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嫁给奸臣他不香吗》 第1页 [穿越重生] 《嫁给奸臣他不香吗》作者:狐狸毒唯【完结】 文案: 前世,楚晴岚不顾父亲反对嫁给了郑壹。 郑壹说,待他考取功名,一定让她当上诰命夫人。 郑壹还说,他无法许她荣华富贵,只有一颗真诚的心永不改变。 后来,郑壹考中状元,受新皇器重,迎娶公主,休了家中结髮之妻。 他说,你嫁给我十年,至今没能生下一儿半女,还不讨我母亲喜欢。我休了你,你有什么可不服? 重活一世,楚晴岚绝不会再重蹈覆辙。 你看那恶名昭彰的奸臣谢杳,有钱,有权,有颜,还父母双亡。 嫁给奸臣他不香吗? 谢杳:夫人喜欢皇宫吗?为夫可以试着给你买…… 楚晴岚:不不不不用了真的不用了。 一句话简介:始于财富,陷于柔情 立意:重回过去,珍惜眼前人 内容标籤: 重生 打脸 甜文 爽文 搜索关键字:主角:楚晴岚,谢杳 ┃ 配角: ┃ 其它: ================== 第1章 三月,春风和煦。 今岁春闱之后朝廷添了不少栋樑之才,其中郑壹被点为状元,听闻圣上还有意让他尚主成为驸马。 状元郎郑壹的府上一派祥和,正厅茶桌旁坐着一名衣衫华贵的女子,女子目光落在郑壹的脸上,笑容中满是倾慕之情。 「昔日郑公子以出身寒微推辞,如今公子高中状元,可还愿做本宫的驸马?」 只见郑壹谦和有礼地向她施了一礼,「公主厚爱,岂敢辜负。」 听见他此话,躲藏在屏风后的楚晴岚身形一僵,泪水不自觉夺眶而出,目光深处涌出些许悲愤、还有几分绝望。 她记不清公主是什么时候走的,她只记得郑壹脸色阴沉地走到屏风后,恨恨看着她。 「你来干什么?」 楚晴岚哑然失笑。 她来干什么? 她是郑壹的结髮妻子,当初不顾父亲反对和他私奔,过了整整十年的苦日子。 她曾经也着锦绣裙衫、珠玉簪花,她也曾是京中贵女,也曾是高高在上的侯府大小姐。 她为谁放下身段,从此洗手作羹汤、操持家务、侍奉婆母,他不知道吗? 「这就是你休妻的理由?」楚晴岚惨笑着问。 「与她无关。」郑壹移开眼,沉声说,「你嫁给我十年,至今没能生下一儿半女,还不讨我母亲喜欢。我休了你,你有什么可不服?」 楚晴岚心里一阵刺痛了,这就是她守了十年的男人啊。 沉默了半晌,她终于重拾起多年前的傲骨,轻嗤道:「郑壹,当初是你求着娶我。」 郑壹眼中闪过轻蔑,道:「是,是,如今我便再求你一次,求楚小姐别再来找我,别误了我与公主的前途,可以吗?」 「好,好啊。」楚晴岚从牙缝里挤出了几字,当着他的面从袖中取出了当年的婚书,狠心撕毁后甩到他脸上,随即拂袖离去。 楚晴岚刚出大门,就被一股蛮力掳上了路边的马车,那人拿帕子捂住她口鼻,不过片刻她便没了知觉。 只依稀听见两个女人的声音—— 「主子,此女就是郑公子刚休弃的元妻。」 「本宫不想再看见她。」 *** 文治十二年,春。 今日全京城都在传,有个叫郑壹的落魄公子,抱着一个匣子就上忠义侯府提亲了,求娶的还是楚侯爷嫡女——楚晴岚。 谁不知楚侯爷最疼的就是这唯一的嫡女?侯爷的子女大多是庶出,正室夫人年近四十了才怀上这宝贝女儿,临产时大出血,生产之后两个时辰便撑不住撒手人寰了。侯爷悲痛欲绝,把给妻子的爱一併给了小女儿。 楚晴岚是京中出了名的窈窕淑女,相貌气质皆是一等一的好,从小被父兄宠大,一点儿苦没受过。如此贵女,怎能嫁与这要出身没出身、要功名没功名的穷小子? 正午,忠义侯府里一片狼藉。 前厅的地上,一套成色寻常的素玉头面被摔得粉碎,楚侯爷瘫坐在椅子上,满脸恨铁不成钢。 府里下人大气不敢出,只轻手轻脚清理地上的碎玉。 方才侯爷毫不客气当着郑壹的面摔了他所谓的『聘礼』,又让管家把人轰了出去。怎料二小姐楚晴岚听见动静赶来前院,哭着说什么非郑公子不嫁。 侯爷气不过,头一回动手打了她。 后院,二小姐的房门紧闭。 有丫鬟附耳在门边探听,却听不到任何响动。 「小姐早晨念那郑公子念的茶不思饭不想,中午又同侯爷赌气不肯用膳,这可怎么好……」大丫鬟玉泠愁眉苦脸道。 玉清急道:「平日里就只有大少爷劝得动小姐,你快去请大少爷回来!」 此时,门内。 楚晴岚正坐在妆镜前,忽觉一阵恍惚,再正看眼定睛看向铜镜时,她怔住了。 她看着镜子里光鲜的容貌、还有发间精緻的簪花与珠玉,愣了足足一刻钟才勉强反应过来。 她这是回到了十年前,她十六岁那年。 这个时候,她还没嫁给郑壹。 楚晴岚忍不住回想刚才发生的事,又或许已经是上辈子的事。那个女人是公主吗?公主对她做了什么?
第2页 既然能回到十一年前,想必那个她已经死了吧……公主说的可是不想再看见她啊。 此时,门外传来了温和的男声。 「岚妹在里面?」 「是啊,小姐从早上到现在都没吃东西,少爷快劝劝吧。」 楚晴岚一听这声音便红了眼眶。 从前哥哥最疼她,即便是她与郑壹私奔的那些年,哥哥还坚持每个月让人给她送去银两,就怕她过得不好被人欺负。 叩叩。 「岚妹,开开门好吗?」 楚晴岚抹了一把眼角的温热,匆匆起身去开了门。 「哥。」她的声音里不自觉带上几分委屈。 楚寅看见她右颊微红,又听她这委屈的语气,止不住心疼。「父亲也是气过了,怎么能对你动手……」 楚晴岚急忙摇了摇头,道:「是我太煳涂,不怪爹爹。」 楚寅还有点没反应过来,楚晴岚便又接着说道:「哥,我想清楚了,那郑壹与咱们家门不当户不对,爹不让我嫁过去是为我好,我听爹的。」 楚寅一头雾水,这又是闹哪一出?妹妹中午才哭闹着非郑公子不嫁,怎么这会儿跟变了个人似的? 「岚妹,你要是真的喜欢郑公子,哥可以再想想办法,你别……」 「我不喜欢。」楚晴岚坚决道:「哥哥不必再为我忧心,往后那郑公子再寻我,就告诉门房不许放他进来!」 楚寅问:「当真?」 楚晴岚毅然:「当真。」 楚寅顿觉欣慰,她这妹妹终于机灵起来了。 忠义侯府侧门外,那姓郑的小子守了一个时辰,左等右等也没等到楚小姐出来,只等到楚大少爷的小厮,送来的一包碎银子。 这叫什么?分手费? 郑壹大感羞恼,气愤地将碎银子揣进袖中,抬头冲着侯府后院的方向暗骂了一声,又等了近一刻钟,终于死心了一般沮丧离去。 …… 傍晚时分,天边云霞泛着红光。 京城的另一边,新晋内阁大学士谢杳府邸门前围了不少官员,各个儿好似熟络地奉承着,争相向谢杳道贺。 平日里谢杳八面玲珑,最擅长与这些人打交道,今日不知是怎的,勉强应付了几句,就露出了不耐烦的神情。 那些官员都是会察言观色的,见此情形,热情褪去不少,最后恭贺了几句便陆续告辞。 谢杳终于得以抽身,回到书房,属下已经等候多时。 「按大人说的,属下在忠义侯府侧门守了一下午。」 「如何,拦下了吗?」 「郑公子确实去了侧门,但未曾见到楚小姐。」 「什么?」谢杳稍有些错愕。 他分明记得…… 「我知道了,你先退下吧。」 待属下离开之后,谢杳眼中的阴郁才渐渐显露无疑。 他回到文治十二年已经整整一个月了,每到深夜时,那些往事总像梦魇一般纠缠着他。 他是文治一朝最为显贵的权臣,却也是新皇登基后人人得而诛之的奸佞。文治二十二年,陛下驾崩,年轻的九皇子继位,短短十日,便将铡刀横到了他的颈边。 那人从他府上抄没近七千万两白银充入国库,那人『恩赐』他三尺白绫还赠他名留《佞幸传》。 他终生未娶,如今想来也算行善了,好歹没拖累别人家无辜女子。 他眼睛一闭,再一睁,谁曾想竟回到了十年前,他二十四岁时。 谢杳走到书桌前,伸手抚摸着桌上的一卷画像。上辈子他受命出京办差,途中遭人追杀,是画像上这女子救了他。 他记得这女子的丈夫得知他身份后斥他为奸佞小人,女子却替他辩白。 她说,国有国法,纵使大奸大恶也该由三司定罪判决,若是恨谁都能直接刺杀,这世道还有没有王法了。 后来他曾偶然撞破郑壹与公主私会,暗道那女子所嫁非人。 直到重新睁开眼,谢杳画下女子的画像让人去查,他才知道这女子竟是忠义侯府的二小姐。 他终于想起了或许多年前京中的一桩传闻——楚侯爷嫡女与穷书生私奔。 今日上午,升迁的圣旨才下达府中,谢杳还没来得及入宫谢恩,就听说了一个叫郑壹的傢伙去忠义侯府提亲,惊得他立即命下属在侯府侧门蹲守,务必要阻拦楚二小姐嫁给这负心人。 谢杳被脑海里繁琐的思绪扰的头疼,按着额边揉了一会儿才稍稍缓过神来。 「李林!」 府里一名叫李林的管家应声而入。 「大人有何吩咐?」 谢杳挑眉问:「下个月楚侯爷寿辰,府上可有收到请柬?」 李林不解其意,照实答道:「回禀大人,并未收到请柬。」 「你想办法去寻一张。」谢杳淡淡地说。 李林愣住了。「大、大人,这上哪儿寻去?」 谢杳面不改色:「你打听打听谁家收到了,花点钱买回来。这么简单的事情,还用我教你?」 「是。」李林低着头应了声,心里忍不住捏了把汗。 大人的行径还真是越来越让人捉摸不透了啊…… 作者有话要说:  新坑首发,沖沖沖 第2章 转过天,一早便有人来通传,大小姐回府了,今儿到老夫人房里用早膳。
第3页 一听这个,楚晴岚的神情有些不悦。 老太太从前不待见她母亲,连带着也不待见她。 听闻母亲还在时老太太背地里没少和人抱怨,说儿媳妇不能生养,娶来何用? 楚晴岚太明白这种滋味了,上辈子她嫁给郑壹之后,郑老太太亦是这么待她,那些个亲戚家的夫人背地里直戳她嵴梁骨。 寻常人家生不出儿子都是这般难过,何况侯府后宅呢? 也就是因为嫡夫人无嗣,早在楚侯爷和夫人琴瑟和鸣时,老太太就硬塞了两房姨太太进门。其中颜姨娘给楚侯爷生下长子楚寅,张姨娘生下大小姐楚月娥和小少爷楚景。 楚月娥已经嫁人了,嫁了个户部什么郎中,在庶出的女子中已经算嫁的不错了。可她性子随了她娘,争强好胜,卯足了劲往上层太太圈子里挤,也不知人家暗里是怎么看她的。 楚晴岚可没忘记上辈子她离家后楚月娥是如何在京中传她的事,和官太太们笑话她一个嫡女嫁了穷小子,更是在她最落魄时还让人打压郑壹。 她不是什么大度的女人,这些帐,她迟早讨回来。 两个丫鬟端着热水进来,伺候楚晴岚梳洗更衣。楚晴岚心底暗嘆,苦日子过久了,还真有点不习惯富贵人家的生活。 … 外边天光晴朗,万里无云。 楚晴岚走出房门,不多停留,迳自去了老太太的院子。 到底是长辈,礼数不能缺失。 她进屋的时候众人已经到齐,只有老太太还没出来。楚晴岚心下一紧,直觉有人要藉此大做文章。 「二妹妹可是还在为郑公子之事伤心,今早起迟了?」 果不其然,楚月娥张扬的声音传来,楚晴岚不自觉颦了眉。 须臾,她浅笑应道:「大姐姐不知,我昨日便决定与郑公子再无干系。今日是梳妆慢了些,才会来迟。」 她话音刚落,还没等楚月娥继续发难,楚寅便忍不住出声维护:「姑娘家爱打扮也是常事,月娥你好不容易回府一趟,怎么尽顾着说岚妹。」 楚月娥冷淡地瞥了他一眼,没再言语。 不多时,老太太在丫鬟的搀扶下出来了,众人请安过后,各自落了座。 老太太眯着眼睛睨了楚晴岚一眼,语气不轻不重。「昨日之事,二姑娘想明白了?」 楚晴岚目光低垂,恭敬答道:「是,从前晴岚不懂事,让长辈们费心,往后不会了。」 老太太移开了眼,不置可否。「最好如此。」 二小姐突然想开了不再吊死在一棵树上,这对整个忠义侯府来说都是件大喜事。楚侯爷从昨日晚间得知的时候便惊喜不已,整个人看起来好似年轻了许多。 可想而知楚晴岚和郑壹交往时侯府上下操了多少心。 楚侯爷欣慰地说:「想明白了就好,你看京城这么多青年才俊名门之后,你中意什么样的没有?」 张姨娘刚布完菜,侍奉在老太太身边,听了侯爷的话,也含笑看向楚晴岚:「是啊,昨儿个老爷还说呢,下个月办寿宴,请些家中有适龄公子的大人,该给二小姐物色亲事了。」 楚晴岚正舀着粥往嘴边送,闻言不自觉动作一滞。 她是看透了郑壹那负心人不错,却也没想嫁给门当户对的陌生人啊……就那些个官家少爷,多的是像楚景一般,娇生惯养出一身毛病,没多少才学还眼高于顶。 紧接着就听老太太道:「二姑娘和郑公子的事情闹得人尽皆知,那些少爷公子又不是聋子瞎子。还是再等两年罢,等风头过去了,给她择个门当户对的。」 楚月娥勾着嘴角,颇有几分看笑话的意味道:「奶奶,二妹妹一向不喜欢攀附高门大户,还是她寻个如意郎君吧。若是有公子这时候对二妹妹倾心,那必是动了真情……」 老太太眉头一皱,语气不悦:「女儿家说什么倾心来倾心去的,传出去让人觉得咱们忠义侯府的姑娘不检点!」 楚侯爷听她这话也觉着不适,板着脸低斥:「月娥!哪有这么说妹妹的!」 楚月娥收敛几分,故作懊悔:「月娥也是担心二妹妹,一时失言了,奶奶和爹爹莫动怒。」 一齣好戏啊。 当事人楚晴岚心底却没有丝毫波澜。 「她也就这点能耐了,岚妹你别跟她置气。」楚寅小声说。 「嗯。」楚晴岚心不在焉,目光只落在碗里的清粥小菜上。 这也就是在老太太面前,换个场合她才不想给楚月娥面子。 楚晴岚沉浸回自己的思绪中,她已经十六了,迟早要议亲。 上辈子已经在虚无缥缈感情之事上吃尽苦头,这辈子绝不能再重蹈覆辙。她也算看明白了,世上哪有什么情深似海,终身大事还是得慎重些。 正走着神,那头老夫人跟楚侯爷已经换了话题,开始详说起下个月寿宴的事情。 「给各府的请柬都送去了吗?」 「都已经送到了,平常与咱们忠义侯府交好的大人一个没落下。」 老太太沉吟片刻,突然严肃问道:「我听说朝廷出了一位新贵,深得圣上器重?」 楚侯爷道:「不错,新晋的内阁大学士谢杳谢大人,只他一人就兼领了朝中四五个要职,圣驾所到之处谢杳必随侍左右。」 老夫人:「那给谢府送请柬了吗?」
第4页 「这……」楚侯爷有些迟疑,「此人名声不大好听,在朝廷里树敌众多,若是把他请来,恐怕、恐怕不妥。」 「如此,那不请也罢。」 这些事情晚辈是插不上话的,可楚晴岚在听见谢杳这个名字时微微愣了神。 谢杳,谢杳。 谢杳不就是以前郑壹天天挂在嘴边的大奸臣? 郑壹说他谄媚圣上,说他权势熏天,说他结党营私,还说从他家中抄没家产近七千万两白银,还有房产土地商行玉器古玩数不胜数…… 楚晴岚还想起,这谢杳终生未娶。 一想到这她便忍不住好奇,像谢杳这样的显贵,家财万贯啊,怎会讨不到媳妇儿?总不会是长相见不得人吧? 楚晴岚依稀记得自己曾见过谢杳一次,彼时谢杳被人追杀,被她带回家中藏匿在后院的草垛里,郑壹得知后还训了她一通。 那时谢杳满脸的血污,衣饰沾了泥土破烂不堪,只显狼狈,根本看不清容貌。 从老夫人屋里离开之后,楚晴岚突然叫住楚寅,压低声音小心翼翼地问:「哥,谢大人年岁几何?」 楚寅疑惑。「哪个谢大人?」 楚晴岚:「还能有哪个谢大人,谢杳啊!」 「他啊?」楚寅挠了挠脑后,「好像是二十四了,你问这个做什么?」 「他是不是还未娶妻?」 「是啊。」 楚寅话音才落,突然瞪大了眼睛看向她:「你别胡思乱想,他可大了你八岁啊!」 什么大了八岁? 什么胡思乱想? 楚晴岚愣了。 半晌,她终于反应过来楚寅是误会了什么,顿时两颊通红,羞愤不已,嗔道:「我就是听说谢大人至今孤身一人,好奇他为什么这么大年纪还不娶妻,哥你想哪去了!」 「你真没想别的?」楚寅一脸。 「没有!」楚晴岚羞恼瞪他。 「那就好。」楚寅松了口气,说:「谁知道他怎么想的,之前圣上还有意将文阳公主嫁给他,他愣是推辞了,把公主气得去了静安寺清修,说什么也不肯回宫。」 听到文阳公主这个名字,楚晴岚心底又是一震。 文阳公主不就是、不就是后来和郑壹…… 「文阳公主不是与我同岁吗?」 说起这个楚晴岚心里又有些膈应了,文阳公主与她同岁,也就是说后来郑壹与公主走到一起时公主也二十六七了。 想想似乎又有些欣慰。 好歹她不是输给年轻貌美,只是输给了公主背后的皇室。 「圣上就这么一个公主,除了她还能嫁谁。」楚寅随口一说。 … 一个月说长也不长,足够让楚晴岚绣完一幅贺寿的仙鹤图。 虽说忠义侯世袭了六代,如今的楚侯爷在朝中早已不剩多少影响力,但什么奇珍异宝山珍海味是真的不缺。 与其送那些俗物,倒不如一幅亲手绣的仙鹤图。仙鹤寓意延年益寿、富贵吉祥,赠与父亲祝寿最合适不过。 楚晴岚的手巧,有前世嫁为人妇十年的女红功底,绣出的仙鹤栩栩如生,针脚细密工整,在所有贺礼中算是最出彩的。 这让原本对她印象不假的各府夫人们稍有了改观,开始犹豫还要不要考虑和楚侯爷攀亲。 宾客入座,寿宴开始。 侯府的下人鱼贯而入,将一道道精美的膳食奉上,可那些贵人们心思根本不在此处。 他们早就听说了次次寿宴楚侯爷意在为二小姐选婿,此时众人各异的目光都聚焦在楚晴岚一人身上,惹得她心中烦躁之极,却又不能发作。 此时,门外突然传来一声低唿。 正中央正与旧友把酒叙旧的楚侯爷顿住了动作,扭头看去,语气稍有些不悦。 「外面怎么了?」 下人一路小跑从门口处进入宴厅,在楚侯爷跟前欠了身,怯声禀道—— 「侯、侯爷,谢大人来了……」 第3章 「你说谁来了?」楚侯爷听罢回禀,露出满脸惊诧,握着酒杯的手轻轻一颤,溅出了几滴酒浆。 「怎么会,我分明记得没给他送请柬啊……」 没等楚侯爷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宴厅的门就敞开了,门外走进一个高挑而健硕的身影,瞬间吸引了满座宾朋的注意。 有人眼尖认出他来,一声低唿脱口而出。 「谢杳!」 谢杳穿着藏蓝色常服,远看朴实无华,细看才知料子上绣有暗纹。他束髮的发冠上镶有白玉,色泽晶莹质地温润,他这一身衣冠恐怕就得价值连城。 不知是不是错觉,在场许大人都觉得没穿官服的谢杳看起来不似在朝堂上那般面目可憎了。但他这容貌和身材,指不定要博得多少妙龄女子的芳心,实在引人嫉妒。 今日在场的宾客如云,大多是朝中的达官显贵,而他谢杳在朝上树敌众多,此时不请自来,气氛难免变得有些尴尬。 女眷席间已经开始了窃窃私语。 「这就是谢杳?天啊,他这姿色我身为女子都自愧不如!」 「你没传言说谢大人以色侍君?要不怎会二十好几了还没娶妻……」 「我还当是流言谬传,今日一见才知真有男子能生的这么俊美。」 「话可不敢乱说,妄论圣上传出去可是抄家灭族的罪过!」
第5页 今日寿宴楚晴岚本没有兴致与这些夫人们攀谈,可此时无意中听到议论声,不自觉就生了好奇心。她朝着众人目光所及的方向看去,一眼就看见了正中央那刚停下脚步的男人。 面如冠玉,目似朗星,偏偏两撇眉峰狭长似柳叶,平添了几分柔美。 不知是不是巧合,谢杳也朝她看了过来,两人的目光隔空交汇,惹得楚晴岚面颊一热,急忙垂下眉眼。 这谢杳怎么生的如此俊美…… 谢杳也收回了目光。 一来前世楚家二小姐是唯一一个愿意救他、且对他没有任何厌恶与牴触的人,二来他很好奇她为什么没像前世里那般与郑壹私奔,所以方才看她一眼,却没料到能看见她娇羞低头的可爱模样。 谢杳摈去脑海深处乱七八糟的思绪,面带轻笑向上首的楚侯爷施了一礼。「请侯爷安,下官来迟了侯爷勿怪。」说着,他从袖中取出一册礼单,交到了侯府管家的手中。「下官在此恭祝侯爷福如东海、寿比南山,区区薄礼,都已命人送至前厅。」 众人看着管家手里的礼单,就从那厚度便能看出分量不轻。再听谢杳口中『区区薄礼』……实在是想抽他。 楚侯爷看了一眼礼单,让人收起来了。随后对上谢杳满是笑意的目光,吩咐了下人伺候他入座。 「谢大人有心了。」 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何况这人送了好些『薄礼』。楚侯爷不再深究谢杳从哪儿得来的请柬,扭头与几位老友谈笑如常,渐渐地转移了众人对谢杳过分的关注。 「小姐,您看什么呢?」玉泠见楚晴岚目光放空,忍不住小声问道。 楚晴岚这才回过神来,连她自己都没发现,自从谢杳入座之后,她的视线几乎没离开过这漂亮的男子。 「没什么,我看谢大人头上的玉不错。」 玉泠听的发懵,顺着她的话看向谢杳头上的发冠。隔得这么远,小姐真是在看玉? 殊不知楚晴岚的思绪已经飘远了,她先前知道谢杳终生未娶还以为他长相不堪入目,今日一见才知不是这么回事。 这哪是不堪入目,这是迷的人神魂颠倒移不开眼啊! 楚晴岚心里暗自盘算了一番,谢杳长相俊美又有权有势,听闻他才情也不差,曾经作一诗让当今圣上赞不绝口,而且他父母双亡,如今谢家就他一人。 是谁说的人无完人?谢杳不就是堪称完美的存在? 非得说美中不足的话,或许是年纪稍大了些。 但就谢杳名下那无数房产商行,还有家里的七千万两白银,这要是嫁进门去做了谢家当家主母,也不知道府上要请多少个帐房先生才能算的过来。 楚晴岚光顾着神游,连张姨娘带着几位官夫人靠近都没注意到。直至听见几位夫人清脆的笑声,她才蓦地发觉张姨娘这是在隐晦的给她说亲。 「咱们二小姐手巧着呢,方才前厅那仙鹤图你们可看见了?那都是二小姐亲手绣的。」说着,张姨娘还故意捻起帕子挡在唇边轻笑了一声,「也不知谁家公子有福气,将来能娶到咱们家二小姐这样好的女子。」 几位夫人笑着符合两句,可明人眼里都看得出没几分真心实意。 楚晴岚冷眼看去,这几位夫人中最高也不过是个侍郎夫人,那些王公大员真正富贵的哪肯搭理她。张姨娘这么热情恨不得把她当盆水泼出去,是一点儿不考虑对方的条件啊。 想至此,楚晴岚的脸色不大好看。 「姨娘,我身子有些不利索,出去透透气。」说罢也不管张姨娘是何反应,楚晴岚起身便出了宴厅。 「小姐!小姐您慢些!」玉泠匆匆追了出来,将一件薄氅披在楚晴岚身上。「近来倒春寒,外面冷的很,小姐别着了寒。」 楚晴岚依言拢紧了领口,慢慢悠悠往后院的桃花林走去,那林间有座六角亭子,最适合闲坐观花。 走到亭中时,她衣袖上已经落了几片桃粉花瓣,将这些轻轻擞落下来,楚晴岚挨着亭中的石墩坐下。 「玉泠,你说我该嫁个什么样的男子?」 玉泠想了想道:「小姐在奴婢心中是世界最好的女子,那自然只有世间最好的男子才能配的上小姐。」 世间最好。 谢杳够好吗? 且不说别的,楚晴岚着实馋他那七千万。 「玉泠,七千万两白银能做什么?」 玉泠煳涂了,不是在说嫁什么男子吗?怎么突然就问起七千万两白银了?这之间是怎么联繫起来的? 她怯生生说:「回小姐,奴婢连七十两银子都没见过,怎会知道七千万……」 「也是哦。」楚晴岚喃喃,「这话我该留着去问谢杳。」 认真说来,如果她真要在这京城里找个人嫁了,谢杳是个不错的选择。有钱是一方面,有才是一方面,长得好看是一方面,最主要还是嫁进门无需伺候公婆。 虽说谢杳的结局是悽惨了些,但只要她早些准备,私藏点房产地契,再转移个几千几万两银子……等谢家倒了之后,她凭这些也能安然养老啊。 想着想着楚晴岚又郁闷了,光顾着做美梦了,人家谢杳凭什么要娶她呢? 这辈子她又没救过谢杳。 玉泠在旁边看着自家小姐的脸色在短时间内千变万化,总觉得她又动了什么了不得的心思。
第6页 「小姐,咱们出来这么久了,该回去了吧?」 「走吧。」楚晴岚有些不情愿地起身。 才出桃林,回到廊下,迎面走来一男子,惊的楚晴岚退了半步,惶恐地低下了头。 谢杳怎么会出来? 「小女子见过谢大人。」她强作镇定微微垂眸,轻声问了好。 谢杳回以微笑,只是此时笑意比在众人前多了些真诚。「二小姐安好。」 方才他在宴上看见楚晴岚离席,心里就像是空了一块,等了许久都没再看见她的身影,还以为她不会回来了。于是谢杳向楚侯爷告了别,自称府上有事要提前离开。 谁曾想,这一出来就遇上了心心念念的人。 谢杳今天来赴宴就是好奇楚晴岚和郑壹的事情,此时面对面没有旁人,碍于礼数,他又问不出口。 两人都没再出声,气氛顿时尴尬了起来。 「小姐,咱们进去吧。」玉泠出声打破了尴尬。 于是楚晴岚向谢杳颔首示意,随即绕过他往前走。两人擦肩,谢杳突然回过头喊了她一声。 「二小姐。」 楚晴岚挺住脚步,疑惑地回头看向他。谢杳指了指她臂弯处,她低头一看,发现上边还挂着一瓣桃花。 「多谢。」楚晴岚拂去花瓣,心上莫名一暖。 才走两步,她又听见谢杳唤她。 「二小姐!」 她再回头,眼中流露出不解。 「注意脚下。」谢杳有些好笑地看她,指了指她面前的台阶。 连路都不看了,也不知她心不在焉地是在想什么。 楚晴岚低头一看,面前果然是一层台阶,顿时羞的红了脸,不好意思再看谢杳。 都怪这人生的太好看了!简直是个祸害! … 楚侯爷的五十岁寿宴办到天黑时才堪堪结束,宾客陆续离开了,只剩下府里的下人还在清扫现场。 楚晴岚正准备回房,张姨娘突然唤住她,柔声问:「今日老爷可是请来了各府的少爷公子们,二小姐可有中意的?」 楚晴岚心下不悦,张姨娘对她的婚事还真是格外上心啊。 「今日是父亲的寿宴,我只顾祝寿,哪有心思看他们。」 张姨娘不依不饶,「婚姻可是姑娘家的终身大事,二小姐怎么如此不重视?这样吧,姨娘今日问了光禄寺卿刘大人的夫人,他们家小少爷与你同岁,样貌也算端正……」 楚晴岚听的烦了,直接打断了她,冷声问道:「有多端正?有我端正?」 第4章 楚晴岚前世十六岁就和穷小子私奔,显然不是什么循规蹈矩乖巧听话的主,何况面前这也不是她亲娘,还指望她温良恭谦不成? 往常是看在父亲的面子上他不好让张姨娘难堪,可人要是掂量不清自己的分量、想把手伸到她头上,就别怪她不客气了。 张姨娘被这么一呛声,半晌说不出话来。虽说二小姐确实称得上是沉鱼落雁之姿,但也没有女子会如此没脸没皮吹嘘自己吧? 「你!哪有姑娘家这般说话!」 楚晴岚听她斥责,更是想笑。 「怎么没有,我不就是?据我所知,姨娘所说那刘家的少爷今年堪堪十九,后院里妾室通房比他爹都多,他那伶人小妾肚子都五个月了,姨娘是打算让我进门就当娘?」 张姨娘脸上一阵青一阵白,被这么顶撞之后也拿不出什么好态度了,冷着脸讽她:「二小姐与郑公子的风月事都传遍京城了,怎还嫌人家刘家少爷不清白?这般挑挑捡捡,将来可只能嫁郑公子咯。」 「不劳费心。」楚晴岚脸色不改,心里却是被膈应得不轻。「姨娘如此钟爱与人做媒,不如先给楚景择个小媳妇,免得他小小年纪学人流连烟花之地,到时传回家中再惹了父亲不快。」 听她提起楚景的事情,张姨娘脸色顿时就变了。 她那小儿子楚景今年才刚满十四,却不知是学的谁家公子,小小年纪就喝起了花酒。 张姨娘对小儿子一向宠溺,听闻之后竟也不教训儿子,反而忙着遮掩丑闻,因此这事情至今只有她房里几个心腹知晓。 怎么会传到楚晴岚耳朵里去呢…… 楚晴岚听到风声事小,可她要是告到侯爷那儿去,这事可就不好办了。 张姨娘再不敢自恃长辈身份拿腔拿调了,赶忙缓和口吻道:「二小姐这话说的,我不过是担心你终身大事,你若不喜,姨娘往后不提了就是。」 楚晴岚心里畅快了。 楚景出入青楼的事情并不是她先得知,是前些天楚寅在酒楼与人应酬,从窗外看见青楼门前有个小少爷的身影颇为眼熟,让人跟上去一探,这才发现是楚景。 以他那驾轻就熟的模样来看,恐怕是常客了。 不过无论楚寅还是楚晴岚都不是主动惹事的人,今日要不是张姨娘非得逮着她得罪,她也不会提起这茬。 楚晴岚见好就收,懒得和她再浪费口舌,转身就要出去。张姨娘却有些不安地叫住她:「二小姐!关于景儿……」 「我与弟弟并不熟络,姨娘安心。」 撂下这这句之后楚晴岚头也不回地走了。 … 楚侯爷的寿辰已经过去好些天了,楚晴岚在自己房里待的有些闷。 她已经很久没有体会过闺中小姐的生活,不用料理家务,不用侍奉公婆,不用担心生计……那她该干什么?
第7页 「玉泠玉清,你们觉不觉得日子过得越来越无趣了?」楚晴岚百无聊赖地趴在院里石桌上,闷声道。 两个小丫鬟听她这么说吓得不轻,小姐怎会有这种感嘆?总不会是对郑公子旧情难忘思念成疾动了轻生的念头吧! 玉泠赶忙给出了主意:「奴婢听闻城东的招财衣庄又出了新成衣,小姐可要去看看?」 「还有进宝阁脂粉铺、千金阁首饰铺,近来各府的夫人小姐都只买他们家的脂粉首饰!」玉清紧接着接话。 招财,进宝,千金。 这都谁起的倒霉名字? 楚晴岚眉头一皱,有种说不出的嫌弃。 「夫人小姐们都喜欢这种俗物?」 「奴婢也觉着奇怪,这三家都是不久前才开起来的铺子,却在一个月内抢尽了别家的生意,成了各府后院的新欢。」 「这么厉害?」 楚晴岚开始心动了,前世穷酸了十年,还没在这些东西上挥霍过,也不知跟贵妇们争新潮是什么感觉…… 她唇角上扬了几分,兴致勃勃道:「替我梳妆,正愁手钏戴厌了,咱去瞧瞧热闹。」 从忠义侯府到千金阁得小半个时辰,楚晴岚便听玉泠说那三家铺子说了一路。 楚晴岚越听越疑惑了,这三家名声这么响亮,怎么她前世竟闻所未闻?就算她那时顾不上打扮自己,也不至于连闻名京城的招牌都不认得吧? 「可听说过这三家铺子的老闆是什么人?」 玉泠嘿嘿一笑,「说来小姐可不信,这都是谢大人的产业。」 楚晴岚怔住了。 「你说谢杳?」 「还能有哪个谢大人。」 楚晴岚「……」 她怎么觉得自己受到了什么欺骗? 不是说谢杳才高八斗文采斐然? 他就是写招财进宝这种庸俗的字句让圣上赞不绝口的? 是什么让各府夫人小姐乃至当今圣上都喜欢这种俗物的? 楚晴岚带着满腹怀疑,到了千金阁的门口。她提着裙摆下了马车,抬眼眺就眺见牌匾上的题字。 上边千金阁三个字,飘若游云、矫若惊龙。尽是大家风范。 方才玉泠说这牌匾的三个字是谢杳亲笔所书,这么看来,谢杳的文采传闻应该是不假。 「进去吧。」 一进门楚晴岚就理解了京城的贵妇们为什么『独宠』千金阁了。 这店里的首饰不算珠光宝气,却是每一件都有着各自的别致,上边珠玉点翠镶的恰到好处,不失华贵却也不花俏,正是显人端庄雍容。 楚晴岚一进门就被面前琳琅满目的首饰迷了眼,店里掌柜将她请到雅座,随后就有小伙计端着几匣当季新品呈来,一边供她挑选,一边给她解说。 「二小姐年轻,这些个绯红碧绿的虽是鲜艷却衬不出您娇嫩,还得是小人刚给您看的那副月白的秀气精緻。」 「小姐不喜欢?那再看看这副杏粉的……」 楚晴岚看着眼前这么多珠钗步摇愈发左右为难,粉的也好看蓝的也好看,这让她怎么挑嘛。 「这粉的什么价?」 「十二两银子。」 「蓝的呢?」 「九两银子。」 楚晴岚勤俭惯了,下意识想说那就蓝的吧,可转念一想这不显得侯府小气了? 她回头看了一眼玉泠,「你来看看,这粉的是不是比蓝的好看?」 玉泠有些茫然,「小姐,不如两个都买下吧,出门的时候侯爷给了一百两呢。」 楚晴岚怔怔,好像也是啊,她为什么要做选择,全买下不就成了? 「煳涂了,煳涂了。」她扭头朝那伙计笑了笑,「劳烦,这俩我都要了。」 店里伙计面上端着笑容爽快应了声「得嘞,小的这就去给您拿副新的包好咯。」说罢先端着其余的首饰放回原位,再匆匆上了楼上库房。 楚晴岚还乐呵呵喝着茶与自家丫鬟说笑,全然不知有人已经说起了她的是非。 二楼库房。 「我记着楚侯爷府里不算拮据吧?怎么那二小姐一副穷酸样,挑了这么会子才买两支破步摇。」方才那小伙计脸上早已没了笑意,眼中只剩不屑。 另一个年长些的伙计瞥了他一眼,「谨言慎行,哪有背后议论客人的道理。」 小伙计不服了,还又故意说的大声了些:「我就是看不上这楚侯爷嫡女,还不如她那长姐呢!前儿个楚夫人来时,一掷二百两,眼睛都不眨……」 正当他唾沫横飞说的起劲时,全然没留意到身后有个身影悄然而至。 「你月入千金了?看不上侯府二小姐?」 这声音冷的不带一分感情,让那气焰嚣张小伙计顿时虚了,他眼底的神情渐渐转化为惊恐,略微僵硬地转过身去,不出所料看到了谢杳阴鸷的脸色。 「老闆、谢大人,小人不是……」 谢杳轻嗤,不打算听他废话。 「你可以收拾东西离开了,千金阁不需要长了狗眼的伙计。」 话音刚落,不等小伙计在哭喊求饶,立刻就有两个衣着朴素的男子从暗处现身,拖起小伙计就往另一侧下了楼从后门扔了出去。 谢杳冷眼扫过在场的其他伙计,警告了一句:「再有背后论人是非的,别怪我狠厉。」 一众伙计哪敢出声,各个低着头老实做事。
第8页 接待楚晴岚的伙计被丢出去了,众人本以为老闆会换个人指派过去,谁知谢杳全然没有吩咐他们的意思,而是自己看向了架子上刚拿下来的两支步摇。 谢杳只看了两眼就移开了目光,紧接着开始在架子上翻找。 有离得近的伙计眼睁睁看着已经包好的木盒子从两个增到了三个,然后成了六个…… 没过多久,谢杳把原先的两支步摇凑齐了两副首饰,各自包后好收进锦盒里。然后,他端起了托盘,走出了库房。 众多伙计面面相觑,谢大人该不会亲自送去了吧? … 此时一楼也不安生,楚月娥前些天才一掷二百两,今日又来了,身边还跟着几位官夫人。 「哎呀,二妹妹也来添置首饰啊,这是终于想开了?」 楚月娥的话音刚落下,身旁的官夫人便掩嘴笑了。 「月娥妹子这话从何说起?楚二小姐莫不是遇上什么烦心事了?」 「还不是那不知天高地厚的郑公子,不看看自己是什么出身,竟敢来侯府提亲。」 「还有这等事!他该不会是想娶二小姐吧?」其中一位夫人满脸惊诧,好像她当真第一回 听闻似的。 楚晴岚拨弄着指上的扳指,心底啧啧了两声。 她不想做泼妇啊,怎么总有人逼她骂街。 第5章 「上月十日我就说过与此人再无干系,姐姐你不依不饶还隔三差五拿到人前来说,意欲何为?」楚晴岚笑得人畜无害,目光轻飘飘落在长姐的身上。 「总听人说贵人多忘事,没想到姐姐还未富贵就先记不住事了。」 一个『贵』字果然刺到了楚月娥的心坎儿上,她眼神顿时狠厉,「妹妹这话说的,姐姐不是担心你走不出来郁结于心吗。既然都是过去的事了,又何惧人说呢?」 「我自然不惧。」楚晴岚笑容又灿烂了些,略带玩味地望向她调侃道:「对了,听闻姐夫又纳了一房新欢,还是姐姐你的陪嫁丫鬟?啧啧,那婢子可是生的好姿容……姐姐气度不凡,当为贤妻典范啊。」 说罢还故作后知后觉的模样,「呀」了一声。「我是不是说错话了?不过这都是过去的事了,姐姐应当不惧人言吧?」 不久前楚月娥夫家来了人,到侯府向张姨娘要拿丫鬟的卖身契,张姨娘觉着疑惑,一问才知大小姐的丫鬟攀上姑爷摇身一变成了妾。做事情侯府剩下都知道,还有人说起张姨娘当初的事,直言这丫鬟是想走她的老路。 楚晴岚当着外人的面提起这等私密事,如她所料,楚月娥的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难看了起来。 再看她身边几位『好姐妹』,注意力早已经从楚晴岚的身上移开,望向楚月娥时多带了几分探究,还有几分嘲弄。 「你、你……」 楚晴岚还嫌火候不够,又接着往上加柴。 「姐姐不会生气吧?我瞧这婢子有几分姨娘当年的风姿,姐姐每每见她必是像回到娘家一般心生亲切。」 楚月娥气得两脸通红,也不顾这是什么场合,扬起巴掌就要向她右脸挥去。楚晴岚不是什么柔弱女子,当即毫不客气抢先攥住她手腕,直掐得她腕间发白。 「楚晴岚!你松开!」 「松开任你掌掴?姐姐当我傻了不成。」 楚月娥眉头都狰狞地拧成了一团也没能挣脱楚晴岚的手,忍不住张口要骂。她刚一张嘴余光却扫到了不远处楼梯上的身影,顿时浑身一颤,忘了言语。 见她突然没了反应,其他人不免心生疑惑,下意识往一旁看去,在楼梯上方看见了一个常服男子。 无人不识。 谢杳…… 谢杳早就走到了楼梯口,从楚月娥进门到双方争执,再从楚晴岚反击到两人动手,这场侯府姐妹之间的好戏,他是一点也没错过。 从头至尾看下来,他没觉得楚二小姐蛮横,还从中品出了直爽可爱。 在听到楚月娥重提郑壹挖苦楚晴岚时,谢杳眼睛就眯了起来,深邃的眸中多了些寒意。 他情不自禁回想起前世撞破郑壹与公主幽会的情形,又记起楚晴岚在郑家卑微隐忍的模样,他着实替她感到不值。 她性子算不上温婉,言行举止更是和端庄沾不上边,可要说她品性中那份纯善,只怕全京城的女子中都挑不出第二人能与她相较。 看见了楼梯上的身影,在场的夫人门是都不敢轻举妄动了。 以她们本身的家世未必惧怕一个新晋的内阁大学士,可遭不住谢杳得圣上宠眷啊!他要是进宫去给圣上说两句闲话,指不定谁家就得一夜没落了。 楚月娥抿着下唇,默不作声退开了半步。 她手腕还被楚晴岚那个女人攥着! 在短暂的寂静之后,楚晴岚反应过来气氛不对,于是扭头往楼梯上一看,顿时大惊。她蓦地松了手,心里暗道一声不好。 完了完了,上次见谢杳时糗相百出一身傻气,这回不过是小小发挥一下自己的口才,怎么又被他撞上了!再这样下去,她在谢杳心中还有什么形象可言?形象都崩塌了,她还怎么肖想七千万? 这可不行! 楚晴岚当着众人的面,变脸似的换上温婉的笑容,正准备装一装大家闺秀挽回自己所剩无几的风评,就被谢杳接下来的举动给吓得不轻。
第9页 谢杳先是随手招唿了两个伙计去招唿其他夫人们,独独晾着楚月娥,像是没看见她一般。 随后他自顾自端着两个锦盒走到了楚晴岚面前。 「这是楚二小姐刚才选中的两副首饰,小姐可要试试?」 谢杳的盛世美颜毫无防备地近距离出现在楚晴岚面前,遮去了后方那几个招人厌的女人。她隐约觉得自己脸颊有点发热,也不知道红了没。 「不、不了吧……」 「那我给二小姐装好,待会让人送到侯府的马车上。」谢杳说着,盖上了锦盒的盖子。 楚晴岚低着头道:「谢大人怎么连伙计的活儿都亲力亲为……」 谢杳道:「亲力亲为也挑人,二小姐您是头一份儿。」 玉泠在一旁听着,已经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忍不住斥他:「你、你轻浮!」 对着才见两面的闺中小姐说这种话,谢杳确实有些失了礼数。可楚晴岚听了心里甜丝丝的,完全不觉得有什么不妥。 直到店里伙计端着锦盒给她装上了马车,她才隐隐约约想起了什么。 …? 好像有什么不对? 「谢大人,我挑的明明是两支步摇,怎么成两副首饰了?」 楚晴岚眉头一蹙,心底萌生出些许疑惑。堂堂朝廷新贵,不至于沦落到要出卖色相哄骗客人购物吧? 谢杳却是一副坦荡的模样,面不改色说:「其余是送的。」 楚晴岚满脸狐疑,看了看他又看了看门外马车。 买的不过二十两银子,送的将近二百两银子。 这么个赠法,他怎么没赔死? 这大概就是家里有七千万的底气吧。 楚晴岚忍不住把心里话问了出来:「谢大人,千金阁缺老闆娘吗?」 谢杳:「…?」 「我说笑呢。」 楚晴岚方才话才出口就后悔了,哪有女子这么不矜持。她急忙圆了一句煳弄过去,然后转过身上马车。 这下轮到谢杳发愣了,她这什么意思? … 马车上,玉泠苦口婆心地劝着:「小姐,您怎么能对一个陌生男子说这种话?这要是让人听见了,指不定怎么说您!」 她劝任她劝,楚晴岚隔着纱帘看向车外的街景,心思却飘到了不知何方。 刚才是色令智昏,现在眼前清净了才觉得不对劲,按说这辈子谢杳跟她毫无交情,为什么会突然送她首饰?还干起小伙计的差事?这事怎么看都透着诡异。 「玉泠,我好看吗?」楚晴岚望向玉泠,眼中闪烁着期盼。 玉泠话音戛然而止,对上二小姐炽热的目光,她再一次茫然了。 「啊,啊?」 「你说……谢大人被我的美色所惑,因此见色起意、一见钟情、情根深种的可能性有多大呢?」楚晴岚忧愁地托着腮问。 玉泠表情有些复杂。 这样的言论要是出自寻常的闺阁小姐,那确实称得上惊世骇俗放荡不羁。但这是出自楚晴岚口中啊,相比起当初与郑公子私定终身,小姐这一次的眼光进步还真不小。 「您认真的?」她试探着问。 楚晴岚点点头。 玉泠眼中流露出一丝不忍,「奴婢觉得吧,谢大人照照镜子或许更容易见色起意、一见钟情、情根深种。」 楚晴岚默了半晌。 她觉得玉泠说的对。 那谢杳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之后楚晴岚又去了招财、进宝两家店,把荷包里的银子都挥霍空了才尽兴而归。回到侯府,她在心里啧啧感嘆,谢杳起名字不怎么样,店里的东西倒是精緻,难怪京城的女人都喜欢。 第二天晌午,楚晴岚换上新买的衣裙,戴上刚添置的首饰,正打算试试传闻中风靡京城的胭脂,门外却传来了喧譁声。 「怎么回事?」 等了一会儿玉泠才进来,一副气势汹汹的模样,像是才跟人吵过架。 「小姐,您是不知,今儿一早起来府里都在传昨日谢大人赠您首饰的事儿!都传到老夫人那儿了!」 楚晴岚心里微微一怔,很快就反应了过来。 昨天在场看见的就那么几位夫人,旁人没那个闲情逸緻,显然是她那好姐姐又按捺不住了。 「爹爹知道了吗?」楚晴岚漫不经心地问。 「侯爷知道了,方才还命下人不许乱传,张姨娘院里有不知死活的还敢嚼舌根,已经被打了板子逐出府去。」 「那不就成了。」楚晴岚轻笑,没把这事放在心上。反正她的名声已经没救了,爱传就传去呗。 正午,楚月娥像是迫不及待要看她笑话似的跑回府来,却发现府里下人都被楚侯爷下令封了口,她顿时新生不满。 父亲怎么总是偏心那不知廉耻的女人。 秉承着食不言寝不语的优良传统,午膳时楚晴岚一直没主动说话。 直到楚月娥的话锋再一次对准她。 「要说真该请个大事给二妹妹算算,这是哪儿招惹的一身桃花啊?前有郑公子携素玉头面登门求亲,后有谢大人亲自招待,赠千金阁新品首饰……」 楚侯爷脸色一变,随即看着她咳嗽了一声算是警示。 「这回贵了不少倒是真的。」 楚月娥声音小了些,却还是管不住嘴。 作者有话要说:  俺错了,生死时速翻车,零点就这么过去了
第10页 第6章 楚晴岚不动声色抬了抬眼皮,瞟了一眼老太太的反应,却发觉老太太脸上毫无波澜,似乎是默认了楚月娥的做法。 这下她有点恼了,老太太不给她面子,她凭什么还得顾及老太太的脸色? 「是厨子做的菜不好吃吗?这还堵不住姐姐的嘴?」稍稍一停顿,她话音里多了几分嘲讽。「话又说回来了,几副首饰而已,难不成姐夫如此小气不肯给姐姐买?」 「你!」楚月娥顿时羞恼,撂下筷子磕在碗边碰出一声清脆响声,引得在场长辈们不悦。 「够了,饭桌上不是给你们逞口舌之快的地方。」老太太沉声说着,目光轻瞥向楚晴岚。 那方才怎么不见你拦着? 楚晴岚在心里不屑,加快速度往嘴里送了几口米饭,片刻之后放下筷子,淡淡说了句「吃饱了」,起身离开。楚寅看出她不悦,很快也放下筷子跟了上去。 「你别听那些传言。」 楚晴岚回头就看见哥哥迎面跟上来,于是停下了脚步。「我没往心里去,哥哥别担心。」 楚寅迟疑了一会儿,没忍住问:「你和谢杳……」 「只是碰巧,我去千金阁的时候他在店里。」 「那他为什么送你首饰?」 「我怎么知道,又不是我让他送的。」楚晴岚有些烦了,语气也变得不耐。 「你……」楚寅眉头拧成了一团,「你真不是喜欢他?」 楚晴岚听到这话,抬头看向楚寅,咧嘴一笑:「我就是想嫁给他又怎样?人家凭什么娶我?」 这话并非随意说说,自从在楚侯爷的寿宴上第一次见到谢杳,她就有了这个心思。倒不是喜欢,只是她迟早要嫁人,京城中有谁条件能强过谢杳? 长相俊美,才学过人,权势熏天,富可敌国。 嫁进门就是享福,还不用伺候公婆,世上哪还有这么好的事? 可这辈子她和谢杳并无交集,平白无故的人家为什么要娶她?她至今连谢杳为什么终生未娶都没弄明白。 楚寅听她这话却急了:「你想嫁给他?这怎么行!」 「有什么不行?」楚晴岚挑眉。 「你不明白,谢杳从入仕到入阁只用了短短四年,刚入内阁便开始只手遮天,这样的权臣,若非有不臣之心,将来……将来必不得善终!」 说白一点,如果将来谢杳不篡位,那他肯定会被新皇宰了。 楚晴岚有什么不明白的?上一世谢杳的下场她也听说过,无非抄家赐死。她突然恍惚了一阵,那时谢杳无父无母、无妻无妾、无子无女,整个谢家独他一人,也难怪新皇没诛他满门。 他终生未娶……莫不是早料到结局凄凉? 她忽觉心里有些苦闷,悲怆的情绪久久难以散去。 楚寅见她神情低落了些,以为她是想明白了。「京城里前途光明的男子多了去,你别为一个谢杳花太多心思了。」 楚晴岚却没打算跟着他的思绪走,谢杳下场悽惨又如何?七千万里给她一万她都能一辈子富足无忧无虑了,大不了就赶在新皇登基之前和离,带着钱跑路呗。 但这话她不敢直接告诉楚寅,毕竟这时候谁也不知道谢杳府里藏了多少钱。 「如果我偏要嫁他,哥哥会同意吗?」 「你怎么这么固执!」楚寅刚才松一口气又被她气得变了脸色,语气中满是恨铁不成钢:「你才见过他几面,是喜欢上他哪儿了?」 「他长得好,看着顺眼。」楚晴岚故作无辜地眨了眨眼,开始胡诌。 楚寅气结。 「岚妹,人不可貌相……万一这谢杳是个风流成性的,你嫁过去岂不是得受委屈?」 楚晴岚不以为然,「他要是风流成性,怎会至今未娶?」 说着她心里又有了一个怪异的念头,寻常男子总会有生理需求,谢杳终生不娶,也没听说他流连烟花……他总不会是太监吧? 这个念头只在脑中短暂的停留了一瞬,随即被她抛开。 不可能,他要是太监,皇帝怎么会想把公主嫁给他。 楚寅拗不过她,他对这个妹妹向来是宠着的,如果岚妹真的非谢杳不嫁,他也只能尽力帮她一把了。 可这事儿着实不好办,婚姻大事向来是父母长辈洽谈妥当,然后男方下聘求亲,再由长辈商定选择吉日成婚。让他说服父亲倒不是什么难事,可,可谢杳双亲都已故去,这上哪儿商议去? 总不能让父亲下朝时拉着谢杳说:「我想把女儿嫁给你,你乐不乐意啊?」 皇帝嫁女他都不依,何况一个侯府。 …… 京城的另一边,同样的难题落在了谢杳的身上。 千金阁外楚晴岚随口一问,他却放在心里了。 ——「谢大人,千金阁缺老闆娘吗?」 缺。 上一世谢杳遇到楚晴岚时她已是人妇,没有留给他一分一毫的可能,他不敢也不能妄想与她有什么情义,更不可能娶她。后来他确实深陷在朝堂中,知道自己大抵不会有什么好下场,既然不能娶到心仪的女子,那干脆就终生不娶了,免得拖累人家。 可这一世不同,一切才刚刚开始,她不知为何也没有嫁给那穷小子,他或许可以肖想一二。 至于将来…… 谢杳面色一沉,心里已经有了考量。
第11页 「李林。」 『吱呀』一声,李林推门进来,低眉颔首道:「大人。」 谢杳吩咐道:「去进宝阁挑几样口脂,挑最好的,给忠义侯府二小姐送去。」 「这……」李林想起晌午听见的传闻,面上显露难色。「大人,您昨儿个送首饰的事已经传得满城皆知了,这要是再明目张胆送去,恐怕对楚二小姐的清誉不利啊。」 谢杳眉头一皱,不悦道:「谁传出去的?」 话才问出口,他自己就反应过来了。昨天在店里的就那么几个人,还能是谁。 「是楚家已经嫁出去的那位大小姐。」 李林的答案果然没出乎他意料。 谢杳指节轻敲着桌面,沉吟了片刻,才道:「去告诉宋晚成,他连家务事都料理不好,还想高升?」宋晚成是户部五品郎中,也就是楚月娥的夫婿。 李林应了声是。 「那口脂还送不送?」 「当然送,往后招财进宝千金阁只要是上了新花样,头一份给楚二小姐送去。」 傍晚,宋府 宋晚成心情很不愉快,半个时辰之前他在自家府里与几位同僚摆宴,杯中有酒,怀里有人,好生欢乐。 偏偏在这时,李林来了。谁不知道李林是谢府管家?他的背后就是朝廷新贵谢杳,对他说话总得有三分客气。 然而李林却是一点儿也不客气,在场的官员不少,他很不给面子非常直白地传达了他家大人的意思。 「我家大人让给宋大人您递句话。」 「您连家务事都料理不好,还想高升?」 此话一出,满座寂静。 虽然不知道谢杳说的是什么,可那些官员看向宋晚成都已经变了。 宋晚成被他这么说,面子上自是过不去,可他思来想去也没想起自己到底干了什么惹得谢杳不快……家务事、家务事,他之前倒是纳了一房妾室,可这跟谢杳有什么关系?他管天管地还管同僚纳妾? 李林是个热心肠的,见他想不明白,非常体贴地提醒道:「听闻宋大人的夫人很爱嚼舌根。嗐,我们家大人也没别的意思,就是想提醒尊夫人,祸从口出。」 自家后宅私事被拿到人前来评价,任谁心里都不好受,宋晚成两颊一热,心底有怒气,却又不能对着李林发作,他在心里把成天惹是生非的楚月娥骂了千万遍。 在场的宾客们心思各异,有自诩清流的对谢杳此举嗤之以鼻,也有屈服于权势的暗自琢磨让自家夫人往后少和宋府来往。 「替我多谢你家大人。」宋晚成几乎是咬牙切齿说出了这句话。 酒席不欢而散,宋晚成也已经从下人的口中得知了楚月娥四处散布谢杳赠楚晴岚首饰的事情。又闷坐了半刻钟,宋晚成站起身来,满脸阴郁地去向后院,走进了楚月娥的屋子。 今儿不是初一不是十五,楚月娥已经做好了独守空房的准备,却惊喜地看见自家丈夫进了门,顿时满脸喜色,上前两步就准备挽住他手臂。 「晚成?你、你们酒席散了?」 还没等她触碰到宋晚成的衣袖,宋晚成反手就赏了她一巴掌。 楚月娥被打的脸一歪,有些懵了,眼前不自觉蒙上雾气。 「宋晚成,你这是什么意思!」 宋晚成眼神淡漠,冷冷笑了一声:「呵,你还好意思问我?就是你这张嘴出去给我惹是生非,你险些毁我前程!」 楚月娥还没明白他在说什么,一把抓住他手腕质问:「我惹什么是非了?你说清楚些!」 「非要我挑明了说?」宋晚成嫌恶地甩开她,「谢杳是什么人啊,皇帝的女儿他都敢爱娶不娶,他给谁送首饰是你能多嘴的吗!」 楚月娥被他这么一甩,往后踉跄几步便瘫坐在地。她张了张口,却又说不出话来。她只想着给楚晴岚添堵,却没想到谢杳…… …… 不久之后,楚晴岚房里看着拥挤不少,衣柜里被招财衣庄送来的绫罗衣衫还有上品布料堆得满满当当,梳妆檯上也全是进宝阁和千金阁送来的胭脂水粉簪环首饰。 楚晴岚默了。 谢杳什么意思? 玉泠小心翼翼地把东西收拾好,看向自家小姐的眼神逐渐变得暧昧不清。 「小姐,谢大人该不会真对您见色起意……」 第7章 意料中羞恼的神情并没有出现在楚晴岚的脸上,她看起来很平静,平静如水的神情下闪动着几分欣喜,欣喜之中有蕴藏着些许疑惑。 她正愁怎么跟谢杳搭上红线,这人就巴巴儿来献殷勤,难不成老天赠她重活一世还不够,还许了她心想事成? 侯府里的人不聋也不瞎,谢杳这位朝廷新贵三天两头往府里送东西,自然瞒不过他们。 加上大小姐又风风火火回了娘家,一进屋便向老太太哭诉,说宋晚成不把忠义侯府放在眼里,竟敢动手打她。老太太是见过宋晚成的,她老人家眼光毒辣,知道这孙女婿不会无故得罪侯府,于是接着问她缘由,一来二去便牵扯出了谢杳。 经楚月娥这么一说,老太太那儿就理解成了谢杳为了楚晴岚去威胁宋晚成,于是宋晚成打了楚月娥。 于是今日傍晚,老太太拄着拐棍来到前厅,左边是满脸泪痕的楚月娥,右边是有容满面的张姨娘,等了约莫一刻钟,楚侯爷闻讯匆匆回府,一进门看见的就是这样一个场面。
第12页 「母亲这是……」楚侯爷看着这一屋子女人便觉头疼。 老太太沉沉看着他,语气不善:「林氏给你生了个好闺女啊。」 林氏是楚侯爷已故的嫡妻,也就是楚晴岚的生母。 楚侯爷听出这话里话外的嘲讽,心里有些不适,却又不能跟自己亲娘顶嘴,只能好声好气半哄版劝道:「可是晴岚又惹母亲生气了?改日我一定与她好生说道说道。」 老太太轻嗤一声,「我老婆子没这么大气性,你不妨问问这不知羞耻的丫头都干了什么!」 楚侯爷不明所以,目光下意识瞟向张姨娘,指望她能提醒一二。不料张姨娘捻着手绢掩面别过脸去,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似的。 「月娥,你自己说吧。」 于是楚月娥走上前两步,又声泪俱下地重述了一遍与老太太说过的那些事。她这一边说着,张姨娘那还一边掉着眼泪,「月娥她一贯口无遮拦,这侯爷您是知道的,二小姐她……她怎能为这等小事,拿宋大人的前途来要挟月娥?」 尖锐的话音和若有若无的抽泣声在耳边盘旋着,楚侯爷听得头都大了,眉毛不自觉地凝成了结。 「方才说的不是谢大人给宋晚成传话?怎么又成了晴岚威胁她了?」 楚月娥委屈道:「那谢杳为了谁?还不是为了二妹妹!」 张姨娘故作惶恐地呵斥她道:「月娥,不可胡言乱语!」 老太太听到这儿脸色又沉了几分,果然有什么样的娘就生什么样的闺女,林氏生的一副狐媚相,她这女儿倒是比她更不检点。楚侯爷见状,张口便想替女儿解释两句,怎料老太太狠狠剜了他一眼,「你少替她说话!若不是你打小宠着她纵着她,她怎会成这模样!」 「传我的令,二小姐行事不检,让她禁足抄写《女戒》二十遍,往后外边再有给二小姐房里送东西的,直接拦下!」 …… 传话的下人低眉顺眼站在楚晴岚面前,楚晴岚这才得知自己被禁足罚抄了。 本来禁足这事儿她是一点儿没放在心上,遥想她上辈子能偷偷摸摸从后门跟人跑了,老太太这一道命令还能关的住她? 可偏偏楚晴岚眼尖,认出跟前这是张姨娘房里的侍女,这可有意思了,不为难她一下怎么行? 「我偏要出去你奈我何?」 「我偏不抄你又奈我何?」 玉泠和玉清在一旁听着险些笑出声来,可一想又觉得这样不好,赶忙双双低下头,掩藏脸上的笑意。 来传话的侍女被她气得脸上通红,狠狠咬着字说道:「这是老夫人的命令!」 楚晴岚漫不经心,「哦,我还以为是圣旨呢,吓我一跳。」 那侍女大概是觉得二小姐不可理喻,梗着脖子道了声告退,气势汹汹离开了,也不知回去后会怎么告状。 这人一走,玉泠和玉清终于能抬起头了,玉泠给楚晴岚倒了一杯热茶,随即歪着脑袋问道:「小姐方才是吓唬她?」 楚晴岚品着茶香润了润喉,才道:「怎么能说是吓唬,我分明是在刁难她。」 「那这禁足和《女戒》?」 「赶明儿你上书局买它四十本送老太太那儿去,连下次的一道儿交了。」话音才落,楚晴岚又贴心的提醒了一句:「对了,你别亲自送,万一老太太气急了要打你板子,我可来不及救你。」 玉泠和玉清相视一眼,两人都有些无奈,二小姐这个性子也不是一天两天了,这会儿说的必然是气话。 果不其然,没过一会儿楚晴岚就改口了。 「算了,直接买书确实不妥,你找几个代写信笺的先生抄上二十份儿吧。」 然而,还没等玉泠出府去找代写先生,已经有人替她解决了禁足。 这月月初靖安王嫡长子降生,次日便封了世子,三日后是小世子满月,靖安王在府上宴请王公亲贵及各府女眷,靖安王妃点名要请忠义侯府二小姐。 请柬送到侯府,老太太气得头疼,回屋躺着去了。听闻张姨娘房里碎了几只碗碟,还不慎划伤了手腕。 楚晴岚是真乐出声了,老天爷还挺宠她? 靖安王是圣上第四子,以博学而名闻朝中,可惜天生跛足,与储君之位无缘,圣上因此对他极为怜爱,早早给他封王,还准他不必驻守封地。这样一位王爷给她送请柬,也难怪老太太不敢阻拦。 「小世子将来必定大富大贵啊!」 不过靖安王妃怎么会点名要请她?她们认识吗? 楚晴岚眼巴巴望向玉泠,试探着问:「这个靖安王妃是?」 玉泠道:「小姐忘了?靖安王妃就是是林府大小姐啊。」 经她这么一说,楚晴岚终于记起来了。 林思安,林府大小姐,是她表姐! 小的时候她与长姐楚月娥不合,三天两头吵嘴打架,反倒是和林府的这位表姐亲近。林思安性子温婉,处处护着她,还会在她想母亲时哄着她。楚晴岚想起那时她特别爱吃桂花糖糕,姨母就时常做好装在食盒里让林思安带给她,那味道甜却不腻,带着淡淡的桂花香。 只是后来表姐嫁到王府,两人没什么机会见面了,就连那桂花糖糕的味道她都渐渐淡忘。 「我想起来了,这么说来小世子还是我外甥,那我可得给他准备份厚礼!」 次日,晌午的阳光透过窗扉照进屋里,在梳妆檯前画出一道明亮。
第13页 楚晴岚挽了个简单的云髻,将先前在千金阁买的步摇戴上,她有些犹豫地看了看匣子里其他首饰,都是新添置的……思来想去还是朴素些好。 马车就在侯府门外候着,楚晴岚畅通无阻地从后院走到前院,又出了侯府坐上,期间无人敢拦。 「二小姐不是被老夫人禁足了吗?」 「靖安王世子满月,王妃亲自给二小姐下的请柬,二小姐要给世子买礼物,你敢拦吗?」 「不敢不敢……」 半个时辰后,楚晴岚再次来到千金阁,不得不说这些首饰精緻的确实令人心动,她出来时只想给小世子挑个长命锁,这会儿却被面前的琳琅满目迷了眼。 千金阁里的伙计一见是楚侯府二小姐,顿时打起了精神。 「二小姐里边请,想挑些什么直接吩咐,小的给您端来!」 楚晴岚定了定神,目光勉强从那些簪环上收了回来。 「有没有小孩子戴的长命锁?」 「有的有的!」小伙计闻言,十分麻熘地从一旁的柜子里挑出个锦盒,逐一打开来呈到楚晴岚面前。「二小姐是要买来送人吧?咱们这儿金银宝玉什么样儿的都有,您尽管挑。」 楚晴岚看着眼前这十好几副长命锁,顿时陷入了纠结。 「我看着眼晕,你先给我说道说道。」 「好嘞,不知二小姐要赠什么人?」 楚晴岚坦言:「靖安王世子。」 小伙计瞭然,紧接着便侃侃说道:「虽说金银富贵,可也显的俗气,二小姐不妨看看这羊脂白玉的。您瞧这光泽温润莹透,状如凝脂,白璧无瑕说的便是它!」 这人夸得花哨了些,却也有些道理。楚晴岚一开始看见那金的银的就觉得俗了,这会儿见他挑出一副白玉的,反倒贵气。 「那就白玉的吧,你把那祥云瑞兽的拿来我看看。」 小伙计依言呈上,楚晴岚仔细看了半晌,在心里暗道这千金阁的工艺确实妙绝,这长命锁的雕工比她见过的任何一件玉雕都要精巧。 「就这个了,替我包上。」 楚晴岚还想再看看其他首饰,但转念一想自个儿房里几乎要装不下的首饰柜子,还是算了吧。 玉泠跟着伙计去结了帐,随后楚晴岚回到马车上,等玉泠回来的时候,手里除了装着长命锁的盒子之外,还多了一个盒子。 「这什么?」楚晴岚问。 玉泠道:「伙计说这是送的,给小姐您的。」 楚晴岚心领神会,不自觉又想起上次来千金阁,买的二十两,送的二百两…… 行吧,不愧是谢杳。 第8章 回到侯府之后,楚晴岚犹豫再三还是忍不住打开了盒子。 那是一枚雕刻成大雁形状的玉坠子,雕工精细,形态逼真,整体看起来惟妙惟肖。 看着色泽晶莹的玉坠,楚晴岚却是默了,心底莫名涌现出一种说不出的烦闷。她读的书不多,但也知道大雁可代指爱情忠贞不渝。 楚晴岚不知道自己此时此刻的情绪算是什么,或许是不安,或许是愧疚,或许是惶恐,或许是迷茫。她想嫁给谢杳不假,但她很清楚自己图谋什么。她图谢杳的身价,图谢杳的权势,图谢杳的姿色……唯独不图感情。 她这辈子不打算动情。 「你把这个退回去,太贵重了,我不能收。」楚晴岚把玉坠子放回盒中,交到了玉泠手里。 玉泠心知她这么做自有道理,听罢便没有多问,应了声是,欠身退下了。 …… 两日后,楚晴岚如约前往靖安王府,与她同行的还有兄长楚寅。 王府门外,下人殷勤地接待着门前络绎不绝的贵客,嘴上漂亮话好似说不尽一般。忠义侯府的马车停在门前,立刻便有一穿着光鲜许多的侍女上前迎接,连问安的语气都比对旁人要热切许多。 「二小姐可算来了,咱们王妃一早便念着您呢,那可是盼的花儿都谢了!」 楚晴岚扶着玉泠抬起的手臂走下马车,朝那侍女弯眉一笑,「我这不就来了?待会儿准让姐姐院里处处花繁叶茂。」 话音才落,后边楚寅也跟了上来,侍女见状,又向他问了安,随即接引两人进门。走进王府,迎面就是花厅,厅内聚集了不少朝中亲贵,有说有笑的听起来热闹极了。 楚寅到这儿便停住了脚步,扭头望了一眼自家正雀跃着的妹妹,道:「我不便去后院,就在这儿跟诸位大人打招唿了。」 楚晴岚反应过来,好似乖顺地点了点头。「哥哥且放心去,我到后院只和表姐交谈,一定不得罪旁人!」 楚寅听罢,反倒对她更加不大放心,深深看了她一眼之后终于无奈转身走向花厅。 侍女引着楚晴岚继续往后院去,走出不远看见一座凉亭,凉亭背后的湖面水波微漾、清澈见底,时不时有锦鲤浮游而过。 湖中架着一座九曲长桥,长桥末端连着迴廊,廊下又挂满了大红灯笼,里里外外都彰显着王府添丁的喜气。 「这是椒兰庭,也就是我家王妃的住处,二小姐里边请。」侍女说着,又伸长脖子沖里面唿喊:「主子!您看谁来了!」 「是岚妹吗?」话音刚落,一个妆容精緻大气穿着华贵端庄的女子从内室出来,仔细看她眉眼之间满是喜悦,像是盼了许久。
第14页 楚晴岚认出了眼前人,这张面孔对她来说十分陌生又格外熟悉。 算上前世,她已经十几年没见过林思安了,可她一看到这张脸,还是能第一时间就想起从前、想起林思安待她那如水般的温柔。 她莫名有些愧疚,也不知上辈子姐姐得知她与人私奔后该有多担忧、多难过。 「姐姐!」她轻唤了一声,然后加快脚步上前抱住林思安,嘟囔道:「多亏了姐姐这请柬,否则我这会儿该在府里禁足呢!」 林思安从她的声音里听出了委屈,于是颇为宠溺地揉了她一把,「好端端的怎么会被禁足?你又招惹老夫人了?」 忠义侯府老太太不满林氏,连带着对嫡孙女也没什么好脸色,这事儿早在十多年前就广为人知,不过逝者已逝,老太太总不会无端端向晴岚发难吧?林思安如是想着。 「我太冤枉了,又不是我强迫人家给我送礼,奶奶她罚我禁足不说,还让我抄《女戒》!」楚晴岚这番话听着像是在『伸冤』,可她脸上不自觉流露出得意的小表情,更像是在撒娇卖乖。 林思安算是陪着她长大的,看她这副模样见怪不怪,一边带她进屋,一边笑着打趣:「哟,先前那小公子还没死心呢?」 「姐姐误会了,不是郑壹。」 楚晴岚在提到郑壹时语气平静,没有刻意疏离避讳,也没有忧愁和不舍。林思安见状,明白她这是彻底放下了。 想明白这一点之后,林思安心里松了一口气。之前她怀孕时就听了不少流言蜚语,从传言中得知自家傻妹妹差点嫁给那姓郑的书生,她还担忧了好一阵子。只因怀有身孕实在不能分神。直到生完小世子,她才终于有精力过问妹妹的事情。 「不是他就好,门不当户不对的,保不齐往后要受多少委屈。」林思安稍感欣慰之后又打起了精神,严肃地看着她问:「对了,你说谁给你送礼了?」 楚晴岚犹豫了一会才坦白:「是谢大人。」 得到这个答案,林思安瞳孔微震,愣了半晌没想起来做出反应,她怀疑自己耳朵是不是出问题了。 「哪个谢大人?」 「还能有哪个,谢杳啊。」 今天的风有点大,林思安头有点晕。 谢杳,一个刚入仕四年就拜入内阁的天子宠臣,不近女色的盛名传遍朝野,今年二十四岁了还不娶妻……给一个未出阁的侯府小姐送礼? 其中深意昭然若揭。 「你怎么会跟他认识?」林思安对自己刚刚听到的消息感到震惊,同时隐隐有些担忧。谢杳这个人心机城府极深,像一见钟情这样的鬼话她是断然不会相信的。 「只在父亲寿宴上见过一面,第二次见时他就无缘无故赠我千金阁的首饰。」说着,楚晴岚忽然想起一事来,眼前突然一亮。「说起来当时父亲分明没有邀请谢大人,也不知他从哪儿拿到的请柬。」 这就更说不通了。 要知道忠义侯一脉已经有四代不涉朝政,楚侯爷也一直安安稳稳做个闲散宗亲,侯府家底殷实,却是半点权势都没有。 谢杳一个炙手可热的权臣,会莫名其妙盯上忠义侯府? 林思安想不清楚,于是暂且压下满腹狐疑,准备等晚些时候问问自家王爷。 「老太太就为这个罚你?」 「或许是吧,也可能是因为楚月娥哭的好听。」 「她又是怎么回事?」 楚晴岚已经知道了那天楚月娥跟老太太哭诉的事情,于是毫无保留地告诉了林思安。 「她四处宣扬谢大人赠我首饰,谢大人知道后命人给宋晚成传了话,好像是拿升迁之事威胁了两句,宋晚成气不过,回后院打了她一巴掌,她就把这巴掌算我头上了。」 林思安瞠目结舌,一时竟不知应该先感慨楚月娥煳涂还是惊嘆谢杳嚣张。 「张氏好歹还有点脑子,怎么生了这么个蠢姑娘……」 …… 姐妹两人在院里一边说着话一边漫步,不知不觉已经接近正午,林思安估摸着下人应当已经准备好宴席,于是改道去接小世子,让楚晴岚自己先慢慢往宴厅走。 王府里来往的女眷众多,她们见到楚晴岚的时候总是露出一种嘲弄的神情,看得她浑身不舒服。楚晴岚走近湖边的清波亭时,众人都已经陆续去到宴厅,她的周遭没有多少客人了。 「午时了,姑娘这般不紧不慢,就不怕迟了?」 身后传来男子温和的声音,楚晴岚脚步一滞,稍稍侧过身回头看去。这男子生的周正,看着还挺年轻,他身上衣着华贵,发顶束冠的玉簪也价值不菲。不知这是哪家的少爷,能在王府里随意游走。 楚晴岚犹豫了一下还是稍稍欠了点身,如果她没猜错,眼前这位应该是某位皇子吧。 「我姐姐说了让我不必着急,慢慢过去。」 男子在看到她的正脸时,眼前亮起一丝惊艷,忍不住追问:「你姐姐是?」 「靖安王妃。」楚晴岚低着头避开这人的目光,直觉有些不适。 「林氏?」 「楚氏。」 男子微怔,似是在脑海中搜寻起了面前女子的信息,一时间没想起她是哪家的小姐。楚晴岚却已经隐约猜到了面前男子的身份——当今圣上第九子,小小年纪封了文郡王,他会是将来的新皇。
第15页 楚晴岚并不想跟这个人有太多牵扯。 「郡王再问下去,我真要迟到了。」 文郡王对她猜到自己的身份并不惊讶,只是勾起一抹轻笑,伸开小臂做了个请的手势:「姑娘可认得路?要不我带姑娘去宴厅吧。」 「不必了,我认得。」 「好吧,是我唐突了。」 文郡王被拒绝之后脸上没有一丝一毫的失落,反而越挫越勇。在他看来,这姑娘貌若天仙,连拒绝人时的气性都与众不同,若不是父皇已经为他指了一门婚事,他真想将这女子娶过门。 楚晴岚走远了,他才恋恋不捨地收回目光。半晌,他唤来一个府里的下人问道:「你们王妃是不是有个姓楚的妹妹?」 下人一见是文郡王赶忙行礼请安,起身之后才怯声答道:「回九爷,忠义侯府二小姐楚氏是王妃的表妹。」 文郡王若有所思。 忠义侯府二小姐……大名鼎鼎啊。 第9章 在随后的满月宴上,楚晴岚又看见了文郡王,他举着酒杯跟几位宗室子弟打成一片,还时不时给靖安王灌两杯酒。 楚晴岚侧着头小声问:「姐姐,靖安王与文郡王关系如何?」 林思安道:「王爷待谁都一个样子,不亲近也不疏离,不过九弟不知为何就爱和王爷亲近,时不时往王府跑。」 稍加忖思过后,楚晴岚已经猜到了文郡王的用意。靖安王的母亲是皇贵妃,可谓出身高贵又深受圣眷,偏偏天生跛足与帝位无缘,对所有人都毫无威胁……文郡王恐怕就是看上这一点,想借他的势。 文郡王小小年纪城府还挺深,看似不谙世事整日挂张笑脸,肚子里却这么多花花肠子,还真不愧是天家贵胄。 楚晴岚敛下眸中复杂的神色,低头饮了一口温酒。 …… 靖安王世子满月后第三日,文郡王入宫向母妃庄贵嫔请安。 此刻庄贵嫔宫中骤然传出巨响,一个上好的白瓷茶盏不慎从庄贵嫔手中滑落,掉在地上摔了个粉碎。 「你说什么?」 「我想纳忠义侯府二小姐为侧妃。」 「胡闹!」 听清文郡王说的话之后,庄贵嫔勃然大怒,右掌狠狠拍桌,站起来指着他斥道:「陛下月前才将廖将军的嫡女指给你做正妃,眼下嫡妻还未过门你怎么就想着纳妾了!」 文郡王上前扶着母妃坐会椅子上,好声好气解释道:「母亲且听我说,这些年来我一直有意与四哥交好,可四哥这人谨慎得很,至今还没放下防备。楚二小姐与四嫂虽只是表亲,却比亲姐妹还要亲近,若是能将楚二小姐纳进门……」 庄贵嫔也是聪明人,听到这儿早已明白了儿子的用意。将楚晴岚纳进门,他和靖安王之间就多了层亲近关系,若是有那么一日,靖安王只能站在他这一边儿。 可她眼中的愁色却并未减退。 「你就不怕寒了廖家的心?」 「我会亲自与岳丈解释。」 得到这样的答案,庄贵嫔仍是不悦,挑眉看向他道:「话是这么说,可人家好端端的侯府嫡出小姐,凭什么给你做小?」 文郡王嘴角肆意扬起,笑意中夹杂着几分轻蔑。 「母亲有所不知,楚二小姐与一穷书生有过风韵往事,还闹得满城皆知。一个污了名声的侯府小姐,能做郡王侧妃已是高攀。」 庄贵嫔眼波微动,垂下的眸子里蒙着一层难以看透的阴翳。 「即便如此,我还是不能答应。」 「为何?」文郡王不解地皱眉。 庄贵嫔冷眼瞥他:「她是林氏的女儿。」 文郡王只微微怔了那么一瞬,随即反应了过来,赶忙又一副恭顺的模样侍立在母妃身旁,温声道: 「母亲且放心,儿子纳她是为了与四哥交好以成大事。待事成之后,无论是她还是林氏,都由母亲处置。」 庄贵嫔对他这副恭顺乖觉的模样十分满意,心里渐渐的畅快了许多,脸上神情也稍稍有了松动,眼角多了些笑意。 「这事儿我说了不算,还得去求你父皇……你这孩子,尽会给娘找麻烦。」 听着耳旁责备的话语,话里话外却分明是欣慰的口吻,文郡王不禁窃喜,心知这事儿算是成了。 …… 宫中的风云暗涌,楚晴岚不得而知。 此时此刻她正在被禁足。 先前老太太下令罚她,却因靖安王妃的一张请柬而不了了之。事后,老太太越想越觉得气闷,于是再一次给楚晴岚下了禁足令,还罚了她抄《女戒》四十遍,什么时候抄完什么时候出来。 楚晴岚听完府里侍女传的话,大有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架势,回屋便翻出一兜铜板,非常阔气地塞给玉泠,让她出府去聘人代劳。 能用钱解决的事,那都不叫事。 她『一掷千金』掷的爽快,却苦了做代写生意的先生,好端端的文化人,体验了一把被《女戒》支配的恐惧,怕是往后都要对这本『着作』产生阴影了。 转天晌午,楚晴岚没等到抄好的《女戒》,却等来了一封懿旨。 「宫里来人了?」刚听清下人禀报的楚晴岚此刻有点发懵。 「是啊小姐,宫里的王公公送来懿旨,说是太后要宣您入宫,您快去前院接旨吧。」 「我不是还在禁足中?」
第16页 「哎哟我的二小姐诶,这是太后懿旨,禁足什么时候不能禁?您快去接旨吧!」 楚晴岚茫然地来到前院,果然看见一位穿着太监装扮的公公揣着拂尘候在一旁。 「让公公久等了。」她出于礼貌向这位王公公微微颔首示意。 王公公宣完懿旨之后便侧过身,楚晴岚抬头看见侯府门外停着一驾马车,她心领神会地走上前坐进了马车内。 这是楚晴岚两世一来头一回进皇宫,心情难免有些忐忑,进了宫后她紧跟在王公公身后,低垂着眉眼不敢四处张望,直至来到凤慈宫外,仅隔着一扇门扉,她已经听到了里面传来太后与一男子说话的声音。 「这样的女子怎么能嫁入皇室?不行,哀家不同意。」 「皇祖母,孙儿是真心喜欢楚二小姐的,她绝非传闻中那般不堪,您一见她就知!」 楚晴岚眉头微微一皱,隐隐有种不好的预感。直到方才她还像是被蒙在鼓里,太后好端端的为何会想见她?此时听了里面的对话,她大致猜到了。 「楚小姐稍后,奴才进去通报一声。」 「劳烦公公了。」 没等她再多想,太后唤她进去了。一进殿内,楚晴岚便在次座上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文郡王……她又想起刚才听到的声音。 可文郡王不是已有婚约在身?要娶的还是将门虎女,廖老将军的掌上明珠? 走到人前,她暂且摈去心底的胡乱猜测,规规矩矩向正上首的太后行了礼:「民女楚氏拜见太后,太后娘娘千岁。」 太后看似和蔼地打量着她,随即指了指边上的两位说道:「这是庄贵嫔,这是文郡王。」 楚晴岚依言再拜:「见过贵嫔娘娘,文郡王。」 「平身吧。」 楚晴岚低着头,隐约察觉到自己身上有两道炙热的目光恨不得将她看穿。 「读过书吗?」太后心平气和再寻常不过的一问,却有几分嘲弄的意味在其中。 在她看来,若是读过书知廉耻,怎么也不会闹得风韵事被人尽皆知。 楚晴岚权当听不出异样,平静答道:「回太后,读过几卷诗书。」 「读过《女则》《女戒》吗?」 这话一问出口,殿内的气氛仿佛瞬间凝固了。一旁侍奉的宫女太监低着头大气不敢出,心里却暗盼着看人笑话。 楚晴岚笑意一僵,她就是再煳涂也听得出太后言中深意。 「读过。」她耐着心底的烦闷答道。 「何为妇德?」 「清闲贞静,守节整齐,行己有耻,动静有法,是谓妇德。」 见她表现得还算乖觉,太后的目光终于松动了些。 接下来的一刻钟里,楚晴岚被晾在了一旁,听着上首这全天下最尊贵的女子与两个小辈谈笑自如,仿佛完全忘了她的存在。 她想,这或许是下马威。 然而她对文郡王根本没有意思,甚至对他印象极差,这人从第一次见她便举止轻挑,明摆着想和她熟练,保不齐心里又在算计什么。 可即便她对文郡王感官极差,她也没胆子在太后面前失仪,只能老老实实候着,盼着这些个贵人能发发善心让她早点回去。 「对了,哀家差点把楚家小姐忘了。」不知过了多久,太后终于想起了殿内还站着一人,面色和气地吩咐道:「哀家传楚小姐入宫就是想看一看,现在看也看过了,送楚小姐回府吧。」 楚晴岚在心里翻了个大大的白眼,你们想一出是一出,累得却是我,这算个什么事?可面上她还得做足了规矩,再屈膝福礼告一声跪安,才敢离开凤慈宫。 还是王公公领着她从后宫走向西边的西华门,这条宫道狭长似是望不到尽头。西华门前,她回头远远望见位于高高台阶上的紫宸殿,那台阶上似乎站着一个穿着朝服的身影。 「楚小姐请吧,马车就在外边儿候着。」 楚晴岚收回目光,向着王公公轻轻点了点头:「多谢公公了。」坐上马车之后,又从老路打道回府。 远处,紫宸殿前站着的男子不是旁人,正是谢杳。 谢杳隐约看见西华门处一抹倩影消失在阳光下,于是微眯着眼,向身旁的太监问道:「今儿个太后娘娘召见了命妇?」 「回大人,并非命妇,是忠义侯府的二小姐楚氏。」 「楚二小姐?」谢杳心里漏了一拍,面上还保持着镇静。「好端端的召她作甚?」 小太监道:「听说文郡王在靖安王世子满月宴上对楚家小姐一见钟情,有意纳她为侧妃,太后听闻此女清誉有损,便召她进宫一见。」 谢杳在听见『一见钟情』四字时便皱紧了眉头,听到『纳为侧妃』之后更是怒火涌上。 好你个文郡王,我还没找你算帐,你这手倒是越深越长了啊! 第10章 文郡王那头自以为算计的明明白白,毕竟连太后这一关都过了,还怕说不动皇帝? 然而谢杳没有给他反应的机会。 这日,大名鼎鼎的朝廷新贵、当朝权臣谢杳骑马来到忠义侯府门外,他手中握着一张圣旨,身后跟着八十抬聘礼,那叫一个声势浩大,惊动了半座京城。 「这是唱的哪一出啊?」 「有生之年竟然能看到谢大人求亲,我没做梦吧!」
第17页 「怎么又是楚家?他们家这么多女儿?」 「不会又是楚家那个二小姐吧……」 人总是好听八卦,更何况这回的主角是谢杳,来往的行人顿时停下了脚步,揣着手站在路边,还有人不知从哪儿弄来一兜瓜子嗑着,一边窃窃私语一边争相向侯府大门张望,试图能探听到一二。 侯府的众人谁也没料到突然闹这么一出,门童看着面前这张面孔愣了好一会儿才想起来反应,惊慌失措地行礼问安,再匆忙进内院通报。 「侯、侯爷!谢大人来访!」 楚侯爷也惊得不轻,他向来不掺和朝政,也不和任何势力结交,今儿是什么风把这祖宗吹来了?稍加犹豫之后,他沉声道: 「请谢大人到前厅稍后,我这就过去。」 楚侯爷心有疑惑,却不好让谢杳这样的人物久等,放下手里写了一半的文章,匆匆去了前厅。在出门之前他心里有过好些猜测,独独没猜到会是这么个情形。 八十抬彩礼摆满了前院,正红的绸布绢花险些叫他晃花了眼睛。这副阵仗,谢杳该不会把家底都搬来了吧?抬头再看,谢杳穿着一身蟒袍,坐在次座饮着下人奉来的碧螺春,眼中含笑,贵气十足。 「谢大人,这是……」楚侯爷被惊得不轻,踌躇着问道。 谢杳见到来人便放下了茶盏,站起身拿出圣旨和礼单,笑盈盈道:「见过侯爷。谢某此来是想和侯爷商议商议婚事……」 「婚事?什么婚事?」楚侯爷故作不解。 谢杳笑道:「谢某与贵府千金的婚事。」 楚侯爷脸色微变。 虽然方才看到门口的彩礼他已经猜到了一二,但听到谢杳亲口说出来他仍是感到意外。毕竟在此之前数年间谢杳从没有过娶妻的意向。 楚侯爷眉头紧锁着,双手颤抖接过圣旨,不出所料,这是一道指婚圣旨。末端玉玺盖章处硃砂鲜红,昭示着这门婚事已成定局,不可转圜。 自古以来权臣大多落不得好下场,尤其是谢杳这种奸名远扬恶名昭彰的权臣。所以,平心而论,楚侯爷万万不想跟这位有任何牵扯,更别提把女儿嫁给他。 可是,圣旨都下来了,他能说不吗? 想到这儿,楚侯爷心里涌出了一股子怒火。 同人不同命,都是求亲,一个月前郑壹被他甩了银子然后轰出大门,好不畅快。今日主角换成谢杳,他却有心无力了。 明明楚晴岚是他的女儿,怎么一个二个谈婚论嫁都不跟他商量! 楚侯爷隐有怒意,语气自然不善:「谢大人连圣旨都请来了,还有什么可商议的。」 谢杳听这语气也不恼,还端着笑脸说道:「婚姻乃是终身大事,议还是要议的,若是楚二小姐对这门婚事不满,谢某当然不能强买强卖。」 「至于圣旨,实在不行谢某再退了去,侯爷不必有压力。」 楚侯爷活了这么多年头一回听说圣旨还能退回去,嚣张,太嚣张了! 「此事要与小女和家中老母商量之后再议,谢大人且先回吧。」他语气愈发强硬。 谢杳想着,他说什么也不能就这么回去了。 宫里边庄贵嫔和文郡王还虎视眈眈望着,若是今日楚氏不肯答应,指不定他们明日要出什么变故。 「不如请老夫人和二小姐出来,有什么说什么,今儿便说个清楚。圣旨要退回也得趁早啊不是?」 楚侯爷顿时黑了脸,道:「小女尚在闺阁之中,不便见外男。」 谢杳脸上的笑容不变:「这不是有屏风挡着?」 「……」 明摆着下了逐客令,谢杳竟然还赖着不走,楚侯爷对他如此不要脸感到汗颜,却又无可奈何。 僵持半晌,他妥协了。 「去把老夫人和小姐请来。」 后院。 楚晴岚看外边天气不错,换了身新衣裳抬脚出了寝屋,想着晒会儿太阳散散步,怎一个悠闲惬意。怎料,才出庭院迎面就碰上张姨娘,她带着小儿子有说有笑,身后还跟了好些丫鬟侍女,时不时奉承两句。 听到这个声音,楚晴岚没由来的烦躁了,转身便要绕道。 「呀,这不是二小姐吗?」她才转身,张姨娘就看见她了,端着一副亲切的笑脸迎了上来:「好些日子没见,也不知二小姐平日里在房中都做些什么?若是闲着无趣,不妨和姨娘吃个茶说说话,咱们可是一家人啊。」 在楚晴岚的印象里,明面上张姨娘从来没有针对过她,只有在私下无人时才会笑里藏刀膈应她几句。倒是她,先前耐不住性子与张姨娘翻了一回脸,把这人呛的接不上话。然而此时张姨娘笑容热切,对她好生熟络,仿佛忘了她们之间有过矛盾和隔阂。 她想,张姨娘能在母亲去世后迅速掌握了府里的当家大权,绝非纯善之辈。这样虚伪且心机深沉的女人,她本能的心存反感。 楚晴岚有意疏离,后退了半步,「多谢姨娘,不过我这人喜静,不爱与人说话。」 张姨娘像是全然没察觉到她的疏离,还把身旁小儿子楚景拉上前来,笑着说道:「快给你二姐姐请安,你二姐姐很快就要嫁入王府了,到时候你们姐弟想见都见不着咯。」 楚景不情不愿向楚晴岚问了声好,随即扭头望向母亲:「二姐要嫁给哪个王爷?我怎么没听说过?」
第18页 张姨娘道:「文郡王,就是当今圣上的九皇子。」 楚景又问:「文郡王妃不是廖家小姐吗?」 张姨娘故作迟疑,停顿了片刻才小声说:「你二姐姐进门是做侧妃。」 作为当事人的楚晴岚表现得很平静,她静静等着这两人演完戏,才冷笑一声。 「说完了?」 周遭静默了。 楚晴岚笑容灿烂道:「说完了那就轮到我了。」 「不知道姨娘从哪儿听来的风言风语,我好端端空降一个郡王未婚夫?」 「我听您这口气,比厨房罈子里积了半年的酸菜还味儿。怎么,一个郡王侧妃就让姨娘眼红了?」 「说来也是,若是郡王早生十年,姨娘倒不如攀上郡王,进门儿就是侧妃,省的从通房熬成妾了,听听便觉得苦。」 楚晴岚一番嘲讽完毕,心里痛快了许多,但仔细想来又生出些许疑惑。她入宫去见太后没有让府里人跟随,张姨娘是怎么知道文郡王有意纳她为侧妃的? 张姨娘听罢,脸上一阵青一阵白,憋了半晌才怒斥出声:「你、你放肆!有你这么跟长辈说话的吗!」 楚晴岚忍不住嗤笑了一声,定了定神,而后挑眉瞥向张姨娘:「张氏,尊称一声姨娘是我给你面子,我是侯府嫡女,你不过是我父亲的一个妾室,哪儿来的底气自诩长辈?」 一旁丫鬟侍女听的胆战心惊,她们哪儿见过小姐这么嚣张的模样啊……谁也不敢出声劝阻,只能把头压得极低,以此减少自己的存在感。 张姨娘脸上露出了屈辱的神情,想要反击回去,却又有些顾虑,终是忍住了。 侯爷不是宠妾灭妻的人,这些年给她几分尊重都是看在老太太的面子上,如果她和楚晴岚有了矛盾,侯爷必定会为了嫡女而舍下她。 这是楚晴岚嚣张的底气。 「楚晴岚!谁许你对我娘不敬!」 张姨娘能忍,楚景却忍不住了。他挥起手便要往楚晴岚脸上扬,然而还没等他这一巴掌下,楚晴岚先反手给了他响亮的一耳光。 「啪!」 楚景被打的头一歪,眼中充满了不可置信。 「你敢打我?」 楚晴岚笑了,「为什么不敢?一个庶子直唿嫡姐名讳,你活该挨打。」 眼看着楚景眼睛瞪得发红,扑到楚晴岚身上便要厮打,周遭的下人终于不敢干看着了,急忙大声劝阻。 「少爷!」 「少爷息怒,打不得!」 「景儿!」张姨娘也是一惊,回过神来赶忙叫住他。 楚晴岚没料到他会扑上来,猝不及防脚下有些踉跄,被撞得后退了两步。但她不像寻常官家小姐身娇体弱,很快就稳住了身形,一把按住楚景的肩膀,用力把他推开了三尺远。 她又笑道:「少爷见天儿流连烟花之地,身子是越来越弱了啊。」 堂堂男儿被她一个『弱女子』推开,楚景的心里本来就羞愤难当,眼下还被她这么嘲讽,顿时气得满脸通红,鼓足了劲又要动手。 就在这时,前院过来通传的小厮被吓得不敢走近,他什么时候见过这种场面啊?眼看着小少爷又要扑上去,他急忙颤颤巍巍开口唤道:「二、二小姐,侯爷、侯爷唤您去前厅……」 「知道了。」 楚晴岚答应了一声,随即扫了一眼边上俩碍眼的人。 心想,经过方才这么一闹,这两人短时间内是不敢招惹她了。 她收敛了气焰,重新端起人畜无害的笑容,转身改道往前厅去。 见人走远了,张姨娘眼中终于露出了恨意。 「呸!且得意去吧,嫡女出生又如何,还不是个做妾的命!」 …… 穿过迴廊,远远看到前院地上摆满的彩礼,楚晴岚脸上笑意僵住了。 「文郡王来了?」 小厮道:「不是文郡王,是谢大人。」 第11章 听到来人是谢杳,楚晴岚略有些诧异。 「他来作甚?」该不会是求亲吧? 「回小姐,谢大人带着圣旨来求亲……」 果然如此。 其实看到前院这壮观的景象楚晴岚已经猜到了,可她心里还是有些不可置信,谢杳这样好的条件,想娶什么样的女子不行,为何偏偏看上她了? 楚晴岚停下脚步,有些犹豫道:「既是谈婚论嫁,我应该不便露面吧?」 「小姐可走侧门,在屏风后听着,便不算露面了。」 片刻之后,楚晴岚来到前厅的屏风后,向着楚侯爷和谢杳的方向微微福礼,随后小厮给她搬来座椅,她压着衣摆坐好。不知为何,她隐隐察觉楚侯爷和谢杳之间的气氛有些剑拔弩张,看样子她还没来的时候两人起过争执。 见到来人,楚侯爷语气仍有些僵硬:「晴岚,谢大人请了圣旨来想向你求亲,你可愿意?」 天降馅饼,当然愿意啊。可楚晴岚不能就这么回应,她还得故作矜持。 「我与大人只见过两面,大人为何想娶我?」 楚侯爷听到这话稍松了口气,看来他这闺女谢杳对并无意愿。既然谢杳有自信能把圣旨退回,那就让他退去吧。 谢杳目不转睛盯着屏风后的倩影,莞尔一笑:「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即便隔着屏风楚晴岚还是能感觉到他目光的炽热,不由得忸怩几分,红着脸低下了头。如今京城竟还有人称她为窈窕淑女,太不容易了。
