出,问掌柜: 「掌柜的,金玉坊收珠子吗?」 掌柜正在算帐,闻言从噼里啪啦打算盘的空隙抬头看了一眼,然后就不怎么感兴趣似的指了指旁边的伙计: 「给伙计看吧。」 柜檯里走过来一个伙计,将薛清欢那小袋珍珠拿过去,倒在一只红绒布的托盘上,用西洋镜一颗一颗的看起来。 有几颗珠子色泽大小都很不错,伙计拿过来给掌柜过目,掌柜的不冷不热的点点头,给定了个价出来,伙计按照珠子的成色,拢共对薛清欢开出了一个价格问她卖不卖。 薛清欢看了一眼那价格,不高不低,算是在她预估的范围之内,便点点头同意了。 「掌柜的,这样的珠子您还要吗?」 掌柜闻言看了她一眼:「怎么,小娘子还有?」 「有。多着呢。」薛清欢说。 掌柜的甩了甩算盘:「能有多少啊。」 「一片湖全是。」薛清欢问:「贵坊能吃得下多少?」 掌柜的听见薛清欢平静的说出『一片湖全是』之后,才对薛清欢投来了今日的正式第一眼,将她上下打量了几眼,语气有些犹疑: 「小娘子莫要开玩笑。」 「没开玩笑。所以贵坊能吃多少?」 掌柜的见薛清欢神色正经,拿不准她是不是认真的,拥有一片湖的珍珠,那是多大的财富,大京府又怎会没听过这号人物,更何况还是个年纪轻轻的小娘子,便判定她说的不是实情,摆摆手道: 「鄙坊本小利薄,吃不下多少的。」掌柜说。 薛清欢听他的话,看他的态度就知道他定然是怀疑自己,看了看外面偏西的日头,今天时辰不早了,她不能留下说服掌柜的,只看掌柜刚才收珠子的态度,便知道金玉坊时常有人来卖珠子,他们也是惯收了的。 至于到底能收多少,还要等薛清欢有空的时候来跟掌柜的详谈。 辞了掌柜,薛清欢便回去了。 第二天一早,她便再次来到了金玉坊。 与昨日不同的是,今日那掌柜对薛清欢的态度已然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昨日冷淡疏离,今日热情洋溢,看见薛清欢从马车上下来,掌柜的几乎是从铺子里冲出来,又是让伙计准备茶水,又是让伙计拿下车凳,热情的仿若他亲妈来了,不对,他亲妈来了都没有这么热情。 「小娘子里面请,里面请。」掌柜的鞍前马后殷勤备至。 薛清欢狐疑的进了门,问道:「掌柜今日何故这般?」 掌柜的闻言立马对薛清欢一揖到:「小娘子见谅,昨日不知小娘子身份,多有怠慢。」 「身份?」 薛清欢想着自己的『身份』,安乐侯庶孙女,这身份能让掌柜的改变态度?很显然不能! 想让掌柜的给自己一个解释,但再问的时候,掌柜却是但笑不语,直言让薛清欢有什么要求尽管提出来,他无不应允。 这种态度上的转变薛清欢不是第一次遇见,曾经也感受过一回,就是在天绣阁。 她第一天在天绣阁买了八套衣裙,后来第二天去取衣裳的时候,天绣阁掌柜也是如金玉坊掌柜这般殷勤备至,但后来证实了,天绣阁是大王的产业。 那这金玉坊…… 薛清欢跟金玉坊的掌柜说了自己有一片珍珠湖,希望能跟金玉坊合作的事情,掌柜的二话不说全都答应。
第131页 商量完之后,掌柜的还亲自送薛清欢出门,送她上马车。 薛清欢想了想后,决定还是要去一趟甜水巷,找大王问一问这到底怎么回事。 鑑于上回她是被大王『赶出』常府的,薛清欢前去找人的时候,还在半路买了两份奶香酪,一份热的,一份冰的。 半晌后,薛清欢拎着奶香酪进到了竹园,刚巧遇到正在院中练剑的大王,看见薛清欢进来,赵肇一柄剑直刺薛清欢的方向,原是想与她过两招,没想到薛清欢扬了扬手中的奶香酪,表示自己不方便,然后连躲都不躲,就那么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的看着赵肇的剑往自己刺过来。 剑尖在离她一人远的地方收住,赵肇挽了个剑花,将剑直接抛到了韩介拿在手里的剑鞘之中,没好气的白了薛清欢一眼,薛清欢嘿嘿一笑,非常识趣的将自己随身用的帕子拿出来,递给并没有出什么汗的赵肇。 赵肇垂眸瞥了一眼她递来的帕子,片刻的估量和犹豫之后,才勉为其难的接过,嘴上却没有绕过薛清欢,说道: 「我道薛娘子得了一片珍珠湖,便不认识我这府邸的大门在何处了。」 薛清欢觉得有点冤枉,说道: 「大王,前天不是您赶我的嘛。我拢共也就那么几日未来,怎的到您口中就成了那忘恩负义之人了?」 赵肇用她的帕子擦了擦后脖子,闻言道: 「哟,几日不见,学会顶嘴了?」 薛清欢更加委屈:「大王明鑑,我哪敢顶嘴啊。」 「哼。」赵肇一声冷哼,显然是还没有消气。 薛清欢前天被赶回家以后,自己也反省了一下,想来想去,大王之所以跟她生气的原因,也许真的是因为她不在乎他要娶正妃这件事。 薛清欢倒也不是真的不在乎,她从以前就是喜欢大王的,但每每看着完美无缺的大王,她都会自惭形秽,觉得自己配不上他,甚至不需要任何名分,哪怕只是在他身边做一个端茶递水的人也甘之如饴。 万万没想到能重活一世,能够重新以稍微美好一点的形象站到大王面前,已经不敢奢求太多。 正因为这样,所以前日薛清欢才会说出自己不介意他娶正妃的事情,原就是不想让大王为难才说出的宽慰之言,不成想好心办了坏事,反而惹了大王不高兴。 薛清欢把奶香酥放到一旁,走到赵肇身前,在赵肇的注视之下,悄悄瞥了一眼已经走出竹园,体贴的为他们关上竹园大门的韩介。 韩介退出之后一瞬间,薛清欢就上前抱住她心爱的大王,温言道: 「我已经知道错了,大王就别生我气了好不好?」 赵肇垂眸扫了她一眼:「真知道了?」 薛清欢连连点头:「知道了!下回绝对不那样说了。我喜欢大王,自然希望大王身边只有我一个人。」 赵肇也是没想到自己的脾气什么时候好到听她说一句『喜欢』就消气的地步,然而事实就是这样,就连嘴角都不受控制的微微上扬。 薛清欢抬头,正好看见偷笑的赵肇,忽然大着胆子,一垫脚,在赵肇的嘴角飞快亲了一下,如愿以偿看到了赵肇被吓了一跳,忽然变严肃的神情。 原本还想笑他一笑的薛清欢见他这样,立刻就怀疑是不是自己太轻浮唐突了。 「大王,我……」 后面的话没说出口,就被一人狠狠的堵在了喉咙口。 竹林里,夏风清凉又蜜意浓情。 半晌后,薛清欢和赵肇双双躺在一张竹蓆躺椅中,一人吃葡萄,一人吃奶香酥。 薛清欢吃着葡萄问赵肇关于天绣阁和金玉坊的事情。 「父皇在漠北给了我一座山,这件事你知道的吧。」赵肇说了句看似毫无关联的话。 薛清欢跟赵肇去过漠北,对他所说的这座山并不陌生,要说今上对大王真的是不太宠爱,大王是今上的第一个儿子,但至今连王都没有封,四个皇子中,大王连年纪最小的哲王的待遇都不如。 当年今上让大王在漠北休养,说是休养,其实就是放养,让他别回京城,美其名曰赏了封地,封地却都是山丘密林,无法开垦,可以说是荒山野林都不为过。 「那座植被荒芜的雁岭山吗?」薛清欢问。 赵肇点头:「嗯,就是那座。」 薛清欢咽了棵蜜甜般的水润葡萄,不解赵肇为何会在这个时候提起那座山,问道: 「那座山有什么特别的吗?」 大王带她爬过那座山,真真是荒凉,因为那座山,当时薛清欢还忍不住暗暗骂过今上对大王不好。就算大王生母出身不高,今上也不必这般冷漠无情的对待他吧,不仅不肯封王,连赏赐的东西都那么寒碜。 「那是座金矿山。」 ……那……是座……金矿山。 竹林里就他们两个人,就算赵肇的声音很轻也不妨碍薛清欢听得分明。 然后就傻眼了。 嘴里的葡萄都不知道是继续吃还是不吃了。 「您……说什么?」薛清欢难以置信的问。 赵肇知道她听见了,只是不敢相信,但还是重复了一遍:「雁岭山不是荒山,是座金矿山。」 「……」 薛清欢整个人都震惊了。 一直被她暗暗嫌弃,暗暗骂的荒山是金矿山?金矿山是什么概念?就是漫山遍野都是金子的意思。
