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琪莉可 天空的镇魂歌》 第二话 银与金 网译版 转自 百度安琪莉可吧 翻译:雾恋 校对:雾恋 回过神来已是子夜时分。 寂静得仿佛冻结了的,我独自一人的夜晚。 周围一个人都没有,正是埋头研究的好时机。连时间都能忘却的专注,让我感受到一种充实的幸福感。 只是……有时突然回过神来,是的,像现在这样的时间的缝隙。 非常奇妙的心情就会悄悄涌现。 这里不是我出生的故乡的宇宙,也不知道究竟离它有多远。而我现在身处这遥远的地方,某座宏伟宫殿深处的一隅。 而且,我并不是我自己。 暗夜的玻璃窗上映出的影子,是个有着白银色短发和浅黑色肌肤,目光倔强的少年。这绝对不是我。 我的名字叫做修纳。真正的我,早就已经死了。然后我的灵魂被召唤回人间,寄居在了这人造的身体上。 被夺去生命后不知归处的心,究竟历经多漫长的旅途,才挣扎着来到这里呢。可惜的是,我没有这段时期的记忆。 所以,我越来越无法理解死亡究竟是怎样的东西。 现在的我,真的是活着的吗?还是已经死了呢? ……我还是不明白,一点点都没法理解啊、该隐! 是的、该隐他们……和我同样从死亡的长眠之中苏醒过来的骑士团长们,现在都该是在宫殿的某处,各自做着战斗的准备吧。 为了彻底压制这个宇宙中不断反抗的的女王一派的势力,然后回到夺走我们生命的故乡。为了再次亮出复仇之牙的那一天。 该隐、基法、尤金、卡菲、格哈德、乔凡尼、华尔特,还有……卢诺。 大家现在究竟有着怎样的心情? 还有、那位大人……? 啊啊、像这样的深夜里就一定会想起来。 那位大人眼睛里仿佛正在燃烧着的金色光辉。 “我们绝对不会失败。” 那话语如同梦的羽翼一般在我们头顶上张开的,那个遥远的夜晚。 当时心中感受到的痛楚如今依旧残存着,丝毫没有改变,这证明了我还活着。然而,仅仅是这样而已。 在这个宇宙中,决战之刻已近在咫尺。 然后,不可思议地,我竟平静下来了。 无论未来会发生什么事情,只要那金色的羽翼依然在心中,那我们的旅途就不会有终点吧……我坚信这一点。 离天亮还有些时间,我还是接着去做自己的工作吧。 让住在这个宇宙的人回归本来面目的工作。 无论多么稳重多么仁慈,真正的人性却不是这样的。剥离人类的外表,也不过只是遵循本能生存着的野兽而已。我要证明这一点。 这只是让他们与自然溶为一体罢了。 随心所欲、贪婪嗜杀的世界。也许当整个宇宙都变成这样时,就不再会有人来责备我了吧。 那样的话,也许我能稍稍感觉到一点快乐……也许就再也不会做那个梦了。那个遥远的故乡的梦……。 1.遥不可及的故乡 我出生在行星诺古的乡村地带、梅达莫里亚领内。 祖父和他的儿子们,也就是我的父亲与他的兄弟们共同经营一家大农场。亲戚家的房子三三两两坐落在在视野良好的山坡上,周围是农田和牧场,远方是风景如画的森林和草原。 我是父母的第二个孩子,长子的降生让他们非常喜出望外,似乎我的幼儿期是在宠爱中度过的。 开始记事的我,最初的记忆是在绿意盎然的菜园里。 我坐在后院的田里玩耍,那里有种类繁多的植物,成群结队的昆虫、鸟类和其他小动物,许许多多的生物出现在我眼前。 毛虫贪婪地蚕食作物幼苗刚刚舒展出的嫩芽。 黄蜂飞过来,用毒针刺穿了它的背脊。 家里的狗琉特把田鼠从它们的巢穴里驱赶出来一口咬死。 父亲张网捕捉糟蹋庄稼的野鸟,扯掉它们的羽毛。 永无休止的生与死的转变……像一出流光四溢的默声剧,极大地震撼了幼小的我。 刚才还活着的东西,转瞬间就成了另外的存在。 究竟是失去了生命,还是被赋予了死亡? 我试着把枯枝的尖端刺进毛虫的背部。 一动不动的虫子,确实像是被什么东西附身了一样。 那样做是为了让生命凝固,让它成为谁都无法侵犯的崇高的存在。这是我的理解。 只要在力量上占据优势,就能随心所欲地夺走弱者的生命。这样层层递进,最终一切都将归于尘土,成为新生命的养分。 如此美丽的法则,令我深信不疑。 我觉得自然界正是在言传身教地,把大量绚丽多姿的生与死展现在我的面前。 于是我接连不断地夺走小动物的生命。 对于处在那个年纪的孩子来说,这也是很常有的事情吧。 可是我的情况,却不是那么普通的数量。 门前的尸骸堆积成山,时常令母亲连声惨叫。 父亲开始用嫌恶的眼神看我,再也不会带着我上亲戚家玩了。 只有比我大两岁的姐姐,会因为担心我而哭泣。 “修纳、那个,求求你了……不可以杀死它们呀!” 我低下了头。杀生不是因为憎恨,我不会因此感到快乐。 只不过是因为可以受死的对象就在那里,手就自然而然地伸过去了而已。 我的这种禁忌的癖性,和我远远超过普通孩子的早熟之间,不知是否有着何种联系。 因此,尽管我还不能完全明白我的行为有多反常,却已因为无法抑制的罪恶感,成了个沉默阴郁的孩子。 双亲说我是恶魔的孩子,把我从家族的空间中隔离出来。我睡觉的地方是仓库的二楼,吃饭也是独自一人吃着单独送过来的东西。 姐姐觉得我这样很可怜,常常瞒着父母抱了枕头来和我一起睡。 “修纳!怎么了呀、摆出这样的表情。对啦!来唱歌吧,我们一起玩儿呀!” 一起分享她带来的点心,一边透过天窗仰望星空一边聊天,只有在那时候,我才是个普通的孩子。 可是我最终还是做了。 从灵魂深处伸出了漆黑的手,我无法抵御它那强烈的诱惑。 深夜中,我把枕头摁在了酣睡中的姐姐那酷似我的脸上——! “凯莉!凯莉!凯莉——!!” 远处传来了母亲的哭喊声。 我被锁在仓库里。在举行姐姐的葬礼的时候,我一直在回忆她那苍白安详的容颜。 再也不会有向着我展露微笑的人了。尽管这让我很难过,可是没有办法,我肯定是会下手的。 况且更重要的是,只有我,才完全了解姐姐的生与死……为了接近那个“意味着什么的东西”,用我的眼睛,用我的手,感知了一切,这是不得不经历的。 母亲一直呼天喊地的,然后就这样,她开始疾病缠身。 我的三餐由女性亲属轮流做好了,和别的日用品一起放在门外。 偶尔她们忘记了这回事,我也不会因为饥饿觉得痛苦。曾有次我发高烧昏迷不醒,三天后被人发现才得以保全性命。轮流看护我的伯母们,发现我醒过来,果然都是一副害怕到不行的样子,远远地躲开不让我看见她们。 从到了能上学的年龄起,我就得到了去村里的公立学校学习的许可。 那里似乎也听说过关于我的传闻,没有一个孩子愿意接近我。 在我看来,塞满孩子的校舍简直就是死亡的摇篮。无知小孩那种有暴力倾向的天真烂漫只会令我忧郁。 有时也会有亲切的教师来和我说话,可是我已经放弃了与他人接触的努力。 每天就是待在图书馆里看书……那段时间里,我写着玩的生物学研究方面的报告,被人传阅着传阅着,最后似乎被不知哪里的大学教授看到了。那位老教授特地来见我,同我聊了几句就面色发青地回去了。 从那以后,我似乎就被说成是“寻遍整个大陆也找不到一个”的天才少年。可是这对我来说,一点好处都没有。 自从姐姐死后,我就极力克制自己不要向动物下手。 无论怎样都忍耐不住了,我就一定会去挖个坟墓。 在姐姐长眠的墓地边上,掘开泥土,把石头埋进去。 那一天就是这样,我正在造一座新的小小的墓。 “你在那里做些什么呢?”一个语调沉稳的年轻男性的声音响了起来。 我转过身去一看。 那是位高个子的青年,银色的长发在风中拂动,眼神出奇地安静。 不是村子里的人。也不是走街穿巷的商人。 像是学者或者官员的模样,穿着朴素整洁的衣装,究竟是什么人呢。 “那是……墓么。”他又问了一次。 我点点头,“是的。死掉了……而且,是我杀的。” “是谁?” 他接着问道,一点都没有被吓到。那眼眸中的沉静,为何让我……觉得他是已经体验过死亡的人。 “兔子。一直是我最重要的朋友啊……可是,我克制不了,果然……” 我觉得不用继续解释他也能明白,就把我做的那许许多多的坟墓指给他看。 “为什么要杀……?” “不知道。因为很重要,所以想看见她的死……也许仅仅是这样。” “我明白的。” “咦?” 我低垂的头猛地抬起来,青年的脸上有些许不易察觉的微笑。 “亲手杀死心爱的人是幸福的事。死在你手中的人,也许正是明白她是你无可替代的亲友,所以会欣然赴死吧。” “你是……奇怪的人呢。” “是这样么?” 这是我头一次想对别人说自己的事情。 我毫无保留地把我过去的一切说给他听。不敢相信,我竟会不止地流泪。 “……是生是死不是一回事么,所以我不明白我究竟是活着的还是已经死掉了。我也找不到活下去的意义……!” 青年一直默默地听着,等到我说完,他才开口道:“你杀了她,还是不能明白么?” “不明白……不明白啊!” 青年淡色的眼睛折射出钢一般的光芒。 “那么、就来见证更多、更多的死亡吧……无论多久,无论多少,直到你能把握住什么为止。与我们同行的话,一切都会为你准备好的……” 他静静地把双手搭在呆滞的我的肩膀上。 “你会来的吧、修纳?” 青年的名字叫做该隐,他说他要在位于海的另一边的盖亚领开办私塾,想带我走,让我做他的助手。 他把装满钱的口袋放在桌上,这么多钱,连买个人都绰绰有余了。 父亲却没有正眼瞧他一眼:“……是个头脑很好的孩子,能帮得上您的忙吧。” 说完这句话,父亲就站了起来,大概是要去田里干活吧。 无论我在与不在,父亲的生活都不会改变。 “走吧。”该隐站了起来,拍拍我的背。 出门的时候,为了下定决心,我回头看了一眼。 二楼的窗户里,窗帘紧紧合拢着,那是母亲的房间……。 什么都没发生。人生并不是那么充满戏剧性的东西。 我再一次望着该隐的背影,迈开了脚步。 2. 旅行开始的日子 出了镇子,大道上停着一辆马车,我们坐了上去。 “路上要花一小时左右。累了的话就睡一会儿吧。” “……我在想,是不是去希维亚呢。” 听了我的话,该隐似乎少许有些吃惊的样子。 “为什么是希维亚领?” “你不是说了要回盖亚么。因为是完全正相反的方向。” “真是瞒不了你哪。”该隐双手抱胸,苦笑着说道,“过几天再动身去希维亚。我们暂住的地方,是这个国家某位贵族的别业。” “贵族的……” “我们的身份是通常所说的佣兵团。星系中发生了某种战争或纠纷的时候,我们就去成为某方势力的伙伴,引导他们走向胜利并接受报酬。” “要打仗么?” “是的。” “万一……赢不了的话呢?” “胜利就是我们的工作。如若不然,不用说报酬,连活命都不可能。” “……!” 我被想象之外的展开惊呆了、沉默不语。 大量的死亡为我准备好了,该隐是这么说的。可是我没有料想会是身穿盔甲的强壮男人们短兵相接,血肉横飞的战场。更何况,和同龄人相比都显得瘦小的我,怎么有可能置身于那样的场所呢? “害怕么?” 该隐看着的眼神,仿佛是在窥探我的心。 “不、我不害怕……但是,我没有存活下来的自信。” 青年呵呵地笑出声来。那是出乎我预料的温柔的笑颜。 “我会把我的骑士团交给你。是支训练有素的弓箭队,副官凯拉德也是个很可靠的人。我会教你怎么指挥,是你的话很快就能掌握的吧。” 再怎么茫然,看来我未来的的道路已被规划好了。 不过既然无家可归,去一个多少有些需要我的地方会比较好吧。 对于未知事物的不安是有的,但却没有伴随着悲伤或是喜悦的感觉。 以夕阳西下的广袤草原为背景,宅邸在我们眼前呈现出黑色的剪影。 大门敞开,马车向广场中庭驶去。 将广场三面围合的的宅邸,里里外外有不少士兵的身影。有些在照顾马匹、有些负责伙食,在搬运装着水和蔬菜的木筒。士兵们都穿着银色、紫色或者亮蓝色的军装。这是我第一次亲眼看见这样的光景。 “是这边。” 在该隐的催促下,我向宅邸正面深处走去。 “给我差不多一点、混蛋废物!” 就在这个时候,响起了和这种场所完全不相称的,少女清亮的怒吼声。 “我说过了就是今天!今天我绝对饶不了你!” 士兵们立刻循着声音凑过去看热闹。我也被吸引了,向那边望去。 一个女孩一脚踏在广场通向走廊的台阶上,大声地喊叫着。她火红色的长发打着小卷,在脑后扎成一束,和一部分的士兵一样,她穿的裤子是蓝色的,身上则是裹着青蓝色的披肩。 镶嵌着大眼睛的可爱脸蛋怒气冲冲的,一手死死拽着一个穿紫色盔甲的士兵。 “哥哥!还有这家伙的老大也是!你们在上面吧、给我露个脸啊!”少女高声喊着。 