第19页 「如果大人是自愿娶我,那我没有异议。」 闻言,楚侯爷僵住了。 「岚儿,你再仔细想想!婚姻可是终身大事,怎能如此武断应下?」 楚晴岚道:「爹爹,当今陛下圣明英断,这门婚事既然是奉了圣上旨意,那必然是最好的安排,女儿怎能推拒?」 听到这话,谢杳笑意更甚,不同于平常礼貌的微笑,此时他眼中只有纯粹的喜悦和欣然。他转过头看向楚侯爷,带着几分炫耀的口吻道:「既然二小姐同意了,是不是可以请老夫人来商议婚期婚礼等事宜了?」 话音刚落,门口传来一声响动,老太太不知何时到了门前,在两个贴身丫鬟的搀扶下正要迈过门槛,听到这话被吓得不轻,险些摔倒,多亏其中一个丫鬟伶俐,眼疾手快扶住了她,这才没出大事。 老太太进了门,抚着胸口缓了缓神,竟是抬起拐杖指向屏风后的楚晴岚,高声斥道:「好你个不知廉耻的丫头,先前罚你罚的不冤啊!你跟什么郑公子的丑事才过去多久?这么快又换了男人,这事多是传出去,人家在背后指不定怎么戳我老婆子的嵴梁骨啊!你让咱们侯府的颜面何存!」 楚侯爷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了一跳,回过神来赶忙去拦住尚在怒火中的母亲,「母亲息怒,想来此事并非晴岚所愿,她也是刚刚才知道的……」 楚晴岚在老太太进门时就起身了,她料到会是这么个局面,脸上多了些不悦。她刚想回嘴,却又想起谢杳还在一旁,若是让人觉得她不敬长辈,谢杳会不会因此厌了她? 心里掂量着轻重,她不敢轻易开口了。 看到这泼妇骂街似的老夫人,谢杳冷了脸。他还不知,原来楚家老太太平日里就是这么对楚二小姐的。 「老夫人,谢某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老太太这才收住了手,像是刚看到谢杳一般,眼中闪过一丝惊慌,很快收敛了气焰,恢復一家主母的雍容姿态,沉声道:「老身一时气急,让谢大人见笑了。大人请讲。」 谢杳似笑非笑地看着她,修长的手指有意无意抚过一旁桌上的圣旨,「我与贵府千金的婚事,乃是陛下下旨钦定,老夫人以为……是什么人这么大胆子,赶在背后妄议?」 老太太一惊,她刚才只听说谢杳带着八抬聘礼来求娶楚晴岚,却不知是奉了圣上的旨意,此刻听谢杳这么一说,才意识到自己方才说错了话。 「大人误会!老身绝无质疑圣旨的意思,只是……只是她……」 谢杳笑面不改,两眼直勾勾盯着这老妇,眼中带着胁迫的意味隐隐露出寒光,盯得老夫人心底发憷、如芒在背,额边不自觉渗出冷汗,接下来原本是斥责楚晴岚的话都不敢说了。 「老夫人放心,往后若是有人戳您嵴梁骨,那便是戳圣上的嵴梁骨。如此等大不敬之事,谢某必定上达天听,请陛下治罪。」 此言一出,老太太不敢再有狂言,接下来的事情便是水到渠成,几乎都由谢杳主导。 事后侯府不少下人小声议论,这哪是上门求亲,这分明是逼着侯爷嫁女啊。 日落月升,夜幕将至。 谢杳携圣旨及八十抬聘礼向忠义侯府求亲一事传的满城皆知,京中众人一来感慨谢杳财大气粗,二来感慨楚二小姐福缘深厚。 似乎是有人私下授意,众人在说起此事时总是强调圣旨二字,正因如此,没有人敢对这桩婚事道一句不满。 消息传到张姨娘的耳朵里,她房中又碎了一套茶具。只见她嫉妒得眼圈都红了,不甘心道:「贵嫔娘娘分明说了她给郡王做侧妃,怎么突然杀出个谢杳……八十抬聘礼,八十抬啊!就是太子娶亲也未必有这么大手笔!」 楚景今夜难得没有去花天酒地,懒散地倚坐在一旁,一只脚直接踩在藤木椅上,毫无仪态可言。 「谢杳这些钱的来歷只怕不大干净吧?」他啃了一口盘里的脆枣,含煳不清道:「说来像谢杳那般权势熏天的人,竟也护着她,她命可真好。」 张姨娘狠狠瞪了他一眼,驳道:「这哪是命好?分明是长了张好脸面,贯会勾男人!」说着她又扬起手来,作势要砸桌上仅剩的果盘。 楚景见状,急忙吐了枣核儿,双手护住盘子,大声嚷道:「我还没吃完呢!」 「吃吃吃,你一天到晚就会吃!」张姨娘砸的正痛快突然被他叫停,一时无处发泄,于是怒气更甚。她将怒火转移到了自己儿子身上,恨铁不成钢地训道:「你看看楚寅!人家像你这么大时都考中进士了!你倒好,就会吃喝嫖赌,像什么样子!」 楚景不以为意,仰着头大大咧咧道:「咱家向来不掺和朝廷的事儿,考中进士他不还是个闲散宗亲?再说我吃喝嫖赌怎么了,又没把侯府吃垮咯。」 …… 深夜,文郡王府里阴云密布。 月光冷冷清清,文郡王独自一人坐在月下亭中,下了令不让任何人上前侍奉。只见他神色晦暗,眼中时不时闪过狠厉的光芒,令人不寒而慄。 他拳头骤然一紧,随即携着风狠狠捶向亭中雕栏,直撞得指骨发青充血,他却像感觉不到疼痛一般。 谢杳早不娶妻晚不娶妻,偏偏这时候娶妻,娶谁不好还啊,非得娶他的囊中物池中鱼……这是摆明了是要和他对着干啊。
第20页 文郡王沉静如水般的眸子里略过幽光,心底又有了几番算计。 「出来。」他突然沉声唤道。 随后一个黑影突然从暗处走来,是个身长八尺看似健壮的男子,男子身着常服,低着头上前恭敬地向文郡王拱手一拜—— 「主子。」 文郡王在袖中摸索着,两指夹着一封黄皮信封抽出,反手递给男子。 「给静安寺传个信。」 …… 自从亲事定下来,楚晴岚时常彻夜难眠。 或许是因为对未知的将来感到紧张,又或许是对以后奢靡的生活感到期待。近来她总是有些迷茫,自从睁眼回到十六岁,她有意识地想要嫁给谢杳,只因为普天之下没有人比谢杳的条件更令她心动。 可是她怎么也想不到,她的谋划还没开始,谢杳就带着聘礼上门了。 楚晴岚忍不住怀疑,如果上辈子她没有跟那负心汉私奔,是不是也会有今天的局面?是不是她自己一时脑热,才会误了一辈子幸福…… 窗外下着淅淅沥沥的小雨,雨珠打在房檐瓦片上发出清脆的声响,听着得久了,竟也平静了些。 楚晴岚目光一转,不经意得落在了桌旁的玉雁上。 这是不久前谢杳赠给她,又被她退回的那只坠子。提亲当日,谢杳再一次将这物件交到她手里,让她好生收着。他还说,金银珠玉皆是俗物,再贵也不比她珍贵。 彼时两人对视不过须臾,楚晴岚却看清了他眼中的情愫。那般柔情不似作假,险些让她沦陷了。 彻夜难眠的不止楚晴岚一人,谢杳亦是如此。 自打前日从侯府提亲出来,他总是有一种不真实的感觉。他不敢相信,自己上辈子错过的女子,这辈子马上就要娶进门了。 喜悦之余,谢杳的心底还有些懊悔。那天他是被文郡王气急了,才忘了私下询问楚晴岚的意愿,万一她对他无意,不愿意嫁给他,那他岂不是在强迫她? 不过,既然那天楚晴岚都答应了,想必她是愿意的吧。 第12章 婚期定在七月,那是京城最热的时节。为此楚晴岚有些愁苦,一想到大婚时要在炎炎夏日里穿那厚重的婚服她便觉得头大。 谢杳与楚晴岚定亲一事,楚寅应该是最后一个知道的。他之前受命在弘文馆编书,连着半个月忙得焦头烂额,好不容易有一天闲工夫,才回家就听到妻子说起妹妹定了亲,他差点手一抖把茶水撒到刚修订好的样书上。 次日楚寅匆匆回了侯府,着急忙慌找上了楚晴岚,眼中满是担忧道:「岚妹,你真想好了要嫁给谢杳?」 楚晴岚安抚他道:「哥哥知道的,能嫁给谢大人本就是我心之所愿。」 楚寅沉默了一会儿,沉声道:「忠义侯府不涉朝政,却也不是好欺负了,他若是敢负你,你只管告诉我,我要他好看。」 楚晴岚心底一暖,顿时被感动了。 …… 七月盛夏。 昏时的夕阳染得漫天霞红,此时侯府门外锣鼓喧天,从忠义侯府到谢家府宅,数十里的街道旁挂满了朱红彩绸,爆竹声久久不绝萦绕在街巷之中。 一场婚礼惊动了整座城,城中处处喜气洋溢,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公主出嫁,又或是皇子娶妻。 忠义侯府二小姐闺房内,楚晴岚已经换上了吉服,她身着凤冠霞帔,面上妆容精緻雍容,在丫鬟侍女热络地道喜声中蒙上了大红盖头。 方才她已经去前厅见过府里的长辈,张姨娘或许是还记着之前的矛盾,全程没和她说一句话。倒是许久不见的颜姨娘来了,她撑着虚弱的身子给楚晴岚添了几样假装,为此还特意化了个浓妆遮病气,让楚晴岚好生感动。 起身离开闺房前一刻,楚晴岚突然有些感慨。 上辈子她是哪根弦搭错了,怎么放着富贵日子不过,巴巴儿地去和那穷小子过苦日子。 好在这辈子清醒了。 「小姐仔细脚下。」 听到玉泠的声音,楚晴岚抬了抬脚,迈过了门槛。 按照规矩,从闺房到花轿的这段路要由新娘的兄长背着新娘过去,此时楚寅就在门外等候,看着打扮光鲜的妹妹向自己走来,心底愈发酸涩。 「我背你出去,你搂紧些。」 楚晴岚看不清路,也看不太清楚寅的位置,只好伸出手等着哥哥过来。楚寅会意,转过身把后背留给她。 不多时,楚寅将楚晴岚背到了花轿前,在谢杳的注视之下,楚晴岚坐进了轿子里。察觉到夫君就在不远处,楚晴岚心跳的越来越快了。 「兄长。」谢杳回过头来,一脸笑意地看向楚寅。他知道楚寅这个哥哥做的不错,从来是处处宠着晴岚,所以他才愿意给他足够的尊重。「兄长放心,我会好好待她,绝不让她受半点委屈。」 楚寅虽是笑着,眼中却分明透露着不置可否。 「最好如此。」 两人对视,气氛骤然紧张。 而后谢杳率先移开了目光,动作潇洒地翻身上马,伴随着声声鼓点鸣锣,他在周遭围观者的贺喜声中打道回府。 迎亲队伍漫长的望不见尽头,所谓十里红妆大抵如此。 侯府门内,楚月娥听说了妹妹的婚事,没忍住跑回来观礼,可真正看到这般阵仗有,她又忍不住面露脸不忿,嫉妒的红了眼。
第21页 恨只恨宋晚成没出息,她嫁进宋家这么多年,他连个侍郎都混不上,还捞不到多少油水! …… 婚礼流程繁琐复杂,把楚晴岚累的不轻。 要说最尴尬的还是拜堂,谢杳父母双亡,楚晴岚自幼丧母,该拜高堂的时候上首只有楚侯爷端坐着,边上是三座牌位。 拜堂结束后楚晴岚被送入后宅新房,婚房的墙壁都是以椒和泥成,椒漆能使室内温暖芳香,还象徵多子。楚晴岚闻到淡淡芳香,心底竟有些期待。 夜色浓重,谢杳携着一身酒气回到婚房。他这一身酒气重了些,但人还是清醒的。喜娘端着系了红绸的秤桿递上前,谢杳借秤桿挑开了楚晴岚头上的大红盖头。 许久未见光,楚晴岚下意识眯了眼,谢杳俊美的面孔在她眼前渐渐放大,直至两相对望,她心砰砰跳着,唿吸愈发急促。 「怎么这么看着我?」 楚晴岚确实生的貌美,美的大气雍容,美的倾国倾城。谢杳仔细打量着这张面孔,朱唇微弯、眉如远山、凤眼微挑,再对上一双清澈眸瞳,他彻底移不开眼了。 这是他曾经朝思暮念的人,可惜那时候他不能这么放肆地看她。 「好不容易娶进门,当然要看个够。」 被这么一个美男盯着,楚晴岚罕见地羞红了脸,低下头嗔道:「也不嫌让人看了笑话!」 谢杳刚想说这哪有外人,一回头便看见两位喜娘面露尴尬,他这才想起流程还没结束,差个合卺酒。他使了一个眼神示意,喜娘立马倒好两瓢酒端上前来。 两人各执一瓢,红线相交,一饮而尽。 礼成之后,下人识趣地退出了婚房,还顺手把门带上了。 「你……」 「我……」 两人同时开口出声,才出一个字便意识到对方也要说话,于是又都止住了声音。 谢杳:「你先说吧。」 楚晴岚抿了抿唇,小声道:「我就是想问,你为什么娶我?」 谢杳不禁轻笑道:「我之前说过的。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可我不信。」楚晴岚又问:「我们相见不过两面,你怎会认为我是窈窕淑女?」 「直觉。」谢杳正说着,目光突然一黯。「或许是你我前世有缘。」 「什么?」 听到前世这个字眼,楚晴岚心底勐地漏了一拍。也不知他只是随口一说,还是真的知道什么…… 谢杳缓缓回过神,似是察觉到自己说错话了,胡诌了两句解释。 「没什么,先前有个大师给我算命,说我命中会遇到一名女子,我与这女子前世有缘。」 「这个女子是我?」 「嗯。」 得到肯定的答案,楚晴岚稍有些讶异,她前世与谢杳确实有缘,还是救命的缘分。这么说来,这位大师还挺厉害,不同于寻常招摇撞骗的术士。 楚晴岚想起他刚才似乎也有话要说,于是问道:「你刚才想说什么?」 谢杳犹豫了一下,再抬起双眼时望向她的目光中多了些真挚。 「我想说,无论你信不信,我待你是真心的。」 「你我既已结为夫妻,我便发誓今生不负你。」 楚晴岚顿觉慌了神。 方才她对上这双深情的目光,险些又沦陷了。 「咳咳。」楚晴岚清清嗓子,不动声色岔开了话题:「那我也发誓,我会替你操持好家务,夫君放心把后宅交给我吧。」 听到她的称唿,谢杳突然一怔,紧接着欣喜问道:「你刚唤我什么?」 楚晴岚不争气地又一次红了脸,这人怎么尽捡不重要的话听! 「唤你夫君,怎么了!」 谢杳咽了咽唾沫,片刻之后目光从她的脸上滑了下来,有些犹豫地试探道: 「那今晚?」 楚晴岚这下是真羞的说不出话了,如果可以,她想把这人推出门外,自己冷静冷静。可一想他用情至深,若是自己连应尽的义务都不肯做,是不是太过分了些…… 她两颊隐隐发烫,鼓足勇气发出的声音仍是微不可闻。 「你先替我把这吉服解开,压得我都喘不过气了。」 三更时分,夜深人静。 窗前红烛照得人影摇曳,一室风情。 …… 照理说新媳妇过门次日是要向公婆奉茶,可谢家就谢杳一人,上面没有长辈,楚晴岚很自然地睡到了日上三竿。 被窝里楚晴岚悠悠转醒,伸手揉了揉朦胧睡眼,抬头看向窗外才发觉已经快到正午了。她脑海中陆陆续续回忆起一些昨夜的情形,脸上不自觉又浮出一层薄薄的粉红。 传闻中的谢杳恶名昭彰,可她面前这人却温柔到了骨子里,实在令人难以抵抗。 她翻了个身,发觉谢杳还躺在边上,而她翻身时不小心碰到这人的胸膛,他无暇的肌肤上仍有些烫意温存,仔细看去,白皙中微微泛红。 楚晴岚第一反应倒不是娇羞,而是自愧不如。 她深刻地意识到自己有多馋谢杳的身子。这是男子应该有的姿色吗? 谢杳其实已经醒了,他察觉到自己胸前有一道炽热的目光,于是他低头看了看怀里的娇妻,发现她眼睛发亮不知在想什么。 「醒了?」他主动开口道。 楚晴岚听到声音吓了一跳,慌忙移开目光,道:「你醒了怎么不叫我,这都什么时辰了?」
第22页 谢杳撑起身子坐了起来,「想睡就多睡会儿,不用担心时辰。」 「哪能睡这么久,说得我多懒似的!」楚晴岚不满道。 「好好好,那就不睡了。」谢杳下了地翻出一件中衣套在身上,然后披上一件正红色的圆领长衫,腰间系一条青玉镶金的革带。穿戴整齐后,他转回身含笑看向楚晴岚:「起来吧,我伺候你更衣。」 「?」 楚晴岚看向谢杳的目光略微有些茫然。在她印象里,从前为人妇都是她伺候夫君更衣束冠。怎么到了这儿就反过来了? 第13章 谢杳打开柜子,里面是早已准备好的衣裙,成婚之前他特意问侯府要来了楚晴岚的身形尺码,再让招财衣庄手艺最好的绣娘照着她的尺码把各个样式花色的衣裳都裁了一身。 他看着柜子里这么多绫罗衣裳也不觉眼花缭乱,还仔仔细细搭配了一身颜色清丽的拿出来,他抱着衣服转过身,却见楚晴岚愣着没动,还以为她是害羞了。 「你要是不愿意的话,我让玉泠她们进来伺候你。」 楚晴岚回过了神,本来想说自己来就好,可一抬头就瞧见谢杳抱着广袖罗裙满脸期待,像极了盼着丈夫临幸的小媳妇……她被看得不好意思了,点点头道:「你来吧。」 听到她同意后,谢杳欣喜地凑上前,把手里刚挑选出来的裙衫给她穿戴整齐。楚晴岚张开手任由他摆弄,隐隐感觉到颈边时不时传出温热的唿吸,她有些不自在,脸颊两侧渐渐浮上了薄薄的粉黛。谢杳给她系裙头缎带时双手从纤细腰间穿过,两人之间的气氛不自觉又暧昧了许多。 楚晴岚清清嗓子,寻了个话头:「你今日不用上朝应卯?」 谢杳道:「陛下圣明仁德,准了我三日婚假,这几日我在府上多陪陪你。」 梳洗穿戴整齐后,谢杳牵着楚晴岚的手出了房门。一出寝屋楚晴岚就忍不住瞪大了眼,谢府修的好生阔气,她粗略环视一圈,发觉这里比靖安王府还要大些,若不是谢杳细心给她指路解说,只怕她要在这亭台廊桥之间迷了方向。 她在心里暗道自己真没出息,竟然被谢府的装潢景致震惊了。 「你这府邸修的堪比园林别苑,不算逾制吗?」 谢杳似是认真地思考了一下这个问题,才道:「应该算的,但陛下不管。」 ……这算有恃无恐还是恃宠而骄? 楚晴岚看他领着着自己往后院竹林去,忍不住问道:「不先用膳吗,来竹林做什么?」 「看那边。」谢杳握着她的手指了指远处的小阁楼,轻笑道:「近来天气闷热,我想着竹林里比别处阴凉些,就命人在林中阁楼摆膳了。」 楚晴岚惊讶于他的细心,同时又有些好奇,这人平时生活也这么精緻吗? 来到林中楼阁内,下人已经摆了满桌珍馐膳食,明明就两个人用膳,桌上的菜量却像是摆了一场宴席,极其铺张,让楚晴岚看得皱了眉。 楚晴岚上辈子离家时身上就带了二百两银子,按说这笔钱已经够寻常人家生活一辈子。可她富贵了十六年,哪儿这么容易节俭下来,再加上郑壹指着她的银子去四处打点,二百两银子维持了三四个月,她的荷包就瘪了。 她不得不用半年的时间由奢入俭,又陪着郑壹过了七八年苦日子,整日精打细算操心柴米油盐。期间郑壹也曾在衙门里混了个一官半职,可小小七品官能有什么油水?再加上郑壹放不下读书人的清高,与同僚关系极为生硬。 一直到文治末年,郑壹攀附上文郡王,又和文阳公主暧昧不清,郑家渐渐富裕起来。即便如此,郑壹每个月也只给楚晴岚二两银子打发了。 此时面对一桌子山珍海味,楚晴岚习惯性地隐隐肉痛。 这么些大鱼大肉不知要花费多少银两,还有那素膳,明明上锅蒸熟淋上汤汁也算可口,何必弄这么多花样,华而不实。 谢杳松开了楚晴岚的手,示意她在桌前坐下,玉泠从她身后上前来,递过浸湿的帕子为她净手,府里下人伺候两人布菜之后便默默退下了。 盘中蒸腾热气夹杂着阵阵香味扑鼻而来,惹得人食指大动。楚晴岚且咽了咽口水,忍不住抬头看向对面的谢杳。 「咱们两个人哪儿吃的完这么多菜?」 「剩下的菜下人会处理掉。」 楚晴岚指责道:「铺张浪费可不是好习惯。」 谢杳心里不以为意,以他的身家还怕吃穷了不成?心里这么想着,嘴上还是极为宠溺地应道:「那我从明天开始改,以后府里每日菜单先让夫人过目。」 听到这个称唿楚晴岚脸又热了,轻咳了一声:「用膳吧。」 用过膳后已是午后,外面骄阳正盛,谢杳怕晒着自家娇妻,没急着带她去别处,只在竹林间假山下闲逛。 楚晴岚跟在谢杳身旁穿过假山石洞,几次惊讶地发出感嘆声,山岩间挖空成石洞,一条小径蜿蜒曲折贯穿山体,假山内部还放了一张藤木躺椅,最适合午间乘凉。在这样的炎炎夏日,外边暑气蒸得人汗流浃背,假山内部却是一丝阳光都透不进来,只有习习清风,清凉舒畅。 「夫君很会享受啊。」楚晴岚啧啧感嘆。 谢杳勾着嘴角看向她道:「这都是给你准备的。」 楚晴岚有些讶异,「这,这是新修的?」
第23页 谢杳不置可否。楚晴岚见他默认了,心底更是一惊,随后又一股强烈的愧疚感涌上心头。 她清楚新皇登基后谢杳的下场,在嫁给谢杳之前,她一直想着到了那时候便拿着钱跑路。可是眼下她忍不住思考,会不会有别的办法,能不能让谢杳倖免于难…… 谢杳见她半晌没出声,伸出手轻轻碰她指尖。「在想什么?」 楚晴岚微微仰头,撞上了一双神情的眼眸。 「在想我们的将来。」她的眼中悄然掀起点点涟漪,比从前多了些温情。 谢杳见此心下漏了一拍,思绪随着『将来』二字飘远了。他不知道楚晴岚心中所想,但他记得上一世文郡王登基后令人寒心的举动—— 得鱼忘筌、鸟尽弓藏。 谢杳垂下眉眼,幽深的目光中骤然生出凛冽寒意,袖子里的左手攥成拳,平整的指甲陷进掌中,不动声色地宣洩出些许戾气。 当今陛下对他有知遇之恩,数十年间从未亏待他分毫。但文郡王此人,与他毫无交情。上辈子他看在陛下的面子上对文郡王暗中手段这更一只眼闭一只眼,文郡王不识人心,还妄想把手伸到他的女人身上,那就别怪他恶人做到底了。 如今……他也有要保护的人。 片刻之后,他松开了拳头,轻吐出满腹阴郁气息,重新换回了温文尔雅的气场,将柔情留给身旁的楚晴岚。 楚晴岚隐隐察觉他的笑容之下有一些变化,却又被他方才的气势所震慑,一时之间不敢开口。谢杳重新抬起目光,发觉她脸上浮现出慌乱之色,赶忙安抚道: 「你别怕,我只是想到一些朝堂上的事情。」 楚晴岚发觉他对自己依旧温柔,胆子渐渐大了起来,歪着头问道:「朝堂上的事情会让你生气吗?」 谢杳迟疑着道:「并非全部,但总有烦心的。」 楚晴岚瞭然,突然佯装兇狠地瞪着他:「既然朝堂之事惹人烦心,那我不许你把朝堂上的事带进家来。」 谢杳还没见过她这副模样,怔了一瞬,随后轻笑着答应下来:「好,听你的。」 * 待到外面的暑气消散了些,谢杳又握着楚晴岚的手去往别处散步。 「前院有两处花厅,一处名为岳阳,另一处名为洞庭,你闲暇无趣的时候可以请各府夫人小姐来吃茶说话。后院还有座戏台,你若是想听戏了也可以把京中的戏班请来,开销直接从府里帐上划去便是。」 谢杳一路给她指引着,一边还介绍个不停。楚晴岚乖顺地听着,是不是点点头回应。 到了西院,面前却突然空阔了,楚晴岚不禁有些疑惑。 「这片怎么全是空的泥土?」 谢杳解释道:「这里原先种的都是芍药,我对些花草不怎么上心,又不知你喜欢些什么,干脆让人全拔了,等你来了再栽上你喜欢的花草。」 楚晴岚想了想,突然坏笑着问:「那我可以在这种菜吗?」 听到这样稀奇的想法谢杳先是一愣,随后哑然失笑,认真地说:「倒也不是不行,不过我名下还有八千倾田,用不着在府里种菜。」 「……」楚晴岚又一次感受到了富贵的气息。 「那我能在这养猪吗?」 谢杳察觉到她话里玩笑的意味,无奈看着她道:「这气味可能大了些,要不我让人给你寻几只波斯进贡的狸奴?」 楚晴岚眼睛亮了一下,狸奴好,狸奴长相娇小甜美,摸起来毛质顺滑,抱在怀里也软乎。 「那我要寻只白色的,白色的好看,最好眼睛是靛蓝的……」 她渐渐敞开话匣,絮絮叨叨地说着话,谢杳静静听着,丝毫不觉得吵闹,一边听还一边记下她的喜好,准备让手下的人尽快把她描述的狸奴寻来,免得将来他公务忙起来没人陪她。 离开西院之后,两人又陆续逛遍了府邸的各处庭院,最后停在一座无名的楼阁前。多层的楼阁在宫中都少见,眼前这座却修了有三层高,从外边看起来与其他建筑不同,这座极其雅致。 楚晴岚抬头望去,才打量了一眼便心生喜欢。 「这是什么地方?」 第14章 「藏书阁。」 谢杳应答的同时走上前推开了楼阁的大门,放眼望去成列的紫檀木雕花书架上摆满了史书经籍,书籍虽多却不杂乱,每一排上分门别类列的清清楚楚。 楚晴岚被眼前壮观的景象惊得吸了口凉气,这么多珍稀藏书,恐怕比方才见过的所有建筑都值钱。 「三层都是藏书?」 「下面两层都是,第三层是书房,放了一些公文案卷还有帐册。」 说着,谢杳领着她从东侧的楼梯登上二层,果然依旧是漫捲藏书,再上三层,眼前的景致顿时截然不同。谢杳脸色微变,他怎么把这茬忘了…… 不同于楼下两层的整齐干净,三层正中间摆着一张黑檀长桌,桌上的文书案卷堆积成丘,地上桌脚旁还散落着一团一团的废纸。再看另一侧的柜子上堆满了杂物,帐册随意的遗落在各个角落,杂乱无章。 真……真有生活气息,楚晴岚心里暗嘆。 谢杳难露出尴尬的神情,慌忙解释道:「我一向不喜府里下人进入书房,所以这层不常打扫,让你见笑了。」 「且放着,往后我替你打扫吧。」
第24页 听她这么说,谢杳一时忘了尴尬,只剩满心欣喜。 走出藏书阁后,楚晴岚按捺不住好奇心,望着谢杳问道:「怎么会想到在府里建藏书阁?你好读书?」 「说来话长了。」这也算是一桩陈年旧事,眼下突然被提及,谢杳不禁有些感慨。 「我父母去得早,父亲走时只留下世袭的都尉官职,都尉是武职,偏偏我对舞枪弄棒没兴趣,一心想要读书,那时买不起书都要四处蹭别家的书房。后来有幸得到陛下赏识,升官建府后想做的第一件事便是搜集天下藏书。」 说着,他突然惋惜地轻嘆一声:「这些年身兼数职忙于政务,好不容易收来这众多诗书典籍,却没时间看了。」 楚晴岚第一次了解到谢杳的过去,以前只知道他在人前唿风唤雨好不威风,现在听他娓娓道来却品出了些许辛酸。从四品都尉这个出身可以说是拿不出手了,偏偏他还年幼丧父,在官场上可谓是孤立无援。真不知谢杳是怎么走到今天的,还年纪轻轻一路高升拜相入阁。 她心里一软,靠近了些挽住谢杳的手臂轻轻晃着:「往后你若是得闲,可以念书给我听吗?」 谢杳从回忆中抽回神,目光放柔,应了声「好」 * 婚后第三日便要回门,回门总不能空着手去,毕竟谢杳送的礼越贵重,楚晴岚在忠义侯府乃至京中贵妇圈子里就越有面子。不过,就凭她出嫁那日惊动全城的阵仗,已经足够有牌面了。 楚晴岚看着谢杳列出的礼单,金银玉器成箱、古玩书画无数,细眉一皱,显然是有些不满。 「这么些贵重的东西,我怕便宜了张氏。」 谢杳想想也是,提笔将金银玉器这些容易折现的物件划去了。 「你等我一会儿,我再去库房看看。」 半个时辰后,谢杳将礼单改好,再一次递给自家夫人过目。楚晴岚看罢,眉头渐渐舒展开来,十分满意。 「就按这个准备吧。」 次日晌午,谢府的马车停在忠义侯府门前,新婚夫妇双双下了车,随行小厮麻熘地将后边的回门礼抬了下来。 侯府门童一见二小姐携夫婿回门,面上挂着谄媚的笑容说了好些漂亮话,引着二人一路至府内,府里众人已经等候多时。不知是不是宋府后宅太过清闲,楚月娥今儿又跑回娘家凑热闹了。 楚晴岚刚迈进门便察觉张姨娘和楚月娥有些心猿意马,这两人看似笑容满面,目光却时不时往成箱的回门礼上瞟,动的什么心思已是昭然若揭。 幸亏早有预料,让谢杳改了礼单,否则岂不是正中他们下怀?楚晴岚在心里冷笑一声,面上看不出任何异样。 来到堂前,谢杳还轻握着楚晴岚的手,两人向老太太和楚侯爷请了安,随后双双坐在同一侧的次座上。 谢杳笑得热切,命人将装着回门礼的箱子打开。看到里面的东西张姨娘脸色微变,眼中似是闪过一丝恼怒。 「听闻奶奶礼佛,我特意让人打了一尊金身佛像,奶奶且看看合不合心意?」 老太太接过佛像仔细打量,谢杳说是金身,她一摸便知这真是金子打的。再看佛像神态安详静穆堪称完美,她哪还有什么不合心意,笑得合不拢嘴了。 「谢大人有心了,老身很喜欢。」 接着谢杳又拿出几副文房四宝呈给楚侯爷,一边递上前一边解释说道:「我听岚儿说起父亲闲时喜好作画,这副书具是小婿的一点心意,也不知能否入得父亲的眼。」 楚侯爷目光才落到那锦盒上,眼睛便瞪直了。这哪是寻常书具,这何止一点心意?他颤着手拿起盒中的白玉镶金瑞兽纹毛笔,笔身所用白玉纯净通透,玉质温润如脂,镶金刻有瑞兽装饰,笔毫更是油光劲健。光是这一支笔就价值连城啊! 他又粗略看了看一旁的砚台,这浮雕紫翠麒麟砚由一块紫翠石雕成,上面雕的麒麟精细之极,一看便是珍贵之物。更别说另一个盒子里呈有徽墨,还有好些罗纹素白宣纸。 楚侯爷对谢杳的好感顿时上了一层台阶,看着面前的回门礼,如获至宝一般。 「让贤婿破费了啊。」 礼物送到,谢杳扭头向楚晴岚投去一个眼神,像是在邀功一般,楚晴岚哑然失笑,嗔怪地瞪他一眼,不动声色轻拍了一下他的手背。 张姨娘脸色愈发难看了,谢杳准备的这些礼物价值何止千金,偏偏一点光都没让她沾上。她大字不识几个,楚景又是个不学无术的,再贵的笔墨跟她们有什么关系?再说那佛像,她能跟老太太争吗?她咬碎了一口牙,却不敢说一句不是。 随后,府里长辈对两人寒暄了一番,直至临近正午,府里下人备好午膳,众人移步去饭厅。楚晴岚到谢府不过两日,现在却隐约觉得自己被养刁了。她看着面前一桌饭菜,竟觉得有些无味。 不过这样的场合下众人都有些心不在焉,老太太似是听了张姨娘的劝,一个劲和谢杳搭话,字里行间尽是暗示他帮着提携楚景。楚晴岚安静听着,时不时扒拉两口饭菜,暗自觉得有些可笑。 就楚景那副德行,上街去随意打听打听,谁不知道这就是个不学无术的纨绔少爷?谢杳怎么可能看得上这种人。她和张姨娘都撕破脸了,就是想看她的面子也不行。 这时楚月娥不知受了什么刺激,竟然主动和楚晴岚聊起了家务事,那语气异常熟络亲热,让人听不出她和楚晴岚之间不对付。
第25页 「我听许侍郎的夫人说啊,城东有座茶馆叫什么嘉云轩,那茶馆说书的可是不错,妹妹何时得空了咱们一道去吃茶听书如何?」 楚晴岚直觉她没安好心,随口应了句「得空再说吧。」便又继续低头吃菜。 楚月娥还锲而不捨地拉着她道:「还有啊,上回你说妹夫送你的口脂太多了用不完?用不完也是浪费,不如给我两盒?」 「上回给你你不要,过了这村没这店了。」楚晴岚很不给面子,直言回绝了。 楚月娥听罢顿时黑了脸,险些破口大骂了。若不是为攀上谢杳的门路,她才不会放下身段好声好气跟这贱人浪费口舌。 余光扫见谢杳清冷的面孔,楚月娥心下忽然一动。 「对了,前些日子我听说了一件有意思的事。先前纠缠妹妹那个郑公子有了新欢,成天巴巴地往静安寺跑,也不知真是求神拜佛去了,还是为了别的。」 真不知她的好妹妹听了这事会是什么反应,若是让谢杳觉得她对老相好旧情难忘……这事可就有意思了。楚月娥嘴角微微上扬,一副看好戏的模样。 然而楚晴岚并没有像她意料中的恼怒或是惶恐,反而十分平静。她终于轻飘飘地扫过一眼,将楚月娥的神情尽收眼底。 「是嘛,那又与我何干?」 「据我所知,文阳公主就暂住在静安寺内,若是这郑公子当真……啧啧,他岂不是要出人头地了?」 听到这里,楚晴岚终于忍不住了,捏着筷子的指尖微微一颤。 却不是因为郑壹,是因为文阳公主。 她没猜错的话,上辈子就是这个女人要了她的命。 谢杳那边的说话声不知什么时候停住了,方才楚月娥和楚晴岚的对话没有逃过他的耳朵,听到楚月娥不识趣地提起这桩事,他忍不住皱了眉,目光也情不自禁地瞟向了楚晴岚。 楚月娥见谢杳果然看了过来,心下顿时大喜,趁热打铁道:「是我不好,不该在妹妹面前说这事的,妹妹该不会伤心了吧?」 楚晴岚这才收起了思绪,定了定神向她看去,笑容明艷道:「姐姐可知妄议公主是什么罪?」 「什,什么?」楚月娥没料到她会是这个反应,一时接不上话。 这时,谢杳冷了脸,眼中神情骤然阴鸷。 第15章 「岚儿,明日我要去一趟户部,保不齐要发落几个不知事的下级官员,夜里怕是要晚些回府,晚膳你不必等我。」 好似没头没尾的这么一句话,让楚月娥顿时小脸一白。她丈夫宋晚成是户部的郎中,谢杳此时说的这话分明就是在针对她。 楚月娥能听出的深意,其他人自然也能听出来,可是谢杳没有指名道姓,他们也不好说什么。饭桌上的气氛顿时凝固了,众人的面色都有些尴尬,楚侯爷剜了楚月娥一眼,算是警告。 他这个大女儿着实不让人省心,这都是第几次得罪谢杳了。 午膳过后,谢杳不愿久留,拉着楚晴岚起身便和楚侯爷道别。楚侯爷信纸刚才那一出闹得有些不愉快,不好出言挽留,于是吩咐下人准备好车马,亲自送两人到了侯府门口。 马车上。 谢杳只字未文阳公主与郑壹的闲话,楚晴岚也不准备再为这糟心事劳神。 她扭头看了一眼车窗外的街景,没料到马车正好从户部衙门跟前经过,于是随口问道:「你明日真要将宋晚成发落了?」 谢杳像是扭头就把这事忘了,经她这么一问才思索片刻,道:「看他表现吧。不过我休沐这三日政务耽搁了不少,没那么多闲工夫和他费神。」 「那你明日真要去户部?」 「嗯,年初南边发了大水,朝廷拨款下去赈济,这个月查出赈灾的帐目与实际有出入,陛下命我追查。」 听他说起朝廷的事情,楚晴岚隐约觉得这不是自己应该过问的,于是目光眺向远处,岔开了话题。 「那明日晚膳我要不要给你留着?」 谢杳莫名从这一问里听到了暖意,轻握住她的手,道:「留着吧,我尽量赶回来,若是回不来我会让李林回府先告知你。」 次日寅时末,窗外月色还未褪去,楚晴岚从酣睡中惊醒,侧过身一看,床边空了出来。 她揉了揉眼睛抬头张望,屋里一片昏暗,隔着屏风的外间似乎点了一支蜡烛,她从屏风上隐约看到一个身影。 「谢杳?」 还未睡醒时发出的声音略显含煳不清,听着软糯且可爱。 烛火映照下的身影似是停滞了一会儿,随后传来谢杳低沉的声音。 「怎么醒了?」 楚晴岚看了看窗外天色,道:「这才什么时辰,你怎么起的这么早?是要去上朝了吗?」 「嗯。」谢杳应了声,「时辰还早,你再睡会儿,我过会儿便出门。」 楚晴岚透过屏风看他穿的还是常服,撑着褥子便要起身下床。 「你还没换朝服?且等等,我这便起来替你更衣。」 「不用,待会儿让李林伺候便是,你睡吧。」 谢杳听她要起身赶忙绕过屏风进内室,走上前按着她肩膀躺了回去,半蹲在床榻边台阶上,附在她耳边道:「等我回来。」 楚晴岚被耳旁的温存和唿吸声弄得面颊微热,好在夜色笼罩下看不清她面上浮起的红晕。
第26页 「好,你去吧,别迟了。」 * 谢杳走后,楚晴岚又迷迷煳煳睡了回去,再醒来天光已然敞亮,室外晴空一片万里无云。 用过早膳,她在府里走动一圈算是消食,一路遇见不少府里的下人,这些下人大抵是听说了自家大人对夫人的宠溺,这会儿都殷勤地向她请安,满口地吉祥话。 玉泠和玉清一左一右稍稍慢半步跟在后面,两个小丫鬟初来谢府看哪儿都觉得新鲜,前两日谢杳在的时候还拘着不敢大惊小怪,这会儿只剩楚晴岚了,便忍不住敞开话匣惊嘆感慨。 「小姐小姐,这个亭子修的居然比咱们侯府的还要好……」 「玉清姐姐又忘了,现在该喊夫人!」 「好嘛,下回一定记着。」 「夫人要去假山上看看吗?听说站在假山上能看见府邸全貌。」 楚晴岚倒是由着她俩,攀上假山站了一会儿。 从上往下俯瞰,确实能清晰地看见府邸的路径,也能看见不远处的下人来去匆匆,各自忙着手头的活儿。只是谢府规模太大,即便站在假山最顶端也看不清全貌。她站在高处,像是踩在了云端上。 身后两个丫鬟额算是开了眼界,被这亭台楼阁廊桥曲径晃得眼花缭乱。 越近午时天气越是炎热,楚晴岚回屋里取了扇子摇了一会儿,明明前两日也是这么满院子闲逛,怎么今日少了谢杳就无趣了许多? 她忽然想起庭院深处某个凌乱的楼阁,眼前亮了起来。 「你们且歇着吧,我自己去趟书阁。」 两个丫鬟面面相觑,「小姐要去读书?」 楚晴岚解释道:「他那书房太过凌乱,我想着趁今日替他清扫清扫。他不喜下人进那书房,我自己去便是。」说罢,她换了身窄袖的坦领襦裙,方便干活。 府里下人知道谢杳的规矩,起初见夫人独自出门还有些疑惑,一听是要往书房去,便都很自觉地没跟上去。 待她走远后,一个年轻的小厮在迴廊下小声发问:「大人不是一向不喜旁人进书房吗?」 边上年长些的头领横了他一眼,没好气道:「咱们是下人,那是夫人、是主子,能一样吗?」 * 登上藏书阁三楼的书房,楚晴岚粗略打量过这层遍地狼藉。 犹豫片刻之后,她决定暂且不管那张书桌,转身去整理散落在书架各层的帐册。谢杳名下的田庄商铺众多,帐册自然繁多且杂乱,她还注意到有几本帐册封页用硃砂画了标记,不知是什么意思。 该不会是受贿贪污专用的帐册吧…… 楚晴岚被自己的想法惊的不轻,但仔细想想又觉得极有可能。若不是书房里有什么重要的物件,谢杳为什么会不让下人进来? 她怕看到什么不该看的,所以并没有翻开那些帐册,只是单独把标了红的叠成一摞放在书柜最上层,再陆陆续续将其他帐册分门别类摆放整齐。 整理完这层的五列书柜之后,楚晴岚终于转身来到书房的正当间,低头看了看桌案,上边堆积着纸张信笺,乃至写了一半的奏疏。又看了看地上,各式纸团七零八落,滚得哪哪儿都是。 她有些头疼了。 片刻之后,楚晴岚从角落拖了个竹篓过来,把地上的纸团悉数捡起来扔了进去,准备等晚些时候谢杳回来留给他自己处理。 她来到桌前,开始对满桌的纸张下手。 楚晴岚将写过的罗纹纸一张张叠在一起,整理这些琐碎的期间,她总是能不经意地窥见谢杳写的文章和诗句。 她又想起以前听说谢杳的才名,还听说谢杳作的诗文陛下看了赞不绝口,被世人传的神乎其神……所以每每看见散落的稿纸,她便忍不住细看纸上的诗句。 仔细一读,她又一次对谢杳改观了。 楚晴岚不是文盲,却也不是什么文豪,堪堪能熟识文字,换做辞藻稍微华丽些的诗句,她未必能看懂。原以为谢杳这般才华横溢,作的诗句只能让她欣赏一番,无法仔细品读。然而,她似乎高估了眼前的诗文。 纸上的诗文浅显易懂,但凡是个认得字的都能明白,来来去去尽是一个中心思想—— 歌功颂德,阿谀奉承,吾皇圣明,万岁万岁。 楚晴岚看罢,哑然失笑,啧啧轻嘆着摇了摇头。难怪陛下看了赞不绝口,谁不喜欢听人拍马屁呢? 这些诗句要是让旁人看了,必定要嗤之以鼻,再高声数落一番谢杳的佞幸行迹,同时表明自己对此等行径深恶痛绝引以为耻。 可楚晴岚看罢丝毫不觉得羞耻,反倒感嘆自家夫君好生可爱。仔细想想,这些日子谢杳在她面前总是温文尔雅、柔情体贴,在下人面前威严冷峻、不近人情,在外人面前则是狠厉嚣张、行迹张扬。她很难想像这样一个人在天子面前谄媚的样子。 谢杳这男人还有几副面孔? 傍晚时分,楚晴岚终于下了楼。 她走后书房里明明什么都没少,看起来却整洁了许多。 回到前院之后后,她招招手唤来了门前的小厮,挑眉问道:「大人还没回来吗?」 「回禀夫人,李管家没有事先告知,按说大人应当快回来了。」 「哦。」 楚晴岚给自己倒了杯茶,还未端起来送到嘴边,就听见门外传来急促的马蹄声,从远至近、从轻至重、从急至缓。她眼底闪过了一丝欣喜的神采,放下了手里刚端起的茶盏,起身便要出门探看。
第27页 「是不是大人回来了?」 果不其然,她才走出前院,抬眼望去就看见了门口挺拔的身影。谢杳翻身下马,掸了掸袖子上的滚尘,把手中缰绳同马鞭往李林手里一塞,火急火燎地进了门,跨过门槛走进前院后伸手将楚晴岚往怀里一带。 「还没用膳?」 「这不是在等你嘛。」边上还有下人在看着,楚晴岚有些不好意思地把他推开来,脸上露出几分忸怩之色。 谢杳往她发顶一抚,放轻了声音笑道:「是我不是,让你久等了。」 第16章 今日的菜单是楚晴岚定的,一看便知道比婚后第一天削减了许多,这个量正好够两人吃饱。 谢杳将剃去骨头的鱼片夹到楚晴岚碗里,「你今儿没出去转转?」 「太热了不想走动。」正说着,楚晴岚被嘴里的饭菜噎了一下,费劲地鼓着腮帮子把饭菜咽了下去,过会儿缓过来了才道:「我把你那书房料理干净了,东西都没扔,堆放在一处了,你自个儿看着办。」 谢杳想起那天带她去到书房时的尴尬,一时又有些不好意思,攥着左手凑到嘴边轻咳一声遮掩了过去。 「你何必亲自整理呢,这些让李林去忙就可以了。」 楚晴岚突然笑了,唇角扬起的弧度带着一丝玩味,「要不是我亲自整理,怎知你还写过不少佳作。你给陛下作了那么好些诗文,怎么不见给我也写两首?」 谢杳脸上露出了窘迫的神情,支支吾吾道:「这不是陛下年迈了,就爱听些漂亮话……」 楚晴岚发觉看他吃瘪着实有趣,更加趾高气扬道:「我也爱听。」 谢杳无奈,顺着她的话张口就来。 「吾有娇妻,名曰晴岚。肩若削成,腰如约素。延颈秀项,皓质呈露。芳泽无加,铅华弗御。云髻峨峨,修眉联娟。丹唇外朗,皓齿内鲜,明眸善睐,靥辅承权。瑰姿艷逸,仪静体闲。柔情绰态,媚于语言。」 楚晴岚眼中闪过讶异,没想到他当真吟起诗来。起初她仔细聆听,听到前两句就忍不住羞臊得低垂下目光,她才知道被人夸赞也会脸红。再往后听,听着听着却觉着有些耳熟,楚晴岚的眉头不自觉皱了起来。 待话音落下,她总算听出端倪了。 「好哇!你拿《洛神赋》煳弄我?」 谢杳的表情看似无辜极了:「你要听漂亮话,我当然是捡最漂亮的说啊。」 「这都是先人着作,我偏要听你自己作的诗!」楚晴岚不依不饶,兇狠的掐了他胳膊一把。 「嘶……我文采不及先人,如何写得出对夫人的情真意切?」谢杳急忙说。 楚晴岚听罢白了他一眼,故作失望,长嘆一声:「我今日算是知道了,外面夸你文采斐然尽是虚言。」 谢杳放下筷子握住了她的左手,拇指摩挲过她光洁细腻的手腕,扮的一脸委屈。 「夫人冤枉我了,那阿谀奉承之词可不好作,我自入仕时起至今日整整作了四年,满腹才学都已耗尽。」 这胡诌出来的话从他嘴里说出竟还脸不红心不跳,好厚的脸皮。楚晴岚无情地抽回手,往他手背上拍了一巴掌。 「哪儿这么多歪理。」 * 自从成婚之后,谢杳只悠闲了那么三日。这些天他才归到朝廷,陆续就被诸多政务纠缠的抽不开身,接连半个月没得一日休沐,楚晴岚怀疑他比皇帝都要忙。她还听说谢杳在朝中兼领着七八份差事,真不知道他怎么忙得过来。 谢杳一忙起来便只能在夜间陪伴家中娇妻,这让楚晴岚略有不满,然而朝中的事情不是她能插手的,她只能嗔怪地抱怨几句。 但即便是忙得抽不开身,谢杳依旧坚持每天傍晚时分赶回来陪楚晴岚用膳,膳后还要与她散步一会,再去书房挑灯夜战至三更夤夜。楚晴岚见他这么重视自己,嘴上没说什么,心里却是暖的。 「玉泠,掌灯。」 温婉的声音落下,楚晴岚已换上一身窄袖罗裙出了房门。 天色已暗,月光稍有些冷清,给这夏末时节添了几分寒凉。玉泠见状,赶忙取下木架上挂着的提灯,加快脚步跟上去。 「夫人这是要去哪儿?」 楚晴岚回头望向不远处最高的那座阁楼,从窗外看去烛灯还亮着。「他总这么熬着,有时夜半三更才歇下,该好好补补才是,我去厨房做盅羹汤给他送去。」 玉泠微怔,她怎么不知道夫人还会做汤?紧接着回过神来,劝道:「夫人何必受累,让奴婢去做了您再端去便是。」 「那怎么一样,你做的只管饱,我做的是心意。」楚晴岚回头笑看她一眼说道,说时还有些不易察觉的骄傲。 玉泠苦恼了,她怀疑夫人进了厨房后夫人与灶台总有一个要出事。 然而不久之后玉泠就在厨房门外愣了神。她眼睁睁看着楚晴岚操起熟练的刀功,又娴熟把控着着火候……夫人怎么会做这些?从前在府里可没人敢让小姐进厨房啊? 楚晴岚一回头就瞥见自家丫鬟震撼的神情,才意识到这一世的自己似乎不应该会这些技艺。她脑子里快速转动一会儿,编了个理由假装不经意地提起:「先前在大人的书房看到有本食谱,写得还挺细緻,我原以为真动起手会难一些,不想这么容易,一学就会了。」 一时间,楚晴岚在玉泠心中的形象高大不少。她暗暗感嘆,夫人真是奇才,竟然能对庖厨之事无师自通。
第28页 待楚晴岚提着炖熟的羹汤来到藏书阁,却隐隐约约听见了说话声。她心下疑惑,谢杳之前说过不喜下人入书阁,那现在和他说话的是什么人? 三层,谢杳神情有些阴郁,混乱的帐本被甩了一地,一个身着粗麻黑衣的男子恭顺地低着头站在不远处。 「钟大人对贪墨一事供认不讳,还承诺绝不牵连大人您。」 说是不牵连,可这话分明是在威胁谢杳出手庇护。 「荒谬!」谢杳眼底迸出戾气,大声呵斥:「我早警告过他赈济的钱粮动不得,他为了那点蝇头小利连命都不要,还想赖到我身上不成!」 黑衣男子颔首道:「年初从江南来的那笔帐恐怕不干净,还请大人早做准备。」 谢杳正要开口,目光就扫见了楼梯口刚上来的身影。 「岚儿?怎么还不休息?」 「见你这么晚还在忙,给你炖了盅肉羹。」楚晴岚知晓轻重,谢杳应该是在和下属商议正事,于是站在一旁不急着上前。 黑衣男子背对着楼梯口,尚未看见楚晴岚,但听见这声音心下一慌,下意识要跳上房梁,谢杳见状,伸手示意不必,最后吩咐一句。 「给他传话,自己干的好事自己料理干净,我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字眼,万岁爷就未必了。」 「是。」 得到吩咐后黑衣人依旧低着头,脚步很轻地后腿到楼梯边与楚晴岚擦肩而过,随即转身下楼离开了书房,期间不曾抬头看楚晴岚一眼。 楚晴岚惊嘆于谢杳御下有方,暗自猜测这或许不是普通的下人,至少是心腹的下属。她面不改色将食盒里的羹汤放到书桌上,再弯腰俯下身把散落的帐册捡起来,喃喃道。 「我说你这书房怎么能乱成这样,合着成天拿帐册撒火呢。」 谢杳赶忙按住她的手,抢先把剩下的帐册一股脑抱起来摊在书上,「我来吧,你别累着。」 楚晴岚不由得发笑:「我是纸煳的不成?弯个腰还能累着?」 「你就是石灰煳的我也不能让你做这些。」谢杳牵着她的手把她带到桌前坐下,他这椅子宽敞,坐下两人绰绰有余。「我这就剩点零星琐事,一会儿就回房了,你何必再辛苦跑一趟。」 楚晴岚不觉得有什么,见他似是忘了一旁的肉羹,于是又起身把食盒拿近些,加重了声音又道:「我给你做了肉羹,你也不看看!」 谢杳这才注意到她带来的食盒,「这让下人做就好了,你怎么还亲自下厨,没伤到哪儿吧?」说着赶忙揭开盖子,一阵肉香伴随着腾腾热气扑鼻而来,低头看去,肉汤色泽清淡却不显无味,并没有像他想像的那样不堪入目。 「我是做羹汤又不是烧厨房,怎么会伤到自己,你这是看不起我!」楚晴岚嗔怪地瞪了他一眼,心里莫名有些委屈,方才玉泠也是这副反应,好像她就该什么都不会似的。 「哪敢看不起夫人,夫人你上得厅堂下得厨房不知是哪位天仙流落凡间?」谢杳温声哄着,尝了一口碗中的羹汤,被这鲜美的滋味惊得心下一怔,惊诧的同时也愈发疑惑了。 传闻楚侯爷心疼嫡女自幼丧母故而对她很是疼爱,府里老夫人几番下令要罚都被侯爷求情拦下,按说楚二小姐在这样的环境中长大,应当是十指不沾阳春水…… 他又想起这一世楚晴岚不知为何没跟郑壹在一起,似乎就是从那时开始,楚家这位二小姐变得有些不同。 「方才是什么事让你这么动怒?」楚晴岚听他如此嘴甜不由得眉开眼笑,随口问起了刚才的事。 提起这茬谢杳的目光便是一冷,「下面的人不听劝,巴巴地自掘坟墓不说,还想拖我下水。」 他上一世也经歷了这一遭,下面的人闯了祸便要甩手扔给他,那时的他有些青涩,不懂得上位者的心思,得知此事后丝毫没有隐瞒尽数向圣上呈报,请圣上亲自裁决。 那时他急着自证清白向陛下表忠诚,却忘了陛下手里沾不得腌臜,这份烫手山芋还得回到他手里,险些砸得他翻不了身。 虽说最后他没受到太大影响,但也因此折损不少羽翼,既然重来一次,他会选择更聪明些—— 是谁的山芋就退还给谁。 第17章 谢杳从七月忙到了八月,一直到夏末初秋,清风卷落枝头的枯黄,他所说的那桩案子似乎有了头绪,这才稍微闲下来一点。 这日晌午,楚晴岚刚用过早膳,忽然听人来报说靖安王妃来了,她欣喜之余又有些懊恼,这些天在府里闲的发慌,怎么没想到去找姐姐串个门儿?竟还让姐姐先上门来寻她。 「姐姐!」 林思安一进门便看见楚晴岚匆匆向她跑来,还像儿时似的笑容明朗,一时有些感慨她这么多年还是单纯直爽的性子,却也隐隐担忧她因此吃亏。 「你慢着点,这模样让人看了笑话。」 「姐姐会笑话我吗?」楚晴岚拉着她的袖子问。 林思安笑道:「我笑话的还少吗?从小笑话到大,也没见你稳重些。」 楚晴岚道:「说明这就是我本性,改不掉了,姐姐要笑便笑吧。」 两人说笑着进了后院,一路上小厮侍女见了二人都侧身避让,口中尊称「王妃,夫人」,楚晴岚兴沖沖带着着林思安穿过竹林,就像谢杳初次带她见识这府邸是一样,走到林间阁楼下,献宝似的只给她看。
第29页 「姐姐不知,这阁楼上边可凉快了,我刚嫁来谢府时谢大人便与我在这用膳,那时侯还是七月,盛夏里最热的时候,我俩在这儿坐着,愣是暑气全无!」 饶是林思安嫁进王府几年见惯了奇珍异宝,此刻看见谢府的景致也还是忍不住嘆为观止,再听楚晴岚这么一介绍,心里对谢杳的财力有了新的认识,不禁感慨说道:「早就听闻谢大人深受陛下宠信,却没想到,陛下待他恩重至此啊。」 楚晴岚听罢,突然回头看向她,神情严肃道:「姐姐看便看了可别出去说,谢大人说了这都是逾制的,只是陛下不管而已。」 林思安被她唬的一愣,随后哑然失笑,「你放心吧,我又不是楚月娥,怎会四处挑唆是非?」 提到这个名字楚晴岚便面露恶寒,撇撇嘴说:「别提她了,平白倒人胃口。」 两人走进了阁楼,若有清风穿林而过弹出悦耳的声响,再配上桌上一套紫砂壶斟碧螺春,无限风雅油然而生。二人在茶桌前相对而坐,玉泠替她们各自倒好一杯茶就退下了。 楼中再无旁人,姐妹俩闲话几句,林思安的神情突然深沉,端着茶的手顿了顿,片刻之后便放下了茶杯,压低声音说道:「岚妹,有件事我可得告知你一声。」 楚晴岚不解其意,于是望着她挑眉道:「姐姐你说。」 「静安寺那位昨日回京了。」林思安沉声说。 楚晴岚心里微怔,面上依旧波澜不惊。 「哪位?」 林思安见她好似心不在焉,顿时急切道:「静安寺还能有哪位,文阳公主啊!」 楚晴岚心里重重一沉,随即故作坦然道:「公主回京?为何要告知于我?」 林思安仔细回想这些天从各府夫人们口中听到的传言,不由得忧心忡忡,急切说道:「你应当听说过,当初陛下有意让谢大人尚公主,结果谢大人推辞了,公主为此伤心欲绝,这才去了静安寺。」 合着她又成公主的情敌了,这都什么孽缘。楚晴岚听了这些话,忍不住在心底暗自感嘆一句,她看了看林思安急切的模样,自己却始终生不出焦虑的情绪来。 「那又如何呢,如今我和谢大人成婚已有一整月,当初也是陛下下旨赐的婚,公主还能命我和离不成。」 林思安苦着脸道:「你想岔了,她倒不至于命你和离,但以公主身份之尊贵,保不齐要怎么奚落你。你且想想,谢杳推拒了公主的婚事,若是从此不娶也罢,可他偏偏亲自向侯府求了亲,这是摆明了落公主的面子啊……」 楚晴岚转念一想,这倒也是。若是谢杳终身不娶,外人还能谣传是他对女人不感兴趣。可谢杳独独拒绝了公主,扭头便另娶旁人,这么一来,岂不让人觉得是公主不如侯府的女儿?让文阳公主颜面何存? 她当然知道,以公主之尊,欺压一个大臣之妻再容易不过,但她岂是寻常的大臣妻子?谢杳的地位终究是不同的,皇帝都对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公主还能不给他的面子? 「那姐姐说我该怎么办?」楚晴岚淡淡问道。 林思安仔细忖思了片刻,说道:「要我说你就告病,这些日子无论谁请你你都不出门儿,公主要是真找上门来,你就称不敢过了病气。」 楚晴岚不置可否,眼底闪过的神色已经不像方才那般单纯了。 「我明白了,多谢姐姐告知,我今晚再同谢大人商量商量。」 林思安走后,楚晴岚在这阁楼中静坐了许久,神思越飘越远。 是夜,谢杳回到府里,他心心念念的娇妻却没像平时那样出来迎接,他心里一紧,该不会是出什么事了?怎么府里人也不向他禀报? 「夫人呢?」他随手抓了个侍女询问。 那侍女低着头颤颤巍巍答道:「回禀大人,夫人在林间阁楼,今日靖安王妃来过,夫人送王妃走后便没出过阁楼。」 谢杳示意她退下了,转身就往竹林去。那竹林里是凉快,可眼下已然入秋,夜晚的风比盛夏多了些寒意,她这会儿还在竹林,可别着了凉。 他匆匆赶到林间阁楼,只见楚晴岚枕着小臂趴在桌上,眼睛睁着,显然并没有睡着,也不知在思考什么,似乎有些忧愁。 「夫人怎么在这儿坐着,该着凉了。」 楚晴岚抬头看他,若有所思道:「今儿姐姐跟我说了个事,我心慌得很。」 谢杳一边听着,一边上前将人扶起来搂在怀里,伸手试探了一下她的指尖,果然没什么温度,于是不由分说将人打横抱起出了阁楼。 「诶?你放我下来,我自己能走!」楚晴岚猝不及防脚下悬空,下意识搂紧了谢杳的脖子,红着脸道:「待会让人看见了!」 谢杳不为所动地说:「我抱的自家夫人,有什么见不得人。先去吃饭,待会儿跟我说说是什么事。」 说罢,他当真抱着楚晴岚走了一路,直到回到前边的饭厅才把人放到椅子上。 「不沉吗?」楚晴岚小声问。 「我看着像虚弱无力?」谢杳反问。 两人一坐下,玉泠就招唿人上了菜,谢杳先往楚晴岚的碗里盛满了汤,说道:「吹了这么久的风,你先驱驱寒。」 楚晴岚扁了扁嘴,倒是没反驳他,她这会儿回过神确实觉着有些冷了。 喝完碗里的汤,她才望向谢杳问道:「我若是得罪了公主,你能保得住我吗?」
第30页 谢杳被问的一愣,「怎么突然问这个?」 话音才落他已经有了答案。 若是连自己的女人都保不住,那真是枉为『权势熏天的奸臣』 「姐姐说文阳公主昨日回京了,是因为我。」楚晴岚道。 谢杳道:「那有什么,公主总不会上门来让你我和离。」 楚晴岚听到这话微微一怔,谢杳这第一反应怎么与她一模一样? 「那她若是奚落我欺负我呢?」 「公主总该要点面子,不会主动登门的。」 楚晴岚又道:「可我不想躲着她,若是在哪儿遇上了,她非得奚落我几句,我又没忍住给她难堪,她一怒之下要处置了我,你当如何?」 才说完这话楚晴岚便觉得自己有点无理取闹,她分明可以照姐姐说的暂避风头,忍一时风平浪静,何必给谢杳添这麻烦…… 她犹豫着改口作罢,谢杳却说话了。 「你且放心,有我在她不敢处置你,顶多是回宫向陛下哭诉几句。不过,蛊惑圣上这种事她可比不过我。」 楚晴岚没忍住笑出声了,「哪有这么说自己的?」 谢杳摊了摊手,「外边不都这么说我?那我就做给他们看呗。」 楚晴岚正色道:「那可是陛下的女儿,你就这么笃定陛下会向着你?」 谢杳好似认真的思索了半晌,道:「在文阳公主之前,陛下还有三位公主,连嫡出的易阳公主都已嫁去漠北或西戎和亲了。」正说着,他话锋突然一转,眉间多了几分轻狂。 「当初陛下让我尚公主是予我恩赐,我是宠臣,而公主只是恩赐宠臣的礼物,陛下怎会为了她寒了我这个宠臣的心?」 这话说的好生嚣张,楚晴岚听着却是痛快。 前世她在文阳公主手里如蝼蚁一般,生死不过公主一句话的事,可今日听谢杳这么一说才知,她以为的公主之尊也不过是陛下手中无关紧要的存在,可以作为棋子,也可作为赏赐。 谁又比谁高贵。 谢杳见她半晌没说话,又笑着补了句:「夫人若是气急了也别动手,万一真伤着公主殿下,陛下那儿我恐怕应付不过去。」 楚晴岚闻言心里多了些安逸,面上佯装嗔怒地瞪他一眼:「在你心里我就是个悍妇?」 谢杳连忙否认:「当然不是,夫人乃天仙下凡,就算动手那也是替天行道。」 楚晴岚被他逗乐了,嘴角情不自禁地扬起:「油嘴滑舌。」 第18章 自从前日林思安登门之后,谢府陆陆续续热闹了许多。那些从前从不走动的贵妇太太们,也不知是发了什么分,这几天都扎堆似的登门拜访,说着要找楚晴岚吃茶。 高门贵妇看似各个端庄贤淑雍容大度,可私底下谁又不爱嚼舌根呢?文阳公主回京的事情一传十十传百,插了翅膀似的传遍京城,她们不是第一次听到楚晴岚的事迹,心里头自然对这位隔三差五『名动京城』的谢夫人感到好奇,于是抱着一副看戏的心态,期盼着看她跟文阳公主正面对上。 楚月娥可谓是长舌妇中的模范,怎么会放过对楚晴岚冷嘲热讽的好机会呢?一听到消息便兴沖沖赶来,拉着楚晴岚的手好不亲切,一口一个妹妹听说了吗?文阳公主回京了呢!都是为了你呀! 同样是姐姐,传达的事情大体相同,可楚月娥脸上的神情和前几日林思安截然不同,没有一丝一毫的担忧,只有嘲弄和幸灾乐祸。 楚晴岚冷冷扫了她一眼,不客气地让人把她轰了出去。笑话,这里不是侯府,她不需要看老太太的脸色,平常谢杳不在,这偌大的府里就她说了算。长姐怎么了?想在她面前耀武扬威?做梦。 真要论起来,这些天楚晴岚已经从别的夫人口中听说了外边的传言,连她两个陪嫁丫鬟玉泠和玉清都忍不住为她焦急,她本人却像没事人一样泰然自若,仿佛府墙之外的尘世喧嚣都与她无关。 她想的很简单。 谢杳都说了能保的住她,她还有什么可担忧?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呗。 楚晴岚自信地想着,公主尚在闺阁,一要顾忌皇室颜面,二要在乎自身名声,总不能为了一个有妇之夫明目张胆对她动手吧?只要公主不动手,光是骂街嘴炮,她还能骂不过不成?于楚晴岚而言,名声不能当饭吃,别人背后说她两句她少不了二两肉,既然如此,她就放心做个粗俗的泼妇好了。 中秋将至,谢杳原先计划要着和楚晴岚过婚后第一个节庆,府里早已备好了桂花酒与月饼,却因为今早圣上的一道旨意——钦审钟济年、追回赈灾款,他被迫改了计划。 楚晴岚得知后略有些不满,但她知晓轻重,朝堂上的事情耽搁不得。她一边抱怨着一边替谢杳收拾好衣物,手里忙活不断,还偶尔抽出空来回头看他一眼。 「你明儿去了,八月十五怕是赶不回来吧?」 谢杳神情一黯,有些愧疚道:「是我不好,咱们第一回 过中秋就让你独自一人。等月末秋猎的时候我一定求得陛下,让你一同随行。」 楚晴岚不禁莞尔:「秋猎我去作甚?我又不会骑御,倒不如过年的时候你多休沐半月,看你成天起早摸黑我都怕你哪天猝死在案头。」她心想着,自己大不了回侯府与父兄一同过节,谢杳才是那个要流落在外、孤身一人过悽惨的中秋的人,眉眼间不知觉多了些怜惜。
第31页 谢杳被她怜惜的目光看得有些莫名,听到这话乐了一声:「哪有这么说自己夫君的,我要是猝死了你可成寡妇了。」 「放心吧,我保准改嫁。」楚晴岚没好气说着,低头繫紧了包袱的背带,拎起来转身递给他,叮嘱道:「你路上小心点。」 谢杳接过包袱挎在肩上,不轻不重地伸手往她身后拍了一下,笑着凑到她耳边,用低沉的嗓音说道:「放心吧,我不会让你有改嫁的机会。」 「流氓!」楚晴岚骂了一声,顿时红了脸,鼓足劲气唿唿把他往门外推,余光瞟见桌上还有他落下的令牌,赶忙拿起来抛给他,嘴上还嫌弃地骂道:「走走走,没过八月十五别回来了!」 谢杳笑的更欢,一手接住令牌挂在腰间,另一只手向屋里的娇妻摆了摆,大声喊道:「得嘞,我争取八月十六到京。」 * 傍晚时分,日落西斜。 谢杳和他带着的几个下属官员已经离京近十里,楚晴岚正在府里独自用着晚膳。她落寞地咬了一口碗中的大鱼大肉,心底略微惆怅。她想起这一个月来谢杳无论多忙都会在晚膳前赶回来陪她,今儿这桌前少了一人,倒让她不习惯了。 白瓷碗见了底,她从一旁捻起沾湿的绸布净手,正要起身时,忽然听见门外传来一阵喧闹声。 「都仔细点儿!这可是活物,别给摔着!」 「好了好了,就放到这儿,大伙儿领完钱就散了吧。」 楚晴岚来到前院,看见李林站在当间指使着下人,前院的地上已经摆了好些梨木笼子,笼子的四个边角都被磨得圆润平滑,里边或卧着或蜷着模样各异的狸奴。 「这是闹得哪一出?」 李林听见声音堆了一脸笑意转回身来,上前两步给她打了个千儿,解释道:「大人说,怕夫人在府中闷得无趣,特意命下边的人从西边寻了这些狸奴,让这狸奴陪伴夫人您。」 楚晴岚看着院子里少说说摆了十余个笼子,瞠目结舌道:「可这也太多了吧?」 李林又道:「夫人可以从中挑两只喜欢的。」 「那剩下的怎么办,还要送回去吗?」楚晴岚指了指这些模样可人的小傢伙,看着李林问。 李林颔首道:「大人说,剩下的可以再卖给京中各府夫人小姐们,想来她们也是喜欢的。」 这倒是个招儿。 楚晴岚从众多笼子之间穿过,时不时俯下身仔细打量里边的小傢伙,好奇地问:「这要是卖给夫人小姐们能卖多少钱?」 李林道:「大人说,一只三百两银子到五百两银子不等。」 楚晴岚刚向狸奴伸出的手指微微一颤,抬头瞪大了眼睛望向李林。 「这么贵?」 「大人说了,卖得越贵,夫人小姐们越是稀奇。若是便宜了,反倒没人看得上眼。」 楚晴岚想了想,这倒也是,那些个女人平日添置个衣着首饰都要互相攀比一番,就靠着这些来彰显自己的尊贵身份。想想她又笑了,这些人比来比去,最后钱都到了谢杳兜里,白白便宜她了。 原来七千万是这么来的啊。 「这个,还有这个。」想至此,楚晴岚站起身,从遍地狸奴中挑了两只,一只通身毛长而雪白无杂色,另一只背上乳白偏黄四爪雪白干净,这两只的眼睛都蓝汪汪的,好似水玉一般。「这两个我要了,其他的你拿去卖吧。」 「是。」 楚晴岚有了新欢,与谢杳暂时分隔两地的惆怅被沖淡了许多。 次日一早,她被甜腻的娇声唤醒,伸手将肚子上毛茸茸的小傢伙揽到一旁,随即坐起身来,有些埋怨地对上幽蓝的眸子。 「才还这么早,你唤我醒来作甚。」 「昨儿是不是忘记给你起名字了?」 「这样吧,你叫面团,它叫糖心。」说着,楚晴岚还装模作样询问他俩的意思,「你们要是同意就眨眨眼睛。」 两团毛茸茸无辜地眨了眨眼睛。 「很好,起来吧,去用早膳。」 这时玉泠端了水推门进来,见她起身了,便上前把面团和糖心抱开,道:「奴婢先伺候夫人更衣洗漱吧,方才文郡王府上来人了。」 楚晴岚有些莫名,自从她定亲之后就没再和文郡王有过牵扯,再说文郡王六月便和廖老将军的千金完婚了,他府上的人好端端来寻她做什么? 「文郡王说什么了?」 玉泠面露愁色道:「不是文郡王,是郡王妃。」 「郡王妃说,中秋将至,金桂别苑的桂花开了,又正是喜气团圆的时节。她与延安王妃将于中秋当日巳时半在别苑做东,邀各府女眷赏花听戏品桂花酒。」 楚晴岚微怔,随即轻笑一声,「嗤,我听说中秋当日傍晚宫中还有家宴,她们连晌午都要排满了,真不嫌忙叨。」 「那夫人的意思是……」 「林姐姐去吗?」 「夫人是问靖安王妃?」 「嗯,姐姐去我便去。」 「奴婢让人去靖安王府问问。」 中秋前夕,文阳公主身着一袭紫色罗裙端坐在文郡王府的花厅,文郡王妃命人给她端来一盏热茶,脸上笑意盈盈道。 「皇姐安心,请柬已经送去,谢府没有回绝,明日楚氏必会赴宴。」 「你果然伶俐,本宫这弟弟能娶了你是他的福分。」文阳亦笑道。
第32页 文郡王妃心底暗啐了一声,只怕有人身在福中不知福,还惦记着外边的野花野草。 文阳久在宫闱,心思最是活络,贯会察言观色。此时一看她这神情,就猜到了她心中所想。 她不禁暗道九弟愚蠢,王妃廖氏一门的背后可是军中兵权,哪里是一个忠义侯府的女儿能比的。即便是为了结交老四,他也不该得罪新进门的王妃,老四身后不过是几个文官大臣,那些腐朽之人与兵权相较,孰轻孰重,他怎的拎不清呢! 她眼底掠过几分阴狠,嘴角微微扬起,笑容好似亲切,「弟妹放心,明日本宫便替你出一口恶气。」 第19章 朗月当空,秋夜微寒。 文阳公主拢紧身上的玄色披风,从文郡王府回到自己的公主府。她进门时隐约看见前厅屏风前站着一个清瘦的身影,男子穿着虽是寒酸了些,却还有几分儒雅的书卷气,堪堪能吸引两三个不知事的小姑娘。 这人不是旁人,正是郑壹。 郑壹听到远处慢慢走近的脚步声,眉间浮现出欣喜,转过身迎上去躬身一拜,尊道:「拜见殿下。」 文阳公主扫他一眼,从那双灵活的眸子里看出了算计的神色。她走到正上首的位子坐下,淡淡收回了眼,面色无异。 「郑公子等了很久?」 「不久,只要等到殿下,便不算久。」郑壹低着头道。 文阳公主听着这悦耳的话语心下畅快,脸上终于露出了几分笑意,往座椅扶手边一靠,问:「说罢,这么晚寻本宫有什么事?」 郑壹又上前两步,用一双隐隐流露出期盼的澄澈目光望向公主,真诚说道:「听闻公主明日要前往金桂别苑赴会,某虽不才,斗胆自请随行。」 「噢?」文阳公主眉峰轻微一动,横了他一眼,很快又神色如常了。「你去作甚?」 郑壹继续道:「时逢中秋佳节,又是赏桂游园,贵人们保不齐要作诗助兴、以文佐酒……」 明明只是寻常的陈述,文阳公主的面色却骤然一寒,霎时少了些耐心。「本宫一向喜爱你伶牙俐齿巧舌如簧,却不是让你编瞎话敷衍本宫的。」 此话一出,郑壹额头上不自觉渗出冷汗,稍加迟疑过后才坦白道:「不敢欺瞒殿下,我与谢大人的妻子楚氏有些过节。」 听他如实道来,文阳公主眼底终于露出了几分满意的神情,她眼睑低垂,再抬头时换了暧昧的目光,轻挑地扫过面前秀气的男子。 「明日赴会的都是各府女眷,你不便随行前往。不过你放心,本宫不会让楚氏好过。」 说着,一双纤纤玉指轻飘飘地抚摸过男子眉目。 「郑公子对本宫尽心,本宫不会亏待公子。」 闻言,郑壹面色一阵发白,好似惶恐地低下头,眼神中却有着不易察觉的嫌恶。 * 八月十五,正是中秋佳节,晌午的阳光正好,微风不燥,金桂别苑满园芳香,时不时伴随着女人聒噪的声音。 楚晴岚穿着前两日自家衣庄送来的织金袄裙,髮髻间别着金钗与白玉流苏,疏风来时流苏轻轻摇曳,衬得她容颜靓丽,贵气十足,比起人群簇拥中的两位王妃,竟是丝毫不落后。 此时夫人们还没来齐,在场众人便随意地各自聚在一起,亲切寒暄着,在别苑里散步闲游。 林思安盯着靖安王妃的身份,免不了要被众人巴结,楚晴岚受不了那氛围,便远远看着不凑热闹。 只是,她没有想到,没过多久她的身边也聚集了好些官员的女眷,这些素不相识的女人对着她像是一母同胞的姐妹一般,热情似火、亲密无间。 楚晴岚端着笑脸陪她们攀谈一会儿,聊着聊着突然听明白了什么。这就是就是传说中的『奸臣党羽』,这帮妇人的丈夫多是谢杳的下属。 也不知道谢杳需不需要夫人外交……她在心里认真地想着。 远处,文郡王妃目光淡淡扫过人群,最后锁定在楚晴岚招摇的打扮上,心底冷笑一声。 你得意不了多久了。 想着,她又望向别苑的大门,静候着她等待的那个身影。 不多时,门外传来通报声—— 「文阳公主到!」 别苑里喧譁的说话声戛然而止,文阳公主在瞩目中向众人走来,她身上枣红色的暗纹衫搭配藏青的绣纹褶裙,尽显公主的雍容华贵。她从众人中间走过,也不知是不是错觉,她似乎往人群中看了一眼。 有心思活络的人已经猜到了,公主是在看谢家夫人吧?如此想着,隐隐露出兴奋的神采,好戏要开锣咯! 文郡王妃满面红光迎了上去,其他女眷也跟着走近,向着文阳公主行礼问安。文阳公主摆了摆手,道了平身。 「既然人都来齐了,咱们入座吧?」延安王妃提议道。 听到这个清冷的声音,楚晴岚下意识将目光投了过去,这是她第一次留意到延安王妃。延安王妃相貌平平,气质倒是端庄,眉目之间有种卓然天成的威仪。 延安王是当今圣上的次子,今年二十有六,在朝堂上小有建树。皇后无子,长子早夭,从目前的情况来看,如果不出意外延安王将是皇位的第一顺位继承人。 至于前世最后登基的为何是文郡王,楚晴岚也很好奇。 听说是文郡王运气好,文治十八年七皇子病逝,文治二十年延安王被指意图谋反,府中搜出仿制的龙袍、龙椅,圣上大怒,命削爵流放,延安王死于流放途中。文治二十二年,圣上驾崩,膝下仅剩两位皇子存活,一位是天生跛足的靖安王,另一位就是文郡王。
第33页 当真只是运气?楚晴岚不信。 眼前两位王妃一位公主看起来亲热熟络,心里却指不定如何各怀鬼胎。想着,她嘴角弯起了微不可察的弧度。 众人入座,别苑的侍女捧着桂花酒与各式糕点鱼贯而入,俯身放在诸位贵人的桌上。正上首坐的自然是文阳公主,文郡王妃与延安王妃便各自坐在左右两端,再排下来是靖安王妃、国公夫人等,在众多皇亲国戚之后,才堪堪轮到外臣命妇。 楚晴岚身上并无诰命加封,但因为谢杳在朝中显要的权势和地位,她还是被排在了命妇之首。还算幸运,她紧挨着的是忠义侯世子夫人,也就是她嫂嫂顾氏,两人凑在一起好歹能有些话说。 「哥哥近日还忙着编书?」楚晴岚小声问。 顾氏愁道:「近来倒是闲着,不过听闻明年开春大考之后,圣上又要命他总领编纂《百代全集》。」 楚晴岚嘆道:「咱们侯府不领事也能有俸禄,哥哥何必这么辛苦……」 顾氏道:「你知道他的,闲不下来。」 正说着话,远处传来文阳公主若有深意的声音。 「谢杳的夫人是哪位?」 话音一落,楚晴岚身上平白多出许多炙热的目光。 楚晴岚听见公主毫不避讳地直唿谢杳姓名,心底稍有些不悦,不过片刻,她缓缓唿了一口气,面不改色起身望向正上方的女子。 「臣妇楚氏,见过公主。」 此时的她和前世的她已经不一样了,前世的楚晴岚在公主面前渺小入蝼蚁,此时的楚晴岚身后有谢杳的权势,她有恃无恐。 文阳公主却是没料到,一个连诰命夫人都不是的女人居然如此狂妄,竟敢站着直视她!这让他顿时怒不可遏。 她原先想着自己和楚氏才初次交锋,还不急着下死手,在人前晾她一会儿,让她难堪便是了。 现在看来,恐怕不能善了。 文阳公主轻笑一声,眼中流露出轻蔑的神色,望着她道:「本宫在静安寺时曾听人说起,京中有位楚二小姐不慕名利不嫌清贫,与姓郑的公子两情相悦私定终身,这般情意可真是令人动容。楚氏,这楚二小姐说的可是你?」 楚晴岚盈盈一拜,朗声应道:「正是。」 还真不知耻,文阳公主笑意更浓了。 「那为何你又同谢杳成了亲?难不成这不慕名利不嫌清贫……都是虚言?」 「公主容禀,不嫌清贫是真,不慕名利是假。」 楚晴岚非常坦然道:「谢杳官至内阁大学士,深受圣上器重又富有才名,身姿潇洒容颜俊秀,堪比古时宋玉潘安。这样的男子带着赐婚圣旨亲临侯府,臣妇岂能拒绝。」 文阳公主:「?」 皇亲国戚:「?」 众多女眷:「?」 京中怎会有如此厚颜无耻的贵女? 作者有话要说:  楚晴岚:谢邀,公主要脸,我不要脸,我赢了。 第20章 文阳公主有些郁结,险些忍不住指着她大骂,但顾及眼前场合,硬是皱着眉头忍下了。 「能堂而皇之地说出这番话,想来楚二小姐是个直爽的女子。」 楚晴岚从这口吻中听出了阴阳怪气,眼睛一眯假模假式笑着回道:「公主谬赞。」 文阳公主逐渐意识到眼前这是一个不要脸的女人,没有办法从语言上打击到她,于是片刻之后,文阳公主将楚晴岚晾在一边,唤了正在暗中看戏的楚月娥。 「户部宋郎中的夫人今日可在?」 楚月娥看戏看至半截突然被点了名,猝不及防地愣了一下,眼见周围几位交好的妇人都朝她看来,她才缓缓回神,起身向公主盈盈一拜,态度恭逊至极。 和方才的楚晴岚形成鲜明对比。 文阳公主眉心渐渐舒缓开来,暗贊此女识趣,于是又更加亲昵地唤她上前来,目光上下扫量,将楚月娥低垂的眉眼下藏匿的惶恐尽收眼底。 「不错,还是宋夫人识礼数。」说着冷冷地瞥了一眼楚晴岚的方向,「同是侯府所出,怎的差距如此之大。」 楚月娥一听公主称赞,顿时心下窃喜,还装模作样故作谦卑地说道:「臣妇惶恐,臣妇是侯府庶女,怎敢与妹妹这个嫡女相较。」 此言一出,在场众人皆是一惊,连唿吸声都轻了起来,下意识去看最上首几位贵人的脸色。要知道当今陛下无嫡出子嗣,文阳公主与几位王爷皆是庶出,这种话说小了是谦逊知礼,说大了是影射当朝皇子,换做平常,哪有人敢在这种场合提什么嫡庶之分? 果不其然,文阳公主嘴角轻微一僵,只是很快又恢復了寻常,拨弄着手腕上的青玉镯子笑道:「在本宫看来,嫡庶本无差,这不就有位嫡女还不如庶出,登不得台面。」 话音落罢,那些看好戏的目光又转移到楚晴岚的身上,似乎是想从她脸上看捕捉到狼狈或是难堪,可惜,什么都没有。 楚晴岚面色如常,饮了一口杯中清香四溢的桂花酒,正和身旁的顾氏说着谢杳找来的狸奴,还答应要给她也送一只去。 文阳公主有种一拳打到棉花上的挫败感,心底愈发烦躁。「再上前来。」她向楚月娥勾了勾手指,眼底神情一黯。楚月娥虽不知她是什么意思,但还是老老实实地走上前,停在了离公主一步远的位置。
第34页 文阳公主的目光在她髮髻之间流转了片刻,突然笑道:「我瞧你今日这打扮总觉得少了些什么,原来是少了支金钗点缀。本宫与你投缘,便赏你一支。」说着,她从自己脑后抽出一支镶嵌着碎玉的金钗下来,在楚月娥的发顶比划了两下。 楚月娥受宠若惊,赶忙拜道:「臣妇、臣妇喜不自胜,叩谢公主赏赐。」 话音才落下,文阳公主却极其浮夸的手滑了一下,那金钗在空中划出一个弧度,飞出了一丈远,正落在楚晴岚面前不远处。 楚晴岚与顾氏的交谈戛然而止,她看了一眼金钗,又看了一眼公主,明白了,要让她捡了。 她在心底啧啧暗嘆,这么不经意的一扔都能扔到她面前,要是上战场打仗岂不一箭一个准?文阳公主投胎没投成武将真是可惜了。 如楚晴岚所料,文阳公主脸上闪过诧异,随即有些抱歉地说:「本宫手滑了,劳烦楚二小姐替本宫捡一下簪子,送上前来。」 楚晴岚扭头转向身后,沖侍立着的丫鬟扬了扬下巴:「玉泠,去帮公主捡下。」 「是。」玉泠应了声,正要上前,就被文阳公主厉声呵止,退回了原处。 「慢着,本宫是让楚二小姐去捡。」 楚晴岚半晌没动,席间气氛似是凝固了。延安王妃见状有些焦急,今日毕竟是她做东设的聚会,要是让公主和谢大人的夫人在这儿撕破了脸,她未必能讨得了好 「公主,要不算了……」延安王妃压低声音在文阳公主耳边劝道。 紧接着,她瞪大了眼睛,只见楚晴岚竟是真的站起了身,走出席位捡起了那支金钗。 楚晴岚面上带着无可挑剔地笑容向上首走去,在楚月娥身前不远处停了下来,文阳公主已经勾起嘴角只等着她将金钗奉还,怎料,楚晴岚当着她的面拇指微微用力,将金钗折弯了。 文阳公主顿时大怒,一拍桌案指着她斥道:「大胆!你这是挑衅本宫?」 楚晴岚却露出了无辜的神情,好似诧异的看了看手里的金钗,随即诚惶诚恐道: 「臣妇有罪,竟是不慎手滑折损了公主的金钗!不过这金钗看着也旧了……」说着她回过头对远处的玉泠吩咐道:「玉泠,你去将马车上那套千金阁当月新款的『照月流华』取来!」 「臣妇已命下人取一整套新的头面过来,向公主赔罪。」 她笑意盈盈,将文阳公主气得七窍生烟。 两人刀兵相向,可怜的是夹在中间的楚月娥。她何时见过这么大阵仗?脸上早已没了刚才了窃喜,只剩下苍白。 「你信不信本宫处置了你。」文阳公主几乎是咬牙切齿地挤出了这几个字,极其兇狠地瞪着面前嚣张的女人。 「臣妇惶恐,听闻陛下以仁德治天下,公主又岂会因臣妇一时不甚而重罚处置臣妇?」 惶恐,惶恐个屁,你这哪是惶恐时应有的模样!文阳公主养尊处优十六年,从未见过这么胆大包天的女人,心里已经骂起了粗俗不堪的言语,却还得端着公主之尊忍下这口气。 三言两语间,玉泠已经取了头面重新返回席间,捧着檀木盒子递上前来,当着众人的面打开盒子,里边的珠光宝气晃花了众人的双眼。 果然是千金阁的首饰,纯金打的簪神光泽鲜亮,镶嵌的东珠水玉成色极佳,每一处纹路都是精雕细琢,处处散发着奢华的气息。 方才文阳公主从头上取下的金钗跟这些一对比霎时黯然失色。 文阳公主的脸色不大好,偏偏她余光还瞥见楚月娥没见过世面的表情,更愤怒了。 楚晴岚从玉泠手里接过盒子,转手又呈给了文阳公主,「臣妇拿这一套头面赔公主那一支金钗,公主以为可否?」 文阳公主扯着嘴角笑容难看至极,「一支金钗能值几个钱,这些自然是足够了。」 楚月娥小心翼翼地抬起头望向文阳公主,方才公主只赏她一支金钗,现在楚晴岚却赔了一副头面,公主是全赏给她还是…… 文阳公主怎会不明白她想的什么?黑着脸道:「楚二小姐出手阔绰,本宫说话一向不食言,这些都赏给宋夫人吧。」 楚月娥顿时欢天喜地,接了盒子向文阳公主再次谢恩。身后的贵妇们神情各异,看向楚月娥的目光里多了些嫉恨。 临近午时,别苑地下人端着膳食羹汤走向席间,尚不知这里方才经歷了多少无声的硝烟。文阳公主瞥见一抹正在走近的身影,随后目光定格在她手中端着的冒着腾腾热气的燕窝汤上。 楚晴岚正要退回自己的座位,就听文阳公主喊她一声:「慢着!」她下意识地停下了脚步,就是这一停顿,与身后的侍女撞了一下。 她的后背撞到了侍女的肩膀。 楚晴岚反应极快,在汤水溅出来之前侧身避开了一尺远,只有裙摆被溅湿了一片,她暗嘆好险。回过神,耳边已经传来了那个无辜侍女的痛唿,以及瓷器落地破碎的脆响。 「啊——」 那个侍女没有楚晴岚这么好的运气,她被撞了肩膀根本来不及反应,滚烫的汤汁几乎全铃到了她的手背上,原先光洁白净的皮肤瞬间变红,看着便觉得疼。 可她反应过来之后竟是立即跪在了地上,连连告罪。 楚晴岚的脸色一沉,联想起方才公主略微异样的神情,又这么突然地喊住她……看来这个侍女是因她而遭的罪。有愧,着实有愧。楚晴岚又眯着眼扫向上首,正好没错过文阳公主眼中闪过的遗憾。
第35页 啧啧,年纪轻轻便如此狠毒,难怪杀起人来都不眨眼。 文阳公主好似担忧地看向楚晴岚,关切问道:「别苑的贱婢不懂事,冲撞了楚二小姐,楚二小姐可有受伤?」 「多谢公主,臣妇无碍。」楚晴岚微笑应道,转身回了自己的位置。 她决定和这个女人保持距离。 「玉泠,给别苑的管事塞点银两,让他给这婢女请个大夫看看。」楚晴岚小声吩咐了句。 顾氏见她在上面这番壮举心都提到嗓子眼了,好不容易盼到她安然无恙地下来,松了口气后沉下声道:「你吓死我了!公主的金钗你也敢折?就不怕是御赐之物?」 楚晴岚淡然说道:「若是御赐之物,公主又岂敢随意赏赐给外臣命妇?」 「这倒也是……」顾氏喃喃了一句,半晌后又严肃道:「总之你刚才太过失礼了,若是公主今夜向陛下告状,你当如何?」 楚晴岚一笑:「谢杳会保我。」 「他现在可不在京城!」顾氏急道,她是为数不多的知道谢杳离京的人。 话音才落,就听见别苑的门童匆匆进来,气喘吁吁喊道:「公主、王妃,谢、谢大人来了!」 第21章 众人还没来得及反应,文阳公主已经『!』的站了起来。 「此处都是女眷,他来做什么!」 谢杳……谢杳不是离京办案去了吗! 门童颤颤巍巍道:「谢大人说,来接夫人回府。」 楚晴岚察觉公主的神情越发幽怨,在心里轻笑了声,起身向上首的三位欠了点身道:「公主、王妃,既然谢大人来接了,那臣妇先行告退。」 延安王妃淡淡应了声:「去吧,别让谢大人等着。」 楚晴岚小声同顾氏道了别,带着玉泠便要离席往别苑大门去,周遭的妇人们看向她的目光逐渐添了些艷羡。想谢大人这样位高权重的人,竟然会放下身段亲自接妻子回府,这事儿换了谁家大人也做不出来啊。 「且慢。」 身后传来文阳公主掷地有声的唿唤,楚晴岚不由得想起刚才那『意外』的一撞,四下扫量了一圈才停下脚步转回身。 「公主可有吩咐?」紧接着她便讶异地看着文阳公主起身离了席,似乎是要向她走近。 她不禁腹诽,这女人到底什么路数? 「本宫正好有些事要和谢杳说清楚,失陪一会儿。」文阳公主向左右两位王妃打声招唿,三两步跟上了楚晴岚,弯眉笑了笑:「楚二小姐,走吧。」 离开众人有一段距离之后,楚晴岚才压低声音语气不善道:「公主唤起我家大人的名讳倒是亲昵。」 文阳公主嗤了声,「本宫为尊他为卑,想唤他什么不成?」 楚晴岚不置可否,心里想的却是谢杳先前说起的那番话。他是宠臣,公主不过是恩赐宠臣的礼物。看来公主对自身处境的认识还不够透彻,对自己的误解很深啊。 她不想再和这人多言,大步流星穿过桂花林,文阳公主也加快了脚步,卯足了劲要走在她前边。 「楚晴岚,本宫劝你别太自负。」 低沉的声音传入耳中,楚晴岚只觉可笑,到底是谁自负? 她突然弯起嘴角往文阳公主身边挪了两步,几乎凑到了公主的耳边,轻声道:「臣妇突然想起一件事来,想提醒公主殿下。虽说那郑公子相貌还算端正,但毕竟是臣妇玩儿剩下的。公主若是真好这一口,不妨打听打听京城西街的花萼楼……」说着她停顿了一下,目光略显暧昧。 「像公主这般尊贵的身份,要什么样的公子没有?」 文阳公主自小都是受人尊崇,从来没有人敢对她说这样轻浮的话,她顿时涨红了脸,瞪圆了一双杏眼恨不得生撕了眼前的女人。随之而来的,还有对郑壹的排斥。 楚晴岚的话像梦魇一般在她脑海里挥之不去——那是她玩儿剩下的。 堂堂公主,怎能捡旁人玩儿剩下的男人。 楚晴岚一直暗自观察着公主的神情,看到这样细微的表情变化之后她便知道自己目的达成了。 她怎么可能容忍郑壹这样的负心汉攀上公主过好日子呢? 别苑外,谢杳风尘僕僕赶回京城,还没来得及进宫復命,就到这金桂别苑来接人了。听说文阳公主今日也在,他担心晴岚受委屈。 「夫君!」 他听到这声满是欣喜的唿声急忙抬头,视线里撞进一个裊娜的身影,是他心心念念的妻。 只是……她的裙角怎么污浊了一块? 「慢着点,岚儿。」 话音落时楚晴岚已经匆匆上前撞上了他的胸膛,一她伏在谢杳胸前仰起头来,一双澄澈的眸子微微发亮:「你怎么这么快回来了?」 谢杳揉着她发顶道:「李林传信说你中秋要赴会,担心你,所以连夜赶回来了。」 楚晴岚听了两颊浮现红晕,心里满是暖意。「我有什么可担心的,你何必这么累……」 「怎么,金桂别苑是龙潭虎穴不成?能让谢大人这么担忧?」一声嘲讽打断了两人的浓情蜜意。 听到文阳公主冷漠声音,两人才想起来边上还有人。谢杳收起了嘴边的笑意,不紧不慢松开怀中娇妻,向公主躬身作揖。 「臣请公主殿下金安。」 这样刻意的疏远让文阳公主心里狠狠一刺。她刚看见他与贱人恩爱有加,怎么眨眼功夫他就能将温柔褪尽,换做疏离与冷漠呢?
