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棺姬嘉依卡(棺姬柴卡)》 序章 战乱期结束 the end of war-torn 台版 转自 夜@轻之国度 理所当然地过着安稳的每一天——但在那一天,那样的日子突然结束了。 也许从很久以前就已有征兆。 然而她实在是太过年幼,以致完全不知王国与周边诸国的情势……一切就在她一无所知的情况下开始、然后结束。当得知突如其来爆发的事态时,她所能够做的,唯有愕然伫立而已。 不明的咆哮声。 不明的啼哭声。 不明的惨叫声。 重重无数的声音演奏着灭亡的歌曲。 那是悲鸣、怒号、惨叫……以及其他各种声音和轰隆作响的火焰、狂风融合在一起的旋律,很难去一一听出里面究竟夹杂了什么声音。总而言之,那是一个国家在步上灭亡时,临终挣扎着所发出来的痛苦呻吟。 “——公主殿下!” 窗外出现了一个奇特的东西。 遥远的彼方,有个巨大的东西飘浮在半空中。 虽然她无法判别那东西有多远,但那东西真的大得吓人。和眼前飞来飞去的天龙骑兵相比之下,那东西的大小应该跟城堡——喔不,至少跟一座山一样巨大吧。 但它居然飘浮在半空中。 没有任何东西支撑着、没有任何东西悬吊着,就像一朵云一样飘浮在半空中。 虽然知道魔法能够化不可能为可能,但这也太不寻常了吧。 猛然一看会觉得那是一根直立的圆筒,不过如果仔细观察的话,其实可以看出它很像某种立像。仿佛祈祷中的少女立像、又仿佛一座双手交叠于胸前的人形立像。 飞翔在天空中的巨大立像。 那是——— “——公主殿下!” ——她花了一些时间,才恍然明白那是敌军的要塞。 “…………” 好可怕。好可怕。真的好可怕。 她逃避似地调开视线,转往下方看去。 然而,下方其实也……下方也早已是一片人间炼狱。 敌兵。敌兵。敌兵。敌兵。敌兵。敌兵。敌兵。敌兵。敌兵。敌兵。敌兵。敌兵。敌兵。敌兵。敌兵。敌兵。敌兵。敌兵。敌兵。敌兵。敌兵。敌兵。敌兵。敌兵。敌兵。敌兵。敌兵。敌兵。敌兵。敌兵。敌兵。敌兵。敌兵。敌兵。敌兵。敌兵。敌兵。敌兵——全部都是敌兵。 映入眼帘的,满满全是敌兵。 数也数不清的兵士们气势汹汹地蜂拥杀来。 她看到这些兵士们持着盾、挥舞着武器,以一种击倒对手、杀光敌人的猛烈气势杀将过来。她亲眼看到了。 “您在哪儿?公主殿下!” 这情况,连她这种不懂战略、不懂战术的小女生也能够断定—— 这根本赢不了。根本就毫无胜算。 “公主殿下……!” 一名年约四、五十岁的老女官,急得仿佛要破门而入似地,匆匆忙忙地撞了进来。 “啊啊,公主殿下……您竟在这种地方!” 脸孔因恐惧与焦躁而扭曲变形的女官惊叫道。 披头乱发、衣衫凌乱,一身打扮狼狈不堪。平常总坚持“宫廷女官要以品格为首要”的主张此刻简直就像谎言。这名女官应该是刚刚在哪儿跌倒了吧,脸颊上有一些擦伤还渗出了血。 “请往这儿……快!” “……” 她由着女官拉着她的手,往城堡内前进。 平常见惯的景色,如今已面目全非。 触目一片绯红。 那是火焰熊熊燃烧的颜色、鲜血飞溅的颜色——往常早已看腻的城内情景,四处都染上了灭亡的色彩。高挂的国旗、或是装饰的图画都在疯狂燃烧着,火星儿劈哩啪啦迸出。只有地上的绒毯没被延烧到,应该是因为吸了太多鲜血的关系吧。 成堆的尸体多到都把地板给掩埋住了。 敌方、己方的尸体多到无以计数,而且是真的没办法去计算。因为既无法分辨其中到底有几个人、且又有和人类尸体明显不同的东西混在里头。 貌似遭到斩杀的尸体为最多,但其中也有些尸体是整个烧得焦黑、或是像糖果遇热时一样整个溶化掉了。她完全无法想像,那究竟是用怎样的方法杀死的。 有男人的尸体、也有女人的尸体。 有小孩的骨骸、也有老人的骨骸。 在那理,她亲眼目睹了每一种死亡。 行经那些—— “没事了,公主殿下。没事了。” 女官仿佛在安慰她自己似地喃喃说道,同时从尸体之间穿行而过——有时得踏过尸体才得以前进。究竟是敌兵、还是己方的尸体,她们没去辨别,应该说无法去辨别。她们无暇去辨别。 “到陛下……只要抵达到陛下御前……” 花费较平常约两倍以上的时间,她和女官总算穿过了城堡中央。 途中居然都没遇上敌兵,真是奇迹般的幸运。 然而…… “——陛下!下官将公主殿下带过来了!” 女官一边高喊着,一边飞奔进去谒见厅。 “……!” 女官惊愕得瞬间凝结。 平常在这间大厅里通常有上百位仆人在此服侍。 如今在这个象征权威的广大空间里,只剩空荡荡一片,徒留无限的空虚。从窗外映照进来的夕阳,将一切都染上了如废墟般的残破色彩。 而这谒见厅的最深处…… 本应坐在王座上的皇帝不见踪影,王座上空无一人。 反倒是—— “陛……陛下…………!” ——反倒是离王座不远的地板上,一名男子面朝下地倒在那儿。 虽看不见他的脸,但从他的体格以及他身上大量使用金丝、银丝的衣服装扮看来,那男子的身分为何,不消说亦一目了然。 不只如此——就连他已气绝多时的这个事实亦是一目了然。 在大理石地板上慢慢漫延开来的血滩,即是他身亡的力证。 “怎么可能…………” 女官喃喃说道,然后以她发红的双眼,定睛往皇帝遗体的另一头看去。 八个人影站在那儿围成半圆。 每个人都全副武装,有携带刀剑的剑客及骑士、有带着魔杖的魔法师,另外还夹杂着几位有兽耳及尾巴的亚人。每个人身上穿戴的战备装束都大相迳庭,甚至连容貌、肤色等特征也截然不同。恐怕是从各个国家集结而成的混合部队吧。 “…………陛下、陛下、陛下!” 女官一边叫喊,一边往倒伏在地的皇帝遗体那儿飞奔过去。 然而就在下个瞬间—— “陛下、陛——” ——磅。 一道沉重的声音在大厅里响起。 八人之中,有一个人动了一下。他右手拿着一把巨剑,一刀砍断了女官的头——应该是……吧? 她犹疑无法断言,因为刚刚那把剑的移动,可以说飞快到“完全”看不到。她只能根据眼前的既定事实如此判断——那看似剑客的人影,姿势与前一瞬间稍有不同;而那女官的头,在露出吃惊表情的同时从半空中飞舞而过。 然后—— “……〈魔王〉的女儿吗?” 八人之中,不知是谁开了口说道。 八道视线往她这儿注视过来。 刚刚女官的确不小心喊了:“下官将公主殿下带过来了!” 那么如今再怎么否定、装傻,他们也决计不会放过她吧!喔不——即使女官刚刚没有道破,她想情况应该也不会有什么不同吧。 在这死亡蔓延的城堡之中,就算尸体再增加一、两个,也不会有人在意吧。 宁可错杀一百,亦不可错放〈禁忌皇帝〉的血族逃脱——想必他们是这样想的吧。 “那没办法了。” “即使是小孩子也不能例外。” “必须断了后顾之忧。” 八人缓缓地往她这儿走了过来。 “为了和平。” “为了正义。” “为了世界。” “我们不求你的原谅。” 砍断女官头颅的剑客抡起他的巨剑,说道: “来吧……尽情地哭叫怒骂,然后就乖乖‘上路’吧。” 接着—— 时值大陆历一六○四年。 在菲尔毕斯特大陆上,长达三世纪之久的战国时代,在北方之雄“贾兹帝国”崩坏之后,终于迎来了结束的一天。 投入的兵力,除了正规骑士及士兵之外,还有魔法师、乱破师、佣兵团等,共六十二万人;不仅如此,以“航天要塞三基”为首的魔法兵器、弃兽兵团、天龙骑兵队等大量的特殊战力也全面出动,总算将“万恶根源”的贾兹帝国彻底歼灭。 攻击贾兹帝国时结为同盟的大陆主要六国,在战后互相缔结了和平条约,并正式宣布战争结束。贾兹帝国被分割统治,《禁忌王帝〉所持有的庞大财富也被等分分配,由六国分别管理、有效利用,以做为战后复兴之用,而贾兹帝国自豪的魔法技术亦是如此。 全大陆人民众所期盼的承平时代来临了。 然而—— 第一章 带着棺材的少女 一睁开眼,眼帘便映入妹妹的脸。 吐气仿佛拂在脸上似的超近距离。 “…………” “…………” 两人相对无言。 远处传来小鸟清脆婉转的啼叫声。 从窗户照射进来的阳光白晃晃的,空气中也带着一股暖和。即使长时间龟缩在房里,他也能感受到长长的冬天就快要结束了。草木萌芽、兽出巢穴。新生的、繁荣的每一天,所有生命抱着期待,欣喜雀跃地开始活动——就是这样子的季节。 然而…… “哥哥,早安。” 妹妹——阿卡莉喃喃自语般地小声说道。 兄妹两人都在同个地点——床上。 但是是阿卡莉在上。她四肢着地、伏在上方,像头要袭击猎物的肉食野兽一样——她的姿态就跟肉食野兽将猎物扑倒在地时一样,只差没说“哈哈,我要把你吃掉啰”。原本她就比同年龄的女孩子要来得高,所以一旦她拱起后背压上来,那种魄力就足以让人不由自主地乖乖顺从于她。 “…………” 妹妹着实是个美人——这点托鲁自己也不得不承认。 虽然才十七岁,但与其说她“可爱”,倒不如说她“美丽”还比较正确。五官立体、气质凛然,如果她将黑色长发放下来、静静伫立的话,简直就像一幅画一样。那姿容,是异性、甚至同性也都会喜欢的类型吧。 不过,非常可惜的是她总是端着一张扑克脸——托鲁觉得这点对阿卡莉多多少少有些不利,但本人似乎一点也不以为意。 相对地—— “…………” 阿卡莉的瞳孔——一对细长清秀的黑色双眸,映照着一张少年的脸庞,而少年的脸上正明显摆出一副深受困扰的表情。 黑发、黑瞳皆与阿卡莉的相同。 五官也……嗯……也不是不好看啦。 只是整体而言,他的表情比较温吞散漫。 该形容他是慵懒无力、还是无精打采比较好呢? 十几岁少年应当怀有的霸气、活力等等,在他脸上完全看不见。相反地,镌刻在他脸上的是历经沧桑后的干瘪风情。但他脸上其实并没有皱纹、更没有脸色发黑,只是他那样子总会让人不禁联想到面临人生终点的老头。即使是刚被吵醒,但那表情也实在是太过于无精打采了。 连托鲁自己都觉得这张脸实在是有够阴郁的。 想归想,如今他也没打算要去改善。 “哥哥……” 躺在床上的哥哥、跨坐在哥哥上方的妹妹。 “万万没想到……”真这么说的话,就太虚假了。 以前就曾经想过,哪天肯定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的。 前阵子他就发现阿卡莉看着自己的眼神开始有些变了。 不过…… “我……我已经忍受不了了。” 阿卡莉直直看入托鲁的眼底,说道: “我只要一想到哥哥的事就……一想到就……” “一想到我……就怎样?” 托鲁半睁眼地问道。 “…………本来没打算做这么大胆的动作……” 阿卡莉微微垂下双眼说道。 “这样啊。” “都是哥哥害的。” “都是我害的?” “对啊。都是哥哥——的错!” 阿卡莉一边说,一边摇了摇头。 “人家抱持着什么想法……你明明知道的。” “呃…………” 托鲁抬头看着妹妹的脸,微微蹙眉。 绑成一束的黑发,好似忍受不住似地,轻飘飘地垂了下来,发尾还轻轻扫过了托鲁的脸颊。 “坦白说,我没有想到你会想不开到这种地步。” 已经过度缺乏脸部表情了,她又常常做出一些出入意料之外的行为。即使是托鲁,到现在有时候也搞不懂他的妹妹都在想些什么。她样样都能忍耐的个性——往往在累积又累积之后,某天就会突然爆发出来,给身旁的人带来极大的困扰和麻烦。 哥哥——托鲁·亚裘拉。 妹妹——阿卡莉·亚裘拉。 这就是他们兄妹俩的姓名。 其实很少人会另外加个姓氏在名字后面,而附近邻居也根本没人知道他们的姓氏。因为很多国家的平民大都没有姓氏,因此通常不会有人特别去在意。漫长的战乱期结束之后,难民很多,因此出身不同国家的人混杂、同住在一个村落或城市,并不足以为奇。 不过这些先暂且不提。 “阿卡莉。我可以问个问题吗?” 托鲁半睁眼地间道。 “什么事啊,哥哥?只要是我最敬爱的哥哥问的问题,不管怎样我都会尽力回答的。” 阿卡莉的双眼,和嘴里热忱的话语恰恰相反,反倒像是冬天的湖面一样,冷如冰霜。 唉,反正她这个样子也不是一天两天了。 “请问这是什么?” 托鲁指了指他脑袋的旁边。 一根——铁锤。 那铁锤的尖端正深深插在他的枕头里。 “哥哥,你怎么了吗?” 阿卡莉歪头问道,似乎觉得他的问题很不可思议。 “这么年轻就罹患健忘症了吗?这是我这十年来最爱用的武器啊。” “这个我知道。” 托鲁哼了哼,说道。 虽说是“铁锤”,但大小其实还好。其威力主要来自于本身材质的硬度、重量、以及使用者的臂力。而构造上重视的主要是“易于挥舞”——总而言之,这铁锤算是屋内最足以当作凶器使用的东西。 “我想问的是,为什么它插在我的枕头里面?” “因为我往下插啊。” “这个我也知道。” “那你到底是不知道什么……?” “不知道我在问什么的你到底是怎样啊,我真的是不懂耶。” 托鲁目不转睛地瞪着妹妹的脸,说道。 “你把你这十年来最爱用的武器——这根铁锤……” 托鲁一边说,一边用指尖叩叩两声敲了敲那根铁锤。 “往下插到我枕头里的理由到底是什么,这才是我不知道的。” “哥哥……” 阿卡莉好像哀伤地摇了摇头。 但她只有动作,脸上表情却丝毫没有动摇。 “我并没有把我的铁锤朝哥哥的枕头插下去。” “哦?” “我是朝哥哥的头插下去的。” “那更过分好吗?笨蛋。” 托鲁低声骂道。不过也许是因为刚刚才睡醒,所以他的声音有气无力的,变得像是在唧唧咕咕发牢骚一样。 “你是想杀死我吗?” “我怎么可能会对我最敬爱的哥哥怀有杀意呢?” 明明就还维持着把铁锤插入枕头里的姿态,阿卡莉却照样大言不惭地说道。 她居然一副什么事都没做的样子,十分坦然。 “因为不管过了多久哥哥都一直不起来啊。我只是想要叫醒哥哥而已。” “我差点就要真的长眠了啦!” 真是千钧一发……如果托鲁没有往墙壁翻身过去的话,恐怕铁锤没入的地方就不会是枕头,而是他的额头了。而且,虽然现在铁锤插在枕头里看不见——其实阿卡莉的铁锤有一侧是尖刺状的,所以头盖骨根本没啥用处,那铁锤随便噗吱一声就会直达脑子里去了吧。 “这样啊。” 阿卡莉云淡风清地点了点头。 感觉她好似会接着说:“那又怎样?” “…………” “…………” 就这样,两人一动也不动,相对无言良久。 如此一来远处的小鸟叫声就听得更加清楚了。 “……哥哥。” 阿卡莉似乎再也受不了一直这样无言凝视,于是淡淡地开口: “你今天的预定行程是?” “睡觉。” 嫌麻烦似地,托鲁简短地回答。 “或者该说‘在家里翻滚’。” “嗯哼。还有呢?” “饿了就找东西来吃。” “原来如此,有道理。还有呢?” “没了。” 托鲁面露厌烦地答道,然后往侧面翻身过去。 她沉默了一阵子,似乎在等他继续说下去,然而—— “…………哥哥。” 阿卡莉由上往下眺望哥哥的侧脸,说道。 顺道一提,那把铁锤仍旧插在托鲁的枕头里直。 “如果你今天愿意工作的话,我一定会高兴到喷鼻血的。” “那你就因出血过多长眠去吧。” “你这话好过分,哥哥。亏人家这么敬爱哥哥。” “你敬爱我就拿铁锤捶我?” “这是爱的铁锤。” 阿卡莉从容说道。 接着,她突然以轻巧的动作从床上下来——同时轻轻松松地就将铁锤拔起,靠到自己的肩膀上。看到她那紧绷的二头臂肌,他并不觉得有什么特殊,但少女之姿与凶恶的攻击武器组合在一起,即使看得这么久了,还是觉得非常奇妙。 “哥哥。我从以前就觉得很不可思议。” “啥?” “为何哥哥都不工作呢?” 不具嘲讽、不含轻蔑的询问口吻,倒是让人较为承受得了。 托鲁差点情不自禁地叹出声来,但总算是忍住了——他答道: “认真工作就输了嘛。” 托鲁背对着妹妹说。 “…………” 虽然背对着妹妹.但他可以感受到阿卡莉朝他低首下来。 “输给谁?” “不知道。” “…………” 一片寂静,充满着毫无意义的沉重感,悄悄地降临在工人之间。 劈哩劈哩劈哩劈哩劈哩劈哩劈哩劈哩劈哩——托鲁感受到背后那道如火焰燃烧般炽热的刺人视线,于是又添加了一句说道: “够了,别再管我了。” “…………” 阿卡莉仿佛陷入沉思—— (…………杀气?) “杀气”,顾名思义就是“她想杀我”。 “——!” 铁锤以猛烈的气势回旋着,朝托鲁的头部而去。就在千钧一发之际,托鲁缩了缩身子,让那铁锤轻轻地擦过头部。如果托鲁晚个一秒才躲避的话,恐怕他的头发会连皮都被刮掉,提早变成秃头也说不定——如果露出头盖骨的头部可以称为“秃”的话。 “你这家伙……!” 托鲁倏地起身,回头望向妹妹。 “哥哥——” 阿卡莉左手按在眼上,好似很悲伤的样子——但表情却依旧不变。她右手一边以猛烈的气势咻咻咻地挥舞着铁锤,一边说道: “如果不管怎样你都不……” “等等,你先等一下。总……总之你先把那东西放下。” 托鲁仿佛想要尽量离阿卡莉远一点似地,两手高举着说道。不过他们这点距离,其实阿卡莉只要稍稍伸出手臂,那铁锤肯定就能直接击中托鲁的头部吧!换言之,就是必死的刹那之间。若那挟着回旋气势的一击,扎扎实实地砸中托鲁的话,托鲁应该会连同床一起被一分为二。 “…………” 然而,阿卡莉仍旧挥舞转动着铁锤,不停地发出咻咻咻的声音。 看来她不打算放下她手中的凶器了。平常只要打哈哈蒙混过去,往往她就会放弃的——然而今天阿卡莉似乎是打算彻底抗战到底了,看来她已经是忍无可忍了吧? “哥哥……” “干嘛?一 “哥哥,如果你再这样继续不去工作、几乎足不出户、整天只待在家里滚来滚去滚来滚去滚来滚去滚来滚去滚来滚去滚来滚去滚来滚去滚来滚去滚来滚去滚来滚去滚来滚去滚来滚去滚来滚去滚来滚去淡来滚去滚来滚去滚来滚去滚来滚去滚来滚去滚来滚去滚来滚去滚来滚去滚来滚去滚来滚去滚来滚去滚来滚去滚来滚去滚来滚去滚来滚去滚来滚去滚来滚去滚来滚去滚来滚去滚来滚去滚来滚去滚来滚去滚来滚去滚来滚去滚来滚去滚来滚去滚来滚去滚来滚去滚来滚去滚来滚去滚来滚去滚来滚去滚来滚去滚来滚去滚来滚去滚来滚去的话……” “我是有多会滚呀?” “我……我干脆……” “干脆怎样?” “干脆把哥哥剥制成标本卖掉……” “不准!再说了,根本卖不掉吧!” “笨蛋。” 挥舞着铁锤的手丝毫没有放慢下来,但阿卡莉还是摇了摇头,表示她感到很意外。 “如果是我,我可是会不惜跟别人借钱也要买喔!” “买我的标本?” “剥制成标本的哥哥不需要吃饭,比起活生生的哥哥,这样长期下来不是比较省钱吗?” “…………” “…………” 一片沉默。 铁锤依旧以惊人的气势回旋着。此时只剩下铁锤所发出的声音,那声音此刻显得特别沉重。 “还是剥制成标本——” “啊啊!我知道了,我知道了!” 托鲁慌慌张张地说道。 再这样僵持下去,他真的很有可能会被妹妹给打死。当然,他才不想被剥制成标本咧!事到如今,虽然他丝毫没有想要工作的欲望,但总之他还是先放弃睡回笼觉,必须赶紧设法从这里逃出去才是。 “总之那个、呃啊、那个……总:总之,我吃完早餐后……” “已经没有食材了。” 阿卡莉终于放下了铁锤,说道: “我应该有告诉过你了,昨天的晚餐是最后的晚餐。” “这……这样子啊?” “我最敬爱的哥哥这么聪明,我相信应该不可能忘记了吧?” “…………” 托鲁仰头望向天花板,深深地叹了口气。 听她这么 说,托鲁才发现昨晚似乎有听到她提过这回事,但又好像没有听说过。像往常一样,他把阿卡莉的牢骚当耳边风一样随便听听就算了,所以他现在不太记得阿卡莉到底有没有提过。 “哥哥——” 阿卡莉再次举起她的铁锤。 “我知道了!总之我想办法去弄点早餐来!” 以破竹之势猛飞过来的铁锤,因为托鲁的惨叫声,硬生生地在粉碎他整张脸的前一刻乍然止住。 * 走在路上,托鲁感受到一道道的视线一扎一扎地刺着他。 托鲁对那方面的感觉相当敏锐,因此对他而言,再也没有比此刻更加烦躁郁闷的事了。话虽如此,他还是很有自觉的——毕竟他是初来乍到之人,自己在此处就有如飘浮的异物一般——因此他没有立场可以去抱怨。 “…………” 他情不自禁地叹了口气。 往右看去,都是破屋。往左看去,也还是破屋。放眼望去,满目疮痍,入目的尽是一整片的破屋。如果路上没人的话,这里简直就像是废墟一样。又旧又脏的建筑物好几栋、好几栋排列在一起。墙壁上龟裂斑驳,油漆也都剥落了——这还算是好的了。有的建筑物明显已经坍方、有的建筑物天花板已经倒塌,只好铺开涂满油脂的防水布来防止风雨——这怎么想都很危险吧。在这里,想必绝无“奢侈”可言吧。 然而﹒此处并无硕败衰疲的气氛。 但也绝非称得上高尚或优雅——正因如此,生命本身那道充满泥臭味、充满活力的气味,满满地充斥在这大街上。 尤其这附近常常有黑市出现。 因此平常这儿就人潮汹涌……为了吸引人潮,有一些称不上“店”的摊贩们会在木箱上摆着一些不知道可否称为“商品”的东西,男男女女们贩售着这些破铜烂铁、山菜、以及本体不知是啥的兽肉等等。而穿梭在那些大人们之间的是整理破烂的小孩们,他们一边发出笑声、一边到处跑来跑去。为了处理各家制造出来的馊水而被饲养着的猪,一边齁齁齁地叫着,一边跟小孩一样在大街上跑来跑去。 国家灭亡。 街道被烧。 亲友死绝。 然而……人类即便如此悲惨,但只要还活着,就不能停止谋生糊口。只要尚未将自己推入绝望的深渊、尚未为自己的人生画上休止符,就算是啜饮泥水、啃啮树根,人类为了生存下去什么都会去做。而这儿就是那些坚强的人们飘泊之后所靠岸的地方,所以这儿虽然混杂脏乱,但却充满了活力。 正因如此……像托鲁这样的人才会如此特别引人注目。 总是无精打采、霸气全无,仿佛一边拖曳着晚暮的氛围、一边行走着。 “…………” 托鲁正在行走的街道,是位于地方都市“戴尔索兰特”南侧的难民街。 幸亏——说是“幸亏”感觉有点微妙——长年持续的战乱,各处街道很多这种已无居民居住的破屋。因此,有很多从其他国家或其它地方飘泊至此的战乱难民们,便将这些破屋修补之后,开始定居于此。 流亡者定居在这街上——对此,原本的居民们当然并不乐见,但其实也没有人会积极地去排斥他们。毕竟太平时世好不容易才来临,为了努力活下去,跨越立场、互相扶持的意识已然确立在庶民之间。 如今是战后的混乱期。 大部分的国家,上自领主、下至贵族、骑士,全都忙着进行国家体制的重整,根本无暇顾及庶民的生活。因此,下层的人民并不打算依靠在上位者,他们必须靠自己的力量帮忙自己守护明天的生活——这样的氛围很自然地出现在各处的街道上。 他和阿卡莉所住的破屋也位在这难民街上的一隅。 自从他们被迫离开自小生长的故乡,过了大约半年的流浪生活之后,最后他们飘泊到这个戴尔索兰特市的一隅——这条自然生成的难民街上。 只有他们兄妹俩相依为命。 父母、亲戚全都不知所踪。 战乱结束不久,他们一族人等全部离散——如今是死是活,他们也不得而知。不过,当初离开家乡时,他们能带走的财产家当都带走了,而且族人们又都是些胆大的家伙,所以应该跟这难民街的人们一样,在某处坚强地、好好地活着吧。 “哎呀,是托鲁啊。” 此时,一位坐在路旁长椅上编著藤篓的老婆婆看到了托鲁,对他唤了一声。托鲁虽然忘记了她的名字,但还记得她的脸孔。确实住到这难民街之后,应该有跟她碰过几次面。这老婆婆特爱管闲事,从调解夫妻吵架、到简单的工作仲介,她总是活用她丰富的人生经验,打点着这附近的所有事情。 “真难得耶。你居然会出来外面。” “或许是呢。” 托鲁一脸不耐烦地答道。 对方下一句会说什么台词,他大致可以想像得到。 “你啊,也该好好工作才行。不要老是让小阿卡莉出来工作啊。” “…………” 不用你多管闲事——托鲁把快要脱口而出的话硬生生地吞回肚里。 他没在工作是事实。而虽然并非出自他的本愿,但他现在的确是靠阿卡莉在养——这也是事实。不过阿卡莉本身有些格外不谙世事的地方……所以她都赚得不多。更何况混在难民里面,要找到比较好的工作的确也比较困难。正因如此,他们才会落得今天早上没饭吃的困境…… “改天——等我有兴趣之后。” 托鲁轻轻地挥了挥手,从老婆婆的面前走过。 托鲁是个无业人士。 顺道解释一下……他目前并不是刚好被解雇、正在找下个工作的过渡期;也不是为了找新工作而再次进行修行或修炼。严格说起来,其实托鲁曾在街道上的“职业派遣公会”办过形式上的注册登记,但是……到目前为止像样的工作连一次都还没有做过。 换言之,托鲁现在是没有收入、身无分文——更糟的是,面对这种悲惨的现况,他本人却不打算试着去改善,完完全全就是个没出息的家火。 就是因为托鲁如此糟糕,所以“想当然尔”他妹妹会在他刚起床的时候用铁锤去袭击他——就算还不至于被形容成这样——但应该也有很多人会点头说“唉,妹妹也是出于不得已的啊”。想一想那个差点被杀死的托鲁,的确是很让人受不了啊。 “‘工作’……唉。” 这话并没有要对着谁说——硬要说的话,应该是对他自己说的吧——托鲁以嘲讽的口气发了发牢骚,然后确认了一下挂在腰后面的柴刀重量。同时,托鲁穿过难民街,往戴尔索兰特市的南门走去。 * 康拉德·斯坦梅茨放下手中的羽毛笔,叹了口气。 虽然今日的业务才刚开始进行不到半小时,但康拉德·斯坦梅茨觉得他已经精疲力尽了。累积到昨天为止的疲困,在完全还未消解的状态下,即开始新一天的工作,也难怪他会如此疲惫不堪。 办公室的入口,有个穿衣用全身镜和挂帽架并排在一起。康拉德·斯坦梅茨将视线投向那全身镜,只见那镜面上映照出一位疲惫不堪、年过半百、双眼含恨的男子。而且,最近他耳朵上方剩下的头发似乎也有点在慢慢减少中,变成完全秃头的那一天,似乎也不远了。 “——对了,” 女性辅佐官——卡莲·庞巴尔迪亚隔著书桌上堆积如山的文件,对他开口说道。看来他把笔放下的动作,让她以为他决定先休息一会儿。卡莲那张看起来满神经质的脸,正中央挂着一副眼镜。她一边用指尖摆弄着她脸上的眼镜,一边面无表情地继续说道: “关于那一件事情……” “哪一件事情啊?” 康拉德今年五十有八。虽然他自信自己的记忆力尚未衰退,但案件每天就增加个几十件,再怎样厉害,他也绝不可能记得全部的案件内容。 他和卡莲所属的战后复兴推进机构〈克里曼〉非常忙碌。很多案件很显然都超过了他们的处理能力,而且还源源不绝地涌入他们的办公室。 不知是好是坏,总之战乱期的结束为菲尔毕斯特大陆带来了许多变化。 视战争为理所当然的时代、与之相反的时代,这两种时代的价值观自然大为不同。 不管是在政治面、经济面、或是其他方面上。 尤其是当初那些声称“战争”是为了“大仁大义”的执政者们——主要是贵族们——必须要认真思考今后的统治方法。 “现在可是在打仗耶,别奢求了!” “战争输了,所有东西都会被夺走喔。这样也没关系吗?” 他们再也不能继续用这些话语,将民众不满的矛头转向到敌国身上了。 现在各个国家,都有堆积如山的问题。 每个人都相信——只要战国时代结束、只要“和平”一到来,所有的不安或不幸全都会迎刃而解。每个人都靠着这份相信,坚强地度过了艰苦的战乱期。然而,漫长的战争——持续了好几个世纪的战争如今突然结束,大家才狼狈地发现,原来谁都不知道“和平”究竟具体上是什么样子的。 贵族们不得不转变他们的思考方法。 当然——也有一些贵族因应新时代而顺利地转变成功。然而,大多数的贵族仍采用跟战国时代一样的强硬手段来统治民众,结果尝到了沉痛的代价及反噬。民众们不知道“和平”具体上是什么样子,只是一个劲儿地放大自己对“和平”的期待。而战后生活丝毫没有变得比较安乐,因此民众们开始感到不满。 结果……在今天的菲尔毕斯特大陆上,暴动等等的乱事四处都在发生。 骑士们以往为了保护自己的国家而挥舞着他们的剑;如今却将他们的剑,挥向自己国家的人民。 当然——贵族们也认为再这样继续下去不好。 并非所有的国家或城镇都如此地不顺遂。 菲尔毕斯特大陆上,其中也不乏一些享受着“和平”的地方。不晓得是碰巧、还是统治者的手腕好,这些地方都没有发生太大的问题,确确实实地实现了“和平”二字的意义。也有一些国家和城镇,透过活络经济而让人民变得更为富裕。 贵族们为了仿效这些少数成功的例子,开始互相交换资讯。随着战争结束,曾一度被大量解雇的魔法师们,也因此再次受到起用。贵族们重新聘雇魔法师们来使用通讯系魔法,以便召开会议。 这几百年来贵族们都怠惰于钻研政治经济,如今才纷纷慌慌张张地开始学习起来。 当然——各地的资讯错综复杂、乱七八糟。 为了将资讯的混乱程度减到最低、为了能够整理好资讯、妥当地交换成功,各国联合设置了一个跨国机构。 那就是战后复兴推进机构〈克里曼〉。 〈克里曼〉的主要使命即是——研究出理想的国家管理策略,并提供给各个国家。 从某种意义上而言,〈克里曼〉也可说是一个担负了“菲尔毕斯特大陆的未来”的组织。 然而,尽管负责的案件堆积如山,但相关工作人员的数量却少得可怜。 “就是‘〈魔王〉遗产’的问题。” “…………哦哦。” 康拉德脸孔一瘪。 在堆积如山的问题之中——那可真是格外棘手的一个。 “基烈特队预计明天抵达戴尔索兰特市。昨晚他们有联络过我们了。” “戴尔索兰特市……” 康拉德从旁边的书柜取出贵族名册翻阅。 戴尔索兰特市的统治者是—— “——原来如此,是‘讨伐魔王’的‘英雄’之一啊。” “又不是只有他。” 卡莲说道。 “总之我已经先以书面要求基烈特队提供协助,但他们还没回覆。” “唉,那也是当然的啊。” 康拉德叹了口气。 “每个人都很忙碌。又忙又累。他们应该都疲累到连回覆个一句‘没空陪你说笑’都提不起劲吧。” “那怎么办?” “现场的指挥就交给你了。” 康拉德说道: “我们没空浪费时间搅和这些‘很有可能’成为威胁的案件。暴动、瘟疫、通货危机、族群纠纷,在我们眼前上演的现实威胁早已是堆积如山。” 康拉德指了指有如一座高山的文件。 “我知道了,就依您的指示。” 卡莲似乎也快受不了“文件之塔”的高度,而对康拉德点了点头——不再在这话题上打转。 不过—— (真不愧是〈魔王〉啊。) 康拉德在心中自语。 (死了之后,其阴影仍旧是我等的梦魇。) 阿图尔·贾兹——贾兹帝国皇帝。 〈魔王〉、〈禁忌皇帝〉、〈大贤者〉、〈狂战王〉、〈贤帝〉……贾兹帝国的皇帝拥有着各式各样评价相异的称呼。随着他的死,在菲尔毕斯特大陆上长年持续的战乱期终于结束,就像是贾兹皇帝本身即是战乱期的象征一样。 然而…… (唉。如果一切都是杞人忧天就好了……) 康拉德一边想着,一边再次拿起羽毛笔,回头继续他的文书工作。 * “——麻烦死了。” 托鲁单手提着亮晃晃的柴刀,一边走着,一边嘀咕。 “啊啊——可恶!真是麻烦死了。认真想想,其实这也不是个了不起的工作啊。真是让人做不下去耶。就说了‘认真工作就输了’嘛!啊啊——麻烦死了。干脆找看看有没有哪儿有钱掉在地上算了。那样子赚得还比较快吧!” 这些话可真是没出息至极到让人吃惊。 当然——尽管再怎样没钱,他还不至于会想要去行抢。 托鲁眼前是一片草木深深的山林风景。 戴尔索兰特市是一个极为普通的要塞都市。 因为三面环山,所以交通不太方便;但也因为如此,它易守难攻。当初列强诸侯相争,引起了为期良久的战乱,因此像这样具备要塞机能的都市,在战乱期时冒出了好几个。而原本随着战乱期的结束,这些坚固的要塞城市大多都因为往来不便而变成了人烟稀少的乡下…… 这些暂且不提——戴尔索兰特市的外头,紧临一片广大的山岳地带。 这片山岳地带的动植物资源丰富,打猎、采摘的收获都很不错。但另一方面,如果是不习惯山路的人冒险闯入山里的话,就有点太过危险了。因此,除了一部分的猎人或樵夫之类的专家之外,很少人会踏足这个地方。 在这儿的话,应该可以摘到一些山菜、抓几只兔子或山鼠来吃——托鲁如是想。 但是—— “真是的,阿卡莉那家伙……” 被柴刀横扫而过的灌木叶漫天飞舞——然后纷纷飘落。 托鲁将飘落到面前的一片叶子衔在嘴边,自言自语说道: “事到如今,她到底对我还抱着什么期待啊?” 辗转漂泊到戴尔索兰特市之后,已过了一年有余。 看到自己的哥哥每天、每天就这样不去找事做,无所事事、得过且过到现在,她多多少少也该放弃了才对吧——但阿卡莉至今仍旧想尽办法要鼓吹她的哥哥去工作。 也是她去向戴尔索兰特市的职业派遣公会,登记注册了托鲁的名字。 她自己本身也有去登记,但是似乎因为登记的人手过多,工作常常轮派不到他们。除此之外,就如同前述所说,阿卡莉在某些方面上格外不谙世事,即使被迫接下任谁都不喜欢、报酬率低的工作,她也未有所觉,结果收入才会如此微薄。 仔细想想,不只是戴尔索兰特市,其实要塞都市本身都自成一个自给自足的完整体系,就连难民们都太不可能拿得到那些不错的工作了,更何况是他们这些没来多久的人呢。 “那家伙——长得那么漂亮,怎么不认真找个好男人养她不就好了。” 根本没必要老是跟着他这个没出息的哥哥。 对托鲁而言,他自己也觉得她就干脆弃他于不顾,他还比较快活舒心。肚子饿得受不了的话,就这样到山里自己想办法就好了。不过三餐一直吃山菜,连个面包、起司、奶油、盐巴、胡椒……都没有的话,应该很快就会腻了吧。 唉,等到那时候再说吧。 “话又说回来,就算我们互称兄妹,但打从一开始我们就没有血缘关系啊……真的是事到如今……” 托鲁嘴里一边嘟囔着﹒一边朝山林里前进。 如前述所说,这附近人烟罕至,所以只有像是野兽在走的小径可以勉强行走——根本没有可以好好踩踏的下脚处。托鲁很习惯这种地方,所以应该是还好;但如果外行人不小心闯入,那么就很容易遇难了。 然而…… “——咦?” 托鲁突然停下脚步。 他好像听到了什么声音。 “什么东西……?” 托鲁屏住鼻息,竖起耳朵细听——他可以听见草丛传来了窸窸窣窣的声音。而且那声音仿佛渐渐地朝他这儿靠近。 有什么东西一面藏在草丛里头一面移动着。 “……是野兽吗?” 不只那窸窸窣窣的声音,若仔细一瞧,就连草丛在动其实也可以看得一清二楚。 如果仔细观察草丛摇动的部分,可以知道藏在那里头的东西到底有多大。 和人类一样大——或者是比人类还要大。 “…………” 托鲁瞬间目测出彼此之间的距离。 大约十五公尺左右。也就是野兽一瞬间——即使是在毫无踏脚处的山林里——几乎一瞬间可以跑完的距离。 托鲁摆出了作战架势。 如果是鹿、山猪之类的,正好是他想办法要狩猎到的猎物。如果是熊、野狼之类的,他打算就让它们过去就好了。 万一是弃兽之类的…………那就到时候再说吧。 果断放弃会比较好吧。 (……不过,应该不会是弃兽啦。) 紧张感全无的托鲁心里如是想。 然后—— “…………?” 嘎咚嘎咚——听起来完全不像是野兽会发出的声音。 托鲁在自己的记忆中搜寻着类似的声音,发现这声音听起来倒像是木箱或什么东西撞到岩石时所发出来的声响,那种坚硬人造物的声响。至少没有任何野兽有这种脚步声、也没有任何毗昆虫有这种鸣叫声。 如果再仔细一听——可以听见吱啁吱啁——仿佛有什么东西在被拖着走的声音。 (究竟是什么?) 既不是猎人,也不是樵夫。 那么就是…… “…………” 突然间——有东西从草丛里头倏地蹦出来,露出了“它”的真面目。 “……啊?” 托鲁凝视着“它”,眉间皱成好几条直条纹。 该说和这个场景不般配呢、还是不自然呢……哎,总之这东西还真是完全出乎他的意料之外。 简言之,“它”是个……人类少女。 年龄十四、五岁——大概是吧。 容貌典雅可爱。 在正午仍有些阴暗的山林之中,从树叶之间流泻而下的微弱日光照射在她的头发上。她那长长的银发因此静静地闪耀着光芒。她头上戴着白色发饰,大大的紫色眼眸一边上上下下翕动了好几次,一边滴溜溜地四处张望——那动作让这少女看起来就像只小动物似的。 总之并不是袭击人类的猛兽一类。 相反地——从她穿着黑色衣服的身材看来,她长得还满纤细娇小的。硬要说的话,她看起来反倒比较像是被袭击的那一方。 身材娇小的少女居然独自一人在山里打转——这真是太奇妙了。但如果再加上那身打扮,就不只是奇妙,而是太奇怪了。虽说是黑色衣服,但那件黑色洋装上可别了好几个装饰织布和饰品,完全就是一身不适合登山的打扮。她应该是一路被绊倒过来的吧——折枝和树叶黏得她身上到处都是。 当然,毕竟她手上既无扫除枝叶的柴刀,也没有手杖之类的工具。 那身打扮完全跟习惯在山里走动的猎人或樵夫相反,反倒比较像是在大街上散步、或是出席某处贵族的舞会时会穿的装扮。 她就算遇难了他也不觉得奇怪。 那身轻装也未免太小看这座山了。 不过—— (……那是……什么东西?) 虽说只有一下子,但他刚刚会把这娇小的少女错看成大型野兽——是因为把她的行李也一并错看成一整只生物。少女身后背着一个大大的暗红色箱子。因为那个箱子,所以刚刚草丛摇动的部分才会那么大吧。 不对。与其说它是一个“箱子”—— (……棺材?) 直立长条状、有着奇妙的特征——纵向延伸的八角形箱子,根据托鲁的记忆,绝不可能是棺材以外的其他东西。 那副足以容纳标准成年男性的容器,当然比少女本身大了好几倍。看来她在那棺材上缠上皮革制带子之后,用那带子背着它一直走的样子。这样做,那棺材应该很快就会被撞得到处都是、伤痕累累、快要坏掉才对——但那棺材相当坚固,表面看不到任何像是擦伤的伤口。 不过……她究竟为什么要这样做呢? 就算里面是空的,棺材本身也是有一定的重量的啊。 至少这小女孩——不该带着那种东西在山里移动啊。还是她是把它当作睡袋在用呢?侧面甚至还装着像是灯泡的东西…… 哎,比起缝制得不够完整的睡袋,那个也许比较舒适又安全也说不定…… “——喂!” 吃惊过后,托鲁自己从草丛中站起,向那少女问话。 “在那里的,你在干嘛?” “……!” 少女吓得身体哆嗦了一下,然后回过头来看向托鲁。 原本就很大的紫色双眸,现在因为受到惊吓而张得更大了。她瞪大双眼紧紧地注视着托鲁。 “你在这山里面,究竟在做什……” 其实托鲁的这句话,很有可能会被原原本本地反问回来—— “……?” ——但话到一半,他不得不中断问话。 因为少女和棺材再次潜入了草丛之中。而那下潜的劲道强烈到他仿佛可以听见草丛发出了“噗嘶”的一声。 “喂……?” 没想到女孩会是那种反应。托鲁上前了几步,向女孩喊道。然而,在下一个瞬间,就看到草丛的摇动……沙沙沙沙沙地快速地朝远方而去。 看来她是要逃跑啰。但也太仓皇了吧。 “……” 不过,山林里和大街上可不一样,是很容易迷路的。 在山里直直往前行是很费工夫的——因此不习惯山路的人们,总是看到障碍物就闪开、再看到再闪开。随便移动的下场,就是最后会认不清方向,不知何时就绕了个圆圈,然后又回到了原本的地方——像这样的蠢事已屡见不鲜。 实际上—— “…………” 托鲁眯眼眺望着,只见躲在草丛里前进的少女,往那边一前进就“叩咚”一声,然后停下来——“咪啊?”短短地惨叫一声。往这边一前进就“叩咚”一声,发出低沉的撞击声。往旁边前进、然后又去去回回了好几次,结果最后还是回到了托鲁的面前。 呃—— “…………” “……欢迎回来。” 对着从草丛中露出脸来的少女,托鲁散发出一种“你够了吧?”的感觉,然后一脸不耐烦地说道。顺道一提,两人现在的距离大约是两公尺。只要踏出个一、两步就伸手可及的距离。 “——!” 一脸惊愕的少女瞬间凝结。 平常他已经看习惯面无表情的阿卡莉,所以像这样子的反应,托鲁反而觉得很有意思。 两手两脚开始胡乱挥舞。 往右看,往左看,然后再往前看。 手忙脚乱、惊惶失措了一阵子之后,少女突然静止了下来,说道: “袭……” “‘袭’?” 托鲁歪了歪头。少女伸出手指,直直指向托鲁,瞪着他说道: “袭击?” “谁?袭击谁?” 哎,虽然不用她说他也知道她在说什么,不过托鲁就是想听听她怎么说。 “你。我。” 少女指了指托鲁,然后再指了指自己。 该怎么说呢……总觉得她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都莫名地让人觉得她架子很大。对第一次见面的人就这么的毫无顾忌……但另一方面却又一脸的戒慎防备。 “…………” “…………” 托鲁半张着眼,由上往下看着少女。 少女眼珠朝上﹒紧紧瞪着托鲁。 单方面的紧张感笼罩在二人之间。 呃—— “你希望我袭击你吗?” “…………” 少女用力地摇了摇头。 “山贼——不是吗?” “应该没有山贼会一个人独自晃来晃去的吧?” “…………” “很不巧我现在是个无业人士。” “……猎人?” 少女蹙起眉头,伸长脖子瞪着托鲁的脸。 “就跟你说了,我是无业人士啦!” 托鲁叹了口气。 哎,不过他的确有时候会来猎捕些小动物啦。但这种程度就自称为职业猎人,就太过分了一点。 “如果没吃的东西时,我会来采山菜啦。” 老实说,自己这样说,自己都觉得很可耻……与其事到如今才在这里消沉,还不如不要做到让阿卡莉发火拿铁锤来攻击他的地步。 “……懂了。” 少女嗯嗯嗯地点头说道。 不知为何她的表情忽然变成得意洋洋的笑脸,并伸出食指直指托鲁的鼻尖,断言道: “穷人!” “哎,富裕的无业人士……也不是说没有吧。被人这样直接叫成‘穷人’,可真是不爽耶。” 托鲁话中夹杂着叹息。 不过有些不可思议的是,少女在叫别人为“穷人”时——哎,托鲁现在的确是穷到连今天的早餐钱都付不出来——她的表情完全没有任何嘲弄或是轻蔑的样子,反倒像是见识到稀奇的事物而雀跃不已的感觉。 “穷人。懂了。穷人。” 少女点了好几次、好几次的头。 (……搞什么啊这家伙?) 该怎么说呢……感觉就像是她知道“穷”这个字及概念,但却从来没见过实际案例似的。 “好了。是说你咧?你啊,你自己又是在做什么啊?在这种地方——” 托鲁一边说,一边将视线投向少女的肩膀后面,看向她背后拖着的黑色棺材。 “居然背着一个棺材。话说回来——这儿可是连本地人都很少会来的耶?” “……啊。” 一举一动都很容易解读的少女,圆瞪着眼,回头看向自己肩膀后面背着的棺材。 她慌慌张张地将那棺材放下,藏到草丛里去,然后挡在那棺材前——她这样做,该不会是打算要隐藏那副棺材?接着,少女将视线移回到托鲁身上,再次将眼珠朝上望向托鲁问道: “…………看到了?” “当然看到了啊。” 托鲁吃惊地答道。 再怎么说,那棺材可是比少女本身还要巨大很多,所以他怎么可能会看不到呢。 “没看到。” “…………?” “你,没看到,这个。” “……不,呃嗯。哎,也是可以啦。” 托鲁搔了搔脸颊,说道。 少女就站在他的面前—— “……翻山越岭几乎不会碰到人……本来以为是个好计策的……” 嘀嘀咕咕地喃喃自语说道。 她所说的话似乎并非是非尔毕斯特大陆的通用语,而是北方主要使用的语言“拉克语”。托鲁从刚刚就觉得很奇怪,他们对话时,少女总是只说一、两个不完整的单字。看来这个少女是来自北方吧,所以不太习惯使用大陆通用语。和通用语比起来,她的拉克语听起来流畅许多。 “你到底是谁啊?该不会是罪犯吧?” 怕人看见而故意选择翻山越岭的家伙,除了“那个”之外也没别的了吧。 戴尔索兰特市虽然交通不太方便,但毕竟山谷里还是开通了一条马车可以通过的道路。如非特殊情况,根本没有必要背着一个大型物品,穿越山里的无路之路。 “不敬——失礼!无礼!” 少女指着托鲁,怒目瞪着他说道。 这时她又改回大陆通用语了。虽然托鲁也不是听不懂“拉克语”……但对托鲁而言,果然还是通用语比较易懂。 “那你为何怕被别人看到?” “…………?” 少女一脸惊愕,闭嘴不语。 看来她没有意料到托鲁居然听得懂“拉克语”。 “…………” 少女再次眼珠朝上,瞪向托鲁。 她那微微勾起的双眸,里头混杂着困惑、不安、焦躁、警戒、以及其他各种情感。那双眼睛就跟正在试探对方是敌是友的野猫一样。 “算了。你是不是罪犯,跟我毫无关系。” 托鲁耸了耸肩说道。 短短几年前,全大陆都还陷在战乱之中。杀人是理所当然的。抢夺财物也是理所当然的。在这样的价值观中成长的人,并不在少数。而且,战后混乱期各国都忙着进行体制重整,因此法律的重整完全没有任何进展。老实说……做到哪种程度算是犯罪、做到哪种程度就不算是犯罪,还有很多划分得暧昧不清的部分。即使本人没有犯罪的意思,但被当作犯罪者而遭到追捕的事例,时有所闻,并不稀奇。 是啊。并不稀奇。真的。 “总之……” 托鲁叹了口气,说道。 在短暂的对答之后,虽然知道得粗浅,但他了解到了一件事。 这个少女是从远方来的,对这附近的事情几乎都不晓得。 应该就如同前述所说,从她的服装可以判断,她对爬山也——毫无经验和知识可言。就像是被藏在深闺某处的千金大小姐一样,完全不知世事的感觉。 “你……有事要去戴尔索兰特市?” “肯定。” 少女点头。 “你……从什么时候开始入山的?” “三天前。” “…………” 到现在居然还能安然无事……! 托鲁从她的头顶,到她的脚尖,由上而下打量着她不久—— “喂,你啊——” “唔?” “钱。有吗?” “钱?钱?” 少女眨着紫色的双眼间道。 然后像是终于想通了的样子,大大地点了个头,“啪”地一声双掌互击。 “懂了。路上打劫!” “谁要打劫你啊。不准指着我!” 托鲁一边拂开少女指着他的手,一边意气非凡地说道。 “唔。路上打劫。不是?” “才不是咧。” “强盗?” “不是。” “……杀人魔?” “为什么你这么想要把我当成那种非法人士啊?” “唔唔……” 少女双手抱胸,歪头思考。 (这家伙其实很想被人袭击看看是吧?) ——托鲁一边这样想着,一边又再次叹了口气。 “早餐两人份。就当作带路费。” “……?” 少女面露诧异的表情,望向托鲁。 对这理解能力极差的家伙,托鲁口气粗鲁地解释道: “你想要神不知鬼不觉地进去戴尔索兰特市对吧?我是不晓得你的情况是怎样啦,不过你再这样下去,就算再过个一个星期,你也到不了的啦。” “……唔?” “你都故意选择走山路了,想必应该有看过地图吧?方向正确的话,翻过这座山根本不需要用到三天。很显然地,你!迷!路!了!” 就像刚才她打算逃离托鲁时,的确就绕了个圆圈,然后又回到了原本的地方。很有可能她真的打算直直地翻过山头,最后落得在同个地方打转的下场。如果有明确的道路倒是还好……但在草木深深的山中,人们大多会迷失方向,最后搞不清楚自己到底是朝着哪边前进。 “冲击的事实。” “给我早点发现啦!” 托鲁对着眼睛瞪得圆圆的少女说道。 “我帮你带路,但你要请吃早餐。我跟我妹的份。” “…………唔。” 少女蹙起眉头,双手抱胸。 哎,在山中偶然相遇的人居然突然开口要求带路费啊早餐啊什么的,她肯定很困惑不安吧。 “我刚刚应该有跟你说过了。我现在是个无业人士。我不是在自夸,但我可是连吃早餐的钱也——” 托鲁把话说到这儿时…… ——魔鲁杰伦 魔鲁杰伦 欸鲁门 听起来像是某种东西所发出来的奇妙声响。 不——不对。不是东西所发出来的声响。 那是某种生物吟唱的声音。 阴郁幽深、涵义不明的奇怪单字排列在一起——不知发自何者的低沉之声。 ——色布伦 哇唔伦 透伦 咻呐伦 吽伦 呀伦—— “…………!” 少女惊讶地眨了眨眼睛。 托鲁猛地扑向少女。 两个动作几乎在同一时间完成。 “咪啊?” 一切发生得太过突然,少女因而短声惨叫了一下。 托鲁将少女娇小的身体压倒在地——同时感觉到有什么东西猛力地从自己的背部掠过去。 “混帐东西……!” 托鲁哀叹。 “真是糟糕透了!” 他什么都没说,便将少女夹在腋下,点地而起。 再这样待下去,肯定会被杀掉的。虽然逃跑被杀的机率——一样也是很高。 “——喂?” 托鲁感到有股莫名的阻力,不由得大喊出声。少女的身体莫名地沉重——应该说她后面好似有什么东西在拽着。托鲁回头去看,才发现少女仍紧紧抓着棺材上的皮革制带子。 黑色棺材发出嘎咚嘎咚的声音,跟在托鲁他们的后面。 在山中本来就难以找到踏脚的地方了,而他腋下又夹着一个少女,实在很难取得平衡。现在又有个累赘在后面拖着他们,这样子他们压根儿逃不掉啊。 “那种东西,还不快点把它丢掉?” “否决。” 少女立即答道。 因为少女背着身被他夹在腋下,所以托鲁只看得到她晃动不停的脚,还有她的屁股跟背部而已。因此少女现在表情如何,他根本就看不见……但是少女的口气听得出来非常干脆决断。 “啊啊,可恶!” 托鲁大叫。 此时,一个黑色巨大的影子跳过托鲁的头上。 从树干上跳过、从树梢上点过,托鲁们逃跑的路线重重曲折、相当复杂。而此时在托鲁们身边落地的是—— “果然是弃兽啊……!” 那是一匹……奇异的马。 那匹暗色的“马”额头上长着奇怪的器官,在树与树之间跳来跳去。话说回来,它嘴里长着肉食性野兽才会拥有的獠牙利齿,不晓得那样能否称之为“马”呢…… “独角马……!” 本来马是生长在平原上的生物。 马蹄、马脚等等,几乎马的所有身体结构,都是为了要在平坦宽广的地方奔驰而演化而成的,理应不适合在障碍物很多的森林里或山里行动。 然而,这个叫做“独角马”的生物——弃兽的一种——无法套用上述关于马的常识。 体型虽与普通的马相同,甚或比马更为巨大,但各种动作却比猴子或栗鼠们还要轻盈。 因为独角马是一种外形为马的狩猎性肉食野兽。 “可恶……!” 托鲁焦躁得啐了一声。 在山中和弃兽——尤其是和“独角马”竞速,简直就是痴人说梦。更何况他还带着累赘,这样子根本逃不掉了吧。 这样的话—— “……没办法了。” 眼前可用的方法不多。 托鲁来过这座山很多次了,所以对这儿的地理大致上还算熟悉。托鲁突然往头上望去,从树梢之间观察太阳的位置,藉此确认方位、推算出现在的位置。 “喂!” 托鲁对着他身上的少女说道: “我撤回前言。那个棺材,好好抓住可别放手啊!” “——唔?” ——魔鲁杰伦 魔鲁杰伦 欸鲁门 色布伦 哇唔伦 透伦 咻呐伦 吽伦 呀伦—— 耳里又传来那个低吟。 接着—— “走啰!” 被草木遮掩住的视野,快速地开阔起来。 就跟他记忆中的一样。正如他所盘算的…… 然后—— “屏气!” 托鲁一边大叫,一边更用力地蹴地而起。 下个瞬间—— “……喵?” 一道以猛烈的气势划破天际的黑色轨道。 少女发出一声呆呆的声音。 坠落的轨迹及少女的呓语仍自飘散在空中……从悬崖跳下来的托鲁、少女和棺材则朝着正下方的沼泽直直落下。 * 以飞矢般的速度在山林中跳来跳去的异形黑马,在托鲁他们一消失之后,马上停了下来。 独角马的动作倏地骤变,如今就只是静静地伫立在那儿。从那副模样,丝毫感受不到刚刚它袭击托鲁时狰狞凶恶的感觉。不仅如此,它的双眼空洞呆滞,简直就像是站着站着就死掉了似的,完全感觉不到任何生气。 不久—— “…………哼嗯?” 好像有人在悉悉簌簌地拨弄着草丛。接着,一名男子出现了。 那个人,身材小巧袖珍,披着一件浓绿色与焦褐色交杂的斗篷。那副装扮,在这种草木葱郁之处刚好可以融入周遭,不易被人发现。而且,穿着足以模糊“人类”轮廓的斗篷,更让藏身效果倍增。 男人自己本身做得更为彻底。 他在脸上、甚至是剃得一干二净的秃头上,也用某种颜料涂成一样的颜色……他背上背着长形袋子,似乎包裹着巨剑之类的东西。那袋子也跟他身上的花色一样,被浓绿色和焦褐色的带子层层缠绕着。 “被她逃走了啊……” 男子喃喃自语道。 因为他脸上涂满颜料的关系,因此不只样貌五官、甚至就连他的表情也都完全看不出来。 不过,看来他完全不害怕那匹独角马。男人立在它的身边,往下望着托鲁们跳下去的山谷——一条流经其下的河川。 “是准备得不够充分吗……果然还是应该要等基烈特殿下来才是……” 男人仿佛正在整理他的思绪似地,喃喃说道。 最后—— “不,这个绝佳的机会——我绝不能让它溜走!” 在他涂满迷彩的脸上,出现了一道白色裂缝。 男人咧嘴一笑。 “嘿嘿,现在这样正好可以一网打尽……” 男人一边说着,一边回望身旁像雕像一样一动也不动的独角兽——然后将背上背着的带子放了下来。 * 他刚刚失去意识的时间,应该只有几秒钟而已吧。 要不然的话,托鲁和那少女想必早就已经溺死了吧。 “呶哇……!” 回复意识的瞬间,托鲁马上确认自己的手还有没有紧紧抱着少女。 少女正咕噜咕噜吐着泡沫,手脚胡乱舞动着。看来至少还活着、还有意识的样子。 幸运的是——多亏少女没把棺材丢掉,如今那棺材发挥了它漂浮的功能,救了他们一命。从它拖地的声响,托鲁多半可以猜到——那棺材里面应该是中空、或接近中空的状态。因此它刚刚才会有足够的浮力能够撑住托鲁他们。 “咕……呜……” 托鲁竭尽全力伸出另一只手臂。 河川左右两边长了几棵树,树枝也都伸到水面上来了,但是没有一根是托鲁可以构得着的。 不过——因为大雨水量暴涨,河沿一带的土都被冲走了,因此不难见到树木根部全都暴露出来的景象。面对比想像中还要湍急的河流,托鲁持续苦战。总算在第三次奋力伸手时,抓住了树根,成功地将自己、少女和棺材救上了岸边。 “喝啊……呼啊……呼啊…………” 托鲁仰躺在河畔生苔的岩石上,剧烈喘息着。 超级无敌累。感觉体力有一大半都被冲走了似的。 托鲁往身旁一瞥,发现少女也一样,“咳咳咳咳”剧烈地嗽个不停。即使如此,她仍坚持要先确认棺材是否依然安好——看来这棺材对她而言是个非常重要的东西。确认完棺材之后,她才终于回过头来看看托鲁。 “突然。强迫。乱来——” 少女说道。 “唔…………?” 少女突然大眼圆睁,全身凝冻。 “……怎么了?” “血……?” 少女伸手指着某处。 托鲁心里虽然觉得麻烦,但还是起身,往下看了看自己刚刚躺过的岩石。 那儿……染成了淡褐色。 是血。从托鲁衣服上滴落下来的河水、从他背部伤口流出的血,两者混合在一起,将岩石染成了淡褐色。血和单纯的颜料不同,一旦和水混在一起之后,并不是变成单纯的薄红色,而是变成略带褐色的颜色。 “嗯…………” 托鲁懒懒地应声说道。 “失败了。” “失败……?” 少女靠近托鲁,来回端详托鲁的背部。 “……因为。保护。我?” “啊……嗯……算是吧。” 虽然托鲁看不到自己的背部,但他完全可以想像他现在背部的情况究竟是怎么样了。 应该还没见骨,不过他可以感觉到背部就好像被剑还是什么东西砍到似的,有一道直直的伤口裂开。 “那又怎样?” “赶快。治疗。” 像是在找什么东西似地,少女慌慌张张地摸索着自己衣服上的口袋。少女已然全湿的衣服,随着她的动作,猛地喷出许多的水珠……不过看来是找不到什么有用的东西。 “……没有。” 少女垂头丧气地喃喃说道。 “呃,没有也没关系啦。” 托鲁一脸不耐烦地说道。 这可是他自己的身体。如果继续浸泡在流水之中,他是很有可能冻死于失血过多或体温过低——但是他自己很清楚这伤口并没有深及到骨头或肌肉,而且血也已经止住了。 “是因为最近吃得太差了吗……” 流血、然后又持续浸泡在冰冷的沼泽里面,这种种一切让托鲁的体力流失殆尽,全身上下都被重重的疲惫感侵袭着。不过,这阵子吃得不好也算是一个远因吧。 “这个样子要逃跑的话……太难了哦。” 托鲁说道。那语气仿佛是在讨论别人的事情一样。 在这种生命受到威胁的情况下,他的语气、表情仍是一点紧迫感也没有。并非他天生乐观,单纯是他的个性使然。 “对手又是弃兽——而且还是‘独角马’。” “…………” 少女无言以对。 态度高高在上、但在某方面却有些憨直的少女……应该能够理解在山里被弃兽追杀时,是有多么地让人绝望了吧。 “不行了。投降。没办法了。” 托鲁说完,耸了耸肩膀——从背部伤口传来的痛楚,让他微微皱起脸来。 “……真是无聊的人生啊。” 托鲁淡淡地下了一个结论。 “无聊的,人生?” 少女眨了眨眼,问道。 像是听到了含义不明的字词似的。 “放弃?” “……哎,是啊。” 托鲁苦笑了一下,点头答道。 “会死?” “大概会吧。” “困扰。” “说的也是啊。” 托鲁耸了耸肩。 “死。不怕?” 少女手指着托鲁,问道。 “啊?啊啊——这个嘛……说不怕就太虚伪了,不过……” 托鲁说着说着,将视线从少女身上调移开来。 ——为何这样做,他自己也搞不懂自己。 “我本来……就不知道要做些什么来度过人生才好……” 托鲁脸上浮起一抹自嘲的笑意,说道。 “在这种……世界……” 他不知道该朝向什么才好。 他不知道该追求什么才好。 他没有任何想做的事。已经没有了。 如今更没有想成为什么。 没有明确的欲求、没有任何的希望。等到他察觉时,已经是恍惚过活、得过且过的日子持续日复一日的状态了。 找个正当的职业? 找到了又能怎样呢。 为了当天的面包工作、到了适当年龄之后讨个老婆、在街道一角买个小房子、最后老死。像这样日复一日地,慢慢消磨掉自己有限的时间吗? 那样子有什么意义吗? 那跟他死在这儿有什么不同吗? 自己究竟是为何而生的呢? 再怎么想,也只会想到自己的徒劳无功。努力也没得不到回报。身为一个人类,所能够做的其实非常有限。身处在世上的小小一隅,无法影响、改变任何事情,就只是活着,然后死去。 什么都做不了。什么都遗留不下来。 简直就像虫子和野兽一样。 活着的目的。 朝向的目标。 他过去曾经有过——托鲁曾经深信不疑,认定那是自己的人生目标。然而,有一天,那个目标突然被夺走了。 正因如此,托鲁才会不知道自己该做些什么才好。就这样,他在这一年里,每天都过着潦倒堕落的日子。 说他在闹别扭也不为过。 “虽然在很久以前,我曾经有想做的事……” 托鲁耸了耸肩。 “但现在已经没有了。不见了。从那之后,我就跟我的‘惰性’一起生活至今。” “…………” 少女歪了歪头,凝视托鲁片刻。 “再找。” 她手指着托鲁说道。 就好像在命令一样。 “啊?” “再度。找到。从今开始。再来一次。” 她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如此说道。 然而—— “已经太迟了。” “为何?” “坦白说,我没有其他才能了啊!” 托鲁以前的生存目标。 为此耗费了以往那些时日。 那时候完全没有余裕学习其他的技术和想法。托鲁想,他就像一度被烧成盘子形状的黏土一样,如今就算想变成茶杯的形状,也已经来不及了。就算别人叫他重新描绘一个不同的人生,他也做不来了。 然而—— “…………” 少女突然……: “好痛?” ……拍了拍托鲁的背部好几下。 “你干嘛啊?” “啊。抱歉。深感遗憾。” “深感遗憾个头!” 虽然伤口并不深,但伤口被拍打到还是会痛的。 “——一样。” 少女突然指着自己说道。 “你说啥?” “一样。无能。办得到——仅此。” 少女说道。然后将手伸往旁边的棺材,慢慢地打开它。 那棺材刚刚在河里面可以漂浮起来,可见那里面有一大半是中空的——然而……: “——那个?” 托鲁双眼圆睁说道。 少女取出的是一副钢制的道具。 看到它的长度的那一刹那,托鲁还以为是骑兵机枪之类的东西……但并不是。 那是一根长长的铁管。 塞着铁管根部的机关部位…… 是调整瞄准用的测距器。 为了稳住那个机关部位,上面装着木制的握把,以及固定用的两腿脚架。 那是——机杖。 魔法师使出魔法时所使用的道具。就像骑士使刀剑、射手用弓箭一样,魔法师则使用机杖。机杖即是身为魔法师的证明。 “原来你是……魔法师啊?” “肯定。” 少女露出有点得意的笑容,开始俐落地组装起那根机杖。 在她拿出来还只是零件状态的时候就可以看得出来……那玩意儿远比少女本身的身高还要长、还要大。冰冷的黑色钢铁和温暖的褐色木制部分,呈现出一种奇妙的对比。 “仅此。其他无能。但是……” 少女最后打开那两腿脚架,将机杖架到棺材上头。 “这个。很多。办得到。” “譬如——” 托鲁眯起眼来。 他本身不是魔法师,所以详细他并不清楚。不过——他常常耳闻关于魔法师们所能施展的力量。 机杖的庞大体积、重量、还有繁琐的操作步骤,让魔法的行使并不适于携带和移动。基本上要嘛就是固定放着,要不然的话就是使用者得稳固立脚点之后才能使用。 不过——魔法一旦发动,其威力不管是剑还是长枪,都无法与之媲美。 不仅射程又长又广,同时——只要花费足够的时间和工夫,即使只是一个人,也能发挥出极大的威力,甚至可以一击就轰掉一整座城堡。几年前被击毙、战乱期因此告终的“魔王”——被冠以〈禁忌皇帝〉之名的贾兹帝国大魔法师——阿图尔·贾兹,据说可以用他强大的魔法,一击就把山削平、使河干涸。 因此—— “你不打算逃离独角马……而是要杀死它?” “大概。” ——少女点头道。脸上浮起一抹无畏的笑靥。 看来她对自己身为魔法师的技能相当有自信吧。 “但是。术式启动中——不、动。” “……也是呢。” 当然——因为魔法师们的威力相当强大,所以也常常被派去参战。然而,他们几乎不会到最前线去奋战,基本上都是在后方支援。使用又重又长的机杖,一边在现场仔细调整、一边施展魔法的魔法师,可以说完全不适合近身格斗。 总而言之—— “你先用探查系魔法找寻一下弃兽的所在位置。然后攻击…………” 托鲁的话才说到一半。 “…………” “…………” 少女突然全身凝结。 托鲁叹了口气。 他压根不需要回头。 少女睁得大大的双眼,清楚地映照出托鲁身后的景象——一匹黑色怪马自树林之间现身。 而且—— 魔鲁杰伦 魔鲁杰伦 欸鲁门 独角马头上的“角”(为了方便起见,就先这么称呼那个器官吧)闪出了光芒。 在那张微微颤动的马脸上,光芒拉引出余光的尾巴……那余光并未消失,而是停留在它的脸上。不仅如此,那余光还开始自个儿伸长、描绘起复杂的图样。 色布伦 哇唔伦 透伦 咻呐伦 吽伦 呀伦 那是——魔法阵。 “弃兽”。 ——总称那些使用魔法的生物。 基本上人类如果不使用机杖这个道具的话,就无法使出魔法——准确地说——如果不用机杖的话,人类需要采取非常不切实际的手段、程序。而弃兽只需身体即可行使魔法。 弃兽的身体本身就具备编写魔法及发动魔法的媒介。独角马的话,长在额头的角就相当于那个媒介。 因此—— “——喂。” 托鲁完全不回头,只是定睛看着少女说道。 “只要帮你拖延一些时间就可以了吧?” “——唔?” “只要拖延一些时间,你就能使用魔法了对吧?” “……肯定。” 少女颔首。 对魔法师而言,距离仅仅只是为了不要受到敌人攻击的“盾牌”,并非离得不远就不能使用魔法。 总之……只要可以帮少女拖延时间到她能够发动魔法,托鲁和她就可以存活下来了。 “用这种武器和弃兽对打的话,有点负担太大了。” 托鲁一边说,一边抽出绑在腰上的剑鞘里的大型柴刀。 当然,虽说那也算是把刀具,但也只不过是用来铲除挡路的草木,以便进入山林里头而已——既不适合用来战斗、亦不适合用来狩猎。 然而……如今也不适合再多说什么。可以用的东西,不管是啥也只能用了。 不管是柴刀,还是以前曾经学会过的技能。 “——‘我为钢铁’。” 托鲁喃喃念道。 “……唔?” 少女反射性地发出充满疑问的发语词,但托鲁没有回应。他已经进入精神极度集中的状态中,因此少女的声音虽然有传入他的耳里,但并没有传到他的意识里头。 “‘钢铁,故不胆怯’…………‘钢铁,故不迷惑’……”(吐槽:某狼你跑错片场了) 说真的……他刚刚还有点不安自己到底还记不记得。但一旦说出口来,接下来的部分就流畅地从他喉咙深处流泄而出。果然,重复又重复了好几万遍、已经烙印在意识深处的话语,在过了好几年的空白之后,仍然没有消失。 他该感到高兴呢?还是该感到悲哀呢? 老实说,现在的托鲁自己也搞不清自己的心情。 “‘一旦遇到敌人,万不可有任何踌躇’。” 这是一种“钥匙”。 为了转换平常不太使用的凶器。 每吟诵一小节,他都可以感觉到自己的内部有什么东西在转变。 “‘以此为消灭敌人之凶器’——” 战斗技术彻底地烙印在骨髓深处的人类,其本身即是一种兵器。 那不单是臂力或脚力的问题。 全身——包括神经和生理现象等等——都重新被定义过,以呈现最适合战斗的状态。 为了战斗而呼吸,为了战斗而心跳,为了战斗而思考——这已经不能算是人类了。 而是拥有人类外貌和功能的兵器。 存在的全部、拥有的全部,全都只为了一个目的——成为单一功能的道具。 然而……这么一来,作为人类继续活下去反而会造成一些问题。转变成专门战斗的道具——反过来说的话,那就是“除了战斗之外,其他方面的所有功能全都会沦落到不如凡人”。 道具就是道具。道具不具有任何人性。 因此,一旦落入敌人手中的话,那可就岌岌可危了。如果只是要追求道理、忠诚、信义的话——果然还是得是个人类才行。 所以才需要“转换”。 可以在人类和兵器——这两极之间来回转换的方法。 这点以前就有一些人士曾经想过了。 于是,那些人士将自己所想的事情提升成实际的技术——而那整个家族便传承该技术至今。 人称——奥义〈铁血转化〉。 “呼…………” 全身的汗毛倒立。 沉睡的肌肉苏醒,全身的神经如自体燃烧般地缭绕着战气。从那一瞬间开始,托鲁虽是托鲁,但已不再是托鲁。 他是一把剑。 他每一道的吐纳、每一次的心跳、每一个的思虑,一切的一切都只是为了屠杀眼前的敌人。 所有表情都从他的脸上消失不见了。 哦,不过……尽管如此,独角马或少女应该只看得出来——他的容貌突然变了个颜色。 活化全身气脉的结果——托鲁的身体浮现出有如刺青般的图纹。同时,因为在表皮上循环的高压气体改变了光线的曲折率,所以托鲁现在全身带着磷光,而特别容易受气脉影响的头发和眼睛也全都变了个颜色。 红色眼睛。红色瞳孔。红色图纹。 全身带着血色的托鲁.那模样看起来就像是一只人形怪物。 然而—— 咻呐伦 吽伦 呀伦 独角马结束诵咏咒文。 角尖处生出的魔法阵慢慢地旋转着,像呼吸一样闪烁着。 真不愧是弃兽的一种——面对连外观颜色都改变的人类居然一点也不会畏怯。 “来吧!笨马!” 托鲁手拿柴刀说道。 黑色马匹的身体轮廓散开。 下个瞬间—— ——喀。喀。喀喀。喀喀喀喀喀喀喀! 独角马快速地跳跃着,速度快到只看得见它的残影。 黑色巨大的身体在树林之间沿着重重曲折的复杂轨道,往托鲁逼近过来。原本不管它拥有再好的跳跃力,都不可能做得到那种动作的——有时候它的四肢居然踩踏在半空中。 这就是独角马的魔法。 该魔法发动时,所有东西——包括任何空间——都足以成为独角马的踏脚处。必要时,这怪物甚至可以在脑壁或天花板上又跑又跳,扰乱迷惑猎物的视线之后,猛然突袭猎物。此外,它的身体每踩踏一次,就会增加一次速度,最后达到比飞箭还要快速的速度。高速下的锐利牙齿、无比巨大的身体重量,都是不折不扣的必杀凶器。 独角马目标锁定的——并非少女,而是托鲁。 从能否使用魔法一事就可以发现——一般而言,弃兽的智能比普通野兽要来得高。而它的智能应该至少达到能够理解人类话语的程度。它应该是看到托鲁比较难对付,所以打算先解决掉托鲁吧。 “——!” 托鲁一边激烈地吐气,一边抡起柴刀。 他左右手一起牢牢地紧握着那把厚厚的刀具。下个瞬间,柴刀和独角马的獠牙互相撞击在一起。 它的獠牙和托鲁的刀刃交相擦出的火花迸射了出来。 “…………” 当然,以托鲁的体重而言,根本不可能承受得住独角马的突击。他和黑色巨大的弃兽纠缠在一块儿,纷纷跌落河里——但托鲁的脸上却没有浮现出焦躁或愤怒之类的表情。他仅只是维持着凛冽得可怕的表情,开始在脑内掌握、分析着自己所处的状况——无暇分神去处理表情等等的事情。刚刚他说的“笨马”,也只不过是为了挑拨对方的情绪罢了。 独角马没有利爪。 因此它的攻击方式就只有“用身体去撞”、要不然就是“用牙齿去攻击”。 只要对象是以速度见长的野兽——那么就得“一击必杀”才行。一旦发现它瞄准的是他的咽喉,就可以观察到它攻击的速度到底有多快。 接下来—— “休想跑掉!” 托鲁的双脚缠绕在独角马的脖子上,喃喃说道。 戛喔屋屋屋屋屋喔喔喔喔! 独角马吼叫着。 水中——是独角马最无法施展其所长的地理区域。这匹弃兽往往使用魔法以超高速扑倒对手、狩取猎物……然而,和空气比起来,水会为它带来无比的阻力。而如今它动得越快,水中的阻力越是将它巨大的身体缠得紧紧的。结果,它的速度优势就完全派不上用场了。 此外—— “这个样子就无关乎速度了吧!” 互相贴得紧紧的状态下,对方移动得再快也没有什么关系了。托鲁头朝下、双脚夹住独角马,吊挂在它的脖子上。接着,他重新挥起他手上的柴刀。 瞄准独角马的——下颚。 然而…… 金属的悲鸣响起。 它的獠牙牢牢地咬住了柴刀。勉强把脖子扭过去的独角马确确实实地挡住了托鲁的这一击。 如此一来,托鲁身上唯一的武器就无法使用了。 不过…… “上钩啦!” 像是在跟他自己本身确认似地,托鲁点了点头。 他伸出两手,探到独角马的嘴巴深处,一边将柴刀硬塞进去,一边说道: “这样你就不能诵咏咒文了吧!” 行使魔法的“核心”的确是在于它的角,但诵咏咒文才是行使魔法的“必需条件”。 但如今——独角马的下颚正忙着抵抗托鲁的柴刀。如果独角马一不小心开了口,那下一瞬间刀刃就会把它上半边的头部,从它的身体砍飞出去。就算是“弃兽”,如果脑部被从身体切断的话,也只有死路一条了。 独角马闪动着充血的眼睛、瞪着托鲁。普通野兽绝不可能会有的视线——独角马满含憎恶的视线射向托鲁。 “来啊——比看看谁撑得久。” 托鲁语调淡漠地说道。 独角马无法使用魔法。 他的手无法放开柴刀。 有如剑与剑白刃相交一般,柴刀和利牙互相摩擦、发出吱吱嘎嘎的声响。同一时间,托鲁和独角马双双一起被河川的流水冲走。 (这个样子还是我比较不利吧?) 仿佛跟自己无关似地,托鲁心里冷静地分析着。 托鲁背后的伤口,因为刚刚的动作而再次裂了开来。一泡到流水里,就开始无止尽地出血,体温也开始渐渐流失…… 体力等等的尚不待言。身躯庞大且现在仍毫发无伤的独角马远比托鲁有利得多了。 不过…… * 少女将那把机杖的机关部位上设有的装填杆拉下,然后再推回原位。 发出“嘎锵”一声之后,蓄念筒(类似大炮的弹药筒概念)即装填完毕。同时,机杖的弹簧装置“增幅术式筒”开始运转,发出了哔哩哔哩的清爽声音。 “嗯……” 最后,少女将右手插入自己的长发里,摸索着她的脖子。 准确地说——摸索着刻在她脖子上的徽纹。 以指尖的微妙触感确认那处有无变化之后,少女从机杖拉出了一条连接用绳索绕在自己的脖子上,仿佛项圈套在上头似的。 连接用绳索上的徽纹和自己脖子上的徽纹接合在一起之后,她可以感受到自己的意识和机杖互相连通了。 “……〈开膛手〉。” 仿佛在向自己确认选择好的咒文似地,少女喃喃说道。 最单纯的魔法之一,因此诵咏起来也快、施展起来也方便。 深呼吸了一下之后——少女开始诵咏咒文。 “……克鲁库特……欸鲁姆……” 少女激动地念着咒文,展开了魔法阵。 少女和机杖的周围,浮起了好几层——又好几个复杂的苍绿色图纹在半空中。 “……奈伊库特……印餮……奈印特……哇姆.欸……” 少女一边慎重地挑选着咒文,一边持续吟唱。 如果要将魔法效果投射至远方,那么就必须要配合周遭情况来进行微幅调整。温度和湿度就不用说了,甚至连星辰和地脉等等也都要加以配合。必须一一确认所有的环境条件之后,将魔法调整到最佳化才可以。因此,即使是启动相同的魔法,咒文内容仍会根据时间或地点的不同而有些微的改变。 “哇姆……米鲁塔……鲁……” 苍白色的魔法阵开始在少女的周围旋转着。 好几个浮起的图纹互相嵌合之后形成了别种形状。原先有点复杂混乱的魔法阵,随着少女的话语,数量渐渐地减少,变得整齐了起来。最后,集结成了一个单纯明确的形状。 简直就像是原本七零八落的零件最后组合起来的样子。 接着—— * 最先发出声音的——没想到居然是托鲁的柴刀。 “——!” 在柴刀发出锐利的声音时,其刀刃也同时被独角马咬碎了。 弃兽摇了摇头,将那些碎片吐掉,开始高声诵咏咒文。 独角马放任托鲁紧紧地抱在它的脖子上。它脚就在水面上一踢,便高高地飞舞到半空之中。 嘎嘎嘎嘎嘎嘎嘎嘎嘎嘎嘎嘎嘎! 独角马的脚踏在空中,高高地往上升去。从树木枝桠之间穿过,独角马飞出山林之后,突然转过了身。 “……!” 接着,下一瞬间,它突然猛烈地奔向地面。 独角马的魔法,再加上下降的速度,更加加速了它的庞大身躯。 ——来啊,比看看谁撑得久。 感觉独角马似乎在这么说。 如果在空中一不小心放手离开了独角马的话,独角马肯定在那一瞬间就会把他给活活咬死。既无翅膀、亦无魔法的托鲁,身在半空中根本无法躲避独角马的攻击。此外也没有足以抵挡独角马的武器,一旦托鲁松手离开了独角马,下个瞬间他肯定会马上被杀死的吧。 但如果不松手、继续抱住独角马的话——托鲁就会和它一起撞土地面。到时托鲁和独角马恐怕会四分五裂成肉片、散落到各处去吧。 (——糟了。) 倒栽葱朝下坠落的托鲁和独角马。 凭着战斗状态下独有的、加速了好几倍的理解能力,托鲁迅速地判断着他现在的情况。如果独角马没有打算要自杀的话,那么势必会缓下降落的加速度、踩在空中止住势头的瞬间势必会来到。要松手的话就等那个时候了。如果朝着和对方动向完全相反的方向跳的话,应该可以争取到一些距离和时间吧。 然后—— “——!” 他脚滑了一下。 (……已经极限了吗?) 托鲁咬了咬唇。 本来还以为可以再撑一下子的——跟着河水流失捙的体温和血液,夺走了比他预想中还多的体力。〈铁血转化〉的身体强化功能,并不能弥补基本的体力低下问题。而且〈铁血转化〉时体力消耗得比平时更加激烈,反倒比较合理。 就像是某种东西剥落了下来一样,托鲁没力地在半空中松手离开了独角马。 仿佛“就是现在!”似地,独角马蹬了蹬天空,减速下来——调整成攻击姿势。 没有魔法、失去武器的托鲁,毫无抵挡下一波攻击、保护自己性命的方法了。 就在此时—— “…………好!” 突然…… “出来吧!〈开膛手〉!” 少女的声音响起。 下个瞬间—— (——!) 要说时间的话,那可真的是在刹那之间。 不过……强化状态下的托鲁还是仔细地目睹了全部。 从半空中突然出现的魔法阵,重重缠住空中的独角马。魔法阵一边旋转着,一边倏地集结成一束,从独角马的身体内部消失不见。 旋即—— 嘎啊啊啊啊啊啊啊! 轰隆的声响和悲惨的哀鸣响彻了整座山林。 仿佛被看不见的巨大刀刃砍到了似地,独角马的身体从中央过半的地方被切断——身体被分成左右二边,飞在半空之中。 如大雨般倾盆而下的鲜血。 飞在半空中的两块身体,并没有直接掉落到地面上,而是纷纷撞上旁边站立的树干——那两块身体在撞上树干之后,喷出了大量的鲜血,然后才慢慢地滑落。 “……!” 托鲁使尽所有力气伸长他的手臂。 他伸出手指头捉住长得相当茂密的树枝。断掉、坠落、于是又再伸出手指头捉住别的树枝——努力抑上下降速度的托鲁,在即将坠落到地面的前一刻,总算成功地拉到了一枝特别粗壮的树枝。 “…………” 托鲁一边剧烈喘息、一边确认离地面还有多少距离——然后才跳下来。 潮湿的腐叶土发出悉簌的声音,接住从树上跳下来的托鲁。出于慎重,托鲁回过头去看被剖成两半的独角马,但已经是一动也不动的了。 死了。 杀死弃兽了。 “……成功……了啊。” 托鲁喃喃自语。 “‘我宣告战斗结束’。” 托鲁吟诵“关键词”以转换自己。 “‘我为人’……” 平常的五种感官和意识都回来了——托鲁可以感觉到原本冻结成钢铁的自身内部,又再度重新组合成了人类。麻痹了一半的感情,慢慢地在托鲁内部扩散开来。 老实说,存活下来的喜悦、胜利之后的兴奋,现在他都毫无所感。 不过…… “…………” 这是什么呢。 这种——奇妙的充实感。 在他的内心深处冒出了一种难以言喻的感觉,托鲁正细细地玩味着……此时,少女的声音从河川对岸传了过来。 “没事吧?” “——是啊。” 托鲁一边点头,一边拖着疲劳笨重的身体渡过河流,回到少女的身边。少女将长长的机杖再次放到地面上来,然后有些惊讶地说道: “惊讶。” “惊讶什么?” “很强。” 少女的手指头指着托鲁的鼻尖。 “……啊…………” 托鲁叹了口气之后说道。 这话其实不该到处散播,不过——事情也不到需要隐瞒少女的地步。 “呃,那个,因为,我原本是乱破师。” 乱破师——那些以前在战场上活跃过的特殊士兵们的总称。 跟重视形式、礼节的骑士或战士不同,乱破师们在战场上专门负责比较肮脏黑暗的工作——譬如暗杀、捣乱、侦查等等的诸多作业。 因此,他们很多都不是从属于某个国家,而是多以佣兵的形式,受雇于各个国家。必要时,雇主可以随时跟他们切断任何关系,因此对雇主而言,乱破师相当的方便。而也正因如此,乱破师们形成了他们独自的集团,靠着借用他们的技能给其他人以维持生计。 然而—— “战场消失之后﹒就没用了。” 托鲁自嘲般地说道。 是的,没错。 乱破师会受到重用,也只有在战乱的最盛时期而已。一旦平静的时代来临,他们的技能往往最后都会遭到掌权者们厌恶。因为乱破师是叛乱或谋反时最有效的力量。 结果……包括托鲁等人从小成长的故里“亚裘拉”在内,乱破师的故乡大多都被各国国王们给歼灭殆尽了。原本托鲁等人应该也是会被杀光的,但因为比较早得知消息,所以亚裘拉村里的乱破师们都四处逃散了——直到现在。 出生以来,就一直被尽心培育成一名乱破师。 以“乱破师”的身分参战,以“燃烧自己的全部”作为活着的目标。 然而,那一切——就在托鲁初次上阵的前一刻被夺走了。 战场已不存在于这块大陆上的任何地方,没有任何人需要来自亚裘拉村里的乱破师。只有极少部份的乱破师们,受雇于诸侯们的麾下——其他的人们,都不得不放弃身为乱破师的人生。 为战而出生。 为战而成长。 为战而死亡。 那是身为“亚裘拉”之人的命运,也是“亚裘拉”之人的骄傲。 唯有透过战争,“亚裘拉”之人才能够与这个世界有所关联。 除此之外,托鲁就不知道还有什么了。没有任何人告诉他、教导他。 事到如今却—— “有用。” 少女的声音唤醒了托鲁。 “…………咦?” “得救了。因为,有你。” 少女双手交叉环抱、态度高高在上地说道。 她应该——是在激励他吧? 他知道,她既不是在奉承恭维、也不是在交际应酬,而是真心地那么想,才会那样说出口。她应该不是那种精明狡猾的人——可以当场马上编派出一些油腔滑调的小谎言。 “……哎,这可不常有呢,这种事。” “非常同意。” 少女一边笑、一边点头。 然后—— “再麻烦你。” “嗯?” “指引道路。” “……啊啊,好。” 这么一说,这提议其实还是托鲁自己提出来的呢。 “请多指教。呃——” 话说到一半,少女歪了歪头。 “……托鲁。” 托鲁发现她是在询问名字,于是说道: “托鲁·亚裘拉。你呢?” “嘉依卡·贾…………” 少女头摇得像波浪鼓似地,说道: “重来。嘉依卡﹒托勒庞特。” 乱破师“托鲁·亚裘拉”。 魔法师“嘉依卡·托勒庞特”。 偶然相遇的两人——他们此时当然还完全不知道,他们的未来将会有什么在等着他们。 第二章 妹妹的抉择 食器互相碰撞的声音轻轻响起。 “…………” 遭到各方充满吃惊的视线包围——托鲁默默地继续吃他的饭。 原本他就已经跟“高雅的举止礼节”无缘了,而如今的吃饭方式却比平常还要更加窘迫的样子。毫无“享受用餐”的感觉。 入口。咀嚼。吞咽。喝水把食物咽得更深。 然后重头再来一遍。 就只是慢慢地重复着这单纯的作业模式。 似乎食物是既不好吃、也不难吃。 对制作料理的厨师而言,这情况恐怕会让他感到无比的不甘心吧。不过,对现在的托鲁而言,食物不是用来品尝的,单纯就只是在补给营养而已。 “…………” 稍早之前——大约三小时前的事。 托鲁到山里采山菜,在山中巧遇了一位少女,更不巧地遇到了一种弃兽——独角马。保护少女、胡乱逃离独角马、直到少女使用魔法击毙独角马,这期间托鲁流掉了不少的血、失去了不少的体温,甚至还使用了这两年来完全没有使用过的绝招——〈铁血转化〉。 特别是这个〈铁血转化〉异常耗费体力。 老实说,事情结束之后,他居然没有倒下,真的非常地不可思议。〈铁血转化〉会强制引出肉体原有的力量,简直就像是在名为“极限”的细绳上冒险来回一样。 结果……托鲁只感觉得到非常猛烈的空腹感,于是甫入戴尔索兰特市的街道,就带着少女进入街上的定食店,直到现在。顺道一提,在他的面前已经堆了超过五人份的盘子了。 已经是过午时分,也因此定食店的生意才如此兴隆。 周围的人们刚开始并未留意托鲁的存在,但看到少年默默地把食物吃得一干二净、把盘子堆得如山高之后,似乎再也无法无视他的存在。 “……大叔。” 把第六盘解决得干干净净之后,托鲁抬头说道: “一样的。再来一份。” “…………哦。” 透过连接厨房和食堂的小窗,可以看到里面的厨师一脸为难地点了点头。 不过…… “……吃太多了。” 皱着眉头、对着托鲁小声说话的,是一名银发紫眸的少女。 嘉依卡·托勒庞特。 她对托鲁报了这个名字。 她究竟什么来历,目前托鲁也都还不晓得。不过现在最重要的是,她愿意付这次用餐的费用。不是他要炫耀,但他的的确确处于完全没钱的状态。 “乱来。吃太多。惊人的胃。” “别管那些了。你有钱吧?” “…………” 嘉依卡一脸呆滞地点了点头。 “那就没问题啦。运动筋骨之后肚子会饿的嘛。” “…………” 哎,确实嘉依卡付出报酬——请托鲁吃早饭,是为了拜托他带路到这儿。但她现在应该很后悔没有先确认那报酬正确的份量——或者该说是预算——会是多少。 托鲁的旁边放着一个篮子,他伸手从那篮子里取出一块面包,一边撕一边吃了起来。并不是说不管三七二十一随便就拿起来乱吃就可以了。托鲁从小就被教导,有效补给营养其实和吃东西的顺序大有关系。脑掌握胃的状况排出消化酵素,然后……——所以在一连串营养摄取的活动过程之中,果然也是讲究效率的。 托鲁瞬间吃完一整篮的面包—— “——哥哥。” 他全身突然凝结成冰。 而且不晓得为什么,定食店里的人们也莫名其妙地全都凝结成了冰。 哦不——既不是莫名其妙,也不是没有原因。只是他们没能察觉到吧。就像兔子被拉到老虎面前,身体会本能地畏缩害怕一样。兔子也不懂它畏缩害怕的原因。就只是这样子而已。 “你过这么久没回来,害我刚刚一直好担心你。” “…………” “哥哥究竟在做什么?” “…………” 托鲁动员全部的意志力,好不容易才将头转向后方——定食店的入口。 那儿站着——一名少女。 身材高高瘦瘦的,脑后束着一条长长的黑发。 细长的双眼相当美丽迷人——但半眯着眼、怒瞪着人的时候,简直压迫感十足。 她是阿卡莉。托鲁的妹妹。 “哥哥。” 阿卡莉飞快地穿过定食店的店里,来到托鲁他们的桌前。 店里的客人们都不知不觉地往后让出道路给她。她并没有做什么——真的就只是在走路而已。她既没有柳眉倒竖,也没有气红了脸,只不过从她的全身上下散发出来如蒸腾热气般的气息。那个样子,任谁都隐藏不住心里的害怕。 “阿卡莉,啊,等等,这是……” 托鲁慌张地在脑袋里编织着辩白的话语。 仔细想想,时间已是中午——托鲁说完“我想办法弄点早餐来”之后才走出家门的,所以其实并没有过了很久。不过把妹妹留在家里就先不用说了,光他自己一个人就吃掉了六人份的伙食,而且还打算伸手拿第七盘。如此这般,托鲁丝毫没有任何足以用来进行客观辩解的余地。 结论——也只有道歉承认一途了。 “——抱歉。我忘了。” “…………” 面对大大方方地道歉的哥哥,阿卡莉心里不知是怎么想的,就只是眯着眼看着托鲁,以及他身后似乎吓到眼睁得大大的嘉依卡。 然后—— “有血的味道。” 她小声地说道。 “……啊。” 托鲁皱起脸来。 刚刚他的背部被独角马的獠牙唰地划了一痕。总之已经让嘉依卡用现有的针和线简单地缝好了——衣服和皮肤都一起顺便缝好了——本来以为应该没那么明显的。真不愧是妹妹,马上就发现了哥哥身上的异常变化。 接着—— “哥哥。” “啊啊,等等,就跟你说……” “你都已经有我了……” “……啊?” “却选择去帮那么年幼的少女开苞,你究竟是在想什么呢?” “…………” 托鲁回过头去看嘉依卡。 嘉依卡不明其意,就只是呆呆地站着那儿— “阿卡莉。” “什么事,哥哥?” “你说的话有太多太多让人想吐槽的地方了。哎,算了,先不管了。总之你完全误会了。” “是这样吗?” 阿卡莉面无表情地歪头看着托鲁。 “我究竟哪里误会了呢?哥哥,请告诉我这个愚钝之人吧。不然我还以为是哥哥强暴那名少女时流下来的处女血的味道,沾染在哥哥的身上了呢。” “拜托!在那之前先怀疑是我受伤才对吧?” 托鲁敲桌怒吼。 然而,阿卡莉只是往另一边歪头,说道: “那样很奇怪。” “哪里奇怪?” “哥哥只不过进到山里去而已﹒怎么可能会受伤呢?” “…………” 托鲁叹了口气。 哎,被人信任到这种地步,从某方面而言心里的确是满高兴的。 “而且哥哥身边又带着一位从没看过的少女,所以我才会想说,是不是哥哥终于对性事觉醒了呢?” “别败坏别人的名声啦!” 更何况是在这客满的定食店里。 “不过,平常总是和没有血缘关系的妹妹在一起,所以会有欲望也是理所当然的吧。也许我不是哥哥喜欢的类型,但是年轻人的性欲呢……” “闭嘴。够了,闭嘴啦你!” 托鲁呻吟般地说道。 “你看这个!” 托鲁把手伸到背后,拉开背上仅存的一点点布料。 虽然看不到背部全部的伤口,但阿卡莉应该可以从缝线痕迹的两端看出端倪。 “这是——” 兴许是太过惊讶,阿卡莉圆睁着眼喃喃说道。 “你懂了没?” “唔嗯。我懂了。看来我真的是严重误会了。” “你懂了就好。懂了就好。对了,刚好你都来了,你也顺便来吃饭——” “我要把那名少女……” 阿卡莉没把托鲁的话听完,便转过去面对着嘉依卡的方向说道: “——杀死。” “喂喂?” 阿卡莉毫不客气地步步逼近嘉依卡,托鲁想也没想就从阿卡莉的后方腋下伸手握颈扣住,阻止她继续前进。虽然阿卡莉现在没带着她爱用的铁锤,但也不能掉以轻心。顺带一提,阿卡莉可以徒手捏爆整颗苹果。她的肌肉虽然没有特别发达,但毕竟也是出自于“亚裘拉”村的一分子——当然就绝不可能是手无缚鸡之力的人。 “你根本就没搞懂吧?” “我懂。你被那名少女打伤了对吧?竟敢打伤我最敬爱的哥哥,就算我再怎么温柔敦厚,但是可忍,孰不可忍!” “你哪里温柔敦厚了啊?是说,你这句话到底是在尊敬我?还是在侮辱我啊?” 不管怎么看、怎么想,他不可能被像嘉依卡那样的少女在背后划了那么一大口子吧! “……我搞错了吗?” 阿卡莉维持着被托鲁扣住的姿势,仅只是转过脖子,隔着肩膀问道。 “你搞错了。” “可是哥哥不是因为喜欢小萝莉而轻忽大意,所以背后才会遭到袭击的吗?除此以外,没别种方法可以让哥哥受伤吧?” “……你这家伙,到底是把我想成怎样的人啊?” 托鲁呻吟道。 接着—— “——是‘弃兽’。” 托鲁压低声音——并且转换成别的语言说道。 如果被大家知道这附近出现了弃兽,肯定会乱成一团的。而且,遇上弃兽居然还能活着归来——肯定会有人因此开始质疑托鲁究竟是何方神圣。如果变成那样的话,当初故意不报上真实姓名、刻意掩藏真实身分,住在这个戴尔索兰特市的难民街上,不就失去任何的意义了? “…………” 阿卡莉突然眯起眼来。 “那时候不知何故就遇上了弃兽,然后因为当时这孩子——嘉依卡正好在场帮了我一把,所以才成功地将弃兽击毙了。这孩子是个魔法师。放在那儿的棺材里头放着一把机杖。” 亚裘拉村有一种只有村人才听得懂的暗号语言。 透过这个语言,既能够不被周围的人知道弃兽的事,同时,让她也能够明白他现在说的话非常地认真严肃。 “所以这孩子比较算是我的恩人啦。不过现在在这里吃饭,是因为这孩子在山里迷路了,需要有人帮她带路来这儿,我就跟她提出条件——做为带路的报酬,我和你的早餐费用全部由她负责买单。山菜也多多少少快要吃腻了吧。” “……原来如此。” 阿卡莉颔首。 同时间,托鲁放开从背后扣住妹妹的双手。 “抱歉,哥哥。” “……你懂了就好。懂了就好。” “我还以为总是在家里滚来滚去、无所事事、不愿工作的哥哥,对性欲的追求已经扭曲到奇怪的方向去了呢——” “够了,闭嘴啦你!” 托鲁皱起脸来。 “话说回来……既来你都来了,就让她一起请你吃饭吧。” “哼嗯?” 阿卡莉往嘉依卡的方向看去,嘉依卡只是叹了口气,点了点头。 “原来如此。那么,今日特餐来个四人份。” “喂,你啊……” “哥哥一直不回来,人家担心得忍不住使用了奥义,在大街上到处找来找去呢。所以我现在肚子非常的饿啊。” “…………奥义这招数你应该要更…………唉,算了。” 哎,阿卡莉的确也会使用〈铁血转化〉,不过…… “虽然对你过意不去,哎,不过就是这样子啰。” “……了解。” 嘉依卡颔首。 * “……” 男人伫立在弃兽的尸体前。 那男人全身涂抹了绿色和褐色、又用绿色和褐色的布包裹着全身,把自己打扮成足以融入周围环境的模样。就连他剃得精光的秃头,也用某种颜料涂抹了一样的颜色,扮装得相当彻底。如果那男人闭上眼睛的话,的确从远处看是难以辨识出有个人类站在那儿。 “哦哦…………” 男人的脸紧紧地纠结扭曲在一块儿。 话虽如此,但因为他全身迷彩装扮,所以现在其实看不出他的任何表情——下一瞬间,泪水从他的脸上滂沱流下,由此可知,他刚刚肯定是一副伤心悲痛的表情吧。 “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 男人忽然当场抱膝蹲下,全身紧紧偎靠在弃兽的遗骸上。 倒在地面上的是,被某种巨大刀具砍成两半、从头顶到屁股被断成两截的尸体。从黑色的巨大身体流出的血,就这样子被山林里的腐叶土吸收,往往受众人所惧怕的魔法怪物,如今仿佛小了整整一圈似的。 “一定很痛吧……一定很难受吧……哦哦……哦哦哦……好可怜、好可怜……!” 男人偎靠在那弃兽的尸体上,发出一会儿的呜咽哭声。 那模样仿佛就像是自己的家人遭到杀害般的悲恸。 然后—— “……可是,我不懂。” ——简直就像是人格完美转换般地,男人突然以冷静的语调喃喃自语道: “独角马身处在这山里面,而且又是偷袭方,怎么可能会被魔法师杀死?再怎么想,这地方可是独角马占尽了地利之便。相对之下,对方只不过是一个带着巨大负担的小女孩魔法师。应该丝毫没有任何败北的因素啊……” 男人的身体从独角马的尸体上移开,站了起来,接着歪头思考。 “如果是这样子的话……虽然多少有些难寻,但还是借一下‘眼睛’跟‘耳朵’好了。究竟有哪些因素是我忽略没看到的呢……?” 男人的视线来回逡巡着这附近。接着下一瞬间,仿佛变成了野兽似地,再次趴下身体——他四脚伏地,在这附近来回打转。 眯着眼睛、动着鼻子,他在弃兽的尸体旁徘徊了一阵子—— “……除了标的之外还有别人在啊……” 他如此喃喃说道。 男人的眼睛正对着被踩得乱七八糟的枯叶和断掉的小树枝。 这些在普通人类的眼里,看起来恐怕就只是那样而已,不过—— “足迹……除了标的之外,有一个看起来像是成年男性的脚印。哦喔。哦喔哦喔。这个深脚印看来是个厉害的好手呢。究竟是何方神圣?不过,那个小女孩,至今一直都是一个人的啊。难道是在这儿和谁会合了吗?可是……” 男人歪了歪头。 “哼嗯。果然专断独行会有问题发生啊。有帮手在的话,以我的能力恐怕敌不过呢。还是等基烈特殿下到了以后再说比较好吧?” 男人站起身来——然后转头朝向某个方向。 “不管怎样,总之应该是进了那座城市没错吧。” 男人凝视的方向。 位在那儿的即是——戴尔索兰特市。 * 他们和嘉依卡在定食店前道别了。 虽说是一起作战过的关系,不过原本就只是碰巧相遇后互相认识的人罢了。 托鲁把迷路的她带到这个戴尔索兰特市的街上,而嘉依卡也相对地提供他报酬、请他吃了一顿饭。这样子就互不相欠了。至于弃兽嘛,原本就不知道它到底是要袭击哪一方,所以也没有谁帮了谁、谁接受了帮助之类的关系产生。 只是………… “——哥哥?” 听到阿卡莉的叫唤声,托鲁慌慌张张地回过头望向妹妹。 “什么事?” “没事。只是因为哥哥一直回头看后面而已。” “啊啊。没有啦……” 莫名其妙地他就是感到很在意。 那位——叫做“嘉依卡·托勒庞特”的女孩。 如果要问托鲁为什么这么在意,托鲁自己也回答不出来。 “你这么在意那个小女孩吗?” “啊?没有啦——哎,就只是觉得她真是个奇怪的家伙啊。” “…………” 阿卡莉用一种很故意、莫名做作的表情叹了口气。 因为原本她就不太有表情变化,如今这样子反而更像演戏一样的虚假。这一点一直是阿卡莉的缺点,住在亚裘拉村时,就已经被指责过很多次了。对于有时候要在敌人后方进行煽动、搅乱等工作的乱破师而言,演技就像武器一样的重要。 “怎样啦。” “没想到哥哥是喜欢小萝莉的变态。” “你啊,不管怎样你就是要那样看待我是吧?” “请不要误解我,哥哥。” 阿卡莉摇头说道。 “就算你再怎么变态,我都会永远敬爱哥哥你的,这一点不会有所改变。” “……你所说的‘敬爱’这个字,还真是意义不明啊。” 托鲁嘟囔之后,开始向前迈进。 等到他发觉自己心中产生了某种变化时,已经是之后的事了。 * 一台机动车伴随着低沉的驱动声,在街道上前进。 这几年——机械装置已经开始采用魔力驱动的魔导机关,而这种新型机械已一点一点地深 入平民之间的生活。然而即使如此,大型的机动车对一般人而言仍是相当的新奇。只有贵族、王族等上流阶层,或是富商之类的人坐得起。长远来看,那的确远比马车或牛车来得便利且便宜(摊提之后)。但相对而言,初期投资——即购买机动车本身,其实非常的昂贵,所以有钱买得起的人少之又少。 因此那辆机动车相当引人注目。 而且,以白色为基调、相当干净清爽的涂漆,走在乡下道路上,就更加地显眼了。 这也难怪每辆擦身而过的马车和牛车的驾车台和装货台上的每个人,都纷纷瞪大眼、频频回头看,目送那台机动车离去。 “——果然还是避开白天的时间移动比较好吧。” 机动车中的其中一名青年话里夹着一丝叹息地说道。 这台机动车——〈四月号〉的里头相当的巨大宽敞。虽然这原本就是一台大型机动车,但是里面的空间绝对比在外头擦身而过的每个人从外观想像的还要更大。就像是一栋小房子在移动一样,除了驾驶〈四月号〉的控制室之外,还有四间单人房、二间货物室,一间中央客舱——搭乘人员可以全体面对面说话的地方。 青年所在的位置,就是那间中央客舱。 除了他之外,那儿还有几位男女正围绕着圆桌坐着。 五官、头发、眼睛、皮肤的颜色和衣服,全部都不一样——毫无一致的感觉。感觉就像是某处的佣兵团一样。不过话说回来,那名青年真的不管从哪里看、怎么看,气质就是很出众典雅,一看就像是贵族之类的上流人物。 “负责侦查的马特乌斯来了报告。据说错不了,正是那个小女孩。如果在这里让她逃了,就不晓得下次什么时候能捉得到她了。” 坐在那名青年对面的人耸了耸肩,如此说道。 那是一名肩膀长得很宽的中年男子。年龄看起来明显比青年还要大——但多多少少对青年摆出了谦逊的姿态,应该是因为身分和地位有所差别吧。 “可是太引人注目了。” “哎,是啊。” 中年男子苦笑。 青年现在所指的,还是刚刚的那件事情。 白色大型机动车在乡下道路上慢慢地走着,当然会引来许多人的注目。 “毕竟是秘密任务啊……” “哎,贵族的机动车在乡下道路上跑,固然会引起注目。但我们为何会在这个地方,并不会有人知道的。” “或许是那样没错……” “话说回来……” 中年男子转头向控制室的方向问道: “芷依塔,大约何时可以抵达戴尔索兰特市?” “——再半个小时左右。” 从控制室传回来的,听起来像是一名年轻女孩的声音。 “……芷依塔都这么说了。接下来问题会在那之后开始发生吧。” “跟阿巴尔特伯爵联络了吗?” 青年一开口问道,那名唤为“芷依塔”的年轻女孩便出声答道: “算是有连络过了。但是没有告知详细内容。” “很好。” 青年颔首。 “看来用普通的办法行不通呐……” 青年喃喃说道,脸上露出一丝的不痛快。 * 长时间置之不理之后—〡那状态居然仍跟他上次最后一眼看的时候一样,毫无些许变化。 破屋的角落有一堆叠得高高的木箱。其中有一个箱子里,放着修缮工具以及“那个”,看起来就像是为了随时再次被人拿起来,而静静地等候着似的。 “…………” 托鲁皱着脸,将“那个”从木箱里拿了出来。 皮制腰带上的鞘里安插着——二把短剑。 既比普通的短剑长,也比一般的长剑短。那么,是要把它视作为一把半长不短的剑呢,还是要把它视作为巧妙结合了短剑和长剑的优点呢——两种看法因人而异吧。 接着—— “…………” 托鲁先把那二把短剑、连同腰带放在旁边的木箱上面,然后脱掉覆在自己双手上的薄手套。平常——有阿卡莉以外的人在旁边的时候,即使是泡汤时,他也不会脱下手套。因为那手套是他作为一名平凡的庶民,在生活上所必需的东西。 托鲁凝视着自己的手掌。 在那上面,雕刻着由各条复杂的线所描绘出来的徽纹。 然后——短剑的把柄上也刻着相同的徽纹。 托鲁重新将腰带绑到自己的身上,手里握住短剑的把柄。 简直就像是没有过去一年多的空白期一样,做起来得心应手、十分自然。 托鲁轻轻地握住,然后试着抽看看。 “…………哎。” 没有任何生疏的感觉。 相较之下,他今天早上使用的柴刀反倒非常的不入流呢。虽然那把柴刀是他流落到戴尔索兰特市之后,一直爱用至今的工具。 “这也不难理解啊……” 托鲁喃喃说道。 为何如今会想要把这二把短剑拿出来呢?托鲁自己也不懂自己在想什么。取代被弄坏掉的柴刀?这不足以构成一个好的理由。如果要继续作为一名平凡的庶民活下去,那么这二把短剑显然是个无用的东西。 虽然阿卡莉毫不在意地继续使用以前爱用至今的武器,但托鲁这二把短剑,很明显就不是用来工作或平常礼仪上会用到的东西。因此,如果要在这戴尔索兰特市的街上继续平静地生活下去,那这二把短剑就绝无派上用场的一日。 哎,不过阿卡莉的铁锤平常也没有用得到它的地方。老实说,她根本没有拿出去家门口过。 “实在是……” 托鲁并没有把那二把短剑完全拔出来,就将腰带解了下来。 就在他要把以前爱用的武器放回木箱里的时候—— “…………” 他的手忽然停住。 他望着这二把短剑良久。然后他轻轻地用皮革带子把那二把短剑挂到肩膀上来,又伸手到木箱里取出了修缮工具。刀剑用的磨刀粉、油、拔取固定住剑刃和剑柄的钉子时所需的木槌、以及其他很多整理成一堆、放在皮革制包包里的东西。 托鲁拿了这些东西之后,便移往隔壁房间。那儿放了一张——或着该说是丢了一张没人管的——旧饭桌。托鲁将短剑和工具排列在那张旧饭桌上。 同一时刻—— “——哥哥?” 似乎是刚好经过的样子,阿卡莉从门还敞开着的出入口,对托鲁唤了一声。 “那是……” “啥?啊啊。这个嘛……” 托鲁语焉不详地答道,然后叹息: “不知不觉就……” “…………” 阿卡莉走进房间,从托鲁的腋下看着他身上的二把短剑。 “不收着了?” “哎……是啊。” 虽然并没有可以使用的对象。 但是—— “反正没有其他要做的事情了。” “…………” 那就去工作不就好了——不知为何阿卡莉居然没有这样回嘴。 她只是轻轻地点了点头,然后又再走出了房间而已。 “要做的事情——应该是想做的事情吧……” 自己想做的事情已不会成真。 战场才是乱破师应该生活的地方、他们生命意义的所在。 在这承平时代,乱破师、以及乱破师的技术,根本没有可以施展的对象。就像他半长不短的短剑一样——既无法当锯子用、也不能当菜刀用,根本毫无用武之处。 然而…… “…………” 那只不过是一件极微琐碎细微的小事。 那种不像话的小事根本称不上是战斗。 在山里遇到弃兽——和偶然遇到的魔法师合力杀死了它。真的就只是那样的小事。恐怕不会再来第二次。而且即使万一真的来了第二次,到时是不是会有一样的感觉,他也不晓得。 虽然如此—— “我——” 不单只是因为用了〈铁血转化〉的关系。 在生死一瞬间,屏弃全部多余的杂念,将自己的能力发挥到极限,最后产生出某个结果。 那真是—— “哎,很不错。” 究竟是什么不错、怎样不错? 托鲁自己也不明白,只是开始修缮起手中的短剑。 * “——哥哥。” 隔天早上。 托鲁一睁开眼,就看到妹妹的脸近在眼前。就跟昨天早上一样,距离近到仿佛吐气都互相吹拂在彼此的脸上了。 顺带一提,那把铁锤也跟昨天一样,深深地没入他的枕头里面。 “早安。” “……你啊。” 托鲁呻吟道: “你这究竟是在干什么!” “什么干什么?” 阿卡莉歪头问道。 铁锤还深深嵌在托鲁的枕头里。 “跟昨天一样啊。我来叫哥哥起床的。” “所以我是在问你,你为何要做跟昨天一样的行为啦!” “因为情况跟昨天一样啊。” “…………” 托鲁哑口无言。 哎,昨天的确是多亏了嘉依卡才有早饭吃——正确来说,应该是午饭。但仔细想想,昨天就那样子过了,在那之后托鲁也没去工作,因此托鲁他们没钱的状态还是没有改变。而且阿卡莉在附近的店当临时短工所赚的钱,也全都化为昨天的晚餐了。 毕竟他们都同时使用了〈铁血转化〉。 使用〈铁血转化〉之后,不只午餐、就连晚餐也会吃得比普通人类多上好几倍。 结果,本来应该可以吃三天左右的薪水,一个晚上就告吹了。 总而言之,今天的情况的确跟昨天早上一模一样。 “是说,我的伤还没完全好耶!” “但是应该可以做得了简单的工作吧?” “就跟你说我不想工作嘛。” 托鲁嘀嘀咕咕地说道: “你啊,-也该找个好男人嫁掉了啦。如果学会惹人怜爱的笑法,总会有个好结果的吧。虽然还没实战过,但你有学过房中术不是吗——” “可是如果我嫁的男人也不工作,那结果还不是一样?” “哎,话是那么说没错啦。” 托鲁并没有引以为傲的意思,但像他这样的男人,恐怕这世上已经不多了。战后所谓的混乱期,是一个任谁活下去都需要非常拚命努力的年代。而像托鲁这种“认真工作就输了”的人,不是相当的疯狂,就是相当的愚蠢。 总而言之,那种人无疑是在说“哎,死了也没关系”一样。 “总之,” 阿卡莉说道: “快要到极限了。” “极限?” “我忍耐的极限。” 阿卡莉答道。 下一瞬间—— “——?” 托鲁猛然从床上飞出去。 因为阿卡莉突然以猛烈的速度刺出一个手刀。 并不是像平常一样游戏般的半桶水攻击。托鲁不认真躲避的话,她的右手毫无疑问地将刺穿他的肚子,直达他的背部去吧。 “——阿卡莉?” 托鲁飞出去之后,以残余的势头点了一下墙壁,然后又点了一下天花板,最后落在地面上站立。原本已伤痕累累的破屋,因此发出嘎吱嘎吱的声响,抗议托鲁的粗鲁对待。 “我应该有跟你说过了。” 阿卡莉起身,面无表情地说道: “再这样子不工作的话,干脆就把哥哥剥制成标本……” “……你是认真的啊?” 托鲁嘴里念念有词。 阿卡莉拔出她的铁锤——和昨天不一样,她没有大力挥舞她的铁锤,只是停下来握着它。没有毫无意义的虚声恫吓,完全是一种要杀将过来的态势。 (哎……这也难怪啦。) 托鲁有点自嘲地想着。 正如阿卡莉所说的,她已经忍无可忍了吧。哎,有个每天只会在家里滚来滚去、毫无未来展望的“家人”在身边,也难怪她会想要把他清除干净之后,再重新出发、踏出新人生。 战争结束之后,时间还没有过多久。 人命轻如鸿毛啊。每个城镇的居民登记簿之类的都没整理好,连难民之类的人,有谁、在哪里……等等都没办法掌握。正因如此,托鲁和阿卡莉才能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混杂在平民民众之间。 反正—— “——?” 阿卡莉几乎没做什么准备动作,就将她的铁锤丢了过来。 托鲁惊险地躲过。而从他头上飞掠而过的那一击,最后一股脑儿地将随时都会倒塌的破屋墙壁凿了一个洞。在地板上滚了一圈之后,托鲁抓来放在床边的短剑和腰带,然后跳开躲过阿卡莉的第二击。 世上存在一种叫做“居合道拔刀术”的招式,而阿卡莉的就跟它一模一样。 铁锤在使用者身体完全伸直的状态下,几乎没有任何威力。铁锤跟刀剑不一样,如果没有任何动作的话,就产生不了破坏力。正因如此,当要进行连续性攻击时,必须要利用离心力让它继续回转,或是像“居合道拔刀术”一样,经常在加速一击后,需要放出一些“间隔”。 (真是棘手啊。这家伙的铁锤术……) 托鲁一边想,一边一步步向后退——一面确保安全的“间隔”,一面把二把短剑装到腰上。 托鲁从墙上的洞口逃出破屋。 阿卡莉也追了出去。 四周不知道是不是听到了墙壁毁坏的声音,可以看见难民们纷纷从各自的破房里露出脸来观察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但似乎并没有人疯狂到想积极介入的样子。哎,面对严肃的阿卡莉所故放出来的杀气,还有心愿意切进来帮忙调解的人,一般应该是不存在的吧。 “……如果你是在开玩笑的话,就在这边打住吧!” 作为最后通告,托鲁高声说道: “是玩笑的话,还可以原谅你。” “哥哥。” 阿卡莉说道: “我从出生以来,就从来没有开过玩笑。” “……呃,你说的是真的?” “当然。” “…………” 有很多托鲁很想吐槽的事情浮现在托鲁的脑海里,但总之现在先暂且不提。 “……没办法了。” 托鲁在心里做好了觉悟,然后握紧了短剑的把柄。 刻在把柄上的徽纹以及刻在托鲁掌上的徽纹合在一起——向握柄的手指注入力量。同时,他用大拇指弹了弹剑柄护手上的金属卡楯,然后抽出了短剑。 “…………嘿!” 手——哦不,手臂的感觉一瞬间起了变化。 托鲁的二把爱剑虽无落款,但不是普通的刀剑。是理所当然总是在战场上的职业战士们所经常使用的机剑。把柄和剑身装有一种特殊装置,使用者只要将“关键”的徽纹合在一起,即可启动那个特殊装置。 启动的那一瞬间……机剑就会成为托鲁的一部分。 与其说是手拿着道具斩杀敌人,不如说就像是在用自己的手在掌掴对方——剑使起来极为自然,毫无不谐调的感觉。就像他可以感觉得到自己的皮肤一样,剑的表面的温度和风,托鲁也能够感受、掌握得到。就像是自己的手腕伸长成剑形一样的感觉,而不是“操纵”剑的感觉。 不只如此—— “——‘我为钢铁’。” 托鲁和阿卡莉几乎同时开口念道: “‘钢铁,故不胆怯’。‘钢铁,故不迷惑’。‘一旦遇到敌人,万不可有任何踌躇’。‘以此为消灭敌人之凶器’——” 奥义——〈铁血转化〉。 吟诵关键词的同时,这二位乱破师的肉体也随之最佳化成了兵器。 再加上和机剑融为一体的感觉——托鲁从那一瞬起,就成了只是为了挥舞手中剑而存在的存在,即机剑的一部分。他自己本身即化成了机剑本身。 剑,故不迷惑。 剑,故不胆怯。 如关键词所述,毫不迟疑地消灭敌人——一切只为此存在。 下一瞬间,托鲁和阿卡莉同时蹴地而起。 但他们并没有交互跳跃。因为他们很清楚对方的速度有多快。如果愚蠢地先跳到空中,那么对方就会从下方冲上来攻击。而且,虽然他们使用了〈铁血转化〉,但也没有法子能够在空中回避攻击。虽然可以费尽力气挥动手脚改变一点点姿势,但如果是瞄准重心的攻击,那就连躲都没办法躲了。 “当!”撞击地面的声音。 接着是金属与金属互撞在一起的悲鸣。 像是趴在地上爬着一样——二位纷纷趴倒上半身、在地上移动着的乱破师,在对碰的瞬间,便异常用力地点地而起,然后将全身肌肉的力量注入用力的 击、然后释放出来。 “呜……” 托鲁呻吟。 他勉勉强强地回避掉了刚刚的一击。 从左边横飞过来的铁锤,用交叉的两把短剑格开挡住。当然,如果是承受铁锤的尖端部位,短剑恐怕已经折弯了。因此,托鲁瞄准的是铁锤的把柄部分。经过回旋这个加速度的过程之后,铁锤的破坏力以尖端部位为最强,而根部——也就是说,越靠近使用者的部位,强度就越弱。 然而——那也意味着托鲁得深入对方的“间隔”范围里。 如果是普通的人类,应该早就赶紧抽身、拉开安全距离了吧。然而,那正是她铁锤术的诱饵。如果增加回旋、加速回旋之后,就是一个劲儿的连击袭来。所以这个时候,硬着头皮闯入“间隔”才是唯一的正确答案。 使用〈铁血转化〉的托鲁,如今既不会踌躇、也不会害怕。 已经最佳化成战斗模式的肉体,将本能的恐惧一概抹杀。 然而,阿卡莉也是同样状况。 阿卡莉突然抽回铁锤。 原本和铁锤咬在一起的短剑,则随着她的动作而动。因此托鲁有一瞬间被她拉走似地,身体一度失去平衡。同时,阿卡莉利用拉动铁锤时的反动——这次不是旋转她的铁锤,而是旋转她自己的身体——漂亮地伸长长腿,像把大铁锤一样地,从托鲁露出空隙的右侧,瞄准他的太阳穴踢来。 “——?” 托鲁和阿卡莉穿的长靴上有好几个地方暗藏了铁片。基本是那是用来防身用的,但如果力道足够的话,当然也可以当作凶器来使用。 阿卡莉使出她全身的弹力踢出那个回旋踢,当然,如果直接击中的话,托鲁的头颅会整个凹一大块吧——虽然太阳穴本来就是颅骨中最浅薄的一部分。 托鲁更进一步靠近阿卡莉,一边用身体冲撞她,一边努力打破这对他不利的姿势。 虽然托鲁成功地避开了阿卡莉攻击他太阳穴的脚尖,不过她的膝盖还是用力地打在他的脸颊上。接着,托鲁和妹妹互相纠结成一团,在地上滚了一圈。 “呜……” 托鲁突然放开阿卡莉,在地面上翻滚了一圈,然后利用那个力道,跳着站起身来。 阿卡莉见状,也同时站起身来了。 (……真强啊。) 托鲁淡定地想道。 在亚裘拉村时跟她也对手过好几次了——但迄今仍未跟她认真对战过。 然而…… (技术不相上下。那就是要单纯比体力和肌力了——) 因为这一年多来疏于修练,托鲁的基础功力似乎有些下降。相对的,阿卡莉反倒有不降反升的感觉。而且…… “伤口似乎裂开了……” 托鲁像是在思考别人的事一样地思考着。 背后的伤口已经请阿卡莉重新缝合过了,但不可能这样子就能完全治好。背部肌肉,在平常生活里不太会过度使用。但现在飞来飞去、跳来跳去之类的,这些使用全身肌肉的活动,会给背部带来相当大的负担。 体力方面,托鲁应该难以胜过阿卡莉。 那么—— (以速攻决胜负吧。) 托鲁一边重新摆好手上的二把短剑,一边心里如此决定。 现在托鲁比阿卡莉有优势在的地方,只有武器不同这一点而已。阿卡莉的武器——铁锤具有优秀的破坏力,但基本上铁锤的攻击套路很有限。因为铁锤以回旋为基础,所以施展时的动作要很大。 相对的,托鲁的武器——一对短剑,除了单纯的砍击之外,还可以使出刺突技,又远比铁锤来得轻小,所以更灵活易使。而且,托鲁有二把在手,所以可以用的招数就又更多彩多姿了。 如果有可乘之机的话,就只剩这个差距可用了吧。 “——!” 托鲁一边吐气,一边踏出步伐。 “当!”被用力踩踏的地面发出哀鸣声。托鲁滑行般地朝阿卡莉接近,他高高举起左边的短剑当作盾牌,然后绷紧右腋、将右手的短剑摆到备战位置。 阿卡莉的铁锤飞了过来。 从斜下方冲上来的一击。 左边的短剑距离离得有点太远,无法对应从右边过来的铁锤攻击。如果用右边的短剑来防御的话,那么右边的短剑就不能拿来攻击了。即使他把身体往后仰,躲开了铁锤的攻击,但如果阿卡莉微幅调整铁锤飞过来的轨道,改成横扫过来的话,他也还是防不胜防啊。 因此—— “——!” 托鲁突然把短剑交叉,像刚刚一样挡住铁锤的攻击,但这次左边的短剑靠向右边短剑的时间有些迟了。不够彻底的交叉,无法完全抵销铁锤的攻势,二把短剑发出尖锐高亢的声音,同时往空中飞舞而去。 “…………” 阿卡莉的视线望了那二把短剑一下子。 但这几乎没有影响到铁锤挥过来的轨道,它还是就那样子朝托鲁的腹侧飞去。直接击中的话,托鲁的肾脏或是一些重要的脏器都会被破坏掉。也许不会当场死亡,但这一击应该会让他在数日后死亡吧。 然而—— “——嘿!” 托鲁伸手一抓。 将那铁锤一把抓住。 “——!” 阿卡莉惊讶得双眼圆睁。 空手夺白刃——即是用双手夹住朝自己逼近的刀刃以止住刀势的招式。这招式托鲁和阿卡莉都有学过,但那招式往往只用来对付刀剑,并不是用来对付铁锤的。如果是铁锤的话,因为回旋力道过强,通常单用两手去接,往往是接挡不下来的。即使贸然去接,说不定铁锤会穿过手与手之间的空隙,结果要嘛是一击就中,要嘛就是这次幸运地挡住了这一击,但双臂的关节会痛得无法应对下一波的攻击。 然而—— “…………” 托鲁只不过是抓住了铁锤而已。他只是抓着,然后不抵抗铁锤的动向,顺着它往同一个方向去而已。因为铁锤刚刚已经弹飞了二把短剑,所以攻势多少有些减弱,因此此时铁锤的巨大尖端部位,反而更容易抓住。 而且,如果不是只是挡住铁锤,而是吸收铁锤那一击的力量的话,那威力相对地会无限趋近于零。如果真能如此,那托鲁的体重正好起了秤锤般的功用,削去了铁锤的攻势。 简言之—— “——呼。” 短短地吐了口气,阿卡莉放开手中的铁锤。 在这状态下,还握着武器的话就太不利了。 然而——已经太迟了。 托鲁抓着铁锤一起浮上空中,可是同时他转过身子,用单脚拽着阿卡莉的长发。 “——啊!” 托鲁就那样子拽着她的头发,藉由坠落的势头把她推倒在地。 接着,托鲁甚至还轻轻换一只手拿那把铁锤,从她的侧脸旁举出来给她看。 “——接下来?” 托鲁目不转睛地看着爬行在地上、乱成一团的妹妹。 铁锤是妹妹爱用的武器,就像托鲁的短剑一样,可以将那把武器的潜力发挥到最大极限的人,就只有阿卡莉而已——话说如此,但其实那把铁锤的重量和尖端部位的锐利程度并不会因人有什么改变。如果托鲁有那个意思的话,其实只要在阿卡莉的头侧部位施予一击,她当场就必死无疑了。 不过—— “我再问一次。你是认真的吗?” “……当然是认真的。” 阿卡莉毫不畏怯的样子,淡定地说道。 就在此时—— “——好了。到此为止!” “磅”的一声,击手的声响传入托鲁的耳里。 跟阿卡莉保持一段距离,把铁锤丢到地上之后,托鲁转过头去看声音传来的方向。 那个方向—— “……?” 站着两位他曾经见过的人。 其中一人是—— “你……” 喃喃说完,托鲁开始在口中简短地唱诵解除〈铁血转化〉的关键词,解除自己的临战状态。 站在那儿的其中一人,是一名四、五十岁的男性。 个子瘦小、有一点神经质的男性。他是职业派遣公会的人。他记得他被阿卡莉拖去登记时,有跟他打过照面。好像是姓“巴顿”?哎,他不记得他的名字了。 “到此为止,到此为止。唉唷,我刚刚超慌张的啦。你们速度太快了,我还以为我差点就没有阻止你们的机会了——” “……有什么事吗?” 托鲁蹙眉询问。 “哎唷,托鲁啊。也该到了考虑要不要把你除名的时候了哟。身为工会……” 巴顿说道: “毕竟如果有人只登记名字的话,我们工会的信用只会变差而已啊。” 简言之,登记是没关系,但完全不接工作、有时候发案子来也全部回绝——老是这样做的托鲁,工会判断他只不过是在造成工会的负担而已。 哎,这真的是非常切实的想法啊。 托鲁自己也没有立场抱怨,而他也没打算抱怨。 然而—— “所以呢,我想说来丢给你最后一份工作看看,如果你不愿意接的话,我们考虑——就把你除名啦。不过,其实关于这个最后的案件,工会内部有一些意见,担心交给你会不会有问题……” “……?” “啊啊,因为根据从委托人那儿听来的话,这个案子有点……该说困难、还是条件严苛呢……所以我们想说,是不是先确认你有没有足以应对的能力比较好……” “……是说,工会不是原本就有一大堆人登记了吗?” 托鲁蹙眉问道: “与其担心我的资质如何,不如找别的——” “哎呀,其实是这样子的,委托人的第一人选就是指定你呢。” 巴顿指了指身旁的人影。 一名银色头发的娇小少女。 居然是嘉依卡。 “呃——其实我们是想试试看你实际上到底身怀怎样的本领,所以就拜托令妹帮忙了。” “…………” 托鲁回头瞪向阿卡莉。后者不知何时已站起了身。 此时,她一脸毫不畏怯的样子,平静地承受着托鲁的视线。 “你刚刚不是认真的?” “当然,我任何时候都是认真的。” 阿卡莉紧紧握住拳头,点了点头。 “这次的工作再不接的话,就要把哥哥剥制成标本的心情,绝无掺杂一丝虚假!” “不需要那么用力地断言那种事情!” 托鲁大喊——然后长长地叹了口气。 “啊——可恶!果然还是得工作啊。” 他本来以为,除了乱破师之外,没有别种可以继续活下去的路了。 其实——他现在仍是这么想的。 自己并没有其他可用之处。 然而…… (就给这家伙雇用吗?) 托鲁忽然回头看向嘉依卡。 嘉依卡大大地、用力地点着头—— “雇用。雇用。厉害的人。” 她看似得意地指着托鲁和阿卡莉。 “也要阿卡莉吗?可是——你究竟想做什么呢?” 巴顿和职业派遣公会的家伙们应该不知道——托鲁们的身分是被迫捕中的乱破师,曾遭到各掌权者们公开扬言剿灭——然而…… 嘉依卡知道托鲁是乱破师。 而乱破师什么的,因为是附属于战争下的产物,所以在这承平时代里,首先被判定为毫无用处之人。战斗能力高是事实,但所谓的战斗能力其实有千百万种。而对于视欺骗为理所当然的乱破师,愿意雇用的地方真的很少。譬如,商店的保镳或街上的巡卫队,通常还是比较想要严肃单纯、力气强大的家伙。而有钱人身边的警卫也是一样——通常偏好雇用品格高尚、身怀正派武术的家伙。 坦白说——乱破师们只追求“效率高” 、“赢”,只要是能利用的东西他们都会尽情地利用,因此可说是战场上的好帮手。如果他们没有被掌权者下令歼灭的话,应该也会因为他们那种残忍无情的做事方法,而常常遭到别人的厌恶吧。 “商量。” 嘉依卡又再次大大地点了点头。 “那这件事就这样尘埃落定啦。我先告辞啦。” 巴顿似乎相当满意地说道。然后就这样子把托鲁们留在那儿,一个人急急忙忙地离开了。不知这样是好还是不好,巴顿的工作是人力派遣,所以在委托人下面有谁、要做什么,他也不会想去了解的吧。而他应该也已经从嘉依卡身上拿到订金了吧。 “…………为什么选我?” “嗯……” 嘉依卡歪头想了一下,说道: “缘分?” “……缘分……啊。” 含糊不明的答案。 不过—— (这家伙该不会也是因为昨天那件事情而感觉到了什么?) 走在生死交界的钢索之上。 在那个瞬间感觉到的充实感。 “哥哥。” 阿卡莉发出了催促般的声音。 那一刹那,托鲁像是咬了满口黄莲似的,苦苦地皱着整张脸—— “我知道了。我知道了。我做就是了。嘉依卡,你指名我和阿卡莉,应该不是想要我们做清洁工人或农夫而已吧?” “当然。” 嘉依卡颔首。 “想要。乱破师。” 她清楚地答道。 * 阿巴尔特伯爵邸。 位于要塞都市“戴尔索兰特市”中央的领主宅邸。 阿巴尔特伯爵嘉是武士门第,其下属以战士之类为多。战乱期告终前举行的大远征——即北方贾兹帝国被歼灭时,现任当家“罗伯特·阿巴尔特”被众人公认立了很大的功绩,因此被冠以“英雄”之名。 最近他们在招聘魔法相关技术人员,据说正一心一意想要振兴戴尔索兰特市、以及扩大阿巴尔特家的权势。阿巴尔特家原本的地位,也只不过是个乡下贵族而已。因此,在库别尔帝国常常蔚为话题,也是因为有那样的背景的关系。 因此—— “竭诚欢迎您的大驾光临。” 〈四月号〉抵达戴尔索兰特市、要求拜访阿巴尔特伯爵邸时,罗伯特﹒阿巴尔特本人甚至出来玄关迎接,堆着满脸笑容,一副十分欢迎的样子。 〈四月号〉是维马克王国的骑士“亚伯力克·基烈特”所拥有的机动车。亚伯力克一面以维马克王国的代表身分四处参访,一面以修行武术为名,私下微服旅游。而现在刚好造访了这个城市“戴尔索兰特市”——至少他们跟阿巴尔特家是这么说明的。 总而言之,为了紧紧捉住任何能跟邻国贵族缔结非正式交情的机会,阿巴尔特家极为看重这次的来访。而且,这对他们在王国内的势力扩大,又将带来不错的效益。 “在下是罗伯特·阿巴尔特。” 一名金发魁梧男子在说完了之后,略施了一礼。 简直就像是贵族一样——典雅的容貌、肩幅宽大、身体肌肉紧绷有弹性。“就像是贵族一样”的意思是指——虽然亚伯力克也拥有相同的外貌气质,但和罗伯特相比之下,他却稍嫌朴实了点,带着一点出自武士门第的潇洒不羁。 反过来说,罗伯特的模样,其实华丽到若称之为“英雄”,会觉得好像哪里怪怪的。衣服上使用了大量的金丝、银丝,此外,还别出匠心地取了阿巴尔特家的家纹为图案——整体而言,他那种豪奢的感觉,与其说是贵族,反倒比较像是王族。 “在下是亚伯力克·基烈特。” 亚伯力克说道,然后也略施了一礼。 排在他后面的是装扮成随从的芷依塔和薇薇。两人都是十五岁左右的少女,因此跟在他后面走,也不会带来任何压迫感。〈四月号〉的门面之中,就属这三人看起来“最为无害”。正因为这个原因,所以通常亚伯力克在会见重要人物时,通常都是选这二人作为随从。哎,不过也因为如此,亚伯力克在访问地常常被误以为是“总是带着少女随从”的好色之徒——这也是没办法的事了。 亚伯力克和三位少女随从被带往位于阿巴尔特家深处的接客室。 一路走在回廊上,可以看到大量的美术品绵延不断地陈列下去。亚伯力克在心中开始度量起这个阿巴尔特家当家的为人。 (自我炫耀的欲望有些过强……?) 美术品当中,有几张应该是描绘了罗伯特本人的图画、还有几尊以他为模特儿的雕像。那些都和历史上的英雄雕像和有名画作陈列在一起。简直就像是在暗示——自己足以和那些人比肩而立一样。 (——可是,出自武士门第?“英雄”?真的吗?) 亚伯力克也是名骑士。只要看一下对方的走路方式——尤其是从他的背影去观察——他就可以掌握对方究竟具备了哪种程度的实力。罗伯特的动作……怎么看都不觉得会是一位精通武艺的人物。反而更像是普通门外汉。 不过,这个罗伯特的确在之前的大战时,被尊称为“英雄”的其中一人。 不然的话,亚伯力克们也不会来访问这间宅邸。 (……只不过五年而已,就变迟钝了吗?) 已经被冠以“英雄”之名的地方领主。如今,应该也可以不用再继续锻炼身体、提升武勋了吧。 “请进。” 罗伯特招呼他们三人进入这间装潢奢侈的接客室,并请他们在柔软的沙发上落座,然后自己也坐了下来。 贵族彼此之间简单寒暄了两、三句。 在那之后—— “——那么,您们来访这个阿巴尔特伯爵家的用意是?” “…………” 亚伯力克一瞬间犹豫了,不知该如何开口是好。 大部分的时候,把亚伯力克们迎进家门的贵族或王族们都很友好,但通常到这边就打住了。 然而—— “阿巴尔特伯爵。在下深知初次见面,如此有些太过无礼——但在下有事情想要拜托您。” “哦?” 罗伯特眨了眨眼。 “您在贾兹帝国首都攻防战时私下得手的‘东西’,想要请您出借给在下。” “…………什么?” 罗伯特蹙眉。 意料之中的反应。罗伯特的态度,瞬间从对待宾客,转变成对待需防范的家伙。 “要我借给你‘那个’?” 罗伯特没有问“你在说什么东西”。 老实说,那东西究竟是不是在罗伯特这里,亚伯力克一行人并没有很大的把握。罗伯特这么一说,看来就是在他这儿没错了。 “是的。详细的来龙去脉在下无法告知。但您应该知道维马克王国和几个国家同心协力打造的战后复兴推进机构〈克里曼〉吧?我们现在正遵照〈克里曼〉的命令,执行一项特殊任务。 “…………” 罗伯特眯着眼睛凝视亚伯力克,还有隔着沙发站在他身后的芷依塔跟薇薇。 “库别尔帝国也有参与〈克里曼〉机构的设立。因此,您可以把我们的要求想成库别尔帝国皇帝的要求也没关系。” “……如果那全都是事实的话。” 罗伯特说道: “为何你们想要‘那个东西’?” “这点恕在下无法告知。” 亚伯力克说道: “因为执行特殊任务有其机密性,恕在下无法回答您。” “…………” 罗伯特皱着脸,紧紧瞪着亚伯力克。 然后—— “——喂。” 他从沙发上站起来,对着守在房间一角的侍女们说道: “客人要回去了。恭敬慎重地把他们送到正门玄关。” “……” 亚伯力克叹了口气,站起身来。 事情会演变成如此,原本就是他意料之中的事。以常理来看,亚伯力克们的说法本来就比较可疑。因为根本就像是在跟初次见面的人要求“把你家的传家之宝给我”一样。 “阿巴尔特卿。” 亚伯力克在接客室的入口附近转头说道: “我能理解您无法交出‘那个东西’的心情。但是,这真的攸关菲尔毕斯特大陆全体的和平问题。” “…………” 罗伯特没有回答。 那双碧眼只是静静地瞪着亚伯力克他们而已。 亚伯力克叹了口气,然后离开了接客室。 * 托鲁和阿卡莉“实力检查”的——大约半小时之后。 嘉依卡在两人所住的破屋里,告诉他们为何雇用他们以及他们的工作内容。 工作内容是—— “你是玩真的吗?” “真的。” 嘉依卡一脸理所当然的样子,点头说道。 莫名地充满自信的样子—— “不管怎么说,也太乱来了吧。” “不乱来。” 嘉依卡摇头。 长长的银发飘逸地飞舞着。 “必须。不管怎样。所以——就只有做了。” “…………” 托鲁和阿卡莉面面相觑。 就连阿卡莉也没想到会被委托这种事情。或许巴顿原先就略知一二了也说不定,所以才会早早表现出“跟职业派遣工会毫无关系喔”的态度,然后也不细听内容就马上离去了。 然而—— “袭击——领主宅邸。” 嘉依卡斩钉截铁地说道: “然后夺取。” “夺取什么?” “…………重要的,东西。” 踌躇了一瞬之后,嘉依卡答道。 第三章 昔日的英雄 浮在暗夜当空的半月,柔缓的光芒照射在街上。 此时的时刻已是深夜——路上行人绝迹,建筑物也几乎都已熄灯。在戴尔索兰特市的中央——以领主宅邸为中心——现在还点着灯火的建筑物比起其他地区还要多得多。这是因为那附近大多是不介意燃料(姑且不论魔力发光或火光)费用之类的富裕阶层在住的关系吧。 “…………哼。” 戴尔索兰特市中央……这个富裕阶层所居住的街区,有层层高耸的树木并排在一起,仿佛与其他地区互为隔绝。虽然形式上只是一排行道树,但实际上就是隔开庶民街道和有钱人、贵族街道的“墙壁”。虽然并没有明文禁止不可进出,不过有了那道明确的界线,大家在面对那道界线时,应该会有些犹豫吧。所以没事会去越界的人,要嘛就是其他地方来的人,要嘛就是不懂得看气氛的迟钝人士而已。 而现在—— “真是乱七八糟、品味低下的建筑物。” 表情有点不悦、嘴里发着牢骚的少年——喔不,应该是青年,正站在其中一棵行道树的上面。在那个高度,一旦掉下去的话,必会重伤无疑。然而,他不仅没有紧紧抱住树干,反而还交叉着手臂,以非常自然的姿势站立在一根极细的树枝上面。 相当了不得的平衡感。 他身穿的是以黑色为基调的衣服。衣服并没有完全全黑,是为了伪装……跟迷彩装一样的效果。在这月光、星星闪烁的淡色黑幕之中,清一色全黑的话,反倒在这片景色之中,开了人形的黑洞似地,十分的醒目。 托鲁-亚裘拉。 他的视线越过鳞次栉比的好几间建物,目不转晴地紧盯着中央街区的最中央——领主“罗伯特-阿巴尔特”的宅邸。 虽说是“宅邸”,但其实原本它是座“要塞”。很多贵族的宅邸,因长年战乱的关系,基本上都具备着要塞的功能。随着战国时代的结束,将宅邸外观装修得更为高雅一事,曾经蔚为风潮的样子,所以现在乍见这些宅邸,就没有那么有威吓感了……有很多地方都被重新装饰过了……但建筑基础和基本构造都还是保留着要塞原本的样貌,所以想当然耳,它非常的坚固又复杂,而且警备也相当的森严。墙壁上有好几个穿孔洞,是用来发射弓箭或魔法的。仔细瞧的话,还可以看见四个角落都设有监视塔。即使是现在,若不去确认看看的话,也不晓得那儿是不是时不时守着一大堆的卫兵。 “嗯……” 托鲁在脑海里先画好大概的图面。 在被培育成乱破师的养成教育中,即包括了“攻城”这个技法——亦即是攻略敌人要塞的技法。虽然光靠他一个人,不太可能能够攻陷整座城,但是探风头、做前锋、进行破坏工作,预先准备好以便主要部队进攻可以更为容易,正是乱破师的专业领域。 而托鲁也同时拥有另外一个技能——从要塞的外貌和布局,推测内部结构的技能。 简言之,就像木匠师傅们一边制作图面、一边筑造建物的作业一样,只是托鲁在脑内进行逆向的推测而已。 “这样……那样……哎,就这样子吧。” 在脑海中画完大概的要塞图面之后﹒托鲁搔了搔脸颊。 “……真是的。没想到要针对领主扯出事端来。” “感到害怕了吗?哥哥。” 有道声音从脚下传了上来。 “你说谁怕了?” 托鲁视线仍旧紧盯着那处宅邸,只是放声对下方回嘴。 咻咻咻地——连猴子也都吃惊折服的轻盈体态攀着树枝、爬上树木。不消说,来人正是他的妹妹——阿卡莉-亚裘拉。隔着树干,她站在托鲁正对面的树枝上,回头看他。 “没有。说的也是啊。我最敬爱的哥哥,绝不可能会对任何人感到害怕之类的。抱歉。是我脑筋有哪儿失常了的样子。” “…………这样啊。” “如果是哥哥的话,一定会什么武器也不拿、手无寸铁、两手空空,也不害怕。即使连个保护身体的东西也没有,就像刚出生的婴儿一样,一丝不挂、身体全裸,也一定会什么都不怕地朝着百万雄兵前进……!” “那从各种意义上来说,纯然就只是‘笨蛋’而已。” 是说,为何要以“身体全裸”为前提啊?托鲁极力按捺住心中想要诘问对方的心情,力不从心地回答道。两人像亲兄妹一样地成长至今,不过他到现在有时候还是不太明白这女孩脑袋里到底在想些什么。 而阿卡莉则有些愤慨的样子——但还是和平常一样几乎面无表情——说道: “不行。竟敢侮辱我最敬爱的哥哥!就算是哥哥本人,我也不会原谅的!” “……抱歉。我说的‘笨蛋’是指你。” “你明白我的心就好了。” “这样就好了吗?” 托鲁喃喃自语般地说完之后,断然中止了这段愚蠢的对话。 “呃——阿卡莉,西边怎么样了?” “和这边相差无几。哎,虽然还不到无法‘攻城’的地步,不过不管怎样,此时虽不比战时,但领主宅邸还是拥有一定的卫兵数量吧。毕竟大战时立了功勋,补偿多,手头又宽裕,所以才有钱雇用得起这么多卫兵吧。” “是这样吗?在大战时立下功勋?这里的领主?” “哥哥。偶尔稍微听一下世上发生了什么事情比较好喔。” “抱歉啊,我就是个阿宅。” 托鲁表情一脸不爽地说道。 老实说,搬到这个戴尔索兰特市之后,托鲁除非必要,都没再踏出家门过。和总是积极外出、与街坊邻居(虽然比较像是难民彼此之间的互助会)时常相处的阿卡莉相比,他的知识当然和她差了一大截。 “别看我这样,男女之间的情事我可是听得多了呢。” “那没什么好自豪的——是说,照你那样说的话,你的消息很灵通啰?” “哦,不只。就连非亲身体验的房中术知识也很丰富喔。” “啥?那算什么?” “在脑海里也预习得很完美了。对象是哥哥的话,我很有自信可以马上让哥哥欲仙欲死喔。” “就跟你说了,那没什么好自豪的!” 阿卡莉挺着胸膛、堂堂正正说出来的话,让托鲁半开眼睛看着她,眼里满载着愕然。 然而,阿卡莉仿佛完全不在意的样子,转移了话题说道: “听说现在的当家‘罗伯特-阿巴尔特’是之前贾兹帝国首都攻防战……那时候闯过战线、杀入帝国城堡的部队中的其中一人。好像有很多人称呼他为‘英雄’。” “虽然是个领主,但也是个不折不扣的武斗派啊。” 托鲁喃喃说道。 贵族之类的,大多身穿礼服时手里会提把剑。但并不是说,每个人都能将手中的剑运用得相当自如。原为骑士或类似骑士一职之类的、以武学发迹的家族先姑且不提——世代传承的贵族应该都很少会上最前线作战的。 倒过来想,一名贵族在重要的一役中,能够加入到先遣部队里面,这代表他肯定是位十分通晓武艺及军事的人吧。当然,也有可能只是因为他的亲信或随从是强者,而本人却是个傻瓜也说不定。 “这样的话……果然……” 托鲁咻地向前踏出一步。 简直就像是做了个漫不经心的动作似的,但其实那里是连树枝也没有、什么都没有的半空中——托鲁就那样子朝着正下方,开始笔直落下。然而,他完全不慌不忙,途中伸了几次手捉住树枝,减缓了速度,几乎没发出任何声响,即安然降落在树根上。 迟了不到几秒,阿卡莉也同样跳了下来。 “向嘉依卡要求支援比较保险吧。” “关于这件事情……哥哥。” 二人并行一起走,同时阿卡莉说道: “那个小女孩——真的可以信任吗?” “‘小女孩’?她跟你应该差不多吧?” “我的胸部比较大。” “你是以什么为标准啊?” 托鲁半睁着眼,瞪向阿卡莉。 “再说了,她是委托人耶。信任什么的……” “哦,我不是说这个啦。我是在说,她身为魔法师的能力,真的可以信任吗?” “……啊啊。这么一说的话,你的确没有亲眼看到呢。” 托鲁点了点头。 嘉依卡使用魔法的能力——依托鲁所看到的部分,的确相当的厉害。当然,托鲁并非魔法专家,所以不太知道细枝末节……但是和独角马战斗时,在那种紧迫的状况下,她毫不犹疑地击出了魔法。托鲁对这件事给予极高的评价。 拥有各式各样的高度技能,但精神力不够安定而失败率偏高的家伙。 仅拥有唯一一项单纯的技能,但不管在怎样的状况下都必能确实使用的家伙。 在实际战场上要组队的话,当然选择后者。 “相当厉害喔,那家伙。” “真的吗?” “是啊。该怎么说呢…………” 一旦下定决心,便能心无旁骛——可说是“一心一意”的专注力。 也可以说她内心坚毅,雷打不动吧。 托鲁自己本身没有那种“心”、每天就只是消磨时间而已。因此他对嘉依卡的那种毫不迷惘的心,感到眩目不已。 “总之比她外表看起来的还要厉害。那家伙……” “原来如此。” 好似了解了什么似地,阿卡莉点了点头。 “原来比起外观上巨大与否,哥哥比较重视形状啊?” “你在说什么事情?” “胸部的事。” “你啊,真的是个大笨蛋耶!” 托鲁体悟深切地说道。 “唔?你不是说她脱掉衣服之后‘相当厉害’吗?” “我是在说魔法技能方面啦!是说,问我她魔法技能如何的人,不正是你自己吗?” “不要生气嘛,哥哥。我只是在开玩笑。” “你的玩笑太难懂了啦!” 因为她的表情没什么改变,所以特别难判断她是否在开玩笑。 托鲁们一边讲着这样的对话——就跟平常一样乱七八糟的对话,一边先走回嘉依卡在等着他们的那个家去。 * 一回到家,那儿已变得跟战场一样。 非常惨烈的情景。 “…………” 托鲁才刚进到屋内,便一直伫立在原地。 而阿卡莉则面无表情地站在他的旁边。 两人视线所对的那一端—— “…………呜呜。” 嘉依卡跌倒在地。 既不是坐着、也不是站着,而是跌倒在地。 似乎有什么黏稠的液体浇在她的头上。 很多东西散得各处都是——食器、家具的残骸四处散乱,一不小心就会误以为被谁投了炸药、抑或是有人使用了爆炸系魔法之类而造成的。哎,不过这里原本就是个废墟,所以残留下来的家具本来就跟残骸没两样。 “失败。失败。” 嘉依卡一边说,一边站起身来。 她回头望向茫然伫立在门口的两人,笑眯眯地看着他们。 “晚安。不对。欢迎回来。” “欢迎回来你个头!你到底在做什么啊?” 托鲁说道。 顺道解释一下,对着明显比他年幼的嘉依卡,托鲁用“你”叫唤她,是因为嘉依卡现在是他们两人的雇主的关系。哎,这个先暂且不谈。 “做,宵夜。失败。” “真是‘非常容易’看得出来啊。” 托鲁一脸难耐的样子说道。 旁边阿卡莉看过来的视线非常刺人。他刚刚才评价她为“比她外表看起来的还要厉害”,紧接着就出了这种洋相,真是令他面子全失。 “对哦,你啊,很多地方该说是有些笨拙:还是……的确是有点‘那个’哦:” 托鲁回想起他们第一次相遇时的事情。 那时候嘉依卡打算从他面前逃跑,在她东跑西窜了一阵子之后,偏生又同到了他的眼前——嘉依卡当时非常认真地“完成”了这么愚蠢的行为。她使用魔法技能时的专注力也许非常 惊人,但也应当考虑考虑她在日常生活中,不容易正视到的笨拙行为。 “烤,面包。失败。” 不知为何,嘉依卡莫名其妙地挺起胸膛、一副了不起的样子,大方宣示。 然而—— “你是怎么失败的,居然可以弄成这种惨状?” “加热魔法。调整威力。失败。” 欸嘿嘿——嘉依卡的态度倏地转变,羞涩地笑道。 那个模样,确实与年龄相称:哦不,应该是不相称的天真烂漫、惹人怜爱。因为是从头上被烤得半熟的面粉糊浇了一身,所以如今冷静下来仔细观察之后,她这一身还真的是相当惨烈的模样啊。 “拜托就正常点用火去烤吧!” 好像没有紧张感的话,魔法就会失败的样子。还是说,和独角马战斗的时候只是侥幸而已?托鲁心里希望事实可别真是那样。 “是说,你还特意去买了小麦回来吗?” “都没有。食材。” “呃…………” 托鲁一时无话可说。 哎,完全没有食材是事实。不过话说回来,如果他们家里有丰富的食材的话,托鲁就不会遇上嘉依卡了。 “怎么回事……” 看她这样子,可能连面粉糊会发酵什么的也都不晓得吧。 哎,这些先不管了…… “总之,任务执行就是明天之后的事了——我想事先商量好执行时的计划程序。不过,你先去洗个澡、或是擦个身体吧。出去外面再朝右边走,就有个水瓶放在那儿。” “唔。” 嘉依卡小小地点了点头,然后走去外面。 一边安静地盯着她—— “原来如此。” 阿卡莉一边点头说道。 “闭嘴。” “哥哥比较喜欢粗心莽撞的类型啊。” “够了,闭嘴。” “不过,哥哥放心吧。最重要、最出色的粗心莽撞程度,我有自信绝不会落于人后的。” “谁放心得了啊!” 托鲁大叫。 * 在位于戴尔索兰特市东部的交易广场前,基烈特队停下了机动车。 基烈特队被迫进行长期、且大范围的作战行动,因此大型机动车〈四月号〉不仅是他们的移动工具,同时也是他们的住宿设施。和罗伯特-阿巴尔特会面结束后回来的基烈特们,预定在机动车〈四月号〉里和先行出发的马特乌斯-卡拉威会合,并召开作战会议。 ——然而。 “怎么样了?” 回到机动车上的马特乌斯,一边用毛巾擦掉涂得满脸都是的迷彩图样,一边问道。 因为平常他从下巴到秃头顶端,都涂上了迷彩图样,所以从正面来看这个矮小魔法师的脸,一直都无法看个清楚。不过,如今擦掉涂漆的之后,终于露出了他细眼圆脸、充满某种魅力的脸庞。 他有些吃惊的样子,一直望着〈四月号〉内的中央客舱。 基本上,这个房间若以平常住家的房间分配而言,就像是起居室一样吧——建得最为宽敞,从会议到吃饭,都可以多功能使用。这前方配置了控制室,后方则配置有每个人小小的——有如巢穴般的寝室,以及货物室。 这先先姑且不提。 “你看了还不明白吗?” 骑士“亚伯力克-基烈特”整齐端正的脸上流泄出一丝的疲劳,说道。 基烈特队聚集在中央车室里的每个人,大家都一脸不悦的样子,坐在备好的沙发座上。不管是哪张脸,都没见到任何笑容。其中,表情最为严峻的人正是——薇薇-荷罗派涅。 这位与芷依塔并列为基烈特队中最年少的少女,正反坐在沙发座上——从马特乌斯的位置只看得到她的背部——对着墙边的小木片丢掷着某个东西。 什么东西? ——“飞针”。 发出声响的同时,有十几根针都扎到了那块小木片上去。 顺道一提,在那块小木片上面,被随便刻了张脸。此外又被写上了几个文字“罗伯特-阿巴尔特”。 该说什么呢﹒感觉她对那块小木片怀抱着非常严重的敌意及憎恶。 “……啊啊。跟平常一样。” 马特乌斯一脸了然地点了点头。 “什么‘跟平常一样’。基本上啊……” 基烈特的副官——尼古拉-阿弗多托尔苦笑说道。 这位大块头、俨然战士模样的粗犷男子,手指着薇薇的方向,说道: “这次只是时间短得不寻常……跟对方会面的时间。因为这样所以有点不开心而已。” “哈哈。” 马特乌斯重新看向薇薇的方向。 一样还是只看得到她的背部,不过不难想像她那张稚嫩的脸庞,正狠狠地皱着眉头吧。这位幼小的暗杀者,一旦进入工作模式,就可以压抑感情到可怕的地步之后才行动。不过,或许是反动吧,一旦她离开了工作模式,那么喜怒哀乐就会马上激烈地反映出来。 “实际上六分十七秒。” ——开口说话的是芷依塔。她和薇薇一样,今天跟亚伯力克-基烈特一起进到罗伯特-阿巴尔特卿的宅邸里去了。她也是位仍显稚嫩的少女——不过她在鼻尖挂了一副小眼镜。 “创下新纪录呢。” “说什么呢!” 薇薇转向芷依塔,嘟嘴说道。 虽然她丢针的技术厉害得出奇,但这赌气的模样看来,不仅与年龄相应,甚至比实际年龄还要幼稚。 “说得好像不干己事一样。芷依塔自己也很生气吧?” “啊哈哈。可是感觉薇薇你已经帮我把我的份也一并气了耶。我这样就解气啦。” 芷依塔坦然地笑着说道。 这两人的出生和成长、还有头衔地位都完全不一样,但不知为何两人只要一站在一起,看起来就像对姊妹一样。也有可能是因为两人是基烈特队里唯二的女性,而且又年龄相近——除此之外,两人相处也非常合得来。 “总是对你们不住呐——你们二位。” 亚伯力克脸上浮起微微的苦笑说道: “我知道我老是让你们遇到不愉快的事情。不过一个人也不带、我自己一个人前往的话,恐怕会更加可疑吧。哎,不过如果还有下次机会的话,就让别人——” “基烈特大人。” 薇薇叹了口气,说道: “就是因为基烈特大人这个样子——一 “咦?什……什么?是……是我的不对吗?!” 亚伯力克慌张地眨了眨双眼。 他仿佛在找寻别人为他说明似地,眼睛逡巡着伙伴们—— “基烈特殿下。” 尼可拉吃吃笑道: “您也该发现了吧?她们现在发火,并不是——因为自己被无礼以对了喔?” “嗯?” 亚伯力克歪头。 看来是真的不明白啊。 “因为基烈特殿下——” “那里的!吵死了!” 薇薇突然手一挥,发出“咻!”的一声。 下一瞬间,尼古拉像是在擦窗户似地,将手举起遮在自己的脸前。 “好危险啊。” 尼可拉厚实的手掌——哦不,是手指的间隙,长出了一根针。 薇薇丢掷过来的东西,他在空中即把它抓住。在空中要抓住那个难以辨识的东西,可见他 的本领再怎么样都是属于一等一的吧。不过,他不仅一点自豪的样子也没有,而其他人也都毫不吃惊的样子。 反而—— “吵死了,闭嘴!笨蛋尼古!” 脸颊有些绯红的薇薇叫道。 芷依塔的脸也有些变红,并且垂下了头— “我究竟做了什么呢?” “不。什么也没有。真的。” 他手势像是在宣誓什么似地——指间依然夹着针——尼古拉说道。 “请您忘了吧。” “……?这样啊。” 亚伯力克那张端正的脸浮现出些许的困惑,但他还是点了点头。 马特乌斯望了他一阵子,然后仰头对着天花板叹息—— “哎,虽然轻重程度上有些不同,但结果也还是跟平常一样是吗?” 马特乌斯说道。 不管是对方对贵族的应对、还是薇薇们的不爽、抑或是亚伯力克这个每次都不懂情理的木头人程度,都是一样的。 老实说……基烈特队不管去到哪里,几乎都不会受到欢迎。 恐怕有很多人都以为他们是打着“贵族”的招牌、四处行骗的诈欺师等等的吧。哎,这也不是不能理解。毕竟听了“恕无法细述理由,总之很危险,请把你的传家之宝交出来”之后,会马上乖乖交出来的,若不是某种程度以上的笨蛋,就是朝着奇怪方向、断然甩开一切的人而已吧。 “原则上,他对我们的应对,还是有维持贵族彼此之间恭敬礼貌的那一套啊……” 亚伯力克说完,耸了耸肩。 “这下糟糕了。” 马特乌斯说道: “‘那家伙’肯定进了这个城市没错。从移动路线判断,矛头一定对准了阿巴尔特伯爵。” “是啊。” 亚伯力克点了点头。 “……看来还是得将事由仔细地解释给他听啊。” “但是不行呐。” 亚伯力克苦闷地说道。 “总之我让雷奥那多在那儿监视着。如果发生什么事的话,我们也能立即赶到。这样应该比较好吧。不过——我觉得很怪耶,那间宅邸。” “很怪——?” “警卫之类的,少得很诡异。哦不——不对。宅邸外面有相当的数量,但宅邸里面却几乎没有配置任何警卫的样子。警卫值勤室也全部都设在宅邸的外面。从我的印象来判断的话,那宅邸与其说原本就是那样子的建筑配置,还比较像是故意改成那个样子的。” 仿佛在脑海里搜索着记忆一般,亚伯力克闭着眼睛,说道: “哎,不过那家伙自己一个人是否能够抵达阿巴尔特伯一时邸,还是个疑问呢。不过,那家伙如果真的打了进去、被阿巴尔特伯爵捉住的话,又会是另一个问题呐。” “——关于您所说的事……” 马特乌斯蹙眉说道: “那家伙……有可能收了手下喔。而且还是个相当厉害的好手。” “……你说什么?” “我用魔法控制使用的独角马被杀了。” 基烈特队的每个人听了这句话,表情全变了。 就连薇薇也停下了丢针的手,回头看向马特乌斯。 “虽然我认为那样做是我独断专行了。不过,因为当时那家伙就在我视线范围内,所以我就试着干了。结果……” “‘视线范围内’?怎么可能!在可以看得到对方的近身战斗时,魔法师怎么可能干得掉独角马?” 尼古拉一脸惊讶地问道。 “直接杀死独角马的,应该是那家伙的魔法没错。但在那之前,似乎有人帮她争取了启动魔法、以及瞄准发射的时间。如果他们就那样联手起来的话,那可就麻烦大啦。” “…………” 亚伯力克等一群人面面相觑。 “全体一起去的话,会太过显眼。薇薇、尼可拉,不好意思,你们准备一下。虽然在阿巴尔特邸尚未发生纠纷之前,还不能够出手——不过以防万一……” “是!了解。” 尼可拉点头。薇薇倏地从沙发上跳了下来。 * 为了找齐执行工作时所需的小道具之类的,他就耗去了半天的时间。 当初离开亚裘拉村时带出来的东西,其实大概就够了。但其中有很多东西,随着时间染上了湿气、或是腐坏掉了,而已经无法再使用了。那些没有保存好的消耗品,就在这戴尔索兰特市重新筹措——要是筹不到的话,就自己买材料来重新制作。 跟嘉依卡借钱买了一大堆东西之后,托鲁回到家中,就看见嘉依卡在家里打开了她的棺材,取出机杖,摆弄着它。 “欢迎回来。” 嘉依卡回头说道。 看来阿卡莉正在别的房间进行准备作业。只用武器来进行白刃战,并非乱破师能力所长。有时候他们也会用毒杀,有时候则用安眠药。无论怎样也打不开的钥匙,也会使用强酸之类的来解决。但因为都没有在卖这种药剂,所以需要他们自己调配。 关于药剂调配——万一失败了,就会非常的危险,所以他们平常都尽可能在别的房间自己一个人进行。 这些先暂且不谈—— “啊啊……我回来了。” “……?” * 应该是发现托鲁的视线一直紧盯着自己吧——嘉依卡回头望着他,歪了歪头。 “什么事?” “没事。