很快,有人影出现在正上方的二楼走廊里。 “怎么了、玛利亚。”粗犷的男人的声音。 一看,果真是个穿着蓝衣服的壮硕男人,他双手撑在桌子上,探出身子。 “怎么回事?还不就是这样么!” “哎呀。” 男人动作滑稽地放下手里的牌,苦笑着向下边张望。锻炼得浑身肌肉虬结,一看就是久经沙场的男人。半长的红发一把扎在脑后,少女口中的哥哥无疑就是指的他了。 还有一人,姿态轻盈地站桌子另一边,远远望去也觉得那个人很美。柔软的栗色鬈发,与身上轻薄的套衫一起在风中舞动,简直就像是只靓丽的鸟儿。那个人慢慢踱到二楼的栏杆边上,咯咯笑个不停。看样子大概是位女士吧。 “笑什么笑!现在立刻就给我下来!”少女仰着头向那边喊道。 “哎呀呀。”两人对视着耸耸肩,同时轻巧地跃到了空中。 眨眼间、两人就在少女面前了。 围观的人都是丝毫不惊讶。这些人是杂技演员什么的吗?常人不可能有的身手呢。 少女狠狠地瞪了两人一眼,一口气说道,“听我说呀哥哥!这个人妖的手下又来挑衅我们的小弟!已经是第八次了!这次还有人受伤,真受够了!我忍无可忍了!” “呀……‘人妖’什么的太过分了啦。叫我乔凡尼啦、小玛利亚。”栗发美人用甜美的嗓音说着,伸出了白皙的手。 轻薄透明的蕾丝服装仅仅是遮体的程度,让包裹于其中的身体几乎一览无遗。看到就明白了,尽管有着纤细苗条的身材,可那还是个男青年。 “呸、不要过来!满口鬼话的毛病是会传染的!”少女敏捷地朝边上一躲。 “啊啊、难道我被讨厌了么?真是好伤心啊……该怎么办才好呢、格哈德。”乔凡尼好像真的很难过,露出一脸哀怨,抬头看着头痛不已的格哈德,静静地等待回应。 格哈德充满男子气概的脸上浮现出左右为难的神情:“呃、……唔、唔、我说啊玛利亚?吵架是两边都有不对的地方对吧。彼此彼此啊。” “不对啦!哥哥这个大笨蛋、和事佬!” 原来如此。看起来就是老好人的他,现在就成了受夹板气的状态了。 “这群家伙仗着长得壮实,成天跑到我们的阵地里来挑衅捣乱,因为我们是海盗就看不起我们,实在是太恶心人了!这些全都要怪这个家伙性格太差!”少女指着乔凡尼,喊得更大声了。 听了她这毫无逻辑的言论,周围蓝色装束的一群人都是呀是呀地附和起来。看来这个集团里,大多是些单纯热血的人吧。 乔凡尼举起双手、似乎是表示投降了。 “我知道了啦、小玛利亚。都是我教导无方,部下们才会这么无礼。真的是很抱歉呢,向你赔不是啦。” “……” “道歉啦道歉,顺便之前你哥哥欠我的钱全部都不用还了。” “什么、真的?”格哈德双眼发光地插嘴道。 玛利亚吊起了眉梢:“哥哥!怎么还在打牌?这家伙成天作弊……” “有什么不好的!都这么爽快地道歉了,他手下的人以后也会多收敛点吧?” “啊啊,肯定的啦。” “好了,玛利亚。你打打你哥的脸,就饶他这回吧,好么!”格哈德搂住玛利亚的肩,轻轻拍打着宽慰她。 “真叫我打你那张大脸?你是想说‘给我点面子’吧!” “对对,就是这个!不管这个了,算哥哥求你了!” 看来,强势的玛利亚面对哥哥的请求也没什么招架之力。 “嘛……真是没办法呀。” 她不情愿地猛然一放手,被晃得七昏八素的紫盔士兵虚弱地倒在了地上。 “谢谢、玛利亚……我真感激哟。” 玛利亚存心无视了张开双臂的乔凡尼。 “说过了啊,不要再赌牌了!”把格哈德狠狠批了顿之后,她转身打算离开。 乔凡尼在被扔在那里的部下面前蹲下,用手托着脸颊:“真是丑态毕露啊……你好意思说你是贵磷骑士团的一员?” 袖口在风中舞动着,一张牌从袖中滑到他手上。 “说不出口吧、觉得好丢脸吧。怎么样、干脆死掉算了吧?” 乔凡尼灿烂地笑着、把牌对准部下的颈部。 “喝!” “等等!” 一直在我身边沉默旁观的该隐,第一次开口了。 乔凡尼、格哈德还有他的那班士兵们都吓了一跳,将视线投向这里。 该隐朝众人走去,我也紧随其后。 “乔凡尼、我不允许你这样随意处置士兵。我是把士兵的统治权交给你了,但你不是他们的所有者。” 该隐用深邃的声音告诫着,话语中有种沉静的威严。 乔凡尼那纤秀的脸上染着一层红潮,他眯起琥珀色的眼睛盯着该隐。 “呵……你话是这么说,那每天都在拿部下练剑术的某某人又该怎么处置呢?比起我来,还是想办法解决那边的问题吧?” 该隐丝毫不为所动:“这是当然的。但是你也不要回避自己的问题。” “……” “要是引起了更大的骚动,被那位大人知道了的话,会发生什么事情我可不能保证哪。” 气氛瞬间安静了。这无疑就是“那位大人”这个词释放出的,魔法一般的威力吧。 “明白了的话、之后就交给你了。” 该隐把手搭在我肩膀上,正要向宅邸走去。 “等一下嘛、该隐!”明快的声音止住了我们的脚步。 回头一看,乔凡尼正冲着我们笑,那是和刚才截然不同的欢快笑脸。那种阴影荡然无存的感觉、反倒如戴着假面具一样地不自然。 “这孩子是谁?不来介绍一下么?” 玛利亚这才刚注意到我的存在,瞪圆了她的大眼睛:“哎呀,居然……!” “怎么回事啊?”格哈德呆住了。 “啊、我来介绍一下。他叫修纳,是新来的骑士团长。” “什么!”乔凡尼和格哈德同时大叫起来。 “这么小的孩子?” “喂喂、你在开玩笑吧、该隐!” “不、这和年龄没关系。修纳的头脑远比一般的成年人优秀。” 听他这么一说,格哈德似乎很受打击:“这是真的么、小鬼?” “……” “谁信啊!”乔凡尼的眼神陡然一变,像极了瞄准了猎物的猛禽。 “你们两个不要这样子!这孩子害怕了吧。” “不是的、他并没有怯弱。他很强。很快大家就会明白的。”该隐站在我身后,像是要保护我一样。 “晚餐后再正式引见的。那么先告辞了。” 沐浴在众人交织着好奇、不快和疑惑的视线中。到了这里其实也一样,我这样想着,感受着背后针刺一样的视线,进了宅邸。 3.血色夕暮 太阳下山了,宅邸内浸沐在一片暮色中。 古旧的建筑物中,总让人感觉会有某种经年累月的恶意凝固在这里,沉淀在各个昏暗角落之中呼吸着。与人类不同,这样的东西不会简单地死去。 登上正面宽大的楼梯到了二楼向右转,我们往走廊深处走。 该隐打开位于走廊尽头的房间的门,招呼我进去。 这间朴素整洁的房间就是他为我准备的起居室。 “我的房间就在隔壁,有什么事随时可以来找我。把行李放下就去食堂吧,快到吃饭的时间了。” 就在他想起身离开房间的那一瞬间,凄厉的惨叫声传了过来。 该隐立刻就向走廊奔去,似乎他已经知道声音是从哪个方向传出来的。 他锐利的视线落在一扇悄无声息打开的门上,一个男人从那里面走出来,满身是血,步履蹒跚。 几个穿着银色铠甲的士兵,不紧不慢地跟在他后面。 男人伸出双臂,大概是想求救。一个士兵抽出细身的剑,刺穿了他的喉咙。 鲜血随着剑的抽离喷射而出,男人向前倒在地上。 我聚精会神地看着这预料之外的死亡的过程。 “基法!”该隐高声喊着,他的声音中包含着怒气。 “真是太失礼了……让您瞧见不快的东西了。” 很有穿透力的声音响彻在走廊里。银盔的士兵们立刻靠着墙站好,像摆设般一动不动。 一个青年男子出现在门的阴影里,看起来像是有点神经质的样子。年纪和该隐相仿,但似乎要稍稍年轻些,穿得很华贵,完全是贵族的模样。 暗金色的头发一丝不苟地向后拢,细长锐利的鸢色眼睛,高挺的鼻梁,薄薄的嘴唇。五官很标致,但那表情却给人以极端冷酷无情的印象。 他看起来心情甚好,不时快活地看几眼地上还淌着血的死人。 该隐直视那个青年。 “我再三说过,禁止对士兵动用私刑。为何还要做这么残忍的事?” 基法用回报他以挑衅的微笑:“我也反复解释过很多次了、该隐。这是很有必要的。” “哪里有这种必要性?” “对我的骑士团来说是的。很感谢您的忠告,不过这也是为了能让他们严守军规。希望您能理解,我有自己的一套办法。” “你的意思是叫我闭嘴么。” “说明白一些,就是这样吧。” 彬彬有礼的口吻,流露出的却是傲慢无礼的态度,连一向沉着的该隐都被他搅乱了步调。这个叫基法的青年无疑有着灵活的头脑吧。 我想着这些,不知所措地望着那相持不下的那两个人。 “你们二位就在这种地方吵架么?”背后传来了纤细柔软的声音:“让那边那位小朋友困扰了哟。” 我转身一看,一个倚着墙双手抱胸的青年正冲着这边笑。身材纤瘦高挑,衬衫加长裤的朴素衣着,却浑身散发着一种属于上流阶级的味道。他有着像流动的绢丝般稍带紫色的银发,以及淡水色的双眸。他的美貌如同在薄暮中飞舞着降落下来的蜉蝣,透明而虚幻。 “哎呀呀……真是个可爱的洋娃娃呢。是从哪儿捡来的?”青年歪着头端详我,带着梦一般的表情。 “他是我带来的新同伴、尤金。名叫修纳。”该隐恢复了平静的声音,向青年答道。 “同伴……?”笑容从这个叫尤金的青年脸上消失了,“那位大人知道这件事么?” “还没有,之后我会去报告的。这孩子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一定会让他高兴的。” “先斩后奏稍稍有些不妥当呢、该隐。”尤金歌声一般的语调中夹杂着利刺。 “我没有这么打算。” “是这样么……不过被带来这种地方,又突然见到死人的情形,一定很想回家吧,修纳?”他向我流露出的笑容既温柔又可怕。 “人的死亡不可怕……因为我大概、有杀人嗜好症。” “修纳!”该隐低声呵斥我。 “哦哟哟,真是了不得……!”基法在我身后咯咯地笑个不停。 “对不起,该隐。”我看着地板说道。 “但是、早晚也该认识到的……我来这里,就是为了大量地杀人的对么?我是这么理解自己的立场的。” “哈、哈哈!长得这么可爱,居然说得出这种话。还真派得上点用场吧!” 基法兴奋地拍手叫好,和沉默不语的该隐形成鲜明的对照。 然后,尤金出神地微笑着,那迷离的表情很独特。 “原来如此……我完全明白了。不过请不要把这么可怕的娃娃放在我的房间里呢。” 他向着我伸出他那白皙纤细的手指。 “欢迎你、修纳。我带你去食堂吧。” 但是我并没有拉住他的手。 他端详了一下我的表情,默默地回过身去了。 该隐转身对基法说:“之后该怎么处理……你也很清楚吧。至少好好为他料理后事。” “不用您多费心!”带着点无奈,基法发出一连串压低了的笑声。 4.生与死 食堂的大餐桌边上围坐着的,包括我在内一共有六个人。 我这才知道,先前遇见的这些人全部都是这支佣兵团里地位最高的骑士团长们。 该隐和基法同为参谋,但很显然,这两人之间的关系很糟糕。 尤金、格哈德、乔凡尼则都是队长,统领着几十人到数百人不等的士兵。除了体格魁梧的格哈德,其他两人都有些无法想象。 不过我混在他们当中,才是违和感最大的吧。 吃饭的时候只有格哈德和乔凡尼在嬉笑打闹。其他的三人,都仿佛是另一个世界的居民一般、默默地进餐。 这样一群不合拍的人,能默契无间地一起战斗么?显然不太可能。唯一的,把这些个性强烈的人们联系在一起的,就是该隐几次提起的“那位大人”么……? 突然、我的汤碗被人一把抢走了。 “小鬼!这是你的面包、快吃!” 我的视线落在被扔进碗里的巨大的面包上。 “啊~啊、格哈德就是这么粗暴的……修纳、对吧?原谅他啦、这家伙天生就又粗鲁又没脑子。” 乔凡尼大概有点喝多了,咯咯地笑个不停。 “罗嗦!喂、小鬼、你怎么什么都不吃啊!正在长身体的时候、这样子不要紧么?” “……” 我不习惯吃这么豪华的饭菜。也没有享受美食的意识。没有冷掉的饭菜吃着舒服一点,对于饮食我只有这种程度的想法。 “呵呵……”餐桌对面的尤金含笑说道,“和你们这样的野蛮人在一起,还真是好可怜呢。” “你说什么?”乔凡尼挑起他精致的眉毛,“我倒是想听听你的高论呢、到底我们之间有什么区别?” 尤金抬起头、露出冰冷的目光:“……全部吧。” “我还真是想杀了你呢,尤金。” 看起来,似乎这两位美貌的青年也是相性差到令人绝望的地步。 最后该隐颇为不悦地说:“吃饭的时候吵架做什么,请注意言行。” “该隐、他们又不是小孩子。随便他们去、过一会儿他们就闹够了。” 那个冷酷无情的基法阴笑着,他显然是期待着争执继续升级。 “等等!都给我等一下!偏题了偏题了!我只想知道这小鬼干嘛不肯吃东西!” 醉醺醺的格哈德用他比谁都响的大嗓门嚷嚷起来、制止了事态恶化。 结果所有人的视线都集中到了我身上,就连该隐也默不作声地看着我。