第36页 「我说过,你在我面前无需称臣。」 「礼不可废。」 「这话真不像是从你嘴里说出来的。」 这话不好接,于是谢杳低了头以无声回应。 文阳公主讨了个没趣,端着架子冷脸道:「本宫是来提醒你,下月初四是我生辰。」 谢杳道:「公主为何与臣说这个?」 文阳公主恼怒了:「你别忘了贺礼!」 谢杳第一反应却是去看楚晴岚的脸色,见她神色如常,才敷衍道:「臣要随圣上前往锦林秋猎,下月初四不在京城。到时臣会让下人将贺礼送至公主府,公主以为如何?」 文阳公主咬牙道:「秋猎?本宫也要随驾。」随行名单早就定下,她并不在其中。但……她今夜便去求父皇,定要将自己加进随行名单! 「哦?」谢杳有些惊疑,「公主不是一向不喜欢远行吗?往年都是留守京中。」 「本宫就今年想去不行吗?」 「那到时再说吧。」谢杳隐隐猜到了公主的小心思,眼底掠过几分烦躁。他伸手轻握住楚晴岚的手腕,眼睛都不抬一下道:「臣还要入宫復命,先告退了,公主请便。」 楚晴岚看公主吃瘪看得心情舒畅,突然被谢杳拉着往马车上走还楞了下,不慎撞在他怀里。她回过神来,有些嗔怪地瞪了他一眼,「你慢些。」 谢杳也是一怔,揉了揉她额头,眼中流露出歉意,「我错了,我慢些。」说着干脆将她打横抱起,上车后将她放在了座位上。楚晴岚恨不得把头整个埋进他怀里,谢杳低头看她,隐隐听见一个闷闷的声音。「方才公主还看着呢,她不得恨死我?」 「怕她作甚?不是说了我护着你嘛。」 马车外,文阳公主恨恨的盯着这两马车,恨不得将那恩爱的两人生死活剥了。她藏在袖子里的拳头紧紧攥着,浑然不觉指甲已经陷在皮肉里。 「走吧。」 车里传来谢杳清冷的声音,车夫扬鞭打马,渐渐淡出了文阳公主的视线。 * 回到府里,楚晴岚先回内室换了身干净的衣裙,出来时下人已经在桌前摆上了午膳,谢杳正坐在吗低声向李林吩咐着什么。 她道:「你不用先入宫復命吗?」 谢杳见她过来便挥退了身旁下人,笑道:「不差这一时半刻。」待楚晴岚入座之后,谢杳突然想起一事来,抬头望着她问:「方才忘了问你,那裙摆上是怎么回事?」 提起这事楚晴岚便觉得懊恼,若是他当时警觉些,就不会着了公主的道了。虽说最后她也没受什么伤,但那烫伤的侍女着实无辜,平白替她挡了一劫…… 她干脆将今日的情形从头至尾和谢杳说了一遍,包括她是如何气得公主说不出话,还有最后嘲讽公主捡剩下的那段,一字不落。 「说来我还觉得心痛,那么贵重的首饰,白白便宜了楚月娥!」她带着那副首饰原是想结束后送给林思安的。 谢杳一边安静听着一边给她夹菜,听见文阳公主对她的挖苦和刁难,脸色渐渐沉了下。最后听见她为一副首饰感到可惜,忍不住笑了。 「那首饰能值几个钱,赶明让千金阁再给你送十副过来。」正说着,谢杳的话音突然顿住,眼中神情变得有些微妙,「况且,也不算便宜她。」 楚晴岚吞了口烧肉,望着他眨了眨眼,那双眸子里闪烁着满满的求知慾。 谢杳淡然轻笑一声,「不出三日,物归原主。」 第22章 「怎么说?」楚晴岚眉峰微动,追问他道。 谢杳沉吟道来:「钟济年为人狡猾,把自己摘得干干净净,倒让去岁新到任按察使背了黑锅,连带着京中户部都栽倒一片……宋晚成人缘太差,此次是在劫难逃了。」 说起来那位按察使是庄贵嫔母家的人,此番替钟济年挡了一箭,对他而言倒是有利无害。 楚晴岚心底一惊,放下了筷子。「你是说,宋晚成即将获罪?」 谢杳神色坦然,「是,至于是死罪还是活罪,就得看陛下的心思了。」 「那贪墨案,他当真牵涉其中?」楚晴岚不敢相信,在她的记忆里宋晚成一直不得志,入仕至今数年间不曾高升,时至今日才混了个个五品郎中。她还以为,像这样的人应当和贪污二字沾不到边…… 「多少是沾了点油水,要不你以为他一个小小的郎中拿什么供着府里妻妾挥金如土。」说着,谢杳的目光骤然阴晦,「先前我查过底下店铺的帐,光是楚月娥一人每月挥霍就不下八百两。」 楚晴岚大为震撼,她对忠义侯府的进帐多少有个了解,楚月娥挥霍的这么多钱,绝不可能是从母家拿的。这样算来,宋晚成何止是牵涉其中,他贪的还不少啊! 转念一想,她又暗自生出另一个心思来。挑眉瞥向身旁人,狐疑地问:「你在京中开那几间铺子,不单是为了赚钱吧?」 「总得留一手。」谢杳笑说,并未遮掩。 见他这么坦然,楚晴岚没由来的心安许多,改口又问其他。「钟济年呢?他贪墨这么多民脂民膏,难道就这么放过他了?」 「当然不是。」提起此人谢杳周身的气场有了细微的变化,深邃的眼中隐隐闪动着笃定的神采,「他吞掉的银子已经吐出来了,至于论罪,迟早轮到他。」 楚晴岚有些惊讶,姓钟的冒着抄家灭族的风险捞着油水,如今竟说放手就放手?要知道在利益面前拿得起不算什么,拿得起还放得下才非常人所能。
第37页 「那可是万两雪花银,他全吐出来了?」 「一顿饱和顿顿饱,他还是拎得清的。」 午膳后谢杳换了身衣服进宫去向皇帝復命,金桂别苑那边也传来消息,说是已经散了席各自回府。楚晴岚这就来了兴致,让李林派了人去公主府附近蹲守,她真想看看文阳公主经她那么刺激之后会怎么对待郑壹。 申时末,李林派去的人还没回府,郑壹便先一步怒气沖沖赶来了。能为谢府守门的都是机灵人,一见来者面相不善,说什么也不让他进门。 郑壹扒着门口侍卫的臂弯恶狠狠喊着:「我要见楚晴岚!」 侍卫身形魁梧,看起来比他兇狠多了。「夫人的名讳也是你能叫的?赶紧滚,再做纠缠就别管我押你送官了!」 郑壹心下大震,却不肯退让,还嘴硬道:「我与楚晴岚是旧识,你一个下人凭什么拦我!」 侍卫被他闹得耐心尽失,捲起袖子一把揪住他衣领提起来就要扔出去,就在这时,门内传来清脆的话音。 「这是闹的哪一出?」 楚晴岚特意换了一身气质雍容的华裳,以一种极其傲慢的姿态出现在了郑壹的眼前,这让本就狼狈的男子显得更加不堪。 郑壹眼中恨意入洪水滔天,若不是他的领子还被侍卫揪着,连脸都憋得通红,恐怕他已经要冲上去和楚晴岚动手了。 「禀夫人,这人吵着要见您。」 侍卫说着下意识要把郑壹松开。楚晴岚却按手拦住了他,轻笑道:「别,我怕松开这疯狗扑上来咬我。」 「楚晴岚!你个奸险小人,我早该知道你与谢杳一丘之貉狼狈为奸!毒妇!」郑壹叫骂着,额头和脖颈间青筋暴跳,毫无仪态可言。 楚晴岚被这噪音吵得皱了眉头,四下看了看,好在谢府面积较大没有邻里,否则今儿又该让人看笑话了。 她神情不变,目光带了几分戏嚯,「郑公子从前不是仪表堂堂风流公子?今日终于装不下去了?」 这话等同是在火上浇油,郑壹张口便要继续辱骂,拎着他的侍卫眼疾手快直接抽了他一巴掌,把他还没说出口的污言秽语挡了回去。郑壹左边脸颊顿时肿胀,他怒目瞪向出手之人,在看到人兇恶的面孔之后气势弱了些。 楚晴岚向那名侍卫投去欣赏的眼光,「做的不错,你这月俸禄翻倍。」 侍卫受宠若惊,连忙道谢。 楚晴岚重新将目光转向郑壹,笑容里似乎掺杂着轻蔑与鄙夷,声音淡淡地问:「郑公子不在公主府伺候公主殿下,来我这儿撒什么野呢?」 一提起这茬,郑壹的双眼像是要喷出火来,歇斯底里地沖她吼道:「你这毒妇还好意思问我!你都和文阳说了什么!」 「唷,文阳,唤的还挺亲密?」楚晴岚挑了挑眉,「我以为你应该已经被公主殿下踹了——」 「果然是你!你这……」 「当然是我。」楚晴岚直接打断了他,不给他说话的机会。她作出一脸纯善,抱着双臂看他,道:「我不过是跟公主说,以殿下之尊,何必捡人玩儿剩下的?啧啧,看来公主是听进去了。」 郑壹脸上满是屈辱,拼了命似的要往楚晴岚身上扑,可谢府的侍卫训练有素哪能让他僭越,他挣扎了半晌,力气渐渐虚了。 楚晴岚心里痛快了,便挥挥手示意门前侍卫,「郑公子这般文弱,你们切莫拖拽他,好生将他架出去,我不想在方圆十里以内看见他。」 「是。」 * 八月十五中秋夜,正是星稀月圆时。 谢杳在天黑前赶回了府中,今晚的膳食比平常要丰盛许多。楚晴岚看见他眼下乌青,不甚心疼,接连不断地给他夹了好些肉食。 「你说你何必这么急着回来,又是几宿没睡?用完膳我陪你歇下吧。」 「这可是咱们一起过的第一个中秋,怎么能这么早歇息?怎么也得先饮两盏桂花酒,再一同赏月。」 楚晴岚兇巴巴地瞪着他,「你自己照照镜子,脸色蜡黄眼圈乌青,都熬成这样了还赏月?我都要嫌你丑了。」 谢杳被她瞪得一怔,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脸庞,这是他有生以来两世加在一起第一次听见有人说他丑。 楚晴岚眼睁睁看着这男人嘴角缓慢耷下,眼中涌上怨念的神情,虽然气色差了些,但依旧我见犹怜。 「你嫌我丑。」谢杳看着她道。 好委屈的声音。 「……」楚晴岚咽咽口水,败给他了。「我是说,你一路赶回来太辛苦,今晚早点休息。老话说十五的月亮十六圆,咱们明天再赏月也是一样的。」 谢杳不依不饶:「那桂花酒呢?」 楚晴岚犹豫了下,温声道:「只喝一盏,喝完便歇下。」 「好。」 谢杳满意了,伸出手去贴上了她的掌心,十指相扣。 中秋之后,朝廷註定要经歷一场腥风血雨。如谢杳所说,宋晚成如今就身处在这旋涡之中。 十七日,京中户部有二十余人被革职。 圣旨上指明将这些官员抄家下狱,当日宋府就被抄了个底朝天。负责抄家的官员早听到过风声,从楚月娥房中搜出那副头面之后直接送到了谢府,根本不顾楚月娥崩溃的哭喊和求情。 宋晚成面如土色地坐在堂上,被禁卫军无情地拽了下来,拷上枷锁带了出去,宋府门前,他和楚月娥擦肩而过,一个异常平静,一个花容失色。
第38页 「去求谢府。」这一声微不可闻。 楚月娥哭声骤然停滞,恍惚以为自己听错了,她抬头看见宋晚成坚定的眼神,发觉这不是幻听。宋晚成让她去求谢杳?这不是等于向楚晴岚低头?不行,她怎么能去求那个贱人! 宋晚成哪能不懂她在想什么,见她这副神情顿时怒从心生,再也保持不住冷静。身旁的禁卫军拽着他向前,他挣扎着慢下来,沉声低斥,「无知!愚蠢!你不去求他,咱们全府上下都难逃一死!你别忘了你每月挥霍的都是谁的银子!」 楚月娥脸色惨白,下意识攥住了衣袖,轻柔的丝绸触感顺滑显然价值不菲,她此时才感觉到头顶的金钗步摇沉重之极,压得她抬不起头。 这些,都是宋晚成的赃款换来的。 她慌了。 第23章 自郑壹登门闹事之后,谢府又来了一位稀客。 楚月娥鬓稍有些凌乱,衣角沾了灰尘些来不及换,宋府已经贴了封条,她被赶出来后还没回过侯府,直接奔谢府来了。 只有谢杳能救宋家。 如今她身上没了以前的盛气凌人,只剩下惶恐和屈辱。 楚月娥来的时候谢杳恰巧不在府中,眼下堂前只有楚晴岚一人,正以一种玩味的神情打量着她。 「姐姐怎么来了?真是稀客。」 楚月娥此刻听着楚晴岚略带讥讽的语气也不敢还嘴,只能隐忍着向她示弱。「我今儿来自是有求于你。妹妹,咱们到底是一家人,你能否向谢大人求求情,让大人放了宋晚成吧!」 「抄家下狱这都是圣上的旨意,又岂是臣下能动摇的?姐姐高估我家大人了。」楚晴岚不为所动,好似无奈地笑了笑。移开眼,目光落在上一旁桌面上,锦盒中静静放着一副金钗簪环,远看去华贵惹眼。这还是今儿上午抄家时底下刚送来的,如谢杳所说,不出三日物归原主。 她有意识地拿起一只金簪,当着楚月娥的面把玩。 楚月娥眼底蹿出怒火,若是换了平常她已经翻脸了。可如今有求于人,她不得不忍。 「妹妹,从前是姐姐不是,我不该搅弄是非,不该与旁人议论你的短长,姐姐向你道歉。」楚月娥压下怒容,换了满面诚恳地向她欠身,「请求妹妹看在咱们血脉之亲的份儿上,救救宋晚成吧……」 楚晴岚不急着搭理她,眼眸一动,扫见门外走进来的身影,情不自禁露了笑容。「夫君今儿这么早回来?」 「案子结了,加下来该忙的是刑部,我自然清闲。」谢杳说着大步上前来,在她身旁的椅子处落了座,像是才看见堂下站了个人似的,脸上故意露出讶异的神情。 「宋夫人?稀客啊。」 楚月娥面色铁青,暗骂这两人果然是一丘之貉,说起话来都是一个腔调。倒是楚晴岚发了善心,替她将事情给谢杳转述了一遍。谢杳只听几句便明白了,眉间一皱,陷入短暂沉思。 片刻之后,谢杳眉头舒展,似笑非笑地望向堂下。 「这事儿倒是不难,宋夫人可听过破财消灾?」 楚月娥瞳孔渐渐放大,惊唿:「你这是趁火打劫!」 然而堂上两人听罢并没有什么反应,也不打算辩解,这是明摆着要坐实了趁火打劫的名头。楚月娥见她们冷静,自己却是站不住了,焦虑地瞪着楚晴岚喊道:「妹妹!咱们可是一家人啊!谢大人您论起来也是我妹夫,怎么能如此狡诈!」 这时候想起是一家人了?楚晴岚有些不屑,扯扯谢杳的袖子,示意他别客气。 谢杳会意,嘴角上扬起来,道:「宋夫人还不知我朝律法有连坐之说吧?此案牵涉赈灾钱款,若是陛下一怒之下将你满门抄斩,到那时我也救不了你。」 楚月娥脸色骤然一白,「谢大人别忘了,你和楚晴岚也在九族之内!就不怕祸及自身吗!」 谢杳笑意更甚:「宋夫人多虑了,我与宋家怎么能一样?谢府必定安然无恙,忠义侯府亦然。」 楚月娥眼底满是仇恨,死死盯着眼前这个面目可憎的男人,「谢杳,你的手就当真干净?你就不怕有朝一日遭报应吗!」 「赈灾、军饷、科举,此三样乃是陛下的底线,我从不明知故犯。」谢杳依旧平和地应她,说罢,收了几分笑意,冷了脸道:「多说无益,宋夫人是要钱还是要命?」 楚月娥虽然愤怒,但也知晓谢杳在朝廷的势力,犹豫过后咬牙切齿道:「你开价吧。」 「五万,保你一人性命,不过是流放还是为奴为婢就不知了。」 「十万,保宋府满门性命,宋晚成流放还是充军也不一定。」 「十五万,保宋府满门性命,保你回归侯府。」 谢杳开价,那自然是毫不客气,能宰多少是多少了。 「你卑鄙!」楚月娥脸色更加惨白,高叫一声道:「宋府如今已被抄家,哪里拿得出这么多钱财!」 「宋晚成名下的钱款田庄是抄没了,你不一定啊,我还听说你有个亲弟弟,叫楚景是吗?」谢杳说这话时声音轻飘飘的,却让人渗出一身冷汗。 楚月娥沉默了,堂上两人也不急,此事人命关天,她必定会做出选择。 一盏茶后,她果然动了。 楚月娥抬头望向谢杳,「十五万,说话算数。」 谢杳欣然一笑:「那是自然,我这人做生意从不赖帐。」
第39页 送走了楚月娥,堂上莫名空阔了许多,楚晴岚放下手里的簪环搁置一旁,扭头望向谢杳,有些担忧道:「这可是贪污的大罪,你真能保下他们?」 谢杳放下茶盏,轻笑一声:「陛下本也没想杀他,一个宋晚成还配不上刽子手中刀,顶多是流放罢了。至于楚月娥,她毕竟出身侯府,陛下不会拿她怎样。」 听罢,楚晴岚微微一怔,随即笑出声来,嗔道:「你还真会赚钱,什么也不干白骗人十五万两银子。」 话音刚落,就看谢杳正色几分说道:「此番我一文没赚。」 楚晴岚诧异地看他,见他神情严肃不似有假,更加疑惑了。 「为何?」 谢杳解释道:「陛下下旨抄家时,他们贪的钱早已挥霍近半数。最早是我举荐钟济年去南边,如今他犯下这等罪过,亏空的半数银两只能是我来填上,要不你以为陛下能这么轻易放过我?」 楚晴岚不了解朝中之事,只是听谢杳平日里说道,总觉得这君臣关系与她想像的不大一样,与世人相传的也不大一样。外人都以为谢杳只手通天蒙蔽圣听,可按他这么说来,倒像是……圣上暗许了。 谢杳又嘆息一声,「我要她十五万两银子,还不及亏的多。」 「那,那你是亏了多少?」楚晴岚下意识追问。 「倒是不多,还差三百万。」谢杳平静道。 楚晴岚大惊,深觉肉痛,「这还不多?!」 谢杳安抚地握住她的手,指尖在她掌中轻挠两下,温声说道:「这两日应该还有不少夫人会求到咱们府上来,你就按我方才开的价告诉她们,能捞回来多少便是多少。」 * 不出谢杳所料,之后两天里陆续又有落魄的官太太争相登门,起初还要楚晴岚一一开价,在照着谢杳说过的话吓唬她们一通,到后来登门的人都已经知道规矩了,直接拿着钱来报上姓名。 楚晴岚看着堂上成箱的银锭银票心惊肉跳,面上还是保持冷静地注意记下她们姓名,等到夜里一併交给谢杳。 这桩案子暂且告一段落,谢杳确实清闲了不少,太阳还未下山他就回来了。 谢杳进了门扫量一圈地上的箱子,随即露出满意的一笑。 「不错,够三百万了。」 楚晴岚将名单给他,忍不住问:「这么多人呢,当真全都能保下?」 谢杳扫了一眼,眉头轻轻一皱,指出两个官员的名字说道:「这两陛下已经钦定问斩,保不住了。其他的倒是无妨,最多流放。」 楚晴岚一怔,「那这银两怎么办?我都收下了。」 「人之将死,要那么多钱有何用?本就是抄家落下的,自当充公。」谢杳理所当然道。 楚晴岚默了,仔细想来他这么说还挺有道理。 谢杳转了话锋,笑着看她道:「对了,你还未出过京城吧?再过几日陛下就要启程去锦林秋猎,你我一同随行。」 第24章 听到谢杳这话楚晴岚感到有些意外,往年圣上出巡或是出猎随驾的要么是皇室宗亲要么是朝廷重臣,却没听说哪位重臣能携家带口的。 「我?」她疑惑地问:「我一来不会骑御二来不会射箭,我跟着去作甚?」 「锦林行宫风景壮丽,可不止有围场行猎,我不当值的时候可以陪你四处游玩,总比闷在京城要有趣些。」谢杳正说着,却见两团毛绒绒的小傢伙慢慢靠近。 面团和糖心先后跳到了楚晴岚的膝上,紧挨着卧成了一团,还伸着头在她手边轻蹭,楚晴岚看着心都化了。 这两个小傢伙平日里就爱黏着她,谢杳不在时它俩就直接睡在榻上,谢杳回来后它俩便睡在榻下的毯子上,总归不会离得太远。若是随驾秋猎出远门,这么长时间不在,这两个小傢伙可怎么办? 她忍不住忧愁地问:「秋猎能带上它俩吗?」 谢杳见她紧张的模样不禁醋意上头,自从他办差回来之后就发现了,他寻这两只狸奴分明是在跟自己过不去,有它俩在,夫人就顾不上他。 「府里这么多下人伺候着,还能委屈了它俩不成?」 听这幽怨的语气,楚晴岚愣了一下,很快就明白了其中缘由,忍不住发笑,「你真是越活越回去了,连狸奴的宠都要争,也不怕手下人知道了笑话。」 谢杳起身把两只无辜的糰子拎到一边,抱起了自家娇妻,「近来夫人为它俩冷落了我,再不争我怕是要进冷宫了。」说着便大步流星往外走去,下人倒是识趣,不敢抬头张望,各个闷着头做事。 虽是如此,但楚晴岚还是有些面红耳赤,她小声嗔道:「你要抱我去哪,我自己能走……」 「那狸奴就不能自己走了吗?夫人为何整日抱着它俩。」谢杳振振有词,走向后院内室。 楚晴岚无言以答,羞恼地捶了两下他肩膀。她没使多少力气,这两拳像猫挠似的,谢杳嘴角愈发上扬,总算明白了那俩小东西是如何讨人喜欢。 * 月末,赈灾款项贪墨一案总算暂时告一段落,圣上一声令下,连绵不绝的车驾和仪仗列队从宫门正中缓缓而出,不久后出了京城,踏上了前往锦林秋猎的路途。 谢府的马车位于朝臣之首,外表看起来平平无奇,内里的装饰却是尽显奢华。出了京郊有一段路途较为坎坷,不少随驾的贵妇女眷都开始头晕胸闷,而楚晴岚稳坐在自家车上,浑然不觉。
第40页 过了那段路,谢杳骑着马慢了下来,从御驾旁退到了自家马车窗边,叩了下车身,道:「岚儿,方才可有不适?」 听见是谢杳的声音,楚晴岚便挑开了纱帘,疑惑问道:「并无,方才怎么了?」 「哦,方才那段路面不平,你无事便好。」谢杳说道,朝她笑了笑。 看来改装这马车的工匠手艺不错,减震效果极佳。 楚晴岚心里被暖意覆裹着,探出头前后扫量一圈,又定定神看他速度缓慢的坐骑,问道:「你不去伴驾吗?跑我这儿作甚?」 「庄贵嫔在里边能,哪儿用得着我伴驾,我可不想听一路浓情蜜意。」谢杳撇撇嘴道。 楚晴岚想了想那个画面,忍不住轻笑出声,然后指指他手中缰绳,好奇地问「你这马可以载我吗?我在车里可是闷得慌。」 谢杳自是不会拒绝她,向后挪了挪随即展开手臂在车外候着,等她从车门探出身来便抱过她到马上,一手搂着她纤细腰肢,一手牵稳缰绳。 耳旁似有秋风擦过,嗖嗖冷意见夹杂着温热的唿吸,楚晴岚的心跳随着马蹄声愈见加快,面上浮现一层薄薄粉意。她没骑过马,这是头一遭,这个速度让她略有些紧张,但身后就是谢杳,她很是心安。 沿途不乏白草枯枝,路面上散落着金黄秋叶,楚晴岚满怀新奇地四处张望,渐渐放开了胆子。 「夫君,去到围场你可以教我射箭吗?」 「好。」 半晌,她又仰着头贴到谢杳耳边轻声道,「谢杳,你骑马的模样真飒。」 这两人同骑的画面没躲过众人的眼睛,无论是两旁的御林卫还是随驾的侍女都面带惊恐,好似看到了了不得的事情一般。谢大人平日里或跋扈专权或阴鸷冷厉,何时有过这样柔情的一面? 真是见鬼了。 文阳公主车内。 侍女跪在一旁低头剥着橘子,一眼不敢发。文阳公主吞了一瓣新剥的果肉,面目骤然狰狞,紧接着便扬起手将剩下的橘子砸到了侍女的头上。 「酸!这么酸的东西也敢拿来敷衍本宫!」 侍女大气不敢出,心里却是委屈的。 方才那段路途颠簸,公主说噁心的慌非要吃橘子,宫里头分到公主手里的橘子就这些了,她上哪儿去挑甜的来?侍女埋下头一个劲告罪求饶,许久才听见一声轻哼。 「暂且饶你,拿蜜饯来。」 侍女不敢叫苦赶忙从车上的行囊里翻找起备好的食盒,又从食盒最下层取出一盘蜜饯,双手端着盘子奉上。 文阳公主捻了一颗塞进嘴里,眉头总算是舒展开了。 这时,她隐约从纱帘处看见外边有两个身影,似是同程一骑,忍不住掀起帘子一角看去。谢杳和楚晴岚的亲密举动猝不及防撞进她眼中,气得她狠狠砸了下茶桌,吓得侍女又俯的低了些,不敢抬头。 「皇家秋猎,谢杳为何能携女眷!」 「他又为何不在御前伴驾!」 侍女没有吱声,端着盘子的手臂已经在轻微颤动,仍不敢放下。文阳公主眼中燃着熊熊怒火,狠厉中闪过一丝杀意。 「贱人,既然敢来,本宫定要让你见识见识人心险恶。」 * 八月廿八,御驾至锦林行宫,驻守锦林及周边的藩王宗亲携五品以上官员接驾,为京城来的这些贵人们接风。 锦宁王是当今天子的王叔,驻守锦林已有二十余年,虽有兵权在身,却从未做出僭越之举,无论是先皇还是当今陛下都对他十分器重,且毫无猜疑。谢杳连着四年随驾,与锦宁王自是相熟,见了面寒暄几句,锦宁王便要邀他拼酒。 换做从前谢杳必定是欣然前往,再来个不醉不归,可如今不同,他也是有家室的人了。 「王爷盛情臣不敢推辞,但内子尚在行宫,臣岂能独自赴宴享乐。」谢杳哈哈笑着,说的话让锦宁王惊的不轻。 「前两个月就听闻谢大人终于奉旨娶亲,本王还以为是陛下又施压逼迫,现在看来,你乐在其中啊!」锦宁王笑声爽朗,拍拍谢杳的肩膀有些不舍道:「可惜了,这么多年本王也就遇见你这么一个能聊得来的酒友啊!」 谢杳道:「秋猎不还有些日子呢,总有机会的。」 锦宁王脸上的笑意突然停滞了一瞬,似是想起了什么,深深看了他一眼道:「你说你早不娶妻晚不娶妻,怎么偏偏今年成了亲,可叫本王为难啊……」 「王爷此话怎讲?」谢杳眉头微动,直觉他后面要说的不会是什么好事。 「本王有一侄女,今年刚过及笄,仰慕谢大人足足有三载。本王原想着今年秋猎让你俩见上一面,说不定能促成一桩姻缘,没想到你先一步成了亲,可惜啊!」说着,锦宁王长嘆一声。 谢杳面色果然一僵,他这桃花运是不是太泛滥了一点?怎么连锦林都有女子倾心于他? 然而令他为难的事不仅于此,锦宁王又沉重地拍拍他臂膀,好似坦然地说道: 「今次本王这侄女也来了,过两日还要与咱们一同围猎。虽说你二人终究无缘,但她毕竟仰慕你许久,谢大人便让她见一面吧。 」 第25章 在片刻静默之后,谢杳沉声道:「尚在闺阁中的女子恐怕不便见外男吧?」 锦宁王摆摆手道:「这有什么,锦林民风开放,不讲究这些!」
第41页 他还没察觉,落在他身上的目光清冷了几分。 当夜,锦宁王设宴接迎天子,官员争相敬酒,恭维奉承的字句盈溢在行宫殿内。 平常饮酒便容易误事,更何况在这种场合。谢杳暗里在酒壶中掺了水,纵使在场官员逐一向他敬酒也未必能把他灌醉。谢杳身旁还坐着一身着曳撒的武官,名叫左易,是他一手提拔上来的神机营提督。 「大人,有人在盯着咱们。」左易压低声音道。 谢杳早已察觉,放下酒杯后目光不经意扫向远处,瞥见一个戴着轻纱斗笠的女子。他眉间微蹙,低声问道:「那是什么人?」 左易顺着他目光方向探去,略微有些诧异。 「是镇国将军府庶出的三小姐,景柔。」 「哪个镇国将军?」 「锦宁王的堂弟。」 这么说谢杳便明白了,景柔是锦宁王堂弟的庶女,也就是锦宁王口中的侄女。 且不说她父亲镇国将军这样一个鸡肋的散官放在京城镇不镇得住人,就她庶出这个身份,锦宁王竟还想着把她嫁给他? 梦做的可真美。 「嗤。今日这种场合,就是公主娘娘都不曾出席,王爷竟让她到场,真是看得起她。」 景柔浑然不知自己在谢杳眼里已经低入尘埃,她自宴会开始一双眼睛就没离开过远处俊秀的容颜,即便隔着轻纱看起来有些朦胧不清,依旧让她痴醉。 「你收敛些,王爷让你出席已是破例,可别在给咱们家丢了丑!」镇国将军见她这失了魂的模样忍不住低斥。 景柔不情不愿地收了目光,轻声呢喃:「也不知是什么样的女子能嫁给谢大人……」 镇国将军脸色阴沉,看着自己这庶女愈发不悦,「你死了这条心吧!王爷乐意纵容你,我可没这么好性子。就算谢杳至今未娶我也绝不允许你嫁他。」 「为什么!」景柔急了,满脸怨色。 镇国将军板着脸狠狠道:「朝廷赈灾款项被他吞去数百万,他还腆着脸贼喊抓贼!为此户部官员折损半数,按察使大人家破人亡!此等奸佞小人,你若还对他念念不忘,往后就别认我这个父亲!」 景柔不敢再出言激怒父亲,可轻纱覆盖下的眼眸中分明遮藏着不忿。 * 秋猎首日,谢杳奉旨伴驾,楚晴岚乐得清闲,用过午膳后在行宫附近游走,她听行宫的侍女说,东侧有处湖泊,湖里有不少鱼虾,她不能狩猎捕兽,在这儿静坐垂钓倒也不错。 「姐姐!」 身后乍然响起女子软糯的嗓音,楚晴岚下意识回头。来人有些面生,她似乎从未见过。 「你是?」 「姐姐安好,我是镇国将军府的三小姐,唤做景柔。」说着,她好似亲切地挽住了楚晴岚的小臂,笑道:「我看姐姐身旁无人陪伴,正巧我也是孤身一人,不如咱们一道?」 楚晴岚身子一僵,下意识地想抽出手却又觉得不妥,她不认识什么镇国将军,但听闻这是个正一品的官职,应当是不该得罪的吧? 她扯着嘴角回以浅笑,语气疏离道:「景小姐,咱们并不相熟,这声姐姐实在让我惶恐,你还是唤我谢夫人吧。」 不提谢杳倒也罢,一提谢杳,景柔心里便涌上酸涩。 「我记得你与我同岁,若是唤你夫人岂不显老?」景柔笑笑又道:「我瞧姐姐面善,多走动走动便相熟了!」 玉泠跟在一旁心里翻了白眼,这是哪儿来的小姐,脸皮这么厚? 见楚晴岚不做声,景柔自顾自地又说话了。 「姐姐要不要去看看谢大人?听闻大人今日上午猎了一头勐虎,好不威风!」 她说时脸上浮现出羞涩又憧憬的神采,楚晴岚见状更加不悦,但听见谢杳猎得勐虎之后,注意力彻底移开了。 她没觉得威风,听着便胆战心惊。 那可是勐虎,爪死银钩口若血盆的勐虎!谢杳那身板儿如何能跟勐虎相搏? 她焦急问道:「谢杳现在何处?」 景柔抢道:「听说是刚从西山下来,姐姐可要前去?」 楚晴岚不接话,但她迈出的步子已经给出了答案。景柔见状竟还跟上去,丝毫没有陌生人的自觉。 「景小姐跟着我作甚?」楚晴岚皱着眉问。 「我想看看勐虎长什么样。」景柔缠着她道。 那你自己去猎啊。 楚晴岚心里腹诽一通,到底是没赶她走。 西山脚下,左晋领着数十名亲兵跟在谢杳身后,巨大的勐虎早已不能动弹,被人从山上拖拽下来,血迹流淌了一路。除此之外,还有好些山羊野猪、野兔野雉。 楚晴岚远远便听见爽朗的笑声,还有赞美之词,夸的是她的夫君,她心里自然喜悦,嘴角不自觉上扬了些。 「岚儿?」谢杳眼尖,看见楚晴岚的身影便翻身下马大步上前,自动忽略了边上碍眼的景柔,欣喜道:「怎么过来了?可是行宫里闷得慌?」 「想看看你狩猎时的英姿。」楚晴岚笑说。 两人恩爱,景柔偏不识趣地插话:「小女恭贺谢大人今日拔得头筹……」 「你是?」谢杳笑容渐渐消失,冷了脸打量她一眼,明知故问道。 「小女景柔见过大人。」景柔笑意一僵,压着满心酸气朝他盈盈一拜。 谢杳不动声色扯了下楚晴岚的袖子,将她的小臂从景柔的手里『解救』出来,冷淡道:「哦,镇国将军尚在半山腰处,景小姐若是急着见父亲便自信上山吧。」说罢,也不管她如何不甘,挽着楚晴岚就离开了。
第42页 神机营众人更是冷漠,连余光都没给她留下,直接跟上了谢杳的脚步。 景柔就这么被人忽视了,气恼的狠狠跺脚,她管那女人喊了这么多声姐姐,快把这辈子的温柔都用尽了,还不是为了跟谢杳多说几句话?以她的姿色,谢杳怎么会无动于衷! 她眼睁睁看着一行人走远,回也不是去也不是,陷入了两难。 而谢杳走远之后表情终于舒展开来,忍不住侧着头问:「你怎么和景家小姐走在一起?」 楚晴岚扁了扁嘴,「我在行宫闲逛着,她突然喊我姐姐,还纠缠我到山下,我能怎么办?」 「下回直接赶她走,她若死缠烂打,你便骂她。」 「那我岂不成了泼妇?」 「谁敢这么说,我拔了她的舌头。」 楚晴岚笑了,靠在他肩上说:「知道你厉害了。」 入夜后,月色皎洁,秋风微寒。 院里火堆烧的正旺,楚晴岚饶有兴趣地看着谢杳拿匕首宰羊,那可怜的山羊被扒了皮毛后分成肉块,在火上烤着嗞嗞作响,油水附在羊肉表面,色香俱全。 半晌,谢杳将肉质最嫩的羊腿递给她,一副请功似的神情道:「尝尝,我今儿猎的山羊最为肥美。」 楚晴岚挽起袖子接过羊腿,光是闻着味儿就知道好吃。她小心地吹了吹,便张口咬了下去。 「嗯嗯!」 见她露出享受的表情,谢杳也跟着露了笑容。 「明日我无需伴驾,教教你骑马如何?」 楚晴岚眼前一亮,匆忙吞了口中羊肉,「好啊,我想骑白马!」 谢杳挑眉,「为何偏偏挑白马?看不上我那黑麒麟?」 「白马好看啊!你那黑麒麟比碳都黑,丑死了。」楚晴岚振振有词地说着。 「那可是价值千金的汗血宝马,你竟嫌他丑?」 楚晴岚一怔,她是真不知一匹马能这么贵,拧开酒囊灌了口酒水压压惊,才别扭地说:「既是价值千金,那、那我再仔细看看,说不定看着看着就不丑了。」 谢杳哑然失笑。 这时,门外似有喧闹声,紧接着便看见景柔兴致勃勃闯了进来,玉泠没拦住她,脸色有些不悦。 第26章 循着声音的方向看去,只见景柔穿着一袭粉嫩襦裙,秀髮轻挽起,发间簪着绒花,她两手叠在身前,走起路来摇曳生姿,可惜在这座庭院里是无人欣赏了。 看清来人是谁,谢杳目光蓦然一冷。 「景小姐这么晚过来,有何要事?」 见此,楚晴岚脸上的笑意也淡了。同样是女子,她也曾尝过情爱,自然能看出景柔脸上藏匿着什么,也能察觉出她看向谢杳时眼里夹杂着的感情。 谢杳招蜂引蝶的能力真不一般啊。 「王爷与几位大人在花间庭设宴小酌,令小女来邀谢大人过去。」景柔浑然不觉自己不受待见,说话时面上依旧带着温柔笑意。 「王爷手下一个侍女都没有吗?怎么还让景小姐亲自跑一趟?」楚晴岚含笑望着她。 景柔一怔,脸上表情有些不自在了。楚晴岚这话说的直白,甚至带了几分嘲讽的意味,分明就是在给她难看。 她轻咬着下唇,犹豫了片刻后才解释道:「王爷饮酒时不喜下人在旁……」 楚晴岚不置可否,眼底掠过似有似无的笑意。 谢杳听罢有些好笑,目不转睛地看着自家爱妻,眼神里尽是宠溺,连余光都没留给门前的女人。 「今夜太晚了,我要陪夫人休息,劳烦景小姐替我向王爷告罪。」 「谢大人!」景柔一听到谢杳淡漠的口吻便止不住气恼,再听他这拒绝的理由,更是不忿。那姓楚的是纸煳的不成?睡个觉还要人陪着,公主都没她娇气! 腻味至极的嗓音让谢杳皱了眉头,景柔还未察觉身旁的气息渐渐冷了下来。待她心心念念的谢大人终于分出一星半点眼神落在她身上,她才后知后觉为之颤慄。 谢杳的眼里没有一丝温度。 「还有什么事?」 景柔被这目光震慑住了,情不自禁后退了半步,愣愣张了张口,却没发出一点声音。 她到底是没敢继续纠缠。 还没等她走远,庭院里又传出了谢杳冷淡的声音。 「下次再让她进来饶我清静,你们的月俸就别想要了。」 景柔的身形明显一颤,她精緻的妆容与衣着在今夜冷清的月色下显得有些狼狈。她回头望向庭院深处,心中暗自生恨,指甲陷在掌心里掐出了道道红痕。 * 次日清晨,天边晕染出一片霞红。 谢杳果然如昨晚所说不用去皇帝身边伴驾,于是他一早让人拿了为楚晴岚量身定制的骑装进来,随后坐在床榻一侧,轻声唤醒睡梦中的娇妻。 楚晴岚尚在半梦半醒之中,脑海中充斥着睏倦和睡意,却被耳边嗡嗡的噪声扰了清梦,不由得心生烦躁,连眉头都拧在了一起。 她翻了身背过去,甩手时往谢杳胸口捶了一下。 「别吵我,我再睡会儿。」 谢杳颇为无奈,低下头凑近她的耳边轻笑说道:「昨儿你还兴奋地嚷着要我教你骑马,今日就不做数了?」 「谁一大清早骑马……晚点再说。」楚晴岚含煳应了一句,随即扯着被子蒙住了头。
第43页 谢杳看着她的睡颜犹豫了片刻,最终在强行把她抱起来和让她再睡会儿之间选择了后者。 于是,等到楚晴岚终于睡醒,梳洗罢换好骑装,再满心振奋地跟着谢杳到围场外围,已经是将近正午。 谢杳将自己心爱的黑麒麟让给了楚晴岚,黑麒麟是一匹黑色的汗血宝马,跑起来速度快且步伐轻盈,如他所说,这一匹马便价值千金。 然而楚晴岚看着这比她还要高的马儿,突然就胆怯了。这要是从马背上摔下来,腿都得断了吧…… 她扭头望着谢杳,磕磕巴巴道:「它、它要是把我甩下来怎么办?」 「放心吧,黑麒麟性子温顺,且不畏生,要不我怎会偏把它给你呢。」谢杳安抚道,同时又细心地调整了一下马鞍的位置。「来吧,我扶你上马。」 说话间谢杳已经搀住了她的小臂,楚晴岚咽了咽口水,硬着头皮攀上了马背,一坐上去便紧紧拽住一边缰绳,浑身都透着不自在。 谢杳不禁发笑,一边帮她摆正身姿,一边指引她抓对位置。「你放踩好脚蹬,身体放松坐正就行。「」 自己骑马和被人载着同骑完全是两码事,身后少了一个拥抱,楚晴岚心里不安,慌乱地顺着他的话挺直腰背。她还在等着谢杳从身后搂住她的腰,像之前来锦林的路上那般给她安全感,然而她目光不经意地一扫,就看见谢杳牵来另一匹马,正准备翻身上马。 楚晴岚顿时心慌意乱,忍不住低唿:「你不陪着我吗!」 「我骑这匹马跟着你。」谢杳牵来的是一匹平平无奇的棕红色马匹,看着就不如黑麒麟俊逸。 「不行不行,你得跟我骑同一匹,不然我害怕!」楚晴岚嚎道,左右紧紧拽住谢杳的袖子,说什么也不肯放开。 谢杳看她确实恐惧,脸上尽是一副欲哭无泪的神情,便让人把那匹棕红色的马又送回了马厩。 「那我带着你,你扶稳了。」 话音一落,他便上马坐在了楚晴岚身后,手臂从他腰旁穿过,熟稔地操纵起缰绳。 「坐稳了?」 两人凑得很近,谢杳说话时轻吐出温热的气息,让楚晴岚不自觉红了脸颊。 「嗯。」 谢杳嘴角略微扬,低吼了一声「驾」。黑麒麟应声提速,霎时间马蹄声如雷鸣般穿破山间,耳旁的风声唿啸,楚晴岚的心悬到了嗓子眼,扶着马鞍的手心里都是冷汗。 「你搂紧点,我怕……」楚晴岚扯扯谢杳的袖子,小声呢喃。 谢杳没应声,两人却是贴的更近了。 不知不觉,从艷阳高照到日落西斜。 这半天下来,谢杳带着楚晴岚在山脚下遛了两圈,之后便放开手让她自己试着骑。楚晴岚从一开始的手足无措,到后来发觉黑麒麟确实温顺,在马背上便逐渐自在了许多。即便没有谢杳护着,也不再像一开始那样恐惧。 傍晚时分,回到行宫,两人皆是一身大汗淋漓,玉泠见状,当即去备好正桶热水,以供他们沐浴。 「今日可尽兴了?」谢杳温声笑问,拿帕子帮楚晴岚擦去颈边的汗珠。 「我若是说不尽兴,你明儿能继续陪我吗?」楚晴岚挽着他胳膊笑问。 「那我只好硬着头皮向陛下告假了。」谢杳也笑道。 话音才落,玉泠匆匆进门来,「大人,锦宁王的人来请您去花间庭。」 一整天的好心情便毁在这一刻了。 谢杳还未说话,楚晴岚便忍不住抱怨。 「昨儿让景小姐来一趟还不够,今儿又来上赶着来碰壁,这锦宁王是什么毛病?怎么每天夜里都与人约酒?」 谢杳面色一沉,心中若有所思。 「虽说往年锦宁王待我也十分热情,饮酒、听戏皆是常有之事,却也不至于拒绝了两回还不死心啊。」 楚晴岚闻言微怔,「两回?昨夜之前他便邀请过你?」 谢杳坦白道:「咱们刚到锦林那天他就找过我了。」 这么说来确实有些奇怪,堂堂一个王爷,被臣下拒绝了两次还不恼,不禁不恼还接着热脸贴冷屁股,这算什么事? 「都说事不过三,你都拒绝人家两回了,要不今日还是给他个面子吧?他毕竟是王爷。」 谢杳到底还是去了一趟。 他走进花间庭的时候其他宾客都已入座,只等他一人。 「谢大人可让本王好等啊!」 才入座,便听见锦宁王爽朗的笑声,可这笑声中又似乎掺杂着几分深意。 「谢大人娶的到底是何等绝色?一个妇人,竟能让你秋猎也带着她,为了她连本王的邀请都推辞。」 席间嘈杂的笑谈声顿时消散,只剩一片静默,无数目光齐齐落在谢杳的身上。 第27章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入v三更!18:00! 谢杳听得出这话里夹杂的不满,换做平常他或许会装作谦和道个罪再恭维几句。但,锦宁王不顾他的喜恶,几次三番把景家三小姐推到他跟前…… 他这人心眼小,记仇。 「夫妻一体,我自然是到哪都带着她。」 锦宁王没能听到意料中的奉承之词,笑意瞬间淡了下来,脸色显得有些难看了。「也罢,既然谢大人来迟了,照老规矩,罚三杯吧。」 谢杳掀起衣摆盘膝入座,提起案前酒壶斟满一杯,端起杯子向锦宁王的位置敬了一下。
第44页 然而他唇齿刚刚触碰到杯壁,就隐隐察觉到浓郁的酒香里夹杂着一丝异样的芬芳。他眼中多了几分探寻的意味,不动声色地扫了一眼酒壶。 这酒里不干净啊。 锦宁王还在盯着他,谢杳勾起嘴角笑了笑,随即抬起衣袖用手挡在杯前,仰起头作势一饮而尽。尽半数的酒水顺着他嘴角流淌到袖中加厚的棉布上。 「谢大人果然爽快。」 周遭传来奉承的话,谢杳恍若未闻,继续斟第二杯,依旧是故技重施。正当他准备倒第三杯时,锦宁王忽而起身走近,手里还端着酒杯。 「这一杯本王敬你,敬你为陛下为朝廷竭己尽忠。」 谢杳心中一紧,这一杯恐怕是躲不过了。 「臣也敬王爷一杯,敬王爷您戍守锦林劳苦功高。」 说罢,谢杳当真一滴不剩地饮尽了杯中酒。他就不信当着这么多人面前锦宁王敢要他的命,只要不是毒酒,他便没什么可怕的。 约莫半个时辰后,在场大多数宾客有已经有了醉意,谢杳却依旧神智清明,并没有什么异常。锦宁王大手一挥宣布散席,众人陆续在下人搀扶下各自回屋,谢杳眉头微蹙,直觉今夜不会这么简单。 夜风拂过行宫墙头的枯枝黄叶,发出沙沙的轻响。谢杳出了花间庭后穿过迴廊,廊下一个人影都没有,安静得有些诡异。 他神色晦暗不明,看了一眼东边的阁楼。 不知从哪座庭院深处传来空灵的玉笛声,谢杳心中警铃大作,下一秒便有银针从他身后飞来。 谢杳下意识要反扣下银针,却在最后一刻换了思路。 倒不如将计就计,他真想看看这人绕了这么大圈子到底想做什么。 他微不可察地避开身,银针从他脖颈右侧擦过,却没能伤到他分毫。随即他装作虚乏地倚着廊边圆柱瘫倒下来,微微闭上双眼,等着那人出现。 须臾,他听见了一男一女两个声音。 「奇怪,银针哪儿去了?」 「或许是他倒下时弄掉了吧,你动作快些,把他扶我房里去。」 「三妹,你给他下的什么药?他当真不会伤你?」 「放心吧,他只是昏迷。」说时,女子轻笑一声,「我要让所有人知道,他今晚醉酒进了我房间。」 这个嗓音有些熟悉,没记错的话就是景柔,她在景家排行第三,称唿也对的上。 原来是这样。 谢杳闭着眼睛继续假装昏睡,心里冷笑一声定下了谋划。敢算计到他头上,那就让你自食恶果吧。 景柔指使着身旁男子将谢杳扛到她房中,随后男子便离开了,走时还不忘把门虚掩上。屋内燃着两支红烛,再加上谢杳身上淡淡的酒气,莫名有些暧昧。 三、二、一。 门外传来「咚」的一声。 景柔勐地一惊,匆忙起身向开门看看发生了什么,谢杳便在这时睁开了眼睛,往她颈后砍了一记手刀,景柔眼前一黑,昏倒在门边。 「进来吧。」谢杳沉声道。 话音落下不久,左易绕过昏倒的一男一女进了屋来,啧啧嘆道:「大人,你艷福不浅啊。」 谢杳瞪了他一眼,环抱着手臂打量起门里门外地上这两人。「这男的是谁?我刚才听他喊景家小姐三妹。」 左易回头看了一眼那张面孔,「应该是景家旁支的小少爷,也是庶出。」 「也就是说,这是她堂兄是吧?」 「是。」 谢杳笑了笑,回头扫了一眼桌上燃着的红烛,意有所指地说:「你搜一下景少爷的身,药应该还在身上。」 左易不问缘由转回身就把景少爷身上翻了个遍,果然搜出两包粉末状的药物。谢杳拿过来闻了闻,其中有一包和他在酒里闻到的气味相同。 「让他们也尝尝吧,我要让所有人知道他们二人共度了一夜良宵。」 「是。」 * 等谢杳回到自己院里时已是深夜,楚晴岚撑着脑袋靠在窗边,显然是困得睁不开眼了,却还是坚持着要等他回来。 「我回来晚了,你怎么还不休息?」谢杳抱起她放到床上,拉过一旁的被褥轻轻搭在她身上。 楚晴岚清醒了几分,看清眼前这俊美的容颜便露了笑意,「你不回来我睡不着,就怕有人惦记你不让你回来。」 「确实有人惦记我……」谢杳低声说道:「不过,被我解决了。」 「是景家小姐吗?」 「嗯。」 楚晴岚『噌』的坐了起来,按着他两边肩膀上下审视了一遍,「她没对你怎么样吧?」 谢杳哑然失笑,「你该担心我对她怎么样了。」 「什么意思?我对她做什么了?」虽然觉得谢杳应该不是那种人,但楚晴岚忍不住怀疑这话的深意,一脸狐疑地盯着他看。 「别这么看我,我什么都没做,让左易去办的。」谢杳赶忙解释。 「左大人这么……飢不择食?」楚晴岚眉头皱着,疑惑地发问。 谢杳脸上露出一丝茫然,她这是想到那去了?楚晴岚也后知后觉意识到自己想岔了,顿时两颊发烫,红着脸往他胸前埋,「咳咳,你就直说嘛她怎么了!」 谢杳发觉她羞恼的样子实在可爱,忍不住笑出了声,伸手把她抱在怀里,趁机捏了下她温热的小脸,「明早你就知道了,睡吧。」
第45页 「你不睡吗?」楚晴岚抬头看他。 「我还要查两样东西,你别等我了。」谢杳安抚地揉了揉她发顶,随后将她按回去躺下,重新盖上被子。 「那你也早点休息。」楚晴岚眨了眨眼,轻声叮嘱道。 「好。」 深夜,左易将堪堪入睡的老太医强行从房里掳掠出来,全然不顾老太医怨念的脸色,将他推到了谢杳的面前。 「谢大人病了?」老太医青着脸硬邦邦道。 谢杳笑着请他坐下,拿出了用在景家兄妹身上之后仅剩的一点药粉。「没病,没病。是想请您帮忙看看,这两样是什么东西。」 老太医脸色更差了,没病大半夜把他喊起来作甚?今儿白天庄贵嫔请了他四五趟把他累得够呛,到了夜里这谢大人还不消停,太医这活儿是人干的吗! 他极不情愿地捻起一撮粉末,放在鼻子跟前嗅了嗅,紧接着便突然露出了迟疑之色。 「大人哪儿弄得这个?」 「有人想给我下药,我从他身上搜出来的。」谢杳如实说。 太医脸色一沉,说道:「这两种药物单独服用都只是让人一时虚弱,但加在一起用,能使人致幻。」 「致幻?」闻言,谢杳不禁挑眉。 「就是……就是能令人梦到床笫之事。」太医说这话时显然有些难为情。 谢杳险些被口水呛着,一旁的左易更是笑出了声。 「大人,您错过了一场好梦啊!」 「不想死就闭嘴。」谢杳狠狠剜了他一眼,身旁明显多了些戾气。左易非常识趣地闭了嘴,无辜地眨了眨眼睛。刚才谢大人让他把这用回到景家少爷和小姐身上,他都一一照做了。 如此,他很好奇天亮之后景家的反应。 第28章 清晨, 天光还未彻亮,就听见行宫西侧景家小姐的房里传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尖叫。 「啊啊啊啊啊!」 「怎么是你!」 景柔死死拽着被角挡住自己的身体,眼中满是愤怒、羞恼、不可置信地瞪着枕边男子。不应该是这样的, 她算计的明明是谢杳, 为什么醒来身旁躺着的会是景凌云! 景凌云更是茫然,他昨夜帮三妹把谢杳扛来房中,一出门就被人砍了一掌,后颈到现在还隐隐作痛。他极力偏过头让视线避开面前的景柔, 冤枉地喊着:「我怎么知道!昨夜我一出门就被人打昏了!」 景柔心下漏了一拍,意识到自己或许是被反算计了。然而还没等她做出反应遮掩丑事, 虚掩着的房门就被人推开了。 外面的侍女听见小姐的尖叫声不由得大惊,当即扔下手头的事情匆忙推门进屋,一句「小姐怎么了」还卡在嗓子眼没说出口,就被眼前的情形给吓傻了。 她家小姐与旁支的少爷同处一室,两人身上皆是衣冠不整, 并且脸色极为难看,也不知在她进来之前整整一夜都发生了什么。 侍女只觉自己腿都软了, 怕是撞见了不该看的……她僵在原地呆滞了片刻之后终于回过神来, 膝下一沉, 『砰』地跪在地上, 浑身颤慄着, 「小姐、小姐恕罪,奴婢、奴婢什么都没看见!」 景柔听到她话音之中欲盖弥彰的意味,更加有苦难言,憋屈的红了眼眶,挣扎着想要辩解,又不知从何辩起。她不能说出自己算计谢杳的事, 只能扯着嗓子斥责:「不是你想的那样!我、你、你滚出去!」 侍女哪里还敢多待,提着裙摆惊慌地站起身,扭头便要逃离这屋子,怎料刚出门一打眼便看见镇国将军和嫡出的少爷迎面走来。她又是一惊,手忙脚乱地关上房门,拦住了面前来人。 「老、老爷您别进去!」 这一声唿喊让门里门外四人都怔住了。 景柔回过神来急得直掉眼泪,这要是让父亲看见,她便是有口难言!她身旁的景凌云手忙脚乱套上外衫,眼神四处扫量着,似是在找有没有窗户能让他逃走。 「你快一点!」景柔压低声音催促他。 门外,镇国将军看出侍女脸色惨白,连说话声音都在颤抖,显然是刚经歷了了什么。她这么着急地拦着不让人进去,反倒让人怀疑。 「小姐在里边做什么?有什么见不得人的?」 侍女磕磕绊绊胡诌一通,「小姐、小姐在更衣……」 镇国将军嗤笑一声,道:「她更衣,你不在里边伺候?又是更的什么衣能让你脸都白了!」这话说到最后声音都带了几分凌厉,逼得侍女冷汗直下。「少编瞎话蒙我,把门打开!」 里边孤男寡女共处一室,还是血脉相连的堂兄妹!侍女哪敢照做?她两条腿瑟瑟发抖,却不敢让开半步。 「让开。」镇国将军不是什么好脾气的人,说了一次不听便直接伸手把人推开,一脚踹开了房门,发出一声巨响。 里面两人避无可避,被抓了现行。 行宫人多口杂,西边院里闹出那么大动静,不过短短一个上午便传的人尽皆知。 楚晴岚靠在自己院里藤椅上,听着玉泠兴致勃勃地讲述外边的传闻,眼角情不自禁露出几分笑意。她大抵能猜到事情的前因后果了,不得不夸谢杳机敏,若是昨夜他不设防备,只怕今日传闻中的男主角就该是他了。 这招以牙还牙够狠,却也解恨。 「那日瞧见景家小姐便觉得是个不安分的,没想到她这般不知廉耻,竟和堂兄纠缠不清!」玉泠嫌弃地说。
第46页 楚晴岚轻笑道:「她惦记的可不是景家少爷,是咱们谢大人。」 玉泠微怔,有些不解。「那她与景少爷又是怎么回事?我听西边院里的姐姐说的,她们都亲眼瞧见了!」 「偷鸡不成蚀把米。」楚晴岚垂下眉眼,缓缓说道。 行宫的另一角,文阳公主也听说了这桩丑事。 文阳公主不似楚晴岚近水楼台能第一时间知道其中曲折,但仅凭这两天所见所闻她就能猜到十之□□。 她暗里刻意关注着谢杳身边的人和事,自然知道这个景家小姐存的什么心思。昨夜谢杳前往花间庭赴约,听闻那时景柔一直在花间庭附近徘徊,还一直神情忐忑。 想也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文阳公主慵懒地侧卧在贵妃榻上,捻起碗里下人剥好的荔枝塞进口中,清甜的果香在口腔内蔓延开来,她缓缓舒了口气,眯着眼睛嘆息一声。 「还是太年轻了啊。」 连她这般公主之尊千金之躯都没能得到谢杳,一个小小镇国将军庶女竟然妄想算计他? 自不量力。 似是沉吟许久之后,文阳公主突然笑了。「既然她自寻死路,本宫便大发慈悲帮她一把。」 一旁的侍女恨不得自己没长一双耳朵,低伏着身子不敢抬头。 文阳公主蓦地挑了下眉尖,若有所思的问:「对了,今儿初一了吧?」 「是的,殿下。」侍女小声应道。 再过两日便是她生辰,她就是为了这个才随驾来秋猎,也不知道谢杳还记不记得…… 「来人。」 文阳公主的心腹侍女应声进来,向她盈盈一拜。「殿下有何吩咐?」 「去寻谢杳,告诉他这月初四是本宫生辰,问他生辰贺礼准备的如何。」 「是。」 「还有,替本宫盯着景柔,今夜本宫要见她。」 * 暮色将至,谢杳回到了庭院。 「岚儿。」他换了身冷色的常服,伸手搂将楚晴岚搂入怀中,「明日我得空,教你射猎如何?」 楚晴岚任他搂着,随口一问:「怎么又闲着,你不用御前伴驾吗?」 「不用,御前另有旁人。」 闻言,楚晴岚欲言又止。 「你这当朝宠臣是失宠了吗?」 谢杳微怔,随即笑出了声。「你怎会这么想?不过是庄贵嫔殷勤了些,我给她腾个地儿罢了!」 两人闲聊几句,便听见下人进来通传,说是文阳公主的人前来传话。谢杳踌躇片刻,还是让人进来了。 看见来人,楚晴岚默了,眼中明显有些不满。谢杳亦是不悦,张口时语气不善。 「什么事。」 文阳公主的心腹低着头回禀:「公主殿下命奴婢来提醒大人,这月初四是殿下生辰。」 谢杳眉头一紧,他差点把这事忘了。 「知道了。」 待人走后,楚晴岚才满是不悦道:「哪有公主伸手问臣下要贺礼的……」 谢杳道:「也不是什么难事,到那日送几副首饰过去就行了。」 话是这么说的,可楚晴岚心底莫名泛了酸,瞪着他他怪声嗔道:「大人还真是艷福不浅,昨日一个景家小姐,今日一个公主殿下,怎么这些女人都对你恋恋不忘?」 谢杳满脸的无辜,两手一摊开始叫冤,「我可不想要这艷福,谁要便给谁吧,我有岚儿一人足矣。」 一听他说这腻味的话,楚晴岚的脸上不自觉微微泛红,同时心底涌上了一股暖意。 「你少来这套。」 * 入夜后秋风寒凉,行宫西侧一处荒芜的角落坐着落寞的身影。女子衣着单薄,神情略显狼狈,她却像是感觉不到冷一般,坐在台阶上一动不动。 文阳公主趁着清冷月色从远处缓缓走来,直至来到她面前,停下了脚步。 「你是景柔?」她居高临下俯视眼前女子。 景柔恍若未闻一般撑着下巴发愣,并未搭理。 「景小姐。」文阳公主声音比方才沉了些。 景柔终于抬起头来看向她,看清她的面孔时眼中闪过惊慌,急忙起身向她一拜,「公主……」 「景小姐有心事。」文阳公主扶住她没让她行礼。 景柔轻咬着下唇垂下眼眸,算是默认了。 「你爱慕谢杳?」文阳公主问道。 「不、不是!我没有!」景柔心下一慌,下意识否认。 文阳轻笑,「难道你当真和自己堂兄纠缠不清?」 景柔眼睛红了,温热的泪珠从眼角滚落。「我不是,我真的没有……」 「那便是你被算计了。」 景柔听得低下了头。她确实被算计了,但是,是她算计谢杳在先。 文阳公主轻声问道:「你怨他吗?」 景柔摇了摇头。 「那你嫉恨他夫人楚氏吗?」轻柔的声音想是要蛊惑面前这人。 景柔又摇头否认,但这一次,她显然迟疑了。 文阳眼中突然流露出欣然笑意,嘆道:「没什么不敢承认的,你若是心有不甘,本宫可以帮你。」 景柔一怔,随即勐地抬起头对上她的双眼,不可置信地轻唿出声。「帮我?」很快她又迟疑了,「我与公主殿下非亲非故,殿下为何要帮我?若是存心利用大可不必,我也并非痴傻之人。」
第47页 啧啧,还挺警觉。 文阳公主缓缓说道:「你应该知道,文郡王是本宫的亲弟弟。」 「那又如何?」 「听闻锦宁王将你视如己出……本宫想要锦宁王一脉的支持。」文阳公主勾起唇角好似友善地一笑,说出的话却是自己都不信。 一个无权无势的藩王,能给她什么支持?不过应付一个没多少见识的女人,足够了。 景柔大着胆子直直盯向文阳公主,似乎想从她的眼神与表情中找出破绽。然而,文阳公主说的太真了。 「仅此而已?」 「仅此而已。」 景柔眼波微动。 公主这番话,她信了。 第29章 翌日晌午, 楚晴岚换了一身骑装在围场外围等着,没过多久,谢杳牵着两匹马想她走来, 照旧把黑麒麟让给了她。 「今儿不用我带你了吧?」谢杳笑着看向她问。 经过前日整整一下午的练习, 楚晴岚已经渐渐放开了胆子。她想着,不过是骑马而已,还能难住她不成? 于是,楚晴岚胸有成竹地点了点头, 道:「没问题,你且看着吧。」 谢杳没再多说什么, 回过头安抚似的摸了摸黑麒麟的毛,黑麒麟黝黑髮亮的皮毛被阳光灼炙略有些发烫。他将马鞭递给了楚晴岚,鼓励着看向她道:「上马吧。」 楚晴岚在他的帮扶下踩住了一侧脚蹬,脚下发力翻身上了马背。 她挺了挺腰背,正要放松身子坐直, 突然听一声悽厉的嘶吼在耳边炸开,随之而来的是险些跌落的失重感。 黑麒麟像是疯了一般, 勐地抬起前蹄, 挣扎着要将背上的人甩下去。楚晴岚吓得脸色惨白, 反应极快地死死抓紧缰绳, 这才没从马上跌落。 「它、它这是怎么了!」楚晴岚惊慌失措地大声喊道。 她的话音还没落下, 黑麒麟已经像离弦之箭一般沖了出去,这速度比平常赶路还要快上几倍。 「黑麒麟!」谢杳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得不轻,大声呵斥一声,随即着急地翻身骑着另一匹马追赶上去。 此时的黑麒麟丝毫不见平常的温顺,它疯疯癫癫地一路向前狂奔,奔跑时还拼命甩动马背上的人, 时不时嘶吼着抬起前腿。楚晴岚被吓得几乎昏厥,紧紧攥着缰绳的掌心被粗糙的绳索磨破了皮,她仍是不敢松开分毫。 「谢杳!谢杳救我!我快要摔下来了!」楚晴岚的叫喊声里带着哭腔,她的内心已然被恐惧覆裹,两手掌中又出冷汗,擦破皮的伤处被汗渍蛰得火辣辣的疼。 「你抓稳了!等我过来!」 谢杳大喊一声回应,心都快跳出来了。他一再地扬鞭打马加快速度,可是距离前方的人仍是还有一段距离。他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痛恨黑麒麟脚程太快。 黑麒麟马不停蹄地冲出数里远,楚晴岚为了不摔下马背力气几乎耗尽,很快就要坚持不住了。她咬着牙低头打量距离地面的高度,突然一咬牙心一横,闭上了眼睛,想着直接从马背上跳下去,老天爷费这么大劲儿让她重活一世,总不能眼睁睁看着她摔死吧? 生死由命了。 「别跳!」 谢杳一直在后面奋力追赶,此刻他清楚地看到楚晴岚这番动作,瞬间就猜到了她的想法。他大惊失色,冷汗直下,扯着嗓子大喊一声。 他喊的还是迟了,楚晴岚已经松开了脚蹬。 不容多想,他果断放开缰绳马鞭,脚下用力纵身一跃—— 谢杳的后背贴着地面擦过遍地枯草泥沙,少数碎石划破了他的衣服,万幸的是,他在楚晴岚落地之前紧紧抱住了她。 「咳、咳咳。」 风声掀起的尘土让楚晴岚咳了几声,她惊魂未定地缩在谢杳怀里,面色惨白,头髮凌乱。后知后觉自己已经脱险,她终于控制不住地嚎啕大哭,蜷着手指捶打他胸口。「你、你不是说它性子温顺吗!你骗我,我、我再也不骑马了……」 谢杳的脸色也没好到哪去,方才骤然变故,他心跳都几乎停滞了,此刻听着她委屈的哭声才回过神来,隐隐一阵后怕。 「没事就好,没事就好,不骑了,往后再也不骑了。」 楚晴岚在他怀里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缓和了许久,唿吸才渐渐平稳下来。 「嘶……」 方才只顾着害怕,这会儿平下静来了楚晴岚才发觉手腕一阵刺痛,忍不住轻唿。 「怎么了?」谢杳刚刚平復了心下惊慌,听见这声痛唿顿时又提起一口气,小心翼翼地将她从头打量到尾。「哪儿伤着了?」 楚晴岚右手捂着左手手腕,疼的表情都有些狰狞了。 答案不言而喻。 谢杳慌忙将她打横抱起,「我抱你回去请太医。」 黑麒麟早就跑的没影了,连谢杳骑的那匹马都不知去向。楚晴岚忍耐着疼痛看向行宫的方向,脸上浮现出几分忧愁。 「方才跑出来这么远,你抱着我怎么走的回去?」 谢杳心下一紧,犹豫再三还是先放下她来。只见他从袖子里翻出一只哨子,随即向着远处吹。 「这是什么?」楚晴岚问。 「左易听到这哨响就会过来。」谢杳道。 果然,做过一会儿左易便骑着快马赶来,他看到面前两人狼狈的模样,面色不由得一怔。 「大人,这是怎么了?」
第48页 谢杳神色晦暗不明,沉着声解释道:「黑麒麟突然发疯了,这事有蹊跷,晚些时候我会亲自查明。眼下岚儿受伤了,你这马先让给我,我送她回行宫请太医。」 左易听罢,不禁皱了眉头。 他对黑麒麟有些了解,知晓这畜生往日一向温顺,不可能无端端发疯。 「这马让给你,我怎么办?」 「你去吧我起的那匹找回来,还有黑麒麟。」 谢杳抱着楚晴岚上马,一路疾驰返回了行宫,前夜被他骚扰过的老太医又一次被请到院里。 老太医检查过楚晴岚的手腕,再替她上药包扎,一边还念叨着,「夫人是有福之人啊,从发了疯的马背上跳下来,只扭伤已经是万幸。」 「这多久能好?」谢杳在一旁看着,有些紧张地问。 「少说也得半个月吧。」说着,老太医提笔写了张药方,「平日好生休息,别提重物,记得每日换药,这便差不多了。」 听太医絮絮叨叨说了许多,谢杳终于堪堪松了口气,连连向他道谢。 楚晴岚轻抬起眉眼略带担忧地看他,小声道:「你方才跳下来救我,可有伤着?让太医一併看过吧。」 「不过擦伤而已,我皮糙肉厚,无妨。」谢杳安抚说道。 送走了老太医,他扶着楚晴岚进屋躺下,估摸着这么长时间左易也该回来了。 「你好好休息,我出去看看。」 * 黑麒麟被带回来时已经恢復了平静,左易卸了它背上的马鞍,把它送回了马厩。 两人先后进了房间,左易把卸下的马鞍扔到桌上,指着马鞍内侧给谢杳看。 「有人动了手脚。」 谢杳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马鞍内侧若有点点寒芒,不知是被什么人装了倒刺。只将马鞍放在马背上,马不会有什么感觉,然而一旦有人骑上去,倒刺受到重力扎进皮肉,马儿便会疼的发疯。 看破了其中玄机,谢杳面上露出几分厉色,咬牙切齿地狠狠道:「查下去,我要看看是谁这么大胆子敢害我的人。」 左易道:「我已经问过马厩的下人,他们说昨夜子时有一名女子去过马厩,便是她碰过黑麒麟。」 「女子?」 「是。」 谢杳蹙眉沉思一番,随驾的女子统共就那么几个,昨夜庄贵嫔在御前伴驾,那便不会是她。楚晴岚也不可能自己害自己,可以排除。 只能是景家小姐或文阳公主。 他又想着,马厩的小厮认得文阳公主,如果真是公主做的手脚,小厮何必称之为『一名女子』?再者,如若真是公主动的手脚,他怎敢向旁人透露。 「是景家三小姐。」谢杳肯定地说。 半个时辰后,一行人面色凶煞地闯进了西边庭院。为首之人正是谢杳,他身上散发出一股戾气令人不禁退避三舍。 景柔做了亏心事,正是心虚的时候,一抬眼就看见这副情形,顿时吓得丢了魂。 「谢、谢大人怎么来了?」她磕磕绊绊问道,目光有意无意扫过一旁的左易,还有几位她认不出的大人。 谢杳处事从不喜欢拐弯抹角,既然她问了,那他当然是直接挑明了说。 「昨夜景小姐去过马厩?」 景柔唇齿轻颤,半晌才应道:「是,是啊,怎么了?」 「你碰过黑麒麟是吗?」 景柔答话的声音越来越小,近乎微不可闻。「是……」 谢杳没了耐性,语气骤然凌厉:「非得我一句一句问是吗?昨夜子时你去马厩对黑麒麟做了什么你自己心里清楚。」 景柔不敢接话,她还心存侥倖或许谢杳还不知道,只是企图从她空中套话……她忽然回想起昨天夜里文阳公主说过的话,公主说了,她会帮她。 在自己庭院里准备坐收渔翁之利的的文阳公主哪里知道,她随口许下的一句话,竟成了景柔心里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方才我夫人从马上摔落,扭伤了左手。」谢杳盯着景柔的双眼,一字一顿说道:「此祸因你而起,你害她扭了左手,我便废了你的左手。」 景柔眼中的胆怯被惊恐替代,她不愿相信,谢杳他怎么敢?她好歹是镇国将军的女儿,是锦宁王的侄女,她身上流着皇室的血,他怎么敢! 「不,不,你不能这样……」景柔看见谢杳的人正向走来,她不得不连连后退,「她只是扭伤而已!半个月便痊癒了!我身上流着皇室的血,你、你岂敢动我!」 谢杳见多了大风大浪,又怎会被这三言两语震住? 不过片刻,悽厉的尖叫声穿透破庭院,远在行宫东苑都能听得清楚。 第30章 镇国将军闻声赶回庭院时谢杳已经走了, 只剩下景柔因为疼痛昏厥在檐下。 「啊——」 「小姐!」 「快,快传太医!」 上至镇国将军,下至院里侍女, 众人见此情形都乱作一团。等到太医终于匆忙赶来, 已经是无力回天了。 景柔的左手算是废了。 她或许应该庆幸,楚晴岚扭伤的只是左手,若是扭伤了右手,只怕……她同废人也无异了。 镇国将军眼底掠过仇恨的光, 他还不敢相信,谢杳竟然全然不顾他和锦宁王的面子, 对景柔下此狠手!虽说是景柔有错在先,却也不止于此啊!
