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继后[清穿]》 第1页 [现代情感] 《继后(清穿)》作者:桃梨不言【完结】 一睁眼,云梧发现自己穿成了干隆那位断髮的那拉皇后,而且明天就要进宫了。 云梧:……保护我方头髮! #秃头女孩穿越后依旧在为秀髮烦恼# 註: 1.没空间没系统,没专宠没爱情,没堕胎没下毒,后宫姐妹和谐,斗也是小打小闹,是作者看了点清穿文清宫剧满头问号无力吐槽的产物。平淡日常向流水帐,女主最终成为人生赢家基本靠苟。 2.虽然分类是言情/爱情但是没有谈情说爱!干隆大猪蹄子不配。 内容标籤: 清穿 宫廷侯爵 穿越时空 宫斗 搜索关键字:主角:云梧 ┃ 配角:干隆,皇后,各嫔妃 ┃ 其它: 一句话简介:头髮保卫战 立意:尝试还原歷史中的清宫嫔妃生活 第1章 「姑娘,时辰不早了,该起了。」 帐子里的身影沖里躺着,一动不动似是睡得正熟。枣儿有点着急,自家姑娘用了饭想要午歇,结果这都一个多时辰了,还没醒的迹象。等了半天没听到回话,枣儿刚想再叫,却见刚迈进屋的阿杏向她打了个制止的手势,走到她身边小声道,「姑娘昨儿一晚翻来覆去,都没怎么睡。明儿还要早起,让姑娘多歇会儿罢。」 听了这话,枣儿才点了点头,放下心来,又像想起什么好事儿似的,忍不住抿了抿唇露出点笑意,和阿杏一起轻手轻脚地退了出去。 脚步声越来越远,随着帘子放下来的声音,房间里静了下来。云梧睁开眼,闭上,再睁开,过了两秒,忽地起身拉开帐子向外一看——满目古色古香的雕花家具,再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皮肤又白又嫩,一摸脸,光滑细腻,满脸的胶原蛋白,简直跟她高中的时候差不多! ——完了,穿了。 到隔壁城市出差,半夜开车回家,下了高速正等红灯,后面突然撞过来一辆严重超速的跑车,她的小轿跑当场被撞飞,起火爆燃,她还什么都没反应过来,便眼前一黑,什么知觉都没了。 人在车里坐,祸从天上来,死就死了吧,毕竟没受多少苦,结果老天爷也不知是耍她还是补偿她,一睁眼发现自己没死,却突然成了另一个人,还不知道在哪个坑爹的时代、自己又是个什么处境! 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 出神了许久,云梧扯了扯嘴角,吐出一口气。再怎么不想接受,活都活了,她还能再死一次不成?现在最重要的是要搞清楚她是谁、她在哪,可怜她一头雾水,想跟刚刚那两个丫头套话都不知道从哪开始! 想起那两个丫鬟,云梧脑海中突然浮现出了两个身影,两个小姑娘是她的贴身大丫鬟,一个叫阿杏,一个叫枣儿。她们说的话并不是她熟悉的语言口音,但云梧听得懂她们说了什么。 云梧若有所思,看来这具身子是有记忆的,语言之类的技能应该都没丢,只是得有个什么着点让她能想起来。如今应是冬日,外头天色阴沉,屋里放了炭盆,并不怎么冷,但从被窝里出来还是打了个颤。云梧趿拉着鞋子下地,低头一看,心里庆幸了一秒——没裹脚,随即抬头快速打量了一下房间,屋子不小,东头摆着一张梳妆檯,旁边立着一个大衣柜,西边挂了厚厚的帘子,隔着外间。云梧想了想,走到梳妆镜前坐下。 一个鹅蛋脸蛋,细眉长眼的小姑娘出现在镜子里,长相端秀,皮肤白皙,云梧抿嘴笑了一下,右边脸颊上出现了个小梨涡。 非但不丑,甚至还挺好看,但和以前完全不同的长相乍然出现在眼前,还是让云梧觉得有点诡异。 放下乱七八糟的想法,左右转头看看,只见两边耳垂上各自扎了一熘儿三个耳洞。 云梧上手一摸,得,一耳三钳,正经的满人! 在架空穿成为主流的时候,她倒是体验了一把古早的清穿! 她如今姓辉发那拉,小字云梧,虚岁十七,年初二月的时候参加选秀,被当今万岁爷指给宝亲王爷做侧福晋,吉日定在十一月初八,不早不晚,就是明天。 宝亲王……侧福晋……那拉氏……云梧想打人,她不会是成了干隆那位剪髮的继皇后吧?! 还没回过神来,外头突然传来一阵喧譁,云梧扭头看向门口,一位三四十岁的端正妇人打了帘子进门,是她的母亲郎佳氏。 见云梧只穿着单衣,郎佳氏变了脸色,转过头从跟着的大丫鬟手里拿下进屋时脱下的披风,快步上前披在云梧身上,「怎得只穿了这点,明天可是大日子,万一染了风寒怎么办!」又转头喝了一声跟在后面的阿杏、枣儿两个丫鬟,「姑娘已经醒了,你们却在外头躲懒,到底怎么伺候的姑娘的?!」 两人立即请罪,郎佳氏却还要罚,云梧赶忙阻止道:「额娘息怒,是我想一个人待会儿,才没叫她们进屋伺候。」 闻言,郎佳氏才作罢,云梧扶郎佳氏坐下,郎佳氏拉过云梧的手,训诫道:「明天就是你出阁的日子了,宫里规矩大,可不能再像闺中一样躲懒,侍候宝王爷和福晋,万不可懈怠。」 中国的国粹有三样,小脚,太监,姨太太,直到二十一世纪也有的是靠男人养活的二奶。云梧父亲便是发达后便在外头养了好几位「阿姨」,子不言父过,可云梧心里一直接受不了父亲行径,长大后和父亲关系也逐渐冷淡,谁想到一朝穿越,她成了个平素最看不起的侧室,顶头上司除了封建男人,还有正妻!云梧心里恨得mmp,面上却只能低头作恭敬状,一言不发。
第2页 郎佳氏见她的模样心里便嘆气,「额娘知道你不愿做侧室,可亲王侧福晋是经过礼部册封、上玉牒的正经主子,更何况你嫁的可是宝亲王爷!」她压低了声音,苦口婆心道:「三爷早早去了,五爷和亲王又是个素来荒唐的,六爷年幼,谁不知道宝亲王就是秘定的太子,以后这位登了大宝,你可就是稳稳的主位娘娘!」 云梧心里苦笑,清兵入关八/九十年,礼制愈发完备,嫡庶地位分明,侧福晋说得再好听,也就是个妾,哪怕上了玉牒,跟嫡妻原配也没法比。就算是皇帝嫔妃,上头也压着皇后,就算以后成了皇后,继室在元配牌位面前也得执妾礼——封建社会,妻妾之别如同鸿沟,吃人不吐骨头的礼制如同枷锁,成了妾,就要一辈子低于人下! 罢了罢了,比上不足比下有余,云梧在心里安慰自己,哪怕是妾,也是皇家的妾,若是穿成大户人家里任由正妻发卖地位低下的通房丫头,她还不如直接一头撞死的好! 云梧低声对郎佳氏道:「额娘放心,我都懂的。」 郎佳氏这才笑着点头,又道:「咱们那拉家人丁不旺,在旗人里头只能算是中等人家,你阿玛哥哥身子都不好,姑娘里头,也就出了你姐姐一个宗室夫人,到了你,可算是给咱们家争了口气。」她伸手理了理云梧的头髮,已经是红了眼圈,「进了宫,家里能帮你的不多,一切都要靠你自己。额娘知道,你看上去性子柔顺,实际是个再要强别扭不过的,你千万记住额娘的话,绝不要想着和嫡福晋争高低!嫡福晋家世显赫,又儿女双全,和宝亲王爷的感情是出了名的好,你是决计比不过的!最重要的还是要肚子争气,早早生下儿子,有儿子就能站稳脚跟!」 云梧默默点头,她可不嫌弃命长,一个妾和正室别高低,死都不知道怎么死,何况她的女上司还是那位干隆恩爱尊敬的孝贤皇后!至于生孩子……云梧假装自己没听到。 郎佳氏见她温顺点头,只以为终于劝动了她,面露欣慰之色。她从怀里掏出一本小册子塞给云梧,神神秘秘的模样,显然是某些婚前教导,却也不好意思多说,含煳了两句,最后交代,「……你也不用仔细看,到时候顺着男人就行了。」 云梧心里满是黑线,面上害羞点头,郎佳氏紧紧拉着她的手,到底不舍,红了眼圈将她搂在怀里,「你这一进宫,虽是光宗耀祖,却再也不能回家了,以后想要见你一面可谓千难万难……」 云梧比她更想哭,宫斗啊,她业务不熟练啊! 郎佳氏絮叨了许久,又细细交代许多,直到天黑下来才不舍地离开。云梧将人送走,回屋洗漱之后便躺到床上,睁眼瞪着床帐。 她不是学歷史的,对中国古代歷史了解不多,可因为前几年一些清宫剧的大热,她多多少少知道了一点康干时期的事儿,这位那拉皇后,可是画重点的人物。 《清史稿》上说这位皇后姓乌喇那拉氏是误记,连带着后世许多文学创作也没闹清楚,不少人以为她和雍正的皇后乌拉那拉氏是同族甚至是姑侄,实际上,作为满洲八大族之一的那拉氏分叶赫、乌拉、哈达、辉发四个部落,继皇后姓辉发那拉,跟雍正的皇后没半点关系。她早年嫁给还是宝亲王的弘历做侧福晋,丈夫登基之后被封娴妃,后晋娴贵妃,孝贤皇后去世之后,先被封为摄六宫事皇贵妃,后来正式被册为皇后。干隆三十年南巡期间,不知何故触怒干隆,形同被废,死后连像样的丧仪都没得到,被塞进了纯惠皇贵妃的地宫里,还是居侧位,唯一活到成年的儿子十二阿哥永璂受她连累,到死都没被干隆封爵,还是嘉庆上位后给哥哥追了个贝勒,可谓十分悽惨。 云梧不禁抬手摸了摸自己的头髮,不知道为什么那拉氏决然断髮,竟是连自己的儿子家族都不顾了,想来哪怕身为皇后,深宫的日子也并不好过罢…… ……所以换成她,她要怎么活下去啊! 云梧泪流满面,搜刮着那点清宫剧清穿文里看来的记忆,可一时之间能想起来的就只有各种血淋淋的打压、陷害、下毒、堕胎,越想越绝望。 她只是个成长在二十一世纪坚定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不动摇的良好小市民,被扔到这来,没有能升级的系统,也没有能种药的空间,更没有高大上的修仙,让她去宫斗,她怕是活不过两集! 越想脑子越乱,最后头都开始隐隐作痛。许久之后云梧才迷迷煳煳有了点睡意,却也睡不安稳。梦中一个女子身着嫁衣坐在床上,分明是那拉氏,面容虽年轻,眼神里却透着看遍世事的从容和沧桑,她低着头,似怀念似感慨地轻轻抚摸着嫁衣上的鸳鸯刺绣,似是察觉到什么,她抬起头,看见云梧,露出一点亲和的笑意来。 「你不需要为占了我的人生而愧疚,」她温和地笑着,一句话便道出了云梧心底的不安,「我已经活过一次,落得那般下场,一切皆是我咎由自取。老天可怜我许我重来,我却不想再活一回了。」 她环顾四周,眼神定在燃烧着的龙凤喜烛,似是回忆着什么,「他是个多情又长情的人,却偏偏对我无情。我辛辛苦苦十几年为他抚育儿女、操持中宫,在他眼里,却是永远『比不得孝贤』。」 「割发与他断情绝义,却是苦了永璂,是我对不住他。若你得了机会,替我好好补偿他。」她转过头来看向云梧,嫣然一笑,「好好活着。」
第3页 云梧勐地惊醒过来,怅然若失。 天很快就要亮了。 作者有话要说:  自娱自乐文,没啥存稿,更新随缘。 第2章 冬天白日短,天边刚出现点鱼肚白,云梧便被叫起来沐浴更衣。成婚礼仪繁琐,云梧像是木偶,别人说什么,她便做什么,到头来什么也没记住。 她脑子里全都是昨晚梦到的那拉氏,心里又是敬佩又是埋怨,敬的是谁能像那拉氏一般,重活一次的机会说不要就不要,怨的是拉她顶缸便罢了,好歹把将来的记忆给她啊,她那点子关于清朝的歷史知识,都是看电视剧和小说看来的,谁知道是真是假! ……更重要的是,她真的好想好想好想知道那拉氏为什么要剪髮啊! 喜娘给她梳头,开脸,清眉,上妆,最后戴上镶珠宝石青绒凤冠,盖上盖头,拜别父母,上了喜轿。清朝的亲王侧福晋礼制上等同于郡王嫡福晋,所以大婚仪是按郡王嫡福晋的例,只是不能用大红。 出嫁队伍吹吹打打地离开河槽沿儿东的那拉府邸,轿子从神武门进,抬到了弘历在紫禁城的住处,干西二所。 掀了盖头,便看见她的丈夫弘历,以后的干隆皇帝——他身穿喜服,足蹬青缎皂靴,二十多岁,面皮白净,脑门儿铮亮,单看五官,很是精神一东北小伙儿,再加上多年养尊处优,举止有度,通身贵气。只个头却是不高,穿着鞋可能有一米七五,好在云梧如今的身子个头也不高,踩着花盆底也和弘历差一点。 云梧状似羞涩地低下头去,心里松了一口气,虽然不说有多帅,但最起码不猥琐不油腻,没有大黄牙指甲泥,不然等会洞房她怕忍不住把人踹下去…… 不过一想也是,弘历小时候是很受康熙喜欢的,能从上百个皇孙中脱颖而出,颜值怎么也不能太差。 合卺仪式又是一套繁复礼仪,云梧依旧是按照指示一步一步来,等喜娘喊出一句礼成时,终于松了口气。 闲杂人等退下,弘历去宴席,云梧依旧留在喜房,阿杏和枣儿陪着她,还有另两个一同陪嫁来的丫鬟小荔和小苹——陪嫁的丫鬟也叫家下女子,按例,侧福晋身边可以有四个。如果云梧是直接进宫给皇帝做嫔妃,身边是不能带陪嫁的,内务府会直接拨宫女下来,但弘历现在是个没有开府出宫的皇子,若是以后不登大位而是出宫建府,女眷的陪嫁侍女也要跟着一起,故而云梧作为侧福晋,可以带陪嫁奴才进宫。 初来乍到,身边使唤的人知根知底总是好的,想到这,云梧心里不由庆幸,吩咐道:「更衣吧。」 前头摆了宴席,和亲王弘昼带头,狠狠地灌了今天主角不少酒。弘历倒没怎么激动,贤妻美妾他都有,今日娶进的女人是汗阿玛指的,还不知道合不合心意呢。 等弘历回到喜房,云梧已经换下喜服洗了脸,吃上了今天第一顿饭。弘历伸出食指在云梧脸上一抹,捻了捻,噙着笑道:「可算知道你长什么样了,刚刚粉太厚,都没看清。」 大老闆还挺亲切,云梧心里吐槽,装作害羞般低下了头。都说灯下看美人,更何况能从无数秀女中脱颖而出,云梧这身皮囊本就不错,看得弘历心底不由一盪。可二人到底是初次见面,弘历不想显得太过唐突,便笑着问道:「折腾一天了,累了罢?」 云梧摇了摇头,也不开口,弘历只好没话找话,「在家读过书没有?」 云梧头又低了低,「只是跟着母亲先生读女戒女德,略识几个字罢了。」 弘历有点失望,又问:「那平时喜欢干什么?」 云梧嚅嗫,「……就做做绣活儿。」 「哦,」这答案不出弘历的意料,只是着实无趣了些,只好道:「也挺好,福晋有时候会叫人一起做女红,你可以多和福晋一起。」 云梧嗯了一声,又没声了。 这天没法聊了,弘历无奈,还是直接进入正题罢。 考虑到她是初次,弘历放轻了动作,慢慢引导,可惜对方像是块朽木,弘历再怎么有耐心,最后也败了兴致,草草结束。 感到僵硬的气氛,云梧一副不安的木讷模样,战战兢兢地看向他。 见她一副小心翼翼可怜兮兮的模样,弘历心软了几分,罢了,第一次紧张是正常的,以后也许就好了。 正在这时,外头吴书来道:「爷,高侧福晋身子不适,叫了太医,您要不要去看看?」 云梧不由精神一振——来了,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争宠?同是侧福晋的高氏要给她下马威? 「怎么回事?」弘历一直比较宠爱高侧福晋,高氏小产过两回,身子一直不太好,只是高氏素来不是爱拈酸吃醋的性子,更知道分寸,挑这个时候让人来报,许是真的什么大病,他想去看看,却有点犹豫,这毕竟是新侧福晋的洞房花烛夜。他看了一眼云梧,云梧连忙道:「爷快去罢,高姐姐身子要紧。」 有了台阶,弘历直接就下了,「那我去看看,很快回来。」 你可别回来了! 云梧面上乖巧的点点头,忍着身上的不适将弘历送出了门,等房门一关,云梧才瘫在床上,放松下来。 跟进来的枣儿却是鸣不平,「这什么高侧福晋,太不要……知羞耻了!」 云梧严厉地看了她一眼,训斥道:「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还用我教你吗?」
第4页 吓得枣儿一缩,「侧福晋息怒,奴婢知错了。」 这声「侧福晋」听得云梧刺耳无比,她唿出一口气,平復心情,「阿杏,你今晚跟枣儿分说明白,再有下次,枣儿就直接回那拉府吧,不然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阿杏和枣儿哪里见过这样严肃的云梧,吓得不敢求情,只连忙应是。小荔也唬得不轻,她和小苹在云梧面前本就没有阿杏和枣儿得脸,如今更是打定主意少做少错,小苹却是暗下看了看枣儿,低头琢磨心思。 「去打热水来。」 热水一直在灶上烧着,阿杏取了回来,云梧吩咐她放到净房,自己进去后将人都打发出去,褪下裤子,把留在里头的东西洗出来,又换了水,仔细擦洗了一遍身子。 云梧不想怀孕,可如今没有别的避孕手段,只能做到这个地步了。最根本的方法便是不承宠,她在床上故意那样表现——也不算故意,虽然弘历的动作并不粗暴,相反还很柔和,可毕竟是陌生人触碰、亲吻、进入她的身体,云梧再不保守也有点生理性不适,羞涩没有,只有膈应,还痛得不得了,身体僵硬是自然反应,连装都不用装,只是没有刻意抑制去迎合罢了。 只希望弘历觉得用户体验不好,以后别再来找她睏觉吧…… * 侧福晋高氏听到通报还不敢相信,直到见到弘历人,又惊又喜,连忙想要起身迎接,「爷怎的来了?」随即折了眉心,「新侧福晋那里……」 弘历将她扶回床上,坐在她身边,柔声道:「听说你病了,我来瞧瞧。」 高氏闻言心里熨帖得不行,耳根都红了,声音婉转,「下人不懂事,大惊小怪罢了,不过是小病,哪里就劳动爷了?」心里惶恐的同时也觉得甜蜜得意,去年爷被封了亲王,后院多了两个侧福晋名额,前脚她刚被爷请旨封为侧福晋,后脚皇上就指了一个那拉氏,她心里难免有些不舒服,可如今一看,在爷心里,她还是重要的——最重要的自然是福晋,她没法和福晋比,但是福晋下面,她便是第一个了吧? 弘历见状,心里便有了数,高氏并没有指使人去叫他,想来是下头的人见风使舵,才报到吴书来那儿。不过他什么都没说,只关切道:「我来看看,心里踏实。」 高氏心里雀跃,只觉得刚刚还难受的身子现在轻飘飘的。 很快太医便来了,给高氏把了脉,果真没什么大事,只是有点着凉。等太医开了方子,又交待了要好好御寒保暖,高氏劝道:「爷还是赶紧回去陪新侧福晋罢,洞房花烛,女人一辈子就这么一次呢。」 弘历仔细一品,从这话里听出几分艷羡,想起高氏进府时只是个格格,虽然后来提了侧福晋,行的是册封礼,而不是成婚仪了。不由宽慰道:「放心吧,爷不会亏待了你的。」 见高氏羞红了脸,弘历一笑,握了握她的手,「早点休息,明儿我再来看你。」 他没用高氏送,自己带着吴书来离开了。走到门口,弘历吩咐,「那个来报信的是谁?不懂规矩,罚俸半年。」 「是,」吴书来低头应下,又请示道:「高侧福晋那儿……?」 弘历抬脚:「不用特意告诉她,她能想明白为什么。」 吴书来一边走一边弓了弓腰,「嗻。」 等回到喜房,弘历发现屋里的灯还没熄灭,向两个守门的小内侍摆了摆手,弘历推门进了屋。 云梧身子刚破瓜,难受的要命,心里更是烦乱,睡不着,干脆起身想事情。听见了外间的动静,云梧又想骂人了,这个天杀的怎的回来了?来不及多想,直接闭眼装睡。 等弘历一进里间,看见的便是新婚夜被抛弃的新娘子已经睡得人事不知了。弘历不由无语,随即失笑,也没叫人,悄悄换了衣裳洗漱,躺到云梧身边,也打算睡了。 一旁的云梧汗毛都要竖起来了,她控制着唿吸节奏,一动不敢动。很快,身边人的唿吸变得绵长,云梧的身子才渐渐放松下来。鼻尖传来一股淡淡的龙涎香味道,云梧颇有阿q精神地想,被强行塞给她的男人不是个脑满肠肥浑身异味的,算是不幸中的万幸? 她本以为有陌生人在身边会睡不好,然而昨晚便没怎么睡,今日又折腾了一天,云梧精神□□都疲惫得很,不久便睡熟了。 作者有话要说:  有考据说根据龙袍的尺寸干隆年轻时候的身高只有一米七左右,我这里稍微美化了一下lol 第3章 成婚第二日,新妇须得拜见婆家长辈,搁在皇室里头,便是要去拜见皇太后、皇帝和皇后,若是皇子的生母健在,新婚夫妇也要去拜见。云梧只是个侧福晋,但毕竟是雍正亲自指婚、上了玉牒的,而且弘历的身份不一般,云梧便得跟嫡福晋一样去磕头谢恩。 如今宫里没有太后和皇后,弘历和云梧只去见雍正和熹贵妃便够了。第二日,云梧早早起身,梳洗上妆,换上旗袍,踩花盆底,梳小两把头,戴上钿子。别的不说,清代的衣裳首饰精美绝伦,以前只能在博物馆看见的珍贵首饰现在就戴在她的头上,紫禁城成了她的家,以后有机会说不定还能住一住圆明园——亲自感受歷史,大概是穿越为数不多的好处了。 因着成婚,弘历得了两日休沐不用上朝,二人用过早膳,弘历估摸着到了雍正下朝的时间,带着云梧去往养心殿。
第5页 紫禁城同两百年后一样恢弘大气,云梧却不敢乱看。到了养心殿,迎上来的是一位已经上了年纪的太监,他身形已经有些佝偻,辫子里夹杂了不少白髮,但步伐利落,眼神精明,「给宝王爷、那侧福晋请安。」 这位便是雍正的总管太监苏培盛了。作为藩邸近侍,跟着主子走过九龙夺嫡,苏培盛深得雍正宠信,甚至后来在弘历和弘昼等人面前都颇为不敬,直到被雍正训斥降职惩戒才有所好转,虽说没过几年就又升回到了总管太监,但经过这一遭,态度倒是愈发恭敬了。弘历笑着道:「我和侧福晋来拜见汗阿玛。」 苏培盛微微弓下身子在前头引路,「主子爷已经在等您了。」 弘历点头笑道:「有劳。」 落后弘历半个身位的云梧看着前面人的背影,这便是大太监苏培盛啊,雍正会是什么样呢? 养心殿内,雍正正在批摺子。弘历和云梧跪下请安,「儿臣恭请汗阿玛圣安。」 雍正点点头,「来了,起身吧。」 入耳的声音低沉冷肃,云梧不由偷偷瞥了一眼书案后面端坐的雍正。五官身材看上去就是个挺普通的中老年人,但是多年身居高位练就的气势如同山岳,不愧是九五之尊!和老子一比,弘历这个儿子还嫩了点。 弘历在老爹面前丝毫不敢放肆,雍正问了几句,照例赏了东西,便让二人退下,自己则是接着批摺子了。 果然是工作狂啊!有机会见到这位被后世无数文学影视作品魔改过的四爷,云梧心满意足,不过如今已经是雍正十二年,如果没记错,雍正在位只有十三年,她一个皇子侧福晋,以后怕是没什么见到雍正的机会了。 见完雍正,二人又到景仁宫给熹贵妃请安。说是熹贵妃,但其实并没有进行正式的诏封或是晋封礼,也没有贵妃的金册,只是在雍正八年被提到了贵妃级别的待遇而已。雍正并不怎样喜爱钮祜禄氏,早年在潜邸偏爱侧福晋李氏,也就是后来的齐妃,后来又来了一个年氏,雍正登基之后近乎是独宠,直到年贵妃和孝敬皇后先后薨逝,母凭子贵的熹贵妃才冒了尖。 如今中宫之位空悬,熹贵妃这位秘定太子的生母俨然是后宫之主,雍正的其他几位妃子也都在景仁宫给熹贵妃请安,顺便见见云梧。雍正不好女色,如今内廷主位只有四人,除了熹贵妃,另有齐妃、裕妃和谦嫔。 云梧此时却是突然想起和原主一届选秀的两个小姑娘……其中一个崔佳氏指给了和亲王弘昼做侧福晋,另一个武氏却是被选进了宫,四月便封为宁妃,可惜五月份便逝世了。(注1) 二月殿选的时候还是生机勃勃的小姑娘,短短三个月之后便香消玉殒,云梧心里说不清什么滋味,同情感慨毫无用处,她只能让自己好好地活下去。 收起思绪,云梧跟着弘历依次拜见这些主位娘娘。坐在上座的自然是熹贵妃,四十多岁的年纪,一张圆脸盘,十分有福气的长相,脸上带笑,给人感觉是位十分和气的中年妇人,她看着云梧不住点头,「好!」 这和想像中的钮祜禄甄嬛也差太多了,云梧心里想着这些有的没的,面上含羞低头。 五爷弘昼的生母裕妃笑着跟熹贵妃打趣,「瞧这模样俊俏的,你可有福咯!」 熹贵妃哈哈一笑,指了指弘历,「我看这臭小子有福才是!」 云梧只好又祭出低头装羞大法,并不接话,弘历被这样说也不害臊,笑嘻嘻地应和,和在雍正面前的严肃成熟完全不同,两句话便逗得熹贵妃合不拢嘴,看来母子二人的感情是真的不错。 齐妃早年间极得雍正宠爱,很是张狂过一段时间,后来因为儿子弘时谋逆失宠,整个人的精神气都散了,如今只陪笑居多。谦嫔看着只比云梧大不了几岁,去年六月刚生了皇六子,一生也算有了盼头,但是毕竟资歷轻,这种场合也不多言。笑过之后,熹贵妃赏下了早就准备好的东西,另外几个主位娘娘也都没小气,熹贵妃笑着瞧了瞧云梧的肚子,「好好伺候弘历,本宫等着好消息。」 云梧能装羞,却没办法让脸变红,只好几不可见地点了点头,细声细气道:「是。」 和弘历退出景仁宫,云梧总算松了口气。弘历笑道:「额娘看起来很喜欢你。福晋每日都来给额娘请安,你以后可以多和福晋一起。」 云梧恭敬点头,早就知道孝贤皇后是个极孝顺的,这也是为何后来太后和干隆都对孝贤皇后赞赏有加的原因之一,她早就打定主意,看看能不能想办法抱上熹贵妃大腿,这样哪怕以后弘历不喜欢她,如果有太后撑腰,也不会太惨——只要她别想不开想换个髮型就行。孝顺长辈,总比伺候男人容易。 「我还有点事,就不陪你了,让吴书来送你回去吧。」弘历道,怕她不安,又补了一句,「福晋是个和善人,不必担心。」 「是。」云梧应下,两人就此分开,云梧跟着吴书来回到干西二所。理了理衣裳,云梧去磕今天的第三个次头。 干西二所是座南北三进的院落,前院不住人,中院、后院均为一正两厢的三合院格局。弘历和福晋的住处在中院,正殿面阔五间,进深一间,明间开门,其余则是雕花槛窗,正殿与东西次间被紫檀雕花隔扇隔开。左右配殿各自面阔三间、进深一间,东配殿曰「葆中殿」,是云梧的住处,西配殿曰「浴德殿」,是弘历的书室。后院结构与中院相同,正殿叫翠云馆,东次间「长春书屋」是弘历的另一个书房,高侧福晋住在西稍间,其余使女格格则分住厢房。
第6页 知道云梧要来,福晋和后院其他侍妾格格早就在等了。云梧一进门便见到端坐在正中的福晋富察氏,也就是以后的孝贤皇后。福晋二十多岁年纪,端庄秀美,气质安和,衣饰并不繁复,头上只簪了几朵通草绒花,却掩不住她通身的贵气。 这是位超级白富美啊! 云梧乖乖跪在摆在地上的软垫,叩头行礼,「妾那拉氏请福晋安。」额头触到冰凉的地面,云梧心里突然一个激灵,她穿越三天,跪地磕头的次数已经比前世二十多年加起来都多了, 第一回 是出嫁的时候,腿往下屈的时候还是狠着劲儿的,现在已经熟练得连顿都不打了。 「快起。」福晋的声音温柔和煦,含着笑意,十分容易让人产生好感,「以后便是一家人了,不用这么多规矩。」 上位者说场面话施恩,下头人却不能拿着鸡毛当令箭,云梧恭敬起身,福晋见状暗自点了点头,示意身边的嬷嬷拿出准备好的礼,「这座送子观音是当初我嫁给爷的时候皇额娘赏的,特意在佛前开了光,便送你了,希望你能尽早给王爷开枝散叶。」 云梧面露犹豫之色,「这样贵重的赏,妾不敢受。」心里想起的却是以前电视剧看来的剧情——不会有毒吧?比如被什么神秘药材浸过接触后不利有孕之类的?若是这样,她要摆在床头天天供着! 「无妨,收下吧,」福晋笑道,「爷昨日有事,委屈了你,但你不可心存怨怼,以后要认真伺候王爷,为皇家绵延子嗣,明白吗?」 这话一出,下头不少人眼神都变得意味深长——干西二所不大,昨儿新侧福晋进门,都暗暗关注着,晚上发生了什么事大家都知道,送出这样珍贵的赏赐,又说出这样一番话,福晋这是敲打高氏、安抚新侧福晋呢! 高氏面红耳赤,昨儿的事确确实实不是她本意,叫福晋在众人面前揭破,她又气又急,可福晋没有点名道姓,高氏想为自己辩驳两句也无从说起。 云梧却是装作不懂这后头的含义一般,只恭敬道:「妾万不敢有怨言,谢福晋教诲。」 福晋心里头对云梧有了粗略评价,面上的确安和恭谨,就是不知道是不是个心里藏奸的。不过这种事一时之间也看不出,福晋笑着向下头众人介绍,「都来见见新侧福晋罢。」 作者有话要说:  注1:关于和亲王弘昼十二年娶进的侧福晋,有资料说是崔佳氏,有资料说是佟氏,这里选了崔佳氏。 第4章 如今后院算上云梧一共有九个人,除了福晋富察氏和侧福晋高氏,另有格格使女六人,分坐在两边,都是漂亮年轻的姑娘,看起来十分养眼。 弘历偏好温顺婉约的女子,这里的姑娘们大部分都是这个风格,细看长相却又各有特色。左手边第一位便是素来得弘历喜爱的侧福晋高氏,她面貌秀美,柳叶眉丹凤眼,唇小巧秀气,眉眼之间有一股书卷气,身材纤弱,扶风弱柳,竟是有几分林妹妹的感觉。 众人都想看两位侧福晋对上是个什么情况。叫众人失望的是,新侧福晋半点没芥蒂的模样,噙着笑跟高侧福晋行礼,「高姐姐。」 高氏本来对云梧有些愧疚,可因着福晋刚才的话,心里不禁对云梧起了点芥蒂,一时之间不知怎么面对云梧才好,她勉强笑了笑,语气疏离,「妹妹。」 云梧装作听不出异样,笑容不变,心里并不在意,她和高氏职位相同,基本同时晋升,又有福晋搞出的这一出,自然不指望相亲相爱。 高氏之后,其他人就是来拜见云梧了。第一个是格格黄氏,五官十分精緻,哪怕在一众美人里长相最出挑的一个,只是不知怎么,美人对她好像有点不喜,云梧不禁有些奇怪,她昨天刚嫁进来,是怎么惹到这位黄格格的? 云梧记在心里,见下一位格格苏氏,苏格格长相清秀,皮肤雪白,一双大眼透着机灵,她小腹平坦,但手扶着腰,应该是已经怀孕,行礼行到一半便被云梧扶起,「快起,皇嗣要紧。」 苏氏看了一眼福晋,见福晋带着几分满意的点了头,才顺着云梧起来,娇声道:「谢侧福晋。」 另外还有格格金氏、珂里叶特氏、以及陈氏,长相不如前面几位,但都是恭顺温良的女子。云梧对其中不少人都有印象,苏氏和金氏应该是后来的纯惠皇贵妃和淑嘉皇贵妃,二人都是生育了不少子女、较为受宠的,还有珂里叶特氏,是后来五阿哥的生母愉贵妃,至于陈氏,应当就是后妃中最长寿,一直活到九十二的婉贵妃了。 福晋对云梧道:「另外还有富察格格,她最早侍奉爷,资歷最老,只是身子不好,如今还在养病,便没叫她出来。」 云梧点了点头,正在这时,外头有人来报,「大阿哥、二阿哥、三格格来了。」 福晋一听笑了起来,「快带他们进来。」 福晋所出的大格格和富察氏所出的二格格都没站住,如今弘历膝下只有这三个孩子。不一会儿,三个小身影打头,后头跟着一群乳母、嬷嬷、宫人进了屋。大阿哥永璜稍大,今年六岁,牵着四岁的永琏和三岁的三格格,三人都生得粉妆玉琢,两个小阿哥都戴着红绒结顶青毡帽,穿着驼色袍子和滚金线镶边的酱色小马褂,三格格还没留头,一身粉嫩嫩的旗装,三人小大人似的给福晋请安,嗓子却奶声奶气的,十分可爱。
第7页 在座的人哪个不喜欢孩子,看着三个小人儿眼里都是喜爱,还有的是藏不住的艷羡——什么时候能有个自己的孩子就好了。 永璜已经有了嫡庶的概念,在嫡母面前稍显拘谨,不过福晋一视同仁,挨个儿摸了小脑袋瓜,笑着指了指云梧对三个孩子道:「都来认认,这是你们那拉额娘。」 三个人又给云梧见礼,云梧连忙让阿杏拿出准备好的礼物。三个人都十分有礼貌的道谢,云梧被萌得心肝都化了,福晋笑道:「这么喜欢,努力自己也给爷生几个。」 云梧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并不接话,福晋只当她害羞,又见她精神不太好的模样,便叫众人散了。 等回到寝间,福晋的奶娘朱赫嬷嬷端上茶,「您今天这么做,高侧福晋那儿……」 福晋端起茶盏,「她性子是个好的,只是对下人太宽厚了些,奴才倒是忠心,可也老替她惹麻烦,如此长个教训也好。再说,也不能委屈了新侧福晋。」 朱赫嬷嬷点了点头,又道:「这位新侧福晋,看着倒是个好相处的人。」若是真的自然好,可若是装出来的…… 「知人知面不知心,这才第一面,也看不出什么,」福晋呷了一口茶,「不过汗阿玛亲自挑的人,想来必然是好的。如今这后院里几乎都是汉人,那拉氏虽家世不显,但总是满八旗出身,只要不出格,总要抬举她。」 朱赫嬷嬷有点担忧,「可万一是个不安分的……」 福晋笑笑,轻描淡写道:「不过一个侧福晋而已,翻不了天。」 「是老奴杞人忧天了。」朱赫嬷嬷也笑了,福晋有王爷爱重,又子女双全,谁能威胁她的地位呢? 「您是关心则乱。」福晋放下茶盏,瓷器落在桌上发出轻轻的响声,「放心吧,这府里容不得藏奸的。」 * 另一边,高氏回到翠云馆,想到刚刚被落下的面子,心情不虞。拿起最近在看的诗集,盯了半天也没翻页,将书一扔,嘆了口气,跟身边伺候的宫女内侍带了点抱怨道:「今儿福晋可是一点面子都没给我留,你们以后可不能再做出这种事了,没得叫人笑话。」 犯了错的是高氏贴身伺候的家下女子,叫佩琼,她本意一半是担心主子,一半的确是想让新侧福晋瞧瞧主子在王爷心里的地位,不要仗着是皇上指的就小瞧主子,没想到被罚了半年俸不说,还连累了主子,此时整个人还是蔫儿的,闻言只闷闷应下,「是。」 高氏看她这样,也不好再说什么了,只让她下去,到底意不平,又吩咐另一个贴身侍候的家下女子佩玖道:「去库里找几匹好缎子,咱们去趟葆中殿,总要和人分说清楚,我昨儿真不是故意的。」 佩玖想了想问:「您要亲自去?」 高氏不解,「自然是亲自去,都是一起伺候爷的人,不好弄得太难看,又是我理亏在先。」 佩玖道:「您有没有想过,为什么福晋没有私下里找那拉侧福晋说话,而是今早当着您和所有格格的面补偿她?」 高氏露出疑惑的表情,佩玖有些无奈,自家主子的聪明脑瓜都用到诗书上去了,却不会仔细琢磨人情世故,「依奴婢看,福晋这是还摸不透新侧福晋的性子,不想让您和新侧福晋走得太近呢。」 「这样麻烦?」高氏蹙起秀气的眉,「那便听福晋的吧,福晋总不会害我。」想了想又道,「跑这一趟总是避不了的,便你替我去吧,以后远着些便是了。」 佩玖自然应下,「是。」 * 云梧回到自己院子,回想了下今天去拜见宫中大佬的经过,叫来了阿杏,问道:「我瞧着黄格格似乎对我有些误会,你去打听打听,看是怎么回事。」 阿杏应下,一旁听到二人说话的小苹转了转眼珠,上前道:「回侧福晋的话,奴婢今早跟扫洒的小林子闲聊,倒是听说了一件事。」 云梧看了一眼小苹,暗自打量,这个小苹,说好听点是机灵,说不好听点便是善于钻营,根据记忆,小苹是指婚之后才到那拉氏身边伺候的,时间这样巧合,看来小苹还真是个有大志向的。这样的人用得不好便是祸端,可若是用得好,就是再得用不过的帮手,云梧心里头有了思量,点头道:「你说吧。」 小苹轻声道:「听说您嫁进来之前,黄格格便住在咱们这『葆中殿』。」 云梧悟了,得,自己这是抢了人的住处! 干西二所着实不大,弘历的侍妾又不少,黄氏受宠,本来独自住在中院的配殿,好不快活,可云梧这个侧福晋一嫁进来,总不能让侧福晋跟其他侍妾格格挤在一起,只好让黄氏搬出去了。 这可真是祸从天上来,云梧无奈,开玩笑似的说了句,「怕不是还觉得我抢了她的侧福晋之位吧?」 小苹还真以为云梧在说笑,便也笑着道:「侧福晋说笑了,黄格格不过是包衣管领下人,又无生育功劳,怎么会被封为侧福晋呢?」 云梧刚想说高氏不就是包衣出身,也无生育,但不也被封了侧福晋,话还没出口便反应了过来,高氏是包衣出身不假,但是人家有个给力的爹! 高氏的父亲高斌雍正元年出任内务府主事,后任郎中管理苏州织造,六年升任广东布政使,九年任河东副总河道,一年后调到了两淮盐政,兼任江宁织造,如今在江南任河道总督,这可是从一品的大官!高氏被超拔为侧福晋后,高斌曾上了谢恩摺子,奏摺上的职务可是一大长串——「署理江南河道总督印务管理两淮盐政署理江宁织造龙江关税务布政使」。
第8页 如果没记错,高斌治河很有一手,弘历一登基,高家便被抬了旗!甚至如今雍正不给高家抬旗,怕也是留着让弘历亲自施恩! 高氏的确受宠,可若是没有这样厉害的父亲,她这样没有生育的侍妾是绝不会被封为侧福晋的。而黄氏的父亲不过是个正七品的副总领,所出身的包衣管领即是所谓的辛者库,比高氏出身的包衣佐领还低一级,虽不是被很多后世人认为是罪奴做苦力的地方,但家世绝不算高,在黄氏生出儿子之前,哪怕她再受宠,也不敢去想侧福晋的位置。 在这宫里,光靠宠爱是不行的,家世出身比相貌性情还要重要!这么一看,云梧出身满八旗,老爹是个正四品的佐领,又是雍正亲指的侧福晋,就算没有宠爱,她过得也应该不会差到哪里去……吧? ……突然对生活多出了一点信心呢! 正想着,外头小荔来报,高侧福晋身边的佩玖求见。 云梧微怔,随即明白应该是为了昨天晚上的事来的,「让人进来。」 不一会儿,便见佩玖带了几个小丫鬟进了屋,见到云梧,佩玖恭敬行礼问安,「见过那拉侧福晋。」 「快起,」云梧瞧见她身后的小丫鬟手里捧着料子,心里便有了数,笑着问她,「可是高姐姐有事?」 佩玖笑着答:「奴婢奉主子命,来给那拉侧福晋带话。我们主子说,昨儿是她身边下人关心则乱才扰了您,王爷已经罚过了,但我们主子内心不安,便遣奴婢来给您赔礼。」 云梧也没推拒,只笑着收了礼,「高姐姐太客气了些,劳烦你给高姐姐传话,自然是她身子要紧,一点小事,高姐姐不必放在心上,等她身子好些了,我再去叨扰。」 她没问高氏为何没有亲自来,而是自己给高氏找了身子不好的理由,其中默契自不必提,佩玖心里稍有些意外,这位新侧福晋倒是个通透人,面上笑着应下:「奴婢必定将话带到。」 作者有话要说:  高斌的谢恩摺子:伏念奴才女儿至微至贱,蒙皇上天恩,令侍候宝亲王,今乃于使女之中超拔为侧福金,高厚深恩,奴才举家感戴,院内奴才鲜于伦比,奴才感激难明…… 高冷的四爷御笔硃批:览。 ----- 昨天本来要更的,结果一直喜欢的一本书影视剧选角官宣,气得我完全没心情修文了_(:3」∠)_ 第5章 晚上快到了就寝的时候,福晋看着迈步进屋的弘历有点惊讶,「这还是新婚,爷怎么不去侧福晋那儿?」 弘历摸了摸鼻子,总不好意思说侧福晋不合他的心意,没什么兴致,只好含煳了过去。福晋见他这幅心里有了数,自己丈夫自己知道,弘历偏好红袖添香那一口,喜欢善解人意兰心蕙质的,既然那拉氏不得喜欢,看来的确如今天早上看见的,是个恭顺的。如此便放下心来,反而开口劝道:「毕竟年纪还小,有什么不合心意的,爷慢慢教着就是了。」 「知道了。」弘历应下,心里头却不太在意,他如今有福晋这样的贤妻,又有高氏黄氏这样的美妾,还真就不怎么馋新人。福晋瞧着弘历不置可否的模样,不由又多说了一句,「毕竟是汗阿玛指的人,不好冷着。」 弘历闻言不由挑了挑眉,笑着问道:「怎的,福晋拈酸了?」 福晋红了耳根啐了一口,「爷这话真是……我是什么人你还不知道?」 「自然知道,你关心府里头这些格格侍妾比关心你夫君还多呢,」弘历的语气不知怎地有点酸,「放心吧,汗阿玛日理万机,总不会管房里事,新侧福晋……当养个闲人就是了。」他笑着凑了上去,低声道:「倒是福晋,咱们可得好生努力,争取再给永琏添个弟弟……」 福晋脸上添了两片红云,嗔了弘历一眼,目光潋滟,真真人比花娇。弘历显少见福晋这样小女人的样子,心里甚爱,抬手拉了帐子,屋内侍候的人都悄声退了下去。 丈夫不喜欢新侧福晋,福晋也没什么好的办法,没过多久,在西二所伺候的都知道,宝亲王的新侧福晋不受宠,云梧成了透明人。 虽然不用伺候弘历,云梧每日过得十分充实,首先便是挖掘脑中的记忆,恶补常识。原主被精心教养过,满文汉文皆通,琴棋书画也都有涉猎,云梧虽有记忆,但毕竟不是自己的东西,总要熟练起来才好应用自如。语言还好,已经成了本能,书画也好说,云梧以前上的就是美院,国画书法更是从小便学的,女红的话,不讲究速度,做出的绣活也算能看。比较头疼的是琴、棋两样,女红还能放慢速度一针一针磨,弹曲子一个音一个音往外蹦就不像话了,乐器总是需要时间练习的,但这样一来动静太大,云梧不想搞得人尽皆知,至于棋艺,云梧如今只懂得规则、记得一些棋谱,这不代表她能下好棋,想了想,直接将这两项放弃了。 于是在贴身伺候的这些人眼里,云梧除了给福晋和熹贵妃请安,便是窝在房间里或是写写画画,或是做做绣活。阿杏见状不禁着急,之前姑娘就不想嫁,现在可倒好,简直是直接提前做姑子了!于是明里暗里说过好几回,云梧却不为所动,最后阿杏只能绝望地放弃,好在宫里不缺笔墨纸砚布料绣线,云梧安安静静地关着门过自己的小日子。 只除了一样,有一回内务府来送新打的首饰给后院众人挑选,送东西的小内侍从高氏那出来就被黄氏截去了,等到了云梧这儿,精緻的已经被挑走了——一般来说,后院女人挑东西是有潜规则的,高氏不缺好东西,自然不会去动云梧的那份,唯一的可能便是黄氏拿走了。
第9页 阿杏几个气得不行,云梧却没闹开,不说为了几根簪子闹到福晋那儿值不值,也不说她早就打定主意避开宫斗做缩头乌龟,最重要的是云梧不记得干隆哪个位高权重的妃子姓黄,这说明黄氏要不一辈子就是个低位分的贵人常在,要不就是早逝,黄氏会因为几根簪子便落得这样的下场吗? 只是这样的态度倒是让黄氏变本加厉,后来苏氏也明里暗里来了几回,就在云梧还在犹豫要不要继续当包子的时候,福晋倒是先看不下去了,黄氏这才有所收敛,不过这是后话,暂且不提。 就这样,很快便到了年关,宫里喜气洋洋。除夕晚上,弘历跟着大伙一起守了岁,隔日大年初一,福晋带着高氏和云梧去给熹贵妃拜年。 熹贵妃瞧着风姿各异的三个儿媳,富察氏这个儿媳不必说,她再满意不过的了,高氏的性子也不错,但作为婆婆,熹贵妃本能地不喜欢高氏一副扶风弱柳的样子,这让她想起了当年的年贵妃——真不愧是父子俩,偏爱的女人都是一个德行!再看那拉氏,水灵灵的年纪,长得也周正,可惜儿子就是不喜欢。熹贵妃嘆了口气,男人啊! 心里想了这许多,表面上却依旧是一副和气模样,熹贵妃笑盈盈地给了赏,「来年都好好的,争取给本宫添个孙子!」 正月里,祭祀宴席十分之多,时间也过得分外快,等进入二月,过年的热闹气氛才渐渐散了。这天,福晋正看着自己的嫁妆册子,便听到外头一阵嘈杂的声音,福晋抬起头,问朱赫嬷嬷,「外头这是怎的了?」 朱赫嬷嬷出去一瞧,回来笑着道:「是爷指挥着几个小内侍搬东西呢,蒙着布,奴婢也没看清,只知道好大一件,似是个大架子,比人还高呢。」 福晋失笑,不知道丈夫又弄了什么奇奇怪怪的东西回来。不一会儿,弘历兴沖沖地进来,后头跟着小心翼翼抬着东西的内侍,弘历指了个地方,众人将东西轻轻放下,他满意地点点头,让他们下去了。福晋这才上去迎接,替他去了大氅,「爷这是带什么回来了?」 弘历献宝一样,还卖关子,「你猜猜?」 福晋闻言不由一笑,十分配合地道:「我猜不出,爷就告诉我吧?」 弘历一副得意模样,掀开了罩子,福晋打眼一看便愣住了——竟是一座等人高的西洋大穿衣镜! 西洋镜不稀奇,两广官员每年都会进贡洋货,巴掌大小甚至两个巴掌大小的在清宫里已经不是稀罕物,难得是这样大的一块,便是福晋也只隐隐听说前几年汗阿玛得了一块,并没有亲眼见过。 弘历看着妻子目不转睛的模样心里满意,下旬便是福晋生辰,他一直寻摸着送点什么好,最后才找来了这个,看样子福晋很喜欢,也不枉他费了大功夫找来这样一件东西了。 「这西洋镜果真是清楚,架子是爷特意找人打得吧?不像是洋人的风格呢,」福晋在镜子前绕了一圈,笑着道,「这样奇巧的东西,那拉氏肯定喜欢。」 弘历一愣,「跟她有什么关系?」 福晋跟他解释,「过两日便是她的生辰了,我刚刚还在瞧送点什么好,不如就送这个吧!」 弘历郁闷,「……这是我送给你的生辰礼!」 「爷待我好,我心里头知道。」福晋温柔一笑,放缓声音,「只是我冷眼瞧了这许久,感觉她的确是个好的,额娘也很喜欢她。你平时也不去人家那儿,黄格格仗着宠,苏格格仗着孕,时不时贪她些好东西,她也没有不平,我总想着补偿补偿她。」 这不就是个面瓜吗?弘历心里嘟囔,却没敢说出口,好不容易想了个理由,「不行,福晋没有的东西她一个侧福晋先有了,这不是给她招祸吗?」 福晋怔了怔,弘历趁热打铁,「再说了,多赏她好东西,说不定也是被人占去。」 福晋回过神来,刚想说那还不至于,转念一想,还真不好说,她观察了这么久,那拉氏倒不是真的愚笨软弱,倒更像是怕麻烦,什么都不太计较,外人看起来就是一副好欺负的模样,若不是她出手压了压,黄氏和苏氏说不准真能干出上门「借」东西的事。 这样想着便点了点头,「爷说得有理,那我再想想。」 弘历这才高兴起来,福晋无奈的同时,也不由心里一暖,丈夫这样体贴,她还求什么呢? 到底是没将大镜子送出去,但是从自己嫁妆里了拿出不少好东西给了云梧,有首饰有绸缎有摆件,最精巧的当属一套十二件的玻璃胎画珐瑯酒杯。云梧看着宫女们送来的一个个托盘惊呆了,她自己没把生辰当回事,若不是阿杏提醒,她都没想起来如今的生辰是哪一天,本来就想随便摆个席再给院里伺候的发点赏钱,没想到福晋这样给面子! 换了衣裳去给福晋谢恩,福晋连忙让她起来,笑着道:「以往咱们院里除了我都没有二月生的,咱俩生辰就差了十几天,可见是缘分呢。」 云梧对福晋的第一印象算不上好,毕竟在嫁进来的第二天便出言离间她和高氏,但后来相处久了,云梧渐渐发现,福晋的确当得谥号的一个「贤」字。按后世人对宫斗的想像,永璜作为长子,碍了永琏的路,福晋不会让永璜活着,可永璜健健康康的长大,福晋并不因为他的身份而苛待她;苏氏有孕,照理说应该是众人的眼中钉,可苏氏肚子安安稳稳地一天比一天大,福晋对她嘘寒问暖,请安的时候,这个说看看肚子形状是个小子,那个反驳说苏氏爱吃辣的怕是个女儿,众人其乐融融,语气里带酸的也多是艷羡;偶尔还见福晋叫上高氏一起说说笑笑做女红,正妻和侧室和睦相处,这在云梧以往的理解里根本不可能,可福晋和高氏关系是真的不错。
第10页 福晋是不爱弘历吗?提起弘历时嘴角的笑意和眼底的蜜意都不是假的,高氏不爱弘历吗?一说起弘历便是满脸的崇拜,连声音都不自觉放轻了,她们对丈夫都是有感情的,可高氏作为妾室谨遵本分敬重福晋,福晋作为正室也从不为难嫉恨高氏等妾室,这便是被封建礼教、三纲五常教导出来的女人! 云梧垂了眼帘,那她呢,她是绝对接受不了女德女戒这一套的,可莫名其妙来了这儿,她又该何去何从? 第6章 雍正喜冷怕热,一年除了冬天,基本都在圆明园度过。开了春,天气渐暖,圣驾便要启程了,弘历带了福晋、高氏并三个孩子,也一同前去。 云梧初一听说的时候,恨不得立马跑到福晋那儿请她带着自己一起去——那可是圆明园啊,传说中的万园之园!可是随即想到若是真跟了去,弘历说不准就想起她来要她侍寝,便打了个哆嗦,又缩回自己屋子了,默默咬着帕子想,等到弘历登基了,总该还有机会的吧? 但没想到福晋先将她叫了过去,交代道:「我和高侧福晋不在,干西二所留下的人里总要有个领头的,以往大小事都交给黄格格,如今有了你这个侧福晋,自然是要交给你的。」 云梧头皮一炸,如今府里头孕的孕病的病,万一出了什么事可都要算在她头上,第一反应便是要推辞,「福晋看重我,我是再欢喜感激不过的,可是我年纪轻,又没什么经验,怕是不能胜任……」 福晋宽慰道:「你是侧福晋,没有比你更名正言顺的,没有经验也不打紧,谁生来就会这些呢?慢慢学着就是了,朱赫嬷嬷也会留下,有什么不懂的你来找她就好。」 云梧犹豫,虽然这段日子相处下来觉得福晋没有坏心,但是她真的怕自己看错了人,若是福晋暗中对苏氏下手,她可真是哭都哭不出来。可她没有理由拒绝,就像福晋说的,她是名正言顺的侧福晋,若是不接,不是置身事外,而是过于懦弱可欺了。 福晋打量着云梧的表情,似乎猜到了她为何犹豫,便道:「苏格格那儿不用你费心,我已经留了人照看,」说着语气带了些打趣,「你才出嫁不过几个月,哪里懂得妇人生产的事,什么时候你自己经歷一遭,我才好将这样的事儿託付给你呀。」 云梧闻言脸一红——羞愧的,福晋这样坦荡,倒显得她小人之心了。她点头应了下来,「福晋这样抬举我,我若再推辞,便是不识好歹了。」说着看向朱赫嬷嬷,「有劳朱赫嬷嬷多教我了。」 朱赫嬷嬷自然行礼应下,「侧福晋这话折煞老奴了,老奴自当尽力。」 福晋将 事情一一交代下来,又讲了许多自己的经验心得,云梧一边听一边感慨,福晋人是真的贤惠又温柔,又想到一直不喜她的黄格格,经这一遭,黄氏怕是看她更不顺眼了。 等云梧离开,朱赫嬷嬷才跟福晋说话,语气颇有些不高兴,「这位侧福晋未免也太小心了些,福晋这样抬举她,她倒好,搞得像是您要故意害她。」 福晋不由轻轻一笑,「这丫头也不知道以前听过些什么话本故事,总觉得宫里是什么不得了的地儿,咱们都是洪水勐兽呢。再过段时间,等她看明白了,就好了。」 看明白什么?虽没明说,朱赫嬷嬷却心知肚明——宫苑深深,最大的敌人并不是互相争斗,而是寂寞的日子。 弘历福晋他们很快便离了宫,熹贵妃自然也去了圆明园,云梧不再需要请安,日子前所未有的清闲下来,至于干西二所的宫务,其实并没有多少事儿,宫里大部分事宜都是内务府掌管,云梧只需要每天抽出时间听下头人回报个大概,有什么事需要她决断,按照以往的例来就成了。 等外头天气真正暖和起来,一直养病的格格富察氏终于起得来床给云梧请安了。 富察氏虽然和福晋同姓,二人却不是同族,出身可谓天差地别。福晋出身的富察氏是满洲八大名门之一,隶属满洲镶黄旗,其祖先旺吉努早在努尔哈赤时期便率族人投靠,屡立战功,从曾祖父到祖父到父亲乃至叔父,都曾任朝廷命官,而且大部分都是六部尚书、大学士、以政大臣、领侍卫内大臣等要职。富察格格却是普通的包衣管领出身,父亲翁国图不过是个佐领,经由内务府选秀指到弘历身边做了格格。 富察氏进宫比福晋还要早些,育有大阿哥永璜和早夭的次女。云梧打量着这位第一个伺候弘历的女人,长相只能算是端正,年纪已经不轻了,瞧着比弘历还要大些,再加上久病,脸色不好,二十七八的年纪竟像是硬生生老了十岁,心里不由一惊,宫里的日子怎么将人磨成这样,温声道:「快起。」 「谢侧福晋。」富察氏起身入座,打眼一看云梧,花儿一般的年纪,肤白貌美,梳小两把头,只戴了两朵绒花,穿着一件简单的水色旗装,鲜嫩中不失娴雅,再想到自己如今的模样,心里头不由悲切,喃道:「侧福晋真是天仙一般的人。」 云梧笑道:「姐姐莫要羞我,我哪算是什么仙,福晋才称得起这句话呢。」 「您和福晋一样,家世好,人美,心地也好,」富察氏夸了二人一通,又苦笑了一下,「我这样的才是比不得呢。」 这话云梧不好正面接,便转移话题道:「姐姐如今身子好些了?」
第11页 「就那个样子吧,」富察氏嘆了口气,神色哀戚,「是我不争气,养了这许久也没什么太大起色……」 云梧出声安慰,「所谓『病者身也,而心志不能病』,姐姐应放宽心情才是。」 两人聊了一会儿天,云梧初初没感觉到什么异样,可后来就听出来不对劲儿了——富察氏三两句不离福晋、高氏和她怎么怎么好,自己又怎样不如,还有点怨天尤人的意思。云梧心里头有点无奈,怪不得小苹跟她八卦这位富察格格人缘不太好,这说话总是自怨自艾的劲儿,谁和她聊天能痛快?说不定这病都是自己闷出来的。 云梧突然闪过一个念头……富察氏这个模样,不会是因为得了抑郁症吧?话说回来,这个年代有抑郁症吗? 不过就算真的是,云梧也不是心理医生,实在爱莫能助,只好多提提富察氏的儿子,「姐姐可要打起精神来,永璜还小呢。」 一提起儿子,富察氏红了眼圈,永璜本是长子,却因为她比不上福晋而永远矮永琏一头,「是我这个做娘的没用,委屈永璜了……」 云梧:「……」她实在是没招了。 就这样一个说一个劝,好不容易送走了富察氏,云梧长出一口气,真的不能和富察氏多呆,不然带得自己都对生活绝望了。 后来富察氏再来找她说话的时候,云梧虽郁闷,却也没将人拒之门外,只因摸不准富察氏是性格如此,还是因为心理疾病,若是身体原因,有人听富察氏倒倒苦水,让她疏散两分也是好的。 日子过得波澜不惊,转瞬便到了夏天,云梧脱下绸缎,换上纱衣,躲在屋里挨着冰盆,靠脑补自己正吹着空调续命。干西二所里头也没什么新鲜事儿,只除了苏氏临盆的日子愈发近了。云梧一直派人盯着,五月二十五这天一大早,云梧刚起床,便听人来报,苏氏发动了。 虽然福晋早就安排好了一应人手,云梧这个侧福晋还是象徵性的到了产房门外坐镇。朱赫嬷嬷到得更早,神情严肃,一脸如临大敌地模样,见到云梧,上前行礼,「给侧福晋请安。」 云梧点了点头,「稳婆和太医都来了?」 朱赫嬷嬷答:「守月姥姥一直都候着呢,太医也派人去请了,请侧福晋安心。」 云梧笑,「是了,福晋和嬷嬷必定早就安排妥当,倒是我多嘴了。」 朱赫嬷嬷闻言神情放松了几分,露出个转瞬即逝的笑来,「侧福晋是有心才问起,怎么能是多嘴呢?」 时值盛夏,上午时候便热得不行,云梧躲在阴凉处,一旁放着冰盆,倒不算太难熬。没一会儿,黄氏也来了,给云梧行了个礼,「见过侧福晋。」 两个人关系一直不好,黄氏因为被云梧占了居住的地儿,一直明里暗里屡屡挑衅,云梧却懒得和她一般见识,见她来了,也不赶人,一边用团扇给自己扇风,一边还没心没肺地跟人唠家常,「这天儿这么热,你怎的也来了?」 伸手不打笑脸人,何况对方还是身份比她高的侧福晋,黄氏提起嘴角假笑,「奴婢与苏妹妹素来交好,她生产这样大的事,奴婢总要来看看的。」 云梧心里撇撇嘴,这两人都不是什么安分的主,凑在一起一点儿也不奇怪。她让人给黄氏添了个凳子,「坐吧,估计得好一会儿呢。」 黄氏谢过,两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聊天,奈何实在是话不投机半句多,说了两句便冷场了。云梧也不在意,叫阿杏回屋取来最近一直在做的绣活儿,一边忙自己的一边等,不至于太过无聊。 黄氏也没有故意找话,她是瞧不上云梧的,投胎好又撞了大运成了侧福晋,却是个懦弱木讷的面瓜性子,整日窝在自己屋子里,不会争宠不会来事儿,白瞎了这身份。黄氏心里发酸,怎么自己就没那个运道,若她是侧福晋,日子才不会过成这样! 要怪只怪自己没有一个像高侧福晋那样能耐的爹,肚子也不争气!其实她是怀过一胎的,可惜未足月便掉了,苏氏晚她好几年进府却抢了先,怎能叫黄氏不急?她想知道苏氏这胎是男是女,在屋里实在是坐不住,干脆出来在外面等。 苏氏孕间养的好,又是头胎,生的很是艰难,惨叫声清楚地传到了外头。云梧听得心惊肉跳,看着端出门的一盆盆血水,更是坚定了不生孩子的念头。一旁的黄氏却是艷羡,恨不得自己也有机会遭这一通罪。 到了下午,云梧回了自己院子用了饭,又歇了午觉才回到产房接着守。日头逐渐偏西,太阳落下,天色暗了下来,月亮爬上天空。云梧打了个哈欠,抬头看了看天上的星子,到了没甚娱乐的古代,生物钟早就成了云雀型,天一黑就犯困。终于,疲惫却亢奋的产婆出来报喜,「恭喜侧福晋,苏格格得了个小阿哥!」 这应该就是三阿哥永璋了,云梧心里有数,微微一笑,「赏!」随即派人去往圆明园送信,早给小阿哥准备好的保姆、乳母、嬷嬷、针线上人、浆洗上人等人也都叫了来。 黄氏已经在一旁打盹了,听到苏氏得了个儿子,一瞬间脸上的表情又妒忌又羡慕,虽然很快变成了高兴,但不难看出笑意中的几分勉强,打起精神问了两句苏氏的情况,得知对方无大碍已经昏睡,便跟云梧告辞回自己房里了。 产房里,苏氏累了整整一天,虽然已经疲惫至极,却还是挣扎着要看一眼自己的儿子。见到嗷嗷大哭健健康康的孩子,苏氏喜极而泣,她也终于有儿子了!一旁的丫鬟连忙劝道月子中不能流泪,苏氏恋恋不捨地看了好一会儿,才闭眼睡了过去。
第12页 第7章 圆明园那头,得到消息的弘历很是高兴,只是这回的儿子既不是长子,也不是嫡子,兴奋程度不高,也没有亲自回来看看。倒是听闻消息的熹贵妃大喜,赏了许多东西,连雍正也给了赏赐,故而三阿哥的洗三和满月礼虽不盛大,却也热闹。 添丁的喜气还没过去,富察氏那头来报,说是病情反覆,又病倒了。云梧请来了富察氏惯用的太医,药喝下去却丝毫没有起色。云梧让人拿着自己的名帖请来了级别更高的一位太医,没想到,新来的太医诊完脉开完方子,隐晦地跟云梧回报说情况不太妙,许是就在这几天了。 云梧这才隐约想起永璜的生母似乎在弘历登基之前便去世了,算算时间,这便是富察氏人生中最后一个夏天,心里不免戚然。她让太医用尽办法将富察氏命吊住,又派人给圆明园送了信,说明了富察氏的病情,若是弘历和福晋脱不开身,至少叫永璜回来见生母的最后一面。 隔天弘历和福晋便带着永璜回了紫禁城,父子俩去见了富察氏,当晚富察氏便走了。 得知消息的福晋虽没什么太大的表情,但整个人给人的感觉不难看出有几分悲凉。弘历陪着福晋一起定了丧事最要紧的部分,又慰问了一下苏氏,看了一眼新儿子,隔天便要回圆明园,「苗疆战事拖了许久,汗阿玛早两个月点了我和五弟跟着鄂尔泰总理苗疆事务,我实在脱不开身,富察氏的丧事便有劳福晋了。」 福晋点头,「爷放心吧,政事要紧。」 云梧知道之后,不免感嘆一句弘历真是应了那句多情也薄情。 永璜和伺候富察氏的下人为富察氏穿了孝,永璜才多大一点,连生死的意义都还没能完全弄明白,生母便离他而去。跪在灵前的永璜团成小小一只,眼神还露着点茫然。 云梧见着之后觉得自己圣母病又要犯了。丧事大头有福晋主持,云梧就多分出了一点心思给永璜,却意外发现有一个人比她还积极——黄氏。 农历七月正是最热的时候,为了尽量保存尸体,灵堂里摆了大量的冰,进门时被凉气一激,云梧打了个哆嗦。抬眼却没见到永璜,只有奶娘在一旁休息,见到云梧赶忙上来行礼,云梧皱眉,「大阿哥呢?」 奶娘躬身答话:「回侧福晋的话,黄格格带着大阿哥在东暖阁休息呢。」 「黄格格?」怎么哪都有她,福晋是嫡母,云梧是庶母,关心永璜名正言顺理所应当,黄氏一个格格,来凑什么热闹? 转念一想,云梧便明白了,心里不由冷笑,富察氏的尸骨还没凉呢,黄氏这就惦记上富察氏的儿子了。 既然已经有了黄氏照顾,而且料想黄氏绝对会用上十二分心思照顾永璜,云梧便没再多事,她只是可怜永璜小小年纪没了母亲,却不想让人误会她想将永璜养在膝下,永璜是长子,身份敏感,这齣头的鸟儿还是让黄氏去做吧。 将给永璜做的小糕点留给奶娘,又吩咐了奶娘一句,一热一冷最易生病,云梧交代她一定不能让永璜消汗之前进灵堂。 奶娘点头,「奴婢谨记。」 这事晚点便被报给了福晋,福晋虽然忙着富察氏的丧事,但作为嫡母可不能忽视永璜,故而永璜那头的事儿一直有人注意着。 朱赫嬷嬷和福晋一起听完回报,眉头不仅皱起,「那拉侧福晋是个知分寸的人,可黄格格做的也太明显了些。」 「黄格格入府早,早些年她和富察格格走得近,永璜对黄格格还算亲近,如今他生母刚走,有黄氏安慰开导也是好事,」福晋揉了揉太阳穴,「让人盯紧了,只要黄氏不出格,不用干预。」 朱赫嬷嬷应下,「是。」 富察氏的离去像是一滴水珠,干西二所泛起点点涟漪,随即重归平静。办完富察氏的丧事,天气渐渐转凉,阿杏几个收拾箱笼,将换季的衣裳找出来,云梧正在看书,想起了什么,说了一句,「颜色鲜艷的就不用拿出来了,只挑素色的衣裳便好。」 几个丫鬟没有多想,只以为云梧是因为富察氏新丧,不愿意穿艷色的衣裳,小苹劝她:「富察格格走了,您伤心是难免的,可总没有侧福晋为格格服丧的道理呀。」 云梧一愣,才反应过来小苹是误会了,自己也是心不在焉,说了不该说的话,却不能跟她们解释,只好道:「不是因为富察格格。罢了,当我没说。」 小苹心中不解,却也没有放在心上,直到过了没几天,宫中戒严、皇上大行的消息传来时,小苹想起几天前这一出才觉得心中一凛,却丝毫不敢细想,只在心中告诉自己,巧合罢了。 雍正十三年八月二十三日,清世宗雍正驾崩于圆明园。王大臣奉大行皇帝还宫,弘历于干清门迎接,众人入干清宫,内侍将雍正元年便藏在干清宫正大光明匾后的封函取下,在庄亲王允禄、果亲王允礼、大学士张廷玉、原任大学士鄂尔泰等人的见证下,弘历红着眼睛,跪着打开了雍正亲笔留下的遗诏: 「宝亲王皇四子弘历秉性仁慈,居心孝友,圣祖仁皇帝于诸孙之中最为钟爱,抚养宫中,恩逾常格。雍正元年八月间,朕于干清宫召诸王满汉大臣入见,面谕以建储一事,亲书谕旨,加以密封,藏于干清宫最高处,即立弘历为皇太子之旨也。其仍封亲王者,盖令备位藩封,谙习政事,以增广识见。今既遭大事,着继朕登基,即皇帝位。」
第13页 大殿里众亲王大臣齐齐山唿万岁,「参见皇上!」 弘历捧着遗诏泪如雨下,心中的悲痛和迷茫远远胜过登基的欣喜。雍正儿子不多,弘历一直是默认的太子,但弘历谨守本分,不结党不营私,父子关系并不像康熙朝那样剑拔弩张。雍正走得实在突然,弘历根本没有准备,前几天还好好的人,说去就去了。 然而到底是被培养了二十多年的储君,肩负着社稷,弘历很快整理好了情绪,对跪在地上的众大臣道:「都劳累一夜了,快起吧。」 他有条不紊地发出道道谕旨。首先便是尊生母熹贵妃为皇太后,封嫡福晋富察氏为皇后,其余后妃的位分以后再定。而后便是大行皇帝丧仪的种种安排,着礼部商定大行皇帝的谥号庙号,还有弘历自己的年号。 云梧的记忆里对国丧有一点点印象,康熙帝的国丧在十三年前,原身那时候四五岁已经记事,不过着实不多,大多是碎片化的记忆——铺天盖地的白色,家里人沉重的脸色,连那些日子的天色都是灰濛濛的。如今已经是后宫嫔妃的她守国丧和在闺中时自然不同,她跟着皇太后、皇后、其余嫔妃一起剪髮、成服、举哀、哭临。 捏着剪下来的头髮,云梧心中暗暗握拳,以后除了甄嬛和干隆扑街,谁也别想动她的头髮! ……虽说想要熬死超长待机的干隆母子有点难吧…… 九月初三,弘历祭告天、地、宗庙、社、稷,即皇帝位,以明年为干隆元年,大赦天下。 干隆初登大宝,事情千头万绪,要主持大行皇帝的丧仪,每日要到雍和宫梓宫前供奠,还要熟悉朝政,稳定政局,浙江海塘冲决,苗疆还在动乱,哪怕身为宝亲王时已经接触过政事,可储君与帝王肩上的担子不可同日而语,干隆整日忙得焦头烂额,连用个膳都要争分夺秒。 然而哪怕忙成这样,以孝为先的干隆仍然每日都会抽出时间,来给暂住永寿宫的太后请安。 母凭子贵荣升太后的熹贵妃精神看上去还不错,她和雍正没什么深厚的感情基础,丈夫死了,难受是有的,伤神却未必,儿子得了好才是真的好。见儿子一天不停地来请安,太后心中欢喜,脸上也带笑,嘴上却还是道:「皇帝政事繁忙,不必日日跑这一趟,让太监来请个安便是了。」 干隆笑道:「忙虽忙,给皇额娘请安这点时间还是有的。」 太后嘱咐道:「事情是忙不完的,先帝爷勤政,却不爱惜自己的身子,每每觉得疲劳就去服用什么劳什子丹药,真是……」说到这,太后反应过来这话不合适,连忙将后半截话咽下去,「总之皇帝可千万要注意身体,身子垮了,可什么都办不成了。」 「儿子明白。」干隆听出了太后的未竟之言,「宫里头那几个牛鼻子道士已经叫朕下旨赶出去了,皇额娘放心。」 太后不由抿嘴一笑,点了点头,干隆又问:「这永寿宫皇额娘住得可还习惯?内务府的人才来跟朕报,寿康宫估计明年才能竣工,估计要委屈皇额娘先在此凑合一段时间了。」 寿康宫是干隆打算新建给太后的居所,画出的地儿在慈宁宫西侧。感觉到儿子的关心,太后心里熨帖,笑呵呵地答:「住得都好,吃穿用度没有不妥的。」说着突然想起了什么,「倒是有一件事想问问皇帝,裕妃侍候先帝多年,所出的老五也封了亲王,谦嫔生了圆明园阿哥,哀家想着,这两人的份位是不是该提上一提?」 「皇额娘说的是,是儿子疏忽了,竟没有提前想到。」这种施恩的好事干隆自然不会拒绝,「说起来,皇祖的几位太妃也该加封尊号了。」 这说的是康熙帝留下的妃子了,太后不住点头,「理应如此。」 「说到皇祖太妃,朕这儿也有一件事想同皇额娘商量,」干隆道,「庄亲王、果亲王两位王叔前两日上了摺子,想迎生母于府邸孝养,皇额娘如何看?」 太后想了想,皱起眉头,「当初圣祖有过遗诏,允许年老有子的嫔妃随儿子出宫居住,当时密、勤二位太妃年不够五十,便留在了宫里。后来年纪够了,先帝却没提起让二人出宫,如今也没留下旨意……」她顿了顿,犹豫着道:「为人子想要孝敬生母是人之常情,可若是两位太妃出宫,未免显得皇帝缺于奉养,恐怕天下人有所议论……」 这话算是说到了干隆的心坎,他是个好面子的,最怕的便是天下人议论,可圣祖的遗诏也不好当做没有。当然他也不指望自己的额娘真有什么建设性的意见,来之前他便有了打算,「朕想着,以后每年岁时伏腊、令节寿辰之时,二位王叔可以将太妃接回府邸,承欢膝下,其余时间,太妃则仍在宫中,如此一来,王叔们孝养之心与朕孝奉之意便可两全,皇额娘觉得呢?」 这样的确是两全其美,太后展颜,不住点头,「如此安排很是妥当!」 干隆笑了,「那儿子回头就拟旨。」 第8章 干隆接连下了两道旨意,先是晋和亲王弘昼生母裕妃为贵妃、圆明园六阿哥弘瞻生母谦嫔为妃,又许了庄亲王、果亲王所请,每年逢年过节,准有子的太妃太嫔出宫到儿子府邸住上一段时间。 不提两位王爷的生母如何高兴,新晋的裕贵太妃和谦太妃也是惊喜,两人都是有儿子的人,这道旨意对她们来说也是天大的好事!虽然和亲王还未分府,六阿哥还只是个小豆丁,可有了这道旨意,儿孙绕膝的景象便不是白日做梦,日子便有了盼头!
第14页 齐太妃却是眼圈一红。她也是个命不好的,虽早期在雍正府邸时极得宠爱,但所出的三个儿子活到成年的只有一个弘时,独女怀恪公主也是英年早逝,弘时还因犯了大错,先是被雍正过继给最厌恶的允禩为子,后来干脆被削了宗籍,于雍正五年郁郁而终,膝下一子两女都相继夭折,竟是半点骨血都没留下。 听闻了这两道旨意,裕贵妃、谦妃后来居上,位分与她平起平坐甚至超过她也就罢了,后一道旨意不由让齐太妃心绪翻涌,若是弘时还好好的,她也能出宫和儿孙共享天伦吧? 齐太妃心中郁结,总是想到早逝的儿女,竟就这样病倒了。弘时留下的遗孀福晋栋鄂氏自弘时去后便一直跟着齐太妃居住,此时衣不解带照顾,齐太妃有了好转,却自此缠绵病榻。 不过先帝一个失宠嫔妃的消息并没有多少人关心,接连两道与后宫相关的旨意都是先帝留下的嫔妃,还没受封的新帝嫔妃们急了。 如今新嫔妃们还没来得及搬家,皇后带着众人依旧住在干西二所。皇后又一次送走隔三差五便来打听消息的黄氏和苏氏,晚上再见到干隆的时候便提了起来,「潜邸里姐妹们的位分,皇上心里可有了数?」 「最近实在是忙,还没顾得上,」干隆接过皇后递过来的热巾子敷了敷满是血丝的眼睛,「你有主意了?」 「我倒是拟了一份,你来瞧瞧?」皇后和干隆少年夫妻,感情不一般,干隆登基之后,二人之间也是「你」「我」相称——帝后一体,后宫所有女人里头唯一能跟干隆这样说话的也就是皇后了。 她亲自伺候着干隆更衣,又奉上一盏茶,两人对坐在桌边,皇后取出早就写好的摺子,递给干隆。 干隆打眼一看,突然一笑,没看内容,先夸道:「你这字是越来越好了。」 皇后的字可是雍正都夸过的。却说早年间雍正还是雍亲王的时候,有一回去拜访富察家,和李荣保来到书房,正遇上没来得及避开的富察氏。 虽说雍亲王是外男,但富察氏还是个不到十岁的小丫头,父亲又在,便没讲究那样多。书房桌上摆满了抄好的经文,雍亲王随手拿起一张看罢,却意外发现上头的字笔力刚劲,大有欧阳询之骨、柳公权之风。 雍亲王好奇之下问道:「这字是出自谁手?」 李荣保不好意思中又带了点骄傲,指着富察氏道:「是拙女习字。」 雍亲王打量了一番富察氏,见她年纪虽小,可气度不凡,举止雍容。雍亲王问她读过什么书,富察氏毫不忸怩,谈吐大方,对答如流。 雍亲王满意不已,便向李荣保说让小格格当面写字瞧瞧。 李荣保心思一转,点头应下,雍亲王的几位阿哥和女儿年纪差不多,四子弘历只比女儿大了一岁…… 富察氏也已经不是不知事的年纪,心里同样有了思量,大方应下,「那小女便献丑了。」 只见富察氏略加思索,提笔敬录圣祖康熙一首五言绝句《古北口》:断山逾古北,石壁开峻远。形胜固难凭,在德不在险。 雍亲王见富察氏挥笔娴熟,笔酣墨饱,连声说好,又问富察氏:「可能解圣祖诗意?」 富察氏不急不缓答道:「师傅讲过,『在德不在险』一句出自《史记·孙子吴起到传》。长城中险固,没有德政,没有明政,雨好天险也是挡不住我满族巴图鲁。只有事理洞明,修仁、修德、修明,才能治理天下。」 雍亲王不住点头,夸赞富察氏聪明,将她记在心里,列在了儿媳的待选名单上。李荣保也有了预感,果然,雍正五年的选秀中,富察氏被雍正亲指为皇四子弘历的嫡福晋,那时候弘历已经是默认的太子了,嫡福晋便是日后母仪天下的皇后,雍正对富察氏的赞赏可见一斑。(注1) 皇后谦虚 笑道:「我这点功夫才哪到哪,皇上就别臊我了。」 干隆笑道:「想当初汗阿玛回府后还将你写的《古北口》给我、三哥还有五弟看,跟我们说,『这字乃是一位九岁的格格所写,你们如不用心上进,可是连女童都不如了。』皇额娘那时候也在,听见汗阿玛训我们,回头便吩咐师傅给我们加功课。五弟素来懒散,课业一多,被折磨得整日苦不堪言,暗自同我抱怨,这是哪位女童给他添灾添难来了。」 这里的皇额娘说的是干隆的嫡母孝敬皇后,所出的嫡长子弘晖早夭后,孝敬皇后和丈夫感情便淡了,对他们这些庶子也远算不上视如己出,但是嫡母该做的事情也都做得妥当。 想到这,干隆笑意不禁淡了下来,一转眼,嫡母薨逝已经四年,连汗阿玛都不在了。 皇后感觉到丈夫情绪低落,知道他在想什么,不由出言轻声安慰道:「逝者已逝,皇额娘还在呢,咱们以后好好孝敬她。」 这里的皇额娘指的却是干隆的生母,如今的崇庆皇太后了。干隆回过神来,沖她一笑,示意她不用担心,才低头看了看摺子的内容,一边听皇后跟他解释,「两个侧福晋至少要封妃,病故的富察格格进府最早,又是永璜生母,永璜是长子,我想着,富察格格也得追个妃位。苏格格生育阿哥有功,当得嫔位;剩下的黄格格金格格封贵人,资歷稍浅的海格格陈格格封常在。」 干隆琢磨了一会儿,道:「朕打算给高家抬旗。」
第15页 皇后一愣,随即问:「汉军旗还是满军旗?」 干隆答:「满洲镶黄旗。」 镶黄旗直属皇帝,为上三旗之一,因皇帝户籍也在镶黄旗,故而镶黄旗又称八旗中的头旗,高家从包衣抬旗,还是满洲旗,干隆这是要抬举高家。皇后明了,笑着点头,「那高妹妹当得一个贵妃了。」 干隆见她明白自己的意思,心中满意,皇后果真是自己的贤内助,想了想又指着纸上的黄氏道:「黄氏封个嫔吧,朕记得她母家是包衣管领下人,拨归到佐领吧。」 皇后几不可见地皱了皱眉,转瞬便恢復正常,应道:「黄格格入府早,一个嫔位倒也合适。」 干隆更满意了,握了握她的 手,「宫殿住所的事便辛苦你安排了。」 「都是我应该做的,皇上跟我客气什么。」皇后神色柔和下来,反握住干隆的手,「皇上才是,您初登大宝,日理万机,定要注意身子啊。」 还在孝期,干隆并没有留宿,而是独自回了养心殿。第二日,干隆便下了谕旨分封后宫嫔妃。皇后领着众人接旨,听到来传旨的太监清清楚楚地念出「那拉姓侧福晋封为妃」,跪在人群中接旨的云梧轻轻吐出一口气,心里踏实了一点,这后宫路,总算是迈出了第一步。 一旁的高氏听完旨意却怔住了——竟然是贵妃? 康熙以后,典制大备,皇后居中宫,皇贵妃一、贵妃二、妃四、嫔六、贵人、常在、答应无定数。妃位还好说,贵妃之位却不是轻易能许的——清帝对皇贵妃的册封慎之又慎,除了顺治的董鄂妃,皇贵妃大多是在没有皇后的时候,皇帝挑出一个领头的册封以便管理后宫,或者是后妃病重时皇帝加恩或死后追封,故而皇后之下,贵妃就是第一人了。 皇上不仅一下子就封了她贵妃位,连娘家都抬了旗,高氏一时百感交集,脸上浮起红晕,竟是不知道怎样回报皇上的恩德才好。 然而余光扫到了一旁的云梧,同样是侧福晋的那拉氏只被封为妃位,高氏心里头不由起了一点羞愧:「妹妹……」 云梧却不意外,她早就知道干隆登基后自己——或说原身——初封的位分,况且她避宠至此,能得个妃位就不错了,连忙笑着给她行了个礼道:「恭喜姐姐。姐姐入府早,侍候皇上尽心尽力,如今得封贵妃,真是再合适不过了。」 见她笑容真心,不像是心有芥蒂的模样,高氏才好受了一点,听她一席话,也觉得心安理得了不少,确实,虽然两人都是侧福晋,但是那拉氏嫁进来才不到一年,又素来不得皇上欢心,她入府比那拉氏早上好几年,况且自己家里已经抬了满军旗,和那拉氏的出身也不差什么,论起官职,父亲一个河道总督还要比那拉氏的父亲一个佐领大多了呢。 这样想着,便坦然受了云梧的礼。云梧看在眼里,笑容不变,心里却微微一嘆,昔日平起平坐的「同僚」如今分出了三六九等,也不怪所有人都想往上爬了。 同样的侧福晋,一个封了妃,另一个却是贵妃,众人或诧异或看戏,却也都更关注自己的位分。金氏素来宠幸平平,海氏、陈氏更是比云梧还透明,得封低位在意料之中;苏氏知道自己出身不好,但仗着有个小阿哥,总是存着一丝能封妃的念想,结果到底是个嫔位,心情稍稍有点低落。 暗中看了一眼高氏和云梧,苏氏心里发酸,这两人都没有生育,却得封高位,连富察氏都被追封为妃,怎地自己就只是个嫔呢? 黄氏瞥见苏氏脸上的不甘心中嗤笑,生了阿哥又怎样,连旗籍都不是的汉女,得个嫔位就不错了,还妄想封妃? 她自己倒早预料到大约会被封个嫔,却没想到皇上能将自己娘家从辛者库抬出为包衣佐领,黄嫔的心微微发热,皇上心里是有自己的,只要能给皇上添上个小阿哥,说不得妃位、甚至贵妃位都能争上一争! 这样想着,手不自觉摸了摸自己的小腹,只可惜自己肚子不争气,不由又想到永璜,如今她已经是主位,可以抚养皇子,若是能尽快将永璜拢在膝下…… 第9章 因着还在大行皇帝孝期,如今的旨意只是诏封,等二十七月孝期满,才有正式的册礼。见皇后没有说话的意思,黄氏大着胆子问来传旨的太监高玉道:「敢问高公公,咱们的封号可是定了?」 「娘娘这话可是折煞奴才了,」高玉连忙躬了躬身,「封号倒是还未定呢,皇上已经着礼部商议了。」 黄氏抿嘴,放下心来,她将对方那句「娘娘」放在心里仔细品了品,不由泛出一股喜悦,心情快活得像要飘起来。 皇后瞧了她一眼,并没说什么,转过头笑着给了高玉大大的红封,高玉面露喜色接过,谢恩告退。皇后笑着对各位新鲜出炉的后妃道:「恭喜各位了,皇上隆恩浩荡,希望你们以后同心同德,好生服侍皇上,给皇家开枝散叶。」 众人自然恭敬聆听训诫,随后又去拜见了太后,回来后便叫散了。 * 云梧自己不将低了贵妃一头当回事,身边的几个丫鬟反应却大。枣儿从云梧嫁进来第一晚便看不惯贵妃,如今更是愤愤,小苹觉得这是因为云梧从不争宠,不由恨铁不成钢,连素来沉默寡言的小荔都欲言又止,总觉得自己要被别的院子里的宫人笑话。
第16页 云梧在「职场升级规划:娴妃→娴贵妃→娴皇贵妃→皇后」上头的「娴妃」后头打了个勾,本来心情不错,见身边人这副样子不由无奈,「你们主子封了主位娘娘,这可是大好事,一个个哭丧着脸干嘛,不想要赏钱了?」 跟着云梧一道去接旨的阿杏有些担忧,「娘娘……」她是从小伺候主子的,最是知道主子的性子,自家主子看着温和,其实是个最抓尖儿好胜的,每每有什么事落在别人后头,虽表面不显,可心里头不定怎么憋闷呢。 不过……进宫之后,主子的性子好像变了许多,虽然表面还是一样的柔顺样子,但内里好似平和了不少,丝毫没有以前那样要强了。 正想着,便听到云梧又将当初说给贵妃的话说了一遍:「我能得封妃位已是极好了,贵妃娘娘家世胜于我,又得皇上喜爱,封贵妃是理所应当。」 这话是一百分的真心实意,自己没 有会治河的爹,又从不争宠不生孩子,拿什么和人家比? 枣儿低声嘟囔:「不过是包衣奴才抬上来的,跟主子正经的满人身份怎么比……」 云梧面色突然冷了下来:「住口!」 枣儿吓了一跳,这才反应过来刚刚说了什么,脸色忽地一白,扑通跪下,「娘娘恕罪!」 「你是嫌弃我这妃位坐不稳吗?!」云梧是真的生气了,强压着道,「这话若是传了出去,别人还当我对贵妃心存怨怼,甚至不满皇上封诏——我还不想死呢!」 阿杏和小荔小苹连忙跟着跪在地上劝道,「娘娘息怒!」 云梧闭上眼睛,深深吸了一口气,復又睁开眼看向枣儿:「进宫那天晚上我怎么说的?」 枣儿回想那天晚上,因为皇上撇下了新婚的主子去了贵妃那儿,她心中不平,抱怨了一句,主子十分生气,说再有下次,直接将她送回那拉府…… 想到这儿,枣儿是真的慌了,她吓得红了眼圈,跪地行到云梧面前哭道:「娘娘恕罪,奴婢知道错了,奴婢以后定然谨言慎行,再不犯错了,求娘娘罚奴婢吧,娘娘怎么罚奴婢都行,不要送奴婢出宫……」 阿杏也求情道:「娘娘息怒,枣儿还小,您再给她一次机会吧……」 宫中处置犯错宫人的法子有几样,罚俸、罚跪、掌嘴、杖刑,后三样几乎很少见到,且大多都在太监身上执行,只因清宫的宫女不是奴身,都是包衣家的清白女儿,家里不乏有做官的,不得随意体罚。枣儿四个陪嫁丫鬟是那拉家的家奴,倒是没有这个限制,可云梧看着枣儿抓住自己裤脚的手,眼前的姑娘不过十几岁,才是初中生的年纪,她怎么能轻轻松松张口? 然而枣儿这口无遮拦的性子放任下去,早晚要招来祸患。云梧狠了狠心,冷声道:「去门口跪两个时辰,或者直接回那拉府,你自己选吧。」 「奴婢去跪!谢娘娘恩典!」枣儿如蒙大赦,丝毫没有犹豫选了前者,给云梧磕了三个响头,手脚并用退出门外,跪在了门口。 云梧忽地起身回了里间,阿杏和小荔小苹对视两眼,嘆了口气。 如今已是暮秋初冬,天气一日冷过一日,枣儿跪了一会儿,寒气从已经僵了的膝盖往骨缝里钻,她拢了拢身上的衣裳,抽抽鼻子打了个喷嚏。 突然一件斗篷落在身上,挡住了寒风,枣儿抬眼一瞧,红彤彤的眼睛又蓄了水,「阿杏姐姐……」 阿杏手里还拿着个厚垫子,塞到枣儿膝下,枣儿眼泪刷地就下来了,「主子……主子她……」 枣儿心里明白,要是没有主子示意,阿杏姐姐绝对不敢私自又给她添衣服又给她拿跪垫,主子心里是顾着她的…… 「主子悄悄让我给你留了饭,还赏了药酒,生怕你留下什么病根儿来,」阿杏柔声道,「你可不能在心里记恨主子。」 枣儿头摇的跟拨浪鼓一样,主子对她这么好,她自己不争气做错了事情,又怎么会怨主子呢? 她鼻头通红,也不只是哭的还是冻的,阿杏瞧着她那可怜模样嘆了口气,「你啊,真该长长记性了。」 「虽说主子娘娘好性儿,贵主儿又素来是个高洁不理俗事的,可苏主儿、黄主儿却不是省油的灯,」这后宫里能被称作主子娘娘的只有一位,便是皇后,其余的主位则是被称作「主儿」「娘娘」,前面会加上封号或姓氏以示区分,「黄主儿素来看咱们主子不惯,苏主儿有了阿哥却比咱们主子位分低,都恨不得看主子倒霉呢,你再这样,可是把刀子主动往人家手里递。」 枣儿哭得直打嗝,说话也断断续续,「我……知道错了,阿杏……姐姐这些话……我一定好好……记在心里,再……不犯错。」 阿杏这才笑了,拿起帕子给她枣儿眼泪,「我到如今也看明白了,进宫之后,咱们主子不拔尖不争宠,只想安稳度日,咱们做奴才的,可不能拖主子后腿。后宫嫔妃凭的不过是三样,家世、资歷、生育,以皇上的性子,不会弄出个董鄂妃来,咱们主子怎么说也是潜邸侧福晋,皇上不会亏待了主子的,咱们啊,只要本本分分就好了。」 * 琢磨好嫔妃的宫殿安置,皇后放下笔,刚要喊人准备洗漱歇息,却听朱赫嬷嬷来报,永璜的奶娘求见。 皇后看了一眼西洋钟皱了皱眉,「这都快是下钥的时辰了,她来干嘛?」
第17页 朱赫嬷嬷面色也不太好看,「说是有急事,定要面见皇后。」 皇后道:「那快让人进来吧。」 奶娘被带了进来,跪地磕头,「恭请皇后娘娘圣安。」 皇后柔声道:「快起,这么晚了,有什么急事?是永璜有什么不妥吗?」 奶娘答道:「回皇后娘娘的话,阿哥一切安好,是黄格……黄嫔娘娘。」 皇后神色一动,「你说。」 奶娘理了理思绪,开口道:「今日阿哥给娘娘请完安后便去见了黄嫔娘娘,以往黄嫔娘娘和阿哥说话的时候,都不用奴婢伺候,但今日黄嫔娘娘守门的丫鬟打了盹,奴婢在外间不小心听见了二人的话。」她顿了顿,接着说道:「黄嫔娘娘说阿哥是长子,要给弟弟立榜样,让阿哥多多用功,向皇上一样,才能得皇上喜爱看重,阿哥问,『那我以后也能像汗阿玛一样当皇帝吗』,黄嫔娘娘……黄嫔娘娘她答,『只要阿哥好生努力,以后自然可能像……』 砰地一声,是茶盏被摔在桌子上的声音,奶娘吓得一抖,将剩下的话咽了下去。 好一会儿,才听皇后道:「你做的很好。以后要看好阿哥,别总去见不相干的人。」 奶娘身子伏地,不敢抬头,「是。」 皇后赏了东西,「退下吧,今天的事,再不准和别人说,明白没有?」 奶娘连连点头,「娘娘放心,奴婢明白。」 等奶娘告退,皇后才沉下脸,朱赫嬷嬷连忙劝道:「娘娘息怒,别气坏了身子。」 皇后没了一贯的温和表情,冷笑道:「这是知道自己封了嫔,娘家又抬了身份,心大了!」 先不说若是没人教,永璜怎么会自己想到什么做不做皇帝,他和永琏的身份便像是康熙朝的大阿哥和太子,前车之鑑就在眼前,黄氏究竟是有多蠢,居然敢教唆阿哥,妄议储位! 朱赫嬷嬷颇有些无语,「黄嫔娘娘还年轻,如今这样着急拉拢大阿哥,若是她以后有了亲生儿子又该怎么办?」 「她不一直是个什么都要拢在手里的性子吗?」皇后嘲讽地笑了笑,随即沉默片刻,嘆了口气,「不过她还真就再也生不了了。」 「什么?」朱赫嬷嬷大惊,「怎么会?」 「当年她小产伤了身子,太医说她以后怕是难以有孕,我和皇上怕她受不了打击,便将事情瞒了下来,」皇后解释道,「这次封她为嫔、又给她母家抬身份,除了因她得皇上欢心,也有暗中补偿她的意思。」 然而皇后此时有些后悔当时应了皇上,黄氏素来不是安分性子,果真,封了主位,行事便没了章法忌讳。 她闭上眼,摸了摸耳朵上只有皇后能用的头等东珠。当年的废太子是个没娘的可怜孩子,可永琏不一样,有她在,谁也别想抢走永琏的东西! 第10章 灯下,黄嫔低着头穿针引线,榻边的窗子上映出一道倩影。 内务府新拨来的小宫女轻手轻脚来到一旁,伸手用铜针拨了拨灯芯,「娘娘早些歇息吧,别熬坏了眼睛。」 黄嫔笑笑:「无事,」她揉了揉脖子,又低头继续手上的活计,柔声道,「答应了明儿要绣好送给大阿哥的,就差这一点了。」 小宫女在一旁看着,荷包上的青竹挺拔修长,栩栩如生,不由夸赞道:「娘娘的手可真巧。」 「那是当然,」黄嫔语气骄傲,「当年内务府选秀,我便是凭着一手绣活入了贵人的眼,才进王府做了格格,伺候皇上。」 小宫女露出艷羡的表情,正在这时,外头来报,朱赫嬷嬷求见。 黄嫔微讶,朱赫嬷嬷是皇后身边一等一的人物,怠慢不得,连忙放下活计起身,「快请。」 很快,朱赫嬷嬷被引进屋,脸上是一贯的肃穆。黄嫔笑着迎道:「这么晚了,嬷嬷来作甚?」 「奴婢是给皇后娘娘传话的,」朱赫嬷嬷行了一礼,神色淡淡,「皇后娘娘说,听闻黄嫔娘娘最近身体不适,最近就不要外出走动了。」 黄嫔一愣,这是禁她的足? 她笑着试探道:「不知皇后娘娘是从哪得到的消息?许是下人乱传,我身子并无不适……」 朱赫嬷嬷却不为所动,直接打断黄嫔道:「黄嫔娘娘多虑了,皇后娘娘的消息自然不会不准。」 见对方态度强硬,黄嫔也没了一开始的好脾气,十分不服,直接道:「我要见皇后娘娘。」 朱赫嬷嬷依旧是拒绝,「皇后娘娘最近脱不开身,黄嫔娘娘还是安心闭门休养吧。」 「我究竟做错了什么,皇后娘娘要禁我的足?」黄嫔终于忍不住怒道:「皇后娘娘如此行事,就不怕我告诉皇上吗?」 「您要跟皇上告状?」朱赫嬷嬷闻言却丝毫不慌,反而露出一个古怪的笑来,「您打算跟皇上说什么?说『永璜阿哥像皇上』之类的话吗?」 黄嫔莫名其妙,「你在胡说什么?」 朱赫嬷嬷收起笑,眼里带了三分轻蔑三分怜悯,「娘娘自己说过的话,自己不记得吗?」 黄嫔冷笑,刚想反驳一句『我说子肖父有何问题』,脑海中却不期然想起了她今日跟永璜说的一句话——「只要好生努力,你也能像汗阿玛一样当皇帝……」 她背后唰地出了一层冷汗,当时没有注意,话赶话说出这么一句,现在一回想,这话简直是犯了大忌讳!
第18页 虽说黄嫔存了想让永璜与永琏相争的心思,但也不敢明目张胆说什么当皇帝的话,何况永璜不过是缓兵之计,她还想着以后自己生儿子呢! 可偏偏这一句叫人拿住了把柄,黄嫔悔不当初,怎么就被皇后发现了! 黄嫔神色大变,朱赫嬷嬷却似没看见一般,接着道:「皇上最厌恶后宫干政,若是皇上知道娘娘都跟阿哥说了些什么……」 这是在威胁她了,可黄嫔偏偏不敢冒这个险,这事儿要叫皇上知道,怕是全家都要遭祸!黄嫔咬牙,不得不服软,挤出一个笑道:「是,还请嬷嬷跟皇后娘娘说,我身体不适,怕是要闭门休养一段时日了。」 朱赫嬷嬷目的达成,垂下了眼,「奴婢定将话带到。」 黄嫔心里烦闷,端茶送客,「天色已晚,嬷嬷还是早些回去復命吧。」 「是,」朱赫嬷嬷行礼,抬头看了一眼黄嫔,忽然道:「奴才斗胆劝娘娘一句,知道娘娘不能生育,恨不得将永璜阿哥视如己出,只是永璜阿哥已经到了上书房的年纪,娘娘还是同阿哥保持距离为好,免得耽误了阿哥。」 黄嫔心里头正琢磨着如何才能扳回这一局,忽然听到这话,勐地抬头,「什么不能生育?这是什么意思?」 朱赫嬷嬷故作讶异道:「娘娘不知道?」 「什么知不知道?」黄嫔心里突然有了不好的预感,急急道:「你将话说清楚!」 「这……」朱赫嬷嬷垂下眼,低声道:「娘娘当初小产伤了身子,已经失去生育能力了……」 主子娘娘好性儿,只是将黄嫔禁足,还帮着在皇上面前隐瞒,朱赫嬷嬷却看不惯黄嫔的张扬劲儿,自作主张将旧事捅了出来,好绝了黄嫔的念头。 这话恍若晴天霹雳,黄嫔大叫道:「不可能!」 「那许是奴婢记错了吧。」朱赫嬷嬷点到为止,并不争辩,「奴才告退。」 黄嫔神色 恍惚地靠在椅子上,已经顾不上朱赫嬷嬷了,朱赫嬷嬷也没等黄嫔回答,低头略微躬身后退到门口,转身离开了。 第二日请安时没见黄嫔,皇后解释道:「黄嫔身子不适,太医说需要静养,我便免了她的请安,你们无事也不要去打扰。」 云梧初时没放在心上,养在深宫里的女人身体素质都不是太好,生病是常有的事,结果没过两日,小苹神神秘秘地跟她说,黄嫔并没生病,而是被皇后娘娘禁足了。 云梧眼皮一跳,「你哪里听说的?」 小苹低声道:「晚上下钥的小岳子说,那天晚上根本没见着太医,倒是皇后娘娘身边的朱赫嬷嬷去了趟黄嫔娘娘那儿,第二天一早就听说黄嫔娘娘病了。」 不得不说,小苹长袖善舞,交际广泛,和谁都能说上两句,云梧都佩服这丫头的人脉,斜了她一眼,「你倒是消息灵通。」 小苹眉飞色舞,凑到云梧耳边道:「奴婢还听说,这事儿跟大阿哥有关!大阿哥听说黄嫔娘娘病了想去探望,却叫黄嫔娘娘拒了,说是怕过了病气……可若是黄嫔娘娘没病,依着原先对大阿哥的热乎劲儿,怎么也不会拒绝大阿哥,如今连大阿哥都不见,说不准就是因着大阿哥才禁了足……」 云梧心头一凛,若只是不想让大阿哥离黄嫔太近,不至于将黄嫔禁足,如今黄嫔连门都不能出,显然是犯了大错,十有八/九是跟永璜面前说了什么不该说的! 至于是什么不该说的……这还用猜吗? 「行了,」云梧看了小苹一眼,「这事给我烂到肚子里去,就当不知道,不许再议论。」 小苹素来机灵,知道轻重,闻言点头,「主子放心。」 两人正说着话,外头小荔来报,「主子,内务府来人求见。」 云梧奇道:「内务府的人来干嘛?」 「应该是为了添人来的吧?」小苹撇嘴,「黄主儿那儿添置的人都拨过去好几天了,今儿才轮到咱们,主子好歹是个妃位,黄主儿才是个嫔,这是什么道理?」 「约莫不是,」小荔接话道,「黄主儿早嫌伺候的人不够,特意跟内务府说了才拨了人,贵主儿那儿也没添人呢,都等着搬出干西二所之后再说。」 小 苹不说话了,但翻了个隐晦的白眼,脸上的表情显然是觉得就黄嫔事儿最多。云梧憋笑,对小荔道:「先让人进来吧。」 说话间,内务府的人被引进了屋,果然不是来添置人手,而是为了云梧几个陪嫁丫鬟入旗的事。 清朝人户口分三种,旗籍、民籍、和奴籍。旗籍便是众所众知的满清八旗——八旗制度,说白了就是一种人口编制方法,由上至下的领导为旗主-参领-佐领,比如云梧的父亲讷尔布就是镶蓝旗的佐领。镶黄、正黄、正白三旗的旗主是皇帝,被称为上三旗,其余镶白、正红、镶红、正蓝、镶蓝五旗则被称为下五旗,虽然旗主是宗室王公,但雍正以后,皇权愈发集中,下五旗实际也由皇帝直接控制。 八旗制度下,有一个世代服役于皇帝以及宗室王公之家的群体,便是包衣,分为佐领下人、管领下人以及庄头人三大类,主要担任府员、护卫、随侍、庄头、陵寝园寝守护等多种差事,因都是管家务、供差役、随侍一类的差使,包衣也被称为「内八旗」,与之相对的则是更具军事职能的「外八旗」,也就是一般意义上的旗人。
第19页 八旗每旗都有包衣,而直属皇帝的上三旗包衣称作内务府属,也叫内三旗包衣,隶属于旗主王公的下五旗包衣则称作王公府属。每年内务府举办小选,秀女便都是内三旗包衣出身,中选者或做低位嫔妃、或被指为皇子宗室的使女格格、或充入宫中为宫女,满二十五岁之后出宫嫁人。 皇帝和皇帝嫔妃的宫女都是包衣旗下的,云梧成了宫廷主位,作为陪嫁奴才,阿杏几个也鸡犬升天,得以入旗,内务府这是来将四人的户籍录入包衣旗。 包衣虽然总和奴僕挂钩,听起来似是低人一等,但这奴僕身份仅仅是相对皇室及宗室而言——外八旗的旗人又何尝不在皇帝前自称「奴才」呢?包衣并不是贱民,甚至在社会地位上,包衣和八旗中的一般旗人处于同一等级,他们可以有自己的财产和奴僕,也可以出仕做官,比如贵妃、黄嫔的父亲,有时候上三旗包衣因为和皇帝关系接近,仕途比一般旗人还要好,比如康熙乳母孙氏的夫家曹家,也就是曹雪芹出身的曹家,他们是正白旗包衣,在获罪之前,曹家三代男丁出任的都是江南的肥缺,姑娘里头甚至出过郡王和亲王福晋,其显赫只能用鲜花着锦、富贵滔天来形容。 而阿杏她们几个才是真正的奴籍,她们是那拉家的旗下家奴,没有单独的户籍,也不能参加科举或出仕。从旗下家奴到包衣,不仅不再是奴籍,还跳过民籍直接成了旗籍,可以说是天与地的区别。 第11章 内务府来的是位上了年纪的内侍,给云梧解释了一番,云梧倒是没想到还有这样的好事,小苹小荔更是又惊又喜。 云梧将几个丫鬟的姓名出身写在纸上交给内侍,又问道:「她们的身契在我手里,毁了便罢,但官府的记录怎么说?」 卖身契一式三份,主家、下人各一份,官府也会留有记录,内侍笑道:「娘娘放心,内务府会派人到顺天府销去案档。」 云梧放下心来,「有劳。」 内侍忙弓了弓腰,「不敢。」 云梧赏了红封,内侍接过,笑更真诚了三分,「谢那妃娘娘赏。」 送走内务府的人,小苹小荔给云梧磕头,不当值的阿杏和枣儿听闻消息也连忙来给云梧谢恩,几人都是满脸喜色——一朝入了包衣旗,这可是求都求不来的恩典,以后婚嫁选择更广,子女前途更好,她们怎能不喜? 小苹更是心思活络,如今她是包衣旗了,比起普通官女子也不差什么,说不定……说不定以后有更大的造化呢? 想到这,小苹心里不由砰砰直跳,嘴巴发干,不由偷偷看了一眼云梧,可想到什么,又丧气起来——自家主子在皇上面前不得脸,也没有提拔身边人去争宠的意思,她可不敢主动勾引,被皇上当成狐媚子赶出宫去,只得将那点想头压了回去。 云梧自是不知道小苹想了这许多,她想着跟内侍打听到的消息,皇后、贵妃和她一样,出嫁时带进宫的家下女子都被赏了恩典入了包衣旗,皇后的奶娘朱赫嬷嬷更是全家都一起入了旗,干隆还真是大方。 干隆的大方可不止这一桩,自从登基之后,干隆一改雍正严刚刻薄的作风,行事可以说是宽宥仁和。他不仅恢復了当初想抢他皇位的弘时的宗籍,还追封了八岁早殇的嫡长兄弘晖为端亲王,顺道将同样八岁病逝、敦肃皇贵妃年氏所出的八弟福惠追封为怀亲王——康熙和雍正所有早殇未成年子女可都没有追赠过爵号;同时还特意下旨,让他的兄弟不必因为避讳他的名字改名。最夸张的是干隆上位没多久就撂了老爹的面子,宽恕雍正在世时被打压到泥里的叔父们,先是解了十爷允和十四爷允禵的圈禁,还想将被改名阿其那、塞思黑的八爷允禩和九爷允禟復籍,下谕旨问问大臣们如何看(并替老爹甩锅说「这么残忍地对待他们都是你们王大臣逼的,根本不是我老爹的本意」),虽然最后没了下文,姿态是摆得足足的。(注1) 云梧身处后宫,消息闭塞,因这些勉强算是家事,才听闻了些许,但见微知着,就这些也足够云梧了解到干隆的行事作风,不由暗自撇嘴,果然是后世熟悉的干隆,收买人心的面子工程做得真熘。 她在心里琢磨着,阿杏几人都是家生子,老子娘都还在那拉府,几个小姑娘选择陪她入宫,最好的年岁要跟她一起在宫里苦熬,要是以后真有造化,看看能否向干隆求个恩典,也让她们全家都入旗。 可转念一想,她已经决定不争宠,未来发生什么谁也不好说,哪怕真的坐上那个位子,大概率在干隆面前也说不上话,这事儿还真不一定能办成。最终云梧还是将话咽了下去,只笑道:「快起罢,以后好生当差就是了。」 * 第一场雪落下来的时候,云梧搬了家,从干西二所挪到了西六宫之一,翊坤宫。 搬家是件麻烦事,然而云梧作为万恶的封建地主阶级,所有活儿都有宫人太监代劳,云梧只负责把自个儿挪到新家就成了。 翊坤宫的首领太监陈福亲自来接,他年纪三十来岁,身形中等偏胖,生得一张白净圆脸,未语先含三分笑,一路走一路给云梧介绍着,「咱翊坤宫是二进院,正门就叫翊坤门,坐北朝南,正殿便是翊坤宫,东配殿叫延洪殿,西配殿叫元和殿。咱们宫里暂时就您和金贵人两位主子,您是翊坤宫主位,住的自然就是正殿了,金贵人则是住在第二进院的后殿。」
第20页 翊坤宫面阔五间,歇山顶,前后出廊,黄琉璃瓦被白雪覆盖,配着红墙,好看得紧。屋檐下施有斗拱,梁枋绘有苏式彩画,门是万字锦底五蝠捧寿裙板隔扇门,窗是万字团寿纹步步锦支摘窗,正殿前的汉白玉台基下设有铜凤、铜鹤、铜炉各一对。云梧披着斗篷手握手炉站在台基下,抬头看了看写有满汉两种文字的「翊坤宫」牌匾,她本就喜欢古建筑,前世来过许多次故宫,翊坤宫自然也来过,不过那时候她只能扒在窗户上往里瞧一瞧,如今翊坤宫竟然成了自己家,这感觉还真是微妙。 以往只在干西二所那一小块儿地方活动,如今搬到新家,几个丫鬟的眼睛都不够用了,枣儿左瞅右瞧,啥都要看一看,还指着廊下一处空余地方跟云梧道:「主子,这儿装个鞦韆正正好!」 上回受罚之后,枣儿眉目间的跳脱劲儿褪去了不少,整个人行事举止都稳重了许多,但性子还留了那股子爱玩的天真烂漫。云梧笑着点点头,如今娱乐生活着实贫乏,鞦韆已经是后宫女子了不得的放松途径之一了,但想起如今正在孝期,大张旗鼓装这种玩乐用的器具许是不太好,便道:「出了孝期再说吧。」 陈福记下,「是。」 进了明间,便见正中设有地平宝座,另有屏风、香几、宫扇等等摆件。东侧穿过花梨木透雕喜鹊登梅落地罩便是东次间,再过隔扇则是东梢间;西侧同样是花梨木落地罩隔开明间与西次间,只透雕了藤萝松缠枝的纹样,西次间与西梢间也是用隔扇分隔。 翊坤宫的上一任主人还是敦肃皇贵妃年氏,雍正三年敦肃皇贵妃薨逝之后,十年间翊坤宫再也没人住过,如今迎来了新主,翊坤宫可谓焕然一新。云梧虽不受宠,但皇后将她安置在了西六宫离养心殿极近的翊坤宫,内务府丝毫不敢怠慢,妥妥噹噹布置好了妃位的用度,摆上的都是精緻却不浮夸的好东西,云梧仔细打量着,心中满意。 屋里烧着热乎乎的地龙,云梧坐到东次间的榻上,陈福问道:「主子可要见见翊坤宫伺候的宫人?」 云梧点头,「叫进来吧。」 翊坤宫的宫人早就候着,云梧这边一宣,便都来拜见。妃位照例可有宫女六人伺候,云梧已经有了阿杏几个,内务府添了两个宫女过来,两人都穿着一样款式的靛蓝色旗服,样式极淡雅,梳着大辫,辫根绑着两寸长的红绒绳,辫稍繫着桃红色的绹子,耳朵上扎着一对小小的金花,除此之外没有别的首饰,看着素净利索又不沉闷。云梧问了名字,二人一个叫锦绣,年纪稍长,今年十七,长相虽不出彩,但形容稳重,另一个叫锦盈,比锦绣小两岁,杏眼生波,桃腮带靥,举止端庄,比起伺候人的奴才,倒像是哪家娇养的小姐。 仔细一问,锦盈家世还真不低,她姓乌雅,跟孝恭仁皇后也就是康熙的德妃、雍正的生母一个姓,虽不是同一支,但父亲在内务府当差,官职不小,家境富裕,可惜内务府包衣出身的女子生来便要准备着伺候宫里的主子,到了年纪就要参加小选,谁也逃不过。 相比之下,锦绣出身要低微得多,父亲只是辛者库的一般旗人。云梧稍有点惊讶,雍正七年时曾有圣谕,位份在贵人以上身边可以有官员、世家出身的宫女伺候,常在、答应的侍女则只能来自「拜唐阿校尉、护军及披甲闲散人家」等低出身者,虽说这并不代表低出身的宫女不能伺候高位嫔妃,但依锦绣的家世,能来翊坤宫伺候,想来必有过人之处了。 云梧将手上的一对翡翠镯子取了下来,一人赏了一只,笑着道:「拿去玩吧,以后出宫了当嫁妆。」 说完这句话,云梧暗中仔细观察着二人的表情,特别是锦盈。锦盈的长相足以让她搏一搏更大的富贵,若是她有别的心思,听到出宫嫁人说不定会露出端倪,要真是个不安分的,还是早早解决的好。 云梧当然不是出于妒忌或是什么别的宫斗心理,她才不管干隆睡谁,但是宫规森严,干隆性子虽然是个怜香惜玉的,但也不是个荒唐皇帝,万一他不打算消受美人恩,不仅宫女会被打上□□后宫的罪名,连她这个主子都要吃挂落儿。 不过好在锦盈并没什么特殊的反应,和这时候的所有女子一样,听见嫁人二字红了脸,倒是锦绣面色有一瞬的异样,云梧看在眼里,心中奇怪,暗暗记下。 锦绣和锦盈并没注意到云梧的心思,二人接了赏,镯子颜色浓郁纯正,玉质细腻通透,一看便是好东西,心中不由惊喜,看来她们运气不错,在这宫里伺候,跟个和善大方的主子比什么都强。 再后头的是六个太监,当然这些并不是翊坤宫的全部人手,只是专门伺候云梧的,另有其他内侍负责陈设、洒扫、传取、做更、巡查火烛、晨昏启闭等等琐杂宫务,只是这些人还没有单独跟云梧说话的资格,只在外面磕个头便是了。这六人里头高矮胖瘦都有,年纪也不一,云梧依旧挨个问了名字,轮到倒数第二个人的时候,云梧眼前一亮——刚刚对方低着头没发现,如今仔细一看,这小内侍五官俊俏,面皮白净,个子细高,表情冷冷清清的,着实养眼,搁在后世,妥妥校草级别的颜值。 云梧笑道:「哎呦,长得可真精神!」 小内侍没想到听来这么一句话,不由一噎,跟站在云梧身旁的陈福对了个眼神。云梧注意到了这一眼,没做什么反应,而是笑眯眯问他:「叫什么?」
第21页 小内侍跪地行了个礼,「奴才陈三儿,见过主子。」 声音也挺好听,不是想像中这个年纪男生该有的公鸭嗓,也是,毕竟太监没有变声期,云梧想起他刚刚看陈福那一眼,问道:「也姓陈?」 没等小内侍答话,陈福先躬身小心答道:「回主子话,小三儿和奴才是一个村子出来的,算是奴才出了五服的后辈,在这宫里头遇见,奴才便认了个徒弟,让他跟了奴才姓。」 太监没有子嗣,认的徒弟和儿子也没什么差别,这也是宫里约定成俗的事儿了,有的新入宫的小宫女也会认大太监做干亲,以图有个靠山。云梧瞭然点头,笑着问陈福:「名字也是你给起的?」 「奴才哪会起名字,小三儿在家里排行老三,就这么叫着了,」陈福笑道,大着胆子问,「要不主子给起个名?」 云梧看了看面前清俊挺拔的少年,「那就单名一个『谦』字吧。」 陈福一喜,笑着谢过云梧,陈谦也磕了个头,「谢主子赐名。」 再下一个小内侍相貌也不错,长得一张娃娃脸,眼神里透着机灵,答话时笑眯眯的,露出颗虎牙来,脸上还有俩酒窝,让人看了就欢喜,倒比陈谦更像陈福的干儿子,名字也喜庆,叫王小宝。云梧一问年纪,却是只有十三岁。 想到古时候许多小男孩因为家贫,为了活命,幼年便净身入宫,面前这些太监无论年纪多大,都是这么过来的,云梧嘆了口气,即便她有改变这个世道的宏图大愿,也没那个能力,只能尽量好好对自己身边的这些人了。 给每个人赏了红封,云梧例行敲打道:「我规矩不多,手脚不干净、乱嚼舌根这些宫里的忌讳我就不说了,只强调一条,我最容不得的便是背主,一经发现,这翊坤宫便不是你能呆的地方了。」 众人面色不由一肃,都应道是,云梧这才点头,「都退下吧。」 第12章 众人告退之后,云梧看看时间,离午歇的点儿还早,闲来无事,便窝到榻上做了会儿针线。 正在绣的是一幅喜鹊登枝,云梧自己画的样子,锦绣看到,眼前一亮,夸赞道:「娘娘这绣样可真好看!」 练了这么长时间,云梧做女红可算是上了手,虽然不能说绣的多好,但有绘画的功底在,花样子新颖,配色也好看,倒是让第一次见到的锦绣惊讶了。 云梧一笑,「可惜手是个笨的,也就看个新颖花样了。说起来,你既然叫锦绣,想必针线活很好了?」 一旁的锦盈听到,抢先道:「那是自然,当初教导姑姑还说,她带的好几批秀女里头,锦绣姐姐的绣活都是最好的。」 「真的?」云梧笑着看向锦绣,如今这年头只要是个女子都会针线,能在那么多秀女中脱颖而出,看来锦绣的手当然是很巧了。 锦绣嗔怪地看了捂嘴笑的锦盈一眼,红着脸对云梧道:「不过是针脚细密些,拿出去不丢人罢了,哪里比得上主子的活计这样好看。」 云梧听出了她话里的喜爱之意,不由笑道:「我闲来无事画了不少花样子,都在阿杏那里收着,你若是想看,去找她让她拿给你便好。」 锦绣闻言面露惊喜,「多谢主子!」 说曹操曹操到,几人正说着话,阿杏进来通传,住在后殿的金贵人来给云梧请安。 作为低等嫔妃,金贵人比云梧更早搬进了翊坤宫,这便是所谓的「以卑迎尊」,如今主位搬了进来,她自然要上门拜见。 金贵人出身内三旗包衣,父亲金三保任长芦巡盐御史,专管盐务,虽品级不高,但是事权上来看,可谓一等一的肥差,《红楼梦》里林妹妹的父亲林如海便曾担任巡盐御史一职。她二十二三的年纪,个子中等,相貌清秀,从长相上能看出几分朝鲜族人的特点——金贵人是高丽佐领下人,先祖是朝鲜望门,后归附后金,也就是改国号之前的清朝。 金贵人给云梧行了大礼,「妾恭请那妃娘娘金安。」 她说话慢声细语的,看上去性子温和,很好相处。在潜邸时,云梧关门过日子,和金贵人并不熟悉,但也知道她不算得宠,交好的海常在和陈常在也都是出身较低、没什么存在感的,故而苏嫔黄嫔素来不怎么将她放在眼里,可云梧记得,这位金贵人生育了不少子女,最后被追封了皇贵妃,如今皇后将金贵人安排在了翊坤宫,云梧可不能怠慢。 「快起,」云梧笑着亲自将人扶了起来,「都是伺候皇上的姐妹,又有缘住在一处,以后不必如此多礼。」 这样平易近人可让金贵人受宠若惊,在潜邸时这位那拉侧福晋深居简出,但听说是个性子软和的,如今看来果真不假。 两人简单说了会儿话,到了午歇的时辰,见云梧面露睏倦之色,金贵人便起身告辞了。 回到自己的住处,金贵人的贴身宫女如意奉了茶,开心地道:「那妃娘娘果真是个和善人,主子如今也不用担心了。」 金贵人不知在想什么,回过神来,微笑道:「是呢,我运气还算不错。」 另外两位低位嫔妃,陈常在倒是还好,她跟着黄嫔被安排到延禧宫,可黄嫔生了病,到现在也还没从干西二所搬出来,陈常在如今单独住着,快活得很。 海常在却没这个运气,她住在景仁宫,主位是苏嫔,以往苏嫔和她们一样都是格格,虽说和她们并不交好,但说话也是和善亲和居多,如今苏嫔诞下阿哥,又一朝成了主位,便对她们这些低位嫔妃摆起了架子,每次给皇后请安时遇见,都能感觉到苏嫔态度的变化,跟苏嫔搬到一起的海常在更是被立了好几回的规矩。
第22页 金贵人听说海常在的情况之后,一直担心那妃也是个面慈心狠的,今日一见,倒是放下了心,甚至以后可以多多相处结交。她不由暗自庆幸,主位好相处,以后日子也好过些。 * 「师父,热水打来了。」 晚上下了值,陈谦按照往日一样伺候师父泡脚。陈福靠在椅子上眯着眼,想着今天见到的新主子。 作为翊坤宫的首领太监,陈福本以为他的主子会是贵妃娘娘——在这宫里,什么人住什么地方也是有讲究的,西六宫比东六宫离养心殿更近,而西六宫里头,最近的是永寿宫,后头是翊坤宫,再后头才是储秀宫,按说翊坤宫应该给贵妃住, 但贵妃喜静,想要离御花园近些,便单独住在了东六宫最靠御花园的钟粹宫,翊坤宫便成了那妃娘娘的住处。 那妃娘娘不受宠,这是人尽皆知的事情,陈福刚听到消息时有些心凉,这宫里头,伺候高位的主子和伺候常在答应差别极大,伺候受宠的主子和不受宠的主子,也绝对是不一样的,受宠的主子下头,连条狗的叫声都大些,可若是伺候的主子不受皇上待见,下人的腰板都挺不直。 就这样,陈福怀着忐忑的心情迎了新主儿,但一天相处下来,陈福不禁有些疑惑,那妃娘娘长得不丑,性子也不蠢,怎的竟不受宠? 不过新主子好歹也是个妃位,而且被安排到翊坤宫,说明皇后对新主子很是照顾,那妃娘娘出手又大方,陈福的不平去了两分,倒真起了好好伺候的想法——别看这位主子年岁不大,可行事谨慎,宠辱不惊,性情可不像是简单的,说不准运道就在后头呢! 水温已经渐渐降了下来,陈福抬起脚来让陈谦将水擦干,问陈谦道:「今天有什么想法?」 想起新主儿,陈谦一贯没什么情绪的眼底竟起了几分波动,他垂下眼帘遮住了情绪,轻声道:「新主子性子和善,虽不如贵妃受宠,但不会亏待咱们的。」 陈福眉毛一挑,看来这名字不是白给起的,这就说起好话来了? 他瞧着陈谦唇红齿白的模样,说起来徒弟这皮相也是够惹眼的了,那个赏红封的小宫女,好像叫枣儿的,直面徒弟时直接红了脸,连主子第一次见的时候都吃了一惊…… 陈福想到这不由顿了顿,新主子是个不受宠的,感情寂寞的宫妃为了寻求慰藉,不知能做出什么,他看着小徒弟,意味深长地道:「在这宫里头,什么能做,什么不能做,不用我再教你了吧?」 陈谦自然听出了师傅的画外音,他沉默片刻,低声道:「师父放心,主子是天边的云,我不过是个低贱的奴才,伺候好主子才是本分。」 陈福满意地点了点头,「这便好,记住你今天的话。」 已经洗漱完缩进被窝里的云梧自然不知道师徒二人的交谈,若是知道,怕是会十分无语地告诉陈福他想多了。陈谦再俊俏也才初中高中生的年纪,她看陈谦就像看后辈,她是得有多飢不择食才能暧昧的起来! * 没几日,皇后和嫔妃们陆陆续续都搬好了家。自从雍正之后,除了帝后大婚,坤宁宫不再住人,而是成了专门萨满祭神的场所。坤宁宫东西两侧各有一座小殿,皇后住到了西暖殿——云梧刚知道的时候还奇怪了一下,她记得孝贤皇后的寝宫是长春宫,孝贤死后,干隆可是特意下了圣旨,长春宫的陈设维持原样,几十年都没变过。不过她很快便知道了后宫嫔妃的住处并不是一成不变的,相反,嫔妃们搬家十分频繁,升降位分、宫殿修葺等原因都可能导致妃子们搬家,云梧这才释然,继续记住了其他嫔妃的位置——贵妃住到了钟粹宫,苏嫔成了景仁宫主位,海常在同她一起,黄嫔和陈常在则是被安排在了延禧宫。 距离新嫔妃入职已经有了一段时间,云梧生活也规律起来。早上四五点起床梳洗,先到皇后处请安,再由皇后带着去往太后处请安说话,然后回宫用早膳,上午写写画画、做做绣活打发时间,午歇后用晚膳——不像后世一日三餐,如今的人们一天只有两顿饭,两点钟左右这顿便是晚饭,等六七点钟如果饿了,可以进一些餐点小食,但不会用正餐。宫廷注重养生,睡前是绝对不会大吃大喝的。 用完晚膳,嫔妃们会到皇后这儿集合,一是给皇后请安,顺便聚着说说话,二是等同样吃完饭的皇帝翻牌子。若是哪位嫔妃被点,那就要将自己精心捯饬一番,去养心殿伴驾,晚上侍不侍寝另说——如今正值雍正新丧,虽说皇帝守孝可以以日带月,但干隆素来标榜自己是孝子,打算老老实实守满二十七个月,故而出孝前,伴驾就只是单纯的伴驾,并不侍寝。没被点中的嫔妃则是各回各家,之后接着找事做打发时间,也可以去别家串串门,晚上吃点零嘴儿,到点洗漱睡觉。 不得不说,如今云梧的作息可比上辈子健康了好多…… 一晃便进了年关,不知不觉,云梧来了这已经一年了。 因着孝期,今年过年没有大操大办,但辞旧迎新,众人眼里的喜气是掩不住的,云梧素来大方,私下里给宫人红封包了不少,陈福看在眼里,有点感慨,这样好性儿的主儿,怎地偏生就不受宠呢? 大年夜前一天,云梧正领着几个丫头包饺子,干西二所传出消息,黄嫔薨了。 *
第23页 黄嫔被朱赫嬷嬷告知自己以后再也不能有孕,虽然不愿相信,却还是没忍住叫来了太医。太医在黄嫔的逼问之下说了实情,黄嫔受了打击,一病不起。再加上下人逢高踩低,内务府对留在干西二所的黄嫔多有怠慢,一向公允的皇后这次却没有动作,显然是默许,黄嫔一场大病,竟是没再好起来。 听闻消息,云梧沉默了许久,却不能说十分意外。潜邸里所有嫔妃都能跟记忆里对上号,除了黄嫔,依干隆的大手笔,黄嫔这样受宠的若是活的久,怎么也能至少熬成妃位,云梧却没半点印象,她有七八分确信黄嫔应是早逝,只是没想到竟这么快。 紫禁城又悄无声息地没了一个人,不知皇后怎么跟干隆说的,还是什么都没说,总之干隆得知以后也没露出什么伤心的情绪,直到第二年九月,黄嫔才被正式追封为仪嫔。倒是苏嫔真心实意地伤心了一段时日,头七每日早晚都会给黄嫔上炷香。 菩萨也有发怒的时候,皇后那样温柔贤惠的人,这次这样心狠,不外乎是因为永琏。 储位……储位!云梧在心中暗暗警告自己,要想安安稳稳苟通关,储位绝对不可染指,至少在皇后活着的时候,绝对不行! 第13章 干隆二年,夏。 正值酷暑,一大清早,天气便热了起来。寿康宫的小太监们在院里举着长竹竿粘知了,以防这些不懂事的东西扰了主子清净。 外头的人汗流浃背,屋里却是另一番景象。角落摆着冰盆,化去暑气,两位穿着素净却精緻的中年妇人端坐于榻上,身旁站着两名宫女打扇,二人正神情闲适地聊天,正是当朝太后钮祜禄氏与裕贵太妃耿氏。 见太后面色红润,气色极好,裕贵太妃笑道:「太后今日精神头不错,看来是身子大好了。」 太后闻言摇头笑道:「本就没什么大事,就你们一惊一乍的。」 四月的时候,病了一年多的先帝齐太妃没了。虽然太后和齐太妃关系不怎么样,但是二人在先皇潜邸时相识,一路过来已经将近三十年,太后又想起往事旧人,懋嫔宋氏、敦肃皇贵妃年氏、孝敬皇后、乃至先皇,不由物伤其类,夜里又不小心着了凉,一下子便病倒了。 太后一病不要紧,可吓坏了干隆和皇后,两人轮流亲自侍候汤药,衣不解带照顾着,如今总算是病癒了。 裕贵太妃与太后感情很好,平时说话也就随意些,闻言颇有些不满,「怎地就是一惊一乍?还以为是年轻的时候吶?」 「到了咱们这个年纪,总要好好保重身体才是,不然累得儿孙辈也要跟着担惊受怕。皇上政事繁忙,日理万机,还抽出时间来侍疾,孩子这样孝顺,咱们也不能给他们多添麻烦不是?」 看着喋喋不休的裕贵太妃,太后不由回想起二十多年前在潜邸时,对方也总是这样对自己耳提面命、关心教导。太后心中一暖,「老姐姐说的是。」 裕贵太妃拍了拍太后的手,「苦日子都过去啦,现在正是享福的时候,咱们可得爱惜身子,总要活够本才是。」逝者已矣,如今老天眷顾,得享高位,子孙满堂,要向前看。 太后失笑,也听出了裕贵太妃的未竟之言,点头应是。 二人正说着话,外头来报,皇后带着嫔妃们过来请安了。 太后连忙道:「快让她们进来。」 不一会儿,由打扮简单却不失贵气的皇 后领头,嫔妃们给两位太后太妃请安行礼。太后见到一茬子如花似玉的年轻美人儿媳妇儿,心里高兴,「好了,都快坐。」 皇后坐在太后左手边略微下首的位置,例行问起了太后的身体,太后答道:「都好都好,一点事都没有了。」 皇后余光一扫,看见了屋里摆了许多冰盆,有两个都离太后极近,皱起眉头叫来太监,指着那两个冰盆道:「将这两个冰盆撤远一点。」 不等太后出声叫住人,皇后嗔了太后一眼,「皇额娘忘了您是怎么病的了?夜里贪凉,非要摆冰,结果染了风寒,您还想再来一遭?」 太后红了脸,她素来怕热,仗着身体硬朗,恨不得将冰盆搂在自己怀里。裕贵太妃乐不可支,对皇后道:「也就你能管得住她了。」 皇后一笑,柔声对太后道:「您是定海的神针,可不能倒下,万要保重身子才是。」 坐在人群中的云梧听到这话,不由暗自一笑,干隆和皇后着实多虑了,上头两位老太太都是超长待机中的战斗机,下头这年轻一辈里都没有几个能活过两位老太太的——太后活到八十六,享尽人间富贵,裕贵太妃更是高寿,九十五岁才寿终正寝。 不过这话她当然不能说出口,她一边分神听着,一边悄悄打量着四周。太后病癒,屋中陈设也焕然一新,更显富贵大气。 紫禁城中,皇太后的寝宫本应是慈宁宫的后殿,但慈宁宫后殿在清初被改为了大佛堂,另一处皇太后的住所,位于外东路的宁寿宫又有康熙留下来的妃子,太后总不好去和康熙朝遗妃挤在一处,故而干隆专门营建了寿康宫,以供太后居住。 寿康宫于去年竣工,位于慈宁宫西侧,太后搬进来之后,来请安的云梧被寿康宫的精緻惊呆了,果然干隆给老娘的东西就没有不是最好的。她还记得某部清宫剧里说寿康宫是太妃们住的地方,干隆为了跟太后作对才以修葺慈宁宫为由,将太后安排到寿康宫……清宫剧害人啊!
