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实现之星》 序幕 网译版 转自 轻之国度 翻译:深海幽蓝 直会桦苗在一瞬间,迷失在下落带来的冲击中直至地面。 “————?” 他仿佛突然明白过来,迅速起身。 然后,凝望。 几成废墟的旧校舍的旁边,胸前的漩涡图案转动着,那位已经缓缓起身。 巨大的机械启动声,重量倾轧的刺耳的金属声,响彻四周。 一尊巨大的,似用褴褛的布片做皮肤的机械人形。 头部的高度已然超过了三层楼房的屋顶,在类似于嘴的位置,不知从何处来的无数的零件像被牵引一般聚集在那里。原本那尊巨大人形只能看见被满是洞的所谓“皮肤“覆盖的骨骼,而现在,以齿轮和发条做肌肉,摆轮和言木做神经,以螺钉和旋轴做血管,无论是体积还是密度都与刚才不可同日而语。 桦苗如同痴傻了一般,就那么呆呆的看着这番不可思议的景象。 “那个究竟是……” “那就是我们的敌人——‘友之破音’制造出来的怪物。它会将那些扭曲命运联结成块, 最终会将世界引向灭亡之路,名为‘死像’” 巴别特在肩旁,语气生硬地如是解说道。 这之前他们遭遇的小怪根本无法相比,无论是这体积还是不祥的预感。即使觉得巴别特修辞夸张,在实际看到这番威胁的姿态后,也不得不相信。 数秒未过,充满重量感的巨大体,稍微活动了一下身体,就把立在校舍旁边的广叶树从底部掀开。而那些甚至能让人感到痛感的声音,给这威胁更加了些现实的危机感。 如此,桦苗蹙起眉凝视着。 “?” 那脚得到了仅仅移动所需的能量,缓慢的迈开了步子。而注意到怪物的开始动作这一点却需要时间。因为它实在过于巨大,即使开始运作,视觉上来说也很难把握到。 “他动了吗?——那么大,如何才能阻止呢?!” 说话间桦苗注意到了怪物的动向,面部瞬间失去了血色。 “那家伙走的方向,是不是沿路的校舍?!那边的校舍现在可是在正常使用啊!” 沿行草木都被破坏一通,大家伙每走一步都要修正一下自身的平衡,然后相对加快了速度。照这样下去,用不了多久就会到达校舍的外围啊。 桦苗急忙追上去,在他肩头,巴别特这样说到。 “没关系的……也不完全是这样。死像更侧重于对命运的干涉力而不是清野,所以估计不会引起太大的骚动吧。” “估计?也许?这根本不是说会不会引起骚动的问题!” 在桦苗还在纠结巴比特完全靠不住的保证的时候,死像已经先一大跨步,到达了学校外围的校舍处。那份压倒性的巨大体积和重量,逐渐将脑袋接近了校舍的楼顶,然而不知道该说是不幸中的万幸还是偶然,又或许是称为内核的那位的影响,死像未做停留,而是沿着石铺路继续前行。 就像巴比特刚才说的那样,那些死像引起的,大地的震颤,被踩碎的石子路,甚至于铁栅栏和门后那些停泊的,被震得跃起半空的车辆。都不可思议,或许用不合常理来形容更合适,因为没有一个人注意到。由于之前的怪物骚乱,校舍内仍未平静,还是一片哗然。那副乱糟糟的样子从桦苗这里可以清楚看到,然而他们竟对外面发生的,新的比刚才大得多的怪物的出现视而不见!没有一个人将目光停留在上面,没有一个人伸手指指点点。 学院外面也是一样的光景。而这些没有任何反应的状态,恰恰突出了眼前这怪物的异常。 大路是个缓缓的坡道,而在上面行走的人或车辆,对在路中间大步走着的怪物,完全熟视无睹。不仅如此,大家仿佛都特意避开了。就好像两者之间少量好似得,形成了一副啧啧称奇的不寻常的“日常”。 而在这中间,虽然周遭无法感知,却实实在在带着异常的压迫感,向前走去的,死像。 在头顶远远回旋着漩涡状文字的「破音鹰犬」,漂浮在它背后引导着,走向终末之地。 桦苗一边屏住呼吸追在后面,一边问起了身旁。 “这个力量,能不能加速或者飞起来啊?” “能啊。” 对于巴别特的迅速回答,桦苗闻言差点摔倒。 “那你刚才怎么不说啊!” “因为我觉得你看起来太粗心大意,我不敢随便教给你啊。” “现在不是讨论这个的时候吧……” 于是他收起力气,放慢了跑的速度。 巴别特在一旁抱着手臂,赞同地点了点头。 “跟刚才阻止下落时用的力道相反,就在现在这里,你只要有意识的‘停止站在那里’就可以了。然后跟下落的那个合并起来就可以飞到空中——” 咔! 还未解释完毕,桦苗就擅自在脚下结了十字印。 “我就知道!!” 一手拉着还在大叫的巴别特,桦苗已经跳到了半空中。 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被囚禁在那巨大死像中的,一个少女。 沿途画着过于乱来的直线轨道,在空中飞舞着。 一边观察着目的地,一边将如同就为此刻量身打造的咒语,脱口而出。将基于常识也罢,道理也罢,算计也罢的思绪全抛在脑后。 “哎,听天由命啦!” 1 一触即发的炸弹 “哎,听天由命啦!” 多柏学院中等部二年级二班,住宿舍的桦苗,踏出一步,轻声念叨。 那是能将基于常识、道理、算计的思考全部抛开的咒语。而现在这个咒语也一如既往的发挥了威力,让身材小小的少年的最后一丝犹豫和踌躇也无,将精神全部集中在眼前的行动上。 为了捡从一起等信号灯的同伴口袋中掉落后滚到车道上的什么东西,桦苗全速飞奔到宿舍对面的,车水马龙的大路上的,这种愚蠢的行动。 “桦苗!” 背后传来了一条摩芙一如既往的尖细的悲鸣,但是桦苗一点不觉得自己做了什么值得担心的事情。(虽然心里知道这种行为是愚蠢的,不然也不会念那个万能咒语了。) 但是他能看见“既之道”。这条道可以直穿过车辆之间,捡起掉落的东西,然后安全到达对面。虽然并非能真的看见这条不存在的道,但是那是自己学习时候列举的例子中最接近的说法,可以明确的感受到。 所以,就如刚才看到的那样,在被他惊起乱打方向盘打转的汽车中间潜行,一口气将散落在地的东西捡起来,站立不稳似得向马路的另一边跑去,整个过程简直像逃命一般惊险。终于到终点之后立马如同被剪断线的人偶一般扑倒在地。 “啊,太好了……” 他将捡到的东西握在手里,调整着呼吸,然后忽然听到。 “你在做什么!白痴么!” 伴随着怒气冲冲的责骂,“哐”的挨了一下。 “好痛!” “痛个鬼!” 桦苗抬起头,少女背对阳光,头发在脑后扎成了一束,异常干练而简洁。身姿秀美,长身玉立,并且正威风堂堂地对他叉腰怒视。 正是高等部二年级一班的前辈,并从今春开始担任女子宿舍宿舍长的山边手梓。 才色兼备,而且没有一般所谓优等生那种弱不禁风的感觉,再加上几个有名的武勇传说,比起男生,甚至在女生群体中比较受欢迎,是学院中屈指可数的名人。 她不是别人,正是刚才桦苗在路上捡起那个不明物体的主人。但是,在这位的脸上可是完全看不到一点感谢和高兴的神情,可能是因为一变绿灯就飞奔过来的缘故吧啊,她现在还香肩乱颤连呼吸都乱了。 “啊,果然这走向是要糟了吧……” 慢半拍的脑子刚想到这一出,立马迎来了一场狂风骤雨。 “直会!你在这边横冲直撞究竟是第几次了!非得在宿舍面前给你单独设个专用通道才算完吗?!” 直会桦苗是多柏学院和那附近,甚至比山边手梓更加有名的名人。 但是他的出名标准,却和她完全相反,也就是说,作为需要时刻提防的危险人物而有名。 也不是说他蛮不讲理暴力至上。 也不是说人格上有什么缺陷。 只是因为,完全预想不到这货下一秒会做出点什么来。 突然奔出来啥的都是家常便饭,将想爬进教室的g型虫子放到女生的文具盒里,将主妇落下的装着鸡蛋的袋子滑行着捧起这样的小事,将从房顶跳下来的自杀者的衣服挂到房顶的栅栏上,把垃圾箱扔到暴走的大卡车驾驶席强行翻车这样的大事。关于他的传说真是毫无间隔的每时每刻都在上演。当然如果一声不响安安静静坐着的话,明明看起来是一枚稚气未脱的良好少年,但是这种景象便是无论如何无缘得见。 可是更加让人为难的是,他做的事情大多都是最质朴的善行,并且大部分都是有惊无险,这就更加让人微妙的无法处理。最多来一句,怎么能这么乱来呢。比这更严重的指责是怎样都说不出口了,就如同眼前这般。 和闯祸的他接触过的所有人都是一副“完全不知道到底该怎么说才有效果”的心情一样,手梓也不能避免的感到一阵挫败,只能徒劳的跟这个说什么都似乎毫无威慑的当事人打嘴仗。 “要是建了人行天桥的话,不就是在没有人行道的地方横冲直撞了嘛~” “说的也是——个鬼啊!” 像在相声里吐槽役一样,手梓又举起了拳头。 “痛!” 看着两人这副光景,悠闲路过的其他住校生也深有同感的一边苦笑一边吐着槽。 “一大早就这么——” “宿舍长,也真是受累了啊!” “明知道说什么都是没用的啊……” 毕竟一块儿生活了这么长时间,大家也都快对这种事情习以为常了。 在这群人流的最后面,伫立着一个有些茫然的少女,好似跟不上其他人节奏似的。 手梓尽量用听起来不那么像责难的语气问到“一条,你就不能跟这家伙说点什么吗?差不多都要有人找上门来抱怨了!” 初等部五年级生,一条摩芙,闻言根本毫无反应,只是小小地有些畏惧的站着。 少女齐肩黑发,一派窈窕温婉。她是桦苗的青梅竹马,两个人一直是一道的。此时她双手抱着桦苗飞奔出去时随手扔下的书包,恨不得把自己缩到那包的阴影之后,纤细而惹人怜爱。这让手梓不由对于自己刚才出声问询产生了罪恶感。 也不知道是不是为了缓和这有些僵硬的气氛,当然否定的可能性肯定更大些,被说教对象桦苗把脸扭向了别的地方,优哉游哉来了一句。 “不过,刚才那里我还是挺有分寸的啊。” “分寸?” 手梓顺着他的视线看去,明明刚刚有人毫无章法乱窜一气,但是路上已经恢复到了平常的样子,既没有可能发生事故的迹象,也没有司机在骂骂咧咧。就如同每次桦苗乱来之后的情况一样。 “也就是说~我的冲撞是在不会引起危险事故的前提下的行为!对吧!” “对吧个鬼!在这之前,首先要遵·守·交通·规则!别说初等部了幼年部都学过了好吗!” 能把所有的常识全都推翻的名言来了。 “但是。“ “我要是不去捡的话,这个就要被车子碾碎了啊……给你~“ 桦苗张开一直紧握的手,递了出去。 那是在人行道上从口袋中掉落又被桦苗捡起来的东西,手梓只是看着并不伸手去接。反之,她对仍然坐在地上的少年问到。 “也有不被碾到的可能啊,你不用冒这么大的险去捡——“ “不,绝对已经被碾得粉碎了。“ 桦苗的语气并不强硬,并不是在争论什么,而只是淡淡地把事实说了出来。看手梓没有接过的意思,他仿佛怕再一次掉落一般,又紧紧握住了手中的东西。 少年这般反应,手梓未完成的说教也无法宣之于口,并且她发现自己确实因为那东西平安无事感到松了口气,沉默……对面的少年似被她感染,也沉默了起来。 在一旁的摩芙终于找到了可以插话的空隙,颠颠地走近。 “桦苗!“ 几若未闻的声音轻声唤着,少女抓住了少年制服的肩膀部分,想把少年拉起来。但是因为力气远远不够,虽然她自己是拼了全力要拉他起来,但在旁人看来,就像无力挂在少年身上一样。 “没关系,我一点事都没有,摩芙。“ “你膝盖擦到了啊。“ “沾点水一擦就没事了。“ 一边无所谓的解释着,一边掸了掸衣服。 摩芙把背包递过去,关心的话像连珠炮似的脱口而出。 “桦苗,之前在这里救了一只小猫吧。“ “有这回事么。“ “在这之前还有老奶奶的篮子!这种事很危险的!“ “抱歉啦,不由自主就……“ 看少年的回答完全装傻充愣,青梅竹马更加殷殷切切说开了。 手梓也在一旁看着少年。直会桦苗回答的这么不走心肯定因为完全没有做了错事的自觉吧。虽然只从结果来看可以说的上皆大欢喜,但是回回都让人处理这种突发状态也实在是可忍孰不可忍,可话又说回来…… “其实,直会好像经常给人一种’无论如何都有办法’的印象,不行不行!“ 差一点都要说服自己赞同直会的手梓连忙摇摇头,将那种只看结果的想法甩出脑海。 反而开始从心底同情起了还在苦口婆心的摩芙,这孩子长年累月待在他身边,得陪着他乱来替他担惊受怕不说,过了这么多年,对这熊孩子的要求就那么可怜的一点点。 “离他最近的那位,才是最大的受害者啊。“ 手梓这么想着,还是稍微推一把把对话引向有建设性方向吧。 “算了算了,走吧要迟到了。“ “是——“ “是……“ 两人的回答里的情绪简直参差分明,三人总算是重新踏上了去学校的路。手梓站在最前面,桦苗随后,摩芙手还拽着桦苗的袖子。然后桦苗向前跨出一步,站到了手梓的旁边,重新把手里的东西递给了手梓。 “前辈,这个还是——“ “……“ 手梓看着递到自己面前的东西,面露犹豫。 那东西其实拿着也没什么用途,扔了吧。手梓这么想着,但是却迈不开步子。她习惯把那小物放到口袋里,有事没事就把手指伸进去拨着玩儿。 在发现它不小心掉到路上的瞬间,很意外地心里忽然开始了激烈的起伏。仿佛感应到这份焦急的心情一般,直会立马冲出去捡,而随着他的动作手梓的心更加悬了起来。 一瞬间脑内百转千回,在心里凝结成了一种无法言说的感觉。 仿佛触到了这份感觉一般,感谢的话,就那么自然而然的脱口而出。 “……谢谢。“ 终于从直会手中接过之后,心里面却有一个声音鼓荡着胸膛。 “也许,如果是这家伙的话。“ 那样,淡淡的期待。 一边听课,桦苗一边反省起了早上得事件。 太危险了不要那么做,周围人的理由听起来是很充分。 “但是碰到了,不做点什么的话总觉得说不过去。“ 在打瞌睡之前,心中得出了与以往完全相同的答案。 而且大概,以后即使同样的事情再发生,他的反应也还会跟今天完全一样吧。 多柏学院,是以明治初期开设的官制传习所为前身,县内屈指可数的名门学校。学制是一贯的阶梯式,与高中,初中,小学,幼儿园相对应的是,高等部,中等部,初等部以及幼年部,统称为“学院“。 整个学院沿着一个小盆地的坡道,从高到低依次是高·中·初·幼,各个部门的校门都相连。构造类似一个弧度不那么明显的迫击炮。直会桦苗、一条摩芙还有山边手梓居住的学生宿舍“黄叶馆“在坡道的最底下,宿舍建在左右分开的t字路口的顶端部分。也就是说,他们上课的时候真是和和字面意思上的真真的”登下校“。 桦苗所在的中等部,坐落在坡道的中间位置。 校舍是经过改装的三成旧式木质建筑。二年级的话就在二层,一三年级也如数字所示被简单地分别在分配在一三层,。由于上下方分别是一年级和三年级,有什么动静立马就听到了,所以处在中间的二楼实在算不上一个多好的位置。本来对于他们这些中等生来说,自身的各种喧哗吵闹才应该是世界的中心,心还没有细到能去关心别的地方。如果时间放到放学后,那情况就更是这样了。 现在正是如此,二年二班的学生们正在享受至高的娱乐——放学。有的在互相讨论着之后的计划,有的在把教科书往包里塞,有的已经飞一般早早从教室逃跑了。 在这番兴奋不已的吵闹声中。 “今天要顺道去么?“ 用着早早进入变声期的低沉的声音,桧原里久向旁边的同伴出声问道。 用手撑着脸颊发着呆的桦苗闻言,转过去点了点头。 “是啊。差不多不把那些个叉号取消的话,休息日就得扫一整天的宿舍了。“ “这可不像为’男生宿舍比女生的还干净’的评价做出贡献的大功臣的发言啊。“ 少年里久是和桦苗同一个宿舍的室友。和身材矮桦苗相反,身高超过同年龄的平均身高不少说,而且都不能用修长来形容了,简直像一颗有些年头的针叶树,给人不少压迫感。并且长相也偏刀削似的粗犷型,这一点也和桦苗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两人也一起住了好几年,他算是桦苗少数几个对他的闯祸体质从不过度大惊小怪的朋友之一。桦苗脸朝下趴着叹着气说。 “我又不是喜欢才这么做的。“ 每次一引起什么骚乱就被定番罚打扫宿舍,然后里久回想起了直会哼着小歌积极打扫宿舍的样子,不相信地稍微侧过脸问道。 “真的?“ “真的啊!“ 做了好长时间的心理建设,桦苗终于开始做回去的准备。 就在此时, “直会“ 刚刚走出教室的同学,一副见了鬼似的表情又回来了,步调轻飘,差点踢翻了椅子,直会若无其事顺手扶正椅子,开口问到。 “怎么了?“ “外,外面“ 回答完全不得要领。 “外面?“ 桦苗朝窗外看去。 “错了错了,是走廊上!“ 说话的同学不知为何脸都红了。 说话间,又有两个同学重新折回来。 “真羡慕你们啊。“ “在宿舍是不是每天都能待在一起啊?“ 两人完全不知道他们在说些什么,只得面面相觑。先进来的同学好像怕被后进来的那两个抢先似的,急急忙忙道。 “是前辈啦!山边前辈她——“ “我进来了。“ 在他说完之前,山边手梓已经出现在他们面前。 “什么啊,这不是在么。“ “是!!!“ 三个同学异口同声迅速回答。 中等部的教室里突然出现高等部的学生,这种违和感让见惯的她看起来更加像大人。这种有名人物,大家都只是在全校集会的时候才有幸从远处窥一眼不说,突然就这么闪亮登场,那些崇拜这位前辈的女学生们都把持不住地尖叫了起来。 完全无视了周围人的种种反应,桦苗直接问道。 “请问有什么事吗?“ “恩,额……“ 这个风一样的少年看起来已经把早上的事情忘得一干二净了,手梓事到如今又有些惊愕和畏惧。即便如此,她还是收敛了心神,直截了当的阐明了来意。 “能和我交往么?“ 一言既出,教室里沉寂了数秒钟。 “什么——??“ “交往?交?往?也就是说——?“ “山边前辈!为什么啊!“ “直会你这家伙!简直不可原谅!“ 这是深刻的嫉妒凝结而成的男生们的惊讶的声音。 “呀!——“ “大胆!真的好大胆~“ “哎?原来两个人是这种关系么?“ “能面不改色说这种事情,前辈真是太棒了!“ 这是任由无责任的好奇心凝结成的女孩子们的娇呼。 一时间此起彼伏。 手梓对那群擅自燃起来的家伙们举起手,“不,不是!我说的交往不是那个意思!“ 中心另一方的桦苗镇静地对慌慌张张给四周解释的手梓问道。 “那个,也就是说,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呢?“ “那个,事实上,这个……“ 对着完全搞不清状况的对方,手梓不知为何也支支吾吾了起来。在周围人急切目光的包围下,将一时口快而省略的真正目的,又或者是借口说了出来。 “我说的是放学后旧校舍的检查!“ 只是单纯的想在放学前和直会桦苗说一声而已。 可是为什么会被这样平白无故被注目被起哄啊。 “话说回来,如果在中等部的校门口等的话,估计情况会比现在更糟糕吧。” 这么想着,又觉得自己的选择还是相当明智的。 身边的人还真是一直一直都这么吵啊。这种事情真是一点都…… 多柏学院的一个很明显的特征是,校舍群分散分布(学生们会加上“毫无意义”)在盆地的北侧斜面的广阔的空地上。鞋面上的坡道两旁被郁郁葱葱的绿色包围,而在那之间,点缀着许多旧式的木造房屋,就如同海上漂浮着的小岛一般。 过去曾因为学生和学科的增加而毫无计划的增建了许多建筑,不规则地曲折回环的走廊,与如今用途已不可考的各处连结在一起,基本上已成了迷宫。 那之中还有即使接受文化财认定也不足为奇的西洋馆。虽然此处在妥善的管理之下,被当作学院显示威严的舞台,但事实上大半都因为生源的减少而从里而外封锁着。用更接近的词来形容的话,就是基本上处于被放置的状态。 这个地方合起来被统称为“旧校舍群”,而能对这些被封锁、被放置的旧舍群了如指掌的人,莫说学生,就算资历丰富的老师也没有一个。除去近年被改装过的现用校舍及其周边区域以外,剩余的部分就隐身在这一丛绿荫之中,基本算上是一处人迹罕至的遗迹。 现在, 在相当于现用校舍和旧校舍群的交界回廊处,可以看见四个悠闲踱步的人影。 离傍晚还有些时间,在这明亮的春日放学后,一片恬静中却染着一抹阴影。而在有些年头的木造小道上,是一片让人稍微不舒服的死寂景色。 “嗯,是在帮山边的忙啊。” 走在最前面的是个美人,大概二十多岁,还稍微带着些惊讶神色,名叫橘树逢。 她是中等部的社会科教师,也是直会桦苗的班主任。是学校仅有的几名住校教员,所以也兼理着宿管。不过他们之间能有这么多交集也并不是偶然,据不靠谱的传闻说,她因为和直会同是住校,所以被“非官方”地委任作为监视直会这个危险人物的眼线。但是每次直会去确认真伪的时候,都会被老师带着两分抽搐的尴尬笑容蒙混过去。当然,即使被任命作为眼线这件事情属实,她能不能完成任务还是个很大的未知数。 “挑来挑去,竟然会让直会君你来做这个检查啊,是吧。” 她将目光投向后面的三人,都是平时很熟悉的住校学生。 “如果是山边同学的安排的话,我是没什么意见啦,但总觉得有些可怕—啊!” “!” 桦苗迅速握住被旧地板挂住拖鞋,向前一个趔趄差点摔倒的逢的手腕,阻止了一场事故的发生。 “谢,谢谢你。” “不算事。” 如上所述,作为“眼线”的老师却总是那个被搭救的那个。不管事实如何,大家一致公认的是,逢的任务一句话以概之,要么发生事故,要么在即将发生的途中,桦苗的作用就是避免那些的发生。 “桦苗” 他抓住老师的手救了她,但是要再握着不放的话就不太说得过去。正在此时,毫无理由跟来的摩芙轻轻的,仿佛要把桦苗往自己身边拉一下似的,抓住了他的袖子。 “是是是” 一边朝着爱撒娇的少女微笑,桦苗一边放开了手。然后越过桦苗的肩膀朝前面看着说道。 “摩芙你明明可以先回去的啊。‘走廊对面传闻’之类的,在初等部也听过吧。” 摩芙几不可见地轻轻点了头,握住桦苗袖子的手倏地用了几分力。 渡廊的里面,是完全人烟罕至的死寂的木造建筑。这样好的条件,可是让学生们做了各种传闻的题材。从怪谈,不可思议事件,到历史传说,从可让人人屏住呼吸几可乱真,到一听就失笑的陈词滥调,可谓是种类繁多百花齐放。而这之中毫无悬念的一点必然是,恐怖的大方向的是大家一致遵循的。 对于摩芙这样弱弱的少女来说,绝对算不上是轻松的同行。所以桦苗跟一如既往等在初等部校门口的摩芙打了电话,想让她先回去,却发展成了现在这样。 “……但是,我要去。” 看着这样如临大敌似的摩芙,理所当然一起过来的里久说道“只是检查一下漏雨和窗玻璃,一条应该没问题吧。” 摩芙用以与平常无异的轻声回答了一下,顺便问了个问题。 “那个,前辈呢?” “她去庶务课拿检查需要的资料了,说要我们把入口的门给她留着呢。” 尽量留意着不要把仍然抓着自己袖子的摩芙甩掉,直会答道。 逢一边注意看着地板,一边夸奖着模范宿舍长。 “山边同学,去年就自发地做了检查和简单的养护表格。现在去的地方虽然是初次,但是合起来面积可不算小,要是拜托业内人士的话又要花钱,而且其实老师们都很忙的,山边同学真是帮大忙了啊。” “哈哈,难道是传说中的废墟控么?” 直会随口说道,惹得班主任叹了口气,说话间走廊已经走到了尽头。 面前一扇被硬邦邦的一把荷包锁锁住的推拉门阻住了路。此处即使将蛇形状铺展开的连接走廊从腹地切开,连个大厅都没有的三层木造校舍的入口。校舍整体缺乏装饰性,外墙已褪了色,充满了古旧,质朴,刚健的鲜明风格。 “额,9,125的2还有……” 逢依着做宿管的习惯,取下腰间挂着的钥匙串,照着荷包锁上面的数字取了钥匙开了锁。 “希望一切顺利什么异常都没有啊。” “让你这么一说,反而觉得要发生点什么似的快别说了。” 对着满不在乎吐槽的直会,旁边里久无语的提醒了两句。逢不管这两人,径直拉开了门,环望了灰尘也未起一下的空空如也的走廊(入口就被随意安置在了走廊的墙壁上)。 “好了,现在再确认一下,上锁的时候我还得再过来一趟,所以回去的时候电话联系我一下啊。不过,山边同学在的话,也不用特意叮嘱了吧。” “明——白——了!” 桦苗故意拉长了调子回答道。 “留心着周围,不要做什么危险的事啊。” 如同在叮嘱初等部一样絮叨了半天,老师才折回了走廊。 稍微凝视了下逢回去的背影。 “那,出发吧!” “嗯。” 桦苗轻轻牵了下摩芙还拽着的袖子。 三人进入了这栋古老的建筑,建筑里弥漫着一种仿佛能让人安心的木香。 左右的走廊笼罩在夕阳下沉之前落下的白光,再加上这里朴素的建筑样式确实是上了年代,并没有什么有趣的东西能留住他们的目光。 最多就是墙上挂着许多他们不认得的铭牌,不是英文,是些很难辨识的复杂的字体。 但是这些东西对于不敢兴趣的人来说,也就是给这这校舍增添了两分古意而已。 正当他们对这些不怎么吸引人的景象兴致缺缺,甚至稍微有些懈怠的时候,入口处传来了迟来的手梓的声音。 “恩?直会不是一个人来的?” 桦苗和里久轻轻点头打了招呼。 “你好。” “还以为人手多一点的话更好干活呢。” 摩芙也从桦苗背后的阴影里出来弯腰打了个招呼。 “那个,话是没错啦。” 手梓有些暧昧地答道,手指拨弄着卷成筒状的疑似资料的东西。 “只有两个人比较好么?” 被桦苗这么光明正大地挑开发问的手梓有些为难的蹙了蹙眉,甚至脸都红了起来。 看到这么反常的手梓,摩芙迅速反应,抓住桦苗的手更加用力,还发出像小奶猫一样恐吓的声音“唔~~”。 手梓这才发现自己语焉不详不知道他们会怎么理解,连忙挥着手解释道。 “不,不是这样的!不,也不能说不是这样。可以的话尽量两人独处比较,不会那么不好意思,这个……” “呜呜~~~” 摩芙的念叨简直要变成呜咽了。 “都说了不是你想的那样啊!” “冷静点,一条。” 在旁边实在看不下去的里久,终于向穷途末路的前辈递出了橄榄枝。 “难道说,检查校舍只是个借口,前辈有些不好对我们说的话想找直会商量?” “恩!就是这样!” 手梓不由得用卷成团的资料指着,大声应道。 即使有了答案,桦苗也仍旧衣服满不在乎的样子问道。 “那样的话,直接在教室里说不就好了。” “都说了,在那种场合下根本不好说出口了嘛。那我们是先回去?” “恩——” 手梓差点同意了里久的提案,可是转念一想,立马预见了可能的情况。 (如果这俩人先回去的话,橘树老师也有可能往那方面误解。) 她自己比较忌讳,再说从目前的状况来看反而是越描越黑,于是她摇了摇头。 “不!事实上,检查或者其他事情都是人越多越好,既然都来了,也请你们帮下忙吧。” 但其实,她真正的目的,就如同里久察觉的那样,难宣于口。 “然后,那件想找直会君的事情,听我了讲了可别笑我。” 刚才脸红确实是因为不好意思,但并不与摩芙警戒的理由相同,她对桦苗其实没有抱有什么特殊的感情。 “也就是说,我希望你们可以一起帮忙寻找。” “找?” 她从如鹦鹉学舌般重复的桦苗身上移开目光。 理由真是,实在是,不成体统不像话。 “啊,应该就在旧校舍的某个地方——传闻中的妖精之门。” 她说出的话,实在太过于天方夜谭,三个人一时间愣住了,手梓竟是连耳朵都红了。 托腮而坐的少女,从微醺中醒来。 将带着睡意的脸,缓缓转向面前的虚空。 “哦呀,难道说?” 在此未有时间流逝的感觉,并不知是早是晚。 然而仍然有几分等待许久的人终于来临的喜悦之情。 这是在学校里悄悄流传的不可思议故事之一—传闻中的妖精之门。 “啊,我听过那个说法。” 一边接过检查用的资料,桦苗一边说道。 “似乎是,在这旧校舍的某个地方,有一扇彷徨之门。门的对面住着妖精,跟妖精许愿的话,能将想说的话传达给无法再见的朋友。是这个吧。” 剩下的两人仍旧因为这个传闻实在太过匪夷所思而不知道如何反应。 手梓仍然透红着脸,一边给把资料递给最后一人一边生硬地回答道。 “是的。” 伸手接过资料的摩芙一脸认真喃喃道。 “然后就是,妖精如果心情好的话,说不定还能见到那个朋友呢。” 像这样有几种传闻的改编版,但是并没有听说过更加详细的内容,只是传闻而,只是旧校舍群滋生的无数无聊谣传的一个而已。既不像怪谈那么有冲击力,也不像惊天秘闻那样有诉求力,至多也就是个类似魔术的离奇程度,前辈大费周折请他们帮忙的原因,就为了这么个不上不下的谣传。目前貌似就这么个情况。 手梓给三人递完资料后就转过身背对着他们,只能窥见隐藏在头发里的发红的耳尖。 “大约是冬末的时候,有一个朋友转校离开了。出于一些原因,我不好问别人他的联络方式……但是,真的无论如何都想再见一面,说说话。” 对着即使心里明白这只不过是谣传仍然一派正色的手梓,桦苗恍然大悟般问道。 “难道,一直检查这边的旧校舍就是为了?” “恩,是这样。” 手梓的声音微妙的含糊起来,想蒙混过去般挥着手。 “这件事绝对不要跟别人说啊。我自己也明白这件事有多么异想天开。因为朋友离开了就没精打采要死要活这种事也太难看了。” 手梓不自觉以一个旁观者的身份一样维护着“能被周围的人依赖的自己”的形象,并且又重新确认了一遍。 “你们会帮我么?” 可能是被她的执着打动,也或许从一开始大家就肯定是一样的反应。 “愿望是想和分离的朋友说话,没错吧。完全没问题!” 桦苗首先应承下来,对于有事相求的人来说很是随意的态度,或者说给人无论何时都没问题,一如既往不甚拘泥,但又十分靠得住。 其他两个人也同样点头同意。 “恩。” “一条和我都受了前辈不少照顾嘛。” 桦苗完全无视友人意有所指的发言,又问道。 “比起那个,前辈。” “恩?” “那扇所谓的门,是不是有什么特征啊,我对这个传言不是很熟哎。” 手梓转过身,仔细看着桦苗。 “……” “怎么了?” “……没事。” 意向中的这扇门,只是一个无聊的传闻,如果就这样不顾及常识毫无保留相信反而让人觉得这人是不是有问题。而手梓也正是明白这一点,才会想到借总是出人意表的桦苗的手。之前已经做好被嘲笑的觉悟,暂且以一起做检查为借口同行,然后如果能不意间找到些与之相关的线索就已经很不错了。 (然而没想到的是,竟然能被全盘接受到这种程度。) 对于这样奇特的三人,手梓在感到有些迷惑的同时,也不由感到了心重。 (尽管如此) 她凝视着那个尤其奇特的少年,直会桦苗。 并没有露出好好先生般无可奈何才陪同的样子(陪着桦苗的其余两人估计是这种情况)。然后,也不是那种什么都不想单纯你怎么说我怎么做的轻浮样子。不仅如此,只会让人觉得这是由于对他人毫无保留的完全信任,即使这份信任并没有什么根据。但就是能让他这么心平气和的迅速做出承诺。 而这或许才是毫无根据的错觉吧。 然而,手梓还是受这份心意感染,不由将自己知道的说了出来。 “楼梯旁边的墙壁上,会以有些倾斜的形式出现,全白的木质门——” “据说是这样” 在这详详细细的信息之后,仿佛自己不相信需要点什么说服的理由似的,在后面加了句暧昧模糊的话。 桦苗并未注意到她有些动摇的内心,仍是淡然地答道。 “明白了。” 接下来里久淡淡地确认了一下现实需要完成的作业。 “话说回来,检查校舍要怎么做啊?” “嗯,是啊。” 手梓自觉这估计也是她擅长体察外物的性格的一部分吧,对于这样正式的问题,她就会很正式地作答。 “还是第一次遇到这么多人的情况,让我想想啊。” 内心深处已经恢复了平静。 “第一层的话大家就分开检查,然后上第二层的时候,不留死角检查下楼梯,按照这样的顺序来吧。” “明白了。检查的内容,没有经验也能看懂吧?” 里久点点头,又细问了下关于检查的要点。看起来他并没有把找门那件事放到检查校舍之上啊。(不过这种反应可完全可以理解。) 手梓也如同被打开开关一样,恢复平常的干练,干脆地下了指令。 “因为是老式木造建筑嘛,漏雨啦比较严重的伤痕什么的,看到应该就明白了。玻璃窗上如果稍微有些皲裂,只要没有很明显的洞就不用报告。除了入口其余地方应该全都没有上锁,所以看到哪个地方关上的话要记在纸上。除此之外记笔记的时候,不要忘记记下铭牌上标注的教室号码。” “明——白——了!” 桦苗答道。四人终于开始了先检查后搜索的任务作业。 所处的这个木造校舍,走廊是一条直线,教室相连,最左边是楼梯,样式很简单。(在以前的建筑里厕所经常是分开建的。)从天花板上垂下的黑色电线上甚至连灯泡都没安,不过因为没有窗帘,从窗户射进来的午后的阳光也很明亮,足够用眼睛目视检查了。 一个人进了一个教室,毫无滞涩地进行着检查。 “没看到什么好玩儿的东西啊,连块黑板都没有啊。” “前辈她可是要担责任的,检查的时候不要偷懒啊。” 看着仿佛观光一样心不在焉的桦苗,里久出声提醒道。 “这边什么都没有哦。” “木造建筑意外的还挺结实的嘛。” 认认真真检查着的摩芙,还有已经习惯这个工作的手梓,手里拿着什么都没记的资料。 事实上,以被闲置十年之久的标准来说,校舍的伤痕什么的算很少了。但是平常的学校生活是没机会看到这样空空如也的教室的,这反而带给还是学生的他们一些开放感和爽快感。 等走到走廊的尽头,结束检查后,手梓终于有些催促三人的意思。 “那接下来开始查看楼梯吧!” 对她来说,这才是主菜,四个人将到二楼的楼梯从墙壁到地板到最里侧,一边向上走一边仔仔细细地检查,然而与刚才相同,什么也没找到。不过本来也没指望突然就有什么成果,比如说即使不是那扇传说中的门,来点其他不寻常的东西啥的,基本上谁也没这么想。也可能有刚开始大家热情还在都还没厌倦的原因吧,没人露出什么不满。 四个人同样检查了二楼三楼的时候忽然发觉。 “咦?” 桦苗发出了一声疑惑的声音,里久也感受到了异样的违和感,又下了一层,比较了下两层的视野。 “果然三楼这儿,地方更宽敞一些啊。” “……?” 不能理解眼前景色的摩芙,略微歪了下头。 三楼仅是楼梯间的里面的增加的面积,就绝对超过错觉或者误差可能造成的程度。有着二楼绝对没有的纵深,还有甚至能看到前方曲折回环的通道。其余地方虽然完全一样,却反而更扩大了这份违和感。 三人想着莫非这么快救发现了传说中隐藏的不可思议的一角,都期待地看着委托人,但是手梓一点都不为所动,反而苦笑着耸了耸肩膀。 “可惜啊,这是学院里经常有的形式啊。” 看着还不知道什么意思的三人,她用手指着延伸出来的里面解释道。 “校舍内部有个斜面,三层有部分是建立在那个斜面上的。可能在这条通路尽头是和别的校舍相连的吧。” 跟预想的一样,校舍背靠一个低矮的悬崖,只将楼梯间在内侧伸到了走廊上。这个部分连接着后面的山崖,也可以说是学校毫无计划增建的典型样式吧。手梓经过这几个月的检查和探索,也上下来回走过这样类似的地方。 “哦……” 在意识到这不同的瞬间,竟然预料之外的兴奋起来了。里久对这样不冷静的自己发出自嘲的声音。 “什么啊,好不容易觉得似乎抓住了些像样的线索呢。” 而更加认真投入的桦苗,失望更大,摩芙有些不太熟练的安慰着。 “桦苗,一会儿一定会找到的,一定。” 轻拍了对方的肩膀,桦苗反而像有些不太甘心般,往里面走了进去。 果然如同手梓所说,楼梯间就那样连着走廊长长地延伸下去了。而可能正是由于这部分是靠着山崖增建的原因,地板墙壁的年限都与前面不甚相同。 留在楼梯一边的里久,出声问向旁边。 “前辈,那边的里面也要找么?” “是啊,暂时想着是开着门的就进去看看。” 手梓稍微想了下,反正本来就是寄希望于桦苗发现什么有用的线索。这样的话肯定是一处都不放过,这判断也算是符合常识。她给两人放下话后,就起身进入了里面。 “我们两个先去检查一下里面吧,你和一条就麻烦检查三楼的教室了。” “好的。” “啊……” 里久很快接受这种符合常理的判断,摩芙虽想反驳,但是被那俩人留在了后面。 “反正那边也肯定什么都没有啦,不用担心,走吧!” “唔唔~” 一个心不甘情不愿地还在小声嘀咕,一个不慌不忙在旁劝阻。桦苗和手梓将这两人留在背后,拐进了走廊的角落。 “这里也有下行楼梯。” “是为了配合斜面上的高度吧。” 两人交换着没多大意义的对话,向深处去了。从连接走廊的窗户可以看到就像手梓所言,在高出一层的悬崖上建着栋二层校舍。走了不足十米远就到了走廊的尽头,出现了一个新的入口,这次是一扇洋式的大门。 桦苗转动了下不太显眼的黄铜把手。 “啊,开着呢。” “这边的校舍倒是第一次见呐……估计一下是检查不完了。今天也差不多了,那边的三层检查完就回去吧。” 手梓往里面看了看,注意到身边少年有些惊讶的神色,笑着解释道。 “你看,这里面可没灯啊。” “啊。” 直会这才抬头留意到天花板上没安灯泡的电线。 手梓并没有嘲笑他之前的“晚上一定要点灯”这种想法。她刚才是在笑自己也是一样的想法。 “我之前也有次没注意到。然后回去的时候只得靠着手机上的一点光。还特别担心会不会没电。” 因为这个小插曲,之前可以随意进出的旧校舍,也必须事先与教员打好招呼了。这么说来,自己也真么什么立场对别人说三道四的啊,想到这儿,笑容里掺了两分苦涩。 那边桦苗已经关上了门,随意地笑了一下。 “外面天气情况不同,这边都有可能遇险呢。” 郁郁葱葱的森林覆盖着整个斜面,而校舍身处其中,所以这玩笑话还真有可能成真。 然而,比起这些俏皮话,手梓对于他一如既往随意的态度的后续,凝神等待着。 “……” “还有什么事?” “……不,总之,先转回去吧。” 是在期待些什么不同的反应么。对自身这反常的行为,还有心里面突然涌上来的两分遗憾,手梓感到莫名的焦虑,为了隐藏这些,她转过脚。 两人退回到连接走廊上。 “你和桧原要是遇到点什么事的话肯定能自己想办法自救,但是一条就危险了啊。” “那种时候我一定会去救她的,绝对让她安然无恙。” 洒脱回答的样子虽然让人有些火大,很像那么回事。 “真出事首先得先向学校汇报一下吧!” 回得有些讽刺的意味。即便如此,对方也并没有什么很大的反应,至少在表面上看不出来。手梓想到了无论何时,摩芙和桦苗总是在一起的情景。反正现在也没有别的人,她就把心里的疑问问了出来。 “话说回来,你和一条总是在一块儿啊,有什么特别的理由么?” “啊,说来话长。她是我很重要的妹妹。” 连个之类的暧昧的词都不加。 比起他说的说来话长,手梓对这边倒是更加好奇。(要是喜欢这家伙的话,他会不会明白自己的心意都不好说啊。) 她忽然有些可怜起那个一直坚定黏在他身边的少女了。 将自己深深陷入椅子里,感受着脉动。 如同飞白一般轻柔的第一击,实实在在存在。 稍微抬了下下巴,将仆从叫到了自己的身边,同时把感觉赋予,自己向外微微伸出的手指尖。 负责检查三层教室的里久结束对第二个教室的检查,来到了走廊上。 “虽然不是直会,不过也没发现什么很奇怪的东西。” 一边想着,一边看向走廊里面的楼梯件方向,确认着。 “那俩人还没回来啊。” 然后渐渐的,意识流向了之前就抱有的担心上面。 “怎么想,前辈的话都有些奇怪。” 他自觉是个有些常识的人都不会真心觉得那扇门真的存在,这份担心,并不能简单归为疑惑。那是基于山边手梓这个人平常可靠的信用,不可不有的怀疑。 (只是以学校的不可思议传闻为消息来源的话,那个前辈会在这片旧校舍里一找就是几个月么。) 虽然她将关于门的情报说得好像只是传闻一样含糊过去了,但是从她的言行中并未觉得是在找遥不可及的东西。她的样子似乎笃定消息来源是正确的。或者说,从一开始就知道真正的门之所在。当然,这一切只不过是他擅自的推测而已。 本来,如果只是想和转校的朋友联系上的话,即使再困难,也有别的什么办法吧,根本看不出来有什么必要将希望寄托在这等传闻上。虽然她说,有不可说的理由…… (直会那家伙,到底理解了几分就跟着一起闹。) 即使跟他已经做了好多年的朋友,但是里久仍是不太能理解直会的思考路子。虽然看起来漫不经心,但是也有意外很敏锐的地方,有时候也会情不自禁觉得他肯定什么都明白。不过,究竟是哪种情况,只有等他开始行动了才能判明。 (所以才经常被人说‘一触即发的炸弹’啊。) 想到这儿,嘴角不由浮现一丝苦笑,将想不出结果的担心暂且按下,继续未完成的工作。 “恩……?” 只走了一步,里久就发现不妥,停下脚步。 他在这儿想东想西了这么久,摩芙竟然还没出来。检查教室,也不是那么花时间的事情,即使再怎么认真检查,这会儿也应该已经结束出来了啊。 (奇怪。) 这么一想, (不对,不正常!) 心里忽然涌上不好的念头,不敢深想他迅速行动起来。 “一条!” 沿着走廊到旁边的教室,门开着。进去就发现摩芙倒在地上。 里久急忙跑过去,本想立马抱她起来,但觉得这样不太安全只得作罢。 那张幼小可爱的小脸,就仿佛要消失一般血色生气都在逐渐褪去。 跟一点就着急慌慌的桦苗不同,里久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将倒下的少女缓缓翻转,不敢上手去摇动她,只用声音呼唤着。 “一条,能听到吗?” 没有任何回应,她的脸色也异常不好。 (平常最多也就稍微有些低血压,也没听说有什么恶疾啊。) 里久是第一次看到摩芙的情况如此之差。怎么办才好,思来想去只有采取最普通也是最妥善的方法,立马告知比谁都在乎她的直会桦苗。他连忙从口袋里拿出手机。 “没,没关系的,里久。” 少女嘴唇微微动了下,用仿佛立马就喘不上气的叹息声说道。 “不是的。” 摩芙声音尖细。 “我这不是生病。” 仿佛为了打消里久的担心般,硬扯出了一个微笑。里久这才注意到,就像她说的,也没出什么汗,脸色也比刚刚发现的时候好了很多。 “我只是被吓到了。” 她对着还在疑惑的里久这样解释道,握紧放在身前的小手。 少女用尽她所有的力气,努力地握紧。 她紧握着双手,用尽力气,想要把那些事情从脑子里赶出去。 那些唐突的招呼,被知晓的事实,脑子里仍是这两大冲击剩下的余韵。 (啊——原来注定就是在今天,在这里。) 对于终究来临的事情,既有些放弃般的徒然悲伤,也对于最后还是发展到这个地步,带着两份欣喜的难过。 忽然,那一切映入了桦苗的眼睛。 就是随随便便地看了两眼而已,在视线所至之处的旁边。 这之前从没看到的东西忽然出现在了眼前。 (——) 和手梓并行着沿着走廊回去的途中。 在前路上降下的短短的楼梯。 那个,贴满木板的墙壁。 (——咦?) 与阳光照射下发白的外壁相反,正中间是背阴的墨黑般颜色的内壁。 刚开始以为最大的窗户打开了,但立马意识到是错觉。过来的时候不记得这边有窗户。 再说了,哪里会装这种稍微倾斜的长方形大窗户。 (不是窗户。) 是白得不正常的,木板。 就这么出现在正侧面。 仔细看来,上面还有着把手。 (这是,门吧。) 只能想到这突然出现的东西是门了。 是门啊,然后把视线转回去。 转到一半,心里忽然一动,立马转回去。 (门?!) 手梓说过的话忽然清晰的出现在了脑海中。 (——纯白的木门,会以稍微倾斜的角度出现在楼梯旁边的墙壁上。) 一项一项确认过去。 这里是楼梯旁边的墙壁没错。 以稍微倾斜的角度出现,没错。 纯白的木门。没错。 (找到!了!) 慢三拍的感情表达这才跟上来做出反应。 (这!就是传闻中的妖精之门!) 桦苗和平常一样,身随念动,就要立马沿路返回叫上手梓,把找到的门指给她看。 “前——” 失败了。 或者说,被什么阻拦了。 制服的袖子,好像被什么挂住了。 (钉子?) 直会全无类似的经历,有些惊讶,看上手边挂住自己的东西。 只是一颗寻常的钉子,顶端稍微有些漏出来。 不作他想,应该是从那扇传闻中的妖精之门出来的没错。 (唔啊) 以被挂住的那点为支点,身体成一个意想不到的角度旋转起来。 姿势还是那个想要通知手梓的样子,只不过转了个相反的方向。 但是被摔出去的姿势却全然不是朝着手梓的那边,而是明明白白得朝着,门。 (——) 然后,忽然,有什么进入了手梓的视线。 在一片纯白的上部,在差不多猫眼的位置有个纹章再发着光。 钝角向下的等腰三角形,中间是多层半圆的形状。 (————) 桦苗觉得这个东西像某个形状。 (——半睁的,眼睛——?) 心里那么一想的瞬间,身体忽然朝门急速地冲过去。 然而,预想中的冲击和疼痛都没有到来……但是在定下心的瞬间,视野里的全部都消失不见身体也蓦地开始下落。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桦苗不堪忍受地张大嘴,发出恐怖的叫声。长这么大头一遭感受到的猛烈的下落和加速度,还有仿佛要鼓胀周身的空气压力,来势汹汹像是要将他恐惧的叫声切断。然而,桦苗无计可施,只能在窒息来临之前疯狂大叫。 这短短几十秒,或者其实只有几秒的时间。 “啊” 伴随着眩晕,终点有些草率的到来了。 稍微有些晕乎乎的傻傻的感觉,取代了半秒钟前的激烈的下落感。 桦苗缓慢地低低地动了下,摆出了个大字,之前的不适的余韵仍然如同波纹一般,一下一下无限拍打在身体表面上。 他还维持着刚才大叫的姿势,嘴大张着。桦苗眺望着眼前的唯一一种颜色。或者准确来说,除了这颜色什么都没有。刚才之前还是夕阳下的天空现在完全变成干净透彻的蓝色,无边无际般向远处延伸。 如果不是注意到自己还有些散乱的呼吸,这里面简直是死一般的寂静。 花了足够的时间理顺了呼吸,终于脑子又恢复了运转,开始了思考。 “这是,怎么回事?” 这疑问如同叹息般暧昧不清。 “你是落到这个星上了哦。” 听起来似乎带着笑意的声音,同样暧昧不清的回答道。 “??” 意识迅速反应过来,他迅速有力地起了上半身。起来之后就维持着那个姿势,然后好不容易恢复的思考能力一惊之下又差点当机,完全控制不住。 出现在桦苗眼前的是,绵延着的星。 不是闪烁在夜空里的星,不是那种。脚下可以踩到实地,从目之所及的一整面一直缓慢延伸到地平线。然而,这却也不是土地。干净无垢如同水珠一般的薄白,皎洁明亮如湖水一般的淡青,形成巨块,将对面的彼岸拢入一片神秘之中。 空与星。 在这样一片超出认知范围的光景中间,出现了一个勉强可以理解的形状,或者说是一个人。托着腮,浮在半空。 是个长发少女,年龄似乎比桦苗稍长,披着件薄薄的连衣裙。可爱动人的脸颊上却带着与生俱来的恶作剧般的笑容。 带着那份笑容,少女开口。 “终于找到你了。” 声音明亮活泼,如珠玉落玉盘。 “你好。我的名字是‘星平线的微风’。” 将自己的名字连同昵称一起讲明。 “你可以叫我微风。” 山边手梓二三事 1 我并不是生来就很聪明的那种人。 这么说不是因为乖张或者谦逊。环视那些成绩优秀的人,大家自然而然可以感受到一种聪明人的气氛。这类人往往周身笼罩着理性和知性,比常人安静或者超脱。 我并不拥有那种气氛。 说到底,我也就是个比较好强的凡人而已。至于我成绩还算不错的原因,仅仅是特别努力造成的必然而普通的结果。 对于只能做到这个地步的自己,并非存着什么不满。 高一的第二学期结束的时候,成绩退出学年前五,被父母责骂也只能忍受。我把自己伪装成很聪明的样子拼死努力,这行为平凡而艰难。但是父母竟把我的努力当成了理所当然,并且自以为是的认为成绩下降是因为偷懒和懈怠,说着什么下次一定要努力,可要收收心了,火上浇油。 这些废话,根本就不用跟我强调。让我去住校,看都不来看一眼的所谓父母,用他们自以为的理解来揣度。真真只能说句自以为是。 到第三学期,继续担任就近的宿舍长,和预想一样自己的时间变得更少,即便如此也还是更加更加努力的学习保证成绩不下滑。然后因为这段与之前不太一样的原委,反而让我明白了一件事。我这平平常常的平凡的努力,别人根本似乎根本不看在眼里。 大家都和我父母一样。山边手梓是个优秀的人所以才成绩好。实际上一点都不聪明平凡的真实的我,谁都不正眼看一眼。 被委任去检查旧校舍也恰好是哪个时候。对那些根本不看真正自己的所谓他人感到厌倦的我,在这片人迹罕至的寂静的场所散步时,感受到了一种新鲜的喜悦。把校方预定的几处地方检查完后,又自己申请了对其他地方的自主作业。 与其说是为了歇口气,不如说是完全陶醉在了这片无人的沉寂之中。这片只闻呼吸声和脚步声的旧校舍,连绵不绝的校舍,累的时候可以安心休息,难过的时候可以安心养伤。在这里,我不是被他们仰望误解的山边手梓,只单纯的是我自己。 所以,在发现那个人的时候,只是感觉到了不快。 因为那个人是入侵我独有空间的——障碍物。 山边手梓的心事 1 我想我,并不是天生就特别聪明。 这不是自卑或谦虚。从那些成绩优异的人身上不难看出,他们都自然散发理性或知性,较为文静或孤僻,所谓聪明人的气质。 我,并不具备那种气质。 充其量,只是个比较抢眼的凡人罢了。我的成绩能够挤上前列之位,纯粹是因为「拚命努力追赶」这么一个平凡行为的结果而已。 我并没有对于这样的自己感到不满。 只是,在高中部一年级第二学期期末成绩掉出学年前五名、被父母骂了一顿时,我再也受不了了。他们将对我这平凡人而言非常困难的「维持在前五名」,视为理所当然;认为我是怠惰了、散漫了,口口声声要我下次要更用功、更专心。 这种事我自己当然很清楚,哪需要他们说。把人丢在宿舍里,平常连看也不来看一眼的人,凭什么说得像很懂我一样?简直自以为是。 到了第三学期,我开始帮即将卸任的舍长的忙,自己的时间变得比想像中少很多;但我还是加倍地努力,成功将成绩维持在前几名。在如此与过往稍有不同的生活中,我发现我这不足为奇的平凡行为,在他人眼里并不是那么回事。 大家都和我父母一样,认为山边手梓的好表现,是来自于她的天资聪颖;没有一个人看出我的真面目,其实是个头脑没特别聪明的平凡人。 我自愿接下了检查旧校舍群的工作,就是在这时候。开始对别人「看不见真正的我」的眼神感到厌烦的我,从徜徉在无人的寂静之中,发现了新鲜的乐趣。即使检查完学校指定的位置,我也会主动要求检查其他地方。 我不只是放松,更像已经沉醉其中似的,徘徊在无人的寂静里。在只有鼻息和足音的走廊、在走也走不完的校舍,愈累就愈执拗、愈难过就愈贪心地,漫步。在那里的,只有不会被任何人误解的我。 因此,当我遇见那个人时,我心中除了厌恶还是厌恶。 我将那个人,视为入侵我私人空间的,妨碍者。 2 一半的觉醒 仿佛是这一片虚空的圣洁化身一样的少女,称自己是“星平线之梵”,现下正浮在半空中。准确说来,是坐在直会桦苗的面前悬浮着的一个透明的球上。连衣裙的下摆随意搭在在球面上,映着桦苗有些痴呆的脸。 桦苗仍旧是刚才坐在地上的姿势,朝上看着。 澄澈的空中,只有一物,只有一人,桦苗凝视着那个不可思议的少女。 “……” “……” 梵保持着刚才做自我介绍的姿势,低头看着他。 和名字里的梵相反,这里是一丝风也没有,她的裙子也不会微微飘起来。 (译注:日语「梵」字的意思是微风,这里是双关。) “……” “……” 就这么互相对望着,连一丝云都没有的天空下,不晓得知道时间过去了多久。 先沉不住气的,是梵。 “……喂!” “……” 桦苗依然保持着呆滞的样子看着她。 梵从身下的球上探出身体,语气终于有些尖锐起来。 “你那个,就不能有些再明显一些的反应了么?” “……啊” 好像忽然说服自己的桦苗两手一拍,完全无视了对方包含着期待的微微颔首,蹦出了一句话。 “是梦啊!” “才不是!!” 梵从球上面夸张而形容优美地假摔了一下。 而对面的桦苗,做出与她期待完全相反的反应在自言自语。 “像这样的梦,貌似要跟对方说你捏我一下,就真的会觉得疼呢。” “所以说!不是梦!还有你不要擅自打什么麻烦的预防针好么?” 她一边叫着,一边从球上飞下来。赤裸的双足踏上大地,空空如也的星的表面上出现了一圈又一圈连绵不绝的波纹。 那波纹的震动也传到了桦苗的屁股底下,他将意识集中到眼前的光景上。终于不再说梦话一样自言自语,转而向面前的人搭话。 “不是梦?……难不成这是现实?” “如果你强烈要求的话掐你下也成,不过估计没什么效果。” 从手舞足蹈的梵身上移开视线,继续观察四周。 “但是,你看这……” 以两人为中心,每一寸地方都覆盖着的星与空。 要是这里什么装饰的东西都没有也不需要的话,为什么白白这么大,简直有些莫名其妙不知所云,莫名都想跟这里的建造者谈谈人生了。 梵一边搔着自己美丽的头发一边叹息道。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但是既然已经开始行动了,要是不取得你的信任的话会很为难啊。” “为难?” 原来区区一个梦还有这么多设定啊,桦苗站起来想。透明的地面上,踏上去的地方倒是很稳地拖住了脚底。并且因为这一动,出现了新的波纹,肉眼可以见到继续向神秘的边缘延伸。 “这么空旷无尽的地方,跑起来一定很有趣吧。” 这么一想。 “好!” 叫了一声就立马发力全速跑起来。 “好个什么——等,等下,你要去哪里?!” 桦苗继续无视慌张的梵,为了确认现在身处的这个地方到底是个怎样的存在,只是一个劲的跑着。小小的瘦弱的身体在主人的命令之下,沿着直线不停向前。不知为何,可以行动之前就清晰明了看到的既之道,在这星上竟然看不到。完全看不到未来的快跑,实在是爽快至极。 “这跑起来果然爽!” 胸腔和气息都被鼓动着前进的实感却反而给人一种暧昧模糊的感觉。实在太广,实在太空,渐渐的,连自己现在在做什么都忘记,只迷失在狂乱的呼吸中,甚至连奔跑的感觉都渐渐变淡的时候,一直坐在球上盘旋在他周围的梵,抚着头发出了声。 “我实在是没想到你会这么意味不明啊。” 桦苗不答话,只是向彼岸——梵刚才所说的星平线为目标,在这什么都没有的地方,一个劲的跑着。波纹从脚下无边无际持续延伸。最后终于摔倒在地,才停下脚步。在巨大波纹的中间,成大字形躺在那里。 “———!呼!呼!呼!” “那什么,差不多的话,可以听我说话了吗?” 梵从上看下开口说道,身影遮住了没有太阳也没有云的天空。用尽全力确认得出的实感与快喘不过气的气息混合着,桦苗问道。 “呼——哈——果然——果然这里是现实么?” “啊,原来你刚才那么做是为了确认这个啊?” 梵没有跟着跑,就一直坐在球上,所以此时毫无疲色反而有些呆讶地说。 “是现实哦。虽然无法证明,但用身体直接感受一下,是不是觉得这不可能是梦啊。” “要是你至少改乘个滑板什么的,我也不会这么不敢相信了。” “滑板是那种装着原动机的三,两轮车么?即使你现在仍旧不敢相信也没关系,只要能好好听我说话就成了,足够!” 梵在漂浮的球上点点头,薄薄的连衣裙轻轻叩在胸前。 下方视线的桦苗,正好看到对方因为些许冲击而轻颤的胸部。 (喔——) 不由发出基于男生原始欲望的单纯的赞赏。 “我的名字是星平线之梵。请叫我梵小姐。” 有一点与刚才介绍时没有的距离感。 “哈。” 并非叹息,桦苗慢慢悠悠地回了这么一个字。他调整了下呼吸,支起上半身。 重新认真观察了遍四周,裸露的星,虚无的空,眼前的梵,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标识啊足迹啊一处也找不到,连自己刚才从哪个方向跑过来的也无从知晓了。 虽然为时已晚,但他还是问出了最根本的问题。 “那个……梵,小姐?到底算什么啊,这里?” 梵也和他一般环视四周一番之后,忽然笑了起来。 “这里是君之象形之星啊。不过,现在跟你解释地再详细估计你也理解不了,我就先把要交付你完成的目标简明扼要的说一下哈。” “交付?目标?” “是的。” 对着鹦鹉学舌的桦苗,梵煞有介事的蓄积着力量,然后挺直身体一气呵成! “很简单,需要你来拯救世界!” 话说回来,这星上可当真是什么都没有。 身处寂静无声的天地之间,再加上自身的沉默,他觉得有生以来第一次像这样呼吸可闻。这样沉默了数秒,和刚才的回答一样,不能说是叹息的慢慢悠悠的回答了一个字。 “哈。” 跪坐在古旧教室的桧原里久把年下的友人扶起来。 “今天就到这儿吧。” “谢谢你啊,小里久……但是我没关系的,真的。” 一条摩芙脸色已经恢复正常,但是因为先前的异样神色间还是残存着些许阴霾。她努力站起来,尽力想把这些负面神情隐藏起来的努力看在别人眼里,反而更加让人觉得心疼。 “就算如此,检查已经结束了啊。” 不等她回话,里久就走到走廊的对面看了下楼梯间。两人还没有回来。 “真是的,究竟在干什么啊。” 心里少有的起了责难的意思,少年因此冷静分析得出现在的自己完全不够冷静。不管怎么说,他还是催促着摩芙迈开了步子。 “前辈和直会也差不多该回来了。一块儿回去的话就没什么事了吧。” “恩。” 两人沐浴在不知何时变成橙色的日光余晖中,走向楼梯间。 走在后面的摩芙,眼睛无力的像是随时都可能闭上。但那感觉既不是疲劳也不是憔悴,是心事重重……那张脸上愁云密布,是与她幼小年龄毫不相称的忧郁。 看着这样逞强的少女,走在前面一肩之隔的里久放缓了脚步,出声道。 “我一个人去找他们也可以。” “不,我也要去。” 摩芙像是要把忧郁全部甩开的样子摇摇头,将快要闭上的眼睛再次睁开。用力站稳还有些摇摆不定的脚,定了定所剩无几的精神,摆出有些哀求商量的样子,迈出步子。 (这到底是在做什么啊,真是的……) 眼里看着摩芙这副强打精神的样子,里久再次无可奈何地深深叹了口气,这般想到。 在无边无际的虚空的天地之间。 “你这反映也太冷淡了吧!” 连梵坐的球都夸张的跳了一下,然而桦苗不为所动。 “你这么说我也没办法做出更加实际的反应啊。” 毫不掩饰的真实感想。 “拯救世界这种,要是做梦的话太傻了,要是现实的话根本不可能啊。” “说说!你为什么这么早就下断言?” 梵对这个造访她这里的少年的性格,渐渐有了个轮廓。 而桦苗那边也对这每每神展开的对话见怪不怪,照样吐槽不误。 “你这人才真是的,跟一个平凡的少年要求的这么多也太惊世骇俗了吧。” “因为,你是” 梵决定先从无法反驳的事实开始进攻。 “你能来到这里,是因为你看到了吧,半开之眼。” “……” 桦苗第一次在与这少女的对话中找到了一丝线索,没有回话。以前看到的实际光景与现下做梦一般的这些,渐渐在心里联结到了一起。 “那是说……” 她说的话,桦苗完全明白。 纯白之门的上方,猫眼位置闪烁着的,纹章。 钝角向下,等腰三角形中多重半圆。 “是在门上闪的那个?” “正是。” 梵点点头,将手掌向上翻起。 在手掌上面数厘米的地方,出现了一个浮在半空的纹章。 如她所说,如他所见,这就是半开之眼。 “门只会为能看见这个的人打开,也只有此人能来到本星上。而且最重要的是,与之相反的力量,半闭之目无法看到,也无法阻止。” 桦苗留意到她话中新出现的名词。 “……半闭之目?” 心里某个地方听到这个词就有些阴郁的感觉,不自觉低喃道。 梵因为对方终于有些进入状态而高兴了起来,将化出的纹章握在手中散去。慢慢逼近少年,似连额头都要碰到,然后果不其然用桦苗预感的那种阴郁的声音说道。 “无人知晓时降临的破灭之兆。” 如同为了烘托气氛一般,瞳孔仿佛要燃烧起来。 “能引出无限可能的,就是” “……半开之眼?” “正是如此。” 她表情一转,满面爽朗的笑容。 “是不是渐渐明白了啊?” “我就明白像刚才那种印,是有两种这件事而已。” “足够足够啦!” 即使她说得如此模糊不清,对方也依然认真听进去了,梵对此表示很满意。 “那么,你还记得刚才跟你说的目标么?” 被问及此,桦苗想到刚才荒唐的目标,立刻无法那么认真对待了。 “恩……拯救世界,么?” 作为一个普通的少年,对这番形迹可疑的话,完全是出于常识地怀疑着。 然而梵却偏偏要相信这一介少年的力量,还要委以重任。 “要做的事情很简单的。首先,要依靠你半开之眼的力量找到半闭之目的宿主。两者虽然形状相同,但是现在的你应该完全有能能力区分。” “破灭的元凶……是人类么?” “恩。” 少女爽朗的笑容末端,又沾染上了先前的阴郁。 “既然你已经觉醒,那么这个人一定就在你身边。那个人受半闭之目的引诱,在不久的将来一定会将世界引向破灭之途。并且是无论是因怎样微不足道的理由,那个人也会毫不犹豫的动手,绝对的。” “我觉得我大概理解你的话了。” 完全明白的桦苗感到脊背发冷,并且马上把头垂下了。 “但是你一下子跟我要求这么多也有些有心无力啊。” “唔。这之后的说明还是安排到找到半闭之目之后吧。恩,那样不错,就那么办!” 看着坐在球上抱着臂膀频频点头的梵,桦苗又发出了那一个字。 “哈。” 然而,这次的一个字却并不是敷衍。也并不是觉得怎样都无所谓的毫不关心。而是在了解一切后无从下手的疑惑的表示。 (还是在不知不觉中决定要开始找那个半闭之目了啊。) 桦苗这边的状况,一直就是对方说什么他就只有听着的份儿,接受委托的话可是一个字都没说过。但是现在不好随随便便拒绝是因为,好像刚才被塞了太多的信息,知道的太多了。 (事到如今,再归于梦呀玩笑什么的也太不现实。) 麻烦的是,他确实是在现实中看到那个所谓的半开之眼才来到这里的,即使这是梦,那这梦到底是从哪里开始的……忽然自问到,现在还有没有什么办法能跟自己确定一下这到底是不是梦了啊。 (对了!百试不爽的那个方法还没有用!) 想完立马用手掐了下脸,快准狠。 而梵对他天马行空的行为已经不再惊讶了——完全看呆掉。 “你到底在做什么啊。” “果然是好痛啊。” 桦苗擦擦脸颊,转过身对着自己回答道。 看起来应该是百分百的是现实了吧。 梵实在是不知道该做什么反应比较好,只得模模糊糊的说道。 “恩那,现在马上就要回到外面,你也记得赶快去找半闭之目啊。” “那个,其实我也是很忙的啊。” 反驳着毫无用处的多余的话,桦苗忽然想到。 “外面这边都是在找东西啊。” 因为找东西他才来到了这里的说。 也就是找那个,传闻中的妖精之门,用脚趾头想想都不可能存在的东西。 然而自己能进到这里,确实穿过山边手梓所说的,倾斜的门。 (难不成,这个人就是那个什么传闻的妖精——) 桦苗觉得没有比这更接近正确答案的解释了。 “梵小姐你” “恩,什么?” 向着没有比这更可疑的人物问道。 “是可以拜托向人传话的,妖精么?” “……?” 梵做出了没见过比这更奇怪的事情的惊讶的表情。 “哎,那个……” 她语焉不详,并不是再隐瞒什么秘密,而是。 “你说的这个问题,到底是什么意思啊?” 又是这一副不谙世事的反应。 已经习惯她这种展开的桦苗一眼就明白了。然而, “奇怪啊。” 那样的话,白色之门完全合上了之前的传闻,这又是怎么一回事。再怎么想,也不能只归为是单纯的巧合吧。 可能因为某种偶遇,有谁看到了那扇门,然后创作出了奇妙物语,而山边手梓的详细信息也很有可能来自与那里。 “什么奇怪?” 对着不能完全信任的梵,桦苗反而摆着双手终止了对话。 “应该是这边的问题,也许吧。” “唔哦。但是别人说我妖精的话,也不会觉得很意外啊反而觉得很可爱呢。” 梵完全把着眼点放到了其他的方向,然后用手指轻轻指了指上面。 “总之,寻找半闭之眼的任务,就交给你了。回去的路——在那边!” 反之,“——?” 盘坐在地上的桦苗感受到身体下方传来的震动,惊讶往下一看,所处的地面发出巨大的光圈。 此时已经不用做他想的半开之眼。 像是在凝视什么的样子倏地增强了光芒,又和着不意的破裂声,忽然改变了形状。 就在桦苗甚至觉得这个印有些好玩儿的时候。 “不对?” 一阵战栗的感觉贯穿全身,他直觉不对,出现了像是要被弹起来的不好的预感。 在被注入那个印的力量快要实际发挥出来的时候, “伴随着你的觉醒,「破音鹰犬」或许会找上你,你自己小心。” 梵轻描淡写又加了这么一句,然后轻飘飘挥了挥手。 然后那阵战栗就如同预想中一般“咔”地将他有力地弹起来了。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桦苗就维持着盘腿而坐的姿势,直线向上进入了蓝色的虚空彼岸,数秒之后。 抬着手目送着的梵忽然注意到。 “啊,名字忘记问了。” 眼前纯白色的门一下子就消失了。 桦苗控制不住,直把脸在代之出现的墙壁上磕了个痛痛快快。 “咔——” 然后顺着势头反弹回来摔了个狗啃泥,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是回到了去那星之前的状态。这真是在被平时不可能遇到的情况牵着鼻子走啊。 “直会?!” 山边手梓忽然看到少年以强烈的气势撞出去(她只能这么认为了),然后撞到墙壁翻了跟头,倒了下去,或者说,倒了过来。 “哇?!” 她想着要想办法阻止一下,但是直会虽然个子矮小,但也是完完整整的一个人,再有下落的气势加成,阻止的行为还是失败了。 两人扯做一团,滚下了台阶。幸运的是,这段台阶是用来调节楼梯间与里面走廊高度的,阶梯数不算很多。总算是没受很大的伤也不怎么疼。 “唔……” 桦苗还不知道自己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现在还是毫无眉目地趴在地板上,发出了两声呻吟。 平常能帮他躲过危险的既之道,因为突然从那星回来的缘故,还不能立马发挥效果。虽然说这下落并不是很激烈,但是地板软软的,也算不幸中的万幸。 “……?” 不过话说回来,还有能这么抓着顺便把脸埋进去的地板啊。嘛,貌似还真,没办法呵。恩,撞到墙壁上受的伤,暂且就在这柔软的地板上治愈一下吧。 “啊。” “……” 怎么还和个地板对上眼了。 准确来说,是和错被误为地板的手梓,对上眼了。 再来详细描写一下,情况是,直会桦苗误把手梓当做地板,那又抓又埋的就是山边手梓的胸部,两人的距离异常近,简直能呼吸相闻,就这样,四目相对。 “好久,不见。” “……” 桦苗是顺着自己的感觉诚实打招呼的,然后手梓却没有回答。可能实在是俩人接触的地方不太好吧,桦苗一边这么想着,然而比起立马起身,他还是先率直地描述了自己此时的感想。 “这么软和真是帮了大忙了。” “……唔” 手梓终于张了嘴, “唔?” “呜啊啊啊啊啊啊!!!” 她两手抓住了桦苗的衣衫,把膝盖顶到两人的间隙,一口气跳了起来。 顺脚来了个兔子蹬鹰。 桦苗的身体在空中画了个优美的半圆,气贯长虹,被从与手梓脑门相对的位置用力摔出去。这次落下的地板可一点都不软和。和第一次跳起来撞墙的冲击一道,直会觉得一口气没上来眼前金星乱舞。 “对不,啊——” “你这家伙为什么,那个要做那种事——!!!” 一边自己也气息不稳,一边不忘非难的手梓,忽然没了声音。 “?” 将麻痹的身体最低限的抬了一下,就是稍微扬了下下巴想看看对方的情况,然后和对方一样,看到了站在刚才他们滚下去的短短的楼梯上面的两道人影,一大一小。 稍大的不用说,桧原里久。 “你这家伙为什么偏偏在这种时候……” 以手扶额,发出了类似手梓的抱怨和叹息。 稍小的那个,也不用说,是一条摩芙。 “小桦你” 看到两人抱在一起的场面,少女双颊完全变得通红,而且万分不悦的鼓起来。 “小桦你这笨蛋——!!” 夕阳下的走廊上,回荡着少女贴切妥当的责难。 多柏学园因为前身是官制传习所,曾经聚集了来自全国各地的有志于修习洋学的人才,所以曾经是全宿舍制。不过现在大部分学生居住在学区内外,不再是全日制住校了。 而且再加上少子化的大形势,现在学生宿舍“黄叶馆”内居住的男女学生,甚至加上兼任宿舍管理员的数名教师,也只不过仅有不到四十人。学区不同住校生们也互相都比较熟,也是因为宿舍生活的规模整体缩小,仅有的学生们是整日低头不见抬头见。 宿舍和校舍一样,都是比较旧的木造建筑,这本来也没什么不对,只是实际生活起来还是稍微有些不便。然而,有两个地方被重点改造,力求以最少的劳力发挥出最大的效果。这两个地方是空调和用水场所。(今年又新添加了一个上网环境。) 学校方面是认为,只要这两个地方装备完善齐全,那么其余剩下的不便不是什么大问题,事实上也大差不差。各个年龄阶段的住校生,都对黄叶馆内的生活比较满意,毕竟装备了还不错的冷暖气,干净的厨房,浴室和卫生间。 而现在,山边手梓和一条摩芙正字面意思上的享受着这些便利。 “一条啊,你差不多心情也该恢复了吧。” 手梓在撑在浴盆边缘处,正在把头发里的水拧出来。 “~~” 摩芙把鼻子底下的部分都沉入水中,发出不成文的咕嘟咕嘟抱怨声。 因为入浴的时间比较晚,女子浴场里面只有她们两个人。 虽然说是浴场,但是并没有公共浴室那么大。能容纳四人左右同时入浴的浴槽,左右墙壁上各有三个洗手台,装置很简单。但是,因为控制了规模,所有在设备充实上有余力下了很多的功夫进行改装,整体看起来还是挺壮观的。 (比起在这里安慰小女生,我更在意直会撞上墙壁的事情。) 一边苦笑,手梓还是一边在浴槽的上方又向摩芙解释道。 “你也看到了吧?我可是毫不犹豫的把那小子扔出去了啊。” “~~” 摩芙在对面继续用咕嘟咕嘟的声音回答。 在洗完身体进入浴槽之前,两人之间基本一直保持着这种气氛。 当时是,摩芙一个发力撞在了桦苗的心口处,又是戳又是用头顶,差点把刚缓过来的直会弄得气绝过去。之后,几人又和橘树逢打了个照面在她的监督下锁上了门,又去庶务课提交了校舍的检查报告书。等一切事了,几人回到宿舍的时候,太阳已经完全落山了(会出现晚回来的学生能承包浴场这样的情况,是因为学生大多都一下课就先洗澡的缘故)。 要洗去摔出来的一身脏,再加上要修复与摩芙之间的关系,手梓是这么打着一石二鸟的算盘,然后第二项到现在为止是基本上没有任何进展。不过手梓对于保持沉默的另一方感到有些意外。 (一条原来是这么感情丰富的家伙啊。) 在这之前,手梓对一条摩芙的所有印象都是那个经常躲在直会桦苗背后的阴影里,有些内向的像个瓷娃娃——当然,这也有摩芙长得非常惹人怜爱的缘故——总之是很单纯的印象。虽然住在一个宿舍表面上还算熟,但那些都是很流于表面的。 而这些印象在今天一天之内,已经发生了很大的改变。 现在看着在浴槽的一端,一边死命盯着这边看一边吐泡泡的样子, (怎么回事,觉得好可爱啊) 手梓已经在认知里加上了一条这样的新印象。稍微生出了逗弄一下对方的念头。 “都说了没关系的啦。我才不会抢走你的小桦的~” “~~” 咕嘟咕嘟咕嘟,冒上来的泡泡,变得有些多了起来。也不知道是上钩了还是其他什么理由,少女脸有些红,稍微往上浮了下,小声说道。 “……但是……” “什么?” 手梓没有听清她带些沙哑的气声,向前探出去问道。 垂下眼望着对方探出身体的某部分,摩芙不利索地重新说道。 “即使宿舍长并没有那种意思……小桦他要是喜欢上比较大的怎么办。” “……” 被这么一说,手梓看了看自己的胸部,顺便瞅了下对方的。 一个人的既圆润又充满弹性还有尺寸。 一个人的很小不说,只是隐约可见缓缓描绘凹凸的曲线而已。 “啊,是吗。” 手梓不由就发出了认同的声音。她似乎并没有觉得自己的特别有料,但是对真正没有料的就又是另外不同的见解了。 闻言摩芙又沉下去了。 “~~” 对于两人明显的差别,她选择继续用咕嘟咕嘟的声音来抗议,而且脸也比刚才更红了。 看着少女这样杞人忧天,手梓稍微有些不好意思的安慰道。 “你的那个小桦,看起来也不像对这个有兴趣的人啊是吧。” 