结果那究竟是什么啊?那个棺材。” “…………” 听完托鲁的问句,嘉依卡的眼睛看向靠着墙壁的棺材。 “是说,你究竟是何方神圣?想要潜入领主宅邸偷东西就已经很不寻常了——你带着那个棺材到处走,又是有什么意义呢?” 如果只是要带着机杖走的话,可以选择小一点的包包啊。 如果是要睡袋的话,可以不要带这么大的东西,带那种可折叠的布制睡袋就足够了吧。而且,仔细一瞧的话,那棺材里面还几乎都是空的。 “棺材是棺材。” 嘉依卡说道: “死者的容器。” “那里面不是空的吗?” “以后。” 如此回答的藕依卡,脸上表情毫无一丝波澜。 她是说以后会有人“入住”到那里面吗? 那究竟会是谁呢? 应该不会是敌人之类的吧?如果是敌人的话,根本不需要特意放到棺材里吊唁啊,那一点意义也没有。 所以应该是跟她关系亲密的人啰——这也很难想像啊。如果是亲密的人的话,都会希望对方还活着,这样才符合人之常情啊。如果已经死了的话,那就是死了……如果知道对方已经死了,那就更没有空着的意义啦。虽说也有可能是收到了远方熟人的讣闻也说不定,不过,特地要这样的少女运送棺材过去,那原因他还真想不明白。 还是说——这是为了“终将会死之人”而准备好的棺材? 譬如……嘉依卡自己本人? “以后谁会进去?谁会死吗?还是说,有谁已经死了?” “…………” 嘉依卡模棱两可地摇了摇头。 意指“不能说”?还是“不知道”? 虽然可以继续追问,不过—— “是我,该做的事。” 嘉依卡斩钉截铁地说道。 “该做的事……?” “该做的,义务。使命。目的。绝对。即使耗上——一辈子。” 嘉依卡笑眯眯地微笑说道。 “我会努力加油。” “…………” 托鲁哑口无言。 嘉依卡没有任何迷惘。 比自己年幼的她,已经找到自己该做的事,并且朝着那个目标前进。 相较之下,自己又是如何? 否定自己身为乱破师至今的人生……不知道自己该做些什么才好,就这样子闲居在这条乡下的街上、整天无所事事。和嘉依卡比起来,自己似乎……更加悲惨。 “……托鲁?” 嘉依卡似乎发现托鲁的表情有些沉郁。 她停下整备机杖的双手,一脸忧心忡忡地觑着托鲁的脸。 “托鲁很强。” 银发少女突然这么一说。 “……啊?” “很多可以活用。” “啊啊——你是说乱破师的技术吗?” “对。” 嘉依卡点了点头。 “很多。选择。目的。任你挑选。” “…………” 的确是那样没错。 乱破师在战场上“什么都做”。 从白刃战到调配炸药、散布谣言,甚至煽动民众、修建要塞、筹措食材……附随于那些行为的诸多工作等等全部。从正面展开激战的骑士们或战士们都无法办到的污秽工作,他们一律承包。 的确,这些技术在平常的生活里也会用到。 虽不及各项技术的专家——但只要从今开始精进其中某项技术的话就可以了。乱破师如果愿意的话,不管是猎人、工匠、铁匠、商人,统统都做得了。要彻底达到该领域的顶点,或许有些不太可能,但如果只是要以此维持生计下去的话,其实那样就已经足够了。 然而—— “我啊……” 托鲁自己也不知道自己为何会想要跟她说这些话。 就算是对着阿卡莉,他也从未谈及这些。两人都成长于亚裘拉村,说不定她已经有注意到了也说不定…… “我想留下自己曾活在这世上的证明。” “…………证明?” “是啊。我诞生在这世上、然后生活、然后死亡。我想要这些……都有其意义。” 亚裘拉村是座小小的山间村落。 正确来说,这里聚集了好几个像这样小小的邻近村落,而大家都以同一个词“亚裘拉村”统称这些村落——不管怎样,这个村落并不怎么开放。 和世间的联系,仅仅靠着一条极为窄小的街道……事实上,说它是座与世隔绝的村庄也不为过。 不过,亚裘拉村并不能完全地自给目足,因此还不到能够与俗世完全断绝关系﹒也还能维持得了平常生活的程度。而且,为了要把乱破师等人材送出去,所以也必须要确保一定的消息来源。 因此,有几组定期巡回商人作为熟面孔,总会固定进出亚裘拉村。 每天过着修练又修练的严苛生活,对亚裘拉村的这些小孩子们而言,每个月来访一次的定期巡回商队,是他们少数的娱乐之一。他们会带来俗世间的话题,那些对托鲁和阿卡莉而言,简直就像是另一个世界华丽灿烂的美梦故事。偷偷趁着修练的空档,孩子们会死皮赖脸地缠着商人们,硬要跟他们说话。 哈丝敏-巫罗是那定期巡回商队里的一位姑娘。 生于商队之中、长于商队之中,是个天生的巡回商人。她母亲生她的时候,也是在移动中的马车上生的。据说因此她的个性才会如此地坚韧不拔。他们的生活方式,并没有特定的居所,就像四处旅行的无根浮萍一样。但她却深深地以自己的这种生活方式为荣。 “我只要能够安稳地生活就好了。” 哈丝敏如此说道。 某天上了战场,像只狮子般勇猛奋斗、努力活跃——未来的乱破师们天真烂漫地做着这样子的梦。而哈丝敏对着他们说: “我到处绕绕、到处听听、到处体验各种事物。我这样就很满足了。” “但那样什么都不会留下喔。” 当时还年幼的托鲁这么对她说道。 她那种人生观、对幸福的观念,托鲁到底还是无法接受。 “死掉的时候,会全部都消失不见喔。” “才没那回事。” 哈丝敏笑道: “就算我无法上战场工作,但我还是可以留下我曾经活过的证明。我遇到过的人们,他们会记得我的事情,或者——” 哈丝敏脸颊有些绯红。她一面说,手一面覆上自己的腹部。 “我的孩子出生。只要他出生了,那这孩子就是我活过的证明。这孩子如果又有了孩子,那么那个孩子——也就是我的孙子,也会是我曾经活过的证明。像这样子,生命会持续延续下去。” 哈丝敏和同一个商队的年轻人是恋人关系,而那个时候哈丝敏已经怀了那个年轻人的孩子——这些托鲁当时都还不知道。 等到托鲁得知的时候,他感到非常地消沉郁闷。 也许是因为哈丝敏是托鲁的初恋对象吧。 当然,若想到他们相差了整整十岁,就会觉得那应该不是真正的恋爱。比较像是幼子对母亲或亲近的成人异性所抱持的疑似恋爱的心情。虽然打从心底无法认同,但几个月后,托鲁的心情总算转变成可以祝福她幸福的心态了。 不管怎么说…… 在那之后,哈丝敏所在的商队只进了亚裘拉村两次。不过那一次,她的肚子就已经隆起来了。而且每回遇到托鲁,哈丝敏和她的丈夫都好像十分殷切期盼着这个孩子赶快出生的样子,老是一直在说孩子的事。 然而—— “在那之后,当商队第三次来亚裘拉村时……哈丝敏已经死了。” “……死?” 恐怕嘉依卡也在期待酸酸甜甜的初恋故事会延长之类的吧。 从托鲁口中吐出的话语,让嘉依卡突然大吃一惊。 “被袭击了。不晓得是山贼还是什么……” 商队全灭。 哈丝敏的双亲、丈夫,都被杀死了。从对方使用的武器来判断,恐怕是从某个军队脱离出来的家伙们吧。别说商队了,就连要去边境的话,都得全副武装。而他们虽然雇用了数名护卫,但毕竟是少数对多数。 “到现在我也仍记得很清楚。” 在梦中甚至看了好几遍、好几遍。 重复、再重复地看过了好几遍的事,已经融为自己一部分的记忆。 想忘也忘不掉。 深深镌刻在灵魂深处的——烙印。 *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从哈丝敏口中流泄出来的,已不成话语,而只有呜咽而已。 居然能活到现在、还能发得出声音,已经很不可思议了——值得感到惊讶。虽然深知人类的执念,有时候可以做出超越条理、超越常识的事情来,但不管怎么说,都有其一定的限度。哈丝敏还活着,就几乎算是奇迹了吧。毕竟,在她纤细苗条的身躯上,插了好几把的长枪。甚至有一把长枪贯穿了她的身体,枪尖从她的腹部露出了一个头。 是没能死掉吗?觉得死了还比较轻松,但却没能死得透彻吗? “……啊啊啊啊啊…………啊……啊……” 哈丝敏手中高举着的,是个小小、小小的、用布包成的一块。 难以相信那里面居然有个人—— “……啊啊…………啊……啊……啊……” 很小心、很小心地用布包裹住的婴儿。 哈丝敏历经十个月又十天,在自己的肚子里怀胎、然后腹痛、分娩出来的小生命。 然而,那已经—— “…………啊……啊………………” 哈丝敏好像没有发现。 还是说,即使已经发现了,也不愿意承认事实? 婴儿比妈妈还要先死。 这是当然的。婴幼儿本来就很容易因为一些小事而死亡。看看哈丝敏的惨况,就知道婴儿不可能毫发无伤。 “………………” 救救我死去的孩子——像是在这么哀求似地,哈丝敏一面高举着,一面走着。 仿佛就要脱口说出“至少救救这个孩子”的样子,哈丝敏把身体已经变冷的小宝宝,递向愕然伫立的托鲁。 应该已经连编织语词的力量都没有了才对,但她的嘴唇依然颤动: “…………拜托……你了……” 就此——哈丝敏的力量告罄。 或着,本来早就应该因筋疲力竭而死的她,也许是某种偶然让她多撑了一下子——简直就像是某种回光一样。 然后,就只剩两具尸体留在那儿。 哦不,那尸体某天也会腐烂消失不见吧。 然后就这样结束了。 她拚死挣扎的行为。奇迹的价值。 一切的一切都回归于无、消失无影。 就只是——这样子而已。 只不过是这个世界上各处经常发生的事情。 生。死。生。死。 毫无意义地重复着而已。 只是活着的话,根本什么都遗留不下来。 一点也没有生于此世的意义。 因此—— * 长长地叹了口气之后——托鲁继续说道: “袭击定期来我们村里的巡回商人,就等同于跟我们村敌对。即使还不到称为‘自家人’的地步——但毕竟是我们村的好帮手。为免同样的事情以后会再次发生,必须‘杀鸡儆猴’个一次才行。” 乱破师的故里,不属于任何一个国家。 有人要,就卖他技术而已——就是这样子的集团。 正因如此,乱破师的故里,对于那些加害自己以及自己人的敌人,绝不轻饶。会用尽全力、毫不留情地击垮他们。而他们以此保护自己的同时,也顺带可以宣传自己的技术。 “我们村里全员出动。那山贼还是什么的——我们找到那些袭击哈丝敏的家伙们,一举歼灭掉。一个人也不留、全部杀光之后,将尸体曝晒在街道上。” “仇,报了?” “是啊。” 托鲁无精打采地说道。 的确是报仇了。虽然不知道是谁直接对哈丝敏和她的孩子下了毒手,但那家伙肯定受到报应了吧。托鲁也参加了那次的山贼歼灭战。虽然只是做了些监视之类的小事。 “可是……哈丝敏和哈丝敏的孩子都回不来了。她的人生,什么都没能留下,就这样毫无意义地结束了。唯有这个事实,已经没有办法去改变了。” “…………” 嘉依卡只是惊讶地眨了眨眼。 托鲁继续自嘲地说道: “所以,我曾经想过要改变这个世界。” “……世界?” “我想留下曾经活过的证明。用尽自己的权力、成功达到某件事情、留下我曾经活过的证明。甚至连灵魂也燃烧殆尽——我想要这样的生活方式。” 比起冀望安稳、拔掉藏起自己的尖牙利爪、毫无意义地消失…… 他比较想要在乱世之中,留下自己的爪痕之后再死。 他是这么想的。 “因为我是乱破师,而且我不知道其他的方法,所以只有拚死修行。真的是——” 就如字面意思一样,都是些与死亡相邻的修行。 如今想来,当初就好像被什么附身的样子〡 “然后我等着我第一次的上阵。普通的骑士或战士都做不来的事,我都做得来。名誉和武勋什么的,我都不需要。只是我——我想要实际感受自己改变了这个世界。” 正因为这样,他才会降生在乱破师的故里吧……托鲁如是想。 托鲁一边这样持续地说给自己听,一边撑过了修行。 然而—— “战争结束了。” “…………” “战斗变成了一件坏事。” 托鲁拚命磨练出来的乱破师本领——对他而言,唯一被赋予的“改变世界的方法”,如今已被禁止使用。此外,乱破师还被视为“很有可能扰乱和平的人”,遭到掌权者们的追捕。 的确,乱破师精通于各种事情。但能够绞尽全力的,果然还是只有在战场上——如果不是尽全力,根本无法改变世界。就像是剑,的确可以用来切芋头、白萝卜,但能够作为一把剑、发挥其全力的时机,除了战场之外别无其他。而单纯料理的话,果然还是用菜刀比较方便吧。 剑一旦失去战场的话,就完全失去它的意义了。 而托鲁已经将自己打造、定形成那般形状了。事到如今——如果再次翻新打造的话,也不见得比较锋利。他从不选择那种不够充分彻底的锻冶方式。 “我——” “托鲁。” 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嘉依卡唤了声他的名字。 “——嗯?” “…………” 嘉依卡伸出手,手掌轻轻地放在他的肩上。 “哈丝敏小姐。有意义。” “——咦?” “托鲁记得。托鲁懊恼。一直。” “…………” 那正是…… (哈丝敏所说过的——) “我遇到过的人们,他们会记得我的事情。” 是啊。忘不了。 这么强烈地—— “哀伤的事。但是。” 嘉依卡的手掌轻轻地从托鲁的肩膀滑至背部,然后转过双手,紧紧地抱住托鲁的身体。 “等等……做什么……?” “但是。托鲁。你,帮助了,我——” 嘉依卡的手掌像是在安抚着什么似地,轻轻地抚摸着托鲁的背部。 他的——被独角马划了一痕、至今伤势仍未完全愈合、依然残留着伤口的背部。 “…………咦?” 他没这样想过。 不过——如果仔细一想的话…… “我……?”] 最一开始,在那座山中相遇的时候。 那时候,托鲁或许可以舍弃嘉依卡、自己一个人安然逃走。至少,如果他当时没有保护嘉依卡的话,他背上就不会被划上一痕了吧。那真的只是一个刹那之间的下意识动作——托鲁为何会下意识做了这件事呢? 因无缘于武勋,因此乱破师们相当重视合理性。 有时候甚至到了冷酷无情的地步。 乱破师不惜将自己暴露在危险之中,也要帮助他人的情况——肯定有一个与之相对的理由。 然而,那个时候的托鲁,究竟是有怎样的理由,让他必须挺身保护初次遇见的少女呢?如果以合理性为先的话,他应该让这个迟钝的少女当诱饵,然后自己赶快逃跑才对啊。 当时自己为何会没有做出这样的抉择呢? “我——” 哈丝敏和嘉依卡其实一点儿也不像。 倒不如说,她们两人身上很难找到共通点。 但是……即使如此。 “向哈丝敏小姐——致谢。” 嘉依卡维持紧抱着托鲁的姿势,说道。 她的右手轻柔地抚摸着托鲁的背部——他的伤口。 “…………” 托鲁无语。 嘉依卡这种说法,就像从事情的结果硬捏造出一个原因一样,相当的牵强。即使没有哈丝敏的那个事件,他说不定也会以另外一个理由来保护她。哈丝敏的那个事情,不全然是他的判断基准。 然而,即使那个事件不全然是他的全部,但哈丝敏的那件事,对现在的托鲁,在性格上造成了很大的影响——这是不争的事实。 “像这样子,生命会持续延续下去。” 孕育出生命。 挽救回生命。 如果那同样也能让生命延续下去,或者这样也—— “——是说。” 突然一道冷冰冰的声音响起。 “我强烈地想要盘问二位,你们做这动作是怎样?” “——!” 嘉依卡慌慌张张地放开托鲁。 虽然托鲁只是单纯被抱着而已,但从他背后进到屋里的人看起来,就像是托鲁和嘉依卡在紧紧相拥着一样。 “呃、不是啦、这是!” 托鲁慌张地转头去看发声的来源。 阿卡莉正面无表情地拿着研磨棒——站在那儿。 那应该是用来敲碎、调配买回来的材料的吧。那研磨棒的尖端附着着一些粉末。那粉末的颜色看起来好像如果不小心放到嘴巴里的话,会很危险的样子。 “哥哥。” 阿卡莉以雷霆万钧之势,将研磨棒的尖端指向了托鲁。 “你有什么要辩解的话,我洗耳恭听。” “啊——等等。就跟你说不是啦。这是、那个、嘉依卡只是在……我背部的伤……” 为何他非得要这么慌张不可啊? 托鲁自己也不甚明白,但还是解释着。 “如果是要看背部的伤,怎么不在背部这边就好了呢?” “你——不要只在这种时候才在谈常理啦!” 托鲁叫道。 顺道一提,嘉伊卡似乎不明白现在是发生了什么问题,只是愣愣地望着二人的互动。如果从她的角度来思考,她应该真的只是要抚摸他背部的伤口而已。除此之外,应该就没有其他意思了吧。 “真是的,哥哥真是让人头疼呢。本来还以为你终于有心要工作了……没想到这次居然连委托人都想要出手……” 阿卡莉像是受不了他似地耸了耸肩。但她脸上还是没有什么表情,所以那个动作看上去反而像是在装模作样,让人毛骨悚然。 “拜托,不要把我说得好像老是在对别人出手好吗?” 托鲁用自言自语般的音量说道。 “没有出手吗?” “并没有!” 托鲁一边瞪着阿卡莉,一边说道: “再说了,我现在根本什么都没做。只是嘉依卡刚好——在确认我背部的伤口而已。根本没做半点亏心事。你一看应该就知道了吧。” 托鲁手指着嘉依卡。 而嘉依卡被人指着,也只是眨了眨眼睛,歪头看着他们。这么说来,托鲁至今还没好好问过嘉依卡的年龄——她究竟是几岁?如果差不多是在十五岁左右的话,那让她知道了也好吧——抱住异性这件事究竟拥有怎样的意涵。 这个姑且不谈+ “这样啊。唔嗯。这才是我的好哥哥。” “对于坚守贞洁的哥哥心里那无人能比的超高水准贞操观念,我经常感到钦佩不已。” “你绝对是在骗人的吧。” “因此,嘉依卡-托勒庞特。” 阿卡莉将研磨棒转向指着嘉依卡说道。 “嗯?” “就算你是委托人,但我也绝不会把哥哥的童贞交给你的。如果无论如何也要的话,就跟我猜拳决定吧。” “猜拳你的头啦——给我永远闭嘴吧你!” 托鲁握拳敲着墙壁大喊。 * 行动在深夜里展开。 当然,这也是因为——在大白天袭击的话太过莽撞胡来。而且,嘉依卡那把魔法机杖,是用那个棺材当作携带行走的容器,因此白天光只是走在路上,就非常引人注目了。莫名其妙地受人注目,只有百害而无一利,所以托鲁一行人等街上人家大致都入睡、夜深人静之后,才开始行动。 “——好。” 被行道树包围起来、富裕阶层所住的街区。 托鲁从较高的房屋屋顶上紧盯着领主的宅邸,说道。 这里到领主宅邸的距离,直线距离大约一百公尺左右吧。沿着屋顶移动的话,以托鲁的脚程、带着一身的武器及装备,大约四次呼吸、十五秒左右可以跑完。如果使用〈铁血转化〉的话,时间可以缩得更短——但〈铁血转化〉这招本身有时间限制,所以打一开始就使用的话,并不是什么好办法。 “宅邸中没有变化。照原定计划进行。” “收到。” 阿卡莉一边点头,一边在屋顶旁边——用力地拉着右手。像小猫咪一样,被捏着领子从下面拉上来的——正是嘉依卡。顺带一提,她常常背着的棺材,刚刚托鲁已经拉上来屋顶,此时正放在他的脚边。 “……是说,这真的不能想个办法吗?” 托鲁一脸吃惊的样子,低头看着脚边的棺材。 片刻不离身——虽然还没到这种程度,但嘉依卡好像只要眼前没看到这副棺材就不行,又或者该说是会感到坐立难安。只要把里面的魔法机杖改放到不起眼的袋子里,然后带过来就好啦——虽然托鲁如此提议了,但她十分顽固,坚决不采纳他的提议。 魔法师原本就不适合近身战。而嘉依卡本身身材娇小,又抱着一个重物,如此一来她的身体移动又更加困难了。她其实在远处进行支援就好了,但唯有这次,嘉依卡一定得跟他们一起行动才行——因为有事情需要她确认,所以才带着她一起行动。 “至少不要拿进去那宅邸里面……” “不行。” 嘉依卡眼睛朝上看,一边瞪着托鲁,一边说道。 “不准。” “……怎么想都觉得这难度提高很多啊。” 自言自语完,托鲁在脑中再次确认作战策略。 托鲁的工作——最终就是要从领主宅邸中夺走某样东西。并不是暗杀领主、或是攻陷要塞之类的……和这些事情相比之下,这次难度还算低的。 只是问题是……他们不知道那个“某样东西”究竟是什么。 喔不。正确来说,他们不知道“某样东西”是以怎样的方式被人保管着——不仅如此,现在连“某样东西”长成什么形状,他们也不晓得。 毫无头绪。 根据嘉依卡的话,那好像是用在魔法相关方面的某种素材。不过,有可能在被加工之后,组装在某样东西里,但也有可能只是单纯被收藏在金库之类的里面也说不定。 到头来,魔法师嘉依卡不到现场确认的话,他们也不知道到底目标物是什么。什么都不知道的托鲁和阿卡莉,很有可能会夺来别的毫无关系的东西。而且,如果领主罗伯特-阿巴尔特是个十分小心的人的话,他很有可能会准备个假冒品也说不定。 正因为这样…… 托鲁们才必须把嘉依卡带来——而且还附带着棺材——入侵这间警备森严的领主宅邸。嘉依卡雇佣托鲁这也是再自然不过的了……也就是说,这家伙应该十分明白自己的弱点吧。本来就已经很迟钝了,再加上她的技能完全不适合当小偷、也不适合近身战。不管是硬闯之后快速夺走那东西、还是悄悄潜入之后安静地夺走那东西,不管是哪一种方式,她完全都不适合,就是因为这样,她才需要雇用人来协助她的吧。 “哎,算了。我去啰。阿卡莉,这里就拜托你了。” “好,交给我吧。” 看到阿卡莉点头之后——托鲁从屋顶一蹴而起。 他抱着摩擦减少的觉悟,在鞋底上涂了好几层软性树脂。再配合上他轻盈柔软的膝盖,托鲁几乎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从建筑物到建筑物,几近无声地一边重覆跳跃着,一边朝着领主宅邸而去。 因为昨晚有来侦查过了,所以他已经知道这里大致上的警备分配。 宅邸四方、东南西北都设有了望塔。而从这里试着俯瞰领主宅邸的用地的同时,可以发现定期巡逻的守卫刚好弥补了了望塔的死角。作为贵族所住宅邸的防犯体制,这的确是经典且较安全的做法。 从宅邸的规模看来,佣人数量不下百人,因此也必须考虑到他们全部都是潜在警备的一部分。因为漫长的战乱期——酷嗜武艺的人很多,虽然程度不一。 当然,要把整间宅邸的人全部打倒——那也太过于不切实际了。 托鲁想到的方法是——首先根据宅邸的构造,针对有可能保管重要物品的地方,先缩小范围之后——他再确保到那个地方的安全路线,然后再让阿卡莉把嘉依卡带过来。 “…………” 很久没穿的战斗服。 几乎没有使用过的武器。 穿戴着它们的时候——托鲁可以清楚地感觉到自己高扬的情绪。 为战而组织、为战而延续的亚裘拉村。 在那儿出生长大的托鲁,则是为战而生、为战而活。 那儿的修练严厉到有的人甚至在参加实际作战之前,在修练的中途就死了。没有挥舞过的剑。没有出过鞘,便已经生锈断裂的剑。那对托鲁而言,是相当恐怖的一件事。 人类总有一天会死亡。 因此他想要在这世界上镌刻下他曾经活过的证明。 他想要完成自己被生下来的目标——为了活下去的目标。 完成之后再死,才是人类该有的生活方式。 所以…… “不过这里并不是战场呐……” 托鲁自嘲地喃喃说道。 只不过是当个小偷。 但即使如此—— “…………” 托鲁用力跳得更高。 托鲁从怀中取出一面小镜子,向背后挥动。 同时,他在空中一边转过身子,一边放出藏在袖口里的细锁链。其尖端附有钩爪状的秤锤, 越过了领主宅邸四周的高墙,钩上了其中一座了望塔——塔上的顶端部分。 尖锐的声音从托鲁的头上划过。 喔不,正确来说——刚好相反。 强制消除一切声音的无声空间,以带状延伸出去,直击眼前的了望塔。晚风的声音及虫鸣声等等——细微的杂音也全都被那个空间给消灭了,那空间与周遭的声音落差,在托鲁的耳里听起来,就像是“尖锐的声音”。 像钟摆一样,沿着大大地划出去的轨道,托鲁抱住了望塔大约中段的地方。 “…………” 他往上看了了望塔上面一下。 守卫的人就在那里,但却丝毫没有要动的意思。 即使托鲁的细锁链发出了声响,但事先已注入带状里的魔法“场”,会将声音完全吸收掉。 不消说,这正是嘉依卡施的魔法。据她说,这是真空系的魔法——〈吸尽〉的一种应用。总之就是真空断层把大部分的声音都吸收殆尽了。 “……好。” 托鲁确认完武器和道具之后﹒沿着绳子开始往上爬了起来。 定期巡逻的守卫大约一小时会来一次。 反过来说,如果让了望塔的守卫闭上嘴巴的话,那么会有一个小时的时间不会被人发现。 “……所以呢……” 了望塔上——非常狭窄,如果有两个人坐在那儿的话,就会连站立的地方都没有了。除了监视周遭情况之外,什么事都做不了——就是这样子的地方。如果没有栅栏的话,恐怕只要轻轻碰个同事的肩膀,就会整个人掉下去了。 “我弟弟的生意变得不太顺利的时候……” “这件事我之前听过了。” 四、五十岁的中年守卫两个人,一边靠在栅栏上站着,一边闲聊着。 托鲁伺机飞快地爬到了望塔上去—— “——啊!” 飞快地从背后给其中一位砍了一记手刀、让他昏迷之后,另一位发出短促惊呼声的同时, 托鲁也同样飞快地给了他一记手刀。 顺带一提,托鲁不用武器让守卫乖乖闭嘴,并不是慈悲心、也不是道德心的体现。他单纯只是担心血的味道飘散到四周之后,会提早被人发现他们入侵宅邸。 中年守卫两人失去意识、静静地坐在原地。 托鲁将他们抱起,让他们站着之后,用细绳把他们跟栅栏和柱子绑在一起,营造成“他们还站着”的假象。 大部分的要塞,为了阻止敌人的入侵,用地内往往有着莫名复杂的构造——也因此容易有一些隐蔽处出现。而从上往下看着这些隐蔽处、监视有无人侵者,正是了望塔的工作。 领主宅邸设有四个了望塔,而如今其中一个——即四分之一的死角已经产生。如此一来, 阿卡莉应该就可以带着嘉依卡潜入这儿了。接下来,托鲁要继续探查通往“有可能放有重要物品的地方”的最短路径,并潜入到屋子内部——如果有其他监视的人在的话,那他更要让那些人沉睡、继续增加更多的“死角”。 “——嘿咻。” 托鲁垂下刚刚攀爬时使用的钢绳,然后沿着它降到地面来。 这次托鲁一路沿着隐蔽之处,朝着屋子前进。 * 从了望塔上传来了反射月光的暗号。 “……好。” 阿卡莉点头,然后又对着嘉依卡点了点头。 嘉依卡——在背后背着棺材的状态下,紧紧地攀住阿卡莉的后背。 “要紧紧抓住我喔!” “了解。” 阿卡莉。嘉依卡。然后,还有棺材。 棺材内部实际上是空的——虽说如此,但从外表看起来,就觉得阿卡莉的体态很笨重。然而,她表情一点也没变,只是背着嘉依卡和棺材—— “——‘我为钢铁’。” 阿卡莉开始咏唱〈铁血转化〉的关键词。 全身肌肉收缩的同时,她的头发开始晃动——带着血色。 “‘钢铁,故不胆怯’。‘钢铁,故不迷惑’。‘一旦遇到敌人,万不可有任何踌躇’。‘以此为消灭敌人之凶器’——” 肌力瞬间倍增的阿卡莉,就这样子从屋顶一蹴而起,开始飞奔了起来。 * 从无人注意的地方移动到下个无人注意的地方,托鲁重复着点到点的移动。进到房子里之后,他靠着之前依外观预测出来的构造图移动着。 屋子里的构造出乎意料地居然没有什么。 然而—— “…………” 托鲁皱起眉头。 屋子里警备人手莫名地少。 外面是标准中的警备程度,但里面的照明几乎都已经熄灭,也没看到任何巡逻的守卫在移动的样子。是说,进入屋内时最起码会有的锁也只是意思意思装着而已,托鲁十分容易地就把它拆取下来了。 (怎么一回事?这个氛围……) 怎么这屋子里好像有种奇妙的氛围。 但就算问他“是怎样的氛围?”托鲁也说不上来,只是心里有一种不太谐调的感觉。 老实说,这是托鲁第一次踏入所谓贵族、或类似贵族的富裕人士的家中……也许只是因为他单纯看不习惯,所以才会有这种感觉吧。 (怎么这么鲜明的感觉……) 好似被某种巨大生物吞掉的感觉…… (等等……现在不是思考这些事的时候。) 托鲁小幅度地摇了摇头,把那感觉赶出脑海。 (放置重要物品的地方……应该不多吧。) 因为不是美术品之类的,所以应该不是藏在仓库或库房里。 也就是说,应该也不会装饰在走廊上。 这样子的话—— (屋子的中央。自己的寝室或办公室、或者是离这两处不远的房间。) 而这样子的房间,位置通常都集中在同一个地方。 (——是这附近吧。) 托鲁抱着些许的疑惑,朝着配置集中于屋子中央的房间前进。 (这时候阿卡莉和嘉伊卡也该进到屋子里来了吧?) 一 托鲁一边如此猜测着,一边进到看似办公室的房间里去。 当然——正值深夜,所以一盏灯也没有点着。窗子上的百叶窗帘也是关着的状态,所以月光也照不进来。完全的漆黑。 然而—— “…………!” 托鲁下一瞬间,愕然地回过头。 有什么东西在这儿。突然有什么动静。 然后—— “——哼嗯。” 房间里光芒四溢。 那光芒不是来自于蜡烛或煤油灯。那光芒的量足以让托鲁的眼睛瞬间晕黑,很明显是和魔法有关的吧。 “臭小偷。” 宽敞的办公室中央——站着一名中年男子。 金发的魁梧男子。 典雅的容貌、肩幅宽大、身体肌肉紧绷有弹性——身上穿的衣服是使用金丝、银丝的豪华睡衣,男子的来历显而易见。他恐怕就是这房间、以及这宅邸的主人——罗伯特-阿巴尔特。 “被拒绝不到一天,就想来偷了吗?不愧是乡下贵族,真是没品。” “——?” 无法理解对方所说的话的意思,托鲁脑袋里一片混乱。 “哎,算了。难得的‘宝物’——没有使用对象,我才正觉得有些无聊呢。虽说是个臭小偷,但能够悄悄潜入到这儿,可见你不是完全的外行人吧?” 一脸愉悦的领主一边说着,一边在办公室里走着。 托鲁发现那个领主的脖子上——围着一条项圈。 项圈上有一条像细绳般的东西,这绳子沿着他的背、地板,然后沿伸到办公室的墙壁。那绳子的另一端好像穿过了墙,不知消失到哪儿去了。 领主这样看起来简直就像狗一样地被系着。 非常奇妙的景象。 然而—— “……怎么回事?” 托鲁嘴里一边念念有词,一边摆出作战姿态。 然而——他不懂。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这个不谐调的感觉…… 在这个领主出现的瞬间,托鲁心里从刚刚就一直感受到的诡异感觉,瞬间达到了最高点。 然后—— “——!” 他刚刚能躲得过那个,真的完全是侥幸。 硬要说为什么的话——因为刚刚完全不明白领主的态度,于是他便分神注意了一下周遭是不是还有伏兵在——事情就是在那一瞬间发生的。 有个东西以惊人的气势从墙壁上飞了过来。 托鲁立刻弯下腰、躲过了它。 飞过来的那个东西,弄破了覆在他脸上的蒙面布,擦掠而过。 “…………!” 托鲁为了防备连击,连忙往旁边一躲,同时在那一瞬间回头去看那飞过来的东西——他才发现那东西居然是刚刚一直挂在墙上的那把长剑。那长剑恐怕不是用来实战的,而只是装饰的吧。不但把柄的部分有着各式各样的雕饰,看起来非常地难握。而且那长剑剑身很细,若用在实际作战,应该很快就会断掉。那把长剑现在正刺在墙上,因为刚刚的冲击力道而颤动着。 然而—— “什么?” 刚刚长剑飞过来的方向,居然一个人也没有。 当然,长剑和领主现在所站的位置并不同。而且是他伸手也构不着的距离。 究竟这领主是如何——发动刚才的攻击的呢? “哦。了不起呢。乍看明明还很年轻……你是在哪儿修炼的?” “……!” 糟了。脸被看见了。 但是——现在托鲁没时间为这件事慌张。 要说为什么…… “那这样如何?” 领主话说完的同时,房间里的所有东西,突然朝着托鲁飞了过来。 花瓶、烟灰缸、笔、画框、烛台、刀具、以及其它很多的东西。那些东西领主的手连碰都没碰,就突然自己浮了起来,并以杀人般的高速朝着托鲁飞过来。 “啐!” 托鲁拔出挂在腰上的双刃小机剑。 掌中的刺青徽纹和机剑握柄上的徽纹相合在一起,托鲁的“感觉扩大”〡〡不是比喻或是什么的——而是感觉上那二把机剑真的变成了自己的一部分。托鲁紧握机剑,将飞来的东西在空中一一击落。 “……原来如此。” 此时,托鲁领会过来。 领主的项圈。那是—— “你——是魔法师?” “当然。难道你以为,建立武勋是剑士的特权吗?” 领主脸上浮现嘲笑的表情说道。 原来如此。领主会使用魔法啊。那个项圈应该就是用来连结机杖和领主的连接用绳索吧。恐怕这房间的东西一个接着一个地飞过来,正是他魔法的力量吧。 但是—— (为何这家伙可以这样就使出魔法呢?) 不管是击落也好、还是是打飞也好,每个东西都执拗地一直浮起到半空中、朝托鲁攻击过来。 这恐怕正是魔法所造成的,但是—— (咒文诵咏呢?不,话说回来这到底是什么魔法?) 魔法——清楚确定自己的位置和对方的位置之后,距离、方位、温度、湿度等,必须考虑到其他各种会受到的影响之后,才能够启动术式的一种技能。正因如此,魔法师才无法上最前线作战。决定好位置之后才慢慢调整术式的魔法师,如果对上特别擅长近身搏斗的剑客,那剑客就算一边哼着小曲儿,也能轻松地手到擒来。 但是,这个领主连咒文诵咏也没有。 而且,自己和托鲁之间的距离之类的,也没有在调整的样子。攻击也太快了。而且这一连串的连续攻击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哈哈——魔法师的我完全胜过身为剑士的你。这真是太棒了。” 领主笑道。 领主充满嘲笑的声音,像玩弄老鼠的猫一样地傲慢上让托鲁表情扭曲了起来。对方已经以为必胜托鲁无疑了。随时都可以杀死他,所以心里应该正想着就陪他玩一会儿吧。 “别瞧不起人!” 托鲁旋转着,把飞来的东西全部击落。然后深深伏低身子,在下个瞬间——利用从地面冲起的劲道,往领主猛扑过去。虽说非常宽敞,但毕竟是在室内,所以以托鲁的脚力而言,要把领主逮到短剑的击剑距离之内,一个刹那就够了。 然而—— “——!” 托鲁突然在空中受到了阻力。 看不见的某个东西阻止了他——托鲁往反方面抵挡回去。想办法在空中转过身子之后,托鲁脚点在墙上,扼杀住刚刚所受的冲击力道,然后降落在地面上。如果没有设法招架的话,恐怕会硬生生撞上墙壁,骨头也会折断个一、两根吧。 “刚刚这是……?” 托鲁呻吟般地喃喃自语……但他有几件事情终于明白了。 屋内警备比屋外薄弱的原因,是因为根本就不需要。领主本身就这么强的话,身手不够好的家伙马上就被秒杀结束了。不……这样吵吵闹闹、打得天昏地暗之后,其他人都没有出现,应该是因为随便闯入这个局面的话,会成为他们领主的累赘吧。从刚刚与托鲁对战到现在,领主让物品飞——投掷物品的精准度并不高。别人如果不小心闯入战局,被殃及池鱼的可能性比较高。 但是…… “哼嗯……还满强的嘛。真不愧……” 领主点了点头。 “不过,这招怎么样呢?” 迄今按照顺序—一个接着一个丢过来的东西,这次一起浮在半空中。 把托鲁团团团住。 “受死吧,臭小偷。” 领主脸上浮起嗜虐般的笑意,如此宣言。 同一瞬间—— “——哥哥!” 一声大叫,同一时间,有一记飞镖也咻地一声飞来。 朝着领主笔直飞来的那道飞镖,在下个瞬间突然在空中静止不动——一切的劲道消失,难看地掉到地上。同时,浮在半空中的其他物品,也像断了线似的,纷纷掉落在地上。所有东西都发出叮铃当啷的嘈杂声响。 然后…… “别过来,阿卡莉。这家伙不妙!” 托鲁一边大叫,一边往房间的出入口后退。 阿卡莉左手拿着别只飞镖,右手拿着爱用的铁锤,站在那儿。 “哥哥,这家伙是?” “魔法师。应该是——但太棘手了。没有拿机杖、也没有诵咏咒文之类的,什么都没有。” “……唔?” 那是件多么怪异的事——阿卡莉一瞬间就理解的模样。 没有诵咏咒文的空隙、也不用机杖对着目标。但却施展了“丢掷”魔法好多次、好多次。有可能有这样的魔法吗? 然而—— “——魔法师?” 嘉依卡的脸突然从阿卡莉的背后出现。 同样身为魔法师,所以对托鲁的话有所反应吧。 然而—— “别露脸!” 托鲁现在毫无余裕可以保护迟钝的嘉依卡。到目前为止,他连唱诵〈铁血转化〉关键词的时间也没有。不,就连现在﹒他如果注意力集中在唱诵关键词的话.那下个瞬间,剑还是什么的会马上飞过来—— “——!” 不,居然没有飞过来。 不仅如此,领主罗伯特~阿巴尔特一脸愕然,踉踉跄跄地上前了一步。 “你——” 他突然急喘——那位至今一直用高傲的表情轻视着托鲁的魔法师,像是被打捞上岸的鱼一样,难看地开阖着嘴巴——最后总算说道: “怎么可能!你……不是早就死了!” “——?” 他那句话是在对谁说? 绝不可能是托鲁。应该也不是阿卡莉。 那就是—— “——死?” 是指那个歪着头、一脸莫名的嘉依卡-托勒庞特吗? 但是…… “怎么可能!的、的确那个时候!” 房间里的东西再次浮起到半空中。 “暂时告退啰!” 大叫完,托鲁马上抱起嘉伊卡,和阿卡莉一起跑出走廊。 * “魔法。大概。机杖——屋子本身就是。” 一边被托鲁抱着、一边双手交抱的嘉依卡说。 从领主宅邸逃出的途中,托鲁简短的述说了一下刚刚对上领主的战斗。对于那种莫名其妙的魔法施展方法,他想听听看专家的意见。 “屋子本身?” 托鲁忍不住喃喃说道—— “——这样啊。” 托鲁这下总算懂了。 那领主不用诵咏咒文、不用拿机杖。 那是再当然也不过的了。因为领主的机杖——就是那幢屋子本身。 虽说名为“机杖”,但其实不需要做成“杖”的形状。只要可以组出那种功能,不管是怎样的形状都可以。只是形状要小型化比较困难,而大型化就比较简单了。 然后还有魔法。托鲁原本以为“投掷”动作是种魔法,但结果不是。 那只不过是,领主用意志的魔力创造了一只看不见的手,并驱使着它。并非使用一个一个投射的魔法。 当然,如果魔法要长时间维持在启动的状态下,那需要相当的魔力和相当巨大的魔法机杖。 关于后者,如今也不需要再问了,已经知道答案了。 “没有诵咏咒文也……” 诵咏咒文基本上是为了严密设定并调整“行使魔法时的效果点”及“行使者位置”的要素——但屋子本来就不会动,而且在屋子里全是有效范围、也不需要瞄准什么,所以领主本身只是站在固定的位置发动魔法——不需要进行任何调整。 “也就是说……” 托鲁喃喃说道: “这间屋子本身就是那家伙本身……” 难怪他刚刚有一种不谐调感。恐怕领主的魔法——看不见的手笼罩着整间屋子吧。而使用魔法的感觉也笼罩着整间屋子吧。也就是说,托鲁他们现在只是在对方的体内打转乱窜而已。 “不,等等。” 托鲁突然停下脚步。 “哥哥?” 阿卡莉也停下来,回头看着他。 “屋内没有人……而且刚刚……” 屋子里面没有其他人在——至少在托鲁们引起骚动之后,没有任何其他反应……恐怕就是因为领主无法区分入侵者和己方同伴的关系。 “说到底,都是‘手’的关系啦!” 看不见、也听不见,只是靠触觉,领主就可以捕捉到托鲁的位置。 然后—— (那家伙一次只能做一件事……) 领主应该只有一只“看不见的手”。 否则,阻止阿卡莉的飞镖时,往托鲁身上丢掷的东西没必要把它们弄掉。 或许,这就是那个男人的魔法极限也说不定。很多东西浮在半空中,就只是因为那只看不见的手“一口气捞上来”,而不是“每个东西都有一只手在抓着”。 “嘉依卡。” “唔?” “如果你是领主的话,你会把机杖中枢放在哪里?以这栋屋子而言。” “地方。外面。影响。较小。” “所以是屋子的中央吗……” 托鲁喃喃自语。然后他把嘉依卡放下来,说道: “阿卡莉,你和嘉依卡把那家伙的机杖中枢找出来。我去引开他的注意力。那家伙应该一次只能攻击一个地方。至少他无法一次使用两只‘手’。在我和他对战的时候,趁机断了那家伙的救命索。” “——知道了。” ‘托鲁看到阿卡莉点了头之后——在走廊的转角,和她们分开跑走。 * 领主罗伯特-阿巴尔特感到焦躁不已。 现在还差一步,看来还不能弄坏那个臭小偷。 “好不容易有个可以使用‘那个’的东西呐。一定要尽情享受才行……” 战争时,他总是在剑士和骑士之下,尝尽了各种苦头。 魔法师的力量虽然强大,但因为只能固定在某个位置使用,所以无法担任前卫。因此,魔法师几乎不可能单独作战——剑士和骑士大多以轻蔑的眼神看着他们,而一般人则大多视魔法师为剑士和骑士的“随从”或“备用武器”。 原本和剑士、骑士相比之下,魔法师的历史尚浅。 在发明能够简略仪式、咒文的机杖之前,他们根本难以上到战场上去。而第一个将那种机杖实用化的国家,就是那个〈魔王〉的国家——贾兹帝国。也就是说身为魔法师就会承受世俗间的强烈批评。 阿巴尔特伯爵家原本是武士门第。 在漫长的历史中,有很多当家享有极高的武勋。当然,并不是每一代的当家全都是强者,但基本上阿巴尔特家的人,在武艺方面优秀出色的人很多。可谓为环境创造人类的典型。 当然,罗伯特当初也是深受武艺锻冶。 但是……在他十岁的某一天,他的右手肘粉碎性骨折。 因治疗得当,所以右腕还是恢复得可以动作,在日常生活上也没有造成什么不便。然而,医生告诉他们家,他再也不能挥动第二次剑了。 从那天起,罗伯特的地狱便开始了。 父亲、母亲,哦不,甚至连家臣们,都满脸“他已经没有用了”的样子,停止对他抱持任何期待。基本上他们的态度都没有改变,但从一些言语举止的端倪,可以清楚看到他们内心里的失望。 已经不能再挥剑了。 至少他是再也不能连续砍出有力的斩击了。 他不得不拿其他种武力来换掉剑。 如此想来,罗伯特于是选择了魔法。魔法师如能达到巅峰,那么即使不能够挥剑,但他还是能够顶住身为武士门第的颜面,不是吗? 正因如此,罗伯特才会作为一名魔法师,却拚命参加了那场最后的战役,以建立他的武勋。 好几次他其实都面临了濒死的危机,但他最后总算得以幸存,进而得到了那个特别的“报酬”——那个只有极少数人方能获得的“报酬”。 而那个“报酬”——如今他当作传家之宝,和放在寝室深处的机杖控制中枢连在一起—— 使用它之后,可以将这幢屋子本身变成大型魔法机杖、组成术式。 终于可以使用这个力量、用这双手——对,就是这双手——将剑士或骑士绞杀至死。而且还是近身战。为了好好享受品尝这快感,罗伯特还特意告知佣人们“不准出手”。如果有敌人之外的人在的话,会变得难以区分敌我,那就麻烦死了。 话虽如此—— “……那个……女孩。” 那个跟在臭小偷后面的女孩。 她不是早就死了吗?照理说已经把她给杀了呀。 不对。就算万一她真的用了什么方法存活了下来,但从那之后也过了五年。看起来简直就像没有成长似的,究竟是怎么回事?那种年纪,五年的岁月变化应该会很大才对啊。但她的容貌却都没有改变——究竟是为何? “……哦不……” 按捺住心中涌现出来的不安,罗伯特喃喃说道: “不管怎样……当初没杀死的话,就再杀死她一次吧。” 理所当然该死的女孩。 不,应该是如果没死的话,会带来困扰的女孩。 那么——再杀死她一次,也不会有什么不妥吧。 “——那么……” 拉着连接机杖用的绳索,罗伯特一边在走廊上走着,一边说道: “这次我一定要宰了你,臭小偷。” 臭小偷正伫立在走廊的深处。 没有躲藏、没有逃走。 只是微微低头站立,看起来简直就像是放弃逃命、垂头丧气的样子。 然而…… “——‘一旦遇到敌人,万不可有任何踌躇’。‘以此为消灭敌人之凶器’——” 那个嘴里念念有词的臭小偷,头发居然—— “……!” 罗伯特皱起眉头。 臭小偷的头发染成了红色。 简直就像被鲜血濡湿了一样。 “你这家伙——” 他曾经听说过…… 无缘于骑士的名誉、战士的骄傲——只是以“战斗”为自己的生存理由、纯粹的战争专家——在战场上什么都愿意做的乱破师。他们使用的绝招,其中之一就是诵咏人称“关键词”的咒文,强化自己能力的秘诀。 “你是……乱破师吗!” “——!” 一边激烈地吐气,臭小偷一边扑了上来。 * 用铁锤一口气破坏掉门扉。 阿卡莉虽然已经用尽〈铁血转化〉的时间。但这种程度的小事,就算用平常的臂力也绰绰有余。 如果是在同一个地方的话,那就没有必要考虑方位和距离了——但是,如果考虑到气温和湿度也会影响到魔法,那么机杖的设置,尽可能都会放在一个不受那些影响的地方。 如此想来,机杖的设置位置应该是在屋子的中央吧。 也就是——刚刚的办公室隔壁、领主的寝室。 “哪一个?” 睡床、书桌、烛台——阿卡莉一边用铁锤把家具一个一个敲坏,一边问道。 那个领主的魔法显而易见地非常棘手。虽然她不认为使用〈铁血转化〉的托鲁会轻易地输给他。但不管怎么说,面对能够挡掉飞镖、以杀人般的速度投掷东西的魔法(就叫它“看不见的手”吧),不管是飞镖、还是普通的斩击,对他都没有效吧。托鲁完全没有打倒领主的方法。 再不快点,等〈铁血转化〉解除之后,他不是被杀,就是——超时使用〈铁血转化〉的限制时间,托鲁的身体将会自我崩坏。 “这个……!” 嘉依卡伸手指着的是——刚刚阿卡莉用铁锤挖墙壁时所挖出来的裂缝。 “闪开!” 阿卡莉踏出一步,加速旋转、对着裂缝更加用力地击出铁锤,然后抽出。壁纸和木片散落一地,假墙坍落。同时,像血管一样乱爬了一地、亮着强大青白光的装置出现在眼前。 “——!” 与高扬的呐喊声一起唱和,阿卡莉朝那装置用力往下一击。 但是…… “什么?” 她的铁锤发出沉闷的一声,被弹了回来。 “这是——这跟刚刚挡掉飞镖的力量是一样的吗?” 试想,如果机杖被破坏掉,他的魔法就会被破解了。这么清晰明了的事情,所以领主不可能没有下任何对策就这样离开它才对。 “魔法——” 嘉依卡一边点点头,一边把和棺材背在一起的——跟棺材捆在一起的机杖放下来、架设好。 “解除。然后。破坏。” “——快一点!” 阿卡莉叫道。 * 总而言之——那是“手”。 托鲁如此解读。 巨大的“看不见的手”, 创造一只看不见的手,并驱使着那只手的魔法。正因如此,可以分成“挡下”或“投掷”两种效果。这两种效果全都属于“手”的功能。恐怕“触探”也是它的功能之一吧。所以领主才无法区别入侵者和自己的佣人。 哦不——不仅如此。 领主使用这个魔法时,无法使用“两只手”。可以使用的“手”仅仅只有一只。正因如此,在他挡下阿卡莉的飞镖时,浮起来的所有东西都掉到地上了。不过,这只是代表他不能同时进行“两种行为”,如果是同一种行为的话,同一时间也能办得到。就像他刚刚一次投掷了很多东西一样。 (总之——) 托鲁一边躲着飞过来的各种东西,一边想着。 (应该是注意力或专注力的问题吧?) 不管是多么超出常识范畴的魔法,结果还是跟操纵魔法的主体——魔法师的意志息息相关。 倒过来说的话,也就是魔法师无法操纵出他们自己无法理解的行为。 对方好像只使用魔法,不会随意发动攻击过来的样子。 “惊慌失措的——” “动作真是迟缓啊。毕竟是魔法师嘛。” 领主焦躁地张嘴说话前,托鲁马上回敬了充满挑衅的话语。 “闭嘴!你这乱破师!” “轰!”的一声,空气发出鸣响。 原本那一击应该是用肉眼也看不见的吧。 但〈铁血转化〉发动中的托鲁,却可以用视觉捕捉到这一击。因为他看到了空气和空气之间摩擦所生出的热。托鲁轻易地躲过了这一击,然后慢慢地接近领主。 然而—— “唔!” 领主拉回了他的“手”——不,是那只“手”消失了一下子,然后再次出现在他自己的身边。 托鲁放出一击,但还没碰到领主就被弹开了。 果然不管再怎么攻击,也碰不着领主。 不仅如此…… “那么——这就受死吧。” 领主表情突然变得十分从容,说道: “你还没发现吗?你已经无路可逃了。” “…………” 托鲁无言。 然而,他大致上可以理解领主想要表达什么。 长长的一条走廊。中途毫无岔路——直到深处也没有任何转角。也就是说,这是直直一条路直达尽头。因此,托鲁没有可退之处。 而领主只要把那只“手”直直伸出即可。 只需如此,他的“手”就会毫无间隙地充满整条走廊,向托鲁猛冲过来,把这可怜的“臭小偷”摔到走廊深处的墙壁上弄死。 “那么就受死吧。臭小偷。而在你之后,那个该死却没死成的家伙,我也会一并杀掉。你放心吧!” “该死却没死成的家伙,是指嘉依卡吗?” “嘉依卡?啊啊。的确是这个名字呢……” 领主脸上浮起嗜虐般的笑容。 “看来似乎你对那家伙什么也不知道就跟她混在一起了。太可怜了。毕竟乱破师是不选主人的野狗嘛——跟不上时代又派不上用场。” “大致上的确正如你所说……” 托鲁说道: “只是有一件事你完全搞错了。一让我来好好地告诉你吧。” “什么?” “我可不会就此受死。” “…………” 领主蹙起眉头。 “你在逞强些什么?好了吧,你也差不多该去死——” “乱破师呢……” 托鲁喃喃自语般地说道: “和剑士或骑士不一样。” 那句话传到领土耳中的瞬间。 领主的脚下——走廊的地板部分突然崩裂。 原来刚刚托鲁一边逃,一边用双刃机剑砍出了裂痕。当然,如果马上就坍塌的话就没有意义了。托鲁从一开始就已经发现——领主打算在这条笔直的走廊上将自己逼至死路。同时,他也预测——领主最后会在走廊上伸出布满整条走廊的“手”吧。 当然——刚刚放出了那样的一击,天花板、墙壁、地板都会承受到一定的负担。 “唔?” 领主反射性地用“手”止住落下的势头。 但这根本毫无意义。 尽管处在〈铁血转化〉状态下,托鲁仍无法用他的短剑从二楼的地板整个砍到一楼的天花板去。最终领主还是只是陷下去地板而已。至少不会有傻瓜会因为这种程度就变得无法战斗。 总而言之,这只是——从一开始就只是为了引开对方的注意而故意做的幌子。 “——!” 领主此时发觉正往自己眼睛与鼻尖逼近的短剑。 那是托鲁刚刚所丢的。 领主唤回支撑自己身体的“手”,挡住短剑。 短剑因此弹跳而起——然后…… “呜啊!” 说时迟、那时快,领主又看到了另一把短剑。 原来刚刚的短剑只是个幌子。而沿着跟刚刚那一把几乎一样的轨道,从其正后方迅速飞过来的凶器,趁着领主为了打掉刚刚那一把短剑而高举着“手”的时候,穿过了“手”的破绽,刺入领主的左肩。 “呜哦……!” 领主痛得呻吟。 从肩膀、从天花板蹦回去似地,那两把短剑在下个瞬间又回到了托鲁的手上。原来托鲁在短剑的把柄上绑着细钢丝,一拉就会回到他自己的手上。 啪喳一声,短剑又安稳地收回到托鲁的左右手上。 然后—— “——!” 托鲁适才感受到的不谐调感消失了。 领主似乎也发现了这个事实——于是瞪眼怒目说道: “你这家伙……?” “看来嘉伊卡她们已经把你的魔法机杖弄坏了呐。” “…………!那女孩也是魔法师?” “嗯?” 看着一脸惊讶地大叫的领主,托鲁皱起眉头。 这领主似乎知道关于嘉依卡的事情——但看来好似又不知道她是魔法师的样子。本来以为他们同是魔法师所以互相认识,结果看来并非如此。 然后—— “托鲁!” 领主的背后——走廊转角冒出嘉依卡和阿卡莉的脸。 “撤退!撤退!目的达成!” 嘉依卡一边说,一边高举着看似玻璃瓶的东西给他看。 看来那就是她在找的东西了—— “了解!” 讲完,托鲁点地,从领主的头上越过。而领主还坐在原地,护着自己被刺伤的肩膀。 “你这家伙……!” 他似乎非常意外——托鲁居然没有给他最后的一击。领主一脸惊讶地回头看他,但托鲁毫不在意地跑过走廊,去和嘉依卡她们会合。 “该逃命了,阿卡莉。烟雾弹!” “收到,哥哥。” 阿卡莉一边点头,一边自绑在腰部后方的袋子里取出烟雾弹。 托鲁把嘉依卡从腋下抱起,和阿卡莉二人就这样子全力奔跑了起来。 * 从领主宅邸逃出来,费了他们一番周折。 为了骗过聚集过来的佣人们的眼睛,托鲁一行人使用了烟幕弹,博取了时间,好让事先设好的炸药有足够的时间引爆。当然,托鲁一行人调配而成的炸药,并没有多大的量,只是用来 分散注意力,让守卫为首的宅邸仆人们往相反方向而去。 总而言之—— “……总觉得啊……” 一口气逃到整排行道树的附近之后,托鲁叹了口气。 〈铁血转化〉早在逃跑的路上解除了。一直维持〈铁血转化〉的状态的话,身体会坏掉的。 这个招式一次可持续使用的时间,基本上只有几分钟而已。 这姑且先不谈—— “结果真是七荤八素的呢。不过总算逃出来就好了。” 本来当初计划时,并没有打算要直接对上领主。 看来领主是把托鲁们误以为别人、等着人上门的样子。 “对了,那就是你在找的东西吗?” “对。” 嘉依卡紧紧地将那个抱在胸口。她把那个出示给托鲁看。那是一个不知用玻璃还是水晶的素材所做成的透明圆筒。 而那里面—— “这个。重要。拿回来。” 嘉依卡笑嘻嘻地高举着它。那里面装着一只明显像是人类左手腕的东西。 第四章 追踪者们 那看起来简直就像是奇怪的生物一样。 人肉昆虫——差点有这样的错觉。 那是人类的左手腕。 漂浮在透明圆筒中的那个东西,其实形状有点像蜘蛛。 从身体向四面八方延伸出来的脚——就像这种形状的蜘蛛。既不是握着拳头,也不是伸平指头的手掌,而是趋于中间——看起来简直就像是想要捉住什么东西的途中,而就在那种欲抓未抓的状态下凝固住了的样子。 “——那是很重要的东西吗?” 托鲁忍不住问道。 特地花钱请人潜入领主宅邸,结果甚至还杠上领主——哎,这点纯粹只是结果论——最后她拿到手的东西……虽然没有什么特别的想像根据,但他本来还以为会是什么宝石或美术品之类的东西。 “是。 ” 嘉依卡轻轻地点头。 看来是没有错了。她把棺材从背上放下来,然后打开它。棺材左侧靠中间的地方,也就是平常放遗体时,那儿通常会是左手腕的位置——嘉伊卡把圆筒摆入之后,便用固定用的带子好好地绑住。 “……这个棺材就是为了……这个吗?” “是。 ” 嘉依卡再次点了点头。 那表情不含一丝阴郁或迷惑,而是充满了真挚的喜悦。 然而…… “你究竟要那东西做什么?是说——那真的是人类尸体的一部分吗?” “…………” “真的是尸体的话,那究竟是谁的呢?” “……托鲁。” 嘉依卡脸上浮起微笑。 “阿卡莉。” “——嗯?” 在嘉依卡叫唤她时,阿卡莉也歪头看她。 “感谢。剩下的,一半。” 嘉依卡窸窸窣窣地搜索着棺材里面,从那里面取出了数枚硬币,伸手交给了托鲁等人。那是银币。那银币主要流通于北方诸国。因为银的含量很多,所以这种货币在菲尔毕斯特大陆各地,不管到哪里都可以使用。 “在这儿给?” 托鲁惊讶地说道。 就先不说这儿是道路的正中央——他也完全没有想到,她会突然在工作结束的回程路上,就突然在户外付起了工作费用的余款。 “是说——你啊……” “…………” 嘉依卡只是一脸笑咪咪地,维持着伸出银币的状态,不动也不说话。 看到她那个样子,托鲁明白她想说什么了。 (就这样打住,不要再扯上关系了……是吗?) 仔细一想,每次想跟她谈详细情况时,她就会支支吾吾带过,恐怕也是因为这个缘故吧。 他不知道她究竟身世背景如何,但托鲁等人对她而言只是一时的雇用对象、只是萍水相逢而已,再无其他在此之上、在此之下的关系了。 或许是因为在和那匹独角马战斗时所感受到的高昂情绪,让托鲁在不知不觉之中,似乎对她抱持了不必要的亲近感,或者该说是“伙伴之间的情感”之类的东西。 他们原本是毫不相干的陌生人。 因此,在要事完成之后,他们就要分离了。就只是这样而已。 虽然不知道嘉依卡还有什么要找的东西流落在其他什么地方,但她应该是为了要寻找那些东西而要离开这个戴尔索兰特市了吧。 “感谢!” 嘉依卡再次伸出承满银币的双手。 好似在说:到底在做什么啦!赶快收下啊! 但托鲁在那一刹那踌躇了。阿卡莉充满疑问的眼神从旁边投射过来,可是他还是没有伸出手去拿那些银币。 如果就这样收下那些银币,托鲁等人和嘉依卡的关系就会到此为止了。 应该就会——到此为止了。 然而…… “——!” 他们俩的反应几乎同时。 不过还是阿卡莉的反应比较快也说不定,虽然只差了若干时间。或许是因为托鲁这些日子修练不足所造成的也说不定。这暂且不说,总之托鲁将嘉依卡撞飞,而阿卡莉则从背后把嘉依卡拉了过来。 事情太过突然,银币纷纷从嘉依卡的双手上掉落,在路面上弹跳着。 冰冷的硬币声响起,其中有一枚—— ——叽! 有什么东西伴随着尖锐的怪声一起贯穿而过。 究竟是什么? 那是—— “——飞针!” 身材娇小的嘉依卡几乎像是在空中飞翔似地移动着——将她接住的阿卡莉往后退了一步之后,顺势拉着她的身体,跳进旁边建筑物的隐蔽处。 一连串的动作全部都在刹那间完成。 而托鲁也再次伸手按住腰上的短剑,踢了一下路面,往体积有些大的垃圾箱旁的阴影处隐身起来。 然后—— “……薇薇。” 洋溢着慌张为难的声音,从大街的那一头传了过来。 “你突然那样,太——” “基烈特大人。虽然很抱歉……” 年轻男性的声音和——另一个应该是少女的声音。 像是从黑暗之中慢慢分离出来似地,有三个人影出现了。 那是…… “但对方是乱破师的话,只用一般寻常的对话是徒劳无用至极的唷。” “…………” 托鲁蹙起眉头。 虽然不知道她是谁,但对方似乎知道托鲁等人是乱破师。当然,应该不是看了他们对飞针的反应之后——而发现的吧。应该是预先就知道他们是乱破师,所以无需多言地就射出了针。托鲁他们之所以作出反应﹒则是因为那个投掷者的杀气。 “……什么人?” 好死不死托鲁和阿卡莉被分了开来。 而嘉依卡的棺材则还被留在刚刚的位置。嘉依卡似乎发现到这点而手脚乱挥。从托鲁的位置刚好可以看见阿卡莉正在努力制止着她。 (……阿卡莉。) 托鲁迅速地用手语跟阿卡莉说道。 乱破师有好几种像这样特别的沟通方法。混乱的战场、鸦雀无声的前线,为了在任何情况下也不会混乱,依然能和同伴联系合作——乱破师们会创造出那些特别的沟通方法,即来自于这样的顾虑。 (你先带嘉依卡逃走。在后山会合。棺材我会拿回来。跟嘉依卡这么说。) (了解。带嘉依卡离开。在后山会合。棺材由哥哥拿回来。) 阿卡莉点了点头。 托鲁见状,便从怀中取出了扰乱视听的烟雾弹。 那烟雾弹对着某个东西摩擦之后就会着火,然后静静地吐出烟雾。不过如果摔到硬物上,那就会爆裂发出声音和强光。他双手拿着那个,朝逐步靠近的那三个人丢了过去。 ——咚! 闷闷的爆炸声和闪光一起充满着夜晚的道路,暂时轰走了这整片景色的漆黑。对已经习惯夜晚的亮度的人来说,这样子就像是被光遮住了眼睛一样。 阿卡莉抱着嘉依卡,如脱兔般地开始跑了起来。 同时,托鲁飞身扑上刚刚丢弃在路上的棺材。 他抓住搬运用的把手(应该是吧?)将它背在背上,蹴地而起。最后他也没忘记再追加,于是又丢了一记烟雾弹到地面上。 但是—— “——!” 烟雾弹没有炸开。 因为一瞬间就逼近过来的某个人——恐怕就是那三人其中的一人,以剑把烟雾弹穿刺而过。烟雾弹没有受到强烈冲击的话,就不会爆炸。 总而言之—— (这家伙……?) 托鲁目不转睛地瞪视着那位一瞬间就逼近至眼前的人。 (相当……厉害。) 那是位金发碧眼的年轻男性。 恐怕就是刚刚跟自己同伴说话时,声音有些局促不安的那位吧。 然而,这个男子既不受烟雾弹放出的强光的影响,亦不受其后飘起的烟雾的影响,一瞬间就缩短了距离。而且,那剑招锐利得让烟雾弹得以不会爆裂——不会带来任何冲击的锐利剑招,刺穿了整个烟雾弹。 修练得不够熟练的武艺家,达不到这种程度。 “——你……” 那位青年对着全身警戒防备着的托鲁,幽幽地说道。 他完全没有对自己的招数感到沾沾自喜的样子。那样子反而更彰显出这个青年其实隐藏着高超的武艺。而他刚刚的那一击,对他而言只是平凡的一招而已吧。 “你跟刚刚那位银发少女,是什么关系呢?” “……什么?” “薇薇——我的部下说你是乱破师。如果你只是因为金钱而受雇于她的话,那你就别再跟她有任何瓜葛了。这也是为了你好唷。” “…………” 托鲁眯起眼睛。 这个青年——恐怕是很认真地在说这些话。 他对托鲁并没有抱着任何敌意或加害之意。他这句话既不是挑拨离间、也不是嘲弄谩骂。反倒比较像是出自于善意的忠告吧。 因为身高和姿势的关系,有点呈现出由上往下俯视着托鲁的姿态……但他的表情其实很宁静爽朗。完全就是抱持着使命感在行动的人、毫不彷徨失措的一张容貌。 然而………… “刚刚袭击阿巴尔特伯一爵邸的就是你们吧?” “…………” “哦不,我没有意思要责备你这件事。但那也绝不是值得称赞的事。只是,你应该把那个棺材交给我们,然后离开。这样的话,我们就不会再追你了。我们想要找的是,那个少女和那棺材里的东西而已。” “你是说机杖?” “那个少女从阿巴尔特伯爵邸夺来的东西,你没有看到吗?” 青年歪头阀道。 看来不是在说嘉依卡的机杖。哎,若说到那把机杖,其实就连托鲁看了也知道那是个年代久远的老东西了。这些青年们应该不会对骨董感兴趣吧。果然他们想要的,是其他的东西。 那也就是说—— “这个嘛……” 托鲁佯装不知情地说道。 他决定此时此刻,还是先听听这个感觉人很和善的闯入者所能够提供的资讯再说。 “究竟,这里面装了什么呢?” “…………” 青年缄口不语,摇了摇头。 不能说的事吗?应该不是不知道的意思吧。 “基烈特大人。” 飘飘然地——完全感觉不到她体重的轻盈动作,一名少女从青年的左侧走了出来。 身材娇小,仅达青年的肩膀左右。年龄恐怕跟嘉依卡差不多岁数——大概也是不到十五岁左右吧。 五官非常可爱的少女。 但是——她那深灰色的双眸,带着像利刃一般的光芒。 从目前为止的情况看来,恐怕就是这名少女射出了刚刚那些飞针吧。 如果只是把硬币弹开也就算了,但居然可以射穿硬币……那表示她有着非常不得了的身手。 “和乱破师对话是没用的。他们的嘴巴只是为了欺骗人们而蠕动着。” 少女——恐怕就是叫做“薇薇”吧——如是说道。 不只如此…… “我也有同感。” 从青年右侧走出来了第三个人。 那人的声音低沉沧桑,肩膀很宽,身高也比青年更高了一个头,是个高大的巨汉。和刚刚的薇薇不一样,他那样子不禁让人联想到岩石——因为他那看着就很严肃的姿容。感觉他只要一走动,就会搅乱周围的空气、响起巨大的脚步声。光只是交叉着手臂站着,也已经充满了压迫感。 而且,他的背上还背着一把剑。 那是—— (——机剑吧。) 和托鲁的短剑一样,都是装有特殊装置的武器。 “乱破师大致上和骑士的价值观恰好相反。千万不要试图从正面直接跟他交涉——” “真是会说呢。” 托鲁喃喃说道: “我没道理要被你们这些暗杀者和佣兵瞧不起吧。” “…………” “…………” 薇薇和巨汉表情只有微微一动。 所以,看来——托鲁的解读并没有错。 正中央的青年“基烈特大人”是位骑士。 左侧的少女“薇薇”是位暗杀者。 右侧的巨汉名称不明——恐怕是位佣兵。 明显立场各自不同、毫无任何统一感的家伙们,究竟是因为什么目的而一起行动呢。 “尼可拉,薇薇,不管对方是谁,我们的目的基本上就只有那女孩一个人。不知详情,只是受雇于他人的人,本身并没有错啊。” “…………” 听到骑士基烈特的说法——托鲁不禁怒火中烧。 什么嘛。这种上对下轻视别人的说法。 骑士基烈特并没有特意做出瞧不起托鲁的言行。恐怕这位青年就如他的外貌一样,是个认真的大好人吧。所以他极其自然地——无意识地轻视着别人。身为骑士——身为贵族的教育, 让他极为自然地看低贵族之外的人。 而且—— (什么“不知详情,只是受雇于他人的人”啊!) 托鲁瞥了一眼滚落在地面上的银币。 是啊。说实在的,托鲁的立场的确正如骑士基烈特所说的,只是个路人罢了。只是受雇于人罢了。工作完成之后,和嘉依卡之间的缘分就会断了。在那之上、在那之下,都再无任何瓜葛——嘉依卡自己也是如此表态。 正因如此……被毫不相干的人指出这个事实,更加令他火大。 的确,他们一旦进入战斗,就会变得冷酷无情——即使是违背人伦的行为,一旦知道那行为在战场上有效,他们也会毫无犹疑地执行——这就是乱破师。必要时,他们会抓人质、从背后偷袭、高喊虚伪的话语迷惑对手、设陷阱陷害对方。至今仍以骑士和战士为主、充斥大义名分的战争中,“卑鄙很好、常耍卑鄙”的他们,是为求胜利不择手段的禁忌角色——一手变成那般脏污角色的乱破师。 但是—— (……正因为如此……) 他才想要达成些什么。 在那像暴风雨般的战乱世界中——他不想变得跟一只白蚁一样,只是被人玩弄至死。究竟是为何而生、为何而死,连这些事情也完全不明白。那样的人,应该不能称之为“活着”吧。 年幼的那一天。 那个人死去的那一刻。 托鲁—— “你是乱破师?” “……是又怎么样?” 骑士基烈特像是在确认般地问道。对此,托鲁皱着脸回应道。 不管怎样,现下这情况太棘手了。 以此三人为对手,又没剩半个烟雾弹,还扛着一个棺材,他肯定是逃不掉了。还是干脆把棺材丢掉——把那里面的那只“手腕”丢掉的话,也许就逃得掉了…… (……那家伙……) 嘉依卡。 明明就无法流畅地使用这边的语言。 明明就没有不计得失、值得信赖的对象。 即使如此也毫不迷惘的她,想要那只“手腕”。做自己做得到的事,朝着目标一步步接近。恐怕她自己也知道自己的性命早已暴露在危险之中了吧。说实在的,那个笨拙不得要领的少女,一个人旅行还能活到现在,简直就是不可思议。虽说是战后——哦不,就正因为时值战后,所以落魄的士兵们转去当山贼或是夜贼的,并不在少数。或者只是托鲁不知道而已,也许她至今已尝过了好几次的辛酸。 即使如此——她仍是毫不犹疑。 只是一味直率地追求着她所追寻的东西…… (我怎么可能放得下她呢!) 托鲁如此想。 身为乱破师,自己的这个想法,在某种意义上其实是很异常的——托鲁自己也有自觉。老实说,其实托鲁的第一次上阵会往后延宕,并不是他的能力不足,而是因为他的师父看穿了他的这个本质性格吧。 然而…… “我听说乱破帅是彻底的合理主义者。你如果把她视为你的主人,那还说得过去——但如果不是的话,那就没有道理庇护她了。我是骑士,但正因为我身为骑士,所以我才想要避免掉无谓的纷争。” “那还真是了不起啊。” 骑士基烈特一派安宁地说道。接着,托鲁也对他回应。 被人瞧不起了呐。 总而言之,骑士基烈特在说的其实是这句吧。“你是赢不了的,所以赶快屈膝跪下、听从我的话吧。”“如果以逻辑合理判断,就该明白在这儿把棺材交出来,然后消失,才是正确的选择”——这个男人,其实是在这样说的吧。 (……〈铁血转化〉暂时无法使用了。) 从潜入领主宅邸之后,连二小时都还没过去。〈铁血转化〉至少要间隔个半天左右之后才能再发动,不然从各方面而言,事情会变得很危险。 (在这种状况下,打倒得了——这三个人吗?) 应该非常困难吧。 那么,他该如何是好呢。 “好了。把那棺材交过来吧!” 骑士基烈特如此说道。 (快想啊!快想啊!托鲁·亚裘拉。) 托鲁一边如此叱吒激励着自己——一边紧紧地握住棺材的把手。 * “不行!不可!回去!” “——别拗了!” 阿卡莉一边把手脚乱蹬乱闹的嘉依卡挟在腋下,一边跑着。 “如果你太惹人烦的话,小心我弄死你喔。” “唔——” 似乎明白了阿卡莉说的是认真的吧,嘉依卡停止了躁动和大叫。 “……话说回来……” 阿卡莉停下脚步,将嘉依卡放了下来。 刚刚那三个人跟他们“打过招呼”之后,阿卡莉们移动了大约二个街区左右。而这附近有一条好几间店面排列在一起的商店街。虽然白天的时候常常人声鼎沸,不过夜晚时分反而人少到让人觉得鸡受。但幸亏如此,她们也才比较容易警觉有没有谁潜藏在这附近。 幸运的是——她们好像没有被盯上的样子。 “哥哥说会帮你拿回你重要的棺材。” “真的?” “是啊。” 阿卡莉一脸蹙眉,点头说道。 “话虽如此……但哥哥其实才是我们该担心的。” “嗯?” “那三个人……虽然他们每个人不一定拥有相同的本领,但试想假如每个人都跟那个丢掷飞针的人一样的话,我想就算是哥哥,也很难从那种情况下脱身而出吧。而且他又带着一个累赘——” “累赘?” “你的棺材啦。” 阿卡莉眉间的皱纹微微变深。 “……了解。” 嘉依卡点了点头。而阿卡莉虽然表情没有变化,但却一脸似乎难以理解的样子,嘴里念念有词着。 不久——像是要把苦恼撇开到一旁似地,阿卡莉摇了摇头,重新转过身来对着嘉依卡说道: “——你待在这里。” “…………” “我回去帮哥哥。” “我。一起去。” “不行。你碍手碍脚。” 阿卡莉断然地如此告诉她。 “可是——” “工作已经结束了。你——已经不是我跟哥哥的雇主了。把你带来这里,已经是多奉送的服务了。” “﹒……” 嘉依卡似乎哑口无言的样子。 这也是理所当然的。毕竟刚刚她自己也表示他们的雇佣关系早就已经结束了。 阿卡莉的话很有道理。 然而—— “阿卡莉——回收、托鲁。” 嘉依卡手指指着阿卡莉,说道: “我——回收、棺材。” “就跟你说不可能了……” “我的事情。不可能。救托鲁。阿卡莉的事情。不同事情、不同事情。” “…………” 这次换阿卡莉哑口无言了。 简言之,嘉依卡要回去拿棺材——而阿卡莉则是帮助托鲁。两人虽同行,但目的却不同。 而当然——为了去拿回棺材,嘉依卡就算被那三个人抓了、或是被杀了,那也是嘉依卡自己的事,所以阿卡莉无需在意——这正是嘉依卡所要说的。 当然,她这么简单下的结论,对乱破师阿卡莉而言,不是什么不合情理的想法。 不,说不定反倒—— “兵者,诡道也……” 阿卡莉抱胸说道: “他们应该不会想到我们会回过头去……?” 托鲁特意使用烟雾弹,为的就是要让嘉依卡和阿卡莉逃走,这一点那三个人应该也心知肚明。 反过来说,他们应该以为阿卡莉们暂时不会回过头来。说不定如果返回去那里——譬如绕道从他们背后进行攻击或做些什么的话,也许会有胜算也说不定。 “……我知道了。如果是这样子的话。” “感谢。” 对着颔首的阿卡莉,嘉依卡微笑道。 * 以结果而言——托鲁很快地就被抓住了。 行动敏捷的巨汉和骑士基烈特的剑,从左右两边交叉伸出,制止住想要抱着棺材逃跑的托鲁。架在脖子上的刀刃触感,让托鲁不得不停下了动作。 此外—— “……你的剑好像也是‘机剑’的样子呐。” 巨汉一只手轻轻地把持着巨大的剑,一边说道: “我也是用机剑喔。” 使用机剑的人,才真的是不显眼的麻烦。 使用机剑的人送气至剑,和机剑互为连通之后,机剑即变成持剑的人的一部分。他们在持剑的状态下正是最为稳定的状态——也就是说,从那一瞬间开始,剑和剑士即变成了二者合一的生物。 虽然“剑成为剑士的一部分”的见解较多,但其实也可以反过来思考。 剑士成为“剑”这个武器的一部分。 使用机剑的人,并没有“挥剑”的意识。 他们所有的行动全部都是“剑招”。 “死心吧。就算你用的是机剑,但以你的力量,是无法从我们三人手下逃脱的。” “…………” 托鲁怒目般的视线射向那个巨汉一阵子— “…………哼。” 托鲁耸了耸肩,解除了备战姿势。 然而,握在棺材把手上的手,依然没有放开。 “那我再问你一次……” 骑士基烈特维持着把剑放在托鲁脖子上的动作问道。 这人的剑似乎不是机剑的样子——在某种意义上,这其实更为可怕。 这骑士使用普通的剑,却能做到跟使用机剑的人一样敏捷的动作。据说有的出身武士门第的骑士,在用两只脚走路之前,就曾经拿过剑了……看来这个青年,或许正如传言所说的也说不定。 “你和她是什么关系?” “…………” “你可知道她是什么人吗?” “那你又知道了?” 托鲁微微转动脖子,视线对上骑士基烈特。 虽然只有一些些,但刀刃微微切开了脖子的皮——托鲁的脖子渗出血来。 “嘉依卡是什么人﹒你又知道了?” “当然。” 骑士基烈特点了点头。 “我们是基于正当、正义,接受了各国政府的要求,才进行这次的行动。我们在追着什么样的人物——她在追着什么样的东西,我们都是深入了解了这些之后才开始行动的。” “跟你不一样。” 薇薇说道: “我们是正义。” “…………暗杀者居然是正义啊……” 一听到托鲁的话,薇薇的视线变得相当尖锐,但她却没有再多说什么。 “哎,算了。我知道了。这种状况下我是没有胜算啦。我把你们在追的东西交给你们。这样总可以了吧?” 托鲁慢慢弯下身子,将嘉依卡的棺材平放在地面。 “你手放开。” “这样好吗?” 对于巨汉的命令,托鲁如此答道: “这个棺材里可是放了炸药之类的装置唷。随便乱打开的话可是会爆炸的。你们也不想要一个不小心就被炸飞吧?” “…………” 骑士基烈特和巨汉面面相觑。 他们沉思不久—— “好吧。” 巨汉点了点头。 “赶快把装置什么的拆除掉!然后把那个造成大家困扰的东西〡—那个‘遗体’交给我们。” “…………” 托鲁思索了一下。 这些家伙非常清楚嘉依卡正在寻找的东西是“遗体”。 那也就是说——他们真的知道嘉依卡是谁、以什么目的在收集着这些遗体,而且也知道那具遗体究竟是谁。当然,这些家伙也有可能只是受雇于某人、受人使唤而已,实际上什么事情缘由都不明白也说不定——如果是那样的话,那事情就好办了。 因为那就代表他们自己本身没有仔细判断的能力。 托鲁一边承受着骑士基烈特他们望着他背后的视线,一边假装拆除棺材的“装置”。不消说,炸药什么的只是他在故弄玄虚罢了。但托鲁在想,他们在“如果要把东西交给敌方的话……”之类的想法之下,会做出这种决定亦属自然——而且刚刚他又对他们使用过了烟雾弹,所以他们现在对炸药之类的相当敏感吧。 接着…… “你们所说的,就是这个吗?” 托鲁打开嘉依卡的棺材。 托鲁把手伸进去那棺材里面,解开固定用的绳索——取出那个引发问题的东西。 放在透明圆筒里的手腕。 托鲁高高举起来给那三个人看,好让他们可以看个仔细。 “对。就是这个。” 骑士基烈特一脸满意地点头说道。 托鲁见状,也一脸满意地笑道—— “这样啊。就是这个啊?” 他嘴里喃喃说完——便用力地丢出去。 朝着夜里漆黑的正对面,他把那封在透明圆筒里的手腕丢了出去。 “——!” 骑士基烈特、巨汉、还有薇薇的视线不自觉地转移到那东西上。 虽然他们没有移走脖子上的剑,但注意力转移掉的人所拿的剑,就形同于无剑一样。虽然有些逞强,不过托鲁用双手手背——手套里面藏有紧急时可承受刀刃的铁片——挡开交叉在脖子左右两边的剑,伏下身子,抓住棺材.如脱兔似地奔了出去。 “啐——” “没关系,我去追那边!” 骑士基烈特这么大喊的同时,便开始跑去追那只被托鲁丢出去的手腕。而薇薇也追在他后面,突然跑掉了——然后…… “…………你不一起去追吗?” 往手腕飞去的反方向——即独自一人追踪托鲁而来的大汉,托鲁瞪着他问道。 “对乱破师疏忽不得。” 巨汉直追在托鲁的后面,一边跑一边说道: “说不定你只是假装丢出去而已。” “我才没那么精明呢。” “不管怎样……” 巨汉说道: “我并不像基烈特殿下那样温柔。” “趁着能削减敌人的时候,就尽量先削减掉敌人。我才不管对手的情形呢。” “很合理的判断呐。” 看到巨汉扬起了机剑从他的头上往下打,托鲁硬着头皮挥舞手中抱着的棺材。 “唔?” 看来他没有想过托鲁居然会拿棺材来当武器吧。当然,他是有闪过托鲁殴打过来的棺材——但因为是勉强避开,所以巨汉有一些些稳不住姿势。 “——吓!” 托鲁一边激烈地喘着气,一边就这样子把棺材——丢了出去。 对手是这个巨汉的话,带着那额外的重物最后肯定是赢不了。 “趁着能削减敌人的时候,就尽量先削减掉敌人”——确实正如他所说的那样。好不容易把那个骑士基烈特和暗杀者薇薇引开了,趁此时将这个巨汉打倒,方为上策吧。 棺材应该是撞上了某处建物的墙壁吧。好像有什么硬硬的声音从背后传来。毫不在意的托鲁双手拔出双刃机剑,和巨汉针锋相对。 “哼。” 巨汉一边浮起粗鲁不屑的笑容,一边说道: “明明只是个小鬼,没想到还挺厉害的嘛。” “这样啊。” 托鲁一边以舌舔唇,一边说道。 下个瞬间,两人几乎同时动作。 “——哼!” 巨汉挥剑放出一击。 这个攻击——托鲁身体轻盈地躲过。 不管是多么优秀的机剑使用者、不管是拥有多么强大的腕力,都不可能无视东西的重量。机剑本来就很重了,再加上他的这个长度和粗细,应该更难挥动吧。 自然地——挥舞的轨道也有所局限。 如果攻击的方向有所受限的话,那么即使在无〈铁血转化〉的状态下,也不难避开了。 他的刀刃空挥,从托鲁的头上飞过。 然后—— “——唔!” 巨汉的剑发出声响,深深地嵌入就在他们旁边的建物墙壁里。 (——赢定了!) 托鲁见状,心里确信。 那个样子他就无法拔剑了吧。之所以引来这个后果,就在于他的高度破坏力。如果只是轻轻的攻击,那么也只会被墙壁弹开而已吧。 托鲁向前踏了一步,用双刃机剑往巨汉的胸前送出一击。 注入对方必死的信心﹒托鲁猛力刺出右手的机剑剑锋。 然而——(吐槽:你究竟有多喜欢用然而啊!) “——!” 托鲁的突刺,并没有刺入对方的侧腹,反而在半空中空挥而过。 巨汉的身躯以难以置信的动作,闪过了托鲁的突刺。 一切都——太过突然。 巨汉的身躯以不自然的姿态,惊人地浮在半空之中。 不可能。 以巨汉刚刚所站的位置、姿势而言,不可能躲得开来——托鲁原本如此判断。不管是身体再怎么柔软的人类,其动作都有人体构造及身体力学上的极限。就像普通站着的人类,不可能能够把头突然回转三百六十五度一样。而试着拔出剑的巨汉,他的脚应该是无法跳跃的。 然而—— “——哈哈!” 伴随着哄笑声,靴子的脚后跟部分像只大铁锤一样,朝着托鲁往下挥打。 从托鲁头上的巨汉而下。 被对方闪过一击、因而姿势有些趔起的托鲁,再无法躲过这招。左手的短剑突然受到巨汉脚后跟的冲击,一时之间无法顶住,短剑从托鲁的手中飞出,刺入旁边建物的墙壁里。 “…………!” 托鲁并未执意要站着,而在地面滚了一圈。 与巨汉保持了一定的距离,针锋相对。 “……原来是这么一回事啊?” “……就是这么一回事。” 巨汉笑咪咪地笑道。 巨汉的机剑还嵌在建物墙壁上。 嵌?不,他是故意插入的。 巨大的机剑拥有与其外观相称的坚固。坚固到就算巨汉全身体重下压也不会折断的程度。总而言之,巨汉故意把它深深插入墙壁、固定住它,是用来作为施力点,好让自己的身体能够跳到半空中。 既不是骑士的剑术。 亦不是剑士的剑术。 一点都不像那些正统派的剑术。 这种利用周围所有东西来战斗的方法,是佣兵独有的特色。而这种露骨的作法,勉强说来,其实接近于托鲁们这种乱破师。是正统派骑士会骂为“卑鄙”,轻蔑为“邪道”的技术。 然而—— “你应该不会说我卑鄙吧?乱破师……” 巨汉一边从墙壁上把剑拔出来,一边笑道。 “不会。” 托鲁说道。 卑鄙很好。他们常要卑鄙。 不管用什么手段,只要能给自己的主人带来胜利,就是乱破师的骄傲。在战场上,什么正当不正当,根本不可能会有人去管。 “那么—〡” “当!”伴随着踩碎地面般的剧烈声响,巨汉蹴地逼上前来。 从正面而来的突击。 那突击承载着他奔跑的气势,甚至巨汉原本的臂力和剑的重量。而奔跑之后的攻击,让托鲁更难以测出击剑的距离。此外——因为是突击的关系,所以意识集中在前面,因此他使出的那一击,是灌注了所有干劲,确实欲置他于死地的一击。 尽管机剑挥过来的轨道相当单纯,但从正前方稍稍偏低、横劈过来的这一击,让人往右躲也不是、往左躲也不是、往下躲也不是。而且,如果随便跳起来的话,毫无防备的状态就会暴露在对方的眼前。 那攻击看上去单纯,但其实是很可怕的。 “你应该不会说我卑鄙吧!” 伴随着叫声,持续旋转着的托鲁跳了起来。 巨汉的砍击在他的正下方挥空。 往右、往左、往下都无处可躲的话,那就只剩上面了。极为理所当然的道理。 “——嘿咻!” 托鲁一边激烈地喘着气,一边从巨汉的头上挥下短剑。 本来就足以劈开岩石的砍击,再加上身体旋转的力道,砍击因此加速,威力当然倍增。 然而—— “愚蠢!” 巨汉叫道。 托鲁的确躲过了横劈过来的砍击。但那也仅只于此而已。对着在空中动弹不得的托鲁,巨汉翻转手上的剑往上捞,朝上放出一击。 不管怎样,巨汉的一击,挥舞的轨道比较直、比较短,很快就要砍到托鲁。 应该——很快就要砍到才对。 “——!” 巨汉突然倒了下来。 到了那个时候,他才终于发现。 涂成黑色的钢丝——已经缠绕在自己的脚上。 托鲁刚刚那把被踢飞出去的短剑。那柄头上装着钢丝,将突击而来的巨汉绊了一脚。托鲁特意一直旋转、跳跃,不是为了加速短剑的砍击,而是为了缠绕布满地面的钢丝,将巨汉绊倒。 “宰了你!” 短剑的一击,击落在巨汉的头上。 但是,巨汉恐怕已料到这件事,于是高举起自己的左腕,接住了这一击。 ——钢与钢互相敲击的声响。 托鲁的一击,没能将巨汉的手腕切下来,而在那粗厚的肌肉中间停着。恐怕他在衣服内侧里面穿着连环护甲吧。在战场上,这也是理所当然的情形,不是什么卑鄙的行为。 “呿……!” 托鲁没有穷追不舍。他只是踢了一下巨汉的胸口,就那样子离开了他。 同时,他又再拉了拉钢线,把刺在墙壁上的另一把剑取回来。 然而—— “……呜……嗯……” 巨汉垂着左腕,呻吟着。 出血——恐怕因为肌肉大部分都被切断了,所以手腕使不上劲吧。从上手臂就全都染得通红、从指尖上也滴落着红色的水滴。 “——好了。” 托鲁把双刃小剑交叉成像剪刀一样,然后说道: “趁着能削减敌人的时候,就尽量先削减掉敌人。这是你刚刚说的吧?” 要用单手挥动那把巨大机剑,想也不可能了吧。 而且大量的出血——如果放着他不管、不给他时间止血的话,那就是托鲁必胜无疑了。 “…………” 巨汉紧皱着脸,但仍沉腰举起巨剑摆出架势—— “你还要干喔?” “是啊。佣兵有佣兵的矜持。也许乱破师没有,但……” “…………” 托鲁叹了口气,放下双刃短剑。 下一瞬间—— “——!” “砰!”的一声,巨汉的头部摇晃了一下。 地面震动的声响响起,那缓缓倒向地面的男子背后—— “没事吧?哥哥。” “救。托鲁。” 出现的是手拿铁锤的阿卡莉和嘉依卡。 * “遗体”的手腕安然地回收成功。 本来以为晚上会有些困难的亚伯力克和薇薇,出乎意料地很快就找到了。隔着一定间隔、设置在道路两旁的烛台式街灯,散发出微微的光芒——透明容器因此闪烁着。 “这就是——那个……” 薇薇兴致勃勃地看着那只手腕。 “应该是吧。不过我也无法鉴定这是不是真品啦。必须拜托芷依塔和马特乌斯吧。” 说罢,亚伯力克从怀里取出布,并把那手腕包好——然后紧紧绑在与剑相反侧的腰上。 “——对了,尼可拉呢?” “还留在那里。好像是要解决那个乱破师。” 薇薇说道。 “‘解决’啊……” 亚伯力克皱起脸来。 “基烈特大人。虽然对方还年轻,但他是乱破师喔。所以才那么自然地丢给我们假冒品、欺骗我们。” “……话是这么说没错,可是……” 亚伯力克叹了口气。 基本上,他不想要把毫无关系的人也卷进来。不管是乱破师、还是什么也好,那个少年看起来就像是什么事情都不知道,只是受人雇用而已。 “总之我们先回去吧。顺利的话,说不定可以阻止尼可拉。” “基烈特大人。” 这次换薇薇叹了口气。 薇薇这个道道地地的暗杀者,总是受不了亚伯力克这个老好人。 不过——说老实话,这两人从来都没有考虑过“尼可拉会输”这个可能性。机剑士·尼可拉。他的实力非比寻常。机剑的精密攻击、佣兵剑术中独特的身体运用之术。连亚伯力克也不知道自己跟他认真对上时,有没有胜算的可能性——尼可拉的实力其实强到这种地步。 然而…… “……咦?” 当他们回到刚刚抓住少年乱破师的地方。 “尼可拉?” 亚伯力克愕然叫道。薇薇则摆出了战斗姿势。 他们公认的强者、他们从不认为他会败北的伙伴——他巨大的身体正躺在地面上,而那名少年乱破师正盘腿坐在他的身体上。 “是你——把尼可拉打倒的吗?” “算是吧。” 少年乱破师绷着脸说道。 “先跟你说清楚,这家伙可是还活着喔。” “…………” 亚伯力克蹙起眉头。 据说乱破师为了胜利,往往不择手段。当然——对于杀人,应该也没有什么顾忌之情等等。打倒了尼可拉那就是打倒他了,就这样取走他的性命也是再自然不过的了。 然而—— “……你是要这个吗?” 亚伯力克弯下腰,打开包裹,取出里面的手腕。 “啊啊。不好意思呐——还特意帮我捡回来。” 少年乱破师说道。 嘴里虽然在故意嘲讽着,但他脸部依然紧锁着眉头。 “如果你们觉得那东西比这家伙的性命还重要的话,那就没必要还给我了。我把他杀了吧。虽然这家伙不好对付,哎——但现在这情况,我要杀他简直比扭断婴儿的脖子还要容易。” “…………” 亚伯力克听着薇薇在耳边低语。 然后,他—— “原来你什么都不知道啊。” 亚伯力克一边慢慢估量着用字遣词,一边说道。 “你在说什么?” “她的事情啊。那个雇用你的少女。她现在是叫做什么名字,这我就不知道了呢……” “…………” 少年乱破师眯着眼,盯着亚伯力克等人。 “你跟她拿了多少钱我是不知道啦,不过请你停止这愚蠢的行为。帮助她的话,不会有什么好事的。反倒会跟全世界为敌喔?” “就算你这么说……” 乱破师说道: “但全都是一些既暧昧又抽象的话,我根本无从判断啊。” “…………” “…………” 亚伯力克和薇薇两人面面相觑。 这个乱破师果然什么都不知道。 虽然这是个极重要的机密,但——但是…… “——贾兹帝国。” 亚伯力克说道: “这只手腕是贾兹帝国皇帝——被称为〈魔王〉或〈禁忌皇帝〉的男人——既是国王,同时亦是最强、最厉害的魔法师——阿图尔·贾兹的手腕。” “…………” 乱破师托鲁皱着整张脸,除此之外,更紧皱着眉头。 大概是觉得此话不可信吧。 阿图尔·贾兹是个强大的存在。 就算说他是几近于传说或神话领域的存在也不为过。也有不少人甚至说他不是人类。但不管怎样,他的存在实在是太过于超然。因此,对普通人而言,他的存在根本一点现实感也没有。 不过………… “而那个雇用你的银发少女……” 亚伯立克一边观察对方的反应,一边继续说道: “即是嘉依卡·贾兹——卖兹帝国皇帝的女儿。” * 阿图尔·贾兹。 称呼他的语词很多。 〈禁忌皇帝〉、〈魔王〉、〈不死王〉、〈怪物〉、〈大贤者〉、〈超帝〉、〈战争狂〉 那些词语,可以说全都正确,但也全都不对。要说为什么的话,因为他不是那种渺小、单纯得可以只用一句话就能代表得了的存在。他是菲尔毕斯特大陆史上无以伦比的存在。因为老实说,他不仅过于长寿、而且还过于强大。因此甚至有人说:“‘阿图尔·贾兹’不是指‘一个人’,而是‘贾兹帝国国王’本身不是吗!” 他既是统领北方大国的独裁者,同时也是创造各种魔法技术的大贤者,更是在长期的战乱时代里,在那旋涡之中持续玩弄着列强诸国的策略家。 特别是……关于魔法技术,打造了现在的魔法基础之人,无疑正是阿图尔·贾兹。鉴于现在魔术广为运用在各种领域的情况,甚至有些学者和贤者评论他:“如果没有他这个人的话,人类文明大概会迟个一百年左右”、“贾兹皇帝正是人类的引导推手。” 然而,另一方面——居然没有任何关于阿图尔·贾兹创建贾兹帝国之前的纪录,因而其来历完全不明。也有人说:“阿图尔·贾兹皇帝本身这个存在,就是一种无以伦比的诈欺啊。” 不管怎样…… 阿图尔﹒贾兹皇帝在菲尔毕斯特大陆上拥有如此强大的影响力,仅从所有的纪录上来看,将近三百年来,这个世界的情势一直深深受到他的影响。 但是……运用种种魔法秘密仪式、度过了三百年岁月,持续称霸的“魔王”——贾兹帝国皇帝,并不是传说中的不死之身。 贾兹帝国首都攻防战中,阿图尔·贾兹遭人杀害。 之后,菲尔毕斯特大陆的战乱,以他的死去而落幕。 换言之——阿图尔·贾兹,可称之为象征菲尔毕斯特大陆战乱时代的存在。 当然,他的影响力至今依旧不减。 然后……………… * “〈魔王〉的——女儿?” 托鲁蹙着眉头,喃喃自语。 那句话,真是完全出乎他的预料之外。 也可以说,冲击太大了吧。身为一名乱破师,这话其实不够成熟,但他现在恐怕是满脸惊恐没错——对于托鲁的反应,骑士基烈特点了点头,继续说道: “是的。五年前贾兹帝国首都攻防战时,阿图尔·贾兹虽然已经被杀死了,但他的女儿——嘉依卡·贾兹却逃脱了。” “…………她自己一个人?” 嘉依卡怎么看也才十五岁左右,也就是说,五年前她还只是个十岁左右的幼儿才对。 从“怪物”阿图尔·贾兹遭人杀害的现场,她自己一个人成功逃脱……怎么想怎么不可能。但如果当初有臣子之类的协助,那为何现在那些人——不在嘉依卡的身边呢? 是竭尽气力而死了呢? 还是抛弃嘉依卡,自顾自逃跑了呢? 还是—— ——“怎么可能!你……不是早就死了!” 那个领主看到嘉依卡时,确实这样说过。 那也就是说,她死了之后,发生了像奇迹一样的偶然,而从应当死去的状态之中,存活了下来吗? “那种事情我们也不晓得。” 骑士基烈特说道。 “不管怎样,我们不能放着她不管。” “为何?” 托鲁问道。 依他所见,嘉依卡只不过是个会使用一点魔法、脑袋迟钝的少女罢了。完全没有想过她是骑士、佣兵、还有暗杀者们聚集在一起、联手追捕的对象。 然而……托鲁的这个想法似乎太过天真了。 “直到现在,信奉贾兹皇帝的人也还不少。其实,各国能够建立起合作体制并攻陷贾兹帝国首都,这件事本身可以说是奇迹了。” 本来处于敌对关系的列强诸国—……因为诸多缘由,在偶然之下建立了暂时性的合作体制。就结果而言,他们在贾兹帝国首都攻防战中成功了。如今就算贾兹帝国再次复兴,那些列强诸国的同盟,恐怕也无法成功了吧——骑士基烈特说道。 “那个〈禁忌皇帝〉死了以后,影响力还是很大。因此有很多家伙打算拥立他的女儿——嘉依卡·贾兹,复兴贾兹帝国。” “同时——” 骑士基烈特将视线看向手上的圆筒。 “那个总共活了三百年,喔不,据说是五百年的〈怪物〉——他的遗体无疑是强力魔法的材料。蓄积在里头的魔力不知凡几。组装到魔法机杖里去的话,可以变成强大无比的兵器。” 魔法的原动力——所谓的魔力,总归一句,即是生物的思念。 而具有智慧的生物,其尸体蓄积了该生物一辈子所残留下来的思念。如果施以适当的处理,则可以从那尸体提炼出魔力。因为物质上较为安定的关系,许多魔法装置都是使用化石或尸蜡。提炼出来的魔力再加以术式,魔法以这种形式奠定了方向性。并使用魔法师的“思念”作为“火种”,然后“引爆”。 大多时候都是使用弃兽的化石……但照理来说,做了防腐处理的人类遗体,其实也可以当作魔力的泉源来使用。 就像——那只手腕一样。 “…………原来如此。” 确实有个大型机杖把领主的那间宅邸本身,全纳入了魔法效果范围之内。 那不仅仅是因为机杖足够大的关系,而是因为有强大魔法师〈禁忌皇帝〉的手腕,所以才能达到那样子的技术吧。 正因如此,阿图尔·贾兹的遗体才会被分割成好几个部位,然后被分散开来保管吧。如果收集完他全部的部位,那最后可以做成怎样强大的魔法兵器、而且如果是被那些企图复兴贾兹帝国的人们拿到手的话,那事情究竟会变成怎样——在骑士基烈特背后的那些人们肯定在害怕着这件事。 “你明白了吧?” 虽然只有一点点,但骑士基烈特似乎有些急了。于是他说道: “嘉依卡·贾兹——在这好不容易迎来的太平之世,她将是再次引来战乱旋涡的灾难种子。千万不可让她收集完她父亲的遗体啊!” * “嘉依卡·贾兹——在这好不容易迎来的太平之世,她将是再次引来战乱旋涡的灾难种子。千万不可让她收集完她父亲的遗体啊!” 骑士基烈特吼叫的声音——也传到了藏身在离他们稍微有些远的嘉依卡和阿卡莉之处。 “…………” 阿卡莉面无表情地转头望向嘉依卡。 〈禁忌皇帝〉的女儿——咬着唇,头微微低下。 “那家伙所说的,是真的吗?” “…………” 嘉依卡没有回答。 只是……为了在后方支援托鲁而架在民房屋顶上的机杖——她紧紧地握住那机杖的杖把,握到连手指头都严重泛白了。 是真的——仿佛在如此承认的样子。 “〈魔王〉的女儿……” “……我……” 嘉依卡吞吞吐吐地开始说起来。 并非用大陆通用语,而是用贾兹帝国所使用的北方语言——拉克语。 “我只是……想要把散落四处的……父亲大人的遗体收集完整之后……好好地吊唁他……而已……因为不那样做不行啊……我只是那么做而已啊……” “…………” 阿卡莉无言以对。 但是,她的确不会觉得嘉依卡和贾兹帝国的余党或支援者还有所牵扯。而且,如果嘉依卡真的和他们牵上了线的话,她又何必特意雇用托鲁和阿卡莉呢。 阿卡莉是个孤儿。亚裘拉村里有不少人原本就不懂“家人”的意义。捡孤儿回来培育成乱破师——在亚裘拉村传统上这种事已沿袭至今。 所以阿卡莉并无法理解嘉依卡的心情。 而只能够用想像的。 然而…… “——哥哥。” 托鲁又是怎么想的呢? 阿卡莉眯着眼,等待着哥哥的决断。 * “……太好了。” 托鲁喃喃自语般地说道。 然而,那似乎还是传入了骑士基烈特,还有他旁边的薇薇的耳里。 两人纷纷露出诧异的表情。 “再次引来战乱的旋涡?不错啊,这个。” 托鲁露齿而笑。 骑士基烈特睁开眼呻吟着,而暗杀者薇薇则用一种仿佛是在看一个“令人唾弃的卑贱家伙”的眼神,紧紧地瞪视着托鲁。 然而,托鲁毫不在意地继续说道。身为一名乱破师,也身为一名无业饭桶,他早就已经习惯被人痛骂、受人轻视了。 “战乱最棒了。让我们再一次回去吧——回到战乱的时代。” “你……!” 简直就像是看到一只怪物在念着他无法理解的咒语一样,骑士基烈特的表情完全扭曲。 “我是乱破师。在这和平之世,真是放你的狗臭屁——什么也无法做、什么也无法留下、什么也无法改变,就只是为了死去而平稳地活着,我才不要咧!” 脑海闪过年幼时光的记忆。 一边高举着自己死去的孩子、一边断了呼吸的——哈丝敏。 他想改变世界。 他想将自己的存在镌刻在这个世界上。 他不要只是出生、死亡而已——他想自己仔细瞧瞧身在这里的意义。自己是为了什么而出生,自己是为了什么而死亡,他想尽自己的全力去追寻这些事情。 因此…… “难道你想引起战乱吗?” “是啊!” 托鲁狰狞地笑道。 但老实说……那并非完全的理由。已经不全然只是这个理由了。 (……如果这是那家伙活着的目标的话……) 嘉依卡——〈禁忌皇帝〉的女儿。 为了收集父亲遗体而四处奔波——背着棺材的孤独公主。 只凭着自己一个人。她的周遭应该全部都是敌人。她正身处在令人绝望的世界的正中央。 尽管如此,她仍笔直地盯着自己的目标行动着。 即使那是件毫无道理可言、鲁莽至极的事,但对她来说,那就是个永不会动摇的目标,跟出生于世的意义拥有相同的份量。 那是…… (……我想帮她达成目标。) 托鲁发自内心地这么想。 和自己不同——就算世界改变了,哦不,正因为世界改变了,她也依然意志不移。 她的坚定意志,在他看来﹒竟是出奇地眩目。 因此—— “——嘉依卡!” 托鲁一边大叫,一边冲向他们。 以猛烈的气势冲上前去的他——闭起了双眼。 “——!” 骑士基烈特和暗杀者薇薇都摆好了架式。 不管哪一方,都是相当厉害的高手。即使笔直地闯将上去,以现在的托鲁而言,也没有任何的胜算。 然而…… ——啪叽! 一道强烈的闪光骤然在托鲁和骑士基烈特他们之间炸开。 事先和嘉依卡商量好的魔法招式。 〈眩光弹〉——将幻影系魔法的发光量提高到最极限。 当然,没有防备、突然看到这招的人,会丧失数秒的视力。 相对地——在暗夜中隐密行动是乱破师的专长。收起声响、隐匿起气息,在黑暗之中——在失去视力的时候,可仅仅凭藉着空气的流动、反射的声音来移动——托鲁拥有这般技术。 因此,就算他闭上双眼,当然也能够袭击得了对方。 “呜——!” 骑士基烈特虽然拔剑,但因为嘉依卡的魔法,眼睛被光照得睁不开来,他的动作也因此大乱。薇薇也是。虽然暗杀者应该拥有和托鲁一样的技术,但什么预兆也没有、突然炸裂开来的闪光,真的是让人无法及时保护住眼睛。 即便如此依然照样攻击过来的两人,果真不是简单的货色。 剑回旋、针飞来。 然而,在丧失视力的状态下,两人所施展的一击,跟完美地使出时的威力差得太远了。托鲁举起双刃小机剑,一瞬间便将两人的攻击打掉了。 “——呜!” 骑士基烈特呻吟。 托鲁一边撞他—— “还来吧!” 一边强行夺走他手上紧握的“手腕”。 “等——等等!” 骑士基烈特一边用左手捂着眼睛、一边喊道。薇薇反射性地准备好要丢针——但她仍一动也不动。她应该是怕在这眼花的状态下放针出去,会扎到自己的同伴吧。 “等等,你——” 犹在大叫的青年骑士。 然而——托鲁连斜眼看也没看,就背过他们,继续往前跑了。 * 紧要关头时需要抢救的行李——托鲁几乎没有。 只有爱用的武器和道具,以及其他一些衣服,还有最低限度所需的钱财。 全部塞在包包里背着,也不比嘉依卡的棺材还要夸张巨大。 “——阿卡莉?” “我这边也打包完了。” 看来阿卡莉也是一样。 对着没有血缘关系的妹妹点了点头——托鲁再次向她确认: “慎重起见,我再跟你说一次。你其实没必要陪我们一起淌浑水唷?” “这话太愚蠢了。哥哥。” 阿卡莉摇头说道: “不管到哪儿,我都要跟哥哥在一起。” “……阿卡莉…………” “如果哥哥——” 阿卡莉用她那张伶俐端正的脸,静静地说道: “在我不知道的地方莫名死掉的话,我不就不能把哥哥剥制成标本了吗?” “我死的时候,会非常壮烈地爆炸给你看。” 嘴里念念有词的样子,托鲁叹了一口气﹒走出了家门。 未至黎明的暗沉早晨风景——在凉飕飕、冷透的空气中,背着棺材的少女一个人茕茕独立着。 “那么就……走吧。” “——唔。” 托鲁一出声,嘉依卡便回过头来,脸上浮起困惑的表情。 “托鲁。阿卡莉。为何?” “脸——被领主看到了啊。” 托鲁耸了耸肩,说道: “总而言之,我们已经不能再待在这条街上了。” 不仅潜入领主宅邸,还跟领主互斗。互斗的结果,甚至牵扯上了那些家伙——列强各国交付特别任务的对象。虽然情势尚不严重,但戴尔索兰特市已是停留不得。 “陪你旅行的同时,顺便帮你——帮你这家伙做点‘工作’。价格会算你便宜点的。” 其实也没有打算要去哪里。 所以,跟她走在一路也没有关系。 她好像身上有不少钱的样子,如果跟她一起行动的话,也就是说至少不会饿着自己——托鲁心中现实地盘算着。 而且—— “但是,我是……” 嘉依卡低头。 她果然还是介意自己的出身吧。 “〈禁忌皇帝〉的……” “我跟你说过了吧。” 托鲁打断她,紧接着说道: “战乱最棒了。” “…………” “如果跟着你——说不定可以改变这个世界。日复一日过着平稳的生活,真是无聊得要死。如果跟着你,说不定可以把这世界改变得充满混沌和变化,让我能够找到我活着的意义。那正是我所追求的。” 总比什么都没做就死去来得好。 即使被人骂为恶鬼、被身分卑贱的人嘲笑。 只要在这个世界上镌刻上自己曾经活过的证明—— “嘉依卡。” 托鲁将手伸向银发砂女。 “我要去。去到我能去的地方为止。你呢?” “…………” 嘉依卡看了看托鲁。 然后看了看阿卡莉。 “……唔嗯。” 阿卡莉对她点了点头。 然后—— “——唔!” 嘉依卡脸上突然绽放出光采,伸手握住托鲁的手。 〈禁忌皇帝〉的女儿——嘉依卡·贾兹。 乱破师兄妹——托鲁·亚裘拉和阿卡莉·亚裘拉。 那一天的黎明时分,他们离开了戴尔索兰特市。 他们前往的下一站旅程是——将世界再次卷入战乱之中。 后记 亲爱的读者你好,我是轻小说匠榊一郎。 这是我的新作《棺姬嘉依卡》。 充满剑与魔法的奇幻故事——呃,大概是吧。 这部作品多亏了其他各方大德的协助,总算能够呈现在各位的眼前——这样说的话,可能听起来就像是其他作品从头到尾全部都是我自己独力完成的,但其实不然。通常一部作品的完成,需要责任编辑、绘师、校正人员、美术设计师等等许多人士的大力帮忙。 只是这次企画本身,乃至本文内容,无节制地采纳了各方大德的意见和提案,所以风格和以往的作品可能有些不太一样。不过也许只有我这个作者这么觉得吧(笑)。 起初这部作品的开端——始于我和责任编辑的讨论。 榊:“新作该怎么办呢?” 编(责任编辑,以下简称“编”):“充满剑与魔法的正统奇幻故事。” 榊:“啊?那这样如何?” 编:“非常好,但可以把这部分改掉吗?” 榊:“不行,把那里改掉的话,这部作品就失去特色了……” 编:“请不要乱闹性子了。” 榊:“唔……那这个如何?” 编:“非常好,但可以把这部分改掉吗?” 榊:“不行,把那里改掉的话,这部作品就失去特色了……” 编:“请不要标新立异了。” 榊:“唔……那这个如何?” 编:“非常好,但可以把这部分……(下略)” 榊:“不行,把那里改掉的话……(下略)” 之后又重复了好几次。 榊:“那到底要怎样的才可以嘛!” 编:“充满剑与魔法的奇幻故事。主角保护着家人或恋人、一边和强大的敌人对战、一边旅行的故事!” 楖:“呵呵。总觉得那种故事很久以前就已经写过了!” 编:“这样啊!那写起来不就很轻松!” 楖:“那女主角的名字就叫做‘帕西菲卡’!一个晚上肯定可以写出十几本的原稿!” 编:“不行!” 楖:“那到底要怎样的……(下略)” 哎,总之就是这样。 ——如此这般,和责任编辑一边吵架,一边回到了讨论的原点——“主角群一男二女”、“旅行的故事”等等其他诸多的故事元素。忠于基本元素固然不错,但很容易被以前的作品影响,因此常常不知该如何下笔才好。“必须忠于基本元素”、“必须赶快写出新书”心里的两种想法总在扯我的后腿。 结果我就塞了一大堆琐碎的情节,然后每天被责任编辑退稿。 女主角的名字也被责任编辑驳回,说什么不够可爱之类的。 哎,我是因为一些因素,所以想给女主角一个俄罗斯的名字。但可爱的俄罗斯名字大部分都被著名的作品拿去用了,像是“阿妮亚”、“沙夏”、“库特莉亚芙卡”之类的。其实直接拿来用也不是不可以,但如果用了“库特莉亚芙卡”的话,感觉从一开始形象就会被定型…… 烦恼了许久之后,我最后干脆向两位俄罗斯迷富永浩史及速水螺旋人讨教了一下:“在俄罗斯语里,有这样子的名字吗?” 除此之外,书名提案也频频被责任编辑退回。伤透脑筋仍毫无灵感的我,于是跑去跟一些朋友们哭诉。然后雨木シュウスケ便提议说:“书名就写成《棺姬》,取自女主角背上的‘棺材’之意,如何?”于是我就心怀感激地采用了他的提案。 总之就是这样,本书能够完成,真的是多亏了大家充满温情的协助(这句话的含义会随语气而异,喂)。但这绝对不是说我都没在工作喔!请相信我! 在很多设定里我埋了一些伏笔。如果大家愿意持续阅读到伏笔揭晓时的话,那就太好了。 道次自企划以降,就和平常的做法完全不同,因此我自己也无法预知下一步。呃,如果你要吐槽我“一直以来就都无法预知下一步吧”,我也没办法反驳…… 如果有很多人觉得这本书很有趣、很想继续看下去的话,我会觉得很开心的。 这次负责绘图的なまにく的画,每一张都画得非常漂亮(包括这次没有刊登出来的初期设定画)。把本书当成附故事的迷你画册也可以喔(笑)。 那么…… 希望在下一集还能够再跟各位相见啰. 2010/11/13 序章 龙骑士的归来return of the dragoon cavalier 台版 转自k@轻之国度 乍见时真的不会知道那是什么。 那是块小小的石柱告同度大约只到她的膝盖左右——若称之为墓碑,也未免太过于寒伧了。 以“石柱”称之似乎也不对,其实那只不过是路旁的石头堆叠在一起罢了。既无人打理过、亦没有刻上碑文,仿佛小孩的积木一样。由于那墓碑实在是太过于简陋,以致丝毫感觉不出对死者的哀悼及敬畏之意。如果没人告诉她,她恐怕会不知不觉地走过去吧。 “这……这就是……?” 多明妮卡,斯考达颤抖着声音问道。 灰色乌云似乎快要压将下来,触目所及的风景仿佛被涂满阴郁的颜色,暗得完全不像正午时分,而眼前的墓碑看起来似乎变得更为破烂不堪。 “是……是……露婕大人的……” 带着她来到此处的老人点了点头回答。 老人低着布满皱纹的脸,声音里夹杂着一股浓浓的恐惧。 当然,他会恐惧也许是因为面前正站着他的领主——一位刚结束漫长的激烈战争而凯旋鲈来的领主;但真正令老人感到害怕的其实应该是——多明妮卡背后那只巨大的异形怪物。 白银与漆黑——怪物的庞大身躯上缀着两种完全相反的颜色。 巨大的暗色翅膀阖起、修长的脖子静静地蜷曲着——即使如此,仍远比牛或马来得庞大,甚或可以说庞大到很有可能是以牛、马作为掠食的对象吧。 虽说是野兽,但四肢、头部的位置分布却又近似于人类。 但若说它具有“人型”,它的脖子却又太过于细长了,,手臂和脚的长度也和人类的比例迥然不同。像马一样的长脸,头上又长着一对角,此外还有一条占全身将近一半长的尾巴——人类身上绝不可能会有的器官。 似人非人。 有翅非鸟。 有尾非兽。 除了称它为“异形”之外,还能称之为什么呢? 然而,它最特殊的地方,并不在于它的外形。 它的身体表面既非毛皮、亦非光滑的皮肤。有人称之为“鳞片”,但其实和蛇、蜥蜴等动物的鳞片有明显的不同。其身体表面是由好几个巨大的平面组合而成,样子就像是骑士们随身 携带的板金铠甲一样。 因此,人们都如此称呼这只怪物。 装着镗甲的龙——即“装镗龙”。 即使领主大人再怎么拍胸脯保证“没事的”,但旁边就站着这么一只压迫感十足的怪物, 任谁都会害怕吧。何况老人居然没有尖叫逃跑,甚至还带着多明妮卡来到了此处,已经可以说明他很有胆量了。就连多明妮卡自己第一次被迫对上这只装锁龙时,也是吓得双脚发软呢。 “露婕……” 多明妮卡梦呓般地叫唤着埋葬在石碑下的亡者。 她的妹妹——露婕已经是她唯一仅存的亲人了啊! ‘姊姊,姊姊——’ 她最爱的妹妹。与自己流着相同血脉、这个世上唯一的血亲。 即使是现在,她闭上眼都还可以在眼里见到她的笑容。 一旦四周安静下来,甚至可以在脑海里听到她的声音。 ‘姐姐,你看这朵花。我觉得这朵花和姊姊的头发很配喔。’ ‘对了,父亲大人和母亲大人的墓前也要供奉几朵才行——’ 斯考达家是个没落的骑士世家。 具体而言,其实斯考达家是个小小的乡下贵族,拥有的领地根本就是少得可怜。而身为骑士世家,斯考达家为了维持最低限度的体面、为了不卑不亢地生活下去,简直耗费了他们所有的心力。 本来应该要重振斯考达家的父亲……在露婕尚未懂事前上了战场之后,就再也没有回来过了。虽说是骑士世家,但每个人天生各有所长、各有所短。多明妮卡想,她的父亲恐怕不擅于战争吧。 母亲也……在父亲赴战场之后过没几年,就因病去世了。 母亲的为人,和父亲一样,认真到有点傻的地步。依靠微薄的税收养育两个女儿、还要维持住斯考达家的面子,背后所付出的辛劳想必非同小可;原本可以治愈的病情,也是因辛劳过度而恶化至药石罔效。 ‘姊姊,我今天有分到鸭肉喔。’ ‘姊姊,你再等一下喔。我要来做姊姊最喜欢吃的芥末酱。’ 父母亲双双离开人世之后,多明妮卡和妹妹露婕便过着两人相依为命的生活。 当然,领地虽小,但毕竟还是她们的领地;而原本的税收就两个少女的基本生活开销而书,其实算是非常足够。然而,属于斯考达家领地的村落,却开始明目张胆地拖欠税金、甚至逃税。斯考达家虽是贵族,却是最低阶的贵族,而且原本的领主战死、遗留下来的又是两位二十岁不到的少女、又没有半个佣人——这样子的领主,也难怪村民们敢如此轻匆怠慢了。 而斯考达家,也已经毫无能力去责备村民们的不逊了。 多明妮卡那时候心里想着……再这样下去不行。 这场战争已经拖了很久,至今仍未见消停。 不仅如此,战线还常常变动不定——多明妮卡的家乡随时都会变成战场也说不定。更何况,这儿只不过是块低阶贵族的领地,何时会被国家弃之不顾也不晓得——因此他们随时都有身陷战火的危险性。 ‘姊姊,姊姊,为什么……?’ 当露婕听到姊姊告诉她要前往加入战争时,她不禁一脸哀戚。 虽然心中有很多不舍——但多明妮卡决定要上战场的决心,却绝无动摇之可能。 一旦在战场上建立武功功勋之后,就很有可能可以要求增加所属领地,或是要求把领地换到离战线更远的内地去。除此之外,领地居民们也会对领主“斯考达家”重新抱持敬畏之意吧。 在这战乱之世……毫无后台可言的多明妮卡,再也想不出其他可以守护妹妹的办法了。 ‘姊姊,你什么时候会回来……?’ 当然……多明妮卡虽然出自骑士世家,却从未好好地学过武术。 应当传授她武术的人——即她的父亲,很早就已经身亡,而如果要另外拜其他有名的人师,又必须耗费掉不少金钱和漫长的时间……多明妮卡当然没有那些多余的金钱和时间。 因此,即使多明妮卡进了军队,她想建立武功功勋的方法也很有限。 哦不,应该可以说只有唯一一种方法吧。 因为从一开始她就没有什么选择权。 在对方的要求之下,多明妮卡也只能奉献出她自己了。 亦即…… “露婕……” 多明妮卡在那小小的墓碑前双膝跪下。 “好不容易——战争终于结束了啊……” 她好不容易立了功勋,因功领赏得到了新的领地,衣锦还乡、凯旋归来了啊。 “为什么……你会变成这样……” “呃……” 村人低着头,叽哩咕噜地告诉她关于露婕死去的经过和原委——但多明妮卡几乎没有听入耳里。眼前是宣告妹妹已经死亡的粗陋墓碑,光是要接受这个残酷事实就已经耗尽她全部的心力了。现在的她,根本没有办法去思考其他的事情。 她的一切,全部都是为了妹妹而已啊。 对多明妮卡来说,除了妹妹之外,再没有其他需要守护的东西了。 不管用其他什么东西作为代价,她也只想要守护妹妹而已——正因如此,多明妮卡才会献出自己,选择一种连顽强的战士、道地的骑士也会踌躇迟疑的方法,好让自己尽快能立于战场之上。 然后,她拚死地战了又战,最后终于赢得了莫大的奖赏。 但是…… “我……” 那样反而错了是吧。 如果她没有离开妹妹的身边——就算妹妹仍旧无法躲过死亡的命运,但至少在妹妹死前她可以守护在妹妹的身边,或者与妹妹共赴黄泉。 露婕肯定是天天度日如年、焦急地等待着姊姊的归来吧。 露婕肯定是抱着深深的孤独与绝望而逝去的吧。 一思及此——多明妮卡便再也忍受不住了。 “呜喔……哦哦……呜喔喔喔喔喔喔…:” 多明妮乍在墓碑前放声大哭。 她完全不顾白银铠甲是否会沾满泥土,只是双手抱拳,不停地敲打着地面好几次、好几次同时不住地发出呜咽声。在自己心中无止尽地满溢出来的悲伤,她不知道究竟该如何处理才好她只能将这令人坐立不安的痛苦情绪化为拳头,一再地往下敲打着地面。 然后—— 呜喔喔喔喔……呜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 笼罩在多明妮卡和村人们之上的阴郁天空,一道咆啸声响彻云霄。 仿佛就像是与她共同怀有一样的悲伤……身披白银镗甲的装铠龙头仰向天空、震动着它的巨大身躯,对着灰暗浑浊的天空,放出恸哭的叫声。 第一章 彷徨的开始bigining of wandering 苍白色的月光下“伫立着”一个异形。 哦不……应该用“有一位”,或者更简要地用“有”来描违也许会比较好吧。那异形无手、无脚,也几乎无法分辨出它的身体和头部在哪里。它没有什么明确的形状,因为它的轮廓既不固定,且不停地在变化。那玩意儿虽然近在眼前,但就连它究竟是站着的还是倒着的,从外观上根本分辨不出来。 托鲁,亚裘拉一脸愕然地注视着眼前的异形。 “…………” 蠕动着……没有固定形状的异形。 不停震动、摇晃的软绵绵表面上,布满了枯叶和泥土。那上头既没有眼睛,也没有鼻子和嘴巴。如果问他“这是什么?”的话——从外观而言,他也只能回答“不知名块状”而已吧。 简直就像是泥土还是泥巴自己在蠕动着一样,真的是超乎常理的奇怪。 “……嘉依卡……” 可能是因为冰冷的夜露的关系吧……托鲁呼喊嘉依卡的声音,其吐气把眼前的漆黑染得白濛濛的。 嘉依卡。 那是他决定要服侍的主人——一名少女的名字。 银色头发、身材娇小、有些令人感到不可思议之处——模样楚楚可怜的亡国公主。 她有如出自于名工巧匠之手的人偶,有着完美无缺的漂亮五官 那些美好的形容,在眼前这异形身上全部都看不到。 只看得到无比肮脏——甚至连人类的外貌形状也都舍弃掉的“不知名块状”。 “那是……你的……” 托鲁以惊愕万分的语气问道: “……你的……” 托鲁又再次重复眨眼的动作。 眼前这令他难以接受的事实——也许会随着他这个动作……也许在他闭眼、然后睁眼的瞬 间就会突然消失不见也说不定——托鲁在脑袋的某个小角落里如此愚蠢地期待着。 最后,他还是放弃了似地,低声问道: “……你的睡衣吗?” “嗯!” 少女的脸蛋突然从“不知名块状”中露了出来。 究竟哪儿是衣服的分界线,或是可以称为衣领的部分呢——哎,根本连这些部分也没有吧。 长长的银发、紫色的双眸、白皙柔软的肌肤。当然,一切都跟刚刚所描述的完全一模一样。 唯一不一样的,简而言之——就只有“衣服”而已。 “保温功能,出众。” 从“不知名块状”之中只伸出头来的少女——嘉依卡,托勒庞特说道。 “……呃……哎,你说的是也没错啦,不过……” “伪装功能,出众。” 她原本就不太擅长大陆通用语的样子,讲话方式整体听起来不知道是音韵还是抑扬顿挫的问题,总觉得有些奇怪的感觉——不过,从她声音的语调,可以戚觉得出来她现在有些得意的味道。 “那个啊……哎,你说的是也没错啦,不过……” 托鲁口气烦躁地说道: “你这是什么奇怪的兴趣啊?” “重视,实用性,第一优先。” “…………” 托鲁再次仔细地注视着嘉依卡的“睡衣”。 哎,与其说那是件衣服,其实还比较像是个睡袋之类的吧。更直截了当地说的话,那就只不过是个刚好大到能够装一个人的布袋而已。不过那和一般圆筒状的睡袋不同,人就算装在里头也能够自由活动,在形状大小上似乎留了相当足够的空间。 在那布袋的表面,包了两三层纲目极为细小的网子。嘉依卡只是钻进那布袋里面,然后在地上滚来滚去之后,桔叶和泥土等等的就会随意地附着在那上面。如此,嘉依卡所谓的伪装便完成了。 那本身就只是个袋子的形状,所以外观上完全看不出人形;再加上布满枯叶、泥土的表面, 如果稍微离得远一点儿的话,应该会无法察觉到那里有个人杵在那儿吧。 “哎,因为你是个魔法师,所以才需要这样子的装备以自保吧……” “自己做的。自豪杰作。” 嘉依卡一脸得意地点了点头。 “正所谓‘不让人发现就是最好的防御’呢……” “肯定。” “不过,你现在不需要穿那种东西吧。看着就很烦人啊,快脱掉!” “嗯?” “我们会帮你注意四周动静啦。” 托鲁说道。 现在——托鲁一行人正身处在山林里头。 四周尽是树木林立,脚下都被落叶和腐叶土覆盖着。为了在这野外露营,托鲁在这四周围施了好几道的“结界”。 当然,他的结界跟魔法师所施展的防御结界、警戒领域之类的完全不一样,是更为单纯的一种“结界”。他只不过是把又细又易断的小小枯枝藏在腐叶土和落叶的下面而已——总而言之,就是如果有人不小心踩到或者是稍微施以重量的话,就会很容易发出声响的一种陷阱。 除此之外,他还在树木之间绕上了好几层的黑线,并在黑线上头挂上了钤铛。 一旦有人接近他们——或是如果对方有所警戒,不是经由地面,而是经由周围的树木枝哑接近他们的话——钤铛的声音就会响起,通报他们有人正在靠近。 “是说………你那个……看起来的确是很温暖的样子,外观上也不容易被人发现。不过,一旦发生紧急状况时,如果不能够快速移动的话,那可就糟糕了吧。” “……唔。” 嘉依卡皱起脸来。 大概是因为自己喜欢的睡衣被人贬低成这样,而觉得有些自讨没趣吧。 “没问题。可以,迅速行动。” “……哦喔?” 托鲁眯起眼睛,说道: “那你试试看绕着这棵树的四周转吧,用跑的。” “唔。” 仿佛想要说“这简单啦”似地,嘉依卡朝着托鲁手指所指的大树,快速地踏出脚步。 然后—— “咪嘎?” ——啪碰。 仅仅三步,嘉依卡就“完美地”跌了个狗吃屎。 那简直就像是正脸迎面“吻”上地面的感觉。不仅那睡衣的表面,甚至连她白皙的脸庞、银色的头发,也全都沾上了泥土和落叶。 “你看吧,我就跟你说了吧。” “呜呜,无法理解。” “衣服为什么都做成衣服的形状,是有原因的嘛。你啊,那副模样就跟老是一边踩着自己的裙子下摆、一边走路是一样的啊。” 不仅如此,那易于沾上泥土和落叶等等的网子,网目极为细小,很容易就会被四周的树枝勾住。 总而言之,她那一件睡衣,只有“在一动也不动的状态下,就不会被发现”这一点有其优势而已。便于行动与否——在“瞬间逃跑”这一方面,反而是完全派不上用场。 “自信作……” 嘉依卡哀伤地嘟囔着。 因为她穿着她那自豪的睡衣,所以很难看出她跟地面的分界。她那模样简直就像是刚被砍下来的人头在地面一边滚动、一边叹息的样子,让人觉得非常毛骨悚然。 “好了,快点脱掉。” 托鲁一边说,一边向跌倒在地的嘉依卡伸出手。 下一瞬间—— ——嘶。 一道声音响起。划过托鲁指尖的刀具,深深地嵌入腐叶土里。 ……是把柴刀。 “呜哇!” 托鲁不禁缩回手,摆出备战架势。 柴刀本来应该用来除掉树林下方蓬勃生长的杂草、劈开用来点燃篝火的木柴,或是用来剖开捕获的猎物等等。因为通常是应用在这些杂用上,所以柴刀这类的刀具,都具有相当沉重的重量。它并非倚靠刀刃的锐利程度,而是靠着重量将目标物斩断。 居然使劲乱扔这种玩意儿……如果真的刚好被它划到的话,手指就会很容易地掉下个一两根了吧。 “哥哥……” 在树与树之间凝聚而成的漆黑之中,有一道毫无情绪起伏的声音,从漆黑的另外一头传了过来。 那声音异常的冷漠淡泊。从那道声音之中,几乎感觉不到任何的喜怒哀乐。 “你究竟想要干什么呢?” “那正是戴要问你的咧,笨蛋!” 托鲁大叫: “你看看你突然莫名其妙做了什么好事!” “那正是我要说的话呢,哥哥。” 一面说着,一面从漆黑之中现身,并向托鲁两人缓缓靠近的,是一位高挑纤细的女子。 细长清秀的眼睛、俐落端正的嘴巴,也因此她的容貌带了一点成熟大人的韵味——但实际上她年仅十七岁。虽然她留着长长的黑发,但因为她将头发绑成了一整束在头部后方,所以给人一种有如少年般清爽活泼的印象。 她虽然四肢纤细、长手长脚,但完全不会给人纤弱无力的感觉。甚至从她的服装——皮革制的简易护具上都可以看得出来,她那有如牝鹿般地紧绷肃杀的姿态。 阿卡莉,亚裘拉。 托鲁的妹妹。不过他们并没有血缘上的关系,只是所谓同族辈分上的妹妹而已。 顺道一提,她适才出去打猎——似乎现在才刚回来的样子。 她手中掐着一只鸟,正悬吊在她的左手下方。恐怕就在她捕获它的同时,就已经做好内脏处理并放血了吧……“啪答、啪答……”因为放血没有放干净,血还是一直不停地滴落下来,这景象更为她增添了一层格外阴森恐怖的氛围。如果有毫不知情的小孩在夜路上碰见她的话,应该会吓到失禁并嚎啕大哭起来吧。 “在这三更半夜里……” 阿卡莉说说着,同时她的暗色双眸紧紧地盯着托鲁不放。 “你居然抓着女生,叫对方把衣服,脱掉。……” “……啥?” 托鲁发出呆滞的疑问声。 呃,他刚刚的确是对着嘉依卡说了“快点脱掉”。 “啊——等等,不是啦。” 托鲁慌慌张张地摇了摇头。 “绝对不是你所想的那样啦。” “思?停止脱衣?” 脱睡衣脱到一半的嘉依卡,一脸茫然地歪头问道。 想当然耳——因为是睡衣的关系,所以那下面几乎是裸体的状态。不仅如此,或许是因为气温很低的缘故,嘉依卡原本像雪一样白皙的肌肤,此时薄薄地透出些许的粉红,一副严重招人误解的样貌。 “事到如今,拜托你不要脱了!” “托鲁,莫名其妙。” 嘉依卡鼓起双颊,不满地说道。 “真是的,哥哥真是让人十分伤脑筋呐。” 阿卡莉摇着头,一脸“哎呀呀,真拿你没办法”的样子。 不过……她那张脸总是浮现不出可以称之为“表情”的表情,因此她那个样子反倒显得有些装模作样。顺道一提,与其说阿卡莉缺乏喜怒哀乐的情绪,应该说她显然并不擅长将内心层面的情绪表达到外在的表情上。究竟阿卡莉为何会这个样子,其实就连托鲁也不是很清楚。 “我只不过移开视线一下下而已,你就马上想要强暴女生……” “不要乱说那种难听的话啦!” 托鲁喊道: “谁会做那种——” “不过如果这是哥哥的性癖好的话,那也没办法了。” “好好听别人说话啦!喂!” “不管是多么变态、多么好色、多么早泄、多么短小——对我而言,你永远都是我最敬爱的哥哥。接受哥哥的全部,是身为妹妹的我应尽的义务!” 阿卡莉对着托鲁张开了双手,一副脱口就要说出“来吧!扑到我的怀里来吧,哥哥!”的样子。在此提醒一下,她的左手还紧紧掐着剐刚所提到的那只鸟。托鲁总有种他好像也会被那样子掐死的感觉。 “……我说你啊,拜托你不要随便乱添加一些奇怪的要素好吗!” “奇怪的要素?” “是大是小关你屁事啊!” 还有早泄晚泄也是。 “那是很重要的事啊。因为是重要的部位嘛。” 阿卡莉一脸郑重严肃地说道: “所以要好好确认、确认才行。既然身为你的妹妹……” “不需要!” “来吧,快把衣服脱掉,哥哥。” 阿卡莉以平静的口吻命令道: “叫别人‘快点脱掉’,自己却不想脱……我非常非常坚信我的哥哥绝对不是这种蛮不讲理的人。” “你可以不用那么坚信也没关系!” 托鲁如此怒吼之后——他将嵌在地上的柴刀捡了起来,挥了挥手腕,“咻!”的一声将柴刀丢还给阿卡莉。阿卡莉不急不徐地用单手接过柴刀之后,以指尖快速地旋转着柴刀。然后,啪啦一声让柴刀迅速落下,重新回到她腰上的金属刀鞘里。 “啊啊,可恶……我到底在这山里头干什么啊我!” “准备露营啰。” 阿卡莉说话的口气仿佛在说:“事到如今你在说什么蠢话啊。” “啊啊,没错,正是如此。正是如此啊!” 托鲁万分懊恼地说道。接着,阿卡莉把手上的鸟丢给了托鲁,像是用来作为交换柴刀似的。 托鲁接过了那只鸟,说道: “哎。这个要怎么办啊?生吃的话有点难以下咽吧?” “但说到底,还是不能够生火啊。” 阿卡莉说道。 不错,再也没有比在山中生火还要更引人注目的事了。就算用东西把火覆盖起来或隐藏起来,生火时的烟雾和味道却完全没有办法隐藏。 托鲁三人正遭到追捕,因此必须尽量减低被人发现的危险性。 “用盐腌一腌——不过手上的盐也不够,也没有容器……” “托鲁。” 嘉依卡拉了托鲁衣服的下摆。不晓得她是什么时候换装的,现在她已经不是半裸,而是穿着平常那件黑与白的衣服。 “料理。使用——魔法。” 嘉依卡手指着自己,说道。 “啊啊……还有这个办法呢。那可以拜托你吗?” “嗯。” 嘉依卡开心地点了点头,然后把手伸往靠立在身旁树干上的黑色箱子。 那是一个直长型——装得下大约一个人左右的直长型六角形。 那是一副棺材。 然而,刚刚嘉依卡将它打开,从里面取出来的,当然不是尸体……而是钢铁和木头所制成的机械零件、细长的圆筒、复杂的机关部位。握柄的部分应该是削木制成的吧。嘉依卡开始以熟练的动作组装了起来。 并没有等很久……嘉依卡便把组装完成的那副道具架好了。 好长。恐怕都比她本身的身高还要长了。 那是——人称“机杖”的魔法装置。 被大家称为“魔法师”的人们,通常都使用这个手杖形状的装置来驾驭魔法。在以前的时候,如果不重复举行冗长仪式的话,就会无法行使魔法这个技能。然而事到如今,只要透过这个装置,就可以很轻易地操纵魔法这个技能。 “托鲁。肉,那里。挂,枝头。” 嘉依卡把连接机杖用的绳索绕在自己的脖子上,然后手指指向长在托鲁身旁的树木。 “这样吗?” “嗯。” 嘉依卡点了点头,然后把机杖对准托鲁刚刚挂到枝头上的鸟。 接着—— “……艾伊姆鲁,伊艾依,戴鲁萨,特鲁古·伊鲁古……” 嘉依卡闭上一只眼,脸靠近机杖的测距器仔细瞄准,嘴里则开始念念有词、唱诵了起来。 咒文诵咏——为了达到精神集中的一个程序。而咒文通常都是使用普罗大众不会用到的语言体系,也许是为了切换部分脑内的运作吧。至于详细的缘由,其实身为门外汉的托鲁也不是很清楚。 “……菲法,亚克索姆,欺克塞普斯·勒斯……” 过了不久,她的周围亮起了青白色的磷光。 既不是火焰,也不是雷电。 那些直接出现在半空中的光芒——在下一瞬间,突然往四面八方分歧、延长而去,然后开始画起了奇怪又复杂的图纹。 那是为了赋予魔力一定方向、引出特定效果的——纹路。 那纹路一开始只有一些片断而已。而随着那些纹路围着机杖缓缓旋转、互相接合在一起之后,一个巨大的魔法阵就完成了。 “——好。出现吧!(煮沸之器)!” 嘉依卡自信满满地宣言道。 下一瞬间,好像有什么——肉眼看不见的东西被挤压着,流进了那只被吊在树上的鸟的内部。 但既没有任何光芒,也没有任何声音。 不过托鲁知道,有某种力量正在运作中。 接着………… “哦哦——真是厉害啊!” 过了没多久,托鲁的鼻子开始隐约闻到烤肉的香味。 既不需要用到火,又可以在这么短的时间内调理完成,真是便利得可怕啊。 托鲁一副甚戚佩服的样子,回头望向嘉依卡—— “——啊!” 嘉依卡的眼睛神速地眨了又眨。 下一瞬间……………………鸟肉,爆炸了。 “——呜哇,烫!” 当然,人就站在树旁的托鲁,马上就被横飞过来的几块肉片“淋”了一身。尽管托鲁对自 己的体术相当有自信,但要完全闪过这些肉片,也着实太过困难了。 “烫……!怎——怎么回事!” 托鲁把飞到脸上的烧烫肉片,从脸上剥了下来,然后回头望向那只被吊在树上的鸟。 该怎么形容才好呢……模样真的是有够凄惨的。它的肉及内脏大部分都已经化为乌有,半点儿也不剩了,只剩下骨头和鸟皮松垮垮地耷拉着而已。 “怎么一回事?发生什么事了?” “…………” 嘉依卡圆睁着眼,在原地伫立了良久—— “——欺嘿。” 她一脸难为情地笑了一下。 “你休想打哈哈蒙混过去!” 托鲁怒吼。 看来应该是嘉依卡弄错加热力道之类的吧。 内部急剧产生的热能,让鸟身体内部的水分瞬间沸腾。而瞬间沸腾的水分汽化蒸发之后便爆炸性地膨胀,结果整只鸟就爆裂了。 这么说来,这位名叫嘉依卡的小姑娘——在最要紧的时刻,集中力可说是非比寻常。但相反地,在这种平常时候(不仅限于魔法),就总是笨手笨脚的,很多时候都以失败收场。 “我都忘了你是这样子的人……” 托鲁一边把贴附在衣服上的肉片剥下来,一边哀叹。 “真是没有意义。” ——阿卡莉如此评语。 哎,加热的肉片如此华丽地飞散了一地,别说烟雾了,那味道也无从藏匿啊。 “啊啊,可恶……” 托鲁抬头仰望月娘驻足的夜空,深深地叹了口气。 “我……果然太过轻率了吗……?” 乱破师——托鲁,亚裘拉。 旅程才刚刚开始,他便早早为自己的选择戚到了后悔——如此这般多灾多难、刺激万分的旅程。 持久漫长的战国时代终于结束了。 持续超过三世纪之久的战乱期,在战乱的漩涡中心——北方大国“贾兹帝国”灭亡之后,终于划下了句点。 “禁己i皇帝”、“魔王”、“不死王”、“大贤者”、“超级皇帝”、“战争狂”……拥有各式各样的称号、本身以强大魔法师的身分而为世人所熟知的贾兹帝国皇帝——阿图尔·贾兹。 据说那个“怪物王’,在面对同盟国军团压倒性的人力、物力之时,也毫无抵抗之法,最终还是遭人击败,尸体也被炸毁、焚烧掉了。一直以来由阿图尔·贾兹独裁统治的贾兹帝国,也轻易瓦解了——臣属之中约半数死亡、剩下的半数则逃散到菲尔毕斯特大陆的各处。 过了一阵子,各国开始分配贾兹帝国的领土和资产,并开始接收该国的魔法技术等等。除此之外,为了恢复凋敝疲乏的国土和经济,各国都忙得不可开交,因此并没有任何国家打算再发起任何战争。 和平时代的帷幕由此揭起。 然而……时代的转变,并不会有一条明确的线将之清楚地划分出来。 就算被告知“战争结束了”,也不可能所有的事物都会从翌日开始就全面改换。尤其是这太过漫长的战乱,其实早就已经完完全全融人人们的日常生活之中了。因此,现在的情况有些本末倒置——有很多人仍无法坦率地享受这和平时代的到来、战国时代的终了。 譬如说,仍有诸多制造业者还在继续生产军用物资。 又譬如,那些专门买卖东西给驻屯军队士兵的业者。 又譬如,像托鲁·亚裘拉、阿卡莉,亚裘拉一样——由全村“生产”、唯有在战乱当中方能活跃并发挥才能的人材——来自亚裘拉村的乱破师。 这些人都以身处于战争之中为前提,靠战争建立起自己的生活结构。而在这和平时代里,他们很容易就会变成无用之物。然而,尽管他们已然发现这个问题,但如今他们也无法改变他们自出生以来便持续至今的生活方式了。那种生活方式已经深深镌刻在他们的身体上、精神上,再也无法改变了。 他们是“被时代遗弃”的无用之物。 以及—— 嘉依卡,托勒庞特。 本名——嘉依卡,贾兹。 她是人称(魔王)、(贤帝)的阿图尔,贾兹皇帝的遗孤,也是新时代里无法求得任何栖身之所的其中一人。 结束简单的晚餐之后,接着就是开会讨论的时间。 “好……接下来该怎么办呢?” 托鲁的背倚靠在旁边的树干上,一边坐下一边说道。 阿卡莉坐在托鲁的左手边,而嘉依卡则与他们两人相对而坐。虽然不能够生火,但多亏有月亮照映下来的光芒,让他们可以勉强看到彼此的脸庞。 老实说——离开戴尔索兰特市之后已经过了五天。今天能够好好地互相交谈,其实是这五天以来的第一次。在此之前,他们为了拉开与追兵之间的距离,不分昼夜持续不停地移动,因此都不太能够跟彼此好好地交谈。因此,姑且先不论托鲁跟阿卡莉,嘉依卡其实已经非常疲劳困顿了。 “就算只是个大概也好,我们必须赶快决定往后的行动方针才行。” “呣咿?” 照理说嘉依卡应该是这起事件的中心人物——然而她自己本人却是一脸茫然不解的表情。 看来她打算跟之前一样,什么都不想,就只是埋头一个劲儿地继续找寻她“父亲的遗物”吧…… “那个时候我不小心顺势说了‘我要跟着你’。但不管是‘找遗物’,还是‘逃离那些烦人的家伙’,如果我们不先搞清楚我们目前所面对的状况的话,那么接下来我们将会不知该如何是好。” 托鲁皱着睑说道。 嘉依卡正遭到别人的追杀。 她正是阿图尔·贾兹的女儿。因此,骑士、佣兵、暗杀者等人组成的混合部队正在追捕着她——以及“遗物”。 然后,就在事情发展的过程途中,托鲁跟他们干了一架。在那之后,就变成托鲁两人跟随着她、保护着她的现状了。 “……了解。” 嘉依卡坦率地点了点头,赞同托鲁的话。 这位少女——虽然外表真的很漂亮、就像人偶娃娃一样惹人怜爱,,但看着看着,就会觉得也不过如此而已。而她拥有魔法师这个头衔,说新奇的确是挺新奇,不过也不算是世上仅存、独一无二的一位。 总而言之……至少她看起来并不像是那种需要骑士等人特别警戒以对、急于追捕的危险人物。当然……正所谓人不可貌相,外表与内心不二疋是一致的;而且不管是善人还是恶人,会被追杀的时候就是会被迫杀. “是说,你啊……” 托鲁眯起眼,说道: “真的是那个阿图尔·贾兹的女儿吗?” “肯定。” 嘉依卡颔首。 “其实是公主。” 嘉依卡一脸得意地挺起她单薄的胸膛,说道。 以这位少女目前的立场而舌,她也太没紧张戚了点。 “呃不,其实你不需要那么夸耀……” “需要,敬意。” 嘉依卡手指着自己的脸,对着托鲁如是说道。 哎,虽说她是自己的雇主,但因为她是位年龄明显比自己还要年幼的少女,所以托鲁总是以相当粗鲁轻率的态度对待着她。是说,就算突然跟他说她是公主还是什么的,他也完全不懂在对待身分高贵的上层贵族时,该以怎样的礼仪态度来对待对方。或许嘉依卡就是对他这一点有些不满吧。 “你啊……到底是想要做什么啊?” “收集,父亲大人的遗体。” 嘉依卡斩钉截铁地立即回答。 没错。嘉依卡正在收集她父亲的遗体——昔日人称的阿图尔,贾兹皇帝的遗体。 据说在贾兹帝国讨伐战时,阿图尔,贾兹遭人击败,其尸体被砍断成好几截,然后由讨伐战的“英雄”们分别拿了回去。 长期带有强烈念力的物体,可以成为魔法的原动力——即魔力的来源。 通常是加工处理某种具有智能的生物的化石之后,再转化成魔力的来源——人们称之为“化石念料”。而“阿图尔·贾兹”据说是菲尔毕斯特大陆史上最厉害、最强大的大魔导士,因此他的遗体应该也能够转化成强大无比的魔力来源吧。根据魔力的蓄存量及纯度的高低,有不少时候其价值更胜过相同重量的金子的好几倍呢。 总而言之,在最后当场杀死贾兹皇帝的“英雄”们,便将贾兹皇帝的尸体当作战利品, 一一“分赃”了。 当然,这并非官方的说法。 官方的说法是——贾兹皇帝和“英雄”们在战到最后的时候,被人以魔法引爆烧毁,因此一点儿残骸都不留。 不需要做到那种地步吧——拥有这种想法的,肯定是不曾听闻贾兹皇帝传说的无知之徒。 耳闻有一说是——因为列强诸国正是如此地畏惧害怕于人称“非人哉”的,所以才会做到那种地步。 不过不管怎样…… “就算叫他们还给我们,他们也不会愿意给的吧。” 托鲁一副觉得很麻烦的样子,嘴里念念有词地嘟囔着。 再说了,那明明应该是联军可以带回去全体一起分享的战利品,“英雄”们却自己藏私起来,恐怕他们也不会承认他们持有那种东西吧。 “话说回来,你知道有哪些人持有你父亲的遗体吗?” “…………” 嘉依卡咻咻咻飞快地摇了摇头。 “你这样要怎么开始啊……” 无力感重重地压在托鲁的身上。 虽然“在最后当场杀死贾兹皇帝的英雄们”的确是很光荣,但他们的姓名其实并没有公诸于世。问题就在于“当场”这个部分……就算当时身处在那个地方,但只是在后方支援的魔法师,也有包含在其内吗?而对付那些急忙赶来保护皇帝的臣子们的人,是不是也算在那些英雄里面呢?诸如此类等等——有很多模棱两可的部分。 除此之外,由于歼灭掉贾兹帝国的,原是各国组成的联合国军队,算是临时拼凑起来的隘伍,所以战后在领土分割或类似的问题上面,有些国家会牵强附会说“我军骑士才是英雄”,因此又更加扩大解释并滥用“英雄”一词。而其实这都是为了主张“杀死贾兹皇帝的是我们,所以我们拿比较多的领土和财宝、物资是理所当然的啊”。 据说,当场直接与贾兹皇帝对战的是八位特攻队队员。但因为各国都抱持着这样子的想法,所以到最后那八位的人名也没有被公开发表出来。 就像先前那个戴尔索兰特市的领主一样,虽然街上流雷满天飞,但流书究竟是真是假,其实一般的老百姓们也无从确认起。 “但是,情报,提供。” ——嘉依卡举起食指,说道。 “啊?你是说有人会告诉我们吗?是谁?” “不认识的人。” “…………” 托鲁蹙起眉头。 仔细推敲嘉依卡的话之后……看来似乎有位谜样股的人物,偶尔会突然出现在嘉依卡的面前,告诉她“遗体持有人”的情报之后,随即就会马上离去的样子。 不过,那究竟是何方神圣呢? 是因为有什么样的好处,对方才这么做呢? “是那个骑士所说的‘那些企图复兴贾兹帝国的人们’之中的家伙吗?” 嘉依卡既然身为已故的遗孤——简而言之,亦即是贾兹帝国的正统继承人。那么,肯定有人打算把嘉依卡拱上台,以图复兴贾兹帝国吧——那名骑士是这么说的。 “……?” 嘉依卡微微歪头。 这动作的音宙笪”“听不懂”吗?还是那名骑士说的话她都没有仔细在听?但不管怎样…… “真是乱七八糟。” 阿卡莉双手交叉抱胸,冷冷评语道。 那位提供情报的“某人”应该不只知晓一般不为人所知的事情,恐怕也察觉到嘉依卡的真实身份了吧。可见那某人应该具有相当强大的情报收集力和行动力呐。 不过,如果有那样子的人在协助她的话……为何嘉依卡现在却独自一人四处找寻她父亲的“遗体”呢? 虽然嘉依卡刚好碰巧遇上了托鲁与阿卡莉两人,所以如今才得以平安无事……但如果当时是不同情况的话,那嘉依卡很有可能早就已经死在戴尔索兰特市的深山里了三又或者可能已经被那骑士一行人追上、并被逮捕了吧——说不定最后还被视为“危险人物”而惨遭杀害呢。 策划复兴贾兹帝国、把嘉依卡拱上台作为复兴行动的首领——如果真的想这么干的话,放任嘉依卡独自一人的举动也太过于草率胡来了吧。 “你收集,遗体。之后,打算想怎么做?” 嘉依卡的目标是收集阿图尔,贾兹皇帝的遗体。 虽然这个目标相当的明确,但在这条路上完全看不见前方的任何东西。 究竟是要复兴贾兹帝国呢?还是要对联合国的人们进行报复呢? 或着是—— “——吊唁。” 嘉依卡直截了当地如此说道。 “啊……啊啊。这样子啊。” 托鲁好像十分能够理解的样子,对着她点了点头。 “帝国”、“皇帝”、“公主”等等——受到这些看似了不得的词语影响,托鲁似乎在无意之间不小心把事情想得太过复杂了。譬如收集遗体这件事,其实是为了之后的某种行动而在进行中的手段或布局之类的。 不过,这位少女——其实单纯只是想要对着完整的遗体,好好地吊唁自己的父亲而已啊。 这想法一点儿也不奇怪,可以说是再自然也不过了吧! 这跟是不是、无关,纯然只是出自于家人之间的亲情罢了。 不过…… “就算只是为了你所说的‘吊唁’——但你周遭的人应该不会这样子对你置之不理才对吧。” “……?” 如前述所说,贾兹皇帝的遗体可以转化成强大的魔力来源;但其实不只如此,那遗体同时也是往昔贾兹帝国的权力象征——简而言之,一日一把遗体全部都收集起来之后,就等于公告周知该拥有者即为贾兹帝国权力的继承人。 至少那骑士一行人所担心害怕的,应该就是这件事了吧。 虽说贾兹帝国已经被歼灭了,但毕竟是屹立了好几百年的北方大国,相关的利害关系者少说应该有几十万、几百万人吧。而在这些人当中,应该也有不少人还想着要复兴贾兹帝国吧。 “你啊……” 托鲁表情有些吃惊地说道: “到底有没有自觉——你其实身在一个不得了的大事件的漩涡中心啊?” “……?” 看来她本人完全没有这方面的自觉。 可能就如她所说的,她真的只是想要“好好地吊唁自己父亲的遗体”而已,所以她才会对这些事情一点动摇也没有——但她这样子实在是太危险了——托鲁心想。 这种单纯的心意最容易遭到他人利用。 “收集,父亲大人。仅此而已。然后,开始。我的……明天。” 嘉依卡说道。 这么说来,她前几天也讲过了同样一件事。 自从五年前贾兹帝国灭亡以来,她本身的时间似乎就一直停滞不前的样子。 据说——她若一日不处理掉过往包袱的话,她便一日也无法往明日迈进。 这份心情他感同身受。 虽然情形有些不同……但托鲁也是一直被“过往”束缚至今。 “话说回来——原本贾兹帝国为什么会被歼灭呢……” 托鲁交叉手臂抱胸,说道。 说实在的,因为托鲁一直都待在亚裘拉村里修行,因此走出村外时已经是战争结束之后的事了。出村之前,只有定期巡回的商人、从外头回来的同乡等人会带来一些片断的消息,因此托鲁能耳闻的也只有那些片断的资讯而已……虽然能得知大略的世界情势,但各国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其细节托鲁便不甚知晓了。 “哥哥,你这个全然不知世事的哥哥,真叫人头疼呐。” 阿卡莉的动作一副很做作的样子。她一边故作摇头、一边对托鲁说道。 因为阿卡莉本身是个表情不太外显的女孩,所以一旦硬加上一些动作、手势的话,就会给人一种非常装模作样的感觉。即便是习惯已久的托鲁,有时候也是会因此感到一阵心头火上来。 “那还真是抱歉呐。” “但哥哥就是这一点让人很萌啊。” “吵死了。闭嘴!” 托鲁对着握紧拳头、用力主张自己观点的阿卡莉哀嚎般地说道: “再说了,要说‘不知世事’的话,你应该也和我差不多吧?” 阿卡莉和托鲁一样,在亚裘拉村消失之前,应该都没有好好踏出过村外一步才对。这样子的话,那关于姻前世间的情态及知识,她应该也跟托鲁一样贫乏才是…… “我可是女人喔!” 阿卡莉挺起胸膛说道。 附带一提,这家伙跟嘉依卡完全不同,感觉似乎发育得相当良好。而且她又穿着可以清楚突显出身体曲线的衣服,因此“某些地方”就被强调得更为抢眼了_ “女人有‘女人的武器’啊。” “啊啊?” “哥哥在戴尔索兰特市持续过着滚来滚去、滚来滚去、雌伏在家里的每一天,我都在活用‘女人的武器’,努力收集周遭的情报资讯喔。” “‘女人的武器’……你……” 托鲁与阿卡莉两人,是专门负责执行战场上下流任务的乱破师——任务内容大致上有:破坏工作、情资搜集暨操纵、暗杀、煽动等等见不得人的工作。虽然他们还没有实战经验,但在故乡接受了相关的教育训练。 而想当然耳——如果是女性乱破师的话,也会受一些特殊技术的教育:譬如利用自己的身体勾引敌方大将、扮成娼妓潜入敌方领地等等。 在托鲁的印象之中,他记得原本阿卡莉和其他的女乱破师相比,体能较好,所以一直混在男人堆里,勤奋地做着体术训练。不过看来—— “你什么时候……?” 托鲁试着想像阿卡莉为了收集情报而躺在男人枕边甜雷蜜语的模样,心里不禁感到有些莫名的烦闷不爽。哎,虽然这种事情对女乱破师而书,并不是什么稀奇的事。 “你想得没错——” 阿卡莉丝毫没有流露出任何羞赧不安的样子——似乎还因此有些洋洋得意地说道: “正是‘与三姑六婆的八卦闲聊’啊。” “宣称‘八卦闲聊’为‘情报收集’的你,感觉价值观有很多不太妥当的部分呐。” “承蒙谬赞,不胜惶恐。” “我并不是在称赞你!” 托鲁呻吟般地说道。 “别小看这世上三姑六婆们之间的资讯流通量喔。何况你们男人又搀和不进来……” “真实性暧昧不明的流言蜚语,不管取得再多也没有什么用处吧?” “不。正因为暧昧不明,所以取得的越多、那轮廓就会越清晰明朗。你修行时没有学到这一点吗?” 哎,的确……无火不生烟、无风不起浪。 不管是多么瞹昧不明、牵强随便的流言,必有其引发流书开始的事实存在。反过来说,不管事实被捏造、变化成怎样,只要从那些大量的流言之中找出共通的项目,屏除掉流言传来传 去时加油添醋的部分,有时候就可以得到准确度极高的情报资讯。 “不管怎样,总之……在这世上,贾兹帝国皇帝被视为菲尔毕斯特大陆的万恶根源,因此被讨伐歼灭了——这是最普遍的说法。” 阿卡莉说道。 “这种事情我也知道。但为什么‘只有’贾兹帝国被讨伐呢?‘战国时代’的话,基本上应该除了自己的国家之外,其余全部都是敌人才对吧?” “好像是因为有人认为‘贾兹帝国的存在造成了战乱长期化’的关系……” “——啥?” 托鲁皱起眉头。 “因为魔法技术的发达,所以战乱规模持续扩大的样子。” “你是指通讯系、移动系之类的——大规模魔法吗?” 虽统称为“魔法”,但其实有各式各样的规模。 有使用机杖施展个人性规模的魔法、也有复数人士集体参加并使用大规模设备施展出效果范围极为巨大的魔法——将城堡般巨大的物体飘浮至半空中、和远到连机动车都要耗费数日才能抵达的远方互通联络等等。 现在的魔法技术,包括前迤那些,大半都是源自于贾兹帝国。准确来说,在那之前虽然也有魔法,但却非常地耗费时间及工夫,并不是很实用的技术……然而,以贾兹帝国皇帝阿图尔,贾兹为首,贾兹帝国出色的魔法技术开发阵容开发出了机杖等等的相关技术。 有时人们用或这两个吓人的名号称呼这位皇帝,但同时也有人会用 或等尊称来称呼他,就是因为他提升了魔法技术的缘故。如果贾兹帝国的 魔法技术没有外流,那么菲尔毕斯特大陆的文化、文明水准恐怕会远比现在还要低下吧。 然而…… “通讯、移动等手段的充实及进步,想当然耳点燃了各国意欲扩张领土的欲火。领土太过广阔却无统治的手段,那么再怎么扩张领土也没有意义。倒过来说,正因为魔法技术让‘眼睛看得到的范围’、‘手碰得到的范围’变得比以前更为宽广了,所以……” “……哎,这道理我不是不懂……” 托鲁双臂交叉环在胸前,说道: “但这会不会有点太过牵强蛮横了点?那种事情……” 贾兹帝国所带来的魔法技术助长了战火的蔓延,或许这的确是个事实。 但以此就断定贾兹帝国为万恶根源,那也未免太过于随便了吧。 使用那些魔法技术、实际应用到战争上的,可是列强诸国本身耶。以剑谋害他人的罪愆,应该由该名用剑者自己背负;如果因此而责问冶炼出剑的制作者,那也未免太奇怪了吧。 “我也觉得的确很蛮横,不过……” 阿卡莉点了点头。 “一般为世人所知的,大致上就是为了这样子的缘由。” “哼思……” 不管怎样——那骑士一行人不可能没事找事做、净跟着嘉依卡的后头追着跑。 肯定是因为有人感受到某种现实上的威胁,而派遣他们来追捕的吧。 “哎……这些事情不久之后就会自动揭晓了吧。” 总而言之,现在与其去想那些已亡帝国的事情,还不如先想好如何确保自己的人身安全。 “和那些麻烦的家伙们多少拉开了一些距离——不过……” 猛然想起追着嘉依卡的那些家伙——尤其是那位展现了惊人本领的青年骑士,托鲁擪擪伏地叹了口气。 战后复兴推进机构——。 在菲尔毕斯特大陆上,恐怕可以说是独一无二也不为过的超国家组织,是一个由复数国家共同派遣人材、共同出资而成的特异存在。 然而,事实却和这个看来伟大不凡的名目恰恰相反,该组织的设备、人员的规模等等,其组织本身并非如此庞大。 老实说,(克里曼)其实比较像是贾兹帝国攻略战时,各国共同战线所残留下来的雪泥鸿爪。实际上,忙于战后体制重整的统治者们,都把“自己无法应付的案件”全都推给处理——如果再说得更白一点的话,大多是被统治者们用来当作对民众辩解“我可是有在处理”时的藉口。 无人员、无预算、无权力。 集结了三重痛苦的弱小组织,这才是(克里曼)的真实现况。 想当然耳……在人材方面,也尽是一些“有能力但脾气太烈、平凡人无法好好运用发挥其能力”的人。各国像是想摆脱这些麻烦人物似地,拚命把这些人送到(克里曼)来。 譬如女性辅佐官——卡莲,庞巴尔迪亚就是其中一人。 “基烈特队碰到那位人物时的报告书已经送到了。” 在中庭抽完一根烟之后回来的(克里曼)机构主管——康拉德,斯坦梅茨,才哪刚进到办公室里,就听到卡莲如此报告。 “那位人物?” “嘉依卡·贾兹。” 卡莲那张看起来很神经质的脸上,正中央横放着一副眼镜。她用指尖推了推脸上的眼镜,以一种“不用问也该知道”的语气,如此告知康拉德。 她的外表一看就是那种不容通融的中年女性——实际上的确也是墨守成规、死板板的典型性格。处理事务的能力很好,但她那种“自己做得到的事情,别人理所当然也该做得到”的待人接物风格,不管是上级还是下级,都不敢轻易地接近她。严以律己、也严以待人——虽然这很合乎做事的道理…… 她的手里有几张纸捆。 恐怕就是前游从基烈特队寄来的报告书——准确来说,应该是报告书的影本吧。 “的女儿吗?” 康拉德穿过卡莲的身侧,一边朝着自己的办公桌走去,一边说道。 “…………” 卡莲闻到他的烟味,不禁皱起脸来。但她并没有特别开口说出什么抱怨的话。 办公室里禁烟,是她提出来的建议——或者该说是“要求”。空气不好的话,会导致工作效率降低——这是她诉求的内容。