第24页 云梧这边神游天外,那头皇后接着安抚太后道:「……知道您畏热,皇上已经说了,等出了孝期,明年春天便奉您住到畅春园去。」 太后闻言一喜,「当真?」 皇后笑 着点头,「自然是真。」 太后一高兴,也就不追究皇后「管束」她的事了,「那你们也都会住进圆明园吧?听皇帝说,他还想着将园子再扩一扩?」 听到「圆明园」三个字,云梧回过神,耳朵立马竖了起来。亲自看一看圆明园,可是如今每天生活的动力之一了! 「是呢,」皇后笑道:「不过咱们后妃住的天地一家春不受影响,长春仙馆也已经早给您留出来了,到时候两座园子您想住哪就住哪。」 「两个园子又不远,皇帝这样折腾作甚。」太后嘴上说着抱怨的话,心里却很是受用,兴致勃勃地说起了圆明园的景色。在座真正住过圆明园的只有太后、裕贵太妃、皇后和高贵妃,几人你一言我一语,听得其余诸人嚮往不已,云梧更是心痒难耐。 太后跟众人聊了一会儿,便露出了疲态,毕竟是大病初癒,不得费神,皇后便带着嫔妃们告退了。 出了寿康宫,各人恭送皇后离开后便散了,云梧刚要离开,却听到有人娇声叫道:「娴妃妹妹。」 听见这声音,云梧不由暗中翻了个白眼,脸上提起笑,转过头看向来人,「纯妃姐姐。」 ——纯妃不是别人,正是原来的苏嫔。苏嫔得了「纯」字为封号,三阿哥也有了名,正是叫永璋,因着儿子,纯嫔伴驾的次数不少,皇后与贵妃之下便是她风头最劲,前几日更是由纯嫔直接升职为纯妃。纯妃晋位的同时,皇后出手,干隆给潜邸几个低位分的老人都升了职。海常在陈常在都晋了贵人,金贵人则是被封为嘉嫔,而云梧也总算是等到了自己的封号,正是「娴」字。 得到梦寐以求的妃位,纯妃可算是如愿抖起来了,每每见到娴妃,总要喊出几声妹妹,显得自己压过了对方一头。娴妃出身满军旗,是当初的侧福晋又怎样?自己身为民籍汉女又怎样?出身并不代表一切,只要肚子争气,如今娴妃还不是要乖乖地叫自己姐姐? 「娴妃妹妹面色这样好,可真是让我羡慕,」纯妃语带艷羡道,「永璋是个磨人的,晚上总要闹上一闹,搞得人觉也睡不好,瞧瞧我,眼下一圈青黑连粉都盖不住。」 听着纯妃表面不满实际是炫耀的话, 云梧无语,纯妃真是无时无刻都要找机会提一提自己的宝贝儿子,谁不知道小阿哥身边有多少人伺候,哪用生母熬夜照顾? 「三阿哥身子健康,才要闹人呢,」云梧轻车熟路恭维道:「姐姐这是有福气才是。」 「妹妹可真会说话,」纯妃捂嘴笑,「先不同妹妹说了,我要赶紧回去打个盹,晚上永璋还不定怎么闹腾呢。」 听到了自己想听到的,纯妃才趾高气昂地走了。云梧摇头失笑,一旁的嘉嫔走上前来,笑着对云梧道:「这是又沖你炫耀来了?」 云梧极好相处,又有意与嘉嫔交好,同住在翊坤宫这一年多,两人的感情可谓突飞勐进。嘉嫔知道娴妃不是在意什么位分品级的人,年纪又比她小,故而私下里你我相称。 嘉嫔看着温吞,性子体贴,对看不上的人和事却意外刻薄,纯妃接到晋位旨意当天便恨不得昭告天下,嘉嫔回来就悄悄跟云梧说纯妃「下巴抬得像只大鹅」,把云梧乐得不行。本来云梧向她示好还带了点别有用心,如今倒是真的真心相交了。 「可不是,」云梧嘴角一弯,「也不知道和她住在一起的海贵人过得是什么日子。」 「别提了,海妹妹多拙的嘴,硬生生叫纯妃逼得学会了奉承话。」嘉嫔看了她一眼,「不过你性子也是够好的,她哪怕晋了位也只是同你一样,这样给她面子作甚?」 云梧微笑,「只是怕麻烦罢了,一两句话就能解决的事,何乐而不为?」 如今云梧算是琢磨过味儿来了,这宫斗和她原来想的一点都不一样,顶多就是女人之间的争风吃醋、小团体排挤人之类的小打小闹,什么下毒堕胎之类的事,在清朝完全不可能。 血淋淋的宫斗有没有?有,但那大多是宋代以前的事情。 腥风血雨的宫斗离不开前朝之争、储位之争。宋代以前,外戚势大,又以汉唐为最,前朝的争斗常常会波及到后宫,可放在清朝,宫妃严禁干政,连跟自己的家人见一面都极其困难,更别提与朝臣往来。至于储位争夺,康熙朝夺嫡是够血腥了,可是那完全是前朝政治层面的党派争夺,没宫妃什么事儿,朝中大佬根本不带头髮长见识短的女人玩。从雍正开始,立储更是秘密施行,不立长不立嫡,从皇子中择优,如果你是宫妃,除非你能将除了你儿子之外的所有皇子全部干掉,而且保证以后不会再有皇子出生,不然争储根本没有意义。没有了利益之争,后妃们斗什么呢? 或者你可以越阶直接挑战皇帝,生下儿子后把皇帝干掉一劳永逸,可想在如今防卫森严的后宫里得手且全身而退,可能性实在太低,康熙、雍正乃至干隆,哪个不是经过千锤百鍊才登上皇位?纵观整个清朝,慈禧疑似干掉光绪是唯一例外,那时候慈禧本就大权在握,晚清吏治早已崩坏。而且最重要的一点,慈禧还是嫔妃的时候,丈夫咸丰皇帝曾经同意她代笔批阅奏摺,为后来发动政变打下基础,慈禧才能身为太后垂帘听政——你跟干隆说想代批奏摺试试?
第25页 干隆那么孝顺太后,还对太后严防死守,登基后第三天便下了旨意,严禁宫中内监在太后面前议论国家政事。有一回太后跟干隆说,某个地方有座十分灵验的寺庙需要修缮,干隆面上笑着答应,一转身便发了大火,让吴书来仔细查明究竟是谁在太后面前多嘴——太后深处宫中,若是没人嚼舌根,哪里会听来外头什么庙需要修缮? 太后尚且如此,更别提干隆的嫔妃了,这些小姑娘们不是大家闺秀也是小家碧玉,从小读的便是女戒女训,入宫后被关在小小的四方天里,哪会生出干掉皇帝这样兇残的念头,连左右储位这样的事情都不敢想。 守孝的日子过得波澜不惊,因为干隆不召人侍寝,大家凑在一起聊天绣花打发日子,互相之间连争风吃醋都很少,没人闲得好日子不过,绞尽脑汁互相伤害。 退一万步讲,就算真的有人钻了牛角尖,就是看谁不惯想要干掉对方,那也要知道怎么害人才行。现代人上网一查,就能知道藏红花活血堕胎、夹竹桃毒性致命,可如今这个年代,许多女子连书都没怎么读过,比如嘉嫔,虽然会说汉语和朝鲜语,可连字都识不全,还是云梧闲来无事教她多认了许多字,又去哪里知道堕胎害人的办法?就算知道,又去哪里搞来藏红花、夹竹桃这些东西? 想通这些,云梧就感觉自己升华了,纯妃这点小动作根本不放在心上。说几句好话又不会掉块肉,她只要安安稳稳活着,熬到坐上皇后之位就完了。 第14章 见云梧一副超脱模样,嘉嫔颇为无语,无奈笑道:「罢了,你是菩萨性子,我早该知道的。」 「菩萨性子的是主子娘娘,我不过就是懒罢了。」云梧捂嘴一笑,「天儿这么热,别在外头站着了,去我那坐坐?」 嘉嫔自然应是。回到翊坤宫,二人一同用了早膳,饭后让人上了做好的冰酪,冰酪是解暑用的凉饮,由果汁、牛奶、冰块、乳酪等调制而成,酸酸甜甜的,有点像后世的冰激凌。 「如今你也成了主位,主子娘娘有安排下来搬去哪一宫了吗?」云梧一边吃一边问道。 嘉嫔点头,「已经定了,过几日便搬到长春宫。」 长春宫是西六宫之一,就在翊坤宫隔壁,云梧惊喜,「那敢情好,咱们还能接着做邻居。」 「是呢,」嘉嫔温柔笑道:「估计主子娘娘也是考虑到这点才这样安排的。」 到了搬家那天,嘉嫔特意来给云梧辞行,她跪在地上结结实实磕了个头,云梧扶都扶不住,「这段日子承蒙娘娘照顾,妾谨记在心。」 「行啦行啦,别搞得像生死离别似的,」云梧哭笑不得地将人拽起来,「不过是由同住变邻居,走来我这需要的时间变长了点,你不会因为这个就不来了吧?」 嘉嫔忍俊不禁,「自然不会,以后也可以由我来招待娘娘了。」 虽然不舍,但被封主位,独居一宫,嘉嫔是真的高兴。云梧知道嘉嫔和她不同,内心里还是挺希望得宠的,不由道:「得封主位只是开始,你的运道还在后头呢。」 嘉嫔只当云梧是说好话,没太将这话放在心里,但依旧心生感激,笑着应道:「那就借娘娘吉言了。」 * 嘉嫔搬走之后,京师一连下了许多天的雨。不只是北京,今年夏天好多地方因为雨水连绵受了涝灾,干隆颇有些焦头烂额,偶尔几次给太后请安时在寿康宫见到,云梧都觉得干隆的大脑门都被他自己摩挲地亮了几分。 这日好不容易放晴,阿杏问道:「主子,今儿去御花园走走吗?」 紫禁城虽大,但嫔妃只能在后宫这一亩三分地活动,范围极其有限,云梧闲着没事, 就到御花园画花。御花园有专人打理,永远都是花团锦簇,春天有杏花桃花芍药丁香,夏天有榴花荷花凤仙凌霄,秋日有桂花菊花芙蓉海棠,冬天寒冷,却也有水仙花山茶花和各式各样的梅花供人观赏。 「今天不去了,」云梧算了算日子,「七月十四皇贵太妃便要过寿,如今已经没剩多久了,我要献的佛经还没抄完呢。」 如今宫里只有一位皇贵太妃,便是康熙朝的贵妃佟佳氏,她是康熙第三任皇后孝懿仁皇后同父异母的亲妹妹,而且被封为贵妃之时中宫无主,是实际的后宫之首。雍正二年,佟贵妃被尊封为皇考皇贵妃,干隆登基之后,她又被加尊为皇祖寿祺皇贵太妃,歷经三朝,是名副其实的老祖宗。今年是皇贵太妃的七十大寿,干隆早就吩咐下去要好好操办,云梧准备寿礼也更用心思些。 到了正日子这天,素来冷清的宁寿宫变得十分热闹。精心打扮过的皇贵太妃佟佳氏端坐在上首,虽然头髮已经花白,脸上满是皱纹,但是她神态端庄,气质高贵,身姿挺拔,举手投足满是修养,依稀可见当年统领六宫的风采。 康熙的遗妃们基本都来了,打头的便是去年与皇贵太妃一同被加了尊号的温惠贵妃瓜尔佳氏、顺懿密妃王氏、纯裕勤妃陈氏。这三位都是了不得的人物,瓜尔佳氏虽没有生育,但当初身为康熙和妃的时候,和佟佳氏一同抚养过还是豆丁的干隆帝;王氏育有十五、十六、十八三个阿哥,可谓是康熙中期最受宠的嫔妃之一,皇十六子允禄被出继给顺治的兄长博果铎,袭庄亲王爵,如今任总理事务大臣,兼管工部事务,食亲王双俸,可谓位高权重;陈氏则是皇十七子果亲王允礼的生母,果亲王任总理事务大臣,兼管刑部,同庄亲王一样,都十分受干隆信重。
第26页 另有皇十二子履亲王允裪的生母定妃万琉哈氏、皇十女的生母通嫔乌拉那拉氏、皇十九子及二十子的生母襄嫔高氏、皇二十二子允祜的生母谨嫔色赫图氏、皇二十三子允祈的生母静嫔石氏,还有不少贵人常在答应等等,多少年了,遗妃们都没有聚得这样齐过。 定太妃自雍正登基后便被儿子允裪接到府邸中奉养,这次遇见皇贵太妃的寿辰,特意进宫前来相庆。皇贵太妃见到定妃十分惊喜,亲自起身迎接,「老姐姐怎地也来了?」 虽然今年已经七十有八,定太妃身子还十分硬朗,她面色红润,精神矍铄,说话中气十足,「您这话说的,这样大的喜事,我怎么会不来?我还叫了允裪,让他晚点来给您磕头呢。」 皇贵太妃笑得弯起了眼,自然点头应下,「我还真是许久都没见到他了。」 定太妃不常进宫,跟老姐妹都是许久没见,自然是好一通寒暄。她扫了一圈,奇道:「怎地不见成妃?」 成太妃戴佳氏是皇七子淳亲王允祐的生母,今年也是七十多岁的高寿了。淳亲王生来不良于行,又因当初成太妃只是一个未经册封的庶妃,身份低微,故而淳亲王自小被惠妃,即大阿哥允褆的生母养在膝下,和成太妃并不亲近,康熙驾崩后,成太妃一直居住在宫里,并未出宫与儿子同住。雍正八年,淳亲王薨逝后,成太妃病了一场,自此身子一直不太康健。 皇贵太妃嘆了口气,「她精神头愈发不好了,今日闹哄哄的,便没叫她过来。」 定太妃一愣,眼中露出几分伤感,不过很快便恢復了笑容,「那我等会去看看她。」 一旁的通太嫔看到定太妃这个笑,不由有些恍惚。多少年了,她这笑容似乎永远没变过。 早年间年轻气盛的时候,她和定太妃很不对付——她们年纪相近,又前后脚怀孕,不免暗自较劲。最后定太妃生了阿哥,通太嫔却生了个格格。 一步落后步步落后,定太妃因着阿哥得以封妃,通太嫔却一直是个贵人;定太妃儿子封王,将生母接出宫去共享天伦,通太嫔的女儿远嫁,和亲蒙古,短短四年之后便逝世于异乡,空留通太嫔独自一人,在宫廷一隅守着女儿生前的小物件和脑子里的那点回忆熬日子。 虽说女婿争气,立了军功,给女儿挣了一个固伦公主的名分,自己一个贵人也因此被尊封为嫔,可女儿人都不在了,她一个糟老婆子,名分有什么用呢。 初时每次想起对方,通太嫔还又嫉又妒,可整日对着好像永远不变的宫墙,慢慢地,心里头什么不平都磨没了。 这就是她的命,不能不认啊! 定太妃跟通太嫔问了好,却不知道说什么,短暂寒暄两句之后便冷了场,然而沉默片刻后,二人却是不约而同地相视一笑。 再有什么龉龃,到如今都是年逾古稀大半截身子入土的人了,还有什么好计较的呢? 密太妃和勤太妃也同定太妃见礼。她们两个运气不太好,雍正登基时按照康熙遗旨,放了有儿子的年长嫔妃出宫奉养,她们那时候年纪太轻,只得留在宫里。等够了年龄,干隆登了大位,却只愿意让她们腊月逢年和节庆生日出宫与儿孙小聚。如今见到能和子孙朝夕相处的定太妃,两位太妃不免羡慕。 定太妃也在心中感嘆两人时运不济,她虽然因为早早就出宫,没能像密、勤两位太妃一样被加尊封号,但在儿子府邸里头做个自在的老封君,可比困在这宫墙里头好上不知道多少倍。 只是这话若是说出口便是得罪人了,定太妃只提起喜事,笑着对密太妃道:「听说你家允禄前几日刚得了个小儿子?」 果然,提起刚抱的大孙子,密太妃什么念头都忘了,合不拢嘴道:「是呢,是个壮实的,足足八斤八两!」 皇贵太妃一惊,「哎呀,那孩子额娘吃了不少苦头吧!」 密太妃点头,「可不是!又是头胎,孩子折腾了许久才落地。不过幸亏孩子额娘是个好生养的身子,有惊无险!」 皇贵太妃笑道:「是个有福气的丫头!」 一旁有人接话,「所以说娶媳妇儿还是这样的好,纤纤细细的可不能要!」 「可别说,男人就喜欢这样的呢,上个月那谁家的贝勒娶侧,可不就是病恹恹那口?」 众人就这样聊起了家长里短,哪家小子到年纪取了新媳妇儿,哪家又人口兴旺添了新丁,跟大家族过年时聚在一块一样热闹。 过了一会儿,皇后领着嫔妃们也到了。 虽然皇贵太妃她们辈分高,但论身份自然是皇后最为尊贵,众人被扶起身,迎接凤驾。 看着皇后身上明黄色的龙袍,皇贵太妃眼中掠过一丝怅然,不过转瞬便消失无踪,快得像是错觉。 皇后没等皇贵太妃拜下去便扶起了她,含笑道:「今日您可是寿星公,快别多礼。」 皇后一来,座次便要重新安排,皇后和皇贵太妃一起坐在上首,众人各自见礼后入座。 小辈们挨个儿献上准备的寿礼,云梧呈上的便是一套亲手抄的佛经。 皇贵太妃打眼一瞧便喜欢上了,经书字迹端正大气,却又不失娟秀灵动,十分赏心悦目,这倒也罢了,更重要的是上头的字比平常大了那么一号,显然是照顾皇贵太妃上了年纪,容易眼花,特意写大了一点,便于阅读。
第27页 虽然说当作寿礼进献的佛经不是真的用来看的,但是能考虑地这样周全,送出这份礼物的定是个机灵细心的。 皇贵太妃回想传闻中的娴妃——虽说位份不低,却不受宠,同级的纯妃更是要踩到她头顶了。本以为她是个懦弱木讷的性子,可如今看这笔字,皇贵太妃不由改了这个想法。 抬眼打量着云梧,小丫头看向她的眼神满是崇敬憧憬,皇贵太妃不由失笑,刚还夸她机灵,现在一看,分明是个傻孩子。 她眼神柔软了几分,笑着对云梧道:「丫头倒是合我的眼缘,以后有空,愿不愿意多来陪陪我这个老婆子?」 云梧愣住,一旁的皇后也是没想到素来闭门避嫌的皇贵太妃居然看中了云梧。但她反应比云梧快些,笑着打趣道:「难得见皇贵太妃对谁青眼呢,我可要醋啦。」 「被我一个老太太看中哪能叫青眼,分明是受苦受难才对,你是六宫之主,我哪敢打你的主意呀,」皇贵太妃笑着嗔了皇后一眼,对云梧道:「我这寿宁宫除了檀香味比别处重几分,再没其他的了,丫头若是不嫌弃,就来陪我抄抄经。」 云梧回过神来,不由又惊又喜。眼前的佟贵妃是什么人?当年有实无名的后宫之主,亲身经过九龙夺嫡,歷经康熙、雍正、干隆三朝,一个眼神里都是沉淀的岁月风霜。这种老人精,随便一句指点都受用不尽,云梧乖乖应道:「是。」 第15章 皇贵太妃的寿辰着实盛大,不仅云梧这些孙辈嫔妃,太后一辈的妃子也都来给皇贵太妃祝寿,最后连干隆都亲自来了,送来的寿礼之贵重令人咋舌。他儿时被接进宫接受康熙亲自教导,便养在皇贵太妃和温惠贵太妃处,皇贵太妃于他有养育之恩,一向以仁孝治国的干隆自然不会小气。 热热闹闹过完寿辰,宁寿宫恢復了往日的寂静,只除了多出一个常来的访客,自然是云梧。 云梧总往宁寿宫跑,引得许多人很不理解,嘉嫔更是来悄悄问她,是不是皇后娘娘有什么不满? 云梧这才反应过来,因皇贵太妃素来避世,她亲近皇贵太妃的举动像是在像外界表态,不由哭笑不得,「你这是想哪去了,我只是觉得皇贵太妃可亲,想要侍奉她罢了。」 嘉嫔这才放下心来,「那就好那就好。」 皇后则是若有所思,回头跟干隆说起这回事,干隆惊讶之下,对一向没什么声响的娴妃多了三分好感。皇贵太妃于他有养育之恩,可毕竟不是名正言顺的太皇太后,为了避太后的嫌,皇贵太妃近年闭门不出,不问世事,与干隆愈发生分。干隆自然知道这是最合适的做法,可心中不由觉得对皇贵太妃有所亏欠,如今有人替他陪伴尽孝,也了了他一桩心事。 不过干隆有点纳闷,「娴妃那样闷的性子,怎地皇贵太妃就看中她了?还是年纪大的人都喜欢这一款?」 ——不得不说帝后两人对云梧的感觉实在太不一样了,皇后明明觉得娴妃不但不愚笨,反而聪明得很。她也琢磨过云梧是不是故意在驾前装出不讨喜的样子来,只是这个念头一起,皇后就将它压了下去,并不深究,也没告诉干隆,只笑道:「若是咋咋唿唿的性子,皇贵太妃又怎么会叫人去抄经呢?换一个年纪轻的,定然耐不住。我瞧着正合适。」 干隆一听,便也就释然了。 贵妃的宫女佩琼也把云梧这事儿当成笑话说给主子,不过贵妃素来只扫自家门前雪,听完就忘了。纯妃却是好一通嗤笑,黄嫔薨后她没了一起说话的人,只暗地里跟自己的贴身宫女燕喜嘲道: 「宁寿宫一屋子老寡妇,也不知道翊坤宫图的什么,巴结也选错了人吧?寿康宫还在呢!」 燕喜捂嘴,「怕不是瞧见了以后的自己,想早点适应?」 纯妃噗地笑出声来,看向燕喜,「你这嘴啊,真是比我还刻薄!」 燕喜嘻嘻一笑,「主子这话奴婢可不应,奴婢不过实话实说而已。」 外人怎么说,云梧大概能猜到,但她并不在意,和皇贵太妃相处的越久,便越觉得能亲近她真是太好了。 云梧以前听过一句话,「认真年轻,优雅老去」,皇贵太妃无疑就是这样的人,自律,精緻,从容,哪怕上了年纪,每日依旧看书习字,更不许自己有一丝一毫的不体面。有时候抄完经,云梧跟皇贵太妃一起出去晒太阳,皇贵太妃会给她讲些前两朝不为人知的旧事,瞧着老人忆及往昔眼神明亮、露出浅笑的模样,云梧偶尔会想,若是她老了以后,能有皇贵太妃一半的气度风韵就满足了。 梧桐的叶子由绿转黄,落叶归根,天气愈发冷了。云梧从宁寿宫出来,被迎面而来的寒风吹了个哆嗦,不由伸手裹了裹身上的斗篷。直到回到翊坤宫,换了衣裳坐在炭盆边,一碗热奶茶下肚,云梧才长舒一口气,总算暖和了过来。 锦盈过来收碗,又奉上一盏清茶,对云梧道:「就快要出孝了呢,主子是不是多做点好看的衣裳?」她状似无意的补充道,「皇上许是也喜欢亮眼一些的颜色呢。」 云梧呷了一口杯中的普洱金瓜贡茶,香气浓醇,唇齿留香。听到锦盈的话,云梧不由挑眉——这是在试探些什么? 锦盈在她身边伺候也有许久了,除了有时候干活没有锦绣得力,暂时没发现什么不该有的苗头。云梧也没什么好隐瞒的,她微微一笑,「不必了,我近来都侍奉在皇贵太妃左右,她老人家喜欢稳重一点的颜色。」
第28页 言下之意,云梧并不想争宠。锦盈听到这句话,竟似是松了口气的模样,笑应道:「是,奴婢知道了。」 * 锦盈端着茶壶走进茶水房,屋里除了来打热水的锦绣,就只有烧水的小太监王小宝。她走上前对王小宝道:「你去躲个懒吧,我替你看一会儿炉子。」 王小宝看了 一眼一旁的锦绣,心中瞭然,起身笑眯眯道:「谢谢锦盈姐姐,我去替姐姐们看门。」 等王小宝关上门走远,锦绣转过头问锦盈,「怎样,主子怎么说?」 锦盈表情有点雀跃,她压低声音道:「主子说她不想得宠呢。」 锦盈自小便知道自己长得漂亮,被选进宫时,教导姑姑就曾意味深长地对她说,她这娇贵身子可不像是伺候人的命。一同选秀进宫的宫女对她不是疏远就是巴结,都觉得她能成为这宫里的主子,可只有她自己知道,她根本不想留在宫里。 唯一和她关系比较好的就是锦绣了,锦绣年纪偏大,却生的瘦小,家境寒酸,没人愿意和她交好,刚进宫时连名字都没有,只「大妞」「大妞」的叫着,「锦绣」还是教导姑姑给起的。两人因着名字里的这个重字相识,锦盈刚进宫时还很娇气,手脚又笨,给教导姑姑做的针线不是做不好便是做不完,锦绣对她照顾不少,有一次锦盈不小心补坏了教导姑姑的衣裳,是锦绣靠着一手精緻的针线活让锦盈免了一次责罚。锦盈感激不已,自此缠上了锦绣,更是单方面认了干姐妹。 后来她们这批宫女出挑的要被送来伺候主子,锦盈躲不了,便使关系让自己被分来了翊坤宫,全因听说翊坤宫主子是个不受皇上待见的,在娴主儿身边伺候,见到皇上的机率大大降低。却没想到锦绣也被分到了同一处,听锦绣一问怎地自己也来了翊坤宫,锦盈激动之下,没隐瞒自己的心思半点儿,全跟锦绣倒了个干净。 先帝的孝期临近结束,锦盈心里愈发忐忑,昨儿梦见主子为了争宠让她去侍寝,吓得锦盈惊醒过来,半晌没睡着。今儿一得了机会,锦盈便试探了主子,得知主子没有争宠的心思,锦盈可算是放下了心。 「你真的想好了?」锦绣问她,「能被主子爷临幸可是光宗耀祖的好事,万一运道再好一些,生了皇子,不仅家人,连族人都能抬旗。同是姓乌雅,你就不想像孝恭仁皇后那样?」 「外人只瞧见孝恭仁皇后光宗耀祖了,可她是怎么没的?」锦盈的声音更低了些,几乎是耳语了,「因着不满先帝爷即位,迟迟不愿受封太后搬进宁寿宫,甚至质疑先帝爷来位不正,归根结底不就是因为与养在孝懿仁皇后膝下的先帝爷不亲,更喜欢自己抚养长大的十四爷吗!」 「先帝爷登基短短半年,孝恭皇后便崩逝了,谁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 「若是真的被主子爷看重,的确是天大的运气,可我也不过就是个包衣,若是有了孩子,定是被养在主位娘娘膝下,我可不愿!我就想嫁个疼我的知心人,生几个可爱的孩子,亲自抚养他们长大,不然母子生分,一想我都受不了!」 锦绣瞧着她一脸认真的模样,不知说什么好,只好说了一句,「你可真是什么都敢说!」 「也就是跟姐姐你才说这些,我又不傻,」锦盈吐吐舌头,随即用肩膀轻轻撞了一下对方,「姐姐你呢,以后想嫁什么样的人?」 锦绣一愣,像是想起什么似的神色一暗,她摇摇头:「我不想嫁人。」 「为什么呀?」锦盈没有注意到锦绣的异常,她双手托腮,脸颊发红,「我额娘跟我说,女人只有嫁了人、生了孩子才算完整,你说,我额娘这是什么意思呀?」 锦绣却是脸色愈发苍白,她想起了自己的父母——旗人生来便有朝廷发的口粮,父亲不事生产,整日游手好闲,整日不是吃酒便是赌博,每次粮米发下来之后,父亲就会拿去换钱,然后在外头醉生梦死,弟弟还小,家用全靠她和母亲刺绣偷偷补贴。 有时锦绣恨不得父亲就这么死在外头算了,因为当他在外头败完了钱财回家,动不动就对母亲又打又骂,甚至连她也不能倖免。 有一次母亲出去买菜,父亲带着一身酒气回家,神智不清之下不知把她认成了谁,竟然差点…… 锦绣回想起那只撕开自己衣服的手,强压下作呕的欲望。那次要不是弟弟发了疯似的用装腌菜的瓦罐将父亲打晕,她这条命是留不下了。 选秀时,她本以为以她的外貌定不会被看中,却没想到自小练出来的绣活让她留在了宫里。她万分珍惜这个机会,想要出人头地,攒够钱财,让弟弟带着母亲另立门户,所以在姑姑手下时她总是做活最多的一个,最后总算如愿没有留在六局,而是被分到了一位主位娘娘身边伺候。 以她的出身,定然是到不了皇后娘娘和贵妃娘娘身边,能伺候娴妃娘娘,锦绣已经很满足了,更别说娴妃娘娘人很好,性子和善,人又大方,说话温声细语的,从不为难下人,是再好伺候不过的主子。 至于嫁人……锦绣忘不了那天的遭遇,好人她配不上,与其嫁一个像父亲一样的烂人,她宁可终身不嫁,伺候娘娘一辈子。 第16章 锦绣好久没说话,锦盈总算感觉到了不对,她瞧见锦绣苍白的脸色吓了一跳,不知自己什么话惹了对方,「姐姐怎么了?」
第29页 锦绣回过神来,勉强一笑,摇了摇头,并没答话。锦盈见状不好再问,转移话题道:「明天又是家人来探望的日子了,这个月还是姐姐的额娘和弟弟来吗?」 提起母亲和弟弟,锦绣眼神柔和了几分,「我弟弟要读书呢,应该是我娘来吧。」 宫女在宫里当差,不能单独走动,也不能随意去别宫串门,年满放出去之前更是不能出宫,平时需要些自用的日用品或是零碎物件儿,只能求可以出宫的太监帮忙带进宫,想和家人见面,也需要太监通气搭桥,找熟人把家人带到神武门外,才可以接见。 宫女的家人可以在每个月的初二进宫看望一次,地点在神武门西边一处偏僻安静的地方,城墙中间开了豁口,有两扇大门,大门里头有一层栅栏,宫女就隔着栅栏跟家里人说话,也可以递出或者收取东西。(注1) 不是所有宫女都能和家人见面,要有人脉、有门路,愿意有人帮忙才行。锦盈家境好,进宫后不久便认了一位叫李德盛的老太监做干亲,李德盛是家中长辈的旧识,为人和善热心,锦绣跟着沾光,每个月也能和家人见一面,像一些在六局做活的杂役宫女,可能三五年也见不到家人一回。 每回见面,锦绣都会把月钱交给母亲,还有一些闲暇时候做的绣活、打的络子,让母亲拿去卖钱。父亲回家如果能拿到钱,母亲就能少挨几顿打,自她进宫以后,母亲挨得打少了,脸上的笑也多了。后来被分到翊坤宫,主子大方,赏钱素来给得慷慨,锦绣攒了不少,上次见到母亲和弟弟的时候,她将攒的钱一股脑都给了弟弟,让他去书院拜夫子读书。 想起弟弟的小脸上满是惊喜,锦绣心中发热,日子总是能越过越好的。 第二天,锦绣和锦盈不当值,收拾好东西跟云梧报备了之后,二人跟着李德盛来到神武门。 锦绣满心欢喜地到了地方,仔细一看却不禁瞳孔一缩,指尖发凉——栅栏后头的人不是她娘,而是她的父亲刘大金! 她立马就想转身离开,然而刘大金已经看到了她,张口喊道:「大妞!大妞!」 锦绣想装作没听见,可她知道若是不理,刘大金定会拿母亲出气。锦盈余光瞧见锦绣脸色不对,眼神问道怎么了,锦绣摇了摇头,示意无事。 锦盈还想说什么,锦绣已经朝栅栏走了过去,另一头额娘已经在招唿自己,锦盈便只好放下这头,先去跟额娘说话。 锦绣走到刘大金面前,「你怎么在这儿?娘呢?」 刘大金一身酒气,笑得十分谄媚,「大妞啊,爹爹最近身体有些不舒服,你看看能不能给我点钱,我去医馆看大夫?」 「娘呢?」锦绣盯着他,「你告诉我,我就将月例给你。」 刘大金舔舔嘴唇,「那婆娘不听话,我问她在哪里见你,她怎么也不说,我教训了几下才开口,现在在家骂人呢。」 锦绣心里一紧,不知道母亲又被打成了什么样。她恨不得一刀捅死面前的人,可她知道,不值得用自己的命给人渣陪葬。锦绣深吸一口气,从怀里掏出荷包递给了刘大金,「你赶紧走吧。」 刘大金双眼一亮,直勾勾地盯着荷包,锦绣一递过来便抢到自己手里,只是仔细一看便变了脸色,「怎么就这么点儿?」 锦绣冷冷道:「我的月例就这些,多的没有。」 「胡说!」刘大金不信,「你弟弟的束脩那么贵,你都拿的出来,如今才给我这么一点儿,是打发叫花子吗?还说没有?骗谁呢你!」 锦绣闻言心底一凉——他怎么知道了? 原来弟弟读书的事情是瞒着刘大金的,只说是出去做学徒,刘大金也不着家,本是发现不了,可巧的是弟弟就读的学堂很有名气,刘大金的一个酒肉朋友本想领孩子拜师,偶然见到了弟弟,不由惊讶,怎么刘大金那个烂货的儿子居然能进这家书院? 再遇到刘大金的时候便拍着对面的胸口道:「老弟不厚道啊,儿子这么出息,居然一直藏着!」 刘大金莫名其妙,「什么出息,我藏什么了?」 他的样子不像作假,朋友不由奇怪,「你家儿子进了那家很好的书院,你不知道?」 朋友将事情一说,刘 大金懵了,他怎么不知道? 去这个人说的地方一蹲,果然见到了小儿子。刘大金压下怒气,拎着儿子的耳朵找到了书院夫子,觍着脸问先生,可不可以退学把束脩拿回来。 先生不由皱眉,弟弟是个好苗子,怎地有这种无赖父亲?他有心帮一把,只跟刘大金说退学可以,但束脩不退。 先生有功名在身,刘大金再怎么横也不敢在先生面前闹,只好回家拿锦绣娘撒气。他左思右想,束脩那样贵,儿子哪来的钱?唯一的可能就是进宫侍候贵人的大妞了,听说宫里的贵人吃饭都是用金盘子金筷子,手指缝里随便露出一点来,也够他们这些小老百姓花一辈子的了! 这样想着,便从锦绣娘嘴里问出见面的时间和地点,准备亲自来见大妞要钱。他只恨没有早点发现,大妞已经进宫好几年了,还不知道私吞了多少! 第一眼见到锦绣身上的衣裳,刘大金双眼发亮,这料子可真好,果然是发达了!可没想到出手居然这么小气,刘大金叫道:「怎么可能没有?你不是跟在贵人身边伺候吗?」
第30页 锦绣抿唇,大声说道:「没有就是没有!」 刘大金本就已经不耐烦了,见锦绣居然敢顶撞,心里陡然顶起一股火,骂道:「好你个不孝女!你有钱供你弟弟读书,没钱给你爹治病?生你出来干什么,赔钱货!」 骂了几句犹不解气,他隔着栅栏薅住锦绣的头髮一拉,锦绣猝不及防,整个人被拽了过去,头狠狠磕在了栅栏上! 一旁的李德盛瞧着不对,连忙想要阻止,可刘大金别的不说,长得是人高马大,上了年纪的李德盛根本拦不住。李德盛只好放开嗓子喊人,「来人啊!救命啊!」 此时不少宫女的家属都在候在外头,李德盛这一叫吸引了众人的注意力,见状都围了过来。刘大金见势不妙,松开锦绣,揣好锦绣先前给他的荷包,脚底抹油跑了。 锦绣头晕目眩,她额头被磕破了皮出了许多血,不远处正和额娘说话的锦盈听到动静,侧过头一看便吓得呆住了,回过神后连忙奔到锦绣跟前,「姐姐你怎么了?」 李德盛看了看锦绣,虽然觉得锦绣有个这样的老子的确可怜,可也不由觉得晦气,动静闹得这样大,是瞒不过主子了。 锦绣的伤遮不住,这一通闹剧终究是捅到了云梧面前。瞒不过去,锦绣跪着云梧面前,一边默默流泪,一边把事情前后都跟云梧交代了。 云梧听完气得不行,这是什么类型的垃圾,打老婆孩子的通通都是人渣! 八旗制度始于努尔哈赤,子弟「出则为兵,入则为民」,是「国家根本所系」,生来就有口粮,没想到朝廷就白养着这样的废人? 可惜云梧是个怂货,心里骂得再狠,也不敢在干隆跟前说这些,只能自己思索着怎么帮忙。 虽说自己是个皇帝嫔妃,属于特权阶级,可宫规森严,云梧也没什么人脉,就是想指使哪个官员草菅人命,也没那个条件。 还没想出对策,皇后那头听说了这回事,将云梧叫了过去。虽然家属探望宫女已成惯例,但这种行为属于擦边,平时上头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如今闹出事来,皇后不能不过问。 「早先神武门那儿是怎么回事?」皇后皱眉问她,「若有宫女不安分,直接送出宫就是。」 云梧心里一紧,连忙道:「娘娘误会了,锦绣素来得用,今儿是她阿玛闹事,她并无错处。」 她将事情简略一说,皇后听闻原委才松开眉心,转而嘆了口气,「倒是个苦命的孩子。」 「可不就是说。」云梧点头认同,随即突然灵光一闪,可不可以请皇后帮忙呢? 只是……如今可没有家暴入刑这一说法,这事说到底只能算是锦绣的家事,而锦绣是她身边的宫女,云梧犹豫,皇后又凭什么平白无故出手帮忙,惹事上身呢? 皇后看出她似是有话要说,「怎么了?」 最后云梧还是摇了摇头,跟皇后说了会儿话便告退了。 回了翊坤宫,云梧正琢磨着要怎么办,陈福奉上一盏茶,「娘娘有烦心事?」 「明知故问。」云梧瞥了他一眼,接过茶盏呷了一口,「你有话要说?」 「娘娘英明,」陈福笑着拍了个马屁,「奴才愚笨,哪能想出什么法子。」他顿了顿,状若无意道:「不过想来若是主子爷开口,别说惩治刘大金,便是让锦绣的弟弟带着母亲立户,也不是什么难事。」 云梧手一顿,意味深长地看了陈福一眼,没有说话。 陈福讨好地一笑,不再多言。作为翊坤宫的首领太监,最想云梧得宠的就是他了,可惜自家主子是个吃斋念佛的,陈福只能跟着干着急。好不容易有了这件事,陈福连忙抓住机会旁敲侧击,他看得出主子还是很在乎身边这些人的,如今得让主子明白,若是在皇上心里没有地位,连身边人都护不住。 要不怎么说权势是个好东西,人人都要往上爬呢? 只能说陈福不愧是老人精,说话直中要害——嫔妃说是特权阶级,可说白了就是狐假虎威,没有干隆这只虎在后面站着,云梧连狐狸都当不了,在别人眼里只能是只小白兔。 不过…… 「这事儿倒还不用麻烦主子爷,」沉默了许久,云梧将茶盏放到桌上,看向陈福,「我有个主意,就看你能不能办妥了。」 第17章 云梧虽然自己短时间内想不出什么好法子,但网络小说她以前可没少看,对付刘大金这种贪得无厌的人,无数优秀的网文作者已经给出了答案——刘大金嗜赌成性,一般赌瘾大的人,手脚很可能不太干净,哪怕不主动偷盗,在有便宜可占的时候,他也会很难抑制贪念,只要钓鱼执法,设个局让他自己跳就成了。 「找个靠谱的人,身上多带点扳指玉佩什么的,装作那种败家纨绔,找机会认识刘大金,想办法引诱他偷些贵重东西,抓个现行,扭送官府便是。对了,记得让他多偷几回,数目大了判刑久,这种烂人,还是老老实实在牢里关着吧。」(注1) 见陈福微愣,云梧以为对方没听明白,「还要我细说吗?」 ——自然不用细说,陈福脑子里已经有了无数剧本,每一个都能让刘大金上钩,他只是没想到,主子一个大家闺秀,还能想出这种市井无赖的法子,虽说麻烦了一点,难度却不算高。陈福再怎么说也是个首领太监,这点人脉和能耐还是有的,若说做不到,在主子跟前可就没面子了。
第31页 陈福心里哭笑不得,没想到竟被主子反将了一军。不过他也瞧得出来,云梧并不是一点触动都没有。主僕二人交手一局,云梧占了上风,陈福却也没有输。 他躬身道:「主子放心,奴才知道怎么做。」 将事情交给陈福,云梧没仔细过问进展,她相信这点事情对方应该还是能办好的。一晃便到了冬月,世宗宪皇帝的孝期结束,干隆祫祭太庙,斋戒三日后,总算可以召人侍寝了。嫔妃也终于没了打扮上的顾忌,一时之间,整个宫廷似是都亮眼了几分。 这其中又以纯妃为最,她本就喜欢鲜亮的颜色,这两年多可是憋坏了,一出孝期便打扮得花枝招展,什么颜色饱和度高就往身上套什么,有时候都看得云梧眼疼。 皇后素来打扮素净,贵妃也喜淡雅,云梧长相不是明艷那款,更要维持人设,故而也把自己往娴静打扮,嘉嫔、海贵人和陈贵人几个地位稍低的更不必提,众人都不太穿红着紫,只是衣饰上绣纹更加精緻繁琐,故而给皇后请安的时候,纯妃坐在嫔妃中间,远远瞧着就像是一朵生在绿叶中的红花,扎眼的紧。 可惜这样也没能帮助纯妃拔得头筹,干隆登基后的第一回 侍寝,竟被一位官女子抢了先。 「主子,」燕喜脚步匆匆进门,「皇上刚下旨,封了一位官女子为裕常在!」 「什么?」纯妃正在做针线,手上没轻重,差点扎着自个儿。她将绣绷子一扔,声音高了好几个调,「这裕常在是哪里冒出来的?」 纯妃简直要揉烂了帕子,发动自己身边所有伺候的人去速速打听这个裕常在是什么来头。听闻消息的贵妃也不淡定了,不过倒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皇后。 「这可是坏了规矩,」贵妃到皇后面前替她鸣不平,皱眉道:「皇上这么做,将您置于何地?」 「这么冷的天,你不好好养身子,大老远跑来就跟我说这个?」皇后失笑,却也不由心中一暖,柔声道:「是我身子不适,才让裕常在伺候的。」 贵妃微愣,「真的?」 皇后笑道:「骗你作甚。」 贵妃抿唇,这才作罢,红着脸告退了。送走贵妃,皇后转回到内间,瞪向躲在里头面色尴尬的干隆——虽说是瞪,其实皇后的眼角眉梢都带了些促狭笑意,「好了,替您遮掩过去了。」 饶是干隆素来厚脸皮也红了耳根——孝期间没忍住犯错误还让老婆擦屁股什么的,实在是太丢面子了。(注2) 皇后柔声道:「早就该给人一个名分的,受了这样大的委屈,可要好好安抚。人住到哪一宫,皇上可有安排?」 干隆摸摸鼻子,当初一时冲动把人幸了,等冷静下来之后便悔不当初,但他又不是暴虐无道的皇帝,总不能将对方处理了,只好等到出孝之后再给人一个名分。只是丢了这样大面子,干隆自然不会再如何喜爱裕常在,「你随意安排就好。」 皇后想了想,「那便住到延禧宫吧,陈贵人一直是单独居住,两个人也能做个伴。」 干隆随意点头,并不在乎的模样,「甚好。」 皇后笑着应下,心中却是微微嘆气。她哪里看出了干隆的态度,不出意外,裕常在就是寂寞一生、老死宫中的命了。 皇后这 样温柔贤惠,干隆心里更加愧疚,不由好好补偿了皇后一番。二人柔情蜜意,不知真相的外人看来,却只觉得裕常在初受封便失宠,皇上果真还是和皇后感情最好。一直没被翻牌子的纯妃不敢跟皇后说什么,只得拿裕常在出气,给皇后请安的时候,总要明嘲暗讽几句「狐媚」。 裕常在的确漂亮,而且和干隆素来喜爱的风格不太一样,是个冷清的美人儿,她生的一双大而圆的杏核眼,眼尾尖尖的,带着点上翘的弧度,看人的眼神总带着些距离感,请安时只安安静静坐在一旁,从不插话,任纯妃说什么也不恼。几回下来,纯妃便觉得没劲,悻悻地不再盯着裕常在了。 但她很快又振奋了起来——册封礼就在眼前,皇后和她们这些嫔妃,总算要正式接受诏封了。 * 干隆二年十二月初四,嫡妃富察氏被正式册立为皇后,颁诏天下。同时册封庶妃高氏为贵妃,庶妃那拉氏为娴妃,纯嫔苏氏为纯妃,贵人金氏为嘉嫔。 云梧被打扮成行走的服饰珠宝展示台,参加了就职典礼——受册礼穿用的朝服,是清朝后妃最正式的礼服,用于重大典礼及祭祀活动,按季节有冬、夏两套,分为朝冠、朝袍、朝裙、朝褂、朝珠、朝靴六个部分,另搭配金约、领约、采帨和耳饰等装饰品。比起略低一等、在吉庆节日和筵宴时穿的吉服,朝服又繁复精緻了不知道多少个档次,显尽了皇家气派。 帝后以外,只有嫔位以上才有朝服和吉服,换言之,只有嫔位以上的嫔妃才有资格参与后宫的重大活动。朝服同宫分、铺宫一样,位分不同,规制也不尽相同,具体体现在质料、颜色、纹样、饰物、款式等方面,每一个等级都有严格的规定,不得逾矩。内务府下负责出纳及库藏的广储司有转职人员检查验看,以防出错,若有疏忽错漏,罚俸贬官都是轻的,故而后妃想用朝服做文章互相攻讦陷害,难度其实有点大。 虽说妃位朝服的规制不是最高的,但在云梧眼里已经很好看了,内务府刚将衣服送来给云梧试穿时,云梧便抑制不住喜爱。古人的审美真不是吹出来的,做工更是没话说,云梧摸了摸衣服上精緻绝伦的龙纹刺绣,又碰了碰朝冠上嵌满宝石的金凤金翟,这都是宝贝啊!
第32页 只是朝服穿戴起来着实繁琐,真正用得上的场合其实很少,活动最多的皇帝一年也就能穿个十来次。而且好几层的朝冠戴着实在累人,云梧接完金册金印,拜见皇帝、皇后、太后,跪地叩拜了无数次,等折腾一圈回到翊坤宫的时候,脖子都快抬不起来了。 正式受封,翊坤宫伺候的宫人都来磕头恭贺,云梧发了赏钱,等众人退下,换了衣裳,云梧才算松了口气。 正捏着脖子,便见陈福走了进来,上前给云梧按摩颈肩,低声道:「主子,事情都办妥了。」 说的自然是刘大金的事,云梧眉毛一挑,「这么快?」 陈福嘿嘿一笑,主要是这个刘大金实在是容易上钩,好东西往他眼前一放,都不用怎么故意引诱,他就自己动手了。 陈福找到的人扮作了一位初到京城的纨绔,马车失控不小心撞到了刘大金,二人就此相识,成为酒肉朋友。纨绔时常约他出来请客喝酒,有一回,纨绔大醉,走之前将钱袋落在了酒馆,刘大金贪念一起,想到纨绔素来不在乎银子的模样,神差鬼使地将钱袋揣进自己怀里。 纨绔果然不曾发现,刘大金放下心来,依旧与纨绔称兄道弟。后来纨绔在京中置办了宅子,邀请刘大金去小住,客房里不少值钱的陈设,更是有一匣子珠宝配饰,看得刘大金垂涎三尺。 想到上回得到的银子让他在赌坊里威风了好一阵,刘大金没忍住,拿了一块玉佩偷偷当掉,又去赌坊玩了个痛快。这次自然依旧没人发现,刘大金见状越来越胆大,行事愈发不加遮掩,最后被抓了个人赃并获。 等扭送官府之后一审,问起赃款去向,便扯出了刘大金赌博一事。自康熙以来,朝廷逐渐加大禁赌力度,雍正时例律愈发细化,到如今已经有了完整条例。偷盗和赌博的仗刑一加,刘大金不吃个七八年的牢饭是出不来了。到那时,锦绣弟弟已经长大,便不用再怕刘大金了。 第18章 云梧重赏了陈福不提,转头把锦绣叫了过来,将事情说与她听。 锦绣乍一听完便红了眼睛,跪地给云梧磕头,「娘娘恩德,奴婢无以为报,愿意终身伺候娘娘!」 云梧叫她起来,笑着道:「能得主僕一场便是缘分,不必如此。至于什么终身伺候,你的终身还长着呢,哪能一辈子就困在我这里?」 锦绣抿唇,她素来嘴拙,知道说服不了主子,便没再多说,心里却下定了决心,要追随主子一辈子。 阿杏几个听闻了事情经过,也都来慰问锦绣。本来她们几个和后面来的锦绣锦盈二人不亲近,但经这一遭,倒是关系融洽不少。 不过小苹依旧看不惯锦盈就是了——若说最开始小苹心里头还对自己翻身当主子有万分之一的期望,锦盈来了之后,小苹彻底歇了这个想头。 只是心里头愈发期望主子得宠了,她想有个好出路,自然是跟的主子越得脸越好——贵妃身边的佩玖和她同样出身,明年到了年纪便要出宫,贵妃和皇上一提,竟将佩玖赐婚给了一位二等侍卫做继室! 能当上二等侍卫的都是正正经经的旗人出身,说不准什么时候走了运道,被主子爷看中便发达了,这样的人家,即便是做继室,也是一般包衣人家都不敢想的好亲! 小苹眼馋得不行,可转眼再一瞧自己家主子,整一副没心没肺的模样,每日最关心的就是御膳房又做了什么好吃的,小苹不由心里嘆气,主子什么时候才能开窍呢? * 「主子爷,敬事房的人到了。」 晚膳过后,吴书来领着敬事房的小太监进来,小太监举着放有嫔妃绿头牌的银盘,跪呈到干隆面前。干隆本想说今儿去皇后那儿,随即想起来这几日皇后身子不爽利,才转过头看向银盘。 贵妃近来犯了痰疾,得好好养病,纯妃前几日已经翻过两回牌子,娴妃……还是算了,实在提不起兴致。 唔,嘉嫔自从晋了主位,好似还没侍过寝,干隆略一琢磨,伸手翻了嘉嫔的牌子,「就嘉嫔吧。」 「嗻。」 小太监恭敬退下,干隆则继续处理政务。已近年关,休朝之前得把该做的事做完,事情繁多,干隆一批摺子便是一个下午,等吴书来点灯才回过神来,已经是傍晚了。 干隆放下笔,抬手揉揉眉心,「嘉嫔呢?」 「回主子爷的话,嘉嫔娘娘已经在东围房候着了。」吴书来躬身道,「您要不要召人进来?」 连着看了这么久的公文,干隆头有些发胀,可想到嘉嫔已经干等了一个下午,他略一犹豫,还是点了头,「叫进来吧。」 「嗻。」 不一会儿,精心打扮过的嘉嫔被引了进来,她上前行礼问安,「恭请皇上圣安。」 「嗯,起来吧。」 干隆靠在榻上闭目养神,一手按着太阳穴,脸上带着疲惫之色。嘉嫔见状抿了抿唇,深吸口气,豁出去大着胆子问道:「奴才给皇上按一按?」 干隆有些意外地看了她一眼,「好。」 嘉嫔轻手轻脚走上前,伸出手,找到穴位缓缓地按揉起来。她手法娴熟,力道适中,并不像是初学者,随着她的动作,干隆觉得好似真的轻松不少。 「没想到你还有这一手,」干隆笑问,「以前学过?」 嘉嫔颇有些不好意思,柔声答道:「是,在家里时,奴才祖母总是头疼,便跟大夫学了这套按摩的手法。」
第33页 「不错,孝心可嘉,」干隆点点头,「今儿留下侍寝吧。」 嘉嫔红了耳根,她压下心中欣喜,羞涩应道:「是。」 * 嘉嫔一连被翻了三天牌子,小苹见连素来不声不响的嘉嫔都得了宠,不由更着急了。 「娘娘,」小苹伺候笔墨的时候对云梧道,「今儿皇上又翻了嘉主儿的牌子,这已经是连着第三回 了呢。」 「这不是挺好?」云梧正在临字,「嘉嫔可算是熬出头了。」 之前不知道,皇贵太妃竟然写得一手好行书。前些日子她在宁寿宫抄经的间隙,心血来潮临了一篇《兰亭序》,不巧被皇贵太妃看见,老太太看过之后眼中都是笑意,促狭道:「小丫头才多大年岁,这点功夫就敢临兰亭帖?」 云梧闻言颇有些不服,她不敢说自己写得有多好,可毕竟前世从小习字,二十来年的功底也不是白给的,也没有那么差吧? 皇贵太妃瞧她嘴撅得能挂油瓶,不由哈哈一笑,来 了兴致,「舜英,取我的傢伙事儿来,今天让小丫头见见世面。」 舜英是皇贵太妃身边的嬷嬷,进宫便在皇贵太妃身边伺候,一路从小宫女到姑姑再到嬷嬷,到如今已经三十多年了,外人都尊称一句英嬷嬷。听到主子颇有些孩子气的话,英嬷嬷抿嘴一笑,「嗻。」 她瞧了一眼云梧,心中又是欣慰又是感激,自从娴主儿侍奉主子左右,主子笑的时候明显变多了呢。 云梧被皇贵太妃搞得十分好奇,她知道皇贵太妃每日都会习字,但是写得都是规规矩矩的楷书,难道皇贵太妃还会写行书? 她亲自帮皇贵太妃研磨递笔,倒要看看皇贵太妃能写出什么来。 结果对方一下笔,云梧就被镇住了,皇贵太妃落笔从容,一气呵成,笔力更是遒劲飘逸,绝对可称大家! 一幅字写完,皇贵太妃收手,盖上自己的私章。她眼里带了点怀念,当年圣祖皇帝夸过她行书写得好,她便下了狠功夫习字,想让他再多夸一夸自己,后来看的人不在了,她便不常动笔写行书了。 想起往事,皇贵太妃淡淡一笑,她将字递给舜英,指了指角落里的炭盆道:「烧了吧。」 「别呀,烧了多可惜,您不要我还要呢!」云梧可算是回过神来了,扯着皇贵太妃的袖子左右摇晃,「原来您这么厉害!居然藏得这么深不叫我知道,之前还说您对我最好,如今一看,您根本就不疼我!」 皇贵太妃失笑,「你又没问过不是?」 「您想不想收个徒弟?」云梧满眼星星地看着皇贵太妃,作乖巧状,「您瞧我怎么样?」 皇贵太妃哭笑不得,云梧好一番撒娇卖萌,总算让皇贵太妃松口指点自己。这不,皇贵太妃给自己留了功课,临的字帖回头要查的。 收完最后一笔,云梧将作业收好,净手过后,接过小苹奉上的茶,听小苹道:「翻年就是大选了呢,皇上第一回 登基大选,也不知道会选多少新人入宫。」 云梧看了她一眼,陈福不是唯一一个希望她争宠的,小苹也经常在她耳边旁敲侧击,今儿说「贵妃娘娘身子不适,皇上去看望」,明儿说「纯妃娘娘的三阿哥不舒服,皇上去看望」,也不知道她消息怎么就这么灵通。 比起陈福,小苹段位还低了些,这些不痛不痒的话云梧素来当耳旁风,虽说经过锦绣一事,云梧心里有点动摇,但是一想到主动争宠,云梧又打起了退堂鼓。 臣妾实在做不到啊! 罢了罢了,算算时间,皇后还有十年好活,时间还早,还是先苟着吧…… * 一晃到了除夕,出孝后的第一个年,宫里过得热热闹闹。除夕当天未时,也就是下午两点左右,干清宫便开始大摆宴席:正中南向座北摆着干隆的金龙大宴桌,摆群膳、冷膳、热膳共四十品,左侧头桌宴坐皇后,摆群膳三十二品,二桌宴坐云梧,三桌宴坐嘉嫔、陈贵人,右侧头桌宴贵妃,二桌宴纯妃,三桌宴海贵人、裕常在。位分不同,宴席等级不同,餐具用度也不一样,比如帝后可以用金匙金象牙筷,贵妃到嫔只能用银的,不是主位的低等嫔妃,便只能用铜制的了。 申时,两廊下奏乐,伴着乐声,身穿吉服的帝后及后妃入座,宴席开始。 宴席怎么吃也是有讲究的,先摆热膳进汤饭,再进奶茶,第三进酒水,最后进果桌,且每一进,都要先呈皇帝,再呈皇后,最后再呈后妃。最后宴席结束,后妃出座跪送皇帝还宫后,才各回住处。 送走皇帝,云梧可算松了一口气,打算赶紧回宫再垫垫肚子。这宴席丰富是丰富,但规矩忒多,吃的十分不尽兴,身上又穿着吉服,虽说不如朝服繁复,但也是头戴顶冠、身挂朝珠,吃喝要小心翼翼,生怕弄到衣服上。 转过头看到嘉嫔,最近最得宠的便是她,见她一副春风满面的模样,云梧不由一笑,打趣道:「你近来可是滋润得很呀,瞧这面色红润的!」 嘉嫔红了脸,「娘娘!」 云梧偷笑,「去我那儿?」 嘉嫔自然不会不应,还叫上了海贵人和陈贵人一起。云梧还问和陈贵人同住的裕常在要不要一起,可惜被拒绝了。 陈贵人倒是松了口气,「以往我也叫过裕常在一同做绣活,但是好几次都被拒绝了,还以为是不喜欢我呢。」
第34页 嘉嫔笑着安慰,「想来裕常在是喜静的性子吧。」 四人回到翊坤宫用了些点心,凑在一桌打了一会儿马吊。宫中禁赌,只有逢年过节例外,几人玩得尽兴,欢声笑语不断。 晚上,众人都到了寿康宫,陪着太后守岁。太后喜气洋洋,被小辈们哄得心情很好,赏了不少东西下来,还拿出一株极漂亮的红珊瑚,要当彩头赏给怀上皇上登基后第一个龙嗣的后妃,惹得一众嫔妃红了脸。 子时一到,空中亮起了烟火。云梧揣着手炉,站在叽叽喳喳的嫔妃和宫女们中间,抬头看着被烟火点燃的天空。 又是新的一年了。 第19章 过了年,第一件重要事便是秀女大选。清初时,外八族选秀本是在腊月中下旬举行,直到雍正十一年,也就是云梧原身那一届选秀,雍正下旨改为第二年初春,自此,在二月选秀变成了惯例。 不同于一年一度的内务府小选,三年一次的大选由户部主办,八旗的各级基层长官将各旗内适龄女子呈报至八旗都统衙门,统计汇总过后再由户部上报皇帝,定下殿选的具体日期。有疾、残疾、相貌丑陋者经过具保,奏明皇帝后,可以免选,自行婚嫁,除此之外,所有八旗内十三岁到十六岁的适龄女子都必须参选,如果因为种种原因错过选秀,下一届时即便逾龄,也要参选,没有经过选阅的八旗女子,哪怕到了二十岁也不得私自聘嫁。 正当一切有条不紊进行的时候,宫外突然传来消息,果亲王允礼薨了。 二月二龙抬头,本是个喜庆节日,宁寿宫却因为这个丧讯多了几分萧索。皇贵太妃带着云梧去探望果亲王的生母勤太妃,一进门便发现屋子里檀香味重了许多。 勤太妃上前来迎接皇贵太妃,她看上去精神头还好,「您来啦。」 皇贵太妃担忧地握住她的手,勤太妃勉强笑了笑,「我无事……」 「允礼向来体弱,我虽已料到这一天,」她伸手捶了捶自己的胸口,眼泪也不自觉流了下来,「可这心还是痛啊。」 哀莫大于心死,云梧根本不知道怎么出言安慰,皇贵太妃心中嘆气,「节哀。」 从勤太妃处离开,皇贵太妃沉默了一路,回到自己的住处,才对云梧道:「年轻的时候见到有子的嫔妃,自己羡慕的不得了,如今再一想想,孩子便是牵挂,比起白髮人送黑髮人,孑然一身,好似也没什么不好了。」她看向云梧,「你也是不愿要孩子,所以不愿承宠,是吗?」 她的眼睛好似能看透人心,云梧心一抖,觉得自己在皇贵太妃面前无所遁形,她抿了抿唇,刚想说什么,便听皇贵太妃摇了摇头,失笑道:「罢了罢了,也不知你一个年纪轻轻的丫头,怎地就像看破红尘了似的。」她话里意味深长,「只是世事无常,后宫也绝不是一潭死水,树欲静而风不止,到时候你又该怎么办呢?」 云梧顿了顿,「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顺其自然吧。」 皇贵太妃若有所思,片刻后笑了,「心态倒是好。也罢,各人有各人的缘法,你自己心里有数就好。」 允礼府上妻妾很少,膝下血脉只有一子一女,且都早夭,身后无嗣,干隆思考许久,与王大臣们决定将自己的弟弟弘瞻过继给允礼。 弘瞻是雍正的第六子,雍正驾崩时只有三岁,自小养在圆明园,身边的随侍太监不上心教导,还曾傻乎乎地叫干隆「汗阿哥」,干隆听说便将他接回宫里,和永璜、永琏养在一处。如今弘瞻已有六岁,也知道过继是什么意思,得知自己不再是汗阿玛的儿子,而是成了十七叔的儿子,弘瞻心里不太舒服,但也只能老老实实接受安排,给允礼披麻戴孝。 为了抚慰失子的勤太妃,干隆还将皇后所出的三公主送到宁寿宫抚养。太妃抚养格格并不是什么稀奇事儿,寿康宫裕贵太妃便养着自己的亲孙女、弘昼的嫡长女,因着小格格年纪比三公主小,在宫中被称为四公主。只是皇帝送出自己的嫡出女儿可不多见,当初干隆一登基就将三格格封了和敬公主,可见十分喜爱这个女儿,这都能送给勤太妃带,干隆也是下了大本钱了。 一众安排并没有耽误大选,殿选依旧如期举行。提前被送到京城的各旗秀女乘坐骡车至神武门,按照满、蒙、汉三军旗的顺序排车入宫。一般一天只选看两旗,宫中后妃亲戚在前,以前被留牌子这次是复选的秀女在中,本次新送选的秀女在后,按年龄排序,大约五六个人一排,供太后和帝后选阅。被留牌子的秀女或给皇子皇孙拴婚,或给宗室王公子弟指婚,或成为皇帝的嫔妃,如果成为后妃的候选人,还要留宫住宿一段时间接受考察,确定摸清楚秀女的性子之后才会最后决定能否入宫。 本来选秀女没有云梧什么事,但是纯妃想凑热闹,皇后便叫上所有内廷主位一起了。选秀女并没有想像中的争奇斗艳,秀女都是一个打扮,素面朝天,也不许戴首饰,都是十来岁还十分青涩的小姑娘,偶尔有出挑的还是十分明显的。 因着和敬被送走的事,皇后情绪不是很高,但是依旧尽职尽责,贵妃偶尔留下几个姑娘,纯妃却是撂了不少牌子,云梧和嘉嫔坐在一旁安静看着,并不插话。 「永璜过两年就到年纪了吧?」期间太后问干隆,「要不这回先留个好的,小选不一定能有合适的呢。」
第35页 云梧听见不由满脑袋黑线,永璜今年才十岁啊,两年后也才十二,这么早娶媳妇简直是残害儿童,太后想抱曾孙的心情也太急切了…… 幸而干隆还不想这么快当祖父,笑道:「不急,三年后大挑再选也来得及。」 皇帝这么说,太后也就作罢了。 一连看了几天,二三十个得了记名或上记名的秀女被留宫察看。她们都是年纪轻轻未出阁的姑娘,若论心眼,哪里比得过宫里活成人精的老嬷嬷,如果嬷嬷们发现谁性子有不妥当的地方,都会告知太后皇后,这样一来,心性不佳的秀女自然不会被选中,以免闹得后宫乌烟瘴气。 清宫选妃,一看家世二看德行,相貌反而是其次,许多长相出色但性子不好的小姑娘都在留宫復看这一步被刷下去了,最后两个姑娘脱颖而出,被封为贵人。其中一位鄂贵人西林觉罗氏家世显赫,父亲是从二品安徽巡抚鄂乐舜,叔祖父更是肱骨重臣保和殿大学士鄂尔泰,故而皇后即便觉得她性子有些娇纵,最后还是留了她的牌子,并且将人安排到了翊坤宫;另一位索绰罗氏虽然家世长相皆不如鄂贵人,但是德言容功无一不是这批秀女中的顶尖,被赐封号『秀』,住嘉嫔的长春宫。 翊坤宫要住进新人,云梧早早便叫人将后殿收拾出来,嘉嫔也是同样。翊坤宫后殿曾住过还是贵人的嘉嫔,故而云梧只是动动嘴巴,让人简单整理一下就可以,长春宫后殿却是许久不曾住人,需要翻新,工程不小,嘉嫔更是唯恐下人做事不周到,亲力亲为,时时关注着进度,结果这日嘉嫔正往后殿去的时候,居然眼前一黑,晕倒过去。 嘉嫔的宫女如意吓得慌了神,还是长春宫的掌事太监康公公连忙派人请了太医,又通知了离得最近的云梧。 云梧一听,立马来了长春宫,进门便见嘉 嫔躺在床上,已经醒了。见云梧特意折腾了一趟,嘉嫔连忙挣扎着起来,十分不好意思道:「我没什么事,是下人大惊小怪,倒是劳动娘娘特意来看我。」 「先老老实实躺好,有没有事太医说了算。」云梧伸手将她按回去,瞧着她脸色依旧发白,不由皱眉道:「你是最近没睡好?」 嘉嫔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要说最近唯一多出来的事情就是时常去后殿转一转,可是她作为主子,自然不会做什么体力活,也就是站在一边看着,难道这样都能累着?嘉嫔尴尬,实在不好意思说出口,她有这样娇弱吗? 「啊!」一旁的如意却突然叫了一声,兴奋地道:「娘娘的小日子已经迟了七八日还没到,会不会……」 嘉嫔一愣,随即反应过来红了脸,她小日子素来准,因着最近比较忙,几日后又是请平安脉的日子,故而这次迟来她也没在意,难道真的是? 她手不自觉抚上小腹,心里涌起了期待。云梧闻言也眼睛一亮,笑着握住嘉嫔的手道:「太医马上就到,到时候咱们就知道了。」 不一会儿,来诊脉的太医到了。外头春光正好,太医一路小跑,出了一身薄汗。他匆匆整理了一下仪容,「恭请娴妃娘娘、嘉嫔娘娘金安。」 「不必多礼,」云梧让他起来,「快给嘉嫔看看。」 太医姓邵,名正文,看着二十多岁不到三十的模样,许是新来太医院,云梧这是第一次见他。邵太医长着一对又粗又浓的八字眉,偏脸上表情十分严肃,看得云梧十分想笑。只见他拿出一方精緻极薄的丝绸绣帕,垫在嘉嫔手腕上给嘉嫔请了脉。 过了许久,邵太医才收了手,躬身对嘉嫔道:「恭喜娘娘,虽然脉象还浅,但是喜脉无疑,娘娘已经有了一月有余的身孕。」 嘉嫔紧张的心瞬间放了下来,喜悦渐渐泛上心头,脸上的笑也止不住了,「多谢邵太医。」 见她欢喜得不知如何是好,云梧不由失笑,叫来康公公,让他第一时间派人将喜讯告诉太后、皇后和干隆。伺候嘉嫔的宫女也都被云梧叫了过来,让她们听邵太医讲了一些孕期需要注意的事项,等邵太医交代完毕,嘉嫔也总算回过神来,亲自给邵太医包了个厚厚的红封,送走了邵太医。 云梧笑着对嘉嫔道:「恭喜!」 嘉嫔双颊发红,眼里亮晶晶的,一想到自己一时失态,累得云梧替自己安排一切,不由羞涩道:「叫娘娘看笑话了。」 「什么笑话不笑话,跟我这么见外作甚,」云梧替嘉嫔高兴,「这可是皇上登基后的第一个龙嗣,大喜事呢。」 第20章 嘉嫔有孕的消息传出去后,果然不出所料引起了大动静。太后自不必说,高兴得不行,第一时间将过年时说好当彩头的红珊瑚送到了嘉嫔宫里;皇后和干隆也十分欣喜,各自给了许多赏赐。整个长春宫都喜气洋洋,嘉嫔的地位瞬间拔高了好几个台阶。 皇后十分看重嘉嫔肚子里的孩子,各色药材补品流水一般送往长春宫,见嘉嫔身边都是些年轻的小宫女,还特意指了两个有经验的嬷嬷来照顾嘉嫔。担心后殿动工影响到嘉嫔养胎,秀贵人的住处也从长春宫变成了陈贵人、裕常在居住的延禧宫。 这头嘉嫔开始了养胎的日子,那头新人按部就班进宫。新嫔妃进宫前一天,内务府派人去嫔妃娘家将她们的私人物品运进宫,四月初五,鄂贵人和秀贵人正式入宫,成了干隆后妃中的一员。
第36页 鄂贵人打量着自己的新住处,干净整洁有余,精緻贵气不足,贵人位分的铺宫陈设还比不上家里的闺阁,不由微微皱眉。随即想到什么,鄂贵人舒展了眉头,如今她刚进宫,这里也只是一个临时的住处,等以后升了位份,自然便有更好的去处。 看过里外,身边的宫女小环提醒道:「主儿,该去拜见主位了。」 鄂贵人看了一眼说话的小环,嫔妃进宫不允许带陪嫁丫鬟,内务府拨来的四人虽不如在闺中时的贴身丫鬟贴心,但都手脚伶俐,也算勉强合意。 「你说的是,伺候我梳妆吧。」 入宫前鄂贵人已经将宫里的后妃打听了个清楚,翊坤宫主位娴妃曾是潜邸侧福晋,在出身潜邸的诸位后妃中当众资歷最浅,如今虽是妃位,但跟海贵人、陈贵人等低位嫔妃一样透明,最常去的地方是宁寿宫,陪寿祺皇贵太妃一起吃斋念佛。鄂贵人当时听完便不以为然,她迟早是要得封主位、独居一宫的,一个不受宠的娴妃,她还不用放在眼里,只是入宫后拜见本宫主位是规矩,鄂贵人不得不遵守。 打扮妥当后,鄂贵人带着两个宫女来到了翊坤宫的正殿,门口守着一个长相讨喜的小太监,见到鄂贵人一行,他立马打了个千儿,「见过鄂贵人, 娴妃娘娘早命奴才在这儿等着您,还请您稍等片刻,奴才这就去通报。」 他话音儿里头带着笑意,让人听起来便觉得舒服,鄂贵人点点头,「嗯。」 不一会儿,一个形容稳重的宫女出来迎接鄂贵人,看她打扮,应是娴妃身边的大宫女,「奴婢阿杏见过鄂贵人,请随奴婢来。」 随着阿杏走进东次间,鄂贵人一眼便见端坐于上首的娴妃,她身上穿着雪青缎织彩百花飞蝶袷衬衣,梳着小两把头,简单簪了两朵绒花,耳朵上只戴了一对小珍珠,长相端正秀丽,脸上带着笑意,看上去十分容易接近。 鄂贵人心里撇了撇嘴,果然一点高位嫔妃的模样都没有呢,面上低头行礼,「恭请娴妃娘娘金安。」 云梧也仔细打量着鄂贵人,只见少女十三四岁的年纪,长相娇美,一身桃红色旗装,嫩的能掐出水来。她心里对云梧不以为意,动作就不免带出了三分,云梧看得清楚,却没说什么,只微微一笑道:「快起。」 「谢娘娘。」 少女一抬头,满脸的胶原蛋白,五官犹带青涩。一想到这样小的姑娘要被干隆辣手摧花,云梧不由抽抽嘴角。可世情如此,云梧也只能适应,她笑着问道:「住处可还合心意?有什么缺的少的只管来同我说,可别脸皮薄。」 鄂贵人答道:「多谢娘娘关心,一切都好。」 虽然话是这么说,但不难看出鄂贵人并不是真的满意。云梧也不多说,考虑到鄂贵人折腾一路进宫,例行跟鄂贵人说了几句,便让她回去休息了。 第二日的晨省,云梧带着鄂贵人一同去给皇后请安,秀贵人也来了。面对新人,皇后丝毫看不出嫉妒之心,反而十分和蔼用心,将二人进宫事宜安排得妥帖周到。云梧初时不解,现在也看明白了,皇后是主子,这后头再进宫的不管是谁,都是要跪地磕头的奴才,身为主子,有什么好嫉妒奴才的呢? 除了两位新人,皇后更关心的便是怀有龙胎的嘉嫔了,这是干隆登基后的第一个喜讯,皇后每日都要亲自过问,连太后都会时不时提起。嘉嫔谨记自己身份,行事愈发恭谨,倒是赢得皇后和太后不少好感。 其他嫔妃看向嘉嫔眼神里都是艷 羡,纯妃更在背后揉烂了好几条帕子,可惜新人进宫,老人得暂时让路。其中鄂贵人更是受宠,许是后宫没有鄂贵人这样天真娇纵的姑娘,干隆觉得新鲜,很是吃鄂贵人的小性子,两个人年纪又差了十好几岁,干隆还没跟这个年纪的少女相处过,对她十分宠溺纵容,几次伴驾侍寝,赏赐源源不断。 一时之间,鄂贵人风头无量,有了底气,她不仅对云梧行礼说话越来越敷衍,行事也愈发轻浮。这天给皇后请安的时候,皇后问鄂贵人和秀贵人道:「如今你们进宫已经半月有余,住得可还合意?」 秀贵人恭谨应是,鄂贵人却是捂嘴笑道:「谢皇后娘娘垂询,皇上体恤,说是很快便会让妾独居一宫呢。」 这话一出,众人便是一愣——只有主位才能独居一宫,鄂贵人才进宫几天,这就要晋封主位了? 纯妃瞪了眼睛,贵妃眉头轻蹙,皇后则是微微笑着点头道:「皇上隆恩,你更要用心伺候才是。」 虽然皇后的反应表面上看不出什么情绪,可熟悉的人都知道她已经是心中不喜了,可惜鄂贵人毕竟年纪小阅歷轻,并不能看出皇后的真实情绪,只觉得皇后也是个老好人,她微红着脸,下巴却是轻抬,「妾谨遵皇后娘娘教诲。」 云梧看在眼里,心中摇头,鄂贵人这样的性子,在这宫里可没法长久。 不再关注鄂贵人,云梧全副心思转向了另一件事——天气越来越热,太后搬去了畅春园,干隆也终于要带着后妃住进圆明园了。 * 圆明园本是康熙赐予皇四子胤禛的一座中小型园林,雍正继位后,一年之中春、夏、秋三季都在此处办公,对圆明园进行了大肆扩建。干隆登基后接过老爹的棒,从干隆二年起便着人继续扩建园子,直至干隆九年初成,才有了后世所熟知的圆明园四十景。干隆还在圆明园东及东南兴建了长春、绮春二园,与圆明园共称「圆明三园」。
第37页 圆明园的大宫门位于正南,入门后经过二宫门,便见正殿正大光明殿,为皇帝听政议政之所,大宫门与二宫门之间另有朝廷各部门的值房。正殿向北是前湖,前湖再北便是帝后嫔妃的寝宫区九洲清晏。九洲清晏由三组南向大殿组成,前中两殿分别为圆明园殿和奉三无私殿,最北为皇帝的寝宫九洲清晏殿,不过干隆一直住在中轴西路的乐安和,中轴东路则是后妃所居住的天地一家春。九洲清晏西南侧另有长春仙馆,曾是弘历大婚后,雍正赐给小两口的居所,如今收拾出来给太后居住。 九洲清晏再向北是后湖,后湖环绕着包括九洲清晏在内的九个岛屿,象徵「禹供九洲」,每个岛上都有不同的建筑景观。九洲的西北面是佛寺、戏台、藏书楼等功能性建筑群,东北面则是福海,供人划船游玩,湖中有「蓬岛瑶台」,岸边四周是各种不同的景观。 圆明园不仅仅是一座园林,园内养殖了天南海北的名贵花木、珍稀动物,收藏了从古至今的字画书籍、钟鼎珍宝,将圆明园称为植物馆、动物馆、博物馆、艺术馆都不为过。 云梧犹记歷史课本上读到八国联军火烧圆明园的愤慨,也曾参观过好几次只剩残垣断壁的圆明园,没想到能有机会亲自看到还没被毁的万园之园。 一想到这样的圆明园最后的结局是被付之一炬,云梧简直心疼得不行。 来到这个时代,她也想过有没有可能做点什么,来保住圆明园,甚至避免晚清那段中国人被压迫侵略的屈辱歷史,可她只是一个小人物,歷史一知半解,政治丝毫不通,而且身份又是被严禁参与政事的后妃,改变国祚命脉并不是说说那么简单。云梧只能做些自己能做的,把自己能去到的地方都画下来,哪怕百年之后圆明园真的保不住,能给后人多留一些资料,用来窥见圆明园曾经有的盛大也是好的。 * 夏夜,月光正好,蝉鸣阵阵,阿杏下了值回到自己的屋子,拿出一件茶驼色的太监外衣开始做活儿。 同屋的枣儿看见不由奇怪,问道:「这是陈公公的衣裳?陈公公不是没有跟来吗?」 太监有什么需要缝缝补补的,要么自己来,要么请交情好的宫女帮忙。阿杏和陈公公处得最好,平时陈公公有什么针线活,都是阿杏帮着动手做好。不过此次来圆明园,主子身边只有陈谦、王小宝几个小太监伺候,陈公公则是留守翊坤宫,并没有随行。 「不是陈公公的 衣裳,是小谦子的。「阿杏用剪子剪掉一段线头,她将陈公公当成叔辈,陈谦便算她弟弟,偶然瞧见陈谦衣服有了破损,便主动开口帮忙,陈谦本还想拒绝,被阿杏眼睛一瞪,便妥协了。 枣儿闻言嘴唇抿了抿,尽量语调平常地道:「姐姐才连着值了两天的夜,明日还要当差,不如我来帮忙吧。」 阿杏愣了一下,枣儿的针线自然也是拿得出手的,但她素来是个坐不住的性子,居然有主动要做针线的一天? 枣儿被她看得心下发虚,故作不满道:「姐姐这是什么眼神?我心疼姐姐才想要帮忙,姐姐不领情就罢了,还要笑话我!」 「好了好了,」阿杏没成想惹来这一通连珠炮,不由失笑,「给你就是了。」 见阿杏没有起疑,枣儿这才松了口气,「那姐姐早些休息。」 阿杏点点头,将衣裳和针线留给枣儿,自己起身去洗漱。枣儿将衣裳拿在手里轻轻摸了摸,不知想到什么,忍不住抿唇笑了一下,随即面色认真地一针一线缝补起来。 第21章 乐安和,一身明黄色常服的干隆正在和鄂贵人下棋。鄂贵人一身鹅黄色旗装,发间的金累丝蝴蝶步摇随着动作一颤一颤,更显娇俏。 鄂贵人紧皱着眉,长时间的思考后终于落下一子,干隆挑眉,瞬间便跟上一子,一下吃掉了鄂贵人的一大片白棋。 「啊!」鄂贵人娇唿一声,「不对,妾刚刚下错了,重来重来!」 干隆无奈,「落子无悔,你这已经悔了几次了?」 鄂贵人却知道干隆没真生气,撒娇耍赖道:「那是君子所为,妾不过是个小女子,何况跟皇上对弈,若是不悔棋,怎么可能下得久嘛。」 这马屁拍得深得龙心,干隆哈哈一笑,也不计较,任由鄂贵人将刚刚的一黑一白两子从棋盘上拿下来。 鄂贵人眼珠一转,想到皇上答应她独居一宫,却迟迟不下将她晋封为嫔位的旨意,试探道:「不过皇上君无戏言,说过的话定然算数吧?」 干隆看了她一眼,也知道她想问什么,答道:「朕已经让人收拾永和宫了。」 鄂贵人心里一喜,眉开眼笑,娇声道:「谢皇上!」 干隆一笑,鄂贵人的确得他欢心,和鄂贵人在同一处,自己也觉得回到了年少无忧的那段日子,对鄂贵人的各种小性子也多宠溺纵容。只是前些日子和皇后提起想晋鄂贵人位分的时候,皇后和他说鄂贵人年轻气盛,干隆便想着磨一磨她的性子,等什么时候鄂贵人能脱去那份轻浮,永和宫便能收拾好等鄂贵人入住了。 可惜鄂贵人暂且没能看透干隆的意图,只觉得皇上对她极好,什么都依了她,不由愈发得意。 两人下完一盘棋,自然是不出意外的干隆得胜,鄂贵人娇嗔,「不下了不下了,皇上好不留情面!」
第38页 干隆忍俊不禁,柔声哄了几句,又传了鄂贵人最喜欢吃的几样点心,鄂贵人本就是佯怒撒娇,很快便被哄得转怒为喜。几碟点心摆上了桌,造型精緻,甜口咸口皆有,鄂贵人用得开心,干隆却吃了一块做成荷花形状的冰糖绿豆糕便停了,靠在一边闭目养神。 「皇上累了?」注意到干隆面露疲色,鄂贵人抿嘴笑道,「看来皇上赢妾赢得不容易呀,妾一定好生磨练棋艺,说不得哪日就能胜过皇上一局棋呢!」 干隆回过神来,不由失笑,「就你那点三脚猫的功夫,赢你一天的棋也不会累,换成你叔祖父还差不多。」 提起叔祖父鄂尔泰,鄂贵人心头一动,想到叔祖父递进宫的话,她不着痕迹地看了一眼干隆,笑着问道:「许久不见叔祖父了,也不知他近来可还好?」 干隆点点头,「放心,身子硬朗着呢。」 「那便好,」鄂贵人轻轻嘆了口气,「进京选秀时承蒙叔祖父关照,可惜以后再没有回报他老人家的机会了。」 干隆笑着夸她,「你倒是纯孝,不错。」 「皇上过奖了,」鄂贵人甜甜地笑了下,被夸得有些不好意思,「皇上以仁孝治国,意欲恢復『三老五更』之礼,是社稷之福,妾也不过是以皇上为楷模罢了。」 她含羞带怯,却没发现,干隆听见「三老五更」几个字时,笑意便淡了下来。 干隆自然不是因为和鄂贵人下棋耗费了多少心力,面露疲色,还是为了前朝政事。虽说雍正建立的秘密立储制避免了皇子结党斗争,却也造成了另一个尴尬处境——干隆登基后,没有自己可用的心腹班底,只得倚重雍正留下来的辅政大臣,其中又以鄂尔泰和张廷玉为首。两人分别是满臣和汉臣的领头人物,以苗疆事为伊始,两党之间的争斗不休,愈演愈烈,干隆毕竟执政尚短,哪怕心中对两党不满,也只能平衡,不能彻底剪除。 前一阵子,干隆向朝臣提出要恢復「三老五更」之礼,此礼始于周朝,即天子为提倡孝悌,设「三老」与「五更」之位,分别以父、兄之礼尊养德高望重、年事已老的官员。按古礼,皇帝不仅要对三老跪拜,还要亲自「割牲、执酱、执爵」,也就是盛菜倒酒,伺候吃喝。如今朝中最有资格被尊为三老的便是鄂尔泰和张廷玉两人,鄂尔泰为博取美名,倾向贊成,张廷玉却是断然劝止——如今皇权极度集中,君臣关系可不像是几千年前,康熙年间,汤斌、耿介等人作为师傅给皇太子上课都要跪着,哪个臣子不要命了,敢受皇帝的跪礼? 想到这,干隆心中 不由冷笑一声,张廷玉是个精乖的,鄂尔泰却是心大了! 干隆一言不发,气氛愈发压抑,鄂贵人再怎么迟钝也感觉出了不对劲,她也笑不出了,「皇上……」 干隆冷冷地看她一眼:「你从哪得知朕欲恢復古礼?是你自己让身边人打听来的?」 鄂贵人身处宫闱,哪会知道前朝的事,如果不是鄂尔泰递进来的消息,便是鄂贵人自己打听,更是干政,不管哪一种,鄂贵人都是犯了大忌! 鄂贵人脸色发白,连忙否认,「妾不敢!」 「那便是有人将消息送进宫了。」干隆冷笑,好一个鄂尔泰,手都伸到后宫里来了! 可惜现在还不能动他,干隆愈发憋闷,只好将怒火都发在了可怜的鄂贵人头上,毫不留情地冷声道:「念你是初犯,降为常在,回紫禁城闭门思过吧。既然你不愿和娴妃同住,便迁居永和宫偏殿,也是独住一宫,朕也不算食言。」 鄂贵人以往接触到的干隆都是哄着她、宠着她的好脾气夫君,这还是第一回 见到怒火中的干隆,前些日子的缱绻温存、娇纵宠溺似乎都是错觉。她终于意识到面前的人是手握无数人生死大权的九五之尊,心中被恐惧淹没,扑通一下跪在了地上,拽着干隆的袍角哭求道:「妾……奴才知错了,还请皇上开恩,皇上开恩啊!」 她梨花带雨,泪眼婆娑,干隆却丝毫不为所动,「后妃干政是大忌,回去好生反省吧。」他摆了摆手,吴书来躬身,一言不发地带人将鄂贵人「请」了出去。 * 因动静闹得不小,鄂贵人被降位的事情很快便传遍了天地一家春,皇后淡淡点头,似是早有预料,贵妃问清缘由为干政后,愈发警醒,纯妃幸灾乐祸,当天多吃了半碗饭,嘉嫔想到以前不受宠的日子,不由物伤其类,但为免心情影响龙嗣,并不多做打听,一心养胎。 云梧听闻消息时,正在给手头的画完成装裱的最后一道工序——如今实在没啥娱乐,闲着没事,索性装裱也亲力亲为了,幸亏以前学时没有偷懒,手艺勉勉强强能看。砑光之后,装好画轴,云梧展开画卷,一幅美人拈花图跃然纸上。 看向窗外,天朗气清,院里的梧桐叶子还是苍绿 色的。 鄂贵人入宫到现在,由盛宠到失宠,不过三个月而已。 感嘆无用,云梧收拾好心情,将刚刚装好的画放到盒子里带上,叫上阿杏和枣儿,「走,去嘉嫔那儿。」 嘉嫔如今怀孕五月有余,整个人丰润不少,多了母性光辉,瞧着更温和可亲了。听闻云梧来了,嘉嫔绽开一抹笑,亲自前去相迎。云梧连忙将人扶回屋里坐下,「快坐快坐,可别累着小阿哥。」 「哪就这样娇贵了,」嘉嫔笑道:「整日坐着也是无趣,总要活动活动才是。」
第39页 云梧转念一想,「也是,多走动锻鍊身体,生产才有力气。」 嘉嫔点头笑:「邵太医可不就是这么说的。」 二人入座,宫女如意给嘉嫔上了红枣茶,给云梧的则是井水镇过的酸梅汤。嘉嫔看着眼馋,嘆了口气,「我可是整个夏天都没喝上一口冷的东西了。」 嘉嫔畏热,夏日最是贪嘴冰酪等凉饮小食,怀孕之后却全戒了,云梧挤挤眼睛:「下回挑冬天怀不就得了?」 嘉嫔笑着啐她一口,「这哪里是我能说了算的?」 云梧一笑,也不辩解,转头拿过阿杏的画递给嘉嫔,「你过生辰,我这身家也没什么好东西可以送的,画了幅画儿给你,可别嫌弃寒酸。」 嘉嫔不满地嗔了她一眼,「跟我还这样见外,再这样我可要生气了。」她接过礼盒,「我打开了?」 云梧自然不会不许,嘉嫔怀着好奇展开了画卷,只见一位美人站在花丛间,正含笑低头拈花,仔细一看,这美人竟是自己,而画中背景,正是她这小院。 这可是件比什么宝贝都用心的礼物了,嘉嫔惊喜,「这画的可是我?」 「自然是,你竟看不出吗?」云梧故作挫败,「想来是我画得不够好,唉,罢了罢了,要不还是将画还给我吧,实在不好意思丢人现眼……」 她语调夸张,嘉嫔气得失笑,抬手作势要打她,云梧笑着躲开,「怎样,还合你的心意?」 嘉嫔不住点头,也不知道这画用了什么技法,与平日里见到的肖像画不同,嘉嫔不知道该怎么形容,总之只感觉比平常的画更真实似的,「我很喜欢。」 云梧放下了心,笑道:「那便好。」国画 大多不用几何学来处理空间问题,一幅画有多个对视点,人像也必须画正面,避免画阴影,而此时欧洲的画法大多是採用焦点透视原理,用明暗在平面上展现立体纵深。云梧不敢画纯粹的油画,但画这幅的时候用了上辈子学到的西画的技巧,更为写实,她知道如今任宫廷画师的义大利画家郎世宁便是走东西结合的路子,想来这种风格不会被人排斥,如今看来,果然不错。 嘉嫔心喜,看了好一会儿才算完,正要将画收起,外头来报,贵妃来了。 这位可是稀客,两人对视一眼,云梧道:「想来也是来送生辰礼的?你因着孕事不愿大张旗鼓办宴,其他人送礼也就在这几天。」 嘉嫔迟疑着点头,「只是贵妃如何会亲自前来?」她们关系并不亲近,以往都只是贵妃身边的佩琼跑一趟。 云梧笑着指了指她的肚子,「当然是为了这个宝贝疙瘩。」 嘉嫔话刚说完自己也反应过来,不由轻轻抚了抚小腹。 为何后妃都想争宠怀孕?有了孩子,真的一切都不一样了。 和云梧一起出门迎接贵妃,嘉嫔一边走,一边悄悄看了看身旁的云梧。 想到云梧对自己的好,嘉嫔摸摸小腹,下定决心,虽然不知道为什么娘娘不愿得宠,但没关系,她会教导她的孩子,要像孝敬她这个生母一样孝敬娘娘。 第22章 贵妃的确是为了送嘉嫔的生辰礼而来。看着嘉嫔隆起的小腹,贵妃眼底闪过一丝黯然,当初她也怀过胎,可惜没福,接连两次小产,想来这辈子是没有子嗣的缘分了。 那头已经嘉嫔拜下去,贵妃回过神来,连忙伸手扶住嘉嫔,「皇嗣要紧,快别多礼。」 嘉嫔道谢起身,瞧见云梧,贵妃微讶,「娴妃妹妹也在?」 「是,」云梧笑着见礼,「我也是来送生辰礼的。」 贵妃笑道:「倒是巧了。」 被二人迎进屋,贵妃坐到上首,示意宫女佩琼递上礼单。贵妃风雅,送的也都是精奇的巧物,只是她神色平常,也不提东西有多珍贵,好似送出的都是平常物件,嘉嫔却暗自吃惊,再一次意识到自己身份已经不同的同时,心里琢磨着,给贵妃备好的回礼怕是得厚上三分才行。 贵妃呷了口茶,她是第一次来嘉嫔这儿,环顾四周,打量了一圈嘉嫔的住处。 没发现有什么特殊之处,贵妃正要收回目光,余光却看见了一旁桌上没来得及收起的画,不由眼睛一亮,「好特别的技法!」她放下茶盏走到桌前,愈看愈是喜欢,问嘉嫔道:「这幅画是何人所做?」 跟在身后的嘉嫔看了一眼一旁的云梧,答道:「这是娴妃娘娘送妾的生辰礼,是娴妃娘娘亲手所画。」 贵妃闻言惊讶不已,看向云梧,「是你画的?」 云梧自然不好不承认,笑道:「信手所作,倒叫娘娘笑话了。」 「认识这么久,竟是不知道你有这一手。」贵妃眼神亮亮地盯着她看了好久,云梧被她瞧的发毛,「……娘娘?」 不过贵妃最后什么也没说,夸了两句便说起了别的话题。云梧却有点没底,心里有种不妙的预感,不由暗自嘆了口气,怎的恰好就被贵妃撞见了! 按说贵妃素来和云梧嘉嫔没什么往来,送完礼就可以走了,可不知为什么,贵妃坐得稳当,跟云梧和嘉嫔聊了好一会儿,等嘉嫔面露倦色,云梧起身准备离开,贵妃才跟着告辞。 从嘉嫔那儿出来,果然便见贵妃满脸暗示地看着自己,云梧想装作没看见,正要告辞,贵妃不高兴了,「不请我去坐坐吗?」 这下就没法装下去了,云梧心中又嘆了口气,罢了,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她扬起笑,请贵妃一起回到自己的院子。
第40页 一落座,还没等上茶,贵妃便迫不及待开口道:「怎地妹妹之前从来不说你作得一手好画?若不是今日恰好遇见,我便要错过妹妹这样一位妙人了!」 当初云梧刚进府时和贵妃有些龃龉,这几年下来二人一直都是点头之交,云梧怎么也没想到自己竟然因为一幅画而被贵妃看中,她苦笑道:「娘娘抬举了,我诗词文章一窍不通,哪里是妙人,俗人还差不多,怎么敢在娘娘面前丢人现眼。」 「不用通诗文,你这一手书画便已经让人敬仰了。」贵妃认真道:「皇后娘娘善书,我瞧着刚刚画上的题字,你也不差,更别提画中意境技巧,非多年浸染不得。」 别人真心实意夸赞,云梧也不能不识好歹,只得谦虚道:「娘娘实在过奖了,我不过是闲来无事乱涂一气,当不得娘娘如此夸赞。」 贵妃若有所思地瞧着云梧,语出惊人,「皇上说你性子闷,我瞧着可不像。」 她眼睛剔透清亮,看得云梧笑容一僵,云梧干笑,「娘娘有所不知,皇上积威甚重,我这个不争气的在驾前总是紧张,应对不够得体,皇上觉得我性子闷也是理所应当之事。」 贵妃眯起了眼,瞧着她不说话,显然是一个字都不信。云梧头疼,正想着要说什么圆过去,贵妃却没再多过探究,「罢了,你有你的道理。我都能瞧出来,皇后娘娘也不会瞧不出,既然她不说,我也不会多嘴。」 云梧一愣,心中一松一紧,还没品出箇中滋味,又听贵妃问道:「那我以后可能来找你赏画?我自学作画也有一段时间了,可总是觉得差点什么,不知能不能得你几句指点?」 云梧下意识想躲麻烦,可人家刚答应了帮自己瞒过皇帝,她不好拒绝,只得应下,「指点什么的谈不上,若是娘娘不嫌弃,我定扫榻相迎。」 往好处想,贵妃性子不坏,如今一看应该也不难相处,多个朋友也不错。 贵妃得偿所愿,满意点头,「那我以后便多来叨扰你了。」 她说到做到,还真就成了云梧这儿的常客。贵妃想要学画,云梧也没有敷衍的意思,虽然她不算是什么大家,和真正的古人比国画也有些不自量力,但她上辈子靠这个吃饭,又是站在巨人肩膀上,总有些新东西可以教给贵妃。 一段时日下来,贵妃愈发亲近云梧,恨不得将她引为知己,后来回了紫禁城,干脆从钟粹宫搬到了翊坤宫后头的储秀宫,只因冬天来找云梧的时候能快点进屋少受些冻。云梧哭笑不得,赤子之心难得,她渐渐心中放下戒备,倒是对贵妃真心结交起来。 不提这头云梧和贵妃突飞勐进的闺蜜情,且说被降位送回宫的鄂常在,当日便被送到了永和宫的偏殿,身边只跟了小环一个宫女,小环身上的两个包袱便是鄂常在现在的所有家当了。小环到现在也没反应过来,自家主子怎么一瞬间就从炙手可热的皇上新宠沦落成如今这个境地,看见鄂常在心若死灰的模样,小环想要劝慰却不知如何开口:「主子……」 「你下去吧,」好一会儿,小环才听到了鄂常在的回话,「我想静一静。」 小环抿了抿唇,「那您歇息一会儿,奴婢先去归置东西。」时间紧迫,内务府来不及好好布置,身边人手又不够,小环只得亲力亲为,自己将里外收拾一番。 小环在一边忙活,鄂常在只一言不发地呆呆坐着出神。回到宫里的时间已经不早,天色很快暗了下来,小环将灯点亮,走到鄂常在跟前小心翼翼道:「主子今儿劳累了一天,不如早些安置吧,奴婢去打水来伺候您洗漱。」 鄂常在盯着燃烧的烛火,并没说话,只点了点头,小环松了口气,悄悄退下。 等小环离开,屋里鄂常在只剩一人。环顾四周,屋里的布置不说比不得翊坤宫后殿,连未出阁时的闺房都比这儿亮堂,鄂常在从小到大没住过这样简陋的屋子,不由悲从中来。 她不是不知后宫忌干政,可皇上对她那样好,她以为她会是那个例外,可事实证明,她终究不是特殊的。 之前自己信誓旦旦地在所有后妃面前说自己就要晋封主位,结果现在却被贬为常在,住着寒酸的偏殿,满宫都要看她笑话了吧? 落得如今这个境地, 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转过头看见床帐,鄂常在站起身走到床前,将床帐拆了下来,剪剪系系,弄成了一条长绫。踩着凳子,鄂常在把长绫挂上横樑,打了个结。 将脖子伸进长绫系成的圈,鄂常在闭上眼睛,一狠心,脚用力向后蹬去。 凳子跌倒,全身的重量瞬间压在脖颈间的长绫上。大部分情况下,自缢之人会因为颈部守迫导致脑缺血而陷入昏厥进而死亡。然而鄂常在闺中时娇养,不怎么做活儿动针线,裁床帐时有一段被剪出个不小的豁口还没发现,此时又是夏日,床帐料子轻薄,长绫一经受力,「撕拉」一声,直接被扯断了。猝不及防之下,鄂常在从半空中掉了下来摔倒在地,头正好磕到凳子,晕了过去。 小环好不容易求来一些热水,正好回到门外,听见屋里的动静,连忙敲门,「主子?主子您怎么了?」 没听到回答,小环愈发焦急,推门而入,入眼便是挂在横樑上随着夜风飘动的长绫和躺在地上的鄂常在。 「主子!」
第41页 小环吓得半死,将手里的水盆一丢,奔上前去跪到鄂常在身前,手颤抖地放在鄂常在鼻下。探到唿吸后,小环瘫坐在地,长长地松了口气。 可看着主子昏迷不醒的模样,小环的心又慌了起来。想来想去,她一咬牙,叫来永和宫守门的小太监,递给他一只鎏金钗,请他帮忙去景仁宫,请海贵人来一趟。 今年干隆初幸圆明园,不是所有的嫔妃都有资格伴驾,干隆只带上了内廷主位,再加上当时十分受宠的鄂常在。素来不受宠的陈贵人、海贵人还有裕常在都没得到机会,连秀贵人都留在了紫禁城。如今宫里没有一个能主事的,小环不知道该向谁求助,只能急病乱投医,寻上资格最老的海贵人帮忙。 不一会儿,小太监回到永和宫,小环急急迎上前,却见小太监摇了摇头,「海贵人已经歇了,没见我。」 「怎么会……」小环大失所望,却也知道鄂常在如今不同往日,海贵人置身事外本在情理之中,「那该怎么办……」 瞧着小环着急哭出来的模样,小太监想了想,看在鎏金钗的份上道:「我再去趟延禧宫,问问陈贵人吧,我曾听人说,陈贵人和善,说不定愿意帮忙。」 小环闻言连忙抹泪点头,又寻出一个细金镯子递给他,「有劳你了。」 * 陈贵人正要洗漱就寝,贴身宫女小福进来道:「主子,永和宫刚来人报,说是鄂常在身子不适,请您过去看看,帮忙请位太医。」 陈贵人一听,连忙起身,「幸好还没换衣服,走,咱们快去看看。」 「娘娘,鄂常在刚犯了大错,咱们何苦惹事上身?」小福皱眉阻止,鄂常在回宫的时候没有避人,整个后宫都知道鄂常在犯错被罚了,「当初鄂常在还是贵人的时候,可是素来都对您不敬,每次遇上,居然都等您先行礼。都是贵人,您资歷可比她高多了!」 「她就是个孩子,计较那样多做什么。」陈贵人不在意地道,又看了看时间,「这么晚了派人来,估计是真有什么急事。还是去瞧瞧吧,不然我心里头放心不下。」 小福无奈,「您就是心善。」 陈贵人笑笑,「走吧。」 派了一位跑腿太监去请太医,陈贵人带着小福来到永和宫。见到陈贵人,小环眼泪唰地一下流了下来,跪地给陈贵人磕头,「奴婢替主子谢过陈贵人大恩!」 「快起。」鄂常在已经被小环半扶半抬挪到床上躺着,屋里的狼藉还没来得及收起,陈贵人打眼一瞧,就猜到鄂常在是寻了短见,不由嘆气,「这又是何苦。别急,太医已经在路上了,你先给我说说,你家主子是怎么伤到的?」许是屋里光线不好,陈贵人并没有在鄂常在的脖子上寻到显眼的痕迹,也不知鄂常在是怎么昏迷过去的? 小环自然不敢隐瞒,将事情前后一说,陈贵人这才弄明白,原来是磕到了脑袋。这伤可大可小,若是严重了,也是能要人性命的,但没看到血迹,应该没什么大事? 正在此时,鄂常在醒了过来。 第23章 小环第一个发现鄂常在醒了过来,她连忙跪到床前,哭得更狠了,「主子!」 鄂常在显然还在迷茫,许久后才回忆起晕过去前发生了什么,她竟然没死? 「你感觉怎么样?」一个平和的声音道,「别怕,一会儿太医就到了。」 鄂常在抬头看过去,只见陈贵人坐到她的床边,瞧着鄂常在苍白的小脸嘆气,「可怜见的,还是个孩子呢。」 听着对方的温言细语,鄂常在想到自己的境况,只觉得委屈,她不管不顾地抱住陈贵人,嚎啕大哭。 感受到腰间的力度,陈贵人哭笑不得。回想起自己的幼妹在知道自己将要入王府伺候的时候,也是这样搂着她大哭,陈贵人目光不由柔和三分,「好了好了,不哭啊。」 鄂常在哭了一会儿,等宣洩了那股情绪,才反应过来自己做了什么。 天吶,刚才她居然抱着她素来看不起的陈贵人哭了这么久?! 鄂常在又羞又气,连忙松开陈贵人扭过头去。陈贵人没注意到她的小心思,自顾自地开解道:「好了,过去的事已经过去了,有什么想不开的呢?能有机会投胎成人不容易,能被选进宫更是福分,虽说有时候宫里的人看碟下菜,但在宫里,有人伺候,吃穿不愁,已经是多少人求不得的生活了。」 陈贵人出身低微,位分不高,因着不受宠,内务府常以次充好,份例和赏赐很多时候都只有常在标准,但她依旧十分知足。鄂常在听着陈贵人真心实意的话,到底没忍住转过头来问道:「你就不想得宠?」 提到得宠,陈贵人神色变得有些微妙,似是回忆起什么不好的经歷,随即她掩盖住自己的反应,笑了笑道:「雷霆雨露皆是君恩,我想不想并不重要。」 话虽这么说,可是个人都能看出来,陈贵人从头到脚都在说着拒绝,只是不好明面讲出来罢了。鄂常在撇嘴,暗道果真没出息,心里却有点好奇,还有点她自己都没意识到的羡慕,陈贵人这样的透明人,竟也能活得这么自在? 两人说了这么久的话,太医可算到了,鄂贵人这才后知后觉,感觉到后脑隐隐作痛。 陈贵人刚要请太医进来,看见横樑上的长绫,先对小环道:「快收起来。」
第42页 小环一愣,反应过来后一个激灵,赶紧应下。在宫里,自尽可不是什么好事,若是传出去,皇上说不定会更厌恶主子,甚至迁怒主子的娘家! 鄂常在自然也知道这一点,她咬了咬唇,没有说话。见小环将长绫妥善收好,陈贵人才请太医进屋,跟太医解释道:「鄂常在伤心失神,走路时不小心摔倒伤到脑袋,你瞧着可有大碍?」 这便把鄂常在试图自尽一茬掩了过去,鄂常在神色复杂地看了陈贵人一眼,垂下眼帘默认。太医没有起疑,把脉之后验看了伤处,「回陈贵人的话,鄂常在的伤没什么大碍,微臣开几服活血化瘀的方子,只要按时服药,多休息几日便好。」 「那就好,有劳您了。」陈贵人松了口气,道谢之后给了红封。太医忙道不敢,接过赏后,被小福引着下去开方子。 「行了,万幸没什么大事,」陈贵人叮嘱鄂常在道,「这几天遵医嘱好好休息,可别再做傻事了,家里人知道了该多心疼啊。」 鄂常在闻言却心里冷笑,她许是太过天真,甚至愚蠢,可她不是笨,如今再一想,叔祖父和爹爹又不是初入仕途的愣头青,不可能不知道后宫干政是大忌,却依旧使人给她递来了消息让她做事,还催得那样急。为了自己可能得到的好处,他们根本不管她的死活,这样的家人要来作甚! 瞧她不说话,陈贵人只以为鄂常在还没转过劲儿来,不由嘆了口气,她也想不出什么好的办法,只好道:「早些休息,等你睡了我再回去。」 「不用,」鄂贵人向后一躺,用被子将自己埋了起来。冲动之下一次寻死未成,鄂常在已经没了那份勇气再来一回,如今一想到死,想到那永久的、冷寂的黑暗,鄂常在也有些害怕起来,断不会再寻第二次了,她闷闷道,「你快回去吧,恕不远送。」 刚送走太医回来的小福正好看到这一幕,气得瞪了眼睛,陈贵人失笑,给她比了个噤声的手势。 鄂常在倒没想真的睡觉,蒙被子只是习惯性逃避,不想说话了而已,然而今日大起大落,她情绪几度崩溃,已经疲累至极,一沾床便睡着了。 直到鄂常在唿吸变得均匀,陈贵人才回到自己的住处。时间已经很晚了,小福终于憋不住不满,一边张罗着伺候主子洗漱,一边嘟嘟囔囔,「这宫里所有人都避鄂常在不及,您倒好,上赶着去做好人。」 陈贵人瞧她一眼,往痰盂里吐出漱口水,「好人怎么了?我信天道好轮迴,好人有好报。」 小福递上软巾,「她惹了皇上厌弃,咱们冒着多大的风险帮她,您瞧她的样子,根本就没想谢您!」 「我又不图什么报答,」陈贵人颇不在乎,「至于风险,我本就是透明人,皇上再不满,还能把我赶出宫去不成?」 这简直是破罐子破摔,小福一噎,气得一炷香没跟自家主子说话。 不过气归气,小福也在心中庆幸,对她们下人来说,跟的主子是个老好人,总比是个刻薄恶毒的强。 这日之后,陈贵人怕鄂常在依旧想不开,时常来永和宫看望,不过鄂常在却出乎她的意料,比她想的坚韧得多。 经过这一劫,鄂常在再也不是原先那个娇纵跋扈的小姑娘,而且差点死过一次,才知道活着的好,什么都看开了。她对家里的情感也变得复杂,很多年后,干隆出手根除鄂党,鄂家遭难,鄂常在也没有太过伤心,只过着自己的日子。她没能有机会復宠,就这样做了大半辈子的常在,几十年后,连陈贵人都熬资歷成了妃位,鄂常在的位分也没变过,直到新皇登基,鄂常在才象徵性被晋为贵人,她和被新皇尊为婉贵太妃的陈贵人一样,是干隆所有后妃中尤为长寿的几位之一。 虽然鄂常在嘴上不承认,但她和陈贵人交情一直不错,婉贵妃去世之后,鄂太贵人以八十多岁的高龄,亲自到静安庄殡宫,送了即将入葬清东陵的婉贵妃一程,当然,这是很久很久之后的后话了。 且说回如今的紫禁城,一场秋雨一场凉,一晃到了冬天,紫禁城也总算迎回了帝后嫔妃。云梧回宫之后的第一件事,便是到宁寿宫看望皇贵太妃。 今年早些时候,干隆和皇后本想请皇贵太妃去畅春园避暑,但皇贵太妃年纪大了,不愿挪动,留在了紫禁城。云梧听闻后便想留下陪着老人,却叫皇贵太妃赶了出去,「你这丫头,来了我这不是让我教你写字,就是从我这搜刮压箱底的宝贝,赶紧出去,让我轻快几天!」 云梧心里知道,皇贵太妃是不愿她扎眼才故意这样说的,毕竟云梧上头有太后,那才是云梧正经该孝敬的人。云梧将皇贵太妃对她的好都记在心里,对皇贵太妃也更用心了。 见着皇贵太妃,云梧除了交出功课,还呈上一本画册送给皇贵太妃。皇贵太妃稀奇,「这是什么?」 云梧笑嘻嘻卖关子,「您打开就知道了。」 皇贵太妃翻开一看,眼中不自觉流露出了惊讶和欣喜——画册里有精緻的园林建筑,有稀奇的飞禽走兽,有名贵的花卉草木,不用猜,定然都是圆明园的景观。 「您不愿挪动没关系,我把园子画给您瞧,」云梧在一旁卖乖,「就是圆明园太大啦,我也不能去全部的地儿,今年才画了一点点,以后年年都能给您画新鲜的!」 皇贵太妃心里涌起一股说不清的滋味,她看着神色得意一脸求夸赞的小丫头,眼里不自觉盛满了笑意,「那我就等着啦。」
第43页 等云梧离开,皇贵太妃看着画册,怔怔出神。英嬷嬷不由笑着凑趣:「娴主儿有心了。」 「是啊,」皇贵太妃嘴角扬起,她从画册里抽出一张来,对英嬷嬷道,「让人好好装裱一下,送到太后那儿,你亲自走一趟。」 英嬷嬷一怔,「您这是……」 「我一个老太太,也不知道还能再活几年,」皇贵太妃依旧淡淡笑着,「等我一走,谁能护着娴丫头呢?」 所以趁现在给娴主儿寻求庇护吗……英嬷嬷突然心里发酸,「娘娘定能长命百岁。」 皇贵太妃闻言一笑,「去吧。」 * 干隆来到寿康宫给太后请安的时候,太后正和伺候的嬷嬷看着一幅摆在桌上的捲轴,边看还边笑着说些什么。 见干隆进来,太后脸上露出欣喜,放下手中的画轴,「皇帝来啦。」 「给皇额娘请安,」干隆笑着问安入座,「皇额娘在赏画?」 「我这哪里叫赏不赏,看个热闹罢了。」太后摆摆手,「你要不要来瞧瞧?我觉得画得不错,说不得你也喜欢呢。」 瞧太后十分喜欢的模 样,干隆自然不会扫兴。画尺寸并不大,干隆一眼便看出画中是圆明园的福海。五月初五端午节时,干隆在福海举办龙舟盛会,画中龙舟竞渡,声势浩大,岸边花团锦簇,远处山峦蜿蜒起伏,美不胜收。 虽说干隆的审美有些一言难尽,但他自小被作为储君培养,艺术素养还是比较高的。这幅画风格写实,技巧独特,还有几分郎世宁的风格,不由好奇问道:「这画是何人所做?」 「你定然猜不到,」太后笑道,「是娴妃。」 干隆果真十分惊讶,「娴妃?」 印象里,娴妃素来唯唯诺诺,惹他不喜,没想到那样木讷的一个人,居然善作画?看画上题字,娴妃的书法造诣也定然不低。 太后笑着点头,她对皇贵太妃还是十分尊敬的,对娴妃印象也不错,皇贵太妃送来娴妃的画,太后自然也明白皇贵太妃的意思,只是她想法略有不同——比起她这个太后的看顾,娴妃若是能得到皇帝的喜欢岂不是更好? 这样想着,便打算推上一把,对干隆道:「娴妃恭谨孝顺,我一直就很喜欢那个孩子,倒是没想到,才气也大呢!」 干隆琢磨出了太后的两三分意思,不由失笑,不过这画也的确让干隆对娴妃起了兴趣。然而还未等他细想,吴书来脚步匆匆进屋来报—— 「皇上,二阿哥病重,许是……不大好了!」 第24章 前些日子,干隆在北郊阅射,永琏身为皇子随行,回来便染了风寒,病魔来势汹汹,永琏直接病倒了。 干隆奉太后一起往永琏的住处而去,皇后比二人到的更早,迎上前行礼问安,「皇额娘,皇上。」 她面上看着镇定,可攥紧的手依旧泄露了内心的不安。干隆握了握她的手,两人一起看望了躺在床上的永琏,永琏小脸通红,已经神志不清,陷入昏迷了。 干隆心一沉,扭头看着跪了一地的太医,沉声问道:「究竟是怎么回事?」 十月的天已经很冷了,太医们却浑身是汗,打头一个头髮花白的老太医答道:「回皇上的话,二阿哥高烧不退,汤药不进,若是这烧退不下来,怕是……」 干隆脸色难看,「昨日不是说有所好转吗?怎么突然就成了这样?」 老太医伏地更深,「微臣被叫来时,二阿哥的情况便已经很不好了。」 干隆大发雷霆,叫来二阿哥身边的宫人盘问,「都是怎么伺候的?为何不早些叫太医?」 永琏的哈哈珠子吓得脸色发白,「皇上息怒,是二阿哥不愿让皇上和皇后娘娘担心,特意交代奴才们不要往外说的,后来奴才发现二阿哥情况不太好,才没依二阿哥的话,偷着叫了太医。」 皇后一听这话眼泪就掉下来了,干隆也觉得窝心,永琏素来懂事,可这种时候,干隆宁可他娇气一点,不要自己忍得这样久! 他给太医下了通牒,「不管用什么办法,一定要让二阿哥醒过来!」 太医却不敢应下,「微臣定当竭尽全力。」 外头天色阴沉沉的,淅淅沥沥下起了雨,零星夹杂着雪花,许久也不见停。到了晚上,永琏的情况非但没有好转,反而愈发兇险,后妃各个主位听闻消息都来探望,连嘉嫔都挺着大肚子来了。 大概了解了情况,云梧知道,永琏这是已经烧成肺炎了。 她不懂医术,唯一从小说里头知道的发烧时用酒精物理降温这个法子也被太医用了。后世一支抗生素的事儿,在如今这个时代,却成了听天由命的不治之症。她心里不由发紧,歷史上永琏早夭,不会就是这次吧? 不仅是她,在场的所有嫔妃都是惶惶,嘉嫔还怀着孕,干隆看着闹心,开口将人都撵了回去。太后也撑不住,先行回了寿康宫,只剩帝后二人互相扶持着,等待命运最后的审判。 老天终究没有眷顾大清的帝后,永琏烧了一整夜,再没能醒过来。 皇后一夜未眠,听闻噩耗眼前一黑,差点栽倒,扑倒永琏的床前,喊着儿子的名字,泪流满面。干隆满眼都是血丝,他是丧子的父亲,可他也是皇帝,肩上的担子不允许他倒下,他强忍着悲痛,安排永琏的身后事。
第44页 辍朝五日之外,干隆下了圣旨,昭告天下,以皇太子仪安葬永琏: 「二阿哥永琏,乃皇后所生,朕之嫡子,为人聪明贵重,气宇不凡,当日蒙我皇考命为永琏,隐然示以承宗器之意。朕御极以后,不即显行册立皇太子之礼者,盖恐幼年志气未定,恃贵骄矜,或左右谄媚逢迎,至于失德,甚且有窥伺动摇之者,是以于干隆元年七月初二日,遵照皇考成式亲书密旨,召诸大臣面谕,收藏于干清宫『正大光明』扁之后。是永琏虽未行册立之礼,朕已命为皇太子矣。于本月十二日,偶患寒疾,遂致不起,朕心深为悲悼。朕为天下主,岂肯因幼殇而伤怀抱,但永琏系朕嫡子,已定建储之计,与众子不同,一切典礼,着照皇太子仪注行。元年密藏扁内之谕旨,着取出,将此晓谕天下臣民知之。」并册赠皇太子,谥曰「端慧皇太子」,又功令讳其名「琏」字。 ——原来干隆早在登基不到一年的时候就密立永琏为皇太子,之所以不向外公布,一是怕年纪小的永琏变得骄纵失德,二是以防争储之祸。谁都没有想到,干隆年纪轻轻,便定下了储君的人选,显然是无比看中永琏。皇后听闻圣旨,心里感动的同时,却也被「皇太子」三字触动了敏感的神经——她的永琏好好地长到这样大,怎么就突然病了? 是不是有人得知了立储一事,在暗地里对永琏下了毒手? 这个念头一起,便怎么也压不下去,皇后不由自主地开始怀疑后宫的所有人——贵妃论身份是皇后之下第一人,虽然身子不好,许是不会再有生育,但若是抱养孩子,照样要奉她为母,而且孩子不亲生母更亲养母的情况也并非没有前例;娴妃虽然现在没有儿子,可娴妃年纪轻轻,以后什么都有可能;至于三阿哥的生母纯妃更有动机,怀着龙胎的嘉嫔也可能为了肚子的孩子搏一把…… 皇后知道她这些都是臆想,可她实在控制不住。丧子之痛上又多一层煎熬,皇后肉眼可见地消瘦了一圈,一有空闲便陪伴在皇后身边的干隆看着心疼无比,他将人搂入怀中,低声劝慰,「永琏和咱们没缘分,但咱们还有和敬不是?等你养好身子,咱们再生一个阿哥。」 皇后张了张嘴,想将自己的想法都说给干隆听,可她知道,身为正妻,最忌嫉妒,没有缘由的攀扯只会惹来丈夫厌弃。最后她还是将各种猜测都压在了心底,闭上眼睛,靠在干隆怀里,轻轻点了点头。 * 永琏身份不同,皇太子薨逝,已经算是国家大事,消息很快传遍了前朝后宫。前朝且不论,后宫里,太后长嘆一口气,扭身进了佛堂祈福;嫔妃们虽不能和皇后一般感同身受,但行事小心翼翼,唯恐触了霉头,连纯妃都一反常态,干隆接连歇在皇后处半个多月也没听见她抱怨一句。 宁寿宫当天也得了消息,皇贵太妃看了看外头愈发阴沉的天色,跟英嬷嬷低声感嘆了一句,「要变天了啊。」 英嬷嬷心中一跳,宽慰道:「皇上和皇后还年轻。」 「说的也是。」皇贵太妃不由想到云梧,树欲静而风不止,娴丫头还能置身事外吗? 此时的云梧正在抄经,一是静心,二是为永琏祈福。她一直知道孝贤皇后育有两个嫡子,而且都没活到成年,再加上她还在心里头偷偷惦记人家皇后的位子,故而心虚矛盾之下,平时对永琏并不亲近,但永琏生得玉雪可爱,年纪小小便为人处世得体周到,每回见到她都会跟她一板一眼地行礼叫她娴额娘,惹得云梧总是管不住自己的手,摸摸他的大脑门——清朝的辫子髮型大人梳着有些滑稽,小孩子却是真的可爱,好好一个孩子说没就没了,云梧也不由戚然。 皇后素来细腻敏感,也不知道要怎么熬过这丧子之痛?未来更是要二度丧子,打击之下不仅没能走出来,竟也跟着一块去了。 若说刚进宫时云梧还盼着皇后去世自己上位,几年过去,云梧早就改了想法。皇后并不像宫斗剧里善妒恶毒,反而温柔大方,对她们嫔妃都不错,若是云梧能守着如今的日子过一辈子也没什么不好,真登上后位,和干隆的夫妻之事就躲不了,还要事事被拿出来和孝贤比较,哪有如今快活? 再往阴暗里想想,帝王和皇太子的关系,可不是永远都其乐融融——参见康熙和废太子胤礽。干隆是出了名的长寿,若孝贤和永琏活得够长,会发生什么真还不好说,毕竟活在记忆中的才是最好的。 可惜贼老天啥金手指也没给自己,连皇后第二个儿子何时出生何时夭亡都不知道,也只能听天由命了…… 笔尖悬空在宣纸上,落下一滴墨汁,洇成小小一个圆点。这种命运不受自己掌控的感觉实在不好,云梧心中嘆气,抄完最后一笔,叫来陈福,「带到端慧皇太子灵前烧了吧。」 陈福躬身应道:「是。」 * 因着永琏的丧事,干隆四年的新年过得不甚热闹,直到正月里,嘉嫔顺利产下皇四子,才让整个后宫多了几分喜气。 云梧听闻喜讯,带了准备好的贺礼来到长春宫看望。嘉嫔刚刚睡醒,虽然昨天经歷了一场筋疲力尽的生产,但人逢喜事精神爽,此时红光满面,精神极好。 古人坐月子讲究不能洗澡不能下地,云梧没用嘉嫔迎,自顾自地进门坐到嘉嫔床边,制止了对方想要起身行礼的动作,「快好好躺着,不必多礼。」
第45页 嘉嫔还有些不好意思,「就这样见你,着实失礼了。」 「跟我见外了不是。」云梧示意阿杏将礼物送给如意,「瞧你精神不错,我就放心了。」 「让你跟着担心了,」嘉嫔心中一暖,转头吩咐宫人,「去将四阿哥抱来,好认认他娴额娘。」 婴儿刚出生一天,还没长开,皮肤红通通的,说不上好看,但裹在襁褓里小小一只,睡得昏天黑地,也算可爱。云梧笑着轻轻碰了碰他的小鼻头:「咱们四阿哥是个疼额娘的,没叫额娘遭罪呢,以后定然是个孝顺的。」 嘉嫔虽是头胎,但生产十分顺利,她脸上都是温柔笑意,看向孩子眼神软得不像话,「我不求他多孝顺出息,只要平安健康长大就好了。」 云梧闻言一笑,老话说得好,可怜天下父母心。 怕将孩子闹哭,云梧看了一眼就让奶娘将四阿哥抱了下去,转过头对嘉嫔道:「四阿哥是皇上登基后的第一个皇子,本该是大喜事,可惜遇上了端慧皇太子薨逝,倒是委屈了他。」 嘉嫔摇了摇头,「太后赏赐不断,皇后娘娘的赏赐也比惯例厚了三分,没什么好委屈的。」 「你看得开便好。」云梧就怕嘉嫔钻了牛角尖,闻言放下了心,「不过你说皇后娘娘的赏赐比惯例还要厚些?」 见嘉嫔点了点头,云梧嘆道:「皇后娘娘也是不容易。」 嘉嫔抬眼扫了一圈,屋里只有她和云梧,外加阿杏和如意,都是信得过的人,便低声对云梧,「说起来,你有没有听闻最近的传言?」 云梧正要呷口茶,闻言手一顿,「你是说怀疑皇太子是被人加害的传言?」 「许是我多心,总觉得皇后娘娘看我的眼神不太对,」嘉嫔蹙着眉嘆气,神色惴惴不安,「偏我又生了个阿哥……就怕皇上也起了猜疑,连累四阿哥。」 「你放心,」云梧放下茶盏,「后宫里没有人有这个胆子,若真是谁害的,宫外的人可比后宫之人更有可能。哪怕皇后娘娘一时转不过这个弯来,皇上却不会。」 永琏早夭,对干隆打击极大,固然是因为干隆很爱这个儿子,更有一部分原因是因为永琏代表的意义。永琏的名字是雍正亲自取的,「琏」是宗庙中盛放黍稷的器皿,这已经不是暗示,而是明示着永琏以后会继承大统,更是代表着干隆的正统地位。 自古以来,立太子都是为了巩固国本,干隆密立太子之时不过二十六岁,年纪轻轻便立储君,无非是因为干隆初初登基,资歷过浅,借立太子一事压住各方王公朝臣的势力——废太子胤礽的儿子弘皙、干隆的亲生弟弟弘昼可都不是什么省油的灯。 想到这,云梧不由阴谋论了一下,她记得歷史上干隆四年便出了一桩弘皙逆案,说不得永琏之死就跟宫外脱不了干系。 嘉嫔自然想不到这些,云梧为了安她的心,便将前因后果简单解释了一番。嘉嫔吓得连忙制止道:「快别说了,宫外的事哪是咱们能随便猜测的?」 云梧也知道自己不应该议论这些,便笑了笑,顺着嘉嫔不再说了。 二人却没有注意,屋外窗下不知从何时起站了一个身穿明黄色常服披着大氅的身影,他眯着眼睛,神色莫测,正是干隆。 第25章 干隆一直沉浸在嫡子夭亡带来的悲痛里,连嘉嫔诞下皇四子也没让他太开怀。但毕竟是自己登基后第一个皇子,干隆想了想,还是亲自来看望嘉嫔母子。 兴之所至,他没摆驾,只带了吴书来一个前来,到了长春宫,又觉得有些愧对嘉嫔,想着给她个惊喜,便免了宫人通报。 干隆走到窗下,却被屋里的说话声吸引了注意。外头数九寒天,屋里燃着炭盆,古人虽不知道一氧化碳是什么,却知道屋内燃炭时不能将门窗关死,故而窗户开了一条细缝通风,干隆便靠着这条细缝,将二人的对话听了个清清楚楚。 说话的这个人……是娴妃? 想到娴妃在他面前的木讷模样,又想到前些日子在太后处看到的字画,干隆眯起眼睛,不怒反笑——以前倒是没注意,他后宫里还有个这么聪明的妃子! 跟在后头的吴书来眼观鼻鼻观心地站在一旁,心里却是暗自惊奇,没想到娴主儿藏得这么深,这往大了说,便是欺君大罪!娴主儿这遭怕是要不好…… 这样想着,吴书来悄悄瞧了主子爷一眼,等看清主子爷脸上的表情后却是一愣,这反应,的确是生气,但又不像是大怒,怎么看怎么不对劲。 不等吴书来想明白,干隆整了整衣裳,直接走到门口,推门而入,吴书来顾不得细想,连忙跟上。 屋里,云梧和嘉嫔正说着四阿哥的洗三礼要怎么办,却听门一响,云梧转头一看,便见一个明黄色的身影大步进屋。 看清来人是谁,云梧心一凉,冷汗都要出来了——干隆来了怎么没人通报?他什么时候来的?有没有听见自己说的那些话? 她和嘉嫔连忙行礼请安,干隆没理云梧,先免了嘉嫔的礼,温和笑道:「不必多礼,你诞育皇嗣有功,好好休养身子才是。」 嘉嫔羞红了脸,柔声应是,「谢皇上。」 干隆这才转向云梧,「娴妃也在?」 云梧心中七上八下,强自镇定,「是。」 干隆仔细打量着云梧,目光意味深长,看得云梧心中越来越毛,良久之后才道:「娴妃先回去吧,朕同嘉嫔说说话。」
第46页 云梧巴 不得赶紧离开,连忙应是,「妾身告退。」 * 回到翊坤宫,云梧越想越忐忑,干隆看她的眼神可不太对劲。 思来想去,云梧决定先怂一波,她叫来枣儿,「我头有些疼,你使人跑一趟敬事房,把我的牌子撤下去。」 枣儿一听神情一变,很是紧张,「要不要请太医来看看?」 云梧摇了摇头,「不必,不是什么大事,我歇息一下看看再说。」 枣儿这才应下,出了屋子找到陈谦。同样的蓝灰色太监衣裳,穿在陈谦身上就是要比旁人好看似的,俊秀的少年唇红齿白,枣儿脸颊发热,她作出无事的模样,但声音不自觉带出几分娇柔来,「小谦子。」 陈谦依旧是那副冷冷淡淡的模样,应了一声以后再没多说。枣儿想藉机会跟他说说话,「你最近还好?」 「都好,多谢姐姐垂询,」陈谦低目敛眉,并不直视枣儿,「可是娘娘有什么吩咐?」 这副拒人千里之外的模样让枣儿心一下子凉了不少,她抿抿唇,将事情交代给他。陈谦听完,应下便转身走了,「那奴才就先去了。」 枣儿看着他离去的背影,咬了咬唇,目光闪过一丝黯然。 * 看望过嘉嫔和新儿子,干隆回到养心殿,晚膳之后,敬事房按时辰来人,请干隆翻牌子。 干隆想到在长春宫无意间听来的话,抬眼一扫银盘,却没见到想翻的那张绿头牌,不由眯起了眼,「娴妃的牌子呢?」 举着银盘的小太监一愣,回过神后连忙答道:「回主子爷的话,刚刚翊坤宫派人来撤了娴主儿的牌子,说娴主儿身子不适,不能侍寝。」 刚刚在长春宫还好好的,一回去就病了,有这么巧的事? 干隆简直要气笑了,「请过太医没有?」 小太监摇了摇头,「这奴才就不知道了。」 干隆叫来吴书来,「派人去太医院请院使走一趟翊坤宫,看过病之后让他来见朕。」 「嗻。」吴书来躬身应下,内心默默给翊坤宫点根蜡烛,娴主儿这可是又在捋龙鬚了…… 暂时将人放到一边,干隆开始琢磨娴妃说的那些话。 宫外之人…… 在此之前,干隆并没有怀疑过永琏之死有何内情,毕竟这个时候孩子早夭实在是太常见了,干隆自己的嫡长兄弘晖,还有弟弟怀亲王福惠,都是八九岁时夭亡,更别提年纪更小的孩子,康熙的皇子皇女都是一茬一茬地早殇。然而多疑是帝王的通病,虽然干隆不觉得有人能将手伸进后宫,可那些话终究在他心里留了根刺,思忖之后,干隆开口吩咐,「来人,宣平郡王。」 * 云梧听到干隆今晚去皇后那儿的消息,还没来得及松口气,便听外头来报,太医院孙院使奉皇上之命,来给云梧请脉。 云梧一口气松到半路堵在了胸口,上不去下不来,一边小苹还挺高兴,「原来皇上这么关心娘娘!」 云梧心底泪流满面,干隆这是啥意思啊?却又不能将人赶出去,云梧骑虎难下,匆忙将自己收拾了一番,才让孙院使进来。 孙院使一进门,便见云梧头上包着一条巾子,虚弱地靠在床上。孙院使脸色一肃,行礼之后便开始望闻问切,「不知娘娘哪里不适?」 云梧咳了两声,声音也中气不足,「许是回来的路上受了风,头疼得紧。」 孙院使道:「还请微臣给娘娘诊脉。」 云梧依言伸出手,孙院使道了一句,「得罪了。」 等摸到脉象,孙院使却皱起眉,从脉象上来看,娘娘的身子健康得紧啊…… 他神情愈发严肃,换了只手再次摸起了脉,可结果并没有不同。 孙院使不由又仔细看了一眼娴妃,这一眼看出了蹊跷,虽然对方半垂着眼,一副无精打采的模样,但细看唇色红润,脸上的苍白也有些假,倒像是涂上的妆容。 孙院使见过的病人不知凡几,娴妃这个模样,着实不像病中之人,反而让他想起家里一不愿意去学堂,便装肚痛头痛哪都不舒服的小孙子。 他突然想起,在他来之前,皇上莫名其妙地交代了一句「娴妃娘娘近日心火亢盛,开的方子多加点黄连,祛祛火气」,当时他面上应是,心里却在嘀咕,大冬天的哪里来的火气? 如今一看,娴妃分明没病,皇上也知道娴妃是装不适,要用黄连出口气呢! 孙院使不由无语凝噎,贵人们闹别扭,折腾他们太医做什么,可怜他一把老骨头,天寒地冻的还要往外跑! 面对孙院使探 究的眼神,云梧心虚地咳了一声,「如何?」 能在宫里给贵人看病这么多年,还混成了太医院的头头,孙院使可以说是人精中的人精,他回过神来,很快便扯出了一堆常人听不懂的医理,最后拈了拈花白鬍鬚,总结道:「头痛之症素来难以诊出病因,待微臣开个方子,您先吃着看看,过几日微臣再来复诊。」 老太医表情管理堪称一绝,云梧总觉得对方猜到了什么,却看不透他的想法,只得干笑道:「那便有劳孙院使了。」 孙院使开了方子,亲自盯着人熬了药、看云梧喝了才算完。云梧瞧着黑乎乎散发着奇怪味道的中药汁,很想拒绝,可抬头瞄一眼表情殷切的孙院使,云梧内心泪流满面地接过药碗,英雄就义般一口气把药倒进了嘴里。
第47页 ……太难喝了! 药一入口便侵占了所有味觉,第一感觉是苦,苦里还带着一股酸。云梧第一次喝中药,没想到会这么难喝,她胃绞了一下,呕吐感直冲脑门,差点全都吐出来。 这病装的,亏大了! 见云梧将药都喝了,孙院使这才告退,云梧被中药味道制裁,也没心思再多过打探,只给孙院使包了个好大的红封。 不过孙院使转头就将云梧卖了——出了翊坤宫,孙院使没回太医院,而是先拐到了养心殿。 宣召的平郡王还没到,干隆正在批摺子。听孙院使说完经过,干隆落下最后一笔硃批,「所以娴妃果真没有大碍?」 孙院使抹了把汗,「回皇上的话,从脉象上看,娴妃娘娘玉体康健,不像有什么病痛……不过,许是微臣学艺不精也未可知。」 干隆哼笑一声,放下硃笔,「那你给她开了什么药?」 「只是个补血气的方子,」孙院使悄悄瞄了一眼干隆的脸色,又补充道,「另加了些祛火的黄连,微臣看着娴妃娘娘用了药才回来。」 干隆看了他一眼,能混成院使,老太医果真精明,「行了,朕知道了,你下去吧。」 到了这时候,干隆反而不急了,先让娴妃多喝几天黄连再说。 孙院使收了干隆给的厚赏,告退回了太医院。干隆则是接着处理朝政,不多时,平郡王福彭到了。 第26章 作者有话要说: 重新分了一下章(强迫症想每章都是三千字qwq),后半部分是新内容,明天还有一章,带来的不便给大家道歉【鞠躬------ 注1:歷史上弘皙逆案是干隆四年秋冬时候的事儿,文中时间线往前挪了大半年。平郡王是大清铁帽子王之一,祖上为清□□努尔哈赤的次子代善,到如今已经承袭了五代。福彭这个名字后世人可能不熟,但是福彭的嫡亲外祖父叫曹寅,而曹寅有个孙子,写了本小说叫《红楼梦》——福彭和后世大名鼎鼎的曹雪芹是姑表兄弟。 当然,这个关口,福彭被干隆传召而来自然不是因为什么曹雪芹,他儿时是干隆的伴读,文武双全,极有才干,雍正四年,父亲讷尔苏因贪污被削爵,福彭年纪轻轻便继承爵位。雍正十一年,仅有二十五岁的福彭便被任命为军机处行走,同年得授定边大将军,带兵讨伐准噶尔,屡获战功,深受雍正看重。 干隆登基后,很快将福彭召还回京,其中未尝没有想让这位大将军帮自己稳定朝局之意。福彭一开始也是意志满满,然而几年过去,干隆不愿宗室王公把持朝政,福彭渐渐被排除在朝廷中枢机构之外。看透干隆的打算,福彭嘆息之下只得认命,收起自己的抱负,做一些无关紧要的闲职,只求安稳度日。 没想到今日却被突然急召而来,福彭初时一头雾水,听了干隆的话,福彭才恍然大悟,心中苦笑——看来面对干隆削弱王公势力的打算,不是所有人都服气啊! 虽然这样腹诽,面上却不敢露出一丝异样,福彭神情变得严肃起来,君臣二人密谈许久,福彭才揣着一肚子心事,从宫里离开。 议完事后,时间已经不早,干隆将积压的摺子批完的时候,屋里已经燃起了烛火。干隆活动了一下有些僵硬的脖子,便听外头通报,皇后来了。 干隆不自觉露出笑意,「快请进来。」 一同走过丧子之痛,帝后二人的感情又深厚了几分。皇后近日情绪已经好了不少,丈夫连日来的细心陪伴让她又是感动又是温暖,等反观自己,却惊觉自己做得远不够好— —自己只顾着伤心,却忘了永琏也是皇上的儿子,皇上的悲痛不比她少,还要忍着情绪安慰关心自己。想到这点,皇后不由打起精神,坚强了不少,开始全心全意照顾皇上。 皇后不是空手来的,后头的宫女端着一个黄里黄面暗云龙纹大瓷盘,盘中是只黄地粉彩开光万寿无疆暖锅,锅盖边沿还冒着热气。干隆一看便笑了,「刚觉得饿,你便送吃的来了。」 皇后也笑,让人将暖锅摆上了桌,打开锅盖,瞬间香气四溢,里头是一品野鸭子火熏白菜豆腐锅,「这是你最爱用的,快来尝尝。」 干隆被香味勾起了馋虫,他接过皇后盛出来的一碗汤,用金箸夹了块鸭肉送进嘴里,又用汤匙舀了一口汤喝了,不禁连连点头,「不错,火候正好,你也吃点。」 皇后嘴角露出笑意,便也盛了一小碗,二人便如同天下最普通的夫妻一样,一边吃饭一边说话。 干隆很快便喝完了一碗,皇后拿过空碗,打算给他再添满。干隆突然想起什么,问道:「对了,你对娴妃什么看法?她性子如何,是否机敏伶俐?」 皇后盛汤的手几不可查地顿了顿,说起娴妃,她其实早有猜测,娴妃可能是在圣驾前故意作出笨拙姿态,只为避宠,当初不深究,一半是为了遂娴妃的心愿,一半也是为了自己的私心。没想到皇上似是也觉出了不对,然而此时此刻被皇上问起,皇后却不能表露出从前就有所察觉。 她心思急转,不动声色道:「娴妃?是个恭谨和气的人儿,伶俐却是算不上,平时话也不多,不过太后很喜欢她守规矩、知进退。」说着将碗递了过去,「怎的突然问起娴妃?可是她惹了皇上不悦?」 「那倒没有,」只是今儿才意外知道,她本事倒是大得很。干隆心底冷笑两声,瞧着皇后的反应,看来皇后也没发现娴妃的不对劲,不由又给娴妃记了一笔,「今儿她身子不舒服,估计这两天都不能请安了。孙院使开了方子,你让人多看着点,盯着她把药喝了,一次也不能省。」