他是想考验我,看我怎么化解这个局面吧。 “我……” 回答得不好也许会挨打的,我小心翼翼地选择恰当的措辞。 “格哈德先生……您觉得花儿是为何而开放呢?” “啊?”格哈德皱起浓眉,蓝色的眼睛眨个不停。 与此同时、乔凡尼拍着手爆笑起来:“啊~不行不行!像这~种问题,这个男人绝对答不出来的啦!” “那么、乔凡尼先生……?” “呀、我?是呢……植物开花是为了结出果实,也就是为了子孙繁荣的必要吧?但是这样也太无聊了吧!开出漂亮的花只为了自己高兴吧?” “这种享乐派的观点,真不愧是你呢。” “你给我闭嘴、尤金!那么、这个和那个到底有什么关系呢,小鬼?” “正如乔凡尼先生所言,开花是植物的本能。” 我很不擅说话。觉得眼前一片空白、而自己的意识在很远很远的地方。 “到了开花季节,植物就会开花,接着花瓣零落、播撒种子,最后花儿枯萎了。下一个开花季节到来的时候,从种子中诞生的新的花儿再次绽放、再次飘零……所有的生物都是这样,人类也不例外。从亲代到子代的生命传承是本能所驱,为了繁衍而生存,为了生存而进食。所以进食的必要性应该是毋庸置疑的。” “应该?……你的意思是?”乔凡尼早早地察觉到了我想要说什么。 “嗯……我从很小的时候起就一直试图理解这一点,可最终还是失败了……为何花儿一定要开放?为什么人一定要生存?无穷无尽死与生的轮回的尽头,究竟会有些什么?我无法理解。所以我看不见…无论是活着,还是吃东西,我看不见这些事情的意义。” “这样么……该隐说你很强的理由,我总算明白了。” 乔凡尼手托着脸,用带着怜悯的温和的眼神看着我。 格哈德瞥了他一眼:“我可没看出来……” “没办法啦,因为你很蠢啊。” “你说什么?你这混蛋又……!” “原来如此、确实是个有趣的孩子。该隐、是你带回来的么?”低沉的声音,穿透力极强。 察觉到了空气的异变,大家都僵直了。 餐桌正中,刚才还一直空着的主座坐上了人,是个全身被黑色包裹的青年。 漆黑的头发、覆盖右眼的黑色眼带。 就好象是浓稠的黑夜凝固在那里。 他的左眼就像是散发着某种磁力的色泽鲜艳的翡翠,看到那眼睛就让我战栗不止。带着淡笑的脸尽管年轻而俊美、却有着强烈的、霸者的风貌。 我瞬间就明白了,他无疑就是这些人的首领。 他高高地架着腿,默默抬起右手。 佣人恭敬地将玻璃杯递到他手中,斟上红酒。 “恭迎雷比亚斯大人驾到!”尤金的声音微微颤抖着。他淡色的眼瞳中,原本只有冷漠与倦怠,现在却陡然一变,闪耀着喜悦的光辉。 雷比亚斯……古语中是“纯粹”与“正统”的意思,这是与他本人非常相称的有着强烈而鲜明印象的名字。 他点点头敷衍了一下,便看着该隐:“还有什么事么。” “是。并没有什么特殊的情况。正如您已经知道的,我想推举修纳成为您新的部下。尽管年纪尚小,但是他的资质却是无法估量的。请您允许我授予他骑士团长的地位。” “有你的担保就没什么好废话的了。交给你了,好好调教,期限是一个月。”一说完,黑发青年便立刻别过头去。 他明明浑身都散发着吸引人的魅力,却是有意识地要阻止别人接近自己,这种态度,简直就是他极端厌恶与人有所联系似的。 我也是不会交际的人,因此一看就明白了。 出神地考虑着这些,结果不经意之间,我竟和那绿色的眼睛视线相交。 就像是被猎犬盯上的野兔一样,浑身不自在。 他的脸上浮现出坏笑的表情: “我的脸就这么稀罕么。”口吻很粗暴,却是意外的温暖的声音。 我渐渐被逼到了悬崖边上。 “啊、是……很稀罕!” 在场的全员都惊得直瞪眼,乔凡尼转身面向墙壁,按耐不住纵声大笑起来。 黑衣的青年……雷比亚斯大人也苦笑着站了起来:“该隐、基法。决战就在明后天、然后立刻向希维亚进发,去准备一下。” “是!” 那口吻完全就像是在说着无足轻重的事,但两位参谋却神色紧张地站了起来,目送他的离去。 尤金窝在椅子里,依旧在迷醉地微笑着。 “听见了么,老大刚才说的!” “终于等到决战了!忍了好久了哪!” 听见开战的预告,乔凡尼和格哈德的情绪激昂了起来。 不知何时该隐来到我的身边,小声在我耳边说:“看见了么,雷比亚斯大人。” 我默默地点头。 “你也注意到了吧,雷比亚斯大人的出现毫无预兆。那就是魔导之力,在全宇宙的范围内,我们的首领也是无人能与之匹敌的大魔导士。” “那就是……魔导!”这未知的感觉,使得一阵寒意从我身后涌来。 5.战场 极少有人知道关于魔导的详细情报。人们把它视做是魔法的同义词,认为那是可以让人飞上天空,以及自由地操纵时间和空间的奇怪的术法。 多少有相似的部分,但本质却完全不同。 魔导的实质,是操纵宇宙的构成元素。换句话说,就是人为引起的超自然现象,从理论上讲是完全不可能发生的事,却隐藏着无限的可能性。 传说它的发源可以追溯到太古时代,是平定了这个宇宙的初代皇帝拉吉乌斯创造的。 能操控魔导的人被称为魔导士,他们只把术法传授给弟子,是秘传的术法。也有些魔导士混迹于人群之中,这些人中的大多数都集中在各地的统治者和权贵周围,作为预言家、炼金术士、参谋深居宫中,或者是作为暗杀者奔赴敌国及战场。 雷比亚斯大人是传说的大魔导士维恩的直系弟子,现在已经有了极其强大的力量。这样的人来率领佣兵团冲锋陷阵,怎么看都很不可思议。 作为我的教师,该隐教授给我兵法和魔导的知识,连政治和经济都有涉猎,然而他没有告诉我任何有关雷比亚斯大人的事情。 只有,“我们大家都与那位大人很相似……”这样一句苦涩的话语。 该隐有过怎样的经历,为什么会认为自己像雷比亚斯大人?或许是我所不知道的痛苦往事吧。 第二天黎明,我终于要上战场了。 为我准备好的是纯白的铠甲和配好鞍的白马。 “简直成了真的洋娃娃了呢。”尤金笑吟吟地陈述他的感想。 的确没说错。该隐就在我的身后,我不过是按照他的指示行事罢了。 并且由于我说话声音很轻传不了多远,还要请副官凯拉德大声复述一遍。 在后方观战,其他的部队都打得很漂亮。 在最前线的,果然就是格哈德的蓝色部队和乔凡尼的紫色部队。叫做“海龙”的穿蓝衣的那群人,主要成员都是格哈德海盗时期的部下,非常团结,凝聚力很高。他那个颇具威慑力的妹妹玛利亚也参与了战斗。 乔凡尼的“贵磷”骑士团却出乎我意料地,是一支井然有序的骑兵部队。乔凡尼穿着比其他人更为鲜艳夺目的紫色铠甲,亲自在队伍最前方杀敌。不能被他那女性般的长相蒙蔽了双眼,那是一位婀娜多姿的战神。 我和该隐的弓箭队在这两支部队后方做支援。作为一支专门进行远距离攻击的部队,纵观全局从而做出准确的判断是重要的使命。 身处最后方的雷比亚斯大人在金色铠甲的直属部队保护下看着战况,参谋基法,还有尤金站在他的两边。尤金的部队似乎并不参战。 战斗已经进行了五个小时。用一句话概括,战况非常不利。这场战争的开端是领主一族的内斗,我们所属的反乱军的人数还不到正规军的五分之一。 意料之中的苦战继续着,终于前线的战况越来越岌岌可危。 我们身边尘土飞扬,银色铠甲的骑兵队驱马向前。那是基法的“冰锐”骑士团。我注意到,在那里面,混杂着一些青灰色军装的人。 紧接着我听到后面的动静转过头去,只见雷比亚斯大人单手高高扬起。 他缓慢地放下手,手指指向的方位是敌方阵营。 雷比亚斯大人的眼睛闪耀着可怕的光,仿佛变成了正在燃烧的黄金。 在眼睛中映出的、那光芒是…… 敌阵上空仿佛有生命一般的黑云,猛地向下压去! “就是现在、总攻!”基法锐利的声音响了起来。 士兵们的呐喊声响彻天地,我的马也顺着这个势头向前狂奔而去。 当我回过神来的时候,战斗已经结束了。 到处是废墟、到处都是鲜血—— 我不明白那个时候敌方的阵营发生了什么事情。 到处是死尸、到处都是火焰—— 亲眼见证这么多的死亡,我的心中却依旧没有感慨。 到处都在疯狂、到处都是…… 那就是,魔导! 6.希维亚 当天夜里军队就开始转移了,走了整整两天。 我太过疲劳没法骑马,一直躺在载行李的马车里昏睡。稍微醒过来的时候,就看着漂浮着连绵云朵的蓝天再次入睡,这模糊的记忆掺杂着干草的味道。 到了第二天的下午,我才完全睡醒。玛利亚领着格哈德的部下们给我捎来了饭菜,为照顾我忙里忙外的。他们虽然很粗野,却很喜欢小孩,似乎是因为过惯了集体生活的样子。 我这才头一次镇静下来,观察周遭的情况。 习惯了南征北战的人们一刻不停地向前行军,就连给人以纤弱的第一印象的尤金,也是一脸平静,让我很吃惊。 雷比亚斯大人骑着黑色的骏马,独自一人落在距离部队稍远的后方。全军的首领没有护卫跟着,这没关系么?不过乔凡尼却是一脸的理所当然,说他无论是剑术还是魔导,都是全军最强,根本不用担心。 远远落在后面的孤零零的黑影……那位大人无论与谁同行,无论身处何方,都是这样的孤独吧。 那天深夜,我们越过了国境,从我的故乡梅达莫里亚来到了邻国希维亚,大家就地露营,在这里待命。 雷比亚斯大人则在两位参谋的陪同下,去与下一个雇主交涉,一周后三人回来了。 又是深夜的行军,最终我们到达了位于深山中的一座废弃的古堡。 被高耸的围墙封闭起来的城堡除南面以外,三面都临着悬崖,显然这曾经是一座要塞。把灰尘扫除干净,打开铁窗让空气流通,用木板修补好破损的地方,总算,本已是一座废墟的古堡成了可以让人入住的地方。 我在这里接受了该隐彻底的教育。 距离下一场战斗开始似乎还有些闲暇的时间。这次的任务是去支援反抗领主**的起义军。听说雷比亚斯大人总是和反对派、少数势力或者**军结盟,站在与当权者敌对的阵营。不少士兵觉得这是正义的行为,并以此为荣。但我认为这是不对的。战争没有善恶之分。有的只不过是,像误入蚁狮陷阱的小虫那样死掉而已。 总之,我把兵法的学习理解成是高度的益智游戏,表现出充分的求知欲。我想,这多少能令被一个月期限困扰的该隐宽心一些吧。 其他的骑士团长们……格哈德和乔凡尼有时候在山里训练士兵,有时候打牌豪饮,有时候吵吵架,还是老样子,一点都没变。 基法和尤金几乎都是待在自己的房间里不出来,也不知道他们整天在干些什么。不过看来这两人关系还不错,有时能看见他们一起在露台上喝茶。 围绕在雷比亚斯大人身边的迷团越来越多。 拥有那种移动技能,去哪里都没问题。没人知道他的动向。 但是某个夜里却发生了一件事。 那天夜里,失眠的我正在台灯下看书,前院传来声音,有马车开进来。 我站在窗边向下张望,一个穿斗篷的男人从马车上下来,从那修长挺拔的身型和在月色下闪烁光泽的金发,我认出来了,那是基法。 他伸手去抱身边的大件物品。 在动。是人、是个年轻的女孩子。双手被绑在一起,嘴巴被布团堵着。 基法把无力地抵抗着的女孩打横抱起,走进古堡。 看到这些我丝毫不讶异。照那个基法的为人来看,无论他对那个从附近村庄拐来的女孩做什么事都不奇怪。 我感受到我的身体里充满了无可抗拒的诱惑。 我想看。想要确认会有怎样的死亡来造访那个女孩。 手不由自主地推开房门,我只穿着睡衣就来到了幽暗寒冷的走廊上。 摸索着下了楼梯,循着基法的脚步声朝前走。稳健的脚步声,径直越过他的卧室。 绕过一个转角,登上了错层楼梯,他要去的地方是……为城主配备的独立空间,那是雷比亚斯大人的房间。 他慎重地敲门。 “我把人带来了。” 过了一会儿,门慢慢地打开了。 橙色的灯光倾泻出来。 基法抱着女孩走进房间。 我躲在巨大的烛台后面摒住了呼吸。 门合上后,里面立刻传来了女孩短促的悲鸣。 声音突然消失了,黑暗中充斥着如浓稠液体般的沉默。 在那之后,过了非常漫长的一段时间。我正想着屋子里为何没有一点动静的时候,门重重地被推开了。 “雷比亚斯大人!” 基法倒退着出了房间。 “看见没有,完全失败了。快把那丫头带走!” 从雷比亚斯大人那低沉的声音中,可以感觉到他强烈的责备和痛苦。 基法面色铁青地把怀里的女孩扔在地上。 “十分抱歉……果然用卑贱丫头的血是无法复活艾莉斯小姐的。但是下次、下次一定……!” “不用解释了。今晚就把这丫头送回家。” “何必像您说的这么麻烦,交给我来善后吧。” “不准你杀了她……基法,你想违背我的命令么。” “不、不敢!” 基法深深地鞠了一躬,大概是在表示他的忠诚。门在他面前重重地关上了。 他抱着女孩离开之后,我还是待在原处没法动弹。 女孩的血……艾莉斯小姐……复活……失败。 