第49页 他眼前晦暗,心想谢杳一定是个疯子。 景柔悠悠转醒,一睁眼就便听说自己的手废了,差点没再次昏过去。她虽只是庶出, 但因为从小得到王爷宠溺,一向是心气极高。 心高气傲如她哪里能接受这样的现实?霎时瘫坐在地上, 捂着嘴哀声痛哭。她这么一哭便停不下来了, 直哭到天色昏暗夜色深沉才堪堪歇一口气。 镇国将军本就气愤不已, 此刻又听女人哭哭啼啼一下午, 心情更加烦躁, 忍不住张口训斥: 「早就说了让你别招惹那小人!你偏不听我的!现在好了,名声毁了手也废了,我看你往后怎么活!哭哭哭,你就知道哭!」 这一番痛骂让景柔彻底绝望了,她非但没止住哭声,还哭的更加汹涌。 * 「你说什么!」 楚晴岚不禁惊唿。 她在房里听着玉泠讲述外边的消息, 听到谢杳带人去了景柔的庭院时,心里勐地一惊,『噌』的一声从榻上坐起身来,眼里尚有些惊魂未定。 玉泠颤着声将方才的事又讲述一遍,「听闻昨夜景家小姐前去马厩,在马鞍上动了手脚,方才大人查清此事,他、他闯进景家小姐的房间,命人废了景小姐一只手。」 生生废她一只手!只是听着便让人汗毛直竖。 楚晴岚与谢杳成婚三个月,还没见过他这般狠厉。倒不是惧他、怕他,毕竟谢杳这么做是为了替她寻仇,她心里是暖的。 可她不由得想起先前锦宁王对景柔百般宠溺,若是王爷得知谢杳废了景柔一只手,会不会对他不利? 她忍不住心生担忧。 「他这般不管不顾,就不怕锦宁王与陛下知道怪罪下来……」 话音才落下,房门被人推开发出『吱呀』一声轻响,是谢杳回来了。 谢杳在门外听到了这主僕二人的对话,此时轻嗤了一声,说道:「怪罪下来也是她先得罪了我。」 楚晴岚抬头望见他,脸色舒展开了。 她上前挽住谢杳的胳膊,小声问他:「如今景小姐名声也毁了手也废了,你不会再赶尽杀绝吧?」 「自是不会。」 闻言,楚晴岚刚想松一口气,谢杳却又一次沉了声。 「今日这事还没完。」 楚晴岚眉心勐地一跳,「怎么说?」 「马厩的小厮既然看见景小姐对黑麒麟下手,为何当时不拦她?又是谁给了景小姐这么大的胆子,敢让她在黑麒麟身上动手脚?」 谢杳冷声将此事中的蹊跷逐一道来,袖子遮掩下的右手不自觉攥成了拳,指骨骨节隐隐发白。 「到底是谁这么容不下你,我今夜必定查明。」 当晚,谢杳带走了马厩的那名小厮。 子时过后,偏僻的柴房里时不时传出闷声惨叫,待到月落日升、天光乍亮,柴房人去楼空,血腥气却久久不散。 谢杳已经得到了意料之中的答案。 次日一早,按了鲜红指印的供词送至御前,皇帝怎么也没料到,他那看似雍容端庄的女儿,背地里竟然教唆旁人对当朝重臣的妻子下此毒手。 盛怒之下,皇帝下旨命人将文阳公主遣送返京,命她回静安寺思过养性。 初四,文阳公主生辰当日,谢杳送了她一份『大礼』。 一封圣旨,一张供词。 他看着文阳公主颓唐地跌坐在椅子上,心里没有丝毫的波动。 她教唆景柔在马鞍上做手脚时就该想到有今日。 「你就不怕我恨你?」文阳公主死死盯着面前男人姣好的面容,咬着牙道。 谢杳听她这话心里有些莫名,他们之间非亲非故没有感情维繫,恨便恨去吧,何必多此一举告诉他一声。 「虱子多了不痒,债多了不愁。痛恨臣的人太多了,臣早已不惧。」 * 将近深秋,今年的秋猎也已经临近尾声,再过几日便要起驾回京。 谢杳和锦宁王的关系彻底闹僵了,听闻锦宁王醉后几次说起谢杳的坏话,他似乎并没有放在心上。 楚晴岚粗略清点了谢杳今年的收穫,光是那一头勐虎就足够耀眼了,何况后边还有好些野兔、狐狸,这些处理干净倒是能做一身大氅。 「陛下可曾说那天回京啊?」她回头望向院外,冲着谢杳问道。 谢杳答道:「十二日,就是后天。」 时间过得真快啊。楚晴岚在心底暗嘆,不知不觉出来了半个月,在行宫住久了她都快忘了谢府是什么模样。 「也不知道面团和糖心怎么样了。」 见她面带忧容,谢杳心里突然酸酸的,「府里下人伺候着,你害怕它俩饿着不成?」 楚晴岚却道:「要是等我回去它们把我忘了呢?」 谢杳满不在乎道:「忘了就忘了吧,大不了我再给你寻只更好的。」 楚晴岚哑然失笑。 「你还真拿得起放得下。」 回京的那日,天气已经逐渐变得寒冷,由深秋转至初冬。就在御驾回到京城的前一日,京城迎来了今岁初雪,所谓瑞雪兆丰年,不少朝臣藉此阿谀奉承,这其中就有谢杳。 回到谢府,看见久违的一草一木,楚晴岚心中莫名轻松了许多,回到自家少了许多规矩束缚,也不需要再看人脸色了。一进门玉清便迎了上来,滔滔不绝地讲述着这二十天来府里大小事宜,楚晴岚大致听了一遍,没什么可挑剔的。
第50页 她四下张望了一圈,最惦记的还是两团毛绒绒的小傢伙,于是忍不住问:「面团和糖心呢?这么多天没见我可念着它俩呢。」 一提这茬,玉清的脸上就闪过片刻迟疑,似是欲言又止地张了张口。 见状,楚晴岚没由来的心下一沉,隐隐有种不好的预感。 「出什么事了?」 「糖心倒是无事,此刻就在屋里小憩。糖心……」说到这儿,玉清便低下了头,不敢直视楚晴岚的目光,脸上满是自责的神情,说话声音也闷闷的。「前日面团从府里跑了出去,至今还没回来。」 楚晴岚怔住了,不可置信道:「前日跑出去的?」 「是。」玉清小声应道。 得知此事后楚晴岚的心都悬了起来,面团前日跑了出去,而昨日京中初雪,正是寒冷的时候。这样的天气,面团在外边要如何生存? 「可有派人去找!」 「府邸周围都找遍了,京城太大了,实在是不知它的去向……」 楚晴岚岂肯罢休,急的大声嚷道:「继续找啊,即便它死在雪地里也该找着尸首!」 傍晚,谢杳从宫中回府,进门便看见楚晴岚满面忧愁的模样,他走上前将人搂到怀里,关切地问:「岚儿为何事烦忧?」 楚晴岚恹恹道:「面团前日从府里跑出去便不知去向,你说昨日下了大雪,它会不会已经、已经没了?」 谢杳大抵明白了是什么事,虽说一只狸奴不过百两银子,但毕竟是楚晴岚的心头好,他不忍她为此伤心难过。 他轻声道:「你别着急,我明日就命人去找,就算把京城翻了天也给你找出来。」 「当真?」楚晴岚抬头巴巴地望着他。 「当真。」谢杳语气坚定并非玩笑。 于是,次日京城街头多了些忙碌的身影,兵马司和神机营里清闲的小兵都被谢杳临时召来,只为了寻一只走失的狸奴。 「大人,那畜生长什么模样啊?」 听闻手下发问,谢杳狠狠剜了他一眼,「什么畜生,它叫做面团!」 「得得得,面团,我就问它长什么模样。」 「通体雪白,双目澄蓝。」 「没了?」 「没了,找去吧。」 谢杳蛮不讲理,手下的小兵又能如何?近百人一上午便将京城各个巷道搜了个底朝天,到底也没找见什么面团。 左易看不下去了,忍不住抱怨道:「你说说你这么有钱,给夫人再买一只不就得了?满京城寻什么面团,让人看了笑话。」 谢杳白他一眼,没好气道:「我夫人要的是面团,我总不能找个面饼赔给她吧?」 「也不是不行啊……」 正说着,两人穿过了京西青石桥,左易正念叨着,声音戛然而止,目光落在了桥洞下的一团白毛上。 「怎么?」谢杳见他突然不说话,狐疑地问。 紧接着他顺着左易的目光看了过去,看见了他『心心念念』的身影。「快,快抓住它!」 这一声令下,身后几个手下便走过去将那团白毛拎了起来,果然是只狸奴。 「大人,这是您要找的面团吗?」左易扫了一眼,问道。 说来惭愧,谢杳也认不出来。 他轻咳一声掩饰尴尬,随后说道:「先带回府吧,我让夫人看看是不是它。」 第31章 楚晴岚只看一眼就认出了这是她的面团, 眼眶微红地抱住了小傢伙。一想到面团在冰天雪里待了三天她就心有余悸,暗暗决定以后看好它绝对不能让它乱跑、 「你怎么找到它的?」 谢杳抱着小臂在一旁看她,见她终于转忧为喜, 心里松了口气, 轻笑说:「我让左易调了百十来人把京城搜了一遍,在京西青石桥下找见的。」 「咳咳、咳……」楚晴岚刚拿起茶盏喝了一口,被他这话惊得呛了两下,抬起头讶异地看向他道:「左易?你调兵了!」 「嗯。」 「你疯了!」楚晴岚坐不住了, 『砰』地放下茶盏站了起来,神情焦急地瞪着他, 「这要是让陛下知道了怪罪下来怎么办?」 谢杳却是坦然,拉着她的手安抚似的把她按回去坐下,「我调兵又不是为了造反,寻只狸奴罢了,陛下最多申饬我几句再罚一年半载的俸禄, 不会有事的,你且安心。」 「当真?」她仍有些不信, 在她的认知当中私自调兵可是大罪。 谢杳的眼神肯定, 不似有假, 再说他也从未骗过她, 于是她不再追问。 「申饬倒也罢了, 若是为了寻面团而被罚俸,我这心里就是不舒坦……」一想到谢杳身兼数职一年下来俸禄数目可观,楚晴岚顿时有些心痛。 见她这副蔫蔫的模样,谢杳不禁有些好笑,「跟我来。」他道,随即起身去向书阁顶层, 从沉香木书柜上拿了一本帐册,翻开几页,里边夹着一张地契。 楚晴岚疑惑地看他,「这是什么?」 谢杳又拉着她的手走到廊下,站在这儿望向外边能俯瞰方圆数里。楚晴岚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望见西边街道上有一座正在修葺的阁楼。 「此处是进士街,旁边紧挨着的就是贡院。明年开春之后是三年一届的春闱大考,到时会有数千名考生进京。读书人自恃风雅喜好饮茶,所以我打算在那开间茶馆,开春之后,稳赚不赔。」
第51页 楚晴岚听得眼睛发亮,茶馆若是开成了,春闱前后一定能大赚一笔。除此之外,贡院旁接连着弘文馆、翰林院还有太学,都是文人雅士众多的地方,这么算下来,着一座茶馆的收益何其可观? 那一年半载的俸禄又算得了什么。 这么一想,她心里舒畅了许多。 不过话又说回来了,这么赚钱的营生为什么早先没人做? 「那条街原先没有茶馆吗?」 「早些年有过,那时的老闆利用茶馆探听了不少消息,其中还涉及朝廷机密,后来被上边的人察觉,就寻了由头封了他的茶馆。」 楚晴岚不解地问:「那后来就没有其他人动过这个念头?」 谢杳沉吟道:「后来再想做这个营生就没这么容易了,要先经过户部审批。」 楚晴岚大抵明白了。刚想问谢杳是如何通过审批,随即想起他比户部尚书还要高上两级,答案自是不言而喻。 「何时开张?我也想去看看。」 「下月中旬。」谢杳揽过她肩膀搂入怀中,轻声道:「到时我得了空带你去。」 * 年前正是朝中官员最忙碌的时候,谢杳哪有什么空暇的时间。离自家茶馆开张还有些日子,楚晴岚想着去其他茶馆看看别人是如何经营。谢杳刚听她说起这个想法时笑了她许久,他手下养着这么多人,哪里用夫人亲自操心? 楚晴岚被他笑的又羞又恼,狠狠瞪着他道:「我偏要亲自经营又如何?你且说让还是不让!」 谢杳哪能说不让?连连点头道:「让让让,赶明儿我再让李林给你安排十个八个手下。」 楚晴岚只是这么一说,到时开张之后她时不时去查查帐就行了,别的活儿哪能劳烦到她。 话说先前城东嘉云轩在京中出了名,不少夫人小姐闲来无事都爱去那儿听书,先前楚晴岚还没什么兴趣,如今谢府与嘉云轩成了同行,她就不得不去凑凑热闹,且看看这茶馆有什么名堂能吸引这么多贵人。 午后天气暖和些,街道上薄薄的积雪已被清扫干净,府里下人备好了马车,楚晴岚换了件厚重的衣裙再系上狐皮披风,带着两个丫鬟便出了门。 初冬时节的京城已经有几分寒冷,嘉云轩门口站着两个小伙计,都是身形瘦削的男子,脸颊被冻得发红,吆喝起来口中轻吐出白雾。 谢府的马车停在门前,伙计没认出眼前是哪家贵人,但凭这豪华的车驾还有楚晴岚身上的衣着就能看出来人身份不凡。 能做这行的都是好眼力,一看楚晴岚的髮髻便知道如何称唿,紧着上前热切道:「夫人是来听书的吧?快快里边请,二楼有雅座有包厢,您随意挑个位子!」 楚晴岚扭头看向他问:「若是来听书,包厢和雅座哪个听得清楚?」 伙计却道:「咱们这位说书先生口条好咬字清晰,甭管坐在哪儿都能听得清清楚楚!」 「你倒是会说话。」楚晴岚哑然失笑,在他的接引下上了二楼。「就那儿吧,靠窗的。」 「好嘞!」伙计应了声,拿下肩上搭着的布条掸了掸椅子,随后做出请的手势。「夫人喝什么茶?」 楚晴岚想了想,道:「一壶大红袍,再拿盘瓜子。」 「得嘞。」 不多时,茶馆二楼渐渐热闹了起来,一个身着长衫的男子被人尊敬地请了上来,如果没猜错的话这便是在京中负有盛名的说书先生。 醒木拍桌,满座寂然。 说书先生缓缓开口。 「上回咱们说道,这权倾一时的丞相解冥回京,得知家中爱妻的心尖宠走失,那是焦急万分泪如雨下。解大人一见娇妻垂泪哪里能忍?当即大手一挥命满城官兵挨家挨户搜查,堪堪半日就将京城方寸之土翻了个底朝天!」 「您猜怎么着?」 「这白毛小畜生、丞相夫人的心尖宠,竟是在桥下惬意地打着盹儿。」 听到这儿,楚晴岚的脸色有些凝重。 她觉得自己应当没有想错。 听书听到自家头上了。 第32章 楚晴岚回头和玉泠对视一眼, 从她眼中捕捉到了同样的疑惑。 杳,冥也。 说书先生说的故事里,丞相名为解冥。解字与谢字读音相同, 冥字与杳字字义相通, 只要略微一琢磨便能想明白,这是生怕别人不知道他在影射谢杳? 「夫人,咱们要管吗?」玉泠低声问道。 这事说得好听是丞相与夫人夫妻恩爱情深似海,说的难听就是奸相公器私用擅权妄为…… 楚晴岚手拖着腮靠在窗边, 想了想说,「再听听看。」 她倒是想听听这说书先生能说出什么花儿来。 「彼时丞相大人带着人马刚从一户五品官员府中出来, 只见他手中紧攥着几封书信,眼中怒火三丈气势汹汹……」 「解大人进去时可是两手空空啊,这书信是从何而来?」 「只见解冥身后垂拱门下穿着五品飞禽补服的官员愤恨追上前,他高声呵斥一声,不顾尊卑之分张口便骂道——解冥!尔奸佞小人, 未得圣旨私自调兵闯入严某府中夺走我私人之物,你居心不善也!」 二层坐满了各府的女眷, 除却说书先生说书时抑扬顿挫的声音, 竟再没有旁人私语交谈。众人都在期待着后续的故事, 这姓严的官员大胆冲撞当朝丞相, 只怕仕途该走到头了。
第52页 正当寒冷的初冬时节, 说书先生竟摇起了雕花摺扇,稍作沉吟,才继续说道:「只见解冥大笑三声,轻蔑地睨着眼前人,口出狂言——我是何居心,你明日便知。这三封私信便是你心存异志大逆不道的罪证!」 听到这儿, 楚晴岚的眉头拧成了一团。 她没听见前边的故事,但从他刚才说的话来看,本来是影射谢杳为她搜城一事。怎么说着说着就扯到什么信件什么罪证,丞相夫人的心尖宠呢?便丢在桥下不管了? 说书先生像是能听见她的心声,紧接着便说:「丞相解冥出了官员府宅向西而去,从桥下捡回了白毛狐狸带回府中,解夫人一见宠儿被寻回霎时喜笑颜开,对解冥那是满心钦佩与爱慕。」 说着,说书先生拿起醒目沉沉拍案,一声脆响镇住了众人。只听他话锋骤然一转,语气里多了些肃杀之气。 「次日,解冥拿着从官员府邸搜出的『罪证」送入宫中呈上御前,天子听他所言顿时震怒!所谓天子一怒,流血漂橹,解冥携圣旨捉拿数十位官员下狱,一时间人心惶惶。」 紧接着他又仔细描述了一番牢狱之中的酷吏严刑,只是听着便能感觉到身旁若有阴气森森。 楚晴岚听得入神,连喝茶也顾不上了。难怪嘉云轩能吸引贵客,这说书先生确实有过人之处,仅凭一张伶牙俐齿能牵动听众心弦,时而诙谐时而紧张,让人不禁深陷其中。 正当她听的入神的时候,声音戛然而止。又是一声清脆的声响,宣告着今日说书结束。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说。」 说书先生在茶馆伙计的拥护下离开,这时的茶馆里才渐渐热闹起来。邻座的夫人们三两成群聚在一块或惊嘆或说笑,谈论的无非是刚才先生说的故事。 「这解冥当了丞相还能对妻子百般宠溺体贴照顾?我是不信,世上哪有这么好的男子。」 「我倒觉得解冥未必是体贴爱妻。」 「这么说?」 不少人向说这话的女子投去异样的目光。楚晴岚也有些好奇跟着探了一眼,倒是个认识的,廖老将军的千金,文郡王的正妃。 但听她一副高深的模样沉声道:「丞相夫人的狐狸丢了,他不去搜街头巷尾树丛花圃,为何要进官员府宅?又为何要进书房内室?并非所有人都喜欢那白毛畜生,它若是躲进哪个官员家中,只怕早就被发现扔出来了。」 「所以……」 「所以解冥这么做不过是为了掩人耳目,暗里藉此扳倒在朝堂上的政敌。」 听她这么一说,许多人像是恍然大悟一般,连连附和嘆她言之有理。 楚晴岚眉心微蹙,隐隐觉得这事不简单。说书先生若只是胡编乱造了一个话本到也罢了,他杜撰的人物偏偏处处都和谢杳相吻合。若他想说的正是谢杳,那为何要牵扯什么排除异己? 又听不知是谁惊唿了一声,好似不可置信地说道,「我想起来了,前些日子谢夫人的狸奴丢了,谢大人便是这般调兵搜城!」 那天谢杳闹得动静不小,很多人都听说了,此刻经她一提醒就都记了起来。 「好像是啊,方才姐姐还说世上没有这么好的男子,结果这就有个现成的!」妇人拿帕子掩着嘴笑道。 又不知是谁轻嘆一声,「那解大人会不会就是谢大人?」 楚晴岚有些听不下去了,哪有这么莫名其妙给人冠罪名的?她放下茶盏不轻不重砸在桌上发出脆响,引来了不少疑惑的目光。 「据我所知,谢大人搜城时只搜了城中街巷以及各府的花园,并未进过内室,更没搜出过所谓栽赃『罪证』。」 或许是夫妻相处久了,她冷起脸来还真有几分谢杳的气势。 有被这语气激怒的女人阴阳怪气质问她道:「据你所知?你又是如何得知?」 寻回面团当天谢杳就和楚晴岚讲述了搜城的过程,细緻到都去了哪些府邸里那处庭院。她当然是知道的。 然而还没等她张口辩说,文郡王妃却起身近前来打量了她一眼,像是有些诧异,轻笑着感嘆:「哟,原来是谢夫人啊。」 楚晴岚本不跟她有牵扯,当初文郡王与廖氏定了亲还想纳她过门,虽说最后被谢杳结了胡,也难说廖氏对她有没有芥蒂。 可人都走到跟前了,无视她未免也太过失礼,楚晴岚只好端出礼貌的笑脸站起来欠欠身。 「郡王妃。」 「方才不知谢夫人在场,那些话也只是咱们的无端猜测……谢夫人可千万别放在心上啊。」 文郡王妃笑容亲切让人看不出异样,但凭女人的直觉,她看向楚晴岚的时候似是略带敌意。 「自是不会。」楚晴岚暗里却忍不住腹诽,不知她在场,所以说了这么多『无端猜测』。那平日她不在场的时候这些女人说了她多少闲话? 周遭的妇人见了楚晴岚好不新鲜,上回听到她的消息还是中秋佳节,听闻她在金桂别苑出尽了风头! 她们像是看热闹一般凑过来将楚晴岚围住,争相与她攀谈寒暄,甚至还有不识趣的继续问谢杳调兵搜城一事。 女人多了是非便多,跟这些笑里藏刀的妇人相处起来实在身形疲倦,楚晴岚应付了几句就藉口离开,逃似的回府了。 她进门的时候谢杳也才回来不久,刚坐下喝一口茶就见她风风火火地回来,脸上似有疲惫和无奈。
第53页 「怎么回事,怎么去听书还累着了?」谢杳望向她身旁的玉泠,厉声问道。 玉泠叫苦不迭,正要张口解释,楚晴岚抢先一步开了口。 「没累着,心烦而已。」 谢杳放下了手里的事物,不禁疑惑地问:「今儿听的哪一出?是话本太悲过悲情还是怎么?」 楚晴岚犹豫了一下,将今天听到的事遇见的人都粗略给他讲了一遍。「你与那说书先生可有渊源?好端端这么些话本小说他都不讲,偏往你身上引。」 谢杳听罢脸色亦是一沉,哪有这么巧的事,连姓名带事件都与之雷同,摆明了有人想编排他的是非。 「我会尽快查清,你别太往心里去了。」他握住她的手道。 楚晴岚有些不满地噘着嘴,小声呢喃,「原是夫妻和睦琴瑟和鸣,被他说的倒像是别有用心,真叫人膈应。」 谢杳说道:「既是膈应那往后不听他胡编了,我聘个比他说得更好的先生回来,专给你一人说书。」 「那怎么好?我一人听书多没意思。」楚晴岚说是推辞,面上却已经重新露出了浅浅笑意,几乎没用什么力气在他胸前拍了一下。 谢杳想的倒是周全,紧接着便说,「你可以请靖安王妃来府上,我看你整日一个人闷着,多和姐妹走动走动也好。」 这倒也是。 提起林思安,楚晴岚思绪忽的飘远了,眼中浅露出怀念的神情,轻声感慨:「我记得小时候每到过年都会和姐姐一起扎大红灯笼,这么些年不常联繫,侯府里也没人愿意陪我玩闹,现在想起来还真有些怀念……」 「今年过年我陪你扎灯笼,还陪你看烟火,如何?」 「好。」楚晴岚眉眼一弯,欣然应道。 * 然而还没等到过年,楚晴岚便非常不幸的着了风寒。起初只是喉咙干疼,过了一日就开始浑身酸痛虚弱无力,脸上烧的通红髮烫,看起来好不吓人。 谢杳还在吏部和下级官员说起今年考功的事宜,一听李林来禀报便扔下同僚不管不顾快马加鞭赶回了府里。 回房看到爱人难受的模样,谢杳皱了眉头。他冷眼看向伺候她的侍女,质问道:「怎么突然就着了寒,先前新制的狐裘没给夫人穿上吗?」 楚晴岚勉强抬起手扯了扯他袖子,满脸委屈道:「不怪她们……那日听书我不该挑在窗边的。」 作者有话要说:  晚上还有一更。 预收文《穿越后我成了敌国锦衣卫》见专栏! 郭怀瑾是个招摇撞骗混吃混喝的正一女道长 师兄弟练功的时候,她在摸鱼 师兄弟诵经的时候,她在摸鱼 师兄弟做法的时候,她在摸鱼 摸着摸着,她眼睁睁看着自己灵魂出窍,抽离了这个世界。 眼前再恢復清明时,她穿越了。 郭怀瑾穿越的不太是时候,靖国太子谋反失败,原身作为太子亲信被朝廷通缉,此时正在逃亡的路上 于是她重操旧业招摇撞骗浑水摸鱼偷了一个令牌,假借身份逃到了对面的楚国。 刚进城门,一个看起来不太聪明的大人拦住了她。 「衙门缺个主簿,你跟我走吧!」 郭怀瑾:? 许多年后,郭怀瑾招摇撞骗混成了敌国锦衣卫 御书房里传出低沉的男声—— 「既然锦衣卫只能有一个指挥使……」 「姐姐,朕封你做皇后吧!」 郭怀瑾:你在想屁吃。 第33章 谢杳愣了一下, 反应过来后忍不住笑了,「傻不傻,寒冬腊月你坐在窗边, 听书时没觉着冷吗?」 楚晴岚被他说傻顿时着急, 张口便要反驳回去,才坐起身就被寒气刺激又咳嗽了起来。她气恼地拍拍身上被褥,双眼瞪着这人,「我都这样难受了, 你还笑我!咳咳……」 「好了好了我不笑了,你躺好。」谢杳赶忙止住笑意, 走上前去拍着她的背给她顺气,「待会儿把药喝了,好好休息,等你病好了我带你去自家茶馆看看。」 他一提起喝药,楚晴岚嘴里便隐隐泛苦, 脸色纠结五官都狰狞了起来。 前世她一直生不出孩子,郑家老太太找了好些所谓偏方逼着她喝下去, 她每天睡前都要被那苦涩的草药折磨一遭, 后来闻见药味便忍不住作呕。 「能不喝药吗……」她小声呢喃。 谢杳看她满脸写着抗拒, 伸手揽着她肩膀让她躺下来, 才连哄带劝道:「喝了药病才会好啊, 你想一直这么难受着吗?我叮嘱过大夫不会开太苦的药方,你且放心。」 楚晴岚坚决地摇了摇头,「我,咳咳,我就是不喜欢药味。」 「我让人去买些蜜饯,能解苦的。」谢杳说着便传唤李林进来, 交代他去买。 「好吧。」楚晴岚勉强地舒展开眉头,移开目光看向远处茶桌,「你帮我倒杯水吧。」 谢杳应了声,走过去给她倒了七分满杯水,那壶里水温正好,不凉也不烫。他坐在床榻边沿扶着楚晴岚坐起来喝水,一边在心里想着,她这么怕喝药,得想想办法才是。 半晌,李林买到蜜饯赶回府上送到了内室,玉泠也端了煎好的汤药进门,放在楚晴岚床边的矮桌上。但见谢杳唤住了她,抬头询问,「大夫走了吗?」 玉泠一愣,照实说道:「大夫刚收拾完药箱,正准备离开。」
第54页 谢杳点点头,「让他先等等,我有事和他说。」 说罢,他端起通透的白玉盏断刀楚晴岚嘴边餵她,楚晴岚一闻到这气味便皱了眉头,看了看面前人,又看了看碗中黑乎乎的汤药,做了一番斗争之后终于硬着头皮一口闷了。 「蜜饯!」一碗苦涩入喉,她被这滋味噁心的发昏,急忙大声喊道。话音一落,谢杳便将刚买回来的蜜饯塞到她嘴里,丝丝甘甜沖淡了苦涩,她脸色才渐渐恢復平常。 「我再也不想喝这个了……」 谢杳一阵心疼,又给她塞了一颗蜜饯,这才放下手里的纸袋,轻声说:「我出去一下,你好生休息。」 也不知谢杳和那大夫说了些什么,转过天再到喝药的时辰,楚晴岚惊讶发现送来的不再是汤药,而是一颗颗微小的药丸。 「你让大夫换的?」楚晴岚想起昨天谢杳找大夫聊了几句,顿时就明白了。 谢杳笑道:「看你这么怕苦,喝药跟要了你命似,我便和大夫说了,让他改成这药丸子,药方都是一样的。」 楚晴岚心里暖暖的,抬头朝他弯眉一笑,带着病气的脸上多了几分娇俏。「你说说你,跟谁学的这么体贴?」 「谁让你招人疼爱,我便无师自通了。」 谢杳说着甜腻的话,面不红心不跳,却让楚晴岚红了脸,一头埋进他怀里。 * 过了数日,楚晴岚的病终于好全了。这些天谢杳死活不让她出门,说是外边天寒地冻别再加重了风寒。如今病癒,她总算能出门透口气,也能去看看谢杳说的茶馆。 那茶馆修葺的差不多了,就差挂上招牌准备开张。谢杳说他还没起名字,等着让楚晴岚来想一个。楚晴岚却是不愿,她肚子里没几点墨水,哪比得上谢杳负有才名?她何必上赶着去丢这个丑。 听她这么说,谢杳却是哑然失笑,「你之前还说我那招财进宝俗气,现在又觉得我有文采了?」 楚晴岚这才想起谢杳之前起过的点名,着实一言难尽啊…… 「这回你要是再起这么俗气的名字,我便让人将你写的『着作文章』大肆宣扬,让这天下的人都看看你谢大人写的什么让陛下赞不绝口!」 公开处刑,着实狠毒。 谢杳赶忙保证:「放心吧,毕竟是茶馆,我会好好想个名字的。」 楚晴岚半信半疑地扫量他一眼,嘟囔着说:「我有时真忍不住想,你将来会给儿子起什么名字,谢多金还是谢富贵?」 本是调侃的话,谢杳却煞有其事地点了点头,赞嘆说:「这名字不错,一听就是有福之人。」 楚晴岚是彻底对他无奈了,瞪圆了眼睛凶道:「你儿子非得恨死你不可!」 闻言,谢杳伸手把她搂过怀里,「倒不如先说说你什么时候给我生个儿子?」 楚晴岚顿时羞红了脸,羞恼地骂了一句:「你且想着去吧!」 说是说着,她心里便却隐隐有些不安。回想上辈子她整整十年无所出,不少人私下里都在说她的闲话,说她有隐疾。楚月娥不知从哪打探到她的消息,还在京中贵妇圈子里大肆宣扬她这是随了母亲的毛病,生性体寒,极难有孕。 若真是如此,那这辈子岂不也是……谢杳会着急子嗣吗?她不敢细想,脸色渐渐变得消沉,不动声色地岔开了话题。 「对了,上回跟你说起嘉云轩的事,你可去查了?」 谢杳见她突然变了脸色,心里稍有些忐忑,也不知是不是自己哪句话说错了。正想着,他突然想起以前听过的传闻,说是楚家二小姐十年无所出,恐有隐疾不易有孕, 她该不会自己知道吧…… 谢杳活了两辈子,前世更是连妻都没娶,又怎会执着于子嗣?一想起刚才贸然提起生子,惹得她心生忧愁,他不禁自责。 还没等他张口补救楚晴岚便问了这句,他微微一愣,随即顺着坡下了。 「只查到嘉云轩背后关系错综复杂,真正的东家恐也大有来头。」说着,他话音一顿,随即突然一笑。「不过,那说书先生已经辞别而去,离开京城了。」 作者有话要说:  预收文《穿越后我成了敌国锦衣卫》见专栏! 郭怀瑾是个招摇撞骗混吃混喝的正一女道长 师兄弟练功的时候,她在摸鱼 师兄弟诵经的时候,她在摸鱼 师兄弟做法的时候,她在摸鱼 摸着摸着,她眼睁睁看着自己灵魂出窍,抽离了这个世界。 眼前再恢復清明时,她穿越了。 郭怀瑾穿越的不太是时候,靖国太子谋反失败,原身作为太子亲信被朝廷通缉,此时正在逃亡的路上 于是她重操旧业招摇撞骗浑水摸鱼偷了一个令牌,假借身份逃到了对面的楚国。 刚进城门,一个看起来不太聪明的大人拦住了她。 「衙门缺个主簿,你跟我走吧!」 郭怀瑾:? 许多年后,郭怀瑾招摇撞骗混成了敌国锦衣卫 御书房里传出低沉的男声—— 「既然锦衣卫只能有一个指挥使……」 「姐姐,朕封你做皇后吧!」 郭怀瑾:你在想屁吃。 第34章 嘉云轩离了那说书先生, 平日里的生意是一落千丈。嘉云轩所处的位置并不优越,离大多数高门宅院都要两刻钟的车程,先前他们能又那么些名气, 靠的本是各府的夫人小姐, 如今没了爱听的说书先生,这些贵人自然就不肯来了。
第55页 要说嘉云轩的老闆也不是没想过挽留,可那位说书先生受了什么蛊惑似的,将嘉云轩视作洪水勐兽, 几乎是逃似的离开了京城。他倒是想再从别的地方请一位来,然不知为何, 那些略名望口碑俱佳的说书先生竟是一个都不肯来,加钱都不乐意。 凭这位老闆做生意多年的直觉,一定是有人暗中打压……他匆匆备马去见了上边的人,原想着嘉云轩背靠皇亲国戚,谁这么大胆子敢打压他们?等郡王爷出手, 那人自会狼狈奔逃。 怎料,文郡王听罢只是面色凝重, 指尖有一搭没一搭敲着沉香木书案, 凌乱没什么章法的声响传来, 昭示着他心中烦闷。这 一声声闷响像是敲在那老闆的心头, 让他本就忐忑的心情更加慌乱。 「不管他, 反正故事已经传遍京城,本王的目的已经达到了。」 「那茶馆?」 「他要抢咱们生意,咱们就改行呗。」 嘉云轩的老闆虽为文郡王所用,却也有几分经商的天分,在他看来一个茶馆开了堪堪半年便要转行,这并不是明智之举。 他没应声, 文郡王挑眉轻瞥他一眼,像是洞察了他心里的想法。于是轻笑了一声,道:「本王出钱,亏了也不算你的,你担心什么?」 「是。」那老闆低了头,妥协了。「王爷的意思是,改成什么营生?」 「戏楼如何?」文郡王勾起唇角说。 「戏、戏楼?」 「请个班子,唱些什么《群臣宴》、《骂阎罗》、《开山府》,想来那些夫人也是爱听的。」 腊月十四,进士街一座名为观山楼的茶馆开张,才是开张首日便打响了名声,不少官员或文人墨客慕名而来。 谢府的马车缓缓停在门前,谢杳挑帘下了车,随后又扶楚晴岚下来,顺手帮她拢紧了狐裘。 「观山楼?」楚晴岚抬头望向挂着大红绸子的牌匾,不自禁念了声。 「这名字如何?」谢杳邀功似的问道。 楚晴岚一笑,「比招财进宝强些。」 一进观山楼,一进见着不少客人落座,谢杳招来的手下自是机灵,应付这么多贵客也驾轻就熟。 「此处人多,咱们去楼上包厢。」他道。 楚晴岚四下扫量几眼,便跟着他上了楼梯。两人进了包厢,周遭用雕花屏风和珠帘挡着,轻易地和外面划清了界限。楚晴岚看什么都新奇,抬眼看见窗户时更是惊诧地「呀」了一声。 「这窗子是琉璃的?」 「严冬隔寒,盛夏隔热。」谢杳解释道。 楚晴岚第一反应就想起了自己坐在窗边愣是染了风寒的时,登时面上微红,瞪了他一眼。 「这多贵啊,我又不常来,你何必破费……」 谢杳笑说:「我又不差这点银两。再说这茶馆修葺的好些,客人更满意了,生意自会跟着变好。」 「大人与夫人想喝点什么?」小伙计在一旁恭敬地问。 谢杳看向楚晴岚,似是询问她的意见。楚晴岚却挑不出来,把问题推回给他。 「你看着点吧,我不挑这个。」 「那就拿一壶金骏眉。」 很快便有人将茶送来,两人便对坐看楼中熙熙攘攘,这可都是白花花的银子啊。 「对了。」楚晴岚放下茶杯,突然问道「这茶馆为何叫观山楼啊?」 谢杳看她一眼,说道:「起初我想的是观岚楼,但总觉得念起来不顺口,也太招摇了。我想着岚雾起于山间,那便叫作观山楼,隔林、观晴岚。」 「起个名字,说这么肉麻作甚。」楚晴岚轻咳了一声,脸上不自觉浮上了淡淡的桃粉,刻意移开了目光。 「再说这四处尽是官衙府邸,哪有什么山?」 谢杳抿了口茶,道:「此山非彼山。」 「那是什么山?」 「可以是万里江山。」 竟然还能这么解释?楚晴岚微怔,心里边谢杳的身姿突然又挺拔了不少。 谢杳淡淡道:「那些文人墨客朝廷士子会喜欢这个名字的。」 「你也会好好起名字啊,怎么先前起个招财进宝敷衍了事……」楚晴岚低声喃喃。 谢杳笑笑不语。 先前只是自己揽财,那起什么名字都不打紧,能赚钱便是。不管黑猫白猫只要能招财就是好猫。可如今不同,楚晴岚显然不喜欢那些俗气的名字,那他便略展才华博她一笑,有何不可? 半晌,他才提议道:「前些日子我说给你请个说书先生回来,你说自己听书太过无趣。不如就让先生在这观山楼里说书,你觉着无趣了过来坐坐,我得了空也能与你品茗听书,再一道回府。」 楚晴岚想了想,皱着眉道:「这周围可都是文人学子,你请个人来说书,万一说的不如人意了,岂不得打起来?」 「寻常学子可坐不起雅座包厢,那些官员也没工夫听这个,我让说书先生来楼上讲不就行了?」 「那不又成了我一人听书?」 谢杳一愣,很快便反应了过来,又道:「若是先生说得好,自然会吸引其他夫人小姐。」 这倒也是。 「那旁人看来岂不是咱们排挤的嘉云轩?」 谢杳轻笑一声,道:「同行相争,自古如是,排挤又如何?若是他足够强大又怎会被我压得抬不起头。」 * 腊月二十六,临近除夕了,圣上宣布封玺,百官朝臣也得以休沐。谢杳忙碌了这么久,总算能轻松十日。
第56页 楚晴岚张罗着下人置办年货,还让玉泠和玉清一起拿红纸剪了些窗花贴在门窗上,等到谢杳回来时,府里已是处处喜气洋溢。 往年过年家里就他一人,连李林都要回家与家人相聚,他何时有过这么热闹的新年?谢杳心下一暖,上前去从身后抱住了那忙碌的身影。 楚晴岚停下了手中动作,稍稍回过头看了他一眼,眼中浮出喜色。「你回来了?快过来,我都准备好了!」 「什么?」谢杳没反应过来,愣愣地问。 楚晴岚朝院里石桌上的一摞红纸和铁线努了努嘴,示意他看去。「你说好了陪我扎灯笼,可不许食言啊。」 谢杳想起来了,面露几分浅笑,「明日再忙这个,你且换身衣裳,待会儿宫里有人来传旨。」 楚晴岚一阵莫名,「传什么旨?你又加官进爵了?」 「我哪还有什么晋升的余地?」谢杳笑了笑,故作高深地说:「你且听我的,去换身衣服,待会儿就知道了。」 「又卖关子!」楚晴岚嗔怪地横了他一眼,却还是依言进内室挑了身端庄华贵的裙衫,又在妆镜前略施粉黛,刚拿起青黛准备描眉,就从铜镜里看见谢杳朝她走来。 「你做什么?」 谢杳从她手里拿过了青黛,半蹲在她面前。 「帮你描眉。」 楚晴岚一怔,随即想起这似乎是夫妻之间闺房之乐,只是她从前从来没有过这般情致,一时有些侷促。「你别乱来,描歪了怎么办?让宫里人看了笑话!」 谢杳却是十分从容,仔细看了看她两侧眉眼,这便落了笔。 一笔即成,眉如远山。 楚晴岚看着镜中的自己,不由得惊讶,「你手艺倒是不错,何时练的?」 谢杳急忙解释:「你这可是冤枉我了,我这是第一次为女子描眉!」 「难不成男子也描眉?」楚晴岚笑着看她,笑意之中略带调侃。 谢杳一愣,随即更着急了,「不是,我可没有那种癖好!你往哪想呢!」 这回轮到楚晴岚愣了,看他这神情似乎是想到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情,可自古以来确实有男子注重仪容,薰香或是描眉都还算常事,他说的是什么癖好? 「我是以为你暗里对着镜子给自己描眉,你想哪去了?」 听了她这么一说,谢杳意识到似乎是他相岔了,顿时两颊发红,咳嗽了两声。 「嗑,我以为,我以为你想的是……」 「是什么?」楚晴岚好奇了,忍不住追问。 「没什么。」谢杳怎么也不肯说,慌忙起身道:「圣旨该来了,咱们出去吧。」 楚晴岚还没见他这么慌乱过,偶尔慌乱一回倒也有可爱,她笑出声来,却没再逼问。 「你再替我挑只珠钗簪上。」 一番打扮之后,楚晴岚总算从房里出来了,不多时,谢府门外长街传来马蹄声,由远至近,由急至缓,最后停在了府邸门外。皇帝身边的大太监下了马,双手捧着一卷明黄圣旨,还有卷红纸。 「谢大人,谢夫人。」大太监堆着笑脸向两人欠了身。「陛下有旨,请二位接旨。」 两人不多言,稍正衣冠便跪下听旨。那太监啰里啰嗦说了一串夸赞的话,楚晴岚没听清,也听不明白,直到最后一句,才听得清清楚楚。 谢门楚氏,授封一品诰命夫人。 第35章 楚晴岚尚在震惊中没反应过来, 手足无措地接过了圣旨。 传旨的公公满脸谄媚笑容对她二人说了好些吉祥话,又是道喜又是提前拜年问安。 「对了,这是陛下赐给谢大人的福字, 大人您可得收好咯!」 谢杳赶忙双手接下, 连声谢过,又远程向九重宫阙内的天子表达了自己的感激之情,临了不动声色地塞了包碎银过去,小声道, 「辛苦张公公跑一趟,一点心意就当请您吃盏茶了。」 张公公脸色不变, 悄悄揣进袖子里,一掂量发觉分量不轻,顿时笑出了满脸褶子,又是对着谢杳一番恭维。 等到张公公终于离去,楚晴岚才像是大梦初醒一般, 敞开圣旨仔仔细细地看了几遍,生怕是自己听错了看错了。 「他方才说的什么?」 「说你往后是一品诰命夫人了。」 「诰命夫人……」 楚晴岚不可置信地轻声呢喃, 这是她前一世梦寐以求的尊荣, 她等了十年, 直到死也没看见郑壹飞黄腾达让她当上诰命夫人。而谢杳从未许过她此事, 授封的圣旨却到了她手里。 「是你求来的?」她望向谢杳问道。 谢杳轻笑道:「陛下问我要什么赏赐, 我便要了这张圣旨。」 楚晴岚眼圈微微发红,嘴角却已然止不住地扬起,心底有说不出的暖意。 * 除夕,清晨起京城上空飘起了细雪,再晚些时候细雪就成了鹅毛大雪,覆在一座座朱墙青瓦间, 也在红白腊梅枝头。 谢府阁楼上,谢杳让人多烧了一盆银丝炭,即便是大雪纷飞坐在这也不觉得冷。两人依偎在一起赏着室外景致,身旁还各蜷着一只狸奴,远看去着一幅画面甚是温馨。 「瑞雪兆丰年。」楚晴岚突然轻嘆一声,扭过头看着身边人道:「那明年你是不是就没有这么忙了?」 谢杳哑然失笑,心里清楚自是不可能,但还是顺着她的话应和,「想必是的,闲下来就能在家里多陪陪你。」
第57页 楚晴岚却嘟囔着说:「家里多没意思,我还想要你带我出去看看。」 谢杳眉心一动,本想着今晚再给她一个惊喜,现在看来……提前让她有个念想倒也不错。 「今夜穿厚些,我带你去个地方。」 楚晴岚果然来了兴致,登时挺直腰板侧身盯着他,一脸热切地问:「去哪儿啊?」 「夜里你就知道了。」 等到暮色将至,天光渐渐暗沉下来,谢杳让人备了马车,只等楚晴岚更衣梳妆完毕。 楚晴岚换了身朱红织金的裙装,披上白狐皮毛制成的裘衣,望着铜镜摆弄了许久,直至天边已经能看见浅浅的月牙,她才走出房门。 「现在就去?」 「嗯。」 楚晴岚有些疑惑道:「今儿可是除夕,不在府里用膳吗?」 谢杳干脆将她打横抱起上了马车,坐在马车上缓缓动身之后才道:「家里多没意思,咱们去城楼上用膳。」 「城楼?」楚晴岚一惊,恍惚像是听错了,城楼能让他随便上吗? 谢杳像是看出了她的疑虑,安抚说道:「我都打点好了,你放心罢。」 谢府的马车平稳地行驶向京城东边的城楼,谢杳事先打点过,马车一路过去直至停在城楼的楼梯下,都没有被人阻拦。 「不许抱我了,我自己走!」 正要下车时,楚晴岚见谢杳又向她伸手,急忙瞪他一眼说道。谢杳只好老实地缩回手,先她一步下了马车,为她挑开帘子,扶着她下来。 城楼内提前烧了炭火,两人进去时迎面扑来一阵暖意。里边布置得也精巧,门上贴了倒福,窗沿上摆了一小株红梅,樑上悬挂的一只大红灯笼尤其晃眼。楚晴岚仔细打量一眼,似乎猜到了什么。 「这是你做的?」 谢杳笑着没有应声,却看得出是默认了。 「你手艺倒是不错。」楚晴岚感嘆说。 她心想谢杳以前应该是没做过这类的物件,但这一只灯笼看起来倒和熟手扎的差不多,真不知还有什么是他学不来的。 两人入座,谢杳吩咐一声「传膳吧」,很快就有人端着各式色香味全的膳食进来,摆满了整张桌子。 「今儿是除夕,理应热闹些,你可不许怨我铺张浪费。」谢杳没等楚晴岚张口便玩笑着说道。 楚晴岚微怔,随即想起他说的还是刚成婚时的事情,于是笑骂一声:「吃饭还堵不住你的嘴,这一桌子吃不完别想走啊。」 然而她也知道谢杳不可能吃的了这么多,全吃下去非得撑死不可,所以等两人吃了七八分饱时,她还是由着谢杳让人将碗筷盏碟撤下了。 她正想问今夜出来不会就是为了吃个饭吧,就听见谢杳朝外边拍了拍手,远处似是有些细碎的动静,偏偏她听不清楚。 「这是做什么?」她不禁发问。 谢杳拿起搭在椅背上的狐裘给她穿上,随后起身推开了窗。 几声惊响后,幽深的夜空上开出绚烂的烟花,已然给出了答案。 楚晴岚被惊艷得说不出话来,从前她听闻宫中每逢新年都会燃放烟花庆祝,只是那烟花飞的不高,她远在宫外自然是看不到的。如今第一次见到这新奇的玩意儿,眼中情不自禁闪动喜悦的光芒。 「你从哪儿弄来的烟花?」 「左易做出来的。」 楚晴岚一愣,忍不住问:「左大人还有这一手?」 谢杳道:「神机营的火铳里有火药,制作烟花最重要的材料亦是火药,我想着二者有相通之处,就让左易去钻研了。」 合着左易原先不会? 「你这不是欺压下属吗……」楚晴岚喃喃。 谢杳却道:「我给的钱又不少,怎么能算欺压。」 烟花放了足足有一刻钟的时间,等到窗外的夜空终于恢復平静,远处的灯市点两了一盏盏花灯,灯下似有人影攒动,好不热闹。 楚晴岚起了兴致,指了指远处说:「我想去灯市看看。」 谢杳的目光几乎没有从她身上移开过,听她这么说,不假思索就点了点头。 「好,我陪你。」 第36章 楚晴岚到底是畏寒, 去到灯市也不过走马观花地逛上一圈,就嚷着要回府了。 夜里守岁到五更,可谢杳每每回头看她都能看见她像小鸡啄米似的头一点一点, 心下好笑, 往她身旁挪了挪,扶着她的脑袋靠在自己身上。 「困了就睡吧。」 楚晴岚清醒了些,扬起脑袋摇摇头道:「不行,都四更了, 这时候睡了前边岂不白熬了。」 谢杳揽着她肩膀,手指捋捋她柔顺的髮丝, 道:「明日还得回侯府拜年,你现在不睡明日起得来吗?」 想起如今楚月娥回了侯府,明日保不齐要被那些女人膈应,楚晴岚便垂头丧气了起来。 她道:「去了又不多待,回来再接着睡也是一样。」 五更, 外边街巷传来敲锣的声响,传到深宅大院里已是微不可闻。楚晴岚早已困得睁不开眼, 敏锐的捕捉到这个声音便像是解脱了一般, 『噌』的起身向床榻扑去。 「你还不睡?」 谢杳无奈轻笑这摇了摇头, 上前去把她身上的外衣脱了下来。 「这不就来了?」 晌午, 忠义侯府二小姐携夫婿回府拜年, 近来颜姨娘身子好些了,难得出来见客,楚寅也带着妻子顾氏回来了,今年过年倒是人聚的最齐的一次。
第58页 众人齐聚一堂,看似团圆,气氛却隐隐有些紧张, 不同于以往的暗藏烽烟或剑拔弩张,张姨娘与楚月娥看向她二人的眼神中分明多了些恐惧,就连老太太看她都比以往忌惮许多。 「她们怎么回事?」楚晴岚趁其他人交谈时小声在谢杳耳边问。 「或许是因为宋晚成落马,才对我有些畏惧。」谢杳粗略一想便明白了。 楚晴岚本想着来说几句话意思意思就回府了,谁知今日人来的齐,侯府都备好膳食了,她总不好意思提前离开。 众人入座,她与顾氏坐在一起,另一旁便是谢杳,她只管和顾氏闲话,谢杳不断往她碗里夹菜。 席间,和离回府的楚月娥像是断了尾的孔雀,身上再不见以往的骄纵。张姨娘满是心疼地给她剥虾,一个劲在她耳边说些安慰的话,楚景也凑在边上,时不时在楚月娥耳边私语什么,然后就看张姨娘神情凌厉低斥他两声。 这么体贴照顾着,不知道的还以为大小姐年方三岁。 楚寅许久没见母亲出门,颜姨娘先前病了很长一段时间,至今身子骨都还不大好,直到年前气色稍稍好些,今日还能出来会客,他很是欣慰,便拉着母亲说了许多朝廷或是家中的事情。颜姨娘专注听着,脸上时不时露出和蔼的笑意。 楚侯爷这么长时间来也听说了不少谢杳的事迹,什么办差提前回京、什么废了景三小姐的胳膊、什么调兵找猫……知道这人是真心待自家女儿,便对他多了些好感,忍不住多问他几句。 众人各自热闹,倒是老太太显得有些孤寂了。往日里张姨娘将她照顾的无微不至,有事的时候随叫随到,无事的时候也围着她谄媚奉承,直到楚月娥那遭出了事,她这心思却全然放在女儿身上了,对她冷落许多。 老太太冷眼扫量一圈这席间众人,没有一个乖觉的。目光最后落在了自己儿子身上,她眼中神情微微一动,似是做出了决断。 府里有些年没进人了。 午膳用至尾声,按说年也拜了今年也算团圆了,众人该各自回府了吧? 楚晴岚却突然低头默了片刻,努力掩饰去眼中黯然。谢杳又和楚侯爷聊了几句,就发觉她状态不对,回过神来小声询问她道,「怎么了?」 「无事。」 越是这么说,越不可能没事。 谢杳眉头微蹙,不动声色地环视一周,片刻之后似乎明白了什么。楚家别的晚辈此刻都正上演着一出母慈子孝,楚晴岚自幼丧母,看到这番情形心里恐怕不好受。 他在桌下握住了她的手,传递去几分暖意。楚晴岚察觉到他掌中的温度,稍稍缓了口气,重新抬起头来。 「爹爹,我想去看看母亲。」 此话一出,满座俱静。 楚侯爷先是一愣,随后情不自禁流露出几分惆怅。老太太听罢又见此眼神顿时就沉了下来,张姨娘的脸上更是显得有些惨白。 「你如今成婚了,谢大人又如此优秀,是该让她看看……」 还有句让她在九泉之下能够安心还未说出口,就被老太太一声低喝止住了。 「大过年的提这晦气事作甚!」 楚侯爷面色不愉,眉头也紧了起来。从他不顾母亲反对娶了林氏时起,母亲便对她十分厌恶,他不在府里的时候母亲经常刁难林氏,后来更是强行塞了两房妾室进门。 都说林氏命硬,却也没见他被克出什么好歹,虽说父亲在林氏过门后病逝了,可父亲早已有旧疾不是吗?两房妾室过门后,林氏的身子虚了不少,请大夫来看也看不出毛病。母亲只说是他福德深厚,林氏克不了他便克了自己。 林氏去后就安葬在京城外十里的白龙山,可老太太从来不让晚辈去祭拜,每每提起,都避之不及。 楚侯爷难得没有顺着老太太的意思,连语气也强硬不少。「林氏是儿子的髮妻,更是孩子们的嫡母,晦气二字从何说起。」 「已故之人罢了。」老太太依旧厌恶地说。 楚晴岚藏在桌下的手顿时一紧,指甲深深陷进了掌心,显然是隐忍到了极致。她正要发作,谢杳却抢先一步开口驳了回去。 「我朝以孝治天下,母亲虽已故去但仍是长辈,晚辈自当奉行孝道。若仅仅是因为母亲早逝便被称作『晦气』,老夫人就不为自己的将来担忧吗?」 此言一出,老太太脸色顿时铁青,却又找不出话来反驳,只能呵斥一声「放肆!」 谢杳什么场面没见过?他活到如今放肆的还少吗。 「谢某一贯耿直,若有得罪还请老夫人见谅。」 楚晴岚在一旁听得好笑,险些笑出声来,握拳抵着下唇轻咳两声才遮掩过去。谢杳久经宦海,处事向来圆滑,耿直二字跟他有关系吗? 楚侯爷这次是铁了心要违逆母亲的意思,听谢杳这般冒犯也不训斥,反倒应了楚晴岚的提议,备车准备下午去祭拜林氏。 上了马车后,谢杳忍不住皱起眉头,歪着头撑在窗沿看向楚晴岚问:「我一直不甚明白,虽说婆媳之间常有矛盾,但老太太对你母亲是不是太过了些?」 楚晴岚眼中流露一丝怨恨,沉着声道:「我出生时母亲便去了,很多事还是听外人说起。当年我母亲在京中是出了名的命硬,先后订了两次亲事,两次订婚后不久未婚夫都病故了。母亲年过二十还未出嫁,直到遇见我父亲。」
第59页 「他们是两情相悦?」 「是。」楚晴岚接着道:「若是换了别的女子遇上这样的传闻只怕会终日以泪洗面从此一蹶不振,但我母亲却不放在心上。父亲初见她便觉得惊奇,之后对母亲动了心,不顾家中长辈反对娶了我母亲。」 「母亲进门后不久,爷爷便去世了。」 说着,楚晴岚愈发失落。谢杳如何能不明白?这样一来,就坐实了林氏命硬克亲一说。 楚晴岚道:「可我分明听说,父亲与母亲还未相识的时候爷爷的身子就已经不好了。」 谢杳抚着她的后背安抚道:「命硬之事本就不可信,你母亲若真是如传闻所说,侯爷与老太太又怎会至今康健。」 「母亲长了父亲五岁,又传闻克亲,加之父亲待母亲情深,数年无子也不肯纳妾,老太太因此对母亲甚是痛恨,连带着对我也……」楚晴岚说着说着便没声了。 「不想了,不想了。」谢杳更是心疼,蛮忙伸手将她揽入怀中,「都过去了,往后有我陪着,没有人敢欺负你。」 马车缓慢行使着,约莫一个时辰后停在了白龙山脚下。 颜姨娘身子虚不便出门,张姨娘不知为何提起祭拜林氏就脸色惨白如遭雷噼般惊恐,加上楚侯爷深知髮妻不愿见他这些妾室,所以只带了几个晚辈过来。 楚景和楚月娥自是心不在焉,只有楚寅向来疼爱楚晴岚,加上母亲的教导,一直对嫡母尊敬有加,祭拜时也十分真诚。 楚晴岚从未见过母亲,从小便羡慕旁人有母亲爱护,此时跪在母亲坟前便忍不住动容落泪,靠在谢杳身上泣不成声。 谢杳安抚着她,温声道:「别哭了,母亲听见会心疼的。」半晌,他又补了一句。 「我也会心疼。」 闻言,楚晴岚慢慢缓和了情绪,抹了一把眼角的泪痕,颤着声和母亲说起了自己的近况,有如谢杳待她极好,也有如自己在谢府生活幸福。 直到天光渐渐昏暗,夕阳染红了云霞,一行人才返回城中。 往后几日,左易带着妻子来给谢杳拜了年,楚晴岚去靖安王府见了下林思安便回来了。谢家没什么亲戚,谢杳和楚晴岚也都是没什么知交的人,这个年过的比旁人都清静些,从年初三开始就闲了下来。 两人享受了几日清闲时光,等到正月初十,皇帝开玺,谢杳又开始忙了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  昨天出去办事忙了一天更的有点少非常抱歉!明天开始日五啦。 第37章 令楚晴岚没有想到的是, 春闱将至忙碌的不只是谢杳一人,连她要应付的客人都多了不少。 这是第三天了,每日晌午刚过便会有这那夫人太太来寻她吃茶, 说是吃茶, 一张口又说些有的没的,兜一个大圈才绕到正题上—— 她家儿子参加今年春闱。 起初楚晴岚还不大明白,她如今莫说儿子,就是肚子都一点动静都没呢, 这些素不相识的夫人现在找她谈论育儿是不是早了一点?可听着听着,又见她们不动声色塞过来的一沓银票, 似乎是明白了。 这年头行贿都行到后院来了? 楚晴岚直觉自己不该掺和,低头呷了口今岁新茶,余光瞥向身边国公夫人推来的几张银票,面带着礼貌的笑容反手退了回去。 「朝廷的事情我说不上话,有什么直接与我家谢大人说吧。」 国公夫人寻上门来好话说了一箩筐, 却从始至终没得个好脸色,心里郁闷极了。若不是谢杳油米不进, 她又怎么会找到楚晴岚这儿来? 说来也奇怪, 以往谢府最是见钱眼开, 只要给钱, 连抄家流放的罪过都能保下来, 如今一个小小的科举,怎么就不收了呢…… 国公夫人讨了个没趣,怎么来的便怎么回去了。 傍晚,国公府里好一番鸡飞狗跳,国公夫人在谢府受了憋屈,回家就把小儿子训了一通, 如果不是这逆子不成器,她何须四处花钱寻门道? 小少爷也不是个善茬,平日里一副混世魔王的做派哪能乖乖听训?张口便骂了回去。 「你嫌我没出息,我还嫌你们没出息呢!我要是陛下的儿子,又或是你说的什么谢杳的儿子,还用得着混什么功名?都怪你们没出息!」 国公夫人眼睛瞪得老大气得脸都红了,指着他「你你你!」了半晌也没接出下一句,一阵天旋地转向后仰去。卫国公从外边回来,进门看到的就是这副情形,心下大惊,急忙上前抱住即将倒地的夫人。 「混小子,你又气你母亲!」 「分明是她没事找事一回家就骂我!」 「若不是你做的不对她骂你作甚!」 「谁知道她什么毛病!」 父子二人一来一去又吵得面红耳赤,下人早已夺得远远的不敢上前。知道天色全然暗下来,国公府才算消停。 卫国公老来得子,平日里对这小少爷百般宠爱,就是被他气得昏过去也捨不得打他,最多关在房里禁闭两日。 今夜又是如此。 国公夫人醒了,站起来走两步仍有些头晕眼花,于是又回到床边靠着,连连忧愁嘆气。 卫国公端着碎肉粥进来放在一旁,「今儿是怎么了,又训儿子又唉声嘆气的?」 国公夫人愁道:「我今日去了一趟谢府,原想着破点小财为咱儿子求个前程,谁知谢家夫人也油米不进!」
第60页 卫国公听罢也皱了眉头,沉思了许久才道:「是不是咱们钱给的太少了,谢府根本看不上?」 闻言,国公夫人豁然开朗,眼前一亮,呢喃着说:「对对,一定是这样……我明儿整理整理库房,除了银票之外再送些珍宝过去!」 夜里谢府的灯还亮着,楚晴岚亦是满脸愁容,坐在廊下望着天边月。 「想什么呢?」谢杳刚从书阁出来,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副唯美的画卷。 「还不是因为你,当个什么主考官,连我都要被骚扰。」楚晴岚嗔怪地看了他一眼说。 谢杳恍然,年后便陆续有人想走他的门路,塞了不少银两过来,他一文钱都没收,还把人嘲讽了一顿。只是没想到这些人还不死心,直接找上谢府了。 「她们又上赶着送钱了?」 「是啊,我想着你先前说过科举的钱同赈灾的钱一样碰不得,就把她们全挡回去了,可费了我不少工夫。」 谢杳心里有些欣慰,他都记不起是什么时候说过,她竟放在心上了。 「再有下回直接闭门谢客吧。」 * 次日,国公夫人带着一车的玉器古玩又来了。 楚晴岚听着门童回禀,当即褪了外衣躺回被窝,让着让人去请大夫。这回她学聪明了,就按谢杳说的,闭门谢客。 玉泠心领神会,下路小跑到前院,满怀歉意地向国公夫人欠了欠身,「我家夫人染了风寒不能见客,请国公夫人回去吧。」 国公夫人急了,她这一车东西白准备了不成?「昨日还好好的,怎么今儿就染上风寒了?」 玉泠低着头眼珠子一转,这便扯出了一番瞎话。「夫人昨夜与大人在廊下赏月,不慎受了寒。」 「中秋早都过了她赏的哪门子月!」国公夫人顿时气恼,她没记错的话昨夜只有半轮弯月,还被云层遮挡着朦胧不清,这婢女显然是在搪塞她。 玉泠没有应声,心里想的却是谁规定了不是中秋就不能赏月? 国公夫人一拳砸在了棉花上,心里不好受,隐忍了半天才没垮下脸。她上扬着嘴角和和气气道:「谢夫人不肯见便算了,这点薄礼还请姑娘代谢夫人收下。」 玉泠笑着说:「无功不受禄,谢府怎么无端收您的礼?夫人请回吧。」 国公夫人还想再闹,远处却传来了马蹄声。僵持在前院的两人都探出头张望了一眼,是李林赶了回来。又仔细看了看,他身旁再无旁人。 「我家大人让我给国公夫人带句话。」 「该说的话大人都说尽了,您若是再纠缠不休,就别怪大人以行贿考官之罪论处。」 国公夫人脸色骤然一白,心里生出怯意,看了看玉泠,又看了看李林,终是灰熘熘离开了。 送走了国公夫人后,玉泠有些好奇地看向李林。「大人怎么知道她又来了?」 李林面色不变吹嘘了起来,「大人英明神武,自然知道。」 等同没说。 玉泠瞪他一眼转身回后院向楚晴岚禀报去了。 往后几日谢府果然清静不少,京中那些夫人都是耳聪目明的,一听说国公夫人碰壁,还被谢杳威胁了一通,心里都多了些敬畏,不敢再上门自讨没趣。 楚晴岚松了口气,想着这些人总算能消停了。谁料不过十日,又有人找上门来。 作者有话要说:  等会十二点前还有一更 第38章 天色尚早, 楚晴岚还未起身就听来来禀报说有人在门外嚷着要见她,那人还面生的很,听口音不像京城人士。 「外边什么人?」 玉泠一边伺候她梳妆一边说道:「说是富阳来的陈氏盐商, 是个女老闆。」 「盐商?」楚晴岚清醒了些, 在脑海里搜寻了一圈也没想起自己跟盐商能有什么关系。「她可有说是来干什么的?」 「不知道,她要见了夫人才肯说。」 楚晴岚无奈,最后披上外衣出了房门,走向前院花厅。 「请进来吧。」 来的这位女老闆姓陈名琼, 是富阳陈氏的少当家,陈氏做盐商近百年, 在富阳的地位非同凡响包揽了几乎全国的食盐生意,与朝廷关系密切。换做平常,谁敢让陈琼在门外等候这么久? 陈琼进门的动静可不小,马车两侧跟着的小厮从车上搬了足足六个箱子下来,跟着她一起进了花厅。 「谢夫人。」她向主座上的楚晴岚颔首示意, 紧接着身后传来六声震响,小厮放下箱子就退出去等着了。 楚晴岚眉头微蹙, 不动声色扫了眼这一排箱子, 直觉不是什么好事。 「陈老闆, 请坐。」 陈琼也不客气, 大大咧咧往左侧客座一坐, 接过玉泠奉上来的茶水品了一口,眼前一亮,赞嘆道:「这茶不错。」 「陈老闆今日来,是为何事?」楚晴岚不爱兜圈子,面带着礼貌的笑意直白问道。 陈琼端着茶盏动作一滞,随即放在一旁, 正色道:「听闻谢大人也做生意?」 「嗯。」楚晴岚没有否认,心里已经开始揣测她要说什么。 「我这儿有一单生意,不知谢府敢不敢做。」陈琼说着,起身将前边摆成一排的四个箱子一一掀开。 如果说前面五个箱子里满箱银锭只是让楚晴岚晃花了眼,那么第六个箱子里铺的满箱金条便她不禁倒吸了一口寒气,惊得接不上话。
第61页 陈琼开出这么高的价格,这个『生意』必定不简单。 半晌她才缓缓回神,声音一沉,问道:「什么生意?」 陈琼突然笑了,说:「听闻谢大人是本届春闱的主考官。」 才听这一句,楚晴岚的脸色便沉了下来。 又是行贿,还说的这么好听,称作什么生意。 她收起了脸上的浅笑,语气冷了几分。「我家大人说过了,科举舞弊的钱,不碰。」 陈琼远道而来又怎会因为这一句话打道回府?她又上前了一步,放轻了声音道:「当真不做?若是我再加上部分食盐生意呢?」 楚晴岚瞥她一眼,不知为何这人给她一种很不舒服的感觉。旁人登门有事相求都知道放低姿态,这陈老闆却俨然一副以利诱她的作态,丝毫没有求人的自觉。 于是她也不想装什么和气了,嗤笑一声道:「陈老闆以为,盐商生意受何人管辖?」 陈琼不做声,脸色微变。 「盐商,受朝廷管辖。」 楚晴岚原先也没想等到她的答案,自顾自接着说:「陈老闆应该听说过我家大人的名号,您觉得……若是谢杳有意夺你陈家的生意,会夺不下来?」 陈琼的脸色彻底变了,她有种转身拂袖而去的冲动。她一忍再忍,终于压下了被冷嘲热讽后心底的愤怒,也学会了放低身段。 「谢夫人,请你再考虑考虑,多少钱我都愿意给,只求谢大人能出手提携。」 楚晴岚突然来了兴致,陈老闆看着还算年轻,怎么也不像是有儿子的人,再说陈家世代经商,就算有了子嗣也不可能走科举这条路,拿她到底是为谁来求谢府? 「陈老闆想让谢杳提携何人?」 陈琼面上莫名浮出一层薄红,眼神闪烁着说道:「是我的一位义兄,他颇有才华,上届春闱却无奈落榜。」 「义兄?」楚晴岚挑了挑眉,心里根本不信。如果只是义兄,陈琼提起他时为何会脸红羞涩?说是情郎还差不多。 「他叫什么名字?」 原本只是随口追问,楚晴岚怎也没想到会听见她最熟悉不过的名字。 陈琼垂下眉眼,小声说道了两个字。 「郑壹。」 楚晴岚脸色骤变,手一抖碰倒了身旁案几上的茶盏,摔落在地成一摊粉碎。 玉泠听见响动急忙进来,喊着:「夫人怎么了?」 「无事,手滑而已。」楚晴岚回以安抚的眼神,让她先退下了。 「夫人认识郑公子?」陈琼久在富阳不常入京,自然是没听过楚晴岚早先的风韵往事,更不知道郑壹凭着一点花拳绣腿哄了多少女子。 「认识,何止是认识。」 楚晴岚吶吶道,心想着郑壹本事不小,在京城败光了名声傍不上权贵,就跑去富阳勾搭盐商女老闆了? 陈琼有些莫名,这谢夫人光说认识又不说有什么渊源,把人吊在这儿不上不下算怎么回事? 「谢夫人且说此事能不能成吧。」 楚晴岚突然轻笑一声,「若我说不能呢?」 陈琼目光一沉,幽深的眸子里闪过一丝让人猜不透的情绪,楚晴岚且凭直觉便知她动了邪念。陈琼算得上是富甲一方,报復人的手段还会少吗? 「此事我说了不算,还得问过我家大人再说。」 陈琼寸步不让,坐回了椅子上,一副楚晴岚不答应她就不走的架势。「那我就在这等着。」 楚晴岚沉了声:「这才晌午,谢大人哪有这么快回来?」 「反正我闲来无事,我就不信他入夜还不回来。」陈琼不以为意,看样子是不打算要脸了。 楚晴岚盯着她看了一会,无奈地转身出门去吩咐一声,「玉清,去请的大人回来,就说我有急事找他。」 玉清瞟了一眼厅内,大抵明白了。 「是」 正午时分,正是阳光最勐烈的时候,楚晴岚与陈琼二人各自坐着不发一言僵持已有许久,这时候院外终于传来急促的马蹄声。 玉清喊谢杳回来了。 谢杳见玉泠神色匆匆,自是以为府里出了大事,直到听她说完楚晴岚与陈琼之间的经过,心里才松了口气。 岚儿没出事就行。 但他还是加快速度料理了手头的政务,让人备了快马赶回府来,一进花厅就看见两人互不搭理的情形。 「陈老闆有事?」 陈琼蓦地抬起头,撞上了谢杳不夹一丝温度的目光,她第一反应却不是胆怯,而是惊艷。 她以为传闻中奸恶狠毒的当朝权臣应当生的肥头大耳满面油光,怎也没料到站在她面前这人面似冠玉好不俊逸。她初见郑壹时觉得郑壹长相清秀,如今见了谢杳才知,郑壹与谢杳一对比那才是黯然失色。 「谢杳?」 听她直唿其名,楚晴岚和谢杳的脸色都冷了下来。 「陈老闆自重。」楚晴岚显然是有些不悦,上一个直唿谢杳姓名的女人还是文阳公主。 陈琼回过神来也意识到自己失礼了,赶忙轻咳一声,道:「见过谢大人。」 谢杳面不改色走上主座,在楚晴岚的身旁坐下,这才明知故问道:「陈老闆此来所为何事?」 在谢杳面前陈琼没了方才的傲然,收敛着气焰又将方才和楚晴岚提起的事情说了一遍。 「谢大人,此事成或不成你且给句准话。」
第62页 谢杳瞥她一眼,又看向正对着的六箱金银。楚晴岚本以为他会想之前一样直言拒绝,谁料谢杳欺身上前翻开那装着金条的箱子,随手捞起两条掂量了几下,脸上浮现出一丝笑意。 「我收下了,陈老闆且等消息吧。」 陈琼顿时大喜,『噌』地站了起来,「此话当真?你答应了?」 谢杳笑笑看她,语气真诚不似有假。「我从不做没有把握的生意。」 「好好好!那我就静候谢大人佳音了!」陈老闆连着说了三个好字,又提前向谢杳道了谢,最后欢天喜地地走了。 * 总算送走这位陈老闆,楚晴岚唤了玉泠进来,让她收拾了地上的茶盏碎片。谢杳也吩咐李林清点那六箱金银,准备先抬去库房。 「你今日的政事忙完了?」楚晴岚虽有些疑惑,却没有直接问出来。扭过头看着谢杳,随口找了个话茬问道。 「上午的事情忙完了,待会儿还有下午的。」谢杳牵起她的手握了一下,道:「既然赶回来了,陪你用完午膳再走。」 两人传了膳,各自落座,下人很快就端着热气腾腾的膳食送来。 楚晴岚方才便有些欲言又止,忍耐了许久,终于还是按捺不住心里的狐疑,开口问道:「你不是说不碰科举的钱吗,怎么就应下她了?再说她为的可是郑壹!」说着她心里就有些委屈,谢杳明知道她和郑壹…… 怎么他如今见钱眼开,竟是一点都不在意? 谢杳听出她声音里的气恼,微微一怔,随即反应了过来,赶忙解释说:「你放心,我不会帮他舞弊的。」 「那你还收陈琼的臭钱!」楚晴岚瞪着他。 「国库空虚,既然陈老闆出手阔绰,那我且收下了,清点之后尽数上交给朝廷,想来陛下也会十分欣慰的。」 谢杳的笑容里闪过隐晦的寒光,楚晴岚这便明白了,他又在算计旁人。 作者有话要说:  下一章郑壹盒饭 第39章 二月, 始是春回京中,府里的草木抽了新芽,土色中开始有青翠点缀。 距离今岁春闱开考还有不足十日, 不知从哪传出的消息, 这届春闱还未开考就查出了舞弊,谢杳接连两日在宫中御书房议事到深夜才回府。 楚晴岚提着食盒送了一碗甜羹到书阁,见谢杳这么晚回来还没忙完,不禁有些心疼。 「今日如何了, 还没忙完吗?」 谢杳余光扫见桌边落下的瓷碗,放下笔抬起头看了看她, 「再有一刻钟便差不多了。」 楚晴岚点点头,只是忍不住弹出目光瞥向他刚写到一半的公文上,「你说是将陈老闆送来的金银充公,怎么这么一桩小事竟忙碌了三日,很难办吗?」 谢杳轻笑一声握着她的手让她在自己身旁坐下, 将公文往她面前挪动了下,才缓缓说道:「郑壹行贿意图舞弊事小, 明日刑部拍两个捕快将他捉拿入狱就是了。」 说着他话音稍稍一顿, 片刻之后才接着说下去。「不过, 钱是陈琼出的, 自然不能放过她, 陈氏掌控富阳乃至全国的盐商久矣,她手里的盐引也该易主了。」 牵涉盐商,难怪这么难处置。 楚晴岚瞭然几分,又问:「易主……那按陛下的意思,要把陈氏手里的盐引给谁啊?」 谢杳一笑,道:「我。」 * 如谢杳所言, 次日一早便有刑部官员带着两列官兵动身从衙门出发,直向进士街南端的一家客栈而去。那家客栈在京城众多同行之间算是奢华的了,距离贡院不过百步距离,有钱人家的考生都住在此处。 此时官兵包围客栈,再结合前些天传出的流言,旁观的行人粗略一想,便想到了什么。霎时之间,引起了一番轰动。 「这是来捉谁的?」 「不知道啊,前些天不是说有人舞弊嘛,这客栈住的都是有钱人,想来传闻不假。」 「诶卫国公府的小少爷就是本届考生吧?」 「卫国公倒是想行贿,那不是被谢大人挡下了吗。再说了,人国公府就在京中,住什么客栈啊!」 「谢杳竟会拒绝受贿?这可不像他的作风……」 「那就是你不懂了,谢大人聪明着呢,从不碰陛下的底线。」 …… 不过一盏茶的功夫,客栈楼上传来了喧闹的打砸声,只见客栈老闆一脸哭丧模样急的团团转,却又不敢阻拦,只能无力地嚷着:「官爷莫砸,莫砸小店!那都是翡翠的唷!」 话音才落,一列官兵已经押着陈琼下来了。 陈琼怒目瞪着身边官员,低声怒喝:「你凭什么抓我!我陈家世代行商按时交税不曾违法乱纪,你凭什么抓我!」 「本官已经念过圣旨了,陈老闆没听清?」为首的刑部官员算是谢杳的心腹,事先得了谢杳的提醒,此时对陈琼是分毫不客气。「盐商陈氏,以黄金五百两、白银八千两之高价行贿主考官员,本官奉圣上诏谕捉拿行贿罪犯归案。陈氏所有产业尽数充归朝廷,交由内阁大学士谢大人掌管。」 「陈老闆,哦不,是陈琼小姐,这回您可听清了?」 陈琼大脑已是一片空白,突然之间她想起了楚晴岚前些天说的话。 ——你觉得若是谢杳有意夺你陈家的生意,会夺不下来? 「谢杳,奸险小人!」陈琼怒气横生,竟是挣脱了身后官兵,冲出门外对着谢府的方向大声骂道。
第63页 「看什么?抓住她!」 随着这一声令下,还在发愣的官兵顿时回神,冲上前重新按住了陈琼。这一回,她被扣上了枷锁,再无法逃跑。 周遭嗑着瓜子看戏的群众被这场面惊得不轻,对谢杳狠毒手段肃然起敬的同时也不禁有些疑惑。 「这个陈老闆挺年轻啊,怎么也不像是有儿子的,她为谁行贿啊?」 「就是啊,你瞧瞧,为了行贿考官,连家业都丢了,亏啊。」 就在这时,后边官兵又押了一个身影出来,算是解了众人的困惑。 「陈老闆就为这个小白脸儿?」 「怎么有点眼熟啊……」 此时不少人已经认出了那被官兵押着略显狼狈的男子。 「郑壹!是郑壹!」 人群中有人惊唿一声,一石激起千层浪。 「怎么又是他?」 「这姓郑的先是纠缠忠义侯府的小姐,再是勾搭静安寺的文阳公主,现在又傍上富阳盐商,真不知该说他有手段还是骂他不知廉耻!」 「兄弟还不知道吧?这姓郑从前好不清高,嫌那些左右逢源的同届没有骨气,要我说人家在没骨气也不至于四处傍女人。」 「这不就是当了那啥还立那啥吗。」 一上午过去,郑壹这个平平无奇的穷书生又一次成为京中众人茶余饭后的谈资。谁也没想到,这样一个没钱没势不知出处的男子竟有如此风云事迹,一次次让人啧啧称奇。 楚晴岚难得去一趟观山楼,想查查这一个月来茶馆收益如何,才道楼上雅间落座便听到底下的议论声,说的不过就是郑壹和陈琼之间那些事,也有人歷数郑壹的『光辉事迹』,言语之间提起到她。 只是提起她的人还是少数,刚说几句便被身边人提醒,这观山楼是谢杳的产业,怎能在人家的底盘谈论老闆娘呢。 「今日郑壹入狱了?」楚晴岚唤了个伙计过来问道。 「回禀夫人,正是,如今京城里都在议论此事。」 楚晴岚点点头,没再追问,心里想的却是富阳陈氏的产业要归谢杳所有,这样一来,谢府的进帐又要翻上一倍。按照上辈子的经歷来看,当今圣上还能再活九年,谢杳当权的时间也至少还有九年。 啧啧,这样下来,等到新皇登基时,谢府的家业恐怕不止七千万了吧? 正想着,她心里不知为何有些堵得慌。 若是一切都像上辈子哪样发展,那她和谢杳在一起的日子也只剩九年,过一年便少一年……习惯了有个人处处袒护照顾,一想到有一天要分开,她心头隐隐有些酸涩,暗自祈求这辈子的谢杳也能有些不同。 楚晴岚心绪散乱,面上却是不显,清了清嗓子道:「拿上个月的帐册过来。」 转眼到了春闱开考的日子,在圣上授意之下,今年会试搜查的比往届更加严格,从根源上杜绝了舞弊再次出现。 会试接连三日,谢杳身为主考官要守在贡院里不能回復,楚晴岚惦念他想给他送些吃食,也被李林劝下了。这几日贡院与外界隔绝,她做的吃食根本送不进去。 三日后,会试结束,谢杳终于回到府上,眼下乌青,面色暗沉,显然是十分疲惫。 楚晴岚匆忙让人烧好一盆热水,又亲自去厨房看了看还在炖着的鸡汤,等到谢杳沐浴更衣出来,她关了火盛一大碗鸡汤过去,又让人吧做好的菜全端上桌。 「往日膳食你总是俭省,怎么今日这般铺张?」谢杳往嘴里送了口鸡汤,随即打趣她道。 楚晴岚扬了扬下巴道:「那怎么一眼,你饿了三天当然要多吃点。」 「哪儿这么夸张,贡院也有官员送饭的好嘛。」谢杳哑然失笑。 「能送什么好饭?无非是油饼粗粮,能和府里的膳食相比?」楚晴岚振振有词地说教了一番,又看见他疲惫的气色,赶忙催促道:「快吃吧,吃完睡一觉,你这一脸倦样丑死了。」 「得嘞,听你的。」 * 春闱结束,朝廷又多了许多有学之士,连带着谢杳在内,众多负责监考的官员忙碌了数月终于清闲了下来。 或许正如除夕那天楚晴岚无意间的感慨,瑞雪兆丰年,今年的上半年各地皆是一片祥和,没有水患洪灾也没干旱灾祸。 这届科举虽已结束,但观山楼的生意并没有因此衰落,谢杳请的说书先生颇有学识,说起古今之事连众多文官都挑不住错来,每到午间休息的时候,周围衙门里的官员都聚到茶馆来,或听书或闲聊。 当官的突然开始爱听书,后院的贵妇们也有了新的喜好。去岁被观山楼打压下去的嘉云轩又一次博得了京城太太小姐们的芳心。 每到下午申时,嘉云轩便敲锣打鼓开始唱戏,台上那么些伶人,要数唱鬚生的温良公子最得人心。 这温良长相清秀,扮上老生便是一身浩然正气,唱那攘奸除恶匡济天下的戏码最让人动容。每回他一谢幕,雅座上那些夫人们便掌声如雷动,什么金瓜子银瓜子玉石手钏都往台上砸,好似那银子都是大风颳来的不心疼一般。 嘉云轩后台,当家老闆数着银子乐得合不拢嘴,一口一个「赚大了赚大了」,连连感慨文郡王英明,唱戏可比说书赚钱多了。说书先生再能说,靠的都只有一张嘴,听多了也厌。唱戏的伶人则不同,换个扮相就跟换了人一样,是不是给夫人们新鲜感,若是夫人们喜欢,温良连花旦青衣也能唱,这可是个摇钱树啊!