用手指的话也有点太不庄重,手梓双手环胸,遮遮掩掩。然而摩芙对于能做到这个动作本身就已经开始用羡慕的眼神呜呜咽咽了。 “~但是,他抓的那下好实在。” (哎?) 眼见摩芙这么执着,她反而举得有些异样。 小小一团蜷在浴槽里的刚十多岁的五年级学生,这等反应完全不像仅仅是基于未成熟的独占欲的小孩子的胡闹。是不甘心自身的不足,然后对少年与其他女性之间的关系十分敏感的“少女”的切实认真,也就是说。 (啊,原来如此啊。) 手梓对摩芙的看法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笑着说出了自己此刻的真实想法。 “一条,你意外的挺早熟啊。” 摩芙强撑着不整个沉下去,喃喃道。 “没想到……会被宿舍长你这么说。” “哈哈。是你不好啊,总是抓着一件无关紧要的事耍小脾气嘛。” 手梓有些粗鲁随便地靠向浴缸。 这么一动作,胸前的两团仿佛炫耀般波涛汹涌,摩芙又沉下去了。 手梓看着反应这么大的少女,换了有些寂寞的口吻说道。 “而且,我也只不过是个十七岁的少女而已啊。我不知道你怎么想我,不过像刚才那些话我可是能说得毫无愧色哦。” 她一边这么戏谑,一边想到。 (不过我对这孩子的印象也是先入为主,谁也别说谁吧。) 手梓偷偷反省着,有些补偿似的顺着摩芙说到。 “不过一条啊,你的那个地方以后还是会长大的吧。你年纪还小用不着悲观啊。” 可是不知为何。 “以后……” 本来脸色鲜活客客气气的摩芙,表情变得有些凝重。 学生宿舍“黄叶馆”的男生浴室,并非和公共澡堂一样男女比邻。宿舍中央是学生食堂等公共空间,男女浴室就在被这隔开的左右两边。按照常理来说似乎是非常不合理的构造,但是学校方面也有校方的考虑。毕竟适龄的男男女女生活在一起,怎么说都有特意分开的必要。(不过话又说回来,学生们洗完澡之后大多喜欢在食堂里面休息,这样特意分开的意义似乎不甚大。) 就是这样非常遗憾的不与女子浴室相邻的男生浴室里,桦苗和里久正在泡澡。 从天花板上落下滴水,正好滴在随意躺下伸展着纤细四肢的桦苗的鼻尖上。像是被凉凉的水滴勾起回忆一般,将担心咕哝了出来。 “摩芙,那样的身体状态,去泡澡没问题吧。” “还能用头顶你,我看有精神的很,没问题吧。” 坐得规规矩矩,正在往头发上抹洗发水的里久,莫名姿势很适合,然后他声音毫无起伏的回答道。 桦苗听出是在损他,立马愁眉苦脸。 “都说了,那只是误会啊。” “不是误会。” 里久表情不不变,继续用毫无起伏的声音说道。然后,又补了一刀。 “你这时间掐的也太不好了。你没看到不知道,作为朋友我可是从认识以来没看过她脸色那么差过。” 端端正正,声音毫无起伏,但是直会觉得他生气了。 “……对不起。” 桦苗除了道歉别无他法。然后跟摩芙做的一样,将自己一缩,鼻子以下浸到了水里。一边想着少女的事情一边强烈深刻地做着自我反省。 (虽然看起来也不像有大碍,自己也说了没事……但是明天果然还是要带她去医院看下,逼着也要去。) 保护过度的笨蛋兄长,这么决定了。和挂念中不太相称的,难得一见的气的双颊臌胀的摩芙的样子,将今天一天的事情都串到了一起。各种各样,这种程度的词汇已经不足以形容今天发生的奇怪事了。不过,最在意的还是。 (那扇门,后来怎么样了呢。) 劝解摩芙,对里久解释,向手梓道歉,一件接着一件,等回过头来墙上的门,即所谓的传言中的妖精之门(假设),包括之前挂住自己的钉子都消失得无影无踪。对着后面的墙壁找了半天,仍是一无所获,像什么都没有发生,他也渐渐找不准自己的感觉了。 手梓看起来并没有看见那扇门,他就保持了沉默。那种经历,他深知即使说出来也估计没有人会相信。再者,拼命要找的那扇门,只不过是没什么价值的谣言,要告知对方这种事情也太残酷了。 (前辈看起来已经有些怀疑了,只有找个机会委婉地告诉她了……更重要的是,如果把这一切都只归于一个荒唐的梦的话,自己也比较容易接受。) 那个似梦而非梦的地方和,人。 在那个奇妙的星上遇到的奇妙的少女“星平线之梵”。 而那时发生的一切,真的是现实么? 一向奉行雷厉风行的桦苗,无法对三人解释清楚撞上墙壁抱上手梓这一切的原因,他从回来的路上到现在一直在反复考虑的,因为无法确定。虽然有对那份经历的记忆,然而并没有什么可以证明的东西,这也无可厚非。 (如果问下前辈如何得知那扇门的细节问题,可能就能找到些什么线索吧。) 如此半信半疑,但也不能将自己看到的一切归于摔倒撞上墙产生的错觉。他这么毫无平时的样子反反复复犹豫不定的理由,自己也明白。就是梵所说,牢牢印在心上的,并且总有些阴郁预感的。 (……半闭之目……) 只是想了下名字,浸在浴槽里的后背上就感到了战栗。 (为了将世界从破灭中拯救出来,必须找到那家伙的宿主人类么。) 自己暂且是看到了可能将那一切实现的“半开之眼”。 基于这个现实,轻易就得出了就从办得到的部分开始这个结论。虽然是来自浮在奇怪的星上的奇怪的人的委托,但是偏见是不好的。而且感受到战栗这件事并没有假,再者,他不想把摩芙,里久还有手梓这些认识的人卷进来。 (……那个人肯定存在于已经觉醒的你的身边么。先在学校附近转转,从观察过往的人群这步开始吧。) 这确实很草率,而且有点缺乏戏剧因素,不够惊心动魄。但是原本他(虽然是个怪人)就是现实中一个市井少年。即使决定拯救世界,也只能从这种程度的事情做起啊。 (然后,还有一件事。) 一边咕嘟咕嘟地吹着泡泡,桦苗将依然回荡在记忆中的称呼重新找出来。 (似乎……是叫,「破音鹰犬」么……) 会随着他的觉醒而出现,之类之类的。还没来得及问清楚那到底是什么意思就被扔出来了。虽然只是直觉, (总觉得有些不好的预感啊。) 对于这个不太清楚的「破音鹰犬」,桦苗感受到了与提起半闭之目时一模一样的阴郁感。 并且回想以前的话,这种预感往往最后都被证明是正确的。 他这厢沉浸在自己的思索和浴缸之中,那边里久搭话道。 “直会,还要继续帮着找那扇门么?” 语气上并没有什么责难的意思。里久并不是在发泄什么不满,而是因为摩芙已经事那种情况了,他是在提醒直会要慎重地选择要不要继续进行。 对于想的这么周到的友人,桦苗答道。 “恩,暂且吧。” 这支支吾吾的回答含糊不清。 手梓觉得自己有很大可能接触到的就是真相,现在要让大家继续明知徒劳的寻找也是过意不去。但是他总有一种感觉,既然这个谣言的真实性无从考证,那么真正的传闻妖精之门可能在别的什么地方也不一定。 尽管如此,从梵哪里接下的寻找半闭之目的任务还很艰巨,而且当务之急是明天带着摩芙去医院一趟(在他心目中,已经将这作为已定事项了。)今天一天之内,不知什么时候,要做的事情已经堆积如山了。 桦苗稍微考虑了一下,提出了一个无可厚非的方案。 “还是再和前辈谈谈吧。” 里久也认同,静静点了点头。 之后,洗完澡的两人向男女共用部分的最大的房间,也就是食堂进发。那边有几个人正在谈笑,但是不凑巧没有他们想找的人。 里久说道“还在泡澡么。” “也许已经回房间了吧。” 桦苗回答道。 如果她们俩已经洗完澡的话,他可以打个电话把摩芙叫出来,但是宿舍里是有着不成文的规定,男女生不可以互相约见。虽然有没有人遵守是另一回事,但是食堂里确实是贴着古老而巨大的标语,,上书“禁止喧哗”。 (食堂的旁边就是宿管的值班室,想在食堂里面做点什么形迹可疑的事情也不太现实。) 各种考虑加进去。直会和里久决定今天暂且收工。 “算了,明天再说吧。” “恩。” 两人泡完澡出来,脑袋和嘴巴都有些懒懒的。 预料之外的疲累。 万籁俱寂,深更半夜。 在这一片漆黑中,穿着睡衣的一条摩芙正在缓缓上旋。 将身体交付于缓慢旋转的浮游感,缓慢地上旋。 摩芙自身可以感觉到周身被看不见的泡泡包围,如同置身在水中。 这水不会将身上沾湿,但是那种实实在在缠绕周身的略重水流,毫无疑问是水。 时间过去了数十秒,或者说数十分钟,不意间脚终于踩到了实地。 脚下踩着的并不是实实在在的土地,而是湿漉漉的,是由厚厚的板葺堆叠而成的地板。 无法看见天空,入目的只是一间和地板所用材质相同的房间。 而那房间整体大而笨重,还在摇晃着。 虽然没有一丝光,摩芙并未感到不适。用目之咒力闭上眼睛的话感觉会衰减,即使身处完全的黑暗之中,也能将视力调到薄暮状态,看清四周是没有任何问题的。 即便如此,摩芙仍出声问道,用的是与平时完全不同的声音。 “阿鲁别特,为什么要消去光亮?” 耳边听闻的是,与这摇晃相称的巨大而笨重的,木板的倾轧声。 不久,从房间里忽然裂出的口子里,咔啪咔啪,一个湿哒哒的足音由远及近。这出现的全身雪白的生物,有着四个蹄子,正在发出卡啪咔啪的声音。 “摩芙,你竟然会来到阿呆船,很少见啊。” 马之白骨发出了一个有气无力的中年男人的声音。 那马靠近摩芙,一边说着一边将头骨摇得喀拉作响。 “哈,是感受到了半开之眼的觉醒,逃回来的?” “不是。” 摩芙对于白骨在面前的动作完全不为所动,只是对于白骨的嘲笑有些不悦。然后表现出一副与相熟之人抬杠的样子抬起头,又问了一遍。 “比起那个,为什么消去了光?” “啊,破音大人要来星上,就把多余的光撤掉了。” 马之白骨,阿鲁别特点点头,转过四个蹄子退回去。 摩芙拖着拖鞋啪嗒啪嗒跟在后面,有些意外的问道。 “破音大人会来?” “因为那些家伙终于要行动了。虽然现在还无法窥见,不过这就是开始前的仪式吧。” “呼,唔。” 摩芙并不接受这种说法,只出声表明自己听到了。 走在前面的阿鲁别特,只转过来长长的脑袋问道。 “你要不是逃回来的,为什么要上阿呆船?” “那边的……” 摩芙说到一半忽然消音,仿佛在抗拒即将出口的不容改变的事实。但是她下定决心深深吸口气摆脱这种感觉。 “……因为那边的已经觉醒了,所以我来向破音大人报告。” “嚯嚯,实际碰上我们这些鹰犬了么。” 明明只有牙齿的嘴巴,却诡异地带上了笑意。 “是个什么样的人物。能斩碎岩石的剑豪?一击必中的枪神?能撒豆成兵的魔术师?能开天辟地的巨炮,不可思议的神力,燃尽地平线的原子弹?不管是何方神圣带着何种神器来挑战,都绝对不是我们「破音鹰犬」的敌人!” 咔啪咔啪,可以听到对方的四蹄,正在兴奋地走来走去。 对于他的兴奋,摩芙并不应和。或者说,无法应和。 “在如今的日本不会存在你说的那些东西的。” 先否定之后,再轻轻地说道。 “是,小桦……” “小桦……?” 阿鲁别特走了几步之后想了起来,立马激动地要跳起来那般叫到。 “喔!想起来了!直会桦苗!小子已经长成了英俊潇洒的年轻武者了么?” “恩,很帅哦,一直都。” 摩芙的声音里也掺杂着一些喜悦。 即使已经找到了敌人,阿鲁别特也毫不掩饰自己愉快的怀旧之情。 “是嘛是嘛,那比什么都强。” “但是” 拖鞋的声音停下了。阿鲁别特扭头看向后面, “终于是被半开之眼选中了么。” 黑暗之中,僵硬地站在剧烈摇晃的地板上的摩芙,发出苦涩的呻吟声。 “会让他陷入比这之前更加危险的境地。” 对于命中注定会到来的时刻,充满了不安。 (那个开始行动的话……我也不得不动手。) 少女自身的力量在身体里面左冲右突,旋转逡巡。 (我会让小桦陷入危险的境地。) 将身体内部产生的漩涡用手掌紧紧握住。 (但是,只有这一条路。) 似乎要将在身体里逡巡的力量用尽一般。 (必须,动手。) 阿鲁别特的声色不变。 “无妨,无妨。” 甚至,是有些欢快的声音。 “再怎么说他也是半开之眼命中的男人。就算再怎么险峻的危机,肯定也能安然无恙地度过才对。” “恩。” 这话听着有鼓励她的意思,摩芙微微笑了下点点头作答。 “而且,就算小桦他作为与那边为伍以星之走狗的身份过来挑战,这边也会高兴应战不是么!” 他话中丝毫没有转圜余地的避无可避的毫不留情,将摩芙的心如同扔入冰窖一般。 “不管是谁,都要拉着他们朝着破灭一起上路。” “……” 摩芙沉默了一会儿,点点头重新迈开了脚步。 “……恩。” 在对话终止的一人一头面前,出现了宽阔的楼梯。 从上梯的开口处,有两样物事。 一样是摇晃的源泉,泛着低低波纹的轰鸣。 一样是不断下落的,鲜艳的红色的光。 动与广,正在等待着。 阿鲁别特脚步轻盈地爬着楼梯,摩芙一边注意着脚下一边跟了上去。 登到顶端,异常广阔,是由木质地板组成的平坦的空间,也就是甲板。 这种不可思议的存在,在漆黑的惊涛骇浪中,笨重而迟缓地摇晃着。 巨大的木船顶部是赤霞色漩涡状的星辰。 这形状只是作出了最低限的样子,十分粗糙,甚至连桨和帆都没有。 能与这片荒芜之海对抗,能身有所处即可,除此之外一切装饰形状都放弃了。 是因为制作者的无知,或者一开始就没有打算做的尽善尽美。不管哪一种,都是——愚蠢。 这船也正是被命名为“阿呆船”。 赤红色的光打在一人一头身上投下漆黑的影子,两人并行站在一块儿,并不在意这惊涛骇浪,只是沉默德向船尾走去。 甲板上到处都是被吹上来的颗粒粗大的砂金,在红光的照耀之下闪闪烁烁,展示着自身绚烂而恶毒的美。 阿鲁别特回过头,毫无恶意的夸耀着这船的装饰。 “肯定是因为那些家伙们开始行动了,古星也罢新金也罢,都一齐变得艳丽起来了呵。” “呼,恩。” 摩芙并没有看出这其中有什么不同,只是兴致缺缺地出了个声。 然后在终于到达的船尾部分,等待着的是更加不知所谓的设置。 是个像小剧场一样的舞台,上面只有被豪华奢侈的布匹蒙着的杂乱放置的骨架而已。 幕布已被左右拉开,在摩芙齐眼高度左右的舞台上,放置着由银线绣制而成的半闭之目的巨大黑幕。 刻意镶嵌的宝石,黄金与天鹅绒装饰的椅子,壮丽的羽饰与夸张的服装,甚至自身也是由通透的水晶雕刻而成。一具骸骨就这么堂而皇之地端坐在宝座之上。 以手托腮,稍微抬着头。这副姿态是因为如同阿鲁别特所说,在眺望赤星么。从眼球都没有的骷髅脸上无法得知表情,只是看见游移不定的赤红色的光。 他的名字是“友之破音”。 即时将世界引向破灭之徒的首魁。 摩芙与阿鲁别特一道,微微行了礼。 “破音大人” 水晶骸骨“喀拉”地响了一声作为回应。 而随之,水晶的衣服和羽饰也发出了“唦啦”的声音。 下巴微微朝下,仍然保持着用手托腮的姿势看向下方的谒见者。 径直站立的阿鲁别特,代言着主人的无声之语。 “如您吩咐,为了毁灭,必须毁灭。” 摩芙抬起头,带着随时都要哭出来的表情开始报告。 阿鲁别特站在旁边,继续着主人的代言。 破音托着腮,俯视着一人一头。 在赤星之下,漆黑的海上摇晃着的船间,将世界引向灭亡的阴谋正在被编织着。 山边手梓二三事 2 那个人当初的反应,和那些偶然被发现闯入旧校舍的学生们的反应一模一样。也就是说,因为被发现而惊讶,立马开逃。 我向那个侵入唯我独尊的空间的障碍物大喝一声,叫他站住。 如果是平时的话,对方被这么一叫就应该自觉不好地停住才对。 故意躲起来抽根烟,或者进行些不纯洁的男女游戏(并不想用其他的说法),或者来印证一些怪谈的所谓真相……按照常识和校规来说的话应该是做了些不太妙的事情,双方都是学生。所以并无意告状或者行监管之权。最多就是问明到底是从哪里进来的,口头批评一下……不知为何,大家都觉得我是会这么做的人。我也自觉大家会这么想可能也并不是什么坏事。 总之,被喝住的人如果和平时一样站那不动的话……并没有。而且正好相反,那个人开始全速奔跑。 难道说真的在做什么犯罪行为么? 出于怀疑,我也条件发射地追在了后面。那个人看起来并不怎么习惯奔跑,腿速并不算很快,但是奔跑中不忘轻微改变着方向。而这被废置的旧校舍,仿佛也在帮助那个人逃跑一样准备了恰到好处的走廊和楼梯作为逃跑路线,花了好长时间才抓住他。 终于抓住他,或者说抓住他衣服的一角一起倒在地上的我,一边平复着呼吸,一边审问他。明明一边跑一边叫唤着什么都没做,那你跑什么。 而比我喘的更厉害的对方,单纯答道。 我又不知道你是个什么样的人。 他话里估计什么额外的意思都没有,但是我本来充斥着不满的内心却忽然像被掏空了一样,有种特别爽快的感觉。而在已经清空的地方,又一下子起了别的什么东西。并不是那些“我不是我”之类的不满,而是“这才是我”的真实。 而那个人并兴致颇深地听着我的自我介绍,一点也没露出无聊的表情。 喜欢的事情,讨厌的事情,知道的事情,感觉到的事情。从各种大事件,到毫无可取的细小琐碎的事情,我不断堆积着对那个人来说全新的自己。 然后和那人定下再在这片旧校舍见面的约定才分别。 山边手梓的心事 2 在旧校舍漫步时,偶尔会撞见来到这里厮混的学生。那个人起初和他们的反应完全一样,一被我发现就吓得逃之夭夭。 我立刻大喊一声,叫住闯入我私人空间的妨碍者。 通常,那些学生都会知道自己理亏而停下脚步。 他们有的是躲来这里抽菸,有的是搞不纯异性交游(我不想用其他说法),有的是为了查看传闻真伪而来探险……但尽管做了些违反社会或学生规范的事,基于双方都是学生立场,所以我不打算告状或训话,只是要他们说出从哪里溜进来,我通常简单警告两句就放人;而不知怎地,他们──好像都认为我也会那么做。我很想相信,那不完全是坏事。 总之就是这样,那些被我喝止的人都会认命地停下脚步……可是那个人不一样。不知道什么缘故,反而开始全速奔逃。 该不会真的做了犯法的事吧? 那个人的异常反应和我的怀疑,使我反射性地追了上去。那个人似乎对这里的地形不熟,跑得不怎么快,只是有路就钻、有弯就拐;但旧校舍彷佛也在帮那个人,总是在适当时机备好小路或楼梯,让我花了很长一段时间才逮到人。 终于制伏那个人──或者说抓住那个人的衣襬而一起摔倒后,我气喘吁吁地质问,为什么我一路上说了好几次「我不会怎样」,还是要一直跑。 喘得比我更厉害的那个人,答案很单纯。 因为不知道我是怎样的人。 平淡无奇的那句话,却令我畅快得彷佛满腔怨气一扫而空,接著有另一种感觉填满了那些空间。不是「我又不是那种人」的「不满」,而是「这就是我」的「真实」。 那个人不仅不厌烦,还兴致盎然地听著我奇妙的自我介绍。 我也倾诉著自己的喜好、厌恶、知识、感受,从远大得浮夸的事说到微不足道的小事……在那个人心中堆积我的形象。 最后,我们相约明天旧校舍再见,就此告别。 3 十字与漩涡 春天的早晨,即使明亮也依然带着几分寒意。 多柏学院的学生宿舍“黄叶馆”虽已被大规模改修,主体仍是木造建筑,所以在走廊上光着脚还是太冷。因此,在男生宿舍面前能看到散放在走廊下的凉鞋,而女子宿舍前面啧放的是专用的室内拖鞋,形成了男女特征明显的景观。 这天早上,两双拖鞋被嗒哒嗒哒朝着女生宿舍的洗手间走去。 粉红色的拖鞋,属于正在努力咬紧牙关阻止哈欠出口的摩芙。 “……哈啾” “熬夜了么,摩芙?” 鲜艳的水蓝色的拖鞋,属于同寝室友的草刈都。 都比摩芙大上一岁,是初等部六年级生。从略显平淡的口吻,即使是早上刚起床也挺得一丝不苟的背,让人感觉这是一个很有礼貌的女孩子。平常一直放下的头发因为刚起来要梳洗现在被轻轻束住,手里提着和拖鞋同色的小袋子。 而摩芙稍微有些低血压,看起来有些小邋遢。 “稍微有点。” 和所说相反,她眼睛像是随时都要闭上一般眯着,手里拿着的不同色的小包也看起来随时都要掉,以一种可能踩着自己睡衣的蹭地走的姿势慢慢往前挪。平常都梳得整整齐齐的头发也睡得乱成一团。 都仍挺着背,低低发出一声叹息。 “要是你的这副样子在学校里传开的话,我也不会这么多麻烦事了。” “麻烦事……?” 摩芙并没有听进去,只是下意识地暧昧的回答道。 都又叹了口气,说道。 “昨天你回来的太晚了忘了说,又有人托我给你信了。” “啊。” 摩芙脑袋终于开始了运转,明白了对方的意思。 那些所谓的信,一般都是以求邮件地址的交换为目的的(鲜少也会出现长文),即所谓的情书,摩芙收到这种信还是挺频繁的。直会桦苗不在的话,她什么事情都很节制客气,然后再加上忧郁的气质,看起来是个容姿美丽的窈窕淑女,所以强烈吸引着初等部那些天真烂漫的小男生的心。 中等部以上的学生对于直会桦苗的印象固定在不同寻常的勇气,或者说是不知生死的无谋。而初等部本来就除了流言中的印象没什么机会接近直会,印象就更加统一了。摩芙为那些递情书的人的安全担心,也尽量留心着不把这类事情让桦苗知道。 初等部住校的学生,平常都会互相提醒招惹那个一触即发炸弹是非常危险的行为快停止。但是情感丰富又思虑不足的初等部男生们对于心目中的温婉贤淑梦一般美少女——摩芙的接近,并没有受到直会的阻止。 都与摩芙已经做了一年以上的室友了,不知什么时候变成了男生公认的接近摩芙的便宜途径,递情书什么的真是招了不少麻烦。但作为朋友她是很喜欢摩芙的,所以又不能撇得干干净净撒手不管。 “差不多,摩芙你也该把这件事告诉直会同学了,告诉他好多男生都对你抱有好感。让初等部的人看看那个人到底是怎样的……果然还是,不行么?” 和摩芙比较亲厚的她对于得知这件事之后的桦苗的反应完全预想不到,只能这么一瞒再瞒,已经积累了不少压力。 摩芙闻言,很是为难。 “还是算了。” 她只跟桧原里久说过,所有一切做过对她不利事情的人,从诱拐未遂的犯罪者到仅仅在公园沙地上弄哭她的小孩子,事后都或多或少遭受了惩罚,绝对没有一个人能例外。 “只要我拒绝就没事了。” 如果事情能在她这儿就止住的话就不用经过直会了,这是她在学校里学会的更好的解决办法。不知不觉头脑已经完全清醒,她向稍长的友人道歉。 “不好意思啊,小都。” “不是对我,应该对那些写信的人说。” 都第三次叹气说道,然后注意到了从有洗手间的走廊尽头走过来的人。她停下脚步,认真打了个招呼。 “早上好,宿舍长。” “啊……啊。” “?” 和平日里明朗活泼的声音不同,回答暧昧而缓慢不清,都觉得有些奇怪,就抬头看了一眼。 表情也同样暧昧迟缓的女子宿舍长——山边手梓甚至都不朝她们俩这边看一眼,就迈着有些轻浮的脚步略过她们身边走向走廊的另一个尽头,宿舍的玄关。 宿舍长身体不舒服? 但是仍然穿着制服,拎着书包? 看起来那般踉踉跄跄的,也要强撑着去上课么? 抱着疑问但是仍旧踌躇着要不要再详细问一下,一种这样奇妙而尴尬的气氛笼罩了手梓远去的背影。她只能问站在旁边的友人。 “宿舍长怎么了啊。” 摩芙没有回答。 只是目送着手梓远去。 仿佛了解那人如此失态的病因般,露出了苦涩的表情。 清晨的坡道上,上课去的学生还不是很多,山边手梓脚步有些沉重地迈着步子。 “呼……” 灼热的吐息,仿佛不堪承受内心的压力般泄露出来。脑袋发沉地垂向地面,视线也是无焦距德彷徨不定,但是本人对自己现在这副沉郁的样子毫无自觉。不仅毫无自觉,连思绪也不知在哪儿。 (隔了好久的见面啊……那个时候的,那个人,梦里……) 无法完全从那个让人怀念的梦里醒来,现在处于似梦非梦的朦胧状态。是个好梦,而那份不断渴求对方的心情已经伴随着焦躁和渴望烧遍了整个身心。 (桦苗总是会有奇怪的嗅觉,那个时候在那个楼梯上也是忽然就行动奇怪起来了。) 早上吃早饭的时候,要问清楚直会桦苗那个时候举止奇怪的原因——即使昨晚这么条理清晰地决定好了,此时也完全抛之九霄云外,只是像短路一样看着目之所及的地面,沉重地拖着步子。 (再去那里一次详细调查一下,说不定就能找到了……) 要自己亲眼所见,亲身所验——只有这想法占据了整个脑海。手指伸进自己的口袋,仿佛为了确保一定不能再次掉落一样一遍又一遍确认,思考着,不,是被囚禁于自己的这种思绪中。 (那扇能够再次见到那个人的门……) 不和何时高昂起来的悸动,在朦胧的意识中,手梓抓紧了自己胸口的衣服。而且完全没有注意到,在那里已经钝光一闪出现了一个纹章。 (也许能找到也不一定……也许……!) 从指间可以隐约窥见那物的形状。能让人陷入阴郁情绪,钝角向下,三角等边,中有多重半圆。 学生宿舍黄叶馆的食堂从早上七点半开始开放。 菜单一般来说,包括可以随便添饭的白饭加上汤菜,再加上小菜一共三项。而今早是鲑鱼切片加上煎鸡蛋还有蔬菜沙拉,虽然很普通但是营养均衡,分配合理。 直会桦苗每天早上都会在恰好七点四十五分的时候来到餐桌前。虽然他长得挺小但其实是个大胃王,所以白饭都会要大份。而在早饭之前,为了消除自己记录上的负分刚刚打扫完浴室(当然,只限男生宿舍),所以饭吃得比往常更快。都不能用狼吞虎咽形容了,简直都是直接灌进去的,最后还不忘打了个长长的嗝。 “—咕,嗝儿~” 喝完茶,又来回看了下已经看过好多遍的,学生已经没剩几个的食堂。 “……摩芙,怎么回事啊。果然还是有些不舒服吧。” 为了提前在医院预约好受诊时间,原本准备吃早饭的时候问清楚对方今天放学时间的,盘算的好好的计划忽然被打乱了,好不容易安下的心又紧张德镇定不下来。 在他对面安静吃完饭放下筷子的桧原里久开口了。 “如果真的出了什么事,摩芙肯定会第一时间跟你联络,不是什么消息都没有么。” 一句话轻易消除了过度保护少年的担心。 即便如此,以往每天早上摩芙都会强拖着稍微有些低血压的身体来陪桦苗吃饭(他每天都在固定时刻吃早餐也是为了和摩芙会和)。已经到了早餐时间却还不见人影这种事很少见,更别提连什么消息都没有了,简直破天荒。 桦苗撑着一只手肘,在食堂的女子宿舍出入口处张望。 “呼。这样的话,难道是那个延长了?” “那就没办法了。” 里久用一种无话可说的微妙的表情回答道。 他们口中的那个,是摩芙每天的必行功课,小猫动画的实况直播。 每天早上摩芙都会在网上逛逛,然后用小声音给找到的可爱的小猫动画配上“喵喵”“喵呜”的声音。 桦苗和里久过去曾有一次目睹了这个讶然的场面,然后三天之内,过上了只要碰到摩芙就会惨被扔东西砸的毫无道理的悲惨生活。所以从那之后, 早上绝对不主动招惹摩芙成为两人之间绝对需要遵守的铁之规则。今早也许是偶然找到了什么连载的系列,所以也许要配到将近迟到也算完吧。 “先去做上课的准备吧。” “啊。” 两人叹了口气从饭桌旁边站起来,朝着送餐具的地方走去。 然后,在收拾完之前,他们忽然看到从女子宿舍下来的一个女生。 是桦苗他们也认识的,草刈都。她径直走到食堂一角放置白板前,开始写什么东西,那白板平日就是用于学生之间互相联络,或者贴出什么告知。 两人将餐具放回收纳处,无意瞥了一眼少女写的内容,然后双双停下了脚步。 “我先去上课了。501 一条摩芙” 稍微犹豫了一下,加上了昵称的“小”。桦苗见此出声问道。 “小都,摩芙先去上课了么?” “早上好,如你所见。” 都首先非常正式地用有些冷淡的口吻打了招呼。这当然不是因为她不喜欢桦苗或者里久。她对谁大概都是这种感觉。 即便如此,两人还是回了招呼,虽然有些参差不齐。 “早上好/好” 桦苗又接着问道。 “摩芙她是有什么急事么。” “我并没有问。只就在刚才被摩芙拜托来写上这个而已。” 都回答道,还是那副有礼貌而疏远的语气。 其实摩芙需要传言的人在住校生里面最多也就只有这两人而已,只要找到这两人并告诉他们本就可以完事,但仔仔细细将被拜托的事情完成,这才是符合都的一贯作风。 “这样啊,谢谢。” “……没事,那我就先走了。” 有一瞬间对方好像凝视了一下桦苗,然而很快她就又行了礼去取早餐。 桦苗目送着他,忽然里久问道。 “前辈那边怎么办。” “话说回来,今早也没看见前辈啊。” 两人又重新扫视了一遍食堂,没有看见山边手梓的身影。与幼年部不同,初中高的住校生开课时间一样,因为在早饭的时候本来遇见他们的可能性算很大的,现在看来,今天并不凑巧。 “算了,反正也没有那么急。” 算起来他还有寻找半闭之目这样的大事要做,其余的就先顺其自然吧……桦苗立马恢复了以往的乐观精神。只是作为兄长的责任他还没忘。 “医院那边还要预约,就先给摩芙发个短信,让她中午之前跟我联系吧。” “你还是一样,一碰到一条的事情就变得这么积极认真啊。” 两人为做上课的准备,起身回了宿舍。 一条摩芙一走到宿舍的外面,就将自己用半闭之目的咒力包裹起来。 这样一来,任谁都无法再看到她了。而唯一的例外,就是那个拥有与她性质相同但力量相反的能力的少年,少年此时应在食堂大朵快颐才对。 “死像也即将现世。” 摩芙发出无声的叹息,然后就在当场轻盈地转了个圈。 动作虽不乏少女的伶俐可爱,但是又有几分敏锐,比起舞更像武。 回转动作结束之后,她整个人周身的气氛忽然发生了巨大的变化。 书包已经不知道消失到了何处,取而代之的是手中握着一根巨大的法杖。 而制服上也披上一羽带着风帽的披风。 将手中的法杖重重敲击地面,头上的兜帽也慎重取下,从宿舍的正门凝望着坡道上方。 (要用心诱导,这之后的步骤也能……顺利进行吧。) 心里因为第一次作业感到了隐秘的轻微紧张,再加上巨大的恐怖,她整个人都在颤抖。颤抖着,却依然克制着把这恐惧紧张转化成动力,生生在后背生出了旋转的漩涡。 大概生有三重的漩涡,完整的圆形内在不停在下落,而整体脱离了地面,摇摇晃晃飞向了半空。有些危险地在空中趔趄了一下,忽然开始加速。 少女朝着寄宿的纹章,即「破音鹰犬」飞了起来。 在第一节课的课间休息时间里,直会桦苗和桧原里久被班主任橘树逢叫到了走廊上。 “老师什么事啊?” 学生们有的在变换教室,有的在嬉闹玩耍,走廊上一片喧哗。直会仍是大大咧咧的表情,而逢露出了平常看不到的略带沉重的表情。她看着直会,问到。 “直会君你们,今天早上是正常来上课了对吧。” 这问题来得奇怪,就连旁边站着的里久,也露出了一副不知所云的表情。 “今天早上,是和老师一块儿来的啊。” 逢看起来并没有安下心,点点头继续说道。 “唔,果然是这样啊,嗯。” 今天早晨,她偶然在坡道上碰到了从宿舍去上课的两人,就结伴去了学校。所以可能是在确认这件事,但是确认这么显而易见的事,明显是对他们俩人起了疑,再加上。 “果然,是和昨天没有任何关系吧。”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直会耳尖,立马抓住了老师不小心说漏嘴的话。 “那个……嗯。” 逢看起来有种被逼进绝境的感觉。对着这么直白明了扔出问题的少年,她微妙有些弱气。但是只考虑了数秒,她就决定将事情告知,可能也存了向他们求助的意思。 “好像今天一早,山边同学就说把早上上课要用的东西落在了旧校舍里面,就过去取了……但是到现在还没有回来。” “!”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连平常稳重的里久也不依不饶逼问着,逢都有些泪目了。 “因为什么都不知道才来问你们的啊。我这儿也是快要开始上课了也不见她来还钥匙才——” “——!!” 直会突然使劲抬脚踢向了眼前的逢。 或者说看起来像是这样。 而仔细看来,逢被直会突然采取的激烈动作吓得僵硬在原地。 “——” 而直会踢飞的是,前一瞬间差点要抱上逢的不知道谁的一个人。 而那人被挨了直会一脚,摔倒了走廊上来来往往的学生之间。 “直会?!” 连里久在旁边都被吓了一跳,然而直会并没有理会。只是放低了身体,如同蓄势待发的野兽一般,瞪视着那个引起骚乱摔进学生中间的那人。 学生们瞬间人声嘈杂了起来。 “怎,怎么回事?发生了什么?” “——是直会桦苗!” 而仍旧在脚下抽动着,看起来像是挣扎着要起来的“人”。 “这是什么玩意?!” 就如同直会不小心叫出来的那样——根本不是什么人,而是什么东西。 这,绝对不是人类。 那东西身上披着一团薄薄的脏脏的破布,浮起来之后勉强可以看出是个人形。而从身上到处都是的洞里面可以瞥见,虽与现下时代不符依然精致得转动着的齿轮和发条。 “唦啦唦啦”或者“咔哩咔哩”的,那种细金属之间相互摩擦的驱动音,再加上“喀喀喀”的刺耳的倾轧声,那个暂且称之为破布怪的什么玩意,终于还是慢慢地站立了起来。 “是恶作剧的玩偶么,不过这也太精巧了吧。” “!!” 然后在左右不甚分明的眼睛的位置,木然地出现了某个纹章。 钝角向下,平铺开来的等腰三角形,中心是多重半圆。 桦苗认识两种这样完全一样的纹章。 但是目下,他对于这忽然遭遇的其中一种自信绝对不会认错。 那个将阴郁感觉瞬间灌满全身的名字,浮现在了脑海。 “——半闭之目——!!” 那怪物闪烁着纹章,依稀可见褴褛破布之下已经曲起了单边膝盖,是要站起来的姿势。 (终于找到了,或者说,是对方那边终于按捺不住了么。) 桦苗一边尽量摒去那些不好的预感,一边与,正如星平线的梵预言的那样已经真真切切突然出现在自己身边的纹章“半闭之目”,正面对峙。 “难道说,这里面有被半闭之目附身的人么?但是看着不像里面有人的样子啊,到底是——” 在他迅速思考的数秒以内, “啊。” 虽然时机有些晚,但他终于注意到。 “我这算是好歹找到了这些家伙,然后呢?!” 她的要求是首先找到半闭之目,到此为止。 “喀喀喀”破布妖怪继续发出这种倾轧声逐渐站了起来。 “但要是不赶快做点什么反应的话,不知道这是人还是啥的东西又要做出什么来。” 桦苗苦于不知如何应对。 “这玩意是破坏了就成了吧,不过话说回来,能顺利破坏么。” 他想找同伴商量下,回过头先看向总是很靠得住的桧原里久,然后又看向怎么说也是长辈老师的橘树逢。一看之下,又看向四周围着的的学生们,终于觉得有些不对。 场景,有些诡异。 “大家为什么没有一个人骚动?” 不,一定程度上是有喧哗的。 但是那是如同往常大家看到“直会桦苗又做出点什么了”时一样的反应。就仿佛这笨拙的破布妖怪没有出现在眼前一般,没有一丝恐怖和狼狈的神情。 而里久的反应,也和往常一样。和平常一样有些为难的脸色,对友人这种百分百的突发行动摸不着头脑,顺便将有些害怕的逢护在了自己身后。 “这次又是踢了什么?” 他会问出这样的话,是因为之前直会也有过类似的举动。他将一只飞到逢面前的蜜蜂直接踢飞,前提是那只蜜蜂已经快到逢的鼻尖处那么近。(那个时候,逢还以为自己要被踢了,错觉之下当场就瘫倒在地……当然直会是觉得受惊总比被蜜蜂蛰得鼻子都肿的好。) “你还问是什么?” 桦苗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里久,逢,周围的学生们,甚至连那怪物落下撞到的学生,也完全没有注意到就在自己身边的破布怪,而是目不转睛地看向直会这边,满脸写着“快看啊,直会桦苗好像踢飞了什么东西”的好奇。 “大家都看不到这个奇特的怪物?” 或者说,除了自己的大家。这种情况应该怎么跟别人解释啊。那玩意确实撞到了别的学生啊,可以肯定这绝对不是妄想而确实是现实。 他再次确认了现下周围的情况, (话说回来,梵她说过只有半开之眼的宿主才能看到半闭之目,类似的……不仅仅是那个眼之印,连印的附身的东西都能看到么。) 桦苗下了这样的结论,或者说第六感这么感觉到。暂且不管这边,那个破布妖怪的脸上,接近嘴的位置上,出现了横着一条类似嘴的构造,张开之后,可以看见里面并不整齐的黄铜色的金属牙齿。从里面,发出了像穿堂风一样呼啸的声音。 “在哪。” 对着这异常而又模糊的声响,直会首先反应过来。 “!!” 然后这次周围的人都一下子讶然了起来。 “哇……刚才是不是有什么声音?” “不是人声吧……校内广播?” “有点恶心啊,到底是什么声音?” 学生们慌乱了起来,都往自己的四周不安地看来看去。然后更大的声音接连鼓噪着在场所有人的鼓膜。 “呀!!!!” 然而,这并不是受惊之下的惨叫悲鸣。 “在哪。” 出声的并不是被桦苗踢倒在地的那个怪物,而是被新出现的仍然发出异样声音的破布怪二号撩起裙子,受惊之下发出羞耻悲鸣的逢。 但是对于站在旁边的里久来说,看起来像是她自己忽然掀起了裙子一样。 “……” 对着惊呆了,或者也可以说完全是目不转睛的对方,逢手忙脚乱地要将裙子按回原地。 “哇,怎,怎么回事!等下啊!” 然后一瞬间,桦苗的回旋踢又到了还搞不清楚状况的逢的鼻尖。 “混蛋!” 第二只怪物也一下子被踢飞,又撞上了学生们不自觉围成的圈子。 这冲击,再加上刚才莫名其妙的声音,逢身上发生的怪异的现象,好像又踢飞了什么东西的桦苗。这么多信息加到了一起。 然后。 “在哪。” “哎?——痛!” “哎?鞋子浮起来了?” 鞋子被从跌坐在地的脚上脱了下来。 “在哪。” “谁,是谁在……掏我的口袋?” 被胡乱翻来覆去寻找的上衣。 “在哪。” “刚才的那个,看,看到了吗?” “门,自己开了,是吧。” 此起彼伏的,奇怪的现象。 “在哪。” “难道说,从刚才开始,直会桦苗就在……” “是在……和谁打架么。” “那那,那对手是什么啊?” 因为这各种各样的怪异现象,学生们也渐渐开始自己猜测着领会着眼前的事态。 “在哪。” “怪物!” “幽灵?!” “在哪。” “呀!!” “在哪。” 目不可视,然而可以感觉到破布怪的数量还在不停增加,终于造成了恐慌。大家本能想逃离自己身边的怪异,也就成了乱跑一气,左突右撞的混乱场面。 “啊—啊——啊” 作为起因,桦苗在这场无法控制的骚乱中心,看起来没有太多表情变化,其实内心里也确实一如既往地镇定……只是,他暂时还搞不清楚该怎么做,所以只能继续看着这一片混乱。 (梵小姐也真是的,都不告诉我具体该怎么做,怎么办啊。) 在他旁边,里久伸手把瘫软在地的逢拉起来。 “老师,都一把年级了还一惊一乍的影响多不好。” “吵,吵死了!” “没有。” 山边手梓独自一人,拖着发昏的脑袋,沉重的步子,鬼魅一般徘徊在旧校舍。 “在哪。” 连书包都没来得及去放到教室,从硬是让庶务课的老师放她进来之后,她就没完没了在同一个地方走来走去,书包也不知道扔到哪里去了。上课前的课外活动已经结束,第一节课已经开始这些事也全然没有注意到。只是用手不停触摸着眼前的墙壁,不停地确认着是否有异状。 “没有。” 随着徒劳无用的每一步,焦躁与渴望也在不停增长。求而不得的痛苦愈加愈甚。只有眼睛里闪烁着执着的光,晃晃悠悠的拖着步子,在墙壁前找来找去的她,看起来就如同幽鬼一般让人心生寒意。 “在哪。” 确实是这里,绝对没错,只有这里。这样类似的执妄驱使着她不能停下。那里是昨天直会桦苗摔下的短短的楼梯。她直觉他那副样子绝对是发现了什么。确实是这里,绝对没错,只有这里。然而。 “没有。” 找不到。 即便如此,以这短短的楼梯为中心,从楼梯间到里面的校舍门,来来回回,往往复复。 把那个直会桦苗绊倒了的,是什么——在找到传闻中的妖精之门之前。 “在哪。” 就仿佛身体内部沉淀的沮丧的脱力,或者无法控制满溢出来的悲叹之泪,这些的结晶一样,在她伸到墙壁上的指间,散落的发梢间,裙子的尾端,窸窸窣窣地落下好多小物。 毫无光泽的黄铜色的螺丝,齿轮……零件。 那些东西漫无目的散落梓地板上的时候,带着阴翳逐渐开始膨胀。 “没有。” 成了形状站立起来的那些东西,披着薄薄的,脏脏的褴褛破布,勉强可以看出是个人形。而从身上到处都是的洞里面可以瞥见,虽与现下时代不符依然精致得转动着的齿轮和发条……如同怪物一般的,东西。 “没有。” 数十个,数百个那样的东西。 “唦啦唦啦”或者“咔哩咔哩”的,细金属之间相互摩擦的驱动音,再加上“喀喀喀”的刺耳的倾轧声。从零件滚落的地方开始,朝着四面八方如同梦游一般迈着缓慢的步子散开来。 “在哪。” “没有。” 她完全没有注意到从自己身上散落下的这些存在。 “在哪。” 一瞬间,破布怪物自己在头部,胸前,都点亮了那不吉的纹章。 “没有。” “没有哦。” 不远处,传来一个幼小少女的声音。 “……!” “哪里都没有哦。” 手梓抬头望向楼梯,一个看不清面目的人站在那里俯视着她。 看起来是个头上包着严严实实的兜帽,穿着披风的少女。暗色的披风上到处都装饰着发出暗淡光泽的漩涡图案。然后最重要的是,兜帽的前额位置,闪耀着一个不吉的纹章。钝角向下,平铺开来的等腰三角形,中间是多重半圆。 也就是那半闭之目。 手梓因那闪烁的亮光眯了眼睛,然后在焦躁和渴望中问道。 “没,有?” “是的。哪里都,没有。” 少女傲然地说道,表情隐藏在纹章的闪烁和兜帽中看不真切。 然而,手梓一点都不在乎少女是个什么表情什么语气。 “哪里都,没有?” 对于现在的她来说,唯一渴望需要的是,传闻中的妖精之门。 少女毫不留情地打碎了她的这个念想。 “那流言是假的。一切都是假的。” 少女说出的话带着半闭之目的咒力,会将人内心的均衡先否定,然后倒退,然后将人的意念强行引向消极和颓废。与这话本身是真是假并没有关系。只要让倾听者这么想,只要把他们的心朝着一个方向吸引,而这都是真正启动引擎前的必要准备工作而已。 被成功诱导着的手梓,蹒跚着,呢喃着。 “假的,捏造的……但,但是我确实……” 她心里坚信不疑的东西渐渐开始摇摇欲坠,而力量也恰恰产生在这坠落之间。 这力量是来自她现在仍旧不停往外掉落的,各种各样的零件里面蕴藏的——命运之动力。 披风少女慢慢抬起隐藏在闪烁之后的阴影里的法杖。 “那么,行动吧。” 齿轮发条在前端结合在了一起,混合着机械和魔术的产物,以手梓胸前为焦点,在释放出强烈闪光的时候,也一道时放出了半闭之目的咒力。 如同惊雷,甚至爆炸一般的破裂声隆隆作响。 不久,或者说缓慢地,迟缓而笨拙地开始了运作。 巨大而笨重,金属与金属倾轧发出的,是强行转动命运之齿轮的声音。 手梓的体内不再是往外慢慢渗出零件,而是泛滥一样流了出来。 “啊,啊……?” 胸前的纹章也不再微弱地一闪一闪,而是瞬间发出刺眼明亮的光。 少女踌躇了数秒,仍是给了对方致命一击。 “你的愿望,无法实现。” “……——啊啊啊啊啊啊!!!” 手梓发出了不似人类的惨叫悲鸣。 将这个世界引向毁灭之徒的命运之兽“死像”,诞生了。 然后, “!” 在这机具戏剧冲突的浩大声势中,想起了手机欢快的来电铃声。 从少女的披风内侧传来。 夹杂着恐慌沸腾的走廊里的修罗场一样的惨叫, “摩芙,你现在在哪儿?” 直会桦苗对着手机大声叫到。 “这边出现了一个从来没见过的怪东西,你不要乱跑就待在原地别动!” 貌似这怪异现象并非只出现在自己周围,整个学院里面都陷入了混乱。一意识到这一点,他首先做的就是拿起电话要和摩芙联系。 “这怪东西看起来不会缠着人不放,但是千万不要做什么刺激到它们的事情啊!” 刚出现的时候,那些常人不可见的怪物只是低喃着“哪里哪里”,然后不管人还是物全都搜查一通,但是现在言行又发生了异变。 “没有” 沉重地叹息着,不再寻找,而是毫无秩序地徘徊。 而学生们也是不甘示弱,大大小小的尖叫个不停,来回跑动想找个安全的逃生通道,但是毫无办法,因为那些怪物不仅无法看到,而且还不停地在毫无章法地乱逛。根本不知道怎么避开。 “没有” 大家能做的,也只是在听到这类似的叹息声之后,躲得远远的而已。然后好不容易离这个声音远了,在别的地方又听到别的叹息,就再跑向其他的方向,如此循环往复徒劳无功地持续不停。 而唯有一个人能清楚看清这些怪物的动向,难道这些就是半闭之目的力量么。 “一定要赶快想办法解决这些东西,然后去你那边!” 他满心想着要赶紧去救现在不知情况怎样的摩芙,朝着初等部的方向移动着, “我没事的。” 少女那边传来的却是预想之外的拒绝,他一时语塞。 “没关系?摩芙你” “小桦” 摩芙说着不可思议的话,即使隔着电波,仍能让人感受到少女奇妙的平静语气。 “两者都不做……不可以么?” “哎?” “也不去解决哪些怪物,也不用过来我这里。” 桦喵完全不明白对方说这些的原因,短时间不知如何反应。 也许是察觉到了他的迷茫,手机那边稍微停顿了一下。 “我真的没事。” 这如同再次确认的声音就成了最后,电话被挂断了。 “……?” 桦苗不明白,发生这么多奇怪的事,对方为什么要拒绝他的帮助。他侧首看着面前被挂断的电话,忽然束手无措起来。 在他头上,忽然从传来打铃的声音,按说是已经到了上课时间。看起来这份骚乱开始才不过十分钟左右。不过话又说回来,这种情况下,根本没有人会注意到铃声。异常的光景中忽然传来了十分正常的声音,反而造成了意想不到的效果,使现下发生的超现实变得异常清晰。 只有一人,似乎是被这新出现的声音刺激到了一样,里久说道。 “直会,你……明白刚才那些都是什么对吗?” 里久看起来还算比较冷静,这诚然和他平素性格就比较冷淡有关,但更重要的是刚才是实际看到直会踢飞那些看不到的怪物的。尽管如此,他握紧握着的手也是紧张地绷紧着,脸颊上也隐约可见冷汗。而旁边,是看起来随时会瘫倒的被勉强支撑着的,不停重复着“怪物,怪物好可怕”的脸色发青的橘树逢,当然和完全吓破胆的她比起来,里久看起来情况真是好太多。 然而直会那边却无法回答他。 “怪物……看起来像是,但是我也一点头绪都没有。” 他还没有从摩芙的拒绝中缓过神,叹息中不禁带上了些牢骚的语气。 “那个梵小姐也真是的,这找到之后的事情,一点都没有跟我说明啊。” “就算那个时候我跟你说得再详细,你也不会真心相信吧?” “话是没错——” 桦苗说道一半,忽然觉得不对,往里久那边一看,对方仍然保持着和刚才无异的表情。本来,刚才那个声音就不是里久,确实是—— “要是不实际发生在面前,你肯定不会真心听进去我的话。所以我故意没有给你讲得很清楚哦。” “梵小姐?” 这声音听起来就在自己身边,里久被他突然提高声音叫的一声惊了下,桦苗转向与里久相反的方向。 “果然你——” “……” 在自己的肩膀上发现了个奇怪的玩意。大概有拳头大小的圆圆脸上开着一张大大的嘴,几寸高的人偶,不知算木偶还是什么偶,山羊还是什么羊,总而言之就是那种小孩子爱看的人偶剧里经常登场的小玩意,现下那小玩意还在毫无危机意识地一边啪叽啪叽动着嘴打着招呼。 “是梵小姐没错!” “……梵,小姐?” 对这疑问语气,木偶不满的啪叽啪叽回敬道。 “是啊!” “你在,干嘛?” “就像你看到的那样啊,不懂?” “不懂。” 桦苗率直地点点头。 梵木偶闻言又华丽地来了个摔倒。 “不是你召唤我的吗!我真身不好过来这边,就派这个可爱的梵小姐牌木偶过来啦!” “什么嘛,原来只要召唤下就成了啊。” 小木偶一边抱怨着一边噼叩噼叩动个不停,但是桦苗安心之后终于放下了一直紧绷着的肩膀。 看着他那副平静的样子,梵木偶很遗憾似的摇摇头。 “呶。之前就是这样,你这家伙会不会反应太小了啊。人家这边,可是因为你的觉醒解开了百年封印,终于可以光明正大干涉外面的事情了,正高兴得……听人说话啊喂!” 小木偶大张着嘴,两手也展开,估计是想摆出一个象征自由的美丽姿势吧。 “我可是创作出了百分百能平息这世界纷争的二十一世纪的超级存在‘巴别特’啊!她登场的时候你们是不是有义务用笑容和声援来迎接!是不是!” 注:木偶的日语发音为巴别特,梵即以此给木偶命名。 桦苗的反应,正好相反。 “你这种扭曲的知识哪里来的。还有,你看看这骚乱,是怎么有脸说平息这俩字啊。” 直会本来不冷不热看着肩头的木偶巴别特,此时将视线转向四周仍在持续的骚乱。 乱逃一气的学生们和徘徊不定的怪物,两者造成的骚乱根本没有平息的迹象,反而比之刚才似乎更加严重了。是错觉……并不是,怪物们的数量确实增加了。 此时一直皱着眉头的里久,突然插进了两人的对话问道。 “直会,你那边,还有什么东西在是吧?” “对,果然看不到呵。” 对着如此回答的直会,梵木偶巴别特兴致高昂地插话。 “他们不仅仅看不到我哦,连声音都听不到呢。是不是不仅样子很可爱,连保密性也是完美呢!那种简陋的克伦佩尔根本不能比。” 桦苗觉察到这说明中的关键词。 “难道说,克伦什么什么的指的是那些东西?” 视线所指不消说,正是在走廊里蠢蠢欲动的,破布怪们。 “没错,克伦佩尔。就是那些歪曲命运的碎片之类的。行动这么迟缓,可能是因为他们的本体还未成熟就急着分离的缘故。这「破音鹰犬」估计是新手,技术还不怎样啊。” 桦苗一个字都没听懂,总之说了个“是嘛”表示自己在听,然后问出了最紧要的问题。 “梵小姐的力量,不能把这些克伦什么鬼消灭么?” “不能。” “不能——喂给我等一下!” 桦苗反应过来就要毫不留情吐槽,忽然被质地软软的手指其实凛然地指上了鼻子。 “能做不到的,是你。” “哎?能做到啊。” 本来只是指着鼻子的小手,毫不留情真的按上了桦苗的鼻子。 “很简单。再怎么说你身上是有半开之眼力量的,要是连这都做不到我也不用混了。” “具体到底该怎么做?” 实际上,他除了能看见破布怪……克伦佩尔之外,根本没有感觉自己身上有什么额外的力量。 “你不是已经见识过了么。我在星上使用的那个刻印,想象一下那个。” “封印什么的……哦你说那个叉号啊——” 咣! 眼前一下子闪现了巴掌大的封印,桦苗被惊得退了一步。 “哇?” 受惊之下立马把心里想的封印形状抛在了脑后,叉号刻印也随之草草消失了。 梵木偶巴别特一副掩饰不住的得意神情,盯着受惊的桦苗。 “是吧?那个十字印,正是可留可定秩序的象征。是唯一能将使人困惑动摇的象征,漩涡之案驱除的,我们半开之眼所掌管的力量哦。” “吓,吓死我了……刚才的那个,是从哪里出来的?” 对于对方夸张的解释,桦苗之给出了这么个平凡得要死的感想,然后先看看自己的手掌,然后看向旁边的友人。 里久的反应仍旧与刚才一样,注意到桦苗转过来的视线,问道。 “怎么了?” 这么问,肯定就是什么也没看到了。 “不,没事。” 桦苗暧昧地含糊过去,看向几步距离之外,背朝他们的克伦佩尔。 目前为止他所观察到的感觉,那些怪物是不能迅速改变方向的,应该大概。 “恩——也就是说……” “这玩意是能被干掉的是吧……” “你要做什么?” “请保持安静……首先——” 他小声阻止了梵木偶巴别特的惊讶,桦苗蹑足从克伦佩尔的背后慢慢接近,一边在脑海里描绘着那个叉号的刻印,一边把手指伸上去。——刹那间, 咣! 手掌大的薄薄刻印再次出现在怪物的背后,克伦佩尔受惊转过身来。 以刻印为中心,怪物身上仿佛被看不见的机枪扫射过一样出现了穿孔,裂开的破布中间可以看见黄铜色的齿轮和轮轴被打散。那些零件如同生锈腐化一般不断消失,然后身上开着大洞的零件的主人克伦佩尔本体,依然匍匐在地面上垂死挣扎。 “哇哦。” 第一次就能产生如此成效,桦苗当下感到很高兴,但是梵木偶毫不留情泼了盆冷水下来。 “激动个鬼啊!像克伦佩尔这种程度的杂兵,竟然不能一击粉碎!你给我好好集中注意力,有点气势啊要雷霆万钧!” “不要说得那么简单嘛。” 总之刚才那一下的残局还是要收拾的,桦苗伸手盖上还在脚下挣扎不停但明显已经战战兢兢的克伦佩尔,默念着。 咣! 第三次,这次如同被梵说教的那样,集中精神打出了十字印,消散掉了怪物的全身。 “呼。话说那边也不过来攻击,这边也不太好继续试手啊,如果——” “如果说主动攻击的话,马上就可以继续试手了哦。” “哎?” 桦苗不解,环顾四周,视野之内的克伦佩尔都一齐将脸上闪烁着的半闭之目扭向他。现阶段并没有那种暴走的状态,只是淡淡走过来,依然不停念叨着。 “没有” 桦苗闻言,朝着最近的一具,第四次,咣的一声又打出了载着刻印的一拳。克伦佩尔头直接被打飞,然后直直撞上墙壁,散落下来的零件立马随之消失得无影无踪。 “啊——吓到我了。” “那就更要好好表现了!” 桦苗本来稍微松了口气,梵木偶又在旁边感叹道。 脚下,刚才强有力的一拳的余韵,将分崩离析的怪物本体也消灭得无影无踪。 冷眼看着的桦苗,发觉自己手上没有一丝痛感,点头道。 “原来如此。” 用自信满满的声音对友人说道。 “桧原,貌似我有办法打退这些怪物,你暂且把身体放低。” “知道了。来,老师这边也一起。” “哎?” 里久没有多问直接照做,顺便把旁边的逢也按低了下去,桦苗环视左右。 克伦佩尔们也感受了他这个再明显不过的敌人的存在,一个接一个从教室里面来到走廊上,不时撞上仍在乱窜一气的学生,朝这边走来。 “没有”“没有”“没有”“没有” 桦苗并没有被这毛骨悚然的景象吓到,只是在原地静静等待。然后身体一扭,灵敏躲开伸过来的怪物的手,备好了载着十字印的拳头。 “嗨——呀!!” 打。 “哈!” 打。 “呀呀!!” 痛打。 被拳头和刻印打中的克伦佩尔,有的脑袋被打飞,有的肚子被打穿,有的从肩膀被横劈成两半,有的从脑袋开始竖着劈碎。尽管他们都是敌对那边的力量,可是也太过于脆弱。 “不错不错,发挥得不错嘛。” 梵木偶巴别特也不知道是什么构造,还能灵活地抱着手臂赞许着。 “看你差不多也习惯了,我们接着开始应用篇吧。” “可是现在都还没过五分钟啊?嘛,算了。” 梵对着因为实际操作了力量而更加坦承的桦苗,又一次深深点了点头,说道。 “不管是在脑海里还是在胸前,怎样哪里都无所谓。只要想着半开之眼就可以使用咒力,并且力量是源源不绝的,效果也会不断增强。赶紧趁现在多用用让自己熟练一下。” “趁现在?” 桦苗一边反问过去一边像梵所说,将于星上看到的纹章在脑海里描绘出来。虽与克伦佩尔头上的那物事设计上十分接近,但是印象却完全不同的,半开之眼。 “嘭!”心脏正上方如同点燃的火焰一般出现了描绘着的图形。 “啊,真的感受到用不完的力量呢。” “真的么?” 梵木偶却有些侧目得问道。 “抱歉啊” 桦苗笑着道了歉,不知不觉,周围已经聚集了为数不少的克伦佩尔。他仔细观察着,大致测量了自己人所在地与对方之间的距离。 “没有”“没有”“没有”“没有” “没有”“没有”“没有”“没有”“没有” 将感觉交予满溢出来的力量。 (觉得自己好像能做到。) 仿佛舞动着双刀双剑般,将两手的食指分左右横推出去。 “去!” 咣咣! 预想中轻微的时间差过后,还有一段距离的克伦佩尔在手指所指两侧,虽未直接接触,但却被打出来的十字印直穿而过。刻印的威力是刚才决不能比的,打中之后,从一个小点迅速蔓延到全身产生龟裂,几乎在一瞬间就被粉碎消灭殆尽。 “哦哦。比起之前只会揍是进步不小嘛。” 而梵木偶发出的这句赞赏,仿佛成了事到如今迟来的开战信号一样。 “没有”“没有”“没有”“没有” “没有”“没有”“没有”“没有” 克伦佩尔们蜂拥而至,纷纷展开攻击。 桦苗一边对比着左右的数量一边问道。 “梵小姐?” “什么?” “这克伦什么鬼,不能像这边一样发射武器远距离作战么?” “是克伦佩尔!算了……这些看起来就只是些粗制滥造的杂兵而已,多虑了吧。” 听到梵木偶的回答,桦苗发力朝着一个方向奔了出去。 这样的话里久他们就好像被放弃了一样,但是里久虽然有些愕然,毕竟已经习惯了桦苗总是出人意料的行动。即使这气氛非同寻常,也毫不惊惶和慌乱,只是顺手把吓得瑟瑟发抖的逢的脑袋又按到了安全的位置。 “老师,千万不要动啊。” “唔” 将两人抛在脑后的桦苗,沿着视觉上无法看到的“既之道”摸索着。只集中在其中一个方向是因为,这个方向的尽头是他们……里久和逢的所在地。先解决这比较棘手的再搞定相反的那侧。这是桦苗所能看到的活路。 “没有”“没有”“没有” “没有”“没有” 第一步,桦苗断然出拳,将已经迫近眼前的出头鸟揍飞。 “哈!” 咣! 巨大的十字印出现在打中的地方,不仅仅是被打中的那一头,刻印产生的龟裂不停扩散到四周的空间里去了。而随之逼近的几头,也如同被无形的网套住一般,被龟裂的余韵套住之后也瞬间灰飞烟灭。 桦苗不去管那些从已被解决的怪物身上不断掉下的零件,迅速将身体反转回去。 “没有”“没有”“没有”“没有” 对着还没到达里久那里的相反方向的那群,张开双手如法炮制。 “去!” 咣咣咣咣!! 打击声连续不断,数十个十字印齐发,将剩下的一群扫射过去。而威力大增的刻印也不含糊,一击之下大部分都灰飞烟灭,有幸存下来的也是手足折断,倒在地上垂死挣扎。 “没有”“没有” 几分钟的光景,就将两个方向剩下的漏网之鱼,瞬间斩杀完毕。 而就在旁边切身看到的里久和逢,还有逃到教室去的学生们,感觉到刚才的怪异现象似乎已经被驱散,脱力般坐到地上,然后惊魂未定的偷看着场中的少年。 而刚刚完成怪物退治的少年,依然与往常一般行为怪异,理解不能地和看不见的某人对话。 “这样,就没问题了吧。” 那个某个人……也是唯一能感桦苗所感的梵木偶巴别特,啪啪啪啪地拍起了手。 “了不起了不起。你这个人,原来不仅仅是个不按常理出牌的混小子啊。” “谢了” 虽然这赞赏听起来还是有些微妙,但最起码是颠覆了之前不算好的前提印象吧,桦苗如此妥协地想到。 比起这些无伤大雅的事,过度保护哥哥的本能觉醒说出了一直想着的事情。 “这样就能去找摩芙了吧。” 然而, “你这边,都还根本没有收拾好吧。” 梵木偶看起来很意外地张开手看着他。 “啊?” “啊个什么啊真是的,我拜托你啊,能不能对别人的话稍微上点心?!” 对于桦苗急着开溜已经惊呆的她,赶紧把他需要做的正事讲明。 “不是跟你说过了克伦佩尔其实是歪曲命运的碎片么。破灭元凶的命运之核……半闭之目的宿主,找到这个人才是你真正的任务啊!” “说起来,是好像说过这样的话来着……恩?” 桦苗不咸不淡回答,忽然表情凝重了起来。 “怎么了?” “恩,没事。然后,你说寻找元凶这件事,要从哪里入手啊?” 虽然表面上糊弄过去了,但是心里依然在想。 (克伦佩尔们,刚才好像是在找什么东西。) “可以沿着克伦佩尔出现的路线反溯回去。但是实际操作起来还是有些麻烦——” “路线,是这个么?” 梵正有些焦躁地解说着,却忽然被打断了。 “哎?” 巴别特张大嘴做出了一个呆滞的表情,旁边桦苗已经看到了路。 他已将克伦佩尔们走出的命运的足迹,用超越视觉的感觉,看得清清楚楚。 其实和梵的话正好相反,虽然胸前的半开之眼的刻印使他的力量强化了不少,但是只要稍微远眺一下就可以看到的那路线,和平常桦苗所用的既之道的力量可能是同根同源。但是,现在更重要的是, “哪里,没有。那些家伙们也说了这样的话。” 散落一地的足迹,逐渐像束成一束的丝线一般集中到一起,汇向了可能是本源的让人不得不在意的地方。从方向和距离大概估算一下的话,那里, “果然,是旧校舍么。” 内心深处其实已经明白了,再加上感觉又重新印证了一遍。 如果克伦佩尔是那个元凶人类的碎片的话,那些零落的心意也应该一样。推想下来,在不停寻找某个地方,悲叹着“没有没有”的那个人,应该就在旧校舍。 对于前因后果,桦苗已经有了个大致的猜测。 梵看到桦苗胸有成竹的样子,回过神来不及整理问题就脱口问道。 “等一下!你,那个,怎么会?” 桦苗回答的,是她也不曾听过的,陌生的名称。 “——既之道——” “既?” “是指能将前进之路单独提炼出来……名字,做法,都是那个人教我的。不管怎么说,现在都不是讲这个的时候,得加快速度了。” “啊,话是没错……恩,也就是说,选上你果然是有什么特别原因的?” 桦苗先不管这个反过来需要他解释的本身就是一团谜的人物的自言自语,对着旁边说道, “老师” “唔?” 逢依旧是呆滞的样子,桦苗将本是她求助过来的那件事提了出来。 “我去找前辈回来。” 里久也要继续跟着一起去,站起来说道。 “直会” “不能把老师就这么放这儿不管吧。” 桦苗说完,就沿着克伦佩尔的足迹追了上去。 内心十分焦虑的他,连带着觉得自己的脚步也沉重了起来。那是对已经八九不离十的正确答案的无端恐惧。 然而,这种不好的预感却每每成真。 途中碰到的克伦佩尔,桦苗全都不放在眼里地直接踢飞,只是一气跑过去。他心急如焚,对于一拳就把对方打成碎片这种事,一点点踌躇犹豫都没有。 前行的尽头,和昨天一样是旧校舍。 梵木偶巴别特可能是觉得现在不需要她的帮助也不差,已经从肩膀上消失了。话说回来,她是不是说过类似,要是过来这边就惨了之类的啊。 这对于桦苗来说,反而更易行事。他心里的那些尽量不愿去想的不好的预感,跑过连接走廊的时候还一直在祈祷这预感是错的。 按往常时间来算的话,现在正在上第二节课。晨光已白,干燥清爽,但是如今那亮光只是助长了桦苗焦躁的心情。心里那不好的预感,随着眼前的事实,渐渐越来越重。 “闪开!” 越靠近这里,克伦佩尔的数越多,教室那边的比起来就是小巫见大巫。仿佛要把这个古旧的走廊全部收纳进自己的势力范围一般。倾轧声此起彼伏。 “闪开!” 桦苗借助胸前闪烁的半开之眼的力量,十字印一个接一个打出去,完全是随心而至,一点也没有控制力道,不过就是这样硬是开出了一条道,好几次挥开那些伸过来抓挠的怪物的手之后, “滚开!” 桦苗终于跑到了昨天检查过的旧校舍。大口喘着气,一边不停地驱逐着仍然徘徊在四周的克伦佩尔,一边不做停顿地往三楼跑去。然后一鼓作气,从楼梯间准备往走廊里面跑——忽然急刹车。 “!!” 这这边的楼梯上,一头克伦佩尔也没有看见。仿佛是圣地,又仿佛是禁忌,犹如被谁下了禁止进入的命令,静静的,弥漫着一股捉摸不定的气氛。 桦苗一瞬间觉得自己回到了昨天,他站在原地没有动。自觉心里面那不好的预感已经超出了预感的程度,甚至要将现实都染上悲剧的色彩。 没多久,那个时刻真的到来了。 前奏是一阵小小的足音。 慢慢,慢慢,不停在接近。 桦苗全不能动,站在原地等待着那一刻的到来。如今这种情况,正是印证了他之前的预感,他自己完全不想接受。仍然期待着,侥幸着,绝不要是自己想的那样。 然而,他的预感,果然还是对的。 “……!” 山边手梓,出现在走廊的转弯处。 眼神只是乱瞟着,毫无焦点,毫无生气。她彷徨着一步一步,却既不动摇也不困惑,只是用力落下一般渐渐走近。 不是平常的,她。 这气氛看起来就不对——不能用这种不清不痒的三次元的话来判断了。 在她身后,拖曳着一些如同溢出来的黑影般的,体积异常不可思议的东西,形成了一种难以名状的异形姿态。 而那种东西,仿佛一点都没有重量,丝毫没有减缓步调,桦苗已经明白,这很明显和克伦佩尔都同属一种东西。心下明白之后,就忍不住将疑问问出口。 “前辈……那些,是” 毫无任何含量的简单问题,但总算吸引了手梓的注意力,她将飘忽不定的视线投向桦苗。瞳孔仍是那种毫无焦点毫无生气的样子,如同掩盖水底所用的淤塞沼泽一般。从她小小的嘴里,漏出了几声发颤的音节。 “没有” 音色来讲确实是属于她的声音,但是那种平板机械的声调却和克伦佩尔一般无二。 桦苗十分震惊,但是对方还在继续吐露着不算答案的话。 “骗人的,都是假的” 透过这声悲叹,是失了魂般的绝望。 “我的愿望,不会实现。” 桦苗此时注意到。 在这声音的掩盖下,背后牵引着的零件还在不停地增加。 那些东西,整体都在出于爆裂边缘一样不住地膨胀。 然后,终于注意到在她向前闪烁的半闭之目。 “去!” 抱着一线希望,他告诉自己自己身上的印就是为了这会儿存在的,然后伸出手腕,发力将半开之眼的十字印朝着她身上的半闭之目放了过去。 “?!” 并没有预想中“咣”爆裂开来的声音。 甚至都没有到手梓面前。 就在她面前不远,停下了。 不, 是被什么阻挡了。 被手梓面前突然出现的,漩涡形状的未知力量阻止了。 两种力量相互抵消,很快光亮就渐渐变弱最终消失不见。 “混蛋!” 心里万般无奈,而且自知是在做无用功,但是他还是连续又发射了数十个十字印。 果不其然,和刚才一样也出现了同等数量的漩涡形状,两相抵消,又消失了个无影无踪。 桦苗误以为是手梓出的手, “前辈——!!” 他本想出声阻止,但忽然觉得不对。 走廊的里面,还有一个人。 那人披着披风,拿着法杖。 兜帽深深盖下来,应该是个少女。怎么说都应该可以大致窥见样子的,但不知为何却完全看不清楚。桦苗没有过多纠结这个问题。因为他看见,在少女兜帽的额头位置闪烁着的纹章,虽然没什么根据,但是内心明白,是与自己力量相反的。 半闭之目。 桦苗直奔主题(其实记忆模糊不清),质问道。 “你就是那什么的走狗么?” “……” 少女没有回答。 只是,轻微地点了下头。 然后对于桦苗接下来的要求, “把前辈变回来!” 少女摇头道。 “已经,太晚了。” 这也如同刚才面目不清那样,虽然能听懂对方的意思,但是声音也分辨不明。「破音鹰犬」的少女,用着刚才那不可思议的声音,冷酷的说道。 “死像,已经觉醒了。” 然后,将手里的法杖指向旁边满溢出来的零件结块。 桦苗不由叫出声。 “住——” 感受到的那一刻,他就立马明白了。 那看似轻轻的一指,能将现下像气球一样膨胀起来的山边手梓瞬间炸裂开来。那就是,梵所说的与世界破灭直接相关的一环。 (对了。) 因为心神不宁,连现在最能帮助他的梵都忘记叫出来了。 “梵小姐!!” 但是,已经晚了。 法杖已经触到了手梓身后满溢出来的零件。 “结束吧,这一切” 手梓胸前仍然闪耀着的半闭之目慢慢闭上,在合成一条线的时候,猛然开始成漩涡状旋转。 如同引擎被发动事的声音一般,零件的结块猛然迸开。 “怎么——?哇!!” 听到呼唤慢悠悠过来的梵木偶巴别特,在出现的时候已经过了最佳时机。 就在两人面前,飞散漫天的无数零件卷起了漩涡,而手梓的身影也被隐藏到了里面看不真切。狂乱而猛烈的金属狂潮,将连接走廊的天花板,墙壁,地板,所有的一切从内部炸裂。而膨胀未限于此,将连接走廊相邻的旧校舍,甚至旁边的低矮悬崖,都从一边一下子消掉不小一部分。 而这其中,只堪堪来得及叫两声的桦苗。 “前辈!” 就和各种各样的碎片一道被高高抛入了半空。 肩上的梵木偶巴别特拉高了声音尖锐地抱怨道。 “你这人怎么这么会找召唤的时机啊啊啊!!” “比起抱怨,梵小姐” 马上这被暴风吹到半空的短暂停滞就要结束了,而桦苗白白这么着急,她 竟然一点都没有察觉到。 “再说了你这家伙,前兆也好脉络罢都太难懂——” “下去了!” “恩?啊,话说回来,我还没有教过你攻击以外的使用办法啊。” 说话间下落就开始了。 “啊啊啊啊啊啊————” “在底下打出十字印自然就能停住了!” “——啊啊,真是的!” 桦苗出口也不知在向谁抱怨地叫了几声,按照她说的那样吧十字印打到了下边。远远看到刻印穿透了距离大概还有几十米的地面。 然而,没有效果。 “不对不对” “喂,等——” 继续下落。 “印需要打在接近身体的正下方。不记得之前有过浮在空中的经历了么,大概是那种感觉啦。” “哒——!” 桦苗自暴自弃叫道,在快要与地面亲密接触的前一刻,在空中又打上了一个新的结印。 瞬间。 “?!” 身体,瞬间就定住了,连预料中的惯性都没有一点。 这个停止的方式让桦苗完全没有实感,好像刚才的那场下落是幻觉一样。他保持着即将摔下去的那个横趴的姿势,透过面前的十字印,看着近在眼前的地面。 试着消除了十字印。 立马从数厘米高的高度再次落下。 像被自行车碾过的青蛙一样,彻底脸朝下趴在了地面上。 肩膀上,同样摔了个狗吃屎的巴别特,无语地确认道。 “……使用方法,差不多明白了吧?” “恩,差不多” 桦苗诚实回答道。将下落的冲击渗透到身体的各个部分在地面上活动了一下, “——前辈呢?” 然后忽然想起来这茬,迅速站起来。 然后,他看到了。 山边手梓变形完成的样子。 几成废墟的旧校舍的旁边,胸前的漩涡图案一边回转着,那位已经缓缓起身。 巨大的机械启动声,重量倾轧的刺耳的金属声,响彻四周。 一尊巨大的,似用褴褛的布片做皮肤的机械人形。 头部的高度已然超过了三层楼房的屋顶,在类似于嘴的位置,不知从何处来的无数的零件像被牵引一般聚集在那里。原本那尊巨大人形只能看见被满是洞的所谓“皮肤“覆盖的骨骼,而现在,以齿轮和发条做肌肉,摆轮和言木做神经,以螺钉和旋轴做血管,无论是体积还是密度都与刚才不可同日而语。 桦苗如同痴傻了一般,就那么呆呆的看着这番不可思议的景象。 “那个究竟是……“ “那就是我们的敌人——‘友之破音’制造出来的怪物。它会将那些扭曲命运联结成块,最终会将世界引向灭亡之路,名为‘死像’” 巴别特在肩旁,语气生硬地如是解说道。 这之前他们遭遇的小怪根本无法相比,无论是这体积还是不祥的预感。即使觉得巴别特修辞夸张,在实际看到这番威胁的姿态后,也不得不相信。 数秒未过,充满重量感的巨大体,稍微活动了一下身体,就把立在校舍旁边的广叶树从底部掀开。而那些甚至能让人感到痛感的声音,给这威胁更加了些现实的危机感。 如此,桦苗蹙起眉凝视着。 “?“ 那脚得到了仅仅移动所需的能量,缓慢的迈开了步子。而注意到怪物的开始动作这一点却需要时间。因为它实在过于巨大,即使开始运作,视觉上来说也很难把握到。 “他动了吗?——那么大,要怎么才能阻止呢?!“ 说话间桦苗注意到了怪物的动向,瞬间失了颜色。 “那家伙走的方向,是不是沿路的校舍?!那边的校舍现在可是在正常使用啊!” 沿行草木都被破坏一通,大家伙每走一步都要修正一下自身的平衡,然后相对加快了速度。照这样下去,用不了多久就会到达校舍的外围啊。 桦苗急忙追上去,在他肩头,巴别特这样说到。 “没关系的……也不完全是这样。死像与克伦佩尔不同,更侧重于对命运的干涉力而不是清野,所以估计不会引起太大的骚动吧。“ “估计?也许?这根本不是说会不会引起骚动的问题!“ 在桦苗还在纠结巴比特完全靠不住的保证的时候,死像已经先一大跨步,到达了学校外围的校舍处。那份压倒性的巨大体积和重量,逐渐将脑袋接近了校舍的楼顶,然而不知道该说是不幸中的万幸还是偶然,又或许是称为内核的那位的影响,死像未做停留,而是沿着石铺路继续前行。 就像梵刚才说的那样,那些死像引起的,大地的震颤,被踩碎的石子路,甚至于铁栅栏和门后那些停泊的,被震得跃起半空的车辆。都不可思议,或许用不合常理来形容更合适,因为没有一个人注意到。由于之前的怪物骚乱,校舍内仍未平静,还是一片哗然。那副乱糟糟的样子从桦苗这里可以清楚看到,然而他们竟对外面发生的,新的比刚才大得多的怪物的出现视而不见!没有一个人将目光停留在上面,没有一个人伸手指指点点。 学院外面也是一样的光景。而这些没有任何反应的状态,恰恰突出了眼前这怪物的异常。 大路是个缓缓的坡道,而在上面行走的人或车辆,对在路中间大步走着的怪物,完全熟视无睹。不仅如此,大家仿佛都特意避开了。就好像两者之间少量好似得,形成了一副啧啧称奇的不寻常的“日常“。 而在这中间,虽然周遭无法感知,却实实在在带着异常的压迫感,向前走去的,死像。 在头顶远远回旋着漩涡状图案的「破音鹰犬」,漂浮在它背后引导着,走向终末之地。 桦苗一边屏住呼吸追在后面,一边问起了身旁。 “这个力量,能不能加速或者飞起来啊?“ “能啊。“ 巴别特迅速答道,桦苗闻言差点摔倒。 “那你刚才怎么不说啊!“ “因为我觉得你看起来太粗心大意,我不敢随便教给你啊。“ “现在不是讨论这个的时候吧……“ 于是他收起力气,放慢了跑的速度。 