而康拉德勉为其难地同意了——卡莲自己也许也知道,这对康拉德而言,已经是最大限度的让步了。如果强迫康拉德本人完全禁烟的话,那就不只是效率等等的问题了,恐怕(克里曼)整个机构都会运作停摆吧。 “比预想中的时间还要快上许多呢.” 在办公桌前就座之后,康拉德一边打开那捆文件,一边说道。 “如果这次真的是那位就好了啊……” 康拉德的口气里,似乎透露出一丝腻烦。 阿图尔·贾兹的女儿——嘉依卡·贾兹。 老实说,正在找寻她的,并不只有基烈特队而已。只论(克里曼)机构的部分的话,除了基烈特队之外,还有另外两队也都在搜寻着这位人物。而这两队也曾经寄过几次“发现女儿了”的报告给他们。 不过,那些大部分马上就被抓住,并确认是冒牌货了。 话说回来……阿图尔,贾兹有女儿这件事,是战后才传出来的风声。 战争期间,完全没有听闻过关于那位的血亲的消息。 因此,名为“嘉依卡,贾兹”的女儿到底真有其人与否,光是这一点就相当可疑了。 然而——即使如此,哦不,正因如此,趁着战后混乱,伪造自己的身世、自称贾兹帝国公主的无知蠢蛋,再怎样一抓、再抓,就是会有一定的人数蜂涌出现。而且,因为贾兹帝国已经灭亡,所以如果有人硬要自称的话,目前也没有判定真伪与否的办法——不过,除此之外明明应该有好几个值得冒充的名字,为什么就是这么喜欢自称为那个的血亲呢?这点康拉德始终无法理解。 “似乎有人在助她一臂之力的样子……” “是不是又是诈欺啊?” 康拉德一边翻阅着文件,一边用茫然的语气说道。 有些人会以复兴贾兹帝国为号召、约好达成复兴之日即大为提拔——以此向商人、领主等处借钱,然后赖帐逃走。诸如此类狠毒的诈骗也常常在报告之中看到。应该说,目前为止抓到的“女儿”几乎都是这一类的人。当然,诈骗名目不只“复兴贾兹帝国”而已,也有“为了挖出阿图尔,贾兹藏起来的财产”而四处搜集着资金等等,一听就觉得十分可疑的说法。 不管怎样——通常这一类的诈欺,为了提高可信度,往往都是组织性的行动。不然,有一天突然冒出一个不知道是哪里的谁谁谁的女孩自称为公主,对方相信的可能性应该等于“零”吧。要骗倒对方,也是需要一定程度的演出……因此,除了公主本人之外,也需要其他“配角”一起配合演出。 “似乎和基烈特队交战过了。” 卡莲以冷淡的口气说道。 “…………” 康拉德整理文件的手突然停了下来。 他皱起眉头,眼睛望向辅佐官的方向,催促她继续说下去。 “然后呢?” “嘉依卡,贾兹似乎在戴尔索兰特市雇用了人手的样子。是两名年轻的男女。关于这两个人,来历尚且不明——但基烈特队和嘉依卡,贾兹以及此两人交战之后,结果嘉依卡,贾兹和这两名年轻男女一起逃走了。” “从基烈特队的手下逃走了?” “是的。” “……哼嗯?” 基烈特队虽然是临时拼凑而成的一队,但包括队长暨骑士“亚伯力克·基烈特”在内,每个人的能力都相当高。尤其是战斗技能,每个人都拥有极高的水准。这样厉害的队伍,对方居然可以与之交战,甚至还——逃走了! 那两个年轻男女恐怕不是普通人吧。 是佣兵吗?还是乱破师之类的呢?反正,不管是前者还是后者,都不是单纯的诈欺会需要用的角色。话说回来,如果是诈欺的话,应该在骑士出场时就逃之天天了吧(虽说骑士并不代表公权力)。但至少对方可是拥有“政府组织”这个后盾啊,应该没有哪个诈欺师会想要在 他们面前故意惹出事端来吧。 这么说的话…… “这次肯定是真的啰?” “关于这点,目前还不晓得……” 卡莲说道。 发表臆测之雷,是她最讨厌的事之一。 “根据基烈特队寄来的报告,对方夺走了罗伯特侯爵所拥有的阿图尔,贾兹遗体,然后逃走了。” 当然,自称为嘉依卡,贾兹的人之中,也许会有真正的本人存在——这种事情的可能性并非完全为零。 或者该说,基烈特队等人基本上也是预想到了这种情况——亦即最糟的可能性——而做出了这样子的行动吧。 “这次有必要确认、确认呐。” “报告说基烈特队他们现在正在追踪她。” 卡莲一边翻着文件,一边回应。 “您要怎么做?” 卡莲这个问题,其实意思是在问:“要给基烈特队追加什么指示吗?还是要让别队跟基烈特队会合等等,做一些进一步的处理呢?” 然而…… “什么也不做。” 康拉德再次把视线落在文件上,说道: “这次是否为真的本人,在没捉到之前都还无法下定论。不过,不管是真是假,‘女儿’的确是个容易引起社会骚动不安的存在。基本准则不变。就照现状继续追踪下去。成功捕获、确认为本人之后——到时候再想想该怎么处置吧。” “好,我知道了。” 卡莲大大地点了点头。 看来她对康拉德的这个指示似乎极为认同。 “那我就请魔法师如此传达给他们。” 至此,关于基烈特队所追捕的“女儿”的话题,在这两人之间便暂时告了一段落。 战后复兴推进机构——。 有一天半是作为统治者们辩解的藉口而设立至今的这个组织,经常人手不足。而相较之下,工作却是堆积如山,等待裁决的文件总是不减反增。 康拉德和卡莲两人,于是开始严肃谨慎地翻阅起另一个案子的文件—— “叩隆叩隆……”车轮撞击地面的声音,从脚下傅了上来。 公共马车在过午时分的街道上,缓缓地向前行进。 虽然是八匹马一起拉的大型马车……但速度只比步行快一点点而已。 毕竟拉纤着的车体又大型又笨重——不过,让这马车无法加速的最大原因,其实是在于这一带的街道还没有整备完善的关系。路面上四处都是无数的小石子,如果超过一定速度的车轮行驶在那些小石子的上面,那整辆车会有翻覆的危险。 当地领主本该尽快整备这些街道才对,不过……毕竟现在是战后之际,所以有可能是因为领主忙不过来,但也有一些领地是因为原本的领主已经不在了的关系。 而这个地方明显是因为后者。 街道的左右两侧,赤褐色的荒野绵延不绝。 真的再无其他任何东西。绵延至地平线的彼方,都看不见天空和地面以外的东西。 很适合远眺——也不是不能这样说。不过,这么彻底的“什么也没有”,看上去还真是有些不自然呢。更何况,居然连一点儿杂草也没长出来。而地形上也没有什么凹凸坑洞,一切就只有粗糙石砾的地面而已。 此处是个战场遗迹。 因为战国时代末期使用了大规模魔法兵器的关系,所以这附近一带,全部都被横扫一空、一点儿都没留下——如文字所迤,是连树木的根部也不留的地步。 即使告诉大家这里以前不仅有城镇、还有领主的城堡,应该很多人都不会相信吧。位于交通要冲、因贸易而繁荣一时的城镇……如今只有地名还残留着往昔的痕迹,而荣景已完全从这块土地上消失不见了。 就算已经过了五年,却连一根杂草都长不出来。这是因为魔法兵器的效果,把这块大地压得十分坚硬,就像一块巨大的岩石一样。即使植物的种子随着风吹、鸟粪来到了此处,此处也没有足够柔软的土地,可以让它们扎根生长。如果进行土壤改良或渠道整备的话,或许可以回复成原貌也说不定。可惜,有多余的时间金钱去做这些事情的领主,都不在这个附近。 此处,是一块已经被统治者们鄙弃不要的土地。 光只是看着,就让人心生忧郁的风景。 然而—— “……搞什么啊?” “那个,果然是……吧。” “讨厌……真令人不快……” 他听见乘客们纷纷交头接耳、窸窸窣窣的声音。 周围的风景如果不值得眺望欣赏的话,那么同乘一部车的乘客们,自然就把视线朝向车内来了。毕竟这是一趟漫长的旅行,因此一旦聊到没有话题,那么想当然耳,对于那些当初并不打算多加理睬的诸多事物,他们也开始关心了起来。 “…………” 在这种时候,耳力太好也是个问题呐——托鲁心里暗自想。 无须听入耳里的噪音不停传入耳中,真是让人静不下心来。虽然或许用坚毅的态度无视那些声音即可,但他也不是不能理解其他乘客们感到诧异万分的心情,因此他心里不禁戚到有一丝丝的愧疚不安。 通常……这种大型共乘马车,都是一般庶民在使用的交通工具。 和城市里所使用的街头马车之类的并不相同,这种马车通常用于城镇到城镇、村庄到村庄等等距离较长的移动上。顺带一提,使用者仅限一般庶民的原因,是因为贵族或商人之类的,自己就有自家用马车或机动车可以使用了。 不过,大多数的一般庶民,本来就不太有机会离开自己住的城镇或村庄。 虽然还不到完全自给自足的地步,但日常生活所需大都可以在自己城镇、村庄里解决。一辈子都没踏出过出生地一步、就这样终老离世的人,其实并不在少数。 反过来说……共乘马车里的乘客们,则相对地是因为有什么特殊情况,才会坐在这辆马车上的吧。譬如为了出席婚丧喜庆的仪式,或是为了去拜访远地的亲戚或知己好友,或是为了宗教诫律所规定的朝圣,或是为了单纯的观光旅行。 而在这些乘客们之中……那位客人真的是非常地显眼突兀。 如果更直白点说的话,“那个存在”在车内明显“太过突出”了点。 “——托鲁。” 那位引发车内争议的客人,一脸戚到很不可思议的样子,歪着头开口对他唤道。 如果可以的话,他真的想装做不认识她的样子,不过那样是行不通的吧。 “干嘛啦?” 托鲁一脸不爽地回应。 “脸,怪。” “…………” 托鲁眯起眼睛,把视线从车窗移往自己的对面——坐在对面的少女身上。 这位少女正是嘉依卡。 不管再怎么看都会如此觉得——真的是一位很漂亮的少女啊。 就像工艺品一样纤细雅致的漂亮。 首先引人注目的是她那头长长的银色头发。肌肤也是又白皙、又细致,因此镶嵌在她那张脸中央的紫色双眸,更显得熠熠生辉。她的双眸有些容易让人联想到猫儿,是那种眼梢向上翘起的眼型。不过,很不可思议的,并不会给人一种乖戾的感觉,应该说,她本身整体给人一种高雅娇贵的强烈印象,仿佛随便紧抱住她的话,会很容易就把她弄坏掉的感觉。 简直就像是冰雕——雪作的雕像一样。 她身上穿着的衣服是以白色、黑色为基调的洋装,更加强了她高雅娇贵的印象。衣领和蝴蝶形状的发饰上,镶着碧绿色的石子,而这在此少女的样貌装扮之中,可说是除了双眼之外唯一有色彩的部分。 总之很可爱。非常可爱。 因此……她坐在这辆公共马车里的角落,真的十分醒目。 “呵呵。” 托鲁眯起眼,瞪着嘉依卡。 “你说、谁的、脸、很奇怪、啊?” 托鲁把一个词、一个词断开来问道——仿佛他下一句就会脱口说出“我可不准你说出任何辩解或推托之辞”。 然而,嘉依卡一副完全不怕他的样子。甚至还把她细瘦的手指戳向托鲁的鼻尖,动作坚定到似乎可以听见手指“咻”地戳过去的声音。 “托鲁。” “……我可不觉得我的脸有很奇怪,而且还怪到会被别人公然指着说‘奇怪’的地步。” “臭脸,大家在看。” “…………” 自喉咙深处冲上来、想要大喊大叫的发作性冲动,托鲁好不容易将之压抑了回去。他尽量压低自己的语调——毕竟如果再引起大家更多的注意的话,事情可就不妙了——对她说道: “嘉依卡,首先,我要先纠正你所说的。” “唔?” “奇怪的是你。” “……!” 嘉依卡一脸愕然地把双手放在自己的脸上。她连续摸了摸自己的脸颊和额头之后……嘉依卡颤抖着说道。 “冲击的事实。” 嘉依卡脸上浮起战栗的表情,说道。 “不是脸啦!” “——身体?” 这次嘉依卡改成用手掌连续拍打自己的胸部和腰部——过没多久她的表情变成“啊!我懂了”的样子,然后颔首说道: “期望未来。” “你在说什么啊?” “其实有塞胸垫。” 嘉依卡指着自己的胸膛,说道。 “咦?真的假的?你这样是有塞胸垫喔,那真的到底是有多——等等!” 当场想要暴走的欲望,托鲁用尽九牛二虎之力才隐忍了下来。接着,他低声细语地对嘉依卡说:“我不是指身体啦!拜托,可以不要随便把话题转移到别的事物上吗!” “晤嗯?” “你搞清楚!我是说你的行李啦!你把那东西堆到车顶上去啦!” 托鲁手指着嘉依卡的行李,说道。 共乘马车的车内,沿着墙面在左右两侧设了座位。不过,虽说是“座位”,但其实也只不过是把半腰高的木箱,以金属零件固定上去罢了。木箱的大小,足够乘客们将他们的手提行李放入自己所坐的木箱里,并在上头落坐。 托鲁所坐的位置,刚好在客舱后端的部分。而他的对面——只要彼此伸出手似乎就可以构得着对方的距离——嘉依卡刚好就跟他面对面坐着。 应该算是……坐着吧。不然也没有其他能够描违她那个姿势的说法了。 不过,她的屁股是浮在半空中的。 而坐在形同座位的木箱上的,却是她的行李。 正是那副——收纳机杖的棺材。 嘉依卡平常总是背着它。那副棺材现在正“坐”在车内的座位上,而嘉依卡则是悬在棺材上,或者该形容为“就像是坐在什么也没有的半空中一样”。托鲁心里一直很纳闷:“她这样子不累吗?”不过……那位本人不知为何却是一脸平静。也许是因为她意外取得了平衡,因此没有给膝盖和腰部等处带来太大的负担吧。 “宝贵,重要,绝不离身。” “这我知道。” 托鲁知道,这棺材对嘉依卡而言,是一个非常重要的东西——重要到她把它视如自己的性命一样,有时候甚至更胜之。如果不把它放在自己的视线范围内,或是手碰得着的范围之内的话,她就会感到不安得不得了。 话虽如此,但像这样背着一个摆明里头“放有尸体”的东西、坐在共乘马车的客舱里,不可能不会招徕他人视线的,更别提嘉依卡那张引人注目的容貌了。 当初要把棺材拿进车内时,马车的驾驶人就面露难色了——这是当然的啊——但面对硬是不退让的嘉依卡,驾驶人让步了。 想当然耳……对于这样特别的嘉依卡,同乘的客人们都纷纷投注以诧异的视线,猜测嘉依卡究竟是怎么了,或究竟是何方神圣。其中也有人面露明显不悦的表情。居然要跟背着这种极为不吉利的东西的怪人同乘一辆马车,应该不会有哪个笨蛋会感到高兴的吧。 “你究竟是怎样啦……” 托鲁呻吟般地说道。 今天托鲁一行人会选择搭乘马车,当然是有其原因的。 因为他们身后的追兵——亚伯力克,基烈特一行人。 可以随意调动马车或机动车的骑士一行人——而且他们的背后恐怕有某种组织力量在为他们撑腰——这样子的对手,如果只靠徒步移动,包准马上就被迫上了。因此,托鲁一行人用尽了各式各样的办法——要嘛就是抱着中途遇难的觉悟挑战翻山越岭,要嘛就是硬在山里藏匿了好几天好让追兵先超前越过自己。 话虽如此……但带着原本就没啥体力的嘉依卡,他们也不可能一直那样做。 因此,托鲁一行人做好了“引人注目”的觉悟之后,搭上了这辆马车。 然而—— “背着棺材的银发少女”。 ……这样极为特殊的存在,果然是非常的引人注目啊。嘉依卡的容貌或许还可以掩饰得了,但棺材就真的是没辄了。 明明后头就有追兵在追着,却还刻意扛着一个旗帜表示“我在这里唷”。再怎样想他都不觉得这是个明智的做法。 托鲁在心里默默思考着这些事情,忽然—— “怎么了吗?哥哥。” 阿卡莉开口问他。 “哥哥如果有什么烦心的事,请尽情向我倾诉吧。” “呃不,尽情倾诉什么的……” “对于哥哥心中那些比沧海深远、比天空崇高的想法,或许以我的程度,无法帮上什么忙,但即使如此……” “抱歉,你太看得起我了。” 托鲁慨慨然地说: “我原本就是个思虑浅薄的人。” 当初会受雇于嘉依卡——决定跟在她的身边,多半也是因为当时那个情势所使然。 “哼,我才不会被你骗了呢。” 阿卡莉直视着托鲁,说道。 “我骗你又不会比较开心。” “就算你韬光养晦我也明白。哥哥只是故意装作粗心大意的样子而已。” “我何须故意做那种事情啊!” “不是因为那个样子比较让人觉得容易亲近吗?” 阿卡莉无谓地以一种再严肃不过的语气如此说道。 原本就缺乏表情的这位少女,不管嘴里说什么,脸色总是不太有什么改变。不管是说“我现在要杀了你”的时候、还是说“我现在要去散步”的时候,只要把她的声音消掉,就完全感觉不出任何差别了。因此,就连无聊得不得了的话,听起来也都是一样呆板的感觉,这往往让他感到非常的困惑。 “那个叫做什么呢……对了——” 阿卡莉皱起眉头,以食指抵在自己的额前。 她就维持着那个姿势,像是在烦恼似地沉思了许久—— “对了。应该说那个样子比较——勾人。” “…………” 托鲁凝视着妹妹,眼神仿佛就像是在盯着无谓到极点的东西一样。 “……啊啊,不对。抱歉,哥哥。” 像是在宣誓什么似地,阿卡莉举起一只手说道: “我弄错了。不是‘勾人’。” “这样啊。” “是‘萌’才对。” “……呃,总之先别管我心底在想什么了……” 托鲁呻吟般地说道,随后叹了口气。 “只是这个状况,再不想个办法……” “我也这么觉得!” 阿卡莉点了点头。 “再这样子下去的话,全部的乘客都会觉得哥哥很萌喔。” “才不萌咧!” “说什么傻话。我都已经觉得很萌很萌了喔?” “够了!你给我闭嘴!” 托鲁吼道。然后重新正色说道: “我说的是,我们不可以再引人注目了。搞懂我在说什么好吗!” “…………我当然懂你在说什么。只是玩笑而已。” “真的?” “真的——大概。” “为何回答得那么暧昧啊!” 该不会这家伙也不晓得自己在说些什么吧——托鲁心想。不过,先甭管这些了…… “如果可以的话,真不想再遇上那些家伙了——” 亚伯力克,基烈特及其属下们。 骑士、佣兵及暗杀者。 原本为数不多的他们,居然会同处在同一个地方——即便是同处在战场上也极为罕见甚至一块儿行动,这在某种意义上真的很惊人。不过,他们的本领确实是一流的。 和他们其中一人互相干架过,虽然险胜了……但下次再遇到时,就未必能再取胜了。 胜负——尤其是和游戏、比赛等等完全不同、真真正正的战斗,其结果会根据各种条件,而有很大的变化。总言之,受时运左右的部分其实很大。像这样把幸运、不幸运的要素也考量在内,想办法如何在最后获取“胜利”,才是真正强大的士兵。有一些笨蛋,嘴里尽说些什么“战斗就是要在双方状况都万全完备之下才能进行”等等的天真话语。这些笨蛋上了战场,肯定活不过三天。 正因如此……真正的战争之职,一开始的目的是在于“不要战斗”。“战斗”是最不必要、且是提高胜利可能性的最终秘诀——至少托鲁是受了这样子的教导。 ‘从刀鞘中抽出刀刃的那一瞬间,战斗就已经结束了。明白吗?’ 话说回来—— “到了下个城镇之后,再不好好想个法子不行呐。” “唔嗯。” 阿卡莉点了点头。 “嘉依卡果然还是应该要在别的房间睡觉呐。男女七岁不同衾啊。” “你从以前不是就一直跟我同房睡吗?” “我是妹妹,所以没关系。” “……是这样吗?” “是这样啊。” 阿卡莉不知为何流露出一丝莫名的洋洋得意。托鲁把视线从妹妹的身上移开,转向毫无风景可言的荒野——然后他又叹了口气。 “果然还是需要‘代步的脚’啊。” 为了不让周围的乘客听见,托鲁稍稍压低声音的音调,说道: “马车、机动车,或是其他任何代步工具。我可不认为,我们每次都能够顺利逮到马车坐呐——嘉依卡。” “嗯?” 看到托鲁对她招手,嘉依卡一边眨巴着眼睛,一边向前伸出身子。 “是说,你应该有满多军队资金之类的钱吧?” “满多?” “譬如中古的机动车啊、小型的旅行马车啊,你身上应该有足以买个一辆左右的钱吧?” “啊……肯定。” 嘉依卡点了点头。 她其实算是个有钱人。毕竟她原本是位皇女,那些应该是她在帝国灭亡之际所携带出来的吧。巨额的金币、珠宝首饰等等,总之他们暂时无须太过担心旅费问题。 话虽如此……但不管拥有再多的钱,如果太过奢侈的话,很容易在一瞬之间就用完了。 何况他们身后又有追兵,所以还是持有多一点的钱比较好。在紧要时刻,能够强迫对方就范的,大概就只有暴力——再不然就只能靠金钱的力量了。 如果买了自己专用的移动工具的话,从长远来看,肯定可以省掉不少旅费吧。如果今后他们的钱没可能增加的话,还是不要随便乱花比较好。 “还有——” 托鲁瞥了一眼马车的前方——那些在驾驶人面前缓慢行走着的马匹们,然后说道: “姑且先不论马车,一旦我们买了机动车,到时候可是只有魔法师可以驱动喔。” 所谓的“机动车”,简而言之,其实也可以想作成“专门用来移动的巨大机杖”。当然——并非魔法师的托鲁、阿卡莉,是无法驱动机动车的。 “如果考虑到移动能力等等的条件,还是以机动车为佳。如果要买的话,比起马车,我会 优先选择机动车。但如果买了机动车,嘉依卡——到时候就交给你负责驾驶啰。可以吗?” “了解,许可。” 嘉依卡爽快地点头答应。 伊芙索姆市,是菲尔毕斯特大陆上状态可说是均衡适中的要塞都市之一。 总体而雷,这座城市和托鲁一行人所逃出的戴尔索兰特市相比,构造上并无太大的差别。规模比戴尔索兰特市还要稍微小了一点,附近也不是山岳地带,而是一片广袤无垠的森林——但城镇本身,就没有更具特色的东西了。 总而言之,搭着公共马车来到这座伊芙索姆市的托鲁一行人,决定在这里下榻过夜。虽然也是可以露宿过夜,但一直持续露宿的话,其实非常耗费体力。幸好交易所旁边有几间大大小小的旅店,因此他们可以任意选择适合他们的房间。 “那么——我去找找看,一会儿就回来。” 托鲁如此说道,然后走出了旅店。 托鲁一个人单独行动。因为嘉依卡实在是太显眼了,所以托鲁认为她还是尽量不要在众目睽睽的地方晃来晃去比较好。而阿卡莉则负责当她的护卫。嘉依卡虽是魔法师,但也因为如此,她的近身搏斗能力值趋近于零。万一碰上那个基烈特队,甭说得胜的希望了,到时候有没有逃跑的空档都很难说。 (总之一定要避免和那些家伙正面冲突。) 即便是在万全的状态之下,胜算大概也是很低吧。 基烈特的同伴,并非只有那个佣兵和暗杀者而已。搞不好他也带了几位魔法师也说不定。 大多时候都是战力多——单纯人多势众的一方会得胜。如果要说托鲁一行人有否胜算,那可能就只有奇袭——再不然就只有使用奇策或奇计之类的方法才有可能得胜。 “…………” 眼前应当先思索好的事情,累积得都快跟山一样高了。 这几天——自从离开戴尔索兰特市之后,他们就一个劲儿地移动、移动再移动,别提思索了,就连安安稳稳地跟彼此说话的时间也没有。至于托鲁和阿卡莉,甚至得在野外露营的时候,把睡眠时间削减到比平常的一半还要少,以便互相交替站岗守夜。 不过……买了机动车之后,他们应该就会有时间可以好好说话了吧。 托鲁不经意地抬头向上望——可以看到“交易所”的看板招牌。 交易所的附近,大多是处理马车、机动车的业者们的停车场。 这些业者有时候也会贩卖新车,但也会帮忙修理客人的车辆、单独贩售零件……等等。因为机动车的操纵需要有魔法师在,因此没有提供机动车服务的业者也很多……构造比较单纯的马车、牛车之类的话,这些卖车业者倒是提供许多丰富的选择。战争结束之后,因为和各地的交易变得较为容易,因此各处的车商都生意繁忙,商品种类充足的地方也变多了。 看来在眼前的转角转弯之后,马上就是交易所的样子。 托鲁漫不经心地转过那个转角——然后…… “——!” 他一边努力安静——小心翼翼地装作出一派自然的动作,一边走到附近马厩旁的隐蔽处。 但实际上,他真的很想要用尽全力蹴地飞扑到隐蔽的地方……不过他总算是忍住了。在平凡的街景中,如果动作快速到超过一定程度的话,反倒更为显眼。若不想让对方察觉到,那么与其惊慌失措地躲起来,选不如佯装成毫不知情的样子自然地走过去。如此一来,不被发现的可能性还比较高吧。 “……喂喂。” 托鲁背靠在马厩的墙壁上,呻吟般地喃喃自语。 做了一次深呼吸之后,他慢慢地压低自己的动静气息——然后悄悄地沿着墙壁移动,钻进马厩里头。为了确保通风,马厩的门窗全部都是敞开着的。从某些位置和角度,视线可以直通建筑物对面那一侧的街道……十几只的马匹们被系在一块儿,它们的身体、动静气息应该可以遮掩住托鲁,不让对方发现到他的存在。 “居然已经追上来了啊……” 托鲁隔着马厩,定睛望向前方。 那儿盖有一间巨大的仓库。 仓库的高度并不是很高,但总之非常的平坦——而且很宽敞。不过那也是应当的。他从敞开的搬运出入口往里头窥视,发现大大小小的几辆马车、机动车的车身正停放在里面。 那应该是卖车业者的仓库吧。 当然,他现在所藏身的这个马厩,也是这个业者在管理的建物之一。被绑住的马匹们,每一只都很大型、身体和脚也都很粗大,是专门用来拉纤马车的品种,而非骑马用的马匹。 “另外一个人……不是那个暗杀者啊。” 刚才正好有两个人的人影从那问仓库走了出来。 其中一位——从托鲁的方向看过去,走在左手边的人,是他曾经打过照面的脸孔。 金发青年骑士——亚伯力克·基烈特。 容貌秀丽、举止优雅,一看就觉得应该是个出身良好的正统派贵族——虽然给人如此印象,但托鲁知道,这个人使剑的本领不比寻常。一对一认真较劲的话,究竟能否取胜,老实说托鲁自己也没有信心。 就跟品种改良过的马或狗一样……贵族之中,以武士门第驰名于世的家族,可以说是和普通人类完全不同种类的生物了。在开始用两只脚走路之前,他们的手就已经先握过剑柄了。不只肌肉和骨骼,就连日常生活中的全部,统统都最佳化成适于修炼武术的状态了。 在长久战乱之下所孕育而生的战士血脉。 亚伯力克·基烈特无疑就是那战士血脉的后裔。 不过—— “……普通人?” 走在亚伯力克身旁的,是一位看似十多岁的娇小少女。 特征是有点文静稳重的戚觉、大大的碧眼,以及鼻尖上挂着一副小小的眼镜。前几天遇到亚伯力克时,他带在身边的那位暗杀者——他好像是叫她“薇薇”的样子——跟现在这位少女明显不是同一个人。 容貌就不用说了,走路的方法也不一样。 简而言之,她的步伐太像普通人了。至少他光用看的,就知道她肯定没有接触过体术。 但是……她的装扮又不像平凡的一般市民。 衣服整体上缺乏装饰性,绑在大腿及腰上的皮带,吊着几个小收纳袋。一味强调实用性的装扮,给人一种近似“职人”的印象——以制作某种工艺品为生的专业工匠。 “是魔法师吗……?” 若是魔法师的话,即便没接触过体术,也算是再自然也不过的事了。 他们的移动居然这么快速……看来亚伯力克一行人应该是靠机动车在移动的吧。如果真是如此,那么想当然耳,为了驱动机动车的魔法机关,他们亟需魔法师的帮忙。恐怕那位少女就是他们机动车的驾驶人吧。托鲁也曾经听闻过,有些魔法师专门操纵这种大型魔法机关,而非机杖。 “这样子的话……果然有些不妙呐,这情况……” 托鲁在马厩的隐蔽处等待亚伯力克他们通过,接着叹了口气。 会在这儿目击到他们的身影,纯属偶然——托鲁并没有乐观到会这样子想。 恐怕他们跟托鲁心里想的是一样的吧。 托鲁一行人以徒步或公共马车之类的方式移动,其实是很有极限的。 因此,托鲁他们会想要尽快把马车或机动车弄到手……亚伯力克应该是忖度到这一点,所以才来造访卖车业者吧。恐怕他们不仅把托鲁和嘉依卡的相貌打扮告诉了业者们,还要求业者们如果有看到的话要尽快通风报信。要不然的话,应该就是直截了当地命令业者们不准把车卖给他们也说不定。骑士堂堂正正地以“公务”之名如此吩咐的话,庶民们也只有听从的分了。 “这下该怎么办才好呢……” 对托鲁一行人而言,他们现在可说是亟需弄来三口机动车或马车。 以徒步和公共马车作为移动方法的话,尽管托鲁一行人这一星期竭尽了各种手段,都还是如此轻易地被他们追上了。 “硬抢别人的车吗……?” 这对托鲁他们而言,也不是做不到的事情。 但那样做的话,会再次引起轩然大波吧——而且抢车一事,反而会为他们留下追踪的线索。目前亚伯力克一行人,应该还不晓得嘉依卡现在正在这座城里。如果能顺利地让他们超前先行的话,那么他们朝别的方向离去的可能性就会很大了。 “唉。总之车子的事以后再处理吧。” 托鲁再次确认亚伯力克他们步行离去的方向,然后才朝着跟他们相反的方向跑去。虽然得多绕点远路——不过只要用跑的,应该马上就能回到旅店了吧。 “也得快些撤离旅店才行……!” 亚伯力克一行人到底有多少人,他们也不晓得。 依托鲁所知,亚伯力克的同伴还有另外两人。巨汉佣兵和少女暗杀者。他们很有可能组成另一队,前去调查旅店了吧——那个叫做“尼古拉”的佣兵,跟他打斗时所受的伤,目前应该还未治愈才对。不过,如果要是他们还有其他托鲁所未知的同伴在的话,光靠阿卡莉一个人,恐怕保护不了嘉依卡。 “可恶……!” 托鲁专挑着小巷子跑,尽可能不要引起别人的注意。 因为他太过焦躁了。 所以才会……的吧。 才会没有注意到那家伙的存在。 “——唷!” 在狭窄的小巷内擦身而过时——那名少年感觉挺随意地向托鲁打了声招呼。 “不用那么着急啦。嘉依卡·贾兹目前还安然无恙喔。” “——!” 下个瞬间,托鲁蹴地而起,并翻转过身子——在着地的同一时间,他一边用鞋跟刺入地面,一边煞住他奔驰的势头。为了无论何时都能立即拔出、砍杀敌人而吊挂在外套下面的短剑,此时剑柄已握在托鲁的手上,而托鲁也已备好了战斗的姿态。 “…………” 是什么人?哦不,是什么东西? 一瞬之前,这少年明明人就不在那儿。 至少到刚刚为止,托鲁都没有意识到这名少年的存在。 擅长操纵气息之术的人,可以完全扼杀掉自己的气息,做到与风景同化——据说可以完完完全地融入周飒环境,甚至别人的眼睛再怎么看着他,都无法辨认出来的地步。在某种意义上,其实就跟刚刚托鲁尽量不做出急遽的动作、尽力让自己不要太过张扬是一样的。 不过—— (这家伙……) 如果真是那种擅长操纵气息之术的人——那他真的是个了不得的高手。 即使像现在这个样子跟他面对着面,存在戚也是异常的薄弱。如果没有好好音i识他的存在目不转睛地注视着他的话,似乎就会很容易丢失他所在何处的感觉。 说是因为五官平凡无奇嘛……却也并非如此。 其实容貌还挺俊俏秀丽。 年龄大概是在十五岁前后——应该跟嘉依卡差不多岁数吧。目前给人的印象是:尚未发育成“男人”的身材、充满中性的纤细感。 头发是亚麻色的、瞳孔是琥珀色的。虽然有着漂亮的五官,却给人一种不太自然的感觉简直就像是人偶一样——欠缺了人类该有、人类应当具备的某种东西。可以说是“太过于纯一而丝毫没有活人该有的气息”吧。 “哎呀?” 看到托鲁一脸防备的反应,少年回以微笑: “抱歉啊。我本来没有打算要吓你。” “…………” 托鲁无言以对。 这名少年究竟是什么人——哦不,就连是敌是友,他都揣度不出来。 但至少这名少年知道嘉依卡的名字,以及她的真实身分。而且也知道托鲁正跟在她的身边。 若非如此,他不会说出刚才那一句话。 不过,他究竟是在何处、又是如何得知这些事情的呢? 难道跟亚伯力克,基烈特是同一伙的吗? 但如果他跟他们是同伙,那么根本无须对他说出刚才那一句话。闭上嘴、安安静静地把嘉依卡抓走就好了啊。 “——你是什么人?” “这真是个困难的问题呐。” 少年一脸柔和的笑靥,如此回应。 “我没有自信能够给你一个足以让你理解信服的答案呢。” “……什么?” “话虽如此,但没有名字可以称呼,的确有些不便呢。总之,我啊——对了,就叫我‘奇伊’就可以了。” 少年如此说道,并伸出一只手来,像是想要跟托鲁握手似的。 亚伯力克,基烈特是个纯粹道地的骑士。 基烈特家原本是个以武士门第驰名于世的家族——当然,亚伯力克也是自幼便受谆谆教诲,学习身为贵族该有的礼仪规范及基础教养。与此同时,还要接受武术的指导。待他长大成人,他自己也将站上战场——他对此丝毫未曾置疑过、一直深深相信着。 然而……就在他要体验初次上阵之前,战争就已经结束了。 因此,他并不晓得实战的滋味。 当初,他对此并没有想得太多。他知道以常理而言,“和平”本身是件好事。而且,如果没有战争征税的话,领地居民们也会变得比较富裕吧。他能理解这其实是一件值得欢欣喜悦的事情。 在国王的命令之下,被派发到机构时,他甚至觉得这是个可以守护和平、非常崇高伟大的工作。 至少他一点儿也不觉得他跟众口铄金的一样,“被当作麻烦而被丢到了这儿”。他在这儿不仅遇到了很多好同伴,而且工作也做得很有成就戚。 由此可知,亚伯力克·基烈特的确是个彻头彻尾的骑士。 一旦决定好自己要侍奉的对象,之后就会毫不迟疑地勇往直前、尽力完成自己的任务。不抱任何的质疑、抑止自己的不满,并将那些负面情绪统统转化成骑士的矜持活下去——真的是非常“骑士”的想法。 然而…… ‘战乱最棒了。让我们再一次回去吧——回到战乱的时代。’ 前几天遇到的那位乱破师所说的话语,直到现在都还紧紧黏附在他的脑海里不肯离去。 这家伙到底在说些什么——在那一瞬间,他是这么想的。 他简直不敢置信,居然有人敢否定这好不容易才到来的和平。 但是…… (——乱破师也一样吗?) 他现在有时候会忽然这么想。虽然和骑士的立场、性质相异,但他们也是从出生的那一刻起,就被当作士兵一样地锻炼到长大吧。他们人生的目的就在战场之中——就算这么说也不为过。 但是战争已经结束了。 而且他听说因为乱破师容易引发阴谋和谋反,所以为此戚到不安的执政者们,已经把乱破师的村落全数歼灭了。会不会有哪一天,他们自己所积揽至今的所有东西,也会被说是“已经不需要了”而被全盘否定掉呢? 哦不,不只骑士和乱破师。像他们这样的人,应该很多吧。 毕竟是持续了好几百年的战争。不论是谁,都以战争为前提,放眼去想像自己的未来;或是以战争为前提,藉此维持自己的生计。如今战争突然结束,会有这么多不知如何是好的人,也是理所当然的。 而亚伯力克尚且还有站在执政者这方的权力和财力。 但如果他连这些都没有了的话,事情又会是怎么样的呢? 亚伯力克一边想着这件事——一边信步走着。 “——基烈特大人。” “嗯?什么事?” 听到有人在叫唤他,亚伯力克连忙回过头去看身旁的同伴。 现在——亚伯力克两人刚刚造访完卖车业者,正走在路上要返回自己的移动据点——大型机动车。 重新环视四周,可以看见大街上人来人往,以及一些稀稀落落的摊贩。这里似乎是个比较有活力的城镇呢。这些都是拜和平所赐——亚伯力克仿佛要说服自己般地如此想着。 “您怎么了吗?刚刚似乎在想些什么呢。” 对着他这样问的,是一位戴着眼镜的娇小姑娘。 芷依塔·布鲁萨斯可。 基烈特队的同伴之一,是一位非常优秀的魔法师。 “哦,没事。不是什么重要的事。” 亚伯力克以温和的微笑掩饰般地答道。 “话说回来,芷依塔。这样子我们也算是把这附近较大的城镇都绕过一遍了呢。” 嘉依卡·贾兹及其帮手乱破师……他们以徒步或公共马车的方式,可在一周内抵达的城镇,他们全部都绕完一遍了。 同时,他们还造访了卖车的业者,不管是机动车、马车、牛车,他们全都一一造访并顺道向业者们收集了情报——看来她们似乎还未买到任何一台机动车或马车之类的交通工具。总之,他们在各处卖车业者的地方都放了嘉依卡和乱破师的画像。因此,他们一旦想要买车而前 往卖车业者处,业者就会马上通知机构。 如此一来,也算是封住了他们的“脚”。 接下来,应该就只要——布网等侯即可。 “你觉得怎么样?有没有什么疏漏之处呢?” “说的也是呢……” 芷依塔斜过头思索。 “我是不太清楚马车的事情啦……不过关于机动车啊,若是以零件为单位的买卖,虽然的确是怎样也调查不完,但还是有些让人担心呢。不过……要从零件开始组装成一整台机动车,确实是不太可能。就算真的组装得出来,那也相当费时,而且也需要工厂之类的场地……” 芷依塔如是说。 正如前迤所说——她是一位魔法师。 只是她身为魔法师的基本能力——魔力能量、操纵魔法的“感觉”敏锐度都不是很高。同属于基烈特队的马特乌斯,其身为魔法师的力量,似乎远在她之上的样子。 但若是关于机杖、机动车等等魔法机器的整备、设计、修理之类的事情,那可就不能相扫并论了。 她是魔法师,同时也是精通于各种机械的“机工师”。她身为魔法师的能力,其实只是为 了要确认自己所配备、修理——或是自己所设计的机杖之类的魔法机器是否能正常运作而已。 除此之外,芷依塔还能够帮忙保养修理机剑之类的装备,所以即使她的战斗能力几近于零,她在基烈特队里仍是不可或缺的存在。 “只要卖车业者不撒谎、不因金钱或人质而背叛我们的话,那么就等于被我们夺去了‘双脚’……不过,如果那个本来就有其他帮手在帮她的话,他们也有可能会从我们所掌控的范围之外调来机动车或马车来迎接她也说不定。” “除了那两个乱破师之外,目前应该还没有发现到有其他貌似在帮她的家伙啊。” “可是——” 芷依塔皱起眉头。 “最根本的问题是,这五年来,她究竟是怎么存活下来的呢?” “…………”, 老实说,亚伯力克心里也抱持着一样的疑问。 阿图尔,贾兹皇帝遭到讨伐的当时,贾兹帝国首都被各国军队包围,城堡密密麻麻的全是攻上前来的士兵——如文字所迤,在这种状态之下,应该连一只小猫偷偷爬出去的细缝也没有才对啊。 在那种情况之下,嘉依卡·贾兹是如何逃出生天的?而这五年来,她又是怎么活过来的呢?从外表看来,嘉依卡的年纪看起来大约在十五岁前后。若真是如此,那当年从城堡中逃出来时,她也才十岁左右而已。不管她究竟是有多么的有毅力、有多么的坚强,真的很难想像一个十岁左右的少女,只靠着她自己一个人——而且又是那么特别的容貌,居然能不被发现、居然没有死在路边、居然没有被人口贩子抓去卖掉,安然地存活到现在。 当初应该有人协助她从城堡中逃出来吧。 不过——为何那个人现在没有跟她一起同行呢? 在半路上死掉了吗?还是背弃嘉依卡、自顾自地逃掉了呢? “不过,这一切都有个但书在呐——如果她真的是那个货真价实的嘉依卡·贾兹的话……” 芷依塔说道。 亚伯力克当然也知道,其实有很多自称为嘉依卡,贾兹的冒牌货。 包括这个疑问——阿图尔·贾兹本来真的有女儿吗? 之名虽传遍全大陆,但阿图尔,贾兹个人的私事,却几乎不为人所知。生于何时何地、有无亲人——连这些最基本的事情都神秘得让人看不透。公开的纪录上,连皇后都没有记载。 “感觉好像有什么不对劲的戚觉。” 芷依塔说道。 “你是说,她是冒牌货?” “与其这么说……该怎么说呢……感觉我们好像从根本上弄错了什么……” “弄错……吗?” 亚伯力克交叉着手臂,喃喃说道。 从根本上弄错了什么。 正确与错误。善与恶。圣洁与邪恶。光与影。火与水。 这些词语虽然完全相反,却同样突出,从这层意义而书,它们可说是非常相似。正因如此,它们才会常常被弄错——而弄错的人,在不知不觉之中就会渐渐地再也看不到事物的本质。 “的确呢……” 从他脑海里掠过去的,是那位名叫嘉依卡,贾兹的少女。 如梦似幻、古典雅致的银发少女。 虽然当时自己对那名乱破师那么说了——但老实说,亚伯力克自己也难以想像那个嘉依卡,贾兹有一天会成为。 不过另一方面,那位名叫“嘉依卡,贾兹”的少女,身上也藏了太多谜团了。 总觉得除了最表面的部分之外,这整个事件,似乎跟某人的意图有所牵连。 但那意图究竟为何——甚至是“谁”的意图,他们全都一无所知。 “…………” 亚伯力克的脑海里,再度闪过了那位乱破师的脸。 此时此刻,这位认真耿直的骑士,生平第一次对自己的任务心生疑惑。 当然,到那份“疑惑”清楚成形为止,还需要一些时间酝酿。 托鲁可以感觉到自己的背部流下了讨人厌的汗水。 (——想干嘛啊,这家伙?) 托鲁的面前,站着一位自称“奇伊”的少年。 他伸出了一只手来,像是想要跟托鲁握手似的。 那姿势,完全戚受不到敌意之类的情绪。表情也是一副颇为温良无害的笑脸——话说回亦他那身材看起来还未发育成熟,肌肉、骨骼都还在成长中的纤细戚非常明显。他的身上丝毫有严厉冷酷的感觉,完全不会带给观者任何直接性的威胁。 然而—— (……我居然……) 在害怕。 即使像这样子跟他面对着面,也完全感觉不到他的气息。哦不,正确来说并不是这样——虽然对方有散发出气息,但那性质完全不同,托鲁戚觉自己不像是在面对着一个人类。 身为乱破师,托鲁曾长期接受过战斗技术的磨练,因而有一种特殊的习惯。 和人面对面时,首先他一开始会先测量对方的呼吸、找对方的空隙、半无意识地思考要怎么样做才能打得倒对方。在力量上远胜于自己的对手也没有问题。不管再怎么强韧的战士,只要能出其不意、攻其不备,那么即使是用幼童所拿的针,也能一刺就让对方气绝身亡。如果对方一时大意之下他便能打得倒的话,那就想个能让对方疏忽大意的方法就行了。 简而言之,他心中只有最后终将“打倒”对手的这个结果,因此只需要事先推演设想好打倒对手前所需的必要步骤而已。然而现在—— (……该如何是好……) 他完全无法判断他现在该怎么做才好。 他现在简直就像在面对着有着“人形外壳”的空气或水一样……为何他会把这个叫做“奇伊”的少年判断成非人类呢?托鲁自己也不甚明白。 对托鲁而雷,这是他第一次遇到这样子的对手。 彷徨不安的感觉涌了上来。 “我是——” 奇伊仍想跟托鲁握手似地,维持着刚刚伸出手的姿势,向托鲁靠近了一步。 对此,托鲁他—— “…………!” ——回过神来,他已经拔出右手的短机剑砍了出去。 他一边向前踏出了一步,一边利用拔鞘的力道加快剑刃的速度——从侧腹穿透、砍向右肩的轨道,没有一丝多余。连自己也不禁神往的一击。若是普通的人类,应该已经因侧腹被大力劈开而死亡了。至于强者之类的人,即使能够挡得了,但却难以闪过他的这一击。 不容分说的——杀人技巧。 居然对还不晓得是敌是友、初次打照面的对手,使出如此出格的攻击招式。如果此时问托鲁他是不是疯了,他也无话可回了吧。驱使他做出这个动作的是——他面对未知存在时所涌现出来的本能恐惧。 “——!” 身体尚余挥剑后劲的托鲁有些趔趄不稳。 剑刃挥空了。 确实在到他拔了短机剑就砍为止,少年都一直杵在那个位置的——不对,就连剑刃砍入时,他都准确地目视确认过了。但奇伊的身体,突然之间就如幻影般地凭空消失了。 还是说,就在剑刃快要砍到的瞬间,托鲁所看到的奇伊,其实只是个残影? “……怎么可能!” 托鲁感到背后传来异样的气息,于是他转过头去。 奇伊——居然就在他的身后。 仿佛从一开始就一直站在那儿似地,呼吸一丝不乱、安安静静地杵在那儿。 不可能。再怎么说也不可能啊。 要做到足以留下残影的高速移动,并非不可能的事。只要使用能够让身体能力爆炸性跃升的,就连托鲁也可以办得到。 可是……那是指完全直线移动的时候。 绕到对方背后之类的曲线移动,从加速、减速的问题来考量,就可以知道这是有多么的超现实了。不减速就直接转弯的话,不管是马车还是机动车,最后肯定是会翻覆——两者是同样的道理。 但是奇伊刚刚却做到了。 在这个连擦身而过也颇不容易的狭窄小巷里。 “哎呀哎呀。” 奇伊只是开朗地笑道: “‘怎么可能!’才是我要说的吧。你这是干嘛呢?这么突然……” 他看起来似乎并没有因此心情不好的样子。而且,关于他刚刚躲过托鲁那一击的事情,他也丝毫没有因此骄傲自满的样子。除此之外,他也没有因此摆出备战姿势,反而开心地一边笑 着,一边注视着托鲁而已。 “你该不会感应到什么了吧?” “什么?” “这样看来,她可真是捡到了一个不得了的宝贝呢。” 他所说的“她”,是指嘉依卡吧。 那种说法,简直就像是把托鲁当成一个物品似的—— “啊啊,对了。刚刚是在问我是什么人对吧。” 奇伊一边像恶作剧的孩子般地吃吃窃笑着,一边说道: “该怎么说呢……以最容易懂的说法来说的话,我应该算是嘉依卡·贾兹的帮手吧。如果你不相信这个说法的话,那就当我是期待她活跃于世的人就好了。” “……别开玩笑了!” 托鲁呻吟般地低吼。 “帮手?如果有帮手的话,嘉依卡何必特意雇用我们——” 托鲁话说到一半。 (——这家伙,该不会是那个……?) 托鲁想起嘉依卡跟他说过的事了。 这个叫做奇伊的少年,难道就是嘉依卡所说的情报提供者? “不过很抱歉——我不能够直接出手帮助你们。因为一些缘故,所以我能够做的,就只有提供情报给你们而已。实际行动的人,则是嘉依卡以及她的同伴——也就是你们。” “…………” 托鲁眯起双眼,仔细地打量起奇伊。 顶多只提供情报而已,关于实际的行动、活动,他完全不出手恊助。 这与其说是“帮手”—— (只不过是为了方便操纵我们而已吧。) 虽然希望复兴贾兹帝国,但对的遗孤未必会抱以敬意。他们并非全都想着要让嘉依卡重新回到皇帝宝座上去。 期间随心所欲地操纵着嘉依卡,然后在最后的时候把皇帝宝座——或只是把实权从旁夺走。这世上会有打着这种如意算盘的家伙,一点儿也不稀奇。 “你这种家伙所提供的情报,值得信任吗?” “这判断也是你们自己的权利。我只是提供而已。看是要坦然接受、还是要无视放弃,全都是你们的自由。如果强制你们的话,那就会变成是由我执行行动了。” 拐弯抹角、难以理解的说法。 不是说“可以”或“不可以”——那口气简直就像是在说这是个“明文规定”。 “先假设你真是那种帮手好了……” 托鲁一边将短机剑插回剑鞘,一边说: “那为何你现在会出现在我的面前呢?” “这只是因为你好像很烦恼的样子啊。” 奇伊和蔼可亲地微笑着,对托鲁如是说道。 “……什么?” “你无法弄到,代步工具。,所以现在很烦恼吧?” “…………” 事情的确正如他所说的。 但是—— “你是想说,你会准备给我们?” “哦不、不。如我刚刚所说的,我只是提供情报而已。” 奇伊有些装模作样地摇了摇头。 接着,这个真实身分不明的少年,把头转了个莫名其妙的方向,并微微眯起眼睛。 “出了这个城镇之后,稍微往南方走,那附近有片森林对吧?” 这个伊芙索姆市南方确实有片森林。 随时都要先掌握好周边区域的地形——这是在战场上理所当然该做好的准备。 “在那片森林深处,有个小小的泉水。而那泉畔旁边停放着好几台机动车。” “……什么?” “在来到这城镇之前,应该有看到赤褐色的荒野吧?三十年前左右,这里发生了规模很大的交战。用于交战时的军用机动车,有好几台被丢弃在那片森林里。因为撤退时,那些机动车的状况变得不是很好,所以当初乘坐那些机动车的家伙们,好像全都改用徒步逃走了。被丢弃在那儿的都是一样的机型,所以只要把还可以使用的零件互相交换一下,应该就可以修理得出一台可以好好运作的吧?” “…………” 托鲁……难以采出奇伊的真意。 应该不是敌人吧。至少就现状而书…… 如果他对托鲁、阿卡莉或嘉依卡怀有任何加害之心的话,根本无须跟他说这些话,直接袭击他们就好了。托鲁连施展手脚都来不及,背部就已经落入他的掌控。若他冷不防地突袭他们,应该也可以轻轻松松地将阿卡莉打倒吧。 “嘉依卡……跟我说过。” 托鲁一边盯着奇伊,一边说: “有人会偶尔突然现身,提供她‘遗体’的相关情报。那个人就是你吗?” “是啊。” 奇伊爽快地承认了。 “说到这,刚好让我想起来了。顺便再告诉你另一个消息。贾兹帝国首都攻防战时的‘英雄’之一——我已经知道她的姓名跟所在位置了喔。” 奇伊手指着东方,说: “乘坐机动车从这儿往东方移动约两天左右,跟刚刚所说的森林不一样,往东那边还有另外一片森林。听说英雄就在那片森林里盖了她的居所。” “两天左右……是在拉提逊市镇的旁边吗?” 托鲁一边在脑海里回想着周边区域的地图,一边说道。 “是啊。‘英雄’的姓名是多明妮卡·斯考达。等把机动车弄到手之后,你们就去找她看 “感谢您亲切的好意。” 托鲁紧锁眉头地回应。 “那我就先告辞了。” 奇伊如此说道。接着,他把手抵在胸前,装模作样地向托鲁行了个礼。 下一瞬间——他的身影便消失不见了。 “这是什么招数……?” 托鲁愕然地嘟囔着。 这不是什么比喻而已。刚刚托鲁明明一瞬也没有移开过眼睛,但他简直就像从一开始就不存在似的——奇伊不留任何痕迹地凭空消失了。 该不会是幻影之类的招数吧。 的确,魔法之中也有制造出幻影来的招数。而且,听说就算不依靠魔法,只要巧妙运用镜头等等之类的机械,也可以投射出幻影来——不过那个奇伊,虽然的确气息特殊,但他的确感受得到他有散发出气息。 “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呢……” 不过他现在可没有时间去思索奇伊的真实身分了。 托鲁再次朝着旅店跑去。 从伊芙索姆市徒步约三小时。 结果他们一宿也没住就早早撤离旅店了。托鲁一行人靠着双脚,朝着奇伊所告知的森林深处前进。当然,他并没有完全相信奇伊所说的话,但总之若要逃过基烈特队的眼线,他想这里应该是个适于藏身的好场所。 “可是……” 针叶树生长茂密的巨大森林里……确实在森林中央微微偏西的地方,有一处小小泉源。若没有人事先告知他的话,根本就不可能找得到这条真的非常细小的泉水。应该是地下水涌出而成的吧。虽然水很清澈,但却没有见到任何鱼影。 “没想到居然真的有呐……” 托鲁语气有些吃惊地喃喃说道。 他的视线彼端——泉水旁边极为茂密的针叶树树旁,总共放有三台军用机动车。 机动车的大小大概是介于中型到小型之间,看起来并无装置武器配备之类的。应该是军需后勤部搬运用的机型吧,所以附有相当大的载货平台。 外观看起来就像一只有棱有角的巨大蜗牛……的感觉。 “机动车!” 嘉依卡高声叫道,并往机动车跑去。 她来来回回仔细端详着其中三口机动车。但一打开驾驶座部位的门,她马上就把上半身钻进去里面,开始在里面窸窸窣窣东碰碰、西碰碰了起来。 他望着嘉依卡—— “哥哥……” 身旁的阿卡莉似乎很诧异地向托鲁开口: “你究竟是怎么知道这些东西在这儿的啊?” “我也不是很清楚……” 托鲁多多少少还是有些踌躇——毕竟对上奇伊时,他居然什么手脚都施展不了——但他还是一五一十地说给阿卡莉听。 “之前遇到的骑士那群人也来到这个镇上了。我想说不行就算了,就出城顺便来看看……” “我好惊讶。” 阿卡莉说道: “来自何处、真实身分是谁……这些全都不知道的人,你居然敢听从他的建书,到这森林深处里来?” “呃,是啊。” 托鲁耸了耸肩。 “你没有想过这有可能是陷阱吗?” “如果那家伙真有那个意思的话,其实跟我讲话的当场早就可以拷问我、把我给杀了。虽然完全不清楚他的来历,但我没有戚受到直接的敌意是其一。” 托鲁立起食指,说道。 “然后是其二。该怎么说呢……” 说到这儿,托鲁有些语塞。 他先在脑海里慎重地挑好用字遗词,然后继续说道: “他着眼的地方跟我们不同,或者该说我们彼此的利害关系并不冲突……我是有这种戚觉啦。可恶,好难解释。” “感觉……” 阿卡莉微微倾首。 “抱歉,说得这么抽象……” 他绝非已经对那个叫做奇伊的少年卸下了防备。 事到如今,托鲁仍觉得他十分可疑……他甚至认为,如果能力可及的话,把他给干掉比较好。但先姑且不论这些,至少对现在的托鲁三人而雷,那个叫做奇伊的少年并没有打算跟他们为敌的样子。 而且简直就像是——从棋盘外侧冷眼旁观地望着棋局似的。 “……不管怎样,至少有机动车啦。这代表哥哥的直觉是正确的啊。” 阿卡莉如此说道——的那一瞬间。 驱动了魔法机关的低沉声响,从地底涌出般地朝他们传了过来。 “托鲁!” 嘉依卡从其中三口机动车冒出头来,叫道: “开动!可能!收获!” 不愧是被丢弃了好几年的车子——如果奇伊所说的是正确的话,那就是三十年了——里面似乎满是灰尘的样子。嘉依卡的白皙睑孔、银色头发,全都变成了灰色的斑驳模样。 即使如此……天真地活蹦乱跳的嘉依卡,还是非常惹人怜爱。 “那真是太好了呢。” 托鲁苦笑似地回应。 “零件更换!需要帮忙!” “啊啊,知道了。请吩咐吧。” 和阿卡莉互相点了个头,托鲁走近了那台机动车。 总之他们这下总算有“代步工具”了。 这样子他们在时间上、行动范围上,无疑将多出一些余裕。至于与嘉依卡相关的事情,此后再慢慢逐一询问、整理就可以了吧。 托鲁卷起袖子,坐进机动车里——同时在心里这么想着。 第二章 隐居的英雄retiring paladin “机动车”这玩意儿,基本上其实是个大型的机杖。 不过与其这样说,倒不如说所有的魔法机关都只是机杖的亚种——换言之,魔法本来是个异常耗费时间及工夫的技术,而把这个技术简易化的装置,即为机杖——也是可以这样子去理解。至于为何是手杖的形状,据说是因为如果要去除掉多余的功能,那么就需要有一定的长度。 因此一定长度的“基本形状”就此诞生了。 最根本、最原始的魔法道具也是“棒状”的——原因如出一辙。 “这玩意儿真是出乎意料的麻烦呐。” 坐在驾驶座旁、望着前方的托鲁说道。 托鲁一行人所搭乘的机动车——的驾驶座装有大型的挡风玻璃,虽然有时候可以用布蓬遮盖起来,不过基本上驾驶座是可以从外边看得一清二楚。 虽然说这台原是辆军用机动车,但因为并不是上前线用的战车机型,而是搬运用的车子——因此比起防御性,反倒以视线的开阔性、上下车的便利性为优先。 拜这个特点所赐,驾驶座和辅助角色所坐的副驾驶座,从这两个位置望出去的视野非常辽阔。盘起脚、仰头向上望的话,还可以越过树木的枝梢,看见那满天的星空。 现在时刻为深夜。所在位置是林中小路。 照理说这实在是个太过危险、并不适合开车的时间带。没怎么修补的小路,说不定有岩石或倒了的树木横躺在路上也说不定。机动车若是行驶上去,很有可能会马上翻覆。他们虽然已经点亮了照路的灯,但这个灯也就只比篝火稍微好一些而已,,因此视野还是颇为受限。 即使如此托鲁一行人仍硬是要彻夜往前行的个中原因,不消说,正是基于要跟亚伯力克,基烈特骑士等人拉开一点距离也好的心态。他们现在虽然已经弄来了“代步工具”——但考虑到对方恐怕拥有最新性能的机动车,所以如果他们只挑易于行动的时间带、容易通行的道路走的话,肯定很快就会被他们追上来。 除此之外还有另一层用意:若是在夜里行动,可减少遇到目击者的机率。 “所以说,魔法其实也不是万能的嘛……” “非常同意。” 回应他的人是——坐在驾驶座上的银发魔法师。她现在看起来非常高兴。 她正是嘉依卡。 “我们之中,只有你会使用魔法呐……” 机动车亦属机杖的一种,因此它的装置末端必须要跟魔法师(特殊化成能够使用魔法技能的人类)连接在一起。 简而言之,若要驱动机动车,那就一定要有魔法师在才行。托鲁他们弄来了“代步工具”固然是不错,但这个工具唯有嘉依卡才驱动得了。 “你该休息了吧?” “……嗯。” 嘉依卡被他这么一说,睡意仿佛重新袭了上来似地打了一个哈欠。 “休息、休息。” 嘉依卡一边说,一边把机动车停了下来。当她手一放开驾驶的操纵杆,她马上就把缠绕在脖子上的连接用绳索取了下来。 “是说,魔法师是用这种印记啊?” 托鲁一边眺望着嘉依卡的脖子,一边说道。 魔法师把机杖连接到自己身上时,会使用到刻印在脖子上的徽纹。连接用绳索的上头,也刻有跟脖子的徽纹刚好左右相反的印记。两者接合在一起之后,魔法师的神经便可与魔法装置连通了。 “可以让我看一下下吗?” “……?” “那个印记。” “啊……可、可以。” ——嘉依卡好像有些不知所措的样子,语塞了半天。不过最后她还是点了点头。 托鲁毫不迟疑地把她的头发抓在手里,轻轻地往上撩起,然后凝视着她那刻印在脖子上的 小小徽纹。 “…………” 嘉依卡不知为何双颊有些泛红。不过托鲁毫无所觉。 “刻得很细耶。跟我们的契印也有点像呢——” 托鲁所说的契印,是指那个刻印在他的手掌上、用来连接机剑的徽纹。 虽有魔力、气脉之分,但这两者的逻辑也许颇为相似。不过……托鲁既非机工专家、亦非 相关技师,当然并不清楚这些细节。 “我可以摸看看吗?” 托鲁忽然一时兴起,于是开口询问。 “唔……唔咿!” 嘉依卡吓得缩了一下身子。 “啊,不行吗?” “……可、可以。” 嘉依卡说道。同时,她的脸变得越来越红。 “呃,不行的话,就不勉强你了。” “……可以。” 嘉依卡重覆说着——同时,她的表情变得有些凝重。 “哼思……” 嘉依卡的徽纹跟他和阿卡莉的契印不同,刻印得相当细腻。托鲁心里一边这么想着,一边尽量不要太过粗暴地用指尖轻轻地碰了碰她的徽纹。 “呀!” “呜喔!” 嘉依卡哆嗉地颤抖着身子,并发出奇怪的叫声。托鲁不由得缩回手,重新瞧着她。 “怎…怎么了?” “没…没事。” 嘉依卡虽然如此回答他——但其实看起来完全不然。她仿佛在害臊些什么似地,缩着身子、红着双颊。 就在这个时候…… “——哥哥。” 从托鲁背后传来了人声。 “啊啊。阿卡莉,交班——” 托鲁的话,说到一半就中断了。 因为阿卡莉的铁锤正朝着他,沿着弧线轨道水平地飞了过来。 “呜喔!” 托鲁压低身子,躲过了铁锤——然后用全身的力量朝着阿卡莉大喊: “你干嘛啊!” 虽然阿卡莉刚才的那一击没有蕴含任何杀气,但换个角度而书,正是因为没有杀气才更加危险。若有某种程度以上的杀气,托鲁的身体至少还会半自动地反应过来。但一旦没有杀气,他反而会反应得较为迟钝。 “是说——你干嘛每次每次都这样!” 为何每次都这样突然袭击他啊?至少托鲁还有办法闪躲得开,但若是从未学过体术的人,肯定不只是流血而已——很有可能早就当场死亡了。 “干嘛?那正是我要说的话呢。” 这句话阿卡莉所说的语气,听来相当耳熟。 “哥哥究竟在干什么呢?在这三更半夜里——” 阿卡莉抬头仰望头顶上的夜空说: “和少女……” 然后以铁锤指着嘉依卡。 “做这种不知廉耻……” “你给我等等,哪来的不知廉耻——” “抚摸少女的头发、抚摸少女的脖子等等。” “……啊。” 阿卡莉说到这儿,托鲁总算发现自己在客观上看来到底做了什么好事——顺带一提,他也总算发现为何嘉依卡会满脸通红的理由了。 “啊,等、等等。这只是单纯的……” “我懂。你什么都不用说了,哥哥。哥哥的单纯,我比谁都还要了解。只要是哥哥的事,我全都知道得一清二楚,甚至包括全身上下的痣的位置。” “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左大腿上有一颗比较大颗。” “为什么你会知道啊!” “呵呵呵。” “不要面无表情地笑,很恐怖——!不对,你真的有搞懂吗?” “当然,哥哥的好色心性之单纯,常常令我戚佩不已啊。” “你根本就不懂嘛!” 托鲁大叫: “是单纯的好奇心!或许我有些顾虑不够周到,但我只是摸摸看她的头发和脖子而已!” “如果你摸的对象是我的话,我有自信你那样子做我就会怀孕了喔。” “你是有超能力喔!” “灭却心头火自凉,参禅何须山水地。只要我心怀对哥哥的敬爱之意,就算中间跳过几道程序,也是可以达成这个既成事实。” “少吹牛了!” “靠想像怀孕?” 嘉依卡歪着头,也来添乱般地发言。 “也可以这么说。” “说个屁嫩。” 半眯着眼的托鲁一边瞪着妹妹,一边呻吟般地说道。 “这样子也可以变成‘既成事实’,你的价值观真是莫名其妙。” “女人本来就是莫名其妙的生物喔,哥哥。” “是你莫名其妙吧!” 托鲁说完,深深地叹了口气。 这是妹妹亲昵的表现、还是在玩弄他,他现在仍旧搞不清楚。 “哎,算了——先别说这些了。” 托鲁从脚下的置物袋中抽出了一张纸。托鲁将那张折叠得好好的纸摊了开来,蓝色的底上头大大地画着一个近似椭圆的黑色图形。 那是菲尔毕斯特大陆的地图。 “既然阿卡莉已经起来了,那休息的同时,也顺便稍微讨论一下今后的事情吧。” “……今后?” 嘉依卡像小鸟一样,天真无邪地歪着头看他。 “总之等我们到了下一站——拉提逊这个城镇之后,就先暂停’逃跑’。” “…………一 听了托鲁的话——嘉依卡和阿卡莉两人面面相觑。 “光是一直逃跑也不是办法啊。总之我想我们应该已经跟对方拉开一段距离了,可以回到 我们原本的目的了。具体而言——” “…………” “…………” 嘉依卡和阿卡莉静静地盯着托鲁瞧。 两人似乎都没有异议的样子,只是静默地等待着他接下来的话…… “是说啊……喂!” 托鲁瞪着嘉依卡,说: “这本来是身为雇主的你该做的吧?” “…………” 嘉依卡一脸茫然的表情,眨了好几-眼睛。 “啊,忘了。” “你啊……” 托鲁顿时松开肩膀的力气,无力低语。 阿卡莉像是在安慰似地,将手掌放在他的背上,开口对他说: “哥哥……我现在超级感动的。” 和她所说的话完全不同,阿卡莉脸上依旧毫无表情。 “感动?为何?” “哥哥居然这么的积极……” ……这根本就算不上是安慰。 哎,不过事实确是如此,在半个月左右之前,他的确是个什么都不想干、光靠妹妹豢养的失志废材。 “……是说,这又不是我想要做才这么做的!” 托鲁脸上浮现出厌烦的表情,如此表示。 总而言之,托鲁一行人的下一个目标,就是要去会一会那个叫做奇伊的少年所提到的“多明妮卡·斯考达”。奇伊声称她也拥有“遗体”。 当然,这并不代表他已经完全相信奇伊本人了。 毕竟他们也没有其他目标了……而且,至少他们的确靠着奇伊所提供的情报,弄来了这台机动车——被他们命名为(斯维特莱纳号)。从这件事来判断的话,“多明妮卡”的情报准确度应该也很高。 不过,他们决定不直接前往奇伊所说的森林里。为了慎重起见,他打算先到附近的城镇打听情报,因此他才决定要先到附近的拉提逊市看看。如果真的有英雄住在森林里的话,街上应该会有风声流言传出吧。 “……喂,嘉依卡。” 托鲁稍微换了个口气对她说: “你的行动,有可能会引领贾兹帝国的余党起来对吧?” “…………唔咦?” 嘉依卡歪着头看他。 好像是在说“你在说什么?”一样。 只要她不是在说谎,那么她本身似乎并无复兴帝国的念头。 照她的说法,她只不过是想要收集父亲的遗体、好好地吊唁亡父而已。 那么——那个叫做奇伊的少年,究竟是期望着什么,因而提供情报给他们呢? 应该不可能只是单纯出自于一片好心吧。不图任何利益未免也太奇怪了。 “哦不,等等……对了……” 托鲁忽然想到似地点了点头。 “有可能是既非敌人、亦非同伴的家伙吗?” 会不会是打算先让她自个儿四处奔波……然后再坐收渔翁之利。 话说回来,企图“复兴贾兹帝国”的人,应该没有任何家伙是因为真心对怀有忠义之心所以才想要复兴的吧?就算有这种忠心耿耿的臣子,应该也都早在帝国首都攻防战时战死了、或者应该跟随在已故皇帝的遗孤——嘉依卡的身边才对啊。 所以也就是说—— “你……” 托鲁以如受切身之痛的语气说着: “其实一直遭受到很残酷的对待吧?” “唔咦?” 嘉依卡微微歪着头,一脸“不懂你的意思”的样子。 阿卡莉一边看着她——一边大力点头表示: “的确,明明遭受到哥哥那样子的玷污,而且还没有察觉到,真的是太没有防备——” “求求你,给我闭嘴!” 托鲁瞪着阿卡莉说完之后,将视线调回到嘉依卡身上……果然嘉依卡似乎并无那种自觉她交叉着手臂,持续向右、向左歪着头思索。 “唔唔唔?” “呃,没有自觉的话就算了,没有关系。” 她究竟是天真烂漫呢?还是只是个思虑单纯的笨蛋呢? 哎,不管是哪个都随便啦——托鲁心想。 比起总是靠着半桶水的小聪明、满嘴藉口的家伙,还不如单纯的人或愚蠢的笨蛋,更值得他出手帮忙。即使在充满绝望的情况之下,她也能清楚地专注在自己的愿望上,然后行动—— 嘉依卡的心无旁骛、专心致志,令托鲁相当激赏。 “不过,还是要先了解一下周遭人们的企图此较好喔。” 总而言之——亚伯力克等人所说的那些“企图复兴贾兹帝国的人们”若真的存在的话,那些家伙们应该不打算把嘉依卡本人当作皇帝的血亲,更不会让她登上皇帝宝座吧。 不仅如此,他们还很有可能甚至设计把她当成诱饵,让她随便到处游走,引诱像亚伯力古他们一样的家伙,以达到声东击西的效果。 若是如此,那么就能够理解奇伊的行为了。 他并不希冀嘉依卡成为“下一任皇帝”。但如果她太轻易就被亚伯力克等人抓住、或被杀死的话,那她就不能发挥转移焦点的功用了。 话虽如此,但又不能太过直接地出面保护她,若因此被反追查到他们的关系,那就失去声东击西的意义了。 因此,他才会尽量把跟嘉依卡的接触减到最低,只提供情报资讯给嘉依卡,好让她不要被人给抓住——应该是这样子吧。 (不过……如果真的是这样子的话……) 托鲁瞥了一眼那副放在嘉依卡身旁的棺材。 (他对嘉依卡收集遗体一事,究竟是怎么想的呢?) 万一嘉依卡被抓住的话,阿图尔·贾兹的遗体就会直接变成敌国……是叫做“战后复兴推进机构”吗……就会变成那个敌国组织的东西了啊。 蕴藏有强大魔力的之遗体,应该可以充分应用在军队资金或是直接的战力上一还有,就跟戴尔索兰特市领主的情况一样,一旦遗体落到魔法师的手上,甚至可以成为强大的魔力来源。 这么重要的东西——交由嘉依卡这个立场未定的家伙去收集应该不太好吧。还是说,企园复兴贾兹帝国的人们即使没有遗体也没有关系,只要能达成自己的计划……难道说他们有什么其他的手段? 他怎么也想不透这些细微末节。 “啊啊,可恶。麻烦死了。” 托鲁烦躁得搔了搔头。 “为什么我要管这么多事啊?” 为什么他非得要担心这些琐碎的事情啊? 所谓的乱破师,是战场上专门负责肮脏龌龊、众人忌讳的工作的棋子——正因如此,乱破师们基本上只在任务范围之内判断事物的是非对错。“视卑鄙为上策、以卑劣手段为家常便饭的乱破师,只凭自己的判断——为自己的欲求而行动,已经跟单纯无视法律的人没啥两样了—— 哦不,糟就糟在他们拥有各式各样的技术,因此性质上甚至比山贼、宵小之类的还要更坏。 “……托鲁。” 嘉依卡忽然拉了拉托鲁的袖子,开口说道。 “嗯?” “感谢。” 嘉依卡如此说着——然后好像有些羞愧地笑了一下。 “……哦……喔。” 不知为何气焰有些被压了过去似地,托鲁对她点了点头。 嘉依卡的笑靥——直叫人目眩神驰。 没有掺杂任何杂质,纯如文字所述的感谢之意。 虽然他们交往尚浅,但嘉依卡不仅在做事上、就连在性格上也不太灵光——他知道以她的性格,是做不来故作演戏或卖弄小聪明、看情况改变嘴脸之类的事情。 她不好也不坏,就是一根肠子通到底。 她真的完全没在想收集遗体之外的事情——正因如此,托鲁才需要代替她自己,为她伤透脑筋。所以,她对托鲁所表达的感谢之意,应该只会真、不会假吧。 “总之……” 托鲁将视线从嘉依卡身上调离开,然后说出结论: “嘉依卡所说的情报提供者——根据那家伙所说的话,拉提逊市镇旁的某座森林里,似乎住着某位‘英雄’。确认那个英雄是否真的持有遗体,应该是我们目前的首要任务。” 骑士亚伯力克,基烈特所率领的机构下的复兴对策执行部队——实际上是在调查、对付那些不利于战后复兴的诸多人事物,根据情况有时候会进行肃清抹杀的行动。这个部队,总计有六名成员。 队长,不消说正是骑士“亚伯力克·基烈特”。 副官,巨汉佣兵“尼古拉·阿弗多托尔”。 还有魔法师“马特乌斯·卡拉威”和“芷依塔,布鲁萨斯可”。 暗杀者“薇薇,荷罗派涅”。 另外,该说是非正式成员吗——有个身分相当特殊的队员“李奥纳多,史特拉”。 和其他人不一样,这个“李奥纳多”并没有什么称号。 既不是骑士、亦不是佣兵、魔法师、暗杀者。那他究竟是什么呢——恐怕基烈特队的每个人都会回答说“李奥纳多”吧。 不好也不坏地是个独一无二、再无他例的存在。 这就是“李奥纳多,史特拉”。 “……基烈特大人。” 这道声音,准确地选在骑士正好结束挥剑日课的那一刹那响起。 此时已经入夜。街道旁边的小小空地上——停着大型机动车,而基烈特队正在歇息。 其他队员们都待在的里面。 一直担任驾驶的芷依塔恐怕正在休息中、薇薇和马特乌斯应该正在准备餐点、而尼古拉正在治疗自己的伤口吧。虽是具备最佳性能的最新型机动车,但即使如此,在行驶之中也不可能完全不会摇晃。更换绷带、伤口拆线等治疗行为、抑或是料里之类需要细腻处理的作业,果然还是要在停下车之后才比较容易进行。 “是李奥纳多吗?” ——基烈特一边把剑收回到剑鞘里,一边回应。他完全不打算去找出声音的发源处,那太愚蠢了。 如果李奥纳多有那个意思的话,就算基烈特花上一辈子也找不到他。那正是他的绝技,也是他能待在基烈特队里的最大因素。 “是的。” 不知何时——基烈特身旁无声无息地站了一名身材娇小的少年。 以他那纤细的身材,就算说他是名少女似乎也说得过去。 他的样貌,毫无男性的结实或汗臭。从短裤伸出来的大腿细瘦修长、而且像少女的大腿一样白皙滑嫩。 但这名少年的纤细,并不见病态。只是肌肉被尽量减少到所需的最低限度,所以才会如此的不显眼,也因此几乎不能期待他有什么战斗力。但是他的动作,却能够比暗杀者薇薇还要迅速、而且完全不会发出任何声响。 不过,他外观上最大的特征,并非他那如少女股的样貌。 而是——长在他头上、比起人耳还要更近似兽耳的耳朵。或是他那相当突兀地从裤子长出来的尾巴。 兽人。又称亚人。 像他们这种人,包括李奥纳多在内,有时候是被人这样子称呼的。 当然——他们并非以一种种族确立于世。因为他们其实原本是人类,只是身体被魔法技术 “改造”了。 野兽的敏捷性。野兽的隐身性。野兽的强韧性。野兽的繁殖性。或是……其他野兽所拥有的诸多特性,采纳到人类的身体里,强化各种能力,结果就变成了这副姿态。 这个技术的发祥地,一样也是那个的国家——魔法技术大国“贾兹帝国”是也。 不过,李奥纳多并非来自贾兹帝国。 贾兹帝国对于自己国家所开发出来的魔法技术,在管理上莫名地有些不够完善。因此,那些魔法技术过没多久便流出国外——各国靠着片断的资讯,重现贾兹帝国的新技术,甚至还进行了更进一步的研究。 亚人研究同样如此。 随着研究的进步,各国进行了很多的实验——在那些实验过程中,大量的亚人诞生了。 毕竟在那个时代,只要满口“为了在战争中获胜”,就可以合理化所有毫无道理的事情。 在那些试验之中,似乎也存在了不少违背人伦的事情。至于李奥纳多,据说他还在母亲体内时,就已经开始接受改造,而他出生的时候就已经具有兽耳和尾巴了。 尔后——战争结束。基本上被当作“实验兵器”的他们,战后的容身之处,在各国都成了一个很大的问题。李奥纳多也有点像是被半摆脱一样,被国家丢来部署在基烈特队下面。 “终于追上你们了。” 李奥纳多苦笑地说道。 “抱歉呐。” 亚伯力克也回以苦笑。 基烈特队的成员之中,李奥纳多和马特乌斯比较常跟本队分开行动。走在本队前头先行侦察、抑或是从不同的角度进行情资搜集等等。而这次基烈特下给李奥纳多的命令,是让他送交报告书给(克里曼)机构,并向机构索取最新资料。虽然靠声音进行的简要联络,的确是可以透过魔法通讯……但纸类文书,果然还是必须要仰赖邮政制度。 在基烈特队来回逡巡各处市镇、嘱咐各家卖车业者的期间,李奥纳多则留在戴尔索兰特市等待资料送来。 “所以——怎么样了?” “其实也没有怎么样。在后头追着基烈特大人您们的时候,我已经在路上先看过了。” 李奥纳多耸了耸肩。 “很惊人地,什么都没有写唷。” “……果然如此啊。” 亚伯力克叹了口气。 这也是当然的吧——这也不是他第一次看到嘉依卡·贾兹的资料了。在他接受追踪嘉依卡·贾兹的任务时,就已经将交到他手里的资料浏览过一遍了. 不过……资料上只有写著名字、银发紫瞳等特征、背着棺材之类的事情而已。 其实当初贾兹帝国首都攻防战时,从机密情报到人口清册,贾兹帝国的相关资料全都大量消失不见了。老实说,那个居然有个叫做“嘉依卡,贾兹”的女儿——这件事情一般几乎无人知晓,甚至就连她母亲是谁也不晓得。 “说实在的,我对她的来历背景一点兴趣也没有,不过——” 前几天和芷依塔对话时也曾提到过,关于那个嘉依卡,贾兹,她身上还有好几个疑点。 她究竟几岁了? 这五年来,她是怎么活过来的呢? 当年怎么逃出那个帝国首都的呢? 还有其他种种……若说是“因为战后混乱期”,那也太多无法解释的部分了。因此,亚伯力克才会想再跟机构索取资料、重新思考一切跟她相关的事情。追踪嘉依卡, 贾兹的不只他们基烈特队而已,所以他本来期待(克里曼)机构会有一些新的情报…… “真是太奇怪了。戚觉我们好像漏失了什么重要的地方……” 感觉我们好像从根本上弄错了什么——虽然说的人的是芷依塔…… 但亚伯力克直觉上也认同她的那个意见。 “或者……” 李奥纳多说道: “也许是我们弄错了该着眼的地方。” “……咦?” 亚伯力克眨了眨眼,转头望向李奥纳多。 “虽然身为一介亚人,还请您容许小的发表意见。” “我跟你说过很多次了。别在意这些。” 亚伯力克口气强烈地命令道。 身为骑士阶级,他这个样子或许有些不太寻常,但亚伯力克基本上不太在意身分的差别。正因如此,所以他虽然被派到(克里曼)机构负责这种只有麻烦、没有荣誉的工作,他也完全没有感到一丝后悔。 “我是亚人。” 李奥纳多重新开口。 而他这次的口气里面,再无贬低自己的意思在。 “因此即使拥有跟大家一样的眼睛……” 他手指着自己的双眸,说道: “我所看到的东西恐怕跟基烈特大人您们所看到的并不相同。对我而言,夜晚既不黑暗、也算不上什么——对我而书,所谓的黑暗,只有在我闭上眼睛的时候才会出现。” 李奥纳多有一双能在夜里视物的利眼。 听声辨音的范围也远比普通人类来得宽广遥远。过高或过低的声音、亚伯力克他们听不到的声音……李奥纳多的耳朵都可以感知得到。 的确,他那双耳朵简直就像是可以见闻得到另一个世界一样。 “即使是看着同样的东西,但如果看的,眼睛。不一样的话,看上去就会变成不一样的东西。譬如看的角度、看的位置一旦有什么不一样,那东西就会随之变得完全不一样。” 说到这儿——李奥纳多微微倾首,像是想偷 一下亚伯力克的样子。 而亚伯力克则是大力地点了点头,催促他继续说下去。 “我知道。你继续说吧。” “誓如——这只是我突然想到的……” 李奥纳多续言: “目前不仅没有那个嘉依卡,贾兹的相关资料,而且她行踪不明的那四年多的时间,有太多令人无法理解的事情。但如果反过来想的话,又会是如何呢?” “反过来……?” “‘从一开始就不存在’之类的。” 李奥纳多如唱歌般地沉吟。 “什么?” “真的有女儿存在吗?” “…………” 的确——这个问题在机构的相关人士之间,也曾经谈论过了好几次。 嘉依卡,贾兹。战后才首次确认有这个人的存在——皇帝的女儿。 如果她是由某人故意捏造出来的存在……? “先不论她存在的真伪,那可是据说活了三百多年的怪物晴?您不觉得,他很有可能并认为自己需要生小孩吗?” “那么——这又是为何?” 叫做嘉依卡·贾兹的女儿打从一开始就不存在? 若真是如此——那又是为了什么样的理由,而捏造出她这个角色呢? 那个银发少女究竟是以什么为目的,而愿意扮演的女儿这个角色呢? 还是说…… “有太多假说了。” 李奥纳多耸了耸肩表示: “譬如,贾兹帝国的余党只是想捏造出一个易于拱成首领的人……之类的?” 这也不是不可能。 要复兴一个国家,绝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特别是像阿图尔,贾兹这样子的“怪物”所建立的国家。他的属下们,一旦从他这个“怪物”的威力之下解脱,肯定会七零八落地发起行动,如此一来该团结起来的也就都团结不起来了吧。 因此——才需要她的存在。(禁忌皇帝)的权威的继承人。 如果事实跟李奥纳多所推测的是一样的话,那么(克里曼)机构不就被那些余党所捏造出来的东西耍得团团转了。 其实……(克里曼)机构已经抓到过好几个“嘉依卡,贾兹”。 但如果公主本来就是那些人所捏造出来的,那么替代品想要推派几个也推派不完。誓如,如果可能——有好几个“嘉依卡,贾兹”就在那些帝国余党们的手上,便于随时供他们利用。他们本来就是连亚人都制造得出来的家伙,因此也是有可能仿造得出身形相似的冒牌货。把一无所知的战祸孤儿带走,再把她们装扮成皇帝女儿的替身,这对他们来说,根本就是件轻而易举的事情。 “……怎么可能。” 若事实真如李奥纳多和亚伯力克所想的一样,那么这些行为很显然地是在轻渎人类的生命跟人格。亚伯力克不快地皱起眉头。 “这种事绝不可原谅。” “呃不,基烈特大人。这只不过是我当场突然想到的啦。是我自己……” 李奥纳多一副慌张的样子,再三声明。 “没有任何证据?” “……是、是的。” 不过……若真是如此的话,目前这些情况就能说得通了。 还是说,基烈特他们现在在追捕的那个嘉依卡,贾兹本身,或许只是个可怜的牺牲者,搞不好她还深深相信自己就是公主也说不定呢。 “不管怎样,不先抓住他们的话,说什么都没有用吧……” “哎,虽然没能得出什么结论,不过的确正如您所说的呢。” 李奥纳多耸了耸肩,说道。 拉提逊市是一个规模比较小一点的城镇。 有的城镇的市区里盖有领主城堡——即领主本宅,有的城镇则没有。 想当然耳,前者在战争时受到了最坚固的保护,因此容易聚集居民,而各方面的规模也随之变大,道路、街道墙壁等各种设施也比较能够常常整修。 后者大多置有领主的别院,但即使如此,跟前者相比之下,规模通常都要小得多了。 “不过……这个城镇还挺有活力的嘛。” 托鲁一边背靠在(斯维特莱纳号)的车身侧面上,一边喃喃自语。 托鲁所在之处,是一般城镇上都会有的交易所所附属的停车场。停车场里也停了其他大大小小、各式各样的马车、牛车、机动车等等,看这个样子,应该从各个国家来了很多商人。 看来这个城镇,贸易还挺兴盛的样子…… “该怎么说了……总觉得…有点…不太一样。这城镇,是哪里不一样呢?” 托鲁环视四周视之后,说道。 “唔咿?” 他身旁的嘉依卡歪头看他。 “哦不,整体上都不一样呐。虽然有点太杂沓纷乱的感觉——但治安却没有比较糟糕。所以说……啊啊,烦死了。该怎么解释才好呢……” 托鲁烦恼了一阵子之后——伸出手指向交易所的方向。 “你看那个建筑物。” “交易所?” “没错。你看看那个建筑物的四周。是不是没有官吏之类的人在那儿?通常这种交易所——还有进城时的城门,都会有直属于领主的官吏在才对。也算是警示民众用的啦。征税可说是领主的伙食来源,当然,通行税、关税、交易税之类的,也都是由官吏严加管理,通常是不会这么放任平民自己来的。” 老实说,当初他们进到拉提逊市时,虽然也算是有缴了“进城税”,但金额极低,而且来征收的人居然是交易所派来的一般民众。 通常,这种税金很容易发生舞弊——应该说,商人这一方当然想要舞弊蒙混过去,但相反地在领主这一方,却想要尽力公平严正地课征税金,因此通常会派遣直属部下到现场监督。 然而,这个城镇却不是这样。 该怎么说呢……感觉这里的领主也太过放任了吧。 “懂了懂了。” “……你啊,真的是不知世事呢。” “养在深闺。千金小姐。” 嘉依卡不知为何“欸嘿”的一声,挺起她的胸膛堂而皇之地表示。 “是公主才对吧。” “非常肯定。” “不过……你到底是怎么存活到现在的啊?” “品德。” 嘉依卡手指着自己的胸膛,说道。 “靠那个就能搞定一切的话,每个人都不需要这么辛苦了啊。” 人品是好是坏,都跟山贼、宵小、骗子——这类的家伙们完全构不上边。 “话说回来,你当初到底是怎么逃出来的?在贾兹帝国首都战打得最火热的时候。 “没有,逃出。” “啊?什么意思?” “国外。从一开始。” “……从一开始?啊啊,你是说你那时候刚好人在国外吗?” “嗯。” 嘉依卡轻轻颔首。 原来如此。如果是那样子的话,就能说得通她为何能活到现在,并站在这里了。至少隐姓埋名偷偷地活下来,确实远比从首都逃脱出来还要容易得多了——何况当时贾兹帝国首都又遭到联合国军队密不透风地重重包围了起来 不过—— “你自己一个人?” “……嗯。” ——虽然只有一点点,但点着头的嘉依卡表情变得有些黯淡。 真是个容易了解的少女啊。托鲁蹙起眉头,又问: “没有侍从陪着你吗?” “一个人,从一开始。察觉到的时候。” “…………” 察觉到的时候就已经是一个人了?从一开始就只有她一个人? 这究竟是什么意思? “你该不会……” 托鲁一边观着她白皙的脸孔,一边说道: “失去记忆了吧?” “……肯定。” 嘉依卡诺诺地点了点头。 在这之后,托鲁详尽地问了她很多事情,而目前可以明白的就是……嘉依卡的记忆好像只从一年前左右开始的样子。 更早以前的记忆,就只剩下贾兹帝国还很昌盛、她还待在宫廷里时的事情了。这之间有好几年的记忆都消失了,因此她也不晓得那些在空白以前的记忆,究竟是什么时候的事情了……似乎就是这样。 “缄默——抱歉。” 嘉依卡低头说道: “错失,良机,说明。” 总而言之……她觉得自己一旦说了“我丧失了一部分的记忆”,那么所有的事情就会变得十分可疑,然后不管说什么信用度都会下降。但她又觉得不趁早说出来不行,于是反覆错失良机,结果就没能把实话说出来了。 “哎……事到如今,我也不打算抱怨什么啦。” 托鲁搔了搔脸颊,说: “真是棘手呐…喂。” “唔……” 嘉依卡点头。 究竟嘉依卡是因为什么样子的原因,失去了她某部分的记忆了呢? 还是说—— (因为亲眼目睹了父亲的死,所以才失忆的?) 当时戴尔索兰特市的领主看到嘉依卡的时候,的确说了“你不是早就死了”这句话。 而那个领主是在现场直接杀害阿图尔,贾兹,取得部分遗体的“英雄”之一。 若是如此,那他看到嘉依卡的时间点,应该是在他进了贾兹皇帝的城堡之时啰? 所以那个时候——贾兹帝国首都攻防战之际,嘉依卡果然是在皇帝的城堡里面吧。 因为亲眼看见阿图尔,贾兹遭人杀害的那一瞬间,那份恐惧和哀恸的冲击,令她丧失了记忆……? “可是……” 嘉依卡断断续续地喃喃说着: “察觉到的时候,已经结束了。父亲大人——已经死了。” “……这样啊……” 托鲁大概可以了解嘉依卡坚持要收集、吊唁父亲遗体的心情了。 暂且先不管嘉依卡是不是真的有在阿图尔,贾兹死亡的现场,如今对已丧失记忆的她而书,父亲的死只不过是一个耳闻的消息罢了。 “父亲已经死了。” “国家已经灭亡了。” “战争已经结束了。” 在事件结束之后,才被告知在自己不知不觉的这段时间里,事情已发展至此——这种事情,任谁也无法接受得了吧。在自己不相干的时间、地点,自己的未来就已经被别人擅自决定好了 ——对此所感到的气愤,托鲁非常能够理解。 父亲阿图尔,贾兹的遗骸。 收集全部的遗体,填补这几年的空白——如此她才能够朝着明天的方向继续迈进。 “……托鲁?” “呃,没事。” 嘉依卡一副觉得很奇怪的表情,抬头仰视着托鲁。对此,托鲁如此答道——然后将视线投向交易所的方向去。 此时,阿卡莉刚好办完了停车手续,走回来他们这儿。在他们采买食材等等的期间,必须暂时先停放在这个停车场里。 “辛苦你了。” 托鲁对着阿卡莉开口: “办得怎么样了?” “手续没有问题。停车费用也很便宜。” “这里的入城税也很便宜呐。” “关于这件事情啊——” 阿卡莉微微歪着头,说道: “我听到了一些很有意思的传闻。” “很有意思的传闻?” “听说这里的领主对这个城镇完全没有兴趣,好像几乎是置之不理的样子。” “……没有兴趣?” 托鲁蹙起眉头。 “税金也没来征收的样子。” “…………这……” 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因为领主几乎没有在干涉,所以听说现在实质上是由自治会在治理这个城镇。拜此所赐,这里几乎没有关税之类的税金,结果贸易就变得兴盛了起来……” “自由市场吗?可是……” 所谓的“自由市场”,通常是透过削减税收,以达成促进贸易、尽早取得其他地方的资讯而实施的政策之一……老实说,实施这个政策,会让间谍、密探都能够随意地进入自己的领地之内,因此并不是单纯“取消所有进出城镇的限制”那么简单而已。 当然,就算领主没有直接干涉,通常也都会布置一些“眼线”或“耳线”,间接确认自己领地的情况。 但在这个交易所的四周,完全见不到类似的人员配置。 “与其说是政策,应该说是,没有兴趣。比较正确喔。” 阿卡莉重覆说道。 “那个理由有点……” “有点怎样?” “这儿原本就没有领主很久了,是战后改由中央派任领主过来的。” 因此即便领主对司政没有兴趣,这里的自治会仍照之前一样井然有序地运作、管里着这座城镇。 “听说现任领主……多明妮卡,斯考达,在之前的领地虐杀了大量的村民。” “…………” “…………” 托鲁和嘉依卡面面相 。 若奇伊所提供的情报正确无误的话,那个多明妮卡·斯考达可是“英雄”的其中一人呢。 在战后,因功绩而受取新的城镇作为领地,并不是什么稀奇的事。但一听到“在之前的领地虐杀了大量的村民”,他们不禁浮起了一丝不安。 “哥哥。” 阿卡莉眯起眼睛,说道: “禁止无意义的对视。如果怀了孕,一切就太迟了。” “最好是会怀孕啦!” 托鲁说罢,重新交叉手臂后表示: “不过这真的……的确很有意思呢。” 先姑且不论什么虐杀村人云云的。如果这领主对司政没有兴趣的话——尤其是对征税没有兴趣的话,那也就是说她原本就已经拥有足够的财宝啰? 譬如——强力无比的魔力来源“贾兹皇帝的遗体”之类的? “总之我已经大概打听到这个领主所住的地方了。正如哥哥从奇伊那儿听来的一样,似乎在森林里盖有住所的样子。至于距离嘛,乘坐机动车的话大概半天左右就可以到了。” 阿卡莉说罢——托鲁和嘉依卡相互凝视。 “要怎么做?” “虽然有可能……是陷阱……” 奇伊所提供的情报,到目前为止都完全正确,但是……在另一方面,多明妮卡·斯考达“嗜杀村民”的传言,他却连一个字都没有提到过。 难道是因为“嗜杀村民”这件事,只是个无实无凭的传言吗? 还是说 “算了。在这里一个劲儿地烦恼,恐怕也想不出什么结果。” 托鲁将倚在(斯维特莱纳号)车身上的后背移开,然后说,. “食材什么的全部都采买完毕之后——我们就出发吧。去拜会一下那个q嗜杀村民h的领主大人吧。” 多明妮卡,斯考达。 据说这位骑士在大战末期贾兹帝国首都攻防战中所立下的武功功勋,受到了国家的承认,于是国王便将拉提逊市以及其他几个市镇一带都赏赐给了她。 虽是位阶最低的骑士,但如果只论领地的面积之大,却可与男爵、子爵之类的贵族们并肩相比。可见她应该是立下了极大的功勋吧。 “关于多明妮卡,斯考达啊……” 阿卡莉说道。她现在身在移动中的(斯维特莱纳号)里。 “说她是骑士,的确是骑士——但听说她是龙骑士。” “龙骑士……” 托鲁一脸懊恼地皱起了眉头。 “真是棘手的敌人呐。” “的确。” 阿卡莉也表示赞同。 “——棘手?” 嘉依卡一边从驾驶座转过头来,一边面露茫然地发问。 “除了棘手之外,也没有其他可以形容的了吧。” 托鲁叹了口气,如此回答。 那个骑士亚伯力克·基烈特身为他们的敌人,已经是个十分棘手的存在了,但怎么样也比不上龙骑士。只要是大致上可以想得到的,都没有比这个还要棘手的,所以说这是最糟的情况也不为过吧。 “…………” 嘉依卡不停地眨巴着她的眼睛。 在她那张脸上,果然未见恐惧之色、亦无忧郁之色。 简直就像是—— “……喂,你该不会……” 托鲁半张着眼,望着嘉依卡说道: “不知道龙骑士是什么吧?” “…………” 嘉依卡又眨了好几下眼睛,然后…… “……欸嘿。” 不知道是不好意思——还是想打哈哈蒙混过去,嘉依卡笑了一下,然后吐了吐舌头。 “欸嘿你个头!” 托鲁半吃惊、半吼叫。 “再怎样不知世事也该有个限度吧——再说了,你是个魔法师吧?” “肯定。” “那你应该知道弃兽是什么吧?” “肯定。” 嘉依卡点头。 “弃兽之中有龙——是说,拜托你看着前面的路开车啦!很危险耶!” “啊咿。” 嘉依卡率真地点了点头,将视线转回到了前方。 托鲁先是叹了一口气,然后才一边望着她的银发,一边继续说明: “弃兽之中有‘龙’这个生物——跟其他生物明显不同的特殊怪物‘装镗龙’。”俗称“弃兽”的生物,目前已确认有六种。 双头犬。 奇眼鸟。 独角马。 猛禽兽。 大海魔。 还有——装镗龙。 一般而雷,弃兽各自使用独自的魔法,而实际上它们的魔法规模、魔法程度也都大相迳庭,每只弃兽的智能程度也都大为不同。 简而言之,“弃兽”这个词只不过是用来总括所有“能够使用魔法的生物”而已,除此之外弃兽之间并没有什么共通点。 因此——举例来说,虽然托鲁和嘉依卡打败了独角马,但却不一定能用一样的方法打倒大海魔或装镜龙。说到打倒与否这个问题……装镗龙在这个菲尔毕斯特大陆上,应该是最难打倒的敌人吧。 几乎可以说它是不死之身也不为过。 “你知道装镗龙的事吧?” “知道。防御优秀。变身魔法。” 装镗龙的魔法,可以用来改变自己的身体。 其实“装镗龙”之名原本就是来自于装甲、镗甲裹身之意。也就是龙将装甲(从自己的表皮变化而来的镗甲)穿戴在自己身上的姿态。据说那身钟甲具有完全不是生物该有的强度,不论是刀枪、箭矢,还是半吊子的魔法,都无法伤它半根寒毛。 而且……就算想尽办法成功地伤到了它,龙所拥有的变身魔法,必要时可以自由自在地堵住伤口、重新接回断掉的骨头。 不仅难以伤它,而且就算伤到了它,它也可以马上完全治愈。 这就是装镗龙这种生物的特性。 除此之外—— “龙骑士就是指那些和装镗龙缔结了’契约’的人类。” “契约?” 嘉依卡歪着头,手指指着托鲁和自己。 “就跟你说了,拜托你看着前面啦!不是像我们这样子的契约啦。哎说是’誓盟’比较正确吧。据说是要举行仪式的。” “……誓盟?” 好似听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词汇似地,嘉依卡也跟着覆诵了一次。 “详细细节据说是秘密中的秘密,所以我也不是很清楚。” “托鲁。不知世事。” 嘉依卡如此回敬了他一枪。 “我才不想被你这么说呢!” 托鲁顶了回去,然后叹了口气: “无论如何都要干吗……没想到对手是龙骑士啊……” 和装镗龙缔结“契约”之后,变得有如跟龙一心同体的龙骑士们——若直截了当地说的话,他们其实已经不算是人类了。至少他们的存在已经不再涵盖于人类的范畴之中了。龙骑士——在单枪匹马状态下的战斗能力,恐怕是这块菲尔毕斯特大陆上最强的吧。 尽管龙骑士是如此的强大,但相反地,正统派的骑士和战士们却倾向于蔑视、厌恶他们,甚至常常诽谤他们为“邪道”或“怪物”等等的。 “这次应该没办法像对付戴尔索兰特市的领主时一样,对打之后就能趁机夺走遗体……” “不可能?” “几乎不可能吧。” 托鲁爽快地承认。 托鲁并无兴趣去坚持拘泥于个人的胜负或强弱。 人类的状态会因不同情况而大为改变,因此要“以完全相同的条件”进行战斗,本来就近乎不可能。今天能赢的对象,到了明天就不一定赢得了了,反之亦然——因此,对身为乱破师的托鲁而言,想要挑拣出谁优谁劣的想法,简直是无聊到了极点。 乱破师在乎的,就只有“达成目的”而已。 而且他们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不受限于手段。战斗对托鲁他们而言,只不过是好几个手段的其中一个而已——其实战斗有很多不确定因素在,所以如果有更简单的方法的话,他们会尽量避免使用战斗这个手段——这是托鲁以及乱破师们基本的考量模式。 “我忽然想到了,嘉依卡。你有没有办法可以请对方和平地让给我们呢?” “…………?” 嘉依卡以一脸茫然的表情回头看他。 “看前面!前面!” “唔咿。” 嘉依卡慌张地将视线调回正前方。 “所以说——该怎么说呢,在对打之后夺走、偷偷盗走等强硬的手段之前——你看嘛,你不是只要能拿到遗体就好了吗?” “肯定。” “我们乱破师啊,为达目的不择手段呢。” 托鲁脸上浮起浅浅的笑意,说道: “为了达成目的,我们会舍弃掉无聊的矜持。正因如此,我们才会常常被别人讨厌。哎——但由我们乱破师来说的话,那些把战争本身视为“目的”的骑士和战士们,还比较莫名其妙呢。” 如果不能堂堂正正的对决,那么即使战胜了也等同于败北——在骑士之中,有很多人都如此主张。 若用托鲁的话来说,对于那些骑士们而书,手段远比目的重要……也就是说,手段和目的互相对调了。 “总而言之,我们乱破师的思考方式比骑士和战士灵活、有弹性得多了。举例来说呢……” 托鲁的脑海里,突然想起了以前师父告诉过他的比喻。 “当你想要拿走放在某处——对了,譬如放在领主宅邸里的大瓮好了。只是比喻而已喔。” “了解。” 嘉依卡的银发柔顺地摇晃了一下。应该是因为她点了点头吧。 “但因为太大了,所以无法偷偷搬运出来。绝对会被别人发现、而且太重了一个人也搬不动吧。想要偷拿出来恐怕是件不可能的事。” “唔咿。” “这个时候,你会怎么做?” “…………” 嘉依卡歪着头想。 因为只看得到她的背影,所以托鲁看不到她现在的表情如何。不过应该是眉头紧锁,连皱纹都跑出来了吧。 “——爆破?” “突然就用这么极端的方法啊,喂!” “会被发现。但没关系。” “啊啊……你是指声东击西啊。哎,那的确不失为一个手段。” 托鲁苦笑地继续说: “但万一那个目标大瓮,也被炸飞的话,不就没有意义了吗?” “嗯……” “这时候,先偷几个小瓮的方法也行得通喔。” “……嗯?” “就跟你说不要转过头来啦!” 托鲁身手抓住嘉依卡的头,强迫她转回到正前方。然后他继续说道: “不过呢,偷来的小瓮全部卖掉换钱。然后再用那笔钱,去要求对方把目标的大瓮卖给你。” “…………” 嘉依卡像是想要搔痒般地,肩膀往左右动了一动。似乎是因为……她想要歪过头来,但头却被托鲁抓住的关系,结果就变成这样奇怪的动作了。 “总之——因为你受到“一定要偷出来”的想法所限制,所以自己把其他的可能性都封杀掉了。如果只要能在最后得到想要的目标,那么其实也可以采取别的方法。” 像瓮这种易碎的东西,如果想要弄到手,与其贸然去偷,还不如用正规的手段去买回来还比较安全实在吧。 “……懂了。” “哎……” 托鲁从嘉依卡的头上移开了他的手——他一边仰望树丛枝梢的彼端那一片无边无际的夜空,一边擪擪地说道: “虽然就算说了’请让给我们。,对方也不可能真的会给我们吧。” 此时,(斯维特莱纳号)已穿过街道,正朝着据说住着那位领主的森林深处前进。不知道 是车轮辗过了隐身在腐叶土里的岩石、还是粗壮的树根——车身大力地摇晃了一下。 当然,周围并无人影。话说回来,这里根本就没有路。 因为本就是辆军用机动车,因此勉强可在森林之中行驶……若是贵族所使用的装饰性优先的机动车,应该早已动弹不得了吧。 也许他们最后得停下(斯维特莱纳号),改以徒步的吧。 当托鲁在想着这些事情的时候—— “——托鲁。” “就跟你说了,要看着前方驾驶……” 对着又转过头来的嘉依卡如此说着——但话才说到一半,托鲁就察觉到了。 托鲁并未像驾驶座上的嘉依卡一样亲眼见到,而是感受到阵阵紧迫逼人的异样气息…… “——哥哥。” 阿卡莉以稍嫌严肃的声音喊道。 看来她似乎也察觉到了这道气息的样子。 “我知道了。” 托鲁从货物区起身,往嘉依卡所在的驾驶座方向移动。玻璃制的防风窗户的另一头——明明是白天的时间,但却昏暗阴沉的葱郁森林里,有几道光芒在摇晃着。 眼睛。野兽的眼睛。 那是—— “——弃兽。” 托鲁呻吟般地低语。 不是一头、两头而已。 托鲁放眼看过去,大概有三十多头一大群。 “双头犬……!” 苍白色的闪电发出劈哩啪啦的声音,在树林之间若隐若现。 是兴奋的弃兽在放出魔法吧——多亏如此,他们马上知道那潜藏在黑暗深处的眼睛的主人究竟是什么东西了。 双头犬。人称——奇怪的野兽。 以姿态的奇异程度而言,它在弃兽六种族之中,是和大海魔竞争最奇怪首位的一种怪物。 不管怎样,它基本上身躯长得跟大型的狗或狼一模一样,但正如其名,它的头部总共有二个。 顺道一提,它这两颗头,有一颗是主要,另一颗是次要——正确来说,另一颗头是施展魔法用的神经元所集中的部位,因此无眼、无鼻、也无口。不过,在那颗光溜溜的头部上面,刻着有如假面面具、看起来像眼睛和鼻子的青白色纹样。 “一只一只来的话,就没那么可怕了呐……” 托鲁一边伸手去摸吊在腰后的双刃机剑,一边喃喃说道。 虽然听说双头犬在六种弃兽之中,威胁度算是比较低的——但那是在只有一只的情况下所比较出来的结果。 一旦大意的话,这些成群的双头犬可是会跟装镗龙一样的棘手呢。 这种弃兽会放出闪电来狩捕猎物。要是集结成群,那么它们的闪电就会交互缠绕成网子一样,最后变成团团包住猎物的陷阱圈套。 只要一被那闪电包围住,就非常难从里面逃出来了。 “哥哥。刚刚忘记跟你们说了。” 阿卡莉以严肃的语气说: “这附近常常有人遇难,所以本地人很少会进到这里来。” “你早点说啊!” 托鲁怒吼——不过就算早点知道了,但那个领主就住在这森林深处里,所以他们最后还是 不能不通过这儿啊。 “但没听说有弃兽啊。” “……也就是说,根本没有生还者吗……” 托鲁呻吟。 潜藏在森林里的威胁究竟是什么,居然没有半个人知道——也就是说,遇险的目击者们全部都没能生还。不知道威胁是什么的情况下,只会徒增失踪者的人数吧。 “嘉依卡。能够强行突破吗?” 托鲁对着驾驶座上的少女低声耳语。 “试试。可是——” “我明白。” 机动车跟马车之类的并不相同,钢制的零件很多。 也就是说,这辆车容易通电——所以容易受到雷击。因此,当他们强行突破的时候,如果受到了电击,想当然耳,那个电击的威力可以传导到藏身于车内的托鲁一行人身上。哦不…… 不仅如此而已,一部分神经和机动车的魔法机关直接连接在一起的嘉依卡,肯定更加危险。 “我数到五。在这之前你尽可能地加速——然后把跟机关的连接解除掉!” 托鲁说道。 用厚一点的布或皮革应该可以防止雷电传导吧。而嘉依卡就算解除了连接,但只要有一定 的冲力,机动车应该可以靠重力加冲力再持续跑个一段距离吧。 “冲啊!” “唔……唔咿。” 突然加速的。 同时,托鲁像是要确认什么似地,将视线投向阿卡莉。 阿卡莉则对他颔首,然后从座位上站起身,手指指向自己的鞋子。 托鲁和阿卡莉两人所穿的长靴,其底部贴有吸音性极佳的软树脂,因此不会通电。总之,现在他们只要不要用手碰到任何地方、只是站着的话,那么就算(斯维特莱纳号)受到了电击,他们应该也可以承受得住了。 如此一来,剩下的问题就只剩—— “一、二、三、四、五——好,嘉依卡,把连接解除掉!” “唔咿!” 嘉依卡紧紧地闭起双眼。 她应该已经切断一部分构筑在脑中的魔法回路了吧。接着,嘉依卡像是用扯的一样,把接在她脖子上的连接用绳索卸了下来。 “——喵!” 嘉依卡发出了一道不知道是惨叫还是什么的叫声。这是因为托鲁突然从她背后抱住了她的关系。托鲁并未放松手臂的力道,而是低声在她耳边细声说道: “好好抓紧了!” “——了解。” 没想到嘉依卡马上就平静了下来,然后如此回应。 托鲁表情惊讶地瞥了她一眼。而嘉依卡则笑嘻嘻地对他说道: “跟初次见面时,一样。” “——原来如此。” 的确,他们初次相逢时也是像这样子——托鲁抱住了嘉依卡。 “非常,信赖。” “是哦——” 既非恭维、亦非逞强,嘉依卡的双眼之中真的没有任何不安。看到嘉依卡用那双眼睛这’子仰望着自己,托鲁脸颊不禁抽搐。 他觉得自己快要禁不住地烧起来了。 (真叫人难为情。) 托鲁一边想着,一边抱着嘉依卡往车内去——就在此时。 ——啪叽! 青白色的网子在淡淡的漆黑之中展开。 双头犬们所放出的电击,交互缠绕之后,朝飞了过来。 电光四射,火星在驾驶座、车身各处散开。 “烫——” 托鲁一边用手遮掩头部,一边估算几时是拔出腰间机剑的最佳时机。 魔法不利于近身对战。人类的话,要使用又重又长的机杖,至于不用机杖的弃兽,则需要诵咏咒文、而且还无法连续攻击。 换言之,弃兽一旦放出了一次攻击,那么在施展下一波魔法攻击之前,会有若干时间的 档出现。 “阿卡莉,嘉依卡就拜托你了!” 托鲁说罢,便从机动车上跃身而下。他没有勉强煞住落下的冲击,就这样子顺势滚到地) 同时从腰间拔出那两把机剑。 “吓!” 伴随着锐利的呼气,他右手上的那把机剑射了出去。 那把剑准确无误地射中目标,剌入了手边那只双头犬的次要头部。 “嘎嗯!”双头犬一边发出无异于普通狗的哀鸣声,一边在地上痛苦地打滚。尽管次要部只是魔法用的器官,而且就算被割掉,双头犬也不会死,不过因为神经都集中在这次要里头部,所以剧痛难当吧。 双头犬好似被打捞上岸的鱼一样,吧嗒吧嗒地跳动着。 托鲁瞄准次要头部,并不是出自于慈悲或手下留情之意。如果其他双头犬看见痛到打滚的同伴时会进而生怯的话就好了——托鲁是出自于这个用意,才选择瞄准双头犬的次要头部。 果打破它们的联合——只要是一只、一只分开对战的话,那么双头犬也不是绝对打不倒的敌人。 趁着双头犬们联合施放出魔法之后的空档,就让这些弃兽们见识、见识到底“我有多么的恐怖”吧。这可是杀出此重围的关键呢。 托鲁一边拿着其中一把双刃机剑,一边把刚刚丢出去的那一把,用钢丝拉了回来。 黥入双头犬的那把剑,从它的头部脱出,随着这股力道,双头犬跃身而起,并摆出了作战架势。 “托鲁!” (斯维特莱纳号)靠着惯性从托鲁身旁穿过,嘉依卡从车里探头出来,对他叫唤。阿卡莉用皮革风衣外套紧紧地包住了她,而她似乎慌张地伸手去碰了棺材——她该不会是想要从里取出机杖来掩护他吧。 “快走!别管我!” 托鲁大吼。 他自己一个人的话,行动反而比较方便,要逃也不是难事。 而且——在这儿随便拿出机杖来的话,那机杖就会变得像避雷针一样,双头犬的雷击很有可能会集中到她的身上。这样子的话,那他特地要嘉依卡放开(斯维特莱纳号)的驾驶杆,不就毫无意义了。 “不要用魔法!总之你们快走!我一个人——” 没问题的——托鲁才喊到一半…… ——嘿鲁克伦思鲁杰伦揠鲁克伦贝款塞思欺! “……!” 托鲁惊愕得全身僵硬。 双头犬的咒文诵咏。而且——那已经是咒文结束的部分了。 太快了。双头犬们从混乱之中重新站起,再到重新诵咏结束为止,应该还需要再十秒左右的时间才对啊—— “——!” 哦不,仔细一瞧,其实也有几只双头犬还处在混乱的状态。 但也有些双头犬不理它们、自顾自地诵咏起咒文—— “怎么这么狡猾!” 托鲁呻吟般地吼叫。 成群的双头犬其实手段更为高明。 它们分成了两队,率先攻击的是第一队,而就在第一队的攻击结束之前,第二队便开始诵咏咒文。如此一来,它们就可以做到连续攻击了。 “糟了——” 托鲁把剑收回剑鞘,拉起披在自己身上的风衣外套的前方——然后用双臂护住头部。 虽然不知道这样子能达到多少的绝缘效果,但总比什么都没有来得好吧。 接着—— 啪叽! 下个瞬间,电光网发出声响,并包住了托鲁。 “呜啊!” 受到了贯穿全身的冲击,托鲁发出了哀嚎。 杀人时无声、被杀时也无声——身为以此为最高宗旨的乱破师,托鲁这般哀嚎虽然可耻——但这份痛苦已经不是意志能压抑得了的。 全身的肌肉自己激烈地收缩了起来,托鲁当场倒地,甚至在地上抽搐弹眺。 意志力已无法控制自己的身体。他虽然想要镇定住痉挛的身体,但却连思考也没办法好好思考—— “呜、嘎、嘎、嘎……” 立场登时逆转,托鲁就像刚刚头被刺伤的双头犬一样,在地上滚动、痉挛。 “托鲁!” “哥哥!” 嘉依卡和阿卡莉在奔驰中的(斯维特莱纳号)里,回头望向托鲁,发出充满哀鸣的叫声。 然而—— “快走……!” 光是要吼叫出这一声,就耗费了托鲁全身的精力了。 然而同一时间——即使疼痛难当,但托鲁仍在意识的最底层盘算着有否胜算。 双头犬的电击强而有力,但并不具有致人于死地的威力。 这是双头用来狩猎的魔法——也就是说,它们只想要制止对方的行动而已——因为双头犬通常倾向于“生吃活生生的猎物,尤其是人类”。 也就是说—— (这些家伙打算用利牙来直接给我最后一击。) 到那个时间点为止,恐怕还有几秒钟的时间。 在这段时间内,如果能想办法制住这个疼痛,那么只要情势转变成近身战、尤其是混战的话,到时他也会有得胜的希望。只要双头犬不放出雷电,那它们跟普通的狗也就没有太大的差别了。 (呜……可恶!快点恢复,快点恢复啊!) 托鲁对自己不停痉挛的身体如此命令着,但却不怎么见效。 虽然他想使用(铁血转化)——一种吟诵“关键词”之后可以强化肉体的奥义,但他却连舌头、嘴唇都没办法好好动作了。意识也无法集中。 还需要几秒才能够回复,将是托鲁生死存亡之关键。 “…………呜……嘎……” 野兽的气息渐渐接近痉挛中的托鲁。 在他痛苦得泛起血雾的视线之中,有好几只、好几只双头犬的身影在摇晃—— (……惨了……) 要被吃掉了。活生生的。 这应该是人类的死法之中,最可怕的一种吧。人云乱破师“不会好死”,而托鲁身为乱破师,也早在几年前就已经做好了这个觉悟……但尽管如此,光是想像野兽的獠牙将把他的内脏咬得乱七八糟的样子,他就不禁作思想吐。 战栗袭上托鲁的脊梁。 野兽腥膻的吐息喷在他的颊上。 利牙即将碰到托鲁的咽喉时—— “——滚。臭狗。” 毫无前兆、毫无预警。 清澈响亮的声音忽然在托鲁和双头犬的上方响起。 和这个场面毫不相称的冷静沉着——的女声。 “再不滚的话,就等着一只也不剩地躺在这儿晒尸吧。” “……!” 托鲁一边忍着剧痛,一边心想。 究竟是谁?这不是嘉依卡的声音,当然也不是阿卡莉的声音。完全不同的—— “……!” 托鲁的头上暗了下来。 (——龙?) 那一瞬间,他突然作如是想。 简直就像是——展翅的龙飞舞而降一样。 然而,那似乎只是随风飘舞的风衣外套,看起来像展翅的龙影罢了。 不知从何处跳出、降落——令人吃惊的是,腐叶土和落叶居然几乎没有扬起——出现在托鲁身旁的,是一位外表飒爽的女子。 穿戴着白银镗甲、携带着长剑,应该是骑士、战士,或是剑士吧。 因为只看得到她的背影,所以托鲁无从得知她的样貌—— “…………” 但即使如此,托鲁仍觉得“很美”。 那个背影——那个站姿。 极为自然、毫不造作。 尽管如此——她那威风凛凛的背影,该怎么说呢,有种“光华射目”的感觉。或者该说“绝艳夺目”呢?和混在黑暗之中、奔驰在战场上的乱破师完全相反,她的那个背影,是堂堂正正走在战场最前线的人才会拥有的……那是个足以让跟在后方的人们斗志高涨的可靠背影。 亚麻色的长发轻柔地摇曳着。 簪在发上的银色小巧发饰闪耀着光芒。 “要打吗?还是要退?如何?” 女子如此问道。 对此,弃兽们—— (…………怎么回事!) 双头犬们的气息逐渐远去。 这个女子——连剑也没有拔,就只是出言恫吓而已,便赶走了那些狰狞的怪物们。 (她是妖怪吗!) 实际上,从她全身阵阵传来的气息,一点儿也不寻常。 托鲁若是以她为“敌”,恐怕脑海中最先浮现的念头会是“如何逃走”,而非“如何打倒”吧—— 这女子的身上,有着某种可怕的压迫力。 不过…… (……该说是上天捉弄吗……) 托鲁在痛苦之余心想。 这样有如怪物的女战士,应该不可能满街都是。 也就是说—— “你没事吧?” 此时,女战士回过头来看着托鲁如此问道。 虽然她背着月亮,所以有些逆光——但托鲁大致上可以捕捉出她的容貌。 细长清秀的苍绿色双眸。尖挺的下巴。抿得紧紧的薄唇。 她那伶俐灵动的美貌,虽与阿卡莉有些相通神似的地方——但这个女子更具备了身为成年女性才有的艳丽。尤其是她即使穿着镗甲仍显得极为清楚分明的肌肉、胸部及腰部。她身体的丰满程度,完全就跟成熟的女性一模一样。 “你在拉提逊市没听说过吗?关于这附近很危险的事情。” 女子表示非常诧异。 她对于救了绝境中的托鲁一事,既没有要求回报,也没有夸耀自己的力量,简直就像是向跌倒的孩子伸出援手一样——没有任何嚣张的语气。恐怕对这位女战士而言,轰走双头犬这件事,只不过是件区区小事而已吧。 她在间不容发的时刻解救了他。照理说他应该心存感激才对。 但是—— (……要从这家伙身上夺走遗体?) 怀着忧郁的心情,托鲁茫然地望着她朝着自己伸来的手。 这块土地的领主暨龙骑士——女英雄“多明妮卡·斯考达”。 这就是……托鲁一行人和她的初次相遇。 第三章 龙骑士的忧郁blueness of dragoon cavalier 总而言之,托鲁先装出了一副惊讶的表情和声音。 “您怎么在这个地方……?” 虽然他不是很擅长演技之类的,但这点程度应该勉强还可以吧。 托鲁一行人正要穿过森林时,突然遭到弃兽的袭击,在最危急的时候刚好对方出现解救了他们。所以他们只不过是刚好路过的旅人而已——托鲁的演技,就是为了要让对方误以为如此。 “啥?哦,如果习惯的话,这儿可是个没有纷扰的好地方喔。” 那位女性——多明妮卡以爽朗的笑靥回首看他,同时如此评语说道。 看来她似乎没有发现托鲁其实是在演戏的样子。 “城里实在是太多烦人的事儿了,感觉超麻烦的。” 托鲁一行人、还有多明妮卡的眼前,可以看见一幢宅邸。 这作为领主的宅邸,该说是比较小巧玲龙呢,还是……总之规模相当小。 毕竟战国时代也维持了好长一段时间,因此领主宅邸通常大部分都具备着要塞的功能。不仅如此,很多地方的构造是:城镇本身即领主宅邸的一部分,而城的外壁和内墙之间则租用给庶民盖房造屋。 然而,多明妮卡,斯考达的宅邸却不一样。 既无外壁,亦无护城河,也无内墙。孤伶伶地焭茕独立——可说是毫无防备的漫不在乎,单纯一幢建筑物就盖在森林深处的空地上. 不过,仔细想想……这个宅邸的确不需要什么防备之类的。 森林本身即可说是这个宅邸的外墙兼护城河。从托鲁一行人遭双头犬袭击一事即可知道,如果不小心涉足踏入这座森林的话,不够厉害的军队可能一下子就全军覆没了吧。 只要想到这可是堂堂龙骑士的宅邸,就连其他弃兽们都不敢袭击过来,那么她这儿其实就等同于有一座看不见的防护墙了。 (进来难,出去也难——吧?逃跑时的事情也得先想好才行呐。) 托鲁一边眺望着围绕在四周的深黝黝森林,一边在心里头计划着—— “——哥哥。” 阿卡莉嗫嚅地开口唤他。 于是托鲁转头望向她手指所指的方向——然后眯起了双眼。走在前方的多明妮卡,身姿摇曳。 穿在她身上的白银镗甲,带着青白色的磷光……魔法的那个磷光,同时钟甲的形状渐渐消失、界线也渐渐模糊,像是溶化掉了一样,从她的身体上流了开来。最后,那镗甲甚至变了个颜色,转化成了苎麻色的简朴衣裳。 (这就是……装镗龙的魔法吗……) 虽然曾经耳闻过,但亲眼目睹还真是第一次呢。 “我这儿也没有下人呐。没办法好好地招待你们,还请你们见谅啊。” 多明妮卡一边说,一边亲手打开了屋子的玄关,招待托鲁一行人入内。 然而,嘉依卡却直直站着、瞪圆着大眼,而托鲁则毫不遮掩自己吃惊的表情。多明妮卡回头看到他们这个模样——不禁讶然般地皱起了眉头。 “怎么了吗?” “太令人吃惊了……” 托鲁代表全体成员答道。 “先姑且不论地点了,但这屋子的构造本身并没有那么的稀奇吧?” “不不。不是这件事——” “惊愕,变身。” 嘉依卡一边点头,一边加注说明。 于是多明妮卡本人——她自己似乎也总算发现了的样子。 “嗯?啊——啊啊。原来是这样子啊?” 多明妮卡一副了然于心的表情,点了点头.. “说得也是呢。我这样不行呐,老是常常不小心——就忘记了。” 刚刚的“换装”,对她而书可能不是什么太大不了的行为吧。她似乎也没有要刻意夸耀的样子,就像一边走进家里、一边脱下外套而已。她本身对“换装”的这个行为,几乎是毫不经意、毫无意识的样子。 “不好意思吓到你们了。平常都是我自己一个人生活……所以我的魔法被别人看在眼理会 怎么样,我自己其实都不太在意。” 多明妮卡苦笑。 屋内的空气有些清冷,戚觉不到有其他人在的气息。也听不见任何声响。如果什么都不知道地误入了这幢屋子的话,也许会以为这是栋废墟吧。没有下人的话——也就是说,除了多明妮卡自己之外,再没有其他人住在这里了——看来此话似乎是真的呐。 “哦不,不仅蒙您所救、甚至还跟您借宿,真的万分感谢。” 托鲁装出一本正经的态度说道。 (总之……该如何下手是好呢?) 托鲁在内心里战战兢兢地想着这件事。 多明妮卡很有可能持有着“遗体”。 也就是说,为了从她身上夺走遗体,托鲁一行人很有可能得面对跟她战斗的情形——以压倒性的防御力为豪的龙骑士,成为他们的敌手时,本来奇袭会是最保险、最稳固的作法。在对方采取防御的姿态之前全力猛攻——藉此将对方逼至无法战斗的状态。如要选择这种作法,可以的话,希望是在对方还未察觉到己方存在的情况之下。 然而,他们已经像这样子打过了照面。而在如此情况之下,奇袭作战的效果将大幅受限。 (还是要利用心理上的弱点呢……?) 话说“奇袭”,其实也有很多种奇袭方法。有“单纯从时间上、角度上的死角突然偷袭”的意思,亦有——“攻击心理上的死角”的方法。在这里和多明妮卡变得亲近之后,再趁她不备时做掉她——这个方法也是可以当作备胎的手段之一。 乱破师并不会瞧不起这种做法、也不会认为这种做法很卑鄙。 为达目的,可以抛却名声和矜持——这就是乱破师的强处。 “托鲁,托鲁。” 托鲁在脑海中仔细考量了好几个似乎可行的战术——此时,有人用手扯了扯他的衣袖。 是嘉依卡。 “幸运。可以酣然就寝。” 嘉依卡如此说道。她看起来似乎真的很开心的样子。但托鲁却微微地皱起了脸——以尽量不让多明妮卡察觉的程度。他对着这位天真烂漫的少女低声细语: “…………你啊。” “哔咿?” “为什么你可以这么天真无邪地兀自高兴呢?我真的是无法理解耶。嘉依卡·托勒庞特。你还记得吗?你来这儿的目的是?” 为了不让多明妮卡发现,托鲁极力压低自己的音量,如此向嘉依卡问道。 “……哔咿?” “我在说那个龙骑士很有可能拥有遗体的这件事情啦!我们这样子就不能发动奇袭了啦,你懂不懂啊?我们现在就跟身陷敌营正中央是一样的状况唷?” “…………喔。” 嘉依卡右手的拳头“碰”的一声击打在左手的手掌上,然后点头说道: “记得,当然记得。不可忘记。” “你刚刚绝对忘记了吧?”托鲁心里不禁觉得自己的认真相当愚蠢,同时如此吐槽。 这阵子他们一直不停地赶路,没有办法在像样一点的房间里好好睡觉,因此嘉依卡高兴全天终于可以好好睡觉的心情,他其实也不是不懂。而就在之前那一座城镇,他们看到了基烈特一行人出现在那儿,因此他们才匆匆地把订了房的旅店退掉了。 “但是,托鲁。” “怎样啦?” “交涉,可能性。托鲁所说的事。” “……啊。” 托鲁发出了憨憨的一声。 这么说也对。他本身也曾经跟嘉依卡说过——不一定每次都要作战之后才能夺走。 可能是因为托鲁亲眼看到了多明妮卡连剑都没有拔、就成功赶跑了双头犬的情况,所以现在他的意识里似乎就只剩“要怎么攻克这个强敌呢”。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不受手段局限的人,才配称为乱破师的话,那么托鲁或许还只是个半吊子而已吧。 “‘你刚刚绝对忘记了吧?’” 嘉依卡得意洋洋地——把托鲁刚刚说的话原原本本地还给了他。 “不要只有在这种时候才说得特别流利!” “痛,痛。不可,虐待!” 托鲁用拳头旋转按压着她的太阳穴,嘉依卡因此哀鸣。 “就是啊,哥哥。” ——阿卡莉突然插嘴: “哥哥可以虐待的人、以及可以虐待哥哥的人,就只有我而已啊。” “你在说什么啊!” “哥哥居然抛下自己的妹妹不管,和毫无关系的陌生人肌肤相亲……” 阿卡莉面无表情地说道。 虽然她说得似乎很愤慨的样子——但是这女孩的喜怒哀乐往往不形于色,而就算表现在脸上了,也都只有非常细微的变化而已,因此她的情绪真的相当难以捉摸。 “屈辱至极。身为你妹妹的尊严都没了。我要求你谢罪赔偿。” “我真不懂你所谓的尊严是啥?是说,谢罪赔偿是指啥?” “具体而言呢,就是你要对我低声细语地说:‘小傻瓜,我最重要的人是阿卡莉你啊。’然后跟我紧紧黏在一起嘻嘻哈哈地放闪光、黏答答腻死人地相亲相爱……” 她本人或许非常认真,但实际上听起来却像是在死板地念着某种文件一样,口气一点儿也不热情——如此反而让人觉得毛骨悚然。 “那根本称不上谢罪、也不是什么赔偿吧。” 托鲁半眯着眼一边瞪着自己名义上的妹妹,一边说道。 多明妮卡转过头来看着他们互相谈论的样子—— “对了,你们……是什么关系啊?” 多明妮卡如此问道。 “…………” 托鲁三人面面相 。 “你们看起来也不像是商队的样子——基本上,商人也不会走进这座森林的深处。” 经她这么一说,他们才惊觉他们根本没有想好蒙骗多明妮卡的“设定”,毕竟他们也没有想到会在那个地方和多明妮卡相遇啊。哦不,其实托鲁在来此处的路上,已经有想了好几个,但他根本没有时间和机会把自己想好的“伪装设定”告诉嘉依卡和阿卡莉她们。 (……该怎么办?) 当地人因为危险而不敢举步踏入的森林,他们却贸然闯入了——光是这一点,就很不寻常了吧。“哎呀,我们只是单纯路过”、“我们迷路了,所以……”之类的藉口,应该也行不通吧。 对于前往边境的人而言,为了护卫自己而随身携带武器装备,并不是件稀奇的事,因此就算被多明妮卡看到了,应该也是可以蒙骗得过去的吧—— “——其实……” 率先向多明妮卡开口的人——是阿卡莉。 她一边以毫无表情的侧脸承受着托鲁讶异的视线,一边以平静的语气说道: “我们是兄妹。” “……哎,这我看了也知道啊。” 阿卡莉从刚刚就没有压低自己的声音,堂堂正正地喊托鲁为“哥哥”的关系,所以也无需再向她说明了吧。 阿卡莉继续说着—— “我们的事情并不好启齿……我们其实是血浓于水的亲兄妹,但却谈着不为世人所允许的禁忌之爱。” ——那种疯狂的话语,她居然还能一脸凛然地说出来。 “等等……!” 托鲁脸色大变,但阿卡莉依旧故我——仍是毫无表情地呆板念着: “但是,像这样子的不伦之爱,我们的家族、亲人都无法接受。虽然在我们之间燃起的恋爱火焰,已经没有人能够浇熄得了了。我们之间炽热的爱,已经熊熊地燃烧了起来!” 阿卡莉口若悬河,有如江水连绵不绝地滔滔说着。但脸上还是依然毫无表情。 旁边的嘉依卡突然听说了这出“兄妹的禁忌恋爱故事”,不禁瞪圆双眼,直盯着阿卡莉瞧——但阿卡莉依旧平静地说道: “我们左思右想,本来甚至还打算干脆就冀望来世再白头到老吧。但最后我们决定,与其自杀,还不如手牵着手一起私奔还比较好。而为了避开亲人派来的追兵,我们选择了硬要穿过这座危险的森林的方法。” “……哦。” 多明妮卡停下脚步。 不是转头越过肩膀看向他们,而是整个身体都转过来面对他们这儿。 那对双眸像是想要看穿些什么似地,眯成细细的一条。 (混蛋家伙,干嘛突然说这些莫名其妙的事情啊!) 托鲁几乎只动了动嘴唇,无声地质问着阿卡莉。 (很有说服力吧?) 阿卡莉如此无声地回答。 不知为何还带着一些自满。 (如果是因为禁忌的恋爱而私奔中的话,那么强行行经这座危险的森林,也一点儿都不会觉得不自然了。) (非常不自然好吗!是说,你怎么能马上流畅地说出那种乱七八糟的话啊?) (其实我平常就有在研拟这些恋爱言情小说的草稿唷。) (什么时候!) 托鲁根本不晓得阿卡莉居然有这种兴趣。 (长达三十本的构想,几乎都已经拟定好了。) (好长啊。喂!不对——你这样子她反而马上会觉得我们很可疑吧!) 他们目前的状况,本就难以发动奇袭了……如今阿卡莉这样说,更会让对方生出警戒心,那么他们的情况只会变得更加不利吧。托鲁不禁一阵慌张,脑海中随之浮现出“哦不,这家伙其实有妄想癖啦”等等一些也许可以勉强掩饰得过去的台词。 “——这样子啊。原来是这样子的啊。” ——多明妮卡一脸感慨万千,大力地点着头表示。 “……咦?” 托鲁不禁圆睁着眼,全身僵硬。 而多明妮卡则重覆点了好几次的头,说道: “那你们应该过得很辛苦吧……” 感触良多的口气。 “呃不,那个……” “你们安心吧。我不是那种迂腐之人,不会反对你们的恋爱喔。” 和托鲁的预想恰恰相反——多明妮卡似乎马上相信了阿卡莉的胡言乱语。 她不仅没有质疑他们,甚至还想鼓励他们似地,以强而有力的语气鼓励: “你们不用客气,就暂时待在这儿等追兵过去吧。” “……好……好的。非常感谢您。” 托鲁低下头来回答。 虽然不是很喜欢阿卡莉的设定,但事到如今,也只有顺着阿卡莉的妄想设定走了。 不过—— “可是,这样子的话……” 多明妮卡把视线转向嘉依卡的方向。而后者现在还在状况外,一脸茫然的样子。 “那位少女是?” “啊——……那个……” 托鲁一边暧昧地笑着,一边用手肘小小地撞了一下阿卡莉。 (嘉依卡的事情你要怎么说明啊?) 没错。问题在于嘉依卡。 抛弃故乡、抛弃家人、抛弃知己,唯有兄妹两人的爱的私奔——不管怎样,如果要彻底坚持这个设定的话,那么嘉依卡的存在就会显得多余或不自然了。现在也没办法说“其实这家伙也是我妹妹”之类的来唬弄她了吧。 (喝嗯。真伤脑筋呐。) 阿卡莉皱起整张脸来。 (我的故事里基本上只有哥哥和妹妹嘻嘻哈哈放闪光的场面耶。所以没有可以让其他戏人物加入的余地哦。) (那绝对是个大烂作吧。) 托鲁只动了动嘴唇,无声地如此断言之后……他转头望向多明妮卡,说道: “还请您谅察。她也是……被赶出家乡的人。” 总之与其突然说个大谎来补破洞,倒不如说点真实发生的事情,还比较没有破绽吧。 至于最要紧的部分就含糊带过就行了。 “因为有缘,所以才一起行动的。” “……原来如此。” 多明妮卡看了看嘉依卡——然后看了看她极为宝贝地背在身后的棺材,点了点头: “每个人各有各的情况呐……有的事情,在还没做好心理准备之前,也很难开口对毫无关系的其他人说吧。” “承蒙您的理解,不胜感激。” 托鲁低头答谢。 哎,就算她不知道细节,但光看嘉依卡那“背着棺材行走的少女”之姿,应该也知道嘉依卡的背景情况并不普通吧。多明妮卡似乎自己把嘉依卡的情形想像得很复杂——她似乎认为嘉依卡背后有着惮己i舆论、错综复杂的内情。不知是幸或不幸,或许她刚刚听完了阿卡莉的妄想小说设定之后,想像力也就更容易天马行空了吧。 不管怎样……照这个样子看来,他们暂时得继续扮演“因禁忌之恋而私奔中的落难兄妹,附加另外一位天涯沦落人”的样子呐。 (——哥哥。) 阿卡莉不知为何有些扬扬得意的样子,对着托鲁低语。 (干嘛?) (这就是所谓的“生米煮成熟饭”了呐!) (吵死了!) 虽然为了压低声音而无法怒吼出声,但托鲁其实非常不满。 朝着拉提逊市前进的之中,基烈特队的六名成员都聚在了一起。 原则上,这个部队是由骑士“亚伯力克,基烈特”担任队长、并负责指挥调动。至于现场的行动,机构则全权委托给他判断处理。换言之,只要亚伯力克遵从机构本部派发下来的大略指示,那么不管他自己决定要怎么行动都没有关系。至于其他的队员们,则只要作为他的手脚,听从他的命令即可。 但亚伯力克本身并不喜欢独裁地使唤部队。 当然,如果有必要的话,有时候他也是会强硬地命令队员们——但基本上如果行动方针、周围状况等等一旦有什么变动时,召集全体队员一起商议,才是他的作风。他自认自己还只是个乳臭未干的小毛头、经验也尚不足,因此他想要从来自不同背景的队员们身上,广泛地吸收更多的意见。 当初也有人对他的作法提出否定的评论,认为他这样做“欠缺统率能力”——薇薇就是带头这样说的人——但如今,全体队员们都接受了他的这种作法。 “……那么……” 副官尼古拉一边将视线落在置放于圆桌上的文件,一边说道。 顺道一提,他前阵子和乱破师青年作战时所受的伤,目前还未治好。而他那原本就很粗札的手臂,因为那一层一层裹得厚厚的白色绷带,让它如今看起来更像一根粗粗的圆木头了。 “是怎样子的心境变化呢?” 圆桌的周围,从亚伯力克开始,顺时钟落坐的顺序是:薇薇、芷依塔、尼古拉、李奥纳多。只有马特乌斯是坐在驾驶座上,驾驶着。虽然如此,但他们还是可以清楚听见 彼此的声音。 “感觉好像有太多不太确实的事情呐。” 亚伯力克说道: “我们的目的是取回阿图尔,贾兹的遗物、抓住嘉依卡,贾兹、同时把她正在收集的的遗体收回——但是……” 亚伯力克指了指放在桌上、来自机构的资料。 “关于嘉依卡·贾兹的资料实在是太少了。” 虽然这些资料,远比亚伯力克一行人接受任务之前所看到的资料还要厚得多了……但那些 几乎都是冒充成嘉依卡,贾兹的冒牌货逮捕纪录。而关于本人的情报,则和之前的状况还是差 不了多少。 “话说回来。为何会有这么多冒牌货跑出来啊?” “那是因为……” 话才说到一半…… “啊啊。是因为那个吧。” 尼古拉一脸认同地点了点头附和。 冒充成嘉依卡·贾兹,高唱帝国复兴、四处收集资金的诈骗行为,的确是其中的原因之一。这种事情,本身并没有什么好不可思议的。但那数量实在是太多了。实际上,在亚伯力克一行人开始追捕那位嘉依卡,贾兹之前,早就已经抓到了两名冒充成“的女儿”的家伙。 但单纯为了赚钱的话,应该还有其他更值得冒充的名字才对。 嘉依卡,贾兹这个名字,相对于可得到的报酬而言,危险性大得并不划算啊。 “哎,说不定情报太少,也是其中原因之一呢。” 说这话的,是位头发华丽地卷着波浪卷的少女——薇薇。 她的外貌常常让人误以为是某处的贵族大小姐,但她的职业却与外貌相当两极——她是名暗杀者。在加入基烈特队之前,究竟是过着怎样的人生,她自己本人似乎并不想多谈…… “——我,嘉依卡·贾兹……” 她一边说着,一边从某处取出了银色假发,并突然戴上了那顶假发。 然后——她像是在祈求着什么似地,双手合十说道: “我继承了我父亲大人的遗志,要为复兴贾兹帝国而努力。叔叔们,请借我钱吧。” “哇哈哈哈哈哈哈!” “啊哈哈哈哈哈哈!” 伸出手指指着她大笑的,是尼古拉和芷依塔两人。对此,李奥纳多和亚伯力克则是静静地苦笑着。 “像这样子之类的呐。” 薇薇取下了银色假发,像个淘气的孩子一样,吐了吐舌头说道: “因为她本来就是个是否真实存在也没人晓得的人物嘛,要装得像其实也很简单吧。要诈骗也很容易呐……毕竟只有银发、少女这几个关键嘛。” 演技、变装等等,是暗杀者的必要技能。这位少女如果有那个意愿的话,恐怕真的可以化身成为嘉依卡,贾兹去行骗呢。 “话是这样说没错啦,不过……” 亚伯力克说道: “但另一方面……包括我们正在追踪的那名嘉依卡·贾兹在内,似乎也有几个怎么看都不像是在诈骗的人呢。” “那应该只是帝国余党所捏造出来的‘首领’吧?” 尼古来一边用指尖擦去刚刚因大笑而流出的眼泪,一边说道。 “的确也有这一种嘉依卡·贾兹没错,可是……” 亚伯力克伸手探向桌上的文件。 放在最上面的是,目前已确认过的“嘉依卡·贾兹”一览表。 那数量——真的很多。而其中有七成已经被逮捕起来了。她们几乎跟刚刚所谈论的一样,除了以诈骗为目的之外,便再无其他了……不过问题是,有三名“嘉依卡·贾兹”并非如此。 那三人,全都在被逮捕之后自杀了。 像马特乌斯一样,以支配弃兽的精神为长项的魔法师并不在少数……只要使用魔法,就可以从活生生的人类口中,强行掏出想知道的情报。恐怕那三名“嘉依卡·贾兹”就是因为害怕会泄露情报,所以她们才自己结束了自己的性命吧。 换言之,她们肯定有赌上性命也必须要保住的秘密。 而亚伯力克一行人认为,那秘密应该就是——跟帝国军余党有关的情报。 目前基烈特队之所以特地四处追捕着“嘉依卡,贾兹”,就是为了防患于未然——阻止帝国余党发起叛乱、暴动、无差别杀人等等造成社会动荡不安的行为。虽说是“余党”,但贾兹帝国毕竟原是北方的大国——若这些余党全体集合起来,人数应该很快就会多到足以攻克一个小国的数量了吧。 因此,准备好“首领”、以“遗体”赋予其权威,确实是个最为恰当的作法。而这一点,亚伯力克一行人也相当能够理解。 只是—— “马特乌斯。” “——是?” 坐在驾驶座上的马特乌斯突然被叫到,受惊了似地,动了一下身体。 “你追踪她好一阵子了——在那期间,那名嘉依卡,贾兹有跟貌似帝国余党的家伙接触过吗?” “哦不,并没有呐。” 马特乌斯一边用手掌摸了摸自己的秃头,一边说道。 他身为一名斥候——亚伯力克一行人在戴尔索兰特市碰上的嘉依卡,贾兹,原本是由他一路跟踪着的。但其实他也只跟踪了仅仅三天左右而已。话虽如此,但在基烈特队之中,他算是盯着那名少女的动向最久的人。 “我盯着的时候,她一直都是单独行动。” “所以才特地雇用了乱破师啊。” 尼古拉沉吟。 经他们调查,那名嘉依卡,贾兹透过戴尔索兰特市的职业派遣公会,雇用了托鲁和阿卡莉兄妹俩,然后袭击了领主阿巴尔特伯爵的宅邸。跟尼古拉对打的那名青年,恐怕就是托鲁本人吧? 不过……如果她是帝国军余党扶植的“首领”的话,这种待遇会不会太过于粗糙了,根本就是放任她随便跑来跑去啊,这样根本毫无扶植“首领”的意义了吧。正常应该要有护卫啊、监视啊,任何形式也好,总该派个人在她身边吧。 “也就是说,她没有——值得信赖的同伴?原本一直没有同伴?” “这么说的话……” 亚伯力克用指尖一边弹着文件,一边说道: “她究竟是何方神圣呢?真的是货真价实的嘉依卡·贾兹吗?还是……” “既非诈骗、亦非帝国军余党,而是第三方的——嘉依卡,贾兹?” 芷依塔歪着头喃喃说道。 “与其烦恼她是否为本人,还不如想想她的目的比较要紧吧。” 李奥纳多说道。 “哎……也有可能她真的是本尊,而且单纯只是,想要吊唁父亲h而已呐。” “当然,的确是有那个可能性没错,但是……” 亚伯力克一边在脑海里回想当时在戴尔索兰特市所看到的少女身影,一边说道。 给人一种充满梦幻感的少女。 看起来完全不像是正在谋画着什么大事的少女。当然,也很有可能那全是她的演技所致也说不定—— “千万别忘了,她可能还有其他目的也说不定。抑或许她本身被某人利用,而她自己没 有察觉到自己被利用了——也是有这种可能性的。若是如此,那么绝不可轻饶那些利用她的家伙们。居然利用那么楚楚可爱的少女……” “…………” “就为了达成自己的目的………………嗯?怎么了吗?大家?” 除了正在驾驶机动车的马特乌斯之外,围在圆桌的所有人全部把视线一同集中在他的身上,而亚伯力克此时才后知后觉地发现到这个状况。哦不——毕竟现在是他在发言,而且他又是队长,所以队员们倾注注意力在他身上,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不过…… 该怎么说呢——他们的视线跟平常比起来,感觉温度有些微妙的不同。 “呃,该怎么说呢……” 尼古拉一边搔着脸颊,一边说道: “感觉跟以前抓‘嘉依卡·贾兹’不太一样,您对这次的,似乎莫名地——执着?” “执着?有——有吗?” 亚伯力克歪头思考。 的确,那名嘉依卡,贾兹感觉起来有某些地方跟其他冒牌货不太一样。 那么—— “薇薇?” 他的部下不知为何从怀中取出了针,恨恨地开始用针刺着她刚阳戴在头上的银色假发。亚伯力克见状,不禁困惑地发问: “怎么了吗?” “没什么。” 薇薇嘟着脸把假发丢了出去。虽然她应该不是刻意瞄准的,但那假发刚好掉在了马特乌斯的秃头上——而刺在假发里的针,让他短短地发出了“好痛!”的惨叫声。 “哦不,所以说啊,基烈特大人……” “薇薇只是单纯在嫉——” 尼古拉和芷依塔纷纷开口——下一瞬间…… “——闭嘴!” 薇薇不知何时站起了身、移动了她的身影——少女暗杀者站在他们的背后,作势要把针插入他们两人的天灵盖,同时如此说道。 “我知道了。我闭嘴。” “好的。我闭嘴。” 尼古拉和芷依塔像宣誓般地,举起一只手如此答道。 “……这是怎么回事,我真是不懂啊……” “没关系、没关系。这样才是基烈特大人您嘛。” 对着一脸困惑的亚伯力克,李奥纳多一边笑,一边如此说道。 兵法之基本,始于地利——在亚裘拉村时,他学到了这一点。 而在越艰难的情况之下,人类就越容易忘记最基本的东西。但是,只要稍微抽身、试着纵览全体的话,就可以在充满意外的地方打开解决之路——他也学到了这一点。 托鲁谨遵这些教诲,于是决定先到处走走、看看这幢宅邸的内部。 基本的建筑构造,并没有什么特殊之处。 对外闭锁、向内洞开,这样的建筑样式常见于很多贵族的宅邸——而多明妮卡·斯考达的宅邸也是一样,四角形的建筑物本身自成一道外墙,把中庭与外界隔了开来。 “……真是个十分简朴的宅邸呐。” 托鲁喃喃说着自己对这屋子的戚想。 因为在正式成为领主之前,她原本是个军人的关系吧,所以自身周围全都弄得很质朴。虽然她这种想法没什么好大惊小怪的……但真的是装饰品什么的通通都没有。军人的话,还会穿戴镗甲和武器等物,但也没见到有那些东西。 而且,这宅邸似乎也没有在打扫的样子。 到处都积满了灰尘,托鲁一走过去,就会马上留下足迹。至于这里的气氛,则近似于废弃的房屋……感受不到有人类生活在此的感觉。 “……不过,这情况还真是奇妙呐。” 托鲁一面在走廊上走着,一面夹杂着叹息地喃喃自语。 如嘉依卡说的——如果事态演变成要强行夺走“遗体”的话,他们势必得跟那个龙骑士“多明妮卡,斯考达”杠上。然而,如果要说是不是能够单凭他们两名乱破师、一名魔法师,就能够和龙骑士战斗呢,老实说他非常担心。 “没想到居然会有要跟龙骑士战斗的一天呐……” 龙骑士基本上和其他骑士和战士,是不同种类的存在。 就连想法也都比较接近于亚人士兵。 嘴巴比较恶毒点的人,会称龙骑士为“出卖灵魂和尊严给弃兽的家伙”或是“怪物的一部分”。批评他们已经不是人类的人。也不在少数。 龙骑士把身体的一部分和装锷龙互相交换、移植,而成为了“龙的一部分”。 换言之,身为弃兽的装铠龙把骑士当作“自己身体的一部分”,因此魔法效果才能够跟装镗龙一样,延展至骑士的身上。 “装镗龙……吗……” 在这菲尔毕斯特大陆上,已确认有好几种可称为“龙”的生物。但那些都不是所谓的弃兽。 而是飞龙和小龙之类的。这些生物并不会使用魔法,智能也没有特别高。“说到底也就只是些 大型的蜥蜴罢了”——也有不少人这么评语。亚裘拉村附近有小龙的群栖地,因此托鲁算是还 满熟识这种生物。 相对于这些“龙”……装铠龙是弃兽。 能够使用魔法、智能也高,而证据就是——它们正如其名,身上都穿有一层皑甲。 正确来说,是它们可以使自己身体的一部分硬化、变形,大大地提高自己的防御力。简而言之,装铠龙的魔法是“变化身体”的魔法。 这不仅代表他们不会受伤。 据说只要使用变化身体得魔法,那么它们就算身受重伤,也能够马上复原。 而龙骑上身为它们的一部分——也跟它们一样。 不管装镗龙的魔法离得再远,只要透过“契约”,就能够施展到龙骑士的身上。因此,龙骑士既无法解除武装,也不会“半死不活”。因为只要他们想要的话,都能够随时使出龙的魔法,在瞬间穿戴好铠甲,或者甚至可以衍生造出剑、矛出来。而且,只要没破坏到他们头部或心脏等致命的要害,他们可以随时复原自己的身体。 仅仅如此,龙骑士就已经非常具威胁性了。 但实际上,除此之外,龙本身的攻击力也不容小观。 据说连牛和马等动物都能够轻易地抱起来飞行,装镗龙的那副巨大身躯,想当然耳,具备了人类无法与之比拟的强大力量。揍、踢、摆尾、拍翅等等,光靠这些单纯的攻击,装镗龙就可以一击摧毁房舍、或穿洞在城墙上面。 因此,就算它们不把魔法应用在攻击上,但那并不代表它们“攻击力很弱”。 “如果有什么弱点就好了呐……” 老实说,关于装镗龙的生态,几乎没有人知道。 它们的数量原本就很稀少了——再加上龙骑士在各国被视为军事机密,因此就渐渐没有了关于它们的情报。从战场上回乡的乱破师前辈,虽然有说给托鲁听过,但托鲁也就耳闻过而已,未曾见过真正的装镗龙本尊。 据说装镗龙本身神出鬼没——即使是和龙骑士相同阵营的士兵们也是一回神才发现龙居然就在附近;但它究竟是如何接近的,却没有人知道——以它巨大身躯居然能够行动得这么隐密,听说很多人对此深感恐惧。 “如果很大只的话,那就在屋里战斗比较好吧——把屋子整个弄塌、将她活埋的话,就一了百了呐。” 如果事态演变成要对战的话——就把多明妮卡,斯考达诱进屋中,至少可以避免装镗龙的介入吧。 托鲁一边想着这些事情,一边打开门屝,走出到中庭—— “…………!” 那儿站立着一位少女。 简直就像是开在沙漠中的一朵鲜花一样——十分突兀。 中庭里空设着小小的花坛,但花坛里面并没有种花,反而只长满了杂草。像是在弥补那任其荒废的花坛似地,那位少女清雅秀丽、楚楚可怜地伫立在那儿。 “是谁……?” 托鲁的声音里有一丝紧张。 因为他完全感觉不到那少女身上的气息。 (难道是奇伊那家伙的同伙?) 就算他像这样子直直地眺望着她,也丝毫感觉不到她的气息。 她的年龄看起来似乎还未满十五岁,应该跟嘉依卡同年吧?或者应该比嘉依卡小个一两岁左右吧? 她身穿胭脂色的的洋装,长发则用红色的发饰绑着。她的容貌可爱动人,但感觉不会太过花俏。就像是个清新纯洁的梦幻美少女。 “……那个……” 托鲁出声。 但少女毫无反应。 她究竟是……何方神圣呢?在这座宅邸里,除了多明妮卡之外,他就戚觉不出其他的气息了。现在也一样没有感觉到其他的气息。虽说也不是没有消除气息、偷偷潜入的技法——但像这样子明明就站在自己的眼前,托鲁却丝毫感觉不到任何的气息,这也实在是太奇怪了。 “这是——” 托鲁一面朝着她走过去,一面仔细地端详着她的样子。 那名少女完全没有注意到托鲁的存在。 只是呆呆地朝着半空中投射着自己的视线。 那简直就像是—— “……哼嗯。” 托鲁弯下身体,用手指拈起滚躺在中庭里的砂石,然后用指尖把砂石对着少女弹飞了出去。 砂石直直朝着少女而去—— “果然如此呐。” ——砂石穿透了少女。 少女是个幻影。海市蜃楼……哦不,应该是幻灯机之类的吧。 托鲁也曾经听说过,有一种装置可以把没有实体的幻影,弄得像是真的有人或真的有东西杵在那儿。虽然会以为是魔法,但实际上似乎只是单纯的机械所造成的效果而已。但说到底,幻影还是幻影,一旦有一点点气温变化、湿度变化,或是光影变化,马上就会变得模糊不清,因而很容易被人发觉是幻影,所以似乎是一种很容易受到影响的装置呢。 “是用来代替谁的肖像画吗?” 托鲁蹙眉喃喃说道。 这虚像刻划得也太过鲜明、精密程度高得简直似乎能够用手碰触得到似的。托鲁一时兴起,不禁向那虚像伸出了手—— “——不准碰。” 一道平静的声音如此告诫。 “…………” 托鲁回过头望向背后。 当然,他刚刚早已察觉到有人逐渐接近的气息,但是…… “啊……不是……我……” 托鲁装作十分慌张不安的样子。 中庭的彼端——多明妮卡正站在那儿。 “……抱歉。” 像是在为自己一瞬之前所丢出的话语道歉似地,多明妮卡摇了摇头说,, “那原本就不是做来给人家想碰就可以碰的。” “……哦不。我才该向您道歉。” 托鲁一本正经地低下了头。 “因为实在是太漂亮了,所以我……” “……漂亮……吗?” 像是在回想些什么似地,多明妮卡垂下了眼低喃。 过了一会儿——她把视线调回到托鲁身上,脸上浮起微笑: “谢谢。” “……这位是?您的亲人?还是……?” 托鲁一边问,一边在心里描绘好了他大概的想像。 被制成幻像的少女……有几处看起来跟多明妮卡相似的部分。本来他以为这是多明妮卡小时候的样子,但虽然她们身上有好几个共通点,但整体的氛围却有些不太一样。多明妮卡的身上,并没有像这位少女一样,有那种摇曳在风中的花草般的梦幻感觉。多明妮卡看上去反而比较像是深根耸立于大地的树木一样,内心极为强韧的感觉。 “……露婕,斯考达。我妹妹。” 多明妮卡——不知为何踌躇了一刹那,间隔了一阵子之后才回答他。 “原来如此。” 托鲁一边点头,一边重新眺望审视着那个露婕的幻影。 托鲁感觉露婕的那个容貌有几处跟嘉依卡颇为相似。但若问他具体上是哪几个地方,他其实也答不上来。或许多明妮卡对托鲁一行人如此百般好意,就是因为这个缘故也说不定。 “…………” “…………” 托鲁和多明妮卡之间横互着沉默良久。 两人一直凝视着露婕的幻影…… “你不问吗?” 多明妮卡似乎忽然厌倦了这段寂静似地,开口向托鲁问道。 正如前违所说,这幢宅邸里没有其他任何人。多明妮卡自己都这么说了,而托鲁也从气息方面证实了她的话。也就是说……多明妮卡现在并没有和这位妹妹一起生活。 而且还特地把妹妹的幻影摆设在中庭里。 她的用意——从这些地方可以推测得出来的可能性并不多。更别说当别人要碰触那个幻影时,她那无法自己的排斥感……那代表着她心里某种深刻沉重的执着。 就像是对那些再也无法得到手的事物一样的执着。 也就是说…… “她已经去世了?” “…………是啊。” 多明妮卡脸上浮现出充满自嘲的表情,说道。 她被托鲁如此问了之后,反倒像是放下心来了似地,叹了口气继续道: “就在我上战场作战的期间呐……” “…………” 就像之前托鲁跟嘉依卡游说了哈丝敏的故事一样。 或许多明妮卡希望有人——和自己毫无利害关系的陌生人,也能听听她说关于自己妹妹的故事吧。她不仅救了托鲁一行人,甚至还特地招待她们到自己的宅邸,或许就是为了这个原因也说不定。或者,她是因为听了阿卡莉捏造的“设定”之后:心里面的罪恶感使她想要这么做; 又或者,就像是在跟别人交换秘密一样,她也想把自己的秘密说出来,以取得自己内心的平衡也说不定呢。 “我最重要的妹妹。但是她却已经死了。我没能守护得了她。” “请节哀顺变。” 托鲁直截了当地如此说道。 托鲁心里很明白:片面无谓的安慰之词,反而往往会践踏了生者的心意。就算费尽唇舌、说尽千言万语,也已经唤不回死者了。那么,不如沉默以对,这又何尝不是一种吊唁死者的方法呢。 “当初会选择成为龙骑士,就是为了想要让妹妹过着更安全、更富裕的生活。我的双亲部很早逝,所以我们姊妹两人互相肩并着屑,一起熬了过来……” 多明妮卡脸上浮现出自嘲的笑。 “真是愚蠢呐。明明应该是为了妹妹才成为龙骑士的。结果回过种来才发现,就是因为成了龙骑士,才没能守在妹妹的身边保护她。” 龙骑士是战场上强大的战力。 尤其是他们那出类拔萃的防御力,相当适合在战场上打头阵。 光只要有一名龙骑士脱队,就会让整个部队、整个军团的损耗率大幅改变。恐怕不管发生了什么事情,龙骑士在战场上就算想脱队也没办法脱队。当初应该有很多人是因为她而存活下来的吧。就算她再怎么想见妹妹一面,也不能就因为这个理由,而向友军士兵说“去死”吧。 (现在等同于隐退的生活……也是因为这个原因吗?) 失去了最重要的人之后,现在她对领主的权势、龙骑士的名声等等,全都毫无兴趣了吧。 “原本……斯考达家是个没落的骑士世家。” 多明妮卡讷纳地继续说道: “父亲大人上了战场之后,就再也没有回来过了。母亲大人也因病去世了……我们所有的领地也很小,也没有雇用别人的余裕。说斯考达家随时会消失也不奇怪。村民们一看只剩下我们姊妹两人,也开始瞧不起我们斯考达家。征税也迟迟不交……生活一度变得非常困苦……” 虽然说税收减少了,但领主毕竟有所谓领主该过的生活。 不能和村里的庶民过着一样的生活,不然会导致村民们愈发丧失对斯考达家的敬畏。受人敬畏,才是真正所谓的领主。 然而……就在多明妮卡去了战地之后,斯考达家就只剩下一名尚未成年的少女了。在村民之中,似乎有不少家伙认为这样子的斯考达家“很好对付”。 于是他们涌入了斯考达家——要求她妹妹应该为了村民们,把家中所有财产全都交出来。 她们勉勉强强维持着领主世家的门面,但村民们却似乎因此认为她们“奢侈”。村民们指责她们在领地内的村人们因贫困而喘不过气来的时候,斯考达家却什么办法都不想、什么事情都没做,就只是日夜过着铺张奢侈的生活。 露婕……迫于无奈,只好把家里的财产家具几乎全都提供给了村民们。 不过斯考达家代代相传的几样物品,譬如祖先传下来的剑和镗甲、国王御赐的美术珍品等等,露婕则坚持拒绝不肯交出去。因为那些是象征斯考达家的骑士门第的最后一道门面。母为了守护斯考达家而死、姊姊把斯卡达家嘱托与她,所以她自己也必须好好守护这个家族的名誉才行——当时露婕肯定是这样子想的吧。 然而,村民们却不能体察谅解她的这个想法。 据说有好几个不讲理、发怒发狂的村民殴打了她——而被推倒的露婕,因为伤到了要害,所以就这样子情况恶化而死了。 “或许你已经在拉提逊市听到过了也说不定……” 多明妮卡表情扭曲,自嘲地说道: “知晓了事实之后,我……把对我妹妹出手的村民们全部杀死了。” (……原来如此。所以才有“嗜杀村民”的传言啊。) 托鲁在心中如此暗自想道。 多明妮卡的行为,虽然可以视为领主自己对那些擅自向领主家人动手的家伙们所下的制裁……不过虽然说是领主,但如果没有公开审判,就直接独断专行地杀人的话,果然还是会被认为是失心疯了吧。更何况多明妮卡是个龙骑士。那些对露婕动手的问题村民们,应该没有任何足以抵挡龙骑士的方法吧。 “我本身早就做好接受惩罚的觉悟了……但讽刺的是,我在那场大战末期,立了好几个大功劳,所以……国王也没有多加责难,也得到这个城镇作为新的领地,于是就搬到这儿住了。” “……原来如此。” 多明妮卡对统治领土几乎不抱任何兴趣,恐怕就是基于这个缘故吧。被迫要尽统治者的义务,结果却因此连自己妹妹的性命也丢了,如此也难怪她会想要抛下一切,让领地“随便怎么做都行”。 “……唉,抱歉。” 游说完故事始末的多明妮卡,无力地摇了摇头: “净说些跟你无关的事情。你就当作过夜费用听听吧。还请你见谅啊。” “不不,您不用介意。” 托鲁回答。 不过——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呢……为何我觉得有些不太对劲?) 托鲁在脑袋的小小角落里忽然如此想道。 多明妮卡应该没有说谎吧。她就算在这儿对托鲁他们说谎,她也拿不到什么好处啊。 不过…… (是因为时间已经过了很久的关系吗?) 多明妮卡游说妹妹的故事时的口吻,似乎有种淡定——简直就像是照本宣科、呆板地念着故事书一样的感觉。