第48页 皇后愣了一下,随即笑着面色如常,「瞧你说的,怎么听起来像是不愿喝药的孩子似的……好了,我记住了,定让人看着。」 干隆也没解释,他不愿皇后知道自己被一个小小的妃子耍的团团转,故而并没有多提,而是说起了四阿哥,「……今天去看了一眼,生的健康壮实,不错。」 「是呢,嘉嫔可是立了大功。」皇后顺着干隆转了话题,脑中却是一直想着刚刚那几句话,心里愈来愈冷。皇上怎么突然注意到了娴妃,还那么关心她,连用药都要过问? ——永琏一走,娴妃就坐不住了是吗? * 云梧还不知道皇后的想法,她这些日子一直窝在翊坤宫「养病」,然而她只病了不到半个月就病不下去了——原因无他,汤药实在是太难喝了,可孙院使每日来复诊不说,连皇后也派人来关心,亲眼看着她把药喝下去才算完,她想要偷偷把药倒掉祸害盆景都不行。云梧坚持了十来天,吃什么嘴里都一直留着那股酸苦味,到最后云梧实在受不了,咬牙「痊癒」了。 得知敬事房重新将自己的牌子摆了上去,云梧整日战战兢兢,唯恐干隆找她算帐。然而一连等了几天,干隆都没翻牌子,云梧一乐,心也渐渐放了下去——贵人多忘事,说不得干隆就把她忘了呢? 干隆当然没把她忘了,只是最近忙得暂时没心思搭理她。他本着宁可错杀不可放过的心思,让人暗中调查弘昼弘皙等王公,但万万没想到,还真就钓出来了一条大鱼——弘皙果然暗中结党,心怀不轨! 弘皙是废太子允礽的名义上的次子、实际的长子,身份敏感,政治斗争失败以后,本来和他爹一样,是一辈子圈禁的命,不过雍正登基后对废太子一家使用怀柔政策,封弘皙为理郡王,允礽病逝后弘皙被晋为亲王,同辈中最早承袭亲王爵的就是弘皙了,干隆也顺承了老爹的做法,对弘皙殊为优待,却没想到,这反而给了弘皙不该有的想头,让他还以为自己是旧日东宫的尊贵长子,有一天能改天换日呢! 弘皙自个儿痴心妄想也就罢了,居然还真有人跟着弘皙一起做着大梦!不少宗室子弟和弘皙秘密来往,领头的几个有弘昇、弘普、弘昌、弘晈,这都是些什么人? 弘昇是康熙第五子恆亲王允祺的长子,雍正四年因办理事务不力,被雍正革去世子之位,雍正勒令允祺对弘昇「在家严加训诲」,干隆继位后施恩,重新启用弘昇,派他监管火器营事务,显然,弘昇贪心不足,对这一安排并不满意;弘普是庄亲王允禄的次子(允禄长子同样早夭,实际为长子),允禄在干隆登基之初便被任命为总理事务大臣,监管工部事务,食亲王双俸,没想到却任由儿子跟弘皙越走越近,说不准允禄自己都跟弘皙不清不楚! 至于弘昌、弘晈分别是怡亲王胤祥的庶长子和嫡次子。胤祥是康熙第十三子,在世时与雍正最为亲密,不仅生母被追尊为敬敏皇贵妃,开创了皇贵妃从葬帝陵的先例,自己也得封铁帽子王,在过世之后,雍正还特将其名字改回「胤」字,成了兄弟中不必避讳雍正名字的唯一例子。胤祥对雍正忠心耿耿,儿子却都是些不省心的,弘昌早年便被其父圈禁在家,弘晈也在父亲的安排下让位给亲弟弟弘晓,没能继承世袭罔替的怡亲王爵位,二人愈发心有不甘,和同样别有居心的弘皙勾搭成奸,倒是白费了允祥一番苦心安排。 干隆冷笑,朕就是对这些人太好了! 只是如今没有证据,干隆只得暂且忍下这口气。表面上,干隆对宗室依旧是一副和风细雨的模样,暗地里却让福彭带人收集罪证,争取将弘皙一党一网打尽。 * 干隆四年不算个太平年份。 开年没多久,一封奏章送到了干隆桌前,上摺子的人没人认得,奏章却在朝中引起了轩然大波——摺子里弹劾弘皙与庄亲王等人「结党营私,往来诡秘」,干隆立刻着宗人府查问。 起初弘皙并不招供,然而很快,一个叫福宁的弘皙亲信告发弘皙有弥天大罪,再经宗人府审查,与弘皙来往极多的巫师安泰供出,弘皙曾向他询问「准噶尔能否到京,天下太平与否,皇上寿算如何,将来我还升腾与否」等语,又查出弘皙竟然仿照内务府之制,在自己府邸内设立了掌仪司、会计司。内务府可是管理宫廷事务的机构,弘皙如此做法,俨然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 事情性质起了变化,「谋逆」二字被摆在了檯面上,前朝九子夺嫡的阴影似乎又笼罩在了朝堂之上。干隆龙颜大怒,直言弘皙和当初的允禩允禟一样「居心大逆」,最后,弘皙虽然加恩免死,但革亲王,除宗籍,永世圈禁于景山东果园。 至于其他的从犯,干隆许是顾及登基以来的仁政,低调处理,说一众从犯只是愚蠢庸碌,并不像弘皙一般居心险恶,庄亲王允禄被革去议政大臣等职,罢双俸;弘昇圈禁,弘昌、弘普除爵,宁郡王弘晈的爵位是雍正所封,干隆不好撸掉,保留了爵位,但是永远罢俸。 等弘皙被送往景山的时候,已经是桃花开尽的时节了。(注1) 第27章 弘皙的案子不到三个月便尘埃落定,虽然到最后还是没能确定永琏的死到底和弘皙有没有关系,但想起这一切的起因,不过是早几个月听到的那几句话,敬事房来人的时候,干隆抬手翻了云梧的牌子。
第49页 西暖殿里,云梧正磕着瓜子听贵妃和纯妃斗嘴。 春暖花开,贵妃身子有所好转,近来侍寝次数不少。昨儿刚承欢,晨醒时贵妃便告了假,下午这回再请安人是到了,但脸上尤带了几分疲色,纯妃看着眼热,不由说了几句酸话,「姐姐看着气色可不太好,伺候皇上是力气活儿,姐姐得多注意身子,您是金贵人儿,可别累病了呀!」 贵妃轻轻瞥了一眼纯妃,开口便嘲讽回去,慢条斯理道:「是比不得妹妹壮实。」 纯妃是易胖的体质,当初怀三阿哥就胖了许多,幸亏年轻,很快又瘦了下来。为了保持身材,纯妃平日饮食控制得紧,这也吃不得那不尝不得,但还是比不得贵妃纤细苗条,贵妃这是往纯妃心窝子里戳呢。纯妃恼羞成怒,「姐姐这话什么意思?」 贵妃捂嘴轻笑,「妹妹不通诗书也就罢了,这是连白话都听不懂了?」 纯妃脸颊涨红,不甘示弱,二人就这么吵了起来。以往嫔妃之间有什么口角之争,皇后总要温和制止,不过自从永琏没了之后,皇后再遇到妃子吵架,开口次数少了不少,大多数时候都是坐山观虎斗,一时间便见贵妃和纯妃针锋相对,好不热闹。 贵妃毕竟是读过书的人,刻薄起来还要引经据典,纯妃哪里是对手,好多半文不文的话听都听不懂,吵起架来自然落了下风。纯妃被贵妃眼中的轻蔑气得咬牙,暗下决心,今儿回去就开始看书,一沾书本犯困也得看! 还得减肥!一定要比姓高的还要苗条! 云梧看得正乐,外头敬事房的太监来了,上前给众人行礼,道:「奴才见过主子娘娘,见过各位娘娘。主子爷今儿个召娴主儿伴驾。」 屋里瞬间一静,还是皇后先开了口,「你刚刚说娴妃?」 来传消息的小太监也是稀奇,这还是皇上头一回翻娴妃的牌子,点头应是,「正是翊坤宫娴妃娘娘。」 「这可真是少见,」纯妃似笑非笑地揉着手中的帕子,也不跟贵妃吵架了,转移火力跟云梧道,「恭喜妹妹了,这么多年还是头一回伴驾吧?妹妹可得好好打扮打扮自个儿,争取得主子爷喜欢啊。」 云梧捧着瓜子,也没心思理纯妃,心里只有一个想法——完了,要被干隆算总帐了。 「都散了吧,」皇上已经翻了牌子,其他人也没有等的必要了,皇后叫散众人,又看向云梧,顿了一下才道:「娴妃快回去吧, 第一回 伴驾,可别误了时辰。」 「是。」云梧敏感地捕捉到了皇后语气中的不对劲,自从永琏走后,皇后变了不少,对她也不如以前亲热,只是如今云梧也顾不上皇后的态度,她控制着表情以免露出一副生无可恋脸来,起身行礼离开。 其他嫔妃也各自告退,贵妃沖她挑了挑眉毛,嘉嫔则是给了她一个欣慰的眼神,云梧沖二人笑了笑,心底却是七上八下——这一天还是来了。 消息传回翊坤宫,整个宫里都快活起来,外人可不知云梧的纠结,对宫人来说,还有什么比主子得脸更好的事呢? 最开心的莫过于小苹,她乐颠颠地云梧给找衣服配首饰,云梧一边任宫人打扮,一边认真思考着等下要怎么应对干隆。 其实这些日子里云梧想了很多,若是她这辈子只想当个嫔妃,在宫里混日子自然无可厚非,但孝贤皇后註定早逝,她要是不想继续给别人下跪磕头,自己就要站到最高处去。她穿的这个身子起点比其他人都高,作为高位嫔妃里唯一的满人,可谓是继后的不二人选,但她若是不承宠,能保证争得过其他人吗? 想通这点,云梧基本已经认了命。但想起之前在干隆的一通操作,云梧心中发虚,就是不知道如今干隆对她是个什么看法…… ……老话说得好,不作不死啊! 伸脖子一刀,缩脖子也是一刀,云梧满心忐忑地被带进了养心殿,跪地行礼,「恭请皇上圣安。」 「来了?」干隆正坐在炕桌前看着什么,听见云梧进来也没抬头,「起来,坐吧。」 「谢皇上。」云梧起身,坐到了干隆对面。干隆看了她一眼,今儿她是盛装打扮来的,平素身上都是娴雅的颜色,今儿穿了一身杏红的旗装,倒显得人娇俏了不少。看着她微微低头一脸乖巧,干隆哼笑一声,「头不疼了?药喝得怎么样?」 云梧眼皮一跳,那股子酸苦味仿佛又泛了上来,干笑道:「谢皇上关心,孙老太医妙手回春,药的滋味……好极了。」 干隆勾了勾唇角,将桌上的东西往云梧面前一推,「瞧瞧这个,觉得怎么样?」 云梧低头一看,纸上写的是一首诗,名曰《金樽吟》:「世事无常耽金樽,杯杯台郎醉红尘。人生难得一知己,推杯换盏话古今。」 云梧一愣,这题她知道——这不是弘昼表达自己只想及时行乐,无意皇位的救命诗吗! 说起来弘昼这个干隆亲弟弟也不容易,他和干隆年岁相仿,为了让兄弟放心,弘昼成了有名的荒唐王爷,在干隆面前殴打大臣什么的就不说了,连给自己办丧事、在自己丧礼上哭丧吃祭品这种事都干过。弘皙的案子闹得不小,连身处后宫的嫔妃都有所耳闻,想来弘昼这是见到弘皙的下场,写了这首诗跟干隆表心意呢! 干隆给她看这个是什么意思? 云梧心思急转,语气诚恳,「皇上说笑了,就奴才读的那点子书,认字还成,赏诗着实是高看奴才了。」
第50页 「是吗?」干隆让吴书来拿出了当初云梧送给皇贵太妃、皇贵太妃转送太后、太后又在干隆面前显摆的画,似笑非笑道:「这可是爱妃所作?倒是不知道,爱妃还是书画双绝的人物呢。」 云梧一惊,皇贵太妃什么时候把她卖了!? 如今不是追究这个的时候,云梧看了干隆一眼,眼神无辜,「主子爷抬爱了,不过是乱涂几笔,哪里算是什么双绝。」 干隆板着脸冷哼一声,「行了,还在朕面前装,你就没想让朕知道。」 云梧一噎,不由讪笑,承认当然是不能承认的,又不敢继续死鸭子嘴硬,只好不说话了。 干隆瞧她一副谄媚样,笑得露出了右边脸上的小梨涡,不由唇角一勾。他喜欢柔顺有才气的女子,却不喜欢太聪明的女人,娴妃犯了他的忌讳,但她会藏拙,不自作聪明,再加上弘皙的事的确有功,也算功过相抵。再说, 后宫的确没有她这般的有趣人物了。 干隆让人收起诗和画,「今儿留下侍寝吧。」 云梧闻言心头一跳,来了! 「能有机会伺候主子爷,是奴才上辈子的福分,」云梧下地跪在干隆身前,「然而奴才有一言,还请主子爷三思。」 干隆脸上没了笑意,眯起眼睛,「哦?」 云梧舔了舔干涩的嘴唇,一字一句道:「端慧皇太子早逝,主子娘娘悲痛不已,还请主子爷顾念娘娘。娘娘年纪还轻,定能再给主子爷诞下嫡子。」 干隆不说话了,仔仔细细打量着跪在身前的女人。这时候跟他说起皇后,自然不是什么吉祥话,而是另有深意——皇后再次生出嫡子之前,娴妃不想诞下龙子! 她是真的顾念皇后,向皇后表忠心,还是顾忌储位之争,不愿惹麻烦上身,亦或是单纯的不想给朕生孩子? 屋子里针落可闻,云梧都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她扪心自问,的确不想把后位让给别人,侍寝是躲不过去的,但她绝对不想生下子嗣。医疗条件的顾虑就不说了,如今才是干隆四年,孝贤皇后九年后才会仙逝,期间还有嫡子永琮诞生又早夭这种大事——永琏的打击已经让皇后变了不少,若云梧有了儿子,皇后不说将她视为眼中钉肉中刺,也绝不会像以前一样对她掏心掏肺。 可避孕这事儿绕不过干隆。宫规森严,云梧自己根本搞不到避孕的药,哪怕真的弄到,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万一被发现,不说后位,能不能保住小命都不好说。 怎么跟干隆提起让他同意,云梧想了很久,只能用皇后作挡箭牌。干隆是有嫡子情结的,一直想让嫡子继承大统,这话绝对会瘙到干隆的痒处,但云梧也不敢确定,干隆会不会允许一个小小的妃子挑战他的权威。云梧在赌,赌干隆对皇后的感情,对嫡子的渴望。至于孝贤生了永琮之后怎么办……走一步算一步吧。 很久之后,才听干隆沉声道:「你想好了?」 云梧头更低,声音却是斩钉截铁,「是。」 「朕知道了,」干隆表情淡淡,让人琢磨不透,「好,朕应你。」 不管娴妃究竟是什么想法,她有一句话是对的——皇后得再有一个儿子。 第28章 北京城从昨儿夜里开始便悄悄下起了细雨,直到早上才停,院里半开的桃花盛着露水,愈发娇艷欲滴。 云梧推开窗,吸了一口外头带着微微凉意的湿润空气,头脑为之一清。 春雨贵如油,这场雨是个好兆头,靠天吃饭的老百姓们应该为此欢欣鼓舞了吧。 阿杏拿来一件竹青色的刻丝银鼠披风,走到云梧身后轻轻披上,「正是倒春寒的时候,主子小心着凉。」 云梧沖她一笑,抬手紧了紧衣裳,「今儿是二月二,《宫训图》收了没有?」 阿杏点头应道:「已经让锦绣送到景阳宫了。」 如今已经是干隆八年的春天,两年前,干隆不知道从哪儿得来的主意,以古代后宫美德为范本,绘制了十二份《宫训图》,还各配了一首《宫训诗》,东西六宫都有份,每年腊月二十六开始挂到正殿,东墙挂诗,西墙挂图,直到第二年二月二龙抬头,再收起来一起放到景阳宫的学诗堂。 云梧点点头,侧头看了看西洋钟的时辰,「走罢,该去给皇后请安了。」 * 云梧到得不算早,在门口刚好遇见了贵妃,两个人见过礼,一同进了西暖殿,屋里已经到了不少嫔妃,又是一番见礼,才各自落了座。 刚坐下便听外头传来一阵脚步声,一个旗装女子被众多宫人簇拥着进了屋里,明眸皓齿,杏眼含情,妆容精緻,个子娇小玲珑,未语人先笑,「哎呀,各位姐姐见谅,我来迟了。」 几年过去,干隆的后宫自然又添了新人。来人姓柏,是干隆五年的时候江南的官员送进宫的汉女,进献的官员显然摸清了干隆的喜好,柏氏刚入宫便被封为贵人,第二年二月便晋了怡嫔,成了主位娘娘,又一年后全家得了恩典,入了正黄旗包衣,家人被送至北京,不仅得到了披甲钱粮、土地房屋等种种赏赐,还进了内务府当差,一时之间可谓风头无量——同样是汉女的纯妃,可是有了三阿哥永璋、身在妃位许久,直到干隆四年的时候娘家才被抬了正白旗包衣,怡嫔入宫两年多便有了这个待遇,怎么不叫纯妃眼红?故而纯妃看她极不顺眼,总要时时找她的毛病,此时便开口挑刺,「怡嫔妹妹真是好大的脸面,竟是比贵妃娘娘到的还晚呢!」
第51页 云梧在一旁挑眉,纯妃这几年长进了不少,也会拿旁人当枪使了,可惜挑错了人——贵妃素来是个不屑争抢的性子,她不想理会纯妃和怡嫔之间的斗争,此时被纯妃拉下水,心中自然不愉。二月仲春,天气虽然已经回暖,但贵妃素来畏寒,吹了一路的风,只觉得从肺叶凉到肚里,如今坐下,第一件事便是端起宫女呈上的热奶茶,小口呷着暖暖身子,并不开口。 怡嫔也不是省油的灯,见状当即给贵妃打头的几位高位嫔妃行礼赔罪,「伺候的奴才不知事,叫起迟了一刻,这才误了时辰,还请诸位姐姐勿怪。」 能成为干隆的新宠,怡嫔长相自然没得说,是干隆最爱的那一挂,如水一般温柔清秀。最妙的是,怡嫔有着一把好嗓子,声音宛若莺啼,带着江南女子特有的娇柔,配上吴侬软语那软糯婉转的调子,简直要酥了人的心。 贵妃慢条斯理喝完半盏奶茶,才慢悠悠打圆场道:「行了,本就没到时辰,且皇后娘娘还没到,不算晚。」 怡嫔掩唇一笑,福了一礼,娇声道:「还是贵妃姐姐体恤,妹妹在这谢过了。」她又对纯妃甜甜一笑,「我年纪轻,贪睡了些,姐姐定是能理解的吧?」 说自己年纪轻,便是暗指她年纪大喽?纯妃气得瞪眼,「你这话什么意思?」 怡嫔无辜地眨了眨眼,「没什么意思呀,姐姐指什么?」 纯妃一瞧见她这副模样便牙痒,若叫云梧说,这便是直女对绿茶婊的本能不喜。两人就这么呛了起来,众人见怪不怪,面上一派淡然,或喝茶或整理衣裳或摸摸手上的镂空金镶玉护甲套,耳朵却都悄悄竖起来听着热闹。 只怡嫔座位右手边一位年纪十五六岁、长相普通但气质恬淡的姑娘垂了垂眼,显然不耐这些无意义的斗嘴,这位即是另一位新人,干隆六年经秀女大选进宫的舒嫔叶赫那拉氏了。叶赫那拉氏出身大族,叔公是被后世无数姑娘放在心头的词人纳兰性德,曾祖父则是康熙名臣纳兰明珠——就是那个撺捣大阿哥允褆跟废太子允礽对着干的纳兰明珠。叶赫那拉氏入选时被封为贵人, 六天之后便得诏封成了舒嫔,与其说是晋升速度快,不如说是光凭着家世便当得主位了。那年大选,叶赫那拉氏是唯一进宫的嫔妃,除了干隆满意怡嫔不急着添太多新人之外,也是因为永璜到了年纪,另有两位拔尖的伊拉里氏和伊尔根觉罗氏,分别被指为了永璜的嫡、侧福晋。 干隆和他爷爷康熙一样,晋封妃子喜欢一批一批的来,怡嫔和舒嫔是一同晋位的,同样批次的还有诞育皇子有功的嘉嫔,升为妃位;另有潜邸旧人海贵人被封了愉嫔——海贵人跟陈贵人一样,这么多年一直是个透明人,没成想干隆有次心血来潮翻了海贵人的牌子,海贵人走了大运,竟就这样怀了龙胎,生下来还是个阿哥! 没错,愉嫔诞下的正是五阿哥永琪,如今马上就要三虚岁了。五阿哥刚出生的时候云梧就按捺不住好奇心,到海贵人那儿瞧了好长时间的热闹,小孩子张开以后白白胖胖,五官底子能看出以后的俊朗模样,也不枉琼瑶阿姨选了永琪做男主角。结果这一通不寻常的好奇倒搞得海贵人忐忑不安,生怕自己身份低微,要被娴妃抢了儿子,直到海贵人自己也被封了嫔,有了资格抚养阿哥,才算是松了口气。 除了永琪,这几年再没有新的阿哥格格出生,干隆虽不如他老爹雍正一般废寝忘食地批覆奏摺公文,但他完全算得上一位勤政的皇帝,遇上战时更是忙碌——前几年苗疆、准噶尔可都不太平。除了履行皇帝的职责之外,干隆不忘读书学习,还有许多兴趣爱好,能分给后宫的时间着实不多,这几年传出喜讯的只有怡嫔和愉嫔,可惜怡嫔的怀相不稳,早早便落了胎,平安诞下阿哥的便只有愉嫔一个。 扯远了,说回现在,纯妃和怡嫔你来我往好一会儿,最后还是贵妃开口打了圆场,「成了,吵吵闹闹地像什么样子,也不怕别人笑话。」 二人这才住了嘴,怡嫔小胜一回,面带笑容看了纯妃一眼,被挑衅的纯妃扯着帕子记下这笔帐——你等着! 除了舒嫔恨不得把耳朵堵起来,旁听的众人都意犹未尽,正在这时,皇后到了。 一见皇后,舒嫔的眼睛便亮了起来,众人也都起身行礼。皇后依旧是一身简单优雅的打扮,面色红润,除了眼角的一点细微皱纹,一点也看不出已经是三十多岁的人,「忙小选的事,来得迟了。」她笑着解释了一句,让行礼的众人起身,「都快坐,没等得着急吧?」 众人自然不会不给皇后脸面,都应道没有。时辰已经不早,皇后没多再寒暄,带着嫔妃们去寿康宫给太后请安。 寿康宫依旧是富丽堂皇,太后在雍亲王府邸时只是个格格,早年吃过苦,如今总算熬出头,便偏爱这样看上去便让人知道富贵的风格,干隆和身边人自然是顺着,云梧看着近年寿康宫被装点地愈发浮夸,联想到前世父母辈的神奇审美,不由暗自偷笑。 太后看到自己这些如花似玉的媳妇儿,心情愉悦,让众人免礼入座,又让宫人上了点心,「御膳房做了炸油糕,都来尝尝。」 二月二是传统节日,各地有许多习俗,吃食上也有讲究,北方多是杂面煎饼、春饼、龙鬚面等等,太后好一口炸油糕,早早便吩咐了御膳房准备。皇后笑着领众人谢过,「还是皇额娘记着咱们。」
第52页 太后被奉承得乐呵呵的,气氛一片和乐。待得入座,众人像往常一样聊起天来,只听纯妃嘆道:「日子过得真是快,这眨眼便入春了,不知今年夏天有什么安排没有?去年可是没劲得很,要是像前年一般有趣便好了。」 干隆六年的确是个热闹的年份,先是春日大选,夏天永璜娶侧,而后紫禁城一家子住进圆明园,七月里木兰秋狝——这一年贵州苗疆平定,准噶尔部议和,干隆大悦,举行了登基以来头一回木兰秋狝,奉太后到避暑山庄过了一夏。八月干隆过了万寿,到了十一月又有太后五十圣寿,恰逢整寿,贺寿的场面铺得极其盛大,期间还有几位嫔妃的册礼,腊月永璜大婚,算下来这一年竟是没有闲的时候。相比之下,去年的确稍显平淡了些。 太后闻言失笑:「你也说了,这才入春,你便惦记上夏天了?」 纯妃眨了眨眼,「那总要提前安排的呀!」 皇后笑着插话,「说起来万岁爷还真跟我提过,今年打算走一趟盛京,谒灵祭祖。」 纯妃喜道:「当真?」 「自然不会有假,」 皇后含笑点头,「不过这回可能带的人不多,除了贵妃,许是再从妃位里选一人随驾罢。」 她说话间似是不经意般看了一眼云梧,纯妃注意到了这个眼神,心中一凛,难道皇上属意娴妃!? 想到娴妃,纯妃不由绞起了帕子。也不知道娴妃使了什么狐媚手段,从干隆四年开始,一直被当做透明人的娴妃突然开始得宠了,而且是盛宠了好长时间,后来怡嫔舒嫔相继入宫,娴妃的恩宠才渐渐淡了下来,到如今虽说被翻牌子的次数并算不多,但十分稳定——干隆政务繁忙,本就不是每天都召人伴驾侍寝,皇后占去三分之一,剩下的众多嫔妃瓜分,娴妃多一天,其他人自然就要少一天。不仅如此,逢年过节的赏赐,娴妃经常越过纯妃和嘉妃不说,偶尔贵妃都要被她压在后头! 幸而娴妃是个不下蛋的母鸡,几年了也没听到好消息,可如今都这样了,若是娴妃真生了阿哥,哪还有她的立足之地? 东巡可是个好机会,若是皇上只带二三位嫔妃伴驾,有孕的机率岂不是大大增加?想到这,纯妃转过头,假笑着问云梧道:「娴妃妹妹可是想去?」 作者有话要说:本来想多存点稿看看能不能v,结果我果然是在做梦。 不过从头到尾理了一遍大纲,这个月先试试一周三更吧。 2020年开局大逆风,希望余下的一年能平平安安顺顺利利。 第29章 云梧自然也没错过皇后话里的暗示,不由心中无奈。因为永琏的事,她语出不慎,被干隆抓了小辫子,入了干隆的眼。皇后失子之后性子敏感了不少,她又好巧不巧这时候得了干隆注意,这在早知她平素藏拙的皇后眼里便成了不安分的表现,自此之后皇后对她愈发疏远,还要经常挑拨她和纯妃,纯妃本就不喜她,如今更是要处处和她做对了。 看气氛有点不对,太后出言打圆场道:「七月的事儿呢,不急着现在定下来。」 皇后听得太后出声,脸上的笑意几不可察地淡了淡。云梧一直悄悄注意着皇后,见状又暗自嘆了口气,提起笑来转过头对纯妃道:「东巡这样好的事,我自然也是想去的,」不等纯妃瞪眼,她又补道,「可惜我已经跟皇贵太妃说好,今年夏天要侍奉在她老人家左右,替太后、主子爷和主子娘娘尽孝,怕是不得闲呢。」 纯妃听得后半句才舒服了一点,「哎呀,那可真是可惜,不过能为皇上分忧,妹妹也是功德一桩。」 嘴上说着可惜,脸上的笑里却多了几分真心实意,云梧也不放在心上,噙着笑说了句姐姐谬赞,便低头品茶。皇后冷眼看着云梧轻巧将纯妃的挑衅挡下不说,还引来了太后好感,心下发沉,面上不动声色,笑着将话题扯开。 聊了一会儿家常,又聊了一会儿首饰衣裳一类女人家的话题,到了时辰,太后叫了散。 皇后回到西暖殿便沉下了脸,朱赫嬷嬷上前替皇后更衣,听皇后轻声喃喃道:「……都是些不省心的。」 朱赫嬷嬷还以为皇后在说今日又槓起来的纯妃和怡嫔,「怡主儿的确是猖狂了些,但到底知道些分寸。」 「怡嫔?跳樑小丑罢了,就她的出身……」皇后咽下了轻蔑之语,「纯妃也是,分明位尊,却总和怡嫔这样的人计较,没得失了身份。」她坐到椅子上靠着朱赫嬷嬷,任由朱赫嬷嬷给她按着太阳穴,好一会儿才低声道:「我是担心娴妃。」 她顿了顿,「嬷嬷,我看不透她。」 她早就看出来娴妃是个聪明的,当初因为各种原因她没有说破,也因此,娴妃始终对她抱有一股亲近感。没想到,永琏夭折,等她从丧子之痛之中走出来才惊觉娴妃居然得了宠。二人本来还不错的关系瞬间拉远,她在娴妃面前不自觉摆出正妻对妾室的姿态,娴妃也不知是不是理亏,行事谨慎不争不抢,对她也愈发恭敬,她却没有因此而平復不满,反而愈发焦躁了。 朱赫嬷嬷手上的动作一顿,「娘娘担心什么呢?依奴婢看,娴主儿是个懂尊卑的人。」 皇后咬了咬唇,「可我总觉得,皇上对她的态度不一般……今日你也看到了,连太后都帮她说话……」 朱赫嬷嬷笑了,轻轻地打断了皇后的话,「皇上对娘娘您才是最不一般的,太后也时常在皇上面前褒奖您,您何必妄自菲薄呢?您是主子,她是奴才,哪怕她再是得宠,也越不过您去,更别说她如今恩宠渐减,又没有子嗣傍身了。」
第53页 「娘娘,您是皇后,她是『娴妃』。」 皇后听着对方的温言细语,渐渐感觉心中压着的大石被挪开了不少,轻轻吐气道:「嬷嬷说的是,是我着相了。」 朱赫嬷嬷停下手中动作,扶起皇后笑着道:「娘娘来用些早膳吧,今儿御膳房有一品燕窝火熏鸭丝做得好,皇上特意吩咐送来给娘娘尝尝。」 皇后闻言心里熨帖,含笑点头,顺着朱赫嬷嬷的力道站起,「传膳吧。」 * 云梧回宫用完早膳,被嘉妃请来了长春宫做针线。愉嫔和陈贵人也在,只听陈贵人郁闷道:「……整日叫我去说话,一会儿炫耀皇上赏她的这个,一会儿显摆皇上送她的那个,没完没了,实在叫人厌烦得紧,偏又奈何她不得……也不知怎么就来了延禧宫,叫我摊上这样一个主位!」 说的正是如今延禧宫的主位怡嫔,陈贵人来嘉妃这儿,一大半原因是为了躲怡嫔。愉嫔闻言悄悄撇了撇嘴,似乎不屑,「那位不素来这样小家子气吗?」她生了阿哥晋位主位以后便搬到了永和宫,倒不用和陈贵人一样受气,但这不妨碍她不喜怡嫔——两人同时晋位,位分相同,徽号又这样相像,一个有宠无子,一个有子无宠,怡嫔怎么可能看得惯她,后来怡嫔怀胎的时候可没少趁着机会折腾她,幸而老天有眼,没让怡嫔有那个福分诞下龙嗣。 嘉妃正在比对着绣线的颜色,想起什么,促狭道:「你们还记不记得去年的两匣子果干?」 陈贵人一下笑了出来,「怎么可能不记得?」 一旁画花样子的云梧也扬起嘴角,每年春天,盛京的皇庄都要送年货进宫,不少东西会被分给皇后和其他内廷主位,去年后妃们便得了诸如奶饼、蜜饯山楂、黑枣等物,而怡嫔额外得了两匣子果干,连皇后也没有,就这两匣子果干叫怡嫔得意了好一阵子,话里话外不离便罢了,还将后妃挨个请去延禧宫做客品尝。 「话说回来,怡嫔是真的受宠,」愉嫔穿针的动作慢了些许,语气有些落寞,还有点不知是羡慕还是嫉妒的酸味,「照这样下去,说不得很快便要晋妃位了。」 云梧闻言插了句嘴,「这倒不会,她的位分短时间内不会再升了。」 陈贵人将手上的线打了个结,好奇:「这话怎么说?」 云梧笑了笑,「太后娘娘不会喜欢的。」 干隆六年一起晋位的四个人,嘉妃和愉嫔是生育有功,舒嫔是家世显赫,只有怡嫔是光靠宠爱,再靠宠爱晋位分便难了。 嘉妃若有所思,「当初怡嫔刚进宫,皇上连日召她侍寝,有一次朝会差点起晚,太后娘娘素来不喜狐媚的女子,因着这事儿不高兴了好一阵子……」 怡嫔是底下的官员送进来的,大概率经过调/教,干隆一时沉迷也不奇怪。这事儿因着不好听没传开,嘉妃点到为止,云梧点头,「而且虽说怡嫔娘家被抬了旗,可根底毕竟是汉女,太后不喜汉女又不是第一天了,除非有了生育,不然不会晋位的。」 不过她的记忆里并没有什么高位的嫔妃封号为怡,估计怡嫔这辈子并没有生育,只止步嫔位。想到这,云梧突然好奇,看着面前三个在后世知名度都不低的后妃,「咱们就私下里聊聊,不往外传……你们各自都想得个什么位分?」 嘉妃闻言一怔,有些害羞,「哎呀,你怎么好问这个!」 自从嘉妃晋了妃位,两人之间不讲尊卑,相处起来随意许多,倒像是真正的密友了。云梧一乐,「随便问问嘛。」 嘉妃还真认真思考了起来,她虽是包衣,但出身朝鲜望族,父亲担任要职,兄长的仕途也一片大好,且她自己有宠有子,等熬熬资歷,贵妃位是有机会的,若活得久,皇贵妃也不是不能想。想到这不禁为自己的大胆红了脸,但还是如实小声带着憧憬道:「若是有幸能被主子爷追封个皇贵妃便好了……先帝爷开了皇贵妃从葬的先例,能和皇上葬在一起,那是多大的荣耀,这辈子便值了。」 云梧问出这话态度随意,没想到引出嘉妃这样一番话来,见她如此重视死后之事,云梧便不好再嬉皮笑脸了,「姐姐放心,皇上是念旧情的人,想来姐姐必能得偿所愿的。」 「我就是这么一说而已,要封皇贵妃哪有那样容易呢,」嘉妃话说出口却愈发觉得自己实在是大言不惭,不好意思再多说,便连忙转过头问,「海妹妹和陈妹妹呢?」 嘉妃与愉嫔和陈贵人早在府邸之时便交好,称唿上时常改不过来,愉嫔也没在意,她满心都是嘉妃刚刚说的「皇贵妃」三个字,她与嘉妃都是府邸老人,嘉妃如今已经敢肖想皇贵妃,反观自己,得个嫔位已经都喜不自胜了。 自从封了嫔,她才切身体会到高位分的好处,独处一宫自不必说,升了位份,份例高了,使唤的人多了,连身边人吃的用的都不同往日。 嫔位已经是如此,妃位甚至是贵妃位呢?最重要的是,她有了五阿哥,想给五阿哥挣个好出身。 可惜……按说她娘家许是比不过娴妃嘉妃,但她也是正经的蒙军旗出身,比汉女抬旗的纯妃、怡嫔高上不知多少,可惜她长相不显,性子平平,更没什么才气特长,着实不得干隆喜欢,有五阿哥那一次承宠,还是嘉妃荐的。皇上倒是给了嘉妃面子,但那次之后,皇上就再没主动翻过她的牌子。想到这,愉嫔眸子不由黯了下来,抿了抿嘴道:「皇上圣恩,我不敢奢求更多,现在就满足了。」
第54页 嘉妃看出她情绪低落,出言安慰道:「五阿哥是个聪颖的,说话走路都比常人早上不少,母凭子贵,只要五阿哥争气,焉知你没有得封高位的机会呢?」 是了,她还有儿子可以指望,愉嫔打起精神,「姐姐说的是。」 等问到陈贵人,陈贵人则是十分爽快地直言道:「我也不贪心,只想得个嫔位,能自己当家做主便好,不然遇到处不来的主位,着实太憋屈了。」 嘉妃便劝道:「既是想晋位,还不找机会伺候皇上,光靠苦熬需要熬多久?我可以像举荐海妹妹一样在皇上面前举荐你,你瞧海妹妹,得了那次机会,一举有了阿哥,后半生便有靠了!说不定你也有这样的运道呢?」 陈贵人想到什么,脸色变得微妙,看了一眼颇有些恨铁不成钢的嘉妃,咬咬牙道:「今儿是咱们姐妹说私密话,我也就不藏着掖着了。跟姐姐说实话罢,我不愿承宠,实在是因为那事儿苦不堪言!」她压低了音量,愁眉苦脸,「……我还记得刚进府里 第一回 伺候,那玩意儿横冲直撞的,又痛又难忍,我真是强忍着才不出手打人!我出身不好,儿时家里没那么多规矩,学过些拳脚,若是再来一回我没能忍住伤了皇上,皇上还不把我全家砍了!」 这一番话说完,屋里好一会儿没人说话,嘉妃脸早红透了,愉嫔也瞠目结舌,只云梧在一旁笑得不行,这是嫌弃干隆呢!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 第30章 估计那会儿干隆还年轻,又身在高位,不会主动去照顾第一次的姑娘,云梧这个身子 第一回 的时候也不是什么好经歷。不过现在干隆经得多了,年纪渐长也愈发知道体贴人,云梧安慰陈贵人道,「姐姐不必怕,如今你再侍寝,便会发现好很多了——这事儿其实也是很有趣的,书里说人间极乐,并不是吹牛。」 说着便又忍不住笑,陈贵人看着云梧面露狐疑,没等再问,便听嘉妃斥道:「什么『人间极乐』,这样不正经的劳什子还能叫书?」 只她自己都是一副羞涩样子,语气绵软,着实没什么说服力,云梧板着脸严肃点头,结果憋不住又笑倒在嘉妃怀里。 愉嫔在一旁插不上话,她从进王府到现在,侍寝的次数两只手数的过来,有永琪的那次是时隔多年再次侍寝,她紧张得不会动作,脑子一团浆煳,只知顺人摆布,如今回想起来,好像痛苦也有,欢愉也有,竟想不出什么细节了。 也不知道那会不会是最后一次侍寝了……愉嫔心里说不清是酸是苦,不禁看向闹成一团的嘉妃和云梧——若是她也能像她们一样,能被皇上记住该有多好? 嘉妃没注意一旁表情黯下来的愉嫔,她此时颊上红晕已消,只耳根还留着点粉色,对坐起身的云梧道,「……过程什么感觉不重要,能怀上龙胎才是正经。我这话虽然不好听,但女人家年纪好的时候就这么几年,你好不容易苦尽甘来,赶紧把握机会生个阿哥才是,在这宫里,什么宠爱都是过眼云烟,只有孩子才是立身之本啊。」 云梧笑意淡了下来,孩子的事她自有打算,但她知道嘉妃是好意,便顺着嘉妃淡淡笑道:「子嗣一事看缘分,我着急也没用呀。」 嘉妃轻嘆,「这倒也是。」便又转过头念叨陈贵人,「她是等缘分,你若是不伴驾,连等缘分的机会都没有。明年又是大选,新人入宫,更没咱们立足之地,趁现在还年轻,诞下一儿半女,下半生才有靠……你好好想想,若是改了主意,便来与我说,我在皇上面前还是有三分薄面的。」 陈贵人被说的也动摇起来,可不过片刻便自己否了。自己的模样性子都不是像是能得宠的,子嗣一事虚无缥缈,作甚浪费嘉妃在皇上面前的情面呢?只她不好拂了嘉妃好意,便应付道:「好姐姐,你的心意我领了,你让我再想想。」 嘉妃这才满意,放过了陈贵人。愉嫔听了满耳朵得宠不得宠的话,联想自身不由心情低落,又兼记挂着孩子,早早告辞回了永和宫。嘉妃挽留不成,亲自送走了愉嫔,回来嘆了口气对云梧和陈贵人道:「她也是心里苦……不过好歹有个阿哥,一辈子也算有念想了。」 云梧和陈贵人对视一眼,没接话。愉嫔还是海贵人的时候只想要个孩子傍身,等有了孩子,便也想要宠爱了,可这个不说她们三个,哪怕是皇后也帮不了。嘉妃也不再多提她,几人默契地聊起了别的,快午歇的时候才各自散了。 * 也不知是不是因为编排了干隆,当天云梧便被翻了牌子。 明黄色床帐里,锦被之下,干隆伸手抚摸云梧带着薄汗的光滑嵴背,二人平復唿吸。大清祖宗家法严苛,为防止皇帝沉迷美色,也为了养生,嫔妃侍寝都有时间限制,外头吴书来硬着头皮 第三回 敲响了门,云梧伸手抓了只茶杯扔到屏风上,吓得外头立马噤了声。 干隆没生气,反而忍俊不禁,「脾气怎地这么大?」 云梧一眯眼,懒洋洋道:「主子爷纵出来的呗。」 「合着倒成朕的错了。」干隆失笑,手滑下去惩罚似的捏了一下,云梧笑着翻了个身躲开,「不来了不来了,皇上早些歇息,吴公公也不容易。」 干隆瞧着她,自从对方在他面前露了馅,便毫无顾忌的露出本性,干隆这才知道,娴妃原是胆子极大的,连床事上头也毫不忸怩,想要什么不要什么直接开口,直白的叫人惊诧。还别说,干隆以往的女人哪个不是端庄的大家闺秀,一到床帐里便羞涩得恨不得连声音都不出,从没遇见过云梧这样生勐的,每回折腾下来,倒像是他在伺候她一样——干隆也是贱皮子,或者说男人都是贱皮子,干隆也是男人,遇上云梧这样的,召人侍寝难得没有例行公事的感觉,竟还觉得别有一番滋味在里头。
第55页 嫔妃不能与皇帝过夜,侍寝之后,时间太晚便需要在养心殿的围房留宿。干隆看着云梧坐起来自己将衣裳一件一件穿好,开口道:「朕计划今年夏天东巡,想不想去玩?」 云梧动作一顿,看来干隆已经知道今天在寿康宫的事了,怪不得今日翻了她的牌子。她笑答道:「真是巧了,皇后娘娘今儿也提起了这个,奴才倒是想去,可惜已经说好要陪皇贵太妃,怕是没那个福分。」 干隆仔细看着她的表情,丝毫没看到勉强——这便是干隆纵着对方的另一个原因了,虽是胆子大,却难得的知分寸,半点不叫人反感,他自然愿意多宠着,便笑道:「你替朕和太后尽孝,朕都记着。初十便是你的生辰了罢?那日和朕一起用晚膳罢。」 「那便谢过主子爷了。」云梧穿好衣裳行了一礼,干隆这才将吴书来叫了进来,「送娴妃回去。」又叮嘱云梧,「沐浴时别泡太久,天还凉,别染了风寒。」他知道她爱干净,侍寝前后都要沐浴,连带着他也养成了习惯。 二人皆应了是,「嗻。」 天色已经不早,外头有些凉意,云梧拢了拢身上的披风,回到嫔妃住的东围房。进了屋,云梧支开了跟着伺候的阿杏,吴书来叫来一个小太监,小太监手里拿着个托盘,上头摆着一碗药汁,吴书来亲自递给云梧,「娘娘。」 「有劳公公。」云梧接过药碗,面不改色地将药倒进嘴里。当初和干隆半摊牌,干隆应了她不要孩子的请求,侍寝之后都会让吴书来送来一碗药。避子汤没有当初孙院使加了黄连的药汁苦,却依旧难喝,只是为了保险,云梧一碗也不敢省,起初入口时还皱着眉头,这般好几年喝下来,也渐渐适应了。 热水已经准备好,云梧被伺候着脱了衣裳,将自己浸在热水里。长相过得去,性子还算温柔体贴,出手大方,因善于骑射身子结实体力也不错——云梧偶尔会想,若是上辈子没发生意外,也许就会找这样一个普通也不普通的人度过一生吧。 可惜这个永远不能实现了,她可不敢做什么出宫之类的白日梦,只能和这个封建皇帝死磕一辈子。接受现实心态便放平了,身子长成,侍寝也总算和谐了点,开始得趣,云梧偶尔苦中作乐地想,那句老话怎么说,生活要强/奸你,反抗不了,只能享受了。 * 吴书来回到养心殿时,干隆也在沐浴,见吴书来回来便问他:「药喝了?」 吴书来躬身应是,干隆靠在浴桶上半闭着眼道:「你说,她不要子嗣是为了皇后着想,还是因为厌恶朕不愿意给朕生孩子呢?」 吴书来眼皮一跳,这话要他怎么答? 幸好干隆也不是问他要一个答案,还没等吴书来措辞,便自顾自道:「可能二者都有吧,也许还有怕麻烦……」他意义不明地笑了笑,站起身来跨出浴桶,示意小太监们给他擦身穿衣,「……不过不管她怎么想,这辈子只能跟朕死磕了。你说是吧?」 吴书来陪笑,「奴才一个废人,也不懂女人家的心思,不过主子爷说的自然是对的。」 「就你乖觉。」干隆哼笑着看他一眼,又轻轻嘆了口气,「娴妃的事,皇后那边你透个消息。她也是久久不孕,心思太重了些。」 吴书来一愣,刚要应下,却又听干隆道:「——等等,还是算了。皇后心里担子已经够重了……避子汤的事情略去,只说娴妃不能有孕便可。」 吴书来一默,「嗻。」 * 第二天一早,云梧给皇后太后请完安才回到翊坤宫。陈福领着小苹小荔迎到门口,「娘娘回来了!」 自从云梧得宠,翊坤宫的人腰杆都挺直了三分,陈福作为首领太监尤甚。云梧点点头作回应,打了个哈欠,吃了两口早饭依旧觉得困顿,看看时间吩咐道:「我睡一会儿。」 几个宫女伺候着云梧歇回笼觉,等云梧入睡,小苹轻手轻脚退下,心里又是欢喜又是着急,娘娘自有了恩宠也有三四年了,什么时候才能有好消息呢? 出去的路上远远看见一个身影,小苹一看,竟是枣儿,她脸上带笑,眼睛亮晶晶的,颊边还有两片红云。小苹皱起眉撇了撇嘴,她最是看不惯枣儿天真冒失的性子,奈何主儿纵容,她也只好闭嘴。瞧枣儿这幅样子,小苹颇怀恶意地想着,也不知道有了什么好事,不会是思春了吧? 不提小苹怎样暗中编排枣儿,且说她盼星星盼月亮,也没盼来自家主子的好消息,却先等到景仁宫纯妃的喜信儿。 作者有话要说:本来以为中药里应该有活血或寒凉一类不利于胚胎着床的药物,但查了很多资料,古代避孕的汤药不是有毒的就是那种很伤身体根基可能导致绝育的药,为了方便(偷懒)文里暂时假定了有安全的避孕药物,以后可能会改成比较科学一点的避孕法子,让我纠结一下要不要改。 第31章 纯妃已经不是第一胎,这次怀孕自己心里有点预感,果然太医确认是喜脉无误。纯妃乃至整个景仁宫都喜不自胜,包了厚厚的红封送走太医,纯妃低头轻轻抚摸小腹,自己的肚子还算争气,永璋有个兄弟才好帮衬,不过若是女儿也不错,皇上登基也有八年多了,这宫里还没有公主出生呢! 消息送到西暖殿,皇后对送信的景仁宫太监满脸微笑,「这可是大好事!来人,快将喜讯报给太后和皇上。」又厚赏了许多东西给纯妃。
第56页 来送信的太监带着一堆赏赐回景仁宫復命,等屋里只剩下自己人时,皇后脸上才露出黯然的神色——纯妃不过比自己小一岁,按理说她能怀上,自己也应该没问题,更别说皇上体谅自己,每个月和自己歇息的次数是最多的。两人努力了这么久,甚至她还在私下里寻了不少偏方,可自己却始终不争气,不能给皇上诞下嫡子…… 「娘娘,奴婢在家时听额娘说,心志郁结不利于有孕,」正在此时,一盏热茶送到皇后眼前,耳边一个温柔可亲的声音缓缓安慰道:「娘娘是天下最尊贵有福的女子,定会如愿有小阿哥的,您要放宽心情才是。」 皇后转头看向来人,强自打起精神笑道:「你来了?」她接过茶盏柔声道,「我不是说过,你如今伺候过皇上,已经被封为贵人,再不用做这些端茶倒水的活计了。」 魏贵人一笑,「娘娘说笑了,不管我是什么身份,总还是娘娘的奴才,自然要伺候娘娘的。」 后宫近年进的人不多,魏氏是去年小选进来的人,因长相漂亮,做事得力,说话也伶俐,被分到皇后这里伺候。有一回皇上在这的时候,皇后注意到皇上多看了几眼端茶的魏氏,便亲自将魏氏带在身边调/教,前些日子皇后身子不爽利,便让魏氏伺候皇上。果然,皇上十分喜欢魏氏,侍过寝后直接被封为贵人,暂时住在西暖殿的偏房。魏贵人并不恃宠生娇,依旧时时来侍奉皇后,见她如此恭谨,皇后对魏贵人的印象更好了,如今魏贵人俨然已经成了皇后的心腹。 魏贵人宽慰了皇后许久,皇后依旧心中郁郁,但她不愿辜负魏贵人好意,便作出被开解的模样,「谢谢你来陪我说话,我心中好上许多了。昨儿你刚被翻了牌子,想来身子定然疲乏,快去好好休息罢。」 「伺候娘娘是奴才的本分,当不得娘娘一声谢。」提到侍寝魏贵人红了脸,她也没逞强,「多谢娘娘体恤,那奴才便告退了。」 等魏贵人离开,一旁的朱赫嬷嬷屏退众人,跟皇后低声道:「娘娘,奴婢最近听到了一个消息,说是娴妃……不能有孕。」 皇后一愣:「这种话你从哪里听来的?」 「这事儿是吴公公说漏嘴的,想来不会有错。奴婢觉得蹊跷,又私下打探了一番,」多年经营,皇后自然在宫里各处都有自己的眼线,朱赫嬷嬷犹豫半晌,还是将确认了好几次的消息说了出来,「养心殿的小祥子传回消息,好像……主子爷一直在赏娴主儿避子汤。」 这话似是平地惊雷,皇后差点没握住茶盏,惊愕道:「什么?」 「此事极为隐蔽,小祥子亦不敢十分肯定,但也有六七分把握。」娴妃出身满洲大族,又是先帝亲赐给皇上的侧福晋,若是生下阿哥,对皇后是个极大的威胁,哪怕皇后以后有了嫡子,长幼有序,说不得便要祸起萧墙。皇上竟能为皇后娘娘做到这种地步,朱赫嬷嬷心中也是欣慰,「而且皇上刻意让吴公公来说娴妃不孕,却不提避子汤的细情,是为娘娘着想,怕娘娘心头负担太重呢。」 「皇上竟然……」皇后鼻子发酸,低声喃喃,「皇上竟然能对我至此……」 朱赫嬷嬷轻轻点头,握住皇后的手,「所以娘娘一定要放宽心,皇上和娘娘感情笃挚,老天爷定会让皇上和娘娘如愿的。」 皇后不住点头,想到娴妃却十分愧疚,「之前倒是我错怪了她……皇上做法未免武断,我能不能怀孕还不知道,若是真的不能有孕,岂不是害了娴妃?嬷嬷,我要不要与皇上说,他的心意我已经知晓,让他不必如此?」 「依奴婢看,您倒不必如此,」朱赫嬷嬷早知以皇后的性子定会觉得不安,此时便开解道,「奴婢想着,娴主儿本是不想得宠的,不想得宠的人,自然也不求子嗣,您反而是帮了她才是。」 皇后沉默片刻,「她素来 怕麻烦,也许正是顾忌身份,才不愿得宠有孕的吧……「想着娴妃从来没有在她面前露出过怨怼不满,也从未表露出有何所求,皇后不由觉得微妙,微微嘆道:」嬷嬷,她真是个奇怪的人……我果真看不透她。」 朱赫嬷嬷道:「人心又哪是那么容易看透的呢?只要确定她对您无害便是了。」 皇后点头,「您说的是。」 * 纯妃肚子里怀了金疙瘩,可算是扬眉吐气,再呛怡嫔的时候,怡嫔只得暂避锋芒,不敢顶撞,连笑容都勉强了不少。云梧在线吃瓜,十分闲适,不过她发现皇后对她的态度好像变了不少,不再出言挑拨不算,偶尔看向她的眼神也恢復到了从前,甚至带了点歉疚的意味。 云梧心有所感,向皇后一笑,皇后也微笑着沖她点了点头。 等内务府的小太监来传话,皇上今儿不翻牌子,众人便各自散了。 云梧从皇后那儿回来,便要去宁寿宫看望皇贵太妃。结果走到一半路过延禧宫时,远远便见延禧宫门聚了一大群人,中间两个身影一个站着一个跪着,站着的那个显然在指责跪着的,旁边还有一个宫女打扮的姑娘被人押着,面如死灰,等云梧的步辇一到,众人才站好位置给云梧行礼。 云梧瞧着打头的怡嫔和后头陈贵人等住在延禧宫的低位嫔妃,刚刚站着的是怡嫔,跪着的则是陈贵人,「这是有什么热闹,怎么都聚在这?」 怡嫔姿态恭敬,心中却是连叫晦气,怎么偏偏娴妃路过?
第57页 原是她回宫的时候,心不在焉,下了步辇跨过宫门门槛时绊了一下,差点摔倒。怡嫔刚刚在纯妃面前受了憋屈,本就攒了一肚子气,这时怒从心起,回头一看陈贵人竟然嘴角带笑,更是恼羞成怒——纯妃也就罢了,现在一个贵人都不将她放在眼里敢笑话她了?当即便找藉口以陈贵人不敬主位为由,要将陈贵人罚跪两个时辰。扶着怡嫔的小宫女自然也没能倖免,被赏了一个巴掌不说,还要被拉下去杖刑。 怡嫔心知自己不能说是没事找事,但也是小事化大,娴妃和陈贵人走得近,自然不会坐视陈贵人受罚,她迅速衡量利弊,避重就轻道:「劳娴妃娘娘垂询,是我身边的宫女犯了错,我正打算略施惩戒,陈贵人心地善良,正给她求情呢。」 陈贵人瞪大了眼,显然是被怡嫔睁眼说瞎话的功夫震惊了。云梧扫了一眼众人的表情,将事情经过猜了个七八分,不过是怡嫔在纯妃那受了气,现在撒出来罢了,陈贵人大概率不是求情,而是被藉机发作的其中一个。且看那个小宫女的表情,定然不是怡嫔轻松的一句「略施惩戒」,她转过头问陈贵人,「陈贵人,你怎么说?」 陈贵人张了张嘴,「……是,怡嫔娘娘要将莺儿拉去杖刑……」她虽然不聪慧,也知道自己这时不该把怡嫔为难自己的事情再扯出来求公道,但她到底是没怡嫔那个面皮谎说自己是给莺儿求情,索性略去不言。 「杖刑?」云梧意义不明地看了怡嫔一眼,「妹妹气性不小,这还真是小惩大诫。」 怡嫔被云梧讥讽,心中憋气,「娴妃娘娘心善,想为莺儿求情,妾自然不敢不给娴妃娘娘面子,只是莺儿伺候我出了差错,若是不加以惩戒,这宫中岂不是没有规矩可言?」 「怡嫔妹妹说的是,」云梧微微一笑,「只是皇后娘娘素来以『贤德宽仁』治后宫,宫里的宫女也都是包衣家的好女儿,若是娘娘知道妹妹动辄便要动用杖刑这种致人伤残甚至伤人性命的刑罚,想来对妹妹也是不利呢。」 怡嫔暗自咬牙,这是拿皇后威胁她呢! 她挤出笑来,「姐姐教训的是,妹妹谨记。」 陈贵人知道今天是逃过一劫了,松了口气。也怪她自己不谨慎,刚刚她是想到了别的事才面露笑意,还真没有笑话怡嫔的意思。宫女莺儿更是捡了半条命回来,不住给云梧和怡嫔磕头,「多谢娴妃娘娘,多谢怡嫔娘娘……」 云梧低头瞧着莺儿,不过是个十四五岁的小姑娘,就要在宫里受这份罪。不过如今的清宫还算好的,前朝那些民间选出的宫女才叫命如草芥,就是嫔妃,运气不好也要给皇帝殉葬,到了姓爱新觉罗的当家,顺治时也还有贞妃从殉,直到康熙十二年起,清廷严禁奴僕殉主,才算基本废除了活人殉葬的习俗。云梧暗自嘆了口气,每次这种时候,她都要庆幸自己没穿成个命不好的。 未免怡嫔 回过头再找莺儿的麻烦,云梧对怡嫔道:「莺儿既是不会伺候,那不如妹妹将她予了我吧。我身边这几个不成器的,妹妹若是有看得上的,便送予妹妹,就当是我的补偿了。」 怡嫔闻言嘴角一扯,若真是把娴妃的人放在身边,岂不是平白多了眼线?「姐姐这话太客气了,姐姐调/教人的功夫是一等一的,身边的人哪有不好的,妹妹可是眼馋得紧,只是妹妹怎能夺您所爱呢?至于莺儿,您能看上这丫头,那是她上辈子的福分,妹妹替她高兴还来不及。」 「那便多谢妹妹割爱了。」云梧也自然知道怡嫔不会答应换人的请求,不过都是客气话罢了,「放心,回头我便让内务府给妹妹补上莺儿的缺,定不会让妹妹吃亏的。」 「那便谢过娴妃姐姐了。」怡嫔面上恭敬笑着道谢,心中却是狠狠记下了这一笔,娴妃可真是爱多管闲事,还以为自己是个人物不成!不过是占了早早入宫的便宜,她可早就打听的清楚,她一入宫,分的便是娴妃的宠。自己早晚也是要封妃的,到时候再看她怎么教训这个老女人! 怡嫔到底年纪轻,阅歷自然比不过云梧,云梧将她的表情看在眼里,便把她的心思猜了个十成十。但云梧并不放在心上,这后宫里等级规矩森严,怡嫔想靠着圣宠压过她这个先帝亲赐的侧福晋,先指望干隆变成恋爱脑吧。 将行礼恭送仪仗的怡嫔放在脑后,云梧让枣儿先带莺儿回到翊坤宫,自己则往宁寿宫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加油的评论都看到啦,真的特别感谢大家~鞠躬~ 第32章 宁寿宫一如既往的安静,一进殿便闻到了永远不变的檀香味道。皇贵太妃身边的英嬷嬷迎了出来,「娴主儿来了。」 「英嬷嬷,」云梧笑着沖她点头示意不必多礼,「我来看望皇贵太妃。」 英嬷嬷低声回道:「皇贵太妃午歇还未醒呢,娴主儿是在偏殿等等,还是等会儿再来?」 云梧知道皇贵太妃是有午睡的习惯,可是若是按照平时入睡的时间算,到现在还没醒,未免也睡得太久了。她有些奇怪,也压低了声音问英嬷嬷:「如今已经是这个时辰,皇贵太妃还未醒?这几日都是如此?」 英嬷嬷点头,「近来皇贵太妃精神头似乎不太好……」 云梧眉头皱了起来,「请平安脉的太医怎么说?」 英嬷嬷同样露出了担忧无奈的表情,「这旬日请脉的日子还没到,不过两日后便是了,皇贵太妃总说等等便是。」
第58页 这时里间传出皇贵太妃的声音,「是娴丫头来了?」 云梧和英嬷嬷对视一眼,没再多说,扬声应是,二人一同进了里间。皇贵太妃见到云梧的表情一笑,「没什么大事,春困秋乏而已,不必担心。」 云梧也不愿给老人传递负面的情绪,瞧着皇贵太妃精神头尚可,便想着两日后一定要好好问问太医,脸上带出笑来扶皇贵太妃起身,「我伺候您穿衣。」动作间摸到了皇贵太妃的手,云梧有点惊讶,「您这手怎么这么凉?」 皇贵太妃笑,「刚睡醒,有点冷,多穿点便好了。」 云梧亲自找了一件妆花缎对襟坎肩给皇贵太妃穿上,又扶着她上了榻,在腿上盖上薄毯子。英嬷嬷凑趣,「娴主儿一来,就将奴婢的活计都抢了去呢。」 云梧笑着道:「您这个年纪,也该享清福了,阿杏,还不快去伺候嬷嬷。」 一旁的阿杏红了脸,「主子……」 英嬷嬷终身未嫁,唯一的家人便是已经过世的弟弟留下的一个侄儿,叫钱鸣,跟英嬷嬷情同母子。钱鸣和阿杏同岁,为人勤快伶俐,如今在内务府当差,官职虽不大,但也算前程似锦。他早年娶过妻,可惜夫人命薄,生产时去了,只留下一个儿子。云梧这些年来宁寿宫,身边常跟着的阿杏被英嬷嬷看中,英嬷嬷去年便找皇贵太妃说和,想将阿杏娶回去做侄儿媳妇。云梧打听清楚了情况,私下问了阿杏的意见,「……英嬷嬷看中了你踏实能干,性子也好,定能将前头留下来的孩子视如己出,便托皇贵太妃来做这个媒。」 阿杏又惊诧又羞涩,第一反应十分抗拒,连连摇头,「奴婢没想过嫁人的事,只想伺候主儿一辈子。」 「你的心意我都知道,」云梧笑着对她说,「但你们几个从小便跟着我,论功劳,论情分,我都要给你们找个好归宿,我怎么捨得将你们圈在我身边一辈子?哪怕没有英嬷嬷这桩事,我也会给你找个好人家,你要考虑的不是嫁不嫁人,而是嫁不嫁他。对方条件说好也好,正经在旗的包衣人家,家底殷实,你进门便是主子,上无公婆需要伺候,下无兄弟姊妹拖累,唯一的长辈英嬷嬷又有这份情分在,必不会受磋磨;可说不好也不好,你嫁进去便要当后娘,老话说『继母难为』,说实话,我捨不得你受这个苦。」 阿杏儿时起便常幻想长大以后为人妻为人母,可自从进了宫,她便将这个念想深深埋在心底,只一心伺候好主子。如今听到主子如此为她着想,阿杏狠狠哭了一场,云梧柔声道:「莫哭了,毕竟是终身大事,你先回去好好考虑,过几天再回復我。若是你有意,我便安排让他进宫相看相看。」 阿杏点了点头,第二天一早,便见阿杏肿着眼睛红着脸来跟云梧道:「主儿,奴婢有一句话要问……我还有几年才到出宫的年纪,不知……那人等不等得?」 「这事我也替你问过英嬷嬷,」云梧笑道:「英嬷嬷说『好饭不怕晚』,叫你不必担心。」 阿杏沉吟一会儿,小声道:「那奴婢想清楚了……奴婢已是这个年纪,等奴婢出宫,总不能嫁个头婚的才十六七岁的哥儿吧?本就选择有限,能和英嬷嬷做亲家再好不过了。当继母也没什么,他家是单传,想来极看中子嗣,如今既已有了后,奴婢便不愁生不出儿子了。等奴婢以后有了亲生子女,有主儿在,还会亏待我们不成?」 云梧听罢颇有些意外,旋即一笑,「你倒是个通透的……也罢, 那我就同英嬷嬷叫他进宫一趟。」 阿杏颊上的红晕更艷了,低下了头不敢再看云梧,「谢主儿。」 后宫外男严禁进出,最后还是皇贵太妃找了宁寿宫首领太监的旧识作保,才让英嬷嬷的侄儿在探望宫女的日子和阿杏远远见了一面。小哥算不上帅,但长相端正,整个人很是精神,阿杏瞧了一眼便红着脸低下了头,回来云梧一瞧阿杏的模样,便知道这是同意了。 另一边,钱鸣也快速打量了一下自己的未来媳妇。居移气,养移体,宫里吃穿都是顶好的,云梧又从不苛待下人,阿杏养得比一般人家的小姐还要好,钱鸣自然也没有不满意的,回去便送信给宫里,跟英嬷嬷点了头。 于是婚事就这么定下了,云梧自此时常对阿杏调侃打趣,弄得老实温柔的阿杏只羞红了脸说不出话,皇贵太妃和英嬷嬷脸上也都带了笑意。 跟皇贵太妃说说话,饮饮茶,云梧写了一幅字,皇贵太妃眯着眼瞧了一回,满意地点了点头。等皇贵太妃露出倦色,云梧便告退离开了。 云梧走后,皇贵太妃叫来英嬷嬷,「陪我去温惠那走走吧。」 皇贵太妃口中的温惠便是宫中的另一位老祖宗温惠贵太妃瓜尔佳氏,她还是康熙和妃的时候同皇贵太妃一起抚养过干隆。这些日子皇贵太妃晚上都会去圣祖遗妃处看看,前儿和通太嫔、襄太嫔、静太嫔聚了聚,昨儿和顺懿密太妃、纯裕勤太妃一起用了膳,今儿轮到温惠贵太妃…… 英嬷嬷看着皇贵太妃的眼睛,突然明白了什么,心里霎时惶恐起来,「娘娘……」 皇贵太妃也望了回去,眼里满是平静,她突然道:「我走之后,你不可殉主,这是吩咐,听到没有?你侄子是个孝顺的,好好出宫享受天伦之乐罢。」 英嬷嬷瞬间跪了下去,泪水溢出眼眶,泣不成声,「娘娘……」
第59页 「出息。」皇贵太妃淡淡一笑,亲自将她扶了起来,「走罢。」 温惠贵太妃比皇贵太妃小上不少,比圣祖更是小了将近三十岁,圣祖驾崩时,她还不到四十岁,曾经为康熙生育皇十八女,可惜不久便早殇,如今膝下无儿无女。幸而她性子温柔敦厚,每日里逗弄猫狗,伺候花草, 过得平淡如水却也能自得其乐。 进了温惠贵太妃的院门,便听到猫儿喵喵叫的声音,原是只肥圆的狸花猫,皮毛油光水滑,正蹭着一位衣着朴素气质温和的老妇人撒娇。皇贵太妃一见这幕便笑了,「你还是喜欢这些小东西。」 「养着打发时间罢了。」老妇人正是温惠贵太妃,她将狸花猫放在地上让它自己出去玩,笑着起身给皇贵太妃行礼,「您今儿怎么来了?」又让人上了茶,「我这没什么好茶,您多担待。」 皇贵太妃和她一起入座,让身后的宫女送上一盆盆栽,「前些日子得了盆玉兰,可怎么也不开花,想是我侍弄的不好,想到你素来最擅长这些东西,便想着送给你瞧瞧。」 温惠贵太妃让贴身伺候的嬷嬷接过盆栽,笑着道:「哪里说得上擅长,不过是摆弄得多罢了。我先试试看,等开了花给您送过去。」 这时宫女端上了茶,皇贵太妃尝了一口便皱起眉,「内务府就送来这种茶叶煳弄你?」 温惠贵太妃无奈一笑,她虽是贵妃,可无儿无女,又性子温厚,内务府的人自然怠慢不少,「一朝天子一朝臣,如今皇上都换了两位啦。我这还算好的,有个皇祖贵太妃的名分,起码不会短了吃穿,还能养养猫狗花草,圣祖和先帝留下来那些常在答应,哪个不是缩衣减食,冬日里连炭都不敢多燃?」 皇贵太妃何尝不知道这其中猫腻,可她也只能嘆口气,半点办法也没有。见温惠贵太妃并不在意,不由道:「你这软和性子,倒还真是一点也没变。我还记得你刚进宫的模样呢,一晃这么多年了。」 当初温惠贵太妃刚进宫,住进的便是承干宫,主位正是还是贵妃的皇贵太妃。温惠贵太妃也回想起了当初的日子,也不由微笑起来,「您也没怎么变啊,不怕您笑话,当初我第一次见您,就觉得您是天宫下来的神仙呢,这么多年过去,您还是那么贵气。」 皇贵太妃失笑,「都这个年纪了,还说什么贵气。」她抿着茶,「当时承干宫的几位姐妹都在呢,可惜都走得早,到现在就剩咱们俩了吧?」 「是啊,都走了。」温惠贵太妃也回想着,「白贵人,不对,她已是被追封穆嫔了,穆嫔是干隆元年走的,伊贵人、琼答应都是雍正年间走的……还有徐常在,她命不好,康熙四十一年便早早去了。」 皇贵太妃微怔,轻轻一嘆,「你记性倒是好……我都快记不清了。」 温惠贵太妃安慰,「圣祖的嫔妃那么多,您哪能都记得请呢?我也就能只记得这几个走得近的罢了,只是想着,若我不记得,便没人再记得她们了。」 人一老,就容易回想起往事,两人说起了以前,还提起以前共同抚养干隆的日子。不知不觉便过去许久,皇贵太妃看看天色,起身告辞,「行了,我回了,改日再来找你聊天。」 温惠贵太妃将皇贵太妃送到门口,突然摆开身边人的搀扶,跪地磕了三个头。皇贵太妃竟也没推辞,笑着受了,柔声嘱咐,「夜间凉,早点休息吧。」 「诶,」温惠贵太妃也笑着应她,「娘娘路上小心啊。」 作者有话要说:可算是赶完due了,要命[困] 久等了,周末还会更,感谢~ 第33章 云梧回到翊坤宫,换了衣裳用了餐点,早先从怡嫔那儿要回来的莺儿求见,要来给云梧磕头,云梧点点头,「叫她进来吧。」 小丫头哭了一下午,眼睛肿成了桃子,一见面就磕了三个响头,「奴婢谢娴妃娘娘大恩!」 「不用施这样大的礼,恰巧碰见罢了。」云梧这时候才注意到她的声音清脆灵动,十分好听,便笑问她,「你的名字是谁给取的?」 莺儿抿了抿嘴,却依旧恭敬回道:「是怡主儿给奴婢赐的名儿。怡主儿说奴婢唱歌儿好听,像只鸟儿一样,便赐了奴婢这个名字。」 云梧皱了皱眉,「像只鸟儿」,怡嫔这话说成这样,却是有些羞辱的意味在了。怡嫔自己那后宫里独一份的好嗓子,很得干隆喜欢,遇见莺儿这样更青春年少的,很难不起厌恶的心思,想来莺儿在怡嫔那没少受磋磨。 她柔声对莺儿道:「既来了,你便安心住着,也不用你干什么活儿。你也不是刚进宫,想必知道宫中嫔妃身边伺候的官女子数量是有定额的,我这翊坤宫已经满了,没办法留你在身边伺候,不过你不必担心,回头我定给你寻一个好去处。」 莺儿心凉了半截,她满心以为自己能留在翊坤宫伺候。翊坤宫多好呀!主子心慈,身边的姐姐们看着也都和善,更别提娴主儿在宫里的地位了——莺儿可是看得清楚,别看怡嫔如今受宠,可当今皇上可不是什么薄情的人,真论起来,怡嫔这些后进的嫔妃可完全不能和娴妃这些资歷老的相比。去别处伺候?能比翊坤宫更好吗? 可她也不能死皮赖脸跟在娴主儿身边……莺儿成了霜打过的茄子,满心黯然地告退了。 云梧看出莺儿心中不满,可规矩就是规矩,她还不至于为了一个莺儿去跟干隆花情分要这个面子。她心中惦记着两天后皇贵太妃请平安脉时的事,打算那时自己要去宁寿宫问问情况,却没成想两天都没等到——第二天一早,宁寿宫传来消息,皇贵太妃昏迷不醒。
第60页 云梧妆都来不及上,换了衣裳就奔到了宁寿宫。皇贵太妃是宫里的老祖宗,一出情况,孙院使亲自出马,正和太医院其他太医聚在一起商议情况。 云梧连忙问道:「情况如何?究竟是怎么回事?」 孙院使上前给云梧行了一礼,「回娴妃娘娘的话,皇贵太妃,就是寿数到了……」 云梧怔住了,皇贵太妃已经年逾古稀,在这个平均寿命只有三十来岁的时代已经算是很高寿了,云梧也知道这一天总是要到的,可真的到了这个时候,云梧还是十分不知所措,「怎地……怎地这样快呢?」 这时听闻消息的干隆也赶到了,瞧着云梧呆愣的表情,便知道情况不是很好,问过太医之后,干隆也是心头一沉,问孙院使道:「皇贵太妃还能醒吗?」 孙院使面色严肃,躬身答道:「回皇上的话,不好说,先看餵进去的附参汤有没有用吧。」 云梧回过神来,对干隆硬挤出一个笑,「皇上政务繁重,先去忙吧,奴才在这守着,有什么消息……会让人通知您的。」 干隆沉吟了一会儿,点了头,「那便有劳你照顾皇贵太妃了,皇后和太后那儿朕会派人去说,你在宁寿宫这两天不必去请安。」 「是,」云梧行了个礼,送干隆离开,「谢皇上。」 云梧和英嬷嬷守了整整一天,直至入夜时分,皇贵太妃才醒过来。 皇贵太妃精神不错,甚至自己起身靠在了床头,显然是迴光返照。云梧终于没忍住,眼泪哗啦一下子就下来了,「娘娘……」她沖外间喊道:「来人!太医呢?」 「娴丫头,不必了,」皇贵太妃却阻止了云梧的动作,将死之人自己都有预感,皇贵太妃已经知道时间不多,叫太医也无用,但她还是那样优雅从容,看着憔悴的云梧,笑着打趣道:「怎的狼狈成这个样子?」 云梧抬手摸了摸眼泪,刚想说什么,却没能抑住哭音,皇贵太妃失笑,柔声道:「辛苦娴丫头啦。」 云梧连连摇头,嘴上直说着不辛苦。皇贵太妃瞧着,只觉得心中软的不行,多好的丫头啊! 「娴丫头,我问你个问题,你要如实回答,」见云梧从拨浪鼓变成捣蒜臼子,皇贵太妃眼神更加柔软,「当初得宠一事,你可怨我?」 当初皇贵太妃年事已高,想给云梧在宫中另找一个靠山,将云梧送她的画转送给了太后,本是想让太后看在皇贵太妃的情分上对云梧对照料几分,却没想到,太后直接举荐云梧给了干隆。虽然干隆对云梧真正感兴趣的原因其实是那一番石破天惊的储君言论,但皇贵太妃不知内情,只以为是自己的原因,才让云梧阴差阳错得了宠幸。 经过了这么久,云梧也早就看清楚了,若是她想以后继续往上爬,就不得不侍寝,否则就算身份上超出旁人,也不能保证以后后位之争得胜的就是自己,所以她又怎么可能怪罪皇贵太妃?「自然是不怨的!我怎么可能会怨您呢?我都知道,您是为了我好。想要好日子又不想付出,这世上哪有那么好的事?」 皇贵太妃这才欣慰地笑了,她微笑着看向云梧,「好孩子,叫我一声祖母吧。」 二人相处了这么久,虽有祖孙之实,却从没这样叫过,实是因皇贵太妃名不正言不顺,没能得封皇后,终究是她一辈子的遗憾。云梧笑着笑着,眼泪就又流下来了,「祖母……」 「好,好,好孩子,要好好地过。」皇贵太妃终是支撑不住,意识变得模煳,渐渐沉入幽远的黑暗里。回望一生,她生于望族,闺阁未嫁时无忧无虑,桃李之年选秀入宫,嫁给大了自己十五岁的姐夫,因有时为皇贵妃的同父异母姐姐孝懿仁皇后照顾,再加上自己素来恭敬谨慎,在宫里的岁月过得平静安和。后来姐姐孝懿仁皇后于康熙二十八年崩逝,一年后她被册封为妃,再过十年被晋封贵妃,直至康熙驾崩,做了二十二年的六宫之首,期间经歷太子两度立废、九子夺嫡,她依旧是靠着那份恭谨安然度过。而后又歷经雍正干隆两朝,被加封至皇贵妃,虽然没能拥有子嗣,晚年却遇上了娴丫头承欢膝下,一辈子也没有什么遗憾了。 恍惚中似乎看到了康熙和孝懿仁皇后携手沖她微笑,皇贵太妃不禁心中欢喜,脸上露出笑意,脚步轻快地向二人走去,「皇上……姐姐……我来了!」 干隆八年癸亥四月初一,寿祺皇贵太妃佟佳氏薨逝于宁寿宫,终年七十六岁。 * 皇贵太妃逝世,干隆特旨辍朝整整十日,亲诣宁寿宫致祭,几乎整个后宫都动起来了。前来致祭的纯妃瞧着这大阵仗,不由私下里跟自己的宫女感慨,「……后宫的女人啊,还是得挣个高位!前几年圣祖熙嫔谨嫔乃至成妃薨逝,可都是悄无声息地草草办了,没起一点水花,这两厢对比,啧啧……」 能活动的圣祖遗妃也都来磕头送别。温惠贵太妃自然也来了,瞧着灵堂大大的奠字,她心中微嘆,果然前日您来是辞路的……您放心罢,那盆玉兰我会好好照顾的。(注1) 瞧见温惠贵太妃,干隆又想起儿时在宫里的时光,伤心皇贵太妃离去之余,也将温惠贵太妃尊晋一级,成了皇祖温惠皇贵太妃,等出百日便下旨意。 五月,皇贵太妃被谥为悫惠皇贵妃。当天,干隆派人宣云梧来养心殿,想亲自告诉她这个消息。
第61页 却没想到去翊坤宫传旨的小太监来回话,「回主子爷的话,娴主儿玉体欠安,怕是无法前来伴驾了。」 「娴妃病了?叫太医了没有?」干隆皱起了眉,想了想他站起身,「摆驾翊坤宫,朕去看看她——不必叫人去通知了,这便走吧。」 许是怕扰了娴妃休息,翊坤宫十分安静,守门的太监见到意料之外的圣驾,显然手忙脚乱,干隆摆摆手免了通传,悄声进了正殿。 东稍间,云梧正睡着,小苹守在一旁。见到一个明黄色的身影进来,小苹先是一惊,随即大喜,「皇上!」 干隆抬手阻止,这一声却已经让云梧醒了过来。云梧睁眼见到干隆吓了一跳,连忙要下地行礼,却被干隆按回到床上,「快躺下,不必多礼。」 这些日子云梧瘦了一圈,面色苍白憔悴不少,干隆有点吃惊——他以前见着的娴妃不是装出来的木讷模样,便是暴露本性后的胆大包天,还是第一次见到这样发蔫儿样式的,惊奇中竟还觉得有点心疼。他坐到床边,声音不自觉放轻,「怎么成这个样子了?叫过太医没有,太医怎么说?」 「谢皇上垂询,」云梧低头答道:「太医看过了,说是心志郁结,加上劳累过度,并无大碍,好好休息一段时间便好了。」 干隆嘆了一声,轻声安慰,「皇贵太妃享年七十有六,是喜丧,你不可太过伤心才是。」 云梧鼻子发酸,又有了落泪的冲动,她强笑道:「是……主子爷恕罪,奴才失态了。」 干隆一默,伸出手轻轻抹掉云梧的眼泪。云梧一阵别扭,「皇上日理万机,还是早些去处理朝政吧。」 「这便要赶朕走了?」干隆失笑,果真还是没良心的,想了想,「朕今日不忙,陪你用膳罢。」 云梧倒没拒绝,起身陪干隆用膳。为了照顾云梧这个病人,饮食相当清淡,干隆也没叫另做他的,经常大鱼大肉,偶尔一顿清粥小菜也是好的。 云梧没什么胃口,干隆看她吃得不多,想了想问她:「要不要英嬷嬷来照顾你?」 皇贵太妃曾明言不准英嬷嬷殉主,英嬷嬷果真依言而行,如今在宁寿宫守孝,打算皇贵太妃奉安之后便出宫。云梧摇了摇头,英嬷嬷在宫里呆了大半辈子,临了能出宫享享福分,她怎么能将人栓在这儿一辈子。 也好。「干隆自然应下。他有这个心意倒是难得,云梧对干隆笑了笑,」谢皇上。」 用了膳,干隆见云梧面带疲色,便准备回养心殿了,「你好生休息,有什么事就叫人到养心殿找朕。等你病好了,朕带你出去散散心。」 云梧笑着应下,披着衣裳送干隆出门。刚到门口,却见一个人影正往这边来,看见干隆和云梧二人似是吓了一跳,连忙过来跪地行礼,「奴婢叩见皇上、娴妃娘娘。」 少女妆容精緻,声音清脆悦耳,身上穿着葱绿色的宫女制式旗袍,袖口领口别出心裁地绣了缠枝花,她磕完起身低垂着头,露出一段白皙的脖颈。干隆眯了眯眼,见她面生,开口问道:「这是谁?」 作者有话要说:注1:「旗下人有个古老而又淳朴的传统,自己知道已经年老体衰了,趁着还能行动的时候,尽可能向至亲好友告告别,表示以后不容易再前来请安问候了,这种风俗叫」辞路「。主要目的当然是惜别,其次是多年交往,难免有言语不周的地方,快入土的人了,谁也不愿意把疙瘩背到棺材里头去。所以向对方暗中道道歉,求得对方的谅解。还有,对下一辈的人留点纪念品,将来睹物思人,也免得人死灯灭。」——《宫女谈往录》 第34章 莺儿看着眼前明黄色的袍角,胸口砰砰直跳。 之前娴妃说要把她送走,果然就不再管她了,本来她还存了三分希望,后来皇贵太妃薨逝,娴妃忙着举丧,而后生了病,她就彻底被忘在了翊坤宫。 莺儿愈发沮丧,生怕自己被随便打发成扫撒洗衣的宫女,忐忑等待的同时,心中也渐渐生了怨怼,一个声音在脑海中愈发清晰——若是自己不是伺候的宫人,而是主子的话,便不会再怕怡嫔欺负,更不会像皮球一样被踢来踢去了! 就在这个时候,皇上来了翊坤宫,「成为主子」的想法再次蹦了出来,占据了莺儿全部的心神。机不可失时不再来,莺儿没多加考虑便採取了行动——哪怕位分低,哪怕以后不受宠,只要成了主子,便吃喝不愁,不怕欺负了! 然而直到此刻真正见到了人,莺儿一腔热血褪了温度,不安渐渐爬上心头。她握了握拳给自己鼓劲儿,语调中带着羞涩道:「奴婢莺儿,见过皇上。」 云梧垂眼看着精心打扮过的莺儿,笑了笑对干隆道:「莺儿本是怡嫔妹妹那儿伺候的,前些日子她犯了错惹了怡嫔妹妹生气,怡嫔妹妹要小惩大诫罚她杖刑,我偶然撞见,心中不忍,便把她要了过来,想着先教几个月规矩再说。」交代了事情原由,话里还不着痕迹地黑了一把怡嫔——怡嫔已经把她记恨上了,先下手为强嘛。 干隆在宫里这么多年,投怀送抱的女人只会多不会少,云梧能看出来的东西他自然也能看出来。听了云梧的解释,干隆厌恶地皱了皱眉,「果真是个没规矩的,怡嫔要赏她杖刑也不算错。娴妃你说呢?」 此言一出,莺儿脸色瞬间变得死白,差点跪不稳,「皇上恕罪!」
第62页 云梧暗自嘆了口气,其实莺儿做出这种事,她并没什么生气失望之类的负面情绪。在如今这样的封建社会里,出身低微的男子还有靠自己实现阶级跨越的机会,而女子想要翻身,除了期盼父兄争气之外,只有嫁人一个途径。生来便要当奴才伺候人,云梧不觉得莺儿就应该老实认命,而如今可能是莺儿改变命运的唯一机会,她想抓住这个机会并没有错,她错的是找错了对象,或说用错了手段——干隆自诣正统,看重礼教,怎么会允许宫人这样自作主张、明目张胆地勾引? 举个例子,宫中有位裕常在是干隆刚登基不久宠幸的,按说皇帝守孝以日带月,只要过了二十七日,宠幸裕常在也不是什么大错,可干隆给了名分之后愣是再也没理过裕常在 第二回 ,由此便可见干隆的性子了。如今后宫里成功做了主子的官女子都是经过明路的,比如皇后抬举的魏贵人,再比如贵妃抬举的揆常在,就算她们本人也有心撩拨,那也得行事有分寸而不被干隆发现是意有所图,莺儿这样,实在是过于明显了。 看着莺儿哭喊着跪地求饶,云梧移开视线,「罢了,赶出宫去也就是了,皇贵太妃刚刚薨逝,宫中不宜见血。」 干隆看了云梧一眼,她倒是心善,「也罢,随你处理了。」 云梧使了个眼色,莺儿便被陈福带人拉下去了。送走干隆回到屋里,云梧才对阿杏道:「给点银子送出宫吧,若内务府追问缘由,说她不够机灵便是。」说不伶俐总不会太耽误以后嫁人,这是她唯一能做的了。 阿杏应下,「是。」到底没忍住补了一句,「您好心救她,她却敢这样背主,就这样您还为她打算,您也太心慈了些!」 云梧摇了摇头,「不必再说了,只当没有这个人便是。」 阿杏气鼓鼓地应下,下去办事了。后来枣儿小苹几个得知了莺儿的所作所为,不由全都暗中唾骂两句,但因着云梧下了封口令,她们明面上也没再提起过莺儿这人,省得惹主子烦心,很快,翊坤宫就忘记了莺儿这个名字。 倒是云梧许久不病,这一场竟是拖了几个月才彻底恢復精神,东巡自是没有赶上,早先争着抢着的纯妃也因为怀孕没有伴驾,最后还是嘉妃得了这个机会。太后得知云梧因为皇贵太妃病了一场,心中动容,还对干隆夸她是个纯孝的好孩子,从东巡返京之后,时常叫云梧来寿康宫念佛经。 很快便又到了年关,十二月十四,纯妃平安诞下了六阿哥,宫中大喜。又过了几日,皇贵太妃奉安于景陵皇贵妃园寝,云梧跟干隆求了恩典,亲自送了皇贵太妃最后一程。 干隆 九年到了。 * 烈日炎炎,蝉喘雷干,今年的夏天异常炎热,干隆早早便带着后妃住到圆明园——圆明园扩建可算是告一段落,四十景全部建成,干隆依照避暑山庄康熙三十六景的四字题名,亲自定了圆明圆四十景的名字,分别赋诗不说,还命画师画了一本《圆明园图咏》,听干隆的意思,以后一家子便要年年常驻圆明园了。 这日后妃们到畅春园给太后请过安之后,太后留了云梧抄经——自皇贵太妃离世,她和太后倒是愈发亲近了。正抄着,干隆来了。 「给皇额娘请安。」外头天热,短短的一段路干隆也走出了一额头细汗,进屋之后感受到冰盆的凉气,才舒爽地嘆一口气,转眼瞧见另一边的云梧,「娴妃也在?」 云梧给干隆行了礼,太后见到儿子连忙笑眯眯地招唿,「快坐。」又转过头吩咐宫人,「早上用井水镇着的绿豆汤,快拿上来给皇帝尝尝。」 干隆笑着入座:「谢皇额娘。」 太后面前,云梧难得温柔小意,亲自给干隆端上了绿豆汤。干隆瞧着她狗腿的模样,眼里满是促狭,云梧趁着太后不注意,沖他做了个龇牙咧嘴的鬼脸,等太后看过来又是一副温柔贤惠的表情,乖乖站到一旁,惹得干隆忍俊不禁。 太后没注意到两人的眉眼官司,她打量着儿子,瞧见干隆嘴上起了个火泡,赶忙问道:「皇帝嘴上这是怎的了?」 干隆顺着太后的眼神一摸嘴角,便明白了太后在问什么,和她解释,「近日京师大旱,久不落雨,儿子有些上火,皇额娘放心,没什么大碍。」 「这怎么行?」太后闻言便着急了,「下不下雨是老天爷说了算,皇帝着急也得注意身子啊。」 干隆笑了笑:「是,儿子心里有数,皇额娘不必担心。」 虽是听他应下,太后却依旧放心不下。等干隆走后,太后思来想去,问云梧道:「娴丫头,我想徒步到龙王庙祈雨,你觉得如何?皇帝这个样子,我实在放心不下。」 云梧闻言,第一反应只觉得干隆命好,有这么好的老妈和媳妇儿——去年干隆生了疥疮,皇后搬到养心殿无微不至地照顾了整整三个月,如今太后这么大年岁,为了给干隆祈福,大夏天的还要搞徒步活动,也不怕中暑。 云梧劝阻道:「您这样关心皇上,待皇上知晓,定然感动。只是如今酷暑难耐,您又素来畏热,若是徒步,万一您中了暑气让皇上担心,反倒不美。不如还是乘车辇去吧?心意到了便好了。」 没想到这一通劝反倒让太后下了决心,「无事,我身子骨硬朗着呢,龙王庙离畅春园不远,该徒步才是,如此显得心诚。」
第63页 云梧劝不住,只能无奈跟着一起张罗,她不放心太后自个儿,当天也跟着去了。 太后心诚,说是徒步,还真是一点没掺假,不过一行人出发的时间很早,避开了最热的时段,而且皇家毕竟是皇家,一路上有人拎着冰桶撑伞打扇,没有想像中那样热得受不了。比起怕热,另一件事让云梧更加接受不了——论体力,她竟走不过五十来岁的老太太! 云梧心底微讪,在宫中养尊处优,着实懈怠了,看来以后要多锻鍊身体才是,她还期盼着熬过干隆呢! 不提云梧自此以后每日开始步行请安,还经常和宫女踢踢毽子跳跳绳,且说干隆知道太后为他祈雨之后果真十分动容,嘆道「太后爱朕深切,急朕之所急」,母子俩互诉衷肠,只差抱头痛哭一场。 诉完了,又说起前儿圣祖通太嫔薨逝的事儿。皇后正好在一旁,干隆便嘱咐道:「通太嫔的丧事切不可怠慢,一则通太嫔享年八旬,是高寿,二来通太嫔的女婿超勇亲王策棱定边有功,不可让功臣寒心。」 策棱是元□□成吉思汗的后裔,祖父丹津于康熙年间携家眷投归清朝,康熙高兴之余,定下了儿女亲事,以通嫔那拉氏所出皇十女纯悫公主下嫁策棱。可惜公主福薄,成婚四年后便香消玉殒。夫妻伉俪情深,公主离世后,策棱再未续娶,后策棱因军功得封蒙古亲王,连带着公主也被追赠为皇后嫡女才能得封的固伦公主,对白髮人送黑髮人的通太嫔也算安慰。策棱虽驻守边关,但一直很关心宫中的通太嫔,请安摺子上还会问起,如今通太嫔薨逝,丧仪却不能简陋了。 太后也嘱咐道:「定太妃应是会来送通太嫔一程,她年纪大了,凡事安排周全才好。」定太妃万琉哈氏是皇十二子履亲王允裪生母,康熙驾崩后,定太妃便被允裪接回府邸奉养,岁时节日才会被迎入宫中,如今她已经八十有四,不能怠慢。 皇后一一应下,「是,皇上、皇额娘放心。」 也不知是不是太后诚心感动了老天爷,六月底还真下了一场雨,虽说雨量不大时间也不长,但总归是个好开头,干隆嘴上的火泡总算消了下去。 等通太嫔的丧事差不多了,便迎来了七夕。 作者有话要说:评论都有看,感谢~ 第35章 乞巧节后宫也是有活动的,葡萄藤下,皇后正和嫔妃们凑在一块儿,搞些和民间差不多的投针、穿针、喜蛛之类的乞巧习俗,等主子们玩好了,宫女也能藉机松泛松泛,算是难得的热闹。 此时太阳早就下山,白日的暑气散尽,后妃们脚下摆着冰盆,一旁小太监打着扇,晚风习习,十分舒适。众人三三两两地坐在一起说话,云梧正看着锦绣穿针赛巧,速度甩开其他人一截,突然听皇后问道:「陆常在还病着?」 陆常在是今年江南官员呈进宫中的民女,怡嫔的成功得宠让许多江南官员眼热,今年便有人送了个陆常在进来,住在云梧的翊坤宫。可惜陆常在不如怡嫔争气,进京之后便水土不服病倒了。这次来圆明园,陆常在理所当然地留在了紫禁城,云梧不敢怠慢,每日都要让留守翊坤宫的人递消息进来,这时听皇后问到便答道:「是,还是老样子。」 「那就先好好养着吧,」皇后有些惋惜,又吩咐朱赫嬷嬷道:「去我的库房里找些补身子的给陆常在送过去。」 朱赫嬷嬷应是,挨在皇后身边的舒嫔想起往事,回忆道:「当初我进宫,也因着不适应大病了一场,同样是赖皇后娘娘精心照顾,我才能好起来呢。」那时候她已经是烧得人事不知,模煳间听到一个温柔的声音跟她说话,给她换头上的帕子冰敷,后来清醒时才知道那竟然是皇后娘娘。舒嫔进宫后十分思念家人,只觉得皇后又像姐姐又像母亲,接触下来更被皇后的性子折服,不禁对皇后更加亲近。 一旁的魏贵人笑道:「皇后娘娘是这世上最温柔贤惠的人了。」 连今年大选新进宫的慎贵人也点头附和,皇后不由失笑,「好了,你们一个一个怎的今天嘴巴都似抹了蜜糖,说得我都不好意思了。」 贵妃也笑,她顽疾缠身,身形愈发瘦弱,这样用着冰的夏夜还穿着袷衣,「娘娘的好,咱们心里都明白。」 纯妃暗自撇嘴心中嘟囔,还是皇后会收买人心,瞧这一个个狗腿子的。却也没反驳就是,哪怕是怼天怼地的纯妃,也不会昧着良心说皇后恶毒。 这头嫔妃们花式吹皇后的彩虹屁, 另一边的紫禁城翊坤宫,花前月下,有一对人影相对而立。枣儿从怀中掏出绣了许久的荷包递给对方,陈谦沉默半晌,低头看着那个精緻的并蒂莲荷包,「你……可有想过将来?我这样的人,只会耽误你。」 「你是怎么样的人,我都知道,我也不在乎。」枣儿眼睛亮晶晶的,陈谦性子淡薄,能应下她的邀约便已经是出乎她意料之外了,听得他问话,更是觉得这么多年,她的心思没有白费,人心不是石头,总会焐热的。她含着笑,声音温柔,「车到山前必有路,桥到船头自然直,将来的事谁也说不好,能和你这样在一处,有一天算一天也是好的。」 陈谦总是淡漠的眼神泄出一丝暖意,他抿了抿唇,到底将荷包接了过去。 昔年的少年已经长成青年,长开的五官愈发俊秀,个子高挑身材挺拔,枣儿看在眼里,只觉得心中甜蜜。她鼓起勇气,踮脚快速亲了一口陈谦的脸。
第64页 陈谦没想到她这样大胆,女儿家的香气钻入鼻腔,陈谦白皙的脸上迅速染上薄红。枣儿颊上也浮起红云,二人对视一眼,都低下头去。 沉浸在甜蜜中的二人并没有发现,暗中正有一双眼睛看着他们,眼神满是震惊。 小苹看着远处再熟悉不过的两个人,心中满是不可置信——枣儿这个小蹄子,果真是思春了!只是她万万没想到,叫枣儿牵肠挂肚的对象不是皇上也不是哪个侍卫,居然是小谦子——一个太监! 她立马便想出声撞破,却听见不远处有什么响动,小苹一惊,顺着看过去,只见影子一晃,另一个身影匆忙走远。她心中暗叫糟糕,顾不得同样听见声音吓了一跳的枣儿和陈谦,一跺脚追了出去,一边埋怨起枣儿和小谦子——你们这对野鸳鸯倒是快活了,可被外人发觉,主子却是要吃不了兜着走! 那人影一路朝后殿而去,半路应是发觉自己被追,跑得更快了。小苹到底没追上,但是看着那人进了后殿,结合她的身形,应该是陆常在身边的宫女没错。等她再转回来,便看到了忐忑不安的枣儿和陈谦,陈谦皱眉紧抿着唇,枣儿已是白了脸,她知道事情已经暴露,多做解释无用,哆嗦着嘴唇道:「我去跟主子请罪!」 陈谦定了定神,「我同你一起。」 枣儿连连摇头,「都是我的错,若不是我约你……」 「不必说了。」陈谦看着她道:「我不可能叫你一个人的。」 枣儿心中不怕是假的,然而这个人此时此刻在她身边,还愿意一起承担,枣儿心中便生出许多勇气来,她终是点了点头,泪中带笑,「嗯。」 一旁的小苹只觉得牙酸,她冷哼一声,做甚摆出这种姿态,你们两个人一个都跑不了! 没再与二人多说,小苹火速送信了还在圆明园的云梧。口信上并没多提,云梧收到小苹的来信,对方语焉不详让她心里不安,找了个理由跟皇后告假回了紫禁城,开始三堂会审,「究竟是怎么回事?」 小苹这才将事情细细道来,枣儿和陈谦跪在地上,两人都是一夜未睡,虽形容有些狼狈,但精神看着还好,小苹有一说一,没有添油加醋,二人无可辩驳,只得沉默。 陈福听完了事情经过,恨不得狠打一顿小谦子这个不省心的,连忙也跟着跪在一边请罪,云梧则是恨铁不成钢地看了一眼枣儿和陈谦,「……你们怎么就这般煳涂!」 虽然明朝时因为宫女一生不得出宫,有宫女和太监结为菜户的先例,晚清时慈禧也曾将宫女许配给太监,可康干时期的清宫可是严禁宫女和太监对食之事的!这时候的太监被认为是最为低贱之人,宫女却都是包衣家的女儿,身份完全不对等,一旦事发,陈谦「癞蛤蟆想吃天鹅肉痴心妄想」,枣儿「自甘下贱淫/乱后宫」,两人都不会有什么好果子吃! 所幸枣儿本是云梧陪嫁的家下女子抬旗,而不是经内务府选秀入宫,且二人行事隐蔽没有闹开,不然云梧想保人都保不住! 陈谦面目冷静,跪伏于地道:「奴婢本是卑贱之人,起了妄念,死不足惜,恳请娘娘放过枣儿。」 枣儿闻言急了,红着眼睛对云梧道:「都是奴婢的错,是奴婢一厢情愿,和小谦子无关,主子罚奴婢吧!」 阿杏在一旁早慌得不行,几次张口想要给枣儿求情却不敢,这可不是什么小事!又不由开始怪罪起自己,她怎地没能早早发现枣儿的心思,竟让事情到了这步田地! 云梧无奈中感到一丝荒谬,万万没想到,有一天她会成为电视剧里棒打鸳鸯的反派。可她又能怎么罚?若是罚一罚就能心死了,爱情这东西就不叫爱情了。 最终云梧下了决定,她不能再留枣儿在宫里了,两人的事已经被其他人撞见,不说别人,住在后殿的陆常在十有八/九已经知晓,这个定时炸/弹绝不能留。 「说起来,你们这一茬伺候的都差不多到出宫的年纪了,」沉默半晌,云梧缓缓道,「阿杏、枣儿、小苹、小荔都是随我嫁进宫里的,锦绣和锦盈也是我刚进翊坤宫便来伺候的,如今一算,竟已经将近十年了。」 「本来这几年就该放你们出宫,不如藉此机会提前一些。除了再辛苦阿杏一段时间,将事务交接好,再把底下的小宫女带起来,其余的人便都尽快出宫吧。」 枣儿闻言便落了泪,宫女不能和太监对食,但太监在宫外娶妻却不受限制,主子赶她出宫是护着她也是成全她,「奴婢犯了大错,还能得主子相护至此,奴婢无以为报,只得下辈子做牛做马报答您!」 云梧看了一眼陈谦,人有亲疏远近,比起陈谦,她更亲近枣儿,若陈谦是个没担当的,云梧也不会不追究陈谦,反而放枣儿出宫,任事态自己发展。只是心里到底有点郁闷,她没好气地对枣儿道:「我不需要你下辈子当牛做马,这辈子好好过,便算对得起我了。」 日子是人过出来的,两个人未来还会不会留有现在这份情谊,就看他们自己了。 枣儿知道主子是刀子嘴豆腐心,并不以为意,含着泪磕头应是,陈谦没再多言,却也如释重负,磕头谢恩。一旁的小苹欲言又止,没等她开口,云梧便对她道:「我知道你的念想,回头我去跟皇上求个恩典,会给你找个好亲事的。」 旗人侍卫里若有因各种原因娶不上妻的大龄男青年,可以给皇帝上摺子,请求分配个媳妇儿,很多时候皇帝赐婚的对象便是后妃身边的宫女,小苹已经惦记很久了。听闻主子已经有了打算,小苹不禁喜上眉梢,「谢娘娘!」
第65页 「好了,都下去吧。」 打发了众人,云梧按了按额角,陈福赶紧端上一盏茶,「主儿辛苦了,喝口茶歇歇神吧。」 云梧看他一眼,若不是考虑到陈福和陈谦的关系,这事儿也不会这么简单就过去,她冷哼一声,「你教出来的好徒弟。」 陈福自然也明白,赔笑道:「还是得谢过主儿大恩大德,回去奴婢便好好教训他。」 徒弟在他眼皮子底下弄出这种事,陈福第一反应自然又是生气又是紧张,等危机度过,陈福才松了口气,还有心思想了些有的没有——这皮相好就是不一样啊,竟能拐到主儿身边的姑娘做媳妇儿,枣儿看上去又是非小谦子不可的,不然光凭着他一张老脸,主子可不会这么容易便认栽的。 「行了,叫他好自为之吧。」云梧刚打算歇个午觉,外头来报,陆常在求见。 这应该是为了昨晚的事儿了,云梧嘆了口气,「请她进来。」 作者有话要说:评论就不逐一回復啦,感谢支持~【鞠躬 第36章 不一会儿,便见一个裊裊婷婷的身影被扶着进了屋,走到云梧面前行礼,「见过娴妃娘娘。」 能被进献进宫,陆常在也是位难得的美人,不过不同于怡嫔小家碧玉般的娇俏,陆常在是温婉如水那一挂,一看便知是出身书香门第的大家闺秀,秀美之中带着文气。因着还在病中,她面色有些苍白,精神不是太好,但这无损于她的美貌。云梧瞧见这样漂亮柔弱的姑娘,不由放缓了语调,「不是还病着,怎的出了门,身子还受得了?」 「劳娘娘垂询,已是好得多了。」陆常在的声音也十分温雅,只是有几分中气不足,她小心翼翼问道,「娘娘脸色看着不太好,可是发生了什么事情?」 云梧瞧了她一眼,没想到陆常在倒是开门见山,「是出了点丑事,不过没什么大不了的,倒叫妹妹你笑话了。」 陆常在觑着云梧的脸色,咬咬牙接着问道:「娘娘说的是昨晚上的事吧?」 云梧身后的小苹一个眼神,屋里伺候的人都悄声退了下去。云梧不动声色,不承认也不否认,「怎么,陆常在有话要说?」 见对方面上寻不出一丝破绽,陆常在不由心中郁闷。 想起这整件事陆常在就觉得自己倒霉,昨晚她正在看书,宫女素月脚步匆忙地进屋跪到她面前,和她说了撞见丑事还被人发现的事。陆常在一时只觉得眼前发黑,怎么就惹来这样大的麻烦? 如此一来,娴妃定然会觉得有把柄落在了自己手上! 娴妃是主位,她却只是个小小的常在,还是在病中,若是娴妃起了什么坏心思,自己怕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被灭了口都神不知鬼不觉! 她一时安慰自己,自入宫以来娴妃很是照顾她,并不像是什么心狠手辣的人物,一时又想着此时不同以往,娴妃没道理还留着捏着这么大把柄的自己。就这么担惊受怕了一晚,听闻娴妃从圆明园回来了,陆常在当即便决定亲自上门打探一下情况。 想着素月刚刚探听到的消息,那对太监宫女走出正殿时似乎没什么事,宫女脸上甚至带着笑意,陆常在决定赌一把。 「妾不知娘娘最后决定如何处置此事,」只听 陆常在开口道,「只是妾斗胆多嘴一句,若是可以,娘娘何不成全一对有情人?」也不知想到什么,陆常在红了眼圈,「这世上这么多人,能够相遇相知相守是多大的运气,别像我一般,再也不可能和愿望中的人一同共度余生了。」 云梧万没想到会听到这样一番话,好一会儿才明白了对方的用意——陆常在这是撞破私密心有不安,为了自保,交换给她一个更大的把柄! 想通这点,云梧不由无奈,这傻姑娘,和她手下的宫女太监对食比起来,陆常在这把柄的分量根本不在同一个天平上啊!若是换了个一心向干隆的,陆常在怕是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为了安陆常在的心——当然不是为了满足自己的八卦之心——云梧递给陆常在一盏茶,柔声问道:「这话怎么说?」 陆常在也是憋得久了,自从被父亲告知她要进京伺候皇上的时候,这些话便闷在心里,此时找到人倾诉,还是这样温柔可亲的语气,当即便止不住眼泪,一五一十说给了云梧。 原来陆常在在闺中时有一位青梅竹马的表哥,二人两小无猜,自情窦初开之时便认定了对方,二人的母亲是同胞姐妹,感情深厚,对这桩儿女亲事自然乐见其成。只是到了该成婚的年纪,表哥父亲意外过世,表哥的孝还没守完,陆常在母亲又急病逝去,又耽误了三年。就在陆常在马上要出孝,日夜盼着表哥来提亲的时候,陆常在的父亲却得知当地皇上的心腹官员正在物色民女,打算进呈内廷,又不知从哪里打听来了干隆素来喜好婉约秀美的女子,只觉得女儿样样都符合条件,不顾女儿意愿,拒了表哥的亲事,转而托关系将陆常在送进了宫。 「父亲生我养我,想要我入宫侍君,为家中挣一个富贵,我没有拒绝的余地,只是对不起等了我三年的表哥。」泪珠顺着陆常在的脸颊滑落,她鼻尖眼眶都有点发红,仪态却依旧极美,「可宫中是什么地方?幼时读史书,只觉得宫门里的斗争血淋淋的,人彘、巫蛊、落胎、毒杀……数不胜数,我实在怕得很。娘娘,史书里说的那些究竟是不是真的?」
第66页 云梧大概了解了,这姑娘书读的多,走入她之前 也有的思维误区了——史书里汉唐宋明时的宫斗,的确是要人命填的。怪不得陆常在一进宫就病倒了,估计其中也有惊吓担忧的原因吧。 她想了想,组织语言,缓缓说道:「前朝的后宫,我不知道,但咱们大清的宫廷,这样严酷的斗争是几乎没有的——因为没什么用。一来,咱们嫔妃一旦入宫,便和家中断了亲缘,再不能和家中联繫,纵观歷朝歷代,大清的外戚势力是最小的,前朝的事,更是牵扯不到咱们后宫嫔妃身上;再有,祖宗家法有言,嫔妃所出的皇子从落地起便要交给奶娘和教养嬷嬷,不能由生母亲自抚养,长到六岁便要搬进阿哥所,不得随意探望生母,这是为了嫔妃依靠子嗣乱权,而自先帝爷起,储君择贤密立,与年龄长幼、生母身份高低没有半点关系——故而争是争不来那天大的好处的,且说不好便要为他人作裳,为何要捨去性命相争?」 陆常在沉默了一会儿,犹自怀疑,「那……就没有嫔妃互相打压的事儿?」 「有人的地方自然有争斗。」云梧笑了笑,「但秀女入宫伺候皇上,都是经过千挑万选,品德是第一位,你以后多与姐妹们相处便知晓,大家都是极好相处的人,斗嘴呛声是常有的,但没有因为一点过节便害人性命的说法——哪怕真想害人,也寻不到那些害人的阴私物件儿不是?宫规森严不是说说而已,除非手眼通天,不然外头的腌臜东西弄进不来。」 「更何况,咱们有皇后娘娘在上头稳稳坐着呢。皇后娘娘自幼便娴于礼法,温恭贤淑,是真心对咱们嫔妃好,不然不会被选为主子爷的嫡福晋,皇上也最为尊重爱护皇后娘娘,不可能让咱们越过皇后去。至于底下的嫔妃,皇上心怀天下,最重规矩,对待后宫雨露均沾,绝不偏宠,嫔妃晋位讲究资歷功劳,而不是宠爱。家世、资歷、子嗣,不管少了哪一样,哪怕你将别人踩下去,也不代表你自己能挤上来,嫔妃的体面,不是光靠着下作手段能得来的。」 见陆常在若有所思,云梧又补充道:「在我看来,嫔妃就是份职业,咱们皇后娘娘是个宽厚的好上司,只要老老实实守着规矩不作妖,安稳日子是可以过的。」 不过有一句过于露骨的话她隐下没说,归根结底,是宋朝之后程朱理学那一套对女子的束缚太大了,汉唐的时候哪有什么贞操啊后宫不得干政这些说法?多少改嫁的妇人进宫做了皇后呢!而康干时期朝局稳定,封建礼教拷在女子身上的枷锁达到顶峰,女孩子都被洗脑成生育工具,妻妾之别、主僕之分如同奴性一样刻在了骨子里,斗啥斗啊? 「竟是如此……」陆常在喃喃,有种茅塞顿开之感,她不好意思地对云梧笑了笑,「看来妾之前是杞人忧天了。」 云梧笑道:「不瞒你说,我刚进宫时想法同你一样,也是后来才渐渐明白过来。」她看着陆常在,收起笑意,认真道:「只有一样,今日咱们这些话,等你出了宫门我便会忘记,若是你不想给自己招祸,以后也万不可再将你表哥说与第二人知晓。宫里最是忌讳交浅言深,今日幸好是我,若是换了哪一个不好相与的,不光你,连你家里都要受牵连。」 陆常在低了低头,将眼泪憋了回去,她孤身入宫,彷徨无依,实在是抓住一根稻草也当成救命的浮木,「是妾莽撞了,倒是给您添了麻烦……」 云梧嘆了口气,看她情绪低落,终究是出言劝慰道:「我这话许是不好听,但你最起码已经体会过和一人相知相许是什么感觉,这宫里又有多少姑娘根本不知情爱是何物,一辈子便困在这宫墙里头。人要知足。」 陆常在满心想着自己的事,也没注意到云梧这话说的奇怪,竟也像是过来人一般,她愣了愣,明白话中含义后,只觉得心里五味陈杂,含泪笑道:「是,多谢娘娘教诲。踏入宫门便是断了前尘往事,妾会将过去埋在心里,绝不再提起,以后只一心好好服侍皇上。」 送走陆常在,云梧放空思绪发了会儿呆。虽然开解了陆常在,可她心里还是略微发堵,说不清是为了陆常在,为了后宫的姑娘们,还是为了自己。 好在枣儿这事总算是顺利解决,很快,云梧身边的人都知道了自己很快就会被放出宫的消息。小荔锦盈只觉得天上掉馅饼,她们是一直盼着能出宫的,听闻喜讯,虽心中不舍,但这些不舍也压不过喜意, 都欢天喜地地来跟云梧谢恩。只锦绣却是跪地求道:「主儿,奴婢不想出宫,愿意伺候主儿一辈子,求主儿成全!」 作者有话要说:写到这章才觉得,二月河大大提出的继皇后害死孝贤儿子的说法不是没可能——干隆嫡子情结那么严重,又那么喜欢孝贤,如果孝贤活着,那拉氏一辈子都翻不了身,但要是孝贤没了,那拉氏是继后的不二人选,如果以后运气好生了儿子,岂不是美滋滋?哪怕没有儿子,以后也是妥妥的母后皇太后。等那拉氏得偿所愿成了继皇后,结果发现丈夫对前妻念念不忘,什么时候都要拿她跟前妻作比,而且都是比不过孝贤,南巡时终于忍不住爆发,还主动吐露了当年的真相想气死干隆,干隆龙颜大怒要废后……【脑洞大开】【可惜这本继后是主角不能这么写[sad]】 或者以结果论可能是令妃逆袭,先打入敌人内部潜伏在孝贤身边,干掉七皇子,等孝贤死后,蛰伏多年再出手干掉继皇后,最后干掉最有可能的储君人选永琪,可惜命短,没等到儿子正位,但也是人生赢家了【我在瞎说些啥】
第67页 第37章 云梧一愣,她知道锦绣定是没有攀龙附凤的心思的,为何不愿出宫呢? 想了想,云梧问她,「是因为你那个父亲?还是家里遇到什么难处?」 锦绣摇头,早些年她家里情况不好,母亲柔弱,弟弟年幼,父亲吃喝嫖赌五毒齐全,吸着全家的血,还是主子帮着把她父亲送进了牢房。没有她的父亲,家里的日子越过越好,这么多年过去,弟弟已经长大成人,快要娶妻,哪怕是她父亲出了监狱,母亲和弟弟也不用再怕了,「托娘娘的福,家里已经不用奴婢担心了,奴婢只想留在宫里,报答主儿的恩情。」 云梧劝她,「你尽心尽力当差这许多年,已经是报答了呀,我总不能拴着你一辈子不叫你嫁人不是?」 没想到提起嫁人一事,锦绣的反应竟然十分激烈,「奴婢不成亲!」她眼圈发红,想起埋在记忆深处的可怕经歷,不由身子一抖,脸色发白,崩溃着落下泪来,闭着眼对云梧羞愧道,「奴婢的父亲……他……奴婢已经不干净了……」 有一回她父亲醉酒,竟然对她动手动脚起来,虽然不到最后便被弟弟救下,但那双手在身上的黏腻触感是锦绣永远挥之不去的噩梦,想到以后还会有人这么对她,锦绣就恨不得呕出来。 锦绣没能说完,但吐露出的只言片语,也能让云梧猜想到曾经发生了什么。她脸色异常难看,心头冒火,这个禽兽不如的人渣!当初关进牢里的时候直接弄死就好了! 看着泣不成声的锦绣,云梧心疼不已,她将人拉起来抱住,轻轻拍上对方的后背安抚,「好了……不嫁人便不嫁人,咱们自己也能过得很好。只是在宫里,你到底是伺候人的奴婢,哪里有宫外自由?」 「你先别急着做决定,回去好好想想,这是一辈子的事。不用想着留在我身边报恩什么的,你过得好,就是对我最好的报恩了。」 出了宫就是新生活,有着无限可能,云梧想,万一以后有一个能治癒锦绣的人出现呢? 云梧到底没有当场应下锦绣的请求,叫人打水让锦绣洗了脸,将她打发回去好好休息。锦绣却不觉得自己有什么好考虑的,第二天,云梧再见到锦绣时便是一愣——锦绣竟然盘起了发,俨然是妇人的打扮! 云梧没想到锦绣竟然选择自梳,只见锦绣跪在云梧面前磕头,声音沉静坚毅,「还请娘娘恩准,许奴婢继续伺候娘娘!」 「你……罢了。」这样的决心让云梧也说不出拒绝的话了,「去跟阿杏交接一下吧……以后可就剩你一个陪我在这宫里了。」 锦绣这才露出笑意,「奴婢求之不得,谢娘娘成全!」 等阿杏得知云梧会有锦绣这个旧人接着伺候,而不会一个知心人都没有,也着实放心了不少,除了尽心尽责告诉了锦绣许多云梧的习惯偏好,私底下还好好谢了一番锦绣。 夏去秋来,树叶由绿转黄,除了锦绣,云梧其他贴身的宫女都陆续出了宫。枣儿小荔和锦盈三个是最早离开的,枣儿自不必提,宫中侍候多年攒下的积蓄足够她一生无忧,她梳起妇人头,在城中住下,深居简出,而宫里的陈谦经常会更换荷包帕子,里衣鞋子也都是最合适舒服的,轮休之时,陈谦便会回到城南的一座小宅子,那里会有人做好一桌热菜等着他;小荔没急着嫁人,用起本姓成了教导闺阁女儿礼仪的姑姑,毕竟是宫中出来的,李姑姑的名声在官员与富户人家很是响亮;锦盈的家里给她寻了一户门当户对的人家,她很快成了亲,婚后日子平实美满,没两个月便有了怀孕的好消息。 至于小苹,因干隆那边最近没有接到大龄男青年护军请求分配媳妇儿的摺子,云梧便托英嬷嬷的侄子打听,寻了一户包衣人家的幼子。男方比小苹小了三岁,却已经中了举人,前些年因着读书加上家里心高,一直耽误了没有成亲,拖到现在高不成低不就,才叫云梧捡了个漏。 听了云梧的交代,小苹真心实意地给云梧磕了三个响头,云梧却道:「你先别谢我,他家境并不殷实,情况也复杂,上有婆婆太婆婆,下有兄弟妯娌好几个,那人性子又迂腐,耳根也软,你嫁进去,未必有好日子过。」 小苹却不在乎,她本是奴籍出身,本来的出路不外乎配个小厮做管事娘子,子孙世世代代为奴为婢,或者成为男主人的姨娘,身家性命握在正室手里,如今竟能嫁给年纪相当、身有功名的举人,她已经很满足了,「主儿放心,奴婢求仁得仁,已是心满意足。且您常说一句话,日子都是人过出来的,他们家的情况奴婢心里有数,奴婢会把日子过好的。」 知道小苹的确是几个丫鬟里最机灵的那个,云梧点头,「你心里有数便好,好好过。」 入冬没多久,宫中办了一回丧事,圣祖顺懿密太妃突发急病薨逝。她是康熙中年很受宠的嫔妃,接连生育了三位皇子,其中十八皇子还是当初废太子事件的□□。如今十六皇子庄亲王允禄还健在,虽然允禄因为和谋逆的弘皙往来诡秘受到牵连失宠,但干隆并没有迁怒密太妃,一应事宜都是按例办的。 密太妃的丧事过后,云梧将阿杏风风光光地嫁了出去。和小苹一样,云梧陪送了整八抬嫁妆,还私下里塞了不少银两给她傍身。 这么多伺候的人里,云梧还是最倚重阿杏,阿杏走后,云梧不适应了好长一顿时间。有一次晚上起夜,云梧迷煳之中脱口而出叫了她的名字,「阿杏!」
第68页 守夜的锦绣翻身起来,听清云梧喊了什么之后默了一瞬,而后应道:「主儿?」 云梧这才反应过来,「给我倒杯茶吧。」 锦绣默默端茶,云梧接过,拍了拍她的手,「辛苦你了。」 「主儿太客气了。」锦绣摇头,她以往多是负责主儿的针线,守夜的次数却不多,以后她时常伴在主儿身边便好了。 人总是要习惯别离的,从英嬷嬷那儿得知阿杏夫妻过得很好,云梧了却心事,很快便适应了她们离开之后的新生活。 锦绣服侍起云梧也愈发得心应手,比起以前大家同样资歷,锦绣如今在翊坤宫可谓头一份,新来的小宫女都要恭恭敬敬地叫一声「锦绣姑姑」。锦绣忠心耿耿,虽不善言辞,但做事利索,条理分明,云梧索性不像以往那样将活儿分给不同的人,而是统统丢给锦绣,让她试着总领。 锦绣果然做得很好,云梧看着不由有点遗憾,清朝虽然有女官这个说法,但清朝的女官只是在册封嫔妃、皇子大婚等重要典礼上,由王公、上三旗或内务府大臣嫡妻暂时担任,以辅助仪式顺利进行的「临时演员」,并不像明朝时的女官由宫女担任管理后宫,不然以锦绣这样的能耐,肯定能捞个品级。 因走了一大批旧人,翊坤宫今年过年少了点喜气。邻居储秀宫却也愁云惨澹——贵妃过往每年冬天都要犯痰疾,今年病情加重,已经彻底起不来床,太医每日进出储秀宫,连干隆都三天两头去探病。 等皇上有意晋封贵妃为皇贵妃的消息传来,整个后宫便知道,贵妃这次怕是真的不好了。 * 云梧去探望贵妃的时候,外头正下着雪,却罕见地没有颳风,片大的雪团安安静静地垂直落下,轻轻堆积在红墙前的枯枝之上。桌上插瓶里刚折下来的梅枝散发出阵阵幽香,却遮不住屋里浓厚的药味,贵妃靠在床头,咳得撕心裂肺,声音传到屋外,让听者不由自主揪心不已。 贵妃借着宫女的手喝了一口热水润喉缓解不适,看到云梧进屋便笑了起来,「这样大的雪,你怎么来了?快坐。佩琼,上茶。」 云梧行过礼起身,坐到她床边,「我来瞧瞧你。」 两人其实算不上无话不谈的好友,但因画结缘,这些年关系一直不错。贵妃捂脸嘆气,「我是不是丑了很多?」 受疾病折磨,她形如枯藁,曾经的美貌所剩无几,但她依旧将自己收拾的精緻整洁,气度风骨还能看出当年最美妃子的影子。 云梧认真地看着她,道:「没有的,还是很好看。」 贵妃心里高兴,嘴上却道:「你怎么跟皇上和皇后娘娘一样……净说好听的哄我吧。」 「真没有,」云梧说,「皇上和皇后娘娘怎么说我不知道,但我什么时候哄过你。」 「也对,」贵妃想到什么笑了出来,「之前我同你学画,若是犯了错,你可从不会给我留情面,画得不好你也实话实说,都不知道夸夸我。」 云梧也笑了起来。 贵妃看着云梧,突然道:「这些年皇上对你真的不错,若是你还满意,给皇上生个孩子吧,他不会亏待你的。」 云梧一梗,贵妃说话总是这么出其不意。不过贵妃是怎么知道她不愿要孩子的? 贵妃瞧着她噎住的表情,调皮地眨了眨眼,「当初你突然开始侍寝,我便猜到你定然不是一下子觉得皇上好了,是被皇上发现真面目了吧?却这么多年没有好消息,再加上我听到的一点风声……你肯定做了什么。」 云梧无奈,倒也没有隐瞒,「……是有把柄落在他手上了。」 贵妃得意地露出一个「我就知道」的笑来。 「说起来,我这辈子再好命不过了。」贵妃轻嘆道,「能遇上那样好的皇上和皇后娘娘,侍候他们这么多年,我已是心满意足,唯一的不甘心就是身子不争气,没能给皇上留下一儿半女。」 她眼神黯淡下来,看向云梧,言语里有一点酸意和羡慕,却被开玩笑的语气隐藏了起来,「皇上对你真的很好,换了别人这样大胆,别说受宠,怕是早惹了厌恶。皇上这样你都不为所动,还真是铁石心肠。」 云梧沉默了一下,安慰她道:「那你可得好好养病,等我有了孩子,便送给你玩。」 「什么叫送给我玩,有你这样做额娘的吗?」贵妃哭笑不得,也不知怎的,心里那点子嫉妒忽然就没了。「你也不必安慰我啦,自己的身子自己知道,我怕是没多少时日了……皇上愿意封我为皇贵妃,我已经没有遗憾了。」 她脸上带了满足的笑意,云梧心里突然一阵悲伤,「说什么呢,定能好起来的。」 贵妃也不再反驳,笑着顺着她点头,「嗯。」 作者有话要说:连续更了四天,这周超额完成任务[yeah] 这篇文不会有什么大坏人大反派,除了极个别人都是好姑娘,不用担心哈~ 另外感谢投雷的宝宝们,破费啦!你们居然不嫌弃我的更新速度[笑哭]不过这篇文还没想好要不要连载v,但至少会完结v,可以留着币买v哈~ 鞠躬~ 第38章 寿康宫,干隆正和太后说起贵妃的病情,「儿子和贵妃说了要晋她为皇贵妃的意思,贵妃谏言,劝儿子封赏后宫,让其他嫔妃与她同享福禄。」 「唉,她是个好的,只可惜身子骨弱了些。」太后说起贵妃也是嘆息,虽然贵妃的模样不得她喜欢,性子却是没得挑。「如今宫中有纯、娴、嘉三妃,皇帝打算晋哪个人来补贵妃的位子?」
第69页 干隆对此早有决定,「纯妃诞有两位阿哥,生育有功,娴妃出身满洲大族,又曾是汗阿玛亲赐朕的侧福晋,朕以为此二人可胜任,嘉妃比起她俩还差了点。」 太后想了想问:「以往好似没有双贵妃并立的例子吧?」 「的确不曾有,」干隆解释道,「不过玛法曾定,贵妃制有二,以往虽没有先例,但同时册封两位贵妃并非不合规矩。」 太后便点了头,「既如此,你心中有数就好。」 干隆又道:「儿子欲晋怡嫔为妃,魏贵人为嫔,皇额娘觉得呢?」 太后皱起眉,「后宫有传,怡嫔性子急躁,时常体罚宫人,依我看着,她暂时还当不得妃位,需得再多些磨砺才好。倒不如晋愉嫔——她也是府邸的老人了,且永琪聪慧健康,该赏她。舒嫔年纪尚小,又无生育,暂时不急。」 干隆知道太后素来不喜怡嫔,空穴来风事必有因,体罚宫人一说未必完全是谣传,且怡嫔确实资歷尚短。至于愉嫔晋妃……永琪的确是个讨喜的孩子,干隆点了头,「那便依皇额娘所言。」 见干隆在怡嫔上顺了她的意思,太后虽觉得魏贵人晋位同样太快,却不好两个都驳,便没提出异议,「魏贵人毕竟是皇后宫里出来的,封嫔也好。」 「是。另外皇后跟儿子提起,永璜的生母是不是也要追晋为皇贵妃,儿子应了。」 「也好。她也是个没福气的,永璜愈发大了,生母晋位,也是他的体面。」 这便算定了下来,很快,正月二十三干隆正式下了谕旨,贵妃晋为皇贵妃,皇长子永璜生母哲妃追晋为哲悯皇贵妃,纯妃晋为纯贵妃,娴妃晋为娴贵妃,愉嫔晋为愉妃,魏贵人晋为令嫔。 旨意下来,云梧确认自己被晋位贵妃,在职 场升级计划上又多打了个勾。却不经然听到令嫔这个名字,正似一道惊雷落在耳畔,云梧这才反应过来,原来常常侍候在皇后身边那个魏贵人便是嘉庆的生母,以后的令懿皇贵妃、孝仪皇后! 是了,令妃可不就是姓魏佳氏! 该来的总会来,不过如今离令妃风光无限的日子还早,云梧只是暗暗提高了对令嫔的关注度,这是后话,暂且不提。 纯贵妃两个儿子在手,自觉晋位十有八九,但看到没生育的娴妃同样晋位十分不爽,不过看到圣旨上自己的名字排在娴贵妃之前便又觉得扬眉吐气——哈,出身比我好又怎样,曾是府邸侧福晋压我一头又怎样,如今还不是要乖乖排在我后头! 愉妃、令嫔显然没有料到自己能这样快地再次晋位,各自都十分惊喜。愉妃看着自己的五阿哥微微一笑,永琪,你可一定要给额娘争口气啊! 令嫔给皇后磕头谢恩告别,从西暖殿偏房搬进了永寿宫正殿。看着宽敞大气的新住处,令嫔摸摸心口,轻轻吐出一口气,脸上露出笑意。 有欢喜的,自然就有不得意的。怡嫔满心以为自己会被晋为妃位,这两日坐立不安等着好消息,然而等她听到圣旨,怡嫔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愉嫔那样子的木头都能封妃,为什么我不行?若是看子嗣,翊坤宫连怀都没怀过,竟也晋了贵妃,我好歹还有过一胎,只是没能坐住而已!」怡嫔咬牙切齿,一双妙目里满是妒火,「还有这令嫔又是哪里出来的贱人?」 一旁宫女连忙安慰,「永寿宫那位不过是因为从皇后宫里出来的原因罢了,皇上给皇后娘娘面子才给了恩典,论宠爱,令嫔根本比不上主儿您。当初您封嫔,主子爷对您娘家又是赏赐土地又是赏赐房屋,再瞧瞧令嫔,奴婢听说如今她娘家依旧欠着债呢,主子爷可是一点赏赐都没有!」 「主子爷心里当然有我!」怡嫔焦虑的心情稍有缓解,她思来想去,突然明白了什么,恨恨咬牙,「定是太后这个老虔婆!她素来看不惯我,定是她碍了我的路,主子爷最是纯孝,只得听她摆布!」 听到主子竟然编排太后,宫女吓得连忙阻止道:「主儿慎言!」 怡嫔话说出口也知道不当,闭嘴不再多说。她焦躁地揉了揉眉心,素来不合的景仁宫和曾有龉龃的翊坤宫都晋了贵妃,拿捏起她来不是更容易了! 不行,她得想点办法! 突然她想到什么,「马上就是小选了是吧。」 宫女不明所以,却仍是答道:「是,下个月便是了。」 怡嫔身子略微放松,靠在了榻上。她的娘家入了正黄包衣旗,如果没记错,她的妹妹今年便到参加内务府选秀的年纪了。 妹妹虽与她不是同母所出,但生母也是姿色甚佳的姨娘,记忆中的妹妹没长开时便是美人胚子,想来如今已经出落得更好了吧……想到这,怡嫔稍稍勾起了嘴角。 * 贵妃接了晋位旨意,心头满足,但她却没能等到自己的册封礼。两天后的深夜,皇贵妃高氏薨逝,谥曰慧贤皇贵妃。(注1) 皇后听闻了慧贤的谥号,晚上靠在干隆怀里轻声感慨,「若是日后我也能得『贤』字做谥号便无憾了。」 干隆搂着皇后的手一紧,「瞎说什么呢。」 「爷紧张什么,总有这么一天的。」皇后一笑,抬头看着干隆,「皇上应了我,好不好?」 干隆默了默,「好,我应你便是了。」他让皇后倚到自己颈间,「整天净瞎想这些有的没的,快睡吧。」
第70页 皇后嘴角扬了扬,闭上眼安心地睡了过去。 后宫不少人因慧贤皇贵妃进言而晋位,都念她的情,再者慧贤皇贵妃本身性子不争不抢,这么多年并没什么得罪人的地方,故而对她的离开,大部分人都没什么幸灾乐祸的心思,潜邸嫔妃更是真心实意地伤心了一段时间。相比之下,作为丈夫的干隆却没耽误幸新人——怡嫔也不知是不是为了固宠,推举小选进宫的妹妹侍了寝,干隆将她妹妹封为了柏常在。 侍寝第二天,面带娇羞的柏常在给皇后磕头,云梧看在眼里,心里不知是该噁心还是该悲凉——慧贤皇贵妃走了还没到一个月呢,这便有新人了。 慧贤的梓宫于六股道殡宫停灵,三月初三,干隆和皇后带着后宫诸人到六股道殡宫致祭。回到紫禁城刚下车,纯贵妃不知怎地站立不稳,眼前一黑晕了过去,又是一阵兵荒马乱。等太医来一摸脉,又对了敬事房的记录,太医对干隆和皇后道喜:「恭喜皇上,恭喜娘娘,纯贵妃应是有喜了,只是如今月份尚浅,脉象仍不明显,半月后再请一次脉便能确定了。」 闻得喜讯,干隆自是喜上眉梢,皇后面上先是滞了一下,随即也露出了笑意,「纯贵妃刚诞下六阿哥没多久,这便又有了喜讯,皇上可要厚赏纯贵妃才是。」 「这是自然,还要赶紧将好消息告诉皇额娘。」 干隆心中欢喜得意,帝后二人厚厚赏赐太医和纯贵妃不提。半个月后,太医确定了纯贵妃果真是有孕无疑,听闻消息的云梧算算时间,纯贵妃这胎约莫是正月底二月初怀上的——那时候慧贤刚走了才几天啊,云梧嘴角一扯,对干隆的德行已经不惊讶了。 慧贤皇贵妃百日之后,已是入了夏,宫里渐渐没有了慧贤皇贵妃的痕迹。圆明园天地一家春,曾是慧贤皇贵妃的居所因着地方更宽敞,拨给了纯贵妃养胎。不过出人意料的,纯贵妃没有趾高气昂地炫耀,给皇后请安时提起慧贤,还真心实意哭了一场,倒叫云梧好一阵侧目。 纯贵妃抹着眼泪,瞧见云梧频频望过来的眼神差点气歪了鼻子——没见过孕期情绪不稳的人吗,至于这样诧异!? 哼,果然是不下蛋的母鸡,没这个福分! * 立秋之后,天气依旧十分燥热。皇后近来胃口不好,一是因为天气原因,二来纯贵妃再次有孕,皇后想到自己,不免心情郁结。 朱赫嬷嬷很是发愁,变着法地叫御膳房多做些新鲜玩意儿。今儿晚膳有一品新鲜的河鱼炖豆腐,侍膳的令嫔盛了一小碗奶白的鱼汤,又夹了一块鱼肉,精心剔过鱼刺后送到皇后面前,「娘娘尝尝这个,新鲜得很。」 皇后点头接过,刚要送进嘴里,闻到鱼的味道却突然觉得一阵反胃,丢下筷子一阵干呕。 令嫔吓得变了脸色,「皇后娘娘!」 朱赫嬷嬷赶紧让人给皇后送上了漱口用的茶水,又对跑腿的小太监吼道:「还愣着干什么,快传御医!」 当值的太医快马加鞭到了皇后这儿,听了朱赫嬷嬷描述,又把过脉确认之后,太医笑着一拱手,「恭喜娘娘,您这是有喜了!」 作者有话要说:注1:高家虽在干隆初年被抬旗,但直到嘉庆二十三年才被赐满姓改为「高佳氏」。 ---------- 五一快乐!2020年已经过去三分之一了呢[微笑] 另外有重要的事情跟大家说下,因为前段时间完成了比较完整的细纲,经过考虑,这本可能要连载v了。可能会倒v几章,具体情况正在和编辑沟通,定下之后会在文案通知大家,这两天攒存稿就暂时不更了。这本有细纲所以肯定不会坑,但如果入v的话也不能保证日更,大家追文谨慎哈。 感谢一路陪我到这的宝宝们,希望接下来也能见到你,鞠躬~ 第39章 皇后只觉得自己听错了,跟太医确认了一遍,「你是说,我有孕了?」 太医心里奇怪,皇后娘娘已经生育过好几回了,怎么还像是大姑娘上轿头一回一般,但他面上不露,依旧详细地回道:「是,已经一月有余了,您最近胃口不好,正是害喜的症状。」 太医自然不知,自永琏去后,皇后盼孩子盼了这么多年,到如今几乎已经放弃了,哪怕出现了害喜的症状,皇后只以为是自己苦夏,根本没有往怀孕处想。 她右手轻轻抚上小腹,仍觉得身在梦中,她又能做额娘了? 还是一旁的令嫔先反应过来,福身笑道:「恭喜娘娘得偿所愿!」 见皇后依旧回不过神,令嫔转身叫人将喜信送给皇上和太后。 朱赫嬷嬷自然也是欣喜若狂,别人不知道,朱赫嬷嬷却最是清楚皇后心头的担子有多重。老天爷总算是开眼一回,朱赫嬷嬷十分激动,「恭喜娘娘!」 皇后在朱赫嬷嬷面前终究是没有忍住,喜极而泣落下泪来,「嬷嬷……」 朱赫嬷嬷也被皇后带红了眼圈,她像皇后小时候一样将皇后搂在怀里,「奴婢就说,老天爷不会辜负娘娘的。」 干隆本来在乐安和批摺子,传话的小太监话音刚落,干隆第一时间丢了硃笔,大步往天地一家春而去。 他做梦都想要个嫡子,而今皇后再次有了身孕,怎么能叫他不心情激盪? 刚到皇后的院子,入耳的便是院中伺候的宫人恭喜皇后的声音,干隆开怀大笑,皇后有喜了!