第132页 「呃,那今上知道这件事吗?」薛清欢第一时间想到的是这个问题。 如果按照普通的逻辑来想,今上应该是不知道的,因为他从头到尾表现出来的,都是不待见大王,怎么会明知道雁岭山是做金矿山还给了大王呢? 但今上是在漠北发迹,他自己便是在漠北长大,若说完全不知道雁岭山的事情似乎也不太可能。 那就是知道。 今上明知雁岭山是金矿山,却还是给了大王,那他对大王就不是真的不闻不问了。 「知道。」赵肇说。 薛清欢原本还想问既然今上知道,为什么表现的对大王不闻不问呢。但见大王的神情似乎并不太想再说这个,薛清欢干脆便也不追问了。 身在皇家,总有一些身不由己和无可奈何。 「所以,这跟我问的天绣阁和金玉坊有什么关系啊?」薛清欢体贴的转移了话题。 赵肇收回思绪:「天绣阁、金玉坊如今都是我的产业啊。还有其他的铺子,大御街、小御街、朱雀街、南北街,这些地方你能看到的铺子,他们的店契十有八、九都是我的,所以你想要干什么都可以。」 大京府繁华的街道拢共也就那么几条,十有八、九都是大王……妥妥的京城包租公啊。 赵肇见薛清欢一脸震惊,不禁伸手掐了一下她的脸颊,打趣道: 「怎么,被本大王的身家吓到了?你快些嫁给我,这些就都是你的了。」 薛清欢从赵肇手下救回自己的脸颊,捂着咕哝: 「我倒是想快些,哪快的起来啊。」 赵肇牵过薛清欢的手握在掌心:「只要你愿意,这些事情不用你操心,我会办好的。」 虽然大王这句话说得很轻松,但薛清欢却明白,大王想要快些娶她为妻这件事办起来绝对不会容易,之前薛清欢觉得今上不重视大王,那大王只要坚持娶,今上可能也不会有意见,但现在既然知道今上对大王不是不闻不问,那又怎么会眼睁睁的看着他娶一个安乐侯府的庶孙女呢? 不过这些话薛清欢没有说出口,只是在心里想想,毕竟大王是她心目中的神,他应允的事情就算前面有千难险阻,他也一定会做到。 「之前薛董冒了他的名中了个探花,如今薛董未能得逞,那我爹定然就是明年春闱的探花郎,等到了那时,大王再开口可能会好一些。」薛清欢说。 「那岂非还要再等大半年之久?我等不起了。」赵肇轻挠薛清欢的掌心。 薛清欢被他挠的痒痒,回掐了他一下:「你这人,一辈子都等过来了,大半年怎的就等不起了?」 两人上一世是互相喜欢,碍于身份没能在一起,说是等了一辈子也不为过。 赵肇抬眼戏嚯:「我确实等不起了。好些狼崽子对你虎视眈眈,我若再等下去,就真的危险了。到嘴的鸭子还能给人抢了去?」 薛清欢老脸一红:「大王说什么呢。什么虎视眈眈,说的我跟砧板上的肉似的。」 「前有阮文霁,后有林异申,这俩小王八蛋我都得防着呢。」赵肇正色说道。 薛清欢没想到赵肇连『林异申』的事情都知道,赶忙解释: 「林二郎之事,我事先绝不知晓,是我家那侯夫人作出来的事情。况且,林异申的事儿大王您应该也听说过的吧。您还要防他干什么呀?」 「林异申怎么不要防?他娘如今想找个儿媳妇进门都快要想疯了,你这样的她还不上赶着巴结?看着好了,我若无所作为,两个月内,林家必作妖。」 这一点赵肇和薛清欢倒是想到一起去了。于是,薛清欢把她后面对付林家的计划跟赵肇说了一遍,赵肇听后却摇头: 「太费劲。」 薛清欢问:「那我该如何?」 「交给我吧。」赵肇拉着薛清欢的手在嘴边亲了一下,两人浓情蜜意仿佛化不开似的。 第62章 侯夫人一直在府中等着林家来提亲, 毕竟她都对林夫人把话说到那份上了, 只要林家来提亲, 她就当场做主应下这门亲事。 可她在府里左等右等也没等来,心中纳闷至极,便写了封帖子, 邀请林夫人来府里做客,算是催促一番。 可谁知道,她派去送帖子的人很快回来。 「林夫人可收下帖子了?」侯夫人问那派出去送帖子的婆子。 婆子面露难色:「侯夫人,林夫人她没收帖子。」 「什么?」侯夫人觉得荒谬:「她怎会不收?」 婆子说:「奴婢按照侯夫人的吩咐前去林家送帖子, 林家非但没让老奴进门,还让人把老奴给赶了出来。恶狠狠的警告老奴, 说今后再也不必送帖子去林家门上了。侯夫人, 那林夫人怕不是要与您绝交吧。」 「绝交……」侯夫人将这两个字放在口中重复了两遍, 感觉非常陌生。 凭她的身份,京中贵妇不说争相巴结她,至少一定会维持交往,哪怕是面子上的,怎可能会出现这种直接把送贴人赶出去的事。 「林家近来可有事发生?」 别说侯夫人之前与林夫人相谈甚欢,彼此有心撮合子女, 就算没有薛清欢这档子事儿, 林夫人与她也算朋友,突然翻脸,定有缘故。 那婆子也是常替主子办事的精明人,早知道自己回来回话之后, 侯夫人会问缘由,于是提早一步就打听了。
第133页 「夫人猜的不错,林家近来确实有事发生。」婆子向侯夫人更近一步,小声说道:「老奴找林家门房的人打听了一下,说是前儿夜里,林公子给人打了一顿,丢到林府门前,夫人可知打人的是谁?」 侯夫人蹙眉,猜不出:「谁?」 婆子指了指侯夫人:「您。」 「胡说八道!」侯夫人怒斥:「我何时派人做过此事?」 「是啊,老奴当时也为您解释了。可林家门房的人说,林公子被打的时候亲耳听见那帮人说出是安乐侯府的人。还说您假意要与林府结亲,其实就是戏耍他们!」 婆子说完之后,侯夫人整个人都懵了: 「不是,这,这么敷衍的栽赃理由林家居然也信?」 「其实若单单只是这样也就罢了,还有呢。您知道昨儿什么人拜访过林家吗?信国公夫人和舒安伯夫人,这两位在林家待了半日,与林夫人在房中说了好长时间的话,等两位夫人离开之后,林夫人就对林家门房和下人说出,不再与安乐侯府交往的话,把安乐侯府所有的帖子全都拒之门外。」 信国公夫人和舒安伯夫人是京中有名的媒人,只要托她俩上门说亲的人家,就没有不成的。 「她们与林夫人说了什么?」侯夫人实在不解。 她与那两位也算有点交情,平日宴会中见了也是会凑在一起说说话的,可没得罪过她俩。 「具体说了什么,门房也说不清楚,但好像是说您,就是夫人您把林家当枪使,差点给林家惹来大祸。」婆子把自己打听出来的事情尽数告诉侯夫人。 侯夫人听得恍恍惚惚,心中疑惑,难道是因为阮家?林家知道了阮家公子对薛清欢有意之事,所以怕阮家找林家麻烦? 也不对啊。 且不说阮家那边没有任何动静,就算传出些什么风言风语,林家也不可能怕阮家怕到要跟安乐侯府绝交的地步吧。 这中间究竟出了什么问题,信国公夫人和舒安伯夫人到底与林夫人说了什么,让她对自己竟避如蛇蝎了。 ** 侯夫人和林家『密谋』撮合薛清欢和林异申的事情在不知不觉中就被解决了。 尚贤院已然放夏假,今日天气不算闷热,没什么太阳,卞氏说生孩子之前,想要去一趟佛寺求个安产,薛清欢自然作陪,正好薛冒这几日看书看得头昏脑涨,也想出门走走,便随她们一同来了。 到了佛寺门口,薛清欢就听见一道声音唤她: 「清欢。」 薛清欢回头,看见林清雅提着裙摆从石阶下方爬上来,薛清欢眼前一亮,迎上前去: 「你怎么也来了?」 林清雅指了指石阶下的车驾,车驾是直接往佛寺东门去的,西门迎接普通信众,能从佛寺东门进的都是皇亲国戚。 「你随长公主来的?」薛清欢问。 「嗯。祖母每年这时候都会到佛寺来小住几日。我在车上看见你了,便与祖母告了假来寻你。」林清雅凑近薛清欢小声说道:「快到我祖父的忌日了,祖母这段时间心情都不会很好。我本就怕她,这时候更怕了。我今日能与你一同拜佛吗?」 她们说着话的功夫,长公主的车驾已经从大开的佛寺东门进入,石阶下有六个护卫,应该是长公主应允了林清雅的请求,给她留下的。 「可以呀。」薛清欢说着,便将林清雅领到卞氏和薛冒面前,挽着她的手介绍: 「父亲,祖母,这是我尚贤院的同学,叫林清雅,她祖母是……你们刚才也看到了。」 林清雅性子极好,也懂礼数,尽管她的身份高,但为人一点架子都没有,主动对卞氏和薛冒行了礼,说道: 「清雅无状,叨扰了。」 卞氏知道林清雅的身份,受宠若惊,连连摆手:「不敢不敢。」 薛冒也点头致礼。 林清雅看见卞氏鼓起的肚子,又见卞氏一脸温和慈爱,心中欢喜,竟少有的主动来到卞氏另一边,与薛清欢一同扶着卞氏。 「我和清欢一同扶您。您小心些。」 卞氏没想到长公主府的小娘子竟这般随和,那眉眼的笑意简直让卞氏喜欢的不得了,行走间不时转头看向林清雅,关切一些她生活上的事情。 薛冒想去禅院听一听佛,薛清欢追上他说了中午用斋饭之事,薛冒只说知晓了,让她回去陪着卞氏。 薛清欢跟薛冒告别后,看见林清雅扶着卞氏的背影,竟莫名觉得两人有些相似,卞氏温和慈爱,林清雅温柔顺从,若非知道自己才是卞氏的亲孙女,薛清欢都要怀疑林清雅和卞氏是亲祖孙俩了。 被自己这个瞎想逗笑了,薛清欢追上她们,与她们一同入佛殿参拜。 ** 长公主背靠在禅寺后院高台上,独自回忆着往昔。 她与驸马便是在这里相遇。 大概是年纪大了,总是忍不住回想年轻时的事情,驸马过世多年,她却从未有一刻走出。 都说她在朝中强势,可若她不强势,又如何保得住驸马留下的孩子。 幽幽一嘆,一阵风自长公主身后吹来,仿佛在召唤她转身般,长公主转过头,正好看见一人自禅院圆形拱门前经过,那人青衫落拓,身形单薄,像极了她记忆中的身影。 只是在拱门前一闪而过便看不见踪迹。