当事者亲临悲剧的现场、因愤怒而失控杀死所有动手的村人——如此激烈的喜怒哀乐、沸腾喧噪的情绪,他刚刚却完全没有感觉到。 据说治疗“绝望”这个病症最有效的妙药,即是时间。 那么,应该是她在经过了好几年的岁月之后,终于走出了自己妹妹逝世的阴影了吧? 还是说…… (因为她是龙骑士的关系吗?) 龙的魔法,连心里的痛楚也能够治愈得了吗? 还是因为成为了龙的一部分,而丧失了人类的感情了呢? “对了……” 托鲁一面装成偶然注意到的样子,一面问道: “斯考达大人是名龙骑士,是吗?” “是啊。怎么了吗?” 多明妮卡歪着头回问。 托鲁一边环视中庭,一边问出心中最为在意的事情。 “我没有看到装铠龙的身影呢,请问是在哪里呢?” 正如之前所说的,龙骑士是“龙的一部分”。 “龙骑士的誓盟”——和装镗龙之间的“契约”,一旦缔结了之后,除非有其中一方死去,否则契约是解除不了的。不管双方离得再远“契约”都是有效的缘故,因此他们似乎也不需要一天到晚都待在一起的样子……尽管如此,听说他们大致上都是一起行动的。 然而,这幢宅邸里,似乎并没有龙的样子。 当然——龙应该还没有死吧。毕竟托鲁他们确实看过了多明妮卡利用龙变化身体的魔法“换装”的过程。 “啊啊……这件事啊……” 多明妮卡一脸暧昧地点了点头。 有一瞬间,她露出了沉思般的表情。之后随即—— “因为某些……缘故,它目前不在这儿。” 她如此说道。 看来她似乎并不打算仔细说明那个“缘故”的具体内容呐。 “哎,不过这样也比较好吧。” “您的意思是……?” “因为对普通的人类而言,龙是——弃兽的一种嘛。附近有龙在晃来晃去的话,你们也没办法安然入睡吧。在战场上时,就连士兵们也都尽可能离我远一点地扎营休息呢。” “但据说装铠龙别具一格……?” 虽然总称为“弃兽”,但装镗龙和大海魔比起其他的弃兽,智能要高出非常非常多。因此人类似乎无法用魔法完全支配它们的精神。反过来说,正因为它们是具有智慧的怪物,所以才能够和人类建立非单方面支配或从属的关系,而是互助的关系——即“缔结契约”。 “一样。” 多明妮卡攘头说道: “异形就是异形。无论龙心里再如何作何感想也都还是异形。因此人类才——啊啊,没事。” 多明妮卡话才说到一半……她似乎还想讲些什么,但是却停下不讲了。她摇了摇头,隐晦不明地结束了话题。 “总之你可以不用放在心上。” “……喔。” 托鲁暧昧地答道。 就算对方说可以不用放在心上,但他们可不得不在意啊。 万一他们逼不得已要从多明妮卡的手上夺走“遗体”而与她对战时,如果他们不知道装《龙身在何处的话,那他们不就不能发动奇袭了嘛。 话说回来……在考虑这些之前,得先确认多明妮卡是否真的拥有“遗体”。 “对了,斯考达大人。” “什么事?” “刚刚您说您在战争中立了大功劳……” “……是啊。拚死作战之后所得来的结果呐。” “具体而言,是什么样子的功劳呢?” “我也参与了贾兹帝国首都攻防战。” 多明妮卡爽快地回答。 但她绝不是在自夸炫耀,反倒像是在违说一件可耻的事情一样,表情相当的厌倦。果然旦因为妹妹的事件的关系吗?——她似乎无法对自己的武功功勋戚到引以为荣的样子。 “这个领地,也是因为这个功勋而获陛下赏赐的。但老实说,露婕已然不在的现在,即植拥有这块领土,也只是带给我困扰而已……呐。” “也就是说,您对世俗的权势、名声、财宝都已经没有兴趣了?” “……是啊。我的心中已经无法产生任何兴趣了。” 多明妮卡爽快地肯定答道。 (…………若是这样的话……) 她有可能已经撒手把“遗体”转送给别人了。 或者她还没撒手交给别人的话——也许他们可以用交涉的方法,请她把“遗体”让出来。 “怎么会问我这些呢?” 多明妮卡脸上浮现出讶异的表情,开口向托鲁询问。 看来他问得太过深入了。 “呃没有啦……只是觉得领主大人……贵为一介贵族,却太过于……这么的……” “却生活得这么朴实寒酸……吗?” 多明妮卡脸上浮起些微苦笑。 “是的。说实话,我的确是想这么问。所以……您为何要过这种生活呢?” “坦白说,我已经没有任何想要的东西了。” 多明妮卡以淡淡的口气说道。 “但尽管如此,如果你不管怎样也好,都硬要我说出我的愿望的话——” 讲到这儿,她突然噤声不发一语。 像是在追忆着什么似地——多明妮卡以飘渺的眼神望着上空。 “如果硬要您说的话?” 托鲁催促。 虽然她似乎有那么一刹那,犹豫着是否该回答他。不过…… “虽然我觉得这是个不合时宜的愿望……” 多明妮卡将视线调回来,看着托鲁说道: “我想再次站到战场上去。” “…………” 在漫长的战国时代结束之后,紧接着而来的承平时代。 虽然托鲁原本一直以为,厌倦承平时代的人,只有像自己一样的极少数人类而已——哦不,不是极少数,实际上应该只是“非多数派”吧。但尽管如此,他也从未想过,自己有一天会遇见跟自己一样期盼着战乱期再次到来的人。 而且那个人居然还是消灭了贾兹帝国皇帝的其中一人。 就连嘉依卡本身,都并未期盼着战乱了—— “对了。关于用餐啊……” 多明妮卡倏地切换表情,然后说道。 “啊……是。” “老实说,我这儿的食材都没有什么像样的东西呐。有时候我会去狩猎,所以有一些鹿和山猪的熏肉……大概就只有这些了吧。” “您不用介意,我们会自行处理。劳您费心了,真是不好意思啊。” 托鲁说完,对着她低下了头。其实,包括里的保久食品在内,他们其实还囤积着可以接连吃个一周左右的食料和食材。 “这样啊。那你们可以随意使用这屋子里的厨房,没关系。” “……是!” 托鲁颔首。 然而—— (这是怎样?总觉得好像——有点怪怪的。) 如果问他究竟是哪里怪,他果然还是无法以雷语表达出来啊。 有好几个部分充满着无以名状的不对劲感觉,隐隐约约地残留在托鲁的脑海之中。 分配给他们的房间在二楼最深处。 “不过……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啊,这栋屋子。” 和多明妮卡在中庭说完话之后——托鲁重新绕了屋内一圈。 虽然规模有些偏小,但建筑物的构造本身并没有太特别之处。这房子的构造其实在贵族宅邸中算是很常见到。托鲁和阿卡莉身为乱破师,因为有时要承接一些暗杀的任务,因此他们对这种房屋构造也略知一二。 然而——有一个奇妙的地方。 这房子似乎没有经年使用的样子。只看墙壁和柱子的话,简直就跟新盖的房子一样完全崭新——毫无任何受损伤痕——但地板却遍布着堆积如山的灰尘。看来这屋子在盖好之后,就一 直无人人住,被放置不用至今的样子。 该不会——多明妮卡除了自己的房间之外,完全都不踏入其他的房间吧。 事到如今已对名声、财产都毫无兴趣的多明妮卡——正因已无所求,所以她只要有个能够遮风避雨、让她安然入睡的地方,其他不管什么事情都无所谓——她就算这么想,也一点儿都不奇怪。 但话虽如此—— “……总觉得……有些不太对劲呐……” 托鲁一边喃喃自语,一边打开分配给他们的客房的门。 虽说规模比较小一点,但真不愧是贵族的宅邸呐……客房内部相当宽敞。托鲁和阿卡莉在戴尔索兰特市生活时所住的破屋,应该可以完全放得进这个客房里——如此可以想见这客房到底有多大了。虽然毫无装饰品之类的摆饰,但睡床、烛台、书桌等等,有客人要过夜时会需要用到的东西,全都一应俱全。 不过——经年累月都没人使用过的情形,也跟前述其他部分相同。 灰尘满布,而且都积得厚厚的一层。里面的空气也都闷闷的、感觉毫不流通。只开一下下 窗户,是无法完全冲散掉这种戚觉的吧——弥漫着有如废墟般的独特霉味。 而在哪之中—— “…………” 托鲁皱起眉头。 只有放在墙边的睡床四周,莫名地特别干净。 唯有那个地方特地重点式地清扫过了。隔了好长一段时日,他们总算可以在有屋顶的建筑物里面睡觉了啊——因此托鲁他很能够理解想要赶快准备好寝具的心情,但是…… “……阿卡莉。” “什么事,哥哥?” 站在床旁边的阿卡莉回覆。 “我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 “当然可以啊,哥哥。只要是我最敬爱的哥哥所问的问题,上从内衣裤的颜色,下至生理期的时间,不管你问再怎么令人羞耻的问题,我都很乐意回答你的。” 阿卡莉不知为何紧握着拳头说道。 很明显可以感觉得出来——她完全弄错该提起干劲的时间点了。 “前提是我得问令人羞耻的问题,是吗?” “因为你特地先问我‘可以问问题吗’,所以我还以为你一定是打算要问我令人羞耻的问题呢。” “是说,就算知道了别人的内衣裤颜色,那又能干嘛啊?” “哥哥不戚兴趣吗?” “至少我对你的内衣裤颜色不戚兴趣。” “原来如此。果然比起内衣裤,还是内衣裤里头的东西比较重要吧。” “才没有人说那种话咧!” “顺道告诉你,我现在可没有穿喔。” “喂!” “我开玩笑的。” 阿卡莉面无表情地说道。 “我想问你的事情是‘这个’啦。” 托鲁一边叹气,一边伸出手指指向睡床。 那本身是个极为普通的睡床。上头附有绸帐,看起来的确是个非常贵族风味的家具,但是睡床本身,其实并没有什么需要大书特书的部分。 “为何有两个枕头呢?” “因为放了两个枕头啊。” “谁当的?” “我放的。” “你是想玩丢枕头吗?” “如果哥哥想玩的话,我是不会阻止你的。但只用两个枕头玩的话,感觉数量上有些不十足够呢。” “…………” 托鲁半眯着眼瞪着阿卡莉。 但阿卡莉反而一点儿也不畏怯,以大方凛然的态度承受着托鲁的视线。 “也许哥哥忘记了也说不定。我们这对甜蜜恩爱的兄妹,因彼此这段禁己i的爱而焦心劳神从故乡私奔之后,在亲人家族的追捕下,四处逃跑流浪。” 阿卡莉对托鲁说道。语气就像是在告诫着理解能力低下的弟弟或妹妹似的。 “……甜蜜恩爱个鬼!” “我开玩笑的。” “废话,当然也只能是玩笑。” “但只有一半是。” “全部都是好吗!” 托鲁呻吟般地哀号。 “总而言之,为了不要让那个龙骑士发觉到我们很可疑,我提议我们现在有必要彻底扮演成一对背德禁忌的兄妹。” 因此睡在同一间房间、同一张床上,也是有其必然性在的——阿卡莉强辩。 “在这密室之中,不需要耍这些猴戏啦!” 托鲁说完,环顾了四周。 “话说回来,嘉依卡人呢?” “在隔壁房间。” 阿卡莉手指着墙壁。 “我有几件事想找她谈谈。在哪一问房间谈比较好?” “这问比较好吧。好歹也是间双人房嘛。” 仿佛知道托鲁是认真正经地在问她话,阿卡莉立即回答了他。 “顺道一提,我大略地调查过了,这个房间似乎并没有藏了什么传声筒等等之类的装置。 我想隔壁房间应该也是一样的吧。” 阿卡莉说道。 如果要在初来乍到的地方寄宿过夜的话,他们首先会在最一开始的时候,怀疑是不是有被设了什么机关陷阱——这是乱破师的习惯,或者该说是他们的习性。有些极端的情况,暗杀者很有可能就潜藏在床铺的下面。窃听用的传声筒、监视用的魔法装置等等,如果这地方巧妙抽藏了这些装置,那他们若不好好地注意调查的话,根本就不会发现到那些装置。 “我知道了。我去叫她过来。” 托鲁说完之后,再次返回到走廊上去。 “——好人。” 嘉依卡如此说道。 “多明妮卡·斯考达。” “哎……你说的也许是没错啦……” 托鲁交叉着双臂叹道。 从隔壁房间过来唤嘉依卡过去之后——托鲁随即向她们提了一个提案。 “非常亲切。” 嘉依卡一边敲打着床铺,一边说道。 的确如她所说——多明妮卡相当善待托鲁一行人。当然,这也许是因为她还不晓得托鲁一行人的真实身分和目的的关系吧。但尽管如此,她竟如此热心接济素昧平生的路人,真的算是过度礼遇了。一般对于自报身分姓名的陌生人,是绝对不会请入自己家门的。 “她会这么亲切,应该是因为嘉依卡在的关系呐。” 托鲁说道。 “呣咿?” “听说她在战争期间——哦不,应该是战争之后吧,失去了妹妹。从这个房间也可以看得到吧,在中庭的‘那个’。” 托鲁的手指向窗户。 不消说,“中庭的那个”指的就是露婕·斯考达的幻像。 “她把嘉依卡跟自己的妹妹重叠在一起了吧。你们年纪应该差不多岁数吧。” “……确实是呐。” 在窗边往下望向中庭.阿卡莉点了点头说道。 “她似乎仍在自责当初出门打仗而无法保护妹妹的自己呐。也是因为这样……所以才对名誉、财产、权力之类的,变得不抱任何兴趣了吧。或者她对这些方面的漫不经心,也是其中原因也说不定吧。” 已经怎么样都无所谓了……如果她的态度已转变至此,那么确实就算未曾见过面的陌生人打算进驻到自己的家里,她也不会在意的吧。就连陌生人的真实身分亦然,通通都无所谓。 “不过啊……哥哥。你什么时候听到那些话的?” 阿卡莉从窗边走了回来,问道。 “刚刚在中庭的时候。” “真不愧是哥哥。” 阿卡莉深戚佩服的样子,手臂交叉,点着头说道: “松懈女人的警戒心的高明手腕,真的是你天赋的才能呐。” “你到底是在夸奖我、还是在辱骂我啊?” “当然是在夸奖你啊。我怎么可能会辱骂我最敬爱的哥哥呢?” 阿卡莉大大地摇了摇头——然后像是突然发觉到了什么似地,啪的一声双掌互拍了一下。 “哦不。还请等一下,哥哥。如果哥哥其实‘比较喜欢被辱骂’的话,敝人在下我阿卡莉亚裘拉,会全心全力地一直持续辱骂哥哥你的。” “够了。你给我闭嘴!” “当然,如果你有需要的话,绑缚、敲击、践踏、踢打,我通通都可以……” “闭嘴!拜托你了,给我闭嘴!” 托鲁呻吟般地说道。 “不过,没想到那个多明妮卡·斯考达居然也这么喜欢自己的妹妹啊……” “就跟你说给我闭嘴了!不要随便把别人的情况也拿来跟你那异于常人的题材相提并论!人家是普通的亲情,普通的!” 多明妮卡对露洁的爱,只是家人之间纯粹的亲情吧。 至少不是又骂又绑又打又踢等等之类的爱……托鲁心想。他想这么相信。哎,虽然他也不晓得多明妮卡她们之间的详细情形呐。 “总而言之……” 托鲁假咳了一声,强行将话题转回到原本讨论的事情上去。 “如嘉依卡所说的,多明妮卡,斯考达并不是坏人这件事,或许的确是如此吧。而她跟我们也没有什么利害关系。如此善待毫无关系的陌生人,她做到这种程度,可以说是个大善人了。但是呢……” 托鲁的手指正对着嘉依卡的鼻尖。 “你忘记了吗——嘉依卡,贾兹?那个龙骑士,应该是杀害了你父亲的仇人之一喔!” “…………” 突然——嘉依卡的表情黯淡了下来。 没错。实际上多明妮卡如今是否还持有着“遗体”,这个先暂且不提。但她很有可能既是 贾兹帝国首都攻防战的中心人物,亦恐怕是直接动手打倒阿图尔,贾兹的“英雄”之一。 “…………” 眼看着嘉依卡的表情逐渐黯淡消沉下去。 一直尽量不去想的事实,如今被人直接点破,想来她的心情应该十分忧郁吧。她俯着头,放在膝上的双手紧紧互相握在一起。 “呃不,那个,所以……” 慌张出声的托鲁。他没有想到她居然会如此的消沉。他原本是想要她多紧张一点,才说了那句话的……这个样子反而感觉像是他在欺负嘉依卡似的。 “我…我并不是说你、你一定要怨恨她什么的喔……” “…………” “啊啊,可恶。什么嘛,都是我的错吗?” 像是要寻求阿卡莉帮忙打破这个窘境似地,托鲁回头看向了阿卡莉。 “原来如此。” 阿卡莉双手环起,大力地点了点头说道: “这么做就可以引起哥哥的动摇啊。很厉害嘛。” …一不是你该感到佩服的时候啦!” 托鲁束手无策地大叫。 对着这样的托鲁— “……向你谢罪。托鲁。” 嘉依卡如此说道,脸上的笑靥看起来有些笨拙生硬的味道。 “托鲁,着想,努力。不需要,抱歉。” 嘉依卡的大陆通用语依旧仍只是一些破碎片断的单词排列组合,因此很难理解她其中的意思——不过,哎,总之她应该是说“托鲁很努力为我着想,所以不需要觉得抱歉”吧。她似乎试着用自己的方法“安慰”、或者该说是“体恤”着他。 “啊——……” 托鲁搔了搔脸颊。 总之他先把这份害臊撇开不管吧…… “所以无论怎样,嘉依卡是绝对反对我的这个提案啰?” “喝……” 嘉依卡一脸困惑的样子,呻吟道。 “但以现状来看,这是最保险、最确实的方法了……” 托鲁提出的提案是——“下药”。 直截了当地说的话,就是“毒杀”。 假设……现在已经确定多明妮卡手上确实拥有“遗体”。 但是,在这之后——他们该怎么做呢?这才是他们遇到的问题点。 当然,他们可以期待多明妮卡就像嘉依卡所说的一样是个“好人”,然后坦率地跟她交涉说“请把遗体让给我们”——这也算是个法子。 如果多明妮卡对世俗的财宝、权势毫无兴趣的话,那么“遗体”作为一种财宝虽然很有价值,但应该也不成问题的吧。多明妮卡愿意爽快地把遗体交给托鲁一行人的这个可能性,也不能说是没有。 但是……如果她开口问他们“为何想要贾兹皇帝的遗体呢?”,到时候他们该如何回答才好呢? 在这世间,“贾兹皇帝是战乱时期的万恶根源”的说法已根深蒂固。虽说她实际上已经隐退了,但龙骑士在那个的女儿面前,是否还能继续维持当一个“好人”呢……她们完全没有把握。 如果请她让渡“遗体”给他们的要求,被她拒绝的话…: (到那时候,她应该会比现在还要更难打倒吧……) 因为到时候,多明妮卡肯定会对托鲁他们抱有警戒之心。 而不管是用奇袭还是什么其他招数,想要打倒心里已抱有警戒的龙骑士,恐怕是近乎不可能了吧。 就算想利用她的弱点……但因为她“已经失去了最爱的家人”,如今已看破红尘的她,要怎么利用她的弱点使她动摇,托鲁真的完全无法想像。 因此……与其冒这些风险,还不如趁着她现在还未警戒他们之前,先祭出最保险的手段来吧——这正是托鲁向她们所提出来的提案。 不过,下毒、下药之类的对龙骑士是否有效——这点托鲁也不清楚。 来自于装皑龙魔法的自我修复能力,除了外皮上的伤口之外,不晓得是否也能顾及到内脏、抑或是神经呢?老实说,龙骑士的人数不只极为稀少,就连其能力的全貌,也被视为军事机密;因此,关于龙骑士的相关资讯,往往事实与虚假互相交错,让人难以弄清其全貌。 为了保险起见,果然还是对她下“远超过一般致死量的毒物”比较好吧。 就算这样也杀不死她的话,至少作用于神经的毒物,应该可以让她的身体暂时无法动弹吧。只要头没被砍掉,龙骑士都是死不了的——反过来说,对龙骑士而书,像脑一样复杂的部位,需要花费更多的时间复原,要不然就是根本无法复原,这两种情况之一吧。 “哎,说到底,我们毕竟是乱破师啊。” 托鲁叹了口气,说道: “为达目的,不择手段。虽然这次的目的并非我们乱破师的目的。” “……托鲁?” 嘉依卡眨了眨她紫色的双眼。 托鲁毫无迟疑,以明确干脆的口气如此告诉她: “如果硬要我说的话,我的目的,就是要实现你的愿望。我的主人。” “托鲁……我……” 惊讶、喜悦、胆怯、焦虑,还有其他好几种情绪,复杂地在她的脸上交错混杂着。 嘉依,凝视着托鲁。托鲁则硬生生地以冷淡的声音——极力排除掉他自己本身的戚情的声音,对她一道: “因此,如果你不喜欢这个做法的话——比起达成‘收集遗体’的这个目的,你比较想当个像多明妮卡·斯考达这样子的‘好人’的话,恕我们无法中止原本的目的。” 有所得,则必有所失。 纵使那是个名为“夺回”的行为。 时间。金钱。名誉。友情。爱情。信赖。其中必定会失掉些什么。 “虽然我想出了我的做法,但采用与否,是身为雇主的你的权利。” “…………” 嘉依卡脸上浮起逡巡不定的表情,看了看托鲁,然后接着又看向了阿卡莉。 但阿卡莉只是沉默地点了个头而已。仿佛是在说她与托鲁持相同的意见。 “哎……我也不是要你现在马上就做决定啦……” 托鲁站在垂着头的嘉依卡身前,仰视着与她完全相反的方向说道。 果然他现在怎么也不忍去直接面对她的脸。把自己的心灵、技能、身体全部都当作工具来操纵驾驭——身为以此为圭臬的乱破师,托鲁不禁觉得自己真的是还未够班呐。 “我想我们应该没有多少时间了。那个骑士一行人也很有可能随时都会追上来。” “……了解。” 嘉依卡的眉间挤满了皱摺。她维持着低头的姿势,如此对托鲁答道。 不过—— (哎,看来现在没办法在这里马上决定吧?) 托鲁在心里估量着。 嘉依卡的踌躇,应该就跟初次上阵前后的战士所罹患的某种心病是一样的。 不管是战士、骑士,还是乱破师——以作战为己业的人,都是一样的。 一直以来都只是在内心里想着要砍杀“敌人”这个抽象的存在,而不停地进行修练……然而一旦实际上了战场,亲眼看到活生生、会呼吸、会流血的“敌人”就站在眼前,有时候长久以来做好砍杀敌人的觉悟和决心,都会在那一瞬间烟飞灰灭。而上战场之前一面吐血一面镌刻在自己身体里的技能,也无法随心所欲地使将出来了。 是的。所谓的“敌人”,其实既非记号、亦非物体。而是活生生的人类。 虽然这话听起来理所当然,但作为知识而理解在脑袋里的事情,和自己用五宫实际感受到的时候,完全不一样。 嘉依卡……在戴尔索兰特市所进行的袭击,恐怕是她最初的“夺回”行动吧。 那是她第一次拿回了一部分的“遗体”。 若真是如此的话,那么像是从别人手中夺走某个东西的行为——跟别人互相敌对的行为,她应该几乎都还没有什么实际的感受吧。更何况,当时戴尔索兰特市的领主毫不迟疑地动手欲置托鲁他们于死地,因此当她面对这样子的敌手时,就不会受到良心的苛责了。 然而——多明妮卡,斯考达的情况却不一样。 在心里还没作好准备要把她当成敌人对待之前,就已经巧遇了她,而且还被她拯救,最后甚至还接受了她的好意。 因此,嘉依卡无法做出觉悟,以多明妮卡的“敌人”身分,站在她的面前。嘉依卡现在只想在她的面前当一个“好人”。 托鲁觉得这件事本身并无所谓的对错。 他甚至觉得她这样子反而更有人性,其实是件好事。 不过…… “…………” 嘉依卡一脸闷闷不乐的表情,凝视着自己的膝盖。 “虽然不晓得是不是能合领主大人您的胃口……” 托鲁如此说道,并在多明妮卡的面前放下了餐盘。 现在他们人在斯考达宅邸的——餐厅里。 托鲁一行人邀请了多明妮卡一起共进晚餐。 斯考达宅邸的厨房,看来已经有好几年都未曾有人使用过……上从调理器具、下至炉灶。 全都蒙着厚厚的灰尘。托鲁和阿卡莉清扫了这些东西、把它们整理成能够使用的状态之后,从搬了些食材进来厨房,然后做了些简单的餐点。 顺带一提……有些笨拙不灵光、常常失败出错的嘉依卡,老是弄倒这、打翻那的,反而给他们添麻烦,于是他们索性把她赶出了厨房。和其他地方一样积满灰尘的餐厅,就是由嘉依卡清扫干净的。 “虽说我是领主,但老实说,我待在战场上吃喝拉撒睡的时间还比较长。舌头可没变得那么挑。哎,不过我还真有点怀念呢。” ——多明妮卡笑道。 放在她面前的是——用骨髓汤泡软干肉之后和蔬菜一起炒好的菜肴、以及炒蛋跟已经切好的面包。这一套餐点,无需耗费什么工夫,但却确保了必要的营养元素——说不定战场上的料理之中,的确有相近的菜色呢。 “小民惶恐。” 托鲁和阿卡莉一起低头说道。 不过—— (……她平常究竟都是在哪里吃、又都是吃些什么呢?) 这一点托鲁真的是怎么想也想不通。 正如前违所说的——不管是厨房还是食堂,看起来这几年完全都没有使用过的样子。哦不,不只这些地方,这栋宅邸的尘埃积存量,已经跟废弃的房屋没两样了。已经不只是单纯的肮脏而已了。该怎么说呢——感觉这里并没有“人类在此生活”的氛围。 “…………” 嘉依卡一边把面包拿到嘴边默默咀嚼,一边不时看向多明妮卡的方向,然后很快地又将视线移开。她那张脸上写着明显的不安。 她现在恐怕正在犹豫是不是该向多明妮卡坦白一切、然后再跟她交涉看看吧。 当然,如果多明妮卡愿意把“遗体”交让给他们的话,那问题就圆满解决了。 但是,如果多明妮卡拒绝把“遗体”让渡给他们的话,那托鲁他们就会被迫要面对条件极为不利的作战。根据不同的情况、不同的决定,托鲁一行人有可能会走上死路也说不定。若要求保险起见,还是在跟多明妮卡确认之前,先下毒杀死她这个方法最好。 然而—— “…………呣咿?” 嘉依卡像是注意到了什么似地,歪头疑惑着。 不知从何时起,多明妮卡停下了进食的动作——以关切怜爱的眼神直直看着嘉依卡。 “啊啊,抱歉。” 多明妮卡脸上浮起苦笑,然后说道: “我只是在想……如果我死去的妹妹现在还活着的话,应该已经长得像你这个样子了吧。” “…………妹妹……” “被说像是死人,你应该也不会感到高兴。还请你见谅。” “没关系,没关系。” 嘉依卡慌慌张张地摇了摇头。 “虽然这话说来有些愚蠢……当初我没能亲眼看着自己的妹妹死去。而当我回来时,她人早就已经被埋葬起来了。因此,我常常会愚蠢地想说,或许她明天就会突然回到我的面前也说不定呢。” 多明妮卡说道。 “……非常,理解。” 嘉依卡拚命地点着头说道。 (糟了……) 站在一旁的托鲁心想。 嘉依卡对多明妮卡的感情投射作用这下似乎更加严重了。 看是要“放弃遗体”还是要“在被她拒绝的时候,把真实身分全都坦白以告”,如果她能赶快做出明确的决定就好了——条件情况会变得不利的话,那就不利吧,到时再重新想个相应的对策即可——不过以嘉依卡的个性而言,她很有可能会一个劲儿地拼命烦恼,最后却什么灶论都出不来。毕竟不管怎么说,“因一己之故而勉强他人”——嘉依卡本身是做不来这种事的 ——一言蔽之,嘉依卡是个“好人”。 (……嘉依卡当初也没能亲眼看着自己的父亲死去呐……) 虽然她们一个是妹妹、一个是父亲,但同样都是“一回神才发现自己最重要的家人已经死了”的状况——也难怪她们会互相产生共鸣。 (……如此一来……) 嘉依卡很有可能会一直这样下去,迟迟做不出任何结论来吧。 而如果基烈特一行人在这期间追上来的话,就更难以确保她的人身安全了。 “斯考达大人。” 托鲁停下用餐的动作,对多明妮卡说道: “什么事呢?” “我有一件事情想要请教您。” “是什么事情呢?如果是我能回答的事,你就尽管问吧。” 托鲁一本正经的态度,让多明妮卡的脸上一边浮现出颇为诧异的表情,同时她一边如此回覆道。 托鲁闭了闭眼,花了一些时间在心中坚定自己开口的决心。 然后—— “您是不是拥有贾兹皇帝的遗体呢?” “——!” 此时万分愕然地看向托鲁的,反而是嘉依卡本人。 至于阿卡莉,则像是没有听见托鲁的发言似地,默默地继续用餐。毕竟不管怎样,阿卡莉是他从懂事以来就一直来往至今的同伴——托鲁会做出这样子的行动,或许她早就已经预料到了呢。 “听说您是大战的‘英雄’、当场打败贾皇帝的其中一人。而公开的消息虽然说贾兹皇帝的遗体已经炸碎了,但实际上却是被当作贵重高价的魔力来源而被切割开来,并分给在场的’英雄们’带回家了……” “托鲁——你……” 多明妮卡蹙眉盯着托鲁看。 她虽然一脸惊讶,但那张脸上尚无愤怒或敌意。 “……就当你说的是事实好了……” 中间夹杂了一小段的沉默之后——多明妮卡说道: “为什么你会知道这件事?” “因为贾兹帝国的相关人士就近在我的身旁。” 托鲁答道。 此时,他特别费心注意着多明妮卡的视线移动方向——但她并没有特意看向嘉依卡的方向。至少她看起来似乎还未发现嘉依卡正是“的女儿”。 可是—— (戴尔索兰特市的领主一副就是有见过嘉依卡的样子。然而,多明妮卡却似乎没见过嘉依卡的脸。明明他们两人同样都是“英雄”……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难道说,遭人杀害时,嘉依卡人真的不在他的身边吗?) “原来如此。” 多明妮卡的声音,硬生生地中断了托鲁的思考。 “那么——如果我真的拥有那个’遗体h的话’你又想怎样呢?” 多明妮卡眯着眼说道: 就连现在也丝毫感觉不出来她有散发出任何敌意或杀气。心情似乎也没有因此而变差的样子。她的视线异常平静冷淡——就只是直直盯着托鲁一行人瞧的样子。 “可以请您把它让给我们吗?” “……如果真的有这东西的话,那可是比黄金还要高价的宝物喔?” 优质的魔力来源本来就很高价了,更何况那是那位的遗体,就它的稀有性而言,肯定会有人不惜千金都要弄到手的吧。把人类身体当作魔力来源的买卖行为,虽遭到很多国家禁止……但毕竟有钱能使鬼推磨啊。 “我知道我这是在强人所难……” “为什么你会想要那个呢?” 多明妮卡一边放出追根究柢般的视线,一边如此问道。 托鲁——有一瞬间踌躇了。 当然,他可以从一开始就对她编一个似是而非的谎言。然而,多明妮卡在问他的,恐怕不是那些细微末节的理由。而是跟他刚刚问嘉依卡的问题一样,是个更为根本的问题——即“你究竟以何为目的”这件事情吧。 “我有一位对我面百很重要的人……” 托鲁干脆地说了出来: “而这是为了实现达成那个人的目标。” “……!” 从托鲁视线的边缘——可以看见嘉依卡正睁大着眼睛看着他。 “不是为了你自己?” “实现达成那个人的目标,就是我的人生目的。” “…………哼嗯。” 多明妮卡点了点头——就在下个瞬间。 托鲁的眼前忽然有剑锋突刺而来。 锐利的剑尖和托鲁的眉问——恐怕只剩一张布或一张纸厚度左右的距离,极为短小的距离。 “……!” 嘉依卡惊讶地站起身来,阿卡莉仅微微摆出备战的姿势……而被剑锋直直抵着的托鲁本人,却是一动儿也不动。 因为多明妮卡身上并无杀气。 不过就算她身上真有杀气的话,他也不晓得能不能躲得过去。而且话说回来,他连多明妮卡什么时候“生”了一把剑,也都没能发现了。 “我就想说你实在不像是外行人呐……” “和双头犬战斗的时候,您也看到了不是吗——老实说……” 此时,托鲁切换了他的口气。已经没必要继续装了。 “我还真没想到你居然能快到这种地步。太令人惊讶了。居然连诵咏咒文都不需要吗?” “你不逃吗?” 她只是把剑微微往前送出——尖锐的剑锋刺进了托鲁的额头。 尚未割成伤口。目前还没有。目前的状态,还只是刺入了有弹性的皮肤表面而已。但如果只要有一点点的颤动、或如果多明妮卡的手一旦伸出来的话,托鲁的额头皮肤就会被切割开来然后喷出血来吧。 “你那位站在那儿的妹妹,似乎也是个练家子嘛。暗杀者——哦不,应该不是。也不是骑士或战士之类的吧。那么——是佣兵吗?还是乱破师呢?” “是乱破师。” 托鲁并没有看着刺进自己额头的剑,而是紧紧回视着他的对面——多明妮卡那双锐利地盯着托鲁看的双眸,然后如此答道。 “不过,如果是乱破师的话——怎么不是向我下毒、把我暗杀掉之后,再慢慢找你们想要的东西就好了呢?我听说你们可是崇尚卑鄙、卑劣的手段,而且是什么都干得出来的家伙呢? 多明妮卡一边拔剑,一边说道。 “因为某些缘故呐,所以我们现在赶着要拿到手呢。” 托鲁耸了耸肩说道: “如果没有必要的话,我们当然也没有兴趣想要对上龙骑士啊。所以我再问你一次。如果你拥有‘遗体’的话,你愿不愿意让给我们?你不是已经对世俗的权势、财宝毫无兴趣吗?那应该也不需要遗体了吧?” “…………” 多明妮卡凝视着托鲁良久,然后将视线移到嘉依卡的身上。 充满透彻澄清的红色瞳孔,映照出银色头发的少女。 “…………唔?” 嘉依卡吓了一跳,哆嗦着身子……但她也许是不想成为托鲁的重担,因此竭尽气力地回瞪了多明妮卡。 接着—— “我的确拥有‘遗体’。” 多明妮卡说道。 “但是我才不让给你们呢。想要的话,就来打倒我然后把它夺走吧!战场上的走狗们。” 她静静地如此说道。 第四章 小规模战争the limited war 空气莫名的沉重。 托鲁感受到这份沉重,于是从手上抬起视线。 “…………” 在餐厅告知多明妮卡他们的目的之后— 托鲁一行人从停在屋前的里搬出各种装备,然后各自回到分配好的客间里。“想要的话,就来打倒我然后把它夺走吧!”——既然她都这么说了,那也只有跟龙骑正面对决一途了。而对手既然是龙骑士,那么若不搬出所有看家本领,恐怕无法取胜于她。因此,他们不仅得先准备好万全的装备,还需要向彼此公开自己能使的本领,然后好好地拟出战对策。 但这些先姑且不提…… “……!” 简直就像是说好了似地,两人的眼睛互相对视了。 视线的对面是嘉依卡。 她慌张地转开视线,重新开始分解、检修她手上的机杖……她的样子不知道是没有在用心,还是心不在此。虽然托鲁不太清楚机杖的构造,但她看起来好像在安装、拆卸同一个零件似地,重覆做着没有意义的动作。 (……哎,也难怪啊……) 托鲁叹息。 从嘉依卡的立场而书……明明最终决定权应该都已经交到她身上了,托鲁却还自己随便跟多明妮卡达成了决斗的约定。因此她心里若是会有一种好像被背叛了的感觉,也不足为奇。 当然,托鲁也是用他自己的方式在为她着想——他断定再这样下去,嘉依卡是无法下定决心的。虽然这样子其实算是硬为她顶了个龌龊不入流的工作,但现在如果反过来要求她体察谅解他的话,其实也不太合理吧。 毕竟再怎么说,嘉依卡都还只是个少女。 而且在贾兹帝国灭亡之前,她都还是个真真正正的公主殿下,要求她体察谅解他人细微的想法,的确是出格了点。揣摩他人的思绪,然后依据不同情况,将他人的心思诱导至有利于自己的方向——习惯性地接受了这般训练的乱破师们,从最根本的地方就迥异于嘉依卡本人了。 “——喂,嘉依卡。” “唔咿!” 托鲁甫一开口叫她,嘉依卡便颤抖着瑟缩了一下身子。 嘉依卡战战兢兢地再次抬起头来——她的紫色双眸由下往上盯着托鲁瞧。看起来仿佛有些神经质、又有如充满警戒心的野生动物般的眼神。 看到她这样……托鲁不禁有些受伤。 也没必要防他防成这个样子吧。 当然——做这种龌龊不入流的工作,对他来讲根本没差。毕竟这是乱破师的宿命。 不过,如果一直这样子被她误解下去,然后就这样子站上决斗的现场的话,事情恐怕会很不妙。 对手是龙骑士。光靠托鲁和阿卡莉是决计打不赢这个对手的。无论如何,他们势必需要魔法的后援……出于这层意义,他们若不事先加深对彼此的理解、或不事先消除掉彼此的心理隔阂的话,到时候可就糟了。 (……虽然阿卡莉那边也是问题重重啊……) 托鲁稍稍将视线转往墙壁那儿。 阿卡莉……面朝着墙壁,有如尸体般地躺在地板上。 “…………” 她一回到房间里来,就一副这个模样。 因为她背对着托鲁,所以他一直无法判读她的表情。不过她应该是在闹脾气吧。阿卡莉很少会有表情出现在脸上,因此相反地……在阿卡莉身上鲜少看见的这种行为,其实非常容易判读,或者该说是“非常幼稚”。 虽然托鲁压根不懂阿卡莉究竟是在不爽些什么,不过待会儿不跟她好好谈一谈的话,恐怕有些不妙吧。 不管怎样…… “我刚才自己随便说了那种话,真是抱歉。” “…………?” 嘉依卡不知为何一副惊讶的样子,盯着托鲁瞧了一会儿,然后眨了眨眼睛。 “否……否定。” 过了没多久,嘉依卡小幅度地轻轻摇了摇头,说道。 她白皙的脸庞上,带着有些莫名兴奋的朱红色。 居然有这么不爽啊……托鲁心情变得有些沉重。 “不过,那确实是必要的。” “必……必要?” 嘉依卡摆出愈发防备的样子,回问着托鲁。 托鲁很有耐心地以告诫的口气,慢慢地再次说道: “你应该是不想和多明妮卡作战的,对吧?” “…………” 呆然若失——嘉依卡的表情突然变得有些呆滞。 “一定要收集到遗体,但多明妮卡是个好人,所以不想跟她对战,然后心里也犹豫着是不是不该擅自夺走之后就逃之天天。因此,虽然想说是不是可以直言拜托多明妮卡将遗体让给我们,但如果多明妮卡拒绝的话,那么到时候就连突袭也做不了了,遗体也就更加难以收回了 ——你心里是这样子想的吧?” 托鲁在此停了下来,然后观察着嘉依卡的样子。 嘉依卡——仍然眼睛圆睁、茫然无措的样子。那个态度,简直就像是发现到了事实与预想相违的模样。虽然不晓得她心里对他刚才的那一番话究竟是作何感想——但她似乎因此解除了她的警戒心。托鲁如此判断,于是毫无芥蒂地紧接着说道: “我是想说啊……再这样下去,你应该无论过了多久也做不出结论吧……” “…………” “虽然犹豫不决对人类而雷的确是很正常啦。不过,那个叫做基烈特的骑士,很有可能随时会追上来啊。我们不能浪费太多时间在这儿。所以我这样做虽然有点太过于自作主张,但至少可以强行打破现状啊。我并没有瞧不起你的判断的意思喔。还请你见谅。” “…………” 听不懂托鲁的意思。 嘉依卡仍旧是“听不懂”的表情,同时眨了好几次眼睛。 “……哼。” —嘉依卡不知为何忽然放松了力气,然后微微叹息。 她的反应跟他所预期的反应完全不一样。 “是怎样啦?你不是因为我自作主张所以才在生气的吗?” 托鲁蹙眉问道。 “……否、否定!” 嘉依卡一副慌张的样子,咻咻咻地摇着头。 “那究竟是怎样啦?不然你干嘛摆出那种——一副很哀怨的表情看着我啊?” “哀怨、痛苦,否定。” 嘉依卡还是小幅度地摇着头否定,然后随即低下了头。 而她那白皙的脸颊上,似乎莫名染着一抹红晕—— “……我真是不懂耶。究竟是怎……” “哥哥。” 突然有道声音从他的背后响起——这次换托鲁颤抖着瑟缩了一下身子。 一直在房间角落、有如尸体般地躺着的阿卡莉,不知何时就站在托鲁的正后方。 “你…干嘛啦!” 托鲁转过头,隔着肩膀望向阿卡莉说道。 总觉得有股像杀气般的气魄,如热浪般地从阿卡莉全身冒了出来。托鲁心想:这家伙怎么这么充满干劲啊? “我想跟你确认一下。” “嗯?什么?关于战术的话,等一下——” “……不是。” 阿卡莉半眯着眼,一边紧盯着托鲁,一边说道。 虽然还不到刺人的地步,但她的那个眼神仿佛在说:待会儿我会毫不留情地挖刨剜抉、把你的里面全都掏光光。该说是可怕呢,还是——若对象是小孩子的话,应该会害怕到哭出来吧。 “那究竟是什么事?” “重要的事。非常重要的……” 阿卡莉说着,然后突然猛力地把上半身向前探出。 托鲁仿佛在气魄上输人一截似地,忍不住把身子往后倒。 阿卡莉一边定睛注视着做了这个动作的托鲁,一边像是在询问世界真理般地,以一种严肃无比的语气问道: “哥哥,你是不是喜欢胸部比较小的?” “你在说什么啦!” 托鲁对着阿卡莉大叫。 然而,这位面无表情的妹妹毫无退怯的样子,堂堂正正地回嘴说道: “什么说什么?我在问关于哥哥你的性癖好啊?” “那种事情随便怎样都好吧!” “才不好咧。” 阿卡莉直接断言。 虽然她表情跟往常一样毫无波动,但现在却莫名地充满干劲的样子。她那充满干劲的气魄, 甚至到了就连托鲁也禁不住畏怯的地步。 “这是非常重要的事情啊。” “我……我对胸部的大小,没怎么在意的啊。” “那么……是至今仍未变细、还稍微有些圆桶状的腰形,正中了你的胃口吗?” 不知为何阿卡莉一边瞧着嘉依卡的方向,一边问道。 “……所以你到底是在说些什么啦?” “就跟你说了,我是在问关于哥哥你的性癖好啊。” “我又不是那种只偏好某方面的唯物主义者。” 看来如果不好好回答她的话,会一直没完没了的样子,于是托鲁吞吞吐吐地说道: “该怎么说呢,各方面都要恰到好处……” “哼嗯。” 阿卡莉双手交叉抱胸,歪着头思考。 看来她似乎真的很认真地在思考呐…… “我不懂……” “我才真的是不懂你咧。” “那对哥哥来说,什么才是最重要的呢?” “就跟你说了——” 托鲁话说到这儿…… 他这下总算明白阿卡莉究竟在问些什么了。 “你给我等一下。” “唔嗯。我等你。只要我能弄明白哥哥的癖好,我可以等你等到海枯石烂、天荒地老。” “那也未免等太久了吧!” 总之托鲁先如此吐槽完毕之后——他一边搔着脸颊,一边说道: “所以说……不是你所想的那样啦。我说的那句‘重要的人’,只是个‘措辞’而已啦。” “‘绰慈’?居然还有别的女人?” “不是女人的名字啦!” 哎,在这世上,的确“重要的人”一般都是指“恋人”吧。 但是托鲁的那句“重要的人”,其实意思并非如此。 总而言之—— “哎——那个啊……” 他假咳了一声。然后转头看了看从刚刚开始就发呆到现在的嘉依卡,说道: “嘉依卡——给了我人生目标。本来应该会一辈子都没有机会再活用自己学会的技能,就这样子腐烂下去的落魄乱破师,如今……对此我衷心感恩。就只是这样子而已啦。” “托鲁……” 嘉依卡以呆滞的表情。无意识地喃喃叫出他的名字。 恐怕她自己也没有察觉到吧。 她一脸吃惊地凝视着托鲁。 然后…… “爱的告白?” “你也认真点听别人说话啊!” 事到如今、话已至此,嘉依卡居然还歪着头这么问他,托鲁不禁无力喊道。 为何在他身边的女人,都这么喜欢曲解别人的话呢?还是说,同年纪——十几岁的少女都是像她们这样子的呢?住在亚裘拉村的时候,当然也有阿卡莉之外的年轻女乱破师和见习生在……但因为总是在他身边的阿卡莉给他的印象实在是太过于强烈了,所以他现在已经回想不太起来其他女孩子了。 “——总而言之!” 总之托鲁先将自己的呼吸平静下来,然后继续说道: “对手是龙骑士。虽然没看到龙,但多明妮卡肯定能够使用龙的力量没错。尽管龙不在她的身边,但那家伙本身就跟龙一样——所以我们得好好策划、策划,想个稳当的作战方法,否则士气再高,也是打败不了她的。” “…………” 话说到这儿,就连她也不得不认真以对了吧。毕竟这个对话已经要开始讨论起生死攸关的 战斗了。即便只是因为意志和认知上不能统一,最后也是会因此招致死亡的。这点道理,她应 该也明白吧。 “所以呢,我们来研拟作战对策吧。” 向彼此公开自己能使的本领吧!向彼此提出想得到的方法吧! 然后从那里面挑出最好的选择——即便如此.胜算恐怕也只有五成吧。 “——托鲁。” 嘉依卡匆地倾首说道: “那件事——可能,弄错。我想。” “啊?弄错?” 嘉依卡突然丢出一句出乎他意料之外的话,托鲁不禁蹙眉。 “你是说我弄错了?” “有,龙——也许。” 嘉依卡说着,同时视线环绕着房间内部。 “……什么意思?” “装铠龙的魔法,变形的魔法,变身的魔法。” “啊啊,似乎是这样没错。” 装镗龙的魔法是可以变化身体的魔法。 然而,托鲁和阿卡莉以前都没有实际看过那种魔法——进入屋子时看到多明妮卡变身,是他们第一次亲眼见到那种魔法。至于装铠龙这个生物,虽然他们曾在图画上看过,但却从未看过实物。 别的龙的品种……差不多像是蜥蜴王那样的生物,都被总称为“亚龙”——在这菲尔毕斯特大陆上,其实存在有好几种的亚龙。 不过,就像双头犬与平常的狗或狼明显是不同的种类一样——从能够使用魔法这个方面而言,装镗龙其实应该可以说是跟亚龙完全不同种类的生物吧。装铠龙才是真真正正的龙,因此也有人称之为“真龙”。 除此之外……装镗龙还具备了足以跟人类匹敌的高智能,甚至还能够运用皑甲这个工具 ——从这些方面而书,它们的确与其他的弃兽完全不是同一个等次。 “如果……” 嘉依卡立起食指,然后说道: “可能,可变大小。” “大小?你的意思是,装铠龙的魔法可能不只是变化单纯的形状而已,就连大小也能够改变?” “唔咿。大的时候,小的时候。” 托鲁所说的似乎正中嘉依卡的意思的样子,她大大地点了点头。 “……原来是这样子啊。” 托鲁呻吟般地喃喃说道。 老实说,他还真没有想到这一点。 装镗龙、龙骑士——看到这些语词,托鲁不禁半无意识地想像着大到足以载着龙骑士飞翔的巨龙——可以说是比马还要大上两圈左右的巨大身躯。而在战场上实际目击过龙骑士、装铠龙的乱破师前辈,也曾告诉过托鲁他们龙骑士、装镗龙就是差不多有那么大…… 但仔细一想,的确没人能保证,能够使用变身、变形魔法的龙,会一直保持着一定的大小。要是它有那个意思的话,随时都可以缩小成站在人掌上般的大小——或许连这种事都办得到也说不定。 “龙骑士、装镗龙的资讯较为缺乏,该不会就是因为这个原因吧……?” 龙骑士对各国军队而言,是有如秘密武器般的存在,属于机密的部分也比较多,这点倒是 毋庸置疑——至于为何龙骑士大多都参加游击战、连同一个部队的都评他们为“神出鬼没”,或许就是因为装镗龙甚至连大小尺寸也能变化多端的缘故吧。 譬如,在前往战场的途中,装铠龙先隐身在龙骑士的行囊或怀中,到了战场上才使用魔法,将自己变回原来的大小——之类的。如果能够采用这种方法的话,装皑龙——或者该说是龙骑士,可就兼具有不得了的机动性和隐密性了。被这样子的家伙奇袭的话,敌军们肯定是承受不了的吧。 “是藏在这屋子里的哪儿呢?” 总而言之,托鲁一行人反而害怕多明妮卡的装镗龙会来奇袭他们。 “可能,其他的可能性。” 嘉依卡说完——用指尖迅速地画了一圈。 她的意思似乎是指周围全部的样子。 “屋子,本身。” “……什么?” 托鲁一副惊愕地说完—— “原来如此。” 他发觉到嘉依卡所说的那个意思了,于是心里似乎有些发毛地环视着整个房间。 对。的确如此呐。 不只可以变小,或许还可以变大。 而且——它们的“形状改变”,改变的程度又是多少呢?是否会残留基本的骨骼结构呢?还是说,它们也可以变化成完全不同的形状呢? 托鲁他们并不晓得龙的魔法的“极限”究竟是到哪儿。 从“装镗龙”一词,托鲁不禁想像成大概是可以改变表皮之类的魔法吧——不过,若是它们有可能可以改变大小的话,那么也就是说,很有可能打从一开始就不是“肖似龙的形状”啰。 “那我们或许就在龙的——” 在龙的腹部里面也说不定。 原本因为床铺很舒适而欢欣感激的托鲁,突然想到这床铺也许就像是某个奇怪脏器的一部分,于是不禁皱起了脸来。 然后—— “呣嗯!” 下个瞬间,阿卡莉突然用铁锤锐利的尖端敲打着地板。 “咚铿!”铺着木板的地板发出声响,凹陷了下去。 “喂……!” 托鲁想也没想,伸手搭上剑,摆出了备战姿势。 在他旁边的嘉依卡似乎也被吓到了,维持着半抬起腰的姿势,全身僵硬。 “你…你在干嘛啊!” “哦。我想说如果这个屋子有可能是条龙的话,那么伤害看看屋子的地板和墙壁,或许会有些什么反应也说不定啊。” 阿卡莉毫无芥蒂、大大方方地答道。 “不过,看来跟我想的并不一样呐。” “……不要这么突然啦!这样子做对心脏不好啊。” 托鲁看了一眼地板的凹陷处之后说道。 并没有渗出血来。至少那看起来就只是个单纯的木制地板。 总之目前应该不会突然从四面八方渗出胃液,把他们给消化掉——之类的事情发生吧。 “对心脏不好?哥哥——你是指‘心脏怦怦乱跳’吗?” “哎,算是吧。” “原来如此。这么说来,以前学的心理策略中,似乎有‘吊桥效应’之类的呢。像这样子一直让哥哥的心脏继续怦怦乱跳下去的话,或许我就能够操纵哥哥的心了。” “从你直接在本人的面前说出来的时刻起,应该就失去效用了吧。” 托鲁反驳。 正如之前所描述过的——乱破师们为了进行煽动和谋略的训练,往往会先学习操纵人类心理的方法。阿卡莉所说的“吊桥效应”,指的是“在不安定的情况之下,譬如像是吊桥之类的地方,人们会情不自禁地戚到恐惧或兴奋,而导致心脏跳动加快。而如果有男女刚好齐聚于此的话,那么他们通常会误以为心脏跳动加快是来自于恋爱或性冲动”这样子的心理现象。 这个吊桥效应的效果似乎并不太持久。但在还有效果之前,就把那个现象转变成“既成事实”的话,就能够以此束缚、操纵对方了。简而言之,如果他们想要把敌军中的成员转变成通风报信的内奸时,就可以运用他们学到的这个心理策略,作为“诱骗对方”的手段的之一。 “我本来一直以为,这只是用来把敌方成员转变成内奸的方法而已。啊啊……这就是盲点啊。早知道在诱骗敌人之前,应该就要先从同伴开始下手才对啊。” “并不是这样子的喔。” “从现在开始我会早也奇袭、晚也奇袭,努力让哥哥一直惊吓不已。” “我会心脏病发而死!” 托鲁揍了墙壁一拳,大喊叫道。 拳头传来的触感——果然还是单纯的木板和壁纸而已啊。 她一走出中庭,像往常一样如梦似幻的少女就站在那月光下,迎接着她的到来。 静静地——有些害臊地微笑着。 不分昼夜。无论刮风、还是下雨。 这位少女的时光,已不再流逝。早在五年前的那一天,这位少女的未来就已经被断送掉了。而如今残存下来的,正如字面所述,就只剩个残影而已。 然而,就算只是个残影……被她遗留在人世间的生者,也只能凭靠着这点往昔的记忆慰藉自己了。 只希望能再多留下——再多拖延一些日渐模糊的回忆也好,因此她才把少女的遗影和遗物放在身边,反覆回想自己的记忆。 这应该不是留恋牵挂吧。 因为这个样子正是所谓的人类啊。 人类应该都是这样子做的。 因此…… “——怎么了?” 多明妮卡维持着凝望露婕,斯考达虚影的视线,开口说道。 “决斗是明天中午喔。还是说,你原本打算要趁我睡着时来偷袭我吗?” “……如果那样子做能够打得倒你的话,我的确是会那样子做呐。” 那位青年——乱破师托鲁说道。 “我有几件事情不懂……” “……不懂?” 多明妮卡总算调离注视着虚影的视线,回头望向背后两人。 托鲁身旁站着那位银发少女——面貌有一些地方神似于露婕的嘉依卡。没看见托鲁的妹妹·阿卡莉的身影,不晓得是打算要发动奇袭呢,还是说正在准备明天的决斗呢? “你是传说中当场杀死贾兹帝国皇帝的特攻队其中一员,对吧?” “是没错,怎么了吗?” 多明妮卡做出惊愕的表情,回答他道。 这位青年——事到如今干嘛还问那件事情呢? “你对这家伙没有印象吗?” 托鲁指着身旁的嘉依卡说道。 “印象?什么意思?” 多明妮卡眯起眼睛,仔细地注视着嘉依卡。 而同一时间,托鲁也眯起眼睛,仔细地注视着多明妮卡。 用一种探寻着什么——打量审视的眼神。 “……原来如此?” 托鲁好像理解了什么似地,点了点头。 “虽然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不过你已经满意了吗?” “啊啊,算是吧。” 托鲁一说罢,便走到多明妮卡的身侧。 虽然他腰上吊着两把短剑,但他似乎并不打算使用它们,也丝毫感受不到任何充满杀气或战斗之气的感觉。看来他现在并不是为了毁弃决斗的约定而前来袭击她的样子。 “你是龙骑士对吧?” 托鲁一边环视附近四周,一边说道。 “没有龙的情况下,也可以作战吗?” “你希望我把龙叫唤出来吗?那你们原本有的万分之一胜率,到时候可就完全没有了喔。” “……也许真的是会变成那样没错……” 托鲁从多明妮卡的旁边经过,然后朝露婕的虚像靠近。 “——喂!” “什么事?” 听到多明妮卡的叫唤,托鲁就站在极为靠近露婕的地方,转头望向她。 “不准靠近我妹妹。不准碰她!” “这才不是你妹妹呢。这只不是个虚像罢了。” 托鲁淡淡地说道。 既非怜悯、亦非嘲笑。只是以单纯陈迚事实的语气告知她事实。 虚像。残影。这个事实,她自己其实也了然于心。 但是—— “死者不会再次死亡。死者不会再次受伤。只是会逐渐模糊、然后消失不见而已。 “…………” “就像这个样子——呐。” 他话才一说罢——托鲁的右手便一闪而过。 “——!” 微弱的破风之声。 那声音近似于战场上的箭矢疾飞而至的声音— “你这家伙!” 下个瞬间,少女的幻影伴随着某种坚硬铿然的声音,消失不见了。 在那之后,就什么也不剩了。真的——什么也不剩。 “你做什么!” 多明妮卡大步流星地走近托鲁,一把抓起他的衣领。 恐怕这位青年投掷了某个东西——把幻灯机弄坏了吧。 “如果不经常把妹妹的幻影安置在身边的话,你就会感到不安吗?” 对着多明妮卡愤怒高涨的双眸,托鲁一面平静地回视着她,一面对她说道。 “你对你妹妹的情分,就只有这般程度而已吗?” “你说什么?” “失去重要之人的人,不是只有你而已。我也有相同的遭遇。” 托鲁以挑衅般的口吻说道。 “……那又怎样?” 如托鲁所说的没错,在那段漫长的战国时代里,失去了家人、亲密知己的人,不知凡几、数不胜数——若把这件事献宝似地公告周知,根本就毫无意义可言。 “我永远铭记在心。” “……什么?” “想忘也忘不了。那个人的事情……只要一闭上眼睛,就会想到她。就会情不自禁地想起她。不论我想要与否,都会想起她好几次、好几次,想到连其他的事情全都无暇思考。” “…………你的意思是说……我对……” 多明妮卡喃喃地说道: “妹妹的思念,是一种软弱的体现吗?” “或许吧。” 托鲁一脸清冷寂寥的表情,凝望着多明妮卡。 “将遗像留在手边。把遗物珍藏起来.无论是谁都会这么做。但不分昼夜、无论刮风还是下雨,你都总是在从任何房间都看得见的这个中庭正中央,一直立着自己妹妹的残影,我真不晓得你究竟是抱着什么样子的心思呐……” “…………” 多明妮卡一时语塞。 因为她心里某处的确有一小部分认同了托鲁的话。 她从未想过。只是觉得如果是人类的话,就是会这么做——理应这么做。她是如此劝说给 自己听的。她这与其说是心理上的欲求,或许还比较近似于善尽义务般的感觉呐。 “你……其实并没有那么哀伤吧?” “你说什么!” 她抓住托鲁衣领的手,不自觉地增加了些力道。 托鲁的脚尖,自地面些微浮起。然而,这名乱破师青年毫无胆怯的样子,只是眯起双眼,简直像是看穿了多明妮卡的内心层面似地,对她说道: “尽管失去了最爱的妹妹,但你心里其实没有那么哀伤。而因为讨厌毫不伤感的自己,所以你只是在勉强自己努力营造出哀伤的心境而已吧?” “…………你这家伙……是在愚弄我吗?” 这个青年——为何要把这件事情说出来呢? 就算这是事实好了,但他刻意点破多明妮卡、惹怒了她,对他而言,会有什么好处吗?还是说,他该不会以为他如果点破了多明妮卡,多明妮卡还会高兴地向他致谢吧? “……你生气了?” 托鲁试探地向她问道。 惹怒她就是他来的目的吗?的确,人若因愤怒而一时忘我的话,很有可能就会出现破绽来吧。而龙骑士、装镗龙皆非不死之身。只要出现一点点的破绽,遭受到一击毙命的攻击的话,他们也是会死的。 “…………” 多明妮卡——叹了一口气,松开她抓住托鲁衣领的手。 “这应该等明天早上再做才对。睡个一晚之后,我的脑袋也该冷静下来了吧。” “这样子啊。” 托鲁点了点头,重新整理好自己的衣领。 看起来似乎并没有特别懊恼的样子。所以惹怒多明妮卡并不是他来的目的吗? 还是说—— “……幻灯机。” 一道怯生生的声音突然插入了多明妮卡和托鲁之间的对话。 于是多明妮卡回过头去。在她的视线之中,仍然掺杂着一些愤怒的余韵。就在那一瞬间,嘉依卡胆怯地缩了缩脖子——但她还是下定了决心的样子,毅然决然地说道: “修理。谢罪。” 这名银发少女似乎真的觉得很对不起她的样子。 抑或是,她虽然跟着托鲁一起过来,但也许她没听说过他到底打算要干什么?还是说,托鲁一连串的行动,只是当场的一时冲动? “擅长,把弄机械。” “…………………好吧。” 多明妮卡稍微考虑了一下之后,颔首说道: “就随便你弄吧。不过,我绝不会把遗体交给你们,以换回那个幻灯机的喔!” 虽然幻灯机和露婕的遗像,说它们贵重,的确对她而书是非常贵重的东西——但她也并不是没有其他的预备品或代替品可用。 “当然。修理。明天,中午之前——决斗之前,还给你。” 嘉依卡拚命地点了无数次的头。 并没有打算要利用露婕的遗像来耍一些敷衍应付她的花招——嘉依卡是这个意思吧。 “既然‘想战斗’是你的要求,我们会好好地回应你。” 站在一旁的托鲁耸了耸肩,如此对多明妮卡附加说道。 但对方是乱破师。乱破师的话,可以相信到哪个程度,其实她也不晓得。 “我也希望你们能说到做到呐。” 临走前多明妮卡丢下了这句话之后——便旋踵离去了。 如果没有露婕的幻像在的话,那么继续待在这个地方也毫无意义。 对现在的多明妮卡而言,无论是房间内、还是道路旁,都没有什么太大的差别。她随便不管待在哪儿都可以。因为她真正该待的地方,早就已经消失不见了。如此一来,不管她身在何处,那些地方也都只不过是暂栖之所罢了。 只是—— “…………” 脑里响起的,是刚刚托鲁所说的话。 ‘你……其实并没有那么哀伤吧?’ “——才没那回事。” 像是在说服自己似地,多明妮卡自言自语地说道: “才没有那回事呢。哀伤,我很哀伤。但是——” 托鲁是错的。 但也并不是全都猜错…… “才没有……那回事呢。” 多明妮卡一边喃喃说着,一边从中庭举步离去了。 出了中庭之后,托鲁便走向了。 分配给他们的客房,虽说已由阿卡莉调查完毕了——但毕竟不怕一万,只怕万一。因此托鲁下了判断:最后的确认,果然还是应该要在屋子外头进行。 “托鲁。” 在出了斯考达宅邸的玄关之后——走在他距离半步左右的后方的嘉依卡出声唤他。 “为何……?” 在宅邸里回收来的幻灯机,她正紧抱在自己的胸前。 这个装置的大小,大约有一个人的怀抱那么大。如前面文字所违,托鲁所投掷的飞镖,正插在这装置的机箱上。如果刚刚投掷的是小石头的话,也是行得啦啦——毕竟破坏这个装置本身并不是他的真正目的。因此,为了事后易于修理,他还是选择了已经用得很习惯、能够正确地瞄准目标物的飞镖。 不过这些细微的小事情,他事先都没有告知过嘉依卡。 虽然心里觉得有些抱歉——但托鲁可以判断得出来,如果他真的事先告诉这位心中想法马上表露在脸上的单纯家伙,或许会有很多问题产生也说不定。 “你说啥?什么为何啊?” “你,刚刚,很过分。” “…………啊啊。” 托鲁皱着脸说道。 她是指“破坏幻灯机”、以及“对多明妮卡说了很多太过辛辣的话”的事情吧?的确,刚那对话从旁人看来,托鲁就像是突然变成了一个心眼儿非常坏的人一样。 “我只是想确认看看啊。我想确认多明妮卡被人那样一说,究竟会不会发怒。” 托鲁一边回想多明妮卡的表情,一边说道。 她刚刚确实是生气了。虽然她生气了,但是—— “嘉依卡,你——” 托鲁站在的旁边,回头望向嘉依卡。 虽然那一瞬间他倏地戚到有些踟瞒,但托鲁还是硬着头皮开口问道: “虽然你失去的是父亲,不过如果你被说了一模一样的话,你心里会作何感想?” “……父亲大人?咦?” 嘉依卡一脸困惑的表情,停下了脚步。 一副听不太懂托鲁所问何意的样子。 “就算你父亲已经死了,但其实你并没有那么哀伤吧?” “……呣?” 嘉依卡的眉间紧紧皱起,发出沉吟。 (……是这样吧。是这样没错吧。) 托鲁在心中暗自默念。 哀伤会在生者的心中扩散。并非忘记了死者。但因为一直持续怀抱着那份心情,因此精神上已经习惯了。自己究竟是否依然哀伤——?精神上已经习惯到平常的时候并不会意识到这个问题。 就跟疼痛是一样的吧。 尽管伤口仍未愈合,但疼痛的感觉并不会一直那样子持续下去。多半都是在受伤的那一瞬间感到最痛。只要不弄深、扩大伤口,那么过了一会儿之后,那疼痛戚就会慢慢定型成和缓的钝痛——既非伤口已经愈合的关系、亦非疼痛感已经消失的关系,只是渐渐不再意识到疼痛而已。 因此,托鲁说了“你其实并没有那么的哀伤吧?”之后,嘉依卡并未感到愤怒。或许心里会有些困惑——但那只是因为她要回顾省视自己的内心层面、确认心中尚存的哀伤之后,才要正式否定他所说的一种前置确认动作罢了。 被那么一说之后,马上就发怒的人——反倒比较像是承认了自己心里的确抱持着那样子的心情吧? 因为她明明就很努力、很努力地想要哀伤,但托鲁的这句话,感觉就像是全盘否定了她的努力。 若是如此—— “哭泣,叫嚷,已无。但——悲恸,真的。” “也是呐。” 托鲁颔首。 “但是你现在并不觉得愤怒吧?” “……嗯。” 嘉依卡微微点头。 “但是,我——父亲大人死时,没有看到。” “那就跟多明妮卡一样啊。” 亲人临终之际没能在场,因此事到如今或许仍对亲人之死无法产生任何真实感。但若遭人 如此明白地点破的话,正常是会愤怒的吗? 托鲁不禁觉得那个龙骑士的言语举止总有些不太对劲。 而且—— (既然拥有遗体,那也就是说她应该是直接杀了的其中一人。) 而戴尔索兰特市的领主也正是其中一人。 ‘怎么可能!你…你不是应该早就死了!’ 当时罗伯特,阿巴尔特的确是这么说的。 虽然没有再跟对方确认过,但那肯定不是对着托鲁或阿卡莉说的话。而那个时候,除了托鲁、阿卡莉、罗伯特之外,有在现场的就只剩下嘉依卡了。 那么,罗伯特·阿巴尔特所说的“应该早就死了的人”,应该是指嘉依卡吧。 老实说,在托鲁遇见嘉依卡之前——哦不,应该是在基烈特队跟他提及嘉依卡的真实身分之前,他从不晓得贾兹皇帝居然有女儿。 说到底,关于贾兹皇帝的来历,如今依旧成谜……除了极少部分的亲信之外,据说贾兹皇帝的私生活,完完全全不为人所知。 但不只贾兹皇帝,只要是国王、帝王等统治者,通通都是“公众人物”。如果他们有家人,那家人的存在通常会传遍四周,就算他们想要掩饰,正常来说应该是无法掩饰得非常彻底。 可是……关于贾兹皇帝的事情——不只女儿的存在,甚至就连他有没有正室和侧室,也没有人知道。贾兹帝国的国民恐怕也都不知道吧。 如此一来…… (看过嘉依卡的脸的家伙,就十分有限了。) 如果又是其他国家的话,恐怕知情的人应该就更为稀罕了 而“应该早就死了”这句话。 从这句话看来……罗伯特,阿巴尔特曾经亲眼看见过嘉依卡的脸,而那应该是在贾兹帝国首都攻防战的时候吧——托鲁在脑中如此思考着。 譬如——在踏入贾兹皇帝的起居室时。 在城堡就快要被攻陷的情况之下,贾兹皇帝把自己的亲信、家人聚集到身边,想办法拟出逃脱的计划,这也是合乎常情常理的吧。那也就是说,贾兹帝国首都攻防战时,嘉依卡很有可能人就在阿图尔,贾兹的身边。而此时踏入皇帝起居室的特攻队,如果真的直接杀死了皇帝,那么罗伯特,阿巴尔特在那个地方、那个时间点看过嘉依卡的脸,其实一点儿也不奇怪。 嘉依卡会丧失一部分的记忆,也是因为那个时候的恐惧和冲击所使然……如果这样推论的话,那么事情的前后大概就能想得通了。 不过……若是如此…… 耶么,同为英雄之一的多明妮卡,应该也有看过嘉依卡的脸才对啊。 可是她居然对嘉依卡的脸没有印象。这么充满特色——长得又漂亮的少女,在首次又碰上面的时候,早该认出来了才对吧。 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呢? 说不定,特攻队并非一直全体行动? 当然,出于一些细微末节的变因,多明妮卡当时也是有可能没能看见嘉依卡的脸——而多明妮卡也极有可能并不在贾兹皇帝倒下的现场。 亦即是—— “总觉得……” 托鲁一边从的载货平台上卸下一个藤编的篮子,一边说道。 离开亚裘拉村时,他带走了不少的工具和装备,而那些全部都装在这个篮子里面。潜入阿巴尔特宅邸时,因为主要目的是窃盗,而为了重视身体的轻便性,所以他们就没有使用到这些工具。但如果要从正面和龙骑士对战的话,那应该就需要用到重度武装了。 “有点不太对劲。” “不太对劲?” “我想确认一下不太对劲的地方,所以才去挑拨她的……” “…………?” 嘉依卡一副完全听不懂的样子,歪着头看着他。 “等一下再跟你解释。” 托鲁一边确认篮子里面的东西,一边说道。 嘉依卡站在他的旁边,盯着他瞧了好一会儿— “……托鲁。” 她一脸有点纠结的表情,出声呼唤。 “什么事?” “万一……生命危险……建议……逃跑。” “…………” 托鲁先帮篮子盖好盖子,然后重新转向面对嘉依卡。 托鲁一动也不动地从正面注视着她那张脸——不晓得嘉依卡是不是觉得有些害羞,她移开了视线,并打算把脸撇过去。然而,托鲁伸出了双手,从左右两边包抄捧住她的双颊,阻止了她转开视线的动作。 “呣咿!” “……你听好了。” 托鲁语气强烈地说道: “你不需要顾虑那么多。” “……托鲁?” 嘉依卡双眼圆睁。 她的紫色双瞳——托鲁望进她那双眼眸的更深处,同时继续说道: “我是乱破师。以伤害性命为己业,不管是别人的、还是自己的。” 不管是心灵、身体、技能——甚至连性命,全部都是他们用来达成目的的道具。 这就是乱破师的宿命,亦是他们的矜持。 “……可是……” 嘉依卡——一脸快要哭出来的表情。 果然她至今为止都未曾想过“收集遗体”这个行动,会带给别人怎么样的后果吧。不过也许她曾经有想过,只是心里没有什么真实的戚受吧。 被憎恨、被讨厌。不仅如此,最后还会失去某些东西。 譬如——同伴们的性命。 她意欲收集的,并非单纯只是遗体,而是的遗骸。他的存在,在他死后仍残留着极大的影响——影响着很多人的命运。因此,若想得到他的遗体,豁出性命有时也是在所难免。 而嘉依卡应该已经做好赌上自己性命的觉悟了吧。 不过,若因自己的任性而搭上别人的性命——这尚且需要另外一种的觉悟。只是想要吊唁自己父亲的遗骸——对这样子的少女要求要做好这种超然的觉悟,果然还是有点太过于残酷了。 毕竟那就形同于对着别人说:“为我的愿望而死吧”。 但是…… “拜托你。” 托鲁把表情缓和下来,然后一脸苦笑地对她说道: “你先以自己的需求为优先吧。” “托鲁?” “至少千万不要为了顾虑我们,而抛却了自己的愿望。否则就失去我们侍奉你为主人的意义了啊,我的主人。” “…………” 嘉依卡反而有些胆怯的样子,眨了无数次眼睛。 屦用乱破师的背后意义为何,事到如今她总该明白了吧。 “我跟你说过了吧?我的目的,就是要实现你的目标。可是……我竟让你如此顾虑迟疑,坦白说,我心里很难受……” “托鲁……我……” 嘉依卡似乎挣扎着想挤出些话来。 接着—— “——哦哇!” 下一瞬间,托鲁想也没想地就把嘉依卡撞飞了出去,然后自己则因为那个反作用力,往后方踉呛了几步。 刚好在两人的中间——有个黑色的东西贯穿而过。 那个东西命中了(斯维特莱纳号)的外层部分之后,弹跳了回来,然后在半空中旋转着。 “…………” 托鲁伸手去抓那个东西。 是把飞镖。飞镖之所以被涂成黑色,是因为考虑到要尽量避免反射光线。虽然形状不同,但只要是乱破师,通常都会暗藏个几把在自己的怀里。 也就是说—— “阿卡莉!” 托鲁回过头,瞪视着刚从斯考达宅邸走出来的妹妹。 “你干嘛啊!” “——哥哥。” 阿卡莉半眯着眼说道: “刚刚真是太危险了。” “危险的是你!” 托鲁一边将飞镖以和缓的速度丢回去给她,一边说道: “突如其来地是想干嘛——” “居然打算趁着在黑漆漆的深夜里接吻——真是哥哥本色啊。” “你在说什么啊!” 虽然托鲁嘴巴这么说,但他似乎有些明白阿卡莉想说的事情。 刚才他为了不要让嘉依卡撇开眼睛,于是用双手包抄捧住了她的双颊,而这个举动在旁人看起来,就像是托鲁打算强行夺走她的香吻吧。坦白说,这姿势的确是容易引人遐想——哎,向阿卡莉解释这些简直等于是浪费时间。 “我在说,接吻。啊。” “我们才没有在接吻咧!是说——你干嘛每次每次都因为这种小事就乱丢武器啊你!” “丢。就是要丢。” “嚣张个屁!” “毕竟如果真的等到搞出小孩子来了,那一切就太迟了啊。” “……啊?” 托鲁不明其意,皱着脸问道: “你在说什么啊?” “你不知道吗?哥哥。” 阿卡莉像是在宣告一个极为伟大的真理似地,以庄严肃穆的口气说道: “一旦接吻的话,就会有小孩子喔。” “……你所学到的知识,有很多地方都偏颇得很严重呐。” 托鲁感到有种难以言喻的疲惫感,垂下了肩膀。 他深深地叹了一口气,转换了意识之后——问道: “好了……结果怎么样?” “跟哥哥所推论的差不多一样。这屋子我试着调查了一整圈——” 阿卡莉一边将飞镖放回怀中,一边说道: “形似多明妮卡·斯考达的房间,我也都一一调查过了,但完全没有使用过的迹象。” 总而言之——这就是阿卡莉另外采取行动的原因。 托鲁和嘉依卡在中庭吸引住多明妮卡的注意力,同一时间,阿卡莉则在屋子里到处来回调查——包括托鲁没能看见的多明妮卡的私人房间。如果能在某处发现到“遗体”的话,那事情就简单多了,就那样子把遗体偷走然后逃掉就好了。不过老实说,托鲁对此并没有抱太大的期待。 “从做饭的时候开始,我就已经在意很久了。” 她的厨房也毫无使用过的迹象。 无论再怎样习惯战场,但明明就有厨房,却还特地到户外调理食物,那根本就没有意义吧。炊煮食物用的炉灶上,甚至还结了蜘蛛网。很显然地,至少这一年来,或超过一年以上,这厨房连一次火也没有开过。 “床也完全没有使用过的痕迹。地板整面全都积满了灰尘。” 总而言之,状况就跟配给托鲁他们的房间是完全一样的啊。 “正确来说……多明妮卡·斯考达的房间其实有一点点人为使用过的感觉。不过不是最近。那个房间恐怕超过一年以上都没有人在使用了吧。” “可恶。老实说,如果我的推论是错的话,情况还比较好一些呐……” 托鲁不禁叹息。 “……?” 嘉依卡站在旁边,一脸不可思议地来回看着托鲁和阿卡莉两人。 他们两人的对话的含意——托鲁最终所得出的结论为何,她应该是有听没有懂吧。 “你要怎么做呢,哥哥?” 阿卡莉也爬上了(斯维特莱纳号)的载货平台,然后把塞满自己工具的藤篮卸了下来。和托鲁所携带的不同,她的篮子里面除了装有武器、护具之外,还有研药用的工具——从外伤药、内服药,甚至到毒药、火药等等,很多用来调制成各种药物的东西,全都放在那个篮子里,因此当她一搬动,就响起了陶瓶互相碰触的轻脆声响。 “我认为如果正正经经地决胜负的话,是决计赢不了对方的。” “当然,我们才不要正正经经地跟她对战呢。” 托鲁耸了耸肩。 “总之,我先到车里跟你们说说我想好的作战方法。在那之后,嘉依卡、阿卡莉,你们再各自给我你们的意见。” 多明妮卡无需假寐的时间。 装皑龙的魔法是“变身”。而变身,无非是指自己的身体完全处在意识的掌控之下。因此睡眠时间、睡眠深度也是任凭自己自由自在的控制。她想要的话,就算一天只睡一个小时左右,也能透过调整睡眠深度来解除疲劳。 因此多明妮卡不作梦。也可以说是“没办法作梦”吧。 “……差不多是时候了啊。” 早晨的阳光从关得紧紧的窗户洒落进来。 她不用看时钟也知道现在大概是什么时候了。 “来吧……多明妮卡。该作战了。” 她有些兴奋地如此喃喃说道,然后诵咏咒文。接着,她身上平凡的布制衣裳随着苍蓝色的 光芒分解开来,然后又再组成了铠甲。 老实说,不管是镗甲还是衣裳,都是从她表皮变化而来的。虽然很不知羞耻,但她平常就是这样子穿衣服的——已经习以为常了。 “你不用诵咏咒文?”——那个青年乱破师似乎很讶异的样子。不过其实多明妮卡当然也是有诵咏咒文的。只是她是在喉咙深处用声带诵咏,所以当她闭着嘴诵咏咒文时,周围的人几乎是听不见的。这也是能够自由自在控制自己身体的装镗龙独有的魔法。 “……嗯?” 当她正要走出房间、打开房门时——向外开的门板好像撞上了什么东西。她慢慢地打开门,以便推开那未知的东西,然后走出房间外一瞧,走廊上正孤伶伶地放着那台用来映射露婕影像的幻灯机。 那个叫做嘉依卡的少女信守承诺了啊。 多明妮卡原本想确认看看是不是可以启动——但最后她小小地摇了摇头。 顺利的话,就再也不需要这个东西了。因此,她没有必要去确认了。 多明妮卡将幻灯机塞进寝室里,然后关上门。 “……完全无法理解。” 多明妮卡一边自言自语,一边朝中庭走去。 那三个人应该正在那里等她吧。 虽然约好了在中庭碰面,但决斗要在何处开始,全都听凭他们。 无论在何处都一样。 没有她在的世界——真的是不管何处也无所谓。一切的一切全都褪了颜色、一切的一切全都失去了深意,所有的东西看上去全都有如谎言、无比空洞。 所以…… “让你们久等了?” 多明妮卡一边举脚踏入中庭,一边问道。 “哦,没有。我们也是刚刚才来而已。” 如此回答她的托鲁——全副武装。 然而,显目的护具大概只有护肩、护腕、护膝之类的。 重要的躯干,尤其是他的腹部,却是空荡荡的。恐怕是因为他以方便行动为优先考量吧。 虽然躯干的护具的确能有效保护内脏部位,但因为把身体的中心部位固定住了,所以会阻碍到行动。 腰部后面则插着他爱用的两把机剑。而左右双手上,各拿着一把人鞘的短剑,长度约从手腕到手肘左右。胸部上则套了条皮带,皮带上装了好几只飞镖,这应该兼具武器、护具的功能吧。那里头肯定还穿了轻薄的连环护甲吧。 相对于托鲁,他身旁的阿卡莉——就比较轻装简便了。 她手拿铁锤、身上好像到处都装了些什么似的,但却没有增加像托鲁一样显眼的武器装备和护具。恐怕是以身体容易活动为最优先考量吧。 接着是—— “原来如此,你是魔法师啊?” 多明妮卡看到嘉依卡携带了又长又大的魔法机杖,对她颔首说道。 原来如此……这样就不无道理了。 能够进行长距离攻击、后援攻击的魔法师就站在背后,而擅长近身战斗的乱破师则立于敌人的正前方。魔法师若要使用大规模的魔法,需要不少的时间,所以他们的战法就是要由乱破师来负责争取魔法师的时间吗……托鲁偏防御和攻击力、阿卡莉重视闪避力——她会如此划分,是为了确保到时不管她怎么战斗,最终她都能够好好应付敌人,所以才事先区分他们的战斗方式。 虽说是乱破师,但基本上却老实得惊人呢。 虽然这对有好几年战场经验的多明妮卡而雷,只不过是聊胜于无、尚属慰情的程度罢了。 但还不赖。 还是说,他们谨记多明妮卡对他们说的“想再上战场”这句话,所以硬是选择了这种最基本、最正经的作战方法呢? 不过,她可不会为了感谢他们而特意放水。 放水的话,这儿就变不成战场了。 多明妮卡的愿望可是“再上战场”呢—— “准备好了?” “随时奉陪。” 托鲁答道。随即像是忽然想到了什么似地,继续说道: “对了——我们有可能会一不小心就趁势把你杀死了。” “哼嗯。” 多明妮卡可以感觉到自己的嘴角有些咧开。 看来他似乎稳操胜算的样子。 很好。非常好。如果不这样子的话,这儿是变不成战场的。龙骑士多明妮卡,斯考达不希望她到时只是单方面地欺侮戏弄毫无作战斗志的对手。 “到时候我们就不知道‘遗体’在哪儿了。这样我们会很困扰。” “不用担心。” 多明妮卡说道: “遗体就在幻灯机里面。” “…………” 托鲁三人似乎很惊讶的样子,彼此面面相觑。 说实在的,多明妮卡原本想说,如果嘉依卡真的在修理时发现到遗体的话,就那样子给他们拿去也无所谓。 多明妮卡,斯考达并不憎恨嘉依卡——还有托鲁和阿卡莉。正因如此,她才会有所踌躇——是否真的要为了自己的任性,而让他们赌上性命陪她。她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如果他们真的发现了遗体然后逃掉的话,那也只是他们走了好运罢了。 “……我们可以回头去拿回来吗?” 托鲁一边苦笑一边问道。 “如果你回得了头的话。” 多明妮卡一边说,一边伸手拿起了剑。 那是一把可和她身高匹敌的大型巨剑。老实说,这把剑其实是铠甲的一部分——多明妮卡的一部分。刀刃就算缺口、凹折了,也可以用魔法把它变回原状。就算被夺走了,她也能再做出一模一样的一把来。龙骑士的字典里,没有“解除武装”这个词。 “来吧——堂堂正正地决胜负吧。” “讨厌,我可是乱破师耶。” 托鲁一边说,一边拔出双刃机剑,摆出作战架势。 “再说了,战争哪有什么堂不堂正的?只要能赢就好。” “……原来如此,的确如你所说的。” 多明妮卡笑道——然后踏出了她的第一步。 “开始啰!” 龙骑士最大的武器是龙与生俱来的防御力,还有三思外性”。 和乱破师的强项,有异曲同工之处。 亦即—— “——!” 简直只有一瞬。 离彼此的攻击范围还有大约十步左右的距离……但就在托鲁眨眼的瞬间,间距就消失了。在他闭眼之前,原本应该跟他遥遥相对的多明妮卡,在他下个睁眼的瞬间,就已经高举着剑,站在他的眼前。 多么惊人的脚力啊。 因为她装备着重装镗甲和巨剑,所以本以为她会行动笨重……真是太了不起了。速度几乎跟轻装时的托鲁和阿卡莉一样,或者更甚之。如果被那外表所骗而疏忽个一瞬也好,下个瞬间肯定会亲身尝到刀刃刺入自己天灵盖的触戚。 “痛……!” 托鲁往右侧一跳——从多明妮卡的角度来看的话,则是左侧。 虽然巨剑本身的重量让它极具破坏力,但也因此不利于灵活转动。刀刃一旦往下挥,就无法在中途修改那个轨道了。尤其是跟惯用手相反的一侧,因为自己本身的身体卡在中间,所以不仅挥剑的攻击范围会变短,就连动作也会变迟钝—— “太天真了,” ——应该会变迟钝才对的啊。 托鲁没想到那把剑居然会在挥下来的途中,转了个直角。 而且她放开了搭在剑上的左手,只用一只右手持剑。 这不是什么招数或技巧。她靠着非人类所有的异常臂力,强行扭转了挥剑的轨道。 “!” 托鲁事先装在胸口的飞镖,总共有两支因此而折损了。若没有飞镖的话,也许光这第一击,托鲁就会被她从侧边开膛剖胸、死于非命了吧。 明明身穿重装,却是这种速度。明明是这种高速,却能给予这种重击。 通常要嘛牺牲速度以提升防御,要嘛牺牲攻击力以提升速度……但这些常识完全无法套用在多明妮卡身上。 恐怕那个镘甲、由龙的魔法所造出来的铠甲,不单是用来防御的吧。应该有某处具备了生物性的构造,譬如肌肉之类的。恐怕那镗甲本身具有跟肌肉相同的功能吧,所以才能使多明妮 卡的脚力和攻击力倍增。 “(无需第二剑)——很好,你居然躲过了。” 多明妮卡一脸满足地笑着说道,同时恢复成原始的姿势。 那姿势简直就跟刚开始学剑术的门外汉一样,是基础姿势中的基础。 不过……这个姿势再加上她爆炸性的速度和肌力,简直毫无可乘之隙了。而所谓“基础”,即意指其蕴藏着可以变化成各种应用技巧的可能性。 “(无需第二剑)啊……原来如此,大都在第一击时就杀死对方、结束战斗了吗?” 托鲁呻吟般地说道。 搞不好就连自己被杀死了也没有发现到,就这样子不明不白地死去的人,应该也很多吧。 多明妮卡的攻击就是如此的快速——且沉重。 瞬间杀人且直接灭口。正所谓一击必死。 “原来你自己本身就是一种奇袭战法啊。” “不说我卑鄙?” “当然。” 托鲁毫不畏惧地一边笑一边说,然后又再往旁边跳去。 这是因为多明妮卡又在一瞬之间逼进了他的攻守范围中,并举剑对着他砍了下去。 就连在对话的时候,彼此也都不能疏忽大意。 “碰!”——这声音,与其说是剑,不如说是大型的捶打型武器——譬如破城槌之类的,在往下击打时所发出来的巨响。而尚有多余力道的这一击,就在中庭的地面上砸出了一道又长又深的裂缝。 大量的砂土扬起,笼罩在托鲁和多明妮卡之间。 “——呜!” 多明妮卡呻吟。 同一时间,尖锐高亢的金属声在尘土中响起。 一面旋转、一面飞舞在半空中的,是托鲁所射出的飞镖。穿过沙尘,往她身上扔去的那支飞镖,多明妮卡倏地以剑将它挡掉了。 “真不愧是乱破师!连一点疏忽或空隙都没有呢。” “彼此彼此。” 多明妮卡的腹部露了出来——钟甲的细缝里深插着一支飞镖。 而多明妮卡的脚下,还有其他好几支飞镖掉落在地。想穿越扬起的沙尘正确地瞄准对方,基本上是不可能的事。托鲁自知应该几乎所有的飞镖都会皿白浪费掉——但他想就算只剃中一支也好,于是就把飞镖射出去了,没想到居然射中了一个还算不错的地方。 “真是可惜呐。” 多明妮卡说道,然后泰然自若地朝托鲁走了过来。 她看来没有故意强忍的样子——而似乎有某种力量把飞镖从镗甲缝隙推了出来,飞镖掉落下来,在多明妮卡的脚下弹跳了几下。 多明妮卡的表情未见痛苦之色,脚步步伐也没有任何变化。更夸张的是居然没有血从镗甲缝隙流出。如果是普通人的话,腹部一旦被刺到,就算没有马上死掉,但至少也会无法动弹才对…… “……原来如此。” 托鲁眯起眼睛喃喃说道。 托鲁的眼睛确实有看到,在多明妮卡的腹部上理应出现伤口的地方,刚刚有那么一瞬间闪过了苍蓝色的光芒。是魔法。以变身的魔法,将“受了伤的腹部”变成了“无伤口的腹部”。 “如果你刚刚是刺中我头部的话……” 多明妮卡说道,语气仿佛打从心底为托鲁惋惜似的。 “刺中额头的话,你就会死了吗?” “只是刺中的话,有点难呐。剑之类的太尖了。如果你没有好好地在我脑里面翻搅翻搅、破坏一定程度的话,我都能够修复得了。” “我知道了。就这么办。” 托鲁说道。 下一瞬间—— “——哼嗯。” 多明妮卡扛起她的剑,放在肩上。 那虽然是非常自然的无心之举,但恰巧——有支铁锤划过美丽的弧线直逼她的头部后方,但却因为她的这个动作,铁锤登时发出了尖锐的擦撞声,同时被撞飞回去。她连回头也不需要就能直接挡住从背后过来的攻击了。 “…………” 阿卡莉没有勉强把自己的铁锤顶撞回去,反而顺着那被撞飞回来的力道——沿着跟刚刚相反方向的圆弧轨迹,她这次从左侧瞄准多明妮卡的头。 多明妮卡对此—— “哼!” 她选择了往后退。 哦不——不对。 她选择保持背对阿卡莉的姿势,直接用自己的身体去冲撞从背后攻过来的阿卡莉。 就如刚才所看到的,多明妮卡的脚力非比寻常。那么想当然耳,她的冲撞威力应该也是非同小可的吧。 阿卡莉原本体重就轻、又一身轻装,这下被打飞出去,便猛然撞上了屋子的窗户。 “呜啊——!” 玻璃碎裂、窗棂折弯,阿卡莉跌落进屋里。 “阿卡莉!” 嘉依卡叫道。 嘉依卡——她一边抱着跟自己身高差不多等长的机杖,一边往阿卡莉跌落的地方跑去。 “笨蛋!你——” 不用管她,继续准备你的魔法——托鲁本要继续说下去,但多明妮卡以猛烈的力道朝他劈来一剑,他只得把话中断,放弃说完。 “吠——” 托鲁突然冷不防地一次连续丢出好几个飞镖。一般情况下,对手都会因此停下脚步——因为如果要打掉飞来的凶器,一般都需要先稳固好立脚处的——然而…… “哪有这样的!” 托鲁一边后退,一边呻吟。 多明妮卡没有停下脚步。连一瞬也没有。 他这次并没有像刚才那样子胡乱地丢掷出去。所有的飞镖都沿着托鲁所瞄准好的轨道,然后纷纷射入了多明妮卡的铠甲缝隙。 然而,多明妮卡完全不在意——任由飞镖刺入身体里。 而且她的步调完全没有缓慢下来。 如此一来——他们根本就无法实行原先想好的战斗策略了。对手不介意自己受伤的话,那么牵制根本就一点意义也没有了。 “你以为你是在和谁战斗啊?” 多明妮卡一边捉着逃跑的托鲁,一边狰狞地笑道: “装镜龙的防御力之高,你以为只是说好玩的吗?你该不会以为装铠龙只是蜷曲着、缩着身子等敌人经过的可爱生物?” 它们不拨出身上所拥有的力量去防御和攻击,而是耗尽大半的力量,以达到一次必胜。 正因如此——必致人于死地。 “人类真是不便呐。” 多明妮卡一边挥舞着剑,一边说道。 这不是什么招数或技巧。她的剑如字面所迤,在她的挥舞之下横冲直撞。毫无道理可雷的可怕臂力,将她的攻击转变成必杀的一击。托鲁只得不停地闪躲。如果随意用武器去接招的话,那手腕会连同武器一起折断吧。 “腹部被刺到会死。胸部被挖开会死。脖子被砍了会死。头部光只是被殴打也会死。这么容易死掉的身体——居然还常常想要战争。” 多明妮卡一边说,一边高举起剑。 (——!) 托鲁已经发现到他不知何时已被追到了走投无路。 右侧是庭园点景石,左侧是花坛。 他不管是往左边跳,还是往右边跳,都会因为障碍物的关系而有一瞬的停顿。 既然这样—— “吱!” 托鲁选择了往后跳。 托鲁跟多明妮卡交手到现在,已经对多明妮卡的武器攻击范围了然于心。 托鲁险险地闪过她的剑锋——是的,他踏在她的攻击范围里。 “——!” 嘎滋。 几乎是反射性举起的左腕,受到了某种冲击。 持续涌起的热辣及——疼痛。 断掉了。 他不需要看也知道。手腕连同手上的短剑,同时被多明妮卡的剑打断了。如果没有短剑和身上的连环护甲——如果多明妮卡的剑,在击中他的短剑和连环护甲时没有滑掉的话,托鲁的手腕肯定会被她砍飞出去的吧。他刚刚丝毫没有躲开的余裕。 “怎么可能……” 他明明看穿她的动作、闪过她的攻击了啊。他也有考虑到多明妮卡踏出脚步的神速,所以他是在确信她那样子应该砍不到他之后才动作的—— “——喂!” 托鲁瞬间连手腕的疼痛都忘却了,愕然地喊道: “这是……!” “就跟你说过了吧?” 反倒是多明妮卡有些惊讶地说道: “你以为你是在和谁战斗啊?” 多明妮卡拿在手上的剑,明显变得比刚才还要长得多。 虽不至于到刚才的两倍,但长度确实增加了大约托鲁的一步宽左右。这个变化打乱了他刚刚的判断,以致最后剑锋还是砍到了他。 “这把剑也是用装锁龙的魔法创造出来的喔。也就是说,它也是可‘变身’的对象之一。 如果长度都一直一样的话,那要它何用呢?” “喂喂……哪有这样的啊……” “你该不会想要说我卑鄙吧?” “……现在有点想撤回前言呐。” 托鲁一边喃喃说道,一边往后方跳去。 断掉的左腕,因为着地的冲击而痛了起来。 “呜……” 糟糕。疼痛会阻碍他的集中力。 而且——在这么广阔的地方打斗,肯定对她那把可自由自在伸缩长短的剑相当有利。 托鲁翻身飞入屋里。 “可恶……没想到是那么难对付的生物啊。” 托鲁一边嘟嘟嚷嚷地发着牢骚,一边在走廊上奔跑着。 多明妮卡——似乎要追过去的样子。 “很好。追上来吧,龙骑士。” 托鲁一边喃喃说道,一边在屋里奔驰着。 “原来如此。想引诱我进到屋里去啊?” 多明妮卡自己也举步踏进屋里,同时喃喃自语说道。 在空间有限的屋内,巨剑的威力将会减半。相对于此,托鲁的主要武器为短剑。较让人容易发挥比较灵巧的招式。运用地和——这招也很寻常,是个基本且老实的战法。 与其说是乱破师,反倒还比较像是战士的作战方式。 多明妮卡对托鲁这一点抱有好感,不过—— “真是轻虑浅谋呢。” 在她喃喃自语的同时,多明妮卡的剑消失了。 下一瞬间,从她镗甲的两只手腕处——各长出了一支如爪子般的弯曲状刀具。 正如她自己刚才所说的一样,她的剑是铠甲的一部分,不仅如此,更是她本身的一部分。因此,这个样态也是属于装铠龙的魔法——“变身”的适用范围内。如果巨剑不好使的话,那就改成拿别种大小尺寸较为容易使用的武器就好啦。 只不过本来在户外的时候就已经被多明妮卡压着打了,如今他们就算逃进了屋内,他们的情势也不会变得比较有利。 反倒是…… “那个叫做嘉依卡的少女才是主要问题呐……” 魔法师不适合上前线的原因,多明妮卡也是知道的。 所谓的魔法……老实说其实就类似于设陷阱。 放好机杖、调整当场的温度、湿度、气脉、星辰等所有条件,如此魔法才能够好好地击发出来。虽然威力很强大、效果多样化、活用性极佳,但却相当费时、费工夫。 但如果魔法的击发对象是在空间受限的屋内…… 既无温度、湿度的变化,所在位置也大致上被局限住的屋内…… 而如果魔法师又事先掌握好了这些条件的情况…… 就可以较为敏捷地施展出魔法。 住了一宿,想必有相当充分的时间足以分析、掌握斯考达宅邸的情况吧?总而言之,嘉依卡如今可以更为迅速地使用她的魔法。 多明妮卡环视四周——然后…… “……哼嗯。” 长长的直线走廊的深处——嘉依卡正站在那儿。 架好机杖、直直对准多明妮卡。 虽然不晓得她会击出哪一种攻击魔法—— “——吓!” 多明妮卡大喝一声,踢了一下地板往嘉依卡的方向逼近。 以多明妮卡的脚力,足以在短短几步之内就将她捕捉到自己的攻击范围里。 “出现吧——。” 嘉依卡喃喃自语般地诵咏着。 就在诵咏刚刚结束的时候——有东西从嘉依卡的机杖射了出来。 ——咻! 带着苍蓝色光芒的那个东西,朝多明妮卡飞去。但多明妮卡猛然一个转身,避开了那个东西。擦掠而过的那个东西,于是刺进了多明妮卡背后的墙壁——然后消失不见了。就在此时,多明妮卡已经将嘉依卡捕捉到她武器的攻击范围里了。 “在直线的走廊上,我的行动的确会有所受限……” 多明妮卡一边由上俯视着嘉依卡,一边说道,, “但同时,你攻击的时间点和瞄准处也被我看得一清二楚了。一旦知道了这些攻击要点,那么魔法根本比闪躲别人乱丢的小石子还要容易呢。” “呜……” 额上冒出汗水、紧抱着机杖的嘉依卡,慌慌张张地往后退去。 多明妮卡往前踏出一步。 嘉依卡又再退后一步。 接着—— “虽然很可怜……” 但这也是一种战争。 多明妮卡所期待的战争,不是那种串通好的半吊子比试。不该是那种的。豁出性命、拼个你死我活的战争,才有意义。 多明妮卡举起右手的爪子——哦不,是右手的短剑。 嘉依卡慌张地再往后退,但她的后方已是墙壁、退无可退了。 “呜呀!” 「…………?」 多明妮卡揮下短劍的那個瞬間,嘉依卡的身影突然消失不見了。 看來打從一開始就在牆壁上挖好了洞的樣子。嘉依卡跌落那個洞裡,逃往了屋外。似乎是為了不要讓多明妮卡發現到那個洞,他們還特意事先貼了跟壁紙相似的布上去。 「……原來如此。」 這花招要得還挺不賴的。正面對上劍士時,往往只能坐以待斃的魔法師,事先準備好逃走的手段,也是理所當然的事情。 「哼嗯……?」 多明妮卡怱地有些在意,於是用手去拿那塊布。 很重。很濕。 不知道是不是油——有種黏性莫名很強的液體塗滿在那塊布上。 這究竟是什麼東西?打算用火攻,把她整棟房子燒掉嗎? 但那種攻擊對裝鏜龍而書,根本毫無意義可書。只要當場在牆壁上打個洞,穿過洞到外頭去就行了。而且,如果火災規模小的話,她甚至可以毫無畏懼地橫越過火場。 多明妮卡一鬆手,那塊布就因為本身的重量而垂了下來,緊緊地貼附在牆壁上。還是說,他們單純只是要讓布不要太過醒目——以免布起皺紋,所以才如此處理? 「哎,算了。」 多明妮卡一邊探索著他們的氣息,一邊走著。 她走上階梯,上到了二樓。因為她可以感覺到,托魯的氣息似乎就在那最裡邊的客房內。 然後—— 多明妮卡打開房門,進了房間。 托魯只是靜靜地站在原地,望著多明妮卡進房的動作。 「你評估過若是在房內就能夠打敗我?」 「…………」 托魯無言以對,只是往前踏出腳步。 他的左手已經不能用了。只靠一支右手作戰,旁人見了肯定對他的下場感到很絕望吧。而且他的對手——多明妮卡,不管受多少傷都可以馬上痊癒。 「我還以為你們可以讓我更加地盡興呢。」 多明妮卡如此說道。但她的表情並無逗弄獵物的殘虐。 反倒像是在殷切地拜托似的——她的表情有某种异常真挚的氛围。 “我还以为可以让我有如站在战场上一样地热血沸腾呢。可以什么都不用在意,只要像在战场上往前迈进就好了——我还以为你们能带给我这种令人狂热的感觉呢……” “少瞧不起人了!” 托鲁一边说道,一边举起双刃机剑的其中一把,砍了过去。 多明妮卡迅速地用右手挡掉了托鲁的砍击。被她推开的砍击力道,拽着托鲁本身的身体,撞进了墙壁。 “…………” 托鲁从墙壁里抽身出来,此时多明妮卡又逼上前来。 她的武器——像“爪子”般的武器,从上空往下劈了下来,打算把托鲁的身体一分为二。 然而—— “——你果然用这招攻击呢?” 托鲁毫无困难地避过了多明妮卡的攻击,然后更往前踏了一步。 “你啊,其实……” 托鲁一边往多明妮卡的攻击范围、足以感觉到彼此体温的距离之内迈进,一边会心一笑: “什么招数都不会吧?” “……!” 多明妮卡猛然后退,而托鲁则又再往前迈进,距离完全拉不开来。托鲁和多明妮卡几乎是紧密贴合的状态下,托鲁以短剑的剑锋抵着多明妮卡的镗甲。 “你只是靠着惊人的肌力和速度在撑场罢了。其实什么招数都不会。所以你的攻击都很单调,只要看个几次——就会习惯了。” “你——” “所谓的‘招数’呢……” 托鲁抿嘴笑道: “指的是像这样子的唷!” “当!”托鲁脚下的地板发出声响。 对于托鲁那强劲的踏步,地板发出了抗议的声响。同一时间,托鲁踏步的反动力,作用至他全身肌肉的动作,加速、加速、再加速——连一瞬都不到的刹那之间,他藉由身体将力量集中在一起,最后在他攥着的短剑剑锋爆发了出来。 “呶唔!” 某种坚硬的东西破碎散落的声音响起,同时,托鲁的短剑刺穿了多明妮卡的腹部。托鲁所使溺的是等同于拳术中所谓的“寸拳”。一般的拳击技法,为了要加快拳头的速度,通常都需要“距离”。藉着加速的拳头击中对手时的冲击,一拳将对手击败。但托鲁的这一招却有所不同。从剑抵着对方的状态——从静止的状态,突然瞬间加速一击,达到“击穿”对手的效果。 “再剜深一点?” 托鲁脸上一边浮起惨澹的笑意,一边用短剑再——剜得更深。 就算有再好的复原、治愈能力,也不可能会是“无限”的。 用武器刺伤之后,不要拔掉武器,继续挖、剜、搅动。如此一来,她就无法把伤口堵起来,血就会继续流、体力也会继续减弱才对—— “呜!” 多明妮卡咬住嘴角,将快要冲出喉咙的惨叫压了下来。 “…………你、这、家、伙……” “使用剑的话,肯定只有大力向下砍一招。既无突刺之类的攻击方法,也几乎没有小伎俩之类的。防御则是全用‘挡’的,完全不用‘闪’的。不仅如此,你的动作全都很笔直,简直不像是有战斗技巧的人。只是因为拥有格外强大的战斗能力,所以让人错以为很厉害而已。” “……咕……呜……” 多明妮卡两手捉住托鲁的肩膀。 凶猛的握力让托鲁连骨头都嘎吱作响地剧痛了起来——但他仍毫不在乎地继续说道: “简直就像动物一样。” “……你这家伙……你这家伙……” “你的作战,根本就不是‘战斗’,而是‘狩猎’。就像肉食野兽在狩捕猎物时一样。” 托鲁咧齿一笑。 也该是给她“最后一击”的时候了吧。 “喂!你要假装人类装到什么时候啊?” “…………!” 多明妮卡把托鲁强行撞飞出去。 短剑从她的腹部滑出,托鲁被她一口气撞飞到墙壁上。 托鲁硬生生受了冲击,肺部的空气因此被挤了出来。他一边倒在地上,一边短促地不住咳嗽。但他不能一直倒在那儿一动也不动。 “我就觉得很奇怪。” 托鲁往旁边的墙壁滚过去,然后背靠着那面墙,一边站起身来,一边说道: “你有些地方太不自然了。你看起来就不像是失去了最爱的妹妹的多明妮卡,斯考达——你只是个模仿、扮演多明妮卡·斯考达的某个人而已。” “…………!” 多明妮卡立刻张嘴想说些什么——但应该是因为想不出该说些什么吧,她一句话也没说,只是喟然长叹。 “究竟是哪里……露出了破绽?” 多明妮卡一边按压着自己的腹部,一边对托鲁问道。 苍蓝色的光芒从铠甲流泄出来,她的伤口——铠甲破损的部分已经一一消失殆尽。 “很多地方。很难用言语说明呐。不过这间屋子,完全没有人类居住的气息。从一开始我就觉得这屋子应该是龙变化出来的吧。” “……这样子啊。是我大意了。” 多明妮卡的脸上浮现出微微的苦笑,说道: “真正的多明妮卡·斯考达怎么了?” “死了。” 多明妮卡——扮演多明妮卡的家伙回答: “已经因病死了。” 扮演多明妮卡的家伙哀伤地摇着头。 但是她的那个动作——在托鲁的眼里看来,总觉得有些假惺惺。 “她一直很想死。站在战场上、忘却一切,像是要燃烧、蒸发自己的灵魂一样,拼死地战斗,只求在最后有人能打倒自己——除此之外,她已经什么也不剩了。” 残留在自己身上的,已经只剩下身为龙骑士的矜持而已。 但战争结束之后,拥有强大战斗能力的龙骑士,反倒遭到众人的敬而远之。为了战斗而和龙结下了誓盟——成为龙的一部分——这样子的行为其实不被正统派的骑士们所接受,有时候甚至会被他们轻视。 无法守护最爱的妹妹。甚至无法亲睹妹妹的死亡。 最后——她连人类也不做了,只余下她身为生物武器的部分。 而既然如此,为了善尽自身存在的意义——她唯有战死而已。 “然而她却因病死掉了。她每天、每天躺在病床上不停地后悔,不停地谴责着自己。谴责、谴责、再谴责,最后绝望地死掉了。” ‘我想战斗。我想战死。除了战斗,我已经什么也不剩了。’ 躺在病床上的多明妮卡,持续无意识地如此胡乱说着——但她最后期望落空,就这样子空虚地死掉了。 “…………所以你才这样吗?” 托鲁眯起眼睛说道: “所以你才这么希望‘战斗’吗?” “是啊。就算只是个形式也好,我想替她实现她的愿望。” 假的多明妮卡说道。 就像人类摆饰遗像一样。就像人类将死者生前喜欢的东西供奉在墓前一样。 “我只想得到这种方式。因为……我不是人类啊。” “…………” 托鲁眯起眼睛,细瞧着她。 多明妮卡的身姿……轮廓开始消失。 笼罩在青白色光芒中的她,人类的外形开始崩毁消失,描绘出别样东西的外形。 装镗龙的——“变身”魔法。 她的骨骼组成改变、身体质量增大、皮肤开始变色。 膨胀变大的身躯压在墙壁、地板、天花板上,最后甚至顶开了这些阻碍,房间里面到处都是龟裂的裂痕。像是再也承受不住似地,墙壁崩塌了,而地板也在嘎吱作响。接着—— “那是你……原本的真实面貌?” “……不是。” 针对托鲁的问题——它如此回答道。虽满口獠牙,但语调却出人意料之外的清晰。 “我等族类本来就没有‘原本的真实面貌’。” 她的身躯挤满了整个房间,甚至连墙壁、地板、天花板都被顶开——她现在显现出来的这个形态,一言蔽之:“真是精彩绝伦!” “它”的身长有人类的好几倍。体重恐怕是人类的十几倍。有翅膀、顺长的四肢、龙角、尾巴——虽是异形般的形态,但穿戴着甲胄、手拿着巨剑的这个姿态,正好与“装镗龙”之名相互呼应。 “因为当初被要求要这种形态。” 白色弃兽说道: “更强。更快。更巨大。我既然已回复到这个姿态,那么我败给你的事情,已经——” 它话说到这儿…………………………装皑龙的巨大身躯微微地晃了晃。 它似乎现在才惊觉自己的身体不太对劲。 “……怎么……回事……?” “总算发作了啊?” 托鲁长长地叹了口气。 到刚才为止——他一直极力屏住自己的呼吸,如今终于可以放心呼吸了。虽然他也考虑过是不是要把窗户打破,不过多亏装镗龙自己把墙壁和地板压碎了,倒也省了他的工夫。 “嘉依卡刚刚对你击出了魔法吧?” “…………是那个啊?” “是啊。那是下毒的魔法。” 托鲁一边调整自己的呼吸,一边告诉它。 “嘉依卡刚刚所击出的魔法,是可以改变空气性质之类的魔法。因为你动作的速度很快,直接攻击之类的魔法,很难击中你。就算真的击中了,你也不会把割伤、殴伤之类的当作一回事吧。至于火焰系、雷击系的攻击,如果没有能够掀翻整栋屋子的威力,恐怕用了也没有意义吧——我是这么想的啦。正因如此,我才选择对你用毒。” 使毒——配药是乱破师的拿手本领。 “顺带一提,我刺伤你的短剑上,涂有另一种毒。” 托鲁向它展示自己的短机剑。 “对龙要下多少的量、下哪一种毒才会有效,我们只能纯凭想像的呐。虽然我和阿卡莉事先都已经喝下解毒剂了,但那个份量可是可以让普通人类死十次啊。我们超胆颤心惊的!” 托鲁一直不用绝招之一(铁血转化),就是为了要防止毒素蔓延。强化的肉体的确有利于格斗战,但同时当然会产生相对应的激烈动作,如此一来他的呼吸量也会大增。 另外……阿卡莉被打飞、然后跌入屋里一事,其实是在他们的盘算之中。 她从一开始就早早脱离战斗现场,潜入屋内,在窗户、细缝等处涂满树脂、贴上布块,以提高屋内的密封程度。嘉依卡用来逃命的那个洞,使用了沾满树脂的布,也是出自于同样的理由。他们需要把屋内弄成完全密封的状态,尽可能不要让空气与外部流通。 “你在中毒的状态下不停地移动,还特意变得这么大。就算是魔法,也不可能从无变到有吧。你应该是抽取了周围的空气、灰尘、湿气等等……诸多东西之后变大的吧?那么理所当然地——毒素就更加蔓延啦。” “…………呜。” 装铠龙全身摇摇晃晃、步伐蹒跚,它伸出前肢——呃不,它伸出手臂,撑起自己的身体。 “原来如此……被你们……摆了一道……了啊……?” “有没有尽兴了啊?” “……哈……哈哈…………” 装镗龙露出獠牙,空洞地笑道: “我为刚才轻视你们的无礼道歉……” “这样啊。” “不过……还没结束呐!” 装镗龙说道。 下个瞬间——装皑龙猛然蹦起般地伸展全身,一边用自己的身体把房间的墙壁和天花板全部刮飞,一边咆啸。 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 碎裂的建材四处乱跳,破掉的壁纸飘扬翻飞。 一瞬之间塌了一半,屋顶和墙壁消失了超过一半以上的房间里,涌进了外头的空气。 当然,已经中毒的装镗龙,事到如今就算吸了外头的空气,也不可能回复成原本完好的状态了——而且,毒不是在某部分而已,而是已经蔓延到它的全身了,因此这跟割伤或骨折不一样,是无法用“变身”来解决的。 “来吧……!” 装镗龙一边踉跄着身子,一边举起手中的剑,展翅往托鲁的方向飞来。 “好,出来吧——(开膛手)!” 嘉依卡的声音高高响起。 在户外伺机而动的嘉依卡放出切割用的魔法,将装皑龙的翅膀大大地切了开来。 “呶……!” 装镗龙在空中乱了体态。 朝着它的巨大身躯—— “——!” 托鲁跃起。 为了保护断掉的左腕,托鲁连平常的一半高都跳不到,但现在这个高度已经足够。 托鲁朝着掉落下来的装铠龙的眉间,以刺突的攻势把短剑送了出去。 然后—— “哦喔!” 和尖锐的呐喊声一起送出的剑锋。 巨大弃兽的额头上,绽出鲜红色的血花。 因为幻灯机的构造还挺复杂的,所以完全拆解开来比他们原本预想的还要费工夫。 阿卡莉本来还打算干脆敲坏它算了,但如果连里面的遗体也被弄坏的话,那一切就没有意义了。而嘉依卡也反对阿卡莉的意见:“都好不容易修理好了……”于是,他们只好费了一番工夫,才取出了放在里头的某部分遗体——即封装在水晶容器里、长似贾兹皇帝的两颗眼球。 “是真品吗?” “应该是。” 嘉依卡颔首答道。 “辛苦总算有了代价呐。” 托鲁一边说道,一边回头望向中庭。 那儿——躺着额头被划伤的装皑龙。 托鲁对着那只白色弃兽说道: “按照约定,我们这就收下啰!” “…………啊啊。” 装皑龙如此答道,语气出人意料之外的平静。 它的声音里,既无苦闷的回响、亦无愤怒的回响、更无悔恨的回响。 虽然弃兽的表情本来就不太能够分得清楚,但因为装铠龙现在正背对着他们,所以它在想些什么,他们也无从观察揣测。 “感觉我也了结了什么似地,痛快多了。谢谢你们。” 白银色弃兽……突然对他们如此说道。 看来它身上的毒好像几乎都已经消退了。真是可怕的生物啊。 “不过,我有一个地方不明白……为何,你刚刚不给我最后一击?” 它由衷戚到不可思议似的声音。 “我没有那个义务得要帮你自杀吧。” 托鲁语重心长地说道。 “……自杀?” “如果你单纯只是要慰藉多明妮卡在天之灵的话,那么在被我识破的时候,你就该结束作战了吧。根本无需特意变回龙的姿态,勉强继续作战的啊。” 装锁龙硬要在已然中毒的时候作战,那肯定会输的啊。 然而即便如此,她——应该是雌的吧——仍不停止作战。 那是因为装铠龙本身失去了多明妮卡,也失去了活下去的目标的关系吧? “……这样啊。也许是这样没错呢。” 它的语调似乎带着一丝钦佩。装镗龙说道: “也许我太过依赖多明妮卡了。” 它自我坦白的那个语气有些恍惚——简直就像是老人家在回顾自己的大半辈子似的。 “和多明妮卡成为一体之后,多明妮卡的愿望就是我自己的愿望。实现多明妮卡的愿望,就是我自己的愿望。因此,当多明妮卡失去愿望的时候,我同时也失去了愿望……吗?” 装镗龙基本上对痛觉很迟钝,而同时又拥有强大的防御力,因此它们的存在可以说是几近于“不死身”。 和它们的高智能相反,装镘龙的文化和文明几乎不发达,而且它们也难以发展出复杂的情感。据说对它们而雷,和人类——和龙骑士缔结契约,确实是件不错的事。只要活着,就能感受到强烈的喜怒哀乐,而人类那种拚死的精神,在装镗龙空虚的精神里注入了又热情又激昂的某种东西。 但是—— “就算多明妮卡失去了人生希望,但那又不代表连你也必须要放弃自己的希望啊。” 托鲁话里掺杂着叹息,说道: “不管是什么都没关系啦。目标还是目的什么的,都只不过是——一种手段而已吧。为了活下去的手段。” “是这样子吗?” “应该吧。我也不是很清楚……” 托鲁一边搔着脸颊,一边说道。关于活下去的目的或目标,托鲁自己也没有立场去向别人大放厥词。没有多久之前,他自已也是失去了人生目标,闹了好一阵子的别扭。但正因如此,他确实能够理解她的心情。 “当然,‘没能在该死的时候死去’的心情,我多多少少可以理解。但你也该尽早脱离骑士、将多明妮卡放下了吧!” 在最后的瞬间,托鲁硬是将短剑的剑锋移开——结果刀刃虽然伤到了龙的额头,但不至于贯穿头颅、毁损脑部。 其实连托鲁自己本身也不知道为何会突然选择这么做。或许是因为他完全不憎恨这只扮成多明妮卡,斯考达的怪物吧。 下手的轻重竟受到情感的影响,身为乱破师,他可真是失职啊。 不过……乱破师虽冷酷,但不残忍。 无须杀害的对象,反而却趁势杀死,那才真的是有病吧。 “…………” 装镗龙的巨大身躯围绕着苍白色的光芒。 龙角、翅膀、尾巴。充满压迫戚的巨大身躯——它身上的每一处都像雪或冰融化了似的,渐渐地消失不见了。眼看它那身体越变越小,最后似乎变成了一个异常弱小的生物体。 “多明妮卡……小姐?” 嘉依卡忍不住想飞奔出去,但却被阿卡莉阻止了。 龙的魔法是“变身”的魔法。大小尺寸也可以自由自在地变换。 若是如此——很有可能它可以把自己变小、变小、再变小,最后变到“不见”也说不定。 死不留尸、徒留曾经存在于世的余响,然后到最后就变成了传说,而事实唯有少数人了然于心——这就是装铠龙、或是它们这一类的生物吧。 然后…… “就是这样……” ——“它”霍地起身说道: “既然我决定不要再学多明妮卡了……” “…………” 托鲁、嘉依卡、阿卡莉圆睁着眼,僵在原地。 “它”一边转过头来望着这三人,一边继续说道: “老实说,我在想我这之后要做什么好呢。事到如今回头去做一只普通的龙也有点那个……总觉得想要再过得更有点人生意义之类的。嗯……你说是‘目标’是吧?怎么样?你们觉得如何?” “——呃不,那个……” 托鲁怯怯地说道: “我想问你一个问题。” “什么问题?” “你是……那只装铠龙?” “不然我看起来像什么?” 回答托鲁的是一位——不管从哪里看、怎么看都长得跟人类一模一样的少女。 而且还长得非常可爱、非常生气勃勃的样子。 她身上穿的衣服主要以白色为基调,意象上似乎是翻新自多明妮卡的铠甲。 年龄大概在十五岁前后吧。外观看上去似乎跟嘉依卡差不多岁数。 不过,长长的金发和……如鲜血般红艳的深赭色双眸,感觉她散发出跟嘉依卡完全相反的氛围。若将嘉依卡比做为月亮的话,那她就是太阳了。光只是这样子伫立在那里,存在感就非常的强烈了。 好像有些地方保留了多明妮卡的影子,而脸部的构造则与露婕相似……但丝毫没有半点虚幻的感觉,反而可以感受到一种奇妙的坚韧。 不管怎样—— “怎么看都只像个人类啊。” “哎呀,用这个形态比较方便跟你们说话嘛。” “连语气也变了。” “就跟你说我不要再学多明妮卡了嘛。” “…………” 搞什么啊,这家伙? 到刚才为止扮成多明妮卡的姿态时——还有身为装镗龙姿态时的悲壮感丝毫不见踪影了。他都要怀疑两者到底是不是同一个人物了。 不过—— (……啊啊,原来如此……) 托鲁忽然有些能够理解了。 这也是一种模仿吧。 装镗龙很强。因为很强.所以不需要互相群众在一起——因此才缺乏社会性。也就是说,她缺乏个性,而这些个性她本应在同种族的其他龙之间习得才对。或许本来就有与生俱来的原始个性,但确实也有那种只有在对比之中才能学成的个性。 所以这只装镗龙,只是在模仿易懂的人类“个性”。 决定不再模仿多明妮卡,所以只好表现出跟多明妮卡完全相反的个性——可以明确地自我察觉到“不再是多明妮卡”的个性。 “——啊,对了。我想到一件好事了。” 装铠龙双掌轻轻互拍,说道: “就是你。托鲁,我要杀了你。” 她的语气相当轻快,简直就像是在提议“一起出去散步吧”的戚觉。 “…………啥?” “嗯……该怎么说才好呢。复仇?报复?你看嘛,我不是被你打败了吗?哦,我真像个人类!” “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装皑龙轻率狂妄地大笑。 到刚才为止的悲壮感真的已经完全消失不见了。 “别开玩笑了!是说,如果你刚刚真的认真地攻过来的话,我早就被你秒杀了吧!” 托鲁怒吼,并现出自己断掉的左手给她看。 托鲁的现状——装着支撑夹板,绑在脖子上的三角巾用来吊住他断掉的手。到完全痊愈为止,还需要耗费一段时日吧。当然,已经使用过一次的战术,应该再也行不通了。装铠龙如果真有那个意思的话,托鲁应该马上就会被杀死了吧。 “啊,对耶。抱歉啊,那我帮你治好。” 才刚刚说完,她就摇摇摆摆地靠近托鲁,然后突然抓住他断掉的手臂。 “痛!呀——” “欸。” 才刚说完,她就把托鲁的绷带撕裂、将支撑夹板抛得远远的,十分乱来。 “开动。” 事先只说了这一句,少女随即就咬住了托鲁的断臂。 “嘎啊啊啊啊啊!” 骨折的疼痛——以及少女的“犬齿”,哦不,“虎牙”噗滋一声刺入肉里的疼痛同时袭来,托鲁不禁发出了惨叫。 “住手!会碎掉——咦?” 疼痛渐渐退去。 哦不,不只如此,就连骨折处的肿胀也渐渐消退了。 “怎么会……?” “呼啊、呼思呼呼哈啷哈呼呼呼哈呜啷呼。” “听不懂。把嘴巴移开之后再讲。” “噗哈。” 于是,铠龙少女慢慢地把嘴巴从托鲁的手臂移开,然后说道: “所以说,这跟交换一部分身体的真正契约不一样,如果离太远的话会没有效果。我咬住你的时候,被我咬住的部分暂时会变成我的一部分,然后我就用魔法帮你治疗好了。” “…………” 托鲁仔细观察着自己刚刚被咬的手臂。 虽然虎牙刺入的地方开着小小的洞,甚至还渗出一些血丝——但骨折已经完全痊愈,就连肿胀也不见了。 便利到令人吃惊的魔法。 “……呃。” 托鲁有些困惑地说道: “我该说谢谢你吗……” 装镗龙少女莞然笑道: “那我们来对战吧。” “才不要咧!” 托鲁对着一脸笑嘻嘻的装皑龙怒吼。 “不可以吗?” “找点别的生活目标啦!和平一点的目标之类啦。” 原本为了装上支撑夹板而卷起的袖子,此时托鲁一边将它回复成原状,一边说道。 “就是说啊。” 阿卡莉从旁插嘴进来。 “龙啊。你再在哥哥的身体上印上吻痕的话,我可是不会轻饶你的。尤其是脖子附近,那可是我从以前就已经肖想很久的了,脖子附近的优先权可是我的啊。” “闭嘴!拜托你闭嘴!这样下去谈话会变得毫无意义,而且会越变越复杂。” 托鲁一边把阿卡莉推下去后面,一边转过身子对少女说道: “是说……喂!龙。” “干嘛?” “你叫做什么名字?” “啊啊……” 少女的脸上忽然浮现出难以言喻的表情,说道: “我们没有名字耶。勉强要说的话,叫做’东之六四五。吧。” “那是什么鬼啊。那多明妮卡要呼唤你的时候,她都是叫什么?” “多明妮卡是我,我是多明妮卡啊。龙骑士和龙之间,彼此不需要呼号的喔。” “…………” 托鲁仰望天空,思考了一下。 “‘芙蕾多妮卡’之类的?” “……?” 看到少女脸上浮现出茫然的表情,托鲁说道: “呃,总之就是类似‘多明妮卡’的感觉啦。就叫你‘芙蕾多妮卡’怎么样?” “什么怎么样。啥?你是想帮我取名字吗?” “总不能一直叫你‘喂’、‘你这家伙。吧。就算叫了也不知道是在叫你吧。” 托鲁说道: “哎,总之现在停战。不管怎么样都想对战的话,你就去找别的,遗体。来吧。” “啊啊,原来如此。有道理呢。” 少女——芙蕾多妮卡双掌互拍,说道。 托鲁一行人,原本就是为了夺回“遗体”而战。因此,若是还有其他的“遗体”,那么为了夺得那些遗体而不得不战的话,托鲁他们就不会再说“不”了。 “那就请多多指教啦。” “……啊?” “你们也在找‘遗体’不是吗?” “是没错……” “这样子的话,那我跟着你们一起走,‘遗体’也会比较容易到手吧。” “………呃不,你给我等等。” 也就是说,她是打算从旁夺走他们所夺回的“遗体”,然后再对他们说“想要‘遗体’的话就来决斗吧!”——之类的吗? “你这个理由太奇怪了。” “咦?会吗?我觉得很合理呀。” 芙蕾多妮卡歪着头说道。 该怎么说呢……虽然姿态和表面的言语举止都看起来跟人类没两样,但果然在这种地方还是很“弃兽”啊。论点明明就很奇怪,但她似乎却毫无自觉。 “唉……嘉依卡。你也说说她吧。” “唔?” 突然被点到名的嘉依卡圆睁着眼—— “芙蕾多妮卡。” “什么事?” 芙蕾多妮卡回应道。 看来她已经接受了那个名字的样子。 “请多指教。” “喂!” 嘉依卡一脸高兴地说道。 托鲁发出悲鸣般的大叫。 阿卡莉依旧一脸的不满。 接着—— “嗯。请多指教。” 芙蕾多妮卡爽朗地笑道。 就这样子——以嘉依卡·贾兹为首,找寻“遗体”之旅的成员,总共变成了四个。 后记 你好,我是轻小说匠榊一郎。 在此献上《棺姬嘉依卡》第二集。 话说回来,我在写这个后记的时间点,刚好是在东日本大地震发生经过了大约一个月之后(这本书出版时,应该就已经经过了大约两个月了吧)。 因为我住在关西,所以完全没有受到轮流停电的影响。不过连襟就住在受灾地附近,听说真的很辛苦;而认识的作家也有一段时间音讯全无,让人好生担心。除了这几点之外,基本上生活还是跟往常的日常模式一样。 不过,过了一个月之后,很多东西、很多地方就开始受到影响了。 出版相关方面,受到最直接的影响,就是纸张和墨水不足的问题。特别是pp加工纸——以轻小说来说的话,就是封面和彩页所使用的那种表面光滑的纸——几乎快不够了。还有,金色等等几个特殊色的墨水也几乎快要用声了。 哎,跟杂志相比之下,我想轻小说使用的量算是比较少的了。但即使如此,各处的编辑部还是努力地确保代替的纸张和墨水务必足够的样子。 而接着出现的是,“自制”的风暴。 每个地方只要内容有稍微提到“灾害”的作品,似乎都面临了全军覆没的下场。不仅如此,有些神经质的编辑甚至还说“请尽量克制,不要再写一些人类互相憎恨、死亡、战斗之类的黑暗沉重的故事”。 因此,这套《棺姬嘉依卡》从下一集开始,什么脉络、说明都没有,就直接变成开朗活泼的日常学园爱情喜剧吧。拒绝上学的托鲁、托鲁的干妹妹阿卡莉还有转学生嘉依卡,由三人编织而成的温和治愈系故事。还请大家多多见谅。 …………啊,这纯属谎言啦(笑)。 不过,各方要求“自制”的这件事,却是事实没错。“若是发生了类似灾害,有可能就无 法公开播放”,因此动画业界原本就不是很喜欢以灾害为主题的作品,但没想到居然会波及到出版业界呢。 《棺姬嘉依卡》这套书的其中一个主题是:“描绘日常结束之后被遗留下来的人们(这里的‘日常’是指‘战争’) ”。而在现实世界中,日本全国现在正弥漫着这样子的气氛——“二战后悠久漫长、持续至今的日常生活结束了”、“我们习惯、适应已久的‘日常’已经改变了”……以“非日常”为工作、持续写作至今的我,也因此想了很多很多。 以我个人而言,这份紧张戚、对亡者的悼念之意、想对受灾者伸出援手的心情,我永志不忘。但我不会贸然地多做些什么,而只会肃穆地守护跟以往一样的“日常”——守护具有“心锚”(注:指一种身心状态的控制阀。就像在心中放了书签一样,人会在再次遇到同样的情况时,重新回到当时的 身心状态)功能的日常,并继续照常运作下去。 那么……下一集见啰! 2 0 l l/4/15 榊一郎 芙蕾多妮卡所写的随便版人物观察报告 台版 转自 负犬小说组 录入:壱級天災 「芙蕾多妮卡」 我是和龙骑士「多明妮卡·斯考达」缔结契约的装铠龙「东之六四五」。「芙蕾多妮卡」道名字是托鲁另外帮我取的,我自己是还满中意的啦。我当前的目标是想和托鲁再战一场,不过目前看来,如果不先帮嘉依卡找到东西的话,我的目标似乎很难实现呐。 「托鲁·亚裘拉」←主角 向我挑战过的乱破师少年。不知道他是真的不晓得害怕,还是单纯就是个笨蛋呢?虽然他有许多未臻完善的地方,但就是因为这样子才更有趣呐。他的目标似乎是把嘉依卡正在找寻的东西全部收集齐全的样子。 「嘉依卡·托勒庞特」 托鲁的雇主,总是背着棺材的女孩子。她是位魔法师,而真实身分是已遭痛灭的贾兹帝国的公主。对她而言,我和多明妮卡可以说是她的杀父仇人,但她自己本身似乎并不怎么在意的样子。 「阿卡莉·亚裘拉」 应该是托鲁的妹妹。毕竞她称呼托鲁为「哥哥」嘛,而且总是趁机黏他黏得紧紧的,不过有时候却会用武器殴打他。人类兄妹之间,全都是像他们道样子的关系吗?我真是搞不懂。还是说,乱破师的家庭关系比较特殊呢? 序章 一开始的背叛 震耳欲聋的轰隆声响从天而降。 毫不留情地……―个劲儿地落下。 当然,喧嚣嘈杂乃战场上之常事——从人口中迸出的怒号、叫骂尚不消说,还有剑戟铿锵的声音、爆炸的声响,充满死亡威胁的回音总是笼罩在整个战场上。据说对身经百战的士兵而言,这些声音会交织得浑然一体、演奏成战场上的交响曲,让他们的士气更为高昂。 「~~~~~~~~~~!」 然而……就算是这般的老士兵,也是会有畏惧的声音。 虽说是战场,但这儿充斥的已经不只是双方战斗的声音了。 完全是以压倒性的威力一味地击溃对方——这是摧毁一切的声音。 对愤怒、悲叹、恐惧、憎恶等等一切都毫不在乎,纯粹只是单方面歼灭对方的行为,并不能称之为「战斗」吧。就像因遭雪崩、洪水而灭顶身亡的人,并不会感受到什么荣耀吧。无从反击就能被杀死的话,就跟家畜没有两样了啊。 「~~~~!~~~~!」 此刻——从魔法师西蒙·斯坎尼亚的头上灌注而下的轰隆声响,正是前述那般单方面摧毁一切的声音。 所在地是微暗的山间地带。 如文字所述,此地是一处山与山之间的狭缝,而此刻正值夕阳西下、逐渐变暗的时间。 左右两侧是极少长出草木之类的岩山,也几乎见不着任何动物的身影,就连风也不常吹拂而过……本来这儿应该是个与日落一起静止时间、充满安宁平和的地方。 「~~~~~~~~~~!」 若抬头仰望,可以看见空中有一丛一丛好似天空破了洞般的黑点丛生。而那些黑点简直就像是日蚀之际的太阳一样,四周环绕着摇曳飘扬的火焰,同时渐渐往下逼近——下方的人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它越变越大。而它不停轰隆隆地发出要把所有人杀光的咆啸之声。 那一丛一丛的黑点是一种「打击体(striker)」。而它正如其名,具备着必杀,哦不,是具备着必然毁灭一切的威力。 局部地区战争用的大规模歼灭系魔法〈轰槌雨〉。 虽然这招式的名称听起来很要不得,但说到底,这招的威力其实大半仅来自于「落下」的力道罢了。既不是来自于火焰、亦不是来自于雷电。单纯只是物体落下的力道而已。 物体由上落下。这是连小孩子都知道的常识。 不过,这般理所当然的自然现象……会因落下物体的距离、质量及数量,而带有毁天灭地的条件。就算只是颗小石子,但只要它是从遥远的天空彼端落下的话,那么它的速度将会更胜飞箭,进而摇身变为绝佳厉害的凶器。而如果孤石子——一颗颗都具备着人类无法举起的重量,而且如雨倾盆而下的话,那威力将大到可以轻易地毁掉一整个村落或城镇。 是的。这招本来是……用来攻击敌人据点的魔法。 「~~~~~~~~~~!」 〈轰槌雨〉是招极为耗费时间及工夫的军用攻击魔法。 而且,若想要施展出这招魔法的标准规模,至少需要十位魔法师在场。此外,还需要输出功率极大的魔力来源及魔法机器。 不仅要先把以魔法炼制出来的「素材物质」撒放到攻击目标的上空——既可用魔法发射上去、亦可装载到「高高度飞空船」之后再往空中投下——然后,还要等这些「素材物质」充分扩散到一定范围之后,再行发动正式的攻击魔法。 在遥远的天际、比云更为上空的地方,那些人为所造出来的魔法之「核」,会自己展开作力场,进行旋转,并以此吸收、压缩它周围的「素材物质」,同时急遽地成长到原本的数万倍,哦不,应该是数亿倍、数兆倍。 就等同于吸收空气中的水蒸气而成长的雨一样。 不过,这招魔法所产生的,并不是雨这般无害的水滴。 落下时所遇到的空气阻力,会将它塑形成泪滴状。而这泪滴状的巨大「打击体」,就像下个不停的雨滴一样,数量多得惊人——而且还一边熊熊燃烧着,一边像挥舞而下的铁槌一样,气势磅礴地落到地面来。 就只是这样单纯的现象。 但正因为是如此单纯,所以才令人束手无策。 就算有人想要打断这招魔法,却会因为其魔法效果实际上是施展于遥远的天空彼端——而且等到遭攻击的这方发觉到「打击体」时,这招魔法的术式便早就已经结束了。因此,这招魔法是无法打断得了的。 只能……以同样大规模的防御系魔法与之抗衡而已,除此之外别无他法。 又重、又硬、又大颗的「打击体」,一边燃烧着,一边一颗接着一颗地高速落下。在这险境之中——不管强者再怎样高举他们自豪的剑或枪,也起不了任何效用。只会让自己爱用的武器被「打击体」一一击溃、或是被搅和其间的冲击波吹走而已。 「~~!~~~~~~!」 就算想靠魔法对付,但个人所能使出的效果也有其极限。 在〈轰槌雨〉的面前——众多魔法师集结在一起,使用输出功率极大的魔力来源、大型魔法机器所施展出来的这招魔法的面前,光靠一个人卖弄小聪明的伎俩或手段,是起不了什么太大的作用。不够彻底的防御,其结果也只是让结界被「打击体」一一击破而已。 是的。的确是束手无策。 一旦暴露在这种大规模歼灭系魔法之下,其后也只有等死的分了——大家都是这么说的。正因如此,这些身经百战的士兵们才会在听到这招〈轰槌雨〉落下的声响之后,脸上纷纷浮现出绝望的表情,无力地站在原地而已。~ 然而……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魔法师西蒙·斯坎尼亚大吼出声。 他——不管怎样都无法弃械死心。 不要。他不想死。 他还有很多该做的事。 他还有几件想做的事。 最重要的是——有女人在等着他回去啊。 (这种地方……我才不要死在这种地方呢!) 西蒙高高举起他爱用的魔法机杖,拼命地控制住自己因恐惧和混乱而动摇的意识,然后开始发动术式。 「……巴林……凸托……欸噜呣……奈伊……奈伊……!」 若要论起他是否有残存下来的机会,那应该将会是来自于〈轰槌雨〉这个大规模魔法其中的一部分。 「魔法」招数本身,大致上到最后都必须要由一名魔法师的意志来「启动」。虽然大规模的魔法需要有众多魔法师一起参与术式的发动,但即便如此,在最终阶段控制魔法本身的方向性时,是由一名魔法师来做最后的决定。就像大型船虽然需要庞大的人数来让它动起来,但最终统合、控制船只动向的工作,却是船长的职责任务。 而…… 「……欸呜……哇喔呶……啊噜奇……马噜提啊……噜噜……啊噜夫……莱伊……」 也因为如此,这个大规模魔法的威力,才会有漏洞可钻。 无论如何,一个人类的认知力量毕竟有其极限。效果范围内的魔法威力要做到完全平衡均一,是绝对不可能的。如此一来,若以最强的强度展开魔法防御阵的话,那么西蒙也许能够独自存活下来。 「出现吧——」 西蒙……只有他独自一人…… 「〈超防壳〉……!」 成功地发动了魔法。 在他念完咒文的同时,半透明——透着青绿色的球状防御结界,以魔法机杖为中心,迅速地向外扩展。 〈超防壳〉是西蒙所知之中最强的防御系邝法。虽然效果半径小、魔法施展期间无法移动,但个人规模的攻击系魔法无法突破这个结界。至于大规模歼灭系魔法,只要不直接命中—— 「…………呜!」 西蒙紧紧抓住魔法机杖。 魔法的招数,基本上都需要魔法师的意志来发动,就跟使用引爆剂来点燃是一样的道理……至于维持魔法的状态、控制魔法的细部,则是由魔法机杖来担纲。而对西蒙而言,如今他也只能听天由命了。 〈超防壳〉目前暂时保住了西蒙的性命。 每一次受到冲击,防御结界的表面就会产生波纹状的扭曲变形。而结界本身虽然大都已经歪斜扭曲,但目前术式还未损坏,仍持续发挥着效用。 「~~~~!」 「~~~~?」 他可以看得见紧邻身旁的战友身影。 他可以透过半透明的防御结界,依稀看见外头的情况。 隶属于同一部队的战友们,像是在喊叫着什么似的。但是他们的声音都被从天而降的〈轰槌雨〉的声响掩盖住了,因此他根本什么都听不见。而结界表面上的波纹,则让他无法看清他们嘴巴开阖的动作。 「~~~~!」 他们其中一人,像是求助般地向西蒙伸出了手。 从波纹与波纹之间的缝隙,可以依稀瞥见外头的景况——那名战友的嘴巴开阖动作,恰巧奇迹般地让西蒙给瞧见了。 ——西蒙,救救我。 下个……瞬间。 「——!」 那名战友被「打击体」直接命中,从他的眼前消失不见了。 被击碎的肉和血,连飞溅四散的机会也没有。泪滴状的巨大硬块一瞬间就把西蒙的战友压进地面之下。 支离破碎的手腕,徒留指尖在空中滴溜溜地飞舞。 那指尖撞上了西蒙所发动的〈超防壳〉表面,在结界的表面上留下了赤红色的指印,然后哧溜哧溜地滑落了下去。 「~~~~!」 「~~~~!」 其他的战友们更加拼命地叫喊着。 但他们的话语仍传不进西蒙的耳中。 不过,他可以想像得到他们在说些什么。应该跟刚刚那位一样,正在说着「快救救我」吧。抑或是——在怒喊着「叛徒」吧。 「…………呜。」 西蒙的魔法只能够护得住一个人而已。 而且能够幸存下来的可能性还很低。即使他——已经把防御范围缩小到最极限,以换取提高结界的最大强度。若他现在暂时解除〈超防壳〉,稍微扩大防御半径的话,或许可以再容纳一、二名队友……但这样子做,西蒙很有可能会跟战友们一起被击中身亡。而且,在道种险境之下,他刚刚居然能够成功发动〈超防壳〉,根本就是近乎于奇迹了啊。 他也只能见死不救了。 为了让自己幸存下去——就算是一点点的可能性也好,为了提升自己存活下去的可能性,他也只能对全部的战友见死不救了。 「…………我也没办法。」 西蒙哼哼唧唧地说道。 这话并不是针对着谁说的。就跟西蒙听不见战友们的声音一样,他的战友们——大概也听不见西蒙的声音吧。因此,这话大抵是西蒙说给他自己听的吧。 「我也没办法。我也没办法。我也没办法啊。我也没办法啊啊啊!」 如果可以的话,他也想救他们啊。 在战场上,魔法师本身极为不利于近身肉搏战。因此,魔法师能够存活至今,靠的都是剑士、战士们帮忙应付近身战斗之故。这件事西蒙也了然于心。他自己曾经被战友们救过无数次。然而……即使如此,要他现在解除〈超防壳〉,根本就不可能办得到啊。 那样做的话,西蒙反而得冒很高的风险,跟他的战友们一块儿受死。 一起送死根本就毫无意义可言。 若能够幸存下来的话,那么就算只有一个人独活下来也好吧?即便只有一人残存下来,也总比全灭要来得好啊。这道理,任谁都明白的吧。 没办法。所以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啊。 「呜啊……」 西蒙在〈超防壳〉中紧抱着头——闭上双眼,捣住双耳。 从天而降的死亡铁槌。一个个死去的战友们。 他已经做了他能够做得到的事情了。如今他也只能够拼命祈祷自己能够存活下来了。 哦不—— 「…………」 还有一件他该做的事情。 那就是——杀死背叛了他们的家伙。 如前述所说——〈轰槌雨〉本来是用来攻击据点的魔法。这是个很耗费时间与工夫的魔法,因此即使决定了要使用这个魔法,魔法师们也无法马上即时施展出来。而且,因为要事先撒放「素材物质」的关系,所以也无法突然大范围地更改这招魔法的攻击地点。 换言之——像西蒙他们这种灵活机动的游击部队,几乎不可能会被人施以这种魔法。 然而,如今为何却能够如此正确地选中此时此地、对准他们施法呢? 碰巧?不,那绝不可能。 狙击这种连间民宅都没有的地方,根本毫无意义。 也就是说,敌人——肯定早就已经知道西蒙的部队会在这一天、这个时刻通过这个山谷。而西蒙的部队——游击队,主要是以隐密行动、奇袭为其本领。除非是与部队直接相关的人,否则不可能会知道他们的预定行程。 肯定有私通敌方的泄密者——人背叛了他们。 上级吗?还是因负伤而脱离作战行动的同僚?还是他们的家人、恋人、亲友等等?无论如何,肯定是某个家伙滥用了自己的职位立场,而将西蒙他们出卖给敌人了。 「不可原谅……绝不可原谅……!」 杀死背叛者。 一个个死去——现在正一个一个丧命的伙伴们。他要连同他们的份,好好地虐待折磨那个叛徒一番,然后再将那个叛徒杀之而后快。 西蒙一边像个婴儿般地蜷缩在结界之中,一边立誓说道: 「我一定要杀了他……!」 对同伴见死不救——他撇开眼,不再去看同伴们无声的怨慰叫唤,独独守住了自己。西蒙下定决心,要倚靠着对背叛者的怨恨,继续存活下去。 第一章 中场休息 那是一片一令人容易联想到「地狱」的乱景。 附近放眼望去,连根小草也看不到。地面全由岩石和沙砾等组成,非常的凹凸不平——尽管如此,若退后一步仔细一瞧,就会发现这片毫不起眼的地面,幅员相当的辽阔。不管面向哪个方向,都会因为四处冒起的白烟,而导致有一大半的风景怎么瞧也瞧不清楚。此外,不仅仅是视觉上而已,就连嗔觉也受到了浓厚异臭的干扰。 缺乏色彩。缺乏变化。 与生命力无缘的地方。 而且又迥异于单纯「空无」的冷僻荒野……异臭和热气正努力威胁着擅闯此处的家伙。此处是满布毒物之地。 然而——就在此处的正中央。 「呼啊…………」 托鲁·亚裘拉放松了他的身体。 他松懈了下来。几乎全身都松懈了下来。 这极为罕见。 托鲁是名青年——哦不,这个年轻人,从某些角度而言,要说他是名少年也并无不可。他的黑发及黑瞳并非什么稀奇的特征,而相貌也只比普通人要稍微好看一些些而已,所以也没什么值得大书特书的……但他却有某些部分感觉起来并不太像是年轻人,身上总是带着一股异常老成、倦怠无力的氛围。 人类并不会因为历经的时间而成长,而只会透过累积的经验次数而蜕变成大人。 这就跟历尽沧桑的人会看起来比较苍老是一样的道理。在有些特异的环境之中成长的托鲁,在一般人眼里看起来会比实际年龄还要大,亦可说是理所当然的吧。 [……好舒服……」 托鲁背靠在大岩石上,仰头向上望。 站着也修练、坐着也修练、就连睡着了也在修练。 自懂事以来,托鲁就一直过着这样子的生活。若说得更极端一点的话,那就是他无时无刻——在半无意识之下一直锻链着自己。举凡从抬高放下手臂、踏出脚步,甚至于呼吸、心跳,不论是随意还是刻意,他几乎所有的身体动作全都是在修练——这种修练习性已深深地烙印在他的意识深处。 鱼不用练习游泳。鸟不用练习飞翔。 托鲁的习性亦同于此理。 拜他的这个习性所赐,在过了好一段散漫的生活之后,他依然能够维持一定的水准。 不过……无意识的修练习性镌刻在身,而且还身体力行到这种地步的话,如今托鲁反而还需要费心刻意让自己「休养」呢。如果托鲁放任自己的身体不管的话,那他将会持续不断地修练下去,一个劲儿地加重自己的疲累。 因此,一旦超过某个极限〃托鲁也是很有可能会发生一些惨事。譬如因疲劳累积过多而砰然倒下之类。 据说若是某种动物、或是已达高手领域的练家子,可以一面休息半边身体、一面锻链另半边的身体,做到「一边锻链、一边休息」的巧妙境界……不过,这对刚满弱冠二十岁、尚属年轻一辈的托鲁而言,应该是做不到的吧。 哎,总之言归正传—— 「…………哈啊。」 托鲁身体往下浸,直到肩膀也泡入热水之中,然后才长长地吐了一口气。 他可以感觉旧在身体各处凝结成块的「疲惫」——贴附在肌肉、血管、神经上的紧张感,正在慢慢地融化,然后消散出去。若轻轻闭上双眼,甚至可以清楚感受到全身暖和了起来、血气也充盈了起来。 托鲁现在正身在——温泉之中。 因为白烟弥漫,因此从他这儿几乎看不见周遭的风景——极近处有好几座岩山并列在一起,形成非常特殊的景观。每一座岩山都是内部极为高热的火山,而山的表面都是火山喷发而成的黑色熔岩石,非常的特殊显眼。 笼罩于此处的异臭和白烟,肇端于热烫的硫磺和地下水。 托鲁所在处的四周,原本也只是砂砾堆积的普通地面而已——但因为附近有河川流经,因此他们想说就算不行也没关系,挖挖看也好,结果一挖马上就有温度刚刚好的热水喷了出来。就这样子,他们很幸运地可以享用这个现成的温泉,好好地休养自己的身体了。 「五年没泡……了吧?」 托鲁一边仰头望着白烟之间依稀可见的天空,一边喃喃自语。 托鲁及阿卡莉所住的亚裘拉村的地形,其实也形似于此处,因此有温泉自然涌出。拜温泉所赐,他们在做完各种修行之后,通常可以到温泉里好好地放松一下身体。 不过,在亚裘拉村被灭村了之后,他们就很久没有泡过温泉了——别说温泉了,对于在每日生活中连食物都相当匮乏的托鲁及阿卡莉而言,他们根本连烧泡澡水的余裕也没有,每天都只能够到河川或池子里清洗身体而已。 正因如此,这睽违五年之久的温泉,才如此深深地沁入他的身体。 「…………嗯。」 想当然耳,现在泡在热水里的托鲁,正全身光溜溜地裸着身子。 不过即便如此,也不等于托鲁正处于毫无防备的状态。即使放松了身体,也可以随时回复成平常的状态——他的身体已经练就了这般习性。 「…………」 托鲁眯起双眼,从热水中探出手来。 为了不让他们挖出来的部分走样变形,他们在温泉的边缘摆了好几块较大的石头和岩石,以稳固这座现成的温泉。而在那之中有一块格外巨大的岩石,上面正放着托鲁折叠好的衣服。他指尖摸索了一下,便马上找到了自己要找的东西。 ——飞镖。 虽然这武器基本上是用来投掷的……不过因为它上面有附握柄,因此也可以攥在手中使用。跟一般的刀剑之类相比,它的构造比较粗糙脆弱,但在应付危急情况时,不仅可以挡住攻击,甚至可以用来砍杀敌人。托鲁平常爱用的两把短剑,并没有带来温泉这里。短剑的构造有些复杂,因此一旦带到湿气重的地方,就会很容易损坏掉。 「……阿卡莉?」 原本背倚靠在岩石上的托鲁,身子离开了岩石,转过头去,将视线往浓厚的白烟彼端望去,同时嘴里嘟嚷着: 「……应该不是吧。」 感觉从刚才就一直在逐步接近他的样子。 托鲁的妹妹现在应该正忙着加工她刚刚摘采下来的硫磺。 因为她会调配各种药剂——她拥有一身所谓的配药好本领,因此可以以硫磺为原料,做出炸药、毒药、甚至于兴奋剂等等。而对托鲁他们这一行而言,这些药剂都是宝贝。只会嫌不够,不会嫌太多。 如果不是阿卡莉的话—— 「嘉依卡吗?」 仿佛就是在等托鲁将这句话说出口似地——一名少女轻轻地拨开了温泉的蒸气,缓缓地现出身来。 一名体态娇弱的少女。 一旦用力抱紧,很有可能就会折断似的一给人如此纤细的印象。手脚细嫩,全身痩削。 虽然不是病态的瘦弱,但胸前的隆起还稍嫌不足,尚有许多成长的空间。如果要看她展现女人魅力的话,恐怕还得再等上个几年吧。 她的眼稍微微翘起,会让人不禁联想到猫儿,但却不会给人难以相处的感觉——反而是联想到可爱小猫咪的人会比较多吧。 她那完美无瑕的五官有如一种工艺品,不论是增一分、还是减一分,都会毁掉目前完美的均衡。不仅如此,她那模样也让人无从想像她年幼时期、老年时期的样貌。仿佛自出生之时到死亡为止,都会是这副少女的模样——此时此刻已然出落得惹人怜爱的美貌。 长长的银发和紫水晶般的眼瞳,更为她增添了这般的印象。她平常总是穿着以黑白为基调、如丧服般的衣服,但如今却是一丝不挂——分外白净的少女胴体,亮晃晃地映入了托鲁的眼里。 嘉依卡·托勒庞特。 她平常总是如此自称——而她亚是托鲁目前的雇主。更直截了当地说的话,她正是乱破师托鲁所侍奉的主人。因为嘉依卡的年龄本来就比较小,而且她又不太在意什么小细节,因此他们与其说是主从关系,反而还比较像是不拘小节、无话不谈的朋友。 「——喂。」 托鲁忍不住发出类似哀嚎的声音。 「你在搞什么啊!」 不管他们关系再怎么不拘小节,但也并非是这种突如其来就互相裸裎以对的关系。 托鲁慌慌张张地在热水中转过身子,背对着逐渐靠近他的少女。 虽然托鲁曾经看过嘉依卡仅着内衣的模样——她完全不在乎这些事情——但说真的,这是他第一次瞧见她一丝不挂、全裸的模样。 「……托鲁。」 水声——热水溅起的声音在托鲁的背后响起。 嘉依卡也跟托鲁一样,把身子浸入热水之中了吧。 这种时候,感觉太过敏锐反而是种麻烦。托鲁可以清楚感受到她逐渐逼近的气息——她已经来到了他的身旁。只要伸出手来,就可以互相碰触到对方的极短距离。如果一不小心回过头去的话,会不知道该把视线望向哪儿是好吧。 「你究竟在想些什么啊!」 「……什么?」 她回嘴问道,声音似乎充满了讶异。 丝毫不具任何淫靡的意味一简直就像是刚开始牙牙学语的幼儿所用的口气和语调。 「呃,我是说……」 此时此刻,托鲁不禁一时语塞。 嘉依卡原本是北方大国「贾兹帝国」的公主。 而皇族、贵族等等大都抱持着与庶民完全不一样的价值观。饱受暗杀威胁的掌权者们,不管是沐浴、还是如厕——甚至是在和伴侣、爱人性交的当头,他们身旁仍会留下护卫以策安全。因为常有乱破师接任这种工作,因此托鲁曾经听闻过这些事情。 应该没有人会因为被狗看到裸体而感到害羞的吧。 对嘉依卡而言,托鲁本来就不是她恋爱感情的对象,而很有可能就是因为这样,所以她才如此地不感害臊。 (话虽如此,但我总不能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瞧吧!) 托鲁身为一名年轻的男性,即便他再怎么无动于「心」,但见了同样年轻的女性胴体,还是会有一些地方会起反应。 「托鲁……」 然而,嘉依卡完全不在意托鲁的懊恼似地,反而伸出指尖触碰托鲁的背部,有如在戏弄他一般。 哦不,不仅仅如此而已—— 「……托鲁。」 她的吐气轻轻拂过托鲁的脖颈处。 嘉依卡的本来只到托鲁的肩膀附近而已……但因为托鲁现在是膝盖跪着的状态,因此头的位置反而是嘉依卡的比较高。以他们现在的位置关系而言,若托鲁一不小心转过头去的话, 那么他的头就会无可避免地撞上嘉依卡的胸部。 「托鲁……」 她呢喃低语的声音非常之近。 从声音可以听得出来,她正微微湾着身子。简直就像是快要吻上托鲁的脖子似的—— 「…………」 托鲁口中流泄出呻吟般的声音。 下个瞬间—— ——嘎叽。 托鲁回过头猛力剌出了飞镖。飞镖则发出了剌耳的声响。 嘉依卡的牙齿——咬住了飞镖。 「…………」 「…………」 两人之间横亘着诡异的沉默。 托鲁不动,嘉依卡也不动。 过了一会儿,嘴里咬着托鲁武器的嘉依卡——蹙眉问道: 「你干嘛啊?」 「那才是我应该要说的吧。」 托鲁一边目不转睛地瞪视着嘉依卡,一边说: 「你到底想干嘛啊——芙蕾多妮卡?」 「奇袭啊。」 嘉依卡——哦不,扮成嘉依卡模样的那家伙如此坦率地回答。 尽管她的牙齿还牢牢地紧咬着飞镖的尖端,但发音却不知为何清楚明了得吓人。或许是因为她发声的构造原本就跟人类不一样的关系吧。 「你这模样是怎么一回事?」 「什么怎么一回事?就裸体啊。」 「我就是在问你,你为什么要裸体啊?」 「因为我在沐浴啊?托鲁不是也是因为这样才裸体的吗?」 一副「你在说什么蠢话啊?」的口吻。 「……不,呃,话是这么说没错啦,可是!」 托鲁有些气急败坏地说道: 「我是在问你,你为什么要在我正在泡澡的时候,脱光光闯进来啦!」 「就跟你说我是来奇袭的呀。」 ——她放掉飞镖的尖端,往后退了几步,与托鲁稍微隔开了些距离。同时,这个被唤为「芙蕾多妮卡」的家伙如此答道。 每当她开口说话时,都可以从她那张可爱的嘴角隐隐瞥见她的虎牙——或者应该说是「较微小型的獠牙」。如果托鲁没有突然祭出飞标的话,她的獠牙应该早就已经嵌入他的脖子里去了吧。 「我本来想说如果是沐浴的话,你应该会手无寸铁的啊。托鲁,你连沐浴都随身携带武器喔?不管怎么说,未免也太没常识了吧?」 「你——是说,被别人说也就罢了,但没道理我要被你指责没有常识!」 托鲁叫道。 其他人也就算了,但再也没有比为人常识竟被这女孩质疑还要更加屈辱的事了。 因为芙蕾多妮卡并非人类。 人称装铠龙——弃兽的一种。它们的魔法,基本上可以自由自在地操控、变形自己的身体,因此面临战争时,可以化表皮为铠甲、巨大化自己的身体之后再一决胜负。多数人都只知道装铠龙的这一面一但实际上,装铠龙如果想要的话,也可以变化成较为迷你的姿态。 譬如——人类少女的模样。 「……真是可惜。我本来以为可以咬碎撕裂你的咽喉。」 芙蕾多妮卡的口吻毫无掺杂半点紧张感,十分轻快地如此说道。那轻快随便的感觉,简直就像是她只是因为小小的恶作剧以失败作收,而有些遗憾似的。 这头装铠龙——从某次事件以来,就一直伺机想要袭击托鲁。 她总是毫不顾忌地说着她的目标就是要杀了托鲁。不过,这并不是因为她憎恨托鲁、或是出自于某项使命,而似乎单纯只是「因为没有其他事情可做」而已。 因此……有时她就待在托鲁一行人的身旁,有时就咻地不见人影,简直就像猫咪一样,非常的随心所欲。正因为她不是人类,所以若是硬把人类的价值观套用在她的身上、想用人类的价值观去理解她的行动的话,那可就大错特错了——总而言之,托鲁已经懒得对付这只弃默女孩了。 「不过,托鲁……」 仍维持着嘉依卡的面貌和身体的芙蕾多妮卡问道: 「你是什么时候察觉到的?」 「……从一开始。」 托鲁说道: 「但心中确定的时候,已经是在最后的紧要关头了。」 「我应该已经把嘉依卡的面貌和身体模仿得唯妙唯肖了啊。」 「…………的确是很像啦。」 就连这样子对视许久,仍旧会看作成嘉依卡。 但有些极为细碎的动作举止,明显迥异于嘉依卡本人——因为他刚刚背对着她的关系,因此几乎都没有观察到动作。至于口气语调方面,因为刚刚她只有发出片断的声音而已,因此并不足以让托鲁明确意识到她与本尊之间的差异。 「那为什么会察觉到呢?是因为气息吗?」 「…………啊——」 托鲁搔了搔脸颊,说道: 「因为胸部。」 「欸?胸部?」 「嘉依卡的胸部要再小一点。」 「咦?是吗?我明明就仔细观察了之后才复制她的啊。」 「那家伙有垫东西在胸部。如果只看她平常穿着衣服的样子,是不会发现到的吧。」 「托鲁?」 「干嘛。」 「所以托鲁有看过嘉依卡的裸体啰?真不愧啊。」 「我只是看过她穿衬衣的样子啦!你那句『真不愧啊』是什么意思啊!」 虽然他心里明知跟这个怪物太过认真的话,一点意义也没有——但他就是会忍不住反唇回嘴。应该是因为这家伙酿是一副人类、而且还是少女的姿态所致的吧? 「阿卡莉说,在强暴女性方面,你可是菲尔毕斯特大陆上首屈一指的呢。」 「她胡乱造的谣,不要真的相信啦!」 「这样啊……」 对于托鲁悲恸的呐喊,芙蕾多妮卡几乎听而不闻。 「如果把胸部再弄小一点的话,就可以骗得过托鲁了啊。」 芙蕾多妮卡一边这么说着,一边用手掌自左右两侧挤推、拉扯着自己的胸部。二颗不算大的隆起,看起来似乎十分的柔软,并眼睁睁地在托鲁的眼前改变了形状—— 「别弄了!」 托鲁叫道。髓即背过身子。 接着…… 「——啊?」 「啊……?」 和嘉依卡眼对着眼。 紫色眼瞳眨了眨,直盯着托鲁瞧。 那一瞬间——托鲁混乱了。 他应该已经移开视线,没在看幻化成嘉依卡姿态的芙蕾多妮卡了啊,怎么会还是跟嘉依卡面对着面、互相凝视着呢?惹人怜爱的五官、滑溜直顺的银色长发,在在是嘉依卡所有。此外,她那锁骨下不怎么大的胸部,也的确是本尊的—— 「…………」 他想也没想地迅速撇开眼,回头往背后望去,结果扮成嘉依卡模样的芙蕾多妮卡仍然身在原处。托鲁左右为难,一时不知该把视线往哪儿摆是好,只好暂时抬头向上仰望。 「怎么了,托鲁?流鼻血了吗?」 「不是啦!」 「唔呣……?」 尽管较晚出现的嘉依卡是来入浴的,但她却连那副与自己身高同高的黑色棺材也带进来此处了。看来在她的视线范围内,没有这样东西存在的话,她会无法心安的样子。从这一点就可以明确判定这一个嘉依卡才是本尊了。 「呣呣呣……」 本尊嘉依卡似乎非常惊讶的样子。 哎,也是啦——看见和自己拥有相同面貌的少女,总是会吃惊的吧。 而且还跟托鲁相处在一起,距离又近得简直像是在相拥一般……哎,她会萌生出各种莫名其妙的误解也不奇怪了。 「不是的——啊呃……嘉依卡。」 托鲁慌张地想说些什么以粉饰太平,但情急之下也一时说不出什齿话来。 另一方面,嘉依卡则踉踉跄跄地往后退了一步,然后以颤抖的手指向另一个自己——站在托鲁身旁、歪斜着头的芙蕾多妮卡。 「胸部?增量?」 「你什么都不管,反而最先关心那个啊?」 托鲁忍不住回头望向嘉依卡,吐槽了她一句——但马上就慌张地移开了视线。 为何他身边的女人全都不懂得谨言慎行这四个字怎么写呢——不过与其说她们不够谨慎,应该是根本不在乎这方面的事情?害他都开始觉得:什么都介意的自己,该不会才是最笨的笨蛋吧?哎,一个原本是公主,一个是弃兽的拟人形态……他心里很清楚,其实不管是哪一个,通通都没有符合常识的羞耻心。 「丰胸,秘诀,务必传授。」 嘉依卡扑腾扑腾地进到热水里,靠近逼问着芙蕾多妮卡。 「这个喔——用魔法的话很简单唷。」 「你不要胡说八道了啦!」 装铠龙的变身魔法,基本上只能用在装铠龙本身、以及被辨识为「装铠龙一部分」的物体上而已。而且,变身魔法是装铠龙独有的招数,在人类的魔法之中,并不存在相当于此招数的魔法——这件事情,托鲁之前曾经有听嘉依卡说过。 「若没有缔结契约的话,芙蕾多妮卡的魔法是无法用在别人身上的吧。」 虽然暂时咬住之类的「临时契约」,可以用来治愈伤口等等——但若要完全变形成不一样的形状、将变形定型的话,那么「临时契约」似乎仍嫌不足。 「契约!」 「这样啊。那给我一只手臂作为交换吧。」 「不要说得好像你们只是要交换吃饭的配菜而已啊!」 的确,若要缔结龙骑士契约,就必须要拿出一只手臂、或一只脚之类差不多份量的肉体来和装铠龙交换移植才行。 「开玩笑的啦。开~玩笑的。」 芙蕾多妮卡说道: 「托鲁真是个不懂玩笑的人呢。」 「……是你的玩笑太难懂了啦!」 托鲁叫道。同时觉得自己好想哭。 + 过去曾有一段很长很长的战国时代。 那段长达三百年的战乱时代,影响了每个人的价值观。 生于战乱之中,死于战乱之中。 在那个时代,是再自然也不过的事了。 因此理所当然地——每个人生活中的全部,都是以战争为前提而组成的。 最极致的例子之一,即为人称「乱破师」的存在。 