第71页 很快,整个后宫都知道了这个喜讯,各有各的反应不提。帝后对这胎则是十二分的重视,且皇后如今已经三十有四,产妇里已经算是高龄,为了确保万无一失,皇后将宫务全都卸了下来。纯贵妃毛遂自荐,主动请缨代皇后理六宫事,可皇后看着纯贵妃已经怀孕五个月的肚子,坚决地拒绝了她,转而将宫务转给了云梧。 云梧人在家中坐,活从天上来,只好放下正在临摹的郎世宁的新作,顶着纯贵妃无数眼刀,任劳任怨给皇后代班。 等皇后胎坐稳,天气也凉了下来,众人回到了紫禁城。因坤宁宫每天早晚都有祭祀,未免扰了住在西暖殿的皇后,干隆决定让皇后搬到六宫之一居住。经人算过,长春宫方位最利皇后和龙胎,正好皇后刚与干隆成婚时在圆明园的住处便叫长春仙馆,皇后便搬到了长春宫,原来住长春宫的嘉妃则换到了启祥宫。 刚帮着盯完搬家的事,便有人来报,钟粹宫里的秀贵人病重,想请位御医看看。 * 钟粹宫东配殿,秀贵人趿拉着软鞋,扶墙走到火盆边,想将火盆移得离床近一点。 她是干隆三年时经大选进宫,不怎么得干隆宠爱,刚进宫时是个贵人,这么多年过去依旧是个贵人。她本来与同样不受宠的陈贵人和裕常在同住延禧宫,后来怡嫔的妹妹柏常在有了名分,秀贵人便搬到了纯贵妃的景仁宫,再后来她生了病,为免病气冲撞了纯贵妃和纯贵妃肚子里的龙胎,秀贵人被移到了偏僻的钟粹宫。 裕常在端着药掀了帘子进来,带进一丝冷风。见到秀贵人下了地,裕常在皱起眉,将药碗放在桌上之后快步走到秀贵人身边,把她搀扶回床上躺下盖上被子,「怎的不好好歇着?」 秀贵人没说话,倒是裕常在看到炭盆反应过来。贵人位的炭火份例不多,屋里一直是不冷不热的温度,常人尚可忍受,病中畏寒的秀贵人却觉得冷了。 看着裕常在帮着把炭盆移到床边,秀贵人靠在床头,嘆了口气道:「我是个不争气的,宫人怠慢躲懒,倒辛苦了你,特意搬到钟粹宫照顾我。」 裕常在端起药餵给秀贵人,「这话说得好没意思,我不也是一样不争气没地位——真论起品级来还不如你呢。」她虽嘴上说得凶,但动作很是小心,顿了顿,她声音放缓,「你搬走之后我便一直想找机会和你住到一起,如今这样刚好。而且别人照顾你,我也不放心。」 秀贵人难得见她这般柔软的模样,嘴角不禁露出笑意,刚要说什么还没来得及开口,外头传来一个兴奋的声音,秀贵人身边的小宫女掀了帘子进来,「娴主儿帮忙请的太医来了!」 在这宫里,没有地位人脉,等级高一点的太医都请不到,小宫女也是没办法了才寄希望于娴贵妃,没想到娴贵妃真的帮了这个忙。 来的不仅仅是太医,还有 翊坤宫的姑姑锦绣,后头还跟着许多人,带了不少东西,有全新的棉被、补身子的药材,还有一小箱红罗炭,这种炭无烟无味,燃烧持久,是贵妃位以上的主位和皇子公主才能享用的东西。 锦绣对秀贵人行了一礼,解释道:「内务府怠慢,是我家主子的疏忽,娘娘让奴婢代她跟您道个歉。要是您还有什么需要的,打发人到翊坤宫说一声便好。」 秀贵人心中感激,挣扎着下了地往翊坤宫方向磕了个头,对锦绣道:「我这身子,怕是没办法亲自去磕头谢恩了,还请锦绣姑姑帮我代话,多谢娴贵妃娘娘大恩大德。」 锦绣将她扶了起来道:「您的话奴婢一定会带到。」 随即便请太医看诊,太医看过之后看了一眼锦绣,锦绣点头,太医便委婉表示,约摸就是这几天的功夫了。 适才还欢欣鼓舞的小宫女不由丧气,裕常在也心中一沉,神情低落,秀贵人面色倒是如常,对太医道谢,「多谢您了。」 太医连道客气,下去开了个能让人最后几天舒服点的方子。屋里氛围有些沉重,锦绣行礼告辞,「奴婢回去復命了。」 秀贵人要送锦绣出门,锦绣连忙推辞,最后是裕常在出门相送。 没一会儿,裕常在回来坐到秀贵人床边,秀贵人见她神情严肃又哀伤,便安慰般握住裕常在的手晃了晃,裕常在回过神来,笑了一下回握回去,小宫女见状悄悄退了出去。 之前喝的药有安神的作用,秀贵人很快昏睡了过去。裕常在将她的被子盖好,看着她的睡脸淡淡一笑。 你莫要怕,我很快便会去陪你。 裕常在回到自己的住处,屋里只有两个小宫女,本该贴身服侍的宫女不知所踪。打开妆匣,唯一一只值钱的银镀金嵌宝石的簪子也不翼而飞。 裕常在面无表情,闲人不在也好,省得以后做事不方便。 她将自己梳妆打扮好,叫了两个小宫女的其中一个,往翊坤宫而去。 * 云梧听锦绣说了钟粹宫的情况,又叫来太医问了脉案,得知秀贵人的确是药石罔医后,便叫人给干隆送了信。正在这时外头人来报,裕常在求见。 云梧想她许是来道谢的,「请她进来。」 很快,裕 常在被引着进了屋。她身形十分清瘦,面色有些憔悴,一看便知很久没好好休息,但眼中灼灼,像是有一股精神气支撑着。 「怎的来我这了?快坐。」云梧让锦绣上茶,对裕常在笑道,「听闻是你一直照顾秀贵人,辛苦你了。」
第72页 裕常在却跪在地上没起身,「今儿来娘娘这叨扰,一是为了跟您道谢,二是有个不情之请,想求娘娘帮忙。」她将头磕了下去,「日后我与秀贵人入葬时,不知娘娘能否看顾一二,让我们俩离得近些。」 「这……」云梧为她这个没头没脑的请求感到莫名其妙,「这话从何说起?」 「我与她都是不得宠的人,互相扶持着,才能在这深宫里活下去。」裕常在声音很轻,「埋得近些,以后到了底下,黄泉路也能互相有个伴。」 云梧顿了一下才问她,「秀贵人也是这个意思?」 裕常在点点头,想到什么,她眼里的温柔一闪而过,「是。」 云梧没有错过裕常在这个眼神,她觉得有点怪异,转瞬之间突然明白了什么,没抑制住惊讶,「你和她……」 感觉到裕常在神态突然紧绷起来,云梧话到嘴边改了口,「……你和她感情真好。后宫所有姐妹里,似你们这般情深的也不多见。」 裕常在心头一松,神请柔和微微一笑道:「是,这么多年,我们只有彼此了。」 云梧过往印象中的裕常在是个有距离感的冷清美人,还是 第一回 见到她这幅神情。云梧本来还觉得这请求太奇怪了些,裕常在又怎么知道她不会比裕常在先死,到了此时,她心中隐约有了答案。 「我很好奇,我和你没什么交情,宫中还有皇后和纯贵妃,你怎么会想到来求我?」云梧问。 「这般晦气的事,不敢打扰孕中的皇后娘娘和纯贵妃娘娘。」 想到娴贵妃对秀贵人的帮忙,裕常在顿了一下,还是多说了一句心里话,「再有,您在这宫里边儿,是唯一一个打心眼里没有瞧不起咱们这些低等人的娘娘了。」她似乎自嘲般地笑了一下,「比如说我,我这个人活着便是提醒皇上他曾经犯下的错误,整个后宫都知道皇上不喜欢我,甚至是厌恶我,连宫人都能踩我一脚,各宫的主儿们更是没把我放在眼里,也只有您,遇上的时候会真心实意问我一句好。」 云梧张了张口,想说什么还是放弃了,半晌才道:「你的请求我记下了。妃陵寝不知何时能建好,我不保证自己能活到那个时候,但若是有机会,我会尽力为你办到。」 裕常在露出笑容,又给云梧磕了个头,「谢娘娘。」 她这便要告退离开,云梧还是没忍住,看着她道:「……别做傻事。」 裕常在动作一顿,再次露出笑意,「娘娘是个好人。」却没说别的,行礼告退了。 云梧静静看着她离开的背影,没有出声挽留。 没过多久,秀贵人病逝,云梧请示过干隆,一切按普通贵人丧仪办理。内务府的人来回话的时候,云梧突然问了一句秀贵人的年纪,听到那人答,秀贵人刚刚二十二岁。 秀贵人走后没几天,一大早上钟粹宫来人报信,陈福听罢皱眉,先压下了消息,亲自带着人去钟粹宫确认之后,才回来禀告云梧,「娘娘,钟粹宫裕常在出了意外,薨了。」 作者有话要说:久等啦~感谢支持~ 第40章 云梧正在用早膳,闻言握着筷子没说话,好一会儿才开口问道:「怎么回事?」 陈福低声道:「裕常在屋里门窗紧闭,屋里又燃着炭盆……」他没说完,但云梧已经知道了死因,「今早被人发现的时候,裕常在已经去了。」 云梧皱眉,「守夜的宫女呢?」 陈福答:「昨夜本该当值的是裕常在的贴身宫女霞儿,据她自己说,昨夜她身子不适,裕常在体恤,叫她回去休息,她等到裕常在睡下后便回了自己住处。走之前,她特意确认窗户留了缝隙,应该是裕常在半夜起身觉得冷,不慎将窗户关严实了,才出了意外。除了霞儿自己,昨夜之事没有人证,不过伺候裕常在的另外两个小宫女交代,霞儿当差素来怠慢,还常偷拿主子的东西据为己有,奴才领着人在霞儿的住处找到了赃物,想来两个小宫女不是随意攀咬,但裕常在出事究竟是不是因为霞儿的疏忽,不好下定论。」 云梧放下筷子,用锦绣递来的帕子擦了擦嘴道:「便是这个霞儿没有失职,偷盗之罪也是证据确凿,交由慎刑司发落便是。」 陈福应下,「嗻。」 很快,经慎刑司审问,那天晚上霞儿并不是身体不适被允许告假,而是她素来偷懒,晚上守夜时常熘回自己的房间休息,但她确定走之前检查了门窗,裕常在自己不小心关了窗子一说应该是真的。最后裕常在的事情被定为意外,霞儿因偷盗及玩忽职守,被打了板子撵出宫去,能不能活下来就看自己的造化了。 云梧听陈福说完,点了点头表示知道了,「叫人去给皇上和皇后送个信吧。」 事情虽是下了定论,但云梧想起裕常在的怪异请求,心中存疑,会有这么巧合的事情吗? 不过人死灯灭,云梧没有过多追究,只将裕常在的委託记在心里,以后看看有没有机会帮她办到。 * 刚到冬月,启祥宫嘉妃也传来了有孕的好消息。今年后宫三人接连有孕,其中还有最为盼望的皇后,干隆可谓是龙心大悦,太后更是喜出望外,过寿时给后妃的赏赐都厚了不少。 转眼便是云梧晋贵妃的册封礼,同时一起接受册封的还有纯贵妃、愉妃和令嫔。内务府送来了贵妃朝服,比起妃位的朝服,耳饰的东珠由三等换成了二等,端罩的皮料由青狐皮换成了紫貂皮,朝冠周缀的金凤也多了两枚,云梧不免又开始臭美。
第73页 锦绣的脸色却不大好,「主儿,听闻皇上发了话,您这次的贵妃册礼与慧贤皇贵妃不同,不叫公主王妃命妇进宫给您行礼呢。」 慧贤皇贵妃当时册封贵妃时是按照雍正帝敦肃皇贵妃封贵妃时的礼仪,有公主王妃命妇行礼,这回干隆特意指示,慧贤与纯、娴二人不同,慧贤初封便是贵妃,而纯、娴二位贵妃是后来晋位的,故而公主王妃命妇不必给两位贵妃行礼。 云梧倒是没什么太大所谓,省去这一步还能早点礼成呢,「慧贤皇贵妃也是沾了册立皇后的光。若只是为了两位贵妃,让那么多公主命妇进宫折腾,人力物力要消耗多少,太麻烦了。」 云梧这样说,锦绣自然便闭口不再提。然而云梧不在意,纯贵妃却是十分不满,好不容易才晋位了贵妃,居然不能接受内外命妇跪拜,没能比过慧贤,这叫她怎么甘心? 但即使不满,纯贵妃更不愿意错过册礼。虽然临近产期,纯贵妃硬是挺着快要生产的大肚子走完了全程,看得一旁的云梧战战兢兢,生怕出了什么事情。 册封礼之后没多久,纯贵妃生产,顺利诞下一个女儿。如今宫中有皇后所出的三公主和敬,另有养在亲祖母裕贵太妃膝下的弘昼嫡女,算是干隆的养女,宫中称四公主,纯妃所出的这位便排行五,暂时被称为五公主。干隆登基至今已有十年,这还是第一个女儿,干隆十分欣喜,宫中大肆庆贺了一番。 却有一个人被触动了愁肠——随着肚子一天天大起来,皇后愈发紧张,万一自己怀的是位公主怎么办? * 昨儿个夜里北京城刚下过一场雪,早上才停,到了下午,天上又飘飘扬扬掉下了雪花。邵正文刚走到翊坤宫门口,守门的小太监瞧见邵正文身上的太医官服便利落地打了个千,「是来给主儿请平安脉的太医吧?主儿正等着您呢,奴婢这就去通报,您稍等。」 邵太医抖落肩上的雪花,对小太监回了个礼,口称多谢,小太监笑眯眯地连道不敢,回身进屋通报去了。 没过一会儿,锦绣亲自出来迎接,见到来人有些惊讶,「果真是您来了,快请进。」 「有劳锦绣姑姑。」二人互相客气了几句,邵正文跺了跺有些僵冷的双脚,跟着锦绣进屋。 打了帘子,屋里扑面而来的热气让邵正文缓过一口气。云梧一身藕荷色百蝶花卉纹妆花缎棉袍坐在榻上,见到熟悉的脸便笑了,「还真是你,近来可好?」 云梧与邵太医早在干隆初年便相识,后来邵太医负责云梧的平安脉,两人慢慢熟识起来。去年邵太医升了官,成了太医院两位院判之一,事务缠身,便不再给嫔妃请平安脉了。 邵太医先是行礼,「请娴贵妃娘娘安。」 「快起。」云梧吩咐锦绣上了热茶,「外头天冷吧?喝口热茶暖暖身子。」 邵太医并没推拒,「谢娘娘。」 等邵太医缓过劲儿来,云梧问道:「怎么今儿是你来请平安脉?皇后娘娘那儿离不得人吧?」 邵太医医术精湛,早就被干隆抓去做苦力,和另一位院判一起负责照顾皇后。没想到邵太医苦笑着摇了摇头,「微臣如今已经不是院判,也不再看顾皇后娘娘的孕事了。」 云梧惊讶,「怎么回事?」 二人相识已久,邵太医晓得娴贵妃为人,便一五一十将事情缘由说了出来。 原来前些日子,邵太医像往常一样给皇后请脉,确认一切正常,正要收拾东西告退的时候,皇后却轻抚着隆起的小腹,突然问道:「邵太医,如今我腹中胎儿已经六月有余,不知我这胎……是男是女?」 邵太医耷拉着八字眉,实话实说,「回娘娘的话,把脉无法得知腹中胎儿是男是女,民间流传的一些法子也俱不靠谱,故而微臣不知龙胎性别,还请娘娘恕罪。」 皇后十分失望,但她有所准备,倒也没有怪罪邵太医。正要让他退下,另一个人却上前一步,行礼对皇后道:「启禀娘娘,根据娘娘的脉象,微臣以为娘娘这胎十有八/九是位皇子。」 干隆十分重视皇后这胎,每日来请平安脉的都是左右院判——若不是孙院使年纪大了,干隆定然也要把人家安排到皇后这当值——此时说话的便是同样来请脉的另一位院判袁太医了。 皇后瞬间被吸引了注意力,「你此话当真?」 「微臣不敢欺瞒娘娘。」袁太医侃侃而谈,讲述自己是怎么从脉象以及各方面观察得出皇后肚子里是皇子这个结论。他长相儒雅,蓄着薄须,说话时姿态举轻若重,看上去便让人觉得学识渊博,皇后听得连连点头。 一旁的邵太医听着袁太医一通好似厉害实则狗屁不通的话却是忍不住了,不由出口打断,「袁太医这些理论,不知哪本医书有载?为何在下没有听说过?」 袁太医瞥了一眼邵太医,躬身对皇后道:「这是微臣祖传的法子,邵太医孤陋寡闻,并不代表没有。」 ——就差直言邵太医学艺不精了。 邵太医心底浮起一丝怒意,袁太医较他更为年长,成为院判的时间也比他长,但在医术上的成就,邵太医不觉得对方比自己高到哪里去——袁太医总是把更多的精力放在钻营关系上,而不是医术本身。同为院判,二人在处理事务上常有分歧,素有龉龃,孙院使年纪愈发大了,很快便要告老,对于继任的人选,孙院使更看好邵太医,怎么能叫资歷更老的袁太医服气?故而两人矛盾愈发激化,但邵太医怎么也想不到,袁太医竟会编出这样的慌话投皇后所好!
第74页 然而面对袁太医「祖传法子」一说,邵太医一时之间的确无法辩驳,只好涨红了脸,沉默不语。皇后见状,不由更加相信袁太医的话,同时心中不满,都说邵太医是孙院使之下第一人,没想到名不副实,并不如袁太医才是。 此事过后,邵太医便为皇后所不喜,反而袁太医得了皇后信重,在太医院愈发有话语权。袁太医抓住机会,开始排挤邵太医,想将他挤下院判的位置。而皇后那头因得了袁太医的话,对孩子的性别坚信不疑,连干隆都知道了皇后这胎会是个阿哥,每每听到宫人说「小阿哥如何如何」,邵太医都觉得刺耳不已。 他始终不信把脉辨性别一说,为了避免以后被牵连,邵太医索性顺着袁太医的意思,自己告罪德不配位,辞了院判一职,成了普通的太医,这才有了今日来翊坤宫请平安脉这个差事。 第41章 说到后来,邵太医郁闷道:「……微臣学医行医三十多年,从未听说过有人能分辨胎儿男女的,着实是太荒谬了!万一最后皇后娘娘诞下公主,失望之下,这事要怎么收场!」 云梧也没想到会发生这样的事,来自后世,她自然知道中医把脉看性别一说有多不靠谱,但古人可没有生物常识,更不要说干隆和皇后期盼嫡子已久,自然愿意听这样的吉利话。 她只得出言劝慰邵太医道:「生男生女,不过是五五之间,人家敢用性命作注赌一条青云路,你又有什么不服气的呢?」看了一眼老实的邵太医,云梧接着补了刀,「且人家精得很,不是说八/九分把握?真出了意外,便推说是剩下那一分就是了。」 邵太医沉默半晌,苦笑嘆气,「娘娘说的是,微臣惭愧,是微臣太天真了。」 「不过邵太医也不用妄自菲薄,」云梧伸出手腕示意他把脉,「作为病人,我还是愿意选择邵太医这样实事求是的,哪怕真话不好听,起码能让人心里有底。」 邵太医长嘆口气,站起来躬身行礼,「多谢娘娘不弃。」 云梧笑道:「邵太医这就太客气了。」 请了脉,邵太医道:「娘娘一直用着避孕的方子吧?方是好方,但是药三分毒,这么多年用下来,不免对身体有些影响,微臣给娘娘开个养身的方子吧。」 邵太医身为院判,自然能听到一点云梧用药的风声,这回轮到云梧沉默了,「多谢。」 邵太医开了方子,又交待了用法之后便要告退。云梧让锦绣装了两盒点心,「带回去给家里人分着吃了吧。小谦子,送邵太医回太医院。」邵太医上有母亲下有妻儿,这一降职,还不知道怎么影响家里。 「多谢娘娘。」邵太医再三告谢,告退离开了。陈谦将人送到了太医院,看着身边有人经过,故意提了音量道:「以后主儿请平安脉,还要多多劳烦邵太医了。」 邵太医明白他此举用意,心中一暖,「娘娘实在太客气了,微臣本分,不敢说劳烦。」 太医院的人见邵太医走了翊坤宫一趟不仅带了赏赐回来,送他回来的太监还说了娴贵妃还要接着用他,不由将翊坤宫当做了邵太医的靠山,袁太医一派的人也不敢太过放肆了。邵太医心中感激,投桃报李,对云梧的身体是十二分的用心,此为后事,暂且略过不提。 且说干隆十一年的新年便在一片喜气中来了,年节时,干隆在紫禁城主持各种典礼祭祀活动,筵宴宗室王公大臣。到了十五元宵佳节,按照旧例,干隆应该移驾圆明园,于西苑「山高水长」与王公朝臣及后妃观看烟火,但因皇后身怀六甲,干隆不忍皇后舟车劳顿,今年的上元节没有去往圆明园,而是留在了紫禁城度过。 干隆如此重视皇后的孩子,惹得后宫许多人嫉妒羡慕,有阿哥的嫔妃对比自身,不由都起了一丝落寞。云梧也不由和锦绣私下磕牙,人和人生来不同,真是没处说理。 正说着,外头有人传口谕,干隆宣云梧觐见。 云梧瞧了瞧天色,这也不是宣召嫔妃的时候啊? 虽是奇怪,但云梧不敢耽搁,梳妆之后去往养心殿。 跟着引路的太监进门,云梧对盘腿坐在炕上的干隆行礼,「见过皇上。」 干隆点点头,「起吧。」 云梧问道:「皇上召奴才来有事?」 却好一会儿没听见干隆答话,云梧正奇怪,便听干隆道:「朕方才接了摺子,你的兄长和父亲于上旬……相继过世了……」 似是不知道怎么继续,干隆顿住,不再言语。 云梧结实地愣住了。虽然她穿过来第二天便进了宫,没有真正的家人相处过,但她有着原来那拉氏的记忆,关于家人的部分,云梧平时克制着并不去触碰,然而此时听闻噩耗,记忆像是开了闸的洪水,一发不可收拾。 顾不上不得直视君颜的规矩,云梧抬头看向干隆,见到对方带着些同情和担忧的表情,说不清是自己的情绪还是身体的自然反应,云梧鼻子发酸,唰地落下泪来。 干隆看着云梧无声痛哭,想起先帝去世时自己的心情,不由感同身受。他嘆了口气,柔声道:「朕已经跟皇后说了,许你额娘进宫见见你。你也要节哀,不可伤身才是。」 云梧低头谢恩,「谢皇上恩典。」 * 有了皇帝谕旨,云梧母亲郎佳氏的进宫事宜安排得很快。照礼,郎佳氏先拜见了皇后,而后才前往云梧的翊坤宫。
第75页 看着翊坤宫越来越近,郎佳氏心头愈发激动——内外命妇不得随意出入宫廷,这是当年孝庄太后亲定的规矩,出了一个董鄂贤妃就够糟心的了,后来的皇帝可不能再重蹈覆辙——自从女儿出嫁,郎佳氏只有逢年过节命妇拜见皇后的时候,能远远瞧上女儿一眼,女儿封贵妃的时候也没让命妇进宫行礼,算起来,她已经十多年没有好好看看女儿、跟女儿说说话了。 到了宫门口,听到亲自来迎接的女儿口中一声「额娘」,郎佳氏便落了泪,却依旧按照君臣之礼给云梧磕头,「拜见娴贵妃娘娘。」 「额娘快起来。」礼不可废,云梧不能阻止郎佳氏下跪,却立马亲自将郎佳氏扶起身。看到比记忆中老了许多的郎佳氏,云梧心中情绪抑制不住,鼻子不自觉发酸,「额娘随我进屋吧。」 云梧亲自扶着郎佳氏回到屋里,坐在一起说话。郎佳氏仔仔细细地打量着五官已经褪去青涩,变得愈发端庄贵气的女儿,她里头穿着件月白色的衬衣,外头披着件石青夹马褂,虽不是守孝的衣裳,但已经尽可能的十分素净。见女儿虽神态间稍微有些憔悴,不过并不像生病的模样,这段日子应该过得还好,郎佳氏一直提着的心便放下了大半。 云梧迫不及待地问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额娘和家里还好?」 郎佳氏便跟她说起细节,她尽量稳住声音,「你哥哥……是出了意外走的,你阿玛这几年身子本就不好,又是白髮人送黑髮人,噩耗之下病倒,很快便跟着去了……还好你大侄儿是个懂事能干的,帮着我操持丧事,这个家总算是没有散……」 事情已经过去大半个月,郎佳氏心情已经平復了许多,但不难从平静之下听出隐藏的悲痛,说到后来,她的声音更是微微颤抖起来。云梧听着,只觉得心中那股情绪又涌了上来,哽咽道:「女儿不孝,哥哥和阿玛离世,女儿却连孝衣都不能穿……」 嫔妃一旦入宫,便是和父母家里断了亲情,只剩君臣名分,自然没有守孝一说。郎佳氏轻轻将云梧搂进怀里,「你只要在宫里好好的,你阿玛便能安心闭眼了……他临走前最挂念的便是你……」 郎佳氏是个坚强的女人,短短时间先失去儿子再失去丈夫,她没有被打倒,此时反过来安慰叮嘱女儿,「娘娘可千万要保重自己……在宫里可不能拿自己的事影响主子,该笑的时候便要笑,不要让主子们惹了晦气。」 云梧闭上眼,她没有费心思辨别此时的情绪到底是属于谁的,任由泪珠从脸颊滑落,「女儿明白……」 郎佳氏擦擦眼角,「不说家里了,倒是娘娘,也不知道娘娘在宫里过得怎么样?」 虽是知道女儿晋了贵妃,且看着女儿的打扮气色和屋里的各种摆设,便知道她过得不错,但郎佳氏还有一点担忧放心不下。她低声问云梧道:「都这么多年,怎的娘娘肚子还没个动静?是不是身子有什么不好,有没有请过太医来瞧瞧?」 云梧自然不能告诉她自己避孕的事儿,便低头答道:「太医看过了,没什么问题,可能就是缘分还没到罢。」 郎佳氏心里着急,不由嘆了口气,「如今娘娘年纪越来越长,可得抓紧时间啊。」 「这宫里这么多嫔妃,有孩子的又有几个?」瞧郎佳氏面色不对,云梧又连忙安慰道,「额娘放心,皇后娘娘三十多岁上都有了喜讯,我还有时间呢。而且皇上对我很好,生不出也没什么。」 「娘娘这话可不对,总不能指望皇上永远对娘娘好吧?在宫里想要立足,还是得有个孩子才是啊。」郎佳氏却不同意,又出主意道,「实在不行,娘娘抬举一个身份低、好生养的宫女,拿捏在手里,等有了孩子,抱到自己膝下养便是。」 云梧闻言不由头疼,但她知道,若她不点头,郎佳氏不会罢休,便佯作思考,沉默片刻应下道:「女儿知道了,若再过两年还是没有好消息,便按额娘说的办。」 郎佳氏这才展颜,「这才对。」 母女二人说了许久的话,一起用了晚膳之后,郎佳氏才告退出宫。 这一别又不知何时才能相见,郎佳氏殷殷叮嘱,「娘娘不要担心家里,定要照顾好自己啊。」 等云梧点头,郎佳氏压下心中不舍,一步三回头地离开。云梧站在原地目送对方,直到看不到人影才转身回到屋里。 作者有话要说:第三更~ 感谢~ 第42章 虽说宫中嫔妃不为父母家人服丧,但血亲过世,云梧不能当做无事发生,素来孝顺的干隆也不会喜欢这样的冷血之人。再加上近来情绪起伏很大,身子总觉得疲乏,云梧索性称病,闭门谢客,过了一段平静的日子。 冬去春来,万物復甦,柳叶新绿,迎春花开得正好。 干隆走进长春宫的时候,皇后正靠在榻上,轻声读书给肚子里的孩子听。 见到干隆进门,皇后露出笑意,伸出手让朱赫嬷嬷扶着起身迎接,「皇上来了!」 「来瞧瞧你。」干隆快步上前,接过朱赫嬷嬷的位置,亲自将皇后扶着坐下。他抚上皇后的肚子,「今天感觉怎么样?儿子乖不乖?」 皇后这胎怀得艰难,孕早期时害喜十分严重,到后来虽然不再噁心呕吐,但随着胎儿越来越大,其他症状也逐渐出现——腰酸背痛,心口灼热,双腿浮肿,夜间睡不安稳,时常需要如厕……干隆光是看着都觉得辛苦,不免对皇后十二分的心疼。
第76页 提起孩子,皇后心中软成一片,连带着神情也温柔了许多,她期盼孩子太久,身体上的不适也不觉得苦,「他知道体恤额娘,今日乖得很呢。」 「算他识趣。」干隆挑眉,此时却突然感觉手下有什么动了一下,不由面露惊喜看向皇后。 皇后也感觉到了胎动,弯起眉眼对干隆笑道:「这是和他汗阿玛打招唿呢!」 干隆声音里都是爽朗的笑意,「这小子!」 夫妻俩说了一会儿私密话,才开始说正事。皇后对干隆道:「早上纯贵妃来问,六阿哥到了年纪,是不是今年该种痘了?」 干隆点了点头,「太医正在准备,日子暂时定在下月初九。」 「也不知会不会有事……」孕期间情绪敏感,皇后忆起过往,轻声嘆气,「永琏种痘的时候我熬了整整两日没敢闭眼,前两年永琪种痘,也是兇险得很。」 这么多年过去,永琏夭折留下的创伤渐渐癒合,怀孕后又迎来新的盼望,皇后如今再提起早逝的儿子,心情也变得平和不少。干隆让皇后靠在他怀里,轻轻摩挲她的手宽她的心:「放心吧,永瑢身子骨素来不错,定然能平安度过的。」 皇后笑着点了点头,又问起他另一件事:「下个月便是亲蚕礼了,如今我这个模样定是参加不了,亲蚕礼要怎么办?」 汉语里说「男耕女织」,与农耕一样,汉人自古以来都十分重视蚕桑。自周代起,便有皇后主持亲蚕礼,祭拜蚕神即黄帝的元妃嫘祖,并演习养蚕织丝之术,目的是为天下织妇做出榜样,鼓励民妇勤于织纺。 满清文化里本没有这些讲究,但自入关之后,汉化程度益深,干隆耗费人力物力,在西苑太液池北端建造了蚕坛桑林,意欲恢復蚕桑古礼,拉拢汉民人心的同时,也是为了提高自己皇后在汉民心中的地位。 干隆九年,蚕坛建成,自此每年三月,皇后都要率领妃嫔、公主、福晋来到祭坛举行先蚕礼。只是今年皇后身怀六甲,行动不便,且产期就在四月,随时都可能临盆,为了确保万无一失,皇后自然不敢再揽下这个活——她可不敢像纯贵妃一样,挺着快要生产的肚子完成了不知道需要跪多少次的贵妃册封礼。 「皇后无法行亲蚕礼,遣妃代行便是。」干隆问皇后道,「你可有人选?」 「总不外乎纯、娴两位贵妃。」皇后自然也考虑过这个问题,想到什么,她脸上带了点无奈的笑意,「纯贵妃已经来我这旁敲侧击好几回了。」 干隆沉吟片刻,纯贵妃育有两子一女,这样的功劳在嫔妃中是头一份。娴贵妃称病以后,纯贵妃接过六宫事代理,也未曾出过差错,代行亲蚕礼是完全够格的。 想到娴贵妃父兄过世,如今仍在称病,许是无法堪当重任,干隆点了头,「那便定纯贵妃罢。」 皇后应下。「是。」 * 「主儿还是吃点东西吧。」 景仁宫,纯贵妃身边的宫女正在苦口婆心地劝着自己主子,「您早上就喝了一碗清粥,这样下去身子受不了的呀。」 纯贵妃摸了摸自己似乎宽了两寸的腰,坚决摇头,「我不能再胖下去了!」 接连怀了两个孩子,吃的用的都是最好的,纯贵妃丰腴了不止一点半点。如今她已经三十过半,自然比不上年轻时候,生下女儿之后,纯贵妃一直没能瘦下来。 想着翊坤宫那位依旧苗条的身材,纯贵妃眼中 冒出一丝火苗,她可不能被娴贵妃比下去! 看着主子又喝下一杯茶水,宫女心中着急,简直不知如何是好。正在这时,外面有小太监来传口谕,带来纯贵妃等待已久的好消息——皇上让她代皇后行亲蚕礼了! 「谢皇上!」 纯贵妃满脸喜色地谢恩,人前还能抑制三分,等给了赏之后打发走传旨的小太监,纯贵妃眉开眼笑,只差手舞足蹈。宫女见状灵机一动,开口劝道:「娘娘还是用些东西的吧,若是您在这个节骨眼生病,这么好的机会就要便宜旁人了!」 纯贵妃一愣,腹中传来火烧火燎的飢饿之感,眼中露出动摇之色。 宫女觉得有戏,连忙趁热打铁,凑近纯贵妃低声道:「翊坤宫娘娘只是因为家中亲人过世称病,身子应是无碍的,错过这次机会还不知道要多懊悔,主儿可得小心才是!」 腹中飢饿感愈发清晰,纯贵妃咽了咽吐沫,「你说得对,不能让别人抢了机会!」 宫女按耐住欣喜,「那奴婢去传膳了?」 亲蚕礼不容有失,等亲蚕礼结束之后再减重不迟,纯贵妃下定决心,点点头道:「去罢。」 宫女心下一松,面露喜意,赶紧下去传膳。 如纯贵妃所期盼,亲蚕礼之前人选没出什么变数,典礼也顺顺利利地举行。纯贵妃还模仿皇后,送了干隆一件丝织御衣——亲蚕礼上会得到不少蚕丝,皇后见到之后不捨得遗弃,叫人染上色彩,织成衣服,亲自进呈给干隆。干隆收到这件有着皇后心血的衣裳,想到平素只佩戴通草绒花的皇后,不由倍觉亲切,完全不嫌弃它的粗糙,大力褒扬嘉奖了皇后的节俭不提,还在祭祀登朝时穿用,以提醒朝臣崇俭去奢。 干隆见到纯贵妃进献的衣服,同样夸赞了纯贵妃一句。纯贵妃本来还跟亲蚕礼后也没管住嘴的自己生气呢,得了干隆这一夸也不气了,好几天走路都是飘着的。
第77页 嘉妃偶然看到,不由抽抽嘴角,在串门时没忍住暗自跟云梧吐槽,「……跟孔雀开屏似的,唯恐别人看不见,殊不知后头露着什么呢!」 云梧再次被她的形容笑得不行。笑完才道:「其实我还是挺喜欢她的,有什么都写在脸上,一眼便看得透,根本不必费心猜——约莫皇上也是因着这个才一直对她不错的。」 嘉妃想了想,不由点了点头。人可不就是这么奇怪,越是心有城府之人,有时越是喜欢心思简单的。 * 算着时间差不多,云梧销了假不再称病,再次投身到吃瓜事业当中。干隆听皇后说纯贵妃近来得意,又担心云梧心里不舒服,听闻云梧病好之后,便宣了云梧伴驾。 云梧被引进养心殿西暖阁的一处小隔间,隔间地方不大,只有不到十平米,看摆设像个书房。云梧还是 第一回 来这儿,干隆让云梧坐下之后,便神秘兮兮地拿出了三份字帖,献宝似地跟云梧一脸得意道:「朕前些日子得了几件宝贝,也予你瞧瞧。」 身为九五之尊,干隆拿出什么宝贝都不奇怪,但等云梧一瞧,哪怕是觉得自己做好了心理准备,也还是没忍住露出惊喜之情,「这是……」 「三希帖」! 一时激动,云梧差点把后世的名字喊出来——干隆小心翼翼拿出来的正是晋朝书法家王羲之的《快雪时晴帖》、王献之的《中秋帖》和王珣的《伯远帖》! 干隆因为得到这三件墨宝,将书房名为三希堂,故而后世也将这三件墨宝并称为「三希」,每一件都代表了中国书法艺术的最高水准。清政府倒台以后,三件文物在近代颠沛流离,几经易主,最后《中秋帖》和《伯远帖》被周总理买回了北京故宫博物院,《快雪时晴帖》则流落至台湾,藏于台北故宫博物院。 前世隔着玻璃在昏暗灯光下观看文物和现在摆在眼前的冲击性完全不一样,云梧眼睛一下都不捨得眨,惊喜的同时还要忍住不露出蛋疼的表情——原贴上除了作者笔走龙蛇的字迹,空白处突兀地多了不少各式的红色大印…… 云梧跟前世的印象一对比,得,后头四五十年里干隆还有的盖呢…… 至于附页什么就更不用提了,《快雪时晴帖》本来一封二十八个字的信件,为了容纳后人的题跋,包括干隆七十多则、共上万字的题记,最后都成了五米多长、十四开的小册子…… 想到干隆一辈子一共有一千七八百枚印,云梧不由牙疼,干隆这个喜欢往收藏上盖章题字的爱好真的十分让书画爱好者绝望……想她前世看到过的被干隆收藏过的字画,比如干隆特别喜欢的赵孟頫的作品,真是无一倖免,空白处全都被干隆盖满了印章题满了字! 干隆不知道云梧正在腹诽,他得意洋洋地对云梧道:「朕已经想好,为纪念得到的这三件稀世珍宝,打算将此处命名为『三希堂』,专门为收藏这三件字帖所用!」 云梧微笑,毫不犹豫将前世顺便记住的「三希」含义拿来说了,「濂溪先生曾言,『士希贤,贤希圣,圣希天』,『三希』又有勤奋自勉之意,皇上这名字取得极好!」 干隆抚掌大笑,「正是如此!」 两人对着三希品鑑一番,干隆兴之所至,又拿出了一枚印章抬手往下盖。 云梧眼角抽搐,笑容都快要维持不住了。可她又不敢出手阻拦,按这时候的说法,这是干隆的私人收藏,干隆想怎么样都可以,她还能把字帖抢过来咋地…… 眼看着原贴上又多了一枚红彤彤的大印,云梧面上微笑,内心却是泪流满面—— 宝贝们,是我对不住你们哇! 作者有话要说:看到了好多熟悉的id还有新来的朋友~感谢支持,么么~ 第43章 随着皇后的产期越来越近,整个后宫的氛围都愈发紧张,嫔妃们全部缩着脑袋,唯恐皇后出了什么差错算到自己头上,太后也经常在小佛堂念经祈福,干隆更是肉眼可见地焦躁起来。 初夏的京师十年九旱,每年四月,干隆都会前往圜丘天坛行常雩礼祈雨。今年旱情更是严重,如今皇后随时可能临盆,干隆却不得不在这个节骨眼离开。 面对干隆一脸歉疚,皇后笑着宽慰,「国事为重,皇上不必担忧我。再说你不过就去两日,哪里就那么巧?」 干隆拉过她的手握住,「你放心,我很快便回来。」 结果还真的就这样巧,就在干隆去祈雨的第二天,皇后发动了。 干隆刚行完典礼便得了消息,当即马不停蹄赶了回来,守在产房。 皇后年纪已经不小,生产过程并不顺利,其中惊险种种自不必提。直到第二日清晨,外头下起了绵绵细雨,随着雨声,产房里传出一声响亮的啼哭—— 「恭喜皇上,皇后娘娘诞下一位小阿哥!」 四月初八佛诞日,中宫嫡子诞生,天降甘霖。 只能说小阿哥太会挑日子出生,干隆大喜过望,当即赐名永琮,并写诗《浴佛日復雨因题》庆祝:「已看黍田沾沃若,更欣椒壁庆居然」,自注曰:是日中宫有弄璋之喜。 《周礼》有记,「以玉作六器,以礼天地四方:以苍璧礼天,以黄琮礼地,以青圭礼东方,以赤璋礼南方,以白琥礼西方,以玄璜礼北方。」琮是用于祭地的玉器,虽比不得宗庙中盛黍稷的琏,但干隆对永琮的期盼可见一斑。说句题外话,和亲王弘昼已经有了嫡子叫永璧,不然说不得七阿哥会叫什么,便是「永琮」这个名字其实也已经叫人占了,七阿哥名字定下之后,干隆才知道宗室已经有人叫了永琮,只得让人家改了,亲自起了个名儿叫永瑺。
第78页 生产完的皇后筋疲力尽,然而看着襁褓里红彤彤的小猴子,心里都是苦尽甘来、得偿所愿的满足。 干隆在她床前握着她的手,皇后看向干隆,含泪笑道:「总算没有叫皇上失望……」 干隆心中动容,抬起她的手放在嘴边轻琢了一下,柔声道:「 辛苦你了,快睡吧,好好休息一下。」 皇后点头,闭上眼很快睡了过去。一室静谧,干隆就这么一直看着母子俩的睡颜,屋里人都悄悄退了出去。 * 七阿哥的洗三礼办得极其盛大,不说五阿哥和六阿哥,连皇上登基之后第一个出生的四阿哥都无法相比。羡慕者有之,嫉妒者有之,还有人心中不由感嘆,若是不出意外,眼前这个哇哇大哭还在吃奶的娃子,很大可能便是以后的储君了。 一直称病的陆常在跟着云梧也来了洗三礼。她其实很早之前便痊癒了,但之前因久病,陆常在身材瘦骨嶙峋,面色也不好看,便一直闭门休养身体。过了这许久,陆常在恢復了往日美貌,面色红润愈发娇艷,主动上门请云梧带她来参加七阿哥的洗三。云梧见到她便知道,陆常在是做好侍君的准备了。 嫔妃们见到陆常在都是一惊——宫中什么时候出了个这样漂亮的妃子?了解干隆喜好的更是都揉起了帕子,得,又要多一个争宠的了。 陆常在早有预料,面对众人各异的眼色波澜不惊,举止恭谨挑不出错来。 纯贵妃如今的身份不好再跟陆常在一般见识,便将炮口指向了云梧,皮笑肉不笑道:「娴妹妹何时藏了这么个出众的美人?」 云梧微微一笑,「瞧姐姐这话说的,咱们宫中这些姐妹又哪一个不是美人了?要说出众,姐姐才是翘楚,要我说,陆常在的风韵可不及姐姐万一。」 纯贵妃咳了一声,抬手理了理鬓髮,抑制住嘴角上扬的冲动,「哎呦,妹妹可真会说话。」 嘉妃与陆常在都在心中偷笑,云梧抬手喝茶,纯贵妃就是只顺毛驴,找准诀窍便好哄得很。 果真不出嫔妃们所料,干隆见到陆常在时便是眼前一亮,他已经忘了宫中还有这么个人,此时见到,不由被吸引了注意,当天便翻了陆常在的牌子。 虽说宫里又多了一位受宠的陆常在,但干隆还是在长春宫的时间最多。永琮过完百天,七月十五中元节,嘉妃生下了八皇子。 这胎很是顺利,嘉妃生产完还清醒着,她半靠在床头,逗着刚出生被裹在襁褓里的八阿哥。宫女如意在一旁凑趣,「小阿哥下巴像皇上,鼻子像娘娘!」 嘉妃噙着笑,「这才刚出生,哪里就能看出像不像了?」 四阿哥前两年就搬去了阿哥所,母子俩见面时间越来越有限,嘉妃不由将更多感情都投入到了小儿子身上。然而想起今天是什么日子,嘉妃心里不由担忧,八阿哥生在鬼节,皇上会不会觉得不吉利,从而不喜八阿哥? 正忐忑着,去养心殿报喜的太监回来了。听到声音,嘉妃眼前一亮,但没听到期盼中的通传,她表情不由有些失落,「皇上没来?」 吴书来亲自来启祥宫送赏,闻言回道:「回嘉妃娘娘话,主子爷正忙,等过几日闲下来了便会亲自来看八阿哥。」 嘉妃抿了抿唇,眼神微黯。七阿哥出生的时候,皇上候在产房外面,到自己这,皇上连看都不来看一眼,两相对比,怎能不叫人心凉? 好在嘉妃不是自怨自艾的性子,她很快振作起来,对吴书来点头,「有劳吴公公。」 「不敢。」 送了赏,吴书来便躬身告退。嘉妃刚送走吴书来,外头有人来报,娴贵妃来了。 见到云梧进来,嘉妃露出一个笑,扶着如意想要起身行礼,「娘娘来啦。」 云梧免了她的礼,「感觉怎么样?我请了太医来给你瞧瞧。」 嘉妃不由微怔,这才注意到后头跟着一位太医,不由心中一暖,「已是有太医为我看过了……」 「女人家生产最伤身体,多注意总没坏处。」再说太医院能比上邵太医的可没几个,云梧心里补了一句,没将这得罪人的话说出口。 和云梧一起来的正是邵太医。皇后诞下了皇子,袁太医愈发得意,邵太医却是嘆气,估计自己是没有官復原职的一日了。不过他已经想开,自家性子本就不适合仕途钻营,如今专心钻研医术也好。云梧深切知道在宫里交好一位太医的重要性,藉此机会更加好生经营和邵太医的关系。邵太医被云梧信任,自然投桃报李,平素有什么事请他帮忙,邵太医很乐意多跑几趟。 「嘉妃娘娘身子还好,妇人生产伤元气无可避免,慢慢养着就是了。」 听到给嘉妃诊完脉的邵太医这样说,云梧才放下心。歷史上嘉妃走得比较早,虽然她不知道病因,但古代很多妇人都是生产伤了身子,比如云梧总觉得令妃早逝与短短十年间生育了七个孩子不无关系。以免嘉妃也是这种情况,云梧便想着防患于未然,特意请邵太医来看看。 看过嘉妃,邵太医顺带一道看了看八阿哥。八阿哥哭声嘹亮,看着十分健康,本来只是想着看看也好安心,没想到给八阿哥摸过骨之后,邵太医面色变得十分严肃。 嘉妃见状心里一紧,「可是有什么不妥?」 云梧也收起喜悦之色,邵太医面露难色,「这……」
第79页 事关儿子,嘉妃不免着急,「还请太医如实道来!」 邵太医斟酌道:「八阿哥……天生有些不足,长大后走路许是会微有跛脚。」 嘉妃似是被人闷头打了一棍,半晌才颤抖着声音问:「那……可是能治?」 邵太医道:「这是先天的残疾,无法治癒。但是娘娘不必过于担忧,八阿哥残疾的程度很是轻微,以后穿上特制的鞋子应该就看不出来了。」 程度再轻也是残疾啊!嘉妃紧紧攥住被子,瞬间便掉了眼泪,「怎么会这样?」 为人父母,总想给孩子最好的,八阿哥不仅出生在中元鬼节,还有先天足疾,嘉妃心中又痛苦又愧疚,觉得是自己亏欠了孩子。如意见状慌了手脚,连忙劝道:「娘娘,月子期间是不能流泪的呀!」 一旁的云梧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该如何劝慰。想了想,云梧凑近嘉妃,在她耳边轻声道:「其实这也并非坏事,」她压低声音,「圣祖皇七子淳亲王便生有足疾,虽说无缘大位,但也正因此保了平安。淳亲王一生富贵长寿,在圣祖诸子里,可谓少有的善终。」 云梧说这话也并不只是推测,拜前世看到的一篇八卦贴所赐,干隆的皇子中,她对八阿哥永璇的印象算是比较深的,一是因为永璇似乎独宠一位叫王玉英的妾室,他的六个孩子全部是这位王玉英所出,二就是永璇是清朝最长寿的皇子,一直活到了道光年间,享年八十多岁,故而云梧安慰嘉妃的话说得一点不心虚。 嘉妃想明白云梧话中深意,不由一怔——是了,她所求的,不正是子女能一生平安顺遂吗? 心里一时不知道什么滋味,她低头看了看怀中的八阿哥,红着眼睛没说话,却将八阿哥抱得更紧了些。 有云梧用心开导,嘉妃总算是没有钻牛角尖。她是个温和却坚韧的性子,看开了之后,便不再沉溺于悲伤,更仔细地照顾八阿哥,云梧看着,也总算松了一口气。 这日侍寝之后,云梧刚要下床告退,干隆伸手将人捞近怀里,「最近常去嘉妃那儿?」 云梧笑道:「八阿哥可爱得紧,皇上闲来无事也多去看看。」 干隆不置可否。对八阿哥,他的态度很是平淡,毕竟已经有了永琮,干隆对八阿哥的诞生不算太喜悦,得知八阿哥有疾,干隆也没有显得太失望,皇家不缺那点银子,养着就是了。 他看了云梧一眼,意有所指道:「喜欢孩子,要不要自己也生一个?」 云梧心提了起来。 皇后有了永琮,她之前的藉口不再作数。其实说实话,如今云梧的年龄已经不小,皇后也因为避子汤的事不会对她有敌意,此时怀孕生子并没有什么问题,但冥冥之中,总有一个声音告诉云梧,现在还不是时候。 云梧决定相信直觉赌一把,她对干隆笑了笑,轻声道:「奴才怕是没有那个福气。」 屋里霎时安静下来,气氛一下子凝滞住了。 干隆怒从心起,他就知道,什么等着皇后生下嫡子都是藉口! 宫里头哪个女人不把他当成自己的天,她怎么敢? 「那朕看你也没有那个福气伴驾侍寝。」干隆冷冷地看着她,语气冰凉地开口,「滚下去吧。」 云梧一顿,「奴才告退。」 看着云梧离去的背影,干隆简直不可置信,她就这么走了? 真当朕宠着你不成! 他起身恨恨地踹了一脚床边的脚踏,对连滚带爬进来的吴书来道:「来人,朕要沐浴!」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 第44章 自这日顶撞过干隆后,云梧许久没有再被翻牌子,宫里很快便有了娴贵妃惹怒皇上的传言。九月,干隆奉太后巡幸五台山,云梧没捞着伴驾,更是坐实了娴贵妃失宠一说。 云梧却是泰然自若不慌不乱。她心里明白,给干隆甩了那么个巴掌,干隆没当场将她拖出去砍了,那就是还有余地。 只这事儿是云梧理亏,她当然不能指望干隆先放下面子来找她。没理幸灾乐祸的纯贵妃和怡嫔,安抚了担忧的嘉妃和陆常在,云梧主动求和,隔三差五就要往养心殿送点东西。虽然干隆没回个话,但也收了没退回来,云梧心里就更有底了。 干隆面无表情地瞧着翊坤宫刚送来的某人亲手熬的一小盅鸡汤,端起来喝了一口。他暗自冷笑,说到底,还不是得讨好朕! 只干隆的心思瞒得过别人,却瞒不过最会揣摩主子爷的吴书来。围观了全程的吴公公眼观鼻鼻观心地站在一旁,面上一言不发,心里却叫一个无语,这两位可真是能折腾! 时间就在二人的「冷战」中慢慢度过,又到了一年年关。因着中宫嫡子出生,今年过年似乎都比往年热闹,直到正月底还留有着喜庆的余韵。这日,寿康宫来了两位稀客,和硕淑慎公主带着她的嫡女来给太后请安了。 和硕淑慎公主是废太子允礽的第六女,她命不好,刚刚四五岁的时候便随着被废的父亲圈禁于咸安宫,一圈就是十来年。后来雍正登基,膝下没有女儿抚蒙古,她和另两位亲王的女儿被雍正收为养女,雍正四年,她得了如今的封号,下嫁科尔沁博尔济吉特氏观音保。 观音保是康熙嫡母孝惠康皇后的母家从孙,年纪轻轻便在理藩院任额外侍郎,算是前途无量,淑慎公主也因此成为清朝第一位下嫁蒙古却住在京师的公主。然而好景不长,短短七年之后,观音保出为伊犁大臣,战死沙场,留下淑慎公主和刚刚出生的女儿。淑慎公主寡居多年,深居简出,因早年在宫中的时间只有几年,淑慎公主在太后和干隆面前并没有多少情面,但她平日里牢记本分,太后和干隆对她印象都不错。
第80页 昨儿刚下了一场小雪,今日化雪, 外头正冷,寿康宫烧着热热的地龙,屋里除了薰香,还夹杂着一点点甜郁的奶茶香气。太后坐在尊位,下头坐着一位穿着石青褂的清瘦妇人并一位十五六岁的小姑娘,正是淑慎公主和她的女儿,皇后也坐在太后稍下首陪客。 一番寒暄之后,淑慎公主说起了今日来意,她拉过乖巧坐在身边的女儿,对太后道:「今日候着脸皮来叨扰太后,是为了我家这丫头。她今年到了年纪,大选的时候,还求太后和皇后费心,多看顾她几分。」 「都是自家亲戚,你这样客气做什么。」太后将小姑娘拉到身前打量了一番,花苞一样鲜灵的年纪,长相不说有多漂亮,但举止稳重端庄,是老人家喜欢的模样。 犹记上一次见到还是个孩子,转眼便到嫁人的年纪了。太后问她读过什么书,平素又做什么取乐,小姑娘声音温婉,口齿清晰,不卑不亢,一一答了。 太后脸上带了笑,末了对淑慎公主笑道:「这样乖的孩子,我看了便喜欢。她父亲早逝,你一个人将她教得很好,不容易。」 想到亡夫,淑慎公主红了眼圈,「我这辈子就这么一个女儿,只求她有个好归宿,若是能嫁回自家,有太后和皇后照看着,我以后便是闭了眼也能安心了。」 「这样不吉利的话怎么能随便乱说。」太后嗔了她一眼,将她的话打断。到了这时候,太后和皇后也都明白了淑慎公主的来意——「嫁回自家」,还有太后和皇后照看,这不就是指皇子们吗? 现有的阿哥里,只有永璋的年纪与她的女儿相近,淑慎公主是冲着永璋来的。 晚间皇后便跟干隆说起了淑慎公主的意愿,干隆沉吟了一会儿,没说话。皇后便问道:「不如问问纯贵妃的意思?毕竟是永璋的生母。」 毕竟和淑慎公主有几年的姐弟情谊,干隆体谅这个姐姐命运多舛,这么多年,淑慎公主也一直很安分没求过他什么,想必就是等着如今,用上所有人情为女儿寻一个好归处。 若她女儿是个好的,应下也无妨,干隆这么想着便道:「问问也好,你叫她家丫头进宫说话的时候,叫上纯贵妃作陪。」 于是皇后再请淑慎进宫说话的时候,纯贵妃便坐 在一旁,挑剔地打量着淑慎的女儿博尔济吉特氏。 长相端庄周正,不错,那种模样妖妖娆娆的姑娘可不能要;看着性子应是个恭顺的,我家永璋也是个性子温和的,也好,正相配;只身板有些单薄,不像是好生养的,不过好生调理一番应当无碍,自己年轻时候身材也窈窕着呢…… 直看得博尔济吉特氏脸都红了,皇后咳了一声,纯贵妃才收回略显放肆的目光,掩唇一笑,「哎呀,看见这样水灵灵的小姑娘心里欢喜,不免多看了一会儿。丫头过来,」她招唿博尔济吉特氏近前,扭过身从身后宫女捧着的小匣子里拿出一对金累丝点翠嵌宝蝴蝶步摇,「这是我年轻时候的爱物,如今上了年纪再戴不合时宜,便送与你了。 她亲自将步摇插入博尔济吉特氏的髮髻,笑吟吟夸道:「果真最适合你这个年纪的小姑娘,也不知道以后哪家儿郎有福,将你娶了回去。」 这下博尔济吉特氏脸都红到了耳根,惹着羞意低头道谢,「谢娘娘。」 淑慎公主在一旁含笑看着,皇后也笑着假斥纯贵妃道:「你也知道自己一把年纪,还这样不稳重。」 纯贵妃抬手用帕子掩唇吃吃笑,几人聊着天,气氛一片和乐。 等送走了淑慎公主母女,皇后问纯贵妃觉得如何,纯贵妃十分干脆,「全凭太后、皇上和娘娘做主。」 就第一面来说,她对博尔济吉特氏还算满意,但她自家心里有数,论看人,她不一定比得过阅人更多的太后和皇后,以皇后的为人,定不至于坑害她家永璋。 皇后心里有了数,和太后一合计,最后还是太后又叫了小丫头进宫说了两回话,亲自拍了板,「既是自家亲戚,不如就先处处,过一两年,等孩子大一大便成婚。」 永璋的婚事就这么定了下来。干隆的幼弟弘瞻如今也到了成家的年纪,他被过继给皇十七叔允礼为嗣,去年十二月出宫建府,今年大选,太后和干隆给他定了镶黄汉军旗下监察御史范鸿宾的嫡女范佳氏为妻。 至于干隆自个儿,点了一位蒙旗的巴林氏封为那常在。那常在长相打眼,性子聪慧活泼,父亲更是掌着蒙古镶红一旗、官封从一品的都统,官运亨通, 虽她现在只是个常在,但众人都知道,她前途绝不止于此。 那常在入宫后住永和宫,她本想与同样出身蒙旗的主位愉妃交好,没成想愉妃素来是个关门过日子的,不会和人打交道,也不知是看低她只是个常在,还是觉得她出身太高攀附不起,对她的态度别扭得很,那常在见了一面便觉得不舒服。她心下撇嘴,堂堂一个主位,没得如此小家子气,遂不再和愉妃亲近,转而寻摸起另外的高位嫔妃当靠山。 除了那常在,宫中还进了一位由太后留了牌子的林常在。林常在生了张圆脸,眼睛不大,身材圆润甚至有些偏壮,太后看中她好生养,然而云梧一看却知道,林常在这模样绝对不是干隆喜欢的类型,宫里估计又要多了一位苦熬日子的姑娘了。 等进了三月,宫中迎来一件大喜事,皇后所出的三公主和敬要成婚了。
第81页 还未入夏,夜间依旧有些凉,和敬披了衣裳,坐到窗前将窗户打开一条缝,想要吹吹晚风。外间守夜的宫女听到动静点了灯,「公主?」 和敬转过头一笑,「吵醒你了?」 宫女给和敬倒上一杯温水,「明儿是大日子,公主好好休息才是。」 和敬接过喝了一口润润喉咙,「我睡不着。」 宫女一笑问道:「公主是紧张?」 和敬摇了摇头,她也不知心里是什么滋味,刚想说什么,却听外头传来声音,皇后来了。 和敬大惊,匆忙去迎,果真是自己的皇额娘。「这么晚了,皇额娘怎么还没休息?」 皇后被和敬携着进屋坐下,「我倒还要问你,新娘子怎的还不睡?」 和敬羞赧,「半夜醒了……睡不着。」 皇后一笑,抚上和敬额发,她又何尝不是?辗转反侧也无法入睡,索性前来看看女儿,没想到屋里竟点着灯。 看着眼前亭亭玉立的少女,皇后心里发酸,女儿牙牙学语的模样还在眼前,转眼便要披上嫁衣,嫁为人妇了。 怎么时间过得就这样快呢! 看皇后这副模样,和敬也不由伤感起来,她靠进皇后怀里,出言宽慰道:「皇额娘放心,我同额附自小便认得,情分与旁人不同,他不敢给我委屈。且汗阿玛疼我,许我和额附留在京里,我定时常来进宫看您和小弟弟,好不好?」 和敬的额附也是科尔沁博尔济吉特氏,名叫色布腾巴勒珠尔,他出身名门,从高祖父起便是亲王。干隆的亲生女儿不多,到如今只有两个,小的那个话还不会说,和敬既是长女,又是皇后所出的嫡女,干隆简直是不知该如何疼爱这个女儿才好。色布腾巴勒珠尔虽是蒙古王公,但他九岁时就进了京被干隆养育宫中,和皇子们一起读书习武,算得上是和敬的童养夫不说,干隆更是捨不得女儿远嫁,特许女儿和额附成婚后驻留京师。 说起来大清立国起便奉行满蒙联姻的政策,从皇太极到康熙,和亲的公主都比较倒霉,那时候朝局不如现在稳定,公主都是实打实的远嫁,蒙古又是满清臂膀,不能像汉朝抚匈奴时随便封一个宫女充作公主出嫁,很多在宫中娇养长大的公主适应不了环境恶劣的草原,出嫁没几年就香消玉殒。 千娇万宠的掌上明珠要去吃草原的风沙,皇后一想到这个可能,心都要揪成一团。身为公主这般金枝玉叶也不同命,皇后只能庆幸,自己的女儿生在了好时候。 她看向和敬的眼神愈发柔软,「额附性子宽厚,我才不怕他给你委屈,倒要怕你欺负他才是。」 和敬不依,嗔道:「额娘!」 皇后忍俊不禁,她伸手环住女儿,柔声道:「你汗阿玛的确是疼你,你虽留在京师,俸银却依旧按照抚蒙公主的例。之前因没有修建固伦公主府的成例,你汗阿玛生怕委屈了你,还偷着亲自前去验看过你的公主府呢。」 和敬的婚事早在干隆十年十月便已经正式定下,这一年多的时间除了在准备婚礼,便是营建公主府。这是清朝第一座固伦公主府,与亲王、贝勒府为邻,花费近三万两银,可谓是斥巨资修建。 和敬又怎会不知父母对自己的一片拳拳之心,她忍下泪意,「汗阿玛和皇额娘的好,女儿都记得。女儿即便下嫁,也先是大清的公主、汗阿玛和皇额娘的女儿,再是额附的妻子。」 皇后心里熨帖,笑意更深,她拍拍和敬,「好了,明日还有得忙,赶紧睡觉养足精神才是,皇额娘等你睡着了再回去。」 和敬点点头,母亲就在身边,她心里安宁,很快便睡熟了。皇后坐在床边静静看着女儿,久久没有离去。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亲们的鼓励和指出的不足~受益良多,有时间会对文中能修改的错漏之处加以修正,修不了的会在文后註明哈。 关于结局,毕竟是穿越文,女主有光环,苟得住(?),不废后会有的,十二登基也会有的,不会跟歷史一样,可能文案标註有点误导人,我回头再改一下。 鞠躬~ 第45章 跟初定时一样,和敬公主成婚当日,干隆在保和殿赐宴蒙古王公。皇后则在长春宫设宴款待外命妇,紫禁城内雅乐悠扬、礼仪隆崇,盛况空前。刑部侍郎钱陈群受干隆敕命拟作花烛词,记录了和敬公主出嫁之盛典,正是「禁城桃李着花稂,百辆来迎礼肃雍,灯引金莲移昼永,月颁牙管浸春浓。」 和敬素来受干隆和皇后钟爱,成婚以后也时常进宫,另有永璋的准嫡福晋博尔济吉特氏,时不时被太后召进宫说话。本来永璜的嫡侧福晋也是太后这儿的常客,但二人去年先后脚诊出了喜脉,如今正安静养胎,便不怎么来凑这个热闹。 就这么热热闹闹的到了夏天,干隆领着一家子到了承德避暑山庄。七月间,京里传出消息,永璜的嫡福晋伊拉里氏生产,给永璜添了一个儿子。 皇家已是世间富贵之极致,唯一盼望的就是多子多福,千秋万代。小傢伙是这一辈的一个孩子,太后抱了玄孙,简直是心花怒放,恨不得马上回宫亲自抱抱小玄孙。 围着太后的嫔妃们叽叽喳喳地凑趣,「您如今可是四世同堂啦!」 直哄得太后眉开眼笑,皇后笑道:「永璜的侧福晋和嫡福晋是前后脚怀上的,估计也快要生了。」
第82页 太后笑道:「若是个格格便圆满了,一子一女,凑个好字!」 过了一个月,永璜的侧福晋伊尔根觉罗氏发动,平安诞下一个儿子。太后有点遗憾,「可惜不是个女儿。」说完又觉得自己贪心,忙改口道,「两个儿子也好,长大以后一起给他们玛法分忧。」 一旁皇后笑着应是,嫔妃们自是一片恭喜之声。干隆总算当了皇祖父,得了两个大孙子,自然也很开心。他亲自给两个孙辈取了名,大的叫绵德,小的叫绵恩,两个小傢伙连带着生母都得了厚厚的赏赐。 * 一望无际的草原之上,营地里的旌旗随着风声猎猎作响。干隆下了马,将马鞭扔给身后的侍卫,抬脚走向皇后的帐子。 「皇上回来了?」 皇后放下手里的东西迎上前,让人打了水来,用软巾给干隆擦头脸。干隆接过软巾,自己抹了一把,长出一口气才对皇后笑道:「今儿猎了头鹿,朕让人处理好之后给你这儿送条鹿腿来。」 「谢皇上,」皇后笑,「看来我今天是有口福了。」 干隆余光看到篓里的针线,便顺口问她:「刚刚在做针线?」 皇后眼睛一弯,拿出一个刚做好的火镰荷包递给干隆,「皇上日前读玛法御制的《请文鉴》,说咱们满人还在关外时,金丝取得不易,便有取鹿尾谲毛代替金丝来缘袖的习惯。我听了之后,只觉得咱们祖上打下这万世基业不易,便依旧俗做了这个火镰荷包,以警醒自己和皇上,不忘祖宗创业之艰辛。」 本是游牧民族的满人会在外出打猎或远征时携带火镰和燧石,以便随时随地生火,打火工具便存放在火镰荷包里。只见皇后手上的荷包为四折式袋,袋盖为剑形,外边是靛色缎布,上面绣了银丝卷草朵花纹,又用浅蓝色织带做了框边,简单质朴,针脚细密。打开金属花形的扣环,便见里面衬着红色棉布,有两层口袋,还没有放进火镰和燧石。 干隆接过荷包,听了皇后的话不由动容,他轻嘆道:「夫妻多年,皇后与我同心,共思节俭,更对我时时加以勉励,与我分忧,得妻如此,真是三生有幸啊!」 皇后得此直白夸赞,不由低头轻笑,试图藏起微红的面颊。她眼角已有皱纹,面容不再年轻,但岁月厚待美人,举手投足更添风韵,干隆心里涌起满足之情,伸出手将人搂在怀里,在皇后额头上落下一个轻吻。 干隆突然想起宝贝儿子,「也不知永琮如何了。」 提起永琮,皇后满心满眼都是温柔笑意,「咱们来木兰之前,永琮已是会喊阿玛额娘了呢,倒是比永琏还要早些。」 干隆挑眉,「他是你我的孩子,自然天资聪颖。」 皇后笑道:「也不知道咱们再回去的时候,他还认不认得汗阿玛和皇额娘了。」 干隆打趣,「若是不认得,可是要罚他一罚?」 皇后忍俊不禁,就在这时,外头人影晃过,吴书来喜气洋洋来报,「恭喜主子爷,恭喜主子娘娘!刚得了信,和敬公主诊出了喜脉!」 帝后闻言各自惊喜,「当真?」 吴书来笑得脸上皱纹都起来了,「是呢,公主身子康健,太医说胎儿已有将近两个月,脉象十分稳妥!」 「不错,不错。」干隆喜出望外,连声道好。 女儿个头才到膝盖的模样还在眼前,一眨眼,当初牙牙学语的小童都要当额娘了。刚刚得了两个孙儿,马上又能得一位外孙,干隆喜不自胜的同时,也不由感慨时光飞逝。 皇后心头喜悦更不必提,然而作为母亲,高兴之余也添了一层担忧。女儿家怀孕生产是大事,即便和敬当初出嫁时带了陪嫁嬷嬷,皇后还是不放心,又指派了两位经事的老嬷嬷照顾和敬才算完。 这一年对皇家来说可谓喜事连连,但百姓们似乎没有沾染到皇家的福气。入了秋冬,天气越来越冷,伴着唿啸的寒风,一种比恶虎更兇勐、比鬼怪更可怕的东西开始在城中肆虐—— 天花。 * 天花是人类歷史上传染性最强的疾病之一,死亡率可以达到三分之一,而对自古以来生活在关外、从没有接触过天花的满人来说,天花的死亡率更是高得可怕,近乎可谓绝症。入关后的满清统治者无一不是谈天花而色变,天花更是直接影响了爱新觉罗一家的皇位更替——顺治便是在痛失董鄂妃之后染上天花,不治而亡;康熙儿时被抚养在宫外,只为避痘,即便如此,他两岁时依旧没能逃脱病魔侵袭,患上痘疫,幸而福大命大,最终痊癒,只在脸上留下了瘢痕。患过天花痊癒后的人终生对天花免疫,当顺治突然重病,仓促指定传位人选时,排行第三、时年七岁的康熙被选中,只因当时政局初定的满清需要一位长久的统治者,而皇子中康熙患过天花,不会因为此疾早亡。 康熙年间,民间的痘疫苗法逐渐传入京城,这些接种方法各有不同,但大体原理都是让人得一次轻微的痘疫,如此一来,余下此生便不会再得。在康熙的推广下,太医院成立痘诊科,北京城也设有「查痘章京」,专门负责天花防治事宜。也正是从此时起,皇子皇女们开始种痘,虽然不能保证百分百的成功率,仍有皇嗣在种痘中夭亡,但皇嗣的存活率已是大大提高,康熙晚年自己就曾对诸皇子言道,「国初,人多畏出痘,至朕得种痘方,诸子女及尔等子女皆以种痘得无恙。」
第83页 宫里的皇子龙孙自出生起便受最精心的养育、有最好的御医护持,即使这样,依旧避免不了种痘夭亡,没有这样优越条件的平民百姓更是如此。更何况很多百姓根本没有种过痘,当天花汹汹袭来,一批又一批的人病倒后再也没能起来。时值腊月,京中没有一点过年的喜气,时不时能从门户中听到失去亲人的痛苦悲鸣。 遇上疫情,又正逢年关,朝中自然更加忙碌,干隆很长时间没有好好休息了。更糟糕的是,紫禁城中也有人染了痘疫。宫里人人自危,全部闭门不出,宫里宫外严防死守,以求躲过这一劫。 然而病魔不会就这样轻易离去,终于,让干隆最担忧的消息传来,七阿哥高烧不退,身出皮疹,已是患了天花。 * 天气阴沉沉的,哪怕在白日间,屋里都要点上灯火。外头下着大雪,北风唿啸,裹挟着雪花和冰片,砸在窗子上发出阵阵声响,让人心烦气躁。干隆丢下手里的摺子,闭上眼抬手揉了揉太阳穴。 吴书来赶紧添了热茶,干隆抿了一口,将茶杯放了回去,嗓音喑哑开口道:「去换杯更浓的茶来。」 连日辛劳,干隆声音疲倦,双目干涩,眼里满是红色的血丝。吴书来有些心惊,「主子爷还是先歇一歇吧,龙体安康最是要紧啊!」 「废话怎地这样多,」干隆不悦,「叫你去你就去!」 吴书来无奈,只得依言照办,上了浓茶。干隆大口饮下大半杯,抹了把脸,问吴书来道:「七阿哥如何了?」 吴书来一直关注着七阿哥的情况,此时闻言便小心翼翼地回道:「上次来报时,依旧是烧着……」见干隆脸色难看,吴书来连忙补道,「奴才斗胆一言,没消息便是好消息,七阿哥天潢贵胄,定能化险为夷。」 干隆狠揉了一下眉心,他心中有不好的预感,可他再心急如焚,也不能抛下一切去守着永琮。 他不仅是父亲,也是肩负社稷的皇帝。 好在今日已是腊月二十五,明日封玺之后,他便能和皇后一起去照顾永琮了。 「皇后还在守着吗?」干隆问。 吴书来躬身答,「皇后娘娘早先在宫中设了祭坛,如今正和太后娘娘一起祭拜痘神娘娘。」 干隆吐出一口气,也好,有些事情做,哪怕是寄希望于神佛,也比只干着急强。 他对吴书来道:「叫人继续盯着,有什么消息,立马来报。」 吴书来连忙应下,「嗻。」 然而想来世间事大多不尽人意,漫天神佛也护不住芸芸众生。干隆十二年腊月二十九,除夕前一天,刚刚二十个月大的永琮还没来得及好好看看这个世间,便因为痘疫永远闭上了眼睛。 作者有话要说:到关键剧情点了,写得有点费劲,也不太满意,接下来几章可能没法日更,只能尽量哈感谢~ 第46章 北风唿啸,屋里灯火通明,然而除了外头呜呜作响的风声和角落里传来的阵阵低泣,一室死寂。 床榻上,永琮小小的身体已经没了唿吸。太医们跪了一地,头埋在地上看不清他们惨白的脸,只汗珠子连串地往下滚,砸落在栽绒龙纹地毯上。干隆耳边轰隆作响,眼前发黑,好一会儿才缓了过来,皇后同样熬了多日的身子却是扛不住,瞬间便昏了过去,倒在一旁搀扶她的令嫔身上。 「娘娘!」 令嫔大惊失色,屋中霎时一片慌乱。一直跪在床边的奶娘像是痴了般一动不动,突然她哀嚎一声,起身向墙壁撞去。 她存了死志,白色的墙上霎时绽开一片血花。刺眼的红色让干隆于混沌中抓住一丝清明,看着倒下的奶娘,瞳孔一缩。 只他顾不得细想,如今还需他主持大局。干隆勉强定了定神,让闲杂人等都退下,将皇后抱到榻上,太医们连忙给皇后诊脉开方。 皇后这回的情况比永琏那次还要糟糕,是彻彻底底地病倒了。再次醒来已经是两天以后,皇后一睁眼,便看见守在病床边的干隆。 夜深人静,屋里烛火昏暗,干隆眼底青灰,面色憔悴,下巴生了胡茬,也不知熬了多久。见皇后醒来,他大大松了口气,「太医说你白日里便该醒了,若你再不醒来,他们的命也不用留了。」 皇后没说话,也没动,睁着眼睛神色发木,过了好一会儿,眼泪才顺着眼角流淌下来,一滴接着一滴,在枕上浸出一小片深色。干隆的心是像被人狠狠攥了一把,他喉咙哽了哽,放轻声音安慰,「……是永琮和咱们没缘分。你好好把身体养好,咱们还会再有孩子的。」 皇后盯着悠悠的烛火,闻言惨然一笑,罕见地没有附和干隆。生下永琮,她已是熬干了心力,又能从身上哪处找出新鲜骨血,换来另一个孩儿? 她挣扎着坐起了身,素日温和的嗓音俨然已经变得嘶哑,皇后想不明白,「永琮一直好好地待在屋里,自从京里传了疫,我便叫人盯着,外头的东西一律不准进,病气究竟是怎么过到他身上的?」 自从康熙二十年起,宫中开始给皇子皇女种痘,皇嗣死于天花的机率越来越小。永琮年纪小,还没来得及种痘,这次天花在城中流行,皇后就怕永琮有什么万一,下令严防死守,永琮身边就留了几个伺候的宫人,除了必要的吃食用物,什么东西都不能进屋,永琮究竟怎么出的事?
第84页 干隆眼底掠过一丝阴霾,他又何尝没有怀疑,「永琮身边的人都带到慎刑司审过了,没有发现什么异常……只永琮的奶娘殉主了。」 皇后张了张嘴,最后颓然靠在床头,还是什么都没说。人死不能復生,皇后身心俱疲,已经没有心力再去追究了。 「是我没有照顾好他。」皇后闭上眼睛,再次落下泪来。她的永琮,她的永琮还那么小,他才刚刚会走路,刚刚会喊皇额娘啊! 皇后胸口发闷,喉咙腥甜,咳了一声,竟是吐出一口血来。干隆大惊,连声大喊,「太医!传太医!」 袁太医就守在偏殿,得召很快进来,诊脉后开了新的方子,又叮嘱皇后情绪切勿大起大伏。皇后眼睛动了动,似乎是扯了扯嘴角,爱子夭亡,她又怎么能心情平静? 干隆看在眼里,伸出手握住皇后的手,眼神复杂道:「……朕这两日想了很多,永琮夭折,实是朕的过错。」 见皇后面露不解,干隆长嘆口气,缓缓道:「永琮出自正嫡,性成夙慧,虽然没有像当初永琏一样写进谕旨,但在朕心里,永琮已经是太子了。然而昨日朕去太庙祭祖时,才突然意识到我大清自开国以来,竟没有一位皇帝是以元后嫡出身份继承大统的。朕属意立永琮为储,是想要做到先人也做不到的事情、强求先人也没有得到的福分,想来,正是朕违背了天意,才使得永琏和永琮相继早殇……」 「说到底,是朕之过。」 他的声音很轻,听在皇后耳朵里,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一样。皇后垂下了眼,身为枕边人,她自然知道干隆对嫡子的钟爱,如今听到这样一席话,皇后不禁起了疑惑,眼前人到底是喜爱永琏和永琮本身,还是只是重视和皇后所出的「嫡子」?这重视之中,有几分是真心实意,又有几分是出自社稷考虑? 帝王终归不是寻常人家的丈夫和父亲。 「皇上,娘娘,药煎好了。」 令嫔端了药碗进来,朱赫嬷嬷上了年纪,劳累之下听闻噩耗也病倒了,如今还是她一直在屋里伺候着。 干隆从令嫔手里接过药碗,亲自一勺一勺吹凉了餵给皇后,一边餵一边道:「永琮还小,不比永琏,朕没有明旨册立他为太子,且自古以来,也没有皇后所出嫡子夭折便追赠为储君的例子,朕不能追封永琮为太子。不过你放心,朕已经决定赐永琮谥号,永琮的丧仪也会视皇子从优办理……」 皇后看着轻手轻脚照顾自己的干隆,他眼里都是血丝,不知道多久没有好好休息,她突然觉得羞愧,皇上已经如此悲恸自责,自己在胡思乱想些什么?她是皇上的妻子,非但没能给皇上分忧,反而给皇上多加负累,让皇上更加痛苦担忧…… 她闭了闭眼,主动从干隆手里接过药碗,强忍泪意道:「皇上隆恩,永琮地下有知,也定会感受到皇上一片舐犊之情……」 「也不过是抚慰你我之心罢了。」干隆长嘆,见皇后略微打起精神,稍稍松了口气。他同皇后一起用了些粥点,皇后刚刚用的药里安神的成分起效,很快又睡了过去。 等皇后睡着之后,干隆也回到养心殿休息。他熬了太久,这一觉一直睡到天光大亮才醒来。 睁开眼,干隆罕见地没有立刻起身,而是躺在床上出神。他想起了刚出生的永琮,红彤彤皱巴巴的裹在襁褓里,后来慢慢长成粉雕玉琢的雪团,会翻身,会爬行,会走路,想到他对自己咯咯笑,叫自己汗阿玛,想到他不再唿吸的小身子,还有死去的奶娘…… ——真的是天意吗? 「主子爷,」吴书来轻手轻脚来报,「怡嫔娘娘求见。」 干隆回过神,看了一眼西洋钟,这个时辰,怡嫔怎么来了? 怡嫔很会察言观色,知情识趣,也会说话,每次和她在一块儿,自己都能放松不少。干隆起身,「让她稍等一会儿。」 干隆洗了脸换完衣裳,桌上已经摆好了早膳。那头怡嫔端着一个花梨木食盒被引到干隆跟前,看到干隆气色不佳,怡嫔露出心疼的神色,「皇上万金之躯,可千万得保重龙体啊,」她将食盒放在桌上,从里头端出一小碗参汤递给干隆,轻声道:「社稷的担子可都在您身上呢。」 干隆看她一身素净打扮,接过碗道:「你有心了。」 「不知皇后娘娘怎么样了?」怡嫔担忧地问道,「娘娘平素最是和善,对咱们这些嫔妃都很关怀,这次娘娘一病,姐妹们都很担心娘娘呢。」 干隆舀了一匙参汤送进嘴里,「皇后劳累悲伤过度,昨晚已经醒了过来,不必担忧。」 怡嫔闻言松了口气,「那便好,姐妹们也能放心了。」 她想到什么,面露不忍,「唉,早先端慧皇太子岐嶷聪慧,奴才没能有福分得见,七阿哥玉雪可爱,竟然又是早殇。老天爷怎就不长眼,竟让娘娘两度痛失爱子,宫中竟还有小人传言,说阿哥之死另有蹊……」 像是发现自己说了什么不该说的,怡嫔突然停了下来,眼中露出慌乱,连忙转而道,「……娘娘心思那样细腻温柔的人,也不知要如何度过丧子之痛……」 余光瞥见干隆喝汤的动作慢了下来,怡嫔面上恻然,心头却是抑制不住的激动。 听到七阿哥出花儿夭折,怡嫔就知道这是一个好机会。说来也怪,从大阿哥永璜到八阿哥永璇,这么多年早夭的竟然只有皇后的二阿哥和七阿哥,永琏尚且不论,这回永琮的奶娘竟还自尽了,真是不让人怀疑都不行!
第85页 而皇上若是起了疑心,会怀疑到谁的头上?自然是纯、娴两位贵妃!二人位分最尊,最有动机,且又都曾代理六宫,有这样的人脉和手段。 想到往日高高在上的两个人,怡嫔心头冷笑。纯贵妃就不说了,自她进宫以来,纯贵妃就与她过不去,娴贵妃更是可恶,当初慧贤皇贵妃薨逝,后宫大封,她却因「体罚宫人」这种理由没能封妃,还不就是娴贵妃捅出来的莺儿那回事!后来更是弄出一个陆常在,分去她不少圣宠,当真是应了那句真是「会咬人的狗不叫」。若是能借着七阿哥这件事,将二人中任何一人拉下马来都是好的! 干隆面无表情,胸中一股火烧了起来,只这股火没有按照怡嫔所想冲着纯贵妃娴贵妃,而是冲着怡嫔自己——居然敢利用七阿哥来排除异己! 纯贵妃虽然有两子,但她心思简单,毫无城府,不可能会对一个孩子动手。再说就算永琮夭折,论长还有永璜,论贤还有永琪,纯贵妃又不是蠢,费劲为他人作裳;至于云梧,别人不知道,干隆还能不知道?为了避免储位之争,她都不愿怀孕生子,又怎么会加害永琮? 想到云梧那日淡淡一句「没有福分」,干隆心里不知道什么滋味,不怪她不愿生育,若真是有了阿哥,这时候她岂不是跳进黄河都洗不清? 看到表情悲戚的怡嫔,干隆心中冷笑,眼神愈加冷厉,若论动机,怡嫔可不比纯娴二位贵妃小,说不得就是打着一石二鸟的算盘呢! 「竟敢借着七皇子挑拨离间,你好大的胆子。」 怡嫔没等到预料之内的反应,心头一惊,一抬头便遇上了干隆阴沉的脸色,她脑子一片空白,还没想明白怎么回事,便听干隆冷冷道:「你这样挂念皇后和七皇子,便回宫多给皇后和七皇子念佛祈福吧。」 怡嫔这才反应过来,顾不得为什么出了差错,她扑到地上不断磕头,声音颤抖,「皇上明鑑,奴才没有挑拨离间,奴才不敢啊!」 干隆厌恶地看了她一眼,叫来吴书来,「将怡嫔送回延禧宫,无诏不得出。」 吴书来目不斜视,似是没听到怡嫔的哭叫,「嗻。」 * 「主儿,」锦绣轻手轻脚打了帘子进来,在云梧耳旁轻声道,「延禧宫主子被禁足了。」 云梧手一顿,「怎么回事?」 锦绣摇摇头,「只听说怡嫔娘娘去养心殿探望皇上,回来就被禁了足。」 云梧抄完最后一个字,拿起经文吹了吹,放在一旁,「和咱们无关,不必理会。」 「是。」 锦绣悄悄退下,屋内恢復了静谧,云梧摆好一张新纸,重新举起了笔。自从得知永琮患痘,她便有永琮过不了这一劫的预感,可和当初眼睁睁看着永琏夭折一样,渺小如她,什么都做不了。 ——真的什么都做不了吗? ——皇后待你不薄,你知道永琮会因天花早夭,哪怕不能直言说明,就不能想办法侧面提醒一下皇后吗? 脑中的声音挥之不去,一滴墨堆积在笔尖,轻轻落在纸上,晕出一点墨迹。云梧自嘲地扯了扯嘴角,承认吧,你就是这样懦弱自私又虚伪,装成什么都不知道的鸵鸟,不过是害怕惹祸上身,又对皇后之位起了贪念罢了,抄经也只是为了平復内心愧疚,让自己心里好过一点而已。 云梧放下笔,向窗外望去,屋顶的雪被太阳照着,逐渐化开,雪水顺着房檐滴落,在地上聚起一汪小小的水洼。 马上就要到三月了。 作者有话要说:《清高宗实录》:「皇七子永琮。毓粹中宫。性成夙慧。甫及两周。岐嶷表异。圣母皇太后因其出自正嫡。聪颖殊常。钟爱最笃。朕亦深望教养成立。可属承祧。今不意以出痘薨逝。深为轸悼。建储之意。虽朕衷默定。而未似端慧皇太子之书旨封贮。又尚在襁褓。非其兄可比。且中宫所出。于古亦无遭殇追赠。概称储贰之礼。但念皇后名门淑质。在皇考时。虽未得久承孝养。而十余年来。侍奉皇太后。承欢致孝。备极恭顺。作配朕躬。恭俭宽仁。可称贤后。乃诞育佳儿。再遭夭折。殊难为怀。皇七子丧仪。应视皇子从优。着该衙门遵旨办理。送入朱华山园寝。復念朕即位以来。敬天勤民。心殷继述。未敢稍有得罪天地祖宗。而嫡嗣再殇。推求其故。得非本朝自世祖章皇帝以至朕躬。皆未有以元后正嫡。绍承大统者。岂心有所不愿。亦遭遇使然耳。似此竟成家法。乃朕立意私庆。必欲以嫡子承统。行先人所未曾行之事。邀先人所不能获之福。此乃朕过耶。此朕悲悼之余。寻思所及。一併谕王大臣等知之。」 第47章 干隆十三年的大年初一刚过,干隆便开始为永琮办理丧事。正月初二,永琮遗体入金棺,王大臣官员及公主福晋齐集致哀;初四,金棺被移至城外曹八里屯暂安;初六,永琮被谥为「悼敏皇子」;十一日,行出祭礼;十二日,行绎祭礼;二十三日,行大祭礼,干隆亲临祭所,奠酒三爵;二十七日,行满月祭,此后满第二个月、第三个月,仍按此仪行祭。之后又有百日礼、祖奠礼、奉移礼、暂安礼,一直到九月二十五日的奉安礼,永琮才正式入葬哥哥永琏的朱华山太子园寝。 从装殓入棺到入土安葬,永琮的葬礼歷时整整九个月,参与祭奠和执役人员超过万人,花费不计其数。逝者已矣,干隆也只能用这样的方式表达自己的一腔爱子之情,抚慰还活在世间之人。
第86页 永琮隆重的丧仪暂且不表,且说皇后休养了大半个月,总算是缓了过来,身子渐渐恢復了健康。 初春的风清寒凉冽,皇后推开窗户深吸一口气,整个人都清醒了不少。天气仍未转暖,向外看去依旧是满目萧瑟,却不知谁在廊下摆了一盆开得正好的迎春花,平添了几分春意。皇后看着满枝鲜黄,不由轻轻一笑,随即却不知想到什么,淡了笑意,怔怔出神。 「娘娘?」令嫔走到皇后身侧,往皇后手里塞了一个手炉,「天气还冷,娘娘可别染了风寒。」 皇后回过神来,接过手炉,柔声对令嫔道:「这些日子,有劳你精心照顾了。」 令嫔微微一笑,「娘娘太客气了,伺候您是奴才的本分,更是奴才的福气。」 皇后回以一笑,拍了拍她的手。正在这时,外头来报,娴贵妃求见。 「请她进来。」 …… 云梧进了屋,便见皇后坐在上首,令嫔则是侍立一旁。她屈膝给皇后行礼,「恭请娘娘金安。」 皇后弯起眼睛招唿,「快坐。」 令嫔给云梧福了福身,云梧向她点头示意后才落座。皇后笑问道:「今儿怎么有空来我这?」 大病一场,皇后消瘦了许多,脸上带了病后初愈的苍白,只笑意还如同往昔一般可亲。云梧心里发紧,用茶润了润发干的嘴唇,开口问道:「听闻皇上此次东巡,娘娘决定随驾?」 「是,过些日子便要出发了。」皇后笑道,「说起来,我这一躲懒,宫中事务还要继续辛苦你和纯贵妃了。」 「能为娘娘分忧,怎么敢说辛苦。」云梧强笑了一下,尽力不露异样,「这次东巡,娘娘一定要随行吗?能否将行程推迟一番?」 皇后面露惊讶,像是不明白云梧为什么这样问,但她还是点了点头,笑着解释,「此次东巡的行程去年六月便定下了,不便更改。皇上奉太后出行,我随行除了照顾皇上,也是要侍奉太后,承欢致孝。再有,前日病中之时,我曾梦见碧霞元君召唤于我,我向元君许愿,若此次能够痊癒,会亲往泰山还愿。如今我身子既已无大碍,自然要遵循承诺,去碧霞宫还愿才是。」 碧霞元君是传说中泰山的神女,宋真宗曾封她为「天仙玉女碧霞元君」,并命人于泰山山顶建昭应祠,明代以后,祠名改为碧霞灵应宫。皇后还有另一个原因没说,皇上这些日子想尽办法让她宽心,此次东巡,便是想要带她疏散心情,皇后不想辜负他的一片心意。想到这,皇后眼神柔软,嘴角牵起一抹温柔笑意。 ——可你会在途中丧命的啊!云梧看着皇后脸上的笑意,心里五味陈杂,她咬咬嘴唇道:「娘娘大病初癒,身子怎么受得住疲累,东巡一路舟车劳顿,万一凤体违和,又该如何是好?娘娘,东巡一行,还请三思啊!」 「多谢你记挂,」皇后心里一暖,「太医说了,我如今身子并无大碍,你不必担忧。」 她的眼神又温柔又清澈,像是一面镜子,照出了云梧内心的不堪和阴暗。云梧突然有种想要落荒而逃的冲动,「娘娘……」 却见皇后对她微微一笑,「我是皇上的妻子,大清的皇后。」 云梧颓然,只这一句话,她便知道,皇后是不会更改主意了。 她抿了抿唇,「东巡一途道远路长,娘娘千万要保重身体才是。」 皇后含笑点头,「好,我记得了。」 * 二月,干隆带皇后和太后一同从京城出发,向山东而去。圣驾停驻曲阜,游孔庙,又来到孔子故居阙里,谒拜孔子及其后裔的墓地孔林,还祭拜了黄帝长子少昊和元圣周公。一路上,皇后精神很好,心情不错,干隆看在眼里,总算放下了心。 二月底,圣驾从曲阜离开,来到泰山。干隆带着皇后到泰山还愿,自己也亲往碧霞宫拈香,一连三天为皇后祈福,希望皇后日后身体康健,早诞贵子。 三月初,圣驾到达了济南,济南知府带着大大小小的官员接驾。济南知府是个会钻营的,接风宴上,他便跟干隆提起,济南有一神童名张永清,三岁识字,四岁背诗,如今年仅五岁,即可背诵《乐善堂全集》。 《乐善堂全集》是干隆在潜邸时所作诗文的文集,书名来源于干隆当时的书房「乐善堂」,全书共四十四卷。干隆闻言果然起了兴趣,召张永清入行营觐见。 引路的内侍将一老者与一小童引入房间,小童正是张永清,老者则是张永清的祖父张廷望。二人倒头叩拜,「恭叩皇上金安,皇上万岁万万岁!」见太后和皇后也在,二人又分别拜了太后和皇后。 「起来吧。」干隆和颜悦色,先跟张廷望寒暄了几句。张廷望只是一个贡生,此番得见天颜,紧张激动得手都在抖,好不容易才强压下澎湃心绪,不至失态地回答完干隆的问题。 干隆微微一笑,转向小童道:「你便是张永清?」 小童面目清秀,衣着朴素,板着小脸有些紧张。他咽了咽吐沫,暗中瞥了祖父一眼壮了壮胆,扬声答道:「回皇上的话,正是。」 见他初次面圣,虽有些不安,但举止并不慌乱,干隆不由暗自点头,开始出言考校。张永清一开始还有些磕磕绊绊,声音发颤,但很快便进入状态,不再紧张,不仅能背诵诗文,被干隆问到文意平仄,也同样能答得出来。
第87页 「不错。」干隆笑着贊道,「识文义,解平仄,果真夙智早成。」 张永清毕竟年纪还小,得了夸赞便红了脸,有些不好意思,而祖父张廷望早已喜得面色通红。一旁的太后正是喜欢孩童的年纪,自然对张永清心生好感,拉着他唠了好一会儿家常。最后,干隆太后和皇后都给了张永清许多赏赐,张廷望自然也得了赏,祖孙二人再次叩拜,退了下去。 * 水声潺潺,皇后屏退宫女,站在船头, 看着远处岸边的点点灯火出神。突然有人在身后给她披了一件衣裳,皇后扭头,竟是太后带着身边的嬷嬷,皇后连忙给太后行礼,「皇额娘。」 太后走到她身边将她扶了起来,「今天见那张永清的时候,我便看你神色不对。」她看向皇后,「是想永琮了吧?我记得,皇上也曾夸过永琮夙智早成。」 皇后神色一黯,强笑了一下。太后见状哪还有不明白的,她嘆了口气,柔声道:「永琮没了,我知道你心里苦,可你也要为皇帝想一想。这三个月以来,皇帝变着法儿地宽慰你,你也要体谅皇帝,不可耽于自苦才是。」 「儿臣惶恐,」皇后深吸口气,自己做得的确不够,不怪太后对自己生出不满,「谨遵皇额娘教诲。」 「行了,」太后拍了拍她的手,「早些休息吧。」 「是。」皇后将太后送回了房间,才回到了自己住处。 许是这一晚吹了风,皇后第二日便烧了起来。太医诊断是染了风寒,太后闻言暗自摇头,没说什么,干隆则是决定暂驻济南,等皇后康復再出发。 皇后想到走前云梧的劝告,定下心来歇了几日,但等她自觉好了许多,便不愿干隆再因自己耽误了行程。她劝说干隆自己已经无事,可以启程,干隆起初没有答应,然而皇后再三相请,干隆又见她的确有好转的迹象,便应了皇后所求,决定起驾还京。 然而谁都没想到,队伍行至德州之时,皇后突然病情加重,高烧不退,一病不起。干隆当即命令停銮,先让皇后养病,可这一回皇后丝毫没有好转的迹象,反而愈发严重,近至昏迷不醒。干隆慌了手脚,寸步不离地亲自照顾皇后,只求皇后早日康復。 青雀舫上,皇后悠悠转醒,动了动手臂。守在床边打盹的干隆立马惊醒,「你醒了?感觉怎么样?」 说着便要让人把太医叫过来,皇后愣了一会儿,却拽住干隆的手摇了摇头,让屋里的人都退了下去。「皇上,咱俩说说话好不好?」 烛芯开裂,发出「啪」地一声轻响,干隆看着她的眼睛,心中突然涌起难以名状的惶恐。他张了张口,却什么都不敢说,皇后笑笑挪了挪身子,给干隆让出个位置,示意他上来,干隆手忙脚乱地坐到床上,让皇后靠在自己怀里。 皇后抬手抚上他的面颊,摸了摸他眼角的皱纹,带了点顽皮的笑意轻嘆道:「皇上老啦。」 干隆甚少见到她这样少女般的举动,他像是一下子被带回到了大婚当日,满眼都是红色,喜庆极了,还是少年的他满心忐忑地掀起盖头,见到的便是一双如水般温柔的眸子,还有一张笑靥如花的面庞。 他想对她笑一下,眼睛却不由自主变得模煳,「皇后倒是没老呢,还是咱们 第一回 相见时的模样。」 皇后像是没听到他语气里的哽咽,失笑道:「皇上说笑啦!人哪有不老的呢。」她也想起了大婚那一天,「我是雍正五年嫁给皇上的,到如今,已经二十二年了啊。」 「皇上是千古难得的明君,能嫁与皇上为妻,不知是我修了多少世才得来的福分,」皇后一笑,接着又一嘆,「可我还是太贪心。我想看皇上平定西北、恩泽天下,我想陪皇上游访江南、白头到老……皇上,我不甘心,我不甘心啊!」 「那你一定得好起来,」干隆紧紧攥着她的手,「我带你去看江南,咱们一起白头到老……」 皇后含笑静静听着,却又突然转了话,「皇上,你还记不记得,当初慧贤皇贵妃走后,你应了我,要赐我『贤』字做谥号?」 干隆一怔,强笑了一下,「咱们先不提这个……」 皇后却异常执拗,「皇上只答记不记得。」 干隆僵着不肯点头,皇后见状却是微微一笑,「我就知道皇上定然记得。」 她用最后一次目光仔仔细细地描摹了一遍男人的脸,像是要把每一点细节都记在心里。皇后眼里闪着微光,「皇上,我在奈河桥上等着你,下辈子,咱们还做夫妻,好不好?」 干隆强忍着泪,郑重地应她:「好。」 皇后得了承诺,放心地笑了,随即慢慢地、慢慢地闭上了眼睛。 干隆闭上双眼遮住悲恸,眼泪却顺着脸颊滑落,他再也忍不住痛哭出声,喉咙里发出犹如困兽的呜咽。 门口伺候的人听到屋里传来的声音大惊失色,连忙跪地伏身,不敢动弹。很久很久之后,房门才从里面打开,一个孤寂的人影跨了出来。 干隆十三年三月十一日,皇后富察氏崩逝于德州舟次。上深恸,昼夜兼程还京师,殡皇后于长春宫,辍朝九日,服缟十二日,服素两月,亲谥大行皇后为孝贤皇后。 作者有话要说:唿赶出来了,四捨五入昨天没断更~ 明天休息一下应该不更啦,感谢~
第88页 第48章 阳春三月,春暖花开,正是一年最好的时候,长春宫却是气氛哀凉,一片素缟。皇后灵前,嫔妃、皇子、皇女们齐聚,为皇后举哀。 嫔妃里头,最伤心的还要属舒嫔和令嫔。一个多月前离开紫禁城时还好好的皇后,回来的时候就只有一副金棺,舒嫔始终不愿相信,东巡之前见皇后的最后一面竟然就是永别。 令嫔更是哭肿了眼,对舒嫔来说,皇后是照顾她的姐姐,而对令嫔而言,皇后是她的主子,是她在紫禁城的庇佑,更是她的老师和引路人。皇后崩逝,令嫔又是悲恸又是迷茫,还有十二万分的后悔——皇后走之前,娴贵妃曾经劝过皇后不要东行,令嫔悔恨不已,为什么自己没有和娴贵妃一起劝皇后留下? 皇后的女儿和敬公主也进宫为皇后戴孝。她刚出月子,还未来得及告诉皇额娘她有了外孙,却先等来了皇额娘去世的消息,和敬伤心之余,竟对随着弟弟撒手人寰的母亲有了三分埋怨——虽然小弟弟走了,可我还在啊,难道我就不配让皇额娘对这世间有丝毫的眷恋吗? 永璜跪在皇子中的首位,他眼睛看向梓宫,心中不自觉出神。他与嫡母并不亲近,皇后仙逝,他伤心之余,一个念头不由自主地生了出来,让他心神动摇。 「咳咳……」 身旁传来一阵咳嗽声,永璜转头一看,只见一旁的永璋握拳掩唇,试图将喉间痒意压下去。 举哀是个力气活,需要行礼之处数不胜数,永璋自小肺腑不大好,身子一直偏弱,到现在十三四岁还不能骑马射箭,丧仪熬了这几日,永璋已经有些支撑不住了。永璜凑过去低声问他,「三弟没事吧?」 永璋摇了摇头,「多谢大哥,并无大碍。」 永璜劝道:「三弟若是身子不适,不如先下去休息一下吧,这样熬着不是办法。」 永璋有些犹豫,一时没答,最后还是摇了摇头,「我再坚持一会儿,有劳大哥费心了。」 干隆走进门的时候,见到的便是永璜和永璋低声交头接耳的景象。二人不知道在说什么,细看二人的表情,只见二人眼眶干干,毫无悲戚动容之色。干隆登时心头冒火,「嫡母薨逝, 你们身为人子却不能尽哀,如此不知孝悌,师傅和谙达都是怎么教导的!?」 突然听到干隆的怒斥,永璜和永璋吓了一跳,等反应过来干隆话中含义,更是脸都白了,「汗阿玛息怒,儿子不敢!」 干隆哪里听得进去,「给朕跪在这儿向皇后思过!」 身为帝王,他自然第一时间觉得自己想明白了原因——皇后无子崩逝,永璜仗着自己是长子,永璋仗着生母身份尊贵,就生出了不该有的想头了! 他看向皇后的梓宫,心头髮凉,皇后刚刚去世,他这些儿子就已经开始不安分了,等他百年之后,不管谁继承大统,还能记得嫡母吗?还能为富察一家撑腰吗? 想到这,干隆又是愤怒又是失望,他怒气沖沖地拂袖而去,留下噤若寒蝉的众人和针落可闻的灵堂。 干隆训斥永璜永璋事情很快传开了,嫔妃们一个个都缩成了鹌鹑,都怕触了皇上的霉头,举哀时更是想尽办法哭得不能自己,就怕被干隆认为不尽心。 这日众人跪够了时辰,嫔妃们陆续起身打算离开,嘉妃搀着如意的手站起,突然感觉肚子一阵抽疼,她一下没能站稳,差点摔倒。 如意不由一惊,「娘娘?」 云梧听见声音,转头便见嘉妃捂着隆起的小腹,嘴唇发白,显然是痛得紧了。 云梧变了脸色,「要不要叫太医来瞧瞧?」她看着嘉妃的面色,不由眉头紧皱,劝道,「你有孕在身,不参与举哀情有可原,不若跟皇上求个恩典吧。」 嘉妃在正月时被诊出了身孕,到如今虽说胎已坐稳,可举哀并不是轻松活计,特别是皇后崩逝这样的大丧,普通人都会觉得累,更别提有孕在身的弱女子了。 说起来也不知嘉妃是不是和皇后八字犯沖,当初四阿哥出生,正赶上永琏夭折不久,八阿哥出生赶上永琮出生不久,如今这一胎,又赶上永琮皇后相继去世。嘉妃苦笑,永璜和永璋刚被斥责过,她怎么敢冒着被干隆迁怒的风险提要求?万一皇上迁怒腹中孩儿可如何是好? 她摇了摇头,「无碍,已经缓过劲儿了,我坚持得住。」 纯贵妃离得近,正好听见二人的交谈,想起永璋被训斥的事儿,不由感同身受,撇了撇嘴,想着便嘟囔了一句「唉,皇上可真是……」 「真是」后面是什么,她没讲出口,可神情已经说了个明白。云梧默然,对嘉妃低声道:「回头叫太医给你开些安胎药,你按时服用才是。你要记得,若是孩子出了什么问题,受不受他汗阿玛宠爱都没用——先帝敦肃皇贵妃怀皇九子的时候便是因为遇上圣祖大丧,举哀行礼动了胎气,以致皇九子七个月早产夭折,你也要当心啊。」 嘉妃心中一暖,「是,多谢娘娘。」 有这一遭,云梧不免对四处迁怒的干隆有了意见,再见到干隆的时候,总要颇怀恶意地腹诽,干隆如此伤心,说不得只是因为心心念念的元后嫡子彻底梦碎,再也当不了他所谓的「千古完人」了。然而一段时间看下来,饶是云梧也不得不承认,干隆的确是在为皇后离去本身而伤心。
第89页 先说丧仪,清朝皇后的丧仪自孝诚仁皇后以后规格都不高,因为孝诚仁皇后崩逝之时正值三藩之乱,康熙担心外省官员服丧会引发不必要的混乱,便免去了外省一切丧仪,自此直到孝敬宪皇后的丧仪都是循此例而行。然而到了孝贤皇后,丧仪没有依照旧例,而是援引了大明会典,即天下臣民一律为国母崩逝而服丧,这还是大清入关头一遭,干隆更是破天荒的服缟十二日、服素两月。 再说皇后崩逝于青雀舫,干隆居然要把整条船运回京城。青雀舫体积很大,卡在城门运不进城,哪怕拆毁了两扇大门也没用,干隆大手一挥,把城楼也给朕拆掉!幸亏最后礼部尚书海望想出了办法,他使人架起木轨,又在木轨上铺了菜叶做润滑,动用了上千人夫,费劲九牛二虎之力,才总算是把青雀舫运进了城。 不仅是青雀舫,皇后生前居住的长春宫也被干隆下令封存,不许再住人,凡是皇后用过的东西,包括奁具首饰、衣物器皿等全部保持原样。皇后的衣冠朝珠也被供奉在此,每年腊月二十五和忌辰,干隆都要亲临凭弔。 皇后梓宫暂安景山观德殿以及静安庄期间,干隆三天两头跑去奠酒,后来皇后梓宫奉安裕陵,哪怕路途遥远,干隆平均每个月也要去两三次,有什么事都要去跟皇后说一说。 至于作诗哀念就不用说了,干隆一生四万多首诗,大部分水平极差,写得还不错的只有悼念孝贤皇后的那一两百首——不错在哪儿呢?四个字,真挚动人。 干隆接受的是传统的儒家礼教,他可能会宠很多侍妾嫔妃,但註定只会尊重爱护自己的妻子,后宫这么多人,干隆真正觉得站在自己身边、视为一体的只有皇后。他与皇后少年结缡,夫妻二十二载,互相扶持着走到现在,皇后对干隆的意义不可言喻。 接连遭受丧子丧妻的打击,干隆性子变得暴燥易怒,遇事由小化大,动辄大发雷霆。翰林院译皇后册文出错,问罪;拟皇后祭文用词配不上皇后之尊,罚俸;光禄寺准备皇后祭品不够洁净鲜明,降职;工部办理皇后册宝制造粗陋,处分;礼部册谥皇后未议王公行礼之处,追责……林林总总,几十位官员或降或贬,从王公大臣到六部官员战战兢兢,人人自危。 波澜很快由京城波及到外省。无论满汉、文武、品级大小,没有具疏请吊的外省官员,全部吊销军功或降职两级;因为违制剃髮,大片官员被申斥、革职甚至赐死——当初雍正皇帝大丧违制之人不在少数,干隆可都没有这样追究过! 这次官场上的大规模风波像是一个转折点,再加上不久之后干隆对金川用兵受挫,干隆更是变本加厉,刚愎自用、专权擅势,掌政风格由初政的宽厚仁和变得严苛刚正,对大臣的态度也不再是登基之初的以礼相待,这一切的转变,皇后之死不可不谓导/火/索。 自然,前朝之事,后宫并不知晓。对后宫的女人们来说,皇后崩逝带来的更直接的后果是中宫位悬,而皇上正值壮年,总是要立继皇后的。虽然无人明说,但平静之下,总有蠢蠢欲动的暗流。 长春宫,宫女搀扶着纯贵妃从灵堂出来,低声问道:「娘娘,咱们回宫吗?」 纯贵妃转了转眼睛,「先不回,咱们去给太后请安。」 宫女应是,转头吩咐了下去,片刻后,仪仗往寿康宫而去。 纯贵妃坐在步辇上眯了眯眼,遮住其中的野心。皇后命薄,倒给她留了千载难逢的机会——如今后宫里位分最高的只有她和娴贵妃,娴贵妃没有子嗣不说,早些时候还招了皇上厌弃,不知多久没有伴驾了。反观自己,虽说永璋惹了皇上不满,但永璋身子不好,她从来也只是希望永璋平平安安富贵一世,并没指望他有什么大出息,她可是还有永瑢呢! 她不是不知道自己出身低微,可当初晋位贵妃时,她就排在娴贵妃之前,后来亲蚕礼皇后不便时,也是她代皇后而行,那么这皇后之位,她是可以争一争的吧? 跟在纯贵妃后头走出灵堂的舒嫔看见纯贵妃没有往西回景仁宫,而是往东去了,不由轻嗤一声,眼中露出不屑。 纯贵妃就是个一按机簧浑身都动的主儿,每一根头髮丝儿都写满了不安分。其他事情纯贵妃许是能争来,可是中宫之位? 大清自开国一百多年以来,就没有册立过汉女为后! 早先满蒙联姻,太宗的五位大福晋和世祖的前两位皇后全部都姓博尔济吉特。后来的皇后倒是不再来自蒙古,可点点她们的姓氏——赫舍里氏、钮祜禄氏、佟佳氏、乌拉那拉氏、富察氏,无一不是满洲大姓!其中混着一个佟佳氏听着是满化的汉姓,但佟佳氏祖上是明初投奔明朝的女真人,归根究底,依旧是实打实的满洲血统。纯贵妃一个汉女出身的包衣,若是想母凭子贵,死后以嗣皇帝生母被追赠为皇后还有那么一丁点点的可能,可若是想在如今的情况下被正经册立为皇后,那是做春秋大梦! 大清的皇后,只会是满人! 舒嫔不由转头看向不远处正要回宫的娴贵妃,若不是从下届大选里挑人,继后的人选应该就是她了吧? 想到这,舒嫔不由抿唇,只觉得那个人影也变得刺眼起来。 她哪里比得上娘娘一星半点儿? 皇上与娘娘那般要好,怎么容得下第三个人插足?
第90页 若是皇上再不立后就好了…… 可理智告诉舒嫔这个可能极其微小,她再次神情复杂地望了一眼娴贵妃,忍下心中不适,转身回宫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更新=v=感谢大家的留言,么么=3= 孝贤去世对干隆打击真的挺大的,扒史料感觉干隆都换了个人,唉_(:3」∠)_ 第49章 干隆训斥了永璜和永璋,对自己两个儿子失望之余,也不由开始为富察家打算。按例皇后母家应封承恩公,但当初干隆只给富察家封了侯爵,因为雍正只将孝敬皇后的母家兄弟封为承恩侯,等到干隆登基时才将自己的舅舅晋为公爵。干隆本来也想仿照雍正的做法,但如今看到儿子的反应,干隆不禁自问,下一位皇帝,能像当初自己对嫡母那样,为皇后主张吗? 他摇了摇头,自己下了谕旨,给富察家升了爵位。 刚下完谕旨,外头来报,太后请干隆到寿康宫说话。 寿康宫,太后见到儿子似乎又憔悴了许多,十分心疼,「皇后崩逝,我知你难过,可龙体安康为要,你切不可哀毁自伤啊!」 干隆默了一下,「儿子明白,皇额娘放心。」他提了提精神,笑了笑道:「皇额娘叫儿子有事?」 太后又怎么放得下心,看着儿子这副模样,她都有心要把想说的话咽回去,但事关紧要,她又不得不提。 嘆了口气,太后轻声问道:「后宫不可一日无主,你可有打算?」 干隆举着茶盏一时没说话,半晌才道:「儿子心里有数。皇额娘有话要说?」 见干隆还愿意跟她说这个话题,太后不由松了一口气。想到最近时时来献殷勤的纯贵妃,太后十分头疼,虽知道干隆不会不知轻重,但还是不由叮嘱道:「皇帝,咱们大清的根基,还是满洲!」 在太后看来,继后的人选非常明了,「若是论出身,现在后宫里只有娴贵妃和舒嫔还算合适,但舒嫔年轻还轻,资歷尚浅,怕是压不住皇后之位。娴贵妃自潜邸时嫁与你为侧福晋,到如今也有将近十五年,虽没能有子嗣,但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依我瞧着,还是她最合适。」 见干隆不语,太后又道:「我知你似乎与娴贵妃起了嫌隙,但她只是受你冷落,没被处罚,想来并没有犯什么大错?我知晓她的性子,是个恭敬和顺的,皇帝和她是不是生了什么误会?」 听见太后评价云梧「恭敬和顺」,干隆一哂,一阵牙疼,那个女人哪有一点恭敬和顺的样子?大胆刁钻还差不多吧? 想到这,干隆不由嘴角弯了弯。 「皇额娘不必担忧,儿子心里有数。」干隆正了正脸色,对太后道,「但是皇后刚去,儿子想等出了皇后的孝期再册立皇后,这三年,先让娴贵妃以皇贵妃的身份摄六宫事如何?也正好看看她有没有能力担当一国之母的位子。」 「也好。」干隆不抗拒再立皇后,太后就已经很高兴了,避过孝期也是合情合理。她稍微放下了心,又想着引儿子多说说话,便提议道:「再立中宫是大事,后宫也该大封才是。」 干隆顺着太后的话思考了一下,「空出来的贵妃位便由嘉妃补晋吧,她是潜邸老人,诞下两位阿哥,如今再次怀有身孕,劳苦功高,与纯贵妃也不相上下了。舒嫔虽不能正位中宫,一个妃位还是使得的;另外令嫔,儿子也想晋她为妃。」 前面太后没有意见,听到后半截,太后有些怔愣,稍稍皱起了眉头,「令嫔……她被封为嫔位也才二三年吧?一个包衣,也没有生儿育女,这就晋妃位,未免太快了些。」 干隆不知想到了什么,眼神黯了一下,「令嫔最得皇后的喜欢,皇后生前常夸令嫔伺候她用心,临走前特意提起令嫔,託儿子多照顾她。」 太后不忍心见儿子这副表情,改口道:「也罢,既是皇后留下来的人,该给的脸面要给。」 干隆一笑,「谢皇额娘。」 太后想起什么,又问:「昔日府邸旧人,如今都是主位了吧?」 干隆想了想,点了点头,「如今还在的,位分最低的便是愉妃了。」 至于已经不在的,哲悯皇贵妃、仪嫔、慧贤皇贵妃、还有皇后……干隆一时有些恍然,一晃眼,已经有这么多人走了啊。 身后一直是隐形人的吴书来咳了一下,上前一步小声提醒,「还有位延禧宫的陈贵人……」 干隆这才想起来自己数漏了一个,不由有些尴尬。太后心里怜悯,暗自唏嘘了一句不容易,面上没露分毫,提议道:「不如晋个嫔位如何?进宫这么多年,也当封个主位。」 干隆没拒绝,「是,等皇后百日后,儿子便下晋封旨意。」 太后点头,又再三嘱咐干隆注意身体之后,才让干隆离开。 等干隆离开,太后身边的嬷嬷回来悄悄在太 后耳边道:「皇上往长春宫去了。」 太后转念一想便知,干隆这是定下了继后人选,去皇后灵前告诉皇后了,不由轻嘆一声,「由他去吧。」她站起身,「陪我去佛堂念念经。」 「是。」嬷嬷搀着太后,向东暖阁走去。 * 太后与干隆虽然已经定下了继后人选,但消息并没有外传。后宫对继皇后的人选多有猜测,云梧身为身份最高的两位贵妃之一,自然是候选之一。翊坤宫近来多了不少访客,除了想要站队提前套近乎的,还有不受宠的贵人常在攀附上来,想给自己博一个富贵。
第91页 送走去年大选刚进宫的那常在,云梧肩膀放松下来,喝茶润了润喉。听闻纯贵妃的景仁宫更是门庭若市,辛亏她现在还有惹了干隆厌弃的传闻,不然不知道翊坤宫还要热闹多少。 感慨完,云梧坐到书案前,一边临字静心,一边思考。虽然歷史上那拉氏成了继皇后,但如今换成云梧,她还在子嗣一事上与干隆有了分歧,事情有没有变化并不好说。 一日没有消息,便一日无法安心,云梧不得不在脑中预演,做好打算,若仍然是自己被选中,她要怎么应对,若是干隆另外属意其他人,她又该怎么走接下来的路。 「娘娘,」锦绣来报,「吴公公来了。」 云梧手一顿,放下笔,「请他进来。」 片刻后,吴书来给坐在榻上的云梧行礼,「给娴主儿请安。宫里刚进了新鲜的樱桃,奴才奉主子爷的命,给娴主儿送些尝尝鲜。」 「有劳吴公公。」云梧笑着道谢,看他笑容满面,她心里有了猜测,不动声色问道:「不过是送点东西,叫小太监跑一趟便是,怎的劳烦公公亲自来了?」 「是奴才听说了一个好消息,特意跑一趟想跟娘娘讨个彩呢。」吴书来也没卖关子,笑着道,「娘娘的侄子讷苏肯大人年轻有为,主子爷才授了大人三等侍卫兼干清宫行走。娘娘母家后继有人,奴才在这给娘娘道喜了!」 给娘家升官……云梧眼神一闪,笑道:「都是皇上隆恩,我们家子弟远远算不得才华横溢,也只有忠心一样可取,我那侄儿能给皇上分忧,是他的福气。」她看向吴书来,封了厚赏,「多谢公公告知。」 两人心照不宣,吴书来接过赏,笑容更深了三分,「奴才这就告退了,主子爷还等着奴才復命呢。」 「公公慢走。」 云梧送走吴书来,若有所思。吴书来给云梧透露消息,定然是经过干隆授意的,干隆这是提前告诉她,她要被立为皇后了吗? 她抬头看向窗外,夏天马上就要到了,院内的梧桐已经长出新叶,自她在这里重新醒来,一晃,竟然已经十几年了。 当年只盼着成为皇后高枕无忧,等如今真的快要夙愿得偿,却发现麻烦事也不少——首当其冲便是子嗣。中宫所出之正嫡与嫔妃之子意义不同,一个地位可以威胁皇后的嫔妃不生孩子,干隆可能并不在乎,甚至乐见其成,可若是这个嫔妃继位中宫,有嫡子情结的干隆还会不在乎吗? 别看干隆说什么嫡嗣一再早殇是天意、嫡子继承大统不可强求,他一生追求完满,自诩「十全老人」,真的会放弃这个念头吗?——令妃被追赠为皇后,还不是因为干隆想要给让嘉庆以嫡子身份继位,不然等嘉庆登基之后让他自己追尊生母为后不就好了! 云梧依旧害怕生育,这年代医疗条件这样差,先不说孩子保不保得住,生子就是鬼门关,干隆可不值得她冒丢命的风险。可她若是成了皇后,再和干隆说自己不要孩子,有多大可能不会惹他的厌弃? 就算一开始不会,等过些年干隆遗憾没有嫡子继位的时候,还会丝毫不埋怨拒绝给他生嫡子的皇后吗? 再加上以后还会有一位威胁极大的令贵妃……云梧可不想落得一个晚景凄凉! 可若是现在改口也是问题——永琮染疫原因存疑,孝贤刚刚去世的情况下,她突然跟干隆说要孩子,又有多大可能不会招惹他的疑心? 云梧揉揉眉心,只觉得头痛。 可这关再难也要过,她吐出一口气,叫来锦绣,「走,咱们去一趟养心殿。」 吴书来显然并不意外这么快再次见到云梧,守门太监进屋禀告之后,他亲自出来迎接,笑着打千儿,「见过娴主儿,主子爷请您进来。」 云梧道谢,跟着吴书来进了养心殿。 干隆坐在榻上正看着什么,云梧快速瞥了一眼干隆, 只见他面无表情,瞧不出什么心思。她垂眼行礼,「给主子爷请安。」 干隆没抬头,也没叫她起,好一会儿才听他冷声道:「你来养心殿作甚?怎的,不愿生孩子,连皇后也不想做?」 云梧一顿,摇了摇头,「奴才是来谢恩的。」 干隆眯起了眼,不知道心里在想些什么。云梧也没说话,过了一会儿,只听干隆突然问她:「你早知道永琮会出事?」 云梧后背一凉,镇定道:「皇上说笑了,奴才又不是神仙,哪里会预知后事呢?」 干隆沉默了一下,看向云梧沉声问:「你究竟为何不愿诞育子嗣?」 ——来了。 「主子爷对奴才好,奴才感激涕零。」云梧舔舔发干的嘴唇,磕头伏地,「只是身在宫中,奴才不愿孩儿陷入储位之争。」 她顿了一下,声音极轻,却无比清晰,「奴才无能,怕护不住他。」 干隆心头火起,本能便要反驳,朕还护不住吗?可想到永琏和永琮,想到如影随形的「嫡子诅咒」,干隆不由哑然,又将话咽了下去。 他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的云梧,心情复杂。还真是符合她一贯的风格,不管以后谁继位,她都是母后皇太后,倒是落得干净! 「不必你感激涕零,」干隆冷哼一声,淡淡道,「朕选你,不过只是因为你是汗阿玛亲赐的侧福晋而已。」 云梧一顿,再次叩首,「是,皇上隆恩,奴才定当谨记本分。」
第92页 干隆看着云梧,不知怎地,突然心烦意乱起来。 正在这时,吴书来进来凑在干隆耳边低声道:「主子爷,讷亲大人得了您的嘱咐,刚回城便进宫了,如今在门外候着。」 云梧离得近,听见了讷亲两个字,觉得这名字有些耳熟。还没想起来什么,便听干隆对她道:「你先回宫罢。」 云梧一怔,没想到关于子嗣的话题就这样被打断了……她心里一松,罢了,拖得一天是一天,以后再找机会吧。 她依言行礼告退,「是。」 作者有话要说:5.17修 ---------- 感谢评论地雷还有营养液=3= 第50章 六月二十一,孝贤皇后丧满百日,七月初一,干隆正式下旨公布了继皇后人选,正是云梧。不出云梧预料,干隆不忍在孝贤皇后崩逝之后马上册立新皇后,先行将云梧册封为摄六宫事皇贵妃,待孝贤二十七月丧满,干隆四十岁大庆之前再正式册后。 只册封皇贵妃的礼仪没有效仿康熙册封孝懿仁皇后为皇贵妃,而是效仿顺治册封董鄂妃的前例——董鄂妃是顺治的心尖尖,一个月便从贤妃晋封皇贵妃,册封礼更是典至崇重,如今用给云梧,倒是让云梧搞不清楚干隆的想法了。 不过管他呢,云梧看着圣旨,心中舒爽——这么多年,总算是叫她等到了这一天,下一步只需要保护好我方头髮就成了! 许多人面对这个结果却是十分失望,纯贵妃更是失魂落魄,怎么会是翊坤宫?难不成之前说皇上恼了娴贵妃都是假的不成? 更多早有预料的人则暗中看戏心中嗤笑,纯贵妃这些日子好一通上蹿下跳,结果却比不过什么动作都没有的娴贵妃——人哪,还是得看清自个儿的身份! 除了公布皇后人选,干隆还一同册封了几位嫔妃,嘉妃晋为嘉贵妃,舒嫔晋为舒妃,令嫔晋为令妃,陈贵人封为婉嫔,另外陆常在、那常在各晋为贵人。 别的都好理解,只令嫔晋妃着实令人惊讶。多少人预料到了娴贵妃会继位中宫,却没预料到令妃一个包衣奴才,从短短三年便从贵人升到妃位,还是在她并无子嗣的情况下,这对于讲究熬资歷的清宫来说可是个极大的例外。 因为是孝贤皇后身边伺候的就有如此待遇……有人心里嫉妒的同时不由暗哂,皇上对孝贤皇后用情至深,翊坤宫这个继皇后可是不好当啊! 圣旨一下,云梧正式接手宫务,六宫嫔妃每日也要来翊坤宫请安了。纯贵妃眼见昔日平起平坐的人如今坐在主位,受着她的行礼,说不得还在暗中看她的笑话,真是又嫉又妒,滋味难言,只好将炮口转向别人发泄自己的恼怒和郁闷。 嘉贵妃怀着身子没来,舒妃、愉妃她不放在眼里,见着令妃这个晋位速度不合常理的,纯贵妃有了目标,逮着令妃含沙射影了好一通「德不配位」。 令妃低头不语,柔顺地接受纯贵妃的「训诫」。她自己也没料到自己能有今日,若说封嫔时她是喜悦感激,乍闻封妃,她心里只剩惶恐——自己的出身自己知道,连婉嫔这般府邸旧人,入宫近二十年才得封嫔位,同位分的愉妃有资歷有子嗣,舒妃家世在整个后宫都首屈一指,反观自己,她何德何能被封为妃? 等自皇上那里知晓这是孝贤皇后临走前对她的看护,令妃泪如雨下。她又受了娘娘的福泽,此生却没有机会再报答,只求日后到了地下,她能伺候娘娘左右,以报其恩德之万一…… 既是娘娘最后的安排,令妃对自己封妃这件事心态便变了不少,面对纯贵妃的挑衅,令妃姿态恭敬,腰杆却是挺得笔直。 云梧举着茶盏品茶,装作听不出纯贵妃说令妃「德不配位」实是指桑骂槐。坐在上首的感觉的确不同,这种优越感简直像是上瘾的毒药,云梧有那么一点点理解当初孝贤皇后从不为难嫔妃的心态了——这宫里的等级规矩无时无刻不提醒着她何谓主僕之分,她为何要跟不在同一高度的这些人过不去? 见云梧姿态悠闲,脸上带笑,纯贵妃心中愈发憋闷,话里也越来越没轻重。令嫔被攀扯得愈发不像话,云梧皱眉出言制止,「行了,少说两句吧,该给太后娘娘请安了。」 纯贵妃噎了一下,不甘不愿闭了嘴,咬牙道:「是。」 带嫔妃们去给太后请安,云梧作为六宫之首的第一天就这样开始了。 日子波澜不惊地流淌而过,今年因着孝贤皇后的丧事,干隆并没有带着众人去圆明园避暑。紫禁城的盛夏并不好过,一动便是一身汗,幸而封建统治阶级搜刮民脂民膏,宫里消暑用的冰块和用具不缺,云梧整日躲在冰盆旁边,懒懒地不愿动弹。 这日中午,干隆身边新提拔的传旨太监胡世杰来了,云梧不得不起来见人。胡世杰进屋打了个千,笑道:「奴才给娘娘请安,主子爷口谕,今儿摆驾翊坤宫用晚膳。」 云梧闻言不由郁闷,干隆一来,她下午可是不得闲了。 「我知道了,有劳胡公公跑一趟。」云梧让锦绣给他上了一碗解暑的绿豆汤,「外头天热,小心别中了暑。」 胡世杰喜得眯了眼,心中不由对这位以后的主子娘娘起了好感,大夏天的,这碗绿豆汤可是比什么赏赐都让人熨帖。他躬身道谢,「谢娘娘。」 晚膳时分,干隆果然来了。云梧奉了茶,侍候干隆净面洁手,等下头人摆了膳,云梧站在干隆身边正要布菜,干隆摆了摆手,「坐下一起吃罢。」
第93页 云梧自然从善如流,「是。」 桌上只有两个人,也没讲什么食不言的规矩,干隆道:「朕刚下了谕旨,将你母家抬了旗——只是抬入了正黄旗,非镶黄旗,你心里有个数。」 那拉家本在下五旗之一镶蓝旗下,如今出了皇后,自然要抬至上三旗。上三旗都由皇帝亲自统帅,并无尊卑之分,只因皇帝的户籍在镶黄旗,故而镶黄旗被称为八旗头旗,不过以前皇后、太后母家抬旗抬到镶黄旗居多,比如太后的母家,至于那拉家这个意外,不知是因为原旗分和所属翼的原因,还是孝贤母家属镶黄旗下的缘故。 云梧想着若是父亲讷尔布仍在世,听闻消息应该很是高兴,起身行礼谢恩,「谢皇上。」 干隆大爷般点了点头,云梧坐了回去。她也有事问干隆,「有一件事还得请皇上示下。九阿哥出生也有半个月了,他的满月酒该怎么安排?」 干隆想了想问:「九阿哥养得怎么样?」 「并不太好,还是拿药养着。」云梧嘆气。嘉贵妃到底因为孝贤的丧仪动了胎气,有一回出宫到静安庄殡宫给孝贤皇后奠酒,回来路上直接落了红,回宫之后便一直卧床休养。半个月前,嘉贵妃早产,艰难诞下了只有八个多月大的皇九子。九阿哥先天不足,身体很弱,洗三都不敢大办,云梧昨儿刚又去看过九阿哥,孩子的情况着实不太好,太医一副尽人事知天命的样子,满月礼也不知要怎么办。 干隆皱眉沉吟片刻,「从简罢。」 「……是。」见干隆的反应,云梧便知道他不太将这个儿子放在心上,不由为嘉贵妃难过。嘉贵妃月子中不仅一点没养回来,反而瘦了一圈,孩子早产,随时可能夭折,孩子的父亲因为正妻过世,完全没有心情多看看这个孩子……云梧又嘆了口气,自己暗中多添点礼吧。 两人刚吃了两口,吴书来疾步走了进来,在干隆耳边说了什么。干隆闻言便放下了筷子,站起来就要离开,对云梧道:「军中来了急报,你先用罢,不必等朕。」 云梧一愣,起身送他,「恭送皇上。」 干隆果真没再回来,云梧乐得轻松,结果到了晚上,吴书来悄悄派人送信给她,说干隆不知得了什么消息,大发雷霆,而且到现在也没用膳,他劝不动,想让云梧去瞧瞧。 云梧心说干隆吃不吃饭跟我有啥关系,刚想叫人回说她歇了,一旁看出云梧打算的锦绣无奈,提醒云梧道:「主儿您如今身份不同,怎么能不关心皇上呢,太后知道也会不高兴的。」 云梧想到太后,只好勉为其难地履行了妻子的责任,「……行吧,给我换了衣裳,我去看看。」 到了养心殿,吴书来一脸谢天谢地,偷着塞了她一个花梨木大食盒。主子爷心情不好,倒霉的是下头这些伺候的,若是娘娘能劝住,那可就再好不过了。 干隆倒是给云梧面子,没将人堵在门外,云梧提着食盒进了门。干隆正坐在榻前写着什么,下笔狠厉,肉眼可见的暴躁愤怒。伺候的小太监一个个垂着脑袋,不敢发出丁点动静。 「这么晚了,你怎么来了?」见着云梧,干隆脸色稍微好看了一点,「坐吧。」 「皇上不吃不喝,吴公公担心您,吓得搬了救兵,」云梧给他行礼,顺口把吴书来卖了,「您这是怎么了?」 干隆一想起来就一肚子火,他实在是气得狠了,怒气上头,见云梧问竟也没瞒着她,咬牙切齿恨恨道:「金川大败,讷亲这个狗东西,葬送了朕几万大军!枉朕那般信任他,打了败仗不说,还推卸责任,试图隐瞒脱罪!若不是岳钟琪密报,朕还被瞒在鼓里呢!」 云梧摆饭的动作一顿,总算是想起那天听到「讷亲」这个名字为什么会觉得耳熟了——她以前看过的清穿文清穿剧有一些便提过干隆初期的大金川之役,只重点人物是孝贤皇后的弟弟傅恆,讷亲是作为炮灰出现的—— 干隆十二年春,大金川叛乱开始,张广泗被任命为川陕总督,征讨大金川。金川地势险峻,清军久战而无功,干隆十三年四月,干隆召回正在山东治赈的军机大臣、保和殿大学士讷亲,授为经略,前往金川督师。然而讷亲不懂兵事谋略,毫无军事才能,偏偏生性自负刚愎,上阵之后先是盲目出击,损兵折将后又畏首畏尾龟缩不出,还与主将张广泗起了冲突,以致清军一败再败。 具体细节云梧已经没了印象,但是她记得讷亲、张广泗都因兵败丢了性命,最后干隆改派傅恆为经略,平定了金川,金川之役也是傅恆人生中第一份大军功。 这是干隆继位后第一次大规模用兵,讨伐的还是弹丸大小的金川之地,却遭遇了意想不到的惨败,原因还是干隆一直信任重用的宠臣讷亲,干隆简直是被甩了好大一个耳光,不奇怪他现在如此愤怒了。 云梧看了一眼干隆,盛了碗汤送进干隆手里,「皇上这是气别人还是气自个儿?若是别人犯错,您不能跟自个儿的身子过不去,若是气自个儿……气也没用,事儿已经发生了,皇上吸取教训,以后再派人的时候更谨慎些,多加考察便是了。」 讷亲从来没上过战场,干隆怎么就能这么信任他?而且她上回是四月在养心殿撞上讷亲的,哪怕讷亲动作再快,到了金川前线也得六月初,战报是今日到的,算算时间,清军大概是六月中大败——讷亲刚到兵营才几天,估计什么都不知道呢,就这么上了战场,不输才怪!