第134页 长公主扶着高台向前探去身子也不能再见分毫,她转身便下了高台,在高台下等候的宫人们立刻围上来,被急着出去的长公主从身前推开。 「让开,都让开。」 长公主心急如焚,目光紧紧盯着拱门外,一路小跑着出门,却再也瞧不见那令她震惊的身影。 难道是幻觉吗? 她因为太思念驸马,所以出现了幻觉。 「先前可有人从这里走过?」长公主问守在拱门边的两个护卫。 「是,那人第一次来禅院,不知怎的走到了这里,问了路就走了。」 护卫的话让长公主很惊喜,继续问道:「那人可是一身青衫,大概这么高?」 两个护卫面面相觑,点头道:「是,长公主。是有什么问题吗?」 「去。」长公主指着那人消失的方向:「去把先前从这里经过的人找出来,带到我面前,我要见见他。」 她实在太思念驸马了,做梦都想再与他相见,先前一闪而过的身影,勾起她太多回忆,她想再看一眼,想再多回忆一些。 得了长公主的命令,护卫们不敢耽搁,很快就沿着那人消失的方向找去,不一会儿就把一头雾水的薛冒带到了长公主面前。 薛冒跟在两个护卫身后走上高台的样子,长公主看在眼中,眼角立刻便酸痛起来。 像,太像了。 她刚才没有看错,这个人与驸马真的是太像了。 与她记忆中,驸马年轻时的样子不差分毫,同样的青衫落拓,同样的儒雅俊秀,眉宇间自带一股天生的傲气,背嵴挺直,有一股就算天塌下来,他也要用那单薄的嵴背撑起来的倔强。 薛冒不明所以,看着眼前的华服妇人,那两个护卫未曾告诉他这妇人的身份,但从她雍容华贵的打扮和这阵仗,薛冒大致也能猜到这是谁。 拱手作揖,低头行礼:「草民参见长公主。」 长公主看薛冒看的出神,直到他开口才回过神,然后就不可救药的发现,薛冒连声音都和驸马极为相似,长公主的双眸不由自主的流下两行热泪,吓坏了周围伺候的宫人,纷纷上前询问: 「殿下,您怎么了?」 长公主吸了吸鼻,眨了几下眼睛,对周围宫人挥手道: 「全都下去吧,我与他说几句话。」 宫人们退下之后,长公主稍微稳定了下情绪,对薛冒招手,让他到旁边的椅子上坐下说话。 薛冒不知道长公主突然召见是为何,略感不安的坐到她身前,从他坐下开始,长公主的眼睛又像是长在他身上似的,看的薛冒如坐针毡,却又不知该如何是好。 「你生的很像我已故的丈夫。」长公主未曾隐瞒任何,对薛冒说:「先前在见你经过,我还以为是我看错了。没有吓到你吧。」 薛冒摇头:「未曾。长公主有所不知,我女儿与您的孙女都是尚贤院的学生,先前已然见过您的孙女了。」 长公主这才知道薛冒的身份:「你是安乐侯府刚认回的那个孩子?」 「是。」薛冒回答。 长公主疑惑的将他从头看到脚,说了一句当初她看见薛清欢时说的话: 「你生的可一点不像薛家人。」 第63章 『你生的可一点不像薛家人。』 长公主说了这么一句, 薛冒愣住, 以为长公主是在说他是妾生子之事, 窘迫低头: 「我母亲是侯爷的妾侍,身份不高,我又是自小生在别处, 确实有些不像侯府出来的人。」 长公主一听便知他误会了: 「不是,我不是说你没有侯府的派头,我是说你的形容样貌,举手投足, 言谈举止,跟安定侯不太像。」 薛冒恍然大悟, 浅浅一笑, 腼腆落拓:「哦, 是我误会了。」 笑起来……竟更像了。 长公主痴痴的盯着薛冒,眼睛一眨都不眨,薛冒被她这般看着也不敢说话,只微微低着头暗自纳闷长公主这是怎么了。 「你今年几岁了?」长公主不由自主的问。 薛冒赶忙应答:「回长公主,儒生三十有一了。」 「三十一……」长公主重复这个年龄,竟与她和博洲的孩子一样大。 他自称儒生, 长公主又问:「可考取功名了?」 「已是举人, 马上就要参加会试了。」薛冒说。 长公主连连点头:「好,参加会试好啊。本宫瞧你便是个有出息的,定能蟾宫折桂。」 薛冒受宠若惊:「多谢长公主谬赞。」 长公主越看他越喜欢,遂让他到身前坐下:「今日得以遇见, 你我有缘。实不相瞒,亡夫忌日快到,这些天我这心里总是难安,见了你似乎好些。你可否与我多说会儿话?」 「是。」 薛冒也觉得长公主并没有传闻中那般严厉可怕,他瞧来很是亲切,遂真的坐到长公主脚边的脚踏上,陪她说话。 「就与我说说你小时候的事情吧。我想听听。」长公主说。 薛冒先是一愣,毕竟他的身世并不光彩,但想着她既是长公主,整个京城中哪还有她不知道的事情,现在说这个,不过是找点话题聊聊,便没多想,娓娓与长公主说道他小时候在薛家长大的事情。 长公主很认真的听着,而素日里并不多话的薛冒今日也像打开了话匣子,说起了头竟就像是止不住了似的。
第135页 一老一中,坐在一处,从艷阳高照说到了傍晚黄昏,长公主身边伺候的人悄悄瞧过几回,都未受到长公主的召见。 直到夕阳西下,薛冒瞧见天色,这才慌忙起身,长公主留恋问: 「便要走了吗?」 薛冒指了指天色:「不知不觉都这个时辰了,清欢怕是要等我等急了。」 长公主知道他的女儿是薛清欢,跟清雅是很好的朋友,长公主对那孩子的印象也十分深刻。 想起那孩子的性情,又看着与亡夫如此相像的薛冒,长公主的心中不由闪过一丝疑虑,不过她没有表现出来,而是不动声色的对薛冒说: 「你下回若是有空,便带上清欢去公主府做客,我很喜欢你们,你们可以多去陪我说说话,你们可愿意?」 如此殊荣,薛冒如何不应,欣喜做礼:「长公主不嫌我们父女出身低微就好,我们怎会不愿,求之不得!」 薛冒也不知自己今天是怎么了,对着这位长公主,竟生出别样的眷恋之感,也就顾不上人家说的是客套话还是怎样,满口先答应下来。 长公主见他答应,也很高兴,叫人扶着亲自送薛冒到别院门口,吓了别院门口的守卫一跳。 「长公主留步,告辞。」薛冒转身行礼,得长公主许可后便匆匆离去。 待他离开看不见身影后,长公主身边伺候了几十年的老嬷嬷才开口: 「公主,这位相公生的好面善。」 嬷嬷一开口,长公主便惊喜看向她:「你也这般觉得。他是不是生的很像……」 不用长公主说完,嬷嬷立刻意会:「很像相爷。」 其实嬷嬷看见薛冒的长相后,就已经明白长公主为什么会和他畅聊一下午了。 因为真的很像。 得到嬷嬷的肯定回答后,长公主的目光再次落到薛冒消失的方向,若有所思的盯着看了好一会儿,直到起风后,才被嬷嬷和宫婢们扶回了别院。 ** 而另一边,薛清欢和卞氏已经在山门外,薛家的马车上等待薛冒很长时间了。 卞氏得知薛冒是被长公主的人唤去的,还担心薛冒是犯了什么错,但薛清欢跟林清雅打听过后才知并不是,是长公主留薛冒说话呢。 虽然薛清欢不知道长公主和薛冒能有什么话好说的,但总不会是坏事,便劝胆小的卞氏宽心。 两人在马车里等到了太阳落山,薛冒才姗姗来迟。 卞氏紧张的问他:「怎么样,长公主没为难你吧?」 薛冒摇头,据实已告:「没有,我又没犯事儿,长公主怎会为难我。她人非常好,说我生的与她亡夫有些像,正逢她亡夫忌日,她心情低落,便留我说了会子话。」 卞氏似懂非懂的点点头。 薛清欢倒是觉得有些奇怪。 薛冒说长公主人非常好? 可薛清欢的记忆中,长公主是个相当杀伐果断的人,对人以严厉着称,这一点看林清雅就知道了,薛清欢就不止一次听她说过害怕长公主,而长公主还是她的亲祖母呢,让自己的亲孙女都怕成这样,可想而知对旁人如何。 不过,如果长公主不严厉强势,她也不可能这么多年都在朝堂上有如此大的话语权,就连今上都要忌她三分。 ** 长公主的从佛寺归来,就看见公主府门前停靠了一辆马车。 大概是看见她回来了,从马车上走下一个人,大大王,赵肇。 片刻后,长公主请赵肇去到她专谈正事的书房中。 「大大王今日怎么有空来我这里。」 长公主亲自给赵肇煮了杯茶,赵肇双手接过,脸色略白的脸上扬起笑容: 「有事想找长公主帮忙。」 长公主抬头看他一眼,放下茶勺,端坐对面笑说: 「旁人不知,我又岂会不知?大大王是陛下的心头肉,还有什么事是办不成的?」 所有人都说陛下任何一个皇子都比对大大王好,因为其他成年皇子都已经封王,只有大大王还什么封号都没有。 殊不知,什么封号都没有,才是陛下对大大王最深的爱护,免去了他被其他皇子对付的风险,更何况,除了封王之外,不是还有一个至高无上的身份没定吗? 赵肇从前便知道长公主是个明白人,便不与她绕圈子,开门见山: 「我想娶一个姑娘,要长公主帮忙。」 长公主倒是没想到会是这事儿,放下茶杯问:「怎么,那姑娘你父皇不同意?」 大大王至今未曾娶妻,除了他自己本身的意愿不强烈之外,今上的态度也很关键,大概是不想让大大王随便娶妻捲入不必要的党争。 「还没与他说,但若说了,他约莫也是不会同意的。」赵肇说。 长公主有些好奇:「谁家的姑娘,大大王且说说看。」 赵肇盯着长公主直言:「您的亲孙女。」 长公主脸上的笑意微微一僵,而后才斟酌着问:「大大王莫不是开玩笑吧。我家清雅……」 还没说完,就被赵肇打断:「您误会了,我说的是您的亲孙女。」 长公主心中一动,眉头微锁:「大大王什么意思?谁不知道,我只有一个孙女。」 「您是只有一个孙女,但却不是林清雅。」赵肇喝了口长公主煮的茶,悠哉哉说:「想必长公主已经见到薛冒其人了吧?」