在那个房间里进行的,恐怕是大型的魔导术吧。雷比亚斯大人的意图是什么。这与组织一支佣兵团奔赴战场之间,是否有着什么关系? 那天夜里所看到的事,我没有对任何人讲起过,就连该隐也一样。 仿佛窥见了比死亡更加深邃的渊谷,它散发出强烈的秘密的气息。 那是任凭时间流逝都不会淡却的,午夜的气息。 7.圣少年 这是大陆上气候最怡人的一个月即将结束的时候。 格哈德正在前院里示范怎么使用海盗的刀子,该隐和我,还有乔凡尼在一旁围观。 “要试试么,这个?”他用与往常不同的锐利目光打量着我,手中的小刀和我的视线齐平。 “眼睛瞄准靶子,笔直地甩手。因为重量刀子自然就飞出去了。” 格哈德示范了一下,噌的一声、刀子刺进了圆形的靶子。 “你试一下。” 我接过刀子,按照他说的做了。 “……啊。” 距离靶子还有一半以上的距离,刀子直直刺入了地面。 格哈德好像完全不介意地笑了起来,露出一口白晃晃的牙齿。 “你要多锻炼手劲!再练习练习,可以飞得更远的……” 就在这时候,城门上的锁打开,一辆马车驶进来了。 是极少去城里的尤金,这次滞留了几天才回来。 “啊……”有人发声了。 有个孩子像小狗一样地黏在优雅的尤金身边。 朴素柔顺的直发,可爱的大眼睛、柔软的嘴唇。仿佛在害怕着什么、又仿佛在期待着什么似地,紧紧拽着尤金的衣裾不放。 “哎~呀?什么时候这里成幼儿园了呀!”乔凡尼有点反应不过来,交替着看我和那位少年。 “尤金……这孩子是?”该隐低声问道。他锐利的视线落在少年身上。 “呵呵……。”梦一样的水色眼睛里仿佛闪烁着光芒。 “和您做了同样的事情呢。这孩子叫卢诺……一定能帮上雷比亚斯大人的忙的。” “说什么胡话!”格哈德嚷道,“这小鬼又是什么天才少年?光有头脑有什么用,上战场还不是身手最重要!” “格哈德、你这话也说得太极端了啦……呐、尤金、这孩子真的派得上用场?”乔凡尼轻笑着款款走近。 一瞧见他,卢诺的眼睛就眨个不停,接着又唐突地大叫起来:“果……果然这里是神明大人的国度啊!” 少年那天真无邪的声音,把我们大家都吓了一跳。 “神明大人的国度?”尤金低头问道。 “嗯、因、因为、我……在教堂里见到尤金的时候,就觉得我遇见了从天、天上来的使者呢。这个高高的城堡里面,住着这、这么多漂亮的人对吧?啊啊、果然大家都是天使呢!” “天使?‘漂亮的人’是指这家伙?”格哈德朝乔凡尼努努嘴,一脸发自内心的鄙视。 “真罗嗦!不要伤害小孩子纯真的感情嘛!”乔凡尼立刻摆出一副清纯无垢的表情。 “啊、……你是、保护神明大人的天上的将军么?” “哎、哎、我?”格哈德吃了一惊,他四下张望确认了周围确实没其他人。 “就是这样呀!因、因为、你看起来好厉害哦!”卢诺笑嘻嘻的自顾自说着。他笑起来真的好可爱。我觉得,其实他才比较像是神国的居民吧。 然后少年径直向我这边跑来。 “你、你也是一样的吧?我在教堂的壁画上见过你哦……在云层上边挥舞宝剑击退恶魔……闪闪发亮、真是好漂亮哦……你金色的头发、还有紫色的眼睛……!” “我不是天使。与你见到的画像没有关系。” 不要用那种充满了期待的纯净的眼睛看着我,我完全无法回应他。因此我只能用尽可能冷淡简洁的语言陈述事实。 “是……是这样么?”少年看起来很困惑,视线又迷惘地四处游走,看来他精神的平衡性有些缺陷。 这时候,基法似乎才从城堡里出来,他颇为头痛地说道:“尤金、瞧瞧您都做了什么……无论怎么看,这小孩都是什么事都做不了吧。” 他讨厌孩子。我也被视作是碍手碍脚的存在,理都懒得理一下。 “基法、瞧瞧您都做了什么。”尤金微笑着把同样的话语还给了他,“有眼光的人,就一定会了解卢诺的价值吧……您认为如何呢、雷比亚斯大人?” 大家顿时倒吸一口冷气。 顺着尤金视线的方向,我看到了雷比亚斯大人。他正从基法身后的城堡正门的楼梯上走下来。 他瞥了卢诺一眼,沉静地点点头。 “天生具备魔导才能的孩子么……尤金、终于找到了哪。” “是的!”听了雷比亚斯大人的话,尤金看起来由衷地欣喜不已。 与此同时,卢诺也激动起来了。 “啊……啊……!”他的大眼睛睁得不能再大,“哥……哥哥……!果然在这里……在神、神明大人的国度里……!” 落下大滴大滴的眼泪,卢诺向雷比亚斯大人张开了双臂。 正当他想那样奔过去的时候,尤金从后面将他紧紧抱住。 “哥哥!我知道我一定会见到你的……哥哥、哥哥……” “卢诺、那不是你的兄长。他是我们的主人、雷比亚斯大人。”尤金在啜泣不止的少年耳边慢慢地说道。 “雷……比亚斯、大人……?” “你的兄长已经死了,再也没法在这个世界上见到他了。然而、雷比亚斯大人他却这里。你会不会想要侍奉这位大人,成为他的助力呢?” “侍奉……永远、在、在、在一起吗?” “当然是的。” 卢诺止住抽泣,下定了决心:“唔……嗯、……是的!求求您了、让我待在这里。让、让我做什么都好!求求您了……!” 这番话是如此残忍。我再也看不下去了,将视线移向别处。 尤金毫不愧疚地利用了少年对死去的兄长的思慕之情。然后,要教这样年幼无知的小孩子魔导术,将他推向战场。 “雷比亚斯大人、事情正是如此。” “啊……尤金、这孩子就由你来照顾吧。” 雷比亚斯大人转身,在基法的陪同下到马厩那边去了。 “非常感谢您!”尤金恭敬地行了礼、抱起卢诺,温柔地抚摩他的头发。 “真是太好了呢、这样一来,我们就可以一直在一起哟。” “真的?” “是啊、无论发生什么事,我都绝对不会离开你的。” 卢诺的表情,就像是太阳那样闪耀着夺目的光辉。 这是真正纯净透明的笑容。 人的幸福与否和周遭环境并无关系,这是由本人来决定的。……或许,至少对于他来说,他的幸福就存在在这里吧。 其他人也是这样吧。注定会置身于这个团体之中,这就是命运么。那么,我又是如何……? 8.黑衣之影 可爱的卢诺喜欢亲近人,很快他就和大家打成一片了。格哈德和乔凡尼经常陪着他一起玩。之前我一直认为,尤金那个人对除了雷比亚斯大人以外的任何人都是漠不关心的。但是他对卢诺却比亲弟弟还要疼爱,一直待他非常温柔。 然后,就像该隐对我做的那样,尤金会亲手培养卢诺成为骑士团长吧。 雷比亚斯大人亲自辅导卢诺,教他魔导术。然而就算是和小孩子打交道,他也依旧是那副冷漠的态度。不过对于卢诺而言,能稍微和他说上几句话就幸福得不得了。 我独处的时间明显地变长了。这是必然的吧,比起成天说些古怪又尖刻的话的傲慢小孩,大家肯定都会觉得卢诺那样淳朴的孩子要可爱的多吧。 于是,我发现自己心中竟萌生了从未有过的情感,我的心激烈地动摇了。 我想我是羡慕着卢诺的。 我悄悄地许下愿望,希望自己也能变成他那样的孩子。 但卢诺那孩子,却是在天真烂漫地仰慕着我。 “我们两个人真是完全不一样呀!修纳、真、真的好成熟呢!头脑聪明、长得像天使一样漂亮、又这么坚强……我好想、也能和修纳一样啊……” 我并不坚强、也不美丽。不过是从一开始就将一切都放弃掉了而已。 因此我对你有着一些无谓的嫉妒。 你才是那个比任何人都要美丽的人、我很清楚这一点……。 卢诺的房间就在我隔壁,其实就是把西南角的房间从当中隔开分成两间。他常常抱着枕头到我这边来过夜。 每当这个时候,我就会想起凯莉。 她也是像这样,丝毫不会怀疑我,在稻草铺的床上安心地入睡。 我凝息端详他那可爱的睡脸。 可爱的卢诺……这样下去,我会想把你也杀掉的啊。 因此我不得不说。你晚上到我房间里来完全是在给我添麻烦,睡觉是你自己的事情。 我坚持着这一点,这是我唯一能为他做到的。 “但、但是、白天的话、可以一起玩吗?这也、不、不可以吗?” 我败给了他那渴望依赖的眼神。 明明不可以在一起的,可是我还是没死心。 “好吧……等上完课以后,我们两个人就待在一起吧。” 即便是对于我而言,孤独也仍旧是一种煎熬。自从我清晰地意识到它的存在,它就无时无刻不紧紧地跟在我身后。 在希维亚,不断地有小规模的战争发生。 像打游击战一样地发起突袭,数支队伍在夜色的掩护下奔赴战场,又像一阵风似地迅速归来。 对于我来说,这正是将该隐教导我的知识付诸实践的好机会。 操纵士兵就是操纵生与死。 阵亡者的数目,与战争胜负与否之间,并不绝对是一致的。 我很重视平衡性。计算出恰当的“死”的数量,来作为钓取胜利的饵食,投入名为“战争”的怪物鱼的口中。何时收线也是重要的环节。 看来我的做法似乎还是很合理的。 该隐的弓箭队不知不觉地成了我的专属部队,不知是谁出于何种目的将它命名为“堕天”骑士团。 身穿纯白耀目的铠甲张开弓,精准地将死亡赐予敌人,简直就如同堕天使一般……似乎是这样的含义。此外这也是对于我个人的讽刺性质的称呼。 该隐手中还有少量的精英分子,这是他的部队“冠暗”。与基法的“冰锐”一样,这是作为参谋的他在危急时刻作为心腹调用的直属部队。 与此同时,尤金也从雷比亚斯大人身边离开,去为卢诺创建新的部队。虽然还没有明确成型,但那似乎会是一支集结一批优秀术士的魔导军团。 卢诺害怕战争和杀戮,但是为了能切实地帮上雷比亚斯大人的忙,他一直在努力着。尤金也在以深刻的关爱支援着他。 就这样,我和卢诺两个人不再被其他人无视了,这意味着我们大概被认可是骑士团长了吧,直到不知何时会来临的巨大考验到来之前。 我们来到这座古堡一个半月之后,异变发生了。 那时候,我和该隐在一楼西侧的图书室里,展开地图核证数日前的战况。 伴随着“轰”的一声巨响,地面震动起来。 接着,石块接连不断地崩落,砸在地上发出沉重的声响。 该隐蹲下来,把我搂在怀里用整个身体庇护我。长长的银发轻触我的脸颊。这是我头一次被人像这样奋不顾身地保护着。很奇妙的感觉。 很快,近卫兵就赶到了,粗略地汇报了一遍事情经过。该隐嘱咐士兵们照顾好我,就匆匆地离开了。 城堡遭到了突如其来的袭击。 大概是敌对势力的保王派做的吧……但是,这种手法非同一般。 在魔导的火焰远程攻击下,城堡的东面遭到了重创。 幸而发生在白天,待在城堡里的人并不多,火灾的损失也被控制在了最小的范围内。格哈德的部队四处奔波忙碌着,担负起救援和抢修的任务。这种时候,他们这一群人非常地可靠。 为防万一,骑士团长们暂时分散到深山里去避难,不过对方看来没打算做第二次攻击。天黑以后,我们回到了城堡。 可是,究竟是谁?为了什么目的……? 尽管是敌对势力,可是特地使用高级的魔导术,就是为了攻击一支佣兵团的驻地么?况且,似乎敌人能正确地把握雷比亚斯大人身处何方。 为了防止被魔导探测到,雷比亚斯大人明明布下了强力的结界……是结界被人破坏了?还是用别的方式查知到我们的居所? 无论如何、这样的事态是前所未有的。 两位参谋不知交谈了几次。那两人面色青白的模样,使得不安像滴入水中的黑色染料,在我们之间扩散开来。 “太好了呢,礼拜堂没被弄坏掉。” 我和卢诺来到了城堡里的礼拜堂中。 城堡荒弃已久,礼拜堂的内部也早就腐朽发黑,散发着阵阵的霉味。 不过卢诺对这些毫不介意,他正向着祭坛上的神像虔诚地祈祷着。 卢诺非常喜欢礼拜堂。在家乡的时候,他就一直去村里的教堂许下愿望,想与死去的哥哥见面。他不断地祈祷着,愿以自己被招至天国,来换回哥哥的生命。 也许现在,他正为自己被指引着与雷比亚斯大人相遇而感激神明吧。……我站在他的身后,望着脏兮兮的的天花板和雕花柱子,阳光从高处的小窗里照射下来。 既然礼拜堂平安无事,那么对面紧挨着的雷比亚斯大人的房间也应该没事吧。 我注意到了,那间让我窥见了无法说出口的秘密的房间,让我有着不可思议的安心的感觉。 雷比亚斯大人果真是这个佣兵团里不可或缺的存在。如果这个团体不复存在了,毋庸说活着的意义,我会连活过今天的意向都会丧失掉的吧。 正如与该隐约定的那样,在这里我被注入了生命的动力,因此我不得不去追求些什么。 “那个呀……修纳、这、这幅画是什么?”卢诺做完了祷告,指给我看墙上隐约残存的壁画。 “啊、那幅画描绘了神明创造的奇迹。平定了这个宇宙的初代皇帝,也就是降临到这片土地上的我们的神、拉吉乌斯,用他强大的魔导力量让山喷出火焰……是这个场景呢。” “那个故事,我、我知道的!小的时候、妈妈讲给我听过!” “这里画着皇帝的五位儿子呢。” “嗯。” “据说现在的皇帝,就是这位第四皇子的后代。