第94页 干隆脸一黑,显然是听出了云梧说他识人不明,他将手里的碗往桌上重重一放,恼羞成怒道:「大胆!」 云梧闭嘴不说话了,只再将碗递给干隆,又递给他个汤勺。干隆接过,恨恨咬牙,「……朕怎么知道讷亲是个这么不中用的东西!」 云梧又给自己盛了一碗汤,傅恆好像是过了段时间才被派到金川的?想着金川填进去的几万大军,云梧心里唏嘘,有些不忍,这都是活生生的人命啊。 她看了一眼干隆,出言试探道:「说起来,皇上前些日子是不是提过,皇后娘娘的胞弟傅恆因娘娘崩逝,心里悲恸差点病倒?皇上总说他文武双全,想来傅恆身为娘娘的弟弟,定不会像这回打败仗的那个讷亲一样吧,不若将他派往金川?身上有了差事,也免得沉溺于哀痛……」 「皇贵妃,」干隆放下手中的碗,出言打断,他的眼神冷了下来,上位者的气势森然,叫云梧陡然间出了冷汗。 他盯着云梧,声音沉沉,「皇贵妃,你逾矩了。」 作者有话要说:5.17修 第51章 云梧盛汤的动作僵在那里,心中后悔——自己还是鲁莽了! 后宫不得干政不是说着玩的,哪怕自己成了皇后,也不该迈出这一步——更何况严格来说,她现在还不是皇后呢! 果真得意便忘形,她究竟是有多忘乎所以,才会觉得干隆有可能会听取自己的意见? 金川是再多人的埋骨地又如何?她一个后妃,根本不该管,也管不了! 「奴才知罪!」云梧立刻跪到地上磕头请罪,她狠狠咬唇,疼痛让她无比清醒,「奴才只是曾听皇上提过,傅恆大人身为皇后娘娘的幼弟,自幼受皇后教养长大,年轻有为,今日恰好听皇上说起这个机会,才有此妄言——是奴才不知轻重,但奴才并无丝毫干预朝政的想法,还请皇上明鑑!」 干隆没有立时答话,屋里针落可闻,云梧几乎可以听见自己的心跳声。好一会儿,才听干隆语气淡淡道:「罢了,这回勉强算是家事,看在皇后的面子上便算了,不许再有第二次。」 云梧提起的心骤然回落,这才发现自己后背黏腻一片,已经满是冷汗,她再次叩首,「谢皇上!」 「起来罢。」干隆深深看她一眼,「也是朕不该和你说起金川之事。朕知晓你聪慧,但后宫绝不可干政,勿要自作聪明。」 云梧轻吐一口气起身,「谨遵皇上教诲。」 干隆摆摆手,「你退下吧。」 云梧藏在袖子底下的拳头紧了紧,福身行礼,「奴才告退。」 有了这个教训,自这天起,云梧再次绷紧了弦,老老实实绝不逾矩,哪怕知道个一丁半点的什么,也绝不跨越雷池一步。干隆倒是依他所言,的确没有多过追究,正逢孝贤孝期,金川战事又正是要紧,干隆很少踏入后宫,跟云梧相处的时间就更少了。 就这么到了干隆十四年,孝贤皇后丧快满周年了,而距离三月越近,干隆变得越发沮丧暴躁。礼部上折请皇贵妃代皇后行亲蚕礼,干隆第一时间便驳了回去——有皇后在的时候,可以由妃子代行,如今没有皇后,何来代行一说?等皇贵妃正式正位中宫之后再说! 提起亲蚕礼,干隆又不免忆起孝贤。孝贤行亲蚕礼时留下的蚕茧、蚕丝以及织出来的衣物,干隆全部下令保存,以便睹物思人,还有宫廷画师奉命绘制的记录孝贤亲蚕过程的巨幅画作,更是被干隆小心珍藏。 太后得知这件事,不由在干隆来请安的时候提了一嘴。宫中已经有皇上不满皇贵妃的传言,太后劝干隆道:「……皇帝若是不愿有人在孝贤之后继中宫之位,便依当年圣祖悫惠皇贵妃佟佳氏之例,让翊坤宫以贵妃之位统领六宫便是。你既已经明旨应了人家皇后尊位,又不给人家该有的体面……皇帝,这样是不是不太好?」 干隆却是不以为然,朕已经特设了摄六宫事皇贵妃之位,又明许了孝贤孝期过后便行册后大典,这还叫不给体面?至于不让皇贵妃行亲蚕礼,朕说的难道没有道理吗? 太后见劝不动,便也只好闭口不再多言。 干隆一回到养心殿便收到了金川来的军报,他最后还是派出了傅恆前往金川,而傅恆果真不负他的厚望,连打了几场胜仗。干隆心中既高兴又欣慰,若是皇后还在,也定然会为弟弟骄傲吧? 等军机大臣离开,干隆处理完摺子放下笔,却不经意想起太后的话。他突然想起早些时候,因为傅恆差使一事,他对云梧出言举荐的不满—— 若是皇后还在,她定然不会过问他要派傅恆做什么差事,反倒是自己,应该会主动跟她说起吧?且傅恆若是去战场,刀枪无眼,皇后定然担忧弟弟安危,自己也会将金川什么状况、傅恆立了什么功劳告知皇后吧? 此念一起,再想起太后的话,干隆不由一点一点回过味来。他平静下来细细琢磨,心中愈发不确定了,还没想明白,便不自觉从养心殿逛到了翊坤宫。 翊坤宫里,嫔妃们正在给云梧请安。 干隆对孝贤的感情没有遮掩,后宫很快便都知道了干隆宁可派内务府的官员行亲蚕礼,也不愿意让身为准皇后的皇贵妃去,不由心思各异。嘉贵妃和陆贵人露出担忧之色;纯贵妃幸灾乐祸,翊坤宫愈发不受宠了,看来前有孝贤,当这继皇后也不是什么好事;舒妃则是心中宽慰,亲蚕礼是皇上为皇后娘娘设立的,他不愿让其他人染指,看来皇上心里还是记着娘娘的。
第95页 云梧 却对此早有心理准备,她丝毫不放在心上,活人没法跟死人比,再说为了干隆更是一点儿都不值得。 纯贵妃见云梧毫不在意的模样,不由觉得她这是强颜欢笑,定要在云梧「伤口」上撒盐才算完,她似是感慨般道:「皇上对皇后娘娘情深意重,真是好令人羡慕。」 云梧微微一笑,点头附和道:「皇上重情重义,与皇后娘娘鹣鲽情深,本该如此。」 纯贵妃一拳打在棉花上,自己先憋闷不轻,还想再说什么,就在这时,外头通传,干隆来了。 随着声音,干隆已经踏进了屋门,嫔妃们来不及思考为什么干隆会在这个时间出现,纷纷摆出了自己最漂亮的姿态,「恭请皇上圣安。」 干隆摆摆手,「都散了吧,朕有事找皇贵妃。」 他很久没有入后宫,嫔妃们好不容易见到一回干隆,恨不得使劲浑身解数将人拉回盘丝洞,没成想干隆一点机会都没给,只好一个个不甘不愿地告退。 云梧看得好笑,她亲自给干隆上了茶,「皇上怎么这个时候来了?」 干隆接过了茶盏,却没有立刻回答,不知在琢磨什么。 云梧心中正奇怪,却突然听干隆道:「去年傅恆自荐参贊金川军务,年前到了金川前线,到如今已经连打了几场胜仗。」 他看向云梧,「你当初荐人倒也没荐错。」 云梧听清楚干隆说了什么,表情差点僵在脸上,心瞬间提了起来。 干隆突然跟她说这个作甚?当初自己那遭多嘴,她现在回想起来还后怕! 「当初奴才不过异想天开随口一说,倒是歪打正着了,」云梧尽量自然地接了下去,笑着贊道,「傅恆大人不愧是皇后娘娘的胞弟,还是皇上有识人之明。」 干隆好像的确没有发现她的异样,接着嘆道:「只是金川多山,地势险峻,彻底平定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朕已经下旨让大军班师回朝——若是继续打下去,一个不好,傅恆说不得便要身败名裂。他到底还年轻,再多磨鍊几年才好。」 云梧汗毛都要竖起来了,干隆究竟想干嘛,不会是特意给她挖下陷阱想要钓鱼执法吧?我的天,这个干隆这么心机的吗? 她倒是知道,干隆用心良苦为傅恆铺 路,等他立了些功劳之后,便赐下封赏,接连下诏让傅恆回京,就怕他出什么事,而傅恆也是争气,他上奏坚决反对撤兵,并力辞封赏,跟提督岳钟琪直打到反叛的首领投降才算完。 但有了上回的教训,云梧当然不会劝什么让傅恆继续出战,她不动声色,笑了笑道:「奴才不懂这些打仗的事,但既然皇上做了决定,定是有道理的。皇上对傅恆大人爱护之心,皇后娘娘若是泉下有知,定然也会欣慰不已。」 干隆瞧着云梧小心翼翼回话的模样,又想起刚刚在门口听到的纯贵妃对她的暗讽,心里突然涌起一股复杂的滋味,其实那回她提起傅恆,归根结底也是因为皇后吧…… 他不得不承认,太后说的有理,虽然无人堪比孝贤,但相较之下,他对皇贵妃着实苛刻了些。 「朕记得,如今皇贵妃的仪仗只用金黄?」干隆突然问。 他一下换了话题,云梧不由一愣,这是略过傅恆这茬了?她过关了? 松了口气,云梧笑着点头,「皇上说的没错,皇贵妃仪仗与贵妃一样用金黄,但皇贵妃朝服与皇后、太后一样用明黄。」 「皇贵妃的仪仗也改为明黄吧,朕回头拟个谕旨。」干隆顿了顿看向云梧,「是朕委屈你了。」 云梧惊了,干隆这是抽的什么风?她受宠若惊般道:「这话奴才可不敢当,皇上信任奴才统领六宫,已是隆恩浩荡,奴才怎么敢说委屈?」 干隆看着她的表情,心里更不是滋味儿了,他手摩挲着茶盏,犹豫着不知道怎么跟她开口,半天才道:「孝贤……」 然而开了个头,干隆便又顿住了。云梧瞧着他欲言又止的模样,心里已经堪称是惊悚了,然而就在电光火石之间,她似乎抓住了什么。 她又看了一眼干隆,虽然不知道干隆今天为何突然良心发现,一副想要谈心的模样,但云梧觉得这是个机会,可以把一直以来二人之间存在的定时炸/弹解决掉—— 早先她身为嫔妃还可以找理由不要子嗣,但从她被干隆选为继后人选那一刻起,子嗣一事便容不得她再逃避。 当初刚刚得知干隆决定立她为后的时候,云梧趁着谢恩,跟干隆讨论过这个问题,但她只来得及跟干隆解释,自己不愿要子嗣是不愿孩子身陷储位之争,还没说起以后怎么办,便被旁的事情打断,之后干隆也像忘记了这一茬,再也没跟云梧提起。 但云梧知道,干隆不提起,并不代表他已经完全放下,如今干隆因为接连丧子丧妻,对嫡子暂时有了阴影,所以和她一样,干隆只是在暂时逃避。等随着时间推移,干隆对嫡子的渴望重新占了上风,她对子嗣的态度,很有可能就会变成干隆心里的一根刺。 这根刺须得尽快拔掉,才能防止以后化脓溃烂。至于自己担心的医疗问题……云梧嘆气,得了好处必要承担相应的风险,做了人家的皇后,跟着人家享受众人跪拜,当然得给人家生儿育女,这也是如今这个封建时代的婚姻里最赤/裸的交易。
第96页 心思急转,云梧拿定主意,她低头笑笑,轻声道:「奴才自是比不过皇后娘娘。不说别的,只说子嗣上头……」 似是没察觉干隆看过来的眼神变了,云梧继续自顾自般道:「……刚接了您圣旨那会儿,奴才还在大言不惭,说不愿孩子受手足相争之苦,皇上竟也体恤,允了奴才这些胡思乱想。可时间愈久,奴才心里便愈是忐忑。」 「不怕皇上怪罪,若叫奴才自己说,奴才依旧不愿要孩子。说句托大的话,奴才承皇上的恩德,做了这六宫之主,嫔妃的子嗣都要叫奴才一句额娘,亲不亲生又有什么要紧?」 她顿了顿,似是有些不好意思,「但奴才这样想,却是没考虑过皇上。这些日子奴才一直在琢磨,我这样不对,皇上对我这么好,我得为皇上想想。」 干隆没能抑制住惊讶,「你……」 云梧对他笑笑,没给他开口的机会,接着道:「当然,最后还是依皇上您的意思为准,奴才只是想让皇上知晓,不管皇上什么打算,奴才都不会有丝毫怨言。」 「奴才还有许多不懂的地方,但奴才愿意努力当皇上的好妻子、好皇后。奴才只怕自己愚钝,当不得孝贤皇后之万一……」 屋里安静了半晌,过了好一会儿,干隆伸手环住她,在她耳边低声道:「以后不必自称奴才了,马上就是皇贵妃册封礼,夫妻一体,日后以你我相称就好。」 云梧柔顺地靠进他怀里,在他看不到的地方松了口气——稳了。 她闭了闭眼,柔声应道:「是。」 作者有话要说:5.17修 第52章 作者有话要说:49、50、51章重修已发,情节没有大的改动,但[自我感觉]逻辑应该通顺了很多_(:3」∠)_app用户可以清除缓存后下载阅读,给大家带来的不便非常抱歉[鞠躬] 改仪仗的事干隆并不是说说而已,很快,他下旨将皇贵妃仪仗内车舆由金黄色改为明黄色,金黄曲柄伞改为明黄曲柄伞,另外添设皇贵妃仪仗二十七件,仅比之前的皇后仪仗少一件。后来可能觉得不小心添得有点多,干隆又改太后、皇后仪仗称仪驾,增设三十件,云梧成了后宫里第一个用明黄仪驾的嫔妃,以后还会是第一个用上仪驾的皇后。 平日里,干隆与云梧相处也愈发随意起来,但哪怕干隆表现得再随意,云梧也将谨言慎行牢记在心。面前的人可不是什么普通丈夫,而是封建帝王,错说一句话都可能是灭顶之灾。 接下来的日子里云梧很是忙碌,很快到了三月十一,孝贤皇后丧周年满,云梧领着后妃行了祭礼。四月初五,云梧换上崭新的明黄色皇贵妃朝服,行了摄六宫事皇贵妃册封礼,一併接受册封的还有嘉贵妃、舒妃、令妃和婉嫔。 这次册封礼加崇了皇贵妃的礼仪,除了公主王妃和命妇,新封的妃嫔也要来向皇贵妃行礼。受封礼后,嘉贵妃和婉嫔换了衣裳回来云梧这儿,陆贵人也凑个热闹,几人聚在一起说说话。 因为身体孱弱的九阿哥,日夜担忧的嘉贵妃清瘦了许多,但人逢喜事精神爽,今日嘉贵妃的气色都似好了几分。婉嫔面色便好得多了,甚至可以用神清气爽来形容,她进宫已经有小二十年,终于成了正经主子,这么多年可算没有白熬。 云梧问婉嫔道:「如今你也成了主位,可要换一处居所?」 婉嫔摆手,「劳娘娘垂询,我已是住惯了延禧宫,便不换了。且我这个嫔位实打实是『熬』出来的,并不被皇上放在心上,就不给娘娘添麻烦了。」 「你这是什么话?」云梧嗔道,「你入宫这样久,嫔位是应得的,无论皇上怎么想,你既已经正式受封,就该有相应的待遇,哪有给我添麻烦一说?」 婉嫔被说得有些不好意思,她知道云梧这是好意,想了想便开口道:「那……若是娘娘能许我掌延禧宫诸事便够了。」 「这有何难,」云梧笑道,「延禧宫原本的主位怡嫔被禁足,早便没了管理延禧宫的权利,交予你接过便是了。」 婉嫔喜上眉梢,起身给云梧行了个礼,「谢娘娘。」 她还是贵人时不知道被怡嫔立了次多少规矩,怡嫔失宠后才总算解脱,而今她晋了嫔位,掌延禧宫诸事,虽说不至于报復回去,但依怡嫔的性子,见昔日踩在脚下之人如今反倒爬到头顶,自己就能把自己气死。想到这,哪怕是一向宽厚的婉嫔,都不由觉得解气。 嘉贵妃瞧着四周,翊坤宫换了全新的铺宫,看上去有焕然一新之感,「娘娘住这翊坤宫也有许多年了吧?您也不想换个居所?」 云梧笑了笑,「我和婉嫔一样,住翊坤宫住惯了,且院里不少花草都是我自个儿打理的呢,若是换了地方,一时之间还有些捨不得。」 嘉贵妃笑道:「娘娘是念旧情的人。」 陆贵人却是轻折眉心,「只是这『翊坤』二字的寓意……娘娘马上就要正位中宫,再住在这里是不是不太合适?」 「翊」为辅佐之意,「坤」为地,也指皇后,「翊坤」什么意思不言而喻。 云梧失笑,「一个名字而已,纠结那许多作甚。」 陆贵人见她毫不在意,不由展眉,「还是娘娘豁达。」 几人正说着话,外头传来一阵急切的脚步声,云梧皱眉看去,问锦绣道:「去瞧瞧是怎么了?」
第97页 锦绣应下,片刻之后回来道:「回几位主儿的话,启祥宫来人,说九阿哥又烧起来了,请嘉主儿回去看看。」 嘉贵妃闻言便立即站了起来,随即才反应过来自己失态。她眼中露出歉意,「娘娘……」 「快回去吧,九阿哥那里要紧。」云梧连忙道。 「谢娘娘。」嘉贵妃面带感激,她与云梧交情匪浅,也不多客气,告退之后立马离开了。 想起羸弱的九阿哥,云梧跟婉嫔不约而同嘆了口气,陆贵人也神色戚戚。婉嫔和陆贵人不好再多留,同样告辞离开,婉嫔道:「娘娘还要准备过几日的庆贺礼吧?咱们就不扰娘娘了。」 云梧点点头,「回头再叫你们来说话。」 正如婉嫔 所言,册封礼之后并不算完。四月初七、初八,中宫协吉,恭上皇太后徽号「康惠」之奏书、册宝;四月初九,以平定金川并册封摄六宫事皇贵妃加上皇太后徽号行庆贺礼,颁诏天下。 交泰殿,妃嫔与命妇们齐聚,向皇贵妃行六肃三跪三叩礼。纯贵妃领着妃嫔行礼,她头磕在地上,心里不知是苦是酸,她如今也算明白了,出身就是出身,有些坎儿对某些人来说根本不算坎儿,但对另一些人来说,哪怕他们穷尽一生也越不过去。 舒妃看着上首受众人恭贺的云梧,心里愈发不痛快。虽然因为恰好遇上金川平定之功,这次册封庆贺礼格外盛大,却还是超乎了舒妃的想像——单说这六肃三跪三叩礼,便是帝后才能享有的礼仪! 不止如此,这次册封竟被称为「中宫协吉」,王公大臣及属国进笺庆贺、文武百官齐穿五日蟒袍补服庆贺,这都是皇后才有的礼遇。还有颁诏的十八项恩款、遣官祭告各地山川神灵,这两项连正式册立皇后时都少见! 这次摄六宫事皇贵妃的庆贺礼,连当年顺治朝轰动一时的董鄂妃都比不得! 舒妃垂下眼帘,遮住眼中的不满忿恨,等明年正式立后,这样崇重的典礼还要再走一遍,那拉氏不过一个继后,何德何能得皇上如此看重!? 难道皇上心里已经不在乎皇后娘娘了吗? 娘娘这才走了多久啊! 她余光看了一眼身旁的令妃,见令妃一脸恭敬地行礼,舒妃心里生出一丝愤怒和鄙夷——果然是人走茶凉,皇后娘娘生前对你那样好,你都不记得了吗? 令妃自然不会忘记,甚至在她心里,无人可以与娘娘比肩。只是皇上如今立了新后,令妃当然要恪守尊卑,谨循本分,但这并不代表她会将新皇后与娘娘相提并论就是了。 云梧不知道下头人所想,她正膨胀着呢,云梧不是圣人,她爱漂亮,也有自己的虚荣心,身上的朝服美轮美奂,多穿一次都是赚的。不过缺点是又闷又重,十分难受,想到明年立后大典是在天气更炎热的八月,云梧一时之间竟不知道该不该继续高兴了。 总归是好事吧,云梧想,干隆对她这个继后越是看重,她以后的生活就越有保障。 上回册封礼上王妃公主命妇只是远远叩拜,庆贺礼上,云梧可以接见命妇。为了这个,云梧做了好些功课,还特意去问了太后,就怕见着人说错了话。太后十分霸气,跟她说道:「你怕什么?你位尊,她们位卑,要怕也该是她们怕才对!」 云梧只得干笑,又去问干隆。干隆也没笑话她,他同样贊成了太后的观点,见她似是着实怕没话可说,点了一些较为重要的命妇,又提了几句她们的丈夫都做过什么,倒是惹得云梧一阵心惊胆战,连连说不必了,回头悄悄找来了宫里几位年纪长人脉多的嬷嬷,问一些家长里短。 云梧的功课没有白做,接见的过程很是顺利,她还第一次跟傅恆的福晋说上了话。 后世有不少关于干隆给傅恆戴绿帽的传言,主角便是这位傅恆夫人,虽说云梧以对干隆为人的推断知道这事绝不可能,但她还是不免心中好奇,仔细打量了一眼对方。 眼前的妇人端庄秀丽,举止有度,不过比起野史里吹捧的「满清第一美人」还是差了些,云梧心中的好奇心被大大满足,夸完了傅恆夫人又多夸了几句傅恆——干隆整日里都要将他这个小舅子夸出花来了,云梧闭着眼睛都能说出好些句来。 又挑了一些重臣的夫人说几句勉励的话,庆贺礼快要接近尾声了。庆贺礼后,云梧刚要离开交泰殿,便听锦绣上前凑在她耳边道,永璜的福晋伊拉里氏差人递了信儿,想要见她。 早先云梧还是庶母的时候,为了避嫌,她和永璜并不熟悉,连带着他的媳妇们也不熟,但如今情况不同,何况对方问上门来,不好不见,云梧叫人将伊拉里氏带到了翊坤宫。 没想到伊拉里氏一见到云梧便跪在地上,「娘娘,求您救救我家爷吧!」 云梧吓了一跳,赶紧将人拉了起来,「你这是作甚?」她让伊拉里氏入座,又给她递了茶,「坐下慢慢说吧。」 伊拉里氏感激地看了一眼云梧,接过茶盏,平復心情理清思绪后,对云梧道:「娘娘应该知道,我家爷早先在孝贤皇后丧仪上惹了汗阿玛不悦,自此之后,爷便一直闷闷不乐。」 「去年夏天有一日,爷也不知道听了什么消息,失魂落魄地回了府,一回来就将自己关在书房里,谁叫也不出来,更不让人进,送进去的饭,什么模样进去,就差不多什么模样出来,根本没被动过几口。过了好些天,爷才又走出来,人瘦了一圈儿不说,还变得沉默寡言,往难听了说,『死气沉沉』也没差了。」
第98页 说到这,伊拉里氏已是红了眼圈,语带哽咽,「我一个妇道人家,不知道外面出了什么事情,爷也不同我说,但我和侧福晋私下猜着,怕是跟早些时候,爷受了汗阿玛训斥有关。爷犯了错,心里不好受,我跟侧福晋心里理解,劝不动的情况下,只好盼着过些时间,事情淡了便好了。」 「可这么久过去,情况非但没有好转,甚至越来越糟了。爷整日整日的不说话,饭也不好好吃,只呆在书房里发呆,如今已经瘦得不成人样,我们想叫太医来给爷看看,但爷却拒绝让太医诊脉……」 伊拉里氏情绪激动起来,又跪到了云梧身前,「娘娘,按理说我这个做福晋的万不该诅咒丈夫不好,但大阿哥的模样,真的像是不知道什么时候便会去了……我和侧福晋实在是没有办法了,只能厚颜求到娘娘您面前……求娘娘劝劝他吧!」 第53章 听了伊拉里氏的话,云梧这才想起来,永璜在孝贤丧仪上被干隆痛斥不懂礼数不知孝悌,之后他便郁郁寡欢,很快在忧惧之中去世了。 想到这,云梧心里一紧,她要管这件事吗? 云梧有些犹豫,虽然她跟永璜不亲近,但也是自小看着他长大的,她还记得当年刚进宫,拜见福晋时见到的只有六七岁的永璜。而且若是没记错,永璜过世之后,干隆将他追封为亲王,显然对长子的早早过世,干隆应该也是痛心后悔的。 她看向跪在地上的伊拉里氏,伸手想将人拉起来,「好孩子,我知道了,明日我便叫永璜进宫,问问怎么回事。」 伊拉里氏这才破涕为笑,她没起身,而是给云梧磕了个头,「谢娘娘!」 将伊拉里氏送走,云梧琢磨着这事要怎么管。直说肯定是不行的,说得太多也不好,毕竟事涉孝贤,还波及到储位,以后干隆许是会后悔,但如今孝贤刚走不过一年,谁知道干隆是不是还在生永璜的气? 他们父子之间的事,还是由他们自己解决比较好。云梧心里有了主意,第二天便将永璜叫进了宫。 永璜早已成年分府出宫,之前云梧作为庶母自然需要避嫌,故而她已经很久没有仔细看过永璜了。如今一见,哪怕有了心理准备,云梧还是不由大吃一惊,「你媳妇儿进宫来与我说我还不信,你如今怎么成了这个样子!」 永璜虽然因为要入宫觐见收拾了一番,但他双眼无神,面色青黄,气色极差,辫子里竟有了白丝,身体更是瘦得快要脱相,像是一阵风便能吹跑一般。 云梧总算是明白为什么伊拉里氏说得这样严重了,她心惊不已,厉声道:「身体髮肤受之父母,你就这样子糟蹋自己的身子吗!?」 永璜低头不说话,「身体髮肤受之父母」,可他的父亲都厌恶了他…… 云梧见他这个样子,不再多说,她早早请来了邵太医候在一旁,此时赶紧让邵太医进来给永璜号脉。永璜不敢违逆以后的嫡母,只好老老实实让邵太医诊脉,配合着回答邵太医的问题。 看完诊,邵太医躬身回话,带着几分和颜悦色对永璜道:「大阿哥身子有些虚弱,须得好生将养才是。」 云梧心中刚有疑惑,便见邵太医暗中给云梧使了个眼色,云梧微一怔,将话咽了下去,对永璜道:「听见没有!?我这就叫邵太医去你府里为你调养身体,你可不许再不将自己的身子当回事了!」 见永璜只是讷讷点头,并不说话,云梧知道他这是心结难解,便只好道:「你也为你额娘想想!她没得早,临走前最放心不下的就是你,如今你这样不爱惜自己,这是让她九泉之下都不安宁吗?」 哲悯皇贵妃走时永璜已经记事,想起记忆中的总是念着他的额娘,心有触动,他嘴唇动了动,终是应了下来,「……是。」 云梧稍松了口气,「行了,你回去吧,若是你媳妇儿再进宫告状你不好好,我可就要带着你到你额娘灵前谢罪了!」 永璜虽是点了头,但云梧知道,拿哲悯皇贵妃说事怕是只顶一时之用,癥结还在干隆。等永璜离开,云梧才转向邵太医,「说吧,大阿哥究竟怎么样?」 永璜一走,邵太医神色才变得严肃,他对云梧说了实话,「若是大阿哥不再将养身体,寿数怕是剩不了一年了。」 饶是云梧早有心理准备,听闻这样的话还是不由心里一沉。她定了定神,「好,我知道了。还请太医写份脉案,跟我去见一趟皇上。」 邵太医应下,「娘娘太客气了。」 养心殿,干隆正在批摺子,听见外头通报说皇贵妃求见,不由有些诧异,这个点儿她来养心殿作甚? 「你这是有事?」等云梧进来,干隆免了云梧的礼,让她坐下,想起了什么,「对了,养心殿西耳房的装修,朕已经叫人挪到东耳房了,回头你去看看,有没有什么地方不喜欢的。」 嫔妃侍寝时候不能留宿,云梧之前身为贵妃的时候会歇在养心殿西耳房,贵妃之下的妃嫔住后殿的东西围房,东耳房则是皇后的地儿。云梧身份变了,住处自然也要换,她对干隆笑笑,「多谢皇上,只是我今儿却不是为着这事来的。」 干隆见她神色不对,不由好奇,「出什么事了?」 云梧低声答道:「早先永璜福晋进宫来见我,说永璜身子不适,却忌讳行医,托我劝劝永璜。我今儿将永璜逮进宫里,一见着便吓了一跳——人已是瘦得不成样子,看着都叫人害怕。我连忙叫太医瞧了瞧,结果情况着实不太好……」她停顿了一下,「太医就在外头候着,皇上叫人进来问问吧。」
第99页 干隆神情渐渐变得严肃,云梧这样大张旗鼓,定然不是小事,他让屋里伺候的人都下去,将邵太医召了进来。 看了脉案,又问清楚了永璜寿数将近,干隆渐渐变得面无表情,好一会儿没说话。云梧琢磨不透干隆在想什么,不由有些忐忑,「皇上?」 「太医先下去吧。」干隆等邵太医离开,对云梧道,「这事你不必再管,朕心里有数。」 云梧顿时松了口气,「那太后娘娘那儿?」 干隆微一沉吟,「先不必提,」顿了顿又道,「以后叫皇额娘吧,她老人家最是喜欢你,定不会介意的。」 云梧一怔,想起太后不由心里一暖,笑着应下,「嗻。」 等云梧告退离开,干隆笑意淡了下来,出了一会儿神,他长嘆了一口气,叫来吴书来,「明儿叫永璜进宫来见朕。」 去年六月,刚出孝贤皇后丧百日,朝中便有大臣上书请立皇太子,联想到永璜和永璋在孝贤丧仪上的表现,干隆大发雷霆,他又是惊怒又是心寒,说出了「皇长子、皇三子断不可继承大统」之语,不仅免了永璜的差事,还叫他在府里思过,过年时永璜想要来给干隆拜年都没许。 故而等见到永璜人,干隆比云梧还要惊讶——云梧最起码还有心理准备,干隆却是真的没想到,永璜如今不过二十出头,瞧着竟不比干隆年轻多少似的。看着跪伏在地嵴背骨突出的永璜,干隆半晌才嘆气问:「你怎么将自己弄成这幅样子?」 永璜心里战战兢兢,暴怒之下的干隆给他留下了挥之不去的阴影,此时再听到干隆温言细语,永璜心中一酸,竟是掉了泪,「自被汗阿玛训斥,儿子心中羞愧,不敢忘记汗阿玛的教诲,时时刻刻自省忏悔……儿子叫汗阿玛失望了!」 干隆不置可否,淡淡问道:「你可知错?」 「儿子知错!」永璜哭着磕头道:「汗阿玛,对嫡母不敬,儿子有罪,但儿子断不敢觊觎储君之位,还请汗阿玛明鑑啊!」 干隆回想起永璜小时候的模样,再看到眼前人的狼狈,心中也有些不是滋味。他是生儿子们的气,但没想过要他们的命。 「行了,朕知道了。」干隆道,「你好好将养身子,以后给朕分忧。」 永璜一愣,随即心中狂喜,汗阿玛这是原谅他了? 他喜极而泣,磕头谢恩,「谢汗阿玛!」 「记得教训便好。」干隆深深看他一眼,经过这一遭,哪怕曾经永璜有过什么想法,肯定也不敢再有这些念头。 永璜还没来及放松便又是心头一紧,连忙表达心意道:「儿子谨遵汗阿玛教诲!」 心结一解,永璜眼中有了光亮,连气色都不再像以前那样颓废。邵太医去过永璜府上之后回来给云梧回话,说永璜只要好好调养着,哪怕不到常人的寿数,也不会太早过逝了。后来听说干隆还见过永璋,云梧不知道父子俩说了些什么,但参照永璜,应该不是什么坏事。 云梧松了口气,总算是力所能及地改变了什么。永璜后来再回想,心中也对此时伸手拉了他一把的嫡母生了感激,这是后话不提。 永璜的事情刚完,宫中便又出了事情,启祥宫九阿哥薨了。 * 九阿哥因为早产,自出生之后身体就一直不好,三天一小病,五天一大病,这次终究没能挺过去。嘉贵妃神色木然,第一次尝到失子之痛,她疼得心都要碎了,可痛到极致,思维都钝了,眼泪反倒流不下来。 怪不得孝贤皇后芳魂早逝,嘉贵妃想,这样的痛,哪个母亲遭受得住呢? 云梧第一时间到了启祥宫看她,嘉贵妃礼貌周全地接待了云梧,比起平常,她似乎只有话多了一点。 「小九生下来就不好,哭声跟猫儿一样,长得也比旁人慢些,动不动就要喝药,一病起来,就哭得撕心裂肺,我只能在一旁干着急……」嘉贵妃絮絮叨叨地说,「是我这个做额娘的对不起他,没能把他健健康康的生下来,旁人到这世间都是享福,只有小九,活着便是受苦。」 「也罢,早早走了,对他来说或许也是解脱罢……」 「希望他来世投个好胎,健健康康平平安安地度过一生……」 云梧听得戚然,不由鼻子发酸,她伸手将人环住,轻轻拍着嘉贵妃的后背,无声地安慰着她。嘉贵妃将头靠在云梧肩膀上,不过片刻,云梧便感觉到肩头一片湿润。 天边一声闷响,外头骤然下起了大雨,猝不及防被淋的宫女太监匆匆加快步伐,寻找遮蔽。 夏天就要到了。 作者有话要说:上一章的点击断崖式下跌,这就是修文(断更)的魅力吗_(:3」∠)_ 第54章 九阿哥年纪太小,还不到一岁,又不像永琮有嫡子的身份,故而丧事办得并不大。云梧让永珹和永璇多去安慰生母,嘉贵妃有两个孩子陪伴,渐渐从痛苦中走了出来。只是她从这天起开始信佛,每日都要诵经给九阿哥祈福,希望他来世不要像今生一般,安康长寿。 接下来的日子很是平静,孝贤皇后的孝期里,干隆不怎么入后宫,连十五年的大选都推迟到了明年。正月里,圣祖定太妃九十大寿也没敢办得太大,后来定太妃的独孙、履亲王的独子病逝,干隆以世子之礼办丧,又亲临履亲王府慰问定太妃,算是给老太太的补偿。二月,干隆奉太后西巡五台山,阅视永定河堤工程;回宫后不久便到了六月,孝贤二十七月孝满,八月初二,干隆正式册立云梧为皇后。
第100页 比起去年的摄六宫事皇贵妃册封礼,这回的册后典礼还要更加盛大,祭祀天地、昭告太庙奉先殿、颁诏天下十九项恩款,一切都有条不紊。只是因为干隆与云梧不是结髮夫妻,所以并没有给八旗四十岁以上、自幼结缡的夫妇加恩,但除此之外,赏赐王公官员、加恩八旗贵妇、修葺庙宇、赦免囚犯等等其他恩赦天下的典礼全都照常举行,可以称得上普天同庆。 云梧的娘家也得了封赏,父亲讷尔布被追封为一等承恩公,造坟立碑并遣官致祭,母亲郎佳氏则被封为一品诰命夫人,由于儿子讷里已经去世,由孙子讷苏肯袭一等侯。 耳朵上挂着的东珠换成了一等,身上的朝珠也换成了珍珠和红珊瑚,云梧在交泰殿接受众人朝贺,轻轻吐出一口气,总算是名正言顺,成了这六宫之主了。 摄六宫事皇贵妃的地位高于普通皇贵妃,云梧身为准继后,早早受到了皇后的待遇,比如之前册封皇贵妃时有诏书恩款颁诏天下,享专属帝后的六肃三跪三叩礼,三大节时还会收到全国官员的贺笺。从正月起,内廷便有人对云梧以皇后相称,连二月生辰的时候,干隆的赏赐也是按照皇后的例。 但皇贵妃到底不是皇后,不说身后待遇,二者宫份与铺宫也有所差别,云梧又涨了工资,翊坤宫里刚摆上两年的各种物件儿也再次换了一茬。除此之外,皇贵妃虽也用金册金宝,但与皇后册宝的分量差上去多,皇贵妃的金册是八成金,金宝则是六成,皇后的金册金宝却都是纯金。 云梧看着橱柜里从妃到皇后的四份册宝,真正通关,她心里倒没有想像中的激动,只有一种尘埃落定之感。 合上橱柜,云梧回到明间,看见锦绣,随口问她道:「皇上之前说要来翊坤宫用膳,都这个时辰了,皇上怎的还没个信儿?」 干隆不到,云梧就只能饿着肚子等着他,什么正事也干不了。 锦绣脸色变得不太好看,她小心翼翼地答话,「皇上摆驾去了静安庄殡宫,还没回来,想是路上耽误了……」 云梧一愣,随即瞭然,如今干隆的陵寝和妃园寝都还没建好,已经离世的嫔妃都停灵在各处殡宫,孝贤的梓宫就停在静安庄,干隆每个月都要去个两三回,今天应该是去告诉孝贤他立了新皇后,误了时辰不一定是路上耽误,更有可能是在殡宫里头耽误了吧。 锦绣为自家主子心疼,也对皇上起了不满,若是叫后宫其他主儿知道,还不知道要怎么看娘娘的笑话。 云梧自个儿却是一点无所谓,她如今已经被正式册立,只要不作剪髮干政一类的大死,自己下半辈子基本稳了。 干隆对待皇后的态度还是非常友好的——有这么一件事,说宋朝时仁宗的原配郭皇后与尚美人争宠,尚美人在仁宗面前说郭皇后坏话,郭皇后非常生气,一上头就要扇尚美人巴掌,结果被劝架的仁宗一挡,巴掌扇在仁宗脖子上了,郭皇后就此悲剧,被仁宗废后。干隆就评价说,仁宗是有错的,错在于将尚美人宠到敢和皇后争斗的程度,但妻子对丈夫来说就如同臣子对皇帝、儿子对老子,妻子打了丈夫,那跟臣子打了皇帝、儿子打了老子没区别,郭皇后既然打了仁宗,那就是郭皇后的错。 从这件事情就能看出干隆的想法了,后宫之中他肯定最是尊重爱护皇后,做不出宠妾灭妻的事儿,只要皇后本本分分的,给他管理好后宫,他就会保证皇后安稳的生活,当然前提是必须顺着他,不能有忤逆之举。 简而言之,别把干隆当丈夫,而是当成 领导伺候着就成了。至于领导心里头有没有白月光,干云梧什么事? 原来的那拉皇后可能在乎,结果什么结局就不说了,只能说对干隆这样的,千万别动真感情。 有之前做皇贵妃的日子做铺垫,云梧很快适应了皇后的生活。一眨眼便是干隆生辰,今年是他四十整寿,庆贺的排场极大。宫中摆了筵席,叫了戏班,众人正和乐着,却听舒妃的席上突然传来一阵干呕声。 瞬间所有目光都像舒妃看去,云梧挑了挑眉。 「这是怎的了?」太后关切地问,「舒妃可是身体不适?可要叫太医来看看?」 舒妃连忙净口用帕子擦了嘴,起身恭敬回道:「谢太后娘娘垂询,妾并无大碍,不必麻烦了。」 云梧意味深长地看了舒妃一眼,见身旁的干隆不像是要说话的模样,便自己开口道:「那可不行,说不得便是大事,还是请太医来看看才好。」 太后此时也反应了过来,掩不住喜意道,「正是正是。」 舒妃若有所觉,心不禁提了起来,她手不自觉抚上小腹,不再推拒,「谢娘娘。」 太医很快便来了,请脉问诊之后,太医一躬身,果然不出所料地道:「恭喜皇上,恭喜娘娘,舒妃娘娘有喜了。」 「好好好,好孩子,」太后笑得合不拢嘴,这还是孝贤孝期过后第一个孩子呢,「赏!」 干隆也面露喜意,点头道:「的确是喜事。」 「恭喜皇上,今日可是双喜临门。」云梧自然也笑容满面地给了赏赐,按着以往孝贤的做法,吩咐给舒妃提了待遇,又安排下去了各种人手。 舒妃没想到自己竟是有了好消息,惊喜过后,她行礼谢恩,动作恭谨,却抬头看了云梧一眼,眼中不由含了三分挑衅。
第101页 今天是万寿节,按例皇上应该和皇后歇在一起,但她却在今日诊出了喜脉,这样喜上加喜的好事,皇上总要给自己面子来看看她的。 然而云梧像是根本没有看到她的眼神,依旧笑得和气温婉。倒是干隆看在眼里,神色变得有些莫测。 宴席散了之后,干隆先跟着云梧回到翊坤宫,舒妃则是回到自己的承干宫,等待皇上宣召自己的消息。 却没想到等到傍晚,宫女小心翼 翼来报,皇上歇在了翊坤宫。 「什么?」 舒妃愕然,反应过来之后一个没忍住,抬手扫落桌上的瓷器,砸了一地狼藉。 * 听到干隆说今天不走了,云梧自己比舒妃还惊讶,「皇上不去看看舒妃吗?」 ——成了皇后有这一点好,云梧不用总是颠颠儿跑去养心殿侍寝了,但她不懂干隆挑在今天歇在翊坤宫是什么意思,她劝干隆道:「舒妃入宫这么多年,可算有了好消息,于情于理都该去看看。」 「不必了,」干隆正在看书,闻言头都没抬,「你安排得很是妥当周到,朕去了能帮上什么忙?」 云梧欲言又止,内心很想把他赶走,能少伺候他一天就少伺候他一天啊。 干隆看了她一眼,见她的表情却是误会了,他回想起舒妃那个挑衅的眼神,心里颇不是滋味。理智来说,眼前之人作为皇后比起孝贤并不差很多,是他自己过不了这个坎,倒累她身为皇后,还要忍受妃嫔对她不敬。 想到这,干隆语气便软了三分,「不必担忧,」他放下了书看看时辰,「早些歇息吧。」 云梧想不出干隆又抽什么风,索性也不想了,干隆这么给她面子,总不是坏事吧? 但很快云梧便发现干隆对她过于好了,简直好到了惊悚的地步。赏赐什么的自不必提,有什么好东西都会给她送来,召她用膳伴驾的次数也是最多的,偶尔相处起来,竟让她有种普通夫妻过日子的错觉。 对于帝后二人感情和睦,嫔妃们自然不爽,最高兴的只有太后了。去寿康宫请安时,太后看向云梧眼神满是欣慰,云梧无奈,想了半天,觉得问题应该还是在孩子——自从那回摊了牌,干隆没再拿药给她,云梧自然也没问,二人默契地将这事略了过去,算是达成了共识。 云梧面上没露异样,心里却撇嘴,她就知道,干隆还是没放弃要嫡子,这个人从来都是说一套做一套,虚伪得很咧。 她摸摸自己的肚子,如今云梧自己也说不清,对于孩子她是期待还是不期待,一切且看天意吧。 过完生辰,干隆便带着云梧西行祭祖,一路巡幸嵩洛,展谒祖陵,直到十一月才回到京城。给太后办了寿,众人在紫禁城热热闹闹过了除夕。 过完年,干隆带着太后和云梧,开始了人生第一次南巡。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 第55章 正月十三,南巡队伍准时从京城出发,浩浩荡荡向南而去。除了云梧,同行的妃嫔还有纯贵妃、嘉贵妃、令妃、愉妃、和婉嫔。本来婉嫔这个位置是舒妃的,但舒妃恰好怀了身孕,算算时间临盆的时候刚好在回程期间,只得错失这个机会,留在京城养胎待产,倒是便宜了婉嫔。 天上掉饼的婉嫔喜出望外,特意来跟云梧道谢,「真是沾了娘娘的光,没想到这辈子居然还能有这样的福分,去瞧瞧外头什么模样。」 云梧看着她翘首企盼的模样,不由有些唏嘘,想起前世,姑娘们想去旅游还不是说走就走,哪像如今这个时候,女人的生活里只有小小的四方天? 一行人渡黄河后乘船沿运河南下,经过扬州、镇江、常州、苏州、嘉兴,三月份的时候到达了杭州。 干隆与太后和后妃到了下榻兴建好的行宫,云梧看着眼前精緻宏伟的园林,不由想起曹公笔下的大观园——说难听一点,这都是民脂民膏啊。 不同于早些年康熙的南巡,干隆南巡声势浩大,极尽铺张。这次南巡从近两年前开始筹划,勘查路线、修整各处名胜、在各处布置行宫,最后出行的队伍光船只便有好几百,马匹更是上千,随行的军人也有两三千人,再加上云梧和嫔妃们这些拖后腿的,用掉的银两不下百万。 反观康熙,康熙南巡主要是为了视察水利,临阅河工,基本没有扰民,每次随行不过三百余人,很多时候还是自己搭帐篷住宿,比干隆排场小很多,导致后世一提起南巡,都知道干隆六下江南,却不是所有人都知道康熙也足足南巡了六次。 虽然干隆嘴上说「力屏浮华」,但是官场谁人不知干隆好奢侈讲排场的作风,沿途地方官员大多奉承献媚,採买特产、修建行宫,讨好干隆无所不用其极,而且银子自然不是从官员自个儿的腰包里出,除了敲诈勒索盐商之类的大户,便是从百姓手里搜刮。 云梧想到后世对干隆南巡的评价,虽然南巡有安定江浙、维繫民心、丰富文化等等各种积极意义,但是许多史学家都认为南巡耗资巨大,劳民伤财,成为大清由盛转衰的转折点,再想到近代中华民族被武力叩开国门的屈辱歷史,虽然知道有这样的结局是积重难返,但云梧心里难免生出一丝忧愁。 干隆见她脸色,以为她是对住处哪里不满,不由开口问:「可是有何处不合心意?」
第102页 云梧摇头,到底不甘心,试探问道:「这样漂亮的行宫,定是花费了不少银两吧?」她似是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托皇上的福,一路走来,我真是开了眼界,就是不知道这耗资该有多少……」 「还以为你要说什么,怪不得一路上你时不时露出担忧之色,」干隆失笑,他毫不在意地骄傲道,「不必担忧,如今四海昇平,国库充盈,自然要宣扬和延续我大清全盛之势才是。」 干隆说他有钱这个真的不是吹,他是真的命好,赶上了好时候,爷爷康熙打了好底子,哪怕晚年施行仁政,导致贪腐盛行,但雍正刚一上位就肃清了吏治,不知道抄了多少家贪官,更重要的是强行推动了摊丁入亩、火耗归公、官绅一体纳粮这些最难施行的改革,给干隆留下了一个再好接手不过的摊子。再加上土豆红薯这些高经济作物的出现,老百姓不再缺粮,人口翻倍暴涨,干隆将雍正时期养精蓄锐积累下的战争潜力变现,疯狂扩张领土,极限时达到了惊人的一千三百多万平方公里。 当然这不是说干隆本身没有才干,反而他是个彻头彻尾的政治家,不是随便一个人都会像干隆一样这么会压榨商人地主和官员,比如他儿子就不行。虽然他奢靡败家,骄傲自大,但他能花也能挣,他修圆明园,给太后贺寿,六下江南,这都不是大头,在位六十年间,干隆光在赈灾治水上头就砸了两亿五千万两白银,这还是在减免了两亿五千万两税银的情况下,另外还有军费开支一亿五千万多两,就这样,到他退位时国库还有六千多万两余银。 对云梧来说,最直观的感受就是近些年宫里头的吃喝用度变得愈发奢侈,举个简单的例子,如今皇后份例里头的用水都是特运来的山泉水,孝贤那时候可都没有这种待遇。 可惜再英明的帝王也逃不过晚年昏聩和后继无人,看着如今自我感觉十分良好的干隆,云梧抽抽嘴角,真的很想打爆他的狗头。 不能急,云梧想,以后慢慢找机会,看看有没有什么是自己能做的。 奉太后游览过西湖名胜,恰好到了孝贤皇后的三周年忌日,云梧领着嫔妃们,执侧室礼恭恭敬敬给孝贤行了祭礼。 干隆祭拜完就不知道跑哪去了,云梧也懒得问,她来到书房找几本书解闷,却不防在书案上看到了一摞没来得及收起来的书稿。 云梧好奇看了一眼,只见最上头是一首悼亡诗: 独旦歌来三忌周,心惊岁月信如流。 断魂恰值清明节,饮恨难忘齐鲁游。 岂必新琴终不及,究输旧剑久相投。 圣湖桃柳方明媚,怪底今朝只益愁。 笔迹是干隆的,悼亡的对象自然是孝贤皇后。云梧看着那句「岂必新琴终不及,究输旧剑久相投」撇嘴,记得当初立后大典那几天干隆也写过「六宫此时添新庆,翻惹无端意惘然」这种句子,云梧知道了,只觉得心疼原来那位那拉皇后。 不奇怪原先的那拉皇后最后不愿意和干隆过下去,都说活在记忆里的人是最美好的,对干隆来说孝贤更是,那拉皇后一辈子都活在孝贤的阴影里——这要在后世,男朋友见天怀念前女友白月光多好多好,搁哪个姑娘能受得了?早分手了! 结果最后闹掰了干隆说「她平日恨我必深」还不知道为啥……皇帝果真是可以为所欲为的。 云梧颇为不屑地翻到下面的诗稿,一看她便嘴角抽搐。即便没什么太高的文学素养,云梧也能一眼看出干隆这些诗写得并不怎么样,大部分是类似于「今天朕到了这个县给这个县免了赋税朕真是一位英明的好皇帝」这种流水帐,直译过来跟发了条微博没啥区别。 说起来干隆一生写的四万多首诗,没有一首入选中小学必背古诗词,由此可见干隆作诗的水平了……听说他越到晚年诗越烂,云梧腹诽,慧贤皇贵妃早年和干隆红袖添香还贊过干隆诗才,估计要是她看过这些诗,再厚的粉丝滤镜也碎了。 而且他光写烂诗也就罢了,写完烂诗还要像牛皮癣一样在收藏的名画上题,甚至要在古董文物上刻,被祸害过的无数书画自不必提,其他遭殃的宝贝更是不知道有多少。曾有一块传了三千年的商朝玉璧,干隆得了,喜爱异常,立马叫人往上头刻上了一首烂诗。 三千年歷史的玉璧啊,云梧知道以后心头滴血,破坏文物是要判刑的! 日子就在游玩跟吐槽干隆中过去,干隆南巡除了视察河工,咨访吏治,巡查民情,还有一个目的便是笼络士大夫。江南多读书人,爱新觉罗一家子再怎么汉化,根底也是马背上的「异族」,开国之初在江南这种地方很不受待见,从康熙到干隆,南巡的一个重要目标都是安定江浙,笼络人心。其中的举措包括参观书院,颁赐书籍等等,还有反响最好的增录生员,除了直接增加名额,干隆还让士子敬献诗赋,取前几名特赐举人出身,授为内阁中书。 干隆与当地官员士子宴饮的时候,云梧作为皇后,也要召见她们女眷,赐膳不算,还要和人家聊聊天,以示隆恩浩荡。所幸云梧不讨厌和外头人多说话,反而还聊得挺开心,这些女眷们见一国之母如此平易近人,也都由最开始的战战兢兢变得健谈起来。 这时轮到一位中年妇人,她先是行礼参见,神色激动道:「见过皇后娘娘!」
第103页 云梧见她欲言又止,似是有话早说,便开口问她,「你可是有话要问?」 妇人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大着胆子问道:「按说民妇不该刺探宫闱之事,但民妇的外甥女得沐天恩,有幸宫里伺候皇上和皇后娘娘,这么多年没有音讯,斗胆问皇后娘娘一句,也不知她如今过得好不好?」 云梧心中一动,「你外甥女是哪个?」 妇人一听有门,连忙答道:「娘娘姓陆,于干隆九年进的宫。」 云梧心道果然,她笑道:「如今她已是被晋封庆嫔了。」只有皇后册立才会颁诏天下,外头的普通百姓是不知道干隆的后宫里都有谁,又都是什么位份的,江南又离得这么远,估计庆嫔一入宫,就跟原来的家里彻底断了联络。 正月初,陆贵人被晋封为庆嫔、那贵人被晋封为颖嫔,庆嫔虽然很想再回来看看家乡风貌,但随驾名额有限,她和颖嫔资歷盛宠都不相上下,舒妃随架的位置空出来后,云梧选二人之中的谁都不好,索性点了婉嫔,她虽不受宠,但资歷最老,庆嫔和婉嫔都不会有半点怨言。 至于干隆,他如今正跟云梧处在蜜月期,妃嫔们选谁直接交跟云梧决定了,最后定了婉嫔这个他都快忘了的人,他倒也没什么意见,愉妃和婉嫔虽不得干隆喜欢,但多年以来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干隆还是很念旧情的。 妇人听得外甥女不仅活得好好的,还已经成了主位,不由惊喜,「当真?」又给云梧行礼,「多谢皇上、娘娘抬爱!」 「不必如此,」云梧虚扶她起身,温言道,「庆嫔性格温婉,侍候周到,很得圣心,晋位是必然之事。」 庆嫔曾说她母亲只有一个姐妹,看来眼前这位就是庆嫔的姨母,儿子跟庆嫔青梅竹马,二人还曾议过亲。见妇人身后跟着一位年轻媳妇,云梧心有所觉,这位姨母只有一个亲生儿子……果然,见云梧看向自己身后,妇人笑着解释道:「这是我家儿媳。」 云梧回过神来,大方打量了一眼这个年轻姑娘,笑道:「是个有福相的。」 「可不是,」妇人提起便忍不住笑,「早先民妇的儿子和陆……民妇儿子婚事不顺,直到娶进我这儿媳才算时来运转,儿媳一进门就怀了孕,先开花后结果,民妇前些日子刚抱了孙子,如今民妇那个傻儿子也是个儿女双全的了。」 年轻媳妇被夸得害羞低下头去,云梧稍一怔愣,随即笑道:「这可是大好事,恭喜。」 她让锦绣给了赏,婆媳二人欢天喜地地接了赏赐,云梧面上笑着点头,却在心中分神想,回紫禁城后要不要跟庆嫔提上一嘴呢,知道挂念的人过得很好,也算是圆了她的念想。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 第56章 「哎呀,赢了!」 云梧笑眯眯把金豆子一搂,对桌上三人道:「承让承让!」 「不来了不来了,」纯贵妃把牌一丢,对云梧嚷道,「你今日手气也太好了吧!」 愉妃和婉嫔也点头,数了数自个儿的豆子,「就只有娘娘一家在赢!」 船上实在无聊,众人只好凑在一起打马吊。云梧嘿嘿一笑,毕竟是打过更复杂的麻将的人,再加上今天赌运旺,云梧不管是庄家还是闲家都没怎么输。 见纯贵妃临阵脱逃,云梧挑眉对她道:「你这人,怎么见势不妙就要逃跑?」 纯贵妃眼睛一转,将一旁的嘉贵妃拉上了桌,「让嘉妹妹来替我。」 嘉贵妃本来在旁边含笑看着热闹,没成想突然被赶鸭子上架,她连连摆手,「我不行的,玩得不好!」 云梧笑道:「无碍,本就是姐妹之间随意玩玩。」 「就是。」纯贵妃笑着将人按在椅子上,嘉贵妃见状就不推辞了,云梧也站起身来,将自己的位置让出来,笑着对令妃道:「你来玩吧,我去甲板走走。」 没给令妃推辞的机会,云梧起身离开,婉嫔笑着叫令妃入了座,众人又开了一局。 船舱外风和日丽,天朗气清,云梧来到甲板,微风挟着轻微的水汽拂在面上,十分舒适,向远处眺望,可以看见岸边的杨柳和人影。只是再好的景色连着看上许多天也看腻了,云梧望着天边的一朵白云,怔怔出神。 「娘娘对令妃倒是好。」纯贵妃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她走到云梧身边站定斜眼看她,「她可是孝贤皇后的人,您也不怕养不熟。」 这次随驾的嫔妃里头,只有令妃不是潜邸出身,自然而然被排除在集体之外,云梧有事没事就照顾一下,除了她是皇后本该如此之外,结恩也比结仇好。 说起来这回出游,云梧和几位嫔妃的友谊简直是突飞勐进,这不,连纯贵妃都能来跟她说心里话了,不过这也是因为纯贵妃年纪渐长,性子平和了不少,不再像年轻时候跟只乌眼鸡一般的缘故。 云梧笑道:「若真是不知好歹的人,也不会被孝贤皇后看中了不是。」 「得,您自己心里有数就成。」纯贵妃嘟 囔,「依我瞧着,这令妃可不像简单的人物,这才短短几年啊,就叫她出了头……」 云梧笑而不语,如今这才算哪到哪,离令妃真正风光的时候还早着呢。 纯贵妃叫人设了座,又叫人打了伞,拉着云梧往伞下一躲,靠在椅子上眯着眼睛嘆道:「真不想回京啊……」
第104页 「咱们刚从江宁出来,皇上需得巡视两处河工,还得转陆路去泰安府到岱庙拈香,估摸还有一个来月才到京,这还不够你玩?」云梧挑眉,她接过锦绣递上来的果子露——其实就是她叫人手动榨成的橙汁,又递给纯贵妃一杯,「嘉贵妃昨天还跟我说想早点回去呢。」 「就她那个闷性子,」纯贵妃撇嘴,「在外头玩多爽快啊,回京有什么意思?」 她嘆了口气,低声喃喃道,「……要是没有皇上在就更爽快了。」 云梧差点喷出来,她瞅了瞅四周,伺候的人都离得很远,这才转过头对纯贵妃露出佩服的表情,「你可真是什么都敢说。」 纯贵妃瞅着她,「您敢说您不是这么想的?」她指指自己的眼睛,「我这双招子看得清楚呢……您可不像当初孝贤皇后对皇上一般。」 「咳,」云梧正色,「不说这个。」 「哼,虚伪。」纯贵妃又把头转了回去,「说到泰安府……您觉得皇上会不会再去济南?」可能觉得热,她喊人要了把团扇,把人打发远了又道:「我猜他不会再入济南这个伤心地。」 的确,干隆后来一辈子途径济南将近十回,每回都要写首过济南诗,但再也没入过城。云梧无所谓道:「我还猜他回京第一件事就是去祭孝贤皇后呢,在外头没好好祭三周年,皇上提了好几回了。」 纯贵妃看着她,「你当真不在乎?」 云梧挑眉,「你这是关心我?」 「想得倒美。」纯贵妃嗤了一声,翻了个白眼。 「大胆!」云梧佯怒,「还有没有点上下尊卑了?」 纯贵妃又哪里看不出来云梧是真生气还是假生气,敷衍请罪,「奴才知罪,皇后娘娘饶命啊!」 「你就不能给我点面子,演得真实一点吗?」云梧无语看了她一眼。 纯贵妃用扇子给她扇风,「下次一定。」 云梧不由失笑,说起来自从成了皇后,素来要好的嘉贵妃对她的态度更恭敬了,轻易不敢玩笑,反倒没有纯贵妃相处起来自然。 高处不胜寒啊,云梧若有所思,对于怎么供着干隆,又有了一点心得。 啧,云梧将纯贵妃的团扇抢过来慢悠悠地扇了扇,干隆真是有福气,去哪里找她这样劳心劳力的好下属呢? 队伍沿运河北上,从陆路至泰安府,四月,御驾还京。此次南巡,往返行程水陆共计五千八百余里,歷时五余月,终于,一行人于五月回到了紫禁城。 回京后,干隆果然第一件事就是去祭孝贤。没过多久,舒妃临盆,诞下了皇十子。 云梧不由感嘆干隆真是没有女儿命,去年十一月,养女和婉公主下嫁,如今宫里只剩一个纯贵妃所出的公主了,和婉下嫁之后她序齿往前移了一位,如今宫中称为四公主,真是万叶丛中硕果仅存的一朵鲜花。 舒妃这一胎是头胎,生得比较艰难,十阿哥并不算特别健康,虽比三年前早产的九阿哥好上许多,云梧还是派了专门的太医负责。 刚看顾完舒妃生产的事,云梧开始着手准备从去年耽误到现在的秀女大选。她叫了两位贵妃来帮忙——叫嘉贵妃是因为她的儿子四阿哥永珹到了年纪,该成婚了,云梧也让她看看儿媳妇的人选。至于纯贵妃,她所出的三阿哥永璋前年得了指婚,嫡福晋正是和硕淑慎公主的女儿博尔济吉特氏,二人出了孝贤皇后的孝期,于去年七月成了婚,六阿哥永瑢还是个八岁的豆丁,云梧叫上纯贵妃,单纯是因为纯贵妃回宫之后吵着无聊,厚着脸皮一定要跟着凑热闹。 * 汉军旗下员外郎之女吉氏攥了攥满是汗的掌心,跟着队伍来到殿前,与这一列的其他秀女一起下跪行礼。随着引导内监喊了「起——」,众人站起,等待太监唱名,接受皇上、太后和皇后的选看。 吉氏快速抬眼偷看了一下,上首坐着两个明黄色的身影,一男一女,应该就是皇上和皇后,太后不知为何不在。只见皇上长相俊朗,贵气天成,虽然年纪已经不轻,但有着成熟男人的威严稳重,直让吉氏眩晕不已。 再看她旁边的女子,娴静端庄中带着亲和, 应该就是皇后娘娘了,她气质出众,保养得十分之好,只是稍稍有些疲累之色,吉氏有些心惊,不是说皇后已经三十多了吗?眼前的女子看上去一点可一点不像三十多岁的人! 稍下首另坐了两位女子,看打扮年纪,应该也是后宫中地位尊贵的嫔妃。吉氏正猜着这会是那两位妃嫔,上首似乎有一道目光落在她身上打量着她,吉氏连忙低下头去,不敢再乱看。 等太监念到她的名字,吉氏出列行礼,只听一个低沉的男声问道:「你姓季?」 吉氏胸口砰砰直跳,她深吸了一口气,柔声回道:「回皇上的话,奴才姓吉,吉祥的吉。」 「哦?」干隆笑道:「姓氏不错。」 吉氏心跳得愈发快,这时下首两位嫔妃的其中一个道:「长相举止也都不错呢,不如留了牌子?」 说话的正是纯贵妃,云梧却是皱了皱眉,她觉得吉氏的眼珠子太灵活,怕不是什么安分的人。但瞧着干隆似乎挺喜欢,云梧便问道:「皇上看呢?」 干隆无所谓地点点头道:「那便留了牌子吧。」 吉氏大喜,连忙磕头谢恩,「谢皇上!」
第105页 干隆看了看时辰,对云梧道:「朕回养心殿批摺子了,这里便辛苦你了。」 其实除了重要的几个旗,干隆并不怎么亲自来验看秀女,只是太后刚刚南巡迴来正在缓乏,又连看了几天秀女,不由觉得疲累,今日便没来,干隆这才来看看。云梧知道他是挤时间来的,笑道:「已经是最后一旗了,想来很快就能验看完毕,皇上去忙吧。」 干隆点头起身,云梧和众人一起恭送他离开,然后和纯贵妃还有嘉贵妃看完了剩下的秀女。 等留宫这一步完事,最后给永珹指了两广总督阿里衮的女儿钮祜禄氏为嫡福晋,进宫的人选则是河道总督那苏图的女儿戴佳氏和早先那位吉氏。 这天用晚膳时云梧便问起干隆,「两位入选的秀女要各自给个什么位分?吉氏倒好说,一个常在便可,戴佳氏家世不凡,如舒妃当年初封为贵人可妥当?」 干隆想了想,「戴佳氏的父亲那苏图卒于任上,生前加至太子太保,是有谥号、牌位入祀贤良祠的重臣,留下的女儿需要安抚,便封个嫔位罢。」 「是。」云梧到现在还没见过初进宫便封嫔位的秀女,不过戴佳氏情况特殊,也不算特别出格,还是那句话,清宫选妃最重家世。 她迟疑了一下道:「其实位分倒不是什么大事,但我瞧着戴佳氏年纪着实太小了些,才刚刚十三——本来大选应该在去年,推到今年才叫她够了年纪,不如让她过两年再进宫吧?皇上刚说她父亲已经去世,不知道她祖父母和母亲还在不在?儿子丈夫已经不在了,有个姑娘留在身边,也好让他们多享享天伦之乐。」 应届秀女的年纪是十三岁到十七岁,小姑娘虚岁十三,周岁才刚刚十二岁,实在是太小了,云梧着实不想见到干隆辣手摧花。而且就她观察,干隆相对来说喜欢成熟一点的,对萝莉没什么太大兴趣,对这个提议应该不会太反对。 果然,干隆唯一沉吟便应了,「也好,你安排吧。至于那个吉氏,也让她晚些同戴佳氏一併入宫就好,到时候多晋一级,直接封个贵人便是。」 云梧点头,「知道了。」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3= 第57章 自南巡迴来之后,云梧就没有闲下来过,大选一完,便又是庆嫔和颖嫔的册封礼。 册封礼后庆嫔就要搬出翊坤宫,她来给云梧谢恩的时候,云梧突然想起当初在江南曾遇到了她的姨母,便将事情说给庆嫔听,「……如今她含饴弄孙,生活惬意,还托我给你带话,让你照顾好自己。」 庆嫔听出了云梧话中的隐含之意,不由一怔,随即落下泪来。 他已经有妻有子,这便好,听得他都好,她也可以放心了…… 庆嫔心里最后一丝念想也放下了,她给云梧磕了个头,「谢娘娘。」 云梧将她扶了起来,见她哭得无声无息却停不下来,也不知说什么安慰好,只好握住她的手轻轻拍了拍,「世事不如意者十之八/九,怎么过都是过,要对自己好一点。」 她想了想,又端出来一碗毒鸡汤,「再者说,人生际遇自有天定,你又如何知晓如今不是最好的安排呢?若你没进宫,可能会因子嗣艰难同夫家反目成仇,又可能会因为生育不顺而丢了性命……」 庆嫔一下子哭笑不得,酝酿起的那点子伤感全没了,对方的关心让她心里暖洋洋的,「娘娘放心罢,我都懂的。」 送走庆嫔,云梧发了一会儿呆,随即便听锦绣来报喜,「主儿,启祥宫娘娘有喜了!」 「真的?」云梧喜道,「走,去嘉贵妃那儿看看。」 启祥宫喜气洋洋,嘉贵妃再次有孕,这是皇九子夭折后的大喜事。云梧亲自去道贺,然而她的高兴没有持续多久——请脉的邵太医私下里对她说,嘉贵妃生皇九子时便因早产伤了身子,后来劳累过度又经丧子之痛,一直没有养回来,再加上嘉贵妃如今已经三十有九,若是以目前的身体状况怀孕生子,怕是会有损寿数。 云梧心里发沉,问道:「一点办法都没有吗?」 邵太医想了想,低声道:「若是早早将胎儿落下……」 「嘉贵妃不会同意的。」云梧摇头苦笑。 邵太医沉默了一下,「微臣无能,除了这个,微臣也没什么办法了。」 云梧好半天没说话,过了许久才嘆气道:「罢,我还是去问问她吧。这事先别跟外人说起。」 邵太医应道:「是。」 转过头,云梧将事情与嘉贵妃说了,果然不出云梧所料,嘉贵妃连连摇头,「不可,绝对不可,我不同意。」 云梧不甘心,「可是太医有言,若是你一定要生下他,这等于用自己的命换他的命……」 「娘娘为我好,我都知道,」嘉贵妃笑着轻轻打断云梧,她手抚上自己的小腹,神情柔和,「可他是我的孩儿,我的骨血,既然已经托生在我的肚子里,哪怕是拼了我的命,我也要将他生下来,保他平安。」 云梧长嘆口气,鼻子发酸,她就知道嘉贵妃会这样说。云梧不能强制左右嘉贵妃的选择,苦劝不动,只好再次添了嘉贵妃的用度,有什么好补品都往启祥宫里送。 嘉贵妃笑着与她道谢,云梧佯作生气,扭头道:「不必谢我,你养好自己的身子才是正经。」 嘉贵妃眼睛一弯,「是。」
第106页 …… 云梧这天的心情很是低落,偏偏晚上干隆也不知道怎么了,歇在云梧这儿的时候发了狠似的折腾她。 好半天才平復了唿吸,云梧抹抹眼泪,伸手捶了他一下,「这么大年纪了,也不知道悠着点!」 干隆挑眉,「你这是嫌弃朕年纪大?」 云梧嘶了一声,连忙讨饶,「没有没有,皇上龙精虎勐,是我年纪大了!」 干隆哭笑不得,他抚上她的发,忽而出神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云梧没注意到他的异常,她精力不济,躺了一会儿便昏昏欲睡,好半天才听干隆道:「给我生个孩子吧。」 断了药这么久还没有好消息,干隆这是急了?云梧无奈失笑,睁眼看他,嘆道:「皇上,我已经不年轻了。」 干隆凑过来咬了她一口,伸手摸了摸她平平的小腹,「嘉贵妃比你还大不少,她能怀,你怎么就不能怀?」 果真是得知嘉贵妃有孕受刺激了,云梧笑了笑,「看天意吧,该来的总会来,不该来的强求也没用。」 干隆默然,也不知想起了什么,没再说话。云梧想下地洗一洗身子,干隆却维持着姿势抱着她不让她动,云梧暗中白了他一眼,算了,她累极了,也懒得管他,趴在对方的胸膛里直接睡了过去。 结果还真是不经念叨,八月去热河 围猎的一天,云梧偶然闻着羊肉味儿犯了噁心,一下子吐了一地。 叫太医来一看,得,怀了。 消息报给干隆的时候,他正在跑马围猎,听到皇后有孕,干隆直接甩开侍卫,一路快马跑回了营地。 到营地门口,干隆下马丢下马鞭,大步走向云梧营帐。 掀开帘子,便见听见声响的云梧回过头,看到是他,云梧笑眯眯地指了指自己的肚子对他道:「有了这小东西,主子爷今年过寿,我就不送礼了吧?」 干隆三步并两步走上前,一把将她抱了起来,吓得云梧赶紧搂住了干隆的脖子。 干隆在她耳边低声道:「是不是那晚有的?」 云梧无语,使劲瞪了他一眼,「老不知羞!」 干隆这时候哪里在乎被瞪一眼,他将头靠在云梧的脖颈处,闷闷地偷笑起来。云梧感受到他胸膛的震动翻了个白眼,片刻后也不禁弯起了嘴角。 太医确认的时候,她说不上多开心,反倒有些惶恐,但是算了算序齿和时间,自己肚子里这个好像是老十二,一剎那间,那些害怕担忧就全消失了。 那一瞬间的感觉很是奇妙,云梧突然有了了悟,也许这个孩子就是命中注定的吧。 干隆稍微冷静下来之后,叫太医来仔细问了情况,得知一切都好,他便带着云梧到太后面前报喜。 皇后有孕,太后的惊喜不下于干隆,惊喜过后便是担忧,皇后所出之子身份不同,云梧年纪在这,又是第一胎,可以说是怎么小心都不为过。 太后最后寻了三个嬷嬷给云梧,两个对怀孕生产之事最有经验不过,另一个懂医药膳食能给调养身体的,一回京城就给云梧送过去。 就这样太后还是不放心,跟干隆商量,「不若先让皇后回京吧?木兰这儿吵吵闹闹的,又没有得用的人,别扰了皇后养胎。」 叫哭笑不得的云梧连忙劝住了,「皇额娘这样记挂我,倒叫我不好意思了。皇额娘放心,我又不是瓷娃娃,太医都说了,我身子好得很呢。咱们本来就快要回京了,这几天叫太医说明禁忌,多加注意便好了。」 太后这才作罢,又以过来人的身份细细叮嘱许多,还说起当初怀干隆时候的事儿,「……怀孕之后, 可能吃不下饭,也可能怎么也吃不饱,口味变化也是有的。当年我怀着皇帝的时候胃口就变得过于好了,「她看了一眼干隆,」你是个挑嘴的,我当时净想吃些滋补的稀奇的东西,整日里馋的不得了,但我那时候还只是王府里的一个格格,哪有山珍海味随我吃的道理?得亏福晋照顾,才没叫你饿着。」 听得干隆又是尴尬又是窝心,没好意思说那许是您自个儿想吃,「皇额娘……儿子定当好好孝顺您。」 云梧捂嘴偷笑,跟干隆听太后讲了半天的古,才总算被放回去。 …… 云梧怀了孕不能侍寝,跟干隆说让他召幸其他随驾的嫔妃,但干隆却是没应。皇后好不容易怀孕,他自然要奖励安抚,晚上便跟云梧歇在了一块。 干隆累了一天,怀着喜悦很快入睡,云梧却久违地失眠了。 身边人的热度传来,很是清晰,云梧想,她和干隆算是什么关系呢? 干隆对待皇后的态度的确是不一样的,自从做了皇后,云梧对他的态度少了许多位卑奴才的战战兢兢,多了些平等相处才有的放松亲密,二人在一块儿的很多时候,都像是一对再普通不过的夫妻。 他是她的丈夫,未来还会是她孩子的父亲,却永远不会是她的爱人。 仔仔细细地审视自己的内心,云梧能确定自己对干隆完全没有爱情,但是爱情之外,她对干隆有没有别的感情? 云梧感觉自己像是被拉扯着,她不由想起前世,母亲和父亲结婚二十多年后,发现了父亲在外边另有情人,伤心痛苦过后,母亲居然决定不离婚,而是继续和父亲过下去,在云梧看来,两人的相处甚至跟以前没有太大区别。云梧年轻的时候觉得根本无法理解,现在却是似乎隐隐懂了。
第107页 ——算了,她怎么会想起这个? 反正再也回不去了,想得再多,不过庸人自扰而已。 云梧拍了拍脸,翻了个身准备睡觉。干隆听见动静模模煳煳醒了过来,含煳问道:「怎么了?」 云梧轻声道:「没事,接着睡吧。」 干隆没有完全睡醒,他摸索了一下,找到云梧后将人搂在怀里拍了拍,在她耳边低声哄道:「睡吧。」 屋里十分黑暗,云梧抬眼只能看到男人的轮廓,可看了这么多年,云梧闭着眼睛也能勾画出男人的长相。 已经对他熟悉到这种地步了啊…… 罢了,想不通就不想了,对她来讲,最重要的是好好活下去。云梧寻了个舒服的位置,闭上眼睛,很快睡了过去。 作者有话要说:日子过得稀里煳涂,都没注意这两天是520 希望大家都能跟自己爱的人在一起=3= 爱你们~ 第58章 皇后有孕的消息一经传出,简直惊掉了后宫众人的下巴——倒不是因为皇后的年纪,这些年三十多岁怀孕的后妃不少,纯贵妃、孝贤皇后、嘉贵妃都在三十上头诞育过龙嗣。让众人惊讶的是皇后入宫十几年都没有喜信,多少人都以为皇后这辈子怕是没有子女缘了,结果居然这时候怀上了身孕! 不过想想也不奇怪,自从皇后被正式册立之后,皇上走到哪,就带着皇后到哪,祖陵展谒、江南巡幸、木兰秋狝,这一年多,二人竟没有分开过的时候。 有人嫉妒有人艷羡,还有人则是想得更远,皇后这胎要是个嫡子,后宫会不会再起波澜? 不过不管心里怎么想,众人都一一来跟云梧道贺。嘉贵妃喜得直为云梧念佛,「娘娘可算是苦尽甘来了!」 云梧笑道:「也是巧了,咱俩前后脚怀孕,正可以一起养胎呢。」 嘉贵妃笑着点头,自此之后,她在佛堂待得时间更久了,不止给自己的孩子,还每日都为云梧祈福,期望云梧平平安安诞下龙嗣。 云梧知道以后连忙将她劝住,嘉贵妃这胎怀得着实不容易,早先几个月还好,等开始显怀以后,嘉贵妃便肉眼可见地消瘦下去,补品流水般地送进启祥宫也没什么用,看得云梧干着急。「你有这个心意便好了,还是自己的身子要紧。」 怕嘉贵妃阳奉阴违,云梧隔三差五便到启祥宫熘达一圈,看嘉贵妃有没有好好休息。她私下里常问邵太医嘉贵妃的情况,邵太医总是摇头,云梧只得嘆气。 婉嫔庆嫔也为云梧高兴,只她们自己没有生产过,也不知道怎么帮忙好,除了常来说话解闷,便是给还没出生的孩子做小衣裳。连带着嘉贵妃,几人经常聚在翊坤宫做针线,再算上别人送的,做好的衣裳都够云梧和嘉贵妃肚子里这两个小的穿好几年了。 纯贵妃一等云梧回紫禁城,便风风火火地跑来翊坤宫,看着云梧对着痰盂干呕,纯贵妃惊奇道:「……还真是有了啊!」 她感觉自己像是吃了个没熟透的青梅,心里酸得很,有些人是真命好啊…… 云梧慢条斯理地漱口擦嘴,「怎的,羡慕?」 纯贵妃一听就 翻了个白眼,她优雅地往椅子上一坐,「我两个儿子一个女儿呢,大儿子都娶亲要生孙子了,羡慕你?」 「这说明你年纪大了,都要当祖母了,怎么你还一副很骄傲的样子?」 纯贵妃一下被戳了死穴,气得瞪眼半天没说话。 云梧闷笑,没再逗她,「说起来还有事要辛苦你,」她剥了个橘子,将剥好的橘肉递给纯贵妃,橘皮则放在自个儿鼻子下头闻味儿压压噁心,「如今我和嘉贵妃都怀了身孕,后宫的事还得你多来帮帮我。别的都好说,今年太后六旬圣寿,皇上的意思是要大办,万寿节前头的重阳宴也不能怠慢,这段时间且有的忙了。」 纯贵妃果然被转移了注意力,她接过橘子,分了一半递迴给云梧,等云梧说完点点头道:「好说,交给我吧。」 云梧问她:「用不用再叫两个人帮你?」 「小瞧我?」纯贵妃矜持地抬了抬下巴,「不必了,保证给您办得漂漂亮亮。」 云梧半信半疑地瞧着她,纯贵妃被她这不信任的眼光刺激着了,「以往我办事可曾出过差错?」 「行吧。」云梧收回目光勉强应下,转而跟她交代起种种事宜,等云梧说完,纯贵妃便又风风火火地离开去干活了。 云梧望着她的背影忍俊不禁,所以说她喜欢纯贵妃,直肠子的人,简单的激将法就能这么好用。 虽然将事情交给了纯贵妃,但云梧没有完全放手,隔三差五地叫纯贵妃来问问进度。纯贵妃倒是没说大话,她处事能力还是很强的,又有经验,重阳宴办得很是完满,叫纯贵妃出了好大一个风头。 * 养胎的日子比云梧想得还要无聊,这还没显怀呢,上到干隆下到锦绣,都将她当成了易碎的瓷娃娃,什么都不叫做,连坤宁宫的祭祀都让云梧能省则省。 过了三个月,云梧吃东西总算是不吐了,干隆这才来翊坤宫用膳——早先两个人一起吃饭的时候,云梧一吐,干隆就麻爪,帮不上什么忙不说,反而还添乱,连带着他自己也吃不好,云梧干脆不叫他来了,等她的胃口重新好起来,干隆才又上了翊坤宫的餐桌。
第108页 「哦对了,」干隆想起了什么,「令妃的父亲过世,朕将她娘家从辛者库拨到了佐领,赏了些房子田地,另给了她三哥德保一个内务府笔帖式的差事。还有她娘家欠下的当铺银两和私债,朕也叫人一併平了,你回头跟她说一声。」 云梧正怀着孕,干隆总要召幸其他嫔妃,令妃就这么脱颖而出了,近日里她被翻牌子的次数是最多的。 虽说令妃在云梧心里是个标了重点的人物,但她一直摸不太清干隆对令妃是个什么想法。若说干隆不宠爱令妃,令妃短短几年从贵人到妃位,后宫里还没有一个人赶得上她的升迁速度,平时召幸的次数在所有嫔妃里也是数一数二的;若说宠爱吧,令妃伺候干隆这么长时间,娘家抬旗、赏银赏房、帮还欠债这些干隆提都没提过,听干隆刚刚话里些意思,还是令妃的父亲前些日子去世,他才赏下了这些恩典——当年怡嫔可是一封了嫔就有这种待遇,当时她娘家得到的赏赐还比如今令妃还多呢。 真是男人心海底针,云梧肚里吐槽,刚想问这事干隆怎么不自个儿跟她说,还没出口便自己反应了过来,这是叫令妃也记着她的情分呢。 意识到这一点,云梧不由看了干隆一眼,缓声应道:「好,我知道了。」 干隆点了点头,转而问起她的肚子,他伸出手感觉了一下,「……怎的还是平的呢?」 云梧听见他的话没忍住笑,「这才三个来月,」她伸出手指比了比,「现在只有这一丁点大呢。」 干隆盯着云梧的手指瞧了半天,嘆道:「长得可真慢啊……」 云梧弯起眼睛,「很快就长大啦。」 等她的小腹有了明显的弧度,圣寿节也到了。今年正逢太后的整六旬寿,节日过得很是隆重。干隆率王大臣行礼庆贺,寿礼除了他御笔作的书画诗文,还有品类繁多的无数珍宝,宫中着实热闹了许久。 这份喜庆一直经由年关持续到了来年二月,嘉贵妃经过了近两天的生产,总算是平安诞下了皇十一子。 窗外的桃枝鼓出花苞,云梧搀着锦绣的手来到了启祥宫,看望刚生完孩子的嘉贵妃。 生下十一阿哥之后,嘉贵妃整整睡了两天才醒,此时正靠着床头喝药。云梧看着她脸色苍白的模样,不由想起了邵太医的话——嘉贵妃这次生产伤了根基,气血两虚,以后怕是得药不离身了,而且即便用药养着,寿数也不好说。 听了这些话的云梧心情沉重,但她不想将这样的气氛带到嘉贵妃面前。她摆手免了嘉贵妃的礼,扶着腰坐下,提起笑道:「感觉怎么样?」 「有些疲累,但也还好,」嘉贵妃知道云梧担忧她的身体,将这个话题略了过去,转而叫人将十一阿哥抱了出来给云梧看看,「……没想到又是位阿哥呢。」 嘉贵妃消瘦了许多,气色也不是太好,但柔和的气质让她整个人看起来美极了,「本来还想要位公主的,上头有这么多哥哥,一定能将她宠着长大。」 「弟弟也是一样的,」云梧伸出手轻轻摸了摸十一阿哥的小脸,笑道,「连着四胎都是阿哥,你这也是宫里头一份了。」 「就希望我这份运气也能给您呢,」嘉贵妃笑着道:「娘娘也要生个小阿哥才好。」 云梧一笑:「女儿也是一样的,我不挑。」 虽是这么说,但云梧心里有很强烈的预感,肚子里是个儿子没跑了。虽然这么玄乎的说法有点对不起邵太医,但是她都能穿越到这儿,也就不讲一回科学了。 二人逗了一会儿十一阿哥,便让奶娘将他抱了下去继续睡觉。嘉贵妃突然想起什么,问道:「永珹福晋怎么样了?」她语气有些担忧,「这都开了春,也不知道她的病有没有好一些。」 去年大选,长辈们给永珹指了总督阿里衮的女儿钮祜禄氏为嫡福晋,但是还没等过门,钮祜禄氏便染了重病,婚期也一延再延。 云梧嘆了口气,「还病着呢,没听说有好转。」 嘉贵妃闻言也露出了愁容。结果二人正说着呢,外头便有人来报了永珹福晋病逝的消息。 云梧和嘉贵妃相对无言,好半晌,嘉贵妃才嘆了口气,「这叫什么事……罢了,那孩子也是个没福气的。」 「永珹还小,不急,下次大选再给他挑个好的便是了。」云梧道,「只是永珹年纪还小,乍遇上这种事情,说不好会心中郁结,回头我叫他进宫来,好生宽慰一番才是。」 嘉贵妃点头谢道:「劳娘娘费心了。」 「这是什么话,又跟我客气了不是?」 云梧嗔道,「永珹也是我看着长大的,如今还要叫我一声皇额娘呢。你就别操心了,专心养好身子才是正经。」 嘉贵妃笑着点头,「是。」 * 怀孕七个多月之后,云梧的肚子像气球一样鼓了起来。她活了两辈子,怀孕还是大姑娘上轿子头一遭,而且着实没留下什么好的体验——早几个月害喜就不说了,等到肚子大起来之后,麻烦更是接踵而至:行动不便,双腿水肿,总是想要上净房,晚上睡觉只能侧躺,过一两个时辰便惊醒过来…… 母亲真是太伟大了,云梧遵循医嘱挺着肚子在房间里走动时感慨,而每回晚上睡不着,见旁边的干隆睡得特香的时候,云梧又郁闷得不得了,为什么男人就不用怀孕啊!
第109页 天气越来越热,云梧想去圆明园待产,但干隆怕云梧舟车劳顿会出问题没有同意,连他自个儿都留在了宫里,云梧也只好作罢。 就这么挨到了快要临盆,四月二十五这天,云梧早上起身时稍微急了些,突然感觉下/身一阵热流涌出。反应过来之后倒是没慌,她叫来锦绣,冷静道:「我的羊水破了。」 锦绣闻言立马安排下去,整个翊坤宫的人被她使唤地团团转。产房早就收拾出来了,守月姥姥也是早两个月便备好的,当值的太医也在,虽然气氛有些紧张,但一切都还算有条不紊。 云梧虽然没有经验,但她知道整个生产过程要很久,趁着此时强迫自己吃了些东西,以防真正生产时力气不济。吃完东西,她又下地走动了一会儿,直到疼得受不了才躺回床上,闭目养神熬过阵痛,等待宫口全开。 畅春园,干隆正在给太后请安,突然听有小太监飞快跑进来报,「皇后娘娘发动了!」 干隆闻言噌地一下站了起来,起身后才反应过来,颇为不好意思地看向太后,「皇额娘……」 太后见他这副样子不由憋笑,「快去吧!」 「儿子告退。」干隆对太后讨好一笑,告罪后匆匆行了个礼,大步出了房门催着摆驾回宫。吴书来苦着脸在后头追——我的主子爷哟,主子娘娘这才刚发动,您回这么早也没用啊! 第59章 干隆到了产房门口,才反应过来自己估计有得等。来都来了,他隔着窗子跟云梧说了会儿话,得知一切都好后稍稍放了下心。 云梧嫌他在这也帮不上什么忙,叫他回去等,干隆见自个儿好像的确有点多余,便转回了养心殿打算批摺子。结果看了没一会儿,他始终坐立不安,心思怎么也静不下来,最后还是将摺子一扔,来到产房外边等着了。 屋里的云梧不知道干隆这些纠结,哪怕知道她也顾不上了。阵痛来得越来越频,云梧紧皱眉头,用尽全力才能忍住不痛唿出声。 过了一整个白天,总算等到宫口全开,云梧按照指点唿吸用力。太疼了……真不是人受的罪啊,云梧模煳中想着,她汗如雨下,眼角溢出生理性泪水,到后来实在忍不住叫出了声。 直到月上中天,产房里终于传出一声响亮的啼哭。正来迴转悠磨地面的干隆悬着的心一松,随即便见守月姥姥满脸笑容地出来报喜,「恭喜皇上,皇后娘娘平安诞下了一个小阿哥!」 ——平安生产,是个阿哥! 干隆忍住没有挥舞攥紧的拳头,但笑容已经是遮不住了,「赏!」 屋里的云梧擦了擦额头的汗,她平日里身体素质不错,此时虽然觉得特别累,但神智依旧清醒。 她的预感没错,来的果真是老十二,守月姥姥将洗干净被裹在襁褓里的小婴儿递给她教她抱,又笑道:「奴才接生这么多年还没见过这样漂亮的孩子,可见娘娘胎里养得好呢。」 云梧将孩子接了过来,忍住不露出嫌弃的表情,没办法,新生儿基本都丑到让人怀疑人生,守月姥姥的奉承话听听就好。她看着怀里嗷嗷大哭的小玩意儿,心里感觉到的奇妙无法用语言形容。 十月怀胎,自己的身体里无中生有孕育出了这样一个小东西,他会像她一样,慢慢长大变老,然后继续生命的延续。 我可真是太厉害了! 云梧止不住嘴角的笑意,她低下头去用自己的额头碰了碰他的,放心吧,我会好好护着你,绝对不会叫你落到原先的下场。 此时产房终于收拾得差不多了,外头的干隆实在等不及,不顾宫人「产房污秽」的劝阻迈了进来。云梧听见声音抬眼,隔着老远都能感觉到他的喜气,她作势要下地行礼,「皇上怎的进来了?」 屋里还有没能散尽的血气,但这并不妨碍干隆喜悦的心情。他快步走到床前阻止想要行礼的云梧,见到云梧脱力的模样,干隆眼神柔和下来,「辛苦你了。」 清宫家法讲究抱孙不抱子,云梧没让干隆试着抱孩子,而是换了个姿势让儿子的脸沖向他,「给汗阿玛请安啦。」 人到中年再有嫡子,心态和年轻时候是完全不同的。干隆看着她怀里的小婴儿,他的哭声十分有力,看上去很健康,干隆迟疑着伸出手,试探似的轻轻碰了碰他的脸,小十二似是感觉到了什么似的,张开嘴似是笑了起来。 干隆手一顿,心底那一瞬间涌出来的感觉简直无法诉说。他认真地想,十二阿哥是继室嫡子,不是元后所出,定能平平安安地长大吧? 「朕已经给他取好名字了,」干隆柔声和云梧商量,「就叫永璂好不好?」 「璂」与「琪」同音,十二阿哥的名字跟五阿哥读起来是一样的,但是这在爱新觉罗家不罕见,雍正跟十四爷的名字也是同音不同字,宫里一般称唿都用序齿,不会弄混。 果然是永璂啊……云梧看着干隆将字比划着名写在自己掌心,轻笑点头,「皇上起的名字当然好。」 永璂很快扁扁小嘴睡了过去,云梧也面露倦意。时候已经不早,干隆没再多留,「你好好休息,朕明日再来看你。」 云梧点头,「皇上也早些休息,注意身体。」 干隆离开之后,邵太医进来给云梧诊了脉,以确保不会留下什么后遗症。听到邵太医说她身子有些亏损,但问题不大,养养就能回来,云梧沉吟了一会儿,意有所指地问他道:「我这几年若是再生育,会不会对身体有损?」
第110页 邵太医听懂了云梧的言下之意,娘娘这是不想再立刻怀孕? 他摸摸新蓄出来的鬍鬚,纠结了一会儿道:「娘娘若是想调理一段时间再怀孕也是好的,这样可保万无一失。」 云梧闻言松了口气,露出一个笑容,「有劳邵太医了。」 原来的那拉皇后短短四年间生育了三个孩子,但除了十二阿哥健康长大成人,五公主和十三阿哥都是早殇。云梧不知道他们是因何夭亡,也不知道能不能避免,若是没能阻止这样的事情发生,云梧觉得自己肯定接受不了,所以她一直很是犹豫,要不要干脆不要让这两个孩子出生。 邵太医为人正直,虽然和云梧关系不错,但在原则问题上,他是不会说谎甚至欺君的,既然邵太医如此说,那就说明云梧的身体的确是调养之后再怀孕为好,也正好不用云梧再多过纠结。 有了邵太医的话,云梧觉得自己能跟干隆交涉一下,还要说得夸张一点,如果干隆不想再度丧偶,就许她避孕到身体回到最佳状态才好。毕竟嘉贵妃的例子就在前头呢,生下十一阿哥之后,云梧便将嘉贵妃的情况告诉干隆,换来了他缄默许久后的长长一嘆,他看望嘉贵妃母子的次数多了不少,还破例早早地给十一阿哥起了名字叫永瑆。 虽然让云梧看,干隆若是在当初嘉贵妃怀孕的时候知道这个情况,可能根本不会想让嘉贵妃把孩子落掉,甚至可能对这种做法不满生气,但再早一些,同意她避免怀孕还是有可能的。孝贤去后,干隆就不止一次地说过,若是早知道孝贤会因为儿子夭折伤心过世,宁可当初孝贤从没生过孩子。 至于到那时候年纪不小的自己还能不能再怀孕……还是看天意,对云梧来说,有了十二,干隆挑不出毛病就够了。 永璂的出生让干隆心喜异常,还写诗庆祝让大臣们一起同喜——上一个接受他写诗庆贺的还是永琮,云梧想到永琮的遭遇,不知该对干隆的重视表示欣喜还是担忧。 想起前世看到各种奇奇怪怪的害人手段,云梧心有余悸,永璂身边的人、穿用的东西都是查过又查,力求安全不要出事。 中宫诞下嫡子,搁在以前都算是国家大事,也就是如今秘密立储才削减了嫡子的意义,但在后宫仍旧引起了不小的轰动。太后自然是最开心的,之前六旬寿宴上得的不少稀罕物,转手全送给了云梧和还没几天大的永璂。 嘉贵妃看着竟比云梧自个儿还高兴,和婉嫔结伴来给云梧道贺,纯贵妃嘴上说着酸话,但到底送了重礼。庆嫔看着已经长开、白白乖乖的十二阿哥喜欢得不得了,抱着就不捨得撒手,每次来看他不是带着新玩具就是带着新礼物,简直要将自己家底搬空一般,云梧说了几回也不好用,只好想着回头再找机会多送些东西补给她。 令妃恭喜之余,心情不由有些黯然,皇后怀孕的时候她侍寝的次数是最多的,可到现在都没有好消息…… 令妃咬紧了唇,手不自觉抚上小腹,她深吸一口气,不要急,她还年轻,还有机会。 舒妃回到自己的屋子便沉下了脸,她的十阿哥都快一周岁了,因着身体不好,到现在皇上还没有起名,还是承干宫阿哥的叫着,结果皇后的十二阿哥一出生就有了名,这叫她怎么甘心? 等看到十二阿哥的洗三、满月、百天一个比一个盛大隆重,舒妃心里更难受了,连带着对干隆的起了怨怼——皇上他怎么能这样? 云梧没管别人怎么想,她挨着天数可算出了月子,第一件事就是好好泡在热水里从头到脚洗了三次。这个年代,坐月子不让下地不给洗澡简直太没人性了,如今又是夏天,云梧都觉得自己要沤馊了。 洗完澡出来感觉自己身上轻了三斤,神清气爽的云梧长舒了一口气。她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肚皮,还成,孕期她有严格地控制饮食和体重,保持运动,故而肚子上没有留下严重的妊娠纹。 不过胖了一圈是不可避免的,连带着胸也长了一号……云梧叫锦绣找出来太医院开出的药膏,一边往肚子上抹,一边想着要怎么运动把这小肚子减下去,恢復以前的身材。 涂到一半,干隆居然突然进屋了。 「皇上怎么来了?」云梧手忙脚乱把衣服拉了下来,有点生气,「外头人都哪里去了,为何不通报?」 听她语气有些沖,干隆愣了一下,发现云梧挡住自己的身体似是不愿让他看见,干隆明白了什么,旋即失笑,「怕什么,胖了些就胖了些,又不会嫌弃你。」 信你个鬼咧,云梧撇嘴,干隆见她不以为意,心里觉得好笑,坐过去拿起那罐药膏亲自帮她抹,「朕在你眼里究竟是个什么形象?」 他手移到上头她胸口的地方,凑到她耳边低声调笑道:「我倒还觉得胖点好呢。」 云梧耳根 有点发热,连忙挡住他的手啐了他一口,「不庄重!」 干隆闷笑,这才将手收了回来,帮她把没涂到药膏的地方涂好。「你出了月子之后便可以动针线了吧?我那有两件袍子得叫你帮我改改,别人做的衣裳总有些不合身,而且样子好似也没有你做的好看。」 云梧点头,「回头叫人送到我这儿便是了,只咱们马上就要出发去承德,估计得路上才有时间动针。」 「不着急,」干隆立即道,「等到了木兰再做也是一样的,或者干脆等回宫再说,别累着自个儿。」
第111页 云梧笑着应下,「皇上放心,不过两件衣裳,累不着的。」 作者有话要说:干隆给十二写的庆贺诗叫《视朝旋跸诣畅春园问安遂至昆明湖上寓目怀欣因诗言志》,又名「早朝之后去畅春园问安然后到了昆明湖看啥都开心于是写诗把这份开心记录下来嘿嘿嘿」,在知乎上看到的,笑死我了至于五公主和十三阿哥,该来的还是会来的~ ---------- 呜呜呜没想到昨天收到了好多鼓励,谢谢大家,我都飘得有一种自己可以加更的错觉(?) 会向这个目标前进的,毕竟我自己都不敢相信我连续日更这么久了(骄傲 第60章 从避暑山庄回京之后已经是九月,宫里给永璂补过了百天,随即是皇祖温惠皇贵太妃七旬寿辰,剩下为数不多的圣祖遗妃好好热闹了一番。 十月底,干隆未来的万年吉地裕陵完工,孝贤皇后梓宫、慧贤皇贵妃和哲悯皇贵妃的金棺入陵。干隆带着云梧去送三人最后一程,同行的还有嘉贵妃和令妃等另外几位嫔妃,小辈里头,和敬公主、和婉公主、永璜福晋、永璋福晋也一起跟着。 大清入关以后,在距离北京城东、西各两百多里外修建了两个大型的陵园,分别称清东陵、清西陵。清东陵位于河北遵化,有顺治的孝陵以及康熙的景陵,雍正本来将凌址选在东陵的九凤朝阳山,但动工之后发现不仅「形局未全」,而且土质不好,故而没有遵守「子随父葬,祖辈衍继」的制度葬在东陵,而是另外在河北易县圈了一块吉地,修建了泰陵。自此之后,各代皇帝间隔分葬于东、西两大陵园,干隆的裕陵便在东陵。 裕陵选址在顺治孝陵以西的胜水峪,始建于干隆八年,经过九年的修建终于竣工。干隆带着云梧不仅参观了陵园,还下到了地宫金券,即主体墓室,嘉贵妃也被干隆叫着跟了下来——此举用意明显,嘉贵妃寿数许是不多,若是不出意外,此处应该也会是她的埋骨之地。 主体墓室的棺床呈倒扣拉长的「凹」字形,共有七个棺位,正面棺床是并列一排的五个棺位,另外东西垂手各有一个棺位。最中间的自然是干隆的地方,左手边即东边是孝贤皇后的梓宫,再东边是慧贤皇贵妃,右手边的位置是空出来的,留给云梧,再西边是哲悯皇贵妃,垂手位的两个棺位暂时还空着,其中一个应该就是嘉贵妃的位置了。 干隆怀着十分庄重的心情游览了自己以后的陵寝,云梧的心情却是一言难尽。她不觉得自个儿能活得过将近九十岁才寿终的干隆,不能像如今的太后一样,可以选择不附葬丈夫雍正,约莫着以后自己的棺材就得停到这了,可一百多年以后,裕陵的地宫大门被一个姓孙的军阀炸开,盗抢随葬品的士兵才不管葬在这儿的人一百年前是多尊贵的身份,干隆并后妃尸骨被随意丢在地上混在一块儿,分也分不清,拼也拼不全,后来溥仪给祖宗收拾残局的时候,只得全都收敛在一起,真·合葬了…… 还不如按满人旧俗火葬的顺治呢,供着一帝两后三个骨灰盒的孝陵可是清朝皇帝陵墓里唯一没被盗的。云梧看了看表情满意的干隆,压住嘴角抽搐的冲动,得亏她成长在现代啊,觉得人死了就是死了,并不注重身后之事,不然还不得郁闷死? 除了干隆的主墓园,妃园寝也建好了,早年薨逝的仪嫔、秀贵人和裕常在一同于今日入葬妃园寝。秀贵人和裕常在葬在了离彼此最近的地方,云梧总算是没有辜负她曾经对裕常在的许诺。 纯贵妃这回没捞到送行,很是低落了几天,不过随即她就又跟往常一样,不知想通了什么,再次活力满满了。见干隆在孝贤奉安那么远的裕陵之后,还保持着平均每个月去祭酒两三回的频率,纯贵妃还幸灾乐祸地嘲笑云梧,皇上今儿又去看望孝贤皇后了? 云梧翻了个白眼没理会纯贵妃,她现在忙着看孩子呢,哪有心思管干隆去哪? 清宫家法,阿哥一落地便交给奶娘和教导嬷嬷,嫔妃作为生母不能亲自带孩子,等阿哥长到六岁,更是要搬到阿哥所,生母连轻易探望都不能。唯一的例外便是皇后,云梧虽然依旧不能自己餵养孩子,但是叫奶娘多抱到屋里,自己多哄哄还是可以的。 有了孩子,时间也似更好打发了一般,转眼又过了年关。天寒地冻,外头下着大雪,干隆迈进屋门,扑面而来的热气让他放松了身子。 云梧上前帮他除掉大氅和帽子,又递过去一碗奶茶,「快来喝碗奶茶暖暖身子。」 干隆单手拿起碗,递到嘴边呷了一口,热乎乎的奶茶下肚,干隆这才舒服地吐出一口气,「永璂呢?」 「正睡着呢,」云梧提起永璂便笑,「不知道醒没醒,我去问问奶娘。」 永璂正好醒了,叫奶娘抱了进来。孩子都是见风长的,简直一天一个样。永璂这时已经八个多月,养得极好,白胖的手臂跟藕节似的,如同年画娃娃一般讨喜。他性子也极好,逢人就笑,睡着时被闹醒了也不恼,很少哭闹,就算哭了,随便给个什么小玩意儿哄他,他就能被吸引注意力,乐呵呵地自己玩上一天,奶娘嬷嬷都跟云梧感嘆说,从没见过这么好伺候的小主子。 云梧最怕熊孩子,曾经一想到养孩子时要忍受魔音灌耳便头疼,没想到自家遇上一个这样乖的,心里更是爱得不得了。干隆也很喜欢,每回他来看永璂,永璂就很给面子地沖干隆咧嘴笑,笑得老父亲心都化了——云梧不会跟干隆说,永璂这一招已经不知道搜颳了嘉贵妃庆嫔婉嫔这些长辈多少好东西了,连纯贵妃都败下阵来,简直是无往不利。
第112页 看过了儿子,夫妻俩让奶娘把永璂抱了下去,宫人支桌摆膳,两人对坐用饭。天冷之后,御膳房做的菜等拿到各宫就不剩多少热乎气,宫里有面子的主子都是吃自家小厨房做的东西。早先翊坤宫便有小厨房,后来云梧怀孕的时候,太后跟干隆给她寻摸来了好几位大厨,一是给云梧补身子,二也是怕云梧突然想吃什么吃不着,后来永璂出生,小厨房也一直没关,那几位厨子手艺真的不错,连干隆也偶尔来翊坤宫蹭饭。 今日天冷,云梧索性吩咐下去吃火锅,干隆吃出了一身热汗。等桌子撤下,干隆一边品茶一边问云梧:「下个月朕要去涿州荷花淀阅视永定河工程,太后也去,你也跟着一起吧?」 涿州在后来的河北境内,这时候归在顺天府,被干隆称为天下第一州。云梧想了想,上回干隆阅视水围的时候她已经跟着去过,不过路上得侍奉皇太后,不去不太好,好在路程短,不然她也放心不下永璂。「也好。皇上可还要带谁伴驾?」 干隆还挺客气:「你安排就是。」 云梧差点没斜眼看他,装着沉吟了一会儿,「令妃和颖嫔如何?」 送了孝贤几人奉安,看过自己未来的墓地,干隆回来之后就偏向叫年轻的嫔妃侍寝了,可能看着这些鲜嫩的脸,干隆也会有一种跟着年轻起来的感觉。不过太小的阅歷不足,在人老成精的干隆面前应对不好,如今最受宠的是令妃和颖嫔,近日她俩被翻牌子的次数是最多的。 干隆眼角眉梢都透着满意,嘴上矜持道:「也成。」 云梧忍住不要撇嘴,随即便听干隆 有些愧疚地道:「不过今年又不能好好给你过生辰了。」 「生辰还是个稀罕物不成?」云梧失笑,「都过了这么多年了,今年又不是整数,随意过过就是了。」 「如今你是皇后,怎么能一样?」干隆不认同,「自你继位中宫,前年生辰南巡在路上,去年生辰怀着孕,今年又要出行……明年吧,等明年朕一定给你过个大的。」 也对,皇后过个生辰叫千秋节,不仅在后宫是大事,连各地官员都要上摺子庆贺。早先云梧还是皇贵妃的时候虽然拿的皇后例的赏银,但毕竟没有正位中宫,到底跟真正的千秋节有差距,云梧也不会驳了干隆的好意,笑着应道:「那便多谢皇上啦。」 去了涿州再回来,天气也暖了起来。三月,云梧总算行了人生中 第一回 亲蚕礼,之后干隆带着一家子住到圆明园,给永璂过了热闹的周岁。云梧已经开始教永璂说话,生辰当日,永璂叫了一声字正腔圆的汗阿玛,喜得干隆跟什么似的,连连送了许多赏赐添补了永璂的小金库,云梧全都给他存了起来。 六月的时候,承干宫十阿哥染病,熬了两日没能挺过来,去了。 云梧接到消息嘆了口气,舒妃一直看她不顺眼,她是知道的,可她一直没放在心上,毕竟干隆已经立了她为后,不管他再怎么怀念孝贤,该给她的东西不会少,舒妃跟她过不去,只能说是自找烦恼。 自己当了母亲之后,才能想像孩子去世是多大的打击,都是可怜人罢了。 同九阿哥一样,十阿哥年纪太小,丧事办得不大,短暂的停灵之后,十阿哥随葬在了哥哥端慧皇太子的陵寝。 十阿哥去后,舒妃整个人都变了,她以往就有些遗世独立的疏离模样,如今更是寡言少语,像是和外界隔了一层什么似的,眼睛如同一潭死水,都不再跟云梧别了。 干隆叫舒妃伴驾了几回,和她一起用晚膳想要安慰她,但是收效甚微,干隆又不能整日照顾一个嫔妃的情绪,到后来便不再管,来翊坤宫看着白白胖胖的永璂沖他笑,干隆才又觉得生活美好了起来。 还是嫡子好啊! 作者有话要说:孝贤奉安时跟着干隆一起的嫔妃人选很有意思,除了继后,有嘉贵妃、怡嫔、颖嫔和林贵人。也不知道选人的标准是什么,纯贵妃和令妃都没去,另外选了颖嫔却没选庆嫔,怡嫔应该真的挺受宠,但不知道为什么到死都只是个嫔位,林贵人更是在贵人位呆了四十多年,干隆五十九年才象徵性的封为恭嫔。当然干隆整个后宫里最惨的还属鄂尔泰的侄孙女鄂常在,干隆初年入宫时还是个贵人,后来不知怎么被降为常在,直到永琰封太子才又成了贵人,一辈子也没混上主位…… 第61章 办完十阿哥的丧事,十六年大选时被选中的戴佳氏和吉氏先后入宫了,戴佳氏被诏封为忻嫔,吉氏则是被封为祥贵人。云梧这两年事儿多,差点都把这茬忘了,还是锦绣提醒才想起来。 虽然她还是觉得忻嫔太小,但忻嫔入宫一事已经不能再拖了,如今再挡着不叫人进宫便是阻人前程,怕是要被记恨上的。 不想祥贵人已经将阻她前程的忻嫔记恨上了——对方初封为嫔,稳稳压她一头也就罢了,受忻嫔的连累,她拖到如今才进宫,叫她怎么服气甘心? 看着忻嫔一副天真不知事的模样,祥贵人眼珠一转,扬起亲切的笑脸,和对方混成了好姐妹。 忻嫔战战兢兢地进宫,皇后贵妃们虽然都很是和善,但在她心里到底不如同样年纪的祥贵人亲切,遇上掏心掏肺的祥贵人,忻嫔很快就被哄得一口一个姐姐,二人一起住在钟粹宫,同进同出,就差睡一个被窝了。忻嫔因为父亲的原因更受干隆和云梧的照顾,但不管什么好东西,只要是不逾制的,很快就能在祥贵人身上出现。
第113页 虽然祥贵人表面上和忻嫔亲亲热热,但已经在宫里混久了的这些老嫔妃,哪一个看不出祥贵人隐藏起来的对忻嫔的厌恶? 且她的目标可不止忻嫔,祥贵人长袖善舞,很会钻营,上到皇后贵妃,下到颖嫔庆嫔,在干隆面前说得上话的嫔妃都得了祥贵人一箩筐的甜话,祥贵人还时不时送点礼物,拉近和对方的关系,但不得宠的如愉妃婉嫔就没这个待遇了,连好话都没有几句。 纯贵妃都看透了这点小伎俩,私下里对云梧道:「这新进宫的祥贵人可不是什么安分的,当时怎么将她选进来的?」 「许是城府深会伪装罢?」云梧拈了块点心,不以为意,「进宫之后就不用再压抑本性了。」 「选秀时才十五六岁的小姑娘,城府再深,又能深到哪里去?瞧她眼里的野心都要溢出来了。」纯贵妃摇着团扇啧啧两声,「留宫时考察的嬷嬷也太不靠谱了些。」 「一时看走了眼也是有的,」云梧看了纯贵妃一眼,突然笑道,「你看她像不像你年轻的时候?」 纯贵妃眉毛都要飞起来了,「我年轻的时候哪有这么蠢?」 云梧揶揄,「是,你素来直肠子,看不惯贵妃只知道张嘴呛,还呛不过人家,也就是慧贤脾气好不跟你计较……」 纯贵妃被揭了短,耳朵都要红了,反击道:「谁还没有个年轻的时候……你倒是不呛别人,那时候在皇后面前怂的跟个鹌鹑似的是谁?怎么就不知道你嘴巴这么厉害!」 回忆起那个时候,云梧不由一笑,随即又是一嘆,「一晃咱们也不敢说自己年轻啦,慧贤也好,孝贤皇后也罢,都不在了……」 纯贵妃摇扇子的动作也慢了下来,好一会儿没说话,半晌突然斜着眼觑她问:「嘉贵妃也快了吧?」 秋风吹过院内梧桐金黄的叶子,发出瑟瑟的声音,云梧一愣,不由看向纯贵妃,没说话,眼里的意思却是明显——你怎么知道的? 「还真是啊……」纯贵妃本也是试探一问,竟得了肯定的回答,她那一瞬间的表情复杂到不好形容,正如她的心情一般,「我瞧着她那身子一日差过一日了,怪不得去年皇上带她去看了陵寝……」 她嘆了口气,低声喃喃道,「……她也要走了。」 屋里的气氛有些伤感,云梧强笑了一下,「也还好,太医说好好养着,还能撑个三五年……」 纯贵妃没说话,云梧也不知道说什么,人活着,大概总是要接受亲朋好友一个个离去,而自己却无能为力的。 正在这时,睡醒的永璂来找云梧了,他被奶娘抱在怀里,还揉着眼睛呢,看见云梧便伸手叫她抱,「皇额娘!」 永璂现在会说的话不多,除了偶尔单独往外蹦字,也就会喊汗阿玛皇额娘外加奶娘。云梧心情一下子好了不少,摘下甲套将他抱过来亲了一口。 永璂乐呵呵的,转头看见纯贵妃,虽然还不认得纯贵妃是谁,但是好像自己经常见到她,是个熟人,便沖她扬起一个大大的笑。 「哎呦我的心肝宝贝呦,」纯贵妃见到永璂就眼睛一亮,她今日本就是为看永璂来的,云梧将永璂递给她,纯贵妃接过来亲了他一口,「怎地三阿哥六阿哥当初都没有十二阿哥可人疼似的?连他四姐一姑娘,小时候都没有小十二笑得甜。」 云梧失笑,「 这话叫几个孩子听见可不依,有你这样做额娘的吗?」 纯贵妃撇嘴,「本来就是,还不让人说实话了?」 云梧睨着她,「照你这样说,都是一个爹,十二阿哥更招人疼,那肯定因为是我这个当额娘的更招人疼了。」 「……」纯贵妃回敬了一句云梧常用的话,「您可真是好生大的脸盘!」 云梧没忍住笑出声来,「嘴硬吧你就。」 纯贵妃哼了一声不说话,专心逗永璂了。坐了一会儿,云梧看看时辰,将不亦乐乎的纯贵妃赶了回去,「赶紧告退,我要带永璂出去走走,你要愿意等明日再来。」 「行吧。」纯贵妃恋恋不捨地香了一口永璂,不甘不愿地走了,等纯贵妃离开,云梧叫来锦绣,「我带十二阿哥去御花园熘达一圈。」 御花园内亭楼林立,奇石罗布,四季常青的松柏翠竹点缀其间,即便天气已经转凉,也丝毫不见萧索。 云梧领着永璂走在御花园的彩石路上,突然听到一处假山后似是有两人在说话。 锦绣刚要出言,云梧抬手制止,只听一人应该是宫女道:「主儿,您还是离忻主儿远一些吧,因为皇后娘娘当初进言让忻主儿晚了两年进宫,忻主儿便对皇后娘娘心生怨怼,竟私下里说出那种话来,若是让皇后娘娘知晓,定是吃不了兜着走,说不定还会连累主儿您啊!」 云梧挑眉,心里有了猜测,果然便另一人的声音耳熟,正是祥贵人,「唉,忻妹妹年纪小,一时没有转过弯,不懂得皇后娘娘这是爱护之举,我与忻妹妹情同姐妹,得让她明白皇后娘娘的用心良苦才是,怎么能因为忻妹妹犯错便疏远她呢?」 云梧听得失笑,这就是祥贵人的后手? 对于祥贵人的心思,老嫔妃们都心里门清,但大家都稳稳坐在上头看戏,毕竟宫里无聊,好不容易来了新人,年纪轻的有冲劲,闹腾闹腾也好解解闷不是? 云梧也等着呢,如今可算是等来了祥贵人下一步的动作。
第114页 时机倒是不错,想必是打听清楚了这几天云梧都会带着永璂来练习走路,特来此处等着她的,可怎么说呢,此举也太过刻意了些——云梧每次出行都是浩浩荡荡跟着一大群人,更别说如今带着永璂,祥贵人不可能没听见声音;再者主僕二人不在自己屋里说知心话,偏偏在这四处露天、谁人都能偷听的御花园,说不是有意的,谁信? 也可能祥贵人不是图「意外得知」,而是做出一场戏,作为给云梧的投名状? 永璂睁着大眼睛看云梧,虽然不知道为什么皇额娘停了下来,后边一大群的宫女姐姐也不出声,但他见状便听话地乖乖站着,也不说话了。云梧被他看得心都化了,蹲下身亲了他一口他又白又胖的脸蛋,这才用眼神示意锦绣。 锦绣咳了一声,假山后的声音立刻停了。没过一会儿,便见红着脸的祥贵人出来给云梧行礼,「恭请皇后娘娘金安。」又对见到陌生人躲在云梧身后的永璂福身,「见过十二阿哥。」 祥贵人胸口砰砰直跳,入宫几个月,她知道皇后因为有十二阿哥,如今在宫里是最皇上看重的人,但自从忻嫔入宫之后,皇上歇在翊坤宫的次数少了不少,想来皇后定然对忻嫔不满,皇后应该本来就觉得忻嫔有威胁,不然当初也不会出手让忻嫔晚两年进宫了。 虽然皇后所为同样波及到了自己,但祥贵人清楚自己的身份,她一个身份低微的贵人,不可能扳得动皇后,但她可以攀上皇后这颗大树,借用皇后的力量除去忻嫔,若是皇上因为皇后出手而生出不满便更好了,这是一石二鸟之计。 感觉到皇后没有说话正在打量她,祥贵人的姿态不由更恭敬了。 云梧又哪里看不出来这是挑拨她动手对付忻嫔,她反应淡淡,「起来吧。祥贵人也在?」 祥贵人柔声应是,正打算接受对方的问话,没想到云梧笑道:「天气转寒,祥贵人别着了凉,我就先回去了。」 随即便走了,竟没有半点过问刚刚祥贵人说的那些话的意思。祥贵人反射性地行礼恭送,反应过来之后不由发愣,怎么回事? 难不成皇后刚刚没听见? 不可能啊,那么短的距离,皇后不可能没听见的…… 也许皇后是见地点不合适,打算回头私下召见自己? 是了,祥贵人眼前一亮,定是如此,皇后行事果然谨慎。祥贵人觉得自己已经想通,信心满满地回去了。 祥贵人不知道 的是,云梧回到翊坤宫便对锦绣道:「去查,之前去御花园清场的都是谁,祥贵人怎么会在那个地方出现?是有人当差玩忽职守,还是有人特意给祥贵人行了方便?」 锦绣脸色严肃应道:「是。」 作者有话要说:抱歉久等了,这是昨天的,今天的更新我尽量早一点【鞠躬以后更新不在十二点前或者哪天没更新我都会在文案标註的,还是说请假条更明显一点? 另外想说下,因为我没有亲身经验,文中关于养孩子的种种全靠脑补,如果有错误实在抱歉,欢迎指出,能改我就会改哈~ 第62章 如今翊坤宫人手越来越多,也越来越杂,做粗活的宫人来来去去,免不了有一些素质不过关的。锦绣最后排查出了一个收了祥贵人贿赂的小太监,云梧将人交给慎刑司,罚过板子之后赶出了翊坤宫。 转过头,云梧找机会将忻嫔叫了过来。忻嫔身材娇小,皮肤娇嫩得能掐出水来,她明年才及笄,真真花儿一样年纪的少女,云梧一想到干隆的年纪,就不由对眼前的姑娘多了三分怜惜,声音也轻缓了下来,「入宫这几个月可还适应?」 忻嫔细声细气答道:「谢娘娘挂心,娘娘对妾身再关怀不过,没有什么不适应的。」 「那便好,」云梧笑了一下,随即将御花园听见的祥贵人与她宫女的话同她说了,「……我有些好奇,那宫女说你心生怨怼,私下里说出『那种话』,也不知道是哪种话?」 忻嫔听得惶恐无比,立即跪在地上对云梧磕头道:「娘娘恩德妾身万不敢忘,绝不敢有如此想法,还请娘娘明鑑!」 两年前,她初初听闻消息之时,的确对皇后起了一丝怨念。被选入宫已是定局,她想早早为皇上诞下子嗣,也好尽快站稳脚跟,没想到皇后嫌她年纪小,那时候皇后还没有十二阿哥,焉知皇后不是为了避免有人进宫分宠,故意对她如此的呢? 然而母亲接到消息之后确实连声念佛,看女儿不解,便跟女儿解释道:「你定要记得皇后娘娘的恩德!你年纪小,入宫也不一定会立刻侍寝,且额娘再也不能随意见你,如今留在家里,额娘还能多照顾你两年……」想到以后再难见女儿一面,她说着说着便红了眼圈,「就是能侍寝,你身子还未长成,若是有了子嗣,生子就是鬼门关,额娘更是要担心你出什么事……」 忻嫔这才明白,皇后娘娘许是真正为她着想的。后来入了宫,忻嫔发现皇上那样重视皇后娘娘,皇后娘娘地位稳固,根本不需要对什么人出手,更是处处都十分照顾刚刚入宫的她,她这才明白,原先额娘说的都是对的。忻嫔已经在为自己原先曾有的想法羞愧,又怎么会有半点怨怼? 云梧瞧着忻嫔的样子,确认自己没在试图养熟一条白眼狼,便稍稍放下了心,意有所指道:「你说你无辜,那想来是祥贵人误会,才会误打误撞在我面前说出这种话?」
第115页 忻嫔听出云梧的意思,心里顿时惊疑不定,她绝对没有在祥贵人面前表露过什么对皇后的不满,何来误会? 姐姐是故意的? 她有些恍惚,姐姐为什么要这么做? ……难不成姐姐对她那样好都是假的吗? 云梧意味深长地道:「知人知面不知心啊,今日这样嘴皮子一张的事,我姑且可以信你,若是下次有人拿出人证物证,我便是想相信你也没用了。」 她看着忻嫔一副深受打击的模样,让忻嫔告退回去怀疑人生了。 忻嫔浑浑噩噩地退下了,一整日都神思不属。 晚上祥贵人来看她,见状担忧地道:「妹妹这是怎地了?可是身体不适?」 忻嫔摇摇头,她看着祥贵人一脸关心的神色,想问什么,终究是没有问出口,「我无事。」 祥贵人若无其事地问道:「早先皇后娘娘好似叫了妹妹去说话?不知道都说了些什么?」 忻嫔刚要答,话到嘴边却一停。神差鬼使般,忻嫔低下头,一副沮丧的神色,「别说了,也不知我怎地惹了皇后娘娘,娘娘将我叫去好一顿训斥。」 祥贵人心里一喜,她抑制住脸上的喜色,皱起眉道:「这……妹妹素来循规蹈矩,皇后娘娘因何训斥你?」 她似是不平般道:「定是因为如今妹妹得宠了……早便听说当今的皇后娘娘不比早先的孝贤皇后,孝贤皇后最是温柔贤德,如今的皇后娘娘却是这般善妒……」说着像是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什么不该说的,祥贵人住了口,「唉,让妹妹晚两年入宫竟还不够,这可怎生是好?」 忻嫔一直低着头,心里却是发凉。当她心里有了怀疑的种子,再加上祥贵人不如以前小心,忻嫔很容易便看出了端倪——譬如祥贵人是不是收买她的身边人了,不然怎么会知道她去了翊坤宫,再譬如祥贵人听到自己被训斥时,脸上一闪而过的喜色,又譬如祥贵人说的关于皇后的话,都是貌似不经意却目的十足的挑拨…… 忻嫔脸上的沮丧成了真的,原来对方一开始接近自己就是心怀鬼胎…… 「 姐姐先回去吧,「忻嫔低声道,」我想一个人静一静。」 「好吧,那我明日再来看你。」祥贵人觉得问不出什么,宽慰了忻嫔两句便回了自己的屋子。 她不知道自己早就暴露,暗下琢磨着事情发展。皇后没有召见自己询问详情,只暗中训斥了忻嫔,看来皇后比她想得还要胆小。 眼见着一计不成,祥贵人开始考虑如何再添上一把火。她本想对十二阿哥或者皇后动手再嫁祸给忻嫔,但皇后身边防得太严,宫中又被管理得如同铁桶,想托小太监从宫外捎带一点东西进来都不行。 正琢磨着下一步该如何办,这日晚间忻嫔来找她,还带了满满一匣子首饰,有髮钗耳环镯子等等,都是珍品。 祥贵人一见便是眼竟一亮,「妹妹这是……」 忻嫔笑道:「过几日便是姐姐生辰了,我凑了这些东西,送给姐姐做生辰礼,姐姐不要嫌弃才是。」 祥贵人表情十分感动,「妹妹太客气了,这让我怎么好意思?」 忻嫔低头腼腆地笑了笑,轻声道:「就当是答谢入宫以来姐姐对我的照顾吧。」 祥贵人欣喜不已,二人又说了会儿话,忻嫔才告辞。 送走忻嫔,祥贵人迫不及待地坐在镜子前比划,挨个试了试这些首饰,直到宫女提醒,祥贵人才不舍地将所有东西装起来,洗漱就寝。 前一天睡得晚,第二日一早便起得迟了。祥贵人催着宫女梳妆打扮,自己从匣子里掏出了一副珍珠耳环戴好,好悬没误了到翊坤宫请安的时辰。 嫔妃们像往常一样,给皇后请安过后聚在一起聊天,祥贵人又是最活跃的那一个。纯贵妃眼尖,她眯着眼睛看着祥贵人,「祥贵人今日耳环上的珍珠成色有些好啊。」 众人不由都往祥贵人的耳朵上看去,颖嫔有些不确定,「这是嫔以上的主位才能用的东珠吧?」 庆嫔点头附和,「似乎正是嫔位才能用的四等东珠。」 东珠珍贵不易得,清制,太后、皇后用一等东珠,皇贵妃、贵妃用二等,妃用三等,嫔用四等,贵人及以下不得用东珠,只能用普通珍珠。 祥贵人一愣,她顾不得细想,连忙跪地请罪,「娘娘,奴才不知四等东珠与珍珠的区别, 今日随手取用……」 纯贵妃不怀好意地笑道:「随手取用?听起来你这四等东珠的耳饰是在你自己的房里?可我怎么不记得皇上和皇后娘娘有赏过你四等东珠?」 有时候如果嫔妃得宠,可能会得到逾制的赏赐,比如嘉贵妃就曾得到一座饰有一颗一等大东珠的三凤朝冠,但即便得到了这种逾制的赏赐,嘉贵妃只能供起来,并不能穿戴在身上。 祥贵人刚想要解释这对耳饰是忻嫔送过来的,却突然听忻嫔身边的宫女惊唿一声道:「主儿,您瞧祥贵人的这副耳饰,像不像您前日丢的那一对?」 纯贵妃为首的老嫔妃们全都面露深意,各自对视一眼,端起茶盏看戏,跪在地上的祥贵人则是脑子一懵,忽得抬头向忻嫔看去。 忻嫔看了一会儿祥贵人耳朵上的耳环,犹犹豫豫点了点头,「好像的确是……」 祥贵人连忙对忻嫔道:「妹妹,这是你昨日送我的那一匣子首饰里的东西,你好好想想,是不是不小心将这幅耳饰混在匣子里了?」
第116页 出乎祥贵人的意料,忻嫔竟是连连摇头,「姐姐这是什么话?这样重要的东西,我断断不会送人的。」 她似是欲言又止想说什么,身边的宫女看了她一眼,声音清脆道:「祥贵人素来随意来我家主儿这里取用东西,别是您自个儿不小心拿错了吧?」 忻嫔面露不忍之色,不过到底没有反驳。 祥贵人不可置信地看着忻嫔,像是根本没想到忻嫔会这么说,不过转瞬间她就明白了眼前的状况,忻嫔这是把她算计了! 究竟哪里出了差错?忻嫔居然敢算计她? 这副耳环明明就是混在那个匣子里的,但是她没办法反驳忻嫔宫女的话——因为她的确常常去忻嫔的梳妆檯上借东西,忻嫔从来没有说过不字,却没想到忻嫔竟然给了她这样一刀! 祥贵人恨恨咬牙,简直想掐死将眼前表情无辜的忻嫔,她迅速认清情况,只能先认栽,「许是我随手拿走忘记同妹妹说了,是我的不是……」 云梧这才慢条斯理地放下茶盏,问忻嫔道:「不问而取即为盗,这事你想怎么罚?」 忻嫔犹豫了一会儿道:「只要祥贵人以后不要随意出入我的屋子,拿我的东西就好。」 云梧暗自摇头,这姑娘性子还是太软了。「祥贵人佩戴逾制之物,哪怕是无心也是坏了规矩,降为常在,闭门思过三个月。锦绣,去将祥贵人的耳饰收回来送回给忻嫔吧。」 祥贵人没有因为忻嫔网开一面而感恩,反而更恨忻嫔了,连带着云梧的面目也可憎起来。可她除了在心底记下这一笔毫无办法,还得磕头谢恩,「谢娘娘恩典。」 云梧起身送客,「行了,今儿太后娘娘礼佛,叫咱们不必去请安,都散了吧。」 众人看了一场戏,各自心满意足地告退离开。忻嫔留了下来,给云梧磕了个头,感激道:「还要多谢娘娘教我。」 「不必。」云梧淡淡道,「以后记得防人之心不可无便是了。」 「谨遵娘娘教诲。」忻嫔再次谢过。 锦绣等忻嫔告退离开,担忧地对云梧道:「忻主儿性子也太和善了些,这样不痛不痒的警告算什么?打蛇不死随棍上,祥常在以后可是会对忻主儿不利?」 云梧不置可否,「忻嫔只是天真,又不是傻,有了提防,祥常在翻不过天去。」 「再说,若是忻嫔不长记性再次被骗,那就是她活该了。我帮得了她一次,帮不了第二回 。」 锦绣若有所思,「娘娘说的是。」 作者有话要说:害,我文里的反派大概是所有后宫文里倒得最快的了 第63章 祥常在就这么被按了回去,再没掀起什么大的波澜。虽然降位后她不得不从宽敞的后殿搬到配殿,但忻嫔到底顾念了几分曾经的情分,作为主位,没有剋扣为难祥常在的意思。云梧知道之后也没管,还是那句话,帮一次可以,但她没办法一直护着忻嫔。 没了祥常在这样珍稀物种的热闹瞧,后宫的日子又回归了原先的无聊。冬天很快就到了,年底的时候,伴着一场雪,圣祖纯裕勤太妃走了。 干隆虽然没有下旨辍朝,但他亲诣灵前祭酒行了礼。早年勤太妃抚养过和敬,和敬入宫为勤太妃戴孝,除此之外,宫里并没有受太大影响,依旧如同往年一般过了个喜气年。 新一年的二月里,干隆果真没有失言,给云梧过了盛大的千秋节。云梧又长一岁,她对着水银镜摸摸眼角清晰的皱纹,不由感嘆日子过得实在太快了。 「看什么呢?」 干隆从净房回到屋里,便见云梧正在揽镜自顾。他凑了过去,云梧看着镜中他同样糙了不少的脸,不由轻声感慨道:「……时光如梭啊,自从我进宫,已经整二十年了呢。」 干隆听她这样一说,也有些恍惚,可不是,她嫁与他,竟然已经这样久了。 想起往事,他不由嘴角露出点笑意,扭头看她,「你早年间可不如现在讨喜。」 云梧也想起了当年为了避宠装木头的日子了,不由低头失笑,「皇上这是要翻旧帐?」 干隆看着她,眼前人的确已经不是少女时候的娇嫩了,不过虽然她脸上留下了岁月的痕迹,但是举手投足更添风韵,显得更漂亮了。 他一用力将人抱起放到床榻上,俯身压了下去,在她耳边低声笑道:「嗯,咱们好好算一算。」 云梧耳朵发痒,伸出手环住他的脖子。 两人之间的床事如今不如年轻时候激烈,但是别有一种温情在里头。事后,云梧闭着眼睛倚在干隆怀里,休息了一会儿,跟干隆说起家里的事。「太后早间问起大阿哥,说他府里好多年没添新人,叫我小选的时候给大阿哥送两个。」 永璜虽然身子弱些,但依旧好好活着,去年还新抱了女儿。这是干隆的长孙女,虽是个格格,也得了许多赏赐,不过除了小格格,孙辈里再没有新的孩子出生,太后也是急了。「但我想着,大阿哥身子还弱,须得好生保养,赶明儿我得找太医好好问问,能不能往他府里送人。」 「倒是三阿哥成亲好几年,福晋一直没有喜信,纯贵妃有点着急,问我今年大选能不能给三阿哥指个侧,要性子和善、好生养的,也好给三阿哥开枝散叶……」 「我跟她说,今年大选得紧着四阿哥,咱们先头给四阿哥指的福晋钮祜禄氏没福,早早便过世了,这回怎么也得给指个身子好的……」
第117页 干隆听着云梧念叨,等她说完,便跟她道:「今年大选有好的就留给孩子们吧,宫里就不必进新人了。」 云梧惊了,餍足之后的她此时太过放松,一不小心就露出了惊悚的表情。 干隆看了个正着,他心下好笑,眯起眼睛作不悦状道:「怎么,难不成朕在你心里就是这样的好色之人?」 不止呢,您在后世可是有名的风流皇帝,云梧虽然腹诽,但嘴上当然不敢应是,连忙谄媚笑道:「怎么会呢,只是皇上春秋鼎盛,我以为皇上想要多多开枝散叶才是。」 干隆忍着笑意,翻过身将她压在身/下,「那我再努力努力,咱们给永璂生个弟弟妹妹。」 云梧翻了个小小的白眼,自从邵太医说她身体恢復得很好,不必再用药之后,干隆生儿子的热情愈发高涨,儿子不够还想要个女儿,也不想想她都多大了? 不过很快她就没心思想这些了,云梧闭上眼,一口咬上了干隆的肩头。 …… 后来大选,宫里果真没有进人。经过商量,云梧给永珹定了继福晋,姑娘姓伊尔根觉罗,父亲是怡亲王胤祥次女的额附福增额,不过这位郡主早逝,伊尔根觉罗氏并不是郡主的亲生女儿。 云梧问清楚之后松了口气,还好没有血缘关系。这些年宗室女嫁到八大族,生下的女儿很可能就又嫁回来,弯弯绕绕的亲戚关系云梧写了一本册子才记住,血缘只怕是越来越近。然而这个年代讲究亲上加亲,若真是公主的女儿,太后一旦看中,加上姑娘母亲在宫里的人情,她阻止不了这些有血缘的姑娘嫁回来,比如永璋的福晋。 永璋的福晋便是废太子允礽的外孙女、干隆的堂外甥女儿,二人成婚几年依旧没有子嗣,虽然有永璋身子弱的原因,但也说不准是和福晋血缘太近的缘故。干隆给永璋指了位看着好生养的侧福晋,希望永璋府上能早日传来好消息。 永璜那儿,到底没能逆太后的意,送了个小选出来的内务府秀女过去。云梧特意叮嘱永璜注意身体,可怜永璜一个大小伙子被云梧说得脸通红,总算听到云梧说退下吧,便如蒙大赦一般匆匆行礼,逃之夭夭,看得云梧哭笑不得。 忙完大小选,云梧一拍脑门,过两个月干隆要出巡盛京,她得早早准备起来。 不比秋狝只去一两个月,这次东巡计划五月出发,估摸着十一月份才能回来。永璂还不到两周岁,路途遥远颠簸,定然不能同行,但干隆奉太后出巡,云梧哪怕放不下永璂,也不得不同去。 云梧琢磨着得将永璂託付给一个靠谱的人,虽然纯贵妃自告奋勇,云梧也放心,但可惜没有将嫡子送到庶母处抚养的道理。云梧想了一圈,瞄上了宫里的老祖宗,温惠皇贵太妃。 跟干隆将事情一说,干隆思忖片刻后点了头,云梧便找了个日子,带上永璂,拜访温惠皇贵太妃。 宁寿宫,气质恬淡的老妇人正在给一只躺在她膝头的花狸猫梳毛。花狸猫毛皮顺滑,肚皮滚圆,时不时发出舒服的咕噜声。 这位老妇人自然就是如今宫里辈分最大的温惠皇贵太妃瓜尔佳氏了。早年间云梧于寿祺皇贵太妃膝下承欢的时候,和温惠皇贵太妃也算相熟,她性情温柔和善,平日里养猫逗狗,侍弄花草,很是前两年刚办了七十大寿,身子很是硬朗。 云梧拉着永璂的小手来到宁寿宫,永璂现在已经走得很稳了,只有在过门槛的时候需要奶娘帮忙将他抱过去——宫里四处的门槛实在太高,别说现在还不到两岁的豆丁永璂,五六岁的萝蔔丁阿哥们在过大门槛时还需要人帮忙呢。 屋里的花狸猫听见动静,从温惠皇贵太妃的膝头窜了下去。它身形肥圆,动作却很是灵敏,几下便窜到了门口,和正被奶娘放到地上的永璂对了个正着。 永璂一落地,便见到眼前多 了好胖一只的狸花猫。这个年代没有疫苗,云梧怕永璂被抓伤,所以翊坤宫不养猫。但宫里养猫的人不少,永璂见过这种动物,并不害怕,就这么跟花狸猫大眼瞪小眼地看了好一会儿,永璂蹲下身伸出手摸了摸它的脑袋,狸花猫「喵」了一声,乖巧地蹭了蹭永璂的手。 永璂眼睛都亮了,唰地抬起头叫云梧,「皇额娘!」 「哎呀,这些小东西也亲近咱们十二阿哥呢,」老妇人笑眯眯地出来迎,她对云梧行了礼,云梧回了半礼,又拉拉永璂的手,教永璂行礼,「叫皇贵太妃。」 永璂懵懵懂懂依言照做,憨态可掬地行了个不标准的礼。温惠太妃被这一声软糯的「皇贵太妃」叫得心都化了,她「欸」了一声,放缓声音道:「快进来坐。」 不同于寿祺皇贵太妃高贵雅致的风格,温惠太妃的屋子杂七杂八的东西不少,且大多数都像是有了年头的旧物,不过因着摆放整洁,不仅不觉得杂乱,反而显出几分温馨。窗边一盆玉兰开得正好,温惠太妃叫宫女上了茶,「今儿怎么来了我这儿?」 云梧坐下,指了指靠在自己身边的小傢伙,「是有事求您呢。」 她将快要随驾出巡,想让温惠太妃帮忙照看永璂的意思说了,「……早年间您便抚养过皇上,整个宫里,没有比您再合适的人,所以便求到您头上了。」 随着圣祖遗妃一个又一个的离去,宁寿宫如今愈发寂寥,如今住在这的除了温惠太妃,便只剩静太嫔和几位贵人位下的低位嫔妃。温惠太妃脸上显出动容之色,云梧如今是皇后,将自己的嫡子送来给她抚养,哪怕只有半年,也是存着慰藉她的心思。