第64页 谢幕之后,趁着夫人们兴致还未消减,他命人上前边去探听,且问问夫人们还想听些什么。 转过天来,嘉云轩门外贴了新的水牌。 唱了这么多天攘除奸除恶,该换换口味了。 第40章 嘉云轩的温良公子要唱《牡丹亭》, 这事儿在京中夫人小姐们之间传开,就连各府的丫鬟都偷摸期盼着自家夫人去听戏时能带上自己。 「温良公子是什么人?」 盛夏将至,天气愈发炎热, 楚晴岚抚着团扇又向后院竹林去, 一路上都能不经意地听见下人窃窃私语,话语间频频提起嘉云轩,还有这位温良公子。 玉泠道:「嘉云轩自打那说书先生走后消沉了一段时日,不过年后请了南边的戏班子入京唱戏, 夫人小姐们又爱往那儿去了,温良公子就是如今嘉云轩里炙手可热的角儿。」 「一个伶人, 何至于让府里下人都念着?」楚晴岚不解。 「想必是有一副好嗓子,又长了一张俊俏的脸吧。」玉泠想了想道。 过了午后,闷热的天儿让人心生烦躁,屋里已经添了两方冰鉴,楚晴岚仍是热的食不下咽。 「撤了吧。」恹恹地吩咐了一声, 她放下筷子往外走去。 玉泠和玉清面面相觑,两人脸上都隐隐流露出忧愁的神色。 夫人才吃了这么点东西, 这怎么行? 玉泠匆匆赶上去, 正想劝她几句, 就见她蓦的回过头来。 「嘉云轩的戏是每日申时开唱?」楚晴岚望着她问。 玉泠微怔, 很快便应道:「正是, 夫人也想听戏?」 「去听听看罢,在府里闷着实在无趣。」 * 申时正,艷阳正盛,暑气炎炎,谢府的马车缓缓停在嘉云轩门外。 上回谢府的马车到这儿没几个伙计认识,谁知道没过几日就出了事, 说书先生请辞离京,连带着嘉云轩的生意都冷清下来。 今儿楚晴岚再来,那便是无人不识、无人不晓了。 楚晴岚在玉泠的搀扶下走下了马车,余光轻轻一瞥,敏锐地捕捉到门前伙计脸上僵硬的笑容。那两位伙计只迟疑了片刻,紧接着其中一人就硬着头皮迎了上来。 「谢夫人可是咱们这儿的稀客啊,夫人今儿也来听温良公子的戏?」 楚晴岚见他们一副警觉的模样,却不知是为什么。 她勾着嘴角笑了笑,道:「是又如何?」 两名伙计相视了一眼,脸色又难看了几分。 「那自然是恭迎谢夫人大驾光临,您二楼雅座请。」 楚晴岚却抬手拦下他,道:「唱戏吵闹,给我寻个偏僻些的包厢。」 伙计一愣,很快反应了过来。 「是,您楼上请。」 等楚晴岚落了座,伙计按她吩咐送了一壶茶还有一盘时令瓜果上来,这便退下了。 两个伙计回到门外守着,各自倚在门框上,一副忧心忡忡的模样。 「这可怎么办,谢夫人了来准没好事儿……」 「我还记得去年就是她第一次来就跟其他夫人起了争执,回了府上还跟谢大人吹枕边风,硬是抢了咱们的生意!」 「她自个儿不是有观山楼吗?还请了说书先生,如今是做不下去了还是怎的,来咱们这儿作甚?」 「谁知道呢。」 「要不怎说还是咱们温良公子声名远扬。」 两个小伙计正悄悄说着话,楼上好戏已然开唱。 楚晴岚听着外边缠绵的曲调咿咿呀呀的唱腔,丝毫不觉有趣,反倒有些睏倦了。却不知温良公子到底哪里好,她听见外边动不动传来骚动,或惊唿或叫好,又或是掌声雷动。 玉泠在一旁给她添了杯茶水,「夫人不知,这位温良公子平日唱鬚生,今日头一回唱旦角儿,故而诸位夫人小姐有些激动了。」 楚晴岚瞭然,起身到屏风外往台上望了一眼,只一看就能认出哪个是温良。 温良化着花旦的扮相,好不娇俏灵动。他披一身粉衣轻扬水袖,轻移莲步时身姿婀娜摇曳,如果不是事先听过他的名号,还真认不出这是位公子。 「我瞧这齣戏也有小生的角色,他为何不唱小生而唱花旦?」楚晴岚眉头微蹙着,十分不解。 「听闻是应了夫人们的要求。」玉泠道。 楚晴岚回到包厢里坐下,端起茶碗品茗,片刻之后才道:「他往日唱过什么戏?」 玉泠回忆了一下,脆声道:「有如群臣宴、骂阎罗、开山府……」 听到这,楚晴岚的神情却骤然凝重了些。她没听过这些戏,但大抵知道唱的是什么—— 有君王偏信小人,致使奸臣当道残害忠良,有忠志者不畏权势,或唾骂奸佞,或打除小人。 楚晴岚冷冷地嗤笑了一声,这嘉云轩倒是有能耐,上回说书拐弯抹角说谢杳剷除异己居心不良,如今改了行当还不改死性,又继续指桑骂槐影射谢杳。 「看来这位温良公子也不过是幕后人一枚棋子。」她感慨道。 温良的扮相和唱腔都还不错,真是可惜了。 「夫人还听吗?」玉泠迟疑地问。 「不过如此,回吧。」话音一落,楚晴岚便放下茶水起身。 玉泠往桌上放了碎银,紧跟上去下了楼。门前的伙计见谢夫人听了没多会儿便下来了,一时不知是喜是忧,很快反应过来又端上笑容送她出去,话不由心地道一句「夫人下次再来啊。」
第65页 等到谢府的马车走远,两个伙计才松了一口气。却没料到,又有一架马车迎面而来,停在了嘉云轩门口。 「郡、郡王爷……」 从马车上下来的这个身影让门前的伙计着实一愣,只见文郡王面色阴沉,目光冷的不夹一丝温度,瞥了他二人一眼,话也不说便要进门。 「郡王爷里边请!温良公子才刚开唱,您看是坐包厢还是?」伙计反应过来急忙上前接迎,连话音都发着颤。 「本王不是来听戏的,把马见财喊来!」 文郡王呵斥一声,两人顿时连头也不敢抬了。 马见财是假嘉云轩的主事老闆,也是跟随文郡王两三年的下属。 「喊他出来,听不懂吗?」 两个伙计哪还敢迟疑,急忙应着:「是、是,小人这就去!」扭头就往楼上马老闆的隔间跑。 没过多久,马见财慌慌张张出来了,连衣衫都还有些凌乱。他连忙弯腰向文郡王问安行礼,随即让人沏一壶最贵的茶送来。 他亲自到了一盏茶捧到文郡王面前,一副谄媚的模样说道:「郡王爷怎么上这儿来了?您有什么吩咐直接唤我去府里便是……」 文郡王无心品茶,接过茶盏就放在了一旁。他嗤了一声,冷眼瞥过去,道:「本王若是不来,怎知温良公子都唱起旦角儿了?」 马见财怔住了,眼神又几分茫然,显然是还没意识到文郡王为何生气。 文郡王又道:「本王先前说过,请温良如今是看他鬚生唱得好,有一股子浑然天成的正气,本王要的就是他这一身正气!你倒好,让他扮上粉衣罗裙,唱这男不男女不女的东西!」 马见财已经出了一头冷汗,他怎会知道不过是换一齣戏就让郡王爷如此大发雷霆?也郡王爷请温良唱那些戏码到底是存了什么用意。 「先前温良已经唱了一个多月的鬚生,您说的那几齣戏他都唱了好几回了,若是再唱下去,恐怕夫人小姐们该厌了……」 「原先的唱过了,就不能写新的?」 马见财哑然,心里想的却是温良公子每日都要上台,哪有时间排新戏? 虽是这么想着,他可不敢真出言反驳。 文郡王可不管他如何想,很快转了话锋,神情严肃道:「下月太后千秋,本王会提出让你嘉云轩的戏班子入宫贺寿。」 说至此处,他停顿了须臾。紧接着再开口,言辞又凌厉了几分。 「在这之前,本王要他写一出新戏。务必要讨得陛下和太后的赞赏!」 * 夜里,楚晴岚又将今日在嘉云轩所见所闻尽数告诉了谢杳。 谢杳听罢,只是微怔了片刻,很快就轻笑出声。 「你怎么一点也不担心?」 「嘉云轩自寻死路,我有什么可担心的。」 楚晴岚听的云里雾里,「人家可是明里暗里骂你是奸佞小人,还影射你残害忠良擅权误国,你就一点都不放在心上?」 谢杳放下了手里正翻看的书籍,抬头对上她澄澈双眸,「你说,什么样的君王才会容忍奸臣当国?」 楚晴岚道:「那自是昏庸无能之君。」 「这不就是了?」谢杳笑了笑,又道:「他明里骂我,暗里也中伤了当今圣上,这还需我出手?他已经在自寻死路了。」 「可陛下又如何得知宫外之事?」楚晴岚趴在书案上捧着脸。 「他这么折腾,不就是为了让陛下听见。」谢杳俨然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 事实证明谢杳的判断总是对的。 没过几日便有消息传来,下月中旬是太后千秋,届时将在宫中设宴,请朝中重臣与各府命妇入宫赴宴。文郡王亲自谏言,声称京中嘉云轩的戏班子唱戏堪称一绝,建议将那戏班请进宫中为太后贺寿。 圣上当场应允。 这还真是……自寻死路。 楚晴岚听得瞠目结舌,「他不会真要在千秋宴上让温良唱什么攘奸除恶吧?」 谢杳神情淡淡,「那谁知道呢,他要是真这么干了倒也不错,省的我再劳心劳神排挤他了。」 第41章 距离太后千秋宴还有一个月, 各府的当家主母都开始着手准备贺礼,这是楚晴岚嫁入谢府之后操办的第一桩大事,她带着两个丫鬟站在库房中央, 看着柜架上琳琅满目的古玩珍品、名人字画, 一时有些犯愁。 太后是天底下最尊贵的女子,什么宝物没见过? 李林在前边将箱子都掀开来任由她挑选,一边介绍里边的物件,一边劝说着:「夫人不必太过为难, 咱们谢府无需讨好太后,只要中规中矩做个样子便是了。」 「我明白了。」 楚晴岚点点头, 上前点了两件玉石雕刻成的饰物,且看这玉雕的成色都是上品中顶尖的,绝不会丢了谢府的颜面。选完玉雕之后楚晴岚又往里走了两步,看见前边架子上用锦盒装好的字画,她突然停下脚步回过头去。 「听闻太后喜好墨梅?」 李林一怔, 如实道:「是,太后娘娘尤其喜欢前朝段先生的墨梅图。」 「库房里可有?」楚晴岚挑眉问他。 「有的, 前些年底下人孝敬了不少, 就在前边木架上。」 说着, 李林便要上前替她取下来, 却见楚晴岚伸手一挡, 亲自到了木架前。 「我自己来吧。」
第66页 话音一落,她已将装着画幅的锦盒取了下来,小心翼翼地拿出来翻开,生怕弄出痕迹又或是污了上边字画。 初雪墨梅,确实是前朝段先生的高作。 楚晴岚连着翻阅了好几副,以她的欣赏水平只能感嘆一声妙手丹青, 再品不出其他来。她又抬头望木架上层看去,上边堆放着不少锦盒,将里边的字画保存的很好。 玉泠跟在楚晴岚身旁,看她翻了好些画作,画上的内容却都相差无几,都是墨梅。她不禁疑惑,问道:「太后为何偏爱墨梅啊?」 楚晴岚耸耸肩,「我也不知,只是在侯府时听父亲提起过。」 李林说道:「原是先皇在世时与梅妃在梅园初识,一见倾心,之后连带着对梅花也格外钟情。彼时上至宫妇宠妃,下至文武官员,盛行收藏与梅有关的字画。太后也是因此喜好段先生的墨梅图,一直延续到今日。」 楚晴岚从未听过这其中缘由,听罢有些出神。 「只因先皇的一见倾心,太后便独爱墨梅数十年?」 「是。」 那还真是悲哀。 楚晴岚在心里嘆了口气,随即又将目光转回木架上。半晌,她蓦地定住了目光,落在最角落的地方。 那儿有一个不太一样的盒子,它单独放在最高处,连外表都是沉香木所制…… 其中画作恐怕价值不菲吧? 「这个也是吗?」她回头望向李林。 原以为只会得到一个肯定的回应,谁知李林面色骤然一变,说不上是紧张还是惶恐,作势抬起手似是要拦下她。 那副画,谢大人从不让人碰。 可话还没出口又被他咽了回去。 大人连书房都让夫人进了,这幅画本就画的是夫人,或许夫人看见也没什么不妥? 楚晴岚见他神色异样不由得狐疑,踮起脚伸手取下了木盒。 紧接着,一副女子的画像猝不及防收进眼底,叫她浑身一颤,当场怔住了。 随着一声轻响,她手里其他的画作不慎落地,玉泠一惊,急忙蹲下去捡起来,打开仔细检查后,万幸是都完好无损。 「夫人怎么了?」 楚晴岚没有应声。 这幅画,画的是她。 画中的她一身朴素的粗布麻衣,长发只用一只木簪子挽在脑后,面上素净不施粉黛,全身上下没有其他多余的装饰,唯有手腕上繫着一根红绳与草绳编成的腕带。 这绝不是她这辈子应有的装束。 想到这,楚晴岚忽然后嵴一凉,难道还有别人和她一样经歷过前世? 她眉心微蹙,沉声质问道:「这画是从何处得来?」 李林没料到夫人突然变了脸色,磕磕绊绊应道:「是,是大人,他亲手画的……」 傍晚,谢杳一回府便察觉府里气氛有些异样。 「李林呢?不是吩咐了他协助夫人准备贺礼吗?」 话音才落,李林便匆匆从内院出来,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珠,朝他欠身一礼,满面忧容地说:「大人,今日夫人在库房看见了您那幅画……」 说着,他有些懊恼,若是早知道夫人看了会这么大反应,他就该拦下了。 谢杳心下一惊,隐隐有些不安,赶忙追问:「哪一幅?」 「就是您亲手画的那幅。」李林说着眉头又拧紧了些,「夫人似乎不大高兴,从库房出来之后便闷在屋里,两位玉姑娘想进去伺候夫人都不许。」 「我去看看。」 谢杳几乎在瞬间反应过来他说的是哪一幅画,心底的不安愈演愈烈,匆忙向内院走去,开始思索如何解释。 那副画上他画的是前世被楚晴岚救下时她穿着的衣饰,那时楚晴岚生活清苦,穿着也朴素,这辈子的侯府嫡女谢府夫人无论如何也不会穿成这副模样。 他思绪乱了,饶是平日能言善辩,此刻竟编不出理由。 谢杳刚推开卧房的门,就听里边传出不耐烦的声音。 「说了不用人伺候。」 他道:「是我。」 楚晴岚默了,从躺椅上坐直身子抬眼瞥他,竟不知从何问起。 今日谢杳穿一身月白色长衫,与她上辈子救下他时穿的款式颜色都大抵相同。 巧了不是? 尘封在脑海深处的记忆突然涌了上来,方才想不明白的事情也渐渐清晰了些。 楚晴岚似乎猜到了什么,可转世重生这种事情太过玄乎,她不敢直接问出口,万一她想错了呢? 她将今日无意间发现的画像摊开在桌上,目光沉沉地望向谢杳。 「这画是你画的?」 谢杳犹豫了半晌,承认了。 「是。」 解释这身衣服总比让她怀疑他心里有别人要好。 楚晴岚见他没有解释的意思,于是主动问道:「我何时穿过这样的衣服?」 谢杳张了张口,却发现自己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他脑海中似是一片空白,想不到任何理由来解释。 「若是我说我见过,你会信吗?」 「什么时候?」楚晴岚藏在袖中的手不由得攥紧。 谢杳又一次沉默了。 在方才的某一瞬间他甚至有坦白的冲动,但谁会相信前世这种鬼话呢? 有些事情没有发现苗头的时候不会多想,如今有所察觉,便会越想越深、越想越远。
第67页 楚晴岚的思绪已经回到了一年前,她试探着问:「去年我父亲过寿,你并没有收到请柬,为何会突然到场?为何在廊下巧遇时你一见就知道是我,在那之前你有见过我吗?」 「还有你一直不曾提起,为何你本该终生不娶,却独独为我请旨求婚?」 「谢杳,你到底瞒了我多少事情?」 谢杳本是垂下目光哑口无言,在听到『终生不娶』四个字时勐地抬起了头。 「你方才说什么?」 楚晴岚重复道:「我问你瞒了我多少事。」 「不是这一句。」谢杳心跳的越来越快,似乎有什么猜想唿之欲出。 「你说我本该……」 楚晴岚心里漏了一拍,她一着急,竟说错了话! 但如果真如她所料,谢杳也是重活了一世,那她也没什么可隐瞒的了。 「你本该终生未娶。」 她目光正对上谢杳那双幽深的眸,没有丝毫的躲闪。「难道不是吗?」 谢杳眼中掠过一丝不可置信,但很快又转为冷静,只有略微颤着的声音彰显出他内心并不平静。 「原来你也是……」 两人都沉默了片刻,不需要挑明了说,便都明白了。 「难怪我让人在侯府周围守了一日也没见你和郑壹私奔……」 交了底之后楚晴岚并没有像想像中那般轻松,又或是喜悦,反而有些紧张,有种不知从何而起的尴尬。谢杳知道她嫁过人,也知道她曾和负心人私奔,她要以什么样的心态来面对这个对她百般宠溺的男人? 「你明知道……为什么还要娶我?」 谢杳沉吟了一会儿,「前世我曾撞见过郑壹与文阳公主苟且。」顿了顿,他接着道:「我不忍看你再被他伤害。」 「可我这一世早就与他断干净了。」楚晴岚低了头,声音闷闷的。 谢杳突然凑近两步蹲下身来,紧紧握住了她缩在袖子里的手,真挚道:「我不相信别人,我只相信自己,只有我能一辈子守着你对你好、绝不负你。」 他越是这么说,楚晴岚心里越是百感交集,被某种无心的压力压的喘不过气来。 她为何嫁给谢杳? 是因为他的权势和钱财而心生歹念,又或是因为他俊美的容貌而高看一眼。无论是哪一种,她都配不上谢杳这番深情。 「我只是顺势救了你一回,你若是为了所谓的恩情,大可不必如此……」 「不是!」谢杳听出她话音里的愧疚,眼中顿时流露出几分焦虑,急忙打断了她接下来的话,道:「不是为了还什么恩情,只是为你。」 楚晴岚听煳涂了,为了她,那还不是因为她救过他吗? 「为我?」 「如果不是因为那时你已嫁为人妇,上辈子我就该带着聘礼上门提亲了。不是因为什么救命之恩,只是因为我心悦你。」 谢杳看她目光仍有些茫然,又道:「我初见你时你虽穿着朴素,却也看得出容貌清秀,你眼中的澄澈与单纯更是旁人没有的。你照顾我养伤那几日,没有因为我的名声而苛待分毫,还真心实意替我辩白。」 「那时我已经对你动了情意,是男女之情。」 第42章 楚晴岚被这般深情的话语和目光震住了, 张了张口欲言又止,却迟迟没能说出那一句「我不值得你这样。」 她眼神不自觉躲闪,垂下眉望向别处。 「你忙了一天也累了, 先用膳吧。」 自从互相坦白了内心最深出的秘事, 两人之间似乎多了一层若有若无的隔阂,楚晴岚总是别扭着,谢杳心里也不好受,就连外人都看得出来, 这小两口恐怕闹矛盾了。 太后千秋宴当日,刚过晌午, 谢府豪华的马车就在门前候着,谢杳一如从前那般体贴地伸出手,握着楚晴岚的手腕一同上车,期间她不发一言,显得有些冷淡。 玉泠一向眼尖, 观察的比旁人都要细緻,刚才那个画面让她的心都揪住了。谢杳平时都是直接握楚晴岚的手, 两人十指相交, 但今日, 他只握了手腕, 还是虚握着, 比往日多了些疏离感。 玉清亦是忍不住担忧,跟在马车后边小声嘀咕着:「大人和夫人到底怎么了?」 玉泠何尝不是怀揣着满腹疑虑?嘆了口气道:「不是说夫妻之间床头吵架床尾和吗?这都一个月了,怎么还僵着……」 按照规矩,只有皇帝皇后以及太后的轿辇能从正阳门入,其余宫妃可乘轿从西华门入,而外臣同命妇不得乘轿, 在宫门外就得下轿改步行入宫。 于是,不久之后,谢府的马车在宫门外停下,须臾,谢杳率先挑帘下车,楚晴岚紧随其后。不管两人方才在马车里气氛如何尴尬,此时都已做足了相敬如宾的表象。 皇帝身边的首领太监张公公已在宫门口等候多时,此刻一见谢杳便是满面红光谄媚笑着迎上前来,「奴才见过谢大人、谢夫人,千秋宴设在东苑,奴才这便为夫人引路前去。」 听他这么说,谢杳已经明白了话中之意,面色不改地问道:「陛下在紫宸殿?」 「回禀大人,正是。」张公公应道。 「好,我这就过去。」谢杳点了点头,随后向楚晴岚投去一个让她且安心的目光,「你随张公公先过去,我一会儿就来。」 「好。」楚晴岚没有多问什么,只是坦然应下。
第68页 「请张公公领路。」 东苑虽说是皇家别院,却紧挨着皇宫东侧,从东华门过去不过一炷香的工夫。原是先皇独宠梅妃,而梅妃不愿与其他宫妃打交道,先皇为她修了这座东苑,只让她一人住这。后来梅妃因病早逝,这座东苑就一直空置,只有每逢年节时才用来宴请宾客。 楚晴岚听过梅妃的许多传闻,却也只是听过而已,如今置身处境走进园中,才得知先皇对梅妃宠到什么程度。 雕栏玉砌,大抵如此。 她小心翼翼地踩过脚下台阶,剔透的白玉阶上纤尘不染。再看四周亭台,每一座都修葺的华贵且雅致。朝臣大多聚在前边的花厅,而后边庭院里则是聚了不少命妇,此刻正有说有笑地把话着家长里短。 张公公亲自领着楚晴岚进来,自然是吸引了众多异样的目光。 「就是这儿了,夫人可还有别的吩咐?」张公公点头哈腰含笑看着楚晴岚。 「劳烦公公了,就送到这儿吧,有什么我吩咐自家丫鬟便是。」楚晴岚笑着说道,像是随手拍了拍他的小臂,暗里不动声色地塞了两张银票。 「得嘞,那奴才告退。」张公公熟练地收好银票,欠身往回去,心里不禁感慨,谢府的人当真出手阔绰,往后更得仔细伺候才是。 张公公一走,周遭这些妇人就围了上来,好似亲密地拉起楚晴岚的手,一番嘘寒问暖。 「谢夫人今日这身可是招财衣庄的新款?我正犹豫着要不要定做一身呢。」 「还有这耳坠,也是千金阁新款吧?一看便显气质,衬得谢夫人你年轻水灵,好生娇俏。」 「对了,今日谢大人怎么没陪着你?」 楚晴岚的笑容微微一僵,很快便不动声色地回应了。「陛下召他有事,一会儿便来了。」 又应付了几句殷勤的攀谈,楚晴岚便吃不消了,趁着又有其他命妇进来,她隐匿在人群中悄然离开,往后边的庭院走去。 玉清匆忙跟上她的脚步,一边还不忘摇扇子给她解暑,「这些夫人可真热情。」 「那都是看着谢杳的面子。」楚晴岚淡淡地说,提起谢杳的名字也没有太多的波澜起伏。 玉泠低了低头,过了一会,似是憋不住话了,才蓦地开口问道:「夫人与大人近来是怎么了?可是闹了矛盾?」 楚晴岚默了片刻,闷声道:「没什么矛盾,只是得知了一些事情,我不能再像从前那样坦然对他罢了。」 玉泠越听越煳涂,嘟囔着说:「奴婢不明白,谢大人看向您的时候眼中情意不假,有什么事情比两情相悦更加要紧呢?」 「问题就在这儿了。」楚晴岚的话音突然一沉,「我与他或许不是两情相悦,只是一厢情愿。」 玉泠看着她眼中多了些复杂的情感,一时之间不敢再问了。 「奴婢只求夫人能开心些,您最近总是愁眉苦脸的,别说谢大人了,奴婢看着都心疼。」 楚晴岚微怔,她表现得有这么明显吗? 「我会尽快想明白的。」 主僕俩说着话,不知不觉已经走远了,回过头也望不见方才命妇聚集的那处庭院,周遭只有些空置的厢房,还有一片满是枯根的土地。 为何说是满地枯根?只因这地里只有树根或树桩,烧焦的枯枝散落在四周,这里原先或许是一片树林,但一看便知已经许久没有人踏足。 楚晴岚走上前两步,蹲下身子捡起一根烧焦的枯枝打量了下,又拨开黝黑的树皮,将树枝的芯凑到鼻下轻嗅。 「夫人认得出这是什么树木?」玉泠有些好奇地问。 楚晴岚遗憾地摇了摇头,最终放弃了辨认,随手将枯枝扔回地上。「或许是年代久远,里边都干了,认不出来。」 话音刚落,身后似乎又脚步声传来,她下意识回头看去,只见一穿着枣色锦袍以玉簪束冠的男子缓缓走近。 她还没来得及开口询问来人,就听他轻笑说道:「这原先是一片梅林,父皇登基之后,皇祖母命人一把火将此处烧尽,从此寸木不生。」 楚晴岚怔了片刻,从他年轻的容貌、以及口中提及的『父皇』可知,面前这是一位皇子。众多皇子之中靖安王和文郡王是她见过的,另外还有一位延安王和一位七皇子…… 传闻七皇子先天不足,自小便体弱多病,所以一直不得圣宠,至今没有封王。 面前这男子气色有些苍白,身形也略显瘦削,若是她没认错,这便是七皇子了。 「臣妇见过七殿下。」 听到楚晴岚这般称唿,七皇子微微愣了一下,随即似是自嘲地笑了笑。 「我未曾封王,何以称殿下?」 楚晴岚低着头不去看他,虽说已经知道了此人就是无宠的七皇子,却也不曾对他不敬。「即便不曾封王,您也是圣上的皇子,当得起这声殿下。」 七皇子像是有些出神,却也知道避嫌,没有盯着她看。沉吟了许久,他才摇摇头丧气道:「我与庶人相差无几,怎么当得起这声殿下……」说着,他像是突然回过神来,又恢復了温和的笑意,让出脚下的路。 「宴会快开始了,这位夫人快回前院吧。」 楚晴岚经他提醒才想起来看一眼天色,已是正午时分。她心下一惊,匆忙唤了玉泠一声,向七皇子道了谢,便匆匆往回走。刚迈出两步,却又顿住了。
第69页 「殿下不去前边赴宴吗?怎的还在此处逗留?」 七皇子摇了摇头,道:「我还有些事要做,晚些再过去,反正少我一人也不会有人发现。」 楚晴岚听着心里有些不适,同样是皇室贵胄,为何文郡王和文阳公主那般张扬跋扈,而这位七皇子却总是自轻自卑? 这还是她初次遇见七皇子,只能算是萍水相逢的陌生人,不好多劝他什么,只欠了欠身,便离开了。 她回到前院时宴席已经摆好,谢杳也从紫宸殿过来了。 谢杳来到东苑半晌没找见楚晴岚的身影,不免有些着急,连着问了好些下人也没打探出她去了何处,脸上焦急的神色已经遮掩不住了。 直到楚晴岚从梅园的方向匆匆赶来,他心里才像是落下一块重重的势头,松下一口气来。 「你去哪儿了?找半天也没找见你。」 「我不想跟她们打交道,就在院里随便逛了逛。」 谢杳没有追问下去,只是带着她入了座,又从袖中抽出一张帕子,擦了擦额头上的汗。「这么热的天到处瞎逛,你也不怕中暑。」 楚晴岚心里一暖,暂时地淡忘了这一个月来的隔阂,也忘了心底那一丝丝无所适从,主动说起了刚才的所见所闻。 「我刚才去了后边的园子,听说原先是一片梅林。」 谢杳对这些旧事也有所耳闻,在听到她愿意主动说话时忍不住窃喜,赶忙接着她的话应道:「是,陛下登基之后,那满园梅花就被太后一把火烧了。」 楚晴岚沉吟了片刻,忽然面色复杂地说:「我方才遇见了七殿下。」 第43章 谢杳拿不准她说这话的意思, 没有急着接话,只默默听着,等她继续说下去。 他确实好奇, 七殿下去梅园做什么? 「七殿下看起来和其他王爷很不一样。」楚晴岚说时有些感慨。 谢杳忖思着说道:「七殿下的生母难产血崩薨逝, 连带着殿下也先天不足,因此不得圣宠,在宫中没少受冷待,和那些养尊处优的王爷自然不同。」 「难产?」 听到这两个字, 楚晴岚的眉头蹙起。或许是身为女子的直觉,又或许是她的母亲林氏也是因难产而死, 听到这两个字时她心底微微一颤。 「因何难产?」 谢杳无奈摇了摇头,他虽身居高位却也不是什么事都知晓,像这种后宫秘事他也只是偶然听闻罢了。 「我不知道其中详尽,但此事确实有些蹊跷。」 「如何蹊跷?」楚晴岚追问。 谢杳回忆起自己印象中的陈年旧事,摩挲着扳指缓缓道来:「出事之时, 陛下还未登基。七殿下的生母徐氏乃是前兵部尚书之女,有些功夫在身上, 徐氏自入潜邸到有孕, 一直身体康健, 生产时又已足月, 按说怎么也不可能难产……」 他话音突然停住, 片刻之后才继续说:「但偏偏就是在生产的时候,徐氏突然使不上力。 任谁都听得出来,这其中另有隐情。 楚晴岚焦急地问:「圣上可曾追查?」 谢杳摇摇头道:「伺候徐氏的大夫畏罪自尽,什么都没留下,根本查不下去。」 楚晴岚默了。 女子生产本来就是在鬼门关走了一遭,身后还有虎狼环伺出手毒害……她顿觉毛骨悚然, 不动声色地扫了谢杳一眼。突然有些庆幸,谢府后院没有别的女人。 不由得多想,张公公尖细的嗓音从不远处传来,圣上宣布了千秋宴开席,很快就看见两列宫女端着各式山珍海味鱼贯而入。 先从离得近的几位王爷开始,众人陆续斟酒举杯向太后贺寿,维持着一脸谄笑,说着满口吉祥话。另有太监在一旁高声唱念各府礼单,负责置办隔离的各府夫人们在无形之中开始了攀比。直至太监念到谢府的礼单时,整整一页的贺礼让宴上众人皆倒吸一口寒气。 谢府的家底恐怕不是他们能匹敌的。 半晌过后,上首的太后和皇帝终于动了筷子,下边的众人才敢放心进食。随着一声令下,乐人抚琴奏乐,又有舞女上前,所谓歌舞昇平,说的便是眼前景象。 楚晴岚不知怎的下意识望向谢杳,见他只顾与邻座的朝臣敬酒,从始至终不曾向舞女看去,心里暗自松了口气。 没过多久,太后突然摆了摆手,眼底压抑这一丝不满,沉声道:「歌舞俗气,让她们退下吧。」 听到这句话,奏乐声戛然而止,众多舞女忐忑跪在中间,低伏着身子不敢抬头。宴会上众人都噤了声,暗里揣测起太后此举的用意。 紧接着就听她道:「听说文郡王举荐了京中的戏班子入宫为哀家贺寿?」 来了。 楚晴岚与谢杳相视一眼,仿佛已经能猜到不久以后要发生的事。 文郡王站起来向太后拱手一拜,「回禀皇祖母,正是。」 太后笑意欣然地点点头,又问:「戏班的人现在何处?」 「孙儿这就唤他们过来,请皇祖母稍等。」文郡王说罢,扭头向身后的下人吩咐了一声,没过多久就听见前方临时搭的戏台上传来锣鼓奏响的声音。 众人的目光都顺着声音的方向望去,台上站着两人,一人扮做奸臣、一人扮做百姓,唱的就是奸臣如何欺压百姓。 楚晴岚事先知晓他们在影射谢杳,听着台上的唱词便觉得有些不适。她的眉头紧皱着不肯松开,转移目光落在面前的糕点上,不想再去看他们安排好的戏码。倒是谢杳听得津津有味,嘴角的笑意越来越显,好似不知人家正在戏中骂他。
第70页 远处,席间有一男子低下头与身旁小厮低语两句,随后面色恢復如常,饶有兴致地看起了台上的『好戏』。 温良登台时,席间传来些许骚动,各府的夫人们大多已经是温良的戏迷,此时听到熟悉的唱腔,再看他英气的扮相和身段,顿时芳心荡漾连面颊都泛上了红光。 众多王公大臣的脸色都沉了下来,看待这场戏的目光不再平静,望向文郡王的眼色中更夹杂了几分不善。 「这倒是意外之喜。」 谢杳突然压低声音感嘆。 楚晴岚不解地看他,「什么喜?」 「你看他们。」 楚晴岚顺着他目光的看去,看见了那些面色铁青的男人们、还有他们身旁红色红润兴致高涨的夫人。楚晴岚一个忍不住掩嘴笑出了声,反应过来后急忙低头咳嗽两声,谢杳见状伸手揽住她,挡下了众人异样的目光。 听到楚晴岚的笑声,不少人诧异地向她看来,不曾想,撞入眼中的却是夫妻恩爱的画面。换做平常这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但此时此刻王公大臣们的眼中无不闪动着嫉恨的光。 谢杳对这些目光视若无睹,低头凑到楚晴岚耳旁,「你再看台上。」 闻言,楚晴岚抬起头看去,眼中很快就露出了惊诧的神情。 「七、七殿下?」 七皇子不知何时扮上了王爷的扮相,从容地唱着温良给他安排的唱词,深陷在人物之中的七皇子身上没有了平日的唯唯诺诺,多了些他自己不敢想像的气场。 半个时辰前,七皇子在梅园里说的还有些事要做,该不会就是这个吧…… 惊讶的何止是楚晴岚,就连皇帝的脸上都有着几分诧异,除此之外,还有些惊喜。 「那不是老七么?」太后看着也眯了眼,小声对皇帝说道。 皇帝点点头,欣然道:「是了,朕都没有想到老七这孩子有如此孝心。」 更没有想到,他还有如此自信洋溢的时候。 * 这齣戏唱了许久,听着听着,在座众人似乎都从戏里听出了别的意味。谢杳暗自打量了一眼皇帝的脸色,毫不意外的看出龙颜微怒、蓄势待发。 身为一个尽职尽责的当朝权臣,谢杳缓缓站起身,开始了这场好戏中属于他的戏份。 「太后娘娘千秋之际,文郡王献上这样一齣戏,是否不妥?」 文郡王笑意盈盈地对上谢杳的目光,坦然说道:「谢大人以为,有何不妥?」 宴上骤然满座寂静,方才还谈笑不断的大臣们都收了声,连台上的唱词都听不进去了,紧盯着正争锋相对的二人。 这才是一齣好戏啊。 谢杳瞥了一眼圣上的脸色,继续道:「陛下圣明神武,治下百姓安居乐业,纵观如今社稷,贯朽粟陈、民物康阜,海内昇平。文郡王这齣戏唱的……是何居心?」 文郡王撇开谢杳尖锐的目光,向着皇帝俯首一拜,道:「这齣戏唱的原是奸佞当朝纲纪糜弛,今天下虽太平繁盛,却难免有小人于御下逢迎,妄称肃清廉明为时尚早。是谓以铜为鑑可正衣冠,以人为鑑可明得失,台上唱的只是戏词,戏外却有万里江山,还请父皇——明鑑。」 谢杳看着皇帝的脸色又沉了些,心中不禁嗤笑,面上仍是拿捏着做出愤懑的模样狠狠瞪着他,「难免有小人于御下逢迎?文郡王不妨大胆说说,这小人姓甚名谁?臣身在其位,必为圣上、为社稷除之,以肃清朝野。」 话音落罢,在座众人的目光都落到了文郡王的身上。隐隐有些幸灾乐祸,他真敢指名道姓吗? 楚晴岚在谢杳身旁听得心惊胆战,悄悄扯了扯他衣袖,压低声音道:「你就不怕他真敢说是你?」 「他不敢。」谢杳低头看她,沉声应道。 文郡王还没有意识到他父皇的脸色不善,在众人的目光下沉默了片刻,才笑道:「谢大人,我还什么都没说呢,你何必急于心虚呢?」 ——砰! 一声巨响震慑席间,打断了这二人的唇枪舌战。众人皆是一惊,看见皇帝怒容满面地站起来,霎时惶恐地低下头。台上的戏也停了,一众伶人惶恐地跪伏着,七皇子神情一黯,手足无措地站在众人之后。 只有文郡王浑然不知自己说错了什么,茫然地站在原地。 谢杳却是坦然地坐回位子上,嘴角微微上扬。 他的戏份结束了。 「老九,接着说啊。」皇帝从高座上走下来,神色阴鹜,死死盯着文郡王茫然的脸庞。 文郡王被这气势压得跪倒在地,连声音都不禁打颤,「儿臣、儿臣不知父皇想听什么,儿臣惶恐!」 皇帝嗤笑一声,又走近一步,逼问道:「你不是要朕明鑑吗?只要你说出这『小人』是谁,朕便依你所言——明鑑。」 文郡王就是再没眼色也知道自己触了逆鳞,惶恐之余心底的恨意更甚,谢杳究竟给父皇下了什么蛊,父皇竟然为了他不顾皇祖母千秋当场动怒! 他又不禁存有几分侥倖,所谓君子一言驷马难追,父皇当中说出的话不可能收回,如果他真的道出谢杳的名字,父皇要如何处置? 在恨意的驱使下,文郡王的胆子渐渐大了起来,他定了定神,竟是一副坦然的模样正对上皇帝阴沉的目光。 「若是儿臣说了,父皇要如何『明鑑』?」
第71页 作者有话要说:  这是补昨天的,晚点还有一更 第44章 在他说出这句话时, 谢杳已经在心里给他上了一炷香。见过不会看眼色的人,没见过这么不会看眼色的人。 「孽障!依你所言如今奸佞当朝,难道朕是那识人不清耳目昏聩的昏君不成!在座御史言官不曾进谏, 百官众卿还未献言, 为何你文郡王急于表露心声?你当真以为天下皆醉就你一人独醒,只有你看得清、辨的明?这么急着替朕肃清朝廷,要不要朕干脆把这皇位借给你坐坐!啊?」 如谢杳意料的一般,皇帝听罢果然震怒, 一手捂着心口,另一只手毫不犹豫地扬起巴掌朝文郡王扇去, 清脆的声响霎时传遍席间,文郡王的颜面彻底扫地,在座的看客低眉垂目不敢直视,有人欢喜,也有人忧。 庄贵嫔方才就已经急出了一身汗, 碍于场合不敢贸然上前,此时看着儿子挨了打, 哪里还坐得住, 登时焦急地起身。她不敢去触皇帝的逆鳞, 只能小步到太后身旁请罪。 太后不愧为经歷了两朝的女人, 在如此惊变下面不改色。往日她对文郡王也算疼爱, 但今日他做的事情确实有些愚蠢,如果不让他涨点教训,往后只怕会犯下更大的错事。 「父母爱子则为之计深远,爱之深才有责之切。皇帝此时教训他是要让他明白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都是为了他好,贵嫔且安心。」 文郡王被这一番沉重的斥责压得抬不起头, 身形颤抖着跪伏在皇帝面前,半晌接不上话来,只能重复地念着一句「儿臣不敢,儿臣万不敢有此心。」 皇帝看着他从坦然坚定到惶恐难安,心里的失望越来越深。如果真是存了辨明忠奸惩恶扬善的心思,又怎会被这么几句训斥吓得话都说不清楚?不过是借了忠直的旗号,试图排挤异党罢了。 谢杳是皇帝一手提拔上来的,是忠是奸没有人比他更清楚。谢杳忠于君王,却未必是贤良之辈,这都不重要,他要的便是忠君之臣。 至于社稷,只在君王手中。 皇帝将文郡王晾在一旁,大步走向临时搭建的戏台,感受到阴沉的压力逐渐靠近,台上的伶人将头埋得更低了。 「下来。」 闻声,台上众人皆是一怔。皇帝没有指名道姓,但七皇子知晓这是在喊他。 七皇子有些狼狈地摘下头上冠帽,从戏台一侧下来,到皇帝面前屈膝跪下。他已经知道自己弄巧成拙,不仅得不到父皇的青眼,只怕还会更加被厌弃。 「父皇……」 皇帝冷眼注视着他,内心深处却有着一丝旁人察觉不到的恨铁不成钢。「堂堂皇子,与令人同台作戏,是谁教唆你如此行事?」 七皇子神情黯然,低垂下的眼中隐隐藏着几分失落。「父皇息怒,并无旁人教唆,是儿臣想为皇祖母贺寿。」 「贺寿?」皇帝嗤笑一声,骂道:「指桑骂槐,将朕骂做昏聩之君,这就是你为太后准备的贺礼?」 七皇子叩首一拜,言辞间皆是悔过之意:「是儿臣才疏学浅,没能辨出戏中深意,儿臣有罪,不敢妄求父皇宽恕,但请父皇息怒切勿伤了身子……」 众人听到七皇子这般言辞恳切,心中都忍不住暗嘆一声聪慧,这才叫伶牙俐齿会说话。暗里打量一眼皇帝的脸色,果然是舒缓了许多,皇帝没再加以斥责,只是语重心长地说教了两句,便命他下去更衣卸妆了。 与之一对比,文郡王方才的表现就显得更加愚不可及了。 趁着众人的目光都在皇帝与两位皇子身上,一个身着太监服饰的身影悄然来到延安王的身旁。 「王爷,咱们原来的计划还需要进行吗?」 延安王懒散地摇着雕花摺扇,瞥一眼这场临近尾声好戏,轻笑了一声道:「他都自掘坟墓了,何须我替他刨坑?」 「那奴才去让下边人撤了。」 「去吧。」 话音刚落,小太监还没走开,就听见戏台的方向传来巨响,随后满座惊唿。 「啊——」 眼前的情形让延安王脸色骤变,他迅速拽住了准备离开的小太监,沉着声质问:「谁让他们动手的?没有本王的号令,谁敢妄动!」 小太监还不知道手底下的人干了什么,被眼前的变故吓得魂都散了,『咚』的一声慌忙跪在地上,半晌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再看远处,戏台突然坍塌,其中一根朱漆斑驳的立柱不受控的倒向东侧。而七皇子刚刚起身告退,正从东侧往外走着,猝不及防被迎头砸来的庞然大物震住了,没等他回过神,柱子正砸在他身上。 钝痛袭来,七皇子眼前一黑,当场昏了过去。 「七殿下!」 「老七!」 「恪儿!」 惊唿声不绝于耳,场面彻底失控,上至妃嫔女眷下至百官朝臣,无不大惊失色方寸大乱。 楚晴岚刚才还是一副看戏的心态,此时就被惊得脸色一白,两手捂着嘴面露惊恐。而谢杳一直注意着在场所有人的反应,在看见延安王略带心虚的神情时,眉头微微一皱。 七皇子体弱多病,又常年不受圣宠,对皇位根本不构成威胁,延安王怎会对他下手…… 周遭反应快的侍卫早已上前去将柱子搬开,只是七皇子本就体弱,又突然被这沉重的木柱砸中,此时已是奄奄一息。皇帝没想到会突然出现这等变故,此时也顾不上为两个儿子的煳涂事生气了,一改怒容面色焦急地上前去。
第72页 「太医,快宣太医!」 这一声呵斥惊醒了一旁手足无措的下人,反应过来后急忙向太医院跑去,此时靖安王突然艰难起身,拄着拐棍走上前去。 皇帝正是烦躁的时候,瞥见来人也没什么好口气,沉声道:「你行动不便过来作甚?」 靖安王先向皇帝俯首一拜,随即示意身后的中年男子走进前来,温声说道:「启禀父皇,太医院离东苑有段距离,七弟的身子只怕撑不到太医过来,这是儿臣府里的大夫梁先生,不妨让他先看看。」 靖安王先天跛足,这么多年随时带着大夫出门也是人尽皆知的事,所以皇帝听罢并没有多惊讶。 「老四有心了。」皇帝冷眼扫量这位梁先生,见他还算稳重,便让他上前为七皇子诊脉。 与此同时,谢杳早已从席间起身走近,命人将一旁的伶人全部拿下,等候皇帝发落。 梁先生把着七皇子的脉搏,脸色越来越沉重,虽未直言,但能看得出来只怕是凶多吉少。他放下手后回头望了靖安王一眼,似乎是在寻求他的示意。 见状,皇帝眉头拧成了一团,沉声问询:「恪儿如何了?还请梁先生如实道来!」 梁先生没有急着回答,而是向一旁的侍女吩咐道:「小心些扶七殿下到厢房躺下,先取参片来。」 周遭下人不敢轻举妄动,小心翼翼地去看皇帝的脸色。皇帝愈发焦躁,呵斥一声道:「看朕作甚?按梁先生说的做!」 下人手忙脚乱地按梁先生所说将七皇子抬去厢房,又取来了最上等的参片,梁先生从药箱里拿出银针,独自进了厢房为七皇子救治。 厢房的门紧闭着,留下外边众人神色各异。 谢杳走近前,在皇帝身旁小声问道:「陛下,这些戏子如何处置?」 皇帝收回目光,神情顿时变得狠厉,冷哼一声道:「全部拿下,押入大牢等候发落。此事,朕要彻查!」 「是。」谢杳没有多说什么,只依言照办。 皇帝终于感到少许欣慰,这么多人里只有谢杳最懂事,知道什么时候该做什么。 谢杳招了招手,两旁的侍卫上前将众多伶人压下,其中温良的脸色最为苍白,看起来有些失魂落魄。这样的画面落在众多女眷的眼中,让她们不禁心生怜悯。 但兹事体大,谁也不敢求情。 * 日暮时分,满座宾客才陆续离开东苑,今日变故是谁都没料到,女眷们的脸上大多流露出惊恐的神色,久久不能平静。 谢杳还留在东苑替皇帝善后,楚晴岚只好自己先行回府。走在狭长的宫道上,她忽而听见身后有人唤她。 「岚儿!」 楚晴岚应声回头望去,是林思安匆匆赶上来。 「姐姐?」她停下了脚步。「王爷没跟你一道?」 林思安走到她身旁才嘆了口气,道:「七殿下还没醒,他还得守着。」 楚晴岚瞭然,点了点头没再接话。 好端端的千秋宴,闹出这么大的事情,两人的脸色都有些疲倦,只是林思安疲倦的神情之下,似乎还掩藏着一丝沉重。 楚晴岚敏锐的捕捉到她眼底的波光,于是眉头微蹙,忍不住问道:「姐姐,你是不是知道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昨晚不小心睡过去了,乌乌 第45章 林思安欲言又止, 张了张口,片刻之后又选择了沉默。如此欲盖弥彰的反应,楚晴岚怎会看不出异样? 「姐姐连我也不肯说, 是信不过我?」 「并非如此!」林思安满脸的愁容, 踌躇了半晌才沉下声来。 「只是……此事与今日的变故无关。」 见她神情确实为难,楚晴岚犹豫了片刻决定不再追问。 两人相互无言,并着肩穿过宫道从西华门出去,两府的马车都在宫门外候着。就在将要分别之际, 林思安突然拉住了楚晴岚的手。 楚晴岚略有些愕然,挑眉望着她。林思安到底是藏不住心事, 神色忡忡地小声说道:「此事我只告知你一人,你可以同谢大人说,但千万别往外传!」 楚晴岚点头应下。「好。」 林思安先谨慎地打量了四周,见四下再无外人,这才敢将心事说出来。「我也是听梁先生与王爷说的, 七弟体弱不仅是因为先天不足。」 楚晴岚心底一惊,面上却未显露分毫, 问道:「那是为何?」 林思安面色凝重, 连语气比方才更加紧张:「梁先生说, 七弟长期服用涣神散, 至少有十余年了。」 十余年, 那岂不是从小就在服用? 「涣神散……是什么?」 「梁先生没有明说,但此物一听便是害人的东西。」 楚晴岚的脸色微变,眼中明显多了些惊骇。 谁会闲来无事自己服用这种东西?七皇子八成是被人下了毒手,一害就是十余年。可是,寻常大夫都能诊得出来,太医院隔三差五为七皇子把脉, 为何从未提及此事呢? 粗略一想,楚晴岚心里已经有了答案。 * 千秋宴成了鸿门宴,摆在人前的表象便有两位皇子牵涉其中,暗里不知道还有多少见不得人的腌臜手段。此事让太后十分不满,更让皇帝龙颜震怒。 谢杳料理了残局,命人抓捕了嘉云轩的马见财,又连夜提审了温良。等他回到府邸时,天边已经泛起了一丝鱼肚白。
第73页 他进门便看见府里各处庭灯都还亮着,眼里不禁有些诧异。 「夫人还未歇下?」 玉泠在寝室门外守了一夜,此时正昏昏欲睡,听见见谢杳回来,赶忙醒了醒神应道:「回禀大人,还未。」 谢杳点点头道:「嗯,你下去吧。」 说罢他推开房门走进室内,抬眼就看见楚晴岚衣着单薄地靠在榻上,一双明眸中仿佛若有所思。 「怎么还不睡?」 楚晴岚听到他的声音才从思绪中回过神来,望着来人,有些不自然地说道:「在想事情,睡不着。」 「在想什么?」谢杳走上前坐在榻边。 楚晴岚见他靠近,下意识往里挪动了两下,隔出一道距离,才闷声问他:「你听说过涣神散吗?」 「涣神散?」 「嗯。」楚晴岚见他面上略带疑惑,便继续说下去道:「今日离宫的时候,我见林姐姐神情有异,便问了她几句。」 谢杳眉心一蹙,「如何?」 「她说,梁先生为七殿下诊脉时发觉殿下长期服用此物。」 室内陷入了短暂的沉默,谢杳的面色越来越凝重,楚晴岚亦是忧容不展。 如果梁先生所言不假,那就是说有人长久以来一直对七皇子下手,即便七皇子不受圣宠他也依旧是皇子,谋害皇嗣……可不是小事。 谢杳有些头疼,他还没查清白日里延安王打的什么主意,这又来一个谋害皇嗣的疑案,如今才文治十三年,众多皇子便这般急不可耐了? 片刻之后,他沉声道:「此事我会禀明圣上, 「不可!」楚晴岚瞪大了眼睛一把握住他的手腕,急道:「林姐姐今日特意叮嘱我不许告诉别人,你若禀明圣上那岂不是人尽皆知了!」 谢杳沉默不过须臾,突然笑了一声:「那你为何独独告诉我呢?」 楚晴岚解释道:「姐姐原话是『你可以同谢大人说,但千万别往外传!』,所以我才敢与你说。」 听了这话谢杳脸上笑意淡却几分,垂下的眼帘似是掩去了些许失落。 是他想多了。 又沉默了一会儿,谢杳抬起头来,眼中涌现出一丝精光,「那你可有想过,为什么靖安王妃只让你告诉我?」 楚晴岚被问住了,茫茫然地摇了摇头。 「这其中或许有靖安王的授意,他们的本意便是要借你之口让我知晓此事,由我禀明圣上,追查幕后之人。」 经谢杳这么一说,楚晴岚却更煳涂了。 「今日梁先生诊脉时陛下就在跟前,为何当时不报,非要绕一大圈让你去禀明?」 「太医院众多太医这么些年来都不曾上报,靖安王身边一个寻常大夫为何一诊便知?且不说陛下会不会相信,就算信了,靖安王是主动让梁先生诊脉,在旁人看来难免质疑靖安王的动机。」说到这时,谢杳的目光又冷了几分,「再者,皇室里那些腌臜之事,怎能让外人得知?此事若是从梁先生口中说来,只怕他性命不保。」 「你是说……」楚晴岚隐隐猜到了靖安王的算计,没由来的涌上一阵寒意,声音也带上了些许迟疑。 靖安王所想,是让谢杳火中取栗。 她担忧道:「靖安王都知道借他人之口,你又何必亲自禀明?换个人去也是一样啊。」 「王爷看得起我,我怎么能让他失望呢。」说着,谢杳给了她一个安抚的眼色,又温声道:「你放心,我不会有事。」 话音落罢,他长长地舒了一口气,站起来脱去外衣随手扔在了一旁的木架上,弯下腰掀开被子躺了进去。楚晴岚没料到他话题跳跃的这么快,顿时流露出警惕的神情,往墙边缩了下。 谢杳见状目光骤然一黯,很快便恢復了寻常,翻了个身面朝外侧,用后背对着她。 「天都快亮了,休息吧。」 * 太后千秋宴结束之后,一连数日,谢杳又开始了不舍昼夜的忙碌。 他已将七皇子长期服用涣神散一事上报,皇帝听闻自是怒不可遏,当即唤来最为亲信的太医,命他亲自为七皇子诊脉,最终确认无疑,有人谋害皇嗣。 按照太医的话来说,涣神散里的几味草药都没有毒性,只会损人元气,却不危及性命,着实算不上毒药。只是,对于皇子而言,沾上体弱多病这一点,便彻底与皇位无缘了。 这样想来,幕后之人要么是皇子,要么是有子嗣的妃嫔。 皇帝还算顾及谢杳外臣的身份,没把七皇子一案交给他彻查,但千秋宴上的事他推拖不得。 天色已经暗了,谢杳还在审问千秋宴当日的几名嫌疑人。楚晴岚在府里等候许久,等到满桌饭菜都凉了,也没见他回来。 「夫人先用膳吧,大人恐怕没这么早回来。」玉泠在边上劝道。 楚晴岚一只手支在桌上托着下巴,时不时望一眼门外,「再等等吧,若是还不回来,便让人装好食盒给他送去。」 玉泠无奈,只得应是。 又等了一刻钟,天已经完全黑了,等不到谢杳回来,楚晴岚只好自己用膳,不知为何心里边有些堵得慌。或许是平日用膳时总有人陪着,今儿对面只有空座,一时有些不习惯。 楚晴岚兴致缺缺地扒了几口膳食,桌上的荤食几乎没动过筷子。等她吃到约莫七分饱,便放下了碗筷,起身吩咐下人将没动过的菜回锅热一遍,再给谢杳送去。
第74页 府中侍女匆忙地在饭厅和灶房间来回奔忙,时不时有人小声议论。 「也不知大人与夫人到底怎么了,明明是相互关心,见了面却一副疏离的样子。」 「从前大人与夫人出门都要牵着手,如今走在一起还隔那么远的距离……我看夫人对大人也挺上心的,怎么突然就这样了?」 「难道是欲擒故纵?」 「你莫不是傻子吧,哪有人如胶似漆一年了才来欲擒故纵?」 「你才是傻子,那你说说是怎么回事啊!」 「我哪儿知道呢……」 这些议论没有传到楚晴岚的耳朵里,却被刚回府的谢杳听得一字不差,他忙碌了一天已是疲惫不堪,此时此刻脸上又多了几分阴郁。 「谁允许你们背后议论夫人?」 低沉的嗓音传来,方才议论个不停的侍女顿时噤了声,紧接着『砰』的一声跪了下来,颤着声请罪求饶。 谢杳不再搭理她们,绕过迴廊直接进了饭厅。 楚晴岚还在指使着下人把饭菜装进食盒,一抬头便意外地瞥见他进来。「你回来了?」 「这是在做什么?」谢杳挑了挑眉,看向桌上的食盒。 楚晴岚忸怩地松开手,逃避似的后退了半步,「我以为你又要忙到深夜,便想着让人把晚膳给你送过去。」 听出她言语之间暗藏的关切,谢杳嘴角微微上扬,走过去拉起她的手轻轻地拍了一下。「你有心了,下回不用等我。」 楚晴岚不自然地抽出手,目光垂在地面,又从他身旁挪开两步才道:「你先用膳吧,我回房休息了。」 说罢,她转身便要离开。 却在这时,谢杳眼疾手快先一步扯住她的袖子,神情略微幽怨,像是受到丈夫冷待的妇人一般。 「夫人,你要躲我到什么时候?」 第46章 这话一说出口, 谢杳明显的察觉眼前人身形一颤,被他握紧的手腕也变得有些僵硬。 「我没有躲着你。」楚晴岚苍白地否认,可低垂下的眼眸分明昭示着她的心虚。 这一个多月来她确实有意识地逃避, 避开谢杳对她的关切与亲密, 也是逃避两人之间似乎并不对等的感情。她料到谢杳迟早有一天会忍不住挑明此事,但总是希望这一刻能来的晚一些。 谢杳把她拽到自己怀里,强硬地看着她道:「那你回过头,看着我。」 如他所料的一般, 楚晴岚不仅没有回头,还刻意地移开了眼, 目光躲闪着看向门外的夜色。 谢杳的目光愈发隐忍,心里像是被纤细的银针刺过狠狠疼了一阵,「咱们成婚这一年里也算是恩爱不疑,为何只是说破了一桩前尘往事,你就这样不愿面对我?是我哪里做的不好吗?」 「没有。」楚晴岚听他受伤的语气顿觉不忍, 微微回了点头正面对他,只是目光依旧垂着不愿抬起。「你待我很好, 是我的问题。」 「你我是夫妻, 有什么事情不能说开?」 察觉到头顶的眼神灼热, 楚晴岚开始有些站立难安, 声音不自觉降低了下来。「谢杳, 这一个月里我想了很多,我还是不知道该如何面对你。你前世便对我动情,今生更是待我百般宠溺处处体贴,可我嫁给你的时候心里还藏着私念、算计着将来……我有愧于你。」 谢杳听了只是沉吟片刻,很快便含情脉脉地抚着她的发顶说:「岚儿,我不在意这些。」 「可我在意。」楚晴岚眉宇之间流露出焦急的神色, 「我怎能心安理得地接受你对我好?」 谢杳已经意识到她钻了牛角尖,不由得感到头疼。 「没有说破此事的时候你我之间相处可有隔阂?」 「没有。」楚晴岚没有犹豫地否认了,摇摇头之后紧接着又解释道:「可那时候我只当自己是你的妻子,你待我好,我便想着夫妻之间理应相敬如宾……」 谢杳抬起手抚过她脸颊,随即对上一双不安的目光,「那时是夫妻,如今就不是了吗?」 楚晴岚被问的一愣。 「你我从前是夫妻,如今还是夫妻,往后还有数不尽的岁月要相伴到老,你难道要一直逃避下去?」 这一番话砸在楚晴岚的心间,似乎砸开了困扰她一个月的心结。 谢杳说的有道理,他们依旧是夫妻。 似乎是察觉到她眼神中微微松动,谢杳的语气更为殷切了:「再者说,你都没有试过,又怎知对我没有一点情意?」 窗外的月色越见浓重,待到两人谈话结束时,桌上的饭菜早已凉透,楚晴岚只好又一次唤人来拿去加热。 进来的侍女也是聪明人,才进门就察觉了大人与夫人之间气氛的变化。 不再是过去一个月里那种别扭的疏离感,好似春风袭来消融了冰雪,温暖之中还夹杂着些许甜蜜。 楚晴岚从自己修葺的死胡同里走了出来,眼前似乎明朗不少。 她与谢杳今生已是夫妻,将来的路还很漫长。从前是从前,如今是如今。从前的她有愧于谢杳的一番深情,那如今该是她补偿的时候了。 「这菜热了两遍还是撤下吧,给大人重新做一桌来。我记得厨房还有些鲜鱼,再给大人炖碗鱼羹。」 谢杳不禁笑道:「那鱼是给面团和糖心准备的,怎么能拿来做鱼羹?」 「它俩今夜都吃撑了,不差这一两条鱼,我还能因为他俩苛待了你不成?」说着,楚晴岚不由分说地吩咐侍女一声:「按我说的做,手脚利索些,别饿着大人。」
第75页 「是,夫人。」侍女急忙应声,取了桌上的冷饭残羹便落荒而逃似的跑出门去。 回到厨房之后,她忍不住同其他人小声谈论。 「我发现了一件大事……」 「大人与夫人重归于好了!」 * 深夜,不同于谢府里的温情惬意,东苑厢房外一众太医跪伏不起,面前的皇帝神情阴鹜,任谁都看得出来,他们即将迎来一场狂风暴雨。 远处的枝头似有乌鸟驻足停歇,不过片刻就被园中低沉的气氛震慑,又振翅飞着远去。 就在此时,站在人群面前久久没有动作的皇帝突然抬起了头,冷厉的目光扫过每一具跪伏的身躯。 「诸位太医入宫前都是誉满杏林的名医圣手。朕一直以为,医者仁心,有德者方能任之。」 「朕对你们百般信任,你们是如何回馈朕的?」 在皇帝的逼问之下,众多太医或悔恨或心虚地埋低了脑袋,无一人应声。 「先帝在时梅妃是如何骤然香消玉殒?恪儿的母妃一向康健为何突然难产?恪儿体内的涣神散从何而来?老四天生跛足又当真只是天意如此?」 皇帝挪动脚步上前,给一众太医的心上又添了压力。 「设立太医院,是让诸位医治宫中患病的妃嫔、替朕保佑皇子公主平安长大。可你们做了什么?或屈服于权势,或被金银蛊惑!用一双救人的手去做害人的事!你们的医者仁心呢?你们的医者德行呢!」 说到这,一旁太监适时地奉上七皇子的诊脉案卷,前边厚厚地几十上百页里皆是『先天不足、旧疾復发』这种含煳之词,直到最近的两页,才明晃晃写出『长期服用涣神散』的真相。 方才皇帝的御用太医说了,七皇子的身体常年被药物侵蚀,此次在极为虚弱的情况下被木柱砸中,心脉严重受损已然无法医治。七皇子这一昏迷恐,怕是再也不会醒来,虽然仍有一息尚存,也和死人无异了。 这段话像是唤醒了皇帝这些年对七皇子缺失的关爱,沉痛与愤怒同时涌上心头,让他忍无可忍,将这些年压下的旧事通通翻了出来。 皇帝狠狠将案卷丢到面前的地上,响声穿破寂静的夜晚,让这些太医心头一颤。 「这么多年来,太医院有多少见不得光的事,朕并非全然不知。为了你们的颜面,也为了你们身后『贵人』的颜面,朕从未细究,只希望你们知道分寸。可是你们,竟全然不打算要这颜面。」 话音落时,一列穿着盔甲的御林卫从外边涌了进来,将跪着的太医们团团围住。 「全部拿下,让谢杳看着办。」 直到此时此刻,人群中才穿出哀嚎,有人撕心裂肺地喊着冤枉,也有人痛心疾首般叩首求饶。但皇帝已经无心再听,挥了挥手示意宫人根上,转身往皇宫去。 今夜他得知的可不止七皇子长眠这一件事。 御驾回宫,直往后宫去。今夜皇帝不曾翻牌,好些妃嫔默认了他要宿在御书房,早已经歇下。庄贵嫔亦是如此,早早洗漱休息,怎么也没想到夜半时分御驾突然降临。 庄贵嫔起初只是一介南方小吏的女儿,因长相甜美娇柔可人被当时还是王爷的皇帝相中,从此被纳入潜邸宠眷不断。她生下文阳公主与文郡王这一子一女,又懂得讨得太后欢心,在宫中也算是地位稳固,从未受过任何冷眼。 今夜她在睡梦中突然被唤醒,听闻是御驾临幸,她略带欣喜地起身接迎,怎料看见的却是皇帝阴冷狠戾的脸色。 * 京城一夜变了天。 皇帝亲自下旨血洗了大半个太医院,连带着犯事太医的妻女老小都锒铛入狱,官兵捕快策马闯过一条条街巷,闹得人心惶惶。 与此同时还有一件事也穿破宫墙传遍了京城,那便是庄贵嫔被废为庶人打入冷宫。 此事刚传出时没有人敢相信,庄贵嫔是什么人?那是文郡王和文阳公主的生母,养育皇嗣有功,在太后跟前都说得上话,怎么可能被废弃? 然而,晌午时分,文郡王带着满脸急切担忧的神情自府邸疾驰入宫,却被宫门外驻守的御林卫拦下,此事被几个进出宫廷的大臣看见,彻底坐实了庄贵嫔被废的传闻。 与此同时,皇帝的口谕下至谢府,无非是让他按律处置昨夜入狱的太医,还有今日捉拿的罪犯家属。 昨夜谢杳回府之后又在书阁处理事务至天明,本以为今天是修沐的日子,哪曾想皇帝突然出手又给他扔下个烂摊子。他才睡了两个多个时辰,此时被强行唤起来工作,眼里遍布着狰狞的红血丝。 楚晴岚一边心疼他一边为他穿上官服,忍不住埋怨道:「陛下从前对七殿下不管不问,怎么如今倒是突然上心了,闹出这么大动静,闹得满城风雨不说还恨不得让你累垮了……」 谢杳无奈地看了一眼屋外,目光似是瞟向皇宫的方向。 「徐氏初入潜邸时也曾深受宠爱,后来徐氏难产身亡,陛下还恨过七殿下剋死生母。或许是骤然得知『克母』的背后另有隐情,陛下念起徐氏的好,也对七殿下心存愧疚吧。」 楚晴岚想起那日在东苑梅园看见的男子,他如今再也不能睁开眼睛醒来。实在令人唏嘘。 她的目光突然沉了下来,沉默片刻之后才道:「陛下会如何对待文郡王和文阳公主?」
第76页 第47章 谢杳似是思索了片刻。 「那要看延安王手段如何了。」 楚晴岚不解, 「这跟延安王有什么关系?」 谢杳笑看她道:「还记得千秋宴那日戏台柱子突然倒塌吗?」 楚晴岚点点头,不明所以。 「当时我便注意到延安王神情有异,只是众人的目光都放在七殿下身上, 才让他躲了过去。这几日, 我又审问了搭建戏台的下人,虽说他们口风极紧,但也不是无迹可寻。」 「那你可有告知圣上?」 谢杳摇了摇头,道:「敌人的敌人便是盟友, 我没有证据,又何必与延安王结下樑子。」 楚晴岚听了这许多, 心里也渐渐明白了些,「若是最终拿不出证据,此事会怪罪在文郡王头上?」 谢杳没有肯定也没有否认,只是唇角向上微微一弯,眼中流露出的欣然显而易见。 楚晴岚已经瞭然, 垂下目光倾着身子在他腰间系上一个香囊,再拍拍他肩头并不存在的褶痕, 「去吧, 晚上早点回来。」 「遵命, 夫人。」谢杳应了声, 低头在她唇边落下一吻, 满意地看着她渐渐发热的脸颊,这才大步流星离去。 见谢杳离开后院,门外两个丫鬟才敢进门,一边替楚晴岚梳洗更衣,一边忍不住大着胆子调侃两句。 「夫人与大人这一和好,咱们府里上下又该牙疼了。」 楚晴岚挑眉瞥她, 没好气道:「那我是不是该为了你们的牙口着想,同谢杳在再冷战上几日?」 玉泠急忙道:「可别,只要夫人与大人两相恩爱,奴婢便是满口牙都碎了也值得!」 「油嘴滑舌。」 想起自己前些日子钻牛角尖冷落了谢杳,平白让他委屈了这么久,楚晴岚的心里还是有些愧疚,思来想去,是该做些什么补偿他。 换做平常人家,妻子总要亲手为夫君裁衣纳鞋,又或是绣个香囊荷包之类的物件,然而谢府名下衣庄里有绣娘有裁缝,哪儿轮得着她动手?思来想去,她是该捡起从前的手艺,给谢杳准备个惊喜。 楚晴岚刚迈进招财衣庄的大门,便看见那身形圆润的掌柜满脸堆笑着上前迎接,一边伺候她进里边坐下,一边命人将新款的锦缎衣裙拿来供她挑选,那态度好不热情。 「成衣就不用看了,你将店里最好的料子都拿来。」 「得嘞,夫人稍等!」 店里伙计都认得楚晴岚,一听吩咐哪敢怠慢,登时将店里尚有库存的料子全拿了出来,只是……楚晴岚看着眼前非红即绯的颜色,方才意识到他们会错了意。 她抚着额头改口道:「换些暗色、冷色的来,我是想为谢大人裁件新衣。」 她都这么说了,掌柜与伙计们自是瞭然,又一番手忙脚乱,重新将男款的料子递了上来。楚晴岚挑挑拣拣逐个看了一遍,又上手轻轻揉捻,最终挑了两匹丝缎。 「夫人要裁什么样式,要不小的去将绣娘喊来?」 掌柜十分恳切,但楚晴岚摆了摆手,只让人将布匹包起来搬上了马车。 「不必了,我想亲自裁缝。」说罢,她起身往外走去,走了两步又忽的顿住,回头朝掌柜的低声吩咐道:「此事先别让大人知晓,若是让我知道从你这儿漏了风声……」 掌柜的是聪明人,听到这儿便明白了,一口答应道:「是,夫人放心,小的口风最严实了!」 得到保证之后,楚晴岚才放心离开。 * 马车晃晃悠悠行驶在京城的街道上,玉泠一边为楚晴岚摇着扇子,一边时不时看向窗外,眼看着便要拐进进士街,她忍不住打量一眼楚晴岚的神色。 「夫人可要去观山楼?」 天气闷热,加上马车行驶时轻微的晃动,楚晴岚已经有些睏倦,垂下眼帘半撑着脑袋凭靠在一旁,听到这声她才慵懒地睁开眼。「去那儿作甚?」 玉泠笑说:「今日大人就在附近办差,此时又是午间休息的时候,夫人何不请大人来吃盏茶?」 楚晴岚心里微微一动,眼中亮起些许神采,只是很快又暗了下去。「算了吧,他昨儿就没睡几个时辰,午间得空休息便让他在衙门小憩一会儿。」 主僕俩正说着话,外边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紧接着便听周遭惊唿声四起,谢府的马车勐地一震,车上两人都没反应过来,整个身子都向前扑去。 「夫人小心!」玉泠率先回过神来,忍着肩上的疼痛一把扶住身旁的楚晴岚,急切唤道。 马车骤停,楚晴岚在玉泠的搀扶下坐回原处,伸手按揉方才撞到的额角,皱着眉头道:「去看看外边怎么回事。」说着,她挑开了一旁的纱帘。 玉泠直接掀开车帘出去了,冲着车夫教训了一通,训斥完才看向那当街纵马撞了车驾的男子,他也没落什么好,从马上翻下来,只怕是伤了筋骨。 「你这人,身后有鬼在追你是怎的?当街纵马也不怕冲撞了贵人!」 那人穿着便不像有身份的男子,或许是哪家的下人。只见他龇牙咧嘴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忍着身体里刀刻斧凿般的疼痛连连告罪。「贵人恕罪,贵人恕罪!小的实在是有要事在身不敢耽搁!」 他正要俯身磕头,突然像是意识到了什么,眼睛瞪得老大直直望向了马车上的人。 「玉泠姑娘!」
第77页 玉泠一怔,这还是个熟人? 她眯着眼睛仔仔细细将这狼狈的身影打量了一番,依旧是没认出他来。 「少跟这儿攀亲认故,冲撞了我家夫人你担待得起吗!」 那人急的满头汗,连忙喊道:「玉泠姑娘不记得小的?小的是忠义侯府的人!」 听他这么说,玉泠又辨认了一遍,这才觉得有些几分眼熟,又将信将疑问道:「侯府的人?你这么焦急,府里出了什么事?」 那人磕了个头,一脸忧容道:「姑娘有所不知,小的这么焦急赶路便是要去谢府请二小姐……方才老夫人与张姨娘起了争执,张姨娘气急了竟与老夫人动手推搡!」 在他自报家门时楚晴岚便探出身来,听到此处不由得皱眉,张姨娘平日最是仪仗那老太太,如今怎么有胆子反抗,还敢动起手了? 「出了这么大的事,你不去请父亲回府,来寻我作甚?」 那人看见楚晴岚像是看见救星一般,急切道:「二小姐不知,今日陛下传唤了众多王公亲贵入宫去,侯爷亦在其中,一时半会儿怕是回不来!小的只能请二小姐回府主事啊!」 听到这,楚晴岚心中的疑惑越来越深。怎么什么事都堆在今日,陛下传唤王公亲贵入宫又是为何? 不容她多想,那人又是央求又是哀嚎,闹得满街行人都往这儿探看。这里可是进士街,走在街上的全是各部官员门吏,在这僵持实在不是什么明智的选择。 「给他点银子,先寻个大夫看看吧,从马上摔下来可伤的不轻。」说着,楚晴岚向玉泠摆手示意。 那人没想到自己冲撞了谢府的马车,二小姐竟还关心他的伤势,心中不禁动容,眼眶泛起了泪光。只是即便如此他还是不忘此番来意,又哑着嗓子喊道:「请二小姐回府主事!」 「行了我这就去,在大街上喊什么?真不怕把侯府的脸都丢尽。」楚晴岚没好气地训他,说罢便回到了车内。 玉泠见状,给那人丢了几颗碎银,便让车夫改道往忠义侯府的方向驶去。车夫也知道轻重,有意识地加快了速度,不过一刻钟的时间,便来到了侯府大门前。 侯府的下人在门外盼星星盼月亮才盼来谢府的马车,一个个眼前一亮迎上前来,一口一个二小姐地请她进门。 从前楚晴岚在府里也没受过这般优待,一时有些无所适从,别扭地跟着他们进了门,穿过迴廊直入后院,快到后院正厅时才想起来问:「府里到底如何?」 「老夫人气昏了过去,小的们刚伺候她回屋,大夫前脚刚进去。」 楚晴岚点了点头,刚想问张姨娘呢,紧接着抬头便看见正厅上一个面容颓废的女人,衣群褶皱、鬓髮散乱。 可不正是张姨娘? 所谓家丑不可外扬,她总不能当着这么多下人来料理家务事,于是挥了挥手道:「都下去吧。」 等到院里只剩她与玉泠,楚晴岚才觉得有些不妥。她身为一个晚辈,回府处理祖母庶母的婆媳矛盾算是怎么回事? 第48章 楚晴岚在心里感嘆了一下, 便迈开步子往堂上走去。 午间的阳光倾洒在厅堂前,青石地上倒映着来人的身影。厅上,张姨娘半倚着椅背, 支在案上的手中捻着团扇轻轻摇曳, 眉宇间透露出几分烦躁、几分颓唐。 她余光一扫,瞥见楚晴岚迎面走来,原本黯然的脸上闪过转瞬即逝的慌乱,随后恢復从容浅笑, 热络地起身上前,「二小姐怎么突然回来了?可是与谢大人闹了别扭?」 楚晴岚将张姨娘脸上精彩的神情变化看在眼里, 此时再看她逢场作戏,心底不禁嗤笑一声。 「我与大人感情和睦,不劳姨娘费心。」说罢,她挑了把椅子坐下,神情一凛, 问道:「方才有人急匆匆地寻我,还撞了我的车驾, 说是侯府出了大事……我正想问姨娘, 你和老夫人怎么了?」 「都是下人嘴碎, 咱们府里一切如常, 哪儿有什么大事。」张姨娘说着, 用团扇半遮半掩嘴角扯出的笑意,下意识般避开楚晴岚探寻的目光。 闻言,楚晴岚故作诧异地拖长了声音。「是吗——」 「我怎么听闻,今日姨娘与老夫人起了争执,甚至动手推搡,还让老夫人气昏过去了?」 张姨娘细眉一蹙, 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似的,「我入侯府多年向来尽心侍奉长辈,对老夫人不曾有一丝懈怠,岂敢出言顶撞?」 「老夫人此刻昏倒在榻,你作何解释?」 「今日晌午老夫人在庭院散步,只因天气炎热不慎中了暑气,这才突然昏厥。二小姐怎能听信下人胡言,平白冤枉我这姨娘?」 这么蹩脚的理由,亏她想得出来。楚晴岚心里不屑,但同时又不禁有些疑惑。老太太此刻虽昏倒在床,但她总有醒来的时候,张姨娘这般信口胡诌,就不怕老太太醒来告她的状吗? 楚晴岚眯起眼睛扫量眼前人,想从她的脸上看出更多破绽。然而那张脸上只有无可挑剔的假笑,再看不出其他端倪。 「既然如此,我只好等老夫人醒来再问问她老人家了。」说着她作势起身,目光却还在张姨娘身上游离。 张姨娘果然变了脸色。 听到楚晴岚这威胁一般的话语,她心里不可避免的忐忑了一下,但是很快又想到了什么似的,缓缓舒展眉心换上一副有恃无恐的姿态——
第78页 她与老夫人是一条船上的人。 老夫人一定不希望那些陈年旧事被揭露出来。 想至此处,张姨娘抿唇一笑,「老夫人中暑昏迷,二小姐身为晚辈是该去看看。」 两人对望,目光交锋。 「那我便不打扰姨娘了。」 话音落,楚晴岚迳自起身离开厅堂,绕过迴廊往老太太的院子走去。她看不出张姨娘葫芦里卖的什么药,那便换个人入手。 身后,张姨娘看着远去的背影心里终于松了口气,只是眼中逐渐涌入片片愁云,许久没能缓过神来。 楚晴岚来到老太太的房里,老太太还未醒来。 大夫翻捯着药箱又是诊脉又是施针,半个时辰后,榻上之人终于悠悠转醒,睁开眼睛后撑着床榻坐起身,想起不久前发生的事,她脸上尽是恼怒的神情。然而,她抬头第一眼看见酷似故人的容貌,顿时脸色青白,惊叫一声,勐然向后仰去。 老太太紧紧闭着眼睛,口中似乎还呢喃着什么。 「她回来了,她回来索我的命了……」 楚晴岚被她这声惊叫吓得不轻,随后听见她呢喃的话语,更是忍不住皱了眉头。 老太太这分明是做了亏心事的模样。 「让大夫再过来看看。」她沉声吩咐。 可怜给老太太看病的大夫,前脚刚出了院门,又被人唤回来好一番折腾。诊脉诊了半天也没诊出什么,只能以天气炎热大做文章。折腾好一会儿,老太太终于缓过神,转过头看向楚晴岚,仍有些心有余悸。 她这副模样可不像是看见孙女,倒像是见了鬼一般。楚晴岚看她这般,又联想起方才张姨娘的有恃无恐……顿时满腹狐疑。 「我听说今日张姨娘顶撞了老夫人,可有此事?」 她本以为老太太会将晌午争执之事详细道来,再将张姨娘痛骂一遭。然而,老太太刚要张口便犹豫了,紧接着将到嘴边的话都吞了回去,只字不提与张姨娘的争执,反倒板起脸来先将楚晴岚教训了一通。 「二姑娘出嫁也有一年了,怎么还这么不知轻重?」老太太横了她一眼,「你上边有长姐与上嫂,侯府纵是出了天大的事也该由她们担着,哪儿轮得到你这嫁出去的小姐往娘家跑?让旁人看了不知要怎么说咱们。」 可笑,若不是侯府的人骑着马撞了她的车驾,在大街上又是嚷嚷又是哀求地请她回府,她才不想管这闲事。 楚晴岚听的心里直冒火,但偏偏这是长辈,她不能反驳。 听着老太太教训她半晌,楚晴岚早已没了询问的兴致,等话音一落便藉口告退,转身出了院子。 走在忠义侯府的后院里,楚晴岚愈发觉得不对劲。 下人不可能无缘无故编瞎话来骗她,老太太刚醒时脸上的怒气也不假,也就是说她肯定和张姨娘起过争执,但又是为什么她不肯说呢…… 「夫人,前边就是颜姨娘的院子了,咱们还往前走吗?」玉泠出声打断了她的思绪。 楚晴岚这才定睛看向前方,果然是颜姨娘的院子,阖府上下就属她这儿最为幽静。正要转身离开,她的眉头却突然一动。 老太太和张姨娘闹出这么大的动静,颜姨娘不可能全然不知,找她询问,指不定能问出什么。 颜姨娘房里的下人看见楚晴岚进门皆是一愣,很快又反应过来,急忙去向颜姨娘通传。楚晴岚一进门便看见颜姨娘略显单薄的身影,她起来与往常无异,依旧是娴静的模样,在屋里沏了壶茶,一手握杯品茗,一手执卷翻书。 「姨娘。」楚晴岚隔桌跪坐,轻声唤她。 颜姨娘这才不紧不慢地放下书卷,缓缓抬起头来,「二姑娘?」 楚晴岚看见她的正脸却是讶异了一下,「许久不见,姨娘的气色好了许多啊。」 闻言,颜姨娘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神情微微黯然。楚晴岚意识到自己似乎是说了不该说的话,但又不知是哪里不合适,思来想去还是暂且不提这有的没的,直接挑明了来意。 「对了,我来是想问问姨娘,姨娘可知今日晌午张氏和老夫人之间发生了什么?」 颜姨娘的神色有些复杂,目光移向窗外,许久才道:「她们?她们似乎是争吵了一番,不过我这院子离得远,也不知道她们吵了什么。」 「可是从前张氏待老夫人移向敬重,她怎么敢……」楚晴岚语气迟疑。 「我只能告诉你近来府中几桩大事。」颜姨娘想了想道:「一是老夫人又给侯爷安排了一房侍妾,但这侍妾刚进门就被张氏明里暗里地排挤,如今连院子都不敢出了。二是张氏与宫中的庄贵嫔有些关系,如今庄贵嫔倒了,她也没了依仗。」 听到老太太给父亲安排侍妾,楚晴岚的眉头不自觉地拧成了一团,说不上是膈应还是反感。 但很快她就被后面的话吸引了去。 张氏,与庄贵嫔? 楚晴岚不禁发问:「张氏失了依仗,不是应该更加谨小慎微,怎会明着与老夫人作对?」 颜姨娘又道:「还有一件事,小少爷不知攀了谁的高枝,如今也混了个一官半职。」 楚晴岚这才想明白了些。原来是母以子贵,张氏仗着儿子有点出息,便觉得老太太不敢动她。楚晴岚突然又想起方才,老太太那见了鬼似的模样,心中微微一动……又或许是张氏拿捏着老太太的把柄。
第79页 * 谢杳果然应了早上的话,没让楚晴岚久等。傍晚时分,楚晴岚刚从屋里来到前厅,便听见外边马蹄声传来,紧接着谢杳大步进门,牵着她的手到桌前落座。 「我听说你今日出门被人冲撞了?是什么人这么大胆子?」 「是侯府的人急着寻我,我没什么大碍,倒是他从马上摔下来伤的不轻。」 谢杳听了还不放心,又将她从上至下打量了一遍,再三确认她当真无碍,这才松了一口气。 「侯府怎么突然寻你,可是父亲出了什么事?」这话才说出口他又想起了什么,「不对啊,我怎么记得今日陛下传了父亲入宫?」 楚晴岚没有隐瞒,将今日在侯府的所见所闻都告诉了他,还有自己心里的疑惑。 谢杳眉头轻蹙,思考了一会儿才道:「张氏与庄贵嫔之间的关系我倒是可以查上一查,至于老夫人……」 「如何?」楚晴岚托着下巴看他。 谢杳突然笑了,抬起手轻抚过她柔顺的髮丝,说道:「至于老夫人和张氏,她们既然已经不睦,就绝不可能仅仅是今日争吵。你在侯府安插个眼线时常探听一番,不就什么都知道了?」 第49章 楚晴岚在忠义侯府生活了十六年, 要说人脉多少还是有一些。想要买通老太太或者是张姨娘的近侍没那么容易,但要在她们中一人的院里安差个眼线绝非难事。 不过几日,便有消息从忠义侯府传来。 只是前不久两人才吵了一架, 或许是怕她们之间那见不得人的事情被楚侯爷察觉, 这几天两人都只在自己院里静心养性,没闹出什么大动静。 楚晴岚拆开密封的信笺从头看到尾,上边记录的都是张姨娘如何排挤新入府的侍妾,以及几次三番地叮嘱楚景跟其他亲贵公子打好关系。 这不是她想看的内容。 看来, 想探知老太太与张姨娘之间的秘事,还得耐心等候, 放长线方能钓大鱼。 * 夏末的暑气渐渐消散,转而袭来的是金秋的清寒。 去岁中秋前夕谢杳临时受命出京办差,虽是赶在十五当日回来了,但也累得不轻。今年圣上发了善心,没给他安排太多差事, 甚至还在中秋当日许了他大半天的假期。 八月十五。 夤夜堪堪转至清晨,天色还未全然透亮, 谢杳起身梳洗, 换了朝服准备入宫参与朝会。 「你再睡会儿, 散了朝我就回来。」临出门前, 他俯身凑到榻上娇妻的耳边低声说道。 楚晴岚眼睛还半睁半闭这, 声音含煳地应了声「嗯。」 等到男人的身影完全消失在视线里,她才蓦地睁开眼睛,坐起身来。 过了半晌,玉泠捧着一盆热水放在盆架上,面巾就搭在盆沿,楚晴岚已经起身下地, 挪到门前往外打探了一番,才沉声问道:「走了?」 「已经出府了,奴婢亲眼看着大人骑马离去。」玉泠笑着点点头说道,转身打湿了面巾覆在她脸上轻轻擦拭。 「那便好。」 楚晴岚松了一口气,回到屋里坐在妆檯前略施粉黛,换了身窄袖齐腰的襦裙,罢了还在镜前将自己打量一遍才放心出门,朝着厨房的方向去。 中秋的民俗无非赏月赏金桂、食月饼饮桂花酒,她今日便打算亲手做些月饼,等谢杳回来给他一个惊喜。 做月饼的材料是早就备好的,楚晴岚来到厨房后先用温水净手,随即熟练地上手和面。起初周围的下人看着心惊胆战,仿佛这位主儿不是来下厨,而是来烧厨房的一般,但看她和面时动作像模像样,丝毫不觉生疏,这才渐渐放下心来。 谢府的厨房倒也不窄,但楚晴岚总觉得自己下厨时被这么多人盯着看浑身不适,于是和好面团之后就把无关的下人都赶出去了,只留下一个厨娘帮着打下手,偶尔递递东西。 屋外太阳渐渐升起,阳光中夹杂的暖意驱散了清晨的薄寒。楚晴岚在厨房忙碌多时,身后渗出不少汗渍,她抬起沾了面粉的手,用袖子轻轻点了点额尖汗珠。 「差不多了,夫人歇会儿吧,剩下的让奴婢看着便是了。」厨娘看着她将成型的月饼放上锅,这便上前劝她。 楚晴岚瞥了一眼灶台下的火堆,退开几步拍拍手上粉尘,「也行,我先回屋换身衣裳。」她与厨娘道了声辛苦,转身准备出门去,不过前脚刚迈出门框又想起一事,回过头来多叮嘱了一句:「待会儿月饼出锅别急着端出来,等大人回来之后看我眼色行事。」 「是,夫人。」 辰时末,伴随着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传来,谢杳已经散了朝从宫中回府。此时楚晴岚还在屋里挑选着能搭配身上衣裙的簪环,是玉泠匆匆进门通报,她才慌忙选了靛蓝色那套簪在髻上。 这还是谢杳送她的第一副首饰。 「快把那身袍子拿出来,我去门外接他。」楚晴岚匆忙吩咐下去,自己起身出了房门。 谢杳一迈进府里便察觉到众人的气氛不对劲,这种不对劲里还藏着几分默契,像是众人皆知,偏偏瞒着他一人。他心下稍微思索了一番,便猜到了大概。 他眼中流露出暖意,嘴角情不自禁地扬起弧度,倒是乐得装煳涂。 楚晴岚迎面向他走来,到跟前时笑盈盈拉起他的手,边引他往里屋走边说道:「平常朝会总得议过晌午,怎么今日这么快回来了?」
第80页 「毕竟是过节,陛下自个儿也想休息。」谢杳说道,也不反抗地就跟着她进了屋。「不先用早膳吗?回屋作甚?」 楚晴岚故作高深地挡在屏风前,抬头对上他的目光,「既是中秋佳节,我给你准备了一个惊喜——」 「你先把眼睛闭上。」 谢杳哑然失笑,嘴上道她幼稚、孩子心性,但还是乖乖听话闭了眼睛。 楚晴岚见此才转身绕过屏风,将架上熨烫平整的圆领袍取下来,回到谢杳的面前。她笑着看向眼前人,语气里不自觉带了几分得意,「你睁眼吧。」 这圆领袍用料不薄不厚,最适合如今金秋时节,前胸处是楚晴岚一针一线绣的仙鹤祥云,她选用的丝线皆是偏近素色浅色,区别于官服前的补子,这身圆领袍更添几分飘然仙气。 谢杳睁开眼睛就被面前之物惊艷了,下意识从她手里接过袍子仔细打量,眼中闪一霎惊奇,随后便是难以掩饰的喜色。「这是……你绣的?」 楚晴岚靠近些挽住他手臂,邀功似的说道:「不光纹样是我绣的,整身袍子都是我亲手缝制。」说着她眉间染上几分迫切,晃了晃他胳膊催促道:「你快换上,让我看看合不合身。」 「夫人做的,肯定合身。」谢杳对这身新衣可谓爱不释手,说话声愈发温柔。 楚晴岚却瞪他一眼,嗔道:「少跟我这花言巧语,穿上再说!」 谢杳身上的朝服确实有些沉重,夫人都这么要求了,他自然是顺势换了衣服,穿上这件融汇了浓情蜜意的圆领袍。尺寸没错,这身鹤袍在他身上那是极为合身,完全衬出他身形高挑健硕,尽显了玉树临风的气质。 楚晴岚伸手从他腰间环过,替他繫上了青玉革带,随后退开两步,带着一丝骄傲地审视了一番面前的男人。她恍惚想起一年多前在父亲的寿宴上,隔着许多宾客,她第一次遥遥望见这人。那时那也像今天这般俊逸、气宇不凡。 始于美色,陷于柔情。 她已经忘了还有七千万的事儿。 谢杳走到镜前看了看镜中的自己,满意道:「今夜咱们去放花灯,就穿这身了。」 楚晴岚听到这句才缓缓回神,诧异之后便露出了欣喜的神色:「放花灯?」 谢杳轻轻捋过她额边刘海,「嗯,到画舫上放灯,还能饮酒赏月。」 楚晴岚也想起了自己准备的另一个惊喜,急忙道:「对了,你随我去前厅,我还有东西给你看!」 「还有?」谢杳微怔,还没回过神来就被她拉着出了门。 来到前厅,楚晴岚让人去厨房吩咐了一声,厨娘很快就将出锅的月饼装盘端了过来。月饼用模具压成了花状,表面烘烤得色泽金黄,散出阵阵飘香令人食指大动。 「这也是你做的?」谢杳指了指月饼,看向她问道。 「嗯。」楚晴岚点点头,让人将最中间的一块月饼切开,左手搂着袖子右手叉起一小块送到他嘴边,「先让你尝个味儿,剩下的等晚上赏月时再吃。」 光是闻气味便觉得诱人,入口更是香甜。谢杳顺势握住楚晴岚的手,也餵了一小块给她。 「我临走时特意让你多睡会儿,你倒好……我前脚刚走你就起来了吧?」虽是责备的话,但从谢杳的口中说来就满是宠溺的意味。 楚晴岚振振有词:「我醒都醒了,难不成还能再睡回去?」 谢杳无奈笑着摇摇头,嘆了声道:「下回我起身动静再小一点,一定不让你惊醒。」 入夜,京城西侧的湖面上被放上了一盏盏花灯,藏着人们心愿的花灯顺着水流波纹漂浮远去,直至消失在夜色之中。湖边聚集了不少游人,一时间喧闹声不绝,桥头的灯市上还有猜灯谜的摊位,引得众人围观。 换作平时,这个时辰是不能随意出门的。也就是旧日时逢佳节,京城里才没照常宵禁。 湖中央一艘画舫被各式灯笼照亮,在月影下缓慢向前浮动。画舫上露天处,二人相对而坐,面前的木几上摆着一盘瓜果、一盘月饼以及一壶桂花陈酿。 楚晴岚抬腕满上一杯酒,笑着嘆他:「咱们乘这画舫远离了人群喧嚣,那你穿这身新衣给谁欣赏?」 谢杳抿了一口酒,才道:「给你一人欣赏足矣,何必再沾上外边的花草?」 话虽腻味至极,但很显然楚晴岚十分受用。 第50章 灯明月圆夜, 万家团圆时。画舫上二人仿佛有说不尽的情话,夫妻之间的蜜意仿佛比盘中月饼更加甜腻。 远处岸上有孩童提着灯追逐嬉闹,其中一个粉雕玉琢的孩童突然停下脚步, 像是看见了新鲜事物一般指着湖面上的画舫, 向身后的大人寻问。 「爹爹,湖里怎么有人?」 「那是画舫,许是贵人在湖中赏月吧。」 月光洒在窗沿,湖畔一侧楼阁中有两名衣着华贵的男子凭栏对坐, 两人举杯对碰,相视一笑。 玄衣男子放下玉杯, 蓦地轻嗤了一声。「我以为四弟不会插手这些事情,没想到此次你出力还不少。」 对面身着月白的男子亦放下酒杯,微微垂下眉眼,「二哥言重了,我只是在为七弟……讨一个公道。」 「公道?」 玄衣男子像是听到了一个笑话, 紧接着沉吟了片刻才道:「就当你说的是真话吧。如今朝中只剩你我,你不想掺和也不可能了。」