乱破师在战场上什么都做、并承接执行正规骑士及战士们所厌恶的龌龊工作,是种遭人鄙厌的角色,也是一种在黑暗之中蠢蠢欲动的职业战争兵器……他们就是这般的存在。未达目的 不择手段。即使被辱骂为卑鄙、被蔑视为卑劣,他们也不会感到羞耻。正因为有像他们这样子的人存在,所以那些暗地行动的部分,的确在每个战场上都确实发生过。 暗杀、煽动、谋略、奇袭、以及其他种种。 无法以正规的对战突破目前的局势时,那么就该是乱破师登场的时候了。 有需求,当然就会有供给。 乱破师并非一个个在不知不觉中自然冒出,而是由人称「村」的这个组织所养成、然后再派遣出去。为了高效率地「生产」能力优秀的乱破师,这方法也算是一种必然。 当时有好几个流派兴起,而各个「村」会因应掌权者的要求培育许多乱破师,然后再将他们送到各地的战场上去。「掌权者们要买的只是用完即丢的棋子」这件事情,「村」这一方自始至终都了然于心。因此,从同一个村派遣乱破师到敌对的两个阵营去,也并不算少见。乱破师没有思想。不管是谁,只要有人愿意买帐,乱破师就会听从跟随对方……关于这一点,掌权者们也没有刻意挑剔苛责些什么。 或许可以说是达成了需求与供给的平衡吧。 然而……漫长的战国时代结束了。 和平时代蓦地造访之后,乱破师的「不忠走狗」、「卑鄙卑劣」等等世人谩骂、忌讳、嫌厌的形象反而刻意放大强调。这应该是畏惧乱破师技能的掌权者们操作流言舆论所致的吧。 乱破师的能力最擅于煽动叛乱和暴动。彻底利用乱破师至今的各国,十分明白他们在那一方面的「威力」。 不管怎样,乱破师们的容身之处,已经随着和平时代的到来,化作过往云烟了。 但不仅如此——掌权者们甚至翻脸不认人,还将「村」这些组织消灭殆尽。 许多乱破师逼不得已只好逃散各地。 托鲁·亚裘拉即为那些乱破师们其中的一人。 正确来说,应该说是还未出师的「未来乱破师」。 在他离开亚裘拉村、站上战场之前——战争就已经结束了。 自出生以来一直修练至今的众多技能、在战场才能最为活用的那些本事,实际上已无用武之地。 如今,乱破师就形同于饲主所丢弃的野狗一样。 毫无存在的价值。因掌权者说声「需要」而不停努力地培植至今——却突然又说「不需要了」。不仅如此,他们甚至还认为继续无意义地培植下去会很危险。 于是托鲁……不禁纠结了。 自己究竟是为何而生? 自己究竟是为了什么目的而活到现在? 一切的一切,都变得愚蠢极了——于是他不去工作,每天都过着无所事事的日子。 就在那个时候,托鲁巧遇了这位自称「嘉依卡·托勒庞特」的女孩。 和她一起经历了一连串的事件之后,托鲁明白了一些事情。 其一,嘉依卡正在收集遭人分尸成好几块的父亲「遗体」。 其二,她的父亲即为以往世人口中的战乱中心人物、贾兹帝国的皇帝。 其三,为了追捕嘉依卡公主,以国家为后盾的组织已经开始做出了行动。 其四,一旦掌握了贾兹帝国的正统继承人,那么将可以复兴贾兹帝国、再次返回到战国时代也说不定。 其他………………等等。 托鲁——觉得这是个绝妙的好时机。 战乱最棒了。比起没有他们容身之处的和平时代,托鲁觉得战国时代要好得太多了。看起来嘉依卡似乎很容易和纠纷、战争扯上关系,因此只要跟着她,他就可以跟徒有一身技能、活死人般的日子告别了。 因此,托鲁成了嘉依卡的随从。 但是…… 「……托鲁,托鲁。」 后背传来手指轻戳的触感。 他不用回头也知道对方是嘉依卡。 「今后,方针。」 「总之她是说,现在想要讨论商量一下今后的事情啦。」 ——芙蕾多妮卡补充说道。 顺带一提,托鲁从眼角确认了一下,芙蕾多妮卡如今已经变回金发红眼——和嘉依卡不同姿态的少女了。 芙蕾多妮卡的这副少女形态,若单从「可爱度」来看的话,跟嘉依卡可说是旗鼓相当、不相上下……但「气质」却恰恰相反。嘉依卡散发出来的气质,该说是有点无机质呢?或者该说就像是个人偶娃娃一样呢?相对于此,芙蕾多妮卡的气质就比较生动鲜明,有点像是小型野默直接幻化成少女姿态一般,活泼中带点调皮的感觉。 能够自由自在变化身体的芙蕾多妮卡,似乎就等同于「没有真正的姿态」。不过,她通常大多是以这副模样现身在托鲁三人的面前。若以装铠龙本身的姿态四处行走的话,那么仅仅只是走在路上而已,就会引起騒动、带给自己麻烦……似乎是因为这个理由,所以她才大多以这副姿态出现吧。 「有什么话,等出了澡池再谈吧。」 现在——托鲁正靠在温泉的边缘,面向着外侧。 而嘉依卡和芙蕾多妮卡二人则在温泉的内侧泡着。 这两个人被人看到裸体也没关系、也不怎么在意的话,那么托鲁也没必要勉强把视线移开吧——不过,万一他真的在这两人面前流出鼻血的话,他觉得他一定会被逼进百口莫辩的窘境里头。于是,托鲁坚持把他的头继续朝向看不见她们的方向。 「那要不要结束沐浴,离开这儿了呢?」 「快那么做吧!」 「托鲁呢?不出去吗?你明明一直泡在水里。」 芙蕾多妮卡以天真无邪的口气如此问着。 「…………」 托鲁缄口不语。 他如果能出去的话,早就出去了。 这座温泉的水质较偏白浊,因此目前他只要把下半身泡在水中,就可以蒙混得过去吧。 「……嘉依卡,你们……」 不晓得芙蕾多妮卡是如何解读托鲁的无语——她似乎决定就这样子继续说下去。 「正在找寻贾兹皇帝的遗体,对吧?」 芙蕾多妮卡如此向嘉依卡问道。看来她真的打算就这样子继续谈下去。托鲁感觉到嘉依卡在他背后点了点头。 「肯定。」 「为什么?」 「…………」 托鲁可以想像得到嘉依卡在他身后吞吞吐吐的模样。 (这么说来,我们还没跟芙蕾多妮卡说过嘉依卡的身世来历啊。) 基本上拥有一定水准以上智能的生物,只要活着即可在身体里持续累积魔力。虽然有的生物会把这些身体里的魔力就这样子直接用在施展魔法上一但人类却只会把自己身体里的魔力作为「种火」,而实际行使魔法时所消耗的魔力,则是使用自人称「魔力来源」的东西。 亦即具有智能生物的遗骸。 以操作使用的简便性而言,据说以智能生物的化石一即弃兽的化石为最佳,因而它们的遗骸被通称「化石念料」……不过,若有适当的处理,即便不是化石,亦能够成为魔力来源。 传说贾兹皇帝活了三百年之久,本身亦以大魔法师享有盛名。故其遗体,确实可说是绝佳无比、无可挑剔的魔力来源。 不过——反过来说,那也算是种可替代品。 比如说,魔力来源其实就跟金钱价值一样……若仅在意「放在掌上的大小程度」,那么大颗宝石等等为其无可取代的贵重品。但若只是要追求「同等的金钱价值」,那么即使只是单纯累积金钱,也是可以达到与之相同的额度。 若单纯以魔力量而言,如此勉强收集贾兹皇帝遗体,其实也没有什么太大意义。 「芙蕾多妮卡。」 托鲁坚毅地背对着少女们,开口对她们说遥: 「我想问你一个问题……你对阿图尔·贾兹皇帝有什么看法?」 「什么什么看法?」 「你觉得他跟联合军诸国所说的一样,是个万恶根源的大坏蛋吗?」 「……怎么说呢……」 芙蕾多妮卡的语调相当爽朗。 简直就像是有人问了她喜欢的颜色或味道,而她随口回答似地,相当的坦率自然。 「我只是遵循了多明妮卡的目标而已啊。我的确参加了贾兹帝国首都攻略战,但老实说,我并没有什么特别的看法。先别提多明妮卡了,我自己是没有进到城堡里啦——因此我跟他并没有碰过面喔。」 「……原来如此」 托鲁短短地叹了口气。 暂且隐瞒嘉依卡的目的和来历,也算是他们刻意为之。毕竟他们还不清楚芙蕾多妮卡目前究竟在想些什么。即使她突然投靠敌方,也没什么好奇怪。那么,尽可能不要泄漏情报给她知道比较好吧—— 「我……女儿。」 ——正值托鲁尚在思考的当头。 「阿图尔·贾兹,父亲大人。」 嘉依卡自己已经如此坦白说道。 托鲁不禁叹息。 看来嘉依卡对「芙蕾多妮卡」这只弃兽的警戒心相当薄弱。哎,毕竟她不像托鲁一样,老是遭芙蕾多妮卡伺机暗算,而且对方又幻化成一副与她年龄相仿的少女姿态,因此嘉依卡会松懈警戒,也算是情有可原啊。 「……咦?」 对于嘉依卡的自白,就连芙蕾多妮卡也不禁有些吃惊的样子。 「嘉依卡的本名是嘉依卡·贾兹。」 事到如今,再否定也没有意义了。 托鲁再次叹了口气,然后补充说道: 「跟是否为魔力来源并没有关系。嘉依卡只是想要好好吊唁自己父亲的遗体而已。」 「……『吊唁』。」 芙蕾多妮卡一副茫然若失的样子——仿佛听见了不太熟悉的异国语言似地,她复诵着那个单词。 「啊啊。吊唁。吊唁……啊……嗯。」 有如在咀嚼玩味一般,芙蕾多妮卡一边喃喃念着那个单词,一边点着头。 「人类还真是格外在意这些有的没的呢。」 「你自己之前还不是也很在意?」 「咦?啊——你是说多明妮卡的事情吗?」 芙蕾多妮卡的声音里混杂着困惑的回响。 这个弃兽女孩,为了实现以前的契约主人——多明妮卡·斯考达临死前的愿望,于是故意幻化成多明妮卡的姿态、扮演她的角色,进而接受了托鲁一行人的的挑战。就托鲁的看法而言,这应该是芙蕾多妮卡她自己吊唁多明妮卡的特有方式…… 「嗯……有点不一样呐。」 「不一样?哪里不一样?」 「我那个不是在吊唁喔。」 芙蕾多妮卡轻松坦然地如此说道: 「因为我和多明妮卡原本就是一体的啊,所以多明妮卡的愿望就是我的愿望。因此,即便只是个形式也好,我只想好好实现多明妮卡的愿望。仅此而已。」 「那不就是『吊唁』了吗?」 「是贾兹皇帝吩咐的吗?叫你们一定要收集他的尸体?」 「呃不……那是……」 当然,关于这方面的详细内情,就连托鲁也并不晓得。 然而—— 「你们并没有像我跟多明妮卡一样,彼此缔结了『契约』吧?」 芙蕾多妮卡如是说。 「人类会说谎、会背叛,因此只要未以契约实际联系在一起的话,人类究竟在祈望着什么,根本没人会晓得吧?」 「话这么说或许没错。」 关于帝国灭亡前后的事情,嘉依卡的记忆确实有些暧昧。虽不晓得原因为何,但她自己究竟是如何从帝国逃出来的呢——就连这种重大事件她居然也都不记得。 那么,假设当时贾兹皇帝真的命令了嘉依卡「要收集我的遗体!」……那她应该也不记得了才对。 换言之,她收集「遗体」的行动,并非承自于贾兹皇帝的遗志。 收集遗体,只不过是出自于嘉依卡本身的意志而已。 (原来如此。对芙蕾多妮卡而言,「吊唁」的意义即为「自我满足」吧。) 的确,这样子的想法,或许也说得过去吧死者本就不会怨叹。 会因为遭人抛却、遗忘而感到哀伤的——其实是活生生的人类。只不过是将自身的感情擅自代入现在已不在世上的死者身上,然后自顾自地伤心难过而已。 「你们之前该不会就只为了这个而跟我战斗的吧?」 芙蕾多妮卡的语气里,掺杂着些许的吃惊: 「甚至不惜冒性命危险?」 「『就只为了这个』?这说法也未免太过了吧。」 托鲁蹙眉说道: 「这对嘉依卡而言,可是件很重要的事情啊。即便旁人觉得毫无意义——」 「呃不,我不是指这个……」 芙蕾多妮卡倏地回身接近托鲁的身旁说: 「托鲁。我是指你。」 「我?」 托鲁一边努力不要将视线投向芙蕾多妮卡的裸体,一边问道。 「对托鲁而言,收集贾兹皇帝的遗体,有何意义在吗?」 「我——对我而言毫无意义。」 素不相识的陌生人遗体。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假如托鲁是魔法师的话,那么他也许会有些不一样的想法,譬如视之为优质的魔力来源,或是尊其为大魔法师的遗体。然而—— 「我只是想要帮嘉依卡实现她的愿望而已。」 「为什么?」 芙蕾多妮卡再问。 并非穷追不舍的追问口气。 只是纯然感到不可思议似的——声音。 「托鲁和嘉依卡既没有『契约』,而且就算嘉依卡的愿望没有实现,你也不会有什么损失吧。」 芙蕾多妮卡所说的「契约」,应该是指龙骑士的契约吧。 托鲁虽然形式上受雇于嘉依卡,但并没有什么正式的书面同意,也没有什么其他明确的证据——像龙骑士的契约一样,交换移植一部分肉体之类的。 坦白说,就只是单纯的口头约定而已。 但是…… 「哎,如果说是因为『交配』的关系,倒还能够理解。」 「交配?」 「如果说是因为她是帮你生小孩的对象,你才做到这个地步的话,倒还比较能够理解。」 「……我说你啊。」 「毕竟这对生物而言,是再自然也不过的事情了啊。」 面对托鲁的愕然,芙蕾多妮卡泰然自若地说道: 「想要活下去。想要留下自己的血脉。这是再自然也不过的事情——这些想望会转化成行动的原动力,所以并没有什么好惊讶的。托鲁,我现在无法理解的,却是你的『想望』。」 「…………」 他为了成为乱破师而存活至今。 为了战斗而再生、为了战斗而死——这是身为乱破师要和这个世界相连的唯一办法。 然而,战乱在某天突然结束,托鲁积累至今的成果全都遭到了否定。 全都不需要。全都没有用。 「……我想要战斗。」 托鲁喃喃自语般地说道。 「像多明妮卡一样?」 「不一样。我并不是想要战死。而是想要战斗,然后留下些什么。反正迟早都会死去,那么就更要留下些什么——我只知道这种生活方式,我只接受过这种教导。」 「…………」 「所以,待我听了嘉依卡的事情之后,我就顺势跟着她了。」 托鲁脸上一边浮现出充满苦笑的表情,一边述说着: 「人称战乱元凶的贾兹皇帝、收集皇帝遗体的女儿。贾兹帝国的正统皇位继承人。搞不好世界将再次回到战国时代,而乱破师也将有其用武之地。」 「这样啊。」 眨了眨红色的眼瞳,芙蕾多妮卡目不转睛地凝视着托鲁的侧脸。 「不过,托鲁,你确实说过『实现达成重要的人的目标,是自己的人生目的』吧。」 「……你记得还真清楚呐。』 托鲁皱着脸说道。 在多明妮卡的宅邸用餐时,托鲁确实有说过这句话。 而且嘉依卡和阿卡莉都把这句话往奇怪的方向想歪了的样子。话说回来,关于这句话——「重要的人」的涵义,他虽然已经跟嘉依卡、阿卡莉说明过了,但还未向芙蕾多妮卡说明。 「还好啦。那你那句话又是怎样?」 「嘉依卡带来了契机,让失去目标、腐烂堕落的我再次战斗——重新找到人生的目标。所以她是我的恩人。」 「……唔——嗯……哎,我大概懂了。」 「真的吗?」 托鲁斜眼瞪着芙蕾多妮卡。 也许是因为芙蕾多妮卡是本性迥异于人类的生物,因此常常说着说着,彼此的想法观点就产生了龃酷分歧。即使芙蕾多妮卡说她「理解了」,但很有可能她其实打从根本误解了些什么。 「不过,根本性的问题是……」 芙蕾多妮卡突然朝托鲁的背后——即嘉依卡的方向转过去问道: 「嘉依卡。你……真的是贾兹皇帝的女儿吗?」 「呣咿?」 嘉依卡发出抓狂般的声响。 是因为对方突然丢了一个她从未试想过的问题的关系吧——一个对最根本的大前提提出质疑的问题。这个问题就等同于是在问她「你到底是什么人?」一样。 「你在说些什么啊?」 托鲁以诧异的语气问着芙蕾多妮卡。 嘉依卡如果不是贾兹皇帝的女儿的话,那还会是什么呢。 话说当初——嘉依卡本来就没有向托鲁自报自己是贾兹皇帝的女儿。托鲁当初会得知她的来历背景,还是因为追杀她的那伙人如此告诉他的——「嘉依卡是〈禁忌皇帝〉的女儿。很危险,必须要拘捕起来,所以他们才一直追捕着她。」 如果这真的是欺瞒的话,那嘉依卡从一开始就自报姓名为「嘉依卡·贾兹」就好啦。 不过…… 「话说回来,贾兹皇帝的女儿没跟国家一起毁灭,反而在这种地方闲晃—你不觉得太不自然了吗?」 芙蕾多妮卡歪过头说道。 「那是……」 如前述所说,嘉依卡并没有贾兹帝国灭亡前后的记忆。 当初她是怎么从即将覆灭的帝都逃脱出来的……是说,就连当时她是否身在帝都,都不太清楚了。但至少托鲁从嘉依卡那儿是如此听说的。 「你的意思是,嘉依卡在说谎?」 「也有可能是她本人并没有自觉唷?」 「…………」 托鲁一时语塞。 嘉依卡的记忆缺陷,果然不是单纯的偶然,而是用来掩饰前后矛盾、不合情理之处的借口……?这是为了欺骗托鲁、阿卡莉,甚至连她自己本身也深信不疑的一种自我欺瞒? 「并没有证据可以证明嘉依卡是阿图尔·贾兹的亲生女儿吧?」 「…………」 的确是没有。 在托鲁身后……他可以从气息上判别出嘉依卡现在正不知所措。 应该是因为没有想到事到如今居然会有人向她提出这种问题吧。正如芙蕾多妮卡所言,嘉依卡心中深信不疑的信念,甚至欺瞒了她自己本身。如此一来,芙蕾多妮卡的这个问题仿佛粉碎了她依凭而立的信念,令她感到了不安吧。 「那托鲁是凭什么相信嘉依卡的呢?」 「…………」 托鲁突然答不上话来。 老实说……对托鲁而言,嘉依卡真的是贾兹帝国的公主与否,都不是什么问题。 他想要实现她的愿望。在实现她愿望的过程之中,托鲁可以感受到自己的生存价值。正是为了如此,托鲁才出手协助她。 仅仅为了如此而已。 然而…… 「哎,对这种暧昧不明的情况还能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也许正是人类之所以为人类的关系呐。」 看了看纷纷静默的托鲁和嘉依卡,芙蕾多妮卡不知道是想了些什么——脸上浮现出看似莫名愉悦的笑靥,做出了这般的评论。 「果然很有趣呢,人类的思考方式。」 「……你那么一说,反而更让人无法释怀了啊。」 托鲁一脸郁结的表情,说道。 突然把暧昧不明的问题摊出来、曝晒在光天化日之下,结果却只用一句「很有趣」就把话题结束掉……即便是托鲁,也不禁觉得喉咙里头好像有什么东西卡着似地,心中莫名忐忑不安、 无法平静下来。 托鲁短短地叹了口气—— 「是说,哥哥啊。」 「呜哇!」 ——托鲁蓦地抬起视线,前方正是阿卡莉。 「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呢?」 阿卡莉·亚裘拉。 拥有清秀细长的双眸的美人胚子。 她平常总说「会缠到身上来很麻烦」,于是往往会把她那头长长的黑发往上扎到后脑勺上,但现在却解开了发绳,将她的头发放了下来。这个样子更强调出她干净俐落——仿佛名剑利刃一般,毫无多余的无用部分、纯粹简单精炼的美感。 那份美感并非嘉依卡那般引人萌生保护欲的「楚楚可怜」,而是更为单纯、连野生动物也能感受得到、充满力与美的「优美」。她全身肌肉都相当的匀称,不只偏重强度、也不只偏重速度,两者皆能够发挥十足,拥有人体最佳均衡的状态。 恐怕许多野兽就跟她一样——这女孩展现出最美姿态的时候,并非静静仔立之际,而是尽全力跑、跳、以及运用肉体的那一瞬间吧。 阿卡莉是乱破师,亦是托鲁的妹妹。 虽然她拥有和托鲁相同的黑发和黑瞳,但老实说,他们并没有血缘关系。 在亚裘拉村里,原本是弃婴,或父母身处贫困农村等地而无法被养育长大的多余小孩——也就是本来会「因经济拮据而被直接掐死」的小孩并不少,他们大多被买下来而成长于此。具备能力的人才,为了维系村里的收入,会「采购进货」般地不停把小孩带回来村里。 如此一来,亚裘拉村里往往可见「无血缘关系」的亲子、兄弟姐妹等等。在同一村里学习同一流派的技能,即为他们「家人之间的羁袢」。亚裘拉村派遣乱破师到敌对阵营去的案例,其实并不少见。因此,「家人」之间彼此敌对等等,自然也就很常发生了。此时,能够轻易切断的,正是亚裘拉村里的「家人羁绊」。 这些暂且不提…… 「…………」 托鲁全身僵硬冻结在温泉里头。 现在——阿卡莉跟嘉依卡、芙蕾多妮卡的状态一样,一副「好啦我要来入浴啦」的全裸模样。她的长发一路从肩膀垂挂至胸部,手上挂着毛巾,因此部分挡住了托鲁的视线。 「我想问一下,在我调配火药、毒药、解毒剂,甚至连哥哥的份都调好的期间,哥哥究竟在做些什么呢?」 经她这么一说,他发现阿卡莉的头发的确有些脏污。应该是配药时不小心沾上了硫磺粉或其他药剂了吧。当然,若不早点把这些药物洗掉的话,发质会受损,所以她会来沐浴,也是理所当然中的理所当然。 「……呃……只是来…泡澡而已……」 「这样啊。是啊。的确是在泡澡呐。」 阿卡莉大大地点了点头。 「和两位全裸的少女一起。」 「…………」 事实上情况的确正如她所说的没错。 但其中一位是极度欠缺凹凸的小女孩、另外一位也只不过是个拟态成少女的野兽。哎,就算辩解这种事情,也没有什么太大的意义吧——托鲁如是想。 「……阿卡莉。」 「什么事,哥哥。」 「我绝对没有做出对不起自己良心的事情。」 托鲁一边将视线调移至手边,一边说道。 老实说,阿卡莉说的裸体在小时候早就已经看过无数遍了,事到如今也没什么好害羞的…… 但也许是因为缺乏身材曲线的二位少女就站在她身旁的缘故吧,阿卡莉那副该凸就凸、该凹就凹的躯体,如今看来却是娇艳万分、十足诱人。 「这样子啊。」 阿卡莉丝毫不受动摇、面无表情地回应。 既无怀疑的样子、亦无高兴的样子。 这女孩——容合貌相当漂亮,但总是没有什么表情。如果她愿意笑的话,肯定魅力倍增吧……但不知为何,喜怒哀乐就是不会出现在她的脸上。因此,就连长年相处在一起的托鲁也常常搞不懂她究竟在想些什么。 「若真是如此,那为何你要把视线移开呢?」 「不管怎样,什么事都没有就对了——不要蹲下来!」 妹妹在他眼前蹲下、瞅着他的脸瞧。对此,托鲁不禁大叫——他费尽全力把视线调回手边,努力不去看她。 「总之我没有做出对不起自己良心的事情!我说没有就是没有!」 「这样啊……」 阿卡莉维持着蹲姿,面无表情地叹了口气。 「真令人失望。」 「你究竟是期待些什么啊!」 托鲁啪哒一声击了一下热水,喊道。 「我本来以为,如果是哥哥的话,面对暴露在眼前的女人裸体,绝不可能做出只是含着手指、垂涎盯着看的蠢事……」 「所以说,你心目中的我,到底是怎样子的一个变态啊!」 「虽然这真的是一言难尽——」 阿卡莉抿了抿莫名紧绷的端庄嘴唇,说道: 「不过如果哥哥真的想听的话,我可以花一整晚好好地说给你听。」 「我才不想听咧!」 「明明是你刚刚自己问出口的,现在又说不想听,真是蛮不讲理呐。」 如此说完之后——阿卡莉仿佛突然想到了什么似地,砰的一声一拳击在自己的掌上。因为这女孩缺乏表情之故,因此她这些动作一个个看起来就像是在演戏一样,非常的做作……哎,这先暂且不提。 「哦不。这就是所谓的『吊胃口』之术吗?在连续做出一次次蛮不讲理的行径之后,突然懒洋洋地向对方撒娇。用这种落差来征服攻陷对方的奥义——」 「那是哪儿来的鬼奥义啊!」 「真不愧是哥哥。」 「就算你对那种听都没听过的奥义再怎么由衷佩服,我也不会感到高兴。」 「托鲁,技巧派?」 「你这家伙,别专挑奇怪的时间点说些无关紧要的事!」 托鲁朝着背后的嘉依卡大吼之后——随即叹了口气。 芙蕾多妮卡一边凝望着此情此景的托鲁…… 「真是有趣呢。」 一边以爽朗愉快的口气下了这个评论。 + 薄如纸张的薄膜围在三方,形成一个极为狭窄的空间。 而骑士「亚伯力克·基烈特」现在正坐在里头的狭小座位上。 金发碧眼——五官端正的青年。 眼神清澈明亮、鼻梁笔直尖挺,散发出相当典雅的氛围。不仅仅五官面貌而已,还有那绷得紧紧的嘴角、坚挺直立的背部,他的所有动作举止都在在展现出「正经八百的青年贵族」该有的印象。 他现在所坐的座位,是用来魔法通讯的谈话席。 三片白色薄膜的这个装置,是用来捕捉谈话者发出的声音——或将通讯对象发出的声音化作为通讯语音。总而言之,就是通讯专用的魔贫机杖的其中一部分。 「——关于科尼柯赛克王国的『英雄』……」 透过魔法通讯的手段装置,其实有很多种。 但目前基烈特队的移动据点——机动车〈四月号〉所搭载的手段装置,是其中最为简易的一个。其他通讯办法都很复杂、而且机杖都必须要很巨大,除此之外,还需要有个专门的魔法师——随时随地待命、负责控制该机杖的魔法师。若要把这些装备、人员全塞到机动车上,未免太过于不切实际了。 总而言之,基烈特队所使用的通讯魔法,并没有办法随时随地和对方取得联系。必须要事先跟对方决定好时间,请对方也同时发动术式才行。单方面传送通讯的话,对方是无法接收到通讯的。在这种情况下,通讯魔法会自动消散不见。 因此,这种通讯魔法基本上都专门用在定期联络上。 「名为『西蒙·斯坎尼亚』的魔法师,似乎是那八人之中的其中一人。」 在通讯魔法另一端——他的谈话对象是〈克里曼机构〉的首长「康拉德·斯坦梅茨」。亦即是亚伯力克的上司。 当然,因为这只是声音通讯雨已,因此不管是抵着手肘、还是随意躺着,对方应该都无从得知……然而,亚伯力克却正襟危坐得仿佛康拉德就身在他的眼前一般。这一点更足以显示出这名青年骑士的一本正经。 「不过,科尼柯赛克王国似乎也不清楚他详细所在之处。」 「怎么回事?」 亚伯力克微微倾首,开口问道。 在他的背后,他的属下们——暗杀者少女「薇薇」、担任副官的佣兵剑士「尼古拉」、魔法师「马特乌斯」、特殊士兵「李奥纳多」正在听着这段对话。但真正能够清楚听见康拉德声音的,只有坐在谈话席上的亚伯力克而已。身在座位之外的部下们,不管怎样也只能够断断续续地听见一些片断而已。 顺道一提,亚伯力克还有另外一名部下……魔法师兼任魔法机匠的少女「芷依塔」。只有她隔着薄膜站在亚伯力克的身旁,以机杖操控着通讯魔法。 「科尼柯赛克王国居然不清楚『英雄』的所在之处?」 他们现在谈到的「英雄」,指的正是战国时代末期于贾兹帝国首都攻略战中,较主力部队先行进攻,杀死了贾兹帝国皇帝「阿图尔·贾兹」的八名特攻队队员。他们同时也是—这件事虽不为世人所知——分解了阿图尔·贾兹的遗体之后,将其尸体作为「战利品」衣锦荣归的人们。 老实说,这八名「英雄」的名字并未公开发表过。 关于这一点,似乎是因为牵涉到各国不同的看法——仅仅只是缘于政治上的考量,所以才没有公开而已。因此,军队和国家等相关人员当然还是知道这些英雄的名字。 而「英雄」所隶属的国家,居然不清楚他的所在之处?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呢? 「这个名叫『西蒙·斯坎尼亚』的男人,不晓得是彻底的厌世主义者呢、还是纯粹讨厌人类呢,总之似乎是那一类型的人呐。他在战后马上就逃之夭夭,连王国军队也没能抓住他的正确行踪。」 「逃之夭夭?他并不是正式从军队之中退下来的吗?」 「似乎是这样没错。形式上看起来算是脱队逃走。」 「…………」 亚伯力克皱起眉头。 即使没有公诸于世,但英雄仍是英雄。在军队内的待遇想必不差——不仅如此,升官、俸禄通该也都相当优渥才对。然而,他为什么要特意脱队逃走、隐藏行踪呢? 「包括那『八名英雄』在内,当初进攻帝国城堡的特攻队之中,似乎很多都是本身有某些问题的人呐,关于这点——」 关于诛杀贾兹皇帝一事,当初为求万全,有多数特攻队受命闯入帝国城堡之中。虽然正确的数目并未公开,但那「八名英雄」据说也是那些特攻队的其中一队。 完全不管其他所有事情、出动只为杀死贾兹皇帝的游击队,队里理所当然地全都是战斗能力优秀的人们——但据说在他们之中,有很多人都有人格上的缺陷。 毕竟若是寻常普通人的话,并不会想要加入特攻队啊。 有各式各样称号的贾兹帝国皇帝——阿图尔·贾兹。 就像有很多人直白地评他为「怪物」一样,据说阿图尔·贾兹在个人战斗能力上的修为,世上无人能与之匹敌。以人类之身向阿图尔·贾兹挑战,简直就等同于自杀行为——甚至有人如此说道。 因此,那些将疯狂付诸行动、参加特攻队的人们,要嘛就是拥有某些异常的部分,譬如不爱惜自己生命之类;要嘛就是处在背水一阵、进退维谷的情况之中——即便把性命赌在胜算极低的赌注上,也一定要立下武功功勋。 据说这也是最后不把「八名英雄」的名字公诸于世的理由之一。 结束战乱的知名英雄们——其实大多是性格缺陷者。这件事若是被别人知道了,那可就名誉扫地了。 不过…… 「听说西蒙·斯坎尼亚有杀人嫌疑。」 「杀人——?」 「当然,并不是战场上的杀人。听说是在自己家里,杀了自己的妻子和朋友。但证据不足、且西蒙·斯坎尼亚是个非常优秀的魔法师,因此并未遭到宪兵逮捕,而是返回到战线上——半年之后,他就志愿加入了特攻队。 「……这是怎么回事?」 为了含糊带过杀人之罪,所以才志愿加入特攻队? 而战争结束之后,因恐杀妻、弑友之罪会再次被提出来调查,所以才消声匿迹了吗?战时混乱,故尚且能够朦混一时;但一旦进入和平时期,应该有不时候犯罪就再也无法掩埋而曝光出来了吧。 「这方面的详细情形,不亲自问问本人的话,谁都不晓得啊。无论如何,西蒙·斯坎尼亚在战后马上就行踪不明了。不过……经过进一步的调査,有情报说有人在拉德米欧镇看到过西蒙·斯坎尼亚。」 「拉德米欧镇……」 他的视线一瞥向背后,拥有兽耳的少年——李奥纳多便迅速将折得小小的地图递了出来。 而现在机动车〈四月号〉所行进中的街道及其周边就出现在那地图的最上头。 「速度赶一点的话,大约两天可以到得了吧。」 「但目击情报是四年前的事了。」 「…………」 为了不要传到康拉德的耳里,亚伯力克小小声地叹了口气。 情报也太旧了吧。 「当然,西蒙·斯坎尼亚从那儿开始移动的可能性很高。也就是说,那儿说不定仍残留着足以追上他行踪的线索喔。」 「……原来如此。」 老实说——虽然他觉得对这情报不能抱太大期望,但目前也没有其他更有力的情报。因此,亚伯力克也只能够朝拉德米欧镇前进了吧。他们本该追捕的嘉依卡·贾兹及其随从们已不知去向了两个月——漫无目标地在边境地区游荡徘徊,也只是加重他们徒劳无功之感罢了。 虽然他不觉得那个嘉依卡·贾兹会拥有比〈克里曼〉机构更广、更大的情报网……但如果嘉依卡·贾兹的目标是收集全部遗体的话,那么过没多久,一定会轮到西蒙·斯坎尼亚及拉德米欧这个城镇的。思及此,亚伯力克一行人便计划先到那儿设下陷阱以恭候他们的大驾。 「……不过。」 忽然——仿佛在喃喃自语般地,亚伯力克描述起心中涌现出来的「感想」。 「不管是龙骑士『多明妮卡·斯考达』也好、还是『罗伯特·阿巴尔特』伯爵也好……这阵子我感觉这些『英雄』后半辈子的生活……该怎么说呢,总觉得有些不太对勤呐。」 「……的确。」 康拉德说道: 「虽说他们之中有很多性格古怪的家伙,但这的确有些令人介怀呐。」 据说罗伯特·阿巴尔特伯爵闭门蛰居于宅邸之中,镇日埋首于开发魔法装置,对领地毫不关心,几乎把身为领主的义务弃之不管。因此,他的领地里涌入了大批难民,引发了治安和税收的问题。 至于多明妮卡·斯考达——在好几年前就已经死亡的事实,前几天才昭然若揭。 不晓得她是怎么想的,居然在弃兽徘徊的森林深处建了居所,完全抛弃了对受封领地的统治义务,并且在无人知晓的状况下,自己一个人默默地断气死去了。 「在明了内情的人们之间,『这是贾兹皇帝的诅咒』,等等的意见都跑了出来了唷。」 「……『诅咒』啊?」 亚伯力克一边感到有些困惑,一边说道。 在很久很久以前,好像也曾经有过「魔法」与「诅咒」相提并列的时代呐……不过,如今这两者已是完全不同的东西。不管在哪个国家,这两者都已被严密地区分开来了。因为魔法技术在这几百年来,以贾兹帝国为中心,已经经过人们完善地整理并系统化了。 现在的魔法是一种出色的技术体系。 相对于此,诅咒则是一种民间信仰——更直截了当地说的话,就是一种「迷信」。 魔法师既不在该处、亦无魔法机杖……在这种状态之下,魔法效果能持续发挥好几个月、甚至好几年;或是经过了长久的潜伏期,魔法效果突然显现等等——从魔法技术的观点而言,根本不可能会有这种魔法术式存在。实在太不合理了。 话虽如此…… 「的确,毕竟他是活了三百多年、可以施展出平常人无法使出的魔法等等……拥有各式各样、众多传说的人物呐。会有这种谣言出现,并不难理解。」 阿图尔·贾兹这位人物身上有太多的谜团。 他在位足足超过二百年,留下了无数的荒唐轶闻。虽然亚伯力克也认为那些并非全都是事实……但那个人应该非常的强大,强大到出现了那些传说。而且,甚至在他本人死后—超越了明确的因果关系,依旧为这世界带来了诸多的影响——从这一层面的意义看来,其存在的确不可不谓为是种「诅咒」。 「抑或是……」 亚伯力克忽然想到一件事,于是说道: 「那人的遗体之中,也许有什么会令人发狂的东西。」 「连你也在说那种事情啊?」 「不……我不是在说诅咒……」 对着语气惊诧的康拉德——亚伯力克有些苦笑地回答: 「无论是金钱价值、还是作为高纯度魔力来源使用,那人的遗体都是无以伦比的绝品。除此之外,甚至还拥有历史价值。如此的影响力,也难怪会出现这么多失去正常判断力的人啦。」 较往常经手的额度还要多得太多的金钱若突然落入手中,人们往往会误用而招来杀身之祸。就算根本没有超乎寻常的力量也没关系,那些持有者很容易会因其价值而目眩神迷、误入歧途——这也可以说是一种「诅咒」吧。 「原来如此。你这想法也不无道理呐。」 「比起迷信的『诅咒』,我这还比较实际一点吧。」 亚伯力克笑道: 「不管怎样,关于西蒙·斯坎尼亚的事情我知道了。基烈特队现在便动身前往拉德米欧镇进行调查。」 那就拜托你了。以上——就此结束第四百零七定期联络。」 他的话一说完,魔法通讯也同时结束了。 朦朦胧胧地缠绕附着在薄膜上的蓝光魔力消失——就在芷依塔操作的同一时间,这些蓝光滴溜溜地被卷入了专用魔法装置之中。 + 受风吹拂的水蒸气缓缓地漫延开来——在夕阳西下的天空描绘出独特的模样。 托鲁躺在机动车〈斯维特莱纳号〉的货舱上,茫然地眺望着逐渐暗成赭红的天空。 他的身体因刚刚长时间泡在温泉里而无谓地发着热。而冷却自己身体的方法,尤以置身在这般轻柔的风里最为合适。 顺道一提,兴许是因为身体较为娇小之故,嘉依卡比托鲁还要早就泡到头晕,而现在她人正在〈斯维特莱纳号〉里闹腾着。芙蕾多妮卡则跟平常一样,迅速地消失了。至于阿卡莉,应该是待〈斯维特莱纳号〉里继续调配药剂吧o 「…………『相信』啊……」 托鲁忽然喃喃念出这个词语。 那本来是一种——非常美丽的心理行为吧。 然而,一旦试着说出口,那个词语便瞬间变成了空泛可疑的声响了。 相信,即为不怀疑。而怀疑,即为评估事情的可能性、议论事物的真伪。 那么…… 「托鲁是凭什么相信嘉依卡的呢?」 再次被别人如此问起,他才发觉还真的没有什么明确的凭据。 关于嘉依卡的事情,托鲁几乎是一无所知。 而他最起码所知道的事实,只是构成「嘉依卡」这名少女的诸多要素中的极小一部分,而且有一大半还是来自于传闻……丝毫没有根据可以断定那些传闻是事实。勉强来说,现阶段并没有矛盾之处,因此也没有根据可以断定那些事情是在骗人——仅此而已。 托鲁不认为嘉依卡有对他说谎。 不过尽管如此,他目前也只能下此结论:「嘉依卡对托鲁他们说谎并不能得到什么特别的好处」。 但或许只是鲁他们没有察觉到而已——其实多多少少有些利益存在,而嘉依卡本身没有自觉自己欺骗了托鲁他们。嘉依卡既然丢失了记忆的一角,那么在那块欠缺的记忆里,当初她究竟在想些什么、在图谋些什么,如今都无从得知了。 一旦开始思考就会没完没了。 现在毫不犹豫地「相信」的话,虽可使思考停下——但「怀疑」之心仍深陷泥淖。疑念会唤来疑念,最后就越来越深陷其中。 「嗯……」 初遇嘉依卡的那天,是托鲁出生以来第一次拼上性命的战斗。 虽然他的身体学会了战斗用的技术……但那次是他第一次一边感受着死亡如此真实地逼近,一边竭尽自己所有的力量。那个时候他所感受到的充实感,不管怎样都无法忘却。 他因为那次的经验而不禁心想——「终于可以改变了」。 托鲁终于能够从腐败堕落的日子脱离出来,的确得归功于那一次的事件吧。肯定是这样子没错。 不过……缜密地思考之后,就会发现这件事情和「无条件相信嘉依卡」根本毫无关系。当初在场的如果不是嘉依卡,而是别人的话——假设是阿卡莉好了,即使是她,托鲁或许也会感受到相同的充实感吧。拼上性命和弃兽战斗的经验才是重点,因此当时的搭档对象未必非得是嘉依卡不可。 「……我……」 该不会托鲁……也许就跟刚从蛋生出来的雏鸟深信着破壳之后第一眼所看到的东西即为双亲一样,他只不过想把初次经验时待在他身边的嘉依卡视为特别的存在罢了。 若真是如此,那么这真的就只是单纯的阴错阳差了 而且—— 「阿卡莉……」 阿卡莉的情形和托鲁不一样。 她并非与嘉依卡同行。她纯粹只是跟着与嘉依卡同行的托鲁罢了。她没道理要视嘉依卡为特别的存在。她单纯只是因为担心她那没出息的哥哥,所以才跟着他们一起行动的吧。 就算托鲁被嘉依卡欺骗而赌上了性命,但那其实在某种意义上也算是他自作自受。 不过,就阿卡莉的立场而言,为嘉依卡拼上性命战斗的理由,打从一开始便不存在。当然在形式上,她也和托鲁一样受雇于嘉依卡。但阿卡莉和托鲁不同的是——她似乎颇为适应这个新时代。无论如何都只能以乱破师的身分活下去——除了这个生活方式之外,托鲁没有其他的选择。而这点,她与托鲁不一样。 他是不是害阿卡莉陪他一起做着一些乱七八糟的事情啊? 托鲁甚至不禁如此想着…… 「没想到你会用那般苦闷难当的声音唤着我的名字呐。」 阿卡莉忽然出现,并一边由上往下瞧着托鲁的脸,一边说道: 「哥哥的心中有什么东西觉醒了吗?」 「——不要故意藏匿气息靠近我啦!」 托鲁忍不住一跃而起,同时大喊。 不知阿卡莉是何时靠了过来的——她在平时的衣装上系了一件白色的围裙,落座在〈斯维特莱纳号〉的顶部。看来似乎是在调配药剂的途中,跑出来查看托鲁的样子。 「你为什么总是、总是这样!」 阿卡莉故意藏匿气息接近、吓唬托鲁,已经不是第一次了。应该说,她总是虎视眈眈地伺机而动,平常只要托鲁一有空隙,她就会趁其不备、出其意表。不过,托鲁其实无法理解这究竟有什么有趣。 「你就这么想要我死于心臓麻痹啊?」 「怎么可能。我干嘛要做那种事情啊?」 阿卡莉似乎有些意外不满的样子,大力地摇了摇头。 哎,但她的表情还是跟平常一样,因此看起来非常的做作。 「我从很久以前就决定哥哥死时一定是马上风的。」 「不要随便决定别人的死法啦!」 托鲁握紧拳头,对着擅作主张的阿卡莉怒吼。 「再说了……大部分马上风的直接死因,通常就是因为心臓麻痹吧。」 「以哥哥钢铁般的意志及性欲而言,我觉得衰弱而死也有可能。」 「可能个屁!」 在这位妹妹的心中,自己究竟是被视为怎样子的人类啊? 托鲁长长地叹了口气——然后回头和阿卡莉一起在〈斯维特莱纳号〉的顶部坐了下来。 「喂……阿卡莉。」 「什么事,哥哥?」 对于托鲁故作凝重的说话方式,阿卡莉微微倾首问道。 托鲁似乎觉得看着妹妹的脸,会不好意思问出口来——于是他一边重新抬头仰望那片太阳迟迟不肯下山的天空,一边说道: 「你为什么要跟着一起加入这趟旅程啊?」 「……事到如今你是怎样?」 阿卡莉面无表情地——就跟往常一样地——如此回应托鲁。 「不就是因为受雇于嘉依卡吗?」 「呃不,话是这么说没错啦。」 「决定接受嘉依卡聘雇的人,是哥哥你吧?」 「所以说,决定的人是我——你没必要一起跟着淌浑水啊。」 阿卡莉歪着头看他。 那模样——简直就像是听不懂托鲁话中的意思似的。 「我是说,不需要连你也陪着我和嘉依卡一起旅行啦。就像芙蕾多妮卡所说的,目前情况有很多都不够确实,而且又很危险呐。」 「真的是……事到如今你这是怎样啊?」 阿卡莉说道。 不只她的表情,甚至就连她的那个语调,都不含一丝情感——看不出半点动摇。她的语气就像是在说明一个极为理所当然的大道里似地,继续淡然发言: 「我不是和嘉依卡一起同行。只是和哥哥一起同行而已。」 「……可是……」 「如果说会遇上很多危险的话,那我就更不能够离开哥哥的身边了。」 「阿卡莉……」 「我无法忍受……哥哥在我不知道的地方死去。」 阿卡莉不急不徐地摇了摇头。 阿卡莉从以前就一直是个缺乏感情表现的少女——因此就连在同伴之间,也经常备受误解。而托鲁往往会将这样子的她护在身后。就算问他他为何要这么做,他自己心里也不明白。恐伯是因为他是哥哥、而她是妹妹的关系吧。 虽然那只是……权宜上所设定的家人关系而已。 「如果哥哥在我不知道的地方死掉的话——」 阿卡莉做出跟托鲁一样的动作,一边抬头仰望天空,一边说道: 「我不就没办法剥制成标本了吗?」 「你还念念不忘这个梗啊?」 托鲁双眸半睁半掩,目不转睛地瞪视着身旁这位没有血缘关系的妹妹。 有那么一瞬间,他还准备好了要听听阿卡莉会说些什么令人感动的话呢——为此紧张了一下的的自己真是可悲。 「别看我这样,其实我是个很专一的女人呢。」 「甭自夸了。是说,你那形容词用在这儿也不对。」 「这样啊?」 阿卡莉再次歪头纳闷。 接着—— 「——!」 「——?」 下个瞬间——托鲁和阿卡莉几乎同时反应。 巾托鲁伸手抓住位于腋下的两把小机剑,而阿卡莉也伸手探向吊在背上的铁锤。刚刚他们都没有采取防备姿势,是因为他们坐在〈斯维特莱纳号〉的顶部,没有足够的踏脚处的关系。 两人几乎同时察觉到了。 到刚刚为止——就在一瞬之前,原本确实并不存在的气息,突然从他们背后涌现出来。跟刚刚阿卡莉故意藏匿气息的悄悄接近不一样。而是真的毫无任何预兆,突如其来的出现。 「什么家伙?」 阿卡莉一边转身回头向背后望去,一边问。 托鲁也同样回过头去—— 「你是……」 他眯起眼睛沉吟。 那儿站着一名细瘦的少年。 头发是亚麻色、眼瞳是琥珀色。年纪八成是落在十五岁左右——犹带着稚嫩、有些地方还带点中性、尚未完全蜕变成「男人」之前的纤细感,最令人印象深刻。 他的容貌非常俊俏美丽……但托鲁总觉得这少年有些地方不太自然。 好像少了些什么。他给托鲁的印象,感觉就像是欠缺了人类应当具有的某种东西。但若问托鲁究竟是欠缺什么,托鲁自己也答不上来。那少年身上的氛围,就跟精巧玲瑭的人造玩偶一样,「虽然很像人类,但其实并不一样」。 「奇伊——对吧?」 托鲁单手按住阿卡莉,让她不要轻举妄动。同时开口对少年说道: 第一次遇见他时,因为这名叫做奇伊的少年身分不明,于是托鲁不自觉地对他发动了攻击。阿卡莉也许会做出一样的行动。而阿卡莉就算攻击了对方,恐怕结果也是跟他一样的吧。 「你还记得啊。得好好称赞你一下才行。」 这名少年……以一种跟他的外貌毫不相称的奇妙语气回应。 他的话语本身已经有些自大狂妄,就像是由上往下鄙视一样。除此之外,语气也非常的干瘪,完全感受不到他的情绪。阿卡莉是「无法将内在感情表现出来」所以才面无表情。然而,这名少年并非如此,而是「打从一开始就空洞无物」——给人这般的印象。他跟阿卡莉不同,他用动作举止、抑扬顿挫等等,做出一些不够彻底真实的表情,因此看起来格外像是在作戏,而那表情背后的空虚反而更为明显。 「哥哥。这家伙——」 「之前提过了吧。就是这家伙提供了〈斯维特莱纳号〉和多明妮卡·斯考达的情报给我。」 从某种意义层面来看,他是个比嘉依卡还要可疑好几倍、好几十倍的家伙。 真实身分不明、也不告知目的,而且也没有另外亲自行动——仅将资讯交付给托鲁他们,然后随即就离去了。他心里似乎有些打算,因而顺势操纵摆弄托鲁他们。不过托鲁怎么也想不透他到底抱着什么扛算。 「你叫奇伊是吗?」 阿卡莉在车顶上站起,眯眼瞪着奇伊。 「我先给你一个忠告。」 「说来听听。什么忠告呢?」 「哥哥对男色并没有兴趣。」 「你在说什么啊!」 托鲁自己也忍不住从车顶站起,左手离开剑柄,从妹妹的头后方一个巴掌打了下去。 「不是啦。刚见面就说清楚才是最要紧的啊——」 「别再说些莫名其妙的话了。」 「光是嘉依卡和芙蕾多妮卡就已经够烦人的了,如果激起哥哥兽欲的对手又再增加的话, 不是会造成我很多麻烦吗?」 「你的价值观除此之外没别的了吗?」 「没了。」 「别讲得那么堂而皇之!」 总之,在如此大吼之后——托鲁重新定睛审视奇伊。 出自于意识上的问题,托鲁的眼睛自最初回过头看见他的瞬间起,就完全没再撇开。对方有种令人毛骨悚然的感觉,仿佛他要是把眼睛撇开就算只有一秒,对方不晓得马上就会对他做一出什么样子的事情来。 他既不晓得少年的技能为何,也不晓得他是什么时候、如何行动的。 也就是说——奇伊随时都能够杀死托鲁他们。 「呃——有什么事吗?」 托鲁姑且先开口如此问道: 「是又带了什么情报要给我们吗?」 「是啊。我刚得到新的情报。关于你们即将前往的下一个『英雄』的所在之处。」 这名少年的背后,究竟是有着什么样的情报网啊 铁定不只一个人。这不是光凭一个人东奔西跑就能到手的情报。在这名少年的背后,应该藏有系统化的组织性活动吧。 不过…… 「西蒙·斯坎尼亚。虽然还不能确定他目前的正确位置,但最后看到他的地点,是在离这儿机动车车程需时三天左右的地方——拉德米欧镇。」 「拉德米欧镇……」 记忆中好像没有听过这个地名。 恐怕是一座位于边境的小小城镇吧。 「西蒙·斯坎尼亚的目击情报本身,已经是将近四年前的事了。之后就再也没有人看过他的踪影了。不过,毕竟那是最后有人确认看到他的地方,所以应该可以成为追踪的线索吧。」 「…………」 托鲁目不转睛地瞪视着奇伊那张毫无波动的脸。 关于多明妮卡·斯考达和这辆〈斯维特莱纳号〉的情报,的确是正确的没错。可是即便如此,托鲁还是觉得有些无法信任这名少年。反正他肯定不是现在表面的这个样子吧。托鲁总觉得他表面上虽持合作的态度,但其实隐藏着某些企图。 「其实你打从一开始就全都知道了吧?」 托鲁一边试探性地看着奇伊,一边问道。 「知道什么?」 「遗体的所在地——等等的啊。」 「……不知道喔。」 奇伊爽快大方地如此说完之后,耸了耸肩。 「至少我是不知道的喔。」 「啥?」 「或许有知道的人存在就是了。不过我只是个使者嘛。先不提现场详细的部分,至少整体性的决断并不在我的权限之内。」 「…………」 对于奇伊兜着圈子的说话方式,阿卡莉不禁皱眉。托鲁从眼帘一隅瞥到她皱眉的模样。 她果然也觉得这名少年有些地方很可疑了吧。并非事理上的,而是直觉上的挂心不安。但要他具体说出哪里奇怪,他也很难说得清楚、道个明白。 「怎么觉得你好像在呼咙我们似的,让我觉得很不爽呐。」 「这样啊。这样很好啊。」 听了托鲁的话之后,奇伊大力地点了点头。 即非讽剌、亦非挖苦。至少这般易懂的情绪,完全不存在于这名「空无」的少年之中。 「尽情地愤怒、怀疑、嘲笑、憎恨、相爱、大笑、疼惜吧。这些都是你们所渴求的事情啊。」 「…………」 对于奇伊这越发莫名其妙的发言,托鲁不禁觉得焦躁了起来。 「对我的情报存疑与否都随便你,但你要是相信我并打算前往的话,我建议你赶紧加快脚步比较好喔。追捕你们的〈克里曼〉机构下的部队也获知同样的情报了喔。」 「什么?」 「好像是叫做亚伯力克·基烈特吧。」 「…………」 托鲁的脑海中闪过了那名青年骑士的身姿——还有他精湛的本领。 漫长的战乱时期下的武士门第后裔。虽然托鲁只跟他较量过一次,但托鲁心里很明白,他并不是一个简单寻常的对手。 光是一对一互斗的——最后到底谁能够取胜,都很难说了。 更何况对方的人数又明显比他这边还要多了很多。 「我知道了。我会留心。」 托鲁点头回应。 当然——这期间他连一秒都没有把视线从奇伊身上移开过。自从感受到奇伊的出现之后,他就特别留心注意,让自己尽可能连眨眼也不眨。 尽管如此…… 「——哥哥。」 就连阿卡莉的声音里头,也隐约透出一丝惊恐。 他连一秒都没有移开过眼睛。阿卡莉恐怕也是如此吧。 但尽管如此,奇伊的身姿从二人面前眼睁睁地消失了。 毫无任何预兆、不留任何痕迹,真的是突如其来——几乎就像是那人打从一开始就不在那儿一样。甚至连他往哪个方向移动,他们的四只眼睛都无法辨认出来。 「这是什么机关?」 「不知道。」 至少以现状而言,他并不是敌人。 不过——万一他转向变成敌人的话,那就非常棘手了。 就算只有一个也好,他们应该要预先研拟出足以对抗奇伊的策略才行——托鲁隐隐约约地思考着这件事。同时,憋在身体里的紧张感终于一泄而出。 第二章 不归谷 拉德米欧镇是个没什么特别不一样的地方城镇。 在战国时代,城镇大多建造成要塞结构,而拉德米欧镇也正是这种要塞结构,即类似于托鲁他们和难民暂时一起生活过的戴尔索兰特市。两者都市规模也都差不多。若要勉强举出和戴尔索兰特市之间有什么不同的话,那么就是这条街并没有领主的居所……就这点而已吧。 大部分领主都会将住所建筑在自己领地里最大条的街道上。 换个角度来想,非领主直辖的地方城镇可以达到和戴尔索兰特市同等的规模——由此可见,拉德米欧镇应该可以说是比较繁荣的吧。 镇上的确相当热闹。 据说这附近有座矿山,应该是借由出自那个矿山的化石念料而富裕起来的吧。 化石念料——即矿物类魔力来源。是魔法所需的物资。 战国时代便不消说了,但就算是和平时代,对魔法的需求也不在少数。而且,在战国时代结束的同时,国家开纸裁减军备。在裁军的名目之下遭到解雇的魔法师们,不得不在市井之间寻求活路。于是,在农家、工作坊等处,开始积极运用各种魔法。 在这城镇的街上,可以时常见到身怀机杖的魔法师走来走去。 「『不归谷』……?」 才刚刚进入拉德米欧镇不久,托鲁一行人马上就听到了这个地名。 「是啊。你们最好小心一点比较好喔。」 托鲁一行人本着购买食物等等的打算,走进了一家杂货店。而这赞杂货店的老板,微微地皱了皱他那张老好人般的圆脸,如此说道。 「…………」 「…………」 托鲁和嘉依卡面面相觑。 顺道一提,阿卡莉正继续使用多采下来的硫黄调配药剂,因此她留在〈斯维特莱纳号〉上,并未与他们一同来到此处。由此可知,阿卡莉的个性其实非常疯狂热衷。她一旦开始调配,那么即使有人向她搭话,她也很少会回应。 至于芙蕾多妮卡呢,就跟每一次一样,突然就不见人影了——还是那副老样子。恐怕再过个几天,她就会突然再度现身出来了吧。关于芙蕾多妮卡这一点,托鲁他们三人早就已经见怪不怪、不再在意了。 毕竟他们之间的关系还残留着一些问题,譬如他还不晓得是不是可以视她为「伙伴」呢。哎,这些先暂且不提。 「别名叫做『雾之谷』。」 店老板回头望向贴在店内墙壁上的地图。 此处的周边地带,包括拉德米欧镇,都详细地描绘在上头。在城镇的东边,可以看到简直像龟裂了似的——如刀剑伤痕般的地形。和城镇的规模比较之后,可以发现那是座相当广大的溪谷。 「那儿原本就是个经常布满浓雾的地方,而最近甚至完全不会放晴了。」 「完全?」 托鲁皱眉,继续追问。 托鲁觉得对方只是夸大了点——应该是某种夸饰罢了。 「是啊。这几年一直都没有放晴,据说每天都出现呢——浓雾。」 店老板斩钉截铁地如此答道。 「据说那是死于谷中的人们所散发迅来的怨念呐。」 「会叫做『不归谷』,是因为那儿死了很多人吗?」 「应该……吧。」 甚至连那些去确认生死的人 店老板暧昧地回应。 「不小心踏入谷中的人都没再回来过了。只是没有尸体……甚至连那些去确认生死的人,也都没有回来。」 「这还真是——十分危险呢。」 店老板的话若是事实,那么那儿真的是个相当危险的地带。 「有出现弃兽之类的吗?」 ——托鲁一边取过装满食物的袋子,一边询问。 顺道一提,搬运重物是托鲁的职责,而付钱买单则是嘉依卡的职责。 「没有喔。我没听说这附近有弃兽出没。无人归返的理由,就这样一直不明不白。」 「哼嗯……」 这么说来,多明妮卡——或者该说是芙蕾多妮卡——所居住的宅邸,也是位在「误入者无人生还」的森林之中。然而,并没有传言提到无人生还的原因其实就在于弃兽。这座溪谷很有可能也和那片森林一样有弃兽栖息着,而它们会把侵入地盘的人们一个个杀死。 只是—— (只是关于终年浓雾不放晴这一点,让人不禁有些介怀呐。) 山间会生雾,这点并不怎么稀奇。 但浓雾总是「不散」,那可就异常了。 而且,那片土地若是从以前就是这个样子的话,那倒也还好。但若是在过了某个时期之后才变成这个样子的话,那就应该是某种原因所造成的吧。 「浓雾不再散去的情况,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这个啊。大约是这三年、哦不,这四年来吧。」 「在那之前,有没有人即使进了谷中,却还成功返回的呢?」 「嗯嗯……这个嘛……」 店老板一边在置于店内角落的箩筐里窸窓翠窣地捞找着,一边说道。嘉依卡刚刚掏出来付帐的是一张高额的货币,所以他应该是在搜集零钱吧。 「虽然那儿本来就不是人们会时常进进出出的地方,但至少可以采到不少菇类和山菜等等,因此有时候也是会有人进去那儿……我记得那时候并没有发生什么问题耶。」 四年前。亦即是战后。 「…………」 托鲁向店老板道了声谢,然后走出了店外,嘉依卡一边走在他的身旁—— 「托鲁?」 她一脸茫然的样子,开口唤了一声。 「有、烦恼?」 「我烦恼一大堆咧。」 得好好思索考量的事情已经是堆积如山。 感觉嘉依卡反而悠哉过头了。 哎,无忧无虑、天真无邪是嘉依卡独特的个人特色。从初次相遇的那一天起,她的这个特色对托鲁而言,也确实是种相当不错的救赎。这本来就不是一趟轻松愉快的旅程。如果连嘉依卡也老是绷着张脸、烦恼东烦恼西的话,这趟旅程肯定会令人郁闷到不行的吧。 「哎,当前的问题是那个浓雾不散的山谷呐。」~ 托鲁说道。 「……『不归谷』。」 「啊啊,是啊。根据那个奇伊所提供的情报,那位名叫『西蒙·斯坎尼亚』的男性魔法师被别人目击到的时间是在四年前。即为战争刚刚结束之后不久。而不散的浓雾出现的时间也是在四年前。哎,虽说都是在四年前,但还是有半年左右的间隔吧……我在想这两者之间是不是有什么关系呐。」 「了解。」 嘉依卡一脸老实地点了点头。 「西蒙·斯坎尼亚,行踪不明。在雾中?」 「的确是有那个可能呐。」 不仅有「不归谷」这样耸动夸张的名字……而且还不是只有一、二个人失踪而已。如此看来,西蒙·斯坎尼亚很有可能人就在其中。 虽然不晓得西蒙·斯坎尼亚是个什么样子的人物,但如果当时他本人持着贾兹皇帝「遗体」遇难的话,那么托鲁他们想要回收的「遗体」很有可能就遗留在那座谷里。 虽说是「杀死皇帝的英雄」,但毕竟还是人类没错。应该有因病而死的人,也有因事故而死的人吧。他无法否定西蒙·斯坎尼亚死在那儿的可能性。 「不过……」 托鲁突然想到了什么,于是开口说道: 「到目前为止如此调查下来……总觉得呢……」 「呣咿?」 「无论是阿巴尔特伯爵也好、还是这个西蒙·斯坎尼亚也好……即便他们的名字没有公诸于世,但毕竟还是英雄吧?感觉这些家伙们的下半辈子,应该要过得比现在更加无忧无虑、幸福自在才对啊。」 在激烈的战争中,好不容易俘存了下来。莫大的奖励也拿到手了。 明明之后就只要过着优游自在的生活就好了吧—— 「哦不。反而相反吧?」 托鲁忽然意识到些什么,嘴里嘟嚷着。 「当初直接面对挑战了〈禁忌皇帝〉的特攻队……尽管金钱、名誉都握在手里了,但他们或许并不是那种甘于过着平凡普通下半辈子的家伙。毕竟人格啊、性格啊……」 在战乱之世,身为统治者、亦为魔法师的阿图尔·贾兹,人们为他冠上了「最强」以及「怪物」等等的称号。因传说他是不死之身、不老不死,因此甚至有「凭个人之力是不可能打倒得了他」之类的评论出现。 挑战这种怪物……而且还是在大混战的王城攻防战当头,较主力军队先行进行诛杀任务,这简直可以说是几近于自杀行为。 要嘛就是相当渴求于功勋,要嘛就是对自己自暴自弃,抑或喜欢追求绝望境界的某种异常癖好……不管怎样,他很难相信会有普通人类会去参加那种特攻队。或许正是因为他们身上原本就怀有某些问题,所以各国才不公开「英雄」的名字,而且他们之中也都没有人过着众人心中描绘的「美好」战后生活。 「是说……那家伙怎么偏偏在这个时候不在呢。」 那家伙——指的是芙蕾多妮卡。 就算她当初没有进到城中,但如果总是和多明妮卡一起行动的话,那么特攻队其他人的脸庞或言行等等,她应该还记得才对吧。 「……话说回来……」 托鲁一边走,一边问: 「你父亲是个怎么样的人啊?」 「呣咿?父亲大人?」 「感觉听到的都是把他怪物化的传闻呐。」 活了三百年之久——甚至还有活了千年一说——可以同时使用三把魔法机杖、就算逼他拿剑,其用剑本领亦足以和各国骑士团的教练匹敌、其臂力天生非比寻常,可以用指尖把好几枚硬币一起折别……等等。 夸张到连托鲁心里都不禁想「真的有这样子的人吗?」 「父亲大人——」 嘉依卡远望着头上的苍穹,仿佛思念起位于那遥远彼方的故往—— 「父亲大人……男人,皇帝,魔法师。」 「呃,这些事我也知道啊。」 托鲁一边不由自由地垂下肩膀,一边说道。 「……托鲁。」 嘉依卡脸上浮现出惊讶的表情。 「博学多闻。」 「这些事每个人都知道好不好!」 「姓名,阿图尔·贾兹。」 「这我也知道——是说,你啊,难道没别的资讯了吗?身为他的女儿才会知道的资讯等等。譬如人品啊、兴趣啊、癖好之类的。」 虽然有大量关于贾兹皇帝的传说和轶闻之类的,但量实在是太多了,最后反而难以区分出哪些是事实、哪些是虚构。结果,只留给世人暧昧的——「似乎超厉害」的印象,而具体的人物形象反而晦暗不明。 「呣呣……呣…………呣呣?」 嘉依卡忽然歪过头——然后就这样一副很苦恼的样子,持续歪着头纳闷不已。 有太多的回忆,所以正苦恼着该从何说起……感觉并非如此呐。她那个样子看起来,反倒比较像是在拼命寻找着记忆中贫乏的线索。 「呣~?」 「给我等一下。那是你父亲没错吧?」 「父亲大人是皇帝陛下。」 嘉依卡说: 「忙碌,非常。很少见面——不太见面。」 「…………」 如果为政者——统治者越想努力尽责,那肯定就会越忙。尤其像贾兹帝国这么巨大的国家更是如此。即使只是待批的文件,应该也是每天都堆积了相当的数量吧。 就算是亲生女儿,也很少有机会和他碰面——如此想来,这也不是什么特别值得吃惊的事情吧。 「非常非常忙碌。」 仿佛要强调这一点似地,嘉依卡重复说道。 托鲁觉得她的侧脸——看起来有些寂寞的样子。 「回忆一,非常非常,少数。」 「……我知道了。对不起,问了一个让你不太舒服的问题。」 老实说——托鲁从没看过自己亲生父母的脸孔。 亚裘拉村里当然也有乱破师们生的小孩——但另外在附近农村买来一些家里为了「削减吃饭人口」而让售的孩子,捡来战乱下的孤儿,然后将他们培育成下一代乱破师的情形,不少见。 托鲁即为这些孤儿的其中一人。 在他懂事的时候,人就已经住在亚裘拉村里了。而且村里有很多跟他境遇相同的孩子,又有养父母在,因此他从未因亲生父母不在身边而感到寂寞难过。 然而……对于一般小孩而言,父母的存在意义甚大——这般程度的常识,托鲁多多少少也是懂的。幸也不幸地,托鲁是个乱破师。要是不懂得人类的心理的话,无法胜任乱破师一职。 「没关系。真的。」 嘉依卡把头往左右摇了一摇,然后说道。 她的表情毫无悲壮之感。 托鲁因此感到放心的同时—— ——「嘉依卡。你……真的是贾兹皇帝的女儿吗?」 芙蕾多妮卡的话语倏地从他的脑海中掠过。 应该不会吧——托鲁心想。 特地冒称为〈禁忌皇帝〉的女儿,为收集尸体而四处奔波等等——若考虑到伴随这些事情而来的危险性,非亲生女儿是绝不会愿意做这么疯狂的事吧。 不过……万一嘉依卡真的不是贾兹皇帝的亲生女儿的话呢? 万一嘉依卡其实比托鲁还要通晓人类的心理、单纯只是在诈骗着托鲁而已呢?万一托鲁未知的利益,其实就来自于扮演贾兹皇帝的女儿这件事呢? 脑中没有贾兹皇帝的相关回忆,其实是因为她根本就是一个没有跟贾兹皇帝打过照面的局外人而已? 一旦跟词汇短少、总是只讲只言片语的嘉依卡进行对话时,托鲁常常不知不觉地帮她推测要说的话、为她补上字词之间的空隙——但她是不是有可能反而利用托鲁这点,将计就计、顺水推舟了呢?想要信任她的这份心情,是不是总是任意地为她编造了冠冕堂皇的解释呢? (……可恶。) 心里一旦起了疑念,就会一个接着一个把其他的疑念也刨挖出来。 人类只能够从别人表现在外的言行来揣度对方的内心。 虽然前几天芙蕾多妮卡在温泉质问他的时候,他忍不住说了一堆像是在包庇袒护嘉依卡的话—— (但是我……) 心境并不明确,还是有些踌躇。 不过他可以感受到自己的心里,似乎产生了一丝摇动。 + 虽说笼统说来都是一个词「魔法师」,但其实魔法师有各式各样的类型。 魔法本身发展成范围相当广泛的技术体系之后,各尖端领域的专门技术职务亦随之诞生,实属自然。 譬如基烈特队中的芷依塔,她本身魔力较低,直接运用魔力的技能也不太高明。但她精通于魔法相关的工学理论,因此可以以高效率操作、修理、改造各式各样的魔法机器。 还有——基烈特队中的另一位魔法师「马特乌斯」。二般典型魔法师可以做到的事,马特乌斯大概也都能做得到,属于万能型的魔法师。但他尤为擅长的是通讯系魔法、以及精神操作系魔法。 他可以使用这两种魔法,将术式编入动物的脑中,驱使它们成为自己的〈使魔〉。虽然他本身不但要持续不断地发动魔法,而且他本人几乎不能够移动身体,但如果他想要的话,也可以让动物眼中,耳中捕捉到的资讯,就这样子直接传送到他自己的意识之中。 因此——马特乌斯和斥候兵「李奥纳多」并列为基烈特队的眼睛和耳朵,在队中十分活跃。 「…………」 机动车〈四月号〉现在正停在拉德米欧镇的停车场中。马特乌斯在〈四月号〉里闭着眼睛,维持着坐着的姿势。他直接坐在地板上,一只脚搭在另一条腿上盘腿而坐,双手也放在其上。这个姿态——再加上他本身看起来忠厚老实的相貌、秃头等等——有如异教的神像一般,给人一种不可思议的印象。 马特乌斯现在正在把十几只鸟当作自己的〈使魔〉,驱使着它们。 「借用」眼睛、耳朵的驱使魔法,原本就会给魔法师的脑带来非常大的负担。如今驱使数量高达十几只,让他的脑所受到的压迫更为强焊激烈。若是普通的魔法师,早就已经从耳、鼻喷出血来、倒地不起了吧。 换言之,马特乌斯正是这般优秀的魔法师。 「难怪大家都说他的脑全都是由肌肉所组成的呐。」 「说这话的人,只有薇薇你而已吧……?」 同为魔法师的少女「芷依塔」一边望着坐在地上持续操纵〈使魔〉的马特乌斯,一边和基烈特队的暗杀者少女「薇薇」进行如此对话。 顺道一提,马特乌斯对此毫无反应。 因为他正专注于操纵〈使魔〉。 「就这样子在他的额头上写下『肌肉』两个字,他也不会感觉到吧?」 薇薇说道。 这少女的特征,即在于她那充满光泽的波浪卷发、以及凶悍的双眸。 她那凛例——看似有些强焊的五官,酝醸出坚毅刚强的气质,令人不禁联想到出身贵族的千金小姐。她的容貌身姿,虽然稚嫩感尚浓,但几乎感受不到激发他人保护欲的那种柔弱感。恐怕……就算她现在混入贵族或皇族所主办的舞会之中,也不会有人觉得不太对劲的吧。正因如此,那些可怜的犠牲者们,在要害被凶器剌入之前,做梦都不会想到这名少女居然会是一名暗杀者吧。虽然这位少女不太多说自己的过去,但从她的动作举止看来,可以想像得到她之前身为上流阶级的专门暗杀者,应该受了不少的训练吧。 「至少在脸颊上画个猫咪胡须就好了吧。」 芷依塔苦笑了一下,然后如此回应她。 圆圆的眼镜悬在鼻尖、头发剪得跟肩膀平齐,她的容貌虽然没有如薇薇那般艳丽华美——但正因如此,反倒有种朴素、柔和的可爱。若稍加打扮,应该会显得更加好看吧。但这名魔法卿少女大多穿着以实用性为优先的工作服、长靴等等不太时尚的装扮。 薇薇和芷依塔两人的容貌简直是恰恰相反,从技能和性格上也很难找到两人的共通点…… 但兴许是因为年龄相近、或是彼此感情很好的关系吧,两人一旦站在一起,看起来就像是一对姐妹。 「看他的头这么冷清,就帮他画点头发吧。呜哇——我真是温柔体贴!」 「我想马特乌斯先生应该不是天生秃头,而是把头发刺掉了吧。」 「反正他的理由一定是嫌整理头发太麻烦了吧。对了——干脆帮他剌青好了,这样以后他就可以不用再浪费时间剪头发或洗头发了?」 「等一下,薇薇。你干嘛拿出针来?」 芷依塔慌慌张张地阻止薇薇。 薇薇似乎很想对这个如雕像般一动也不动的马特乌斯做点恶作剧——应该说她似乎想恶搞他的脸想得不得了。薇薇接受过暗杀者的训练,因此个性上有些格外歪斜之处。但这点反倒突显出她的幼稚,和不符合她年龄的老成之处取得了平衡。 接着—— 「你们在做什么啊?」 ——一道声音从薇薇和芷依塔的背后传来。此时,薇薇正企图拿针要去剌马特乌斯的头,而正依塔则从背后架住薇薇的双臂,努力阻止着她。 无需回头她们也知道说话的人是谁。 正是基烈特队的队长——骑士「亚伯力克·基烈特」本人。 「呀啊!」 同一时间,针从受到惊吓的薇薇手中脱落,然后在空中旋转……过没一会儿,便从亚伯力克的鼻尖擦掠而过,啪咚一声地剌入了地板。 「…………」 饶是亚伯力克也不禁睁圆了双眼,低头望向那插入地板中的针。 「啊,对、对、对不起!」 薇薇慌慌张张地如此说道。 这名暗杀者少女在面对大部分的说话对象时,大都不改她那桀惊不驯的态度——但唯独亚伯力克是例外。薇薇在这名青年骑士的面前,也不禁摇身一变,变成乖乖听话的温,顺少女。虽然她的转变露骨到其他队员们总是想苦笑的地步,但不知为何似乎就只有亚伯力克本人没有察觉到她的不自然。 「薇薇……」 亚伯力克叹了口气说: 「你的『针』对我来说就跟『剑』是一样的喔?」 「……咦?啊,是。」 薇薇似乎几乎什么都没想的样子,一个劲儿地点着头。 剑之于骑士、针之于暗杀者。 从「使用者与武器」的关系而言,前者与后者的确是意义相同。 「所以……千万不要那么轻易地将它们拔出来唷。就算你只是想要让它们适应融合成自己身体的一部分……它们是武器,虽然可以救人,但也会伤人。时不时意识它们的用途,也是很重要的喔。」 「…………」 亚伯力克的这番话,若说持论严正,还真是严正过头了;若说口气幼稚,还真是没有比这句话的口气还要更幼稚的了。而听了他的话之后,薇薇的脸瞬间呆住,直直盯着亚伯力克瞧。 「——是。」 她微微垂下头来,颔首回应。 她的双頼有些泛红——但就像每一次一样,亚伯力克还是没有察觉到,抑或者他没能理解这背后的含意。芷依塔看了看薇薇和亚伯力克,脸上浮现出微微的苦笑。 「对了,你们知不知道尼古拉跑去哪儿啦?」 亚伯力克开口询问。询问的口气简直就像是已经把数秒前的话题完全忘掉了一样。 即便有什么需斥责部下的事情,他也不会毫无意义地硬拽着不放。这证明他对于公私感情的区分,拿捏得恰到好处。这在年轻人一特别是贵族之间,更为难得。 「啊,我拜托他去采买食物了。」 芷依塔回答。 「采买食物啊……你拜托尼古拉吗?」 「是啊。他说他好不容易痊愈了,所以想要做些体力活,顺便锻练一下手臂之类的。」 「啊啊,这样啊……」 亚伯力克总算露出了认同的脸色,点头说道。 之前和嘉依卡所雇用的乱破师战斗时,尼古拉有一只手臂被折断了。 虽然马特乌斯以治疗系魔法帮他把骨头接起来了,但那也只是沿着断面黏接起来而已,离完全痊愈还相距甚远。当然,骨骼强度若要恢复到跟以前一模一样的状态,其实还需要一定的时间——在那之前,最好不要太常使用断掉的手臂比较好。 但肌肉这种东西,人一旦不用它的话,它就会自己开始萎缩。不管是锻链得再好的强者, 一旦保护手臂以避免加重负担大约一个月,那只手臂的肌肉力量马上就会急遽变弱。尼古拉应该是想尽可能取回变弱的肌肉力量,于是重新开始锻链的同时,又自愿做些体力活吧。 「哎,那他应该马上就会回来了吧。」 亚伯力克如此说道与此同时。 「——找到了!」 一道怒吼般的激烈声响迸发出来。 突然其来地——到刚刚为止都像座雕像一样一动也不动的马特乌斯,一点预兆也没有地突然睁开双眼大叫。他迅速解除冥想的姿势,一边站起身来,一边回头望向亚伯力克的方向,继续喊道: 「我找到了那些家伙了——嗯?」 马特乌斯一脸诧异的表情。 亚伯力克、薇薇和芷依塔,这些同伴们一个个都以奇怪的姿势凝固在原地。亚伯力克·基烈特只是有些身子向后翻仰而已,但薇薇和芷依塔则是扭转着身子,像是在躲着什么、想逃阃什么似地,摆出了那种防备姿态。 「……你们怎么了?」 「差点被你吓死了!」 薇薇喊道: 「干嘛突然大吼啦!」 「唔。真是抱歉。」 马特乌斯用手掌轻轻摸了摸自己浅黑色的秃头,向薇薇她们说声道歉——然后重新转过身子面对亚伯力克。 「基烈特殿下。我找到了。」 「——那个嘉依卡·贾兹吗?」 「是的。还有乱破师那小子。」 马特乌斯大力地点着头回答。 「虽然另外一位乱破师女孩没能确认到……」 「……我们最好先预想她人也身在同一个镇上比较好吧。」 「是。」 这一次——基烈特队的亚伯力克等人追着西蒙·斯坎尼亚这位「英雄」的足迹,而来到了拉德米欧镇。但他们本来的任务其实是要逮捕冒称贾兹皇帝女的少女「嘉依卡」。她很有可能也追着「英雄」——应该说是英雄们所持有的「遗体」,而来到了这个拉德米欧镇。亚伯力克评估了这个可能性之后,命马特乌斯和斥候兵李奥纳多进行了侦查。 「他们现在在哪边?」 「隔着镇的另一端。在东侧那边。」 「…………」 亚伯力克皱起脸,双臂交叉圈起。 「基烈特队长?」 芷依塔忧心忡忡地出声。 相对于芷依塔,薇薇已经是一副迫不及待想要上阵的样子。她双手探入自己的怀中,确认着飞针和其他的暗器——她的隐藏武器。尽管这名少女乍见看似赤手空拳,但眼见不能为凭。因为就算她脱光衣服、全身裸体,她的长发中仍备有绞杀用的钢丝、口中亦备有暗针。 然而…… 「能够进行格斗战的只有我和薇薇而已,这样有点太过勉强了。」 亚伯力克说: 「李奥纳多前去侦查,尼古拉则是去买东西。最好等他们都回来了以后再说吧。」 「怎么这样。太高估他们的能耐了啦。」 薇薇有些不满地说道。 不晓得是因为她过去发生了什么事情、还是说单纯只是她自己的偏见,薇薇似乎对乱破师的存在十分不以为然——或者该说是倾向于强烈瞧不起他们。从根本而言,暗杀者这个职业跟乱破师重叠的部分其实还满多的,或许是因此而对他们有一种同行相忌的情感吧。 「魔法师不适合格斗战,就算只靠亚伯力克大人也足够……」, 「不,我听说乱破师——尤其是〈亚裘拉战魔众〉和〈昴星团六连星众〉确实拥有〈铁血转化〉这等奥义。」 随侍于嘉依卡身边的男女——自从知道那两人似乎是乱破师之后,亚伯力克重新针对这「战场走狗」进行了一些调查。知己知彼,百战百胜。如果可以的话,在对战之前事先弄清楚对手的底细,当然是再好不过的了。 「尽管只能维持一时,但借由调息和自我暗示,就可以将身体能力提高好几倍。虽然不知道那两个乱破师是否会使用这招奥义,但如果他们真的会的话……我们的情况相当不利。那名少年乱破师原本就是相当厉害的家伙。而跟他同行的另一位乱破师恐怕也跟他差不多水准。如此一来,只靠我和薇薇的话……」 说到这儿——亚伯力克对着一脸不满的薇薇苦笑: 「先甭说杀死他们了,若是要生擒……」 对手是乱破师的话,就更不可能生擒了。 若到了紧要关头,他们也不惜将身上的火药引燃自爆——亚伯力克曾经听说过乱破师正是如此可怕的家伙。要活生生逮捕乱破师,根本是难如登天的一项任务。 「为听取内情而必须活捉的,不是只有嘉依卡·贾兹而已吗?」 「前几天也曾提到过了吧。她本身也有可能只是被当作傀儡利用了而已。知晓她周围内情的相关人士,必须尽可能多活捉一点才行呐。」 亚伯力克以谆谆告诫的语气,冷静地如此说道。 「最好能不杀就不要杀吧。」 「……亚伯力克大人。」 薇薇双眼圆睁,瞪视着自己的上级。 亚伯力克——与其说是讲给她听,倒不如说是讲给他自己听似地,附加了一句: 「毕竟战国时代都已经结束了啊。」 是的。现在这个时代,已经不能单纯靠杀死的人数来提升地位了。 并不是光杀死对方就好了。 一直以来,一心就只顾着磨练自己战斗的技术——不仅是每个人自己的本领、甚至连各血统门第也是——对于出身自武士门第的人而言,这时代的情况可说是令他们绝望极了。这项可以说是他们唯一拿手的技术,就这样子被封印了起来。等于否定了他们存在的理由。 然而…… 「虽然以骑士的身分而言,我真的很想从正面跟他来场一对一的比试呐。」 亚伯力克对着薇薇面露苦笑。 「自己的部下就不消说了,至于敌方,可以的话我也希望不要有死者出现呐。为求保险起见,我们还是全员出动吧。」 「……是。」 薇薇总算面露认同的表情,点头回应。 「马特乌斯。抱歉,请你暂时继续追踪他们。等尼古拉和李奥纳多回来之后,我们再去追上他们。在这之前,请不要跟丢了。」 「遵命。」 听了亚伯力克的指示之后,马特乌斯点了点头——然后再次闭上双眼,抱着机杖,坐回到地板上。 + 那看起来简直就像是没能治好的伤痕一样。 深深凿穿大地的龟裂即是伤口……而充满那儿的白雾即为流脓。 也许有的人看了,会称赞这是一幅绝妙风景吧。 雄伟壮阔的风景,确实能够时常唤醒人们内心的感动。由上往下俯瞰的角度更是如此。令人不禁自觉人类——自身的渺小,相对地视野也跟着扩大、思想也达到某种达观。 不过……一旦想到这儿被冠了「不归谷」等等的称呼,这片无法一眼纳尽的风景,确实变得有些带点不祥的感觉。就和黑暗一样——在没有实际遇上为止,都不会知道有何威胁潜藏在何处。 「……原来如此。」 阿卡莉眯起眼睛说道: 「这就是『不归谷』啊。」 她站的位置刚好在镌刻于地上的裂缝边缘——若她脚下稍微有些崩塌的话,就会那样子倒栽葱地掉进那个裂缝谷底吧。然而,她却泰然自若地眺望着眼下团团浓雾。 「不归谷」位于拉德米欧镇的东边。 这附近原本就有好几座险峻的山脉存在,因此自然也就有山谷了……但这座「不归谷」却是谷底的地面裂开形成的,如字面所述,正是个「谷底裂缝」。因此想当然耳,它的最深处——却比拉德米欧镇所处的平野还要低更多。 「不散的雾啊。真是可疑呐。」 虽然她的视线从刚刚就一直朝着脚下的浓雾望去……但应该什么都看不到吧。光是看了到底有多深,也还是无法想像它的深度。托鲁试着丢了颗小石头下去——打算以落地的回音来推测它的深度——但却什么都听不见。是连声音也无法传送到的深度吗?还是说,有沙子或苔藓之类的柔软表面接住了小石头,所以才几乎没有声响的吗?他们真的无法判断。 「听说这儿本来就很容易起雾。」 托鲁站到阿卡莉的身旁说道。 「虽然很想亲自下去看看,但不晓得这谷的深度的话,总觉得有些不太放心呐。」 「就算只是谷底的大概形状也好,如果嘉伊卡的魔法可以探测得出来就好了。」 托鲁如此说完,便回头向背后望去。 在托鲁的背后……嘉依卡打开了总是不离身旁的棺材,从里面取出零件,组装着魔法机杖。嘉依卡的机杖看起来有些老旧,细小的擦伤、斑驳的表面涂漆,酝醸出长年被人使用的工具才会有的风味。长长的杖身根部和机关部位上,装着一个简直就像是脊梁骨一样,生物特征般的零件——它所散发出来的存在感,绝非单纯的「工具」可以比拟。 (仔细想想——) 托鲁一边看着嘉依卡的机杖,一边心想: (那应该是别人传下来吧。) 嘉伊卡看起来还只有十五岁左右而已,无法想像她使用这把年代老旧的机杖已经十年、 二十年了。应该是别人转让给她的吧。 或许是阿图尔·贾兹曾经使用过的东西呢。 「……完成!」 嘉伊卡如此说罢,便将机杖举了起来。 嘉依卡以惯用的姿势架起了那把和她自己身高差不多高的机杖,然后透过那个装在机杖本体上面的测距器窥看着。 这把机杖——由娇小的嘉依卡拿着,更显得冷硬粗犷。 而反观拿着这把机杖的嘉依卡,身影丝毫不见一丝不稳,可见她一定非常熟练于操作机杖。她所采取的姿势,就像一匹野默一样,毫无破绽、十分完美。 「…………」 她应该是在寻找适当的站立位置吧。嘉依卡持续注视着测距器,同时往前迈出—— 「姆呀?」 迈出第四步时,她踩空了。 嘉依卡的姿势倏地乱了。当然,这儿并没有救生索等等派得上用场的东西。嘉依卡就这样子倒栽葱地掉入不知有多深的浓雾谷底—— 「……呼呣。」 ——没有掉下去。 阿卡莉瞬间从背上拔出铁锤,勾住嘉依卡的衣领,就这样子把她提到了他们的跟前。嘉依卡在空中啪哒啪哒地踩了几步之后,咕噜咕噜地滚落到托鲁二人的脚下。 「……我经常在想……」 托鲁一边往下看着脚下的嘉依卡·一边讶然地说道: 「在遇上我们之前,你究竟是怎么活过来的啊?」 该怎么说呢……日常生活上的所有事情都太不小心了。 操纵机动车时东张西望,差点引发事故;光只是四处走走,也会时常绊跤跌倒,让她做料理的话,她会用菜刀切自己的手指头,让她洗碗盘的话,她会手滑弄翻——不管叫她做什么,她都笨手笨脚的,什么都做不来。 看来,为了和使用魔法时的高度集中力取得均衡,她平时的注意力便衰退了几成吧。如此想来,当初第一次遇到这名少女的时候,她也是莫名其妙地在山里面迷路了呢。 路痴加上注意力散漫。 光是一个人走在路上,也很容易发生致命的危险。 「托鲁。」 嘉依卡倏地站起身说: 「现在告诉,新事实。」 「新事实?什么事情?」 托鲁皱起眉头。 嘉依卡大力地——不知为何一副得意的样子,「哼」地一声从鼻孔喷了口气,大力地握紧右拳。 「我,出乎意料结实。」 「别吹嘘了。」 托鲁脸上浮现出一副很厌烦的表情,说道: 「好了!快点用魔法调查吧!」 「呣……」 嘉依卡不知怎地来回看着自己险些落下的崖边和托鲁。 「最佳位置,那里。」 「啊?啊啊——是这么回事啊。」 托鲁颔首。 魔法这玩意儿非常的纤细讲究。 发动条件若有一点点的差池,术式就不会发生作用等等,都是司空见惯的事。因此,不受环境影响的术式部分就交由机杖处理,而魔法师则要一边不时地微调术式的细节部分,一边发动魔法。温度、湿度、气压、距离、星辰、地脉、其他种种——许多元素都错综复杂地互相牵引着。 出乎意料之外地,魔法师的站立位置似乎也是个重要的元素。 若想使用调查「不归谷」内部的魔法,从崖边踏出约半步左右的位置是最佳的站立位置。在退个几步的地方也是可以发动魔法,但调査出来的精确度就会有些下降……这似乎是嘉依卡刚刚所提出来的意见。 「就算你这么说……」 托鲁再次看了看崖边说: 「你也没办法站到半空中吧。芙蕾多妮卡在的话,还可以请她把你拎起来飞,可是——」 变幻自如的装铠龙女孩不知道跑去哪儿了,一直不见她的踪影。 哎,芙蕾多妮卡嘴上说她是为了要打败托鲁而和他们一路同行,所以如果要拜托她做事,估计是大错特错吧…… 「托鲁,支撑。」 嘉依卡不知怎地摆出了一个奇妙的姿势,然后说道。 她湾下身子、腰往后凸出去,那姿态就像鸭子一样—— 「上半身,伸出去,可以到位,但会掉下去。所以托鲁,支撑住。」 嘉依卡的意思似乎是:如果硬要调查谷底的话,我得架好机杖。而为了不掉下去,托鲁你要好好撑住我。 「……是道样子吗?」 托鲁走近嘉依卡,手环上她的腰。 「呜呀!」 「呃?」 因为嘉依卡发出了怪声,托鲁不禁慌张地缩回手「怎么了?」 「没——没事。没有,问题。」 「…………」 托鲁一边皱着脸,手一边再次环上嘉依卡的腰,撑扶着她。 他们两人就这样子很吃力地互相配合,往崖边走了好几步。这在他人眼里看来蠢到不行的样子吧。 然而—— (…………呃,怎么搞的,这姿势?) 托鲁似乎意识到了什么,忽地皱起了眉头。 嘉依卡腰部往后凸出。 而托鲁则是为了取得重量平衡,而把上半身往后仰、腰部往前凸。 该怎么说呢,这在旁人眼里看来,简直就是—— 「嗯……真不愧是哥哥呢。」 阿卡莉冷哼似地说道。 「连半点缝隙都没有。从后面双手抱住女生屁股这件事,无人能出哥哥之右呐。我真是打从心底感到佩服呐。」 「不要佩服这种事!」 「当然,哥哥能够一瞬间脱掉衣服、露出下半身的熟练技巧,我也相当地佩服唷。」 「我才不会那种莫名其妙的技巧咧!」 托鲁大喊。 正当嘉依卡似听未听这两个兄妹的对话——」 「……艾弗尔·黑鲁斯特·鲁·贝鲁固依鲁·法依·赛卜……」 咒文从她的口中成串流泄而出。 同一时间,以连接用绳索和她脖子相系的机杖,其机关部位出现了青白色的光芒——下一瞬间,有几个图形和文字以机杖为中心,凭空浮现在半空之中。这些图形和文字一边缓慢旋转,一边互相咬合,过没多久,便形成了一个完整的魔法阵。 「〈回响辨位座标〉——出来吧!」 嘉依卡高喊发动魔法的咒文。 尖锐高亢的声音响彻山谷。 她这声音虽细小清澈,但音程若再上去一些,恐怕人耳就无法听得见了……其音域如此之高。那声音断断续续地回响着,最后终于消融在寂静之中。 接下来—— 「……喂。」 托鲁半掩着眼开口。 「呣咿?」 「还得继续维持这个姿势才行吗?」 「否定。姿势解除。」 「…………」 托鲁撑着嘉依卡,往后退了大约二步,然后松开了她的腰。 嘉依卡当场坐下,抱着机杖,闭起双眼。据说探查系魔法会把调查结果直接送入魔法师的脑中——但要在意识中「翻译」、并把它整理成容易理解的资讯,似乎还需要花费一些时间。 「是说,阿卡莉……」 托鲁回头望向身旁的妹妹,说道。 「什么事?」 「你这是想干嘛?」 「呼嗯?什么干嘛?」 「我是说,你那是什么姿势啊?」 阿卡莉不知为何双手开开,副准备扑上来的姿势。托鲁见状问道。 「这个啊——唔嗯,其实是……」 阿卡莉落落大方地点了点头。 顺道一提,她除了双手张开得大大的,一副「哈哈我要来抓你啰」的样子,手指甚至还每根都像是个别独立的生物一样,忙碌地蠢动着。那姿势让人不禁感到不安,感觉一靠近她,就会被做些什么似的。 「想着哥哥的这份心情,让我好想揉揉哥哥呐。」 「…………」 托鲁已经懒得开口吐槽,暂时不发一语地等她继续说下去。 「看到哥哥紧抱着嘉依卡的腰之后,我突然想到了。」 阿卡莉一边逐步逼近托鲁违一边说: 「仔细想想,自从开始旅行之后,我有好一阵子没有揉揉哥哥了呢。」 托鲁半掩着眼问道。 哎,看到她那不停弃动的手指,他大概知道她想干嘛了。 「我如果不揉揉摸摸哥哥的话,就会出现禁断症状,这可是不治之症喔。」 「这还真是我第一次听说呢。」 「唔嗯。我人生第一次的发作就快要出现了。」 「怎么想都觉得你那是装病!」 托鲁一边摆出「不会让你得逞的!」备战姿势,一边说道。 「哥哥。哥哥你不公平。」 「我哪里不公平了?」 「直白点说的话,就是狡猾。」 「所以说我哪里狡猾了?」 「哥哥刚刚不是就揉了嘉依卡吗?」 「刚刚那是情势所需啊!」 再说了,他不记得他有用那种足以称为「搓揉」的运指指法啊。 「那我也是情势所需啊。啊啊,不行了,我要发作了。」 阿卡莉一边面无表情地如此说着,一边作势假装脚下踉跄不稳。 然而,与她的言词恰恰相反,托鲁不管从哪儿看、无论怎么看,都感觉不到任何紧迫感。 「哥哥。如果你觉得妹妹我有那么一咪咪可爱的话,我可以放弃不揉你,但你得揉揉我才行。」 「你那是什么奇怪的威胁啊。」 于是——托鲁和阿卡莉就像互相威胁的熊一样,双方都摆出防备的姿势,一步步画着圈儿移动。 「——结束」 嘉依卡安心似地吐了口气,然后一边抱着机杖,一边说道。 「怎么样了?」 有空隙——阿卡莉双手伸了过来。而托鲁也同样用双手格挡住,同时开口向嘉依卡询问: 「……话说回来,这招魔法的原理究竟是怎样子的呢?」 「调查,谷,状态。〈回响辨位座标〉。」 根据嘉依卡的说法……这似乎跟刚刚托鲁丢小石头下去测量深度,从根本上算是同一种方法。当然,嘉依卡的魔法是远较为复杂、高等的——从声音的回响、余音,便可以掌握住远距离、黑暗中、浓雾深处里的物体和地形。 「那么……?」 不管是〈不归谷〉还是什么……只要持有「遗体」的人进了这座谷里,那托鲁他们就不得不进谷里去找那个人。不过,「踏入谷中的人都没再回来过了」、「浓雾终年不放晴」等等不自然的事实摆在那儿,如果他们还傻傻地什么对策都不想,就这样子直接走进去的话,那就太不明智了。 托鲁他们考虑过了,认为至少还是掌握一下大概的内部状态比较好。然而…… 「不清楚。」 嘉依卡别扭地嘟起嘴吧说道。 「啊?你说啥?」 「探查系魔法,没效。」 嘉依卡如此说完,摇了摇头。 看来使用〈回响辨位座标〉探查浓雾彼端的事情似乎失败了。托鲁和阿卡莉维持着互相角力的姿势,皱起了脸来。 「你啊……现在虽然不是在战斗,但这也算是直接关系到生死存亡的场面耶。要干的话,就给我好好专心地干啊!」 「否定。失败。」 嘉依卡有些怒上心头的样子,一边鼓着腮帮子,一边说道。 「啥?不是你失误了喔?」 「魔法,没问题。问题——是谷。否,是雾。」 「……什么?」 「应该是……魔法。」 嘉依卡一边手指着谷——不,应该说是充斥谷底的浓雾,一边说。 「你是说,这个也是魔法?」 托鲁愕然地向下俯瞰那数量庞大的浓雾。 经她这么一说,不禁觉得这浓雾的确看起来似乎比普通的雾还要青绿—— 「这样子啊。这倒也不无可能呐。」 托鲁马上重新思考。 提到「水」的时候,很多人都只会想到注入容器中的水而已,但其实从滴在叶尖上的一滴朝露,到雨啊、河川啊、海啊这些大量的水集合,全部同样都是「水」。而就跟「水」一样,魔法只是总括而已,其种类实际上涵盖范围甚广。 提到「魔法」,托鲁心里马上就会浮现出嘉依卡所使用的魔法,因此他差点都要忘了——其实还有一种利用多位魔法师和大型魔法机杖所施展出来的大规模魔法。 虽然托鲁也只知道纸上知识而已,俱用于战国时代的航天要塞、大规校歼灭型魔法等等的魔法,其存在本身据说就等同于毁天灭地一样。 和那种魔法相比之下,这个把浓雾完全充斥一整座谷的魔法,似乎也没什么了不起的吧。 更何况…… 「正确的表现。魔法用,素材物质。」 嘉依卡伸出食指,如此向他们说明。 「素材物质?」 「由魔法制造,对魔法反应。有各种应用。」 用石材、木材、以及其他既有物质作为材料,再加工成容易对魔法产生反应的东西。 如此制成的东西,在魔法师之间被称做为「素材物质」。 在大规模歼灭型魔法之中,有种魔法会使用这种素材物质,造出如铁鎚般的「打击体」,并令其如雨落下。以前曾听乱破师前辈说过「若遇上这种魔法就早点放弃吧」,而这魔法似乎真的具有强大到这般地步的破坏力。 「……给我等一下。」 托鲁突然想到了什么,喃喃说道。 用素材物质填满一整座谷。 无论如何,这绝非二流、三流魔法师能够做得到的事,而且同时还需要大量的魔力来源吧。制作素材物质也必须使用到魔法,而且如果要持续控制这些素材物质的话,果然也还是需要用到魔力来源啊。 换言之—— 「该不会那个叫做西蒙·斯坎尼亚的家伙,也跟阿巴尔特伯爵一样……」 「唔咿,有可能。」 嘉依卡颔首。 西蒙·斯坎尼亚不仅仅持有「遗体」而已。若他和阿巴尔特伯爵一样,自行组装了大型魔法机杖的话,那么他很有可能施展得出这般大规模的魔法吧。更何况这附近原本就是化石念料的出产地,或许他根本不缺魔力来源呢。 「这么说的——」 阿卡莉交叉双臂抱胸,一边低头俯瞰山谷,一边说道。 「这个浓雾本身,很有可能就是魔法师西蒙·斯坎尼亚的『城堡』?」 「——有可能」 嘉依卡颔首。 「这下越发难以踏入了呐。」 托鲁皱了皱眉,嘴里嘟囊着。 如果「踏入谷中的人都没再归返过」的理由,是因为西蒙·斯坎尼亚将山谷本身要塞化的话……情况将非常的棘手。就连住在拉德米欧镇的一般市民都被视为「侵入者」而遭到处分了,那么,想把「遗体」夺走的嘉依卡一行人,肯定更会被认做为「敌人」吧。 而面对「敌人」和「侵入者」时,西蒙·斯坎尼亚会发动怎样子的攻击,目前他们完全不得而知。 「必须回去一趟,做好各种准备呐。」 托鲁说完了以后,背过了山谷。 如果可以的话……还是等芙蕾多妮卡现身露面比较好吧。 虽然还不晓得她愿意帮托鲁他们帮到什么程度,但有或没有装铠龙特有的变身魔法——应该用变身魔法的治愈能力,对他们而言差别很大。虽然从托鲁他们打倒她时的例子看来,装铠龙的魔法所能够治疗的只有「一部分」而已——遍及全身的毒或疾病之类的,则无法派上用场。 「解毒剂做好了吗?」 「大部分的种类已经做好了。」 阿卡莉颔首。 当然,并不是说着样子做就能够应付所有的毒。不过——毒物的使用方法,其实出人意料地需要一些技巧。反言之,在特定状况下能够使用的毒物种类其实很有限。只要西蒙·斯坎尼亚不对他们使用一些非常特殊的毒物的话,那么他们只要备有主要的解毒剂,应该就可以应付得了吧。 「走吧——嘉依卡。」 「呣,等等,时间。」 嘉依卡慌慌张张地开始拆解机杖。 托鲁一边回头望着她—— 「暂时先回〈斯维特莱纳号〉……」 一边把话说到这儿。 「…………」 突然皱起了脸,停下脚步。 他的双手已将腰后的二把小机剑拿在手里。 阿卡莉也同样把腰微微放低,手伸向了背上的铁锤。 「呣咿?」 无法理解二位随从突如其来的反应——嘉依卡呆呆地圆睁着双眼。 这两人明显都是临阵状态。这一点就连嘉依卡也能明白。 但是——敌人究竟身在何处? 放眼望去,四周都没有看见形似敌人的身影。 「托鲁?阿卡莉?」 「——嘉依卡。」 托鲁并没有刻意摆出备战架势——太过明确的架势,会让对方预测到己方的下一步动作——托鲁向嘉依卡唤了一声,但他的视线仍旧向着某个方位。 「甭拆解机杖了。可以的话,准备一下攻击系的魔法。」 「……唔……唔咿。」 嘉依卡表情僵硬地点了点头。 「滚出来!」 托鲁怒吼。 他的声音在左右山脉之间重重回响——然然后渐渐消散。 「该不会以为能够就这样子拿下我们的人头吧?」 下一瞬间…… 「……真令人吃惊。」 眼前风景出现了波纹。 并非比喻。正是字面上那个意思。 简直就像是映照在水面上的风景一样,半空中出现了好几圈歪歪扭扭的环形形状。 同时,闷闷作响的的车子驱动声向四周扩大——过没多久,一辆大型白色机动车像是撞破了波纹中心似地,现出了身影。 恐怕正是魔法。 应该是借由操纵声音和光线隐藏起自己的存在,然后悄悄地接近他们的吧。至方才为止本来什么东西都没有的地方,突然出现了一个巨大的物体,这景象严重欠缺现实感。而这似乎也可以说明:眼睛所看得见的东西,其实全部都是——演戏的布景。 「……已经追上来了啊。」 托鲁以低沉的声音如此喃喃说道。 装在机动车最前端的「狼」徽,托鲁很是眼熟。 虽然大小不一样,但是那个追着嘉依卡的骑士——亚伯力克·基烈特的剑鞘上,也有一模一样的图案。 「这种距离你也察觉得到啊。」 是个女生的声音。 这声音托鲁也觉得似曾听过。 (这声音确实是……) 之前和基烈特走在一起的少女的声音吧。 她与其说是魔法师,倒还比较像是机工师——处理机杖、机剑的技术人员。 「我还以为可以蒙骗得过视觉跟听觉呢。」 「你不知道人有五种感官,所以才叫做『五感』的吗!」 托鲁说道: 「不要以为只朦骗了二个,就可以隐形得了呐。」 隐身起来再出其不意、攻其不备,可是乱破师的拿手绝活。 当然——对于隐身、藏音、消去气息,仿佛存在本身也消失了似地融入周围的隐形技法,乱破师有其独到之见。 机动车这般巨大的东西,只要不浮起来,就决计无法完全消去传至地面的震动。 而且,强烈无比的气息向托鲁他们扑来。虽然这气息并没有纯粹到足以称作为杀但至少这道收敛的气息,已足以令托鲁他们感受到威胁。 「…………」 那台白色机动车停在离托鲁三人大约一百步左右的距离之外。 接着,装载机动车两旁的门扉,左右同时开启——从二道门中各走出了二个人 (多了一个人啊。) 托鲁眯眼观察着「敌人」。 四人之中,有三个人他似曾见过。 骑士「亚伯力克」。 佣兵「尼古拉」。 暗杀者「薇薇」。 他们确实是以这些名字互相称呼的吧。 最后一位——拥有兽耳和尾巴、看似亚人的少年,他应该没有见过。不过,这名少年应该也要多加注意吧。虽然身姿纤细,但那副躯体毕竟受过魔法的改造,不可能什么能力都没有。反倒有可能会因他的作战方式,而成为其中最为棘手的家伙。 而敌人并不只这四名而已。 机动车里头,至少还有一名魔法师。 (——这下糟了。) 和上次不同,亚伯力克他们应该不会再大意了。尼古拉的骨折看上去似乎也已经治好了,而且又有一个不知其真实本领的对手在场。 相对而言,托鲁这边和亚伯力克他们对战所需的战力、准备,可以感觉得到有些不够。 从正面迎战的话,获胜的机率几近于零。 「阿卡莉。」 托鲁丝毫不敢大意地紧盯着亚伯力克一行人,同时说道: 「左边那二个人就交给你了。办得到吗?」 佣兵尼古拉——以及亚人少年。 外表看似身强力壮的尼古拉,以及作战方式不明的亚人士兵。 乍见看似托鲁把麻烦的敌人全丢给阿卡莉处理。 但是…… 「……哥哥。」 阿卡莉不知为何以感慨的语气回应: 「哥哥你真是温柔体贴呢。」 看来阿卡莉也做出了跟他所下的判断一模一样的结论呐。毕竟两人在同一个村子接受了同个师父的教导,没什么好感到惊讶的。 「我觉得你可以再多信任我一点。」 「我才不是在质疑你的实力!」 「这我明白……不过,哎算了,现在没有空可以好好阐述哥哥的贴心了。那两个家伙就交给我来对付。」 「拜托你啦。」 托鲁简短地如此说道。 虽然是个压迫感十足的巨汉,但实际上尼古拉身体才刚刚「初愈」。 当然,断掉的手臂骨头或许是可以用魔法连接起来……但断臂暂时应该不太能够做些力气活儿。在完全痊愈之前勉强乱来的话,断过的地方很快就会再次断掉。如果同一个地方断太多次、莫名养成了「习惯」的话,手臂骨头的强度就会下降。 当然……一旦不使用手臂的话,肌力也会跟着日益低下。 虽然这男人技术上非比寻常——但他的总体战斗力,应该比当初和托鲁战斗时还要低落了一些。 还有——那名亚人少年。 这个人身上未佩带任何武器。 至少看起来似乎没有携带显而易见的大型武器。或许他把短剑之类的藏在衣服底下也说不定,但他那明显可说是「纤细」的细痩体型——若从这点来推测他蕴藏在那体型里的肌肉力量,想必臂力应该没有很大吧。 攻击距离较小、且攻击力道较轻。 如此一来——对于武器攻击距离较大的阿卡莉而言,跟这两人战斗,应该会比跟亚伯力克、薇薇的组合战斗要来得轻松一些吧。 「嘉依卡。」 托鲁压低声音,悄悄地对嘉依卡说: 「就算再怎么细微也好,如果这些家伙的机动车有什么风吹草动的话,你就轰个一发,不用理会我们。尽可能地把威力弄大一点最好。」 「唔……唔咿。」 嘉依卡咽了咽口水,点头。 接下来—— 「——托鲁,还有阿卡莉是吗?」 亚伯力克·基烈特以清晰宏亮的声音向他们打了声招呼。 托鲁和阿卡莉都不记得有向他们报上名字过。恐怕是从戴尔索兰特市的街上调查来的吧。这么说的话……他们应该还不确定托鲁他们所属的流派、以及村里的名字吧。毕竟在难民街生活的时候,他们二人都未曾对外报过「亚裘拉」之姓。 「为了慎重难见,我就先跟你们说了吧。快点投降,我不想跟你们打无益的战斗。」 「梦话等你睡了之后再说吧!」 托鲁一边从腰上拔出二把小机剑,一边说道。 「你坚持要打就是了?」 亚伯力克如此询问的声音之中,掺杂着一丝惊讶。 他似乎很意外乱破师在不利的条件下居然不肯投降。 贵族和皇族背负着百姓的安宁、国家的威信、宗教的信念等等,而乱破师跟他们不同,没有什么即便舍命也必须要守护的人事物。就连「家人」之间的羁绊,必要时也可以轻易斩断。 然而—— 「既无主义、亦无信仰,不管受谁雇用都会摇着尾巴——从你们的角度来看,乱破师应该比狗还不如吧。但正因如此,我们才会有一条无论如何也绝不退让的最后底线存在。」 托鲁掌上的刻印覆上了剑柄上的刻印。 自气脉相通的那一刻起,这二把小机剑在感觉上化成了托鲁身体的一部分。虽不到魔法师和机杖般的地步,但感觉扩张到武器上之后,更能提升技术的精度。使用机剑者,甚至可以用自己武器的尖端系起细绳。 「乱破师呢,唯独怕敌卖主的行为,是绝对不会做的!」 虽然乱破师在战场上遭人忌讲——但他们对雇主的忠诚之心,足以夸诩为坚固如钢铁。乱破师绝不轻易离弃、背叛自己的主人。哦不,应该也可以说是「无法」背叛吧。如果没节操到连主人都背叛的话——那么乱破师早就已经不是什么战争专家,而只是群无法无天之徒罢了。 或许正因为乱破师没有其他的禁忌和执念,所以这一点了与他们的存在理由至为相关的重要之事了吧。 「少说得一副了不起的样子。」 暗杀者少女薇薇如此冷笑道。 「骗术、诡计才是乱破师的本分吧。」 「也是暗杀者的啊。」 「…………」 薇薇不禁语塞。 确实……乱破师和暗杀者基本上没有什么不一样。 都是专门承接背着众人的暗处工作以及肮脏龌龊的任务,也都是受到众人忌讳的角色。两者的差别在于乱破师偏向泛用型技能者,而暗杀者则特别着重单一技能。若硬要举出其他差别的话,大概就是前者活跃于战场最前线,而后者则活跃于战场后方的一般社会之中。 「好,我知道了。」 亚伯力克开口出声,插入了托鲁和薇薇之间的对话。 「肃然我调查了不少与乱破师相关的资讯,但对乱破师的理解还是不够深的样子。冒昧劝你们投降,是我失礼了。我向你们致上歉意。」 亚伯力克一边拔出腰上的剑,一边走上前来。 他直率地——不含一丝动摇的视线凝视着托鲁,然后说道: 「虽然规模很小,但这也算是场战争了。来吧——使出你们所拥有的全部力量来一决雌雄吧。我,骑士亚伯力克·基烈特,在此向你们宣战。」 这声战争开始的号角,明确得清朗极了。 + 人数上明显处于劣势的情况下,打长期战或持久战简直是蠢得透顶。 一旦被人包围、陷入消耗战的话,肯定毫无胜算。先以最快战速取得先机、将趋势导向自己这边,方为战争的最佳步数。以「速度」迷惑、愚弄敌人,恰好是乱破师擅长的部分。 然而…… 「『我为钢铁。」」 阿卡莉一边盯着步步朝她逼来的敌人,一边吟诵着奥义〈铁血转化〉的关键词。 「『钢铁,故不胆怯』。『钢铁,故不迷惑』。『一旦遇到敌人,万不可有任何踌躇』。『以此为消灭敌人之凶器』。」 这正如「关键词」的字义所述,是一道打开关键的作业程序。 封印在自己里头的某只凶猛野兽——这是为了让这头猛兽破柙而出的程序。每咏唱完一小节,就可以感受到那只沉在自己深处的野兽,甩开了层层紧绑着的锁链,慢慢地浮了上来。仅只是为了作战而培育至今的墨色野兽。 不凶暴,不残忍。 只是像火焰一样、如刀刃一般的——危险。 「…………呼。」 阿卡莉稍微撇了撇嘴角——蔬了舔嘴唇。 血液猛烈地循环,全身肌肉开始全力运作。阿卡莉感觉血管扩张、血液湍流流入了她的脑里。一旦使用〈铁血转化〉,意识就会变得非常敏锐。而从各种意义看来,她可以说自己甚至变大了一圈。 正因如此,这招数——既是奥义,同时也是把双刃剑。 若无法好好操控的话,就会很容易满身空隙。 完全进入战斗状态的阿卡莉,紧紧瞪视着不断逼近的二人 全然相反的二个人。 一个是充满肌肉、大块头的中年男子。 一个是矮小细瘦的亚人少年。 首先要防范的应该是那名携带大型机剑的中年男子——尼古拉。 当然,少年应该也是个不容小觑的对手吧。但从他矮小细痩的身姿可以判断,他的肌力应该没有那么强大。至少从他四肢的粗细而言,那并非战士所该有的粗细程度。 他应该暗藏着某种武器吧。恐怕是小型、瞄准要害的暗器类武器。若真是如此,那么他的攻击范围和攻击机会显然会受到许多限制。只要留心针尖的攻击、多加保护要害的话应该就可以防御。 相较于亚人少年,尼古拉——他的臂力和大型机剑组合在一起,其威力应该足以强行打破所有不够彻底的防御。一旦被他碰到的话,那个接触到的部分,肌肉会裂开、骨头会断掉。即使使用了〈铁血转化〉,并不代表肉体强度也会跟着提升。因此,以阿卡莉的体格而言,应尽量避面和他正面对上。 「怎么了?」 尼古拉脸上浮起冷笑,如此问道。 「不先攻过来吗?」 他所说的正是前述「最佳步数」一事。 人数上处于劣势的阿卡莉他们这方,采取静观其变的被动姿态,有违常理。正常应该连对方出不出招也不多等,就直接开始以快攻决胜负才对啊。 但不巧的是,阿卡莉背后有位嘉依卡。 如果阿卡莉把毫无近身战战斗能力的她丢着,飞身出去的话——那么将毫无疑问地正中对方的下怀。 「不过来的话,我们就过去啰?」 尼古拉肩膀上一边扛着大型机剑,一边叽叽咕咕地说。 「跟女人打,有点难以下手呐。」 下一瞬间——影消失。 不是尼古拉。 而是另一位亚人少年。 「——!」 阿卡莉确实因尼古拉的话语,而有一瞬间注意力偏向了他那边。但少年的身影,她应该也毫无阙失地掌握在自己的视线里了啊。但她居然转瞬间就把他给看丢了。这也意味着,少年移动的速度,快到连残影都不会留下。 只是…… (或许该感谢一下那位叫做「奇伊」的家伙吧。) 在脑海一隅,阿卡莉蓦地分心想着这件事。 看过了奇伊的出现方式和消失方式之后,她便不怎么感到惊讶了。 少年的移动和奇伊的方式并不相同。虽然看丢了,但起码还能够追踪得到他的移动痕迹。〈铁血转化〉状态下的阿卡莉,尚且能够掌握他的动向。 亚人少年一边往右、往左跳跃,一边靠近。 眼睛不太能追得上他本人。每当他蹴地而起,地面就会出现他的痕迹。 是右边?左边?还是上面? 阿卡莉在刹那之间下了判断,于是举起了铁锤来准备防御。娇小的人大多会借由动作来增加攻撃的威力。阿卡莉的铁锤依圆周运动挥舞着,她跳跃后落下的斩击更为强劲,奔跑后猛烈一击的突剌更为磅礴。 那名少年估计会从上头攻过来吧——阿卡莉如此估摸着。 然而…… 「……?」 攻击迟迟不来。 哦不,不仅如此,那名亚人少年甚至在下一瞬间,在阿卡莉的右侧、而且是铁锤攻击范围之外的地方落地了。他刚刚的确跃起身来了,但却没有对阿卡莉发动直接攻击。 究竟为何? 理由在下一秒钟揭晓。 几乎是本能在催动着她似地,她挥下铁锤——一阵冲击。阿卡莉的注意力和视线移开的那一瞬间,尼古拉的攻击范围逼近,朝阿卡莉挥剑而下。 「——!」 「铿!」的一声,剑和铁锤互相碰撞在一起。 如果铁锤再晚个一秒才往下挥的话——哦不,不只如此。若在这之前阿卡莉没有开始使用〈铁血转化〉的话,她的胸口正中央会被深深砍出一道口子来吧。 尼古拉——确实可怕。与巨大身躯毫不相衬的轻盈动作。 当然,她已经从托鲁那儿听说过尼古拉的本领,也对他加以防范了……但注意力转向少年的行动的那一瞬间,让他得以钻了个空子。 「叽叽叽叽叽!」火花四散,剑刃从铁锤上面滑过。 幸好她的武器是把顽强的铁锤。 若是轻薄的剑,恐怕早就巳经断了吧。 「呶——」 阿卡莉并未反抗对方的力量,而是倾斜着铁锤,巧妙地格档住他的攻击,同时回旋踢出左脚,瞄准对方的侧腹。大型机剑基本上需要用双手持握。当然——如果高举起来的话,两腋会产生空隙,如果往右或往左挥下去的话,相反侧的腋下会产生空隙。 「铮!」一道声音响起,暗藏在长靴趾尖处的小刀滑出。 如果趾尖的小刀能穿过他的侧腹和铠甲间隙的话,就算不到致命伤的地步,也至少可以削减对方的战斗力。 阿卡莉抱着如此打算,脚下欲给他一击—— 「——!」 视线的角落瞥到那名亚人少年动了。 刚好是朝着——阿卡莉的右侧、即支撑在地面的那一只脚而来。 「……!」 如果他现在横扫她支撑的脚、让她绊倒在地的话,她将完全失去胜算。 因为阿卡莉的一时踌躇,飞踢划了个不自然的轨道。随后,虽然她收回瞄准尼古拉腋下的左脚,但也连带地害她姿势有些不稳。 「嘿——」 尼古拉的嘴角含笑。 「——呜!」 尼古拉突然改变了剑的轨道——应该说是施力的方向。在阿卡莉的铁锤上滑过的剑刃,突然从正侧面用力地摁压着她。左脚尚未站稳的她,抵挡不住这突来的变化,姿势整个崩溃。虽然勉勉强强止住了倒势……但她的左膝还是跪倒在地面上了。 (可恶,晃来晃去的……!) 阿卡莉一边用视线的边缘捕捉亚人少年的位置——哦不,是「被迫瞥到他的身影」,一边呻吟。 这两个人合作得无懈可击。真是可怕的超高水准。 亚人少年基本上并不发动攻击,但却常常在阿卡莉的视线角落进进出出。当然——阿卡莉无法无视于他。而在她把注意力转向亚人少年的那一瞬间,尼古拉就会趁机对她发动攻击。 更糟的是,尼古拉本身具备与巨大身躯不符的敏捷和灵巧。 在挥下武器的途中改变剑刃的轨道等等,正常来说——使用大型机剑是极难办到这些事的。人往往会受外表欺骗,以为他是重复大咧咧攻击、专靠力量压制对手的家伙,没想到实际上完全相反。他不光倚靠腕力,而是磨练自己的技巧,然后再加上他自身的力量——是个相当厉害的技巧派。 「唔……」 阿卡莉呻吟。 膝盖跪倒在地。如此一来,她的脚就迅速不起来了。〈铁血转化〉的强度有一半就因此而失效了。 当然,她现在没有时间站起来重新来过。她必须只靠上半身的动作来抵挡尼古拉和亚人少年的攻击。 「吓!」 简直像是在说「看我回敬你!」似地,尼古拉飞踢了过来。 偏偏更惨的是——他的这一击,承载了挥舞大型机剑后的反动力,非常之强劲。 回旋飞踢过来的趾尖,虽然没有像阿卡莉一样藏有刀具,但套着钢铁的脚也算是种厉害的钝器。 「唔——」 阿卡莉立刻以铁锤挡住。 但尼古拉并不执著于这次的飞踢,反而借由踢到铁锤的反动力,收回脚,然后再次挥出大型机剑。 「呣……唔……」 虽然阿卡莉勉勉强强地用铁锤挡下了这一击,但是—— 「唔……」 「你不会有时间去管别的了!」 尼古拉的剑击连续且毫无间隙——阿卡莉被迫维持着单膝跪地的姿势,同时还得拼命地防御他的攻击。虽然她很想找个空隙强行突破这个状态,但因为每次视线角落都会瞥见那个亚人少年别有含意的动作,所以一直无法集中精神。 如果是一对一的话,她还有办法对战。 但眼下这个情况—— 「放心吧!」 尼古拉一边如暴风席卷般地挥舞着机剑,一边说道。 「上头并没有说要杀死你们。不过啊,如果砍中了不太妙的部位,或许会让你少条手臂或脚吧。就算你是个女的,但毕竟也是位乱破师——对这种事情应该早就已经有觉悟了吧。」 他的语气和声音里并无夸示的成分,纯粹是战场经验者的发言。 纵使存活了下来,也未必能够保住四肢身体。如果能够用自己的一只手臂交换对方的性命的话,这样子反倒更合她意——这才是货真价实的互相厮杀。 「…………」 阿卡莉缄默无语。 现在的她——即便在发动〈铁血转化〉的状态下——也没有余裕可以开口反驳对方。 + 另外一边——托鲁也陷入了苦战。 与他交剑而战的,不消说,大多是以亚伯力克为主。 「……!」 毫不迷茫的锐利突剌和斩击,一个接着一个不停地袭向托鲁。 非常笔直而迅速。 骑士们所使用的正统派剑术,跟乱破师、佣兵他们的相比之下,大多是不怎么争巧斗奇的单纯招式……但当他们练到了超过一定的水准、达到了颠峰后,其招式将升华至无懈可击、无隙可乘。并非单纯砍击快速或力道强劲而已,其臻至完美的招式,全都具备着一击毙命的威力。而且招式与招式之间的连接,一气呵成、异常神速。 这并不是指他动作特别的快速。若单纯论速度的话,反倒是托鲁比较占上风。但亚伯力克的动作行云流水,毫无多余无用的动作。因此,就连托鲁也只能苦苦追着他剑尖的移动。 「可恶……!」 托鲁同阿卡莉一样,也发动了〈铁血转化〉。但即使如此,也依然无法从容以对。 或许反倒该这么说:正因为他使用了〈铁血转化〉,所以现在才能够勉强抵挡住亚伯力克的攻击。这位骑士在平常的状态下,即拥有跟〈铁血转化〉状态下的乱破师同等的战斗力。真不愧是出身道地的武士门—战争的血脉。 虽然托鲁试了几次想要强行突破现状,但每一次薇薇都会随之发动攻击牵制他。她有时会从亚伯力克的背后现身,丢出飞针,限制住托鲁的行动。 (情况不妙呐……) 托鲁心里不禁焦急。 〈铁血转化〉确实可以提升增强使用者的感觉、肌力、以及反射速度。 这如果是一对一战斗的话——对手若只是招数有限的一个人的话,他就可以强行击溃对手一连串的动作。但要是变成两个人的话,招式从四面八方包围上来,他就算再怎么提高单纯的速度、强度,也还是会被压制住。 如此一来,使用时间有其限制的〈铁血转化〉,反倒成了他们的累赘。 (再不快点想办法改变情势的话……) 或许是托鲁的焦躁让他露出了空隙。 「——!」 下一瞬间,伴随着如裂帛般的尖锐呐喊声,亚伯力克猛地一剌——剌穿了托鲁的侧腹。 「呜……」 最初心里深受打击。接着,在过了刹那之后,灼热感迸发。 剌入,而且剌得很深。 而亚伯力克的剑,以刚刚剌入时的同样速度,迅速地拔出——这是为了防止托鲁用肌肉困住他的剑——托鲁的侧腹,开始有一种濡湿的感觉和疼痛一起漫延了开来。 「托鲁!」 他知道这一声惨叫,是由嘉依卡所发出来的。 但托鲁现在根本没空转头安慰她说「我没事」。 尽管他吃痛受伤,但对手亚伯力克和薇薇依然毫不松懈、严阵以待。因此,如果他转头的瞬间头就被砍飞的话,也没什么好奇怪。 哦不…… (这下真的不妙了。该怎么办呢……?) 即便精神力挺得过疼痛,但流血确实会使肉体逐渐疲累。虽然某种程度上他可以运用肌肉把伤口绷紧、抑制出血量……但无法完全止住流血。 毕竟他们两人实力在伯仲之间,因此他剌出来的这个伤口,说是会致命也不为过。 「是你输了。乖乖地投降吧。」 他们的想法恐怕是达成一致了吧。亚伯力克并没有特别因得胜而骄傲自满的样子,只是把这个事实当作一件事实来宣告,口气十分的淡然。 (先暂时假装投降,然后再趁隙突袭吧?) 托鲁突然在心里如是想……但恐怕不会成功。 亚伯力克暂且不提,但那个薇薇想必不会放松警戒。说不定还会说出「总之有什么话,等手脚全部都折断了以后再说」之类的建言。因为托鲁若是站在她的立场上,便会提出这样子的建议。 (快想啊!快想啊!快想想有什么办法——) 托鲁拼命地动脑思考。 而此时在他的头上—— 「——哇哩咧?」 非常不合时机、极度欠缺紧张感的声音从天而降。 「现在这是什么情况?」 「——!」 亚伯力克一边往后退了一步、拉开和托鲁之间的距离,一边回过头去。 在他们的背后——到刚才良止确实应该不在巨大白色机动车上面的人影,出现了。 是一名娇小的少女。 她的金发红眼相当醒目。虽然她的容貌尚属年幼稚嫩,但她对这般杀气腾腾的状况竟毫不畏怯,反而用一种茫然松弛的表情,低头俯瞰托鲁等人。 「啊……血腥味?」 少女皱眉说道: 「托鲁?咦?搞什么?托鲁你……受伤了吗?」 「…………看了就知道了吧。」 对着这名外表看起来似乎十分慌张的少女——芙蕾多妮卡,托鲁皱着脸如此回应。 芙蕾多妮卡不知怎地一副愤恨不平的样子,在机动车的车顶上站起,手指着托鲁大叫: 「太奸诈了,托鲁!」 「…………」 她的言行举止真是太莫名其妙了——就连亚伯力克他们也不禁停下了作战中的手,惊讶地看向芙蕾多妮卡。尽管如此,他们依然毫无任何空隙可趁,只能说他们实在是太厉害了。 「怎么可以瞒着我受伤了呢!你可是得由我来杀死的耶?」 「吵死了!谁奸诈了?你这只流浪猫!老是来无影、去无踪!」 托鲁虽感到一阵贫血,但还是大吼出声。 虽然托鲁他们于情于理都无法擅自将这名少女——弃兽当作他们的战力之一,但不管怎样,装铠龙的存在有着太过巨大的影响力了。无论她采取怎样子的立场,总之作为一个不确定因素,她其实是个非常大的麻烦。 也不知道她有无这般自觉—— 「我才不是猫咧!」 芙蕾多妮卡天真无邪地咯咯笑道。接着,她那双血色的眼眸,转向对着亚伯力克等人。 「喂喂,你们啊,这样子做让我很困扰耶。」 她那口气简直就像是在对朋友熟人小小地抱怨诉苦一般,非常的轻挑。 「…………」 亚伯力克等人无言以对。 应该是因为他们正在捉摸这名突然冒出来的少女的真面目吧。 「托鲁要由我来打倒!你们突然从旁冒出,然后做出这种事情,真的让我很困扰耶,知不知道?」 不过现在这个情况,从旁冒出的那个人,怎么想都应该是芙蕾多妮卡才对吧。 「——你是什么人?」 亚伯力克眯起双眼,开口问道。 「看起来似乎是认识这位乱破师啰?」 「嗯。」 芙蕾多妮卡轻轻地点了点头。 她的那个动作有一种非常纯真无邪的感觉——如果有人不晓得她的惊人真面目,或许会因为她的可爱而不自觉地放松下来。 「认识啊。而且托鲁是我要打倒的对象喔。所以你们不要跟我抢嘿。」 芙蕾多妮卡如此回答——下一瞬间,她的肩膀上…… 「呃……………………哇咧?」 长了一根针。 这个又细又小的凶器,为避免反光引起人注意,已经做过了去光处理。虽然缺乏破坏力,但如果上头涂有毒物,那么便会有瞬间致人于死地的威力。这明显是暗杀者才会持有的物品。 「虽然不晓得你是何方神圣,但是满嘴胡言乱语,吵死人了。」 薇薇皱眉说道: 「闭嘴睡觉吧你。那个穴道比安眠药有效多了。」 「咦?是喔?」 ——芙蕾多妮卡眼睛圆睁,如此说道。她爽快地拔出肩上的针,以白皙的指尖将它折断。 「……!」 薇薇愕然。 芙蕾多妮卡一副深感兴趣的样子,来回看着手中的断针和薇薇。 「啊啊,对啦。如果是人类的话,就会马上睡着了吧。」 她似乎想通了的样子,一脸开心地点了好次头。 「可是没有用喔。因为——我不是人类嘛。」 「你……?」 甚至就连亚伯力克也不禁吓了一跳,发出了呆滞错愕的声音。 芙蕾多妮卡对着惊讶的青年骑士微微一笑—— 「嘿。」 毫无任何劲道的一声。 下一瞬间……机动车的上方突然卷起一阵狂风。 「什么!」 亚伯力克一行人马上做出备战姿势。 那是一幕充满戏剧性的场面。 空气卷起漩涡,轰隆轰隆地怒吼着。哦不——那应该是突然被大力刨挖的大气所发出来的悲鸣吧。空气密度急遽变化,如热气般蒸腾飘忽的扭曲景象到处横生。大量砂土从地面卷起,然后打着漩儿,齐向彼方的某一点流去。 苍白色的光芒在龙卷风之中如闪电般地闪烁着。 接着—— 「吼——」 这下就连尼古拉他们也都停下了动作,回过头来。 机动车上悠然端坐着一头巨大的白银——装铠龙。 「装铠龙!」 「不可能——怎么会出现在这种地方!」 薇薇和尼古拉愕然惊叫。 装铠龙稍微活动了一下身子,被它踩在脚下的机动车仿佛在呻吟一般,车体嘎吱嘎吱地作响。这并不是什么幻觉。拥有实体和重量的真正怪物就近在眼前。 于是—— 「马特乌斯!芷依塔!」 亚伯力克的反应比所有人都还要迅速。 「车子上有装铠龙!快把它甩下来!」 白色机动车对他的话的反应是,弹飞般的往后退——而乘在车顶上的装铠龙芙蕾多妮卡也不怎么执著于那个位置,纵身跳了下来。 巨大身躯落地,地面发出一阵震响。 「总而言之……」 芙蕾多妮卡动了动它那长满异形般——獠牙的嘴巴,说道。 明显非人的异形,却以通俗的语调流畅地说话,如此反倒洋溢着一种滑稽的感觉。或许也有人会评价为「可爱」也说不定呢。 「托鲁是我要打倒的敌人。如果说你们想要从旁夺走打倒他的机会,那我就必须先驱逐你们啰?」 「居然有这伏兵……」 亚伯力克一脸愕然的样子,转头望向托鲁。 「你究竟……?」 「呃,坦白说,这并不是什么伏兵之类那种了不起的安排……」 托鲁一边按压着侧腹,一边解释。 「——怎么样,你们打算如何?」 芙蕾多妮卡问道。 老实说,它登场之后,战况为之一变。 或者应该说——变得更复杂了。 对托鲁他们而言,芙蕾多妮卡目前还不是他们可以确信能够信赖的对象。但装铠龙可说是传说中的存在,而如今它现身宣告它偏向托鲁那一方,言语上似乎也视亚伯力克那一方为敌。如此一来,亚伯力克他们当然会提高警戒、重整姿势…… 「…………咦?」 装铠龙形态的芙蕾多妮卡忽然歪了歪脖子——它那条长长的脖子。 仿佛受它的动作而触发了似地,出现了某种硬物互相摩擦、嘎哩嘎哩作响的声音。那是来自托鲁他们脚下,哦不,应该是从更下面的地方传来的。 亦即—— 「怎么了?」 「——糟了!」 亚伯力克脸色大变,大声喊道: 「大家快逃!要崩塌了!」 这里原本就是崖边。 而巨大装铠龙一落地——它「变身」时消耗了不少空气、砂土,于是引发气压变动、以及地盘脆弱化。 接着…… 「嘉依卡!阿卡莉!」 趁着亚伯力克他们动摇之际,托鲁蹴地往嘉依卡的方向跑去。 位置上离嘉依卡较近的阿卡莉,首先奔至嘉依卡的身旁,然后抓住她的后领和棺材的把手——下个瞬间…… 「——!」 他们本来牢牢踏着的地面消失了。 突如其来发生的悬崖崩塌,让托鲁、嘉依卡、阿卡莉,甚至连亚伯力克他们也被牵连在内,全都随着轰隆作响的声音,掉落至白色浓雾弥漫的谷底。 第三章 虚构交织成雾 「我啊——觉得好奇怪呐。」 她如此说完之后,展露出无忧无虑、爽朗的笑靥。 那是一个晴朗……秋高气爽的日子。 「为什么大家会那么地害怕乱破师呢?」 哈丝敏。 生长于商队之中的她,自幼和双亲一起进进出出亚裘拉村无数次,经常和住在那儿的乱破师们亲密接触。尽管她非常清楚自己和乱破师们是「不一样」的两种存在,但从不觉得乱破师们有什么特别奇异之处。 不过很多巡回商人本来就对金钱以外的事情相当豁达……或者更该说是「漠不关心」。 在各地巡回打转、采买了各种商品之后,再将商品转卖掉。对于走遍各处的他们来说,每个人的价值观、生活方式各有不同,是很理所当然的事。而且他们反倒认为,在「不一样」之中,是有其意义存在的……他们也认为自己所赖以维生的买卖生意也是因此而成立的。 而人称「战争专家」或「战场走狗」的乱破师也是一样的。 对哈丝敏而言,乱破师就只是「这样子的一群人」而已。 然而…… 「应该是因为乱破师很强的关系吧。」 当时——仍十分年幼的托鲁有些加强语气地如此说道。 托鲁和哈丝敏在村外的广场上一边并排坐着、一边谈着天。 生于巡回商人之家、自幼看遍各处的她,说的话总是很有趣。就连她的无心之言,也大多是令人感到新鲜惊奇的事。因此,每当她来到亚裘拉村时,托鲁都会尽量压缩修练的时间、费尽心机地挤出空闲,就为了享受这般漫无目的的闲聊。 「很强的话,就会让人感到害怕。这很理所当然啊。」 从未离开过亚裘拉村的托鲁,并不晓得乱破师具体上是被人如何恐惧着。就连世间一般的价值观,他也都还不太清楚。因此,他就像个小孩子一样,以极为单纯的思考逻辑来理解——试图理解这一句「大家都害怕乱破师」。 「不对。不是那样子的唷。」 哈丝敏微笑摇头。 「若说是因为很强的话……那人们应该也要同样害怕魔法师才对啊?」 「……那是……」 托鲁欲言又止。 就连当时年纪尚幼、世界仍狭隘的托鲁也知道魔法师的事情。 他们本身的身体能力并不高——从乱破师的观点来看的话,就跟婴儿是一样的。但若从他们所能操控的力量大小而言,他们的能力确实极为悬殊。据说就算只有一个人,只要有大型机杖、充分的念料,也可以施展出大到将一整座城吹飞的威力。若有多数魔法师一起操控咒文,魔法阵,甚至可以施展出更为精致、威力更大的魔法攻击。 是的。若单从破坏力来看的话,乱破师远远比不上魔法师。 当然……乱破师和魔法师一旦一对一作战的话,十之八九会是乱破师胜出。 但他们恐怕是不会一决胜负的吧。一旦知道对手是魔法师,乱破师就绝不会从正面挑战,也不会让魔法师有时间咏唱咒文、发动术式,而是直接以近身战击毙对方吧。 然而……哈丝敏所说的,似乎与胜负无关。 也与威力大小无关。 托鲁心下了然,因此也跟着困惑了起来。 那么,为何乱破师会让人感到害怕呢? 「该说是情绪上的问题呢……」 「情绪?」 「还是心态上的问题呢……」 「……你在说什么啊?」 托鲁皱着脸问道。 莫名其妙。哈丝敏到底在说些什么啊? 「乱破师未达目的不择手段,对吧?」 以流言蜚语蛊惑人心、以奇策妙计颠覆常识。人质、背叛、诈术、以及其他诸多种种时常被人骂作卑劣、卑鄙——一般人会不由得犹豫再三的方法,乱破师都可以毫不犹豫地去执行。 「因为那就是乱破师啊!」 托鲁挺起胸膛说道。 他所受的教育便是如此。这正是乱破师之所以为乱破师,也正是乱破师的强处。被名声和门面束缚住的骑士和战士,就是这一点与他们不同。各国也深知这一点,所以对乱破师的需求才从未间断过。 「但是其他人们做不到啊。就是因为做不到,所以才会感到害怕……」 哈丝敏一边仰望着天空,一边说道: 「害怕你们这些可以轻易做出那种事来的乱破师。做出那种事之后也不觉得羞耻、也不觉得后悔,乱破师的这种心态……是很可怕的唷。应该是吧。」 「什么嘛。」 托鲁皱着脸说。 「连哈丝敏你也这么说喔。」战场上遭人忌讳的棋子、掌权者们麾下的走狗。 若是为了达成目标,就算再穷极凶恶的事情他们也毫不踌躇——毫无矜持的喽啰。 乱破师在这世间的评价,大抵都是如此。而托鲁则认为这些评价只是那些「被名声和门面束缚住而无法变得真正强大的家伙们嘴硬不服输的结果」。 不过—— 「但我不害怕唷。」 哈丝敏对他笑了笑。 微微弯着身的她,深深凝视着坐在身旁的托鲁的脸。既没有发怒、亦没有嘲讽。她那个样子就像个在对不太听话的弟弟晓以大义的姐姐一样,尽管托鲁根本不晓得真正的「姐姐」究竟该是个什么样子。 「我、还有商队的大家……我们全都知道喔——亚裘拉村的人们都是些什么样的人……」 哈丝敏斩钉截铁地如此说道: 「我是有自信觉得自己已经理解了啦。我们透过你们,理解了『紧盯着目标活下去』是件怎样子的事。同时也接纳了你们和我们相同的部分、以及相异的部分。」 「…………」 因为有些太过于抽象,因此托鲁并不太能够理解哈丝敏的话。 但哈丝敏仍毫无顾虑地继续说着。如今重新回头去想,便会发现她不强求托鲁马上理解,反而认为「现在没办法理解也没关系,将来的某一天能够理解得了的话就可以了」——这或许是哈丝敏她独有的大度也说不定呢。 「但是,要求所有的人都做到接纳,大概是不可能的吧。就连我们也只是觉得自己已经理解了而已。但或许我们也只是误会、或者是被朦骗了也说不定。」 「我们才不会那样!」 「我知道。所以这只是『或许』。」 哈丝敏转过头望着托鲁说: 「所以说——『信任』这件事,真的是单方面的呢。」 「…………」 单方面。不是共享、共有、共通。这几个字词感觉起来真是寂寞极了。 哈丝敏会谈论这些事情,真是太不合理了。 托鲁至今依然记得,那一天……迟至深夜,他仍一直没能睡着。 + 托鲁觉得有些呼吸困难——于是睁开了眼睛。 应该是压在胸口上的重量所致的吧。 「…………嗯。」 虽说是「重量」,但其实也没那么沉重。 托鲁原本背靠在石壁上睡觉,而在他的胸口,还有另外一位同伴倚靠在上面睡觉。因为他的同伴稍微转动了身子,所以体重施压的地方改变,导致他现在有些呼吸困难——哎,应该就是这么一回事吧。 「…………」 微微低下视线,可以看见她银色的头发旋儿。 身高还是银往常一样地矮小……跟这名少女初次相遇以来,她的身高就根本没有再长高过的样子。是体质吗、还是疾病呢?虽然她本人比起身高,反而比较在意从不长大的胸部——但托鲁从不觉得她需要对此感到不满。 这名少女正是嘉依卡。 盘着腿坐在地面上的托鲁,其手臂至双脚的空间恰好容纳着一名熟睡的亡国公主。那副安稳熟睡的样态,仿佛就像是在说「这里是我专用的位置」似的。这景象十分类似于小型犬或猫咪靠在饲主身上睡觉一样——它们尤其特爱腋下、脖子与肩膀之间等等属于身体空隙的部位。两人所在之处,是一个巨大的迷宫之中。 「啊…………」 总觉得脑袋无法运转。 此处究竟是——何处啊? 「……确实……这里是……」 托鲁摇了两、三下头以驱走睡意。 对于现今状态的理解与掌握,伴随着他的意识逐渐清醒,也同时慢慢地从他的记忆深处浮了上来。 「没错……这里是……」 老旧——遭人废弃的城堡要塞之中。 战乱时期所建造的城堡要塞之中,大多在其内部建有迷宫般的构造,以避免大军攻来时城堡会被一举攻陷。通道又细窄、又弯曲,而墙壁尽管是在室内,但为了避免被人凿穿,因此是以石头和耐火砖头所堆成的铜墙铁壁。 要是在建得更为牢靠坚固的城堡要塞之中,有时候甚至还设有许多——各式各样的陷阱、可从上方进行单向攻击的洞孔——从洞孔向下放出飞箭、泼出滚烫的油等等。托鲁忽地将视线抬起,发现在他们背靠着的石壁的对面,凿有一整排隔着一定间隔的洞孔。 此处不是房间,而是通道。 应该是个不太适合睡眠的地方吧。 但是…… 「…………」 托鲁将视线转向嘉依卡怀里抱着的那个东西。 又长又重又冰冷的那个东西,是嘉依卡爱用的「魔法之杖」——机杖是也。虽然样式看起来有些老旧,但是相当的坚固。托鲁迄今还未看过这个魔法装置坏掉过。当然,这个最主要的原因应该是缘于嘉依卡总是很勤恳地拆解、整备它的关系吧。 机杖——正发出低沉微弱的声响,同时也在运转中。 确实是叫做——〈守护者〉吧。在防御类的魔法之中、其他的魔法师流派之中,人称〈超防壳〉、〈苍白圣棺〉等等的术式,基本上也都跟〈守护者〉差不多。 到目前为止,两个人像这样子一块儿休息的时候,就会使用这个魔法——连托鲁都对这个魔法熟悉了起来。虽然效果范围狭小,但可以迅速察觉到向他们接近的人事物,就连刀剑、甚至是个人操纵的魔法攻击,也几乎都可以防御得了。 虽然托鲁睡着之后,也能对杀气之类的作出反应,但却无法察觉得到在较远处以魔法瞄准他们的敌人。经常冒死追捕、或是冒死被追——如果过着这种生活的话,那么〈守护者〉算是人生必备的魔法术式之一。 「嘉依卡。」 「…………」 托鲁轻轻一喊,银发少女便微微地动了动身子。 看来她尚处于刚醒未醒的状态。被唤了声名字,也只是半无意识地动了动身子而已。 「嘉依卡。」 托鲁再叫了一次她的名字,但她仍然没有要起来的样子。这次甚至连身体都动也没有动。托鲁静静苦笑了一下,轻伸出手——将嘉依卡如绢丝般细滑直溜的银发拿在手里。他温柔地拨开她的头发,将掩藏在里头、白皙小巧的耳朵露出来,然后将嘴唇轻轻靠近那耳朵—— 「嘉依卡!」 「呼嘎」 仿佛吃了一记雷击似地,嘉依卡颤抖地缩成一团。 只要咬着她的耳边,然后像是要把声音硬塞进她鼓膜里一般地大吼,那么就算是很难叫醒的嘉依卡,也不得不清醒了。她像是痉挛般地颤抖着身子,然后随即像弹簧装置一般,突然地弹跳了起来。 在嘉依卡的肩膀快要用力撞上他的下巴时,托鲁瞬间偏过身子,避开了她的撞击。 「…………托鲁。」 嘉依卡回头望向托鲁。 她的这张脸,自当初巧遇以来都未曾改变。这张如洋娃娃般精致可爱的脸孔——表情似乎含着些许的怨气,由上往下看着依然坐在地上的托鲁。 「早啊。」 托鲁举起一只手,向她打了声招呼。 「你似乎睡得很沉嘛。」 「……之前以来的悬案。」 嘉依卡嘟起嘴来说道: 「叫醒的方法,要重新思考。」 「说什么重新思考,你啊——事到如今……」 托鲁苦笑地说。 就算有防御类的魔法保护,但目前两人都遭到追捕,在紧急时刻不能马上起身的话,是很危险的。不管是用略为大声的声音叫她名字、还是摇她,睡眠深沉的嘉依卡总是很难叫得起来。因此,叫醒她的方法会变得这么过分,也是理所当然的——他最近一直都用这个方法。 但是嘉依卡似乎对这个方法有些不满。 「要求改善!」 「啊?那哪一种叫醒方法比较好啊?」 「…………嗯。」 嘉依卡交叉双臂抱胸,歪头思考。 看来她自己也没有什么好的提案。她像是在摇着头一般,把头往右、往左地歪来歪去—— 「耳边细语。耳朵,摸到之。如轻抚一般,声音,温柔地……」 嘉依卡忽然以恍惚缥缈的眼神看着彼方,然后开始如是说。 「那种方法叫不醒你的啦。」 「托鲁,小气。」 嘉依卡倏地伸出食指说道: 「仔细听——听到最后。以上,第一阶段。第二阶段开始。」 「还阶段咧——你啊……」 「温柔地、轻轻地,在脸颊。」 托鲁越发吃惊。嘉依卡则半无视于托鲁,表情有些害臊地说: 「必须,睡醒的仪式。」 「仪式?那个仪式具体而言是要干嘛?」 「在脸颊……上………………或是……直接在……嘴唇上……」 嘉依卡的声音逐渐变小,而相反地她的白皙脸孔却急遽变红。 托鲁皱着眉头质问: 「脸颊?啊啊——原来如此,所以不是咬在耳边,而是咬在脸颊上就可以了是吧?」 「驳回!」 嘉依卡闻言,马上嘟起脸来说道。 该怎么说呢,容貌也就罢了,但就连她的这些动作也同样地很孩子气,完全没有长大的感觉。托鲁惊讶地思考着她真实年龄到底是几岁,但因为她有记忆上的缺陷和混乱,所以就连她本人似乎也不清楚的样子。 「托鲁,野兽,爱乱咬!」 嘉依卡以一脸愤慨的样子指着托鲁。 「野蛮。芙蕾多妮卡的坏影响。」 「野蛮啊。我知道了。」 托鲁大力地点着头说: 「好吧。既然你都说到这种地步了,我又怎么可以有失人品呢。那就用野兽怎么也学不来的方法吧。」 「姆—?」 「这里有一根针。」 托鲁从怀中取出了一根铁制的小针给她看。 「把这个呢,插进指甲和手指之间……」 「驳回,大驳回,超驳回!」嘉依卡跺着脚说。 「只要一根就可以马上让你睁开眼睛喔!」 「不允许拷问。」 「哦不,我又没有要问什么问题,所以不算拷问吧。」 「不允许虐待。」 「可是几乎不会留下任何痕迹啊。」 托鲁一边说,一边把针重新收回怀中。 「前途多难。」 嘉依卡颓丧地垂下肩膀,叹息说道。 「那才是我该说的呢——」 ……托鲁反射性地如此回应,但随即又说: 「——不过也不尽然呐。」 托鲁忽地看向横亘在旁边地面上的黑色长型箱子。 ……是棺材。 嘉依卡总是跟这棺材片刻不离——虽然还不到这么夸张的地步,但她总是把它放在手碰得到、视线看得到的地方。它是她的「全部」。她与她身边的人一起追求来的「遗体」,便放在这副棺材里头。 〈禁忌皇帝〉阿图尔·贾兹——她父亲遭到〈八位英雄〉分尸之后的遗骸。 「呣咿?」 嘉依卡表情一愣一愣地看着他。 好像是听不懂托鲁话中的含意似的。 「呃,没事。我只是在说总算快要结束了呐。』 托鲁手指着棺材说道。 「……了解。」 「再……三个是吗?」 收集来的「遗体」实际上——有十四个。 当初八位英雄虽然把尸体分成了八份,但其中又再被分尸成好几块,结果遗体数量倍增……托鲁他们只好四处寻找这高达十七块的「遗体」。而且或许是因为分尸的过程中,有人萌生了一些奇怪的贪念,因此在他们入手之后才发现居然是贋品、仿造品的情况,也不是一次、两次的事了。 好漫长。真的非常漫长。 但是这个回收「遗体」的旅程,总算快要结束了。 他们也已经知道其余三个的所在位置了。 正确来说应该是他们已经知道是谁持有着其余的遗体了。 「哎,虽然那三个出奇的麻烦呐。」 托鲁叹气。 「出奇的麻烦」……这其实是相当保守的形容词。 以现状而言,就算干脆说是「不可能」也不为过。 因为那剩下的三个「遗体」,正落在亚伯力克·基烈特的手上。 亚伯力克麾下有九名部下。这几年,基烈特队的初期队员们已死了半数,但马上就配置了双倍数量的补给人员。不同于托鲁他们,亚伯力克的背后有组织在撑腰,所以人员、装备的补给相当快速。 相对于此,托鲁这方就只有托鲁和嘉依卡雨个人而已。 阿卡莉已经——不在了。 而芙蕾多妮卡在某一天突然消失之后,就已经有好一阵子没再看到她了。毕竟她是只弃默,想用人类的常识来掌握她的行动,根本就是大错特错吧。 想得简单一点,双方战力是一比五。 而且对手很有组织能力,打算把先一步回收的三份「遗体」当作「诱饵」来引诱托鲁他们。反过来说,正因为基烈特队确信自己必能取胜,所以他们才会到处宣传说「我们已经取得剩余的『遗体』啰」,好让这件事传入托鲁他们的耳中。 现在——亚伯力克一行人应该也追在托鲁他们后头,跟着踏入了这座城堡要塞之中了吧。很有可能随时都会遇上他们。 也就是说,托鲁他们的旅程很有可能会在此处结束。 「哎……对手可不好对付呐。所以好好睡、好好吃,调整好身体状况也很重要呐。」 托鲁喃喃说着。 「托鲁,有睡着?」 嘉依卡以有些担忧的表情向托鲁问道。 「是啊。好像……梦到了以前的事。」 「以前的事?」 「不太记得是几年前的事了。在拉德米欧镇旁的〈不归谷〉——对上亚伯力克他们时的事吧。就是梦到那个时候的事。」 「…………」 嘉依卡的表情微微黯淡了下来。 因为〈不归谷〉的那次事件,害得托鲁、嘉依卡之间一直蒙着一层阴影。 就是在那个时候,阿卡莉因悬崖崩塌而不幸丧命了。 「托鲁——」 「哎,现在就别提什么梦了。」 托鲁有些勉强地把话题扯开,然后站起身来。 虽然他很欣慰她为阿卡莉的死而叹息……但因此而精神萎靡的话,便不是什么好事了。 「从不同角度来想的话,这可真是件好事呢。」 棺姬嘉依卡 「好事?」 「他们特地找到那三个『遗体』,并帮我们收集齐全了啊。只要打倒亚伯力克他们,剩下的三个就可以一次到手了喔!」 「……同意。」 嘉依卡微笑说道: 「托鲁。」 似乎突然想到了什么似地……嘉依卡把机杖靠立在旁边的石壁上,然后对着托鲁伸出了两手来。白皙的指尖包住托鲁的双颊。 「…………嗯。」 嘉依卡搂着托鲁的脖子——哦不,应该说是使出了力气,紧紧地把托鲁箍到了身前。而托鲁也毫不反抗,微微别下腰来,听凭嘉依卡处置。 嘉依卡踮起脚来,将自己的嘴贴覆在托鲁的唇上。 「…………」 「…………」 时间慢慢过去。 最后嘉依卡移开她的嘴唇,一脸面红耳赤地小小微笑道: 「感谢。谢礼的——印记。」 「嘉依卡……」 托鲁眨了眨眼,凝视着银色长发的少女。 虽然接吻已经不是第一次了……但因为总是由嘉依卡主动的接吻都很唐突,所以托鲁也常常感到不知所措。或许是因为她还有些羞赧吧,所以几乎每一次都会硬加上一些「名目」——就像这次是「谢礼的印记」一样。 托鲁脸上浮现出微微的苦笑,然后试着开口询问: 「刚刚这个是以主人的身分?还是……」 「都有。」 主人和仆人。男人和女人。 不管是用前者、还是后者来形容托鲁和嘉依卡之间的关系都没有错。 话说回来,第一次接吻是什么时候的事了呢? 为了嘉依卡——开始这趟旅程的当初,单纯只是出自于恩情、同情和共鸣而已。而对于身为乱破师的托鲁而言,这些理由就足以让他拿命来拼了。 但并没有规定说不可以发展出其他的理由。 阿卡莉不在了以后,就只剩他们两个人继续这趟旅程了。而就在旅途途——托鲁和嘉依卡的关系,自然而然地发展出另一个层面。 毕竟他们两人都期望着尽可能地缩短彼此的距离。 在无边无际的旅程当中,心中当然会涌现出不安。而为了消除心中的不安,所以两人才会心生这样子的期望吧……不过,由此开始的爱情,也很不错呐。 托鲁心里是这么想的。 理由是力量的来源。 恩情、同情、共鸣,还有——爱情。 「那么,要出发了吗——我的主人。重头戏要上场啰。」 「同意。」 嘉依卡微笑着背起了棺材。 + 阴蜜的沉默充斥在整个防御类魔法〈守护者〉的结界之内。 「…………」 「…………」 惊愕和困惑夺走了少女们的言语能力。 看到眼前不得了的光景……两人只是圆睁着眼,半句话都说不出来。虽然〈守护者〉是一种很坚固的防御类魔法,但是施法者无法一边维持着结界、一边移动。因此就算再怎么难以接受,她们也只能一直看着。 过了一会儿…… 「——嘉依卡。」 阿卡莉以喃喃自语般的声音,慢吞吞地开口问道: 「那是怎么回事……?」 「……呣?」 嘉依卡皱紧眉头沉吟着: 「煽情戏?」 「唔嗯,你说的没错。」 阿卡莉动作有些僵硬地点了点头。 实际上,那并不是男女交缠到足以称为「煽情戏」的情交场面——直白地说就是「性交」。但能够冷静地指出这一点的人,并不在这个小小的结界里头。 「……果然……」 阿卡莉缓缓地站起身来,转向对着嘉依卡说: 「我应该早点把你弄死的……」 阿卡莉把双手手指弯得像钩爪一样——一副「好!我现在就来勒死你」的样子——朝着嘉依卡踏出了一步。顺道一提,她的脸仍跟往常一样面无表情,而这远比怒气满面的样子还要更具有压迫感。 「阿卡莉。」 「干嘛?」 「求你,冷静。」 「我一直都很冷静。」 阿卡莉口气淡然地说道: 「如果不先冷静地把你弄死,哥哥不是就会被你骗了吗?我一直在冷静地评估着,而哥哥却做出那样的事……」 「阿卡莉阿卡莉,我在,这里。」 「唔嗯。你就在旁边,所以可以轻易地把你弄死。我该说这真是不幸中的大幸吗?」 「那个,不是——我。」 嘉依卡手指所指的前方——在半透明的苍白色结界的对面,并立着几块石壁。很厚、很坚固的遮蔽物。作为防卫手段之一,以前的城堡要塞里,有些地方都会特意建成这种构造的通道。而那些——石壁上有小小的缝隙。 虽然身体无法通过,但靠近往里窥视的话,视线是可以触及得到彼侧的——便是如此狭小的孔隙。而透过那些孔隙,她们可以看得见身在石壁彼侧的人。 托鲁。以及,另一个嘉依卡。 容貌、体格、衣装,全部都一模一样。 不管怎么看,看起来都是同一个人。 可是——如果在托鲁身旁的人是嘉依卡的话,那跟她一起待在结界里的嘉依卡又是谁呢?应该不会是双胞胎吧? 总之…… 「呼姆。」 阿卡莉把手放在嘉依卡的双肩上。 「当然啦——我从一开始就知道了。」 「…………」 嘉依卡眼珠上翻——像是想说些什么似地瞧着阿卡莉。 但面对嘉依卡那样子的视线,阿卡莉只是以往常的厚脸皮挡了回去,然后歪着头纳闷: 「可是这真的很诡异呐。难道又是那个不定形蜥蜴搞的鬼吗?」 阿卡莉再度透过石壁的孔隙,眺望彼侧的托鲁以及另一个嘉依卡。 两人似乎在谈论着某些事情的样子。 「芙蕾多妮卡?姆唔?」 前几天芙蕾多妮卡的确在温泉里变装成——变身成嘉依卡,袭击了托鲁。人在托鲁身边、又长得这么像嘉依卡,应该也只有芙蕾多妮卡能够办得到了吧。 但是…… 「没有,攻击。」 「……说的也是呐。」 如果是芙蕾多妮卡的话,应该会马上趁隙袭击托鲁才对。 她是真心对托鲁抱有杀意与否,虽然还是个疑问,但至少她没有理由必须要扮成嘉依卡来和托鲁卿卿我我吧。但若说她是要引诱他露出破绽的话也很奇怪,因为就算她不特意引诱,托鲁也早已松懈警戒,全身都是破绽了啊。 哦不。在此之前—— 「总觉得……哥哥说的话有些奇怪呢……」 其余「遗体」还有三个…… 「不归谷」时间是好几年前的事……等等。 「还是说,那个哥哥也是假的呢?可是……」 两个人在无人旁观的地方演着虚假的戏,一点意义也没有吧。 话说回来,这地方究竟是哪里啊? 他们先是遇上了基烈特队。然后芙蕾多妮卡乱入,于是悬崖崩塌。此时嘉依卡和芙蕾多妮卡——恐怕还有基烈特队的几名人员也一起——落入了〈不归谷〉。事情便是如此没错。 就在那个时候,嘉依卡发动了术式——预先咏唱完毕的防御类魔法,亦即她现在仍维持运作中的〈守护者〉。虽然托鲁叫她先准备好攻击魔法,但嘉依卡一想到自己会成为托鲁和阿卡莉的累赘的可能性,便想说至少让他们二人能够不用顾虑自己、好好地专心于战斗,于是就选择了这个防御类的魔法。 而这个选择,结果是正确、还是不正确呢? 虽然她成功地将刚好在她身边的阿卡莉纳入到〈守护者〉的结界里,但要连距离离她有些远的托鲁也保护到,果然还是太过勉强了吧。巧的是,就在嘉依卡和阿卡莉要撞上地面的前一刻,防御结界在那绝妙的瞬间展了开来。受到了防御结界的保护,风人总算是平安无事—— 但回过神来,才发现她们居然身在一个压根不像谷底的地方。 难道是谷底建有一座城堡要塞吗? 但是……只不过是掉下悬崖而已,怎么会回过神来就变成在室内了呢。这太不自然了。这个城堡要塞该不会没有屋顶吧?但实际抬头往上看,也不见头上有开着洞啊。 「这个地方也好、哥哥的言行举止也好、那个不要脸的嘉依卡也好,实在是太多莫名其妙的事情了。虽然不晓得这个迷宫是怎样子的构造,但不快点去哥哥那儿唤醒他的话……」 阿卡莉再次转过身,对着嘉依卡说: 「把结界解除。虽然因为墙壁的关系,没办法直接通到哥哥那儿,但绕点远路或许可以追得上哥哥。」 「嗯嗯……」 但嘉依卡似乎在沉思着某些事情的样子,并未解除〈守护者〉。 「怎么了吗,嘉依卡?」 「——可能是,魔法。」 「魔法……?」 「幻影系、精神支配系、多重效果。魔法。」 嘉依卡一边指着自己的机杖,一边说: 「我和阿卡莉,〈守护者〉的效果范围内。」 「……所以精神支配系的魔法才对我们起不了作用?」 「唔咿。」 嘉依卡轻轻地点了点头。 「素材物质,媒介,干涉神经。」 雾状的素材物质就这样子侵入人体内部。 一旦接触到神经较为集中的眼睛、鼻子、舌头、以及其他黏膜,精神支配的魔法术式就可以直接流入人体——嘉依卡如此说明。 「可是我们精神没被支配吧?」 阿卡莉指着孔隙彼侧的嘉依卡,问道: 「那为什么我们看得到那个『冒牌货』?」 「素材物质。」 「…………那个是?那个也是素材物质?」 「应该都是。人物,岩壁,屋顶,全部。」 嘉依卡指了周围一圈,说道: 「原本,素材。」 「你是说,这些景色全部……包括人物在内,全是魔法创造出来的舞台装置吗?」 「唔咿,可能。大型魔法机杖和魔力来源。」 「……唔嗯。」 这下连阿卡莉也皱起眉头,开始沉吟: 「可是,如果你说的是事实的话,为什么他要做这种事……」 如果只是想要把闯入自己领域的侵入者驱除出去的话,应该有很多其他更为简单的方法吧。再说了,西蒙·斯坎尼亚可是英雄耶。光是靠着国家所赋予的权力,应该就可以想干啥就干啥了吧。根本没必要特地用魔法弄出这般大规模的骗局吧。 还是说,运作着这个巨大虚构装置的人,并不是西蒙·斯坎尼亚呢? 如果是这样,那这个魔法师的目的又是什么呢? 「……无论如何……」 阿卡莉说道。她的语气难得地流露出些许焦躁。 「也不能就那样放着哥哥不管呐。嘉依卡,快点解除结界!」 「受到,精神支配。我们,会和托鲁一样。」 「……呣。」 〈守护者〉魔法结界一旦解除,嘉依卡和阿卡莉也会随之接触到雾状的素材物质。如此一来,她们就会和托鲁一样,受到精神支配的魔法影响——她们不得不承认会有这个可能性。 「干脆闭气……呃不,行不通吧?」 阿卡莉摇了摇头。 就算是肉体技能优秀的乱破师,在不呼吸的状态下可以行动的时间和距离也很有限。突破这个迷宫,抵达托鲁的所在之处,说服或打昏完全陷溺于虚构之中的托鲁,然后再把他带回到原本的地方……要屏住呼吸做完这全部的事情,根本就是天方夜谭。 「结果,我们除了眼睁睁地看着他以外,就没别的办法了吗?」 「托鲁,来到这里。短时间——解除。」 嘉依卡说道。 待托鲁一靠近嘉依卡她们,就暂时解除〈守护者〉,然后再重新发动魔法——就可以把托鲁也拉进来防御结界里了吧。并非只有〈守护者〉而已,大多数的个人型魔法,通常都无法一边维持运作、一边移动。所以张着结界的状态下,嘉依卡她们无法主动接近托鲁。 「可是墙壁……」 虽然可以透过孔隙看到托鲁的身影,但实际上到处都隔着石头墙壁。托鲁要穿过这些复杂、有如迷宫般的通道,然后来到嘉依卡她们身边的可能性,显然非常的低。 「素材物质。」 嘉依卡指着石壁说: 「范围有限,时间有限。但是可以妨碍控制。」 「……你是说,虽然只能暂时性地消除一部分,但是你或许可以做到让这些石壁消失,是吗?」 「唔咿。这些孔,术式的破绽。」 嘉依卡指着那些石壁上的小小孔隙。 总而言之——谷中弥漫的浓雾一部分受到魔法的操控,而变化成了这些石壁。嘉依卡施展的〈守护者〉术式,则部分干涉了这些素材物质的控制术式,结果术式无法再完全控制石壁,便露了部分破绽出来。 如果没了控制,素材物质便会变回原来的雾。 于是,少量的素材物质偏离了控制,让石壁上出现了小小的孔隙——即为〈守护者〉旁边的孔隙。 「最佳机会。全力等待。」 等托鲁靠近到一定距离之后,便暂时先解除〈守护者〉。 然后下一步,嘉依卡再使用魔法来干涉素材物质的控制术式——意即使用魔法来妨碍控制术式,借此暂时稍除周围的石壁。 飞身出去,把托鲁拉到嘉依卡旁边,之后再重新展开〈守护者〉。 此时,阿卡莉再飞身出去,把托鲁拉到嘉依卡旁边,之后再重新展开〈守护者〉。 这似乎就是嘉依卡所说的「救出托鲁的方法」。 「……我知道了。」 阿卡莉握紧拳头说道: 「可是你要我就这样子咬着手指头,等待机会的到来?眼睁睁看着哥哥和那个嘉依卡那样子狭戏调情……」 虽然她表情和口气都跟平常一样毫无起伏,但一看到她拳头有些颤抖的样子……看来他们刚刚接吻的场面,让阿卡莉相当地难以忍受。 「居然把我这个妹妹撇开不管……」 「…………」 看来阿卡莉心中的「妹妹」一词所代表的含意,跟世间一般的「妹妹」有些偏差——但如果随便指摘她的话,感觉她会用铁锤把她殴打到脑浆从耳中迸出的地步。 「哥哥……和嘉依卡……和嘉依卡……做那种事和这种事……而且那个样子更……如果……和嘉依卡……更进一步……的话,我干脆……」 「……冒、冒牌货,冒牌货。」 嘴里嘟嘟嚷囔着的阿卡莉,感觉有些危险。嘉依卡的脸颊有些泛红地对她说。 哎,虽然明知对方是冒牌货,但看到托鲁和跟自已长得一模一样的人关系亲密,嘉依卡内心也是百感交集吧。 「是说,那个虚构之中为什么没有我啊?」 「……呣咿?」 「如果我在他们身边的话,是绝不会允许那样子的暴行。」 阿卡莉紧握着她爱用的铁锤,说道: 「把哥哥弄到半死不活之后,再捆起来吊在天花板上。就算做到这种地步,我也要保住哥哥的贞操。」 「…………」 所以虚构才没有把你配置在里面啊——不过嘉依卡没笨到把这个常识随便说出口。 + 不晓得已经走了多久。 外面的光线几乎照不进来,弯曲狭窄的通道连绵不绝。待在这城堡要塞里,不只是方向感、就连时间感也都混乱了。是不是又经过了跟刚才一样的地方啊——这份不安在他的脑中一隅萦绕不去。 (……总觉得……) 头好重。 不晓得是疲劳累积所致,还是这个迷宫构造的效果,让他即使想仔细思考,脑子也动不太起来。浅层思考和行动上虽无大碍——但每当他想深思一些偏离现状的事情,就感到非常地提不起劲。 而当他想探究为何会如此的时候,他的脑袋本身就会感到非常沉重。 「对了……必须设个陷阱……」 托鲁突然想到似地说道。 「……陷阱?」 走在前方的嘉依卡回过头问。 「啊啊。我想至少先削减一下基烈特队的战力。」 狭窄复杂的迷宫状构造——并非全是坏事。 这反而为人数处于劣势的托鲁二人带来了一些有利的条件。被对方包围的可能性不仅很低,而且即使被前后夹击,敌人也只能从两侧攻过来,所以他们就算只有两个人,也可以应付得来。除此之外,他们如果事先设好了陷阱,对方便很难躲得掉。