第118页 没想到早些年因为寿祺皇贵太妃,她还能有这份善缘,温惠太妃心里很是感动,言语里也带了出来,「好孩子,我知道你是为我着想,既然你信我这个老婆子,我定然会将十二阿哥看好。」 云梧松了一口气,笑道:「那就辛苦您了。」她低头看向永璂,柔声对他道:「皇额娘过一段时间要跟汗阿玛和皇玛姆出去,你在留在家里陪皇贵太妃好不好?」 永璂听得半懂不懂,但他素来乖巧得让人心疼,云梧说什么,他都不会拒绝——云梧也是因为这个不放心永璂自己跟伺候他的奴才们在一块儿,虽说永璂身边的人都是经过千挑万选的,但半年时间太久,云梧生怕奴大欺主,才想着请人看顾一二。 自此之后,云梧每天都带永璂来宁寿宫,想让他和温惠太妃熟悉起来。闰四月,永璂搬进了宁寿宫,云梧刚开始每日来看他,等他适应了便暂时不再出现,看他表现得怎么样。 想来永璂到底跟奶娘更亲一点,奶娘在,永璂一直没有哭闹。小孩子忘性大,听温惠太妃来人说,永璂头几天问了皇额娘在哪儿,后来再也没问过,每天和温惠太妃亲得很,又有纯贵妃庆嫔这些人时常去看他,永璂整日过得不亦乐乎。 云梧不知该生气还是该笑,不过到底松了一口气。她心里酸得不行,也不知道回来之后,永璂还认不认得他皇额娘了。 等五月入了夏,干隆带着太后和云梧从京城出发,随驾的还有上个月刚行完册封礼的忻嫔。此次圣驾先至避暑山庄,经热河由古北口出,进入蒙古,再取道吉林,而后到达盛京,期间不仅会展谒永陵、福陵、昭陵,干隆还会带云梧去她的祖籍辉发古城游玩一番。 和江南小桥流水人家的秀丽精緻不同,东巡路上,云梧先是见到了广袤无垠的草原。一碧万顷的草原似是没有边界,时间静止在这一刻,只觉得心都净了。晚上的天空群星璀璨,若是晴天,还没有后世严重光污染的这个时代,抬头便能看到壮丽的银河。 云梧想,自己终究还是幸运的,能有机会重活一回,捡到一个这样的身份,还没有被困在宫墙之内,而是有机会看到这样的景象,老天没有薄待自己。 途径喀喇沁进入敖汉旗时,干隆带着云梧去看了当地着名的老哈河响水,即敖汉瀑布。瀑布飞流直下,气势磅礴,隔着十几里外都能听到水流飞泻而下的轰鸣,待离得近了,经过两岸石壁迴响的巨响更似雷鸣一般震撼人心。 十一年前,干隆正是远远听到了声响才转辇至此,不仅赐名「玉瀑」,又赋长诗一首,用满、蒙古、汉三种文字镌刻于崖上。时隔十一年故地重游,干隆不由再次诗兴大发,挥毫作诗一首,只见他笔下走龙蛇,气势酣畅淋漓,云梧不由被震撼,连忙好奇探头去看,然而看清第一句她就喷了—— 神她娘的「我爱敖汉瀑布水」! 云梧果断扭过头决定装作没看见,这打油诗,她真的夸不出口…… 作者有话要说:啊啊啊啊啊啊啊我对不起大家!昨天晚上回来想要码字但是太累直接在电脑面前睡着了,早上醒了刚码了一半老闆来电话,准备继续加班_(:3」∠)_ 还在上学的朋友们一定要珍惜现在的快乐时光啊,成为社畜之后被生活苦难摩擦的感觉太难了(……) 这章码完我先去干活,干完回来接着码字,晚上尽量再更一章真的非常抱歉,附上干隆《寄题敖汉瀑布水》一首给大家赔罪: 我爱敖汉瀑布水, 今来路隔三百里。 题诗睫眼十一年, 飞注东流殊未已。 狗头保命.jpg 第64章 圣驾从京城出发时还未到夏至,再回到京师,紫禁城已是银装素裹。 云梧回宫后的第一件事便是接永璂回来。云梧去宁寿宫的时候,永璂被裹得严严实实,正在外头玩雪,后头除了温惠太妃和一大群宫人,还有那只肥圆的狸花猫。 小傢伙看见她歪了歪头,面露疑惑,显然是已经不记得她了。 云梧有点心酸,她走了过去,扬起笑容柔声道:「永璂,还记不记得我是谁?」 永璂扬起脑袋看着她不说话,温惠太妃对他道:「这就是我一直跟你说的皇额娘呀。」 见云梧期待地看着他,永璂有点害羞,想躲到温惠太妃身后。云梧虽知道这个年纪的小孩子还不记事,但见到这样的情形,心里还是不由有点受伤。 不过她还没来得及嘆气,就见永璂不知道想了什么,小小的喊了一声,「皇额娘。」 云梧眼睛一亮,笑意也更深了,应道:「诶。」 幸而温惠太妃和奶娘时常在跟永璂耳边说起皇额娘,永璂很快便接受了云梧。 云梧将永璂领回了翊坤宫,许是母子天性,没几日永璂就跟云梧亲热了起来。 这头刚安顿下来,便听粹舒宫来报喜,忻嫔有孕了。 想来是在途中伴驾怀上的了,云梧给粹舒宫增添人手和份例的时候想,幸而如今已经回京,不然路程颠簸,还不知道会不会出事。 接回永璂、忻嫔怀孕、太后万寿、又近年关,云梧忙得不可开交,一天睡够整五个时辰竟还觉得困顿。这日云梧在看除夕筵席的菜品单子的时候,居然直接睡了过去。 锦绣看云梧的头似小鸡啄米一般一点一点,不由心疼,她轻轻推了推云梧将人叫醒,「主儿,还是换了衣裳去床上歇着吧。」
第119页 云梧清醒过来,揉了揉太阳穴,「我又睡过去了?」 锦绣看着云梧疲倦的神色十分担忧,「要不主儿叫邵太医来瞧瞧吧,总这样也不是事儿。」 「无碍,」云梧喝了口茶醒了醒神,「又不是大事,想来是最近事情太多,没有休息好的缘故。」 新进翊坤宫伺候的宫女得喜犹豫了一下,上前道:「主儿,您的小日子已经迟了半个月了……」 云梧 一愣,想了想还真是,最近太忙都快忘了。不过随即她便是一惊——不会吧?! 锦绣反应过来却是一喜,「主儿,奴婢这去叫人请太医来!」 说完就赶紧下去了,生怕云梧拒绝似的,云梧哭笑不得,她不自觉抚上自己的小腹,心里竟也罕见地紧张起来。 邵太医很快便到了,即使他如今年纪渐大,依旧亲自来给云梧请脉。等他行礼过后,云梧伸出手腕,对邵太医笑道:「天寒地冻的,有劳邵太医跑一趟了。」 邵太医抚须微笑,「许是能跟娘娘讨个赏的好差事呢。」 说罢便躬身为云梧诊脉,片刻后,邵太医微微一笑,对云梧拱手道:「果然能跟您讨个彩头——恭喜娘娘,娘娘这是有孕了。」 得喜乐得差点蹦起来,锦绣也不禁露出了笑容。 还真是有了啊,云梧预感成真,心里一块石头落地,不可思议的同时滋味也有些复杂。她细细品了品,忐忑紧张之外,自己还是挺高兴的——有了永璂,孩子对云梧来说再也不是洪水勐兽,再来一个小傢伙陪着她,似乎也不错。 云梧眼里漫上柔和之色,她跟邵太医确认了自己身体健康,脉象很好之后,给邵太医封了个大红封。 等邵太医离开,云梧对锦绣道:「派人送个信给皇上吧。」 锦绣点头,又问道:「那太后那儿?」 云梧笑道:「等会儿我亲自去一趟寿康宫跟她老人家报喜,想来定能讨来些好赏赐。」 锦绣也忍俊不禁,她笑着应下,「是。」 有了之前永璂的经验,云梧有条不紊地将自己怀孕的安排交代下去。正换了衣裳想往寿康宫去,干隆来了。 干隆本来在养心殿会见大臣呢,得知云梧再次有孕,他直接说了句「再议」叫人退下,自己直奔翊坤宫就来了。 看见云梧正裹斗篷,干隆一愣,「你这是要去哪?」 云梧见他来的这么快也愣了,这时候正是干隆处理公务的时辰,他居然就跑来看自个儿了? 前些天忻嫔诊出有孕的时候,干隆正在赏画盖大印呢,不过一句「知道了」,又赏了一座大型的洋景钟便打发了,换了自己居然这样有面子? 唔,大概还是嫡子有面子吧,云梧心里想 着,脸上对干隆笑道:「我正要去给皇额娘她老人家报喜呢,倒是皇上,您日理万机,怎地专程跑这一趟?」 「一起去吧。」干隆捉过她的手,语气里满是喜意,「你有了身孕这样的好消息,我当然得来瞧瞧你。」 云梧一笑,「谢皇上。」 干隆正要带着她出门,突然想起来什么,「十二阿哥呢?」 云梧不明所以,「永璂正睡着呢。」 「将他叫起来,一起去给皇额娘请安。」干隆道。 云梧有点不明白干隆这是要干啥,干隆见她不解,不由无奈笑着解释道:「永璂那个傻小子才多大,你怀有身孕,万一他不小心冲撞了你,可如何是好?不如将他送到寿康宫,请皇额娘帮忙抚养他一段时日,等你生产做完月子之后再将他接回来不迟。。」 「这……」云梧自然不乐意,她刚将儿子寄养在宁寿宫半年,这才接回来半个月,就又要将他送走了? 她连忙对干隆道:「永璂素来乖巧,怎么会冲撞我呢?不如再考虑一下吧。」她咬了咬唇,「我是真的不捨得。」 干隆何尝不明白她的心思,但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他放缓语气对云梧道:「以防万一罢了。若是你和肚子里的小的出了什么事,叫我怎么办?」 他后半句话说的又低又缓,没来由的显出几分依赖来,哪怕是云梧,听到这样的话都心软了一下。 云梧知道他说得有理,又是这样示弱的口吻,再拒绝就是不知好歹了。她吐出一口气,「皇上说的是,倒是我不好,叫皇上操心了。」 干隆握了握她的手,「你我夫妻,不必如此。」 云梧让人将永璂换好衣服抱了出来,永璂打了个小哈欠,他被闹醒也不生气,看啥都乐呵呵的,见到干隆和云梧,小傢伙嘴一咧,响亮地打了招唿,「汗阿玛,皇额娘!」 干隆本想摆出严父的面孔,面对这样的笑脸也绷不住了,跟云梧笑道:「说他傻小子,他还真不客气!」 云梧嗔了干隆一眼,给永璂戴上了小皮帽护住他光光的半截脑瓜,又给他裹了一件大氅。永璂由着她摆弄,等穿好了,云梧还是这么定定地看着他,永璂感觉到了不对,脑袋一歪看着她,「皇额娘?」 云梧这才回过神笑了笑,「咱们去给皇玛姆请安。」 永璂记得太后,点了点头,云梧亲他一口,将他递给奶娘抱着。 干隆觉得云梧有些溺爱孩子,但想了想,还是没说什么。没一会儿永璂就又在奶娘怀里睡着了,干隆特赐了奶娘步辇让她抱着永璂上去,自己则拉着云梧上了他的步辇。
第120页 见云梧神色有些低落,干隆知道是为了永璂,不由拉过她的手柔声道:「永璂养在寿康宫,等你胎坐稳了,天气也好了,你就可以常常去看他。至于这两个月,这几日天气晴好也就罢了,若遇上雪天,你万万不可再出行,皇额娘不会挑理的,等开春之后再恢復请安吧。」 云梧告诉自己,其实永璂养在寿康宫和后世里父母工作忙,爷爷奶奶姥姥姥爷带孩子并没有什么不同,自己有些小题大做了。她给自己做好了心理建设,打起精神沖干隆笑了笑道:「都听皇上的。」 干隆知道云梧需要时间想通,没有再多说。两人到了寿康宫,干隆亲自将云梧扶下了步辇。 「你们怎么这时候来了?」太后听见通报有些意外,随即见着后头跟着的永璂便笑开了,「哎呀,老十二也来了?快给我抱抱。」 「给皇玛姆请安。」永璂给太后规规矩矩行了礼,这才伸出手叫她抱。太后眼睛都笑得眯了起来,颠了颠他,「哎呦,小傢伙又沉了不少。」 「这小子能吃着呢,小肚子都起来了。」云梧跟着干隆笑着给太后行礼,「您抱一会儿就放下吧,他重得很,可别累着您。」 「快坐。」太后招唿着二人坐下,「能吃才好,胖些有福气。」她对永璂道,「是不是啊永璂?」 永璂用力点了点头,「嗯,永璂有福气!」 太后乐不可支,逗了好一会儿永璂才将他放下,让他坐在自己身边。干隆见祖孙二人相处融洽也高兴,顺势便道:「皇额娘既然喜欢十二阿哥,不如抚养他一段时间如何?」 太后有些惊讶,看了一眼云梧,「这是从何说起?」 云梧害羞低头,干隆嘴角染上笑意,语气里带了三分得意对太后道:「皇后刚刚诊出身孕了,可不就得麻烦皇额娘您?」 「什么?」太后又惊又 喜,乐得合不拢嘴,「哎呀,这可是大喜事!」 这个年头,上了年纪的妇人没有讨厌自己家里孩子多的。太后看向云梧,眼里全是满意,「好孩子,真是争气!」 随后便开始问起各种关于孕事的安排,云梧一一答了,太后确定诸事都好,才放下了心,「好好好,皇后你这虽然不是头胎,但你年纪不小,万事定要小心才是。」 没用干隆提,太后便主动道:「这几个月你便不要来寿康宫请安了,雪天路滑,万一磕着碰着就不好了。且依我看着,你有孕的消息还是暂且瞒着,等满了三个月之后再往外说才好。」 云梧知道太后这都是好意,面露动容道:「皇额娘这样关心我,我真是不知该如何报答您了。」 太后笑道:「只要好好养胎,给皇家开枝散叶便是最好的报答了。永璂就先送到我这儿,你安心调养身子,给永璂生个健康的弟弟才好。」 「妹妹也好,皇额娘不想再抱个孙女儿?」干隆这么多年就和敬和四公主两个亲生女儿,如今想到香香软软的小公主,竟也觉得没什么不好,他指了指永璂,「这小子都排到十二了,公主的序齿才到四呢。」 太后一想也是,便改了口道:「也好也好,女儿也不错,儿女成双,凑个『好』字。」 云梧笑道:「不拘男女,只要健健康康的便好了。」 太后展颜,「这话说得对。」 干隆看了云梧一眼,放缓声音道:「放心吧,看看咱们十二阿哥长得多好,这一个也定能平安长大的。」 云梧神色柔和,「是。」 作者有话要说:不好意思久等了 周末加班,下周也会很忙,最近更新可能不太稳定,实在非常非常抱歉,多谢大家体谅【鞠躬 第65章 云梧听了太后所言,一直瞒着有孕的消息,满三个月之后才往外说。整个后宫都震惊了,都知道皇后诞下嫡子后,皇上皇后感情愈发好了,谁又能想到,皇后竟然又怀孕了! 皇后居然还能再怀孕! 无论心里怎么想,众人都得来翊坤宫道喜。瞧着云梧的气色,有人心里感慨不已,谁信眼前人快四十岁了,说不到三十都有人信! 云梧微笑着应付众人的恭喜和夸赞,她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这次怀孕,她完全没有害喜,反而胃口极好,还特别嗜睡,故而养了一个来月,人丰润了不少,看上去精神焕发,倒显得更年轻了似的。 等大部分人离开,纯贵妃跑来兴师问罪,「之前你说你身体不适,叫我代理宫务,所谓『不适』,居然是又怀孕了?」 诊出怀孕后,干隆不想云梧受累,云梧只好以身体染病为由,请纯贵妃代理宫务——嘉贵妃身子愈发不好了,剩下为数不多的精力都用在了孩子身上,比云梧还受不得劳累,只剩纯贵妃一个人选。 云梧将事情跟纯贵妃一说,纯贵妃便跑来问云梧怎么病了,一副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架势。云梧怕她大嘴巴,只说自己最近容易累,将她打发走了。 纯贵妃还挺担心,送了不少补品道翊坤宫,结果云梧怀孕的消息一出,纯贵妃便反应过来自己是被忽悠了。她话里带着酸劲儿,看向云梧的眼神竟有了三分幽怨,「这都不告诉我……」 云梧被她看得头皮一麻,知道自己理亏,云梧心虚地打着哈哈道:「这不是太后她老人家不让我往外说嘛,一定要过了三个月才成。」
第121页 事关太后,纯贵妃也不好追究了,她撇撇嘴,「我现在也看得清楚了,你就是把我当苦工用呢,半点没把我放心上。」 云梧无奈,「你看你这张嘴,什么都往外说,我要是把消息透露给你,还不第二天就传遍了?」 纯贵妃这下没话说了,扁了扁嘴,「好吧,原谅你这一回。」 云梧见煳弄了过去,稍稍松了口气。她笑道:「不过你要是觉得辛苦,不如将宫务交还给我吧。如今我胎已经坐稳,整日无聊得很,正想找点事情解解闷呢。」 纯贵妃警觉起来,放下的权力怎么能这么轻易就收回去?「不了不了,您现在身子金贵,可不能受累。」她这就要起身跑路,「我想起来还有点事,这就先回去了,你注意身体啊。」 云梧憋笑,不过面露遗憾状,「行吧,以后你再过来。」 「成。」纯贵妃当真怕自己被收权,连忙跑了。云梧看着她离开,到底没能忍住笑。 当初云梧将事情都交代出去之后没几天,就惊觉自己吃好睡好,体重有直线上升的趋势,开始想办法给自己找点事做。 她本来想将管理宫务的活要回来,可惜她现在是珍稀动物,太后和干隆谁也不同意她干活忙碌,刚刚对纯贵妃说的不过是转移她的注意力罢了。 云梧不由感慨,多少年了,纯贵妃还是这么好忽悠。 锦绣这时候进来问她,「主儿,可是要摆饭?」 见云梧点了点头,锦绣下去安排,片刻后,太监们支起桌子,各类菜品流水般的端了上来。 身为皇后,云梧的份例本就很高,怀孕之后更是什么山珍海味都有,但她并没有放开了吃。如今她没有事情可干,只得控制自己的口腹之慾,以免胖得太过,到现在成效还不错。 就是少吃了这许多好吃的,云梧看着眼前的美食有点遗憾。用完膳,她放下筷子对锦绣道:「剩下的赏下去吧。」 宫人有序地将菜品桌子撤了下去,云梧看看时间,站起身来,锦绣连忙来扶,「走,陪我去太后那儿看看十二阿哥,正好消消食。」 …… 永璂是个好带的乖孩子,他在太后这里过得不错,开春之后,太后还带着他一起住到了畅春园。 怀上永璂那年,干隆在天地一家春西北另外修建了皇后殿,与干隆自己的寝殿九州清晏有游廊相连。想着怀永璂的时候自己畏热又不敢用冰,着实受了好大的罪,云梧吸取教训,跟干隆提了这事,干隆今年早早便带着云梧和其他嫔妃搬到圆明园,好让云梧安心养胎待产。 云梧时常去畅春园看看永璂,而随着她肚子一天天的大起来,永璂看向云梧的眼神也越发疑惑。 云梧看他一副紧皱小眉毛不知道在思考什么的模样就想笑,她低头问永璂,「皇额娘要给你添个弟弟或者妹妹了,高不高兴呀?」 永璂问她,「弟弟妹妹是什么?」 云梧笑道:「是以后能陪你玩的小人。」 永璂想了想,点头,「要!」 云梧乐不可支,一旁的太后也面露笑意,却嗔云梧道:「你这话说的,怎么把弟弟妹妹说成玩具似的?」 她对永璂道:「你是哥哥,以后要照顾弟弟妹妹,知不知道?」 永璂并没有什么具体概念,但他听出来这是皇玛姆在请他做什么事,便点点头,「好!」 「好孩子。」太后眉开眼笑,夸他,「咱们十二阿哥最乖了。」 永璂听到自己被夸,沖太后露出个又大又甜的笑。 太后养了永璂这么久,是一天比一天更喜欢他。又亲近了他好一会儿,等永璂开始犯困,太后才叫来奶娘,将永璂抱下去睡觉。 等永璂离开,太后这才转过头问云梧,疑惑中带着担忧问道:「你这肚子,怎地瞧着比忻嫔都大似的?」 「我也不知道,」云梧也是无奈,开玩笑道,「许是我吃得多吧。」 忻嫔怀孕比云梧早不到一个月,但忻嫔年纪轻,骨架身材都很娇小,怀着孕也没胖多少,肚子看上去更是没有比她还晚怀孕的云梧大。 云梧心里有点担心忻嫔,小姑娘还未成年,不过后世高中生的年纪,如今又没有好的医疗条件,也不知道生产的时候会不会出事。 她这头还在担心着忻嫔呢,太后却是觉得云梧的肚子不对劲。突然太后想到了什么,犹疑地问云梧道:「你这不会是双胎吧?」 云梧一愣,「这……」 ——还真不是不可能啊! 她想到了歷史上的五公主和十三阿哥,不由有些惊疑不定——不会吧? 太后却是有了七八分把握,她面露笑意,双胎可是意外之喜。见云梧面色不对,太后心说还是年纪轻,经事少,不由放轻声音笑着安慰道:「无碍,再过段时间太医就能确定了。」 云梧回过神来,心情复杂地应道:「是。」 果然,随着时间推移,云梧的肚子越来越夸张。这天邵太医来请平安脉,观察思考了一会儿对云梧道:「娘娘的确是怀了双胎。」 一旁的锦绣一听便面露喜色,云梧心道 果然,不过随即心里便蒙上一层阴影。双胎本是好事,可搁在如今这个时候,生产的危险性直线上升,与之成反比的是婴儿的存活率。 云梧怀着有些沉重的心情送走邵太医,得到消息的干隆来了。
第122页 听到云梧肚子里一下有了俩,干隆乐得跟年轻了二十岁似的,看云梧的肚子就像在看什么宝贝,东问西问,傻得不忍直视,「……咱们大清的皇家还没有过双胎呢!」 要是一对小公主就好了……干隆想像着两个一模一样娇娇软软的女儿沖他撒娇,心都要化了,想起什么,语气笃定道:「你这段时间不是特别爱吃辣?酸儿辣女,你这胎定然是对女儿,错不了!」 之后再称唿肚子里的孩子,干隆就直接以两个女儿相称了。云梧简直槽多无口,心说我一直爱吃辣,等回头出来的有个臭小子,看你还乐不乐的出来。 不过不得不说,经他一闹,她心里放松了不少。事已至此,担忧无用,不如做到自己可以做到的。 有了危机感,云梧平时饮食更加注意,活动也更勤了,半点不敢怠慢。她的年纪搁在后世也是高龄产妇了,一定要保证自己身体健康,生产时才多些把握。 * 圆明园,天气晴好,蝉鸣阵阵,云梧馋着锦绣扶着腰,正在游廊散步。如今她怀孕不过八个多月,肚子却跟常人怀胎十月无异,云梧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肚子一阵发愁,这要是足月,肚子得有多夸张? 不过她曾听说,双胞胎一般产期会比正常的要短……云梧正胡七胡八地想着,便觉得身下发沉。身后的得喜看到什么瞳孔一缩,颤抖着手指了指云梧的身后道:「……主子,您见红了!」 锦绣心下一沉,低头一看,果然看到了一点血色,素来稳重的声音也带了几分慌张,「主儿……」 云梧深唿吸一口气,「别慌,邵太医说过,双胎可能会提前出世……叫太医和稳婆待命,热水烧上,扶我去产房!」 锦绣到底经事多,很快便镇定下来,按着云梧的指示吩咐下去。只是她不敢随意叫云梧挪动,叫来了步辇,扶着云梧上去,云梧争不过,还是被抬进了产房。 此时太医和稳婆已经都到了,太医不止邵太医 一位,干隆怕云梧出事,安排了整整四位擅妇人科和小方脉的太医负责云梧的孕事。会诊过后,邵太医对云梧道:「娘娘放心,虽然怀胎时间不足十月,但您这是瓜熟蒂落,不必过于担忧。」 就算不是瓜熟蒂落还能憋回去不成,云梧躺在床上吐槽,她已经感受到了宫缩,跟锦绣道:「去弄点吃的来。」 她得补充体力,还有一场硬仗要打呢! 皇后提前生产,院子里所有人忙地团团转。直到天黑了下来,锦绣才想起来,她们忘了送信给皇上了! 干隆此刻并不在圆明园。近日,清军击败准噶尔汗国并俘获准噶尔大汗绰罗斯·达瓦齐,彻底平定了西北边疆。干隆大喜,遣官告祭天、地、社稷、先师孔子,并为皇太后上徽号,打算在明日于午门受俘,前天便回了紫禁城。 锦绣赶紧请示云梧,云梧从疼痛带来的昏沉中抬头,她看看天色皱了皱眉,「算了,宫里已经是下钥的时辰,我这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生下来,等明天天亮了再说吧。」 锦绣想,哪怕皇上知道主儿正在生产,明日有受俘这样的大事,也是赶不回来的,便应了下来。 紫禁城的干隆不知道圆明园发生的事情。今日早间,战俘经长安右门被押入太庙、社稷坛,第二日天还没亮,干隆便起身收拾,清晨吉时,干隆身着朝服,在鼓乐声中登上午门城楼,降旨恩赦战俘。 看着包括曾经的准噶尔大汗在内的战俘跪地磕头谢恩,听着王公大臣山唿「万岁」,干隆心中豪情万丈——朕是这天下之主,千古一帝! 等受俘仪式走完,干隆刚回到养心殿,便见着一个满脸焦急的小太监正等着他。见到干隆,小太监脸上一喜,连忙跪地报信,「皇上万岁!皇后娘娘昨日发动了!」 干隆一惊,「什么?」 怎地这样早?不是才八个多月吗? 而且昨日发动,怎么不早早来报? 干隆一肚子的问题还没来得及问,外头又跑进来了一个满头大汗的报信太监。不过与前一个不同,这一个满脸的喜色,见到干隆便扑到他面前磕头大声报喜,「恭喜皇上!皇后娘娘平安诞下一对龙凤胎!」 作者有话要说:我的文里,不仅反派倒的快,怀孕生子也特别快(。 第66章 「恭喜皇上!皇后娘娘平安诞下一对龙凤胎!」 干隆脑子发懵,这个人说什么? 怎么突然就生了? 混乱之中,干隆的第一想法是,完了,他的两个小公主没了! 最后竟然还是吴书来先反应了过来,老脸笑得跟菊花一般,「恭喜皇上!恭喜皇上!龙凤呈祥,这可是大吉之兆啊!」 干隆这才渐渐回过味来——虽说没了两个小公主,但是来了龙凤胎! 双胎里最为稀少的龙凤胎! 笑容不自觉地渐渐爬上他的脸庞,正如吴书来所说,皇后在受俘的吉日平安诞下龙凤胎,可不就是国之吉兆! 这下干隆也不惦记着他两个小公主了,立即便道:「去圆明园!」 瞧着架势,竟像是不打算坐车舆,而是直接骑马奔过去一般,吴书来连忙劝住,「天气炎热,主子爷好歹换了衣服再走罢!」 干隆瞅了瞅自个儿,还是受俘仪式上隆重的打扮。穿这一身朝服的确不像话,他踹了一脚吴书来的屁股,「那还不下去准备衣裳!」
第123页 吴书来连忙吩咐下去,养心殿霎时一片忙乱。片刻之后,换完衣服的干隆出了宫门,直奔圆明园而去。 * 不比上一回生产之后还算生龙活虎,云梧这回生完之后确认孩子没事,立马疲惫地睡了过去。等她再次醒来,便见干隆坐在她床边,正看着婴儿床里并排睡在一起的两个小婴儿傻乐。 「皇上……」 云梧声音沙哑得厉害,一听到她的声音,干隆立马转过头来看她,「你醒了?」 锦绣递上一杯温水,云梧坐起身,喝了水之后嗓子好受了不少,「皇上来了?」 干隆此刻脸上的表情不好形容,似是高兴骄傲,又似是动容,他紧紧看着云梧,「你为朕诞下了龙凤胎!」 ——那是,老娘厉不厉害? 云梧作害羞状避开他的眼神,「孩子呢?」 一旁的奶娘立马把两个孩子抱了过来,干隆接过五公主,云梧则接过了十三阿哥。 两个宝宝先出生的是五公主,弟弟十三阿哥比姐姐晚了一炷□□夫。云梧和干隆将两个孩子放到一起,干隆笑容满面,语气里满是神奇地对云梧道:「你瞧,两个孩子长得一模一样!」 都是猴屁股一样皱巴巴的小红脸,可不就是一模一样?云梧腹诽,开始认真观察两个孩子。她昏睡过去之前只确认了两个孩子没有缺胳膊少腿,此时再仔细一看,只见姐姐个头比弟弟大了一圈,身子壮实不少。 两个孩子本就是早产,如此一来,十三阿哥看着实在是娇小。感觉到手里十三阿哥的体重,云梧不由有些担忧,只是还没来得及问,那头干隆也不知是不是动作重了些,五公主醒了过来,开始嚎啕大哭。十三阿哥被姐姐的声音吵醒,也跟着哭了起来。 这样一听,问题更严重了,五公主的嗓门大得很,哭声简直震天响,相比之下,十三阿哥的哭声虚弱都可以称作跟猫儿一样了。 云梧再也坐不住了,她面露担忧,刚要开口,干隆便看出了她的心思,连忙道:「你放心,太医第一时间便看过两个孩子的情况,说只是稍微有一点先天不足,十三阿哥程度更深一些,好生调养便是。双胎都会有这样的情况,不必过于担忧。」 云梧听了不仅没有放宽心,反而心里一沉,抱着十三阿哥的手也收紧了些。歷史上的十三阿哥出生没多久便夭折了,她的孩子会不会也经歷同样的厄运? 干隆叫来太医,让他们跟云梧解释两个孩子的情况。果然如干隆所说,太医言道,虽然两个孩子不比足月婴儿,但是生在皇家,有最好的太医跟着,有最珍贵的药材养着,不会有大碍。 不过虽然太医比较有信心,但是职业习惯使然,众人回话时留了三分余地。故而云梧越听越觉得害怕,咬着唇没说话,邵太医看出云梧心里的不安,想了想,说了「实话」安慰云梧道:「娘娘放心,五公主身体比一般早产儿好了不少,并无大碍,至于十三阿哥,只要精心养着,长到成年就应该与常人无异,只要不过度劳累损伤身体根基,不会与足月出生的常人有任何区别。」 ——长到成年,那中间又该有多少坎等着啊!? 过度劳累便会损伤身体根基,这不是说十三阿哥还是身子弱吗? 云梧嘴巴里发苦,心里疼得不行,她本来还觉得一次生俩省了大事,此时只觉得后悔。自己累一些又怎么样,她宁可自己受苦,也想让十三阿哥健健康康地出生! 干隆一看云梧的表情就知道她在自责,他神情一肃,声音却又低又柔,「这不是你的错,你能将他们平安生下来,已是做到了最好。与其担忧,不如日后好好养育他们才是。」 云梧渐渐打起精神,没错,事已至此,后悔自责都是无用,认真照顾两个孩子,尽全力把他们平安养大才是正经。 再说她的孩子已经跟原来的轨迹不一样了,事情已经发生改变了不是吗? 「皇上说的是,」云梧吐出一口气,沖干隆笑笑,「是我着相了。」 干隆捏了捏她的手,正在这个时候,外头来报,太后带着永璂来了。 太后得知了云梧诞下龙凤胎的消息,喜得不知如何是好,一拍桌子,直接摆驾圆明园,带着永璂亲自来看望自己刚出生的小孙子小孙女了。 云梧不能下地,干隆自己出去迎了太后。见礼之后,永璂仰着脑袋喊了声汗阿玛,干隆先是摸了摸永璂的脑瓜,随后自己扶着太后进屋,「皇额娘怎么来了?」 太后一手被干隆搀着,一手牵着永璂的小手,眼角眉梢都透露着高兴,声音里满是舒畅,「皇后诞下龙凤胎这样的大喜事,我自然要来瞧瞧!」 母子二人带着永璂进了屋,云梧跪在床上行礼。太后松开牵着永璂的手,快步上前将人扶起来,看着云梧的眼神温柔得不像话,她握住云梧的手,语气里全是满意,「快起来快起来,你可是咱们的大功臣!」 「皇额娘过奖了。」云梧笑道,顺着太后的动作换了姿势躺了回去。宫人给太后和永璂设了座,太后问道:「你身子怎么样?」 云梧柔声应道:「谢皇额娘挂怀,太医已经看过了,我身子并无大碍。」 太后叮嘱道:「女人家生产最伤身子,你这回还是双胎,又是早产,哪怕太医说没事,月子也定要好好坐,千万别落下什么病根。」
第124页 云梧心里一暖,「是,谨遵皇额娘教诲。」 永璂自从进屋看见云梧便是眼睛一亮,等云梧和太后说完话,自己没忍住奔到床前行礼叫人,「皇额娘!」 不过随即他便面露疑惑,皇额娘的肚子怎么没了? 云梧看他盯 着自己的肚子皱起了小眉毛,没忍住弯起眉眼,她笑盈盈地对永璂道:「皇额娘给你生了弟弟妹妹,要不要看一看?」 永璂连忙点头,「要看!」 奶娘将婴儿床推到太后和永璂跟前。永璂惊嘆地「哇」了一声,这是他 第一回 看见小宝宝,还是两个一起,扭过头对云梧道:「他们好小啊!好红!而且一模一样!」 还有点丑…… 不过永璂是个又乖又温柔的性子,知道「丑」不是好话,定然不会把这个说出来。云梧声音里满是温柔笑意,「你刚出生的时候也是这么小,他们会像你一样,慢慢长大。」 永璂再次瞪大了眼,似是不敢相信,太后也止不住笑意,「永璂还记不记得,你答应过皇玛姆,以后要好好照顾弟弟妹妹?」 永璂重重点头,「记得!」他仰头看向云梧晃了晃她的手,指着婴儿床上的两个小人儿,「玩具都给弟妹!」 云梧窝心不已,笑容更深,「永璂真棒!」 太后听了永璂的孩子话忍俊不禁:「还不用你那点东西。」她挨个儿抱了抱两个小傢伙,眼睛都捨不得眨,心里简直喜欢得不得了,张嘴便是一连串的赏赐。 干隆看着母亲妻儿其乐融融的场景,哪怕生为帝王,心也不由软了下来。见太后一副要将家底都掏空的样式,干隆哭笑不得地连忙阻止,「皇额娘也不必将家底都赏出去吧!」 「这才哪到哪,我家底厚着呢,掏不空。」太后十分豪气,犹嫌不足,跟干隆道,「皇后诞下龙凤胎,这是自古以来都少见的大喜事,皇帝你也不能吝啬啊!」 干隆笑道:「皇额娘知我,儿子正打算将五公主封为固伦公主,至于十三阿哥,儿子也想封个爵位,只是具体封什么爵位倒是还没想好……」 清朝公主册封一般在大婚仪前,不过也有例外,当年和敬便是干隆一登基便被封了固伦公主。五公主封了固伦公主,十三阿哥爵位也不好太低,但是大清自立国以来,还没有将刚出生的婴儿封为亲王的先例,干隆因此犹豫不决,故而还没有下旨。 太后连连点头,闻言便想出主意,云梧却是内心警惕,立马阻止道:「皇上,五公主一个丫头,封了公主便封了,但十三阿哥封爵一事还请皇上三思!」 干隆一愣,「这话怎么说?」 「皇上隆恩,我与十三阿哥感激涕零,」云梧道,「然而十三阿哥不过一个刚出生的稚儿,何德何能当得起这样的福分?女儿家娇养一些没关系,但若是阿哥,还是等他长大了以后能给汗阿玛分忧之时,靠自己的功劳挣个爵位才是!」 ——有句老话说得好,不患寡而患不均。 干隆对他的儿子可以说是吝啬,从最年长的永璜开始,除了早殇的永琏被追封为端慧皇太子,到现在还没有一个人被封了爵位。如果她没记错,永璜的亲王、永璋的郡王都是死后才追封的,永琪的亲王是快死的时候封的,至于永珹和永瑢都是出继之后承袭了嗣父的爵位。若是十三阿哥被封爵位,这些或已经成年或快要成年的哥哥见着还在吃奶的弟弟反而要行礼,心里会不别扭郁闷? 再说,哪怕不说其他兄弟,永璂都还没有的东西,云梧当然不会想早早给十三阿哥。云梧看着正一眨不眨盯着弟弟妹妹的永璂,心里一软,孩子们在她心里分量都一样,她绝不会偏心哪一个。 经过云梧一说,干隆稍稍冷静了下来,反应过来云梧说得没错。他略一沉吟,「也罢,就依你所说。」 云梧这才稍稍放下了心,笑着谢恩,「谢皇上。」 干隆琢磨了一会儿,给十三阿哥赐名永璟,「璟」,玉石之光彩也。至于五公主,云梧给取了一个小字叫做平安,希望姐弟俩能健康长寿,平安一生,不过这个小字大概用不上,因为干隆随即便下旨封五公主为和寿固伦公主,以后便该以和寿相称了。 云梧对干隆道:「既然如此,我便替纯贵妃也给四公主求个恩典吧——皇上隆恩浩荡,和寿刚出生便能得到这样的恩典,不如让她四姐也沾个光。」 干隆一想,自己女儿着实太少,和敬和婉下嫁之后,四公主一直是宫里的独苗。「也好,朕回头便叫礼部拟封号。」 他看向云梧,眼中露出满意之色,皇后挑了吉日给他生了龙凤胎,却不恃功矜宠,反而谨守本分,又这样贤惠周到,为其他妃嫔和子女考虑,不错! 云梧没有错过干隆的眼神,她面上不动声色,心里却是一松——成了,只要她以后别想不开要换个髮型,下半辈子的饭票稳了。 第67章 皇后平安诞下了龙凤胎的消息很快便传遍了后宫。以往可能还有人会对皇后嫉妒不平,等到这个消息一出,绝大部分人都没了酸的心思,心里是全然的羡慕——皇后的命居然好成这样! 自古以来,怀上双胎不是什么奇事,然而生产之时母子平安的例子却十分稀少,皇后不仅平安诞下了龙凤胎,还专门挑在了午门受俘这样的吉日,这简直像是有老天爷护着一般!
第125页 面对这样大的差距,再阴暗之人也有无力之感,这样的皇后,她们拿什么来嫉妒? 无论皇上对先头孝贤皇后如何深情,有了十二阿哥,又有如今的龙凤胎,现在的皇后可以说是稳稳坐住了中宫之位,无人可以撼动。 事实也正是如此,干隆愈发觉得自己的皇后合心意,优待体现在方方面面,云梧的日子过得滋润无比。 因着这次是双胎,又是早产,云梧的月子坐满了四十二天。这回坐月子正是最热的七月,屋里不敢用冰,一天里最热的时段简直是像是在受刑,不过好在因为天气热,云梧争取到了隔两日擦擦身体、隔七天的洗一次头的权力。即便是这样,出月子这天,云梧还是整整换了三次水,才总算觉得把自己搓干净了。 出了月子,云梧第一件事就是去看望忻嫔。 龙凤胎快要满月的时候,忻嫔经过两天的挣扎生下了皇六女。她是头胎,身子又未长成,生产着实受了些苦头,六公主生下来也有些病恹恹的。云梧看了一眼瘦弱的六公主,只见她的身形竟是跟刚出生时的永璟差不多——永璟可是早产啊! 虽然心里担忧,但云梧表情没露出分毫,她转过头从锦绣捧着的匣子里拿出一块足金的长命锁给六公主戴上,「早先听闻六公主出生,因我还在月中,只得单送了贺礼,今日总算是见着了——果真像你,十足的美人胚子。」 她对忻嫔笑道:「本是你早些怀孕的,结果我家那俩泼猴儿等不及,倒是让六公主做妹妹了,这块长命锁,就当是做姐姐哥哥送给妹妹的礼物吧。」 忻嫔瞥了一眼六公主,嘴角提了提,对云梧恭敬道:「那我便替六公主谢过和寿公主和十三阿哥了。」 她状态看上去不是太好,看向六公主的眼神隐隐含着失望,云梧没有错过她的表情,心中皱眉,面上笑道:「我听太医说,你这次生产有些艰难,怕是亏了气血,我之前让人送来粹舒宫的补药,你一定要按时吃才是。虽然你年纪还轻,但千万要重视起来,别落下什么病根,民间说『先开花后结果』,你好好调理身子,以后再为皇上生个小阿哥才是。」 忻嫔听到「先开花后结果」几个字,神色一动,她又看了一眼六公主,表情似是温和了许多,「是,多谢娘娘。」 又寒暄了两句,云梧便告辞回到了自己的院子,却是没想到纯贵妃已经在等着了。 来的不只是纯贵妃,还有一个十岁左右,穿着水红旗装,长相清秀的小姑娘,正是纯贵妃的女儿四公主——或者说是和硕和嘉公主,前日干隆已经正式下了谕旨,定了封号。云梧一挑眉,大概猜到了她们的来意。 果然,纯贵妃拉着女儿跟云梧道谢,「和嘉受封,还得多谢娘娘美言。」 和嘉说着纯贵妃的动作给云梧磕了个头道:「多谢皇额娘。」 「跟我这么客气做什么,本就是和嘉应得的。」云梧扶了和嘉起来,笑着跟和嘉寒暄了几句,小姑娘细声细气地答话,举止姿态都是一等一的。 多好的小姑娘啊,云梧心里感慨,她摸了摸和嘉的头,柔声道:「宫里没几个同龄的丫头,以后多来皇额娘这儿,带着和寿妹妹玩。」 和嘉红着脸应道:「是。」 纯贵妃咳了一声,斜着眼看了云梧一眼,那意思是别想跟我抢女儿,云梧捂嘴跟纯贵妃道:「和嘉这乖巧的性子可真是一点儿也不像你……」 纯贵妃不开心了,「从我肚子里爬出来的,不像我还像你不成?」 和嘉没见过纯贵妃和云梧平常相处的模样,见额娘居然敢跟皇额娘这个态度,吓得不敢说话,连忙轻轻拽了一下纯贵妃的袖子。 云梧瞧见这个动作乐不可支,一脸促狭看着纯贵妃——瞧见没有,我平时对你多宽容! 纯贵妃没想到被女儿拆了台,有点恨铁不成钢地看了和嘉一眼,云梧更开心了,「好了,快让孩子坐吧。」 见云梧不像生气的样子, 和嘉悄悄放下了心,谢过之后坐在纯贵妃身旁。云梧递给她一块云片糕,自己转头跟纯贵妃说话。纯贵妃问道:「十二阿哥还在太后那儿?」 「是啊。」云梧道,「两个小的太折腾人,我这儿实在照顾不过来,只好继续劳烦太后他老人家了。」 纯贵妃有些遗憾,她挺久没见永璂了,但又不好意思常去太后那儿打扰,唉,好想小永璂啊! 她为永璂抱不平,「您也真是捨得。」 「我看永璂自个儿都不想回来,」云梧摇头嘆气,「太后疼他疼得不得了,想什么时候起就什么时候起,整日疯玩,在我这儿却是需得被拘起来,早起读书识字,他想回来就怪了。」 纯贵妃皱眉,「十二阿哥才多大,哪里需要这样?」 想到十二阿哥是嫡子,作为母亲要求可能会高一些,纯贵妃自觉明白了云梧的想法,便出言劝道:「娘娘不用愁,十二阿哥天生聪慧,定然卓尔不凡的。」 云梧却是郁闷,她能不愁吗?再过两三年永璂就得去上书房,起得比鸡还要早,功课比狗还要累,不早早养成习惯,到时候怎么受得了? 她倒不是那种全部希望都放在孩子身上、指望孩子出息的魔怔家长,她也心疼自己儿子,不然就不会任由永璂在太后那儿玩着了。然而永璂的出身摆着这,以后做个富贵闲人也就罢了,若是以后要背负起更多东西,云梧又怎么能将孩子养得普普通通?
第126页 一想到这个,云梧便觉得心里沉甸甸的,她嘆了口气,罢了,纯贵妃说得也没错,永璂还小,还有些时间。 二人正说着话,外头来报,干隆来了。云梧和纯贵妃对视一眼,起身去迎。 干隆看见和嘉便才到纯贵妃来干嘛了,见礼过后,纯贵妃知趣带着和嘉告退,干隆也没留人,问了和嘉几句,便摆摆手让母女二人离开。 云梧给干隆递了盏茶,「皇上批完摺子了?」 「嗯,准噶尔平定以后,军务少了不少。」干隆接过茶盏抿了一口,「行李收拾得怎么样了?」 「差不多了,后日出发之前定能收拾好。」又是一年一度的秋狝,出发的日子正定在云梧出月子之后,云梧抻了抻自己的腰,「躺了这样久,骨头都锈了。」 干隆笑道:「回头领你去跑马。」 云梧弯了嘴角,想起一碧万顷的草原,不由心中期待,「是。」 跑到围场撒了好久的欢,再回到紫禁城,天气已经凉了下来。 随着一场秋雨,旧疾缠身的嘉贵妃病倒了。 枯黄的梧桐叶子被急雨打落在地,云梧收起伞,迈步进了启祥宫。 嘉贵妃早早得了消息,被宫女搀扶着起床下地行礼,「恭请娘娘金安。」 「快躺下吧。」云梧让她靠回床上,自己坐到她身边,「感觉怎么样?」 当年嘉贵妃怀九阿哥时遇上孝贤大丧,丧仪繁重,嘉贵妃动了胎气,早产生下九阿哥时便亏损了身子,一直没能补回来不说,又拼着命生下了十一阿哥。前年邵太医说,约摸着还能有三五年的寿命,没想到这才短短两年,嘉贵妃便要油尽灯枯了。 云梧打量着嘉贵妃,眼前的人很瘦,面色唇色都透着不健康的苍白,但周身气质依旧温和,眼神里自有一股力量,正如她的性子一般。嘉贵妃笑着答道:「倒是还好,其实身上不痛不痒的,就是乏得很,喝了药,一睡整日就过去了。」 她故作轻松笑道:「也不知道能不能再熬过这个冬天啦。」 然而微微颤抖的声音,还是泄露出了她心底并没有表现出来的平静。云梧张张嘴,道:「别说这种话,好好将养身体才是正经。」 似是觉得这话力度不够,她又补充了一句,「你还得看着十一阿哥长大呢!」 想起十一阿哥,嘉贵妃眼中一暖,「是啊。」 两人一时都没说话,屋里十分安静,外头的雨似乎小了一些,雨水打在窗棱上,发出淅淅沥沥的声音,嘉贵妃突然问云梧道:「……娘娘可有怪我?」 早年嘉贵妃还是贵人的时候,和云梧同住一宫,后来哪怕成了主位搬出去之后,两人的关系一直是最好的,是什么时候开始,两人渐渐生疏起来了呢? 许是从云梧成了皇后,嘉贵妃再不敢将云梧当做同等地位的朋友看待开始,许是嘉贵妃不顾云梧劝阻,定要生下十一阿哥开始,又许是生下十一阿哥之后,太医断言嘉贵妃命不久矣,嘉贵妃全心全意扑在儿子身上开始…… 云梧 摇了摇头,认真道:「我从来没有怪过你。」 ……只是没有办法再像以前亲近罢了。 嘉贵妃却如释重负般笑了起来,眼中却含了泪,「娘娘对我还是这样好……」她跪在了云梧身前,郑重地磕了头,「我却还是不知足,有一件事想要託付给娘娘。」 嘉贵妃伏在床上,「这宫里,没有额娘的孩子过得苦,十一阿哥不到四岁,奴才恳请娘娘,多多照顾他一二。」 云梧好一会儿没说话,半晌轻嘆了口气,「十一阿哥跟十二阿哥只差两个多月,兄弟俩总是能做个伴儿的。」 这已经算是承诺了,嘉贵妃心头一松,眼泪也掉了下来,她再次磕头谢道:「谢娘娘。」 云梧将她扶了起来,想到曾经嘉贵妃的愿望是与干隆葬在一处,终是跟她道:「你放心吧,皇贵妃的位置总是跑不了的。」 嘉贵妃笑了,「奴才得您照顾了这么多年,以后到了底下,能继续伺候娘娘也是好的。」 作者有话要说:久等了!!!加班没时间+枣子哥退役没心情,居然三天没更了[汗]周末终于可以休息两天,准备在家码字补更_(:3」∠)_ 没想到上章收到那么多评论,非常非常感谢,我等下就去充值给大家发红包哈! 然后重点!晚上还会有一更!吃晚饭的时候就可以来刷~ 感谢,鞠躬~ 第68章 云梧走后,四阿哥永珹、四福晋伊尔根觉罗氏一同来到启祥宫探病,没一会儿,八阿哥永璇也到了。 得知是云梧叫几个小辈来给自己侍疾,嘉贵妃差点又红了眼圈,她再三叮嘱自己的两个阿哥,特别是永珹,「以后一定要多听你们皇额娘的话!」 永珹已经成家,永璇也已经长成半大少年,已经是知事的年纪,两人都微红了眼圈,点头应是,「谨遵额娘教诲。」 年纪还小的十一阿哥永瑆却还不知道什么叫生死,他依偎在嘉贵妃身边,跟嘉贵妃说着孩子话。 突然永瑆抬头,伸出小手摸了摸嘉贵妃的脸,「额娘怎么哭了?」 嘉贵妃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已经落了泪,她抬手将眼泪抹掉,对永瑆扬起笑,「额娘真是捨不得永瑆啊……」 永瑆不明白话中深意,却不碍他回答道:「儿子也捨不得额娘呀!」
第127页 嘉贵妃笑中含泪,将永瑆搂在自己怀里。 太后和云梧都免了嘉贵妃的请安,嘉贵妃安心养病,每日和几个儿子和大儿媳在一处,一时之间病情竟稳定了下来。 云梧和干隆都松了口气,想着嘉贵妃许是能熬过这个冬天,等开了春,说不定还能再熬过一年。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嘉贵妃一天夜里突然昏迷,守夜的宫女都是第二日叫起的时候,才发现自家主子已经没了唿吸。 …… 天还没亮,干隆和云梧被外头的喧闹吵醒,云梧睡在外侧,拉开帐子问外头,「怎么回事?」 干隆也坐了起来,锦绣面色复杂,低声答道:「嘉贵妃娘娘薨了。」 云梧脑子一嗡,整个人都是懵的,张了张口,半晌才道:「……不是说她的身子已经有所好转了吗?」 锦绣摇头表示不知,传信太监一被叫进来便跪伏在地上,也是什么都答不出来。 云梧许久回不过神来,干隆也有些措手不及,不过他到底比云梧好一些,定了定神道:「罢了,他就是个送信的,不知道也正常。」 他叫锦绣扶云梧起身,对云梧道:「走罢,咱们去启祥宫看看。」 随后的事情云梧已经记不太清了,她心思乱糟糟的,只跟着干隆行事。到了启祥宫,她看到了嘉贵妃最后安详的面庞,几个阿哥得信匆匆赶来在嘉贵妃床前痛哭,依稀听到干隆将嘉贵妃追封为皇贵妃,开始办理丧事。 属于她和嘉贵妃的回忆一瞬间涌入脑海,她说了惊世骇俗的话,嘉贵妃又无奈又包容看她的样子;她笑倒在嘉贵妃怀里,嘉贵妃含着笑看她的样子;她怀孕之后,嘉贵妃在佛前为她祈福,愿她平安生产的样子;她诞下子嗣,嘉贵妃为她庆贺,比她自己还要高兴的样子…… 云梧闭上眼睛,落下泪来。 …… 虽然早便知道嘉贵妃会早逝,但是没想到过程这样曲折又突然,云梧还是花了些时间接受这个现实。 灵堂就设在启祥宫,接下来的丧仪,云梧按礼前来致祭。 许是她面色看上去实在不好,纯贵妃安慰云梧道:「娘娘别太过伤心了,她也算求仁得仁。」 「是啊,求仁得仁。」云梧看向金棺,轻轻嘆道,「『淑嘉皇贵妃』……这谥号,倒还是真称她的性子。」 纯贵妃笑了一下,想说什么,却突然用帕子捂住嘴咳了几声。 云梧皱起眉看她:「你这嗓子是怎么了?从前些日子就开始了吧?」 「太医说是肺腑不好,我也不晓得。」纯贵妃摆摆手,「没什么大事,好好养着就是了。」 云梧回过头跟锦绣道:「回头请邵太医去景仁宫请个脉,再找些好的枇杷膏送过去。」 宫里人都知道,邵太医如今已经是院使,轻易不出山,纯贵妃笑着道谢:「多谢娘娘。」 嘉贵妃被追封为皇贵妃,这个级别的庶母去世,绝大部分的阿哥公主都要戴孝,此时从永璜到永璂都在嘉贵妃的灵前,和敬、和婉、和嘉也都在。 永璜跟永璋在丧礼上栽过跟头,这回吸取教训,表现得非常伤心,其他人有前车之鑑,也都老老实实,永珹永璇更是因为死的亲额娘,哭得最惨,只有最后两小只,一个永瑆一个永璂,跟在哥哥们后头,非常不知所措。 虽然两个小傢伙还不明白生死,但受灵堂压抑的气氛影响,这时候都有些蔫蔫的。云梧嘆了口气,等举完丧,将两个小傢伙带回了翊坤宫。 从木兰回到紫禁城之后,云梧便接回了永璂,前两天云梧又将永瑆接到翊坤宫,让永璂和他做个伴。 宫人摆上了膳,搁在以往,永璂的眼睛早就亮了,但这回他注意到十一哥好像不高兴,便也乖乖坐在一旁,担忧地看着他。 云梧见状不由欣慰,不过还没想好说什么,便听永瑆闷闷问道:「皇额娘,他们都说我额娘薨了,什么叫薨啊?」 云梧看着永瑆和嘉贵妃一模一样的眼睛,心里滋味难言,她对永瑆笑了笑,没有粉饰太平,而是实话实说道:「『薨』便是去世了,你额娘身体不好,需要长长久久地睡上一觉。」 永瑆低头不说话了,半晌才抬头,睁大眼睛问云梧,「额娘是不是再也醒不过来了?」 小孩子其实心里什么都清楚,云梧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他,只好搬出以往听来的最俗气的说法,「但你额娘会在天上看着你的……所以你要好好的,好好吃饭好好睡觉,不然你额娘会担心的。」 永璂不知什么时候变得一脸紧张,他也顾不得永瑆了,抓住云梧的胳膊急急道:「皇额娘不要去天上看着我,皇额娘就留在儿子身边好不好?」 云梧心中一暖,伸手摸了摸永璂的脑袋。嘉贵妃薨逝,这些小辈不能剃头,永璂圆圆的脑瓜已经长出一层青茬,摸上去手感特别好,云梧柔声应道:「好。」 永璂点了点头,云梧又伸手将永瑆搂紧怀里,也摸了摸他的脑瓜,唔,手感比永璂的还好一点,「你额娘虽然不在了,但是还有皇额娘呢,皇额娘不会叫你被人欺负的。」 永瑆点了点头,「额娘说了,叫我听皇额娘的话。」 云梧心里一酸,她忍住鼻尖酸意,将永瑆放开,柔声道:「好了,吃饭吧。」 用完晚膳,云梧将两个孩子打发下去休息,干隆喜气洋洋地来了。
第128页 他满脸是笑地告诉云梧一个好消息,「皇后,令妃怀孕了!」 云梧内心毫无波动,面上却立马露出了惊喜的笑容,「皇上说的可是真的?这可是天大的喜讯!」 干隆有点不好意思,咳了一声,「已经两个多月了……」 云梧皱眉,「上个月请平安脉的太医是怎么回事,居然没有诊出喜脉?」 「呃,」干隆经她一说才反应过来,「应该是月份还浅,没有诊出来吧?」 ——就算太医没诊出来,自己两个多月没来月事不知道?自己不知道,伺候的宫女也不知道?确诊了之后,消息居然绕过了她这个皇后,先报给了干隆? 云梧一哂,也懒得多追究里头的弯弯绕绕。令妃进宫这么多年,好不容易有了好消息,谨慎些也无可厚非,而她已经有了永璂、和寿和永璟,令妃再有多少小心思,还动不了她的地位。 想到这,云梧便道:「妃嫔有孕是多么重要的事情,容不得一丝疏忽,皇上还是尽快指派几位好太医过去才是。」 干隆连连点头,「皇后说的是。」 处理嫔妃的孕事,云梧已经是轻车熟路,各种安排有条不紊地吩咐下去,先是给太后报信,而后以皇后的身份赐下赏,随后增派人手,添加份例,送补品药材,安排嬷嬷太医……干隆在一旁听着,心中越来越得意——妻贤妾美,夫復何求? 突然听云梧问他,「令妃有孕,皇上可是别有赏赐?」 云梧知道干隆很喜欢令妃,除了孝贤加成,令妃本身也的确是个人物。早先云梧便发现令妃情商很高,会看人眼色,说话非常让人舒服,举个最简单的例子,令妃给她侍膳的时候,比一般的宫女不知道机灵多少,别说其他嫔妃,也只有朝夕相处的几个大宫女,才做得比令妃更好了。 令妃不仅情商高,智商也不低。干隆喜欢有才气的女子,令妃刚进宫时只识得些常用字,现在一手字已经很像模像样了,说话时提起些用典,令妃哪怕不熟悉也都曾听说过,可见背后下了多少功夫。 云梧虽然不多打听这些事,但只要想一想,令妃伴驾的时候,干隆定然没少教她,而哪个男人不希望自己能遇上这样一个聪明的女子,将她调/教成自己喜欢的模样呢? 孝贤当初这样喜欢令妃不是没有原因的,这样的人物,云梧都很是欣赏,更别说干隆,也不怪令妃在位分上能成为潜邸老人之后的第一人,在平常的待遇上,甚至越过了资歷更老的舒妃愉妃。 只可惜这么多年,令妃一直没个子嗣,如今空出了一个贵妃位,令妃正好有了好消息,干隆说不得便要动心思将令妃挪上一挪——令妃短短几年便从贵人晋到了妃位,如今可是在妃位呆了七年多了。 干隆沉吟了一会儿,「朕早些年好像赏过她娘家?」 云梧很快记了起来,点头应道:「干隆十六年,令妃父亲去世,皇上将令妃娘家从辛者库抬到了包衣佐领,还赏赐了土地和房子。」 她还记得令妃父亲在九月前后去世,那之后几个月正是宫里喜事多的时候,也可怜了这宫里的嫔妃,死了亲爹也要装成没事人一般,跟着主子们笑容满面。 干隆想了想道:「那便暂时不赏了吧。」 云梧挑眉,竟然不提晋位的事? 干隆果真不是宠妾灭妻的主,不会叫人越过她这个皇后。想明白这点,云梧坐得更稳了,她也不会上赶着建议令妃晋位,反正后头的机会多得很,「是。」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3= 明天也会尽力双更,爱你们=3= 第69章 储秀宫,一位年纪看上去不到三十的美貌女子坐在镜前,旁边两位宫女正在给女子梳妆。 女子小腹隆起,约莫有了四五个月的身孕,正是因为这点,屋里并没有点燃薰香,桌上只摆了一只色彩斑斓的彩釉瓷瓶,里头插着两枝白中带粉、开得正好的杏花,散发出淡淡的清雅香气。 见宫女要往自己嘴唇涂上大红的口脂,女子连忙抬手制止道:「不必浓妆艷抹,妆容素净一些,不失礼便好。」 两位宫女中一位较为年长的连忙道:「娘娘放心,这些脂粉全部都经太医院验看过,用起来最是安全不过,不会对您肚子里的龙嗣有什么影响的。」 女子却道:「我知晓,只是今日千秋节,我并不是主角,若是打扮得张扬,抢了皇后娘娘的风头就不好了。」 说话的女子正是今日后宫里最为受宠的令妃,年长的宫女听了主子的话,立刻反应了过来,就要在妆匣里寻找清淡些的颜色,另一位年纪轻些的宫女闻言却是不满,噘着嘴巴道:「主儿您现在身怀龙嗣,皇上常常宣您单独用膳,过年之后皇上诣居圆明园,还点名叫了主儿伴驾,主儿是皇上心尖上的人,打扮得漂亮一些又怎么了?」 令妃竖起了秀气的眉,轻声斥道:「什么心尖上的人,不许再说这样的话!」 后宫里谁不知道,皇上现在最看重的只有翊坤宫的皇后娘娘?几年前皇后诞下十二阿哥之后,帝后感情便越来越好,等去年皇后娘娘诞下了龙凤胎,皇上和太后更是喜出望外,五公主和十三阿哥出生之后简直是集万千宠爱于一身,洗三、满月和百天,哪一次不是盛大隆重到令人咋舌? 令妃心里清楚,皇上再宠她,她也只是妃子,若是让皇上知道了她有敢和皇后娘娘争锋的心思,不用皇后娘娘做什么,皇上就不会放过她。
第129页 想到这,令妃心里不由有些黯然。 她并没有被皇上的宠爱沖昏头脑,如今她能出头,除了因为孝贤皇后的福泽,也是自己运气好。如今潜邸嫔妃和早年入宫的嫔妃都已经相继老去,皇上的年纪和城府又註定不会喜欢十来岁的小姑娘,她这样三十左右的年纪刚刚好, 这才入了皇上的眼。 好在自己抓住了机会,伺候皇上小十年,终于是得了好消息。令妃伸手抚摸了一下隆起的小腹,心里涌起踏实的感觉,生下孩子,自己总算是有了切实的依靠。 更好的日子就在前头,自己更要小心谨慎才是。令妃在心底告诫自己,等看到身边年纪轻的小宫女表情不以为然,令妃不由板起脸对她道:「你可是不服?」 另一个年纪长的宫女连忙暗中扯了一下小宫女的袖子,跟令妃求情道:「主儿,彤儿年纪还小,等下奴婢定然好好教她!」 「年纪小也不能乱说话!」令妃面色没有变化,活在宫里,她太知道什么叫做祸从口出了。 说错话的宫女彤儿被主子冷冷的眼神吓了一跳,她这时候才发现,对下人素来温和的主子是真的生气了,吓得连忙行礼告罪,「娘娘息怒,奴婢知错!」 令妃沉默了好一会儿,直到彤儿心里不安达到顶峰,才听令妃出声道:「罢了,看在秀儿为你求情的份上,下不为例。」 彤儿这才松了口气,「谢娘娘!」 打了巴掌,自然要赏一个甜枣,令妃将彤儿扶了起来,柔声道:「皇后娘娘是六宫之主,是皇上最看重的人,我怎么能跟皇后娘娘比肩呢?类似的话,千万不要再说了。」 经过主子温言解释,彤儿也知道了自己的话哪里不合适,此时心中对主儿又是愧疚又是感激,「是,主儿的话奴婢记住了,奴婢以后谨言慎行,再不会乱说话。」 令妃温温柔柔地笑了一下,拍了拍她的手,「这就好。好了,伺候我穿衣吧。」 秀儿见状不由在心中感慨,自家主子这样好的人,也不怪皇上这样喜欢了。 因是要参加皇后娘娘的千秋,后宫嫔妃须得穿吉服。令妃换上金黄色的龙袍龙挂,挂上密珀朝珠,头戴薰貂吉服冠,等铜镀金架时刻钟显示到了时辰,令妃带上宫女,来到交泰殿外等待。 皇后的生辰是国家大事,前朝王公百官需着蟒袍补服一日且进笺庆贺,嫔妃命妇更要出席亲自行庆贺礼,作为过生辰的本人,云梧更是不得清闲。一大早,云梧便起床梳妆打扮,先到寿康宫向太后行礼,而后来到交泰殿升座,接受嫔妃公主和内外命妇上前行礼,之后再于坤宁宫设宴,款待嫔妃、公主、福晋以及一二品以上的满洲命妇。 宴席过后,宫里还叫了戏班,众人来到漱芳斋,坐在一块看戏同乐——没错,《还珠格格》里小燕子住的漱芳斋不是住处,而是宴集演戏的地方,干隆登基后就在干西五所的头所建造了一个戏台,改成了现在的漱芳斋。 命妇们在皇后面前到底拘束,云梧又不耐厚着脸皮谄媚套近乎的,索性叫她们自找地儿远远地坐了,小辈的福晋面皮薄,云梧没让她们伺候,现在凑在云梧身边的还是内宫嫔妃居多。 虽然皇后伴驾的次数越来越少,风头甚至比不上怀着孕的令妃,侍寝的次数也比不上忻嫔这些年轻嫔妃,但只要不是蠢货,没人会轻视皇后的地位,众人心里都知道,和皇后交好,绝对是有利无害。 于是便见云梧磕着瓜子悠哉悠哉地听戏,身边聚着一群各色的美人,莺莺燕燕欢声笑语,看着好不养眼。云梧觉得自己已经彻底被堕落的封建生活腐蚀了,别再说什么帝王三千弱水只取一瓢饮的笑话,都是皇帝了,这么美滋滋的日子不要,凭啥委屈自己啊? 颖嫔笑着夸了云梧今日的妆容,又夸了台上的戏班子,试探着问道:「今年的千秋节似是过得格外隆重些啊,主子爷对娘娘这份心思可真是叫人羡慕!」 云梧扯了下嘴角,随即恢復了完美无懈的笑容,「因着明年是我整寿,但皇上计划明年南巡,故而提前在今年过一个热闹一些的生辰罢了。」 纯贵妃闻言隐隐翻了个白眼,其他人却都羡慕着连连恭维,「皇上果真是最为看重皇后娘娘啊!」 不过——「明年即是整寿」,众人向焦点之中的人看去,不由心思微妙,只见皇后皮肤白皙,面色红润,气色极佳,一身明黄色的龙袍龙挂显得人更加贵气不凡,谁能想到,眼前的人竟然已经将近四十岁了? 虽说后宫的女人都是养尊处优,但皇后好似就是活得比别人年轻,之前久病的淑嘉皇贵妃不提,纯贵妃和愉妃实际年龄只比皇后大了四五岁,纯贵妃还好,愉妃看着跟皇后愣是不像同龄人。 足足小了云梧十几岁的颖 嫔便觉得心头有点酸,她如今正是女人最好的年纪,可跟皇后一比,却总觉得自己少了点儿什么韵味似的。 颖嫔心里嘆气,脸上的笑却没变分毫,听到云梧说的话,她状若无意地问道:「明年南巡的事儿,我也听到了些风声呢,也不知道都有哪些姐妹能有荣幸伴驾,侍候太后和皇后娘娘?」 出巡伴驾可是怀上龙嗣的绝好机会,过几日出发的东巡已经定好了人选,秋天的秋狝时间短,去的人又多,明年的南巡可是多年不遇。
第130页 说起切身相关的事宜,众人全都竖起了耳朵,云梧挑眉看了提问颖嫔一眼,又看了纯贵妃一眼,「南巡人选的话,纯贵妃定是会去的……」 众人羡慕的眼光随着云梧的视线转向了纯贵妃,纯贵妃挺起腰板,矜持地用帕子擦了擦嘴,漫不经心地看了众人一眼,帕子后头的嘴角却早弯起来了。 云梧眼中露出笑意,除了纯贵妃,令妃伴驾十有八/九没跑,舒妃愉妃不确定,两个人已经很久没有被翻牌子了,估计干隆会从几个嫔位里头选人。 不过南巡是明年的事,距离现在还有这么久,什么事情都能变,云梧没有说准话,「……至于其他人还没定呢,明年的事,现在还说不好。」 包括颖嫔在内的许多人都有些失落,不过道理如此,也没什么话好说。众人看了云梧一眼,皇后能左右伴驾人选,东巡出行的几人可都是皇后提的,若是见不到皇上,还是要多多讨好皇后才是。 等时辰差不多了,内外命妇都告退出宫,这折子戏也渐渐唱到了尾声,正在这时,干隆来了。 千秋节,干隆显然是来接皇后一起回皇后宫中的。其他嫔妃不会那么没眼色,都要纷纷行礼告退,云梧起身笑着对她们道:「天色还早,宫中好不容易热闹一回,你们多玩一会儿——谁还要听戏,自己去点便是。」 见干隆不置可否,众人这才应下,接受了云梧的好意。云梧则是和干隆离开漱芳斋,一起回到了翊坤宫。 等二人坐下用了茶,干隆语意关切地问云梧道:「身子好些没有?过几日朕便要出发了,你果真不同朕一起去山东?」 「多谢皇上挂念,」云梧满脸感动,「我 已经好了不少,但邵太医说仍旧需要休养……」 她面露惭愧,「劳皇上一直这样关心我,我这回却不能随驾伺候皇上和皇额娘了,真是惭愧……」 干隆去年便定下了开春要巡山东诣孔林的行程,本来云梧也要随驾,可遇上淑嘉皇贵妃薨逝、令妃怀孕,云梧看着没怎么伤心反而喜气洋洋的干隆,突然没了伺候他的心思。 再加上翊坤宫现在有四个孩子,除了她自己的和寿与十二十三,云梧看着不到四周岁的十一阿哥永瑆,想起他额娘,到底没忍心,让永瑆彻底搬到翊坤宫和永璂住在一起了。云梧不放心,虽然有些对不起太后,但这次东巡,云梧着实没什么心情去。 这样想着,云梧便打算这么做了,办法也简单,这时候的深闺妇人多多少少有些富贵病,云梧往床上一躺,说身子不适,请太医来诊脉便是了。正好云梧刚生完孩子,还是双胎,身体没那么容易恢復如初,邵太医也算言之有物,实话实说了云梧暂时不宜操劳不宜远行。 因着孝贤皇后的事,干隆对带病人出游这种事已经有了心理阴影,故而听到太医这么说,干隆自然没有不应的,连太后也说让云梧好好调养身子。最后决定云梧只跟着干隆展谒雍正泰陵,但是不继续往山东去了,伴驾的嫔妃也经云梧加塞,换成了纯贵妃和庆嫔。 干隆安慰道:「无碍,自然是身子要紧,『惭愧』一类的话以后不要轻易说出口。」 任谁都能听出干隆话里的体贴爱护,然而罕见的,云梧心里并没有什么感觉,她仍是笑着谢恩,「谢皇上。」 作者有话要说:qwq有点卡文没能码完两章,先发一章,另一章可能得明早了,不要等哈感谢=3= 第70章 泰陵距离京城往返只有两三天的路程,到了日子,干隆和云梧准时出发,谒陵之后,二人分开,圣驾继续往山东而去,自己则转回京城。云梧恭送圣驾远去,等再直起身,整个人都松快下来了,回到紫禁城,云梧往床上一躺,舒服地嘆了口气——接下来两个来月,紫禁城就是她的地盘啦! 可惜云梧没能放松多久,接下来两个月,云梧都被一种叫做孩子的恐怖力量支配着。 都说怀孕时折腾的孩子出生后省心,怀着时省心的孩子出生反叫人操心,云梧觉得自己亲生的这三个孩子可真是太应这句话了。 怀永璂时云梧孕吐严重,遭了不少罪,但出生后的永璂乖得不得了,奶娘私下里说了不止一回,永璂是她见过的性子最好的小主子。怀龙凤胎时云梧没怎么害喜,吃得好睡得好,可两个孩子出生之后,着实没让云梧闲下来一天。 和寿脾气大,简直是个魔星,哭起来就不带停的,而且声音震天响,得云梧亲自哄才能消停。永璟哭得倒是不多,但是身子娇贵,吃的用的都要最精细的,衣裳襁褓的布料哪怕稍微硬了一点儿,皮肤便是一片红,和寿一个姑娘都没有他娇。 这也就罢了,最让云梧心焦的是永璟的肠胃太脆弱了,隔三差五就要闹点小毛病,奶娘吃了油大的寒凉的东西都不行,永璟喝下去就闹肚子,要是奶娘吃了点味儿大的东西,永璟也都像知道似的,愣是不张嘴喝奶。 云梧每天焦头烂额,还要兼顾着两个稍大一点的小子。当每日像打仗一样结束一天,挨个确认孩子们都好好睡了之后,云梧才能松口气,同时也不由庆幸,这得亏是手底下伺候的人多,不然哪里顾得过来? 而两个稍大的也不是全然省心,永璂还好,整日看着妹妹弟弟乐呵呵的,看上一天也不觉得无聊,晚上还要跟云梧说悄悄话,笑话弟弟妹妹哪个尿了床,新抱过来的永瑆却是需要云梧更多关注。
第131页 宫里的孩子都早熟,大概永瑆也是知道自己寄人篱下,在云梧和永璂面前总是放不开。云梧叫了永瑆的奶娘来问,知道他小小年纪,竟然就已经护食得厉害,比起永璂散财童子一般的性子,永瑆若是得了什么东西,到了他手里就绝对没有再拿出来的时候。 云梧知道永瑆这是没有安全感,明里暗里花了不少心思在永瑆身上,才让永瑆稍稍放下了戒备,和永璂在一块的时候,也更像他这个年纪的孩子。 孩子长大需要时间,面对永瑆的情况,云梧也是无奈,而且她不敢做得太过,毕竟这个年代皇子之间有身份高低,云梧也不想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一切还是顺其自然吧,她只要问心无愧便好。 桃花盛开的时候,翊坤宫迎来了一件大事,永瑆永璂要种痘了。 自康熙年间,皇子皇女种痘已成定例。种痘一般选在气候适宜的春天,皇嗣长到三四岁,经太医检查,若是身体健康,便要选吉日种痘。 两个阿哥种痘的日子定在而三月初三,这天天气晴好,云梧却是坐立不安。如今种痘的办法还是危险性较高的人痘,虽然危险性比真正染花低了太多太多,但云梧怎么可能放心得下? 她这时候又再次后悔自己前世没有多学一些医学知识,她生活的年代,天花已经被人类消灭,云梧还是从穿越小说里头知道在十八世纪末十九世纪初,西方研究出了牛痘疫苗,并传入了中国民间,真正将种痘的死亡率降为零。 然而清朝皇室骄傲自大、故步自封,又经过康雍干三朝疫情控制良好的安逸,并没有採取牛痘这种办法,导致咸丰种痘险些失败,而咸丰和慈禧唯一的孩子同治更是根本没有种过痘,后来因为染上天花,和两百多年前染上天花驾崩的祖宗顺治一样,在养心殿离世,享年还不到二十岁。 云梧可不愿自己的孩子们遭受这样的命运,然而不过片刻云梧便苦笑,哪怕她懂牛痘的种法,还真的能跟太医们提出来不成? 于医学一窍不通的后宫妇人居然能说出这种办法,哪怕是关系好的邵太医,都会认为她被鬼附身了吧! 一旁的锦绣只以为云梧是在为两个阿哥紧张,出言低声安慰道:「娘娘放心,十二阿哥还有十一阿哥吉人天相,定会平安无事的。」 云梧回过神来,将心思压在心底,强笑道:「嗯。」 受严肃的氛围感染,永瑆和永璂两个 小豆丁乖乖坐着,不敢笑闹。几位太医请脉商量之后,躬身对云梧道:「启禀皇后娘娘,十一阿哥与十二阿哥脉息平和,精神起居俱好,可以布种喜痘了。」 再担心,云梧也知道这是孩子们必须过的坎,她定了定神,对太医们郑重道:「两位阿哥就有劳你们了。」 几位太医都连忙躬身行礼,「微臣定然竭尽全力,不负皇后娘娘所託。」 接下来的日子里便是焦急的等待,云梧每日都要过问进展,亲自到窗边跟屋里的两个孩子聊聊天,叮嘱两个孩子听太医的话。等待出痘最不安的时候,云梧甚至跑到淑嘉皇贵妃的灵前上香,请她在天之灵保佑两个孩子。 好在一切顺利,第八、九日,太医来报,永瑆和永璟服用了「透喜汤」后相继出痘,又过了七八天,太医再次来报,两位阿哥痘已经出齐,开始结痂。 云梧听闻消息可算是长长地松了口气,她这些日子吃不好睡不好,眼底青黑,身子瘦了一大圈,不过腰围恢復到了生龙凤胎之前的身材,也算是因祸得福。 按例派人祭了痘神娘娘,云梧第一时间赶到,在门口迎接了两个孩子。见到过蹦乱跳的两个小身影,云梧差点喜极而泣,蹲下身张开双臂搂住了扑过来的永瑆和永璂,「幸好……」 永瑆和永璂被关了半个多月,也都各自瘦了一些,永璂的双下巴都没有那么饱满了,不过看起来精神都还不错。 时隔这么久,可算是重获自由,二人都很是激动,叽叽喳喳地跟云梧说起这半个月来的各种经歷。两个孩子现在还不知道他们刚刚经歷了多么兇险的事情,云梧不知不觉红了眼圈。 俩豆丁好似感觉到了云梧情绪不对,不由对视一眼,都站在那里由着云梧乖乖抱着,不再吵闹了。云梧整理好情绪,挨个仔细打量着两个孩子,显然两个孩子都很听话,出痘的时候没有乱抓,脸上还是白白净净的。 永璂凑近对云梧小声告密道:「皇额娘,十一哥不听话,痒了抓挠,留了个疤在屁股上!」 永瑆也听到了弟弟的告状,闹了个大红脸,云梧不由破涕为笑,摸了摸永瑆的小脸,「没事,脸还是俊的,以后不怕娶不到媳妇儿!」 永璂捂嘴偷笑,永瑆低头十分不好意思,云梧心底软成一团,各自亲了一口,一手领着一个,回了翊坤宫。 两个孩子毕竟也算是大病初癒,没玩多久就困了。云梧哄着两个孩子休息,待两人睡得小脸红扑扑,这才起身离开,回了自己的房间。这段日子她也没有休息好,需要好好睡一觉。 锦绣一边伺候云梧换衣裳一边道:「主儿对小主子们的这份心,真是宫里头头一份了。」 云梧这些日子的所作所为锦绣全看在眼里,心里不由佩服。后宫里主子们养孩子都是交给底下人照顾,每日问个安确认无事就好了,哪里会像云梧一般亲力亲为?
第132页 云梧先是笑了一下,随即想到什么似的嘆气道:「嫔妃们又哪里不想跟自己孩子亲近呢?可孩子们这个年纪都不记事,长到六岁便要搬到阿哥所,之后嫔妃们就不能随意探望……与其日后看着孩子对自己生疏,或者想见孩子而不得,不如从最开始就不要跟孩子生出太深的感情啊。」 想到这,云梧心里也有庆幸,幸亏她是皇后,以后想见孩子什么时候都可以。若她没有这样的身份,可能她也不会跟孩子这样亲近。 种痘之后,天气便渐渐热了起来,云梧带着孩子们住到了圆明园。四月二十五是永璂四周岁的生辰,一大早,云梧就叫了永瑆和永璂两个孩子起来,今日她要带他们出去游玩一番。 云梧亲自给两个孩子换了衣裳,永璂是小寿星,今日穿了身喜庆的红袍,带着小帽,讨喜极了。 云梧让他自己穿鞋,又转过身给永瑆换,永瑆连忙自己把衣服拿了过来,「皇额娘,儿子自己穿。」 云梧没有强求,将衣裳递给了他,突然她注意到了熟悉的针脚,眼神一黯。永璂注意到了云梧的表情,握了握她的手问她,「皇额娘怎么了?」 永瑆也露出了关切之色,云梧回过神来,对二人笑了笑,指了指永瑆手里的衣裳对他道:「这是你额娘留给你的……她知道不能看着你长大,临走那两年给你做了许多件衣裳,从小到大的都有,这样你每年就都有额娘亲手做的衣服穿了。」 永瑆一愣,虽然提起额娘,他心里有些闷闷的,但永瑆毕竟年纪小,还不怎么记事,额娘在他脑海里只剩一个模煳的印象,再多的他便想不出了。 他挠挠脑袋,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说什么好,云梧心中一痛,却扬起笑道:「没事,快穿吧,你只要记得,你有一个特别疼你的额娘便是了。」 永瑆点了点头,「儿子会记得的。」他又抬眼看了云梧一眼,「皇额娘也疼儿子,儿子也会记得的。」 云梧一笑,摸了摸他的脑瓜,「好孩子。」 作者有话要说:这章因为第一遍写得不太满意所以删稿重写了,昨天没能发出来,晚了这么多非常抱歉(>人<;) 评论里有朋友注意到了新封面,啊哈哈哈是的我终于找人做了封面!我觉得很好看希望你们也喜欢! 不过有点后悔没早点做,如果有好看的封面,早先上夹子和图推榜单的时候说不定数据就好看一些了嘤(我在做什么梦 第71章 等两个孩子收拾好,云梧陪着他们用了早膳,随后母子三人在圆明园游玩,不仅参观了各种稀奇的珍兽,还到福海之上泛舟。 今日云梧特许二人不用做功课,两个孩子撒了欢,一路兴奋地叽叽喳喳。一个上午过去,二人玩得小脸通红,满头是汗。 待时间差不多了,云梧才将二人带回房间,给他们仔细擦了身子头脸,防止吹风着凉,又给他们换了衣裳,叫他们午睡。 两个孩子还没从高兴的情绪里缓过来,又在被窝里窃窃私语了好一阵才开始犯困,没一会儿,声音渐渐轻了下去直至没有,二人相继睡着了。 等两个孩子唿吸变得均匀绵长,云梧回了自己的屋子,自己也准备歇一歇,却突然外头有人大声通报,「恭请皇上圣安!」 云梧吓了一跳,干隆回来了? 怎么是这个时候? 圣驾进京回宫都是有规矩的,云梧作为皇后,需要在紫禁城迎接干隆和太后还宫。然而云梧之前得到的消息是干隆还有两天才能到京,她本来是打算今日陪永璂过完生辰,明日再回紫禁城的,没想到干隆今天就回来了,云梧根本没有听到消息,可以说她被打了一个措手不及。 来不及细想,云梧连忙出去迎,果真见到了一身行装风尘僕僕的干隆。 云梧见礼过后还未起身便急急问道:「皇上怎么就回京了?皇额娘呢?」她懊恼请罪,「竟然没能恭迎皇上和皇额娘还宫,还请皇上恕罪!」 「你莫要慌,」干隆连忙将云梧扶了起来,「是朕的不是,没能早些告诉你——朕前些日子想起来今日是十二的生辰,算算时间,若是带着小队人马,便正好能在今日赶到,这才提前到了。皇额娘和大部队都在后头呢,约莫后日才能进京,你不必着急。」 云梧这才松了一口气,「原来是这样……」她看向干隆,神色露出几分心疼,「皇上日夜兼程,定然累了吧?快进屋休息才是。」 干隆笑道:「没有大碍,你放心吧。」 云梧的紧张让干隆很是受用,他拉着云梧的手回了屋。 云梧亲自侍候着干隆换衣裳擦脸,等干隆将自己收拾妥了,才将人拉进怀里抱了一会儿,「怎么样,家里都还好?」 「托皇上的福,一切都好。」云梧靠在他怀里,「皇上收到我的信了吧?十一阿哥跟十二阿哥两个孩子种痘都很顺利。」 「收到了。」干隆捏了捏云梧的手,永琏夭折在天花上头,干隆一直提着心,知道永璂成功种痘,干隆才算了了一桩心事。他眼神温柔看向云梧,「辛苦你了。」 云梧笑了一下,「是我的本分,哪有什么辛苦不辛苦,皇上这样说,好叫我无地自容了。」 干隆歇了一会儿,便想要看孩子们,永瑆和永璂上午玩累了,这时候还在睡,云梧就让人把和寿跟永璟先抱了来。
第133页 干隆一见着龙凤胎就乐了,小孩子一天一个样,两个来月不见,龙凤胎又长开了一点。说起来龙凤胎的长相併不一样,但神奇的是,二人都很像干隆,特别是和寿,干隆看见了就抱起来捨不得撒手,逗着她说话喊汗阿玛。 和寿出生时就比弟弟大了一圈,胃口又比弟弟好,早就看不出早产儿的迹象,跟一旁的永璟躺在一块,简直像是凭空大了一个月似的。和寿被养得白胖白胖,胳膊跟藕节似的,看着十分喜人。她的胆子跟胃口一样大,亲爹的面子也不给,被干隆抱在怀里,可能是姿势不太舒服,和寿「啪」一个小巴掌,就拍在干隆脸上了。 偏偏亲爹还很受用的样子,被唿了巴掌不生气不说,还笑嘻嘻地凑过去用胡茬扎和寿的胖脸,和寿不高兴了,「哇」地一声就嚎起来了。 干隆哈哈一笑,「这孩子好,脾气大,像朕!」 云梧听见女儿哭便头疼,她怀里抱着永璟——干隆不怎么亲近永璟,一是清宫家法讲究抱孙不抱子,二来永璟有些娇气,身材也没有和寿讨喜,相比之下,干隆更喜欢胆大包天的和寿——姐姐一哭,永璟也跟着哭起来了,云梧连忙开始哄。 看着干隆还一副自豪样,云梧忍不住怼干隆道:「女儿家脾气大还是好事?瞧瞧和嘉多乖巧,忻嫔生的六公主也是个安静性子,再瞧瞧和寿,就是一皮猴!」 提起六公主,干隆便皱起眉,六公主出生时身子便有些弱,到如今也没养起来,上回去看,竟然还没有早产的永璟养得好,看着蔫哒哒病恹恹的,而和寿总是活力满满的,干隆自然更喜欢和寿。 听云梧叫自己宝贝闺女「皮猴」,干隆对云梧不满,「你这是什么话,还是不是亲额娘了?」 云梧哼了一声,「我不是亲额娘,只皇上是亲阿玛,等以后皇上的女儿嫁不出去,看皇上您这个亲阿玛怎么办!」 干隆一扬脑袋,「朕的掌上明珠,也不是谁都能娶的!」 不过随即他摸了摸下巴,看了一眼云梧,透露了自己心里一直在琢磨的想法,「说起来,傅恆前年添了个儿子福康安,成衮扎布的幼子拉旺多尔济年纪也相当,你觉着,哪个能娶咱们和寿?」 「……」云梧无语,指了指和寿的屁股,「你的掌上明珠还在带尿布呢,你就开始想她嫁人的事了?」 「有备无患嘛。」干隆理直气壮,云梧无言以对,却也不由在心里想起了干隆说的两个人选。 傅恆的儿子自不必提,福康安是傅恆的第三子,上头还有两个哥哥福灵安和福隆安,孝贤皇后的侄子可是因为自己的姑姑受到了干隆无限爱护,福康安出生的时候云梧都知道,这个名字还是干隆亲自给取的。 干隆对待几个妻侄比对自己儿子都要好,好到后世野史里竟都编排福康安是干隆的私生子,傅恆的夫人也成了「满清第一美人」甚至因为通姦逼死孝贤皇后的反面角色。但实际上傅恆的夫人是纳兰明珠的后人,正正经经的大家闺秀,不可能做出祸乱宫闱之事,干隆对富察一家好,除了因为孝贤皇后遗泽,也是傅恆和几个儿子都很争气的缘故。 富察一家的荣宠无人能及,若是云梧没记错,福隆安日后尚了和嘉公主,傅恆的两个女儿也都嫁与亲王为嫡福晋。后世有人用福灵安没有尚主为由,证明他是干隆私生子,但云梧觉得干隆只是没有合适的人选罢了——干隆的女儿本就少,歷史上五公主六公主都是早殇,七公主虽被封为固伦公主,但不管七公主的生母令妃日后多么高贵,她都曾是孝贤皇后身边伺候的宫女,将她的女儿嫁给孝贤皇后的娘家侄子,这婚若是指下去,不是让富察家心里膈应吗? 至于拉旺多尔济,他是蒙古亲王成衮扎布的幼子,祖父超勇亲王策棱军功赫赫,尚康熙皇十女固伦纯悫公主为妻。这也是一等一的门第,虽然说是嫁蒙古,但依干隆的性子,估计会跟一样,不会真的让女儿远嫁,更何况就现在看和寿的性子,云梧还怕京城圈不住她。 只是拉旺多尔济跟和寿是同一个曾祖父…… 云梧头疼,如今上层的贵族圈子互相联姻,说不好哪个子侄辈就有血缘关系,这么一看,倒还是福康安更好了。 虽然说到了哪个时代,就得遵循哪个时代的原则习俗,可轮到自己身上,还是没有办法等闲视之……云梧心中苦笑,压下担心,对干隆道:「再看吧,和寿还小呢。」 干隆看着宝贝女儿,她现在还没有她胳膊长呢,离出嫁怎么也有十几年……干隆一乐,「说的也是。」 不过虽说不急,干隆已经琢磨着要把人弄进宫了,好不容易筛出来两个人选,可得养在眼皮子底下,不能让他们长歪喽! 云梧不知道干隆已经在心里想着把人抓进宫给闺女当童养夫了,看完孩子,云梧就让奶娘将他们抱了下去。这时候下头人来报,永瑆和永璂已经起了,要见皇额娘。 云梧吩咐道:「带过来吧,告诉他们汗阿玛回来了,叫他们来给汗阿玛请安,一起用个膳。」 不一会儿两个孩子便到了,二人知道汗阿玛也在,不敢同在皇额娘面前一样放松,规规矩矩地上前给他们汗阿玛行礼,「恭请汗阿玛圣安!」 「恩,」干隆点了点头,他在儿子面前一般都十分严肃,「起来吧。」
第134页 云梧却是笑眯眯对永璂道:「你汗阿玛知道你今日生辰,特意赶回来看你的,高不高兴?」 永璂一直对严厉冷淡的汗阿玛亲近不起来,总是觉得汗阿玛不喜欢自己,此时听了云梧的话,永璂眼神一亮,真的? 皇额娘定是不会欺骗自己的,永璂十分高兴,一双大眼睛又是羞赧又是孺慕地看着干隆。 干隆咳了一声,瞪了一眼拆完台正捂嘴偷笑的云梧,依旧板着脸对永璂道:「只是碰巧罢了。」 永璂当然更信他皇额娘的话,表情还是美滋滋的,等听到干隆不仅准备了许多珍宝,还从东巡路上带了不少新鲜玩意回来当礼物,永璂更开心了,「谢汗阿玛!」 跟永璂说完,干隆才转过头看向一旁的永瑆,「也有你的份,到时候跟你十二弟一起去挑。」 「是,谢汗阿玛。」永瑆面上似是高兴地应了,眼神却是掩饰不住地一黯,瞥了身旁的永璂一眼。 果真自己比不得十二弟啊……前两个月他过生辰的时候,汗阿玛可没有这样上心,不说专程来看他,赏赐自然也没有永璂得的多,平日里皇玛姆也是更喜欢十二弟,自己不过是个顺带的…… 云梧注意到了永瑆的反应,她抿抿唇,还是什么都没说。 干隆自然是故意的,嫡庶有别,云梧不能故意掩饰这一点,孩子虽然小,但生在皇家,早些认清现实,总比沉迷假象,甚至生出不该有的念想更好。 作者有话要说:偷偷摸鱼更新…… 第72章 好在永瑆虽然没了亲额娘,但一母同胞的四哥跟八哥每回见面的时候都要对他耳提面命,教他为人处世。永瑆很快便想通了,已经成亲开府的四哥不在宫里,想照顾他也是鞭长莫及,八哥没比自己大多少,在阿哥所能照顾好自个儿就不错了,若是没有皇额娘抚养他,他还不知道会过上什么日子。 反观现在,不仅宫人不敢怠慢自己,连四哥跟八哥都因为弟弟养在皇后膝下的关系,多得了旁人三分尊敬,至于自己的待遇比不上十二弟,这不是理所当然的吗? 何况皇额娘和十二弟是真心对待自己的,永瑆年纪虽小,却知道好赖,迅速抹去了心里这点不平,神色也恢復了正常。 云梧叫人支桌传膳,跟干隆带着两个孩子用了饭,这样的场合也不讲究食不言,有云梧活跃着气氛,一时之间其乐融融。 吃完之后,干隆又板起了脸,要考校二人功课。 两个孩子顿时一顿紧张,无他,云梧嘴上说得严厉,一到真做就放水,这两个来月,玩的时间可比学的时间多多了。 云梧连忙出言劝住了,「皇上刚回来,早些休息才是,今日便算了吧,等过几日再说。」 说着给两个孩子使了眼色,还不快回去临阵磨枪? 干隆看见云梧挤眉弄眼不由失笑,话到嘴边也改了,顺着云梧的意思对两个孩子道:「也罢,跪安吧。」 俩豆丁这才松了口气,行礼告退了。 等孩子们离开,干隆才对云梧道:「你对孩子也太溺爱了些。」 云梧听出了话里暗含的不满,不由心里一紧,面上却是不以为然道:「孩子还小呢,又是这样的出身,只要明事理、懂是非不就好了?又不用考科举。皇帝的儿子,以后总不会缺口饭吃。」 干隆想要反驳什么,眼神一闪,又将话咽了回去。 他哼了一声,「就你有理。」 云梧没有错过那个眼神,心里若有所思,面上却是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现,将这茬儿揭了过去。两人靠在一起聊了会儿天,干隆跟云梧说了东巡一路的趣事,云梧也跟干隆说了些家长里短。 「……令妃身子如今已经七个多月,守月姥姥早先便已经找好送过去了。她产期约莫在七月中,那时候六阿哥跟和嘉起居应该都在碧桐书院,怕是不方便,我便将产房安排在了天然图画的五福堂……」 从干隆的脸色来看,他心中应该十分满意,云梧道:「如今人就在天地一家春呢,皇上赶紧去瞧瞧吧!」 干隆心里的确惦记着令妃,也盼着云梧最好主动提起,但见云梧真的这么贤惠大度,一点醋劲儿都没有,干隆反而心里不舒服了,不满道:「这就要赶朕走了?」 云梧有点懵,心说这咋又不满意了,不过转瞬便明白了男人的心思,心里狂翻白眼,面上道:「毕竟怀着身子呢,皇上合该去看看。唉,孝贤皇后当年最是喜欢令妃了,若是孝贤皇后还在,看见令妃怀孕这样的喜事,还不知道要多高兴……」 「是啊……」提起孝贤,干隆表情黯淡了一瞬,也不纠结云梧什么心思了,不过随即他便笑了笑,站起身准备往令妃那去,「朕去看看。」 「恭送皇上。」 等干隆的背影离去,云梧终于将白眼真正翻了出来,可算走了! * 干隆回京之后,天气越来越热,太后一进京立马就躲到了畅春园,这样的天,也只有小孩子不怕酷暑,盼着能出去玩了。 「乖,再坐一会儿,描完这张大字就能出去了。」 永瑆和永璂翻年春天便要搬进阿哥所,云梧闲暇时间里便带着两个孩子认字。她自认没多少文化,肯定比不得上书房的师傅,所幸一手书画还拿得出手,故而教他们背三字经千字文的时候也不多教什么文意,更多的时候是教两个孩子描些简单的大字,偶尔也教他们画点什么。
第135页 云梧瞧了一眼二人的成品,这个年纪的小孩子就是描字,能描出个模样就不错了,不过还是能看出永璂努力写得规规矩矩一板一眼,永瑆却是个不拘一格的,画画也比永璂学得快些,看着在这上头永瑆应该颇有天赋。 云梧挨个摸了脑袋瓜夸了几句,「真棒!」 永瑆永璂都挺高兴,「谢皇额娘!」 写完,宫人来收拾了桌子,云梧带着两个孩子洗手上沾染的墨迹。正嘻嘻哈哈着,外头来报,干隆来了。 两个孩子一听汗阿玛来了,立马变得规规 矩矩。云梧嘆了口气,扬起笑迎接了干隆,「皇上怎么这时候来了?」 她扭过头吩咐锦绣,「之前叫人用井水镇着的绿豆汤还有吧?盛些上来。」 干隆看着两个孩子给自己行礼,点头叫他们平身,「这是在干什么?」 云梧笑道:「刚领着两个阿哥写字玩呢。」 干隆有点惊讶,「已经会写字了?」 「孩子还这么小呢,哪里算是写字,」云梧笑着解释,「不过是带着他们乱画打发时间罢了。」 永瑆永璂悄悄对视一眼,乖乖站着没有反驳。干隆顺嘴问了两人几句功课,便叫他们下去玩了。 这时候绿豆汤端了上来,卖相极好。云梧又叫人盛了两小碗给两个阿哥送去,「他们今日已经喝了一碗了,看着别叫他们多喝。」 干隆这时候已经端起了白瓷小碗,汤里除了绿豆,还放了百合和莲子,镇过的绿豆汤清凉解暑,口感绵密,这样的三伏天一碗下去,人都舒畅不少。 他舒服地嘆了口气,突然想到什么跟云梧说道:「说起来,上届秋闱朕得了两个英才,一个姓纪名昀,另一个姓钱名大昕,都是不一般的人物,朕想挑一个来给两个阿哥做师傅。」 云梧听见两个人名心中一跳,纪昀?那不就是大名鼎鼎的纪晓岚?至于钱大昕云梧并不熟悉,但也知道是清代有名的大儒,跟纪晓岚并称「南钱北纪」。 只是给皇子选师傅的事,她一个后宫妇人又怎么能插嘴?云梧心里撇嘴,面上却是笑着道:「能得皇上这样的夸赞,不管是纪大人还是钱大人,想来定然都足以胜任。别的我不懂,不过人和人相处讲究一个缘法,不若叫两位大人都试试,看看哪一个跟两个阿哥合得来。」 「唔,说的也是。」干隆想了想,「朕叫纪昀和钱大昕纂修《热河志》,过些日子二人会扈从热河伴驾,不如今年秋狝,也叫上永瑆和永璂一起吧,正好趁着这个机会接触一下。两个阿哥也不小了,骑射也都该提上日程了。」 云梧一愣,孩子这么小,就要学骑射这样危险的课程了? 再一想,满人的习俗就是如此,且如今还是入关之后满人汉化的结果,在关外的时候,女真族可是骑着马背长大的。云梧心中苦笑,却不得不应道:「都听皇上安排。」 干隆点了点头,不再说话了。云梧一时也无言,过了一会儿,才见干隆看了看钟表,状若无意地问云梧道:「令妃怎么样了?」 云梧看着他心不在焉的模样,突然悟了,令妃夜间发动,如今正是生产的紧要关头,她就说干隆怎么突然跑来他这儿了,原来是担心令妃! 大约是顾及着皇后的面子亲自守在产房不像话,但是批摺子又静不下心,只好跑来她这等着了吧,云梧挑眉,看干隆这模样,还是真的对令妃上心了啊! 她心里不由啧了一声,若是孝贤还在,看到这副情形,也不知道会是个什么心情? 「皇上放心,我早便叫人在五福堂守着,若有消息会来报的。」 干隆闻言坐得稍微稳了一点,点头道:「那便等等吧。」 这一等便等到天色擦黑,云梧捏着针都有点犯困,终于一个小太监飞奔来报:「恭喜主子爷,恭喜主子娘娘,令妃娘娘诞下七公主,母女平安!」 总算是得了好消息,正看书的干隆将书一扔,喜道:「大善!」 云梧清醒过来,自然也是笑容满面,问锦绣道:「准备好的奶娘、嬷嬷、针线上人这些都齐了没有?」 锦绣躬身,「娘娘放心,早便在五福堂候着了。」 「派人去畅春园给太后报个喜,」云梧起身对干隆道,「我去瞧瞧令妃,皇上要一起吗?」 干隆挺心动,但还是装作一副矜持模样点了点头,「也好,走罢。」 云梧看他装模作样,心里又是撇嘴,两人一同到了五福堂。 令妃身子比云梧娇弱一些,不如当初云梧一般彪悍,生产完便筋疲力竭睡了过去,等干隆和云梧到了才被一片嘈杂惊醒。 她一睁眼,看到皇上和皇后竟然都来了,惊得连忙作势便要行礼,「给皇上、皇后娘娘请安!」 干隆抬手阻止,「不必多礼。」 宫人赶紧给帝后二人设了座,云梧笑着道:「这一来倒是把你吵醒了,身子感觉如何?」 令妃感激道:「托皇上和娘娘的洪福,奴才并无大碍。」 云梧和蔼地叮嘱,「女子生育总是伤身,还是要好生休养才是。」 令妃再 次谢过,「是,多谢娘娘关怀。」 云梧慰问两句,宫人将七公主抱了上来叫干隆跟云梧看了看。说起来也是巧,七公主跟他八哥竟是同一日出生的,都是中元节,这日子说好也好,说不好也不好,云梧想了想,还是没提,万一令妃甚至干隆不高兴就是踩雷上了。
第136页 又送了东西,云梧便十分有眼色地跟干隆告退,「令妃辛苦立了大功,皇上好生慰问一番才是。」 干隆咳了一声,说了句退下吧,令妃悄悄红了耳根,「恭送皇后娘娘。」 作者有话要说:=3= 第73章 云梧走后,令妃才看向干隆,「皇上……」 干隆神色温柔道:「辛苦你了。」 「皇上这话折煞奴才了,」令妃神色动容,「能为皇上生儿育女,奴才甘之如饴。」 她的目光满含着爱慕和崇敬,干隆被一个大美人用这样的眼神看着,这个美人还是自己的妃子,心里的感觉自不用说,连坐姿都不自觉正了几分。 气氛正好的时候,一声啼哭传来,原来是七公主不甘寂寞,彰示自己的存在感。干隆哈哈一笑,他倒是不讨厌小孩子哭,伸出手逗弄着小婴儿。 令妃也看向了女儿,生下的不是阿哥,她不得不说有点失望,但不同于忻嫔对待六公主的冷漠,令妃心里还是疼爱自己的亲生孩子。 当初孝贤皇后的和敬公主是皇上初登基便封的当今位号,继皇后的五公主则是甫一出生,就被封为固伦公主,自己的七公主是庶出,又没有双胎兄弟,令妃并不敢奢求这样的待遇,但总要给七公主挣点什么才是…… 令妃仔细观察着干隆的表情,心里有了模煳的想法,她先是面露遗憾愧疚道:「奴才不争气,没能给皇上添个阿哥……」 「是个公主朕也很欢喜,」干隆笑着道,「朕女儿少,公主不比阿哥差。」 想到什么,他眼睛眯了一下,若有所思地看了令妃一眼,状若随意般问道:「怎的?你想要阿哥?」 令妃似是没听出干隆话中的深意,有些不好意思地道:「不怕皇上笑话,奴才私心里的确是想要个阿哥的。」 干隆眸子一暗,令妃却像是没察觉到,她看向七公主的眼神满是柔软,语气里却是带了惆怅,「若是阿哥,长大之后是娶别人家的女儿回来,可身为女儿家,哪怕是公主,也要下嫁到别人家去……」 随着令妃的话,干隆神色渐松,不以为然道:「朕的女儿,哪怕下嫁了也照样先是大清公主,再是别人家的媳妇儿,君臣之别可不是说着玩的。」 他语气里带了天下最尊贵之人的傲气。见令妃似是担心,干隆便出言许诺道:「你放心,朕绝对会给咱们女儿挑个好归宿。」 他美滋滋地想,前些日子还跟皇后提过呢,傅 恆的儿子跟策棱的孙子都是好孩子,他哪个都不想放过。六公主身子不好,还不知道能不能长成,如今七公主却是十分健康,不出意外,福康安和拉旺多尔济哪个都别想跑,都是朕的女婿啦! 至于哪个配哪个……令妃曾是孝贤的宫女,所出女儿嫁给曾经主子的子侄,好似有点不像话? 孝贤的侄子,当然还是嫡出的公主配得上。干隆心里有了决断,跟令妃稍提了一嘴,「朕一直想同超勇亲王成衮扎布做儿女亲家,正好他的嫡幼子拉旺多尔济与七公主年纪相仿,这门亲事许是做得成——即便不成,七公主的额驸绝不会比拉旺多尔济差。」 得了干隆的承诺,令妃心里才算有了底,虽是下嫁蒙古,但干隆大概率会让女儿留京,等以后拉旺多尔济袭爵位立军功,说不定七公主还能同圣祖康熙的皇十女一样,由和硕公主晋为固伦公主…… 令妃露出感动幸福之色,「七公主得皇上为她尽心考虑,真是她的福气。」 她羞涩地轻声补充道:「也是奴才的福气。」 干隆不由一笑,他最爱的便是令妃温顺依赖的模样,后宫里这种性子的嫔妃不少,但其中数令妃最为体贴解人意,干隆的心自然也就偏了一些。 两人说了一会儿话,天色渐晚,干隆起身准备离开,「你好好休息,朕先走了。」 「是,」令妃姿态柔顺,并没有多做挽留,她刚生产完,干隆自然不会留宿,「恭送皇上。」 等干隆走后,令妃才松懈下来。她看向女儿,轻轻点了点七公主的小鼻子,额娘给你争了个好额附,你可要健健康康平平安安地长大。 宫女彤儿喜气洋洋地凑了上来,「恭喜娘娘!」 秀儿道喜过后却低声对令妃道:「主儿还是得生个阿哥才是,七公主虽然受宠,可到底是个姑娘,有了阿哥,主儿下半辈子才算有了依靠,七公主有了同母的亲兄弟,以后也好有人撑腰啊!」 令妃顿了顿看她一眼,「我心里有数,你不必多言。」 秀儿放下了心,「是。」 * 但是任谁都看得出来,自七公主出生之后,令妃的恩宠更上了一层楼。干隆将今年的秋狝都推迟了几天,直到给七公主过了满月,才动身去热河。 等出了月子的令妃可以开始伴驾侍寝的时候,更是风头无两。 面对势头愈盛的令妃,嫔妃们心里头有酸有妒,年长的嫔妃还好一些,本来她们就恩宠不在,争也争不出什么,大多数还在看好戏,年轻的却是都坐不住了。论起年纪,她们可是比令妃鲜嫩,怎地皇上就看中了令妃? 任外头如何揣测,二十出头的妃子们被翻牌子的次数就是比不得已有三十的令妃。纯贵妃来云梧这儿串门的时候都啧啧称奇,暗下跟云梧吐槽,「多久没见皇上这样宠一个妃子的,得亏令妃生了个女儿,要是个阿哥,在后宫里还不横着走了?」
第137页 云梧手里正拿一件小衣服比着样子,永璂最近开始学骑射,云梧便想给他做一身骑装。听了纯贵妃的话,云梧不由一哂,这才哪到哪? 「令妃想要阿哥可不是什么难事,」云梧琢磨着要往衣裳上头绣个什么,随口跟纯贵妃道,「自从令妃出了月子,嫔妃里伴驾的次数属她最多,照这么下去,说不定很快便能有好消息了。」 「这可不一定吧,」纯贵妃却是不太认同,「怀孕哪有那么容易?」 云梧啧了一声,朋友,你可不要低估令妃的力量。 啊,这大概就是众人皆醉我独醒的感觉? 果不其然,没过几个月便有消息,储秀宫令妃再次有孕了。喜讯很快传开,后宫众人心里不免暗酸,怎么令妃就这么容易怀孕? 唯有云梧摸了摸下巴,令妃的时代终于正式开始了。 不过云梧倒没什么紧迫感,她中宫之位已经坐得很稳,整日忙着带孩子,可没时间做跟一个妃子争做干隆的解语花。 干隆这个人千不好万不好,但绝不可能因为女人因私废公,宠妾灭妻这种事儿不会在最好面子的干隆身上出现。更何况干隆不像他曾祖父顺治,作为一个合格的政治家野心家,干隆可不是个耽于情爱的主儿,宠不出威胁皇后的董鄂妃来。 故而地位稳当的云梧甚至想着,像令妃这样的宠妃多一些才好呢,平时令妃把干隆伺候舒服了,可省了她不少事,而自己生活上多照顾一些令妃,干隆还越尊重自己——这事多合算啊! 令妃能爬到这样 的位置,本身也是个聪明人,面对云梧只有更恭敬的。后宫妻妾和睦,这是干隆最想看到的,整日对待云梧简直如春天一般温暖。 日子就这么一天一天的流淌而过,秋冬季节因为年节多,时间一向过得快,转眼过了年关,干隆要开始第二次南巡了。 云梧作为皇后自然要同行,另有纯贵妃、庆嫔、颖嫔和忻嫔随驾,然而叫云梧不爽的是,怀孕的令妃竟然也跟着——令妃正怀着孕呢,一路舟车劳顿,谁知道会不会出问题? ——你们有情人饮水饱,却苦了我这个安排的,万一出了什么事,还不是要怪到我头上? 在外头不比宫里,行程本身就不说了,人员流动也比宫里头多,令妃正在风头上,难免有人看不顺眼,万一有什么别有心思的人,在路上动手的机会可比宫里多多了。 云梧斟酌着对干隆道:「令妃如今正怀着龙嗣,虽说南巡大半是平稳的水路,可万事小心为上……」 她话没说完,但干隆已经明白了她的意思,便摆手道:「无碍,太医说令妃这胎已经坐稳,小心一些无事的。」 云梧不由无语,她还能说什么?又不能撂挑子不干,只得硬着头皮,费了十二份的心思确保一切没有疏漏。今年又是大选年,因着南巡大选推迟到回京之后,需要提前准备起来,云梧这个冬天可以说是忙得团团转。 等路上的事情定得差不多,云梧叫来令妃,将一应安排仔细交代了。令妃认真听完,末了跪地磕头感激道:「皇后娘娘为奴才如此尽心,奴才感激涕零,也不知如何报答皇后娘娘才好……」 云梧尽量和蔼地扯起笑,「你护好自己和龙嗣便是最好的报答了。」 她本来对令妃没什么看法,甚至看令妃还挺顺眼的,然而现在整出这样一回事,可叫云梧把令妃这些好感都败光了。云梧理解令妃危机感重,想要固宠,但你非要怀着孕出行,这一路真是不知要给别人添多少麻烦。 得亏是还有内务府这个背锅的,也不知道负责令妃的官员是不是比云梧还要战战兢兢。 圣驾就这么上了路,云梧一直悬着心,都没怎么玩尽兴。纯贵妃似乎感觉到了云梧的不爽,趁着打牌的时候悄悄问她,「怎么跟吃了炮仗似的?你这些天打法可够凶的,都不像你了。」 她想到了令妃,惊奇道:「不是吧,你也坐不住了?」 「我有甚坐不住的,」云梧不在乎干隆宠谁爱谁,但是给她找麻烦,这就很闹心了。但云梧再反感,也仅限于心里膈应,令妃想要威胁她还早着。「别说废话,快点,该你了。」 纯贵妃连忙随意打出一张牌,犹豫了一下还是悄悄凑近云梧问,「如今贵妃位空着一个呢,皇上有没有晋令妃的意思?」 「你总这么关心令妃作甚?」云梧明白了什么,斜眼儿瞧她,「还说我坐不住,是你坐不住了吧?」 纯贵妃一噎,幽怨地看了云梧一眼,云梧没忍住笑,「放心吧,令妃这回怀孕后我提过一回,皇上说不急。」 纯贵妃心里顿时舒坦了不少,恢復了老神在在的姿态,「那也还好嘛。」 云梧一笑,令妃受宠也是相对而言,怀了孕不能侍寝,干隆该临幸别人还是照样临幸,和令妃情意绵绵,可不耽误他跟别人柔情蜜意。 「皇上别的不说,对后宫这些老人还是重情的,哪怕令妃晋了贵妃,她也越不过你去,你慌什么。」云梧打趣她,「你早年的气势都哪里去了?」 却没想到纯贵妃罕见地沉默了一下,半晌摸了摸鬓角,嘆了口气,「人老啦,昨儿一照镜子我都吓了一跳,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我竟然长出了好多白头髮。」 云梧一愣,视线向纯贵妃看去——面前的人的确已经不年轻了,印象里穿红着绿最张扬不过的纯贵妃,旗装也渐渐变成了稳重雍容的颜色。
第138页 她一时没能说出话来,倒是纯贵妃先回过神来,「哎呀,瞧我这张嘴,怎么竟说了这种话。」 说着转了转脑袋,笑吟吟道:「怎么样,我的梳头宫女是个手巧的,白头髮藏得好吧?是不是一点都看不出来?」 云梧突然心里一酸,面上却笑了起来,「行了,还说老了呢,你这臭美性子可是一点没变。我看你保养得好得很,到底偷着下了多少功夫?」 「真的?你也觉得好?」纯贵妃像是得了什么天大的夸赞,瞬间精神了,故作矜持道,「其实也没什么,不过就是做做这个……偶尔会用这个……还有这个……另外这个也不错……其他还有……」 她说得头头是道,说话间眉飞色舞,仍是多少年前神采飞扬的模样。云梧也不说话,只含笑静静听着。 时间是个神奇的东西,有些东西会随着时间变得面目全非,但还有一些东西,多少年都不会褪色。 作者有话要说:七公主和额附拉旺多尔济是娃娃亲,七公主刚出生三个月的时候,干隆就把婚事定下了,这时候六公主还没夭折,细品,你细品---------- 没想到上一章大家反应那么大lol,对待干隆这种大猪蹄子不需要这么真情实感的呀~ 第74章 云梧一路为了令妃情绪暴躁,结果令妃一个还不算完,从杭州府去往江宁府的时候,随驾的人员里又添了一个孕妇——忻嫔身子不适,本来还以为是晕船,结果太医一来诊出了喜脉,已经一个来月了。 太后和干隆十分欣喜,云梧却是面有菜色,片刻后她只好认了,行吧,她就是个操劳命。 将忻嫔相关的一众事宜安排妥当,云梧还没来得及喘口气,干隆面色沉重地来找云梧,京里递来消息,云梧的母亲郎佳氏离世了。 云梧有原来那拉氏的记忆,但是随着这些年过去,这些曾经的记忆对云梧的影响越来越小,收到消息,云梧怔愣过后只是有些伤感,却没有当初听闻父亲讷尔布去世时的痛苦不堪。 只是她不禁想到原先的那拉皇后,在经歷子女接连早夭、宠妃后来居上、母亲去世这一系列打击之后,那拉氏性格有所变化实在是太正常不过,也许这些就是日后那拉氏断髮的诱因也说不定。 云梧嘆了口气,这时她便要庆幸自己是个局外人,最关键的是,她的儿女平平安安。 只要儿女安好,干隆爱咋咋地去。 干隆倒是非常体谅云梧丧母,让她好好休息几天,云梧顺水推舟,将照顾孕妇的活儿推了出去,自己放松心情,享受南巡剩下的旅途。 同上次南巡一样,圣驾先后经过苏州、嘉兴、杭州、江宁,而后干隆前往徐州阅视河工,最后取道山东曲阜谒孔林后,于四月底回到了京城。 干隆回京后第一件事便是摆驾履亲王府,早先在回京路上的时候,干隆得了消息,月初时圣祖定太妃逝世,享年九十七岁。老太太一辈子福寿双全,干隆亲自到定太妃金棺前奠酒,以示哀思。 云梧出宫不便,没有跟干隆一起,她在圆明园歇了几日后,便开始操办这一届推迟至今的大选。 如今五阿哥永琪也够了年纪,今年大选便要给他选嫡福晋。云梧列出了家世良好的秀女名单递给了干隆,却听干隆交代道:「永琪的福晋人选你不用操心,朕心里有数。」 云梧一愣,随即心里有了谱。干隆还没有定下最终的储君人选,永琪正是候选人之一,而且是干隆比较看好的候选人之一。愉妃可以说是母凭子贵的最佳例子,因着永琪,愉妃虽早就被撤了绿头牌,但干隆还偶尔召她用膳,若不是这个优秀的儿子,愉妃想见干隆一面都难。 既是如此,那永琪的嫡福晋就要好好选了,云梧应道:「好,我知晓了。」 不仅云梧清楚这一点,这些秀女的家里也都知道,五阿哥聪慧好学,是储君的有力人选之一,故而这届秀女可谓是争奇斗艳。然而众人都没有想到,最后脱颖而出的竟然是鄂尔泰的孙女西林觉罗氏。 鄂尔泰曾是雍正留给干隆的顾命大臣之一,但他早在干隆十年病逝,干隆这时在朝中已经有了自己的班底,故而鄂尔泰的后人并不十分得重用。再后来的干隆二十年,鄂尔泰的得意门生胡中藻因文字狱被斩,已经死了十年的鄂尔泰也没逃过牵连,牌位被撤出贤良祠,不准入祀,侄子鄂昌被赐自尽,鄂尔泰的家族越发落魄,后宫里有位鄂尔泰的侄孙女鄂常在,入宫到现在已经将近二十年,却依旧是个常在,究其原因,还是因为受家族所累。 这种情况下,鄂尔泰的孙女竟然被指婚给五阿哥为嫡福晋,连云梧也摸不清干隆的想法了。 嘀咕归嘀咕,云梧自然有人不会有什么异议,鄂尔泰的家族虽然已经衰微,但底子还在,西林觉罗氏德容言功都是一等一的,就姑娘本身来说,不算委屈永琪。 可惜姑娘的亲婆婆可不算是满意这个媳妇儿,云梧将结果告知愉妃的时候,愉妃神色明显闪过不喜。 她攥紧了手里的帕子,皇后有嫡出的十二阿哥,给五阿哥选了一个这样没有助益的福晋,皇后莫不是为了给十二阿哥铺路? 这样想着,愉妃看向云梧的眼光不免多了几分警惕。云梧看出了愉妃的心思,心里不由一哂,这跟她还真没关系。
第139页 她微笑道:「这是主子爷亲自给五阿哥选的福晋,太后也掌了眼,是个再好不过的姑娘。」 愉妃明显不太相信,但她也没办法反驳,只得强笑应道:「是,既是主子爷点了头,想来定然不会有错的。」 话带到了,云梧也不管愉妃信不信,反正结果不会改变了。愉妃虽是生母,但还真就没插手五阿哥婚事的余地,「行了,跪安吧。」 「奴才告退。」 愉妃一走,云梧便暗自摇头,愉妃整个人生的希望都压在五阿哥身上了,得亏以后不跟五阿哥住一起,不然这婆媳关系得成什么样? 「娘娘,」锦绣走了进来,「皇上派人来报信,超勇亲王的儿子拉旺多尔济进京了,现在就在养心殿,皇上还召见了傅恆大人的三子福康安,让您抽空见见他们呢。」 「哦?」云梧来了兴趣,「让他们现在就来吧。」 没等一会儿,两个孩子便到了。 进来的两个小身影差不多高,一个是蒙古族打扮,正是拉旺多尔济,一看便知他是草原上长大的孩子,许是常在阳光底下玩闹,皮肤晒成了蜜色,举止不拘小节,看着虎头虎脑的。另一个小孩子却是白白净净的,举止规规矩矩,小小年纪便已经有了君子之相,一板一眼地给云梧行礼,「恭请皇后娘娘金安。」 云梧挨个给了见面礼,又问了些话。两个豆丁年纪都只有三四岁,也答不出太多,但口齿逻辑都很清晰,云梧喜欢得不得了,对他们笑道:「十一阿哥十二阿哥比你们稍大两岁,以后你们多进宫找他们一起玩。」 两个孩子奶声奶气地应下,「谢娘娘。」 * 在圆明园过完端午没多久,紫禁城来了消息,怡嫔薨了。 怡嫔是干隆初年江南官员进献宫中的汉女,一开始很得干隆喜欢,后来七阿哥永琏夭折,怡嫔因着挑拨离间,惹了干隆厌恶。怡嫔失宠后在自己宫里念佛抄经,也不知是真心改过,还是只是试图重新博得干隆的宠爱。干隆虽然没有再召幸过她,但原来的不喜渐渐淡了不少,怡嫔薨逝之后,干隆想起最开始和她相处的那些时光,心里唏嘘,依着嫔位薨逝的丧仪,下旨辍朝两日。 云梧跟怡嫔早年有些过节,可到了这个时候,她也不会去追究旧事,依例操办了怡嫔的丧仪。 怡嫔的离去没有在宫里激起半点水花,干隆照样该干嘛干嘛,怡嫔过身没几天,宫里就相继进了两位新人。 两位新嫔妃分别在今年大小选中被干隆选中,都很有来头。经由大选进宫的姑娘姓钮祜禄氏,是康熙初年四位辅政大臣之一遏必隆的后代,不过同鄂尔泰一样,她的家族势力早已不復当年之盛,干隆将她封为兰贵人,住进了舒妃的永寿宫。 兰贵人被迎入宫中没多久,另一位多贵人博尔济吉特氏也进宫了。多贵人是准噶尔部一位宰桑之女,父亲根敦被当地突厥的乌梁海劫掠后,率领麾下九十余户投诚清廷。干隆着加恩授根敦为佐领,将他的家族编入上三旗包衣,作为他的女儿,博尔济吉特氏参加了今年的小选,被干隆看中封为贵人。 多贵人第一回 来给云梧请安的时候,受到了比兰贵人更多的注目,原因无他,虽然多贵人长相出色,但一看就知道不年轻了——她今年已经二十七岁,这在秀女年纪大多在十三到十七岁的清廷,可以说相当罕见,再一对比一旁娇嫩的兰贵人,众人的神色都有了一丝异样。 面对嫔妃各色的眼光,多贵人的举止却是不卑不亢,很是沉稳,云梧不由对她多了三分好感。 也不知道干隆选她进宫是政治原因,还是真的看中了多贵人本人。再看旁边刚刚及笄巧笑倩兮的兰贵人,云梧咂嘴,这些姑娘配干隆都可惜了啊! 送走嫔妃们,永瑆和永璂来了,一本正经地给云梧行礼,「给皇额娘请安。」 「快坐。」老母亲一看两个儿子便止不住笑,两个小傢伙春天时便搬到阿哥所,入上书房读书,到现在已经快三个月了,云梧现在也不能时常见到他们。 比起搬出去的时候,两个孩子已经瘦了一圈,云梧心疼地摸了摸二人的小脸,「都累瘦了。」 做皇子比当皇帝还累,这是云梧了解了皇子上学的作息之后发出的感慨。 上书房的作息是「卯入申出」,皇子们天不亮就要起床洗漱吃饭,早晨五点大臣们都还没上朝的时候,皇子就要进书房开始晨读了。干隆下朝之后,偶尔还会熘达到上书房检查功课,皇子们一直上课到晌午,到了用午膳的时辰才放下书本。 用了午膳后还不算完,再读读书消消食之后,皇子们就要到外头的院子练习武艺,院子里立了靶,所有皇子都要练习射箭,直到下午三四点才算完,这时候皇子们才算结束上书房的日程,到各宫请安后回到住所,继续完成功课。 这是从康熙时便传下来的规矩,正是这样严格的教育,才培养出了如雍正干隆这样的精英皇帝。不管云梧再怎么腹诽干隆大猪蹄子,也不得不承认干隆的优秀之处,举个最简单的例子,干隆不仅精通满语、汉语和蒙古语,还一直在学习藏语和维吾尔语,这样求上进的精神跟儿时的教育是分不开的。故而云梧虽然心疼两个孩子劳累,也不能质疑皇家的教育方式,她也只能在吃喝穿用上多下功夫,多给儿子们补补,确保他们生活上不受委屈。
第140页 作者有话要说:有点晚了,感谢~ 第75章 见两个孩子一路走来额头已经冒了汗,云梧叫人拿了两块棉巾,伸进了两人的衣裳垫到后背上吸吸汗,免得二人着凉。永瑆和永璂的袍子被掀了起来,都红着小脸任由云梧动作。 擦完汗,云梧才将二人的衣服放下,认真叮嘱道:「天气虽热,却也要注意不能着凉,知不知道?」这时候着凉可不像后世的小感冒,缺医少药的时代,风寒就可能是要人命的大病。 一旁的嬷嬷连忙应是,两个萝蔔丁也乖乖点头,「是。」 等给俩崽子收拾完,云梧才循例问起每日都做了什么,学了什么,有没有什么趣事,永瑆和永璂便叽叽喳喳地把他们的一天讲给云梧听。 虽然现在每一天都很累,但两个孩子显然都还在沉浸在新鲜的阶段,并不牴触读书上学这件事,此时依偎在云梧身边,像是有说不完的话。 永瑆见皇额娘含笑看着自己,心里暖洋洋的,没有忍住想要求夸奖的心情,挺着小胸脯跟云梧炫耀道:「皇额娘,师傅今天贊了儿子的字写得好呢!」 永璂听了也连忙附和,小脑袋点啊点,「是呢,十一哥可厉害啦!」 云梧眼神一软,她早便发现永瑆在书画上有天赋,难得的是他自己也喜欢,如今被发掘出来再好不过,更让她欣慰的是,永璂不是个心眼小的,面对他人的优秀,永璂没有嫉妒不平,而是真心夸赞欣赏。 她逗永璂道:「那师傅有没有夸你呀?」 永璂闻言十分不好意思,耳根悄悄红了,永瑆赶紧道:「十二弟功课都有用心完成,师傅夸了十二弟认真仔细呢!」 云梧不由笑道:「好,都是皇额娘的好孩子!」 永瑆跟云梧处了这么久,早已经放得开了,听了云梧的话,眼睛亮晶晶的问云梧道:「那皇额娘有没有奖励?」 云梧忍俊不禁,轻轻点了点他的脑门,「就知道你是个属貔貅的!」 永瑆摸着额头嘿嘿笑着不说话,云梧笑道:「恰好今早上内务府送来了一批洋人的新鲜玩意,说是英吉利来的,你们自己挑一件——不过说好了,只许完成功课之后再把玩,师傅上课时不许分心!」 如今民间也好,宫里 也好,海外的东西越来越多见,之前西洋来的望远镜万花筒之类的玩具,两个孩子都很喜欢,云梧平时就特意留意着。 果然,听到有新玩具,两个萝蔔丁都是眼睛一亮,云梧叫人将东西搬了上来,让两人挑选。 这时候虽然没有电视平板、电子游戏,但清宫里搜罗了各种玩具,皇子公主们并不会无聊。传统一些的有风筝、七巧板、九连环、家家酒器具等等,近些年西洋玩具流行起来,其中尤以机械玩具为最,能工巧匠们甚至能制造出能够演完整部《西厢记》的机械人来。 最后永璂选了一个鸟音笼,永瑆则是拿了一个八音盒。云梧纳罕,问永瑆道:「我记得上回皇额娘送了你一个类似的,这次怎么又拿了一个?」 想起这事永瑆便委屈,扁着嘴巴沮丧道:「上回的叫八哥抢走了!他说回头就还我,结果直接昧下了!」 云梧没忍住笑,「也就你八哥能从你这个小貔貅手里掏东西了!」她安慰道:「既然那一件给了你八哥,便算皇额娘替你出了,我再做主多予你一件便是。」 永瑆喜出望外,赶紧打千谢道:「果然还是皇额娘最疼儿子!」 ——什么亲哥哥,不存在的! 云梧知道永瑆这是彩衣娱亲,还是不免乐不可支,永璂在一旁听着,歪歪脑袋问道:「皇额娘,儿子想不明白,既是喜欢这些西洋玩意儿,咱们有钱,多买一些不就行了?」 他眨巴眨巴眼睛,说了早先听八阿哥永璇说起的消息,「可八哥却说,英吉利人想要赴浙贸易,却是叫咱们给拒绝了,这是为什么呢?」 永瑆也想了起来,「是了,八哥好像说,以后西洋人在咱们大清做买卖的地方只有广州一处了!」 两个小傢伙并不完全清楚这是什么含义,只是鹦鹉学舌,却将云梧说得一愣,四个大字浮现在脑海——闭关锁国! 其实这已经属于前朝的事,云梧身处后宫是无法知晓的,没想到经由两个还不太懂忌讳的小耳报神,倒叫云梧听到了风声。 想起闭关锁国造成的后果,云梧心里不由一紧。 她笑着对两个孩子道:「皇额娘也不知晓呢,不过想来你们汗阿玛和大臣们做了这个决定,定然是有其中道理的吧,等你们再长大一些,去问汗阿玛便是。」 永璂便道:「那儿子下次去问汗阿玛!」 「你们现在还小,不若等你们再长大一些,读书多些,再多明白一些道理再问,」云梧道,「不然连汗阿玛的话都听不懂,岂非不美?」 永璂被云梧忽悠住了,想了想点头,「皇额娘说得有理!」 云梧松了口气,她不愿让孩子现在就去问干隆这些,如今的干隆乃至所有生活在这片土地上的人,都对海洋另一边有所鄙视,云梧不想让孩子们也受大人影响,轻视西方,造成百年后的悲惨结局。 只是拖得了一刻也拖不了一时,云梧心里琢磨起来。明明知道这片土地上一百多年后会洒满多少鲜血却什么都不做,她于心不安,总要做点什么,哪怕微不足道,尝试过也是好的。