第136页 提起薛冒,长公主刚刚吩咐下去调查,这边大大王就找上门来了,不禁让她怀疑: 「他是你安排的?」 不怪她疑心重,朝堂之事波诡云谲,一个不当心就有可能掉入旁人设置的陷阱之中,让长公主不得不防备。 赵肇摇头:「我要娶的就是薛冒的女儿,薛清欢。在那之前我势必要查一查他们父女的身世,您猜我查到了什么?」 长公主不言,赵肇继续说: 「薛冒是安乐侯的妾卞氏所生,卞氏其人性子绵软,胆小怕事,被安乐侯夫人欺压了一辈子,就算是刚出生的孩子被安乐侯夫人偷走了,她也无可奈何,忍了三十年。要不是薛冒到上京赶考,使得安乐侯夫人与薛家大娘子王氏闹翻,这件事才浮出水面。」 「当初您的孩子刚出生也被人抱走过,抱走小世子的是个宫里的嬷嬷,那个嬷嬷您还记得是谁吗?」 长公主沉声道: 「我当然记得。是我的乳母。」 正是因为是长公主的乳母,长公主便很信任她在身边照料,便是生孩子这样的大事,也仰仗乳母帮衬,可让她怎么也想不到的是,最亲的乳母竟会做出偷盗孩子之事,虽然后来孩子被追回,但乳母也在长公主面前畏罪自杀了。 「您有没有想过,您的乳母畏罪自杀前,其实已经把你的孩子调换了。这样一来,看似孩子被你追回来,其实你一直以来养的并不是自己的孩子。」赵肇对长公主说了一番扎心之言。 若是几年前有人与长公主说这些,或者是旁人与她说这些,长公主连听都不会听下去。 但是,今日她看见了薛冒,回想往年种种,她自己的心里已经种下了怀疑的种子,要不然她也不会差人去调查薛冒。 她和博州都不是性子绵软之人,她自不用说,年轻时脾气十分火爆,博州也是,虽然看起来文质彬彬,但性情坚毅,刚直不阿,但她的儿子,却生来软弱,虽然当了武将,但遇事犹豫不决让长公主很是讨厌。 再有她的孙女林清雅,这孩子简直就跟他们完全不沾边,胆小懦弱,性子和软的像团棉花,就算给人欺负到面前了,连个屁都不敢放。 若说当年孩子被调换了,如今看来,也并不是没有这个可能。 第64章 「此事已过去几十年, 大大王如今来与我说这些, 无凭无据的, 不觉得唐突吗?」长公主掩下迟疑,仍一派镇定。 而被她这般询问的赵肇似乎早就料到她这反应: 「我既来找长公主帮忙,自然是有凭有据的。」 片刻后, 一位头髮花白的庄稼老汉被从外面带入了公主府。 长公主看着这老汉,觉得有那么一点眼熟,可偏生怎么都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此人。 「这是……」长公主疑惑。 不等赵肇开口解释,跪在地上的庄稼老汉却开口了:「公主殿下, 我是长青。」 「长……青。」长公主对这个名字不陌生,她乳母的儿子就叫这个名字。 「你是长青?」长公主问。 当年乳母偷盗了她的孩子, 还没走出京城就被公主府的人给抓了回来, 后来乳母畏罪自尽, 死前央求长公主放过她一家,长公主虽然恨她,可到底念她奶过自己,又在身边照顾过自己那么些年,便放她家人离府,永世不得回京。 那庄稼老汉见长公主还记得自己, 激动的老泪纵横, 一边擦眼泪一边点头:「是,是我。」 长公主问赵肇:「大大王,你把此人找来是何用意?」 赵肇没有回答,而是对那庄稼老汉说:「你把你知道的说出来吧。」 老汉收敛哭意, 禀了声是后,对长公主说起往事: 「公主,我们一家对不起你。我娘当年趁你生产完,就把小世子抱走了,藏在城中的凤来客栈里,当时城中戒严,她自知逃不出公主府的追捕,又不甘心什么都不做。」 「正巧那日客栈中还有另一个女人抱着个孩子投宿,那女人不像是孩子的娘,孩子在床上一直哭,她也不闻不问,后来那女人解手去了,把哭闹不休的孩子独个儿放在房中,我娘就趁那时将公主的孩子与那老嬷嬷的孩子从襁褓中对调了。「 「后来我娘抱着孩子离开客栈,没走多远果然就给公主府的人抓了回来。」 听完长青说这些陈年往事,长公主只觉得难以置信,因为冲击太大,一度以为是赵肇寻来人胡编乱造的。 疑惑冷问:「当年你娘被抓回公主府后便死了,你如何知晓这些?」 「公主忘了吗?您仁义,在我娘临死之前还让我去见了她最后一面。她死之前把这些告诉我了,却叫我不可对人言,否则我们一家便性命不保。」长青涕泪纵横,悔不当初。 长公主想起来好像是有这么回事,当年乳母服毒自尽,肝肠寸断之际,她主动认错,哀求自己放过她的家人,长公主当时心软,不仅答应放她家人一条生路,还速速命人去喊了她的小儿子来送她最后一程,喊来的人,确实就是长青。 那么这么说的话,一切是不是就对上了? 「我娘当时快死了,其实她换了公主的孩子,心中也是后悔的,可为了我们一家的性命,她不敢说。便偷偷告诉了我。她说公主的孩子出生以后,后腰有一处铜钱大的胎记。」
第137页 「可茫茫人海,她又不知那女子的来歷,孩子如今不知去向,便是知道有这胎记也无从查起。」 长青说着也是感慨。不过这件事压在他心上几十年,原以为要这样带进棺材,没想到还有把这些事情说出来的机会,不管今后会有什么下场,但此刻心里总舒坦了些。 长公主听了这些陈年往事,在听到孩子身上有个铜钱大的胎记时,才真正的沉下心来思考这件事。 因为她生产过后,虽然没见过孩子,但她昏迷之前隐约听见接生的稳婆说了一句:呵,小世子这儿还有个胎记呢。跟铜钱似的。 后来孩子找回来,她并未在孩子身上看见任何胎记,还以为是自己昏迷之前听错了,当时并没多想。 公主痛苦的拧眉,满心不解:「你娘是我的乳母,我自问待她不薄,对你们一家也很照顾,你娘当年为什么要做这些?」骨肉分离的痛苦长公主虽然没有品尝到太多滋味,那是因为她不知道。 若是知道的话,这几十年来又该是怎样的煎熬。 长青老汉惭愧低头,说出原因: 「公主可还记得,我之前有个哥哥,叫长喜。他为公主拴马赶车,可有一日,马儿发狂,他为了护住公主被马当胸踩了一脚,当即吐血,公主也因此受了惊吓,回到府里后,公主一直在房中休养,我哥哥吐血不止,我娘来求了公主两回,想请公主替我哥哥找个太医回来看一下,可公主连我娘的面都没见。我哥哥当天晚上就死了。」 这件事,长公主也有些印象。 当时她坐在马车里,不知为何马儿就受惊了,车夫长喜一力拉紧缰绳,想要控制住马儿,却不敌两匹马的力气被甩下车,给两匹马踩踏了几脚。 后来,公主府的其他下人赶来制服了发狂的马,长公主被从车厢里服出来的时候,长喜已经给人带下去了,马蹄下有一滩血迹,不过长公主自己都惊魂未定,当时便没多问,等到她第二日想起来的时候,长喜已经死了。 「我,我不知你哥哥濒死,也不知你娘来求过我。」长公主回房后便吩咐下去,不让任何人打扰,而她身边伺候的人确实没告诉她乳母求见之事。 长公主还记得,当她知道长喜死了的时候,心里很过意不去,特意给了乳母一家五万两的安葬费,乳母当时并未流露出任何不满,长公主也不知道她曾经求过自己,那件事就此揭过,没想到背后竟还有这么多的事情。 「公主待人素来仁厚,我们一家是知道的。可我娘做错了事情,生怕公主降罪给我们全家,便只得将一切隐瞒,事已至此,长青也不敢求公主原谅,公主要打要杀,我们认了,绝无一句怨言。」 他们离开京城自立门户后,才知道有公主府的庇护日子有多好。 在外面他们人生地不熟,没有恆产,便只能全家务农,做些餬口的小活计,窝囊囊的过一辈子。 他们一家都只当那些苦难日子是当年做错事的惩罚。 知道前因后果的长公主此时却只得扶额嘆息: 「事到如今,我打你们杀你们又有什么意义呢?」 