如果能削减掉敌方的战力,当然是最好不过了。而就算陷阱被对方发现、拆除的话,也可以有效造成对方心理上的疲惫,替自己争取到更多的时间。 「总而言之,如果那个叫做亚伯力克的棘手家伙能够掉入陷阱而脱队的话,那就太谢天谢地了。」 「——抱歉。那是,不可能的。」 托鲁喃喃自语般的话语……回应托鲁的声音,并非来自于前方的嘉依卡,而是来自于托鲁的背后。 「…………」 托鲁先做了一个深呼吸。 焦躁地转过身去,反而会暴露出空隙。嘉依卡慌张到差点转过身来,托鲁伸手压在她的肩上,制止了她的动作——然后,托鲁一边把意识集中在背上,一边缓慢地扭过身子。 托鲁二人刚刚行经的狭窄通道的——深处。 通道尽头的转角处,正站着那位「棘手」的对手,即亚伯力克·基烈特。 和嘉依卡一样……他的模样自初见时以来,几乎没有变过。 令人火大的秀丽容貌、看起来就是从未在地上匍匐过、也未曾在泥中打滚过的那副姿态,真的是万年不变,每次一看到他那张总是清清冷冷的脸孔,托鲁内心就会忍不住想要让他的脸因愤怒和憎恨而变得扭曲不堪。 但如果把这名青年骑士想成只不过是个出身良好的纸娃娃的话,那可就大错特错了。 托鲁即使使用了〈铁血转化〉,也不确定最后是否能够得胜。 基础能力有差。而且差太多了。 战乱时代下形成的战士一族——即「骑士」。 当然,在战乱停滞期和战乱末期时,毫无战场经验、不懂武术、徒有虚名的骑士,也不在少数——但至少在骑士之中,确实也有全族一起聚精会神、孜孜不倦地磨练「武学」的情况。 而在那些人之中——亚伯力克·基烈特恐怕是长达数百年的骑士血统所孕育出来的最高杰作之一吧。 「已经追上来了啊。」 托鲁一边把两把小机剑拿在左右双手上,一边说道。 「总算——呐。」 亚伯力克语气平静地说。 他的背后看似大约有五名部下。屏除不算亚伯力克的话,基烈特队队员现在确实有九个人。也就是说,其余四人身在其他某处。和亚伯力克分开行动的他们,应该也在这个迷宫内的某处,来回寻找着托鲁两人的行踪吧——还是说,他们为了夹击托鲁,所以正在绕到另一边去呢? 「……真是的。」 亚伯力克摇了摇头。 有点像是演戏般的夸张动作。 「你的冥顽不灵真是太令人吃惊了。」 「这样啊?」 「你为什么可以为她——嘉依卡·贾兹做到这种地步啊?」 亚伯力克谜起双眼。 骑士那双伴随着压力的锐利视线射向嘉依卡。托鲁像是要为她挡去视线似地,一边往前踏出一步,一边说道: 「我高兴。你少管我!」 「那可不行。」 亚伯力克——那张秀丽的脸孔,瞬间微微扭曲。 「我得替薇薇和芷依塔报仇才行。」 「…………」 托鲁无言。 经他这么一说,托鲁才发现亚伯力克身旁的那名少女暗杀者和少女魔法师都不见了。 为何……? (啊啊……这么说来……) 不知从哪儿渗漏出来的记忆唤醒了他的认知。 对了。她们已经死了。 那两个人是托鲁杀死的。 那是场战争。就像那时候亚伯力克自己对托鲁所宣言的一样——虽然规模很小,但也算是场值得流血的战争了。尽管对手是女孩子,但乱破师在战场上是绝对不会手下留情。 如今亚伯力克追捕托鲁二人的理由,已经不只是单纯出自于任务了。 如果重要的人被夺去性命,那么人们往往会将无处可去的悲伤化为怒气,以借此忍痛下去。借由把悲恸转嫁到别人身上一事,来把持住自己内心里快要枯竭的某个东西。 这点托鲁也是一样。 哈丝敏。阿卡莉。 他把痛失她们的悲伤——化为对「敌人」的憎恨,方才撑到了现在。 但是,对现在的托鲁而言,活下去的力量,不再只有这些。 实现嘉依卡的愿望——为了完成这件事,所以才有现在的他存在。 「可以的话,我是希望能堂堂正正地让你跪倒伏地……」 亚伯力克突然如此说道。 这么说来,他——从刚刚到现在,完全没有意思要把手伸向腰间的剑。 「怎么?骑士大人打算修改方针吗?」 「是啊。与其害更多的同伴受伤——还不如选择更加确实的方法呢。虽然我不是很喜欢这个方法呐。」 亚伯力克的表情再度扭曲。 像是在嘲讽似的——又像是在怜悯似的。 极为黑暗的某种东西在他的脸上摇曳着。 (真不像他呐。) 虽然他一直很想要看一看亚伯力克的扭曲表情,但如今看到了之后,托鲁心里不禁抱此感想——然后下一瞬间…… 「托鲁。」 嗫嚅般的声音,轻触在托鲁的背上。 同时——一道冲击贯穿他的侧腹。 「——咦?」 虽然是自己的声音,但这声音未免也太蠢了吧——托鲁在脑中一隅如是想。 比起疼痛和温热感,他反而比较先察觉到有些不太对劲。 「什么……这是……」 托鲁低头看着那个剌在自己侧腹上的投掷型飞镖,不住呻吟。 亚伯力克一行人之中,并没有人使用这种武器。 这原本是托鲁、阿卡莉之类的乱破师所使用的武器。 而现在——阿卡莉已然不在的现在,在托鲁周遭的人,除了托鲁本身之外,还会持有这个武器的,也只剩当初交给她用来护身的嘉依卡了—— 「……嘉依卡?」 银色长发飘飘然地飞扬在空中。 托鲁目瞪口呆地望着那名小跑步地从自己身边通过的少女。 看到快腻的侧脸、看到快腻的银发。互相亲吻、互相拥抱、在极为危险的旅途中互相支持,所以他们才能持续撑到了现在——托鲁的主人暨伙伴。 而她却要离去了。 嘉依卡一直背在背上的巨大棺材,遮住了托鲁的视线,将她的身姿掩盖了起来。 「喂……你……」 「托鲁,无法达成,回收遗体。」 和平常一模一样的声音,从棺材的彼侧传了过来。 从托鲁这一侧并无法看见她现在脸上浮现着什么表情。 「所以——交易。」 「……什么?」 托鲁一边将膝盖跪在地上,一边喘着气。 剧痛现在才开始从伤口啃蚀着他。 伤口——很深。似乎连内臓也被伤到了。 他想要绷起肌肉好止住出血——但却不怎么顺利。意识仿佛从侧腹流了出去,而急速蔓延开来的倦怠感,凌驾了托鲁的整个身体。 「总之呢……」 亚伯力克一边冷冰冰地盯着托鲁,一边说: 「我们作了交易。我和——嘉依卡·贾兹。」 「什……?」 他不懂。 交易?嘉依卡和亚伯力克? 究竟是交易什么—— 「嘉依卡·贾兹希望完全回收所有『遗体』。但只凭你一个人,是绝不可能打倒得了我们全部的人,也不可能夺得走遗体。」 亚伯力克斩钉截铁地如此告知: 「另一方面,我最大的愿望是要杀了你——托鲁·亚裘拉,好替薇薇和芷依塔等伙伴报仇。因此,『交换』的交易便成立了。」 嘉依卡最后走到了亚伯力克的身旁。他对着自己身旁的嘉依卡点了点头。 「我把剩下的三个遗体交给嘉依卡·贾兹。」 他看见亚伯力克的部下——将封装在玻璃容器里的三个「遗体」交给了嘉依卡。 「而嘉依卡·贾兹则把你,卖给我。」 「嘉依卡——」 托鲁一边用手按压着侧腹上的伤,一边说: 「喂……别开玩笑了……」 那里很危险,快点回来我这儿。 他连这句话都无法继续说出口了。 「托鲁。」 嘉依卡转头望向托鲁。 「从一开始,就有说过了,吧?」 她不知为何切换成北方语言之后才继续说道。 不晓得是出于顾虑——还是恶意——为了让托鲁容易听懂似地,她一字一句读得尤为清楚,还添加了抑扬顿挫,速度也十分缓慢。 「我的,终极目标是,收集,全部的,父亲遗体。为此,我,选了一个,最为确实的,方法。」和托鲁一起从亚伯力克一行入的手中夺走「遗体」。 将托鲁出卖给亚伯力克一行人之后再领取「遗体」 哪一边比较简单——?的确,连想都不用想。 「嘉依卡——你……」 所以,那时候的笑靥、互相交换了几次的亲吻…… 全部——全都只是为了方便操弄托鲁的行动而已……? 托鲁备感徒劳,全身也像是快要腐烂掉了似的。 人类会背叛。 他知道。每个人都知道。 但是,为什么呢——人都会想相信自己身旁的某个人是「只有这个人不一样」、「只有这个人不会背叛自已」,并希冀双愚不可及的诸多事件和行为来做为证据。 是因为接吻? 是因为一起生活? 是因为一起战斗? 是因为肌肤相亲? 是因为以言语许下了誓言? ——这些又算得了什么? 不管说了多少话、交换了多少感情、一起度过了多少时间,这些都不可能成为「不会背叛」的证据。背叛和这些事情之间,不存在任何的因果关系。 因为有的人是会「感情生变」的吧。 但是,谁都没有亲手确认过感情的存在——而每个人都以「心」为理由,断言「感情生变是不可能的」——这不是愚昧,还会是什么呢? ——「信任」,是不合理的极致。 仿佛有人在托鲁的心中一隅如此低声细语。 好似是哈丝敏。好似是阿卡莉。好似是多明妮卡。好似是嘉依卡。 好似是她们——但又显然不是她们,而是她们之外的某个人。 ——不管对方心怀好感与否,一旦为了要保护自己的性命、或有更为重要的目的的话,就会做出取舍,而对方的选择结果往往是舍弃心中的好感——这样子才合理。 这个声音如此地告诉托鲁,就像是在闺述着自己曾亲身体会过的道理一样。 若因坚持那些微不足道的事情而导致无法完成目标的话,反而比较愚蠢吧。 因此,这也是理所当然的。 背叛,在所难免。 人心唷。人与他人接触时,经常在笑容之下藏着「背叛」的嫩芽。人和人的关系常常如此。 一生从未被人背叛过的人,要嘛就是有奇迹般的幸运,要嘛就是愚蠢过头,所以才会连被背叛了也不晓得。 怀疑吧!怀疑吧!怀疑吧! 父母对子息、男人对女人、丈夫对妻子、朋友对朋友、弟子对师父、上司对部下。 他们什么时候会背叛,没有人会晓得。 因此…… 「嘉依卡——」 托鲁的感官因绝望感而逐渐闭塞,他一边喘着气,一边呼喊少女的名字。 就算赌上自己的全部,也想要为她实现愿望——嘉依卡的愿望。 「对不起,托鲁。」 嘉依卡微笑说道: 「但是,没办法。为了,确实,拿到,全部『遗体』——呐。」 她的表情毫无充满恶意的阴影。 可说是极为自然的表情—— 「…………」 这也算是理所当然地吧。 妄自「信任」对方的托鲁,也只不过是个愚蠢至极的笨蛋呐。 背叛者丝毫不觉内疚。 对于「背叛了对方」这件事,毫不引以为罪。 人和人之间的信赖,这种玩意儿终归只是—— 「……嘉依卡。」 托鲁一边按压着侧腹,一边使出浑身的力量,站起了身来。 「『我为钢铁』——」 因痛楚而摇晃不清的视线,紧紧地盯着那名银发少女……同时,托鲁和着血吐出接下来的话语。 + 少女们屏息注视着眼前的情况——两个人都紧张得连站也站不稳。 「哥哥……!」 「托鲁……!」 阿卡莉当然就不用说了——甚至连嘉依卡也察觉到了。 托鲁一边俯着身子、一边吟诵的,正是〈铁血转化〉的关键词。他在嘉依卡的面前,曾经使用过好几次这个奥义。独特的发声方法,像是把声音烙印在听者的意识里似地,让人听过了一次之后,就难以再忘记了。 没错。托鲁打算战斗,而且还——不惜生命。 在身负重伤的状态下使用〈铁血转化〉,是非常危险的一件事。虽然〈铁血转化〉确实可以使身体能力倍增,但为了维持活性化的身体,血压和血流自然也随之上升。最后,托鲁很有可能会因出血量增加——而在短得惊人的时间内,失血过多而死。 「托鲁……!」 然而嘉依卡的叫声——只在〈守护者〉之中来回反弹。 苍白色结界的表面,有一瞬间出现了细波般的摇晃。那是因为嘉依卡的动摇,就这样子借由机杖直接反映在魔法上的关系吧。 两人都知道谷底的这些事物都是虚构。 但是……究竟到哪一个部分为止才是虚构呢? 亚伯力克等人和嘉依卡都是虚构吗? 还是他们也跟托鲁一样,是被虚构迷惑住的本人呢? 夂还有,托鲁的伤又是怎么回事? 真的被剌伤了吗? 还是说,那也是素材物质创造出来的幻影呢? 「呜……」 阿卡莉咬牙切齿。 总是面无表情的这个女孩,会出现这种表情,实属稀奇——这也证明了,她正因罕见的焦躁感而煎熬着吧。若一不留神看错了情势,两人恐怕就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托鲁被人杀死了。 她们当然可以现在马上就解除〈守护者〉,飞奔出去。 但是——这个虚构迷惑住人类的速度,不晓得会有多快速。 贸然飞奔出去的话,阿卡莉或许会在解救托鲁之前,也被卷入这个虚构之中。如此一来,情况反而会更加恶化。如果最后只剩身体能力不佳的嘉依卡一人的话,那他们应该就完全没有办法挽救了吧。 「阿卡莉。」 嘉依卡一边透过石壁上的孔隙窥视着,一边以喃喃自语般的声音悄悄说道: 「托鲁,要来——这里了。」 「……!」 阿卡莉眯起双眼。 确实正如嘉依卡所说的,此时托鲁一边吟诵着「关键词」,一边朝着她们这儿一步一步地接近。 托鲁用手按压着被剌伤的侧腹——血滴从那只手的指尖流下。同时,他以一副令人惊惧的冰冷表情,向她椚走了过来o 嘉依卡和阿卡莉都希望他「快逃」,怛托鲁恐怕毫无「逃跑」的意念吧。 完全被虚构迷惑住的托鲁,的确是看不见嘉依卡本尊、以及阿卡莉的身影。托鲁现在所看到的,无非是虚构所创造出来的嘉依卡、以及亚伯力克一行人吧。 哦不,不只如此…… 「墙壁……!」 石壁的轮廓微微松动。 下一瞬间——横亘在嘉依卡本尊和虚构的嘉依卡之间的障碍物,像是融化了一般,逐渐消失不见了。看来这个石壁和雾,是同样的素材物质。 「嘉依卡?」 「……否定。」 嘉依卡对着回头问她的阿卡莉摇了摇头。 石壁消失,不是嘉依卡所做的。 那也就是说…… 「哥哥——」 阿卡莉很想对托鲁说「快停下来』,但中途却又把话止住。 托鲁既然往她们这儿靠近。那就代表这是个执行嘉依卡提案的最佳时机——即「打开〈守护者〉的结界,把托鲁保护到『她们这一侧』来」。 「可是……嘉依卡。」 阿卡莉回头对嘉依卡说道: 「哥哥现在可是误以为你是个背叛者喔?而且这个位置关系……还有墙壁消失的事情,恐怕是西蒙·斯坎尼亚故意……」 嘉依卡表情僵硬——无言以对。 托鲁、嘉依卡的幻影、嘉依卡本尊。 三者都在同一直线上。 如果托鲁已经打定主意要杀死冒牌货嘉依卡的话,那么依他的攻击程度,很有可能会把本尊也一块儿卷进去。 更何况托鲁现在又使出了〈铁血转化〉。 平常时候的脚力压根比不上他现在的脚力。如果他心想「我要死的话,也要拉着你陪葬」而毫不考虑第二击、完全放手一搏突击而来的话,那么那一击想必会是致人于死地的一击——攻击范围难以预测、再加上助跑的力道,实在很难闪避得过去。再不然,托鲁也很有可能会把小机剑扔掷过来也说不定。 不管怎样,形势都十分危险。 当然,只要一直维持着〈守护者〉的结界,嘉依卡和阿卡莉就可以很安全。但是如果这样做的话,就会错失千载难逢、可以把托鲁从虚构之中拯救出来的机会了。 除此之外,如果托鲁的伤口是真的,而且伤口严重到必须要马上处理的话呢? 这种情况下还不解除〈守护者〉的话,托鲁肯定会——死掉。 「原来如此……」 阿卡莉喃喃说道: 「这就是『不归谷』的真实原貌啊……」 即充满恶意的「陷阱」。 所以那些毫不知情地闯入谷中的人们,该不会也是被骗入了虚构之中,在没有察觉的情况下互相厮杀……? 幸好嘉依卡碰巧展开了〈守护者〉的结界,因此嘉依卡和阿卡莉的精神才有幸得以不受支配。如果她们也和托鲁一样,被骗入了虚构之中,看到了「托鲁背叛她们」的场面的话,肯定会发怒、发狂,然后愤而攻击虚构的托鲁——而托鲁本尊恐怕就站在那个冒牌托鲁的背后吧。 「太阴险了……!」 若是要驱逐侵入者,应该还有很多更简单的方法才对啊。 特意使用这种方法来让人互相厮杀,简直就像是在嘲笑着人与人之间的信赖关系似的这若不是恶意,又会是什么呢? 「哥哥——」 阿卡莉凝视着正在吟诵〈铁血转化〉『关键词』的托鲁。 为了达成目的,乱破师往往可以轻忽性命,无论是自己的、还是别人的——这是乱破师的职业内容。 也是乱破师的矜持。 以达成目的为最高宗旨——因此而被骂作成走狗、畜生的乱破师,总是承接污秽龌龊的工作,也毫无机会获得一般人可得的荣誉,就这样子在战场上凋零而逝。 相反地,对于这些为「达成届的」而愿意奉献全部的人而言,若因同情或怜悯而未能达成目的的话,就会被盖上「没有用」的珞印,十分丢人现眼——这才是他们最惨的下场吧。 因此,若因忧心托鲁安危,而将嘉依卡暴露在危险之下的话,托鲁肯定会不甘愿至极……这一点阿卡莉完全可以想像。若要遵守乱破师的矜持,那么就算得眼睁睁地看着托鲁被杀死,阿卡莉仍必须坚守着嘉依卡,然后在托鲁死后再继承他的遗志,方为正确的选择。 「托鲁……」 托鲁拔出二把小矶剑,摆扭备战姿势。嘉依卡一边看着这样子的托鲁,一边以困惑的表情呼唤着他的名字。她似乎也在犹豫旁徨。但她们已经没有时间可以好好地斟酌她们的选择了。 接下来—— + 「关键词」吟诵完毕的同时,〈铁血转化〉的效果马上就发挥出来了。 心臓以近乎双倍的速度和强度在脉动着,全身肌肉仿佛要燃烧起来的感觉。 同时,他的思考开始以高速运作——跟身体的感觉不同,意识反而冷静了下来。 最佳化成战斗模式的肉体。 左右两把小机剑以亮晃晃地提在手上。 当然,他那被剌到的伤口,也重新开始疯狂地流血。即使他已经用肌肉绷紧了伤口,但因为血压上升的关系,所以流血量反而增加了。没时间了。剩下的血量少得可笑。再不快一点采取行动不行。 (——嘉依卡。) 托鲁紧盯着背叛了自己的少女,往前踏出了一步。 「当!」城堡要塞的地板发出哀鸣的同时,托鲁一跃,然后着地。第二步、第三步、第四步,他每多踏出一步,速度就会变得越快。 加速的同时,风景也跟着快速飞过,托鲁的视线也随之窄化。 视线的中心——正是脸上浮现出吃惊表情的嘉依卡。 加速、加速、加速。 视野越发窄小——只剩下银发少女被牢牢地固定在托鲁的意识之中。 然而…… 「托鲁·亚裘拉!」 托鲁的视线一味地直直贯注于前方。突然,一道绯红色身影硬闯入了他的视线之中。 亚伯力克·基烈特。 就算使用〈铁血转化〉,也只能勉强打成平手的强焊骑士。 他恐怕是想要阻止托鲁靠近嘉依卡吧?或者,他认为这是个亲手为部下报仇的好时机,因而想要撤回前言呢? 不管怎样,他那拿剑备战的身姿,毫无一丝破绽。就算以死相拼,也不确定能否跟对方打成平手。而且,负伤的他到底能不能施展出跟往常一样的力量——托鲁非常担心。 但是已经不能停下来了。一旦停了,就只有死路一条了。 那么…… 「嘎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托鲁——以一种仿佛要喷出全身血液般的气势,大吼了一声 第四章 信頼的回报 据说人在临死之前,会在脑里看见迄今为止自己一路走来的人生。 托鲁不懂这件事到底有什么意义。 是乡愁?留恋?后悔?还是自我满足呢? 或者,那只不过是——死前混乱的意识所挑拣出来的记忆碎片,并没有什么太大的意义也说不定。就像人类的生、死没有什么特别的意义一样,就只是一种自然现象而已—— 「所以说——『信任』这件事,真的是单方面的呢。」 在〈铁血转化〉、以及超乎常轨的专注、紧张的状态下,托鲁在变慢的时间进程中,忽然想起了相当久远以前的事。 哈丝敏曾对托鲁说过的一句话。 平常不会回想到的这句话,为何会在这最后关头畤突然想起来呢?托鲁自己也不明白。是因为他下意识地从某些理由之中,拣出了这句话吗?还是只是单纯的偶然呢? 若是后者的话,也未免太牵强了。 或许是因为他下意识地理解了这句话的关系也说不定。 那个时候,她的这句话——他想说他总有一天会理解这句话的含意,因此一直将它保留在内心的一隅。而这句话,或许就是为了现在这个瞬间而存在。 被背叛。 而被背叛的前提是——信任。 「信任」究竟是怎样子的一件事呢——有什么样的含意呢? (虽然那个时候我完全听不懂哈丝敏所说的意思……) 当时托鲁还太过于年幼。 当时他的世界还太过于狭隘。 不过…… (啊啊,原来如此。原来是这么一回事啊。) 虽然还不够透彻,但托鲁终于领悟了。 「信任」,一个高尚美好的词语。 但是它太过于高尚美好——所以是不是被滥用在跟原本意义不太一样的地方上了呢? 「亏我这么地相信你!」 一般而言,被背叛的人大都会如此大喊。 但是……「信任」这个行为的主体在哪儿? 当「信任」这个行为以失败作结时的责任,居然是由「被信任者」负担,而不是由「行为 主体」负担,这样子不是很奇怪吗?对某人抱着某些期待,然后以「信任」这个行为借口来粉饰自己的期待,而就在这个行为瞬间——不觉得责任之所在似乎突然对调了吗? 主动相信的人是谁? 「相信」本身的行为责任——究竟该由谁负责? 「我相信你。」 用这么一句话,就想把对方的背叛封杀掉吗? 「因为我相信你。」 用这么一句话,就想在发生失败时,把全部的责任推卸给对方吗? 若答案为肯定,也未免——太傲慢了吧。 (所以哈丝敏才……) 托鲁认为,「信任」并非是这样子的。 的确,『信任』这件事,真的是单方面、而且是只顾自己方便。 因此……付出的信赖遭到别人背叛时,就不应该以此为理由来责备对方吧。「信任」,只是一种整理自己心态的行为、是一种为了压抑难受痛苦的心之动向(即怀疑)而仰赖某个人的行为。 因此,丝毫没有顾虑到对方的想法、以及对方的真实情况。 决定相信的人是自己。 因「信任」而得利的也是自己。 那么,「信任」的责任应该得由自己背起才对吧。 因为相信了嘉依——托鲁才得以从漫无目标、腐败衰颓的无聊人生之中脱出。虽然遇险过、艰辛过、甚至还失去了阿卡莉。但即使如此,「相信嘉依卡」一事,仍让托鲁感到十分的充实。 入鞘之后只是静待着生锈的利刃,得到了再次挥舞的机会。打从一开始,「信任嘉依卡」不就是为了他自己吗?就连「想实现嘉依卡目标」的心情——说到底,也只不过是托鲁想要获得满足感罢了。 完完全全、彻头彻尾的单方面行为。 但如此甚好。就是该如此。 他是为了自己,才决定要相信对方。 那么—— 「托鲁·亚裘拉!」 亚伯力克·基烈特的剑挥了下来。 没有花招、没有踌躇。出神入化的纯熟剑法笔直攻来——迅速得可怕。 但托鲁仍毫不在意地继续前进。 做好赴死觉悟之后的专注力,让他较亚伯力克的斩击还要更快地导出了最佳解答。 防不胜防,不如不防。 他的目的是什么?是避开斩击吗? 不,不是。那么,就算避不开也没关系了! 就算避不开斩击,但只要能达成目的,那也算是他赢了! 「——!」 亚伯力克的纯熟剑法就快要——哦不,它在仅余一步之差时顿住了。 托鲁举起左手的小机剑,将亚伯力克的剑格挡了下来。但充满亚伯力克十足劲道的这一击,反倒将托鲁的机剑弹飞了出去——虽然微微地搅乱了斩击的轨道,但亚伯力克的剑确实砍入了托鲁的肩膀。 鲜血飞溅。 信赖刚 但托鲁仍未作停顿。左手的小机剑被弹飞,而且砍入他身体里的利刃切开了他的肉,直到见骨。尽管感到剧痛无比,但托鲁仍继续前进—— 「呜……喔……」 结果,敌人的利刃砍断了托鲁的左臂。 托鲁因剧痛而呻吟,但同时也成功穿越了亚伯力克的身侧。 托鲁强行修正了因失去一只左臂而差点失调的平衡。 接着,托鲁朝嘉依卡猛扑了过去。 刹那间,嘉依卡的身姿好似出现了晃动残影……他好像看到了「双重」嘉依卡。 不仅如此,他好像也看到了嘉依卡身旁似乎还站着阿卡莉的身影。 是失血过多所造成的视线混乱吗?还是乡愁所带来的昔日幻影呢? 不管怎样,这是他最后的猛扑。托鲁已经无法中途停下、也无法修正猛扑的方向了。他已经毫无做这些事情的余力了。 「——!」 嘉依卡瑟缩着身子。 以她的体能,当然不可能躲得过飞扑而来的托鲁。 接下来—— + 「快点解开结界!」 阿卡莉突然大叫。 「我来档住哥哥!」 两手拿个铁锤的阿卡莉,站在嘉依卡的身旁。 她瞄准的不是托鲁,而是他拿在手上的小机剑。待挡下了这个斩击之后,问题总会迎刃而解。托鲁应该也再无时间余力可以重新取出备用的武器了吧。 问题是……阿卡莉究竟挡不挡得住托鲁这奋不顾身的一击呢? 托鲁既然发动了〈铁血转化〉……而且最重要的是,不顾生死的托鲁,究竟会剌出怎样子的斩击,实在难以想像。 但是…… 「——唔咿。」 嘉依卡毫不踌躇地解除了〈守护者〉。 是因为信赖阿卡利的话吗?还是因为优先顾虑托鲁的身体状况呢?或者两者皆是呢?不管怎样——「紧要关头时的专注力非常惊人」,托鲁对嘉依卡所下的这句评语果然是正确的。 所谓的「专注」,就是指「排出优先顺序之后做出取舍」一事。 在这最后关头,嘉依卡完美地做到了这件事。 那么—— (接下来换我了。) 时间因紧张和焦躁而变得异常缓慢。而在这段时间内,阿卡莉站在嘉依卡的斜前方,专注地看着逼近的托鲁手上拿着的小机剑。 小机剑的剑尖划出——应划出一道弧形轨道,而阿卡莉举起铁锤往那轨道而去。 阿卡莉心里做好准备要承接即将袭来的冲击,于是双臂一个使劲—— 「——!」 好轻——远比预想中来得轻柔的冲击,抚在她的铁锤上。 不是斩击。 托鲁……就在迫在眉睫之前,突然丢下了他爱用的武器。阿卡莉的铁锤所承接到的是——被丢到半空中、无人握着的小机剑。 「哥哥!」 托鲁巧妙地混过了阿卡莉的防御——空着手猛然扑向嘉依卡。 乱破师既非剑士、亦非骑士。 他们不拘泥于一定要用剑作战。 也就是说——他们也精通于徒手战斗、以及使用炸药、毒药等等的杀人方法。如果托鲁有那个意思的话,那么他即便没有刀具利器,也可以攥碎嘉依卡的头,或是拿藏在怀里的炸药,和嘉依卡一起自爆。 阿卡莉完全料想错了。 「嘉依卡……!」 「呀!」 有如袭向猎物的猛兽一般,托鲁将嘉依卡扑倒在地上。 嘉依卡以吃惊的表情发出叫声。 接着—— ——爆炸声隆隆作响。 「——!」 阿卡莉愕然地回头望向爆炸声的源头。 爆炸……发生在离托鲁、嘉依卡、阿卡莉有点远的地方。 刚好就在亚伯力克他们所在的那附近。 看来那名青年骑士果然是素材物质所变成的冒牌货。亚伯力克和他的部下们——包括冒牌货嘉依卡在内——全都突然身形崩毁,然后在下个瞬间如融化般地消失了。 「……你是笨蛋吗?」 非常平静温和的声音说道。 虽然只有一下子,但阿卡莉还是需要花一些时间,才能认出这个声音是来自于托鲁。因为他的这个语气、这个声音,在此之前她都未曾听闻过。 温柔、爱怜般的声音。 在最后的最后,居然被自己所深信的对象残忍背叛——他的声音,完全不像是遭到背叛的人因绝望、愤怒、憎恨、悲叹而发狂的声音。 「虽然在交易成立之后,你没有立过保证说会力保我活命。但如果要砍的话,就砍得彻底一点吧——真是的。」 托鲁维持再把嘉依卡扑倒在地的姿势——仿佛在保护她不受爆炸波及似地,他一边压在她身上,一边说道,刚刚的爆炸,恐怕正是托鲁跟阿卡莉错身而过时所投掷出去的炸药引爆的吧。他打从一开始就没有打算要杀嘉依卡,而是想着要以炸药炸死亚伯力克一行人,同时想着要守护嘉依卡,以免被爆炸余波波及。 「只弄伤腋下,该说是太轻微了呢,还是该说是什么呢……」 嘉依卡呆呆地抬头望着一脸苦笑的托鲁。 「托鲁……?」 「嘉依卡。」 托鲁直直地盯着嘉依卡的脸说: 「谢谢你啊。」 听到了出人预想之外的话语,嘉依卡不禁惊讶得睁大了双眼。 托鲁还未从虚构之中完全清醒——肯定是将嘉依卡误认成「背叛者嘉依卡」了。因为事情发生在转瞬之间,所以他才没有发现冒牌货嘉依卡已经被换掉了吧。 「我过得很开心唷。」 托鲁一副十分怀念的表情,如此说道: 「比起在戴尔索兰特市浪费生命,跟你在一起之后,生活过得比之前还要开心了好几倍、甚至好几十倍呐。」 「托鲁……」 这表示说,他完全不怨恨背叛了他的嘉依卡? 信赖遭到她的践踏——他也完全不愤怒? 「虽然在最后实现你愿望的人不是我,让我非常的遗憾……」 「托鲁……?托鲁!托鲁!」 嘉依卡伸出双手,捧住托鲁的脸颊。 简直就像是想要阻止托鲁远去他方似地。 「但最后就只是想跟你说声谢谢啦。」 托鲁脸上浮现出些微的苦笑。他说完了这些话之后,还附加了这一句: 「再见了。」 再明确不过的离别之词。 接着,托鲁仿佛力气用罄似地,闭起了双眼,倒在嘉依卡的身上—— 「哼!」 「呜喔!」 ——没能倒在她身上。 托鲁原本压在嘉依卡的身上,但为何会没能倒在她的身上呢?因为阿卡莉不由分说地跨坐在托鲁的背上,双手放在他的下巴——使出了逆虾型固定! 当然,托鲁其实被强掰成比嘏子还要更加蜷曲的角度。 「呜喔喔喔喔喔喔!」 「哥哥!没事吧?」 「呶喔喔喔喔喔喔!」 「哥哥!你是有哪里在痛吗?」 「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背骨、我背骨超痛的啊啊啊啊——喂!」 托鲁抓住阿卡莉的双手,扯开她的箝制。就这样子借由恢复原本姿势的劲道,将阿卡莉甩了下来。 阿卡莉未做反抗,反倒自己跳了起来,在空中一个回旋——下一瞬间,便安安稳稳地落在地上。 「『没事吧』个屁!突然干嘛啊你!」 托鲁一边坐起身来,一边大声嚷嚷。 「——呃。」 像是在宣誓似地,阿卡莉乖乖地举起一只手,说道: 「因为感觉哥哥似乎想要就这样子强吻嘉依卡的嘴唇嘛,所以我逼不得出手制止你啊。我没有恶意的。」 「你不要老是说这些事情啦!强吻什么的,我一次也没…………咦?」 托鲁眨了眨眼。 「……奇怪?」 简直就像是附身的邪灵离去了的样子,托鲁一脸蠢样地注视着阿卡莉。 「阿卡莉,你……」 「什么事,哥哥?」 「你怎么还活着?」 阿卡莉半掩着眼望着哥哥——然后突然向腋下的方向低下头来。 「哥哥……你就这么想要我死吗……」 「欸?不、不是。咦,奇怪?」 托鲁以一脸混乱的表情环视着左右。 嘉依卡利用这段时间窸窓翠窣地从他的身下爬出,然后抱着机杖开始诵咏咒文——再次展开〈守护者〉的结界。 然后—— 「没想到哥哥居然讨厌我讨厌到这种地步……」 阿卡莉嘴里嘀咕着。 她的脸颊上……泛着一丝泪滴的闪光。 「……喂喂!」 这下连托鲁也不禁慌张了起来。 「没……没人说过那种话吧?」 「…………」 阿卡莉遮着眼睛,撇开了脸。 如果她原本就是个爱哭的女孩,那也就算了——但阿卡莉平常并不会轻易地将感情外露,而且又是个外貌伶俐过头的女孩儿,所以这般动作在她做来,给人的印象更为深刻。 「呃……所以说……并不是说你碍眼什么的……」 托鲁一边忐忑不安,一边开口为自己辩解。 或许是因为刚才的虚构和现在的现实混淆在一起,而让他有些混乱了吧。他似乎还没能理解现在的情况呢。 「……到处都不见你的踪影……在那个情况下………原本应该……」 ——阿卡莉话说到这儿。 「…………阿卡莉。」 托鲁一走近阿卡莉,便抓住她的右手——一扯。 吸满水分的绵丝正拿在她的手上。只要假装擦着眼睛,然后微微用力一握这绵丝,就可以弄出泪滴垂落的效果。 「你这是干嘛?」 「心之汗水啊。」 「不要搞这些有的没的骗人啦!」 托鲁把绵丝抓过来丢掉。 然后——过了一会儿他才冷静了下来,,环视观察他的四周。 嘉依卡的魔法〈守护者〉已重新启动,透过苍白色结界表面,可以看得见周围的光景。一度消失的石壁不知何时又再次形成,恢复成易于迷路的状态了。 「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虚构,冒牌货,骗人。」 嘉依卡抱着机杖说道。 「虚构?」 「魔法,素材物质,舞台,登场人物,全部虚构。」 「…………」 托鲁忽然把自己的左手举至脸前。 「虚构……从哪里到哪里为止才是虚构呢?」 被亚伯力克斩断的手臂,毫无疑问地正连接在他的身上。 嘉依卡——他被冒牌货嘉依卡剌中的伤口也不见了。 哦不,不仅如此。就连掉入「不归谷」前被亚伯力克剌中的伤也—— 「哎呀哎呀,刚刚真是危险呐。」 「——呜喔!」 一道细语在他耳边响起,托鲁不禁叫出声来。 反射性地往后跳了一步——但因为有〈守护者〉结界的关系,所以并不怎么能动弹——虽然退了一步,但那个气息却没有变远。 就在此时,托鲁总算发现到了。 「芙蕾多妮卡!」 他自己的肩膀上,不知何时坐了一个娃娃般大小的少女。 黄金色的头发、鲜血色的眼瞳,惹人喜爱的容貌——虽然大小尺寸比原本的一半还要更小,但她确实是芙蕾多妮卡的「人类型态」。 「你……到刚才为止,你人到底是跑去哪儿了。」 「一直都跟你在一起唷?」 芙蕾多妮卡以相当理所当然的语气回答了托鲁的问题。 「你说一起——?」 「伤口没了,对吧?」 「…………啊。」 托鲁用右手摸了摸侧腹。 被亚伯力克剌伤的伤口确实不见了。但只要一想到他衣服破了一部分,他就明白自己受了伤的事情并非什么幻影…… 「总之,我咬住你、并治好你的伤口了。你从崖上掉下来的时候所受到的小伤口也顺便治好了唷。」 「被砍断的左臂……还有嘉依卡剌的伤口也是吗?」 「算是吧。」 芙蕾多妮卡从托鲁的肩上飞落下来,同时说道。 下一瞬间,苍白色的光芒包住了芙蕾多妮卡,紧接着她就变回了平常的等身大小——虽然从托鲁的视角来看来,其实还是算非常的娇小。还是刚往常一样的变幻自如。 「哎,因为伤口很奇怪,所以治疗起来有些费事呐。」 「伤口很奇怪?」 「嗯……应该也不是呐。奇怪的或许是托鲁也说不定。」 芙蕾多妮卡如此说完,便歪着头思考着。 「奇怪的是我?是什么意思啊?」 「我咬住托鲁的时候,会暂时变成托鲁的一部分嘛。」 「……啊啊,『临时契约』是吗?」 装铠龙可以操控变身的魔法。 外形姿态便不消说了,甚至连大小也可以自由自在地变化——而且一旦举行了「契约」缔结仪式,装铠龙便能够把别人的身体当作自己的一部分来操控。它们可以用变身来消除伤口——「让伤口变成没发生过」,因此,和装铠龙缔结了契约的龙骑士,在外伤方面可以算是无限趋近于不死之身的存在。 但是……「把他人当作自己身体的一部分」来操控,这一点其实会产生很多其他的影响。 最显著的影响,即为「自我的境界会部分崩毁」。 芙蕾多妮卡以前不太懂龙骑士多明妮卡和自己之间的区别,因而认为自己应该要实现她的愿望,在她死后仍持续扮演着她……而这种影响,不只会在正式契约的情况下发生,就连只是咬住对方的「临时契约」下也会发生。 短时间的话还算可以,但如果长时间咬住对方的话,那她脑中的想法就会变得难以区分,不晓得到底是自己的、还是对方的想法了。 「因为托鲁被那个『虚构』迷惑住了嘛。」 芙蕾多妮卡耸了耸肩。 「那个也影响到了我。因为托鲁一心想着『被砍了』,而这个想法也传到了我的脑里,因此我一直不太能专心想着『要治疗托鲁』。」 在山谷上面被亚伯力克剌出来的伤、以及落下途中所受的伤就先暂且不提,至于陷入虚构之中以后所受的伤,似乎就是因此才没能马上用魔法治疗。 顺道一提——托鲁的左臂,实际上并没有被砍断。 托鲁一心以正牌亚伯力克·基烈特的技能来评估,并断定「在这种情况下肯定会被砍断的」,因而导致了自己的误解。只不过是个用素材物质仿造成跟外形一样的傀儡,怎么可能重现得了亚伯力克本人的本领呢——虽然那傀儡大力地砍了过来,但其实还不到砍断的地步——芙蕾多妮卡如此对他说明。 「是我一心误以为啊……」 「应该是吧。但是——与其说是素材物质,倒不如说是魔法术式搞的鬼呢。我想,精神支配的魔法术式可能直接流入了托鲁的神经之中、发挥了作用呢。结果,素材物质就像镜子一样映照出托鲁的内心、创造出虚构了吧。」 「……是这样子的吗?」 「唔咿。非常同意,应是如此。」 托鲁转过头一问,嘉依卡便向他点了点头,如此回答。 「那个虚构本身,并没有主动诱导你陷进去——我想,那就像是托鲁的梦一样吧。」 「我的——梦?」 托鲁像是要捕捉住那个梦的残影似地,两手握了又放。 左臂、腹部、背上,丝毫不残留任何一丝痛楚。当然,这也都多亏了芙蕾多妮卡的魔法吧。但托鲁总觉得,这些消失得无影无踪的伤口,莫名地适合于解释这个「梦」。 然后—— 「真是的!哥哥真是个爱作梦的年轻人呢。」 阿卡莉双臂交叉抱胸,如此对托鲁说道。 「别胡说八道了!」 托鲁大喊。 + 〈不归谷〉充满了雾状的素材物质。 这是制作虚构的舞台、以及登场人物时所需要用到的材料。同时,这些素材物质会侵入擅闯谷中的人类体内、干涉人类神经。为了让精神支配的术式顺利流入人体,这些素材物质似乎发挥着「媒介物」的功能。 「也就是说,那个素材物质还残留在我的身体里?」 托鲁皱起眉头,抚摸着喉咙的附近。 在什么都不知道的情况下待在谷底这么久的托鲁,恐怕吸入了大量的素材物质。若有毒性的话,得尽早处理才行啊…… 「素材物质,无毒性。」 嘉依卡察觉到托鲁心中的担忧,于是开口回答他。 「使用于大规模魔法。很多,四处散——太多。毒性,不妙。」 因为素材物质原本就大多使用在大规模魔法上,而且使用后难以回收,所以主要都是做成无毒性的。即使战争赢了,但如果毒性物质扩散,使得对方领土变得无法居住的话,那就不太妙了——如果没有土地可以当作报酬来分配的话,那么赏罚分明的原则就会崩毁了。 「这么说来,我好像有听说过呢。」 芙蕾多妮卡添加说明: 「像〈轰槌雨〉这般的大规模歼灭魔法,为了易于做出『打击体』,会事先用魔法做好素材物质,然后在目标地点的上方撒成云状,最后再发动正式攻击用的魔法……」 因此,如果有闪着奇妙银色的云在头上扩散开来的话,一定要小心注意——这在前线的士兵之间蔚为传闻。 不过灰色和银色的差别本就暧昧,若是闪着雷电的雨云,看起来更是几乎和素材物质的云一模一样,所以应该很难辨别得出来吧。 「需要事前准备啊?没想到这么麻烦呐。」 「魔法基本上就只是『力量』本身,再没有其他的了。所以『无中生有』基本上是办不到的。」 「是这样子的吗?」 托鲁转头望着嘉依卡向她确认。 他并不是质疑芙蕾多妮卡的话——而是弃兽的魔法和人类的魔法一据说有一些不太一样。把魔法当作能力来使用的生物、把魔法当作技术来使用的生物,可说是这两者之间的差别吧。芙蕾多妮卡所说的话,未必能全部套用在人类的魔法上。 「火,雷,光。无限压缩。但是无法——个体。」 嘉依卡抱着机杖,点头说道。 燃烧的火焰不管压缩到哪儿,都无法变成「物体」。 若是要制造出幻影的话倒也就算了,但如果要造出拥有实体的东西的话,那就需要有可供制造的材料。 而那个材料听说就是素材物质。 「我们的魔法其实是类似的,总之并不能无中生有就对了。」 芙蕾多妮卡也没有不悦的样子,甚至还补充说明。 〈装铠龙〉的魔法的确看起来就像是无中生有一样——但其实也只是吸取周围的物质,然后重新塑造成别的形态而已。生物的肉体组成成分,超过一半都是水。因此,利用空气中的水蒸气——即湿度,就可以让人看不出来它其实是在「聚集物质」。 「不过……」 托鲁重新环视结界的外面。 「这个散布素材物质的家伙——到底是在想些什么啊?居然做出这种事情来。」 虽然不晓得到底是不是西蒙·斯坎尼亚本人干的,但能够把素材物质布满整个山谷的人,无疑是个魔法师吧。而且可似进行大规模又复杂的控制,来操纵这些大量的素材物质,从这点来看,施法者绝对需要有优良的魔力来源、大型且高性能的魔法机杖、以及适当处理前述二者的知识和经验。即使不是西蒙·斯坎尼亚,应该也会是个拥有高明本领的魔法师吧。 可是……如果真是这么高强的魔法师,根本就没必要绕这么一大圈啊。 想杀侵入者的话,直接用素材物质作为凶器就好啦。不需要毒性、更不需要特意制造傀儡来袭击人。只要一声令下,让攻击对象吸入体内的素材物质化作成利刃之类的就好啦。如此一来,就可以从体内贯穿犠牲者的身体,杀人于无形。 然而,这个家伙就不这么做。 特地谋划出这般虚构,设计让托鲁他们自相残杀。 傀儡和舞台装置的构筑、精神支配、为了让同伴互相残杀而设下的天衣无缝的诱导……这些作业几乎全都交由术式处理,但要发动这些术式的魔法,则需要耗费非常大的气力——这一点连身为门外汉的托鲁也心知肚明。 「兴趣?」 嘉依卡一边歪着头,一边说道。 「这是啥鬼兴趣?」 「哥哥,我听说这世上本来就有许多人的兴趣都很稀奇古怪呢。」 阿卡莉说: 「正因为是个人兴趣,所以没有那个嗜好的人,根本无法理解对方的兴趣。我想这也是理所当然的吧。」 「……哎,那倒也是。」 喜欢从远处眺望别人互相厮杀的样子——或许有这样子的人也说不定呐。是一种施虐的兴趣。而理由若真是出自于兴趣、嗜好的话,那的确就没办法为这个行为寻求理性了吧。 「哎,不管怎样……」 托鲁交叉双臂抱胸沉吟着: 「如果不想办法处理掉这个浓雾的话,那我们一旦解除结界,很有可能又会被卷入虚构之中了。」 「肯定。」 嘉依卡颔首。 现在,浓雾的影响——即透过雾状素材物质支配人类精神的魔法所造成的影响,正被〈守护者〉隔绝着。 但是,正如前述所说,他们无法一边维持着〈守护者〉、一边移动。大多数的魔法本来就会受气压、气温、湿度、星辰、气脉……等等好几种变数影响。因此,如果要一边移动一边使用的话,听说在魔法调整上是非常困难的,不怎么可能实现得了。若是更为强力、复杂的魔法,这种倾向更为严重。 总而言之…… 「话虽如此,但我们总不可能永远待在此处吧。」 托鲁他们在这儿动弹不得。 当然——他们也不可能一直持续使用〈守护者〉,毕竟他们没有携带任何的水和食物。如果他们不早一点想办法逃出这座充满素材物质的山谷,那么他们最后还是会被卷入虚构之中,上演互相残杀的悲剧。 「素材物质……」 嘉依卡歪着头说道: 「可以,妨碍控制——有可能性。」 「办得到吗?」 「部分,应该可以」 嘉依卡点了点头: 「强行介入,控制。自动——排除干涉,停止运作。」 素材物质对魔法容易产生反应。 但实际上,在军用攻击魔法、防御魔法运用这些素材物质时,如果这些素材物质仍容易对魔法产生反应的话,那么很有可能反被敌方的魔法师夺去控制权。因此,听说在素材物质被制造出来的时候,大多会被「调合」成最容易对特定魔法师的魔法产生反应。 不过……这并不能完完全全确实地排除掉其它魔法师的干涉。 素材物质与机杖之间的距离、术式的精确度、魔力来源的输出能量等等,有好几个要素牵涉在其中……因此,据说可以强行干涉对手所支配的素材物质。虽然不能够完全夺走对素材物质的控制,而只能够做到尽可能的防碍而已…… 当然……西蒙·斯坎尼亚既然能够操控这整片笼罩一整座谷的大量浓雾,想必他所持有的魔法机杖应该很大型,其机杖的操纵能力恐怕比嘉依卡所使用的移动型机杖要高得太多了吧。 因此,嘉依卡就算能够「介入」对方的控制,让素材物质暂时无害化,但在时间、空间上应该非常有限。 「这么一来……只剩下还不知道西蒙·斯坎尼亚人在何处了。」 「大概,中央。」 这次嘉依卡出乎意料地爽快回答。 「控制——简单。」 嘉依卡手指着浓雾的深处。 她的意思应该是指人待在素材物质的中央,会比较好控制这些素材物质吧。 棺姬嘉依卡 「话说回来,也不晓得他是不是自己一个人而已……」 如果西蒙·斯坎尼亚带领着部下和伙伴来到这座谷中深居简出的话,那么他并不一定要自己待在浓雾的中央。 不过—— 「嗯嗯……」 嘉依卡花了一些时间像是在思考着什么。 「大概——单独。西蒙·斯坎尼亚。」 最后才缓缓说出这句话。 「根据是?」 「……直觉?」 这话说得好像连她自己都不太有自信的样子。 「喂!太不可靠了吧。」 托鲁叹息。 但是,即便这只是单纯的「直觉」,但毕竟是出自魔法专家的直觉。既无其他更为有力的说法、亦无否定的根据的话,那么试着相信她看看,应该也不坏吧。 「好吧。我就相信看看吧——相信嘉依卡的『直觉』。」 「托鲁。」 嘉依卡的表情闪闪发亮。 这名少女的个性基本上相当的率直——有时候简直就像幼儿一样,在脸上直白地露出纯朴、率直的喜怒哀乐。而现在她露出的笑容,也是如此。 或者是因为刚刚——那一场背叛戏码的虚构场面,让她更加地为这一句漫不经心的「我相信你」而感到高兴吧。 「——但是……」 托鲁一意识到这一点,便低调地清了一下喉咙,装作面无表情的样子。 若就这样子什么都不想的话,他怕他会受嘉依卡的影响,连自己也微笑起来也说不定。但他如果真这么笑出来的话——他心里会感到有些惭愧。 「如果是你下错判断的话,之后你可是要负起责任来喔?」 哎,最惨的情况,也不过是负责任的人和托负责任给前者的人一起消失在这世界上而已。 「呣……呣?」 「没关系。你安心吧。」 阿卡莉平静地安抚着一脸不安的嘉依卡。 「哥哥不会做出无法谋得利益的暴力行为……」 「呣……」 嘉依卡以紫色双眸,往托鲁那儿投了一个像是在说「真的吗?」的眼神。 阿卡莉在托鲁旁边重重地点着头,然后继续说: 「但他会拼命地——强迫你做些不可对人言的羞耻之事。」 「你说这话反而更让人无法安心吧?」 托鲁大叫。嘉依卡则在他面前颜抖着: 「非常不安……!」 「你也不要当真啊!是说——阿卡莉,你干嘛接二连三地信口胡说啊……!」 「才不是信口胡说呢。」 阿卡莉一副颇为无奈地摇了摇头: 「我只是把心里觉得『如果成真的话就好了呐』的事情说出口而已啊。」 「那不就是信口胡说吗!」 托鲁一边以拳头敲击着〈守护者〉的结界表面,一边怒吼着。顺道一提,这〈守护者〉结界敲起来,简直就是在敲打泥土一样。托鲁觉得敲在上面的手感相当的奇特。恐怕不只是单纯的坚硬而已,像这样子具有柔软性的表面,应该比较容易承受得住各式各样的攻击吧。 「欸欸。」 芙蕾多妮卡一边来回看着托鲁和阿卡莉两人,一边兴致勃勃地问道: 「羞耻之事是指什么啊?」 「唔嗯。口头上不太好解释,我用图解……」 阿卡莉从怀中取出了笔跟纸。 「不准图解!」 托鲁大叫,然后把她的笔跟纸没收了起来。 + 苍白色的结界表面逐渐变薄——然后消失不见了。 就在那一瞬间,托鲁和阿卡莉脚蹴地而起。 两人都对自己的快脚很有自信。靠着迅速敏捷、灵活巧妙的动作玩弄敌人于股掌之中,是乱破师的基本功力——托鲁和阿卡莉在短时间的情况下,可以达到与快马不相上下的速度。 「可别慢了啊。」 「哥哥才是呢。」 两位年轻的乱破师一边互相调侃,一边奔跑着。 「不归谷」本身基本上还满大的,虽然有几个地方也是有些曲折,但构造基本上是一条单纯的笔直道路——也就是说,只要没有刚刚那些素材物质所造出来的迷宫石壁的话,那么他们应该可以直接通往魔法师的所在之处。 然后—— ——咻! 一道尖锐的声音——似乎超过了人耳听力范围的声音,从托鲁二人的身旁超前而去。 「……好,来看看行不行得通吧。」 奔跑中的托鲁二人逐渐逼近眼前的石壁。 近在严然声立的障碍物之前,两位乱破师仍不放慢跑步的速度。 眼看就要撞上去了……说时迟那时快,看似坚固的石壁上出现了一个巨大的穿孔。壁面以一点为中心开始变形,好几道波纹状的皱纹扩散开来——一个大小足以让人类通过的洞口出现了。 这情景简直就像是有一把加热过的利刃,在蜡制工艺品上面戳了一个洞似的。 托鲁和阿卡莉连一秒的踌躇也没有,就这样子跑进了洞里。 「干得好啊。」 托鲁在裹了两层蒙面巾的下面,露出了笑意。 这道「声音」是嘉依卡所施放出来的魔法。 但并非攻击用的魔法。〈统率者〉……原本是一种以魔法干涉素材物质、利用被干涉的素材物质造出简易的「防御壁面」和「兵士们」,然后让它们直接进行战斗的招数。但这次只是用来妨碍这片浓雾而已。 原本是石壁的素材物质接收了两个系统——互为矛盾的「命令」,因而产生混乱、回到了雾状。 「…………」 托鲁转头往后看了一下。 雾又再次筑起迷宫,将石壁的洞口塞回原状。 嘉依卡以魔法妨碍素材物质的功效只是一时性的。数秒过后,从「混乱」中平复的素材物质,会再次依照魔法师的命令,重新筑起迷宫。 但是—— ——咻! 嘉依卡放出的魔法再次在迷宫构造上穿出孔来。 洞孔的彼侧——简直就像是猫叼着小孩前进似地,有一只奔跑中的野兽正用嘴吊着嘉依卡、背上还背着一副棺材。 哦不。用「野兽」一词,恐怕会招人误解吧。那东西形似狼和虎,但身体表面却布满了有如装甲般的白银色坚硬「鳞片」。 它正是芙蕾多妮卡。 芙蕾多妮卡是一只装铠龙——是一种外表可以变换自如,必要时甚至可以变成人类姿态的弃兽。 本来最适于战斗和移动的姿态,应该是她原本的「龙」形。但龙的庞大身躯、巨大无比的翅膀,在这谷底反而会成为阻碍行动的绊脚石。正因如此,所以她现在才变成这种易于搬运嘉依卡的獣形。 相对于此,嘉依卡则全神贯注在施展魔法上。 芙蕾多妮卡载着她前进、停下、前进、停下……每停下一次,她就要重新编纂、调整术式,然后再施放出〈统率者〉。 托鲁二人沿着嘉依卡弄出来的「道路」,一个劲地往前直奔,朝着山谷的中心跑去。 为了制止操纵这片浓雾的魔法师。 这就是托鲁他们所采用的战法。 「…………」 笔直地,就只是一个劲地笔直前进。 奔跑、奔跑、奔跑。目不转睛地拼命向前奔跑。 可以不顾一切地朝着嘉依卡所指示的方向跑。 这就是—— (信任的等价回报。) 托鲁如是想。 很痛快。 什么都不用管,就只要朝着她指示的方向笔直奔去——这种感觉特别爽快。 当然,他们这样子其实也很危险。 如果这时候被嘉依卡背叛的话,那他们肯定会直接坠入死亡的深渊。而如果对方不是个能力足以信任的家伙的话,那他们的下场也同样是个死字。他们可能会往偏离的方向冲去,然后自满溃散而已。 因此,一开始要先怀疑。 然后拼命思考——最后再下判断。 「信任」,是在这般煎熬之后所要做的决定。 正因如此,信任之后才会感到如此地——心情舒畅。 轻率地相信别人,是一件简单的事。因为只要把艰辛的行为——先怀疑别人、然后在深入思考之后才决定到底该不该信任——只要把这样子的煎熬略过不管即可。 因此——只有历经过煎熬的人,才真的懂得「相信」的快乐。 这种快乐,足以让人即使被背叛了,也可以笑着说「没想到这滋味并不糟啊」地死去。这才是苦恼和喜悦之间的合理均衡。 「喂,阿卡莉。」 托鲁在蒙面巾下开口说道。 「什么事,哥哥?」 「如果我为了嘉依卡而背叛你的话,你会怎么做?」 「——哥哥背叛我?」 阿卡莉一边敏捷地跑着,一边在瞬间歪了一下头。 「我无法想像得到具体被背叛的景像呐。」 由此可见,她真的十分地信任托鲁呢。 「嗯……比如说——为了把最后的『遗体』弄到手,我无论如何也必须对濒死的你见死不救……之类的呢?」 「…………」 阿卡莉皱起了眉头,似乎在瞬间思考了一下似的。 「那是背叛吗?」 她马上以不可思议的口气如此问道: 「为达目的,不惜性命,本来就是我等的夙愿、乱破师的矜持……不是吗?」 「呃……是这样没错啦。」 ——咻! 嘉依卡的干涉魔法,再次从托鲁和阿卡莉之间穿过,往前飞去。 两人在同一时间冲进了穿在石壁上的洞。 「如果那是哥哥所决定的目标的话,不就该那么做才对吗?」 「呃……所以我那么做或许没错,但阿卡莉,你呢?你自己又是怎么想的?」 应该不会为了托鲁的目标而甘愿被舍弃吧? 这种事她也可以理所当然地果断做到吗? 「哥哥真的是只想着自己——哦不,不对,应该说是思路狭隘吗?」 阿卡莉突然如此说道。 「……你说什么?」 「哥哥自己也说过吧。『实现达成那个人的目标,就是自己的人生目的』。哥哥没有想过我也是一样的吗?」 「但是——那是我的想法……」 「我们可是兄妹耶!会有相同的想法,不是很正常吗?」 「…………」 总而言之,托鲁说的「那个人」正是嘉依卡。 而对阿卡莉而言,「那个人」指的正是托鲁吧。 接着—— 「哥哥真是思虑欠周呢。」 虽然只有一点点,但阿卡莉的声音里掺杂着吃惊的语气。 「不但感情激烈,而且一旦认定了就一条直线通到底。这种特质——既不是全然的笨蛋而且在开始向前冲之后,也会屡屡止步,停下来认真地烦恼思考。虽然我反倒敬爱着这样子的哥哥,但说老实话,我觉得哥哥不太适合当乱破师。」 「…………」 对托鲁而言,阿卡莉的这番话里,有太多他想要跟着点头认同的地方,于是他完全没有回嘴反驳。 「虽然大家都说,同样岁数的男女,往往都是女生的内心要比男生来得早熟。不过……」 在某种层面上看来,阿卡莉要比托鲁还要更为果断得多了。 托鲁在经过那场虚构之后才总算得到的结论,阿卡莉或许在很久以前就已经领略到了。 「怎么了,哥哥?有什么奇怪的吗?」 「没,没事。」 托鲁一边苦笑,一边和阿卡莉一起又冲进了前方另一个洞中。 + 那东西……原本应该是台大型机动车吧。 但不知道是因为做了改造呢,还是因为素材物质像血管似地层层缠绕着,那东西已经看不太出原型了。只能根据数个残留在原地的车轮来推测它以前的样子。 被石壁团团围住的广场上。 坐镇在山谷中央的巨大魔法机关,就在这个广场上。 错综复杂地缠绕在上面的素材物质,简直就像是巨大的心臓一样,一边发出苍白色的光芒,一边脉动着——有几根长得像兽角一样的突起,弯弯曲曲地从那些素材物质的缝隙之间长出。看起来像是改造之后就不会再用到的零件类,散乱在周围的地面上,营造出一种颓废衰败的气氛。 乍见此处,一言以蔽之,就是「奇异」而已。 在迷宫的深处,有个正在悄悄跳动的巨大心臓。 由魔法和机关所构成的这个心臓,当然不是用来让血液进行循环——而是用来操纵充满阴险恶意的苍白色浓雾。在这个「心臓」的周围,雾特别的浓。随意靠近的话,无疑会被卷入虚构之中吧。 而且…… 「原来如此?」 托鲁魅着眼,凝视着那个「心臓」。 「原来是嘉依卡施展的同一招魔法啊。」 「唔咿。」 嘉依卡在旁边点了点头。 简而言之——控制着〈不归谷〉虚构的,只是一个魔法而已。即大规模的〈统率者〉。嘉依卡刚刚施展的魔法、以及控制〈不归谷〉的魔法,无疑都属于运用了相同原理的相同系统。但因为使用了机动车改造而成的大型魔法机杖——以及输出能量大的魔力来源,因此两者的规模完全是天差地别。 浓雾既是精神支配的媒介、也是构成实体的素材,兼有两种功用。 至于〈统率者〉根本的用法,当然也可以发挥得出来。 亦即—— 「没想到会有这样的事呐……」 「……大约五十个吧。」 阿卡莉眯着眼数了数数量。 才刚踏入广场的托鲁一行人面前——正确来说,应该是就在托鲁他们和那个「心臓」之间,正站着五十多个人影。 对于近身作战能力非常弱小的魔法师而言,护卫绝对是必需的。 因此,就像嘉依卡雇用托鲁二人一样,魔法师会预备一些近身战用的战力,当然也是可以预期得到的。 但是—— 「我、嘉依卡、哥哥……芙蕾多妮卡的数量是不是偏少啊?」 阿卡莉喃喃说道。 是的——那五十多个人影全都有着托鲁、阿卡莉、嘉依卡、芙蕾多妮卡的外貌。就跟刚刚在虚构之中迷惑住托鲁的嘉依卡一样,这些全都是素材物质所做出来的冒牌货。 「外貌就算一样,但本领可是照抄不了的喔。」 托鲁一边回想着刚刚那个亚伯力克——冒牌货——一边说道: 「他们都是傀儡而已。一个一个来的话,都不是成得了气候的对手,只是……」 傀儡们一起同时拔出了武器。 托鲁的小机剑和阿卡莉的铁锤,就跟本尊的一样,但嘉依卡却是拿长矛或长柄战斧,老实说看起来还真是可笑。恐怕是因为机杖——即「魔法」是无法仿造出来的,所以才让它们拿着外形类似的武器代替吧。顺道一提,芙蕾多妮卡的冒牌货们则是徒手空拳。 「这些是——想要让我们陷入迷惘是吗?」 「迷惘?迷惘什么?」 阿卡莉歪着头纳闷。 「呃不,所以,就是说,像这样子,如果对手是朋友、家人的话,战斗时会有些下不了手之类的…………」 ……他话说到一半。 「呃不,并不会呐。」 托鲁迅速地摇了摇头。 平常为了叫醒哥哥,动不动就拿铁锤打他的妹妹。如今,就算有好几个长得像托鲁的敌人站在眼前,她也完全不会踌躇的吧。而托鲁也已经见识过嘉依卡和亚伯力克的冒牌货了——因此,面对「只是外貌相似」的对手,已经不会再犹疑不决了。他反倒把注意力放在一些细微的差异,观察一些「哎呀这不太对吧」之类的不太协调的地方,譬如像刚刚嘉依卡的武器那样。至于芙蕾多妮卡,则是会兴高采烈地歼灭掉托鲁的冒牌货吧。 但是—— 「可怕的敌人。」 阿卡莉的发言却与托鲁的预想相反。 「居然用这种贱招……」 「怎么?不想跟有着我的脸的家伙战斗是吗?」 托鲁苦笑着问。 但阿卡莉马上摇了摇头。 「不是唷?」 「…………」 「情绪反而更高涨唷。我都没自信能否保持得了冷静了呢。」 「……这、样、子、啊?」 心里抱着莫名其妙的期待的自己,真是个笨蛋——托鲁叹息。 「哦不,请你等一下啊,哥哥。」 阿卡莉像是在战栗害怕似地,一边以左掌捣着嘴,一边说道: 「我也觉得哥哥所言甚是。」 「哦?」 「如果这些人全部一起脱掉衣服的话……!」 「……你在想些什么啊!」 「哦不,那样子哥哥不就会兴奋得无法作战了吗!」 「怎么可能会有那种事!」 哎,这些用素材物质做出来的「兵士」们,彻头彻尾地全是素材物质衣服。硬要说的话,其实现在这个状态,已经算是裸体了。 「哥哥真是笨蛋呐。如果哥哥脱掉衣服的话,我——」 话说到一半……阿卡莉烦恼了数秒钟。 「对了!」 像是终于想到了什么似地,她「砰」地一声击了一下掌。 「总之先打倒,然后再剥制成标本。这样才比较能够好好地、仔细地观察。」 「……你还真是不值得我信任,趁现在先把你杀了比较好吧。」 托鲁沉吟般地喃喃自语之后,拔出了两把小机剑。 他将掌上的徽纹和机剑上的徽纹靠在一起,然后感觉便延伸到了机剑上。托鲁现在已经是个两手持着利刃之爪的战斗兵器。他刚才已经使用过了〈铁血转化〉,且时间还没有经过太久,因此只能够使用平常的战法——但这不是什么大问题。 结果,〈铁血转化〉虽说是奥义,但充其量也只不过是个乱破师的特殊技能之一罢了,而不是能够在任何情况下都可以使得出来的万能绝招。和大量的对手为敌时,持久力反而比瞬间爆发力还要更重要。 言归正传…… 「嘉依卡,这些冒牌货们由我们来对付。」 围成半圆形的五十多名「兵士」们,一步步缩小包围、向她们逼近。托鲁紧盯着那些「兵士」们说道。 「你去瞄准中枢!」 「中枢?」 「就是那个啦。」 托鲁手指着那个持续脉动着的苍白色「心臓」。 那个不晓得真是〈统率者〉、还是只跟〈统率者〉相同系统的魔法,制作并操纵着这些「兵士」们。如此一来——这些「兵士」们的弱点并非眼前的素材物质,而是那个大型魔法装置才对。只要想办法破坏掉那个魔法装置的话,应该就可以让这些「兵士」们停下动作了吧。问题是——该破坏那个巨大「心臓」的哪里啊? 虽说是广场……但此处被石壁层层围住,是个半密闭的空间。如果使出能够完全破坏得掉那个「心臓」的强大威力魔法的话,魔法威力很有可能倒流逆施,将托鲁一行人也一起卷进去。而威力强大的魔法,想当然耳,需要耗费很多时间来诵咏咒文、调整术式。 如此一来,就只好集中瞄准可说是要害之处的一点了。 而决定那个瞄准目标所需的魔法相关知识,只有嘉依卡懂得。 「虽然我不晓得哪儿才是它的『要害』,但嘉依卡应该想得到吧?」 「了解。」 嘉依卡轻轻颌首。 「那就交给你啦——我的主人。」 「唔咿。交给我吧——」 嘉依卡说完以后……又微笑着补充了一句: 「我的臣子。」 「嘿——」 托鲁在嘴角露出笑意,点了点头之后,回头望向身旁的阿卡莉,说道: 「走吧!」 「……唔嗯。」 不知为何阿卡莉似乎有些——不满的样子。 那是只有跟她长年相处的托鲁才会懂的、非常隐约模糊的「表情」。 「……可不要误攻击到『本尊』喔。」 托鲁苦笑地如是说。对此,阿卡莉——以一副勉为其难的样子点了点头,说道: 「……我努力。」 「呃,说什么『努力』啊你——」 她的意思应该是说她会尽量努力,但万一真的打到了,可不准怨恨她喔。 反言之,这也可以说是她以「打到他」为前提而做出的发言。 「你在生什么气啊?」 「我没有在生气喔。」 阿卡莉说: 「只是在闹别扭而已。」 「…………」 虽然我不是很懂,但这话不要自己说出来吧——托鲁正要开口说这句话的那一瞬间。 五十多名的冒牌货,同时成群向他们攻了过来。 + 双方激烈混战、混战、混战。 有好几个托鲁、阿卡莉、以及芙蕾多妮卡。 简直就像是某种错觉画似地,相同容貌、外形的人一个接着一个地轮番交替,令人眼花撩乱地来回移动——甚至有种喜剧般的可笑。 「呣……」 嘉依卡一遍抱着机杖,一遍低声沉吟。 对嘉依卡而言,面对形似自己的敌人,并不会觉得有什么问题。只要知道自己人就在这儿,那么对方才是冒牌货一事,就很显而易见了——就算误将它们卷入攻击魔法之中,也没什么好担心的。 而芙蕾多妮卡也是一样。 芙蕾多妮卡本尊,现在正以野兽的形态随侍在嘉依卡的身旁。 对于这个被托鲁形容为「完全不懂在想些什么」的少女——哦不,弃兽,嘉依卡也不禁同意托鲁的看法。既然芙蕾多妮卡说过现在不是以敌人的身分在行动,那么嘉依卡应该可以相信芙蕾多妮卡会保护她吧。 那么,以少女形态在移动的芙蕾多妮卡,无疑就是冒牌货了。就算把它们卷入攻击魔法之中,也没有关系的吧。 问题是托鲁和阿卡莉。 那些「兵士」们和本尊之间,其实在外形上有些微妙的差异。 嘉依卡和芙蕾多妮卡在这方面也是一样。在衣服的细微之处有些不同、或是五官有些微的差异、抑或是手上武器的长度和细微部分并不太一样。不知道是借由浓雾所量的尺寸呢?还是只是重现了托鲁的表层意识或记忆呢?不管怎样,模仿就是模仿、冒牌货就是冒牌货,和本尊好好地对比过之后,很快就会发现这些差异。 但如果对方开始四处移动的话,马上就会混淆了。 冒牌货全体静止下来、并排着的话,嘉依卡便无需这么辛苦,还可以马上辨别出托鲁和阿卡莉的本尊。如果并排起来互相比较的话,各个个体的差别就会变得显而易见。 但是,二位本尊在成群的冒牌货之中,连一瞬也没停下过,不停地四处移动。 而且,托鲁和阿卡莉击毙的「兵士」,确实一度因受到破坏而停止动作、崩溃回雾状——但过没多久,就会马上复活。因为对方不是活生生的生物,所以无论多少都可以一直再生。 如此一来,她就真的无法辨别了。 而且机杖的测距器视野较为狭窄,所以让她更加的混乱。 「…………呣……呣……」 当然,托鲁二人和「冒牌货」相比,「冒牌货」的数量要多得太多了。 而嘉依卡所猫准的,既非托鲁二人、亦非「兵士」们,而是那台大型魔法机械上的——西蒙·斯坎尼亚应该正躲在那台魔法机械里——讯号发送天线。 使出的魔法不太可能会波及到托鲁二人。 但这可是一种用来破坏金属制讯号发送天线的魔法。万一误击中托鲁二人的话——轻则重伤、重则当场。 「……呣……」 嘉依卡已经诵咏完咒文,术式的微调也已经完成了。 之后只要诵咏发动用的咒文、扣下板机即可——可是…… 「——怎么?你在犹豫吗?」 疑问的声音忽然从身旁传来。 在非人类外形的时候,这个弃兽讲话的姿态,有一种脱离常理和常识般的超然脱外之感。因为是人类之外的生物说着人类的语言,所以才会有这种能够撇开诸多内情、巍然俯瞰一切的氛围吧。 「……唔咿」 嘉依卡确实在犹豫。 虽然她对托鲁说了「交给我吧」,但只要一想到由于自己的力量而让人受伤——哦不,甚至死亡的话,她就觉得这负担远比预想中来得沉重。 当然,之前和多明妮卡的一战,也是一场真刀实剑的决一胜负。但当时嘉依卡负责的几乎只是支援而已,主要在战斗的其实是托鲁——他才掌握了关于战斗情势最重要的部分。 但这次不一样。这次托鲁他们只是在窜她争取时间而已。突破现状的关键,到底还是握在嘉依卡的手里。 「误击到托鲁他们的可能性很低吧?」 「……肯定。」 但是——如果真的不幸波及到了呢? 心里一这么想,她便对放出魔法的瞬间感到踌躇。 虽然托鲁和阿卡莉都说他们「以轻忽人命为职」,但嘉依卡没有笨到把他们的话不折不扣地信以为真。反倒正因为他们对她说到这种地步,才让她对伤害他们一事感到踌躇不已。 被人信任——是一件相当沉重的事。 「所以你打算就这样子什么都不做地看着吗?」 这并非责问的口气。 而是一种毫无关系的陌生人才问得出口的问法……口气里毫无任何的紧张感。 当然——什么都不做的话,就没有意义了。 托鲁他们特地为她牵制「兵士」们的意义就会没了。而且,尽管对方是力量上较为逊色的「冒牌货」,但数量众多、又拿着武器——他们这就跟赌上了性命没有两样。 「真的是很有趣呢。」 在这紧要关头,芙蕾多妮卡开口如是说: 「人类这种生物……」 「…………」 「没办法像我们一样做到「同为一体」对吧?就算是夺走感觉的魔法、精神支配的魔法,都无法完全共有彼此的意识、感情、记忆等琴。不管怎样都无法完全理解的话,那就只能自己果断以对啦。」 这话说得没错。 芙蕾多妮卡又接着说: 「这果断以对,说的不正是『信任』而已吗?」 嘉依卡眨了两、三下眼睛。 过了一会儿—— 「说的也是呢。」 她以北方语言喃喃低语。 「我也得相信幸得托鲁信任的自己才行呐。」 精神集中在测距器之中的景象。 然后——嘉依卡扣下了扳机。 + 尖锐的破碎声在广场上响起。 大型魔法装置坐镇在中央——从魔法装置长出来的凸起部分有好几根被切断了。 切断型攻击魔法〈开膛手〉 托鲁以前曾见识过这个魔法。 她的这一击精准得可怕,直接从托鲁的腋下穿过——把飞扑而来的冒牌货芙蕾多妮卡一分为二。 如果托鲁再多往前走个半步——或者他不是往后退以避开冒牌货芙蕾多妮卡的攻击,而是拿小机剑抵挡的话,那他的右臂就会被这招从根部整个砍断了吧。 真是间不容发的一击。 托鲁——或者该说是全部的人类,在动作上都有自己的习性。 而若是阿卡莉的话,就十分清楚托鲁在动作上的习性。所以阿卡莉可以很轻易预测出来,托鲁不会用武器去挡下刚才冒牌芙蕾多妮卡的攻击,而是以灵活的动作躲开。 那么,嘉依卡又是如何呢? 「…………」 托鲁回头望向嘉依卡。 她是预测到托鲁的动作之后,才放出了刚才的这一击吗? 还是说,托鲁的安然无恙,只是单纯的偶然呢? 「哎……不管是怎样都无所谓啦。」 托鲁苦笑地喃喃自语。 总之,结果代表了一切。 托鲁——然交叉左右两边的小机剑,从侧面档住以铁锤袭来的阿卡莉的攻击。尖锐的金属碰撞声响起,托鲁的手臂同时微微向下一沉。毫不留情、沉重锐利的攻击。 「……喂!」 「怎么了,哥哥?」 面对托鲁如沉吟般的声音,阿卡莉以静谧的口气回应了他。 「不是跟你说过不要误攻击到本尊吗?」 「这不是误攻击啊。」 阿卡莉堂而皇之地说道: 「我知道是哥哥本尊,所以才攻击的啊。」 「笨蛋!这更过分好吗?」 棺姬嘉依卡 托鲁大喊。阿卡莉则仍维持着对他挥下铁锤的姿势。 「兵士」们在两人周围急速地失去轮廓、崩毁——者是扩散、消失。嘉依卡的一击,破坏了大型魔法装置的一部分,应该是让它无法再控制素材物质了吧。 「因为我担心哥哥嘛。我只是要警告哥哥:如果分心的话,可是会很危险的唷。」 「危险的是你!」 托鲁喊完之后,以小机剑掸开她的铁锤。 「再说了,哪来的分心啊——我只是回头看了一下嘉依卡而已吧。」 「那正是你不对的地方。」 「为何?」 「如果是我最敬爱的哥哥的话,就连以视线让女人怀孕这种事,也能轻易办到。」 「我才没有那种超能力咧!」 就这样子——托鲁无奈地跟阿卡莉交谈着跟往常类似的对话。同时,他们的周围景色,开始急速地变化。 首先是石壁崩塌,紧接着,压在他们头上的厚实石制屋顶也开始变薄、消失。这些全都变回成苍白色的雾——最后,就连这些雾也都像飘扬在火焰上方的灰一样,缓缓地落下,并在地面上堆积了起来。 视野逐渐辽阔。 可以清楚看见天空、以及岩石毕露的悬崖表面。 看来控制中断了以后,素材物质也无以维持雾的状态。 「……真可惜。」 阿卡莉嘴里嘟嚷着。 「可惜?」 「本来想留下其中一个人的——比如冒牌的哥哥。」 「你留那种东西下来是要干嘛——哦不,不用了,我不想听。」 「哦不,请务必听我讲嘛。」 「不准讲!」 「首先先把他脱成全裸,然后再小心谨慎地洗干净。」 「我叫你闭嘴!」 「之后再好好地弄干。」 「你是打算要做成人干吗?」 「又轻量又小型、又可以轻便携带的哥哥,真是划时代的杰作。」 「关于『划时代』的意思,拜托你再向别人请教一下吧!」 托鲁烦躁地说完之后——重新转身面向大型魔法机械所在的位置。 虽然已经不能再操控素材物质了,但大型魔法装置的本体——原本好像是机动车——几乎毫无损伤。那也就是说,身在里头的魔法师,应该也同样毫发无伤吧。 如果那个魔法师除了大型魔法装置之外,还另外持有着携带型魔法机杖的话,那就代表对方应该还残留着战斗能力。 但是…… 「……不向我们出招啊。」 托鲁一取出投掷用飞镖,便马上往大型魔法装置丢了过去。 黑色的小小利刃,笔直地往大型魔法装置飞去——如今素材物质已脱落殆尽,大型魔法装置的金属制表面全都外露了出来。飞镖命中了金属制装置,顿时火花四溅。 但仅此而已。 还是没有反应。 弹回来的投掷用飞镖,就这样子在空中一个回旋——剌入了堆满素材物质的地面。 「你们先待在那儿!」 托鲁如此告知阿卡莉她们,然后自己一个人走向大型魔法装置。 就在那一瞬间—— 「托鲁!」 嘉依卡发出大叫的声音。 是金属在发出扭曲的呻吟声吗——才这么一想,大型魔法装置的外装就开始缓缓地剥落。看来环境的急剧变化,害某种平衡被打破了吧。钢板落下,让积在地面上的素材物质化作成烟,袅袅升起。 「……没事。」 托鲁面仍朝着大型魔法装置,只是向后方举起了―只手,示意嘉依卡她们不用担心。烟很快地平息了下来——外装剥落的大型魔法装置,将它的内部暴露在托鲁一行人的面前。 「这是……」 那是——一具干巴巴的尸体。 应该是成年男性的尸体吧。光只是用看的,并无法得知他的年龄。 已经完全尸蜡化了——在大型魔法装置的内部里埋没、咽气。在他死后,时间恐怕已经过了很久。跟嘉依卡使用机杖时一样,他的脖子上缠有同样的连接用绳索,这表示他是一名魔法师没错。 「这是……什么?」 棺姬嘉依卡 托鲁走近尸体,膝盖跪地。 没看到其他像是魔法师的身影。那也就是说,一直支配〈不归谷〉至今的人,正是这一具尸体啰—— 「托鲁!」 嘉依卡她们朝托鲁的身边跑了过来。 「这家伙就是西蒙·斯坎尼亚?」 托鲁站起身来俯视着尸体,问道。 「……不明。」 嘉依卡一脸困惑的样子,摇着头说。 哎,都干瘪成这样了,就算是父母、孩子看了也认不出来吧。 「……唔——嗯?」 不知何时已恢复成人类型态的芙蕾多妮卡,从托鲁的身侧仔细地瞧着那具尸体。 「啊啊,我有看过——这个手环。」 她手指着戴在尸体左腕的手环。 托鲁重新仔细地打量了一下那个手环——看来好像是某处军队的身分辨别证。托鲁伸出了手来,把积在手环表面的素材物质拨开一看,上面写着八个号码,还刻着「西蒙·斯坎尼亚」的名字。 这具尸体果然应该是西蒙·斯坎尼亚——吧。 「那么,在这个魔法装置之中,应该藏有『遗体』吧?」 托鲁伸手探向那条从尸体延伸出来的连接用绳索——就在那一瞬间。 「不准碰!」 一道声音迸出。 「——!」 托鲁一行人反射性地做出防备动作。 那是一道极为神经质的男性声音。 当然并不是托鲁的声音,也不是嘉依卡、阿卡莉、芙蕾多妮卡的声音。但是,其他会发出人声的身影,这里压根—— 「怎么可能……」托鲁眯起眼,俯视着尸体。 突然有一道人影涌现——横亘在他与尸体之间。 苍白且半透明,有如幻影的身姿。 恐怕是萦绕在魔法装置旁的极少量素材物质,对尚在运作的魔法术式产生了反应吧。嘉依卡所破坏的,只不过是讯号发送天线——这个器材是用来把术式效果扩及到更远的范围去。但如果就在装置的近旁的话,就算没有那种器材,素材物质也是会起反应的吧。 「不准碰!不准碰!不准靠近!哦哦呜——哦哦哦呜呜呜呜呜!」 人影一边大叫,一边挥舞着双手,并在尸体的旁边走来走去。 容貌看起来是个有着鹅蛋脸的中年男子。 他的五官看起来似乎是个很认真的人……但是,那张脸上充满着疯狂。正因为太过认真,所以才做不到妥协、迎合,而最后因此导致自己精神失衡的人并不在少数——这种事情托鲁以前曾经听人说过。 「不准靠近!不准靠近!」 男人的幻影一边大叫,一边行动迟缓地四处走着。 他似乎并没有想要攻击托鲁一行人的样子。更甚者,或许他打从一开始就看不见托鲁他们的存在。 「我见过这个男人。」 芙蕾多妮卡说道: 「他和多明妮卡待过同一个部队。」 也就是说——这个男人果然真的是西蒙·斯坎尼亚。 但是…… 「他是怎么了?」 「大概……」 嘉依卡嘀咕着: 「连接时,死亡。」 「你是说,他在他使用魔法的时候死掉了?」 「唔咿。」 嘉依卡表情阴郁地点头。 「发动魔法,需要——意志。但只有发动畤需要。」 发动魔法时,必须要有施展者这个主体——活人的意志。 但是,高度自动化的魔法装置,就算魔法师死了,也可以在发动后持续消耗魔力来源、维持运作。不仅如此,在魔法装置之中,有时候甚至还会留有魔法师的意志碎片及残像等等。 「不准靠近!不准碰!不准靠近!你、你打算对我做什么?别过来!你有什么企图?不准碰我!对了,『遗体』!你肯定想偷走『遗体』对吧?不给你,绝不给你——」 西蒙·斯坎尼亚的残影发狂般地持续大叫。 哦不……事实上他的确已经发狂了吧。 「这家伙——」 托鲁脸上浮现出战栗的表情,然后低头望着那具干枯的尸体。虽然只有模糊的大概,但托鲁可以想像得到这个男人死时所发生的事情。 西蒙·斯坎尼亚无法相信任何人。 所以他才来到了这个毫无人烟的谷底——然后因某些理由而遇上了事故吧。 但是,完全不信任人类这种生物的西蒙·斯坎尼亚,没办法向别人寻求协助。即使身陷困境,也没办法自己主动去向别人寻求协助。因为他满心认为:接近自己的所有人类,恐怕全都别有用心,有朝一日肯定会背叛自己。 而西蒙·斯坎尼亚就这样子在没人帮助的情况下,一个人孤独地死去了。 「这家伙……」 「……托鲁。」 嘉依卡在魔法装置的缝隙间找到了某个东西,然后就这样子把它抽了出来。 一本书——哦不,应该是一本记事本。 她打开这本笔记本,迅速地翻了翻。里面密密麻麻地写满了详细的魔法术式概念图、以及更为大量的笔记纪录。 「果然——正解。」嘉依卡皱起眉头,如此说道。 「正解?什么事?」 「——兴趣。」 嘉依卡说完,便将记事本递给了托鲁他们。 老实说,毫无相关知识的托鲁,完全看不懂术式概念图、技术性记载等等——但即使如此,在那些纪录之中,到处都可以看见「背叛」、「引诱」等等的词语参杂在内。 「西蒙·斯坎尼亚的兴趣,背叛。破坏,信任。看着——高兴。」 「真是恶劣的兴趣呐。」 阿卡莉下了如此评语。 擅闯这座谷里的人们,被自己相信的人背叛,于是一边抱着愤怒和憎恨的情绪、一边厮杀。西蒙·斯坎尼亚似乎十分享受他们互相残杀的情景。 为此、就为了这个兴趣,这个男人组了一个精密又规模大得可怕的术式,把闯入者们的表层意识和记忆里的「信任着谁」的相关事情抽出,做出那个「谁」的傀儡,让闯入者尝到被背叛的滋味……特地设下了如此吓死人的骗局。 而这个魔法术式,在这个男人死后仍能继续运作——让闯入谷中的人们成了虚构下的犠牲品。在托鲁一行人之前闯入谷中的人们,脑中就这样子被印入了西蒙·斯坎尼亚的疑神疑鬼,于是互相厮杀、或是害怕再回到有别人存在的地方,而就这样子于此默默而终了吧。 这就像个无法信任的魔咒。 这个魔咒借由魔法术式和素材物质充斥在这座谷中,传染给碰触到的人,并使碰触到的人迈向灭亡。 翻了翻记事本——除了图式、笔记纪录之外,还写了像是日记的东西。 那内容几乎全是怨言。 大都是……针对战友和妻子的怨言。 西蒙·斯坎尼亚所属的部队,似乎遭到了敌军的攻击而被歼灭——只有他自己一个人奇迹生还了。 部队遇到了大规模歼灭魔法〈轰槌雨〉的攻击。 就跟刚刚嘉依卡和芙蕾多妮卡所说的一样,〈轰槌雨〉这个魔法,必须事先在对象地区撒下素材物质之后才能使用,而不是一想到就能马上使得出来的魔法。也就是说,当初西蒙的部队会被歼灭,肯定是某个知道他们行经路线的某人背叛了他们的结果。 幸存下来的西蒙四处寻找那个背叛者——最后他找到了。 半个月前因伤退役的战友。 在背地里和战友勾结的——妻子。 在害死碍事的西蒙同时,可以获得庞大财富……两人为此而将西蒙部队的情报卖给了敌军。以游击队的阵容创下了丰硕战果的西蒙部队,对敌军来说是非常碍眼的存在……正因如此,战友和妻子似乎得以获得足够开创「新生活」的大量金钱。 「…………这家伙。」 托鲁短短地叹了口气。 「原来这家伙被别人背叛了啊……」 打从内心相信的某个人。 而且那个某个人居然是他最信任的两个人—— 事后,西蒙杀了这两个背叛者。 但即使如此,在他内心里卷起漩涡的愤怒和憎恶,似乎仍无法平息。 不仅仅如此而已。在那之后,他好像还见识了好几次人背叛人的场面。 父母对子息、男人对女人、丈夫对妻子、朋友对朋友、弟子对师父、上司对部下。好几次好几次好几次好几次。 因此,他变得完全无法信任他人的善意。 因此,他总觉得别人都是抱着某些企图的背叛者。 结果,西蒙变得只能靠着嘲笑「信赖」、破坏别人的互信关系来取得精神上的安宁。 「我不会再被骗了。不会再被骗了!」 西蒙·斯坎尼亚的亡灵,发出了有如哭喊般的声音。 在他们看着西蒙亡灵的同时—— 「托鲁?」 托鲁重新蹲到尸体的旁边。而嘉依卡看见他蹲下,不禁发出惊讶的声音。 托鲁以平静的口气对着已然死去的魔法师说道: 「谢谢你。」 「……?」 应该是不懂他为何道谢吧——在托鲁身边的嘉依卡和阿卡莉面面相觑。但是托鲁毫不在意地继续说: 「多亏了你——让我思考了很多事。」 关于「相信别人」的事。 原本他一直置之不理心中晦暗不明的诸多情绪,但如今总算收拾整顿好了。 当然,这本来应该不是西蒙·斯坎尼亚原本的企图—— 「单方面也好。」 托鲁如此告诉他: 「就算被骗了也没什么不好啊。」 托鲁的话并不会传达到死者的灵魂吧。 但尽管只有一瞬间,西蒙·斯坎尼亚的残像停止了动作。 现实上应该是某种偶然——术式回路中动作和动作之间的间隙之类的吧。但是,死者的幻影看起来确实像是因为在听托鲁的话而静止下来的样子。 「被人背叛,也只不过是个结果而已吧。」 但「相信」是可以得到东西的。 可以在踌躇和懊恼之后得到智者不惑的境界。 可以抱着坚韧的信念,直直地朝着目标奔去。 可以得到其他东西难以取代的喜悦。 「为信任着别人的自己感到骄傲吧!为无法信任别人的人感到可悲吧。」 因烦恼、考量得不够充足而无法看清对方的本意时,或许会发生被别人背叛的事。但是,「考量到这儿就很足够了、烦恼到那儿就很踏实了」这样子的明确范围其实并不存在。被别人背叛的可能性无法完全消除。 但是……就这样子也好。 尽全力地跑着、尽全力地活着,都是需要「信任」。 仅仅如此而已。如果可以尽全力活着,那么「信任」这个行为不会白费。反正人类总有一天都会死。差别就只在于死前自己能否为自己感到满足而已—— 「虽然『信任』是单方面的,但就是因为这样子才好吧。应该啦我想……」 托鲁说完,挥了挥右手的小机剑。 把连接尸体和魔法机械的——仿佛连接着西蒙的执念和这个世界似的——连接用绳索砍断,让绳索无力地垂下。 下一瞬间,西蒙·斯坎尼亚的残像烟消云散。 「托鲁……」 「…………」 托鲁没有回应嘉依卡的呼唤……他手移到西蒙·斯坎尼亚的遗骸上,然后将它微微挪动到一旁。干巴巴的尸体下方,有个附着盖子的容器。 幻影刚刚叫喊着「绝不给你『遗体』」。 对西蒙而言,不会背叛他的金钱、物质、魔法,才是他可以依靠的一切吧。 那么,他必会收在自己的身边。就像嘉依卡老是想把棺材放在手边一样。 他把小机剑戳入盖子,硬把它撬开。 「……我猜中了呐。」 盖子里面……玻璃瓶里封着一只呈现着微微别曲状态的脚。 + 待回过神来,亚伯力克才发现自己卡在悬崖的半山腰处。 「呜……」 疼痛正啃咬着他的全身。 从右臂、左臂、再到右脚、左脚,亚伯力克试着依序使劲用力,但他只有感受到碰撞后的疼痛,而似乎没有骨折的样子。最后他试着轻压自己的肋骨,但肋骨也没有异常的感觉。 「这里是……」 他仔细一瞧,才发现这是一块在悬崖中途凸出来形成架子状的大岩石。 看来被悬崖崩塌卷入的亚伯力克,似乎是沿着绝壁的倾斜滑落——然后卡在了这儿。对他而言,幸运的是虽然绝壁倾斜角度很陡,但他既是沿着斜面滑落,然后跌落处又刚好是这般平坦的大岩石——而不幸的是,他滑落的途中,似乎撞到了头部而失去了意识。 他忽地看向右手,发现自己的剑还握在手里。 这或许也可说是不幸中的大幸吧。 「呜……」 一边忍受着残留在头部的钝痛,亚伯力克一边站起身来,把剑收回剑鞘。接着,他拍了拍沾在身体上的尘土。 「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浓雾——放晴了。 原本充满山谷之间的苍白色浓雾已经不见了。如此一来,眺望的视野大为开阔。虽然山谷本身也有其迂回曲折的部分而让人无法一眼望尽……但至少可以大致了解到这个〈不归谷〉是怎样子的一个规模。 「发生什么事了吗?」 亚伯力克酸着脸喃喃自ms——此时,他才终于发现到自己身旁其实还倒着一个人。 「……薇薇?」 长发少女暗杀者仰躺着,意识全无。 「……薇薇、薇薇!」 一络血丝从她的额头潺流而下。看来似乎跟亚伯力克一样,撞击到头部了吧。亚伯力克倏地伸出手来,想将她抱起——但他重新思考了一下状况之后,停下了手来。 她的头脑内部,亦即脑部,或许有什么损伤也说不定。在这种状态下随便摇晃她的话,她会无法恢复——亚伯力克以前曾听马特乌斯如此说过。马特乌斯精通于支配他人的魔法术式,而应用这种魔法得当的话,可以转用在医术上,因此他在医疗上的知识,也相当丰富。 「马特乌斯——」 像是要寻求救助似地,亚伯力克重新环绕四周——但除了薇薇之外,再无其他人影。 是说〈四月号〉也有被卷入那场崩塌吗?如果没有的话,那马特乌斯和芷依塔应该还在崖上吧。虽然他很担心尼古拉和李奥纳多他们现在不知道怎么样了……但现在的亚伯力克毫无确认他们生死的方法。 「怎么会这样……」 亚伯力克无精打采地喃喃说道。 就在此时——他脚下的薇薇身体轻轻一动,然后睁开了眼睛。 「薇薇!」 「基烈特大人。」 薇薇一边眨着眼睛,一边坐起身来。 她短短地呻吟了一下,伸手探向自己的头部。 「别乱来。你好像撞到头了。最好不要乱动比较好。」 「…………」 看到沾在自己指尖上的血……薇薇似乎有些懊悔般地咬着自己的嘴唇。 「浓雾也已经放晴了。再等一会儿,马特乌斯他们应该就会采取行动了吧。在那之前,我们最好乖乖地待在这儿比较好。」 亚伯力克说完这些之后,便在薇薇的旁边坐了下来。 「……真的非常抱歉。」 薇薇一边低着头,一边曝嚅地如此说道。 亚伯力克皱起眉头,转头望向她。 「嗯?你在道什么歉啊?」 「我……拖累了您。」 薇薇真的很懊悔的样子。 看来她对刚刚失去意识的事情,感到很懊恼的样子。或许她误以为刚刚受了亚伯力克的帮助、劳烦到他了吧。 「不要再说这些莫名其妙的话了。我只记得受过不少次你的帮助,可不记得有被你拖累过喔。」 「可是刚刚——」 「我刚刚也跟你一样,撞到头而失奢意识了啊。我只是碰巧比你稍微早了一点清醒罢了。」 亚伯力克如此说完,便用指尖叩叩地敲了几下自己的头。 「伤员随便勉强自己,是得不到什么好处的。这是我的判断。我自认这是一个不挟杂任何私情、极为公正客观的判断。」 亚伯力克说完这些话之后,微微苦笑。 薇薇在那一刹那,吃惊般地一边眨着双眼,一边凝视着他—— 「……谢谢你心。」 她低下头来说道。 她的脸颊有些泛红,但亚伯力克还是没有注意到。这一点真的很符合这名青年贵族的本色——但此话先暂且不提。 「不过,这地方还真是妙呐。」 亚伯力克说道: 「布满山谷的浓雾突然之间就消失了。本地人明明就说这几年完全没有放晴过的。芷依塔和马特乌斯说应该是魔法用的特殊物质造成的……」 「这里——是那个西蒙·斯坎尼亚消失的地方,对吧?」 「恐怕是呐。嘉依卡·贾兹及其随从们,也是循着这个流言而来到此处的吧。不过……西蒙·斯坎尼亚到底是为了什么事情而来到这个地方的呢?」 「…………」 薇薇一边按压着额头上的伤,一边环视四周。 浓雾消失之后,真的就只是座山谷而已。这话虽然扫兴,但真的就只是座山谷而已。连根草都没长,应该是因为长期被浓雾笼罩、光线几乎照不进来的关系吧。 「听说是个不相信人的男人啊……」 「是来找寻长眠之地的吧?」 「他可是英雄耶?」 先前也提到过的话题——看来那八名特攻队、杀死皇帝的英雄们,后半辈子都过得不怎么幸福。当然,也许是因为他们的姓名并没有以英雄的身分公诸于世。但更惨的是……他们似乎都倾家荡产、身败名裂的样子。 那个罗伯特·阿巴尔特伯爵似乎算是其中生活过得比较稳当的了。但实际上跟他见面之后的印象,该说是有些偏执吗……总觉得可以依稀看出他似乎快要被逼疯的样子。 是这些志愿加入特攻队的人们,原本就有些问题吗? 还是他们——在遇上〈禁忌皇帝〉阿图尔·贾兹之后,受到了什么心灵创伤吗? 或者是……他们当作战利品而持有的阿图尔·贾兹「遗体」之中,有什么令人发狂的因子存在? 不管怎样…… 「人类真是脆弱呐。」 亚伯力克缓缓地喃喃说道。 「——基烈特大人?」 「人格也好、人生也好,一旦发生了些什么,马上就会全部崩毁。就连身为世间英雄的人们也是如此……」 「…………」 「或许我也会因为一些芝麻小事而崩毁也说不定呢。」 「那种事——」 薇薇说到一半,便把话憋了回去。 从小被人培育成暗杀者的她,这一路走来,亲身感受到不少亚伯力克所不知道的人类阴暗面。人类有多么脆弱——是个怎样自私的存在,这些她都真实体会过、并且了然于心了。 但是,正也因为如此—— 「——基烈特殿下!」 忽然——耳熟的声音从天而降。 亚伯力克和薇薇一起抬起头来。 两人视线的那一端,是马特乌斯借由绳子沿着悬崖壁面逐渐下降的身姿。若再沿着绳子往上瞧的话,可以看见尼古拉、芷依塔、李奥纳多正站在崖边往他们这儿俯瞰。 「你们没事吧?」 尼古拉大声地问。 「啊啊,薇薇跟我,暂时都没事。」 「我马上就过去您们那边,请您们不要乱动。」 马特乌斯如此告诫他们,然后逐渐往岩石靠近。 虽然距离有点远,但他们可以看见芷依塔和李奥纳多放下心来的样子。 「薇薇受伤了。你先帮她看一下伤势。」 「遵命。」 马特乌斯颔首。 亚伯力克一边等他过来——一边转头向薇薇说道: 「因为人类很脆弱呐,所以一定要相信其他人、依靠其他东西活下去才行。我也是受了你、马特乌斯、尼古拉、芷依塔和李奥纳多的帮助而活着。而你也跟我一样唷。」 「——基烈特大人。」 薇薇一副哑口无言的样子,脸上浮现出困惑的表情。 亚伯力克一边冲着这样子的她笑,一边继续说: 「所以你不需要感到懊悔羞愧。反倒是堂而皇之地说『我从不拖累任何人』的人要感到羞耻呢。我是这么想的。」 「……是。」 有些腼腆地微笑了一下之后——暗杀者少女点了点头说道。 终章 在背叛之后 机动车〈斯维特莱纳号〉一边拖着沉重的驱动声响,一边在夜路中行驶着。 夜间行驶、而且又是在整备不足的边境街道上,不仅视线狭隘、又睡眠不足,双重夹击之下,发生翻滚和冲突的危险性很大——但他们正遭人追捕,也顾不得移动上的安全性了。 何况他们在拉德米欧镇上已经被基烈特队追上过一次了,因此现在亟需拉开与基烈特队之间的距离,对危险性就多多少少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呼。」 托鲁在驾驶平台上叹了口气。 总之,在他们出了「不归谷」之后,到目前还未碰到过基烈特队的队员们。抑或是——那些家伙被带入了别的虚构之中,现在正动弹不得也说不定。如果他们就这样子全部歼灭的话,托鲁他们也就乐得轻松了……但他没乐天到会满心如此期待而放松了警戒。 「托鲁,疲劳?」 在他身旁操纵着机动车的嘉依卡歪着头询问。 照理说嘉依卡现在理应跟托鲁一样疲累才对,但她却毫无筋疲力竭的样子,反而一边散发兴高采烈的感觉,一边驾驶着〈斯维特莱纳号〉。 「你呢?」 「嗯——」 嘉依卡看似稍微思考了一下,然后说道: 「体力,魔力,不一样。」 「是这样子的吗?」 「唔咿。」 哎,身为魔法师的嘉依卡都这么说了,那应该就是了吧。 不管怎么说,能驱动机动车的人,就只有身为魔法师的嘉依卡了。因此,以托鲁的立场,也无法劝她「总之先休息吧」。而他所能尽力做到的,也就只是陪伴通宵驾驶的她、当当她的聊天对象以防止她打瞌睡了。 「……话说回来……」 托鲁忽然想起「不归谷」里的那个大型魔法装置,于是开口问道: 「魔法装置启动以后,就算不是魔法师,在某种程度上也可以驱动得了吗?」 「嗯……肯定。但是移动,需要调整。」 「啊啊,是喔。所以那个从来没有移动过啊。」 魔法会受到位置的影响。 移动魔法装置时的调整,必须要有魔法师的经验和知识。驱动机动车的魔法机关亦同于此——每移动一定的距离,就必须要调整一次术式,否则就会动不了。 相反地,「不归谷」的魔法装置一直固定在同一个位置,未曾移动过。 因此,即便魔法师已经死了,术式仍毫无破绽,自动持续运作—— 「总觉得……真让人受不了耶。」 托鲁在驾驶台上一边伸展着身体,一边说道: 「建立了伟大到人人赞为英雄的武勋、得到了一辈子恐怕都不愁吃穿的庞大财富,甚至连『遗体』也到手了。然而最后却因为不相信人类,而在谷底干巴巴地死去。虽然我从未跟那个人说过话——但我在想,那家伙的一生,到底有什么意思呢……」 「…………」 嘉依卡无语。 虽然西蒙·坎尼亚对她而言,算是杀父仇人……但看到他那种死状,心里还是会有种觉得他很可怜的心情吧。 「……这只是我忽然想到的啦。」 托鲁一边仰望夜空,一边说: 「嘉依卡,你说过西蒙·斯坎尼亚事先设下那个虚构魔法,是因为他的『兴趣』。那个男人……他真的有乐在其中吗?」 嘉依卡歪头疑惑。 「呃……我在想该不会其实……」 托鲁忽然把放在旁边的记事本拿在手上。 这正是在那个谷底、在西蒙·斯坎尼亚的尸体旁的——那本记事本。 「那个男人一直在期待某天会有人打破他自己创造出来的虚构呢……」 「期待……?」 「再也无法信任任何人的男人,为了嘲笑信任别人的人为愚者……如果真的就只为了这种事情的话,我觉得那也绕了太大一圈了吧。」 憎恶和愤怒就像火焰一样。 超过一定限度而势头加剧的火焰……为了持续存在下去,于是把周遭也一并卷入,然后膨胀得更加巨大。在自己内部卷起漩涡的愤怒之火,就连西蒙·斯坎尼亚自己也不知道该如何处置才好吧。 无法相信。 但是想要相信。 「所以,那反倒比较——」 那个男人……是不是一直在等待着某个人来打破自己的迷惘呢。 不因信任对象的背叛而跪膝,能够以信念继续向前迈进的某个人。 他一直在找寻能够让自己相信「信任」这件事情的某个人吧。 但他越找寻,反而看见越多背叛的场面……西蒙·斯坎尼亚是不是对人类绝望了呢。 那个魔法师渴求「信任」渴求到连地位、名誉、金钱全都抛下了——尽管如此,最后他仍是抱着对「信任」的绝望,就这样子死去了。 「已经无以挽救了呐。如果能……早一点遇见他的话……」 西蒙·斯坎尼亚是何时死的,没人知道。但如果能在他还活着的时候,跟他见上一面的话—许托鲁可以推翻得了西蒙的绝望也说不定。 「……托鲁,温柔。」 嘉依卡绽着舒畅的笑容,如此评语。 「嗯?是吗?」 「唔咿。不像,乱破师。」 「…………阿卡莉也跟我说过类似的话呐。」 坦白说,托鲁并不觉得自己温柔。 只是觉得自己若是站在西蒙·斯坎尼亚的立场的话,肯t会难过得不得了吧。虽然程度上有差,但被复仇之心蒙蔽、失去希望等事,托鲁本身也有过经验,因此托鲁完全可以想像得到西蒙的懊恼是个怎样子的东西。 「信任至死、还是怀疑至死……」 托鲁一边仰望夜空,一边喃喃自语。 「反正总归都是要死,我还是比较想要自豪于做到了信任之后再死呐。」 「…………」 「哎,算了。」 托鲁耸了耸肩。 事情都已经结束了。事到如今,就算哀叹死者所留下的遗憾,也无济于事了。 「托鲁。」 「嗯?」 「……虚构。我和托鲁,两个人……」 嘉依卡忽然低下头来,双颊泛红。 「咦?啊——啊啊。」 托鲁搔了搔脸颊,苦笑说道: 「你看到了啊?呃——抱歉,你不要介意啊。」 他们所指的是,在虚构之中时托鲁和嘉依卡的关系。 恐怕是为了营造出「最为信任的对象」,所以才把托鲁和嘉依卡雨人设定成恋人关系吧。芙蕾多妮卡姑且不提,至于对象不是阿卡莉,或许是因为比起兄妹,果然还是恋人的背叛比较活生生、血淋淋的吧——也或许是因为,西蒙·斯坎尼亚本身曾经遭到伴侣背叛过吧。 不管怎样,那都只是虚构而已。 他和现实中的嘉依卡毫无任何关系——大概。 「……我,绝对,否定。背叛——」 「基本上不太可能吧。」 嘉依卡喃喃自语般的话语,被托鲁说的话盖了过去。 「我和嘉依卡怎么可能是那样子的——对吧?」 「呣咿?」 嘉依卡茫然地眨了眨紫色眼眸。 「根本就不可能的啊。」 「…………」 「那应该只是为了营造得更具现实感而已吧?对吧?」 「…………」 「哎,毕竟那角色也不能配给阿卡莉来演啊。至于芙蕾多妮卡,她可是个从一开始就一直说要杀我的人耶。所以用消去法删掉之后,就只剩嘉依卡可以选了吧。」 对于陷溺在那个现实中不可能发生的虚构里的自己,托鲁似乎甚感羞愧,因此不知不觉地重复说着辩解的话语。 然而—— 「嘉依卡?」 「…………」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嘉依卡就一直紧皱着眉头、瞪视着前方。看来她心情似乎变差了的样子。 「怎么了?」 「…………」 嘉依卡一脸不爽地鼓着脸,不发一语。 「……真是难捉摸的家伙。」 别人的脑袋难捉摸,男女之间的更难捉摸。 但是——即使如此,还是能够相信对方。 信任是自己本身的责任,不可归咎于对方。 为了——自己本身。 「信任」绝对是件相当美好的事。 因此…… 「单方面啊——」 这样就好。 反倒就是因为这样,所才更加富有意义。 (哈丝敏所说的大概就是这么一回事了吧。) 托鲁一边眺望着夜空——一边静静地笑了。 后记 亲爱的读者你好,我是「轻小说匠」榊一郎。 在此献上《棺姬嘉依卡》第三集。 当我草拟小说的企画案时,通常有两种模式。 一种模式是:平时就反复推敲修整自己的想像而成的情节大纲,自己整理成企画书的形式之后提出。 另一种模式是:将责任编辑或总编辑要求的风格种类和元素一边编入企画里,然后一边从头创造出世界观、登场人物、故事梗概等等。 而嘉依卡正属于后者。 因此—— 「榊先生。主要登场人物都已经全部出场了,下次就来个加深他们之间牵綷的故事吧!」 「要加深他们的牵绊吗?」 「是啊,加深牵绊啊。」 「是说,第二集的时候,他们才刚拼死作战完而已耶(彼此没有牵绊的话,根本不可能的啊)!」 「要比那更加深厚啦!」 「交情要变得更深厚是吧?(不过是谁跟谁?)」 「不是啦。」 ………… 经过了如此这般的谈论之后,于是我开始写了这个加深牵绊的故事。 是说,「加深牵绊」到底是怎样子的一件事呢? 由于人类有个毛病——已经习惯使用「措辞」这种定型化标签,因此脑中只要听到某个语词,就会经常产生错觉,以为自己已经理解了那个措辞的概念。我有时候也会不知不觉地犯了这个毛病。 话说回来……所谓「牵绊」,就是人与人之间的联系关系,而「加深牵绊」就是指强化联系关系吧。 我想,人和人之间的联系关系,果然还是「信赖」而已吧。 那么,「相信」又是怎样子的一件事呢? 老实说,其实我不太喜欢「相信」这个语词。 应该是某本小说里出现的台词吧——「『我相信如果是你的话,一定办得到』如此怂恿教唆对方的家伙,在对方失败时绝对不会负起责任。」——该怎么说呢,我总觉得「相信」其实是个非常不负责任的行为。 同时也可以视为是一种「停止思考」的行为。 只说了一句「我相信你」,然后就放弃怀疑、犹豫,这不就窄化自己的视野了吗?这世上有「狂热迷信者」之类的代名词存在,但「相信」不就是为了掩饰放弃思考的花言巧语而已吗?正因如此,非迷信者们难以理解的、毫无道理可言的理论,迷信者们往往轻易地相信而不再质疑——我有时候甚至会作如是想。 但另一方面,「不相信任何人事物」之类的,也有些不太实际。 总是怀疑着每个人的人,是无法得到幸福的吧。 如此一来……关于「相信」这件事情的是非功过,究竟该在哪里划清界线是好呢? 我在这套《棺姬嘉依卡》里硬是采用了「三位主角+一头龙」、「持续遭人追杀的旅程」等等与拙作《废弃公主》一样的角色配置、基本架构——在第一集后记时我有提到过这件事情。是说,最一开始我为那部作品取的书名原本是《responsible truth》(当然是没被采用啦)。 负责任的信赖。 ——总觉得…… 或许在经过了十年之后,我也终于回归到原点了呢。 哎,我一边细细想着这些事,一边动笔写了此书。 在这部作品之中,最后得到了怎样的结——我想各位读者只要让了本文就会懂了。 写在最后。 虽然每次都提,但我还是要向责任编辑m先生和绘师なまにくatk先生致谢一下。 然后还有手中拿着此书的各位(是的,我坚信您会就这样买下&已经买下此书),真的非常感谢你们。 那么那么,下一集再见啰! 2011/9/11 榊一郎 序章 伊始之时 the beginning day 台版 转自 轻之国度 扫图:maylog 录入:浔箐 校对:maylog 在浓烈的铁锈气味下,少女睁开了眼睛。 “…………呜。” 她首先感受到的是一股不舒服的感觉。 这气味实在是太过于浓烈了。仿佛就连空气也沾黏上这股气味一般——令人喘不过气来。她都快以为她的喉咙和鼻子的深处被某种东西梗塞住了。 “……咳咳……” 少女短短地呛咳了一下。 随后,她才发觉自己仍维持着原先站着的姿势。 看来她刚刚似乎以伫立的状态失去了意识。这种事情虽然并不常见——但也并非绝对不可能发生。疲劳在屏气凝神的状态下逐渐累积,人类很有可能因此一边走着就一边失去了意识。 “…………?” 原本茫然恍惚、视线四散的少女,瞳孔开始回复聚焦。 她先是重复眨了眨两、三次眼……然后,她的视觉才终于和意识开始互相连接。所有东西的轮廓,都清晰地回到了她原本暧昧朦胧的视线范围里。 少女现在所站之处,是在某幢建筑物之中。 这并非是一个宽敞的地方。 民宅——这恐怕是某幢民宅的杂物间之中吧。只有几棂小小窗户设在天花板附近,并不太像是一个适合平常生活起居的地方。整体上闭塞性极强。 是一个被墙壁和天花板断开、与周围隔绝而成的地方。 自小小窗户洒射入内的月光……冲淡了少女四周的漆黑。 少女的眼睛开始适应了此处淡淡的黑暗。她以目视确认了以自己为中心,四散在地板上的东西。 亦即—— “………………!” 少女愕然地全身僵硬。 有手。有脚。有头。有腹部。有胸部。 但是——它们全都七零八落地散乱在少女的四周。 这些不只一人份。也许就连二个人、三个人也不够凑成这副惨状吧。如果不分尸五个以上的人类,恐怕是无法创造出眼前这副景况。 而且,这景况并不像是单纯“杀害”的杀人现场。这里几乎看不见愤怒、怨恨等等感情的痕迹,也毫无打斗过的迹象。纯粹就只是切成块状而已——一项单方面的作业程序。 之前在这里所进行的作业,是“杀戮”—— 若仔细一瞧——会发现四散的尸体之中,既有握着短剑的手臂、亦有穿着护具的腿脚。除了人体之外,也有护具的残骸散落在各处。 也就是说,原本全副武装的人至少就有五名……能在转瞬之间秒杀对方、恐怕对方还无从反击的家伙,不久前还活生生地身在此处。 究竟——是谁? 她就算想问这个问题,也无人能够回答她。触目所及——房间里仍保持着人类形状、四肢健全的人,也仅剩少女一人了。 “…………我…………我……” 像梦呓一般,少女的话语支离破碎——同时,她开始摇摇晃晃地踏出步伐。 她并非有什么想要往某处前进的意识。她甚至丝毫没有想要从此处逃出去的心情。不晓得她是因为目睹了这过分的惨状——还是因为意识尚未完全清醒,因此恐惧、不安等等的情绪都还在瘫痪当中当。 少女只不过是再也忍受不了单单伫立在原地——无所作为地呆站在那儿而已。 摇摇晃晃地踏出了——几步。少女便碰到了一具尸体而被绊了一下。她在几乎毫无意识的状态下伸出了一只手,支撑住险些倒下的身体。 若这只是面墙壁的话,那在她手掌上蔓延开来的这个触感,也未免太过于冰冷光滑了。 于是少女转头望向自己的手所碰触到的地方。 “……啊……” 那是——一面镜子。 她不懂,为何在这个看似置物间的地方,会放有一面镜子呢?话说回来,少女连此处是什么地方也完全不知道。她的记忆依然十分蒙胧不清,心里完全没有半点知道得真切的事。 虽然镜面上有一条斜线——龟裂,但若要当作镜子来使用,也尚不成问题。 即便是在微暗之中,仍能清楚地照映出立在其正前方的东西。 即……少女的身姿。 “……我……是……” 直溜柔顺、光泽亮丽的银色长发。 尚显稚嫩、带点圆润的白皙脸孔。 如宝石般圆而可爱的紫色双眸。 还有——上述部位都沾满了的紫黑色污血。 她身上各处都没有感到半点疼痛或倦怠,所以那应该是反溅到她身上的血吧。液体在少女的身上描绘出令人毛骨悚然的斑点。这些恐怕原本是在那些散乱在她脚下的人们身体中流动、支撑他们生命的液体。 “……我是…………” “你醒了啊。” 突地响起了一道声音——但少女却无法瞬即反应。 花了一段时间,她才理解到这并非从她自己口中流泻而出的声音。随后,她眨了眨好几次眼睛……最后才慢慢地转头望向自己的背后。 那儿站着一名少年。 他究竟是在什么时候出现在那儿的——少女连这问题都没能问出口。 金发碧眼、完美无瑕的五官……但仅此而已。这张缺乏特征的容貌,挂着淡淡的微笑,漂浮在晦暗不明的微微漆黑之中。或许是因为他正穿着黑色的衣服吧,看起来简直就像是有个做工精致的面具被放在那儿似的。 “…………” 少女眯起双眼,注视着少年。 一开始……少女并无法将“它”辨识为人类。 人类的脸上,大都隐约镌刻着他们生活至今的诸多种种。就算是双胞胎,也会因为环境不同而产生不同的面貌。人生经验,再加上个人特质、与生俱来的资质互相影响,便造就了每个人的各种脸孔。 然而,从那名少年的脸上,完全窥视不到任何东西。可以透过他的脸孔所看到的,只是一片空白。 一片空无。除了“是一名少年”之外——便再无其他了。 那只是个有着人类外形的某种东西。 真真正正就似个人偶。 “……” 他是什么人?哦不,是什么东西? 但在她问这个问题之前——还是以刚刚一直横亘在她脑中的疑问为优先。 “……我是……谁…………?” 自己究竟是谁呢? 名字是?出身来历是——不先从这些问题开始厘清的话,什么都无从解决起。 话说回来,对于这个思考事物的“核心”——即少女自身本体,在现在的少女心中,并无明确的认知。因此,她的意识只是毫无意义地空转着,完全无法整理好自己的思绪。就连恐惧、哀伤、寂寞之类的心情,也都恍恍惚惚地荡漾着,然后从她的指间脱落而去。 “抱歉,我没有回答这个问题的权限。” 然而——少年很干脆地拒不回答。 虽然他的脸上一直挂着柔和的微笑,但却看不见理应附随在微笑之中的实质内在。他那表情若说是社交辞令的话,还尚嫌不足呢——那张微笑全然只是一种表面形式而已。 “不过你不用担心。” 少年对她如是说: “时间一到,你自己就会明白了。” “…………” 少女无言以对——她也不知道该回应些什么才好。 毕竟少年如此答了,也跟完全没答一样。 “首先你需要个‘棺材’。” 少年反而对她如此宣告。 “‘棺材’……?” 是为了这些散乱在她脚下的尸体? 还是—— “用来容纳死者的箱盒。” 少年以冷淡平静的语调说道: “棺材——既是‘你’的象征,同时也见证‘你的存在’。” “………………?” 少女不懂其意,于是皱起了眉头。 但少年还是面带着微笑,不再对她说出任何的话语。看来他的“权限”所允许的说明范围,就到此为止的样子。 然后……… “………………” 他们就这样子面对着面——也不晓得过了多久。 少女终究对少年失去了兴趣,再次踏出了步伐。 她连自己是谁都不晓得了——更不可能会对其他人萌生什么兴趣。 踏着摇摇晃晃的虚浮脚步,留下这尸体散乱一地的地方……银发少女独自一人,彷徨地走入了薄暮之中。 第一章 追捕者与被追捕者 the chasers “……‘英雄’?” 男人们皱着眉,如此回问道。 与大马路隔了一条街的小巷里。 详知镇上大小事的居民们都不太敢靠近此处——即所谓“风评不佳的场所”之一。不管是哪个城镇,都会有这样子的场所存在。这种场所——并非由某个人所决定,而是由恶棍流氓、离经叛道者之类的人所聚集而成。 但外地人并不懂这些事情。在光天化日之下更不会想到这些。 整体而言,此处有些肮脏,因此来往的行人并不多。虽然这条小巷距离大马路很近,但因为处在高度较高的建筑物与建筑物之间,因此视线上难以全部看清。只要不发出声音,就不会被别人发现这巷子里到底发生了些什么。尽管没有栅栏、门扉遮掩,但这里算是个与他处隔绝开来的场所。 “英雄……是指那些英雄吗?” “在战场上立了功勋的那种?” 在场的男人,总共有六位, 他们每个人的年龄大都三十岁前后,外表看起来就不太像是过着正经生活的样子。 他们身上穿着各式各样、七零八落的衣服。有的穿着破旧的军服、有的穿着农人工作服、有的衣服过大、有的衣服过小。他们所有的人都穿着明显不合身的衣服,上衣和裤子也都不同套——但唯一的共通点就是——每件衣服都像被穿旧了似地,显得有些肮脏。 “唔咿。” 面对他们的回问,少女轻轻地颌首回应。 纤细美丽的少女。 银发。紫瞳。以及如雪一般白皙的肌肤。 她的身材娇小细瘦,而也许是因为上述颜色所致——因此整体外表给人一种极为纤弱虚幻的印象。但这绝非病态上的纤弱,而是如玻璃工艺品一般,若粗暴以待,就会轻易坏掉而难以挽回……给人如此这般的印象。 不过…… “寻找,‘英雄’,这种人。” 从某种意义上而言,她那副姿态远比那些男人们更加怪异。 衣服本身并没有什么特别奇怪之处。以白、黑为基调、再稍加些装饰的那件衣服,和这位可爱的少女十分相衬。 然而……正因为如此,“那个异物”才更加地引人注目。 那个少女背在背上的巨大箱子。 哦不,那并不是箱子。 颜色漆成了黑色、尺寸大小大约是少女本身应该进得去里头的程度——那是一副棺材。 用来容纳、埋葬死者的“容器”。 除了在坟场、殡仪馆之外,其他地方根本就不会看到这种东西。至少男人们时至今日还没有看过有人背着这种东西到处行走。就连治丧业者也不会这样子毫不遮掩地搬运棺材,他们通常都是装进马车或机动车之中。 总而言之,她那副姿态很玄妙——而且不祥。 不过,原本就缺乏常识与道德的男人们,马上就把心中所察觉到的不协调感丢到九霄云外了。来自本能的警告,因本能的欲望而溃不成军。 “拜托,告知,线索。” 少女对男人们如此说道。 片段的语词——就像刚开始牙牙学语的小孩子一样,语节不长、破碎断续的说话方式营造出她还十分年幼稚嫩的氛围。但实际上,她的外貌看起来大约是在十五岁左右、或是大于十五岁了吧。 在面对这种弱小的少女时,男人所表现出来的反应通常会有两种。 发自保护欲的亲切。 发自嗜虐心的野蛮。 而这些男人们——则是后者。 “………………” 男人们连一句话也没说,只用视线互相确认了彼此心里的念头,然后脸上一致浮现出下流的邪笑,转身面向少女。看来他们打算暂不理会她背后背着的棺材。 “啊啊,英雄。英雄是吧,我认识唷。” “我超熟的呢。啊啊,我们可是死党呢。” “对啊对啊。要找英雄的话,找我们问一声就对了。” “你很幸运唷!” 男人们七嘴八舌地如是说道。 显然就是当下胡扯出来的谎话、无比可疑的发言,然而—— “——!拜托,带路,或是告知。” 少女的脸蛋豁然发亮,如此对男人们说。 看来她对男人们所说的话毫不置疑。与其说她是不知世事,不如说她也许正急着找到那“英雄”们。 “当然好啊,小姑娘。” “跟着我们来吧。” 男人们故作亲昵地将手环上少女的肩膀,引她往前走去。 往小巷中更为隐密的深处而去——离开马路更远、且在大白天里仍显阴暗的角落。 只要趁隙堵住了她的嘴,之后就可以任凭他们大快朵颐了。等到领她进了附近的建筑物中,便把她剥成全裸来“评鉴评鉴”——看情况“试试味道”之后,再来想想有什么合适的买家然后把她身上的东西、以及少女本身卖掉脱手即可。 银发紫瞳的稀奇组合,而且又是容貌姣好的少女,肯定可以高价卖出吧。男人们的表情一懈,脸上满是种种期待。 接着—— “也为我带路一下吧?” 有一道声音在这群男人们的背后响起。 “……啊?” 男人们皱起脸,回头望去。 因这道突然插入的声音而心生的不满,化成了浓烈暗黑的压迫感。若是生性怯弱的人,很有可能会说声“啊,果然还是不用了。”,然后就向右转默默地离去吧—— “那女孩是我的同伴。要带路的话,拜托请让我跟着一起去。” 声音的主人毫无畏惧的样子。 “托鲁?” 少女一脸茫然地出声。 站在巷子入口处的是一位少年——哦不,是青年才对。 他的年纪,大约落在二十岁前后吧。 黑发黑瞳、不胖不瘦、中等身材的年轻人。 他披着黑色的风衣,而风衣下所穿的衣服也是以黑色为基调。 但浑身全黑并没有让他散发出可疑猥琐的氛围。或许是因为他的站姿吧。他的背挺得相当笔直——那姿势就像是身体中央穿着一根“芯”似的。采取这种站姿的人,大多是精通舞蹈或武术之人。 当然,这群男人不会察觉到这些细微之事。 他们关注的是那个年轻人的外貌。 男人五官端正……但却是张平淡无奇的脸孔。应该可以说是没有什么特点值得别人去大书特书。总之,他的脸孔既不特别粗犷,脸颠和额头等处亦没有什么足以引为特征的伤痕。换言之,就是张平凡的脸。 似真要说的话,应该可说是偏文雅敦厚型的吧。 因此——男人们便以为他应该很好对付,而不把他放在眼里。 “……” 男人们再次互相对视。 他们仍是连一句话也没说。接着,他们其中的两人——身材特别高大、自诩力气大的两人——从其他人之中走了出来,站到了年轻人的面前。 “你什么东西啊?” “我刚刚已经说了吧。我是那女孩的同伴啊。” 尽管身高比自己高了一个头的两名对手就站在自己的面前,年轻人却毫无胆怯的样子,甚至还一脸厌烦地如此回应。和他的容貌相反,他说话的语气非常地无精打采,丝毫感觉不到年轻人该有的霸气。他的语调、表情,反倒近似于老人家的样子。 “这样啊。不过,从现在开始,小姑娘的同伴就是我们了。” 大块头的男人一边冷笑,一边说道。 “已经没你的事了。” “嘿嘿嘿嘿……” 留在少女身旁的四名男人也以嘶哑的声音笑着。 充满嘲讽的笑声——以及表情。 “那可不行呐。” 年轻人一边用食指搔着脸颊,一边说。 “就跟你说你可以滚了啊。” “快滚吧,小伙子。” 这二名大块头男人一边由上往下俯视着年轻人,一边以更为强硬的语气对他说道。他还搞不清楚自己所处的状况——对于眼前这名年轻人,男人们在心里下了如此判断。 年轻人都是这样。 因为缺乏人生经验——因为见识还很狭隘,所以不晓得“人上有人”这个单纯的道理。只不过稍微锻炼过身体、只不过手里拿了个武器,就错以为自己是绝不会输、史上最强的家伙。仅只是如此的话,还尚且可以原谅——但年轻人往往连理应尽力逃走、或跪地求饶的场合时都还硬要逞强斗狠。 男人们已经看过这种蠢蛋不知多少了。 “啊啊,对了。顺便把你身上的东西全都留下啊。” 身在少女旁边的其中一人,开口如是说。 同时,大块头之一绕过他的身旁,移动到他的背后,将他的退路堵住。 一边斜眼看着男人移动——年轻人仍不为所动,一边开口说道: “……跟你们打个商量。” 年轻人说这话的语气仿佛像是忽然想到似的。 “我们就当作没看到过彼此,就这样子离开,如何?” “……啊?” 男人们在那一瞬间,皱起了眉头——然后在下一瞬间,哄然大笑。 “哇哈哈!你是笨蛋吗?小子,你知道你在说些什么吗?” “我想我知道。” 如此说罢,年轻人旋即从拳头伸出食指——将食指衔在嘴里。 “这个时候呐,小子,你只能说‘好,知道了。东西全都奉上,请放过一马吧。’,这样才对啊!” “原来如此。” 年轻人把自己衔在嘴里的食指抽了出来,然后点了点头。 随后又将自己的食指衔回了嘴中。他似乎来回舔了好几次自己的指头——甚至吸吮,但这动作究竟有何意义在? “你干嘛啊?” 男人们一边笑一边说。 “这家伙,干嘛一直吮他的手指头啊。” “他该不会是还想吸奶吧?” “喂,你们看——那家伙漏出来了呢!” 他们其中一人伸手指着。 他指着的地方——年轻人的脚下,有道濡湿的痕迹逐渐扩大漫延。 男人们似乎以为那是年轻人因太过恐惧而失禁的样子。 “拼了命逞强,结果却是这副德性啊?” 在嘻嘻哈哈的嘲笑声穿梭交错之中,年轻人却只是半掩着眼,立在原地—— “……是要这么说吗?” 他点了点头说道: “‘好,知道了。东西全都奉上,还请饶命啊。’” “内啊哈哈!对对,只要你这么说了——” “——你们如果这么说了,我也是可以大人有大量、放过你们一马的唷。小混混们。” 男人们的嘲笑声戛然而止。 都走到这一步了,他们应该也已经领悟到,年轻人压根不是不懂自己所处的状况,而根本是刻意杠上他们了吧。瞪着年轻人的男人侧,脸上全都布满了怒气。 “——臭小子。” 站在年轻人正前方的大块头,以低沉的声音对他说: “你这笑话,一点都不好笑喔。” “啊啊,你们不需要笑啊。” 年轻人以相当敷衍的口气回应他。 “毕竟我又不是在说笑话还是什么的。” “……去死吧!” 以这声大吼为起始,两名大块头动手了。 他们深吸了一口气,发出怒吼,往年轻人揍去— “啊……?” ——没有揍去。 哦不,是无法揍出去。他们两人简直就像是断线的傀儡木偶似地,当场一齐瘫倒而下。 “咦……咦咦……?” 这两个男人的脸上浮现出惊疑不定的表情,瘫倒在地上。 “怎…怎么了,你们……?” 待在少女身边的四人,慌慌张张地出声问道。 “不…不知道啊……” 身在年轻人背后的那个人,脸上浮现出奇异的表情——既非笑脸、亦非哭脸。在他说话的同时,脸颊和眼皮等处还痉挛着。甭说站起来走了,就连说话也变得十分奇怪。 “感觉……身体……好像……不能控制……哎唷喂呀……我……” “你这混帐!” 另外两人(原本刚刚还待住少女身旁的其中两人)往年轻人这儿跑了过来。 他们已经纷纷从怀中抽出了利刃。即构造相当坚硬结实的军用短剑。绵延已久的战争一直持续到五年前左右,因此这类武器曾被大量地制造出来……不讲究品质的话,任谁都能轻易地取得这类武器。或许是他们保养得不好吧,男人们手中的短剑已经有些生锈。 当然,不管是生锈了还是怎么了,利刃终究还是利刃。 足以刺死活生生的人类。 不过——若是碰不到对方半根汗毛的话,就毫无任何意义可言了。 “………………” 年轻人稍微动了动,便躲过了朝他砍来的两把短剑。 他也只不过是把身子微微向后仰去罢了。不过,因为他们凶器的刀锋劈了个空,于是男人们的姿势失去了平衡。趁着此时,年轻人轻地碰了碰他俩的肩膀和背部,然后他们就这样子倏地跌到了地上。 “笨蛋,你们在做什——” 剩下的两人叫道……过没多久,他们就惊愕得说不出话来了。 “咦……啊……?” 倒下的两人没再站起。 跟刚刚瘫倒在地的二位大块头一样,他俩一边痉挛,一边在地上痛苦得直打滚。 年轻人……仍安然地站在原地。从他出声说第一句话以来,都还没有动过一步。然而,朝他猛扑而去的四个男人,现在全都倒地不起。但他们既没有挨揍、亦没有被踹—— “你……究竟……做了什么……” 少女身旁仅存的两人所发问的声音之中,略有畏怯之意。 这也难怪——毕竟他们连发生了什么事情,也都不甚清楚啊。 “幸好一开始过来的是身材高大的家伙们呐。” 年轻人一边一脸无趣似地俯视着脚下的男人们一边说道: “身材越高大,血液循环的时间就越长,药效发作就越晚。” “……难道是……” 剩下的那二个男人颜色大变。 “……毒药……?” “猜得不错。可惜有些迟了。” 年轻人以不太起劲的语气如此回应。 没错。濡湿他脚下的,当然绝不会是他所漏出来的小便。 而是他偷偷洒下的挥发性毒药。 至于吸吮指头呢,则是为了确认风向——用温暖的唾液把指尖弄湿,然后再用潮湿的指尖来感受这条小巷中的空气流动至于于他一步也不动的原因也是一样——为了把男人们引诱到充满挥发性毒药的地方 他本人要嘛就是已经事先服用过解毒剂了、要嘛就是他把呼吸调整到了最低限度,尽量不直接吸入过多的毒药。他洒下的量似乎并不多,感觉应该没有扩展到整条巷子。 “卑……卑鄙……” 少女身旁的剩余两人,气喘喘地说道。 “啊啊?什么卑不卑鄙的,谁管你这么多啊。” 年轻人眯起眼说: “你们两个人打我一个,难道就不卑鄙了吗?” 这话说得倒是合理。 “呜哇……哇……!” 剩下的那两个男人,跟刚刚那些家伙一样,也从怀中取出了军用短剑。 打算挟持少女作为人质的他们,举起了短剑—— “——!” 尖锐刺耳的金属声响起。 受到冲击的触感还残留在右侧男人的手掌之中,但手中的军用短剑早就已经飞走了。 年轻人的手迅雷不及掩耳,连见都没见着他抽手,那把投掷用的飞镖就早已直接命中。 “呜啊!” “——好了。” 年轻人一边凝视着一动也不动、仿佛冻成冰似的另外一人,一边开口问道: “你觉得谁会比较快?” “…………” 年轻人投出的飞镖会先刺中男人的要害? 还是男人们手上的凶器会先刺入少女的要害? 过了一会儿,男人们终于了悟。他们刚刚不应该瞧不起他。打从一开始就全部一起上——抱着杀死年轻人的念头,大伙一块儿攻击他的话,他们或许还有一线希望。不过,如今后悔也已经来不及了。年轻人一开始不使出飞镖——而是使用毒药,恐怕就是一种让男人们疏忽大意的手段吧。 年轻人对“暴力”的精通程度,明显异于这群男人。 不平白浪费自己的力气、慎选方法、以最有必要的最低限度来达成目的——这显然不是外行人的招数。这岂是欠缺人生经验的愚蠢小伙子……根本就是彻底掌握了“暴力运用法”的内行专家。 “……呜……呜……” 那二个男人一步步地往后退。 少女还待在原地,而男人们则面向着年轻人的方向。他们恐怕是在估计着转身逃跑的时机吧。如果随便背过身子的话,飞镖就会马上射过来——他们心里是这么想的吧。 就在此时—— “——等一下!” 毫无脉络可寻,一道尖锐高亢的声音突然插了进来,而且听起来似乎还很惊慌的样子。 那道声音不知怎地,居然是从一心想要逃跑的男人们的头上——从正上方传了下来。 “等等等等等等等等,给我等一下!喂!” “……” 年轻人抬头仰视——视线从男人们身上移开。 “——!” 那两个男人看准了这个好时机,开始跑了起来,并打算就这样子薄情寡义地弃同伴于不顾。辛亏他们缺乏常识和道德感,所以这种时候可以很干脆地抛弃掉同伴。当他们如脱兔一般、尽全力要从巷子中逃出时—— “就跟你们说给我等一下了!” “咕哇!” ——没能成功逃出。 轰隆隆……仿佛响在肚中的重低音。 下一瞬间,那两个男人——被迫趴伏在地面上。随着这道重低音一起,有个极重之物从他们的背后、头上降了下来,直接击中了他们,就这样子把他们打趴在地面上了。 “互相杀来杀去?是不是要互相杀来杀去?” 在这个问句的声音里头,不知怎地竟掺了几分喜悦似的。 一边把男人们踏在自己的下方,一边向青年开口询问的是…… “……是……弃……兽……?” 刚才中了毒的男人们胡言乱语般地嗫嚅着。 那是只——巨大的异形。 白银色的怪物。 如果连尾巴也算进去的话,那么它的体长大概是人类的十倍。双翼、兽角、长颈、尖爪。它全身都被铠甲包覆着,让它那本就奇异的轮廓,更具威吓力。 装铠龙——认识它的人,都是如此称呼这只怪兽的。 使用魔法的特殊怪兽,在菲尔毕斯特大陆上被称作为“弃兽”。 而在弃兽之中,据说最为强大、一遇上只能绝望以待的,正是“装铠龙”是也。若是普通人类的话,光只是看到眼前出现了这只怪兽,就会吓得腰都软了吧。若是胆子更小一点的人,还很有可能会吓到尿失禁呢。由此可知,装铠龙这种生物,对人类而言是一种可怕的存在。 话说回来,通常在镇上——哦不,就连在镇外,也鲜少会过上这种生物。 这要是发生在隔着一条路之外的那条大马路上,肯定已经变成一幅哀鸣四起的混乱场面了吧。先别提人们是否会发现它就是装铠龙。光是这样子的怪物突然出现在眼前,大部份的人类都会陷入恐慌状态吧。 然而…… “让我加入!让我加入!” 不知何故,那说话的声音竟是如少女般天真无邪的高音。 “你是想加入什么啊。” 年轻人一副打从心底感到厌烦似地说道。 “互相杀来杀去。” 装铠龙兴奋地说。 那语气简直就像是想要加入新游戏的小孩子一样。 “并没有好吗?只是用药麻痹了他们而已。” “诶——?” 装铠龙斜倾着长长的脖子。 异形般的巨大身躯居然做出小鸟般的动作,这已经超越奇怪到充满喜感的地步了。当然,趴伏在地上的男人们,根本无暇笑出声来。 “那现在重新来过嘛,互相杀来杀去。” “不要。绝对不要。” 年轻人斩钉截铁地如此回应。 “诶——为什么嘛——” 装铠龙一脸不满。 满是獠牙、咧成两半的长型下颚、巨大的红色双眼、如铠甲般的鳞片,让人无法判别出它的表情——最终还是只能从它的语调、动作来判断它的不满。 “来嘛——互相杀来杀去嘛——” 像是在撒娇似地,它咻咻地上下挥舞着巨大的拳头。如同挥舞着铁槌一样。若是被那击中的话,恐怕头骨——哦不,全身都会骨折吧。 “你不知道你跟他们的体格差距和重量差距有多大吗?打了也没意思啦。” “唔…………那、那,我用这个型态跟他们打。” 随着这句话语一出的同时——一阵风声鸣动。 或许是因为急远出现的真空,年轻人的头发和披风下摆啪嗒啪嗒地闹腾着。 如白雾般的东西大量出现……接着又在瞬间扩散出去、消失不见。 然后—— “这样的话如何?” ——留在原地的竟是…… “不要。” “为什么嘛——” 嘟着嘴一脸不满地反问年轻人的家伙,如今不管怎么看都不再是只装铠龙——而是一名金发白肤的娇小少女。 可爱。十分的可爱。 尽管身材又娇小又纤细……但另一方面,却丝毫不会给人一种弱不禁风的印象。 反而是小孩子特有、行将奔放的活力——水灵娇嫩的朝气充满着她的全身。赭红双眼仿佛展示着自己的强势,眼角有些微微地吊起。从她那绽着笑靥的嘴角,可以偷觑到可爱的虎牙。她的那个样貌,真让人不禁联想到小猫或老虎的宝宝呢。 若事前不知相关知识的话,恐怕没有人会知道这是装铠龙变身之后的姿态吧。变幻自如地操控自己的肉体,是装铠龙独特的魔法——装铠龙就是这么毫无道理可言的怪物——深知到这般地步的人类十分有限。 恐怕在来到这条小巷之前,也都是维持着少女的姿态——她应该是一边从附近建筑物的上头飞身降落,一边“变身”成装铠龙的吧。不然的话,这样子的怪物光只是靠近近村落,便早该掀起大风波了。 “你这样子做的话,感觉好像是在欺负弱者唷。” “你刚刚不就是在——欺负弱者了吗?” 装铠龙少女女看着自己的脚下说道。 那双白皙的脚所穿着的小鞋,现在也仍践踏在企图逃跑的男人背上。想必是无法承受得了装铠龙的巨大身躯压在自己的身上——那两个男人翻着白眼,抽搐痉挛着。或许肋骨之类的已经断掉。 “我才没有你那么过分!” “——托鲁。” 忽地……从刚刚就一直保持沉默的银发少女,唤了一声年轻人。 果然“托鲁”正是他的名字吧。年轻人回望着银发少女,开口询问: “喂,没事吧?” “唔咿,当然。” 银发少女对着他大力地点了点头。 然后——她不知为何一脸阴郁地说道: “托鲁,过分。” “啊?我哪里过分了?” “对亲切的人们、提供情报者,残忍。” 银发少女于指着男人们,如此评语。 “………………” 年轻人——皱着眉头,在男人们和少女之间来回看了一会儿。 “话说啊……嘉依卡。” “唔咿。” “你知道吗?你刚阳差点就要被卖掉了唷。” “呣咿?” 银发少女以呆滞茫然的表情眨了眨双眼。 “他们才不是什么亲切的提供情报者呢!” 年轻人手指着趴在地上的男人们,大声嚷着: “这种明显就很可疑、一副背着‘我们是地痞流氓’的招牌四处横走的家伙,你不要这么轻易地就被他们骗了好吗!徒增我的麻烦啊!” “………………” 银发少女吃惊地再次注视着那些男人。 “……惊人事实。” “吃惊的只有你而已。” 如此说完,年轻人——乱破师“托鲁·亚裘拉”叹了口气。 * 曾经有一场十分漫长的战争。 最初开启战端的原因究竟为何——先别提正式的官方记录了。那些实际经历过战端原因的人们,全都已经进了坟墓之中——战乱时代已经过了如此之长。 在这菲尔毕斯特大陆上的每一个人,都已经将战争视为理所当然、当作日常生活的一部份了——但是在五年前,这一切都变了。 战争结束了。 有一说是——人们谓为战争原因的北方大国“贾兹帝国”灭亡,于是战国时代就此降下了帷幕。而具体来说的话,则是在联军和贾兹帝国之间进行大规模帝都攻防战时,贾兹帝国至高无上的统治者遭人击毙,于是战争就此告终了。 亦即——〈禁忌皇帝〉阿图尔·贾兹。 结果,阿图尔·贾兹便被人们说成了“引发所有战乱根源的男人”。但这个评价或许有些太过了。战争本身不仅延续了好几世纪,而且每个国家各有各的心思,区区一个人类怎么可能能够操纵得了全部的国家呢。 不过,从另一方面而言——这个名叫“阿图尔·贾兹”的男人,如今仍有许多谜团待解。 原本他的身世来历就已经笼罩着一层谜团了,此外又因为帝国中枢属于极为彻底的秘密主义,因此直接谒见过皇帝身姿的人,据说也十分的有限。 结果,因他本人已经亡故、再无法提出更正之故,他在传说之中,已经变成了拥有鱼尾、鱼鳍的怪物形象了。譬如:活了长达三百多年之久、奠定现今魔法技术基础的大魔法师、其剑术甚至跟各国剑豪以及宫廷剑术教练匹敌……等等。 尽管如此——但即使再怎么说贾兹皇帝是如何的怪物,他也早就已经是个死人了。 简直就像真的是他发动了战争似地,这个世界在他死后取回了“和平”——数百年来都仅仅只是个概念上的辞汇……而人们的生活方式也因此而不得不做出了改变。 然而……打从娘胎出来就一直活在战国时代的人们之中,也有不少人无法适应这个新时代、无法跟上这些诸多的变化。 而托鲁·亚裘拉也是这些人之中的一例。 乱破师——承接正规骑士或战士所无法达成、抑或他们所厌恶的龌龊工作,即战场上的杂工。在乱破师之乡“亚裘拉村”中长大成人的托鲁,还未上过战场,战争就已经结束了。 乱破师和拼着国家威信、轰轰烈烈地与敌交战的骑士、战士们不同,他们的信条是“视卑鄙为常便饭、以卑劣手段为上策”……因此人们称呼他们为“战争走狗”。一旦没了战场的话,那么到时候或被憎恶翦除、或被打入冷宫的,反倒是他们乱破师了。 亚裘拉村被一举歼灭,托鲁他们不得不四处逃散。 住那之后,托鲁失去了生活目标、不知道自己该做些什么。于是将近五年来,他每天都过着“只是活着”的空虚生活。 就在这个时候——他巧遇了嘉依卡·托勒庞特。 据说她是贾兹皇帝的遗孤。 她也是被时代遗留下来的其中一人。 不过,她和托鲁不同的是:她是有目标地在行动着。 嘉依卡父亲的遗体,亦即贾兹皇帝的遗体——将八名“英雄”们所拿去的父亲遗体全数取回、吊唁自己父亲的这两件事,正是她的目标。达成目标之后,她才能够发自内心地接受父亲的死、战争的结束、以及自己国家的灭亡。她的目标就仅止于此而已。 然而……无论她想或不想,“贾兹皇帝的遗孤”这个头衔都会紧紧地跟着她不放。 只要尚有谋划复兴贾兹帝国的人存在,那么对于这好不容易降临的和平,遗孤的存在便是一个不安的要素。因此,嘉依卡受到了各国的追捕。 不过——正因如此,托鲁才对她产生了兴趣。 只要跟她一块儿行动——托鲁或许就可以取回适合他生存的地方“战场”,并取回他早已失的存在意义。 于是,托鲁和他的妹妹“阿卡莉”就这样子加入了背棺公主“嘉依卡”,和她一块儿行动了…… * 大部份的大型市镇……在镇门口的旁边都会有个停车场。 行商贾人装载货物的机动车、公共马车、单身旅行者的马匹等等,几乎所有从镇到镇的移动工具都集中在这个停车场中。在镇上,基本上是禁止使用专用于长距离交通的机动车或马车来移动——如果无论如何都要使用的话,那么必须要先取得道路管理员或自治会的许可。很多地方的停车场,往往也兼着受理该项手续。 索里欧尔镇亦是如此。 背棺公主“嘉依卡·托勒庞特”及其从者“托鲁·亚裘拉”、“阿卡莉·亚裘拉”三人所搭乘的机动车〈斯维特莱纳号〉也停在这停车场里的一角。虽然停在镇外的话,就不用缴交停车场费用了……不过这样子做的话,他们就必须一直来来回回地进出镇门口。若在此停留一定时间以上的话,镇门通行税的费用大抵会更加的高昂。 “我不是跟你说过,不准自己一个人跑出来闲晃的吗?” 托鲁坐在〈斯维特莱纳号〉的驾驶座上,一边咬着面包,一边说道。 稍嫌偏晚的午餐。驾驶座上放着一个木制小盘子,上头装着干肉和腌渍青菜。旅行者必备的粮食。对保存性的重视更甚于味道。 “呣……” 托鲁一起坐在驾驶座上的银发少女“嘉依卡”皱着一张脸。她也跟托鲁一样正在进食。 托鲁单手拿着面包、随意地咬着。而嘉依卡则是以双手——仿佛手捧着核桃的栗鼠一样——拿着面包,一次次地大口咬住。而且她每咬一次,就会像做了什么觉悟似地深呼吸一下。 “你可是正在被别人追捕诶。” “……唔咿。” “要是突然要战斗的话,魔法根本派不上用场吧。把零件一个一个组装成机杖,然后还要诵咏咒文,你觉得对方会等你这么久吗?” “………………” 仍是皱着一张脸的嘉依卡,微微地低下了头。 接着,她沉默了一会儿—— “……情报,不是漫无目的的旅程……疲惫困顿。” 嘉依卡像是从嘴角一字一句发着牢骚似地,如是说道。 “我们的情况打从一开始就是这样了吧。” “…………” 嘉依卡大口大口地——简直就像是在吃着仇人似地咬啮、咀嚼着面包。 她将面包硬吞下去之后,继续说: “我,魔法师。办得到的事——仅魔法而已。” 的确,嘉依卡对魔法以外的事情,完全不在行——做起事来全都很笨拙迟钝。 让她烹煮料理的话,她会切到手指、翻倒锅子;她要缝补破布时,会把针插进手指……而且她又如同前文所述,毫无近身战斗的技能。在野外露营时,若不靠魔法,她就完全无法生起营火——笨拙到令人感到不可思议:她在和托鲁他们相遇之前,究竟是怎么活过来的? 如此这般,于是旅程中的杂事几乎全都是由托鲁和阿卡莉两人负责处理。 乱破师是战场上的万能帮手。事情全都交由托鲁他们处理,的确会比较迅速且确实。 不过—— “帮不上忙。” 嘉依卡低着头如此补了一句话。 托鲁在眉问皱起了皱纹,追问她说: “所以也就是说你这是——那个啥?该不会是想说自己平常都帮不上忙,所以至少要收集一点情报吧?” “……唔咿。” 嘉依卡似乎感到有些羞耻地红了双颊。 “啊——………………” 托鲁仰天长叹。 你这种努力的心态很值得赞扬——老实说他很想这样对她说。 但坦白说,嘉依卡的行动是适得其反。若像刚刚那样,被那些奇怪的家伙骗走的话,那么到时候为了营救她出来,他们反而还要耗费更多的时间和精神。 乱破师为了现实利益,不会去考虑什么虚荣或体不体面。正因如此,托鲁完全不会有“总是对不起大家,所以至少让我做点……”之类的想法。会做事的人就该去做事,不会做事的人就不要勉强去做,这样对大家都好……托鲁的思考总是倾向于如此。 然而,若从嘉依卡的性格观之,那么她会去做出这样的行动,想来也是理所当然。这名少女,在情感方面上,也是如此的笨拙呐。 “呃嗯……那个……” 托鲁一边搔着脸颊,一边苦寻着适当的措辞。 就算是身为万能帮手的乱破师,各个乱破师本身多多少少都还是会有拿手的、以及不拿手的事项。嘴巴上说些好听的话、笼络对方的诈骗之术,也是乱破师时常受人所需的技能——但托鲁并不太擅长于此项。 “哎……那个啥。总之,你别在意啊。” “……唔咿?” “该怎么说呢……这阵子一直得不到‘英雄’的相关情报,所以很焦急是吧?” “……肯定。” 嘉依卡略微踌躇了一下,然后轻轻地点了点头。 托鲁一行人的旅程,在这一个月来陷入了僵局。 他们正在找寻人称“八英雄”的家伙们——杀死了贾兹帝国皇帝“阿图尔·贾兹”的八人特攻队。 在漫长悠久的战国期间,受人尊称为英雄、豪杰的家伙虽然为数众多,但被人公认为最伟大的英杰,果然还是这“八位英雄”了吧。贾兹帝国本身,其实是受到联合军队的猛烈攻势而灭亡——不过即便如此,打倒贾兹帝国至高无上的独裁者,其意义仍旧非凡。因据说贾兹帝国乃引发战乱时代的原凶,因此也有人声称,正是拥有这般武勋的八位英雄,为这段战国时代刚下了句点。 不过……各国并未将这八人的名字公诸于世。 托鲁等人也都不晓得不公开的理由为何。恐怕是因为各国有各种不同的顾虑吧,不过不公开的理由并不难想像。而且,不管那理由究竟是什么,对托鲁他们而言也都无所谓了。 嘉依卡一心只想要吊唁自己的父亲“阿图尔·贾兹”皇帝的遗体。 但贾兹皇帝的遗体,据说被“八英雄”当作“战利品”带走了。 因此,就算他们想取回遗体,也不晓得哪里的某人手上会持有皇帝的遗体。 当然——这世上也有人会自己声称“我才是〈杀了禁忌皇帝的英雄〉”,但并不保证那些人都是真正的“八英雄”本尊。战争结束之后,失去工作的魔法师和剑士也挺多的……在他们之中,也有不少人为了走上仕宦之路、为了所谓的“身价镀金”而冒称自己是〈杀了禁忌皇帝的英雄〉。 “话说,应该是到目前为止的情况还比较奇怪吧。” “唔咿?” “太过顺利了。” 托鲁对她苦笑。 到目前为止,托鲁他们已经取得了三处“遗体”——阿图尔·贾兹皇帝被人分尸的遗体。假设一个人各拿了一处“遗体”的话,那么接下来就只剩下五个人了。换句话说,如果他们再取得一个“遗体”,那么回收“遗体”的旅程,就将达成一半了。 不过…… “话说回来,我们只依赖奇伊那家伙的情报,这做法本身大有问题。而且那家伙现在又突然音讯全无。” 到目前为止,托鲁他们都是听了自称“奇伊”的神秘少年所提供的情报之后才有所行动。 然而,他们完全不晓得这名少年——他的真实身份及来历。 奇伊似乎拥有独自的情报网及能力,时常突然出现在托鲁他们的面前,提供托鲁他们关于“英雄”及“遗体”的有用情报,然后就消失走人。以他本人的说法,似乎是“不能再帮忙除此之外的事情了”——不过,对托鲁他们而言,提供情报这件事,是唯有奇伊才办得到的困难工作。 而那个奇伊,最近这阵子一直不见人影。 “那家伙……未必会永远站在我们这边呐。” “呣咿?” “你该不会以为——那家伙是出自于好心亲切,所以才告诉我们情报的吧?” “…………” 嘉依卡把视线从托鲁的身上移开 “啊呃……那个……你多多稍稍怀疑一下吧。” “呣唔。” 面对托鲁愕然的口气,嘉卡低哼了一声。 “那家伙看起来的确很像是‘亲切的人’,不过……” 那个奇伊的本来面目究竟如何,可就不得而知了。 坦白说……甚至连他是人类与否这件事,也都透着一股古怪。 若是普通的人类,光只是面对着面,托鲁也能够大致推量得出对方的强弱。呼吸、站姿、些微的小动作等等,都能表现出人类的力量。虽然曾听说过超一流的高手连这些细微末节也能够隐藏得起来,不过—— (那家伙,应该不是这一种人吧。) 当初完全没有任何面对着人类,哦不,面对着生物的感觉。 那感觉简直就像是面对着人类外形的“现象”似的。 他的存在感本身该说是稀薄、还是异质呢……硬要说的话,大概是近似于幻象或影子吧。托鲁可以想像得到:奇伊或许就跟芙蕾多妮卡一样,本体是装铠龙或某种“其它东西”,只不过外表装扮成人类而已……但如果问托鲁“那他本体是啥?”,其实托鲁心里也没个底。感觉似乎又跟芙蕾多妮卡不太一样。 “不过,托鲁……方法,具体提案?” 嘉依卡歪斜着头问道。 “……哎,被你这样一问,我就泄气了。” 托鲁叹了口气。 若不依赖奇伊,那是要怎么找那些“英雄”呢?——如此一来,就只有老老实实地到处绕来绕去、慢慢地殷实找人这条路可走了。以结果而言,虽说有效率上和技巧上的差别,但他们能做的事,其实也跟嘉依卡刚刚所做的事情没什么两样。 “话说回来……只是问个‘英雄’啊……” 托鲁交臂环胸说道: “单只是问个‘英雄’二字的话,就算不是〈杀了皇帝的人〉也可以算是英雄吧。刚刚那些家伙就算真的认识‘英雄’,但也不一定会是那八人特攻队中的其中一人啊。” 在漫长悠久的战国时代之中,曾进行了无数次的战斗、打下了无数次的功勋、诞生了无数位英雄、豪杰。说到底,根据每个人解读“英雄”这个词汇之意的方法不同,其“英雄”所涵盖的范围便也会跟着改变。 “不晓得名字的话果然不行呐……干脆回到阿巴尔特伯爵那儿试试看算了。” 托鲁他们已经得到了三份“遗体”,而原先持有这些遗体的人们之中,只有第一位的“英雄”——罗伯特·阿巴尔特还活着。因为嘉依卡正被国家机构所派出的缉捕人员所追捕中的关系,因此托鲁他们便从阿巴尔特伯爵所在的戴尔索兰特市中乘夜逃走了……现在他们既得不到奇伊的情报,追捕他们的家伙们也已经被他们闪躲过去了,那么他们或许该回去阿巴尔特伯爵那儿,把剩下的“英雄”名字问个清楚。 “还剩五个人——是吗?” 如果遗体只被分尸成刚好是英雄的人数的话,那么他们应该回收的剩余数量只剩五份。 不过…… “——哦不,哥哥。” 从〈斯维特莱纳号〉的客舱忽地有个女孩探出了脸来。 黑发、黑瞳虽与托鲁相同……但五官本身却不太相似。 关于外表完美匀称这一点,她并不比嘉依卡逊色。不过她那细长清秀的双眸、长长的黑发绑在头后的姿态,总觉得好似散发出一种凛然不可侵——如白刃般锐利的氛围。 她的动作和姿势毫无一丝多余。就跟武器、道具一样,打从生下来时就已经削去了多余无用的部份。功能美……若要为这个女孩的外貌下个评语的话,那么这个单词便十分合适。 阿卡莉·亚裘拉。 这名少女和托鲁同样出自于于乱破师的乡村——亚裘拉村。虽然名义上是托鲁的妹妹,但亚裘拉村的家族关系本就迥异于世上一般的家庭关系,因此她和托鲁并无直接的血缘关系。 “你这样子的想法,也未免泄精过早了吧?” “谁泄精过早了啊。” “当然就是哥哥你啊。” 阿卡莉堂而皇之地说道。她平常本来就不是个表情外显的女孩,因此嘴里不管说些什么内容,她的表情也都不太会改变。 “要正确形容的话,应该是‘言之过早’吧!” “……呣?” 阿卡莉歪头问: “意思有一点差异吧?” “差得可远的呢。话说……你不是在睡觉吗?” 托鲁和阿卡莉常常得交替守夜。住抵达索里欧尔镇的前一天,是由阿卡莉守夜。因此,托鲁起来之后,她本来应该和托鲁交班,改换她去睡觉。 “我担心哥哥,担心得睡不着。” “担心我?” “如果我不盯着哥哥的话,哥哥肯定又会向嘉依卡无事献殷勤。” “不要说得我好像做了好几百次似的!” 托鲁呻吟般地说道: “你到底把我当作成什么了啊?” “当然是当作成我最值得敬爱的的哥哥啊。” 阿卡莉趾高气昂地说。 “结束了翻山越岭等等的漫漫长路之后,好不容易抵达了许久不遇的大城镇。嘉依卡应该因此而松懈了吧。我想:擅长见机行事的哥哥,不可能会放过这个好机会。” “原本就算有这个好机会,我也不会做出什么多余的事情来啊。” “岂有此理……!” 阿卡莉皱起眉头。 “哥哥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得这么畏缩不前?” “从出生以来就已经是这样了!” 呐喊之后——托鲁长声叹息。 “话说,你到底是想要我怎么做啊?” “要我向哥哥提出要求什么的……” 那不不可能的——简直像是要这么说似的,阿卡理对他摇了摇头。 “我只希望哥哥保持自己原本的真实个性就好了。” “你所说的‘真实个性’,显然根本就不是我的‘真实个性’啊。” 他的这个妹妹还是一样万年不变。 虽然各方面都很值得信赖,但他常常搞不懂她到底在想些什么。话说回来,当初亚裘拉村被歼灭的时候,乱破师们各自纷纷作鸟兽散,自顾自地逃命去了——但不知为何阿卡莉就是一直跟随着托鲁至今。他常常在想,她到底是出于什么心态啊…… “先别提这个了,哥哥。关于遗体的事情……” “话说回来,我们刚刚就是在讨论这件事情啊……” “我们并不晓得遗体当初是否真的被分成了八份啊。” “……这么说的话,是也没错啦。” 托鲁一脸烦躁地说道。 在这片菲尔毕斯特大陆上——有一种技术,在这三世纪左右以来急速地发展了起来。 这项技术,即为魔法。 尽管这原本是一项因军武而逐渐发达起来的技术,但现在也常用来作为驱动大型装置时所需的动力,譬如托鲁他们所搭乘的〈斯维特莱纳号〉。除此之外,也已经应用到医疗、工业、农业等等其他的领域范围了。没用魔法的话就无法办到的事情,也越来越多了。 因此,使用魔法的人——魔法师在战争结束之后,不论在哪儿都仍旧受到重用。他们使用魔法时所需的魔力来源,价码也被炒得很高。 魔力来源大部份都是用弃兽的化石制成的,故称之为化石念料——这些化石之中渗有弃兽活着时的思念,死后变成了石头这类安定的物体。只不过是因为这种化石比较易于处理,所以才如此普遍用来制成魔力来源罢了。 如果只是单纯要用来当作魔力来源的话,其实只要是智能生物的遗体,不论是什么生物,都可以拿来使用。 因此……众人所知的大魔法师、人称活了长达三百年之久的阿图尔·贾兹皇帝的遗体,无疑会是个极为强力的魔力来源。 而且,若再加上“〈禁忌皇帝〉的遗体”这种稀有特殊性的话,该价值恐怕会比同样重量的金银财宝还要更为昂贵吧。 就如同金块、银块、宝石常常被切割开来贩卖一样——那些遗体也有可能因为某些理由,而又再另外被切割成好几块,并从原本的持有者身上,转交到其他人的手上也说不定。 “不过,〈杀了禁忌皇帝的人〉就只有八个人,这一点应该是没有错的吧。” “至少芙蕾多妮卡那家伙并没有否定这一点。” 阿卡莉点了点头。 芙蕾多妮卡——那只装铠龙的化神,原本和八人特攻队之一的“多明妮卡·斯考达”缔结了契约而担任了她的骑龙。不过,或许是因为它对契约主人以外的人类不太感兴趣的关系,所以它似乎并不记得其他七个人的名字和来历。 契约下的龙骑士,其意识和装铠龙是互相连通的。因此,纵使它不记得他们的名字,也只要窥看一下多明妮卡的记忆就够了——也有这么一说。 “不过,那个龙女孩也跟我们一样,什么都不晓得啊。那家伙,到底是在想些什么啊……” 托鲁呻吟般地说道。 芙蕾多妮卡之前曾跟托鲁三人对战过一次……然后输了。 它会败北,其实是托鲁他们想破头施了层层计策之后的结果,而且想当然耳,那场对战并不是面对着面的正式交战。不过芙莆多妮卡似乎对那次的败北有些介怀于心的感觉,后来为求再战,还在托鲁三人面前出现了好几次、好几次。 不过,托鲁完全不打算回应它的求战。 毕竟这家伙不是那种用同一招第第二次也还能管用的对手……老实说,若是再战一次,托鲁自己也毫无打赢的自信。而且,以托鲁的立场而言,如今他都已经将芙蕾多妮卡所持有的遗体拿到了,那也就没有理由再和它交战了。 不过,芙蕾多妮卡对此并不满足。 没有理由交战的话,那就自己制造一个不就好了——它似乎是这么想的。于是,令人哑口无言的事发生了,那只装铠龙的化身好像打算要自己先去把“遗体”弄到手,然后再拿着遗体逼迫他们再战一场。而它到现在看起来都还没有取得了“遗体”的样子,如此想来,它不晓得其他“英雄”名字及所在处一事,恐怕是真的了吧。 “也是个不安要素呐……那家伙。” 不安要素的程度纵然未及奇伊那个家伙,但芙蕾多妮卡心里到底在想些什么,实在是有太多令人摸不着头绪的地方。毕竟它并非人类,因此搞不懂它也是再自然不过的事了——但若要说它是敌人,又会有些踌躇;但若要说它是同伴,又会有些不安。 “话说那家伙上哪儿去了?” “行踪不明。” 嘉依卡接话。 “又来了。” 忽地出现、忽地不见。如此不停反复。有时候长达一周以上都不见人影,有时候它就一直乘坐在〈斯维特莱纳号〉的屋顶上,好几天都跟托鲁他们一起行动。 “与其说是龙,反而比较像猫吧……它这个样子。” “完全同意。” “同意。” 阿卡莉和嘉依卡一齐点头说道。 托鲁把面包的最后一小片塞入嘴里咬碎——勉强把它吞下去后,便从驾驶座上爬了下来。 “哎,算了。我去采购东西和收集情报一下。” “提议,同行。” 嘉依卡举起一只手,如是说。 “呃不,所以说——” 否决的话语才说到一半……托鲁脸上一边浮起苦笑,一边说道: “好吧。那就一起去吧。” “唔咿。” 银发公主很开心似地笑了。 * 眉清目秀的脸以一副无精打采的表情叹了口气。 侧脸的主人心里应该是没有这个意图的吧——但原本就是一张金发碧眼、诚然如贵族般高雅精致的面貌,因此就算他一脸阴沉,仍旧如画一般优美。因为他的样子,看起来还没深切、激烈到懊恼不已的程度,因此微带愁绪的那张脸,并不怎么严厉肃穆,反倒营造出某种唯美的气氛来了。 亚伯力克·基烈特——一名骑士。 这名人物,其血统、人格、技能全都完全符合正统派骑士之名。 但是,唯有一件事……让现在作为一名骑士的他,陷入了相当特别的情况之中。即——他宣誓忠诚的对象,并非一位主君或国家,而是个“超国家组织”。 他就任于战后处理组织之一的〈克里曼〉机构中。 “是我还不够成熟吗……” 亚伯力克一边从车窗向外远眺,一边如此喃喃自语。 他现在——正在机动车〈四月号〉的车身之中。 而〈四月号〉正在出任务,追踪着“背棺公主”嘉依卡·托勒庞特。更具体点说的话,是为了要打听关于她的情报,而正在前往附近的城镇途中。 “——队长。” 