第141页 晚上干隆来的时候,云梧便跟干隆说起给儿子分赏赐的事儿,顺着话题假意好奇道:「听说洋人都长着黄毛绿眼,不知是真是假?我只记得郎世宁头髮变白前,好似是深颜色的头髮呢。」 干隆道:「的确不全是黄毛绿眼,那些人什么颜色的都有。」 「真的?」云梧一副全然没见过世面的样子,有点遗憾地道:「除了郎世宁,我还没见过其他洋人呢。」 她演技已经磨练得炉火纯青,干隆完全没看出破绽,见她感兴趣,干隆想了想道:「如今京中有几个年长的西方传教士,回头叫进宫里让你瞧瞧。」 若是以前,干隆定然不会许下这种事情——后宫嫔妃守在家里安安分分的便是了,见些莫名其妙的外人做什么?不过这段时间,他对皇后的表现是十二分的满意,故而也想投桃报李一番。 果然,听了干隆的话,云梧似是十分受宠若惊,连忙欣喜谢恩道:「谢皇上!」 见云梧高兴成这样,干隆心里最后那点别扭也去了,没过几日,果真便叫来了一位西洋来的传教士让云梧宣见。 传教士来自大西洋国,即葡萄牙,他早年在澳门广州一带传教,后被召至北京觐见干隆,后来便定居京师,如今在清廷任职,是干隆的翻译官。他在华多年,中文已经说得十分熟练,还给自己起了中文名,叫做戴怀德。 宫里当然禁止外男进出,不过戴怀德年纪已经不小,又得干隆特许,才得以进入紫禁城后宫。戴怀德小心翼翼地跟着引路内监来到皇后的住处,他一路上低头而行,并不乱看,领路的太监不由暗自点头。 即便戴怀德已经年过六十,屋里还是隔着屏风。戴怀德透过屏风,依稀可以看到屏风后端庄华贵的身影。 这便是这个国家最尊贵的女人,戴怀德深唿吸了一口气,压下了自己的紧张之情,规规矩矩跪地磕头道:「恭请皇后娘娘金安。」 一个温和可亲的女声传来,「快起。」 「谢娘娘。」屋中已经设好了座位,戴怀德谢恩,起身坐下。 「戴先生无需紧张,」似是感觉到了戴怀德的情绪紧绷,女声笑道,「我只是那日同皇上说起西洋,突如其来地好奇而已,咱们随意说说话即可。」 戴怀德依旧恭敬应是,「不知娘娘都想知道什么?」 屏风后的正是云梧,她似是沉吟片刻,开口道:「那便先讲讲你的故国和周围的其他国家吧。」 「是。」来之前,戴怀德也做足了功课,且对方的问题并不难答,此时张口便来。 最开始,戴怀德虽然对云梧态度恭敬,但那仅仅是对着皇后的身份,在他心里,一个深宫妇人自然什么都不懂,宣召他来,许就是为了观赏猴戏一样看他这个外国人,然而过了片刻,戴怀德不由改变了自己的想法。 虽然看不到对方的表情,但戴怀德能感觉到对方听得很是认真,问的问题也言之有物,不由发自内心起了尊敬之情,二人一时间相谈甚欢。 随着讲述和对方的提问,戴怀德渐渐摸清了对方的喜好,心里不由好奇——没想到皇后一介女流,竟然对打仗的事最感兴趣? 云梧废这样大的劲叫传教士来,自然是另有目的,等引导了话题,又自己听到了想要的,云梧唇角一勾,又跟戴怀德胡侃了几句,便道:「今日与戴先生一谈,真是受益匪浅。」 戴怀德连忙道:「娘娘谬赞。」 「时辰已经不早,我便不留戴先生了,锦绣,送客。」 「微臣告退。」 晚上干隆便跟云梧问起了戴怀德,他笑道:「怎么样,满足了好奇心没有?」 云梧嘆道:「怪不得这些洋人被称作蛮夷,我听他们的歷史,竟如同强盗一般,走到哪里,便劫掠到哪里,用而壮大自己——只是可怜了被劫掠的这些他国百姓!」 ——这是她如今能琢磨出来的最好的办法。欧洲各国的发家史就是一部血腥的侵略掠夺史,若是当家做主的皇帝能警醒一些,居安思危,说不准就能有所改变呢? 「的确如此,」干隆赞赏地看了云梧一眼,「你竟能看明白这点,果真聪慧。」 云梧一愣,难不成干隆也早看出了隐患所在? 是了,干隆这样的手段和心眼,不可能看不出来! 然而还没等云梧惊喜,便听干隆一摆手,非常不以为然地道:「不过蛮夷之地,如何比得上我□□泱泱大国?他们若敢对我大清动手,难免一个有来无回!」 云梧一噎,简直想要吐血——感情您是早就看出来隐患所在,然而却骄傲自大地认为没有威胁! 她只得挤出一个笑来,「皇上说的极是。」 其实冷静下来仔细想想,干隆有这个想法无可厚非,这个时候英国工业革命刚刚开始,以热武器为代表的军工实力等等并没有跟清朝拉开太大差距,直到再过个七八十年,已经完全工业化的西方才远远甩开了近乎原地踏步的满清。 不过以云梧对干隆的怨念,她还是将造成后来局面的重要原因归结于干隆的目中无人。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云梧忍住打爆对方狗头的冲动,放弃改变干隆的想法,决定从下一代下手,她转过头抱着永璂吐槽,悄悄灌输了一大堆「人要谦虚,不能骄傲自大」、「三人行必有我师」、「世间日新月异,定要多听多看」之类的道理。
第142页 永璂窝在云梧怀里认真听着,点点小脑袋,「儿子记住了。」 老母亲心里一软,亲了一口永璂,「乖儿子!」 云梧并不确定永璂以后能否坐上那个位置,也不知道歷史的车轮会不会因为一个人就改变轨迹,但蝴蝶翅膀总要试着扇一扇,她只求心安。 * 很快便又是秋狝的季节,不过今年因着令妃临产,干隆临时改变行程,直到等令妃顺利生产后第二天才去往热河。 令妃也不负干 隆所望,为他诞下了一个阿哥,即皇十四子,干隆大喜,亲自赐名永璐。 虽然令妃在月子中并未伴驾,但等干隆一回京,就接连翻了好几回令妃的牌子,这样的侍寝频率,不出所料,没两个月,令妃又怀上了。 不提后宫如何轰动,纯贵妃一听消息便没忍住来了翊坤宫,人还没进门,云梧便听她的声音传来:「听说没有?储秀宫那位又怀上了!」 「你可小点声吧,我这儿后头就是储秀宫,你也不怕叫人家听见,」云梧无语,免了她的礼示意她坐下,「这样大的喜事,我自然已经得了信,不过就算令妃怀孕,你也不必不好好养病,特意往我这儿来一趟吧?」 早两年纯贵妃肺腑生了疾,这两年间反反覆覆,总不见好。锦绣给纯贵妃上了热茶,纯贵妃捧起茶盏,摇头感嘆,「我是憋不住了,你说邪不邪门,令妃前头将近十年没动静,一有动静,三年就怀了三个,啧啧……这叫什么,不鸣则已一鸣惊人?」 云梧不置可否,拿起笔继续抄着手头的经文,「人嘛,运道来了谁也挡不住。」 「照这个势头,另一个贵妃位准是令妃没跑了。」纯贵妃感慨了两句,云梧一边抄经一边对纯贵妃道:「贵妃又如何?还是那句话,再怎么样她也越不过你我去。」 「我晓得。」纯贵妃摆了摆手,早两年还有点危机感,如今她是真的看开了,忍不住来找云梧,也只是因为觉得令妃这个怀孕的频率太夸张了些。 认出云梧在抄的经,纯贵妃想到了什么,「淑嘉是定了下个月奉安?」 「下个月初二,」云梧点头,「我打算去裕陵送她最后一程,皇上已经允了,你要不要随我一起去?」 纯贵妃呷了口茶,压下喉间痒意,想了想拒绝道:「我与她本就没什么太深的交情,还是不去了吧。」 云梧沉默了一下,「也好,也省得舟车劳顿的,你身子受不住。」 纯贵妃闻言反倒一笑,「放心吧,我还没到那个地步呢。」 作者有话要说:下一章卡文卡了一天12点前写不完,赶榜单又要更够字数,强迫症看着这一章四千五一个爆哭最近每天加班4小时+,状态实在不好,过几天可能会修一下文。更新虽然不太稳定但是一周四到五更肯定有的,多谢大家包容体谅【鞠躬 第76章 骄阳似火,蝉喘雷干,今年夏天比起往年尤其炎热。各地出现旱灾的摺子雪花一样飘向养心殿案头,干隆焦头烂额,最终决定前往圜丘举行大雩礼,即清朝有史以来至今最为隆重的祈雨仪式。 干隆穿着厚厚的朝服在祭坛汗如雨下的时候,云梧正躲在圆明园靠在冰盆旁边打扇。三个儿子都在云梧旁边,永瑆正在写字,永璂正在背书,永璟则窝在云梧怀里打瞌睡,偶尔睁开眼睛吃一块云梧餵给他的西瓜。 「……齐宣王问曰:『齐桓、晋文之事可得闻乎?』」 「孟子对曰……嗯……孟子对曰……」 永璂皱起小眉毛,他背书又卡在这儿了。云梧没有提醒,正让他自己想,突然一个奶声奶气的声音接了下去,「孟子对曰:『仲尼之徒无道桓、文之事者,是以后世无传焉。臣未之闻也。』」 云梧吓了一跳,看向怀里的永璟,「你这是什么时候背的?」 永璟眨么眨么眼,指了指永璂,「十二哥念了好多次了。」 云梧心头一跳,连忙看向永璂,永璂「哇」了一声,与有荣焉地对云梧道:「皇额娘,十三弟可真厉害,光听我读便记住了!」 确定永璂情绪没有异常,云梧才稍稍松了口气,笑着附和,「是呢。」 儿子们逐渐长大,云梧也不得不考虑起以后。自从永璂入上书房这几年,云梧逐渐看得明白,大儿子不笨,但也不算非常聪明。师傅给永璂的考语是「天资淳粹,至性过人」,这话说直接一点就是永璂性子纯善,但资质天赋一般,不然师傅早就会堆砌「岐嶷夙慧」之类的词了。 这样的资质,不说早慧的永璟,怕是连永琪都比不上,偏偏永璂还占着嫡出的名分,云梧生怕永璂自尊心作祟的情况下,长歪了性格。 她这边正想着,那边永瑆收笔,写好了一幅字。他是个严重偏科的,正经功课还不如永璂,但是他喜欢诗词文学,又颇有天赋,虽是小小年纪,一笔字已经自成风骨。 永璂凑过去又是一顿「哇」,「十一哥也好厉害!」 云梧正发着愁,听了永璂这一嗓子,又哭笑不得地扶额,罢了,这傻孩子,可能就没长那根弦。 她单独问过永璂陪读的哈哈珠子,永璂读书十分听话,叫写什么写什么,叫练什么练什么,绝不会偷懒,但也不会主动多做事,别人得了夸奖,他能比本人还高兴,好似一点胜负心都没有。
第143页 这么个白白软软的性子,别说干隆,云梧作为亲妈,都不敢肯定地说他以后能当得好那个位置。 至于永璟,虽然现在看上去聪颖机灵,但他性子实在懒怠,身子又一直娇娇弱弱的,就算长大之后养好了身子,能不能抗住繁忙的政务还是两说。 云梧每次想到自己两个儿子就要嘆气,甚至有时候她希望永琪不要英年早逝,自己的孩子只要活得平安健康就好——虽然她也只是想想而已,要真是永琪上位,自己这个嫡母死了,庶出的新皇能不能善待嫡出的弟弟可要打个问号。 也罢,云梧将纠结的心思暂时放下,干隆还有三十多年好活,这种情况下的储君可是最危险的,考虑这个实在太遥远了些。 正在这时,外头传来一串蹬蹬蹬的脚步声,一个嘹亮的女童嗓门喊道:「皇额娘~~~」 永璂一听便笑道:「五妹妹回来了!」 回来的正是和寿,她没穿旗装,而是便于活动的衣裳裤子,满头是汗地跑进了屋,后头跟着气喘吁吁的奶娘和侍候宫人。结果进门时,和寿一个不注意被门槛绊了一下,啪叽一下就向前扑到地上了。 「公主!」「小主子!」「五妹妹!」 一时间屋中一片混乱,腿脚较慢跟在后头的奶娘见到小主子摔倒,眼前不由一黑——完了,皇后就在跟前,还不定要怎么罚她伺候不尽心呢! 屋里伺候的一涌而上,就要去扶和寿,然而还没到和寿跟前儿,和寿自个儿就甩甩脑袋爬起来了,又奔向云梧,「皇额娘~」 云梧松了口气,接住了鸟儿一样扑向她怀里的和寿,「摔着没有?」 和寿摇头,「没事!」 儿女都是债,儿子的前路已经够让云梧发愁的了,女儿也叫云梧头疼。和寿和永璟一个娘胎里头出来的,性子却是两个极端,永璟是能不动弹就不动弹,和寿却是没有闲着的时候,小时候会走了就想跑,等再大一点,一会儿要爬树掏鸟一会儿要钻地捉虫,说她皮猴儿都委屈了人家猴子。 若是单纯活泼好动也就罢了,和寿的性子又急又倔,云梧说了多少次也不长记性。不过倒也有一点好,和寿一点都不娇气,平素磕磕碰碰的也从不当回事,这不,和寿摔完之后除了嘶了一声,没哭没闹,倒叫人一点也生不起气来。 云梧捧着和寿的小脑袋看了看,又挽起她的裤脚看了看膝盖,确定没有摔出大毛病,就叫人拿了巾子来给和寿擦汗,板着脸道:「都过了四周岁生日了,怎么还这么不稳重?」 和寿笑嘻嘻地撒娇,「皇额娘~」 云梧绷不住了,无奈笑着点了点她的额头,「你呀!」 这时一直跟在和寿身后,一位低等嫔妃打扮的女子道:「五公主性子天真烂漫,玩闹起来也知道分寸,娘娘不必担忧。」 云梧看向她,语气和善:「倒是辛苦你们了。」 一直战战兢兢的奶娘见皇后没有怪罪的意思,可算是松了一口气,那女子微微一笑道:「娘娘这话便严重了。」 如今干隆年纪渐长,小选里选进的嫔妃,要先到各宫主位下学规矩才能侍候皇帝,云梧这儿便来了一位伊贵人拜尔葛斯氏,一同受封的还有纯贵妃位下学规矩女子郭常在霍硕特氏。 伊贵人出身厄鲁特达什达瓦部,厄鲁特即是准噶尔部所属的西部蒙古,在明朝时又被称为瓦剌,族人居住在戈壁以西。干隆二十年,清廷平定准噶尔,然而没过多久,时任左定边将军的阿睦尔撒纳举兵叛乱,西北再次陷入动乱。清军讨伐阿睦尔撒纳时,达什达瓦部投靠大清,出兵协助。去年叛乱平定之后,干隆便恩旨达什达瓦部迁居热河,随后拜尔葛斯氏与多贵人一样,经内务府选秀进宫。 伊贵人虽是蒙古人,但比起颖嫔等蒙古女子的英气,伊贵人性情温婉,心灵手巧,时常跟云梧一起做针线。和寿最喜欢听她讲大漠的风景,伊贵人也喜欢和寿,便毛遂自荐,跟在和寿身边照顾她,云梧看中伊贵人行事稳重大方便允了。 「主儿,」这时锦绣打了帘子进来,「早先您给多贵人请的太医来报,多贵人有喜了。」 * 清晨的阳光穿过云层,落在叶片尖坠着的露珠之上。盛夏里,只有早上这一点时间是舒适的,嫔妃们在这个时候齐聚,给皇后请安。 「昨儿新到了两筐蜜瓜,诸位妹妹尝尝,喜欢的回头便多分一点儿回去——不过蜜瓜性凉,令妃同多贵人两位妹妹身怀龙嗣,还是小心为上,不宜多食。」 云梧的话音刚落,宫女们便将盛有蜜瓜的白瓷小碗摆到众人身旁的案几之上,蜜瓜果肉呈碧绿色,已经被切成便于入口的小块,上头插着或金或银或铜制的短细签子。两位丽装妇人起身行礼,一位三十多岁,温婉秀丽,小腹隆起,另一位不到三十的年纪,沉稳恭谨,虽然小腹平坦,但动作举止小心,正是怀了身孕的令妃与多贵人,「谢娘娘关怀。」 天地一家春不大,昨日多贵人诊出身孕的消息很快便传开了,故而听了云梧的话,诸位嫔妃并不惊讶,只是看着怀孕的令妃和多贵人,不免各有各的心思。 纯贵妃同云梧一样,年纪上来了,只顾着嗑瓜子看戏,愉妃和婉嫔这两位资歷老的绿头牌都撤了,这么多年从未得过宠,自然也没什么攀比的心思。舒妃自从经过了干隆云梧感情好的几年之后,便看不上了「背叛」孝贤的干隆,又因丧子,便对后宫诸事漠不关心起来,而庆嫔自知出身不行,性子又淡,整日读书写字、弄香抚琴自得其乐,倒也还好,故而最着急的还当属颖嫔。
第144页 对于令妃自不必说,这些年后宫风头最盛的便是令妃。接连三年怀胎,相继诞下七公主、十四阿哥和九公主,若说最开始颖嫔是嫉妒羡慕和惊讶,等今年三月,令妃再次有喜的消息传来,颖嫔便与后宫其他人一样,已经变得麻木了。 只是颖嫔心里仍有不甘,令妃比自己还大了四五岁,怎地就如此受宠? 想当年入宫时,颖嫔可谓踌躇满志,她的父亲是从一品的都统,放眼整个后宫,出身都算得上高贵,自己相貌性格又拿得出手,只觉得进宫是一条青云路。然而十多年过去,她却依旧是个嫔位,究其原因,到底是因为没有子嗣。 多贵人同她年纪差不多,但多贵人进宫时已经二十七八,自己比她在宫里多熬了十多年,却依旧叫多贵人抢了先……老天怎的就这样不公? 不过也对,颖嫔转念一想,多贵人住在储秀宫,主位正是令妃,诣居圆明园,二人也是住在一块,干隆看望怀孕的令妃时,少不得要翻多贵人的牌子。 可若是叫自个儿同多贵人一般,同令妃交好、借令妃的势……颖嫔咬牙,令妃不过一个汉姓的包衣奴才,叫她怎么心甘情愿低头? 她将一块蜜瓜送进嘴里,心里发苦,都觉得蜜瓜没有想像中的甜了。 余光瞧见一旁的忻嫔满眼羡慕地看着令妃和多贵人的肚子,颖嫔暗自撇了撇嘴。忻嫔年纪还小,却已经怀了两胎,就算都是女儿,也是有福气的,可忻嫔偏不珍惜,吃着碗里的望着锅里的,对待两个女儿冷漠至极,只一心想要个阿哥,宫里头大傢伙儿面上不说,暗中却都在嘀咕贪心不足。 颖嫔心里颇不是滋味地想,自己能生个公主也好啊,不然下半生靠什么活? ——瞧瞧死气沉沉的舒妃,舒妃与令妃差不多年纪,甚至还小大半年,看着却跟大了令妃七八岁不止,颖嫔可不想活成她的模样!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大家的留言,会注意休息的,么么~ 后面还有一章! ---------- 另外有点尴尬,我今天才弄明白清朝阿哥公主怎么称唿后妃,因为满人称唿母亲不叫额娘,叫额涅,所以称唿庶母会前头加上封号,比如「娴妃额涅」「皇贵妃额涅」,估计叫皇后不是直接叫额涅就是叫皇额涅,反正不会是皇额娘……(被还珠格格误导了二十年的我[汗] 改起来是个大工程,回头修文的时候看看有没有时间吧_(:3」∠)_ 第77章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两更,前面还有一章,别漏看啦~ 感谢【鞠躬 云梧坐在上首,众人的反应尽收眼底。她仔细回想,好似令妃的子女都养在别人膝下?虽然现在她的两个女儿一个阿哥都还养在储秀宫,但等子女多了,令妃顾不过来,必然要交给其他嫔妃的。 这么想,令妃还真是造福后宫了,舒妃、庆嫔和颖嫔都是没有亲生子女缘分的,有个养子养女,后半辈子也算有了念想。 不过养了令妃的孩子便是呈了令妃的情,想来后来令妃做了皇贵妃,统领后宫之时定然不会遇上什么麻烦……云梧不得不佩服令妃,这姑娘,真心是个人物! 忻嫔的模样也被云梧看个正着,她对忻嫔没有什么好感,早些年忻嫔生下六公主的时候,忻嫔便嫌弃六公主是个女儿,前年忻嫔再次怀孕,满心满眼都是想生个阿哥,更是忽略了六公主。结果满心期盼之下,第二胎依旧是个女儿,忻嫔的失望难以言表,在去看望她的云梧面前都遮掩不住了。 云梧只得劝道:「皇上膝下女儿不多,比起阿哥,皇上更偏爱女儿的。」 忻嫔嘴上道谢,心里却是完全不买帐,云梧看得心头火起,也不愿意管她了。 只是可怜她的两个女儿,去年八月,六公主病了一场,没能挺过来,忻嫔只伤心了几天,便又继续着了魔似的期盼再怀一个阿哥。 云梧听了消息,更加担心刚出生的八公主,可八公主身子也没有比六公主好太多,云梧若是将八公主交给别人,万一一个不好,养母便要被人指摘不尽心,一不小心都是官司。 不管众人心思如何,面上自然都是一片和美的恭喜。晚上,行完大雩祭礼的干隆从圜丘回来,云梧便将喜讯告诉了干隆,提议道:「既然有了好消息,皇上可是要将多贵人晋为嫔位?」 多贵人家族是投诚清廷的准噶尔杂特部,无论是出于政治考虑,还是干隆本身的意愿,干隆对多贵人着实优待。多贵人之前没有见过宫里用的西洋钟錶,很是喜爱,半年里干隆便陆陆续续赏了多贵人四件镀金钟,由此便可见干隆对多贵人的重视了。 果然,干隆 想了想便同意了,「那便与令妃一样,等生下孩子之后便晋位吧。」 令妃怀孕之后,干隆便跟云梧提了想给令妃晋位的意思,令妃这已经是第四胎,论资歷功劳,也是时候该晋位了,云梧早有准备,自然没有反对,「是,那明日我去畅春园请安时,跟皇额娘说一声。」 干隆点头,呷了口茶又问道:「令妃怎么样了?」 「她这胎不算稳当,不过每日都有太医请平安脉,暂时并无什么不妥,」云梧答道,「守月姥姥仍旧是上回的两位,下个月到了日子便给令妃送去。」 她看了看西洋钟,「如今时辰还早,令妃应是还没歇下,皇上可要去看看?」
第145页 「唔,」干隆想了想,「算了,明日再去吧。孩子们都睡了没?」 见他不打算走,云梧心里颇为失望地嘆了口气,扬起笑道:「那几个皮猴,夏天里不会睡这么早的,我让人叫他们过来。」 不一会儿,两大两小四个豆丁一连串地进来,和寿跑在最前头,「汗阿玛!」 永瑆永璂紧跟后头怕她摔着,永璟则是被奶娘抱着,过了门槛才慢吞吞地下了地。干隆一见着和寿便笑开了,张开手一把将和寿抱起举到半空,惹得和寿咯咯笑了起来。 「在家都有没有你们皇额娘的听话?」干隆将和寿抱在怀里,还没等答话,干隆见着和寿下巴上青了一块,赶紧指着问云梧,「这是怎么弄的?」 「还能怎么弄的?」云梧无奈,「这丫头冒冒失失,身上的伤就没好全过,这是昨儿过门槛的时候不小心磕的。」 下巴这块还算小,膝盖还有两块青呢。 干隆心疼得不行,「有没有叫太医来看看?朕记得太医院有种药膏活血化很是不错,赶紧开点用着试试。」 和寿似乎感觉到了干隆的情绪,连忙道:「汗阿玛,女儿不疼,汗阿玛不着急!」 干隆立马软了嗓音,「好好好,都听和寿的!」 等跟和寿说完,干隆才转过头面向三个儿子。三兄弟已经习惯了汗阿玛更喜欢和寿,一直在旁边乖乖等着,等干隆问话,才一一答了。 挨个说了一会儿话,天色很快就暗了下来,云梧瞧瞧时辰,「行了,该回去睡觉了,有什么事明日再说。」 干隆慈爱地摸了摸和寿脑袋上的小揪揪,对上三兄弟就换了一副后爹面孔,「明日早上朕去检查功课,今晚不准贪玩,都记得了?」 三兄弟赶紧点头,「嗻。」 送走几个孩子,云梧和干隆也要洗漱睡了。云梧坐在镜前拆头髮,发愁道:「和寿这丫头,也不知道能不能改了这毛毛躁躁的性子。」 「改什么?朕看和寿这个性子好得很,」干隆换了衣裳,坐在床边泡脚,舒服地眯着眼,「老十三就是太娇气,还不如他姐姐。」 云梧无语,「好在哪里?成日跟个山大王一般,我都怕她以后嫁不出去。」 搁在后世,和寿的性格自然半点问题都没有,可如今这个讲究大家闺秀的年代,云梧不得不愁。 干隆被云梧这说法逗得一乐,睁开眼睛问她,「说起来,朕跟傅恆商量过了,叫福康安来圆明园玩几日,你觉得怎么样?」 云梧知道干隆打着什么主意,不由转过身嘆气,「皇上,您忘了上回拉旺多尔济进宫,发生什么事了?」 拉旺多尔济跟七公主的婚事已经定下,春天时,拉旺多尔济奉诏进宫,要给自己未来的媳妇和两个丈母娘请安。也不知道和寿从哪听说了这回事,她还不懂娶嫁之事,听了宫女闲话,只以为拉旺多尔济要将又乖又软的七妹妹抢走,顿时气得不行,转过头就找了永璟商量怎么办。 永璟是个面皮白净肚里藏奸的,净给他姐出馊主意。和寿听了永璟的话,仔细打听了拉旺多尔济进宫的日子,当天想办法偷着熘出来,半路将拉旺多尔济堵个正着,恐吓道:「你这小人,不许打我七妹妹的主意!」 拉旺多尔济只觉得莫名其妙,他性子是个虎的,一不高兴说话就不太好听,和寿被激得上头,直接跟拉旺多尔济打起来了。 引路的小太监认出这是金贵的和寿公主,哪里敢动手劝架,只好打发人飞速来报云梧。云梧听说,连忙扶着额头来救场。 拉旺多尔济听到太监说这是和寿公主,初时还不敢下重手。然而和寿年纪虽然小,却一直在外头野,力气极大,到后来拉旺多尔济也打出了真火,两个孩子打到最后,搞得髮型乱了衣服也脏了,只能用狼狈二字形容。 云梧简直又气又想笑,板着脸将两个孩子领回了翊坤宫,先将拉旺多尔济收拾好,让他先去储秀宫见令妃,自己则是牵着和寿进了内间,屏退众人,仔细问了问是怎么一回事。 和寿没能打赢,挫败得不行,刚刚换衣服的时候就红了眼圈,眼睛里包着泪,等屋里只剩云梧的时候,「哇」地一声就哭出来了。 她哭得直打嗝,断断续续地将拉旺多尔济是坏蛋要把七妹妹抢走,自己要给他一个教训,不让他惦记七妹妹的事情讲了。 云梧顿时哭笑不得,一猜便知道是永璟撺捣的,将永璟也一同提熘过来,跟二人好一顿解释,又让和寿给拉旺多尔济道歉。 和寿扭过脑袋撅了嘴,皇额娘将那个什么「娶嫁成婚」讲得再好听,说到底,不还是七妹妹最后要跟那个人离开家里? 但她知道了打架不对,还是去道了歉,只她面上低头服了软,心里却把拉旺多尔济记上了——这人打七妹妹主意,不是好人! 此时的拉旺多尔济还不知道,日后他娶媳妇最大的阻碍不是丈母娘不是老丈人,而是和寿这个妻姐,自然,这是后话了。 总之和寿这性子就是个不省心的,云梧回想了一下印象中的福康安,最是白净乖巧不过的一个孩子,这要遇上了和寿,可不就是秀才遇上兵?万一不小心被和寿欺负了,依着福康安在干隆心里的地位,云梧可不敢赌干隆会无条件偏向和寿。 经云梧一说,干隆也想起来和寿跟拉旺多尔济打起来这回事儿了,不由尴尬地咳了一下,「婚事还没定嘛,只是叫两个孩子见面看看,若是不合适便不强求。」
第146页 云梧也知道,能够青梅竹马两小无猜是最好的,福康安不是个坏选择,但她还是不想这么早给女儿定下娃娃亲。这个年代嫁人堪比投胎,若成一对怨偶,便是一辈子的事,不如等到女儿知人事之后再说。 得亏云梧能拿和寿的性子做藉口,倒是没想到和寿的丰功伟绩居然还有这等好处。云梧意识到这点,有些哭笑不得,「那便依皇上所言,先看看再说。」 结果过几天福康安进宫拜见云梧的时候,云梧瞧见和寿的表现,眼珠子都要掉下来了—— 福康安一身青色衣袍,身姿挺拔如同一颗嫩竹,年纪虽小,举止却有着不符合年龄的稳重,他沖和寿一笑,温声行礼道:「恭请五公主金安。」 和寿瞧见这样温温润润的小哥哥,走路步伐也稳重了,说话声音也轻柔了,简直跟换了个人似的,她矜持地抬手,「快起。」 等福康安告退离开,和寿还凑近跟云梧说悄悄话,「皇额娘,傅恆家的哥哥真好看,我同他跟说话都不敢大声!」 云梧忍不住笑,这就是所谓的一物降一物?也对,和寿特别喜欢她七妹妹,七公主就是个安安静静温温柔柔的性子。 ——这下哪怕福康安不成,她也知道往后要给和寿找个什么样的额附,可算不用担心和寿以后家暴了! 第78章 康熙年间,热河行宫兴建于承德,自此作为清朝皇帝夏天避暑及处理朝政之所。干隆六年起,行宫经过了大规模扩建,干隆仿照祖父康熙帝,在原先以四字为名的三十六佳景之上,又以三字为名题了三十六景。 干隆十九年,行宫扩建告一段落,干隆每年居住在避暑山庄的时间越来越长,处理民族、军事、外交等等国家大事,避暑山庄也就成为了北京以外的陪都和第二个政治中心。 避暑山庄分为宫殿区、平原区、湖泊区、山峦区四大部分,其中宫殿区位于山庄南部,主体建筑名为正宫,又分为前朝、后寝,前朝即使干隆处理朝政之所,后寝便是后妃起居的地方。 「奴才给主子娘娘请安。」传旨太监胡世杰来云梧这儿宣旨,「主子爷口谕,今儿宣了瑞常在侍寝。」 云梧点了点头,「我知道了,你下去吧。」 瑞常在索绰罗氏曾是令妃位下学规矩女子,上个月被封为常在。瑞常在虽然出身正白旗包衣,但她的父亲是礼部尚书,叔叔是左都御史,这样的身世却归在了令妃手底下,不得不再次叫云梧感慨对方在干隆心里的分量。 锦绣显然也十分担心,胡世杰走后,她在云梧耳边低声道:「主子,这位瑞常在有位堂姐在五阿哥府里伺候,十分得宠,前年五阿哥早夭的长子生母便是这位格格。」 永琪府上如今一妻两妾,嫡福晋西林觉罗氏家世落魄,祖父鄂尔泰惹了干隆厌恶,故而五福晋在宫里的日子并不好过,每每五福晋来给长辈请安,云梧都能看出愉妃的冷脸,不由暗自为着姑娘唏嘘。 也不知是不是受了生母影响,永琪对嫡福晋也是平平,反而更喜欢格格索绰罗氏。永琪成婚也有几年了,唯一的子嗣便是索绰罗氏诞下的,只是没能成活。 云梧想到这神色一动,锦绣的话是在暗示五阿哥有可能同令妃走在一块? 愉妃不受宠,令妃却是不同,对于永琪来说,有个能在干隆面前说得上话的妃嫔是个大大的助力。 一晃眼,永琪也到了需要被猜忌的年纪了啊……云梧心里想着早年见着的糰子,有点不是滋味,锦绣见她不说话,提醒道:「……娘娘?」 云梧回过神来,摇了摇头,「不至于,令妃自己有十四阿哥——她肚子里还有一个呢。」 锦绣声音更低了,「可十四阿哥年纪还小,又不知道能不能长成,一切都还说不准。五阿哥却已经娶妻生子,又素来得皇上喜爱,令妃娘娘寻上五阿哥并不是亏本买卖。」 云梧若有所思,她心里记下了这事,嘴上却道:「没有证据,都是猜测而已。」 见锦绣还想说什么,云梧道:「好了,皇上春秋鼎盛,还不到考虑这些的时候。」 锦绣心说皇上马上就到知天命的年纪,哪里还能叫「春秋鼎盛」? 这几年令妃势头越发大了,这一胎生下大概率便要晋贵妃位,锦绣心里担忧,怎的主子就一点也不着急呢? 云梧的确不着急,干隆在位足足六十年呢,现在着急也没用。 两人正说着,外头来报,和嘉公主求见。 云梧心里疑惑,这也不是请安的时辰,和嘉怎么来了? 她让和嘉进来,没一会儿便见和嘉进了屋,云梧见到她便一愣,「这是怎么了?」 和嘉如今已经长成了亭亭玉立的少女,此刻她神情明显十分慌乱,话还没说出口,眼泪先掉下来了,「皇额娘,我额娘身子不舒服,却不愿请太医来看,您能不能去劝劝她……」 云梧皱起眉,将和嘉扶了起来,「好孩子,你别慌,我去看看。」 和嘉抹了抹泪,「谢皇额娘。」 纯贵妃作为后宫之中皇后之下的第二人,也在避暑山庄有独立的小院,只是没有云梧的院子大。还没进门,云梧便听见屋里传来撕心裂肺的咳嗽声,云梧眉头皱得更紧,也没用通报,直接进了屋门。 纯贵妃靠在床头,正在同帕子捂着嘴咳嗽,一个小宫女焦急地站在一旁,间歇餵些纯贵妃煮好的雪梨水。
第147页 云梧一瞬间有些恍惚,眼前的一幕竟和多年之前,大雪天里她去看望病中的慧贤皇贵妃重叠了。 纯贵妃见到云梧露出个笑,想要下地行礼却又咳了起来。云梧将心里的不安压了下去,兀自定了定神走上前去,刚要说话,然而眼睛看到纯贵妃用来掩口的帕子,云梧瞳孔一缩—— 素白的帕子上染了艷红,似是白雪上落了红梅。云梧心头一震,说话语气也沖了不少,「你的病什么时候这么严重了?!」 纯贵妃性子最为掐尖要强,又素来爱美,在人前从来都是盛装打扮,没有露出过病弱的姿态,云梧竟然都不知道,她的病已经严重到这个地步。 「锦绣,赶紧将太医请来,再派人去告诉皇上!」 还未等锦绣应是,缓过一口气的纯贵妃连忙阻止,「别!」 云梧怒目而视,「都到了这个地步,你如今还要忌讳行医!?」 「好姐姐,你先听我说,」许是咳得久了,纯贵妃声音已经变得有些粗哑,「西北刚刚传来回疆平定的捷报,过两天又是万寿和中秋,皇上正是心情好的时候,我又何苦去触皇上的霉头?」 这些年西北战事一直频繁,准噶尔两次叛乱, 第二回 又出来一对兄弟,回部的大小和卓支持第二回的叛乱首领阿睦尔撒纳,清军再次出征,好在都打了胜仗。干隆将两次平定准噶尔与平定回部放在自己十全武功的前三位,其中得意骄傲可见一斑,这些日子,谁都能瞧出干隆的欢喜来。 在宫里头生活就是这样,一切得以主子的意志为准,这样添晦气的事,难免不会让干隆生出不好的想法。 云梧嘴里发苦,她说不出什么皇上不是这种人的话,末了只得憋出一句,「谁是你姐姐,你可大了我好几岁,要不要面皮!」 纯贵妃闻言一笑,「你放心,我自己的身子,自己心里有数。」 「有什么数?」云梧一听便知道纯贵妃咳血不是第一回 了,她心里愈发难受,只得恶狠狠道,「我只替你瞒到中秋,中秋之后,说什么我也得叫太医来看看!」 「谢娘娘。」纯贵妃笑着应了,竟是罕见地好言好语。云梧心里憋着的情绪快要炸开,她气沖沖地离开,却不知是气纯贵妃,气自己,还是气这个深宫。 接下来的几天,纯贵妃依旧没有惊动任何人,万寿和中秋两个年节,她都盛装出席,若不是云梧知道她的底细,半点也瞧不出纯贵妃病情严重。 直到中秋当晚,云梧立即请了太医,又跟干隆说了纯贵妃的病情,干隆脸色一肃,「朕去看看。」 云梧没有去打扰,等 干隆回来,云梧看到干隆的脸色,心底便是一沉。 「家里留守的太医比随驾的多,还是让纯贵妃回京养病,路上慢一点走。」沉默之中,干隆开口道,「咱们还得奉太后起驾木兰,明日让永璋带侍卫送他额娘回去吧。」 云梧发现自己竟然没有失望,反而很是冷静地问道:「皇上可要先行预备给纯贵妃晋位的事宜?」 干隆沉吟片刻,「也好,朕叫礼部暗下准备着。还有,和嘉的婚事也该操办起来了。」 永璋永瑢都已经成家,只剩和嘉没有出嫁,云梧知道这是纯贵妃的念想,问道:「皇上已经有了人选?」 干隆的确许多年前便有了想法,点头答道:「傅恆的二子福隆安年岁与和嘉相宜,还未娶妻。」 孝贤皇后的侄子都是干隆的心尖肉,云梧强笑了下,「纯贵妃定然能够放心了。」 干隆见她情绪不好,不由嘆了口气,将她搂在怀里。早年潜邸旧人一个接一个离去,干隆也感同身受,心有戚戚。 云梧闭上眼睛,什么都没说。 月光静谧,一轮银白玉盘挂在空中,静看世人离合,红尘悲喜。 * 「额娘进门小心。」 永璋带人将纯贵妃送回了紫禁城,永瑢和嘉也都一同跟着回来。纯贵妃被扶着坐在榻上,看着长大成人的三个儿女,心头都是满足。 她出言将两个儿子打发出宫,「时候不早了,你们两个赶紧先回府吧,和嘉留在我身边就行。」 舟车劳顿,纯贵妃脸上已经露出疲倦之色,永璋永瑢对视一眼,「那儿子们明天再来看您。」 和嘉亲自伺候了纯贵妃洗漱。额娘咳血,她被吓得最厉害,如今眼睛还是微微肿着,也不知道背地里偷着哭了多少次。 纯贵妃看着心头不由一软,她不怕死,可她实在放不下自己这三个儿女啊。 永璋身子骨有些弱,早年又在孝贤皇后丧仪上出了那码子事,对大位早就没有威胁,不管是当今圣上或是新皇都不会和他过不去,以后只需好好养身体便是。永瑢工诗善画,前年娶了参将傅谦之女、孝贤皇后之侄女为嫡福晋,去年十月间,永瑢被派去两回主人已经薨逝的慎郡王府邸,想必皇上对他也有了安排,不需她多做操心。三个儿女里,她更担心和嘉。 好在皇上体谅她这个将死之人的心思,给和嘉寻了一个好额附——傅恆大人的儿子,有孝贤皇后的情分在,她的和嘉这辈子不会受苦了。 和嘉注意到了纯贵妃的眼神,「……额娘?」 她说话还有些鼻音,纯贵妃听了心里一暖,她伸出手将和嘉颊边掉落的一缕碎发别到耳后,嘴角含笑,「别怕,额娘总要亲眼看着你出阁的。」
第148页 和嘉闻言鼻子又是一酸,连害羞都顾不上了,「女儿不要嫁人……」 「傻孩子,」纯贵妃笑意更浓,她伸出手将和嘉拢进怀里轻拍,「今晚跟额娘睡好不好?」 和嘉忍下鼻中酸意点头,「好。」 作者有话要说:我发现双更里第一章 的点击评论都要少好多,以后是不是得合成一章发啊嘤 第79章 纯贵妃回到紫禁城之后,经过太医会诊,病情很快控制住了。云梧接到消息,可算是松了一口气。 结果这口气还没送多久,宫里头接连出事,先是多贵人小产,而后令妃怀孕八个月时早产,孩子没能保住。 云梧当时并没有在,只后来听说是个手脚俱全的男胎,可惜生下来就是没气的。经手的太医跟稳婆都有些忌讳莫深的意思,云梧不禁猜测是不是胎儿本身有什么缺陷,才导致令妃早产,胎儿更是连个序齿都没有。 可怜令妃都没能亲自看上一眼自己这个没福的孩子,加上早产伤了元气,竟是结结实实地病了一场。 太后听了消息直念佛,跟云梧嘆气道:「接连没了两个孩子,最近这是怎么了?」 后宫不太平,云梧作为皇后,自然得有所表示,「媳妇正打算茹素三日,上香祈福。」 太后露出个宽慰的笑,「你这孩子,有心了,我同你一起罢。」 干隆情绪也不太好,云梧考虑了一下问他,「虽然多贵人和令妃没能平安诞下子嗣,但宫里最近着实不顺,皇上看着,原先准备的晋位是不是照常诏封,也好沖沖喜气?」 「也好,还是你想的周到。」干隆嘆气应下,「对了,令妃正病着,她同朕说她现在精力不足,怕是顾不过来三个孩子,朕想着给七公主和九公主另找养母,你觉得呢?」 云梧一愣,早先她便记得令妃没有亲自养育自己的孩子,但没想到这么快,还是令妃自己提起的。 她看了一眼干隆,令妃诞下死胎,太后已经觉得不喜,干隆虽然嘴上不说,心里定然有些想法。令妃这招一出,梨花带雨地哭诉一番,干隆对她的怜惜再次占了上风,这次的事就能这样过去。 想到自己身边的几个乖宝,云梧不由对令妃生出几分唏嘘来,令妃一辈子生了那么多孩子,却都要接连送走,不能亲自养育,她会不会也觉得不甘呢? 「这样也好,等令妃养好身子,说不得又会有好消息,」云梧问干隆道:「不知令妃有什么想法?」 干隆露出点笑意来,多子多福,这话他喜欢听,「令妃的意思是七公主年纪稍大,还是选个熟悉的人比较好。七公主平日里多亏多贵人照顾,而这次多贵人也要晋嫔位,有了资格养育皇嗣,前些日子又同样失了孩子,不如就由她抚养七公主。」 云梧点头,「那便要等册封礼后了。」 「九公主出生不过一年多,还不记事,抱到哪个宫里倒是无所谓,」干隆摸摸下把,「你可有想法?」 云梧从上到下点了点如今宫里的嫔妃,想到一个人选,「皇上觉得舒妃如何?论起资歷,舒妃比令妃还老一些,早些年十阿哥没能站住,这么多年,她过得也不容易。」 干隆一愣,随即点头,「也好。」他看了看云梧,表情有点奇异,「朕以为你跟舒妃合不来。」 云梧失笑,「都这么多年了,谁还抓着过去那点不放呢?」她一默又一嘆,眼里露出追忆,「早年的旧人,剩得也不多了。」 干隆默然,握了握她的手,不知怎么脱口一句,「朕还在呢。」 云梧回过神,露出个温软动容的笑,「皇上……」 ——其实我宁可你不在! 她心里感动只维持了一瞬,随即便冒出了这个大逆不道的想法,云梧连忙将脸埋进干隆肩颈,以免自己的表情露出端倪来。 咳咳,真是罪过罪过…… * 似是要一扫前月里的阴霾,冬月,干隆以平定回部,率诸大臣诣皇太后寿康宫庆贺,月底的太后圣寿也办得极为隆重。期间干隆下了几位嫔妃的诏封圣旨,除了令妃晋封为令贵妃、多贵人晋封为豫嫔,庆嫔与颖嫔一同晋封为妃。二人虽然没有子嗣,但依旧有宠,自干隆十六年晋封嫔位至今也有七八年光景,资歷也已经足够晋妃。另还有些常在答应,沾了光各晋一级。 因为是早有准备,册宝朝服等物内务府马上就能造办完成,几位嫔妃的册封礼便定在下个月十八,更给这个新年添了喜气。 快到年关,宫里张灯结彩,各种祭礼忙得云梧顾不上几个孩子。外边天寒地冻,屋里燃着地龙温暖如春,永璟趴窝昏昏欲睡,和寿却是无聊地不行。 穿了半刻钟的针,又扎了半刻钟的布,和寿将绣绷一丢,拽拽永璟,「我去找七妹妹玩,你要不要一起来?」 永璟慢吞吞地看她一眼,又缩 了回去,「冷,不去。」 「懒鬼!」 和寿轻啐了他一口,也不多说,自个儿站起了身。一旁的伊贵人连忙问她,「小主子要去哪儿?」 「我想去找七妹妹玩!」和寿抱上伊贵人的大腿抬头问她,「七妹妹现在还是住储秀宫吧?」 伊贵人轻轻点头,柔声道:「是呢,听说七公主会被抱到豫嫔娘娘膝下,不过最近宫里忙,豫嫔娘娘得年后才能搬出去。」
第149页 和寿便问伊贵人,「咱们去储秀宫好不好?」 伊贵人点头,「奴才给您换衣裳。」 她早得了云梧交代,云梧知道其他人看不住和寿,也不拘着她,只叮嘱伺候的人,万不可叫和寿往水边跑。伊贵人和奶娘给和寿穿上羊皮小靴子,又披上一件大红羽纱面的斗篷,和寿蹦了蹦,出门就往储秀宫走了。 到了储秀宫,一进宫门,和寿就直接往里奔,将伊贵人甩在了身后。她自会走路开始便在后宫到处跑,没有宫人不认得她,故而守门的小太监都只顾着行礼,也没拦她。 和寿一路跑到七公主的屋子廊下,刚想开口喊七妹妹,却听见窗边细缝传来屋内的声音。和寿一时好奇,侧耳去听,只听一个年长的女声劝说道:「小主子,您还是去同娘娘说说,不要离开娘娘身边吧,跟着豫嫔娘娘,哪里比得上跟着令贵妃娘娘?且不说养母没有生母亲,娘娘如今宠冠六宫,可是最受主子爷看重的人儿,连皇后娘娘都比不得!」 和寿认得这个声音,是七公主的奶娘,最开始她还听得懵懵懂懂,然而听到后来,这个人居然攀扯起了自家皇额娘,和寿当即大怒,「你这狗奴才,在胡说八道些什么!?」 说着和寿三步并两步跑到门口,抬脚就将房门踹开,打了帘子进了里间。伊贵人走得稍慢些,没能听见屋里奶娘的话,但她知道和寿不是无的放矢的性子,见和寿气沖沖的样子,伊贵人肃着脸色,打发了身边的小宫女回去送信,自己跟在和寿身后进了屋。 里面的奶娘没想到自己这些话竟然被人听个正着,好巧不巧还是皇后娘娘的女儿,她脸色吓得发白,但看和寿豆丁一个,个头还没到她大腿,便想煳弄过去,定定神挤出一个笑道:「恭请五公主金安,这么冷的天,五公主怎么来了?」 和寿却不买她的帐,冷笑问道:「你刚刚都说了些什么东西?」 奶娘装傻,「什么刚刚的话,五公主问的话奴才听不明白。」 「你这是看我年纪小,想要哄我?」和寿想学她皇额娘发火时摔点瓷器,可惜手边没有茶盏,只好用小巴掌拍着桌子,「来人,把她给我拖下去打!」 这里到底是储秀宫的地盘,和寿即便贵为固伦公主,一时之间也指使不动,外头的人听见声音,悄悄各自对视一眼,都没敢轻易动作。一旁的七公主从和寿冲进来的时候就有点懵,这时候才反应过来,她咬咬嘴唇,轻轻扯了扯和寿的衣裳,「五姐姐!」 和寿反手握住她的手,指向地上的奶娘,「七妹妹,这个人不是好人!」 外头人依旧不敢动,和寿见没人听她的,气得跺了一下脚,转身对跟着自己伊贵人道:「给我掌她的嘴!」 伊贵人没干过掌嘴这样的活计,当下有点发愣,不过她随即便反应过来,挪步上前,但耽误了这一瞬,奶娘趁机扑到了七公主身前,跪地喊冤,「小主子,奴才冤枉啊!」 七公主比和寿还小一岁,她还不懂这件事关节在哪,对她来说,五姐姐是亲近的人,奶娘也是亲近的人,两个亲近的人对上,她不知道如何是好,急得啪嗒直掉眼泪。 伊贵人怕伤到七公主,一时之间不敢动作,和寿就要挽袖子自己上。正僵持着,外头传来一个柔和的女声,「这是怎么了?」 奶娘神色一喜,七公主眼睛一亮,「额娘!」 随着一阵寒风,一个身穿玉色旗装、披着狐皮大氅的温婉美人进了屋。和寿即便不甘不愿,也得板着脸行礼,「见过令贵妃娘娘。」 听到她的称唿,令贵妃眼神一闪,但脸上笑意不变,「五公主怎么来了?天气这样冷,快喝杯奶茶暖暖身子。」 她声音温柔和善,又是叫宫女上热奶茶,又是叫太监搬座位,若是常人,知道伸手不打笑脸人的道理,经了令贵妃这一番连消带打,许是会吐一口气,坐下再和令贵妃掰扯。然而和寿到底年岁不大,处世并不圆滑,又是个倔性子,丝毫不给令贵妃面子,指着奶娘道:「令娘娘,我要打她的板子!」 公主到庶母这里对下人喊打喊杀,这位和寿公主,还真是如传闻中一样没有规矩。令贵妃依旧噙着和蔼可亲的笑,嗓音也是不变的亲切和煦,笑意却是不及眼底,「不知七公主的奶娘哪里冲撞了五公主,五公主为何要打她的板子呀?」 见到和寿牵着七公主的手,令贵妃心里有点发愁,以后是否不让七公主同五公主来往比较好?五公主没有一点金枝玉叶的样子,但她毕竟是嫡出的固伦公主,性子差些也没甚要紧,七公主可万不能学了她去。 和寿不知道自己得了个螃蟹的评价,对跪在地上奶娘冷笑道:「你把刚刚的话重复一遍!」 奶娘后背已经出了冷汗,但她此刻自然不敢说实话,磕头道:「奴婢只是跟小主子说,小主子与令贵妃娘娘母女情深,不能与令贵妃娘娘分开……」 令贵妃眉心一跳,这话说得可不应该。 还未等细想,便听那头和寿大声喊道:「你分明还攀扯了皇额娘,我听得清清楚楚!」 奶娘只一个劲儿地喊冤,「奴婢冤枉,给奴婢再大的胆子,奴婢也不敢妄议皇后娘娘啊!」 和寿气急,「你居然还敢不认?」 令贵妃听着二人的对话,心里生出了些不好的预感。五公主虽然性格不好,但不至于无缘无故跑到这来,发难一个下人。
第150页 她看向跪在地上的奶娘,皇子皇孙的奶娘基本都是选自身家清白的内务府包衣女眷,七公主的奶娘和她娘家沾亲带故,故而自己对她信任有加,平时也多有放纵,难不成,奶娘真的说了犯忌讳的话? 正在此时,外头外头有小太监唱名,「皇上、皇后娘娘驾到——」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3= 第80章 干隆正和云梧在一块儿商量事情,结果外头来了宫人报信,说和寿与七公主的奶娘起了冲突。 云梧知道和寿的性子霸道,闻言便想亲自来储秀宫看看,干隆也起了好奇心,跟云梧一同来了储秀宫。 和寿听见皇额娘来了,眼睛唰地亮了,乳燕投林一样奔向门口迎接云梧。屋里众人也都在令贵妃的带领下跪地迎接帝后,「给主子爷、主子娘娘请安。」 干隆抬了抬手,他带着云梧进屋坐下,捧上热茶才笑着打趣问道:「和寿又闯什么祸了?」 「女儿没有闯祸!」和寿急得小脸通红,她一指七公主的奶娘,「是这个奴才该打!」 「哦?」干隆挑眉笑问:「她怎么惹着你了?」 和寿一想便生气,「她说汗阿玛只喜欢令贵妃娘娘,不喜欢皇额娘,所以不叫七妹妹离开令贵妃娘娘!」 她语出惊人,屋中霎时静了一息。令贵妃耳边嗡的一声,奶娘浑身一抖,随即便哭天喊地,「奴婢没有,还请主子爷明鑑啊!」 一片凝滞的气氛中,还是云梧先开了口,对和寿道:「你这孩子,该叫令额娘。」 「……女儿知错。」和寿认得不甘不愿,「但我没冤枉这个奴才!」 令贵妃冷汗都要下来了,饶是她在宫中多年,经过大风大浪,此时也慌了手脚,她强自镇定下来,「奴才绝不敢存着丝毫与主子娘娘争锋的心思,怎么会有人说这样的话?五公主莫不是听错了?」 「和寿年纪还小,听错了也是有的。」云梧看了一眼笑容有些勉强的令贵妃,「不若叫奶娘自己交代,之前都说了什么,才引得和寿误会。」 她语气平和,丝毫没有动怒的迹象,可这个反应落在令贵妃眼里,却更觉得不妙。她不由向奶娘看去,眼中含了自己都没注意到的期盼。 可奶娘又怎么敢如实交代?她的原话是「令贵妃更得皇上看重,连皇后也比不得」,这话比起和寿的意思,也好不了多少。奶娘满心绝望,豆大的汗珠从额头滚下低落在地毯之上,「奴婢……奴婢……」 「我才没有听错!」和寿竖着小眉毛,余光瞥见站在一旁的七公主,她拉着七公主的小手站到众人面前,「七妹妹当时也在,叫七妹妹说!」 奶娘还在垂死挣扎,「七公主年纪还小,怎么会知道这些……」 和寿懒得理她,兀自转头问七公主,「我说的对不对?你的奶娘有没有说,在汗阿玛心里,你的额娘连皇额娘都比不上,所以叫你留在你额娘身边?」 七公主慌得直掉眼泪。到底年纪太小,明白不了太多,她既不敢撒谎反驳和寿救下奶娘,又本能知道奶娘之前说的话不好,不能叫汗阿玛和皇额娘听到,七公主最后也不敢答话,只能哭着喊额娘。 虽然七公主什么都没说,然而她的反应在众人眼里,已经相当于默认了,事实如何,众人心里都有了一桿秤。 云梧面上没什么表情,心里啧了一声,很没道德地幸灾乐祸了一下,什么叫猪队友,今日可算是见识了。 令贵妃悔不当初,怎么之前就没看出来奶娘是这样一个祸头子! 她决断下得很快,当即跪地磕头请罪道:「奴才驭下不严,甘愿受罚!但这话绝不是出自奴才的意思——奴才卑贱之身,怎敢与主子娘娘相提并论?还请主子爷同主子娘娘明鑑!」 屋里针落可闻,云梧没有说话,这时候不说话是最好的选择。 从和寿说话开始便一直没出声的干隆轻轻扣上手中的彩釉茶盏,瓷器碰撞发出的轻脆响声清晰可闻。他人到中年,气势比起年轻时积累得更为厚重凝沉,脸上分明没什么表情,却能叫旁人心里一寒,不敢直视,令贵妃觉得自己已经出了冷汗。 干隆深深看了令贵妃一眼,对方素来谨慎,也许不会失去分寸,但自己太过宠爱令贵妃,难免某些人瞎了眼睛,看来对令贵妃,得冷上一冷了。「既然七公主和九公主有了新养母,还是早些搬出去为好,你也能好好将养身子,如何?」 虽然让豫嫔和舒妃抚养二位公主的事早就定了,但一来临近年关,宫里事务繁杂,一时没能腾出手,二来豫嫔正式册封的日子还没到,三来令贵妃也捨不得自己的孩子,想着多与孩子相处一日是一日,故而两位公主还没被抱到豫嫔和舒妃宫里。 这回干隆下了明旨,却是片刻拖不得了。 令贵妃逃过一 劫,却丝毫没有喜悦之情。这回是栽在自己人身上了,她藏在袖中的手握紧,伏地叩首道:「奴才遵旨。」 「至于这个胡乱说话的奶娘……」干隆看了一眼瑟瑟发抖的奶娘,「交由慎刑司处置罢,不必留性命了,也好以儆效尤,省得宫里再有这样胆大包天的奴才。」 留下这样轻飘飘的一句,他将手中的茶盏放下站起身,「行了,朕要回养心殿批摺子了,皇后顺路,同朕一道回去吧。」
第151页 云梧看了一眼已经瘫软在地的奶娘,压下心中升起的寒意,起身跟在了干隆身后。令贵妃再次叩首,「恭送皇上、皇后娘娘。」 从储秀宫出来,干隆将云梧跟和寿送回翊坤宫,自己则是回到养心殿。 和寿得意洋洋,像个打了胜仗的将军,她自出生后便见惯了下人生死,此时倒没有多害怕,反而因为奶娘受了惩治而欣喜。云梧见状不由自嘲一笑,自己倒是不如一个孩子了。 和寿对云梧道:「以后谁也不能欺负了皇额娘去!」 云梧只觉得窝心,看着和寿的眼神柔软,「是,有和寿在,没人能欺负得了皇额娘。」 能有这几个孩子陪着自己,她越来越不后悔当初生孩子的决定。 和寿闻言心里更加美滋滋,一旁听说了事情经过的永璟却是撇了撇嘴,慢悠悠地拨弄起手中已经解开的九连环。 五姐可真是个笨的,若是汗阿玛和皇额娘今日没能到场,或者汗阿玛干脆不信五姐说的话该怎么办? 要换了自己,定然要使计让人亲耳听到这种话才是,比如跟七妹妹私下里说悄悄话指责奶娘,却不小心被汗阿玛听见什么的……哼哼,到时候那位令贵妃娘娘也跑不了! 云梧不知道小儿子肚里正憋着坏水,她被和寿一声惊喜的喊声吸引了注意力,「皇额娘快看,下雪啦!」 翊坤宫的窗户已经同养心殿一样被换上了玻璃,云梧扭头向窗外一瞧,果真,柳絮一样的雪花飘扬而下,地上很快附上一层洁白。 和寿缠着云梧,「皇额娘,我想出去玩雪!」 云梧板起脸问和寿道:「今日的大字还没描呢吧?」 和寿瞬间哭丧了小脸,吭吭哧哧道:「还没有。」 她撅个嘴还挺委屈,「还没到晚上呢……」 这丫头对待课业的态度跟永璂永璟都不同。永璂会先将布置给他的任务早早完成,只有写完了才会无事一身轻地出去玩;永璟好静,比起在外头跑,他更喜欢玩一些七巧板万花筒一类的不需要动弹的,经常一边玩一边就写完了;和寿则一定是先要玩得爽快,至于课业,不拖到最后一刻绝不开始。 马上要过年,宫里每天都十分热闹,和寿白天整日在外头疯玩,一玩过头就得晚上点灯熬油补作业。云梧不想看和寿小小年纪不按时睡觉,她将和寿抓到桌案前头坐下,「先写完一张,写完再出去玩。」 和寿被武力镇压,只得认栽。她抓耳挠腮,屁股长刺一般,好不容易才描完了一张大字,云梧伸头一瞅,只见字迹龙飞凤舞,大字顶天立地的,像要长出格子似的。 云梧扶额,算了,好歹算是写完了。她勉勉强强算和寿过了关,「好了,出去玩吧,不过你可得多穿点,千万别冻着了。」 小丫头欢唿一声,生怕她皇额娘反悔,蹦起来亲了云梧一下就跑了。云梧望着她的背影无奈,笑意却不自觉爬上嘴角。 这时候外头人来报,「主子,舒妃娘娘求见。」 这位可是稀客,云梧让奶娘将永璟抱下去,「请她进来。」 舒妃进了次间,入眼便见皇后一身家常的宝蓝色缂丝袄子端坐在榻上,她耳朵上挂着的东珠晶莹圆润,颈间一圈雪白的皮毛,衬得人更加容光焕发。 皇后这些年日子过得舒心,人也没怎么老,论年纪,皇后分明比自己大了十岁,瞧着却像是比自己年轻似的。 想起早些年自己对皇后的妒忌和挑衅,舒妃心里不知道什么滋味,她低头行礼,「恭请皇后娘娘金安。」 「快起。」舒妃看云梧的时候,云梧也打量了一番对方。舒妃外头着一身铜绿的氅衣,里头是件赭色镶貂皮夹马褂,这样的打扮虽显得稳重,却平白多了三分老气。 想着刚刚在储秀宫看到的玉色旗装美人,云梧心中多了唏嘘之意,舒妃比令贵妃还小一点,令贵妃看着只有三十出头,眼前人却已见苍老。不过比起往日,今天的舒妃眼中似乎多了几分神采,云梧若有所悟,应该是因为九公主吧。 从这个角度讲,令贵妃还真算是牺牲自己,造福后宫了。 锦绣给舒妃设了座位,舒妃却没坐,她开门见山,行礼谢道:「奴才是来给娘娘道谢的,您这次的情分,奴才记下了。」 舒妃收到自己将要抚养九公主的消息时,内心是十分惊讶的。她本来不觉得会轮到自己——不说别人,庆妃年纪比她还长些,又素来与皇后亲厚,此次更是晋位为妃,和自己这个舒妃也不差什么,却没想到,抚养九公主的事会落在自己头上。 她知道自己不受宠,皇上是绝想不起自己的,这事定然是皇后促成,舒妃想通关节,不由滋味复杂。她不知道要用什么态度对待这件事、对待皇后,但想清楚之前,她已经将自己永寿宫收拾好,只等九公主随时搬进来了。 今日储秀宫发生的事,舒妃略有耳闻,令贵妃与皇后对上吃了亏,九公主很快就被抱了过来。小人儿粉雕玉琢,玉雪可爱,听了奶娘的话,软糯地叫了她一声「额娘」,舒妃只觉得心里被什么触动了一下,应了一声,语气是自己都没有察觉的柔软。 身边宫女惊喜地来报,早年她最喜欢的一盆枯梅重新开了花。舒妃看着牙牙学语的九公主,突然觉得自己该来一趟翊坤宫,为自己总算有了些许盼头的后半辈子道一声谢。
第152页 「不必记我的情分,论资歷,本就该是你。」舒妃说的真情实意,云梧感觉得到,她微微一笑,「深宫里的日子长,以后好生抚育九公主便是。」 舒妃心里滋味更加复杂,自己的确不如她。她再次一嘆,却多了几分轻松之感,「是,谢娘娘。」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3= 第81章 过了年,云梧开始照例开始忙大小选。今年八阿哥永璇要挑媳妇儿,大阿哥永璜两个儿子绵德和绵恩也已经到了年纪了。云梧听见二人请安时恭敬的一声「皇玛姆」,嘴角抽搐,他们叫我奶奶?我孙子要娶媳妇儿了? 不同于云梧的仰头问天无语哽咽,太后一想便是合不拢嘴。曾孙要娶媳妇,生下的就是元孙,那自己就是五世同堂啦! 最后干隆云梧跟太后商量着,给永璇定了文华殿大学士尹伊善之女章佳氏,绵德的嫡福晋定了和敬公主的女儿博尔济吉特氏,给绵恩则选了副都统福敬的女儿富察氏。 干隆没跟儿孙抢媳妇儿,这几年经由小选晋了不少嫔妃,其中不乏西北战事中投诚清廷各部首领的女儿。过年时干隆便又跟云梧道,平叛大小和卓中立功的回部艾利和卓木的女儿和卓氏要入宫。 云梧立刻便想起了什么——回部来的妃子和卓氏,那不就是香妃? 和卓氏被干隆安排着先在云梧这儿做学规矩女子,云梧自然没有不应的,怀着殷切期盼的心情,云梧迎来了这位和卓氏。 和卓氏甫一入宫,不止干隆,云梧都双眼放光,其他嫔妃见到和卓氏的第一面也都不由面露惊嘆,更有一些人眼里露出了深深的忌惮。 原因无他,和卓氏长得实在漂亮,且是和汉人满人都不同的漂亮。她的皮肤十分白皙,眼窝深邃,眉骨高耸,鼻樑挺翘,眼睛大而有神,一身回族打扮,充满了异域风情。离得近了,还可以闻到她身上传来的一阵异香,不过这倒不是什么生来就有的,只是独特珍贵的香料而已。 干隆眼中略过一丝惊艷,云梧也眼神微亮,这便是种族优势啊! 和卓氏恭敬地福身行礼——是正常满洲觐见皇帝皇后的礼仪,汉话流利,只稍微带了些口音,「恭请皇上、皇后娘娘金安。」 干隆面上还支得住,然而熟悉他的云梧却知道,干隆尾巴已经要翘上天了。 云梧微微一笑,令贵妃这回有对手了。 虽然干隆很是喜欢和卓氏,但没有后世文学作品中对香妃的那样迷恋。和卓氏也明白自己身上担负的政治任务,她自入宫便有了觉悟,对干隆一点儿也不牴触,反而十分恭谨和顺。太后早先对和卓氏倒是没什么感觉,不过没过多久,从南方移栽到宫内的荔枝树竟然结出了两百多颗荔枝,太后她老人家顿时喜上眉梢,认为这是和卓氏入宫带来的祥瑞,对和卓氏的态度也有了大大的转变。 和卓氏在云梧位下没多久,干隆就迫不及待地将和卓氏封为和贵人,翻了内务府刚刚制好的属于和贵人的绿头牌。 结果就在诏封当天,储秀宫来了消息,令贵妃晕倒了。 虽说干隆冷待了令贵妃一段时间,可架不住令贵妃肚子争气。晕倒之后,太医去储秀宫一摸脉,又摸出了喜脉。 令贵妃抚着小腹露出温柔笑意,天不绝她。 可惜她的庆幸很快便转为了错愕——干隆得了禀报,布匹、药材、珍宝等一系列赏赐流水般一样进了储秀宫,却没有像前几次一样亲自来看望。 听到干隆按照原计划召了和贵人侍寝,一点儿没有来储秀宫的意思,令贵妃攥了攥手中的帕子。 接下来几日,令贵妃身子不适,干隆命太医驻守在储秀宫,天天派人来问候,自己却是一回都没出现。反观和贵人,作满人打扮的她总是少了几分味道,她被干隆特许在宫里穿着本族服饰,一抹有着异域风情的身姿时常在养心殿出现。 听闻消息的令贵妃抿紧了唇,吐出一口浊气。 不急,只要好好养胎,诞下龙嗣,总有翻身的一天。 云梧作为皇后,自然也知道干隆这些日子的动向,不由在心里啧啧两声,坐看令贵妃和和贵人斗法。 「你说储秀宫这是何苦?」云梧跟纯贵妃闲聊,「也真是被宠惯了,她有位分有子嗣,和贵人哪里威胁得到她,这么慌作甚么?」 已是过了二月,天气转暖,春意盎然,窗前的枝丫已经鼓出了花苞,在屋里的纯贵妃却依旧要穿着大氅。比起去年发病时,纯贵妃气色愈发憔悴,身形更加消瘦了。岁月在她身上似是加速流过,她衰老了不少,气质也似磨平了许多,只她明亮的眼神依稀能看出当年得宠时气势极盛的模样。她的病日益严重,从秋天开始到整个冬日,大部分时间都在自己宫中养病,云梧连她的日常请安都免了,只最近天气不错,这才出门来云梧这儿坐一坐。 云梧把令贵妃与和贵人的八卦当趣事儿说给纯贵妃听,纯贵妃放下小手炉,端起热乎乎的珠贝润肺茶呷了一口后将茶盏握在手里,慢悠悠地道:「您高坐中宫之位又哪能理解,那位是心里没有着落呗。她背后没有家世,走到如今全凭皇上宠爱,子嗣虽多却被接连抱走,连十四阿哥还是她藉口体弱才留了下来……」 说到这她皱眉咳了两声,片刻后恢復了平静,「难啊!」
第153页 听到纯贵妃的咳嗽声,云梧眉心一动,但她没有提起这个扫兴的话题,只道:「说起十四阿哥,他倒是马上该种痘了。」 纯贵妃想到什么,「和寿公主和十三阿哥也一块儿吧?」 云梧应道,「是,和寿和老十三本该去年春天便种痘,但永璟身子精贵,太医院没有把握,这才拖到今年,和寿便嚷嚷着一定要和十三弟一起。」 纯贵妃笑着贊道:「这便是姐弟情深了。」 云梧摇头,「就和寿这个性子,我是真愁。」 「愁什么呢?」纯贵妃无语地看了云梧一眼,那个眼神像是云梧说了什么讨打的话。她似是明白云梧的顾虑,却觉得云梧是庸人自扰,「和寿公主性子虽然直率倔强了些,却不是飞扬跋扈,身为公主的举止礼仪也挑不出错。我瞧着和寿公主聪慧得紧,在皇上面前不会不知分寸的,您就放心吧。」 云梧笑了一下,也是,和寿虽然莽撞,却是听她十三弟的话,凡事都会跟永璟讨主意。永璟是个精的,总会提醒和寿。 想起两个孩子马上要面临的关卡,云梧心里涌起担忧,轻轻嘆了一口气。 种痘兇险,身为人母,心里自然绷紧了弦。纯贵妃想起当初自己几个孩子种痘时的坐立不安,理解地劝慰道:「娘娘放心吧,五公主和十三阿哥定能平安无恙的。」 云梧提提嘴角,「希望吧。」 在选出的吉日里,三个孩子一起接受了种痘。云梧吃不好饭睡不好觉,令贵妃怀着孩子也瘦了一圈,两位母亲不管关系如何,这时候的心情却是一样的。 和寿一切顺利,永璟到底身体底子不好,种痘之后发起高热,直至昏迷不醒, 却迟迟不出花儿。 最怕的事情发生了,云梧听到消息耳边一嗡,随即心里揪成一团。 她心中生出无限的惶恐,难不成永璟依旧闯不过早夭这道坎? 急病乱投医,云梧最后都将希望寄託于神佛。她本来是不信这些的,但来到这个时代之后也开始懂得敬畏。好在她算是幸运,永璟烧了整整快两日,总算是出了痘,随即高烧退成低烧、渐渐恢復正常,痘也开始结痂。 云梧长长舒了一口气,只要顺利出了痘,最兇险的时候就算过去,云梧心里的大石也挪开了一大半。 结果还没来得及放下心,噩耗传来,十四阿哥没能挺过来,薨了。 报丧的小太监跪伏在地,云梧看不清他的脸色,只听出他的声音颤抖着带了惶恐。云梧接连问了两回,才确认是十四阿哥永璐而不是十三阿哥永璟。虽然十分自私不道德,云梧还是庆幸出事的不是自家永璟,只是她心里还是难受,永璐也才刚刚三四岁,好好的孩子就这样没了。 云梧嘆气,医疗落后的时代啊。 令贵妃听闻噩耗,结结实实地晕了过去。干隆得到消息,闭着眼睛沉默片刻之后长嘆了一口气,睁眼起身,「摆驾储秀宫。」 令贵妃盼干隆盼了两三个月,却是在这样的情况下见到干隆,心里自然说不得喜,反而是无限的悲痛。 永璐还那么小,一双葡萄似的眼睛看向她时满是乖巧孺慕,种痘之前还笑着跟她说,额娘,儿子很快回来,然而不过短短几日,她那么懂事的永璐,就变成了一具再也不会唿吸不会说话的小小尸体…… 令贵妃伏在干隆怀中失声痛哭,干隆任她发泄了情绪,轻抚她的后背安慰,「永璐是个好孩子……朕知你伤心,只你腹中还有龙嗣,若沉溺悲痛自苦,伤到孩儿就不好了。」 听到干隆的话,令贵妃心里不知怎地,涌出一股悲凉。但她知道干隆说得对,令贵妃闭上眼睛,哽咽道:「谢皇上。」 ——一定要是阿哥,令贵妃在别人看不见的地方攥紧了帕子,自己肚子里的孩子定要是个阿哥啊! * 十四阿哥算是幼殇,丧事并不隆重,干隆下旨,将十四阿哥安葬于朱华山端慧皇太子陵寝,随葬哥哥永琏。 那边和寿和永璟痘痂脱落,彻底痊癒,云梧守在门口,见两个小傢伙出来,狠狠将二人抱进怀里。 云梧早先便考虑过孩子会出意外的可能,故而让种痘的三个孩子分开住,以防孩子目睹什么不好的事。和寿身体一直不错,既没体验也没经歷两个弟弟的兇险歷程,看上去还好,永璟气色却是有些苍白。 他这回情况兇险,是结结实实的大病初癒。云梧仔细地检查了两个孩子,永璟脸上身上没留下什么痕迹,和寿右边眉毛里头则留下了一个小痘坑,这是她没忍住自己抠的,除此之外没有大碍,云梧才总算彻底松了口气。 不提给痘神娘娘等各路神佛还愿,云梧还得一边操办这十四阿哥的丧事。和寿和永璟这时候十四弟出了事,云梧没有欺骗两个孩子,永璟抿抿嘴唇有点后怕,和寿更是被吓着了。 她现在这个年纪还无法对生死懂太多,但她知道十多天前还打招唿的亲兄弟转头就再也见不到了。和寿不由联想,若是自己不能再见到皇额娘和哥哥弟弟……和寿打了一个哆嗦,竟然连续做了好几次噩梦。 她肉眼可见地蔫了好久,精神萎靡,云梧心疼地不得了,晚上护着和寿睡了一段时间,和寿才算恢復正常。 这头十四阿哥的丧事还没完,宫外传来消息,和亲王弘昼的亲女、干隆的养女和硕和婉公主去世,年仅二十七岁。
第154页 清朝的公主好像少有长寿的,大多芳龄早逝。云梧深深嘆气,又开始操办和婉公主的婚事。 结果老天像是嫌三月里坏事还不够多,月底,纯贵妃病情突然再次恶化,太医暗下对干隆和云梧摇头,表示没有多少时间了。 云梧大半宿没睡着觉,跟干隆商量着,完成纯贵妃最后的遗愿。 第二天,干隆下旨,和嘉公主下嫁傅恆之子福隆安。 婚事从去年就开始准备,礼仪并不仓促,除了份例中和硕公主应得的嫁妆一万两银,干隆还另赐给了和嘉一万两,让她开当铺收利息作为进项。 婚礼当天,纯贵妃盛装打扮,腰背挺直地坐在云梧稍下首,接受和嘉的磕头。和嘉知道自己这一嫁意味着什么,盖头下哭得不能自己,纯贵妃却是面带微笑。 永璋于大位无碍,不用她担心;靖慎郡王允禧于去年五月薨逝,生前育有两子,可惜都未等成婚便去世,允禧一脉绝了后嗣,永瑢被选中,于去年腊月被干隆出继为允禧为嗣孙,封为贝勒,也算是有了安稳富贵的未来。 如今看到和嘉出嫁,她已经是心满意足了。 和嘉回门没多久,宫里举行了纯贵妃晋皇贵妃的册封礼。 纯贵妃一直是个狠人,当年行贵妃册封时,她便是怀着九个月的肚子走完了全套繁复的礼仪,这次皇贵妃册封礼,她硬是撑着病重的身子,穿着又沉又重的朝服,接过了早早便造好的皇贵妃册宝。 虽然大清立国以来皇贵妃不少,活着受封皇贵妃行册封礼的可不多,纯贵妃心里忍不住美,这下她是真心没有什么遗憾了。 册封礼后,纯皇贵妃差点直接累瘫过去。但她没有躺下,稍稍歇了一会儿,换了一身轻省的衣裳,又来翊坤宫给云梧磕头。 「你这是做甚?」云梧连忙要去扶,她看见纯皇贵妃面颊上挂着点奇异的红润,喉咙不由发紧,却仍是不露异样地笑道,「刚刚不是跪过了?累了一天,你还不赶紧回去休息?」 纯皇贵妃避开云梧的搀扶,结结实实跪了下去,笑道:「早先那是礼仪,如今这是情分。」 「年轻的时候总和您别,等年纪大了,才看清楚您是那个最好相处的。」纯皇贵妃淡淡笑着,眼神里带了回忆,「和嘉的婚事也好,皇贵妃册封礼也好,您虽不说,我也知道您在其中出了多少力。」 「这么多年承您照顾,总该好好谢谢您的。」 说着,她真心实意地给云梧磕了三个头。 云梧忍住鼻尖酸意,她心里想说许多话,却都没有说出口,最后只汇成了一句,「你放心吧,我会好好看顾永璋几个的。」 纯皇贵妃洒脱一笑,「上回咱俩一起送走了淑嘉,这回,劳您送我一程了。」 云梧眼神一软,她说道:「好。」 ——以后若是我没逃过剪髮那一劫,说不准入葬时还得咱俩凑堆呢,百年之后陵寝被军阀炸开,两具尸骨连谁是谁都分不出来。 * 自这日回宫之后,纯皇贵妃再也没能下地。三个子女轮流在她床前侍疾,可她清醒的时间仍旧越来越少。四月十九日,纯皇贵妃安详而逝,享年四十六岁,谥曰纯惠皇贵妃。 到了纯惠皇贵妃这个位分治丧,大半个后宫都得动起来。云梧忙着丧仪,只有忙起来,她才能暂时放空自己,没时间陷入回忆。 自纯惠皇贵妃薨逝,干隆倒是一段时间没翻牌子。倒不是为了缅怀纯惠皇贵妃,干隆在考虑别的事情。 等做了决定,干隆叫来云梧,面色严肃地沉声道:「朕已经下旨,纯惠皇贵妃不会附葬地宫了。」 云梧早有预料,却依旧摆出了茫然和惊嘆的神色,「这是为何?」 干隆沉默一刻,说了实话,「地宫里位置不够了。」 干隆的裕陵地宫里共有七个棺位,除去干隆的位置便是六个,如今孝贤皇后、哲悯皇贵妃、慧贤皇贵妃、淑嘉皇贵妃都已经入葬地宫,这便占去了四个,云梧作为名正言顺册封的继皇后,没有意外也要与干隆合葬裕陵。 这就只剩一个位置,如果纯惠皇贵妃不入葬,那便只有一个可能,剩下的这个位置,是给未来皇帝的生母留下的。 干隆如今还没有定下储君的人选,他跟云梧说了这句话,便是在告诉云梧,很有可能不会立十二阿哥或十三阿哥为储君。 说完这句话,干隆眼睛紧紧盯着云梧,仔细看着她的反应。 云梧心思急转,转瞬便看清了干隆的打算。她面上不动声色,心里却飞快琢磨起来。 自永璂和永璟逐渐长大,云梧也时常思考未来的棋该怎么走。她不大懂政治,但是从雍正成功夺嫡的经验来总结,早期的时候,争绝对不如不争,一是避免鹬蚌相争渔翁得利,二来,干隆实在是太长命了。 在长寿的皇帝底下当太子是最难的,若是表现得不好,大概率会被废,若是表现得太好,皇帝觉得收到了威胁,更大概率会被废——事关皇权,不可能讲究什么虎毒不食子。 别说干隆不是什么仁慈的老好人皇帝,哪怕是公认仁慈的康熙也不例外。康熙年轻时候多宠爱他的太子胤礽啊,可当太子结党夺权、威胁康熙这个老爹的时候,康熙废掉太子可没讲什么父子之情! 废太子胤礽还算好的,虽被终身圈
第155页 禁,但到底留了一条性命,薨逝之后还被封了个理亲王,努尔哈赤的嫡长子褚英曾被立为太子,后来被废之后直接被老爹砍了…… 虽说褚英被砍的直接原因还是因为自己作死,被圈禁之后不思悔改竟然敢诅咒兄弟甚至老爹,但这依旧说明了太子这个职业的危险性。 有时候云梧都会阴暗地想,都知道干隆喜爱孝贤皇后所出的永琏和永琮,可任两个嫡子中哪一个活到干隆晚年,发生什么事还不好说呢! 总之如今时间仍早,她的孩子还不能出头。云梧早早便做了决断,她正愁怎么跟干隆表达心意,如今正是个好机会。 拿定主意,云梧沖干隆一笑,「皇上放心,我都明白。」 「我这两个阿哥,十三阿哥就不说了,身体娇弱多病,受不得劳累。至于十二阿哥,我也渐渐看得明白,他资质平庸,许是连十一阿哥都不如,更不要说同五阿哥相比……」 她郑重地跪在干隆面前,一字一句道:「我不敢揣测主子爷的心思,但身为两个的额娘,我只求他们一辈子健康平安,富贵幸福。」 干隆微微一震,显然是没想到云梧就这样摊牌,还是这样一番剖白,久久没说出话来,「」你……「 云梧垂首,「请皇上成全!」 干隆很久没有出声,屋里安静得针落可闻,随着时间推移,云梧渐渐紧张起来。 难道还是太突然些了吗? 虽然已经在心里演练了无数次,但真正与干隆对上说出这种敏感的话,云梧还是没底。干隆虽然在和寿面前像是个标准傻爹,可涉及到江山社稷,干隆绝不会含煳——就以准噶尔为例,准噶尔反叛两次,干隆觉得准噶尔第二次平定后,为防止准噶尔人再次叛乱,干隆直接下令屠族。 是的,干隆命令将军兆惠,带领军队屠杀数十万的准噶尔人。准噶尔人先是因为天花死了十分之三思,逃到邻国哈萨克俄罗斯的十之二三,剩下一半差不多被屠了个干净,有史记载,「数千里间,无瓦剌一毡帐。」 意外知道这事之后的云梧简直脖子直冒凉气,她知道这是战略意义上最佳的一个方案,作为帝王的选择完全没错,但自此之后,云梧面对干隆不由更谨慎了。 干隆沉默良久,才伸手将云梧拉了起来,沉声道:「好了,朕知道了,你先起来。」 云梧一笑,顺着他的力道起身,「谢皇上!」 干隆看着她脸上似是松了一口气的样子,心里莫名有些烦躁。 他又何尝不想立十二阿哥,只是立嫡子是他的心结,而且暂时来看,永琪也的确出色…… 干隆又看向云梧,眼中闪过复杂之色。 他稍稍闭眼又睁开,温声承诺,「你放心,朕绝不会亏待你们母子。」 云梧似是没有发现他的种种异常,笑着应道:「是。」 作者有话要说:两章分开发第一章 点击总是要少一些[捂脸]试试二合一一起发~ 感谢【鞠躬 第82章 纯惠皇贵妃的陵寝最终定在了裕陵妃园陵寝的寝门附近。宝顶位置定在前排正中,附享殿,妃园陵寝原先的大门以及两道墙被拆除,空出来的地方添建一座单檐绿瓦明楼,上面竖起一块刻有「纯惠皇贵妃园寝」的石碑。 除此之外,妃园陵寝本身也会进行一系列的扩建,增添包括方城、明楼、宝城、东西配殿等等设施。扩建预计两年之后完工,在这期间,纯惠皇贵妃的金棺暂安于东直门外的静安庄殡宫。 永璋和永瑢知道了自己额娘的金棺不会附葬裕陵地宫,心中十分失落,永瑢年轻一些,没能忍住不忿,私下里不由与自己的哥哥和妹妹抱怨了一句,永璋听了,眼里也黯然了三分。 「两位哥哥不必如此,」和嘉却是神色如常,她看着两个哥哥的反应,低声安慰道:「额娘曾经私下里与我说过,不愿从葬呢。」 永瑢一愣,「这……为何这样说?」 和嘉想起额娘的话,抿嘴笑了一下,「额娘说,她活着时便要伺候汗阿玛和皇额娘,到了地底下,才不要接着伺候呢。若葬在妃园寝里,她的地位便是最高的,其余的嫔妃都要伺候她才是。」 两位阿哥没想到会听到这样一番颇为惊世骇俗的话,随即他们也相继失笑,不由各自对视一眼。也对,依额娘的性子,有这样的想法可一点都不奇怪。 和嘉也弯着嘴角,可眼眶又不自觉湿润了。她回想起额娘最后一次跟自己说话,额娘从梦中醒来,她应该是梦见了往事,脸上带着回忆之色,又慢又轻地呢喃着,「……皇上是个没有心的,当年为了孝贤皇后,竟然那样子训斥大阿哥和你三哥。两个孩子吓得不轻,最后大阿哥都瘦成了一把骨头,你三哥也一直病恹恹的,要不是皇后,如今大阿哥和你三哥还不知道是个什么光景。」 「自那回之后,我就对你汗阿玛死了心,清醒过来了,才发现你皇额娘早比我看得更透。我歇了与她打擂台的心思,去了心里那点别扭再看她,就发现她人竟是个不错的。」 「等我去了,你要好好听你皇额娘的话,她有时瞧着冷漠,对什么事都淡淡的,可心却是软的,看在我的面子上,总会对你们照顾一二……」 絮叨着,她便又进入了梦乡。和嘉一直静静听着,见她睡得熟了,将棉被拉起来一点,整整齐齐地盖好。
第156页 额娘的叮嘱似乎就在耳边,和嘉一笑,额娘放心地走罢,我和哥哥们都会听您和皇额娘的话。 * 夏天天气炎热,虽然灵堂用着冰,纯惠皇贵妃还是没能停灵太久,金棺启程,安置到了静安庄殡宫。干隆和云梧送了这一程,之后又陆陆续续来致祭了不少次。 到了云梧这个年纪,死别不像年轻时那样撕心裂肺,更像是将人裹起来的蛛网,平时不觉得什么,想起来了,才感到密密麻麻、缠缠绵绵的隐痛。丧仪办完,云梧的日子如常,但她夜间开始频繁地做梦,中间时常醒来,虽然又能很快入睡,但来来回回地折腾,总归影响休息,云梧人瘦了不少,衣裳尺寸都宽了一点。 干隆得知情况后十分担心,平日里看望陪伴云梧的次数多了不少。凌晨时分,云梧再次辗转反侧之际,一双手伸出将她捞进怀里,干隆问她,「睡不着?」 云梧有些不好意思,「皇上还是别歇在我这儿了吧?总是惊扰皇上安眠,我心中实是不安。」 干隆摸摸她的脸,「民间有句话叫老夫老妻,咱们相伴多年,怎么还同朕还这样客气。」 云梧笑了起来。 两人说了一会儿话便起身了,今日有朝会,哪怕夏日天亮得早,这时候外头还都是黑漆漆的,直到洗漱之后穿好衣裳,东方才露出破晓的鱼肚白。 云梧往干隆的腰间挂上绣有龙纹的黄缎金丝荷包,又挂上一块缠了络子的羊脂龙纹玉佩。她突然伸出手捞起干隆的辫子,晨光洒进屋里,可以清楚地看到里头已经夹了银丝。 干隆扭头一看,不由一笑又一嘆,「老啦。」 云梧怔了一下,也笑,「我陪皇上一起老。」 ——老的又何止是他,前日云梧照镜子,发现自己都已经生了几根白髮。她忽然想起,纯贵妃曾说过她有个梳头手艺好的宫女,回头把人要过来到自己身边伺候。 干隆没多说,只拍了拍她的手,「这两年朕打算再去趟江南,也好带你散散心。」 云梧弯起眉 眼应道:「好。」 用过早膳,送了干隆上朝,嫔妃们该来云梧这儿请安了。 如今后宫里熟悉的人越来越少,取而代之的更为稚嫩妍丽的面孔,这些低等嫔妃里,云梧能将人跟长相对上号,性格喜好之类的却是全然不知了。 云梧对她们扬起一个标准的笑,「都坐吧。」 「谢娘娘。」 纯惠皇贵妃去后,嫔妃里打头的便是令贵妃了。她如今身怀六甲,行动不便,正被宫女搀扶着入座,云梧问她,「前些日子你身子不适,如今可好些了?」 十四阿哥种痘夭折,令贵妃心中悲恸自不必说,还差点动了胎气,但为了肚子里的孩子,令贵妃硬生生挺了过来,如今胎相还算稳固,只前些日子令贵妃中了暑气,卧床休养了两日。她听得问话,连忙恭敬应道:「多谢皇后娘娘挂怀,奴才身子已经无碍。」 「那便好。」云梧嘱咐道,「如今你身怀龙嗣,身子沉重,若是不便,打发人来请安便是。」 其实这话云梧早先便说过,但令贵妃如今还受着干隆的冷待,又如何敢仗着身孕拿乔,故而每天的请安,令贵妃都没有省过。她面露感动之色,「娘娘体恤奴才,奴才却不能因此失了礼数,侍候娘娘是奴才的本分。」 「也罢,你有心了,总之定要保重自个儿的身子才是。」听了令贵妃的话,云梧也没有强求,她自己心意到了就成,况且太医院专门有几位太医照顾令贵妃的孕事,令贵妃怀了这么多回,总不会让自己出事。 令贵妃再次谢道:「是,谢娘娘。」 云梧没让众人坐太久,聊了一会儿便叫了散。此时太阳已经挂在半空,天气炎热,等令贵妃回到自己的住处,身上已经出了一层薄汗。 一热一冷容易染上风寒,令贵妃等先消了汗,屋中才敢摆上冰盆。打扇的宫女十分心疼,「主儿,皇后娘娘提了好几回要免您的请安,您为何不应下?主儿还怀着身孕,最是金贵不过,怎么能受这样的罪?」 令贵妃闻言,脸上露出一点苦笑。这些年宫里多了不少年轻貌美的嫔妃,早一点的忻嫔、豫嫔,晚一点的伊贵人、瑞贵人、和贵人,其中堪称绝色的和贵人更是势头极盛,可即便这样,每个月皇后伴驾的次数雷打不动,皇上即便不跟皇后宿在一起,也经常跟皇后一起用膳。 任其他嫔妃再得宠,皇后的地位绝不会有动摇,认清这一点,令贵妃才蓦然惊觉,早先因为七公主的那个奶娘,自己是犯了多大忌讳。 明白了癥结所在,令贵妃自然要对皇后更加恭敬,这点忍忍就能过去的不适,比起皇上的不满又算得了什么? 这时小腹突然传来被踢了一脚的感觉,令贵妃眼神瞬间变得柔软。她低头像小腹看去,夏日的衣衫薄,隔着衣裳也能看出胎动。 宫女见状凑趣道:「小主子这样活泼好动,定是个小阿哥!」 令贵妃的脸上不自觉带上微笑,她轻抚小腹,这次一定要得个阿哥才行! 令贵妃的期盼没有落空,十月初六,她在天地一家春诞下了十五阿哥。干隆十分欣喜,亲自来看望了令贵妃和新出生的十五阿哥,流水般的赏赐更是叫人眼红。 云梧听得消息不由挑了挑眉,锦绣嘆道:「令贵妃娘娘这是又要復宠了。」
第157页 不止锦绣一人如此想,后宫近乎所有人都发出了一样的感嘆,昔日「后宫第一人」的名头眼看着就要再次归到令贵妃头上。 然而就在此刻,干隆下了一道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旨意——令贵妃所出十五阿哥,由启祥宫庆妃抚养。 以往清宫里只有低位嫔妃出身不足,所出龙嗣由高位嫔妃抚养的先例,早先七公主和九公主被抱到豫嫔和舒妃膝下,也是因为令贵妃因早产失子,身子不适照顾不来的缘故,可现在令贵妃没病没灾,十四阿哥夭折之后膝下更是一个孩子都没有,这时候十五阿哥要被抱走,皇上这是什么意思? 不提众人如何被这旨意惊掉下巴,被天上的馅饼砸落在头上的庆妃是惊大于喜。她连忙私下里来问云梧,「娘娘,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皇上他是什么意思?」 云梧也没想到干隆会不按常理出牌,这事她没听到一点风声,干隆根本没跟她商量便下了旨意。 那头庆妃还在郁闷,「我只想清闲度日,避开宫中纷争,这些年只差闭门不出,结果这下可好,贵妃娘娘可是要把我记上了……」 云梧听得这话回 过神来,对她道:「这倒不会,若是记,怕也该是记我。」 庆妃一愣,「娘娘这话怎么说?」 云梧表情有点复杂,心中滋味难言,没有出言解释。她心中有个猜想,却不大愿意相信。 若真是这个原因,她倒是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干隆了。 庆妃却不是笨的,云梧这么一说,也反应了过来。她微微睁大眼,随即露出欣慰的笑容,心中替云梧欣喜,「原来如此……皇上这样将您放在心上,娘娘真是有福气!」 云梧哂笑了一下,她可是一点儿也高兴不起来。干隆重视她自然是好的,可这样的做法不是明晃晃地逼着令贵妃黑化?也许本来人家没想抢皇后的位置,有了这桩事也要眼冒凶光将她拉下来了! 干隆六下江南,原来的那拉皇后断髮是在第三回 南巡还是第四回来着? 好像不是下一回,还有个好几年? 云梧头疼,最后索性不想了。 管它哪一回,只要自己护好头髮就应该没事了吧? 庆妃能看明白的事,令贵妃自然也明白。若说庆妃是惊中带喜,令贵妃的心情则是全然相反了。十五阿哥被抱走的旨意如同晴天霹雳,她浑浑噩噩接了旨,还不敢在人前表现出一点怨怼,等屋里人全部退下,令贵妃才跌坐在窗边榻上,眼神空无,半晌一言不发。 一旁的宫女又是着急又是担忧,心里也不免对皇上起了不满之情。可她不敢在主子面前表现出来,以免惹得主子伤心,反而还要搜肠刮肚说起皇上的好来,「皇上心中还是有娘娘的!如今娘娘可是宫里唯一的贵妃,连五阿哥的生母愉主儿也不过是妃位而已——五阿哥备受器重不说,愉妃娘娘还是潜邸老人呢!明年西巡五台山、后年南巡,皇上也都点了名叫娘娘随驾……」 宫女渐渐说不下去了,因为她看见眼前的主子闭上眼睛,露出个自嘲的笑。 令贵妃觉得自己从来没有这样清醒过。 皇上心中是有她,对她宠爱有加,可皇上也明晃晃地告诉她和众人,无论如何,她也越不过皇后去,若是想要圣宠,便不能亲自抚养子嗣,以防威胁皇后的地位。 ——子嗣和宠爱,她只能选其中一个。 作者有话要说:一切都是干隆大猪蹄子的错! ---------- 抱歉这应该是昨天的更新,但是没码完就不小心睡着了_(:3」∠)_今晚12点前应该还有一更【尽量不鸽(…… 感谢么么=3= 第83章 干隆二十七年正月,干隆第三次下江南。依旧是六位后妃随驾,除了云梧,还有令贵妃、舒妃、庆妃、豫嫔和忻嫔。 皇子里,四阿哥永珹、五阿哥永琪和八阿哥永璇一同南下,永瑆和永璂已经大了,这回南巡,干隆也带上了他俩。两个小傢伙兴奋了半宿,第二天出发时带了俩黑眼圈也还是精神奕奕。 比起前两回,圣驾的排场更阔绰了。自平定西北以后,大清再没有发生大规模的战争,如今天下河清海晏,国库愈发充盈,干隆做事不免更加大手笔。 去年太后七旬圣寿,便比十年前的六十寿辰更为铺张,干隆自前年便开始准备,从各处搜罗了诸如诗文书画、金玉古玩、如意佛像、西洋珍奇等等宝贝,连续八日,每日都送上最高规格的「九九寿礼」八十一件,更是特意在寿安宫添建了一座三层大戏台,只为太后的七旬圣寿庆典。如此排场搞得后宫所有嫔妃都如临大敌,生怕自己的寿礼上不得台面,云梧花了大半年绣了一副花开富贵,总算是没丢脸。 至于为何不绣麻姑献寿、松龄鹤寿一类高大上的祝寿图,自然是因为太后老人家偏好花开富贵这种风格,云梧不止一次腹诽,干隆的审美说不定就遗传自老母亲…… 江南秀丽景致依旧,小桥流水,青瓦粉墙,烟雨迷濛之中,乌篷船悠悠划过,留下浅浅波纹,水乡独有的风情,让没见过世面的永瑆和永璂看得目不转睛。 云梧看得好笑,想着两个孩子平日里拘得紧了,便跟干隆商量,想叫人带永璟永璂「微服私访」一番,也好识得民间疾苦。 干隆最先不太同意,「不成!阿哥身份贵重,如何要以身犯险?」
第158页 云梧便道:「哪里就算以身犯险了呢?那老百姓都不要出门算了。只要乔装打扮一番,行事不要太过张扬便是了,实在不行便多带一些护卫。」 又劝了一会儿,干隆想到什么若有所思,不再反对,点头允了。他沉吟片刻,叫来和嘉的额附福隆安。 一晃,福隆安与和嘉成婚已经快两年了,和嘉性子温婉和顺,福隆安对她很是爱护,小夫妻感情十分不错。随着福隆安年纪渐长,干隆对他也愈发器重,这次福隆安一受诏,很快便来了。 云梧先是笑着寒暄了两句,问了近况,福隆安一一答了,而后恭敬问道:「不知汗阿玛与皇额娘召儿婿前来所谓何事?」 干隆叫来永瑆和永璂,等福隆安跟两个阿哥互相行过礼,干隆便跟福隆安说了要他带两个阿哥出去逛逛的意思。 福隆安乍一听,也同干隆最开始的反应一样,「这……如何使得?」 阿哥身份金贵,其中十二阿哥更是嫡长子,万一出了什么意外,可如何是好? 福隆安想劝二人打消这个念头,云梧便又说了一番刚才的说辞。干隆没说话,但看着像是有自己的考虑,福隆安觑着干隆的反应,见自己劝不动二位,只得应了,「嗻。」 永瑆和永璂一听能出去玩,互相对视一眼,眼睛都亮了。云梧挨个摸了摸脑瓜,「在外头要听你们四姐夫的话,知不知道?」 二人乖乖点头,随即压抑着兴奋下去了。他俩取下了身上能证明身份的物件,又换了一身富贵却不打眼的衣裳,戴上瓜皮帽,兴沖沖地跟在福隆安后头往外走了。 福隆安得了这么个差事,绷紧了弦,好在两个阿哥都十分听话,也不乱跑,叫他松了一口气。 永瑆和永璂长在深宫,哪里见过民间小老百姓的生活,简直看什么都新鲜。走了一圈下来,二人真是长了见识。 「外头的东西居然这样便宜!」 永璂逛着铺子,问清价钱,顿觉自己身怀巨富,不由大手大脚买了一堆东西。他掰着手指数着,打算给所有人都带礼回去。 店家迎来送往,眼神毒辣,一眼便知道这位小公子是个不谙世事的富家公子,简直是送上门的肥羊。得亏随行的有个永瑆,他倒是很快便适应了民间的物价,又兼嘴皮子利索,永璂看上什么,永瑆都要挑一挑毛病,砍价砍得店家都眼神抽搐,偏永璂还一副崇敬的表情看着他十一哥,后头跟着的福隆安都不免有扶额的冲动。 最后二人抬了两大箱子东西回来,不止太后、干隆和云梧,后宫嫔妃、兄弟姐妹、师傅朝臣,甚至永璂认得的宫女太监都有份,还都是不一样的礼,显然是照顾了个人的喜好, 也不知道永璂是从何处知晓,脑袋瓜又是怎么记得这么多的。 永瑆跟云梧邀功,「十二弟简直是个散财童子,都拿他当肥羊宰呢,若是没有儿子,要多花好多冤枉钱!」 永璂笑着作势要踹永瑆,被他笑嘻嘻躲了。二人闹了一会儿,永璂转过头对云梧笑道:「十一哥的确是厉害!」 云梧忍俊不禁,打趣永瑆道:「皇额娘平时是亏待你了,怎地如此小家子气?」 永瑆还挺理直气壮,「儿子这是节俭!」 云梧乐不可支,晚上吃饭的时候,便将这事当趣事跟干隆说了。 她随口一提,没注意干隆听完之后挑了挑眉,若有所思。 这日船队行至江宁,干隆带人祭了明□□陵。江宁作为六朝古都,十里秦淮名扬天下,永瑆和永璂蠢蠢欲动,他俩说服了干隆和云梧,乔庄打扮一番之后出现在了繁华的街道。 有福隆安看着,两人自然不能往什么不该去的地方去,逛的累了,福隆安便带着二人到一处茶楼歇一歇,吃点儿东西。 这茶楼应是个有钱人的去处,装潢富贵之中不失高雅,进出之人看衣着打扮也都是有身份的。二人自然没有留在大厅,而是上了二楼雅间。招唿的伙计一眼便看出这一队人身份不凡,带他们去了最好的一间,又上了最好的茶水点心。 永瑆喜他有眼力见儿,刚想赏他点什么,余光便见永璂要正要往怀里掏金叶子出来。永瑆抽抽眼角,连忙抛出一块碎银子扔了过去,「赏你了!」 那伙计喜得见牙不见眼,「谢小爷赏!」 永瑆道:「你先下去吧,有事再叫你。」 伙计连连鞠躬退了下去,永瑆和永璂这才坐定,打量房间。雅间视野开阔,窗户正对楼下大堂的戏台子,上头正有人唱着崑曲。二人听得半懂不懂,但不妨碍他俩看得津津有味,一边吃茶一边讨论些什么。 这时外头上来个侍卫,在福隆安耳边说了什么。福隆安脸色有些犹豫,永璂正好瞧见,便问他:「可是出了什么事?」 「倒不是大事,」福隆安答道,「只是有一个随行的侍卫突然身子不适……」 永璂摆了摆手,「那姐夫快去处理吧。」 福隆安有些犹豫,永瑆见状 便道:「姐夫放心,我跟十二弟就在这呆着,哪儿也不去,等你回来。」 他指了指屋里的其他侍卫,「这些人都在呢,我与十二弟不会有事的。」 福隆安纠结片刻,终是应了,「那我去去便回。」 福隆安刚走一会儿,外头响起了敲门声。永璂应了一声,便见刚才的伙计并一个掌柜打扮的人推门而入,伙计手上拿着个托盘,上头摆着一个盒子,一只银制小锅,一盏小灯,两支银签子,另还有几只像带着长杆的菸斗。
第159页 永瑆挑眉,「你们有什么事?」 掌柜脸上挂着笑,他拱手一礼,「打扰两位小爷,两位小爷气度不凡,小人十分仰慕,便想请两位小爷试试小店的一点好东西。」 永璂起了好奇心,「什么好东西?」 掌柜使了个眼色,后头的伙计便将盒子和其他零零碎碎的东西放在桌上,又将盒子打开。这时候永瑆和永璂才看见,盒子里装着黑棕色的干膏状物。 掌柜笑道:「此物名为阿芙蓉,又名□□,可解百忧、忘千愁。」 永璂更好奇了,「这是什么说法?」 「小爷请看。」掌柜一个示意,一旁的伙计便一番动作,取了一点生膏放进小锅,用温水化开后放在火上烘烤,再用银签子搅拌,不断加生膏、补水,让膏体结成球状,再将小球放入菸斗,再次用火烘烤。 不一会儿,烟雾缭绕,伙计拿起菸斗吸了一口,随即脸上露出陶醉的神色。 永璂觉得神奇,看得目不转睛,掌柜见状轻抚鬍鬚,微微一笑。 这两位小公子一看便是富贵人家出身,别看衣着似是普通,可依他的眼力,身边跟的护卫可都不是简单角色,定能花费得起这昂贵的阿芙蓉。 可惜两人身边跟着一个不知是管家还是亲戚的大人,估计可以做两个孩子的主,掌柜的便没有轻举妄动。没想到刚刚那个人竟然下了楼,掌柜灵机一动,藉此机会上楼给两个孩子介绍了一番这东西的妙处。 永璂没见过这东西,永瑆却是经常出宫跟两个哥哥见面,狐朋狗友也更多一些,他觉得这玩意有点熟悉。永瑆仔细回忆,片刻后他隐约想起了一点什么,眉头微皱看向掌柜,「这是鸦片?」 掌柜 的有些惊讶,「小爷好见识!」 永瑆没说话,永璂一听也反应了过来,微微睁大了眼。自雍正爷起,朝廷便有禁鸦片令,但是并没有严格执行,北京城的宗室王孙、八旗子弟也有沾这个东西的,没想到民间更是有鸦片流通。 永璂永瑆对视一眼,他们虽然对这东西好奇,但考虑到那位没见过的皇法玛的禁令,便有点不愿意沾了。 那厢掌柜还在推销这阿芙蓉的妙处,永璂不愿闹起来,问了价钱便递了两片金叶子过去,快得永瑆都没拦住,「多谢掌柜好意,东西留这,你们下去吧,我跟哥哥想听戏了。」 不愧是富贵出身,果真是大方!掌柜美滋滋地接过金叶子,「多谢两位爷!」 挣到了钱,掌柜也不多做纠缠,作揖之后便出去了,走前还关好了门。 永璂问永瑆道:「十一哥,这些东西怎么办?」 「当然是带回去,咱们花了钱买的!」永瑆痛心疾首,十分心疼给出去的两片金叶子,「你动作怎么就那么快!」 永璂抿嘴一笑,「不然那位掌柜还不一定要纠缠多久,只当买个清净了。」 永瑆长嘆一口气,「也罢。」 叫侍卫把东西装进箱子,这茬就这么过去了。福隆安很快回来,二人也没有跟他说起这回事,等休息好了,福隆安便带着永瑆永璂回到了江宁临时的行宫。 作者有话要说:抱歉昨晚鸽了,卡文卡得吐血_(:3」∠)_ 晚点还有一章,这次绝对不鸽! 第84章 云梧已经在等着了,见众人回来,她扬起笑对福隆安谢道:「有劳你了。」 福隆安连忙俯身,「皇额娘太客气了。」 问清没有发生什么意外,云梧便叫福隆安下去歇息。等福隆安退下,云梧将两个孩子拉到身前看了看,忽然觉得闻到了什么奇怪的味道,但那味道很快便消失了。 云梧没放在心上,只以为是两个小子在外头玩了一天,沾染了什么味道也不足为奇。确认两人没什么事,云梧笑着将二人赶了下去,「快下去换衣裳!」 二人笑嘻嘻地告退,换了衣裳简单洗过才又回来,叽叽喳喳地说了各种见闻。云梧含笑听着,又留二人用了膳,便打发他们早些回去休息。 永瑆永璂跑了一天,自然觉得疲累,时辰已经不早,便依言跪安了。云梧看着两个人离开的背影往榻上一靠,脸上不自觉露出笑意。 也不知道和寿跟永璟在京里怎么样了? 龙凤胎也大了,都已经搬进了阿哥所。永璟去年入了上书房,瞬间便成为师傅们最喜爱的学生,可惜好景不长,永璟之懒怠也叫师傅们垂手顿足,有一位脾气直的大儒便没忍住跟干隆告状,说永璟是在简直浪费他的天赋。 干隆转过头便跟云梧商量:「朕早便说不能太过溺爱孩子,以后可不能叫老十三再这么浪荡下去了!」 「要那么累干什么?」云梧却是皱起了眉,「您又不是不知道,十三阿哥身子又不好,太过劳累也受不住啊。」 她看向干隆,「等等,十三阿哥是没有完成既定的功课?」 干隆噎了一下,「这倒没有,但是师傅们的意思是老十三没有尽力。以永璟的资质,哪怕再多一倍,永璟可以应付得来。」 云梧放心了,她对干隆道:「可皇上早先不是应了我?我这两个孩子,只要知是非、明道理,做个不鱼肉乡里的富贵亲王便是了。又不是要考状元,哪里需要那样用功呢?」 干隆再次被噎住,半晌才气唿唿地甩袖冒出一句,「妇人之见!」
第160页 云梧才不理他,这时候就得让干隆知道,自己也好,永璂永璟也好,都断断没有那个心思,撇的越清越安全。 后来干隆果真没有逼迫永璟,云梧也没再提起,反正永璟还小,不着急。 她正沉浸在自己的思绪,突然锦绣捧着一个盒子进来,脸色十分严肃,「娘娘,奴婢在十二阿哥今日带回来的东西发现了这个。」 云梧看她语气郑重,不由好奇,「这是什么?」 那头锦绣已经把盒子打开呈到云梧面前,她沉沉吐出两个字,「鸦片。」 「什么?」云梧瞳孔一缩,她骤然坐起,面色难看地看向盒子里的东西黑棕色膏状物。 果真是鸦片没错! 清朝中叶,包括英国在内的欧洲国家需要中国的茶叶、丝绸、瓷器等物品,而大清因为闭关锁国,很少让海外的物品在国内进行贸易,如此一来便造成了数额巨大的贸易顺差,大量白银单向流入中国。 这种情况下,英国想了一个办法,经由印度,向中国走私鸦片。 自此,贸易顺差变成逆差,白银从流入便为流出。中国不是白银生产国,海量白银流向海外,结果就是国内的白银便一日比一日少。没有白银,国家发不出军饷,也就养不起军队,而民间因为白银稀缺而造成的银票诈骗案等等乱子屡见不鲜,这时候朝廷才惊觉,需要禁止鸦片。 林则徐打响了第一枪,虎门销烟。 然而这一举动大大影响了英国的利益,英国怎么可能坐视不理。一八四零年,第一次鸦片战争爆发,此后一百年,国家积弱,动乱不休,多少鲜血洒满在这片土地之上。 一切的一切,在百年前清廷闭关锁国、不严禁菸土开始,便埋下了种子。 云梧吐出一口气,突然想起早先在永瑆跟永璂身上闻到的味道,不由脸色一变。她压着心中惊怒,吩咐锦绣道:「去把十一阿哥和十二阿哥请来!」 永瑆和永璂正在温习每日最后的功课,听闻皇额娘召唤,两人有些不解,但很快换了衣裳来到了云梧这儿。 「见过皇额娘。」两人行礼,「不知道皇额娘叫儿子来有何事?」 灯火明亮,可以清楚地云梧的面色十分难看,永瑆和永璂不由更为疑惑,心中也有些惴惴。 云梧没叫两个孩子起身,她指着那装着鸦片的盒子厉声问二人道:「这鸦片是哪里来的?你们可有吸食?」 她心里沉甸甸的,语气也失了分寸,与往日和风细雨的模样全然不同,以往哪怕犯了错,皇额娘也都大多是讲道理,并不会这样疾声厉色,永瑆永璂从没见过皇额娘发这样大的火,如今突然来这一遭,二人都吓得有些呆了。 他们很快便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皇额娘并不是在开玩笑,连忙跪下解释道:「皇额娘息怒!儿子绝对没有碰这鸦片!」 两个孩子赶紧将白天茶楼的事情跟云梧说了。 云梧听到二人说他们没碰,只是沾了茶楼伙计做示范时的烟味,才稍微冷静下来,等二人说完,云梧沉声告诫道:「你们记住皇额娘的话,这是害人的东西,绝对不能碰,听到没有!」 永瑆心有疑惑,可看着皇额娘的脸色却不敢问,云梧看出了他的欲言又止,问道:「你们可是觉得,吸食鸦片者自古已有,我是在小题大做、危言耸听?」 永瑆赶紧摇头,「儿子不敢。」 云梧却是想主动将事情解释清楚,她改变不了干隆,但是几个儿子还小,早些灌输一些念头,说不定会给以后带来改变。 「吸食鸦片,初时的确不会要人性命,但是每次吸食,都会损伤身体根基,直至不治。」云梧沉声说道,她看了锦绣一眼,给两个孩子讲了一个故事,「你们锦绣姑姑的阿玛,生前是个烂人,吃喝嫖赌不说,还对妻子儿女动辄打骂。后来他因为偷盗,将自己搞进了大牢,七八年之后才出狱。结果出来没过多久,他便故态重萌,甚至还吸食大烟成瘾,很快,他便形容枯藁,瘦骨嶙峋,跟一具骷髅无异,最后食不下咽,没过多久便一命呜唿。」 云梧将锦绣父亲的下场说给两个孩子听,其中省略了一些细节,比如锦绣父亲出狱后,锦绣的弟弟已经长大,他是个狠角色,面对毫无悔改的父亲,锦绣弟弟面上隐忍不发,暗中却故意让他染上鸦片并成瘾,还在父亲来要钱时给钱供他吸食,如此一来,等锦绣父亲死的时候,街坊邻居不仅没人说他一句不孝,反而都说锦绣父亲是自作自受。 这也是为什么锦绣第一时间便认出了鸦片,但是这些细节就不用跟永瑆永璂提起了。 即 便没有细节,听到「一命呜唿」四个字,永瑆和永璂同时打了一个冷颤,「儿子谨遵皇额娘教诲!」 见两个孩子往心里去了,云梧这才稍稍松了口气,「记得就好,好了,起来吧。」 两个孩子都是孝顺的,不会阳奉阴违,这次她种下了一颗种子,希望这颗种子以后能有发芽长成的一天。 那盒子阿芙蓉最后是叫永瑆永璂亲手扔的,被皇额娘一番恐吓,两个孩子心里已经对鸦片这东西有了阴影,等日后掌了权柄,回想往事,自然下令加大了禁菸力度不提。 经过这件事,云梧闲着的时候就琢磨,还能怎么见缝插针的给孩子夹带私货。不过还没理出头绪,底下来报,令贵妃诊出有孕了。
第161页 不愧是令贵妃,南巡路上都能怀孕……云梧怀着钦佩之情,仔细打点了接下来的行程,看望令贵妃时嘱咐道:「我已经同皇上商量过了,路上不便,赏赐先欠着,等回宫之后我再一併给你。只是行程虽是水路,到底不必家里,你定要保重身子,有什么事就来与我说。」 令贵妃恭敬道谢,「多谢娘娘挂怀。」 令贵妃有孕的消息很快便传开了。随驾的嫔妃里头,豫嫔、舒妃、庆妃这三位已经分别有了七公主、九公主和十五阿哥,对令贵妃羡慕是有的,但羡慕之情也没太深,更说不上嫉妒,况且令贵妃又是她们养子养女的生母,三人承了令贵妃的情,听得喜讯,都真心实意上门恭贺。 忻嫔却是止不住心中发酸,自八公主出生之后也有四年多了,期间她却是半点好消息也没有。论年纪她比令贵妃年轻这么多,怎么令贵妃能连年怀孕,自己就怀不上呢? 更让忻嫔艷羡的是,太后得知消息,居然亲自召令贵妃说话,表达了赞赏之情,还细细叮嘱了令贵妃要注意身体。太后本来对包衣出身的令贵妃印象一般,可这些年令贵妃一再怀孕,为干隆绵延皇嗣,太后对令贵妃也大有改观,甚至多了几分喜爱。 令贵妃自己却不如外人想像中的欣喜。她抚摸着自己的小腹,脑中回想起皇后带着两个阿哥的情形,一双秋水般的美眸里不由流露出一丝渴望之情。 她如今年纪已经不小,如今肚子里的孩儿有可能是最后一个,真的要将他交给其他人抚养吗? ……皇上会愿意吗?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3= 第85章 五月初,南巡结束,圣驾回到了京城。 每次初回京城,积压的事情太多,云梧都会忙上一段时间。先是几位嫔妃的册封礼,去年腊月,和贵人和伊贵人分别被诏封为容嫔和慎嫔,册封礼便在五月,同时还有一位恂嫔的追封礼——恂嫔霍硕特氏本为纯惠皇贵妃位下的学规矩女子,后被封为郭常在,又晋为郭贵人,去年八月,郭贵人在木兰急病去世,干隆将其追封为恂嫔。 六月,宫里又添了一位新嫔妃,这次是豫嫔位下的宫女,蒙古外藩出身,被干隆封为新常在。新常在初时很是得了些宠,骑射功夫不错,七月热河围猎时,除了舒妃、颖妃和豫嫔、慎嫔、容嫔,新常在也一同去了,是唯一伴驾的低位嫔妃。 这次秋狝也是这么多年以来,令贵妃没有伴驾的唯一一次。许是怀孕初期在外颠簸的缘故,令贵妃这胎怀相比前几胎更差,太医建议避免舟车劳顿,故而令贵妃留在了京师。 虽然令贵妃没有伴驾,但干隆显然惦记着她,九月,圣驾返还京师,还没到圆明园,经过南石槽行宫时,令贵妃就被干隆接到身边一起用膳。 入夜,烛火跳动,给屋中精緻贵重的摆设镀上了一层浅浅暖光。令贵妃换下衣裳洗漱就寝,宫女替令贵妃解开发髻,一边为她梳理鸦羽一样的青丝,一边在她头上按揉解乏。 宫女心中喜悦,「皇上果然记挂娘娘,等不及回京,便将娘娘接到身边,这份宠爱,当真是后宫里头一份,那些后来的,哪里及得上娘娘!」 她话里指的是容嫔,这位回疆来的异域美人晋位同样神速,可在宫女眼里,谁也比不过自家主子。 令贵妃看着宫女发亮的眼睛弯起嘴角,不过随即,她的眼底微微黯淡,眉间漫上轻愁,双手不自觉抚摸日渐隆起的小腹。 皇上予她的盛宠,的确是前所未有,可也正是这番盛宠,才让她陷入两难。 将子嗣交予其他嫔妃养育,她依旧是孩子的生母,又能与这些嫔妃结下人情,可衡器上另一端的砝码,是与亲生骨肉分离。 令贵妃轻轻咬唇,她不能坐以待毙,得想个法子才是。 外人不知令贵妃的 纠结,只顾着羡慕令贵妃所得的圣宠。颖妃更是期盼着自己也能有好消息,然而哪怕多么不愿,月信依旧一次不缺的到来,每每换下衣裙见到上头的红色,颖妃心下愈发丧气黯然。 按说这一年南巡也好秋狝也罢,自己都得了侍寝的机会,怎地肚子就是不争气?瞧瞧令贵妃,真是人比人气死人! 请安时再看见令贵妃,颖妃不由觉得刺眼,也失了平常心。胸中的郁结和嫉妒浸出了酸苦的汁液,颖妃做出笑脸,艷羡地对令贵妃道:「主子爷对姐姐的宠爱真是后宫里独一份了,真叫咱们羡慕!」 这话一出,在座的许多人都不由暗自瞥向端坐在上首品茶的皇后。令贵妃更是心中警惕,颖妃说这种话,无外乎是想挑起皇后对自己的不满,思及此,令贵妃便对颖妃摇头道:「妹妹这便是言过其实了,若论主子爷的重视,谁又能比过皇后娘娘去呢?」 她看向皇后,只见云梧嘴角含笑,似是没有听懂二人的交锋,对令贵妃道:「妹妹怀有身孕,主子爷上心,也是应该的。」 见皇后不像生气的样子,令贵妃不由稍稍松了一口气,「是。」 令贵妃如此小心谨慎,颖妃不由失望,却也没有机会再挑拨了,云梧放下了茶盏,「过些日子是皇祖温惠皇贵太妃的八旬寿辰,妹妹们不要忘了贺礼。今日我还有事,先散了吧。」 说完她便转身去往内间,嫔妃们起身行礼告退,「恭送娘娘。」 温惠皇贵太妃辈分比太后还要高,可以说是宫里实打实的老祖宗,八旬寿辰这样的喜事,干隆自然要大办。布置上头,有几样云梧拿不定主意,便换了衣裳来到宁寿宫,顺便给老太妃请个安。
第162页 宁寿宫的佛香依旧,秋风扫落枯枝上的最后几片残叶,显得院中更寂寥了些。云梧搀着锦绣的手迈进宁寿宫,温惠太妃已经前来迎接了。她头髮已经全部染上霜白,个头愈发矮小,精神却依旧矍铄,脸上带着慈祥的笑意。 见到云梧,温惠太妃便要行礼,云梧连忙快步上前扶起对方,「太妃使不得。」 温惠太妃笑意更深,轻轻拍了拍云梧的手,容云梧搀着一起进了屋,「快坐。」 眼前闪过一个矫捷的 小小身影,见到温惠太妃进来,小东西凑到老人身边,原来是一直娇小的狸花猫。 温惠太妃弯腰将它抱起,瘦弱的手抚摸过它的脑袋,惹得它发出一阵舒服的咕噜声。它的身形和花色看着有些陌生,云梧一愣,随即便反应过来,不是原先那一只了啊。 温惠太妃注意到她的眼神,也想起了陪伴了自己十几年的老朋友,眼中浮现出一丝暖意。那只肥圆的狸花已经到了年岁,突然有一天便消失在宁寿宫。与它关系甚好的永璂来宁寿宫给老太妃请安,找不见它还伤心了好久。温惠太妃摸着永璂的头,苍老和蔼的声音悠悠响起,永璂伴着故事和温暖的夕阳,趴在温惠太妃膝头睡着了。 忆起往事,温惠太妃嘴角扬起,脸上的皱纹也多了几条,「十二阿哥可还好?」 「如今大了,功课也紧了,」云梧柔声答道,「劳您挂念,回头我便叫他来给您请安。」 温惠太妃摆手,「不必,叫他好好读书,以后有出息就好了。」 云梧道:「孝道也是功课的一种。他在您膝下承欢的时间虽然不长,却也受了您养育之恩,当然要来多多探望。」 温惠太妃闻言心中又是熨帖又是欢喜,也就不隐藏自己的笑意,「好好好,你跟他都是好孩子。」 云梧一笑,二人又寒暄了几句,云梧叫锦绣拿出册子,一项一项跟温惠太妃对着,务必合了她老人家的喜好。温惠太妃却是不太在意的模样,「我如今老婆子一个,不必铺张大办了。」 「那可不成,」云梧劝道,「人生七十古来稀,何况您这已经是八旬寿辰。这样大的喜事,怎么能不好好庆祝一番呢?」 温惠太妃没有立刻说话。这些年圣祖遗妃一个接一个的薨逝,当年交好的朋友也好,互相看不顺眼的仇敌也好,哪怕是不太熟悉的陌生人,都已经不在了,只最后剩她孤零零的一个。 不过她转念一想,小辈们的一番心意不好辜负,便打起精神,跟云梧定下了种种事宜。 到了寿辰当天,排场意料之中铺得极大,宫里久违的热闹。除了太后云梧、嫔妃命妇、皇子皇孙,干隆自然也亲临宁寿宫贺寿,送的礼物更是花样繁多,贵重至极,光布料就有锦、缎、绒、纱、绫、绸等等近百匹。 看着后辈们围在自己身边,真心实意为自己高兴,温惠太妃心中久违地涌上一股暖意。 晚年安度,如此也好。 * 刚进冬月,云梧走了一趟裕陵,纯惠皇贵妃奉安,云梧来送她最后一程。 圣水峪是个景色不错的地方,只是冬日里万物收藏,难免萧瑟。不过皇家陵寝里自然不会如此,妃园里种植了四季常青的劲松寒柏,这两年间的添建使得妃园看上去更为大气宏伟了些。 她若是亲眼看到,也应当是会喜欢这儿的,云梧回想起故人,眼中划过一丝怀念。 从内到外地参观了安寝纯惠皇贵妃的明楼,云梧确认一切都好,便打算启程回京。 回京之后,便又是太后圣寿。十一月底,令贵妃临盆,诞下了十六阿哥,宫中大喜。 令贵妃发动的时间比太医估摸的要早半个来月,所幸有惊无险,母子平安。她整整昏睡了一日才醒来,得了消息的干隆很快便赶来了。 他已是过天命之年,喜得麟儿,心中得意自不必提,令贵妃也表现的同他一样欣喜不已。可渐渐地,想到十六阿哥也要像之前的几个孩子一样离开自己,令贵妃还是慢慢红了眼圈。 干隆瞧见了她的眼泪,「这是怎么了?」 令贵妃连忙抹了抹泪,对干隆笑道:「奴才这是高兴的,能为主子爷延绵子嗣,奴才不知修了多少世,才修来这个福分。」 她这一胎怀的艰难,不仅没有如普通怀孕的妇人一般长胖发福,反而还憔悴了些许。女人生产最是耗费元气,令贵妃的唇色带着失血的苍白,此时她的泪珠顺着脸颊滑下,嘴边却带着幸福的笑意,干隆看在眼里,胸中蓦地软了一下,生出一股对眼前人的心疼。 想起早先自己的决定,干隆此时也不由生出一种自己对她是不是太过苛刻的感觉。 令贵妃为他诞育了三儿二女,可谓劳苦功高,又是他最为宠爱的人之一,如今她年纪渐长,他还应该叫人母子分离吗? 思及此,早先要说的话也就没能说出来。看完十六阿哥,干隆离开令贵妃这儿,心思重重地踱步来到了翊坤宫。 待干隆一走,令贵妃慢慢止住了泪。她看着十六阿哥,轻轻摸了摸他的脸。 成败就在这一遭了,好儿子,你要保佑额娘能将你留住啊。 片刻后,令贵妃扭过头不再看他,叫来奶娘吩咐道:「把十六阿哥抱下去吧。」 翊坤宫,云梧接过干隆脱下来的大氅,又给干隆上了一碗热奶茶,「皇上怎么来了?」
第163页 「刚去看完十六阿哥,顺便来你这儿瞧瞧。」干隆三两口将奶茶喝完,放下碗舒服地嘆了一口气。 云梧叫人收了碗,又叫人上了一盏清茶,问道:「令贵妃和十六阿哥还好?我早先去瞧令贵妃还没醒,倒是看了一眼十六阿哥。小阿哥生的秀气,像她额娘,看着便招人疼,就是哭声有些弱,得仔细养养。」 「嗯,十六阿哥身子是有点弱。」干隆慢慢呷了口茶,问云梧道,「养母的人选,你心里可有数?」 「还未来得及跟皇上说,这事儿还是要再商议。」云梧提起这个有些无奈,原先人选定的是颖妃,如今嫔妃里位分资歷够抚养十六阿哥、自己又没有子嗣的只有她。结果云梧还没跟颖妃提,颖妃自己便暗示云梧道她暂时不想抚养子嗣。 颖妃还是不信邪,依旧期盼着自己能怀一胎,云梧也不好多做强求。再下头,容嫔、慎嫔资歷太浅,婉嫔是个万年的透明人,这些年干隆给她的生辰赏赐都是贵人的份例,云梧可不觉得干隆能同意婉嫔抚养令贵妃的孩子。 干隆沉吟了一会儿,状若无意般轻描淡写道:「既是如此,十六阿哥就先养在储秀宫吧。」 云梧一愣,随即反应过来,令贵妃这是出招了? 她心里挑眉,不愧是令贵妃啊。 和干隆相处这么多年,云梧自然知道这个时候该说什么话,「也好,十六阿哥毕竟早生了大半个月,须得精心养着才是,令贵妃是生母,论上心其他人必然比不过,她那儿的用度份例也是数一数二的,不怕委屈了小阿哥。」 这也是实话,十六阿哥的确不是很健康,云梧也有些顾虑,若是交给别人抚养,真出什么事便是结仇了。 云梧这个台阶给得好,干隆满意地点了点头,「不错,就这样定吧。」 作者有话要说:抱歉,这两天加班实在太忙没能更,等周二周三会补上。 感谢【鞠躬 第86章 北京城的春日总是太短,寒风转暖,煦阳温和,最是舒适的天气似乎没有多久,马上就到了炎热的夏天。 不过夏日也有夏日的好处,一到晚上,若是无云的晴天,抬头便能见空中星辰璀璨,两百多年后光污染严重的时代,可看不到这样的景象。 云梧披着件明黄色纱衣,靠在窗边打着扇,正看着本闲书打发时间。 锦绣轻手轻脚走到云梧身边,「娘娘,九洲清晏刚来人传了主子爷口谕,主子爷说他今日政务繁忙,就不过来了,叫您早些就寝,不必等他。」 今儿是端午年节,按例干隆得歇在皇后这儿,不过偶尔也有例外。五月节还要加班加点,许是又接了天下哪处受洪受涝的急报,云梧不能多问,便只点头回道:「我知道了,你叫他回话,说让主子爷多注意身子。」 锦绣应下,「是。」 等打发走了外人,云梧伸了个懒腰,换上寝衣洗漱之后上床睡觉。 夜晚静极了,屋中只有一豆灯火静静燃着。云梧将要入睡,模煳间却听见一片喧闹,有人在喊,「主子娘娘!」 听着声音不对,云梧清醒过来,起身拉开床帐问,「出什么事了?」 「娘娘!」外头奔进来一个来报信的小太监,他浑身是汗,急急道,「九洲清晏走水,主子爷被困在乐安和了!」 「什么?!」云梧一阵头晕,她掀开被子下地,随意换了件衣裳就往外赶。 出了屋门,便见西边有浓烟升起,果然是乐安和的方向。等走得越近,火光便越是明显,云梧眉心拧出川字,心头髮沉——她不知道按本来的轨迹干隆是否有这一劫,但是永璂还小,干隆现在可不能死! 九洲清晏是个岛,也是圆明园四十景之一,中轴线上有三大殿,九洲清晏殿是最后一座,也是皇帝的寝宫。中轴线东边是后妃的居所天地一家春,有独立的宫门和若干大大小小的院落,云梧的住处便在天地一家春西北,穿过一间游廊便能到九洲清晏殿;乐安和则在九洲清晏以西,是干隆的书房,干隆偶尔也会在此就寝。 今天干隆批完奏摺便歇在了这儿。夏日炎热,为了干隆的身体,屋中并没有摆太多冰盆,而是开着窗户,风吹起叠叠层层的纱帐,撩到了桌边烛火,「噌」地燃了起来。 干隆好梦正酣,守夜的太监也因太过睏倦睡了过去,待太监终于感觉不对劲儿将干隆叫醒时已经晚了。天干物燥,九洲清晏的建筑又都为木料,火势很快蔓延开来,干隆被呛地连连咳嗽,如今依靠他自己是出不去了。 外头传来喧譁之声,是宫人们正在试图灭火。可火势起得太快,灭火的速度远远及不上火势蔓延的速度,干隆握紧了拳,心中竟然有些滑稽之感,难不成他一代英明帝王,今日就要葬身火场? 守夜的太监同样满脸绝望,已经失去了求生的欲望,哪怕不死在这儿,没能及时发现火情,一个失职之罪也跑不了。 就在这时,突然一个人影破窗而入,干隆吓了一跳,连忙转头看去,只听来人喊道:「汗阿玛!」 干隆眼前一亮,竟是五阿哥永琪! 原来早先永琪与干隆一起在乐安和议政,等干隆就寝,永琪没有回到皇子的住所洞天深处,而是来到旁边的清晖阁总结温习今日所学。乐安和起火之后,除了乐安和里的宫人,便是永琪最先发现,他立刻便赶了过来。
第164页 此时乐安和一片慌乱,太监宫女们四处奔走,打水救火。听闻干隆被困屋中,永琪心中焦急不已,他叫人拿来薄被浸水,又打湿自己身上的衣服,绕到窗边后大力击碎窗框,等窗户可以容一人进出的时候,永琪跳窗而入,踢开着火的桌子,又躲过从空中掉落的烧毁的房梁,快步来到干隆身边。 见干隆没什么大事,永琪松了一口气,他将打湿的被子递给干隆,「汗阿玛快披上,儿子背您出去!」 如今不是说话的时候,干隆也不多言,立刻照做。永琪勤于武艺,背起父亲轻轻松松,二人快步从火海之中沖了出去。 等云梧到的时候,便见有人从火场中沖了出来,待走进一瞧,发现是永琪背着干隆。云梧焦躁的心情这才缓解,上前迎道:「皇上!」 「给皇额娘请安。」永琪将干隆放了下来,干隆站定,这才有死里逃生之感,「皇后来了?」 见云梧面露焦急,只随意披着一件外裳,鞋子也没有穿好, 想来是未经梳妆便赶来了,干隆心中一暖,「别慌,朕无事。」 云梧仔细打量了干隆和永琪,干隆身上罩着打湿的薄被,除了狼狈一切之外没有受伤,不过永琪的左手被火舌燎了一下,云梧连忙吩咐下去,「快去叫太医!」 有人便回道:「回主子娘娘的话,已经去请了。」 「儿子并无大碍,」永琪对云梧笑笑,「一点皮肉伤,皇额娘不必担忧。」 云梧叮嘱道:「伤小也要好生养着,若不重视成大毛病就晚了。」 永琪点头,「谨遵皇额娘教诲。」 一旁没有受灾的耳房被收拾出来,三人进了屋整理休息。这时听见消息的令贵妃也到了,她同样没时间打扮,但她脚程不如云梧,稍晚了一点才到,见到干隆无碍,令贵妃心中大石骤然落下,激动之下红了眼圈,「皇上无事就好……」 干隆同样安慰了几句令贵妃,令贵妃平静下来,这才发现自己忽略了一旁的云梧,连忙给她行礼,「见过皇后娘娘。奴才一时心急失了礼数,还请娘娘恕罪。」 如今十六阿哥已经快六个月了,还是养在令贵妃的储秀宫,令贵妃知道,自己能亲自抚养十六阿哥,除了皇上,皇后的默许也至关重要。令贵妃生怕自己被再次剥夺抚养子嗣的机会,故而对云梧愈发恭敬。 云梧并不在意令贵妃是否能亲自抚养子嗣,不过能有这样的效果,她自然也乐见其成。她笑着摇摇头示意无事,「不必如此,你也是心系皇上安危。」 很快,天地一家春被吵醒的嫔妃们全都来了。永琪的生母愉妃一来便扑到了儿子身前,「永琪,你怎么样,有没有受伤?」 永琪连忙柔声安慰,「额娘不必担心,儿子没事。」 愉妃却是见到了他左手上的燎泡,顿时心疼得不行,「这是怎么弄得?快,太医呢,快叫太医!」 永琪再次轻声安抚,这时太医也到了。 后妃们大多形象不太整洁,此时都避到里间。太医仔细查看过伤处后,诊断说并不严重,养养就好,不仅云梧和愉妃,干隆也松了一口气。 太医很快给永琪上好了药,嘱咐了各项禁忌和需要注意的事项之后便拿了赏赐告退了。干隆看着自己这个已经长成的高大儿子,不由老怀大慰。 永琪敢于冲进火场救出自己,堪称忠勇纯孝,他拍拍永琪的肩膀,「好孩子,今儿多亏有你了,说是救了朕的性命也不为过,这几日便好好休息,把伤养好。」 听得干隆给了这样高的评价,内间的嫔妃们不由表情各异。愉妃不自觉挺直腰板与有荣焉,其他人则是暗自观察皇后的表情——皇上说了这样的话,难不成真的中意五阿哥多过十二阿哥? 然而叫众人失望的是,云梧没有表现出丝毫异样,脸上也都满是赞赏。她早便知道干隆属意永琪,年长的皇子争储有天然优势,这样火场救人的事,还是小小少年的永璂想做也做不了。 若是干隆中年夭折,永璂别想争过永琪。可惜干隆是个太过长寿的君主,永琪的年长反而成了劣势,哪怕他没有英年早逝,能不能熬过超长待机的干隆也不好说。 知道这些,云梧自然不会着急,再看永琪,心里也只有对他的赞赏和一点可惜之情,这样优秀的年轻人,早早过世着实太遗憾了。 永琪得了汗阿玛的夸赞,心中鼓胀,暗自握拳。他眼神晶亮,「汗阿玛过誉了,都是儿子的本分。」 父子二人其乐融融,不一会儿,其余皇子们也到了,都前来问询干隆的安危。 随即果亲王弘瞻也到了,今日本是端午,干隆在奉三无私殿举行宗亲宴,弘瞻作为干隆的皇弟参与了宴饮,还被干隆特许留宿圆明园。 得到九洲清晏走水的消息,弘瞻也赶了过来,路中他便听说了干隆无事的消息,心情放松,待见到干隆永琪和其他救火宫人的狼狈模样,弘瞻没忍住笑,结果幅度大了一些,恰巧被干隆看个正着。 干隆十分不悦,刚刚心中对永琪和儿子们的赞赏全部化为了怒气,弘瞻的住处离乐安和比诸位皇子都近,结果来得比皇子们还要晚,态度还如此轻浮,干隆不由厉声呵斥弘瞻道:「发生如此祸事,你因何发笑?」 弘瞻懵了,这才反应过来自己惹怒了皇兄,连忙跪地请罪,干隆拂袖,「滚回去思过!」