因为当年的一件事,使得她与亲生子分隔三十年,长公主现在就算把当年参与之人全都杀光又能怎么样呢? 长青被带下去以后,长公主问赵肇:「你把长青找来告诉我这些,然后呢?想如何?」 长公主脑中一片混乱,无力问。 赵肇见她眼角闪着泪光,从袖袋取出一方干净的帕子递给长公主,长公主见状,犹豫片刻后便接过帕子掖了掖眼角。 「我先前已经说了,我是来找长公主帮忙的。」赵肇说。 长公主想起他说要娶薛清欢的事情,又想起薛冒,问: 「你可有证据证明薛冒他……」 是我的孩子。 长公主突然发现自己有种近乡情怯的感觉,她没想到她白天刚刚怀疑的事情,到了晚上就被剖析在眼前。 赵肇再命人将人带上来。 这回来的是一个老嬷嬷和被捆住手,堵住嘴的薛王氏,薛董的母亲,安乐侯夫人的堂姐,先前以一己之力告安乐侯夫人偷盗妾生子而被收押监牢。 长公主看着这两人,满目疑惑。 不用她开口问询,那嬷嬷就主动跪下交代: 「老奴几十年前曾在安乐侯夫人身边伺候,侯夫人命我将卞姨娘所生的孩子交给她的堂姐薛王氏,让她堂姐把孩子送走。我在客栈等了半天,薛王氏就来把孩子接走了,然后老奴就不知道孩子去了何处。」 说完之后,一旁的薛王氏似乎也有话说。 赵肇一抬手,薛王氏身边的护卫就把堵在她嘴上的布条给扯了,薛王氏活动了一下嘴后,就对上座的长公主磕头求饶: 「公主救命,我,我也是受了侯夫人的指使,一时煳涂之下答应帮她做那等恶事,我也是被逼的,求公主放我一条生路。」 薛王氏并不知道自己当年送走的孩子,其实并不是卞氏所生的那个,而是在客栈中已经被掉包的长公主之子,若她知道,此时定然对长公主说不出求饶命的话。 长公主听了这两人之言,再结合先前长青所说,心中已经对当年的真相有所了解,沉声问那嬷嬷: 「你们当年约在什么客栈见面交孩子?」 薛王氏和那嬷嬷均是一愣,想了想后,两人不约而同说出:「凤来客栈。」
第138页 「那客栈离城门口最近,我当时接了孩子就亲自送去了江南。」薛王氏又说。 长公主努力平静下来,深吸一口气问:「你把孩子送去了江南哪里?那孩子身上可有什么特徵吗?」 薛王氏仔细回想,当年她是亲自出马把孩子送走的,因为怕侯爷知道此事后追究,所以没敢把孩子送去什么乱七八糟的地方,而是送到了江南薛家一个外室手里。 一路上,那孩子哭闹不休,薛王氏曾给他换过尿布,餵过奶,倒是知道孩子身上的特徵。 「后腰处,好像有个胎记。具体我也说不清了。」 长公主再也忍不住泪崩,趴在桌上哭起来。薛王氏害怕极了,不知道是自己那句话说错了,惹得长公主这般痛苦,不禁看向赵肇问道: 「大大王,我说的都是实话,您说我只要说实话,就能放我一条生路的。」 薛王氏当年告了安乐侯夫人的状,被押入大牢中候审,不过审讯她是没等来,却等来了杀她的人,薛王氏知道,这是国公府出手了,本以为必死无疑,没想到却被大大王的手下救了,藏到另一处监牢,一直到今日才得以出来。 而赵肇确实承诺过她,只要实话实说,把当年真相全都说出来,就可以留她一条性命。 抬手叫人把她拖下去,长公主却闷声唤住,薛王氏就又被带到跟前,长公主问她: 「你把孩子送到了何处,那孩子叫什么,如今在什么地方?」 薛王氏眼见还有活命的机会,哪里敢有丝毫隐瞒: 「我,我没敢把孩子送去其他地方,江南薛家,我把孩子送去了江南薛家的一个外室手里,那外室有点手段,带着那孩子硬是进了薛家的家门,那孩子也是被当做郎君养大的,他叫薛冒,现在已经被安乐侯府认回去了。他现在是安乐侯府的郎君,公主饶命啊!」 说完这些之后,长公主愣在那里好长时间,然后才无力的抬手让人把薛王氏给带下去。 至此,当年真相,水落石出。 第65章 长公主既然知道了真相, 并且有切实的证据, 就不会坐以待毙。 两天之后, 安乐侯府收到了来自长公主府的花宴邀请。 安乐侯夫人看着那请帖,百思不得其解。 此时正好在用早饭,世子薛敬、世子夫人吴氏连带薛娴君都在, 吴氏高高兴兴的给世子添饭,说道: 「哎呀娘,既是长公主府的邀约,您还犹豫什么?」 侯夫人放下请柬:「我不是犹豫, 是想不通。咱们跟长公主府又从来没走动过,突然来了封请帖, 让人心里怪发毛的。」 世子夫人倒很乐观: 「这有什么, 说明咱家入了长公主的眼呗。您是不知道, 长公主府的宴会有多难参加。上回丽华不是回来说,她婆母也是国公府出身,想跟着去见见世面都没成嘛。」 吴氏颇有得意的说,她大女儿的婆母可是个厉害的,若她知道长公主府给了薛家请柬,今后定会高看丽华, 不再难为她。 世子对此事也乐见其成: 「是啊, 娘。反正是公主府给咱下的帖子,又不是咱上赶着,好事儿啊。」 薛娴君听到这里也来了兴致,问道:「那长公主的宴席会请阮家吗?」 自从暑休过后, 她已经好长时间没看见阮小公爷了,甚是想念。 吴氏白了女儿一眼:「你个姑娘家,能不能稍微矜持些?」 薛娴君吐了吐舌,娇俏说:「我这不是高兴嘛,对了娘,之前丽仪阁做的衣裳送来了吗?我要穿新衣裳去赴宴。」 吴氏横了她一眼,看向侯夫人:「谁说要带你去了。得听你祖母的。」 侯夫人看着儿子儿媳孙女这兴致高昂的样子,不忍泼他们冷水,遂道: 「长公主府的请帖,谁敢不去?既邀了我们,那我们去也得去,不去也得去。再说了,请贴上请的可是侯府上下。」 侯府……上下? 薛娴君第一个发现问题:「祖母,侯府上下包括卞姨娘那房吗?那薛清欢也要去吗?」 侯夫人知道她的心思,说: 「她凭什么去?这侯府上下指的肯定是嫡房!你见过谁家请客,把庶房全带去的?」 得到了肯定回答,薛娴君又高兴起来了。 侯夫人这时问:「侯爷呢?」这么大的事情,侯夫人觉得要赶紧告诉侯爷知晓。 下人来回:「夫人,侯爷在卞姨娘那儿用早膳。说是卞姨娘一大早派人到书房请侯爷去的。」 侯夫人脸色骤黑:「真是贱!」 「卞姨娘其实还挺安分的,怎么今儿突然来请侯爷,是有什么事吗?」吴氏说了句实在话,侯爷喜欢去卞姨娘那是侯爷的事儿,可卞姨娘却很少主动来请侯爷。 「今儿门房送帖子的时候,一封送到了主院,还有一封就是往卞姨娘院儿送的,好像是一样的请柬。」 饭桌上的几人听到这里都傻眼了。 这长公主府怎么回事,请嫡房也就算了,居然还给庶房发帖子。 突然就感觉这帖子不值钱了。 「对了,前儿我听说那边的去佛寺烧香,遇到长公主府的人,长公主的孙女林小娘子跟那边的薛清欢是朋友,据说关系还挺好,会不会公主府是看在林小娘子的份上,才给庶房那边下帖子的?」吴氏如是说。
第139页 这么一解释,侯夫人倒还稍微释然了些。 若是因为林小娘子跟薛清欢的关系好,长公主府才特地给了庶房一张请柬,那说起去还不算太难听。 不过,侯夫人也因此意识到一件事,她苛待庶房的名声算是传出去了,如今连长公主都知道了。 唉,知道就知道吧。 这世上哪有正房真心待庶房的,只有那更善于伪装的,人之常情吧。 而卞姨娘这里因为收到了一张来自长公主府的请柬,吓得一大早去书房里请了安乐侯过来,安乐侯看了请帖后,问了那日他们在寺庙中的情形,得知长公主与薛冒说了半天话。 「不是什么大事,你不必担心。长公主是个杀伐果断的直爽之人,她地位高,对身份上大约没什么要求,既得她看重,那你只需顺其自然就好。」 最后一句话,是安乐侯对薛冒说的。 薛冒点头『嗯』了一声。 一直在旁边坐着吃饭的薛清欢却是越发觉得奇怪,长公主的请帖送到了安乐侯府后院的妾室手中。 这事儿要搁上一世,谁跟薛清欢说,薛清欢得笑死! 然后,如今这件会被她笑死的事情,居然就这样在眼前发生了。 薛清欢怎么想都觉得不可思议,于是吃完了早饭,就寻了个由头出去,直奔甜水巷,想找大大王问问这件事。 然而,薛清欢扑了个空,大大王不在甜水巷。 薛清欢只得将事情与云嬷嬷说了说,云嬷嬷听后说: 「既是邀约,肯定要去的。想知道长公主是何意,去了就知道。反正,有大大王在,不管长公主对你如何,大大王都会保你……和你爹,你祖母的。」 云嬷嬷看似开解,实则打趣。 把薛清欢闹了个面红耳赤,继续留下,还不知要被取笑多久,赶紧跑了。 两天后,到了去长公主府的时候。 薛家上下浩浩荡荡的就去了。 抵达长公主府后,安乐侯就感觉有些不对,因为长公主门前的路上并没有太多宾客往来的车辆,虽说门前确实停靠了些马车,但终究不及他们脑中想像中长公主府宴客时的盛况。 