巴别特在一旁抱着手臂,赞同地点了点头。 “跟刚才阻止下落时用的力道相反,就在现在这里,你只要有意识的’停止站在那里’就可以了。然后跟下落的那个合并起来就可以飞到空中——“ 咔! 还未解释完毕,桦苗就擅自在脚下结了十字印。 “我就知道!!“ 一手拉着还在大叫的巴别特,桦苗已经跳到了半空中。 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被囚禁在那巨大死像中的,山边手梓。 沿途画着过于乱来的直线轨道,在空中飞舞着。 一边观察着目的地,一边将如同就为此刻量身打造的咒语,脱口而出。将基于常识也罢,道理也罢,算计也罢的思绪全抛在脑后。 “ええい、ままよ!“(咒语) 山边手梓二三事3 从那之后,所有的正常授课日,我都会去见那个人。 见面之后,将其他人给自己设定的条条框框全都抛开,只单纯地做我自己,说着再普通不过的话。 其实也并没有发生过什么特别的事情。只是在冬天短暂的白日即将落尽,旧校舍整个陷入黑暗的短短的时间里,和他一道从窗户眺望着外面,就站在走廊上,或者坐楼梯上,把当天发生的事讲给那个人听。 那个人将面前的我,真正的我,不多不少,不偏不倚地,完全接受。 我将在人前隐藏起来的好恶,其实知道的事情……关于真正的我的一切一切,都同他讲个不停。 而那个人在倾听的时候从来没露出觉得无聊的表情,什么时候都是一副真的很感兴趣的样子,他很少回话,只是对我那些出自真心的自我介绍——可以这么归类吧,对那些话的罗列,一字不落地倾听着。 我与他之间的关系十分扭曲,而且大概出于自己的一厢情愿。即使我明白,然而那人却并不对这种关系有反感的意思,这样的奇迹让我不敢奢求再近一步的关系。 这种关系,常识来讲根本不可能。如果,只有我一个人在讲我们之间的这种关系才能成立呢?如果,正是因为只是我一头热,所以才能和那人在一起呢? 如果不小心接触到对方的话,是不是他就会像泡沫一样消失了? 基于这种恐惧,每天每天我都在不停地说话,想以此留住他。 然后突然有一天,就像泡沫终于碎掉一样,一直以来我所恐惧的事情,变成了现实。 说话途中,我装作很随意的样子追问了一句。 那个人岔开了话题,我也没有很在意,就像平常一样继续聊着天,然后道别。 第二天——预料之中,那人没有来。 第三天,第四天,一天又一天,都没有来。 我这才事后诸葛亮,注意到了自己犯下的错误。 那个人,离开了我。 没说出口的话,郁结于心。 所以, 我开始寻找,在楼梯拐角墙壁上倾斜着出现的,全白的木门。 山边手梓的心事 3 从那之后,每个有上学的日子,我都会去找那个人。 卸下别人套在我身上的框架,以单纯的「我」的面貌,单纯地聊天。 没什么特别的,就只是在放学到冬日西沉、旧校舍被黑喑占据前的短暂时间,望著窗外、站在走廊或坐在阶梯上,和那个人聊当天发生的事。 而那个人,也接受了眼前这不多不少的,单纯的我。 我滔滔不绝地说出不曾告诉他人的好恶、其实知道却装糊涂的事、不时萌发的感受,从远大的童年梦想说到微不足道的日常琐事……向那个人介绍「真实的我」。 那个人总是毫不厌烦,甚至打从心底感兴趣地,聆听著那一句句可说是「奇妙且真实的自我介绍」,就连回话也只是最低限度。 我知道,这是种扭曲且自私自利的关系,而那个人也奇迹似的容许了这样的扭曲;使我开始犹豫,不知是否该更进一步。 正常来说,人与人不会有这种关系。假如现在这关系,是因为都是我一个人在说才得以成立的呢?会不会因为是如此单方面的关系,那个人才肯陪伴我呢? 这种关系,会不会在我不小心触及那个人的瞬间,如泡影般消失不见呢? 说不定,连那个人也会一起消失。 这样的恐惧,使我日复一日只是单方面地诉说自己的事,以维持这段关系。 有一天,我的恐惧就像泡泡破了,转眼就成为现实。 对话当中,我完全不经意地,问了那不该问的问题。 那个人没有回答,我也没有发现,照常聊天、告别。 后来。 那个人和我害怕的一样──没有出现。 隔天也是,再隔天也是,再隔天也是。 这时,我终于发现自己犯的错,但已于事无补。 那个人,就这么从我面前消失不见了。 在我心里留下,我迟迟说不出口的话。 所以。 我开始寻找──那扇会出现在楼梯边的墙上,歪斜的、纯白的木门。 4 八百米尽头的破灭 父亲和母亲乘坐的车子,大部分伸出了悬崖,摇晃着。 车子,要掉下去了。 电光火石间从后门滚落出来的小桦,看着这一切。 车子,要掉下去了。 小桦的怀中,被紧紧环抱着的我,同样看着这一切。 车子,要掉下去了。 坐在副驾驶的母亲,像是被安全带缠住动弹不得,精疲力竭。 车子,会掉的。 驾驶席上的父亲,额头上渗着血,虚弱地对我们呻吟。 车子,会掉的。 我愕然而呆滞地看着这幅光景,还有从小桦手上流下来的血。 车子,会掉的。 耳边还是耳鸣,但即便如此,父亲最后的话也清晰地传入了耳朵里。他说,摩芙就拜托你了。 车子,坠落。 拼命地抱住要跳出去的小桦。 车子,坠落。 但凡我一松手,小桦就会跟着一起掉下去,我明白这个。 车子,坠落。 小桦的血和着泪被吹散在风中,他绝望地大叫着,击溃了我的身心。 车子,掉下去了。 那之后, 星回斗转。 小桦比以前更甚,遇到什么危险的事情都会平静地插手。就好像连同那个时候没有跳出去的悔恨,也要一并补偿一样。就好像,在危险的那边时时刻刻等待着,要奋不顾身投入那明亮光鲜的死亡。 如今,也是如此。 是人都不愿碰上的巨大的怪物“死像”,他却毫不在乎如同理所应当一般追了过来。虽然从他肩膀可以轻微地感受到半开之眼的咒力驱使,但即便如此,有勇气这般意气用事,也绝不是普通人能做到的。 我就是要借半闭之目的咒力阻止。 从那一日的死亡开始,只有我,才能彻底将属于小桦的平静还给他。 在这已经出动的尽头,一定—— 直会桦苗,在空中以直线接近着死像——在以高速穿过的光景中间终于对准焦点,看清了前方。 “啊” “哇!!干嘛!” 还在肩头挂着的梵木偶巴别特惊慌地叫到。 刚才飞过来的轨道,是一条直线。 目标就是追逐着的死像,背后的正中间。 这怪物如同摇晃着的行走的小山,给人强烈的违和感一步不停在向前走,直会他们转眼间就到了跟前。 “这个,是这样做吧!” 桦苗根据刚才的经验,扔出一个巨大的十字印在自己正前方,随后又如法炮制在脚下也打出了一个。 瞬间,刚才势如破竹般的飞行既没受惯性也没有余韵,在学院和大路之间,大约三四层的高度位置——就好像因着脚底的十字印被钉到原地一样——停得异常干脆利落。 “呼,这力量真是极端啊。” “算了吧,我觉得跟你简直天造地设,真的,恩。” 巴别特深有感触。 两个人停在半空,看着无视他们的存在继续前进的巨怪。 那怪物是之前克伦佩尔的的数十倍大,名为将世界引向破灭的命运之兽“死像”。上半身异常大的体型,两肩异常宽广雄厚,手腕也既壮且长,反而是下半身相对很小,两腿也很短。而大部嵌进肩膀的头部上闪烁着半闭之目,胸前回转着漩涡图案。周身上下弥漫着一股不祥之气,以破布做成的松散的皮肤,破损之处可以窥见里面与时代全然不符的简易机械装置,这种奇妙而不平衡的组合给在一旁观看的人一种无法言喻的不安感。 梵木偶在一旁分析着这巨怪有些儿戏的样子。 “看起来,做了命运之核的那个人类,并没有真正意识到破灭的象征之物啊。大约只是在惊愕不安的时候,硬是将形体塞给她了。” “比起这些,要是不赶快搞定这个,整条街都会跟学校一样大肆骚乱——” 并没有预想中的骚乱。 “奇怪。” 桦苗环视四周,注意到了与平时一般无二的“异常”。 巨大的怪物已经踩碎了围墙跳到了大路上,但是没有一个人注意到这些,仍是各走各路。司机们即使四条过车道都被堵住了也只是略露不满的停下了车,而行人们只是疑惑地躲避着被不明重物打落的铁栅栏而已。 桦苗不明所以,呆呆看着这反常的一切,巴别特在一旁说道。 “我刚才也提到过,死像是半闭之目寄宿的本体,干涉力异常强悍。即使再怎么乱闹闹,因为它本身关闭一半的力量,绝不会让普通人注意到。而已经拥有打开一半力量的你,同理,做什么也都不会被注意到。” “那打起来倒是方便很多。” 桦苗随口答道,毫不在意这话会让听的人有些毛骨悚然。看来他终于把想法朝着那个方向转变了。 “然后呢,那个死什么的” “死像!” 无视对方语气强烈的纠正, “除了刚出现的时候稍微有些暴躁,作为要把世界引向破灭的怪兽,这家伙竟然不做出点什么像样的骚动啊。破坏也只是对它来说正常走路的结果,它到底要做什么……” 稍微安下的心,立马因为刚想到的可能而瞬间冻住。 “走……不,原来如此。它是朝着特定的某个地方在走。” 寄宿在身上的半开之目,明确地察觉了对方的目的。 死像走向的,路线。 梵木偶此时用一种很卡通的姿势说了句很严肃的话。 “不是某个地方。被扭曲的命运在此,能引起与世界破灭息息相关的连锁反应,这地方名为崩坏点。你既然可以看见既之道,即使心里不想接受其实也是明白的吧。” “……” 桦苗没有立即回答。并不是因为他不明白。恰恰相反……对于即将到达的地方,不用故意去看就能感受到强烈的压迫感,因此反而不好回答。 死像走的路,是有目的地的。 和平常感受到的既之道类似,预感告诉他,会演变成那样。 告诉他,在死像到达目的地的瞬间,将会产生绝望的动摇。 就像受不住加在身上的重量一样,瞬间裂成无数碎片。 世界将会如此,碎裂,毁灭。 桦苗不由自主将预感带给自己的恐怖说了出来。 “为什么……前辈,要那么做。” 反之巴别特用再平静不过的声音回答道。 “在一定时间内,如果半闭之目的宿主人类到达崩坏点,那么破灭的连锁反应也会随着开始。死像并不是用自身毁灭世界的兵器。甚至,作为搬运工具它不能强制搬运宿主人类,否则自己就会消灭不见。充其量只不过是扭曲命运之力的结晶吧。” “前辈一个人,就算去了那个什么崩的地方,又怎么可能产生能破坏世界的影响呢?” “是崩坏点!!崩溃,破坏,地点!” 先把重要的事情一一强调清楚,巴别特才抱着胳膊回答道。 “真受不了你……拿这次的这种情况来说,嗯,首先你那个前辈会在崩坏点被释放出来,然后她会把自己的头发扎上去。然后路过这边的人呢就看呆了撞到了墙壁上。中间省略数字。然后防御回路误被启动了。然后地表会出现一个拳头大的黑洞。接着,世界就破灭了。——全剧终——” 她将自己也可以看到命运这之后的流向,粗略地摘要之后若无其事地解说了出来。 这次桦苗真是实在忍不住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吐了个槽。 “我说!” “什么啊?!” “你这再怎么解释都太扯了吧!首先第一,省略是个什么鬼?!” “本来这世上的机缘巧合,就不是简单能参透的啊。硬要逆天而行的友之破音因此才十分危险。顺便给你透露一下哈,那个中间省略的部分随便一分,就最起码有个十的四十八次方这么多。你要是想全部听完的话也可以,那我就按顺序告诉你不就完了?” “……不用了。” 桦苗慎重地拒绝了她的提案。其实心里面对梵所说的崩坏点的缘由与本身觉察到的感觉大致联系到了一处。 他经常可以运用自如的既之道,说到底只是直会桦苗一人的命运线。而也就是说,这世上看不到自己命运之线的人何止千万,看不到不代表不存在。 “不,也不对……一切皆存在于万物,么?” 随意滚落在路旁的一块石头,从叶尖落下的一滴水,万事万物都拥有的东西,将这些相关的都汇集在一起,成线成绫,也就既是“世界”也可称为“命运”了么。 一个人一个人拥有的那些东西,只是浩瀚整体的极小的一个碎片,或者说正因如此,才能将其他的卷入进来解束成丝,又或能预知调和,装饰成绦。 (也就是说,那个友之什么玩意的,是能将各人的命运线,往解开那个方向推动的。) 既然在道理上已经说得通,下一步桦苗就是要从感觉上再把握。借着胸前闪烁的半开之目,能将膨胀巨大的既之道,或者称之为命运流向的那东西捕捉,事先准确猜出将会带来破灭的终点位置。 “为什么偏偏是那里呢。” 数秒的思考之后,他嘟囔道。 “不过话又说回来啊。” “嗯?” “离得真的是蛮近的啊,那个崩——” “崩·坏·点” 名字说道一半又忘了,梵接上去说道。 嗯,点点头,直会又继续道。 “就在这个坡道的底下,也就不过几百米的距离……的地方啊” “喔,你果然是真的都能看到啊。” 直会和感叹着的巴别特一起看去,满溢着压迫感的崩坏点,在宽阔坡道的最底端。桦苗日常居住的学生宿舍“黄叶馆”坐落的t字路口的尽头。 也就是说,剩下的距离也就是平常上课需走的路程,八百米,只有这么远了。 “既然已经搞清楚了,就赶快想办法阻止啊。你看,那家伙一步那么大,分分钟就到了哦。” “阻止啊,具体到底该怎么做?” “差不多和对付科伦佩尔一样吧。” 梵木偶停了一会又说道。 “本体总是比较厉害,也别想着一击即中什么的吧。” 她又在后面补充这句的时候,桦苗已经领会错了精神。 “什么嘛。思来想去那么久,结果还是踢飞这么简单啊。” 桦苗在身后打出了十字印,飞了出去。 “——哇哇哇哇?!” 肩上的巴比特甚至都没来得及反应一下,慌乱徒劳地想稳住自己。 “哈——————呀!” 用比刚才直冲过来还强的气势,使出了一个字面上的飞踢。 打在脚尖的十字印,受到些不清不痒的抵抗之后,将怪物的两个手臂全部裂尽。 然而, “这么个踢法还真是不尽兴啊。要是不小心踢到了还在里面的前辈以后就有的受了……恩?” 一击之后停在半空转过身往后看的桦苗,此时才真正知道,这怎么说也是能将世界引入破灭的怪物,根本不可能是那么容易收拾的对象。 两只手腕被折断,歪着身体停止动作的死像,立刻就开始了修复。 从被打掉的断面可以看到里面黄铜色的机械装置,然而不知从何处重新聚集到一起的零件在不停地修补着断面。砂砾般小得不起眼的零件不断组合往巨大的手腕处汇集,终于连最后一项破布也重新盖上之后,与被破坏前的形状一般无二。 完成修复后,死像发出了一声类似于火车鸣笛那般巨大的咆哮,再次迈出了步子。 透过死像的前方,在它不断接近的空中,桦苗挠着头无计可施地与之对峙。 “照这样来看,把脑袋或者前胸给掀开再把前辈拉出来这种做法,是不行的啊。” “就算你能把她拉出来,作为内核的人类本身就可以再次生成死像哦。” “那到底该怎么办?” 巴比特被问到了。 “是啊,怎么办呢” 毫不犹豫表明了同样无计可施。桦苗见此有些丧气垂下了肩膀。 通过巴别特之眼观察整个事态发展的,现下不知在哪里的“星”上的少女“星平线的梵”。趴在浮在空中的球上稍微侧了侧身,又歪了歪脑袋。 “不管怎么说其实我实打实对上死像也是头一遭。具体衡量一下力量的效果啦,说一下原理什么的不难,但是再进一步的角色我是没法扮演啦。” “我就想知道该怎么干掉死像,这个很重要啊!” “唔——” 少年的吐槽通过巴别特的耳朵清晰传到了少女这边,她立马柳眉倒竖。因为被人戳到了痛处,而且对对方这种长他人志气的说法十分不满意,加起来她反而生起气来臭骂到。 “我有什么办法!不知道的事情你再问还是不知道!你自己看着办!” “看着办,啊。” 好恶两方都难以忍受的少女看着少年为难的样子,还是接着说道。 “但是啊” 保持着朝下趴的姿势,在刘海的阴影下,少女眯了眯秀丽的双眸。 “我可以给你个建议。最简便轻松又实在的办法就是……把内核破坏掉,这样。” 巴比特接着梵的姿势,歪着头继续道。 “但是” 加上转折确认了一下。 “你,是不是不喜欢那种做法?” “是。” 桦苗毫不犹豫点头。 面前死像已经渐渐接近,巴比特加重了语气又确认了一遍。 “即使,赌上整个世界的破灭?” “是。” 桦苗仍是,与刚才一样迅速点头。 死像继续不停地接近,巴比特继续加重语气问道。 “是因为和那个内核人类认识?” “也有那方面的原因,但是不喜欢就是不喜欢。前辈一点错都没有,只是想去见朋友的心被利用了而已,凭什么就要遭受这么多。” “恩,话说的也没错。” 还在不断前行的敌人已近在咫尺,还是一筹莫展的梵只得鼓励道。 “那你试试看能不能够说服她!” 桦苗闻言,从意想不到的角度入手平淡地开场了。 歪曲命运的碎片,克伦佩尔……也就说关系外的人口中所指“怪物”们的骚动终于平息了。学校里面紧接着大家都开始议论,那究竟是什么东西,已经安全了么,这之后该怎么办等一系列问题。 当然,因为没有一个人真正理解真相,所以结论也是一个都得不出来。看起来似乎很白热化的讨论,其实中心只是很徒劳地集中在一个焦点上——直会桦苗。他打退了怪物,之后又不知所踪,今日的课程是否还能照常进行……等等等等,尽是些无关紧要的问题。 连老师们都被卷入的这片喧哗中, “桧原君,不好意思啊~” “没关系,我习惯了。” 骚乱中受惊吓依然消沉不已的橘树逢,靠着轻车熟路借给她肩膀的桧原里久,因校内广播里传来召开紧急的通知,两人现在正往职员室走去。 逢因为事发的时候正处于事件中心而理所当然地被叫去说明情况,仅此一项她就积累了不少压力,甚至比在当时那场混乱中心还要疲累。即便如此, “要怎么说,才能让大家相信呢……” 她仍十分诚实地在烦恼这类事。就是这种笨拙的认真,即使不说她漂亮的外表,也很招学生们的喜欢。 里久正是这些学生中的一员,他尽力想让老师不那么消沉,不惜说了一个自己十分不擅长的冷笑话。 “就和平常一样,把责任都推到直会的身上如何。” “不要说这种冤枉好人的话啦~” 果然啊,蹩脚的笑话最多也就是点蹩脚的效果。 “那个,要帮助别人这种初衷怎么算都是好的……虽然直会君要是行动的话,就会平白多出好多骚乱……有时候也想让他考虑一下我们这些收拾烂摊子人的立场啊……” 逢好像打开了话匣子,轻微地抱怨个不停。 一边反省自己反常的行为,里久一边将对话拨回正轨。 “算了,这次的事情恐怕责任并不在直会,一边走一边想些给他开脱的理由吧。” “谢谢你啊桧原君~” 被轻易拉回正题的逢正感动得眼泪汪汪,然而直会桦苗其人并不是那么轻易就能被摒弃在后的人。他以电话远程呼唤又叫住了两人。 “抱歉。” 里久先礼貌地抱了声歉然后拿出手机,看了下来电者的名字然后接通。 “直会,怎么了” “~” 逢在一旁战战兢兢地看着,然后电话里的声音大得足以让她也听清楚。 “橘树老师还在旁边么?” “啊!” “还在,你那边已经完工了么?” 一边支撑着说话间又要倒下去的逢,里久一边问道。 桦苗很少见地没有如同倒豆子中气十足地回答。 “在追着大头呢,现在,有件十万火急的事要交给老师调查一下。” “什么?” “拜托了!!!” “是!” 仿佛在拍摄现场直播那样,要求做出精确无误的反应,而悲剧的女老师对这要求完全无拒绝之力。 里久不由有些同情,也添了一份力。 “老师现在接到去开职工会议的通知,那件要调查的事不用花很长时间吧?” “也许吧” 桦苗那边似乎在考虑怎样解释,空了一会儿。 “前辈昨天是不是说过,冬天的时候有个转校走的朋友?关于那个朋友,尽可能详细地调查清楚,十万火急!” “退治怪物,这个要派上用场么?” 里久露出有些惊讶的表情,然而对方传来的是迫不得已的推脱之词,似乎另有隐情。 “具体的事情以后会跟你们解释的,总之真的是十万火急,拜托了!” 作为朋友,里久自觉责无旁贷。他看向旁边对话中心的逢。 “老师,能做到吧?” “转校生?虽然我不知道——” “拜托了!” 桦苗在电波对面一锤定音,彻底没有给这边磨磨蹭蹭的机会。 “哈!” 然后没有等逢回答就切断了电话。 里久轻微摇了摇头,想着真是的,就是因为好友这个性格啊。 “怎,怎,怎么办啊,桧原君~” “趁着混乱反而好办也说不定……总之先去职员室看看吧。” 扶着再一次消沉下去的逢,朝着职员室走去。 刚才短短的对话只有一分钟不到,但是死像已经来到浮在空中的某人的近前。虽然这大家伙行动异常迟缓,但是一步非常大而且根本不见后退。 即使面前的压迫感已经难以忍受,但是桦苗依然站在原地岿然不动。 “好了,已经拜托那边开始收集能说服她的资料了,我这边说什么都得加油再撑会儿。” “说服啊。确实打倒死像的方法目前还在摸索中。” 他向半信半疑的巴比特解释自己的举动,毫无困惑,异常坚定。 “前辈被那个什么什么的走狗教唆的理由,就是梵小姐你说的那样,真真的非常非常微不足道的事。那我就告诉她,这件事一定有办法,一定能解决。觉得大方向应该不坏啊?” “是「破音鹰犬」……就是不知完全被死像吞噬的她听不听得进去我们的话。要是用十字印暂且阻住半闭之目的干涉,然后觉醒对方的意识的话,可能性还是有的,也许吧。” “总之,先试一下吧” “是啊,其他也没有什么能做的事了” 既然决定就立即执行, 咣! 桦苗在自己背后打出了十字印。 “混——” 再次拽着巴比特飞了起来。 再一次的回旋踢,瞄准的是在柏油马路上留下深深痕迹的,怪物的脚。 “——啧!” 朝着行走时抬起的膝盖就是准确的一记十字印,然后旋身朝着怪物背侧飞去。 而被轻易击中的的脚,在锈迹斑斑枯朽脱落的途中就已经消散得无影无踪。和刚才一样,新的零件朝着端面不断聚集,开始修复破损的地方。 然而, 修复的速度毕竟比不上倒下的速度。 明明根本看不到,然而坡道上的行人和车辆却能自发避开这下落的庞然大物,死像的巨大身体倒在了路上,发出了壮观的撞击声。 桦苗似乎已经习惯,在空中的十字印上轻巧转身之后,向肩上问道。 “能不能阻止那家伙治愈自己?” “大概没问题。你试试看?” “真是草率啊,呐!” 用意念增强了胸前半开之眼的闪烁,桦苗目之所趋,是即将修复完成的怪物的大脚,他毫不客气打出了一个巨大的十字印。当是时,四周空间聚集而来的零件们全都瞬间静止了。 死像也就没能站起来,仿佛在垂死挣扎一样将巨大的手臂在天上乱挥。 完全扭转了刚才的颓势,两人见此光景发出了愉悦的庆祝。 “这个真是了不起啊。只要转换使用方法就无所不能了!” “呼——嗯,才不止于此呢。要是能只凭感觉操纵的话就无敌了,无敌哦!” “这样一来多少能争取些时间——” 桦苗刚刚稍微有些安心,就看到。 啾—— 十字印被不知什么时候出现的漩涡图案给抵消了。 “啥?!” 出现在十字印上方的那个东西,不断动摇着实体的刻印,并将其朝图案的中心吸去,然后消失不见。桦苗刚想起来不久之前也看过相同的东西,就发现死像没了阻碍,已经顺利完成修复,摆好了要再次站立起来的姿势。 “上面!” 桦苗沿着巴比特软软的手指指着的方向,看到在高空中浮游着的人影,背后旋转着和刚才解放死像完全相同的漩涡图案。 “你就是那什么什么的走狗么!” 盖着兜帽,额头部分闪烁着半闭之目的不祥之光。独具匠心的图案缠绕着暗沉的披风,依稀是个少女。她手里似有千钧般拿着法杖似乎在指着死像,而法杖前端可以看到源源不断的齿轮和发条涌出,正在治愈着不远处的庞然大物。 “是「破音鹰犬」哈。” 桦苗略过巴比特在旁不知第几次的孜孜不倦的更正,开门见山问道。 “为什么要在这儿碍事?世界会毁灭的啊!” “她和你相反,被友之破音,也就是半闭之目所蛊惑,是将把世界引向毁灭之途作为自己的责任。对于这种真的是不可能说服的,只有干掉她。” “干掉?对方可是女孩子啊?” 桦苗理所当然踌躇了起来,但是梵只在这一点上异常坚持。 “只要对方一直在使绊子,死像就根本不会停止!” “恩~” 桦苗还在犹豫,抬眼望去,死像已经彻底完成了被破坏掉的脚的修复,重新站起来朝着破灭之地走去。坡道下的崩坏点,t字路口宿舍的坐落之处,稍微一抬眼就能看到,剩下的距离真的是咫尺之间。 “确实,你说的没错。” 就在桦苗有些反常地正在犹豫之时, “来了!” 不果断的现世报立马就来了。 迅速逼近的「破音鹰犬」,旋着法杖顶端的漩涡图案,毫不留情地冲了过来。 “?!” 桦苗只来得及条件反射般在胸前打出了一个与之对抗的十字印,但是仓促之间力量很弱。碰上漩涡的一瞬间就被吹散不见,桦苗的视野也随之陷入高速旋转,高度与角度也全然不知。 “唔,哇!” “救命!” 完全暴露在相反力量半闭之目下的巴别特,发出了重压极限之下的悲鸣,然后嘭地一声化成了光之尘粒,从肩上消失了。 “梵小————!!” 桦苗注意到回旋中夹杂了下落的失重感,急急忙忙打出了一个十字印。惊险掠过道路两旁的树篱枝桠,堪堪在半空定住了身体。 现在绝对不是掉以轻心的时候。 他随即抬眼看去,进入视野的是一片看起来悠闲寂静的天空,在自己刚才被打落的地方漂浮着「破音鹰犬」,而那人的四周,小型的漩涡就有数十个上下,就像是鬼火一样飞舞在半空。桦苗认出,这些东西跟之前克伦佩尔被破坏之后释放出来的东西是同种性质。 桦苗迅速在自己身前结印将自己弹飞开,由于动作过于粗暴看起来就好像是受到攻击被摊开一样。 和预想中一样,那些小型的漩涡都追着桦苗过来了。即使他反应迅速,在脚后特别近的地方,甚至转眼到自己退至的地方,那些东西一个接一个落下然后弹开。 并不是原始意义上的爆炸,在漩涡命中的地方被注入了一股混沌之力。碰到落叶之后那股力量迅速演化成龙卷风回转不停,即使碰到路上体积不算小的车子,也依然不受影响旋转不止。柏油马路在这突如其来的强力中被碾碎成颗粒,飞散到半空,就连普通的易拉罐加上这告诉的旋转也变成了无法忽视的凶器。 这股暴风以异常惊人的气势席卷而来的时候,桦苗并没有退缩。 “去!” 沿着利用胸前的半开之眼的力量摸索出来的既之道,不退反进。将自己的双手在身前交错,集中半开之眼的咒力,猛地打出了十字印。如同身处一个装置了厚盾的机关之内,硬生生在来势汹汹的暴风中杀出了一条路。而这仅是第一步,下一瞬间, “就是这儿!” 用更大的力量在地面上结了印拔到了半空。而后动作不停,直掠过那个「破音鹰犬」的旁边,继续往上拔高。而对方似乎被他这一系列不可思议动作吓到,露出了躲闪的意思。 “梵小姐!梵小姐!!……不成啊。” 桦苗已经上升到了力之所及的最顶点,有轻微的失重感,他趁着这来之不易的空闲赶紧向肩上呼唤,但是对方既没有回音,也没有露面。似乎已经完全被半闭之目的力量吞噬了,这都要怪自己刚才的犹豫不决,桦苗如此想到,但是下一瞬间,他就下定决心,既如此就只有靠自己了,事到如今根本是箭在弦上。 (虽然关于前辈的信息还没有来。) 从高空中望下去,死像已经逼近崩坏点,只有仅剩的丁点路程。 桦苗切身感受到,如果让那家伙抵达崩坏点的话,那世界真的会毁灭。 而他必须在这发生之前,躲开面前挡道的「破音鹰犬」的攻击,成功阻止死像。 即使陷入了这种举步维艰的苦境, (根本没时间在这边悠闲地考虑了啊) 桦苗依然雷厉风行决定了自己该做的事,并且立马付诸行动。 转瞬他已从顶点开始下落,桦苗当下在头顶又结了印加速了自己的坠势,准备反击。 「破音鹰犬」发现了他不意的迅速接近,化出了一个巨大的漩涡图案。 而桦苗此次一点不敢大意,将被赋予的力量的使用方法发挥出了十分。 刚才的交手桦苗就感觉到了,对方不管是在力量大小或者操纵方法上都要远远高于自己。 即便如此,也不是赢不了。 (对的,本来就不是什么难事。) 「破音鹰犬」就在正对面静待着他的接近,然而桦苗迅速在自己前方结了印停下,紧接着再 自己的右方和身后成直角,敏锐地画出了刻印,借着印的力量从预计路线快速拔身出来。 这等胡来的动作可以实现也就是得益于十字印可以消除一切惯性和余韵的缘故。 “啊?!” 背后传来「破音鹰犬」拉高的叫声,然后觉察到对方已经慌慌张张继续追上来的桦苗,将自己下落的趋势来了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 (虽然对梵小姐用的干掉的那个词有些排斥……) 两人现在唐突地对着下落,此时少女不知为何有些畏缩——当然即便距离如此近,桦苗也无法看到对方的样子或者听到声音,无法断定对方的身份——然后,他不再犹豫,手指向对方, (大致来说,就跟刚才相反,用这个力量将对方钉在原地就可以了吧) 利用胸前半开之眼的咒力,打出了一个强有力的十字印。 咣! 会心一击下发出了一声巨大的声响,「破音鹰犬」像是被十字胶带钉在半空一样,以一个十分不自然的姿势停在了那里。 “对不起了” “!” 自己钻空子的强有力攻击起了作用,对方完全动弹不得整个人都呆滞了——表情可以看得清清楚楚,但是果然,仍是不知道是何方神圣——桦苗轻轻道歉之后, “那么,轮到这边了” 再次转身回过去,而此次瞄准的目的地不消说,就是趁刚才两人在空中交战的时候又缓缓继续前进的,死像。 “要是不小心打中前辈的话,估计不是一句对不住就能了吧,呐——!!!” 先给自己找好借口,不过下手可是一点没留情,身体急转直下,用足以把那怪物的脑壳都踢碎的力气实打实来了一脚。 这从天顶落下的中气十足的一击当然是以十字印加成的,在此一击之下,从死像身上如血肉横飞般洒落了无数的零件,被削弱之后再无法支撑,巨大的双膝跪地,要不是以双手撑地,死像当下就要被击倒,然而因为遭受重创,死像依然像渐渐下沉一般蹲了去。 而直接将死像破开飞身进去的桦苗借助于十字印的力量,静止在了被分开的头颅中,并且及时阻止了正要开始自行愈合的行为。 然后,望向正面。 望向被囚禁于静止不动的齿轮之间的,山边手梓。她胸前半闭之目变形之后的漩涡图案看起来有些接触不良,明明灭灭,光辉也时暗时亮。 “前辈!” 脸上没有一丝血色,如同半闭之目字面所示那样半闭着眼睛,眼神依然空虚飘渺。即使瞳孔中已清晰映出了少年呼唤她的影子,也无法将视线对准,且眼睛里看不出一丝湿润和动摇。 “前辈,前辈醒醒!哎哎!” 不多久桦苗就发现只这么轻轻摇晃一下根本没有任何效果,他将手伸进包围着手梓的机械之中,小心环上对方纤细的腰肢,将双脚固定在两旁,就要使力硬拔她出来。 “唔——嗯!——唔!!” 但是,周围的那些零件,好像已经和她融成一个机器一样将她的身体牢牢地抓住。不一会儿,桦苗就超过了自己的极限,一下脱力在地。 “——啧,不行,么!” 只靠蛮力是不行了,桦苗脑子里又出现了个法子,这法子效果可疑,并且估计会有很可怕的后果。 (这样的话就只能给你两个嘴巴子了……不行不行) 然后赶紧把这个估计是最现实不过的方法从脑子里面抹去了。 (那就只剩像梵小姐说的,这个了吧) 这个指的是,依然闪烁在手梓胸前的那个漩涡图案。 仅剩的方法,就是阻断这东西的干涉力,也就是说妨碍。 (也不知道能不能随便碰?明明这种时候最需要梵小姐的意见的说) 一边烦恼着,一边丢掉遵循平常的那个知道可行再去做的原则。连充当顾问的梵也不知道死像的阻止方法……什么都是头一遭啊。 (这次可真的是,听天由命了吧) 不管可能性预见有几分,他果然还是拿梵所说的话鼓励自己,决定亲自试一下这种新方法。将意识全都集中在胸前闪烁着的半开之目,不断蓄积着力量。 “不会爆炸什么的吧。” 仿佛在祈祷一般,估计把心里想的说出口。这比刚开始和那些克伦佩尔接触的时候可怖多了,集中在指尖的力量结出了一个小小的十字印,然后啪叽一声对上了面前的漩涡图案。 瞬间,刺眼的闪光伴随着压力满溢出来,桦苗甚至觉得真的要爆炸了。 “呜哇!” 于是他不由自主伸手到面前挡住眼睛,然后跟死像诞生时完全相反的现象出现了。 也就是说,漩涡图形延伸开成了一字型。 如同完全被闭上的眼睛,张开了一半。 山边手梓感觉自己好像在被从沼泽里往外拽一样,从异常甜黑的睡眠里不情不愿地清醒过来。 “……这里,是?” 模模糊糊的视野渐渐恢复了轮廓,然后注意到自己处在一个异样的空间之中。 模模糊糊的记忆也渐渐变得清晰,意识到自己变成了怪物并想要毁灭世界。 “……啊……” 然后在这许多认知一齐袭来的时候,朦胧知道后辈少年大约正站在自己面前。 即使感知到,但是意识仍然迟钝,并且继续被深深的绝望和倦怠拖着,要再次陷入梦境的深渊。 然后, “前辈!” 强烈的呼喊,被粗暴地抓住肩膀,让人无法无视。终于稍微从自己的思绪中稍微回到了现实,然后从嘴里发出破碎的话。并不成对话,就单单是对对方呼唤的反应。 “直,会?” “太好了,你终于醒了啊。” “好……?” 手梓现下根本无法理解好是好在哪里。只是非常强烈地渴望着重新回到睡眠中,情急之下的话既没有修饰也顾不得体面。 “放,放开……我……” “那个办不到啊。” 桦苗也同样拒绝回去,一边继续找着把她剥离出来的方法,途中不停地碰到周围的机械,发出喀拉喀拉的声音。即使被细小的零件割伤了手指渗出血来,也根本不在意。 如果是在平常的话,他这般快刀斩乱麻的宣誓还有毫无造作的瞎操心,手梓肯定是既觉得苦涩又心存感激,然而现在她只觉得厌恶。无力地再次闭上眼睛, “但是…他们说…传闻的妖精之门——哪儿都……找不到啊” 像在寻找可以继续安眠位置一样,软弱无力地彷徨不安着, “那个传言是假的……都是假的啊,因为——虽然,我……” 对于那求而不得的东西依然充满了迷恋,呢喃着, “我的愿望,无法实现……那个,见——” 夹杂着困惑,坠入了朦胧混沌中。 “所,所以,已经——” 跟那对于甘美的破灭无理由的沉湎一道,胸前的本来半开的纹章再次闭上,开始成漩涡状旋转, “哎呀!” 桦苗连忙将载着十字印的手掌用力附上那膨胀起来的纹章。 “——?” 漩涡图案飞散开的冲击,十字印的强烈闪光,最重要的是被用力抓住胸部的羞耻,一下子将本来自顾自要沉湎与睡意的手梓唤醒了。只是迷糊的余韵还在,口齿不清地说道, “做,做什么,直,直” 是在发难,或是在叫名字,分辨不太清楚的细弱蚊蝇的声音。 桦苗一动不动盯着正在努力清醒的手梓。或者在等着。 “……不扔我出去么。” 看起来是在刺激对方出手揍他——完全是鉴于昨天的宝贵经验——是打算实行震惊疗法吧。效果简直是立竿见影,手梓从沉湎的脱力中神情一转,激愤地身体颤动不停。 “你这,你这家伙,真是!” 然而,却忽然瞥到, “直会,你的手……” 与之前陷入的甘美的境地完全相反,她眼睛捕捉到对方落下来的鲜红的血滴,那是代表生命痛苦的极致表现。 对方终于放开一直按着她的手,收回的手没有可以隐藏,随意垂下来之后,血不停地低落。 不停流血的桦苗根本没有一点要处理这个的意思,反而再往四周张望。 “没事。比起这个我还真是没办法了。这玩意都已经停止修复了,前辈的漩涡也消了,怎么就是拉不出来你呢……干脆,去问问什么什么的走狗那孩子好了。” 手梓已经从“变成怪物毁灭世界”这种颓废的沉湎中清醒过来了,然而她对于桦苗此时与往常一般无二的异常行为感到惊讶,甚至感到恐惧。 她将自己的疑问缓慢地问出声。 “你为什么要做到这种地步。” 你难道对于突然出现的威胁世界安全这样的事情不感到害怕么?既有这种理所当然的迷惑。更多的是,好奇心驱使下,她十分想知道到底是什么支撑他做到这一步。 “你问为什么” 被问到的桦苗不加思索地回答道。 “如果不阻止世界毁灭的话,就救不了前辈你了。” “……” 手梓用刚醒来昏昏沉沉的脑子仔细理解了一下他所说的意思。 “……你这,说反了吧。” 终于将自己的感想说了出来。 而桦苗却反而对她所说的话不甚理解的样子。 “恩?” “你看,就是这样啊。你把拯救世界都作为顺便了,简直好像跟我——” 手梓途中意识到自己话中的不妥,赶紧闭了口。 简直就是和世界比起来,我一个人比较重要的样子嘛。 这话怎么说得出口,又不是恋人。这么想简直是自恋狂,桦苗肯定不是这么想的。啊,又开始下意识维护自己的形象了……巴拉巴拉在脑子里想了一堆没有什么营养的事,但是反而脑子活跃了起来,意识也渐渐清醒多了。 “什么事?” “不,没有,没什么。” 对于桦苗的疑惑,手梓抬起头想糊弄过去,然而忽然脸上又失了血色。 “直会!后面!” 不知何时背后的空中浮起来一个人影。 “!” 桦苗没来得及转身, 咻—— 漩涡图案已经惊现,然后视野又开始高速旋转。 “混” 电光火石间,就被形成的小型龙卷风吹到了空中。 “直会!” 目光随着跟过去的手梓,挣扎着想要把自己从那堆零件里拔出来,可是死像顽固地全不放开。 不仅如此, “不要逼我做多余的事情。” 桦苗被吹走之后,留在前方的小小的,戴着兜帽的「破音鹰犬」。手梓并不太确定是不是这个称呼。总之伴随着对方带着怒气的低吟,她再次被破灭的命运笼罩了起来。 朝着自己指过来的法杖的作用之下,半闭之目再次在胸前点燃,即使宿主此时已经心生抵抗,但刻印仍以其缓慢的速度慢慢闭合,再次生出来的漩涡明明灭灭,重又开始了激烈的回旋。 “呜哇!!!!” 仿佛要把这般和着苦闷的惨叫声封印起来一般,已经开始自愈的死像头部,缓缓地合住。 高空中,桦苗已经不知道这是第几次被扔飞出来在半空翻来覆去了,所幸毫无预兆从肩上传来了巴别特久违的声音。 “啊,刚才真是太惨了。头朝下着地哦。” “梵小姐!” 好不容易把自己不停旋转的晕眩中解救出来定在半空的桦苗,看到对方貌似没受伤的样子很欣慰地叫了一声,随即翻起了旧账,对对方回来的时机如此之差表示了深刻的不满。 “你要是再早个两分钟回来就好啦。” “你不要说得那么轻松好吧……我这边可是撞上半闭之目的力量,人生第一次体会了一下差点断气的痛苦啊!” 巴比特牙尖嘴利地不甘示弱反骂回去,当然还是没有忘记自己应该扮演的角色,重新确认了一下现状。下方坡道中间岿然耸立的是巨大怪物,还有盖着兜帽站在其头顶的少女。 “哎呀,到崩坏点之间的距离也没有缩短多少嘛。” “我中间本来成功阻止了那死什么还和前辈说了会儿话来着,然后就被那个什么什么走狗的漩涡扔出来了。” “死像还有「破音鹰犬」啊!……算了,不过你真的说服她了啊。” 先是纠正了少年话里两处语焉不详的地方,然后又加了句感叹了一下少年的言出必行。 “是说上了几句……桧原还没打来电话,没能说出个一二三——” 然后仿佛是应了他这句抱怨似的,口袋里传来依然保持系统音的手机呼叫。 桦苗再拿出手机之前——吸取了之前多次被揍飞的惨痛经验——确认了一下「破音鹰犬」的位置。少女看起来是警戒着再次交战的防御姿势,仍然站在死像的头顶。虽然被这强悍的对手缠上的话很是麻烦,但是目前应该没什么问题。判明了这一点之后,桦苗迅速把手机从口袋里取了出来。 “喂,桧原?” “是我。关于转校生那件事,我已经调查过了。” 友人果然带来了需要的成果,桦苗一边道谢,一边急着发问。 “谢了。然后呢,是什么样的人,转去哪儿了?” “这个嘛” 里久仿佛有难言之隐似的,先在前面卖了个奇怪的关子。 在桦苗还有些惊讶的时候,真相冲击而来。 “不管是高等部还是初等部,根本没有冬天转校的学生。” 说服的线索——这算什么线索啊。 这意图已经从根本上崩溃了,因为前提就根本是不成立的。桦苗弄明白这一点中间花了几秒钟。反问回去的声音,比平时也生硬了几分。 “怎么说?” “就像我说的那样。去年冬天根本没有转走的学生。不仅如此,去年整个学年期间,学生既没有转走的也没有转入的。至少,学籍簿上没有这方面的任何记载。” “真的一个人都没有么?那前辈到底想见的是谁?” “真的是一个人都没有。但我认为是有这么一个人的,虽然不知道是谁,这就解释了前辈为什么不去学校方面问那个人的转校地址,却把希望寄托在一个天方夜谭的门身上。” “也就是说,关于那个人的信息……” 只是单纯确认一下,当然对于这隐藏在疑问中淡淡的期待,被毫无感情的回答扑灭了。 “无法确定身份的人的信息,不存在。” “……也是,谢了” 桦苗简短地道了谢,切断了电话。 (事已至此,即使前途未卜,胜负难定,只有先把那个强悍的什么什么的走狗打倒,然后再想办法说服前辈了啊。) 巴别特在旁看着他的侧脸,先是有些沮丧,后有成功化为坚定,她探出身问道。 “到底怎么回事?” “嗯,也就是说,让前辈变成那样的微不足道的理由应该是因为见不到自己朋友的缘故……而她想见的那个朋友,却查无此人。” “不懂。” 我才不懂咧,桦苗心里想着,有些泄气地落下了肩膀。 “我是想着要是能再和那人说上话的话,也许前辈就不会这么自暴自弃说不定就能恢复原来的样子……计划全都被打乱了。” “呼。虽然我不是不太知道人类的管理状况啦,但是你那个前辈相见朋友的难过心情,不能用微不足道来形容吧。” 和平常既强势又乐观的态度不同,梵这话里夹杂着一些稍微不同的东西,桦苗注意到了这一点。虽然注意到了,但是脱口而出的却是风马牛不相及的感想。 “梵小姐你也有朋友啊。” “真——的很失礼啊,你这家伙!” 刚才话里夹杂着的轻微的伤感已经消失不见,巴别特复又怒气冲冲,两手插着腰不满道。 “我也是有很多朋友的!!” “哎,有些意外——” 话没说完,桦苗就感受到了来自巴别特的压力,非常识相地减轻了话里的惊讶之情。 “——这个,我是说你在那种地方,也不是很好交上朋友的对吧” 巴别特拉高嗓子抗议道。 “我又不是一直家里蹲的!要修理连接这边的门啊,出来收集情报啊,要做的事情很多的。那个时候多多少少也会和别人搭话的啊。虽然都是立马就分开了……总之,只要很亲密地搭了话,不就是朋友了吗,也许,大概” 明明是自己起来抗议的,却越来越没底气,忽然想起了一个实例,足以证明自己的话,立马很高兴地讲了出来。 “啊!对了,最近还遇见了一个给我讲了好多有趣事情的孩子叫山边手梓哦,是迄今为止我交往时间最长的一个了吧。” “原来如此,梵小姐原来可以自由出——” 桦苗问到一半,忽然表情骤变。 并且看起来,下巴也要咔哒一声掉下来的样子。 他就保持着那副惊呆的样子,巴别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是歪着头表情可爱地看着他。 “怎么了?” 表情十分事不关己。 “原来是你!!” 桦苗终于叫了出来。 “哇?!” 在不知何处的星上,梵再次从空中漂浮的球上跌落了下来。这次有些惨,屁股着地,从尾骨上传来的麻痹感还有与地接触后不断扩大分赛的波纹,就可看出摔得这一下有多实在。 “痛痛痛……我怎么了?!” “还怎么了?!我真是,你真是啊啊啊!!” 借巴比特的身体观察交流的梵气势汹汹,但那与其说是愤怒更像是催促。 此时桦苗对于解决此时的钥匙竟然就在自己肩膀上一事的冲击还没过去,有些焦急地呆立着。 焦急是在烦恼着到底从哪里入手才能迅速解释清楚。 一瞬间各种各样的思绪在脑子里来来回回,沉沉浮浮。 最终他抓住了其中的一句话阐明了现在亟待解决的矛盾。 “那边那个怪物的内核,就是你说的那个山边手梓啊!” “那个手梓什么的,哪个——” 梵忽然停止了揉着自己屁股的动作。 然后自己的思考能力也忽然当机了似的。 “哈?” 先是呆呆说了一个字,然后, “哎——????” 劈头盖脸的尖叫声瞬间弥散到了虚无的空中。梵都忘了爬回球上,只是受惊过大地用手指来指去,自个儿也不知道在指着什么。 “怎,怎么回事?你说的手梓是头发扎着马尾,长得很漂亮,胸部很大,觉得自己大腿有些胖,爱哭鬼,爱操心,非常努力,现在是高中二年级的那个手梓?!” “大腿,爱哭鬼……?啊,虽然有些不知所云,但确实是这样。那个前辈,现在就在那里面。” 巴比特眼神顺着桦苗手指的方向看去,准确无误停留在了死像身上。梵眼睛里看到的是同样的东西,但是同时指导真相之后所伴随而来的危机感也浸染而来。不由将自己的怀疑脱口而出。 “叫前,前辈的人不是有很多很多么,为什么偏偏是手梓?” “这个问题还是去问那所谓的命运吧。” 桦苗并不是在讽刺,只是将自己内心感想诚实地说了出来。然后梵问了最根本也是最重要的疑问。 “那么难道说,手梓那个见不到的朋友指的是……” “应该就是梵小姐你吧。” 桦苗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所以名字才没有记录在学校的名簿上啊,你就是那个不知所踪的山边手梓的朋友么……为什么忽然玩消失啊?不过话说回来你以前是不是说过不能出来外边什么的?” “也不是不能出来啦。如果出来之后和别人建立了多余的关系处理起来会分麻烦的,所以尽量避免出来而已。就连必须的资料收集什么的,也是多年来一点一点从学生们那里收集的,反正学生们一直都是来来走走,不会有什么困扰……也有混进去学院过,手梓的情况也算是正常状态的说” 桦苗听着对方拉拉扯扯解释了这么长,桦苗忽然迟钝地想到一个问题。 (说起来,梵小姐到底几岁了……不是,或者说她究竟是何方神圣来着?) 但是现在要是问出来可能有些聒噪,所以他还是忍住了。 这个可疑人物(?)现下像是恶作剧被撞破的小孩一样,心虚地在对着两只手的中指。既然肩上的巴别特是这个对手指的动作,估计那位不知道在哪里的星上的梵也是一样吧。 “哎,也就是说,我就是在偷偷修理一个通往这边的门而已,而且是在一个很不起眼的地方,那个时候——” “撞到了前辈?” “我也是没办法啊!我还想着一般人谁会去那种研究所的遗址啊!” 巴别特,还有梵也一样,将刚才还在对着的手指很大力地挥着。看起来这个怪人,应该是那种要是自己立场不妙的话就会先找茬发怒的习惯反咬一口的类型啊。不管怎么说对方还是小声在后面补充说明到。 “真的很开心啊。所以修理完成之后,我又稍微延长了一些时间,她给我讲了好多有趣的事呢。就你过来的那扇门,也是仿照手梓说的那个怪谈里面时而出现时而消失的门建的啊。” “啊,怪不得形状样子什么的一模一样呢。” 桦苗大概了解了梵和手梓之间的纠葛,当下消化了之后, “虽然,有好多感想要说。” 微笑了起来, “太好了。” 梵霎时就明白了,对方这没头没脑的一句话,并不是因为找到了死像退治的方法。不知为何,她就是明白。 微笑的末端,像是行动的先行预告一样,他蓄积了力量。 “也就是说,只要让梵小姐和前辈见了面这事就解决了是吧。” 桦苗说完,就发力消除了脚下的十字印。他们在这有的没的说了一堆,死像那边早就趁机又缩短了不少的距离,在朝着目标自由落体的过程中,并不是故意说给她听的,也许只是桦苗的自言自语,通过巴别特传到了星上的梵那里。 “命运……其实我不喜欢这个词。” 将自己的理由先拿出来说了一下,然后微笑变成了大笑。 “如果是为了帮助朋友再会,顺便能拯救世界的话,真是再好不过了啊!” “这样啊,谢谢。” 梵有些奇怪地答了一句,梵在星上盘腿坐好。在这根本无一人的星上,故意支着脸颊将同样欣喜愉悦的表情,隐藏起来。 “朋,友……手梓也觉得我是她的朋友啊。” 不知不觉,胸膛里的压力和嗫喏一起漏了出来。 她这份如临大战的心情,和之前预想中的大起大落比起来,规模什么都有些不起眼的样子,但是奇怪的是她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好。 伴随着下落和接近,巨大的死像看起来也越来越大。终于可以看到对面的情形,站在死像头顶的「破音鹰犬」发现两人的接近,将手中的法杖慎重地举了起来。 “梵小姐本人能从肩上的这个巴比特里出来么?” 对于桦苗的疑问,巴别特如同忽然开窍一样,明快清晰地给出了指示。 “这样不行!要建门必须得有墙,必须让死像撞上墙,随便哪里的建筑都行!” “明——白!!” 同样明快地回答之后,桦苗将视线投向气流的的对面。 战斗的另一方「破音鹰犬」,似乎对桦苗刚才突如其来的连续动作心有余悸,只是举着法杖站在死像的头顶暂无其他动作。反正不论如何,死像都是最终要被瞄准的目标,所以只要站定这边,也确实不存在什么用躲不用躲的问题了。 (嘛,既然如此) 桦苗再次在脚下打出十字印来了个急刹车。 “这是刚才的回礼!” 张开双手,从指尖发出了数十个十字印直向对方冲过去。 对于不间断攻击而来的那些刻印,「破音鹰犬」在自己头顶化出了一个巨大的漩涡来阻挡。 “没用的” 盾牌延伸至死像的整个脑袋,将那些小小的十字印很轻易地就像落在烧红的铁板上的雨滴那样,瞬间消灭得无影无踪。这操纵力量的熟练度,果然跟临阵磨枪的桦苗不在一个档次。 然而,桦苗的目的本身也并不在此。 十字印在盾牌之外,也不辱使命地发挥了作用。 也就是,除了被盾牌保护着的脑袋以外的,全身上下。 仅仅数秒,使桦苗静止在空中的同种力量,一齐钻进了巨大怪物的身体各处。然后死像当然是毫无知觉地拖着压倒性的躯壳继续前进,然而这样一来,自身上那“停在原地的受力点”与“必须向前动的周遭”发生了矛盾,化成了巨大的破坏力。 “啊?!” 「破音鹰犬」发出惊惧的尖叫,在她脚下,数秒之前刚钻进死像身体周围的那些受力十字印,已经破坏了破布皮肤,而裸露出来的零件瞬间弯曲环绕被扯得粉碎。 伴随着金属的破碎声与巨大重量的断裂声合起来的刺耳声音,死像已经倒下挣扎翻滚。 死像全身上下都坑坑洼洼开始崩溃,桦苗见已达到预想中的效果, “啊,墙壁是在那边啊所以——” 那地方倒是个让她们见面的好地方,桦苗将沿着坡道一旁伫立的矮旧的废墟被作为目标。将力量汇入胸前的半开之目,无视已发觉不对开始行动的「破音鹰犬」, “……是这里吧!” 在死像已经无法站稳的左脚下,打下了一个闪耀的十字印。 巨大的脚瞬间就在十字印的作用里跳将起来,同时卷起了巨大的气流,而全身随着这变故都朝一旁迅速倾斜。预想之中,肩膀倒在了旁边的墙壁之上,而墙壁实在不能支持这巨大的重量,顷刻间坍塌殆尽。为了将因摔倒在身上出现的更大裂痕修复,死像并没有起身,只是蹲在了掀起一片飘散半空的粉尘底下。 而「破音鹰犬」,身后旋转着漩涡图案,冲破了粉尘飞身出来应战。 “咕!” 兜帽的下面,牙齿紧紧咬住了嘴唇。如果是一对一的战斗的话,她的实力绝对是碾压桦苗的,然而如果要护过于巨大的活靶子——死像的周全,还是心有余力不足。 然而,此时祸不单行。 “?!” 一个巨大的十字印,如同旋转在半空的风车,又如同是一个巨大的手里剑,险险略过她的鼻子落下去,而朝着的方向不消说,是现在正嵌在墙壁里的死像。 她急忙拿出法杖想要释放出漩涡图案,然后在她面前, “站住!” “!” 这次又换回旋过来的桦苗自身,张开双手堵住她的去路。 「破音鹰犬」条件反射调转法杖,桦苗当然也不含糊张开两掌对过去。 咣! 咻—— 两种力量击中后爆炸,两人在空中仅仅隔上数步。 在他们交手的时候,下方还蹲在地上的死像脑门上又直接挨上了一记十字印,印不小,被打出来的零件也如同壮观的喷泉的样子一般四溅开来。 「破音鹰犬」看着那边形势也堪忧,不由又咬紧了嘴唇。 “……” “那么,那边打那边的” 桦苗随意瞥了一眼肩上,已经不见巴别特的影子。 “这边打这边的,加油吧!” 确认好之后,将右掌打向左拳,算是给自己打气。 但是一拳下去,既快且重,发出啪的一声, “呀” 「破音鹰犬」的那个少女被吓到一样轻声叫出声,还缩了缩身体。 桦苗条件反射道歉。 “啊,对不起” “……” 将视线隐藏在兜帽下的少女无语。从桦苗这边只可以看到对方微微撅成“へ”形的小嘴。然后从这撅成这个样子的嘴巴,桦苗感受到的并不是愤怒或者不甘之类的情绪,总有种对方是在闹别扭之类的比较亲近的感情。 (嗯?) 至少,桦苗这边是如此感觉的。 如此近距离的正面对决——半开之眼与半闭之目的首次除突袭之外的真正对峙,然而这两种相反力量寄宿的内心,却都稍微有些畏缩。 (钉钉法肯定不能用两次……那就只剩真刀真枪互殴了啊) (果然,只凭力量上的悬殊是无法胜过小桦的) 尽管如此,两人分别举起了法杖和手掌, (但是) 再次,就如同子弹射击瞬间那样神速, (那么) 将充斥全身的咒力集中向对方打过去。 (如果不为梵小姐和前辈尽量多的争取些说话时间) (只有用高于他的咒力,硬压下去了) 十字印和漩涡图案,这两个分别悬浮在两人的手掌和法杖数厘米之前的象征,伴随着空气的震动和光的明灭正面冲突上了。而在这呼啸的狂风中,少女刘海被吹起来,兜帽也随之上下起伏,隐藏在下的狠瞪着对方的眼神,也与这边视线冲突交错。 这正面对峙来得虽然有些晚,但是桦苗却因此似有所悟,张开因为冲击而震颤的嘴。 “为什么要做毁灭世界这么危险的事。” 仿佛在训斥小孩一样的口吻,简直是太不着调的问题。 然而,「破音鹰犬」却异常认真地,异常沉重地,回答了这个问题。 “只要这样才能救@@@@@” 回答中途,因半闭之目的咒力无法听真切,化成了暧昧的词句。明明以两人之间的距离,双方的脸都应该清晰可见才对,但是仍是无法判定对方的身份,少女毫不留情反击道, “所以,你不要多管闲事!” “只有这个,恕难从命!” 桦苗当然也立刻坚定地一口回绝。 即使如此,两人现在的实力差,也根本不是丁点半点的悬殊。不但如此,虽然桦苗嘴上说得漂亮,耍帅也耍了十成十,但是周围的环境,已经开始被漩涡图案的流向吸入并且扭曲起来。 桦苗立刻觉察到他们这场较量立马就要分出胜负, (梵小姐,拜托你快点……) 是的,也只能依靠外力了。 只要那边一锤定音了,就再没什么能扭转局面了。 在轻轻飘荡的粉尘之中,如同地面震颤一般的轻轻的呻吟声和繁忙的驱动音正交相响个不停,死像仍然蹲在地上。脑袋到右肩的的范围上嵌着一个特大的十字印,而因为受伤的右肩部分勉强挂上旁边的废弃建筑的缘故,险险维持了一个没有摔倒的姿势。 头部的修复被封印强行终止了,在毫无招架之力的怪物的头部里, (……哪里都,没有……) 被囚禁在机械中的手梓,意识要比刚才浅得多,游荡在浅浅一层的睡眠之中。 (——但是——) 意识里源源不绝地将离别那天发生的事,想了一遍又一遍,渐渐沉浸于焦躁和渴望中,淹没于后悔和绝望之间,两种力量仿佛漩涡一样咕噜咕噜转个不停。 (……假的,都是假的……) 那个人岔开了话题,我也没有很在意,就像平常一样继续聊着天,然后道别。 然后,那人在我的背后,轻声说了句再见,不知消失在了何处。 第二天——预料之中,那人没有来。 第三天,第四天,一天又一天,都没有来。 我这才事后诸葛亮,注意到了自己犯下的错误。 那个人,离开了我。 没说出口的话,郁结于心。 所以, 我开始寻找,那个时候突然出现的,与传闻中样子一模一样的,关闭时就消失无影的,在楼梯拐角墙壁上倾斜着出现的,全白的木门。 (——我啊——) 意识被后悔和绝望分割吞噬之前,会因为深深刻在记忆中的唯一寄托——最后瞥见的和传闻一模一样的门——而振奋,但是转瞬又被怎么都找不到那扇门的焦躁与渴望而缓缓击沉。 (……愿望,不会实现……) 她就这么一直不停地在挣扎着, (——但我,确实看到了——) 然而她这反反复复却忽然唐突,实际上甚至是草草地中途停止了。 (——楼梯拐角的墙壁上,倾斜着出现的——) 被朦胧中出现在半闭着眼睛前面的,那件东西吸引了全部的注意力。 (——纯白的,木门——?!) 那是出现在死像倚靠着墙壁上的,倾斜着的,纯白色的木门。 手梓本来半闭着的眼瞬间就一气睁开,意识也超越极限忽然变得异常清醒。 不可能,怎么会,为什么,在这种地方,现在,难道,究竟怎么回事? 疑惑混乱和激动将漩涡图案得以旋转的均衡瞬间就打散。 而那扇门并没有受她渐渐加快的心跳的影响,只是缓缓地打开了。 咻—— 和着这早已听习惯的漩涡图案旋转时的效果音, “唔哇?!” 桦苗的视野迅速翻转了个个儿。 但是,这同样的亏也是吃过无数次了,而且现在他对十字印的用法也已经炉火纯青。 电光火石间已在自己的指尖结出了十字印成功固定住了全身。等到旋转一旦停止,立刻又在半蜷起的足尖打上刻印,以一个飞踢的姿势炮弹一样发射了出去。 “呀!” 而他的目标并不是「破音鹰犬」本身,而是被似沉重举起的法杖。 只要把这个击落,无论如何都能削弱对方战意,为前辈他们争取到时间吧。 他的作战计划是,避免直接殴打少女,靠阻碍对方的动作来赢得时间。 然而,桦苗几乎是立刻就觉察到自己还是太轻敌了。 已经做好与直会桦苗战斗的少女,并没有做出慌慌张张避开桦苗的攻势这种难堪的姿态。她也并不需要,即使是直朝她而来的攻击,她也完全有实力避开。因为,她是友之破音在这个世界里的力量延伸——所谓鹰犬即是。 成为攻击焦点的法杖,受了桦苗的一击。 瞬间,以击中的地方为力点,少女开始了尖锐的旋转。 仅以最低限咒力召唤出来的漩涡图案,就将桦苗带到了旋转的中心。 “?!” 桦苗完全没有理解当下到底发生了什么,数秒延迟之后,才后知后觉发现自己又成了旋转的饵食。这下反倒是他慌慌张张地在已被卷入的足尖上打上十字印险险脱离。而整个身体此时已无法完全摆脱漩涡图案的影响,事实上成一个缓慢的抛物线被踢了出来。 (什么,到底怎么) 在他仍旧搞不清楚状况的时候,随风飘飘的斗篷下,依然在旋转的少女忽然横踢过来,以意想不到的速度和力量正中桦苗的小腹,实实受此一击的桦苗简直要被横着折成两半。 “咕,哈——?!” 重击之下,发出了肚中的空气全都被挤压出来一样凄惨的气声,随即被踢飞。 朦胧视线的尽头,可以依稀看到已经缓缓停止旋转的少女的样子。 法杖被高高举起,周围浮着数十个漩涡图案,瞄准着这边。 接着,那些攻击被毫不留情地放出。 “要糟” 甚至无暇出声。 瞬间调动起剩下的意识,桦苗尽可能以所剩无几的意识力在空中撒出数个十字印。 好不容易,险险在面前空出了一个依旧很危险的距离,应急出现的十字印跟正好打过来的漩涡图案,两个相反的力量撞击在了一起。力量明显占上风的漩涡毫不留情地搅动着空气,爆破之力的余韵飞散出了无数无序四溅的火花。桦苗交错手腕打出十字印, “都怪我已经习惯之前那种只要能脱身出来就定胜负的打法了。” 冲破了那阵令人晕眩的暴风,猛然飞身出去。 (打从一开始,这就根本不是能掉以轻心的对手啊……只能再出全力打出十字来钉住她了!) 认清少女的瞬间,他在自己周身打上十字印停止了上升。 算盘打得是很好,然而—— 这次攻守早已异形了, 咻—— 听到这令人讨厌的效果音的识货,眼前就出现了一个巨大的漩涡图案,自己就已经被擒住动弹不得。急忙打出的十字印触到了图案瞬间就被打散,这和刚才堪堪逃出来的那个力量上根本不可同日而语。 (这,这样的) 视野里已经开始高速旋转, (在视野如此开阔的空中,和她干架什么的) 终于把自己停下的他发现,少女举起的法杖顶端又出现了新的东西。 (简直是自杀行为啊……) 那是乘着漩涡图案轻飘飘浮在半空的,大型巴士。 似乎是在桦苗还在转的晕头转向的时候,被少女从路面上卷起的巴士,被少女兜帽前强烈闪烁的半闭之目的力量,分解到了一颗螺丝,一个螺栓的地步。 “稍微给我成熟一点!” 少女说着,将手中的法杖指向桦苗。 随着她的动作,悬浮在半空的无数的零件高速旋转,如同铁之旋风一样杀到眼前。 桦苗条件反射就要轻车熟路地从正面突破, (——啊,不对!!) 突如其来涌现的危机感, 觉察到无法在前方看到既之道, 将十字印迅猛地打在了自己的头顶。 简直千钧一发, 咣! 十字印被打出,桦苗因此高速下降,而紧随其后,被成功躲过的铁之暴风雪——受仍法杖前端残留着的漩涡图案的逆旋转的影响——再次在头顶上组合到了一起。 咣叽——! 发出了一声让人心情舒畅的声音,瞬间又组合成了弥漫着半闭之目咒力的巴士,坚固得让桦苗全身都战栗起来。 (是笼子,啊) 是分析他之前行为之后想出来的对策,竟是要建一个能把他关进去的笼子。桦苗后知后觉,立马冒出了一身冷汗。然而他擦个汗的功夫,竟被对方察觉。 (糟了) 桦苗不知不觉已经呼吸困难。 而另一边的「破音鹰犬」, “呼——” 自己好不容易设计好的囚笼,竟被对方轻描淡写地(她这边是这么认为的)给破了,她不爽地嘟起脸颊,将已经组装完毕的公车如同玩儿剩的玩具一般随意扔了下去。被解开漩涡图案的巴士受重力影响下落,压扁在了路面上。 (争取时间,也到极限了么) 好不容易稍微在两人之间空出一些距离的桦苗,看着少女如此举动,终于彻底明白了两人之间实力的悬殊。他此时已不再有反击之类的不自量力的想法了,只是还有最起码也要一报还一报的些许执念。视线从完全报废的巴士移到近在咫尺的仍蹲在地上的死像上。不干不脆地艰难地调整着呼吸。 力的总量, 技术的熟练度, 手中牌的数量, 都是根本不在同一层次上的差距。 然而即便如此,他还是抬起头看着浮在半空的「破音鹰犬」, (要是刚才问问梵小姐这边有没有必杀技之类的就好了) 仍然不干不脆地迟钝地想着。 然而此时,却突然将经验和发散结合在了一起。 必杀技。 (我这边应该也办得到吧) 用自己的力量。 (刚开始用哪个叉号的时候确实是……) 对方的牌。 (嘛,不过话说回来,像那孩子一样操纵那么精细的把戏是怎么都做不来的……) 保持着对周围环境的警戒,身体摆好姿势,在这阴影之下, 偷偷地,试试看。 没有时间了,快点才行。 没成,再来。 果然还是有难度,再来。 下次就成了,还不赖。 失败,再下次,失败,再下次。 原来如此,只要不放出去持续下去的话——是这样,如此这般连到一起的话。 觉得自己好像已经掌握了这其中的诀窍——虽然还是很粗糙,但要是出其不意的话足够了。 不赶紧就绪的话,就糟了。 (那孩子她——) 来了。 在桦苗秘密试验着自己的必杀技的时候,「破音鹰犬」对这不到一分钟的对峙已经感到焦虑,首先飞身而来。而周身围绕着数十个漩涡图案,整个成为一团混沌。 (要是被卷进去的话,就要被踢飞了) 被那玩意卷了无数次,桦苗自觉是身心俱疲。虽然是下定决心为梵她们争取时间的,但现在完全看不到个头,他觉得自己的极限马上就到了。 (至少这次一定要成功) 反正这对手是根本没有胜算的,除了拼尽全力报这一箭之仇之外没有其他办法。这样决定之后,既没时间慌张,焦虑也失了意义……只能集中。 (我还真是,死不认输啊) 窃笑了一下,桦苗专心等待着那一团即将到来的混沌。 第一步, 如果不把包围着少女的漩涡图案们给剥掉的话,接下来就无从下手了。 (希望不要翻,希望不要翻) 念叨希望的到的反效果,桦苗将两种作业同时并行。 “呀!” 将两手伸到前面,远距离打出了十字印——然而,并没有发出之前的痛快的声音。包围着少女的漩涡图案,在这边的十字印甫一杀到就阻碍了预想中的效果。 “这次一定要,成!” 毫不气馁给自己打好气,桦苗这次改成一拳挥过去。比刚才更加集中的力量化成十字印,打在了漩涡图案的表面,然而和刚才一样迅速地被抵消不见。 “呀呀呀呀呀呀!!” 桦苗就直直站在少女面前的半空中,毫无逃跑的意思,重又挥出了拳头。不断地打出十字印攻击漩涡,一点一点地剥离漩涡的防御。 “——上,吧——!!” 用尽全省力气扔出的最后一击终于将包围着少女的所有漩涡都打散——然而,此时少女已经到了快要累断气颓成一团的桦苗的跟前。 “到此为止了” 少女当然是在等待他精疲力竭的瞬间,算准了攻击时机的。正因为将时机之类的都计算得很清楚,她才没有追加后续的漩涡图案。 朝着桦苗,就要用法杖顶端发出强力的漩涡, 千钧一发, 哐! 从兜帽上头,有什么东西直直砸到了少女的脑门上。 “——?!” 法杖偏离原来的方向,攻击也错了位。 透过被砸出的朦胧泪眼,看到完成使命慢慢落下的罪魁祸首——拳头大小的沥青碎片。 桦苗当时看到少女从底下卷起巴士,想起了稍往前他落向地面的时候,曾经在离得很远的地面上打出了十字印的事,然后想到是不是可以模仿这个,刚才偷偷地将地面上的沥青片操纵起来,像弹球一样让它在空中飞来飞去。 注:弹球戏,把小球打入插钉板的凹洞里计算分数的游戏。 然后就等着现在, “哈啊啊啊啊啊啊啊!!” 好不容易找到对方懈怠机会的桦苗毫不留情乾坤一掷,用仅存的力气打出的十字印直直撞上少女。 而那仅剩的力量结出的十字印,少女仅用法杖轻轻一挥就不费吹灰之力给打散了。 “咦?” 桦苗傻兮兮叫了一声,然后毫无障碍接受了自己作战的结果。这怎么说也比闷头冲上去多赚了几秒的时间吧。只有这一点真是毫无疑问的事实了。然而,可是,这一点小小的成功,可能代价就是完全不能再拖一点时间了吧。 也就是说——他把那个「破音鹰犬」的少女,彻彻底底惹毛了。 少女泪眼朦胧捂着自己的额头,将手中拿着的法杖用手指漂亮地转了一个圈,两个圈,三个圈,不停地转动着,每转一次咒力就更加一分。 “@@@@@@” 桦苗这边完全听不出少女在说些什么。 虽然不懂她在说什么,但却能清楚知道对方要做什么。 她要将法杖旋转轨道里生出的,至今为止最大级别的漩涡图案,朝着他撞过来。 正对着不知所措逃无可逃的桦苗, “哎,等——” “@@@@@@大笨蛋——!!” 全不合理的非难,响彻了整个白昼的天空。 从打开的门的那边, “哇,啧,真难走!果然不应该穿着制服什么的过来!” 首先传入耳朵的,是牢骚。 “唔,本来是只能做个旁观者的,我这个笨蛋,为什么从一开始就搞成了当事人啊。就算半开之眼再怎么觉醒,我这个立场上来讲都不太妙啊。” 这抱怨的声音,好像以前也听过。 然后可以看到,出现在淡淡一层粉尘中的身影。 “再说了,我本来就是只想着自己这边的情况不告而别了,事到如今拿什么脸去见人家啊,又能说点什么呢……手梓,肯定是在生气呢,生气也是应该的啊——” 穿着似曾相识的,学院制服的身影。 那道身影一边嘟嘟囔囔一边四处张望着往这边走。 “但是……手梓,她当我是朋友啊,要是这样的话,啊……” 那个那天忽然离去,以为再也见不到的——朋友。 想要呼唤这个人,想到喉咙都发热。 然而,这么简单的事却无法做到。 因为不知道对方的,名字。 离去的那天,终于问出口的是,她的名字。 这竟然成了她们之间别离的理由,然而她依旧不知晓她的名字,即使想叫得不得了。 明明心心念的人就在前方,她的脑子里却乱成一团,心里忽然涌上的各种情绪简直要将自己淹没。 最终,山边手梓她, “唔哇啊啊啊啊啊啊啊————!!” 大声地哭了起来。 她的那个朋友,战战兢兢出现在死像之上的星平线之梵, “哟啊?!” 突如其来的声音把对方吓得跳了起来。手忙脚乱了好一会儿,终于发现了自己要见的朋友的位置,一边踢散散落一地的零件一边往这边来。 “手梓,你在那里么?” “呜哇啊啊啊啊” 那个想见的朋友并没有像粉尘与回忆化出的幻觉一样消失。 是实实在在的,想再见一面的,真正的朋友。 手梓对这个事实开心地不知道怎么办才好,只能又哭了起来。 梵看到自己的朋友被困在机械里的样子, “没事吧?!怎么可能没事哦。” “呜哇啊啊啊啊啊” 爱哭鬼少女又惊天动地地哭了起来,梵笨拙地不知道怎么才能安慰她, “哎,那个,那个——” 梵困惑与怎么处理仍在哭泣的少女,也没有头绪该说些什么来安慰她,她刚才来的路上乱七八糟想了一堆也都忘得干净……思来想去的最后只能将自己内心最单纯的想法表露出来,伸手紧紧抱住了少女的头。 “已经没事了” “啊……” 手梓停下哭喊,只剩眼泪还在一个劲地往下掉,梵温柔地贴着她的脸颊柔声安慰。 “抱歉啊,不声不响地就离开。怎么说呢,那个……我这边也是一言难尽啊” 道歉之后,理由和借口也随之多了起来。 “其实只要收集好最低限度的情报之后,就不得不消失的,但是和你聊天真的很开心,一不小心就待久了。因为这个,还把你卷进这种事情来……真的,很抱歉” “我也……我也一直光说自己的事情,还让你一直陪着我……但是,有人愿意接受真正的我这件事,真的真的很开心……都怪我,才变成了现在这幅样子……对不起” 从手梓的真情吐露中可以感受得到对方满满的感情。 对着原本不需要道歉的朋友,梵有些为难地说道。 “这以前……一直,都是那种感觉的啊” “哎?” “为了收集情报,和谁相遇别离,过了多少年之后再和另外的谁相遇别离……我已经这种周而复始,也渐渐地不再考虑对方的心情。但是没想到手梓你竟然,那个……真的当我是朋友。” 对于梵这迟来的悔悟, “……我真的很高兴……” 手梓小声回道。 “恩?” 这次轮到梵等着她朋友的下文。 “不仅仅是开心。我真的真的很高兴……我,一直想告诉你这个。” “……恩” 那份话中蕴含着的暖意浸染到了她的整个胸膛,梵点点头。 “我也,和你一样。在知道你真正把我当朋友的时候就这么想了。所以,对不起……不对,应该是谢谢,才对。” “恩” 手梓将千言万语按下,轻轻点了点头作为回应,梵离开脸颊,两人面对面——终于,交换了一个笑容。然而,在这双方稍微有些害羞的气氛中, “啊!” 手梓注意到梵抓住自己肩膀的手,注意到了伸出的袖子的某处。 看起来是要说出点什么的时候, 咣! 一声剧烈的声响,桦苗用十字印停住了冲击,降落在了两人的背后。 这当然不是自发的单纯的降落,而是被一个特大的漩涡图案击中,在空中竖着旋转着无数圈之后的冲击结果。虽然桦苗用尽仅剩的力气发出了十字印,但是看起来十字印的力量远没有消尽冲击, “咕哇!” 桦苗发出了一声好糊不清的呻吟。即便如此他还是从散落的零件中挣扎着硬是要站起身来,然后发然发现他旁边的两个人。 “啊……前辈,梵小姐” 冲击的余波下还有点发懵的他,想起的第一件事就是道歉。 “抱歉,没能给你们争取多少时间。” “没事。以后就——” 回应着的梵没有看他,只是凝视着手梓的胸前。 准确来说,是她胸前明明灭灭,旋转不停的漩涡图案。 “刚才我试着把那玩意抹去了,但是还是没办法把前辈拉出来。” 梵听着桦苗的说明,仍是没有看他, “唔恩唔恩” 将手放在下巴上。 “哈,哈。这是在利用半闭之目的力量,看情况不妙的时候强迫宿主闭眼,强行启动漩涡是吧?就算是个新手这也太过于蛮干了吧。这样的话——” 话还没有说完, “梵小姐!” 注意到变故的桦苗惊叫出声,摆成大字护住了两人。虽然已经开一个身体大小的十字印在前面,但是仍有数个小型的漩涡持续不断地击中刻印,硬撑不了多久。 双膝发软,站立不稳,呼吸都紊乱,即便如此仍强撑着站起来应战的桦苗,以及出现在他面前的, “来了……” 粉尘不知何时已经完全消散,对过意想不到的近距离的空中,背后一刻不停旋转着漩涡图案的「破音鹰犬」,断然而立。先前的一击仿佛只是小试牛刀,现在在她的周围,重又出现了数十个小型的漩涡图案,随时等待着主人的一声令下就发出攻击。 桦苗此时单是站着就已经费尽全力了, “让开” 少女毫不留情地宣布判决。然而冷淡的表情中,一瞬间——对她来说——夹杂着出于对来历不明的第三个人的惊讶的神色,然而复又举起了手中的法杖。 然而,回应她的,不是绝望也非反抗, “现在不管你再怎么挣扎,结果都是一样的。” 梵若无其事地,宣告了争斗的结束。 “哎?” 看到连桦苗都吃惊地望向她,她无奈地笑了下解释道。 “你刚才拔不出来的原因,是因为以破灭为目标的执着仍然残留在手梓的心里。