当然,这不过是个传说而已,也许现实并非如此。” “这个人是神的孩子……他的子孙就是皇帝陛下吗?” “是的。” “那、那样的话、皇帝陛下也是神、是神的子孙对吗?” “也许就是那样吧。” “错了。” 与诅咒般的声音一同出现的,是漆黑的身影。 出鞘的剑,刺向了卢诺正在看着的壁画。 “哇啊!啊……雷、雷比亚斯、大人……?” 剑尖刺在初代皇帝的四皇子的脸上。墙板哗哗地崩落下来。 雷比亚斯大人的脸上露出的,是从未有过的恐怖表情。 “皇帝是神?开什么玩笑!那混蛋不过是个人类。而且他那第四个儿子,毫无预兆地夺走了属于兄长们的皇位。这一族,不过是篡权者的家系罢了……!” 激烈的愤怒与憎恶。是什么东西刺激到了这位大人?我茫然不知所措。 卢诺突然哭了起来。 “雷比亚斯大人……雷比亚斯大人的右眼在发光……好可怕啊……!” 雷比亚斯大人脸色陡然一变,从眼带上遮住了右眼。 “雷……雷比亚斯大人……眼睛……金……” “说啊!” 仿佛是地底吹来的风一般的声音。绿色的眼睛闪耀着金属般的光芒。 “说了的话、我立马杀了你,混蛋。” 一阵寒意侵袭而来。这位大人、会像他说的那样毫不犹豫地下手的。 雷比亚斯大人要杀掉卢诺……? 但是,卢诺颤抖不已、再也说不出话来了。 雷比亚斯大人一语不发地转过身去,向通往起居室的大堂深处走去。 卢诺一直哭泣不止,因为害怕就此被雷比亚斯大人厌弃,他的情绪错乱了。 尤金片刻不离地在一旁安抚他,终于才让他平静下来。 那天夜里,我也因为要调整激动的情绪无法入睡。 烈风中,铁窗发出咯哒咯哒的声响。 心中一阵异样的悸动,我走到窗边。 “吱呀”一声,推开了铁窗。 我在那里看到了不敢置信的东西。 城堡一角……卢诺卧室的窗户下面,突起的风化了的雕塑上面,有个人站在那里。 全身被黑衣包裹的高大男子。 风吹得那漆黑的斗篷高高飘扬,但那个男人却仿佛没有重量一样地,若无其事地仰望夜空。宽大的帽檐下边,漆黑的长卷发狂乱地舞动着。 就在那时候,他那对发光的眼睛注意到了我、他在笑! 男人纵身一跃,消失在了笔直陡峭的悬崖下。 为什么……?从这么高的地方跳下去不可能活命的。 盯着下面的幽暗,稍稍让眼睛适应了一下,再次把目光投向隔壁房间半开的铁窗。我这才想起了卢诺。 “卢诺!” 我朝隔壁的房间奔去,脑子里一片空白,推开门冲了进去。 卢诺躺在自己的床上,睡得很香。 风从铁窗的缝隙中吹进来。外面是满天的星斗。一派祥和的景象。 我浑身无力地瘫坐在床边的地板上。 我从心底里祈祷,刚才所见到只是一场噩梦……。 9.开花 第二天一清早,我立刻就去向两位参谋报告了见到黑影的事。 和料想的一样,基法轻蔑地哼笑着说“不会是做梦看见的吧?”,该隐则马上严肃起来,说“把警备叫来问话”。 可是当时负责巡逻的警备员都没有看见奇怪的人影。 遭袭以后,城堡的防御措施大大地升级了。只有我一人看见,窗户外面,坠落到城堡下面去的人影……。 是的,坠落下去了。和之前出现的异变一样,与其说是事件,更不如说这是个谜团,无从查起。我与周围的人们都是什么也做不到。 很快、在此地的最终决战即将来临。 在城堡再次遭袭之前,必须转移到新的根据地去。因此总攻的时间比预定的来得更早。 目标是领主住的城堡。 蓝与紫的先锋部队趁着夜色向中途关卡发起突袭、为起义军部队开路。 黎明前,当我们这些后续部队与雷比亚斯大人的直属部队抵达的时候,城堡应该算是被包围了吧。 “应该算是”,这是由于起义军的人数实在是很少,因此包围圈可以算是很薄弱的。只要敌人的援军赶到,就可以轻而易举地从防御薄弱的部分突破。 必须尽早攻陷城堡。 可是领主那边有着长年与起义军对抗的经验。不但防御无懈可击,从城堡里射出的箭与炮弹的威力也不可小窥。我让弓箭队尽可能地近距离狙击城墙上的士兵,但仍是收效甚微。其他的部队也一样找不到突破口。 已经到了正午时分。 没时间犹豫了。终于雷比亚斯大人站了起来。 “请您等一下。”纤细柔软的声线响了起来。 身着银地蓝花的单衣的尤金。双手似乎很用力地搂住卢诺的肩膀。 “请您亲眼见证他的队伍打开突破口的那一刻吧。没问题吧,卢诺?” 雷比亚斯大人那绿色的眼睛冷冷地看着他。 卢诺用力点点头,满脸都是决心拼命的神色。 “我用雷、雷比亚斯大人教给我的雷击术,把城、城门……城门……” 雷比亚斯大人的目光笔直向前。他的视线前方,屹立着阻挠了我们的坚固的石城。 “做吧。”雷比亚斯大人只说了这么几个字。 “万分感激!” 尤金拉着卢诺的手回到了在最后方待命的队伍里,那是一支身穿黑衣的魔导部队。 卢诺也是一样穿着系了饰带的黑色罩衣,里面是深琥珀色的长袍。 “来吧、用魔导开拓前路的时刻来临了。将力量集中到卢诺身上吧!”交织着紧张与兴奋,尤金的声音微微地颤抖着。 三十人左右的魔导士们、都闭上眼睛,双手握在一起,各自进入冥想状态。 不知为何我心里觉得很不安,完全镇静不下来。 摇摇晃晃站立不稳的时候,被人一把扶住。一回头,该隐站在那儿。 “你也能感受到魔导的气息么……”该隐的表情还是一如既往地坚定,却在无意之中脸色变得青白。 “说不上能感受到,……只是觉得有点不舒服……” “我能感受到,但不能使用这种力量,真是万幸。” ……为什么他会认为这是幸运的。像该隐这样的智者要是能操纵魔导的话,什么愿望都能实现吧。 不过我的思考被卢诺的举动打断了。 他一个人站在魔导部队的最前方,闭着眼睛张开双臂,身体剧烈地颤抖着,但是他没有哭泣。 我明白的、卢诺。你是为了赢得雷比亚斯大人的信赖、为了他微笑着对你说一句“做得好”,你如此地努力,仅仅是为了这个愿望。 可怜又可爱的卢诺啊。 那我就在那之前杀了你吧。 在对你而言,有谁变得比我更重要之前,在那样的事态发生以前……。 卢诺结束了他澄清的高声咏唱。 顷刻间天空变得黯淡。 薄纱一般的幻色雷云覆盖了天空。 枝型闪电划过天际。 强大的力量在身后剧烈地膨胀着,让我觉得毛骨悚然。 巨大的光柱、笔直向下击中了城堡。 震耳欲聋的轰鸣声,刺眼的白光,那一瞬间我什么都不知道了……! 睁开眼睛一看,白色的烟雾萦绕在城堡周围。 烟幕慢慢地分开向左右两边散去。 幻之云也消失了。 城堡的正中央出现一道巨大的裂纹,已经是半毁的状态。 面向我们这边的城墙几乎完全坍塌。 所有人都无声地凝视着这惨烈的现场。 只有雷比亚斯大人,面无表情地转过身,朝卢诺说了句“很好”。 虚脱地倒在地上的卢诺抬起满面泪痕的脸庞、茫然地望着雷比亚斯大人。 望着那张似笑非笑的脸。 雷比亚斯大人就那样径直向前走去。 “开始总攻了。” “是!”基法应声。该隐也回到了参谋的位置上。 起义军的先锋部队,已经向城堡展开了攻击。 战斗的喧嚣再次响起。 “你在做什么?快上。” 我惊恐地抬起头。 雷比亚斯大人看着我的眼睛,发出夺目的光辉。 “快去,去杀人。为了我。” 为了雷比亚斯大人。 这句话、点燃了我心中从未有过的激情。 我是为了这位大人而生的,我要向他献上用这双手夺去的大量的生命。 我用力点点头。 高高抬起手臂,策马奔向城堡。 为了找到我能够容身的场所。 第三话 沙漠盛开之花 1.从死亡开始的故事 那一天、拉古纳王宫从早上起就很喧闹。 似乎是死了个年轻的侍妾。 那名女子叫做艾莉斯。 “老师,你知道么?”课间休息的时候,十三岁的萨琳娜提起了这个话题。 “不,我不知道那个人的事。”该隐摇了摇齐肩的银发,将头转向一边。 萨琳娜的这位家庭教师仅仅比她年长六岁,却并未因此成为能陪她一起玩的朋友。充其量不过是,现在的他不像在上课时那么严肃罢了。 “皇帝陛下很中意艾莉斯,想收她做个侧室,她不愿意,居然在昨天晚上从西塔上跳下去自杀了。而且她还是雷比亚斯大人的女朋友,真是太可怜了!”萨琳娜瞪着她蓝色的大眼睛,淘气地模仿着母亲的口吻说道。 她的父亲是皇帝身边的近卫队大将军。在这样的家庭里得到的情报,可信性是很高的。 该隐的表情阴郁了起来,他觉得这真是个叫人讨厌的话题。 以前听见过同样的话。不对,应该说是,无论在哪里人们都会这么说。 可怜女子的境遇,一时之间成为人们谈论的话题,很快就被遗忘了。 但是,果然还是很在意那个与过去的自己有着同样遭遇的,叫做雷比亚斯的青年。 不久以前,该隐才作为萨琳娜的家庭教师被招进王宫内的这所公馆。 大大小小的贵族和特权阶层,集中居住在以王宫为中心的王城里。 位于王城一角的森林中林立着王族们的宫殿,仿佛在高处俯视其他人。之前毫不关心那些住在里面的身份高贵的人,所以不清楚具体的事。 他决定暂时把教师的威严搁置在一旁。 接下来的课堂时间上,就变成该隐在听他这位消息灵通的学生的热心讲义了。 雷比亚斯是皇帝的侄子,王室的成员。 今年刚满十八岁。 尽管他有着正统的血脉,却没有继承权。 因为他是废皇子。 再准确点说,他的父亲是。 这位父亲在身为皇太子的时候就非常失态,终日弃王都于不顾,在主星阿尔弥斯和其辖区内的其他行星上游手好闲。最后,他的弟弟,也就是现在的皇帝强迫他禅让了皇位。 这其实是王都所有的贵族和人民的意志。现任皇帝盛大隆重的即位庆典的背后,是他的兄长的凄凉处境。 这些事情该隐也知道。 皇帝的哥哥成了废皇子,但还是被允许和他的妻子一起住在王宫里。 对于皇帝来说、把无能的兄长豢养在身边无疑是件很享受的事。 然后,雷比亚斯-拉古纳-艾尔维斯就是这位皇帝的哥哥的独生子。 萨琳娜滔滔不绝地说着。 雷比亚斯大人痛恨自己不幸的遭遇,终日流连于平民区的小酒馆里,有时还打架滋事,回来的时候全身上下都是破破烂烂的。 这种小混混的品行,使得他比他的父亲还要不受人待见,没人愿意与他有来往。 就连热恋中的女友艾莉斯的死,都让他无动于衷。今天早上照样若无其事地不知去哪里打发时间去了。 是不是因为她不过是个身份低微的女佣,就算被皇帝强占,为了他自杀身亡,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对他这种态度,王宫里的女性都是愤慨不已。 该隐觉得有什么东西郁结在心口,连呼吸都变得困难了。 离开了萨琳娜的学习室,他来到了罕有人踏足的夏离宫。 该隐伫立在朴素的白色离宫正前方,依靠着冰冷的石质扶手,眺望被抹上一层灰色的冬季枯败的风景。 无论时间过去多久,死去女子的容影却丝毫没有淡却。 心中阵阵锥痛、依然流着血。 无论流过多少岁月,始终无法重新振作。 让心死去才能够保留住清醒的神智,他觉得现在的自己,像是一台空虚的机械。 “雷比亚斯大人!”身后响起一个男人的声音。 该隐震惊地回过头去。 一个年轻男子正沿着小道,从离宫的背面向这边走来。 那是个身材高大的青年,有一头发梢打了薄的黑发,穿着一身朴素但做工精良的枯草色便服,搭配茶色的披风和革制的靴子。 男青年停住脚步,他的身后,一个矮胖的中年男子奔跑着跟了上来。 “呼—、我到处在找您呢、雷比亚斯大人!”男人上气不接下气地呼喊。一张圆脸上满是汗水,肩膀剧烈地上下起伏着。 (雷比亚斯……这个青年就是废皇子……!) 惊讶之余,该隐重新审视这位青年。 本来在他的想象中,那应该是个如同羽毛褪尽了光彩的笼鸟一般的疲倦的年轻人。 但实际上,他却有着如刀锋般锐利的气质。 矫健的身姿,与其说是贵族,反倒更像是位青年军官,端正的容貌有着王者的气质。 但是他阴沉而危险的表情,却无疑让他显得很老成。 深茶色头发的男人,战战兢兢地向沉默不语的雷比亚斯靠近:“听说您去城里了,但果然还是没出王宫呢。啊、不、这只是我的直觉!说起来、您到这里来做什么?” 听到这种随便的问法,青年流露出了冰冷的目光:“没什么事。” 毫无感情的声音。 但是男人毫不介意,仍旧保持满脸堆笑的表情。这个人穿得很华贵,却没什么气质,该隐猜测他大约是个御用商人。 “艾莉斯的事情我也听说了、请您别难过!真不知道皇帝陛下怎么会看上她的……啊、不不、那么好的女孩,真是太可惜了!”男人悄悄地观察对方的表情变化,迅速地改变了口吻,“雷比亚斯大人,我马尔克啊,永远都站在您这边。……这样下去也不是个办法、您说是不是?” 把青年的沉默当成了肯定的回答、男人自管自继续说着:“本来这一切都应该是属于您的,您才是正统的皇子啊。