一行人下马的下马,下马车的下马车,倒是有公主府的管家出来迎接。 等管家把薛家的人全都请入府中,公主府的大门就此关上……颇有一种关门放狗的意思。 薛清欢感觉扶着的卞氏很紧张,她一手扶着硕大的肚子,一手掐着薛清欢。 「祖母别怕,有侯爷和我爹在呢。再不济还有我呢。」薛清欢安慰卞氏。 可这种情况之下,卞氏哪里能真正放松下来,怀着忐忑,跟着往前。 公主府的花园中布置了些坐席,并没有其他客人,安乐侯夫妇对望一眼,心道长公主这是要摆鸿门宴。 「各位请暂且入座,长公主一会儿就到。」管家如是对薛家人说。 事已至此,安乐侯也无可奈何,只好谢过管家,让薛家人莫慌,各自找座。 薛清欢和薛冒还有卞氏坐在最后头,不明所以的四处张望,希望看见林清雅的身影,毕竟就算长公主真的要对安乐侯府做点什么,有林清雅在替他们求情的话,下场总不会太惨。 可薛清欢看了一圈,都没有看见林清雅,甚至这个花园里除了薛家的人之外,连个公主府伺候的下人都看不见。 但薛清欢一点都不会怀疑,如果他们现在要离开的话,从不知道哪个角落就会跳出很多护卫来阻止。 所以,薛家到底做了什么,要让长公主出动这种阵仗。 就在众人心中猜疑不已时,长公主出现了,神情严肃。而跟在她身边的居然还有大大王赵肇。 薛清欢越过人群盯着目不斜视的赵肇,希望他能给自己个暗示,哪怕给个眼神也好。 心里刚这么想着,赵肇那边仿佛就像是有了心灵感应一般,扭过头精准无比的看了她一眼。然后很快就掉转了目光,继续跟着长公主到主位席去。 落座后,长公主一抬手,让对她行礼的薛家众人也落座。 「今日请你们过来主要是为了一桩陈年往事。」长公主开门见山。 薛家众人面面相觑,长公主这边有什么陈年往事需要把薛家上上下下全都以这种方式骗来公主府说呢。 「不知公主所为何事,这阵仗未免也太大了。」安乐侯薛康如是说。 长公主瞥了他一眼,毫不留情说:「不用这阵仗,就凭你那和稀泥的劲儿,说得清话吗?」 薛康脸色一僵,被人当面说和稀泥可不好受,偏说的人是长公主,他没法翻脸。 安乐侯夫人见自家侯爷吃了瘪,有心缓和一番,遂要开口,谁料话音还没发出,就见长公主指着侯夫人说: 「王氏,跪下。」 安乐侯夫人愣在当场,怎么也想不到长公主会让她跪下。 「跪下。」 长公主见侯夫人还在犹豫观望,不禁厉声重复,吓得侯夫人不敢耽搁,直接跪了下来,并且迅速在脑中回想自己最近是不是哪里得罪过长公主。 然而脑子里想了好几圈,侯夫人什么也没想出来,可以确定她跟长公主并没有任何过节。 「长公主,不知妾身犯了何罪?」侯夫人虽然跪下,但明显不服。 对于她的问题,长公主并不作答,而是命人将几个人带上来,当侯夫人看见薛王氏时,脸色登时一变。
第140页 心中似乎对长公主为何让她跪下说话有点明白。 怕不是为了当年她抱走卞氏孩子之事吧。 可侯夫人不懂的是,就算她让人抱走了卞氏的孩子,那也是薛家后院之事,怎么着也轮不到长公主来给卞氏出头吧。 况且,就算长公主真的要为卞氏出头,侯夫人身为主母,无论整治妾室都是理所应当,最多也就是背一个苛待庶房的名声呗,反正现在她在外头的名声也已经差不离了,不怕再多一点。 这么想着,侯夫人悬着的一颗心总算放下来一些。 薛王氏和当年替侯夫人送孩子的嬷嬷把她们当年做的事情一五一十的说出来之后,卞氏靠在薛清欢怀里泣不成声,安乐侯则沉默不语,跪在地上的侯夫人倒是一脸坦然,待长公主问她: 「王氏你可有什么说的?」 侯夫人才慢悠悠的开口:「是。我承认当年是我让人把卞氏的孩子送走的。那又怎么样呢?我身为安乐侯夫人,薛家的主母,我认为卞氏的孩子留在府中不利于薛家,不利于我与侯爷,把他送到江南去抚养有什么问题吗?」 「长公主您身份尊贵,您要惩治妾身,妾身无话可说,可您总得拿出个像样的理由吧。身为主母难道没有权利处置妾室和她生的孩子吗?那又何来主母和妾室的分别呢?谁让她犯贱为妾的?」 侯夫人此情此景,已经顾不得什么了,之前她怕侯爷知道此事后怪罪她,但这事儿侯爷早就知道了,对侯夫人已经造不成威胁,只要侯爷不追究,其他人想追究她,这点子罪名,便是长公主也没法定她罪吧。 除非她能让所有府邸的主母和妾室都和平相处,但这怎么可能呢! 卞氏听到这里,再好的性子也忍不住辩驳: 「侯夫人,您出身高贵,自然有选择的权利是做正房还是做妾室,可我出身低贱,我没有权利选择!您身为主母的确可以随意处置妾室,可妾也是人,妾生的孩子也是人。您平素对妾打骂,妾从未还手顶嘴,只因妾知道身份,可说到底,并不是我要做这个妾的。」 「您为何从不敢责怪侯爷,还不是因为欺软怕硬,你怕侯爷,便紧着我欺负!我的儿生下来便与我骨肉分离,这几十年的思子之痛犹如剜心,您知道什么感觉吗? 卞氏把在心里憋了几十年的话尽数说出,此时她也顾不得什么身份不身份了。 侯夫人面色黑沉,薛康的脸色也没好到哪里去,在他看来这些都是家事,根本没必要拿到檯面上来说,凭的惹人笑话。 「行了!你少说两句!今日发癔症了不成?还嫌不够丢脸吗?」薛康对卞氏斥道。 卞氏看着薛康的嘴脸,冷冷笑出了声: 「哼,发癔症!在侯爷看来,我说几句肺腑之言就是发癔症吗?我的儿之所以会被那毒妇送走都是因为你。这么多年来你可曾想过为他做一点事,说一点话?你说你喜欢我柔顺,不就是喜欢我逆来顺受吗?你与侯夫人有何分别?你连她都不如!」 「侯夫人爱你,方才容不得你的妾室,没有哪个女人愿意和别的女人分享自己的丈夫,我分了她的爱,她整治我,我认了!那孩子毕竟是我生的,跟她没有任何关系!她可以对孩子不怜爱。可是你呢?这么多年,你看我日夜为孩子痛苦,可曾想过为我,为孩子做点什么?」 「孩子跟侯夫人无关,却是你的亲生骨肉,你竟对他没有丝毫父子亲情,眼睁睁的看着他流落在外,生死未卜。如今却还装的道貌岸然,你比侯夫人可恶百倍,千倍尚不自知!」 薛康从未想过有一天会被卞氏当着面咒骂,一时接受不了,扬手便要打她。 卞氏看着他扬起的手臂,毫无畏惧,仰面迎接。 反正如今她的孩子也回来了,长得好好的,还给她生了个好孙女,她已再无牵挂,就算腹中孩儿生下来,也有儿子和孙女为她护着,卞氏的生死已然不重要了。 这人下人的滋味她做了一辈子,真是做够了! 薛康的巴掌当然没能落下。 薛清欢把卞氏护到身后,薛冒挡在薛清欢身前,及时抓住了薛康打人的手。 父女俩严肃的神色如出一辙,在他们的目光中,薛康觉得自己好像真的是卞氏口中说的那个禽兽般…… 「你们,你们……想造反不成!」薛康怒吼:「别忘了,你们如今的好日子是谁给你们的!你们当真要反了我不成!」 薛冒紧咬牙关没有说话,薛清欢却开口了: 「脸大。我和我爹之所以回侯府,为的是祖母,你给我们好日子?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的德行!安乐侯府就是一家子行如狗彘的混帐!你个自私自利的老匹夫在我们眼里算个屁!」 薛冒没想到女儿会突然说脏话,不过他也觉得这种情况,唯脏话能纾解一些心头之恨。 薛清欢也豁出去了,若是结合他们上一世做的事情,她骂安乐侯府的话都算是客气的! 在场所有人都愣住了,谁也想不到庶房今儿都疯了! 指着侯爷和侯夫人的鼻子骂,他们今后还想回侯府吗?不过听他们这么骂还挺爽是怎么回事! 安乐侯快要被气疯了,指着他们三人半晌都没说出话来,场面眼看就要失控。 长公主的声音传来: 「行了,别吵了。本宫的事还没说完呢。」