但是现在既然她执着的对象,也就是我已经到了这里,那么一切都已经结束了。” “什?!” 「破音鹰犬」完全没有预想到对方会给出这么直触问题核心的解释,一时间兜帽下面露出了惊愕的表情。 她慌张地操纵着法杖做出要继续出击的姿势,而桦苗也如临大敌地戒备着她。然而梵根本就是无视了他们两个剑拔弩张的样子,只是如同舞会上邀请舞伴一样,向还困在机械中的手梓,伸出了手。 “来吧,这位爱哭的小姐,请给我你的手。” “……恩” 手梓脸红着握上了对方的手, 用自己轻轻巧巧就从机械中被解放出来的手掌。 同一时间,胸前的漩涡图案停止了旋转,消失了。 连带着,死像的低鸣,机械的驱动,也停止了。 「破音鹰犬」连漩涡也忘记放出来,只是哑然看着这一切的发生。 旁边桦苗停下用十字印防卫的动作,安心地松了一口气。 将这一家欢喜一家愁的两人放在一边,终于再次将手握在一起的两个少女,忽然, “咦?” 梵感觉到两人相握的手中,躺着什么东西。 手梓像是不经意间松开握着的手之后留在对方手里的——制服的纽扣。 桦苗注意到之后,看着手梓说道。 “啊,那个” 是他昨天早上在车道上帮她捡起来的,不小心落下的那东西。 正是这个,将两人连在一起, 唤来了桦苗和梵的相遇, 使手梓转化成死像,给世界招来了危机, 然后最终得救……是他们之间极不起眼但又波澜壮阔的命运的开端。 “恩” 手梓点点头,让梵握紧了那颗纽扣。 “纽扣是在你最后离开的时候被门挂掉的哦。” “恩?” 闻言梵才第一次举起手腕, “啊,真的哎” 发现右边袖子口缺了一颗本应有的扣子。 在一旁看着的桦苗,也由此对上了一直疑惑的一件事。 (挂住什么的……是那个啊) 最初他进入那扇门的原因,也是因为从门上冒出的一颗钉子来着。 “难道说……这一切的一切都是跟梵小姐扯上关系才开始的?” 反正桦苗又看不到名为命运的可疑人士,就先暂且惊愕地声讨一下命运的使者吧。 被命运捉弄的命运的使者,被桦苗精确一击,完全找不到反驳的语言。 “唔” “都是因为你那里马虎的做工,我这边才会砸到前辈摔倒,然后被摩芙误会,回想起来真是悲惨的遭遇啊……” “又不是我的错!对于那种作业我个非专业的本来就会有不习惯的地方嘛!” 一如既往的反咬一口,桦苗对此习以为常, “……我说” 初次行动就失败,少女走投无路似的漂在半空中,桦苗向窘境中的她搭话道。 “你也,放弃吧” “唔,唔~” 「破音鹰犬」闻言,发出类似哭腔的呜咽之声,但是看起来并没有就此罢休的意思。 山边手梓已经失去的对破灭的执念,死像也已经停住运作,对于现在的她来说,按说已经没有了继续战斗下去的理由。就算把眼前的三个人都杀了(这种事情也是办不到的)也没有任何的意义。 然而,即使明白这个道理,她执着于本应如约而至的破灭,无法说服自己逃跑。再加上她年纪不大,并不知道什么时候是脱身的好时机。 看着这般顽固的少女,桦苗仿佛在给对方找撤退的借口一样, “那,就让我做主结束吧。” 桦苗气势十足地将两掌朝下,也就是朝向已经停止技能的死像,不断发力。 一瞬间,失去内核但是仍勉强维持形态的死像被因着十字印的力量,被解放了。 以崩坏的形式。 褴褛破布的皮肤蒸发,齿轮和发条爆开又融化,机械和结构全都跌落然后消失,螺丝和轴承也脱离主体化为灰烬。死像引以为豪的压倒性的体积和密度,在数十秒间,仅仅留下了走出的痕迹,就从这个世界消失都干干净净。 将世界引向破灭之途的命运之兽——“死像”的,真真是有些无聊无趣的末路。 在这碎片消散殆尽之中, 桦苗起身看着仍然直直站着的「破音鹰犬」, [回来吧——现下] 伴随着这有些无力的男人的声音,不吉而又恐怖的力量,和着轰鸣的马蹄的声音生出了漩涡。等回过神来,空中已不见「破音鹰犬」的影子。 “?!” 桦苗感到背后仿佛要被冰冻一般的寒冷,不知为何,少女离去的样子——不,总觉得是被强行带走,这感觉差点就驱使他将阻止少女离去的话说出声。 “——……” 差点出口,然而最终什么也没说出,毕竟他既没有理由阻止,甚至连要阻止的对象都不知道是谁。然即便如此,他仍是直觉到。 即使现在不知道那人是谁,但是他并非不认识这个人。 就这样,死像的全部都腐朽消散化入了风中。 “……” “……” “……” 现在仍然毫无生人气息,到处残留着脚印,翻到的车子,倒下的围墙,整个坡道一片狼藉。三人呆呆地眺望着这一切。总觉得,这终于恢复的正常,反而变得不习惯起来了。 第一个开口的,是手梓。 “你的名字……原来叫梵啊?” “恩,梵——星平线之梵——这名字太奇怪了,所以才一直不好跟你说。” 梵可能是觉得现在在遮遮掩掩也没什么意义了,有些苦笑地爽快了报了自己的名字。回过神来的时候,发现背后数阶之上的墙壁上的“门”,看起来正支撑不住似的往下滑个不停。 “那么。在这一团糟引起骚动之前,我们赶紧先撤退吧!” 毫不负责的话轻飘飘出现在身后,预示着别离的时刻已经到来。 而手梓现在却不知道是应该执着地留下她,还是感谢着这来之不易的奇迹目送她。 “手梓,详细的事情,我们明天再说哦。” 梵明朗地约定两人之间的再会,越过肩膀朝手梓微笑着说道。 甚至不用加一句在平常的地方见面,两人的心意已经互通。手梓满面微笑地目送着朋友。一边看着如今已变成希望的象征的门,缓缓关闭,一边真诚而坦率地道谢。 “直会,谢谢你。” “小事一桩。” 桦苗并没有什么得意洋洋的神色,只是和平常一样平淡(有点弱弱地)地回了一句。 “哎?原来你姓直会啊?” 在快要关上的门那边微微窥视的梵,事到如今恍然大悟般来了这么一句。桦苗也是终于无语跪倒。 那天晚上,桦苗做了个久违的梦。 摩芙的祖父,垂死地躺在床上。那床被安置在排满各类语言书籍的书架之间,桦苗觉得这地方像是被人刻意为之的舞台装置一样,仿佛是为了将死亡展示给谁看。 桦苗,不喜欢这个梦。 不是因为他讨厌摩芙的祖父,祖父是个很和善的人。儿子夫妇因为没有注意到迎面而来的车辆发生事故双双身亡,而祖父对已变成孤儿的摩芙,甚至顺带连桦苗都很疼爱地养在身边。 桦苗不喜欢的是,临终的样子。 对着正在记录的执事说着遗言的脸上,并没有平常的温柔的微笑,而是充满了遗憾和留恋。他在留着遗嘱的间隙,一直在嘟囔着,已经来不及了,我够不到了,之类的话。 那般难看的姿态,却不是因为痛苦。 遗憾和留恋,应该是摩芙的祖父对于他穷尽一生都承担不尽的东西,用尽全力去挑战的证明。但是他却做了,对于桦苗来说,永远无法原谅的一件事。 他对摩芙,下了诅咒。 桦苗不知道具体内容。祖父不让记录,只把摩芙叫到自己的枕间,轻轻地迅速地说了什么悄悄话。那个时候桦苗看到,摩芙只是满脸的不解与疑惑而无其他。 然而桦苗明白得清清楚楚。 那份遗言,是将摩芙和一个可怕的地方联系起来的枷锁。而他的直觉,从来都准得惊人。 而那之后,在执事还建在的时候,她就接受了名义上是“学习”的特殊对待,渐渐地有了同样的神情。 所以,桦苗在内心深处暗暗起誓。 有一天,一定要将摩芙从那份诅咒中彻底拯救出来。他虽然不知道具体该怎么做,但是明白最起码要让摩芙露出和昏仄表情完全相反的方向,只有这个,他深信不疑。 从那之后, 光景变换。 执事早已亡故,他们现在已经是住校生,每年最多回两三回老家。摩芙偶尔会露出那种表情。当然看起来她本人是决意隐藏起来不让他知道的样子。 (我已经知道了啊) 这么想着,桦苗从自己的宿舍房间,上下铺的上铺睁开了眼睛。 “——恩?” 他一边受着下铺里久呼噜呼噜的响彻宿舍的呼噜声(算是他为数不多的缺点之一),一边回味着这个久违的梦。刚从梦中醒来的迷糊里,掺杂着些许的苦涩。 (诅咒……咒力啊……是因为昨天听了太多类似的话吧) 半闭着眼睛,他轻轻在伸到眼前的指尖上点燃了如同灯火一般的十字印,未几就消失不见了。果然啊,那个星平线之梵带来的那些难以置信的事,才真的不是梦。 (算了,要是做不到那个程度的话啊) 他没有过于深究,放任自己的思绪乱飘,然后忽然——想起了另一个人的样子。 (话说回来,那个孩子……什么什么的走狗也……梵小姐好像说是被半闭之目所引诱来着……好像穿着我们学校的制服吧……?) 明明不止一次看也应该看到了,听也应该听到了,但是就是想不起来那少女的容貌和声音,真是不可思议。浅浅的锐利的阳光此时洒在了还在思考着的桦苗的眼睛上。他不由自主眯上眼睛,张开一半。 几近毁灭的世界,迎来了新的晨曦。 尾声 波涛汹涌的海上漂浮着的阿呆船。船的后部甲板上搭建的舞台前,站着两个「破音鹰犬」……一个是带人回来的阿鲁别特,另一个是被带回来的一条摩芙,两人并排站着。 舞台上,镶嵌着星星点点宝石的黄金与天鹅绒的椅子上,镇座着一具透明的骸骨——友之破音。以手支颊,微微抬了下下巴,催促着下立着的鹰犬们。 被阿鲁别特转过头看了一眼,摩芙在兜帽下面重重点点头作为回应,将手中的法杖似有千钧般举到半空。法杖前端浮出现了开始旋转的漩涡图案。 刚开始的时候肉眼还可见其运行的轨道,渐渐地不断加速。不久回旋轴开始不稳定,如同一个摇摇晃晃的圆盘锯一般危险……即,呈现出了一个可以动摇迷惑人的混沌样子,数秒之后, 突然,吐出了金属的洪水。 一滴一滴,都属于本已生锈枯朽消失不见的,克伦佩尔和死像的零件。 庞大数量的那些金属零件,从溢出的地方被舞台上的破音用背后银线刺绣而成的半闭之目的黑幕,毫不停歇地吸将进去。连荒海呼啸的声音都被嘈杂的金属摩擦音盖下去,转换持续了一分多钟才停止。 即使被这金属洪水席卷而过,破音也纹丝不动,身上更是无一丝伤痕。接着他又稍微低了下下巴。 阿鲁别特领会到之后,开始代言主人无声的话语。 “主人言——作为新手,表现尚可——” “感谢夸奖,破音大人。” 摩芙如同拜谒一般更深地低下头去,然后消散了空中不停回转的漩涡印。将法杖收回自己的身边,强硬地保证到。 “下次,一定会更加顺利。” “既然此次已经开了头,那么森罗万象都如山涌现。只要将那些家伙们惹出的事,不过多么不值一提,都由我们「破音鹰犬」之手,与破灭联系起来。休养生息,伺机而动——” 阿鲁别特用似乎很愉快的声音说道,将头盖骨咔咔作响转过来。 上坐的破音也发出了清脆的声响点了点头。 那已经是,昨日发生的事了。 (下次……但是,希望下次不是我认识的人吧……) 摩芙这么想着,一边走下放学后回宿舍的必经坡道,直会桦苗在一旁说道。 “跟医院打电话确认的时候,貌似明天下午之前的预约都满了呢,说是要到后天才行啊。” (还在喋喋不休) 这是在说前天摩芙晕倒,要去看医生这件事。只要碰上摩芙的事情,一贯冷淡的桦苗就会变得特别执着。就算本人再怎么解释说自己没事,他也是一概听不进去的。 桧原里久替沉默的摩芙说道。 “今天明明是你比较忙吧,过度保护做到你这步也真称得上美德了吧。” “要是自己的麻烦就算了,但是摩芙的事情我本来就义不容辞……摩芙,注意脚下” 桦苗并没有完全否定里久的称赞,只是提醒了一下摩芙脚下人行道上,高低不平的铺路石。 “嗯” 摩芙点点头,轻巧跳了一下,越过那些差不多被炸开的形状各异的铺路石。 这高低不平甚至延伸到车道里的沥青部分,远远看的话成一个圆形的凹陷。这只是昨天多柏学院周边发生的“迷之大规模损坏事件”的痕迹的沧海一粟。 大致来讲,就是看不见的怪物骚乱(即使看不见也称得上是大事件了)之后,忽然之间,从旧校舍到坡道,出现了大规模的原因不明的器物损坏。校舍倒塌,车子散架,路面出现多处损毁,损坏涉及各个方面。然而不仅全无有关犯人的线索,甚至连这事故发生的原因,经过,方法,一切都无从得知。 明明破坏就发生在白昼期间,但是竟然没有一个人目击犯罪现场。而且这么大规模的破坏竟然没有出现一个受害者。究竟是谁出于何种目的做出这种事情,大家也无从得知。 整个事件只能用诡异来形容,但是唯有一件事是可以确认的。让学院和警察机构感到厌烦的这唯一可以确认的一点——某个少年的参与。 貌似直会桦苗,这次是退治了怪物。 就凭着这天方夜谭的一句话,有关人员就想把这类的报告书全都扔到垃圾箱里,但是因为这类的证言占绝大多数,所以原则上来说是必须调查的。 于是,“破坏事件之前的骚乱中,勇退怪物劳苦功高的少年”从昨天夜里开始到今天整整一天都被驱使着协助现场取证和情况问询。 尽管如此,谁都不想与明明白白贴着“一触即发的炮弹”这种标签的人有太深的联系,而且这人还作证说“这些都是怪物们的大头做的”,想无视这匪夷所思的证词吧,现实又是真的发生了人力所办不到的这种更加匪夷所思的破坏,所以取证和问询都陷入了死胡同。 在一众人心知肚明的默认之下,总的说来就是被大事化小一致以“尽量不要让事件扩大化”为指导方针。一声令下此种说法已成事实。有关人员把建筑物的倒塌说成是老朽化所引起的,而各种物事的损坏也一并是由此产生。总之就是定下了如此官方如此最起码听起来靠谱的对外解释。 而另一方面, 直会桦苗,暗地里又被同学们封了一个“怪物退治者”这么一个有些蠢蠢的外号,而那段大出风头又骚乱不已的经历,又成了枚增添不少传奇色彩的勋章。 如此这般,终于草草收场。 里久对于桦苗的种种反应,率直地说出了自己的感想。 “嗯,前辈的事没有告诉别人,就这一点就应该给予表扬啊。” 桦苗对他解释的是“干掉了怪物的头头然后救下了前辈”这样的精简版本。并不仅仅因为他这个朋友当时恰好在现场。而且也因为里久需要帮助橘树逢制作面向校方的报告书(果然到最后这件谁都不愿插手的事情还是被扔给了橘树逢)。顺便说一句,桦苗本人曾提出自愿提供帮助,但是被逢慎重地拒绝掉了。 “是吧是吧。前辈似乎很在乎别人的看法啊,不想给她增加多余的负担……啊,说起前辈,摩芙” 说话间想到的事情,随口向摩芙问道。 “今天早上,你跟前辈道什么歉啊?” “嗯……” 对着忽然转换话题的桦苗,摩芙一时语塞。 今天早上,按照惯例准时出现在食堂的桦苗和里久,在女子宿舍的入口附近,看到朝手梓深深鞠躬道歉的摩芙。发现他俩之后,摩芙立刻朝这边走来, “不知道这家伙在乱道什么歉啊哈哈哈” 就这样被一大早就乱高兴的手梓给带过去了。所以这之前,桦苗都把这件事忘得一干二净了。 “……” 摩芙沉默着找着借口。说什么都不能把真正的原因——即使是一时,她想利用宿舍长做很过分的事情——绝对不能说出来。 明明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就可以了,但是她还是烦恼了整整一晚,最后甚至在桦苗可以轻易看到的地方寻到前辈向其道歉。她有些后悔,整件事考虑得太过轻率。尽管半闭之目的咒力会将与她的关联性模糊过去,无论以何种形态她的身份都不可能被觉察到,但是绝对不可大意。所以, “……秘密。” 摩芙,聪明地选择了拒绝回答。 而那边被拒绝的桦苗,甚至可以听到背景里“咣”一声,受到了巨大的冲击,整个人都无力了。过度保护的兄长,对于妹妹的拒绝感到了深深的伤害。 “我也不知道啊。可能是有关女子宿舍的事吧。不用太在意。”连里久特意给的台阶,也不知道对方听进去了没有。 摩芙装作装作一无所知的样子朝前先跑一步,桦苗不死心地在后面踉踉跄跄地追,里久按着笨哥哥的后背还得留心着不用太大的力把他按倒。然后在三人面前这次是堵上了一道工事用的围墙。由于道路两旁的混凝土围墙已经倒塌,人行道被封锁,暂且在车道上设置了通行的路。 错开通路站在一旁的里久,仗着自己的高个子视野比较开阔,四下望了望,发出呆呆的叹息。 “哎呀哎呀。能造成这么大动静的怪物头头,竟然被你干掉了么。虽然说是为了前辈,你也真够可以的啊。” “也不是说因为前辈对我来说多特别啊……不是,为什么我救了认识的人,还要在这里找这找那的借口啊。就是想救就救了,这么简单。” 桦苗倒是很少见地,迁怒一般提高声调可劲反驳。 “嗯,我觉得不错。” 点点头,摩芙当即笑嘻嘻回应道,顺着里久也接话道, “嘛……实在是再好不过。” 只夸了一句就不再言语。 三人站在下坡的终点,昨天还是能给世界带来破灭的所谓崩坏点,学生宿舍黄叶馆。在今朝今日,仍是一副司空见惯平淡无奇的样子,迎接着他们归家。 在不知道和所在的星之上, “嗯~呼呼~” 随意地洒出华丽丽的波纹,穿着连衣裙的“星平线之梵”在愉快地舞蹈着。 她身旁不远处,悬浮在空中的球上映着一个时钟,显示着马上就要到她们约定见面的时间了。 “聊天~聊天~要去和手梓聊天~” 不一会儿她看到已经剩三十秒钟了, “反正都已经出动啦~没有必要继续在星上等来等去啦~” 她踩着步子,在荡起的巨大波纹中踮起脚尖。 “已经找到直会~桦苗~啦” 接着就保持着足尖点地的姿势优美地转了几个圈。 “只能收集情报的养精蓄锐也结束啦~可以自由外出喽~” 最后干净利落地保持着指着什么人的姿势停了下来。而不知不觉中,连衣裙已经换成了多柏学院的制服。袖口本来掉下的扣子也已经好好缝上了。 “恩,果然要去见手梓就得穿这一身呐!” 啪得一声双手掐腰,挺了挺傲人的胸部。 面前就忽然出现了一扇纯白色的木门,为她去见亲爱的朋友铺好了道。 “我这边要说点什么好呢——对了,就先从星平线的汉字写法开始吧~” 梵一边自言自语着,一边轻盈地飞身而起,钻进了那扇为她开启的门。 最后一步踏出的波纹,朝着空无一物的星平线彼岸不断延伸过去。 星上的颜色,比起以前好像稍稍深了一点。 就仿佛是镜头的焦点逐渐对准一样, 如同,从茫茫沙漠中被发现一般。 那即是,开始的,春—— 而破灭的机关,仍在缓慢地, 将星的象征逐渐模糊, 都渐渐远去了。 后记 初次见面的朋友,初次见面。 好久不见的朋友,好久不见。 我是高桥弥七郎。 本作品,是畅快的动作娱乐小说,我的新作。本作中悄悄回到初心,又努力了一把。还请大家一定多多关照。 主题从描写上来说讲的是“命运的力量”,而从内容上来讲的话可以划到“起源部分”。举止古怪的少年,和怀揣秘密的少女,在一个很小的范围里狂闹了一番。 插画仍是由伊东杂音老师绘制,摩芙真是非常可爱,在此诚心感谢。 三木一马先生此次也继任了编辑,互相讨论了很多细节问题。得到了他十分恰当的建议和提案,在此表示真诚感谢。 按县与五十音排序。大分的t岛桑,神奈川的s井桑,h生会桑,熊本的n野桑,埼玉的s木桑,s口桑,台湾的k尚桑,东京的m川桑,北海道的s藤桑,以及住所不明的y田,借此地,感谢大家在前作《灼眼的夏娜》完结后的来信,十分荣幸。 那么,本次就到此结束。 对于购买本书的各位读者,仍是表示无上的感谢。 期待能和大家再次相见。 二零一四年五月 高桥弥七郎 序章 台版 转自 轻之国度 图源:chaosfighter 扫图:naztar(lkid:wdr550) 录入:naztar(lkid:wdr550) 「嗯?」 那摇晃的巨大物体,从尘烟中露出一小部分。 「就是它吧!」 直会桦苗朝脚下打出十字印,在空中静止,并扫视上下左右,搜寻「海因之手」的身影。视线所及范围内,找不到那名可能会随时攻来的少女。 (漩涡妹妹会躲在那附近吗?) 桦苗也不懂自己为何会那么关注那名少女,还与日俱增。 在他肩上,梵小羊伸出没有手指的手说: 「啊!出来了。」 见到那爬出尘烟的巨大物体,以及它伸出的手── 「长得跟上次完全不一样耶?」 让桦苗纳闷地问。 现在,位于他们眼下的「死像」,与先前称不上人形的破布妖怪一点也不像。形状更为具体,甚至有些滑稽;构成身体的部位,还是桦苗眼熟的东西。 整体形状,简直像只背了龟壳的章鱼。 相当于龟甲的疑似本体部位,是他们才刚待过的洋房;挤出墙缝或地板裂孔的黑色肉块,形成一条条粗大的触手。 从它身上,见不到破布妖怪那样的不稳定、不成熟的感觉。它拥有呼应其巨大体积的厚重感,且卖力地伸出触手,一点一点确实爬出自己原处的建地。 「嗯……被『半闭之眼』寄宿的人不只变成死像,还和他认为的毁灭象徵──或者说,在他心中等同整个世界的东西同化了……是因为『海因之手』更懂得怎么习惯制造死像,还是说,那才是死像该有的面貌呢……?」 「没时间慢慢分析了啦。」 桦苗对插著手念念有词的梵小羊这么说,并消除脚下的十字印,下降一段距离再往背后打印,加速、降落。 「我问一下喔,那是八十辻吗?」 「嗯~从她看到十字印的反应来说,有五成可能吧。」 「我就知道。」 吐出无奈接受的叹息后,桦苗瞪著肩上的手偶问: 「梵小姐……你说那些话该不会只是让事情变得更麻烦而已吧?」 「有什么办法!那时候就只能那样嘛!」 大为恼羞的梵小羊气得直跳脚。 如此两人的目的地不是死像,而是洋房化为死像后的残迹。那里没有任何建筑物崩塌而造成的残砖破瓦,地面以上部分拔除得乾乾净净,能直接看见整个失去天花板的地下室,蔚为奇观。 桦苗轻巧地跳过一个个房间,到处检视是否有「其中之一」留在里头;然而摆满奇怪器具的实验室、杂乱地堆满旧书的书房、地板画了魔方阵的圆形大厅──至于空荡荡的地牢,就装作没看见──等等,全都一个人也没有。 最后,桦苗和梵在平得像压路机辗过的原正门位置,望向死像的背影。 〈──〉 突然间,两人感到背后有某物站起。 桦苗在那东西出声前就转过身── 铿! 像个快枪手一样,朝那蠢动的物体击出十字印。 〈──!〉 还没完全站起的黑色肉块顿时炸碎,包在里头的零件也散得七零八落。具黏性的肉块在地上滚动弹跳之际就蒸发而逝,黄铜色的齿轮与轮轴等零件也立即锈化、消失。 「啊~烦耶,没看见我在忙啊!」 桦苗不禁怒骂。 转过头,眼前又有五、六具人形怪物纷纷站起。湿亮的半透明黑色肉块底下,看得见正在运转的零件。 尽管外观有异,桦苗仍从其氛围察觉它们是什么东西。 「这就是,魔术师特制的库伦布吗?」 1 五芒星少女 在暖意比「风和日丽」更加盎然的黄金周中段时分。 多柏学院国中部二年二班的直会桦苗,突然全速起跑。 「桦桦!」 他一如往常地抛下细声尖叫的一条摩芙,踏上新绿油然的公园草皮、越过「禁止进入」告示牌──往只有他看得见的「既之道」彼端,不断逼近的感觉猛冲。 桦苗所往之处,有片以「树林」而言略显稀薄的阔叶树群。 踏散枯黄树叶疾奔的双脚又突然屈起一膝,转为滑行。即使树间的地面已经没有草皮,他仍迅速滑向后头的其中一棵。 不知为何,树与树之间,在外头草地看不见的位置,结了张蜘蛛网似的绳网,绳上到处是有如将运动会常见的万国旗裁成三角形的奇妙绳结。 桦苗的鞋底,正朝看似位于其中央的一棵树滑去。 速度丝毫未减地踢上树干前── 「呜呀!」 「呃耶!」 树上掉下来的人压中了他。 被桦苗垫住的略大屁股,属于一名少女。 微卷的发丛缠绕枝叶,灰色运动服上遍布擦痕;坠落时为忍痛而紧闭的双眼,在长长的浏海底下忐忑地慢慢睁开;紧张得抿起的小嘴,发出纳闷的声音。 「奇、怪……?」 迷惘的视线,停在她屁股底下的人身上。客观而言,那是分秒不差地接住了她的少年;主观而言,那是紧抓著她下半身的可疑人物。 「啊哇!不会吧竟然被发现了能突破我的结界一定是敌对结社的杀手到底是哪里的……」 喃喃自语的少女手忙脚乱地想逃离桦苗。 「呼,幸好赶──」 「呀啊啊啊啊啊──!」 但这时,可疑人物的反应却引爆了她的危机意识。光是用指尖轻轻碰一下(到现在还紧紧地)抓著下半身的手,那个人就整个飞了出去。 飞行距离,约有十公尺之长。 「呜哇──!」 「啊?直会、同学?」 少女事后才发现,高高地在空中画出拋物线的可疑人物,并不是她想像中的杀手,而是认识的少年。还来不及喊他,人已经摔在地上。 「嗯啊!」 「桦桦──!」 才一赶到,摩芙的尖叫又响彻公园。 当天傍晚,在学生宿舍「黄叶馆」房间中。 「八十辻用魔法把你丢出去?」 桧原里久将正在读的口袋书盖在桌上,连椅子一起转向桦苗,还附带不必多说就能感受到「你在说什么傻话」的低温视线。 盘腿坐在床上的桦苗一点也不介意地轻轻点头。 「嗯,飞得比树梢还高。」 桦苗刚说的几句话,完全不足以说明他摔成大字形、少女急忙跑过来、抓附著他的摩芙像只威吓的猫狠瞪少女、少女为了安抚摩芙而说了一连串胡言乱语般的解释……等事情经过。 尽管如此,对事情有点基础认识的里久,仍厘出了大致情况,并加以确认。 「你说的八十辻是那个八十辻?」 「对,我们班的八十辻夕子。」 「夕子是谁呀?」 「而且,她还要我叫她魔术师,不要说魔法师。」 桦苗无视一旁的「她」补充道。 里久在书桌拄著脸,采取姑且听之的态度。 「不知道哪里有差。」 「我也是,可是她好像很坚持。」 「所以,那个魔术师功夫很厉害吗?」 桦苗从缺乏表情变化的室友脸上,正确看出他的反应是「和印象差太多」而非「骗谁啊」之后,说出自己的想法。 「也不像功夫啦,感觉我整个人都变轻了……应该是魔法或魔术的力量吧?所以虽然飞得那么高,也没受什么伤。」 「反正别人又看不见,你就直接用十字印嘛。」 里久也无视再度插嘴的「她」,追问桦苗的(荒唐)故事。 「那么,我们班的魔术师,在附近的公园做什么?」 「嗯……她说要在『能量点』?之类的地方,弄『立体魔方阵』?之类的东西。」 八十辻夕子不只向桦苗道歉又道谢,还主动详细解释了她为何会在树上,桦苗现在才能半信半疑地说出那些名词。 「那些绳子上有很多像万国旗一样的三角形布片,每片布上都有一个星星图案,里面写了密密麻麻的奇怪符号。她说,事先把那种绳子绑在能量点上,然后,呃……使用魔术的时候,能更快地建构她需要的组合……之类的。」 桦苗现学现卖地复诵夕子那些一半也听不懂的话,并补上「结果」二字。 「她在作『魔术实验』的时候──」 「你就上钩了吗?」 「被钩到的是八十辻自己,树枝钩到袖子了。」 桦苗说完就趴到床上,又滚又扭地发起牢骚。 「我一下被她当肉垫、一下又被她丢出去,为了哄摩芙不要哭,明天还要陪她『出去』……啊啊,我宝贵的黄金周又要白白少一天了啦……」 「出去?去哪里呀?」 同样倒在床上的脸,在与他四目相交的位置问。 而桦苗和里久── 「……」 「……」 沉默了一段时间后,又回到话题上。 「虽然说了这么多才问这个有点晚……你相信魔术师这种东西存在啊?摩芙听八十辻解释以后,整个人都傻掉了耶。」 「也不算相信,只是当故事听而已。」 「讨厌啦!你们两个是怎样,为什么都不理我啊!」 两人的反应,终于让「她」──「星平线之梵」手脚啪哒啪哒拍著床铺发飙。床上的杂志和装了整包零嘴的盘子,都被她推下了床。 桦苗一面叹气,一面以一个零嘴也不洒的绝妙角度接住盘子,对不该出现在男生宿舍的少女说: 「那个,梵小姐。」 「怎样怎样?」 那短短的提词,就让梵乐得巧笑倩兮;然而接下来的问题,却泼了她一脸冷水。 「这里禁止女生进入,能拜托你傍晚以后就回那颗『星球』吗?」 「不要。」 「什么不要,又不是小孩子──」 「不要就是不要。」 梵猛然垮下脸来,扭过身子背对他们。似乎被她当成外出服的多柏学院高中部制服被她穿得皱巴巴的,很是邋遢。 「我好不容易才可以自由外出,当然要尽情享受啊~只是我对这附近还不熟,要多收集一点资料嘛~每次都要赶我回去,很没意思耶~」 里久将视线扫过嘟哝著萎缩的背影,叹口气说: 「之前妖怪风波看过你做那些事,现在还跑出『这种东西』在我们房间鬼混,班上有个魔术师根本没什么好惊讶的。」 「嗯……」 都这么说了,桦苗也不得不接受。 在将近一周前,关乎世界毁灭云云的骚动几天后──(自称)命运的使者,能使用「半开之眼」力量的星平线之梵,突然造访桦苗和里久的房间。 应该说「入侵」才对。 当时两人发现房间的门突然变白,仔细一看,连整个门形都变了。简言之,就是换成了另一扇门。门似乎是刻意给两人认知现况的时间,等了一会儿才打开。 「我来啰~」 接著,一个身穿轻薄连身裙的人踏进房里。 「哼~这里就是直会-桦苗的房间呀?」 「……」 里久无法理解眼前状况,呆若木鸡。 「呃,这是有原因的,别误会。」 桦苗急著想掰个理由,但看著梵在房内闲晃翻书桌的样子,很快就死了这条心。 (怎么掰也混不过去吧。) 于是── 「喂,她是谁……或者说,她是人吗?」 桦苗决定坦白回答里久的问题。 「嗯……她是……」 也就是说出,她名叫「星平线之梵」。 来自莫名其妙的「星球」,身分完全是一团谜。 前不久的妖怪风波和大规模倒塌,就是两人联手解决的。 她也是事情起因,女子宿舍舍长山边手梓想再见一面的那个朋友。 以及整个事件,是关系到世界毁灭与否的战争等,全毫不隐瞒地告诉里久。 而里久的反应── 「原来是这么回事啊。」 就只是这么一句话。 这名少年既不怀疑那听似荒诞无稽的故事,也不打算质问桦苗是否神经错乱,更不是遮目掩耳,装作什么都没听见。 即使内容难以置信,若能完整解释整个不可思议的事件,就可以姑且接受,至少也会考虑这么做。若要说谎,也该掰得更合理一点,再说那与自己所见的状况并无矛盾;那么,不如等待更多证据出现,届时真伪自然明瞭──里久似乎就是采取这样的态度(后来,他也在宿舍餐厅碰面时,先向手梓确认桦苗的说法)。 但在这个当下── 「女生禁止进入男生宿舍,所以能请你小声点吗?」 「或者说,能请你不要来这里吗?」 两人总之先如此忠告。 梵对前者的答覆是yes,对后者则是no。 「我原本也想先去手梓那边啦,可是我不能给她添麻烦嘛。朋友之间不是该保持适度距离才好吗?」 「那就可以给我们添麻烦吗?」 「这部分,我希望你能当我是『半开之眼』的同志,包涵包涵。还要帮我说服周遭的人喔。啊,幸会幸会,我算是照顾过直会-桦苗的人吧。」 「这样啊,幸会。」 此后,她就以搜集资讯为由,几乎每天都偷偷来到桦苗的房间鬼混。具体而言,就是看杂志、上网搜寻之流,并为接触到庞大新知而乐得大呼小叫;不过那也只有前几天,没多久── 「我腻了啦~」 就开始抱怨了。今天早先,她就阴魂不散地一直找话插;而桦苗和里久也都猜到那是为了什么,刻意无视她到底。 不出所料,梵加快反覆滚动的速度,喊出她的要求。 「好嘛好嘛~我也想出去玩啦~带我一起去嘛~可以吧~可以啦~好嘛好嘛~」 「小声一点。」 里久一说话,她就乖乖地压低音量继续央求。 「带我去嘛~带我去嘛~」 「你自己找学姊出去不就好了?缠著我们做什么?」 桦苗中肯至极的意见,也止不住她的反覆滚动。 「你何必这么绝情嘛~也找手梓一起出去玩就好了呀~」 在不算大的床上到处乱滚的梵,将桦苗逼回自己的椅子上。「一起」这两个字,流连在他的心里。 (她一直都是一个人,所以很想多找些人一起热闹吧。) 若单纯相信她每一句话,这个「星平线之梵」已在那空荡荡的「星球」独居了上百年;每隔几年才会出来收集几天资讯,没有保持交情的朋友,一直在等待直会桦苗这个具有「半开之眼」的人。 (嗯……其实带她去也无所谓……吧?) 桦苗心中的天秤开始为人情倾斜。 (可是我要怎么跟摩芙介绍呢?) 但很快就撞上最大的悬念。 (让她装成学姊的朋友大概就行了吧。) 梵坐在床上,小狗似的抬眼望来,让人很难拒绝。不过,桦苗还是瞪著那少女说: 「……我不想让摩芙乱担心,你能和我套好话吗?」 「一定一定!」 梵一口答应桦苗的条件,当场灵巧地蹦了起来。 「摩芙是你的妹妹吧?好想早点见到她喔~」 「不要太刺激她喔,她很怕生。」 「好好好~」 就这样,梵总算是加入了明天的出游。 购物中心「亚利梭」,是前几年新建的复合商场。 各种价位的东西方餐饮,知名品牌专卖店和低价超市、家电家居量贩店、游乐场和电影院等,在这里一应倶全;对邻近居民、甚至多柏学院的学生,简直是闪闪动人的藏宝箱。 由于时值黄金周,通道比平时拥挤了好几成;但是梵毫不介意,领著桦苗一行人在里头钻来钻去。 「喔喔喔喔喔~天啊天啊,那是什么?」 穿制服来的梵──对摩芙说是手梓的朋友──不停东张西望,忙碌地四处窥探且大呼小叫,再加上姣好的容貌和身材,实在非常醒目。 而桦苗只能踏著重重的脚步,跟在她后头跑。 「对不起喔,学姊。她就是讲不听。」 「没关系,我也很想和小梵像这样出来走一走呀。」 在桦苗身旁微笑的,是高中部二年级的女子宿舍舍长山边手梓。 「我有一些很难表达的事,不知道该怎么告诉她才好;想约她出来,可是又不知道她能不能离开那里(旧校舍)。看样子,是我想太多了。」 手梓虽是之前那场大规模倒塌事件的被害者兼主犯,现在的笑容却比过去更柔和了几分;原有的学姊风范也不见以往的勉强,显得从容自然;尽管换上裤装,却比平时更有魅力。 「话说,直会呀。」 突然间,那柔和的笑容多了些戏谑,像在说「请节哀顺变」。 「你不需要『跟丢』一下吗?小梵有我一个顾著就够了吧。」 「这个,感觉不太好吧。」 桦苗困惑地看向身旁的摩芙。自从离开宿舍,摩芙就死抓著他袖子不放。 身穿可爱春装的少女为桦苗的回答嘟起脸颊,手也抓得更用力了。当初只想两个人出来玩,人数居然膨胀这么多。而且── 「喂!那边的冰有好多好漂亮的颜色喔!好像很好玩耶!」 与他们同行的其中一人,让摩芙非常头痛。 其他人都认为摩芙只是吃醋,而那样也不算错;但她头痛的原因,主要是来自她甚至不能告诉桦苗的秘密身分。 也就是,她其实是「朋友海因」的「手下」;欲以象徵悄然降临的毁灭的「半闭之眼」的力量,将世界导向毁灭。 当摩芙以为能与桦苗单独出门,在相约地点──单纯是两人所住的多柏学院学生宿舍「黄叶馆」门前──满心雀跃地等待时,意外遇见了她。 她,就是「星」之使者「星平线之梵」;欲以象徵新发现的可能性的「半开之眼」的力量,拯救世界免于毁灭。 在先前那场以山边手梓为核心所引发的事件中,摩芙甚至不惜对桦苗动手;但她的计画,却被那名少女轻轻松松地破坏了。这挫败使摩芙将她视为头号大敌,铭记于心。 摩芙并不会因为战斗时,以自己拥有的混沌力量掩饰了身分,什么也不必担心,就和那名少女打成一片;而且难得能与桦苗单独出游的机会遭到破坏,变成为世界命运而战的双方被迫吴越同舟(摩芙不太懂这个成语)的窘境,更是让摩芙的心情雪上加霜。 所以,摩芙为了让出游「恢复原状」── 「我们去看!」 不得不在梵一把勾起桦苗的手时和她对抗,也使劲地拉住。 「好好好,咦?」 「桦桦!」 「摩芙,不要拉住啦,很痛耶!」 「一条,你在拔河啊?」 「哎哟,你们在做什么?手梓,你也快点来嘛!」 「摩、摩芙,你被拖著走啰?干么这样啊?」 「嗯~!」 拉成一串的四人,就这么吵吵闹闹地拨开人群前进。 只留下一个追随在后──应该说,是慢慢地跟。 「受不了。」 无故遭殃、被一起拉来的里久,顺著自己的步调走向他们。 即使不是所有人都能够放松心情享受假日,五个人还是一起吃了冰淇淋、纯逛百元商店、在电玩中心绕了几圈,桦苗还撑住了差点倒成一团的活动围观群众,以最低的预算在名为购物中心、任君挖掘的玩具箱里寻找最大的乐趣。 其中── 「是喔……『班上有个魔术师』啊?」 「对啊。虽然我想那应该『没事了』,总之还是让学姊知道一下。」 桦苗趁摩芙、梵和里久先走一步──梵牵起摩芙的手往前猛冲,里久大概是追上去看情况──的机会,和手梓聊起昨天的事。 听了那荒诞无稽的故事,让她不禁发笑。 「真不晓得世界是大还是小呢。」 当然,那不是怀疑的嘲笑,而是达观的苦笑,因为她也曾被卷入这世界的荒诞面。 「不过,我这个『追校园传说追到变成毁灭世界的怪物』的人,或许该高兴还有其他特异人士存在吧。」 「那个『漩涡妹妹』,搞不好也在我们身边呢。」 桦苗想著那长相和声音都无法记清、第二个让他惨败的女孩──将世界导向毁灭的「海因之手」,细细咀嚼骚动结束时,那女孩被某种不祥的可怕力量带走的感觉,并平淡地呢喃。 手梓不知他内心所想,单纯回答他的话: 「漩涡妹妹啊……想不起她的脸耶,我应该也近距离看过她才对呀。」 「梵小姐说,她是用『半闭之眼』的力量,让人认不出她的身分。」 「话说,你们班的魔术师会不会就是漩涡妹妹?」 的确,兜帽斗篷加手杖,十足是魔术师的扮相。 尽管如此,桦苗还是带著无据的确信摇了头。 「我想,不是。那个女生应该比她再矮一点。」 「嗯~那个,魔术师是怎样的人呀?」 桦苗回想著她的样子说: 「和学姊不一样,瘦瘦的……」 「不要说得像我很胖好吗?」 听手梓这么说,桦苗立刻订正。 「她有点肉肉的。」 「怎么跟刚才相反啊?」 「没有啦,就只有下半身──呃啊!」 想要补充,却换来了一拳。 「说话之前请记得替人家想一想。」 没办法,只好挑想得到的其他特徵讲了。 「身高比学姊矮一点,有一头轻飘飘的长发,眼神有点恐怖。」 「嗯嗯嗯。」 由于桦苗平常不太注意她,感觉愈说愈奇怪。 「平常动作慢慢的,解释魔术的时候就说得很快,制服裙子比较长一点。」 「感觉真的跟漩涡妹妹不太一样……嗯,怎么啦?」 桦苗突然停下脚步,望向远处。 手梓顺著他视线看去,也马上就发现「那个人」,并问: 「感觉,就像那样吗?」 「不只感觉像──根本就是她。」 「世界果然很小呢。」 「大概吧。」 两人讶异得面面相觑。 那名有著微卷长发,以深色眼眸专注地凝视时装店橱窗的女孩,正是昨天将桦苗扔了出去而使他到这里来的原因,自称是魔术师的同班同学──八十辻夕子。 「你们两个在做什么?」 「放、放开我啦~!」 这时,梵用力摇晃牵著摩芙的手归队,并发现两人似乎在看著些什么而跟著望去,发现了同样的景象。 「怎样,有什么吗……啊,跟我穿得一样。」 「不完全一样啦,那是国中部的制服──」 保姆般紧跟在后的里久也注意到她,转向桦苗问: 「直会,那是──」 「嗯,是八十辻没错。」 桦苗点头回答,心想── (太刚好了吧?) 是没必要疑神疑鬼,认为每件事都是刻意安排;然而连续两天都遇见她,她是真正的魔术师,桦苗身边又带著命运的使者,真的能用巧合解释吗? (感觉上,八十辻好像没在做什么嘛?) 还以为是被她用魔术叫过来了,想太多了吧。桦苗才这么想── (不对,看起来不是什么也没做。) 就察觉事实正好相反,她已经做了些什么。 挤满通道的人群,彷佛被一道看不见的栅栏挡开了似的,不自然地避开八十辻周围(所以桦苗才能远远就在人群中发现她)。 她并没有特殊的动作或装扮。那端正的站姿,到扶在橱窗玻璃上的纤细指尖,像一尊完整的雕像,勾勒著柔畅的曲线,有种令人想以「幽玄」形容的独特氛围。 见到那没有引起任何喧噪的奇妙光景── 「那就是传说中的魔术师呀?嗯嗯嗯,她好像张开了妨碍认知的结界,可是被你看穿还告诉我们,所以我们才看得到她。」 梵一下子就了解情况,甚至附上解释。 手梓惊讶地问: 「小梵,你这样看一下就知道那么多啊?」 「还好啦。现在的小孩做法还真聪明,有点偏门就是了。不知道她是『哪里』的人呢。」 「梵──嗯?」 桦苗原想再多问梵一些,却发现有人用力扯动他的衣袖。提心吊胆地转头一看,果然是摩芙。她嘴弯成ㄟ字形,戒心重重的样子。 「那个人,昨天把桦桦丢出去……」 「也不是啦,那是没办法的事嘛,她应该没有恶意──」 说到一半,这次换梵搂上他的肩问: 「那是你朋友吗?」 「嗯……只是认识而已吧。」 「那我就拉她过来!」 「喂!」 然而来不及阻止就奔出去的脚,才踏了一步就停了。梵突然转身问: 「那个女生叫什么名字呀?」 「八十辻夕子。拜托你先冷──」 梵一从桦苗问到所需资讯,又马上跑了过去。 彷佛被抛下的四人中,手梓无情地指出: 「……小梵还满像你的嘛。」 「怎么这么说啊。」 「喂~夕子~!」 梵搁下垮著脸的桦苗几个,完全无视围绕夕子的氛围和结界,大声呼喊她的名字。 「!」 这意想不到、不该发生的呼喊,让八十辻夕子错愕地转头。 眼中映照著,身穿同校制服、面带灿烂笑容跑来的少女。 结界遭素昧平生的人看穿,还被她叫了名字──如此充足的条件,瞬间使她的戒心飙到最高点。 「奇怪最近怎么常有人看穿我的结界果然被敌对结社盯上了吗?」 她念念有词地一手扶著橱窗,一手慢慢向梵伸去。就在五点指尖发出淡淡光辉,即将发挥作用前── 「幸会幸会!」 那明朗的喊声又压了过来。 「我家直会-桦苗平常受你照顾了,谢谢喔!」 夕子只不过稍微为梵直爽大方的态度愣了一下,伸出的手就被她握个正著,随后还上下猛力摇晃。 这时,桦苗终于牵著摩芙赶到。 「你说话怎么像老妈子一样啊,梵小姐。」 手梓也苦笑著制止梵说: 「小梵,你吓到八十辻了啦。对不起喔,她今天难得出门一趟,心情有点太兴奋了。」 「山、山边学姊……!」 (和桦苗相反概念的)校园风云人物忽然出现在眼前,让夕子的戒心失了方向。 「山边学姊怎么会在这里这个穿我们学校制服的人是谁连昨天看破我结界的直会同学也来了……」 夕子喃喃地接连将视线扫过手梓、梵、桦苗和摩芙,最后和信步走来的另一个班上男同学对上眼睛。 名叫里久的男同学,不改其一贯的平静表情── 「一起喝个果汁怎么样?」 说出简直像搭讪的话。 「一起……」 夕子小声复诵他的邀约,看了看所有人,并注视桦苗片刻才点了头;然后放开贴于橱窗的右掌,刻意展现似的伸向前方,用力握上。 桦苗和梵──以及隐瞒身分的另一人──都确实看见了 在她握起手之前,结于其指尖的五芒星发出微弱的光芒。 美食街坐满了人,就连桌间走道也挤得水泄不通,然而一行人还是两三下就找到了足够的空位,简直像是为他们准备好的。视野开阔的窗边一角,有个客人走了就再也没人坐下的桌位,不知已在那里空了多久。 「手梓,这边这边~」 梵一马当先地在夕子指出的位置坐下,还当自己发现似的对夕子招手,同时由衷称赞道: 「满厉害的嘛。这跟你刚才清空那间店门前是一样的吗?」 她的视线,定在浮现于桌面中心、略微歪斜的五芒星上。 「……对。」 夕子见到梵看著五芒星的样子和呼吸一样自然,戒心又高涨起来;但表面上仍保持镇定,依邀坐在她身旁,试探著问: 「那是简单的『驱人』结界。既然能看见这个,表示你们也是……?」 梵丝毫没有掩饰的意思,想了想之后,向夕子解释自己和桦苗的立场。 「嗯~完全不一样喔,但表面上感觉还满像的……不对,可能是相反吧?随便,无论如何,我只是附属品,直会-桦苗才是本体哟。」 「你是直会同学的……这样啊。」 夕子已经理解般如此自呓,并以食指轻敲桌面。 桌上的五芒星一点随即大幅偏向她敲的位置,且彷佛绷断了线条般,整个图形淡化、消失。她所说的「驱人」结界,就这么解除了。 手梓没看见这个现象,隔著梵坐在夕子对侧,稍感佩服地问: 「还能拿来占位子,满方便的嘛。不过,在这种大庭广众的地方用魔法没问题吗?」 「都被直会同学看见了嘛……还有,这是魔术。」 「啊,因为是魔术师,所以是魔术啊?抱歉。」 「没关系……我也不该用这种口气说话,对不起。」 手梓从夕子的含蓄态度底下,感到她是个心中有所坚持的人,好感油然而生;同时,也对她的坚持怀起些许兴趣。 「在我印象里,这种事通常都会特别保密,难道不需要吗?」 「只有老派才会躲藏到底,我不会做无谓的隐瞒。」 流畅的解说中,隐约飘散类似焦虑或气恼的情绪;但那种感觉,在她深色眼眸转向某少年时,已消失不见。 「当然,除了我目前暴露的以外,我不会多说。」 (嗯?) 这话勾起手梓心中一丝丝疑惑。还来不及发问── 「喂~这边这边!」 早已等得扭来扭去的梵,向找寻他们位置的另外三人大喊。只见他们每个人的双手都各拿著一个果汁杯。 桦苗递给梵。 「久等啦。」 「谢谢~」 摩芙递给手梓。 「舍长。」 「不好意思。」 里久递给夕子。 「这给你。」 「谢谢,桧原同学。」 所有人都拿到果汁后,一起围著桌子坐下。 「话说──」 接著梵先开口,原本就在聊这个话题似的问: 「你用的『架空五芒星』现在很普遍吗?」 「!」 仍注视著桦苗的夕子吓得猛一失手,送到嘴边的吸管直接刺中脸颊。 (这、这个人……怎么会知道我们传承魔术的名称?) 夕子的眼在梵身上转了又转,只见梵不改其色,一样笑咪咪的。 (而且,她这么大方地表示她知道我们的传承魔术,是为了什么?) 相反地,含桦苗在内的其余四人,连那句话是什么意思都听不懂。 (她是故意暗示她全都知道,对我施压吗?) 魔术师自古便是隐居于世,以流派或结社等小团体为基本活动单位。他们为守护各自长年传承而来的种种秘术,全奉行秘密主义,团体间少有交流。各团体别说详细内容,就连大致种类和组织概要,都是必须软硬兼施才能掌握(就算不知道,也不能让其他结社发现)的最高机密;想当然耳,那不会是能在美食街喝著饮料闲聊的轻松话题。 (故意做这么冒险的事,表示她真的──) 没错,夕子的深虑,其实是来自期待。 「我不知道你打算从我们这里拿到什么好处,总之能请你表明身分吗?」 「啥?」 完全意想不到的答覆,让梵整个人都傻了。夕子的反击没有因此减缓,紧接著逼问: 「你……你们几位,到底是哪个结社的人?」 「?」 这次,其他四人也目瞪口呆。 「既然是日本人,所以是『根来言告』?还是正好相反,是大『黄铜哲理团』的人?」 不知不觉间,夕子的上半身都探到桌面上来了。心里燃烧起来的她表面上仍然镇静,只有声音不断蹦出火花。 「如果是『枢机钥门』,就是想要我们『架空五芒星』的奥传注解(arcane notes)啰?早点死了这条心吧。」 (学姊。) 桦苗虽完全听不懂,仍听得出来她说的全是另一个世界的事,便对手梓使个眼色。手梓也稍微点头,表示明白。 (知道了。) 夕子仍演讲似的,对梵说得滔滔不绝。 「我们并没有用物理方式留下奥传注解。我知道你们爱搞间谍,可是这招对我们──」 「先等一下!」 手梓以差点就要压过美食街喧嚣的喊声,并刺出制止的手掌,截断了这条奔流。 夕子不只是吓了一跳,还从自己的世界中清醒,愣在原处。 在她面前,桦苗为了保护妹妹不受「那种东西」侵犯,对摩芙招招手。 「摩芙,过来一下。」 「什么事?」 等她推著椅子靠过来,就紧紧捂住她两只耳朵。 摩芙立刻不甘不愿地甩起头。 「人家不是小孩子了啦,桦桦。」 「嗯,可是──」 桦苗自己想听,请梵或手梓换个地方跟她谈,事后又不好解释,把麻烦事丢给里久处理也不好,更不能只让摩芙一个移驾,所以── 「──这样做是最好的。」 桦苗重新捂住了她的耳朵。 这时摩芙也发现,自己靠的位置其实是个舒服的头等座,便安分地坐在桦苗身旁,笑咪咪地含著吸管、吸起果汁。 见状,夕子回了魂似的放松力气,问: 「……你们不是来威胁我的?」 「威胁?威胁什么?」 意外的词语,使桦苗忍不住反问。 夕子仔细观察桦苗的一举一动,以及粗鲁地滋滋滋滋吸光最后几滴果汁的梵,一步步确认现况。 「你故意说出我们严加保密的传承魔术,难道不是为了向我暗中施压,好让你的谈判更有利吗?」 「谈判?……谈什么?」 「合并或供给之类的。」 「谁跟谁啊?」 听桦苗这么问,又见到梵掰开杯盖瞪眼查看的样子,夕子总算发现自己结论下得太早。懊恼之余,又问: 「……那么,你们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能看见藏在结界里的我,现在又和我接触?」 里久从最后的问题开始回答: 「今天单纯是梵小姐吵著出来玩而已。我们几个根本没想过和你接触什么的。」 随后,手梓也跟著补充: 「我和桧原,就跟直会和小梵不一样了。他们比较特别,有那方面的力量。」 话题又牵回桦苗和梵身上。 「所以……你们到底是什么人啊?」 「嗯~要说的话,是属于『半开之眼』……不过那不是流派,应该说是本质……」 梵抱起胸,歪头沉思起来。 尽管从未听闻,夕子仍从那名称中想到些什么。 (……「眼」……?) 这让她紧张地再问: 「直会同学。」 「嗯?」 「你该不会和学校的倒塌事件有关吧?」 「嗯──」 「是你打跑妖怪之后的事?」 还没得到答覆,夕子又补上一句。 最后,桦苗无奈地点点头。 「是啊,大概就是那样。我现在捂住摩芙的耳朵……」 「是因为只跟她一个没关系吧?」 夕子立即明白棒苗言下之意。 到这一刻,战栗才窜过她全身上下。 (那个事件……) 不久前,不明妖怪在校内造成骚动,周边地区也连带遭殃,出现大规模器物损坏事件。夕子是桦苗的同班同学,当然也见过当时的种种痕迹;而且她也曾亲眼目睹,桦苗在教室外的走廊一面不知和谁说话,一面打退看不见的妖怪,同时里久搀扶导师橘树逢的情况。 (直会同学居然能看见连我也看不见的东西(妖怪)。) 夕子身为魔术师却帮不了忙,就连概况都掌握不了。当时感到的耻辱,现在又从心底翻涌而上。 再者,若他所言为真,桦苗不仅赶跑只是对学生恶作剧的妖怪,甚至摆平了更为巨大、能够踩扁汽车压倒围墙的不明物体。这让她的屈辱之中,掺了点嫉妒的成分。 夕子再向前倾,以宿含如此感情的深色眼眸凝视桦苗。 「眼的魔术……所以你才会看见用『结界』隐身的我吧?」 「呃,是这样的吗?」 足以看见虹膜细小纹路的近距离凝视,逼得桦苗不禁缩身。 见对方后退,夕子更往桌上倾。 (和我在事件后观察的一样,感觉不到类似魔术的反应。) 对桦苗感兴趣,是夕子现在坐在这里的最大原因。他的答覆似乎无所隐瞒,之前又一下子就被丢了出去,戒心低得不像是个高强的魔术师。如此不可思议的人物,令人渴望查清他的身分。 「那个,八十辻,太近了啦。」 桦苗的提醒,也几乎进不了她耳里。 摩芙见到自己头上,夕子和桦苗近得气息甚至会互相碰触,即使不知他们说了什么,也急得呜咽起来。 「唔~」 手梓连忙插嘴。 「哎哟,那种事怎样都好啦。」 (才不好。) 手梓听不见夕子心声,继续说: 「我可以问你一件事吗?」 「……请说。」 夕子小心翼翼地掩藏怒气,简短应允。 手梓跟著回声「嗯」,端正姿势后问: 「怎么说呢。听了你刚才那些话,我有些问题……不知道该怎么问。」 「?」 「就是说,像你这样的人,有多少像普通人一样啊?」 夕子没听懂,反问: 「像普通人?」 「嗯……」 手梓虚应一声,慎选言词后说: 「就是说,像你这样并不普通的人,是不是像普通人一样在世界上到处都是,只是我们没发现而已。不只我自己受到那个事件的牵连,朋友以后也要和那种事打交道,所以我很担心。」 「……」 「呃,也不是担心啦,就是有点害怕。」 说完,手梓从一旁的大窗望向户外。 身子仍探在桌上的夕子,以及梵、里久跟桦苗随之向外看去,摩芙稍慢一拍后跟上。从二楼大窗看见的,是稀松平常的街景。 逊于商场规模的停车场、穿越其间的亲子、情侣、结伴同行的人们、围墙外栉比鳞次的住宅和公寓、低矮楼房、整排街灯、飞翔的麻雀、往来行车…… 辽阔的天空下,如此景象一直延伸到地平线外也不见边际。 夕子稍微眯起眼,喃喃地说: 「世界啊……」 听手梓那么说,夕子才想到手梓几个是在(疑似)消灭妖怪后没几天,又遇见自己这类存在于社会常识之外的魔术师。 (这么刚好的巧合,对有生以来都过著正常生活的人来说……或许很难受吧。) 在现实中活在魔术里的夕子,也不是无法理解她为何害怕。因此,尽管不认为自己的答案能让对方满意,夕子仍将它说出了口: 「我自己,对这方面也不太清楚……如果是魔术师都会知道的小常识,我是可以稍微说一些。」 「喔喔。」 梵──完全没有害怕的样子──向前压低上身,转过头来。 「就我所知,现代的魔术师总数约在近千人。老派、现代派合计,共有数十个结社或流派;结社成员多则数十人,而流派大多是个人自创;组织之间会有交流或接触,但这种事很少很少发生。我属于一个叫做『无信者魔术结社(anti-faith)』的小型实践研究集团……」 夕子说到这里双颊微微发红,稍停片刻后继续说: 「现在的成员,只有我和家父……两个而已。」 夕子是为人数稀少而害羞,不过其他人并没有魔术师的常识,仍听得瞠目结舌。 手梓深深感叹地说: 「这样啊,原来有这么多。」 里久也看著同桌的神秘人物说: 「该不会,除了魔术师和妖怪之外……还有很多这类奇奇怪怪的东西吗?」 而那个梵突然拉高姿态,不知在神气什么地说: 「总之就是,这个世界可是非常深奥的哟!」 接著,当桦苗正想开口的那一刻── 「──!」 他放开摩芙的耳朵,猛一前扑地抓住夕子的衣领,将她抱住。 「咿耶?」 突来的粗暴接触,吓得夕子不敢乱动、双颊发烫。 「桦桦!」 摩芙(以为)见到两人在她头上相拥,大吃一惊。 「有东西。」 桦苗无视于她们俩的反应,单纯说出自己的感觉。 「在看我──」 说出最后一字之前,夕子的指尖已探上他的衣袖。 「们。」 「呀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又是昨天那种感觉。桦苗才这么想,人又被丢了出去。或许是这次距离更近,桦苗清楚看见结在夕子指尖,将他拉开的歪斜五芒星。 对桦苗而言,自己只是感到某种怪东西的气息和视线,且具有敌意或恶意,为了掩盖摩芙而请夕子帮点忙「而已」。看来是吓到她了。 (咦,那看的不是摩芙,而是我──) 想到这里时,桦苗撞上天花板。 「嗯啊!唔喔!」 随后又摔在地上。 「桦桦──!」 摩芙这两天来不知是第几次的尖叫,响彻了美食街。 待骚动平息──或者说,逃离骚动之后,六人来到商场外的停车场。 在那里,桦苗解释为何突然抱住夕子,夕子也深深鞠躬道歉。 「对不起,直会同学。那个『视线』,大概是家父的魔术。」 「你爸?」 桦苗直接跳过道歉的部分,询问重点。摩芙抱住桦苗,向夕子威吓。 「唔~」 夕子也刻意无视摩芙,点头回答: 「对。可能是因为我出门,所以来监视我吧。从刚才的感觉来看……触发它的指令字串应该是『无信者魔术结社』没错。」 「!」 桦苗又感到气息与视线,抱紧摩芙。 同时,夕子明确感到父亲所发动的魔术。 (如果没那一抱,连我都──) 脸颊微红的夕子张开手掌,然后握起。视线的感觉,随细小火花的迸散声消失了。 「真是的,他就是很小心眼。」 夕子口中,吐出不像国中二年级生的疲惫叹息。接著转向其余五人,再次深躬道歉。 「我今天就到这里回去了,否则家父闹起脾气来,不晓得会做出什么事。我一定会好好跟他说清楚……」 「别在意啦。我们也不好,随便问那种应该保密的事……」 手梓摇手回答。 「说到添麻烦嘛,大概算扯平了吧。」 里久看著身旁的人补充道。 从头上抱著摩芙般的桦苗,脸上浮出些许苦笑。 「别这样嘛,哈哈哈。」 「哈哈哈什么啊。」 里久冷静地吐槽。 「啊,夕子。」 梵照旧处在众人有意无意地为解散而营造的轻松气氛外,开口问: 「可以再问你一件事吗?」 「……什么事?」 这群人中,似乎只有这名少女认识夕子的魔术,她的问题自然会引起夕子的警戒。另一方面,能和其他人聊魔术的事,也带给了她前所未有的乐趣。 夕子今天二度暗自怀起的警戒与期待── 「你怎么穿制服呀?今天不是放假吗?」 又再一次地直接落空了。而且,这么问的梵自己也穿著制服。 夕子勉强撑住差点垂下的双肩,带著完全不同层次的屈辱回答: 「没什么……就是,我没有什么出门穿的衣服。」 「对了,你那时候在看衣服嘛。」 梵回想起第一次见到夕子时,她看著时装店橱窗的专注模样,以及橱窗里装饰的东西,嗯嗯点头。 「那件洋装好多滚边,轻飘飘地好可爱喔。」 「不是的。」 这次,夕子加强语气否定。 「我看的是在那后面的豹纹围巾。」 意料外的反应,使梵忍不住想问清楚。 「你喜欢豹纹呀?」 五人接下来得到的奇妙回答,带著悲喜难分的神情。 「对,那是我的梦。」 调查「直会桦苗」 那名男子,拖著硬靴踏地的声响,走下多柏学院前的坡道。 与初夏薰风极不搭调的老旧披肩风衣和宽边帽,以及遮住脸庞的凌乱黒发,使他整个人状似立起的黑影。 途中,男子忽然停下。 脚尖前数公分处,有道工地围栏阻断步道,但那并不是男子停下的原因。尔后,他看著完全不同的东西,继续前进。 「看你终于醒了才过来看看,怎么会弄成这样?」 帽檐下,暗红色的眼睛四处转动,追溯动作的踪迹。 他看的,不是现在的光景。 而是散乱于坡道各个角落,工地围墙内外的损毁之处。 肇事的,过去。 他的眼瞳,明确看见了损坏的过程、战斗的痕迹。 无一遗漏。 责骂般的字句,沉重迟缓地垂落唇间。 「不该是这样的,你在胡闹什么?」 硬靴绕过围栏,踏上设于车道的临时人行道。 在那里,男子望向坡底的丁字路口。 「为什么?凭你,在这里就能把死像毁了吧?」 帽檐一斜,指向略阴的天空。 那暗红色的眼瞳,就连没有留下痕迹的过程,也毫无遗漏。 「我不是教你,不要有任何顾虑或迟疑吗?」 视线扫动,停留在拆除当中的低矮楼房。 男子一眼就看出,那里是战斗结束的地点。 「莫名其妙。那会是被逼的吗?」 男子再度迈步。 「他们那边出了什么事吗……看来有必要深入调查。」 几步过后,男子消失无踪。 2 父亲驾到 直会桦苗告别八十辻夕子,返回宿舍后,跟著先回来的「星平线之梵」,前往不知位于何处的奇妙「星球」。 两人在空无一物的清澈蓝天下,星平线四方连绵的宽广大地上……正确来说,在地上的只有盘腿坐的桦苗一个,梵是趴在漂浮空中的透明球体上。 梵指著空虚蓝天,打拍子说: 「接下来,喊三遍『海因之手』。喊!」 桦苗跟著有气无力地喊了三遍。 「『海因之手』~『海因之手』~『海因之手』~」 再一次地,梵高声鞭策。 「认真一点!接下来,喊三遍『崩溃点』。喊!」 再一次地,桦苗无力复诵。 「认真点~『崩溃点』~『崩溃点』~『崩溃点』~」 「哪里认真啦──!」 梵以一点也没有立场责骂别人的姿势──趴在球上甩动脚丫──扯开喉咙大叫。 已经陪她喊了二十分钟的桦苗,累得就地侧倒。 「话是这么说没错啦。」 草尖露珠般的浅白,及澄透湖面般的淡绿构成的星球表面,为这轻微的撞击掀起涟漪,向无穷远处慢慢扩散。 视野横倒的桦苗看著这样的画面,没劲地抗议。 「突然叫我过来,还以为是出事了咧,结果是背这些名词。」 「因为我不这么做,你这个人一定会从头到尾都用『什么之手』、『什么点』的混过去呀。为了以后有需要时能够顺利对话,当然要趁早准备。」 「这也算准备?」 「凡事都是基础最重要!」 好像很有道理,又好像是硬拗。 无论如何,今天的梵是一脸正经。 「谁教我找到你之后,马上又发现『半闭之眼』跟消灭死像,全都是有什么做什么,跟著状况跑,没机会好好坐下来跟你讲这些东西。」 你现在才发现啊?桦苗好不容易才把这句吐槽吞回去── 「就是啊。」 然后低声附和。对于她现在的严肃态度……应该说,对于她之前因为能和山边手梓对话、离开这里而兴奋得到处嬉闹的样子,现在没心情挖苦她。相对地── 「所以,你突然想做正事──」 桦苗侧躺著问出心里挂意的事。 「是因为,遇见八十辻的关系吗?」 「嗯~」 梵在球上稍作思考。 「是那样没错……你应该没看到吧?」 桦苗也侧躺著点头。 「嗯,知道八十辻是魔术师以后,我一直在注意周遭,结果完全没看到『半闭之眼』。不过命运这种事还满可怕的,我也不敢当作巧合就算了。」 「是讨厌的感觉吗?」 「要讨厌什么?」 「……没事,当我没说。」 桦苗和梵身怀「半开之眼」的力量,能够找出遭「半闭之眼」寄宿的人,以免他们成为将世界导向毁灭的命运之兽──「死像」的核心。 班上女同学,其实是个魔术师。 如此作梦也想不到的事实,是个恐怕会酿成大灾难的大发现;两人的心情,与手梓对世界的奥秘所感到的不安,差得可多了。 然而,结果似乎是白操心一场。 「就这样吧。」 梵若无其事地补充: 「那个女生是现在很稀有的魔术师,跟会不会把世界导向毁灭是两码子事;就算她身上有『半闭之眼』寄宿,也要等到足以变成死像以后,我们才感觉得到,想再多也没用。」 桦苗听得全身发软,从侧躺变成瘫在地上。 「也就是说,在死像出来之前,我们根本无能为力嘛……」 「那有什么办法!这个东西本来就是这样啊!」 梵又气得在球上挥拳踢脚,结果不小心滑了下来。 「哎呀呀,唔咕!」 在桦苗转了九十度的视野中,梵的傲人胸部水球似的弹了一下才落定,在星球表面震出和缓的涟漪。 感到涟漪扫过脸颊的桦苗,躺著问: 「还好吧。」 「还算好。」 梵的微妙回答,让桦苗接不下去。 经过一段沉默── 「我问你喔。」 这次,换梵问出挂意的事。 「昨天,你说你被丢出去的时候,我就在想……你怎么不用十字印啊?」 她的语气,隐约有种说不上的不满。 桦苗脸上,露出与他极不搭调的暧昧表情。 「……」 十字印,是「半开之眼」寄宿的人所能掌控的力量,象徵著焦点稳定的秩序。桦苗在日前的事件中,就是使用这样的力量,成功击退了无数妖怪和死像。 然而在那之后,他再也没用过十字印。 拥有同样力量的梵,有这样的感觉。 「除了昨天以外,你还有很多机会能用吧?」 「……嗯……」 梵见侧躺的桦苗没有回答的意思,继续说: 「我还以为你应该会有机会就尽量大用特用,马上就熟练了呢……你不会是,害怕那种力量吧?」 「我是不怕啦,大概。」 桦苗终于开口,但答得不乾不脆。 梵耐不著性子,忍不住刺激他。 「你这样子,又会被『海因之手』打败喔?」 「……『海因之手』……」 桦苗呢喃过后,彷佛真的倒头就睡似的闭上眼。 抵挡死像途中,那名执意阻挠的持杖斗篷少女,浮现在他脑海。 但是,尽管看见了她的脸、听见了她的声音,却没有留下任何记忆。 梵曾说,那是因为「半闭之眼」的咒力──象徵混沌、扰乱人心的「漩涡纹」阻碍了认知能力的缘故。当时勉勉强强「感觉」到,她穿的是多柏学院的制服;但若问有多肯定,桦苗一点自信也没有。 (我不想和那个女生打吗?) 桦苗不自禁地自问,不愿使用十字印的原因,是否和那名少女──「海因之手」有关。 (我为什么会不想呢?) 据说,那少女将利用死像,将世界导向毁灭。那么,她就是不折不扣的敌人,没什么好迟疑才是。 (应该是这样的啊。) 并没有任何理由或情绪,会造成如此不像自己会有的踌躇(桦苗还是有这样的自觉),拖迟行动。 (真是搞不懂。) 「桦苗桦苗?」 近得过头的声音,将深思的桦苗拉回现实。 「哇!」 一睁眼,就看到梵的脸近得鼻头几乎相碰,吓得跳了起来。 梵仍然趴著,并撒娇似的抬眼说: 「为了防范『半闭之眼』,我要上下一课了……想不想修练一下呀?」 「修练?」 这个在动漫画才会接触到的可疑词语,使桦苗不禁皱眉。 「对,修练。」 相反地,梵则是笑得像说出口之后才觉得这是个好点子。 「如果你需要地方练熟十字印,这里可以随你练喔。」 「在这个『星球』上啊……就是打出十字印再消掉之类的?」 「只要你愿意,我也可以陪你做实战训练喔,哼、哼哼~」 「实战训练……你陪我打?」 桦苗怀疑地低头看著那名趴在地上,手摆在颚尖耍帅的少女。从她平时的举止看来,不像个懂得打斗的人。 梵也明白桦苗在怀疑些什么,想表现其身手似的不停左右翻滚。 「是怎样是怎样~!我不配当你的对手吗~!你只是初学者而已耶~!好嘛好嘛~来练来练嘛~!你也不想老是输给那个女生吧?」 「!」 最后那句话,霎时点燃桦苗心中一角。 不自觉地,他已无视情理,全身激昂地站起。那次惨败对一名少年的影响,似乎比他想像中大多了。 「没错,我是有点不甘心。」 「是吧是吧。功夫够强才有办法打赢敌人嘛,修练就对了!」 桦苗姑且先无视梵笑呵呵的怂恿,右手食指往眼前伸去。 「──!」 爽快得彷佛在取笑自己过去的踌躇。 铿! 空气爆裂声中,指尖出现巴掌大的叉叉──十字印。蓝色的耀眼光辉如同其象徵的稳定秩序,没有一丝晃动,照亮注视它的双眸。 「喔,干劲来啦?」 说完,趴在地上的梵── 铿! 也往正下方打出另一个十字印,高高跳上空中,并接二连三地打出十字印节节升高,最后轰地一声叉腰著地。 「这种时候要说什么啊……呃,有了。」 而且不知是跟谁学的,梵手心向上一摊,向桦苗搧搧整排手指。 「尽管放马过来,看我怎么修理你!」 八十辻夕子,气冲冲地踏过阴暗夜路。 (我受够了!) 原因,是她的父亲。 「怎么在我身上用『视线』魔术!你把女儿的隐私权当什么东西啦!」 一回家,夕子就对父亲兴师问罪。 「你自己也知道吧,触发那个魔术的指令字串是『无信者魔术结社』。你不只是我的女儿,还是一个魔术师;为了保障你的安全,我这结社之长当然得做点防范措施。再说,你那么轻易就泄漏我们结社的名字,我还没跟你计较呢。」 结果马上就遭到反击,紧接著── 「不管怎么说,你那样也太不小心了,以前光是随便说出结社的名称就要严刑处罚了啊。你就是在那种地方鬼混,才会松懈成那样。如果你把魔术师的尊严看得和你平常说的那些一样重,最好把神经绷紧一点。」 是一连串早就听腻的训话,而且── 「话说回来,你旁边那些是什么人?光看那么一下,就看到几个跟你一样大的男孩子,还有同样穿制服的女生,你居然向那种阿猫阿狗泄漏我们伟大结社的名字?看到你随便成这个样子,我都快晕倒了我!」 还不分青红皂白地霹灵啪啦骂了一顿。 那种话,听得夕子火冒三丈。 「那些人才不是你想的那样!奇怪耶,听人解释完再骂会怎样吗!」 丢下这句话之后──顺便再用魔术封住父亲还想骂的嘴──夕子就冲出家门。 (明明不知道我多为结社著想,还在那边乱骂!) 夕子简直气坏了。 不只是因为今天的事。 过去那令人尊敬、为创立新型态现代派魔术结社的理想而奋斗的父亲,已经不复存在。他从去年,其理想搭档、夕子的母亲过世后就一蹶不振,消沉至今;还因此回归老派,成为将躲在世界阴暗面视为第一优先,将心力都花在墨守旧习上,耍弄些无聊魔术就满足的普通魔术师。 可耻的父亲,在可耻的用途,将老派的魔术,用在现代派的女儿身上。 这一切,都让夕子打从心底感到气愤。 (再说,我们以前……不是也常常和妈妈到那里玩吗。) 怒气使夕子的双脚又急又快地踱踏路面,然而她的脚步并无目标,只是负气而走。来到通往多柏学院的路上,不过是习惯使然。 (就算只靠我自己,我也要保护妈妈的理想。) 想著想著,夕子人已来到坡道上头,能够俯视沿路并立的三座校门的位置。由于时值假期,天也黑了,阴喑街灯连绵的坡道上没有学生的影子。现在该怎么办呢?当夕子如字面一般,不知该如何走下去。 这时,她仿徨的视线停在坡道终点上。 马路左右两分的丁字路口处,正对坡道的老旧建筑。 某少年住在那里而更添名气的地方。 学生宿舍「黄叶馆」。 「呼……呼……呃、呃!」 气喘如牛的桦苗忽然腿软,「砰」地一屁股跌坐下来。 震起高高的涟漪,顺星球表面扩散而去。 相对地,梵著地的脚尖只是「咚」地点出几个小小的圈。 「快不行啦?嗯,能撑这么久,已经不错了。」 有如薄刃相交,在她背上闪耀的十字印跟著消失,脚跟随后著地。 桦苗擦去颊上汗水,抬望表情轻松的梵。 「梵、梵小姐……原来、你这么、厉害?」 紊乱的呼吸,使得出口的话断断续续。 「既然你这么厉害,为什么……不自己上场啊?」 「因为很麻烦啊~」 见到那少年投来责难的瞪视,梵改口说: 「才怪咧,那当然是有原因的呀。我不能在外面战斗,一定要靠你才行。」 「为什么?」 「还不能说。」 梵食指贴著双唇,往脚下打出小小的十字印,整个人轻飘飘地弹起来,地面跟著浮出一颗小球。一转眼,梵那副坐在球上翘著二郎腿的悠哉样,又出现在席地而坐的桦苗眼前略高的位置。 桦苗一面调整呼吸,一面对眼前不可思议的现象和力量,进一步地提问。 「梵小姐,今天的事,让我有些事想问一下。」 「什么事~」 「你对魔术好像很懂,那么十字印该不会是魔术的一种吧?」 「也不是懂啦。因为那是低阶概念,就算只有模糊的认识,也很容易推测出来……」 喃喃地说了些难懂的前提后,梵在球上盘起腿再仔细想想,最后流畅地徐徐说明道: 「魔术,是利用特定的机关或动作,制造违反一般物理法则的力量,也就是『魔』的『术』,和我这个有根本性的不同。」 「哪里不同?」 对桦苗伸出的指尖上,浮现十字印。 「这种『半开之眼』的咒力凝聚的力量,是『原理』本身;魔术呢,是魔术师将他们费尽苦心才抓住的一点点皮毛,调整成特定用途后产生的东西。我们的十字印,不需要那种过程就能发动;任何东西只要被十字印打到,就会回归『焦点稳定的秩序』──」 「……」 见到桦苗难以言喻的表情,梵再加以详解。 「简单来说,科学或魔术是根据需要的用途,利用原理的一小部分力量,而十字印是直接让原理发挥作用──」 「……」 见到桦苗还是不懂的表情,梵再绞绞脑汁。 「呃……你知道水车和船吗?」 「当然知道啊。」 梵松了口气。那些东西在镇上已经看不见了,让她举例得心里七上八下。 「以水流为动力的水车,和漂在水上捕鱼的船,都是将河川利用在不同用途嘛。魔术就像水车和船,推动事物的原理则是河川跟水的感觉。」 「喔喔……」 说成这样,桦苗总算是听懂了。 「十字印是原理啊……所以只要打出去,就可以做到很多事?」 「对对对,就是这样。因为我们用的是根本的力量,像魔术师那种东西,只要他们没有变成死像、受到『半闭之眼』的保护,就算几十几百个联合起来,对我们也不是威胁。」 「口气还真大。那么,『半闭之眼』的……那个女生的漩涡呢?我们是水,她是火?」 梵摇摇手抹消十字印说: 「不是不是,水只是比方而已。我们这个不是四大(地水风火)或五行那种再细分性质的东西,而是造成它们彼此相关或循环的原理。」 梵发现话中挟带桦苗不懂的词语,继续另找解释。 「用刚才的例子来说,就像是相反的水流吧。」 「喔喔……所以撞在一起才会互相抵消吧。可是,我还是被那个女生压著打,表示我们力量差太多了吗?」 「大概吧~」梵刻意装出不知道的脸。 「搞不好人家做过很严苛的修练呀。你没看见她一下子就能打出那么多的漩涡纹,又能准确控制吗?」 然而,这种循诱对桦苗起不了作用,他只是单纯地感到佩服。 「她真得强的乱七八糟耶,还能做到让东西飘起来或分解之类精细的事……我们这边,有那种必杀技之类的东西吗?」 「必杀技?」 意想不到的答覆,让梵一阵错愕。尽管如此,梵还是将桦苗对此感兴趣当作好的开始,认真思索。 「嗯……你的熟练度压倒性地不够,一次能使出的咒力也很弱,还谈不上能不能做那种精细的事啦。」 「咦,真的吗?都可以把那么大的死像手脚一发打爆了耶?」 桦苗真的吓了一跳。当时眼中所见、手脚所感,让他对自己十字印的威力还有点自信。 小男孩的幻想,被梵一句话就打碎了。 「我不是说过,那具死像还没有明确的形体,只是热身用的吗?真正的死像才没有那么简单呢。要是『海因之手』更有心得了……下一次的死像,一定会更硬更难缠喔。」 「唔……」桦苗只挤得出这点声音。 接著,梵又不嫌烦地催促。 「所以啰,你以后要用力修练喔!在这里不用考虑时间或被人看到,随便你练。」 「用力修练啊……」 尽管后来发现这是十分明显的诱拐,桦苗还是觉得梵说得没错。于是吞下一口已经平顺的气,往头上高伸食指,挤出现在所有咒力。 铿! 空中随即出现巨大的十字印。