第81页 「二哥, 中秋佳节、良辰美景, 何必谈论这些凉薄之事。」身着月白的男子眼中已有不悦, 只因他方才低目垂眉, 才没被对面之人察觉。 「靖安王。」玄衣男子的语气也不再友善, 讽刺的话险些脱口而出,但到嘴边又忍了下来。他盯着靖安王的目光骤然一沉,若有深意地问:「梁先生替你医治先天跛足也有数年,你的腿脚可曾好转?」 这身着月白的男子便是靖安王,他听见面前人改了称唿,两人之间彻底疏离。 「娘胎里带的毛病, 哪儿是说好就能好的。」他淡淡应道。 玄衣男子不是旁人,正是延安王。他听罢突然露了笑意,「梁先生,可是一位高人。」 靖安王面不改色:「只是高人,又不是神人。」 夜色越见浓重,楼上如何诡谲云涌,外人暂且不知。 灯市上的游人渐渐散去,摆摊的商贩们也都收了摊各自回家。画舫上二人沾染了酒气,脸上皆是一片淡淡绯红。 直到外边的喧闹声逐渐停歇,画舫缓缓才停靠在岸边,谢杳扶着楚晴岚一同下了船,坐上了谢府的马车。 「今夜觉得如何?」谢杳垂下目光看着靠在自己肩上的妻子,楚晴岚的睫毛不时地颤动,看起来十分娇俏。 楚晴岚笑道:「身处闹市之中却格外静谧,也只有你能想出租下画舫赏月这种主意了。」 许是醉意上头,两人各自沉默了一会儿。穿过几条街巷,时有微风自窗沿钻入,谢杳清醒了几分。 「还有件事没与你说。」 楚晴岚抬起头望着他的侧脸,像是在等他接续说下去。 谢杳接着道:「文郡王明日便要启程前往封地,无诏不得回京。」 楚晴岚微微一怔,「这倒是桩喜事。」 话才出口,她却发觉有些不妥。这对于文郡王及其党羽而言可是天大的噩耗,只是对她而言……着实是喜事。 马车稳稳地停在谢府门前,夜里的秋风稍有些寒凉,于是谢杳从车上柜子里取了件披风给楚晴岚披上,这才挑开车帘扶她下车。 晚风一吹,两人本就没有多少的醉意登时烟消云散,楚晴岚就方才提及的事情不由得想远了些。 「前世文郡王熬过了众多皇子最终即位登极,然而如今才文治十三年他便败了……」说时,楚晴岚声音里夹着一丝迟疑。「这是不是说明,你的将来也能有所不同?」 「那是自然。」谢杳挑眉道:「无论是为了你还是为了自己,我都不可能再走上前世的老路。」 * 京城处处灯火通明的时候,文郡王府里一片昏暗,只有书房里亮着一盏昏黄的书灯,显得格外冷清。府邸大门紧闭着,两列官兵驻守在外,光是兇恶的面相就阻隔了想要靠近的外人。 八月十五是团圆的时节,其他人或许在灯市与妻儿赏灯、或许在家中饮酒享清闲,这数十名时运不济的官兵却被派来驻守文郡王府,不能与家人团聚,心中多少有些不快。 要说如今文郡王生母失势,附庸之人皆作鸟兽散,从前和他亲近的大臣官员都急着撇清关系,平日出门途径郡王府都恨不得绕道走…… 树倒猢狲散,又有谁会在这大好日子跑来文郡王府触霉头? 陛下又何必让人严加把守。 官兵首领瞥了一眼月色,有些睏倦地打了声哈欠,换了个姿势揣着手靠在门柱上。 「你们几个,打起精神来。」 两侧驻守的小兵亦是一脸的倦怠,被首领点了名心里还有些不服。您自个儿都这副懒散相,怎么好意思说咱们? 就在这时,郡王府外长街的尽头传来了急促的马蹄声,霎时引起了门外官兵的警觉,那揣手靠柱的首领也神情严肃站直了身形,一手扶上腰间佩刀。 「什么人!」 随着远处那人策马疾驰最后停在文郡王府门外,把守的官兵都已打起了精神,首领怒目圆瞪,沉声呵斥。 「速速开门,本宫要见文郡王。」马上人翻身落地,抬手挑开斗笠边沿的轻纱,露出了真容。门前官兵见此皆脸色微变,下意识扭回头向首领望去。 首领的神情亦是一凛,「下官拜见公主,敢问公主何时回的京城?」 来人正是文阳公主,她今日晨起才接到密信,说庄贵嫔自太后千秋宴后就被打入冷宫,文郡王被关在府里,按陛下的意思,等中秋一过就让文郡王去往封地。 文阳公主说是在静安寺潜心礼佛,实际上心思还在京城内,与许多朝臣也暗中又联络。最近不知为何,以往亲近的官员都断了通信,她的人连连打探京中近况也没得到回应……原来是出了这样的大事! 听到这番传闻,她哪里还坐得住,换了身便装牵来快马就匆忙赶回京中。 文阳公主天黑前就已回到京城,只是她并未直奔文郡王府,而是先找上了文郡王妃廖氏的娘家,谁知廖老将军一听文阳公主造访,当即让人闭门谢客,还撂下话说会让廖氏与文郡王和离。 吃了一次闭门羹,文阳公主仍未死心,又登门找了好几位曾经交好的官员,得到的都是相同的回应。 闭门不见。 她绕了好大一圈,还是在观山楼窃听旁人议论,才得知这段时间京中发生的事情。 文阳公主敏锐的捕捉到他们的话语间有几处关键——母妃毒害七皇子东窗事发是谢杳参奏的,审问嘉云轩伶人以及戏台台柱倒塌之事都是由谢杳主审。
第82页 天色刚暗下来,她就找上了谢府。 然而文阳公主到底没能如愿质问谢杳,李林非常抱歉地告知她,谢大人与夫人出去赏月观灯共度中秋了。 文阳公主愤恨不已,咬碎了一口银牙,又得知弟弟天亮就要离京,更加焦急不安。 她能在静安寺蛰伏这么久,等的就是文郡王传来好消息。她早已失去了父皇的宠溺,如今母妃又背上了谋害皇嗣的罪名,若是唯一的弟弟也就此失势,她往后的路可见艰难…… 「本宫何时回京,还需要同大人报备不成?」 好一个失宠失势的公主,还以为自己身在从前呢? 守在文郡王府门前的官兵都是左易的部下,对庄贵嫔这一脉本就不喜,眼下文阳公主身陷囫囵不知低头示弱,还这副高傲的模样,众人对她自然也没了好脸色。 「公主殿下回京自然不需要跟微臣报备,但您若是想进文郡王府,微臣就不得不向圣上禀报了。」官兵首领说罢,不卑不亢对上她的目光,朝着皇宫的方向拱手。 文阳公主恨恨道:「今日是中秋,本宫想见自己的亲弟弟,有何不可?」 官兵首领心里翻了个白眼,你想见弟弟,老子还想回家见媳妇儿呢。 「可与不可,陛下说了算。公主若是能请来圣旨,微臣一定让公主与郡王姐弟团聚。」 两人僵持不下,文阳公主也渐渐发觉自己说不动他,最终冷哼一声拂袖离去。 别无他法,到底还是要入宫求父皇。 一更已过,宫门早已落锁,文阳公主才到正阳门外就被拦了下来,她不得不亮出自己的底牌——太后亲赐的腰牌。 这还是早些年她受宠时,谢杳拒绝了与她的婚事,她面子上过不去闹着去静安寺礼佛,太后怕她受委屈,特意许她的恩赐。 时间久了,旁人都渐渐忘了这一遭。 文阳公主也没料到自己还有用到这块腰牌的时候。 换做平常,这个时辰皇帝定是在御书房批阅奏章,但今日过节,他也许了自己一日清闲,此刻正在宜妃的宫里与爱妃饮酒作乐。 却在这时,小太监匆忙来禀报,说文阳公主回宫,正候在紫宸殿偏殿求见。 皇帝听罢眉头一紧,「宫门早已落锁,公主怎么进来的?她还敢闯宫不成」 小太监忙解释道:「陛下明鑑,公主拿了太后娘娘亲赐的腰牌,是故守门的大人不敢阻拦。」 倒是忘了这遭。皇帝心里一阵烦躁袭来,不禁抬起手按了按额边。 「不是说了此事不许传出京城,谁又将消息传去静安寺的?」 小太监哪里知道这些,只能跪伏着不敢抬头。 宜妃不动声色放下了手中酒杯,目光轻轻垂下,望着月光照出的斜影,心中若有所思。 「让她回静安寺去,此事与她无关。」皇帝心底有了计较,不容置喙地下了命令。 小太监连忙应是,得了令便匆匆离去。 宜妃这才重新换上笑容为皇帝斟酒,柔声道:「公主向来纯善孝顺,想必此次是念及母妃才会夜闯宫门……陛下可别因此烦心啊。」 「呵,毒妇所出能有什么纯善之辈。」皇帝眉宇之间尽是厌恶之色,「去岁秋猎时她就敢对外臣命妇下毒手,我原以为是她一时被情爱沖昏了头,如今想来恐怕是子女肖母、一丘之貉。」 小太监前去传话没过多久,皇帝与宜妃饮完酒赏过月,正要挽着手进寝宫,就见那小太监又匆匆赶来,一副猴急模样。 「又怎么了?」皇帝显然已经十分不悦,话语之间隐隐流露着怒意。 小太监跪在地上惧得发抖,却又不得不报,「公主她不肯离宫,还、还……」 「还什么?」 「公主往冷宫去了,嚷着要见庄贵嫔……不,不,是庶人张氏!」 「她敢!」皇帝震怒,顿时松开臂弯中的宜妃,怒视着地上的小太监,「她现在何处?你们为何不阻拦!」 小太监慌忙不迭,连连叩头,「回禀陛下,公主正往冷宫走,现下应该到咸安门了……公主她手持金簪,说是奴才们若敢阻拦她便刎颈自戕,奴才们实在不敢阻拦啊。」 好啊,以死相逼。 皇帝居于九五之尊,何时受过胁迫?如今被自己的亲生女儿以死威胁,倒是没有多少紧张,只觉得怒不可遏。 「起驾,去冷宫。」 说罢皇帝便迈出了前脚,走出几步又突然停顿,他想起被他扔下的宜妃……「让爱妃受委屈了,朕去去就回。」 宜妃轻笑着摇了摇头,眼中丝毫没有不悦。「公主为重,臣妾有什么委屈的?倒是陛下切勿与孩子置气,气大伤身啊。」 这便是宜妃与庄贵嫔的不同了,从前皇帝若是进了庄贵嫔的宫殿,就绝不可能半途离开。若是皇帝藉口离去,庄贵嫔定会嗔他怨他闹上一通,最后将他留下过夜。 当时还觉得贵嫔娇俏可人有气性,如今想来,这就是不知轻重。 御驾亲临冷宫,这是前所未有之事。 皇帝让人守在幽禁庶人张氏的房门外,自己则是冷着一张脸走向冷宫前院,他来的时候文阳公主也才刚到。 「文阳,朕再给你一次机会,回静安寺去,今夜之事朕权当没发生过。」 皇帝说话的这会儿功夫,御前侍卫已经上前夺下了文阳公主手里的金簪子,一来怕她情急之下持利器自伤,二来也是防止她心有不轨做出大逆不道之事。
第83页 文阳公主几乎被逼上绝路,她连底牌都使出来了才进得皇宫,哪能就此回头? 「父皇是打算要儿臣青灯古佛一辈子吗?」她强撑起惨然笑意,抬头质问眼前君王。 皇帝皱了眉头,冷声斥道:「胡言乱语,朕什么时候这么说过?」 「那为何中秋时节父皇还不让儿臣见母妃与九弟一面?」 「他二人乃是戴罪之身,朕不让你见他们是为了你好。」皇帝沉声道。 可惜这份好意文阳公主并不打算心领。 「待到天明之后九弟起身离京,母妃身处冷宫,指不定哪一日就『因病暴毙』了,儿臣孤身一人再无亲故,这就是父皇所说,为了儿臣好?」 第51章 从前文阳公主受宠时虽娇蛮了一些, 但那都是对外面的夫人小姐,又或是对宫里的下人,今日是她头一次明目张胆地顶撞皇帝。 皇帝气得不轻。 「我朝惯例成年皇子受封后都要驻守封地, 文郡王不过早了两年而已, 怎么被你说的倒像是削爵流放一般受尽委屈!还有你母妃,她毒害皇子一事证据确凿,朕若是有心治她死罪又何须找病逝的藉口!」 「文阳,朕念着不知者无罪才没加罪于你, 你别逼朕动怒。」 文阳公主被训斥地红了眼眶,仍是倔强地看着自己的父皇, 「既然惯例是成年才前往封地,为何九弟明日就要离京?为何二哥四哥年满及冠却留在京中建府成家!」 「老四天生跛足不能远行,怎能与其他皇子同论。」皇帝面不改色道。 「还有二哥呢?」 皇帝没有回答,只是眼神更加凌厉了。 文郡王走后,朝中只剩延安王与靖安王两位皇子, 靖安王的跛足断绝了他与储位之间的希望,那么太子的人选就只有延安王一人。 未来的太子, 自然不用驻守封地。 文阳公主没有得到回应, 心中已经猜到了这个结果。她压下嗓音, 带上了几分哭腔。「九弟寻戏班子为皇祖母贺寿, 原是一片孝心, 父皇怎能因为下人的过失怪罪于他!七弟是您的儿子,难道九弟就不是了吗!」 千秋宴已经过去了很久,原先皇帝都快忘了当时的愤怒,经文阳公主这么一提醒,他又想起来了。 「他在戏中将朕骂做昏君,当着文武百官的面妄言朝纲不正, 朕不怪罪他,难道还要赏赐他吗!朕只对他稍加责罚,已是开恩!」 文阳公主不知这其中还有这档子事,顿时哑了声。 她想留下文郡王似乎已无可能。 一想起今日离开这宫门,往后或许要在静安寺惶惶终日,又或许像其他姐姐一样远嫁和亲,她的泪水止不住从眼角滚落。 「父皇就让儿臣见母妃和九弟一面吧,今日是中秋啊父皇!」文阳公主哭着求道。 皇帝有些心烦,他对这个曾经疼爱过的女儿已经没有了耐心,看她哭得楚楚动人也不觉得怜爱,只觉得失望。 他已经强调过这二人是戴罪之身,她竟然还如此不懂事地不肯罢休。 「你也知道今日是中秋。」皇帝寒声道:「你以死相逼,就为了见这两个谋害皇嗣的罪人,而朕这个父皇就在你面前却不见你恭敬孝顺,这便是你的孝道?」 「宜妃说你纯善孝顺,朕险些信了。」 说罢,文阳公主还欲再争辩,皇帝却没了跟她纠缠的兴致,挥挥手让御前侍卫上前来,沉下声说:「护送公主回静安寺,让人好生看管,无召不得回宫。」 * 初雪湮没满城的繁华,岁末将至,宫中终于传出一件喜讯。皇帝下旨,加封延安王为太子,许他明年开春参与朝廷议政。 江山后继有人,这自然是举国同欢的喜事。朝中百官不可避免的要向准太子爷送礼道贺,好一番君臣和乐。 延安王此人看似和善,对待百官并无亲疏分别,广结善缘,博得了许多好名声。楚晴岚和谢杳说起此事时还感嘆,若是将来延安王即位成了新皇,想必不会让谢杳重蹈前世的覆辙。 但谢杳听罢愁眉不展,一双黝黑的眸子里神思深不可测。 皇室中人贯会扮猪吃老虎,现在看着八面玲珑长袖善舞,登基之后则未必,凡事总该有两手准备。 但,这些事有他操劳就行了,不必惹得楚晴岚伤神。于是他没有明说,只附和两句应付过去。 年前,京中各处街道上多了些穿着奇特的行人,楚晴岚在马车上看到时不免有些惊讶,回府后问了谢杳才得知,北边的羌国派来使臣恭贺我朝封储,还献上许多贡品以求两国结好。 楚晴岚回忆起白天才街上看到的情形,轻嘶了一声,道:「羌国使团都是什么人?我今日见他们中间似乎有一位身份不凡的男子,被好些个使臣围着……」 主要是他头上戴的帽子镶了八颗东珠,腰带还是白玉的,脚下长靴还圈了金边,那模样像是恨不得把家底都穿在身上,就差脸上写『富贵』二字。 这样的人走在使团中央,想不注意他都难。 谢杳抿了口茶水,缓缓说道:「应该是羌国皇子。」 「羌国皇子?」楚晴岚一怔,心中突然涌现出某种猜想。 谢杳继续说道:「虽说羌国使团还未明说此事,但我大抵能猜到他们的想法。无非是替皇子求娶我朝公主,联为姻亲、永结为好。」
第84页 此言一出,果然印证了楚晴岚心中的猜想。如果她没记错,当今圣上的公主只剩文阳公主及笄还未出嫁,剩下两个小公主尚在襁褓之中必然不可能作为和亲人选。 「文阳公主到底还是没躲过和亲啊。」 谢杳倒是平静,本朝公主的命运大多如此,从前是庄贵嫔受宠,文阳公主凭母而贵,这才与其他公主有所不同。而今庄贵嫔成了庶人张氏,文阳公主的特殊优待自然不復存在。 腊月二十六,皇帝封了玉玺,结束了今年的政务。羌国使团要留在京中过年,皇帝自然要设宴款待,以尽地主之谊,顺便彰显本朝风度。 国宴当天只有皇室宗亲以及朝廷重臣在场,据谢杳所说,羌国使团在宴上提出了和亲的要求,皇帝表面上说在考虑考虑,可宴后就传召了谢杳商议此事。 不出所料,和亲的人选只有文阳公主一人。 谢杳倒是装装样子劝说了一番,公主毕竟是陛下的爱女,怎么能背井离乡和亲他国,先帝庶出的么女今年刚刚及笄,倒是可以和亲云云。但皇帝摆摆手否决了,先帝么女自幼丧父本就可怜,怎么能让她小小年纪背井离乡承担此等重任。 反正文阳公主在京中已是无人敢娶,与其让她在静安寺待一辈子,倒不如送去和亲。 皇帝象徵性地吊着强国使臣过了几日,才好似为难地做出决定,命文阳公主和亲羌国。也正因如此,在静安寺被严加看守幽禁了数月的文阳公主终于得以回宫。她换上了华丽端庄的宫装,画上了雍容雅致的妆容,接受宫中妃嫔的假意关怀,准备年后和亲远嫁。 对于宫中妃嫔而言,只要和亲的不是她们的女儿,这就是利国利民的喜事。 对于京中正值妙龄的公子少爷而言,他们总算了了一桩心事,不用再担心哪日被迫奉旨迎娶文阳公主。 一来文阳公主的生母和亲弟弟都是戴罪之身,二来文阳公主与谢杳的怨仇满城皆知。若是娶了这位公主,无异于仕途尽毁。羌国皇子主动提出替他们娶走文阳公主,他们真想亲自上门道谢。 正月初五,在数十位绣娘的加急赶制下,公主的大婚华服已经成衣。又经过礼部悉心挑选,最终选定本月十七日为良辰吉日,文阳公主与羌国皇子在京中临时公主府按本朝礼制完婚,待公主去到羌国之后,是否需要按羌国礼制再走一遍流程,就看羌国自己的意思了。 羌国使团对此并无异议,这事就算定下了。 正月过半,京中仍陷在一片喜气之中,眼见着过了正月十五,将是见证两国联姻的时候,却有人强行毁了皇帝的好心情。 在冷宫当差的小太监照例给庶人张氏送饭,到了门前却发现房门紧闭着,里面半晌也没个声响。小太监敲了几次门也没得到回应,于是怀着忐忑的心情推开了门。 他看到了一个僵硬的身体吊在房樑上。 「啊——」 一声惊恐的尖叫声穿透了宫墙,大半个西六宫都听得真切。 文阳公主大婚在即,其生母却吊死在冷宫,小太监不敢上报,若是上报他必定逃不了罪责,但他也不敢不报,此事不可能瞒天过海,尸体也不可能就这么吊在这儿。 容不得他犹豫,彼时宜妃正在御花园静谧处赏梅,听见这声惨叫被吓得不轻,当即派人去冷宫探查了一番,便得知了此事。 皇帝听了宜妃的禀报,脸色瞬间沉了下来。 「毒妇,到死还想着算计朕。」 宜妃心中也不免唏嘘,她同样身为人母,多少能猜到张氏用意。她想用自己的死,换得文阳公主不必远嫁。 庶人张氏即便获罪被废,但皇室宗谱上她仍是文阳公主的生母,生母去世乃是大丧,子女应守孝二十七月。她这一自尽,文阳公主与羌国皇子的婚事只能暂停。 「陛下……」宜妃面色忧愁,她虽感慨张氏的死,但也知道此事关乎两国关系,临时取消婚事必定会引起羌国的不满。 皇帝眉头紧锁,沉下的眼眸中饱含怒火。 他不会为所谓母女情深心生感动,只会为两国邦交被毁而怒不可遏。 「此事除了你,还有多少人知晓?」 宜妃道:「西六宫应该都听到那声叫喊了,但臣妾去得早,命人压下了此事,暂时没传与旁人。」 皇帝的脸色并没有因此而好看几分,依旧皱着眉头问:「发现此事的太监现在何处?」 宜妃如实道:「臣妾让人将他关在冷宫柴房,没有让外人接触。」 皇帝欣慰地点了点头,宜妃做事果然稳妥。 「你做的很好。」 宜妃抿唇微笑着摇了摇头,「臣妾不过尽些微薄之力,能为陛下解忧便好。」 皇帝让宜妃先回宫去,随即命人将今日冷宫当差的下人全部处理掉,又让人编了个藉口说冷宫废妃虐打下人致使太监惨叫,将方才那个动静遮掩了过去。 一直到正月十七当日,宫中处处张灯结彩,各宫妃嫔为文阳公主添置的嫁妆让人眼花缭乱,文阳公主在众人炙热的目光下凤冠霞帔出了宫门,自宫闱至临时公主府。 羌国皇子骑在马上乐得睁不开眼,他方才偷偷瞄了一眼,这公主姿色不俗,是个尤物。 正午时分,羌国皇子与文阳公主在临时公主府内完婚,两国交好,天下同乐。
第85页 夜深时,没有人注意到一驾不起眼的马车从宫中角门驶出,一路前往乱葬岗。驾车的男子从车上搬下草蓆卷着的尸体,往乱葬岗里一扔,然后匆匆回了宫。 皇帝在负手站在紫宸殿外,殿下再无旁人,这样一个孤独的身影被月光照着显得有些凄清。 但他自己不这么觉得。 * 今年正月,楚晴岚过得比往年要忙碌许多,延安王成了太子,延安王妃成了太子妃,或许是为了拉拢谢杳,太子妃时不时就邀请楚晴岚过府,要与她吃茶聊天。 楚晴岚最怕和这些贵妇打交道,却因对方是君谢府是臣,她不得不硬着头皮前往。 太子妃对她很是亲切,明明从前都不走动,如今见了却像是许久未见的姐妹一般,拉着她的手说起家长里短,丝毫没有太子妃的架子。 楚晴岚只好赔笑着与她搭话,虽然这些话题她根本接不上话。 太子妃感嘆道:「说起来,我实在羡慕夫人嫁了谢大人这般良人。」 楚晴岚扯着笑容道:「臣妇惶恐,太子殿下何等尊贵岂是我家大人能比,太子妃这样说是折煞臣妇了。」 太子妃又嘆道:「东宫看似富丽堂皇显贵无双,但你不知这后院里有多少女人……人前富贵哪比得过夫妻恩爱啊。」说罢,她又补了一句,「咱们同是女子,你应当感同身受才是。」 楚晴岚低了低头,不知道如何作答。 说来惭愧,人前富贵和夫妻恩爱,她好像都占了。 尴尬的谈话一直持续到日落西斜时,还是谢杳亲自来东宫催促,要接夫人回府用膳,太子妃才肯楚晴岚回去。 临走时她还向楚晴岚投去艷羡的目光,调侃道:「想起当年在金桂别苑,谢大人也是这样来催着接你回去用膳,生怕你饿着。」 楚晴岚都快忘了此事,被她一提醒想起当年事不禁有些脸热。 老在人前趁恩爱是不是有些不妥?回去该和谢杳说说,还是收敛些好。 谢杳一见她出来,脸上紧张的神情才松了下来,与她上了马车之后便问道:「太子妃没为难你吧?」 楚晴岚摇摇头,「没有,太子妃过于亲热了,我怪不适应的。」 谢杳也料想到是太子的意思,心中有了底,于是没再问其他。 「对了,庄贵嫔……庶人张氏殁了。」 他冷不丁说起这个,楚晴岚一时有些恍惚。 「什么时候的事?」 「正月十六。」 第52章 正月十六, 那是文阳公主大婚前日。楚晴岚心底大为惊骇,很快就明白了其中深意。 庶人张氏再如何罪大恶极也是公主的生母,生母死在大婚前日, 却被封锁了消息不为人知。文阳公主连生母的最后一面都没见到……不得不说, 皇族的血是冷的。 楚晴岚有些发憷,一张口声音微颤,「陛下的意思是?」 谢杳握着她的手紧了紧,道:「陛下的意思是, 等公主到了羌国再放出消息也不迟,对外就说是公主大婚后殁的。」 虽是早已料到的事情, 但真正听他说来,楚晴岚仍觉得有些心冷。 * 因着太子的确立朝中少了许多纠纷,皇帝有意培养继承人,便着手将琐碎的政务丢给太子处理,还命谢杳从旁辅佐。这样一来, 谢杳不可避免地跟太子有了接触的机会,在旁人看来这二人也算君明臣贤。 多少人在心里感慨, 谢杳自入仕以来就深受当今圣上的宠信, 本以为将来一朝天子一朝臣, 他们还能看一出高楼倾塌的好戏。如今看太子与谢杳亲近和睦的情形, 想来是没有机会了。 一年之后, 将政务推出去大半的皇帝似乎习惯了享受清闲,闲暇时还染上了别的毛病。 于明君而言,致命的毛病—— 迷信玄修。 此事还要从去岁岁末说起,文治十三年十一月,太后薨逝,举国同哀。皇帝请了举世闻名的南清真人为太后超度, 原是一桩奉行孝道的好事,偏偏皇帝与南清真人一见如故交谈热络,皇帝见南清真人年六十有八仍鹤髮童颜,便起了玄修的心思。 若这是寻常道人,满朝文官必定要誓死劝谏。但南清真人的名号何等响亮?他们上疏之前总得犹豫再三。 文治十四年正月,南清真人受封为国师,奉旨久居东苑,指引圣上修长生之术。有大臣在紫宸殿前见过南清真人,原先的不满与质疑在看到他容貌时一扫而空,甚至想跟着一起玄修。 古时有楚王好细腰,宫中多饿死,如今则是圣上喜玄修,道门熙若市。 在投其所好这件事上,谢杳这位宠臣也不能免俗。好不容易得一日休沐,他便带着楚晴岚去城外玄清观敬香。 楚晴岚从来不信这些,被拉着沐浴焚香上了马车自是有些不悦,「且不说敬香求神能不能求的来,就咱们如今生活顺心丰衣足食,还有什么可求的?难不成你也想长生?」 谢杳好笑地说:「我也不信这个,不过是上行下效,走个过场就回了。」 楚晴岚听罢扁了扁嘴,没再多言。 半个时辰后,马车停在玄清观所处的山脚下,两人下了马车,抬眼便能看见京中达官显贵携家带口络绎不绝。 谢杳只跟几个相熟的官员寒暄几句,就带着楚晴岚上山了。 敬香用不了多少时间,两人从三清殿出来之后便准备回程,才走出几步,身后忽然有人唤住谢杳,让两人不得不停下脚步。
第86页 回过头一看,竟是玄清观的玄清真人。 谢杳朝他拱手,「玄清真人。」 玄清真人喊的虽是谢杳,目光却停留在了楚晴岚的脸上,「身旁这位可是令夫人?」 「正是。」谢杳颔首。 玄清真人抚了抚袖口,面上笑意盈盈道:「恭喜大人。」 谢杳和楚晴岚相视一眼,面面相觑。 「喜从何来?」 「过些时日,大人自会知晓。」 说罢,玄清真人不再多言,拱手施礼之后转身离开了。 二人回到马车上仍有些出神,方才玄清真人一直看着楚晴岚,这让楚晴岚不免也多想了一些。对于女子而言喜事无非那么几桩,一来嫁得良人,二来怀孕生子。 想至此,楚晴岚的眼中亮了一下,莫非…… 但想想又觉得不可能,她前世用了那么多药也没怀上,这本就是体质问题,今生成婚不过两年,怎么可能就怀上了? 谢杳看她愁眉苦脸,突然轻笑了一声。「来时你还说不信这个,这会儿真人才说了两句你便魂不守舍。」 楚晴岚一怔,好像是这么个理,她根本不信这些,何必在乎玄清真人说了什么?她神情放松不少,谢杳见了也安心些。 过了几日,谢府有什么喜事暂且不知,倒是楚晴岚放在忠义侯府的眼线传来了消息。 「谁怀孕了?」楚晴岚听得有些煳涂,面前侍女提到的似乎是个陌生的名字。 侍女忙解释道:「刘氏,去岁新添的通房。」 楚晴岚瞭然,老太□□排的那个。 「张氏知道了什么反应?」 侍女低着头,声音小了些。「张姨娘听闻后对刘氏百般照拂,但奴婢听见张姨娘私下里和近侍商议给刘氏下药……」 楚晴岚眉头一皱,下药?这手段太过浅显了吧?「可有听见她们说下什么药?」 「听得不真切,但奴婢听见张姨娘提到十余年前、林氏、难产、故技重施这等字眼。」 楚晴岚心中狠狠一跳,丝毫不觉指甲已经陷进掌心。故技重施?看来母亲难产血崩果然没这么简单,只是不知老太太在这其中扮了什么角色。 「你接着打探,自个儿机灵点儿,若是真听见什么大事可以设法让父亲得知。」楚晴岚目光深沉,她这么做自是有自己的道理,侯府距离谢府还有些距离,若张氏哪天真露了马脚,等她得到消息再赶过去只怕黄花菜都凉了,不如直接让父亲『偶然』得知。 「是。」侍女得了令,不好在谢府久留,这就匆匆回去了。 * 春寒未消,按说这个时节的天气最是清爽,但今日早起楚晴岚才吃了一点清粥便觉得头晕胸闷,顿时没了胃口,让人把早膳都撤下了。 只是早膳,下人没有多在意,只当夫人没有胃口。但过了晌午该用午膳时又是如此,满桌饭菜才动了不过两筷子,玉泠有些急了。 「夫人一上午才用了两口清粥两口青菜,这可怎么行?」 玉清也道:「要不请大夫来看看吧……」 楚晴岚虽有些难受,但想着自己身体一向爽利,倒也不必这么兴师动众,让谢杳知道又该着急。「不必了,或许是昨晚吹了冷风,我多穿件衣服防寒便是。」 玉泠和玉清相视一眼,只好由着她去。 黄昏时,谢杳按时回到府里,下人便禀报了夫人今日没怎么用膳的事情,谢杳眉头一皱,让人赶快将晚膳端上了桌。 楚晴岚听见前边动静就出了房门,挽着谢杳的臂弯进了花厅,但听谢杳担忧地问:「你今日没用膳?」 「这些下人怎么什么都说……」楚晴岚小声嘀咕了一声,随后道:「只是没胃口而已。」 「没胃口也不能饿一天啊,先用晚膳。」谢杳难得对她板着脸,语气也严肃几分。 楚晴岚嘴上答应下来,可坐到桌前闻到饭菜中的油腥味,她又开始头晕噁心了。 谢杳亲眼看到她的异样,脸上忍不住露出焦急之色。「来人,去请大夫!」 「不用了,我真的就是没胃口而已。」楚晴岚急忙拦他。 谢杳哪里肯依,沉下声道:「好端端的怎么会没胃口?先让大夫看了再说,身体上的事儿可不能马虎。」 楚晴岚拗不过他,只得乖乖坐着喝口热水等大夫过来。 大夫一听说是谢府请他,自然是格外慎重,特意加快了脚程,不过一刻钟就到了谢府花厅。 谢杳紧张地盯着大夫给楚晴岚诊脉,时间缓缓流逝,他也愈发着急。「我夫人到底如何?可是病了?还请先生直言!」 大夫这才起身,抚了抚鬍鬚,脸上却不是意料中的忧愁,而是满脸笑意。 「大人不必着急,喜事,喜事。」 楚晴岚与谢杳皆是一怔,心中顿时有了某种猜想,相视一眼,却不敢说。 「先生是说……」 大夫朝着谢杳拱手一拜,贺道:「恭喜大人,夫人这是滑脉。」 他既说恭喜,那便是无病,女子无病而见滑脉,便是有喜。 谢杳脸上的阴霾瞬间散去,转而化作狂喜,「这,你可确信?」 大夫笑道:「准确无误,夫人已有近两个月的身孕。」 楚晴岚已经愣住了,她一直认为自己身体有问题不可能有孕,大夫道的这声喜,这是她想也不敢想的事。谢杳大喜过望,当即重赏了大夫,又让他仔细说女子孕期的注意事项,例如有何忌口。
第87页 折腾这么许久,等大夫离开时饭菜都凉了。 「他方才说了什么?」楚晴岚似是才回过神来,手按在小腹上,愣愣地问。 谢杳蹲下身子握住她的手,对上她不可置信的目光,温声道:「咱们有孩子了。」 第53章 自从楚晴岚被诊出喜脉, 府里上上下下的心都悬了起来,生怕哪里伺候看护的不周到,惹了谢大人动怒。 大夫说了, 头三个月胎儿最是不稳, 尤其要小心谨慎。 为此,往日能随意进出内室的面团和糖心都被拦在了门外,只能去其他厢房窝着打盹。 这些天来,朝中大臣隐隐察觉出谢杳的异样。 平时谢杳行事专横跋扈, 身上孤傲的气场似拒人于千里之外,想要三言两语说动他几乎不可能。但近几天不知为何总笑脸迎人, 在朝堂上也好说话了许多,平时一辩再辩都拿不下来的批文,今日批覆的异常轻松。 有同僚大着胆子凑上前去,笑着问他:「谢大人遇上喜事了?」 谢杳嘴角上扬几分,笑而不语。 谢杳没有回应旁人的疑问, 但总有人忍不住私下探听。一来二去,谢夫人有身孕的事就传遍了各府宅院, 不知让多少人失望痛惜。 楚晴岚刚刚得知此事, 还是林思安过府看望她随口提及的。 「一个未出世的孩子, 有什么值得她们议论?」楚晴岚无奈地摇了摇头, 让人给林思安奉茶。 林思安抿了口茶道:「她们议论的与孩子无关, 在于你和谢大人……」 「哦?」楚晴岚轻挑眉尖,心想这些妇女茶余饭后就没个新话头,总抓着她的家务事不放算怎么回事。「她们说了什么?」 林思安面色迟疑片刻,抬眼打量她神色并无不悦,才敞开了说道:「从前她们总惦记你这肚子,若是你不能生, 谢大人便迟早要纳妾,保不齐谁府里的人就能趁虚而入。如今你有了身孕,谢大人这般疼你,可不就是绝了她们的念头?」 楚晴岚听罢,不由得嗤笑:「京中适龄的才俊公子都死绝了不成?怎么一个个尽惦记着有妻室的老男人。她们也是高门出身,何必作践自己给人做妾?」 谢杳今年不过二十六七就被楚晴岚称作老男人,着实有些说不过去。林思安不自禁地轻笑出声,轻掩了下唇角。 「谁府里没几个庶出的小姐?她们不肯嫁小门小户吃苦,那就迟早是做妾的命。相较而言若是能给你家谢大人做妾,倒是美事一桩。」 楚晴岚放下茶盏瞥她一眼,一时不知该感嘆谢杳的魅力,还是笑这些女人想的太美。以她对谢杳的了解,就算自己这辈子都生不出儿子,他也不会如寻常男子一般薄倖。 「谢杳少时亦是小门小户出身,谁能料想他又如此造化?如今她们眼高手低看不上人家寒门公子,指不定其中就藏着将来的王侯将相。」楚晴岚轻抚着小腹,目光微微一沉,「啧,有她们后悔的时候。」 林思安听她言语间似是有些不悦,便不再紧着此事说,侧过身望着她神色紧张道:「不说她们了,你自小娇弱,这头一胎可得当心。」 「姐姐放心,大夫说的我都记着呢,还有谢杳整日盯着我,想不当心都难。」楚晴岚回以嫣然一笑。 过了几日,京中不知是哪儿又传出了许多风声,竟是妄言谢杳的荣宠到头了。传言说,谢杳能有今日,全因上无父母叔伯,下无子嗣侄亲,圣上用他甚是信任,无需担忧他心存叛逆。 试想一个后继无人的权臣能有几分威胁? 然而如今谢夫人怀上了,谢家有后了,圣上对这样一位只手遮天的权臣自当提防,所以说谢杳的荣宠快到头咯。 谢杳听闻不过一笑置之,丝毫没放在心上,甚至没有阻拦传言继续流传下去,任他越传越广,能传到圣上或太子的耳朵里最好。 皇家的心眼儿可不大,让他们知道自己被下边人如此揣摩,倒霉的指不定是谁。 * 四月,楚晴岚腹中的胎儿已经满三个月,胎像还算稳定,这让谢府上下都小小松了口气。 大夫走后,谢杳坐在楚晴岚身旁握起她的手。楚晴岚扭头看他,却见他神色略微纠结,似是欲言又止。 「怎么了?」 谢杳对上她疑惑的目光,犹豫半晌才道:「南清真人向陛下进言,声称春末夏初时东南仙山有神女降临,将造福九州、保佑社稷。」 一听神女二字,楚晴岚皱了眉头。「这样荒谬的言论,陛下还能信了不成?」 「陛下还真就信了。」 楚晴岚瞪大了眼睛有些不可置信,「陛下如何说?又给南清真人加官进爵了?」 「那倒没有。」谢杳摇摇头,沉声道:「陛下决意御驾东巡,去往东南仙山一睹神女之姿。」 「这更荒谬了,东南若有仙山。怎会千百年来不曾名传于世?南清真人就不怕谎言败露,犯下欺君之罪吗?」楚晴岚疑道。 谢杳沉默了一会儿,起身走到门外望着远处皇宫的方向。 「或许,他想让圣上有去无回。」 「什么?」 楚晴岚心中大惊,赶忙跟上他出了花厅,「陛下何时东巡,你也要随驾吗?」 「下月月初,我当然要随驾。」谢杳回过头重新握住她的手,温声问道:「你身子如何?若是跟着随驾能吃得消吗?」
第88页 楚晴岚先是一怔,随即点点头道:「咱们府上的马车那么稳,我没问题的。」 谢杳似是松了口气,「那就好。」 楚晴岚略有不解,挽着他的手问道:「只是你为何要带我随驾?在京中安胎不是更加稳妥吗?」 谢杳解释道:「若是我的猜想不假,南清真人此番心存不轨,那他身后必有主使,且主使定会留守京中。陛下在东南涉险,京中必将大乱,此时就是主使之人兴风作浪的时机。」 「京城才是最危险的地方。」 两人说着话穿过迴廊要往后院走去,却见李林匆匆忙忙一路小跑而来,到两人面前停下,还未缓过气来便急着禀报导:「大人、夫人,忠义侯府的崔姑娘递信来,说『事发了』。」 楚晴岚微怔,回过头和谢杳相视一眼。崔姑娘就是她在侯府留的眼线,如今她说事发,想必就是老夫人与张姨娘的事情。 「眼下侯府是个什么情形?」 李林道:「暂且不知,崔姑娘只说请夫人尽快过去。」 听罢,谢杳抢先吩咐道:「备车吧,去忠义侯府。」 * 忠义侯府,张姨娘的院子里一片狼藉,原本安放在柜架上的花瓶瓷器此刻碎了一地,下人都被支开了,楚景和楚月娥也被赶到厢房里待着,院内只留老夫人、楚侯爷、张姨娘和颜姨娘四人。 老夫人一脸铁青,拄着拐棍站在一旁。楚侯爷听到那么些陈年旧事,虽是震怒却也不好向母亲发作,只得将怒火都聚集到张姨娘一人身上。 张姨娘跪在青石地上,身子已经瘫软了,眼中没有一点神采。从颜姨娘带着楚侯爷破门而入那一刻她便知道,藏了近二十年的事情,终究要藏不住了,她的路也走到头了。 「我敬你,信你,从未像旁人府里那般苛待庶出子女,给了你足够的尊荣,你就是这么回报我的?」楚侯爷气得眼前发黑,在颜姨娘的搀扶下才勉强站稳身子,冲上去往张姨娘的肩上狠狠踹了一脚,仍不解气。 颜姨娘瞥一眼地上的人,虽恨之入骨,但还是拉住了楚侯爷劝道:「侯爷息怒,张氏罪无可恕自有王法惩治,您别为此气坏了身子。」 楚侯爷勐吸了几口气,才缓和了些,正要张口再骂,余光却看见一男一女二人走进院中。 正是谢杳和楚晴岚。 谢杳将院中情形扫量了一遍,轻笑一声道:「看来小婿来的不是时候,打扰侯爷料理家务了。」 楚晴岚看一眼几近绝望的张姨娘,心中大感畅快,嘴角轻轻勾起,回过头望向父亲问道:「父亲,这是闹得哪一出?张姨娘身子娇贵,怎么能让她跪在院里。」 话中带着几分嘲讽,换做平常,老太太必定会训斥她不知礼数。 楚侯爷张了张口,一想自己后院出了这种丑事,当着小辈的面,他怎么也说不出口。 「颜氏,你来说。」 颜姨娘倒是没什么顾及,得了令便向楚晴岚微微欠身,有条不紊地说道:「二小姐容禀,方才下人说小少爷身子不适,我和侯爷便来张氏院里想看看小少爷,怎料在门边听见老夫人与张氏争吵,竟道出了刘氏小产和先夫人血崩的隐情。」 说至此处,她停顿了片刻,抬起头来去看楚侯爷的脸色。楚侯爷像是想起了从前与元妻的往事,一时顾不上颜姨娘说了什么,便没有回应她的目光。 颜姨娘见状,便毫不避讳地说道:「早年老夫人与张氏合谋,在夫人的安胎药里掺了涣神散,致使夫人血崩。前些日子张氏对刘氏故技重施,怎料刘氏胎儿尚未稳固,才用了药便小产了。」 听罢,谢杳和楚晴岚皆是神色复杂。婆婆和妾室合谋害死正妻,只怕话本都不敢这么写。 楚晴岚望向父亲,又问:「父亲,颜姨娘说的可是真的?」 楚侯爷虽有些不齿,但还是艰难地点了点头。「是,张氏已亲口承认。」 第54章 「即是如此, 父亲准备如何处置?」 话音才落下,楚晴岚已看见父亲脸上闪过明显的迟疑。 为难之处当然不在于张氏,一个妾室胆敢毒害正妻, 照律法处置了即可。难的是老夫人也牵涉其中, 甚至可能是主使……毕竟如果没有老夫人在背后撑腰,张氏哪来的胆子直接害人性命? 楚侯爷不动声色地扫了一眼老太太的神情,心中说不怨恨是假的,这么多年来老夫人对林氏言语刻薄他都忍了, 现在告诉他林氏之死有母亲一份『功劳』,他哪里能忍? 但, 子不言父母之过,孝道二字压在身上,他怎能向自己的母亲问罪? 楚晴岚不是第一天认识自己这个父亲了,只看他眉间忧虑就猜到他作何想法。于是她主动退让一步,至少明面上不准备给父亲难堪。 「既然此事再无争议, 将张氏送官府便是了,父亲也不必为此烦心。」 至于老夫人, 她暂且不提。 此言一出, 张姨娘跪不住了, 神情骤然慌乱失措, 膝行蹭过青石地砖, 上前拽住楚侯爷的衣袖,连自己裙摆磨破了都顾不上。 「侯爷,不可啊侯爷!那官府上下都是谢杳的人,二小姐这是要妾身死啊!侯爷开恩,妾身侍奉您二十载,您就一点也不顾念旧情吗!」张姨娘喊得动情, 已是涕泗横流。 然而楚侯爷不为所动,换做从前看到张氏哭成这般他定会心软,但今日得知元妻死于她的手,他对张氏就只剩厌恶、痛恨。
第89页 「松开。」楚侯爷冷声开口。 张姨娘死死揪着最后一片衣角,说什么也不肯松手。 楚侯爷没了耐心,抬起一脚踹在人肩上,张姨娘吃痛,松手去捂肩膀,本能的向后一仰。 楚侯爷死死盯着曾经朝夕相处的女人,心中不甚恶寒。「毒妇,你以为你毒害了卿容我还会留你性命?」说罢,他向院外大喝一声:「来人!将张氏绑了,送官府!」 老太太的脸色一变再变,听到自己儿子要将张氏送官,她终于坐不住了。老太太手持拐棍狠狠跺地,哑着嗓子呵斥:「胡闹!」 刚进门的下人闻声停住脚步,看了看楚侯爷,又看看狼狈不堪的张氏,再看看面色阴沉的老夫人……他颤颤巍巍地低下头,缩回了刚埋进院子的脚。 直觉告诉他此时他不该进来。 院内众人的目光都从张氏身上转移至老太太那儿,老太太满是褶子的脸上明晃晃挂着怒意。 「所谓家丑不可外扬,你将张氏送官府,岂不是要让全京城都知道咱们家的丑闻?你这是要让咱们忠义侯府列祖列宗蒙羞啊!」 楚侯爷憋屈地低着头,不好反驳母亲的话。楚晴岚却不以为意,老太太这时候想起祖宗蒙羞了?跟妾室合谋毒害自己儿媳妇的时候怎么没想起祖宗在天有灵?她微微侧脸靠在谢杳的肩上,垂下目光以掩饰眼中的嗤笑。 谢杳拂过她耳后碎发,轻笑一声看向老太太道:「侯爷不徇私情,将有罪之人送往官府交司法衙门惩处,此举堪称忠义,老夫人何以认为有辱忠义侯府门楣?」 老太太瞪他:「谢大人倒是公私分明,那么依大人之见,是不是要把老身也送去官府啊!」 谢杳不卑不亢直直对上她饱含怒意目光,「那就要看侯爷的意思了。」 眼看着老太太气得直喘气,手里拐棍都扶不稳了,楚侯爷心烦意乱,左手按着两侧额边,不知该如何权衡眼前的琐事。 张氏捂着肩膀缓过劲来,她已经明白侯爷是不会饶过她了,于是换了方向,勐地扑到老夫人脚边,攥着老太太的衣裙哭喊:「老夫人,您不能扔下妾身不管啊,当初若不是您授意,妾身怎敢对夫人下手!您不能过河拆桥啊!」 「胡言乱语!」老夫人怒斥一声,余光不自觉地扫向自己儿子,不出意料地从他脸上看到了隐忍。她心中烦躁更甚,抄起拐棍打在张姨娘的背上,骂道:「我待你们这些晚辈一向和蔼,何时授意过你做这等奸邪之事?你不要胡搅蛮缠诬告于我!」 楚侯爷和颜姨娘都有些听不下去了,方才她们进门的时候可是听得真切,老夫人和张姨娘争执过程中把什么都交代清楚了,老夫人这会儿想撇清关系,未免迟了一些。 当然,看楚侯爷的脸色,似乎是不想戳破她。 总要给侯府留下最后一点脸面。 「还愣着干什么,把张氏送去官府!」楚侯爷无心再听两个女人纠缠,转身看向院门外努力缩小存在感的那名小厮,沉声吩咐。 这回小厮没再犹豫,叫上另外两人就进了院子,把缠在老夫人腿上的张姨娘拉了下来,不顾她歇斯底里地反抗,连拖带拽将她架出了侯府。 李林是个机灵的,一看侯府的人摁着一个女人出来,就大抵猜到了里边的情形。 「这位是?」他明知故问。 侯府的下人也认得这位是谢府管家,很是客气地解释一番:「这是张姨娘,早年害了咱们夫人,侯爷方才吩咐咱们将她送去官府。」 李林瞭然,这跟他预料的差不多。「官府我熟啊,我跟你们走一趟。」 闻言,侯府的下人连连道谢。一行人将张氏送到官府,侯府的人将事情尽数道来,却隐瞒了老夫人的手笔,衙门的师爷将案情记下,便让狱卒将张氏收押了。在李林的『刻意提点』下,衙门当值的官员连连保证对张氏『多加关照』。 送走了侯府的人和李林,当值官员一声令下,张氏被狱卒拖进了最里边一间牢房,狭小的牢房里散发着一股噁心的腐臭,地上铺着骯脏的杂草,上边沾染了不知什么人的血迹。 张氏扒着牢房的栏杆不断叫冤,却没有人愿意理她。 * 傍晚,忠义侯府前厅。 颜姨娘身子不适回了自己的院子,楚景和楚月娥听闻母亲被送官府后大声吵闹了一阵,最后被楚侯爷勒令关在原张姨娘的院子里不许外出。下人们知道轻重,没有人再议论此事,倒是那位刚小产的侍妾刘氏院里时不时传来哭声。 方才在人前楚侯爷还算维护老太太的颜面,此刻前厅只剩自家人,连谢杳都在外边迴廊下候着,他便忍无可忍了。 「母亲,您对林氏不喜,对她百般刁难,甚至后来苛待岚儿……凡此种种,儿子不曾有二话。您为何如此残忍,非要她性命不可!」 老太太闭着眼睛坐在上首,身子向后仰,略显虚弱地靠在椅背上。 「这个女人命里不祥,她一嫁进侯府就剋死你父亲,还把你迷得神魂颠倒,保不齐有一天便要克你了。」 楚侯爷哑然,听母亲这番说辞只觉得可笑至极。 「儿子与林氏原就是两情相悦才合为夫妻,成婚一直恩爱和睦,旁人见了都会夸赞一声般配!您何以认为是林氏把儿子迷住了?」 说着,楚侯爷的语气忍不住激昂了几分:「再者,儿子与林氏还未相识的时候父亲已经身染重疾,您将人之生老病死强加于无辜女子,未免太过荒谬!」
第90页 老太太睁开了眼睛,盯着他的目光一寒,「这个女人死了快二十年了还能让你我母子反目,还不足以说明她命带不祥吗?」 楚侯爷被呛得脸色通红,半晌才低喝一声,「不可理喻!」 老太太眼中神色狠厉,沉声道:「林氏比你大了六岁,她过门时的年岁做你的庶母都绰绰有余!你被一个不祥的女人迷了心智,不顾父母之命硬要娶她,我看是你不可理喻啊!」 楚晴岚坐在侧座的最末端,听到老太太口中不断冒出的恶毒之语,心中的憋屈几乎没过仅存的理智,葱白一般地指甲深深陷在掌心。 她忽然想起前两年过年的时候,她请求去京郊看望母亲,老太太和张姨娘听罢皆是一副见了鬼的模样。之后每每提及母亲,她们脸上总是骤然煞白……那时她不明白为什么,今日总算知道了。 这是做了亏心事,害怕遇上亡魂啊。 楚晴岚面色一冷,抬起头看向面前两位长辈,突然出了声:「老夫人,您厌恶我母亲,可以有很多种方式要求她与父亲和离,但您万不该下此毒手。」 老太太专断一世,哪能容忍一个晚辈在她面前说教?呵斥道:「长辈说话,何时轮到你插嘴!」 楚晴岚却没打算再敬她,嘴角勾起浅浅的弧度,刻意露出诡异的笑容,自顾自道:「您不该出此下策,因为……杀人偿命,自古皆然。」 楚晴岚年岁渐长,面上的五官都已经长开了,与当年刚嫁入侯府的林氏有七分相像。老太太看到这张熟悉的面容沖她惨笑,果然被吓住了,扶在一旁茶案上的胳膊轻轻打着颤。 老太太半晌才缓过劲来,硬是板着脸道:「呵,我活了这么些年也活累了,二姑娘有胆识,大可以杀了我为你母亲偿命。」 她赌楚晴岚不敢。 孝之一字可是写入国法刑律的,楚晴岚要是真敢杀了自己的祖母,那她也算活到头了。以谢杳一人之力,还想躲过满朝士大夫的唾骂不成? 楚晴岚倒是淡然,听了这话轻笑一声道:「您说笑了,我一介晚辈,怎敢让您偿命。」方才她没有错过老太太眼底划过的惊恐,心下大为畅快,便也没了继续捉弄的兴致。 她扭脸看向父亲,看似低眉顺眼地温声道:「父亲,母亲虽故去多年,但仍是您的结髮之妻,常言道一日夫妻百日恩,还请您顾念旧恩……莫辜负了母亲。」 第55章 楚侯爷不得不将思绪从往事中抽离, 神情复杂地看向自己的母亲。 「母亲,您为忠义侯府操持家务辛劳半生,是该好生休息了。」 老太太警觉, 死死攥紧拳头盯着他, 「你这是什么意思?想弒母不成?」 「儿子不敢。」楚侯爷低了低头,沉了声道:「儿子在安陵老家还有一处别院,紧挨着楚家祖坟。您与父亲分别已久,想来应是十分惦念, 不如就回老家颐养天年,时常与父亲说说话也是好的。」 老太太哪里肯依, 听罢便是一脸怒容,「安陵何等破败?那分明是乡野之地!你这是要我颐养天年还是要将我流放?」说着她颤颤指着儿子的鼻尖,斥道:「你这孽子为了一个女人对生母不孝,就不怕被人戳嵴梁骨吗!」 楚侯爷的脸色微变,望向老太太的目光里竟掺杂了些许厌恶。 安陵是楚家先祖发家之地, 虽偏远穷困了些,但也容不得外人贬低。老太太嫁到楚家大半辈子, 按说已是楚家的人了, 此时却这般出言不逊, 可见她从未将忠义侯府视为自己家。 楚侯爷冷了脸, 不復从前客气恭敬, 「为母先慈,为子方孝。您不慈在先,便休怪儿子不孝了。」 「孽子!」 「砰——」 老太太气急,抄起茶案上的白瓷茶盏砸向他,茶水溅了楚侯爷一身,还有几片茶叶残余挂在他衣领上, 那可怜的茶盏则是落在地上摔了个粉碎。 「父亲!」楚晴岚下意识惊唿一声,抽出袖中的手帕上前去替父亲擦拭额边茶水,再掸去衣襟上挂着的茶叶。她敏锐地发觉水渍溅到的地方微微发红,显然老太太砸下来的茶水温度不低,她赶忙推门超外边分附一声,「去请大夫。」 老太太也意识到伤到了儿子,脸上闪过惊诧,按着扶手便要站起身。楚侯爷抿着唇,拳头一紧,眉眼之间尽是隐忍。老太太张了张口,关切的话不知从何说起。 「母亲累了,早些休息吧。」楚侯爷抬手拍了拍被溅湿的衣领,起身便头也不回地往门外走。走到门边才突然停下来,声音淡淡道:「这两日儿子会让人替您收拾行囊,待天气再暖和些便送您去往安陵。」 楚晴岚望了一眼老太太如遭雷噼后颓废的神情,在心底暗自嗤了一声,随即跟上了父亲的脚步。 出了门外,谢杳看到两人的身影便走上前来,朝楚侯爷拱了拱手道:「方才听见岚儿吩咐请大夫,可是父亲身子不适?」 楚侯爷虚弱地摆了摆手,像是对颈边烫红的伤处毫不在乎。「没什么大碍,今日让贤婿看笑话了。天色不早,晴岚还怀着孩子,你们小两口早些回去休息吧。」 谢杳看向楚晴岚,显然是看她的意思。楚晴岚犹豫了片刻,上前去挽住了谢杳的手,随后朝着父亲颔首欠身,「那女儿先回去了,父亲待会儿还是让大夫看看。」 楚侯爷有些心不在焉,摆摆手让人送他俩出了侯府。
第91页 坐上马车之后,谢杳问起他们在屋里说了什么,楚晴岚便从头到尾转述了一遍。 「楚家祖坟在安陵?」 「嗯。」 谢杳眉头微蹙,「那为何你母亲葬在京郊白龙山?」 提起此事,楚晴岚神情不可避免的暗了下来。「老太太说母亲命带不祥,不能迁入安陵。」 谢杳略有不屑,嗤笑道:「我看是她害怕报应不敢百年之后相见吧。」 楚晴岚突然眉心一动,转过头睁大眼睛看着他道:「你说,若是劝父亲将母亲迁回安陵……」 谢杳一想救猜到了她的打算,不禁笑出声来,「让老太太整日守着自己谋害的亡人,恐怕要寝食难安了。」 五月,端阳刚过便有消息传来,张氏在狱中自尽。 楚晴岚听罢便罢了,在牢里待了半个月,想来张氏也吃了不少苦头。倒是谢杳对此略有不满,死了便是解脱,活着才是对她的折磨,这么容易让她解脱,牢里那么多狱卒是干什么吃的? 但人都死了,总不能为一个废了的妾室追究衙门的失职吧。谢杳握着亲信送来的信件,目光停在『服毒自尽』四个字上,若有所思。 「查还是要查的,张氏入狱时可没藏毒,是谁给她提供的方便?」 面前穿着黑衣的男子低着头应声是,得了令便退下了。 男子前脚刚走,楚晴岚后脚就提着食盒进了书阁,迳自登上三层来到谢杳身旁,将炖好的糖水放在桌前。 谢杳抬头看见来人,脸上的神情顿时柔和了许多,握着她的手让她坐在自己身旁,道:「大夫都说了怀着身孕不宜操劳,你怎么又进厨房了?」 楚晴岚不满道:「炖个糖水算什么操劳,你把我看得太虚弱了吧!」 「我这是心疼你。」谢杳弯着食指刮刮她鼻尖,宠溺地说。 楚晴岚笑了笑,没多做争辩,侧过身舀一勺糖水直接堵住他的嘴。 「对了,过两日随驾东巡,我把你喜欢的几件常服都包好了,官服要带上吗?」 谢杳咽下糖水,舌尖还遗留着一丝丝甘甜,心中顿觉温暖。闻言,伸手搂住了她肩膀道:「保不齐半道受命办差,还是带上吧。」 楚晴岚顺势依偎在他怀中,谢杳犹豫了一下还是放下了手里的信疏,两人靠在一起,虽一言不发也难掩浓情蜜意。 五月初八,御驾东巡,自宫门而出,受百官恭送出京。 皇帝不在京中,自当由太子监国,这是太子受封以来承担的第一个重任。皇帝为保稳妥又让靖安王从旁协助,却不知手足之间暗潮汹涌。 「父皇为九州社稷出巡仙山以求神女庇佑,儿臣虽不能往,但在此诚心叩拜,愿父皇东巡顺利。」 「愿天佑社稷,愿神女降福!」 太子身着华服携百官叩拜,朝着御驾上那九五之尊大声恭祝,一时之间,气氛澎湃。 皇帝看似心情愉悦,笑着示意众人平身,回过头请国师南清真人唱念青词,随后命太监将青词原稿焚烧以祭神灵。 南清真人怀揣拂尘垂着眼皮嘀嘀咕咕念了一套不知什么话,半晌才面露微笑,对皇帝说道:「陛下,吉时到,可以启程。」 皇帝闻言稍觉欣然,返回马车内,朝外边的太监分附一声,「启程吧。」 太监高唿,「启程——」 百官再拜,「恭送万岁。」 南清真人上了皇帝身后的那辆马车,放下车帘之前,他的目光投向底下黑压压的人群,不知是在看谁。 「国师,咱们该启程了。」小太监在旁催促。 南清真人于是放下帘子,淡淡道:「走吧。」 随着一行人逐渐远去,消失在京城东门的宽阔长街,太子率先放下戒备,转过身面含笑意地扫视一圈,对百官道:「孤受命负监国之重任,恐有处事不周之处,还请诸位大人多多担待。」 百官连忙俯首,直唿不敢。 太子又望向一旁,靖安王坐在轮椅上,神情有些晦暗不明。 「四弟。」 靖安王回过神来,朝他低了低头,恭敬道:「太子殿下。」 太子笑意更甚,「父皇让四弟从旁协助,四弟可要多多尽心啊。」 「臣弟谨遵圣旨。」靖安王道。 寒暄一番,太子收敛了笑容,拂袖回到城中,坐上了返回东宫的马车。一上马车他的脸色就变了,稍稍挑起车帘一角,对外边吩咐道:「让人盯着靖安王府,别让那瘸子坏了孤的大事。」 外边小太监急忙应声「是。」 太子离去,百官这才敢陆续回衙门办公,靖安王身旁的下人弯下身小声问,「王爷,咱们回府吗?」 靖安王眯着眼睛望向太子远处的方向,半晌才道:「回府。」 * 早在上个月皇帝提出东巡的时候,南清真人便说,修道之人当摒弃世俗,不应仪式过重。正因如此,此次东巡的车驾一应从简,除了车队稍微长些,边上的侍卫稍微多一些,光从马车的外表来看,谁也看不出这是皇帝的御驾。 皇帝的御驾都如此低调,随行大臣自然不敢逾越了去,故而随行的马车大多外表看起来朴素无华,至于里边是什么情形,皇帝也管不着。 例如谢府的车驾,先是车身经过改装,走在崎岖不平的道路上也不会觉得颠簸,再是车里椅子上包了软边,以防楚晴岚磕着碰着。
第92页 车内桌上摆着两盘蜜饯,楚晴岚却没有去碰的意思。 谢杳看了一会儿古书抬起头,发现盘中蜜饯一块没少,眉头微皱,有些疑惑。「不是说孕妇喜食蜜饯吗?」 楚晴岚挑眉瞥他一眼,忍不住笑道:「人家说的是可能,又不是一定,我偏不爱吃怎么了?」 谢杳忙道:「不爱吃便撤了吧,你有什么想吃的?等到了下一座城我让人去买。」 楚晴岚想了想,面露几分难色,「我想吃辣,这可怎么办?」 谢杳一怔,这一路都是往东南边走,南方饮食清淡,或多为甜食,只怕搜遍全程也搜不出半根辣椒……嘶,这还真有点难办。 楚晴岚见他思绪飘远,心底似乎是想到了什么,略微有些不满,板起脸来嗔道:「怎么了,你只喜欢儿子不喜欢闺女啊?」 谢杳刚回过神又被她说懵了,什么儿子,什么闺女? 「你想哪儿去了?」 楚晴岚气唿唿道:「都说酸儿辣女,你给我备这么些蜜饯,不就是盼着我生个儿子?方才我一说想吃辣你便犹豫了,你就是不喜欢闺女!」 第56章 谢杳哑然失笑, 轻轻拍了一下她的额头,道:「我哪里是犹豫了,我是在想上哪儿给你找辣的吃食!」 楚晴岚往后一缩, 听了他的解释后意识到自己想岔了, 不好意思地眨了眨眼睛:「那你喜欢儿子还是女儿?」 谢杳没怎么犹豫,坦然说道:「无论你这一胎是儿子乃是女儿,我最喜欢都是你。」 「巧言令色。」楚晴岚红了脸,嘴上不肯示弱, 但心里不自觉一暖。 言归正传,谢杳又思索一番道:「等到了下一座城中驿站, 我让人加急北上多买些辣的肉干,再让他们直接送去富阳。等咱们到了富阳,你就能吃上了。」 楚晴岚挽住他的手,迟疑了一下,柔声说:「我就是这么一说, 也不是非吃不可,你不用这么麻烦的。」 谢杳却道:「有钱不挥霍, 我这『奸臣』当的多没面子?」 傍晚时抵达京城以东的第一座城中, 当地官员早已准备好迎驾, 将驿站清扫干净空出来以待皇帝亲临。 到了地方之后谢杳就不得不去御前伴驾, 走前还吩咐玉泠照顾好楚晴岚, 又让人去楼上房间知会了顾氏,让她得空下来和楚晴岚说会儿话。 顾氏没有推辞,听到传话换了身干净衣服就下了楼,然而她头一次跟着楚寅随驾出京,看起来比楚晴岚还要紧张许多,下楼梯时四下探看, 生怕不小心冲撞了权贵。 「嫂嫂!」楚晴岚看见门口的身影,惊喜的唤她,「嫂嫂怎么知道我在这屋?」 顾氏听到她亲切的声音终于放松了一些,进了门到她身边坐下,笑着说:「方才谢大人让人来告诉我的,还说让我多陪你说说话。」 「你尽陪我说话了,大哥自个儿在屋里岂不寂寞?」楚晴岚打趣她道。 「他带了一箱古籍看了一路,有什么可寂寞。」提起楚寅,顾氏没好气地埋怨一句,但心底还是甜丝丝的。 楚晴岚听着不禁发笑,「早知如此,嫂嫂为何还纵容他带那么些书籍?」 「不让他看书,路上这么些时日他不得闷死?」 「说到底还是你惯的他。」 顾氏脸颊微红,轻咳一声转移了话题。「对了,我光听说你有喜,还没问你怀几个月了?」 楚晴岚轻轻抚着微微隆起的小腹,道:「四个月了,日子过得到也快。」 顾氏听她感慨一时好笑,点了点她额头,笑说:「这会儿就感慨上了?等孩子落地一转眼长大了,那日子过得才叫快。」 楚晴岚想起顾氏似乎是去年生了个儿子,忠义侯府上下因此高兴了好些日子,那段时间老太太言语之间总是冲着她来,无非讽她和母亲一般生不出儿子。 这一晃,大半年过去了。 「我差点忘了,小侄子快周岁了吧?」 「是啊,等回京之后就该办抓周宴了。」 楚晴岚眉眼微微一动,问道:「嫂嫂带小侄子出来了吗?」 顾氏点点头,「离京这么久,自然是要带出来的,这会儿让乳母抱着在屋里歇息呢。」 楚晴岚眉头轻蹙眉,压低声音在她耳边叮嘱道:「那嫂嫂可得留意着些,我听谢杳说此次东巡没这么简单。」 顾氏听了倒也不觉惊讶,回以从容一笑,「放心吧,楚寅也是这么说的。」 次日晨起,一行人再一次启程往东南方向行驶,前一天刚出京城时的新奇和兴奋渐渐淡去,转而袭来的是兴味索然。 后续几天都在路上,谢杳上了车后时不时看些公务,而楚晴岚则是靠着软枕小憩,直到五月初十,御驾抵达富阳,这才是东巡的第一个站点。 富阳地如其名,便是一个富字可以概括。城中多是经商的世家,先前被谢杳产业的陈家就是其中之一。 当地长官名为钟济年,自从听闻御驾东巡时起,钟济年就已准备好在皇帝面前露脸,他徵用了一个富商的别院作为行宫,听闻皇帝沉迷玄修,还特意让人请了富阳周边所有名声显赫的道长前来接驾。 于是,御驾停在富阳城外,皇帝挑开帘子,撞入眼帘的就是乌泱泱跪拜的人群。 其中有富阳的官员,还有近乎一半是知名的道长。
第93页 皇帝看罢,心中一时欣慰,不得不感嘆这人很会投他所好。 「富阳巡抚,名叫什么来着?」 身旁的太监回道:「陛下,是钟济年钟大人。」 听到这个名字,皇帝刚露出的笑容瞬间消失不见。他没忘记文治十二年那桩贪墨案,这姓钟的可是漏网之鱼。 「哼,排场倒是挺大,不知其中有多少是民脂民膏。」 皇帝随口说的话,让身旁侍奉的下人除了一身冷汗。张公公到底侍奉皇帝时间长些,此时硬着头皮上前半步小声问, 「陛下,可要传谢大人过来?」 皇帝刚想点头,心底突然想起这钟济年最初是谢杳提拔的人,顿时觉得膈应,眉头一皱,摆摆手道:「不必了,唤国师过来,在吩咐起驾进城。」 张公公下了马车小跑去后边通传,接着又到城下向钟济年等一众官员道辛苦。钟济年此人圆滑惯了,听到张公公的话,自然猜到这是皇帝身边的近侍,一脸堆笑着向直唿公公辛苦,又不动声往张公公手里塞了一沓银票,沖他挑眉示意。 这样的举动不止钟济年一人做过,但不知为何,张公公看着手里的银票,心底有些不悦。皇帝方才刚怀疑钟济年贪污,他倒好,在御驾前边众目睽睽之下行贿,太明目张胆了吧? 果然是不会做事的,谢大人打赏时可从没让人看见过。 张公公原封不动地把银票退了回去,客气地说:「大人这就不对了,奴才奉命传话,哪儿称得上辛苦?陛下还等着奴才伺候,这便退下了。」 要么说众目睽睽之下行贿不方便呢,容易被检举是一回事,被拒绝之后让同僚看笑话是另一回事。钟济年手里攥着银票,抬头一看张公公已经走远了。四下里其余官员虽低头不语,但显然是强忍着笑意。 钟济年烦躁了,呵斥一声:「愣着干什么?让开道,陛下要进城了!」 底下官员口中连连称是,心底却是笑得开怀。 半个时辰之后,皇帝住进了所谓的『富阳行宫』,谢杳被安排在正院西侧的一处庭院,而南清真人被安排在东侧。两人一左一右伴随圣驾,俨然形成分庭抗礼之势。 富阳的官员私下里议论,这位国师或许会成为下一个谢杳,甚至比谢杳更为炙手可热。 钟济年是个会审时度势的人,他在正殿拜见了皇帝之后,出了门站在迴廊下犹豫了片刻,扭头往东边去了。 美其名曰,向南清真人请教玄修心得。 左易带着消息传到西边庭院,谢杳听罢也不恼,早在当年钟济年不顾他反对去碰赈灾钱粮的时候他就料到有今日,他早已不把钟济年当做自己人。 楚晴岚躺在藤椅上摇着扇子,偏过头望着一旁面带愁容的人,「你当时就该除掉他,也不至于今日为他烦心。」 谢杳闻声抬起头,轻笑了一声,道:「我可不是为他烦心,我只是在想,南清真人自视甚高,连我的面子都不给,怎么会轻易见钟济年?」 楚晴岚一怔,摇扇子的手停了下来。 「钟大人去东院多久了?」谢杳看向左易,似是随口一问。 左易眉头一皱,显然是听出谢杳刚才的话中有话,照实说道:「有一刻钟了吧?」 「他见到南清真人了?」 「听下边人说,见到了。」 谢杳思索了片刻,随即轻笑着嘆道:「这就有趣了,难不成他钟济年天生骨骼清奇适合修道,南清真人都得高看他一眼?」 左易听罢便忍不住嗤笑,「你尽扯吧,就他那模样,年岁不及国师一半,长得倒像国师爷爷辈的,哪儿看出他骨骼清奇了。」 谢杳不答,起身走到院外,看向东边的院落。 「那你说说南清真人为何见他,还和他共处了一刻钟?」 左易是习武之人,肚子里没有这么多弯弯绕绕,想了一会儿就头疼了,干脆不再细想。「等他来了问一问不就知道了?我就不信这钟济年攀上高枝就敢明目张胆不给您面子。」 话音刚落他又觉得有些不妥,传闻中南清真人有越过谢杳的趋势,但实际上依旧是谢杳的权势更甚,怎么能将南清真人称作高枝? 「瞧我这张嘴。」左易一拍脑门,改口道:「他这只能是自甘堕落,不能算攀上高枝。」 作者有话要说:  端午节快乐,抽奖将于6.25下午15:00开奖,抽三个订阅90%的小可爱送1000币 第57章 申时末, 天色渐渐有了黯然的迹象,再过半个时辰接风宴就该开始了。 楚晴岚换了一身宽松而不失端庄的襦裙自里屋走来前厅,谢杳还在茶桌前暗自出神。 「怎么, 钟大人没过来?」 「嗯。」谢杳回过神, 起身走近牵过她的手,「不管他了,待会儿宴上指不定要到什么时辰,你若是身子不适一定要与我说, 大不了咱们提前离席。」 楚晴岚一脸乖巧地点点头,「好, 我都记着呢。」 这时,院外小厮匆匆进来,说是钟大人来了。谢杳的目光骤然凌厉,瞥一眼院门的方向,犹豫片刻后还是让人请他进来了。 小厮得了令, 这便出门去接迎.。楚晴岚略有不满地皱起了眉头,小声嘀咕道:「再等一会儿就该去会宴厅了, 他这时才过来, 是来走过场吗?」 谢杳轻笑了声, 道:「反正他剩的日子不多了, 何必跟他计较。」
第94页 楚晴岚听他这话有些不解, 张了张口来不及细问,小厮已经领着钟济年进来了,只能暂且作罢。 钟济年面带谄媚的堆笑,揽袖抱手朝谢杳弯腰一拜,从他的脸上看不出一丝叛变的意向。 「这位想必就是谢夫人吧?夫人果真倾城之姿,大人与夫人真是郎才女貌, 一看就般配极了!」 面对如此直白的赞美,楚晴岚听的心里发毛,不动声色捻起团扇掩了半张脸,微微颔首回以礼貌的一笑。 谢杳切像是听惯了这样的话,面不改色地接受了他的阿谀奉承,指了指一旁示意他落座。 「你方才去见了国师?」 钟济年刚挨着凳子,听到这一问『噌』地又站了起来,露出一脸愁苦的模样辩解道:「大人,误会,误会啊!下官听闻这南清真人年近古稀人鹤髮童颜,着实是一位高人,便心生好奇想探个究竟。下官绝无攀附之意,大人明鑑!」 好浮夸的反应。 楚晴岚心里忍不住腹诽。 谢杳的表情依旧平静,抬眼对上这人一双鼠目,嘴角挑起了讽刺的笑意。 「钟大人,你太紧张了。国师大人如今圣眷正盛,你有意与之结交也是常理之事,我还能因此怪罪你不成?」 钟济年冒了一头冷汗,不知该如何接话。谢杳往嘴边送了一口热茶,随即收了笑容,改口问道:「你既是想去探个究竟,那便说说吧,都探出什么了?」 钟济年定定神,眼中多了些别样的神采,朝谢杳拱了拱手,略为激动地说道:「大人容禀,国师确是位高人啊!方才国师见了下官,不过掐指之间就算出下官近来气运不顺,有脾虚及心悸之症……」 气运不顺与脾虚心悸有什么关系,南清真人出家前是行医的大夫吧? 谢杳的脸色终于有了细微的变化,他的眉头微蹙,耳不忍听。楚晴岚听得想笑又不好笑出声,借团扇挡着轻咳一声,暗里伸手点了点谢杳的手背,示意他注意时辰。 「既然如此,钟大人今夜宴上可要悠着点,切勿贪杯。」说着,谢杳像是想起了什么,若有深意地看了他一眼,嘆道:「国师见事通达……确实是高人。」 这一句点醒了钟济年,晚宴在即,加之他本就不远在东院久留,又奉承几句之后便向谢杳告退。等人走远了,在一旁听了半晌的楚晴岚才忍不住笑出声。 「这位钟大人可一点儿也不像一省巡抚。」 「很快他就不是了。」谢杳望着空出来的庭院说道。 南清真人这一点倒是没算错,钟济年很快就要官运不顺了。 天色彻底暗下来,园中下人一盏一盏将外边的庭灯点亮,会宴厅里最是奢华,两旁点的尽是琉璃灯,屋顶上也挂满了敞亮的灯笼。 此次东巡随行的大臣率先入座,谢杳与南清真人一左一右在两侧第一位落座,楚晴岚就坐在谢杳的身旁。随行京官坐满之后才到富阳当地官员,为首的自不必说,是钟济年及其正妻。 酉时一刻,皇帝携宜贵妃自正门进来,两旁官员命妇起身行礼高唿万岁,皇帝握着宜贵妃的手走上主座坐下,这才命众卿平身。 前些天不是在马车里就是在驿站客房内,楚晴岚还没仔细瞧见过皇帝的正脸,方才起身时不经意间地扫见,心中却是突然一怔。 重新坐回位置上,她不动声色地扯了扯谢杳的袖子,道:「陛下尚值壮年,怎么气色如此苍老憔悴?」 闻言,谢杳才留意起皇帝的气色,只见高座上那人眼下青黑面色发黄,唇色还隐隐有些苍白。 皇帝这副模样似乎有一段时日了,谢杳几乎每日都要面圣,若不仔细分辨还真看不出变化。但仔细一想,比起去年这个时候,皇帝确实苍老不少。 「或许是红丸的缘故。」 「红丸?」 谢杳悉心解释道:「陛下随南清真人玄修,每日早晚都要吞服所谓仙丹。这仙丹与寻常丹药不同,除丹砂草药以外还增一味童子之血为药引,炼成的仙丹比寻常丹药色泽更加鲜红,因此也被宫人称为红丸。」 听到以童子之血为药引,楚晴岚顿觉恶寒,眉头都拧在了一起。「哪有这样的仙丹……若是仙人得道都需伤害无辜孩童,世人尊崇神仙的意义又何在?」 谢杳面色无奈,这些道理他当然明白,朝中不少大臣都明白,但陛下被南清真人哄得五迷三道,南清真人说什么他信什么,这让满朝官员能如何呢? 还记得南清真人刚献上仙丹的那段时间,整个京城都掀起了求药的风气,有些家境困难的父母甚至主动拿孩子的血卖给高门大户,藉此狠赚一笔。 着实令人唏嘘。 「好在国师只敢说是童子之血,他要是说个童子『心头血』,只怕我朝的命数就到头了。」谢杳轻笑说,垂下的眼神中有些晦暗不明。 楚晴岚望了一眼对面,正对面坐着的便是南清真人,他穿着素白的鹤氅,长发束起仅用一支玉簪固定,他坐在那就有着一股遗世独立的清高之气。旁的官员试图攀附交谈,他都恍若未问。 「他当真六十八了?」楚晴岚有些不可置信。 谢杳点点头说:「是,过了秋天就六十九了。」 楚晴岚突然有些羡慕了,这世上最怕红颜老去的便是女人,若她六十八时也能保持这般年轻的容貌……
第95页 谢杳像是猜到了她在想什么,笑着点了点她额头说道:「你若是像他这样,只怕会被人当做妖婆。」 楚晴岚被扫了兴,气的面色微红,一拳捶在他腰上,又掐住他腰上皮肉狠狠拧了一把,让谢杳疼的直抽气,偏偏在宴上又不敢惊唿出声来。 「夫人好狠的心。」谢杳幽怨看她。 「该。」 楚晴岚解了气,神色也缓了过来,又想起他刚才说的红丸,突然心生疑惑:「你说,南清真人自己有吞食过红丸吗?」 「那谁知道呢。」 「他童颜久驻会不会就是童子血的功效?」 谢杳哑然失笑,「你方才还说这仙药一说不靠谱呢。」 楚晴岚瞪他一眼,道:「我就是好奇问问,又没说信他的鬼话。」 谢杳道:「你且看陛下服食之后苍老了多少,就知道这东西不可能驻颜了。」 夫妻二人小声嘀咕了半晌,上边皇帝的训话也结束了,随着他一声令下,侍女端上各式山珍海味,又端上了富阳当地最出名的『千岁忧』。 「这千岁忧可不是寻常的酒,饶是你从前千杯不醉,在千岁忧面前也撑不过三杯!」钟济年兴致勃勃地向满座官员介绍着。 闻言,谢杳将银壶盖子揭开,还没凑近就有一股浓烈的酒香扑鼻而来。楚晴岚就在他身旁,不可避免地被酒气熏到,略微有些不适地蹙了眉头。 「你别贪杯,万一待会醉过去闹个御前失仪……」楚晴岚挽着他胳膊小声道。 谢杳回以安抚的一笑,「放心吧,我酒量不差。」 楚晴岚不轻不重拍了他一下,嗔怪道:「那也不行,钟大人刚才说千杯不醉的人都扛不过三杯!」 「好好好,那我尽量不沾酒。」 * 事实上饮不饮酒这事儿并不是谢杳自己能决定的,他倒是想滴酒不沾,但总有官员向他敬酒,敬酒时还说许多好话,让他想拒绝都不成。 宴席才过半程,莫说席间的官员,就是上首的皇帝也有了几分醉意,钟济年很会来事儿,招了招手,从外边唤来十多名舞女助兴。歌舞昇平,大抵如此。 楚晴岚是扛不住了,浓烈的酒味不断刺激着她的嗅觉,到后边甚至觉得小腹有些不适。她没有犹豫,扶着肚子拽了拽谢杳的衣袖,谢杳在半醉半醒中理解了她的意思,但有官员缠着他,他还不好离开。 「我看嫂嫂也在席间,让她先陪你回东院,传个太医看看,我很快就回去。」谢杳说道。 楚晴岚见他确实抽不开身,便没有为难,「好,你少喝点。」说罢悄然离席,去到楚寅的座位旁知会一声,楚寅一听说妹妹身体不适,哪会不同意,立即让顾氏陪她回去了。 第58章 顾氏陪着楚晴岚回了房间, 玉泠一听说自家夫人身子不适,立即去请了随行的太医过来。 太医年岁不轻了,但听说是谢杳的夫人请他哪里敢怠慢, 加快脚程赶来东边庭院, 进门时脑门上还挂着汗珠。 见状,楚晴岚亲自给他倒了盏热茶,太医脸上闪过一丝惶恐,随后接过杯子饮了口茶, 缓过劲来之后便取一块干净的手帕为楚晴岚诊脉。 「如何?」顾氏看起来比楚晴岚还要紧张一些。 太医闭目不语,眉间看似平静。过了许久才放下手抽走手帕, 抚着花白的鬍鬚温声说道:「夫人并无大碍,只是方才在宴上被浓烈的香粉和酒气刺激了,因此感到胸闷噁心。老夫这便为夫人开一副安胎药,夫人用过药之后好生休息,过两日就无碍了。」 楚晴岚与顾氏听罢都松了口气, 连连向太医道谢。 太医落笔在纸上写下药方,像是想起什么似的补充道:「今夜天色已晚, 要出去抓药恐怕不大方便。此次东巡老夫带了不少药材, 待会儿还请玉姑娘随老夫去抓药。」 玉泠忙欠身应下, 「多谢太医, 劳烦您了。」 待太医写完药方, 楚晴岚向玉泠使了个眼色,玉泠心领神会将准备好的荷包递给太医,里边不多不少是些碎银铜板,足以表示谢意又不逾矩。 玉泠跟着太医去取了安胎药,回来后急忙去院里小厨房煎药。顾氏见楚晴岚无碍,便坐在跟前陪她多聊了几句, 随后看一眼天色,起身准备离开。这个时辰她那小儿子该睡了。 戌时末,楚晴岚略有睏倦之意,坐在正厅的桌前支着肘半撑脑袋垂下眉眼。 还没玉泠将煎好的安胎药送来,前边的接风宴便步入尾声,随着皇帝醉倒在宜贵妃的温香怀中,席间宾客也陆续离席。 谢杳在楚晴岚离开后第三杯酒见底时就撑不住了,方才还残存的神智从躯壳中骤然抽离,醉梦中他隐约起了疑心,这酒恐怕有点问题。 听到门外的响动声,楚晴岚睡意顿时全无,睁开起身便迎了上去。只是在看到来人时,她的面色僵了。 「怎么喝成这样?」 谢杳已经不剩几分清醒了,自然不可能答她。于是,楚晴岚的目光落到了另一个人身上。那是一个穿着舞姬服饰的女子,薄纱舞裙将她曼妙轻盈的身姿衬得优美诱人……这女子几乎紧贴着谢杳,双手搀着他的胳膊进来,从进门开始就低着头,不敢直视楚晴岚。 或许是身上这道目光过于炙热,女子无法再沉默下去,她向楚晴岚福身行过礼后小声道:「见过夫人。谢大人在宴上不胜酒力,陛下命奴婢送谢大人回来。」
第96页 楚晴岚盯着女人惶恐的脸色,沉下声问:「他酒量不差,怎么会喝成这样?」 「许是咱们富阳的『千岁忧』比寻常的酒更烈……」 这个解释并不能让楚晴岚信服,但她也不打算再为难一个舞女,于是将谢杳拽过来自己身旁,扶他到一边的藤椅上靠着,摆摆手说:「人送到了,你回去吧。」 女子杵在原地没动,丝毫没有离开的意思。面对楚晴岚尖锐的目光,她怯生生地低下头,十分为难道:「夫人,陛下的意思是将奴婢赐给谢大人了。」 楚晴岚眉头一跳,心底涌上了一股子火气。皇帝给谢杳赐一个舞女,肯定不是让这舞女来为奴为婢的,赐进门便是要谢杳纳妾。她正在孕期,皇帝就急着给谢杳赐妾,她是不是还要谢谢皇帝对谢杳照顾的无微不至啊? 「谢府不缺下人,姑娘请回吧,明日谢杳醒了自会向陛下解释。」 「夫人,圣旨既出哪有退回的道理?」女子壮着胆子抬起头,纤纤玉指攥着衣裙,轻咬下唇犹豫了一下又道:「再说了,陛下也是为了成全谢大人……」 「你什么意思?」楚晴岚拳头一紧。 「方才席间奴婢奉命领舞为贵人们助兴,是谢大人拽着奴婢的衣袖不放,陛下才顺势将奴婢赏赐给了大人。」女子话音里夹杂着委屈,若是男人听了只怕会心生怜爱。 可惜楚晴岚不觉动容,还十分恼火。 「他拽着你衣袖不放?」 「是。」 楚晴岚扫了一眼藤椅上面色红晕双眼紧闭的人,心里火气更旺了。才叮嘱他少喝点少喝点,他就闹这样一出,分别不过小半个时辰,外边桃花都带进门了! 当着外人,她暂且忍下怒气,又望向那女子,「我家大人酒后犯下煳涂事,我替他向姑娘道声不是,请姑娘先回吧,明日他醒来自会给姑娘一个交代。」 女子不依不饶,「奴婢已是谢府的人了,夫人要奴婢回哪儿去?」 「谢府不缺人,你从哪个乐坊来,就回哪里去。」 女子抿着唇沉默了一会儿,眼眶慢慢变红了,「奴婢是谢大人看上的,夫人要赶奴婢走,总得先问过谢大人的意愿吧?」 楚晴岚觉得自己的忍耐快到极限了,端起桌上已经冷掉的茶水勐灌一口,稍稍冷静了些,才道:「谢府后院从来是我一人主事,就算大人醒着此事也当由我决定,姑娘未免太过固执?」 女子终于直视楚晴岚,咬着牙道:「夫人就不怕落个善妒之名?」 「荒谬!」楚晴岚嗤笑一声,忍无可忍了。 她走到藤椅旁边,狠狠掐了一把谢杳的胳膊,那半梦半醒的人吃痛,倒吸了一口凉气,终于清醒几分,勉强睁开眼。 「岚儿?」他声音尚有些含煳不清,嗓音被烈酒灼过显得有些嘶哑。 「大人醒了?」楚晴岚抱着小臂居高临下盯着他,语气不善,「这位妹妹可是大人的新欢?」 「你这说的什么话,我何时有过旁人……」谢杳头疼欲裂,一只手按着额头,另一只手勉强地撑起身子。他瞥了一眼前边神情倔强的女子,十分面生,他毫无印象。 「这是什么人?」 「我还要问你呢!」楚晴岚恼怒地瞪着他。 谢杳皱着眉头,隐约觉得自己醉时可能做了什么荒唐事,略微心虚小声地说:「我可能是喝多了,她、我真不认识她,你让她走吧。」 楚晴岚理智尚在,她自认为对谢杳算是了解,他并非好色之徒,也鲜少干出沾花惹草之事,即便这女子说的都是真的,想来也是谢杳醉酒后无心之失。她虽恼火,但总要给谢杳留点面子。 「姑娘听到了?我家大人不认识你,你请回吧。」 女子潸然落泪,提着裙摆双膝跪下,大声道:「大人,奴婢是陛下赐给您的,您赶奴婢走便是抗旨不遵啊!奴婢出身低微,本就没什么清白可言,也不惧旁人嘲笑几句。但您毕竟是朝廷的栋樑之才,怎能因为奴婢背上抗旨之罪!」 楚晴岚被她说的头疼,一回头髮觉谢杳的目光又开始迷离恍惚,显然又要醉过去了。她正要低斥,抬眼看见玉泠端着药进来,顿时像看见救星一般。 玉泠把安胎药放在桌上,回过头审视一番跪在地上的女子,又小心翼翼看了一眼藤椅上醉过去的身影,不禁疑惑。「夫人,这是?」 楚晴岚抚了抚胸口顺过气来,指了指跟前这碍眼的身影,道:「先把这位姑娘带下去,等大人醒来再行发落。」 玉泠虽不知发生了什么,但还是顺从地应了声是。 室内终于清静不少,楚晴岚先皱着眉头将安胎药喝下,放下空碗后转身走近那喝得烂醉的人。谢杳身上散发着浓郁的酒气,她忍不住露出嫌弃的神情,从袖中抽出干净的帕子掩住口鼻,随即传唤园中下人打盆热水替谢杳洗漱更衣。 这么浓重的酒气不是一时半会儿能散去的,楚晴岚看了一眼寝屋里并不宽敞的床榻,犹豫之后决定让谢杳去厢房过夜。 * 次日,天色刚刚亮起,楚晴岚便从梦中惊醒。 她梦到那个舞女半夜进了谢杳的房间…… 「玉泠!」楚晴岚勐地坐起身,朝门外喊道。 不过片刻,玉泠应声推门进来,「夫人醒了?」 楚晴岚眉头微蹙,看向她问:「昨夜那个女子现在何处?」
第97页 玉泠道:「奴婢安排她去做粗活了。」 「她昨夜可还安分?」 「奴婢盯着呢,她不敢造次。」 楚晴岚稍稍松了口气。「替我更衣,我去看看大人醒了没。」 昨夜太医说的不错,楚晴岚喝过安胎药休息了一夜,此时身子舒坦了许多,昨夜不适的症状都已经消退。玉泠扶着她来到厢房,房门半掩着,看来里边的人已经醒了。 楚晴岚推门进去,谢杳正靠在榻上,双手紧紧按着头部,似乎是十分痛苦。她在心里嘆了口气,回过头吩咐道:「玉泠,去请太医。」 玉泠正要应声出去,谢杳却出声拦住了她。 「不用了,只是酒劲还没缓过来,让人送些醒酒汤来便是。」 楚晴岚走近前,搬一张凳子在旁边坐下,看他难受的样子不禁感到心疼。但转念一想,又想起他昨夜招惹的是非,于是冷哼一声,道:「该,让你酗酒。」 谢杳自觉心虚,试探着握住她的手,小声说道:「我分明没喝多少便醉了,是那酒有问题……」 楚晴岚甩开他的手,板着脸道:「昨日陛下在场,宴上所有的膳食酒水都经太医反覆验过,你说酒里有问题,是怀疑太医的医术不成?」 谢杳无言辩驳,厚着脸皮又把她的手拽回来按在怀里,「我错了,下次少喝。」 楚晴岚看他老实的样子心里不禁好笑,方才的恼火渐渐消退,脸上神情也舒展不少。 「撒手。」她故意装作面无表情,冷冷地说。 谢杳又握紧了些,「我不。」 楚晴岚无奈地轻笑出声来,道:「松开,我去厨房给你弄点吃的。」 第59章 楚晴岚来到厨房时里边已经有做好的清粥小菜, 她便吩咐人直接给谢杳送去了,正准备离开时,余光扫到角落灶台边的一个身影, 她不自禁地停住了脚步。 这是昨夜那名女子。 「她在做什么?」楚晴岚扭头望向主事的婆子。 婆子欠身说道:「回禀夫人, 昨儿夜里玉姑娘吩咐她来打杂,谁知这妮子娇气的很,连火都不会烧,老奴便支使她做些简单的, 让她给谢大人煎醒酒汤。」 楚晴岚没再追问,而是迳自往那灶台边走去。 「醒酒汤煎好了?」 女子听到楚晴岚的声音浑身一颤, 下意识往边上一躲,反应过来后仓皇道:「快、快了,还请夫人稍等。」 楚晴岚点点头不置可否,就在边上盯着她的动作。 方才婆子说这妮子娇气,她便觉得有些疑惑。被卖进乐坊的女子多是出身低贱, 这样出身的女子不可能没干过活,从小到大吃了多少苦都数不清, 又怎会娇气的连火都不会烧? 眼前女子本就惶恐, 被楚晴岚盯着做事更是浑身不自在, 一会儿不小心把碗摔了, 一会儿又没注意烫到手指……主事的婆子看的一脸恼怒, 几次大声呵斥她笨手笨脚。 好不容易煎够了时辰,女子拿浸湿的抹布包住药炉手柄,小心翼翼将取下,随后揭开盖子,扯着外边露出的棉线将里边的药包拽了出来,随手放在一旁的盘子上。 取药包的时候, 女子的眼神似乎有些躲闪,手腕也一直轻轻颤着。 楚晴岚敏锐地察觉到她神情异样,于是眉头微蹙,吩咐道:「把药包拿过来我看看。」 此话一出,女子抖得更厉害了。楚晴岚瞥她一眼,没急着质问,而是接过婆子端过来的药包,扯开纱布露出里边的草药,仔细打量了一番。 「这是太医给的?」 女子声音微颤:「是。」 楚晴岚笑了,抬起手便从盘中捻出一根黄色的草药,目光凌厉地盯着她问:「这个,也是太医给的?」 女子一看到她手里的东西就变了脸色,一张精緻的小脸霎时惨白,冷汗从额边流下。她避开问话,硬着头皮解释道:「这是金银花,有去火清热的功效……」 「是吗?」楚晴岚轻轻挑眉,眼中明显带着几分不信。「我怎么记得这个,叫做钩吻。」 一旁婆子听的脸色大变,钩吻就是俗称的断肠草,此物有剧毒,传闻神农氏尝百草,最终就折在这断肠草上。钩吻叶片断肠,不容小觑。 「夫人,这怎么会、会不会是弄错了?这东西怎么可能会在大人的醒酒汤里!」 女子脸色又白了几分,心里愈发忐忑。这谢夫人养尊处优久在宅院,也不曾听闻她学过医术,怎么会认得……虽是惶恐,但她仍嘴硬道:「夫人许是认错了,金银花与钩吻都是黄色,长得也十分相似……」 楚晴岚放下手里的东西,转身倒了一碗煎好的醒酒汤递到她面前。「姑娘说的这么笃定,不如喝一口让我看看?」 那根黄色的草药到底是什么东西,女子自己心里当然清楚,看着眼前黑乎乎的汤药,她身子一软。 「这是给大人的解酒汤,奴婢怎能……」 「我让你喝你就喝。」楚晴岚沉声斥道。 女子死死攥着手心,到底没敢喝。 如此,众人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楚晴岚不再看她,转身吩咐道:「把她押去前厅,再让人请太医过来。」 一刻钟后,太医来到院里,谢杳也从厢房出来了,楚晴岚正坐在前厅的主座上,旁边的桌案上放着一盘煮过的药渣,昨夜那名女子脸色惨白,被人按着跪在厅前。