第141页 她那边一开口,薛家这边的吵架自然要停一停,安乐侯努力平復心情,将手从薛冒的手中抽出,气闷闷的站到一边。 「先前说的确实都是薛家的家事,看似与本宫无关,但接下来本宫要说的,你们可都要听好了。」 长公主说完后,忽然抬手指了指薛冒和薛清欢: 「薛冒,清欢,你们过来本宫身边。」 薛清欢和薛冒面面相觑,都不知道长公主这是什么意思。 刚才他们为了支持卞氏,已经彻底把安乐侯一家得罪了,薛清欢脑子里甚至都想好了,回去就把卞氏一同接去甜水巷住。 现在长公主这般亲近的唤他们上前,难道是想要支持他们? 脑子里乱作一团,父女俩来到长公主面前,长公主一改严厉,用慈爱的眼神在两人身上打转,片刻后,对两人分别伸出两只手。 这意思是……要牵他们手? 薛冒和薛清欢看着长公主的手,双双愣在当场。 「愣着干什么,过去呀。」一旁的赵肇忽然开口提醒。 父女俩这才反应过来,上前一步,分别抓住了长公主的左手和右手。 长公主看着薛冒问道:「薛冒,你告诉本宫,你的后腰是否有一处胎记?铜钱大小?」 「啊?」薛冒愣住。 人群中的卞氏也愣住了。 她的孩子出生之后,她看过一眼,并没发现他身上有什么胎记啊。 然而薛冒却点了点头:「是。有。公主怎知?」 这件事,就连薛清欢都不知道,她爹身上有没有胎记这事儿,她活了两辈子也没机会知道。长公主又是怎么知道的? 薛清欢往赵肇望去,正好看见赵肇也在看她,两人四目交流一番,赵肇对她飞了一眼后便浅笑着垂下目光。 「你是我的儿,我当然知道。」长公主说了一句石破天惊的话。 所有人都听傻了。 薛冒也傻了:「什,什么?您说什么?」 「我说你是我的儿。你爹叫林博洲,是个经天纬地的才子,才不是那狗屁薛康。」长公主说话也挺狠的。 薛清欢在这点上居然找到了和长公主的一丝丝共鸣。 咦等等,长公主在说什么呢!她爹是长公主的儿子?! 薛清欢下意识就往大大王看去,见他脸上神情没有丝毫意外,并且今天还莫名出现在长公主府。 大大王上一世跟长公主算是敌对方的,按理说是不可能跟着长公主混的。 这么说来,很有可能是大大王早就知道了薛冒的身世,这就能解释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这人,搞什么啊。 第66章 「殿下, 您……说的是真的?」 薛康和在场所有人一样, 全都懵了, 侯夫人更是目瞪口呆到连话都说不出。 「当年我的乳母因记恨我,便将我刚出生的孩儿抱走,躲藏在客栈时, 遇见往事安排送孩子的嬷嬷,她自知逃不过公主府的追捕,便趁机把两个孩子对调了。」 真相从长公主口中说出,薛家众人一片譁然。 薛冒竟然是长公主的儿子! 那薛清欢就是长公主的孙女! 卞氏整个人也愣住了, 挺着肚子走来问道: 「若此事为真,那请问公主, 我当年被送走的孩子呢?」 卞氏脑子一片混乱, 脑中浮现那日在佛寺见到的小姑娘, 好像是叫清雅,卞氏对她有种天然的亲近。若是她的孩子和公主的孩子一起被对调,那岂非是说,她的孩子被公主府接回,金尊玉贵着长大。 一时间,卞氏竟不知是该高兴还是悲伤, 不过眼泪却唰唰往下流。 薛清欢见状, 往长公主看去一眼,手微微一动,长公主明白她的意思,松开了手, 让薛清欢走到卞氏身边扶着她坐下。 「祖母别哭。」 不管薛冒是不是卞氏的孩子,薛清欢对卞氏的感情都不会变。 她永远记得,上一世只有卞氏给过她温暖,甚至为了她牺牲了自己,这份恩情,薛清欢无论如何都不会忘记。 卞氏看着薛清欢,再次泪目:「别这么叫了,我,我不配。」 这孩子是公主的孙女,她一个妾如何担得起这孩子一句『祖母』呢。 长公主见状,无声嘆道:「行了。她虽是我的孙女,可叫了你这么长时间,便也算是半个了,休得再说什么配不配的,如今的局面,又不是你造成的。所幸你的孩子我也给你好好的养大了,虽然没什么出息,但好在没吃什么苦。」 听了这些以后,卞氏就更加惭愧了。 她的孩子占了公主孩子的身份,风风光光的过了三十年,可她却没能对公主的孩子好一点。 长公主知道这件事一时间卞氏还没法坦然接受,但事情就是这样发生,任谁也无法改变。 「王氏,你虽是主母,有权处置妾室,却无权处置妾生子,你指使薛王氏将孩子送走,让薛王氏断了他的活路,薛王氏胆小未从,悄悄将人留下,你心肠恶毒,不配为诰命,从今日起,本宫罚你去城外白云庵修行三年,若真心悔改,方可归家。」 长公主将今日召集薛家人来公主府的最后一个目的说出后,便拉着薛冒和薛清欢离开花园,往内院去。 薛清欢担心卞氏,长公主说: 「我们祖孙三代要相认,她那里也有三代要认,你担心她,大可等他们认完之后再去。」
第142页 意思就是,薛冒和薛清欢跟长公主相认,而卞氏则要跟林远和林清雅相认。 不禁担忧:「督司大人会不会不接受我祖母?」 卞氏的身份毕竟是妾,而林远在长公主身边长大,高高在上,或许一时难接受自己其实是妾生子的身份。 「放心吧。他这些年与我相处并不愉快,我总是嫌他没有乃父之风,成天舞刀弄枪,粗鄙不堪,殊不知这些血脉里的东西,根本就改变不了。就好像我第一次见你和你父亲,就觉得你们不像薛家人,同样我一直觉得林远不像是我和博州的孩子,清雅更是软弱到让我头疼。只是我怎么也没想到,你们竟会是我的孩子。」 长公主如说家常般与薛冒父女说话。 薛冒直到现在还觉得手心里冒汗,要不是他悄悄掐了几回自己,确实很疼的话,他就觉得这一切是在做梦了。 确实像是梦。 他一年前,才只是江南临江小镇上一个不受宠的庶子,来了京城以后,摇身一变成了侯府郎君,如今更上一层楼,成了长公主和前丞相的嫡子,转变实在太快,快的他云里雾里,却又不免想起第一次见长公主时,那种无以言说的亲近之感。 原来血脉这种东西,真的可以让人产生唿应。 长公主不住的看薛冒,恨不得把这少看的三十年一气儿补上般。 一回首,看见赵肇始终跟在他们身后,不近不远的。 薛清欢立刻停下脚步,对长公主和薛冒说:「殿下,爹,我……」 薛冒不知赵肇与薛清欢之间的关系,长公主却是清楚,拉着薛冒对薛清欢说:「去吧。」 薛清欢欢欣雀跃的奔向赵肇,薛冒见状像是想说点什么,被长公主拉着走了。 赵肇披着披风,与薛清欢在长公主府的园子里行走,薛清欢特意找了个避风的地方与他说话: 「大王是何时知道这件事的?」 今日公主府这种阵仗,大王也在,那就说明他早就知晓此事。 赵肇将她额前的一缕碎发拨开,说:「大约两三个月前吧。我偶然翻看到了礼部当年的一份歷年状元册,看到了年轻时林相的一张画像,当时第一眼就觉得跟你爹特别像。」 薛清欢问:「当年见过林相之人那么多,也没谁发现这个啊。」 「可那些认识林相的官员同僚们,见到的林相都是他锦衣华服,一品官袍加身的样子,他未考中状元之前,不过一介举子寒衣,谁知道他青衫落拓是什么模样?再有,你爹上一世很早就去世了,没等到长公主认出他。」 赵肇的这个解释很合理。 确实是这样的。 上一世的薛冒很早就被侯夫人派去的人杀死了,状元之名被薛董顶替。命运根本没有给他出现在众人面前的机会。 「这些你干嘛不早点告诉我。」薛清欢问。 赵肇牵起她的手:「我等不及了。」 「什么?」薛清欢不解抬头,却被赵肇迎面吻了一口,吓得薛清欢立刻往周围看了看,生怕被别人看见。 「你做什么,被看见怎么办?」薛清欢两耳通红,羞怯的低下头。 「看见就看见。我巴不得旁人看见。都说我等不及了。」赵肇十分坦然。 薛清欢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努力去想大王话中『等不及了』是什么意思,片刻后,她才红着脸说: 「大王若是等不及,那……我晚上去甜水巷……」 赵肇一愣:「去做什么?」 薛清欢深唿吸一口气:「大王不是说等不及了吗?我,我什么时候都可以。」 至此,赵肇才明白她在说什么。 抬手在她脑袋上敲了一下:「你当我是那色中饿鬼,等不及要你身子吗?」 薛清欢揉了揉被敲打的地方,心中暗道:难道不是? 赵肇无力嘆息:「我之所以不告诉你,先来找长公主,为的是想要她帮我个忙。」 薛清欢不解:「您要长公主帮忙?」 「我要她帮我去跟我父皇提亲,提你的亲。」赵肇说。 薛清欢愣住:「提……亲?可我的身份……」 「就知道你会这么说,所以你现在想想自己是什么身份?」 赵肇不在乎薛清欢的身份是什么,但是她自己在乎。若不赶紧找长公主确认下她的身份,说不定她这脑瓜子里还在继续想着要做他的妾室呢。 如今好了,长公主认了她和她爹,清欢的身份自然不同往昔,赵肇也是考虑到这些,才让人马不停蹄的把这件事给办了。 「你如今是长公主的孙女,我向长公主求娶你了,她同意了。只要她去与我父皇提,你我的婚事就一定能成。」 赵肇说的是实情。 宣成帝对赵肇这个儿子表面上看似不理不问,实际上却十分重视,这一点从上一世赵肇得知他父皇给他的是一座金矿山开始就已经明确的知道了。 所以,在他婚事这方面,宣成帝的态度也很坚决。 绝不会容许他娶一个侯府庶房庶子的女儿。 但如果是长公主的孙女,情况就大不相同了。 长公主并非宣成帝的亲姑姑,并不是什么事都站在宣成帝这边,一直以来,宣成帝都想拉拢长公主,但苦于没有办法。宣成帝曾提出让赵肇娶林清雅,被赵肇严词拒绝,不过如今长公主换了个孙女,赵肇就很愿意了。