那与之前扫掉死像头部的同样大小,约有十公尺宽;不过仔细看来,末端显得薄弱,形状也有些歪斜。 「这就是你现在的全力吗?」 和前次战斗上,「海因之手」(不知为何)突然发火而砸来的巨大漩涡纹相比,简直小得可怜,被她压著打也无话可说──抬头这么想的桦苗,从自己伸向天空的手,想起八十辻夕子以五指结成的五芒星。 「嘿呀!」 于是玩游戏似的也向天展开食指以外的四指,鼓起力气。五芒星当然是没出现,但有一连串的耀眼光芒。 铿铿铿铿! 巴掌大的十字印接连出现,悬浮空中。 看著这个画面── (对了,那个女生还曾经在身边一次放几十个漩涡纹嘛。) 桦苗忽然有个灵感。 「梵小姐,我问你喔。」 「什么事~?」 「如果像这样事先放出好几个十字印再连接起来,威力会不会比较大?」 梵表情讶异地说: 「预留是吧。这想法或许挺有趣的喔。」 然后,她继续在球上盘著腿,向上摊开两掌。 铿铿! 掌心上,各自浮现出小小的十字印。 接著将它们抛起,同时再三个、四个、五个六个接连增加,灵巧地玩起丢球特技,在空中绕成扁长的圈。 「你好像有点误会,所以我先跟你说清楚。十字印的强弱,跟外观大小无关。不管是大是小,强就是强,弱就是弱。」 发现她的视线投向自己头上的特大十字印,似乎让桦苗有些气馁,大小十字印一起消失了。 「如果力量不强,拉大也只是变得稀薄而已吧。」 「就是那样。所以你不要在意大小,集中精神多打一点就对了。」 听梵这么说,桦苗试著想像在身旁打出无数十字印的景象。 「感觉周围会闪成一片,什么也看不见耶。」 「随便乱洒才会那样吧,这样子就好啦。」 梵抛高十字印,往落下的位置伸出手腕。 只见它们在掉落的同时逐渐缩小── 「你看,就像这样。」 在她伸出的手腕绕成手镯般的圏。 「喔喔~」 桦苗看得忍不住鼓掌。 得意的梵乘胜追击似的说: 「有兴趣了吗?想不想练练看呀?」 「这个嘛,我也不喜欢没有实力还硬著头皮跟人家打……上次能撑过她和死像的攻势,可能只是运气好吧。」 (无论有没有兴趣,该做的时候就是要平常心去做。) 桦苗将这般感想留在心里,只回答后半问题。 「讲好听一点,就是『捡到一胜』那样。再怎么说,死像都逼到距离引起世界毁灭的崩溃点,只有短短几十公尺而已。」 桦苗重新咀嚼那场使出浑身解数的缠斗,以及在崩溃点感到的威胁。若要将十字印用得像自然动作一样得心应手,势必得好好修练才行。想到这里,桦苗跟著想起一件事。 「话说,我一直很想问你……那个,实际上是怎样?」 「那个是哪个?」 「要是我没办法阻止死像,世界真的毁灭了,会怎样?」 梵差点又从球上摔下来。 「你现在才想问这个啊?」 「那时候因为情况紧急,忙到没时间多想。现在我回想起来,才发现除了『危险』的感觉以外,那根本没什么根据嘛。」 「你真的很迟钝耶。」 「嗯,我也这么觉得。」 「嗯……」 尽管头疼,梵还是认真为正事思考。 藉这个机会,让桦苗见识见识自己的行动具有多么重大的意义,或许能激起他的使命感。说难听点,这有点像在威胁他;不过为了让他再加把劲,就算是威胁也无所谓吧。 如此决定后,梵往她的大胸脯用力一拍。 「……好吧,我就特别优待,让你看一下。」 「让我看?」 「其实手梓那个状况,已经储存在『这里』了。」 梵伸手指向一脸疑惑的桦苗。 在指尖上显现的「半开之眼」,给人莫名的不祥预感。 四面八方的星平线,随这发动起了反应而不断冒出小涟漪,集中过来。 站在集聚点的桦苗── 看见了毁灭。 桦苗打开与「星球」相连的门,回到宿舍房间。 与房门重合的那扇门,,早已成为梵日常进出的位置,所以同住这间房的里久,对那扇门突然出现、桦苗从中归来,没有一点惊讶。可是── 「……?直会,你怎么了?」 里久仍不禁对他这么问。 因为他从没见过桦苗脸色这么苍白的样子。 「出了什么事吗?」 即使再问一次,也没得到明确的回答。 「好像有,又好像是差一点就有了的感觉。」 「听不太懂。」 「随便啦,那是我自己的事。总之我没──」 话还没说完,桦苗忽然有种强烈的感觉。 (有东西。) 不知是否为异常敏感的神经使然。 有如将他经常使用,帮助他直闯险境且平安抽身的「既之道」扩大应用,身心内外都能感到事发预兆,以及接下来的情景。 (来了!) 正对房门的窗口。 随强风猛然掀开。 某东西闯进房里。 在这感觉的同时,桦苗的身体也为迎击开始动作。由下捞起手臂,抓住一旁的宝特瓶(四分之一满),精确地掷出。 一如预感的情景,也彷佛在迎接那东西。 正对房门的窗口。 随强风猛然掀开。 闯进房里的东西── 「嗯呀!」 被宝特瓶打个正著。 依自己心目中的魔术师形象,以强风推开窗口(由于是外开,所以是逆风)现身的八十辻夕子,被打得翻了过去。 幸好房间在一楼,除了跌了一大跤之外没受其他伤害。 只是,撞了地的后脑杓还是痛得她咿咿呜呜。 约十分钟后,夕子在「黄叶馆」最大的男女共用区域──餐厅接受诊治。 身兼舍监,以及桦苗、里久、夕子等国中部二年二班的班级导师橘树逢,将宿舍备用的医药箱摆在身旁,拨开夕子丰沛的长发,取出夹杂在流丽秀发中的碎石枯叶,检查是否受伤。 「嗯,太好了。看来没破皮,只肿了一个小包。」 「谢谢老师。」 夕子喀哒喀哒地转正椅子,向逢鞠躬道谢。 围著同一张桌子的桦苗、里久、手梓和摩芙(让她事后才知道会很难搞,所以一起叫来)都松了口气。另外不知为何,摩芙从头到尾都盯著夕子不放。 在晚餐时段已过、没有其他人的餐厅中,逢叹著气问: 「说起来……你怎么会在这种时间跑来宿舍呀?而且还想从桦苗他们房间窗户爬进来。」 逢虽是尽舍监职责,要求夕子说明重点问题;但语气不使人感到责问,只像单纯的关心。这一点,堪称是她的长处。 对于夕子为何受伤,桦苗的说法是「爬窗时不小心滑倒了」。尽管那有损颜面,但总不能对逢这样完全的局外人泄漏魔术的事。 同样地,夕子也隐瞒进宿舍的方法,只说明过程。 「我看正门灯没开,想找门铃;后来发现后面有窗户亮著就绕过去看看,结果──」 「发现是直会同学他们?」 「对。」在如此直接的答覆后── 「所以我想请桧原同学帮我问问看,能不能在『黄叶馆』住几天。」 夕子添上无法忽略的话。 逢错愕地反问: 「在这里住几天?」 「对。」夕子再次给予肯定后── 「医为我离家出走了。」 又是无法忽略的话。 「是喔……」 不当一回事的语气,让逢先是迷迷糊糊地听了进去,慢了一拍才回神。 「──呃,八十辻同学,先等一下!」 「什么事?」 「那个,宿舍不是庇护所喔?」 即使逢暗示拒绝之意,夕子也没有退却。 「我听说松柏庆那天有几个人在这边过夜,所以没关系吧?」 松柏庆,指的是多柏学院的校庆。 「那是特例,只是给远距离通学的学生住一晚而已,平常才没有这种事呢。再说,这个离家出走嘛……」 就连好脾气的逢,也忍不住操起责问口气。 夕子似乎想闪躲这个话题,鞠个躬放软态度说: 「对不起,我是因为自己的志愿和家父的教育方针有冲突,大吵一架才出来的,今天不想回家。」 「那也不可以离家出走啊?就算是黄金周,不和家里说一声就外宿实在……」 这时。 夕子将手机摆在持续劝说的逢身边桌面上,五指指尖在液晶萤幕上轻轻一点。 「老师,对不起。」 「咦?」 突来的道歉使逢疑惑地看向手机──随后僵住不动。 在这有如影片暂停的不自然静止状态中── 「啊!」 桦苗见到夕子在手机萤幕上点出的歪斜五芒星,不禁叫出声来。 里久和手梓,也从今天的经历发觉她用了魔术。 至于摩芙,仍不知为何猛盯著她瞧。 逢本人则是无视于众人的反应,又开始动作。她恍惚地拿起手机,接电话似的贴到耳边,以同样恍惚的口吻简短地对没有通话的手机说: 「……好,我知道了。」 接著惊醒似的两肩一跳,彷佛对这段时间的异常浑然不觉,自然地将手机还给夕子。 「虽然你爸爸同意了,可是这真的只是特别通融喔?」 「谢谢老师。」 夕子又向逢鞠躬,并接下手机,当著傻眼的桦苗一伙人(除一人),没有任何得意的表情,淡然收进口袋。 唯有逢一人,因其他问题歪著脖子。 「那么,房间怎么办?」 「只要能睡就行了。没空房间吗?」 女子宿舍舍长手梓代为回答夕子理所当然的疑问。 「女生宿舍房间原本就比较少,有的还拿来储藏室,放松柏庆那些平常用不到的器材,完全没打扫,没空房可以住。」 「男生宿舍倒是经常在打扫喔。」 总是(因问题行为而遭到处罚而)对男生宿舍整体清洁鞠躬尽瘁的桦苗,逮住机会炫耀了下。 「那种事现在一点帮助也没有,别提了。」 但里久立刻撇开,转向逢问: 「女生宿舍只剩老师那间还有空吧?再加一个应该……?」 「……」 这位懂得察言观色的少年见到对方一脸有口难言,便把话吞了回去。 逢也顺应他的好意,挤出有点教师样的藉口混场面。 「……呃,老师还要改考卷跟准备明天的课程,所以不太方便。」 「那、那就没办法了。」 知道舍监房内实情──或者说「惨况」的手梓,也帮忙维护她的教师尊严;而具体的行动,就是收留夕子。 「没关系,只要过夜的话,睡我房间就行了吧。只要跟我室友沟通──」 「等等!」 「哇!怎、怎么啦,一条?」 摩芙突然大声说话,吓得她身旁的手梓差点摔下椅子。 接著,摩芙向前探出身,对讶异的所有人说出她的提议,或者说要求。 「她可以睡我房间!因为小都和我都很小!」 理由莫名其妙,表情急切。 同样莫名其妙的大家,姑且也就这么办了。 日落后的街坊中,不见一盏灯光的洋房深处一室,一名愤怒的父亲,同时也是「无信者魔术结社」的魔术师八十辻正典,正窥视著水晶球。 (这么晚还不回家,有问题。) 由内发出微光的水晶球,仍映不出女儿夕子的身影,想必是用了能遮蔽「探索」效力的魔术。再加上吵到最后丢的那记「封口」,真是个鬼灵精。 (作父亲的担心女儿有什么不对。) 正典当然也十分明白,对女儿使用「视线」是过分了点,极易遭到反弹;但夕子目睹母亲亡故后的状况,就是如此堪虑。她近来不是做些成功率低还可能危害旁人的实验,就是在公共场所毫不避讳地使用魔术……还拿「这是为了进步、这就是现代派」当藉口。 (那只是她灌输自己要继承妈妈遗志的思想,冲昏了头而已。) 不知是幸还是不幸,夕子继承了母亲的丰富才能,但她却彷佛要测试极限似的滥用它们,且情况日益严重。前不久,她所念的学校发生怪事以来,其倾向更为加剧。再这么下去,迟早酿成大祸。 (说什么都得让她醒醒,早点收手才行。) 正典往水晶球集中焦躁的心神。 忽然间。 里头有个小小的黑影晃了一下。 看来,夕子又在某处使用魔术。 (还是一样乱来。不过……) 平时的轻率行为,现在成了线索。 正典慢慢聚焦,搜查她的所在地。 夕子人似乎在学校附近的建筑里。虽想进一步锁定位置,但她像是设了结界,水晶球收不到明确的影像。胆敢使用魔术,一定就是人在结界里的缘故。 (既然看不见,我就一个个地搜,直接把你带回来。) 正典将置于一旁桌上的香炉和蜡烛,摆在水晶球前。 (这对只因为古老就瞧不起老派的小孩子来说,应该是帖良药吧。) 随后,他的食指在桌上迅速勾画五芒星。每在端点处诵出驱动字串,就有一支蜡烛随之点燃,香炉飘出薄烟、水晶球渐增光芒。 「──手探、足奔、耳附、眼开、影至──起术──」 最后一声令下── 老派的魔术,在焚烟缭绕的阴暗中发动了。 啾噜──渗出泛黄天花板的那东西。 滴答──化为黑色的黏质肉块滴落。 当著一张张住宿生惊愕僵硬的面孔。 缓缓开启门扉,搜查房中每个角落。 由外包围,一间接一间地不断侵蚀。 看清那不明建筑里每一个少年少女。 望眼欲穿地搜寻他独一无二的女儿。 桦苗回到房间就一屁股坐到椅子上,问道: 「摩芙怎么会突然那样啊?」 「天晓得。如果觉得奇怪,怎么不在那时候问清楚?」 里久准备就寝之余,十分坦白地反问。 「……」 不出所料的反应,使桦苗表情复杂地沉默不语。自认过度保护妹妹的桦苗,在妹妹的强烈自荐下只有让步一途,所以现在才会向能够给予中肯分析的朋友徵求意见。 对这问题,朋友无奈地叹口气,还带著不情愿的投降姿势回答: 「如果说她是像平常那样吃八十辻同学的醋,也没必要阻止她睡学姊房间,实在搞不懂。」 「会不会是因为魔法师……魔术师很稀有啊?」 「那也不必激动成那样吧。」 戳破桦苗漫不经心又失焦的想像,是里久这个朋友的工作。 「草刈同学也在,没什么好担心的吧?」 「是这样就好了。」 桦苗也不甘不愿地接受这说法,踏上上铺梯子。 这时── 「────」 耳里听见微微的声音。 「嗯?」 比「尖叫」稍嫌短了点的某种声音。 「桧原。」 「怎样?」 「刚刚,你有没有听见什么?」 严肃的语气,让钻进被窝的里久坐起身来。他对藏在桦苗突发性问题行为背后的危机感应力,是百分之百的信任。 「那是怎样的声音?」 「不太确定,不过──」 还没说完── 「哇!」 「咿!」 声音再次响起。 这次又近又清楚。 门缓慢地嘎吱作响。 随后的砰、磅两声单纯的沉重响声,让两人确定第二次声音的来源就在隔壁;之前的细小声音,是那间房隔壁传来的。 (所以下一次就是──) 桦苗单纯的直觉,和里久藉各迹象的类推,都导向同一个答案。接著── 噗通──一大团黑色物体滴垂下来。 里久不禁惊叫。 「唔喔?」 「啊?」 桦苗下意识地横滚避开。 啪哒一声落地的物体,彷佛是直接挖下一块黑暗扔在地上,形状不定但具有质量……就像一团黑色肉块。它不停地蠢动,并渗入地板,逐渐消失。 消失前几秒,桦苗恍惚地看著它,忽而想起朋友应也遭到它的袭击。 「桧原!──!」 转眼看见的景象,使他哑然失语。 盖著棉被吃惊坐起的桧原,保持坐姿定住不动。整个人,都被包在足以掩盖下铺的黑色半透明肉块里。 (──「海因什么的……海因之手」又来了!) 如此急剧的反应后── (不对,里久也看见了,这不一样!) 桦苗立刻改变想法,没多想就动身,寻找房中可用的东西。具体而言,他想要能够戳刺黑色肉块的东西。 (我记得,梵小姐跟学姊借了把木刀──) 但是,没时间多找了。 门板。 嘎吱地。 发出声响。 开出一条缝。 转头见到的,是个怪异的东西。 应该说,是被它看见了。 充斥于门与门框间的黑暗中,有一只睁大的巨眼,看得桦苗寒毛倒竖。 从巨眼的反应,能看出它发现桦苗时的反应,是惊讶。 『没抓到……什么、人?』 黑暗之中,传出回声重重交杂般的怪异男声。巨眼大动作地往动也不动的里久一瞥后,视线回到桦苗身上。 『夕子和男人睡一间房?不太可能……但是他没中魔术……我要看看你。』 「!」 赫然听见的名字以及魔术一词,并没有触动桦苗的想法。对方没有给他这种时间。 另一团肉块,又从头上滴垂下来。 「啊,又来了。」 这次桦苗知道对方的手法,躲得轻而易举。然而房间狭窄,无法大动作跑跳,说不定很快就会被它逮到。这阵子以来第二次遭遇超乎想像的危急情境,唤起一个想法。 (该用……那个吗?) 这问题,让桦苗一阵错愕。自己对于没有梵的催赶,在「星球」外主动使用「半开之眼」的力量──十字印,居然仍有所迟疑。 (都和她修练过了,现在又被怪物攻击,怎么还在想这种事。) 真奇怪。有种仿徨焦躁、无路可退的感觉。 巨眼意外得明显睁大。但那不是因为看透桦苗的心思,而是绝非巧合的第二次闪躲。 『你是什么人……让我看清楚!』 (眼睛那么大还看不清楚?它好像连我是不是八十辻都分不出来……却认得出桧原是男的,为什么?) 桦苗侧目查看不动的里久。 (我知道了。) 不久,发现了个中道理。 (它只看得见被那个黑果冻包住的人!) 同时,他也终于察觉对方的身分。 (它提到夕子,所以是八十辻她爸用的魔术吗?) 战意因此快速消退。或许是情绪已不自觉地往闪躲倾斜,连使用十字印的念头(和该不该用的犹豫)都消失得一乾二净。 (怎么办?) 该和它对话吗?其实一开始就让那些果冻包住比较好吗?现在也不算晚,故意让他抓住算了?应该不至于没命吧?桦苗思考这些问题时── 『……』 真身疑似八十辻父亲的巨眼没有任何动作,始终凝视桦苗。躲了他两次攻击,似乎提高了他的戒心。 如此奇异的对峙,持续了约莫一分钟之久。 最后桦苗不耐现况,开口出声。 「那──」 但在「个」字将声音组成有意义的词之前,那只巨眼猛一转动,简短地喊一声: 『夕子!』 门也随之关上。 那怪物,就这么简单地在「砰」的日常声响中走掉了。 桦苗在房里愣了几秒才回神,查看朋友的状况。 「桧原!」 只见黑色肉块已经消失,里久坐著趴在床上。他呼吸平顺,没有明显外伤,彷佛只是睡著。 桦苗松了口气,但双耳又再一次地── 『我可没准你在外面过夜啊!』 听见与这大动作搜索相比下甚为滑稽的,父亲的怒骂声。 来自宿舍之外。 「和她吵架的爸爸果然来把她带回去了。」 实际说出口后,这理所当然的行为与现况的落差,让桦苗有种无力感;不过身为容许夕子外宿的一方,多少也得负点责任,于是他开窗跳了出去。从宿舍外没有任何骚乱看来,夕子大概又设了结界。 (看这情况,摩芙和小都、老师她们应该没事吧。) 先这么想之后,桦苗往声音来向──宿舍大门奔去。 (话说回来,他们吵个架也牵连太多人了吧?) 没什么资格批评别人的少年不禁苦笑。 (死像和「海因之手」那种想也想不到的东西,这世界上好像还有一大堆的样子……现在这样就快累死我了,拜托不要再继续冒出来了啦。) 在宿舍与围墙间称不上庭院的空地,跑了短短不到十秒。 「!」 桦苗在尚有一小段路的大门前,见到怪异的景象。 一边是看似数百个刚来袭的肉块堆起的黑色小山。 一边是挡在小山之前,显得白亮刺眼的人影。 (那是八十辻?) 桦苗仔细看清之前,黑色肉块将它洪亮的多重怒骂泼进夜里。 『而且你不知节制,走到哪里,魔术就用到哪里。你满嘴的魔术师和结社的新型态,只是把崇高的魔术用来满足私欲的藉口吗!』 一阵暴风紧接在骂声后狂扫而来,吹得桦苗不禁止步,眯眼思考事到如今才想到的问题。 (对了,我该介入他们的家务事吗?) 这颗「不定时炸弹」终于发现自己只是顺著情境跳了出来,没特别想过该做些什么。 另一方面,眼前那场父女之争中,女儿开始反击了。 「你就是那样一直躲在那间房子里,老是偷偷摸摸地做一样的事,才会和文明跟文化脱节,变得愈来愈枯燥啦!」 八十辻夕子生气时的声音意外地大。 同时,她的叫喊也刮起一阵风。看来那是扩音的魔术所造成的。 黑色肉块也同样地挟带暴风反击。 『传统不是能随是非改变的东西!像你这样不知尊严轻重、老喊著改革的肤浅之徒,过去不晓得带来几百次动乱和毁灭,你书都念到哪去了!』 「魔术师就是因为老爱举那些极端的例子,处处破坏别人为顺应变化而努力的成果,现在才会这么凄惨!」 掀卷暴风怒吼的夕子,浑身是雄辩的气势。 「我用魔术,就是因为我有尊严!魔术能在社会融入多深,能在世界得到多大的容忍,我身为一个现代的魔术师,有义务试个明白!」 那堂皇无畏的模样(尽管她人在暴风另一头,看不清楚)和平时印象完全不同,让桦苗这个态度堪称进取的年轻人忍不住想拍手叫好。 黑色的肉块,似乎不擅于口头争论。 『就算如此,你那样随随便便在外面用魔术,很容易刺激其他结社!他们什么时候派杀手来,我再厉害也不知道啊!』 (这样啊。总而言之,就是她爸担心她会出事吧。) 桦苗在迎面暴风中,抱著打发时间的心态猜测。他实在提不起劲介入这场在物理性质上也相当激烈的争论;说明白点,是根本不愿意。 这时,夕子更咄咄逼人地说: 「你不是有十战十胜,不管对上哪个结社的魔术师,都能赢得毫发无伤的纪录吗!为什么现在会变得这么胆小自卑啊!」 (八十辻是不想看到爸爸这么窝囊的样子吧。) 这时,悠哉地推想双方心情的桦苗,被猛然增强的风轰个满脸。 风的泉源──黑色肉块的怒吼响遍四面八方。 『竟敢说这种话!既然如此,我就用十战十胜的力量带你回去!』 (啊,被说到痛处就恼羞了。) 这么想的瞬间,满场狂风带著力量爆发的感觉戛然而止。 盘踞在宿舍正门的黑色高耸肉块,不知何时多出一条足以抓起汽车的巨大手臂;隆起的顶点位置出现三个洞,排列在相当于双眼与嘴的位置。 (好大的史莱姆人啊。) 手臂在桦苗怀起平淡感想时挥了下来,手指刺向地面。 『──地啊,簇拥、固实、高升、搬运──起术──』 五芒星随短促诵念划动的指尖点点结成,并在最后一段倍增光芒。 剎那间,夕子周围的土地冲破石板,向她围去。 (糟了!) 桦苗立即摆出击发十字印的手势。 但那时候── 「太慢了。」 夕子举起的手──更正确地说,是以指尖摆成五芒星的手将它轰散。隆起的土沙,彷佛受到急速膨胀的隐形气球推挤,不停退开。 『唔!』 黑色肉块讶异得稍微后退,接著往天空刺出手指。 『──风啊,汇聚──』 「没用的。」 这次,夕子完全不给它时间念咒。 而她自己则是什么也没念,仅以指尖动作就唤来了风。 咚砰!空中迸发沉重且响亮的爆炸声,原本稍微后仰的黑色肉块,随之徐徐向后倾倒。 『什、么……!』 黑色肉块虽然巨大,惊叹声却显得相当微小。 眼见肉块倒向横亘宿舍前的大马路,让桦苗心里一急;但它在落地前七零八落地裂成碎块,消散于阴暗路灯与黑夜的夹缝间。 『夕、子……』 最后仅存、飘散空气中的嘴泄出声音。 「明天我一定会回家解释清楚,今天你先回去。」 并在夕子丢出如此无情回答时消散无踪。 一切结束后,附近静得出奇,路上也不自然地没有行车──看来她是用了「驱人」结界──宿舍门前,只留下一缕少女身影。 「……哼。」 喃喃发了两三句牢骚后,夕子在指尖结出第三次五芒星,土沙与石板随之拖著地返回原位。 留在她周围的破坏痕迹,就这么有些粗鲁地逐渐修复。尽管嵌入地面的石板仍有裂缝,凌乱的土也略微隆起,但大致上算是恢复了原状,没有太醒目的残迹。 接著,桦苗向舒口气的夕子跑去。 「八十辻──呃,啊!」 「直会同学?」 夕子发现那跑到一半愣住的少年,便收起讶异的表情,拿出刚击退敌人的魔术师风范稍微装个样子,将依然湿淋淋的浏海用力一拨。 「呵呵,你看见啦?」 这股力量,使得卷在她身上浴巾忽然一松,翩然飘落。 入浴时发觉父亲来袭,便直接夺门而出的夕子── 「……」 就这么当著桦苗的面,毫无保留地展现── 「……」 连鞋也没穿的,刚出生的模样。 「──呀啊啊啊──!」 「唔哇──!」 桦苗瞬时被几乎要将脸都吹歪的狂风卷上空中,飞得比方才的黑色肉块更高更远,然后又是头下脚上地摔落。 「呃耶!」 在玄关处偷窥门外情境的少女── 「──!」 差一点就叫著桦苗的名字冲了出去。但她随即想起自己人在常人无法察知的结界中,只能咬牙忍耐。 调查「一条摩芙」 身在远处大楼屋顶的男子,眼中锁定的不是急忙蹲下捡浴巾的少女,也不是倒在地上、脖子扭往怪方向的少年,而是偷窥门外的少女。 「那个半吊子是怎样?」 男子凝视著她,彷佛魔术师所设下的「驱人」结界并不存在,同时不悦地呢喃。失望而颓落的肩上,随后添上脑袋倾斜的重量。 「该不会,他奢想用半成品完成诅咒吧?」 戴手套的手扶上颚尖,了无生气的唇紧抿著歪斜。 「不,为什么我会一眼就看出她是半吊子……?」 男子静止不动地沉思,直到那三人都不见踪影,颚尖才猛一抬起。 「难道那不是『朋友海因』本人?」 他一副错愕的表情望向天空,宽边帽随夜风摇晃。 「总吾这家伙,成功把诅咒和附媒分开了吗?那里头没有灌注毁灭的意念……我懂了,这么一来,那跟她外表一样,是个活人……嗯?」 男子的视线再次撇回宿舍。 视线投射在没有任何人的大门口,但他的心思当然已不在那里。 「以活人来说,年纪也太小了,不会是他的女儿。」 男子念念有词地整理思绪。 「所以是他的孙女啰……年纪不会差太多,真的吗?」 每自问一句,话里的不悦就增添一分。 「搞什么,居然是这么回事。」 喀铿!靴底敲响屋顶地板。 啪嘶!地板水泥应声碎裂,碎片四散。 「所以才这么不像话吗?」 男子愤愤地咒骂后转过身去。 「开什么玩笑,居然失败在这种蠢事上。」 迈步之余,他又回头向宿舍刺出视线。 不出几步,男子消失无踪。 3 魔术师的家 一艘船,顶著无数涡漩红星的天空,在狂乱的漆黑波涛间沉钝地摇摆其身。 那是唯有堪称是船的粗略形状,没帆也没桨的巨大木船……将世界导向毁灭的「半闭之眼」根据地,愚人船。 联系遍布浪沫的甲板及其下层的宽敞阶梯口,是两名「海因之手」谒见首脑「朋友海因」前,总会窃窃私语、交换资讯的位置。 「──是──也──在──」 在那里,穿著睡衣和拖鞋的一条摩芙,将昨天关于魔术师的后续发展,以及前不久得知的新事实,告诉她的同伴。 「──的样子。」 「喔喔。」 尽管她天生嗓音细小,几乎揉碎在浪声之间,她身旁的骷髅马阿尔贝多仍听得点头摇身,乐在其中。 「这案例,的确很难得呢。」 「嗯,好像很难控制,我再想想看怎么办。」 「嗯……第二个就突然这么急。毁灭的命运来得还真是不等人喔。」 阿尔贝多又愉悦地摇晃起来。 「嗯。」 摩芙也轻点个头。两人虽方向一致,对于结果的期望却正好相反,反应自然不同。 阿尔贝多心血来潮地随口问道: 「后来,桦桦有发现那件事吗?」 「没有。」摩芙重重摇了头。 「桦桦的想法还是很单纯。」 「就是因为这样,你才为了小心起见,把魔术师叫来自己房间监视吧。」 掺了些揶揄口吻的话,听得摩芙噘起小嘴。 「因为就算桦桦看不穿,魔术师也可能主动改变状况。那个人的魔术虽然威胁不了我们『半闭之眼』,但还是不认识的流派,说不定会有意想不到的漏洞。」 「原来如此,确实是一点也没错。」 在专门领域上,摩芙和他们口中的「桦桦」不同,洞察力强多了。 阿尔贝多迫不及待似的蹬起蹄子,含著笑意说: 「再说,如果有哪边真的需要处理,只要我亲自走一趟就行了。」 但是── 「不行。」 这话却立刻遭到拒绝。 「嗯?」 「要是阿尔贝多也到外面去,我的力量会变得太强,桦桦可能会被我……」 说著,摩芙用力摇摇头,强烈要求阿尔贝多绝不能那么做。 「你怕杀了他吗?真是的。」 接在那孩子气拒绝动作后的,是骷髅马的无情话语。 「他只是个迟早会被你带上毁灭之路的人,又何必看得那么重呢……不过,这种话无论我说几千几百次,你也听不进去吧。」 阿尔贝多扭过身,蹄子踏上通往甲板的阶梯,表示谒见前的资讯分享时间已经结束。接下来的,就只是向他们的主人禀报现况而已。 在他身旁的摩芙,也同样登上宽敞阶梯,并坚决宣告: 「嗯,绝对不会。」 骷髅马再度叹气,且更深更长。 「告诉你那一点点的机会,原本只是想激励你,想不到你会真的想抓住它……真不晓得是失败还是成功喔。」 「阿尔贝多,你这是不打算阻止我的意思吗?」 「是啊。因为你和看起来不一样,聪明得很呢。」 这话让摩芙稍微嘟起了嘴。 「──你不会做无谓的反抗或干扰,更是我们主人宝贵的『手』;当前来说,只要你继续将世界导向毁灭,我是没什么意见。」 这时,话里的笑意戛然而止。 「而且啊,摩芙。就算时辰到了,我也不会妨碍你的。」 「……」 马蹄穿过哑口的摩芙身旁,一阶又一阶地踏上湿濡的梯级。 「我自始至今都相信,命运的力量,必将导致毁灭。」 犹如朝向避不了的那一天,一刻又一刻地不断前进的秒针。 「世界终要毁灭,毁于我们之手。这是无庸置疑的。」 他的断言,使摩芙感到未来被命运编定的错觉,心生惶恐。 「就算这样,我也绝对不会让桦桦……」 尽管惶恐,她仍更坚定地发誓。 「至少在海因大人毁灭世界之前。」 「无所谓,你尽管试试看吧。」 阿尔贝多以重拾笑意的声音,给予不知是鼓励或挑衅的答覆。 尔后,两人的视线触及甲板,对话也因此中断。 在大幅摇晃、暴露于狂风浪涛的愚人船甲板上,到处堆积著眼睛大小的金砂;远端,还有个冒风顶浪,有如小型剧场的角落。 在遍洒危险红光的星空下、两人前往的舞台上,他,就在那里。 那是,背对以银线绣上「半闭之眼」的黑幕,镇坐于到处镶嵌宝石的黄金座椅,满身壮观羽饰及夸张服装,自身更是以透明水晶组成的,骸骨。 将世界导向毁灭的「半闭之眼」首脑──「朋友海因」。 (嗯……枕头有点硬……) 魔术师的早晨来得并不怎么早。 (啊,对了……我借住在宿舍里……) 魔术的仪式和研究,大多需要在夜间进行──尽管颂扬现代派,但那部分的惯例、习性等仍未改变──因此,起床时间是必然地晚;再加上八十辻夕子个人容易赖床,离早起更是无缘。 (今天,我一定要带直会同学回去……可是要怎么跟他说呢……) 睁眼没多久,难题就浮上尚未清醒的脑袋,令人难以抗拒回笼觉的诱惑。 (……?) 这时,将她地铺里的烦闷一扫而尽的── 「喵咕咕咕咕~」 (……喵咕?) 就是传入耳里的诡异呢喃声。 「呜喵喵喵~」 (……呜喵?) 那不是动物的叫声,无论是喵、咕还是呜,全都是字面上的发音。 从那样的发音,魔术师夕子头一个想到的是── (她在念咒语?) 然而,那诡异的呢喃声的力量,或者说投注其中的精神,似乎完全不足以引发超自然现象。 说白了,就是傻呼呼、软趴趴的感觉。 「呜喵呵呵呵。」 夕子微微撑开眼皮,往不知是笑还是怪叫的声音窥探,然后在一小段距离外发现惊人的……对于曾经目睹各种怪异魔术仪式的夕子来说也相当惊人的画面。 在依然阴暗,没有点灯的房间中。 桌上的平板电脑散发著微弱的光线。 照出傻笑著紧盯萤幕不放的一条摩芙。 她的嘴,正细细地泄出意义不明的呓语。 「不要啊喵~」 「……」 那女孩似乎刚起床,头发乱糟糟地。她沉溺在陶醉和愉悦中的模样,甚至在夕子心里立起一道障壁,不敢对她说话。说白了,她完全进入了旁人无法触及的自我世界。 另外,在夕子看得见的平板萤幕上,播映的并不是会引起中毒症状的迷幻影片,而是虎斑猫叼住黑猫后颈,在同个地方不停打转的影片。 「那是摩芙的兴趣……她很爱看猫咪的实况录影。」 「!」 夕子吓得抽了口气。在她背后的双层床下铺,以睡意尚浓的声音悄声说话的,是大摩芙一学年的室友,国小部六年级生草刈都。 「只要发生不顺心的事,她就会像那样一大早就狂看猫咪的影片散心。」 「那在散心……?」 听都那么说,夕子的眼再次转向正面。 「救命啊喵~」 摩芙还在用软绵绵的声音,替边转边叫的黑猫翻译(似乎)。 都躺著用食指抵著嘴,对夕子说: 「虽然有点恐怖……可以的话,还是请你保密喔。」 「唔、嗯……」 就在夕子点个头,想钻回被窝里时── 「──!」 「……!」 不小心和摩芙对上了眼。 这下糟糕了。 而背后── 「唉……」 传来都唏嘘的叹息,以及躲进棉被的声音。 双方就这么对看了几秒── 「……」 「……」 即使房内光线微薄,也能明显看见摩芙的脸愈来愈红,让夕子非常犹豫该不该顾顾她的面子,躲进棉被里。 「……」 「……」 但是到最后,她的嘴── 「……你喜欢豹的影片吗?」 却自然而然地冒出这句唐突的话。 摩芙更沉默了一会儿,不知心里做了怎样的调适,依然红通通的脸向下一点,小小声地说: 「小豹的话,就可以。」 几十分钟后,都再度睁眼时,影片观众变成了两个。 八十辻家的宅邸是栋左右对称的大洋房,周边人烟稀少,位于多柏学院邻近地区。中午过后不久,夕子终于来到历史与学院相当的老旧铁栅门前。 不知为何,直会桦苗和「星平线之梵」也与她同行。 在餐厅用早餐时,表情隐约在傻笑的夕子,忽然下了重大决心般绷紧面皮── 「直会同学,跟我来我家一趟。」 半请求半强迫地这么说。 「如果要向爸爸证明,外宿只是单纯因为和他吵架,带你和梵小姐一起去解释应该比较好。拜托你!」 想到宝贵的黄金周假期又要耗掉一天,桦苗就一脸不愿。可是── 「连梵小姐也要?话说回来,我干么要陪你解释为什么要离家──」 「那是你昨天看见那个的代价。」 夕子都这么说了,桦苗也不得不从,而且── 「不管怎样,你都要配合我说的话,之后我会自己想办法。」 「……这也是代价?」 「嗯。」 「……」 还被逼著答应这种事。就这样,桦苗一边设法安抚有如知道昨晚发生了什么事而气嘟嘟的摩芙── (如果不答应,以后搞不好会被这个不好惹的魔术师瞪死,还是先帮她解开误会好了……就这样吧。) 一边如此说服自己。 至于受托同行的梵,不知是否明白这趟究竟所为何事;即使到了夕子家门口,仍为能够连两天出门压马路,乐得神采飞扬。顺道一提,她还是把制服当外出服穿。 「嗯~好棒的房子喔。好像回到以前一样呢。」 「谢谢。」 夕子轻声回礼后就开了门。 叽叽叽。刺耳的铁锈摩擦声响遍周围。虽没有夸张到飞出满天蝙蝠或乌鸦,疏于整理的庭树在阴天微风中沙沙作响,也够应景了。 然而,在声音渐淡时,树又不自然地摇动起来。 『快进来吧。』 紧接著,耳熟的男声深沉地响起。 「「喔喔!」」 夕子无视于桦苗和梵的惊呼,一听见那声音就拉下脸,并故意说给他们听地抱怨: 「叫人不要随便用魔术,自己却用在对直会同学他们虚张声势这种小事上,这样真的很过分耶!」 想当然耳,那没有得到任何答覆。 「直会同学,拜托啰。」 夕子重整心情似的严声叮嘱,也有种难以拒绝的压迫感。 就桦苗而言,能回答的还是只有── 「好。」 一被带进门厅边的会客室,坐著等待的洋房主人就前来迎接。尽管他展开双手,却令人感不到一丝放松或亲切,反而浑身洋溢某种迂回的警戒或排斥。 「欢迎。两位是同行吗?」 夕子的父亲看来有些年纪,约五十上下;五官端正,但欠缺生命力,高瘦的身躯也少了支柱似的有气无力;请桦苗和梵坐下的动作虽有威严可言,但同样有浓浓的倦怠感……简单来说,他的整体印象就是一个「明明可以很耀眼,却相当黯淡」的人。 「我是八十辻正典,夕子的父亲。」 简短的招呼,也因那平淡声音显得空泛。 「昨晚,抵抗我『探查』的人就是你吧,听说你是夕子的同学……虽然是担心女儿,做出那种事还是过分了点,我向你道歉。」 「喔,没关系……」 桦苗马上就接受了这个眼睛盯得比低头更有力的道歉。看样子,这位重视女儿的父亲并不知道他打道回府(?)后发生了什么事,让桦苗终于放下心中大石。 不知其多余担忧的正典,待三人在桌对面坐下(夕子也坐到桦苗那一边),就当著他们的面伸指点上黑檀桌面── 「──30、31、35f、38v、40──起术──」 以指尖绕转出小型五芒星,发动魔术。 (他从刚才就不当一回事地在外人面前使用魔术耶……真的想对外行人虚张声势吗,应该不会吧?) 即使正典的态度和夕子抱怨的雷同,桦苗依然礼貌性地低头致意。 「你好,不好意思打扰了。我是直会桦苗,这边这位是梵小姐。」 而梵对那些魔术不放在心上,看著五芒星的光芒,模仿身旁的人说: 「你好,我是这边这位梵~」 正典似乎察觉他们的视线,嘴角带点讽意地说: 「如两位所见,我们『无信者魔术结社』的魔术,手法并不独特,完全是沿用老派术式。就算两位利用我女儿摸到这里来,恐怕也得不到什么好处。」 原来平淡的语气忽然充满敌意──看来他展示这些魔术,从一开始就是怀著这个心──夕子气得直喊: 「爸!」 正典没为那尖锐叫声退让,反而往女儿瞪回去。 「你说要和我解释清楚,那你带他们来是要做什么?不管他们是哪流哪派,我们结社也没有大到能够提供人力或物力的帮助啊。」 依旧排外的态度,让夕子小嘴一抿── 「……」 然后重整旗鼓准备反击,娓娓道出前言: 「……也没有要做什么。你从以前就啰哩啰嗦地要我带『可以保护我们「无信者魔术结社」永远存续』的人回来,我就照办了啊。」 「什么?」 只见夕子准备大战一场般,将特大号的炸弹砸向疑惑的正典。 「没错,这个直会桦苗……就是有资格和我订婚的人!」 「……」 「……」 「……?」 正典和桦苗,甚至梵,都在沉默中思考那句话的意思。 「啊?」 「啥?」 「订婚……喔喔!」 接著目瞪口呆地看著彼此,只有梵拍了一下手。 正典像是被这一拍打醒,起身就骂: 「你你你没事胡说八道什么!我不准,绝对不准!」 夕子也跳下椅子,正面对呛。 「你自己不是说,要让结社延续下去,就一定要找一个懂魔术又条件好的人才入赘吗!现在我带来了啊,你还有什么不高兴的!」 而且还想趁机一吐为快似的说个不停。 「你自己也知道吧!昨天的『探查』对他没用,还轻轻松松就看破我的『驱人』!这样的人不是正好符合爸爸的条件吗!」 但正典也不是会被女儿压著骂的人。 「管他合不合条件,你现在谈婚事太早了吧!」 当然,夕子绝不会在这时候后退却。 「是你自己要我早点找的耶,想反悔是不是!」 「我是因为魔术师很少,要找很多年才提早提醒你的啊!」 「完全符合爸爸条件的人,和我会选的人怎么可能一样!」 「宁愿放纵你乱来的人吗!」 「比你更懂得变通的人啦!」 桦苗没理会吵到额头都快碰在一起的父女俩,为自己的问题伤脑筋。 (她是要我配合这个啊……) 夕子当然不是认真的,只是拿来对付父亲而已。但尽管明知如此,自己表面上还是被她当成未婚夫,要是被摩芙知道了── (铁定没命。) 比世界毁灭更实际的恐惧汹涌而上。桦苗虽想劝架,但很不巧,他口才并不好。 (如果只是说「先冷静一点」,矛头搞不好会指到我身上。) 所以,桦苗决定等他们吵累了再说。 一旁,梵的嘴则是不停对吵闹不休的两人发出感叹。 「喔喔~喔喔~」 就这样,过了没几分钟时间。 争吵结束得意外地快。父女俩似乎都不习惯长时间大声争执,没多久就上气不接下气,在椅子瘫坐下来。 打破这找不到时机开口的沉默(虽然八十辻父女都喘个不停),给他们制造另一个冲击的,是突然不安于座,左顾右盼起来的梵。 她短短一句── 「刚才的茶和点心怎么还没来呀?」 「「!」」 就使父女俩大受震撼。 「茶和点心?」 桦苗听不懂梵在说什么,也不知道那两人反应为何如此激烈,傻著一张脸。而正典手拄桌面向前倾来就问: 「你怎么……!」 但喉咙一时哽住。顺过呼吸后,他明显表露戒心,重新与梵面对面地问: 「你从声音和指令字串……就知道我发动的是什么魔术吗?」 桦苗侧眼瞥视,发现夕子的表情和父亲一模一样。听正典提及「魔术」,才终于想起── (啊,是在说刚才他对桌子用的那个?) 梵毫不装腔作势,一派轻松地回答: 「还好啦~虽然有点歪、有点破碎,看得见缝隙……啊,来了来了!」 这时,门彷佛顺应她的期待般打开了。 奇妙的是,只见到一只托盘浮在空中。梵说得没错,托盘上有几个散发红茶香的杯子,和盛在盘上的饼乾。 唯一状况外的桦苗,对眼前景象感到惊奇之余,发现有些烟雾状的东西,在托盘底下托著。 「喔喔,好像魔法喔。」 并率直地说出对魔术师最失礼的感想,让吵累的父女俩同时揪起了脸。 尽管如此,正典仍故作平静地以手指拨开烟雾,将托盘置于桌面。 「请用。」 「谢谢伯父。」 桦苗伸手就抓起茶杯,一点也不客气。 这模样,全被正典盯在眼里。 (这个男孩看起来……和她不像是同个程度的魔术师。) 只是,他胆敢大大方方地踏进其他流派的魔术师家门,露了两手给他看也泰然自若──具体而言,现在还呼呼地吹著热红茶──给人难以估量的感觉。 (而且,他还躲过了我的「探查」……但光是这样,夕子就要认他作丈夫?) 想到这件事,正典身为父亲的怒火又熊熊燃起。为了让从刚才就一下激动一下错愕一下疑惑的情绪冷静下来,正典也往红茶杯伸手。 「!……」 「啊……」 结果,夕子似乎也有同样想法,并做了同样的事,两人眼睛因此对上。稳下情绪后,正典说道: 「你也喝吧。」 「……」 夕子没回答,点点头就拿起茶杯。 梵对这对父女的一举一动完全不在乎,将饼乾扔进嘴里。 「嗯,好吃好吃。对了──」 并粗鲁地边嚼边问: 「夕子用的是『架空五芒星』,正典用的则是正统的『书式』嘛。『无信者魔术结社』的老派和现代派,该不会就是这样分的吧?」 「!」 又被梵冷不防说中底细,让正典差点就把嘴里红茶喷了出去。他急忙用眼神问夕子是否泄漏结社的秘密,而夕子当然是拚命摇头。 梵仍悠悠哉哉,彷佛只是猜测饼乾品牌似的说: 「我啊,因为知识有一~点点过时,所以不知道灵占-八十辻的『架空五芒星』现在到底普及到怎样了。」 「八、八十辻灵占是我的曾曾祖父。」 夕子鼓起勇气,替态度轻松得像闲聊的梵作补充。 「『架空五芒星』是他发明的。由于难以驾驭,结社里还一度失传,最后是家母复原的。」 「是喔,你妈妈真厉害。」 「是啊。可惜,她已经去世了……」 骄傲、欢喜和悲伤,三种表情在夕子脸上变换不定。 正典装作没听见,放下茶杯打断对话。 「恕我冒昧。」 是时候导正这场对谈的方向了。于是,正典直捣核心。 「可以透露你们结社或流派的宝号,让我长长见识吗?」 对于如此魔术师都会提防的问题── 「好哇。叫做『半开之眼』。」 梵答得是直截爽快。 那不遮不掩的态度,和言词迂回的正典完全相反,让桦苗又是一阵感佩,或者说讶异。 「八十辻那时候也是这样,人家要你说,你就说啊?」 「因为这没什么好瞒的,卖关子也没意义嘛。」 即使可能惹来正典的不悦,梵仍将她最直接的想法说出口。 桦苗也没多作顾忌,点头说声「原来如此」。 「比起一直注意哪些话不能讲,有问就答的确是轻松多了。」 「没错没错。」梵大方同意桦苗的想法后,往丰满的胸「啪!」地一拍。 「我们『半开之眼』啊,才没有什么好怕的呢!」 见到两人如此乐天的对话,正典又向女儿喑使眼色。 (半开之「眼」?从没听说过。) 夕子也发觉父亲心中的疑问。 「……」 不过她不能说自己不知道,只好别开眼,保持沉默。 (能吸引自以为是现代派的夕子,难道是近年成立的流派?) 然而,曾曾祖父八十辻灵占尽管技艺精湛,却也只是个知者自知的人物;讲难听点,就是并不出名。但他们(桦苗当然也被正典当成同一派人物)却想也没想就提起了他。眼前两人的存在,开始使正典感到莫名的怪异。 「可是,梵小姐。」 这时,虽然夕子完全没有帮父亲说话的意思,也为过去只稍微提过的不平衡之处提出疑问。 「你都知道我的曾曾祖父,却对魔术结社的常识知道得不多,这是为什么?」 「一言难尽啦~今天陪你来这里,就是想多了解这方面的事啰。」 为了摸清这名悠然答话的可疑少女,正典从浅层中的浅层开始问起。 「那么,你们『半开之眼』是老派还是现代派?」 「?」 「?」 梵和桦苗都只是愣愣地看著他。 「……」 「……」 魔术师父女也疑惑到不禁对看。 于是正典再一次以他们的常识发问,只是声音有点抖。 「……那、那么,你们对『业(karma)』是怎样的看法?」 「?」 「?」 梵和桦苗还是愣愣地看著他。 这让正典忍不住对女儿问出并非指责的真心疑问。 「你到底带了什么人回来啊?」 「……」 夕子也哑口无言,连混都混不过去。 正典两掌叠在桌上,满面疑惑地开始解释。 「你们的想法可能和我们类似,不过……如你们所知,所谓的魔术,是藉由模仿万物机理或应对个人本质,发显一定超自然力量的东西。」 桦苗一句也听不懂,没有反应。 梵不知明白多少,头「嗯嗯嗯」地点得很随便。 正典为双方的态度恼怒至极,但仍强忍著继续说下去。 「而我们魔术师,就是依循那种看不见的定则,跳脱一般物理方式,以超乎常理的神秘术法,使用各种魔术的人。」 正典先忽略没反应的桦苗,对梵更进一步地说明。 「但是,在这一两百年间,那些术法开始出现反常现象。」 「嗯嗯嗯,什么现象?」 这回,梵出声发问。 桦苗还是一样没反应。 正典咬牙忍耐,继续说: 「我们自古流传的术法发显的程度,开始显著下降;下降到无论是久远的大魔术,还是各式各样的小把戏……不是效果微弱,就是根本无法发动。这种事,在长达数千年的魔术史上从没发生过类似案例,简直是天大的异常事态。」 「嗯……?」 梵的声音开始有些认真的味道。 桦苗还是一样。 正典似乎是愈说愈激动,语气节节加重。 「经过几番争执,魔术师们终于打破结社和流派的藩篱,合作进行各种议论、研究和验证实验;花了数十年,他们总算得出一个结论。那就是──」 「──『业』?」 梵接话,正典点头(桦苗以下省略)。 「没错。由于人类占了这个世界太大一部分,万物的规律开始紊乱,以原有规律为基准的术法自然发挥不了力量。这是当时最有力的假设。」 「……嗯。」 梵稍歪起头。 桦苗粗略地整理结论,问: 「所以,原因出在环境的破坏?」 「破坏环境的行为,产生了与自然相反的力量,且逐渐淹没了这个世界。人类侵犯自然,最后自食恶果……『业』这个名称,便是由此而来。」 桦苗敏锐的归纳,让正典意外地再做了些解释,并且── 「可是。」 将话题拉回原点。 「你们的结社真的不知道这种常识吗?无论是明暗教会、黑白各派还是流浪的隐士,只要和魔术相关且有人知道其存在的,都应该有收到关于这些研究和结果的布告啊?」 「反正我是新人,对不起。」 桦苗不知为何道歉。 「嗯嗯……?」 这次换夕子对头歪得更厉害的梵说: 「简单来说,老派系统用的是后人提倡『业』这个论点前的术法,而现代派指的就是之后创立的所有新型方式。」 以现代派自居的夕子,有些骄傲地按著胸口说: 「因此,同个结社或流派中,出现老派和现代派并存的状况也不奇怪。不过呢,死守古法的老顽固还不少就是了……」 「既然你们连这都不知道,应该可以归为现代派吧。」 相反地,正典则是明摆出瞧不起现代派的姿态,冷冷说道。 事到如今还如此露骨地挑衅,夕子又气得脸红脖子粗。 「~!」 对于这对在说明时也针锋相对的父女,桦苗不晓得该怎么回答才好,只是马虎地想: (如果说哪边都无所谓,两个都会生气吧。) 因为对他而言,还有更重要的事。 (话说回来,八十辻这家伙只是为了呛她爸就说要和我订婚,那她有仔细想过以后要怎么收拾残局吗?) 桦苗一点也不想再卷入这对父女的战争,也不愿冒著这场婚约闹剧误入摩芙之耳的危险。眼前实存的恶梦,让桦苗开始打算趁对话戳破夕子编的谎──然而,他不是个会将忧虑和疑念放在心上的人。 (算了,反正她爸好像也开始起疑了,不用想太多吧。) 到头来、辽是做出了如此乐观的结论。 这时。 他身旁。 「嗯。」 梵短而有力地点个头。 (她嗯什么?) 想这么问时,只见她对直视而来的老派魔术师八十辻正典,同样短而有力地说: 「你说的『业』,完全不是那样喔?」 梵居然彻底推翻了正典的话。 魔术师父女起初还没能听懂,皱眉看著她;但随著反覆咀嚼并确定她的意思,表情也从怀疑渐染愤怒。 「……你那是,什么意思?」 正典压低音量反问,反而显露他怒气多么地重。 至少,交互查看梵与正典的桦苗,有这种感觉。 (奇怪,情况怎么突然不太对……?) 魔术师是一种将探求与传承视为生命意义的生物。对他们而言,先人投注庞大血汗与时间才建构出的理论遭人轻言推翻,简直是最大的侮辱。 就连邀她上门的夕子也是如此。 「请问,你这样说有根据吗?」 尽管用词客气,实际上却是质问。 但是,即使面对如此无形的压力,梵仍是若无其事;并和抛出问题发言时一样,笑呵呵地在桦苗肩上一拍。 「麻烦啦。」 「咦?」 话锋急转过来,吓得桦苗发出滑稽的问声。在魔术师父女尖锐注视下,桦苗不禁张手挡在身前。 「麻烦我什么,我连你们在讲什么都听不懂耶,要怎么解释──」 「不用解释呀。」 梵轻松地说: 「拿证据给他们看就好了嘛。」 并以食指指著桦苗鼻尖。 「只要是够水准的魔术师,应该看一眼就多少有点感觉,知道我在说什么了吧?要是完全看不懂,跟他们讲再多也没用。」 (怎么没事又说这种刺激人家神经的话啊!) 为梵的旁若无人捏把冷汗时,桦苗终于反应过来。 「……你是说,给他看那个?」 「嗯。」 梵大大点个头。 「只要你想让他们看见,他们就一定看得见喔。」 和名字一样,梵依旧没有隐瞒的意思,不过── 「这样好吗?」 桦苗还是有所踌躇。 其一是由于,在这里那么做的感觉和「星球」上不同,就像新手将作品摆上展览会一样提心吊胆;其二是因为,这说不定会让魔术师和订婚那些事牵扯得更加复杂。 说穿了── 「别管啦,快点。」 就是被梵这么一催,就算不情愿也会照办的小烦恼。 「那我开始啰。」 预告之后,桦苗将食指伸到眼前,自己与紧瞪而来的正典中间的位置;夕子从旁投来的强烈目光,也刺在脸颊上。 「嘿呀!」 桦苗轻声一喊,同时── 铿! 他们「半开之眼」所掌控的力量,象徵焦点稳定的秩序的「十字印」,现于空中。 「「!」」 以桦苗而言有点小,只有巴掌大的十字印,让魔术师父女几乎看穿了眼。 正典有如见到可怕的力量,面容战栗。 夕子彷佛见到未知的力量,神色惊叹。 一会儿后,正典总算张开颤抖的嘴问: 「那是、什么?」 相对于那勉强挤出的问题,梵十分明确地回答: 「十字印。」 「十字、印。」 支吾复诵的,是夕子。 「居然有……这种事。」 震愕呢喃的,是正典。 十字印在两人视线中不摇不晃,稳稳地定在空中。 见识十字印,给魔术师这类人的刺激似乎太强了点。 那「力量的呈现」瞬时夺去八十辻父女的心。两人原先的激烈争执,和夕子作为武器的婚约话题,全都被虚脱感放逐到最无谓的角落去。 (那也是……魔术吗?) 正典简单几句话送走桦苗和梵,独自留在会客室里深坐椅中。夕子送他们出门后似乎是直接回到自己房间,没进过会客室。 (这也难怪。) 作父亲的难免挂意女儿,但身为魔术师的他,心思还是放在十字印的模样上。 正典的「书式」是以手指动作,夕子的「架空」则是在五指尖之间,构成各自所认为最合适、最完美的五芒星。 然而「业」造成的杂讯或误差遍及世间万物,五芒星一旦发显,也必定会受到影响,产生歪曲──他们,是这么认为的。或者说,曾经是这么认为的。 这现象极为普遍,并不限于「无信者魔术结社」的魔术师,无论能力多么高强的魔术师、规模多么大的魔术也无法避免。 (明明是这样的……可是那怎么……「十字印」……居然有那么美的东西。) 出现在他们眼前的图案极其单纯,只是两条线交叉成的十字;但别说看不出半点歪曲,还相反地充满著压倒性的方正之美。 那是无数魔术师自古梦寐以求,近来更因为「业」的影响而加深渴望,象徵自身魔术的「完全调和的图形」。 (他们还那么小,怎么……?) 正典祈祷似的交扣十指,抵住额头。 不知是焦虑或嫉妒的火热情绪,从他以为早已乾涸的心底滚滚涌上。当时过于震撼,很快就打发桦苗和梵回去,让正典现在有些后悔,甚至打算请回他们问个明白。可是── 「我哪能那么做啊!」 正典低声怒骂。不过,假如真的促成夕子和桦苗的婚事──尽管在对话中,也曾怀疑那只是夕子编的谎──不就有机会研究他们了?在如此诱惑煽动下── 「怎么可以!」 为了女儿,正典又破口大骂。传承历代知识的魔术师,和扶养独生女的父亲两种身分,使他天人交战,僵著动也不动。理智虽告诉他,矜持愚昧可笑、私情不值一提,但他现在没有心力决定自己该往哪条路走下去。 所以,他只能乾坐在椅子上,感受自己对那曾经如此接近、众人无不渴望的美丽图形,投注遥不可及、不断膨胀的幻想。 不过,僵著不动让他想到── (先别管我自己,夕子她怎么想?) 更甚于那些想法的巨大感情,如乌云般在他心中扩散开来。 那阴喑沉重的情绪,名叫──惶恐。 乌云没有因为扩散而稀薄,将他的心逐渐抹黑。 (如果夕子被那种美诱惑,和她当未婚夫带回来的那个男孩子……) 正典有预感,经过数百年光阴传承至今的「无信者魔术结社」……如今世上仅剩两人的魔术结社,即将面临决定性的一刻。 咕噜。 正典不自觉地缓缓咽动乾渴的喉咙。 祖先苦心构筑的成就,就要毁在自己这一代。 不仅如此,那和他妻子的死不同,并非因意外而丧失。 那是,将使他从探求与传承等魔术师的存在意义上消灭的东西。 名叫梵的少女,在言行间表现的确信。 名叫桦苗的少年,所创造的美丽图形。 在这两者柔声呼唤下,目光很容易遭到吸引的──致命的东西。 也就是,会将自己传承之物变得毫无价值的──真相。 现在开门追上他们,便能够得到的──知识。 更加卓越、深入、强大的魔术体系。 当他拚命压抑如此不断膨胀的苦恼时── 「就要毁了。」 从远处窥得他们所有谈话的年幼少女,刺出这样的话。 「!」 「你长久保护的结社,就要毁了。」 彷佛搓合他所有不安、能将其内心染黑的声音,传进耳里。 正典猛一站起,环顾四周。 「谁!」 声音没有回答。 只是,彷佛要折磨、诅咒他一般继续响起。 「八十辻夕子的心,已经被不偏不斜的真相牵走了。」 「住口!」 即使梧住双耳,也阻止不了那声音。 「拜托,别再说了!」 痛苦得几乎涨破的心,逐渐在胸口形成某种形体。隐隐闪动著逐渐浮现的,是个散发阴暗预感的,纹章。 「躲也没用的。」 「唔、唔唔……」 正典踉跄地抓住闪动纹章的胸口,撞上窗边的墙。 「夕子,是我们的……」 呻吟之余,正典发现可窥见阳台的大窗外,站了一个人。 不,是飘在空中。 一名整个头罩在兜帽底下,身披斗篷的少女。 包覆其娇小身躯的暗色斗篷上,到处是散发薄光的漩涡纹样;兜帽正面的单一纹章,闪动著特别不祥的光芒。 痛苦挣扎的正典胸口,也明确地浮出同样的纹章。以扁平的钝角等腰倒三角形为主体,中间有几个同心半圆── 也就是,「半闭之眼」。 无情至极的宣告,从那光芒底下飘降而来。 「在那瞬间,八十辻夕子就对只有历史可取的魔术幻灭了。」 「啊啊、啊……」 正典已经没有力气或精神反驳她。 少女的话语具有「半闭之眼」的咒力,能将人心的均衡强行偏向否定、退化、消极的颓废状态。接著,要将偏斜推至倾倒,顺势再扭成涡漩的最后一把,来了。 「八十辻夕子,正要离开房间。」 「夕、子……」 「离开以后,她再也不会回到你身边。」 「啊、啊……」 正典无力地跪下。 破碎的心,产生了力量。 足以牵动世界的,命运的动力。 少女手上那顶端盘结齿轮与发条、混同机械与魔法的长杖,慢慢伸向垂头跪地的正典、在他胸口闪动的纹章。 「来……『半闭之眼』所注视的人啊……动起来吧。」 咒力顿时伴随强烈闪光爆发。 磅! 落雷或爆炸般的震耳破裂声轰然迸响。 正典全身溅出火花,残渣般的固态物体在地上弹跳、滚动。它们,都是些螺丝、齿轮等黯淡无光的黄铜色零件。 前一些还没停下,地上又多了几个新的。 下一次,它们增为十个,散落一地。 随后又增为百个,掩盖了房间。 「唔唔、唔……」 金属的漩涡,以双手捂脸的正典为中心快速涡漩,逐渐遮蔽他的身影。 不久,房中响起巨大沉重、金属与金属的摩擦声。 命运的齿轮强行错开的声音。 「唔、啊啊、喔喔喔……」 金属漩涡的中心,如今只剩下断断续续的呻吟声。 其内闪动的纹章,照亮构成漩涡的金属零件。 少女朝它们投出最后一句话,使其启动。 「你长久守护的东西,已经毁了。」 「────唔、唔、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 正典的答覆,是竭力的咆哮。 将世界导向毁灭的命运之兽「死像」,于此诞生。 背后漩涡纹不断旋转的「海因之手」一条摩芙,从空中居高临下地看著八十辻正典在尘烟中改变形体,呼吸有些急促。 「呼……呼……」 她紧抱长杖,缩起藏在飘逸斗篷下的肩,娇小的身子在风中显得更为脆弱。对于以绝望污染人心的避讳,以及咒力解放后的放松── (这真的……) 摩芙拚命压下「很讨厌」的想法。心里一旦产生这样的缝隙,就不能再当引导世界随命运毁灭的「海因之手」,届时连那渺茫的机会也永远不会到来。绝绝对对,不能让这种事发生。 于是,摩芙调整紊乱的气息,静静深呼吸。 「哈啊──、──!」 将不知是第几千次的吐息收紧,刻于胸中。 (我非得这么做不可。) 无论身心遭受多大的煎熬,无论实际上多么抗拒,小小的「海因之手」一条摩芙,说什么也不会向他人求救。 因为能够救她的,只有她自己。 桦苗和梵,慢条斯理地走在返回宿舍的路上。 对于那场谈话的结果,桦苗仍是摸不著头脑。 「能把婚约的事搓掉是很好啦……」 于是,以暂且解除了的危机提词后── 「可是梵小姐,你个性是不是很糟啊?」 问了这种问题。虽然完全不懂问题出在哪里,至少从魔术师父女的脸色,看得出自己似乎做了很残酷的事。 「哪有人问本人这种事啊。」 梵先这么提醒,接著大言不惭地说: 「这个嘛,我应该是真的抱著刺激可疑人物的心态吧。像你也说啦,你觉得某人身上可能有『半闭之眼』,可是在他能变成死像前又看不出来,那么……」 「那么?」 「就乾脆挑衅他,让『半闭之眼』活性化到看得见的程度嘛。」 「你个性真的很糟。」 桦苗双肩一垂。假放完以后又得在班上和夕子碰面,不晓得会多尴尬。 梵大不相同,毫不在意地手指点著下巴说: 「可是,到最后还是没看见耶。班上有个魔术师这种事,巧得实在很可疑。真的是想太多了吗?」 「是的话,那当然最好。再说,八十辻是魔术师也无所谓吧,对我们又没有什么问题。」 「这样想不太好吧。」 对于桦苗,梵开玩笑地提醒: 「而且有没有问题还很难说喔。夕子见到魔术师都会流口水的十字印以后,应该会很积极地接近你吧。结婚的事说不定会成真喔?」 「那真的很伤──」 由衷叹息的桦苗── 「──呃!」 忽然有种脚底触电的感觉,急忙踩住脚。 「怎么啦?」 当梵觉得奇怪而这么问时,他已经一八〇度迅速转身。 (我记得这种感觉。) 与自己常踏循的「既之道」相当类似,又有所不同的感觉。 在不久之前的某事件中,似乎也「见过」同样的事。 「梵小姐!」 叫喊的同时,桦苗点起胸前的「半开之眼」。 视野豁然开朗,感官也更加敏锐。 「咦,该不会真的来了吧?」 梵惊讶地转身,望向某洋房的位置。 桦苗也顺著在同样方向感到的路线,抬头看去。 那东西,正在两人视线所指之处的低矮街坊中挺起身躯。 「出来啦!」梵忍不住叫出声。 高扬的蒙蒙尘烟中,听不出是机械运转或重物摩擦的尖锐声响骤然迸发。 片刻,挟带强烈寒意的冲击波,如狂风般四面八方地扫过周边一带。 行道树上的鸟群一哄而散,车辆在车流稀少的马路上左右飘晃。 那巨大的物体,无视于骚嚷渐增的人们与街坊,开始移动。 它是歪曲的命运、连锁的起点,引导毁灭的命运之兽。 桦苗将那再次见到的怪物之名,沉重地低喊而出。 「……『死像』!」 「怎么现在才来?」 桦苗早已丢下纳闷的梵,拔腿狂奔。 「走啰!」 「哇,等一下!」 梵急忙环顾四周。 「呃……有了!」 接著跑向在一旁找到的大楼高墙,将手掌贴上冷冰冰的混凝土。掌下的部分随著推回的动作隆起,化为门把;转眼间,墙上已浮出一扇白门。 正好从前面不远处路过的老人目睹这魔法般的景象,呆若木鸡。 「请当作没看到喔,喔呵呵。」 梵笑嘻嘻地这么说,开门跳了进去。 门一关就消失无踪,紧接著── 「我来啰~」 不知是山羊还是绵羊,长相正好在可爱与不可爱交界上的手偶,从桦苗肩上探出头来。 桦苗点个头,拋开前次事件以来的踌躇,让「半开之眼」的力量流注全身。 「好!」 并往引领疾奔的脚下打出十字印,剎那间就被抛上高空,周遭景物以惊人速度向下流逝。在抛物线顶点,睽违一阵子的,就要坠落的漂浮感中── 「对了,这个出来以后,别人真的看不见吧?」 桦苗指著在胸口发光的「半开之眼」问。 正从他肩上冒出来的梵小羊,灵巧地摔了一跤。 「这种事在行动前就要问清楚了吧?算了,果然很像你。」 「还有那个,其他人是真的看不见吗?」 桦苗向下扫动视线,城镇中央开始飘起蒙蒙薄烟。即使位在高空,也能听见到处传来人们的叫嚷,看见他们东奔西跑的样子。 「实在不太像耶。」 「你放心,他们看不见死像本身。刚刚你也感觉到命运的余震了嘛,他们只是反应比较大,吓得惊慌失措而已。」 「『而已』啊……嗯?」 那摇晃的巨大物体,从尘烟中露出一小部分。 「就是它吧!」 桦苗朝脚下打出十字印,在空中静止,并扫视上下左右,搜寻「海因之手」的身影。视线所及范围内,找不到那名可能会随时攻来的少女。 (漩涡妹妹会躲在那附近吗?) 桦苗也不懂自己为何会那么关注那名少女,还与日倶增。 在他肩上,梵小羊伸出没有手指的手说: 「啊!出来了。」 见到那爬出尘烟的巨大物体,以及它伸出的手── 「长得跟上次完全不一样耶?」 让桦苗纳闷地问。 现在,位于他们眼下的死像,与先前称不上人形的破布妖怪一点也不像。形状更为具体,甚至有些滑稽;构成身体的部位,还是桦苗眼熟的东西。 整体形状,简直像只背了龟壳的章鱼。 相当于龟甲的疑似本体部位,是他们才刚待过的八十辻家的洋房;挤出墙缝或地板裂孔的黑色肉块,形成一条条粗大的触手。 从它身上,见不到破布妖怪那样的不稳定、不成熟的感觉。它拥有呼应其巨大体积的厚重感,且卖力地伸出触手,一点一点确实爬出自己原处的建地。 「八十辻的家变成死像了?」 「嗯……被『半闭之眼』寄宿的人不只变成死像,还和他认为的毁灭象徵──或者说,在他心中等同整个世界的东西同化了……是因为『海因之手』更懂得怎么习惯制造死像,还是说,那才是死像该有的面貌呢……?」 「没时间慢慢分析了啦。」 桦苗对叉著手念念有词的梵小羊这么说,并消除脚下的十字印,下降一段距离再往背后打印,加速、降落。 「我问一下喔,那是八十辻吗?」 「嗯~从夕子和正典看到十字印的反应来说,各有一半可能吧。」 「我就知道。」 吐出无奈接受的叹息后,桦苗瞪著肩上的手偶问: 「梵小姐……你说那些话该不会只是让事情变得更麻烦而已吧?」 「有什么办法!那时候就只能那样嘛!」 大为恼羞的梵小羊气得直跳脚。 如此两人的目的地不是死像,而是洋房化为死像后八十辻家的残迹。那里没有任何建筑物崩塌而造成的残砖破瓦,地面以上部分拔除得乾乾净净,能直接看见整个失去天花板的地下室,蔚为奇观。 桦苗轻巧地跳过一个个房间,到处检视是否有「其中之一」留在里头;然而摆满奇怪器具的实验室、杂乱地堆满旧书的书房、地板画了魔方阵的圆形大厅──至于空荡荡的地牢,就装作没看见──等等,全都一个人也没有。 最后,桦苗和梵在平得像压路机辗过的原正门位置,望向死像的背影。 「好像没有人被那个压扁。所以说,他们都在那里面?」 「可能是两个一起变成死像,或是一个变成死像,把另一个关起来了。嗯……」 突然间,一起歪著头的两人── 〈──〉 感到背后有某物站起。 桦苗在那东西出声前就转过身── 铿! 像个快枪手一样,朝那蠢动的物体击出十字印。 〈──!〉 还没完全站起的黑色肉块顿时炸碎,包在里头的零件也散得七零八落。具黏性的肉块在地上滚动弹跳之际就蒸发而逝,黄铜色的齿轮与轮轴等零件也立即锈化、消失。 「啊~烦耶,没看见我在忙啊!」 桦苗不禁怒骂。 转过头,眼前又有五、六具人形怪物纷纷站起。湿亮的半透明黑色肉块底下,看得见正在运转的零件。 尽管外观有异,桦苗仍从其氛围察觉它们是什么东西。 「这就是,魔术师特制的库伦布吗?」 库伦布,是在死像诞生的同时溅洒的,歪曲命运的碎片。 上次事件中,他们像个身披破布、步履蹒跚的妖怪;但现在包在黑呼呼的肉块里,体格与动作都接近人类不少。两者的共通点,只有在无脸小妖般的面部闪动的「半闭之眼」,以及其散发的阴暗预感── 又因此打个哆嗦的桦苗,视线在库伦布和慢慢爬远的死像间反覆扫动。 「现在没什么时间料理他们,可是让他们在街上闹起来,像上次在学校那样引起恐慌也不好──」 「先等一下,它们手上有东西。」 「咦?」 仔细一看,每具库伦布右手上都抓著似乎同样以黑色肉块制成的棒状物。再观察几秒,发现它们不是拿那个当武器攻击路人,只是拄在地上。 「应该不是拐杖……那会是什么?」 梵替摸不著头脑的桦苗解答道: 「应该是旗子吧。」 「旗子?」 那旗子与这少年的狭隘知识中的不同,是旗杆头横挂一根轴,旗面吊在轴上的挂旗。五角形的旗面上,画有已经看熟的歪斜五芒星,细细闪烁著与「半闭之眼」相同频率的光芒。 「它们在做什么?」 桦苗的疑问马上就揭晓了。 库伦布们,正将死像出现与洋房消失等骚乱引来的群众赶走──正确而言,是使用「驱人」魔术,装作什么事也没发生过。 建地周围彷佛筑起了一道禁止进入的墙,强迫聚集到其周边的人,对八十辻家所发生、正持续扩大的破坏痕迹视而不见。 见状,梵小羊不禁两手一拍。 「魔术师还真体贴。别人虽然会因为『半闭之眼』的咒力而看不见死像,但还是看得见留下来的痕迹嘛。反正,很快就不会有人再靠过来了,无所谓。」 「就算这样,骚动当然是愈少愈、好……?」 表示同意之余,桦苗忽然有种奇怪的感觉,望向逐渐远去的死像。 「怎么啦?」 桦苗没回答歪起头的梵,两眼与胸口的「半开之眼」都凝神注视。 死像的行进路线和八十辻家一样,也涌出大批库伦布。它们有如国王出巡时挟道戒护的卫兵,向外站成两排,立起「驱人」的旗帜。 「我去看一下。」 铿! 桦苗往地面打出十字印。 「看什么……哇!」 拖著梵的叫喊,桦苗又跃上空中,高高俯视从八十辻家建地拉出一长条瓦砾尾波的巨大死像,以及立于其行进路线边的库伦布,不久就掌握了整体概况。 「它们要把路往那边拉过去。」 「啊?」 梵小羊不解地怪叫一声后,先看看死像,再将视线拉往它的去向。从映在手偶大眼睛上的街道,以及死像尚未到达的位置,都能明确感到库伦布排出的道路──宽广的两列纵队,直往遥远处延伸而去。 「真的耶。所以说,这条路的另一头……」 「……」 桦苗没应声,往胸口闪耀的「半开之眼」汇集力量。 感受库伦布列出的道路,是否真的通往他想的地点。 近似于平时所感到的既之道,恐将成真的预感彼端。 必将为世界带来毁灭的,死像的目标、绝望的终点。 桦苗以他的「眼」,远远地、隐约地,看见了那伴随压迫感的命运聚焦点。 「……嗯,路一直连到『崩溃点』,还有点距离吧。」 「是喔,就算不在视野里也看得见啊。你该不会是比上次更敏感了吧?」 听梵这么说,桦苗才发现真是如此。 的确,即使这次离崩溃点远多了,却仍感应得到。 「它可能是想事先在路上『驱人』?降低前往崩溃点这一路上的抵抗吧。该说是用心,还是有洁癖呢……是受到谁的人格影响啊?」 「不知道。」 桦苗随口应个声,再次远望。 下意识地,寻求通道另一端,崩溃点的正确位置。 (是这个吗?) 感官真的变得十分敏锐。在那颗「星球」上,梵曾让桦苗看见「手梓事件」时倘若世界毁灭的过程,让他知道事情会如何演变。 因此,他的「眼」霎时间就看透了那遥远、隐约的感觉。 不仅如此,甚至还感受到命运的引力,往同一方向流去。 同时,他也一并受到那洪流的牵引。 (这是……) 梵说,死像一抵达崩溃点,就会使得世界毁灭。 自己迟迟提不起劲深入了解如此重要的关键事项,是因为死像移动速度很慢,再加上他直觉性地认为崩溃点相当远,引不起危机意识所导致。 至今,桦苗都是这么认为。 (糟糕。) 但陷入这个状况后,他才总算发现。 其实是因为,梵让他看见,「手梓事件」的另一个结局,使他害怕、避讳预视从崩溃点发生的终结……并且,形成了心理上的自我防卫机制。 然而现在,力量不慎集中过剩的「半开之眼」,全都看见了。 (不能……) 那并不是梵所展现的,过去或许会发生的灾变景象。 而是死像一抵达就在这条路彼端的崩溃点就会引发的,绝望的震荡;种种彼此串连的细微小事,往庞大奔流的尽头不停串流而去的实感。 (不能看!) 是在所有命运的连锁引导下发生的──世界末日。 八十辻正典,站在不知名的河流边。 一群男孩踢著的足球向他滚来。正典将球踢回,男孩们向他道谢。描绘这光景的画家不慎碰掉了颜料,发现钱包也掉在脚边。傍晚回家路上,顺道去超市逛逛。将最后一盒熟食放进购物篮 油看来不太够,便四处绕绕转转,终于找到加油站。并趁加油空档到一旁的便利商店买电池。电 赫然发现他还有一口气,立刻手忙脚乱叫了救护车。一见救护车的闪光就靠边停车时,想不到这 一页,并得到了对方的同意。抱著雀跃不已的心,打开电脑上网搜罗资料,著手安排明天的行程 一次又一次地刺,刺到那男子再也没有动作,丢下他拔腿就跑。没几步,自己胸口也中了 也不能用。再这样下去,只能申请调阅废弃的文件了。开始出烟,愈飘愈高。听说 天明明放假。算了。效率为重。我们之中有人告密。只看见咖啡罐。有案子 找游戏的途中。为什么打人?我先让他顶罪了。他老实得很,不用怕 谁稀罕什么第三调查室 那 回过头看看。还没发芽 就是了。你是开玩笑的吧。这个弯道啊。按钮也太多了。你太依赖 好高兴喔。哈哈哈哈哈哈!文明的事。我就帮帮你。是海耶。这种事就是 银员的孩子?我就乾脆替他保管吧。空洞。都到了这步田地。有空气。她讨厌我 瓷釉。变异。不会不会。最好是会懂。有个例子。还不错。有感染力。刚那是谁。慢著慢著,那是── (一种,病菌。) 它抵达时泄漏的东西霎时扩散,谁也来不及阻止,转眼间就尽覆地表、入侵人体。别说来不及逃,就连感到危机的人都瞬时毁灭殆尽。 所有人,都不在了。 遭到弃置的一一损毁,无人管理的纷纷破散,留在风中的也渐渐腐朽。每天经过的坡道,被废车漏出的油污染得黑斑点点;大家爱逛的购物中心,天花板崩的崩塌的塌,成了野草漫生的废墟;学院也被森林淹没,连屋顶也看不见;大家所住的学生宿舍里,一个人也没有。无论任何人,一个都不在了。 (大家都死了。) 自己死了。 摩芙也死了。 若丢下死像不管,命运必然会向毁灭汇集。届时的光景过于震撼,烧断了桦苗精神的保险丝;使他在空中忽然全身失去力气,手脚随风摆荡。 梵小羊吓了一跳,往桦苗的脸瞧。 「呃,喂!是怎样!」 才一个不注意,桦苗就全身冒冷汗、脸色发白。 往下方远处、地面,无力地直线坠落。 就连感觉坠落的意识也没有了。 干涉「天乃行永」 见到那少年如纸屑般无力坠落,男子不禁咒骂。 「蠢蛋,竟然直视毁灭?集积体跟著他都跟好玩的吗!」 视线跟著转向宽阔帽檐下远处,仍蹲成一团、没有动作的少女。 「每一个都这副德性──!」 男子从愤怒的低喃深处,唤出巨大的震荡。 普通人看不见、感不到,唯有超常的眼能看见、受寄宿的心能感到的,命运的震荡,以男子为震源,散布强得与少女唤醒死像时完全比不上的力量。 在其影响范围内,所有人莫名地一阵毛骨悚然。 不仅是人,受到命运支配的一切,都为之战栗。 「还要我浪费力气。」 男子咂嘴,以并非肉眼的眼扫视少年与少女。 少年全身一颤,清醒过来。 少女在恐惧驱使之下站起。 在男子眼中,他们都只是看不上眼、差强人意的齿轮。 「但就算再差,也非用不可。」 给自己找藉口似的这么说之后,男子回到原来的作业上。继续处理陷入沉睡的另一名少女。 「你们必须明白──」 作业中,另一名少女逐渐变样。 成为能够破壳而出的,命运之兽。 「自己掌握的,是多么强大的力量。」 仓皇地重整姿势的少年。 仍犹豫是否出击的少女。 两人都相当脆弱,不像能肩负重责大任。 「自己拥有的,是多么危险的力量。」 男子对他们露出阴森的笑容。 「为了那『星球』,你们的眼睛可得擦得更亮一点才行啊。」 4 豹的梦 坠落途中,直会桦苗猛然回神,彷佛刚想起自己还活著而手忙脚乱地吸气,连同感言大口吐出。 「吓吓吓死我了!」 「我才被你吓死了咧!」 「星平线之梵」透过手偶喊出来自心底的安心,但马上又叉起腰准备骂人。 