您想要夺回来也是合情合理的。啊啊,如果能帮的上忙的话……” 他突然意识到雷比亚斯正凝视着前方,这才住了口。 那视线的前方,正是该隐。 见到雷比亚斯的眼睛的那一刻,该隐就完全被其捕捉了。 右眼,是象征皇族身份的金色。 左眼,是暗示不幸命运的鲜艳的翠绿色。 双眼都像是加工过的玻璃玉石一样透着底光。 在那深处究竟藏着怎样的情感呢。 长久地望着,就觉得眼睛被光的残片刺伤了一般。 剧烈的晕眩向该隐席卷而来,让他几乎无法站稳。 恶寒与幻惑,光辉与黑暗,同时侵占了他的心灵。 是的,他记得这种感觉——。 “你、你是什么人——!” 听见有人高声怒吼,该隐才总算回过神来。 名叫马尔克的男人躲在皇子的身后恐吓该隐:“你听见了多少,快说!” 该隐坦然自若地走近那两人,行了礼,说:“初次见面、我是一名教师,负责教导克兰特将军家的大小姐。” “克兰特!”听到近卫大将军的名字,马尔克瞪圆了眼睛,几乎都快要掉出眼眶了。 雷比亚斯稍稍眯起异色的双眼:“你叫什么名字?” “该隐。” “……你有一双不可思议的眼睛哪。说是活人的眼睛,实在太过安静;要说是死者的眼睛,却又在眺望远方。” 从雷比亚斯的口吻来看,这仿佛是个站在生死攸关的悬崖边上的人。 该隐真切地感受到自己正身处这个青年深切的悲哀的旋涡之中。 “雷比亚斯大人。”既然如此,有一些话,该隐不得不说,“您不能变成像我这样,请您无论如何、要活下去。” 果然雷比亚斯并没有接口。 但是,越走近看就越像宝石般光彩夺目的眼睛,已牢牢禁锢了该隐。 “呸、什么莫名其妙的话!要说话的话,至少要让人听得明白!”马尔克咆哮着,眼里却露出怯懦的神色。 “还有一句忠告……”该隐转过身去,背对两人,“不要让这种人待在您身边。那么、告辞了。” 然后,他丝毫不理会恼羞成怒的男人的叫喊声,快步离开了这里。 “那、那家伙、杀了他吧、会走漏风声的!交给我去办就好了、呼、呼、呼……”马尔克嚷嚷着,满脸都是汗。 “美丽的金色的精神波。” 留意到雷比亚斯的脸上凝固着微笑,他顿时不作声了。 “评判一个人不能看外表、么……真美呢。” 他的视线依然追逐着渐渐远去的该隐的身姿。 这并不是快乐的笑容。 然而,就像是浸润在灰色之中的季节里,有幼芽破土而出一般,隐藏着某种预感的变化,像阳光一样地包围了雷比亚斯的身体。 2.邂逅 回公馆按时吃了午饭之后,该隐去了位于王宫内的图书馆。 气势宏伟的走廊两边挂满了巨幅的地图和绘画作品。 “该隐?” 突然被人叫了名字,他停下了脚步。 以鲜艳的绯红色幔帘为背景,一个高个子的少年朝他走来。 合身的深绿色礼服,微卷的暗金色头发用蝴蝶结扎成一束垂在脑后。雪白细腻的肌肤,像人偶一样标致细巧的容貌。 少年朝着该隐露出了温和的微笑。 但他的眼中却闪烁着冰冷的光,没有丝毫的笑意。 (……危险的人。) 该隐全部的感官都警铃大作。 这个少年完全不想掩饰自己残忍的本性。 看出了该隐的不快,他心情极好地迈着舞蹈一般的步伐靠近该隐,用纤细悦耳的声音说道:“雷比亚斯大人吩咐我来调查你的事情……还真是个了不得的人才呢。” 天哪,该隐默默地想,为什么围绕在雷比亚斯皇子身边的,尽是些这么阴毒的人呢?他很想扶额。 少年的脸上挂着虚假的笑容,抬眼望着比他高半头的该隐:“雷比亚斯大人很中意你啊。不过像你这么正直的人,可是伺候不了他呢。说句不中听的忠告,你还是趁现在就逃吧。” 异议的话差点脱口而出,但该隐极力克制着:“放心好了,我没有接近雷比亚斯大人的打算。” 诚然那个青年确实有着不可思议的磁场,但无论对方是谁,该隐都不想去深入地接触。 然而少年用一种让人心里发毛的表情咯咯地笑了起来,那完全是把人当成白痴看待的笑容。刻意地做些令人难受的事情这一点上,他简直是个天才。 “看来你还不知道呢。画着王家纹章的马车,现在正向着克兰特将军的府邸驶去呢。” “什么意思?”只有这次,该隐终于再也无法冷静。 “花大价钱把你……买下来、哟。 看到血气涌上了该隐的脸。少年笑得更欢畅了。 就在这时候,有个人影从回廊连接着的几个厅堂的其中一间里走出来。 是个穿着草绿色礼服的金发少年。 “基法!原来你在这里。”他搂住大笑不止的少年的肩膀。 两个人的身高和面容,都是完全地一模一样。 “再不回家的话,就太晚了呢。”少年向基法温柔地微笑着。 显然这是一对孪生兄弟,但是他的表情与基法却截然不同,洋溢着健康的魅力。 “你请便吧,我可不回去!”基法拧起纤细的眉毛,甩开了兄弟的手。 “怎么了,基法……!” “我待会要去雷比亚斯大人的寝宫。我和你可不一样,我是住在王宫里的人种。听明白了么。那种家里只会让我觉得压抑到不行而已。” “但是……母亲大人很伤心啊。” “有你在就不会伤心了。好了、乡下贵族回家的路在那边。” 基法径直指向出口的方向。 这对孪生兄弟,简直就像是金色的太阳与银色的月亮一般。 太阳的少年落寞地垂下肩膀,频频回着头离开了。 可是基法的眼神中却只有憎恶。或许对他而言,有着那样的兄弟的家庭就是个地狱吧。 谁都有幸福地活着的权利。被无情的命运剥夺了这些权利的人们,就会永远地丧失心神。然后,就会变成游魂或者恶魔一般。 该隐明白了为何基法会仰慕雷比亚斯的理由。 少年完全消失在视野以外之后,假面具一般的笑容又回到了基法的脸上。 “哎呀,看来我不得不走了呢。我的忠告也说完了,那么就此告辞吧。” “等一下……基法?” “有何贵干?”鸢色的眼睛,直直地对上该隐那钢色的双眸。 “我想见雷比亚斯大人。能否为我带路?” 敌意凝固在基法的脸上,他耸耸肩膀说道:“哎呀呀,你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事呢。” “不会给你添麻烦的,我会为自己负责。” 少年哼笑着挥了挥手,迈开了步子。 3.真相 雷比亚斯与其双亲的住所地处幽暗的森林之中,是座建造在高台上的阴森古旧的宫殿。 两人乘坐马车从王宫的中心地带来到这里,一路上基法都在颐指气使地指挥车夫。一问才知道他只有十七岁,但看来已经完全学会了王族的那一套作派。 无视门卫的盘问直接进了宫殿,基法傲慢地向着一旁正巧路过的侍女问道:“喂、你。雷比亚斯大人回来了么?” “不清楚,一大早他就到城里去了。”年轻的侍女不耐烦地敷衍了几句,就匆匆走开了。 基法饶有趣味地笑道:“刚才的女人,是因为雷比亚斯大人没给艾莉斯服丧生气了吧。”一边说着,一边自管自上了楼梯。 该隐沉默着跟在他后面。 “……女人还真是的。那位大人是那种会为了个卑贱的女人就伤心的人么。……来、这边请。”他迅速推开门,和该隐一起走了进去。 看起来是间准备室,除了贴墙摆放的桌椅外什么都没有。房门正对着垂着纱质窗帘的大窗户,靠着窗边一看,宫殿的正下方就是森林和悬崖,对面的山谷里有泛着银光的山溪在奔流着。原来王宫里还有这样的地方,该隐之前还不知道。 夕阳即将坠落,天空与森林只余下了一点亮光。 “你信么?”该隐的身后响起了基法饱含着笑意的声音。 “啊?” “方才说的事啊。就是你被人身买卖的事。” “……是胡说的吧?” “肯定是胡说的咯!你是不是把脑子里的智慧都丢掉了啊!”恶魔般的少年猛地扑在桌子上,纵声大笑起来。 为了不让基法更加得意,不能不努力维持平静的表情。该隐狠狠地握紧拳头,几乎都快攥出血来了。 “但是雷比亚斯大人想要你这一点是真的。”少年止住了笑的的脸庞,迅速被嫉妒的假面具覆盖,“这可是头一回……那位大人表示对别人有兴趣。为什么就只对你特别,真是不能理解。” 该隐混乱了。 “给我等一下。雷比亚斯大人想要我……到底是为了什么?” “géming啊、这是毫无疑问的吧!” 基法站了起来,像舒展翅膀一样地张开双臂。 “那位大人,是为了君临宇宙而诞生的。雷比亚斯、正统之人……作为真正的皇位继承人……!”少年的脸颊染着潮红,用高亢的声音说着,“这是复仇!是向那些让那位大人的辉煌人生变得黯淡的家伙们的复仇!向他那懦弱无能的父亲和利欲熏心的母亲!向那些因为异色的双眼而非议他、说他不是纯正王族的蠢货!向那些不尊敬正统之血的不肖之辈!还有最重要的,是要把一切加倍奉还给那个,把皇位建立在那位大人的牺牲之上的篡位者!完成了所有的复仇计划之后,那位大人才会首度恢复他的本来面目!” “不要……!” 该隐捂住了耳朵。 陷阱又打开了。再听下去就会不能脱身的。会被卷进雷比亚斯和这个少年的黑暗世界……! 骤然间,该隐意识到了些什么。 “……等等。基法,究竟雷比亚斯大人的什么地方,如此地吸引着你?” “什么……地方?在最初见到他的身姿的时候,我就全身心被折服了。那可怕的威严,那灼人的光芒……。那位大人不是凡人,他是神。在他的面前,除了匍匐在地之外,我别无选择。” 听了这样的发言,该隐双手搂住基法的肩膀,将他拉到自己跟前来:“基法,你错了……那是魔导的气息!” “魔导?” “我和你一样也能感受到。以前我曾遇见过一名流浪的魔导士,是他告诉了我那是什么。雷比亚斯大人恐怕……是天生就拥有强大的魔导能力的人。” “怎么会……那是……!” “你从雷比亚斯大人身上所感受到的,无疑是支配者的气息。但那并不是那位大人自身的意志,那只是寄宿在他肉体上的东西!他并非像你所期望的那样,是个能够平静地进行冷酷复仇的完美无缺的存在!” 基法的双眼迷茫了起来:“雷比亚斯大人……他明明说好叫我在这里等他的……为什么还不回来……?” “太阳都下山了,希望他平安无事……”该隐也是一副忧心忡忡的神色。 不管是不是受到魔导影响的缘故,他都不得不承认,自己已经被雷比亚斯的那双眼睛禁锢住了。 窗外的天幕已经变成了紫色。吹来一阵风拂起了窗帘。 两人同时看了对方一眼,一齐跑到了窗前。 “在哪里……雷比亚斯大人!” “啊、在那边的悬崖下!”基法伸手一指。 只见远处下方的岩石上,雷比亚斯正抱着一个大布包向下走去。 “为什么……会在那种地方?” “不知道。总之快去吧!” 紧接着,两人立刻飞奔出了房间。 4.夜 ……滴答。 水滴从黑色的岩石天顶上落下来。 ……滴答。 雷比亚斯小时候,经常躲在这个洞窟里哭泣。 现在,他在死去的艾莉斯边上,却是哭都没法哭出来。 潜入礼拜堂把她带出来。一直拼命地克制着,终于超过了极限彻底崩溃了。 ……滴答。 慢慢掀开包裹冰冷身体的布。她的容颜就像是熟睡般地沉静。 ……滴答。 水滴,从雷比亚斯头顶上方落下,无声地湿润了她的脸颊。 (我喜欢你,雷比亚斯……从最初相遇开始,以后也是,永远……!) 只要有艾莉斯在就可以了。 不需要其他任何人。 在这里,就像这样,两个人永远在一起。 复数的水音响了起来。 雷比亚斯抬起头。 两束灯光摇曳着向这边靠近。 “你们……!” 金色的眼睛在幽暗之中闪烁着锐利的光芒。他看不见那两个年轻人,但是却能捕捉到灵魂的存在感。 与此同时,确认了雷比亚斯平安无事,该隐和基法安心了下来。 “待在这里会感冒的。我们是前来接您回去的。” 拥有黄金的精神波的该隐,伸出了手。 “不识风情…连最后的道别都不能稍微长一会儿么。” “真是万分抱歉!” 拥有白银的精神波的基法,紧张地说道。 把遗体包好抱在怀里,雷比亚斯立起身来。 “雷比亚斯大人,您要去哪里?” “去安葬她。怎么能交给那些家伙……要让艾莉斯睡在她喜欢的花园里。” 三人步出洞窟。 夜已经很深了,满天的繁星在头顶上闪烁。 艰难地越过险峻的岩山,像空旷舞台一样的大片草地豁然出现在眼前。 虽然现在是一片萧瑟的景象,但一旦到了适宜的季节,就会有绚丽多姿的鲜花竞相在这里绽放。 用枯枝和石块挖出墓穴,让遗体落葬,把土填回原先的位置。时间过去了很久,在这期间没有人说话。凭悼仪式在寂静之中进行。 当一切都结束后,雷比亚斯才缓缓开口道,“今晚,我就离开王宫。” 星空之下的话语,仿佛是庄严的宣誓。 “掌握力量,招募到足够多的士兵之后,我会再回到这里的……为了打败皇帝,把全宇宙都夺到手!”在心爱之人的墓前,他对自己发誓道。 “无论您身在何方,我都会侍奉您左右的,雷比亚斯大人!”基法向前迈出一步,“既然如此,那我就不再打算放弃继承权,我要把家产尽数掌握。