第143页 ** 长公主府多年前抱错孩子之事在京城掀起了轩然大波。 一来是因为这件事太过离奇,二来这件事还牵扯到安乐侯府。原来三十年前安乐侯夫人悄悄将妾室的孩子送走,却阴差阳错的跟公主府的小世子抱错了。 如今东窗事发,安乐侯夫人被长公主亲自下令斋堂思过,而那个被抱走孩子的妾室则被她的亲生儿子,在公主府长大,如今已是五城兵马司督司的林远从安乐侯府接走。 至于林督司和安乐侯府的关系则是剪不断理还乱。 安乐侯想让林督司认祖归宗,但林督司有官职在身,早已有自己的府邸,并不想认安乐侯这个生父。 不仅如此林督司甚至不愿意自己的亲生母亲继续留在安乐侯府做妾,那日他在暗处听了生母对自己为妾一生的痛苦感受,在与卞氏商量过后,卞氏表示愿意与他同住,林督司便请长公主出面,逼着安乐侯给他生母写了放妾书,至于生母腹中同母同父的弟弟,林督司也一併认下。 短短半个月的时间,安乐侯经歷了妻子被贬,妾室被放,可谓焦头烂额。 而在长公主府和安乐侯府的事情理顺之后,在中秋宫宴上,宣成帝又与长公主一同宣布了一件喜事。 便是赐婚大大王赵肇与长公主嫡亲孙女林清欢,不过因为长公主和孙女刚刚重逢,不想孙女太早嫁人,所以两人也只是定亲,成亲则要等到两年之后。 中秋宫宴便是两人的定亲之宴,宴会过后,还有君臣一同观赏烟花的活动。 赵肇牵着清欢的手,立于汉白玉的凭栏前,苦闷的看着天上绽放的,无比绚烂的烟花,在一片欢唿声中,赵肇惆怅的在清欢耳旁说道: 「我后悔当初说『我不急』了。」 尤其是长公主强势拍板,两人必须两年之后方可完婚,一想起还有两年的长夜漫漫,赵肇就恨不得撕了自己当初说『我不急』的嘴。 「过了那村就没那店了。大王且『急』着吧。」 「……」 两人手牵手,肩并肩,一起仰头看着满天绚烂的天幕,许下了相伴一生,白头到老的诺言。 ——正文完—— 第67章 番外 今年的会试格外受到关注, 因为新科状元的身份——长公主与已故林相之子林茂。 要说这位林相公, 不仅学识过人, 身世也堪称离奇。 不过大概也是因为他不寻常的身世,造就了他坚毅不屈的性格,成就今日。 城中最大酒楼四海一家今日开张, 因着今日状元郎游街要经过酒楼门前的朱雀街,因此一大早,酒楼就把鞭炮放了,牌匾揭了, 等状元郎的队伍经过之时,再撒一波利钱红封, 定能为第一天的生意增色不少。 林清雅、甄明桂和林清欢坐在四海一家酒楼的二楼雅间凭栏处, 这视角刚好可以看见沿街的景色。 林清雅撑着下巴, 羡慕的说: 「状元啊!清欢你爹可真厉害。真不愧是祖父的儿子。」 改了姓的林清欢给她倒了杯茶,问:「我小叔叔夜里还哭吗?」 卞氏被林远接到自己的府邸去住,一去便尊老夫人,林远的妻子也是个极为厚道之人,并不因卞氏的身份而慢待轻视她。 这回卞氏生子是在半夜发动的,卞氏四十多岁了, 上了些年纪, 发动生产前还有一点出血,幸好林远的妻子早就给卞氏备下了产婆才没有耽搁,母子平安。 第二天一早,林远的妻子便派人去了公主府给林清欢报信, 这是卞氏住进林家后,林清欢要求的。她把卞氏当祖母看待,林远妻子不敢怠慢。 「这两夜倒是没怎么听见哭,他现在可能吃了。之前我娘怕祖母的奶水不够,特意备了个乳母在家里,如今这个乳母都不够他吃的。」林清雅说起这个小叔叔可是满心欢喜,这些天她一有空就会去卞氏房里看他。 「哎哎,别说了,我听见锣鼓声了。」 甄明桂提醒两人,静下来听了听,果然是敲锣的声儿,三人赶忙来到栏杆前翘首以盼。 没过多会儿,果真就看见状元郎林茂骑着高头大马,意气风发的穿街而过。 林茂虽然三十出头,但他相貌堂堂,一袭状元郎的红袍穿在身更显得俊逸不凡,沿街的大姑娘、小媳妇儿有不少眼睛像是长在他身上似的。 甄明桂不禁调侃:「清欢,我觉得你就快要有继母了。瞧瞧那些女人看你爹的眼神,啧啧啧。」 林清欢白了她一眼,心中十分感慨。 就算是刚重生回来的时候,她也没敢想像今天的日子,那是她还是薛清欢,父亲还是薛冒,若非为了自保的话,甚至连安乐侯府都不会认。 等到状元郎的队伍从酒楼门前经过之后,三人才返身回到雅间之中。 这四海一家是她和甄明桂两人出资开的,今日开张,楼上便只有她们三人。 「对了,你家大大王去洛阳什么时候回来?」甄明桂问。 林清雅不解:「你这三天两头问大大王什么时候回来做什么,显得你多想他似的。」 自从知道自己的身世并不是公主嫡亲孙女之后,林清雅整个人倒像是活泼了不少,大概没了来自长公主的压力,她也轻松了。 「呸呸呸。」甄明桂连着啐了林清雅好几口:「我哪是想他,我是想长明先生好不好?你知道现在有多少人在催他出新字帖吗?如意帖不用说了,从江南到京城,几乎卖疯了。现在都成了仕林学子们答卷时的标准字体了。」
第144页 长明先生的字帖,自从被林清欢传播到江南,从江南大火回京城以后,俨然成了双绝先生之后,最后天下学子推崇的字体了。 甄明桂家的书局都已经跟她求过好多回,奈何大大王如今身居要职,根本没时间静下心来写字。 「你说长明先生也是!当初喜欢你的时候,成天泡在尚贤院中,恨不得日日看紧了你,如今订了亲,他倒放心走南闯北拼事业去了。」甄明桂素来直接,嘴上没把门儿的。 林清雅听后从旁笑了起来: 「长明先生哪是拼事业啊。是为着让祖母松口,让他俩早日完婚吧。」 自从长明先生被一个游医治好以后,就开启了这样敬业的模式,只为了长公主一句若他能解决淮南水患问题,凯旋之日便是她松口嫁孙女之时。 为了这个,长明先生半个月前就马不停蹄的赶去了淮南。 说起这个,林清欢也是很无奈,虽然她和公主说了多回,她喜欢的大大王,与他本身有没有功绩并无任何关系,然而公主却坚持要考验。 不仅大大王被考验,就连林清欢如今也是成天忙的抽不开身,公主给她不间断的安排了学习各种礼仪、琴棋书画的课程,所幸林清欢颇有天分,又有上一世的积累,应对起来还算得心应手,不过时间却是要花在上面就是了。 估摸着这时候,大大王已经赶到了淮南吧,他在干什么呢?大病初癒,有没有把自己照顾好呢。 脑中被各种担忧侵扰,林清欢一度失神,忽然被林清雅推了一下,只见林清雅对她使了个『往下看』的眼色。 顺着目光看去,林清欢看见了镇国公世子阮文霁,只见他昂首立于四海一家的楼下,痴痴的望着二楼雅间凭栏处。 不过他的目光不是看林清欢,而是看着甄明桂。 「阮小公爷今儿怎么有空来?是来寻谁的?」林清欢故意逗他,原本她是肯定不敢的。 但自从林清欢回归公主府,并火速和大大王订亲后,阮文霁也就放弃了追求,后来有一回甄家的车队遇到一帮山匪要抢的钱和人,甄明桂为了保护她娘,不惜提刀跟山匪互砍,正巧被在山林打猎的阮小公爷救下。 一来二去,不知怎的两人就对上眼了。 阮文霁十分从容,直接指向一旁脸红的跟虾子似的甄明桂,说: 「找她。让她下来。」 林清欢和林清雅笑作一团,甄明桂羞赧不已,在两人的调笑声中下楼去了。 阮文霁从怀中掏出个小匣子递到甄明桂面前,看起来像是根簪子,女送荷包男送簪,看来这俩人也快了,说不定比她和大大王更早成亲呢。 真是现世报,她之前还笑话大大王着急,其实她又何尝不急呢。 与其在京城里干等,不如……谁也没规定她一定要在京城等他回来啊。 第二日一早,公主府里。 督促林清欢学规矩的嬷嬷一大早就来到她的房门口,然而左等右等也没有等到小娘子出门,在外请求入内也无人应答,丫鬟嬷嬷们不放心,推门而入,可房里却一个人都没有,只有一张放在当门圆桌上的纸。 【规矩谁爱学谁学去,我不学了!我去淮南了,别找我——】 嬷嬷们大惊失色,慌慌忙忙将这纸拿去给长公主,长公主看了以后,愣了好一会儿,然后就忽然大笑了起来,下人们也不敢问。 笑过之后,长公主果断吩咐下去: 「派人开始准备婚礼吧。」 而城外官道上,一匹骏马飞驰而过,马背上一劲装少女,明眸皓齿,飒爽英姿,背着包袱挂着剑,一路往南,奔向了她嚮往多年的爱情。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