第165页 被好一番训斥的弘瞻只得灰熘熘地告退,干隆压下怒火,又将皇子们和嫔妃们打发回去休息,只留了云梧在。 今天刮着东风,火势很快蔓延到了乐安和以西的清晖阁,等火被扑灭的时候,清晖阁院里九棵乔松都被烧得焦黑,看得干隆心疼不已。云梧出言劝道:「只要人没事就好了。」 干隆轻嘆,点了点头,「你说的是。」 「今晚发生这样大的事,皇额娘那边……?」 「先不必惊扰皇额娘,」干隆摇头,「明日朕给皇额娘请安的时候亲自说。」 「是。」 * 第二日一早,愉妃便接到了干隆的旨意,「赏愉妃娘娘:镀金拱花连盒套二面、白珐瑯錶盘双针表一个、镀金橄榄形梅花索一件……」 来传旨的太监常宁读了一大串的赏赐,末了他脸上带着恭敬讨好的笑,「奴才在此恭喜愉妃主子了。」 愉妃止不住脸上的笑意,她已经好多年没能这样子有面子,看着后头的小太监送上一样接一样的东西,心中愈发火热。 永琪真是太给额娘争气了,愉妃心情激动,这么多年,总算是熬出头了! 接连几日,愉妃都是春风得意,不止精神气不同往日,连打扮上头都一改沉闷稳重的风格,变得张扬了不少,瞧她头上那根金闪闪的凤钗,以往她可没有用过这样的东西。 后宫嫔妃们对她的态度也热切了许多,永琪立了这样大的功劳,说不定还空着的贵妃位就是愉妃的,连令贵妃都要多给愉妃几分面子。 云梧道:「因着前两天九洲清晏走水,皇上打算改一改今年的行程,过几天便前往热河,也好趁着这段时日,让人修復被烧毁的几处地方。伴驾的人选这两日应该就有旨意,妹妹们留心着些,早些收拾行李才是。」 嫔妃们眼睛一亮,都应了是。愉妃更是心中期待,今年她定然会伴驾了吧? 「你说什么?」愉妃听着掌事太监打探来的消息变了脸色,「随驾的人里没有我?怎么可能?」 掌事太监擦了擦额头上的细汗,小心翼翼答道:「伴驾的除了皇后娘娘,另有庆妃、颖妃、忻嫔、豫嫔和容嫔五位主子,另外还有新常在,的确……没有主子……」 愉妃咬牙,令贵妃是因为走水那天不慎吹了夜风,不慎染了风寒,故而留在京中养病,为何自己也被留在了京里? ——她那样笃定皇上会给自己面子,没想到最后居然落了空! 今年热河新修建了一座汤泉行宫,她还盼着能去享受一番,没想到主子爷只让皇后住进去调养身体,而她连伴驾都没捞上。 愉妃忍住砸东西的冲动,不行,她要忍耐,忍到永琪出头便好了。等到那时,皇后算什么,她会是比皇后更尊贵的女人! 作者有话要说:回来啦~这两天会补更=3= 感谢~ 第87章 日月不居,时光如水,转眼又是一个春秋。宫里没甚惊喜的日子容易叫人失了对时间的尺度,云梧看着院里再次变成青翠的梧桐有些恍惚,又是一个春天过去了。 「娘娘,」锦绣打了帘子进屋,在云梧耳边提醒道,「各宫主子来给您请安了。」 云梧回过神来,微微一笑,「走罢。」 见了面,嫔妃们互相见礼等自不必提,待向云梧问安后,众人入座。清宫里等级森严,座次都是有规矩的。云梧下首,嫔妃们分坐左右,左边首位自然是如今的嫔妃之首令贵妃,而右边的第一个位置坐着的不是舒妃,却是愉妃。 去年永琪救驾立功,愉妃着实当了几天的红人,比她位低的嫔妃在她面前恭敬讨好,比她得宠的妃子也会对她笑脸相迎,连舒妃都对她说「姐姐身为潜邸老人,比我更有资歷」,笑着让出了右边首位的座位。 愉妃愈发感受到地位的妙处,嫔妃们的举动也让愉妃更加肯定了自己的期盼——纯惠皇贵妃去后,另一个贵妃之位一直空缺,说不准,说不准就是自己呢? 然而重阳节后,干隆下旨将忻嫔、豫嫔二人晋位为妃,却半点没有提起愉妃,再结合热河行程,愉妃没有伴驾来看,干隆要表达的意思十分清楚——愉妃不会母凭子贵,至少现在不会。 愉妃自是不愿相信,可再如何不愿,干隆也丝毫没有优待愉妃的意思。愉妃只觉得脸上火辣辣的,更觉得外人看向她的目光里都带了微妙的嘲弄,特别是嫔妃们,都在看她的笑话。 她花了很长时间才从失望尴尬中恢復了平静,虽然座次没有再变动,但她又变回了众人最为熟悉的透明人愉妃。 愉妃虽然表面上恢復了以往沉闷谨慎的模样,可这次经歷已经在她心里留下了深刻的烙印,得势时众人的尊敬、失势时众人的嘲笑…… 再看到来请安的儿子,愉妃紧紧握住永琪的手,殷殷叮嘱,永琪,你一定要努力奋进,一定要给额娘争口气! 将自己带到世间的额娘没有地位、没有宠爱,在深宫里过着几十年如一日的寂寞日子,这辈子唯一的依靠只有自己,永琪重重点头,「额娘放心,儿子已经长大成人,以后定会让您过上最好的日子!」 「好孩子,」愉妃欣慰地抚上永琪的面庞,「额娘信你,额娘等着你带额娘享福!」 等愉妃从自己的回忆里回过神,众人已经开始寒暄聊天。云梧先问挺着大肚子的忻妃道:「妹妹如今行动愈发不便,我不是已经免了妹妹的请安?」
第166页 作为后宫中比较稀有的有生育的嫔妃,忻妃早年间接连诞下两个公主,一直期盼着自己能在怀一胎,诞下阿哥。时隔六年,忻妃终于如愿以偿,于去年夏天再次遇喜。得了消息的干隆十分喜悦,没过多久就将她晋封为妃,同样晋封的还有很得干隆喜爱的豫妃,册封礼就定在今年七月。 说起来这二人晋封后,如今宫里妃位上头共有六位,超过了康熙当初定的「妃四」,不过干隆有钱,多养两个嫔妃还是没什么问题的。 扯远了,且说怀孕后的忻妃肚子一天天大起来,她体型娇小,怀了孕也不敢多吃,唯恐发胖失了圣宠,故而每次云梧看见她瘦瘦小小一个人挺着大肚子都有点慌,早早便免了她的请安,唯恐出什么事。 听云梧问,忻妃有些不好意思,「回娘娘的话,太医和嬷嬷都叫我无事多多走动,这样才利于生产。」 这时候的女子大多身娇体弱,缺乏运动,忻妃这做法也对,云梧便应道:「也好,只妹妹临产的日子就在下个月,妹妹要多加小心,万不要出什么差池才好。」 忻妃点头应下,「是,多谢娘娘挂念。」 日常问候完忻妃,云梧又转向愉妃和颖妃问道:「早先经由小选进宫送到两位妹妹位下学规矩的秀女,入宫也有月余了,主子爷已经下了旨意,颖妃位下学规矩女子封为武常在,愉妃位下学规矩女子封为那常在,明日请安,你们便将二人带来见见姐妹们吧。」 愉妃同颖妃都应是,嫔妃里有人拍手笑道:「真好,又要有新妹妹了!」 说话的人年纪正值花季,声音里带着少女独有的的娇俏,她虽坐在末尾,举止却是落落大方,正是去年十月被封为永常在的汪氏。 永常在虽然是包衣出身,然而她的父亲是内务府总管大臣,可谓是干隆亲信中的亲信,故而永常在进宫之后没有像其他包衣秀女一般,在内廷主位下学规矩,而是侍奉在太后左右。进宫后不久,她便被干隆封为常在,并在册封当日,就得了珊瑚朝珠、金累丝凤这样的远超位分的恩赏。 永常在为人开朗外向,干隆如今上了年纪,很喜欢这种有活力的女子陪伴左右,故而哪怕永常在处事有些娇蛮甚至骄横,干隆也很吃她这一套。嫔妃们也都冲着永常在父亲的面子,待她很是宽容,故而永常在性子愈发活泼,平日里,嫔妃里头话最多的便是她。 除了永常在,另有容嫔位下的两位宫女分别被封为福常在与宁常在——说是宫女,其实二人都是入了包衣旗的回人,与容嫔的娘家是旧识,被容嫔推举为嫔妃。二人中福常在年纪长些,性格更合干隆的意,今年三月被晋为贵人。 虽然被福贵人抢了先,但宁常在非但没有心存嫉恨,与福贵人疏远,反而因为出身相近,二人十分亲近,以同为回人的容嫔马首是瞻。三个人都是高鼻樑深眼窝的回疆美人,坐在一起十分养眼,也成了宫中一道风景线。 女人们坐在一起总有聊不完的天,等时辰差不多了,云梧才叫了散,没过一会儿,永瑆永璂带着弟弟妹妹来了。 「回来啦?」 云梧见到孩子们心情便好得很,她叫人打水让孩子们洗了手,又让人上了茶水点心,待孩子们坐定,才问永瑆,「你四哥还好?」 几个孩子今天出宫,是去看望四阿哥永珹。永珹在去年冬月被干隆过继给履亲王允裪为嗣孙,成了六阿哥永瑢之后第二个被过继出去的阿哥。 允裪是圣祖康熙帝第十二子,早年被苏麻喇姑抚养长大,没有参与九龙夺嫡,安稳地度过了三朝。他继承了生母定妃万琉哈氏的长寿基因,于去年七月薨逝享年七十九岁,也是兄弟中最长寿的一位。 虽然活得很久,可惜允裪子嗣缘有些浅薄。他一共育有六子六女,其中女儿还好,有三位都较为长寿,被封为郡主的第四女更是享年九十;儿子里却是其中五个都夭折于幼年,硕果仅存的世子也没能活过十二岁。 允裪薨逝后,干隆琢磨着嗣孙人选,看了一圈,最后决定将自己的四阿哥过继过去——云梧觉着干隆这是给永琪铺路呢,毕竟永珹较永琪年长,生母还是比愉妃更为尊贵的皇贵妃。 也不知道被干隆放弃的永珹有没有受打击,等永珹搬进履亲王府,云梧便许永瑆并永璂去探望一番,和寿听说,也拉着弟弟永璟跟着去了。 永瑆回想起今天见到的永珹,他四哥一副轻松模样,想来脱身储位之争,四哥还是喜大过忧的。 只这话就不必跟皇额娘说了,永瑆点头道:「四哥已经安顿了下来,只是履亲王府有丧,不便招待我们太久,我们坐了坐就又去富察府上逛了一圈。」 和嘉与额驸福隆安成婚后没有另开公主府邸,而是随着额驸住在富察府上。小夫妻感情一直很好,但和嘉一直没有好消息,自己也不由着急,不过盼了两年多,总算是盼到了喜讯,在去年顺利诞下一个儿子。 干隆听闻消息很高兴,亲自给外孙赐名叫丰绅济伦。云梧初听这名就觉得耳熟,后来有一天睡觉之前突然想起来,和珅的长子、后来十公主的额驸不就是叫丰绅殷德? 怪不得这个名儿总有种似曾相识之感,也不知道和珅这个史上最有名的大贪官现在在什么地方…… 四个孩子从履亲王府出来之后,顺路去看了和嘉和小外甥,和寿眼睛亮晶晶的对云梧笑道:「皇额娘,四姐姐的儿子白白胖胖的,特别可爱!」
第167页 龙凤胎如今已经十岁了,和寿更是有了大姑娘的模样。她身材高挑,个头比永璟还高出一截,虽然长大以后被拘在闺阁的时间多了,小时候总在外头疯玩晒出来的小麦色皮肤也没白回去。 虽然性子已经不像儿时一般横冲直撞,但和寿依旧不似干隆其他女儿一般文静秀美,每年最喜欢的季节都是夏秋,因为可以去木兰撒欢。干隆本就喜爱和寿,如今更是对这个可以陪着自己跑马围猎的嫡公主愈发宠溺,连她三个兄弟都比不得,幸亏是有云梧板着,不然还不知道干隆会将和寿纵成个什么模样。 听了和寿的话,云梧便笑着打趣她,「喜欢孩子,你以后嫁了人自己生嘛!」 和寿煞有其事地点了点头,永璟在一旁不怀好意,一边喝茶一边老神在在道:「皇额娘,我们在富察府遇见福康安了……」 和寿再怎么胆大也是个小姑娘,虽然还没有情窦初开,但也本能隐约感到了羞涩,颊边不由飞上两片红云,瞪了一眼永璟,「就你话多!」 虽然不像九公主同拉旺多尔济一样定下婚事,但对五额附的人选,干隆的意思一直不算隐晦。永瑆和永璂对视一眼,暗自偷笑,云梧看着女儿难得的害羞模样,也不自觉弯起嘴角。 「皇上驾到——」 干隆来了,母子和乐就此打断,云梧领着孩子们上前迎接。 「孩子们也在?都快起吧。」干隆扶起行礼的云梧,带着她进了屋,「今日朕在这用膳,让孩子们留下一起吧。」 几个孩子自然都乖乖应下,云梧也笑应,「是。」 * 时间很快便到了四月底,这天傍晚,云梧听人来报,忻妃发动了。 忻妃前两胎都比较顺利,这回已经是第三胎,云梧没有亲自去看,只告诉来报信的人,什么时候忻妃生了再来报。 结果第二天一早,有小太监飞奔而来,跪地急急道:「娘娘,忻妃娘娘难产,稳婆请您去拿个主意!」 云梧「蹭」地站了起来,「怎么回事?!」 说完她也不等小太监答话,连声叫道:「锦绣?锦绣?快随我去五福堂!」 五福堂此时人来人往,气氛却是十分压抑。百年老参熬的汤一碗碗送进产房,后来稳婆直接将切好的参片塞进忻妃嘴里,然而却依旧阻止不了忻妃的力气一点一点地弱下去。 听闻皇后驾到,两位稳婆中的一个示意对方继续看顾着忻妃,自己则是快步走了出来,她顾不上抹去头上的汗,跪地请示道:「娘娘,忻妃娘娘情况危急,还请您示下,保大还是保小?」 这么多年,宫里的嫔妃还没有遇见过难产的情况,云梧都快忘了这是两百年多前,生子是道鬼门关的时代。她紧抿着唇,问稳婆道:「没有两全之法?」 稳婆摇头,「忻妃娘娘胎位不正,如今已经脱力,宫床里的羊水已经流干了,再耽误下去,不仅孩子无法成活,怕是连忻妃娘娘都……」 云梧这时才恍然想起,干隆只有十位公主,如今已经出生了九位,最后的十公主是干隆晚年惇妃所出, 绝不会是现在忻妃这一胎;至于阿哥,云梧只记得干隆最小的几位阿哥都是令贵妃所出,这样一看,忻妃的孩子不是註定无法成活? 她深唿吸了一口气,没有犹豫地对稳婆道:「保大人!」 得了准信,稳婆又进了产房。片刻后却听到屋里传来一阵喧譁,忻妃嘶哑着嗓子吼道:「保孩子!保我的孩子!」 知道稳婆是奉了皇后的命令,忻妃用尽最后的力气对外喊道:「皇后娘娘,求求您,保我的孩子!」 云梧闭上眼睛,没有说话。正在这时,下了朝会的干隆也赶了过来。问清情况,干隆沉默片刻,还未来得及说话,便听屋里忻妃的声音陡然弱了下去。 云梧心里一个咯噔,只见满手鲜血的稳婆跌跌撞撞沖了出来,扑到干隆和云梧身前,伏在地上哆哆嗦嗦道:「忻妃娘娘……怕是不成了……」 「太医呢?」云梧急急喊道,「快叫太医!」 说着她对干隆道,「皇上,我也进去看看!」 干隆也没说话,只点了点头,云梧跟太医一起进了产房。忻妃面若金纸,已经昏迷了过去,云梧掀开被子一瞧,不由瞳孔一缩,忻妃下身鲜血止不住地流,已经将整个床铺染成了红色。 那边太医们也跪在地上,结结巴巴地回禀道:「皇后娘娘恕罪,忻妃娘娘这是大出血,臣等无能为力……」 云梧闭上眼睛,「我知道了,去禀告皇上吧。」 太医们退了出去,云梧坐到忻妃床前,静静看着这个只有二十来岁的姑娘唿吸越来越弱,直至咽下最后一口气。 片刻后,云梧转头看向跪在地上泣不成声的宫女,「去禀告皇上,忻妃……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昨晚不小心睡着了没发出来==补了点字数~ 今晚12点前应该还有一更~ 第88章 四月二十八日,忻妃戴佳氏难产,母子双亡,干隆下旨,加恩丧仪照贵妃例办理,着四阿哥、六阿哥、八阿哥、绵恩穿孝。干隆辍朝五日,并于初祭日亲临奠酒,丧事上的一应礼仪,均与康熙三十三年温僖贵妃相同。 两个月后本是忻妃的册封礼,连金册金宝都已经造好了,可到了七月,来给云梧叩拜的就只有豫妃一人了。
第168页 锦绣看出云梧情绪不佳,不由出言劝慰,「主子不必过于伤心,人各有命,忻贵妃娘娘她……也是无可奈何之事。」 云梧嘆了口气,「只是觉得世事无常,上个月慎嫔也突然染了急病,就这样没了……我这心里,总觉得没着没落儿的。」 慎嫔本是她位下的学规矩女子,后来她封了嫔位搬去与豫妃同住,二人的关系一直不错。锦绣此时只嫌弃自己嘴笨,不知道该如何劝慰主子才好,倒是云梧自己先反应过来,摇头笑道:「也罢,命这东西,本来不就是这样吗?所以才该认真过好每一日啊。」 见主子好像自己想开的模样,锦绣立刻连连点头,「主子说的是。」 云梧失笑,起身道:「好了,陪我去看看行李收拾得如何,这马上又是去承德的时候了。伴驾的人选定了吗?」 锦绣伸出手搀扶自己的主子,「是,除了主子您,还有令贵妃、庆妃、颖妃和容嫔四位主儿,另有福贵人和新常在、永常在、宁常在、那常在、武常在五位。」 叫了这么多年轻小姑娘?云梧撇嘴,干隆这老东西精力还挺旺盛。 「我知道了,她们其中有几个是 第一回 去承德吧?回头提醒我给她们安排好住处。」 锦绣应是,「嗻。」 * 今年的确流年不利——云梧接到福贵人急病薨逝的消息之后这样想到,自己是不是该给菩萨抄抄经上上香了? 来报信的人接着道:「主子爷的意思是,如今咱们在承德,丧事不好大办,福贵人彩棺直接送入静安庄,丧仪等回京后再补,不知皇后娘娘怎么说?」 云梧嘆气,「就按主子爷说的办。」 又多了一个需要敬事房整理呈览遗物的嫔妃,直到十一月,忻贵妃、慎嫔和福贵人的遗物才基本上被整理收拾完毕。不过这简单的差事中间还是出了一点问题—— 「奴才恭请娘娘金安。」负责造册的太监给云梧行礼,「奴才有事要禀。」 他将一本册子恭敬递给云梧,「启禀皇后娘娘,奴才们整理忻贵妃娘娘的遗物时,发现册子上有一些较为珍贵的物品与实物对不上号。经过审问,粹舒宫的一个小太监孙五荣交代是他偷偷以次充好,换掉了原先的物品,至于去向,孙五荣说他交给了东配殿的祥贵人。」 祥贵人? 云梧厌恶地皱起眉,怎么又是她? 祥贵人是与忻贵妃同一年大选进宫的秀女,因为在云梧面前编排陷害还是嫔位的忻贵妃,被反将一军,降为常在。后来祥常在老实了一段时间,令贵妃晋封时大封后宫,祥常在也沾光復位为祥贵人。 这么多年,祥贵人一直没有圣宠,云梧都快忘了这个人了,怎么这时候又跳了出来? 孙五荣为求将功折罪,招供得很是详细。原来祥贵人不得圣宠,又和主位忻贵妃闹翻,日子过得比较拮据——这让从小都没有过过苦日子的祥贵人如何受得了? 她只得动些歪脑筋让自己过得好一些。因为觉得自己有今天都是拜忻贵妃所赐,祥贵人没有丝毫愧疚地将目标定在了忻贵妃身上,不过话说回来,忻贵妃本就是她能接触到的身份最高的一位嫔妃了。 于是忻贵妃身边的孙五荣被祥贵人收买,孙五荣利用权职之便,偷换忻贵妃库房里不常用的首饰,交给祥贵人后,祥贵人再托人送到宫外换成银子,与孙五荣分赃后,剩下的钱财便留下来改善自己的生活。 据孙五荣交代,他干这个活计已经有两年了,忻贵妃一直没有发现,在他之前,祥贵人收买了其他人也未可知。 云梧懒得叫祥贵人来三堂会审,她先让人去祥贵人的住处搜一搜。夹带东西出宫并不是件易事,说不定就有赃物还没来得脱手。 果然不出云梧所料,慎刑司的人从祥贵人的住处搜出了一围金镶珊瑚项圈,正是忻贵妃的东西。证据确凿,祥贵人被贬为答应,干隆的意思甚至是以后不许她入葬妃园寝,这回祥答应是真的无法翻身了。 除此之外,此 事还顺藤摸瓜,牵出了一条宫里宫外夹带私物的暗线,云梧狠狠整顿了一番宫规,确保以后不再出类似的事,其中种种,暂且略过不表。 一忙起来,很快便到了年关,等云梧回过神来的时候,干隆马上要开始第四次南巡了。 ——原来的那拉皇后,就是在这次南巡途中断发明志,与干隆老死不相往来。 * 自从在这里睁开眼的第一天起,云梧对这次南巡的到来既是害怕又是期待,害怕的是命运的轨迹无法改变,期待的却是自己能够越过这道坎,再也不必担忧。 出发之前,云梧好几晚上没能睡好觉,梦里总是在一处破败的屋子里,一位身形消瘦、面容平静至死寂的妇人闭着眼睛,跪在佛在念经。云梧在看清她的面孔之时就会醒过来——对方长着和自己一般无二的五官,那是除了皇后的空头名号之外什么都没有的那拉氏。 直到站上甲板这一刻,云梧都依旧有些魂不守舍,直到一声女童特有的清脆响亮的惊嘆声传来,「哇!」 云梧回过神,是和寿的声音。这回永瑆和永璂留在京里,和寿和永璟被带上了南巡的队伍,两个孩子第一次坐大船,永璟还绷得住表情,和寿已经是一副眼睛不够看的模样了。
第169页 两个小的一边走一边窃窃私语,永璟似是说了什么,和寿时不时点点头, 看着两个孩子的模样,云梧眼角不由染上笑意,她发现自己就这么平静了下来。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云梧抬手摸了摸自己的鬓角,只要自己能保护好头髮,应该就没事了吧? 这次南巡,伴驾的除了云梧,有令贵妃、庆妃、容嫔、永常在和宁常在。因为心里有事,云梧一路上都有点不够放松,不过有孩子们和几位嫔妃相伴解闷,云梧总算是没紧张出毛病来。 无论云梧的心情如何,队伍不紧不慢地走着,闰二月,圣驾抵达了杭州。 杭州一直是干隆的心头好,太后也最爱西湖。同前几次南巡到达杭州是一样,干隆带着太后和后妃们游览西湖,又到钱塘江观潮。 没有人会觉得西湖不美, 第一回 来杭州的和寿和永璟一下子就被吸引了,等到了钱塘江,初次见到这样壮阔景象的两 个小傢伙更是看得目不转睛,和寿还效仿她汗阿玛作打油诗一首,得到了干隆的盛情夸赞以及永璟的无情嘲笑。 观潮后,圣驾回到了杭州。干隆白日有政务处理,巡视河工、会见当地官员和士子等等,晚上才会回到行宫。 偶尔干隆晚上不回来,云梧也秉持着绝不多事的心思,不多过问,哪怕外头有传风言风语,说些当地官员在画舫上宴请干隆,还有歌女舞姬作陪一类的消息,云梧通通当作没听见。 不是没有人想请云梧出面做点或者说点什么,首当其冲便是从干隆年轻时便随侍他左右的谙达吴书来。吴书来是真心为干隆考虑,他知道干隆的抱负,也希望自己服侍的主子是没有污点的完美君王,本以为皇后身为国母,也会是与他同样的想法,可惜他遇到的是云梧。 清朝皇帝南巡带姑娘回宫不是什么稀奇事儿,康熙南巡时带回宫一个王嫔,也就是后来的顺懿密妃,干隆上回南巡,也收了一个官员进呈的籍贯为苏州的汉女禄常在,若是云梧没记错,干隆晚年有位芳妃,同样是江南汉女出身。 能在官场上混的人都不傻,送到干隆跟前的女子绝对都是拿得出手的,不会是不明不白的来路,云梧可不想扰了干隆的心情。 更何况,若是她惹恼了干隆,等干隆追究她跟吴书来互通消息这一茬,安个「窥伺行踪」这种罪名,遭殃的还是她。 干隆的名声哪里比得上自个儿的性命重要?故而面对吴书来,云梧就用「主子爷做事,哪里需要你我来置喙」这样的理由打发过去,她可不想触干隆的霉头。 不过干隆倒也不是只顾着自己,这天夜里,干隆便叫上了云梧和其他嫔妃,奉太后登上画舫,夜游西湖。 俗话说「晴湖不如雨湖,雨湖不如夜湖」,夜晚的西湖别有一番景致。这样难得的机会,嫔妃们都很开心,太后也高兴,但她老人家毕竟上了年纪,席间又饮了点酒,很快便觉得乏了,云梧便跟干隆商量,让他跟嫔妃们继续,由她侍候太后先回行宫。 皇后知情识趣,明白什么能管,什么不能多问,又这样孝顺贤惠,干隆心里更满意了三分,他温声对云梧道:「有劳你了,下回朕单独带你来好好玩。」 云梧笑着应了一声,内心则是毫无波动,随即便与太后先回了。等侍候太后歇下,云梧回了自己的院子,刚叫了热水打算沐浴放松一下,便见锦绣面色不佳地进来,「主子……」 云梧看她表情不对,「你这是怎么了?」 「庆妃娘娘与容嫔娘娘带着几位常在刚刚回来,」锦绣觉得有些难以启齿,顿了一下才接着道,「主子爷单独带着令贵妃娘娘游湖去了……」 呦呵,这么有情调?云梧看乐子似的哈哈一笑,打趣般道:「主子爷很懂嘛!」要论会玩,果真还是得干隆出马! 见自家主子竟是一点不在意的模样,锦绣又是担忧又是着急,「娘娘!您还在呢,主子爷如此做,将您置于何地?」 令贵妃自诞下十六阿哥以后不仅復了宠,甚至还更胜往昔,得把容嫔、永常在、宁常在加在一起,才能与其分庭抗礼。锦绣看在眼里,急在心里,说话便不由失了分寸,云梧打断她道:「这话不许再说!」 锦绣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刚刚的话不合适,可她心中依旧不甘,「娘娘……」 云梧知道锦绣是真心实意为自己着想,她心中一暖,对锦绣一笑道:「放心吧,我有永璂,有和寿和永璟,更有祖宗家法,只要我坐得稳,旁人翻不了天。」 没有人能长宠不衰,她也好,令贵妃也罢,哪怕孝贤皇后活过来也一样。云梧不知道原来的那拉氏经歷了什么,才会绝望悲愤之下选择断髮,她更要守好自己的心才是。 如今她满手好牌,皇后之位稳如泰山,只要不把双鬼炸弹通通拆了打,怎么也不会输。 云梧的话轻描淡写,却别有一种笃定在里头,锦绣神奇般地被抚平了心绪,等放松下来,才意识到自己刚刚的失态。她深吸一口气,「主子说的是,是奴婢多虑了。」 「关心则乱,你也是为了我。」云梧笑笑起身,「好了,伺候我沐浴吧,正好帮我按按肩膀。」 锦绣上前扶着云梧向净房走去,「是。」 主僕二人都将这件事情放在了脑后,结果谁都没想到,不过一次游船,最后竟然还能闹出事来——
第170页 「娘娘!主子爷失足落水了!」 作者有话要说:7.10修 第89章 夜晚的西湖是极美的,月亮的清晖洒在湖面上,粼粼微光与天上星辰的倒影交相辉映。嫔妃们的说笑声逐渐淡了下来,悦耳的水声传入耳畔,给心底带来平和与静谧。等入了夜,湖面更是升起了一层淡淡的薄雾,好似笼着轻纱的梦。 对面这样的美景,干隆心喜之下兴致大起,让人找来一艘乌蓬小船,没有理会旁人劝诫,带着令贵妃一同闯进了这个梦境。 与灯火通明、喧譁热闹的画舫之上不同,小小的乌篷船舱里只点了一盏油灯,中间的小木桌支起一座红泥小炉,上头温着一壶美酒,令贵妃芊芊素手为干隆斟酒,干隆品得其中趣味,诗兴大发,只差摇头晃脑对月当歌。 然而世上有一个词叫乐极生悲,干隆马失前蹄,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饮酒有些醉了,换船时不知怎么一个没踩稳,直接从船上掉了下去。 另一头等着伸手接人的小太监直接吓得傻了,还是白了脸的令贵妃最先反应过来,立刻扯着嗓子大唿小叫喊人救驾。 虽是春日,但夜里的湖水依旧寒凉,干隆刚掉下去甫一动弹,腿脚就开始抽筋,狗刨都使不出来。幸而侍卫离得不远,听见唿救之后立马下去将干隆捞了起来。 但从水中救人,再怎么快也需要时间,干隆已经呛了好些水,一唿吸到新鲜空气,便咳得惊天动地,话都说不出来。 令贵妃虽然慌,但是宫中生活磨砺了这么多年,本能还是有的,她叫人为干隆擦干头髮身子,又换好了一身干净衣裳,另派人回行宫给皇后送了信。 幸而如今不是寒冬腊月,干隆很快便缓了过来,众人以最快的速度回到行宫。 接到干隆落水的消息,云梧来不及问清楚事情经过,先指挥起众人备好了热水、姜汤,又叫来了随驾南巡的几位太医,自己也同太医们一同等着。 不一会儿,干隆一行人便回来了。 「皇上没事吧?」云梧赶紧迎了上去,「太医已经候着了,皇上可是现在叫他们来瞧一瞧?」 干隆见到云梧弄出的阵仗有些尴尬,不由有些埋怨云梧小题大做,这下可好,明天一早所有人都得知道他失足落水了。 他咳了一声,摆摆手道:「朕没有大碍,不必搞得如此兴师动众,叫太医回去吧。」 一片好心被当成驴肝肺,要不是知道干隆是多好面子的一个人,云梧早就翻白眼了。 她脸上一副担忧状道:「落水不是小事,更何况如今的天气也没热起来,皇上还是叫太医看看罢。」 「不必,」干隆却是执拗得很,「喝碗姜汤也就是了,朕的身子没有那么不济。」 见云梧还要再劝,干隆变得有些不耐,云梧有所察觉,立刻闭嘴不再言语,她转而问道:「皇额娘那边我先瞒着了,可是要叫她老人家知道?」 「别让皇额娘担心,先瞒着吧。」干隆此时也反应过来自己刚刚的态度过了些,他稍稍舒缓了神情,放缓声音道:「朕真的无事,你不必担忧,早些回去休息吧。」 说着干隆又转头看向旁边的令贵妃,「你也先回去吧。」 从云梧出现的时候起,令贵妃便站到一旁不再说话,想着自己的心思。 她觉得自己有点倒霉,怎得皇上落水这样的事情也能叫她碰见?幸亏皇上最后有惊无险,不然自己这条命说不定便要交代了去。 可即便这样,若是太后知道了今晚的事情,岂不是会把帐怨到自己头上? 令贵妃只觉得心里沉甸甸的,听见干隆这样说,她犹豫了一下,也没多留,「奴才告退。」 云梧从干隆这儿出来,才找人打听究竟是怎么出的事。等她弄明白这事归根究底是干隆自己非得跑到小船上才搞出来的,心里不由无语,大猪蹄子年轻时候也没这么不稳重啊,怎么越老反倒越不靠谱? 摇摇头,云梧不再多想,时辰已经不早,她回到自己的院里,很快便洗漱就寝了。 结果夜半时分,云梧被人叫醒,来报信的小太监一脸慌乱——干隆发起了高热,等守夜的太监发现时,干隆已经烧得叫不醒了。 * 院里灯火通明,云梧披着衣裳进屋,来到干隆床前。他面色发红,唿吸有些急促,睡得很不安稳,云梧将他额上的凉帕子拿了下来,又上手一摸,的确是高烧。 她转头问一旁的几位太医:「不许蒙我,皇上情况究竟怎么样?」 为首的太医抹了抹头上的汗,虽 然干隆身体底子不错,但到底是五十过半的人了,进冰凉的湖水里洗了一遭,回来之后又逞强不看大夫,只喝姜汤凑合,这场病很快就爆发了出来。 他说了一通医理,总结起来就是干隆情况比较兇险,不过这回起热虽然来势汹汹,但是干隆如今还能喝下汤药,这便不是最严重的情况,只要烧退了,一切就都好说。 不过太医又道,皇上这次先是落水寒气入体,又加如今高烧,怕是已经伤了肺腑,哪怕痊癒,也会留下病根,以后须得好好保养身体才行。 「所以现在就是等皇上退烧?」云梧问。 见太医点头,云梧吐出一口气,「好,我知道了。有劳各位太医,你们都先下去吧,我在这儿守着,有什么事再叫你们。」
第171页 太医们依言告退,云梧将帕子重新沾了凉水,拧干后放到干隆的额头上,随即找了个位置坐下。 她面上着急担忧,其实心里并不怎么紧张。经过上回九洲清晏走水一事,云梧十分确信干隆这一回也能化险为夷。 至于太医后头的话,云梧也没怎么在意,干隆还有三十多年好活,估计真有什么也是小毛病,估计还比不得永璟严重呢。 云梧没怎么伺候过病人,大部分照顾人的活儿还是太监干,她只偶尔看一下干隆的情况,大部分时间都在闭目养神。 唉,年纪大了,熬不动了,云梧揉了揉眼睛,也不知道折腾一晚缺了睡眠,明天的脸得难看到什么程度…… 几个时辰很快过去,天色将亮的时候,干隆醒了过来。 一睁眼,他便看到了靠在床头打瞌睡的云梧,她脸色带着疲惫,像是一夜没有休息的样子。 干隆动了动身子,云梧也清醒了过来,「皇上醒了?您感觉怎么样?」 她又上手摸了一下干隆的额温,烧还没退,但没有昨晚热了。干隆正要答话,却突然扭过头一阵咳嗽,云梧连忙倒了杯水餵给他。 一杯温水下去,干隆才总算缓了过来。他被云梧扶着坐起来半靠在床榻上,温声问云梧道:「你在这守了一晚上?累不累?」 「只要皇上无事,便什么累也觉不出了。」云梧一笑,「皇上饿不饿?要不要吃点东西?灶上热着碧梗粥,还有几样清淡的小菜,皇上尝尝?」 干隆闻言不由心中一暖,点了点头。云梧正要吩咐下去,恰在此时,太后来了。 外头请安的话音刚落,太后便已经打帘子进了屋来,还没到干隆跟前便问道:「皇帝怎么样了?」 若说干隆落水这事还能瞒过太后,像昨晚这样兇险的病情,却是不能不跟太后提起的。太后一起床便听闻了皇帝生病的消息,大惊之下,急急忙忙便奔了过来。 干隆跟云梧赶紧起身行礼,太后连连摆手,「快起来快起来,都什么时候了,还在意这些虚礼,你们俩是要急死我!」 云梧没说话,而是看了一眼干隆,干隆对太后笑道:「皇额娘放心,儿子没有大事。」 「你可莫要诳我!」太后板起脸道,「我听来报信的人说,昨晚你都烧得人事不知了!」 「让皇额娘担忧,是儿子的不是,不过儿子这不是已经醒过来了吗?」干隆认真道,「皇额娘千万放宽心,别急坏了自个儿的身子。」 太后将信将疑,结果干隆这话刚说完便开始咳嗽起来,太后刚放下的心瞬间又悬了起来,急道:「你这病究竟如何?」 还未等干隆答话,外头来报,太医求见。 早先干隆醒过来的时候,就有机灵的小太监去叫了太医们,正好此时到了。太后闻言立刻道:「还不让太医赶紧进来?」 太医们涌进了屋,没想到屋里太后皇帝皇后三座大山都在,太医们连忙行礼,挨个请安。 「都快起来吧。」太后催着太医们给干隆诊脉。等太医们望闻问切,商讨片刻之后,为首的太医对三人道,皇上没有大碍,只接下来的日子里需要静养,痊癒后也有一堆禁忌,以后更是要多加注意,不然容易折损寿数。 云梧虽然知道干隆不会有事,心里不太在意,但还是同太后一起记下了太医说的一串儿注意事项。干隆对太后笑道:「这回皇额娘应该放心了吧?太医都说没事了。」 太后嗔道:「还不是先前来报信的人一问三不知,你又说得不清不楚,我这心里没个着落……」 她突然想起什么,问干隆道:「说起来,皇帝究竟是怎么病的?」 干隆闻言有点尴尬,可他又不能不答,便避重就轻地将昨天的事交代了一番。 太后一听便竖起了眉毛,立即便想要跟干隆说他身为皇帝,如何能这样任性,心里对令贵妃的评价更是跌到谷底。 不过知子莫若母,太后最是知道干隆多好面子,再者说,干隆的孙子都娶媳妇儿了,再像年轻时一般唠叨他也不像话,太后最后还是把话咽了下去,只轻轻地训斥了一句,「不知轻重!」 干隆便与太后赔笑,又说了几句俏皮话,这才惹得太后笑了出来。 令贵妃……罢了,谁让皇帝看重她呢,看在她诞育过五个龙嗣的份上,这次就先记着,敲打一番便罢,若是再有下次……哼! 想到这,太后也不由嘆气,皇帝怎么就竟捡着这些出身低微的喜欢的呢?纯惠皇贵妃一个民籍的汉女,最后居然得封皇贵妃,令贵妃一个汉女包衣,也能得皇帝如此宠爱……这后宫都要被汉女占领了! 罢了罢了,太后再次嘆气,贵妃也好,皇贵妃也罢,只要不是中宫之位,皇帝爱宠爱谁便宠爱谁罢! 干隆身体没有大碍,太后心情放松下来,和干隆与云梧一起用了早膳,之后便回到了自己的院子。干隆则是想要换衣服出门,他日理万机,还有许多事情没有处理呢。 结果还没把外裳穿上,干隆就已经咳了好几回。见干隆实在咳得厉害,云梧只得又倒了杯温水递给干隆,出言劝道:「皇上这几日还是好好休息罢,把病养好,才有精力处理政事啊。」 干隆闻言沉默了一下,他接过杯子,将水慢慢喝下,压下喉间痒意,却是没有再像昨晚一样拒绝云梧的建议。
第172页 岁月不饶人啊…… 干隆自嘲地笑了一下。他早先是真的没有把落水当成大事,甚至比起担忧生病,干隆更在意的是自己丢了面子。故而对云梧昨晚的举动,干隆心中是不太高兴的,他身体一直很好,落水而已,皇后至于表现得像他已经没了半条命一般吗? 结果现实给了他重重一击,昨日晚上他分明烧到神智模煳,可他却无比清晰地意识到,自己是真的老了。 干隆低头,看了看自己握着茶杯的手,这只手已经生了皱纹,也不再像年轻时那么有力了。 他不由心情黯 然,哪怕贵为天子,在生老病死面前,也与常人无甚分别啊! 云梧不知道干隆正在出什么神,见他半晌不说话,「皇上?」 干隆回过神来,点点头道:「便依你所言罢。你昨晚熬了一夜,也赶紧回去歇息才是,不要熬坏了身子。」 云梧笑着点头,「是,谢皇上。」 作者有话要说:我我我这周居然上了强推,更新字数要求好多[幸福的烦恼],赶紧挤时间写了一章……上周五开始到昨天熬了两天大夜加三个通宵,赶jio髮际线岌岌可危_(:3)∠)_ 码上一章的时候困得神智不清,再读感觉这写得什么玩意儿[捂脸]赶紧修了一下,多了六百字左右,改过之后没提太医,跟这章能衔接上,其他情节没有太大变动,可看可不看~ 最近一段时间太忙,赶更新质量有点不稳定,感觉挺对不起大家的。这篇文大概一两周之内就能完结(←不算剧透的剧透),之后会好好从头修一遍,欢迎大家养到最后,可能阅读体验会更好一点~ 最后日常感谢,爱你们哟~ ps:大纲里原来的情节是干隆喝花酒结果花船翻了,但是感觉这么写干隆的形象就太挫了,最后还是没有对他下这个手哈哈哈 第90章 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干隆这一回前前后后养了大半个月,身子才算好全,不过到底留下了一个咳嗽的毛病。 云梧没把这个当回事,但干隆自己却是可以明显地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大不如前了。 这次的经歷给他敲响了一记警钟,干隆不由沉思,既是这样,压在心头的一件事就要提上日程了。 永琏去后,干清宫正大光明匾后的密匣再也没有放进另一份密旨。干隆摩挲着笔桿,然而半晌后,他还是把笔放了下来。 再等等,还有时间,至少等回京再说吧。 他叫来吴书来,「京中有没有传回果郡王的消息?」 干隆话中的果郡王不是他的十七叔允礼,而是被过继给允礼的六弟弘瞻。前年圆明园九洲清晏失火,弘瞻在干隆面前肆意谈笑,毫无关心兄长安危之意,惹了干隆不满,没过几天,弘瞻因开煤窑强占民产等不法之事被弹劾,干隆将弘瞻由亲王降为贝勒,撸了他手上所有差事,并勒令其反思自省。 干隆这么做,除了对弘瞻仍有余怒,更是为了敲山震虎——皇子们逐渐长大成人,为了防止康熙时期夺嫡局面再次出现,干隆自然要提前警告皇子们,不得效仿弘瞻做出搜刮民脂民膏的恶事。 可经过这么一遭,弘瞻却是被吓怕了,今年早些时候,干隆收到了弘瞻病重的消息。干隆兄弟本就不多,活到现在的就只有一个弘昼一个弘瞻,干隆将其晋封为郡王,又寄谕回京,让弘瞻好好养病,希望他尽快恢復健康。上一次传回的消息说弘瞻的病情仍无好转,也不知道现在怎么样了。 吴书来躬身答道:「回皇上的话,并没有新的消息。」 「再送信回去问问。」干隆吩咐道。 吴书来应下,「嗻。」 二十多天后,干隆收到了回復,然而传回的并不是好消息,弘瞻于三月初八病逝,享年仅有三十三岁。 干隆不由再次生出无常之感,他给弘瞻追了谥号「恭」,又下令丧仪按亲王之例办理。 一连几天,干隆的情绪都不怎么好,这日云梧被叫过来一起用膳,见他不太对劲便问了一句,干隆便嘆气,感嘆了几句弘瞻薨逝的事。 他语气中颇有遗憾后悔之意,云梧心里不由撇嘴,事情不还是你做下的?这时候摆出一副追悔莫及的样子给谁看? 想当年干隆对待永璜不就是这样,虽说有了云梧干预,永璜没像歷史上一样早亡,但当初伤了根基,这些年永璜的身子一直不怎么样,上回云梧见到他,不过三十过半的人,瞧着却像比真实年纪老了十岁不止似的。 弘瞻行事张狂,这些年仗着自己皇弟的身份做了不少恶事,云梧对他的印象不怎么好,但人都没了,此时在干隆面前,云梧自然流露出伤心之色,想了想又问道:「我记得,果郡王最大的儿子永瑹是嫡福晋所出,如今也不过十四岁,现在郡王府上,可还有办事得力之人?」 「世上总有奴大欺主的下人,主人逝世、下人趁乱盗取贵重物件向外倒卖之事更是屡见不鲜,果郡王府上孤儿寡母,可是有人帮衬?」 干隆不知道云梧腹诽,听了云梧的话,干隆沉吟片刻,「你说的是,是朕疏忽了。」 他搜寻了一圈人选,最后传信给副都统和尔精额与大臣英廉,命二人办理王府家务。干隆轻嘆一声,神情温和地看向云梧,「多亏有你提醒朕。」 云梧笑了笑,「哪怕我不说,皇上最后也能想到的。」
第173页 两人用完了膳,下人将桌子撤了下去,云梧走之前问道:「皇上今儿歇在哪儿?」 干隆本想去令贵妃那儿,但想到因着落水一事,太后近来对令贵妃心有不满,便有些犹豫。之前因为自己孟浪,叫太后一把年纪跟着担心,干隆已是心中有愧,他想了想,最后还是道:「叫容嫔侍寝吧。」 令贵妃那头,自己再多做补偿便是。 云梧闻言点头告退,「那我这便派人通知容嫔。」 弘瞻薨逝的消息传回来没多久,京中又来了丧报——三月十七,十六阿哥因种痘夭折于碧桐书院,年四岁。 四岁是虚岁,算算周岁,不过才两岁零四个月。一个小生命逝去太容易了,云梧不知道说什么好,「派人送信给皇上,再去请令贵妃过来。」 * 令贵妃最近的日子不太好过。 因为干隆落水一事,虽然令贵妃没做什么错事,但太后还是迁怒了令贵妃。 虽说太后顾及着干隆的想法,没有给令贵妃什么惩罚,但当嫔妃们每次来给太后请安的时候,太后对其他人都是一副和蔼慈祥的笑脸,一到令贵妃,却是一副冷冷淡淡的样子,只差把「不喜」二字明明白白写在脸上,任令贵妃如何讨好都不为所动。 令贵妃的小宫女十分不平,自家主子性子最是善良不过,对她们这些宫人也是一样的温柔体贴,这样好的人却被太后如此对待,让主子尊贵如贵妃,却在其他妃嫔甚至常在面前下不来台。 她不由私下里同自家主子小声抱怨,「太后娘娘也太过分了些,主子爷生病也不是您的错!主子爷也是,就这么任您受这些委屈……」 令贵妃苦笑了一下,太后娘娘是主子爷的额娘,主子爷那样孝顺的一个人,怎么可能会为了一个妃子忤逆亲额娘呢?主子爷能做的,最多也就是私下里补偿一二了。 「好了,这种话不必再说了。」令贵妃道,「去将我昨日绣了一半的抹额拿来。」 「娘娘!」小宫女瞪大眼,「您还要接着对太后娘娘示好吗?」 「孝顺太后娘娘是我的本分。」令贵妃抿了抿唇,「只要我做到该做到的,假以时日,太后娘娘总能看到我的真心。」 小宫女撅了嘴,又低声嘟囔起了什么,不过她虽然念念叨叨,但还是依言将东西找了出来。 对小宫女的话,令贵妃一只耳朵进一只耳朵出,自顾自地绣着抹额,正在这时,却听外头来报,皇后身边的姑姑锦绣来了。 锦绣姑姑是皇后身边一等一亲近的人,嫔妃们都要给几分面子,令贵妃亲自接待了锦绣,「姑姑怎么来了?」 「给令贵妃娘娘请安,」锦绣给令贵妃福礼,「主子娘娘有事要跟娘娘说,请娘娘过去一趟。」 见她神色严肃,令贵妃不知怎的,心下突然有些不安,「不知主子娘娘召我,所谓何事?」 锦绣只道:「娘娘去了便知道了。」 令贵妃心里不好的预感更甚,「好,还请主子娘娘稍等片刻,我这便过去。」 很快,令贵妃来到了云梧的院子,「恭请皇后娘娘金安。」 云梧叫她起来,「坐。」 锦绣端上今年的龙井新茶,令 贵妃接过茶盏,却没有喝一口的欲望,她尽力隐藏起自己的紧张,「娘娘今日宣我,可是有事?」 云梧瞧着她的样子,突然觉得自己接下来要说的话太残忍了。不管她对令贵妃的观感如何,同为人母,云梧难以想像若是同样的事情发生在自己的孩子身上,自己会是什么心情。 「是有事。」云梧缓缓开口,「京里来了信,是关于十六阿哥的消息……」 她还没来得及往下说,令贵妃近乎是立刻接下了云梧的话,她没有意识到自己的笑容是多么勉强,「是了,算算时间,十六阿哥应该已经种完痘了……」 可惜世事并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顶着令贵妃又是期待又是忐忑的目光,云梧沉默了一下,还是说出了令贵妃最怕听到的话,「十六阿哥在三月初种了痘,但是没能挺过来,三月十七那日走了……」 预感成真,令贵妃的笑容逐渐消失,眼眶渐渐泛红,大滴的泪顺着脸颊滚落,「娘娘……怎么会……」 此时语言上的安慰没有太多意义,云梧轻声道:「节哀。」 「娘娘恕罪,奴才失态了。」好一会儿,令贵妃才找回了声音,她用帕子将脸上的泪擦拭干净,声音颤抖,「娘娘,奴才身子不适,想回去歇一会儿……」 云梧自然不会不允,见她面色苍白,又叮嘱道:「十六阿哥不幸夭折,我知你内心哀恸。丧子之痛难以排解,可你定要注意自己的身体,万不可哀毁伤身。」 令贵妃强笑了一下,「是,谢娘娘挂怀。」 她站起身,刚要行礼告退,眼前却突然一黑,随即失去了意识。 「娘娘!」 外人只见令贵妃身子晃了一下,随即晕倒在地,令贵妃身后的小宫女大惊失色,连忙上前试图搀扶起令贵妃,「娘娘!」 「去请太医过来。」云梧早怕令贵妃得知噩耗,激动之下身子不适,早早便将太医请了过来,此时正在偏房等候。 太医很快便来了,等问了诊摸了脉,太医答道:「启禀皇后娘娘,令贵妃娘娘突闻噩耗,情绪起伏之下晕倒,并无大碍,只是需要好好休养一段时日才是。」
第174页 「我知道了,」云梧点头,「你下去开药吧。」 太医告退了,令 贵妃还没有醒的迹象,云梧便吩咐下去,将令贵妃小心送回了她自己的院子。得到消息的干隆很快回来,去探望了令贵妃一番,之后忧心忡忡地踱步回了云梧这儿。 云梧看着干隆担忧的样子,突然心里一动。她不动声色地试探干隆道:「令贵妃也着实不容易……皇上,要不要把令贵妃晋成皇贵妃,也好抚慰她丧子之痛?」 「你说什么呢?」干隆一愣,转过头皱眉看向云梧,语气严肃,「皇贵妃之位是能轻许的吗?」 「皇贵妃之位,或是病重沖喜,或是死后追封,这我自然知道,也没有咒令贵妃的意思,」云梧说得坦然,她轻声嘆道,「我只是对令贵妃的遭遇起了恻隐之心罢了……妹妹给皇上诞下三子两女,这样大的功劳,在宫里可是头一份。当年十四阿哥就是因为种痘没能挺过去,十五阿哥一出生就被抱给了庆妃,十六阿哥好不容易留在了身边,又是因为种痘早殇,连最后一面都没有见到……」 这话说着说着,云梧也不由多了几分真心实意。令贵妃以汉姓包衣的身份得宠至此,说命好是真的,可要说不好,也是真的不好,孩子不是被抱给他人抚养,就是早早夭折,她自己更是不算长寿,都没能等到孩子真正出息的那一天。 命运的大山面前,人实在是太渺小了。 干隆没立刻说话,似是在思考。其实满人不怎么讲究妻妾之别,皇太极当年就有五个大福晋,哪怕是到了现在,虽然亲王郡王等府上有了嫡侧福晋之分,但有品级份例、能上皇家玉牒的侧福晋地位可比汉人的侧室高多了,汉人的侧室只是说着好听,明朝时都没有亲王侧妃这一说法。 不过干隆受汉文化及儒家影响极深,沉吟片刻,还是很快放弃了封皇贵妃的想法。他对皇后还是满意的,中宫尚在,封一个皇贵妃算什么?哪怕他再宠爱令贵妃也不行。 更何况太后还在呢,依如今太后对令贵妃的看法,是不可能贊成令贵妃再进一步的。 干隆看了云梧一眼,皇后有这样的提议,是不是自己近些年太过忽视皇后了? 他咳了一声,斩钉截铁地道:「好了,这件事不必再提起了。」 听干隆这样说了,云梧便彻底放下了心。 干隆虽然有种种不好,明明白白应下的事情,绝大部分还是做得到的,云梧觉得自己的头髮更安全了些,她心中大定,「是。」 作者有话要说:干隆在五月确定事态无可挽回之后收缴了那拉皇后四份册宝,诏封令贵妃为皇贵妃,但六月就举行了皇贵妃的册封礼,朝服、册宝这些都是需要花时间准备的,总感觉干隆可能蓄谋已久[doge] 第91章 令贵妃睁开眼睛,发现自己坐在步辇上,正在往什么地方而去。 宫里刚过完新年,沿路各宫门的红灯笼都还没有摘下。天上正下着小雪,自己身上穿着一件雪白的狐裘大氅,里头则是一件明黄色的龙袍,令贵妃一愣,这才发现,自己正坐着的轿辇竟也是明黄色的内饰。 不仅如此,自己小腹隆起,竟是已经怀了四五个月的身孕。 这时,轿辇停下,一直跟在辇旁的太监微微躬身,伸出手来,「主儿,咱们到了。」 令贵妃抬头一看,宫门的牌匾上用满汉两种文字写明了此处的名字,正是翊坤宫。 可是……令贵妃扶着太监的手跨过门槛,这里和她记忆中的翊坤宫好像有点不一样——翊坤宫是皇后自娴妃起便居住的寝宫,这么多年,院中早已被皇后亲手种植的各种名贵花草占满,且门前的摆设都是一等一的贵重,雕梁画柱更是时时如同新的一般。不管何时,翊坤宫中都是人来人往,不过虽然人手众多,但都是井然有序,众人安静地走路做事,丝毫没有喧闹之感。 可怎么此刻,翊坤宫竟是杂草丛生,处处透着破败萧索,而且竟是一个伺候的宫人都看不到? 太监搀扶着令贵妃,他们没有进正殿,而是向后殿走去。后殿门口有一个小宫女百无聊赖地守着门,见到令贵妃一行人,小宫女眼前唰地一亮,连忙露出谄媚的笑容迎上前来,「恭请皇贵妃娘娘金安!」 去年南巡之时,皇后那拉氏不知何故忤逆皇上,竟然决然断髮,诅咒于皇上和太后。皇上勃然大怒,虽保留了她的皇后名号,却收回了她从娴妃起的四份册宝,将她幽禁于翊坤宫后殿,身边只有两个宫女伺候,自己就是倒霉的其中之一。而面前的令贵妃则是被封为皇贵妃,掌管后宫大权,成为了当之无愧的后宫第一人,皇上前日还刚刚下旨,让皇贵妃娘娘办理上元令节内廷主位的筵席以及诣居圆明园事宜。 小宫女艷羡地偷看着眼前恍若神仙的美人,与她一起入宫的小姐妹便是分到储秀宫,伺候皇贵妃主子,可以说是前途无量,反观自己……唉! 听见她的称唿,令贵妃 满是茫然,这是怎么回事? 身边的太监趾高气昂地道:「皇贵妃娘娘亲自来看望皇后,你还不快将门打开?」 「是是是。」小宫女回过神,连忙唯唯诺诺地应着,屋门被打开,令贵妃从恍惚中回神,迈步走了进去。 殿中似是没有燃碳火,感觉比外头还要冷似的。令贵妃紧了紧自己的大氅,等小宫女打了帘子,便见到一个枯瘦的人影跪在佛前,正闭着眼睛念经,看五官,竟是皇后那拉氏。
第175页 令贵妃心中惊疑不定,眼前的人穿着一件褐色没有花纹的衣袍,头髮斑白,面庞苍老,周身一片平静死寂,和记忆中那个高贵端庄的身影完全不同。 茫然倒错之感涌上心头,不过还没等令贵妃想明白,她便感觉到自己不由自主地福身行礼,「见过皇后娘娘。」 对方听见声音,转过头看了她一眼,令贵妃不由心头一凛——这个眼神……这是一双盛着死水的眼睛。 「贵人缘何踏足我这贱地?」那拉氏看了她一眼便转回了头,她的声音带着沙哑,语气十分平静,「如今正是妹妹得意之时,这时来冷宫,瞧我这将死之人作甚?」 令贵妃心中惶措,她没有立即答话,不过片刻后,她听见自己的声音不解地问,「娘娘究竟为何要做出那种事?」 她感觉到自己正看着眼前人的狼狈模样,声音又轻又疑惑地道:「若您没有疯魔至此,中宫之位是绝不会动摇的……」 「做了便是做了,这世间,哪有那么多为什么?」那拉氏似是笑了一下,她没有解释,只看了令贵妃一眼,「你是皇上心尖上的人,只希望你永远都不会明白。」 「等我死了,这皇后的位置就是你的了。」那拉氏看着她,似是觉得有趣,「世事多奇妙啊,一个低贱的汉姓包衣,居然也能成为这六宫之主……」 她对令贵妃微微笑了一下,「很快了,你不用着急。」 令贵妃张张嘴,她没能完全明白对方的话,不过心里却不自主地涌出一点悲哀。心尖上的人?皇上哪有什么心尖上的人?皇上是宠爱她,可也就仅此而已罢了。她无法抚养自己的孩子,更不会成为祭拜天地太庙、正式册立的皇后,甚至活着的时候,自己只能是皇贵妃。 眼前的景象定格,随后潮水一般退去,令贵妃勐然惊醒过来。 她浑身冷汗地坐起大口喘气,自己怎么会做这种梦? 令贵妃双手紧紧攥着被子,正如梦里的皇后所说,自己一个汉姓包衣,怎么敢妄想中宫之位呢? 若是这种念头被外人知晓……令贵妃后背濡湿,绝对不行! 「娘娘醒了!」 宫女端着水盆进门,见到令贵妃醒了过来,惊喜异常,她快步上前,「您终于醒了!」 令贵妃怔怔地坐了一会儿,这才想起来,自己是听闻十六阿哥去世的噩耗,在皇后那里晕倒了。 十六阿哥…… 想到这,令贵妃这找回了些许真实之感,她闭上眼忍下泪意,一旁宫女笨拙地安慰,「娘娘不要太过伤心了……依主子爷对娘娘的宠爱,娘娘很快又能有小阿哥的。」 好一会儿,令贵妃才重新打起精神,「我睡了多久?」 宫女还未来得及答,便听外头有人问安的声音传来,「见过皇后娘娘。」 令贵妃与宫女对视一眼,连忙收束心思,准备下地迎接,却被进来的云梧阻止了,「不必多礼。」 「听闻妹妹昏睡了一整日,倒是巧,我一来你便醒了。」云梧走上前,坐到刚搬来的椅子上,「太医说妹妹有些发热,如今感觉怎么样?」 令贵妃有些恍神,眼前人穿着件明黄纱织翔凤袷袍,头上虽只插了寥寥几根簪子,却丝毫不显简陋,反而显得人优雅大方,耳朵上东珠晶莹温润,更衬得人容光焕发,与梦中那个消瘦执拗的人影截然不同。 她不由更加觉得自己早先的梦荒唐无比,令贵妃下定决心,一定要将这个梦紧紧埋在心底,忘在脑后,万不能被人知晓。 云梧不知令贵妃所想,她查看了一下令贵妃的体温,「似是还烧着……妹妹这两日好好休息,主子爷说了,圣驾还会停驻在此几日,妹妹不必担心。」 令贵妃这才回过神来,也没听听清云梧到底说了些什么,只应道:「是,谢娘娘。」 云梧看她精神着实不好,便起身打算离开,「那我便不打扰你休息了,有什么事,打发人来与我说便是。」 「谢娘娘挂怀,」令贵妃到底起身相送,「恭送娘娘。」 令贵妃又歇了两日,身体才恢復回来,南巡的队伍也接着北上,继续返京。到了德州,简亲王丰讷亨奉年事已高的太后和身体虚弱的令贵妃由水路回程,干隆则是另有行程,同云梧走陆路回到京城。 因着干隆和令贵妃接连生病,队伍的行程比计划中晚了些许,直到五月中才总算到了京师。 看着紫禁城的城门越来越近,云梧轻轻吐出一口气,总算是安稳熬过这个坎了。 接下来一段时间,云梧的心情都特别明媚,只是再发生的事却都不怎么好。和嘉公主再次怀孕,这本是大喜事,只是太医传回消息,和嘉的肺腑有和当初纯惠皇贵妃患病前一般无二的迹象——和嘉跟三阿哥永璋一样,都遗传了纯惠皇贵妃的肺病。 为了孩子与额附,和嘉做出了当初与淑嘉皇贵妃一般无二的选择,哪怕会拖累自己的身子,也依旧决定将孩子生下来。而云梧也与多年前面对淑嘉和纯惠一样,同样的无能为力,她能做的极其有限,唯有多叫太医看顾罢了。 六月底,礼部尚书德保之女、曾在令贵妃位下的学规矩女子瑞贵人索绰罗氏于吉安所病薨。妃嫔位以上的丧仪由内务府请旨施行,贵人位以下的地位嫔妃一般直接由吉安所处理丧事,云梧没有回去,不过令贵妃作为瑞贵人的主位,求恩典回了一趟紫禁城,在灵前给瑞贵人上了一炷香。
第176页 随后七月,云梧、令贵妃与舒、庆、颖、豫四妃、容嫔以及五位常在一起,随驾木兰。干隆寿辰刚过,请平安脉的太医来报喜——令贵妃又怀孕了。 按说这些年过去,嫔妃们听到令贵妃怀孕的消息应该都已经习惯了,可这次消息传来,众人还是狠狠震惊了一把——令贵妃都四十出头了! 与令贵妃相比,当年皇后在三十的尾巴上诞下龙凤胎都不算什么了。颖妃得知消息后不由苦笑,子女缘许就是命中注定,她是彻底断了自己怀孕生子的念想了。 收到消息后的云梧啧啧称奇,第一个想法就是怨不得干隆宠爱令贵妃,当一个帝王年过半百,逐渐衰老力不从心,却还能屡屡为人父,怎么能够不欣喜得意?这可是他春秋依旧鼎盛的证明。 云梧不由感慨,令贵妃能得宠,的确是自己争气。 「皇额娘!」 云梧刚吩咐下去给令贵妃添了份例,正对着册子琢磨要给令贵妃什么赏赐,和寿跑马回来了。她一身骑装,腰间绑着马鞭,脚上踩着一双长靴,更显得人英气勃勃。夏天刚刚过去,小丫头皮肤被晒成了健康的小麦色,笑起来露出一口白牙,让人看着便觉得什么烦恼都没了。 「快起来。」云梧眼中不自觉露出笑意,她将女儿拉到近前,看到和寿额上的细汗,拿出帕子给和寿擦汗,「你也不知道注意一些,天气越来越凉了,别着风染了风寒。」 和寿乖乖点头,站着不动任云梧动作。云梧问她,「你哥哥们跟弟弟呢?」 「都在汗阿玛帐子里呢,汗阿玛刚考校了他们的骑射功夫。」和寿答道,随即颇有些幸灾乐祸,「十一哥和十三弟惨了,拉弓射靶的成绩还不如我,估计要挨汗阿玛训了,哈哈。」 永瑆不好武,骑射一直平平,永璟更是个金贵的懒蛋,和寿一个姑娘能拉开的弓永璟都拉不开,三个兄弟里,也就平平稳稳的永璂能比和寿强点。云梧失笑,点了点她的脑门,「就你最厉害。」 和寿笑嘻嘻的,还挺谦虚,「那也没有,还是五哥最厉害。」 「瞧给你能的,你五哥都当爹了,你又才多点大,还敢跟你五哥比?」 云梧嗔了她一眼,坐回到榻上,和寿凑到云梧身边伸出小拳头给云梧捶肩膀。母女二人说了会儿话,和寿想起什么,「不过说起来,五哥今天上下马时感觉动作有些奇怪,像是腿不舒服似的,也不知道是不是我看错了。」 云梧没有太在意,「那叫你十二哥跟你五哥问一句,若是身子不适,早些看看太医休息一下才是。」 和寿点了点头,过了一会儿,永璂跟永璟也回来了,永璟表情恹恹的,一副生无可恋的样子,估计是被干隆狠狠罚了。 云梧抿嘴偷笑,叫行礼的两兄弟起身坐了,又问道:「你们十一哥呢?」 永璂答道:「十一哥去四哥跟八哥那儿了。」 云梧瞭然,看来淑嘉所出的三个亲兄弟联络感情去了。「那今天就咱们用膳吧,不等永瑆回来了。」 和 寿想起刚才说的五哥的事,这时候便跟永璂说了,永璂点了点头,「我也看出五哥动作好像不大对,还以为是我看错了,既然妹妹也这样说,赶明儿我问问五哥。」 和寿再次叮嘱,「你可千万别忘了!」 等第二日永璂见着永琪的时候,想起了昨日和寿的话,便问了永琪一句,「五哥,我看你上下马时动作不太对,是腿脚不舒服吗?皇额娘说,若是身子不适,还要及时休息才是。」 永琪愣了一下,随即笑道:「十二弟眼睛倒是尖——无碍的,早先我便看过太医,张太医与宋太医都说并无大碍,有劳十二弟和皇额娘挂心了。」 永璂闻言松了口气,「无碍就好,如此皇额娘也能放心了。」 永琪笑着点头,兄弟二人又寒暄两句后别过。晚上永琪回到自己的帐子,格格索绰罗氏上前服侍,永琪便跟索绰罗氏说起了白日与永璂的对话,他感慨道:「皇额娘对我亦很是关心啊,还叫十二弟来说了这样一番话。」 索绰罗氏闻言一愣,随即心里大急,「爷可千万不能信了皇后娘娘的话!」 永琪吓了一跳,「你在说什么呢?」 索绰罗氏也反应过来自己声音有点大,营区不比府中,隔墙有耳,她连忙压低声音,「爷怎地如此天真,皇后娘娘说的这些,哪里是什么好话?」 「皇后娘娘自己可是有十二阿哥跟十三阿哥两个嫡子!如今主子爷对爷愈发看重,只差明言立您为储了,皇后娘娘能不着急吗?这时候跟您说一些什么休养身体的话,不就是阻着您上进、怕您碍了十二阿哥的路?」 永琪闻言有些不快,语气也带出了几分不满,「你怎可如此揣测皇额娘?照你所说,皇额娘总该督促十二弟跟十三弟用功上进,可实际上皇额娘可没怎么鞭策他们,十三弟那样懒怠的性子,皇额娘还时时在汗阿玛面前为他打掩护呢。」 不止如此,皇额娘还总能想出些稀奇古怪的玩法给十二弟与十三弟,想方设法地让他们在功课之余放松,连十一弟也沾了光。幸亏那时候永琪已经长大,即便如此,永琪偶尔也会羡慕,哪个人不想要自己儿时经歷更多玩乐呢? 不过永琪也就是想想而已, 自己出身比不得两个嫡出的弟弟,额娘还在等着自己让她享福,故而永琪自然不会浪费一丝一毫的时间在享乐之上,可极少数疲惫不堪的时候,他也想有一个对他说「不要累着自己」的额娘,而不是只会说「你一定要争气」的母亲。
第177页 故而对云梧,永琪有种本能的亲近,只是考虑到额娘的感受,一直保持距离罢了,索绰罗氏的想法却是完全不同,「皇后娘娘如此说,爷便信了?十三阿哥天资聪颖谁人不知,自然不需要多少努力!再说十二阿哥,即便皇后娘娘没有要求什么,可也没见十二阿哥偷过什么懒,听说十二阿哥读书武艺都是中上,依十二阿哥的资质,说不得背后下了多少苦功夫呢!」 这话永琪听着只觉得刺耳,「照你这样说,皇额娘既然别有用心,那当初大哥受了汗阿玛训斥,病重之时,皇额娘为何要出手相救?」 自然是为了卖好!索绰罗氏嗤笑,「主子爷已经明言,大阿哥不可继承大统,皇后娘娘此举不仅不会给自己增添威胁,反而成了收买了人情,大阿哥这些年可不就把皇后娘娘当成亲生额娘一样孝敬?」 永琪从未想过枕边人是如此看待皇额娘的,只觉得对方不可理喻,可他心里更是在害怕,害怕皇额娘真的如同索绰罗氏所言,对他的好是别有意图。永琪心烦意乱,拂袖道:「这话不必再说了!若是传了出去,我得了不孝的名声,汗阿玛可不会留情!」 索绰罗氏咬了咬唇,她想大声的喊醒自家爷,皇后娘娘不是个简单人物,堂姐瑞贵人便同她说过,只看这些年,令贵妃娘娘诞下如此多的龙嗣,圣宠如斯却依旧被皇后压得完全翻不了身,便知道皇后娘娘绝不像看上去那样可亲!可觑着永琪的表情,索绰罗氏终究是闭口不再说了,「爷恕罪,是奴婢话多了。」 永琪顿了顿道:「行了,快洗漱就寝吧。」 索绰罗氏应是,可她虽然嘴上不再提起,心里却将这事儿记下,她想着回京以后,定要面见愉妃娘娘,将事情说给愉妃娘娘听,叫愉妃娘娘好好劝劝爷。 按说索绰罗氏如今只是个格格,并没有入宫面见嫔妃的资格,但是她的情况有些特殊——永琪的嫡福晋西林觉罗氏是早年重臣鄂尔泰的孙女,只是家族败落后再不得干隆重用,愉妃对这个儿媳并不满意。永琪自己也偏爱府中两个侍妾,成婚以来这些年,他共有五子二女,全部都是索绰罗氏与另一位格格胡氏所出,只是可惜大部分子嗣出生几个月之内便早殇,只有索绰罗氏所出的第五子以及胡氏所出的第二女成活。 去年中秋,索绰罗氏诞下一对双胞胎阿哥,即永琪的第四、第五子,虽然只有一个活了下来,但这也是永琪膝下唯一的儿子,故而索绰罗氏在永琪及愉妃面前极有脸面,愉妃经常破例叫索绰罗氏进宫同她说话,故而索绰罗氏才能时常面见愉妃。 索绰罗氏握了握拳,福晋嫁给五爷多年后终于有了身孕,此时正在京中待产,若是诞下阿哥,自己的绵亿便不能承爵,到时候可怎么办? 只有五爷登上那个位置,才能永保绵亿的富贵,说不定以后还有更大的造化……她转头看向睡熟的永琪,皇上对爷青眼有加,哪怕是皇后娘娘,也不能阻爷的路! 作者有话要说:抱歉有点卡文,短小的二合一~ 感谢【鞠躬 第92章 九月底,圣驾回京,索绰罗氏回府安顿下来后第一件事,便是递牌子进宫,将早先木兰的事说给愉妃听了。 她细细道:「……回京之后,福晋还请皇后娘娘派了新太医来府上给爷看诊,新太医说主子得的是叫什么『附骨疽』的病,乃身体虚损已久所致,须得好生休养——奴婢只是奇怪,怎地早先张太医、宋太医这些大夫都没这样说过呢?」 愉妃听完之后的反应同索绰罗氏一般无二,她恨恨咬牙,自己的永琪自幼勤勉,皇子之中,每天最早到书房上课是他,每晚屋中灯火熄灭最迟的还是他。功夫不负有心人,如今的永琪文武双全,不但精通满、蒙、汉三语,骑射武艺出众,更是熟知地理与历法,尤其精于天文算法,从小到大不知得了干隆多少夸赞。 反观十二阿哥,不过勉强称得上一句中上之资,十三阿哥身子娇弱,更是个怠惰的性子,若说皇后看着不急,不想将优秀的永琪拉下来,谁会相信? 愉妃压下心中的忿恨与急躁,放轻声音,面带感激地对索绰罗氏道:「好孩子,你的心意我知晓了。福晋有事不来报我这个额娘,却只报翊坤宫,可见和咱们不是一条心的,幸亏五阿哥身边还有你在。」 她承诺道:「你放心,你为五阿哥诞育了四个孩子,其中还有五阿哥的长子,回头等五阿哥封了爵位,我便会和五阿哥说,叫他请旨封你做侧福晋。」 索绰罗氏心中激动,低头害羞道:「奴婢也只是为了爷着想罢了。」 「有些人却不是这么想。」愉妃冷哼,想起五福晋西林觉罗氏,愉妃心情不虞,然而想到五福晋刚刚诞下永琪的嫡子,她只得将这些不耐咽了回去,转而和蔼地跟索绰罗氏说起了孙子绵亿,「如今绵亿是不是已经会喊额娘阿玛了?」 「不止如此,绵亿聪慧,奴婢教她『玛法』『玛姆』,绵亿也都学会了!」索绰罗氏笑着答道。她知道今日的目的达成,便也放下心来,与愉妃讲起了自己的孩子。 索绰罗氏心中得意,福晋前日刚生了阿哥又怎样?竟然只知道与皇后娘娘亲近,可嫡母又怎么可能比得上生母亲近?最后还惹了亲婆婆的不喜,简直是得不偿失。 再者说六阿哥病病歪歪的,哭声如同小猫一般,丝毫比不上绵亿健康壮实,能不能养活还是另说呢。
第178页 以后的日子还长着! 过几日永琪再来请安的时候,愉妃便拉着永琪的手,再次跟他说起了自己这些年深宫中苦熬的不易。「额娘是个没本事的,还是因着我儿争气,才得了如今这个妃位,没能给你一个更好的出身,是额娘的不是……」 永琪连忙跪在愉妃身前道:「额娘这话折煞儿子了,生养之恩大过天,儿子又怎么会觉得额娘没本事?」 「额娘知道,你最是孝顺不过了,」愉妃动容,她伸出手抚上永琪的脸,「儿啊,你要记住额娘的话,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额娘都是为了你好……」 永琪闻言抿了抿唇,将今日进宫本来要说的话咽了回去,笑着安慰道:「儿子都知道,额娘放心吧。」 愉妃欣慰地点头,又叮嘱了一番,这才让永琪离开了。 永琪走出宫门,长长地吐出一口气。贴身太监看到自家主子脸上的疲态,不由心中担忧,「爷,府上新来的太医可是说了,您的病不能再耽搁下去了……」 永琪忍着腿上传来的刺痛,「无事,我已经问过太医,此病系调治可愈之症,不过平时疼痛些罢了,忍着就好。」 「爷……」 太监还想再劝,却被永琪打断,「好了,不必再说了,汗阿玛交予我的政务还没有处理完,快些回府吧。」 「……嗻。」太监只得闭口不再言语,他低下头,隐下眼中的愤懑之情。若是可以,真的不想叫爷来永和宫请安了,每次见过愉妃娘娘,爷都要好一阵子休息不好…… 「愣什么呢,跟上。」 「……是。」 * 永璟走到屋门口,跺了跺脚上的羊皮小靴。他穿着件玄色的斗篷,颈边围着一圈狐毛,更显得小脸白皙,五官精緻。守门的小太监不由在心中贊了一句好相貌,连忙打千问安,「请十三阿哥安!」 永璟点了点头叫他起来,「皇额娘在吗?」 「娘娘在呢。」小太监迎了上来,引着他进了屋。 打了帘子,便见云梧正坐在榻上看着什么,永璟露出点笑意,走上前福身行礼,「儿子给皇额娘请安。」 「快起来。」云梧放下手中的礼单,叫他坐下后看了看窗外,不由奇道:「你今儿怎么来了?」 外头飘着小雪,这样的天,永璟绝对是能窝在屋里就窝在屋里的。他解了斗篷,慢条斯理地坐上榻,捞过一条毯子盖在腿上,「在外头听见了点闲话,儿子觉得有趣,也来说给皇额娘听听。」 不过十岁出头的孩子,却一副小老头的模样,云梧瞧见他这副少年老成的样子就想笑,她递给永璟一盏茶,「听见什么了?」 「谢皇额娘。」永璟接过茶盏,呷了口茶,他缓缓道:「儿子这几日听见有宫人嚼舌,说是皇额娘您派太医到五哥府上,刻意夸大五哥病情,是为了让五哥卸下差事休养,阻止五哥得汗阿玛青眼……」 随着他的话,云梧脸上的笑意渐渐淡了下来。一到冬季,她这个皇后便忙得脚不沾地,还真没有注意外头竟然有这样的话。 知道永璟早慧,已经不能拿他当孩子看待,云梧看了一眼永璟,问他道:「你怎么看?」 「自然是有人故意为之,」永璟冷笑了一下,他猜得到是谁在搞鬼,也相信自家皇额娘心里有数。「依儿子说,皇额娘以后还是不要管这事了,省得一片好心,倒叫人当成了驴肝肺。」 云梧沉默了一下,轻嘆道:「你五哥是个好孩子。」 可惜没能有一个好额娘,永璟哂笑了一下,他没说话,但表情俨然已经将他的意思表达了个明白,云梧不由无奈地笑笑。 早先听到五福晋递信求医的时候,云梧并没有多想,五福晋求上了门,她就派了一位医术更为精湛的太医去永琪府上。这位太医姓栗名坚,虽然年纪不大,却是已经告老的邵正文邵院使的关门徒弟,继承了师傅的所有衣钵,青出于蓝而胜于蓝,请他前去,云梧很是放心。 哪怕那个时候,云梧也没将永琪生病当回事,直到栗坚回禀说五阿哥之症名为「附骨疽」,云梧听到这隐隐有些耳熟的三个字,才好不容易从记忆中翻出了一点快要遗忘的信息,将这事儿重视起来——永琪英年早逝,好像就是因为这个病? 她并不能百分百确定永琪究竟是什 么时候、又是不是因为附骨疽病逝,但是翻来覆去考虑了许久,云梧还是决定抬上永琪一手,按照太医所建议的,嘱咐永琪好好养病。一来,作为嫡母,看顾庶子本就是分内之责,若是因为故意的一时疏忽,让干隆对她生了嫌隙,未免得不偿失;除此之外,云梧自然也有自己的私心在里头——永璂和永璟都还未长成,在这之前,他们需要一个挡箭牌,好应付过于长寿的帝王。 虽然这么想未免有些自私凉薄,但永琪是最好的人选。 只可惜自己被人当成了洪水勐兽,说不准连派去的太医都受了排挤……云梧摇头,那便顺其自然吧。 「这事你不必担心,皇额娘心里有数。」云梧转过面对永璟,她伸出手,捏了捏小儿子总是做出不符合年龄的表情的小脸,「小小年纪,操心忒多,也不怕长不高,和寿只比你早出生一炷/香,可是如今已经比你高大半个头了!」 永璟红了脸,挣扎道:「儿子还能长呢!」
第179页 不过他的动作幅度并不大,显然不是要真的挣开——彩衣娱亲便是如此了,永璟无奈地想,男子汉总是要承受更多的…… 云梧忍俊不禁,「好了,外头的传言你埋在心里,就当没听到,知道没有?」 既然皇额娘心里有数,永璟就不担心了,他点头应下,「儿子记得了。」 永璟一个孩子都能注意到的事情,干隆自然也听得到了这样的风言风语。他皱起眉,皇后居然有这样的想法? 可纯惠皇贵妃薨逝不入帝陵之时,皇后对自己的剖白,又想到这些年皇后对几个孩子的放纵,干隆摩挲了一下手上的扳指,他不愿相信皇后别有所图。 他正想叫人仔细查问传言是从何而起,便听吴书来面色惶急地来报,「主子爷,五阿哥今日刚出府门便晕倒了,太医说情况怕是不好!」 * 得知永琪生病的消息,干隆亲自来到永琪府上探望。此时永琪正昏睡着,干隆叫来诊治的几位太医,沉声问道:「究竟是怎么回事?缘何五阿哥会突然病得这样严重?」 帝王语气中暗含的雷霆之怒让众人战战兢兢,终是其中有一人站了出来,跪地对干隆道:「回皇上的话,五阿哥所得之症名为『附骨疽』,据《医宗金鉴》所述,体虚之人或因露卧着风,或因冷浴乘凉,以致寒邪乘虚入里,遂成此疾,早些年圣祖第十三子怡祥亲王便得过此症。」 「虽然难以医治,但此症调治可愈,微臣奉皇后娘娘之命,为五阿哥诊治,然而五阿哥之前的两位太医并不认同微臣的看法,导致五阿哥不能全然信任微臣,再则五阿哥事务繁忙,并不能安心养病,故而才致使病症发展至今。」 干隆眯着眼打量了一下说话的人,「等等,你是早先跟在邵院使身边的小徒弟?」 太医恭谨回道:「皇上好眼力,家师正是上任院使邵正文邵太医,微臣姓栗,单名一个坚字。」 「倒是和你师傅一样的臭脾气。」干隆想起什么,不快地哼了一声,「照你的说法,五阿哥的病症,是由虚损所致?」 「正是,」栗坚答道,「若起病时便据实奏闻,便可早为防范调治。」 干隆闻言,不由火冒三丈,「既然如此,为何太医不早些来报?」 他眼神冰冷地看向早先负责五阿哥脉案的张如璠与宋国瑞两位太医,二人早已汗出如浆,只跪地伏身不敢答话。 栗坚却依旧是游刃有余的模样,他余光瞟了一眼身旁两位太医,轻飘飘地道:「附骨疽起病时,病人只觉寒热往来,如同感冒风邪,许是两位太医以为五阿哥得的只是普通风寒罢。」 如此说来,永琪的病症竟是被庸医耽搁了?干隆咬牙切齿,压下心头怒火,「来人,张如璠与宋国瑞诊治不力,不早早将虚损缘由详诊具奏,以致贻误五阿哥病情,将此二人交由内务府大臣治罪!」 两个太医都没来得及喊冤,便被人拖了下去,干隆转向栗坚问道:「五阿哥的病症,朕交给你来负责,必须要让五阿哥恢復康健,听到没有?」 「皇上恕罪,微臣无能,怕是无法跟皇上保证,」栗坚却是不应,伏地磕头道,「早先微臣为五阿哥医治之时,便要求五阿哥卧床休养,万万不可劳累,然而五阿哥不遵医嘱,依旧时时在外奔波——恕微臣直言,哪怕华佗在世,也医治不了五阿哥这般病人。」 干隆被他的耿直气得牙痒,「朕会下旨让五阿哥闭门养病,如此可行?」 没想到栗坚还是不应,「微臣无能,五阿哥的病症耽搁已久,如今双腿已是筋骨疼痛,难以屈伸,哪怕五阿哥自此配合养病,微臣依旧没有十成把握,还请皇上另请高明!」 他还真是不怕朕将他拖出去砍了!干隆恨得不行,然而想起他师傅邵太医的高明之处,还是将嘴边的话咽了下去。他恨恨地看了栗坚一眼,「朕知道了,若朕只要你全力以赴,这你总能做到吧?」 栗坚立刻磕头应下,「微臣定然竭尽所能!」 「滚下去吧!」干隆忽而颓然下来,事已至此,他不得不接受栗坚话中暗含的意思——五阿哥的病症并不好治,甚至有无法痊癒的可能性。 干隆不敢再想下去,他连下了两道圣旨,一是让永琪搬到紫禁城东北角的兆祥所,宫中毕竟更加便利,方便太医院更多的太医们一同前去合力诊治,干隆也能常常探病;第二便是封永琪为荣亲王,期盼他能早日康復。 上一个被封为荣亲王的阿哥还是顺治时董鄂妃所出的皇四子,皇四子子凭母贵,顺治帝称其为「朕第一子」,更是毫不忌讳地表示这便是以后的皇位继承人。可惜这位小阿哥活了三个月便不幸夭折,顺治帝悲痛不已,将其追封为荣亲王,而干隆给永琪用了同样的封号,用意已是昭然若揭,如今只看永琪是否能够痊癒,享得这个命数了。 作者有话要说:早上起来的惊喜嘿嘿嘿,不卡文的话晚上应该还有一章~ 赶榜赶的分章是彻底乱了,嘤 第93章 儿子得封亲王爵位,这本是大大的喜事,可愉妃却是丝毫开心不起来。得知永琪病倒,愉妃似是被人迎头敲了一棍——怎么会这样? 不是说永琪只是得了小病吗?为什么突然就变成了威胁性命的大病? 愉妃简直茫然无措,怎么也想不明白哪里出了问题。
第180页 一切只能说阴差阳错,早先太医的疏忽让所有人都轻视了永琪的病症,而后云梧派去的太医栗坚虽然讲明了情况,却因为如今正是敏感时刻,把云梧当成假想敌的愉妃将栗太医之言视为危言耸听,永琪自己也因为觉得附骨疽是可以治癒的病,故而不把自己的身体当回事,最后的结果便一发不可收拾。 格格索绰罗氏也懵了,她还未来得及暗自欣喜福晋嫡出的六阿哥夭折,便被永琪病重的消息迎面泼了一头冰水。 面对福晋瞭然的冷笑,索绰罗氏一个激灵,心中后悔不迭,可如今后悔又哪里来得及?索绰罗氏浑浑噩噩,半步不离永琪为他侍疾,日日在心中祈祷,期盼永琪可以度过这一劫。 而干隆此时再想起宫中早先关于皇后打压五阿哥的传言,哪里会想不通其中关节? 他深恨妇人误事,可为了永琪的颜面,也为了让永琪不在病中担忧,干隆按捺下发作愉妃的心思,只温声嘱咐永琪带:「你好生养病,其他的什么都不要想。」 永琪十分愧疚,「是儿子不争气,叫汗阿玛担心了。」 「这话不必再说了,」干隆道,「朕还有事,你好好休息,有什么事就派人告诉你皇额娘。」 永琪顿了一下,「是。」 在太医们的全力医治下,永琪病情恶化的速度虽然降了下来,但形势依旧一日差过一日。然而干隆却是没有更多时间分给自己的儿子了——正在这个时候,朝中收到了边境缅军大举进犯的消息。 永琪心中着急,他觉得自己有所好转,又仗着年轻,便尝试着起身参政,想为干隆分忧,干隆不得不强令永琪安心养病,永琪这才算是歇了心思,老老实实地卧床休息。 因为永琪的病情和边境的战事,这个年节,宫里的气氛并不太好,众人心里少了几分辞旧迎新的喜庆,取而代之的是对前路的不安。 干隆时常会来令贵妃这里看看。令贵妃正怀着孕,屋里没有燃香,珐瑯瓷瓶中只插着几枝白梅,散发出一股淡雅的香气。 令贵妃温声细语,跪坐在榻上轻轻给干隆按揉着太阳穴,「皇上日理万机,龙体却更是要紧,您定要保重自己的身子才是。」 干隆一笑,看了看她已经有了弧度的小腹,他如今诸事缠身,也只有在看望怀孕的令贵妃时,心里才能多出一点放松了。 温柔乡虽好,干隆却不能沉溺于此,过了一会儿,干隆看看时辰,站起身来,「朕得回养心殿批摺子了。」 「主子爷路上小心。」令贵妃为他披上大氅,将他送到门口,干隆对她点点头,「回吧,你有孕在身,也要多多注意。」 「是,」令贵妃福身行礼,「恭送皇上。」 等干隆看完所有摺子,天色已经擦黑。干隆想了想,叫来吴书来,「去问问你主子娘娘歇了没有。」 「嗻。」 片刻后,吴书来回禀,「回主子爷的话,娘娘还未歇下。」 「摆驾翊坤宫。」 干隆吩咐完起身,养心殿众人随即动了起来。 翊坤宫这头,云梧正在对着自己整理出来的家世册子琢磨事情。却突然听干隆来了,云梧起身去迎,「给皇上请安。您今儿怎么来了?」 干隆接过宫女递来的热茶暖暖手,「来同你商量点事情。你刚刚是在忙什么?」 「这不开春又是大选,我要了一份秀女名册,正看着呢。」云梧答道,「皇上可是要一同瞧瞧?」 「也好。」干隆接过名册随意翻看着,「老十一跟老十二的福晋人选,你可有看好的?」 说起这个云梧就发愁——永瑆和永璂过完年虚岁就十四了,按说今年大选就应该挑福晋了,可云梧每次看着自家两个只有初中生年纪的小崽,实在是不想让他们这么早就成家娶媳妇。 在宫里呆了这么多年,云梧最不适应的还是早婚早育,当十几岁的阿哥成婚,小夫妻第二日来磕头谢恩的时候,云梧总有一种残害儿童的错觉。 若是能拖上一拖,那是最好不过的了。云梧觑着干隆的反应,试探着道:「说起这事,我倒想跟皇上商量,不如叫两个孩子再等三年。这两个孩子被我宠惯了,性子还未定,哪里是能成家的样子?」 干隆皱眉,「当年圣祖大婚时也不过十二岁,如今老十一同老十二都十四岁了,还早?」 「圣祖爷成婚是早,可皇上您细想想,早些年圣祖膝下的孩子,是不是一个都没站住?」云梧问道,「若说圣祖爷那时候的皇嗣是因为出花夭折,可这些年阿哥们也一样,刚成婚时诞下的子嗣,多半是留不住的,甚至成婚之后好几年才有子嗣——大阿哥成婚六年后才有了绵德跟绵恩,四阿哥干隆十九年大婚,前年才总算得了个儿子,要我猜着,会不会就是因为父母年纪太小的缘故,等身子长成了,子嗣缘才顺起来。」 干隆本来还觉得云梧胡说八道,可听着听着,干隆不说话了。而且他突然想到了另一件事,也正是想到这这事儿,干隆才来了翊坤宫——如今永琪的病能否痊癒还未可知,干隆不得不考虑最坏的可能性,若是……那剩下阿哥们的福晋人选,就都得好生斟酌了。 一想起永琪,干隆的心里就沉甸甸的,也就应了云梧,「你说的倒也有几分道理,既如此,便依你所说,这次遇见合适的,先不用定下来,只留了牌子,下次复选便是。」
第181页 云梧愣了一下,她万没想到事情这么顺利,总以为要再多一番口舌才能说服干隆。不过既然干隆应了,她连忙应下,「是。」 很快到了大选当日,看着青春正好的小姑娘们扎推凑在一起,脆生生地行礼问安,云梧都觉得自个儿也跟着年轻了似的。 这回的秀女,还是有几位特别出挑的,比如康熙时辅政大臣遏必隆的曾孙女钮祜禄氏,她的父亲是河道总督爱必达,姑祖母便是康熙第二任皇后孝昭仁皇后。 遏必隆的后代传了这么多年,辈分已经变得不太好算,后宫里如今有位兰贵人算起来是她的堂侄女,倒比她年纪还大。钮祜禄氏本该参加上一届的大选,只是三年前大选前钮祜禄氏正好生了病,这才耽误到了这一回。 这样一耽搁,如今钮祜禄氏已经十八岁了,配皇子年纪有些偏大,云梧估计着这姑娘大概率得充实干隆的后宫——最后也果真如此,钮祜禄氏被封为常贵人,定在六月进宫。 还有另有一个是傅恆的女儿富察氏,孝贤皇后的嫡亲侄女,光这个出身,就代表了富察氏至少能捞着一个皇子福晋噹噹。她与永瑆、永璂年纪相仿,最后指婚给谁,只看干隆的考虑了。富察氏并其他几位秀女都被留了牌子,准备参与下次的复选。 这头大选刚完,那边兆祥所就传来了不好的消息,永琪再次昏迷,情况不妙,太医们已是无力回天了。 接到消息的干隆和云梧连忙往兆祥所而去,见到的便是或满面严肃,或战战兢兢磕头请罪的太医。云梧心中戚然,干隆红了眼睛,得信的愉妃也以最快速度赶到了这里。 她连问候干隆和云梧都来不及,一进屋便扑到永琪床前,看着面色苍白的永琪,愉妃心中惶恐不已,「永琪……永琪……是额娘,额娘来瞧你了,你睁开眼睛看看额娘啊……」 许是母子连心,永琪竟然真的清醒了一瞬,他模煳看到了愉妃,嘴角尽力露出一个笑来,「额娘……」 「欸,额娘在呢,」愉妃眼泪不自觉滚落,她又哭又笑,手忙脚乱地抚上永琪的脸,「你别说话,好好养病,啊……」 「额娘……」永琪心中满是愧疚,他想尽力清醒过来,安慰自己的额娘,可他睁开的眼睛还是慢慢闭上,渐渐失去意识,陷入了黑暗之中,「额娘……孩儿……孩儿不孝……」 「不会,额娘的永琪最孝顺了,怎么会不孝呢?」愉妃紧紧握着永琪的手,可永琪的唿吸依旧一点一点弱了下去,直至胸膛停止了起伏。 她不愿相信这个结果,怔怔地跪在床前,痴痴地看着永琪,依旧拉着永琪的手轻声说话,试图将他叫醒,「永琪……」 云梧心中唏嘘,她抬手擦了擦眼睛,表情不忍道:「愉妃妹妹,五阿哥已经走了,你这样,是让他走得不安心啊……」 愉妃的声音越来越轻,似是终于意识到了事实,一剎那间,愉妃泪流满面。 她嚎啕大哭,每一个字都犹如泣血,「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啊……」 若是早些时候,她没有因为与皇后别劲头而重视起永琪的病,永琪是不是就不会死了? 可惜世间最无用的就是后悔,云梧听着愉妃绝望的哭声不由轻嘆,早知如此,何必当初? 只是可怜了永琪…… 她看着愉妃就要追随永琪而去的模样,开口道:「五阿哥膝下的一子一女都还年轻,妹妹可得看顾他们长大成人才是。」 愉妃一动不动,也不知听没听到,正在这时,云梧突然听到吴书来慌乱的声音,「主子爷!」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 第94章 屋中突然乱了一瞬,云梧连忙转过头去,便见干隆踉跄两步,似是要摔倒的样子。云梧吓了一跳,赶紧伸手去扶,干隆摆了摆手,自己站稳之后嘶哑着嗓子道:「无碍。」 云梧担忧道:「皇上……」 干隆一瞬间似是老了许多岁,但他像是有一股气势在支撑一般没有倒下,强撑着吩咐了后续的事宜,「传朕旨意,荣亲王永琪,颖悟勤勉,人品端重,朕视其于诸子中更觉贵重,而今因病薨逝,深为轸悼,着礼部准备五阿哥的丧事,一应丧礼,视亲王从优。」 永琪薨逝,后宫所有嫔妃都心有戚戚,愉妃更是一夜之间白了头,整日看着永琪的遗物发呆。永璂与和寿真心实意伤心了许久,不敢相信素来关系不错的五哥就这么没了。 永璟却是心中冷笑,说难听一点,五哥这是咎由自取,愉妃娘娘更是活该,谁叫他们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说不定如今他们看到哥哥难过,还要在心里指责一句猫哭耗子假慈悲呢! 他微微垂眼,纤长浓密的睫毛遮住乌黑的眼珠和其中不屑。云梧瞧见永璟的表情便猜到了他的想法,她有点尴尬,毕竟她自己知道,自己的心思绝没有那么清白。 永璟小小年纪心黑冷硬,也不知是好是坏,云梧咳了一声,叮嘱永璟道:「五阿哥不幸英年早逝,你平时多注意着些,不要惹得你汗阿玛和愉额娘更伤心。」 永璟眨了眨眼,乖巧点头,「是,儿子记得了。」 本是春暖花开的大好季节,宫里的气氛却是压抑无比,等坚持着办完了永琪的丧仪,干隆终是支撑不住病倒了。 不只是永琪去世的打击,对缅用兵屡战屡败而导致的惊怒也是诱因之一,干隆这回结结实实地大病了一场,又引出了上回南巡时落水的病根,好些天高烧不退,病情反反覆覆也不见好。
第182页 「咳咳……」 又是一阵咳声传来,吴书来连忙端来一杯温水递了过去,「主子爷……」 干隆摆了摆手,并没有接。 早先令贵妃怀上龙嗣的喜讯让干隆觉得自己春秋尚在,然而这次的病终于让干隆清楚的意识到,他的时间怕是不多了。 干隆 咳了许久,喉间总算舒服了些许,才疲惫地靠在床上,闭眼琢磨着心事。 永琪病逝,他再是不愿,也不得不接受现实,更重要的是,他需要重新挑选一个继承人。 巴拉巴拉现有的儿子,大阿哥永璜和三阿哥永璋早已丧失争储资格,自不必提,四阿哥永珹和六阿哥永瑢已经出继,八阿哥永璇腿脚有疾,也不在考虑范围之内,十五阿哥永琰刚刚七岁,年纪太小,怕是等不到长成了,令贵妃肚子里这个是阿哥也一样,剩下的,便只有十一阿哥永瑆、十二阿哥永璂、和十三阿哥永璟。 这三人里头,老十一书法天分是不错,可论起性格资质,不说永璟,连永璂都比不上,怎么看,干隆都觉得自己得在永璂永璟两人之内做选择。 论天资,永璟强于永璂,可永璟一来性格懒散,不知晓能否当得大任,二来永璟本就先天不足,平日里又疏于锻鍊,身子骨不如永璂,必然难以像自己一般勤政亲为。再者,永璟年幼,若立为储君,年长的永璂未免尴尬,而永璂性子宽和仁善,想来登位之后,也会善待异母的兄弟…… 想到这里,干隆心中已经有了偏好,只是想到永璟令上书房师傅们赞不绝口的天资,干隆仍旧有些犹豫,无法下定决心。 如今后妃皇子们轮流给干隆侍疾,今儿正好轮到永璟,他将熬好的药递给干隆,注意到了干隆的异样,开口问道:「汗阿玛可是遇到了棘手之事,缘何面露愁虑之色?」 干隆看了看永璟,笑着问他:「你如今年纪渐长,可曾想过,以后打算做些什么?」 永璟表情不变,似是没有听出这问题中的别有深意,「自然是辅佐汗阿玛。」 干隆接着问:「若是汗阿玛不在了呢?」 永璟眨了眨眼,「汗阿玛万寿无疆,儿子没想过。」 这小狐狸,干隆失笑,「别拍马屁!」 永璟眨眨眼睛,慢吞吞道:「那儿子就接着辅佐兄弟。」 干隆挑眉,语出惊人,「你就没有自己想过继承汗阿玛的位子?」 「汗阿玛说笑了,长幼有序,有哥哥在前面顶着呢,哪里轮得到我?」说着这样敏感的话题,永璟却是丝毫没有慌张,他笑了笑道,「汗阿玛总骂儿子性情疏懒,不求上进,儿子就是这么个不成器的,得亏有汗阿玛和兄弟们照应着,儿子跟在后头享福就是了。」 「你这小子……」干隆笑骂,心中却是再次一嘆。 终究是意难平啊……怎么永璂就不能有永璟一般的资质呢? 等时辰差不多了,干隆便让永璟回去,「今日功课还没做完呢吧?早些回去,不许跟师傅拿侍疾当藉口。」 正想将功课赖过去的永璟心里啧了一声,「是,儿子告退。」 说完永璟行礼退出了房门。自从五哥去世,他便猜到有这么一遭,果然,今天便来了。 五哥去世之后,也不是没有不长眼的跑来他面前试图打探什么,永璟哂笑,难不成当皇帝是什么好事不成? 一旦坐在上头那个位子,整日多少双眼睛盯着,想任性一点都不行。对迂腐的白鬍子要供起来,讨厌的御史也打不得骂不得,天下有旱灾要管,有洪涝也要管,有动乱更是要管…… 一想到这样的日子,永璟便打了个激灵,这种事还是让十二哥这个老好人去做吧,他可干不来! 至于有人觉得十二哥天分不如自己……永璟撇嘴,叫他说,做皇帝又不是考状元当将军,读书好骑射好有什么用,最重要的只有知人用人。像皇额娘管理后宫,从来不管小事,她将权力放出去,只要管着管事的人就是了,如此一来,不仅省事自己不劳累,下头人还感恩戴德,后宫这么多年也没出一点岔子。 依十二哥身边的宫人对他爱戴不已的模样,想来以后礼贤下士也定然不是问题,说不定做得还能比自己更好呢。至于有那不听话的……永璟愉快地想,他还是喜欢这种干坏事的活计。 永璟脚步轻快地离开了,干隆望着他的背影,渐渐拿定了主意。 也许世上不会有十全十美的事罢,干隆不自觉地有些出神。当年他立永琏为储,后又属意永琮,结果两个孩子相继早夭,连孝贤也随之而去;多年后看重永琪,结果永琪也没留住。 干隆狠了狠心,想来这便是天意,既然如此,若是永璂不合适,上天也会来示警的。 只是做这个决定未免对不起皇后,她本来就不愿自己的孩子陷入储位之争… …早年间皇后的话似是犹在耳畔,干隆自嘲地笑了一下。 为人夫为人父之前,他是这大清的皇帝,不管怎样,江山社稷最是要紧,无论什么都比不得。 * 人逢喜事精神爽,五月里,随着令贵妃诞下十七皇子的喜讯,干隆总算是渐渐康復过来。 说到十七阿哥,令贵妃并没有亲自抚养十七阿哥。经歷了十四、十六两个阿哥接连夭折,令贵妃心有余悸,再看送到其他嫔妃膝下抚养依旧健康活泼的七公主、九公主和十五阿哥,令贵妃思考了许久,还是忍着不舍,狠下心将十七阿哥抱给了颖妃。
第183页 颖妃如今已经三十过半,前两年又亲眼目睹了忻贵妃一尸两命的惨事,也歇了自己生养的心思,开开心心接下了照顾十七阿哥的差事。 如此一来,如今妃位里头除了愉妃,剩下更得宠的舒、豫、庆、颖四妃都跟令贵妃结下了善缘。云梧不由感慨,若是按照原来的轨迹,此时那拉皇后等同被废,令贵妃以皇贵妃之尊统领后宫,想来根本不会受到任何刁难,有地位的妃子们都受了令贵妃恩德,又怎么不会给她这个面子? 不过只是想了想,云梧随即便将这事抛在脑后,如今有更让她发愁的事情。五阿哥永琪没了,自家两个儿子的路又该怎么走呢? 干隆病好以后,便将十一往下的几个阿哥亲自带在身边教导,刚七岁的萝蔔丁十五阿哥永琰也在。这一教,可是将阿哥们各自的问题暴露个彻底—— 永瑆除了一笔字写得好一些,其他正经课业以及骑射武艺一点不上心。他还给自己起了个号叫做镜泉,连给永琰扇面题字时都落款了「兄镜泉」三个字,干隆虽心喜汉文化,却看不得皇子效法书生习气而疏于满洲根本,对着永瑆好一顿训谕。 同往常一样,永瑆诚恳认错,随即屡教不改。他才不上当呢,如今这个敏感的关头,四哥和八哥对他千叮咛万嘱咐,不要让自己因为养在皇后膝下便有不该有的想头,他又不傻,自然不会做这齣头的椽子,没看汗阿玛也就是口头训诫一下,也没什么实际表示吗? 更何况还有十三弟陪他呢,永瑆扭头偷看,汗阿玛正痛心疾首地批评永璟。今儿师傅上课,永璟表面上认真看书,实际书底下垫着一张燧发枪的图纸,也不知道他从哪搞来的,永璟正研究呢,结果汗阿玛突然悄悄来上书房熘达了一圈,将暗地里开小差的永璟抓个正着。 干隆恨铁不成钢,「弓马骑射才是满洲根本,你身体底子不好,不认真练习武艺便算了,可在课堂之上研究这些奇技淫巧是怎么回事!」 永璟立刻低头认错,态度十分良好,跟永瑆一模一样。 干隆被两个臭小子气得不行,再看看一旁规规矩矩的永璂,干隆心里不由有了点安慰。永璂虽然不是他心目中最好的人选,但是现在他能做出的最好选择了。 ——当然,他不知道的是永璂面上老老实实,心里却根本没跟他汗阿玛站在一块儿。永璂正为永璟担心着呢,十三弟真是的,昨天送他图纸的时候便跟他说了要悄悄的,怎么被汗阿玛抓个正着? 只能说,三个孩子都让云梧这个不靠谱的养歪了…… * 干隆这头觉得自己时间不够,争分夺秒地教儿子的时候,云梧却是满心的紧张忐忑。 她摸不清干隆是什么想头,但干隆寿命太长,未来不一定会发生什么,这么早入干隆的眼绝对不是什么好事。 云梧整天做噩梦,梦见年老昏聩的干隆觉得正值壮年的儿子心怀不轨,父子相争,最后儿子落得各种圈禁甚至赐死的结局。 再次惊醒之后,云梧找来兄弟三个,对他们耳提面命,「你们如今大了,有什么想要的,你们靠自己去拿。皇额娘老了,管不得你们,也不会偏帮哪个。」 三兄弟都露出了意外的表情,特别是永瑆,他脸上带了点无措,似是没想到皇额娘也会把他叫来说上这样一番话。 一时间他们都静默着没有出声,云梧也没管他们什么反应,接着道:「只你们记着,你们头顶上还有你们汗阿玛,这天下终究是你汗阿玛的。」 她语气严厉,「前车之鑑,绝不可重蹈覆辙!」 这话中含义便深了,哥仨儿暗中对视一眼,都认真应下,「皇额娘放心吧,儿子们晓得轻重。」 云梧这才轻松了一些,再担心,她也就只能做到这个程度了。和寿感觉到了云梧的神思不属,便常来云梧这儿和她说话,多来开解云梧。 只她是个屁股长刺的,根本坐不住,云梧叫她一起绣花,鸳鸯能让她绣成水鸭子,叫她一起写字,楷书能让她写成狂草,偏她还沾沾自喜,夸自己独成一派不拘一格。 云梧简直哭笑不得,看看干隆几个女儿,和敬端庄,和嘉乖巧,七公主八公主也都是秀雅娴静的金枝玉叶,舒妃养大的九公主更是举手投足都有一股书卷文气,偏出了和寿这样一个异类。 奈何干隆还喜爱得紧——夏天过去没过多久,干隆行驾木兰,稚龄的和寿引弓射鹿,将猎物献给了干隆。虽说和寿骑射的确优秀,但年纪毕竟还小,射得鹿这样的猎物也少不得别人帮忙,但干隆才不管这些细节,女儿的孝心引得老父亲大喜,大手一挥,赏了和寿双俸,还跟云梧夸了好几天。 瞧着干隆美滋滋的模样,云梧摇头失笑,得,儿孙自有儿孙福,孩子们都是心中有数的,她还是别瞎操心了。 作者有话要说:刚刚后台抽了登录不上来,习惯性刷一下朋友圈等等,结果就看到了三浦春马自杀的消息……天啊真的是不知道说什么好,希望大家都能健康快乐。 感谢评论里的考据读者们,长了很多知识,文章的确有许多错漏之处,回头修文的时候能改的我会试图修改,感谢~ 按现有的细纲的话下一章就是最后一章了,这两天没啥新灵感的话就下章完结,鞠躬~ 第95章 想通这点, 云梧的日子过得更加波澜不惊。转瞬间又是一年,只这一年却不怎么顺当, 前朝缅甸战事依旧接连失利不算, 后宫里,八公主五月的时候急病夭折,年仅十一岁, 而到了冬天, 和嘉、永璋相继因为肺病去世, 永璜早年间亏损的身体撑了这么多年,也于一个雪夜里病逝了。
第184页 一个冬日里接连办了三场丧事, 干隆的老态愈发明显,云梧看着都有些心惊。 她吩咐颖妃, 叫她多带着十七阿哥永璘去给干隆看看,后来瞧见十五阿哥永琰, 云梧还让他多给干隆请安。永琰叫庆贵妃养得很好,小胖墩圆滚滚的, 看着就很有福气, 永璘也玉雪可爱,干隆看见两个小儿子, 心情应该会更好一些。 龙体有恙, 后宫嫔妃们各自人心浮动, 惴惴不安。若对朝臣来说新旧更替不是什么坏事,甚至有能力者还可以藉机直上青云,可对年轻的嫔妃们来说, 龙驭宾天,就代表着她们寂寞孤独的后半生。 不少人来云梧这打探消息,尤其是前年大选刚进宫的常贵人,不过都让云梧给打发走了——干隆可是活到了八十多岁,熬死了大部分嫔妃呢。 只是云梧坚信干隆总会熬过这一时,健康长寿,其他人却没有云梧的来自前世的认知,见云梧这样肯定,反倒是觉得皇后在遮人耳目,皇上许是真的不好了。 虽然面上不说,但众人心里都不得不暗自打算,前朝后宫平静的表面下已是暗流汹涌。 干隆自然也对朝臣的蠢蠢欲动有所感觉,可饶是干隆,也没什么太好的办法。 帝王也不能与天争命,干隆有预感,自己已经没有多少时间了。 「朕还有多久?」干隆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的栗太医,沉声问,「朕要听实话。」 栗太医沉默了一下,伏地道:「短则不到半年,长则一年有余。」 哪怕有心理准备,干隆还是被这个数字刺了一下,但心里有了底,他反倒踏实了下来。 干隆突然笑了,「怪不得皇后喜欢用你,这样不遮不掩……」 他轻嘆了一声,将那些老骥伏枥的雄心与日薄西山的不甘一同咽了下去。 栗太医没有说话,屋中一片沉默,直到干隆开口道:「下去吧。」 「微臣告退。」 等栗太医离开,干隆屏退众人,拿起了笔。 不到一年时间,他等不到永璟长成了。最后一个筹码也落下,天平彻彻底底向一端倾斜。 他的手上已经生了斑点和皱纹,这是岁月风霜带来的痕迹。但他的笔锋依旧有力,一笔一划都带着久居上位者独有的气势。 落下鲜红的玉玺大印,干隆看着明黄的蚕丝缎面出神。 夜已经深了,烛芯爆开,灯火微微晃动了一下,干隆回过神来,合上密旨,将密旨装入密匣。 将密匣锁死后,干隆叫来吴书来,吩咐道:「将密匣放入干清宫正大光明匾后。」 吴书来微微动容,上一次他接到同样的差事还是干隆元年,干隆将端慧皇太子的名字写入立储密旨时的事了。 转瞬便是三十多年,不知这一回,密旨上写的又是哪位阿哥? 想来总归是皇后膝下的三位阿哥之一罢……吴书来躬身,「嗻。」 屋中再度恢復了寂静,干隆揉了揉眉心。 如今前朝是愈发不安分了,得亏是几个阿哥还没出宫建府,不然还不叫这些人踏平了府门。 如今唿声最高的自然是十二阿哥永璂,作为嫡长,永璂天生就有优势。但也不乏有支持十三阿哥永璟的声音,若是少主登基,需要顾命重臣辅佐,有些人自然自认为更有用武之地。 得想个法子混淆一下视线才行,干隆想到自己头上的「嫡子诅咒」,微微眯起了眼。 * 过完年后,二月便是千秋节。戏班子在台上唱着悲欢离合,云梧听着嫔妃以及小辈们给自己祝寿,面上笑着,心里却不自觉有点惆怅。 又老了一岁啊。 宴席快结束的时候,干隆到了。 他是来接云梧回去的。今儿是难得的晴天,二人没坐轿辇,而是熘达着回了翊坤宫。 寒风吹过面颊,带来一丝冷意,干隆摸了摸肩上厚重无比的裘皮,难得自嘲了一下。 果真是不中用了,早年间这个时节,他哪里用得着这样厚的衣裳? 云梧没有注意到干隆的异样,等到了屋里坐下,云梧倒了茶给他,「皇上今儿不忙?」 干隆接过茶盏,「今儿是你生辰,怎么也要来瞧瞧你的。」 云梧笑了,「那就先谢过皇上了。」 干隆呷了口茶,问她道:「说起来,十二过完年就十七了吧?」 「是啊,」云梧点了点头,随即弯了弯眼睛,「真快啊,我还记着他吃奶的模样呢,一眨眼就这么大了。」 干隆也笑了,接着道:「也是时候该成家了。」 云梧一愣,「这离大选还有一年呢……」 干隆嘆了口气,眼里有些黯然,「朕怕是等不到了。」 「皇上说什么呢,」云梧立刻下意识反驳道,「这种话可不能乱说,您可是要长命百岁的。」 看着她笃定的样子,干隆不由心下一暖。他笑了笑,「好,朕不说。」 他顿了一下,「不过十一跟十二的婚事不能拖了,这两年朕也看了,都是稳重的好孩子,也都该成家了。」 云梧心乱如麻,没想到干隆会突然提起这个。她想找些理由继续拖延过去,可如今不比两年前,年纪小这个理由是怎么也没法用了。 她嘴巴发苦,「两个孩子是我亲手带大的,成婚了便要出宫建府,我是真捨不得……」
第185页 「这个不用担心,成婚后两个孩子继续住在家里便是。」干隆道。 云梧说不出话了。 总是早有这么一遭的……云梧心里苦笑,不过十六周岁,已经比十四周岁强上不少了。 她打起精神问道:「皇上可有人选?」 干隆问:「上次大选留牌子的几个秀女,你可有看好的?」 云梧答道:「叫了几回她们进宫陪我说说话,都是好姑娘,只除了那位他他拉家的姑娘……」她想起什么皱了下眉,「是个掐尖儿好强的,怕是不合适做皇子福晋。」 干隆点了点头,「那富察家的女儿和蒙古扎萨克亲王的女儿,都还合你的意?」 「富察家的女儿自不必说,果真是孝贤皇后的侄女儿,善解人意、文采出众,没有堕她姑母的名声。」云梧笑道,「至于博尔济吉特氏,也是个好的,面上稳重大方,私下里性子却颇为活泼,挺有意思的姑娘。」 干隆又点了点头,「依你看,富察氏指给十一、博尔济吉特氏指给十二如何?」 云梧闻言心中大惊,干隆这是什么意思? 富察氏先不说,单说博尔济吉特氏。她出身蒙古阿巴噶右旗,父亲叫索诺木喇布坦,是成吉思汗异母弟弟别里古台的后裔,雍正初年袭了祖上传下来的郡王爵位,后来在清军征准噶尔部时立下功劳,于干隆二十年晋为亲王。 之后索诺木喇布坦在平青衮杂卜叛乱中再次立功,干隆数次对其褒奖议叙,还曾赏赐过金黄缰紫缰。每年干隆宴请外藩时,索诺木喇布坦都能排到前位甚至第一,可以说在蒙古王公中,地位圣眷超过他的人很少。 但这改变不了一个事实,他的女儿姓博尔济吉特! 大清开国时施行满蒙联姻,皇后都是蒙古草原的姑娘,然而自圣祖康熙起,朝局大定,后宫不再有蒙古皇后,中宫无一不是满洲八大族出身,早先五阿哥的嫡福晋就姓西林觉罗。 五福晋的娘家虽然姓氏响亮,可自核心人物鄂尔泰去世还被干隆问罪后,家族早已破败。云梧琢磨着干隆不会想要外戚坐大,富察一家已是荣宠至极,缅甸的战事,估摸着还要傅恆出马,到时候这又是战功,傅恆的儿子里也尽是高官甚至还有尚主的额附,若再出一个皇后,外戚之势大,新帝恐怕就要压不住了。 故而她暗自猜测,谁娶了富察氏,谁再进一步的可能性就比较小。可云梧怎么也没想到,干隆打算给永璂娶个蒙古福晋! 这是不是说,永璂与大位无缘了? 等等,云梧冷静下来,心思急转,这不是证明永璂没有二心最好的法子吗? 过年的时候,云梧的侄儿夫人进宫请安时可是说,自从永琪没了,朝中劝干隆立储的声音屡见不鲜。这种情况下,最危险的可不就是身为嫡长子的永璂,云梧之前还在担心怎么办,干隆今日一提,倒是让云梧有了想法。 雍正做皇子时自称「天下第一闲人」,也没耽误他老人家坐上皇位,争储这种事,面上自然要表现出来自己没有兴趣才是。 至于以后,没有明文规定蒙古福晋的人不能登基,令贵妃被追赠皇后以前,整个大清还没出过汉人血统的皇后呢,蒙古亲王的女儿,总比包衣汉女出身高吧? 就是不知道永璂自己会不会牴触……云梧有了决定,心下对永璂有点愧疚,但她面上没有表露出丝毫异样,只笑着跟干隆应道:「全凭皇上做主。」 * 第二日干隆一走,云梧便趁着永璂来请安的时候将事情说给他听。 流光容易把人抛,永璂已经是跟她一样高的少年人了。云梧心下感慨,对永璂道:「你汗阿玛昨儿个说,要给你娶嫡福晋了……」 她斟酌着怎么跟永璂开口,「……皇额娘接触过几回,性子是个不错的,不过……是个蒙旗的姑娘。」 永璂诧异地看向云梧,见云梧这副表情,心下一转,便猜到了云梧在担忧什么。 他不由一笑,「儿子知道。」 和云梧不同,他整日呆在汗阿玛身边,对一些事情隐隐约约有些感觉。福晋的事,汗阿玛曾经试探过自己,永璂当然毫不犹豫地应了,回头跟十一和十三私下里说起,兄弟仨都觉得汗阿玛说不定是故意为之,扰乱别人视线呢。 见云梧被他说得一愣,永璂笑道:「既是汗阿玛指的,那定然是好的,若皇额娘也喜欢就更好不过了。」 云梧稍稍放下心来,永璂能看得明白就最好了。她对永璂道:「几年前,皇额娘同你们说过这话,但是不知道你们那时候听懂多少。今儿皇额娘还要再说一次,你们年纪大了,兄弟之间的事儿,皇额娘不会管,也不会偏帮谁,以后永璟的福晋,出身也不会比你的福晋更好。只你们千万记着,你们头顶上还有你们汗阿玛。」 永璂听明白云梧话中含义,先是面露动容之色,随即笑了起来,「皇额娘放心罢,儿子几个心里都有数的。」 等十一阿哥同十二阿哥的指婚旨意下来,除了几位早早被干隆透露过消息的重臣,所有没有准备的人都懵了——不是大选年就罢了,怎地富察氏被指为十一福晋,嫡子十二阿哥却被指婚了一个蒙旗的福晋? 难不成主子爷属意十一阿哥? 亦或是主子爷更满意十三阿哥,要等十三阿哥长成?
第186页 可说句大不敬的话,主子爷还能等到十三阿哥成年吗? 不提前朝如何因这一则消息翻起,永瑆和永璂的婚事定在了冬天,两兄弟连带着永璟同往常一样,跟在干隆后头听政议事。后宫相对来说平静不少,反正最后储君的人选不外乎是皇后膝下的三个阿哥,出不了第二个皇太后,众人更多的还是关注干隆本身的状况如何。 随着天气转暖,干隆身体好了不少,后宫暗下的不安才一点一点消弭下去。三月,享寿八旬有六的温惠皇贵太妃去世,赐谥曰惇怡皇贵妃,虽是白事,却是喜丧,自此,康熙朝留下的遗妃全部仙逝;六月,干隆诏封庆妃为庆贵妃,容嫔为容妃,常贵人为顺嫔,八月,干隆万寿,嫔妃的册封礼定在十月,而后永瑆、永璂大婚,太后圣寿,紧跟着过年,宫里难得热闹了一番。 傍晚的阳光透过窗户落在桌前,干隆正批阅着云南加急送来的奏摺。自干隆三十年底清缅开战以来,因士兵难以适应南方烟瘴之地,清军节节败退,直到去年年初派了傅恆前往云南,经略征缅事宜,情况才有所好转。正月里,清军败缅军于南底坝,虽然依旧付出了极大的代价,但这算是第一场扬眉吐气的大胜仗。 有了这场胜利打底,缅甸的战事虽棘手,但也可称是必胜之仗了。 看完了这份,干隆又拿起了另一份摺子,这是他留给永璂的功课,叫他根据目前对缅的情形写一份奏章。 一边读着,干隆一边时不时用硃笔进行修改,看到最后,干隆眼中渐渐露出了满意之色。 将奏章批阅完毕,干隆合上摺子,轻轻吐出一口气。 ——还算合格,将担子交过去,不算对不起祖宗了。 「主子爷,」吴书来轻手轻脚地上前,「天色不早了,早些歇息吧。」 干隆转了转僵硬的脖子,接过吴书来递过来的茶盏,「吴书来,你跟着朕多少年了?」 吴书来不知干隆为何突然问这么个问题,却还是笑着回道:「回主子爷的话,奴才有幸伺候主子爷已经整四十年了。」 「这么久了啊……」干隆有些出神,「等再过段时间,朕放你出宫养老如何?」 吴书来吓了一跳,连忙跪地道:「主子爷,可是奴才伺候的不好?」 干隆看着他,摆了摆手,「罢了,当朕没说。」 他站起身,「陪朕出去走一圈吧。」 吴书来摸不透主子的心思,但依旧起身应是,「嗻。」 换了衣裳,干隆出了门。他没有乘辇,也没有带太多人,慢慢悠悠地一路走到了角楼。 夕阳洒下最后一缕余晖,缓缓落了下去,紫禁城渐渐隐没在夜幕里,干隆静静看着,很久都没有说话。 「主子爷,」吴书来轻轻道,「天冷了,早些回去歇息吧。」 「回去吧。」 干隆走下城楼,回到了养心殿。见干隆像往常一样看书休息,吴书来也就将今日干隆的些许异常忘在了脑后。 直到第二天一早,叫起的小太监屁滚尿流地来报,「不好了,主子爷宾天了——」 * 云梧接到消息之后整个人都是蒙的,「大胆!谁给你的胆子,竟敢诅咒皇上?」 报信的小太监本就害怕,被云梧这样一呵斥,更吓得伏在地上差点哭了,「娘娘,给奴才一百个胆子,奴才也不敢在这种事情上说谎啊!主子爷,主子爷真的驾崩了……」 云梧脑子是空白的,她一路跌跌撞撞地进了养心殿,忽视了跪在地上的一大片人,直奔龙床而去。 床上的男人闭着眼睛,面容安详,触手仍旧温热,却已经没有了唿吸。云梧只觉得滑稽,开什么玩笑?干隆驾崩了? 分明还有二十多年,十公主还没出生呢! 她不由面露茫然之色,狠狠掐了自己一下,真的不是在做梦? 正在这时,外头传来一阵喧譁之声,太后也到了。她走到干隆床前,手颤颤巍巍地试探了一下干隆的鼻息,什么都没有感觉到之后,太后身子一歪,倒在了身边搀扶着的嬷嬷身上。 「太后娘娘!」 嬷嬷赶紧按住太后的人中,等太后缓过一口气,她扑在干隆床前,声音悲怆,泪如雨下,「皇帝啊……你怎么走在了我这个老婆子前面啊……」 太后和殿中宫人的哭声传入耳畔,云梧总算渐渐回过神来,有了些真实之感。 她心里滋味复杂无比,干隆是这么多年压在她头顶的一座大山,也是曾经最亲密的伴侣,更是相伴了大半辈子的朋友和亲人,如今人就这么没了,云梧解脱是真的,迷惘也是真的,她表情怔怔,忽然落下一滴泪来。 很快妃嫔们都来了,满殿的哭声越来越大,收到消息的皇子王公大臣们也都挨个到了。 云梧和妃嫔们避了出去,乍闻干隆驾崩的冲击过后,云梧面上依旧悲戚,心却悬了起来——干隆去得如此突然,完全不在她预料之内,储君之位怎么说? 她自然不是唯一关心这件事的,众人哭了一段时间,便有人站出来跪在太后跟前道:「皇上龙驭宾天,还请太后娘娘主持大局!」 短短一会儿,太后像是老了好几岁。她从恍惚中回神,是了,还有事需要她来做主,太后强忍着悲恸,「取密旨来。」 密旨一式两份,一份由皇帝收藏,另一份则在干清宫。在王公大臣和诸位皇子的见证下,养心殿床头机关内的密旨被取出,干清宫正大光明牌匾后的密匣也被内侍带到养心殿,对照无误后,遗诏被当着众人的面宣读:
第187页 「朕惟帝王诞膺天命,统御天下,必有小心昭事之诚,与天无间,然后厥得不回,永缓多福。是以兢兢业业,无息无荒,一日覆于帝位,即思一日享于天心……皇十二子永璂,毓粹中宫,人品贵重,秉性仁善……着继朕登基,即皇帝位……」 干隆三十四年二月,干隆帝驾崩于紫禁城养心殿,享年五十九岁,谥号纯皇帝,庙号高宗,葬于清裕陵,皇十二子永璂继位,是为承兴帝。 -尾声- 承兴七年,冬,寿康宫。 先帝驾崩,新帝登基,太后理所当然地成了太皇太后,云梧成功升职为太后,嫔妃们也都被尊为太妃太嫔。 太妃们随着云梧搬到了宁寿宫,随着干隆的孝期过去,六宫各自迎来了新的主人。 宁寿宫虽然宽敞,可除了住着正殿的云梧,剩下人自然比不得以前独居一宫。不过也有好处,住得近了,大傢伙儿更亲近,互相串门子打发时间,过得比干隆在时要还悠闲。 随着年轻的新朝嫔妃一个个的进宫,宁寿宫的太妃们也一个一个的离去。最先走的是令贵妃,干隆驾崩后,她受了打击也大病了一场,孩子们又都养在别人膝下,令贵妃心里没有念想,缠绵病榻几年后,成了太妃里最先走的,竟比太皇太后还要早一些。 太皇太后老年丧子,身子骨也不比以往硬朗,干隆驾崩四年后,太皇太后也崩逝了,云梧搬进了寿康宫。随后豫妃、庆贵妃相继离世,舒妃身子也愈发不好,已经出嫁的九公主和恪住进宫中,为舒妃侍疾。 不过幸好婉嫔、颖妃、容妃这些人还在,云梧作为太后,还能被永璂尊奉出游,天南地北地走走,养老的日子还算惬意。 「娘娘,」锦绣的声音让云梧回过神,「皇后带着妃嫔们来给您请安了。」 永璂登基后,嫡福晋博尔济吉特氏被册立为皇后。不提时隔多年,大清再出草原皇后,蒙古部落对满清的忠心更上一层楼,只说皇后本身,她为人贤惠持重,私下里却不呆板,永璂和她感情不错,可惜二人久久没有子嗣。 虽然永璂和云梧都不着急,但皇后以蒙女身份正位中宫,又没有因为身份而受到丈夫婆婆薄待,心下又是惶恐又是感激,更想恪守皇后职责,至今两次的大选里为永璂选了不少秀女。 如今永璂膝下的两子都是嫔妃所出,不过永璂也很是尊重敬爱皇后,至今后宫高位嫔妃不过一妃二嫔,其余都是些贵人常在,无人可动摇皇后的地位。 嫔妃们都知道太后对皇上的分量,故而对云梧尊敬有加。云梧也不摆架子,乐呵呵地和小姑娘们打成一片,倒惹得嫔妃们对她更是敬爱。 女人们坐在一块儿说了会儿话,永璂到了。妃嫔们马上表情不同了,不过还没等她们理好衣裳摆好仪态,又有人报,和寿与永璟也来请安了。 有外男在,后妃自然要避嫌,皇后带着嫔妃们告退之后,和寿永璟姐弟俩进了屋。 姐弟俩给云梧请安,又给兄长行礼,和寿凑到云梧身旁,永璟也是坐到永璂身边。见和寿一脸压抑不住的兴奋,云梧笑问她:「出使的事都准备好了?」 干隆驾崩得早,本来在他晚年时加剧的贪腐问题如今没有那样严重,但封建帝制有其缺陷之处,大清入关已经一百多年,康干盛世的表象之下是社会冲突的愈发激化,整个帝国已经不可避免地走向下坡路。 云梧不懂太多歷史和政治,她只知道问题的根源在制度。治理一个国家太难,需要考虑的东西太多,云梧不能想当然地做点什么,就期望一切会就此便好,她只能旁敲侧击,给永璂永璟夹杂私货,希望两个孩子意识到其中危机。 英国再次有使团入京的时候,云梧便闲聊似的对永璂和永璟感慨,想去海的另一边见识见识。 她一边说,一边忍不住臆想而失笑,上辈子去白金汉宫的时候只能在外围逛逛,如今若是以这种身份去了,估计能被邀请进去看看呢。 两个孩子将她的话放在了心上,二人商量过后,便定了叫永璟带着使团,先跟着商队去探探路。和寿听说,自然也想跟着去,永璂想到自家弟弟的武力值,思考过后,力排众议地应了和寿的请求。 小辈们做这事的初心不过是为了满足皇额娘的愿望,却自此成为了歷史的拐点。后世有论,承兴帝谦逊仁和,礼贤下士,在位期间内阁已成雏形,自此皇权不再集中,埋下日后改制为君主立宪的伏笔。此外,与承兴帝一母所出的和寿公主与亲王永璟出使英吉利,归国后开放市场,与西方自由通商,中国在接下来的一个世纪完成产业升级、消费转型,与世界新发生的经济形态同步,没有被西方落在后头。 自然,这个时候的几人还不知道即将发生的巨变,和寿笑着点了点头应云梧道:「过几日便出发!」 永璟笑道:「等线路打通了,儿子就带皇额娘去看看。」 云梧含笑颔首,「好,那我就等着啦。」 送走永璂三个,云梧回到内间,躺在榻上小憩。 天空中飘飘洒洒落下柳絮一般的雪花,是今年的初雪。屋中温暖如春,云梧伴着梅枝散发的阵阵香气,逐渐陷入了酣睡。 梦里出现了一张张熟悉的脸,嬉笑的声音传入耳畔,只见花园里,阳光晴好,三两人在花丛中扑蝶,几人凑在一起研究着一副绣品,还有一桌人正围着打马吊,吵吵嚷嚷,好不热闹。
第188页 有人听见脚步声扭过头,是纯惠,她看上去二十岁出头,正是年轻时最美的模样。 见到云梧,纯惠眼前一亮,沖她招手喊道:「快来!」 云梧笑着走了过去。 -全文完- 作者有话要说:久等啦,写着写着就不小心写多了,不过还是一块发出来了~ 想了两天,还是打算就此完结啦,一是想写的东西都写出来了,二来自从六月疫情差不多结束开始復工之后,更新就不太稳定,最近慢慢的加班越来越多,之后的更新也没法保证,最后还是决定就到这里啦(去年九月开的文,要是没有疫情没有开v,不知道还要多久才能完结[捂脸]) 接下来一两周主要是修修文,包括错字、行文不顺畅还有一些读者指出来的可以修改的错漏什么的,如果显示有更新都是修文,不用点进来看啦~ 非常非常感谢大家的一路陪伴,这篇文有很多很多不足之处,感谢大家的包容和支持,这章记得打卡留言,都有小红包哈~ 最后再次感谢,鞠躬,咱们有缘再见~ 另外附上清史稿里对后妃们的记载(很长,慎翻),这也是这篇文的初衷之一,或长或短、或甜或苦的一生都埋藏在短短几行字里,后宫的这些女人们,究竟曾以怎样的姿态在这个世界上生活过呢? 大概歷史的迷人之处就在此了~ - 高宗孝贤纯皇后,富察氏,察哈尔总管李荣保女。高宗为皇子,雍正五年,世宗册后为嫡福晋。干隆二年,册为皇后。后恭俭,平居以通草绒花为饰,不御珠翠。岁时以鹿羔沴毧制为荷包进上,仿先世关外遗制,示不忘本也。上甚重之。十三年,从上东巡,还跸,三月乙未,后崩于德州舟次,年三十七。上深恸,兼程还京师,殡于长春宫,服缟素十二日。 十七年,葬孝陵西胜水峪,后即于此起裕陵焉。嘉庆、道光累加谥,曰孝贤诚正敦穆仁惠徽恭康顺辅天昌圣纯皇后。子二:永琏、永琮。女二:一殇,一下嫁色布腾巴尔珠尔。 皇后,乌喇那拉氏(註:应为辉发那拉氏),佐领那尔布女。后事高宗潜邸,为侧室福晋。干隆二年,封娴妃。十年,进贵妃。孝贤皇后崩,进皇贵妃,摄六宫事。十五年,册为皇后。三十年,从上南巡,至杭州,忤上旨,后剪髮,上益不怿,令后先还京师。三十一年七月甲午,崩。上方幸木兰,命丧仪视皇贵妃。自是遂不復立皇后。子二,永璂、永璟。女一,殇。 孝仪纯皇后,魏佳氏,内管领清泰女。事高宗为贵人。封令嫔,累进令贵妃。干隆二十五年十月丁丑,仁宗生。三十年,进令皇贵妃。四十年正月丁丑,薨,年四十九。谥曰令懿皇贵妃,葬胜水峪。六十年,仁宗立为皇太子,命册赠孝仪皇后。嘉庆、道光累加谥,曰孝仪恭顺康裕慈仁端恪敏哲翼天毓圣纯皇后。后家魏氏,本汉军,抬入满洲旗,改魏佳氏。子四:永璐,殇;仁宗;永璘;其一殇,未命名。女二,下嫁拉旺多尔济、札兰泰。 慧贤皇贵妃,高佳氏,大学士高斌女。事高宗潜邸,为侧室福晋。干隆初,封贵妃。薨,谥曰慧贤皇贵妃。葬胜水峪。 纯惠皇贵妃,苏佳氏(註:应为苏氏,纯惠没有被抬入满洲旗)。事高宗潜邸。即位,封纯嫔。累进纯皇贵妃。薨,谥曰纯惠皇贵妃。葬裕陵侧。子一,永瑢(註:还有永璋)。女一,下嫁福隆安。 庆恭皇贵妃,陆氏。初封庆嫔。累进庆贵妃。薨。仁宗以尝受妃抚育,追尊为庆恭皇贵妃。 哲悯皇贵妃,富察氏。事高宗潜邸。雍正十三年,薨。干隆初,追封哲妃,进皇贵妃。谥曰哲悯皇贵妃,葬胜水峪。子一,永璜,为高宗长子。女一,殇。 淑嘉皇贵妃,金佳氏。事高宗潜邸,为贵人。干隆初,封嘉妃,进嘉贵妃。薨,谥曰淑嘉皇贵妃,葬胜水峪。子四:永珹、永璇、永瑆;其一殇,未命名。 婉贵太妃,陈氏。事高宗潜邸。干隆间,自贵人累进婉妃。嘉庆间,尊为婉贵太妃。寿康宫位居首。薨,年九十二。颖贵太妃,巴林氏。亦自贵人累进颖贵妃。尊为颖贵太妃,亦居寿康宫。薨,年七十。 贵人:西林觉罗氏,柏氏,皆自常在进尊为贵人。晋太妃,富察氏。事高宗为贵人。逮道光时,犹存。宣宗尊为皇祖晋太妃。 高宗诸妃有子女者:忻贵妃,戴佳氏,总督那苏图女。女二,皆殇。愉贵妃,珂里叶特氏。子一,永琪。舒妃,叶赫那拉氏。子一,殇,未命名。惇妃,汪氏。尝笞宫婢死,上命降为嫔。未几,復封。女一,下嫁丰绅殷德。 又有容妃,和卓氏,回部台吉和札赉女。初入宫,号贵人。累进为妃。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