「你没事做那种事干么啊!」 「我哪有怎样,只是用『半开之眼』看一下崩溃点──」 桦苗回想起刚才的感觉,不禁哑口。 「那个『眼』敏锐到可以追踪命运的足迹耶,而且你不是变得更敏感了吗?在这种情况下盯著崩溃点看,当然会被毁灭的奔流卷走啊!」 「你又没有警告过我。」 「真的吗?」 「嗯。」 「……」 桦苗往脚下打出十字印,停在空中。 就这样,经过几秒的沉默── 「……总之就是不行,知道了没!」 梵小羊恼羞地叮嘱道。 「不说这个了。死像还在往崩溃点爬,快点把它收拾掉!」 「喔,也对。」 桦苗也不多争执,事不宜迟似的又消除脚下的十字印,开始下降。在往上刷去的风中,梵暗自纳闷。 (刚才第二次命运的余震……是因为死像是父女吗?) 其间,融合了八十辻家的死像愈来愈近。 不知何时开始,桦苗已惯于空中战斗,没打出十字印,只凭肢体动作就将下降轨道拉到死像途中,他问: 「对了,梵小姐。」 「怎样?」 「偷看崩溃点以后,我发现一件事。那个死像是八十辻爸爸。」 「这样啊,所以夕子被关在里面啰。打倒怪物、说服老爸、救出他的女儿,好像戏曲的主角喔。」 在呼呼吹袭的坠落强风中,梵小羊笑著损起桦苗。 桦苗不懂戏曲的意思,单从语感知道梵在调侃他,皱起了脸。 「希望可以在漩涡妹妹出来以前,一口气收拾乾净。」 「我也是,可是你不要太急喔。」 「收到──」 桦苗随口应付梵的提醒后── 「──哈啊啊啊啊啊──嘿呀!」 将顶著十字印的脚,踢往伸出许好几条黑色触手的死像本体──八十辻家屋顶。打击声转为爆裂声,轰然震撼周围空气。 若是上次的死像,这一踢就能轻易拆了它的手脚。可是── 「!咦、咦?」 即使被这一脚和十字印的力量硬生生从上方击中,死像的屋顶也只是凹了一点点;不仅没裂开,就连一块碎片也没掉。 到最后,桦苗只是愣在缓缓前行的八十辻家屋顶上,构成一幅滑稽的画面。迟来几秒的酸麻,还让他难受得直跳脚。 「好、好硬!和看起来完全不一样耶?」 「真的像龟壳一样……小──!」 死像连让梵说出「心」的时间也不给,两条触手一左一右飞快扫来,尾端还细心地变成手掌形状,要拍死他们。 「哇!」 桦苗往前压身跳开,仓促闪过,顺势往前翻滚几圈,在滚出屋顶前打出十字印躲上空中。死像跟著松开拍出冲击波的大手,继续沿库伦布列出的大道前进。 跳到一旁屋顶的桦苗擦著冷汗说: 「呼,这比我想像中难搞多了。」 「这只对十字印的抵抗力,明显比上一只高很多……看来『海因之手』是真的更懂得怎么做死像了呢。」 梵小羊也为预料外的问题抱胸思虑。 死像毫不理会他们俩,慢条斯理但不偏不倚地,爬向崩溃点。那无情压垮路上每间房屋,以触手使其巨躯匍匐前进的模样,令人感到改变命运有多困难。 然而,桦苗并不是会因为这种感觉就气馁的人。 「那就从手进攻吧。」 他一如往常,简单地提个想法就立刻开始行动。轻轻跳下屋顶、在空中藉十字印弹跳的动作,已相当流畅。 (学到经验的不是只有她一个吧。) 逆境之中,梵仍认为这少年能够突破现况。 这一次,桦苗踏过被辗成平地的屋舍残迹,从死像后方接近。他一面以十字印加速,一面戒备库伦布的袭击;不过这些旗手无动于衷,只顾它们「驱人」的工作,没有战斗的意思。 (很好。只要顺著这条路,就不用顾虑其他人。) 十字印在桦苗右掌发光,准备发射。 (只要能压制那些扭来扭去的手,就能阻止死像的脚步。) 打手以阻止脚步,这样的话让桦苗不禁莞尔。面前,看似洋房后侧的死像背面快速逼近,当然,簇拥而来保护死像的触手也是。 第二个十字印,在桦苗左掌亮起。 (再来就看时机了──) 当触手一同弯曲,积蓄力量之际── (──就是现在!) 桦苗在脚下打印跃起,再朝从底下扫过、险些削去鞋底的触手群── 「喝啊!」 释放在两掌蓄力已久的十字印。 铿铿! 爆裂的空气霎时压溃触手的黑色肉块,将包在里头的骨架──黄铜色零件,炸得到处都是。不仅如此,十字印还像抓住了乌龟尾巴,或将船缆系上岸头般,将好几条触手一起钉在原地。 诞生至今,一直保持缓慢移动的死像头一次──停住了。 被大把钉死的触手上方。 桦苗紧盯停下的死像背部。 「接下来──」 并往跃起后屈到极限的脚下打出十字印── 「看这招!」 如炮弹般飞冲而出。 在晚一步来到的触手拦阻前穿过它们之间。 死像背部、洋房后头那拉上窗帘的大窗逐渐逼近。 在右拳点起十字印,直往窗口扭腰送出特大号的一击── 『──起术──』 然而刚打定的主意,马上就被不知来自何处的声音所造成的危机感推翻了。 桦苗立刻发动拳上的十字印,以几近v字的急遽转折跳向既之道所指之处──眼看就要被触手阻断的右后方。 紧接著,向后跳伸的脚乍一浮起,骤然升起的龙卷风包覆了整个构成死像本体的八十辻家。龙卷风以猛烈速度卷起周边瓦砾,遍洒四方。 向后逃开的桦苗伸手撑地翻个半圈,再次飞上空中。不能像上次一样随心所欲地进攻,让桦苗不耐地拳掌相击。 「那么大的东西也能用魔术啊?」 「因为死像的能力会随它核心的人类改变嘛……啊,你看它向前伸的手!」 桦苗跟著低头,望向手偶指的位置。 「!」 一条触手前段变成掌形,并张开五只指头抵于地面;指间结出的五芒星彷佛释放了魔法而告退,逐渐失去光芒。 「虽然被十字印钉住的手麻痹了,其他自由的手还是能用『书式』啊?」 说完,梵小羊再次审视死像那章鱼般的外表。 「总共有一、二……十条。不管一次钉住两、三条还是一条一条钉,只要有一条手能动,它就能用魔术……嗯嗯嗯,手多真棘手啊。」 梵(自以为有哏)的解释── 「有了。」 给了桦苗解决问题的灵感。 不明所以的梵简短地问: 「有什么?」 「一次全部钉住就好啦。」 「全部?可是,刚才钉那几条,你就得使出全力了吧?」 「嗯。」桦苗坦率地点头,接著竖起食指说: 「所以,我要全力打出十个。用你修练上提到的那个……预留。」 「啊!」 梵小羊惊讶地张大嘴巴。竖在她面前的食指顶端,亮起了一个十字印。 拳头大小的十字印尽管不大,却十分耀眼,显示桦苗灌注了全力。过了几秒,它就像肥皂泡、蒲公英种子一样,轻飘飘地离开指尖。 「先等一下。」 桦苗喊停十字印,使它放慢速度,漂浮在他身旁。 「嗯~」 低吟一声后,又一个十字印亮起。同样地离开指尖,浮在一边。 悠哉地重复这步骤六次时,状况起了变化。 「你看死像!」 「又开始啦,真快。」 两人俯视之处,死像以彷佛能拖垮小山的力道,缓慢地决然强行扯断被钉住的触手。 绷至极限的黑色触手一条条撕裂、弹开,散出不知是血是肉的飞沫,遍洒其中零件。残留的触手,在依然发挥效力的十字印底下立刻消散;与本体相连的触手断面,随即重新再生。 重获自由的死像又开始前进。扯断触手的反作用力,还似乎让它加快了些。 见状,梵小羊急得大声催赶: 「快点快点!」 催也没用,桦苗对力量的控制还不纯熟。 「现在才八个,不集满十个就白集了嘛……喔、喔!」 分心答话差点让第八个飞走,桦苗赶紧拉回。 其他十字印都不像焦点稳定的力量,轻飘飘地浮在他身旁,彷佛随时会被高空强风吹跑。全力预留那么多个,当然不易掌控。 「修练果然很重要呢……九个了。」 「处理掉这次毁灭以后,要练多久都陪你!」 梵小羊焦急地一边说,一边在桦苗的手和底下的死像间看来看去。 在这肩上的搔人动作反覆五、六次时,桦苗大叫: 「好了,十个!」 脚下用来滞空的十字印同时消失。 被下降风压吹得摇摇晃晃的梵小羊叮咛道: 「就算他的魔术经过『半闭之眼』加持,你那些还是可以几乎把它抵消;只是──」 「如果分去抵消魔法,它就会有手再放法术,是吧?是不是该多做两、三个啊?」 桦苗重整态势再作考量,不过── 「还是别多做了吧……现在就很……」 「嗯,已经到极限的感觉了。」 梵说得没错,流星般伴随桦苗下降的十个十字印不稳地飘摇著,彷佛随时都会遗落、停滞。 (应该像梵小姐一样,串起来挂在手上……算了。) 分心多想该如何处置而回头时── (挂在会到处摆动的地方,搞不好会被我甩出去。) 几个十字印就这么被他甩了出去。 「呃,喂!」 桦苗连忙以空抓动作试图重新取得控制,然而梵小羊忽然大叫: 「下面、下面!」 赫然一看,死像向前伸出的手在地面画了一个「书式」五芒星。线条随著咒语的咏诵,在抵地的五指间延伸。 『──伸展、上升、追逐、抓握、压碎──起术──』 最后一声令下,魔术即时发动。 散落于死像背后的屋舍瓦砾相互绞合、向上拉升,成为尖端为掌形的触手。 不用想也知道,他们绝对是冲著自己来。 「哇、哇!」 桦苗在脚尖快节奏地打出小型十字印,接连回避。 「嘿、呀、喔!」 使用者不会因为停止或加速的惯性影响,是十字印的特点之一──简言之,无论是急冲或急停,身体都不会因惯性而有任何晃动──尽管如此,耍著十个一不小心就会丢掉的球,闪躲要将他捏成肉酱的巨大触手,可是件难上加难的事。 而且── 『──伸展、上升、追逐、抓握、压碎──起术──』 第二次念咒,使触手又多了一条。 别说是接近死像,光闪躲触手就接应不暇。 「危险、哇!」 只能跳舞似的,应该说,被两只触手舞弄般四处逃窜,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勉强追到不停前进的死像上空。 「啊、哇!」 「啊哇哇哇哇!」 梵小羊也被桦苗急促的动作──即使不受惯性影响,到处窜动造成的风压还是将那小手偶吹得东倒西歪──甩得焦躁不已。 「要要要掉下去了啦!」 这指的不是她自己,而是那十个十字印。桦苗对它们的控制已是软弱无力、若有似无,看都看得出随时都可能到处流散。 不必梵提醒,桦苗自己也知道它们是什么状况。 「我知道啦!」 但看似笨重的两条巨大触手仍飞快地紧追著他。 「唔、哇喔!」 要是那种东西再多一条,无疑会闪得晕头转向。 「呃、可恶!」 假如那漩涡妹妹也来搅局,就只能举手投降了。 「嘿、呀啊!」 不仅如此,桦苗对十字印的控制还愈来愈吃力。 「啊~烦耶!」 不知不觉间,他已被死像一点一点地拉开距离。 「听话一点!」 在如此危机感与负荷逐渐濒临极限的某一刻── 「啊。」 一次快速的回避动作,甩丢了一个十字印。 「等等──」 桦苗不禁伸手,身体跟著在空中猛晃,使得剩下的九个十字印像袋子开了洞般一个个掉下去,愈跑愈远。 「嗯嘎──!」 桦苗完全不理会耳边梵小羊的惨叫。 他现在,一心只想挽回他即将告吹的新尝试。 「叫你们……」 将强行拉回十字引的感触、加速俯冲的感觉── 透过集中于一点的意志、加强至极限的神经── 「等一下……」 再以胸口闪耀的「半开之眼」集约成单一影像。 那就是,能助他直闯险境且平安抽身的──「既之道」。 「是听不懂吗!」 桦苗绞尽全力,将十个十字印推向那重重曲折交缠的路线,使它们加速得比自己还要快,宛如多头大蛇般曳著长尾命中目标。 铿铿! 十个十字印同时延展,迸出几乎叠合为一的响声。 此刻,两条伸向空中的触手也因为魔术遭到封阻而失去凝聚力与动力,遭自身重量与速度甩开,散成无数碎块。 十条章鱼脚,都被十字印牢牢钉在地上。 死像迈向世界毁灭的步伐,也完全停止。 意想不到的大逆转,让梵小羊在瓦砾之雨中看得张大了嘴。 「~!呃、哇!」 可桦苗没有给她时间多喘口气。 他随即跟著十字印著地,飞身就踢。这次的目标,是洋房正门。 曾进过一次的正门,就这么被他一脚踹个粉碎。 头先冲进的,是原为门厅的位置──不,如今看来,也只是个门厅。 桦苗压低身形,左右窥探,提防魔术来袭。 「……!」 注意观察后,桦苗发现每处阴影、遮荫,所有光线微弱的地方,都能看见构成死像的黄铜色组件正细致地快速运转;描绘出满溢异质氛围,但不如鬼屋那般刻意的古怪光景。 桦苗知道这些组件能轻易地造出库伦布或修补死像,提高警觉、小心翼翼地往运转声最密集的方向移动。 「果然就是这里。」 「我想也是。」 让梵小羊如此同意的,是他们刚踏进的房间。 门厅边的会客室。 门依然保持原状,开著一条缝。桦苗这次没踹门,先凑近门板,将它慢慢推开,发出细小的轧轧声。当然,另一只手已点起十字印,以作应变。 「打扰了。不对,都已经进来了。」 规矩地打个招呼后,桦苗窥探房内── 「!只有一个啊……」 与前次战斗相同的画面随即冲进眼里。 也就是,遭到大大小小的齿轮禁锢,胸前漩涡纹不停旋转的,八十辻正典。他彷佛作了恶梦,两眼紧闭,表情痛苦扭曲。 掩埋房间大半的机械不停运转,抹消他细微的呻吟。整体形象,正有如名为命运的机械;一旦吞了人,就再也不会松口。 「八十辻她……不在这里吗?」 桦苗再仔细检查,确认夕子是否和父亲一起关在这里。 「会不会是关在其他地方啊?」 「如果是,也不必花时间去找,先搞定这边就行了。」 梵小羊同样扫视著四周说。 的确如此。深感同意的桦苗不多浪费时间,试著唤醒埋在机械中的男子。 「八十辻──……」 但话才说到一半就无助地往肩上看。 梵小羊也心里有数,「嗯」地点个头就奉上解答。 「正典。」 「对喔。」 于是桦苗再一次唤出同学父亲难记的名字。 「正典叔叔!」 梵小羊提醒道: 「摇也不会醒啦。总之,要先停止漩涡纹才行。」 「喔。这么说来,上次好像也是这样嘛……!」 桦苗说著又迅速左右张望。漩涡妹妹上次就是在唤醒核心时跑来捣乱,同样的错误可不能再犯。 不过目前暂且是没有那种迹象,让人放了点心。 (话说她开打到现在都没出来耶……感觉反而不太舒服。) 桦苗仍是一样,对那名神秘少女抱持莫名的关切。 「你在做什么,快点啦。」 「好好好。」 被梵小羊一催,桦苗马上在指尖点起十字印。 当它一接触正典胸口的「半闭之眼」,漩涡纹就迸出猛烈闪光与压力;随后停止转动,构成其图形的线拉成一长条横线,张开一半。 「唔、唔……」 等正典呻吟了几声,桦苗才想起某件重要的事,慌得手忙脚乱。 「啊!对了对了!」 梵小羊也被吓得尖声问道: 「怎、怎么啦?」 「我、我该拿什么说服他啊?」 在上次山边手梓的事件中,梵正好是关键人物,问题很快就解决;但这位八十辻正典是为何变成死像,桦苗完全不知情。 只见梵小羊白著急了似的叹口气。 「什么嘛,你是担心这个啊?」 「不用担心吗?」 「这种事,直接问他就好啦。」 「直接问他……咦?」 短剧般的对话后,桦苗愣愣地叫了一声。 梵小羊不再理会他的疑问,直接采取行动。 「午安呀,正典,八十辻先生,你知道自己出了什么事吗?」 (这样好吗?) 她是个布偶、自己是她女儿的同学、人又在死像里头……当桦苗顾忌著种种状况时,正典慢慢张开嘴,梦还没醒似的断断续续地说: 「我们的、结社……要、毁了……」 「嗯?这话是怎么说?」 轻佻的反问,得到沉重的答覆。 「夕子她、看到……那个十字印以后,会对我们的魔术……」 最后── 「魔术……幻、灭──」 「?」 正典的眼睛与眼前少年无意间对上,忽然恢复生气。 「──我可不允许!」 「哇!」 突来的吼声吓得桦苗差点跌跤。 「不管对方是什么人物,我也不许还在念国中的小孩和人订什么婚……?」 暴泄感情的途中,正典终于清醒。 「这里是哪,我怎么了……唔!」 接著发觉自己困在不知是谁设下的机械中,再见到站在眼前的少年,并发觉两人胸上有同样的发光纹章,立刻破口大骂。 「混帐,原来你真的是敌对结社的杀手!就算你骗了夕子、把我关在这里,你也休想得逞,只不过是让我失去自由,别以为我会这么简单就泄漏我们的奥传注解!」 (果然是父女。) 即使被正典紧张又夸张的反应逼退,桦苗心里也没有起多大波动。 「等著尝尝我们『无信者魔术结社』自裁魔术的威力吧!代价就是你自己的命!」 桦苗听正典说出这种话,思绪才回到眼前,连忙摇动双手,表示没有恶意。 「先不要急啊,八十辻──」 「正典。」 「嗯。」 梵再次补充后,桦苗点个头说: 「呃……正典叔叔,总之,事情完全不是你想的那样。」 「……」 正典仍旧是满面戒心,一刻也不松懈地紧瞪著他。 为了不让他用魔术自杀,桦苗做好随时都能击出十字印的准备──只是一旦真的击出,也会对他造成不小的刺激吧──并往肩上说: 「我不太会解释,梵小姐你来吧。」 「嗯~那好吧。十字印时间有限,我长话短说。」 听见手偶的声音和前不久见过的少女一样,正典才终于发觉。 「梵……你是她?」 「对,我就是楚楚动人的梵小姐喔。」 梵以居高临下(但本人没自觉)的口吻,挺起手偶的胸膛两手叉腰。 「而我们,就是至高无上的『半开之眼』!」 「……」 就目前而言,正典对她自我介绍的开场部分毫无反应。 「比魔术更高阶的概念……原理的、力量……短时间实在难以置信。」 正典听了梵对现况的重点整理后,从深埋零件中而无法动弹的身体、桦苗胸口闪耀的「半开之眼」纹章,到成为死像而大肆破坏的模糊印象、与遭遇疑似「半闭之眼」的少女的明确记忆等种种迹象,感到自己卷入了相当巨大的纷争。 「那么。」为确认正典是否了解,梵小羊问: 「关于我为什么断定那个叫『业』的东西是你们弄错了,很抱歉,我不方便说……除了这个,经过我刚才那样解释,你懂我在说些什么了吗?」 正典像是这方面的专家,仅由重点摘要就能抓到大致上的轮廓,怀著庞大惆怅和莫名的安心搅成的情绪,点了头。 「你们用的『十字印』,是别人学不来的东西……也就是说,夕子的幻灭是弄错对象,那种力量不会直接伤害我们结社的命运吗……」 一旁,有个齿轮「喀咚」一声地脱落。梵小羊看著它,也点点头说: 「嗯。再来,只要把将你的心和毁灭绑在一起的心结解开,你这个死像的核就会失去作用,整件事也就圆满解决了。」 又一个、两个齿轮和曲柄脱落了。 「圆满解决吗……」 那画面有如正典的心理投影,他声音也同样地无力。 「但是,命运的使者啊,我想问你一件你可能已经没兴趣的事……」 随后,正典对梵小羊说出来自感伤与倦怠的问题。 「尽管如此,我还是希望你能回答我。既然至高无上的原理之力,事实上就是你所谓的『十字印』……那么继续探求、传承下去,对我们魔术师而言还有意义吗?」 填满房间的机械失去动力,接连脱落。 那甚至无力走向破灭的模样,表现出浓厚的厌世之意。 「就算别人学不来,夕子也已经知道更高阶的原理之力确实存在。那我……『无信者魔术结社』能以怎样的方式,告诉她我们探求的东西,值得她一生守护、传承后世呢?」 即使正典迷失方向,感到魔术师的坚持、父亲该教导女儿的人生意义都毫无价值── 「你放心。」 梵仍高高挺起手偶的胸膛,如此断言。 其声韵彷佛忽而吹过林梢的风,为这断言、听见这断言的人,带来力量。 面对她的正典、站在身旁的桦苗,都能感到那滑稽手偶的背后── 自称命运使者的少女神采轩昂的模样。 「──」 魔术师不禁抬头注视,明瞭的话语随之飘降。 「如果见到太阳就放弃生火,人类到现在还是野兽喔?」 无论从手偶的声音还是动作,都能清楚见到遥远「星球」上,那少女的微笑。 「就算得不到我们的力量,只要继续探求、传承,试著接近我们、承先启后,一定能有所成就。你们人类,一直都是这样走过来的呀。」 不仅是专注聆听的正典,连认识她平时言行的桦苗,都从那微笑感到莫名的震撼,全身细细麻颤;彷佛自己面对的,是无法想像的伟大力量。 (梵小姐……感觉好厉害喔。) 那少女的微笑,将与其接触的心用力推往肯定、进步、积极、奋起的境地。 「所以你尽管放心,你保护了这么久的东西,一定有它的意义。」 「──……」 正典无法言喻心中汩汩流出的感激、欢喜、充实,直接以行动表示──跨出为探求而踏、为传承而系,身为魔术师的全新一步。 随后── 禁锢他的齿轮,毫无抵抗地崩溃了。 盘据于其胸口的「半闭之眼」也消失了。 这小小的一步,就阻止了死像与世界的毁灭。 梵小羊交抱双手,欣喜全都写在在脸上。 「嗯。」 「……」 正典同样不发一语,只以深深一鞠躬回答。 不觉之间,死像的运作已完全停止,带来奇妙的静谧。 (真奇怪。) 感佩之余,桦苗心中有个角落仍悄悄保持戒备。 或者说,仍不自觉地等著某人到来。 如今,那甚至令人不耐。 (死像都毁了,那个女生真的还不来吗?) 什么人、什么变化也没出现。 (为什么?) 以触手为墩、机械为舍的,千疮百孔的八十辻家,持续崩溃。 突然间,屋顶碎裂开来。 来自内部的压力,如雏鸟破蛋般将屋顶推开。 桦苗等人发现异状,望向天花板,更在裂口之上的东西。 有个巨大但流线的物体脱离八十辻家,向上拉升。 是一头身披美艳暗色的,豹。 另一具将世界导向毁灭的命运之兽── 八十辻夕子的「死像」。 一条摩芙现在一点心情也没有。 (差不多该叫出第二只了。) 尽管明知身为将世界导向毁灭的「海因之手」不能如此怠慢,但她就是积极不起来。 那不只是因为将八十辻正典变为死像的过程,带给她身心上的疲劳。 也不只是因为要将和她一起开心看影片的夕子变为死像,实在难以下手。 今天的一切,她都看在眼里。 (桦桦……要订婚……和八十辻学姊……) 桦苗与八十辻正典的茶会(摩芙还不认识「会谈」这个词)上,夕子突然提出订婚要求,让她心里烧起一团自己没什么感觉,但实际上早已满天红光的熊熊烈火。 摩芙原来是将希望放在,死像毁灭世界那瞬间的机会。 同时,她也期待桦苗这次同样能消灭死像。 如此摇摆不定的矛盾心思,再混进对夕子的个人好恶,使这年幼的女孩感觉自己怎么做都不对。 (桦桦救她的时候,说不定又会像舍长那时候一样,跟她抱在一起。) 若山边手梓听见摩芙这么说,多半会大吼:「不要乱说会让人误会的话」吧。摩芙甚至这么想像的脑袋里乱七八糟,根本无法将心思放在战斗上。 (可是,既然她爸爸被解决了,我也不得不做。) 摩芙潜伏在八十辻家停留的位置极近处,不情愿地对伸手可及的范围进行千涉。那对于技术足称熟练的她而言,是易如反掌的小事。 然而── (……?) 高举的长杖,传来奇妙的感觉。 (这是、怎么了?) 那至今未曾有过的感觉并不特异,反而相当熟悉。那是「半闭之眼」的咒力,也与自己二度启动的死像都一样。 (为什、么?怎么会这样?) 不过,不应该有这种事。 干涉尚未开始,死像竟已建构完成。 由于技术熟练,摩芙还能感受到它的性质。 被包在八十辻正典的死像中时,就已经完成了。 而且,还彻底地注满了「半闭之眼」的咒力。 (这下、糟了……!) 凉飕飕的危机感爬上摩芙全身。 怎么发生的、谁做的,已不重要。 现在,正破开八十辻家屋顶现身的夕子的死像──非常强。 强得难以置信。 「桦桦!」 摩芙大叫之际,巨大的豹形死像跃上空中。 那优美的姿态,满溢著狩猎机器的机能美。 八十辻夕子,作了有关豹的梦。 对于事情的经过,她完全没有印象。 只有当时使用的魔术,仍记忆鲜明。 母亲微笑著一挥手,指尖出现「架空五芒星」──人变成了豹。 学习魔术后,夕子明白那只是简单的幻术,并不是真的变成豹。 不过,对八十辻夕子而言,那仍是弥足珍贵的魔术初体验。 她最爱的母亲体现魔术奥秘的模样,是那么地华丽、优雅。 『这就是你追求的愿景?』 (……) 父母长年来致力于帮助古老的魔术结社「无信者魔术结社」蜕变为现代派;转眼间,自己也理所当然地加入了他们的行列。 母亲复原的魔术「架空五芒星」,是由曾曾祖父八十辻灵占所创,不需要繁杂的仪式或器具,正是现代派魔术结社的象徵。 自己也费尽苦心吸收其神髓,最后总算练成「架空五芒星」。父母也为她高兴,认为她代表著「无信者魔术结社」的新时代。 『喔,挺有两下子的嘛。』 (……少废话。) 到了去年。 母亲在父亲和自己眼前,被车辗毙。 不知为何,当时自己先想到的是── 『──「如果是豹,就不会死了」──』 (!……别说了。) 从此以后,每一个齿轮都乱了。 父亲一蹶不振,再也没有斗志。 彷佛不想见到母亲所创造的一切,退回老派路线:而且,还将时间加重耗费在与魔术无关的表象工作上。 对于自己过去使用的「架空五芒星」等现代魔术,他总是冷眼相待;甚至,还将尝试新事物当成了罪恶。 既然父亲不帮忙,一切只能自助。 用自己的手,创造现代化的结社。 『哈哈哈哈哈!你就是在这种时候,因为「那件事」发现自己其实什么也做不到吗!』 (别说了。) 不久前,在学院发生的不明妖怪风波,以及被害遍及周边的大规模器物损坏事件中,身为魔术师的自己,竟什么也不能做,什么也不能做。 而直会桦苗就在眼前教室外的走廊上,一面和某人说话,一面驱赶看不见的妖怪,还打败了更为巨大、甚至能踏扁车辆、踢倒围墙的东西。 自己却无能为力。 就连看也看不见。 『既然不是父亲,也不是老派,那我懂了。原来你──』 「别说了!」 事后,夕子拚命地尝试过各种方法。 不抱任何目的,甚至没有确切手段。 『你真正感到绝望的,是根本派不上用场的魔术啊!』 「别说了──!」 自己开始感到迷惘,不知道究竟在做些什么。 那原是与父母共享的梦想、自己所有的一切。 『你也该觉醒了吧,八十辻夕子……你只是想对力量与你不同的人展示你的魔术、想认为自己的魔术有他派觊觎的价值、想藉由与老派父亲对立来突显自己的现代魔术更优秀而已……你这些可悲的虚荣心,全都是白费心机。』 「别、说──」 魔术。 自己的,魔术。 它已经,什么也不是了。 『去吧,没用的魔术师……把自己葬身在绝望的终点吧!』 「──────」 绝望,就此成形。 成魔术之形。 豹之形。 跃入空中的豹形死像,身后拖著黑云般的大批蝙蝠。 蝙蝠群遍布在豹身旁,发出刺耳的振翅声。 而豹昂首一哮,就压过所有喧嚣。 那声调,彷佛悲怆的嘶吼。 「那个女生没出现,就是为了第二阶段吗?」 桦苗试著从这画面找出解答。 「别管那个了啦!」 梵制止桦苗,催促他采取行动。 「夕子!」 正典仅是见到了豹,就明白那是夕子。 豹无视于他们所有人再度跃起。那全长恐有二十公尺的巨兽堪称行云流水的跃动,让透过胸上「半开之眼」注视它的桦苗,不禁寒毛倒竖。 「那么大还能那么快啊?」 「快追!」 这种事,自然是不必梵小羊提醒。 桦苗对正典敬礼告退,并以十字印一飞冲天。 「啊……」 独自留下的正典,对空气抓起不知对谁伸出的手。 桦苗在空中急起直追。豹的疾奔速度惊人,即使以十字印全力加速,距离也不见明显缩短;但更让他挂意的── (感觉不太对。) 是心底深处某种小火煎烧的怪异感觉。那无疑是死像没错,不过桦苗确信……那明显不同于他打倒的前两具。为了解开疑惑,他先从看得见的东西简短地问: 「哪来的蝙蝠?」 「那些大概是库伦布吧。」 难得地,梵小羊答话语气相当僵硬。她似乎也察觉这具死像有别以往,提高戒心继续说: 「那做得好像特别用心。不知道它会有什么招式,小心一点。」 「小心一点啊……」 复诵没什么帮助的忠告后,桦苗开始计测双方的差距。差距慢慢缩小是很好,不过桦苗也不想毫无准备就冲到使他头皮发麻的对手身旁。 (可是,我也没时间多试探了吧。) 以「半开之眼」简单瞥一眼──当然不能再被毁灭卷走,没有凝视──之后,得知八十辻夕子的死像所前往的崩溃点,与正典那时几乎是相同位置。 (虽然还有点距离,但是它那么快……!) 这头豹一如外表,具备过去两具无法比拟的速度和敏捷性,必须尽可能在远离崩溃点的地方……也就是立刻,使出浑身解数撂倒它。 (实在不太想在不知道对方招式的状况下进攻耶。) 桦苗边想边观察疾奔的豹,忽然发现某个原以为正常的事其实不太自然。 「那么大的东西跑那么快,怎么一片屋顶也没踏破?」 那样巨大的豹在一般住宅上高速跳跃,别说踏碎屋顶,整栋房子踩烂了也不奇怪;但事实上,它连一片屋瓦也没踩破,身轻如燕地在毁灭之道上奔驰。 梵小羊也歪起头说: 「好像是脚底有那方面的魔术……什么时候使出来的?」 「可能是瞬间结出那个星星图案吧,那种脚也有趾尖可以结啊?不会踩坏通道,当然是很好啦。」 「而且它也跑在上个死像用库伦布拉的无人通道上呢。」 对话之中,桦苗以乐观的态度解释自己所见。与认识的人、同班同学战斗,当然让他感到排斥。 「八十辻会是故意这么做的吗?」 「不会吧。」 梵即使一句话就否定了桦苗的想像,不过她自己也不自觉地往相同方向,为她从豹所感到的异常寻找解答。 但是。 在这时候,他们该注意的并不是这个平安无事的状况,而是另一个事实──他们并没有看见,豹是如何使用魔术。 这时。 不知是因为名字被他们提起,或是发现他们逐渐逼近而感到烦躁── 「咻!」 豹吐出一口细碎的气,转过身来。 对这极其自然,有如融入疾奔的动作,使桦苗没能即时应对。 刚才那段对话,使他们不知不觉地放松──并非自然松懈,而是下意识地放松──也连带导致了这个结果。 冷不防地,魔术发动了。 「!」 双眼霎时著火。 甚至给桦苗这种错觉的眩目红光遍布前方,火焰激流直扑而来。为再次加速而积蓄的力量,能否完全抵消这一击── (不行!) 桦苗本能性地察觉双方咒力差距。 「危──」 朝前打出十字印,向后下方急降。 火焰激流仍来势汹汹地紧追不舍。 「险──」 发挥至极的集中力画出既之道,指引他窜到就在一旁的低矮公寓后方。公寓在激流的冲击与热力下不断震动,转眼就烧得焦黑。 躲过攻击的桦苗,在随风飘降的火尘中,感到全身冷汗直流。 「……过去了。」 让桦苗庆幸自己终于能以过去式形容的,不是逃过一劫的喜悦,而是危机的余韵。 至于他肩上则与余韵无缘,仍是现在进行式。 「好烫烫烫烫!」 梵小羊急忙拍掉裙襬著的火。 桦苗没多余心力顾虑她,直接无视。 (八十辻是真的想烧死我。) 如此实感、战栗,使桦苗无法再逗留于公寓后方,立刻往脚下打出十字印,跳上视野辽阔的公寓顶端。 (这个死像,果然和前两个不一样。) 八十辻夕子的豹,不像前两具那样,只是一股脑地往崩溃点冲,不时顺手挥赶两下……会抱著明确的杀意,试图一举排除……杀死敌人。 (那个一直在我心里烧的感觉,就是杀意吗?) 桦苗现在才发现自己对战斗的恐惧。不能再抱过去那样有些无谓的游戏心态,这可是每个行动都必须全神贯注的厮杀。 (竟然变成这样,受不了……幸好那个女生不在。) 漩涡妹妹没有出现在自己所处的寒冷、沉重的位置,使桦苗感到某种象徵性的意义。说也奇怪,自己竟然是因为担心她而「希望她不要过来」。 (八十辻的死像实在太危险了。) 所幸豹形死像并未回头追杀,让桦苗也暂时脱险。只是他准确地感觉到,那并非出于仁慈,只是丢下敌人,继续赶往崩溃点而已。嘴里有点苦涩的桦苗转向肩上,问出当前的重要问题。 「梵小姐,你有看见它是怎么使出那个魔术的吗?」 经过八十辻正典这前例,桦苗当然会提防夕子的死像使用魔术,始终紧盯著它,不放过起术的瞬间;然而豹身上别说前兆,就连五芒星的一个角落──明明都回过头来了──也找不到。 终于拍熄火苗的梵小羊过意不去地摇头说道: 「嗯……对不起,我也没看见它是什么时候使出的。」 「这样啊。」 尽管没有佳音,桦苗也不气馁地望向跑远的死像背影。 与死亡擦肩而过的余悸,与不愿鲁莽攻击未知敌人的避讳,使他虽明知必须尽快追上,也不敢贸然动身。 不过,需要烦恼「为什么、怎么办」的时间,结束得比想像中快多了。 『那是架空五芒星。』 原因,就是这突来的一句话。不必多想,桦苗一听就知道那耳熟的声音,是来自前不久才刚告别的八十辻正典。 两人往脚下声音的来向看去。只见一小圑与前个死像或昨晚的妖怪类似的黑色史莱姆,上头有个嘴巴般的洞。看来那是正典以魔术送来这里,代替留在原处的他说话的东西。 桦苗一时间又想不起那印象薄弱的名字,再加上他突然出现── 「这声音……是(八十辻)爸爸?」 让他省略了括弧内容直接这么称呼他。 似乎是脱离死像影响的缘故,正典脸色不再阴郁樵悴── 『我可没准你叫我爸爸!』 但还是火冒三丈地大声吼来。经过几秒尴尬的空白,史莱姆才清咳一声,重整呼吸,说出本来要说的第二句话。 『……总算是追上你们了。』 桦苗两个也装作什么也没发生过,侧耳倾听。 『由于我慢了你们一大段,能隔著一段距离看见整个战况,发现「架空五芒星」的特殊用法,所以就赶过来通知你们了。』 「喔喔。」桦苗点点头,直率地说出从话中感到的疑问。 「你要帮我们啊?」 『那还用说吗。』 正典给出恼怒稍降几分的明确回答。 『我原本就不打算帮助什么「半闭之眼」,也不想毁灭世界;更重要的──』 他的语气忽然隐含强烈的愤怒。 『他们把夕子当做毁灭世界的工具,而你们想要救她。那么,还需要问我为什么吗?我也只是尽我所能而已。』 「这样啊。因为是同一个体系,所以看得见豹和它的魔术吧?谢谢你喔,正典。」 『不敢当。』 尽管桦苗见到正典对梵恭敬地开掌婉谢,心里感到明确的不平,但还是决定以正事为重。事实上,他们没多少时间可以留在这说话了。 「……话说,她变成豹那样还能用架空五芒星吗?」 「怎么也看不到她施放魔术的动作呢。」 梵回想起火焰涌来的画面,歪动手偶的头。 『你们都没看错。』 正典先如此答覆,并补声「不过」再继续说: 『用魔术的并不是变成豹的夕子本身,而是飞在身边的使魔。』 听了解答,两人异口同声地── 「「咦?」」 尽速讨论作战计画后,两人与正典分头,在屋顶平原重展追击。 豹疾奔的华丽背影,很快就趋近于地平线上。 桦苗每一步都打下小小的十字印,节节加速。 比起打出大十字印作长距离跳跃,这跑法在打印时机、脚步位置与角度的控制上都困难许多;但能随时改变方向,机动性高。从之前的火焰,桦苗已亲身体会横冲直撞等于是自杀行为,所以再难也得做。 在这必须注意每一步的路上,桦苗开口说: 「幸好结果还不错。」 「嗯?」 梵小羊转过头来。短促的连续加速,让她半蹲著踏定双脚。 桦苗这次特别小心,以双眼和胸上的眼睛监视著前方一切,并说: 「让他们都变成死像,好像反而是好事。假如一开始就对上那个八十辻,说不定还没弄清楚状况就被干掉了。」 「就、就是说啊就是说啊!」 梵对于自己的挑衅造成两具死像,似乎仍相当在意。梵小羊马上大力点头,急著替自己挽回面子。 桦苗刻意不糗她,继续说: 「而且,还多了点时间来习惯十字印的精密控制……呃!」 「哇哇哇!」 结果话才出口就踏歪脚步,拐了个大弯。桦苗赶紧蛇行著修正轨道,重新一步步注意脚步,小心加速。不知何时开始,人已离开屋顶,在空中保持一定高度,以直线轨道前进,有如低空飞行的流星。 当他的第三只眼开始映出豹,且能感到距离正在缩短时── 「梵小姐。」 「我知道。」 两人互相确认。 并往正典所说的魔术秘密──「架空五芒星」真正画出的位置,尽可能地放眼望去。目标,是以同样速度跟随在豹周围的,蝙蝠形库伦布群。 愈是注意疾奔的豹就愈容易漏看的魔术── 「「来──」」 以两人都来不及说出「了」的速度,突然发动。 串起五只蝙蝠的架空五芒星,在面状散布的蝙蝠群外沿亮起。 喷发与上次相同规模的眩目红光、这次没有遮蔽物阻挡的火焰激流。 有如移动的墙,横向烧毁无数屋顶快速逼来。 「!──喝啊啊啊啊!」 桦苗不躲不避,直接攻击。不像过去那样试图一击打消,而是十指前伸,如霰弹般击出无数小十字印。 这种攻击,曾用于消灭山边手梓的库伦布;发现对巨大的死像无效后,就再也没用过。它的力量并不至于抵消火墙,但每个十字印都如同锐利的钢钉,一根根的打进火焰激流,且前仆后继、愈凿愈深,很快就在面前开出一个洞。 (──) 火焰激流就这么毫无减速地扫过他身旁。 (再来──) 桦苗以胸口闪耀的「半开之眼」,盯住从远方奔来的豹。 (在它攻击之前──!) 并连出声的时间都省下,立即对准焦点。 豹也几乎在这瞬间感到冲击,下意识地跳开── 「!」 却忽然跌倒。它往感觉不对劲的前脚低头一看,发现有个十字印,老虎钳似的将脚钉在屋顶上。 寄宿于死像的漩涡纹,能够轻易打消这十字印;而夕子的豹,更在塑造过程中彻底注满了咒力。这十字印只是桦苗凭视线由远处击出,相当微弱,顶多只能绊它一步。 然而,桦苗等待的就是这一步的破绽。 (我太执著于每一次的力道了。) 他再度向前疾奔,以视线放出第二击。 (想用力打,挑对时机就行了。) 有如敌我双方对视般,攻击豹的双眼。 「──啊啊啊啊啊啊!」 遭蓝色光辉遮蔽视野的豹,不禁以蝙蝠画出「架空五芒星」,烧毁桦苗原先所在的那一带。不过,那里当然早已空无一人。豹知道自己扑了空,一甩开两眼的十字印就气急败坏地往四面八方放出漫无定向的火焰狂岚。 这攻击,反而成了绝佳的掩护。桦苗穿梭于民宅之间── (现在就是──) 以刚才的霰弹方式,连续击出存积再存积蓄的所有力量。 (最好的时机!) 不是巨大炮弹,而是成串飞驰、有如锁链的小型十字印。 「──逮到了!」 「好耶!」 梵小羊痛快欢呼。往她所在的肩膀另一侧甩去的手,与豹的前脚呈一直线,被十字印锁链缠在一块儿。桦苗紧抓那连成一体、发挥阻拦效力的十字印另一端,准备追加攻击。 但在那之前── 「叽啊啊啊啊啊啊啊!」 蝙蝠受到豹尖声嚎叫的呼唤,一群群地接连画出「架空五芒星」;魔术任激情到处发动,地毯式轰炸般击出烈焰。 「哇!」 这当中,桦苗抓著锁链,就近以围绕狭小庭院的砖墙作掩护。 由于十字印本身就能停止那巨兽的脚步,不必和它拔河。在豹扯断其中咒力之前,应该能维持现状一段时间。 桦苗从墙后窥视著豹,等待下一次机会。 「这样固定对手位置以后,用视线攻击也简单多了──嗯?」 「什么?」 桦苗和在他肩上用同样姿势窥视的梵小羊,一起惊讶地睁大眼睛。 豹周围接连出现「架空五芒星」,立于屋顶的巨大形体随之逐渐淡去。发现是附近飘起的浓浓白雾遮蔽了它时,别说是远处的豹,就连这狭小庭院的对侧围墙都看不见了。 死像的浓雾魔术,甚至连「半开之眼」的视力都能阻碍。 紧握锁链的手和双脚被雾吞噬,有如被白色黑暗封阻的状况,让桦苗不知该从何下手,忽而感到身心倶疲,一屁股坐下。 「都好不容易抓到了,怎么这样……八十辻的死像也太面面倶到了吧。」 不过,即使靠著墙角瘫坐,他的手仍开始了另一个动作。 梵小羊朝那轻瞥一眼,叉手低语: 「嗯~这个暂停说不定是好事呢。总之,先等正典联络吧……话说这死像魔术用得这么熟练,感觉实在不像是夕子本身的能力耶。」 浓雾中,桦苗往勉强看得见动作的梵小羊看去。 「什么意思?」 「就是这具死像的完成度,高得前两具都不能比。」 「完成度啊。」 话虽如此,桦苗也只能从战斗的手感来评断……而其实,这样的手感也从战斗一开始就不断明确告诉他,这具豹形死像与过去交手的前两具明显是不同层次。 「这和那个漩涡妹妹没出来,会不会有什么关连啊?」 略带遗憾的语气,让梵有点不解。 「不知道。总之她不现身,帮我们省下了不少麻烦就是了。来,继续继续。」 「好好好。」 经梵小羊一催,桦苗便趁彼此有段距离、视线受阻的机会,加紧手边作业。 然而计画终究赶不上变化,夕子可没有他们想像得那么简单。 毫无预警地,就在两人附近的位置── 啪哩! 迸出不明物体的碎裂声。 「!」 「啥?」 桦苗跳了起来,梵小羊左右张望,两个人都弄不清状况。看得见的,只有无边无际的白雾,将一切涂白的景象。 「八十辻应该没办法行动啊?」 「说不定是库伦布,注意天上,慢慢换位置。」 两人悄声对话,开始徒步移动。往声音的反方向走,可能更加危险,所以刻意在巷道上摸索著,随机拐弯走向声音。 途中,桦苗手边动作仍没停过,差点撞上就在面前的丁字路交叉点围墙。 「唔,好险。」 「你知道我们在往哪走吗?」 视觉几乎无效的状况,使梵小羊不安地说。 「嗯。」桦苗手抓锁键,对她用力点头。 「只要链子还连著,我们就能大概知道彼此的位置。要想办法尽量接近──」 啪哩! 那恐怖的声音又在附近响起,吓得梵小羊抖了一下。 再怎么小心,视线依然朦胧不清,只知道不能停留在同一位置── 啪哩! 「!」 那不时响起的声音,忽然掠过桦苗鼻尖。 豹头从旁伸来,咬碎了面前的民宅与围墙。 仅是简单张开的嘴,就大得足以咬碎一个人。 并在抽了口气、不敢妄动的桦苗眼前── 「……!」 只咬那一口就融入雾中。 看来,夕子是根据联系彼此的锁链方向,单纯往大致推测的位置探头一咬,并一再反覆。但这种事,已经不重要了。 (被看到了!) 豹侧著退回时视线扫过桦苗,吓得他毛骨悚然。 (八十辻的豹,和之前什么都不管,只顾往崩溃点跑的死像不一样。) 令人全身冻结的恐惧。 (它现在这么做不只是想摆脱锁链,更想赶快找到我──) 知道不能留在原地的切肤迫切感。 (然后毫不犹豫地把我咬死,才会这样攻击。) 因事到如今而思考该怎么做才是上策的理性。 (发现以后,一定随时会攻过来。) 必须在豹头再次袭来之前,将这一切铺成胜利之道才行。 (现在就得采取行动。) 于是,桦苗将得不到既之道指引的想法作整理── (准备已经够了,不过爸爸还没来。) 以新的资讯──逐渐聚来这附近的蝙蝠振翅声──为契机,下定结论。 「不能再躲了,走啰!」 「咦!可是正典──!」 没时间和梵商量了。 桦苗扯动锁链并打出十字印,往抗力方向跃起。 惊险地穿过群聚的蝙蝠,飞向死像所在的位置。 找出有效手段前,只能按部就班地进攻。 豹也能从锁链牵动,知道敌人正在接近。 它身边的蝙蝠群,应该还剩下相当数量。 开始执行作战计画后,正典仍没有联络。 尽管如此──预留大量全力十字印的前置作业还是完成了。 (预留那么多之后,我也渐渐抓到诀窍了。) 即使不断跳跃,桦苗也顺利控制著跟随他的数十个十字印。 (不能放在手腕之类,会大力甩动的位置。) 短短几秒,数十个十字印就围绕在他某个部位,固定位置。 (要放在能直觉掌握它们的轴心──脖子!) 所有十字印,随著桦苗的明确想法彼此交织──彷若围巾。 「喔、喔喔──!」 被风吹得摇摇晃晃的梵小羊两只圆眼睛,与「星球」上的少女透过它们注视桦苗的眼睛,都充满喜悦和感动而闪闪发光,并喊出不成声的惊叹。 那是直会桦苗所领悟的,十字印的形态之一。 全力十字印累积而成的庞大力量集合体随风飘摇,为「半开之眼」的使用者带来牵引锁链、破风骋空、爆发在即的力量。 桦苗全身都能感到,死像犹如有形的恐惧。 但他仍坚定地全速突袭,勇往直前划破天际。 为了救出遭命运禁锢、利用以毁灭世界的少女。 拖著蓝色光带,凝视目标猛冲之余,桦苗放声喊出能帮他将常识、逻辑、算计等可能会令人犹豫的想法全都拋诸脑后的咒语。 「欸!豁出去了!」 就在这一刻,呼应的话语── 『不错嘛,直会小弟!』 正典的信号,为他拓开道路。 「!」 振奋而笑的桦苗眼前,那暗色的豹冲开浓雾,龇牙咧嘴地等著他。其周围的蝙蝠群,画出十余个「架空五芒星」,准备集中轰炸。 「~」 即使透过手偶感到梵紧张地吸气,也仍加速飞驰。 「吼喔喔喔喔喔喔喔──!」 即使豹高声咆哮呼叫魔术,也仍加速飞驰。 「──!」 维持自己的路线,往豹颚加速飞驰。 当蝙蝠所绘的「架空五芒星」已完全锁定目标、发光至极点时,魔术── 竟没有发动。 「!」 就在豹错愕地稍微退身的这一刻,桦苗不留情地再往豹脸补上一记双脚飞踢。 「呜啊啊啊──!」 十字印的蓝光流星带著惊人速度与威力,正面撞击豹的额心、冲破短暂的抵抗极限长驱直一口气直达尾端。 「────嘿呀!」 喑色毛皮底下,洒出无数并非内脏的黄铜色零件。高仰的豹吼出的不是惨叫,而是扭曲的零件彼此摩擦的尖锐声响。 使尽浑身解数的桦苗,将缠在颈上围巾力量全部用尽,飞上空中。 「成功、了……」 但是── 底下,死像倒向地面的途中忽然像个坏掉的玩具,以僵硬的动作再度站起,并在不知来由的执著驱使下,扫出依然完好的一对巨大前爪。 「啊!」 桦苗仍未脱离力竭时的恍惚,尽管知道危险,但反应不及。 只见豹的最后一击切开浓雾直扑而来。 「糟──」 八十辻夕子,梦见了豹。 那是一场、令人很开心的梦。 她离开那个家,轻盈地到处奔跑。 随心所欲地使用各式各样的魔法。 听不见任何人的声音。 无论自己四处胡闹的声音。 还是将自己变成豹的可恶声音。 甚至那冲来的熟悉声音,全听不见。 忽然间── 『真的和直会小弟说的一样……真是的,竟然在公园中央搞这种东西!』 她忽然听见一道相当微小,彷佛来自远方的声音。 开心的梦,因此探入了一道厌恶、沉闷、悲伤、遗憾、揪结等情感交织而成的黑影。黑影最终隆起成形,入侵夕子的秘密地带。 (不要到那里去!) 具有能量点的公园一角,结了张蜘蛛网似的绳网,绳上到处是有如将运动会常见的万国旗裁成三角形的奇妙绳结。那是,她特制的立体魔方阵。 『希望还来得及。』 说著,黑影向魔方阵伸手。 (住手!不要碰!) 尽管放声吶喊,却没有任何人听见。 无论是对方,还是自己。 (要是破坏了那个,我就不再是豹了!) 吶喊之中,黑影的手仍残忍地抓住立体魔方阵,将它扯碎。 『不错嘛,直会小弟!』 这个魔方阵,是她魔术的心脏、中核。 「书式五芒星」每次起术,都必须组合不同字串或编码;「架空五芒星」则是事先以构筑于能量点立体魔方阵起术、调合频率,能够瞬间建构需要的组合,而这也是它的优势。 但现在,它已遭到破解。 (唔、唔……!) 自己的魔术被破解得如此轻易,使夕子一阵晕眩。 甚至遭受脑袋彷佛被人劈开的猛烈头痛。 剧痛当中── 『豹?』 黑影,回答了。 声音,传到了。 (啊……) 『那时候的豹,在你心目中果然是绝望的象徵吗,夕子。』 黑影,不动了。但那并不是因为它停止动作,而是它的思绪、声音,在一瞬间透过魔方阵的残骸高速流入夕子的心,相对之下彷佛静止的缘故。 『真是太可悲了。』 一想到父亲又要训话,心里就怒气高涨。 (你说得对。) 『……』 (魔术就是这样无能为力、什么也不是──) 『你错了。』 意想不到的强烈语气,打断了夕子的话。那不像喊叫那么激烈,但仍相当有力、坚决,不知多久没听过的,令人怀念的声音。 (?) 『那不应该是这样的。』 忽然间,眼前一开。 画面里,有自己、有母亲。 那是黑影送来的,多年前的景象。 母亲微笑著一挥手,指尖出现「架空五芒星」──人变成了豹。 懵懂年幼,仅有四、五岁的自己,双眼兴奋又敬佩地注视著豹。 地点是自家地下,一个平时几乎不曾使用、画满魔方阵的厅房。 凭夕子现在的知识量,不难从现场布置的祭坛、陈列其上的古老器物、书籍的类型,推测这是怎样的情境。 (入盟仪式……?) 『没错。』 那是她宣誓加入魔术结社的仪式现场。 社中已没有其他成员,纯由家人举行。 尽管如此,一家三口仍由衷地欢笑著。 (可是……可是,那还是一点用也没有啊!) 回忆中的母亲──以华丽优雅的身段体现魔术奥秘而化为的,她最爱的豹。 回忆中的死亡──死于无法化为豹而认为魔术一无是处,令最爱沦为绝望。 (妈妈那样的魔术师,号称万能的「架空五芒星」还不是都没用!) 『我说的,是你自己。』 黑影又严声说道。 (我、自己?) 不知为何,能感到自己深受震撼。 并非责骂的言词,面对面地倾注而来。 仅是这样的小事,就让她震撼不已。 『我说可悲,是因为……夕子,你亵渎了你自己的誓言。』 「……?」 黑影送来的回忆,再度展开。 自己将手置于某种书典上,进行宣誓。 孩童纯真无虑的天性,使她直率地大声宣誓道: 「我也要变成帅气的魔术豹!」 黑影站到夕子身边,和她一起看著那笑容。 『我知道,我没有立场教训你……因为你的灰心、失望,我全都尝过……而且再也无法振作。我就是这么一个窝囊的父亲。』 并在注视那笑容的同时,更严肃地说: 『但也因为如此,我没办法看著你像我这样,沉溺在母亲的死亡里。我不准你将那头豹视为对魔术绝望的象徵。』 黑影光是这么说,就唤起夕子心中可憎的回忆。 愉快的三人消失不见,一年前的回忆取而代之。 那是紧接在那场车祸……母亲突然丧命后的事。 (──「如果是豹,就不会死了」──) 当时刻骨铭心的话,又使得夕子的心开始淌血。 (豹……) 一个呢喃的字,一滴心痛的血,一颗零落的泪。 连续回忆的情绪逐渐发烫。 (对了,不是妈妈。) 呢喃渐添力量,血乾泪停。 (是我──「如果我是豹,妈妈就不会死了」──我应该是这么想的。) 胸口深处,绝望所组成的机关上,出现一道深刻的裂痕。 (不过,我不是豹……所以,我害怕自己会认为我的誓言其实没有意义……所以盲目做了很多事,还有尝试跟思考……) 裂缝底下的东西,使它逐渐扩大。 『你会克制不了自己,是因为你心里对自己的誓言、只对你自己有价值的魔术,仍有所憧憬……那样的憧憬,是那么地耀眼,让我不敢直视。』 曾几何时,黑影被渗出裂缝的光辉照出原形,化为夕子的父亲。 『所以夕子,那个……』 (?) 尽管父亲脸上仍有些许悲伤,但有种光明的神采。 『如果觉得我保护你的方式太过分,我会设法改进。』 (……) 『只要不在街上乱用,你也能继续研究现代派魔术。』 (……!) 对于父亲突然放下身段与自己对话而感到的怪异── 『你坚持的话,我也同意……考虑,直会小弟的事。』 (……!) 很快就被满腔喜悦挤出咽喉,成为笑声。 『夕、夕子?』 对于错愕的父亲,夕子话中带笑地提出第一个要求。 (爸爸,下次先陪我买个东西吧──我很想要一条围巾。) 接著,她回头看了看自己现在的模样。 一头表示绝望的暗色巨豹。 那强大的形体── 「这种东西,才不是豹呢。」 只因这短短的一句话,就灰飞烟灭。 夕子睁眼时,见到的是不算清澄的午后天空。 云朵也东一块西一块地稀稀落落,称不上是大晴天。 尽管如此,它仍明亮、晴朗;更重要的是,自己正望著它。 (我在作梦……?) 破坏过程的稀薄记忆与实感,告诉她这并不是梦。 不过,那更使得仰躺著的夕子感到神清气爽。 如此舒畅的余韵中,眼角余光看见── 「你醒啦?」 桦苗一脸疲惫地伸出手来。 「嗯。」 夕子点个头,抓住那意外结实的手。 「结束了、吗?」 「嗯,这个嘛……」桦苗隔了一段可疑的时间后── 「全都完啦。真的很彻底,乾乾净净。」 补上这些话并扶她起来。 夕子从语气中感到话中有话,暂且先站起来查看四周……发现他为何会有这样的态度。 「──!」 无论往哪里看,都是破坏与火灾的痕迹,一片狼藉。 焦黑的公寓、咬碎的住宅、踏破的屋顶、风吹翻的树木和汽车,令人怵目惊心;现在两人所在的高层公寓屋顶上,边角也缺了四分之一。远方的粗黑线条,并不是施工中的铁道,而是正典的行进轨迹;路上的住宅全都被夷为平地,成了只能等待拆除的废墟之河。 上次,应为同类怪物所破坏的旧校舍和围墙简直是小巫见大巫。见到这样的景象,并不希望如此的凶手夕子本人也张大著嘴,说不出一句话。 「幸亏有你爸爸,才没有任何人伤亡;火灾的部分,我也自己扑灭了。可以的话,我是很想把你家放回原位啦。」 桦苗瞥向不见手偶的肩膀。 「只是梵小姐现在不在,不知道该怎么办。话说──」 并以死马当活马医的心态,询问哑口无言的有为魔术师。 「可以像上次宿舍门口那样,用魔术把你家修好吗?」 夕子终于回神,但也像个不知所措的孩子── 「我问问看我爸爸。」 只能短短地这么回答。 男子藏身于不远处,注视此情此景。 「哼,在损毁严重而控制力下降以后被趁虚而入了吗。算了,以急就章的震撼教育而言,效果已经不错了。」 在宽边帽下勾起阴暗的浅笑。 「算是及格了吧,直会桦苗。只可惜最后让人看不下去。」 冷笑当中,男子消失无踪。 尾声 后两天,「恐怖的巨大龙卷风」、「奇迹般无人伤亡」之类的标题占满了各大媒体版面。 重建、拆除工程很快就开始进行,路上挤满重型车辆。路边,铁栅门另一头的八十辻家庭院中,开了场优雅的茶会。 被视为龙卷风起点的八十辻家──事发当日及翌日被大批媒体团团包围而闹得不可开交,使得茶会延到今天──即那栋成为死像的洋房,经过桦苗几个一番努力后终于回到原位;不过从屋顶到地台当然是千疮百孔,预定于近日开始修补工程。 在庭院开茶会,不是因为风和日丽,单纯只是因为「家里不安全」这么一个不优雅的原因。 与会者有主人八十辻正典与夕子,来宾直会桦苗、梵以及一条摩芙等五人。事实上,他们还邀了另外两人,不过其中之一的桧原里久── 「看来,那场龙卷风事件就是这么回事吧。」 看出那是当事人的聚会便婉拒了。而另一人,山边手梓── 「我只是个没什么了不起的过来人,没什么好跟活跳跳的新人聊的吧。」 则以如此确切的推测郑重谢绝。 而两人都在最后添上「事后再把茶会经过告诉我」之类的话。再顺道一提,摩芙的同行没有引起任何异议;包含本人在内,大家都当那是理所当然的事。 摩芙和夕子不晓得有过什么样的交流,特地带了平板电脑过来,不断放影片给坐在她身旁的夕子看。大概是她珍藏的猫咪影片吧。 「我有波斯豹宝宝的影片喔。」 「啊啊~好棒~好可爱喔~」 夕子虽是茶会主办者之一,却也和摩芙一起盯著平板萤幕傻笑,小声合唱比魔术更诡异的咒语。 另一方面,梵则是对身旁拄著脸的桦苗兴高采烈地说: 「我从前天就连午觉都没睡,一直想到现在喔!」 梵在骚动尾声被逼著退场后的这两天来,一步也没踏进过桦苗几个的房间,全都在颜色又变深一些些的「星球」前后左右地到处乱滚,一面洒出巨大涟漪一面绞尽脑汁地想。现在,她已经迫不及待地想隆重宣布她的苦心杰作。 「就是你在最后一击的后用的那个!」 「哪个?」 相对于梵兴奋得鼻孔喷著粗气,桦苗却只是学舌回问。 「就是像围巾一样的那个啊!」 「喔,那个啊。那个怎么样?」 好蠢的对话。即使这么想,桦苗仍陪梵说下去。 「名字啦,名字!你不是说,你想要一个必杀技吗?」 「说起来,好像真的有这种事。」 亏你还记得。真不知该夸她还是苦笑。 「所以,我梵大小姐就帮你想了一个名字。」 「是喔。」 即使受到如此平淡的反应,梵依然眉飞色舞地以梵小羊那般的夸张动作,慢条斯理地吸了口气,再突然指著桦苗的鼻尖说: 「那就像拖著穗光的星圑──所以我取名叫『昴穗』!」 梵大声这么说之后再补句「怎么样?」,等待桦苗的回答。 桦苗完全是两样情,反应相当薄弱,只是「嗯」地点头说: 「昴穗……还不错嘛。」 「是吧是吧是吧!」 梵仍沉醉在自己的兴奋里,即使反应薄弱也乐得呵呵大笑。 「这个词呢,在雅趣荡漾之中还隐约带著一点西洋韵味,而且字面就完全表现出招式内容。果然我大放异彩的取名品味,就像老木桶漏水一样藏也藏不住呢~」 土气横秋的譬喻,毁了梵的整个自卖自夸。桦苗左耳进右耳出,只凭肌肉动作频频点头。 「嗯嗯嗯。」 这两天来,他的思绪都在同一处打转。 也就是,与夕子的死像战斗……的最后一刻。 「糟──」 在使出浑身力气后的恍惚中、能见度只有几公尺的浓雾环境下,两人一个不注意,豹翻身扫出的巨大脚爪,已近在眼前。 然而,就在那夺命之爪命中之际── 「──了!」 雾里伸出的小手抓住桦苗的手,将他拉到一边。 「哼叽!」 这瞬间,他肩上的梵小羊发出被压扁似的叫声,化为光点消失不见。 (之前也发生过这种事。) 桦苗为巨爪掠过背后的感觉战栗时,想起上次战斗中,梵小羊也曾被一击打消。当时,她是捱了「半闭之眼」所发出的漩涡纹咒力,而这一次只是被某人抓住手就消失了。 这么说来── (不会吧。) 桦苗猛然转头看向抓住他手的人。 那人就在面前,近得鼻尖几乎相触。 果然是上次那个称不上熟悉,顶多是见过的,身披斗篷、手持长杖、深戴兜帽的少女──「海因之手」。 兜帽上,散发阴暗预感的「半闭之眼」不时闪动;而底下的脸庞还是一样,即使能清楚看见,也无法辨识长相。梵曾说,那是因为「半闭之眼」的咒力阻碍了辨识能力;不过对现在的桦苗而言,她的长相一点也不重要。 桦苗一直期待与她再战以讨回一口气,却又迟迟等不到她,如今她近在眼前。胸中涌起的血气顿时冲昏这少年的脑袋,不禁甩开她的手。 「!」 奇怪的是,少女似乎是真心错愕地退开。见到她的表情── 「……?」 就像被泼了一盆冷水,让桦苗恢复镇静。 浓雾里,在脚下死像再也无力站起、逐渐崩散的感觉中,两人怀著令人焦虑的紧张互相对视,距离近得两人剪影甚至相错。 在长得不像仅有数秒的沉默中,桦苗心里冒出一个早该来的问题。 (她为什么要救我?) 两人各是「半开之眼」与「半闭之眼」的使者,理应是水火不容,见了面就要杀个你死我活(桦苗自以为),遑论互相救助。 因此,桦苗当然有此疑问。 但说出口的,却完全不同。 是一个直接来自眼中所见的── 「你在生什么气啊?」 怪异的问题。 「~~!」 接著,「海因之手」又不知为何,和桦苗认为的一样,生气地噘尖了嘴,像个小孩子──实际上,看起来也是个孩子──她就这么噘著嘴,以闹脾气的语气反问: 「明明这么危险……你为什么还要拚成这样?」 听见要将毁灭带来这世界的敌人这么说,让桦苗一头雾水。 「咦,那当然是因为你做出死像──」 「不是说那个。我是说八十辻夕……」 少女没有说到最后。 「?」 她想说的应该是「夕子」,但那是什么意思?桦苗处处提防她再次出现,同时心里应也不自觉地期待与她再战;如今面对著她,却只是不知所措地呆站著。 「……」 而少女,也只是嘟著脸注视应是仇敌的桦苗。 如此奇妙的第二次对峙,没多久就结束了。 死像消灭后,它以魔术制造的浓雾也逐渐消散。 桦苗感到少女忽然后退,忍不住向她伸手。 「啊!等──」 「@@大笨蛋。」 少女又将他的手一把抓住。 顿时,桦苗的视野像之前一样天旋地转,一晃眼就被丢到天边。尽管体力消耗了很多,但这次也完全不是她的对手,败得一塌糊涂。至少,桦苗是这么认为的。 真是一场,让人懊恼得无话可说又莫名其妙的再会。 两组性质完全不同的对话遍地开花时,八十辻正典端著两个托盘,从地下室楼梯──洋房成为死像时,地上部分的水电管线全断了──走了上来。 「夕子,过来帮点忙。」 由于没使用魔术,托盘摇晃得有点危险;不过他的举手投足之间,透露出彷佛心中大石已经放下的轻松与爽朗。 为了顾全正典这主办者的威严,以及接下来要享用的饮食,忽然精神全来了的桦苗和喜欢接触新事物的梵都离席帮忙。 「啊,我来端。」 「我也要~!」 夕子赶过去时,摩芙也不知为何急忙跟上。 「不用啦,你们是客人嘛。」 「没关系,我要帮忙。」 到最后,原该优雅闲适的茶会,成了分不清宾主、乱糟糟的小聚会。 与上次大不相同的气氛中,梵啵啵喀喀地大口嚼著饼乾,看著栅栏外问: 「结果,全都是用龙卷风来解释吧?」 「好像是这样。」 由于话题敏感,正典稍微顾虑摩芙,拘谨地回答。 大门外的马路上,工程车辆络绎不绝;感觉不到噪音或废气,是正典暗中设下了魔术结界的缘故。 「龙卷风的责任,不会因为没人死伤或是一句天灾就减轻,我会尽量做些合适的援助。」 「嗯~夕子,你们家很有钱吗?该不会是地下有个大金库吧?」 夕子大方地回答梵直率的问题。 「我们没有金库,不过有魔术。」 「魔术?」 「对!」 对于桦苗的疑问,夕子同样满怀骄傲并略带保留地笑著回答。 (别再问下去,是不是比较好哇?) 桦苗也隐约感到风向,默默将红茶杯送到嘴边。不知是冲泡技术还是茶叶好,如此没什么品茗经验的少年,也喝得出正典和夕子沏的茶特别香。 过了一会儿,待吵闹的气氛平静下来,正典突然说道: 「直会小弟,我要谢谢你。」 「咦?」 桦苗真的不懂他为何道谢,发出可笑的问声。 正典表情变得有些复杂,苦笑著低下头说: 「因为有你,我开始想花时间面对很多以前避开的事。总之,就是这样。」 「是喔,那我也……不客气。」 而桦苗只是轻松地眯个眼微微笑,就接受了他的道谢。 「我还有件事,想和你商量。」 尔后,正典表情认真地继续慢慢说: 「关于你和夕子的婚约……我还是希望,你能给我点时间考虑。」 桦苗立刻喷出满嘴红茶。摩芙手一滑,指甲直往萤幕枢;而夕子则是略红著脸,什么话也不说。 只有梵一个匆忙地巡视身边众人的反应。 「嗯?怎样怎样?什么状况?」 四样情的四个人,没有一个回答。 那是,承续的春天── 毁灭的脉络终于布展。 星球的形象渐染深色。 一切,都已开始进行。 后记 初次见面的读者,初次见面。 好久不见的读者,好久不见。 我是高桥弥七郎。 能够再次与大家见面,真的非常开心。 本作,是节奏轻快的娱乐动作小说。这次活动和交友的范围,从学校和宿舍扩大到城镇上,稍微大了点。 主题方面呢,描写上是「关系点」,内容上是「进步」。桦苗、摩芙和梵,将会对上魔术师父女而大闹一番或一筹莫展。 这次也很高兴见到いとうのいぢ老师的插图。封面上梵的「美丽」与「可爱」的平衡拿捏得恰到好处,真是棒透啦! 继三木一马先生后,吉冈雄介先生也加入了拙作的责任编辑行列,提供许许多多的建议,给了我很大的帮助,请您未来也多多指教。 按照各县市名发音顺序,大分的t岛读者、神奈川的k地读者、埼玉的s口读者、东京的h本读者、鸟取的h原读者、长野的z读者、广岛的t西读者、北海道的o寺读者、住所不明的k井读者等,时常来信或第一次来信的读者,各位每一封信都带给我莫大的鼓励,在此郑重向大家道谢。 那么,这次就到此为止。 对于阅读本书的各位读者,同样致上无比的谢意。 希望还有机会与大家见面。 二〇一五年一月 高桥弥七郎 序章 台版 转自 轻之国度 图源:chaosfighter 扫图:naztar(lkid:wdr550) 录入:naztar(lkid:wdr550) 「下面。」 「咦!」 一条摩芙依指示向下一看。 在街道奔窜的四条河流噗咕噗咕冒起气泡。那扩张流域且将周围的水聚集到水面都隆起来的模样,明显是攻击的前兆。 阿尔贝多仍不改一贯态度地说: 「看样子,事情果然没那么简单呢。」 「嗯。」 不过摩芙对战斗已相当熟练,即使有所担忧也能保持冷静,难有误判。她扫视四周之后,倒杖指向去处。 「阿尔贝多,我们下去!」 「明白。」 阿尔贝多宛如奔下看不见的坡道,一口气降低高度。 同时,高涌的四条河流掠过攻击目标身旁,冲天而去。称不上鲜艳的浊色河流,在摩芙和阿尔贝多几秒前才离开的位置撞在一块但没有相混,上下颠倒地就地折返下坠,且黏稠得不像河水的物质还蠕动著构成某种形状。 背上载著摩芙的阿尔贝多已奔过铺石路,奔向高台上的塔。 「!」 摩芙察觉有庞大物质从正上方逼来,将长杖轻轻指向天空。 剎那间,范围正好能遮挡两人的漩涡纹骤然闪现,快速旋转。触及漩涡纹的河流有如跳进果汁机般搅个粉碎,在街上散落一地。完成任务的漩涡纹一分一毫也没偏离其出现位置──杖头,就这么消失了。 摩芙对自己的精湛技术没有任何特别感想,随口问道: 「刚那是『库伦布』吗?」 「没看到命运的碎片从那里头洒出来呢。说不定,那是死像的一部分。」 阿尔贝多的推测,使摩芙表情蒙上薄薄阴影。 「他能把这么大的东西,整个当死像一样掌控吗?」 言下之意,即是自己没这种能力。这丧气话,使得同为「海因之手」的阿尔贝多鼓励她说: 「这可难说。死像的形体,是取决于核心那个人类的绝望深浅大小,不一定和制造者的力量成比例。不说这个了。」 「啊!」 才刚搅散的奔流再度凝聚,构成新的模样。 「那是蛇……还是龙?」 「品味不错嘛,或许和我聊得来喔。」 不知何时,四头龙从四个方向包围了冲锋当中的阿尔贝多与摩芙。 摩芙凝聚力量之余,发现一件事。 其中一头龙,突然朝另一个方向掉头了。 「啊!」 她眼中所见与心中所感,只代表一件事。 就在这时── 「喝啊啊啊啊──呀!」 一记速度快得不顾后果,有如流星的踢腿,轰碎了龙的头。 那道在夜空闪耀的力量,是十字印。 「桦桦!」 「喔喔,那就是──」 与摩芙一起仰望天空的阿尔贝多,也深感兴趣地赞叹。 攻击过后,似乎还不太能完全掌控力量的围巾少年在空中翻个几圈立定姿势,并与肩上手偶一来一往地对话。 「你怎么随随便便就出手帮『海因之手』啦,直会桦苗!」 「可是,她刚刚不是也在对抗那个死像还库伦布的东西吗?」 「话是没错啦,可是他们最后的目标还是毁灭世界,跟那个神秘敌人一样耶!」 「那就利用她到最后再说吧。」 「你这个人喔!」 桦苗背对著又开始再生的龙,说来相当散漫的模样,惹得阿尔贝多哈哈大笑。 「哈、哈、哈!那个调皮蛋跟以前完全没两样呢!」 「……」 摩芙没来由地为他害羞起来,拉下兜帽遮住脸蛋。 1 腾空之物 光看字就令人心情雀跃的七月里,某个暑假近在眼前的闷热日子。 第一学期结业典礼结束后,学生纷纷返回教室。混在其中一批的他──多柏学院国中部二年二班的直会桦苗,又照例往带头的指导教师橘树逢猛然扑去,从背后擒抱她的腰。 「呜咕!」 随著逢短促的惨叫,两人一起撞进前方校舍出口处的树丛里。 半秒后,一个花盆掉下来,在逢原来的位置砸个粉碎。 经过碎片飞散到掌握出了什么事的短暂时间,周围同学们才开始吵闹。嘴里叫出的话,并非全是非难。 「哇,好危险!」「从哪里掉下来的?」「老师,没事吧?」「直会又来了……」 那大半都是见到「不定时炸弹」又照例突然不顾轻重地救人的赞叹,或者说叹息。然而,这些全都没被主角听进耳里。 桦苗顺势在草丛里滚了两三圈,最后──依然紧抱著眼冒金星的逢的腰──仰望天空,发现了「那东西」。 「──」 深邃穹苍正中央,有个东西停留在团团高耸的云堆之中。 那压迫感十足的画面,看得桦苗只能目瞪口呆。 「──那是什么?」 不特别对任何人说的话,让赶过来看情况的同学,和几个因难得见到直会桦苗错愕表情而讶异的同学一起向上望去,却没有一个人明白那是什么意思。 桧原里久解开朋友的手,从草丛中拉起了逢。 「还好吗,老师?」 逢头发里插了几片树叶,泪眼汪汪。 「我、我受不了了啦~」 两个人也跟著众人视线抬头望,但也没看出个所以然。 只能看见阳光倾注的宽广夏日天空。 周围如此的反应,使桦苗发觉别人都看不见自己眼中的东西。换句话说,那是只有「半开之眼」所寄宿的自己才看得见。 一个在有如晚霞,微微带点红晕的云堆里头漂浮的物体。 黑压压的影子映在薄云之上,凌空夸耀其雄姿的巨大飞碟。 对于其真面目,桦苗只有一个想法。 「死像……?」 「那啥?」 男子宿舍,桦苗和里久的房间里──照例在门上安置「星球」出入口而现身的──「星平线之梵」一进来就傻呼呼地这么问。桦苗跟著回答: 「还『那啥』咧……你也看到啦,死像嘛。」 「不是吧不是吧。」 梵要将她所见之物──探出窗格、占据宿舍上空的略红云朵,以及潜伏其中的巨大碟形暗影,当烟一样搧走似的摇了摇手。因为不可能,所以不可能。单纯地如此界定的她,即使眼睛看得清清楚楚,也否定了桦苗的看法。 「怎么可能有人在天上弄出那么大的东西还没被你发现啊,太扯了。」 「我也想这么想啊,为了我的心理健康好。」 这次反而是桦苗严肃地紧盯著眼前的东西。 「可是,梵小姐你自己看,的确是死像没错吧?」 所谓「死像」……是象徵悄然降临的毁灭的「半闭之眼」寄宿于人类后,以其为核心而构成,要将世界导向毁灭的命运之兽。至今曾击毁几具死像的桦苗,每次都是死像出现后不久就发现它的存在。梵对此的解释是,这是因为持有相反力量的「海因之手」若有所行动,命运「好像」就必然会将两人拉在一起的缘故。 所以── 「唔嗯~」 做出这种解释的人,正为了突然出现的巨大死像惊讶不已。或者说,从道理上而言,她不敢相信会有这种事。 「那看起来真的很像死像。应该说,根本就是吧。」 桦苗站到她身旁,仰望同一处。 「那么,我先去打烂它。」 接著一开窗就跳了出去。 「啊?」 被丢在原地的梵,声音都还没断,桦苗脚下贴近地面之处就出现了一个闪耀的叉叉。那是「半开之眼」寄宿的人所能掌控的力量,象徵著焦点稳定的秩序──十字印。 桦苗以它为踏台,朝正上方加速而去。 飞过宿舍屋顶,将整个市镇踩在脚下,瞭望著地平线一跳又一跳地节节高升,微红云堆和巨大碟形暗影逐渐逼近眼前。 「预备~」 飞升之中,桦苗在腰际握起右拳。那是以直觉计算时机,姿势却相当完美,要将现下最大力量的十字印轰进飞碟的预备动作。 在那之前,首先要穿过云层── 「嘿──」 但这样的打算,却突然全乱了套。 「啊?呃、呃?」 以为当然能穿过而忽视的云,竟然棉花似的包覆桦苗全身,将他轻轻地弹回去。 噗呼~ 他的身体挤出一道泄气声,又被扔回空中。不仅拳头碰不到只能看见浅浅阴影的飞碟,连实际模样也看不见。 桦苗顺著回弹力道纵翻一圈拉开距离── 「既然这样。」 并重新以霰弹方式向前洒出数个特大十字印。 「这招怎么样!」 整批闪耀的十字印经过半秒的滞空,一举倾巢而出。 然而结果还是── 「不行啊?」 所有击出的十字印都陷入粉红棉花糖似的蓬松物体再弹回来,如无序的流星群般方向乱七八糟地散去。 (好像没有……反击耶?) 其间桦苗也没松懈,随时准备应对死像的反击。这时,不知是山羊还是绵羊,长相正好在可爱与不可爱交界上的手偶,从桦苗肩上探出头来。 「讨厌啦~你怎么老是说飞就飞啊。」 手偶用梵的声音抱胸发牢骚,桦苗也抱怨回去。 「当然要飞过来看一看啊,我神经哪有粗到能让这么大的东西在头顶上飘还无所谓,当然要赶快打下来……呃,这样好像会……出事喔?」 但这抗辩却因为途中发现那会有什么后果,顿时软化而消失。桦苗似乎想填补这段空白,在开始下坠的脚下打出十字印,停在空中。或者说,站著发呆。 梵小羊没吐槽桦苗的神经粗细,噘著嘴说: 「你这个人真的是只看结果不管过程耶。算了,还以为你会直接跳到那上面去乱打一通,幸好没变成那样。」 「……」 桦苗虽有「原来还能这样」的想法,但不敢说出口。 无论如何,梵说得没错。面对巨大的死像,桦苗反常地焦虑起来。对自己一时冲动反省之余,他凝神注视将自己全力一击弹开的云堆,以及依然藏匿其中的巨大飞碟。 「……?」 不知何时,胸口已浮现以扁平的钝角等腰倒三角形为主体,中间有几个同心半圆的纹章。 那即是桦苗与梵所拥有的力量,象徵新发现的可能性──「半开之眼」。 但那向来总是能提供清晰视野的力量,如今让他看见的却还是微红的云堆和碟状黑影。 于是桦苗抱著姑且一试的想法问: 「梵小姐,你看得见这堆云吗?呃,没之外吧。」 「你说得有点省略……不过我懂你的意思,大概吧。」 抱胸的手偶跟著纳闷的梵歪起头说: 「你不是想问我有没有看见云,而是问我那看起来是不是除了云之外什么也不是吧?奇怪?呃,也就是说看起来只是云这件事,对我们来说很异常,这究竟是怎么──」 「总而言之,就是很怪吧。」 梵跟著点头认同桦苗简洁地打下结论。 「对对对,就是那种感觉。」 「这样啊。」 桦苗马虎地点头应声,补充他的感觉。 「还有另一个怪怪的地方,这好像和之前的死像有个共通点。」 「怎么说?」 「我也是才刚发现的,这个东西──」 鲁莽少年难得慎重其事地眯起眼,小心翼翼地观察,是因为他曾经正眼凝视死像的去处,结果差点被拖进毁灭,造成巨大精神损伤的缘故。 「──不是只有在空中飘,还向崩溃点慢慢前进。」 「咦?」 听桦苗这么说,梵小羊不怎么警戒地转动她的大凸眼。 死像一抵达「崩溃点」就会引起世界毁灭,而通往那里的轨迹就位在云的另一头。