要是能帮得上雷比亚斯大人的忙,就是我最大的荣幸。” 基法深深地鞠了一躬,而雷比亚斯点了下头表示回应。 “该隐,那你呢?和我们一起走么,还是留下来?” “我愿意跟随着您。” 在洞窟之中找到雷比亚斯的时候,该隐便下定了决心。 要是他和基法两人没有出现的话,雷比亚斯根本无法离开那里吧。 这一事实,比任何事都更能打动该隐的心。 “雷比亚斯大人、请您听我说。我过去有着和您同样的经历。我的未婚妻被领主强占,落了个白白自断性命的结局。我的心在那个时候就已经死了……可是,我希望您能活下去。我认识到了,让您能活下去,这就是我的使命。我愿意跟随您直到世界的尽头。” 随后,三人回到了雷比亚斯的宫殿收拾完行李,永远地离开了此地。 在夜的幽暗之中,来到了王宫中心地带的广场,就在那时候。 “哟、您撇下我不管还真是过分啊、雷比亚斯大人!”刺耳的嚷声止住了一行人的脚步。马尔克堆满笑的圆脸从廊柱间的暗处出现了。“哎、也请把我也带上吧。我帮了您那么多忙,要是一点回报都不给我的话,就让大商人马尔克之名蒙受耻辱啦!” “你怎么帮过雷比亚斯大人的忙了?” 雷比亚斯拦住基法,自己走上前去:“马尔克,你很清楚我会到这里来么。这也是商人的直觉?” “嘿……嘿嘿。就是这样。” 不祥的预感顿时充斥了该隐的心。 白天、那个男人是在哪里出现的?在夏离宫找到雷比亚斯,然后这次也是同样……这绝非是偶然。 (难道说,有人一直监视着雷比亚斯大人……?) 进入广场之时身后传来越来越强烈的不快的感觉,让他更加确信这一推测。 “基法。”他低声呼唤少年,即使是在夜色中依然能看清他的脸紧张得发青。 “该隐、我好难受……” “你比我更加敏感。魔导的气息是从哪里来的?” 基法从斗篷下伸出颤抖着的手,指着紧挨广场东南角的建筑物。 二楼的露台上凝固着黑色的人影。 “雷比亚斯大人、对方在教堂边上的建筑物里,请您小心!”该隐压低声音提醒道。 雷比亚斯迅速朝那个方向瞥了一眼:“啧……马尔克,你从皇帝的魔导士那里买情报了,对么?” “呀?对商人来说,做买卖不是很平常的事么……” “雷比亚斯大人、危险!”基法叫道。 该隐的全身都充满着恶寒的感觉,毛骨悚然。 他拼着命抱住基法躲到暗角里。 像是有巨大的花朵绽放在黑暗中一般地,红莲的火焰舔舐了广场。 雷比亚斯的黑色斗篷像剪影一样在空中飞舞。 剩下的马尔克直接遭到了火焰的袭击,一瞬间就成了个燃烧的火球倒在地上。 “啊啊啊啊啊——”凄厉的惨叫声久久地回荡着。 雷比亚斯一着地就向着发出攻击的方向疾驰过去:“我知道啊。你们的弱点……在下一次咏唱终止之前是没有防备的!” 奔跑中,雷比亚斯抽出短剑,掷了过去。 “咔”的一声,黑影向后倾倒,像是被吸进建筑物一般地消失了。 广场之上到处都燃烧着魔导的火焰。 雷比亚斯回到原处,在马尔克烧焦的尸体周围,扔下自己短剑的剑鞘和包裹里的物品。多少能迷惑一下追兵,但并不能争取到多少时间。 该隐和基法匆匆奔来。 “雷比亚斯大人、您有没有受伤?” “没有。干掉了一个,但是让其他的家伙们都跑了。”雷比亚斯平淡地叙述道。 该隐这才松了口气。 “这就是魔导的力量……真是恐怖的技能。”焦臭味让基法皱眉头,他边环顾广场边嘟囔着。 该隐迟疑了许久,终于开口道:“雷比亚斯大人、您知道么?您也拥有着强大的魔导才能。” 雷比亚斯的脸上,骤然出现了罕见的惊讶的神色:“我有、魔导的……真的?” “是的。我认为在出了王宫之后,您对这份素质稍加磨练就可以了。” “原来如此么。天生具有魔导的……这倒也不错么。” 眼见广场上陆陆续续地有人群朝着广场聚拢过来,基法插话道:“等会儿再细说吧。暂且在我郊外的宅子里躲一下吧。” “好。趁着混乱从西南门脱身。”雷比亚斯点点头,发出了指令。 他从自己的披风的边缘撕下一长条布片,缠绕在头上,遮住金色的右眼。 “从现在开始隐藏王族的身份……直到回来的那一天。” 该隐和基法用力点点头。 在这个时候,或许是因为像是狂岚般的心跳的缘故,在他们的眼前中清晰地映现着熊熊燃烧的宫殿。这是由他们自身引起的壮丽的毁灭的幻影。 “走吧。”雷比亚斯低声说着,三个年轻人动身了。 仿佛溶入了这幽邃的黑夜一般,他们的身影很快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后记 一直在等待的人、终于到来。 今夜就是那一刻。 他同时意味着绝望与欢喜, 在迷梦中就已知晓。 伴随着挣扎一般的悲鸣…… 流着泪,觉醒。 1.最后的机会 肮脏的男人们拥挤在一起,空气浑浊不堪。 桌上的赌博仿佛永无止境地进行着,时间也像是昏睡了一般地悠悠摇曳着。 大行星诺古。 自古以来就是皇帝的直辖地,作为星际之间的要道而繁荣着。 地处中部的尤里尼亚领尽管是个小国,却恰处纵横大陆的大动脉的交叉点。因而它的首都嘉拉迪亚龙蛇混杂,充斥着大量的人员和情报。 在大路与大路的间隙里,必定有像这样充斥着危险的贫民区。 只要是带着大量金钱入住这里的旅馆,不用说是行李,就连性命的安全也无法保证。而像这样的旅馆的地下室里,无一例外地有着兼具赌场功能的酒吧。这里便是其中之一。 有个青年独自一人坐在角落里,背对着簇拥在桌边的人群。 齐肩的黑发,上下一色的黑色衣着。 散发着拒绝他人接近的幽暗气息的背影。 不过现在在青年的身边,却有个妙龄女郎翩翩而至。 像猫儿一样娇媚而轻盈,不发出一点声响。 女子身穿南方的民族服装,色彩鲜艳的丝巾裹在头上,纤细的脖子和手腕上戴着大量的饰品。 “看来这酒很难喝呢。”她手肘支在桌子上,托着面颊微笑着。 她紧紧挨着青年。 很美。 大眼睛里润泽着迷样的光辉,双唇若成熟的果实般红艳。要换了普通的男人,早早就已被这样的微笑勾了魂魄。 然而青年却未不曾看她一眼。只是沉默地把盛着浓浊液体的玻璃杯送到嘴边。 女子凝视着那端正的侧脸。然后,再一次微笑了起来。 “哎、请我喝一杯嘛。” 青年缓缓地转过头来看着女子。这下才能看见他的右眼被黑色的眼带覆盖着。不仅如此,他那极端冷漠的表情,似乎是想将见到的人冻结起来一样。 但是女子却若无其事,她饶有趣味地端详着他的面容。 “行吧。”青年用低沉的声音回答道,他那翠绿色的单眼闪烁着锐利的光芒。 女子看起来欣喜不已,点了杯烈酒一饮而尽。 接着丝毫不介意对方的无动于衷,不断地用甜美的声音向青年说话。似乎是酒吧里司空见惯的风情,实际上却稍稍有些区别。 不知为何,女子向青年提议要赌上一局。 “刚才开始你就一个劲儿地喝闷酒呢。要不要换个心情,稍微找点什么玩玩?讨厌打牌么?要是不懂规则的话,我来教你啦。” 于是两人换了张桌子,拿起了牌。 “等一下……骗人!我不相信……!”正在喊叫着的是那个女子。 看来她原本有着绝对的自信。她撑着桌子探出身体,大眼睛瞪得更大了。 在远处围观的男人们之中,小声的议论像涟漪般扩散开。 而青年依旧面无表情地坐着。 只有那绿色的眼睛,即使在这样缺乏光照的地方,依然像颗闪烁火彩的宝石。 女子站了起来,像是已经接受了现实。 “啊啊,不好意思。你也太厉害了,我就稍微惊讶过头了啦。可是呀,我身边没带这么多的钱……我去上边的房间拿给你好么?” 说得这么爽快,自然是撒谎了。 女子上了二楼的帐房,准备就那样从后门溜走。 一个从没见过的家伙,明明就该是自己赢定了……况且为了彻底保险,还准备好了确保不会输掉的道具……为什么,那家伙会胜过自己呢? 头脑还处在一片混乱当中。与其就这样回家,还不如好好思考一下。 走来走去的时候,身上首饰相互碰撞发出的叮当声,听起来也有些刺心。 在账房门口,她与两名男子擦肩而过。 女子停下脚步摒住呼吸看着他们。 一种强烈的预感涌上心头。 折返回酒吧,果然和猜测的一样,刚才的青年站在刚才两名男子中间。 那两人都是瘦高个儿,和青年的年纪相仿,二十多岁的样子。其中一人,暗金色的头发全整齐地向后梳,满脸都是冷酷的微笑;另一个人,银白色的长发垂在背后,理性的双目之中浮动着虚无的色彩。 黑发青年一转身,正巧与回到此处的女子视线相交。 如同冰冷的翡翠一般的眼瞳之中,包含着看透一切的轻蔑与嘲笑。至少,在女子看来是这样。 青年迈开脚步,那二人随即跟上,从女子的身边走过。 青年瞧都没有瞧她一眼,于是女子上前拖住他的手臂。 “喂、明天……明天继续决胜负吧。我会在这里等你的,求求你了!”她的声音因兴奋而高昂,瞳孔的深处呈现出鲜烈的色彩。 见到这情形,青年终于稍稍露出些许笑意。 翌日,面对对方甩出的纸牌,女子愣住了。 周围的看客比昨天多了不少,但是寂静却笼罩着整个酒吧。 黑发青年,面带着独特的冷淡的笑容站起身来:“你的手段给我添了不少乐子呢。赌注就算是参观费,拿回去吧。” 女子的脸色顿时像纸一样煞白:“这么爽气!这些钱可足够在梅达莫里亚买幢别墅了啊!” 青年仿佛没听到那自嘲的喊叫声似地,从酒吧里离开了。 2.紫焰 他在四楼自己的房间门口的走廊止住了脚步。 那女子不知从哪里抄了近道已经赶在他前面到了,正站在那儿,面色略略发青。 脸上交织着愤怒与兴奋的她,比以往更加地美丽动人。 “昨天我查过你房间的情况了哦。” 青年没有应声。 “预定今晚就出发?我不允许你这么随便逃走!”和之前的声线完全不同。 丝巾和外袍被扔在地上,显露出的,是男青年的身型。 柔软的栗色鬈发凌乱地贴在脸上。 琥珀色的眼睛,因为激昂的感情而折射出紫红色的光芒。 “我叫乔凡尼。在这条街上也算是小有名气了,以后我们就算认识了哦。” 见乔凡尼郑重其事地行了礼,青年苦笑了一下:“真是个不接受教训的家伙呢。没去买别墅还真对不住你了?” “哼、那可远远不够哟。”他从白衬衫的袖子里抽出一把细身的短刀,“你存心放任我出千,可是仍旧能够完胜我。除非用了魔法,否则绝不可能做到的。你不是普通人……说呀、你究竟是什么人?” “我目前……什么都不是。”青年不假思索地回答道。 “那就让我亲身领教吧!”话音刚落,乔凡尼便挥刀斩来。 那是从他那纤细的外貌中完全预料不到的好身手。 然而,刀刃却不曾触及青年一丝一毫。 “什么……?”乔凡尼吃惊地倒吸一口气,他有生以来头一次遭遇这样的事。 他纵身跃起,突刺、劈砍,从所有可能的角度攻击对方。然而,那黑影仿佛没有实体一样,轻巧地躲过他所有的攻势。 最后脚下一个踉跄,乔凡尼跌倒在地。 “啊、可恶!怎么会有这种事……呃!!” 就在这时候,乔凡尼心中的想法,产生了戏剧性的变化。 他调整了一下呼吸让自己冷静下来,突然就笑出声来:“呵……在拼命些什么呀、我?” 一旦笑起来就一发不可收拾。 “啊哈哈哈哈、好奇怪哦、呵呵、哈哈哈哈……!!” 就像是失控了般,他捧腹大笑。 然后乔凡尼想起来了。 像这般放声大笑,真的是很久违了。 像这般地生气……,以及像这般地认真。 他伸出纤长的手指,触碰到了青年的脚,像是要绑住他似地用双手紧紧抱住。 他止住笑抬头望着青年:“终于抓住了!我再也不会离开你了!” “……你说什么?”青年皱起眉头,瞪了乔凡尼一眼。 乔凡尼看出那是疑惑不解的反应,又笑了起来:“啊啊、真开心。真是好开心啊!看来待在你身边的话,就不会再觉得无聊了呢。” 门不知什么时候被推开了,两名男子正站在那儿诧异地盯着趴在地板上的乔凡尼看。 他嬉笑着向他们眨眨眼睛:“讨厌啦。不要用那种表情盯着我看啦。虽说这样子很失礼,可是要不是这么抓着他,这个人就又要逃跑了呢。” 金发的男子仿佛看见了什么脏东西似地皱起了眉头。 另一人,银发的男子,用一种“请下定夺”的眼神望着青年。 “雷比亚斯大人……” 这话没能逃过乔凡尼的耳朵。 “咦、雷比亚斯?真是好听的名字呢。那边的二位呢?”然后动人的微笑绽放在了他的脸上,“我名叫乔凡尼,请多指教。” 走进三人的房间,乔凡尼趣味盎然地四下张望着。 “哼,这根柱子上的伤,是店主追打小偷的时候留下的呢;还有呢,据说店主的朋友不堪忍受疾病的痛苦,在那边的浴室里自杀了。不知道有没留下点血迹?真是间不错的房间呢,多有迫力。”他弯腰坐到了床上,顺手从陶盘里拿了点水果,自说自话地吃起来,仍然在喋喋不休。 