第98页 谢杳走到楚晴岚身旁坐下,看了一眼底下的人,温声问道:「这是怎么了?」 楚晴岚不急着解释,而是看向玉泠,示意她将那盘药渣端给刚进门的太医。玉泠会意,这便端起盘子朝太医走去。 「我家夫人请太医看看这盘药渣可有不妥。」 太医微微颔首,放下药箱便低头观察盘中的药渣。半晌,太医的脸色微变,只见他用镊子夹出里边几根黄色的草药,掌中垫着干净的手帕,将草药放在掌中。 谢杳见此也猜到几分,神情顿时严肃了起来,看着太医问道:「如何?」 太医走近前,将手中的草药放在谢杳与楚晴岚二人中间的茶案上,「大人,此物乃是钩吻。」 底下女子的眼中已有绝望,挣扎着想挣脱下人的束缚。谢杳环视一周,将众人的脸色与反应尽收眼底,才回过神看向太医。 「钩吻?」 太医又陈述了此物的毒性,他每说一句,底下女子的额头上便会多出几滴冷汗,谢杳的神情微变,不知在想些什么。 待他话音落下,谢杳与楚晴岚相视一眼,才道,「我知道了,辛苦太医跑一趟。」 太医久侍宫闱,深知有些事不宜多问,听了谢杳这话便识趣地行礼告退,恐避之不及。 楚晴岚瞥了一眼底下的女子,只从女子的脸色就能看出此事与她脱不了干系,但谁知道她还有没有同伙饿呢?于是唤了厨房主事的婆子过来,问道:「大人的醒酒汤都有谁碰过?」 婆子亦是满头冷汗,急忙禀道:「夫人明鑑,醒酒药送来厨房便交给这妮子了,老奴万万没料到她胆敢谋害大人啊!」 说着,厨房的其他下人也跟着附和。 楚晴岚扭头看向谢杳,「你打算如何处置她?」 她原想着今日谢杳醒来去见皇帝,把这女子退回去就罢了。可她也没想到,这女子想置谢杳于死地。 谢杳目光一冷,道:「先关起来,此事我自会彻查。」 楚晴岚知道他有自己的打算,便也不再多问,吩咐下人看好这个女子,便和谢杳离开正厅回了房间。 * 御驾在富阳逗留了五日,便启程继续往东南方向去。这一路经过不少州郡,下一站就该是最后一站了,传闻中东南仙山所在之处——汝江。 临走前,谢杳已经查到了女子背后之人,正是他曾经一手提拔上来的钟济年。他听罢下人调查的结果,并没有表现出惊讶,只是平静地吩咐人把女子送到钟济年的府上,一句多余的话都没留给他。 钟济年携富阳的官员来送行时,对上谢杳略微淡漠的目光,眼中不自觉流露出些许胆怯。 马车上,楚晴岚靠在软枕上看向谢杳,问道:「他下毒害你,你为何不禀明陛下?」 谢杳放下手中书卷,轻笑一声说:「药不是他亲自下的,那女子也是陛下赐给我的,禀明陛下又能如何?平白惹了陛下不快。」 「说来,你怎么会认得钩吻?」 「这东西在乡间荒地多了去了,从前没少见过。」 谢杳瞭然,心知她说的这个从前指的是前世。 楚晴岚拿起盘中的新鲜果子啃了一口,突然想起什么似的问道:「我还没仔细问你,你在宴上喝了多少,怎么当着陛下的面就拽着一个舞女不放?」 谢杳从这语气中听出了不满,脸上笑意多出几分窘迫,十分谄媚地凑近跟前替她捏肩,一边捏一边解释道:「我真没喝多少,也不知千岁忧的酒劲怎会这么厉害。再说那天晚上也不是我拽着她不放,是她跳舞跳到我跟前突然就倒我身上了,陛下离得远看不清,就以为是我拉扯她……」 「她倒你身上你不会推开?」 「我错了,下次一定推开。」 楚晴岚听罢坐直了身子,气唿唿地回头瞪着他,「你还想有下次?」 谢杳意识到说错话,急忙改口,「没有了,绝对没有下次。」 楚晴岚满意了,重新靠回软枕上,享受着谢杳无微不至的照顾。 过了几日,一行人总算到达汝江,当地官员的做法与钟济年大同小异,只是汝江不比富阳富庶,接驾的队伍以及安置的园子看起来比富阳差的彼时一星半点。 住进园子之后,皇帝就传召了南清真人与谢杳,准备去所谓仙山寻找传闻中的神女。 南清真人口中的仙山就在汝江城东四十里处,山上有座紫曦宫,紫曦宫原是千年前紫曦真人建立的道观,如今已荒废百年。据南清真人所说,紫曦宫就是神女在人间清修之地。 皇帝听罢自是欣喜,急切地问道:「那以国师高见,何时上山为好?」 南清真人眉眼低垂,沉声说:「自当择吉日吉时。」 皇帝深信不疑,扭头吩咐张公公:「去请钦天监监正。」 「陛下且慢。」南清真人又道:「钦天监能观天象,却未必能通神明。」 「国师言之有理……」皇帝恍然,拦下准备离开的张公公,又看向南清真人问道:「国师道行深厚,能否算出吉时?」 「不敢辜负陛下信任,贫道自当尽力一试。」 谢杳在一旁听了许久,此刻看着皇帝眼中显露的欣喜,忍不住在心底嘆息一声。 作者有话要说:  谢杳:(嘆气)好好的皇帝,说傻就傻了
第99页 第60章 午后, 南清真人身旁的近侍端着一个锦盒进来,里边装的不是其他,正是皇帝每日都要服用的红丸。 皇帝对南清真人十分信任, 对所谓仙药之说更是深信不疑, 接过锦盒取出里边的红丸便吞入口中,借温热的茶水咽了下去。 谢杳眉头微皱,很快又舒展开来,好似随口一问道:「国师功力深厚且容颜不老, 想必平日自己也要服用仙药吧?」 南清真人脸色不变,朝谢杳微微颔首, 「从前服用了许多年,如今金丹修成,便无需再服。」 谢杳心中嗤笑,面上却好似受教,连声赞嘆他道行深远。 皇帝服用过红丸之后自觉精神舒畅, 与南清真人到屏风后的软垫上盘膝对坐,默念一卷心经。谢杳虽不信这些, 但也不得不随波逐流, 跟在一旁做个样子。 两人念经时, 谢杳的目光一直停留在南清真人的身上, 似乎想从他年轻的容颜上看出些许破绽。或许是念经的时间太长, 又或许是谢杳观察的太专注,他盯着南清真人的头顶许久,还真看出了些许端倪。 南清真人有一根头髮的根部隐隐发白。 谢杳收回了目光,心中有了计较,但不急着挑明。 随驾的一行人在园中等候了三日,只为等南清真人占卜测算所谓神女降世的吉时。 傍晚时分, 南清真人的庭院里传来几声低沉的声音,也不知几位道长凑在一块齐声念着什么,没过多久消息就传遍了园子,说是南清真人算出了吉时,就在两日后的清晨。 南清真人亲自面圣禀报,皇帝龙颜大悦,下旨赏赐他许多字画,接着就吩咐底下官员准备两日后登山。 谢杳在一旁听罢,稍加忖思后向皇帝拱手一拜,说道:「陛下,据汝江当地百姓所说紫曦山荒废许久,平日鲜少有人前往,保不齐山间有毒虫蛇鼠或野兽,不如让左易带兵先行上山探路以保周全。」 「谢卿言之有理啊……」 皇帝正要下令,却听南清真人出声反驳。 「陛下,吉时未到便让人进山,恐惊扰仙人。」 谢杳瞥他一眼,「若不让人提前巡查,到时山中畜生伤了陛下龙体,国师担待得起吗?」 南清真人坦然道:「紫曦山有神明庇佑,陛下贵为天子,神明自当护天子周全。」 两人各有各的说法,争辩许久仍僵持不下,皇帝也甚是头疼,一直到天色完全暗下来,此事才有定论。 皇帝选择相信南清真人。 谢杳虽无奈,但也劝不动他。离开皇帝的院子之后,左易跟了上来,他刚才一直守在门外,将里边的争吵听得清清楚楚。 「大人,要不然下官让人私下进山打探一番?」 「不必了。」 走的远了些,两人才停下脚步。 左易十分不解,皱着眉头问道:「大人当真信了所谓神明之说?」 「你觉得我信吗?」谢杳轻嗤。 「那为何……」左易急道:「且不说山间野兽蛇虫可能惊扰圣驾,若是有奸人得知陛下行踪在山中埋伏刺客,陛下出了事咱们谁也担待不起啊!」 谢杳沉下声道:「你当国师是傻的?你早早进山探查,他必定让人抓住把柄,到时候山上找不出所谓的神仙,他便说咱们惊扰神明,把罪责都扣在咱们头上咯!」 左易没想到这一层,听了谢杳这么一说才如梦初醒。 「国师早知山中没有神仙?那他为何劝陛下东巡?若是事情败露,倒霉的可是他自己啊。」 谢杳环视四周,确保没有旁人,这才压低声音在左易的耳边是说道:「南清真人入京之前就与太子有过书信来往。」 左易心中大惊,不自觉的睁大眼睛看向谢杳,眼中满是不可置信。 「你是如何得知?」 谢杳笑而不语。 左易心下一紧,也压低了声音问他:「东宫也有你的人?」 「非也。」 谢杳看他一眼,又朝南清真人住的院子望去,左易顺着他的目光看去,似乎是明白了些。 得知谢杳早有算计,左易总算放下心来,忍不住调侃他道:「我说呢,怎么朝中突然冒出一位新贵你一点儿也不着急,合着早有准备啊。」 * 两日之后,天还未亮,谢杳就已起身。今日就是所谓神女降世的吉日,皇帝对此甚为看重,底下的官员自然也不敢当怠慢。 楚晴岚怀有身孕不便登山,谢杳便吩咐人照顾好她,让她在园子里好好休息。 谢杳换了身行动方便的常服,出门前特意到床边讨了个吻,随即满意地露出笑容,叮嘱她道:「今日进山还不知会出什么事端,我可能没这么快回来,你别担心,好好养胎便是。」 楚晴岚虽有担心,但也知道不可能拦下他不让走,只能点点头应下,再让他小心行事。 卯时一刻,皇帝率领少数官员离开了园子,出汝江城东门往紫曦山去了。 按照原先的计划是随行官员都要上山,但南清真人认为人太多会惊扰神明,且排场过于隆重又藐视神女的嫌疑,于是皇帝不顾众人反对,删减了随行名单,最后只有南清真人、谢杳,以及左易率领的十数名侍卫随行。 那十数名侍卫还是谢杳据理力争才留下的。 所有人都看出南清真人居心叵测,却不知皇帝被他餵了什么迷魂药,对他说的话深信不疑。
第100页 谢杳曾经是人们眼中当朝第一『奸臣』,此番却因为和南清真人几番争辩,被官员们划进了忠良贤臣的行列。 山脚下,皇帝携随行的人员下了马车,南清真人带着几个弟子在前边布阵,一会儿烧个符一会儿挥挥拂尘,看着还真像那么回事儿。 据他自己所说,这是在召唤神灵。 皇帝看得出神,眼中尽是崇拜之色,而谢杳远远跟在后边,跟左易小声低语着。 「让你的人更紧陛下寸步不离,待会儿若是出了事,你只管盯紧国师,别让他跑了。」 左易点头应下,随即转身向身后随行的侍卫吩咐了下去。 等了半晌,前边又是布阵又是做法总算临近尾声,天色已经全然亮起,不过今日似乎是个阴天,抬头看天上尽是厚厚的云层,全然看不见阳光。 左易撇了撇嘴,小声嘀咕,「前边来了这么多天都是艷阳晴空,今儿个进山吉日,天就阴了。国师还真是『别具慧眼』啊。」 卯时末,南清真人终于停下了动作,回到皇帝面前颔首禀道:「吉时已到,神女请天子进山。」 「神女请天子进山!」身后几名弟子也齐声喊道。 皇帝大手一挥,号令众人启程上山。 一行人踩着略显残旧的台阶徒步上山,左易的人听从谢杳的叮嘱,几乎是寸步不离的跟在皇帝身后,而左易则是有意无意地更紧了南清真人。 紫曦山与五岳相比委实不算雄伟高大,却也不是一时半会儿能登顶的。如今已经入夏,南边的天气堪称炎热,众人徒步登山皆是出了一身汗水。 皇帝已经不年轻了,没走多久便要休息一会儿,临近午时,众人才刚过半山腰,抬起头远远能看见紫曦宫的轮廓。 此时,汝江城内,宜贵妃所住的庭院内,随行的太医正急得冒汗。 「贵妃娘娘,古书曾记载先人攻南方时『水土温暑,加有瘴气,致死者十必四五』,而今正值夏季,那紫曦山又是荒山,陛下贸然登山,万一遭遇瘴气,后果不堪设想啊!」 宜贵妃目光微动,扇着扇子的手突然停顿了一下,看了看底下跪着的太医,语气平静地问:「怎么早不说?陛下已经进山了,你再说又有何用?」 太医道:「前些日子皆是晴天,微臣不曾想起此事,今日晨起便天色阴沉气候潮湿,微臣也是刚刚翻阅古籍时才想起啊!陛下不在园中,谢大人亦随行上山,只有娘娘您能下令让人去寻陛下、请陛下回城啊!」 宜贵妃好似忧愁地皱了眉头,起身在院里来回踱步,犹豫着不肯下令。 太医叩首,重复道:「请娘娘下令。」 宜贵妃停在他面前,为难地说:「本宫只是贵妃,又不是皇后,如何能号令官员?」 太医急的面红耳赤,「后位空悬已久,娘娘奉旨摄六宫事,位同副后,怎么不能号令官员?」 「今日神女降世,本宫让人贸然进山寻陛下,万一惊扰了神女,陛下怪罪下来又当如何?」 「若是陛下中瘴气之毒,我等就只能以死谢罪了!」 太医眼中已有死志,可宜贵妃看了只默片刻,仍是固执地说:「陛下乃是天子,神明自会庇佑陛下,太医且宽心。」 第61章 那名太医说不动贵妃, 又逐个找上了随行的官员,这些官员虽担心皇帝安危,但也同样害怕贸然进山被扣上惊扰神明的罪名。能主事的都不在院中, 唯一一个说得上话的宜贵妃又不肯下令, 此事便只能搁置。 太医收到连番婉拒,渐渐心灰意冷,回到房中找了根绳子便要自尽,被送饭的侍女瞧见拦下了。 这事闹大了, 自然也传到了楚晴岚的耳朵里,她刚用过午膳, 听到太医意图自尽之事,惊讶地半晌没说出话来。 「好端端的怎么会自尽?」 玉泠正想把前因后果说来,又想起谢大人此刻正在山中,若是夫人听了必定要着急……她犹豫着不知该不该如实坦白,楚晴岚却从她的神情中猜到了几分。 楚晴岚心里一惊, 扶着一旁的茶案站起身来。 「紫曦山出事了?」 玉泠见无法隐瞒,只得老实将原委道来:「太医说南方气候温热潮湿, 荒山之中恐有瘴气。贵妃娘娘不肯下令, 诸位大人便不敢去寻陛下, 太医悲愤欲绝便要自尽。」 「瘴气?」楚晴岚没来过南方, 自然也不知瘴气是何物, 但从玉泠的语气听来,这应该不是什么好东西。 「太医说瘴气是南方山林中一种毒气,轻则使人染疾……」 「重则如何?」 楚晴岚神情焦急地追问,玉泠却不敢往下说了。 既是毒气,重则如何,还用说吗?楚晴岚心里已经猜到了, 手心里冒出一层冷汗。 谢杳也在山里…… 「贵妃娘娘为何不肯下令?事关陛下安危,她就这般从容吗?」楚晴岚难以理解。 皇帝是宜贵妃的夫君,她的夫君正在山中,面临着被毒气侵蚀的危险,她怎么能坐得住?她就一点都不担心吗? 「贵妃娘娘说,神明会庇佑陛下。」玉泠低着头道。 楚晴岚不信这种鬼话。 转念一想,宜贵妃的儿子可是太子,陛下若真有个三长两短,她高兴还来不及,自然不会担心。 楚晴岚迫使自己冷静下来,回到里外取了谢杳的腰牌递给玉泠,沉声道:「拿着这个去寻左大人留下的人手,让他们即刻进山。」
第101页 * 紫曦山上,皇帝走在最前边,后边紧跟着十数人。左易带来的侍卫身强体壮不觉辛苦,但皇帝和南清真人的脸上都已有了明显的倦意。 谢杳身体还算强健,走到这儿只是偶尔喘两下,他看了一眼旁边的南清真人,有些好笑道:「没想到像国师这般高人登山时也会疲惫啊。」 南清真人眼底划过一丝寒意,看向谢杳的时候目光不大和善。皇帝走在前边,还未察觉这二人之间的暗潮汹涌。 不知又走了多久,周身似乎又一股子腥臭的气息传来,皇帝闻到这个气味时头晕了一阵,左易派去的侍卫急忙扶住了他,这才没从台阶上跌倒下去。 南清真人抬起袖子挡住了口鼻,似乎是有些不适。谢杳和左易相视一眼,都皱了眉头。 「这是什么气味?」皇帝按着额边,半晌才稍稍缓过劲来,沉声问道。 「或许野兽尸体腐烂的气味。」南清真人道。 谢杳忍不住又挑他的刺,「既然紫曦山有神灵庇佑,为何野兽会死在山里?」 「野兽兇恶,自然不受神灵庇佑。」南清真人冷声道。 众人又往前走了些,这股恶臭不但没消散反而愈发浓烈。皇帝的脸色渐渐变得苍白,唇边也不见血色,左易眉头越皱越紧,终于察觉到了不对。 「这好像是南方的瘴气……」他在谢杳耳边说道。 「什么?」谢杳一怔。 这番话没躲过南清真人的耳朵,他藏在袖子里的手动了一下。 左易读过不少兵书,也看过许多前人战争的记载,其中就有写到南方瘴气。他感觉道自己一路走来体内的气力似乎弱了几分,再看皇帝的脸色,再三辨认周围这股子腥臭气味,他断定这就是瘴气。 「陛下,不能再往前走了。」 皇帝停下脚步,回头看了左易一眼,略有不满道:「为何?」 左易拱手说道:「陛下,这气味不仅仅是野兽尸体腐臭这么简单,这是瘴气,是毒气啊!」 皇帝神情变了,他听说过南方瘴气,也知道吸入瘴气的后果,此时听左易这么一说,心中便有了退意。 「国师,这……」 南清真人的神情有些晦朔不明,他望了一眼远处,似乎是在看山巅的紫曦宫,又似乎是在看某一处丛林。 「陛下,与神女失约,后果不堪设想。」 左易是个暴脾气的,听他这么一说直接骂了回去:「老子管她是神女是□□,一介凡人得道飞升罢了,真以为自己是天命之女呢?若天子为了见她龙体有恙,她就不怕上天降罚吗!」 「左大人,不可对神灵不敬!」谢杳见皇帝脸色愉,急忙呵斥。 南清真人彻底黑了脸,挽手一挥拂尘,冷声道:「左大人既心存不敬,就是见了神女也无用,陛下要回便回吧。」 谢杳拳头一紧,心生恼怒。这人还真会见缝插针,世上本就没什么神仙,他千防万防,没想到还是让这装神弄鬼的把罪名扣到了他们身上! 他也懒得跟这位国师在维持什么表面和睦了,轻嗤一声,说道:「左大人虽莽撞了些,言语间却不无道理。」 「陛下乃真龙天子,言行皆是天意。所谓神女,也不过凡人飞升才有幸能通天。神女降世不主动拜见天子,还要天子远道而来寻她,当真目无尊卑礼数!」 左易附和,「就是,一个小小神女,如此目无尊卑礼数。」 南清真人脸颊通红,一甩拂尘斥道:「荒谬,荒谬之论!」 皇帝来不及细想谁是谁非谁有道理,便觉得一阵眩晕袭来,又一次险些昏倒。 这回谢杳不再等他亲自决断了,直接吩咐一旁侍卫,道:「不必上山了,立即扶陛下回城请太医诊脉!」 这时,南清真人一挥衣袖不知往天上放了一个什么东西,只听一声巨响,前方的丛林中突然钻出数名蒙面人。 「有刺客!」 侍卫大喊一声,数十人顿时拔刀横在皇帝的身前。南清真人趁乱准备冲进一旁的林中逃离,却被早有准备的左易一把拽住,随即迅速卸了他的手臂。 「想跑?」 刺客见南清真人被抓,却没有停下的意思,冲上前和侍卫交锋,趁着空档几次三番想刺杀皇帝,都被反应快的侍卫挡下了。 左易死死按着南清真人,谢杳打斗的人群中护着皇帝连连后退,这些侍卫方才都吸入了瘴气,体力显然不及平日,在抵抗刺客的刀剑时显得有些勉强。 左易拿刀抵在南清真人的脖子上,拽着他跟上谢杳和皇帝的脚步往山下跑,后边刺客也不断抓紧时机往山下步步紧逼。左易一边赶路一边回头看后边的清醒,唿吸已经变得有些急促了。 他怒道:「这山里到处都是瘴气,为什么他们没事?」 谢杳心里一动,突然想起了什么,于是一边匆忙下山一边沖他喊道:「你翻翻这老道身上有没有药,我刚看见他吞了个什么东西!」 左易扭头看了一眼被他押着的南清真人,果然是面色红润,好似不曾吸入瘴气一般。 「娘的!自带解药,这老神棍果然早有准备!」 他看了一眼身后,那些刺客还有些距离,于是他快速搜了南清真人的身,从里衣的夹层搜出一个白瓷瓶。 「有,有药!」 左易抓好瓷瓶,押着南清真人,匆匆追上前边的皇帝和谢杳。
第102页 「大人,这药还剩不少!」左易自己拿了一颗出来,把剩下的递给了谢杳。 谢杳搀扶着皇帝,勉强腾出手接过药瓶,却拦着左易让他别急着服药。「先让他试试,万一是毒药呢。」 「不至于吧,谁毒药藏那么严实……」左易将信将疑,但还是听他的话捏着南清真人的下颚,把手里的药丸塞进他嘴里,自己再重新拿了一颗。 后边的侍卫已经倒下不少,刺客越追越近,这时候南清真人仍然没有任何不适的徵兆,谢杳才确信了手里的是解毒药物。 他让皇帝先服药,随后自己也吞了一颗,皇帝的脸色很快就有了好转的迹象,不似方才那么苍白。 这时,后面的侍卫已经几乎无力抵抗,刺客大喝一声冲上前,挥剑刺向谢杳身旁护着的皇帝。 「左易!」 左易反应极快,立即挥下手里的刀挡住眼前飞来的刺客,另一只手还不忘紧紧捏住南清真人的衣领。 「不必扶朕了。」皇帝的气色恢復不少,示意谢杳松手。 谢杳会意,于是从左易手里接过被卸了胳膊的南清真人。左易手里没了拖油瓶,跟刺客扭打时轻松不少,以一挡七,一时半会儿竟也不落下风。 第62章 左易在后边与刺客纠缠, 谢杳一手拖着南清真人一手扶着皇帝匆忙下山。走出没多远,远处的山下突然出现许多身影,这让谢杳的心里勐然一寒。 该不会山下也有刺客埋伏吧? 他看了一眼身旁皇帝的脸色, 皇帝身子尚有些虚弱, 但眉宇之间也显露出凝重之色。 「陛下……」 还没等他出言询问,下边便传来了浑厚的唿喊声。 「陛下!」 山下那伙人向他们奔来,谢杳定了定神看清他们身上的服饰,不是刺客, 而是左易部下的侍卫。他终于松了一口气,方才心底紧绷着的弦骤然断开。 来的侍卫目测又三十余人, 捉拿刺客应当绰绰有余。为首的侍卫取下腰牌递上,先后向皇帝和谢杳抱拳行礼。 「陛下,大人,小人奉命前来护驾。」 谢杳看了一眼手里的腰牌,眼中闪过几分惊异之色。他本以为会是贵妃下令, 又或是其他官员的主意,可他看着手里这枚属于自己的腰牌, 心中一怔, 随后便猜到了是楚晴岚的主意, 眉眼不自觉弯了起来。 他没再多问, 转过头看向皇帝, 见他没有开口降旨的意思,这才迳自吩咐下去,「圣上遇刺,左大人正在前方与刺客纠缠,你们即刻上山助左大人捉拿刺客,务必留下活口!」 「是!」 谢杳只留了两名侍卫在身边, 把南清真人交给他们看押,自己则是寸步不离地跟着皇帝。方才他还在担心,此事事关重大,不知牵涉了多少人,若是不能留下活口,他该如何审问追查。现在看来,是不必担忧了。 「陛下,咱们先下山吧。」 皇帝面色阴沉,不知在想些什么。上山的时候他还对南清真人百般尊重,而此时看向他眼中只剩狠厉的杀意。 「看紧了,别让他自尽。」 两名侍卫先是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这是在吩咐他们,赶忙应了声是,随即从衣摆上扯下布条团成一团塞进南清真人嘴里,以防他咬舌或服毒。 南清真人自从被擒时起就一言不发,双眼紧闭着,若不是还保持着唿吸,旁人只怕要误以为他已经死了。 谢杳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似乎从他的侧脸发现了什么,但此处显然不是适合审讯的地方,他不急着挑明。 将近入夜,天边挂上一轮浅浅的月牙,皇帝一行人才回到城中。 车马稳当地停在园林正门外,后边侍卫押送着数十名身着黑衣沾染了血迹的刺客,空气中隐隐有血腥气蔓延开来,让人心生胆怯。 宜贵妃听闻陛下回来,脸色骤然一白,手里的镂空木雕摺扇被折断了一根扇骨。断裂处参差不齐的木渣刺得手指一疼,她不得不回过神来,很快恢復了平日端庄的模样,匆忙起身出门接驾。 皇帝冷眼扫过面前跪着山唿万岁的众人,一言未发,只朝谢杳使了个眼色,便大步迈过门槛进了院子。任谁都看得出皇帝的脸色不对,官员们悄悄瞟向后边被押着回来的刺客,心底各怀鬼胎。 谢杳颔首送走了皇帝,向张公公吩咐,「去请太医。」随后他脸色一沉,转身看向后面那些被生擒的刺客。 「先关起来,听候发落。」 * 皇帝从紫曦山回来的当晚便开始发热,太医在寝殿外守了一夜,到天明时分仍不见好转。太医说圣上是被紫曦山的蚊虫叮咬,不慎染上了疟疾。 说来皇帝也是倒霉,除了死于刺客刀下的侍卫,其余随行上山的人都没什么大碍,只有皇帝一人一病不起。园中官员不知从哪听到的风声,说皇帝怕是要不行了,一时之间流言四起,每天夜里不知有多少密信送往京城。 皇帝病倒,谢杳不得不包揽下大半的政务,时隔许久他又一次忙得不沾枕头。楚晴岚看他一连几日深夜才从皇帝寝殿回来,眼下乌青越来越重,心里止不住心疼,却也无可奈何。 月色沉静,她却难以安镇,起身挺着渐渐显怀的肚子,去厨房熬了一碗乌鸡汤送到书房,里边人还点着烛灯低头对付漫捲案牍,连她推门进来都不曾察觉。
第103页 「先歇一会儿,用碗汤再看吧。」 谢杳一怔,抬起头髮觉她已经在身旁,而他面前的桌上多了一碗香气扑鼻的热汤。他心下暖意横生,紧接着又有些愧疚。 他伸手去握住她袖中的手,有些不忍道:「这都什么时辰了,你还怀着身子呢,怎么不去休息反倒为我操劳?」 楚晴岚顺势在他身旁坐下,「这算什么操劳?我整日在房里卧着都快懒成猪了,倒是你不眠不休的,我看着心疼。」 「陛下还在病中,京城却已经乱作一团,我若不上心些,明日朝廷就该变天了。」想起京中传来的消息,谢杳神情便有些无奈。 短短几日里,太子已经换了六部数十名官员,说是肃清朝野,实则为自己铺路。 可惜他看人的眼光实在差了些,安插的尽是些见钱眼开的软骨头,现在说着支持太子,等皇帝转危为安回京之后则未必了。 楚晴岚知道他位高权重免不了肩负社稷重任,发几句牢骚便也罢了,总不能真拦着不让他做事。 「你都不知道这些日子人家是怎么说你的……」 「他们又说什么了?」 谢杳一边顺着她的话追问,一边端起碗品一口鸡汤,鲜香的汤汁覆裹着舌尖味蕾,他不禁眯起眼睛,身上的疲惫似乎消散不少。 楚晴岚想起自己听到的那些言论,脸上便忍不住露了愠色,「有说你终于扳倒国师重获圣宠的,也有说太子即将继位你这宠臣权势到头的,总归不是什么好话,把我气得够呛!」 谢杳失笑,「这些说法传了不止一天两天了,你何必跟他们置气?」 「总有一天要堵了他们的嘴。」 这语气听着好似兇狠,可抬头一看楚晴岚脸上分明没有多少狠厉,那气唿唿的模样看着可爱的紧。 谢杳忍不住轻轻捏了一下她脸上软肉,笑着说道:「别气了,告诉你个好消息。」 「什么?」 「左易从其中一个刺客家中水井里搜出了十箱富阳府发行的银锭。」 「水井?」楚晴岚有些不可置信。 「嗯,他倒是聪明,将箱子的边角都用蜡封死而后沉入井水中,若非左易行事谨慎只怕是发现不了。」 十箱银锭,这可不是小数目。 楚晴岚听罢心中大为惊骇,很快就想明白了其中暗藏的深意。 银锭不似碎银,碎银的流通较为广泛,无论寻常百姓还是商人都会使用。银锭则不同,印了官家字样的银锭通常只在官府中流通。此刻家中搜出整整十箱银锭,那么收买刺客的人必然是富阳的官员。 富阳城中能有这个胆子的,想来便只有钟济年了。 她想起在富阳的时候,南清真人这般孤傲,常常以国师自居,连谢杳的面子都不给,竟然会和钟济年在院内共处一个时辰有余。当时不解,今日总算明白,合着二人怕是同伙啊。 「陛下作何反应?」 「已经命刑部侍郎与左易前往富阳了。」 去做什么自不必说,无非是奉旨捉拿钟济年加以审问。 楚晴岚突然想起之前谢杳对钟济年放任的态度,忍不住问道:「你是不是早就知道此事?」 谢杳放下已经见底的汤碗,轻笑了一声道:「不知详尽,但大抵猜到他暗投了旁人。」话音稍稍一顿,他语气中多了些许沉重,「不过我确实没料到他敢做如此大逆不道之事。」 他虽未明说,但楚晴岚已经猜到那『旁人』指的是谁。无论是从动机来看,还是从前几日陛下遇险时宜贵妃的反应来看,此事若成了,最大赢家便是太子。 但她有些不解。 皇帝膝下再无其他健全的皇子,太子之位可谓高枕无忧,他再等上几年,皇位迟早是他的,他何必如此心急早早暴露狼子野心呢? 「此事若追查下去,陛下该为难了吧。」楚晴岚感嘆道。 谢杳心中也是这么想的。追查下去迟早要查到太子身上,若谋逆弒君的罪名坐实了,别说废黜流放,便是直接赐死也合乎礼法。 但陛下经了这么一糟,先是服食丹药体内积毒,再是吸入瘴气患上疟疾,谁也不知他还能活多久。如今国中再无可堪大任的成年皇子,若废黜另立,朝廷岂不是要出一个瘸了腿的太子? 不过说起靖安王,此人确实令人难以捉摸,也不知乱局背后有没有他的手笔。 「且看陛下如何决断吧。」话音落罢,谢杳伸手揽在楚晴岚腰间,贴附在她耳旁说道:「再过几日,我可能要提前回京。你身子可还吃得消?」 楚晴岚感觉到耳边温热气息,脸颊不禁泛上一层薄薄的粉色,她顺势歪头靠在谢杳的肩上,说道:「无妨的,太医说我胎像稳固,我跟你一同回去。」 「当真无妨?」 「先前大夫说过,怀孕前三月和后三月最要仔细,我早些回去还好,若是拖到后三月反倒不安生。」 听她这么说,谢杳才稍稍安心,转过天命人准备回京事宜。 第63章 七月伊始, 一驾不起眼的马车停在了京城的东门,被守门的士卒拦在了城门外。 「京城戒严,无诏不得出入。」 车内的人眉头微蹙, 随后挑开车帘一角, 居高临下地看着车外的小卒,伸出一截手臂出示了自己的腰牌。 「本官奉圣谕回京协理朝政。」
第104页 那人虽没见过谢杳,但也认得谢府的牌子,他抬眼看见腰牌上的纹路字样, 额头上便出现了一层薄薄的冷汗。他似是求助一般往身后看去,然而门下其他的士兵似乎没有上前解围的意思。 他硬着头皮, 声音有些打颤,「听闻圣上身染疟疾正卧病于汝江,大人如何自证是奉圣谕回京?」 「依你之见,本官要如何自证?」 小卒声音一沉,道:「敢问圣旨何在?」 谢杳轻嗤, 盯着他的目光骤然凌厉,「陛下只是病重, 又不是昏迷, 怎么圣上口谕就不算圣旨了?」 小卒不敢应声, 只低头站在车旁, 摆明了是不打算放行。 「啧啧, 陛下东巡不过两月,不料京城竟已换了主子。」谢杳收起腰牌,勾起的唇角带着一丝嘲讽的意味,感嘆道:「这位军爷,如今这京城,是不是只有东宫那位爷下旨, 才算奉诏入京啊?」 小卒仍低着头,谢杳分明看见豆大的汗珠自他额间滑落至而后,扶着佩刀的手也在轻轻颤动。 「叫你们首领过来。」谢杳沉了声道。 「便是将军来了也是这么个规矩,无诏不得出入」小卒十分硬气。 谢杳默了半晌,随即轻挑眉尖好似戏嚯道:「既是如此,本官便命你即刻入宫向太子殿下请旨,若太子殿下不允,本官自会奉命离去。」 小卒身后衣服已经被汗水浸湿了,他哪里敢照做?太子本意便是要将谢杳拒之门外,但又不能做的太明显让人知道是太子不让谢杳进京,他若去请旨,便是逼着太子与谢杳甚至与皇帝相抗…… 「谢大人莫为难小的。」 车内,楚晴岚睁开眼从软枕上坐起来,有些无奈地轻笑一声说道:「你把玉符拿出来便是了,又何必吓唬他。」 于是谢杳不紧不慢拿出了皇帝赐下的玉符,伸出车窗外在小卒的眼前晃了晃,「凭证在此,我能入城了吗?」 小卒抬头一看,被玉符上的龙纹惊得不轻,连忙跪下对着玉符行大礼,起身后匆匆退开两步,扭头冲着城门下其他士卒大喊。 「放行!」 谢杳收好玉符后将车帘放下,车夫驾马通过城门。入城之后,谢杳才解释起自己方才的举动。 「陛下特意赐我玉符,就是早已料到京中有此变故。我方才那样吓唬他,不过是替陛下试探试探太子做到了哪一步。」 「若没有这玉符,他们当真会不让咱们进城?」楚晴岚眉头轻蹙。 谢杳点了点头,「只怕他们都以为陛下凶多吉少。若是我拿不出凭证还执意入城,他们扣一顶假传圣旨的帽子下来也不无可能。」 马车入城之后速度便慢了下来,约莫两刻钟过后,途径进士街,谢杳看了一眼窗外,随后叫停了驾车的车夫。 「你先回府,我晚些回来。」他轻轻拍了下楚晴岚的手,温声道。 楚晴岚知道他这是要去见京中官员,便不多阻拦,点点头应下,又叮嘱他别太晚了。 * 入夜之后,谢杳从内阁杨大人府里回来,脸上的神情比下午要凝重许多,楚晴岚先让人把菜热了端上桌,用过膳之后才问他何事烦忧。 「我料想太子胆大妄为,却没想到他胆大至此。」 「怎么说?」 谢杳放下了筷子说道:「自陛下离京,不过三日他便让人盯着靖安王的一举一动,陛下出事后他更是派兵围了王府。短短两个月,六部撤换的官员近四十余人,若不是杨大人极力反抗,只怕他连内阁也想换了。」 「陛下遇刺,他围了靖安王府算怎么回事?」 「太子声称怀疑京中有刺客同党,派兵至王府美其名曰保护靖安王。」 楚晴岚不可置信地睁大了眼睛,「太子如此行事,就不怕陛下回京秋后算帐吗?」 「他就是太过自信,觉得陛下不可能活着回来。」谢言眼中横过冷意。 楚晴岚皱了眉头,回想起在汝江时候的情形,园中流言四起,都说陛下病重凶多吉少,但谢杳整日在御前,期间没少和皇帝谈论政事,若陛下真的病入膏肓,哪有这份精力? 「陛下的病情到底如何?」 「病的虽重,却也不是药石无医。」 「为何外边传的这般夸张?」 谢杳轻笑道:「他们以为陛下中了瘴毒又身染疟疾,那自然是危在旦夕。可他们不知,在紫曦山上遇刺之时,左易从南清真人身上搜出了解瘴毒的药,陛下及时用了药,回到园中又有太医倾力医治,咱们回京的时候病情就已经好转了。」 用过晚膳之后下人将碗碟撤去,谢杳挽着楚晴岚的手在月下穿过庭院迴廊,夏日里枝头时常有蝉鸣声传来,听久了便觉得聒噪。 谢杳忽的停下了脚步,像是想起了什么。 「还有一事,我不知该不该与你说。」 「什么?」楚晴岚扭头看着他。 谢杳面色凝重,「楚景与太子走的很近。」 楚晴岚怔住了,一时之间不知该作何反应。先前她确实听闻楚景不知攀了谁的高枝,混了个一官半职,却没想到这高枝竟是太子。 忠义侯府从不掺和政事,更不会搅到皇子的事情里。若是太子没有谋逆之心便也罢了,偏偏楚景遇上的是弒君这等重罪,这要是以朋党论处清算下来,恐怕整个侯府都得跟着他遭罪!
第105页 想至此处,楚晴岚心底呲呲冒火。 不过,以父亲的性子,是绝对不会同意忠义侯府与天家扯上干系。楚景能与太子相交,想必父亲还毫不知情。 「此事你从何得知?」她皱着眉头问。 「先前张氏在狱中服毒自尽,我让人去查了那毒药从何而来。原是狱里有太子的人,给她行了方便。」 楚晴岚心底骤然一寒,「是楚景向太子求得?」 「是。」 那可是他亲娘! 若是楚景不插手,张氏或许会在狱中受尽折磨,但并非必死无疑。这毒药服下去,人死可不能復生啊…… * 过了几日,谢杳回到朝中,太子创下的一言堂势必被打破,每逢朝会时,殿前总会经歷一番争锋。 京中常有传言说谢杳这是疯了,皇帝病危,太子当政,再过不久或许就要一代新君换旧臣,他赶紧不归附太子也就罢了,竟然还当廷与太子相抗,这岂非嫌自个儿官运太顺命太长? 或许是太子还没有做好与谢杳正面为敌的准备,这两日东宫总有请帖送来,说是太子妃请谢夫人听戏吃茶。楚晴岚看着请帖就像是看见了烫手的山芋,立即让人以身体不适胎气不稳为由推辞了。 楚家已经有一个拎不清的楚景,她万万不能再胡乱接下东宫的橄榄枝,生怕就此引火烧身。 据谢杳所说,再过十日御驾便要回到京城。此事没有通知太子,皇帝身边那些试图暗里往京城传信的官员也都被死死盯着,一有密信送出立即拦截。 楚晴岚再三犹豫之后还是决定回一趟侯府,就算不能让楚景及时抽身,至少也要让父亲早做准备。 翌日晌午,忠义侯府的庭院里显得有些冷清。 老太太被送回了安陵,大少爷楚寅随驾东巡还未回来,刘氏自从被张氏毒害小产便卧病在床,颜氏又是喜静的性子,鲜少在院里瞎逛。 楚晴岚回到侯府的时候,只有楚月娥坐在后院的亭子里好似百无聊赖,有一搭没一搭地捡起碎石子丢进池中。 下人一看二小姐回府,都惊得不轻,反应过来后急忙欠身问安。这点响动传到楚月娥的耳朵里,她回过头来,正对上楚晴岚的面孔。 「你回来作甚?」 楚晴岚看着许久未见的长姐,发觉她在经歷夫家没落、生母入狱之后确实变了不少。比从前少了几分气焰,也少了几分傲气。 换作从前,她开口问出的绝不是这样一句简单的话,而是挑衅和嘲讽。 楚晴岚神情淡淡问道:「父亲可在府里?」 楚月娥似乎有些讶异于她没有嘲讽自己,愣了一会儿才用不耐烦的口吻说道:「在书房。」 楚晴岚正要改道去书房,却突然止住了刚迈出的脚步,沉沉地看了她一眼。 「你可知楚景近来都在做些什么?」 听到自己亲弟弟的名字时,楚月娥的眼里却划过了一丝厌恶。 「他做什么我怎会知晓,我倒不知二妹妹什么时候对楚景如此上心了?」 楚晴岚眉头微蹙,楚月娥与楚景是同母所生,按说该十分亲近才对。可从楚月娥这个反应来看,两人倒像是结了仇…… 她突然笑了笑,又道:「那你可知两个月前张氏在狱中服毒自尽,出自何人之手?」 楚月娥的眼里顿时充满怒气,她勐地起身瞪着眼前人,似是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来。「你与谢杳,卑鄙小人!」 第64章 楚晴岚见她满脸怒容, 心里觉着有些好笑。楚月娥果然不知道楚景还有另一副面孔,还将张氏自尽的事算在她与谢杳的头上。 「姐姐想岔了,张氏屡次作恶, 我又怎么会让她痛快的死了?你该问问楚景都背着你做了什么。」 楚月娥神情一滞, 似是在琢磨着话中的意味。 她倒是听说过楚景在外边结识了贵人,这些日子楚景回家来愈发不把她放在眼里,还拿她与宋晚成和离的事情说事骂她无用。但她确实不知所谓贵人是什么样的人物,更不知楚景跟着他都干了些什么。 照楚晴岚的意思, 难道是他让母亲自尽…… 楚晴岚不再等她想明白,扭头便朝书房走去。 她来到书房门前, 抬起手轻轻叩门,里边传来一声略微懒散的「进来。」,她才推门进去。 楚侯爷把玩着不知从哪儿淘来的两颗核桃,眼里似乎是喜爱的,又好像夹杂着几分无趣和厌烦。若是仔细观察, 他的鬓边比两个月前要多了许多华发,眼角的褶痕也愈发明显。 听见推门时吱呀响动声, 他微微抬起头, 看到来人是楚晴岚, 眼中划过一丝诧异。 「岚儿, 什么时候回来的?怎么也没让人通传一声?」 楚晴岚合上门转过身, 上前向父亲欠身问了安,才笑着说道:「方才进门没遇上几个下人,见他们都抽不开身,便没让通传。」 「说来我还不知京中发生了什么事情,怎么咱们府里少了这么些人?」 楚侯爷轻怔,回过神之后长长嘆出一口气, 指了一旁的座椅示意她坐下,才闷闷说道:「母亲回了安陵,走前在府里大闹了一通,硬是带走了这些下人,说是安陵荒僻需要人伺候。」 楚晴岚瞭然,只是听到老太太这般行径眼中不禁流露出厌恶的神情。 「既如此,寻个牙子再买些下人便是,堂堂侯府总不能连伺候的人都没有。」
第106页 楚侯爷面露苦笑,「自上个月起京中戒严,各府门前都有太子派下的守卫时时巡查,这个时候採买下人,只怕要被太子传去问话了。」 楚晴岚皱了眉头。 太子,又是太子。忠义侯府这般明哲保身,门前竟也有他的眼线…… 是了,楚景在太子跟前谋事,他自然要盯紧些。 她思索片刻才道:「谢府下人不少,府里却只有我与谢杳两个主子,白养着也是浪费,待明日我便挑几个机灵能做事的给您送来。」 楚侯爷望着女儿愈发稳重的模样,心里渐渐涌上一股欣慰,张了张口,推辞的话却说不出来。他的目光不经意间落在那显怀的腹部,脸上终于显露出笑意。 「不说这些了,你怀着身子随驾东巡,一去便是两个月,听闻在汝江城还遭了不少是非,这身子可还吃得消?」 「谢府的马车极稳,回来后我还请大夫看过,大夫都说我胎像平稳。再者那些是非也落不到我身上,父亲放心吧。」 话过家常,言归正传。 楚晴岚可没忘记此次回侯府的要紧事。 她指尖轻叩扶手,神情严肃几分,似是欲言又止地问道:「父亲,您可知楚景近来都在做些什么?」 提起楚景,楚侯爷眼中便多了些焦躁与无奈。 从前楚景跟京中那群纨绔子弟混在一起,小小年纪就敢去烟花之地,张氏不加以管教便也罢了,竟还帮着遮掩隐瞒。 这一年里倒是长进不少,不往青楼楚馆跑也不往赌场去了,说是结识一位贵人,寻了份差事。起初他还不信,直等到月末还不见楚景找他要钱,这才发觉他自个儿有了俸禄,好像是那么回事儿。 按说这都是好事,可楚侯爷总觉得有些不对,楚景平日挥霍惯了,花钱大手大脚的,到底是什么差事有这么多俸禄能供他花天酒地? 他对小儿子的行迹还真是半点也捉摸不透。 「听说是寻了个差事,怎么突然问起他了?」 楚晴岚面色一沉,「父亲有所不知,他寻的是东宫的差事。」 此言一出,楚侯爷的脸色明显变了,手肘一动险些将一旁的玉雕推出去。 「此话当真?」 「千真万确。」 楚侯爷额边生出一层薄汗,忠义侯府世代避开朝廷争分,最怕便是搅到皇储的事情中去。太子近来行径愈发狂妄,若是陛下能安然回京,只怕京中又要兴起事端,楚景这时候掺和进去,岂不是要害了整个侯府! 「孽障,孽障啊……」楚侯爷此刻又怒又愁,眉头已经纠结在了一起,攥紧拳头狠狠地捶了两下桌面。 「此事谢大人是如何说的?」 楚晴岚起身提起一旁炉火上煨着的茶壶,到了满杯热茶递给父亲,才道:「谢杳倒是没说什么,不过听闻陛下的身子已有好转,不日便要回京,父亲若是不对楚景加以管教,只怕他的无知会牵连侯府。」 楚侯爷陷入深思,先前焦躁的目光渐渐坚定了几分,他已下定决心,待今日楚景回府之后就把他所在房里,说什么也不能让他再往东宫跑。 楚晴岚放下茶壶,轻嘶一声问:「说来我倒是有些好奇,从前楚景结识的都是世家公子,怎么突然凑到太子殿下跟前儿了?」 「那时他说偶然认识了一位祝先生,这祝先生学识渊博为人随和,见他整日赋闲,就给他找了份差事……」楚侯爷回忆起一年半载之前楚景的说辞,越想越觉得疑点重重。 当时他就该发现,若这位祝先生当真像他说的那般优秀,又怎会看上楚景这样的纨绔少爷?可说来又是奇怪了,这位祝先生和太子究竟是什么关系?他又为何要把楚景推到太子跟前? 忠义侯府向来不争,怎么就惹得这些贵人看上眼了? 「祝先生?」楚晴岚疑惑道:「父亲可知祝先生全名?」 楚侯爷无奈摇头,「那时我一再追问,但景儿不肯细说,我当他是扯谎搪塞藉此逃避念书,便没往心里去。」 楚晴岚眉眼垂下,暗自思索着回去之后找谢杳问问,这位祝先生到底是何方神圣。 「此次若能避过祸事,往后还是让楚景好生念书吧,就算考不上功名,至少读书使人明智。」 楚侯爷何尝不是这么想。 * 楚晴岚离开忠义侯府后便要回去,怎知途径街巷又出了点岔子。起初车夫驾车稳当,却不知外边出了什么事,车马骤停,车身狠狠一震,还没等楚晴岚掀开帘子看外边发生了什么,就听见了激烈的争吵声。 或许是方才那一震惊动了胎气,楚晴岚顿觉小腹不适,隐隐有些噁心,额头上也出现了一层汗珠。 玉泠察觉到她脸色不对,急忙问她哪里不适,楚晴岚皱着眉头却道无事,玉泠看着更是焦急。 她掀开帘子探出身去。 「出了什么事?」 车夫指了指面前迎面而来的另一架马车,「玉姑娘,小人驾车驾的好好的,这人突然从对面冲撞过来,还想让咱们让路。」 玉泠眉头一蹙,看向对面那家的车夫,只见他态度跋扈扬着马鞭,似乎对有人拦路十分不满。 「这是谁家的车驾,竟敢挡了咱们詹士大人的道儿!」那人高声呵斥。 玉泠环着手臂站在马车上看他,嗤笑一声道:「你家詹士大人好大的脸面,敢让我家夫人让路。」
第107页 那人嚣张惯了,每每报出詹士的名号都能让对方恭恭敬敬退开,这还是第一次碰上正面应对的。他仔细打量了玉泠的装扮,最后才发觉她手里掂量着一块玉牌,上边写着一个『谢』字。 见此,那人顿时噤声,气势上弱了许多。他颤颤巍巍地回过头探进车内,似是在询问主子的意思。 玉泠没空与他耗着,对自家车夫吩咐道,「他若不肯让路,你就换条道走,夫人方才恐怕动了胎气,要赶快回府请大夫才是。」 说罢,玉泠转身回了车内。 这话对面也听得清楚,得知自己冲撞了谢大人放在心尖儿上的夫人,那人似乎也十分害怕,哪里还敢嚣张,这便让出路来让谢府的车先过。 回府之后,玉泠立即让人请了大夫,楚晴岚在榻上躺了一会儿,脸色已经渐渐好转,等到大夫来时已无大碍,大夫让人照着方子煎一碗安胎药,又对楚晴岚叮嘱几句,玉泠再三确认自家夫人无事,这才放大夫离开。 夜里谢杳赶回府中,听闻了今日的事情,脸色显得有些难看。他匆匆回到房里,进门便看见楚晴岚靠在榻上,手里忙活着针线。 「听说你今日动了胎气?眼下可还有不适?」 楚晴岚听见声响抬起头来,看见谢杳回来,眼下多了一丝温柔笑意,她把缝到一半的孩童衣物放在一旁,安抚道:「回来就用过安胎药了,大夫都说无事,你别担心。」 谢杳坐在榻边仔细打量她的脸色,看她确实无事才肯放心。他握住楚晴岚的手,说道:「这左詹事也是借了太子的光,在京中行事愈发猖獗了。等再过些日子,有他后悔的时候。」 第65章 楚晴岚没把这事放在心上, 回握住他的手让他安下心来才问起其他。 「今日我听父亲说起,是一位祝先生介绍楚景与太子结识,你可听说过这位祝先生是什么人物?」 「祝先生?」谢杳眉头微皱, 在脑海中将太子身边官员的名字都过了一遍, 也没想起有这么一位。「似乎不曾听闻,可知他全名是什么?」 楚晴岚摇摇头说:「父亲倒是问过,但楚景不肯说。」 谢杳若有所思,许久才道:「这几日我让人去查一查吧。」 次日, 东宫。 与楚晴岚在街巷中狭路相逢的那位詹士大人名为陈永,他是太子妃的娘家人。 此时陈永就在东宫的花厅上坐着, 太子妃在他上首,听完他描述昨日的情形,脸上多了几分怒容。 「好个谢府,竟是全然不把太子殿下放在眼里!」太子妃瞪圆了一双杏眼,狠狠拍响了身旁的茶桌。 陈永苦着脸道:「娘娘息怒, 谢大人可是陛下跟前的红人儿,微臣受点委屈不算什么, 万不敢让您与殿下因此得罪了谢大人啊!」 太子妃横眉瞪他, 斥道:「哪儿的话, 他谢杳纵有通天的本事也不过是个臣子, 是皇家养的一条狗!太子殿下是他未来的主子, 哪有主子怕得罪狗的道理?」 陈永低着头不敢应声,心里却已经开始窃喜,只等着太子向谢杳发难,替他解了昨日的气愤。 「昨儿个你给她让路了?」太子妃问道。 陈永一怔,随即哭丧着脸答道:「是,谢夫人跟前的侍女说夫人动了胎气, 微臣不敢不让啊……」 「煳涂!」太子妃忍不住站起身,又想起前些天主动邀约却被谢夫人拒绝的事情,脸上神情愈发难看,指着陈永骂道:「先前她大着肚子随驾东巡,长途跋涉这么许久还安然无恙回到京城,怎么昨日冲撞一下就动了胎气?这分明就是要驳咱们东宫的脸面!」 「你以为你只是在给她让路吗?你这一退,是让人觉得咱们东宫比谢府低了一头啊!」 陈永神情惶恐,好似不敢想到这些,颤着声道:「微臣、微臣不曾想过这些……」 太子妃长长唿出一口气,在厅前来回踱着步,垂下的眼眸中波光微动,心思又转了几番。 「殿下与祝先生还在议事?」半晌,她转头问一旁的近侍。 「是。」 太子妃看一眼屋外天色,眼底划过一丝不耐烦,沉下声道:「陈永,随我去见殿下。」 * 不久之后,谢府的门前多了几个陌生的身影。 是夜,谢杳从外边回府,李林紧随其后,二人一下马就看见这些官兵走上前来,将他们拦下。 「怎么,我连自家的门儿都不能进了?」谢杳目光凌厉扫过眼前这些官兵,一想就知道这是太子的人。 为首的人微微颔首,高声答道:「奉太子殿下之命例行盘查,请大人配合。」 「盘查什么?」 「请问大人今日去了什么地方,可有见过形迹可疑的人?」 谢杳好似深思了良久,忽而笑道:「今日去了内阁和大理寺。至于形迹可疑……还真见过。」 面前这人是来监视谢府的,所谓盘查不过是藉口而已,他没料到会听见如此答案,于是愣了一下。 「在何处见过?」 谢杳撇了撇嘴,目光从门前这些官兵身上扫过。 「你们就挺可疑的。」 那人又是一怔,随即显露怒容,「请大人配合盘查,别拿小人取乐!」 谢杳轻笑一声,「你说你们是奉太子殿下之命前来,可有凭证在身?」 「殿下口谕,并未派下凭证。」那人不耐烦道。
第108页 如今京中各府门前都有太子的人,若每一个都要开出凭证,那太子整日里也不用做其他事了。连这种事都要问,也不知谢大人在寻思什么。 「既然如此……」谢杳拖长了声音,脸上显现几分嘲弄之意,朝着身后唤道:「李林,把他绑了!」 「是!」 还没等眼前官兵反应过来,李林已经冲上前去反剪了那人的双手,用马鞭尾部捆上。那人没想到李林有功夫在身,两下就把他控制住了,顿时瞪大眼睛,高声叫喊起来。 「大胆!我是奉太子之命来例行盘查的,你竟敢抗命犯上!」 其他官兵也都反应过来,急忙上前要捉拿谢杳,谁料他抖了抖袖子拿出一块玉符横在众人眼前,上边的龙纹极其扎眼,顿时让他们停下了抽刀的动作。 谢杳轻笑一声,瞥了一眼被李林绑起来的这人,道:「你拿不出凭证,何以证明是太子让你前来盘问?本官有圣上玉符在身,便是替圣上绑了你这假传上谕的狂徒!」 李林做事一向机灵,谢杳话音才落,他便从那人身上撕了块布条下来,团成一团后堵住了那人的嘴,不给他争辩的机会。 谢言眼中露出赞许之色,随即吩咐道:「李林,把他送去东宫。就说此人在我府外行迹鬼祟,还敢谎称受了太子之命,请太子秉公处置。」 「是。」李林得了令,这便按着那人上了马,动身往东宫的方向去。那人倒是想挣扎,可他拗不过李林,只能像麻袋一般搭在马背上被李林按着走远。 眼见着首领被绑走,其他官兵哪还敢拦路,一抬头对上谢杳冷厉的目光,这便向两旁散开,让出了门前的路。 谢杳进了院里,里边楚晴岚早就听见了外边的响动,在正厅前等他,一见他进来就匆匆上前。 「外边有太子的人?」楚晴岚挽着他的手问。 「嗯,已经处置了。」 「怎么处置的?」 「他既拿不出凭证,我就当他假传上谕,让李林绑了送去东宫交由太子殿下处置。」 楚晴岚一怔,想起了他们回京那天在城门下的遭遇,紧接着便忍俊不禁笑出声来。以其人之道还治彼身,还真有他的。 「太子殿下可要被你气死了。」 用过膳后,谢杳让人把碗碟撤下,拿一旁搭在盆上浸湿的巾子擦了擦手,才将握住楚晴岚的手说起前些天的事。 「上回你问的那个祝先生,我查到了。」 楚晴岚眼前一亮,「如何?」 谢杳缓缓道来,「祝之涯,太子身边的谋士,没有官职在身。太子还是延安王时这位祝先生就在王府谋事了。」 「太子很信任他?」 「是,此次京中变动多半出自祝先生之手。」 楚晴岚忍不住皱眉,感嘆道:「如此说来,这位祝先生不太明智啊。」 谢杳也是这么想。 「是了,我甚至怀疑这祝之涯是旁人放在太子身边的暗桩。」 但是太子对对祝之涯深信不疑,甚至将他推至心腹……这就有些耐人寻味了。 与此同时,李林已经到了东宫,按照谢杳的吩咐绑来的人推到了太子跟前,再将谢杳的话转述一遍,不等太子做出反应,李林已经行礼告退。 等到太子终于反应过来自己的计策被谢杳反过来用在他身上,李林早已经离开了东宫,阶下只有一个被马鞭捆住双手还被堵了嘴的狼狈身影。 太子勃然大怒。 次日清晨,近百名御林卫从皇宫出发来到谢府门外,拿着太子用传国玉玺盖过章的凭证,正大光明地围了谢府。 谢杳刚换上官服准备出门,就被这些给挡了回来。这回人太多,他想硬闯恐怕不行。 他和门外御林卫将领对视了一眼,随即退后一步,关上了大门。 太子比他想像的要冲动。 冲动可不是什么好的品质。 谢杳像是想起了什么,嘴角微微扬起,转身返回房中,换回常服。 「怎么回来了?」楚晴岚刚起身,见他原路返回,不禁疑惑。 「门外被御林卫围了。」 楚晴岚一惊,还当是自己听错了。 「御林卫?」 「是。」谢杳表现得很平静,丝毫没有被囚之后应有的慌乱,甚至还啧啧感嘆一句,「太子殿下好大的手笔,我瞧门外少说有近百人。」 「那咱们岂不是出不去了?」楚晴岚有些焦虑,起身穿好衣服准备出门看一眼。 谢杳却上前揽住她,安抚道:「别着急,用不了多久他们就该撤了。」 楚晴岚准备开门的手微微停顿,扭头对上他笃定的目光,先是迟疑,随后陷入思索。不过一会儿,她隐约猜到了缘由。 「陛下回京了?」 谢杳面上浮现欣然笑意,回以她肯定的眼神。 「聪明。」 * 午后,京城以东五里处,声势浩大的车队缓缓向城门驶去。 御驾回京,已经到了城外,先前却没有半点声响传到京中,以至于上至太子下至守城官兵都没有丝毫的准备。 车队停在城下,守城的官兵傻了。 消息快马加鞭传进东宫,太子也傻了。 第66章 「你说谁回京了?」太子勐地起身, 不可置信地瞪着底下传信的人。 「回禀殿下……陛下、陛下回京了,此刻刚进城门!」下面那人颤颤巍巍地跪着,头都不敢抬起来。
第109页 太子眼神略微呆滞, 站在原地没有反应, 心中思绪乱如麻。 这怎么可能呢,不是说父皇中了瘴毒还身染疟疾,不是说父皇卧床不起凶多吉少,不是说他回不来了吗! 怎会, 怎会一点消息都没有,这人突然就回京了! 太子已然方寸大乱。 祝之涯眉头皱起, 垂下的眼眸中似乎闪烁着旁人看不懂的神采,不过片刻之间就做出了反应,上前两步朝太子拱手一拜。 「殿下,此时不是慌乱的时候,陛下刚刚入城, 离宫门还有段距离,殿下应当即刻召集群臣准备接迎圣驾。」 太子从慌乱中回过神来, 抬头便看见祝之涯沉稳的模样, 像是看到救星一般。他急忙上前, 握住祝之涯的手, 「可是, 咱们先前那些部署……父皇回京,咱们全完了啊!」 祝之涯镇定地说道:「一切皆因圣上遇刺,咱们所为是为了保证京中安全。」 笃定的语气似乎稳定了太子的心神,他渐渐平静下来,随即吩咐人召集群臣,准备去宫门外接驾。 未时末, 宫门大开,太子身着华服,率领一众文武官员站在宫门外的长桥前,迎接圣驾回宫。 马车缓缓停下,两旁的宦官上前撩开车帘,其中一人俯身跪伏在地,皇帝在众人的瞩目中从车中探出身来,踩着下人的后背下了马车。 太子好似欣喜地上前一步,屈膝叩拜,高唿一声:「儿臣恭迎父皇回宫!」 紧接着,身后传来群臣附和。 「恭迎陛下回宫!」 一片山唿万岁声罢,皇帝的目光也已经从众人身上扫过,他沉默片刻,才道平身。 太子不动声色地打量了一眼皇帝的脸色,似乎有些苍白憔悴,却又不像垂危那般虚弱。见此,他的心不自觉一沉。 皇帝将所有人的神情尽收眼底,心里有了大概的思量,于是定了定神面朝着众人,沉声说道:「朕离京数月,京中诸事有赖太子与众卿家。诸位,辛苦了。」 这样一句好似体恤的话,却让下边的人愈发惶恐,其中要数太子最甚。 皇帝刚经歷过重病,身子虽有些羸弱,威严却不减从前。只见眼前群臣低着头恨不得钻到地下,无一人敢张口接话。 太子硬着头皮说:「父皇一路舟车劳顿,先回宫休息吧。」 皇帝却没有动身的意思,目光在人群中游走,像是在搜寻着什么。 「谢杳为何不在?」 闻言,众人的心里皆是一颤,大伙儿都知道今日一早太子让御林卫包围谢府之事,听说连玉玺都动用了。 太子才想起这茬,脸色顿时一白,不知该如何回答。皇帝落在他身上的目光有些炙热,他终于扛不住压力,颤着声道:「父皇突然回京,先前并未知会朝中。方才儿臣临时召集群臣,许是下人倏忽,忘了请谢大人前来……」 皇帝面上神色不改,心里对他这番话却是一个字也不信。他确实没有知会朝中,但他独独知会了谢杳,就算没有下人通传,谢杳也该知道今日接驾。 可谢杳并未出现在群臣之首,那必然是有人拦着不让他来。 「先不回宫,朕去谢府看看。」 此言一出,众人都懵了。 太子惊慌失措,上前两步跪在御驾跟前,苦着脸道:「父皇三思!从来只有臣子接迎圣驾,哪有天子亲临大臣府邸的道理?儿臣、儿臣这就让人去传谢杳!」 这般反应,实在反常。 皇帝看着地上跪着的儿子,已经猜到了他做了什么,心中顿时一寒。他犹豫了许久,终于还是放弃了去谢府的想法。 他给了太子一个台阶,也是给自己一个台阶。 「也罢,朕先回宫,让人去传谢杳,朕要见他。」这话是说给下人听的,可皇帝的目光却依然落在太子身上。 太子如芒在背,额头上冒出了冷汗。 皇帝回到车内,随着一声令下,群臣让开道来,御驾自宫门而入,驶向紫宸殿。 宜贵妃的车驾经过太子身旁时,车帘突然掀起了一角,太子会意,紧紧盯着那一角,随后稳稳地接住了里边丢出来的纸卷。 此处人多眼杂,太子没法打开来看,只得迅速将纸卷收进袖中,转身后沉着脸色吩咐下人:「去传谢大人入宫。」 「殿下,谢府的御林卫怎么办……」那人压低声音问道。 太子横眉一瞥,不耐烦道:「撤了,都撤了!这还用我吩咐吗?」 * 御驾回宫的当日,皇帝传召谢杳面圣,二人在御书房中闭门议事,一直到天色全然暗下来,谢杳才从宫中离开。 这两个月来京中发生的一切,皇帝都已经知晓。但他不能追究,还得替太子遮掩。 原因无他,只因皇帝身子一日不如一日,而朝中再无可堪大任的成年皇子。 皇帝在谢杳面前显得格外苍老,议事时几次咳出鲜血。谢杳久侍御前,知道如何应对盛怒之下的皇帝,也知道如何劝慰悲痛时的皇帝,独独不知该如何面对年迈时向臣子示弱的皇帝。 谢杳走出宫门,回头看了一眼紫宸殿的方向,一轮浅浅的月牙高悬在殿上,十分冷清,好似有些孤寂。 今日驾车的不是李林,而是一个黑衣男子,也是谢杳暗里的人手。他见谢杳从宫中出来,便上前去拱手一拜。 「大人,回府吗?」
第110页 「嗯。」谢杳淡淡应道,心里想的却是旁的事情。 男子驾着车往谢府去,走到半道,忽而听见车里传来一声嘆息。 「王莽篡汉时,世人如何评说?」 男子微怔,牵动缰绳的手停顿了一下,半晌才道:「时人称『汉德已衰,新圣将兴』」 「大人何故有此一问?」 谢杳默了半晌,才道:「罢了,此一时彼一时,岂能相较。」 往后几日,从汝江城一路押送回京的刺客都已入狱,其中南清真人显赫一时,入狱之后便受尽了打压,曾经尊称他为国师求着他传授道法的人,此时一口一个妖道地唤他。 听说,南清真人入狱后的第四天,被人用刺激性食物毁了嗓子,曾经鹤髮童颜被视作仙人的他成了哑巴,头髮都白了一半。 谢府。 楚晴岚挺着肚子在院里享受阳光,谢杳在一旁给她剥葡萄。楚晴岚听谢杳说起这几日外边的动向,越听越又兴致。 「以前不得不听南清真人念经,如今他了嗓子,再也不能念经了,实在大快人心。」谢杳玩笑说道。 楚晴岚哑然失笑,咽下口中的果肉,才抬头看他道:「那人真因为这个才把他弄哑了?我怎么觉得没这么简单。」 「那是当然。」谢杳拿起手帕帮她擦了擦嘴,才接着说道:「这个时候最怕他开口的是东宫那位,南清真人哑了,东宫那位才能安枕。」 这是意料之中的事,楚晴岚虽感到唏嘘,但没再多问。 「左大人去富阳这么久,可有结果?」 「钟济年已经认罪了,过几日押解回京。」 楚晴岚有些诧异,「这么容易就认罪了?这不像钟大人的作风啊?」 谢杳轻笑道:「左易从他府邸后院的老树下挖出两箱帐册,证据确凿,他不认罪行吗?」 「左大人查案实在厉害,先前是从水井里捞出赃款,如今从树底下挖出帐册……藏得这样深,换了旁人怕是搜不出来啊。」感嘆罢,楚晴岚又往嘴里塞了一颗葡萄。 「左易确实谨慎,我看信上说他们挖了足足三尺才挖出来。」 三日后,左易押着钟济年回到京城。 不少官员得知后都陷入了恐慌,毕竟这些年谁手里也不干净,钟济年被抓,谁知道他受审时嘴里会吐出什么东西。一时之间,京中人人自危。 钟济年入狱,皇帝还记着几年前的帐,这便命谢杳负责此事,三司会审时命他旁听。 谢杳知道钟济年和皇帝遇刺一事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也料到太子的人会事前封口,但他没料到皇帝会把这个烂摊子扔到他身上,让他陪审,这实在有些耐人寻味。 皇帝刚回京是的种种反应,分明是要保下太子。 可钟济年受审时若是说出了太子的手笔,皇帝又该如何?他到底是遮掩还是不遮掩呢? 谢杳着实犯愁。 还没等他想明白该如何应对,有人先一步挑开了东宫门前的遮羞布。 八月初六朝会时,御史大夫领着一名东宫的太监进殿,当着太子与众多朝臣的面,揭发了太子与南清真人合谋哄骗皇帝,甚至设局刺杀一事。 那太监手里甚至拿捏着太子早前与南清真人来往的书信。 一时之间,廷上惊起轩然大波。 太子脸色惨白,当即上前扇了那太监一巴掌,打的那太监一嘴鲜血,然后跪倒在地,目光却直愣愣地看着上首的皇帝。 如此大胆直视皇帝,分明是存了死志。太子隐隐猜到今日大祸临头,心又沉了几分。 第67章 殿前众人的目光不自觉向这场闹剧瞟来, 太监拿出的书信证据已经被呈上御前,太子有那么一瞬间惶不知措。 「父皇!」他顾不上教训眼前背主忘恩的奴才,急着转身上前两步跪在阶下, 「这奴才满口胡言, 意图蒙蔽圣听,父皇万万不能信他!」 太子情急之下逼出了满眶热泪,只凭他这般言辞恳切确实令人动容。 「儿臣片刻不敢忘圣人之言,谨记为人臣忠君、为人子尽孝, 岂敢有此大逆不道之举!这信必是他为了诬陷儿臣而设计伪造,儿臣冤枉!请父皇明鑑啊!」 话音落时, 太子叩首俯身,掩去了目光深处的思索。他分明记得自己看过信就让祝先生拿去烧了,这太监手里怎么可能持有物证? 要么是祝先生负他,要么就是有人伪造信件等着他自己往坑里跳。 祝先生在他还是延安王时便入府为幕僚,一路辅佐至今日, 期间替他谋划可谓忠心耿耿。他不愿怀疑祝先生。那就只能是后者。 只要是伪造的,字迹便不可能一模一样, 父皇圣明, 定会还他清白! 太子咬紧牙根, 心中不禁暗恨, 他倒是小瞧了那个跛子。 朝臣中众人对此骤变不知该作何反应, 有人事不关己,也有人担忧祸及自身。靖安王冷眼看罢,神情冷静的不露一丝破绽,让人看不出任何端倪。 靖安王在打量太子,谢杳则是暗里盯着靖安王,见他如此沉着, 反倒心生警惕。 皇帝锐利的目光直勾勾盯着太子的表情,仿佛想要透过伪装看透他。随后,皇帝垂下眼睑无声地嘆了口气,转过目光瞥向太监成上来的书信。 他的目光触及信上字迹,紧接着便失望了。 先前南清真人每日为他撰写青词,他对南清真人的字迹十分熟悉,只看一眼便能确认无疑,眼前的这封信就是南清真人手书。
第111页 他的儿子,伙同他信任的国师,意图刺杀他。 这信上的字句,每一撇磨痕都深深地刺在皇帝眼中,也刺在心里。从前皇帝对南清真人百般信任,以国师礼遇待之,从未想过被他奉若神明的高人到头来不过是旁人设局欺骗他的一枚棋子。 皇帝忍不住咳嗽了两声,强压着嗓子里的腥气才没让一口血喷溅出来。 作为皇帝,他眼里容不得沙子,更忍不了臣子欺上瞒下将他骗的团团转。但作为一个自知时日无多的皇帝,膝下没有其他健全皇子,便是逼着他咽下这口气。 朝堂上静默了许久,只有皇帝翻动信纸时摩擦出的沙沙声。 「朝会不是审案的地方,把这奴才、还有这信,都送去大理寺吧,待查明真相之后再呈报上来。」皇帝话音里透着疲惫。 大理寺卿迈出一步出列,颔首作揖接下这个烂摊子,随即殿外的侍卫进来,拖走了唇角还溢着血的小太监。 殿前,太子还未起身,藏在袖中按在地上的手已狠狠攥成了拳头,掌心被指甲压出一弯沟壑,许久他才松开拳头起身,也暂时的松了口气。 皇帝高高拿起轻轻放下,便是有意遮掩这桩丑事。 群臣之间传来微不可闻的窸窣响动,今日註定要有人失望了。 入秋,大理寺旁的老树上落下枯黄的残叶,又被一阵秋风捲起送去远方。 幕后之人送上的证据确凿,根本没有给太子挣扎的余地,加之谢杳从中推波助澜,大理寺很快就查明了真像。但事关太子与皇室的颜面,大理寺卿头疼欲裂,不知该如何处置。 这道难题最终还是回到了皇帝的手里。 几日后,圣旨示下,虽未直接废黜太子,但已经收回了象徵太子之位的金印金册以及朝服,还命太子在东宫幽闭思过。皇帝指派了三位老臣前去东宫交到太子,说是太子何时学会圣人之道再放他出来。 至于南清真人,则是直接问斩。 行刑当日,传闻年近古稀仍鹤髮童颜的南清真人被送往刑场,沿途围观的民众无数,他们看见南清真人一头白髮散乱披在身后,老脸上亦是遍布褶皱,哪有传闻中的影子。 有人说,所谓鹤髮童颜都是骗术,南清真人不过用墨汁染出黑髮,又戴上一张□□,连圣上都骗过了。 街旁的茶楼上,一男子坐在窗边饮了一口热茶,眉心紧锁着,不难看出他眼中有着几分焦躁。 一旁侍立幕僚微微颔首,目光落在男子的腿上。 「王爷,陛下还不知您腿疾痊癒一事,这才迟迟不愿废太子。」 男子放下茶盏,回头瞥他一眼,沉沉嘆息。 「还不是时候。」 太子犯下大错,皇帝正在废弃太子的边缘举棋不定。他若此时急着站起来,便是向世人显露自己的野心,也会让皇帝对他生疑。 还不是时候啊。 * 深秋时节,京中已然转寒,谢府更是早早烧起了炭火,生怕楚晴岚这般金贵的身子受了寒气。 此时已是深夜,而谢府的院里却忙作一团。下人接连端着热水往房里送去,谢杳站在院里焦急地候着,耳旁萦绕着爱人痛唿的声音。 夫人要生了。 「里边什么情形,夫人如何了?」谢杳拽过一个送完热水从屋里出来的侍女,急声问道。 侍女走的匆忙,再说房里隔着屏风,她哪里知道夫人究竟如何了,只能惶恐地摇头。 谢杳见状也不为难她,松了手便迳自走向产房,眉宇之间的忧虑显而易见。 门口的下人皆是一惊,急忙拦住他,「大人,产房血腥污秽,您不能进去啊!」 「我见过比这污秽的事多了去了。」谢杳对这番言论嗤之以鼻,一把推开拦路的下人,迳自进了产房。 一进门果然是血气浓重,屏风相隔,里边是沉重的喘息与唿喊声,外边是大夫有条不紊地指导着。谢杳探出头看了一眼屏风里边,昏黄的灯光下,楚晴岚脸上没有几分血色,鬓边额角的碎发都被汗水浸湿了。 「夫人如何,可有危险?」 大夫方才专注指导接生,听到这声询问才惊觉谢杳进了产房,磕磕绊绊应道:「目前来看……夫人的状态良好,还请大人安心。」 虽说这个答案谢杳稍稍欣慰,但他依旧不敢放下心来。 「还有多久才能生下来?就没有让夫人止痛的法子吗?」 大夫出了一头的汗,实在不知该如何应答。女人都得过生孩子这道坎,从来也没听说有谁能止痛啊…… 屏风内,楚晴岚肚子里的孩子似乎是听到了父亲的声音,也感觉到了母亲正为他受难。于是没过多久便听见一声孩童大哭的声音,紧接着是产婆欣喜的惊唿。 「生了生了!」 「夫人生了!」 谢杳一怔,随即顾不得其他,绕过屏风进了内室,只见产婆刚用干净的热水擦去孩子身上的血污,随即用襁褓包好送到谢杳面前。 「恭喜大人,夫人生了个小少爷。」产婆笑的睁不开眼。 谢杳只看了一眼那襁褓中皱皱巴巴的面目,便吩咐奶娘照料少爷,自己上前几步到榻边握住楚晴岚的手。 「你辛苦了。」 楚晴岚疲惫地扯着嘴角朝他笑了笑,「你怎么进来了?」 「我担心你。」
第112页 楚晴岚轻轻回握住他的手,随后轻声道:「我没事,就是有点累,你让我睡会儿。」 谢杳赶忙松开手,一低头髮觉她已经沉沉睡去。下人拿了干净的被褥进来,谢杳仔细地帮她盖上被子,随后让大夫进来把了脉,再三确认夫人无事,只是太累睡过去了,他才敢安心。 出了产房,他对一旁的下人吩咐道:「让厨房把昨儿个郊外送来的山鸡炖了,等夫人醒来要好好补补身子。」 下人领了命便去传话,谢杳终于想起来去厢房看看儿子。 刚降生的孩子五官还没长开,一张肉脸红扑扑的,根本看不出像谁。 谢杳看了一眼就忍不住皱眉,「怎么这么丑?」 奶娘忍俊不禁道:「大人有所不知,刚出生的孩子都是这副模样,过些日子长开了便好了。大人与夫人郎才女貌,将来少爷必定也是个俊俏的。」 次日,楚晴岚悠悠转醒,醒来第一件事便是让人把孩子抱来。谢杳扶着她坐起来靠在榻上,奶娘也已经抱着小少爷进来了。 在看到孩子的脸之前,楚晴岚眼中还是欣喜的,可看到那张皱巴巴的脸之后,楚晴岚的反应与昨夜谢杳如出一辙。 只见她皱紧了眉头,似乎有些发愁。 「怎么这么丑?」 谢杳哑然失笑,全然忘了昨儿夜里自己也是这个反应。 「奶娘说了刚出生的孩子都这样,过些天就俊了。」 楚晴岚半信半疑,扭过头仔细打量起谢杳的脸,看得他心里发毛。 「怎么了?」谢杳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脸。 「你刚出生的时候也这么丑吗?」楚晴岚问道。 谢杳怔了一下,随即笑出了声。 按说女人生完孩子坐月子又是一道坎儿,偏偏楚晴岚生的好时候,冬日将近外边天寒,本就不爱出门吹风,在屋里窝着正好。 谢府烧的都是最好的银丝炭,把整个屋子烧暖了也没有半点菸气儿,根本不用担心楚晴岚和小少爷着寒。 往后几日,楚晴岚与谢杳的乐趣便是给孩子起名字。 楚晴岚看着纸上列出的几个名字,眉头拧成了一团。 谢功成、谢及第、谢登科、谢卓越。 熟悉的配方,熟悉的味道,她应该庆幸,这些比招财进宝要好那么一点点。 「谢杳,你实话告诉我,你考科举的时候是不是舞弊了?」 第68章 谢杳丝毫不觉得自己起的这些名字有什么不妥, 「名字寄託着父母对儿女的期望,未必非要追求生僻的字眼……」 「若是如你所说,你对咱儿子的期望也太低了些。咱们谢大人的儿子岂能止步于登科及第?」楚晴岚看着他, 想了想笑着说:「要我说就叫谢入阁, 或者谢拜相。」 谢杳哑然,方才的笃定似乎消减许多,看看楚晴岚趾高气昂的模样,又低头看一眼纸上的名字, 最终揉成一团丢开了。 满月宴当日,谢府请来了不少权贵及女眷, 当着宴席间的满座宾客,谢杳决定了小少爷的名字——谢承嗣。 名字寄託了父母对子女的期望,期望若是太高怕他承受不起,若是太低又怕他不思进取。承嗣承嗣,这孩子若能担起家业传承, 谢杳和楚晴岚便安心了。 楚晴岚抱着谢承嗣走到人前,在一片道贺与奉承声中, 林思安起身走近, 笑盈盈地从身旁侍女手里接过一个锦盒, 递给了一旁的玉泠。 「这是?」 「这是长命锁, 算不得什么金贵玩意儿, 就是取了其中的好意头,愿承嗣平平安安、长命百岁。」 楚晴岚心下一暖,想起前些年靖安王世子满月她送的便是长命锁。 「姐姐这番心意我替承嗣收下了。」 「往后两府多走动,你家承嗣与我家瓀儿也能做个伴。」林思安虽是笑着说这番话,但眼中似有几分惆怅。 楚晴岚并未察觉她的异样,听罢一口答应了下来。 渐渐入冬之后, 文治十四年的年关悄然而至,或许是今岁发生的事情太多,皇帝心力憔悴,加之身子一日不如一日,往年都是腊月二十六才封玺休沐,今岁腊月二十便宣告休朝。年节期间若无大灾大难,便过了元宵之后再恢復朝会。 正因今年的年假格外漫长,楚侯爷深思熟虑之后决定回安陵祭祖,一来是因为过年需得举家团圆,而老太太年纪大了不便走动,二来是楚晴岚顺利生下儿子,楚寅的小儿子也满了周岁,是时候祭祀上坟告知祖宗。 老太太在京城呆惯了,在安陵生活这半年事事不顺心,带去的下人整日挨骂,可谓有苦难言。 忠义侯府一行人刚到安陵就被指责了一通,其中以谢杳为甚,老太太阴阳怪气说他大手笔买下钟济年在富阳的几处宅院,却让她这长辈在穷乡僻壤受苦,楚侯爷在一旁听得好没面子,一时不知该如何面对女婿。 谢杳听过太多酸话,根本没把老太太这几句不痛不痒的话放在心上,只顾着低头专注挑鱼刺,把整块挑好的鱼肉夹到楚晴岚的碗里。老太太白费了半天的口舌,气得脸都青了。 在安陵的那几日,楚晴岚明显感觉到楚景看她的目光充满仇恨。楚寅先前随驾东巡八月才回京,错过了京中的诡谲云涌,回京后又专注编书,对楚景干的事情还不大了解,此时见楚景眼中喷薄的敌意,一时有些疑惑。
第113页 「岚妹,我瞧楚景不大对劲啊,你俩怎么了?」 楚晴岚道:「先前他和太子走的很近,我让父亲把他关在府里,许是因此记了仇。」 楚寅有些惊讶,他确实没料到这个不成器的弟弟还能和太子扯上关系。 正月初十,众人自安陵回到京中,朝廷各部也陆续恢復办公,开始料理囤积了二十天的政务。好在今岁国泰民安,御书房里堆积成山的奏疏里一大半都是下边官员请安拜年,皇帝把摺子一股脑推给内阁,谢杳与几位同僚代为批覆了整整三日的『朕安』。 原以为这样的太平祥和会再持续一段时间,谁知春风堪堪过境,护城河的河水方才消融,南边就传来急报。 文郡王起兵了。 这个名字在京中销声匿迹已久,初听闻时楚晴岚还未回过神来。 「他哪儿来的兵力?」 「今儿早朝时陛下也是这么问的。」谢杳轻呷今岁新摘的龙井,放下茶盏后接着说道:「文郡王在南边大肆宣扬太子勾结术士犯上作乱,借『清君侧』为由,调集了隔壁锦林的兵马。」 楚晴岚不禁诧异,「锦宁王岂会跟他胡闹?」 「文郡王承诺此事若成便迎娶景家三小姐为后。」谢杳语气里不自觉带上几分嘲弄。 这么一说便明白了,当初景家小姐自不量力试图暗算谢杳,到头来毁了自己的名声,至今无人敢娶。若是文郡王此番大胆行事当真能成,景家小姐不但能嫁出去,还能享有母仪天下的尊荣,如此条件换谁都会心动。 楚晴岚细想一阵又发觉不对,「景家小姐与文郡王可是同姓同宗,且还在五代之内,这、这岂不是乱了伦常?」 「他都敢起兵造反了,还在乎什么伦常。」 皇帝也听说了此事,在朝会上就气得吐了血,随后眼前一黑向后仰去。一众朝臣顿时方寸大乱,惊唿声与私语声充斥着整座大殿,太监用尖锐的嗓音高唿宣太医,随后喊了退朝。 次日晌午,皇帝在太医施针之后幽幽转醒,随即宣召了谢杳,死撑着床榻坐直身子,眼中遍布着红血丝,显然怒极。 「若不是朕如今不能远行,定要亲手杀了这逆子!」 谢杳没有接话,只从一旁端过黑乎乎的汤药送到皇帝面前,静静听着他发泄怒火。 皇帝骂的累了,似乎是下定了决心,命人取来封存多年的天子之剑,随后目光沉沉地落在了谢杳身上。 「谢卿,你是将门出身,如今从文数年,可还会持剑?」 谢杳心下一紧,隐隐猜到了皇帝此番用意,于是撩袍跪在榻边垂下了眉眼。「臣惶恐,家父在世时仅任都尉,臣岂敢妄称将门出身。」 皇帝却不以为意,仍望着他道:「朕今日就追封你父亲为一等定国公,命你携天子剑替朕督军平乱,务必要诛讨逆贼!」 谢杳深吸一口气,终是双手接过天子剑,朝榻上皇帝俯首一拜。他低着头掩去眼中神思,心下不禁苦笑。自古以来身居高位权势过重本就被君王所忌讳,如今再触碰兵权……他这权臣迟早要被逼成篡臣啊。 他心有所忧,皇帝又何尝不是。 回到谢府之后,谢杳向楚晴岚说明了皇帝的旨意,楚晴岚心有怨言,却也无法违抗皇帝的旨意,只能赌气般转身回屋,砰的一声把门关上,一言不发低着头替他收拾行囊。 心里还盼着他这一去能早些回来。 听见身后传来推门的吱呀声,楚晴岚没有抬头。似是察觉到他走近,又忍不住埋怨他。 「你说说你,快二十年没碰过刀剑的人了,何苦接这活儿……你要是去一趟回来缺胳膊少腿了,我该找谁哭去?」 「我只是受命督军,又并非真上战场,你放心吧。」谢杳暗自嘆了一声,随后从身后搂着她,温热气息萦绕在她耳旁。「倒是京中时局不定,也难说那一日就变天了,你要多加小心。若是京中出了事,你就带承嗣离京去富阳暂避风头。」 楚晴岚应下了,眼底深藏的担忧却丝毫没有消减。 二月初八,谢府的厨房一早备下满桌膳食,眼看着临近正午,楚晴岚命人传膳,随后亲手将收拾好的行囊交到谢杳手里。谢杳看着桌上各式山珍海味,不知怎的觉出了一种莫名的悲壮感。 「你该多吃些,好好补补身子。」说着,谢杳拿起筷子把整块海参餵到楚晴岚嘴里。 楚晴岚嗔怪地瞪他一眼,像是不甘示弱一般也给他夹菜,肉食在谢杳碗里堆成了矮矮的山丘。 「我想吃什么时候都能吃,倒是你一去不知什么时候能回来,到了军中可没这么好的伙食!」 「既是如此,为了能早日吃上好酒菜,我一定尽快回来。」谢杳笑说。 楚晴岚故作不满,「若是没有好酒菜,你还想赖在南边不回来不成?」 「那当然不能,你瞧我这还没出府呢,就忍不住思念夫人了。」 二人腻歪了一阵,临走时谢杳抱了抱熟睡的儿子,随后翻身上马不舍地离去。楚晴岚站在门边,直到那身影完全消失才肯回房。 * 午后,皇帝身披玄色大氅站在城楼,面上略显苍白的气色暴露了他如今的身体状态,可他仍执意要看着大军出征。 皇帝的目光落在谢杳身上,看着他披甲戴胄高居马上,腰间别着象徵皇权的天子剑。他不是不知谢杳的权势,也不是不知臣子功高震主的后果……可他如今病入膏肓,膝下皇子各怀鬼胎,相较之下,谢杳这个权臣竟是他唯一能信任的人选。
第114页 待到大军开拔,城下黑压压的影子向南方而去,皇帝才缓缓收回目光。 「谢夫人去岁生了个儿子?」 一旁的张公公微怔,没料到皇帝突然有此一问。「禀陛下,正是。」 皇帝又问,「取名字了?」 「取了,谢大人取的,叫谢承嗣。」张公公哈腰应答。 皇帝眉头微皱,似乎犯了难。按说皇帝赐名是天大的恩典,眼下他想赐谢家这个恩典却是不能。 「罢了,既已有名,朕便赐他一字。」说着,他望着城外远去的大军沉吟片刻,道:「传旨,赐谢府嫡长子谢承嗣表字怀直。」 「望他往后能像谢卿一般,心怀忠直、成为国之柱石。」 第69章 初春时节的风尚还清寒, 大军离京那日,皇帝在城门上站了一小会儿,回宫之后便又大病一场。 听闻皇帝卧病, 宜贵妃换了身素衣就赶到紫宸殿, 几乎是夙夜不眠地守在御前侍疾。皇帝醒时她强颜欢笑地说些吉祥话,皇帝睡着时她擦去眼角泪花,望向窗外若有深思。 明人眼里都看得出来,皇帝恐怕撑不过多少时日了, 宜贵妃这么殷勤也不过是为了让皇帝心软,然后将太子的禁足解了, 最好再重新赐他金印金册。 据某些御前小太监传出的消息说,皇帝确实是心软了。 昨日傍晚,有一侍女从紫宸殿去往东宫,传召了许久不曾迈出东宫大门的太子。皇帝与太子在殿中不知说了什么,约莫半个时辰过后, 太子红着眼眶出来了,在紫宸殿外伫足许久不忍离去, 而殿内的皇帝除了神色疲惫之外并无异样, 也不曾动怒。 靖安王府内, 靖安王坐着实木打的轮椅来到前院, 两位身着常服的官员低着头站在檐下, 见他走近,忙躬身行礼问安。 「王爷。」 「昨日父皇召见太子了?」靖安王目光落在其中一人身上,声音平静的辨不出喜怒。 那人颔首,「禀王爷,是。」 「太子可有向你提及,父皇都说了什么?」 「太子说, 陛下只考问了几篇文章。」 闻言,靖安王眉头微皱,「都考了哪些文章?」 那人头压得更低了,随即如实道:「《六韬》之中,国务、六守、守国等篇目。」 此话一出,靖安王显然流露出凝重的神情,幽深的眼底藏匿着不易察觉的恨意。 这些文章写的都是为君者治国爱民的道理,皇帝考较太子这些,显然是还对他寄予厚望。 「除此之外,父皇就没有说些别的?」 「陛下还说,为君者可以不忌手段阴毒,但需谨记什么时候该出手狠厉、什么时候该仁义待人……」那人话音顿了顿,犹豫了片刻接着说道:「太子听闻陛下垂训,似乎受益匪浅。」 靖安王轻叱一声,心底冷笑不止。 愚蠢狭隘者能为君,心存叛逆者能为君,而他不过先天腿疾不便行走,就从一开始失去了竞争的资格,只能屈身为臣。 这世道还真是荒谬之极。 好在有梁先生这般高人替他医治,他总算能想常人一样站立行走。 「下月宫中会大办万寿节为父皇沖喜,我要你在此之前把我腿疾治癒一事告诉太子。」 那人几乎是在一瞬间领会了靖安王的意图,心下不由得一寒,可他没有多问其他,低头就应下了。 「是。」 待那人领命离开之后,靖安王才望向另一名官员,两人进了书房关上房门,彻谈许久。 * 临近万寿节,今年皇帝不是整岁,但为了能沖喜去病气,宜贵妃还是大肆操办了宫宴,邀请众多宗室权贵以及诰命夫人赴宴。 楚晴岚亦在受邀的行列中。 往常置办寿礼总要耗费一番心力,今年倒是容易了不少,皇帝最担忧的便是自己的身体,于是各府尽捡着那些象徵长命常青的物件添进礼单,楚晴岚也未能免俗。 到了万寿当日,楚晴岚一早起身梳洗,在丫鬟服侍下换了身华服,随后将髮髻挽起别上一副金钗玉环。 「你们几个伺候好少爷,别叫他磕了碰了。」临出门前她抱着儿子哄了一会儿,随即吩咐了府里下人。 正午,宾客已经入席,楚晴岚被安排在命妇之首,这让她感到有些惶恐。毕竟谢杳出门在外,若她不小心说错什么话,一时半会没人能帮得上她。 正忐忑着,她余光瞥见不远处有人向她走近,于是抬头望去,不想林思安就在她旁边落了座。楚晴岚微微惊讶,随即欣喜地打了声招唿。 「姐姐今儿怎么没带小世子过来?」 林思安笑道:「瓀儿顽劣,我还不是怕他在这样的场合失了礼数。」 这倒也是。 不过,楚晴岚想到如今皇帝年迈,身子又愈发虚弱,应当是想看见儿孙满堂承欢膝下的景象才对。 这时殿外传来太监尖锐的嗓音,高唿一声「太子驾到。」殿内顿时安静许多,众人的神情也各不相同。 「太子的禁足解了?」 「还未有明旨……不过今日毕竟是圣上万寿,破例让太子解禁赴宴也在情理之中。」 楚晴岚似乎听见身后的席间传来窃窃私语。 太子穿了一身紫色锦袍,两袖及前襟都用金丝绣着龙纹。禁足大半年没有让他颓唐狼狈,反而比起上一次在人前露面更添威严气势。