其下降速度慢得有如太阳的脚步,若不是桦苗提醒根本不会发现。不过── 「崩溃点也相当远耶。」 「嗯,比之前八十辻父女那次远得多了。」 桦苗也已经大致看出,巨大飞碟缓慢前进的目标并不在肉眼看得见的范围内。只凭胸口「半开之眼」的感觉所掌握的位置,不仅不在镇上,还远得超过了县市的界线。 「因为它特别大所以速度特别慢,崩溃点也特别远吗?」 桦苗这么问时,心里的焦虑也随之苏醒。 虽然这巨大碟形死像现在的确看起来非常笨重,但说不准什么时候会突然加速,就算崩溃点再远也不能疏忽大意。 然而梵和桦苗相反,态度和平常没两样。 「这个嘛,可能吧。」 「不过,这不是有可能突然加速或掉下去吗?」 对于桦苗说得有点急的担忧,她也答得很马虎。 「这个嘛,可能吧。」 「什么可能可能,有讲跟没讲一样。」 因此抱怨几声后── 「现在是怪我吗,我又不知道它到底会怎么样,只能这样回答啊!这东西真的从头到尾都让人料想不到嘛!」 梵小羊竟恼羞地闹起脾气来了。 无奈叹息的桦苗放弃依靠命运的使者,选择自力行动及思考。首先,他以「半开之眼」扫视云和飞碟之外部位,也就是脚下的市镇和头上的天空。片刻,又往上飞升。 「你发现什么了吗?」 「就是没有才想换个角度找啰。」 桦苗简短回答梵,来到云堆顶端。 这整团包藏巨大碟形死像的微红云堆,甚至大得一眼望不尽。从整个色调看来,简直是飘浮在空中的岛屿。 不仅没找到他所期待的入侵通道,飞碟顶部也看不见任何外露。完全无法判别这厚厚的云堆究竟包著什么样的东西,也不知道那是否真的存在。 桦苗绷紧神经等了一会儿,但没等到他心里那个人,死像也没发动攻击。在这段让梵耐不住静默而开口的约莫一分钟时间,状况没有任何变化。 「找?什么东西?」 「不是东西,是某个人。」 订正后,桦苗重新前后左右上下地看了看。 「我是想说假如那个女生……『海因之手』攻过来,说不定能趁乱问她一些事,可是没看到人耶?」 「既然死像都在这了,她应该也在吧,大概。」 梵虽说得很不肯定,但没说错。死像是为了帮助「朋友海因」将世界导向毁灭而创造的工具,若没有那个形同他「左右手」的少女,应该不会存在才对。 「会不会是关在里面啊?」 「可能吧。」 就桦苗和梵的常识而言,应该不会存在才对。 具有不同常识的「海因之手」一条摩芙,已在同样地点望著同一物体。 话虽如此,那娇小身躯却是立于远在桦苗他们底下的公寓屋顶。她在随微风摇摆的斗篷和兜帽下、拄在屋顶的长杖后头,以闪动于额头中央的「半闭之眼」,凝视飘在头顶上的巨大飞碟,以及包覆著它的微红云堆。 「……」 她巧妙地隐藏了自己的气息,没让桦苗或梵发现;但假如还是被他们发现而遭到质问,也只是白忙一场。这是因为── 「……怎么会这样?」 对她而言,这具死像的出现也完全是意外一场,无法预料。而且她在桦苗他们来到之前也曾尝试接近那来路不明的死像,但同样受到云堆的阻挡。货真价实的「海因之手」,竟会被死像阻挡。 于是摩芙就这么含著这份屈辱,仔细观察桦苗他们设法接近死像而不停试误的过程──直到死心而回去为止──并心想: (是谁?怎么办到的?) 梵怀疑得没错。正常而言,死像得经过「海因之手」找到宿有「半闭之眼」的人,并将其推入绝望深渊的这段过程才会出现。目前在人类世界中,「海因之手」只有摩芙一个,而另一名同志阿尔贝多,是专门在根据地服侍首脑海因,基本上不会外出行动。 所以,不应该发生这种事── (难道不是吗……?) 数个月前的事件,从记忆底层翻了出来。 魔术师八十辻父女一起化为死像时,发生了一件不该发生的事。 由父亲八十辻正典所变化的死像遭破坏之际,摩芙想接著将他的女儿八十辻夕子变成另一具死像。 然而,当时夕子竟已成为了死像,而且力量比她所能做的更强大,甚至能轻易杀害桦苗。 桦苗虽能勉强成功破坏它,但最后实在是千钧一发。 (要是我没有拉那一把……桦桦已经死掉了。) 自己心想的词,使摩芙全身紧绷。 想调查真相,一切可能的迹证也已消失无踪,最后什么也没查到。这不仅是因为不知该从何查起,主要是── (我不敢真的查下去,选择逃避。) 害怕自己无法完全掌握本该背负的命运、将世界导向毁灭的力量;害怕自己以外的人能动用这份力量,推动毁灭的齿轮。 由于桦苗顺利破坏了死像,摩芙便像个掩藏恶作剧的孩子般将这些恐惧盖起来,没向阿尔贝多或海因报告这件事,当作自己的秘密。 但现在就像报应来了一样,天上突然飘了个来路不明的巨大死像,朝崩溃点缓慢前进。摩芙倚靠长杖,想躲进兜帽底下般低垂苍白的脸。 (可是……我再也瞒不了了。) 脚底下,浮现出扰乱人心的混沌象徵──漩涡纹,瞬时吞噬了她。 噗通。跳进沉重的阴暗水中的感觉瞬时一变,摩芙渐渐漂向某处。伴随著看不见的泡沫,在缠绕全身但绝对不会浸湿她的水中缓慢上浮。 经过不知几十秒或几十分钟的时间,她的脚突然踏上木质地面。 只有颜色可取的微弱红光,照亮这潮湿的船舱。 不久,伴著喀啵、喀啵的潮湿脚步声── 「嗯?你居然会换上正式服装再过来,今天吹的是什么风啊,摩芙?」 一匹具有无力中年男性声音的骷髅马出现了。 他就是与摩芙同属「海因之手」的阿尔贝多。 摩芙依然向前垂著兜帽,含糊地说: 「……唔嗯……」 「?」 阿尔贝多知道,那是摩芙有事隐瞒时的习惯动作。当他思考该改变问法还是等摩芙主动开口时── 「……这样吗?」 阴暗沉重的细小声音,滚落到潮湿的地板上。 「你说什么?」 摩芙不敢抬头面对阿尔贝多。战战兢兢地,抱著至今不曾见过的恐惧重复同一句话。 「是因为我没说出来……事情才会变成这样吗?」 「什么意思?」 就阿尔贝多而言,他只是惊讶而大声了点,但摩芙似乎以为他在生气,身体抖了一下。原本就很微弱的声音,变得更微更弱了。 「对不起……」 「慢著慢著,我怎么都听不懂。」 见那少女随时要哭倒的模样,让阿尔贝多慌了手脚。 但一度溃堤的情绪业已无法收拾。 「对、不起……」 兜帽底下滚出一颗颗泪珠,砸碎在潮湿的地上。纵然泪流不止,摩芙不止是宣泄感情,也将自己「海因之手」所不该犯的错,以及刻意忽视的恐惧断断续续地全盘托出。 阿尔贝多喀啦喀啦地摆动他长长的马脖子,叹息著说: 「我的天啊,真拿你没办法。」 「对不起……」 摩芙无力地重复这不知说了多少次的话。尽管她勉强恢复了平静,眼中仍晃著随时都可能再度溃堤的泪水。 「你是该早点说没错。既然是让你害怕的事,自个儿闷在心里不是很容易闷出病来吗。」 阿尔贝多轻声训话后转过身去。 「总而言之,都得向海因大人禀报,请他定夺才行。」 「嗯……」 摩芙抱著上刑场的心情,萎靡地跟上。 但阿尔贝多要说的,并不是数落她的失态或要求惩处等末节小事,而是为这件对他们「半闭之眼」非同小可的事态,徵询首脑海因的指示。 (不会是我想的那样吧。) 两人一左一右,踏著宽阶梯登上甲板。 在遍洒骇人红光的群星下,狂风骇浪的大海上,他们「半闭之眼」的根据地,一艘结构粗陋的「愚人船」摇晃著它巨大的身躯。 眼睛大小的金砂到处堆积的甲板最远端,有个后方悬挂以银线绣上「半闭之眼」的黑幕,如同小型剧场的角落,「朋友海因」就坐镇在那里。 他是一具满身壮观羽饰及夸张服装,自身更是全以透明水晶组成的,骸骨。 坐在到处镶嵌宝石的黄金座椅上的他,在两人来到舞台前时稍微低下拄著颊的头,准备听取那不亚于周围风浪的惊人报告。 「海因大人……」 对于惶恐地抬头的摩芙,透明骸骨什么也没说。 不久,阿尔贝多开始报告(并解释)── 「──换言之,小的推测有个不属于我们『半闭之眼』的人,继上次魔术师事件后得寸进尺,企图以那巨大死像介入我们的仪式。」 将摩芙的话更有条理地说明清楚。 「……」 海因那拄著颊而歪斜的身躯,突然喀啦一声挺坐起来。 从没见过这模样的摩芙以为自己要受罚了,紧张得绷得不敢动,不过实际上听见的却是完全不同的话。 由阿尔贝多代言的无声之语── 「大人有言──立刻收拾介入者──」 是这么说的。 现代魔术师(老派)八十辻正典说道: 「所以你们才来找我吗?」 同时促请两位客人用茶,自己也端起红茶杯。 邻座的桦苗点点头,不客气地接受款待。 「是的,因为我没其他人可以谈这方面的事好烫!」 「如果它要掉下来了,直接迎击就好,先不说这个。」 梵说了句(桦苗)无法当作没听见的前言后── 「总之呢,我们是想知道它如果以现在的步调继续前进,大概要多久才会抵达崩溃点,所以才来请教两位的看法好烫!」 在接下去说明到最后时,被红茶烫到舌头。 身旁,同样是魔术师(现代派)的夕子一边捏起茶点饼乾一边轻声问: 「你们说的崩溃点,是在海上吗?」 「正确来说,是离岸边不远的小岛……大概在这吧。」 占据男女相对而席(刻意安排)的茶几中央的不是茶具,而是一张广域地图。梵的手,指著浮在遥远县外沿岸的某座小岛。 尽管距离是至今最远,死像动作又慢到乍看之下根本不晓得有无移动,他们也当然不会因此掉以轻心,反而因为「每次注意到时,位置都有所变化」而心惊胆跳。诡异到死像没有任何攻击、在周围云堆阻隔下无法接近本体──这些原本最该留意的事实都被他们暂且搁在一旁。 桦苗被蚕丝勒住脖子般难受地叹了口气。 「不管打十字印还是从上面撞下去,我试了很多方法都没用。所以与其在旁边乾著急,眼睁睁看它到达崩溃点,不如先徵求所有可能的帮助,多少搜集点资讯再说。」 现在,在八十辻家庭园开茶会兼商议的四个人所能见到的那东西……包覆死像的微红云堆,正好罩在总算改建完成的洋房屋顶上空。建材全新的老掉牙样式,感觉反差很大。 比起刚发现时,死像的位置已向崩溃点推进不少。相信再过不久就会通过八十辻家──在找不到任何对策的状况下──飘到市外。 阴暗天空下,正典放下茶杯,表情略显得意地说: 「我明白了。虽然我无法对死像本身怎么样,但如果是那方面的协助,我们魔术师可是专家呢。」 「哪方面?」 「观察天象啊。」 回答桦苗后,魔术师向上望去。八十辻父女接受梵赋予「半开之眼」的力量后,也能看见浮在空中的巨大飞碟。 「对于能观测森罗万象的魔术师而言,解读其中奥秘只是入门基础。无论是修练占星术或錬金术,第一步都是探讨何谓『物体的本质』。为整合众多体系,订定基准法则是件极为──」 正典说著说著就长篇大论起来。一旁,夕子举起智慧型手机── 「……」 以数秒间隔,对上空死像拍了两三张照片。接著将手机摆在桌上,在右手结出她的魔法「架空五芒星」,接触萤幕。 「……首先是这样。」 就在这时,液晶萤幕开始闪烁,在计算机、地图与特殊计算网站间眼花撩乱地变换。最后在不知何时被吸引过来的其他三人目光下,画面渐渐转暗。 「然后是这样。」 随后,夕子在平摊桌面的地图上以左手结出另一个五芒星,并轻轻一敲。 因此产生的情景── 「喔喔~」 使梵出声赞叹,眼睛发亮。 应由手机传出的讯息,在地图上显示有如立体折线圆,散发淡光的平缓下降线。 而下降线的落点不是别处,正是梵之前指的小岛。 岛上飘著一串看似取自月历的文字。 熟悉的字体所显示的日期是后天,时间为04:52。 当著自己的魔术表演,夕子表情(像父亲一样)得意地说: 「嗯。时间可能多少会有点误差,但差不多就是这样吧。」 见了结果,桦苗和梵立刻讨论起来。 「后天半夜……算凌晨了吧。」 「嗯~动作这么慢,真的很花时间耶。」 「到底有没有时间处理它呢。」 「要是没办法挖穿那堆云,有没有时间都一样吧。」 「云」这个词,让夕子想起在计算过程中感到的事。 「我想应该没问题。」 「咦?」 夕子在回头的梵面前再度结出「架空五芒星」。, 四人地图上的所在地随之出现一团微红云堆,并依每小时的位置变化步步挪移,显示出任谁都一目了然的倾向。 「……夕子。」 夕子不理会正典的叫唤,继续说: 「你们看,死像是不是愈往下降,旁边的云就越薄?只要在这座岛附近……在岸边备战,它就会自己在没有防备的状态下飘过来吧?」 「原来如此。只是这样,好像没多少时间能解决死像。」 「之前不都是这样吗。谢谢你喔,夕子,有一套!」 「哪里,没什么。」 这时,正典又对红透了脸的夕子搭话── 「夕子,我有话跟你说。」 但同样又遭到无视。 「云应该会在明天深夜完全消失。由于它可能突然加快或下降,先到海边做好迎击准备应该比较保险吧?」 「既然这样,在死像到达之前,我们就到海边玩水吧!」 「梵小姐,你是认真的吗?」 正典第三次对交谈热络的少年少女说: 「夕子──」 但被夕子打断。 「我知道。你是要说我用现代机器很不检点吧?」 即使正典毫不软化地反击。 「既然知道,为什么你又──」 「用星盘那种老古董来测,只会把今天的时间白白浪费掉而已吧?既然现在时间非常紧迫,哪有闲功夫把老派那些慢吞吞的古老观测法──」 也被顶了一长串回来。 「什么叫做慢吞吞?观测是观察并测量森罗万象的行为,意义重大。我们魔术师自然有义务拿出真诚的态度,采取最合适的礼制。就是因为现代派做什么都只要求快速简便,才会轻佻成性──」 「什么轻佻?你就是老是说这种话──」 这对魔术师父女,就这么你一句我一句不厌其烦地斗嘴下去。 从八十辻家告辞后,傍晚。 「事情就是这样,该怎么办咧?」 「事情是怎样,什么怎么办啊?」 桦苗在宿舍房间,和里久促膝相商。 「死像后天就要掉下来了,可是梵小姐却说『明天就到崩溃点住下来迎战死像』,根本不管我说什么耶。」 「那你去不就好了。刚好明天就要放暑假,有什么问题吗?反正你应该不会想对梵小姐乱来吧?」 「那是当然的啊,可是……」 肯定的回答,补了一个不定的转折。 「梵小姐她啊,好像真的想去玩水耶,还邀了山边学姊跟摩芙一起去旅行。」 「学姊就算了,连不知道死像的摩芙也找啦?」 里久终于也开始进入状况。 而桦苗则是一副没劲的样子,纠正朋友有些麻痹的观念。 「山边学姊也不能就这样算了喔。」 「对喔。」 经他提醒,里久也发现问题所在。 里久身为直会桦苗的好朋友,自然是相信他完全不会对女性动歪脑筋,但问题不在这里。摩芙的想法,一定和他们不同。 摩芙的反应对桦苗而言,就只是「和其他女孩要好就会不高兴」而已。接下来,「该如何安抚摩芙」的正题才正式开始。 「我还来不及告诉梵小姐宿舍禁止男女生一起外宿旅行,她就先告诉摩芙,害摩芙快要气炸了。」 「所以晚餐也没看到她,就是因为这件事啊?明明自己放长假的时候都会和你一起回乡下,想不到心眼这么小……好像也不是想不到的事喔。」 「摩芙那样就行了。」 桦苗一句话就定了论。他曾向一条摩芙的双亲和祖父誓言保护她,因此即使多少有些任性之处,也绝对换站在她这边帮助她。 然而,假如她因此发火闹脾气,桦苗就完全拿她没辄了。所以才以商谈名义,请求可靠的朋友协助。 「可是话说回来,梵小姐……不对,死像那边我也不能丢下不管。她想玩水是无所谓,我到时候是一定要去跟死像决战啊。」 「所以你希望我去劝劝一条吗?」 「她今天脾气好像特别大,我实在不知道怎么下手。」 几小时前,从八十辻家回来的路上,他们在学院前的坡道偶遇山边手梓,结果梵迫不及待想去海边的兴奋心情惹出麻烦来了。回宿舍途中,梵一路「走嘛走嘛一起去让她去嘛」地吵个没完,而正好不知上哪去的摩芙在这时回来,梵便也像邀手梓一样一并邀了摩芙。 结果摩芙不仅没答应,还发了比平常旺一倍的火,头也不回地冲进女子宿舍。认识摩芙那么久的桦苗,认为她多半有了其他心烦的事才会这样。于是请求比自己更明事理的里久和她谈谈,最好是顺便解决那个心事。 「劝她是吧。」 里久仍旧没什么干劲。 「我真的劝得动她吗。」 「她气还没消就为了消灭死像跑去外宿,我一定会死得更难看吧?拜托嘛。」 这么说来,的确是如此。 「反正不能把事实说出来……帮你找几个藉口是可以啦。」 当里久倾向妥协之际,桦苗的手机收到一通简讯。 点开一看,是来自摩芙的几个字。 『我也要去。』 桦苗整个人都傻了。 桦苗完全不懂这是怎么回事。 「不好意思喔,八十辻。都跟你没关系了,还麻烦你来做这么多事。」 「还好啦,那种事不算什么。而且说到没关系,山边学姊也是一样嘛。」 「手梓是我邀的,摩芙也是喔!」 「嗯。」 一早,四名少女就在奔向海滨的电车车厢内聊个不停。 在这热闹空间里,只有桦苗一脸虚脱地瘫坐,于事无补地后悔自己怎么没有拒绝梵的死缠烂打,坚持自己单独行动。 到头来,这趟消灭死像之旅的成员变成了五个。 直会桦苗、梵、山边手梓、八十辻夕子以及一条摩芙。 在夕子的魔术帮助下,旅行许可得来不费工夫。不只是舍监橘树逢,甚至让所有住宿生都认为这没什么大不了,真是有两把刷子。不过这当然不是无偿服务,代价是让她同行。 这位现代派魔术师的理由── 「为了学习新知,我至少要就近仔细观察所谓的死像一次才行。」 就是这么回事。 其父八十辻正典似乎十分认同这个理由── 「我知道你这个人应该是没有歹念,但我还是希望你千万要行得正做得端,千万别违反善良风俗,千万要用心消灭死像,千万要顾及夕子的生命安全,千万──」 如此对桦苗耳提面命地再三叮嘱,才准许女儿加入这趟旅程。顺道一提,其实正典原先是打算以监护人身分同行,却被女儿冷冷打了回票。 由于手梓(因梵的邀请而确定能同行)所担心的旅馆订房问题也是靠魔术解决,故夕子在这趟旅程中握有极大发言权,幸亏她不会因此摆架子。 事实上,桦苗原先以为这场消灭死像行动,只要背个睡袋守上一天一夜,小心它突然下坠就行了,完全没想到真的会变成梵所期盼的海滨一日游,现在心里一片茫然。 (而且,男的就只有我一个。) 桧原里久没同行是因为── 「我去只会变包袱吧。」 这么一个理由。 但从他说话没有看桦苗这点,能窥见他真正的想法。说穿了,这个脑袋灵光的少年根本就不想往这淌浑水里跳。桦苗若不是当事人,也不会刻意参加这种旅行吧。 距离巨大飞碟降到预定地点的这整整一天──有意与女儿较劲的正典曾来过联络,说下降速度和云堆高度都没有改变──其实桦苗除了戒备突发状况之外根本无事可做,和旅伴玩玩水也并无不可,只不过…… 桦苗只希望乖乖坐在自己身旁的摩芙能够开心享受这段旅程。此刻,坐在自己指定的对号座的她,并没有将昨天的怒气带进这趟「桦苗的奇妙同学」所召开的旅行。尽管不会积极参与对话,答话时也见不到负面情绪。 (她心情好点了吗?) 而这仅存的疑虑── 「喔喔!看到海了耶!」 也在见到少女顺著梵的叫喊,从车窗望向深邃青蓝的表情时烟消云散。 她睁大了眼晴,没有特别喜悦或期待,以单纯赞叹的表情说: 「哇──!」 「……」 让桦苗打从心底认为,带她来真好。 「要拍张照片吗?」 「用手机拍的话效果不太好吧?」 「我们就用海当背景拍张纪念照片吧!来,摩芙也一起!」 「啊!」 只是就结果而言,这想法真是错得离谱。 幕间逸话1 暗杀血族〔罗比陀〕 很久很久以前,在很远很远的极西之地,他们的祖先就已经从事著现在这行业。 以隐密地取人性命──暗杀为业。 那么,他们如今为何会隐居在这极东岛国的深山里呢? 传说是因为触犯禁忌,整个家族被逐出西方乐园的结果。 然而,或许是因为祖先深以为耻而不敢明记,没有任何具体文献记录他们究竟做了什么事。只知道他们遭受放逐时也一并舍弃了信仰,所以禁忌八成与信仰有关。 无论如何,放逐是不争的事实。放逐,原本应该只是不准再接近乐园的意思,但敕令上── 『逐于三渡海之地。』 据说曾出现过这么一句文言。 他们的祖先似乎是忠实地听从了这条敕令。遭受放逐是距今八百年前,两百年后流浪到这国家。从定居日本的原因是由于渡了三片海洋来看,可见敕令的拘束力是多么地大。 不仅如此,他们还根深柢固地认为,放弃信仰又遭放逐的自己会被追杀一辈子。即使定居建村,也是潜伏在深山之中,为抵挡不知何时会出现的追兵而世代承袭相关技术。 尽管血统因与当地人混杂而日渐稀薄,也绝不肯向村外扩张。他们知道自己是遭到放逐的罪人,真心害怕与外界接触会败露踪迹而引来追兵,以如此独特的封闭性与自制力,将自己与世隔绝。 经过了长达六百年的招赘纳媳──偶尔掳人逼婚──这支血统所承袭的所有技术,就这么万全地保存到了现代。 然而技术以外,可就没这么万全了。 甚至能说,有个极大的缺陷。 那就是,他们的人数。 2 沧海之滨 十足乡村气息的旅舍「鸭根庄」大门正对滨海公路,地点极佳。车流稀少的柏油路和稀疏松林的另一头,沙滩与大海是一览无遗。向柔和海风彼端凝目远望,便能看见成为崩溃点的小岛,感觉近得教人意外。 「八十辻,要记得带手机喔。你爸爸随时都可能有紧急联络。」 「知道啦,学姊。我还有准备防水包喔,你看。」 这里的海岸线和沙滩并不大,左右两侧又有建于岩壁边的小码头和立了小灯塔的突堤,一般不视为海水浴场或观光场所,旅游书刊上也找不到。换句话说,就是非常适合小团体享受海滨之乐的私房景点。 「摩芙~你自己在旁边摸什么啊?一起来换泳装嘛~」 「咦?呀啊!」 现在,桦苗就背对著旅馆一室传来的嬉闹声,盘腿坐镇在走廊上。双手交抱,眼睛睁大……不然会忍不住想像里头是什么样。 他已经换上海滩裤,披著连帽外套。话说了那么多,到最后还是被旅游气氛感染,对下水怀起期待,很快就换装完毕。只是── (算了,女生本来就这样。) 女子军团的准备时间实在长得可以,而搬杂物的工作又落到桦苗头上,不能先去海边抢头香,只能在心里埋怨不愿同行的桧原里久。 这时── 「客人,房间有锁好吗~」 话本身是很实际,但语气却没什么力气。 抬头一看,一名男服务员扛著扫除用具轻声走来。 「啊,你好。」 「怎么坐在这里呀,后宫少年?」 「在后宫走廊等她们驾到。」 「哈哈,当奴才的机会也不少是吧。」 笑著这么说的服务员,名叫石川直。 年约二十出头,特色是傻气笑容和瘦长身材。略嫌轻浮的调调,和印有旅馆名的老式短褂不太相衬。 桦苗会记得服务员的名字,是因为上门接待的含他就只有两个,而且还是兄弟档,非常少见。据说这整条海岸线的旅馆就只有「鸭根庄」一间,客人又少,所以靠他们兄弟俩就忙得来。 「其实还有一个老板娘,不过现在在忙正职那边就是了~」 直虽这么说,但这里总归是三个人就能运作,而且还是副业。大伙一开始还怕踩到地雷,但事实证明那完全只是多心。即使扣这屋龄数十年的老旧印象分数,「鸭根庄」的清洁和服务也仍令人十分满意。 对于这位开客人玩笑但不至于低俗的服务员,桦苗并不反感。他姑且看著没有其他人的走廊,说出心里的话。 「没有其他客人吗?」 「怎么直接就问这么难回答的问题呀。」 直也不掩喜色,大方地回答: 「这个地方呢,在旅游旺季也不会是观光圣地;这间旅馆呢,也只是眼尖发现前面那个好地方的旅客不想当天来回才会住个一晚的避难所,像你们这样专程订房的正常住客真的很少见。」 「正常啊……」 桦苗的复杂表情,让服务员机伶地苦笑起来。 「不过呢,这比率倒是很不健康哪。我是不会嫉妒啦,反而希望能分点福气──」 「直。」 锐利斩断对话但拿捏得当的喊声,从走廊另一头飞来。 那是另一名服务员,直的兄长石川交。 他与弟弟是两个样,相貌刚正态度稳重,和他的短褂简直融为一体。个子虽比直小,体型反而显得相当匀称。 「我不是说过搬扫具要从后面绕吗?」 责备的语气也很淡然,没有过多情绪。 「好好好。抱歉啦,交哥。」 直随口道歉,并对桦苗摇摇手。 「这里的海岸很隐密,平常就像是包场一样,可是也不像大海水浴场那样有救生员,玩的时候小心点喔。」 留下这句话就往旅馆后头去了。 交取而代之地来到他面前,端正地行个礼。 「客人。」 招呼声也是简洁有力。 让桦苗不禁挺直背脊。 「各位要借的遮阳伞那些都摆在门边了,直接拿走没关系。今天没有其他客人,不用担心拿错。」 「我知道了,谢谢。」 「应该的。如果还有其他需要,请尽管说一声。」 交再度端正鞠躬,与直走反方向,回玄关那去了。 目送他离去后,罪恶感让桦苗有点坐立难安。 (这不算是骗人吧?有点不一样。) 这场只有国小、国中和高中的男女生,没有大人伴随的外宿,同样也托了八十辻夕子的福。一见到她的魔术──以指尖结成的「架空五芒星」,石川兄弟就彷佛什么事也没有,或者已经「接纳了」似的── 「您是今天订房的八十辻小姐吧,请在住房登记簿上签名。」 「各位的房间是,呃……团体房『山之间』和单人房『岩之间』~」 很正常地应对。至于摩芙那边,则是以「这是八十辻正典的朋友开的旅馆,所以不用担心」这般不晓得她听得听不懂的说法说服了她。应该有吧。 (反正我们目的很正当,没关系吧──呃!) 当桦苗如此为自己正当化时,背后纸门忽然喀啦滑开。 「好!向海边出发!」 失去依靠而倒地的桦苗,由下往上仰望海游版的少女军团。 「你在干什么?」 「我都听到啰,什么后宫啊。」 瞪大眼的「星平线之梵」和皱眉头的山边手梓等「高山组」,两个都是比基尼样式。颜色鲜艳设计时髦,不像是临时出游才准备的泳装;只是尺寸略小,挤得好像有点难过。这两套,都是手梓翻箱倒柜挖出来的去年的泳装。为遮掩挤得很显眼的线条而披上的连帽外套却只是造成反效果,变得更强调它的存在。 「要抱怨就去找旅馆的大哥。话说回来,唔……」 见到桦苗继续躺在地上,率直地发出感叹声── 「直会同学,你再躺下去会被踩喔,尤其是摩芙。」 「桦桦……」 夕子和摩芙一个冷眼垂视,一个怒目相瞪。这两个「丘陵组」,穿的都是朴素可爱的连身泳装。虽然同样也是去年的东西,但没有另一组那种立体的紧绷感;同样披上的连帽外套松松垮垮,反而烘托出青涩稚嫩。 当然,桦苗并不觉得那有什么不好,但对方不一定会明白他的想法。如果再加上一句没神经的话── 「摩芙,那是去年的吧?你今年还穿得下──」 「啊,不好意思。」 夕子便只好予以制裁了。具体而言,就是在摩芙看不见的背后结起「架空五芒星」,指尖对地板上那颗头轻轻一点。 「哇哇!」 桦苗立刻以不自然的速度旋转著滑上走廊。 看不见其他游客的盛夏沙滩,将胡乱甩开拖鞋的脚丫子烤得滋滋叫。但这只会让他们加速追求冲上岸的海水,甚至鬼叫起来。 「哇~!快点,海耶!海耶!」 「呀~!好烫好烫好烫!」 「咿咿咿!」 手梓、梵和慢了一大段的夕子依脚程快慢接连溅起水花冲进海里。 后头,手抱大遮阳伞等杂物的桦苗,穿著拖鞋慢条斯理地跟上。摩芙在他身旁的固定位置,手上包包里装著还没充气的泳圈和充气船。 「唉~连学姊都没做暖身运动。」 「可是很好玩的样子。」 梵忙著在海边免不了的捞水泼人──昨晚一股脑地拿写真集和杂志预习的结果──手梓也不停踢水反击。另一方面,夕子跑没几步路就喘了起来,将屁股浸到水里抱腿坐著。 桦苗在离海滨一小段距离的微湿沙滩上动手架起遮阳伞,并对理所当然似的在一旁坐下等待的摩芙说: 「摩芙,你也去呀?」 「可是──」 桦苗再对这畏畏缩缩,不太会游泳的少女补充: 「要游泳圈吗,我吹好就帮你拿过去。」 「嗯,谢谢……」 摩芙这才终于点头,脱下拖鞋奔向海水。桦苗担心她跌倒而望著她的背影,而那小脚丫尽管稍有踉跄但还是平安踏进海中,在浅滩蹦蹦跳跳。 梵见到新人参战便首先发难,水车般转起手臂开始攻击。 「嘿呀呀呀呀呀!这次换摩芙吗!」 「那、那我要和一条一国!」 「我也要。」 手梓和夕子也跟著加入战局,三打一的泼水战就此开幕。 (真是悠哉。) 相较之下,难掩不安的桦苗彷佛置身事外,呆望四名少女的戏水风情。摩芙难得这么活泼,在海边跑来跑去,即使跌倒也不改笑容,还很开心地在梵反击时尖叫。这模样,让桦苗坦率地庆幸,带她来真是太好了。 (不用打死像就更好了。) 桦苗忽一望天。 烤得发白,使太阳看起来大了一圈的蓝天,丝毫感受不到即将到来的毁灭命运。由光与热所构成的颠峰季节能量,泛滥得满天都是。 (明天也要让摩芙还欢看见这片天空。) 或许是受到天地之气感染,桦苗难得燃起了使命感── 「直会桦苗~!快来帮我~!」 却马上被给予他使命的人泼了冷水。 桦苗软趴趴地顺声音望去,只见四人玩起了你追我跑的游戏。梵踢著及膝的海水,在这个有人摇有人不摇的集团最前端设法闪躲每一次攻击。 「三、三打一太不公平了吧!」 手梓不客气也不留情,对她泼出美丽的水花。 「先出手的人还敢讲这种话,知道后悔了吧!」 「和山边学姊一国好像比较有利呢~」 夕子则专挑梵的逃跑路线,不停狠心追击。 摩芙也意思意思地啪唰泼水。 插图005 「啊哈哈。」 「喂~!你不要、傻傻在旁边看──呜噗!快来──」 呼叫救援的途中,梵跌了个大跤。 而始终给予温情眼神的桦苗── 「等我吹完泳圈和充气船就去喔。」 竟是苦笑著作出无情的宣告。 梵的夏季海滨度假计画花样还真不少。从泼水跳到根本不懂规则的沙滩排球,又不知为何玩起一二三木头人,最后用沙堆代替西瓜来打,让大伙玩得非常尽兴,贡献甚大。 但由于步调实在太紧凑,除了体能优秀的手梓,夕子和摩芙这两个缺乏体力的居家派很快就累趴了。现在众人稍作休息,夕子到附近的贩卖机买果汁,梵和手梓忙著挖沙埋桦苗。 而摩芙则是套著游泳圈,水母似的漂在海上。 以冷却身体的名义,与其他人保持一段距离。 真正的目的,是观察成为崩溃点的小岛一带,以及包著云的巨大碟形死像应将降落的方位。 (还是一点变化都没有。) 摩芙抱著确切的心安,做出结论。 不属于他们「海因之手」的某个人物,正躲在暗处操控死像。 这样的异常──完全「异于常理」的状况,让处在「半闭之眼」对抗「半开之眼」这么一个单纯构图中的少女,暗暗怀起更甚于慌乱的恐惧。 (假如那个人真的存在,就一定要和他打了吧……?) 摩芙原以为自己的对手就只有桦苗和梵,作梦也没想过需要和心怀不轨的人战斗。企圆毁灭世界的他们,应该才是那个角色。 (可是,就算现在还远,再过不久……那个「别人」做的死像还是会来。) 与自己以外的某个坏蛋交手的时刻,无疑就在今夜。 摩芙虽认为自己的「半闭之眼」是无敌的力量,可对方能操纵死像,即表示也具有同等力量。即使快被这种恐惧压垮── (为了救桦桦,绝对不可以让别人乱来。) 她也紧抓著这份信念,咬牙撑住。 没有其他选择,非得撑下去不可。 (桦桦……) 摩芙担忧地注视的少年,并不是朝著她的方向。在海边被埋到只剩颗头的桦苗,在物理上根本办不到。 如此平淡无奇的画面── (桦桦没在看我。) 突然唤起她一丝不安。 (什么时候漂这么远了。) 到现在,摩芙才注意到自己远离岸边不少。 (好远。) 急忙划水折返的动作,却使她感到从没想过的海水冰冷及深度,增添些许恐惧。视线彼端的少年,看也不看她一眼。 (桦桦。) 冻僵的脚无法顺利踢水。光是看就知道平时总会飞奔而来的少年什么也不能做、不会做的感觉,使她的心倾得更斜了。 使她无所畏惧的「半闭之眼」,现在无法使用。纵然这距离远得很难划回岸上,但要是在这里出现相反的力量,桦苗和梵的「半开之眼」就会迅速察觉。 「桦桦!」 终于,摩芙出声求救。 听见自己的叫喊,使她明确感到那声音是多么弱小,同时明白凭这点音量是怎么叫也不会有人听见。 落单、漂离岸边、游不回去。 那彷佛全是无法颠覆的事实,恐惧使她的身体愈来愈僵,不知如何是好,泪水夺眶而出。 「桦桦~」 知道对方听不见,使她喊得更加悲恸。 在起起伏伏的海波上,摩芙独自不停啜泣。 不知过了几分钟还是几十秒,这段漂流── 「没事了。」 「!」 突然被带著溅水声的话声打断了。 摩芙转头一看,只见一名女性抓住了她的泳圈。或者说,将泳圈抓了过去。那名女性温柔一笑,再度确切地说: 「没事了。」 海浪阵阵的沙滩上。 手梓面带反省表情,端正跪坐。 夕子肃穆地接受训话,端正跪坐。 梵整个像泄了气的皮球,端正跪坐。 桦苗一脸世界末日到来般,端正跪坐。 审判之声,从四人头顶一句句地降下。 「怎么能以为有游泳圈就不会有事呢?」 语气庄重平和,严正得不容异议。 「游回岸边其实是一件很耗体力的事。大部分案例,都是想回去的时候才发现身体已经被海水泡得太冷,根本游不动。」 说著,她解开胸口拉炼。除心情沉到谷底的桦苗外,其余三人都彷佛见到女神降临,赞叹地仰望将摩芙拉回岸上的女性,和她的胸部。 这位年约二十出头的女性即使蹙眉怒目,也仍是隐约透露某种柔媚的气质美女。与短发交缠的金属饰品残留的水滴,闪得众人不禁眯眼。包在亮皮潜水衣下的躯体即使勾出凹凸有致的曲线,却富有强韧的力量美。 「而且她年纪还这么小,陪她来的人怎么能不负责看好呢?」 「……」 而陪同者的代表,公认兼自认的一条摩芙监护者直会桦苗,心情已经跌破谷底,钻到地壳里了。别说回嘴,就连眼睛也不敢抬。 「你们也看得出来这片海滩小到没救生员吧?这次是因为运气好,刚好我在岩壁附近浮潜才没事……不然真的很危险耶!」 她的训斥,也不令人觉得刺耳或不耐。搂著一旁心有余悸的摩芙肩膀问话的模样,温柔得像幼稚园中的一景。 「知道的话,是不是要跟她说对不起?」 在这极其自然的催促下── 「「「对不起。」」」「对不起!」 夹杂约一人份的由衷怒气,众人一起道歉的模样也是如此。 「嗯。」 女子满意地点头,将环抱里的肩膀向前推,以明确的一句话告诉那获救少女该怎么做。 「来,跟大家抱一抱!」 三人也彷佛顺著引导,和摩芙抱在一块儿,口口声声说著「对不起」。返回归属的温暖,满满地包围著她。 剩下的那个,跪著对摩芙的救命恩人深深磕头。 「大恩大德,没齿难忘。」 并郑重道谢。 快被挤扁的摩芙也说: 「谢谢大姊姊……呃……」 「我叫友坂雏。」 带著毫不骄傲的慈爱笑容,女子──友坂雏,随后再补一句。 「幸亏你没事。」 之后的几个小时,这个遇上新来宾的旅游团,将剩余的夏季海滨度假计画既彻底又安全地全数消化,迎接日落的到来。 计画立案者(梵)找个机会对桦苗耳语问: 「这样有养精蓄锐到吗,直会桦苗?」 换言之,这场海滨之旅似乎也是为消灭死像而办。 差点被摩芙吓死的桦苗根本没法想什么养精蓄锐,但现在说这个也没意义。就结果而言,摩芙后来也都笑得很开心,所以── (这样反而花了很多体力吧?) 他还是尊重梵的想法,把这样的吐槽吞了回去。 无论如何,最重要的还是小心留神,非做不可的事在后头等著呢。返回旅馆「鸭根庄」,进浴场泡澡时,桦苗每隔几分钟── 「摩芙~没事吧~?」 就会这样问一声。 「我没事~」 而每一次,摩芙也都会确实回答。像现在搓洗身体时也不例外。 也坐在她身旁洗澡的夕子,有点羡慕地低语: 「幸好没有其他客人呢,摩芙。」 「唔、嗯……」 摩芙赶紧往头上冲水,遮掩比晒伤更红的脸。 手梓整个人大剌剌在浴池里躺平,略微苦笑地说: 「哎,今天就算了吧。我们也没有立场说直会,现在就让他问个腻吧,否则半夜还跑来房间外面问就累了。」 「是啊是啊,反正他是自愿的,让他哇噗!」 不想多管间事的梵,将手指塞进竹制注水口而被热水喷了满脸,随后在手梓身旁一屁股跌坐下来。 「哇!小梵,你在干什么?」 「噗哈!……也没有什么啦,只是好奇而已。」 旅馆「鸭根庄」的浴场尽管没有露天浴池那么高级,全由原木打造也够气派了。被岁月薰陶得正好的木材,从浴槽、墙壁到地板,甚至以圆木铺成的天花板,都在昏黄灯光中染上深沉色彩,风味独具。 前不久开始,从更衣间的冷水开饮机,旅馆准备的洗发精、木桶到小凳子,门口边的莲蓬头等所有梵第一次见的东西,都被她摸了几下。 见状,夕子自然而然地规劝起这位孩子气的命运使者。 「不要乱来喔,弄坏了怎么办。」 「放心放心。」 但梵根本不当一回事,接著找起浴槽的水塞来。摩芙冲光泡沫后踏进浴池时,被梵发现水塞就在她脚底下,立刻漂了过去。 「摩芙~」 「?」 「脚拿开~」 「哇呀!」 脚被冷不防抬起来,使摩芙整个人扑进浴池。 桦苗听见叫声便又问: 「摩芙?」 「没事啦~只有可爱的小屁股在水上漂而已~」 也进了浴池的夕子调侃地回答时── 「八十辻,最好别这样喔。」 平时总是一起应付他们的手梓,皱著脸出言相劝。 「我想直会他现在,应该是很认真地在烦恼要不要爬到墙上看看。」 「不会吧?」 夕子跟著抬头往男女浴场的隔墙顶端看去,而那颗「不定时炸弹」不知为何没有立刻反驳。沉默的压力,让夕子赶紧溜进浴池再补充说: 「摩、摩芙真的什么事都没有喔,直会同学!」 「……」 对面还是默默无言。 「直会,你爬过来会害一条哭喔。」 「……好~」 听手梓这么说,他才不情愿地死心。 夕子松口气后,元凶浮上水面。 「噗哈~」 梵没有盘起她的长头发,整个人像水鬼一样。 「澡缸大,水塞果然也好大喔~」 「小梵,你没拔掉吧?」 手梓的问题── 「我拔掉一下就塞回去了。」 也得到这么乱来的回答。 眼前晃动的巨物,让夕子愤愤地瞪了一眼才拨水移动,在爬起来的摩芙身旁坐定。 「真的没事吗?」 「唔、嗯,谢谢。」 压浏海挤水的摩芙毫不在意地轻笑。 从那柔和的表情,能看出她心中已经没有漂走时的恐惧。 (太好了。) 让夕子也回她一个笑容。 这时,女浴场的门彷佛要搅乱好不容易安稳下来的气氛般喀啦一声打开。今天没有其他人订房,应该是临时上门的住客吧。但接下来,从不怎么浓的雾气另一头轻踏木板地走来的眼熟窈窕女子,让大家都吓了一跳。 摩芙第一个高兴得大叫: 「大姊姊!」 「是友坂耶。」 梵也惊讶地叫出她的名字。 手梓和夕子也不禁跪直起来欢迎她。 「哎呀。」 与她们再会的大姊姊友坂雏,同样温柔微笑著答话。 「我就知道你们也住这里。」 「晚安~」 桦苗听见声音,也隔著墙壁打声招呼── 「摩芙~真的没事吗~」 并顺便再确认一次。 雏看看声音来处再看看摩芙,噗哧一笑。 「晚安喔。这次你有看好她嘛,很好很好。」 「~」 摩芙羞得发慌,将鼻子底下都泡进水里。 之后,雏一边清洗身体──为了也让桦苗听见,稍微加大音量──一边自我介绍,说她是个大学生,正以漫无目的的机车旅行消磨暑假,因为这片海滩「感觉不错」就过来看看。 「我停车的店告诉我这附近只有一间旅馆,所以我过来碰碰运气,想不到真的蒙中了呢~」 那双肩浸入池中,相当放松的笑容,彷佛舒服得随时会头一昏就睡著。大方袒露的双峰,光在视觉上就带给这群小中高加其他的女孩们极大震撼。就连拿下头顶毛巾擦拭眼角的动作,都是那么地成熟妩媚。 插图006 手梓在浴池中又端正地跪坐── 「友坂小姐──」 「如果要道谢,就免了吧。」 但才一开口就被雏抢得机先,在绝佳的时机悠声制止。 「当个在外地认识的大姊姊,比当救命恩人轻松多了。」 那毫不居功的亲切气质,使手梓不禁看呆了眼,夕子和摩芙也同样地赞叹……梵则不知明白了什么,嗯嗯嗯地点头如捣蒜。 受众人注目的雏,以一声「对了」提议说: 「旅馆的大哥说他会先把贩卖机那个房间的冷气开起来,我们洗好以后就到那里边喝果汁边聊吧。那边的小兄弟也一起来。」 然而,摩芙对最后一句话起了反应。 「──」 她当然对这位救命恩人深有好感,就话题而言,那当然也只是个单纯的提议。不过,摩芙还是有点不高兴。 雏眼尖地发现少女的表情变化,问: 「怎么啦?」 并前倾著划手游过来。 就近面对那温柔笑容和两团巨物,让摩芙退缩了。 「没、没什么,真的。」 摩芙以快听不见的细小声音这么说之后,接著── 「摩芙~没事吧~?」 如此询问的声音又传来了,使「某种表情」闪过摩芙脸上。 「哼嗯~」 就近见到那表情的雏深感兴趣地低呼一声。 「你每次都是『那样』吗?」 知道她每次都是「那样」的手梓,觉得雏是想玩弄稚嫩少女的独占欲,(以桦苗听不见的小音量)帮摩芙说话。 「是啊。你别看一条这样,其实她很会吃醋喔。不过这对过度保护她的直会来说,或许是件好事吧。」 「吃醋啊……」 雏不知是哪里觉得意外,食指点著脸颊想了想,说出一句话。 「不过在我看来,那满像是害怕的表情耶。」 「──」 出乎意料的话,让摩芙一时哑了口。 手梓、夕子和梵都听不明白,面面相觑。 「摩芙~?」 完全跟不上对话的桦苗又唤了一声,却没得到回应。 关了灯的自动贩卖机室一片寂静,没有任何声响。 在某个约时将至之际,雏一人独占长椅,灌饮啤酒。 (真是群好孩子。) 不过才一个小时之前,刚出浴的大伙还在这里打扑克牌、玩些老掉牙的投币游戏机什么的闹得团团转。如今这里阴暗寂静,彷佛那全是一场幻梦。 (不可以觉得寂寞……这是平常的事。) 即使年龄差了一大截,那群光是活在当下就觉得事事新鲜的少男少女,每句话都仍能对她造成极大的刺激。对于那时候的少女,她也忍不住习惯性地刺探起来,说了一句没必要的话,但很快就消融在满池热闹蒸烟之中。至少,表面上是如此。 「反正,我也只是说出我的感觉而已。希望接下来,那能替我起到一点……帮助。」 替自己开脱的话,淡淡地削减些寂静、抹除点罪恶感。 这时,面前有个人影静悄悄地落下。 「你在说啥啊,小雏?」 那身穿运动服的高瘦人影,是石川直。 雏丝毫不觉得惊讶,抬起头说: 「没什么。话说『里蛇』,能请你下来的时候都从后面吗?很容易吓到人呢。」 那并不是今日初遇的旅馆服务员及住客的对话。 双方都带点演戏的口气,熟稔地交谈。 「从你背后突然出声,我会很危险啊。」 「不要突然出声就好啦,你没想过吗?」 「啊~还真的没想过。」 「真是的……这种时候也能轻松得像平常一样,我该夸奖他吗,『荒飞』?」 雏往房门看去,只见石川交如走廊阴影渗入房间似的现身。他仍是短挂整整齐齐的服务员打扮。 「比起办正事前喝酒的你,应该值得夸奖多了吧。」 「我只是喝气氛的而已,这几口还不至于碍事。」 见到雏佯装平静,交更为冰冷地说: 「和他们亲近一会儿竟弄得自己不藉酒浇愁就无法工作,你那『奇姬』的称号都要哭啰。」 「……我不是说不至于碍事了吗?」 雏的温柔笑脸蒙上一层薄影。是被说到痛处也好,或原本就有嫌隙也罢,总之那笑脸都只是用来隐藏底下的真面目。 这时候,直轻轻地打了岔。 「好了吧,这时候还吵什么吵。我们都不喜欢做这种事,可是事关重大,无论如何都不许失败吧?而且,你们看。」 直所指之处,有个老旧的壁钟。 被菸熏得泛黄的钟面,显示时间将近晚间十一点。 交与雏闻言也默默地注视钟面,停止互相攻讦。直无奈地叹口气,一屁股坐在雏身旁。交仍一语不发,默许这粗鲁的举动。 不久,当分针距十一点约只剩三分钟时(刻意调慢了),交怀中传出细小震动声,他立刻以俐落动作取出手机接听。 「天乃行永吗?」 『嗯。』 有个男子沉重缓慢地答话。 『我差不多要「下降」了,在看得见之前把他们抓住。』 然后,揶揄似的补充道: 『只怕你们没这本事。』 「那些小鬼怎么难得倒我们『罗比陀』呢。」 手机随之传来「嗤嗤嗤」的刺耳笑声。 不仅是交,直与雏──经过长年训练,即使不贴著手机也能听得一清二楚──脸上也依稀浮现不悦的神情。 『你们号称全族之最的首领都被我轻轻松松就打败了,还有这么大的口气。』 「……」 尽管不悦再加上愤怒,交也仍是稍微绷起嘴角忍下,并以不带任何情绪起伏的声音,冷静地问出最重要的事。 「首领没事吧?」 『什么没不没事,她已经是这具死像的核了。只要这东西好好的,你们的首领就只是做一趟悠哉的空中游览而已;要是被他们打下来,那就得另当别论了。』 「我实在无法相信你的话。」 『但你也只能乖乖听话,事情就是这样。』 交杂著揶揄和嘲笑── 『逮到人以后再联络我,要是逮不到……也没关系,一样得联络我。』 最后以一句轻蔑的话作结。 『我再来帮你们。』 通话就这么结束了。 「……」 尽管交收起手机的动作与取出时相反,非常缓慢,也没有人多说一句话。沉默的房间中,只有贩卖机低沉的运转声在微微地抗议。经过约莫五分钟时间,将对通话对象掩饰到底的激情压至容许范围后,交总算短短说了一句: 「不准失手。」 话声一断,三人的身影便顿时消失。 只有紧急照明与贩卖机的灯光,朦胧地照著这无人的房间。 桦苗单独住一间房,夜里自然无事可做。 话虽如此,在几个小时后消灭死像才是他原本的目的,对额外的事──例如实地调查旅馆电视是不是真的有可疑频道──是一点劲也提不起。而且── 「白天玩成那样,我都快累死了……梵小姐到底知不知道什么叫本末倒置啊?」 即使房里没有其他人──或许正因为没有其他人,桦苗不禁喃喃自语起来。 「……」 忽然发觉这件事,让他有点难为情。 「……睡吧。」 将手机闹钟调到死像预计来袭时间两小时前,即深夜两点后,早早就钻进洗澡时服务员所铺好,有种独特清洁感的睡铺,并因此首度直视天花板。 (啊,灯。) 由于在宿舍都是桧原里久主动去关,桦苗这才发现自己没睡觉关灯的习惯。 (旅行的用意,会不会就是认识平常的自己啊?) 并自以为是地这么想。 「不能因为很累就睡过头。要是世界因为我睡过头而毁灭就糗大了。」 叮嘱自己似的刻意自言自语后……桦苗觉得这实在有点蠢,不禁叹了口气。接著懒洋洋地站起来,手伸向老旧吊灯拉线。 就在此时,暗杀者动身了。 床铺一长排的女性房间,彷佛将今天一整天消耗的活力都搬进来了一样,换洗衣物、糖果饼乾、纸牌、座垫散得乱七八糟……决定自己铺的床铺占据了房间正中央,现在全被换上睡衣的女孩垫在屁股下。 其中一人起身离开在夜间显得吵闹的对话,出房上洗手间。手梓对她的背影问: 「一条,我还是陪你去吧?」 「走廊很暗喔!」 即使夕子也这么说,略有睡意的摩芙还是摇了头。 「没关系,就在外面而已。」 「既然这样,直接到直会桦苗的房间睡也没关系喔~」 横躺著的梵也边抓零嘴边贫嘴了一句,被手梓几个白眼。 并不是因为伦理问题──手梓和夕子反而还觉得那在平常应该是无所谓──那非议的视线纯粹是因为桦苗半夜还有大事得办,叫摩芙过去岂不是会害他难以脱身的意思。 无论去不去,摩芙都顶著红通通的脸出去了。 不知是因为旅馆「鸭根庄」客人少还是向来都是这样,夜间照明只有最低限度,暗得几步路前的厕所都朦胧难见。 连虫鸣也没有的寂静中,摩芙在恐惧与睡意驱使下,拖著脚慢慢地走。 就在此时,暗杀者们动身了。 目标──直会桦苗将手伸向电灯拉绳的瞬间。 石川交以遥控器切断事先动过手脚的电线,掀起地板袭向愣在全黑了的房间正中央的少年。当他准备妥当后无声地掀起地板,以锐利的一直线跳跃出消抹了杀气的轨道,手上磨钝的黑色刀刃也滑空而走。这一记趁著对方伸手关灯姿势满是破绽,再加上因黑暗突然造访而错愕发直时,强震延髓的精准一击── (什么?) 竟扑了个空,真的「咻」一下就躲开了。 且不知为何,目标尽管能轻松闪避,却有吓了一跳的反应。 「唔哇!」 甚至叫了一声。然而少年翻滚到房间角落退避的动作没有一丝迟疑或犹豫,完全不像平民老百姓。果然不是简单人物。 见到少年已经准备应对第二击,甚至蹲著看过来的模样,使交大吃一惊。 (这少年「看得见」。) 对方与全身包覆深褐色服装,头戴小型夜视面具的自己不同,就只是个穿著睡衣的孩子,但能在没有室外灯光──一开始就刻意安排──的完全黑暗中,不偏不倚地看过来。 (再不可能也是事实。) 交原本就不是会看轻对手的人,不过他仍更进一步地集中心神,将刀刃抹地般的低持,等待下一个机会。 然而,目标的少年却想使他松懈似的歪起头。 「不是库伦布?」 还喃喃自语了些什么。 「呃……那么,你是哪位啊?」 还不慌不忙地这么问。 交没有义务回答,那也是违反族规的行为,他便保持架势默不作声。 (他在玩什么把戏?) 心里,却因为对方毫无敌意而略微反感。 平常人遭受这样的袭击不是手足无措就是因感到生命危险而严防警戒,或者对不解的行为燃起猛烈怒火。至少,他们过去的目标都是如此。 (他很习惯这种事?) 虽这么想,这少年的举动和毫不掩饰的确信氛围,与那种高手的傲气或霸气又不相同。有种特异……对,就是特异的感觉。 (这个少年并不确定自己面临的是什么人。) 不。交改变想法。 或者说,重新检视。 (这是一种不管面对什么都不当一回事,简直是『怪物』的气势。) 交还记得上次这种寒毛倒竖的感觉。 天乃行永。 一个突然出现在三人面前,自称首领落在他手上,并将首领的随身物品当证物扔了出来,明显弥漫著特异气质的,怪人。 (和他一样,所以才要他?) 一这么想,警戒与愤怒就在交心中急涌而上。 少年发现等不到回答而不知所措,开始念念有词的举动,和白天的傻样没什么不同。 「该叫梵小姐过来吗……不行不行。」 正因他的态度是这般无谓,才教人心里发毛。 而且,他还说了这种话。 「再说这个人好像不是死像,『把他轰走没关系吗』?」 此外,他的胸口还慢慢地……张开了一只眼。 「呃~不好意思,我现在在『这里』弄出了一个东西。」 以扁平的钝角等腰倒三角形为主体,中间有几个同心半圆。 「怪物」此时现于视觉的明确面貌,使交戒备的同时深感战栗。 「假如你到现在都看不见这个就等于没胜算,能请你住手吗?」 少年与白天无异的口气,也教人胆寒。 但尽管如此,交还是非做不可。 因为自己这一族就仅存四个人,首领还成了人质。 于是── 「……」 交忽然放松力气。 那是,让对手如此认为的行动。 解除至今不曾动过分毫的架势,垂下刀刃。 彷佛接受对方的提议,停止战斗行为。 少年明显安了心,随之放松力气。 交便抓紧这呼吸的一瞬间,展开突袭。 「──!」 以垂刀吸引注意,掷出从另一手袖口掉出的苦无。经过长年修练与钻研,即使只是甩动手腕也能到达神速。 交已没有任何留情的意思。 不让对方受点伤,恐怕别想逮到他。 而且,那都是为了撂倒眼前的「怪物」,交不觉得有任何愧咎或良心苛责。既然都做到这地步了,不如就用苦无击伤少年再以刀追击要害,一举定胜负。事情应该是这样的。交也抱著这样的想法策动肢体,往下一个行动动作。 可是,少年终究是「怪物」。 「喔?」 他轻而易举地,有如接住知道要扔来的球,对苦无立即反应。苦无骤然停在少年伸出的指尖后迅速一转,飞上空中。 交不懂那是怎么回事。 不懂归不懂,身体却不等他理解,径自动作。 一如其称号「荒飞」般凌空跃起,穿过少年头顶的同时加以斩击。同样地,攻击被某种力量弹开,刀刃连边也没擦到。不过交没有挂意,收回空中的苦无再蹬踏窗台向上腾跃,从设于天花板的撤退通道跳出房外。 (怎么会有这种事?) 续以跳向邻家屋顶的途中,交提防那堪称「恐怖」的少年追击而向后探视,映在眼中的就只有夜晚的黑。伫立在其深处的少年,没有追来。 (他是何方神圣?) 交明白少年没有追来,是由于对他不感兴趣、不视作威胁。这样的体认使他感到亟欲放声大吼的屈辱,但他仍硬吞了回去。 他就是属于将他如此教育的暗杀者一族。 所以他忍气吞声,跃向黑夜的彼方。 只在身后留下掩覆一切的黑暗。 友坂雏和石川直各持缚绳一端,先后以半秒之差从睡眼惺忪地走过阴暗走廊的目标──一条摩芙头上悄然落下。 这当然是易如反掌,所以他们尽可能选择了不会痛的方法。 尽管是以这想法为出发点,他们的袭击仍毫不马虎,迅速确实。 剎那间。 (什──) (么?) 雏与直的视野瞬时猛然转了两三圈,飞到一边去。 错愕却不发出任何声音,是拜训练所赐;在突然翻转之下也能安静无声地蹬踏天花板或墙面落地,是才能使然;在明白自己发生什么事之前就转身紧盯突袭了他们的敌人,则是危机意识的表露。 走廊和刚才一样,少女娇小的身影立在那里。 然而,其中散发的恐怖却是不同层次。 少女,已经骤变为另一种东西。 雏和直不禁退却,感到全身紧绷。 渐渐地,黑暗要吞噬弥漫走廊的阴影般扩大体积,使她甚至改变了外表。两人都理不清是什么造成这样的改变,只知道少女的剪影多了斗篷与看似长杖的轮廓。 接著,额部慢慢地──睁开一只眼睛。 (这孩子是什么人?) (该不会和天乃那家伙是同一卦吧?) 两人全身流满与闷热时全然不同,表示惊愕与畏惧的汗水。 「就是你们吗?」 只有可爱的声音与白天相同的少女,对他们这么问。 不过,两人都不懂那是什么意思。当然,就算懂也不会回答。 见两人没有回答的意思,少女从兜帽似的服装下抬眼瞪了几秒,将手上长杖轻轻指向身旁天窗。 看似密合度欠佳的老旧木窗随之滑开。 那斗篷身影彷佛随风而逝般,从窗口飘了出去。 (想逃……不对,是引诱?) (无论如何,我们都得追上去。) 即使只是透过夜视镜对看一眼,也能明白彼此的想法。雏与直就这么跟著少女,跃入夜晚充满海潮气味的黑暗中。 引诱──这推测似乎没错。以山形曲线飘过邻家屋顶的少女身影速度并不快,朝滨海公路徐徐前进。 雏与直接连迅速跳跃,率先抵达少女应要降落的位置。 郊区夜晚灯火一向零星,在并非干道的滨海支线更是希微。没有设置人行道的狭小双线车道全无人踪,只有提供最基本照明的路灯疏落地排排站。 不久,少女没有任何其他举动,直接在路灯底下降落。 手持顶端盘结齿轮与发条、混同机械与魔法的长杖。 身披到处散发微光的漩涡纹样暗色斗篷。 兜帽正面的前额部位,有个不祥地闪烁著,有如半闭著眼的纹章。 全身上下满溢著乖离现实的异样压迫感与危险气息,怎么看都不像白天那个差点被海流冲走而泪流满面的女孩。 与其相对的两人,穿戴与交相同的深褐色服装和小型夜视面具,刀按在腰际不动。手上虽都抓著系上重锤的缚绳,但心里早就不抱无伤活逮的天真想法。 (这真的是那个孩子吗?) 雏感到站在自己面前的人物是多么深不可测,不禁疑惑。 (不要当他们是小孩应该比较好吧……为了自己的安全著想。) 直的面具底下,浮出真心的深邃微笑。 这时。 「啧啧。」 雏轻声咂嘴,向身旁打信号。 「……」 直收信后毫无动作,只是准备出击。 转换战场的少女再度问道: 「你们到底──」 就在这一刻,雏不负其「奇姬」称号的奇速抛出两个物体。 震撼弹和催泪弹。 引爆时间经过缩短,所以在著地之前── 砰! 它们同时爆裂,向四周释放猛击视听觉的爆炸声与闪光,以及使人难以行动的催泪瓦斯。 其间,直也跃上了空中。他仅仅仰赖著事前的视觉记忆,以三角跳的方式正确无误地将一旁路灯作为踏台,绕至摩芙背后。动作呼应其「里蛇」名号,迅速流畅。 先以爆炸声与闪光将其耳目麻痹,再以瓦斯封阻行动。这种专攻人类都无法避免的弱点再将其击昏的连续技,堪称是必胜的套路。 (抱歉啦,小妹妹。) 直胜负已定似的在心中道歉,于跳跃之际凌空抽出磨钝的刀,往颈椎应在的位置猛力击出。 (我们得在附近人家起床前撤退呢。) 雏也开始思考善后工作如何进行,以及该怎么利用这可怜的少女,在与天乃行永交涉时占有优势。 然而── 经过面具运作强光校正功能的一两秒时间,少女依然平安无事地站著。 直挥出的刀刃停在只差几公分的空中,少女站在催泪瓦斯中却不呛也不流泪。照亮团团瓦斯的路灯下,能看见一张只是有点不高兴的脸。 这让两人愣在原处,不知如何是好。 此刻,邻近居民似乎被爆炸声与闪光惊动,窗口纷纷亮起。 「!」 察觉时,少女已无视刀和瓦斯的存在,飘浮起来。接著突然加快,如龙卷风般旋绕路灯飞起,立于灯的顶端上。 这堪称华丽的威风架势,使总算回魂的雏与直也迅速窜上身旁路灯,在狭小的灯罩上与数公尺外的路灯上的少女对峙。 (怎么会这样?) (到底发生什么事了……还是什么都没发生?) 对于仍无法相信自己所见的两人── 「难道不是你们吗?」 少女仍旧重复那意义不明的问题。但是…… 「……」 「……」 最后,她不知是不想再等当然等不到的回答,还是见到附近居民已一个个走上马路查看,移开瞪视他们的视线并轻叹口气,还穿著睡裤的双脚轻轻一沉── 「既然不关你们的事,就少来烦我。」 并留下这句话后,斗篷一翻就溶进黑暗里。 两人还来不及注目,少女已消失无踪。 (那是根本不把我们当成对手……的意思吧?) (真是意想不到啊。) 雏与直强行吞下差点跟著脱口而出的叹息,跃向黑夜的彼端。 只留下阵阵海风,抹去败北的余韵。 幕间逸话2 首领 柘植縒 对暗杀血族「罗比陀」而言,深山环境能提供藏匿及训练场所,有极大助益;然而也成了一座高墙,根本性地阻断他们与外界的交流。 尽管如此,在日本西化之前,从外界强制补充一向不足的人丁也并非不可能,直到近代法制与警察系统开始成形才逐渐遭遇困难。 到了大战过后,他们的村子曾几何时也成了法律上登记有案,被认为是经过多次自治体合并等演变后的一个位在穷乡僻壤,不值一提的山间聚落。 「罗比陀」的历史背景,使他们无法藉由向外界提供技术或人力发展村落。他们甚至代代传承了恪守古训的血统,为了不让追兵发现而始终保持低调,顶多做些见不得光的工作,尽管族群生命力每况愈下也从不改变。 当柘植縒这名女子年纪轻轻就从上一代接下「罗比陀」首领地位时(同时也接下了自称「村长」的职务,但这无关紧要),村中人数已减至十余人,老人还占了大半。 又过了几年,当全族人数降至个位数时,她不得不下定决心突破现况。 『别愚守这村子,下山生活吧。』 残存的老人,已经连反对的力气也没有了。 至于仅存的希望──三名少年少女则是目光灿烂地爽快担下重任,表示无论来了怎样的追兵都会如数消灭。等三人长大成人,累积足够社会经验后,「罗比陀」含她在内就只剩四个人了。 此时不走,更待何时呢。 她果断定下日期,准备告别这延续数百年血统的村落。 为筹备而奔走的过程中,某个大新闻轰动了日本全国。 一个巨大的龙卷风横跨城镇,造成绵延数公里的破坏。 看见电视新闻后,她不知为何竟开始高喊这几百年来都没个影子的追兵传说,甚至在即将告别村落的某一天瞒著困惑的三人前往事发现场──在那里成了死像。 3 舞于夜中 留在漆黑房间中的直会桦苗一听见房外传来巨大爆裂声── 「!」 就以子弹般的速度夺门而出,冲进位在短短联络走廊彼端的女生房间。 「摩──」 当这一喊还来不及构成意思── 「嘿呀──!」 就毫无招架之力地被拥有同样力量的「星平线之梵」赏了一脚。 「芙嘎!」 「奇怪?是直会桦苗呀?」 梵以华丽姿势帅气落地后,直接滚到走廊上的桦苗躺著问: 「……摩芙呢?」 「不知道耶,她去上厕所以后就──」 「我回来了。」 正好,一条摩芙回来了。 「啊,你回来啦?」 在拍拍胸脯的八十辻夕子上门迎接前,桦苗先飞快跳了起来抓住她肩膀。 「摩芙!你没事吧!」 「唔、嗯。」 那急得满头大汗的样子让摩芙很窝心,不过她还是说了谎。 「吓死我了……」 桦苗终于放松力气而瘫软下来后,山边手梓浅浅苦笑著对他说: 「刚才那是什么声音啊?会是烟火还是瓦斯气爆吗?小梵还突然叫我们小心耶?」 暗地里质问「该不会跟你有关吧」的口吻,让桦苗用力摇头。这种黑锅可背不起啊。 「不知道耶,那和我这边没关系。」 「你这边?」 「啊!呃,怎么说呢……」 「过来一下。」 桦苗说溜了嘴而不知该如何在摩芙面前解释时,梵揪了揪他的衣襬将他带进团体房,以一行人中(应该)唯一不知实情的少女所听不见的音量窃窃地说: 「我感到『半闭之眼』的咒力出现在很近的地方,是你那边怎么了吗?」 「我那边是有出事,但不是那个女生……不是『海因之手』……就只是,被很像忍者的人偷袭了。」 「啥?」 桦苗对错愕得傻叫一声的梵歪著头说: 「那怎么看都跟『半闭之眼』没关系,只是普通的忍者而已。老实说,我实在搞不懂那是什么状况,因为晚点还要忙就先放他走了。」 「这点线索实在不够判断耶。」 梵的脑袋也多歪了五成。 桦苗不时偷瞄摩芙,确定她没听见。 「总之,我确定那不是你感觉到的『半闭之眼』。他看到我的『半开之眼』,好像还吓了一跳。」 「所以是和外面的爆炸声那边啰?」 「应该不是巧合吧。那个女生怎么不是来攻击我呢?再说,那个忍者到底又是什么人啊?」 「你说咧?」 「还问我咧。」 「……」 「……」 偏出预期甚远的状况,让桦苗和梵只能歪著头大眼瞪小眼。 手梓见到对话出现空白,提出她的想法。 「小梵、直会,要不要先问问看旅馆的人知不知道那是什么声音?说不定能问到些什么。如果雏小姐还没睡,就请她一起来吧。」 「嗯~也对。」 「这样最妥当吧。」 对于在不寻常与不安之中迷失方向的他们而言,这个下达明确指示的女子宿舍舍长实在是不可多得。大家姑且拿了该带的东西就离开房间,走廊看起来格外黑暗。 「摩芙,会想睡吗?」 摩芙对一旁夕子的关心摇摇头说: 「我没事。」 在她背后听了这回答── (她好像想跟耶,该趁现在请学姊或八十辻带她回房间吗?可是在不知道对方身分和想法的状况下,根本不晓得哪里会被攻击……嗯……) 桦苗这才痛切地发现,自己的天真想法将摩芙卷进危险之中。 在等同这滨海小镇死角的岩壁一隅,石川交不动声色地强压甚至使他颤抖的屈辱及愤憾,简单扼要地报告袭击行动失败收场的消息。 启动免持听筒功能的手机所传出的天乃行永的声音,并没有任何起伏。 『我想也是。』 只是冷冷回了这几个字。 那便是起初就不对他们抱任何希望的最佳证明。这事实,让交紧咬起只罩在一层无机面皮下的牙。其他两人脸上也有同样色调,只是深浅不同。 若不管冷淡语气只看字面,那甚至有种体谅的味道。 『你们不必放在心上。』 「……」 但实情却正好相反。 『他们就是那种人物──无论核爆或古代魔术,在他们面前都不具意义。虽然没人试过,但就算扔到恒星里也不会有事吧,更别说是刀械或烟雾了。』 嗤嗤。手机泄出愉悦的憋笑声。这怪人正将不知天高地厚的暗杀者们不自量力而战败的事实,当猴戏一样看待。 石川直以浅笑掩藏不快,自我解嘲说: 「和字面一样,完全伤不了她一根头发呢。」 「的确,不管做什么都没用。居然能那么悠哉地应付我们的偷袭。」 友坂雏跟著丢出她的疑问。 天乃行永依旧带著冷笑,同样自若地回答: 『那当然,因为他们看得很清楚。』 听了这句话,三名暗杀者都想起那眼状纹章。 通话仍有后续。 『抓住命运操之在手,就是我们这技术体系的能力。能够驱动这个能力、共享感觉的人,就只有最初发动诅咒的两个、现在继承他们的两个,以及分得那力量的少数几个而已。』 一小段空白后,他更加强调地说: 『譬如说,就像包住了你们首领的死像那样──』 「这方面……我已经明白了。」 交不耐地插嘴。事实上他什么也不懂,但他已经受够这个勒赎犯啰哩八唆地自吹自擂了。 「更重要的是……」 然而才更改话题,他又立刻哑口。这纯朴青年的自尊心,高得使他无法明知这么问只是重提耻辱却依然为之。 比谁都更了解交的雏,便替他乾脆地平声问道: 「既然我们没抓到他们,首领的安全会受到影响吗?」 对方也答得相当乾脆。 『不会怎么样。我不是说了吗,抓不到,我就来帮忙。』 那是好比起了阵风般不当一回事,从一开始就不曾对他们的失败有任何怀疑的口气。那在天乃行永眼中不是预计结果,而是一定会发生的事,而他正要将计画移往下个阶段。 『哼。好吧,这样也好。』 说完,手机上浮现三人都曾见过的纹章。 那个以扁平的钝角等腰倒三角形为主体,中间有几个同心半圆的图形,是雏与直印象深刻,交看来是相同图形但感觉迥异的──「半闭之眼」。 宛如恶魔耳语的命令随之到来。 『碰它。』 「……」 交带著当然的踌躇,看了看直与雏,接著想起首领在对方手上,别无选择;而自己又是族中长辈,必须身先士卒的责任感,使他伸出手指。 「交哥。」 「交,慢──」 交无视两人制止,以指尖碰触「半闭之眼」。 「!唔!」 剎那间,彷佛将他分解成各个组件的恶寒窜遍全身,还有冰冷流体沁入所有组件之间的恐怖感觉。 然而── (刚那是──) 他知道自己感到的是什么。 或者说,明白了那是什么。 交也成功将它转换成字句。 (首领的……眼泪。) 并不只是感伤,而是更为悲痛深沉的阴暗泪水。 (我接触了首领的心吗?) 当交半茫然地沉浸在那余韵中时,雏手按上他的肩问: 「交,还好吧?」 「没、没事。」 这看似恢复意识但声音却不太像──平时绝对见不到──的模样,让直难得蹙眉,对手机另一头沉声问道: 「混帐,你对交哥做了什么?」 『只是让他和死像同步化而已,没害处的。』 对方语气不变,还是带著冷笑的声音。 『别管他了,你们也快点碰吧。即使借用了文明利器,把力量传得那么远也是很麻烦的。』 听对方每句话都说得挑人怒火,直姑且逞一次口舌之快。 「没害处是吧,说得比唱的还好听。」 然后对雏使个眼色。 「不管有没有,我们都一样得碰是吧。」 雏点点头,和直同时碰触纹章。 「唔、喔!」 「……唔!」 当两人都和交一样遭受他人感情的正面洗礼时── 『该说恭喜吗?那个女人的「天国」也包含了你们三个。你们就尽量发挥自己的本事,达成她的心愿吧。』 天乃行永洗脑似的下达命令。 『别让他们上来我这,目前这样就够了。』 三人没有回答。 他们都不是能够说话的状况。其所接触的感情最深处,有无数「不明物体」浮出水面,重重压迫胸口,苦不堪言。 尔后,当三名暗杀者发觉那「不明物体」就是命运的具体形象,即驱动万物的无数零件时,全都已经变成与人类迥异的物体。 目睹这结果后,通话断然结束,纹章消失不见。 同时,三人身上某处──齿轮一个个滚了出来。 旅馆「鸭根庄」,充斥著凝重的气息。 手梓抱著头拄在大门边的柜台上,替所有人说出现在的感想。 「这到底是什么状况啊……」 现在完全就是只能这么说的状况。 别说问怎么会有爆炸声了,旅馆上下都找不到服务员石川交、直兄弟的影子。由于服务铃按得手都酸了也没人现身,众人无奈之下开门查看柜台边的工作人员专用房间,但同样一个人也没有。 不仅如此,这个连锁也没上的房简实在整理得乾净过了头,矮桌摺叠起来摆在角落,电动开饮机没水也没插电,流理台滴水不沾,厨余桶和垃圾桶空无一物,后门的草鞋都摆在鞋柜里。桦苗从门口看著如此怎么也不像到傍晚都有服务员待在里头的景象,回答: 「感觉不像突然跑出去耶……」 嘴上虽这么说,自己也是半信半疑。现况摆明是相当反常。 彷佛打从一开始就没有人的种种迹象,使大伙心里开始发毛。 而且,以「架空五芒星」在旅馆内到处侦测的夕子,还拉拉他的袖子说: 「直会同学,雏小姐她……好像也不在。」 耳语的声音依稀在颤抖。尽管魔术师拥有常人所没有的能力,对于与自己无关的神秘现象还是会感到惶恐。 「他们该不会是被你刚说的忍者抓走了吧……」 桦苗镇静寻思,不让自己被夕子的恐惧牵引。 「不晓得耶。我只能确定有一个忍者从我那溜走……既然外面刚好有爆炸声,或许还有其他同伙吧。可是就算被抓走,也不能解释这个房间怎么收得这么乾净。」 怪异忍者的袭击、神秘爆炸声、旅馆服务员及亲切房客突然失踪……原本只是为了消灭死像而顺便举办的旅行,竟然变成这么复杂。 桦苗再度痛切反省,自己不该随随便便就著了梵的道。但由于个性使然,他并不后悔,只是认为必须设法解决。 (摩芙什么都不晓得,不知道怕──) 并对他特别挂念的少女,被梵从背后抱著的摩芙看了一眼。 (──奇怪?) 她的模样不太寻常。 看起来有点怕,但很镇静。 白天回不了岸时,比现在怕多了。 桦苗长年陪在她身边,所以感觉得出来。 就在他想开口问摩芙怎么和平常不太一样时── 「我们也是逼不得已──」 冷不防地,背后有人说话。 所有人都吓得肩膀抖了一下。转头一看,有个男子站在大门口。 那是大家都认识,但感觉难以言喻的──石川交。他穿的不是旅馆服务员的短褂,而是一整套深褐色服装。 (那套衣服,难道他──) 由于桦苗不常怀疑他人,或者说他至今面对的都是「海因之手」或死像等从不会这么迂回的对手,脑袋里根本不曾有过怀疑的念头。事到如今,他才总算在两者之间画上等号。 「大哥你,就是刚才那个……?」 交没有回答这个实在迟钝得可以的疑问,继续自顾自地说: 「──这么说虽嫌老套,但总之事情就是如此。」 稳重的用词中,隐约有种自嘲的韵味。 桦苗以自身立场,做出当然的质疑。 「既然是你们干的,那友坂小姐……和我们一起住进来的大姊,就是被你们抓走的啰?」 不知为何,这问题竟让交面露意外之色。 「想知道的话,就跟我来吧。」 接著略嫌含糊地回答之后,两指捏著让他们非跟去不可的东西,展示于众人面前。 那个使桦苗和梵瞠目结舌、手梓和夕子错愕呆立、摩芙也暗自诧异的东西,是外观上一点也不起眼,意义上却不容轻视的命运碎片。 构成死像或库伦布的,黄铜色齿轮。 交信步走在滨海公路上。 后头,只有桦苗一人跟著。 在交的要求下,其他人都留在旅馆中。 对桦苗而言,这样不必担心其他人会被卷入战斗,反而省事;不过既然交是如此,那么他的弟弟,那个平易近人的直应该和他一样。将人支开或许也是为了强行分散力量,好将留下的人掳作人质。 (就算是这样,我也不能不去。) 在知道他们和「半闭之眼」有关的情况下,无论有什么企图也只能先答应再说。无论是「海因之手」至今仍未现身,还是死像突然就出现在头顶上,这次疑点实在太多。现在好不容易出现一个似乎能够提供资讯的对象,绝不能放过这个机会。 而这个对象,如忍者般不出一点脚步声的交,也不知对桦苗的目的了解多少,头也不回地主动轻声开口: 「那间旅馆,是我们一知道你们要来就立刻出个好条件租下来迎战的。原本的人都只是放了几天假,不必替他们担心。」 「……?」 没头没脑地径自开始的说明,听得桦苗一头雾水。 (他说我们,所以能确定他弟也是一伙吧。) 先这么想之后,发现一个问题。 为何会趁黑偷袭的忍者,现在却说「不必替他们担心」这种要人放心的话?怎么也想不透他葫芦里卖什么药。 交没有提及原因,登上了岩壁旁的阶梯。 非跟不可的桦苗走了一会儿,发现他要去的地方应是伸向海中的突堤。也许不是巧合,死像直指的崩溃点,那座海上水岛在设了座小灯塔的突堤上看起来特别地近。 「如果要在那个大家伙依他的命令降落之前,用尽一切方法阻挡你们。」 交又突然开口。 「拿那些和你同行的女孩子当人质叫你什么都别做,应该是最轻松的吧。」 「可是你不想那么做吗?」 桦苗以半质疑半确认的口吻问道。 原以为他九成九会采取的手段,竟遭本人亲口否定。 假如摩芙几个成为人质,先不说具体上该如何救她们脱险(桦苗是在这样的前提下思考),势必得先姑且听从他们的要求。 然而交却似乎……没那个意思。从他之前的偷袭,实在很难想像他是重视公平的人,让桦苗更是满头问号。 交发觉桦苗的疑惑,答道: 「不那么做,自然有我们的理由。就这么简单。」 「石川大哥,你不能告诉我命令你们的是什么人,或是为什么要帮助他吗?」 「没错。」 即使断然拒绝,也确实附上原因。 「正因为不想回答问题,我才会从一开始就单方面地说我想说的话。」 (这个人还满规矩的嘛。) 桦苗还忘了现在是什么情况,暗自称赞对方。 不过从他肩上冒出来── 「无论如何,我们都会把你揍到全部说出来为止!」 不知是山羊还是绵羊,长相正好介于可爱与不可爱之间的手偶──梵的分身,毫不畏惧地放话了。 「应该说,我们一定会让你把指使你们的『那个家伙』……随便乱用那种力量的家伙是什么人,老老实实地全部招出来!」 背对他们的交,看不出是因为梵突然出现而讶异,还是听了她大放厥词而苦笑,只是── 「……你来啦。」 