房间的主人们,始终如同合紧双壳的扇贝那样地沉默不语。 终于,银发的该隐说道:“请回去吧。这里不是你应该待的地方。” “哎,为什么?” “不要同我们有瓜葛比较好。” 乔凡尼毫不理会这平淡的说明,灿烂地笑了起来:“这是我的台词。不过已经不再是毫无关系的了呢。我决定跟你们一起走。” “这事是由你决定的么?”金发的基法讥讽地说道。 “你可没资格指手画脚的。那个呀、雷比亚斯,我可是很有用的哦。”乔凡尼向拥有决定权的人发起了攻势。 “行吧。”雷比亚斯点点头。 “太好了!那么,我去取个行李,等一下下哦!” 乔凡尼喜出望外地飞奔出了房间。 这意外的展开,让雷比亚斯的两位心腹都讶异地沉默了。 “您这是出于何种考虑?”合上门,该隐确认了雷比亚斯的结界已经张开,转身说道,“让那种人同行,会妨碍我们的计划的。” 雷比亚斯双手抱胸倚在窗边:“你是这样想的么,该隐?” “是的,离开拉古纳王城至今已有六年了。雷比亚斯大人在剑术和魔导上都已经取得了极大的成就。而在此期间,我和基法则一直在筹备资金,募集士兵。终于才走到了现在这一步不是么!在这种关键时刻……” “那个人的身手确实很不错。况且以后士兵的人数继续增加,全都交给你们两个指挥不现实吧。……这样你还觉得他没用么?” “雷比亚斯大人,您在考虑这些么。”该隐很是惊讶。在这条街上久别重逢的雷比亚斯,和昔日比起来简直判若两人。 接受大魔导士维恩的指点,花费数年时间研习魔导术,为了磨练剑技辗转各地。他果然是大有长进,不仅仅是磨练出了一眼看穿真相的敏锐目光,作为领袖的资质亦是显山露水。 “而且,说不定他在另一种意义上也能派点用场。”方才一直沉默着的基法开口道,“他装出副下等人的模样,但那种言谈举止分明就是个贵族。在把尤里尼亚一手掌控之前,留他在身边倒也没什么损失。” 该隐微微皱起眉头。 利用就仅仅是利用而已,随后就毫不怜悯地使之葬身于黑暗。基法这种作风,无论过了多久他都无法视若无睹。 注意到该隐的反应,基法冷笑了几声。 该隐扭过头去,正巧留意到雷比亚斯的视线投向了房门那边。 他快步过去打开门。 乔凡尼站在那儿。 看到该隐哑口无言的样子,他笑得很甜,“我回来了!仔细考虑下来,我没什么行李想带的,现在刚刚回来哦。” 有强力结界的缘故,无须担心刚才的对话会被他在门外偷听到。 只是……这个青年简直撒谎成性啊。该隐在心中将这句话重复了很多遍。 然后他回头想悄悄观察下雷比亚斯的表情,但从他那眺望着明净窗户的侧颜上,什么痕迹都寻不见。 事态并未向着会让基法觉得愉快的方向发展。 加上乔凡尼,一行人离开了旅馆,向着有二百人左右的佣兵团驻扎的郊外村庄走去。 “你是佣兵团的老大呀。人还真是不能光看外表的呀。”乔凡尼说着轻佻的话,向士兵们的野营地走去。 不知向那些男人说了什么话,他被人群包围了起来。 许多的白刃在空中舞动,金属撞击声与欢呼声乘风而来。 不消一杯热茶的功夫,那些士兵就对乔凡尼服服帖帖的了。 青年像美丽的蝴蝶翩翩起舞一般地回到了雷比亚斯他们的身边。 “等等、不觉得用那些家伙有点浪费钱么?完全不行!要换支素质更好的队伍。” 基法面色难看地反问:“就是说你能募集到好的士兵?” 乔凡尼歪着头,眯起眼睛。 “只要有钱的话,呢。在嘉拉迪亚的酒馆里,要多少钱我都能凑出来哦。” “哦?”基法的目光愈发险恶了起来。 “可是呀……”乔凡尼双手叉腰,向野营地的方向望去:“问题是那么多士兵在这里太过醒目了哦。我知道个好地方,带你们去啦。是个废墟化的古城遗址,在那儿根本不用担心有谁会来。” 到了这个绝佳的好时机,他转过身来。 “啊、我还没说过吧?我那个和我断绝了关系的父亲呀,是尤里尼亚领主的弟弟呢。” 一阵凉爽的风掠过。 “要是这件事能帮上忙的话,随你们怎么用都好。这是逃离这种黯淡无色、令人作呕的生活的,最后的机会了。是的,我明白的。你们绝对会带着我,到能令我觉得满足的地方去的呢。……没错吧?” 3.瞬时雨 沿着尤里尼亚领的街道一直南下,就会到达地处沿海地带的盖亚领。 这里有很多传说中古代皇帝们创造出的神迹之地,因此来自其他星系的朝圣者络绎不绝。 人称“神之国盖亚”。 在该隐为雷比亚斯制定的计划之中,直到招募足够多的,能与皇帝抗衡的士兵之前的准备期里,首先要把那些重要的皇帝管辖区,比如军事、经济的重镇各个攻破。 行星诺古拥有交通要道尤里尼亚,皇帝信仰的中心盖亚,以及生产重地梅达莫里亚等诸多要地,因此他选择这里作为他们最初的活动据点。 意外得到了乔凡尼这么个的人才,使得他们在尤里尼亚领的计划在短期内就得以达成。 也就是说,在此地做好周密部署,一旦战争爆发就能切断敌方的补给线,同时我方又能迅速取得支配权。 接下来是盖亚……雷比亚斯要把身为大祭司的领主一手掌控,当他以正统皇帝的名义起兵的时候,就有了坚实的后盾。 把训练士兵的任务交给部下后,他独身一人来到了领主居城附近。 在那里,有新的命运的相会在等待着他。 十八岁生日的这一天,艾米莉娅收到许多礼物。大把大把的花束,手织的蕾丝披肩,洁白无瑕的茶具,两册诗集,以及,闪耀光芒的白金订婚戒指。 大家的祝福让艾米莉娅沉浸在幸福之中。 她的未婚夫尤金比她小一岁,是她青梅竹马的同伴。因为马车事故自小失去双亲的他,被他父亲的朋友,也就是她的父亲所收养。从那时候开始,他们便像家人般一起生活。 虽然这是家长决定的亲事,不过艾米莉娅本身也一直都爱慕温柔美貌的尤金。然后,尤金也同样地爱她。 举目无亲的尤金,时时会流露出寂寞的神色,这一点也很让她心疼。不过现在,在这小型的订婚仪式上,尤金却在艾米莉娅身边幸福地微笑着。 她很满足。从今往后两人携手走过人生,充满了希望和她想都想不完的美梦。 今天晚上一定是难以入眠了呢,艾米莉娅甜蜜地叹息着。 合上门,顷刻间疲劳感便席卷而来。 从表现给别人看的优等生的假象当中解脱出来的尤金,露出了比任何时候都要更为凄惨的,面无表情的模样。 淡水色的眼瞳,视线迷惘地向着窗外漂移。 露台的对面,是生长着杂草与稀疏灌木的土丘。 夜幕中的地平线上还有一线茜色的残阳,以此为背景,一个黑色的人影毫无预兆地浮现在眼前。 突然,闪电般冲击似乎几近要将身体撕裂。 是那种感觉——! 尤金推开窗户,纵身跃下,飞奔而去。 在那里,终于来了。 一直在等待着的人。 一直在恐惧着的人。 ……他终于到来了! 他的精神脱离了现实,进入了梦的世界。 翻过土丘,树林的那一边是宽阔的湖面。此时天色已晚,空气中充斥着寒气,水面呈现出凝重的铅色。 黑色的披风,在若有似无的风中摇曳。 黑发绿眼的青年。正是那个人。 伫立于湖畔的他,就似乎正是在等待着尤金的到来一般。 他已近在触手可及之处,尤金却不知道该向那位青年说些什么。 然而他全身散发出的支配者的气息却已将他压倒,他无法逃出那双眼睛的魔力。不,今生今世,他都无法逃离他的身边。 后来他才知道,那是强大的魔导气息。 “我……我知道您。从很久、很久以前开始。”尤金艰难地,颤抖着诉说道。 黑衣青年的脸上,慢慢地露出了笑容。 “我也知道你。刚到诺古的时候,就一直能听见你呼喊的声音。” “真的么!”至今为止他从未有过的,哪怕是在神明面前都没有感受过的,神圣感汹涌而至。简直就像是,恩惠之雨降落在干燥的荒漠之上。 “我……我一直……”,想说“我一直在等待您的到来”,但尤金却像是浑身冻僵了一般说不出话来。 因为那样就意味着,他要将迄今为止生活的世界,完全地从心里地舍弃掉,取而代之地,在那里放置唯一的玉座。 他踌躇着,迷惑而苦恼。 “尤金!”艾米莉娅的声音将他拉回了现实。 她似乎是拼着命地一路狂奔过来,剧烈地喘息着,从后面紧紧地搂住尤金。 是啊,他想起来了。 可爱又娴淑的艾米莉娅,将尤金视作她不可分割的亲人。况且她的父亲还是权力仅次于领主的大地主,要是尤金继承了他的地位,毫无疑问地能令任何人幸福。 然而这却是以无视他自身的精神为代价的。虚伪的生活,令让他像个死人般地被掩埋……。 尤金恐惧不安地转过身去。 “艾米莉娅。”他用饱含着爱意的声音呼唤着她的名字。 回应他的,是一对纯粹无瑕的蓝眼睛。 然而,那温柔的色彩,却断然无法像那翠绿的光芒那样地扰乱他的心绪。 尤金对无法爱上艾米莉娅的自己绝望了。 “怎么了、尤金……好可怕。” “啊……,没事呢。”从孩童时代起,他便一直用这样刻意做出的笑容安抚她。 “那个,刚才你没在和谁说话吧?”。 听了这话,他回头一看,黑发青年已经不见了踪影。 “不、没有……”他含糊地说着,他知道艾米莉娅在怀疑他是否另结新欢。 对于这种理所当然地把婚约者当成自己的所有物的嫉妒心,他有些不快。 从那一夜起,尤金的梦就开始明确地指示出方向性。 他拒绝了艾米莉娅,瞒过这个家族,用尽了一切方法逃了出来。 视线所及之处,是那个黑发的青年。 他是这么说的。 “如今的你,是失去一半灵魂的存在。你所追寻的另一半,在这里——” 第三天夜里,他终于下定了决心。 如果去追随自身精神渴求着的那个人的话,就必须舍弃作为人的道路。 然而曾一度拥有水的沙漠,再也无法忍受饥渴。 不能让那奇迹般地,盛开在那里的一支鲜花枯萎。 自心底发出的声音,唆使他冲动地打开了门扉。 4.驱向夜的彼方 雷比亚斯已经察知尤金正在向这边走来。 他知道,身为大地主道尔顿的继承人,年轻的尤金早已被周遭的人们所认可。 他们在距离公馆稍远的森林的入口处等待着。 “也就是说……雷比亚斯大人想把有关领主的一切事项全部交给那个人来办么?”基法用讥讽的语调复述着。 “只有一面之缘的人,能这么信任么……根本就没有成功的保证,不是吗?”就连该隐也是持有怀疑的态度。 但是,雷比亚斯淡淡地说道:“当然没什么保证。要是成功的话,就接纳他成为我们当中的一员。要不然,不过就是说明他没有那个资格罢了。” 两人理解了主君残酷的意图,立刻沉默了。 “啊、来啦来啦!是不是那个人呀?”只有乔凡尼没轻没重地大声嚷嚷着。 尤金出了公馆,径直向着雷比亚斯这边步履蹒跚地走来。 雷比亚斯并没有用特殊的方法呼唤他。尤金似乎有着对魔导气息比其他人更为敏感的体质。 他像是个梦游病患者似地,茫然地站在他们面前。 “尤金。你会跟随我么?” “是。” 秀发在夜风中轻轻拂动,他眼神迷离地点点头。 那是深陷在孤独的黑暗之中,渴望得到救赎的悲哀眼神。 有这样的眼睛的人,一定会强烈地被雷比亚斯吸引……连自己也是这样,该隐知道这一点。 “哎呀呀。”乔凡尼立刻玩心大起,展露出了孩子一般的表情,“你好可爱呢,居然对雷比亚斯大人这么执着!” 明明之前从来都不会加上“大人”二字的,该隐在心里嘀咕。 乔凡尼嬉皮笑脸地伸出手准备搂住雷比亚斯的脖子。 雷比亚斯大概是嫌他很烦,使劲地甩开了他伸过来手。 但这已经足够让沉静的愠怒呈现在尤金脸上了,乔凡尼见状,边拍手边大笑起来。 “真搞不懂……”基法叹着气小声咕哝着。 “对不起、就是开个玩笑而已啦!……哎呀?”乔凡尼止住笑,凝视着黑暗,“好像有人过来了呢。” 在所有人的注视之下,艾米莉娅出现了。 “尤金!你要和那些人一起去哪里?” 她裹着蕾丝披肩,在那下面只穿了身睡衣。女性的直觉让她嗅到了此处危险的气息。 “是地主的女儿么……糟糕了。” 在自言自语着的基法面前,一道银光“嗖”地闪过。 雷比亚斯丢给尤金一把短刀。 “做个了断么?”雷比亚斯静静地问道。 尤金慢慢地点头。他的眼瞳之中,萌生出从未有过的生动而欢愉的光彩。 “我已经没有过去了,我会证明给您看的。” 尤金握紧短刀,望着正朝他奔来的他的未婚妻。 “他……真的要下手?”该隐艰难地说道。 “看来会成为出色的同伴呢。”基法面带笑容,满怀期待地看着。 还有雷比亚斯,他像是一座无机质的雕塑般地,与漆黑的夜融为一体。唯独只有他的左眼,像是一团燃烧着的绿色磷火般地发出光芒。 乔凡尼耸耸肩:“真是一群可怕的人呢……但是我,只要开心的话怎样都好啦!怎么说呢,因为夜晚很漫长呢。” 头顶的天空是没有星月的,纯正的黑暗。 他们将要迎接的血色黎明,依然在前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