第115页 待他大步流星走到殿中,两侧宾客皆起身行礼。太子好似和蔼一笑,便让众人免礼坐下。 楚晴岚细心地发现,太子自进殿以来目光几乎没有离开过对座的靖安王,而靖安王始终沉着冷静,在太子炙热的目光下仍一派从容。 紧接着她又发现了异样之处,靖安王今日没有坐轮椅,而是直接坐在了软椅上! 可方才众人行礼的时候靖安王并未起身,依旧像平常在轮椅上一样稍稍拱手示意…… 楚晴岚心底惊疑不定,扭头看向林思安,忍不住问:「王爷的腿疾治癒了?」 林思安不语,但轻轻点下头算是承认了。 见她这个反应,楚晴岚的心底一沉。 哪有这么巧的事,靖安王的腿疾打娘胎里带下来已有二十余年,早不好晚不好,偏偏今日万寿宫宴他就好了。靖安王赶在今日以健全人的姿态示人,必定有别的目的…… 她隐隐猜到今日宫宴不会太平。 没过多久,皇帝与宜贵妃同行前来,两人进殿时殿内宾客已经到齐,众人起身跪拜,高唿万岁。 这一次靖安王没再坐着不动,而是主动随着众人起身了。 皇帝的气色看起来依旧苍白羸弱,他的目光只顾着落在太子身上,一时半会并未发觉靖安王与平常不同。就在他道过平身之后,一名官员好似惊诧地轻唿一声。 「王爷,您的腿?」 这时众人才注意到,方才一直低调坐在席间一言不发的靖安王不知何时站了起来。 皇帝顺着众人的声音朝靖安王望去,惊讶地看着这个先天患有腿疾的儿子。他第一次看见靖安王没有坐在轮椅上,没有拄着拐杖,而是像寻常人一般垂首站在阶下。 「老四,你……」 「禀父皇,儿臣的腿疾经梁先生多年医治,如今终于痊癒。」靖安王声音微微颤抖,似是十分激动,艰难地压抑着心中欣喜。 皇帝面露狂喜,如此一来,他便多了一个健全的皇子。若他还能再拖延些时日,社稷的重担也未必要全押在太子一人身上! 「何时痊癒的?怎么不早些向朕禀报?」 靖安王拱手一拜,答道:「上个月便痊癒了,儿臣想着留到今日为父皇贺寿时亲自报喜,不曾想儿臣还未来得及禀报,就被朱大人抢先发现了。」 方才惊唿出声的那位朱大人面露愧色,急忙向靖安王道罪,「是下官莽撞了,下官不知王爷用心良苦啊。」 「既是喜事,又何必计较谁先禀报,爱卿不必过分自责。」皇帝摆了摆手说,「如此一来,靖安王府那位梁先生确实是位杏林圣手,朕该重重封赏才是!」 说罢,皇帝命人拟旨,赏赐了梁先生许多金石珠玉,又在询问过靖安王之后命梁先生进太医院任职,一来就封了右院判。 靖安王替梁先生谢了恩,众人这才各自回到席间落座。 太子咬碎了一口银牙,眼中恨意越发浓烈。靖安王府里的大夫成了太医院右院判,这算什么意思?靖安王这才刚刚站起来,便成宫里的主子了?那是不是还要把他的太子之位也给靖安王坐一坐? 早前祝先生劝他出手,他还有些犹豫,想着怎么也不能在万寿当日行此大逆不道之事,如今看来,祝先生说的不错,他不动手,别人可要踩到他头上来了。 宴会开始之后,皇帝仍时不时点靖安王问话,又传他到跟前来嘘寒问暖,还偶尔提及靖安王妃和小世子,问靖安王为何不带世子一同赴宴。靖安王微微颔首做出一副谦卑模样,张口之后说辞与林思安方才大同小异。 太监宫女端着各式菜餚酒水鱼贯而入,皇帝看着面前满桌膳食,又欣然指了两盘肉食一壶美酒赐给靖安王,靖安王才坐回自己位置上,又起身谢恩。 一时之间,靖安王出尽了风头。 反观一旁的太子,被禁足大半年好不容易重新回到人前,却没有分到皇帝的半分关注,此刻被冷落在一旁,身边连个上前搭话的大臣都没有,看着好不寒酸。 宜贵妃静静坐在皇帝的身侧,虽未出声插话,但强撑着的笑意之下闪过一丝怨毒。她轻轻抬起眉眼,不动声色地看向太子,太子亦在看她。 母子二人相视,眼神交汇时便达成了共识,随即各自收回目光,好似无事发生。 第70章 虽说面前摆着各式山珍海味, 但席间众人都不敢当真敞开胃口品尝,多是只动了两筷子就停下来,扭头与周围的同僚攀谈。 皇帝刚听到靖安王痊癒的喜讯, 从气色来看精神头似乎比刚进门的时候要好了许多, 食慾也比平日要更盛。 酒过三巡,还有御膳房的下人不断端来新菜,但大多数人都已经放下了筷子,自太子开始, 张公公领着小太监大声念各府礼单,皇帝听罢只是点头示意, 偶尔回以欣然的笑意。 念到谢府的礼单时,皇帝格外上心,移动目光在宴席中搜寻楚晴岚的身影。 「谢夫人何在?」 楚晴岚正和身旁的林思安低语,听到这声传唤微微怔了一下,很快反应过来, 起身垂下眉眼盈盈一拜,「臣妇在。」 皇帝笑着看过来, 「朕听闻谢杳对你很是宠爱, 近来谢杳在外督军平叛, 谢夫人与怀直在府中可还安好?」 楚晴岚受宠若惊, 欠身应道:「回禀陛下, 府里一切安好。只盼着南方乱军早日平定,谢大人与众位将士也能凯旋归来与家人团聚。」
第116页 这答话中规中矩让人挑不出错,皇帝欣然点点头,将注意力重新放回礼单上。楚晴岚压着裙摆落座,心里头松了口气。 太监们终于将各府的礼单念完之后,皇帝稍稍沉吟, 随后端起酒杯望向官员席位的一侧,朗声道:「自去岁入秋以来,各省各州民生安泰,并无饥荒灾祸之事出现,诸位爱卿功不可没。」 「朕敬诸位一爵。」 底下官员皆面露惶恐之色,口中道着不敢,匆忙起身端起酒杯回敬。 满杯酒水入喉,皇帝的面上浮出浅浅的红晕。太子紧追不捨地观察着皇帝一举一动,直到皇帝拿起筷子伸向刚端上桌的一盘鲜鱼肉,他的心跳渐渐急促,心中的狂喜已然唿之欲出。 皇帝夹起鱼肉吞入口中,眼中闪过惊讶神情,忍不住赞嘆,「这是什么肉?竟如此鲜美!」 宜贵妃招了招手唤来御膳房的小太监,小太监从门外进到殿内,颤颤巍巍行过叩拜大礼,随即跪在地上压低了身子说道:「启禀陛下,此乃南方河豚鱼……」 席间众人都没听说过什么河豚鱼,眼中皆显现讶异之色。 皇帝张了张口,正要继续细问,便突然感觉心口刺痛,浑身肌肤麻木,连带着唿吸也愈发艰难。 「陛下?」宜贵妃似是发觉了他的异样,下意识惊唿一声。 只见皇帝面色隐隐发青,枯瘦的手紧紧捂在胸口处,指着面前刚动过筷子的河豚鱼,眼里遍布血丝,瞳孔渐渐放大到狰狞,憋了半晌竟一句整话也说不出来。 「陛下……传太医!快传太医!」 「陛下遇刺!传令御林卫,即刻封锁大殿!」 殿上陆续传出几声唿喊,殿中满座宾客顿时慌乱,愣愣望着上边浑身僵直时不时抽搐的皇帝,不知该如何是好。 太子身旁的护卫反应极快,第一时间上前按住了御膳房的小太监。靖安王亦是『噌』地站起身,吩咐御林卫堵住了门口,在查明皇帝遇刺一案之前谁也别想离开。 张公公撑着惨白的脸色领一众太监到御桌前,收好皇帝最后食用过的河豚鱼肉,以及其他膳食,等太医前来查验。 宜贵妃面色焦急,哭着攥住皇帝的衣袖,而皇帝强撑着看了太子和靖安王二人最后一眼,便渐渐失去了生息。 「陛下!」 又是一阵悲痛的唿喊声此起彼伏,宜贵妃难以接受这般打击,眼前一黑昏倒在了皇帝的身旁。 就在殿中一片狼藉之时,年迈的太医终于喘着粗气赶到殿前,一看皇帝和贵妃昏倒在一处,吓得差点连药箱都提不住了。 「还愣着作甚,还不快为父皇诊脉救治!」靖安王横眉瞪着太医,低斥道。 太医这才反应过来,慌忙提着药箱上前去,也顾不得什么尊卑礼节,直接跪在地上按着皇帝小臂开始诊脉。 众人屏住唿吸都盯着太医的脸色,生怕错过其中细微的变化。只见太医脸色愈发难看,直至面上血色尽失。看到这儿,众人已经有了猜测,只怕今日……万寿喜宴要成国之大丧了。 「父皇究竟如何?你倒是说啊!」太子站在一旁焦急地催促。 太医终是放下了皇帝的手腕,摇了摇头,沉痛地嘆息一声。许久才勉强说道:「陛下……宾天了。」 这个答案早在众人意料之中,但真正听到太医诊断的结果时,殿内还是骤然响起声声悲痛的哭泣与嚎啕。 太子几乎按捺不住心下狂喜,硬是板着脸做出盛怒之态,「何人如此大胆,竟敢在父皇万寿宴上行刺!此事必须彻查!」 变故来得太快,席间还有许多人惊疑未定没有回过神来。 楚晴岚怔怔随着众人的动作朝皇帝的方向跪拜,心里却是一片空白。谢杳离京时曾说过,京中恐有大乱,让她见机行事,大不了带着儿子去富阳避祸。 可如今皇帝在万寿宴席上遇刺驾崩,仔细查下来不知要牵连多少人,京中定会一再戒严,她又如何能避得开? 「姐姐,王爷是不是早就料到今日?」 她神情复杂地看向身旁,林思安的脸色一如进门时那般平静。 林思安看她一眼,没有多说其他,只安抚道:「你别多想,此事与我们无关。」 * 临近傍晚,皇帝的龙体已被太监们转移到金棺中,宜贵妃在太医施针之后渐渐清醒,太医查验了席间所有膳食,最终断定是那盘河豚鱼肉中毒素没有清理干净,致使陛下中毒身亡。 「这河豚鱼虽价格高昂冠绝鱼虾,但其的血液中含带剧毒,食用前若不仔细清理,便是害人之物。」 听闻太医这番话,殿中众人神情各异。太子勃然大怒,当即命人去御膳房抓了今日当值的所有下人,尽数关入大牢。 却在这时,靖安王缓缓出声道:「太子稍安勿躁,此事还有待查明。父皇万寿这般隆重的场合,御厨怎么会如此疏忽,连一盘鱼肉都处理不干净?」 说着,他的话音一沉,「当真只是一时不慎,还是有人心存不轨……还未可知啊。」 太子眉头紧皱,死死地盯着那本该坐在轮椅上的人。 「四弟言之有理,既然如此,大理寺更该对这厨子严加拷问。」 靖安王冷哼一声,又道:「不仅仅要问厨子,本王还有些话要问问宜贵妃。」 刚刚醒来没多久的宜贵妃突然被点了名,此刻还有些茫然。「靖安王这是何意?」
第117页 靖安王转过身望向上首,欠了欠身,「敢问贵妃娘娘,今日宫宴的菜单您可曾过目?」 宜贵妃似是求助一般看向太子,却没有得到回应,只能硬着头皮道:「陛下命本宫操办宫宴,本宫自当尽心尽力,这菜单也是本宫再三查核过的。」 「那娘娘可曾在菜单上看见有这道河豚鱼?」 「见过。」 靖安王眼中掠过寒光,眼神顿时变得锐利。「既是万寿宫宴,娘娘为何选择这剧毒之物做膳食?这岂不是置父皇与众位大人的安危于不顾!」 宜贵妃急的面红耳赤,高声争辩道:「本宫看那菜单上写着『贵不数鱼虾』,便以为是什么珍贵的海味,哪里晓得这是个毒物!」 太子适时地上前一步站在靖安王身前,语气不善道:「太医方才也说了,这河豚鱼虽含剧毒,但若料理干净,便是价值高昂的食材。御膳房汇集天下名厨,难道连一小小畜生都弄不干净?母妃准其入膳,并无不可。此事罪在御膳房,四弟却一意责问母妃,嫁祸之心未免太过明显。」 见此,靖安王的态度也强硬了起来。 「太子殿下您也说了,御膳房汇集天下名厨,却洗不干净这鱼中之毒,可见此事蹊跷,背后必有主谋。本王盘问贵妃娘娘,也是为了早日查明此案真兇罢了。」 太子放声嗤笑,「大理寺、刑部与督察院列为大人皆在场,怎的还需要四弟你这堂堂王爷亲自查案了?莫不是四弟以为,父皇驾崩了朝中便由你主事吧?」 「殿下说笑了。」靖安王冷眼望他,「陛下驾崩,自当是太子继任。」 太子听到靖安王这好似退让的一句答话,心中终于有了属于胜利者的成就感,眼底不自觉显现出几分得意。 靖安王心中暗笑他愚蠢,话都说的这么明显了,太子还没听出话里的深意。反倒是底下的众多官员脸色微变,有了别的想法。 皇帝驾崩,太子继位,自古皆然。 那么行刺弒君嫌疑最大的人,当然也是太子啊。 更何况……咱们这位太子殿下不久之前才有过前科。 第71章 皇帝尸骨未寒, 太子和靖安王就在殿上争锋相对,内阁杨大人看不下去了,上前劝了两句。 靖安王倒是听进去了, 深深地看了太子一眼, 随后转身退开几步。太子也不再急着壮大声势,扭头唤来张公公,吩咐了善后之事,又命礼部加急准备国丧的丧仪。 宜贵妃安顿好哭得梨花带雨的一众妃嫔, 命人对席间宾客逐一盘查搜身,这一忙活下来, 众人到了深夜才得以离宫,各自乘车回府。 谢府的下人一早送夫人入宫,等到夜晚才看见夫人回来,加上近日宫中传来的几声丧钟声响,那动静大的整座京城都已知晓, 一众下人早已急的团团转,还是李林遇事沉着, 暂时稳住了府里的人心。 「夫人这么晚回来, 可是宫中生变?」 楚晴岚面色疲惫, 瞥了李林一眼, 边进院里边说道:「陛下食河豚中毒驾崩, 太子和靖安王都争着要彻查此事,过两日京中只怕不会太平,咱们只管在府里待着,别出去惹事就成。」 李林领了命便下去叮嘱下人谨慎行事,楚晴岚则回屋洗漱休息。 到这时候她才庆幸谢杳远在南边,否则请新皇继位这种重任必然要落在他头上, 到时太子和靖安王之间争锋不断,难保不会迁怒与谢杳。 像楚晴岚这样的外臣女眷都算幸运,只需要在自己府里斋戒,像后宫妃嫔和王亲宗室都得入宫守灵哭丧,连着三日,换做身子弱一些的女子只怕是吃不消。只是守灵便也罢了,就怕到时有人盯着你的一举一动,藉机扣上个不敬之罪。 守灵这三日便是暴风雨来之前最后的宁静,所有的暗潮汹涌都被禁锢在大行皇帝灵位前,总是他们有再多的算计,也得先忍过这三日。 楚晴岚留了个心眼,让李林时时盯着京城守备情况。如今新皇还未确立,当朝权臣手握重兵又持有天子剑远在京外,保不齐谁忌惮谢杳的权势,要抓了她和谢承嗣做人质。 若是哪日能寻得机会,还是先送谢承嗣出去避一避风头为好。 清明后,大行皇帝的丧仪大抵结束,太子与靖安王一同送梓宫入皇陵。翌日朝会,在京的官员都已经穿着素服站在殿内,外边飘着淅沥小雨,时不时有冷风拂入殿中。 大行皇帝已经下葬,按说今日该确立新皇,着手准备新皇登基等一应事宜。 此时太子站在玉阶之上,离那一方龙椅仅有一步之遥,靖安王站在阶下,冷眼看着上方几乎掩饰不住欣喜的人,在心底轻轻嗤了一声。 殿中朝臣无数,除了谢杳不在,其余内阁官员都已站在百官的最前方。然而太子等到已然急不可耐了,仍未等到大臣请他即位。 「关于父皇毒发宾天一案,三法司自会查个水落石出,诸位大人无需再议论。」太子眉头紧皱,张口说话时语气便透着几分不悦。「倒是国不可一日无君……」 太子说这话时刻意拖长了话音,群臣行列中,支持太子的官员仍有些举棋不定,见前边内阁大臣都没表态,便不敢妄自出头。 一阵沉默之后,内阁杨大人经过了深思熟虑,终于迈出一步。「按照祖制,大行皇帝生前立有太子,自当请太子殿下继为新皇。」
第118页 太子眼中划过快意,然而还没等他得意,杨大人的下一句话便激起了他的怒火。 「然,去年八月,太子殿下涉谋逆案,大行皇帝下旨收回金印金册,命殿下在东宫思过,至今仍未解禁。此番大行皇帝再度遇害,太子殿下仍有弒君之嫌,恐不能服众。」 「臣请靖安王暂代政务,等大行皇帝遇害一案水落石出再立新皇。」 话音一落,其余几位内阁官员齐齐上前。 「臣附议。」 见此情形,后边的官员也跟着附和。 「荒谬!」太子怒极,瞪圆了双眼死死盯着底下这些朝臣。「我是太子,即便暂代政务也该是我来暂代,何时轮到靖安王插手了!」 杨大人不卑不亢,「殿下有弒君之嫌,不能服众。」 太子被他呛得不知如何反驳,即便他将这一次的罪责全部推到御厨身上,去年南清真人一案他也是洗不清的,皇帝没有废黜他的太子之位,却不想百官能明着与他相抗,说出『不能服众』这等话来。 「放肆,父皇在世不曾废储,尔等还想篡权僭越插手天子家事不成!」 杨大人没有被他这三言两语吓到,依旧寸步不让道:「国储废立非唯天子家事,亦是国事。储君失德,臣等自当奉行国法废储另立。」 太子终于意识到自己不占理,光凭口头争锋是争不过这帮文臣了,于是冷笑一声,望向殿外。 「禁军何在?」 话音才落不久,左易携剑进殿,「臣在。」 太子沉声下令:「杨大人擅权犯上,藐视天威,即刻将其拿下,押送大理寺。」 左易迟疑片刻,却并未动手。太子心中稍有些慌乱,脸上神情也愈发焦躁。 「左大人是听不懂我的命令吗?为何还不动手!」 左易看了看杨大人,又看了看太子,拱手道:「殿下并无金印金册在身,又无大行皇帝信物在手,臣不敢从命。」 太子已经懵了,祝之涯分明说过这禁军首领已经归附于他,怎么会当廷变卦呢?父皇生前赐的最后一道信物便是天子剑,在谢杳的手里,这让他上哪变个信物出来? 靖安王笑了,缓缓走上玉阶,伸手拍了拍太子的肩膀。 「殿下为大行皇帝丧仪操劳数日,应当累了吧?」说着,他回头看了一眼旁边的小太监,「你,过来,送太子殿下回东宫休息。」 * 不出半个月,京中的局势已经变了一轮,靖安王稳握政权,太子则有名无实。 楚晴岚在府里闷得发慌,想着消息应该已经传到谢杳那儿了,谢杳定会有自己的打算,于是心里勉强镇定下来。 李林说前两日联繫到了左易,左易答应明日城门换岗后通融谢府的人送小少爷离京,但楚晴岚毕竟是谢府主母,靖安王那儿盯得紧,想离京是不大可能了。 楚晴岚听了虽有些遗憾,但还是十分感激左易愿意相助,约定好时辰之后就吩咐玉清收拾东西,让她一路护送小儿子去往富阳。到了富阳之后,谢杳事先安排的人手自会帮衬她们。 是夜,玉清已经收拾好行囊,左易安排的马车在城外候着,只等过两个时辰城门换岗,玉清就能护着谢承嗣离京。 就在这时,院外传来一声闷响,让房中的主僕几人心中一紧。 「玉泠,你出去看看。」 还未等玉泠开门出去,院外的下人就压着一个男子进了前厅,那人衣衫不整面容狼狈,却丝毫没有翻入府邸被抓时应有的慌乱。 「夫人,在院里抓到个小贼!」 楚晴岚眉头微蹙,有些不信。 「这是贼?」 她可没见过穿绸缎长衫的贼。 男子抬头望向楚晴岚,眼中似有祈求之色,「求谢夫人救我,我乃东宫祝之涯!」 楚晴岚心下一沉,原来就是这位祝先生哄骗楚景到太子跟前谋事。 「扔出去,谢府不掺和天家事。」 「且慢!」男子急忙惊唿,「若夫人愿意施以援手,小人必以死相报!」 楚晴岚笑了,「我在谢府衣食无虞,要你的命作甚?」 「小人知道靖安王的事,来日靖安王若是对谢大人出手,小人愿为大人谋事!」 这话倒是说在楚晴岚的心坎上了,于她和谢杳而言,唯一值得担忧的便是新皇即位后拿谢府开刀。 皇帝的猜忌,想不防都不行。 「是吗?」楚晴岚轻挑眉尖,重新以审视的目光打量他一遍。「你说你是东宫的人,为何又知道靖安王的事?」 男子知道这是有希望了,急忙说道:「小人原是靖安王安插在东宫的线人,受了靖安王之命教唆太子犯上谋逆,王爷原先应允待事成之后赐小人高官厚禄,却不想如今一朝功成,王爷要杀小人灭口啊!小人迫不得已翻墙入谢府,求谢夫人开恩,救小人一命,小人愿为谢府做牛做马……」 「少说些废话。」楚晴岚打断了他的哀求,却是认真思考起他说的话来。 她倒不怕这人撒谎,毕竟她就料到靖安王城府不浅。一个有城府的王爷,又怎会留下知道他全部事迹的谋士?面临生死危祸,祝之涯不可能骗她。 楚晴岚垂下目光,神情愈发严肃了。 如此说来,是靖安王教唆太子谋害大行皇帝,那靖安王自己亦是存了谋逆的心思。她若是拿捏住祝之涯这个人证,将来靖安王对谢府出手,谢杳手里也能多一个把柄,多一道屏障。
第119页 此时谢杳手握重兵不在京中,就算她救下祝之涯的事情被靖安王得知,他也不敢轻易对她做什么。 经过一番深思熟虑,楚晴岚定了定神看向底下的祝之涯,心中有了计策。 「靖安王要杀你灭口,这京城你是待不住了,你换身衣服,先去富阳避避风头。」 此话一出,祝之涯先是磕头谢恩,可紧接着又有些发愣,京中戒严,谢夫人如何让他离开?可楚晴岚既然这么说了,就一定有自己的办法,他是聪明人,没有多问什么浪费时间,老实听令跟着谢府的下人去了厢房。 没过多久,玉清送了一身干净的衣服过去。 祝之涯盯着手里的衣服,一时不知该作何反应。 这是一套侍女的衣裙。 第72章 祝之涯换上侍女的服饰后又被楚晴岚拉到妆镜前, 玉泠一贯手巧,三两下便将他的鬍鬚剃干净,紧接着往他脸上扑了一层脂粉, 描上细长的柳叶眉, 在薄唇抹上朱红口脂…… 此时再看祝之涯,已经辨认不出本来的相貌。 楚晴岚审视眼前的『美人』,满意地点了点头。「得亏你只是个文弱书生,若是再健壮几分, 我还未必能救得了你。」 祝之涯不习惯身上的扮相,有些忸怩的红了脸, 双手不自然垂下,仓皇时不知该如何站立。 「你最好放松些,否则即便是出了京城也难免被人盘问。」楚晴岚十分善意地提醒他道。 寅时末,将近卯时,离天亮只剩半个时辰, 玉清挎上布包,怀里抱着年幼的谢承嗣, 祝之涯低眉顺眼跟在后边, 三人在谢府众人担忧的目光下走出院门。 近些日子想要出城并不是易事, 虽说有左易从中帮衬, 但谢府莫名少了两个大活人, 此事必定瞒不了多久。 为了不让靖安王怀疑到左易身上,楚晴岚只得提前想个藉口,让玉清和谢承嗣扮成寻常百姓的模样,到时靖安王查起来,顶多是让城门的守卫担个失察的罪名。 做戏要做全套,今日谢承嗣身上穿的是桑麻布缝的粗衣, 比不得往日绫罗绸缎细腻柔软,娇生惯养的小少爷自出生以来便没吃过这份苦,胳膊上白皙的皮肤被磨的微微发红。 但谢承嗣是个坚强孩子,既不哭也不闹,撅着小嘴趴在玉清的怀里。他似乎是猜到自己要离开家了,恋恋不捨地望着母亲,小声地吐出几声『咿咿呀呀』,也听不懂他这是在念什么。 楚晴岚的目光始终捨不得离开小儿子身上,一边伸手抚平粗糙的衣服上的褶皱,一边叮嘱玉清:「照顾好少爷,有什么事情直接给谢大人去信。」 玉清知晓自己身上的责任之重,于是屈膝欠身,郑重应道:「奴婢明白,定会让小少爷安然回来,请夫人放心。」 「守城的侍卫问起来,你就说丈夫经商久久不归,是生是死都不知,所以你带着儿子和陪嫁丫鬟回娘家去。总归只是走个过场,左大人都安排好了,你无须紧张。」 玉清应了声是。 最后,楚晴岚深深地看了祝之涯一眼,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靖安王既要杀你,就不会只在京城设防。你最好别动其他心思,否则……谁也保不住你。」 祝之涯没料到一个后宅妇人说起话来也有这般威慑,不自觉的心下一颤,随即老老实实应道:「小人不敢。」 时候不早,若是再拖下去怕是要误了时辰,楚晴岚总有百般不舍也得放他们离去。只盼着谢杳能早些平定南方,然后赶回京中,料理这一盘乱局。 当日午后,靖安王派去追杀祝之涯的刺客无功而返,垂着头跪在紫宸殿的阶下。靖安王眉头紧锁,似是不能接受这个消息。 他的人,怎么能失手? 「你是说,祝之涯失踪了?」 刺客不敢抬头,沉声道:「禀王爷,昨夜小人奉旨前去祝之涯的宅邸,潜进宅中搜查了一遍,才发觉宅中空无一人,暗格中的银票也不见了了。」 人不见了,钱也没了,那就是逃了。 「大半夜的,他不在府里还能在哪?」靖安王薄怒,瞪着刺客的眼中闪过寒光,「你事先可曾走漏风声?」 刺客感受到这眼神中的狠厉,顿时惊出一身冷汗,「小人愿以项上人头担保,小人从未与旁人提起此事!」 「那就奇了。」 靖安王眯起了眼睛,目光瞟向了门外守着的几位亲信,心中多出了几分疑虑。知道他要杀祝之涯的人不多,如果不是刺客走漏风声,那岂不是……他们之间有人起了反意? 又或是,他的身边的某些人,从一开始就长了反骨。 他沉思良久,才吩咐道:「即刻去查,这两日都有什么人出过京城。」 靖安王的手下效率极高,驾着一骑快马往城门去,不过半个时辰便带着结果回来了。 京中戒严,要出城都得经过一番盘查,若不是要紧的事情,谁也不会挑这个时候进出城门,所以这两日出城的人极少,只有两三个入京行商的商人,一个办丧事送死者回故土安葬的孝子,还有一个抱着幼子带着丫鬟回娘家的妇人。 那些商人在京中还算有名,靖安王不作他想,倒是那送死者回乡的孝子…… 「那人是老是少?可曾开棺检查?」 「禀王爷,那孝子不老也不少,他哭得眼睛都肿了,瞧不出具体岁数。棺材都查验过,里边确是死者,断了气儿了。」
第120页 靖安王几乎断定此人就是祝之涯,于是大怒,狠狠将桌上的砚台砸在地上,斥道:「一群废物!」 那人吓得双膝一软跪倒在地,颤着声试图辩解,「王爷容禀,小人仔细看过那人相貌,他与祝先生相差甚远,实在不像是同一个人啊!」 「你当真确信?」 「小人不敢胡言,千真万确啊王爷!」 靖安王暂且耐下性子,重新思索起此事始末。 祝之涯不会武,不可能飞檐走壁逃出他设下的牢笼。这人可是太子身边的谋士,太子失德,祝之涯亦难逃罪责,难道京中还有人敢大胆窝藏罪犯不成…… 若是谢杳还在京中,他或许会怀疑谢府,但如今谢府只有楚晴岚那手无缚鸡之力的妇人,以及一个尚未学会走路的幼子,怎么可能胆大至此呢? 靖安王沉思良久,要不要逐家搜查,这是个问题。 就在此时,一旁的男子上前半步,拱手说道:「王爷,在下有一计。」 「说。」靖安王回头看他。 「世人不会追究祝先生到底逃了还是死了,只要王爷让天下人都知道祝先生已经死了,便没有人能借旧事要挟咱们。」 闻言,靖安王神情微动,这倒是个主意。只要他一口咬定祝之涯死了,将来祝之涯勾结旁人再回京城,他就能治其诽谤之罪。 「先生果然是惊世之才。」他欣然笑道。 月末,南方的战报陆续传到京城。谢杳用兵精妙,打的文郡王节节败退,就差卸甲投降。原先出兵支持他的锦宁王见势不妙,某日夜里带着自家兵马灰熘熘逃回锦林,之后绝口不提将景柔嫁给文郡王的事情。 京中的形势也大抵安定下来,大行皇帝中毒一案已经查明,是太子命人挟持了御厨的家眷,逼迫他做出这弒君之事。 还没等朝臣商议出如何处置,东宫那边就传来消息,东宫书房失火,事发时太子和『祝先生』正在书房内闭门议事,因此没能逃脱。两人被发现的时候已经没了生息,身上肌肤都烧的焦黑,只能凭腰上玉佩辨认身份。 民间传言纷纷,多是唾弃太子大逆不道不忠不孝。然而靖安王十分宽厚,没有追加罪责,仍让人以太子的规制将其下葬,并下旨追谥他为『恪行太子』。 两度牵涉谋逆案,却得了恪行的谥号,何其嘲讽。 此时朝中官员大多已经默认了靖安王就是继任新皇,只差走个流程再办登基大典了。 五月伊始,内阁杨大人率领百官请靖安王继位,靖安王再三推辞,终是拗不过满朝官员的请求。他『勉为其难』地接过传国玉玺,走向大殿最上首那方龙椅,心中略微忐忑,又似乎有些激动。 他坐在龙椅上,再看底下群臣。 「国有圣主,泽被万年。」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群臣跪伏在玉阶之下,山唿万岁的声因在大殿中久久不绝。而这恭敬又响亮的声音之下,亦有人神情复杂,却迟迟不敢提出异议。 靖安王大势已成,旁人无力与他相抗。 * 新皇继位不久便让王府里的家眷迁入后宫,靖安王妃林氏受封皇后,侧妃杨氏受封贵妃,其余妾室多数只被封为贵嫔,甚至更低。 三日之后的正午,新上任的太监总管杜公公带着几名侍卫来到谢府,指名让谢夫人接旨。 楚晴岚刚用过午膳,听到外边的动静,便放下碗筷起身出门看去。一见是宫里的人,她心中顿时紧张起来。 「杜公公,可是宫里有旨意?」 杜公公似笑非笑点了点头,随后转过身去从小太监手里拿起圣旨,朗声道:「谢夫人接旨!」 楚晴岚没怎么迟疑,闻声后提着裙摆便跪下了,目光轻落在地面,直到他宣读完圣旨才缓缓抬起头。 「陛下召我入宫?」 她眉头微皱着,心里隐隐猜到新皇此举的用意。 听闻文郡王死在乱军之中,南方大定,谢杳功成身退,此时大军已经在回京的途中。新皇命她入宫,就是要拿她当人质,以此要挟谢杳。 杜公公含笑说道:「陛下知道夫人与皇后娘娘是旧识,想着谢大人不在京中,夫人独自在府里也是无趣,便召夫人和小少爷到凤宁宫小住,闲暇时也能陪皇后娘娘说说话。」 楚晴岚接过圣旨后站起身来,听到他这番话,眼中却有几分难色。 「陛下降旨臣妇自然不敢违抗,但是承嗣……只怕无法奉旨入宫啊。」 「夫人这是何意?」杜公公笑容一僵。 楚晴岚道:「前阵子承嗣生了一场大病,大夫看了几日仍不见好,我听说他这症状不像寻常风寒,倒像是中了邪……」 「小少爷还未痊癒?宫中御医医术精湛,夫人不妨让御医替小少爷看看。」 「多谢公公美意,只是我早已让人送承嗣离京,去了一位高人处清修养病。」 这回杜公公的脸色彻底变了。 京城守备森严,要进出城门谈何容易,她到底使了什么手段,又是什么时候把人送出去的? 第73章 谢承嗣已经不在京城, 杜公公再怎么惊惶也只能先领着楚晴岚入宫復命。 进了宫门之后,杜公公要去向皇帝禀明情况,于是一旁小太监上前两步, 引着楚晴岚直接去了凤宁宫的正殿。
第121页 凤宁宫有几名宫女守着, 却不见林思安的身影。 「皇后娘娘不在宫中?」楚晴岚随意挑了个宫女问。 宫女道:「夫人稍安勿躁,皇后娘娘去了长乐殿,一会儿就回来了。 」 长乐殿,那不是先帝宜贵妃住的地方? 恪行太子谋逆弒君的罪名已经坐实, 又因东宫失火薨逝,宜贵妃最终没做成皇太后, 也不知新皇要如何处置她。 楚晴岚心里暗自嘀咕,没有留意到自己从殿内往回走,已经快要迈出主殿门外。两旁宫女相视一眼,其中一人伸手拦下了她。 「夫人,皇后娘娘很快就会回来, 请您在殿内等候。」 楚晴岚回过神,挑眉看了她二人一眼。这算怎么个意思?合着从她踏进凤宁宫那一刻起□□就已经开始了? 她有些不悦 。 「若我非要在院里等呢?」 「请夫人不要为难奴婢们。」 「你们也别为难我啊。」 「谢夫人, 皇宫不是您任性的地方。」 楚晴岚不喜欢被人说教, 从前张姨娘自恃长辈身份念叨两句都会被她堵回去, 如今一个小小宫女敢说她任性, 她自是十分不满。 然而凤宁宫与忠义侯府到底不同, 在宫里她只是客人而非主子,不能像在宫外一般随心所欲,更不能僭越管教宫里下人。 她耐下性子望一眼院外,沉默半晌,像是认命了一般退后两步回到殿内,挑了张椅子坐下。过会儿脸上露出浅浅笑意, 回眸看向那名宫女。 「姑娘叫什么名字?」 宫女有些惊讶,她没料到楚晴岚这么轻易地让步,更不知她突然问起名字做什么,略带几分迟疑,小声应道:「奴婢采荷。」 本以为楚晴岚问过名字之后会继续刁难,可她却只是面露瞭然之色不再有下文。 楚晴岚靠在椅子上随意把玩腕间白玉镯子,竟当真安分地待着等候林思安回来。 不多时,院外传来脚步声,紧接着便是熟悉的女子话音。 「谢夫人来了?」 「回禀娘娘,已经来了,就在殿内候着。」 话音刚落,林思安已经一条腿迈进正殿,抬眼便望见楚晴岚靠在椅子上出神的模样。还没等她走近,楚晴岚听到动静匆忙起身,却不像从前那么亲切地唤她姐姐,而是神情恭敬地向她屈膝行了大礼。 「臣妇拜见皇后娘娘。」 「快起来,怎么才几日不见就生分了许多?」林思安没等她行完全礼便伸出手,一把将她扶起。 楚晴岚缓缓起身,依旧低眉顺目态度恭逊,「几日不见便是君臣有别,臣妇岂敢疏忽礼数。」 林思安嘴角笑意顿时凝滞了。她听得出楚晴岚话中暗藏不满,更听得出字里行间夹杂的埋怨,心中不由得泛起阵阵苦涩。 「你们退下吧。」半晌,她沖两旁宫女吩咐一声。 待殿中再无外人,她才牵起楚晴岚的手到座前坐下。 「你在怨我?」 楚晴岚下意识要回句不敢。而林思安早有预料,抢在她开口之前沉声说道:「这会儿没有外人,你跟我说实话。」 「是。」楚晴岚眼波微动,很快应声承认了。 「你怨我瞒着你?」 「不是。」楚晴岚摇了摇头,「事关陛下的数年隐忍与谋划,姐姐不能告诉我,我无话可说。」 「但是今日,姐姐让我心寒了。」 林思安怎会不知她指的是什么,却强笑着故作不解,「你在府里一个人也是无趣,进得宫来咱们姐妹好歹能时常说说话,这有什么不好?」 「你分明知道陛下把我留在宫里是为了什么。」 说着,楚晴岚抬起头望着她的双眼,敏锐地捕捉到对方躲闪之意,心中多了几分失望。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林思安对她多了一层隔阂,眼神里总带着她看不懂的愧疚。 「陛下念及谢大人远征在外,让我对你多加照拂,仅此而已,还能有什么原由?」林思安目光沉着,轻轻拍了下楚晴岚的手背好似安抚。 「你别想太多了。」 这番话说出口,林思安自己都不愿相信,但她夹在二人之间别无他法,只能如此来掩饰太平。 以谢杳如今的权势以及在朝中的威望,无论是谁继位称帝,都不可能坐视不理。她只是一介妇人,阻止不了君臣之间的这场交锋,能做的仅仅是保住楚晴岚而已。 好在陛下向她承诺了,只要谢杳放弃权势远离朝廷,他可以既往不咎。 楚晴岚盯着她看了许久,看得出她此时心事不浅,可她显然没有要开口相告的打算。于是沉沉嘆息,悄然移开了目光。 「待谢杳回京之后,希望你我还能如今日……不忘故旧。」 * 傍晚,新皇处置完前朝事宜,总算有闲暇时间听杜公公禀报谢府的事。一听说谢承嗣早已离京,新皇发了好大脾气。 想起祝之涯失踪那一日,他特意问过守城将领。就是那日清晨有一妇人携幼子和丫鬟离京回乡,可他当时只顾追查祝之涯的事情,忽略了这不起眼的三人…… 斩草不除根,终归难以安心啊。 新皇的眼底寒芒闪烁,随后突然暴怒,狠狠拂袖推倒桌案上一摞奏章,吓得殿中太监跪了一地大气也不敢出。 半晌之后,新皇坐回龙椅上,沉声下旨将当日守城的士兵尽数革职。
第122页 新皇踏进凤宁宫正殿时已是两刻钟后,他恢復了平日在人前的沉着冷静,大步迈进殿中。一进门就瞧见林思安与楚晴岚坐在桌前,两人正准备用膳。他也不让下人通传,就迳自走上前在林思安身旁坐下。 「皇后也不等朕过来,这么早就传膳了?」 桌前二人俱是一惊,忙起身行礼问安。新皇扶着林思安起身,挑眉看了一眼楚晴岚,示意她也坐下。 「天色都暗了,哪里还算早?」林思安笑了笑,命人添了一副碗筷。「臣妾以为陛下又像平日似的忙到深夜才肯进食……」 「今日事情不多,朕早些过来看你。」 耳旁是夫妻恩爱浓情蜜意,楚晴岚低着头不敢出声。这样的场合,她杵在这儿真是多余啊,新皇把她召进宫来就不觉得碍眼吗? 新皇像是听到了她心底的腹诽,突然将目光移到了她身上。 「谢夫人在宫中可还习惯?」 她才入宫不过两个时辰,问这话未免也太早了些吧?楚晴岚在心底暗道。 「多谢陛下关切,宫中一切都好。臣妇能有幸入宫陪伴皇后娘娘实是受宠若惊,哪有什么习不习惯。」 新皇笑道:「谢夫人是功臣亲眷,朕多照拂是应该的。宫中下人若是有伺候不周的,夫人只管告知皇后,让她处置了便是。」 「宫里的人最知礼数哪会伺候不周?」楚晴岚话音一顿,轻咬朱唇,似是有些羞愧地说道:「说来今日若不是采荷姑娘提点,臣妇还险些犯了规矩……」 林思安听的一怔,忍不住问她:「哦?她提点你什么了?」 「采荷姑娘提点臣妇在宫中不得任性,臣妇铭记在心。」楚晴岚垂眸说道,好似毫不经意。 新皇登时皱了眉头,目光在她身上停留片刻,很快便移开了,转头望向殿外。 「杜金彻。」 杜公公听到传唤急忙进门,「奴才在,陛下有何吩咐?」 新皇挑眉问道:「传朕的令,宫女采荷以下犯上,杖二十。这等目无尊卑的奴才也不必在凤宁宫伺候了,发配去掖庭吧。」 杜公公得了令便退下了,随后不久,院里传来宫女的哭喊求饶声。 楚晴岚听罢一阵惶恐,颤着声问道:「陛下,这、这是何故?」 新皇瞥她一眼,沉声道:「身为奴才妄议主子,这是她罪有应得,谢夫人不必替她说情。」 楚晴岚应了声是,她本也没想替采荷说情。倒是林思安眉心微蹙,深深看了她一眼。 之后几日,宫中渐渐盛传起谢夫人的传闻。 听闻这位谢夫人一进凤宁宫就驳了皇后娘娘的面子,仗着谢家权势,让陛下处置了不合她心意的宫女。 面对这局面,皇后有意压制宫中流言,却不想她越压制流言传的越盛,没过多久还传出了新花样。 不知是哪个宫里先开始说起,谢夫人在宫中的地位比皇后还高上几分,驳了中宫的颜面不说,还逼迫皇后替她压制流言…… 听到这些传闻,永安宫的杨贵妃心中大为畅快,拨弄着指尖金灿灿的护甲套,随即忍不住嗤笑一声。 奸臣的妻子果然也不是什么贤淑女子。 陛下对谢杳早已忍耐到了极点,偏偏楚氏不知天高地厚,竟敢在宫中任性跋扈……如此一来,谢府没落指日可待。 等谢杳在朝中权位不保那日,她便是内阁首辅嫡女,而皇后软弱无能势必坐不稳凤位。 一朝天子一朝臣,一代新人换旧人啊。 第74章 皇宫是天下规矩最大的地方, 这些流言能在宫中流传数日还不消停,背后必定有位高权重者支持暗许。 楚晴岚想的通透,心里却不免为谢杳担忧, 过不了几日他就要回到京城, 到那时候,还不知道新皇要如何对付谢府。 翌日清晨天色初明,厢房门外传来轻轻叩门声,惊醒了睡梦中的人。 「怎么了?」楚晴岚揉了揉惺忪睡眼从榻上坐起来, 门外宫女听到回应便推门进来。 「夫人,皇后娘娘醒了, 召您去正殿用早膳。」说着,宫女端着一盆水来到榻前,「奴婢伺候您梳洗更衣。」 楚晴岚在凤宁宫住了有几日了,林思安通常午膳或晚膳的时辰会唤她过去,但早膳她都是在厢房里吃。早晨后妃要来向林思安请安, 她过去只会徒增尴尬。 今日怎么…… 「皇后娘娘今日心情如何?」她似随口一问,拧了帕子洁面, 随后起身去到妆檯前, 望着镜子里未施粉黛的素颜。 宫女放下水盆去到她背后, 探身拿起桌上的木梳, 「皇后娘娘很是平和, 夫人无需担心。」 楚晴岚稍有些差异,自从她入宫第一日借新皇的手处置了采荷,宫中的下人大多对她心存敬畏甚至是恐惧,前两天来伺候的宫女一进门连话都说不清楚,被她看一眼就连脸都吓白了。 今日这婢子倒是沉稳,自始至终面色从容。 不过她这样问也问不出什么, 楚晴岚只得歇了心思,坐直身子任她摆布,等梳妆完毕后离开厢房前往正殿。 她到正殿时林思安刚刚坐下,圆桌上已经摆有温热的肉粥和小菜,满宫下人列成两排侍立一旁,随时听候主子的吩咐。 谢府与忠义侯府也算得上富贵,却比不得宫中注重排场,一想到要在这样的环境中用膳,楚晴岚胃口便差了许多。
第123页 她福身行过礼,林思安便亲切地拉着她坐下,摆摆手让宫女替她二人盛粥,「你可算过来了,本宫这儿正有桩喜事要告诉你。」 楚晴岚听她这话刚触碰到瓷勺的手微微一顿,能说给她的喜事,来去不就那么几件。 「莫不是谢杳回到京城了?」 林思安含笑点点头,打趣道:「就知道你惦念谢大人,一猜便猜到了。本宫今儿一早得到的消息,谢大人明日回到京城,你们夫妻二人分离数月总算能相见了。」 回京了,就能一定能相见?也未必吧。 楚晴岚放下手中的粥,略带几分迟疑看向林思安,「姐姐,陛下可有旨意?我待到明日谢杳復命时一併回府,还是今日便回府候着……」 这话问出口时她已经能才到答案,却还是忍不住看林思安的反应。如她所料,林思安好似埋怨地看了她一眼,道:「瞧你心急的,连多陪本宫一日都不愿。」 楚晴岚笑笑道:「只是这么一问,若要留下来陪姐姐我也是欢喜的。」 林思安见她神色淡然没有较真的意思 心里头松了一口气。「对了,谢大人回到京城,你是不是该把承嗣接回来了?」 「这倒是不急,还得看他病情如何再做打算。」楚晴岚垂眸应道。 「若是这么久还未痊癒,想必那高人不过沽名钓誉之徒,妹妹何不让宫中御医替承嗣看看,反倒捨近求远啊。」 「宫中这么些贵人娘娘等着御医侍奉,宫外还有王侯亲贵,哪能让御医再为一个稚子奔波劳碌。」 眼看说不动她,林思安便不再坚持,轻轻转着勺子,往嘴边送了一口肉粥。 用过早膳之后宫女将桌上的碗筷残余收拾干净,宫中妃嫔还没来请安,殿中只有林思安与楚晴岚二人。 到这时林思安唇角笑意才淡却几分,目光渐渐凝重,望着楚晴岚道:「妹妹,谢大人离京数月尚不知京中变动,先帝驾崩时他亦不在跟前。此次回京,免不得要生出许多误会……」 「姐姐希望我做什么?」楚晴岚直白地问。 林思安神情顿了顿,心底有意思愧疚转瞬即逝,紧接着便恢復如常。「到那时,还望妹妹从中调和,切勿让谢大人与陛下伤了和气。」 楚晴岚暂且不顾尊卑礼数,目光灼灼直视眼前陌生的故人,一时不知该以什么样的心情面对。 新皇不容忍谢杳的权势威胁皇权,林思安心知肚明,却想让她劝谢杳低头。林思安与新皇是结髮夫妻,自然出乎为新皇考量。可她与谢杳又何尝不是如此? 谢杳能有今日风光,都是他一步一步争来的。她没能给他帮助便也罢了,如今凭什么劝他放弃? 「皇后娘娘多虑了,先帝于谢杳有知遇之恩,得知先帝驾崩他必定深陷悲痛之中,顾不得其他。」 林思安哪会听不出她就轻避重,心里渐渐有些焦虑。看一眼此刻时辰,想来来请安的妃嫔也快到凤宁宫了,便挥挥手让楚晴岚回厢房去。 楚晴岚乐得如此,欠身跪安走出院外。却不想方才和林思安多说了几句耽误了时辰,好些妃嫔已经迈过凤宁宫的大门,迎面朝她走来。 她从前没见过这些妃嫔,自然也不知谁是谁,好在先帝封过她一个一品诰命夫人的品级,如今后宫之中除了皇后以外,没有谁能让她行礼问安。 「谢夫人这是刚见过皇后娘娘?」 说话的女子走在众人前面,衣着华贵艷丽且不说,光是她头上那凤钗一看就价值不菲。楚晴岚只扫一眼就认出这是千金阁的样式,可惜是去岁旧款。 这人如此高调,不必问也知道是贵妃杨氏,毕竟宫中除皇后之外要数她位分最高,又有个身在内阁的父亲,免不得比旁人多享些尊荣。 「正是。」楚晴岚淡淡回应,并不像旁人一样谄媚。 杨贵妃对她这态度有些不满,眼神中顿时多出几分犀利,「听闻谢夫人入宫第一日就耍了好大威风,今日一见,夫人果真是有气性的女子。」 这话听着怎么也不像是在夸人,楚晴岚没着急应承,一旁妃嫔更不敢吱声。但听她轻笑一声,又道:「要本宫说啊,皇后娘娘还真是好脾气。若是本宫的妹妹这般轻狂行事,本宫定要让她长长记性、记住宫中规矩。」 楚晴岚一笑置之,丝毫不怯抬头看向她道:「贵妃娘娘,您是从哪儿听的消息?若臣妇不曾记错,那夜是陛下下旨处置了采荷,贵妃娘娘这么说来莫不是指责陛下不懂规矩?」 杨贵妃眼中掠过一瞬间的慌乱,紧接着便被怒色代替,「大胆,本宫说的便是你这不知礼数的妇人!见了本宫不行礼便也罢了,竟还敢口出狂言诬陷本宫!」 楚晴岚笑意更甚,「承蒙先帝厚恩,臣妇愧为一品诰命,今日才知还要向贵妃娘娘行礼。若是不曾记错,我与贵妃……似乎是平级?」 听到这话众人脸色都不大好看,虽说论起品阶事实如此,但从前外臣命妇见了后妃都会自觉低一头,哪会像楚晴岚这样狂妄? 其实楚晴岚还是收敛了一些的,要不是看着新皇的面子,她根本不必如此含蓄。杨贵妃的老子来了都要给她几分薄面,她怕杨氏作甚? 杨贵妃脸色微青,哪里肯咽下这口气?然而林思安在屋里听到了外边的动静,便吩咐身旁宫女出来传话。
第124页 「皇后娘娘请诸位娘娘小主进去。」 楚晴岚含笑瞥了杨贵妃一眼,不等她做出反应便转身离开,留下杨贵妃在身后有怒不能发。好个死到临头不自知的贱人,明日谢杳回到京城,谢府的荣耀就该到头了,到那时她倒要看看这姓楚的还怎么狂! 楚晴岚推门回到厢房,屋内似是被清扫了一遍,榻上被褥叠的整整齐齐放在墙边。她目光微怔,直觉有哪里多了什么。进屋后她便顺手关上门,留神扫视各处陈设,直到看见床旁抽屉时顿住了。 抽屉被人开过,或许是合上的时候仓促了,留有几分参差没合严实。 她走上前去推好抽屉,随即坐在一旁给自己沏了杯茶。 过了一会儿,她的目光总是忍不住瞟向抽屉,直觉这其中有什么玄机。她没用过这一格,也不知里边原先放了什么。按说宫中规矩森严,哪个宫女这么大胆竟然敢擅动主子的东西?动过之后还不记得復原……思来想去,她又放下手中茶盏,走到榻边,打开了抽屉。 里面有一封信,信封外没有任何字迹。 楚晴岚眉头微蹙,犹豫之后还是拿起了信,只见信封封口处是敞开的,似乎在等着她一探究竟。 她又迟疑片刻,终于没忍住心中好奇,抽出了里边的信纸。在触碰到信纸的那一刻,她知道自己赌对了。 这信是给她的。 她时常替谢杳收拾书阁,对这这种纸张再熟悉不过,这就是谢府常备的『檀素纸』。这种纸一直是南边官员进献,京中极难寻得。 楚晴岚匆忙展开信纸,谢杳熟悉的字迹一览无余。 他说明日回到京城,万事俱备,让她无需担忧。 他回京时还把祝之涯接到了身边。 楚晴岚看完之后不动声色撕碎了信纸,仔细确认屋外无人才把碎片丢进香炉,凭藉炉中一点火星将纸片燃作灰烬。 只是,她稍有些不解,谢杳说万事俱备……是早就谋划了什么?他又是什么时候在凤宁宫里安插了自己的人手? 作者有话要说:  快要完结了 第75章 次日清晨, 天色堪堪由暗转明,只见京城南门外甲光粼粼,离京数月的平叛大军正逼近城下, 明明是凯旋而归, 却演绎出一种大军压境的气势。 守城的小卒被眼前气势所震慑,方才发懵犯困的头脑顿时清醒许多,他匆匆打理自己身上仪容,便上前去替谢杳牵马。 谢杳离京数月, 原先白皙光洁的肌肤经南方风吹日晒微微有些发黑,同样是身着战袍腰间佩剑骑在马上, 从战场上回来后他比从前更添杀伐果断。 「开城门。」他道。 那小卒却迟疑了,转回回头去看身后将领的脸色。见状,守城将领也上前来,神情严肃地朝谢杳拱了拱手,道:「小人奉陛下之命, 请谢大人先交还兵符与天子剑,再迎众将士入城。」 谢杳挑了下眉头, 面色有些不悦, 随即垂眼望向面前这人, 「兵符与天子剑皆象徵皇权, 既是先帝赐予本官, 本官自当亲手还于圣上,岂能假他人之手?」 守城将领并未因此退却,依旧坚定地挡在路中央,不卑不亢道:「大人若执意不肯交还,众将士便不能入城。」 「你不让我入城,我如何面圣, 不能面圣,又谈何交兵符?」 「那便请大人卸甲弃剑,独自入宫面圣。待陛下降旨之后,将士们才能进城。」 这人倒是固执。 谢杳冷眼盯着他看了许久,随即翻身下马解开了身上的甲冑,算是应了他方才的话。 「本官也有个要求。」 「大人请讲。」 谢杳轻笑,指了指自己身后的两人,「先帝驾崩,京中动盪,难保不会有大胆狂徒埋伏行刺,我要这二人侍卫随从,不算过分吧?」 守城将领神色迟疑了一瞬,抬头看了看谢杳指的两人,倒不是什么身形魁梧的壮汉,左边那人看起来还有些瘦弱。这样的人就算携剑上殿,也未必能动摇宫中禁军。 于是稍加犹豫之后,他妥协了。「可以,但请二位配合搜身检查。」 谢杳笑意更甚,待二人完成搜身之后重新翻身上马,城门大开,三人先后回到了久别的京城。跟在他身后的祝之涯亦松了口气,随之涌上心头的是难以掩抑的振奋。 「谢大人,咱们今日就要揭露靖安王的恶行吗?」 「不急,再等一等。」 至少要等长乐殿和东宫的证词到手。 * 巳时刚过,今日朝会已经接近尾声,新皇高坐在龙椅之上,微微眯起眼睛望向殿外,似乎在期待着什么。 很快,门外的小太监匆匆进殿,在杜公公耳旁低语两句,便看见杜公公眼前一亮,走上玉阶对新皇小声说道:「陛下,谢大人回来了。」 新皇目光一沉,幽深的瞳孔中似乎有了算计,让人捉摸不透。 「宣。」 「宣谢大人进殿!」 太监尖细的嗓音在大殿中迴荡。 话音落下不久,谢杳大步流星迈入殿中,他来不及回府更换朝服,此刻褪去了甲冑只穿着一身玄色长袍,身上似有一股阴鸷之气若隐若现。 他看见昔日的靖安王如今坐在龙椅上,眉头微微一皱,行礼时却不加犹豫,依旧道:「臣谢杳,拜见靖安王。」 新皇的脸色骤然一僵,却不是因为这声称唿,而是看到了他身后跟着的那个人。
第125页 祝之涯……他怎么会在谢杳身旁! 震惊之下,他甚至忘了让谢杳平身,还是杨大人开口打破了僵局,「谢大人有所不知,先帝驾崩,靖安王继位,如今该称一声新皇陛下。」 谢杳缓缓抬头看向他,「噢?先帝去时留有遗诏?」 杨大人微怔,紧接着额头上渗出一层薄汗,低声回道:「不曾。」 「先帝在世时明旨立有太子,既然最后不曾留下遗诏更改皇储,为何杨大人却说……是靖安王继位?」谢杳语气凌厉地问道。 「三法司已经查明,先帝中毒驾崩乃恪行太子一手谋划。恪行太子两度谋逆弒君,实乃不忠不孝之人,如此德行,岂能为君?」 谢杳低嗤一声,又道:「恪行太子失德却仍是先帝册封的储君,即便太子不能服众,东宫仍有嫡出子嗣可以克成大统,为何会轮到靖安王继位?」 这话当着新皇与百官的面说已是胆大之极,新皇坐在龙椅上正极力克制怒火,五指紧扣扶手,手背上青筋暴跳。 「主少国疑,一介稚子焉能肩负社稷之重!」杨大人看着新皇的脸色,急忙反驳谢杳。 「少主年幼,自有诸位大人辅佐。」 两人争执不下,旁边朝臣众多却无一人敢上前说话。新皇见状沉沉咳嗽一声,把众人的目光聚集到了他的身上。 「谢卿离京数月,对京中动盪有所不知也是情有可原,朝堂不是你们争吵的地方,散朝之后杨大人再给谢卿说说清楚便是。」 杨大人收敛几分,瞥了谢杳一眼,然后朝上首欠身一拜,「是臣失仪了,请陛下恕罪。」 谢杳冷眼看着他请罪,仍是站着不动,甚至抬头直视新皇的双眼,沉声道:「靖安王继位一事不合宗法祖制,亦未曾取得先帝授命,属臣不能认同。再者,登基大典尚未举行,王爷还算不得新皇,这兵符与天子剑,恕臣不能贸然交还。」 「大胆!」 新皇忍无可忍,扬起右掌狠狠拍向御案发出一声巨响,随即怒道:「兵符与天子剑皆为天子所有,何时轮到你谢大人私自占据?你如今野心昭昭,当真以为朕与百官看不出来吗!」 就在新皇怒斥谢杳的同时,殿外的侍卫闻声而入,从两侧包围了谢杳与他身后的二人。谢杳目光扫过周围的侍卫,面上没有丝毫畏惧,只是右手不动声色地扶上了天子剑的剑柄,轻吐出二字—— 「谁敢。」 好个有恃无恐。 新皇正要下旨将谢杳拿下,便听见身后的屏风后面传来一声低沉的声音,「还请陛下三思。」 只此一句,就让他冷静了下来。 还不是时候。 在世人眼中谢杳的言行就代表着先帝的圣意,如果他得不到谢杳的认可与臣服,即便顺利登基也会被质疑名不正言不顺。他今日处置了谢杳,等同揽下谋权篡位的骂名。 再者,他还得顾忌谢杳身后那位『故人』 新皇不得不咽下一口恶气。 「朕念你刚刚回京对京中诸事还不了解,今日暂且不追责你殿前失仪口出狂言。」说着,新皇话音一沉,眼神锐利几分,扫向底下的众多侍卫,「先送谢大人回府休息。」 谢杳沉沉看了他一眼,没再急于反抗。他与身后二人在众多侍卫的『护送』下离开大殿,朝着宫门外走去。 快到宫门口时,身后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原是杜公公追了上来。新皇倒是没有其他吩咐,只说皇后与楚晴岚十分投缘,要再留她在宫里小住几日,让谢杳不必担心。 谢杳回头望了一眼大殿的方向,心底暗自冷笑一声。杜公公转述的这番话他一个字也不会相信。想用楚晴岚要挟他?也要看靖安王能不能拿捏得住。 回到谢府,那些侍卫没有要离开的意思,而是直接守在了门外。谢杳早有预料,便不觉得惊讶,让人把大门关上,迳自走进院中。 玉泠听见响动声便迎了上来,张望半晌却没看见楚晴岚的身影,不禁焦急问道:「大人,夫人没跟您一道回来?」 「林氏要留她几日。」谢杳目光一寒,很快又笃定地说:「不过不必担忧,宫里有人会替我照料她。」 玉泠这才松了口气,抬头时不经意被一张熟悉的面孔吸引了注意,隐约觉得谢杳身后其中一人有些眼熟,伸手指着他愣愣道:「这,这不是……你也跟怎么回来了?」 谢杳顺着她指的方向一看,原来是祝之涯。 「是我接他回来的,往后自有用处。」说起来还是楚晴岚机灵,帮他拿下了祝之涯这个助力。这么大一个把柄被他拿在手里,靖安王才不敢轻举妄动。 玉泠不解地问:「他当初说靖安王下令追杀他,怎么今日竟能跟着大人安然回府?」 「东宫无故起火,靖安王已经对外宣称太子与祝先生葬身火海。若今日再捉拿他,岂不是打了自己的脸。」 * 正午,楚晴岚如往常一样去正殿陪林思安用膳,她已经听说了谢杳回到京城入宫面圣,却不知具体情况如何。 林思安劝她宽心,还说再过一会儿送她回府的圣旨就该下来了。 然而,她左等右等,没有等到送她回府的旨意,反倒等来了十数名御前侍卫。这些侍卫根本不顾林思安阻拦,蛮不讲理地把楚晴岚『请』出凤宁宫,带到了皇宫深处一个不知名的院落。
第126页 「这是什么意思?」 「陛下请谢夫人进去。」 「你是说陛下在里面?」 「夫人进去就知道了。」 楚晴岚直觉有种不祥的预感,却不得不硬着头皮走近了这座园子。 院里地上堆积了许多枯叶,不知有多少年没人清扫过,墙面的朱漆也脱落许多,放眼望去,尽是萧条的景象。 第76章 走上前两步, 屋里确实有一个身影负手背对着门口。 楚晴岚虽不知新皇为何召她来此,却也能猜到今日朝堂上发生了什么。她心中一沉,低下头走进屋内。 「臣妇拜见陛下。」 新皇听见脚步声缓缓转过来, 目光一凛, 打量着面前这个妇人。 祝之涯为何能逃脱他的追杀离开京城?又为何会被谢杳发觉接到身边?他思来想去,似乎只能是这个被他看轻的女人,暗地里动了手脚。 「朕有些好奇,你是如何把祝之涯送到谢杳的身边?」 「祝之涯?」楚晴岚面上一怔, 好似不解。「这……听闻祝先生与恪行太子葬身于东宫大火,臣妇愚钝, 不知陛下此言何意?」 新皇笑了,「是朕小瞧你了,一介妇人,胆识倒是不浅。」 「臣妇惶恐。」 新皇盯着她注视许久,却没能从她的表情中看出任何破绽。 「你可知谢杳今日在朝堂上口出狂言, 拒不交还兵符与天子剑。」 楚晴岚心中一惊,但很快又恢復了平静。谢杳并非无理取闹的人, 更不会冲动行事, 他这么做必定有自己的道理。 「臣妇不知, 但谢杳他一贯忠君体国, 绝非狂妄之人, 还请陛下明鑑。」 「呵,依你所言,难不成是朕不分是非不辨忠奸?」 「臣妇不敢,倘若谢杳真有如此行径,臣妇也相信他必定事出有因。」说罢,楚晴岚朝着新皇欠身一拜, 「恪行太子因失德不能担当大任,而陛下以德行服众方能克成大统。臣妇以为厚德者必施仁义,陛下任意之君子,想来应该不会苛待功臣。」 新皇的语气中渐渐带上几分怒意,「他居功自傲秒是皇权,朕依律法处置,怎么就成了不仁不义?谢夫人口齿伶俐,令人佩服。」 楚晴岚又些疲惫了,这皇帝是不是脑子有问题,他若是真能处置了谢杳,把人抓起来关进牢狱便是了,召她来费什么口舌? 「臣妇惶恐,陛下既圣意已决要治谢府的罪,还召臣妇来此作甚?」 新皇面色微变,随后突然大笑三声,道:「谢杳一时煳涂,谢夫人你却是个聪明人。君臣相互猜疑乃是国之大忌,朕也不愿和谢杳走到这一步。」 「所以,朕想请谢夫人修书一封,好好劝谏谢杳。」 楚晴岚没有答应,也没有拒绝,而是大着胆子抬头看他,问道:「陛下要臣妇劝他如何?」 新皇话音一沉,「交还兵符与天子剑,向朕行君臣之礼。」 楚晴岚心中轻笑,合着是让她劝谢杳俯首称臣。且不说谢杳决定的事情旁人不能撼动,就算能劝得动,她也不愿意让谢杳违心屈服于人。 「若是臣妇不答应嗯?」 「那朕只能让谢夫人留在这里好好想清楚。」 「恐怕要让陛下失望了,臣妇愚钝,只怕再有十日也想不清楚。」 新皇眼底闪过狠厉的光,其中似乎夹杂着杀意。 「你就不怕朕下旨降罪,诛谢府满门?」 「谢府如今左右只有臣妇与谢杳二人,生同衾死同穴,夫妻之间更復何求?」楚晴岚面上没有丝毫恐惧之色,「臣妇还要多谢陛下成全。」 新皇被她气得不轻,垂下的袖子里手紧攥成拳,怒极反笑道:「好,好个硬气的烈女!」 话音一落他便拂袖离去,只留楚晴岚在房中,外边的侍卫见新皇满面怒容地走出来,顿时会意,齐齐上前关紧房门并拴上沉重的锁链。 楚晴岚没有捶门叫喊,也没有大声质问,而是松了口气。只是幽禁,没有毒酒,没有白绫,说明皇帝现如今还不敢动她,更不敢对谢杳开刀。 她小腿一软,撑着一方茶桌瘫坐在椅子上,身后衣衫不知不觉被冷汗浸湿了。 倒是门外驻守的侍卫面面相觑有些疑惑,这位谢夫人怎么不闹啊? 楚晴岚缓过劲来之后起身在屋里转了一圈,把周围的陈设都打量了一遍。屋里没有过多的装饰器物,连衣柜里面都是空的,屏风右侧的榻上只有一张薄薄的草蓆,连被褥都没有。 如今已是盛夏,天气炎热,屋里没有冰鉴降温便也罢了,连门都紧锁着,让人喘不过气来,这对于习惯了养尊处优的楚晴岚来说是个不小的考验,况且她还不知道要在这个地方待多久。 她瞥了一眼不远处,原以为至少能打开窗户透透气,走近前才发现皇帝是真狠,连窗户底下都用钉子和木板封死了。 楚晴岚有些颓唐地坐在榻边,也不知过了多久,外边的天色似乎在慢慢变暗,她才察觉已经是傍晚了。外边的侍卫还没送来晚膳便也罢了,连一壶茶水也不给她。 她犹豫再三还是起身到门口捶了两下门板。 「有人吗,我要渴死了,送壶水来!」 外边没有动静。 楚晴岚用了点力气再次捶门,这回的动静比方才要大了许多——咚咚咚!
第127页 「我知道外面有人,别给我装死!」 「陛下只说把我关在这,没说要饿死我渴死我吧?」 「我若真有个三长两短,你们陛下就是虐杀命妇的昏君暴君!」 外面的侍卫不好再沉默了,他们怎么也没想到,这位谢夫人还是个泼妇。「夫人稍安勿躁,晚些时候自由下人来送膳食。」 楚晴岚又喊道:「那水呢?」 外面又不做声了。 一帮缩头乌龟,呸。 楚晴岚在心里暗自唾骂两句,随后放弃唿喊退回到榻边坐下,望着被封死的窗户暗自出神。 过了一会儿,她又站起来了。 楚晴岚盯着窗户看久了心里有些疑惑,窗户上的钉子这么细,真能防得住人? 她扫视了一圈,然后来到桌前,搬起一张凳子,狠狠摔到地上。 「咚——」 屋外的侍卫被这声巨响吓了一跳,急忙转过头看一眼,门还锁着,窗也封着。 见此,侍卫们松了口气。 由着她闹去吧,不闹才奇怪呢。 于是屋里又陆续传来几声巨响,直到那张凳子不堪□□,楚晴岚满意地看着被自己摔散架的凳子,从中间卸了一根粗木棍下来。 屋里的响动才停下没多久,又从另一侧传来连续的震响,音色似乎和方才不大一样。 门外侍卫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谢夫人似乎是在砸窗户? 离窗户最近的两个侍卫相视一眼,当即打起精神盯紧身后的窗子,如他们所料,钉窗户的木板很快就脱落了。窗扉从里边被推开,两人对上了楚晴岚满是不悦的脸。 楚晴岚擦了擦头上的汗,紧接着便看见两名侍卫警惕的模样,甚至抽出了腰间长刀挡在窗前。她笑了笑道:「不必紧张,我打不过你们,我不出去。」 「夫人这是何意?」侍卫死死盯着她,刀尖戳向地上的木板,挑起木板后在楚晴岚的眼前晃了晃。 「太热了,开窗透透气。」楚晴岚并没有被这两把刀吓到。「对了,我渴了,要喝水。」 侍卫无奈,这回不能装作听不见了,只能让其中一人去打水送过来。 楚晴岚如愿接过一壶清水,丝毫不在乎仪容地往嘴里灌了几口,随后退回榻上斜靠着躺下。 「待会儿晚膳送来了记得换我一声。」 屋外的侍卫都看呆了,这些年京中关于楚二小姐传闻渐渐消失,他们都快忘了谢杳的夫人曾经是位什么角色。今日见她重显本性,还有些不大适应。 待到天色全然暗下来,天边挂上了一弯月色,才看见一个年迈的太监拎着食盒匆匆进了院子。 侍卫敲了敲窗户唤醒榻上正在小憩的楚晴岚,然后把食盒从递了进来。 楚晴岚揭开盖子看了一眼,里边有半碗稀到没有几粒米的米汤,还有一盘气味难闻的小菜。似乎早有预料,她面色还算平静。 她前世没少吃这种东西,不过今生享了几年的福,都快忘了食不果腹是什么滋味。 啧啧,幸好今日午膳在凤宁宫吃的够多。 至于明日,等到明日再说吧。 * 从表面上来看,楚晴岚和谢杳被新皇分别幽禁在宫内和宫外,然而谢杳手中的人脉绝非他想的那么简单,即便不出谢府大门,他依旧操控者京中暗流涌动。 又过几日,新皇已经明显的感觉到朝堂正脱离他的掌控,那些曾经暂时归附于他的大臣正倒向另一边。 宫中,楚晴岚硬着头皮喝了几天米汤,胃里已经有些不适了。整座院子都被新皇的人看守着,她就算是去茅厕也有宫女在外边守着,根本没有逃跑的可能。 被关的久了,楚晴岚渐渐开始焦虑,按捺不住心底的担忧,迫切的想知道外边的局势,却又不得不强忍着烦躁让自己躺在榻上。 少运动,少动脑,才不容易饿。 她能感觉到,自己已经在濒临崩溃的边缘。 直到某天傍晚,院外传来响动,原以为又是送晚膳的小太监来了,等了半晌却没看见有人开窗送食盒进来。楚晴岚坐起身来,想开窗看看,忽而听到门外传来了熟悉的声音。 「小人拜见皇后娘娘,娘娘千岁……」 「谢夫人在里面?」 「是。」 「开门,本宫奉陛下口谕来寻她问话。」 第77章 紧接着, 门开了,林思安走了进来,身后并无宫女随从。侍卫掩上房门, 自觉退到远处。 楚晴岚自从被关在这个鬼地方时起就把形象抛开了, 散漫了几日再见到林思安,犹豫了一下,没有起身行礼。 「你怎么来了?」 林思安才几日没见她,发觉她气色憔悴许多, 心中如有针扎一般,越发觉得愧疚。「陛下让你修书劝劝谢杳, 你为何不答应呢?平白受了这么多天的苦,我瞧着都觉心疼。」 果然如此。 楚晴岚就知道林思安是为新皇来做说客,心里愈发失望了。 她轻笑着摇了摇头,垂下了目光,「皇后娘娘不妨设身处地想一想, 若今日站在高堂之上的人是谢杳,而被胁迫臣服退让的人是靖安王, 我替谢杳来做说客, 让你劝说王爷投降……」 「你会答应吗?」 林思安哑然。 默了半晌, 她沉声道:「你可知陛下以拥附恪行太子意图谋反的罪名将忠义侯府众人捉拿入狱。」
第128页 楚晴岚心下愕然, 恪行太子这个主犯未曾被追责, 其余为数不多的同党也都安然无恙,新皇竟然如此卑鄙,拿这荒唐罪名惩治侯府来威胁她! 即便如此,她仍是不肯妥协。 「皇后娘娘不必激我,若是陛下不惧朝中非议,大可以处置了侯府。」 新皇连她和谢杳都不敢杀, 又何况一向不参与朝廷之事的忠义侯府呢? 本该温馨和睦的姐妹相见终究不欢而散。 林思安气楚晴岚固执,知道自己再劝也劝不动她,只能沉沉嘆一口气推门离开。 她走出房门时正好遇上来送晚膳的下人,想起楚晴岚这些天似乎瘦了一圈,心中不禁疑惑,便拦下那小太监从他手里拿过食盒,打开来看了一眼。 这一看便是震怒。 「你们就给谢夫人吃这个?」 小太监跪在地上不敢作声,这是陛下暗里的旨意,说是要磨一磨谢夫人的性子……可他哪敢跟皇后娘娘说实话。 「这、这都是膳房准备的,奴才也不知他们如此大胆竟然苛待谢夫人啊!」 林思安只看一眼就知道他在撒谎,目光顿时变冷,狠狠摔了手里的食盒,怒道:「同着本宫的面还敢撒谎,来人,拖出去杖毙!」 边上的侍卫愣了一下,才发觉皇后这是在喊他,迟疑片刻之后还是欠身应下了,拖着小太监往外走。 杖毙自然要去没人的地方行刑,哪能污了皇后娘娘的眼睛。 然而林思安却叫住了他,又道:「就在这儿打,让所有人都看看,苛待主子是个什么下场。」 小太监腿都软了,他毕竟是奉了陛下的旨意行事,这些侍卫都是知道的,只要出了这个院子他们就能阳奉阴违。可、可皇后娘娘竟要他当场行刑? 「娘娘饶命啊!奴才哪里敢苛待主子,这都是陛下的旨意啊娘娘!」 林思安脸色骤变,「你说什么?」 「这、这都是陛下的旨意啊!」小太监泣不成声,跪在地上连着磕了几个头,很快额头上就冒了鲜血。 林思安愣在原地,心底好似结了一层厚厚的冰霜,久久没能回过神来。半晌,她闭了闭眼,沉沉嘆息一声。 「罢了,你重新换些吃食送来,本宫这就去见陛下。」 那天夜里皇后娘娘和新皇陛下大吵一架,这是二人成婚近十年来第一次争吵,新皇怒极,下人将皇后禁足在凤宁宫中。之后似乎是为了打皇后的脸,他连着数日睡在杨贵妃的宫里,还几次当着众多后妃的面训斥皇后嫡子。 林思安坐在凤宁宫的正殿中,回想近来发生的种种事情,她有些怀疑自己这些年是不是信错了人。 「陛下又斥责了瓀儿?」 一旁的宫女不敢应声,但脸上不忍的神情已经给出了答案。 「从前瓀儿挨了训斥都会找本宫哭闹,而今陛下不让本宫见他,也不知他该有多委屈。」说着,林思安眼眶微红,不自觉地落下几滴热泪。 文治十五年,七月初七。 楚晴岚从睡梦中惊醒,推开窗户看了一眼院外,天色还没转明。她正要关上窗户再睡一会儿,却勐地发现了外边有些异样。 前阵子一直守在门外的那些侍卫不见了。 一个都不剩。 整座院子静谧地吓人。 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微风迎面拂来,空气中似乎夹杂着几丝血腥气。 「有人吗?」她试探着唤道。 半晌,没有回应。 楚晴岚犹豫了片刻,撸起袖子撑着窗沿翻了出去。她往外走了几步,整座院子当真空无一人,就连门口都没有人驻守。 她在大门边上迟疑了一瞬,壮着胆子迈出了脚步,探身走出院外,四下打量一番。她没怎么进过皇宫,也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哪怕整个宫道上都没有侍卫守着,她也不敢走太远。 前边突然有一个宫女匆匆跑过,似乎十分恐惧,楚晴岚敏锐的察觉到她身上穿的是丧服。 谁去世了? 她正想喊住那名宫女仔细问问,身后便突然传来一个女子的声音。 「夫人,请随我来。」 楚晴岚一惊,急忙转身看去,「是你?」 她还记得这张面孔,这是在凤宁宫时服侍过她的一个宫女,也是唯一一个不怕她的宫女。若她没有猜错,给她递信的也是此人。 宫女微微欠身,道:「昨夜张公公潜入永安宫,刺死了陛下和贵妃娘娘。京中官员闻讯连夜入宫,此刻正在殿前查案。谢大人让奴婢先接夫人回府,静候佳音。」 楚晴岚微微一怔,很快就反应了过来,谢杳出手了。 只是她没有想到,谢杳在她不知道的时候已经掌控了皇宫,一出手便如此狠厉。 「皇后娘娘如何?」她突然问道。 「皇后娘娘先前被陛下禁足,并未受到影响。」 楚晴岚又追问几句,才知道这些天来帝后之间发生的事情。她不禁感慨,林思安自嫁入靖安王府之后变了许多,处处为丈夫考量,到最后却得不到一丝的尊重……或许是曾经有过同样的经歷,她替林思安感到不值。 随后楚晴岚在宫女的护送下从西华门离宫,两刻钟后,她回到了阔别已久的谢府。 玉泠听说自家夫人回来,喜极而泣地从屋里出来迎接,令楚晴岚意外的是,谢杳不知何时已经把谢承嗣接回来了。
第129页 小儿子离家许久,似乎是长大了一些,看到楚晴岚之后眼睛睁得老大,呜哇呜哇喊着挥舞小手要到娘亲怀里去。 楚晴岚的眼眶顿时红了,接过儿子抱在怀里,连连道让他吃苦了,却忘了自己这些天过得也艰难。 玉泠看着楚晴岚瘦了一圈的模样,心疼道:「夫人怎么瘦了这么多?宫里的人就是这么伺候主子的?皇后娘娘竟也不管!」 楚晴岚无奈嘆道:「与姐姐无关,是陛下想逼我屈服。」 『「对了,夫人不必再称唿陛下了。」玉泠气愤地说:「宫里传来消息,昨夜张公公行刺后被抓,诸位大人命人搜查张公公的住处,从里边搜出许多靖安王教唆太子谋害先帝的罪证,就连东宫大火都是靖安王为了掩盖罪行一手策划的。」 「靖安王这皇位来的名不正言不顺,天下人绝不会认可。」 楚晴岚心底渐渐明朗,总算摸清了谢杳的计策。张公公是先帝的大太监,由他行刺靖安王,在天下人眼里便是忠僕为主报仇。如此一来,就没有人能查到谢杳的头上。 只是不知谢杳接下来有什么打算,是扶皇室幼子登基,还是…… 取而代之。 * 天色垂暮,楚晴岚沐浴过后换了身干净的衣服,原先在宫里捂了半月身上都是汗臭味,今日总算洗干净了,连头髮丝都浸透了淡淡的花香。 谢杳从宫里回府,见到了相别数月心心念念的妻子,忍不住把人搂在怀中。楚晴岚把头埋在他胸口,听着微微急促的心跳声,自己心中一块沉重的石头总算落地,这几个月来她从未像此刻这般安心。 「你受苦了。」谢杳轻轻抚过她发顶,嗅着浅浅花香,「没能第一时间接你回府,让你在宫里受了这么多委屈,你怨我吗?」 楚晴岚蹭着他胸口摇了摇头,「不怨,我知道你早有谋划,我能做的只是不添乱而已。」 「你帮了我许多,若不是你救下祝之涯,我的计划也没这么容易实现。」 二人走近前厅,一起用过了晚膳,下人知道两位主子分别许久有许多话要说,便都识趣地没来打搅。 「你从什么时候开始谋划的这些?」楚晴岚靠在谢杳的肩上,轻声问道。 能掌控京城乃至皇宫,这绝非一年半载能做到的。 谢杳轻笑道:「文治十二年。」 楚晴岚微怔,那就是他们刚回来的那一年。 「你我朝夕相处,我竟然丝毫没有察觉。」 「这种事情让我一人操心便是了,哪能让你担忧。」 楚晴岚心中一暖,握住了他的手,十指紧扣。「靖安王已死,皇室子嗣皆年幼,你往后有何打算?」 谢杳转头对上她的目光,真挚地问:「你希望我怎么做?」 楚晴岚不曾怀疑,谢杳既然问她,便是她说什么都会照做。她目光灼灼望着眼前人,道:「无论你怎么做,我都会支持你。」 「即便是篡权夺位?」 楚晴岚笑问:「你若称帝,可会纳六宫妃妾?」 「不会。」谢杳坚定答她,没有丝毫犹豫。 「那我当然支持你。」 作者有话要说:  还有一更。 下章完结敢信吗敢信吗敢信吗 第78章 几日后, 满朝官员还在为彻查靖安王以及重选新皇的事情愁的焦头烂额,殿外突然传来太监的通传声。 当了几月皇后的林思安身着素服走入朝堂,她站在大殿的最前端, 面色悲戚, 沉声揭露出靖安王这些年做过的事情。 无论是张公公房里搜出的证物还是杜公公口中拷问出的证词,显然都没有林思安这个枕边人说出来更具有说服力。 谢杳不动声色打量起满朝官员的神情,暗中记下了几个人的名字。 早在靖安王遇刺当日,杨大人就被关进了刑部大牢, 而今内阁已是谢杳的一言堂。林思安道出这样隐秘之事,胖人不敢轻易拿主意, 只能让谢杳来主持大局。 谢杳让殿外的宫女进来先扶林思安去偏殿,随后交代三法司的官员记录方才林思安所说的细节,等到散朝之后才迳自去往偏殿 林思安听见脚步声抬头看去,看到谢杳进来,脸上平静的神色终于绷不住了, 眼中流露出些许哀痛。 谢杳从下人手里接过茶壶,替她倒了一杯热茶, 才缓缓开口道:「我没想到你今日会站出来说这些。」 老实说, 楚晴岚在宫里那段时间受了许多苦, 在今日之前他对林思安的怒气并不比靖安王要少。 林思安没有接那杯茶, 「我知道我对不住岚妹。」她站起身来, 似是下定了决心一般朝着谢杳行了大礼。 「你这是做什么?」谢杳眉头微蹙,匆忙扶住她的小臂没让她拜下去,见她执意如此才松开手避开一步。 林思安道:「我无意与荣华富贵,也不希望我的儿子被仇恨与权势蒙蔽双眼。我知道自己从前有愧于岚妹,却还是奢求谢大人放我与瓀儿一条生路……」 谢杳沉沉看她一眼,心底不禁嘆息。就算林思安今日不来求他, 他顾及楚晴岚的意愿也不会对这孤儿寡妇痛下杀手。 「你先起来。」 林思安轻咬着下唇,犹豫片刻还是起身了。 谢杳朝殿外吩咐一声,「李林,备车。」随后才对林思安道:「你去收拾下贵重的物件,带上小少爷,先到谢府与岚儿说说话,晚些时候我会安排人送你们离京。」
第130页 林思安似是没料到他答应的如此爽快,面上微微一怔,反应过来后急忙道谢,搭着一旁宫女的手回凤宁宫去收拾东西了。 待她走后,左易才从外边进来,换抱着小臂似笑非笑看向谢杳。 「我倒不知谢大人何时这般心慈手软了。」 谢杳瞥他一眼,道:「她是岚儿的表姐,我总不能对她赶尽杀绝。」 「大人就不怕她儿子长大了来寻仇?」 「孩子刚刚开始记事,哪里懂得什么冤雠。再者,林氏若是聪明就不会让他记得自己的身世。」 谢杳决定的事情轻易不会改变,左易知道说不动他,便没再多言。 「皇位之事,你打算如何?」 谢杳一笑,「你不是早就知道了?」 「陈氏怎么可能答应配合?」左易不可置信道。 「在生死面前,权位就显得轻贱许多。」 是夜,谢杳回到府里,楚晴岚和林思安坐在前厅,似乎已经闲聊了许久。 「谈的如何?」谢杳望向楚晴岚问道。 楚晴岚看了一眼对面的林思安,嘆了口气道:「姐姐已经决心让瓀儿改随母姓,往后离开京城归隐乡田。」 谢杳点点头不置可否,扭头看向林思安,问道:「你们母子二人打算如何维持生计?」 林思安被问住了,她出生在官宦人家,及笄后便嫁入王府,从来衣食无忧,哪里懂得挣钱的营生。 「我带了些银两,想来应该是够的……」 谢杳像是早就猜到她会这么说,轻笑了一声,又正色道:「你身上的银两或许足够寻常百姓一辈子的开销,可你并不是寻常百姓。就算你能吃得了苦,你能忍心让儿子跟着你吃粗粮穿桑麻吗?」 林思安被问的哑口无言。 楚晴岚看她这般实在不忍,下意识去扯谢杳的衣袖,想让他说说两句。谢杳哪里能不明白她的意思,长长嘆了口气,才把自己的安排道出来。 「我在富阳有一处园子,想来往后是用不到了,你且住着。你手头那些银两留着做点小生意,往后日子才能过得安稳。」 这下不光是林思安愣了,楚晴岚也没想到谢杳会对她照顾至此,这可不像他往日的作风。谢杳握住楚晴岚的手递去几分暖意,才让她渐渐回过神来。 林思安眼角湿润了,把一旁的林瓀拉了过来,母子二人朝谢杳和楚晴岚屈身一拜。楚晴岚惊得不轻,急忙让她起来,可林思安执意不肯,硬是拉着儿子磕了头。 「谢大人厚恩,我与瓀儿永世不忘。」 八月,朝臣再三商议之下决定立恪行太子唯一的嫡子为新皇,然而恪行太子妃带着儿子来到殿上,却百般推辞,说什么也不肯接受。 太子妃甚至在殿上放话,谁敢让她儿子继承皇位,她就带着儿子跳护城河。 朝臣百思不得其解,实在不明白旁人争夺不休的皇位到了太子妃的眼里怎么就成了洪水勐兽? 「先帝无嗣,帝位空悬。所谓国不可一日无君,皇储之事容不得太子妃胡闹!」礼部尚书痛心疾首道。 其他朝臣连声附和。 太子妃抱紧怀中的小儿子,目光警惕地扫向殿前众人,「诸位大人非要如此逼迫我们孤儿寡母?」 「兹事体大,还望太子妃为社稷考量,请皇孙继承大统。」 太子妃抿紧红唇,迟疑了许久,终于妥协。朝臣大喜,连连感慨社稷有后,却没留意到太子妃与谢杳暗里眼神交汇,似是下了决断。 九月,在礼部的筹备下新皇登基大典已然准备妥当。 往日的太子妃、今日的太后陈氏抱着准备继位的小皇帝从马车上走下来,只见大殿两侧站着上千名禁军,眼前景象庄严而肃穆。 谢杳当着众朝臣的面宣读新皇继位的诏书,宣布大赦天下。 话音落时,陈氏把小儿子放在了龙椅上,替他接过太监递过来的传国玉玺。谢杳从腰间取下兵符和天子剑,作势要奉还给新皇。 就在这时,年仅两岁刚刚能说出几句整话的小皇帝突然开口。 「诸位爱卿。」 闻声,满朝大惊,谁也没料到这么小的孩子会在继位之后唤底下朝臣。 于是文武百官齐齐叩拜,山唿万岁。 「母后,宣读,诏书。」 众人听懂了这话的意思,小皇帝让母后陈氏替他宣读诏书。于是满朝文武又是一惊,这么小的孩子怎么可能亲自拟写圣旨,肯定是陈氏一早授意。可……陈氏已经答应让皇孙继位,此刻还想做什么? 众人虽心存疑虑,却还是跪了下来低着头等候陈氏宣读诏书。 陈氏笑了笑,高声念道:「我朝歷世七代,国无圣主,子嗣衰微。昔日皇储失德,妄行篡逆,动盪危及民生,国朝气数已尽。」 念到这里,底下的官员已经大抵猜到她想做的事。 禅位……她怎么敢! 果不其然,她接下来了的话便是夸赞谢杳平乱有功治世有道,今日新皇禅位于谢杳,昭告天下臣民与皇天后土。 没等其他朝臣反对,谢杳率先跪在阶下,神色惶恐地推辞道:「臣受恩于先帝,恪守君臣之礼行忠君之事,从未有篡逆之心。陛下这封诏书,臣万不敢受,还请陛下三思!」 百官见谢杳神情不似有假,这才堪堪松了口气,附和道:「陛下三思啊!」
第131页 陈氏轻轻拍了下儿子的手背,便听龙椅上那小皇帝奶生奶气说出早已演练数遍的话。 「要你受,你就受,你,抗旨!」 话音刚落,陈氏便接着他的话说:「诸位大人执意要陛下继位,如今陛下亲自下诏,尔等却抗旨不尊……这算怎么个说法?」 这时大殿中有人口出狂言怒斥陈氏,却被一旁的禁军当场斩杀。 如此一来,朝中哪里还有人敢质疑?毕竟硬骨头的人早已进了刑部和大理寺的牢房。 「谢卿,还不领旨?」陈氏终于说出了自己今日的最后一句台词。 谢杳推辞无果,『勉为其难』地接下禅位诏书。 * 文治十五年冬,属于文治朝最后的日子即将结束,随之来临的是一场荒谬至极的改朝换代。 谢杳头戴天子冕旒,身上玄色厚缎面料上用金丝绣成团龙,不知是多少位绣娘日夜赶工制成。楚晴岚亦穿着通身华贵的凤袍,头顶凤冠上缀着硕大的东珠,比她大婚那日要华丽千倍百倍,沉重到让她几乎直不起腰。 二人牵着手并肩走上殿前的玉阶,一步步登上最高处。 已成前朝皇帝的小男孩挥挥手,一旁太监将天子剑与传国玉玺捧到谢杳的面前。另一侧,宫女端着属于皇后的金印递到楚晴岚手边。 两人同时接过印玺,在众人叩拜声中坐在了九重之巅。 「新皇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皇后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自明日起,天下改元,始是开平元年。 楚晴岚忍不住回头,正对上谢杳深情的双眸。 两人相视一笑,十指紧扣。 (正文完结) 作者有话要说:  正文完结啦啦啦啦啦啦啦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