说了这么一具彷佛知道她存在的话。 同时,停下脚步。 交在灯塔就在眼前的突堤边缘转身,提起的指尖上,捏著那个黄铜色齿轮。看来是终于要开始了。 梵小羊摆出拳击姿势,嘱咐道: 「直会桦苗,我们没哮间耗在这种人身上喔?真正要解决的巨无霸死像还在后面等著呢。」 「我知道,不过不能小看他。虽然只是声音而已,我刚在旅馆还是被他吓了一跳。石川大哥已经得到那个力量……!」 桦苗所注视的齿轮被指头弹上了空中。转著转著,那黄铜色的闪光源源不绝地洒出其他零件,零件纷纷浇在底下的交身上。 「要说原因的话,我能说的就只有一个。」 齿轮、轮轴、曲柄、发条、螺丝……将无数零件纳入体内的交,在轮廓全无改变的变质过程中,同样规矩地开口: 「我们自傲的血统根源、长年锻炼而成的绝技,被那种莫名其妙的力量轻易凌驾的耻辱,我们必须讨回来。」 其间,他的服装转为深黑。原先配戴的夜视面具,变成缝上铁板的头带……也就是所谓的护额,整张脸都缠上了布,只露出眼晴,正是各种故事中最常见的忍者装扮。他一手扶上腰际刀柄,徐徐屈身蓄力。 并淡淡说出生活在现代社会的桦苗从没想过会听见的文言。 「此刻,一决胜负。」 这个循规蹈矩的交,果真非比寻常。 梵的身影,当然已经不在柜台前发慌的少女们面前。 她为赶往桦苗身边而消失的事实── 「呃,小梵说她要出去外面看一下情况──」 让手梓急忙硬掰藉口应付。 (总不能用「架空五芒星」催眠或迷魅摩芙吧──) 夕子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舍长、夕子,对不起。」 但她们其实是白忙一场。 「咦?」 「摩芙?」 摩芙伸出的食指尖端,带著怪异闪光浮现,扰乱人心的混沌象徵──「漩涡纹」,反而先迷惑了她们。 与摩芙的关系与记忆。 甚至摩芙就站在眼前的事实。 全被迷雾一口吞噬,无法正确认知。 「对不起。」 摩芙对表情呆滞,如半睡眠状态般站著不动的两人再度低头道歉,向大门转身。 顶端盘节齿轮与发条的长杖,以及漩涡纹样到处散发微光的暗色斗篷随这动作出现,少女化为「海因之手」。 目的地并非灯塔突堤。而是桦苗与梵会合后──恐怕是故意等待这一刻──才开始动身的两名暗杀者。 脚下一浮出漩涡纹,那娇小身躯就在旋风围绕下飞上夜空。 经过仅仅数秒的滞空时间,降落在两人所站位置的正前方。 这里是与突堤中间隔了片沙滩,停泊许多小渔船的码头边。 (……都在。) 摩芙在某艘空荡荡的较大渔船船首落脚,两名暗杀者已在操舵室顶部迎接她。一个是站姿优雅的女性,一个是蹲踞的男性。 插图007 与桦苗不同,知道刺客不只一人的摩芙早已想到他们是谁。不知道什么缘故,突然失踪的那三人现在竟成了这副模样。 对方似乎也知道身分已遭看破,没有先前偷袭时与目标之间立起一道冰墙的感觉,完全就是白天时见到的他们俩。 直,就像直一样。 「哟,来得挺快的嘛。」 简单打声招呼。 雏,也像雏一样。 「对不起喔,要你跑这么远。」 平声静气地道歉。 摩芙为该如何答话而苦恼几秒后── 「大姊姊,真的是你们吗?」 投出已完全没有回答必要的问题。 少女语气中的疑惑与哀伤,使雏稍微垂下肩膀,叹著气慢慢摘下面具,也解开包覆整个头的布。 「这样好吗,小雏?会更难受吧?」 雏对像在为他担心的直摇摇头,将面具和布都扔进海里。 「反正这之后不晓得还会发生什么事,不如趁现在说清楚。」 并在微薄的夜间照明下展露面貌。没错,就是那张金属饰物缠于短发之中,亲切温柔的美丽脸庞。 「听说你也瞒著桦苗你和我们有关的事之后,我就故意等到他的跟班和他会合之后才启动这个。」 捏在纤细指尖上展示的黄铜色齿轮,和交手上的一模一样。那晕沉的光辉,颤动得比其反映的夜波更为细致,彷佛迫不及待地要倾泻它所有力量。 直依然保持蹲姿,朝天的食指插了个齿轮转个不停。 「所以啦,小妹妹。看在这位姊姊这么在乎你的面子上,能不能和我们一起在这边坐著看那个大东西掉下来呀?就别谈什么赢啊输的了,我也是真的很不想那样耶。」 摩芙没有回答,以兜帽正面闪动的「半闭之眼」紧瞪著他们展示的齿轮,确定自己依然无法看穿其由来后── 「……你们是在哪里拿到那个的?」 单纯以「海因之手」身分质问他们。 直站起身,雏摇摇头,没有回答。 齿轮从两人指尖弹起,飞上空中。 在震动之中蓄力的齿轮因此溃堤,洒出无数零件,包覆位于其下的两人。随之产生的变化和摩芙在旅馆走廊展现的一模一样,两名暗杀者的形影,有所增加。 (另一种创造库伦布的方式?) 摩芙就这么凝视这个将活生生的人类附加库伦布能力,自己也不知能否办到的特异技术。 直的服装变为深绿,脸上戴的面具半掩在大幅向前延伸的兜盖下。整体线条宽松的衣袖在细长身躯的支撑下,有如直立的蛇首。 雏的服装变为防护性更强的暗红色护甲,一度展露的脸再度受到覆盖。没有她丢弃的面具那么机械性,而是彷佛表示狠下心的般若面具。 三人所在的渔船也随这变化加深吃水,哗啦啦地缓缓摇晃。 摇晃平息之前── 「好啦,开工啦。」 「嗯。」 「……!」 情绪短暂交错后,双方飞身而退。 只剩下沉得更深的船,在夜海上摇晃。 库伦布是死像诞生时所迸散,歪曲的命运碎片。 由黄铜色齿轮等无数命运象徵物为组件构成的库伦布,有时像披挂破布的妖怪,有时像黑色肉块堆起的无脸小妖、吵杂的大群蝙蝠等具有各种形象,跟从死像的无意识仆众。正常而言应是如此。 但现在,那却和人身融合,展现新的形象与威力。 「又来了!」 爬上肩膀的梵小羊大叫。 「──!」 桦苗就连回答的时间也没有。仓促仰身闪躲的胸前,有漆黑刀刃掠过的感觉。顺势后翻闪过与斩击踢来同时的扫腿后,桦苗继续翻了三四次,企图拉开距离。 「喔哇?」 但交已经追上。桦苗虽能急忙打出十字印挡架,惊险弹开飞来的利刃,却无法完全抵消经库伦布的齿轮改造的暗杀者这一击,被硬生生撞开。而方向── (不能掉进海里!) 桦苗在一脚下再打一个十字印,终于拉开双方距离。在稍居劣势就可能掉了小命的战斗中,以陌生的水中或水上为战场风险太大。事到如今,他才深痛地明白对方将他引来这里的原因。这场在一直线的狭窄突堤进行的战斗,为的根本不是正面交锋。 (话说回来,他动作也太快了。) 在这短暂时间内……顶多几分钟,说不定只有数十秒的交手中,桦苗一面倒地受制于交,立场与首战完全颠倒。 交十二分地利用这几公尺宽的空间,掺杂各种大大小小的假动作,攻击桦苗因错愕或重心不稳而产生的破绽,每一招都是非常合理的欺敌杀著。然而,他假动作时的体术或因此产生的现象,却超乎常轨。 以为要砍,下一刻却向横滑开。 明显是向上跳的动作,方向却是往前。 甚至夹杂著相反的动作,刀手脚齐下地猛攻。 根本不是能否看穿的问题,那种不可能的动作只能以超体术称呼。虽然那无疑是库伦布的齿轮产生的效用,但纵使知道原因,若无法掌握运作原理或无法对付,也是无济于事。 (伤脑筋。) 潮湿的夜间海风吹抚的脸颊有汗流过的感觉,抬手一擦。桦苗虽不想认为那是冷汗,但也无法断然否认。这样的状况,让他有些气恼。 只是待在他肩上的梵小羊,似乎也有同样感受。 「不太像你喔。」 她噘起嘴说: 「被到处跳来跳去的对手耍得团团转……怎么说呢,有够逊的。」 「可不是吗。」 桦苗也深有同感,一点也不生气。就现状而言,这颗以出乎他人意料为己任(虽然他本人从没这么表示过)的「不定时炸弹」,实在有失水准。 「可是啊……」 即使有自知之明,石川交仍是个非常棘手的对手。 不是因为使用超乎常理的体术等问题。 而是「与石川交对战」的状况本身令人头疼。 「这次的对手,有点──」 桦苗至今曾与死像或库伦布数度交手。 有的特别强大,让他在鬼门关前走了一遭。但那总归是人造的怪物,应位于其中的那个人的意志藏在最深处,且模糊稀薄。 而他不知破坏了多少具的库伦布,则是外观和动作都明显只是「仿造人形的机械体」,不会有和人交战的感觉。 可是现在,眼前对手石川交是个不折不扣的人类,也明确保有人形和原有意识,进行著一场以性命为赌注的战斗。 这个层次与打架完全不同,「与人类战斗」的行为,和直会桦苗拥有「半开之眼」无关,总之就是非常难处理。 尽管如此,或者说,正因如此── 「好吧,揪结在这里也没用。」 桦苗重整旗鼓。对手不说原因就一个劲地攻击,自己也不能乖乖挨打。既然有东西要保护,当然得打破困境才行。 「对呀对呀,比起想不开,把对方揍飞还比较像你。」 「是吗?」 「是啊。」 和梵经过一小段似乎已经习以为常的瞎对话后,桦苗重新面对正前方,依然低持刀刃的暗杀者。 交应该不是刻意等待桦苗整理心情。在桦苗面对他的这段时间,他的全身上下都扎实地蓄满展现下个超体术的力量。 直到停止思考与对话,桦苗才发现周遭的细微浪声。 在海浪阵阵拍出节奏,熟悉到能预期下个音的时候。 正当下个音要来了的感觉,分散他注意力的一瞬间。 「荒飞」石川交展开了一如其号的猛冲。 面对如此单纯,却与过去截然不同的直线运动威力── 桦苗完全以直觉反应。 (──) (──糟糕!) 该如何以最小的动作,使这一击失手呢?桦苗应用总是帮助他直闯险境且平安抽身的「既之道」,将其感觉发挥至极限,导出答案。 拚命地,尽可能地,向后反仰。 完全为刺穿脑门而放的一击瞬即掠过颚尖。 「!」 桦苗第一次看清霎时掩盖夜空的交,以及他影子跟了条尾巴似的东西。这冲击与视线同步触动反射动作,十字印疾射而出。 当时十字印在影尾完全溜走前,勉强擦到最末端时── 「啧。」 交轻声咂嘴的同时,它膨胀且爆开了。 因而洒出的,是不知会散至何方的无数库伦布零件。 交是将库伦布的零件经过压缩后,伪装成融入黑夜的影子,作为其超体术的动力。能够突然弹上空中、弯曲轨道的真相,全是拜他在敌人的视线死角支撑身体所赐。 零件之雨中,企图趁对方失衡时反击的桦苗眼前── 「唔!」 铿!发出刀尖撞击声。原想用来攻击的十字印有惊无险地挡下了这一击。假如反应慢了,那把刀想必已从眼窝刺穿整个脑袋。 「咿耶!」 在反应稍迟的梵小羊终于尖叫时,双方又拉开了距离。这一次桦苗也遭到交算计般,被逼到位在突堤前端的位置。 散落的零件一落地就弹跳著返回交的影子底下。 桦苗注意周围,查看那是否会带动新的攻势── 「既然你的手法曝光了,可以先回答我一个问题吗?」 并且再次尝试对话。 「……」 交当然没回答,而这也在桦苗预料之中,便继续问下去。 「那个飞碟形的特大号死像,是不是一个穿斗篷、拿法杖的女生创造的?我觉得那和之前的感觉很不一样……如果不是她,可以至少告诉我不是吗?」 「还有啊,你们怎么会去帮『半闭之眼』啊?」 回了魂的梵小羊也顺便埋怨。 「……」 交还是不作声,但也没进一步动作。 桦苗将那视为好徵兆,开门见山地问: 「被那个死像拿去当核心的人,应该是石川大哥的朋友吧?」 「……、……」 交首度有所反应。 从头巾底下微微露出的眼睛抽动了一下,就这么多。 眼尖的桦苗当然没有错过,利用交自己的话为开端缓声问道: 「……你说『你们是逼不得已』,就表示有人拿那个变成死像核心的朋友做人质,硬逼你们帮忙的意思吧?」 这并不是桦苗反覆思索而得来的结果,只是下意识地撷取这既没表情又不多话的对手的言行,加上从死像咒缚中救出三个人的经验所激出,无限趋近确信的推测。 「……」 看出交打算沉默到底,让桦苗更进一步试探。 「你那个朋友,我说不定救得回来。拜托你,告诉我创造那个死像还威胁你们的那个人是谁。」 一旁,梵也有所思量。 (杀了核心那个人,死像是会崩解没错……假如这对真凶来说,就只是再准备下一个死像而已……那真凶恐怕很恶质啊。) 梵愈想愈火大,插起了手偶的手。 这时── 「我可不能因为说不定就妥协。」 交终于打破沉默。 「我们绝对不能失去那个人。」 「可是飞碟一到达崩溃点,世界就会毁灭,失不失去那个人还不是一样?」 「世界……?什么意思?」 (他果然被蒙在鼓里吗。) 加倍火大的梵小羊刷地一声指著交说: 「我告诉你,死像就是以人类的绝望当核心原动力,要将世界导向毁灭的命运之兽!一旦那个飞碟抵达那片海上的那个小岛,世界就会一口气坠入毁灭,然后就是the end了!怎么样,知道了没!」 「你在气什么啊,梵小姐?」 桦苗吐槽的同时,交反刍起这段惊人之语。 (将世界导向毁灭?) 如此难以置信的话,不像是能在这时候拿来唬人的材料。而且他们在追查的天乃行永,也确实提过「抓住命运操之在手」或「诅咒」等词,还有── (核心那个人类的──绝望。) 这句话,刺进了交的心。 他曾接触过,与这句话相符的感觉。 天乃行永赐予库伦布的力量时,那冰冷的泪水。 应有的疑问也随之涌上。 「他毁灭世界究竟是为了什么?」 交可不愿自己的首领、暗杀血族「罗比陀」被用在这种目的上。 这也不是桦苗能回答的问题。他转头看看肩膀,将问题丢给梵。 梵小羊拧毛巾似的皱起蠢脸── 「如果是『朋友海因』的『手下』,应该是单纯只想毁灭……利用你们的人到底是谁啊?」 并加重语气质问。 交开始在本能般深植于心的暗杀者「不泄密」族规,与自己在不知情之下背下巨大恶行的反感间摇摆,但他很快就找到解决方法。 不,是解决方法主动出现了。 「──!」 见到交猛一抬头,桦苗也不禁转向背后。 「难道──」 「来了……!」 梵小羊也咬著手,急得蹦蹦跳。 三人所注视之处,吹送潮湿夜风的远方。 有个东西潜过深灰色布幕般的云层,以肉眼难以辨识的低速不停下降。 伴随宛如鲸鱼浮出海面之际,压倒性巨大质量逼近的感觉。 那正是,死像。 码头边的战况与突堤不同,很快就和缓下来。 原因无他,单纯是摩芙主动要求雏与直先听她说明情况。 就两名暗杀者的观点而言,这名「海因之手」确实难以对付,而他们的目的本来就只是争取时间,便姑且一听。当然,正藏于暗处的直与大方站在摩芙面前的雏,聆听之余也不忘铺设各种机关。 说明告一段落后── 「原来是这么回事。」 不见人影的直,从某处对依然站在船头的摩芙说: 「事情我大致上都明白了,不过我们有个重要人物,被他抓去当人质。」 「那个人对我们来说,就像直会小弟对你那样重要吧。」 相反地,在操舵室顶部与摩芙对峙的雏隔著般若面具说: 「假如那个人死了,我们的世界也等于毁灭了。所以,我们首先要牵制你,最好是能抓住你,再来考虑怎么对付他。」 「既然要对付他,直接和我──」 「我也很想。」 摩芙才刚开口,就被轻柔的声音打断。 「可是你和那个想毁灭世界的人,不是一样的吗?」 「!」 兜帽下的脸骤然发青。 「对不起啰,小妹妹。」 直又从某处满怀歉意似的这么说。 「在我们看来,你和那家伙的『眼』根本没两样。既然他很危险,小妹妹你不也是吗?你凭什么保证信你不会出事?」 「这……」 摩芙哑口无言。 「创造死像,将世界导向毁灭的『海因之手』,与操纵巨大死像的神秘人完全不同」这种话,摩芙实在说不出口。「半闭之眼」的力量,也不过是两者相同的证据。而且── (换作是我,也一定会毫不犹豫地把死像导向崩溃点……以后也绝不会变。) 即使在这底下,还有她真正的目的。 尤其,这目标是她擅自将世界灭亡置于天平的危险赌注。 他们并没有误会,摩芙想做的事的确是「坏事」。 「……」 尔后,雏对只能沉默到底的摩芙哀伤地说: 「看来,答案是出来了吧。」 「不只争取到时间,还赚到了新资讯。不像交哥那样贯彻『不泄密』原则,偶尔还是有好处的嘛。再来就是──」 「在那掉下来之前,把你抓住。」 视线邀请她似的忽然转向。 摩芙也跟著转头望去。 死像已经降落到在码头也能远远地看清的位置。不知是由于距离实在太远还是太大,难以估算距离究竟还有多少,但至少能确定它正在接近。 看了几秒,雏的下半身突然放松。 摩芙也察觉了这点。 (如果和刚才一样,就会是大姊姊先出手──) 而来的却是完全与预料相反的先制攻击。 「!」 船头下贴近海面的位置,有个蛇也似的东西伸了上来。 摩芙在船头舞动般迅速旋转,以杖头拨开那东西,发现那是以库伦布零件构成的细长蛇形多节棍。 而这轻轻一碰就散成碎片的蛇棍,依然成功达成了它的使命。 视时机变换真假攻势的「里蛇」石川直与「奇姬」友坂雏搭档,这回是直佯攻,雏主攻。而雏的初动,就是在摩芙拨开蛇棍时,轻轻弹指射出某些东西。 摩芙不慌也不躲,反而加快转速,将飞来的某物──微缩炸弹──卷入力之游涡,顺势以半圈的时间拋向远方空中。 劈啪! 高高的夜空迸发红光,爆炸声晚了几秒才到。 「好身手。」 隔著般若面具夸赞的雏,业已跳到另一艘船上。在低矮天线与桅柱飞窜的同时,其身影也渐渐融入黑暗里。 摩芙依然立于船首,以静制动。 「你那是胆子大,还是对自己的力量很有自信呀?真想把你挖角过来啊。」 她发现那明显到处移动的声音,多半是来自之前的蛇棍。假如盲目移动,只会落入对方的圈套。 下一句话,又从其他地方传来。 「冈冈的爆炸又会吓到人吧,真是对不起附近街坊啊。」 「……」 摩芙仍旧不理不踩,伫立原处。 下一句话,再次换了位置。 「扮演海边旅舍的大哥哥真是好玩极了呢。我们啊,全都是深山里来的。」 「……」 摩芙感觉到,直似乎想从四面围困她。 而直也彷佛完成了包围网,下一句话从背后传来。 「我们以前接的工作啊,全都是间谍或小偷那样的骯脏事,闷死人了。」 「……」 摩芙认为攻击的时候就要到了,而在那前后,另一个也必定会出手。这一次,她的预测没有错。 在直第五次说话的途中── 「真是讽刺极──」 趁前次爆炸射上空中的蛇棍,在与双方对话毫无关连,即将开始自由落坠落的时候,从摩芙正上方调整著位置飞来。 且忽然爆炸,如霰弹般喷洒库伦布零件。不见火花的无数子弹瞄准的是游涡的正中心,也就是摩芙头顶──即使能以旋转防御,防御也最弱的部位。 同时周围,与直出声的四方完全不同的数十处窜出大批蛇棍。它们蜂拥而来,即使被倾泻而下的霰弹击毁也毫不停歇,要将摩芙连同漩涡一起困住。 摩芙以最大力量将它们全部扫开后,潜藏在附近的雏再以微缩炸弹追击。他们为捕捉强敌而串连的多重攻势,流畅得根本不像刚获得库伦布的力量。 然而── 到头来,他们还是小看了「海因之手」的能耐。 漩涡以船头的少女为中心,开始旋转。 零件霰弹全像撞上伞布的雨滴般不堪一击,尽数弹飞,周围蛇棍也遭旋转余波及四散的霰弹击毁。其中,停泊在码头边的船也全被扫得千疮百孔,在平稳海面上掀起硬质的波浪。 此外── (怎、怎么了?) 躲在船边的直吓了一跳。 海水,被拖往同一方向。填满码头的水全发出低鸣涡漩起来,且速度一点也不慢,反而相当惊人。 没法再设计奇袭的雏奔过水面,在船只──已简直是一片残骸──之间,迅速拉起因潜在水中而差点被拖走的直。 「直!」 「抱歉!」 一并逃离漩涡中心之余,雏向后张望。 (那孩子竟然有这种力量!) 粉碎了所有船只的漩涡继续扩大,强大的压力甚至推弯了水泥岸壁,无情地挤碎一切。 在宛如地鸣的爆裂声中,少女的低语理所当然地似的响起。 「我知道了,那我就自己去。」 「摩芙!」 「唔、喔喔!」 摧毁码头一切的漩涡,就在被漩涡风势吹跑的两人眼前拉成了挥洒强风、海水与土石的龙卷风。因爆炸声惊醒的附近居民全都目瞪口呆地仰望这天变地异,眼看龙卷风变得越发巨大猛烈。 「已经看得见了,我要到死像那去。」 再度从漩涡响起的声音,叠上了另一种声音。 那是现代社会中不常听见,清脆尖锐的连奏声。 敲打著一定节奏,但隐约有种生物性偏差的声音。 雄壮的马蹄声。 发现声音后没几秒,龙卷风忽然像西北雨般消散不见。 头顶星空的人马之影,从满是水滴与碎片的狼藉中一跃而出。 能够看清影子实貌的两名暗杀者,为那幻想世界般的画面倒抽了一口气。 摩芙所骑乘的骷髅马──是另一名「海因之手」,阿尔贝多。 阿尔贝多在空中踏响马蹄,前脚立起嘶鸣并说道: 「居然会叫我出来,看来你是真的生气了呢,摩芙。」 「嗯。我要打倒逼他们做那种事的人。他应该……就在不是我们『海因之手』创造的臭死像那里。」 轻盈地坐在无缰之马上的摩芙伸出长杖,指向远处天空。 「喔喔──就是那个啊。」 阿尔贝多悠然赞叹。 「那么,就去会他一会吧。」 「嗯,希望能在桦桦到之前解决掉。」 摩芙挤出的声音,让骷髅马喀啦喀啦地摇响头颅苦笑。 「真是的,怎么现在还在桦桦、桦桦的呀。」 阿尔贝多放下立起的前脚,在空中用力一蹬,急驰而出。 以飞快的速度,一鼓作气朝地平线冲刺。其身影瞬时缩小,被远方巨大死像逼来的景象吞噬,消失无踪。 被留下的雏与直这才回神,连忙跟随。 连岸壁都被打碎,分不清陆海界线的前码头,只有巨大压力所留下的白色泡沫与船只细小残片到处载浮载沉。 幕间逸话3 三人 继承暗杀血族「罗比陀」首领的柘植縒身边,还剩两名少年及一名少女。 就这么多了。 这就是蛰居于受各种规定与传统约束的深山贫村,磨练暗杀技术至今──自称高贵行径──而承受的,残酷且铁一般的结果。 三人的技术,都十足能自称为「罗比陀」。只要接受象徵已独当一面的某个仪式,他们就能名正言顺地以血族成员的身分开枝散叶。 但万万想不到,縒却以首领权限拒绝对他们三人举行仪式。 尽管对此决定有所疑问,三名少年少女仍在首领带领下忠实完成各项任务。手法毫无瑕疵,全然不负他们获得的名号。 尽管如此,他们三人依旧不是「罗比陀」。 就这么又过了几年,他们在自己生活的国家也成年后,终于忍不住质疑首领为何不为他们举行成人礼。 一直等到放弃山村前不久。 三人才终于一起质问首领。 「为什么,不命令我们杀人呢?」 受命杀人。 既然自称暗杀血族,这是当然至极的行为,也是证明他们成为「罗比陀」的唯一仪式。为何首领明知如此,却不愿举行仪式? 在这么下去,就要以半个「罗比陀」的身分离开血族数百年来居住的故土了。这样的罪恶感,使三人都顾不得口气。 而縒没有回答。 面对三人的质问,她只是摇了摇头,起身就走。 事到如今,三人才终于对首领的想法起疑。 首领是不是有意毁灭整个「罗比陀」? 舍弃村落、血族仪式,甚至骄傲。 自己到底会沦为什么样的人? 4 暗黑乐园 直会桦苗一见到码头升起龙卷风── 「她来了!」 就企盼已久似的大喊。 从搅成一团的碎片与海水中感到「半闭之眼」的巨大力量、骋空而去的骷髅马,以及坐在那背上斗篷长杖剪影等,对于这个桦苗想不透的状况、每个相关人物都惜字如金地不肯多说的事态,简直就像一串解谜之钥。 不过在梵小羊看来却是多了两三个疑问,歪起头说: 「怎么现在跑出来啊?而且,那个女生为什么和他们对打?」 桦苗的回答则是简单明快。 「直接问她就好了。」 并「咚!」地一拳敲在胸口闪耀的「半开之眼」上。 那不是为了打气,而是他发挥力量前的预备动作。 数百个十字印随这一敲暴涌而出,化为旋绕少年全身的闪耀奔流。最后集中于颈部,定成围巾的形状。 那便是十字印的结晶,「昴穗」。 其命名者「星平线之梵」,也「嗯!」地点动手偶的头。 「很好很好,你已经发得很顺手了嘛。」 「这东西本来就是为了这种时候准备的嘛,怎么可以漏气呢。」 桦苗将密如布条的「昴穗」向后一拨。 那飘荡的闪亮围巾,是桦苗为了弥补无法像「海因之手」那样一口气使出庞大力量的缺点,下了一番苦心才编造出的十字印预留形态。练招初期,只要稍不专心就会散个精光;而经过数个月训练的现在,无论吃饭睡觉,他都能像存钱一样保持一定存量。 如此一来,桦苗的十字印存量就等于瞬时爆发力,是他对抗「海因之手」的秘密武器,而缺点则是会愈用愈少。当然,若时间许可就能继续补充,但实战中没那种余力。所以总体而言,那是个必须视战况使用,时机像秘密武器一样有限的招式。 为那惊人模样看呆了眼的石川交终于回神,问: 「你那力量──」 「咦……?」 对转过身来的少年问话的声音,实在僵得可以。 「你……还有留手吗?」 桦苗花了几秒思考这话的意思── 「留手?」 才发现对方误会,急忙挥手解释。 「啊──啊啊!不是你想的那样!这是我最近才刚学会,完全没办法控制力道。要是没调整好,就会像那边的龙卷风一样突然爆发──」 那并不是瞎掰的藉口。在不知位在何方的「星球」训练时就曾经失控过一次,把梵轰了个老远。 (说这么多,还不是跟留手一样。) 交虽在面罩底下这么想,但是看著这个少年绞尽脑汁想让「刚认识的大哥哥」接受的样子,让他觉得挑毛病追究实在可耻,于是── 「梵小姐也叫我不要随便用,所以……」 「啊,拜托喔,干么推给我啊!」 「这是事实啊,你被轰走以后──」 他便对和肩上手偶争论的桦苗── 「我懂了,你就去吧。」 短短地这么回答。 尽管不晓得是哪句话说动了他,桦苗照样安下了心;但安心归安心,架势依然保持对他偷袭的警戒。 (真有一套。) 交特别放慢收刀速度,脚步也稍微缓和。 「我自己,也很想问问他在打什么主意。」 「你现在把他是圆是扁全部告诉我们不就好了吗?」 梵小羊仍有不满地噘起嘴,桦苗则是笑著替交解释: 「每个人都有一些要坚守的原则嘛。」 「……」 这句话,差点就勾动了交的嘴角。 啪啪!迸发的十字印照亮掩藏那表情的面罩。不是来自力量结晶昴穗,而是直接作用于脚底。既然该处理的事都处理完了,桦苗便将想法付诸实行。 起飞之前── 「你到底──」 交──像个暗杀者般突然地──看准应该能获得答案的时机主动发问。 「是因为有什么样的因缘际会,才会得到那种力量,为拯救世界而战呢?」 「咦?」 脚尖都踮起来的桦苗,彷佛这才发现自己的立场是多么重大般吓了一跳,但马上就不当一回事地回答: 「自然而然,一不注意就变成这样了。」 「走吧!」 梵一喊,脚下十字印就把桦苗弹上了天。伴随惊人速度,一下子就远得消失不见。在空中拉出一道闪光的昴穗,宛如流星。 留在原处的交,眯眼仰望这副景象。同时── 「自然而然啊……」 重复著桦苗的话,暗自破颜微笑。 踏空而行的「海因之手」阿尔贝多,贴近了潜破云层的死像。 骑在他背上,同属「海因之手」的一条摩芙,正以兜帽正面闪动的「半闭之眼」的力量凝神注目,以掌握那巨大飞碟的全貌。 发现死像当时,包覆其周围的微红云堆,已在下降过程中变得十分稀薄。 即使受到些许阻碍,摩芙也在脑中组出了死像的大致面貌。 「……看清楚了。」 「喔喔~」 阿尔贝多速度不减,向后转头。 摩芙的视觉正集中于「半闭之眼」,两眼是闭上的。经过长年经验累积,她很快就掌握如血管般布于死像整体的力量脉络。 「我要直接突破,麻烦你全速冲刺。」 「云层护壁已经很薄了,不需这么硬来──」 话说到一半,阿尔贝多发现了什么般「哎呀~」一声。 「干么啦。」 并对没发觉自己脸都红了的摩芙姑且给句忠告。 「想替你那个桦桦撞出一条路是无所谓,但一定要记得冷静对付等在里面的那个家伙啊。至少,要做到能对海因大人交代得过去的程度。」 「唔~」 「哈、哈。好,走吧。」 喀啦喀啦的尖笑声,与增强的轰然马蹄声交掺而响。速度顿时加快,冲往乍看之下似乎没在动的缓慢飞碟。 碟形死像没有任何迎击动静。稀薄的云,就像一层缭绕周边的雾气,反而像在引诱他们般可疑。 「……」 摩芙缓缓睁眼,「咻!」地运指旋动长杖。 随轨迹产生的漩涡纹径自转起,愈转愈快,转成看不出是漩涡的圆,有如特大号的圆锯。所有色彩混为一体,渐渐放出白光。 摩芙跟著将长杖轻轻一挥,白光圆盘便先行射出。 「追过去。」 「没问题。」 阿尔贝多也遵照摩芙指示,加快脚步。 圆盘几秒后接触雾面,释放惊人压力。保护飞碟的护壁有如狂风过境,一下子就被扫得支离破碎,消散不见。 摩芙和阿尔贝多也随圆盘直冲雾中,跃入能环视飞碟全貌的上空位置,而两人也因此不禁睁大了眼。 「这是──」 「城镇吗?」 喀喀响的马蹄底下,遍布著一整片的城镇。且不是现代样式,全是造型简朴、十分密集的低矮箱形小屋,宛如不知名的异国风景。飞碟本身的形状并没有特殊意义,就只是载送这城镇的底座而已。 镇上黑压压的,看不见一盏灯火。 缺乏装饰的平坦壁面与四方窗格、以碎石舗成的曲折窄道、叶片稀疏的矮树等,都蒙著半融入夜空的黑,静静兀立。 在这现实感稀薄,彷若恶梦的景象中,只有四条曲线具有色彩。它们是不知从何而来、流往何处的河川,各为深红、浓白、淤黄、浊蓝,在黑暗中也依然保持鲜明色调。 光是尺寸就大得夸张了,结构还这么诡异……这让摩芙难以想像核心之人怀抱如何的绝望,哑口无言。 从阿尔贝多的外表,则看不出心里作何反应。他以一贯语气说道: 「核心在哪里,摩芙?」 「!」 这话让摩芙惊醒似的抬起原本俯看城镇的脸。兜帽上的「半闭之眼」再度集中力量,比对之前掌握的力量脉络与现实画面。 「可能是因为没办法完全保护这么大的东西吧,核心是藏起来的,不过力量都往那个高台上的圆塔汇聚。我想,那个不属于我们却创造这个死像的人多半就在那里……」 声音中,掺了些连摩芙都没察觉的僵硬。 阿尔贝多即使明知所有人都没料想到会有这种情况。摩芙会紧张也是难免,但还是火上加油地告诉她下一个苦难的到来。 「下面。」 「咦!」 摩芙依指示向下一看。 在黑暗街道奔窜的四色河流噗咕噗咕冒起气泡。那扩张流域且将周围的水聚集到水面都隆起来的模样,明显是攻击的前兆。 阿尔贝多仍不改一贯态度地说: 「看样子,事情果然没那么简单呢。」 「嗯。」 不过摩芙对战斗已相当熟练,即使有所担忧也能保持冷静,难有误判。她扫视四周之后,倒杖指向去处。 「阿尔贝多,我们下去!」 「明白。」 阿尔贝多宛如奔下看不见的坡道,一口气降低高度。 同时,高涌的四色河流掠过攻击目标身旁,冲天而去。称不上鲜艳的浊色河流,在摩芙和阿尔贝多几秒前才离开的位置撞在一块但没有相混,上下颠倒地就地折返下坠,且黏稠得不像河水的物质还蠕动著构成某种形状。 背上载著摩芙的阿尔贝多已奔过黑暗城镇的铺石路,奔向高台上的塔。 「!」 摩芙察觉有庞大物质从正上方逼来,将长杖轻轻指向天空。 剎那间,范围正好能遮挡两人的游涡纹骤然闪现,快速旋转。触及漩涡纹的河流有如跳进果汁机般搅个粉碎,在黑暗的街上散落一地。完成任务的游涡纹一分一毫也没偏离其出现位置──杖头,就这么消失了。 摩芙对自己的精湛技术没有任何特别感想,随口问道: 「刚那是『库伦布』吗?」 「没看到命运的碎片从那里头洒出来呢。说不定,那是死像的一部分。」 阿尔贝多的推测,使摩芙表情蒙上薄薄阴影。 「他能把这么大的东西,整个当死像一样掌控吗?」 言下之意,即是自己没这种能力。这丧气话,使得同为「海因之手」的阿尔贝多鼓励她说: 「这可难说。死像的形体,是取决于核心那个人类的绝望深浅大小,不一定和制造者的力量成比例。不说这个了。」 「啊!」 才刚搅散的奔流再度凝聚,构成新的模样。 「那是蛇……还是龙?」 「这些个街景和龙的品味不错嘛,或许和我聊得来喔。」 不知何时,四色长龙从四个方向包围了冲锋当中的阿尔贝多与摩芙。 摩芙凝聚力量之余,发现一件事。 其中一头龙,蓝龙,突然朝另一个方向掉头了。 「啊!」 她眼中所见与心中所感,只代表一件事。 就在这时── 「鸣啊啊啊啊──呀!」 一记速度快得不顾后果,有如流星的踢腿,虫碎了蓝龙的头。 那道在夜空闪耀的力量,是十字印。 「桦桦!」 「喔喔,那就是──」 与摩芙一起仰望天空的阿尔贝多,也深感兴趣地赞叹。 攻击过后,似乎还不太能完全掌控力量的围巾少年在空中翻个几圈立定姿势,并与肩上手偶一来一往地对话。 「你怎么随随便便就出手帮『海因之手』啦,直会桦苗!」 「可是,她刚刚不是也在对抗那个死像还库伦布的东西吗?」 「话是没错啦,可是他们最后的目标还是毁灭世界,跟那个神秘敌人一样耶!」 「那就利用她到最后再说吧。」 「你这个人喔!」 桦苗背对著又开始再生的蓝龙,说来相当散漫的模样,惹得阿尔贝多哈哈大笑。 「哈、哈、哈!那个调皮蛋跟以前完全没两样呢!」 「……」 摩芙没来由地为他害羞起来,拉下兜帽遮住脸蛋。 不知不觉中,马蹄已来到高台底下。 三名暗杀者,齐聚于无惧黑暗、雄伟矗立的黑城门前。 他们在桦苗与摩芙离去后就立刻会合,设法登上高高在上的死像时── 『你们还要在下面晃到什么时候,快上来。』 天回行永的声音忽然在耳畔响起,然后有种全身被拉扯的感觉。下一刻,他们就来到了这个位置。带著冷淡笑意的话声,还是对他们第二次,而且是给予新力量后的失败,没有任何责难,而且连提都不想提,彷佛外人的失败对怪人而言是理所当然。 然而,交不会因此就抬不起头。 『你们还在发什么呆,快进到你们首领所描绘的「乐园」来啊。拍个手笑一笑怎么样?』 无论对方怎么轻蔑他们,也只是转头示意。 石川直与友坂雏也点点头,迈步走向城门。 (质问他的时刻比想像中快多了呢,小兄弟。) 这么想著的交,来到厚铁板般的门前。 当三人打量著该跳过去还是该找侧门时,铁门发出沉重的刺耳声响,随后嘲笑他们般自动打开了。 现于门后的景象──那黑暗的街景一口吞噬了他们,震愕失语。就连应该是那两人在对抗,满天蜿蜒的四色长龙也无心留意。 (这……难道是……) (传说里描述得不知道在详细什么的──) (从前「罗比陀」一族被迫放弃的乐园──「黑庭」?) 假如首领想像中这八百年前被逐出的乐园,就是她绝望的具体形象,也未免太过心酸悲惨。 更残酷的是,三人都无法不去想像这画面背后的意义。 (记得天乃行永说过,我们也『包含在这里面』。) (所以再度被召回乐园的我们,也是这绝望的一部分?) (大姊已经不希望我们……继续作「暗杀血族」的一份子?) 三人就这么在如此意外的情况下,发现首领怎么也不愿对他们下杀人命令的原因。 在她眼中,自己成为暗杀血族正室成员,在当年将他们逐出的乐园中游戏的景象居然是种「绝望」……而那却是他们出世以来就不断追求,并引以为傲的生活方式。 知道实情后,他们也陷入了绝望。 这座布展于夜色中的暗黑乐园,简直就是他们黯淡的心灵写照。 蓝龙无论破碎几次也不当回事地不断再生,让梵气得忍不住大叫: 「在空中摆脱不了它们,到下面甩掉它们!」 「知道了!」 桦苗说走就走,头下脚上地往黑暗的城镇俯冲。途中往背后瞥一眼,估测与龙的距离,沿道路贴地直角转弯。 紧追在后的蓝龙冲力过猛而转弯不及,硬生生撞上地面,全身碎得到处都是。然而这点损伤根本无法对其造成妨害,水花很快就重新聚集,开始再生。 「还真难缠耶。」 梵烦躁地发牢骚。 同样回头看的桦苗见到龙逐渐复原,再次加速赶路。练了这么久,桦苗也总算看得出力量集中于何处──不像摩芙掌握那么明确,只是凭感觉。 「那个女生呢?」 他一面连击十字印在地面跳跃,一面寻找之前无暇他顾的「海因之手」的踪迹。 桦苗话刚说完就找到了带著特大标记的摩芙。远远就能一目了然的标记──三色长龙朝地表昂首而爆散。从它们的轨迹,能看出摩芙正往高台全速前进。 梵不禁赞叹: 「真厉害。一次对付三只也完全没问题耶。」 「一只就让我忙不过来,真是对不起喔。」 因输给女生而暗自燃起竞争意识的桦苗,难得酸了一句。他就像得到火种,将自己所能维持、在背后摇摆的昴穗挪用一小部分来加速,与后方蓝龙的距离愈拉愈远,冲上通往高台的坡道。见到路上的东西── 「!」 让桦苗骤然提高警觉。 但随即发现自己误会,快速通过。 一路上那些随高度而增加的东西,全是石像。 男女老幼都有,身穿几乎看不见皮肤的宽松服装,每张脸都笑开了嘴。 经过大群石像后,桦苗看出了它们在做什么。 每具石像都是呼朋引伴,往高台上的塔前进。 是赶著参加庆典,还是为了一睹伟人的尊容? 「它们都好开心喔,真奇怪。」 「……」 桦苗没有回应梵的感想。 应以绝望塑造而成的死像上,有这么多笑脸雕像实在诡异。然而诡异之余,这应该气氛欢乐的景象,却有种莫名的悲凉。 (把人从死像救出来以后还问这种事,会不会太没礼貌啊?) 稍稍涌上的好奇心,很快就被眼前画面冲散了。 高台上的塔,已近在眼前。 抬头一看,正好见到少女在约一个区块前的斜坡上轰散三色长龙并飞进塔中。想与她一较高下的桦苗,也连续击出十字印加速追赶。 「好,我们走!」 持有相反力量的两组人马,就这么几乎同时飞进塔中。 低矮圆顶被桦苗轻易打破,在夜空下展现其内容。 塔中没有任何神像或宗教象徵物,只有一座看似简素讲桌的物体与铺布,以及应属于主持人的华饰座椅。多半原本坐在那张椅子上的石像如今倒落一旁,也因此摔得支离破碎。 作为死像核心的人,并不在这里。 只有一人翘著腿坐在那椅子上,迎接他们的到来。 「你们终于来啦。」 那正是头戴宽边帽、身穿老旧披肩风衣的神秘人,天乃行永。 桦苗一认出他的样子就惊愕地大叫: 「师父?」 天乃行永以暗红色的眼眸回视桦苗。 「太慢了。」 他淡淡地这么说,将左手食指指向桦苗,以某种力量击飞了他。 「为什么不注意看『既之道』?我不是告诉你,在正面交锋的时候最能发挥它的──」 说到一半,他右手忽然向上一举。 砰轰! 以掌中某种力量,在头顶上挡下特大号游涡纹,周遭空气也为之震荡。 「第一击就使出全力吗,这边就好得多了。原以为你是个半吊子,结果还是做得到嘛。」 除地面外,塔内所有建造物都遭到余波影响,像爆炸一样全被冲开。 「──!」 暗红色的眼瞳评分似的射穿了震惊于眼前事实的摩芙。当他手一握起,摩芙的漩涡纹也极速减弱威力,不一会儿就消散了。这其中只有他的语气维持不变,说道: 「难道,只要不关直会桦苗的事,你就能拿出水准吗?」 被弹上天的桦苗好不容易稳定姿势,停在空中。以十字印一击粉碎无情追击──或者说不识时务的蓝龙后,小心地回视天乃行永。 「为什么、为什么师父会在这里?」 「师父?可是,那个……」 梵这学舌的疑问,并不是对桦苗所说。巨大的困惑、避讳以及恐惧,使这样的疑问不禁脱口而出。 摩芙也不敢相信自己所见,震惊不已。 「那是……什么?」 「……」 阿尔贝多一语不发,缓缓退回空中拉开距离。 「半开之眼」与「半闭之眼」,都注视著那不可能的事。 这名男子,正同时使用「游涡纹」和「十字印」。 插图008 他以指尖上的漩涡纹弹飞桦苗,以掌中的十字印抵挡摩芙的漩涡纹而抵消其力量。怎么可能有这种事,两者根本是完全相反的力量啊。 天乃行永这时候才离席起身,挥动手掌。这「少碍事」的动作使四色长龙同时崩解,遍流满地。看来死像的掌控权果然在他手上。 扫视崩解的龙后,他正式向两人宣战。 「这一次,我是你们的敌人。我会阻止你们破坏死像,尽管放马过来吧。」 尽管桦苗知道师父是个言出必行的人,却仍以一声── 「为什么?」 对他出现在这里拋出露骨的疑惑。 天乃行永也准确把握徒弟这简短过头的疑问,明确回答: 「我是担心诅咒的状况,才过来检查并打分数的。」 「……诅咒?」 得到这再添疑问的答覆,桦苗转头向肩上寻求解释。 梵小羊的样子很奇怪。她既不激动也不是沉默,更没有像之前被「半闭之眼」的力量击中时消失不见。那个手偶,就只是在他肩上。 「梵、小姐?」 「晚点再慢慢问她吧。那颗『星』的资讯集合体,就是为此而生的。」 乾脆地结束与不才徒弟的对话后,天乃行永竖起一指。 事到如今,也只能一战了──桦苗做好面对师父的觉悟和架势,但攻来的却是别的东西。 正下方,蓝龙又张开大口直扑而来。 「呃、哇!」 桦苗赶忙躲开,逃向空中。 天回行永说完该说的话,将徒弟赶走之后,才对停留在空中的两名「海因之手」投出真正的疑问。 「那么……那匹马,你是总吾吗?」 「!」 摩芙听见怪人口中吐出祖父的名字,大吃一惊。 这问题,让阿尔贝多明白了什么似的抬起没表情的骷髅脸。 「哎呀呀,该不会是天乃先生吧?您可说是早了两三幕出场啊。」 语气略显紧绷,带有不寻常的戒心。 旧识的气性,让天乃行永歪唇而笑。 「嗯?瞧那轻薄的口气,原来是心十郎啊……你怎么会变成这副德性?」 「彼此彼此。您把自己装成那么年轻,我还以为是这世代的小伙子呢。」 阿尔贝多的回答,听得天乃行永嗤嗤隐笑。 「既然你变成这样了……就表示疼孙女的总吾自愿接下『朋友海因』的角色了吧?比谁都知道诅咒有多重的人,居然开这种玩笑。」 话中,隐约有恼火的味道。 阿尔贝多仍不改其色,打马虎眼说: 「够了够了。我这作下属的,没资格谈论主人的决定,更别说是参透主人的心思了。」 「算了,就这样吧。」 天回行永仍带点火气地说: 「总吾的孙女和我的徒弟……这重要的『双眼』究竟会不会被男女私情蒙蔽,让我实在是放心不下,所以就来看看他们脑袋里在想什么,顺便试探那个半成品的功夫。」 「你说我们摩芙是半成品?」 阿尔贝多的语气,终于也升到与对方同样的温度。 那似乎逗乐了天回行永,加深笑容说: 「难道不是吗?在原本的构造上,『半闭之眼』要以『朋友海因』的身分运用其力量吧?就像我从前看出了直会桦苗的资质,引导他通往那颗『星』一样。」 「!」 为这话起反应的不是阿尔贝多,而是摩芙。她的情绪瞬时超过沸点,冲散所有理性与知性,涌出巨大的──愤怒。 「就是你……」 颤抖的唇勉强送出言语。 「就是你害桦桦……」 「嗯?」 天回行永一副现在才注意到这插嘴少女的样子,向她抬眼。 这时,比上次大上数倍的漩涡纹已冲到他面前。 「!」 那力量将剩余的地面连同整座高台一起挤溃,恣意肆虐。 「就是你害桦桦现在要这样出生入死的吗──!」 漩涡纹彷佛直接体现了摩芙的怒吼,一口气粉碎高台所在的斜坡。 就连阿尔贝多都为之诧异的这一击,在巨大死像身上削去一大块,将黑色乐园的内脏,藏于岩盘底下的无数黄铜色零件洒个满天。 不仅是死像,就连疯狂穿梭于黑暗城镇中的蓝龙,也在桦苗眼前被那甚至震荡天空的力量扯个粉碎而消失。 「哇!呃、呃呃?」 桦苗稳住姿势之余往肩上的手偶一瞥,但还是没反应。 (梵小姐是怎么啦?) 在空气与粉尘流回爆炸区域而产生的狂风中── 「呼……呼……」 喘得双肩上下起伏的摩芙── 「嗤嗤,原来如此……还真是惊人。」 「!」 听见冷冷的笑声。 「不一味追求完成度,而是从提升性能下手啊。真是上了一课。」 来自从弥漫粉尘的陷坑最深处的声音,缓缓飘送而来。 摩芙瞬时看清他的位置,奋力叫喊: 「阿尔贝多!」 「嗯。」 阿尔贝多立刻明白她的意思,俯冲追去。 空中的风吹去粉尘,显现出不停蠢动的无数零件裸露于破碎地层底下的怪异画面。死像虽能自动修复,不过它原本就体型庞大,毁损部位也十分广大,不至于一转眼就修复完成。 其中,能见到那风衣男正背对著摩芙,走向残存的坡上屋舍。随著他歪唇一笑,四色长龙又从零件之间飞窜而出。 摩芙毫不退缩,将剩余怒火注入杖中。尽管释放巨大力量使她气喘吁吁,但没有造成任何问题,她也学过以少许力量战斗的方法,况且── 「交给我吧,你休息一下。」 她身边还有另一名「海因之手」。 「嗯。」 摩芙安分地点点头,紧抓只有白骨的马颈。 阿尔贝多随之踏响乱蹄,不闪不躲地正面冲向四色长龙。 「快滚开。」 四个漩涡纹随这短短一声出现在其去向。不比摩芙的大,转速也不快,可是那并不代表威力或效果差劲。 四色长龙和先前一样撞上漩涡纹,散成碎片──的事,并没有发生。 它们被卷入漩涡之中,就这么困在里头。那是藉由完美搭配使其无法修复的破坏力,以及足以拖留液体的拘束力,使龙完全无力化的招式。 「喔?」 天乃行永向后跳开的同时吹起赞赏的口哨,同时往两人周围打出数十枚小石大小的十字印,企圆阻止他们前进── 「──喝!」 却被阿尔贝多大声一喝就全部吹散。而且── 「摩芙!」 「嗯!」 在其掩护下蓄积力量的摩芙,还伸出了长杖。 这记看准出招后空隙反击的漩涡纹,成功击中天乃行永的胸口。 然而── 「很行嘛。」 他的右手同样抓住作用中的漩涡纹,将它抵消。胸口别说没流血,就连衣服也没破,但不是毫发无伤。那名叫天乃行永的物体确实变形了。歪曲的胸口被扯开几条缝,而里头是一片空洞。 「!」 摩芙虽被那画面吓了一跳,仍立刻连续击出小型漩涡纹。天乃行永为闪避而飞身退到残存的坡上屋舍,不过── 「──嘿呀!」 这次换桦苗的拳在他背上扎扎实实地轰个正著。灌注部分昴穗的强力十字印,和摩芙的扭曲之力一样,在他身上造成一些裂痕。 「你们都能毫不犹豫地下杀手,是值得我夸奖几句。你们的直觉果然很正确。」 被一拳殴飞的天乃行永脸上依然挂著冷笑。在地面弹跳而撞碎一栋栋黑色房屋的同时,他身上扭曲的缝隙、裂痕,逐渐消失不见。 「既然话都说完了,我可不会再手下留情啰!」 天乃行永话一说完就横展双手,右为十字印、左为漩涡纹地大量挥撒。 桦苗也布下十字印弹幕,抵消密密麻麻飞来的游涡纹。 「呃,可恶!」 摩芙则是以旋杖而成的游涡纹,抵挡同样不停飞来的十字印。 「唔!」 每一个都具有可能造成致命伤的威力,彷佛在表示他所言不假。 可是,两人会毫不留情地攻击具有人类外表的天乃行永,并不是像他说的趁他力量有所保留。在这里第一次见到他的摩芙,与过去与他接触一阵子的桦苗,都终于以自己的「眼」看出这怪人的怪异之处,发现自己面对的是「怀藏恶意的某种人形物体」。这样的危机意识,使他们下意识地全力以赴。 「可别这样子就吓到啰?我是为了让你们更明白自己的力量有多危险,才特地亲自跑这一趟的啊。」 天乃行永一边这么说,一边混入坡上街角,消失在对著已不留一点痕迹的高台空笑的雕像之间。战意高昂的他不会就此开溜,明显只是暂时撤退,在暗处伺机行动。 桦苗仰望浮在空中的摩芙和阿尔贝多──在他眼中,他们俩都只是「海因之手」──轻声喊道: 「先走啦!」 便随即往消失在街上的天乃行永追去。那似乎就是他表示愿意在这情况下先与少女合作,打倒意外「敌人」的方式。 在这个型态下受到他同伴似的对待,让摩芙有一点点难堪又非常害臊,只是垂下兜帽里头的脸,没有回答。 「摩芙,我们走。」 「嗯。」 即使阿尔贝多这么说,也只给出最底限的答覆。 持续再生的死像,在沉于夜风中的黑暗城镇震起阵阵地鸣。随著位置更接近崩溃点,高度也降得更低,地平线的微光浅浅勾勒出碟形底座的边缘轮廓。 其中一隅,平贴于斜坡的街道上,桦苗四处奔走著寻找天乃行永的踪迹。 (师父为什么会同时拥有「半开之眼」和「半闭之眼」的力量……?) 尽管毫无重逢的感动、任凭心中疑念毫不顾忌或留情,使出师父教导的一切全力出击;不过若有机会,他还是很想和师父问个明白。 当年他是突然出现在年幼的桦苗面前,严格教导他从心态到「既之道」的一切,并在训练告一段落后突然失纵──与师父的回忆,如今重现眼前。即使他非常不近人情不讲理又狂妄,但还是教导桦苗一切绝对必要技能的恩人……或许能这么说吧。 (这部分真的有点微妙耶。) 毕竟──桦苗一直认为就只是个怪人的──师父也只是声称「因为有必要才教你」而已。单纯因为利害关系一致而结下的师徒关系,真的有恩情可言吗?再说── (如果问师父那种事,他只会笑我无聊吧。) 没错,桦苗现在也能轻易地推测师父的反应。那个心里想什么就说什么做什么的人,就某方面而言实在一点都不难猜(但桦苗没有自己半斤八两的自觉)。 话说回来,当年学的事和教的人,充其量都只是理所当然的日常生活一部分;别说没想到如今会由于那种力量在这种地方与他重逢,就连掰都掰不出来。不过几个月前,他所教导的「既之道」在第一次与库伦布和死像的战斗中派上用场后,桦苗还是微微地开始怀疑…… (他教那些会不会原本就是为了让我应付这种事啊?) 所谓的命运,就是这种「冥冥中自有安排」的事吗。 桦苗心中,甚至冒出了过去想都不会想的哲学性疑问。 平时遇到这种疑问,都是丢给肩上那自称的命运使者;可是梵小羊仍旧是虚脱状态,无论是喊是摇都一点反应也没有。 (算了,以后再问她好了……而且师父都这样说了。) 从徒弟角度这么想后,心思回到寻找师父上。在这个多半一见面就得开打的情况下,桦苗也同样不执著地采取能谈就谈,不能再随机应变的态度。 这时,清一色地黑的屋间窄道,十字路口的转角后头,有个人影跳了出来。 「嘿。」 桦苗错身闪过之余抓住对方手腕,甩向身旁的墙。听见「铿!」而不是「啪!」之后,才发现来者并不是人。 「啥啊……?」 那是色调容易与暗夜中的黑色建筑与铺石道混淆,立于城中的无数石像之一。手上握著锐利石剑,脸上却还是笑容,感觉实在诡异。 「那也是库伦布吗?」 即使明知梵不会回答,桦苗还是喃喃地这么说。 并且,因此发现一件事。 登上高台这一路上,究竟见过多少石像。 「不会吧?」 不祥的预感往往最容易灵验。 当第一具石像站起时,周围已有无数蠢动的气息。事到如今,桦苗才明白天回行永将他引进街道的用意。 (怎么现在才来?) 同时也有这样的疑问。 桦苗的十字印,现在用得算是得心应手。先不说天乃行永本人或四色长龙,至少人类大小的库伦布来得再多也不是他的对手,不过── (这种事,那个师父不可能不懂。) 身为天乃行永的徒弟,桦苗自然对他的行为倾向──或者说习性,有一定了解。没错,只有桦苗才知道,这是难关将至的前奏。 不出所料,笑面石像从戒心提高几成的桦苗面前,或者说从四面八方团团聚集,发动攻势。 对于那些手拿著剑、木柴甚至砖块的石像,桦苗根本视而不见。他正以师父所教的「既之道」感测可能潜藏在大批人潮中的陷阱或其预兆,并简单应付石像。 例如潜到带头的男石像面前绊倒它,当作阻挡后方几人的障碍物;或将左右同时砍来的老人和女石像诱导成直线纵队,以最短距离闪避攻击之余打偏老人石像的剑尖使其失去平衡,在抓住肩膀俐落地抛开;接著再蹲下蓄力,猛撞女石像。这时候,桦苗已清出能够大幅挥洒十字印的空间,接下来来多少都能一口气清空。 (真的很奇怪。) 天乃行永混在石像当中,操纵四色长龙──譬如从正下方──偷袭等有效攻击至今一个也没有,只是送来一具又一具的石像。明知根本没意义还这么做,就表示他有其他打算。 (难道师父只是在拖延我,真正的目标是那个女生吗?) 桦苗完全不认为师父会放水。他不是那种人。 石像虽不堪一击,数量却愈来愈多,有如恐慌而几成一团的群众。路堵住了,就爬过前面的石像;半途跌倒,就被后面的踏碎。如此硬质的你推我挤,就这么成了淹满狭窄巷道的浊流。 即使是桦苗,面对这么胡乱的阵仗还是忙得团团转。以最佳效率洒出十字印推阻浊流的同时,桦苗下意识地仰望空旷的天空。 (不行不行。) 但立刻就甩掉了天空的诱惑。 在看不见天乃行永的状况下胡乱跳上空中太过危险。若这是为了把人赶上天空,出手时机必定就是起跳那瞬间。 「啊!」 被沉默的前仆后继填满的视野边缘,近得意外的位置,能看见「海因之手」的漩涡纹同样将一大群石像轰上了天,且感觉不到她对手的力量。 (今天她出手那么豪爽,现在这样一定很闷吧。) 同病相怜而苦笑的脸颊,忽然向上抽起。 (?) 这自觉使得桦苗赫然一惊。他是很相信直觉的人,且早在获得「半开之眼」的力量之前就是如此。现在他的直觉── (现在这才是陷阱。) 要烙进脑里似的告诉他。 即将发生非常可恶的事。 剎那间,有股冲动。 (要通知她才行。) 倘若梵还是正常,多半会抱怨「你怎么又想帮『海因之手』」,但桦苗这次有他的理由。 上次,与八十辻夕子的死像战斗时,桦苗因一时大意而差点中了死像临死前最后的挣扎,而解救他的正是那名身为「海因之手」的少女。尽管死像是她创造的(桦苗的认知),这么做像是自打嘴巴,但不会改变桦苗得救的事实,现在有机会报恩了。 而会有足以报救命之恩的想法,即表示阻止接下来要发生的事应与自己捡回一条命相当。至少,在桦苗心中是这么解释。 (我得赶快。) 自然地,直觉促成了行动。 桦苗不顾浪费地以昴穗的力量轰碎石像浪潮,从中央疾奔而过。无论飞散的石片和黄铜色零件在他身上擦出多少伤痕甚至血沫,也毫不停顿地前进。在几乎同时进行的杀破重围与全速冲刺中,笔直奔向少女身边。 (赶快到她那里去!) 对于自己为何如此焦急,桦苗没有任何疑问。 现在的他,还无法对这奇妙的情绪有所自觉。 桦苗猜得没错,摩芙的确非常烦躁。 大批石像构不成问题,就只是烦而已。 让桦苗养成随随便便就在死亡边缘跑的习惯,明明不是「海因之手」却想毁灭世界的可恶元凶,一直潜藏在这群恼人的东西里迟迟不出来。 一想到他就躲在石像或死像的暗处偷笑就让她焦躁难耐,恨不得飞上天空引诱对方自曝行踪;但事先被阿尔贝多察觉,坚决地要她别干傻事。 于是,现在就只能把时间浪费在破坏石像上。 (他该不会先去处理桦桦了吧?) 桦苗虽称他为师父,但他怎么看也不像是爱护徒弟的人,招招致命。对于取他性命,似乎一点也不犹豫。 (怎么办?) 之前轰掉死像一大块的咒力已经完全恢复,要强行将这个石像群聚的角落整个铲平是易如反掌;不过,要是他就是在等待这个强行攻击的瞬间,事情就麻烦了。他应也料到摩芙与桦苗会合的可能,刻意挑战的风险太大。 (可是,我也不能一直这样下去啊。) 突袭死像以来的连续战斗,使摩芙难以留意时间经过,但她还是知道死像每分每秒都在接近崩溃点。假如毁灭的连锁在这情况下发动,根本抓不住她原本期盼的短暂机会,无论如何都得先一步抢下死像的控制权才行。 愈是往这里想,心里就愈是没余裕。 原本专门布局的「海因之手」,现在主导权却捏在别人手上。力不从心的焦躁,在不惯于这种状况的摩芙心中愈积愈重。 周围聚成一团傻笑的石像,数目怎么打也没少。 以雕像而言刻划得非常生动的一张张笑脸,反而让摩芙觉得十分碍眼。 这时。 「──」 又吃了一个漩涡纹而爆散的正面石像潮,被炸成石片纷纷洒落。原是手、脚、笑脸的物体后,彷佛要昭告对手自己即将行动似的出现一块空地。 那里── 「──!」 极为明显地,站了一个人。 脸上冷笑与想像中一模一样的,讨厌的人。 「──你……」 积了又积的烦躁被这嚣张的挑衅勾动,力量急涌而上。 石像似乎想以数量硬挡这一击,不仅从四面八方扑来,就连上空都被跳起的石像填满,要将摩芙重重包围。 「少来妨碍我!」 对摩芙而言,这种程度的阻挡纯粹只有恼人作用。足以破坏天乃行永,同时粉碎这一切的漩涡纹,出现在高举的杖头上。 就在这个一旦解放就会摧毁周边所有死像,并往天乃行永的位置猛冲的庞大力量准备离开杖头,发挥作用的时候── 「不可以──────────────────!」 桦苗咆哮似的大吼轰进了她的耳朵。 正好出现在天乃行永背后的桦苗与其行动,让摩芙错愕得凝视起他,并因此看清了他前来制止的原因和意义。 和阻挡摩芙时一样,也跳向桦苗的石像中,混了一个── 人。 身覆黑色服装的,石川交。 「!」 瞬时明白为何「不可以」的摩芙将险些释放的漩涡纹留在杖头,当作成坚不可摧的盾牌。在「咖咖咖咖咖!」的声音中,石像的攻击全被布展于摩芙与阿尔贝多头上的圆弹开。 那其中,果然也混了── 人。 石川直和友坂雏。 两人看似没有自我意识,以笨拙姿势坠地后又爬起。 这让摩芙打了个发自内心的寒颤。 不仅是因为他们应是遭到洗脑后的模样,还有桦苗若没赶来阻止,两人已经粉身碎骨的事实。深沉的恐惧霎时翻转成愤怒的热度,摩芙再度向前方姿势不变的怪人刺出视线。 天回行永若无其事地接下那视线,说出── 「真可惜。」 短短的感想。 桦苗以十字印挡下交的刀并将他弹飞后── 「为什么!」 也照例对师父的背影丢出简短的疑问。 而天乃行永也同样意会徒弟的意思,头也不回地确实回答: 「因为他们的绝望都够深啊,我只是透过他们让你们知道自己身上的力量有多危险罢了。这些个为了不能通过杀人仪式而苦恼的半吊子,能献出自己的性命帮上其他人的忙,你不觉得也是功德一件吗?」 听了这种话,摩芙实在不晓得该用什么话表达胸中的滚滚愤怒才好。 「~!」 「看来他那糟糕的品味还是老样子呢。」 阿尔贝多批评的同时,摩芙轻易地以漩涡纹捆缚动作迟缓的雏与直。 桦苗也用十字印将交固定在附近墙上之际── 「我有很多事想问你,不过──」 他平静地对师父说出离别的宣告。 「就让我下次再问吧?」 天乃行永以一个歪唇的笑,夸赞这个口气变得很不小的徒弟。 再度吵杂地围上来的石像群中,桦苗、摩芙与阿尔贝多将天乃行永围在中间,缓缓凝聚体内力量。 桦苗虽明白只是轰炸十字印不会有任何作用,但也无计可施;只能仔细观察师父的任何一个小动作,以在乱战中找出胜机。 摩芙手摆在阿尔贝多的颈骨上,表示自己没有因为愤怒而失去理智,并发挥「海因之手」的所有能力,探寻消灭眼前怪人的方法。 经过数分钟的对峙──当全员同时动身之际── 「@@@@@!」 桦苗懂了摩芙的吶喊。 插图009 说也奇怪,应确实被「半闭之眼」干扰认知的话竟成功传达。 两者位置将瞬时对调。 剎那间脚下漩涡纹外围迅速转动,将相对位置转了一八〇度。 天乃行永来不及反应。 他的精神,都集中在全力击出右手的十字印和左手的漩涡纹。 结果就是── 天乃行永遭受原要抵消的左右两股力量──右手十字印所无法控制的十字印之力,与左手漩涡纹无法控制的漩涡纹之力直接撞击,当场爆散。 冷笑的碎片、风衣的残絮都丝毫不剩,怪人完完全全地消灭了。 停止动作的石像群中,三人(?)将交、直、雏从库伦布的束缚解放,等待他们清醒。双方也都趁这段时间恢复战斗的消耗,气氛平和。 桦苗理所当然地向马上的「海因之手」道谢: 「谢谢。他们好像都没事了。」 「嗯……」 摩芙拉低兜帽,遮住腼腆的脸,并从影子底下问出难以开口的话。 「你怎么认识那个穿风衣的人?」 「这个嘛……」 桦苗对于摩芙问的不是「你认识那个人?」一点也不觉得奇怪,极其自然地回答: 「他是我小时候的师父,教了我很多东西……可是我完全不知道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我也是今天才知道他和这种事有关。」 「你不可以再和他有牵扯了。」 听「海因之手」担心似的这么说,桦苗不禁苦笑。也只能苦笑。 「嗯。可是不管我怎么想,师父应该又会自己跑过来吧。之前都是这样,以后应该也是……你的『眼睛』也都看见了吧?」 「唔~」 少女虽懂他的意思,却还是不太高兴──以及不知为何一直偷瞄他的骷髅马──让桦苗添上并不苦的其他种笑容说: 「虽然现在变得很伤脑筋,不过师父还是把保护某个女生所绝对必要的力量教给了我。要是他再出现,我也会再和他沟通看看。目前,应该这样就行了吧。」 听了这番一方面很让人高兴,一方面又很危险的话,摩芙实在不晓得该怎么反应──结果又把兜帽拉下来了。 确定交、直、雏平安醒来后,两名「海因之手」便立刻离去──少女还一副心情不错的样子──桦苗虽不懂那是什么原因,但离去似乎就是表示默许他处置死像。知道这点就够了。 临走前,骷髅马回头时说的── 「反正是那种人做的死像……」 下半句多半是「拆了也无所谓」吧。 少女自己,一定有很多立场上的限制。桦苗觉得她其实也很辛苦,不过没说出口。总觉得,那会毁了她的好心情。 随后,桦苗带著那三人,来到黑暗城镇的某个角落,成为死像核心的人就在这里。 这个地方,不像高台上的矮塔那么独特。 就只是一栋和邻舍没有分别的普通住家。 桦苗领著头,替疑惑的三人轻轻推开门。 「有人在吗……啊!」 在门后,他终于找到那熟悉的构造。 以及墙上,埋在大大小小的齿轮中,胸口转著漩涡纹的美丽女子。 年纪约有二十五,秀长的黑发从颈畔垂到胸前。 应该就是交几个所说的,暗杀血族「罗比陀」的首领「绫风」──柘植縒。 那困于死像之中、双眼闭合的睡脸,丝毫没有桦苗过去所见核心那种陷于恶梦的虚脱与苦闷,只有非常忧伤的神情。 注视她的三人,也是同样面容。 桦苗不清楚他们族上的事,姑且先开始他的分内工作──以指尖的十字印碰触在她胸口旋转的漩涡纹,使其停止。漩涡随即散开并拉成一直线,线再展为半开的眼睛。 「可以了。」 桦苗一这么说,三人立刻冲上他们的首领身边。 「首领!」「縒姊!」「大姊!」 仍不停精细动作的机械中,縒微微睁开她修长的眼。 「唔……?」 见到又以各自方式喊她的三人,才终于理解自己所处状况,并想起事情经过。 桦苗也一五一十地解释她成为死像后的事。由于梵小羊依然无声无息,他说得(非常)没条没理,在三人的补充下才好不容易搞定。 縒一时间吸收不了那么多,但仍能从自己身上的事实与已经恢复的记忆勉强串起前后脉络。因此,她第一句话就是: 「对不起。」 对象不是桦苗。那是对奉她为首领的三人,为自己让他们见到其绝望的具体形象,由衷地道歉。 「我把『罗比陀』──」 「我们都知道了。」 应该还有一大段的忏悔,突然被交一语打断。 「交……?」 「我们只知道这样的生活方式,对自己能延续血族的命脉也十分地骄傲。所以我们什么也没多想,就只是一味地追求那个目标而已。」 雏跟著替他接下去: 「可是大姊你毕竟是首领,很早就看出我们即使能成为那样的人也不会有未来……不能再墨守现在的形式,自缚在村里慢慢衰退下去。」 直也说道: 「縒姊被卷进这件事以后……喔不。你之前吵著说『追杀我们的人来了』!就是为了观察我们的反应吧?在那时候,我们就隐隐感觉到了。」 稍过一会儿,直才说: 「你不只想离开那个村,还想用自己的手替『罗比陀』熄灯──没错吧。」 縒没有回答。 要将祖先代代相传,即使成了罪人也忠实承续了数百年的「自己存在的证明」亲手了结、使其凋零……身为首领却不得不下此决定的自责,重得她无法将同意或否定轻易送出口。 直不多等,又道: 「发现这件事,我们当然也很不甘心。所以,就算要被天乃行永那种人利用,我们也一头热地想在那之前出一次轰轰烈烈的任务。」 「可是……」雏面露苦笑。 「结果我们却被他玩弄得鼻青脸肿,平白连吞惨败。如果我们需要看清自己有几两重,这可说是最好也是最后的教训……说不定,反而是件好事呢。」 交再接著说: 「我们迟迟不肯放下成为一个『罗比陀』的未来……直到见到这座城为止。」 交步向困于绝望机械中的首领面前,与她四目相对。 「发现我们偷偷摆在心里的愿望竟是首领的绝望时,我们也陷入了绝望,不该有的绝望。觉得自己好像脚踩著首领的泪水还玩得很开心的小鬼一样。」 直这次是别开视线,环视房间笑著说: 「縒姊也太规矩了吧。虽然是具体的绝望,不过既然都弄出了传说中的乐园,怎么还摆一个这么普通……根本是一家四口的房子啊。」 「不过看见这里以后,我们也不再迷惘了。」 雏也左右看了看。房里围著桌子摆设的椅子或生活用品全是四人份,彷佛想告诉访客那是理所当然。 而属于这四人之一的交,则对他正面凝视的首领──不,是对柘植縒说: 「暗杀血族『罗比陀』,就到此为止了。我们都是心甘情愿,让我们分担你的痛苦吧。」 「交……」 縒吐出细小的声音,也滴下泪水。 雏尽管鼻酸,却仍打起精神说道: 「可是我们心里其实轻松很多啰。多亏大姊不肯命令我们去杀人,我们大家才能继续当个包袱没那么重的大哥哥大姊姊嘛。」 直也顺著这气氛,以夸张动作表示自己是真的轻松。 「是啊。我们不怕找不到出路,而且说不定有很多人愿意收留我们呢。」 包含只是在房间角落听的桦苗在内,所有人都为这和缓的气氛浅露微笑。 其中,交依然凝视著縒── 「就是这么回事。然后縒,我们结婚吧。」 以他百分之百的作风,直截了当地突然出击。 「……?」「……?」「……?」 縒、雏、直三人花了一点时间理解他的意思后── 「你、你你你……!」「喂,你怎么──」「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表现出各自不同的惊愕。 羞得像熟章鱼的縒,好不容易才对正前方真挚地注视而来──已不是需要抬头望著她的少年──的英凛青年挤出疑问。 「你怎么、突然这样?」 「『罗比陀』族规中,地位绝对孤绝的首领不得结婚,其他人也不允许与堂表亲联姻,以免造成不必要的派系问题;可是现在,这些规定都没意义了。就是这样。」 「什么就是这样,这、这个……」 直交互指著六神无主的縒和视线坚定不移的交说: 「啊,所以交哥,原来你一直对首领有意思啊!是怎样,太诈了吧!」 「哪里诈。我身为暗杀血族的一员,只是将得到的机会做最大利用而已。」 听到交大言不惭,气得雏直跺脚。 「你是哪里有毛病啊!怎么可以开这种玩笑!」 「我──我是认真的。」 听了交这句指示出他们未来的话── 「这……」 縒细细颤抖了几秒钟。 「这种话怎么可以现在说啊……你这个笨蛋!」 并自己甩开束缚她的命运机械,往那颗正经八百的脑袋猛槌一拳,敲出响亮的声音。 应该是皆大欢喜的事情发展── 「这一次,算是圆满落幕了吧?」 让桦苗试著往肩上这么问,不过梵小羊还是没回答。 尾声 巨大碟形死像在飞出海岸线前就开始空中解体,四分五裂。 失去核心柘植縒的连结后,莫大的质量使它缓慢崩落。传动死像机能的黄铜色零件、构成黑暗城镇的砖瓦与厚实岩基、四色河川的碎花,都有如消融云堆而成的豪雨,将一切洒进空中。 不过它们很快就失去形体,没能对横布其下的城市造成灾害。 发生于黑暗城镇的喧扰彷佛幻梦一场,全消失在天空与风中。 命运之兽就此不为人知地逝去,世界毁灭的危机也再度化解。 知情的,就只有在海边见证那二夜乐园及一族结局的几个人。 而新的黎明,也在今天来到。 直会桦苗与一条摩芙,山边手梓与八十辻夕子以及「星平线之梵」,才和送行的旅馆服务员一起踏出「鸭根庄」大门口,就在迎面海风中见到满映晨光的绚烂海面。不由分说地,在今天那都是只能旁观而令人惋惜的景致。 手梓遗憾地嘟哝: 「可以再住一晚就好了……」 当然,她不会把「毕竟问题都解决了」的真心话说出来。 事情一恍神就结束,让夕子为自己后知后觉而由衷扼腕,深深叹息。 「我们不是只和橘树老师申请一天外宿吗?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虽能以魔法解决,但她也刻意不提这个事实。 两人后头,梵态度有别以往,低调地说: 「而且以后恐怕有得忙了,还是早点回去比较好……」 说完,她又为了避免和某少年对话而躲到一边去。 遭疏远的桦苗即使有点闷,但还是开朗地转身,对大门一鞠躬。 「谢谢你们的照顾。」 「谢谢照顾。」 站在他身旁的摩芙也乖巧地行礼。 两人当然都没提过昨夜的事。摩芙先回旅馆解除手梓和夕子身上的咒术,一脸置身事外地等桦苗回来。而桦苗不能对她说明这个令人不安的事件,只好硬掰说这是旅馆的整人节目。 其他三人也同样鞠躬道谢,服务员跟著回礼。 前来送行的服务员,当然是服装与昨天相同的石川交与石川直,中间还多了个和服女老板,自称昨晚有事耽搁了的柘植縒。 縒的「干练女老板」── 「很抱歉,昨晚惊扰了各位。」 交的「一丝不苟的服务员」── 「讲究得有点太逼真,造成各位客人无谓的担忧,真的很抱歉。」 直的「有点散漫的服务员」── 「难得办个活动还遇到附近真的出了事,真是不巧呢~」 都扮演得维妙维肖。 而最后── 「附近可能会因为码头那件事塞车,而且搞不好会有记者来问东问西,我就先走啦。」 换上机车服的友坂雏出现了。 她所望向的沙滩旁侧,原本是码头的位置现在别说船,就连防波堤都不见了,变成到处漂浮细小碎片,被挖出一个大圆洞的海湾。 记者的车辆从半夜就停满海边,来报导这个在海滨乡村肆虐的巨大龙卷风。在餐厅用早餐时,每台频道都打出「连续龙卷风巨大灾害」的特别节目,其中有不少采访附近居民的片段。到中午想必会有更多人来看热闹,无论是对于桦苗几个还是雏他们,都是先走为妙。 另外,摩芙回到根据地「愚人船」,和阿尔贝多商量该怎么替自己干的好事,因一时恼怒而造成的惨状善后时,得到的回答── 「拿点那边到处乱堆的黄金去洒一洒,应该就没事了吧。」 竟是这么随性粗简。不过,摩芙也真的打算照办就是了…… 当众人各自思考未来时── 「!」 「……」 摩芙无意间与雏对上眼睛。 早餐时没在餐厅现身的她──喝了一晚闷酒而睡过头了──在那优雅温柔的微笑前轻轻竖起食指。晓得彼此身分后没能好好聊一聊,她并不觉得遗憾。能感到摩芙是真的全力以赴,已胜过千言万语。 (那是有苦衷才「那么」做的吧。) 于是她将该瞒的藏起来,只说该说的话。 为这名年幼的少女,送点饯别礼。 「只是生生气说『不可以』,是不会有进展的喔?」 「!」 「要大胆一点才行。」 这些哑谜似的话,仍确实说进了对方心里。 摩芙也回雏一个腼腆的微笑。 在桦苗的认知里,她是大家都以为唯一不知情的少女。 对雏几个而言,则是唯一明白且隐瞒所有内情的少女。 介于两者之间,为少女演的这场戏尽管空虚,却很温暖。 尔后── 縒深深鞠躬,呈上每个临行的客人与送行的服务员都不认为可能发生,但仍然显得诚心诚意的告别。 「感谢各位光临,欢迎随时再来。」 桦苗虽然对「海因之手」少女说了耍帅的话──不知为何,就是想对她那么做──心里其实并不安稳。 他是真的不担心师父的生死。 即使见到他爆散的画面,也一点都不觉得有所丧失。 他原本就是莫名其妙跑出来教了一堆东西,又莫名其妙消失无踪,这次还见到他根本不是人的样子。反正下一次,他一定又会若无其事地突然「跑出来」吧。 在死像上那场预料外的重逢之前,那在桦苗心中都只是有著明亮色调的「期待」,而现在却成了染黑他心灵的「恐惧」。 恐惧来自何处,现在这样也没办法问「星平线之梵」。 但总有一天,自己将不得不和她们几个一起面对。 桦苗很清楚会有这天……因为承自师父的── 踏循命运的「既之道」,正是如此指示。 那是,骚动的夏天── 毁灭的机关终于组成。 星球的形象确立在即。 一切,都将步步逼近。 后记 初次见面的读者,初次见面。 好久不见的读者,好久不见。 我是高桥弥七郎。 能够再次与大家见面,真的非常开心。 本作,是节奏轻快的娱乐动作小说。这次活动和交友范围,可说是从邻近社区扩大到了县外海滨。 主题方面呢,描写上是「连结者」,内容上是「观看」。不仅是桦苗,就连摩芙都会与暗杀者团体和幕后黑手大打一场。 这次也很高兴请到いとうのいぢ老师绘制插图。封面上泳装版的摩芙和夕子,对我这个自己思虑不周而开了一个月天窗的人来说,实在耀眼得不得了。 责任编辑三木一马先生、吉冈雄介先生,这次也非常感谢两位诸多建言及大力协助。不仅害两位费心费时,还添了不必要的麻烦,真的非常抱歉。 按照各县市名发音顺序,大分的t岛读者、熊本的n野读者、群马的o坂读者(感谢您的力作)、东京的s本读者、s原读者、北海道的y岛读者,时常或第一次来信的读者,各位每一封信都带给我莫大的鼓励,在此郑重向大家道谢。 那么,这次就到此为止。 对于阅读本书的各位读者,同样致上无比的谢意。 希望还有机会与大家见面。 二〇一五年七月 高桥弥七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