突然有道声音从他身旁响起。 但亚伯力克仍旧面朝着窗外,不做任何回应。 他并非无视。而是刚好他的意识正受到烦恼所困囿,因此才听不见周遭的声音——声音似达不到他的意识之中。因为他是个个性过度认真的人,所以甚至连烦恼也都极为集中专注——亚伯力克·基烈特就是这样子的一个人。 “队长。基烈特队长!” “——啊。啊啊。” 犹如从梦中惊醒般地眨了眨双眼,亚伯力克将视线从窗外转回到了车内。而他的身旁,副官“尼古拉·阿弗多托尔”正手插着腰,窥视端详着亚伯力克的脸。 尼古拉原本是位佣兵。 身材魁梧的他,拥有一张冷酷严肃的面孔、一副结实粗犷的体格。胆小怕事的人光只是面对着他,腰肯定一下就软掉了吧。整体而言,他给人一种顽强坚毅的印象。若手上拿着的是把细长的剑的话,那么就算向他砍过去,反而是剑本身会断掉也说不定。现在因为是在车内,所以他身上穿着日常的便服——不过战斗装备下、穿着护具的他,样子更加可怕、更具压迫感。 “您怎么了?似乎有什么烦恼?” “啊,呃没——” 亚伯力模棱两可地摇了摇头。 他似乎有瞬间思考了一下该如何回答是好——但结果还是没能含糊带过,于是放弃回答似地,加深脸上的苦笑,对他如是说: “抱歉,让你费心了。” “以我个人立场而言的话,是怎样都无所谓啦。不过身为副官,分担大将之忧可是份内的工作唷。” 尼古拉耸了耸肩,回以苦笑。 “大将若是板着一张忧郁的脸,可是会影响士气的喔——这类的场面话其实就算了不提。总之,其他的同伴们也都很担心您唷。” 尼古拉如此说罢,便缩脚侧过身子,露出了他的背后。 亚伯力克原本被尼古拉的巨大身体挡住的视线,可以看见〈四月号〉的车内景况在逐渐扩展开来——他可以看见部下们一个一个全都在凝视着他。 秃头魔法师“马特乌斯·卡拉威”。 亚人斥候兵“李奥纳多·史特拉”。 在驾驶座上操控〈四月号〉的魔法师——芷依塔·布鲁萨斯可。虽然她因为要操纵机动车而面朝着前方,但可以看得出来,她正透过可以确认客舱情况的后视镜,频频投射关切的视线过来。 “尤其是薇薇——” “我——怎么了?” 高亢的少女声音从尼古拉的身后传来。 “……呃不,没什么?” 高举单手——简直像是要宣誓什么似地,尼古拉以这样的姿势说道。如果脖颈处没被针抵着的话,他或许还会拼命摇个头也说不定。 在他的身后、在设置于客舱中的椅子上,坐着一位金发少女。她手上正拿着长针抵着尼古拉的脖子——她就是薇薇,荷罗派涅。 一身豪华的衣裳、一头艳丽的长发、鲜明立体的五官、以及她那从容不迫的优雅动作,让人会不禁想成是养在深闺人不知的千金大小姐。 不过她本身并不是像外表那样的大小姐。 她的职业原本是“暗杀者”。 只是—— “哎……似乎只有薇薇一个人完全没在担心的样子。” 尼古拉的嘴角贼贼地浮起一抹笑意,如此添加说道。 “咦…?啊———等…等一下,才不是……!” 听了尼古拉的话之后,薇薇的脸上不自觉地浮现出动摇的表情。 对于大部份的事情,她往往都是以冷笑、或是以符合暗杀者身份的冷静反应来应对……但事情一旦牵扯上亚伯力克的话,她常常就会突然反应得有如情窦初开的小姑娘一样。 光是如此,他们每个人就已看透得一清二楚:薇薇正倾慕着亚伯力克呢——但不知为何,就是只有亚伯力克本人没有发现这一点。个性过于一本正经的他,看来似乎只把这名少女暗杀者想做成“体贴上司的忠贞属下”而已,因此未能理解到那些背后的弦外之音。 “……我……我也很担心啊……但是……是跟大家差不多的……担心唷?” “……据本人的说法,就是这样。” 脸上仍挂着苦笑的尼古拉如是说。 亚伯力克一脸莫名似地眨了眨好几次眼睛之后,注视着尼古拉等人—— “……哎,总之……呃嗯……抱歉。” 过了不久,那张清秀的面孔上浮现出一抹苦笑。他一边用指尖搔着自己的脸颊,一边如此说道: “我方才不禁对自己的不中用感到有些厌烦呐。” “嘎啊?” 尼古拉和薇薇以一脸莫名其妙的表情面面相觑。 而在他们的身后,马特乌斯和李奥纳多也一脸讶异地面面相觎。 “不中用——说的是队长您吗?” 尼古拉代表全体部下,将这疑问问出了口。 亚伯力克一边叹气,一边向他们点了点头。 “都已经交战两次了,却还无法打倒那个托鲁·亚裘拉,每次都让嘉依卡·托勒庞特活生生地逃掉了。这很明显是我的失败。该不会是我有什么疏忽或大意了吧——刚才就是在这样子反省着我自己。” “………………” 基烈特队的队员们脸上摆出了一副不置可否的表情。 的确,基烈特队与嘉依卡等人接触了两次,但却都未能逮捕住她们。一次是在拉德米欧镇的附近——虽然他们在“不归谷”逮到了嘉依卡一行人,但却因为装铠龙的乱入、以及“不归谷”的特殊性影响,而让对方活生生地逃掉了。 亚伯力克本人也和嘉依卡的随从“托鲁·亚裘拉”交刃过了两次,但还是未能将之打倒。 总而言之,他们也可以说是连续两次都任务失败了。 虽然这是无以辩驳的不争事实—— “尽管我从未上过战场,但我一直以为自己称得上是一名够格的骑士了——不过如今看来,似乎是我太过狂妄自大了。” 他并不认为是自己的运气太差,反而是先如此反省自我——这正是亚伯力克·基烈特的为人。 无时无刻不认真以对的人。 “呃不,队长。” 尼古拉一边沙沙作响地搔着后脑勺,一边对他说: “您对任务这么认真,我认为是很好没错。但这本来就不是件合乎情理的工作啊。” “嗯?” “为了之后的讯问——为了到时候要搜集情报的缘故,当初不是说了尽可能不要杀死对方、最好活捉对方的嘛。对方抱着杀死我们也要逃走的觉悟,而我们却抱着不要杀死对方的心态与之对战,相比之下我们大为不利啊。再说了,第二次也是因为有那个装铠龙怪物半途插进来捣乱的关系——哎,真要说的话,这都是不可抗力所致的啊。” “事情或许是像你所说的那样没错。但老实说,我自己内心里头也有一些踌躇。莫非是我心里的踌躇让剑尖停滞迟钝了吗——?我不禁在意了起来。” “踌躇?” “那个嘉依卡·托勒庞特……该怎么说呢,总觉得看起来不像是那种‘会将世界再次卷人战乱之中’的恶人呐。她的随者‘托鲁·亚裘拉’感觉也跟她一样。” 反倒看起来比较像是——“极为专心致志、一心一意的人。”亚伯力克如此说道。 “专心致志啊……” “或者其实是我和他们的……” 亚伯力克眼神飘渺地说道: “‘志向’之差也说不定。” “志向——吗?” “也可以说是信念……” 不管是嘉依卡、还是托鲁,他们的一举一动看起来都有某种中枢核心直通贯穿着。他们一路按照着自己决定“这么做”的信念或信条,所以才能如此的“无所动摇”。正因为心有信念,所以他们才能够如此满不在乎、堂而皇之地发出狂语,说着世间普遍认为是“恶”的事情。 ‘那就让我们再一次回去吧。回到战乱的时代。’ 相对于他们,他自己——亚伯力克自己,在这个和平时代之中,徒有一身骑士的本领。纯粹只是受了命令,追捕着他们而已。人们常常说乱破师是没有信念的人,因而称呼他们为“战争走狗”但是结果到底是谁才是“走狗”呢? “或许我是在羡慕他们也说不定。” 就算心中迷惘、就算心中恐惧…… 也依然目不转睛地注视着自己该做的事情,并为此拼上性命的人们。 找到了能真正燃烧自己存在的地方的人们。 当然,从合乎道理的观点而言,他自己是肯定“守护和平时代”这件事的、并自觉这是一项崇高的使命。但是另一方面,他也能感觉得到:他自幼习得的技能——深深铭刻在这身体里的技能,正在叫嚣着要冲出来,因而在他的身体里头滴溜溜地转个不停。 什么都不想、什么都不求,只想化做一把利剑,与人作战。 对于自己内心如此的战斗本能——亚伯力克不知道该如何处理才好。因此,看到嘉依卡和托鲁无所畏惧地朝着目标迈进的时候,他便无法打从内心地厌恨他们。 “骑士,是为了主君之命而堵上自己全部、与人作战的人。” 亚伯力克凝视着自己在膝盖上交握的双手,同时开口说道: “这就是骑士之所以为骑士之道——在这层意义之下,不管上头的命令是什么,都不可以有任何的不满。就算不是主君个人、不是国家,而是像〈克里曼〉机构一样的组织,也应当要能做到不改忠诚、贡献自我。当然,即使执行任务不同于所谓的击败敌人、一举扬名之类的功勋,但按捺住自己,也应该算是一种作战了——吧。” “毕竟时代已经变了啊。” 尼古拉耸了耸肩。 在这个时代,战场已经不再是理所当然的存在了。 尽管还有一些小规模的冲突,但骑士荣誉的所在、大战场上的正面冲突等等,已经是不可求的了吧。如此一来,像亚伯力克这样的骑士,也完全失去了他们的容身之处。就算只有一点点也好,只要能够发挥到自幼习得的技能他就心满意足了——抱着这个心态,他就这样子持续做着有如猎犬追捕猎物般的工作—— “骑士的型态也跟着改变,也是理所当然的吧。” 尼古拉瞥了一眼亚伯力克放在右侧的那把剑。 “又不是说只有挥剑斩敌的人才能算是骑士——或贵族。队长不是还有‘守护基烈特家家族门第’的职责在身吗?” “你说的……是也没错啦。” 若要守护家族门第,就只能做出与家世名声相符的功绩出来。 而骑士的功绩,基本上还是以战场上的武勋为主—— “您心中要是有迷惘的话——要不就此隐退了吧?” “喂!等等!尼古拉!” 薇薇提出非议: “你在乱说什么——” “隐退之后,把希望寄托给下一个世代。这样子做也不失为一个好法子吧?这个和平时代未必会持续到永远,所以绝不可以让骑士名门‘基烈特家’的血脉和家业断绝了啊。” “下一个世代?” 亚伯力克一脸茫然的样子,眨了眨双眼问道。 尼古拉姑且无视薇薇的反应,对亚伯力克大力地点了点头说: “娶妻生子之类的啊。对贵族而言,这也算是一项极为重要的职责任务吧?” “…………我目前还不这么觉得。” 亚伯力克暧昧不明地笑道: “再说了——尚且一事无成的我,为什么可以自信满满地去占有另一个人的一半人生啊?” “不是占有吧。是交换啦。” “而且话说回来,我也没有结婚对象啊。在这个时代——谈婚事什么的,都往经济上较为成功富裕的门第了。” “就算不是政治联姻之类的铺张婚事,应该也没关系吧?” “哦嗯?” 亚伯力克似乎甚感意外般地歪头思索。看来在亚伯力克的思维之中,似乎毫无“恋爱后结婚”的想法。但与其说他是否定恋爱结婚,反而还比较像是认为自己打从一开始就跟恋爱结婚无缘似的。 “对象也不一定要是贵族吧,譬如原本是暗杀者的人啊、近在眼前的人啊……啊好痛好痛痛痛痛!” 针噗哧一声地插进了尼古拉的手背。他挥动着被针刺入的手,大声叫痛。 而薇薇在他的旁边,面红耳赤、俯低着头。 不过,亚伯力克却只是一脸莫名其妙地望着他们二人。所以才说他是如假包换的木头人啊——随后,他为了不要让自己的部下们太过于担心自己,于是他面露笑靥,巧妙地掩饰说: “哎,关于这一点,我改天会再考虑考虑的。” 总而言之,他的意思就是:这个话题就到底为止吧。 或许亚伯力克也已经烦恼到有些倦了吧。 “哎啊……” 除了沉默脸红的薇薇、以及泪眼汪汪地从手掌上拔出针来的尼古拉以外……其他三位部下全都只好含糊地点了点头。 * 没有人能看透情报究竟是潜藏在哪儿。 大人物的预定行程、建在城堡中的暗道之所在……这些情报有不少是从酒馆一角的醉汉口中流泄而出的。至于城堡暗道,似乎在战国期间,有些贵族会为求万全而杀光全部的相关工人以求保密……但尽管如此,还是有“全部的相关工人都已经死了”这样子的情报流传了下来。 尤其是——那些不知情报重要与否的第三者,嘴巴特别松。 如果有时间和机会的话,就算是乍见看似毫无关连的家伙,也要先稍微试探一下口风。这是情报搜集的基本功。 “——‘英雄’?” 微胖的中年女性倾斜着头,如此回问。 托鲁和嘉依卡到镇上的商店街补充食材和消耗品等等。他们在进行购物的时候,试着向干货店的老板娘问了一句“这附近的人知不知道‘英雄’啊?” “嗯嗯,就是在战国时代建立了武功战勋的家伙们嘛。尤其是——” 托鲁若无其事地添加了一句: “尤其是〈杀了禁忌皇帝〉的那八个人啊。” “谁晓得呢。” 干货店的老板娘一边从排列在店头的罐子中取出他们要买的东西,一边说道。 顺道一提——店头放有牛马之类的肉干、鱼干,当然也有水果干。而干货店的里头深处则放有青蛙、蜥蜴,甚至还吊挂着已经完全干巴巴的虫子和树皮等等。 当然,这家店里所放的全都是可食用、或可药用的东西。在山区地带,虫子也是一种重要的食材——蛋白质来源。 想当然耳,托鲁也有食用过的经验——亚裘拉村位于山区——但嘉依卡似乎并没有食用过这种东西。她现在正一边翻着白眼,一边瞪着被吊挂起来的虫子和青蛙。 “在战场上立过功勋的人,这儿那儿到处都嘛有……不过很多都是吹牛的啦。” “哎——说的也是呐。” 战乱期间,换句话说,就是一段混乱的时期。 战争结束了之后,并未残留下任何战乱期间的详细记录——战争后会变成这样,实属稀松平常。正因如此,退役的士兵当中,便有很多人夸大自己在战场上的表现、自吹自擂地说得天花乱坠。暂且先不管听者是否会当真,毕竟几乎无人拥有战时的记忆或资料可以断定他们是在“说谎”——就算有人拥有当初的记忆或资料,也应该不会特地去一一戳破退役士兵的自我吹嘘吧。 “英维是吧?你说〈杀了皇帝的人〉?所以是指杀了某处国王的人啰?” 对一般的平民百姓而言,贾兹帝国皇帝什么的,就跟神话、传说中的登场角色没什么两样。纵使大家都晓得战争已经结束了,但究竟是发生了什么事——究竟是谁死了,才让战争得以终结的呢?知晓这些内幕的人,反而只占少数。 这也是托鲁他们在找寻〈杀了禁忌皇帝的人〉时所过到的阻碍…… “总之,我们正在找这类的伟大‘英雄’就对了。” 托鲁避重就轻地如此总结。 如果太偏重〈禁忌皇帝〉和〈八英雄〉的话,恐怕会因此在这老板娘的记忆巾留下不必要的痕迹。万一追捕嘉依卡的基烈特队也来到了此处,而老板娘还记得托鲁他们的话,很有可能会提供他们不想让基烈特队知道的情报——他们曾经到访过这个地方。 “这附近没怎么听说过耶。” “没怎么听说啊?哎,也是呐。” “嗯——……” 老板娘把头歪得更斜,像是在呢喃着什么。 “如果你要找从军队回来的人的话,听说佩利梅拉尔镇那儿反而比较多喔。” “那个镇在这附近吗?” “徒步的话大约三天、马车的话大约一天左右吧。是个以贸易为主、还挺繁荣的城镇。听说还满多佣兵会去的。” “原来如此。” 托鲁点了点头。 而他的衣服下摆—— “托鲁、托鲁。” 有人在唤着他名字的同时,时不时拉扯着他的衣服下摆。他一回头,便看到嘉依卡正双眼圆睁、指着店里头正在阴干的干货说道: “谜样物体。” “啊?啊啊,那个是蚯蚓啦。” 托鲁神色自若地说。 “蚯蚓!” “食用的蚯蚓都很大只唷。我还满常吃的唷。” “………………” 嘉依卡如拨浪鼓般拼命摇头。 她一副“怎么可能!”的样子。然而—— “你前几天也吃了吧。前天晚餐的炒菜里头就有加进去了啊。” 大型蚯蚓既可药用、亦可食用。 而且干燥过后的蚯蚓又很耐放,对托鲁他们而言可说是个宝呢。 “………………!” 嘉依卡踉跄了一下。本以为她会就这样子跌倒在地,但因为她背上背着的棺材支撑着她的关系,所以她就这样子倚靠在那副棺材上,以这奇怪的姿势僵化在原地。 “冲击的事实。” “你到底是有多大小姐啊?” “是公主!” “你说的倒也没错啦。” 托鲁曾经听说过,在冰天雪地的北方,有很多地方确实不会抗拒吃虫子等等的。尤其是幼虫之类的,更是宝贵的蛋白质来源。莫非贾兹帝国是例外——?还是说,贵族果然都不吃虫子什么的? “——托鲁。又一个,谜样物体。” “那是蜜蜂的宝宝。” “蜜蜂!” “顺道一提,这边这个是蜉蝣昆虫——啊啊,是石蝇的幼虫。还有,这边这个是壁虎唷。” “………………托鲁。” 嘉依卡一脸苍白,伸手抓住了托鲁的头上。 不过因为她的身高比较矮,所以看起来有点像是悬挂在托鲁身上的感觉。 “我,偏食。” “………………” “选择食材,告诉我,一声。” “啊——好啦好啦,我知道啦。” 托鲁一副觉得很麻烦似地向她随便点了点头,然后又回头向干货店的老板娘说: “谢谢你。总之我会先去佩利梅拉尔镇看看的。” “好哟。不过最近是怎么回事?” 老板娘用秤秤过他们购买的肉干、鱼干之后,一边用托鲁他们带来的布将干货包起来,一边倾首说道: “年轻人之间在流行找英雄的游戏吗?” “……咦?” 托鲁不禁皱眉反问: “什么意思?” 从老板娘的话中可以得知——除了托鲁他们以外、另外也在找“英雄”的人,在不久之前也来过这间店了。或许是基烈特队也说不定。若是如此,那领先的对方很有可能已经抢先一步了…… “哦,就是来了几个孩子,问了几乎跟你一模一样的事情啊。好像是‘贾兹国王’的样子吧?听说他们好像正在找杀死了那个国王的英雄。三个年轻人呐。一个是手拿长枪、下巴很大的小伙子,另外两个是可爱漂亮的女孩子。” “……长枪。” 托鲁有些在意这一点。 基烈特队中应该没有人使用长枪。有可能是他们补进了新进人员,但除了他们以外,也有可能会有其他人正在追踪着英雄、或是托鲁一行人—— “…………嘉依卡。” 托鲁回头望向嘉依卡—— “——喂!你这家伙!” “呣伊!” 原本正一脸害怕地用指尖轻戳着蛇干的嘉依卡,被托鲁抓住领口之后,高声问道: “托鲁?” “你刚刚都没在听吗?” “唔咿。” “……啊——受不了你……唉,算了。你快点付钱吧。” 托鲁一边从老板娘手上接过包裹,一边对嘉依卡如是说。 嘉依卡轻轻地拍打了几下自己的衣服,然后从怀中取出袋子,递出了一枚铜币。老板娘一边看着她的动作……脸上一边浮现出有些为难的表情。 “……小伙子啊,或许你会觉得我太多管闲事了……” “嗯?” “让女孩子拿行李、又让女孩子负责付钱,你不觉得你这样有点糟糕吗?” “………………” 托鲁皱着脸,陷入了沉默。 哎……为了让嘉依卡背上背着的棺材不要太显眼,他们便在上头盖了层布,伪装成行李的样子。而托鲁基本上就是两手空空,所以别人看起来就会像是“这男人居然让比自己娇小的女孩子拿行李”。 “啊——……哎,该怎么说呢……没关系的。” 托鲁依然还抓着嘉依卡的衣领,说道: “这家伙说她要自己拿,我怎么劝她都不听。不是我硬要她背的喔。顺便跟你解释一下,钱包也是这家伙在掌管的唷。” “啊,是这样子的啊?不好意思呐。” “没关系,没关系。” 托鲁对一脸苦笑的老板娘轻轻地挥了挥手之后,便拖着嘉依卡离开了这家干货店。 “哎,果然别人都会这么觉得呐……事到如今啊……” 以前丝毫不想工作的时候,一直是靠阿卡莉在养他,所以真的是“事到如今”的感慨啊。该说是那个时候养成的气息、还是氛围呢……糟糕时期的某种东西,或许至今仍残留在托鲁的举止言谈之中。 “呣咿?” 听到他自言自语的嘉依卡,歪头疑惑。 “呃,我是说,如果你再继续背着那副棺材的话,别人都会觉得我是个糟糕没用的人渣啦。” “…………?” 嘉依卡一副不明所以的样子,歪着头纳闷不已。 哎,这位不知世事到令人吃惊无比的公主大人,很有可能并不晓得“体力活儿基本上是男人该负责的工作”、“让女人付钱表示这男人毫无志气”之类的庶民“常识”。 头往左、往右摇了好一阵子之后,嘉依卡考虑了一下。 “托鲁。” 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似地,她表情闪闪发光地说道: “实用新提案,给托鲁背。” 嘉依卡用手指指着自己背上背着的棺材。 “……我可以吗?” 记忆卡希望这副棺材总是放在自己手能伸得到的范围之内,而且希望到如果可以的话,想要常党与自己身体的任一处接触着。因此,她便将这个看似她自己也进得去的巨大棺材,走到哪儿就带到哪儿去—— “我,乘坐,在那上面。” 嘉依卡交叉双臂,不知何故地一边腆腹挺胸、一边说道。 “……提案驳回。” “何故?” “谁能一天到晚一直做着那种事情啊!” 他是不晓得她要怎么乘坐在棺材上啦,不过总而言之,她等于就是在提议“连人带棺材地一起背起来吧”。当然,几近中空的棺材和嘉依卡其实并没有很重,因此他也不是背不起来——但他光只是想像而已,就觉得那姿势一定会很蠢。 “总而言之,你就是不能‘放着它不管’就对了?” 不管怎样,背着棺材四处走动真的十分地引人注目。 从某些角度会看起来很像是棺材本身在自行移动一样,有如灵异现象,令人毛骨悚然。 “重要,棺材。片刻不离身。” ——嘉依卡反而更紧紧握住背棺的带子,如此说道。 看来这一点她是绝不会退让的样子。 托鲁一脸烦躁地盯着嘉依卡许久—— “哎……反正事到如今就算啦。” 反正乱破师本来就是世人口中的“走狗”、“忌讳的角色”。 “视卑鄙为家常便饭、以卑劣手段为上策”彻底的现实利益主义——只不过被不知内情的人说是糟糕的家伙就感到心痛的自尊心,打从一开始就不存在他的内心里了。 “总而言之,我们走吧。” 托鲁把双手从嘉依卡的衣领上移开,和她一起往〈斯维特莱纳号〉的方向走去。 * 〈四月号)的驾驶座,并不只单纯用来操纵机动车而已。 驾驶座的正下方装有固定式的魔法机关——譬如安装设置型的机杖——因此魔法相关的设备都密集在这驾驶座的附近。若再具体点说的话,就是连长距离魔法通讯用的设备,也是在这驾驶座上进行操控。 “嗯——……” 基列特的的魔法师暨机工师“少女·芷依塔”将〈四月号〉停了下来,然后摆弄着驾驶座周围的魔法机关——操作杆及调节螺丝钉等等。 因为时间就是要接近定期联络的时刻了,因此她正在调整通讯用的设备。 驾驶座的天花板附近已经卷吊着三块白布。她掀开白布,调整好位置。这三块布会因魔法而震动,然后发出声音。 薇薇坐在离芷依塔有些距离的位子上,一边望着她作业,一边说: “我每次都觉得啊,这个真的好厉害呐,” “咦?什么?” “这个魔法装置啊。” 薇薇手指所指的,不消说,正是那个长距离通讯用的魔法设备。 顺道一提,现在车内并无其他队员们的身影。 因为车子移动的时间很长,因此停车之后,大家都会积极地走出车外、伸展一下身子。尽管〈四月号〉造得较为巨大、车内空间尚属宽敞……但就跟坐船一样,还是会有种“在搭乘交遖工具”的感觉,因此免不了还是会感到疲累、肩膀酸痛等等。 “明明这距离就算快马加鞭也得要花上数日才能抵达,但这个却可以让声音传达得到啊。” “啊啊……是啊。” 芷依塔苦笑。 芷依塔因熟知魔法以及这类装置的基本原理,因此就她而言,这并不是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事——反而会看出装置上有许多的缺点。不过,非专家的门外汉只会一个劲儿地觉得这是个很厉害的东西吧。 “哎,声音传达得到,的确是很方便呐。” 芷依塔扑哧一笑笑,朝她的友人看去。 “不过也有近在眼前,却传达不到的声音呐。” “……什么嘛。连你也这样。” 薇薇眼睛往上向她看去,含着怨怼地对她说道。 “我是为了薇薇你着想,才这么说的喔。” 芷伊塔一边继续她手上的作业——她的手指从刚刚开始就一直像别种生物般地持续动作着——一边说。 “话说基烈特大人啊,不知该说他是在这方面相当的迟钝呢……还是根本就是个木头人呢?” “………………” 薇薇一脸别扭地皱着脸。 芷依塔又再次小小地噗哧一笑,然后说: “你们现在好不容易可以相处在一块儿呐。你就明白地跟他说不就好了。还是说,你怕会被基烈特大人拒绝?与其变得尴尬难为情,还不如就维持现状——之类的?” “并不是这样啦。” 薇薇摇了摇头。 “单纯只是——像我这样子的,根本配不上基烈特大人啊。” 在这一刻……恋爱中的少女侧脸,忽地和暗杀者的侧脸重叠在一起了。 芷依塔装作没注意到她的这点变化,口气悠哉地说道: “我想,基烈特大人应该不会太在意这种事情。” 对于身份之差,亚伯力克原本就格外地不在乎。 像是亚人“李奥纳多”每每说些贬低自己的话语时,他往往会出口劝诫……话说回来,像这种从暗杀者到亚人、佣兵、原僧侣等等复杂来历的家伙们所拼凑而成的部队,被指派到他的手上,他也无所谓的样子。 在这一方面,亚伯力克无疑是个胸襟豁达之人。 或许并不是不在乎,而是他容人的肚量相当的大吧。 然而—— “不是你所想的那样而已。而是我这个人——从头到尾就是个赝品啊。” 芷依塔也曾经听说过薇薇似乎原本是个孤儿。 薇薇的姓氏——荷罗派涅这个姓,可在贵族名鉴之中找到。但她其实和荷罗派涅伯爵家并无血缘关系。薇薇本人并不太想多提,但据说她被该名贵族捡来作为养女、并被养育成贵族之间激烈权力斗争的道具。 暗杀者、谍报员、或是政治联姻用的道具。 美丽的女孩子最能蛊惑得住男人。 金钱与女人,是最容易、也最放便攻陷当权者的陷阱。 总而言之,薇薇那如贵族公丰般的容貌,言行等等,全都是为此而后天培养出来的“道具”而已。为了赢取贵族男人们的宠爱而不断磨练出来贵族气息,最后全都是为了要用来背叛爱上了她的男人。 可以看得出来:薇薇心里格外地介意这件事情。 ——自己只不过是个假贵族。 (……啊,对了。所以……) 芷依塔忽然心中有所领悟。 (薇薇特别讨厌“嘉依卡”……并不只是因为基烈特大人对她感兴趣而已……) 是因为对方乃正牌公主的关系吧。 自己只是个为了政争而被假造出来的赝品公主——而对方却是个真正的公主。 哎,不过根据报告,似乎也有好几个冒牌嘉依卡呐……嘉依卡·托勒庞特是否真的是那位贾兹帝国的公主,目前还不能够确定。 (话说回来……嘉依卡·贾兹的存在开始广为流传,是战争之后的事了吧……) 老实说——在大战期间,贾兹皇帝的身边甭说女儿了,就连皇后或侧室什么的,都没有人听说过。贾兹帝国的皇室情形,至今仍尚存许多谜团。包括毫无根据的臆测在内,世间充斥纷传着非常多贾兹帝国皇室的流言—— (那嘉依卡·贾兹本身很有可能是被捏造出来的啰……) 或许只不过是那些企图复兴贾兹帝国的相关人士所培养出来的“正统继承人”也说不定。贾兹皇帝的孩子竟是个女孩子、而非男孩子的这一点,兴许就是那些“培养继承人的家伙”为了易于坐上下任皇帝之位——只要娶了“皇帝女儿”就能够化此为可能——兴许就是出自于这种念头吧。 若事实真是如此……那么“嘉依卡”这个人,自始就不存在着什么“正牌”了。 (所以说,是因为越近似于自己的对象,就越感到讨厌吗?是因为这样吗?) 薇薇心里憎恶相似之人的感情,或许尤为强烈。 譬如立场近似于暗杀者的乱破师们,她似乎也不甚中意的样子。 正当芷依塔心里在想着这些的时候—— “怎么了吗?准备妥当了?” 亚伯力克走进了车内。 看来他刚刚是在外头练习了空挥长剑、或做了其他事情的样子。虽然流着薄汗——但是这位容貌美丽的骑士身上,全然不会给人任何不洁的印象,反而看起来更具某种魅力,十分的不可思议。 “啊?没、没事。” “完全、没有、怎么了!” 芷依塔和薇薇慌慌张张地回应。 就在此时,其他人——尼古拉、马特乌斯、李奥纳多这些队员也都一个接着一个地回来了。是为了要回来听听透过魔法跟对方定期联络的内容吧。如果没待在驾驶座上的话,基本上是无法明确听到声音的——但就算只是在周边听着从驾驶座中流泻出来、些许可以听得见的部份,多多少少也是可以粗略听出大致的谈话内容。 “定期联络的时间不是快要到了吗?” “是的。您说的没错。” 看了看装在驾驶座旁边的机械式时钟之后,芷依塔点头答道。 准备作业恰好刚刚结束。她把连接用绳索装在自己的脖子上——然后小声地咏唱了通讯用魔法的咒文。 “哇噜提尔,哒卜,噜思,透撒·喳思兜,奈咿吧……” 已经预先调整好的术式启动。青白色的魔法阵在三块布之间滴溜溜地旋转着。 长距离通讯系魔法必须要传送方、接受方双方同时一起启动术式,因此一定要先定好时间才能跟对方取得联络。现在在〈克里曼〉机构的本部之中,应该有某位代表魔法帅正在发动同样的术式才对。 “——连接上了。” 在芷依塔说话的同时,魔法阵的旋转速度渐渐地慢了下来。 刚刚像是在探寻着什么似地屡屡改变速度、飞快旋转着的魔法阵,就像互相咬合成功约齿轮一样,慢慢地趋缓成某个稳定的速度。 〖这里是〈克里曼〉机构本部。我是斯坦梅茨。〗 一道低沉嘶哑的声音在驾驶座上响起。 这正是〈克里曼〉机构的最高长官——康拉德·斯坦梅茨的声音。 每个人都立马在心里描绘出一张抽着香烟、颦眉蹙额、有些神经质的面孔。因为他的声音就是这么的清楚明了、别具特征。虽然他是个优秀的官吏,但真要说的话,其实他比较算是一位顽固乖辟的专业人士——他给别人的印象较偏向于如此。 亚伯力克坐在驾驶座上,调整好姿势后,以爽朗俐落的语气回应他: “这里是基烈特队。我是队长亚伯力克·基烈特。” 〖虽然想跟你说声……定期联络辛苦了。但有新命令要派给你了。〗 草草地结束开头的寒喧之后,康拉德劈头便对他说了这件事。 “…………?” 薇薇一众在亚伯力克的背后面面相觎。 康拉德说话总是相当的直截了当。但即使如此,今天也未免太过于躁进了吧。 〖我希望你们能尽快赶去佩利梅拉尔镇。〗 “有什么情报吗?” 亚伯力克开口询问。 〖来了一份报告说:在那里看到了三人组,其中有疑似‘该公主’的人物在内。〗 “………………” 亚伯力克甫一回头,马特乌斯便用心周到地摊开了画在布上的地图,让他看了看该处的所在位置。佩利梅拉尔镇距离基烈特队的现在位置并没有很远。听命于〈克里曼〉机构、再其下工作的几个部队之中,基烈特队恐怕是最靠近该镇的吧。 〔佩利梅拉尔位于四通交汇之处,是各方交通要道交会的贸易兴盛地。从你们提报过的遭遇记录来看,他们虽然移动得有些过于快速,但也并非是人类办不到的地步。〕 “这……的确是。” 亚伯力克点了点头。 〖只是……我有一、二个在意的点。〗 “在意的点?” 〖依情况的不同,到时候有可能会强迫你们胡来。〗 照理说人应该远在彼方的机构长官,其声音之中——十分罕见地——掺杂着一丝困惑。令人足以如实想像出他本人紧皱着眉头的样子。 * 托鲁一行人待到天明,便离开了索里欧尔镇。 他们的目的地是——佩利梅拉尔贸易地。 搭乘机动车的话,大约需要花费一天多的时间。在之前那个城镇所看到的简易地图上显示,两镇之间有一个森林、还有一个废镇。若要透过最短的路径前往佩利梅拉尔镇的话,那么他们就得要纷纷穿过它们的正中央…… “…………” 坐在驾驶座上的托鲁忽地皱起了眉头。 而坐在他旁边的嘉依卡则毫无变化。她像往常一样地一边隐忍着呵欠,一边操纵着机动车。 恐怕她还没察觉到吧。不过这倒也是在所难免的啦。 而相反地—— “——哥哥。” 有一道声音从客舱的方向传来。 这正是阿卡莉的声音。她一边向驾驶座探出身子,一边说道: “我想你应该已经察觉到了吧。” “……是啊。你也是吗?” “呣咿?” 不太懂你们对话的含意——嘉依卡一脸这般模样地歪着头疑惑。 “——嘉依卡。” 托鲁微微压低声音地说: “听好啰,你可别太惊讶喔。我们被跟踪了。” “——!” “就跟你说了别太惊讶了!” 嘉依卡忍不住打了个哆嗦,瑟缩着身子——接着便想要摇头晃脑地四处张望。托鲁猛力抓住、固定好她想要东张西望的头。托鲁以嗫嚅般的低沉声音对她说道: “就这样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继续操纵车子!” “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 嘉依卡皱着眉嘟囔了一句之后,摆出了一副格外爱困的样子——半掩着眼、睡眼惺忪的表情。她原本看起来就已经很想睡觉的样子了,而如今那张脸则显得更加的松弛疲软。 “你这是怎么了?” “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啊。” “………………哎算了,这样也可以啦。” 总之只要不要表现出过于明显的紧张或慌张就好了。 “有人跟在我们的后面。” 托鲁一边把手伸向放置于脚下的二把小机剑,一边说道: “或许是之前遇到的那群流氓想要来报仇,也或许是另一批非法人士——譬如山贼或打劫强盗之类的。” “基烈特队,可能性?” 嘉依卡一边努力维持着爱困的脸,一边用有些生硬的声音发问。 “也是有这个可能性……不过,这次应该不是他们。” 如此回答她的托鲁脑中,突然闪过之前在镇上和干货店老板娘的对话。 ‘三个年轻人呐。一个是手拿唱腔下巴很大人的小伙了,另外两个是可爱漂亮的女孩子。’ 也有人跟托鲁他们一样,正在找寻着“英雄”。 那是—— “装作什么都没有察觉到的样子,继续操纵车子。” “唔……唔咿。” 这条道路在地面上微微划出条弧形——一路延仲至已成废墟的镇中。 〈斯维特莱纳号〉的速度不降也不升,以平常的行驶速度进入了废镇之中。 托鲁暗暗感到有数道气息在跟着他们。 他不形于色地从怀中取出小镜子,试着照了照各处……但却没能捕捉到跟踪者的身影。祈来对方果然也并非全然是门外汉呐。虽然感觉得到气息,但对方的正确位置却无法确切地辨圳出来。 过了没多久…… “是要向我们发动攻击了吗?” 如此喃喃自语的托鲁——他的视线前方。 道路的正中央——正站着一名少女——应该是少女吧。 无法断定的原因是:对方正披着行装用的斗篷,并以斗篷兜帽遮盖住了头部。至于为何可以推断出对方似乎是位少女,则是因为对方的身材娇小,而且从披风缝隙可以瞧见对方穿戴在脖子、胸前等处上面的女性用服装饰品。 “…………” 托鲁用右手向嘉依卡打了个暗号。 嘉依卡沉默地点了点头——然后就在道路的正中央将〈斯维特莱纳号〉停了下来。 即使说是“道路”,但城镇本身其实早巳废弃良久、荒凉不已。大大小小的瓦砾崩塌了下来,散乱在道路的各处,因此即便路面宽度很宽,但机动车、马车能够通过的部份却很有限。 而刚好就在那通路的正中央——那名少女站在那儿,堵住了托鲁一行人前进的道路。 “…………” 但即使他们把〈斯维特莱纳号〉停了下来,那名少女也没有做出任何的反应。 托鲁等了一会儿,想先看看对方会采取什么行动——但看来对方并不打算主动发起行动似的。又或许对方已经布置好了某侗陷阱,正等着托鲁一行人自己踏入最能发挥陷阱效果的位置也说不定。 “——喂。” 托鲁一边眯眼细观察对方,一边向对方出声招呼。 托鲁心里在意的是对方那根像尾巴一眼垂在左腋下放的细长形阴影。 那个——恐怕是长剑的剑鞘吧。 不过,那个看起来特别厚重呐,难道是他的错觉?还是那副娇小的身躯——也能使得动重量级的阔刃剑?如果能知道对方的武器是什么的话,那也就能大致捉摸出个应战方法了。 不管怎样……再这样子继续僵持下去的话,事情不会有进展的。 “可以请你让开吗?这样我们过不去耶。” “………………” 此时,对方终于有反应了。 少女缓缓地向前踏出一步。 斗篷兜帽微微地动了一动——透过兜帽微微露出的小暗缝,他可以瞧见一对紫色双眸眨了眨,仿佛正在仰视着驾驶座。面孔果然还是无法看清。唯独那对有如宝石般的瞳孔格外的印象深刻。 (和嘉依卡一样的颜色呐。) 托鲁突然作如是想。 虽然苍蓝色的眼睛并不怎么稀奇——但若是紫色的话,那可就极为稀少了。确实是只有北方民族中极小一部份的人才会有的颜色。至少除了嘉依卡以外,托鲁还未曾遇到过拥有紫色双瞳的人。 “你是听不见吗?还是……” “——下。” “嗯?” 托鲁皱眉反问。 “你刚刚有说了什么吗?” “把、你们、的、行李、全部都、给我、留下!” 少女——她一边从斗篷兜帽的暗缝深处中,以紫色眼眸紧紧地盯着托鲁一行人,一边如此说道。 第二章 银白与赭红 silvery whiteadeep crimson 清晨时分,从较低的位置照射下来的阳光,在废墟城镇中刻下了无数大大小小的影子。 原先定居于此的人们所遗弃已久的这篇城镇残骸,尚且还能让人从那轮廓之中看出往昔的生活。但另一方面——又简直像是腐败的遣遗体一样,到处都开始塌坏,路上散乱着大大小小的瓦砾。 恐怕是因为在饱受战火凌迟之后,又遭到趁火打劫之类的,而被狠狠地糟蹋了一番吧。就跟遭到嗜吃腐肉的动物狼吞虎咽之后的尸体一样。 原本理应充斥人影的风景之中,如今已是杳无人迹。这般落差,反而更加地营造出荒凉无比的气氛。比起平坦砂砾地面绵延不绝的荒野或沙漠,这儿给人的寂寥感反而更加深刻。 在这景象之中——正因少女身处在这般景色里头,故她的存在感更显得极为强烈。 “把、你们、的、行李、全部都、给我、留下!” 她对托鲁他们发话的语调,有些结结巴巴。简直就像是在宣读着某个——已经事先决定好的剧本一样,磕磕绊绊的。 她断句断的极短。这证明她应该不太习惯使用大陆通用语。若再考虑到她眼瞳的颜色——便可以推测出她应该跟嘉依卡同样出自于北方的少数民族。 以贾兹帝国为中心的北方国家群之中,坚持保有独自语言体系的国家也不在少数。由于生活环境不同,因此他们的语言之中,有许多独特的词汇及表达方式。举例而言:不太常下雪的地方,并不需要用两个以上的词汇来分别形容“雪”这个东西。然而,在日常生活与“雪”极为密切相关的地区,由于雪的状态有时候会影响人的生死,因此为了更有效率地了解彼此的意思,便造出了好几个与“雪”相关的语言表现及词汇。 言归正传…… “拦路打劫的啊。这么说来,我们并没有什么值钱的东西唷。” 托鲁试着如此对她说道。 当然,这话是在骗她的。嘉依卡身上其实带着颇为足够的军费资金,更遑论棺材中甚至还收纳着“遗体”呢。遗体恐怕比相同重量的黄金还要更加值钱呢。 总而言之,托鲁只是要借此试探确认:对方是否是因为“嘉依卡·托勒庞特一行人”,所以才选择了要袭击他们。而对方的目标若是嘉依卡或她手上的“遗体”的话,那么应该会马上出言否定托鲁的话才对。 “…………” 对方沉默不语。 但取而代之地,她又再度往前踏出了一步儿,并微微张开了双脚。 看来她似乎是打算开战了。动作虽不明显,但她那无疑是采取了备战姿势。 武术的窍门大多寄托在——双脚的行动。尤其是剑术之类,若是不能以端正的姿势确保自己的立足之处,那么不管是哪种砍击,最后都只会变成空挥而已。 “嘉依卡。你快组装机杖!” 托鲁的眼睛虽然仍紧盯着对方,但同时也压低了声音如此说道。 “不直接用,机动车,突击?” 嘉依卡歪着头,叽叽咕咕地小声回问。 她的意思是:就这样子直接让〈斯维特莱纳号〉猛冲上去,不就可以把对方除掉了吗?先别管能否辗死对方,只要机动车直直地向少女冲去的话,那名娇小少女至少得往旁边闪避逃命吧。 “如果她明知是我们,然后故意等着我们的话,那么很有可能会有什么陷阱或伏兵之类的啊。” 话说回来,少女的气息,和跟踪在托鲁他们后头的气息并不相同。 也就是说,在这里等着他们的少女——再加上跟踪托鲁一行人的家伙,那么对方至少有两个人现在就在这个现场。跟踪着和少女若是同班的话,那么少女负责布下陷阱,而跟踪者则负责确认托鲁一行人是否有被成功诱进她的陷阱里头。 不管怎样,肯定有个未现出身影的家伙藏身在这儿的某处。 或许是周围的废弃房屋之中、又或者是瓦砾遮掩住的暗处。 可以藏身的地方,这里要多少有多少。尤其是耸立在道路两旁的巨大尖塔——尖塔位于城门的旁边,可见这恐怕是当初为了维持治安而筑起的瞭望塔吧——若他们先占领了这尖塔,那么不管是用弓箭、还是魔法来瞄准托鲁一行人,都是易如反掌。而伏兵若曾学过隐蔽气息之术的话,那么直到他实际采取行动之前,就算是托鲁等人,也难以察觉到他的存在。 再怎么说,纤细少女独自一人出现在他们面前,未免也太可疑了。对方的作战应该是想要利用少女来引走托鲁一行人的注意吧——托鲁心里是这么想的。 再说了,若是在这个废镇的话,就算他们挖了个陷阱,也可以用瓦砾碎片混淆视听,让人无法辨识出陷阱。虽然会因陷阱的洞穴深浅而下场不一——人类便姑且不说了,但光是〈斯维特莱纳号〉掉进去的话,到时候要把它拉回地面上,肯定得耗费相当大的气力。 “了解。” 嘉依卡一脸紧绷地点了点头——然后便将手伸向横躺在脚下的棺材。棺材中有她惯用的机杖……换言之,她的武器分解开来之后,便一直收纳在那副棺材之中。 “阿卡莉,护卫嘉依卡的工作就拜托给你。” “收到。” 阿卡莉言简意赅地点头回应,然后随即钻到了驾驶座上。为了空出地方好让她钻进来,托鲁从驾驶座上飞身而降。 (这情况真叫人不爽呐……这形势根本就颠倒了嘛。) 托鲁在心里暗暗地叹了口气。 说到底——陷阱啊、伏兵啊之类的,本来是乱破师的强项啊。 反之,被动接受挑战,硬要说的话,可说是他们较不擅于对付的情况。光明正大地曝露出自己的身影、从正前方面对作战——被迫面临这样子的战斗情势,对乱破师而言,其实相当的不利。 “如果你再不让开的话,那我就只好除掉你了。” 托鲁一边说,一边慢慢接近对方。 若以托鲁的步伐宽度而言,他们彼此的距离大约还有十几步。不管是要伸手捉住对方、还是要以挂在腰上的两把小机剑来挥砍对方,都必须在对方有所行动之前,接近到只剩五步左右的距离才行……若根据一般情况来设想的话。 (以乱破师的力式来行动吧?) 如前文所述,“攻其不备、出其不意”乃乱破师的拿手好戏。 托鲁为了让对方能把自己的动作看得一清二楚,于是刻意大动作地将手按上了小机剑的剑柄。 机剑与平常的剑并不相同,其内侧有某种特殊装置。大部份的情况——刻在机剑使用者掌上的印章、以及刻在剑柄上的印章互相契合之后,使用者和机剑之间会产生气脉而彼此连通。 如此一来,剑便成了使用者的手的延长部份——成了使用者的身体的一部份。 剑变得可以操纵自如,感觉上就跟使用自己的指尖一样的精准。 总而言之—— “快点让开!不然的话,我就要凭借武力除掉你啰。” 托鲁一边说,一边拔出右侧的剑。 对方应该也能辨识得出来——托鲁手上的武器是把短剑——至于是否能辨识出是机剑,便暂且不管了。如此一来,就算只是大概而已,对方应该也已经知道托鲁的击剑距离会是多少了。 (本来以为会是互砍,而摆出备战姿势的时候,突然眼前飞来一把剑的话,通常都会吓到的吧。) 托鲁的小机剑剑柄上附有钢丝,而剑柄内部甚至藏有可动式的铅锤。 托鲁使用这些机关,把剑投掷出去之后——甚至可以在空中操纵钢丝、挥动铅锤、改变剑的路径轨道。照理说投掷出去之后,应该是无法再作干涉的才对,但在某种程度之内,托鲁可以自由地操纵飞在空中的小机剑。 当然,比起紧实地握在手中的砍击,威力要小了一些。 但在“攻其不备、出其不意”这个方面,却是效果极佳。再怎么说,一般人应该不会想到:竟然有人会突然把非投掷用的武器抛掷出来吧。瞄准刻板观念所致的疏忽大意来下手——以这类奇谋异策来玩弄对方于手掌之间——这才是乱破师真正的本色。 “…………” 那名少女更明显地摆出了备战架式。 她将手按上剑柄——从构造上看来,对方似乎也是机剑的样子——并将腰微微放低。离长剑可达的距离,尚且还有十步以上的距离,但那名少女早已摆出行将拔剑的姿势。 “——!” 刚好——只剩十步。 托鲁一边用眼睛捕捉着少女的微小动作,一边用慢步行走来混淆她的视听,然后拔剑——投掷。 下一瞬间—— “——什么!” “——啊!” 响起了二道惊愕的声音。 少女——以及托鲁。 托鲁的小机剑笔直地朝少女飞去。 而某个东西则像是要击倒托鲁似地,掀起巨大的波浪、自少女的正侧面朝他飞了过来。那个东西的长度,长得足以碰得到他——半出自本能地体悟到这点的那一刹那,托鲁拔出左侧的小机剑以保护自己的身体。 铮! 钢铁与钢铁互相撞击的声音,在这废墟城镇中高亢地响起。 托鲁一边改变姿势,一边拉着钢丝、收回小机剑——一把抓住跳跃般地回到他身边的小机剑之后,托鲁就这样子蹴地而起,跟对方拉开了距离。还不知道对方的武器是什么、尤其还不知道对方武器的攻击距离时,贸然对打乃下策中的下策。 不过,那名少女刚刚似乎也是跟他一样的情况。 说到底……刚刚完全大吃一惊的托鲁,居然能够挡住对方的攻击,其实是因为少女自己也对托鲁投掷小机剑一事感到惊讶而乱了呼吸的关系。托鲁在情急之下以不够完善的姿势挥动左侧的小机剑,居然还能够挡得下对方,着实非常幸运。若对方没有吃惊、像平常一样地攻击他的话——托鲁恐怕早已正面吃下少女的这一记砍击了吧。 “蛇咬剑……!” 托鲁呻吟般地喃喃说道。 在此同时,那把从旁袭击托鲁的长条武器——过长的武器,一边发出咯吱咯吱的金属声响,一边收缩。当它回到少女手上之后,又变成了一把长度寻常的剑了。 蛇咬剑。 严格说起来,那与其说是一把剑,还不说是“装着剑刃的鞭子”还比较正确。 将小型刀剑挖通,然后用钢丝或细长的锁链穿过挖通的部位,借此操纵刀剑。只要将它收纳到鞘中,看起来就会像是普通的长剑而已。但一旦拔出来攻击,其攻击范围却大大地超越了普通长剑,可以轻易地触及到攻击的对象。 而且,就算对手真的举剑挡掉了它侧边的攻击,但它的尖端部位仍会因此而盘旋、然后袭向对手。若是机剑规格的话,则会依据使用者的意思,自由自在地弯曲翻腾——是一种非常危险的武器。 “我还真是第一次见识到呢!” 托鲁如是说。其声音里掺杂着感叹与战栗。 虽然他曾在亚裘拉村里看过“蛇咬剑”这个武器的实品……但也仅仅只是出自于“这世上也有这种武器存在”的这个涵义,而展示出来给他们见识一下而已。毕竟这个是实战时并不怎么常见到的武器。 这个武器要使得好,其实非常困难。再加上……修整保养等等,都非常麻烦。而且,一旦面临近身互砍的情形,在强度上果然还是较普通长剑来得大为逊色,是个不够完善的武器——蛇咬剑强烈地给人这样子的印象。 不过,若不把它当作剑、而是当作鞭子来看的话——而且持有人能运用自如、将之发挥得恰到好处的话,那么蛇咬剑便能摇身一变,变成一种可怕凶恶的武器。根据使用者的本领不同,鞭子的尖端有时候可以比剑还要快——有时候甚至还可以比声音更快地袭上对手。想当然耳,光靠这样子的速度,蛇咬剑的一击若是击中,对方肯定会粉身碎骨。而若是附着锐利刀刃的蛇咬剑,杀伤力更是倍增。 “啊啊,可恶……真不是一般的棘手!” 托鲁一边拿着小机剑,一边说道。 绝非他疏忽大意了,而是他连想也没有想过,居然会在这种地方遭遇到使用蛇咬剑的对手。刚刚托鲁若没有将小机剑投掷出去的话——对方若没有因为讶于托鲁的一击而出招慌乱的话,恐怕他已经被蛇咬剑缠绕卷住、全身被切开搅碎了吧。他现在就算被讥笑成“生手”,也毫无回嘴的余地了。 “——飞舞吧!” 少女呢喃地如此说道。 同时——蛇咬剑的攻击又再度朝着托鲁飞来。 原本仅是一把剑的剑身,分裂成十数个零件——即小型的利刃,因此攻击距离也延长了好几倍。利刃和利刃之间的间隙,闪烁着苍白色的光芒。这证明了少女的武器正发挥着身为机剑的功能,而少女正有效控制着这整把剑的全体动向。 “——!” 托鲁压低身子,躲过了从旁边横扫过来的斩击——然而…… “太天真了。” 在少女发话的同时,蛇咬剑的剑尖部份突然弯折。 她强制变更了蛇咬剑剑尖的轨道,变更角度近乎九十度直角。托鲁一边在地面上翻滚,一边迅速地将二把小机剑互相交叉,如剪刀般地捕捉住蛇咬剑的剑尖。就在铿锵的钢铁互击声响起的同时,蛇咬剑的剑尖部份受到了箝制,在碰触到托鲁的身体之前止住了攻势。 “呜哇……好危险……!” 托鲁一边盯着眼前的蛇咬剑剑尖,一边气喘吁吁地说道。 应该是还想要再连续追加一击吧——少女挥动右手,企图抽回她的剑。 “……呜!” “哪能让你称心如意!” 托鲁就着用小机剑夹着蛇咬剑剑尖的状态,站起了身。 蛇咬剑一边发出喀嚓喀嚓的声音,一边颤动着想要恢复原状……但是,它的剑尖却被小机剑“紧紧咬着”,一动也不能动。 是的。在亚裘拉村亲眼见过蛇咬剑这件事——当然也代表了托鲁曾经学过要如何对付这个武器。 “如此一来,你就形同于手无寸铁之人了。” 托鲁抿嘴一笑,如此说道。 蛇咬剑最令人恐惧的,是在它飞来的那一瞬间。而已然完全伸直、剑尖部位遭人箝制住的鞭子,便不足为惧了。不过,想当然耳——在这样子封锁住对方武器的状态下,托鲁自己也无法用小机剑发动攻击了。 “托鲁!” 虽然嘉依卡的叫唤传入了他的耳里。但托鲁却无暇转头回望他的背后。 这名使用蛇咬剑的少女——是个相当厉害的高手。 至少她很清楚理解自己武器的特性,并充分发挥了它的功能。虽然不是一个打不赢的对手,但也不是一个可以等闲视之、随便就能应付的对手。 “你不要插手!好好注意四周!” 托鲁只是这么对她叫道。 若有了嘉依卡的魔法支援,确实可以马上打倒这名少女剑士。但同时,对于那些极有可能埋伏在此的伏兵,他们就少了一层的防备。 伏兵很有可能不只一人,而阿卡莉能够对付的人数也很有限。 就这一点而言,魔法果然是既强大、对应范围又广的一种技术呐。 “——!” 托鲁一边剧烈吐气,一边蹴地而起。 剑距被骤然缩短,原本完全伸直的蛇咬剑此时松垮了下来。接着,蛇咬剑便一阵弹跳,恢复成原状了。 “——!” 少女吐了口惊讶的喘息。 蛇咬剑收缩回复成一把剑——托鲁紧追其后,朝她飞奔而去。 跟居合道的刀剑一样,蛇咬剑最大的弱点就在于此当一度挥出的剑要收回到手上时,全身都会变得毫无防备。在收剑期间,那武器就形同死了一样。 “咕……!” 那个应该是她备用的武器吧——佩在少女腰后的短剑。少女企图用左手拔出腰后的短剑,但这明显是个失策。 “——” 少女在此时早已落入了托鲁小机剑的攻击范围之中。 随后,高高地响起了一道——高亢锐利的金属声响。 短剑和蛇咬剑一起从少女的手中猛然掉落。 因情势太过突然而手握得不够紧实的短剑、以及在构造上强度较为逊色的蛇咬剑……不管是哪一种武器,都不足以抵挡托鲁在全力奔驰下的加速攻击。 说到底,蛇咬剑通常都是在奇袭时,方能发挥它最大的威力。 因此,到目前为止,少女应该都是在第一招时就把对手给灭了吧。而正因为这个缘故——像这样子攻守逆转之后,她便马上暴露出自己的弱点了。 “呜……!” 少女意欲转身,但托鲁却陆续放出攻击。 但他的攻击却只是点到为止——因为他考虑到她有同伴在,所以应该抓起来当做人质比较好——但如此一来,却害到了托鲁自己。少女的动作比他预想中的还要迅速敏捷,因此托鲁的攻击便只砍到了她衣服的一部份而已。 更具体地说的话,是只切开了她的斗篷兜帽。 “——” 少女的脸露了出来。 那是—— “什……!” 托鲁不禁愕然,动作停顿了下来。 少女的头发在空中轻飘飘地扬起。 光泽亮丽的白银色,烙印在托鲁的眼底。 紫色双瞳。银色头发。 这简直就是…… “哥哥!” 阿卡莉尖叫。 “————” 托鲁回过神来。 托鲁发楞的时间,只有一瞬而已——但就算只是一个眨眼的瞬间,情况就为之大变了。 他首先察觉到的是低音闷沉的轰隆声响。 建在道路左右两边的尖塔发生了异状。高耸入天的尖顶部位,似乎有些倾圮——才这么一想,其基底部位的龟裂就在下一瞬间蔓延了整座塔身。 二座尖塔崩塌。 如雪崩般的大量瓦砾……朝着〈斯维特莱纳号〉的方向直落而下。 “阿卡莉!嘉依卡!” 托鲁回头望着〈斯维特莱纳号〉,大声喊叫。 想当然耳,左右两边的建筑物,不太可能是因为偶然的巧合才猝地开始崩场。恐怕这就是“陷阱”吧。刚刚并没有发出任何的爆炸声响,想来应该不是用火药之类的东西,而是用魔法破坏了尖塔的基底吧。如果在事前就先调查好尖塔构造的话,要控制大略的崩塌方向,也不是不可能的事。 瓦砾如雪崩般地掉落在机动车上。 原军用机动车的〈斯维特莱纳号〉很坚固,应该是不会被压坏吧。但位于驾驶座上的嘉依卡和阿卡莉,可就不一样了。而且——就算她们进到了车内避难,但车身完全被瓦砾埋住的话,很有可能会就这样子被关在里头。 托鲁的时间感,因焦虑而变得迟缓。 面对倾盆而降的瓦砾——阿卡莉的判断极为迅速。 “——见谅。” “喵?” 以一句话预先告知之后,与此同时,她果断地把嘉依卡从驾驶座上踢飞出去。 兴许是阿卡莉的脚力很强劲的关系,体重轻盈的嘉依卡,就这样子抱着爱用的机杖,姿势滑稽地飞了出去。同时——把她踢飞的阿卡莉,借着踢人的反动力,单手携着嘉依卡的棺材,往相反方向飞去。 说时迟那时快,下一瞬间,瓦砾就猛烈地砸在了空无一人的驾驶座上。 尘烟滚滚扬起,遮蔽住了她们的身影。 从托鲁的位置,无法看清嘉依卡和阿卡莉究竟怎么样了。 “啐——” 托鲁翻了个身。 现在与其压制住使用蛇咬剑的少女,还不如优先保护嘉依卡。 不管是魔法也好、还是其他方法也好……如前述所说的,尖塔会崩塌下来,想必是伏兵所搞得鬼吧。但如果真的是陷阱的话,捕获猎物的确实性却不高。 破坏建筑物只不过是为了要扬起烟尘,搅乱托鲁一行人的行动罢了。若真是如此的话,那么想当然耳,非魔法师的伏兵——拥有高强的近身战斗技能的家伙,应该会混进尘烟之中,偷偷接近他们。 而阿卡莉和嘉依卡之间现在正夹着〈斯维特莱纳号〉,彼此相隔着一段距离。毫无半点近身战斗能力的嘉依卡危险了—— “——!” 几乎发自于本能的恐惧爬满了托鲁的整张脸。托鲁迅速地往身旁一跃。 他在转瞬之前原本所身处的空间,如今被蛇咬剑的刺击贯穿而过。 看来那个神似嘉依卡的少女——似乎已经拾回了武器,转回来反击了。 托鲁再次旋踵转身,仅仅瞪视着使用蛇咬剑的能手。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 “——托鲁!” 掺杂着悲鸣的叫声从烟雾的彼端,传到了托鲁的耳中。 “糟了……!” 托鲁口中溢出惭愧的沉吟。 果然有伏兵。而且似乎还是直接瞄准嘉依卡而来的。 简直就像是在等待着这个时机到来似地,一阵风恰巧吹过,将弥漫于此的尘烟拂去……在托鲁变得清明的视线之中,出现了嘉依卡、阿卡莉、以及引发问题的“伏兵”等人的身影。 “……果然如此啊……” 托鲁呻吟般地喃喃自语。 嘉依卡人在有一半被埋在瓦砾之中的〈斯维特莱纳号〉右侧。 而阿卡莉则跟她相反,人在〈斯维特莱纳号〉的左侧。 嘉依卡的身后——站着一个男人。那男人正把手臂缠绕在她的脖子上。 那个男人看起来还很年轻,年龄应该还不到三十岁吧。 细眼、长颚。看起来似乎有些坚硬的红色头发尤具特色——他恐怕是个佣兵吧。 身上缠绕着板金、穿着轻便的铠甲、右手拿着长枪——枪尖极长,而且还长得一副颇为凶恶的形状。他的长枪与平常的长枪完全不同,既可直刺、亦可从旁边横扫砍击。攻击的轨道既多样化、且攻击距离也相当的长,是个非常难对付的武器。 “啊哈哈哈。” 个疑似是佣兵的男人——一边单手紧紧抓住嘉依卡,一边发出笑声。 他的笑声莫名的开朗……或者该说是有种轻浮随便的感觉。他这与其说是在互相砍杀的情况下因胜利而得意地大笑,倒不如说比较像是在高兴着靠赌博赚到了一笔似的——低俗开朗。 “总而言之,这位白色女孩,我就先抓走啰。” 白色女孩指的是嘉依卡吗? 哎,虽然她身上的颜色不是只有一个白色而已,但嘉依卡的银发加上肌肤的白皙,确实给人一种通体白色的印象。即便拥有相同的发也和肤色,但从蛇咬剑少女的衣服来看的话,反倒是红色给人的印象比较强烈。 “………………” “嗒!”地一声,随着蹴地的声音响起,阿卡莉同时越过了〈斯维特莱纳号〉,往嘉依卡和那男人的方向跃去。而想当然耳,她所爱用的武器——铁锤也已经高高地举起。 然而—— “——呣?” “咚!”——又是一个带来巨大冲击的声响。 同一时间,阿卡莉原本预定要着地的地方,塌陷成一个大大的窟窿。 是魔法。 有魔法师正在从某个地方射击着攻击的魔法。 当然——要把魔法的准头迅速地对准移动中的阿卡莉,基本上是个极为困难的挑战。每每在阿卡莉移动之后,慢条斯理地咏唱咒文的话,绝对会赶不上阿卡莉的移动。 不过,如果他们有预先早点到战场上布阵,并掌握好气温、湿度、气脉、星辰、以及其他诸多要素之后,便只需要做瞄准之类的最终调整。若在这种万事俱备的情况下,听说魔法师也是可以在比较短促的时间内发出连续攻击。当然——这只不过是“比较”有没有做准备的情况而已,若魔法师没有足够的本领的话,那以上假设就都不会成立了。 阿卡莉的落地目测因此而失效,她既没能完美着地,身体姿势也大大地乱不成样。 就在此时——对方又再度发动魔法攻击。 仿佛有个隐形铁槌捶了下来似地,地面轰隆隆地凹陷了下去 “呜——” 阿卡莉硬是在地面上滚转了一下,勉强地离开了凹陷的窟窿。 像是在追击着她似地,接下来又有第二击、第三击,地面上穿了一个又一个的洞。如此一来,阿卡莉不仅无法救出嘉依卡,而且住这逼不得已的情况下,和嘉依卡的距离越变越远。 “糟糕了……” 托鲁必须专心对付手持蛇咬剑的少女,而阿卡莉则被不见踪影的魔法师阻挠着,两人都无法前去解救嘉依卡。当然,如果要让嘉依卡靠自己的力量从那个使枪者的手下逃走,应该是不可能的吧。 实际上—— “不准、东张西望。” 红色嘉依卡说出这句话的同时,蛇咬剑的一击也跟着飞了过来。 托鲁用二把小机剑接住了这一击。 哦不——正确说来,托鲁是把这一击捉了起来。 “……!” 少女睁大双眼。 若是用一支剑接下——或者该说是弹开攻击的话,从反弹的部份开始弯曲的蛇咬剑尖端便会转向朝托鲁袭击而去吧。但是,若是同时用两把剑呢?简直就像纺织车似地,托鲁用两把剑扣住了蛇咬剑,然后强硬地把她的蛇咬剑压了下来。 “呜——” 少女不愿放下她自己手中的武器。 她可能以为托鲁会就这样子把她的武器夺走吧。 因此—— “——!” 当托鲁干脆地放掉二把小机剑,迅速换成改射出飞镖时,少女没能完全躲掉。 托鲁出手毫不留情。因为从少女的动作和作战方式看来,他可以想像得到:少女应该在里头穿了件连环甲,并把钢片缝入了要害处附近的衣服内层里。 正如他所预想的,一道铿锵的硬物声响起,少女的身子踉跄了一下。趁着这个空档,托鲁一口气逼近了少女——然后取出了另一把飞镖,将飞镖抵在了她的脖颈之处。 “喂喂喂喂喂喂喂!” 抓着嘉依卡的佣兵发出了惊讶的叫声。 “…………” 但托鲁并未多加理会佣兵,他只是抓着蛇咬剑少女的手臂,反转扭高。 故意——让不知身在何处的魔法师看个清楚。 对方恐怕是明白了托鲁这个动作的意义吧。总之,原本对着阿卡莉猛轰的魔法攻击——停了下来。 “——情势都这样了……” 托鲁转头望向使枪的佣兵,说道: “还不快把嘉依卡——把我们这边的‘白色女孩’放开?” “哦不,在那之前,可以请你先把我们家的‘红色女孩’放开吗?” 使枪者以毫无半点紧张感的声音如是说。 “………………” “………………” 托鲁和使枪者互相瞪视。 彼此邯是手中握有人质的状态。 当然,“同时放开”的确是最为理想的情况——但双方都不觉得这样子事情会就此了结。再说了,一旦想到是使枪的那一伙人率先发动袭击,他就无法相信他们会乖乖把嘉依卡放开。 而且…… “——哥哥!” 阿卡莉发出了一声紧张的大叫。 托鲁反射性地回头望向她。 在她那儿——哦不,正确来说是在她的身后、她手指所指的彼端,可以隐约看得出来有个正在移动的东西。 “……!” 托鲁啧了一声。 是三口很眼熟的白色机动车。那是——虽然在这种距离之下,无法将那个嵌在车体的徽纹看得很清楚——但那恐怕就是基烈特队的机动车没错。 他不晓得亚伯力克一行人是否已经察觉到他们这儿了。 但若在这种情况下遭遇上他们的话,事情会变得比现在还要更加麻烦复杂。 “啧……” 他听见使枪佣兵也啧了一声。 看来对方心里似乎也想着差不多的事情。先不管他们晓不晓得关于基烈特队的事情,总之在这种胶着的情况下,若有第三者介入的话,情势无疑会变得更加的棘手。 佣兵仍旧用单手揪紧着嘉依卡,同时往后退了一步。 下一瞬间—— 咚! 发出了地鸣般的声响。接着,附近的建筑物又有一栋开始崩塌。 和尖塔相比之下,那建筑物本身并没有很大。但即便如此,仍有大量的尘烟扬起——毕竟有一幢建筑物的份量。大量的尘烟渐渐地把托鲁他们的视线遮蔽了起来。没有魔法的托鲁,对这遮蔽视线的浓烟只有束手无策的份儿。 “可恶——” 与其在此时此刻夺回自己的同伴,使枪者他们反而选择了先暂时远离这不确定因素较多的景况。乍见虽然薄情,但的确是个恰当的判断。 那么—— “我们也走吧。” “聪明的决定。” “……!” 阿卡莉飞奔靠近少女,撞上少女、让她的身体吃上了一记。 或许少女正为了“同伴放弃救出自己,就这样子当场离去”的这个事实而尚处在惊讶当中吧——全身上下都是可趁之隙的少女吃了这一记,当场立即气绝昏迷。托鲁一抱起她松脱了力气的娇小身躯,便无可奈何地和阿卡莉一起离开了那儿。 “…………” 托鲁忽然皱起了脸来。 阿卡莉注意到了他的变化,于是从他的旁边仔细地端详起他的脸孔。 “怎么了吗?哥哥?” “……没事。” 托鲁暧昧不明地摇了摇头。 这件事情并无法明确地诉诸以语言。 但是,托鲁一边跑着——心里面一边感到有一种不安的感觉:这名少女,竟连抱起来的重量也跟嘉依卡一模一样。 * 〈四月号〉停在了废墟城镇的入口附近。 虽说是入口,但其实城门和外墙有一半以上都已经坍崩,将城镇内外明确地划分了一条线出来。恐怕曾经受到战火的无情蹂躏吧。四处可见黑黑的烧焦痕迹。 在菲尔毕斯特大陆上,这样子的废墟城镇,数量并不稀少。 长久的战乱期期间,有数不清的城镇和村庄出现、然后毁灭。即便到了现在,那些地方大多仍像这个样子,任凭瓦砾、废屋去受那风吹雨淋,持续无声地述说着战争的激烈景况。 “……怎么回事啊,这个?” 自〈四月号〉走下来的尼古拉皱起眉头,说道。 建在左右两侧的建筑物全都已然崩塌,堵住了道路。而且,看起来似乎有台机动车,正被半掩埋着,停在了一座如小山般隆起的瓦砾之小。 “从构造上看来,应该是军用的货物机动车呐。” 尼古拉看了机动车之后,在嘴里喃喃自语。 接着,一位有着兽耳及尾巴的亚人少年兵士——李奥纳多,和秃头魔法师·马特乌斯也一起从〈四月号〉车上走了出来。他们判断这儿似乎发生了某个奇妙的状况,于是先行出来进行侦察。而亚伯力克、薇薇、芷依塔则待在车内待机。 “还很新呢,这些瓦砾。” 李奥纳多将已成碎片的砖瓦拿在手上,同时说道。 “刚刚不是就有崩塌的声音响起了嘛。” 尼古拉苦笑。 虽然他们原本行经的位置离这儿很远,而且道路又有些弯曲,因此看不到这儿崩塌时的样子……但建筑物崩塌时的低沉闷响,还是清楚地传到了〈四月号〉的车上。 “话是这么说没错啦。” 李奥纳多像是在确认重量似地,在他的掌上翻动着砖瓦的碎片——然后伸长手欲将它递给尼古拉。 “这看起来应该不是自然崩塌的唷。” “……哼嗯?” 尼古拉皱起眉头,伸手接下了碎片。 “是这样子的吗?” “我也同意呐。” 马特乌斯一边从旁边仔细端详着,一边点着头说。 “如果是自然劣化的话,其他部份应该也同样有裂缝才对。但以这种破碎的样子看来,应该是以集中性的力道灌注在一个地方所造成的破裂。不过,既然没有火药味的话,那么恐怕应该是——魔法吧。” “………………哼嗯。” 尼古拉环顾了一下四周。 四周并没有除了他们之外的其他人影。 正如前面所说的……持续了非常久的战争,导致了好几个城镇、村庄生而又灭,然后徒留这样子的残骸展示在人们的眼前。大部份像这样子的废镇,往往值钱的东西都已经被运走了。而镇上废屋也都净是缝隙,连遮风避雨的功能也都已经没有了。危险的野兽在镇上四处徘徊的情形,也屡见不鲜。逐渐老朽的建筑物,也有其自然崩坏的危险性在。 不管怎样……这都不会是个正常人会想要靠近的地方。 在这种地方,刻意使用魔法让建筑物崩塌——究竟是为了什么呢? “那个机动车——虽然型式似乎有些老旧,但看起来有人直到最近都还在使用着它的样子。” 李奥纳多手指指着埋在瓦砾之中的机动车。 “你是说,有人搭乘这辆机动车来到了此处吗?” “应该是。” 李奥纳多点了点头。 “有人在这里进行了魔法对战?” “有这个可能性呐。” 这次换魔法师,马特乌斯点了点头。 “……” 尼古拉皱了好一会儿的眉头,然后望着那辆机动车: “禁忌皇帝的女儿……确实是位魔法师呐。” “正确来说,是我们正在追捕的‘嘉依卡’是位魔法师——没错呐。” 李奥纳多说道。 自称嘉依卡的家伙,已经确定有复数以上的人存在了。其中既有魔法师、亦有什么技能都不会的普通女孩。只是刚好“嘉依卡·托勒庞特”是位魔法师而已——并没有任何资料和证据指证说贾兹皇帝的女儿是名魔法师。 “………………哼嗯。” 尼古拉双臂交叉抱胸,低声沉吟。 然后—— “回去车上吧。绕一点路,然后再前往佩利梅拉尔镇会比较好吧。” 干脆地如此说道。 基烈特队的队长当然是骑士亚伯力克·基烈特,但关于追踪目标的实际任务部份,则大多交由经验丰富的佣兵·尼古拉负责。这种时候的当即立断,便是他的工作之一。 “这个……可以就这样子放着不管吗?” 李奥纳多手指指着机动车发问。 “就算把机动车挖出来了,也没有什么太大的意义吧。如果是我的话,我才不会一直逗留在这种地方呢,就算那个‘嘉依卡’真的有待在这里过呐。” “……不过啊,副官。既然如此,不如队伍就在此分头行动比较好吧?” 说这话的人是马特乌斯。 “如果刚从本部传来的消息真的是个事实的话……我想,兵分二路会比较好吧。” “……在此啊?” “哪怕他们只留下一个足迹,只要由我和李奥纳多出马,也可以追踪到某种程度啊。” 他和李奥纳多原本就时常以传讯角色、或侦察兵的身份,和基烈特队分开行动。 “打从一开始,兵分二路本来就是我们早就预想到会采取的行动了吧。” 马特乌斯说道。 “………………” 尼古拉默默沉思了好一会儿。 “哼嗯……” 尼古拉瞥了一眼那台机动车。 对于这台埋在瓦砾之中的机动车,他果然还是非常的介怀呐。 如果这真是嘉依卡一行人的机动车的话,那么这也就是说她们正陷入了不得不在此放弃这台机动车的紧急事态之中。 或许这对基烈特队而言,是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也说不定—— “……可以拜托你们吗?” “当然。” “好。” 马特乌斯和李奥纳多一起点了点头。 * 郁郁葱葱的山林深处。 托鲁一行人暂且移动到了此处。 即使现在是大白天,四周仍显得有些阴暗——长得十分茂密的树林枝梢、叶子遮蔽住了阳光,只有如细线般的光线断断续续地照射了进来。因此,像这样子的山林之中,便只稀稀疏疏地长了一些高度矮小的树木和杂草,大多会比草原要来得好走得多了。 当然——虽然因为柔软的腐叶土而让这坡道非常难行,但相反地,也有不易留下足迹的这个优点在。 “——这下该怎么办才好呐。” 托鲁在一棵特别高大的树木根部上坐下,然后说道。 虽说是山林,但其实离刚刚那座废墟城镇并没有多远。靠双腿行走也无须花费到半日的距离。 嘉依卡被带走、也就等于没了魔法师,再加上机动车本身有一半以上被埋在瓦砾之内,因此〈斯维特莱纳号〉是无法使用了。没能拿出来的食料和装备也为数不少呐。 当然,就这样子放弃〈斯维特莱纳号〉、以处装载在其中的货物的话,未免也太可惜了。正因如此,所以他才选择了藏身在可以随时折返回〈斯维特莱纳号〉所在之处的地方。 不过——在此之前,他们该优先考虑的,应该是夺回嘉依卡的这件事情吧。 因此…… “哎,首要之务,还是得先让这家伙吐露更多的事情给我们知道才行呐。” 如此说罢,托鲁便转头望去。转头望去的对象,不消说,正是使用蛇咬剑的少女。 她现在正在托鲁正对面的地面上——正确来说,是倒在地面光秃秃的巨大岩石上。 她身上既无戴上手铐、亦无穿上脚镣,但她仍一直保持着倒地的姿势,简直就像是坏掉的人偶被丢在那儿似的——这是因为在她身上施了某种特殊的伎俩。 在她身上的经穴打入了细小的针,让她全身麻痹。 经穴在医术应用方面,本来就已经广为人知。但有时候也会被应用在武术方面上——这时候,人们称之为“生死之穴”。托鲁他们所用的只是其中的一点——消除局部性的身体感知。 人类很意外地其实是一边靠着感知的补正,一边驱动着身体。 譬如:纵使只是闭上眼睛而已,大部份的人类就会变得无法笔直地向前走了。就连要从蹲着的状态站起身来时,也都多半需要凭靠视觉来保持平衡。这不仅限于视觉而已。其实人类只要有一部份的身体感觉消失了的话,就会变成连“站起身来”、“随意移动手脚”之类的事情,也都无法自由自在地进行了。 而少女现在就是这样子的状态。 尽管她现在仍保有意识……但就连自己起身这件事情,她也没有办法做到。因为平常的感知联系被人截断的关系,因此她已经不晓得该怎么把力量灌注到自己身体的哪个地方、也不知道要该怎么移动。 “…………” 紫色眼瞳目不转睛地——带着恨恨然的光芒,直盯着托鲁瞧。 一看就很慓悍刚强的个性,就这样子清楚地浮现在她那张可爱的脸上。 她的容貌——就跟头发、眼睛的颜色一样——有好几处和嘉依卡神似的部份,但跟总是带着某种悠哉悠哉感的嘉依卡相比之下,这女孩强烈给人一种非常紧绷的印象。 “——你名字是?” 这已经是丢给她的第五次质问了。 “………………” 但是仍毫无反应。 少女静默无语——不仅如此,甚至连头也摇都不摇。 只是用她那对紫色双眸,目不转睛地瞪视着托鲁、或阿卡莉而已。简直就像是在诉说着:如果谁撇开眼睛的话谁就输了。当然……托鲁他们只是让她的身体麻痹而已,下手时应该有尽量避免不要妨碍到她的对话能力。因此,沉默完全就是少女想要表达的意思。 “没办法了。真的是没办法了。” 站在托鲁身旁、双臂抱胸的阿卡莉,低头俯视着少女,如此说道。 “这时候果然还是要用拷问的呐。” 阿卡莉突如其来地说出了这种话。 这个总是面无表情的女孩——就连现在,她那张端整伶俐的脸上,也仍是一副没有表情的表情——但不晓得是不是托鲁的错觉,他总觉得她看起来似乎有种说不出来的雀跃感。 “………………” 此时少女的表情也不禁抽搐了一下。 托鲁一边用眼角余光观察着她的样子——一边用有些为难的口气说道: “等等,怎能突然就用拷问的呢?你……” “高兴吧!哥哥。是哥哥最喜欢的拷问耶。” “我才没有喜欢咧!” “但是啊,哥哥。哥哥你不是应该最喜欢绑住女生、殴打女生的吗?” “我就跟你说了,我才没有喜欢咧!” “可是啊,哥哥。你以前不是有跟我诉说过,你对于绑住、殴打女生的灼热欲望吗……!一看到屁股就会想要盖手印、一看到绳子就会想要拿来绑住女生的身体之类的。” “………………” 他总觉得少女注视着他们这儿的眼神之中——好像掺杂了若干轻蔑之色,但托鲁决定先把那当作只是自己的错觉。 “不要说些莫名其妙的话了!谁什么时候跟你自我坦白了那种扭曲的性癖好啊?” 托鲁以拳头敲打了一下树干说道。 “……呣唔?” 阿卡莉歪着头沉吟了一下。 “这么说来………………难道是梦吗?” “梦?你这家伙……” 托鲁以一脸心灰意冷的表情呻吟着。 连出现在她梦中的发言,他也必要负责吗! 哎,在那之前—— “你平常到底都在做些什么梦啊!” 而出现在在她梦中的托鲁,又究竟是多么的鬼畜啊? “哥哥在梦中都超积极的啊。一看到女生,马上就袭击过去,然后眨眼之间便要强暴了对方。” 阿卡莉使劲地握紧拳头,说道: “动作之迅速,我也只能不禁佩服再佩服……” “你称这种事情为积极吗?” 不管怎么想,都只个施暴者、或是个变态…呀。 “但至少并不消极吧?” “呃不,我想说的并不是那个问题……” “毕竟现实中的哥哥,曾经有过一段非常长的闹别扭时期呐……” “………………” 托鲁不禁哑口无言。 哎,也是啦。他确实曾经有过这么一段时期:每天说着“认真工作的话就输了啦”之类的话,然后游手好闲地懒散度日、依靠妹妹养活的颓丧时期。而对于现实中霸气全无的哥哥所感到的不满及焦躁,或许便让她梦见了与现实完全相反、完全不同的积极性。 “话说,以前曾一边教我‘人的生命有限,因此要积极向前地活着’,然后一边把抓来的女生身上的衣服撕破的人,不正是哥哥你吗!” “就跟你说了,不要再把我跟你脑中住着的人混淆在一块儿了啦!” 托鲁嚷嚷完之后,重新转头朝少女的方向望去——不晓得她对托鲁他们的对话是怎么想的,似惊讶、似轻蔑的冷淡眼神,正半眯起来眺望着托鲁他们。哎,听了刚刚的对话,她若真相信了阿卡莉的说词,那么托鲁在她的心中便会成为一个拥有超乎常理的变态嗜好的家伙。至于少女到底是要相信托鲁的言行、还是要相信阿卡莉的言行,便听凭少女自己的选择了。 “不过……老实说,如果再不肯开口说话的话,真是就只能付诸暴力了。” 托鲁叹了一口气说道。 “唔嗯。在指甲和手指之间刺入烧烫的针之类的。” “一下子就搞这么残忍的啊?” “我想说这比起又踢又打,反倒干脆俐落得多了,而且也不会耗费到劳力……” “话是这么说没错啦。话说回来,最喜欢拷问的人,其实是你才对吧?” “只要是哥哥喜欢的事物,不管是啥我都喜欢。” “就——跟——你说了,找才没有喜欢咧!” “…………” 少女看着托鲁的视线愈发冰冷。 哎,不过,对着敌人的眼睛,原木就不会带着什么温暖的视线。 “不管怎样……” 托鲁双臂抱胸,然后说道: “你如果不告诉我们你的名字的话,找们需要给你取个称呼才行。用‘这家伙’的话,应该很难明白是在叫你吧。” “包在我身上,哥哥。我来发挥我的文采,给这个女孩一个名字吧。” 阿卡莉说。 “你?文采?” 托鲁皱起了眉头——不过,这么说来,阿卡莉以前确实有说过,她有玩票性地在写一些故事。听说内容似乎是描述关于一起坠入禁忌恋情的哥哥和妹妹恩爱无比的大长篇。唉,内容如何便暂且先不管了,但至少比起毫无这类涵养的托鲁,她或许会想出个还算不错的称呼来吧……………他原本是这么想的。 “黏黏糊糊。” “……啊?” 阿卡莉脱口而出的那一瞬间,托鲁没能明白她说的那句话竟是个“名字”。 “给我等一下。那是个名字吗?” “唔嗯。黏黏糊糊。相当合适吧?我自诩我的这个命名有直接简要地表达出这个家伙的全部。” “…………” 托鲁看向少女的方向。 少女本人的脸颊正微微地痉挛抽动着,看起来似乎一点都不觉得“相当合适”——而且应该也不觉得“好高兴得到了一个好名字”。 “她本人好像不怎么喜欢的样子唷。” “呣唔,真是任性呐。” 阿卡莉——一副感到很困扰似地摇了摇头。 “那么——湿湿黏黏?” “…………” 托鲁无言。少女亦无言。 对这种名字,他们已经不知该做什么反应才好了。 这根本就不是人类的名字。 “老实说呢,这‘湿湿黏黏’可是和‘黏黏糊糊’竞争到最后的候补呐。这种会让人联想到粘液答答的语感,真的是十分的俊秀呐。不过,果然还是无法战胜‘黏黏糊糊’这种让人联想到黏上就掉不下来的语感呐。可惜以这些微之差败北了。” “你竟然短时间内就思考了这么多啊。” 托鲁以一脸惊愕的表情如此说完以后——又再次转头望向少女。 “那没办法啦。” “…………” “就叫你‘黏黏糊糊’吧。” “…………” 少女仍是一脸不高兴的表情,无言以对。 于是,托鲁便暂且决定把她的沉默当作接受了这个称呼,继续对她说: “好,黏黏糊糊。既然名字已经决定好了,那么关于你的真实来历——” “……布芙丹。” 少女极为小声地……嗫嚅说道。 “……嗯?” “嘉依卡·布芙丹。” 少女的脸上浮现出异常嫌厌的表情,重复再说了一次。 “什么?黏黏糊糊。嘉依卡怎么了?” “嘉依卡·布芙丹!” 少女以掺杂着悲鸣的声音坚持地说道: “我的,名字!” “…………” “…………” 托鲁和阿卡莉面面相觎。 “嘉依卡?” “…………” 少女——嘉依卡点了点头。 嘉依卡。 这名字——跟偕同托鲁他们一齐行动的少女的名字一模一样。 不过,相同银发、相同紫眸、相同年纪……相同到这种地步了,竟连名字也一样,难道这也是单纯的偶然而已吗?还是说,有什么意图藏在这个现象的背后呢? “你究竟是何方神圣?” “…………” 少女——穿着红色衣服的嘉依卡,以一脸不开心的表情撇开了视线。 总之,总算是在奇怪的名字定下来之前自报了姓名,但除此之外,她似乎不打算再多说任何的话了。 “果然还是要用拷问的呐。” 阿卡莉一边点着头,一边转头望向托鲁: “来吧,哥哥。尽情地拷问吧。” 她说完之后——甚至还把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准备好的针,放在手掌上递了出来。 “我来吗?” 托鲁发出了惊叫声。 “我深信如果是哥哥的话,一定可以完美地做到把针插入哭叫少女的指甲里、逼迫她吐露实情的。” “你来做啦。” “这怎么行。怎么可以闲置哥哥、由我来呢?这种僭越的行为,我万万做不到。” 阿卡莉惊恐似地摇了摇头。 “你只是单纯不想要由自己来做而已吧。” “…………” “如果可以的话,我想要留着当作最后的手段呐。” 基本上,人类无法忍受得住拷问。 不管是怎样子的英雄豪杰,一旦施以了真格的拷问,便很难继续再保持缄口不语。当然——如果拷问得太过了,很有可能在对方回答之前就不小心把对方给杀死了。又或者是对方再也忍受不了痛苦,于是就自尽了——这都是很有可能的事情。 当然……对于残酷的虐待行为,乱破师们并不会感到忌惮。 哦不,正确说起来应该是:大部份的乱破师虽有常识上的感性,但另一方面,却又可以因应需求而切换掉自己的感觉。 简而言之,就是“此为此、彼为彼”的思考模式。 托鲁也曾经学过而知道几招颇具效果的拷问手段。 不过——把那些拷问手段常作知识记在心里、跟出自于喜好而去实际执行,却又是不同的两回事。托鲁并没有因欺凌女生就会感到愉悦的嗜好。至少他本身并没有这般自觉。 而且—— “老实说,这不是个好方法。” 拷问是用来让人“坦白吐实”的有效手段。 但在拷问的结果下所得到的情报,并不能保证是正确属实的。 回答的人往往只不过是为了要逃避痛苦,因此才当场信口胡说而已。但也没没有任何方法可以用来检证情报是否属实。被拷问的人为了尽可能让对方早点停止拷问,有时候甚至不说事实,反而是说“对方所盼望的答案”。 这么一来,就失去拷问的意义了。 有利于用拷问引出情报的情况,仅限于能够反复检证情报之真伪的时候而已。不管是从时间上、还是人手上的问题来考量,现在的托鲁他们并没有余裕去做这件事情。 话虽如此…… “我们可没有办法继续悠哉地等你改变心意呐。毕竟我们这边的嘉依卡被你的伙伴抓走了啊。” “…………” 红色嘉依卡果然还是缄默不语。 唯有紫色双眸正盈满着挑衅意味的光芒,注视着托鲁。 托鲁叹了一口气,从怀中取出了飞镖。 “……这样啊。那就没办法了呐。” * 基本上……人质若不是活生生的话,就毫无意义了。 反过来说,总之只要人质本身是活着的话,那么他身为人质的价值就受到了保障。当然,从人类个体的身上可以找出怎样的价值,每个人的所见都各有不同——但人类并不是艺术品,因此就算受了点伤、吃了点痛,其身为人质的价值也不会消失不见。 正因为如此,当人质是个貌美女孩的时候,扣押人质的家伙往往会利用职务之便,对人质做出蛮横粗暴的行为出来。 “………………” 嘉依卡·托勒庞特正浑身哆嗦着。 她现在是——半裸的状态。 平常穿在她身上的黑、白也外衣被丢到了墙边。而她现在的状态:只有胸部和腰部二处各穿着一件内衣和内裤。 当然,并不是她自己脱成这样的。而是被别人脱掉的。 离刚才的废镇有一小段距离的地方,盖有一栋山间小屋。而她现在就在这栋山间小屋里。 这里应该是樵夫或是某些人士取暖用的山间小屋吧。不是为了长期居住,而是在特定季节时会有人来暂时利用而已——似乎是为此而建的一栋小屋。屋中的空气滞闷、又有霉臭味。虽然有简易型的炉灶和暖炉,但整体上还是沁着一股寒意,毫无人类在此生活过的氛围。 “——嘿。” 嘉依卡的正对面……那儿放有一张椅子。有个男人把椅背朝前,坐在那张椅子上面。 这男人有张长长的脸——下巴特别的大。年纪大概比托鲁大一点点,但应该没有超过三十岁吧。应该是还可以称作为“年轻人”的程度。身高很高、肩宽很宽、看起来似乎有些坚硬的红色头发是这男人最大的特征。 他正是抓了嘉依卡的使枪佣兵。 “嘿嘿嘿…………” 他一边贼笑,一边紧盯着只穿内衣的嘉依卡瞧。 “…………” 嘉依卡像是想从男人的视线下把自己的身体藏起来似地,用双臂紧紧地压住胸部和腰部一带。就算在托鲁和阿卡莉的面前只穿着内衣裤,她也不觉得有什么好羞耻的。这样子的嘉依卡——不知该说她是对这一方面太过于落落大方了呢,还是只是缺了这一方面的心眼儿了呢——然而现在这个男人纠缠火热的视线,似乎让她不禁介意了起来。 “很好,很好,真是太好了。” 男人一边笑,一边说道。 他忽然将手上的长枪伸了出去,用长枪的尖端把嘉依卡被脱掉的衣服勾了起来。他轻轻一摇,随着衣服摩擦的声音响起,那件白与黑的衣服也同时轻飘飘地晃了一晃……但也仅止于此而已。 “似乎没有带着什么内藏的武器或暗器之类的嘛。” “……不当。” 嘉依卡哼哼唧唧地说道。 “嗯?” “不当,对待。” 嘉依卡眼珠朝上地瞪视着男人,同时重复说着这一句话。 然而—— “嗯?是吗?” 男人一脸悠然自得的表情……丝毫没有感到罪恶感的样子。但同时,也没有因欺侮嘉依卡而感到愉悦的样子。他若真打算要对她做些粗暴行为的话,就不会留下她身上的内衣裤了。 “我可是很温柔的唷?” 男人一边轻薄地笑了笑,一边对她如是说: “刚刚你就算闹腾了,我也没有出手揍你呀?” “…………衣服。” “哎呀,那个啊?你身上要是有藏着什么利器的话,我可是无法安心的呐。必须要先确认确认嘛。哎——你似乎没有带着那些东西嘛。这真是太好了。所以呢——” “所以……?” 眯起眼睛、得意地加深笑靥的男人站在自己的眼前,嘉依卡有些胆怯的样子,往壁边步步后退。或许男人打算要从现在开始对她做出残暴的事情来也说不定。 “你可以放心了。” 然而……嘉依卡仍是眼珠朝上地瞪着他。对此,男人开口对她说: “不会再脱掉你的衣服了。” 男人挺起胸膛,如此向她宣告。 “我对胸部小的女人没又半点兴趣呐。对小孩子也没有兴趣。” “……………无……” 嘉依卡瞬间睁圆了眼、石化在原地。 “无……无、无礼!” 下一瞬间,她面红耳赤地大叫。 她姑且——还是很在意自己很胸部很小的这件事情啊。 “啊嗯?你希望我对你感兴趣比较好吗?” 使枪的男人一边说,一边得意地笑了一下,还故意对着她舔了舔嘴唇。 “呜…………” 嘉依卡气冲冲地摇了摇头。 “女人的胸部啊,果然还是……” 男人站起身来——然后左手慢慢地伸往旁边,他就那样子毫无犹豫地,从衣服外面攫住了位在他身旁的乳房。 亦即——站在男人稍微后方的女人的胸部。 “要这么大才行呢。” 男人的视线依旧朝向着嘉依卡,只有左手指尖简直就像是别种生物一样地动着、拼命地搓揉着女人的胸部。该怎么说呢……敢连看都不看就出手抓住也好、还有他那搓揉的手法,全都看起来非常的老练。 “嗯,很好。实在太好了。” 男人对嘉依卡大大地点了点头。 “这种细致绵密、但又不会太腻的搓揉触感。这才叫做胸部!这才是真正的乳房!这正是喂养生命的储水袋!我认为:人类的手指生来就是为了要尽情搓揉这个的!” “………………” 嘉依卡无言以对。 有一半是因为惊讶、有一半是因为畏怯。如果她随便地回应了他的话,对方很有可能会对她说“那么,你也来揉揉看吧”。她才不要这样呢。 接着,那一位胸部正遭人蹂躏的女人—— “…………大卫。” 沉默了一会儿,任由男人在她的身上放肆。 “啊嗯?” 男人把长枪靠立在墙边,然后歪着头回首望向女人。 女人刚刚开口说的——大卫——应该就是这个使枪者的名字了吧。 “怎么了?赛尔玛,你想要我也揉揉你的另一边吗?没问题。就像你有二个乳房一样,我也有两只手呢。” “…………” “很好,实在是人好了。另一边也要平等地、尽情地揉一揉——” ——就在他说到了这儿的时候。 ………叽。 发出了一道轻微碰撞的声响。女人将手上的武器对准、击中了男人的脸孔。 那是——机杖的杖座部位。 跟嘉依卡珍惜爱用的机杖一样,她的机杖似乎也有些老旧了。但也可以强烈看出她应该已经用惯那把机杖很久了……金属部份没有一处生锈,而另一方面,枪把和其他几个地方属于木制的零件,则展现出如古董家具般的独特风味。 因为用得很习惯了,所以以一种随便的拿法操持着那把机杖——从这一点来推断的话,这位名唤赛尔玛的女人,应该就是那把机杖的主人了吧。换句话说,如果他们再无其它的同伴的话,那么当初弄场尖塔的人,应该就是这个女人了。 “白痴。” 赛尔玛眯起眼睛说道。 她是一位有着浅黑色肌肤的——成年女性。 年纪恐怕就跟大卫一样,应该是落在二十五岁前后吧。这个年纪,让她脱离了人称“少女”的阶段,完全蜕变成了一位成熟的成年女性。 正值女人所谓最美好的年华时光。 长长的红色头发扎成了二络,从后脑勺垂了下来。身材匀称……她那远较嘉依卡来得成熟、凹凸有致的身躯,正包覆在灰色的衣裳之下。从左右二边的缝隙可以微微瞧见她那褐色的大脑。 容貌整齐干净。她的金色瞳孔和映在唇膏上的朱红色尤其让人印象深刻。 整体而言——她一点儿也不花俏华丽。但这女人身上有一种魅力,仿佛会渗进细细去品味欣赏她的人的感觉里。而且她那有些懒洋洋的氛围,更助长了她的魅力。 “你又不是一只正在发春的狗?可不可以给我稍微记住一下‘节操’这种东西?” “……什么嘛。” 大卫——在被揍上去的那个瞬间,身体有些稍微地倾斜了一下,但很快地又恢复了原来的姿势——手臂亲昵地围上了赛尔玛的肩膀。 “事到如今,也没有什么好害羞的了吧。和你都好几次——” “我可不记得我有把自己贱卖成毫无意义的玩物了啊。” “很好、很好、实在是太好了。这种自持身价的坚毅实在更加的勾人呐。” “…………” 他看到赛尔玛再次举起了机杖时,便安静了下来。由此可见——殴打他似乎也不是完全无效的嘛。 赛尔玛短短地叹了口气,放下了机杖。然后抱着机杖,倚靠在近旁的墙壁上。她金色瞳孔的视线线,慢慢的从大卫的身上,转移到了嘉依卡的身上。 “不过——现在是要怎么办啊?” “她身上似乎没有那些最关键的‘遗体’呐。” 大卫说道。 看来他们把嘉依卡的衣服脱掉,似乎不只是为了要确认有没有藏有武器,也是为了要确认她身边底有没有带着“遗体”。 换言之,这些家伙们并不是普通的山贼或强盗,而是明知嘉依卡一行人是什么样的人物,而等在那儿、对他们发动了袭击。而且还是命令“把行李全部都留下”……可见他们和基烈特队不同,并不是以捕捉嘉依卡为目的。 他们究竟是什么人? 目的是要夺走“遗体”,然后拿去换钱吗? “这女孩恐怕也跟我们一样,把‘遗体’收在棺材里了吧。” 赛尔玛如此说完之后,转头望向小屋的一隅。 “……!” 到了这个时候,嘉依卡才首次察觉到——屋中一隅放了一个大约可容纳一个人进去的细长型箱子。 是……棺材。 看来这些家伙家似乎也在收集着“遗体”,并引算将“遗体”收在那副棺材里头。 那副棺材和嘉依卡的棺材有些不同,并没有可用来背在背上的绳子。取而代之的是易于在地面上移动的小小车轮、以及可用来拖拉的锁链。 “如果没有‘遗体’的话,那这小妹妹就没啥用处啦。” 大卫一边搔着脸,一边嫌麻烦地说道: “要不卖给奴隶商人好了?感觉应该可以卖个好价钱——” “白痴。那我们家的嘉依卡你要怎么办?” 赛尔玛立即驳回他的意见。 “……?” 嘉依卡皱起眉头,思考起她这话里的含意。 “我们家的嘉依卡”——简直就像是这些家伙们里面也有一位嘉依卡在似的发言。 “交换人质,取回我们家的嘉依卡。这种时候,就很需要这个女孩了吧。” “我们家的啊……如果还活着的话就好了呐。” 大卫苦笑。 “话说,根本不需要乖乖地跟他们交换啊。向那些家伙们发动奇袭,把我们家的嘉依卡、连同‘遗体’一齐全部抢回来不就好了。” 大卫说得一派轻松。 “我可不认为事情会这么的简单顺利哦?” 赛尔玛以慎重的口气对大卫如此说道。 看来这二个人之间的相处模式似乎是……慎重派的赛尔玛负责操控缰绳、压制住乐观派的大卫。不过另一方面,虽然乍见会觉得大卫似乎总为赛尔玛带来麻烦,但事情有时候也是会讲求个冲劲气势的,光只靠“慎重”二字的话,无法顺利进行的情况也是不少。 “就算事情真能那么顺利,也还是可以先留着这一个‘嘉依卡’的。或许她之后会有什么不错的利用价值也说不定呐。” 赛尔玛淡淡一笑。 “替死鬼之类的吗……嗯,反正瞳孔和头发的颜色也部长得一模一样。” 紫色双瞳、银色头发。 分开看的话似乎是没什么——但这两者若组合在一起的话,确实是很稀罕少见。光靠画在通缉图上的五官特征,要找对人的可能性应该很低。因此,若真想要找对嘉依卡的话,应该有很多人都是凭借着这两点特征在找人的吧。 换句话说——也可以利用嘉依卡,让她去当一个拥有紫色双瞳、银色头发的替罪羔羊。 “把她头发剪掉、让她穿上一样的衣服的话,就可以蒙混得了大部份的人了。听说有好几个国家和组织正在搜找着‘嘉依卡’呢。如果让她顶替我们家的嘉依卡,给那些家伙们抓住的话,我想应该可以为我们争取到一些时间吧。” “就为了这个而带着一个人一起走吗?会有很多麻烦唷?” “并不需要四肢健全的吧。” 赛尔玛说出了这般骇人听闻的话。 “用药让她睡着,然后再装进棺材里不就好了。” “啊啊,原来如此呐。” 大卫也一副“这并不算什么”的样子,点头同意了。 “…………” 嘉依卡感觉到了“性欲”之外的人身危险——于是以双臂保护着自己的身体,站到了最墙脚的地方。 * 首先——猛然将飞镖扎下去,然后把肚子剖开。 那东西简直就像是本身还活着似地,内脏一个个地淌了出来。先用飞镖切开这些内藏,然后放到旁边去。接着,再把手指放到剖开的洞里,仔细地将剩余的内脏拉出来砍断。 最后,托鲁在皮肤上划上一道道切痕,再开始进行剥皮。 非常迅速的解体作业。 从野鼠、狐狸、鹿、熊、最后到人类……多数的乱破师人都学过粗略的解体方法。野兽的话,都是用来作为食材、或是取它们的皮来利用。而人类的话,则是为了高效率地处分掉尸体。不管是野兽还是人类,骑士和正规兵士都不太想干这样子的工作。因此,这种杂事大多由乱破师来负责处理——这也正是他们之所以被称作为“战场上的万能帮手”的原因。 托鲁现在正在解剖的,是他刚刚抓来要料理用的野兔。 总之能吃时就尽量吃,乃是战场上的基本须知。托鲁和阿卡莉决定在他们设法夺回嘉依卡之前,先填饱一下肚子再说。 话说回来……尽管他们想要用餐,但因为〈斯维特莱纳号〉被埋在了瓦砾之中,而且他们随身携带的东西里面也没有什么可以拿来吃的。虽然他们手上是有一种叫做“兵粮丸”的药丸——将滋养强身的各种药材弄干之后,混在一起固定成粒状的一种药丸——可以拿来吃,但在现在这种情况下,这种耐放的保存食品还是先留着比较好吧。 因此,他们押作为人质的另一位嘉依卡——红色衣服的嘉依卡,便交由阿卡莉监视看守,而托鲁则负责去准备餐点了。 “阿卡莉,石窑准备好了吗?” “当然。” 阿卡莉给托鲁看了看她的脚下。 她预先盖好烘烤用的石窑就在她的脚下。那是个单纯用周边石头堆叠而成、然后再洒上一些土的简易型石窑而已。如果只是要烧烤的话,其实只要升起篝火、把肉伸到火堆上去就可以了。但如此一来,火光和烤肉香味就会到处四散。而如果使用石窑的话,至少可以限制住火光、味道、烟雾的流动方向,借此降低被其他人发现的可能性。 “好,那么——” 托鲁在切薄的肉块上洒上了盐巴和调味料,然后把肉块放进了石窑里头。 应该是因为已经充分地烤熟了吧……些许的烤肉香味很快地就从窑中溢了出来。他们把肉块切薄,便是为了要缩短调理的时间。 “马上就要烤好了唷。” “唔晦。” “…………” 阿卡莉点了点头——而穿着红火服的嘉依卡则静默无语。 只是她的紫色双瞳仍旧充斥着敌意、怒瞪着托鲁。 顺道一提,人质讯问依然是中断状态。如果她再这样一直保持直保持沉默下去的话,或许他们最后就不得不采取拷问或其他一些强制手段了吧——但若真这么做的话,穿着红色衣服的嘉依卡也会变得气力全无、委靡不振吧。 ——咕噜。 是从肚子发出的呜叫声。 “……哥哥。” 阿卡莉微微皱起眉头,说道: “好奇怪的鼾声喔。” “我又没有在睡觉!” 她是怎么听的,居然可以把这好懂的声音错认成鼾声? “可不是我唷。” “真是巧呐!也不是我呢。” 那么,这里也就只剩下一个家伙会是发出这道声音的人了。 二位乱破师的眼睛一齐望向红色嘉依卡的方向。 像是要逃避二人的视线似地,红色嘉依卡不自觉地撇开了眼睛—— ——咕噜噜噜噜噜噜噜。 然后,她的肚子——像是在强调似地,这次叫得又更稍微久了一点。 “…………” 红色嘉依卡一脸冥顽的样子,转往面向别的方向。但她白皙的脸颊………以及耳朵,都变得跟身上穿的衣服一样红、甚至较之更红。托鲁和阿卡莉面面相觎——然后,他们弯下身子到红色嘉依卡的旁边,问道: “………你肚子饿了是吗?” “…………” “应该是肚子饿了吧?” “………没………没有,空腹!” 嘉依卡随口丢了一句出来。 “这样啊。” 托鲁点了点头,随即干脆爽快地离开了红他嘉依卡的视线,站起了身来。 “那我们来吃吧,阿卡莉。我肚子都饿了 “唔嗯。老实说我肚子也超饿的。” 阿卡莉故意大力地点了点头。 这方面配合得天衣无缝,真不愧是默契十足的——兄妹。 “哥哥抓来的兔子,可能一只也不够我吃呢。” “你还真是会吃呐。” “没有哥哥你会吃啦。” “那么,我们赶紧来吃吧。” “唔嗯。” 托鲁和阿卡莉一边说着这些对话,一边把蒸烤好的兔肉从石窑中取出,然后用飞镖插着送到嘴里。他们二人一边用眼角余光瞟着面红耳赤、垂低着头的红色嘉依卡,一边毫不客气地开始吃了起来。 “虽然只稍稍撒了一些调味料,但味道吃起来还挺不错的呐。” “唔嗯,哥哥会是一位好老婆。” “………我没有‘娶老婆’的这个选择权吗?” “笨蛋,我深信这世上再也没有比哥哥还要更好的老婆了。” “你从根本上弄错了太多事情了。” 等等之类的。 二人持续说着跟往常一样的无聊对话—— ——咕噜。 肚子的呜叫声又再次响起。 仿佛是在说“不准无视我!”似的巨大响声。 “…………” “…………” 托鲁和阿卡莉又再次转头转向红色嘉依卡。 “你想吃吗?” “…………” 红色嘉依卡无言以对。 托鲁切了一部份的兔肉,然后用飞镖尖端插起来,往红色嘉依卡的方向伸过去。红色嘉依卡像是在叫自己“不准看这块肉、不准看这块肉”似地把视线撇向旁边良久……… “………呜………” 最后,终于像是再也坚持不住的样子,转头回望托鲁的方向。 但因为她的身体感觉尚在半麻痹的状态,因此无法顺利地在岩石上面站起身来。虽然她试着动了动右手要去拿取那块肉,但应该是因为她的身体感觉还没有恢复正常的关系吧,所以无法顺利地抓住飞镖。只像是在搔着有些偏离目标的空中,动了动她的手指头而已。 “……呣唔。” 嘉依卡似乎有些不满地呻吟着。 “真拿你没办法呐。来吧。” 托鲁把穿刺在飞镖尖端上的肉块拿到了嘉依卡的嘴边。 “…………” 嘉依卡仿佛又在懊恼着什么似地,盯着那块肉良久——但过没多久,她就像是在紧紧咬住亲人的仇敌似地,大口地咬下那块肉,然后开始咀嚼了起来。 “…………” “好吃吗?” “…………” “这样子啊。不好吃是吗?那我们就全部自己解决掉——” “好……好吃。” 红色嘉依卡呻吟般地答道。 托鲁苦笑了一下,然后又切了一块。他将肉分切得更加小块,然后伸到红色嘉依卡的面前。 “来。啊——” “…………” “好,再来一块。啊——” “…………” 嘉依卡再次像只野兽似地大口咬住,然后咀嚼。 她一边恨恨地瞪视着托鲁,一边吞咽。 接着,托鲁又再切了块肉……重复了好几次这样子的互动。 “——哥哥。” 阿卡莉像是忽然想到了什么似地,开口唤了一声。 “啊?怎么啦?” “我也要。” “……要什么?” 托鲁一回头,便看见阿卡莉双手放在膝盖上,只有脸对着他伸得长长的。 “你这是在干嘛?” “啊——” 阿卡莉闭着眼睛,像是在死皮赖脸地要求着什么似地,大张着嘴巴。 托鲁一边半睁着眼睨视着这样子的妹妹,一边用冷淡的语气对她说道: “……你的两只手都是闲着的吧?” “失策……!” 仿佛饱受了冲击似地,阿卡莉双眼圆睁,如是说道。 看来她似乎也很想要让托鲁喂她吃的样子。为了防止逃跑而让她全身麻痹的红色嘉依卡便暂且不提了,但四肢可以自由活劲的阿卡莉,他根本没道理要为她做这种事情。而且再怎么想,都还是用自己的手拿来吃会比较方便吧! “哥哥,既然如此的话……” 阿卡莉以一种奇妙的口气对托鲁说: “把我绑起来吧。来吧!” 也不晓得阿卡莉是从哪儿取出一条细绳,递给了托鲁。 “你是白痴吗!” 托鲁对着手拿细绳的阿卡莉大吼了一声。 “如果我两只手都不能动的话,就可以拜托哥哥给我‘啊——’了啊?” “呃不,所以说,为什么——” “人家也想要给哥哥喂食嘛。” 阿卡莉如此说道。她说这话的口气莫名地堂而皇之. “喂食……你又不是野兽之类的。” “如果可以让哥哥给我‘啊——’的话,我愿意变成野兽啊!” “你到底知不知道你自己在说些什么啊?” 哎,虽说这又是一段跟往常一样的对话,似就真的是一段跟往常一样蠢到不行的对话。 一边静静地注视着正在进行这般对话的托鲁及阿卡莉—— “…………” 红色嘉依卡一边闭着嘴巴认真地咀嚼着口中的肉块。 * 和他们的对话内容相反——待遇并没有那么残忍。 至少并没有用药逼迫她勉强入睡。除此之外,虽然仅只是暂时性的,但还是解开了她的手铐脚镣,让她摄取了食物。当然,能够化为武器的食器类完全不会交到她的手上,因此她基本上全都是用手抓来吃的。而吃饭时,拿着长枪的大卫就站在她的身旁,对她发出强烈的压迫感。 而现在—— “…………” 嘉依卡又再度被铐上了手铐。她坐在墙边——看着同样靠坐在对面墙上的赛尔玛。 女魔法师像是睡着了似地闭着眼睛,但实际上似乎并不是在睡觉的样子。因为每当嘉依卡只要稍微动一下身子,她就会敏感地感知到动静似地,张开一只眼睛确认嘉依卡的状况。 大卫不见踪影。 他在简单用过晚餐之后——就出门不知跑去哪儿了。 因此,现在监视嘉依卡的,只有赛尔玛一人。刚开始嘉依卡也曾想说应该可以趁着这个机会逃走吧,但却一直都没有这样子的空隙可乘。 尽管对方是个魔法师,但不一定就完全不懂体术。从体格差距来看的话,一旦演变成徒手格斗,那么对嘉依卡便十分不利了。而且,现在的嘉依卡还是两脚受缚的状态。虽然不是百分之百不可能,但要强行突破赛尔玛这一关逃走,应该是不太可能的事情。 赛尔玛像是看透了嘉哝卡在想着这些事情内心似的—— “奉劝一句——‘莫要勉强为之,等待时机也是一众作战的方法’。” 赛尔玛用一种像是在背诵着什么词条似的语气,对嘉依卡说了这么一句话。 “你如果信任你的同伴的话,那就更要如此。” “…………” 嘉依卡眨了眨眼睛,接受了她的话。 简直就像是在谆谆传授教诲给弟子或后辈样的台词——无法想像这是对俘虏或人质所说的话。当然,也是可以想作成她是为了图一个方便、想让对方老实下来,所以才说了这么一番话。毕竟光只是一味地从上位压制对方的话,只会招致对方反弹。 “……啊啊,没事。” 赛尔玛暧昧不明地摇了摇头。 “我的坏习惯。你就忘了吧。” “……坏习惯?” “我不是跟你说了,你就忘了吧。” 赛尔玛皱起脸来说道。 被人说了“忘了吧”之后马上就回答“这样啊,好的”——并不是这么容易就忘得掉吧。 嘉依卡以一双似乎感到很莫名奇妙的眼神凝视着赛尔玛。赛尔玛好像有点拉不下脸来似地动了动身子——然后继续说道: “不管怎么说,实在是太多地方太相似了,所以……一不小心就……” “相似?类似?什么和什么?” “你和——嘉依卡。” “晦咿?” 嘉依卡就是她自己。自己和自己相似,是怎么一回事? “这还真有点复杂呐。我们家的——被你同伴抓走的那个女孩,她的名字也叫做嘉依卡。话说回来……” 赛尔玛像是在自我确认似地,话说得很缓慢: “自称‘贾兹皇帝的女儿’——‘嘉依卡’、收集‘遗体’的人并不只一个、二个而已。光我们听到的消息,据说最少就有三个人——恐怕不只,应该还有更多。” “………………!” 嘉依卡瞪大双眼。 的确,嘉依卡以前曾经被芙蕾多妮卡质问过“你真的是贾兹皇帝的女儿吗?”。但直到再度被问到同一个问题之前,她都没有去深入思考过——从第三者的角度看来,并没有任何证据可以证明“嘉依卡正是贾兹皇帝的女儿”。 嘉依卡本身是凭着自己的记忆而认为“自己是嘉依卡·贾兹”——但以此为证据去向其他人宣示根本是不可能的。 “自称‘嘉依卡’的人,似乎必须是紫瞳、银发的样子——不过反过来说,只要具备了这几点特征,那么就算自称为‘嘉依卡’,也没有什么可以加以否定的了。恰巧不巧的是,贾兹帝国过去是个强大的国家,因此,借由自称是〈禁忌皇帝〉的继承人,应该可以获得不少的特权吧……这么一想的话,那么就算有好几个‘嘉依卡’存在,也没有什么好不可思议的了嘛。” “………………” 嘉依卡顿时感到一阵焦虑难安,于是稍微挪动了一下身子。 总觉得——对方好像是在说她是个冒牌货的感觉。 “看你那副样子,原本应该是不晓得的是吧?” “……唔咿。” “总而言之,即使只有银发、紫瞳,便已经满足了‘成为嘉依卡’的要素。不过,该怎么说呢——总觉得你跟我们家的红色嘉依卡,比起这些还有更多相似的部份。所以就一不小心……呐。” 赛尔玛说到这儿,就开始含糊其词。 是说她一不小心——就放松了警戒心,说溜了嘴吗? “红色嘉依卡……” 嘉依卡歪着头说道: “同伴……信赖?” “哎,算是吧。” 赛尔玛点了点头。 不管怎么说,她和大卫都想要把红色嘉依卡夺回来——这一点嘉依卡心里很清楚。若是交往尚浅的佣兵与雇主的关系的话,应该没有必要执着红色嘉依卡到这种地步吧。 “一起行动,长期?” “你是问说我们认识很久了吗?……大概一年半左右了吧。” 赛尔玛眯起眼睛说道。 “刚认识她的时候,刚好是在我们部队全灭之后呐……” “……全灭?” 听了这令人悚然的一语,嘉依卡皱起了眉头。 然而—— “哎……这算是很常见的事啦。” 应该是不太想碰触这个话题吧——赛尔玛微微地皱了皱脸,如此说道。 * 选择在废墟城镇中发动袭击,而非街道中央或是森林之中,是因为前者在各方面部比较容易处理。 森林之中,一旦只要有人踏入,多多少少都会留下痕迹。 人的足迹就不消说了,此外还有树枝凹折的方式、虫子鸟兽的行动等等,都会留下人类曾经通过的痕迹。而熟悉森林作战的士兵们,往往可以透过这些微妙的痕迹,敏感地察觉到有陷阱或埋伏——甚至连位置和规模也可以察觉得出来。 但是,若是城镇的话,理所当然地会有人类所残留下来的痕迹。 尤其是废墟城镇,那种漫无节制的荒凉之感,巧妙地掩饰住了埋伏和陷阱的存在。如果懂得某种程度的屏气敛息之术的话,那么隐身起来之后,被对方察觉得可能性就会大幅地降低。 树隐于林,人隐于市。 藏身在人迹杳然的废墟城镇之中,亦同于此理。 大卫所受过的教诲——正是如此。 “好怀念呐。” 他一边表情扭曲地喃喃自语着,一边走在废墟的街道上。 这座废墟城镇原本就净是残留着不吉的印象了——而太阳才一西下,那股阴气马上就变得更强了。整座城镇简直就像是一座墓碑似的,充满着既冷清、又腐烂的氛围。 他与赛尔玛所属的部队在被全灭的时候——也是在这种废墟城镇之中。 “……头儿。” 尽管明知废墟城镇最适合奇袭,但有时候就是不得不就这样子通过、继续向前进军。尤其是非正规军的佣兵部队,常常被强迫移动到那儿的战场、这儿的战场,四处征战。必须以最快的速度火速赶往战力明显不足的最前线——若被这么要求的话,他们也只好选择从最短的距离去横穿而过。 那时候大卫和赛尔玛也才只有十几岁而已。 “‘要在心中筑好壁垒’……是吗?可是,能不能筑好壁垒才是个问题呐,头儿。” 使枪者喃喃自语的口气——非常的真挚,简直就像是少年的呢喃。 大卫慢慢地靠近嘉依卡·托勒庞特一行人的机动车被埋住的地方。他已经确认过了,周围并无人的身影及气息。乘着那俩白色机动车的家伙们,恐怕是认为毫无收获而就此离去了吧。 “……赛尔玛的判断果然猜中了吗?” 大卫喃喃说完,便停下了脚步。 从瓦砾的缝隙之见,可以微微看见机动车的车身。车身上刻着笔风粗犷的文字——〈斯维特莱纳号〉。这恐怕就是这台机动车的名字了吧。 而在它旁边的瓦砾上头—— “西边河川上游,瀑布旁,明日黄昏时刻。” 小小的利器——飞镖正固定着这么一张信纸。 飞镖上还精心周到地绑着少许数根的银发。 没错。这应该是嘉依卡的——嘉依卡·布芙丹的头发没错。 总而言之,这应该是那二位把大卫的同伴“红色嘉依卡”抓走的乱破师,他们所提出来的人质交换吧。 “………………哼嗯。” 大卫拔起飞镖,将头发拿在手上。 “果然不能弃她于不顾呐……头儿就没有弃而不顾啊。” 大卫将信纸收到怀里,然后把他带来的东西取而代之地挂到了飞镖上——接着,他背向〈斯维特莱纳号〉,开始沿着来时路走了回去。 * 不管怎样……把嘉依卡夺回来,才是他们现在的首要之务。 为此,他们想要先搞清楚对手的来历和意图。 当然,对托鲁他们而言,该夺回来的“嘉依卡”乃是“嘉依卡·托勒庞特”。因为每一次都要称呼到姓氏全名,未免也太麻烦了,因此托鲁他们便决定用穿着的衣服差异来区分,叫“托勒庞特”这个为“白色嘉依卡”,而“布芙丹”这个就叫做“红色嘉依卡”。 托鲁他们现在……能够入手对方情报的来源,就只有这个红色嘉依卡而已。 然而—— “你一直闭嘴不说话的话,不会有半点进展的吧。” 托鲁一边面向红色嘉依卡坐着,一边说道。 顺道一提,她身上的麻痹还没有解开。 因此,红色嘉依卡就像个坏掉的人偶一样,被迫四肢瘫软地坐在托鲁的对面——一棵树木的根部上。她应该多少已经有些习惯了吧,像是动动指尖、点点头之类的小动作,已经可以做得出来了……但以她现在的状态,若做了站起来奔跑之类的大动作,便会马上失去身体平衡而跌倒。 “我们想要夺回自己的同伴——我们这边的‘白色’嘉依卡。而你这时想要回去你同伴的地方。最后也许还是会互相杠上,但那也是要等到彼此都取回同伴以后再说了,不是吗?这种烦人的情况再继续下去的话,双方都不会有任何进展的吧。” “…………” 红色嘉依卡还是缄默不语。 这女孩真是倔强得要命。 (和白色嘉依卡真是大不相同——哦不,也并非如此呐。) 虽然两人在表面上的刚强看起来似乎有差……但若再仔细想想,就会发现倔强也好、顽固也好,白色嘉依卡也一样有这些特质。再说了,她如果人没有这么倔强的话,就不会只为了“想要好好地吊唁父亲的遗骸”,就这样子出来到处收集“遗体”——而且她还不知道是哪里的谁正在持有着这些“遗体”。 “话说回来——你们的目的到底是什么啊?虽然打一照面你就突然说想要拿走我们全部的行李……但特意选择狙击我们,想必应该不是单纯以金钱为目的的吧?不然的话,就会选个更容易袭击的对象了吧。” 虽说〈斯维特莱纳号〉被弃置了很久,而且毫无武装装备……但毕竟原本是台军用机动车。搭乘在这种车上的人,携带着武器的可能性比依靠马车、牛车或徒步的旅人要来得高。而且,机动车若没有魔法师在的话,就不会移动了——至少如果没有打算要杠上魔法师的话,应该就不会选择袭击他们了吧。 “我所想到的可能性呢,有两种——最多也有三种吧。也就是说呢,你们不单纯只是为了金钱而已,还想要阻止我们的行动、或是想要杀了我们其中的某个人,要不然的话,就是想要从我们其中的某人手上夺走某样东西。” 而且还是个只有托鲁一行人才拥有的某样东西。 也就是说—— “…………” 红色嘉依卡的表情微微地抽动了一下——但仍是缄默不语。 托鲁短短地叹了口气,然后又继续说: “而你和‘我们这边的’都同样叫做嘉依卡。银发、紫瞳、而且——同样都不太熟悉大陆通用语。相同到这种地步,要不明白也难呐。总而言之,你和我们这边的白色嘉依卡一样,都称自己为贾兹皇帝的遗孤,对吧?” “…………” 这时候的沉默无语,也就等同于承认了。 托鲁眯起眼睛,一边注视着红色嘉依卡,一边说道: “哎,就不知道哪边才是真的本尊呐。或者两人都是冒牌货也说不——” “白色的!” 红色嘉依卡抬起脸,发作般地大叫。 “冒牌货——白色那家伙!” 红色嘉依卡怒气冲冲地强烈主张着。她那张白皙的脸蛋布满了赤红的怒潮。 她似乎相当无法忍受自己被别人称作为冒牌货。 “本尊——我!” “……” 托鲁皱起眉头,凝视着正如此发怒的红色嘉依卡。 “……哎,所有的冒牌货都是这么说的嘛。” 托鲁似乎有些嫌烦地说道。 当然,本尊也会强烈主张“自己才是本尊”。 “白色,本尊的,根据?” “没有喔。就跟你说啦,你们两个很有可能都是冒牌货啊。” “……” 红色嘉依卡眨了眨眼睛。 她可能原本以为托鲁会跟她坚持说“白色的才是本尊”吧。但对托鲁而言,嘉依卡究竟是不是贾兹皇帝的女儿,其实都无所谓。 重要的是:她给了自己活下去的目标——再度找寻目标——在生死交关的现场,以身作则地向托鲁如此表态的少女,正是白色嘉依卡。就算自己力量不够、就算世界上全是她的敌人,她也仍毫不在意地想要完成自己的愿望。对于她的这种生活态度,托鲁心里铭佩不已——仅仅如此而已。 红色嘉依卡像是在懊恼似地,皱了好一会儿的眉头…… “……我的冒牌货。” 最后,她低下那双紫色眼眸,喃喃自语般地说道: “回收父亲人人的遗体。不可原谅。” “果然是这样啊?” 托鲁一边用食指搔了搔脸烦,一边说道: “也就是说,你们的目的是要把我们这边的嘉依卡杀死吗?” 红色嘉依卡很强硬地主张自己才是真正的嘉依卡。 对她而言,同样自称为贾兹皇帝遗孤、四处收集贾兹皇帝遗体的其他嘉依卡,全部都是“敌人”——她应该是这么思考的吧。如果她打从心底深信自己才是本尊的话,那么看到白色的“冒牌货”到处打转、回收“遗体”,肯定非常不高兴吧。 不过—— “还是说,其实是‘遗体’?” 托鲁把手伸往嘉依卡的棺材,然后敲了敲棺材的盖子。 红色嘉依卡的表情微微地抽动了一下,然后把视线从托鲁的身上,转移到了棺材上去。 果然没错。他们真正的目的其实是这个啊。 “回收‘遗体’才是你们的目的?” 正因为这样,所以才会在一开始的时候宣告要他们“把全部的行李都留下来”吧。 结果,白色嘉依卡和红色嘉依卡连目的也一样。那么,只要白色嘉依卡的棺材还在他们的手上,她被对方杀死的可能性就降低了不少。对方的目的还没有达成。杀死交涉用的把柄——白色嘉依卡,对对方而言并非上策。 “你也想要吊唁自己的父亲是吗?” 白色嘉依卡的目的,最终就只为了这个。 虽然贾兹皇帝的遗体说不定附有高额的价值,但白色嘉依卡对这种事情似乎毫无兴趣。而且好像也没有打算要借由入手父亲的遗体,来号称自己是“贾兹帝国的正统继承人”。她只不过是以“女儿”的身份,想着要好好地吊唁自己的“父亲”而已——据她本人的说法似乎只是为了这样。 “……肯定。” 红色嘉依卡一副勉为其难的样子,如此答道。 应该是因为话都已经说到这儿了,再继续保持沉默,也没有太大的意义了吧。 “父亲的遗体,完全回收。然后——” 红色嘉依卡微微眯起眼睛,然后开口说: “全部杀光。” “……什么?” 托鲁忍不住张大了眼睛,紧盯着红色嘉依卡瞧。 “杀了父亲大人的家伙们、没保护父亲大人就逃跑的家伙们,全部杀光。” 红色嘉依卡如此宣示着。她的眼里止泛着——纯粹、直率得可怕的憎恶怨憝之色。 (这家伙的眼睛……!) 托鲁感到一阵颤栗。 通常……憎恶和怨恨之类的感情,都是产生在某些混沌之后。 几乎所有的动物、刚出生的婴儿,就算有感到“愤怒”的事情,也极少会发展成“憎恶、怨恨”之类的感情。这些原本是并不具备在生物身上的特殊情感。 当然——因为这些情感是在各式各样的事情和问题复杂地纠结在一起之后所产生出来的,因此憎恶和怨恨的眼神往往会扭曲而显得混浊不堪。 然而,这个少女的眼神却……非常的透明、坚定不移。 抱着强烈的憎恶和怨恨的人类并不少。但像这样子——简直就像是为了怀着憎恶和怨怼而生、以不掺杂质的纯粹来憎恶、怨恨别人的人类,托鲁却是第一次见识到。 (这方面完全相反啊……) 托鲁在脑海中回想起白色嘉依卡的事情,然后如此在心里想道。 白色嘉依卡仅不过是一心想着“想要吊唁父亲”而行动。说她整个人就只有这个念头也不为过。从这方面看来,她反而奇妙地——对“八英雄”或其他家伙们不抱任何的怨恨及憎恶。 相对于白色嘉依卡,这位红色嘉依卡对于“八英雄”、敌国的人们、以及逃亡的贾兹帝国臣属——甚至这整个世界本身,却是一副充满了复仇干劲的样子。 (就某种意义而言,这边的嘉依卡才是“正确”的吧……) 比起白色嘉依卡的目标,红色嘉依卡的“复仇”才是个更让人信服的行动原理。以一位亲人遭到杀害的女儿而言,她的这个反应反而比较符合常理。白色嘉依卡则可说是太过大度了吧。 (……总觉得……) 但是,看着眼前这位一副理所当然地说“全部杀光”的嘉依卡,托鲁的心情变得有些微妙。毕竟平常跟他一起行动的嘉依卡总是悠哉悠哉的,是个就算搞错也绝不会说出这种狠话的小女孩。 “嘉依卡和嘉依卡……是吗?” 北方大国的贾兹帝国。该帝国的皇帝遗孤——嘉依卡。 从基烈特队纠缠不休地追上来的这个情况也可以知道,她的存在很有可能会为这片菲尔毕斯特大陆再度带来战乱。这世上尚且还有很多想要再兴贾兹帝国、掌握实权的家伙们存在。对他们而言,嘉依卡便是他们求之不得的揭竿之人。 不管她本人有没有这个意思,但她会为这片大陆的将来,带来深远的影响。 当然……嘉依卡的冒牌货也会一个个出现。 而从常理上来看的话,反而是红色嘉依卡的反应,表现得比较像是“贾兹皇帝的女儿”。那个使枪的家伙、不见人影的魔法师,恐怕就是受这个嘉依卡雇用的人吧——换言之,便是相当于红色嘉依卡这方的托鲁、阿卡莉般的存在吧。 或许还有好几个……自称嘉依卡的少女存在于这世上也说不定。 而她们恐怕全都——想要把“遗体”弄到手吧。就算她们没有积极地四处寻找“遗体”。但如果遗体近在眼前的话,还是会主张“自己才是正统的继承人”,而来征求“遗体”吧。 托鲁至令只有想过“找出持有遗体的人,然后追踪、夺取”……但看来从今以后,他们要得考虑一下自己这一方会变成被人搜捕、被人追踪、被人夺走的可能性了。 追捕的立场、与被追捕的立场。 本尊、与冒牌货。 这是——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啊……” 隐隐感到不安的托鲁在嘴里嘟囔着。 此时—— “…………嗯嗯。” 红色嘉依卡突然发出声音。 既像呻吟、又像喘息……不管怎么听,这声音听起来都像是很难受的样子。 “你怎么了?” “………………” 红色嘉依卡面红耳赤地瞪视着托鲁。 他明明就没有对她做什么——她却用着至今未曾见过的强悍眼神,死命地瞪着他。 “你是怎样啦?” “………………小……” “什么啦你要是有想说的话,就好好地说出来啊。” “……小……小……” 红色嘉依卡的脸越来越红。 “啊?所以说,到底是什么啦。清楚地讲出来啊!” 托鲁的声音里也掺杂了一丝焦躁。 对此,红色嘉依卡如怒吼般地大叫: “——小便!” 哎,这也是理所当然的嘛。有吃有喝,就会有出嘛。但因为她肉体尚在麻痹状态——因此就算有了尿意或便意,她也无法自己去解决掉。 “啊……啊——……啊啊。” 托鲁困惑地搔了搔脸颊。 要解开红色嘉依卡的麻痹,是很简单没错。但一旦解开了这名少女的麻痹,她很有可能会突然向他发动攻击。不过话虽如此,如果就这样子不解开、放着她不管的话——哎,现在就已经可以预见:托鲁和红色嘉依卡两人会面临非常不妥、或是非常羞窘的下场了吧。 “解除!拘束!” “呃不,那可不行。” “变态!” “哪里变态了啊?” “小便现场!观察!欲求!变态性欲!” “笨……笨蛋!谁想看你小便的样子啊!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地——红色嘉依卡气势汹汹地叫嚷着,而托鲁也回以她怒吼。 “解除!拘束!” “就跟你说了不行。” “忍耐!极限!” “呃,你等一下,你等一下!” 托鲁慌张地把手伸向红色嘉依卡。 “拒绝,碰触!变态!” “吵死了,你给我闭嘴!” 托鲁抱起红色嘉依卡,将她带到附近的草丛里,然后把她放在那儿——让她重新坐下。接着,他把插在她颈根处的两根针拔了出来。 如此一来,她身上的麻痹应该就会消失了。 “嗯嗯……” 红色嘉依卡又发出了似乎很难受的声音。 恐怕是因为身体的感觉突然恢复,而感到有些不适吧。接着,她的脸庞变得益发赭红,同时,她眼珠朝上瞪视着托鲁,如此说道: “去别处,快点。” 她应该是想要托鲁滚到一个听不到声音、闻不到气味的地方去吧。 “那可不行。” “变态!” “就跟你说了,我才不是变态呢!” 托鲁大叫。为什么他周遭的女人都这么喜欢把他当作变态啊? “啊啊,可恶。为什么偏偏选在这个时候——” 附带说明一下——阿卡莉现在并不在。她跑去检视〈斯维特莱纳号〉的情况了。 因此,现在看守红色嘉依卡的人,就只剩下托鲁自己了。 “至少我会把头转到别的方向土,你赶快结束了事吧。” “……” 红色嘉依卡恨恨地瞪着托鲁……但过了不久,她就像是放弃了似地,转过身背向托鲁,然后再草丛中窸窣地动作着。草丛遮住了嘉依卡的下半身,因此,从托鲁的位置其实是看不到她的下半身。但即使如此,他还是背过身去。 在托鲁背对着她的这段时间,她当然很有可能会趁机逃跑、也很有可能会从背后偷袭他——但在草丛里头做出大动作的话,无论如何斗会制造出沙沙作响的明显声响。就算是背对着她,托鲁也不可能察觉不到那么大的声音。 “……变态。” “好,好,我知道了。变态就变态,你快点解决吧。” 托鲁一边努力尽量不要去用到耳朵和鼻子的功能——尽量不去意识这二个器官的感受,一边嫌烦似地如此对她说道。 第三章 本尊与冒牌货 real & fake 时辰已临近深夜。 山林中的夜晚,幽深合黑。 托鲁把体积小到可以放在掌上的照明灯点亮,等着阿卡莉回来。 而坐在他对面的红色嘉依卡,则瞪着眼睛,死盯着他。 “………………” 她怎么都不会累啊——托鲁心想。她又不是“望”而已,而是“瞪”耶。瞪视的行为,其实很耗气力的。就跟一天到晚不停发怒会易于累积疲劳是一样的道理。 顺道一提,因为他重新把针打入了她身体里,所以她又变得不能动了。但针麻痹的只不过是人的感觉而已,肌肉本身并不会因此而无法动弹……所以她如果习惯了的话,应该是可以站起来的吧。 因此,托鲁也不敢把视线从她的身上移开。 就这样子相对两无言,等待漫漫长夜转深—— “——名字。” 有一瞬间——托鲁以为自己幻听了。 原来竟是红色嘉依卡开口说话了。 原本就算托鲁他们逼她开口,她也都只说些最必要的话话而已。而这样子的红色嘉依卡,居然第一次自己主动开口了。是因为她已经对沉默地随着托鲁的这件事情感到厌倦、疲惫了吗?还是心境上有了什么变化吗?托鲁自己也不晓得原因就是了。 “名字?” 托鲁一边微微向前探出身子,一边开口回问。 “名字怎么了?” “你的,名字。” “……啊?啊啊,对耶。” 此时,托鲁终于想到他自己甚至还没有告诉对方自己的名字。 “询问,别人的名字。自己,不报上名来——无礼。” 红色嘉依卡口气不悦地如此说道。 “呃,那个……你可是俘虏耶。” 托鲁脸上浮现出惊讶呆滞的表情,然后如此回应她: “对等的离场咧、无礼啊什么的,你现在可没那个立场可以说这些话呐,知不知道啊?” 或许是因为她强烈主张自己是嘉依卡公主本尊的关系,红色嘉依卡说起话来有种在上位——有种莫名嚣张的感觉。虽然白色嘉依卡嘴里也常常说些什么无礼之类的,但说起来的感觉却有些不一样。 “无礼。要求——报上名来。” 红色嘉依卡固执地对他如此说道。 “好…好,我知道啦。” 就算此时跟她僵持不下,也没有什么太大的意义。托鲁耸了耸肩回答: “我叫做托鲁。我妹妹——另外那个女生叫做阿卡莉。” “…………乱破师?” “真是好眼力呐。” 托鲁苦笑。 虽然他并没有报上姓氏……不过既然都已经被看出是乱破师了,那不报姓氏也没又什么太大的意义我了。哎,也是啦。投掷用的飞镖、在小机剑上绑钢丝的投掷战法——这种正统派骑士、剑士大为迥异的武器和战法,一看就会察觉到应该是乱破师之类的吧。 “特殊的武器,体术。” 红色嘉依卡眯起眼睛,说道: “亚裘拉战魔众?昴星团六连星众?, “……你知道得还真清楚呐。” 懂武术的人,会知道乱破师的两大流派并不怎么奇怪…… “话说回来……” 托鲁并未回答红色嘉依卡的问题——他反而忽然把视线落在自己的手上,然后说道: “这玩意儿也相当特殊呐。” 连同剑鞘一起放在托鲁左手手心上的,正是红色嘉依卡的蛇咬剑。 “这种武器,你是在哪儿取得的?在哪儿学会使用方法的?” 蛇咬剑这个武器,不仅使用方法难以上手,而且保养修护也很麻烦。 若单纯就耐久性而言的话,不消说,钢铁制的棍棒是最为坚固。相反地,像蛇咬剑这般有许多可动部位的武器,如果每次使用后未做保养,那么很快就会坏掉了。 “…………” “不能说是吗?但这也并不是什么必须缄口不语的事情吧?” 还是说,有什么事情既和蛇咬剑相关、且又是个不可以说出去的秘密吗? 红色嘉依卡盯着托鲁的脸良久——忽地她撇开了视线,把话丢出去似地说道: “没有,记忆。” “什么?…………你是说,你不记得了?” 想装蒜的话,技巧也未免太生涩拙劣的吧——托鲁反射性地在心里作如是想。 (没有记忆?) 那不就跟白色嘉依卡一样吗? 同样自称为嘉依卡的二名少女,同样都丧失记忆。 (虽说这两人的共通点,是可以想作成纯粹只是偶然而已啦——) 但这真的只是偶然而已吗? 同样自称嘉依卡、而且目的也一样、外表身姿也有许多共通之处——这些倒没有什么好奇怪的。但是,她们竟然同样都丧失了记忆——这么一来,情况就不一样了。“记忆有阙漏”这一点,应该不是号称贾兹皇帝遗孤的必要元素吧。 (哦不……还是说,为了让整件事情顺理成章,所以“失去了记忆”这个元素是必要的?) 如果红色嘉依卡和白色嘉依卡都是冒牌货的话。 在贾兹帝国灭亡的时候,她们究竟是怎么幸存下来的——如果她们被别人问到细节而回答不出来的话,那可就不妙了、这种时候,只要强调说“没有记忆”、“不记得了”,应该就不会再被人追问下去了吧。 然而—— (……共通点和……相异点……) 白色嘉依卡是魔法师。 红色嘉依卡是剑士。 她们在技能上有明显的不同。但是,她们双方都只是要自称贾兹皇帝遗孤而已啊,所以技能没有一定要相同吧? 贾兹皇帝以魔法师的身份闻名于世。但另一方面,他身为剑士的本领,据说可以和各国王室的剑术教练打到不分高下、平分秋色。换句话说,就算他的女儿是个优秀的剑士,那确实也没有什么不自然的地方。 这两个嘉依卡——究竟为何会有这样的差异呢? 这也只是个偶然吗?如果还有其他嘉依卡存在的话——她们会是魔法师呢?还是剑士呢?还是有除此之外的其他技能呢? “…………” 托鲁重新仔细审视着红色嘉依卡。 红色嘉依卡她——一副不想输的样子,也回以瞪视的视线。 “…………” “…………” 托鲁和红色嘉依卡,二人进入了毫无意义的互瞪状态之中。 就在此时—— “哥哥,危险!” 随着这道叫声的响起,某个凶器朝托鲁直直挥下。 “呜哇!” 托鲁不自觉地仅靠脚踩和膝盖的力量,反射性地从坐着的状态跃起,然后落在自己的身后。托鲁一边展现自己灵巧——高等的体术,一边滚落到地面上。真是差一点就完蛋了。凶器从他后脑勺擦掠而过的触感都还残留在上头。 托鲁回头一看——只见在转瞬之前他所坐的地面,正深深嵌着铁锤锐利的尖端。 当然,握着铁锤另一端端的,正是阿卡莉本人。她拔起铁锤,调正姿势,然后说道: “我回来了,哥哥。” “哦,你回来啦——回你个头啦!你干嘛每一次、每一次都要这样啊!” 托鲁一边站起身来,对对她怒吼。 “刚刚真的很危险呢。” 像是“呼……”地松了一口气似地,阿卡莉做出了擦汗的动作。 她脸上仍是如往常一样的面无表情,而且实际上丝毫没有半点冒了冷汗的样子。 “危险的是你吧!虽然这句话我已经讲到烂掉了。” “本人没有自觉的话,那就更加危险了。” 阿卡莉若无其事地如此说道。 “你在说什么啊?” “哥哥。哥哥究竟知不知道自己刚刚做了什么啊?” “什么做了什么啊……” 和红色嘉依卡说完话之后,互相瞪视着对方而已啊。 “我做了什么奇怪的事了吗?” “你们不是在凝视着彼此吗?” “……啊?” 哎,也是啦。从旁人眼里看起来,或许“互相瞪视”跟“互相凝视”差不多是一样的吧。 “如果再继续那样子互相凝视下去的话——” 阿卡莉手指着红色嘉依卡,说道:“爱意说不定就会萌芽了。” “…………爱意?” 红色嘉依卡一脸像是不知其意的样子,皱起了眉头。 哎,也是啦。她这是很正常的反应。相对于她——多多少少已经习惯了阿卡莉奇言怪行的托鲁,立刻开口吐槽: “最好是那么容易就会萌芽啦!” “互相凝视的眼眸与眼眸之间。” 阿卡莉一边仰望着不知名的方向,一边如朗朗歌唱般地说。 但她依旧是一脸面无表情。 “在彼此之间萌生的——爱。” “你在说什么啦。才没有那种事情发生咧。” “哥哥,为什么你可以如此断言呢?” “呃,你问为什么……我才想就这样子原封不动她回问你这一句话咧。” 托鲁呻吟般地说道: “话说,如果爱那么轻易地就可以萌生的话,谁都毋须为此烦心了吧。只要互相砍来砍去,爱就会萌生了嘛。那这样战场不就是集团相亲的场所了吗?” “不是吗?” “你到底把战场当作是什么了啊?” “男人们一边气喘吁吁、一边互相凝视彼此的地方啊。” “……呃,哎。就事实上看来的确是没错啦!” 总觉得“战场”好像被扭曲到奇怪的方向去了,托鲁心里有些无法释然。 “总而言之,并没有你说的那种事情发生啦。” “那么,哥哥。就算是这样子,你也可以断言没有爱意萌芽吗?” 阿卡莉一边如是说,一边“咻……”地站到托鲁的眼前。 距离近到不仅吐出来的气息会喷上皮肤,就连鼻尖也快要抵在一块儿了。 “喂,等等……!” “眼睛不可以撇开唷,哥哥。” 阿卡莉对这极近的距离,毫无半点在意的样子。 “如果哥哥所说的才是正确的话,那么就算继续这样子互相凝视下去,应该也不要紧的吧。” “呃………是这…这样的吗?” “当然,如果哥哥愿意证明哥哥才是正确的话,我会非常高兴地承认自己的错误,然后跪在地上、五体伏地以表示我的歉意。” “呃,也不需要做到五体伏地的地步啦。” “那舔哥哥的脚呢?” “不需要舔!” “那么——” 阿卡莉以一种仿佛就要发出“咕哇”的拟声声响般的气势,骤然张大双眼,然后说道: “哥哥到底觉得要舔哪儿比较好啊?” “谁理你啊!” “全身吗?难道哥哥想要我舔你的全身吗?居然想狮子大开口要求这种程度的赔偿吗?哥哥!” “拜托你快点丢掉‘舔’的这个念头吧!” “当然,我‘被舔’也是可以的啃!” “可以个头啦!” “来吧,哥哥。” 在这般超级无敌近的距离之下,阿卡莉目不转睛地凝视着托鲁,好像打算把托鲁的眼球盯出个洞来似的。哎,仅凭这样就能萌生爱意什么的,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嘛。不过,虽说对方是自己的妹妹,但在这种距离下互相凝视久了,感觉还真难为情呐。 因此—— “呣。你撇开眼睛了唷,哥哥。” “呃不,所以说……” “是哥哥输了——来吧!” 虽然她脸上仍是跟往常一样的面无表情,但总觉得张开双手的阿卡莉似乎正洋溢着一种得意洋洋的感觉。 “来你个头啦!” “‘输了的人要把对方全身舔干净’的这个约定跑去哪儿了呢?” “才没有这种约定好吗?所以也没有跑去哪儿的问题发生好吗!” 以脑血管行将破裂的气势大声吼叫之后— “……好啦。事情怎么样了,阿卡莉?” 为了降低因种种原因而分外高涨的内部压力,托鲁长长地叹了口气,然后如此说道。 “唔呣。” 真不愧是交往多年的兄妹,阿卡莉似乎知道再继续闹腾下去的话,托鲁就真的会发飙了吧——于是她乖乖地对他点了点头。 “信纸已经不见了。” “他们果然有折返回来过呐。” 阿卡莉所说的“信纸”,指的是托鲁他们向使枪佣兵提议交换人质地点及时间的一张纸。“西边河川上游,瀑布旁,明日黄昏时刻”——纸上只写了这些。因此,和他们毫无干系的其他人就算看了,应该也只觉得莫名其妙而已吧。 “信纸消失,而取而代之地,出现了这个东西。” “…………” 阿卡莉从怀中取出来给他看的东西,是个模仿蝴蝶形状的发饰。 这是白色嘉依卡经常别在头发上的发饰。恐怕——对方肯定也跟托鲁他们一样,为了提出类似的提议,而折返回〈斯维特莱纳号〉停放的地方去了吧。 “太好了呐。” 托鲁转头望向红色嘉依卡,对她说: “看来你的同伴似乎并没有打算要弃你于不顾呐。” “……那是,当然。” 红色嘉依卡绷着一张脸,如此回应。 * 基本上,人类在平地的移动速度是赢不了马匹的。 不仅如此,大部份的四脚野兽都可以跑得远比人类要来得快。人类若想要赢过它们,就只能依赖机动车之类的魔法机器。而马车或骑马,因为载着人类这个多余的重量,因此理所当然在速度上会比野生的马匹逊色。 那么,徒步的人类,绝对不可能超越得了马车或机动车吗? 如果限制条件的话,就会有可能超越得了。 马车和机动车都是专门用来在平地上移动——因此,并无法用来在过度荒芜的土地、坡度很陡的斜面上移动。换言之,如果前方有陡峭险峻的山谷的话,那么这些交通工具就必须要大大地绕路而行。 不过,若是拥有某种技能在身的人类,就可以直朝着目的地,以最短的距离来移动了。上山下谷,利用四肢和几个道具,便无需绕路即可前进——这本来是猎人们、以及猎兵们之间发展出来的一项技能。 亚人兵士·李奥纳多和魔法师·马特乌斯都擅于这项技能。 而他们正在追踪的家伙恐怕也——跟他们一样。 佩利梅拉尔交易集散地的周围有很多山地,因此马车、机动车能够行经的路线极为有限。嘉依卡一行人如果放弃机动车逃走了的话,很有可能是因为害怕被基烈特队追上,而改从山间移动了吧。 “……这么么说来,马特乌斯先生。” 李奥纳多和马特乌斯二人一起无言地步行了良久——忽地,李奥纳多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似地,开了口说话。 “什么事?” 马特乌斯一边爬着斜坡,一边回应。 他的背上背着装机杖的袋子,以及装着其他单独行动用的诸多用品的袋子——里面装了食材、绳子、打火石等等。考虑到会夜宿野外的齐全装备。 “有复数以上的少女冒称自己是‘嘉依卡’——以前也有提到过这件事情吧。” 相较于马特乌斯,李奥纳多的装备明显地轻简得多了。 李奥纳多既没有带着看似行李的重物,而且跟在马特乌斯身后的脚步,也轻巧得仿佛不像是走在非常倾斜的山道上。 当然,马特乌斯也一副相当习惯走在山里的样子,行动一点儿也不迟缓。但李奥纳多的脚步实在是和走在街上的脚步相差无几,他那随意的样子反倒让看的人都快为他捏了一把冷汁。 “是啊。” 马特乌斯点了点头。 在〈克里曼〉机构所掌握的有限情报之中,已知有好几个冒称“嘉依卡”的人存在,而且,中一经有几个人被〈克里曼〉机构及其他组织逮捕起来了。 虽然这是写在报告书中的事实—— “但是,贾兹皇帝活着的时候,别说女儿了,就连皇妃什么的,也从来没有听说过吧。” “因为贾兹帝国皇室是极端的秘密主义——吧。” 贾兹帝国——尤其是帝国皇帝的周身,不只对其他国家的人,就连对贾兹帝国的国民,也有不少未公开的部份。一般国民之中,没有任何人曾经有用肉眼亲自见过皇帝的身姿。大家都是靠肖像画或雕像,才知道皇帝长得是什么样子……有一说是:就连在帝国城堡中工作的人,有的甚至都没有见过皇帝的脸。 甚至有一说是:阿图尔·贾兹该不会只是一种象征、只是即位成贾兹帝国皇帝的人所得到的一个名字,而实际即位者则代代更替。若不是这样的话,应该不可能会有人可以活到三百多年这么长寿、并以皇帝之姿君临天下这么久。 正因为如此,女儿和妻子的存在,包括她们的名字,才会这般不为世人所知。 尽管如此—— “为什么是在皇帝死后,而且还是过了四、五年之后,‘嘉依卡’的名字才慢慢地谣传开来了呢……您不觉得很奇怪吗?” 简直就像是在一边散步、一边聊天似地,李奥纳多以一派轻松自得的样子说道; “我自己是觉得很奇怪呐。听说银发、紫眸是‘嘉依卡’的特征,而那也只不过是因为和〈禁忌皇帝〉传说中的头发、眼珠颜色一样而已吧。” “竟然连那个也是传闻呐。” 老实说,除了人称〈八英雄〉的特攻队之外,贾兹帝国以外的人之中,无人直接见过皇帝的身姿。表面上是说他的尸体已经被引爆烧毁了,但实际上他的遗体却是被〈八英雄〉分尸之后带回家了。不论是前者还是后者,反正他的真面目都没有公诸于世过。 因此,银发和紫眸也只不过是想像自肖像画的揣测而已吧。 “应该就只有八位英雄才知道真正的真相吧。” “……我们该不会从根本上弄错了什么了吧。” “弄错?” 马特乌斯忽地停下脚步,转头望向亚人少年。 李奥纳多微微颤动着耳朵、左右摇摆着尾巴——这是他思考事情时的习惯——说道: “因为有很多个‘嘉依卡’,所以我们一直以为其中几个是冒牌货,而本尊就只有一个……但真的是这样吗?” “什么?” 马特乌斯皱起眉头——然后沉吟般地说道: “原来如此。你是指……全部都是冒牌货的可能性?” “那也是一种。” “那‘也是’?” “也有相反的一种。” 李奥纳多耸了耸肩,然后如是说。 “相反……?” 马特乌斯一脸不懂他在说什么的样子,皱起了脸来。 “你在说些什么啊?难道你是想说她们全部都是本尊吗?” “是啊。” 和马特乌斯的预想相反,李奥纳多非常平静地点了点头。 “…………” 马特乌斯脸上浮现出惊愕的表情。 然后,他一副“陪你说这些废话真是浪费我时间精神”的样子,深深地叹了一口气之后,便又开始走了起来。 “哎,如果觉得‘说她们全部都是本尊’有点太过火的话……” 李奥纳多追在他的身后,然后自己一边走着,一边说着: “那关于‘有复数以上的本尊’的这个可能性,又是如何呢?” “你这话真是莫名其妙。” “所以呢……‘嘉依卡’这个名字,很有可能就跟‘阿图尔·贾兹’一样,只是一种头衔而已。” 李奥纳多咻地跑到了马特乌斯的前面,然后迅速回身——一边以倒退的姿势继续向前走,同时一边对马特乌斯如此说道。 “…………” 马特乌斯眯起了眼来。 “已经对证查实的诈骗犯人就先撇开不提。虽然到目前为止,已经逮捕到好几个‘嘉依卡’了,但她们都一个个自杀,让审问调查无法顺利地进行下去。” 〈克里曼〉机构到目前为止确实已经抓到了好几个“嘉依卡”。而她们其中有好几个人,都在机构要好好地进行讯问、作成调查报告书之前,就已经先行自我了断。因此,他们依然还是处于什么细节都不晓得的状态。 “她们全部都是真正的‘嘉依卡’,这个可能性又是如何呢?” “……也就是说” 马特乌斯就像是在仔细确认似地,把话说得十分缓慢: “你的意思是说——〈禁忌皇帝〉的女儿,全部都叫做‘嘉依卡’?” “哎,如果真要扼要地说的话,我想……应该也不无这种可能性吧?” 李奥纳多点了点头。 明明他是以倒退的姿势走在障碍物很多的山道上,但他的姿势却完全不会动摇不稳。 “因为是皇帝嘛,所以后宫就算有很多个‘妻子’——就算有个十人、二十人,应该也没什么好奇怪的吧?如果当初皇帝把同时期出生的女儿们,全部都命名成‘嘉依卡’的话,那么那些少女们,不就全部都是真正的嘉依卡了吗?” 一国之君为了培育自己的继承人,除了和正妻之外,也会和好几个侧室同房,让她们生下超过十人之上的王子和公主——这种事情并不罕见。而若单从培育继承人这一点来着眼的话,的确很有可能是为了防止暗杀和政争导致孩子们自取灭亡,故而不让他们接触彼此、把他们的存在当成秘密一样地培育着。 甚至还有人说:用人类的情啊、理啊——这些常识性的价值观来推量〈禁忌皇帝〉,本来就是不可行的。在皇帝的眼里,他只把自己的孩子单纯地看作成“下一任的皇帝”,所以他这样子的养育方法,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 “如果使用了制造亚人兵士的技术的话,银发和紫眸都可以量产得了吧?至少发色和眼珠颜色的调整——应该比装上兽耳、尾巴还要来得简单吧。阿图尔·贾兹皇帝如果只不过是想要有个自己的继承人的话,也应该会希望是个外表能够说服人的孩子吧。” “你是说,他为了这个,便从胎儿时期就开始玩弄自己的孩子——自己孩子的身体?” “人类啊,其实是一种在实际利益的面前,便可以连天生自然之‘情’都可以舍弃得掉的生物唷。” 李奥纳多淡淡地一笑。 在他尚显年幼的脸上迅速闪过的那道表情,似乎带着一丝的阴暗。 亚人兵士……从怀胎之时就已经被至亲卖掉的李奥纳多,从他口中所说出的这句话,听起来果然特别的沉重。不过—— “你是在同情她们吗?” “如果事情真的就跟你听推测的一样——对于这些自称‘嘉依卡’的少女们,你是在同情她们吗?” “我?怎么可能。” 李奥纳多的脸上浮现出了一抹苦笑,然后他随即摇了摇头: “那种感情,早就已经消磨殆尽了。” “……我从以前就一直很想要跟你讲了……” 马特乌斯大力地皱了皱刺着刺青的脸,然后说道。 马特乌斯以前的职业原本是某山岳宗教的僧侣——但他只要一皱起脸来、瞪着对方,就会冒出一股让人觉得应该是“原本是山贼”才对的可怕迫力。他的相貌端正,但刺青却破坏掉了他的这份端正,而营造出一种完美强大的压迫感。 “我承认你的确有很好的观察力和洞察力。” “谢谢您的夸奖。” 李奥纳多以一脸正经的表情向他道谢。 “但是,就算如此,你还是个小鬼的这个事实,不会改变。” “…………” “小鬼就要像个小鬼一样,多生气、多哭泣、多大笑一点。别再说些好像悟道了似的奇怪发言。不然的话,像我们这样子的大人,不就没有立场可言了吗?” “…………” 李奥纳多脸上的微笑仍无一丝的动摇。 简直就像是一张微笑的面具一样。 “您又懂些什么了呢?明明就是个人类。” “那你说你又懂什么了?明明就是个孩子。” “………” 李奥纳多哑口无言。 “是不是亚人,其实根本就无所谓。你还只是个小鬼。而自然地在脸上展现出喜怒哀乐,是小孩子的特权。等失去了这个特权之后,便方知其可贵了。” 马特乌斯沉吟般地说道。他的口气,与其说是在告诫,反而倒比较像是在恫吓。 “之后——正因为如此,所以之后你就算后悔,也已经来不及挽回了。” “…………” 李奥纳多——好像很惊讶似地,圆睁着眼,凝视着马特乌斯的脸良久。 “真没想到您竟然会喜欢说教呢。” “这不是喜不喜欢的问题。我只是想说有这个必要,所以才跟你说的。” 马特乌斯淡淡地说道。 “…………” 李奥纳多又开始再次走在马特乌斯的数步之后。 在这之后……二人又保持了好一会儿的沉默无语,然后就这样子继续行走在山林之中。 * 细碎的呻吟声传入了耳里。 在照明已灭的山中小屋一隅——嘉依卡坐起了身。 时间已是深夜。因为窗户也是紧闭着的,因此小屋里面完全漆黑一片。嘉依卡眨了眨眼睛,静静地等待眼睛慢慢习惯这片漆黑……但就算已经过了好一会儿了,仍只能朦朦胧胧地看见周围物品的轮廓而已,似乎已经无法再看得更清楚了。 “……呜……呜……” 呻吟声尚在持续。 同时,似乎有什么——有谁在窸窸窣窣地动来动去的感觉。 “——赛尔玛?” 她花了不少时间,才认出了呻吟声的主人是谁——因为总是冷静自持、言行举止也大多从容不迫的她,平常给人的印象,很难与这道呻吟声互相连结在一块儿。仿佛在激动地苦恼着的这道声音,听起来就像是在颤抖着述说主人毫不掩饰的露骨感情。 然而…… “不用在意。” 忽地——插入了这道声音。 这道声音她很快就认出来了。是大卫的声音。 “她常常都是这样子。” “常常?” “她每三天就会像这样子发作一次。” 大卫说这句话时的声音之中,带着一种达观的声响。 他的身影——以及他的脸孔,全都混在了黑暗之中,看也看不见。 “她应该是正在回忆当初部队全灭时的事情吧。” “……” 嘉依卡想起了赛尔玛所说的话。 ‘在我们部队全灭之后……’ 她确实是这么说的。 换言之,赛尔玛曾经一次失去了所有的战友。 嘉依卡当然不晓得那是个怎样子的现场。但是,就连经过了这么多年以后,还是会如此频繁地作梦梦到——这代表当初的情况应该是相当凄惨吧。 凄惨到连在战争结束了之后,梦魇仍还是持续不断的地步。 “大卫……一样?” “啊嗯?啊啊,是啊——我也是待在跟她同一个部队里面。” 在漆黑的深处,似乎有点头的动静。 在那之后,有好一会儿都只传来赛尔玛的呻吟声—— “是说……虽然我们说是‘部队’,但其实原来是个‘村落’唷。” 大卫以仿佛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漫不经心的口气说道: “靠近国界——几乎由猎人、樵夫等等的家伙们所组成的山间村落。但是,在战争的期间,国界变动并不是什么罕见的事。” 国境的界线,常常重复着一进一退的现象,因此大多是处于摇摆不定的状态。 如此一来……住在国界附近的城镇和村落之中的居民们,他们的处置就成了个大问题。 国家往往会把新居民送到新占领的土地去,当作是宣告领土用的“棋子”——当然,这么一来,原本住在占领地中的居民们,便成了碍事者了。因为新居民们通常是身兼保护国界之责的家伙们,因此他们通常配有比照军人的武器配备,而且也比较多盛气凌人的家伙。 结果……新居民对旧居民施暴、掠夺、杀戮、以及其他各式各样的暴行。 因害怕这些而早早逃出村落的居民们,也不在少数。 大卫和赛尔玛也是在这种情况下——失去了他们的居所。 一下逃往那儿、一下逃往这儿,在逃亡的途中,他为了户口,便开始帮各地的兵队做起工作来……结果工作做一做,不知不觉地就被当作成佣兵了。 “我们的村落里,本来就有很多擅长在山间行走的家伙呐。他们以猎兵的身份活跃在战场上,一边奔波到各处去,一边帮忙着战场上的事情,借此过活了下来呐。” 猎兵指的是……被吸收到兵队中的原森林劳动者们。 和正规的军队不同,他们的职责是:活用地利之便移动、如游击部队般地神出鬼没、玩弄敌军于手掌之中。反过来说,有时候他们也会身兼扫荡敌方部队的任务。 “当然,外行人不可能能够突然胜任佣兵的工作……我们有个好老师带着我们。” 那位老师,据说是村中一位五十多岁的退役军人。 那位老师把被迫离开故乡的村人们聚集了起来,然后教给许多人作为佣兵该怎么活下去的各种知识,甚至还对他们施行了佣兵训练。结果,大卫他们的村落,就这样子转生成了优秀的佣兵部队。虽然被迫离开了故乡、出了好几条人命和伤患,但村人们总算是得以幸存了下来。 “头儿是我们的恩人。我们每个人都很感谢头儿。如果没有头儿的话,我们大概会在某处一齐全部凄惨走上黄泉之路、或者是早就已经被某国的军队践踏而死了吧。我们大家都欠了头儿很大的恩情呐。” 大卫以十分怀念的语气如此说道。 “我们原本决定,总有一天一定要向头儿报答这份恩情。但每次一说到这件事情,头儿就会笑着摇摇头说——‘报恩什么的,你们去对其他的人做吧。我也是被别人这么说,所以才教你们的’。” 简直就像是双亲养育孩子、孩子再去养育孙子一样。 首先有某人帮助某人。然后受帮助的某人,再上帮助别的某人。 如此一来……帮助他人的援手,就会永远地傅承下去。 这样子的行为,活用了下一个世代的人、让这份意志得以永续地传承下去。就算第一位伸出援手的人哪天死了,这件事情还是可以证明他的人生并非白活——并非毫无音意义。 “头儿啊、还有‘下一个’啊,就先暂且不提了……结果呢,几乎所有的人都背负着恩情没有传承,就这样子死掉了。也包括头儿呐。” 传承断绝。应该传承下去的伸援意志消失,有意义的人生变成了无意义的人生。 然后…… “部队里幸存下来的人,就只有我和赛尔玛而已。因此——” 大卫像是在踌躇似地,停顿了一瞬。 又或许他是在后悔自己说了太多多余的事情也说不定。 “我们很迫切需要呐。为了不要让头儿的人生、以及村落同伴的人生变成无意义的人生——我们很需要‘下一个’其他人呐。” “所以是,红色的,嘉依卡?” “……啊啊,是啊。” 大卫意外地爽快承认。 “不过,其实不管是谁都好。那时候,我们还背负着没有偿还对象的巨大恩情呐。所以,只要有愿意承接下来的人在——这样就足够了。而那时候刚好偶然出现在我们面前的人,就是嘉依卡她了啊。” 没有记忆、没有同伴、只自己一个人拖着棺材踽踽独行的——亡国公主。 他们如果没有出手帮助她的话,在不久的将来,她便会走上毁灭之路的吧。正因为看透了她这样子的未来,所以大卫他们才会选择她作为“偿还恩情”的出口吧。 “…………” 嘉依卡眨了好几次眼睛,然后紧盯着那块漆黑的深处。 但至多也只看得见大卫身影的朦胧轮廓而已——无法看出他的表情。就连他是面向着这儿呢、还是对着这儿呢,她也无法判别。 “……战后。” 嘉依卡喃喃自语。 漫长悠久的战争结束了。但太过漫长的战争,却带来了太大的影响……在这世上留下了太多像这样子在原地挣扎着、无法朝向“明天”踏出任何一步的人。 譬如嘉依卡、譬如托鲁、也譬如大卫他们。 虽然在细节上有所不同,但大家——都仍被战争这个“昨日”给囚禁着。 “…………” 同样都是被囚禁在“昨日”之中的人们,彼此争夺着、互相伤害着。 或许——战争其实还未结束也说不定。 * 淙淙的水流声持续不断地鸣响着。 或许是因为——这些如烟飞起的大量水花的关系,所以才让这附近的空气透着一股冷澈吧。尽管这几天连续都是晴天,但唯有这附近,仍带着一股刚下过雨一般的潮湿。 因为这里正位在瀑布的旁边。 山路,哦不,应该说是兽径般的狭窄小路,从山林之中绵延至此,穿过了瀑布旁,然后又再继续延伸至山林的深处。 “……话说……” 托鲁一边走着,一边回头望向背后。 阿卡莉——以及背着手受缚的红色嘉依卡正跟在他的身后。在前往这里之前,他们已经把麻痹红色嘉依卡的针拔掉了,因此她可以用自己的脚站着走路。因为麻痹的状态持续了整整一天,因此她现在似乎还有些走得不是很顺的样子。 “虽然是……交换人质……” 越接近瀑布的附近,瀑布的水声、以及水——清澈河流的味道就越发的强烈。 “但问题出在魔法师呐。” “唔嗯。” 阿卡莉点了点头。 交换人质的时候——对方的魔法师很有可能会对他们发动攻击。 为了消除基烈特队介入的可能性,托鲁他们刻意选择了一个机动车无法进入的地点……但另一方面,山林之中是个到处皆可藏身的地方。而对方的魔法师,想必会抱着机杖、藏身在某处、悄悄地瞄着托鲁一行人吧。 “万一发生了什么事,到时候就照事先讨论的结果行事。” “好。” 听了托鲁所说的话之后,阿卡莉将手掌抵在胸前,如是回应。 然后—— “——哎呀,你们来了啊。很好,很好。” 使枪者已经先一步来到了瀑布潭的旁边。 而他的身旁,正站着白色嘉依卡。白色嘉依卡的双臂沿着躯干、被人一圈一圈地捆绑了起来。当她一眼认出托鲁和阿卡莉的身影时,脸上的表情马上就豁然开朗、闪耀着喜悦。 “托鲁!阿卡莉!” “——没事吧?” 托鲁暂时无视使枪的家伙,问道。 “没事!没问题!” 白色嘉依卡一边一蹦一蹦地跳着,一边大喊。 总之,暂且放心的同时——托鲁仍毫不马虎地注意着周遭的情况。 (那么,魔法师在哪里呢……) 如果在还没交换人质以前就先把托鲁和阿卡莉打倒的话,对方就可以遗体、嘉依卡两者兼得。所以托鲁并不认为对方真的会乖乖地答应人质交换的提案。 “不过我还真是失望呢。” 使枪者一边用枪柄敲着自己的肩膀,一边露出了轻挑的笑容。 “我本来还以为既然是你们指定的地点,所以应该会设有一、两个陷阱的说?” “哦?这么有自信?” 托鲁做出了嘲讽的表情,如此反唇相讥: “你们自己找不到,可并不代表‘没有’哦?” “没有喔。” 或许是因为同伴魔法师已经用魔法调查过了吧,所以使枪的家伙才能这么自信满满地断言。 托鲁一边望着对方的那张脸——尤其特别注意他的眼睛动向——一边心想: (大规模的魔法、以及适用于任何人的陷阱,都很容易牵连到红色嘉依卡。) 因此,就算藏身起来的魔法师要对他们发动攻击,应该也不会选择使用足以歼灭一定范围的大规模魔法吧。 (所以应该会是择定目标、一击毙命。) 为了使出精密的魔法,魔法师果然还是会希望能够确保射击路径就跟视线一样的通畅。 如此一来……魔法师可以藏身的角度,就十分的有限了。 是故—— (……在那儿吗?) 在离他们有一小段距离的地方——一个树林丛生地方,托鲁捕捉到了形似抱着机杖的魔法师身影。 躲在阴暗处等着奇袭别人,本是乱破师德长项。 因此托鲁在几个自己会想要藏身地方,预先设置了几个小小的机关。 不是陷阱。只是以微妙的平衡固定住了几根微微弄弯的小树枝、以及堆了几堆有些不太自然的枯叶堆……他事先刻意弄成只要有人一经过这些东西,就会产生一些微妙的变化。之后只要注意这些小机关有没有发生变化——人类通过该处的痕迹有没有出现,就可以锁定出魔法师藏身的地点来了。 他反而没有设下任何的陷阱。 他是有期待对方会因此而把警戒心松懈下来啦。 而且他也有想到,使枪者他们应该会提早来检查有没有陷阱——而万一他们真的落入了陷阱、进而不想再交换人质的话,那可就糟了。而且,也有可能不是对手、而是白色嘉依卡会掉进去陷阱里面也说不定。 (已经确定出魔法师的所在位置了——虽说如此,但也有可能是对方的伎俩更胜一筹呐。” 托鲁找出来的家伙有可能不是魔法师,而是伪装成形似魔法师的诱饵而已。 故意在易于发现的地方放上伪装物,借此引开托鲁的注意力。如果托鲁目视到的那个,只是个烟雾弹的话,那么魔法师便是藏身在其他的某处了。毕竟距离隔得有一些远,因此就连托鲁也无法判别得出来:那个究竟是活生生的人类呢?还是只是单纯的伪装物呢? (一旦跟魔法师对上,就是这种部份最令人棘手了。) 托鲁在内心一边如此抱怨着,一边紧盯着对方。 “那么——我们家的嘉依卡如何呢?没事吧?” 使枪的男人兴致勃勃地问着。 “……当然。” 绷着一张脸的红色嘉依卡说道。 “哎呀,很好,实在是太好了。找还担心你是不是被他们凌辱了啊、是不是被他们拷问了啊,担心得不得了呢。看来他们对你出乎意料的好呢。” 使枪的家伙大大地点了点头。 这口气哪里是担心得不得了啊……根本就是在期待她被人凌辱或拷问嘛。 “少诬蔑我们人格了!” ——说了这句话的是阿卡莉。 虽然她仍是一如往常的面无表情,但唯有语气掺杂着些许的气愤及火爆。 “哥哥才不会凌辱或拷问人质呢!” “……喂,你……” 托鲁一边以眼角余光看着妹妹,一边嗫嚅地说道: “当初不是你一直叫我拷问人质的吗?” 那时候她明明就说得天花乱坠,把托鲁说得好像拷问就是他的兴趣似的。 “我说可以,但别人说我就不爽。” “你这是什么跟什么啊……” 托鲁以无精打采的声音呻吟着。 “哎,不管怎样都好……”使枪者耸了耸肩,笑道: “我们赶快来交换彼此的‘嘉依卡’吧!” “这样啊。那就来交换吧!” 托鲁一说完,便往身侧退去。 红色嘉依卡被阿卡莉押着肩膀,向前迈出了大约三步。 接着—— “等一下。” 使枪者眯起眼睛说道: “你这是要干嘛?” “为了以防万一呢……” 托鲁如此说完,便伸手敲了敲嘉依卡的背部。 她的背上现在——有个小小的背袋。大约是一个搂抱左右的大小。背袋的边缘接着一条细绳,而绳子的另一端,则握在了托鲁的手里。 “什么什么?要送我伴手礼吗?” “啊啊,是啊。不要客气,好好地收下吧。” 托鲁露齿一笑。 装得越是狠辣,说的话才会显得越逼真。 “是我们家妹妹谨制的炸药哦。” “……什么?” 使枪的家伙一副吃惊的样子,表情相当扭曲。 “人质交换的期间,如果你们魔法师狙击我们、或是我们中了什么圈套的话,我就会拉动这条绳子。我们在这背袋里面动了一些手脚哦。拉了绳子之后,炸药就会点燃了唷。当然,这位红色嘉依卡也会跟着被炸飞。应该说……只要拉了这条绳子,这附近一带都会被炸飞呐。” “………………” 使枪的男人眯起眼睛,注视着红色嘉依卡。 而红色嘉依卡则是——小小地点了点头。 亦即是承认了托鲁所说的话是真实的。 在来到此处之前,托鲁就让红色嘉依卡先看过了少量的火药爆炸时的样子。事先让她知道“托鲁二人手上握有炸药”这件事情,然后再告诉她让她背着的背袋里面也放了炸药。如此一来,她便无条件地轻易相信了。 “故弄玄虚。” 使枪的男人沉吟般地说道。 “你们不怕牵连到自己——” “我们可是乱破师唷!” 托鲁贼贼一笑,然后说道: “你以为你是在和谁做交易啊?乱破师呢,是靠‘为达目的,不惜牺牲敌人和自己的性命’为业的唷?我们如果被打倒的话,白色嘉依卡很有可能也会被杀死。那么,要死的话就干脆一其死吧。” “你……脑袋是不是有问题啊?” 使枪者表情痉挛地说道。 “别让我说那么多遍呐。” 托鲁笑着又重复再说了一次: “我们可是乱破师唷!” 既然是佣兵的话,应该是知道乱破师的传言的吧。 正因为他们的价值观迥异于平常的骑士和士兵们,所以才受到了重用。普通的骑士和士兵所踌躇不前、不愿去做的行为,他们可以一脸理所当然地去执行——乱破师便是作为这样子的特殊战力,而受到了重用。 因此,也有不少人称呼乱破师为“走狗”或是“狂犬”。 那是因为——在他们看了乱破师战斗时的模样之后,他们便惊惧恐慌得直称乱破师们根本不是人。 “你们那边至少有三个人——也就是说,其实我们也很清楚你们还有另外一位魔法师同伴。虽然我不晓得魔法师现在人在哪里,但他人不在此处,就代表了你们其实打算想要打倒我们、然后回收我们这边的嘉依卡——连同‘遗体’一齐,对吧?” 托鲁环顾了一下四周之后,如是说道。 “………” 托鲁应该是说中了吧——所以使枪的家伙才会一语也不发。 “为了慎重起见,我先跟你说一声啊。如果我们过了半天还没回去的话,那么装在‘遗体’上的火药就会自己爆炸了喔。” 虽然这世上也有机械式的限时装置,但像托鲁他们这样子的乱破师最常用的,果然还是最原始的方法。他们利用蜡烛和绳子制成了原始的限时装置——蜡烛一旦燃烧到一定长度以下之后,火就会转烧到绳子,然后这绳子便成了导火线,烧到最后便会点燃火药。 “当然,‘遗体’也会跟着一起灰飞烟灭啰。这样子的话——你们那边的‘嘉依卡’能接受吗?” 托鲁悄悄地将视线投向了红色嘉依卡。 她现在正身在托鲁的前方、背对着托鲁,因此托鲁无从得知她的表情。 不过——对她而言,“回收遗体”一事至关重要。从她对其他同样也在收集遗体的“嘉依卡”深恶痛绝的样子就可以知道,就算把“回收遗体”说成是她的存在理由,也一点儿都不为过吧。 “你这家伙……” 使枪的家伙一脸不爽地低吟着。 很好,事情发展得很顺利。大部份的人类只要一动怒,就会出现可乘之隙。但如果让对方气过头而不愿再交换人质的话,那可就糟糕了。因此,火侯的拿捏尤其重要。 “总之就先好好地交换人质吧。之后要做什么,就等之后——再说吧。” “……啧。” 使枪者啧了一声,然后凝视着托鲁、阿卡莉、以及红色嘉依卡良久—— “好吧。” 他说完这句话之后,便轻轻地推了一下白色嘉依卡的背部。 “……唔咿。” 白色嘉依卡短促地应了一声之后,开始慢慢地走了起来。 同一时间——背部被托鲁推了一把的红色嘉依卡,也开始走了起来。但托鲁这边却有给红色品依卡装上绳子——装在她身上的炸药引爆线还捏在托鲁的手中。 引爆线只是条普通的绳子而已——因此,红色嘉依卡只要走到了使枪者的身边,使枪者当然就可以亲自替她砍断绳子。 “去吧。” 托鲁在红色嘉依卡的背后说道。 红色嘉依卡回头望着托鲁须臾。 “……” 她像是要说些什么似地,张开了嘴巴。 “怎么了?” “……” 但最后还是没有任何只言片语从她的嘴中说出。 红色嘉依卡又回过了头,重新笔直地面向前方,然后开始慢慢地朝使枪者的方向走去。 横亘在两位嘉依卡之间的距离——以她们两人的步距来算的话,大约相距三十步的距离。 两位银发少女互相慢慢地向前迈进,彼此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近。 然后—— ——啊啊呣·帖帖伊·咳伊苏,叹都,阿呣托! “——!” 两位嘉依卡以一脸愕然的表情停下了脚步。 同时,托鲁等人也纷纷拿起武器,做出备战的姿势。 听似人类的声音,但却又不同于人类的声音——由奇怪的声音所诵咏出来的咒文。 “弃兽!” 使枪者发出了惊讶的惨叫声。 而且—— ——啊啊呣,帖帖伊·咳伊苏,叹都,阿呣托! ——啊啊呣,帖帖伊,咳伊苏,叹都·阿呣托! ——啊啊呣·帖帖伊,咳伊苏·叹都·阿呣托! “喂喂喂喂喂喂喂!” 诵咏咒文的声音在四周各处纷纷响起。 不是一只、二只而已。而是这里——恐怕已经全被包围了。 “——竟是奇眼鸟吗……!” 托鲁低声地喃喃自语: “这个数量——惨了、惨了。”不论是哪一种弃兽都很危险,但现在连对手的身影都没看到,才是最严重的问题。 虽然不晓得对方是藏身于何处,但要论小知对手位置的棘手性,奇眼鸟是个尤胜魔法师的对手。 ——啊呜嗒·嘛啊咕,佛特啕! ——啊呜嗒·嘛啊咕·佛特啕! ——啊呜嗒·嘛啊咕,佛特啕! 下一瞬间。 闪烁着彩虹色的“线”,纷纷从四面八方射了过来。 * ——弃兽。 用来总称那些能够使用魔法的野兽。 在菲尔毕斯特大陆上,已经确认有七个种类。虽然它们各个种类都只能够使用一种魔法而已,但全都是极为强力的魔法。因此,人类往往很害怕这些长得比老虎、野狼还要奇怪的异形野兽。而另一方面——军武相关人士有时候会把它们当作“兵器”来使用。或许是用支配精神的魔法术式来操控它们、又或许是单纯地用“契约”来雇用它们。 前者的典型范例——一般用来作为军用犬的〈双头犬〉。 后者的典型范例——和龙骑士一起上战场的〈装铠龙〉。 但不管怎样……若倒过来说的话,弃兽也只不过是指这些能够使用魔法、拥有行使魔法的智能的生物而已,但其实它们在生物层面上,几乎没有共通的性质。弃兽之中,不只野兽而已,还有蜥蜴、鸟类、甚至连水栖生物也身列其中。因此,弃兽这个称呼,和生物形态、生态种别又是不同的区分方法。 而在弃兽之中,被认为是“最弱弃兽”的种类,便是奇眼鸟了。 实际上——奇眼鸟若只和其他的弃兽作比较的话,便是其中最为小型、在生命力的这个层面上也是最弱的。单纯就所有生物的顽强性而言的话,奇眼鸟甚至比猫狗还不如。 但是……它的弱小却与威胁性的大小不成比例,这才是这种弃兽的可怕之处。 奇眼鸟所使用的魔法隐藏着一种可怕的威力,足以轻易地颠覆掉生物性的强弱。弃兽的魔法,基本上并不如人类所使用的魔法来得多样化。但正因如此,它们的魔法才更加的可怕。因为单纯,所以才强而有力。 而奇眼鸟得魔法是—— ——啊呜嗒,嘛啊咕·佛特啕! 在咒文诵咏结束的同时,奇眼鸟头上的肉冠发出了苍白色的光芒。 奇眼鸟——外形大概类似于猫头鹰。大眼珠咕噜咕噜地转动着、脖子本身具有能够绕个整整一圈的柔软性,这些确实就跟猫头鹰的特征一样。 但奇眼鸟身上有个猫头鹰所没有的器官,即“头上的肉冠”。 这只不过是因为该器官的外形长得像鸡的头冠,所以人们才这样子称呼而已。不然其实应该比较接近于“角”的概念。总而言之,这一根从头部往后方伸长的器官,在奇眼鸟行使魔法时会发出苍白色的光芒。奇眼鸟身上相当于独角马的角、双头犬的次要头部的魔法器官,便是这个突起物了吧。 奇眼鸟的脸上,出现了苍白色的魔法阵。 缓缓地旋转着,然后——突如其来地放出了一道光芒。 一道闪着彩虹色的光线,横破了虚空。 但那光线并未击中瞄准的对象,而是射入了附近的瀑布潭之中。 瞄准的对象——年轻乱破师敏捷地扭身闪过了这道光线。一旦确实知道了“攻击就要来丁”,那么即便是魔法,也是有方法可以躲得掉。就这点而言,魔法果然还是不适合用来近身战斗。 彩虹色的光芒吻上了水面。 然后…… “真是可怕呢。” 下了如此评语的是——李奥纳多。 他人现在正在一棵长在离瀑布潭不远处的树上——他正坐在一根长得特别粗大的树枝上。中间夹着树干、长在另一侧的树枝上,则可以看见马特乌斯手拿机杖的身影。 “虽然以生物层面而言,它们是很弱小的呐。” 马特乌斯喃喃自语般地说道。 他的语气——还有表情都非常的淡薄,这是因为他有大半的意识,都用来控制精神支配的魔法术式了。一边操纵着超过十只以上的奇眼鸟,一边还能够这样子聊天,光这一点就清楚地展现了马特乌斯非凡的能力了。 “但它们的‘视线’,可以说是最为凶恶的招数啊。” 在他和李奥纳多所注视的前方——有好几条鱼跳到了瀑布潭旁边的地面上。 这件事情本身并不是什么特别可怕的现象。 但问题是那些鱼儿们是自己浮上水面、飞起到水面之外——也就是地面上。简直就像是它们极力地想要从水中逃出的样子。 而且,鱼儿们一碰触到地面,马上就停下动作,横躺在地。 简直就像是安心了似的——虽然嘴巴和鱼鳃都在毫无意义地一张一合着。 奇眼鸟的魔法。 是……“毒”的魔法。 它们以毒来狩猎。是一种作用于神经、极为特殊的毒。 奇眼鸟的魔法,利用大气中的浮游分子,制造出某种物质,然后以高压射出这个液状的物质。既无獠牙、亦无利爪,就只是以一种足以刺入人类、或野兽肌肤里的力道,把毒液喷飞出去而已。 而且——这种“毒”的效果,非常的可怕。 被攻击到的人和野兽,会感到痛苦、快乐等等,好几种的感觉不停地交替着。大脑内部恐怕会产生无比的混乱吧。有时候会突然变成晕头转向的状态——这倒还算好,有时候甚至会越呼吸就越感到窒息,或是一喝水就会感到全身仿佛在燃烧般的炙热和灼痛,全身的感觉都混乱得乱七八糟。 当然……一旦变成了这种状态的话,人类和野兽通通都难以再保持站姿。 不久之后,猎物便会连走也走不动,只能当场倒下。奇眼鸟们一旦围上倒下的猎物,就会开始用它们那柔弱的鸟喙,小口小口地啄起猎物身上的肉。自己的身体从边缘一点一点地被吃掉,而就连身体被吃掉的痛楚,有时候还会变成令人苦恼的快感。听说有人就是一边流着眼泪和口水,一边绽着笑脸死去。 刚刚鱼儿飞到了陆地上,恐怕就是因为在水中的感觉、和在空气中的感觉,已经被“毒液”调换掉了吧。鱼儿在水中觉得“快要溺毙了”,所以才从水中逃了出来。 若以单纯的“破坏力”而言,其他弃兽的魔法强大得多了。 但如果考虑到“施展对象的己身内部作用”的话——奇眼鸟的这个魔法,应该是最为凶恶的了吧。 “看来是因为视线本身——并不是光线的关系,所以对方才得以闪躲得掉。” “但你看看这个数量。他们应该不可能躲得掉这全部吧。奇眼鸟的好处就是,不用担心它们会施力过猛而不小心杀死对方。” 奇眼鸟的魔法,并无直接性的杀伤能力。 当然……因感觉交替而带来的冲击,或许会引起心脏病发作;又或许会因为感觉的暴冲…咬舌自尽。但这都只是极少发生的罕见案例。被奇眼鸟的这个魔法——被“毒”攻击到的人,虽然会痛苦难堪,但却不会因魔法而流出任何的血来。 正因为这个特点,所以才便于用来生擒。 亚伯力克——马特乌斯和李奥纳多的上司希望“尽可能活捉嘉依卡及其相关人士”。而在来到此处的途中,李奥纳多碰巧发现到了奇眼鸟的巢——而马特乌斯便以魔法将这群弃兽掌控在自己的支配之下——如此便能达成上司的希望,只能说他们还真是幸运。 “但是好像有没看过的家伙们在里而耶——虽然从特征上看来,他们应该是‘另外一组’?” “似乎是呐。” 李奥纳多也点了点头。 现在——基烈特队正同时肩负着二个任务。 逮捕那个自称为“嘉依卡·托勒庞特”的少女。这个任务就跟以前的一样。 而另外一个任务则是:搜索在佩利梅拉尔镇附近被人目击到的“形似嘉依卡的少女”。 换言之,就是要同时追捕二组“嘉依卡及其同伙”就对了。正因如此,亚伯力克和尼古拉才事先讨论了要不要分成二队的事情。 而……现在。 马特乌斯他们的眼前,正有二位银发紫眸的少女。 事情就这样偶然地演变成——由马特乌斯和李奥纳多同时双双捉住。 一这真是好极了。反正也不用怕会杀死他们,不如干脆就让他们全都趴在地上疯狂挣扎好了。” 马特乌斯的脸上浮现出神气的笑意,如此说道。 * “——啧!” 托鲁嘴里一边啧了一声,一边挥起小机剑遮住自己。 奇眼鸟瞄准他的脸孔而击出的“视线”,被小机剑弹开而散了开去。 而最初的一击,他以灵活的动作,勉勉强强地躲了过去。 不过,要继续成功躲掉这些从四面八方飞射过来的全部“视线”,也未免太过强人所难。 而且—— “……!” 红色嘉依卡竦缩了一下身子。 奇眼鸟的“视线”自她的鼻尖头儿削了过去。 若要同时保护红色嘉依卡的话……那就更不可能躲得掉这全部的“视线”了。而一旦吃了一记这弃兽的魔法,马上就会变得无法再继续战斗了。 当然,托鲁本身并没有义务得去保护红红姐一卡。虽然没有义务…… (这些可恶的奇眼鸟……) 托鲁将视线投向瀑布。 在瀑布潭的周围,躺着一些自己跳上来自杀的鱼儿。 奇眼鸟的魔法,基本上是用来狩猎的。那么,它们应该是要来啄食这些横躺在地面上的鱼儿吧——这些惹人憎厌的弃兽们,向来是不会轻易地现身。 除了能够使用魔法之外,奇眼鸟还拥有着幼儿程度的智慧。 是因为它们以为托鲁一行人是妨碍它们“用餐”的坏事者,所以才警戒着他们吗——?还是说…… (——它们被别人操控着?) 听说在众多的魔法之中,有一种魔法可以用来支配对方的心神。 虽然这个招数有一个问题点:对于那些智能超过某种程度的高等生物,很难成功地生效——不过在麻药、酒类、或是疲劳之类的诸多因素下而导致理智、判断力低下时,这个支配心神的魔法据说也可以应用在人类的身上。 而奇眼鸟的话,确实是个可以轻易支配的对象。也就是说——很有可能有人躲在某处操纵着奇眼鸟,让奇眼鸟弃鱼儿于不顾,转而集中攻击着托鲁一行人。 或者那是—— (亚伯力克·基烈特……!) 那个骑士所率领的部队之中,应该至少有两名以上的魔法师存在。 如果这真的是魔法师比主力部队先行至此、并利用奇眼鸟攻击着他们的话,那么情况真的是刻不容缓了。可以使用魔法支配心神的魔法师,也就是说,他也可以指使鸟类或野兽去进行联络。 亚伯力克、尼古拉、薇薇……等等,这些拥有高度战斗能力的家伙们一旦也加入了现在的战局之中,那么到时候托鲁他们就肯定没有胜算了。 “托鲁!” 白色嘉依卡一边被使枪的男人拖走,一边发出悲鸣。 托鲁为了保护红色嘉依卡、躲避有毒的“视线”,就已经竭尽全力了……而使枪的那家伙似乎也是一样的状态。奇眼鸟恐怕并没有打算要区分白色嘉依卡和红色嘉依卡吧。现下已经不是交换人质的时候了。 “可恶!” 使枪的男人把白色嘉依卡挟在腋下——一副准备要赶紧逃跑的样子。 ——啊呜嗒,嘛啊咕·佛特啕! 七彩的视线朝着使枪者的背部飞去。 就算嘉依卡再怎么小只,那个使枪的男人怀里抱着一个人,果然动作想快也快不起来—— “嘉依卡!” 托鲁大叫——下一瞬间。 —咚! 一道低沉的闷响响起,接着瀑布潭就爆炸了。 大量溅起的水花灌注而下,强烈的水蒸气弥漫着这整个四周。 是魔法。 虽然托鲁不知道这是什么种类的魔法,但应该是爆炸系的魔法吧。将魔法的狙击点——焦点对准瀑布潭之后,再以最大输出功率击出了魔法。 来自魔法的支援攻击。 当然,这并不是因为瀑布潭上有奇眼鸟,而是要利用水蒸气和溅起的水花来扰乱视线。 看来使枪者的同伴——魔法师决定与其一只一只地找出奇眼鸟的位置、一只一只地打倒它们,还不如先遮住它们的视线、以确保同伴的安全。沿着视线迸射出毒液的奇眼鸟魔法——这魔法的精准度很高,但反过来说,一旦视线被遮住的话,就无法顺利使用了。 ——啊啊呣·帖帖伊·咳伊苏,叹都,阿晦托!啊呜嗒,嘛啊咕,佛特啕! ——啊啊呣·帖帖伊·咳伊苏·叹都,阿咀托!啊呜嗒,嘛啊咕·佛特啕! ——啊啊,呣帖帖伊,咳伊苏,叹都·阿晦托!啊呜嗒,嘛啊咕·佛特啕! 七彩的视线四处纷飞乱射。 但在充满水蒸气的雾中,视线的准头却是一直晃动失准。奇眼鸟四处乱飞的视线,撞上空气中的水滴之后,有的扩散了开来,有的则贯穿了偏离准头极远的地方。 “……逃走了吗……” 托鲁一边暗自掌握着白色嘉依卡他们逐渐远去的气息,一边喃喃说道。 虽然他很想要赶快追上去,但他刚没有这个余裕。 奇眼鸟们的视线像是焦躁得四处纷飞似地,往四面八方胡乱扫射。 “武器!” 托鲁惊险地闪躲着从四面八方飞来的“有毒视线”——有一半是托鲁用小机剑打掉了——同一时间,红色嘉依卡发出了惨叫般的声音: “还给我——拜托!” “………” 托鲁——拿着小机剑往红色嘉依卡挥了下去。 啪啦的一声,绑着她的绳子、以及背袋的绳子,瞬间就松了开来,掉落到地面上来了。 同时—— “阿卡莉!我要用了喔!” 托鲁大叫。 “——收到。” 阿卡莉点了点头。 同一时间——托鲁拉了一下连接在红色嘉依卡的背袋上的绳子。 ——碰! 背袋爆炸了开来。 不过,虽说是爆炸,但规模其实相当的小。背袋在一瞬间膨胀到将近二倍之大……从背袋中涌出的,并不是火焰和爆炸的冲击,而是大量的白烟。比浓雾还要稠密的白浊,覆盖住了这整个地方。 这原本是为了无法顺利交换人质时而准备的烟幕—— “武器!” “…………” 托鲁把插在腰后的蛇咬剑扔给了红色嘉依卡。 都这个时候了,也没办法了吧。 使枪的男人有魔法的掩护。而如果有什么方法能继续遮掩住视线的话,他们要不战而逃,应该也不是不可能的。但是,只要托鲁们不将奇眼鸟打倒的话,就没有办法逃离此处。如果这真的是基烈特队的人在操控奇眼鸟的话,那么更不会让托鲁他们轻易逃走。 “……感谢。” 红色嘉伙卡转过头,越过肩头对他咧嘴笑道。 这是她第一次展露给托鲁看的开朗笑容。 而下一瞬间—— “————” 她一边回身,一边抽出蛇咬剑攻击。 一瞬间就伸长了好几倍的异形剑刃——如锯子般的剑刃,随着使用者的回身,也跟着一起旋转了起来。像是要把捕捉到的东西层层撕裂开来似地,蛇咬剑一边起伏翻腾着,一边朝着托鲁飞来。 “——! 托鲁几乎是反射性地举起了单边的小机剑,等着接下她的这一记攻击。 但是——蛇咬剑的这一击,却突如其来地在空中转了个弯,漂亮地闪过了托鲁。 将武器化作成自己的一部份来操纵,是只有机剑才做得到的招数。在半空中画着复杂曲线的蛇咬剑,其剑尖恰好在此时逮到了一只突破烟幕、现出身来的奇眼鸟。 佛特……呜喔喔喔喔! 在奇眼鸟即将诵咏完咒文之前,蛇咬剑卷绕住奇眼鸟的身体。 下一瞬间,蛇咬剑的剑刃又渐渐恢复成原来的长度——并将奇眼鸟的身体切成了好几块圆片。羽毛在半空中纷飞,弃兽的尸体在地面上弹跳,发出了闷响。 一击毙命。如果吃了这武器的一记攻击,应该连缝合伤口都相当的困难吧。 “总之,先打它们。暂时休战。” 红色嘉依卡不知为何有些得意地对他如此说道。 我可是帮了你大忙呢——或许是因为她心里正这么想吧。 “……好吧。” 托鲁也只能点头答应了。 烟幕中的遭遇战。 虽然防备着奇眼鸟的包围、以及它们的集中攻击,但奇眼鸟究竟会从何处出现——根本无从判断。如此一来,就只能在敌人突然出现的时候,迅速地做出反应——在对方的“视线”瞄准到自己之前,就得先一刀砍死对方才行。 “可恶……真是倒楣透顶。” 托鲁一边说,一边举着小机剑。从他身侧倏地出现的“视线”——他反沿着那道“视线”,把飞窜过来的奇眼鸟的头一剑砍断。 “哥哥!” 阿卡莉一边大叫——一边突破了烟幕,飞奔了过来。 托鲁、阿卡莉、以及嘉依卡。 三人各自拿着自己的武器,背靠着背,摆出了作战姿势。 “就算我们说要离开这里……” 托鲁转过头,越着肩膀向身旁的阿卡莉说道。 “操纵这群弃兽的家伙应该也不会允许我们离开吧。这样的话,就只好杀光这群弃兽了。在那之前——跟这个红色嘉依卡就暂时休战吧。” “…………知道了。” 阿卡莉好像有什么话想说的样子,有一瞬间皱起了眉头——但此时不宜犯傻继续争执,于是她只是微微微地点了点头答应。 第四章 从者的选择 selection of servant 瀑布潭的四周,满是凄惨无比的景象。 遍地布满着看起来像是鸟类尸体的东西,而瀑布潭四周的地面上,更散乱着鱼类的尸骸。恐怕是鸟类尸体所散发出来的气味吧——浓密的尸血臭味弥漫在这一带,格外地腥臭难当。 看起来像是鸟类尸体的东西——没有明确断言的原因是:所有的尸体都已经看不出来它的原型是什么了。有的被利刃劈成了两半、有的则身首异处、有的则是身体正中央被打穿了一个洞……异形怪兽们一动也不动地倒在地上,看起来就像是某种非现实的景象。 而且——简直就像是下过了一场倾盆大雨似地,这附近的地面、树木等等都湿透了。水珠在叶尖、树梢上发出反光,地面上也有一些地方正泥泞不堪。 这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哼嗯?” 手插着腰、环顾着四周的人,正是巨汉佣兵——尼古拉。 坚硬的皮革铠甲以及长机剑自足不消说,其他还有备用的短剑、锁链等等零零琐琐的配备都装在了自己的身上——全面武装的重装备状态。完全就是一副即将奔赴战场的模样。 在他身旁的其他人也都跟他一样。 “这究竟是……” 除了平常使用的长剑之外,亚伯力克的腰上还挂着另外二把备用的短剑。除此之外,他甚至还佩戴了板金铠甲,虽然仅限于要害之处而已。他背上还背了一个尺寸略大的简易头盔——一旦开打,就可以马上把它戴到头上。因为是在山里头,所以他已经省略掉一些过重的装备了——若是在平地的话,他或许会用整套铠甲把自己全身层层裹住吧。 至于薇薇,虽然乍看之下是很普通的装扮——但大衣底下却暗藏着比平常多了好几倍的暗器。就连平常不怎么穿战斗装备的芷依塔,也佩戴了简易的护具,身上甚至还携带着机杖。 亚伯力克一行人在收钊马特乌斯的联络之后,马上就赶来了此处。 具体情形是:有一只受到马特乌斯精神支配的鸟儿,把联络的纸片送到了〈四月号〉的车上。而纸片上写着一句“我发现嘉依卡了”,同时记载了发现的地点。 基烈特队的所有成员便是为了要逮捕嘉依卡一行人,所以才来到了此处。 重装备——不仅代表着他们的决心,同时也是为了要防备装铠龙又中途乱入的可能性。 然而…… “奇眼鸟……” 芷依塔一边低头看着四散的尸体,一边喃喃地说: “第一次看到实物呢。” “哎,若要说到危险的话,所有弃兽都很危险啊……尤其是奇眼鸟呐。” 尼古拉颔首说道。 虽无致命性的威力,但奇眼鸟拥有扰乱他人感官的“视线”,而且它们的“视线”射程很长,人类一旦对上了它们的视线,若不用魔法是打不赢它们的。何况奇眼鸟又都是集体狩猎,因此就连逃走也非常困难。 正因如此,遭遇上它们的人多半都会死掉。若是不想死的话,就只能够趁奇眼鸟尚未发现之前,从远方偷偷地观察而已——这是普遍对于奇眼鸟的一般认知。虽然这一点认知可以跟其他的弃兽互相共通。 “是马特乌斯干的吗?” 尼古拉蹲下身来,用手指挟起被切得七零八落的其中一片尸体。 “他应该没那么刚好,竟恰巧在场吧?” “就是说啊。” 芷依塔点了点头。 “所以——是那二个乱破师打倒的啰?” 亚伯力克一边单膝着地,一边说道。 他也皱起了眉头,仔细地检视着奇眼鸟的尸骸—— “尼古拉。” “是。” “这个尸体——莫非……” “是的。有一点奇怪呐。” 尼古拉把一只奇眼鸟——正确说来,那应该只是奇眼鸟的一部份——拿在手上。 “这并非短剑、也并非铁锤所致。” “究竟是什么呢……这伤口断面,特别的杂乱不整。” “该不会是——锯子之类的吧?” 亚伯力克和尼古拉皱着脸,面面相觎。 在他们二人的背后— “应该是蛇咬剑。” 薇薇一边望着他们手上的尸体,一边说道: “我以前有看过蛇咬剑砍出来的切口。简直一模一样。” “‘蛇咬剑’,指的是那个吗?” 尼古拉站起身来,皱着脸问: “常用在突袭的那个异形剑吗?” “是啊。虽然蛇咬剑不适合用在正式的短兵交锋,但用在出人意表、突击对手上,却会是个凶恶至极的武器。” 薇薇脸上露出掺杂着苦笑的表情,对他如是说: “暗杀者们也有在使用小型的蛇咬剑。不过,与其说是剑,倒不如说是‘可以砍切的鞭子’会比较好理解吧。” “哼嗯……” 亚伯力克一边用手指撑着下巴,一边沉吟: “这是怎么回事?那二个乱破师使用了蛇咬剑吗?” “乱破师会使用各式各样不同的武器。所以这也不是不可能的事呐。” 反倒是骑士和剑士,特别地讲究武器。 但对乱破师而言,只要是可以使用的东西,就算是路旁的石头,也可以当作武器使用。 “不过……看了看别的尸体,也有发现到由普通的双把短剑所造成的伤口断面、以及铁锤所致的伤痕。这二种武器在使用时都会用到双手,他们应该不会屡屡更换武器吧……” “不管怎样,我们似乎是来迟了呢。” 亚伯力克站起身来,环顾四周。 “恐怕是呐。” 尼古拉耸了耸肩。 不管当时杀了这群奇眼鸟的人是那二个叫做托鲁、阿卡莉的乱破师,抑或是其他的家伙,如今这附近都已经看不见那些人的踪影了。 同样该在此处的马特乌斯和李奥纳多——亦是如此。 “就算他们追着嘉依卡等人而去。但总该留下其中一人等着联络我们吧。” “……很有可能是……” 芷依塔歪着头,一边用食指抵着额头,一边说: “有二组必须追捕的对象。所以,他们二人才分开来去追……” “另外一位使用蛇咬剑的人是吗?” 亚伯力克低声沉吟。 “这样事情就说得通了呐。如果对方有三个人的话,因为奇眼鸟的数量本就不多,再加上他们应该是用突袭,所以他们就算真的杀光了奇眼鸟,也没有什么好奇怪。” 尼古拉也赞同说道。 “不管怎么样,毕竟是马特乌斯和李奥纳多他们两人在做事,所以应该有留下些什么留言之类的吧。” “我们稍微调查一下这附近吧。芷依塔、薇薇,你们先回到〈四月号〉上吧。或许他们二人发出的信息已经送到了也说不定。我和尼古拉稍微在这附近调查一下之后再回去。” “遵命。” 对于队长的指示,二名少女一起点头回应。 * 少女——一脸瞠目结舌的样子,不住地直眨巴着眼睛。 “哇咧?这是怎么了?” 她问话的口气相当地开朗爽快……但却无人回应她。 当然,并不是因为问话的对象已经睡着了,也不是因为对方没听到少女问的问题,更不是因为已经死掉了的关系。只是因为对方太过于疲劳困顿而懒得回应她罢了。 托鲁、阿卡莉、还有红色嘉依卡。 在废弃房屋鳞次栉比的破败街道一角——半埋在瓦砾之中的〈斯维特莱纳号〉旁边,他们三人全身精疲力尽。 离瀑布旁的战斗已过半日有余……他们三人总算打倒了那群奇眼鸟,成功地从那个地方逃了出来。话说回来,对手毕竟是鸟类,所以若只是普通地挥舞短剑或铁锤的话,是伤不了它们的。托鲁他们为了击毙那十多只的奇眼鸟,可是费了一番相当大的功夫。 不过,少女应该不知道他们遇上了这样子的事情吧。 “…………” 少女——芙蕾多妮卡张着红色双瞳,视线依序从托鲁、阿卡莉、再到红色嘉依卡的身上打量着。 过了一会儿,芙蕾多妮卡兴致勃勃地一边望着红色嘉依卡,一边如此问道: “嘉依卡,你换发型了?” “…………喂。” 托鲁以一脸厌烦的表情回应她: “你把这个嘉依卡,和平常的嘉依卡看成同一个了啊?” “嗯?她是嘉依卡没错吧?” 芙蕾多妮卡歪头疑惑。 “你看仔细一点!才不是同一个人咧。” “诶?是这样子的吗?” 芙蕾多妮卡又重新审视了一下眼前的嘉依卡——但还是一脸不可思议的样子,把头歪向了另一边。 “都是银发、都是紫色眼瞳啊。” “你这么说是没错啦。” “手也是两只、脚也是两只啊?” “那不管是谁都是这样的吧!人类又不像你一样,可以变形成各种姿态!” “是喔……” “啊哈哈哈哈”——芙蕾多妮卡开朗豪爽地大笑。 她闭上眼睛,一边微微抽动着鼻子,一边添加说道: “因为味道也一样啊。所以我才分不清楚的嘛。” “……什么?” “她们连味道也一样唷!但不是同一个人对吧?真是好凑巧呐。” “………………” 托鲁皱起眉头,陷入了沉默。 银发、紫眸、以及“嘉依卡”之名。借由某些事情——某种可用来冒称〈禁忌皇帝〉女儿的诈骗手法——的确是可以模仿到这种程度。 但要做到体味也一模一样,应该是不太可能的吧? 还是说,“味道也一样”只不过是芙蕾多妮卡随便信口开河? “不过,如果这人不是嘉依卡的话,那她到底是谁啊?” “呃,那个……” 托鲁支吾其词。在这种连开口说话他都觉得懒的状态下,他真的没有力气为她说明太多。 “哎,她是嘉依卡。不过……” “…………” 灾蕾多妮卡蹲在托鲁的面前,用那双红色瞳孔一动也不动地凝视着他的脸。 “托鲁,你是在耍我吗?” “我才没有!我自己也很困惑要怎么跟你说明才好啊。” 托鲁哼哼唧唧地如此回答她之后——转头望向红色嘉依卡。 “说真的,你们……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啊?” 白色嘉依卡、以及红色嘉依卡。 这二位少女的名字、发色、眸色、体味全都一样——甚至还同样都失去了一部份的记忆。 若说是巧合,那也未免有太多的相同点了吧。但若说是造假,那究竟是谁在造假呢? 而且这两为嘉依卡本身也并没有在图谋着些什么啊。 “……我,本尊。” 红色嘉依卡只是怒瞪着眼,如此说道。 恐怕她也不甚清楚自己本身以外的事情吧。抑或者,她根本就连自己本身的事情也不甚清楚。毕竟她的记忆有所缺漏——这也是无可奈何的事情吧。 (话说……这个情况……) 红色嘉依卡坚持自己是“本尊”这件事。 白色嘉依卡坚持要收集“遗体”这件事。 或许是因为欠缺记忆的关系? 自己究竟是谁——她们自己都没有把握。 因此,她们为了证明自己“正是自己没错”,所以才如此执着于自己的行动和目标物。 若真是如此…… “但是啊,哥哥……” 呼吸好不容易终于缓和了下来——此时,阿卡莉也加入了对话。 “现在可不是我们可以精疲力尽的时候啊。” “我知道啦。” 托鲁叹了口气,站起身来。 说巧不巧在刚刚那种情况下他们根本无暇使用〈铁血转化〉,如今反倒庆幸幸好没有用。一旦发动了〈铁血转化〉,他们大概会半天都无法动弹吧。〈铁血转化〉会过度使用肉体,因此一旦发动超过一定的时间,身体就会因体内囤积的疲劳而在结束〈铁血转化〉之后,变得完全无法动弹。 若情况真演变至斯,那么托鲁他们应该早就因为超过极限而倒下了。 如此一来……他们恐怕就只能束手无策地让后头追来的基烈特队逮捕了吧。虽然没有明确的证据,但托鲁心里确信那些奇眼鸟会袭击他们,肯定是基烈特队的魔法师所搞的鬼。 “再这样下去,我们会被他们追上。” “是啊。” 托鲁转头望向〈斯维特莱纳号〉。 他们返回来此处,是因为包含飞镖在内,他们已经消耗了太多的武器、药剂等等的关系。光只靠先前阿卡莉所拿出来的东西,感觉上应该是顶不住的吧。包括恢复疲劳用的食材在内,他们亟需堆在〈斯维特莱纳号〉车中的物负。 然而…… “只能就这样子放弃了吗?” 托鲁一边望着机动车——一边喃喃白语,似乎并不是在询问着某个人。 如果没有魔法师在的话,就无法驱动机动车了。 托鲁他们当然可以清得走瓦砾,但驱动机动车这件事情,他们却是无能为力。 “啥?你是说这台机动车吗?” 忽然——芙蕾多妮卡手指着〈斯维特莱纳号〉询问。 “要不然我帮你们驱动它吧?” “……啊。” 托鲁和阿卡莉面面相颅。 若是芙蕾多妮卡的话——就可以代替得了魔法师了。刻印在脖子上、相当于魔力“存取出入口”的徽纹,如果是芙蕾多妮卡的话,应该可以用变身魔法重现无数个出来吧。让弃兽来当驾驶驱动机动车——他们二人还真没有想到过这个方法。 “啊——……” 托鲁一边感到有些羞窘,一边搔了搔脸颊。 平常总是对芙蕾多妮卡冷淡至极,却只有在这种时候才拜托她,因此他多多少少还是觉得有些难为情。“凡是可以利用的东西就要物尽其用”是乱破师的基本原则,而托鲁身为乱破师,难为情之类的想法,未免太过于耿直了也说不定。 “可以拜托你吗?” “可以啦。如果你之后愿意跟我打一场的话。” “…………啊啊,好啦,我知道了啦。” 托鲁用半自暴自弃的口气如此回应。 尽管他已经打从内心地不想要再和芙蕾多妮卡战斗了……总之现在也只能拜托她驱动〈斯维特莱纳号〉了。她如果愿意变身成巨大的装铠龙型态的话,那么应该可以很快地把瓦砾清干净吧。 如此一来——在这之后呢…… “离开此处之后,我们该怎么做呢……” 在还没有夺回白色嘉依卡的情况下,托鲁他们也没有什么应该要前往的目的地。 也不晓得对方——使枪的家伙他们藏身于何处。 “果然现在应该还是要拷问……!” “你果然很喜欢拷问嘛。” “别瞎说了。我才没有喜欢拷问呢。” 阿卡莉摇了摇头。 “但是我最喜欢看哥哥把活蹦乱跳的女孩子绑起来欺负、厉声喝斥,然后因此而眼神发亮得样子了…………” “好,就算我真这么做了,但你这样不也是很变态吗?” “被哥哥你这么一说,人家会觉得很不好意思呐。” “我并不是在夸奖你。” 托鲁一边半睁着眼瞪着阿卡莉——一边摇了摇头。 “这家伙,应该也不晓得吧。” “……哎,是啊。” 阿卡莉很干脆地点头附和。 托鲁他们若要找到对方的所在之处,最简单的方法就是向这名红色嘉依卡打听消息。但使枪的家伙他们应该也很清楚这种事吧。若托鲁一行人趁他们大意的时候来突袭的话那可就麻烦了——所以他们应该已经移动到红色嘉依卡所不知道的地方去了——这样子的想法才稳当。 “那么,哥哥。不如就按照当初的预定,动身去佩利梅拉尔镇如何?” “啊?但这样嘉依卡——白色嘉依卡要怎么办?” 丢弃雇主、光托鲁他们自己移动,根本就没有意义啊。 “白色嘉依卡应该也知道我们原本正朝着佩利梅拉尔镇去吧?而从埋伏等待我们到来的这件事情可以推断得出来,对方应该也知道我们正要前去佩利梅拉尔镇。他们也算是‘嘉依卡’的同伴,若受到基烈特追击的话,也只有逃跑一途。不过,他们……” 阿卡莉注视着红色嘉依卡: “应该也没有打算要抛弃这个红色嘉依卡吧。不然的话,他们打从一开始就不会回应我们交换人质的要求了。这一点跟我们这一方是一样的。如此一来——” “……原来如此。” 如果没有其他要做的事情的话,前往佩利梅拉尔镇才是最合情合理的。使枪的家伙他们很有可能也跟托鲁一样,有着相同的想法。 “也没有其他的好方法了……吧?” “…………” 面对着托鲁和阿卡莉的视线——红色嘉依卡只是无言以对。 既不否定、亦不肯定。所以她应该是没有异议吧。 托鲁短短地叹了口气之后,随即砖头望向芙蕾多妮卡,对她说道: “芙蕾多妮卡,拜托你了。” “嗯,没问题。” 芙蕾多妮卡如此说完,顶着一张笑脸,点了点头。 她发出“咚”的一声——同时轻盈灵巧地飞身而起。 密度急速变化的空气,发出了震动声响。轰轰低吟的疾风缠绕着她的身体,芙蓄多泥卡一边扬起尘烟,一边往空中更高处飞舞而上。苍白色的闪电爬转旋绕在她的四周。激烈地蠢蠢蠕动的光影斑驳,将她塑造成跟少女轮廓完全不一样的东西。 而若要计算时间的话,这也只不过用去了眨个几眼的时间罢了。 少女的身影消失不见了——取而代之地降落在地面的是一只巨大的龙。 “——! 红色嘉依卡愕然地睁大着双眼。 “装铠龙……!” “啊啊……这么说来,这是你第一次看到她这个模样嘛。” 托鲁一边搔着脸颊,一边苦笑。 话说回来,红色嘉依卡刚刚才和芙蕾多妮卡第一次见面,所以会如此吃惊也是理所当然的。而托鲁他们已经见识过无数次芙蕾多妮卡的“变身”了,因此事到如今他们都已经不会感到惊讶了——已经渐渐感觉麻痹了。 红色嘉依卡一边仰视着突然出现在眼前的白色巨大躯体—— “……………真是惊人。” 一边眯起眼睛不自觉地说出了这般感想。 * 疾走。狂奔。飞驰。 简直就像是毫无体重般地轻盈——或像是在冰上滑行般地行云流水。那动作相当的安定流畅,完全不会想到那竟是穿梭于无路山间之中的移动。 李奥纳多是名亚人士兵。 为了获得高速移动、隐密移动的特殊化身体功能,从他尚在母亲胎里时,就已经开始接受魔法的改造。母亲为了微薄的金钱而将尚且孕育在自己体内的儿子卖掉,而军方则把他的一切权利——正是字面上的意思——把他的生杀予夺的权利给夺走了。 但事到如今,关于这件事情,李奥纳多也不想多说什么抱怨的话了。 因为没有充裕的金钱可以养育小孩,因此,出生马上就被双亲杀死的婴儿并不在少数。而在面临农忙期的农村里头,因孕妇无法工作之故,于是她们就像是理所当然似地,让僧侣、神官为她们进行堕胎之事……双亲将小孩卖作成奴隶的现象,在战后也依然层出不穷。反倒是景气愈发地明显变差,更导致了数量不减反增” 他心想:或许他反倒该心存感谢,竟可以以亚人士兵的身份出生在这世上。 正因为有着这份亚人的能力,所以他才能在战后不愁找不到饭碗,而且还被分配到了基烈特队队上。至少现在的生活,比起被卖去常奴隶、一边被奴隶头欺负、一边重复着无止尽的单纯劳动,要来得好太多了。 但是……正因为如此…… 李奥纳多才对自己的能力有所坚持。 “……啧。” 短促地啧了一声的李奥纳多,正在奔驰当中。 怎么可能——区区一个普通的人类,而且还是一个抱着一名少女累赘的人类,他竟然会追丢了?虽然说当时现场非常的混乱,但若以李奥纳多的能力而言,应该可以轻易地尾追在那个使枪者的后面才对啊。 然而……对方却超出了李奥纳多的预料之外,极擅长于在山中移动。 对方恐怕也已经发现到自己被跟踪了吧。他应该是和同伴魔法师一起一边仔细地消掉可供追踪的痕迹,一边移动着的吧。 他们竟选择——破坏这整个地方。 一旦用魔法破坏掉这四面八方,那么岂止追踪痕迹了,就连要用气味追踪,也会因为魔法冲击及破坏的热度而难以继续追踪下去了。结果——李奥纳多最后不得不返回到与马特乌斯事先商定好的地点来了。 然后…… “——马特乌斯。” 大大地纵身一跃——李奥纳多几乎连脚步声也没有发出,便站到了坐在街道旁石头上的马特乌斯面前。 但是,马特乌斯仍只是维持着低垂着头的姿势,并没有把他的脸抬起来。 李奥纳多以惊讶的表情观察着他的面孔——此时,他简短地如此说了一句: “我失败了。” “你说你失败了……” “我把乱破师一行人追丢了。” “马特乌斯先生也追丢了?” “嗯?你也是吗?” 此时,马特乌斯总算抬起了他的脸,望向李奥纳多。 李奥纳多晦暗不明地笑了一下,耸了耸肩。马特乌斯注视他良久—— “我刚刚为了捉住乱破师一行人而有些勉强乱来,所以才不行的呐。” 他的精神支配魔法有好几种阶段。 他既可以只是交予对方规定好的命令,然后便放任对方去执行——也可以将彼此的感觉连接起来、操纵支配对象的身体、将对象的所见所闻读取到自己的身上。 而这一次,马特乌斯选择了后者。 因为他本来就打算要利用奇眼鸟,确实地将乱破师一行人一网打尽。马特乌斯得要彻底控制住那群弃兽们,方能让它们全体采取战术性的动作。只是单纯交代命令而已的话,那些智能低下的奇眼鸟很有可能无法布下有效的包围网。 可是——这反而适得其反了。 乱破师他们竟不是选择逃跑,而是选择了歼灭全部的奇眼鸟。 马特乌斯和多只奇眼鸟的感觉同步得太强、太深,和一只接着一只被他们杀死的奇眼鸟一起共同经历了临死前的痛苦……因而耗尽了体力。他没有当场气绝昏倒,还是因为他中途调整了精神支配的术式的关系。但即使如此,他之后仍没有多余的力气可以去跟踪乱破师一行人了。 “真没想到十三只竟全部都被他们干掉了。” “我们太小看那乱破师一行人的能力了?” “这一点也不得不承认呐……” 马特乌斯交臂抱胸,低声沉吟: “那些家伙们带着疑似嘉依卡的少女。那个少女的武器是蛇咬剑。” “……蛇咬剑。” 李奥纳多蹙眉低喃。 “虽说是剑,但长得几乎跟鞭子一样,攻击范围相当广大。我本来打算从短剑和铁锤的攻击范围之外包抄、制服他们,但如意算盘却被她破坏了。” “…………” 李奥纳多不禁为他叹息。 “你那边又是怎么样了呢?” “哎,我啊——” 李奥纳多简单扼要地说明了自己将使枪者他们追丢的经过原委。 马特乌斯沉默地听着他的说明—— “我们要各自分头捉住‘嘉依卡一伙人’,到底是有些不自量力吧。” “……是啊。” 再怎么说,他们也未曾想到过:基烈特队正在追捕中的两组“嘉依卡一伙”,竟会齐聚于一堂。 “……总而言之,我们还是先等基烈特殿下找过来吧。” “……虽然很丢脸,但还是这样做比较好吧。” 李奥纳多在马特乌斯的身边坐了下来,同时叹了口气。 * 佩利梅拉尔镇——非常地繁荣兴盛。 尤其是大马路,总是有形形色色的人们在摩肩接踵着。头发的颜色、眼睛的颜色、皮肤的颜色自是不同,而且就连衣服装扮,也都掺杂着各种形式、色彩、其他各地地方的民族服装。无数的男女老幼们,一边瞧着并排在路边的摊贩,一边走在大马路上。 若是一个不小心,恐怕就会被人潮冲走,最后不晓得会被带去何处了呢。 “……好惊人。” 托鲁眯着眼喃喃自语。 他也是第一次来到人潮多到这种地步的地方。 作为交易集散地而兴盛繁荣的这个城镇,人潮往来非常的频繁。就这一点而言,这儿的确是有些龙蛇混杂,在治安维持上让人感到有些不安。但是……菲尔毕斯特大陆上有许多尚未从战后的混乱之中脱离、情况仍旧凋敝不振的国家和城镇,而这儿却是个独特的例外,是菲尔毕斯特大陆上相当有活力的一个城镇。 领主的居所附近大多会有兴盛的城镇——托鲁和阿卡莉暂时住了一阵子的戴尔索兰特市也是如此——但跟这个佩利梅拉尔镇比起来,规模既不是一个等次、密度上也大为的不同。尤其是这条位于“市中心”、正值大白天时的大马路,人潮密密麻麻,多到让人的视线无法笔直地穿过整条马路。 而在这样的马路上…… “——哎呀。” 托鲁漫无目的地彷徨茫然地走着。 来这佩利拉拉尔镇上看看是不错啦——但他完令没有想到人潮竟然会拥挤到这种地步。 就算那个使枪的家伙跟白色嘉依卡真的来到了这个佩利梅拉尔镇上,但在这种情况之下,要找到他们,应该非常的困难吧。 不过,对方也有着同样想法的可能性并不低。 如果是双方同时四处搜找彼此的话,那么找到对方的机率应该会提高一些。是故,托鲁才选择了如此漫步在人群杂沓之中。 “哎,如果有个醒目的标记物就好了呐。” “醒目的标记物?” 问他这句话的人,正是走在他身旁的芙蕾多妮卡。 不消说,她现在的外型是平常的少女姿态,或许是怕会走散吧,她右手正抓着托鲁披风的一角——这在旁人眼里看起来,简直就像是岁数上有些差距的妹妹一样。虽然从容貌上来看的话,当然是长得一点也不像。 “总之就是:就算有这么多人,也可以马上发觉‘啊啊啊,那家伙在那儿’的醒目啊。” “那不然我变身吧?” 芙蕾多妮卡像是在说“那不然我帮你敲敲肩膀吧?”似地,口气轻快地问着托鲁。 “不要。拜托你了。” 对此,托鲁皱着脸如此说道。 “很显眼唷?” “太显眼了啦。话说,会死人的。” 如果在这条街上突然出现弃兽——装铠龙的话,人们无疑会陷入恐慌的状态之中。在这种人口密集的状况下,人群一旦暴走,肯定会有人倒下然后就被踩死的吧。哦不——就算真的尽力避免了这种情况发生,但只要起了大骚动,基烈特队铁定会找上门来,到时候很有可能又要面临三方混战的麻烦场面了。 “如果有什么仅限于那些家伙才会发觉到的标记物就好了呐。” 托鲁交叉着手臂说道。 芙蕾多妮卡像是想到了“绝妙好主意!”似地,“碰”地一声敲了一下自己的手,对他如是说: “把那个红色嘉依卡的头给剁了,然后装在长枪或是某样东西的尖端上,高举着走在路上如何?” “那的确是很显眼没错呐!但把要拿来交换的人质给杀了,那接下来要怎么办?话说,单单只为了显眼,你就要剁人的头,未免也太残暴凶狠了吧。” “但这在战场上很常见啊?” 芙蕾多妮卡语气爽快地如此说道。 哎,的确。为了达到提振同伴士气、削弱对手斗志的双重效果,把败阵敌人的头颅或其他等等的东西高高挂起、展示给对手看,也不是什么稀奇罕见的事情。 “因为你那是在战场上啊“跟现在的情况又不一样。” “人类的行动原理还真是复杂呢。常常因时间、情况而有所改变。” “是你不知变通得太过分了。” 考虑时间和情况——是基本以集体生活为主的人类所拥有的思考模式。 弃兽、而且还是从不集体行动装铠龙,似乎没有“察言观色”、“因应周遭状况”等等的想法。 “总而言之,在夺回白色加以卡之前,我们不能做出任何的蠢事出来。” 顺道一提,红色嘉依卡就跟之前一样,绑起来丢在〈斯维特莱纳号〉里。看守的工作则委托由阿卡莉负责。 “托鲁?” 芙蕾多妮卡忽然歪着头疑惑地叫了他一声。 她像是感到很不可思议的样子,抬头仰视托鲁,开口问他: “我是刚刚突然才想到的啦。她也是嘉依卡对吧?” “哎,她是这么自称的啊。” 托鲁一边在脑海中描绘着红衣少女的身姿,一边如此说道。 一样的头发、一样的眼瞳、一样的名字、一样的味道,而且也一样丧失了记忆。 表面上的言行举止和服装虽略有不同——但共通点却多到让人难以认为是不同人的两位少女。 “目的也一样对吧?” “哎……收集遗体这一点是一样没错啦。” 话说回来,红色嘉依卡和她的同伴这次袭击托鲁一行人的用意,也是出自于夺取“遗体”的目的。托鲁他们至今为止都是主动夺取的一方,所以之前一直都没有怎么意识到,但如果有人抱着跟他们一样的目的的话,那么他们也很有可能会变成遭人夺取的一方。 反正不管怎样—— “就结果而言,她们给人类社会带来的影响应该是一样的吧?” “……你说什么?” 托鲁皱起眉头,转头望向芙蕾多妮卡。 装铠龙少女以一副可说是天真无邪的表情,对他如是说: “我是说,她们都很有可能会为这个世界再次引来战乱啊。也就是说呢,托鲁侍奉的对象,就算不是白色嘉依卡也没关系的啊,不是吗?” “你在说些什么啊?” 托鲁一脸惊诧地问向芙蕾多妮卡— “托鲁只是想要有个活下去的目标、以及可以为目标而战的地方而已吧?” 芙蕾多妮卡像是在向托鲁确认似地,如此回问着他。 “这样的话,你就算改和红色嘉依卡一起行动,不也是一样的吗?” “…………” 托鲁本想立即开口否定她——但却哑口无言。 白色嘉依卡有恩于他。 让他重新燃起想再次找寻人生目标的心情——她的恩情,即在于给予了他转变的契机。 但是,单只是因为欠她恩情的话,托鲁并不会就这样子跟随着她、受她雇用。 正如芙蕾多妮卡所说的,托鲁想要留下曾经以乱破师的身份在这世界上活过的证据、他想要一个能够留下这般证据的战场。而如果他跟随着嘉依卡的话,就算战场之类有些不太可能,但至少打斗现场之类的机会会自动增加吧。 再者,嘉依卡的行动本身就会引发下一次的战乱——这个可能性也并非为零——至少基烈特队、以及在他们上位的家伙们,似乎真的很害怕这个可能性成真。 但是,红色嘉依卡亦是如此。 话说回来,嘉依卡究竟是否为公主本尊的这个问题,托鲁认为不管是哪一个答案都无所谓。嘉依卡是不是本尊、和托鲁信任她这两件事情,并没有绝对的关联——在那座“不归谷”中,托鲁本身已经彻底体会到了这一点。 那么,跟随侍奉较为符合托鲁的目标,亦即积极地想要引发战乱、改变世界、为此而努力战斗的红色嘉依卡,应该比较好吧……这样也比较合理吧。 “别说蠢话了。” 托鲁一副像是使劲地从喉咙深处勉强挤出来的样子,吃力地对她说出否定的话语。 “这样啊?我这话很奇怪啊?” 对此,芙蕾多妮卡果然歪头纳闷: “托鲁只不过是因为白色嘉依卡有个教唆你‘再次找寻生活的目标’的这个恩情在而已,就打算一辈子跟随她了吗?这样子不就跟‘追寻人生目标’一事互为矛盾了吗?” “…………” 托鲁再次哑口无言。 他很清楚芙蕾多妮卡想要说的事情。至于她想说的事情,老实说打从遇到那个红色嘉依卡开始,托鲁的心中就隐隐然有了类似的问题——只是没有去意识到它而已。 为了吊唁父亲而收集遗体的白色嘉依卡。 为了替父亲报仇、想用来作为报复敌人的手段而收集遗体的红色嘉依卡。 她们两人最后所采取的行动,都是一样的。哦不……倒是可以说红色嘉依卡的眼光放得更远。收集完遗体之后,以遗体为证明,自己便可名正言顺地自称为皇帝的继承人,然后复兴帝国。借此向杀了父亲的家伙们复仇——这比起单纯“只是想要吊唁父亲”的行动原理,还要更加的明确易懂。 可是—— “……我……” 有一股道不明、说不清的浑沌卡在托鲁的胸口。 想要否定芙蕾多妮卡的心情。 以及想要肯定芙蕾多妮卡的心情。 这两者在托鲁的心中摆荡不定。 心里牵挂白色嘉依卡的这件事情——和重新追寻人生目标的这件事情,并不能画上等号,而且有时候的确有可能会互相矛盾。 (我——到底想怎么做呢?) 或许他至今也只不过是依赖着“达成嘉依卡的目标”这个空头口号,制止自己深入去思考罢了也说不定。 若真是如此—— “啊——这是什么?好有趣。” 芙蕾多妮卡以天真无邪的声音如此说道。 定睛一瞧,她竟已经跑去站在某个摊贩的前面,仔细端详着陈列整齐的商品。 “…………” 独自一人认真思考良久的托鲁,不禁叹了口气。 芙蕾多妮卡不是人类。虽然会说人类的语言,但她的想法根本和人类的想法大相迳庭。如果她的每一句都认真地去回应的话,只会搞得自己疲累不堪而已。 芙蕾多妮卡似乎已经对刚才的话题失去了兴趣的样子……地面上铺着席子,而芙蕾多妮卡正用指尖戳着这些放在席子上的武器、护具等等的商品。 看来这个摊贩——似乎是把一些从战场遗迹中捡来的东西稍微修补了一下之后,便拿来卖钱的样子。虽然说他这样子出来卖,可说是很有做生意的胆量跟气魄,但在这种和平时代里,那些可不是什么好卖的玩意儿吧。 然而…… “小妹妹,这边比较有趣唷?” 随着这道声音的响起,一只握着某样东西的手忽地猛然向她伸出。 芙蕾多妮卡和托鲁一看到那只手——便瞧见握着长枪的那只手臂,正连接在一个曾经见过的人物的身体上。 “…………” 托鲁半眯着眼,目不转睛地盯着对方瞧。 “……嘿诶?我本来还以为会拔腿就跑呢。这么年轻,胆子却挺大的嘛。” 使枪的家伙一副颇感有趣似地,如此对他们说道。 “我们并没有差很多岁吧。” 托鲁仍维持者双手垂挂在身体两侧的姿势,如此回应对方。 但事实上,其实他差点就要反射性地把手伸向挂在披风下面、腰部后边的小机剑了。但是,如果在这种地方拔出武器来的话——放出杀气、备妥武器的话,这里无疑会混乱四起。 受到恐惧的驱使而东跑西窜的人群,不仅会妨碍到作战,甚至还十分的危险。暴走的人们就算什么都没有做,也等同于是凶器。 “真亏你居然找得到我呐。” 托鲁说。 而对方使枪的家伙则坦率干脆地如此同答他: “用魔法啊。我的同伴找出来的。” 听说在探知系的魔法之中,似乎有一招是可以在一定范围内找出符合设定条件对象的所在位置。但这招有个缺点:必须将对方的身材相当仔细严密地设定好,否则会感应到毫无关系的其他人——反过来说,若能明确地设定好对方的身姿,那么就可以确实地找到对方。 “话说,这女孩是怎么回事?” 不消说,使枪的家伙手指所指的正是芙蕾多妮卡。 知晓托鲁他们的事情而对他们发动袭击的使枪者一伙人——看来似乎并不晓得芙蕾多妮卡的事情。哎,也是啦。这位龙姑娘老是像猫咪一样来无影、去无踪,所以要把她算在“嘉依卡·托勒庞特一行人”之中,多少有些牵强也说不定呐。 “之前那次,她人并不在吧?” “……哎,算是吧。” 毕竟并没有向他解释说明的义务,所以托鲁只是暧昧不明地应了一声。 使枪的家伙一边邪佞地贼笑,一边又开口向托鲁问道: “是新的女人吗?” “不是女人唷。” 说这句话的人是芙蕾多妮卡。 她反而一脸看似十分雀跃——十分欣悦似地如此说道: “我是敌人唷。” “你给我闭嘴。你越讲会越复杂。” 托鲁伸出一只手制止住芙蕾多妮卡,然后往前踏出一步。 人潮在周围依旧杂乱纷沓的空气之中,来来往往、熙熙攘攘。 他们连看都没看托鲁他们一眼。使枪者也完全未受到任何人的注目。毕竟全身武装的人也不是只有一个、二个而已。当然——若起了动武的心思、做出了备战姿势的话,可以预见到时候群众会因此而一片骚乱。表面上尽管看起来和平安泰,但在这里的人们,大半都经历过战争时代。 “前几天有多余的妨碍跑来乱入——但我们想要我们家的嘉依卡这一点,仍旧是不变唷。你们那边应该也是一样的吧?” “是啊。” 托鲁点了点头。 “那么——因为上次是由你们先指定的嘛。所以这次地点和时间,我想就改由我们指定吧。没有异议吧?” “……好吧。” 严密地考虑到有利或不利的问题,或许托鲁应该要拒绝他的才对……但托鲁本身很想尽早解决掉现下这个复杂的情况。这个时候接受对方的提案,应该也没什么不好吧。反正如果有什么不对劲的话,到时候再拒绝了事就行了。 “明天夕阳西下的时候……在这里。” 使枪的家伙不知为何一边贼贼吃笑,一边如此说道。 “——什么?” 托鲁蹙起眉头——然后视线往左右迅速瞥过。 仍是一片人山人海。 恐怕就算到了黄昏时刻这种情况也不会有所改变吧。而且人数很有可能还会增加得更多。若情况真变成如此,到时候他们就越发地难以行动,也更容易和同伴走散了。 “关于那些奇眼鸟啊。” 使枪的家伙像是忽然想到似地,突然说起了这件事情: “它们的动作很奇怪呐。应该有魔法师或是什么人在操纵它们吧?” “……应该是吧。” 恐怕正是基烈特队的魔法师干的好事吧。 但他并没有义务得提供对方如此详尽的情报。 而使枪的家伙似乎原本就大致揣测到了奇眼鸟背后的缘由的样子。 “毕竟我们也跟着嘉依卡一起行动了不少时日呐。” 使枪的家伙反倒一派轻松地对他说: “粗略的情况我们大致上可以想像得出来。你们正被机密特务的家伙们追捕着吧。贾兹帝国的公主居然还活着,而且还到处收集着〈禁忌皇帝〉的遗体……因此而惴惴不安的家伙们应该不在少数吧。” 也就是说,基烈特队这类的存在,并不是只有一个而已。 “不过,正因为他们是在执行机密任务,为了避免牵连过多不相干的人,所以他们没办法采取强硬的行动嘛?尤其是在这种交易集散地,谣言会以非常可怕的速度迅速扩散出去呐。” 理应早已倾灭亡的贾兹帝国。 而且联合国方面还特意极力宣传说“贾兹帝国是万恶的根源”、“因此打倒了贾兹帝国的现在,正是和平的时代”——民众一旦知道了贾兹帝国的残党仍然幸存在这世上、而且企图拥立〈禁忌皇帝〉的遗孤、再次掀起战乱的话,肯定会感到非常的不安。 民心之乱,与治理上的不安定休感相关。统治上若有一丝的不稳,那可就——不妙了。 正因如此,和嘉依卡相关的任务绝不能公诸于世。若贸然公开的话,搞不好反而会助了贾兹帝国余党一臂之力。 总而言之,不论是基烈特队也罢,还是其他部队也罢,那些正在执行公务的家伙们,使用大量弃兽倾力围攻——投注大量物资的作战,在此处发生的可能性应该很低。而想当然耳,亚伯力克、尼古拉、薇薇之类的高手,便会因此而出面吧……虽然在这种人潮拥挤的情况下,骑士或剑士们应该也无法尽情地施展身手作战。 最棘手的便是暗杀者了。身在这种纷纭杂沓的人群之中,对暗杀者反而更为有利。 “接受我的提议吗?” 使枪的家伙像是在向他确认似地,开口向托鲁说道: “如果接受了的话,那就明天见啦。” 使枪的家伙轻轻地摇了摇手,转身背向托鲁他们。 明知对方是敌人,却还敢这样大剌剌地向对方暴露出他的背部,真是好大的胆子呐——不过,至今仍未现身的魔法师,或许正从某处瞄准着托鲁他们也说不定。还是说,他已经估量过了,托鲁他们并不会做出在人潮之中袭击他的蠢事出来? “——喂。” 托鲁唤了一声,叫住了使枪的家伙。 使枪的家伙连回头都没有回,只是停下了脚步。 “可以问一下你的名字吗?不晓得对方名字的话,很难出声打招呼耶。” “大卫。” 使枪的家伙很直率地如此回答。 “我知道了。我的名字叫做托鲁。” “姓是‘亚裘拉’吗?还是‘昴’呢?” “…………” 托鲁没有回答。 万一大卫详知乱破师的事情的话,那么很有可能会从托鲁属于哪个流派的这件事情,进而预测出他的战斗方法。不交出有利的情报给对方、只有自己获取对方的情报——这正是乱破师的作战手段之一。 “哎,算了。拜啦。” 大卫维持着背对托鲁他们的姿势,耸了耸肩……然后,再次摇曳荡漾地踏着轻快的脚步走了起来。过了没多一会儿的工夫,他的身影便消失在人山人海的另一头了。 “芙蕾多妮卡,你可以变小之后去追那家伙吗?” “可是你不是说变身之后会引起骚动的吗?” “…………” 哎,的确也是啦。虽说她现在是少女的姿态,但人类突如其来地变得小如人偶的话,应该马上会有人因此而吓得大声嚷嚷出来吧。在这种众目睽睽的地方,要让人无所察觉地变身,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任务。 然而——如果就这样子直接跟踪在他后面的话,马上被对方发现的可能性极高。 “没办法了。” 总而言之,就先乖乖地交换嘉依卡吧。决胜负什么的,恐怕就是在那之后的事情了吧。 此时,芙蕾多妮卡早已经又被另一间店头的商品夺走了注意力。托鲁抓住她的后领,一边拖着她,一边朝〈斯维特莱纳号〉走了起来。 * 托鲁他们把〈斯维特莱纳号〉停在了镇外。 照理说,把车停到镇上的停车场里面,其实会比较方便。但因为已经被大卫他们突袭过一次了——而且恐怕也被基烈特队目击过了,因此〈斯维特莱纳号〉本身很有可能已经成了明显的目标。 为了以防万一,托鲁他们把〈斯维特莱纳号〉藏在镇外的杂林树丛中,此外还从上头盖了一层黏满枯叶、树枝的网子,伪装得让人难以发现。 “欢迎回来,哥哥。” 托鲁一回到〈斯维特莱纳号〉的附近……原本似乎在准备生火的阿卡莉便出来迎接,对他如此说道。 “收获呢?” “有。” 托鲁如是说之后,便环顾了一下四周。 “红色嘉依卡呢?” “还是老样子。” 阿卡莉如此说完之后,手便朝〈斯维特莱纳号〉的方向指去。 在驾驶座上——再次被托鲁他们用针麻痹的红色嘉依卡,正以瘫软的姿坐在驾驶座上。虽然她应该有察觉到托鲁已经回来了,但却连看也不看他们。对于这样的红色嘉依卡—— “真是不可爱的家伙。” 阿卡莉下了如此评语。 “这话轮得到你说吗?” 托鲁苦笑说道。对此,阿卡莉有些愤慨地回说。 “你说这什么话啊哥哥。我可是很有自信,像我这么可爱亲切、招人喜欢的乱破师,可是打着灯笼都很难找得到呢。” “你那是在承认自己是个‘糟糕透顶的乱破师’吧?” 如此,托鲁跟她像往常一样地斗着无聊的嘴,同时爬到〈斯维特莱纳号〉的驾驶座上。 “…………” 此时,红色嘉依卡终于——转动了她的眼睛,以锐利的目光死盯着托鲁。 托鲁一边在她身旁坐下,一边说道: “要把你带去和我们家的嘉依卡交换的时间和地点已经确定好了。” “…………” “虽然之前有多余的家伙来干扰,不过这次,哎,应该就没有问题了吧。” 托鲁一边说——一边拔出小机剑。 武器的保养维护做得越多次越好。尤其机剑之类,其内部构造大多比平常的刀剑类要来得复杂——一旦疏于保养的话,很快就会坏掉了。托鲁从驾驶座下的置物空间中取出保养用的工具,然后开始用薄薄的皮革硬布擦起了剑身。 红色嘉依卡一边斜眼瞟着托鲁的动作—— “武器,还来。” 一边如此对他说。 “那可不行呐。” 托鲁一边继续保养着武器,一边说道。 她的蛇咬剑现在正吊挂在托鲁的披风下面,由他随身携带着。这并不是因为他喜欢这样,所以才这么做。纯粹只是因为蛇咬剑不可交到红色嘉依卡的手上,所以由托鲁或阿卡莉保管着,才是最妥当的做法罢了。 “…………” 红色嘉依卡以以一脸不高兴的表情,凝视了托鲁好一会儿。 “喂,你——托鲁。” “嗯?” 托鲁手停了下来,转头望向红色嘉依卡。 话说回来,这该不会是这位嘉依卡第一次出口称呼他的名字吧? “托鲁的雇主,我的冒牌货?” “……不准叫她‘冒牌货’。” 托鲁对她丢下了这句话。 虽然他不是不懂红色嘉依卡的心情,但白色嘉依卡一旦被叫做“冒牌货”,托鲁自己也不禁觉得白色嘉依卡被人侮辱了。 “要我说的话,你才是那家伙的赝品咧。” “…………” 红色嘉依卡沉下了脸来,忿忿然沉默不语。 这样子好像有点太没大人样了——托鲁一边作如是想,一边搔丫搔脸颊。 “啊——……咳,没错。那家伙、白色嘉依卡是我的雇主。” “报酬金额,提示。” 红色嘉依卡如此说道。 “……啊?” 那一瞬间——不懂她在说什么的托鲁,皱起了脸来。 红色嘉依卡一脸莫名认真的表情,如此对他说: “出,更多,钱。” “…………那个……” 托鲁惊吓得肩膀都无力地垂了下来。 这个女孩——怎么偏偏说出了这种话来呢? 当然,从红色嘉依卡的立场看来,若是能用金钱就能解决得了的话,这样子做不仅可以迅速解决掉自己目前的问题,而且又安拿有保障吧。这样的确很合情合理。 “总有一天,复兴,贾兹帝网。” 红色嘉依卡斩钉截铁地如此说道: “报酬,如你所愿。” “你是在用钱叫我背叛主人址吗?: 托鲁忍不住拔高了嗓门,如此回问。 “…………” 瞬间——红色嘉依卡仿佛被托鲁的气势吓到了似地,陷入了沉默。 她应该没有想到过托鲁竟然会发怒吧。 “乱破师啊……” 托鲁叹了一口气之后继续说道。 为了这种事情就频频发怒,自己也未免太不成熟了。 “不管是生还是死,确实都唯金钱是从——为了金钱而愿意受雇于他人、不论是何种势力也愿意跟从。但即便如此,我们乱破师也并不是毫无矜持可言的家伙啊。乱破师一旦受到雇用,就不会背叛自己的雇主。这一点是我们乱破师唯一的骄傲——若没有这一点矜持的话,我们就只是无法无天的恶霸而已了。” “…………” “更何况——” 托鲁忽然自言自语般地低语。 他不晓得为什么他突然想要跟红色嘉依卡说这些事情。或许是因为托鲁自己本身也想要再次确认自己追随白色嘉依卡的理由吧。 “那家伙对我说了,叫我重新再找寻活下去的意义。” ‘再度。找到。从今开始。再来一次。’ 她用磕磕巴巴的大陆通用语如此对他说的一句话。 这句话,将一直只是玩岁愒日、白白活着的托鲁的未来彻底改变了。 就只是这么一句话而已。但在某些时间点或某些情况下,一句话也会有相当于万金之资的价值。 “为我——为身为乱破师、失去战场之后变得毫无意义的我,带来了容身之处。我不单只是为了金钱而已。而且老实说,这又不是什么十分好康的工作。” “……容身之处。” 红色嘉依卡像是在确认这个词语的意思似地,在嘴里呢喃了好几次。 “托鲁,我,可以创造,你的容身之处。” 红色嘉依卡斩钉截铁地如此说道。 “…………啥?” “可以成为,你的主人。” “…………” 这次换托鲁陷入了沉默。 他有一小片刻——凝视自己的小机剑。 “连你也叫我换啊?” “换?” “芙蕾多妮卡说的。” 托鲁一边再次开始保养的作业,一边继续回复她: “那个装铠龙的化身也跟我说了:就算改成侍奉你——不是白色嘉依卡,而是红色嘉依卡的话,不是也一样嘛。” “肯定。” 红色嘉依卡连一瞬间的踌躇也没有,便立即如此回应。 充满自信——与其说是如此,托鲁倒觉得她这样子的回应反而比较像是思考停止下的产物。也不晓得红色嘉依卡是知道还是不知道他内心在想些什么,兀自继续如此说道: “我,不松懈、不动摇。” “这倒是没错啦。” 若只是单纯要追求战场的话,跟着红色嘉依卡可以说是比较理想的选择吧。 但是—— “那我问你,跟在你身边的那些家伙们。是叫做大卫吧?以及那个不知其名的魔法师。如果我说:‘反正我都要跟随你了,那就把他们给杀了吧’,你会听从我的话吗?” “…………随从,可以,多数。” 红色嘉依卡理所当然地说道。 “你说的是没错啦……” 托鲁叹了口气,点了点头。 “……?” 似乎是觉得托鲁的反应超乎了自己的意料之外——红色嘉依卡皱着脸,微微歪着头。 红色嘉依卡既无法容忍白色嘉依卡的存在,而且应该也毫无让出“遗体”的意思吧。 而另一方面,白色嘉依卡正拼了命地收集着“遗体”。至少她已经做好了觉悟——在到处收集“遗体”的过程之中,自己某天或许就会丧命了也说不定。 (换句话说……“跟随红色嘉依卡”的这件事情,最终会害死白色嘉依卡。) 纵然这并非是托鲁直接下手——但其结果都是一样。 因争夺“遗体”而互相对立的二位嘉依卡。 在她们二人之间,“和解”这个词语是绝不可能存在。如果双方都是拼了命地在寻找“遗体’的话,那么这场“遗体”争夺战,只会在某一死亡时的时间点才宣告结束。如果是可以放弃得了的东西的话,双方应该早就已经放弃了吧。 红色嘉依卡提案,简而言之,终将会间接性地害死白色嘉依卡——等于是在叫他对她见死不救。哦不,因为她是要把白色嘉依卡已经收集到手上的“遗体”夺走,所以这其实等于是在叫他和她战斗、视情况杀了她。 红色嘉依卡到底有没有理解到这一点呢? “应该没有理解到吧。” “没有理解到。” “……果然如此呐。” 托鲁仍维持着视线望向小机剑的姿势,短短地叹了口气。 * 若不论大小规模的话,贸易兴盛地,佩利梅拉尔镇上开有无数大量的旅店。 因为大部份的来访者都是驾着马车或机动车移动至此,因此其实也是可以把车子停在停车场里面,然后待在车内过夜——但在长时间翻山越岭、穿过原野之后,会想要在宽敞干净的床上、而非狭窄的车内睡觉,倒也是人之常情。 当然,也有人是骑马或搭乘公共马车移动至此。 因此,佩利梅拉尔镇的每一间旅店,到处都生意兴隆。 大卫他们下榻的旅店……是一间位置偏僻、情况有点特殊的旅店。 从房间的宽敞程度及装潢来看的话,其实费用有些偏高。但旅店老板及相关工作人员完全不会过问下榻客人的身家来历。据说就是这种性质的旅店。当然,这种旅店都知道下榻的客人背后往往有些不欲人知的秘密,因此有时候会趁夜深人静之时偷偷袭击、或把人全身剥个精光。所以,若要住在这种旅店,就必须要先做好心理准备。 “明天傍晚时交换人质。” 大卫回来之后,一边把长枪靠立在墙上,一边如此说道。 “哎……这次应该没问题了吧。” 双手被绑住的嘉依卡,正坐在位于墙角的床上。而她的身旁,则是跟她一样坐在床上的赛尔玛。 “开心一点嘛。” 大卫看着嘉依卡,苦笑了一下。 “你就要可以回到你那个随从乱破师的身边了耶。” “——!” 嘉依卡的表情突然一亮。 她像发条装置似地从床上蹦地站起,然后走近大卫。 “感谢!” “呃不……你不用感谢我啦……” 大卫一边搔着脸颊,一边苦笑。 说到底,当初把白色嘉依卡捉来当人质的,正是大卫他们。因此,嘉依卡根本无须向他们道谢。不过,白色嘉依卡正抬头望着他,似乎真的很开心的样子。看来她完全不把大卫他们当作“敌人”看待。 “啊——怎么总觉得……” 大卫有些良心不安地耸了耸肩。 “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啊……这个‘嘉依卡’……?” 大卫他们确实并未对这个白色嘉依卡进行拷问、也没有对她暴力相向。 从“对待俘虏”的意义上看来,他们可说是待她相当的恭谨有礼。但横亘在大卫他们和嘉依卡之间的敌对事实,并不会只因为这样就消失不见了吧。 “该说是十分的天真烂漫呢?还是乐天豁达呢?” 赛尔玛的脸上也露出了一抹苦笑。 “和我们家的嘉依卡完全不一样呢——才这么一想,就发现除了容貌之外,竟还有几处相类似的地方。但具体上究竟是哪里相似,我又说不太上来。” “哼嗯?” 大卫一脸兴致勃勃地望着白色嘉依卡。 而她本人则是一副完全听不懂他们在说些什么的样子,茫然地发着愣。 “话说回来,名字都叫做‘嘉依卡’,又是怎么一回事啊……” 老实说……大卫他们也从流言得知了这件事情:这世上有很多自称“嘉依卡”的人。但除此之外,他们就没有其他的信息了。除了跟自己一起行动的红色嘉依卡之外,这还是他们第一次遇上其他的“嘉依卡”。 “其他的‘嘉依卡’也像这样子,互不相同吗……” “…………其他的‘嘉依卡’啊。” 听了大卫他们的对话之后,白色嘉依卡一脸困惑,反复眨了好几次眼睛。 * 佩利梅拉尔镇上最为热闹的中央大道。 这一条长长的道路上,从此端到彼端,左右两侧都建了好几问店,且路上行人往来熙熙攘攮,是个总是充满喧嚣嗜杂的地方。从早到晚—— 于是—— “………” “人还是跟往常一样地多得可怕呐。” 托鲁和红色嘉依卡正站在大马路上的一端。 红色嘉依卡仍旧绷着一张脸的样子。 顺道一提,麻痹用的针已经拔出来了。为了不要引起其他人的注意,托鲁并没有用绳子绑住红色嘉依卡。他只是——把投掷小机剑时的钢丝拿来将她双手的二根小指头绑在一块儿。这跟完整的手铐相比,当然是有些不够完美,但这样子应该就可以充分遏止住她的行动了吧。 “……提案。” 走在大马路上——红色嘉依卡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似地,忽地小声说道。 “嗯?” “提案。请考虑,换主人。” “……啊啊,这件事啊。” 托鲁面朝着前方,跟在红色嘉依卡的后面亦步亦趋。 嘉依卡也是面朝着前方。二人都没有在看彼此的表情。 而阿卡莉则走在托鲁的身旁。虽然她的表情仍跟平常一样万年不变……但她从刚才就一直陷入沉默,连一句话也不说。而且,虽然她不太可能没听见红色嘉依卡和托鲁两人刚刚的对话,但她却没有表示出什么特别的反应。 “抱歉啊。” 托鲁对她说: “如果真要为某人战斗的话,我果然——还是觉得那家伙比较好呐。” 如此说完之后,托鲁穿过人潮的间隙,望向遥远的彼方。 大马路的另一端。 托鲁的视线,在彼端找到了抱着机杖的白色嘉依卡,以及带着她一起来的大卫身影。 似对方的同伴魔法师却不见踪影。说不定她正从某处瞄准着他们,又说不定是跑到戒备变得薄弱的〈斯维特莱纳号〉那儿去,打算抢走棺材——“遗体”吧。 “为何?” 红色嘉依卡出乎意料之外地想要打破砂锅问到底,于是竟开口向托鲁如此问道。 都已经到了这个时候了,她应该也没必要拉拢讨好托鲁了才对。但红色嘉依卡意外地很中意托鲁似的。或许是因为乱破师的技能、抑或是其他的某些特点,但具体是什么原因,就不得而知了。 “对我——不满?” 眼珠朝上——托鲁瞧的同时,红色嘉依卡如此问道。 她那个样子看起来好像有点在赌气呐……虽然只是些微而已,但托鲁的心里萌生出了一丝罪恶感。毕竟不论理由、情况为何,他都是在拒绝着“认同自己、追求自己的人”啊。 不过…… “关于你要雇用我的这件事情,我没有什么不满唷。” 这是不掺任何虚假的真心话。 若要以乱破师的身份在某人手下工作的话,红色嘉依卡作为一名主人,他不会有什么不满。 “而且,还不如说,跟着像你这样子笔直地朝着复仇之路前进的家伙,我还比较有机会可以战斗……借此获得更多的满足吧。” “……那这样的话……” “可是啊,该怎么说呢——” 托鲁一边用食指搔着脸颊,一边苦笑。 “我放心不下她啊。那家伙跟你不一样,全身上下都是可乘之隙啊。” 白色嘉依卡。 给了他重新踏上人生之路的契机。 她可以说是他的恩人也没有错。 而同时— “你很强啊。不管是在精神上、还是肉体上呐。就算你那些使长枪的同伴们不在你身边,你一个人也可以活得下去吧——” 使用蛇咬剑的高手。 心里的目标,清楚明确到冷酷无情的地步。 这些无疑是红色嘉依卡的强大之所在。 但是…… “坦白说,那家伙啊……在贾兹帝国被攻破之后,究竟是怎么活到现在的,我都还觉得很不可思议呢。” 既认真、又顽固。 而且……还是个莫名的烂好人。 所以才说她真的是全身上下都是可乘之隙啊。 红色嘉依卡为了得到“遗体”,不惜伤害别人,也完全不会犹豫要不要杀死其他人。这不是残忍,也不是冷酷。这只是她明确地意识着自已心中至高无上的目标——而对于牺牲其他的人事物,不会感到迷惘而已。 跟她对比之下,白色嘉依卡就老是一直犹豫。 对多明妮卡·斯考达时是如此。 对西蒙·斯坎尼亚时也是如此。 明明是他们要夺走“遗体”的对象,她却把自己的感情代入到对象的身上,然后就在那里惶惑不已。可偏偏……她又不肯放弃收集“遗体”。和红色嘉依卡相比,她也可以说是还没有做好觉悟吧——能够果断牺牲他人的觉悟。 不过——也正因如此… “反正如果真有人需要我的话……” 托鲁的脸上浮现出一丝苦笑。 “我会偏向选择‘更为需要我的人’。呃嗯,总之就是类似这样。” “…………” 红色嘉依卡忽地停下了脚步。 托鲁轻轻撞上了她的背部—— “再见。” 他把绑住她手指的钢丝解了开来。 如此一来,红色嘉依卡便是自由之身了。 然而—— “………我……我也……” 托鲁听到红色嘉依卡似乎在嘴里呢喃着些什么。 不过她的脸仍旧朝着前方——只是头有些微低——似乎并不是要说给托鲁听的样子。即便他听力再好,也没能听到她后半说了些什么。 “嗯?你说什么?” “没什么。” 红色嘉依卡不知为何有些不悦的样子。一丢下这一句话之后,她便又开始走了起来。 托鲁则——依旧站着不动。 而对方的情形也跟他们一样。大卫停留在原地,只有白色嘉依卡朝着托鲁这儿走来。 虽然她们两人在人群中忽隐忽现,但二名嘉依卡都面对着面、向前走着。 托鲁静静地注视着此景。他身旁的阿卡莉也没有动作。 因为他们并不晓得魔法师人在何处。随便上前的话,白色嘉依卡很有可能会遭到狙击。当然,如果在这种地方使用威力强大的魔法的话,最后应该会演变成大骚乱吧。为避免如此,魔法师的一击,应该会选择威力较小、命中率较高的招数吧。 嘉依卡和嘉依卡。 白与红——两名少女擦肩而过。 白色嘉依卡以不可思议、不知所措的眼神看着红色嘉依卡。而相对于此,红色嘉依卡——虽然从托鲁他们的位置只能看得见她的侧脸——则以充满怒意的锐利眼神看着白色嘉依卡。 如果红色嘉依卡打算要对白色嘉依卡做些什么的话,那很有可能就是这一瞬间了。 因此托鲁只有姿势是呈现自然的状态——但他其实暗中向四肢灌注了力气,以备随时能够飞奔出去救援。 “…………” “…………” 两位嘉依卡相擦而过。 双方都没有要向对方出手的样子。 白色嘉依卡抱着机杖,敏捷快速地朝托鲁他们走去。而红色嘉卡则仿佛在表示她对托鲁他们已经失去了兴趣似地,背着身子,直直地朝大卫的方向走去。 接着—— “嘉依卡!” 托鲁喊道。 白色嘉依卡一惊,停下了脚步。而红色嘉依卡也同时停下了脚步。 托鲁盯着左右人群的流动良久——等待自己和红色嘉依卡之间暂无行人的那一瞬间。 “………………” 他举起右手——将剑丢出去。 大卫看到他的动作,本来反射性地要走上前来。但想当然耳,在这人山人海之中,怎么可能来得及呢。 托鲁丢出去的剑朝着红色嘉依卡的背部飞去——然后…… “——” 那把剑在空中划了道微弯的弧形,然后不偏不倚地掉落在她的脚下。虽然有几个行人好奇发生了什么事而转头望瞭望托鲁和嘉依卡,但他们很快就失去了兴趣,然后又纷纷地朝着各自的方向走掉了。 “…………” 红色嘉依卡转头凝视那把落在自己脚下的剑。 入鞘的蛇咬剑。 她屈身捡起它之后,将视线瞥向托鲁,看了他一瞬。 但正如文字所叙一样,真的就只有一瞬而已。她再次转头面向前方,然后脚步反而变得更快,快速地往大卫的方向走去。 接着—— “托鲁,阿卡莉。” 白色嘉依卡往托鲁他们的所在之处跑了过来。 尽管她途中有好几次差点就要撞上行人,但总算是平安地回到了托鲁的眼前。算算时间,其实应该还不到三天吧,怎么会有种很久没有近看嘉依卡的感觉呢。托鲁不禁苦笑。 是因为相处在一起,已经变得很理所当然的关系吧。 “没事吧?” “唔咿。” “那就好。” 托鲁简要地如此对她说。 白色嘉依卡卡一边看着这样子的托鲁—— “…………” 一边摆出有些不满的表情。 “你是怎样啦?” “托鲁,反应,淡薄。” 白色嘉依卡以有些闹别扭的口气如此说道。 “神经啊以你是想要我夸张地喜极而泣、泪流满面是吗?” “唔咿。” 嘉依卡一脸“当然啦!”的表情,点头不止。对此,托鲁不禁叹息。 托鲁心想。表现出那种反应的话,看起来反而更假吧。 “——他嘴巴上虽然这么说……” 身旁的阿卡莉弯下身子,向嘉依卡轻声细语: “但托鲁其实非常地担心你唷?” “嗯咿?希望详细。” 嘉依卡向前挺身追问。 “他一直不停地保养修护他的武器,擦了一次又一次呢。平常他可不会做到这种地步的吧?” “唔咿?” “因为他静不下心来啊,嘉依卡不在身边的话。” “理解,大大理解。” “是说托鲁这个人啊,该说是天生就很不坦率吗?就算跟他说‘起来作战吧’,他也都执拗着说什么‘不要不要’。但心里却是想作战想得不得了。很多地方都乖僻别扭得要命,不是吗?” “更加理解,非常理解。” “所以说呢,这次也是啊……我好像有说过吧,那啥子的?啊,对啦,掩饰害羞,是吧?” “超级理解。” 窃窃私语地聊得自得其乐的两个女人。 “喂!你们!不要再说些无聊的话了!” “啊,又在掩饰害羞了、又在掩饰害羞了。” 阿卡莉一脸兴味盎然地笑着,嘉依卡也一脸高兴地向托鲁看了过来。 对着这两人—— “我才没有在掩饰害羞咧!” 托鲁脸上微微泛红地对她们怒吼。 * “是了——这个时候防备是最松懈的了。” 赛尔玛一边喃喃自语,一边将手指扣在架好的机杖扳机上。 测距器的瞄准孔中,可以看得见白色嘉依卡、托鲁、以及阿卡莉三人的身影。 赛尔玛的魔法机杖并不是最新的。但因为她总是精心仔细地修护保养着,因此在精准度方面,完全不逊于最新型的魔法机杖。好的机杖与她自身的本领相辅相成,因此才能做得到远距离的狙击。 现在,她正位于离托鲁三人——隔了大约一条路左右的建筑物上方。 她正趴伏在屋顶上,并已准备好了机杖。她从早上就一直蛰伏于此处,等待他们交换人质的时辰到来。幸好路上人潮的流动动向大致上还能预先判读得出来。就算得考虑到人群混杂的问题,但光这点儿距离,以赛尔玛的技术而言。她的魔法是绝不可能会失手的。 “虽然觉得有些对不起你……” 赛尔玛将机杖测距器的正中央对准了白色嘉依卡。 打从最一开始的时候就该击毙的家伙,果然还是她才对吧。 雇主一旦死了,乱破师就会立即终止“工作”。乱破师一日受人雇用,便会对雇主效忠不二。但相反地,他们不是那种会为已故雇主尽情尽忠的家伙们。至少赛尔玛所知的乱破师,应该是这样子的家伙们。 正因为如此,所以她才只要杀死白色嘉依卡一个人就够了。 赛尔玛在心里下了这样子的判断。当然,如果杀了嘉依卡之后,乱破师们还想要大干一场的话,那她就一个接着一个地猛掷魔法、将他们杀光也行。 “另一名嘉依卡——吗?” 赛尔玛嘴里碎念。 自称嘉依卡的另一名少女。 尽管早已知道红色嘉依卡和白色嘉依卡是两个不同的人,但她心里还是觉得有种内疚不安的感觉。似乎不像、但又有些相似的两个人。她总觉得杀死白色嘉依卡,似乎会导致某件无从挽回的事情发生。 但赛尔玛并不是那种会因为心里这般暧昧不清的感觉而饶过对方的女人。 “‘你要在心中筑好壁垒!’” 大卫唤作“头儿”的退役军人所说过的教诲,如今在赛尔玛的脑中响起。 人不需要变得残忍、也不需要变得冷酷。只要在心中筑好了壁垒,便能将良心、同情心等等麻烦的感情暂时地摒除掉——退役军人如此地对赛尔玛他们谆谆告诫,尽管他们只是单纯的猎人、樵夫、或是妻子罢了。 但他告诫得非常彻底,对他们说了一遍又一遍。 当然,也是有人没能照着他所说的人做——但他们都很快就身亡了。 赛尔玛一直深信自己能够生存至今,一定是因为这一路走来,她都有好好地遵守“头儿”的教诲吧。说她是信仰着他的话也没仃锵” “…………” 赛尔玛调整自己的呼吸。 然后—— “——!” 眼前的视线倏地全黑。 测距器的前方,仿佛有什么东西挡住了似地——惊觉此事的瞬间,赛尔玛马上从趴伏射击的姿势跳起,往后一跃,随即改成膝盖着地、挺身跪立的姿势,手里紧握着机杖。 接着…… “咦……?” 惊讶的呼声从赛尔玛的口中流泄了出来。 自己的眼前,竟站着手拿铁锤的阿卡莉。 这怎么可能! 赛尔玛确实直到须臾之前,都还透过测距器紧盯着阿卡莉——这名女乱破师的身影。不管是再怎样的快脚,也不可能在刹那之间就移动了这么长的距离。 所以也就是说—— “冒牌货?” “那边那个才是呐。” 发话的同时,铁锤也跟着一起挥了下来。 “〈贯穿者〉——去吧!” 赛尔玛将一直保留在发动前状态的睫法发射了出来。 当然,魔法本来应该依照距离、地脉、气温、湿度等诸多条件来做微调,方能发挥出最佳的效果。在预料之外的极近距离面临近身泄过战时,突如其来地将之发动,其实毫无意义。因为并不能发挥出魔法本来的力量。 但是……即使如此…… 苍白色的魔法阵仍浮现到了半空中,像是在抗议魔法师勉强发动似地,闪烁着光芒。 光芒强烈到若太靠近看着它,眼睛便会烧起来似的。 “——! 阿卡莉的左手放开了铁锤,举了起来,护住了她的一只眼睛。 猛然之间还能够想到要这么做,她的判断能力还真是敏捷得可怕。 若在过近距离看到强光,眼睛肯定会——就算仅只是暂时性地——失去视力。当然,如果在战斗时突然失去视力的话,那就相当于宣告败北了。但即便如此,也不能够双眼齐闭以求护住视力。毕竟闭起了双眼,就跟失去了视力是一样的。 而阿卡莉虽然牺牲了一只眼睛,但也保护住了另一只眼睛。 不过,举起单手护住眼睛,想当然耳也意味着:她只剩一只手可以挥舞铁锤。 而且她的可视能力只剩下单眼,在距离感知上肯定会产生错乱—— “呜!” 阿卡莉的铁锤从赛尔玛的头发上擦掠而过,没入了建筑物的屋顶里。 与此同时,赛尔玛大力地向后翻仰,一边滚转着,一边从屋顶——坠落而下。 坠落而下……不过,她的坠落之势在中途便消停了下来。她的身体并没有直接撞上地面,而是半空中停顿了一下。 这都多亏了她预先藏在背后的救生索——不过说是“细绳”其实才比较正确。 绳子的另一端系在屋顶的边缘。绳子在承受赛尔玛坠落的冲击之后,便马上断开了。不过,这样子就够了——为了达成这个效果,赛尔玛还刻意挑选了适当长度、适当粗细的绳子来绑。如此一来,她连切断绳子的工夫也不用费了。双脚降落踏在地面上的赛尔玛,就这样子抱着机杖,开始跑了起来。 魔法师住近身格斗时打赢乱破师的例子,一万个里面也找不出一个。 正因如此,魔法师为了以防万一,通常会在以下二者之中选一:一、雇用擅长近身战的护卫;二、在即将面临近身战时,迅速逃离该处。 而赛附玛选择的便是后者。 当然,如果逃走之后,还是被敌人追上的话,那就没有意义了。 于是—— “不要客气了,赶快追上来吧。” 赛尔玛一边小声低喃,一边在狭窄小巷小奔跑。 和主要街道不同,这里几乎没有什么行人——虽然是大白天,但却连日光都照不太进来,是条建筑物与建筑物之间的狭缝。光是一个人要通过就已经很困难了,若是两个人并排的话,更是无法行走。 正因如此—— “——呣!” 追着赛尔玛、飞身而降的阿卡莉所发出的短促声音,从赛尔玛的背后,传进了她的耳里。 恐怕是察觉到了她的暗招了吧。不过,已经太迟了。 赛尔玛一边跑,一边拔出短剑,沿着墙壁唰唰唰地划过。预先绑好的细绳一齐应声断裂……大量锐利刀剑从天而降,落在这狭窄的小巷之中。 这是赛尔玛事先沿着逃命路线所设下的陷阱。她事先用绳子吊起了大大小小二十来只的刀剑。虽然刀剑只是依序规律地落下,但是不管怎样,在下面通行的人应该不可能无视得了吧。 “呜——” 听似焦躁不已的声音和金属声响交叠在一起。 恐怕是阿卡莉正在用铁锤挡弹着从天而降的刀雨。虽然凶器只是普通地落下而且毫无杀死乱破师的威力和精确度,但至少应该可以为赛尔玛争取到一些逃命的时间。 “‘交战始于交刃之前。’……” 因此,万不可疏于在交战前先设下这样子的陷阱。 赛尔玛一边在口中念着师父传授的格言——一边使出全力,在小巷子里飞奔而过。 * “欢迎回来。” 面对朝着自己走来的红色嘉依卡,大卫以此表示恭迎。 顺道还展开了两只手臂,一副“飞奔到我怀里吧”的样子。 然而—— “…………” 红色嘉依卡只是无言以对。 她仿佛没看到使长枪的同伴似地,径自走过他的身旁,继续往前走去。 “哦?不来个感人大重逢吗?” 大卫一边跟在红色嘉依卡的后头走着,一边苦笑问道。 红色嘉依卡无语良久,只是闷头走着…… “……………” 过了一会儿,她才停下了脚步,转头回望背后。 但不是望向——大卫。 而是越过大卫的肩膀,望向白色嘉依卡、托鲁等人的所在位置。 “哎呀?” 大卫也追随着她的视线,转头回望。 他在托鲁等人、以及红色嘉依卡之间,来回看了好几次。然后突然得意地微微笑着,同时窥探着红色嘉依卡的侧脸。 “小嘉依卡?” “…………” “怎么了?迷上他了吗?” “……!” 是因为他说了一句出乎她意料之外的话?还是因为他根本就说中了呢? 红色嘉依卡圆睁着眼、表情僵硬。 她在托鲁他们面前,从没露出过一次像这样子与年龄相衬的表情。她虽然冷漠蛮横,但也会有只在面对大卫时便愿意外露的一面吧。 然而—— “喂喂,真的假的啊?” 大卫愕然说道。 “应该不会是一见钟情吧?” “…………” “你该不会被他上了吧?” ——叩。 红色嘉依卡就着回头的姿势,一个毫不留情的的狠戾肘击,正中大卫的腹部。 应该是没有想到她会突然来这招吧——大卫禁不住弯下了身子,口中断断续续地淌出痛苦的呻吟声。 “咕呜……喔……?” “下流!” 红色嘉依卡啐了他一声似地,如此评语: “下流随从,需要——再教育。” 如此说罢,她便一把捉住大卫的衣颁——弯下腰来的大卫高度刚刚好让她捉得很顺手——然后就这样子拉扯着他,开始走了起来。 “啊,等等。咳、等等……” 一边不住地咳嗽、一边被人扯着衣领止的大卫,趔趔趄趄地跟在其后。 红色嘉依卡一脸怅然不悦的表情,步伐快速地往前走去。 她再也没有转头回望托鲁一行人了。 * 托鲁背靠在〈斯维特莱纳号〉的车体侧面,仰望着夕阳西下的天空。 虽然天空已经渐渐地染上了微微的暗色,但太阳的光芒仍旧盘踞在地平线的附近。若将意识投向佩利梅拉尔镇的方向,则可以隐约听见如往常一样、不分昼夜的喧嚣……而在他们停车的这个附近,夜晚的寂静正在缓缓地蔓延开来。 “…………” 嘉依卡因为要换衣服,所以人待在车内。阿卡莉也跟她一起。 包括内衣在内,嘉依卡已经好几天都穿着同一套衣服了——为求慎重起见,阿卡莉跟她一起是为了要确认,嘉依卡的衣服、或者她本身的身体上头有没有被安装了什么奇怪的机关。 若要说些极端的例子的话……譬如在人质或人质的衣服上洒上具有迟效性及挥发性的毒药……等等的方法。老实说,托鲁他们也曾经想过要用这个方法。但因为在人多的佩利梅拉尔镇街上使用的话,可能会发生某些问题,因此他们最后就作罢了。 不管怎样——身为男随从的托鲁,现在只能在车外待机了。 “如果哥哥对嘉依卡的平胸太过忘我的话,那可就麻烦了。”阿卡莉如此辩解。虽然他有异议,不过要一一回嘴也太麻烦了。因此,托鲁便暂时老实地待在了外头。 突然—— “……结果……” 一名金发少女悄悄出现,从旁边窥视着托鲁的脸。 芙蕾多妮卡。 人质交换时,它帮他们伪装成阿卡莉,骗过了魔法师的眼睛。而现在它已经回复成平常的少女姿态了。话说回来,当他们要离开佩利梅拉尔镇时,明明就没有看到它的身影啊。真不晓得它是什么时候回来的呢。 有时一回神,它人就待在他们的身旁;但有时一回神,它人又不知道跑哪儿去了——行动真的就跟猫咪一样。 “你竟然没有换呢。” “啊……?” 托鲁听不懂它问题的含意,于是皱着脸问道: “你在说什么?” “换主人啊。” 芙蕾多妮卡一来到托鲁的身旁,便在他的旁边,学他把背倚靠在车上。它的这种行为,该说是有些幼稚吗——或者该说是:类似于那些喜欢模仿大人的幼儿一样。但单纯就年龄而言,芙蕾多妮卡的年纪明明应该比托鲁还要大上许多才对。 “同样都是嘉依卡,不管跟哪一个,应该都是一样的吧。” 托鲁一阵沉默。于是芙蕾多妮卡重新再问了一遍。 “吵死了。才不一样咧。” 托鲁以有些厌烦的口气,如此答道。 芙蕾多妮卡一脸意味深远地点了点头。 “原来如此。也就是说,就算同样都是嘉依卡,但托鲁还是觉得跟着白色的比较好吗?” “……算是吧。” 面对芙蕾多妮卡——这个真面目乃非人怪物的家伙,他也没什么好羞耻的吧。 于是托鲁坦率地如此承认说道。 然而—— “——呵咿!” “啊……” 托鲁圆睁着眼,瞪向〈斯维特莱纳号〉的驾驶座。 看来嘉依卡似乎从中途就开始听着托鲁和芙蕾多妮卡之间的对话,所以现在正一脸吃惊地看着他们。哎,不过就嘉依卡而言,突然只听到“白色的”、“红色的”,想必也听不懂他们对话的意思吧。 “‘白色的’指的就是你唷,嘉依卡·托勒庞特。” 芙蕾多妮卡添加多余的说明。 而且她还继续开口,甚至连这种话都说了: “说了一大堆,结果就算同样都是嘉依卡,托鲁自己也说了非白色的不可呢——如果不是你的话,他就萌不起来唷!” “……!” 嘉依卡太过于惊讶,而陈显出有些僵直的状态, “我才没有那样说咧!” ——托鲁忍不住大喊出声。 “咦?所以托鲁其实觉得那个红色的嘉依卡比较好啰?” “不是!我是说:我们刚刚对话时,我才没有说到什么‘萌得起来’、‘萌不起来’的……” “——这话我听了还真无法置之不理呐,哥哥。” 会把话题搞得更加复杂的家伙也来参一脚了。 “哥哥……” 阿卡莉的脸从嘉依卡的背后探了出来,然后以无比认真的口气继续说道: “关于哥哥的性癖好,我想我必须好好地跟哥哥促膝长谈一次才行呐。” “那个跟现在讨论的话题根本无关好吗?” “我知道。你们是在讨论‘就算萌得起来、但却站不起来’的话题,对吧?” “你根本什么都不知道吧!” “托鲁,不能站起?” “你们!是不是在故意耍我啊!” 托鲁虽然表面大喊——但心里却发现自己似乎已经习惯了这样子的对话跟气氛。 (红色嘉依卡……吗?) 如果只是想要有机会可以作战的话…… 如果目标只是这个的话…… 托鲁的确该跟着那个红色的嘉依卡才对。 她所期望的未来,非常的明确——而且毫无迷茫。无数的战场、达成目标后所得到的报酬及满足感。光从乱破师的利益来考量的话,他根本无需迷惘。 但是…… (我——) 是为了什么而想作战的呢? 是为了要杀死、蹂躏别人吗? 是为了要尽情使用习得的技能吗? 不是。应该不是吧。 他想要在这个世上留下自己曾经活过的证明。他想将诞生在这世上的意义,确实地掌握在自己的手上。他不想要像虫子一样,只是出生、死亡而已……像这样子按照世界原有的模式随波逐流的人生,他才不要呢。 但反过来说……未必意味着他非要作战不可。 协助复仇、杀死别人,无非就是要不容分说地夺走与自己立场相同的某个人的未来。在“夺人未来”与“自己的目标”之间互作衡量之后,“自己的目标”若是比较重要,那么托鲁当然不会有任何的踌躇……但打从一开始,托鲁就觉得怎么会有人把那个当作“自己的目标”而活呢? “只是想要好好地吊唁自己的父亲而已。” 那个红色的嘉依卡或许会说白色嘉依卡的动机和目的“很幼稚”。 但是,正因为是如此微不足道的心愿——托鲁才想要相信实现它是有其意义在。反正如果都是要战斗的话,他觉得还是跟在这个白色的嘉依卡身边比较好。托鲁觉得跟着她比较符合他自己的期望。 “所以说呢,哥哥……” 阿卡莉从驾驶座上跳下来,一点一点地向托鲁逼近。 “干嘛?” “关于哥哥的性癖好,我想现在来好好地拷——询问一番。” “你刚刚是不是差点就要说成‘拷问’?” “当然,如果哥哥觉得‘拷问’比较好的话,敝人阿卡莉·亚裘拉,愿意用鞭子和蜡烛,全心全力地拷问哥哥!” “不需要!你们也不要真的在那里配合准备道具!” 嘉依卡和芙蕾多妮卡不知从哪儿拿出了照明用的蜡烛和骑马的马鞭,一副“要不要用啊?”的样子。托鲁对她们如此怒吼。 * 结果——他们在佩利梅拉尔镇上,并没有得到什么太大的收获。 提供情报的人,数量虽多,但情报却纷乱混杂——或者其实应该说:他们只收集到了一些有如信口开河般的低素质情报,而且大多数都无法辨别抽出其中的真伪。 唯一可以确定的是:“英雄”本人并不在这个佩利梅拉尔镇上。 如此一来,他们就没有必要继续留在这个镇上了。 托鲁一行人——在此滞留了二天左右,然后又再度踏上了探索之旅。 若要等到奇伊为他们带来情报的话,那可就太浪费时间了。而且他们又不晓得奇伊的底细,就这样子倚赖着他,根本上就是个错误。 “……托鲁。” 嘉依卡一边在驾驶座上驾驶〈斯维特莱纳号〉——一边忽然开口。 因为天气很不错,所以托鲁坐在她的身边,翘着脚打瞌睡。 白色阳光普照在街道上。午后的此时,漂浮着令人莫名想睡觉的空气。不知为何路上几乎看不见其他行人、马车或机动车,唯有〈斯维特莱纳号〉一边发出沉闷的驱动音,一边慢悠悠地在道路正中央缓缓前进。 道路左右是一整排茂密的树林。地面非常的平整,看不到任何小石子之类的东西。 因为这附近尚离佩利梅拉尔镇颇近,因此街道还算修整得挺好的。很久没有在大白天的时候移动了,因此莫名地感到安心——不知不觉地就松懈下来了。 “什么事?” 托鲁一边硬生生地把呵欠咽回去,一边应了一声。 “…………” 明明就是她自己先开口,但她似乎还没想好下一句要说些什么的样子。嘉依卡维持着烦恼的表情,沉默了好一会儿— “我——嘉依卡·托勒庞特。” 她对托鲁如此说道。 “这我知道啊。干嘛啦,怎么现在才突然……” “嘉依卡——很多。” “……似乎是很多呐。” 托鲁约略知道她想说些什么。 自称“〈禁忌皇帝〉遗孤,嘉依卡公主”的人,至少不只两名而已。 而其中的几个人——或者全部的人,似乎都在寻找贾兹皇帝的“遗体”。红色嘉依卡只是其中一人。当然,或许不是全部的人都像红色嘉依卡一样,深信“自己才是公主本尊”。 “我……记忆。” 嘉依卡喃喃自语般地说着。 白色嘉依卡缺少了一部份的记忆。 而那是—— “我……是假……” “你是嘉依卡·托勒庞特。” 托鲁打断嘉依卡的话,如此说道: “这一点没错吧。光就这一点来说的话。” “…………” 嘉依卡以有些吃惊的表情注视着托鲁,过了良久,才小声地点头说了声“唔咿”。 “不过,你说想要收集遗体、吊唁父亲,这也是真的吗?” “………………唔咿。” “那这样就行啦。” 托鲁得出结论般地稍微加强了语气,如此说道: “无论你是或不是真正的嘉依卡·贾兹,都无所谓。” “……托鲁?” “我第一个过上的嘉依卡是你。我想要奉为主人的嘉依卡也是你。你是嘉依卡·贾兹与否——哎,那都只是多余的头衔。我觉得啦。” “…………唔咿。” 有些害臊似地——嘉依卡双颊微红,一脸高兴地点了点头。 托鲁又打了个呵欠。 然后—— “所以说呢……” 他竖起身子,伸手探向脚底板。 两把入鞘的小机剑放置在那儿。 “嘉依卡。挡在你前方的敌人,我会毫不犹疑地将之打倒。就算那个人跟你一样自称为‘嘉依卡’——” “…………” 嘉依卡跟着托鲁的视线一起转头。 开始缓缓变得有些弯曲的道路正中央——两道人影自旁边的杂林树丛中慢悠悠地走了出来。 一个是红色的嘉依卡。 另一个是使长枪的大卫。 虽然依旧没有看到她的身影——但他们的魔法师同伴应该也在这附近的某处吧。根据白色嘉依卡的说法,似乎是一位皮肤微黑的美丽女性。 “…………” 嘉依卡一脸紧张地操纵着〈斯维特莱纳号〉——让它停了下来。 “——唷。” 托鲁脸上浮起苦笑,向他们打了声招呼。 红色嘉依卡……只是无言以对。 大卫则代替她口说道: “我重新再说一次。你们快把‘遗体’交出来吧!” “才不要咧。” 托鲁立即回答。 然而—— “还有啊……” 大卫像是没听到托鲁的回答似地,继续自顾自地说道: “不知为何我们家的公主大人很迷恋你呐。” “…………” 托鲁眯起眼,目不转睛地盯着红色嘉依卡瞧。 但是,使着蛇咬剑的少女,仅只是面无表情地回视托鲁而已。 “你如果愿意带着遗体跟我们一道走的话,就可以免掉不必要的战斗啰。” 大卫以不带温度的口吻如此劝他。 可能他自己本身——也不认为托鲁会接受劝降吧。 “你妹妹要跟你一起来的话,也没有关系。我们听赛尔玛说过了,你妹妹似乎也是个相当厉害的能手。啊啊,还有,听说你还带着一只装铠龙?你们到底是做了些什么事,才集结到这种成员的啊……把那家伙也一起带过来吧!” 换言之,除了白色嘉依卡之外,其余的所有人全都想要纳作为己方是吗? 顺道一提——阿卡莉还待在〈斯维特莱纳号〉里,尚未出来。当然,她不太可能还没有发现现在这个状况。她应该是正在找寻隐身某处的魔法师的死角、等待走出车外的最佳时机吧。 托鲁和阿卡莉也没笨到会重蹈一样的愚蠢。再度遭过红色嘉依卡一行人袭击时应该要怎么做,他们事先早就已经商量好了。阿卡莉负责魔法师。毕竟她有看过对方的脸,因此比起托鲁,倒不如由她来应付还比较妥当。 “那届时,要怎么安顿我们这边的公主大人呢?” 托鲁瞥了一眼身旁的嘉依卡,然后说道。 大卫只是耸了耸肩,不作回答。 换红色嘉依卡代替他开口说话: “……嘉依卡。” 她嘴里嘟嘟囔囔地说: “不需要……两个。” “……” 白色嘉依卡身体一震。 这远比怒吼还要更加地强烈、还要更能传达出她心中的敌意。这不是愤怒,而是憎恨。这不是发作性的感情,而是冰冷地、静默地表达出自己的意见。 “这样啊。” 托鲁张嘴笑得有如张牙舞爪、恫吓慑人的野兽一样。 “那我非除掉你不可了。” “…………” 红色嘉依卡不发一语地把蛇咬剑从鞘中拔了出来。 同时—— “〈粉碎者〉——出来吧!” 白色嘉依卡发动魔法。 闪光与轰响——在托鲁等人与红色嘉依卡二人之间,发生了爆炸。 这正是战斗开始的哨声。 * “长枪”这个武器,基本上比“剑”还要强大。 这既是因为前者的攻击距离较大——而且怎么说,武器重量越重,其威力也会随之倍增。用主流派的突刺招式也好、或像阿卡莉的铁锤一样的回旋招式也好,不管是哪种招式,其本身的重量都可以让攻击的劲道倍增。 “呼——!” 激烈呼气的同时,大卫的长枪也跟着一起刺出。 托鲁扭身躲过了这一招——但是…… “——!” 大卫用比突刺时还要更快的速度,收回了长枪。 突刺的速度越快,攻击力就越高;收回的速度越快,防御力就越好。刺出突刺之后,身体呈完全伸直的状态,是最无防备的时候——正因如此,能多快把长枪收回,与使枪者的能力高低极为相关。 不仅如此—— “铮!” 枪刃擦过了托鲁的侧腹。 大卫的长枪上附有“翘钩”。以剑的部位来说明的话,大概是相当于“护手”的部份。使枪者常用此处来接下对手的攻击——但大卫的长枪“翘钩”本身就是一种利器,在他拉回的瞬间,只要稍微改个角度,就可以让对手吃下第二记的攻击。 而托鲁—— “别小看我了!” 大卫一拉回长枪的动作,他便立刻迅猛地往前一踏。 如果再不把彼此的距离缩短在自己武器的攻击范围内,他就只有狂遭长枪蹂躏的份儿了。而长枪在拉回的瞬间,基本上是无法发动攻击的。就算是刚刚所说的“翘钩”,也只不过是正式攻击之后的补强罢了。如果长枪跟着他的动作回到了他的怀中,翘钩的威胁也会随之骤减。 不过—— ——金属互相撞击的声响。 托鲁刺出了小机剑,但这一击在抵达大卫的身体之前,便被枪柄挡了下来。看来大卫的长枪,不消说枪头了,甚至就连长枪的棍柄,似乎也全都是金属制的样子。不过,应该就只是个中空的长筒而已。 “喝!” 大卫旋转长枪。 托鲁的小机剑弹飞了出去。托鲁的姿势一时大乱。 就在此时,旋转了一半的长枪,其柄端的部份朝托鲁飞了过来。托鲁虽然用左边的小机剑挡下了这一记,但并无法完全消去对方攻击的劲道,于是柄端便从托鲁的太阳穴擦掠而过。 (这家伙……还挺行的嘛。) 虽然外表看起来像是一个只会嘿嘿傻笑的佣兵,但那果然代表了他的从容有余,同时也是用来让对手疏忽大意的伎俩吧。 不仅如此—— “…………” 大卫倏地收回攻势。 就在此时——一道攻击翻腾着波浪、从他的身侧飞了过来。 当托鲁与大卫正面对峙时,大卫背后的娇小红色嘉依卡便会完全被大卫遮住。因此托鲁完全看不到她接下来会从哪边发动攻击。他们的这个作战方法,充分地发挥了蛇咬剑的特性——就算武器弯折,也能够攻击得了对手。 红色嘉依卡的气势逼来,蛇咬剑剑尖的路径随之改变。 那剑尖简直就像蛇一般翻腾起伏,直逼托鲁而来。就在剑尖快要碰上托鲁的身体时—— ——铮! 异音响起的同时,蛇咬剑的路径也变了。 “——感谢。” 托鲁在嘴里向雇主喃喃致谢。 嘉依卡出手救了他。 她用魔法弹开了朝着托鲁而去的蛇咬剑剑尖。 白色嘉依卡人在〈斯维特莱纳号〉车上。无需回头,托鲁也能想像得到她抱着机杖、一脸认真肃穆的样子。虽然白色嘉依卡平常总是呆呆傻傻、有些脱线的样子,但面临紧急时的集中力却是非比寻常。 立于前方的托鲁和大卫。 在背后支援的白色嘉依卡和红色嘉依卡。 形式虽有所不同,但这确实是二对二的战斗。 同一时间——阿卡莉应该正在追赶着那位不见人影的魔法师吧。一开始白色嘉依卡放出〈粉碎者〉时,阿卡莉便趁着闪光和核爆炸声响从〈斯维特莱纳号〉飞身跳出——托鲁凭气息确认了这一点。 她们两人之前曾经交过一次手,那名魔法师想必知道阿卡莉的能耐如何,所以应该也不敢小觎阿卡莉吧。恐怕她——也没有余裕可以插手这边的战斗了吧。 (如果芙蕾多妮卡也在场的话就好了。) 托鲁在脑中的一隅如此地想道。 就算不直接参与战斗也无所谓,光只要有“装铠龙”这个怪物在场,就可以震慑住那些对怪物还不太适应的家伙们了。如果能因此而行隙可乘的话,这场战斗应该多多少少可以进行得更为轻松吧。 但偏偏芙蕾多妮卡在离开佩利梅拉尔镇时,又随便跑去别的地方溜达了。 不过仅就这一次而言,它似乎并不是单纯的一时兴起而已——而是打定了主意,刻意不加入对上红色嘉依卡的战斗。虽然不晓得它下决定的基准究竟是什么,但或许是因为对方是“嘉依卡及其同伴”的关系吧。 为了寻求“遗体”而找上了芙蕾多妮卡——一直扮演着多明妮卡的装铠龙。若当初的机缘巧合有变,那么当时找上她的人,或许就会是红色嘉依卡及其同伴们了。从这层意义来看的话,或许对芙蕾多妮卡而言,托鲁等人和大卫等人之间并无太人的差别。 姑且不论这个了…… “挺行的嘛。” 大卫笑眯眯地如此评语。 “不过我以为乱破师并不擅长正面对峙的战斗耶。” 在大卫说这些话的同时,他手下长枪的锐利突刺、以及突刺之后的横砍,袭向了托鲁。托鲁身体灵活地躲开了他的攻击,一边以小机剑接招,一边说道: “我不否认啊。” 大卫的强大,无疑是从实战中锻炼出来的。 实际对战之后,托鲁痛彻地体会到这一点。虽然他不认为他们在技术上有优劣之差,但大卫的动作,自始至终都很从容不迫。实战时,明明就不会知道下一秒究竟会发生什么事情,但他却一副应付自如的样子,给人一种总是只用八成力道在应战的感觉——不管托鲁做了什么样的攻击,他都能用剩下的二成将之化解开来。 “而且我的实战经验很少呢。” “所以你是在嚣张你现在还很游刃有余是吗?” 于是大卫更加快了手上的攻击。 好快!就连托鲁的视力,也无法完全捕捉到长枪枪头的移动。 不仅如此—— “——!” 枪刃划过了托鲁的侧腹。 大卫的枪术,明显已达高手的境界。 就连他的突刺,也不仅仅只是让长枪一前一后地动而已。他会先让长柄微妙地弯曲,枪头则画着螺旋,然后再猛力地一刺。原本普通的突刺就已经很难躲开或弹开了——而不够彻底的防御,往往会被他的突刺击破——大卫突刺时,他的枪头动向,不知为何竟莫名地难以预测。 再加上…… “——!” 蛇咬剑从托鲁的脸颊上划过。 红色嘉依卡的蛇咬剑,翻腾着从大卫的背后飞了过来。当托鲁精神集中在眼前的大卫时,蛇咬剑的剑锋就会从大卫的身旁巧妙地滑溜过来、刺向托鲁。 当然,如果红色嘉依卡一个不小心手滑、没操纵好蛇咬剑的话,她就会误伤到大卫。 虽然他们两人都擅长近身白刃战,但却是由大卫做前锋、红色嘉依卡为后卫,达到了完美的分工——完美的携手合作。 “如果你以为我们家的公主很喜欢你,就会因此而对你手下留情的话,那可就大错特错啰?” “我才没那么想呢!” 托鲁一边如此大喊,一边继续用左右两边的小机剑格挡掉对方的攻击。 但正如前述所说的,突刺挺进的力道极强,即便托鲁成功地挡下了攻击,也无法完全消掉那攻击的力道——无法令那突刺的路径完全改变。大卫的长枪突刺、红色嘉依卡的蛇咬剑,这二人的双重攻击,在托鲁的全身各处留下了无数的小伤口。 糟了。再这样下去,他很快就会因为出血过多而变得行动迟缓。 “托鲁!” 白色嘉依卡的叫唤声响起。 因为这是一场距离极近的近身战,因此随便发动魔法支援的话,很有可能会连累到托鲁。正因如此,嘉依卡才会只能做到“用魔法击落行经路径曲折、画着大弯的蛇咬剑攻击”这件事而已。但除此之外,她便爱莫能助。 话说回来,大卫跟红色嘉依卡其实有刻意和托鲁、以及白色嘉依卡保持在同一条直线上。如此一来,托鲁的身体反而碍到了白色嘉依卡,害她无法对大卫发动直接的攻击。 而当托鲁欲跳开到旁边去时,红色嘉依卡的蛇咬剑就会飞过来攻击他。 战况陷入了某种胶着的状态。 然而—— “第一次!相遇!独角马的时候!一样!” 虽然她说得磕磕巴巴的……但满怀把握的话语朝着托鲁传了过来。 “立场——相反!” “啊?……什么?” 大卫皱起眉头。 他当然听不懂白色嘉依卡在说些什么。而红色嘉依卡应该也跟他一样。恐怕就连阿卡莉也无法完全理解她的话吧。她的这句话——如果没有多加说明的话,那就等同于只有托鲁、白色嘉依卡两人之间才听得懂的暗号了。若非领会过他们初次相遇时的精彩时光的人,是不会懂她在说什么的。 亦即…… “出来吧——〈眩光弹〉!” 嘉依卡发出大喊的同时,托鲁立即倒下般地当场趴伏了下来。 “什么!” 大卫发出惊讶的叫声。 他是在惊讶——在这种一不小心就会连累到托鲁的情况下,嘉依卡居然敢击出魔法。 魔法的苍白色光芒,从转瞬前他背部原本所在的位置扑空飞过。魔法并未命中大卫——他身体灵活地躲开了。而且大卫还不忘绊倒身住背后的红色嘉依卡,让她跌倒以躲过魔法的直击。 果然很从容有余呐。 不过…… “究竟是什么魔法——” 嘉依卡的这一击魔法,空虚地划破了虚空——就这样子砸上了地面。 下一瞬间,闪光迸出,轰隆声响大作。 “竟然是要弄花眼睛?” 大卫喊道。 但现在就算发现了,也已经太迟了。 嘉依卡的这招魔法,并不具有任何杀伤力。因此,就算正中了托鲁的背部,他也——他的身体也不会有事。只不过是剧烈的声响和光芒会四散一地而已。 那又为何要使出这招? 那当然是为了—— “——‘我为钢铁。’” 〈铁血转化〉。 亚裘拉一派的乱破师奥义之一。 借由切换意识、活化肉体来提升肌肉的强度及反射的速度——但这个技术却是把双面刃。可以维持的时间很短,而且效果一旦结束,使用者会因疲惫不堪而漏隙百出。还有,如果过度活化的肉体正在流血的话,甚至连出血量也会随之倍增。 换言之——现在的托鲁,“所剩的时间”不多了。 “‘钢铁,故不胆怯’。‘钢铁,故不迷惑’。‘一旦遇到敌人,万不可有任何踌躇’。‘以此为消灭敌人之凶器’——” 心脏跳动。 伴随着轻微的头痛,他的视线逐渐染上血红。同时,痛觉等等的肉体感觉如洪水般地袭向了托鲁。 但他一边用强烈的意志控制住自己,一边蹴地而起。 光听到她那声大喊,托鲁就已经知道白色嘉依卡打算要做什么了。和初次相遇时的立场相反——换言之,这次换嘉依卡为托鲁争取时间。 亦即——托鲁咏唱〈铁血转化〉关键词所需的时间。 因此,这种魔法——必须选用毫无杀伤力、不会伤及到托鲁的才行。所以,只是用声音、光线暂时制止住对方行动的招数尤佳。 正因为托鲁在瞬间就理解到了这些,所以才在魔法击出的那一刹那,闭上了一只眼睛。耳朵是顾不到啦,不过只要有一只眼睛能用,应该就可以作战得了。 “你——” 大卫的视力似乎有些恢复的样子,但应该还没有完全恢复成原本正常的状态。 托鲁毫无顾虑地使出全力、蹴地向前。 托鲁以掀雷抉电般的气势发动突击。乘载着奔驰劲道的一击,直逼着大卫而去。 “呜!” 大卫举起长枪,接下了托鲁的这一击。 金属跟金属相互撞击的哀鸣响起。 大卫并不是从正面直接生受托鲁的攻击,而是微微倾倒长枪,让托鲁的斩击滑走。托鲁的小机剑一边迸出火花,一边从长枪的柄上滑过。攻击的威力有一大半因此而消散、付诸于空中。 应该是因为眼睛几乎还看不太见的关系吧,大卫看起来似乎是单凭气息来判断托鲁斩击的角度。如果他刚刚真从正面直接接受了攻击的话,那他的长枪握柄或许会被托鲁的小机剑砍成了两半也说不定。 这男人——果然是个高手。 不过…… “喝喔!” 托鲁一边吐气,一边接二连三地疯狂攻击。 他一次次地不停刺出左右二边的小机剑,而且集中瞄准在大卫身上没有护具的部份——他身上的空隙。虽然大卫很想要抡起长枪、抵挡他的攻击,但在眼睛尚未完全恢复的状态下,他完全抵挡不住发动了〈铁血转化〉的托鲁。 转眼之间,大卫身上——虽然伤口不深,但已经有好几个地方被划破,全身满是鲜血。 和刚刚的情势完全相反了。 但其实托鲁现在的状态,远比大卫还要更加的危险。 若考虑到出血量增加的问题,便知他时间已所剩无几了。 (不管怎样,得先干掉这家伙才行。) 托鲁在心里这么想着。 然而…… “托鲁!” 叫声响起的同时,红色嘉依卡的蛇咬剑朝托鲁的脸飞了过来。 蛇咬剑的动作——精确到完全感觉不出来她也眼睛中招了。 (莫非是机剑的“感觉扩大”功能!) 使用机剑的人,可以扩大自己的气脉,将刀剑本身当作自己身体的一部份来使用。 就连用剑尖系绳打结之类的事情,也可以做得到——在剑尖处,也有着跟指尖相同的肉体知觉。恐怕红色嘉依卡应该是透过剑尖感受着空气的流动,并以此来判断出托鲁的位置,然后再加以攻击的吧。 他的连续攻击原本压制住了大卫,但此时——虽然只有一点点,但仍出现了一丝可乘之隙。 就在那一瞬间…… “叽咿!” 大卫从怀中取出某物,扔向地面。 “——!” “碰!”的声音倏地响起,那个“某物”炸裂了开来。 虽然几乎没有什么光或热……但伴随着爆炸声响,大量的浓烟不停地喷了出来。 “呜——” 托鲁隔着浓烟挥砍着,但剑刃却只砍得到空气而已。 这是大卫打从一开始就准备好的逃脱方案吧?一旦形势变得不利,就用这个方法逃走。 他对这方面之精通,就跟他的同伴魔法师一样——累积实战经验之后,只求能保住性命就好。 不懂得即时消停的人,譬如骑士、或是佣兵之类的,往往最早死。 “……居然用了我的拿手好戏……” 靠烟幕等等的道具搅乱战况之后逃走,原本是乱破师们的强项。 托鲁并没有穷追不舍,只是退后到浓烟的的外侧。 在这种情况之下,脚力、腕力再厉害,也没有什么太大的意义。如果双方的视力都派不上用场时,红色嘉依卡尚且可以透过蛇咬剑剑尖的感觉来捕捉他的位置,然后再从浓烟的另一侧向他攻击过来。因此,在这情况之下,红色嘉依卡较为有利得多了。 但过了一会儿…… “………逃走……了啊?” 托鲁一边看着浓烟慢慢地自然消散不见,一边喃喃自语。 在已然回复的视线之中——已经不见大卫和红色嘉依卡的身影。 终章 昨日与明日 yesterday & tomorrow 大卫他们逃掉之后不久,阿卡莉很快就回来了。 “……逃得真快。” 阿卡莉罕见地以踌躇的语气说道。 看来她似乎也让魔法师给逃掉了。尽管她的表情仍跟平常一样淡定,但其实非常懊恼。两次猎捕都被同一个对手给逃了。这已经非关运气好坏了,应该是对方技高一筹没错。 “真是棘手呐。” “完全同意。” 对于托鲁的发言,阿卡莉不禁同意。 “唔咿?” 嘉依卡听不懂二人的话中含义,倾首疑惑。 “啊啊……总之……” 托鲁一边爬上〈斯维特莱纳号〉的驾驶座上,一边说明: “‘逃得真快’的意思,总之就是——十分擅长捉紧逃跑的时机。” 这也就是说,对方具备着明确判断战斗情势的能力。 “认为自己可以赢的时候,就会毫不留情地攻过来;认为自己快要输的时候,就会干脆地拔腿就跑。这样子的对手,不仅容易存活下来——而且最后他每保住一次性命,就会变得愈加的强大。” 经验的累积,确实会内化成力量。 实战经验尚且不足的托鲁和阿卡莉,对这一点尤其深有感触,甚至到了痛切的地步。 “……他们还会再来的吧。” 那个红色嘉依卡的目的如果是收集全部“遗体”的话,那么肯定有一天会再来攻击托鲁他们。或者,也很有可能会在其他的地方再度碰上的吧。 从某种层面而言,他们可说是比基烈特队还要更加棘手的对手呐。 脸上满是厌烦倦怠的托鲁哀叹。对此—— “哥哥。” 阿卡莉一边把止血用的涂剂和绷带递给他,一边说: “你这句话,是指你还想再见到她的意思吗?” “啊啊?你为什么会这么解读啊?” 可以的话,他才不想再碰上她第二次呢。 托鲁对战斗本身并不会感到欢欣、也不感兴趣,对自虐和被虐也没有兴趣。 尽可能避免和强劲的敌人对战——多放点心思在尽力避免过上这样子的对手,才是聪明人的作法。 然而—— “真是的。哥哥对银发的偏好,真是令人困扰呢。” “好好听别人说话啊,喂。还有,不要随便乱给我安上奇怪的性癖啊。我都跟你说过好几遍了。” 托鲁话中掺杂着叹息地说道。 他现在根本没有精力可以拿来对阿卡莉发怒。老实说,〈铁血转化〉所引发的疲劳和出血,让他现在就连坐着也相当的痛苦。如果可以的话,他好想就这样子横躺下来睡觉啊。 “……另一个嘉依卡啊……” 托鲁一边在驾驶座上伸出腿来,一边再次抬头仰望天空。 红色的嘉依卡。 毫无忌惮、以复仇为目标的——另一位公主。 那少女可说是白色嘉依卡的影子。 “……不能再只是这样一直逃窜下去了。” “唔咿?” 嘉依卡听了托鲁的话之后,眨了眨双眼。 托鲁回望着她,说道: “收集‘遗体’,从追捕者手下逃走。然后——你打算怎么做?” “……” 白色嘉依卡仿佛现在才初次意识到这个问题似地,脸上浮现出呆滞茫然的表情。 再这样一直被“昨日”束缚下去,那么将一步也无法向前迈出。 名为“战争”的过去,正紧紧地捆绑着他们自己。 正因如此,他们才需要了结过去、划下句点。 对嘉依卡而言,那个所谓的句点,应该就是“收集遗体、吊唁父亲”这件事情了吧。 不过—— “临时起意的行动可是不行的唷。” 只是背过身、不去面对“昨日”的话,是无法逃离这一切的。 即使要逃,起码也必须要知道该逃向何处——哪边才是他们合该朝向的“明日”。 “如果不考虑清楚的话,肯定有一天会被有先见之明的家伙们给追上。嘉依卡收集完‘遗体’、吊唁完毕之后的事,我——我们必须要好好地考虑一下。” 即便白色嘉依卡毫无野心,但有的人就是不会放过她。 譬如红色嘉依卡、以及基烈特队。除此之外,恐怕还有其他的人。 那么,就算不是现在马上,但至少在退路被完全封住之前,就必须先决定好他们自己该朝向的方向了吧。无论那究竟会是什么方向——但如果能预见未来的语,那么他们就可以朝着这个方向、一路积累自己所需的东西了。 “这条路似乎还很漫长呐。” 托鲁一副事不关己地抬头仰望着放晴的天空——同时不自觉地叹了口气。 后记 亲爱的读者你好,我是“轻小说匠”榊一郎。 在此献上《棺姬嘉依卡》第四集。 这套《棺姬嘉依卡》的成形,是由经手过许多畅销作品的资深编辑“m女士”所负责担任的。就像从第一集以来的后记中所写的一样,在这个系列里头,她的意见自开头起便俯拾皆是。 当然,大部份的作品里往往都掺有责任编辑的意见。而在我的作品之中,《棺姬嘉依卡》算是反映了较多责编意见的类型。 换言之,除了作者我、绘师なまにく老师之外,她也可以说是有如“另外一位生身父母”般的存在。 “榊先生。其实呢……” “是。” “我要卸下身为榊先生责编的工作了。” “……!” 如此这般,m女士因工作上诸多佳绩而确定荣升为某编辑部的总编辑代理了。 哎,虽然说这是一件值得祝贺的事情……但如今这部作品已经加入了相当多m女士的喜好,她若是不在了,感觉好像会有什么东西松垮似的,令我感到有些不安。 不过,m女士卸下责编一职之后,总是会有人来顶替担任责编的嘛。 至于是谁呢—— “唷,好久不见。” “好久不见,呃,你……” “不好意思,我又回来了。” 于是就这样子,已经成了总编辑,亦曾是我在富士见的第二任责编(从《废弃公主》至《disparate!》的时期)“たなぽん”再度成为了我的责任编辑。 “听说好像是要熟知榊先生的人比较好的样子……” “……总之就是因为我总是撒娇胡闹,所以如果不是熟知对付方法的人就糟了,是吧?” “不不,没那回事。啊哈哈哈哈哈!” “说的也是呢。啊哈哈哈哈哈!” “所以呢,关于之前m女士所提出的情节结构啊,您可以再改得更具冲击震撼力吗?” “冲击震撼力?” “是啊。那种更能让读者心生‘诶?’的感觉……” “上一集在本篇中已经安排过类似的事情了啊……似乎有不少读者读到一半都觉得‘诶?要完结了?’耶……” 种种讨论之后,于是便决定把原先摆在之后的题材提前先写了。 我和たなぽん合作的时间比m女士还要长久,而且他身为总编辑,也一直都有在看《棺姬嘉依卡》,因此我就安心了下来,觉得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 “对了,榊先生。” “是。” “你的责任编辑要换人了唷。” “喂!” 如此这般,大约过了三个月左右,回来担任我责编的たなぽん升迁去其他的职位了。 “………什么啊?这真是…… 现在是由富士见的年轻男编辑“0先生”担任我的责任编辑,虽然我对他并没有什么不满……但像这样子一个接着一个换人当责编、安定不下来的情况,却是个不争的事实。 而且,该怎么说呢,该说是丢脸吗…… 你看看,如此一来不就感觉很像是我有问题,所以责任编辑们都撑不久一样嘛!如果被冠上责编杀手或编辑破坏王等等,这些奇怪的绰号,固然很中二病、很帅气——但也很丢人呐! 明明我是如此地自豪着:除了我之外,再也没有其他对编辑还要更为体贴乖巧的轻小说作家了!(夸饰法) 好了,先不开玩笑了——(就甭问从哪儿开始才是玩笑了,这也是为了彼此的和平相处) 以下会谈论到本集内容,尚未读过本篇的人还请多加注意。 首先是这个红色嘉依卡“嘉依卡,布芙丹”。 虽然当初本就预定会有她登场出现,但真的要让她出来时,反而觉得难写极了(苦笑)。哦不,其实单纯只是因为名字相同,所以“到底是指哪一个嘉依卡”——光是要分写她们就已经非常的麻烦了。 而且因着某些缘故,她和白色嘉依卡的说话方式也完全一样,因此从字面上——受限于小说的型态,实在很难将她们二人区别开来。但因为她在今后的剧情流向中扮演着重要的角色,因此也不可能不再让她出场。所以我记得我总是一边写、一边哀号着该怎么办呐。 哎,反正这是轻小说嘛,所以前提就是会有插图可以看啰。 因此我常常不抱责任感地在心里想:“哎,反正有なまにく老师的图,所以应该是没有问题的吧。”用这种方式来自我安慰。而なまにく老师不只是“画出区别”而已,还画出更厉害、更具震撼力的设计,真是令我又惊又喜。 我已经拜读过封面了,所以现在非常期待封面公布时读者们的反应。毕竟封面至今一直都是白色嘉依卡一个人呐。 很庆幸白色嘉依卡作为本作女主角,能够深得读者们的喜爱。那么,大家觉得同名的红色女孩怎么样呢? 我一边战战兢兢地静待着读者们的反应,一边开始思考着第五集的详细情节。 那么那么…… 下一集——再会啰。 2012/2/15 榊一郎 序章 生命的所在之处 ubiety of life 台版 转自 轻之国度 扫图:maylog 录入:浔箐 校对:maylog ——为何? 他被问这句话的次数,已经不是一次、二次而已了。 但对于这个问题,他一次都没有回答过。 因为他无法回答。 没有理由。没有含意。 说到底,他根本不晓得为何会问他这个问题。 这就像是在问“为何一加一等于二?”由他来说的话,这就是理所当然、自然而然、不多不少、不偏不倚、恰好就是这样子而已。 若真硬要他回答的话,他也只会说“因为就是这样”。 他就只是“天生如此”——就只是这样子而已。 话说回来,为何人类总是要针对某些事物追求无谓的理由和含意呢? 认为可以从自己的角度来将宇宙万物硬塞进“合理性”这个框架之中——这类的想法,岂不是太过傲慢了吗? 世界就只是因为存在,所以才存在而已。 勉强在上头强加本来就不存在的理由和含意,然后自以为好像懂了似的,这个样子不就跟幼童以一副什么都懂的表情、说着极其幼稚的论调,是一样的滑稽可笑吗?“鸟儿会飞”这件事情,无须强加什么含意;“鱼儿会游”这件事情,也无须强加什么理由。风仅仅就只是因为是风,所以才吹拂流动;而海也仅仅就只是因为是海,所以才波浪起伏。 他想:真的就只是这样子而已。 因此—— “……结束了吗?” 从他背后传来这道疑问的同时,他无言地点了点头。 “………………” 他重新将视线投向脚下。 光滑的黑色地板上——正倒着一副尸骸。 那已经是单纯的物体,再不能用“一个人”、“两个人”来计算其数量了。虽然对他而言,区分“人类”和“物体”的那道界线,其实本来就非常地暧昧不明。 小心翼翼地、细致周密地……与其说是暴力,反而更像是用如料理般的精致手法将其生命之弦割断了。生命之弦遭到割断的那个物体,从割开的伤口流出了它所有能流的血液,然后开始渐渐变得冰冷。 与往常并无二致。 人们说生命很宝贵。 人们说灵魂很重要。 但是……不管他再怎么小心翼翼地开膛剖腹、分解人体,都找不到装有“生命”的内脏、也找不到装有“灵魂”的器官。尽管很多人都说:生命和灵魂并不是物体,而是一种现象——但这种像风或光一样不具实体的东西,人们竟格外尊敬、并害怕失去它——这样子的心情,他真的是无法理解。 空泛之论,无实之虚。 他觉得那些异常拘泥于生命灵魂的人们,真的非常不可思议。 “跟往常一样……?” “…………” 他的脸上浮现出静谧的笑意,然后又再次点了点头。 “解剖人体”这件事情,对他而言无异于呼吸一般。 并不会每呼吸一次,就一一沉浸于感慨一次。毕竟这又不是什么特别的事情。 没有理由。也没有意义。 对于那些问他“为何你要做出这种事情来?”的人们,他反倒想要回问他们: “为何你们不做这种事情呢?” 这么一问的话,他们多半都会——哑口无言地背过脸去。 他想,果然是没有什么缘由的吧。 “不做”,没有缘由。 那么“做”,应该也不需要什么缘由吧。 “……那么……我们开始吧。” 敦促的声音听起来旷远缥缈……完全不带丝毫温度。 既非责备、亦非赞赏,更不是问他压根儿不存在的行动意义或缘由,而只是将自己所希望表达的讯息,坦率地乘载在自己的声音里头而已。与风声、雨声并无二致。 这令他觉得很舒服、很愉快。 因此—— “嗯……开始吧。” 他仍是一脸静谧的笑意,小幅度地点了点头,如此说道。 第一章 翱翔天际的要塞 aerial fort 在微暗之中,少女的肌肤看起来更加白皙。 简直就像是肌肤自己在散发着淡淡光芒似的。 原本就是绝尘脱俗的容貌——如今更给人优雅美丽的印象。她那形姿,简直就像是仰赖幻想而活的梦中生物似地,一点脏污也无。 少女现在是……半裸的状态。 她给人印象最强烈、最具特征的黑色棺材正放在她的脚下——不只棺材,就连平常穿的以黑白为基调的衣服,也全都脱下来扔在脚下。戴在头上的发饰和鞋子亦是如此。身上所残留的只剩胸部及腰部的两件内衣裤而已。 “………………” 她现在的所在位置是机动车的驾驶座上面。 机动车……现在正停在街道旁的杂树林里。 此时正值深夜。 小灯微微亮着,在狭窄的范围内勉勉强强地驱赶着黑暗——再往前一点点便什么也看不清,周围被这般浓密的漆黑完全笼罩住了。一旦关掉小灯,那漆黑便会马上涌过来,让人连自己的指尖也看不见吧。 没怎么整修过的边境街道上,障碍物和塌陷的孔洞为数不少……有轮胎脱落、车身翻覆的危险。因此,不论是机动车还是马车,很少会于无月的暗夜里在边境街道上移动。除非到了走投无路的情况,否则停车等待日出,可是在边境旅行的人们的常识。 言归正传…… “——嘉依卡?” 在驾驶座上呈现半裸状态的少女——托鲁·亚裘拉圆睁着眼,呼唤着她的名字。 嘉依卡·托勒庞特。 这正是她的名字。 “呣呀!” 嘉依卡的身子猛地一震,随后转头望向托鲁。 “你不睡觉,在这里做什么啊?” 在驾驶座的正后方——托鲁从货物舱的出入口探出了身子,以显得傻眼的声音如此问道。基本上机动车只有这位嘉依卡能够操控得了。对她而言,停车的期间应该是她非常宝贵的休息时间才对…… “托鲁!” 嘉依卡惊慌地把衣服扯回身边,一边缩着身子,一边大叫般地说: “不……不要看,拜托!” “啊?啊——嗯。” 听她这么一说,托鲁随即把视线从嘉依卡身上撇开。 看来她似乎是在害羞呢。以前一身内衣裤装扮时,或是泡在温泉里时,她明明就完全不介意托鲁的视线啊。 事到如今,她是在害羞些什么啊? “你是有在半夜里裸体的癖好吗?” “呣咿?误……误解!” 嘉依卡一脸面红耳赤地说。 “哎,每个人有每个人的癖好呐。不过小心你这样会感冒唷。” “误解!误解!” 嘉依卡一边用力地摇着头,一边说道。 长长的银发在灯光下闪闪发亮,十分好看……但她本人并无暇去炫耀这点,只是两手上下挥舞着握紧的拳头,大声叫嚷着: “曲解!扭曲事实!” “哦不,所以说,误解什么的……如果不是癖好的话,那又是什么呢?” “探索!搜索!” 嘉依卡一边眼珠朝上瞪着托鲁,一边如是说。 这位自称嘉依卡·托勒庞特的少女出身自北方——因此,说的如果是北方通用语“拉克语”的话,她便能说得极为流利;但说的如果是大陆通用语的话,就会马上变成片段的单词。虽然托鲁最近已经渐渐地可以透过她的表情和语气,多多少少推测出她想表达的意思……但一开始的时候,对于“互相沟通”这件事情,也曾经感到困扰过。 言归正传…… “你在找东西?在找什么东西?” “药筒!” 嘉依卡大叫般地说道。 “药筒?…………啊,用在魔法机杖上的那个吗?” “………………唔咿。” 嘉依卡一边点头,一边把手伸往棺材——从棺材中抓出一根金属制的细长形圆筒。 刚好是可放于嘉依卡小小手掌上的大小。颜色是银色,形状基本上极为单纯……但中间有一部份比较细,这似乎是因为要装填到魔法机杖里时,或是要从机杖里拿出来时,便于用来勾住、解开“钩子”——即“排出器”。 药筒。 这里面封入了魔法师们行使魔法时所需的魔力来源——即化石念料。这东西原本正如其名,是用来密封、保护稀有的粉末药剂……但在现今,魔法师们大多把它当作保管的容器来使用——魔法师们把施展一次魔法的量先计算好,然后把一次的份量保存在里面。 把事先已计算好质跟量的化石念料放入规格化的容器之中,如此一来,便可以稳定地运用魔法——托鲁是这么听说的。但说真的,他其实也不太清楚其中的细节部份。 “所以你刚刚是在找药筒吗?” “衣服里面,棺材里面,很多地方。” 嘉依卡点了点头,说道: “魔法来源——有点不足。” “………………噢,这样子啊。” 托鲁终于理解似地点了点头。 只要击出一次魔法,药筒内的化石念料就会消耗掉魔力、变成普通的沙子。换言之,药筒本身可再次利用,而化石念料则完全是种消耗品。 当然,一旦射击了魔法,便会消耗掉射击所需的魔力——因此必须把药筒取出,丢掉里面的沙子,重新再充填新的化石念料才行。 “毕竟得用来发动〈斯维特莱纳号〉呐。” “……唔咿。” “所以你刚刚是在找衣服的某处是不是有残留着一、二个,是吗?” “肯定……” 嘉依卡一副垂头丧气的样子,向托鲁点了点头。 她说话总是只说不甚完整的单词,让人实在难以体悟她每句话在语感上的微妙差别;但相反地,她是个表情和动作直率得惊人、非常易懂的少女。这个特色也让这位少女看起来比她的容貌还要来得更加的稚嫩……不过,她本人不晓得有没有这个自觉。 托鲁一边想着这件事—— “……如果是这么重要的东西,你就该好好地数清楚、管理好才行呐……” 一边话里夹杂叹息地说道。 虽说药筒可以反复利用,但化石念料本身却是个相当具有价值的东西,跟衣服的某处残留着些零钱——和这样子的情况,应该是全然不同的两回事吧。 或许是因为嘉依卡原本是位公主殿下吧,所以她在这一方面总是有些迷糊随便。 “……该不会已经无法发动机动车了吧?” “机动车,还有——余裕。尚且还有。” 嘉依卡说。 据嘉依卡的说法——机动车的驱动机关之中,还有残留一些装在专用大型药筒里的化石念料,所以应该可以勉强撑到他们抵达下一个城镇。 “但是,机杖用——只剩这些。” 嘉依卡放在手掌上、拿给他看的药筒,数量只剩下五个。 再加上已经装填在机杖之中的五个,合计——十次。 这正是她现在所能击出的极限。 “这可真让人担心呐……” 托鲁皱起了脸来。 “追兵也说不准什么时候会追上来呐。” 嘉依卡是名优秀的魔法师……而简直就像是上天为了要取得平衡似地,她在其他的方面,都非常迟钝笨拙。换言之,只要她能够使用魔法,那么她便会成为他们优秀的战力;但她一旦无法使用魔法,不仅无法成为他们的战力,甚至于还会完全变成他们的累赘包袱。 不过—— “有,紧急用。” 嘉依卡以一种像是忽然想到的语气说道。 “紧急用?” “这里。” 嘉依卡手指着自己的额头。 “……你说什么?” “本就是——种火。” “……你说什么?” 目前为止半句都没听懂的托鲁,皱着眉头望着嘉依卡。 “魔力,即思考、精神。” 嘉依卡说。 她向托鲁说明了:魔力这个东西……说到底其实就是来自于智能生物的精神活动。而尸骸之中,残留积存了该生物由生至死一生的精神活动。 而魔力来源,便是具有一定智慧程度以上的生物所遗留下来的尸骸。 不过,尸骸未必需要化作为化石。 大多数的时候,只要提起“魔力来源”,便是意指“化石念料”——这单纯只是因为“化石念料”在保存性、运用性等方面较为便利罢了。石化的尸体、尸蜡化的尸骸在物质状态上比较稳定,因此易于保管使用——仅仅如此而已。 所以,如果处理得当的话,人类尸体之类的也可以成为魔力的来源。 在战争期间,化石念料不足之际,将战死者的尸体进行防腐处理之后便拿来使用——这种事情也时有所闻。 而且——极端而言,即便不是“死掉”的人类也可以拿来使用。 “那也就是说……” “唔咿。啃蚀消耗,意识、记忆。” 嘉依卡向他颔首示意。 说到底,魔力其实是从智能生物之中抽出至外部的意识、记忆。 而抽出魔力时,就算不是尸体也可以。 弃兽们其实无需魔力来源。 因为它们本身即是魔力来源。 亦即—— “那是什么意思?是指每用一次魔法,就会忘掉些什么吗?” “唔咿。” 嘉依卡有些难为情地苦笑。 根据她所说的话……击出魔法时,为了要制造出“点燃”魔力来源的种火,似乎本来就会消耗掉魔法师的记忆。听说通常只是非常琐碎,具体上根本不会察觉到“忘记了什么”的程度而已,因此并不会影响到日常的生活—— “紧急时,消耗。” 嘉依卡手指着自己的头。 “……消耗多少?” 反之,若把自身的意识和记忆拿来当作魔力来源使用,发挥出魔法效果的话……不就很有可能会丧失掉数日、数月,甚或数年的记忆吗? 据嘉依卡的说法,魔法师似乎某种程度上可以有意识地去选择即将消耗掉的记忆——但如果不足以达到魔力的绝对必需量的话,那么很有可能连重要的记忆也都会被“啃食殆尽”吧。 “标准魔法招数一次的量,大概……一个月的,记忆。” “给我等一下。这未免也消耗掉太多记忆了吧!” 托鲁惊讶地说道。换言之,光只是击出一次魔法,就会丧失掉一个月左右的记忆。 虽说可以选择,但三十天左右的记忆突然消失的话,肯定会影响到日常生活的啊。话说回来,托鲁和嘉依卡相遇至今,也不过才过了半年有余而已。而她只要行使六次的魔法,这半年来的记忆便会全数不见——如此想来,便连托鲁也再难无动于衷、等闲视之了。 “但是,托鲁。紧急用。没办法。俗话说,嗯——” 嘉依卡忽地歪着头对他说: “‘吃葡萄、穿葡萄,灶里无柴烧葡萄’?” “正确来说是‘吃菩萨、穿菩萨,灶里无柴烧菩萨’好吗?” 托鲁无力地说道。 哎,确实也是啦。若是在拼生死的关头,只要丧失自己三个月左右的记忆就能保住性命的话,或许就没有什么选择的余地了。 (这家伙丧失记忆,该不会就是因为……) 该不会就是因为魔法使用过度了吧? 嘉依卡在贾兹帝国灭亡之际,究竟是怎么逃脱的?在那之后,又是怎么保命至今……关于这部份的详细情形,据说她本人因为记忆有缺漏,所以什么都不晓得了。不过,如果当初她真的不顾一切使出了魔法,导致自己的记忆被消耗掉,那么她的这种情况也就说得过去了。 (但——等等。) 托鲁忽地皱起眉头。 (红色嘉依卡说她也丧失了记忆呐。) 前阵子托鲁一行人遭遇上了另一位嘉依卡——嘉依卡·布芙丹。 她似乎也失去了一部份的记忆。 但嘉依卡·布芙丹并不是魔法师,而是一名机剑士。她应该不会——因为魔法使用过度而失去了记忆才对吧。 那么,她们应该是碰巧一样失去了记忆而已吧? 还是说…… “我刚刚突然想到,是不是也可以使用别人的记忆呢?” “呣咿?” “譬如说,呃,只是举例而已唷——嘉依卡利用我的记忆去击出魔法,这样子也行得通吗?” “呣…………行得通,理论上。” 嘉依卡回答。 看来似乎是可以呐。如此一来,便有这个可能性了——红色嘉依卡会丧失记忆,也是因为消耗在魔法上了。 根据嘉依卡所言,消耗活人的记忆,其实效率并不是很好,因此在魔法师之间,真的是最后的最后、绝招中的绝绝招——理论上虽然可行,但没有魔法师实际使用过这个方法。 “反正不管怎样……” 托鲁说: “都不准把这当作‘最后的绝招’,而是‘禁招’!” “唔咿?” “自然性遗忘便就算了,但自发性牺牲自己的记忆——这根本就等同于在削减自己的性命呐。这太糟糕了。绝对不准使用!” “托鲁——可是……” “你是为了什么而在收集着‘遗体’?” 对着意欲开口反驳的嘉依卡,托鲁盖过她的声音,向她问道。 “………………?” 嘉依卡歪着头疑惑。 那动作就像纯洁无辜的小鸟一样——非常的单纯可爱。 但正因如此,在托鲁的眼里看来,她这样子才更危险。 越单纯的人类,其视野也越容易显得狭隘……常常因为一些微不足道的小事情而受挫跌倒,再也无法重新爬起。不掺杂质、纯粹无比的“单纯”,跟“脆弱”是紧紧相连在一块儿的。 (高纯度的铁反而更容易折断——) 托鲁曾经听说过这样子的事情。 “你是为了要好好地吊唁自己的父亲吧?记忆一旦被消耗掉了,那么你想吊唁父亲的心思,不就有可能也会跟着消失不见吗?” 只是单纯的健忘的话,倒也还好。 但是,如果把花上一辈子也要达成的目的、拼上性命也要追求的目标……把达成目标的根基骨干、曾经发生过的事情全都忘掉了的话——那不就等同于死了吗? 比方说,假如托鲁把跟哈丝敏相处的记忆一丝不留地全都忘却了的话…… 那么他现在和嘉依卡共同行动的意义,也就会跟着消失不见了。 又比如,假设托鲁把跟嘉依卡相遇的记忆也全都忘记了的话…… 那么托鲁恐怕……至今都还不知道自己该怎么活下去才好吧。 “……唔咿。” 嘉依卡脸上一边浮现出带点困惑的表情,一边点了点头。 (这家伙对于自己本身的事情总是出奇地漫不经心呐……) 似乎有种不具私欲、格外高洁的感觉。 不为庸俗的欲望所蛊惑,这一点乍然想来似乎是件好事——若是僧侣、神官之类的神职人员在长年修行之后,终于舍掉了贪念执着的话,倒另当别论;但打从一开始心里就没有执念的话,便非常令人担心了。 因为这样子的人,很有可能会毫不踌躇地轻易舍弃掉自己的性命。 而实际上就连现在,嘉依卡本身对于“消耗自己的记忆”这件事情,看起来似乎一点也不觉得恐惧或踟蹰。至少在她的言行举止之间,丝毫不见任何悲壮的觉悟,或是苦恼之后所下的决断等。 “我啊……” 托鲁直直地盯着嘉依卡那对宛若宝石的紫色双瞳,对她说道: “是因为偶过你的那一天所发生的事情,才得以从腐烂的日子之中脱身而出。我现在之所以能够像这样子活着,正是因为拥有着那一天的记忆啊。” “托鲁……” 嘉依卡眨巴着眼,回望凝视着托鲁。 “所以,无论发生什么事情,我都绝不会想去忘掉,也不希望你忘掉。” “………………” 嘉依卡眨了好一会儿的眼睛,紧紧凝睇着托鲁。 “唔咿。了解——归为,禁招。” 嘉依卡不知为何微红着双颊、低垂着头,一边将衣服紧紧地抱在胸前,一边说道。她那模样,真是他至今未曾见过的可爱—— “话说回来——嘉依卡。” “呣咿?” “你快穿上衣服吧!” 托鲁一边将视线撇到其他的方向去,一边如是说。 “……啊。” 嘉依卡原本就发烫的双颊更加地为之酡红。同时,她轻轻地点了点头。 虽然至今都超然处之、不以为意;虽然就如前文所述,嘉依卡本身总是毫不在意地大方裸露出自己的肌肤,因此托鲁也觉得就像是在看着幼儿一样……并不会特别意识到什么。 但最近这一阵子,嘉依卡的反应似乎起了一些变化……似乎是因为如此,所以托鲁也渐渐变得不知该往哪儿看才好。 “这情景若是被阿卡莉看到的话,她又会——” “——我怎么了啊?” 忽地……一道散发聪慧气息的声音从他们的背后传来。 那声音甫传入耳里—— “————!” 托鲁便反射性地摆出了备战姿势。 从他的眼角余光——一名少女在彻底巡视过机动车〈斯维特莱纳号〉有棱有角的车体之后,现出了身来。 她的容貌外观给人一种整齐端正——且聪明伶俐的感觉。 虽然她和托鲁、嘉依卡一样,尚只有十几岁而已,但如果要称赞其姿色的话,应该不是评价为“可爱”,而应该是“漂亮”或“秀丽”吧。 长长的亮丽黑发束在头后,展露身体曲线的皮制衣服裹着她的身子——背上还背着形似铁锤的东西。她的左手里拿着好几种野草,或许是她在巡视附近时顺便采来的吧。 阿卡莉·亚裘拉。 托鲁的妹妹。 在托鲁和阿卡莉出生长大的“乡里”之中,“兄弟姐妹”和“亲子”之类的语词,并不一定是意指血缘的关系——这事先姑且不谈。 “……哥哥。” 阿卡莉眯起细长清秀的双眸,又再问了一次: “——我怎么了啊?” “呃不,没什么。” 简直就像是在宣誓一般,托鲁举起了一只手,说道。 “这样啊。” 阿卡莉点了点头。 她的语气和表情都很平和安宁——看不出半点喜怒哀乐。 阿卡莉一直都是如此。她并非没有感情,而是就整体而言,她内在感情与外在表情之间的连系似乎相当薄弱……因此,她的行动等所展露出来的感情,反而更显得相当唐突且极端。 “真的没什么吗?” 阿卡莉以淡定的口气质问。 “嗯,真的没什么。” “把女生剥得精光,却说没什么……原来如此。对哥哥而言,这种事情其实就跟家常便饭一样呐……” “别乱说这种招人误解的话好吗!” 托鲁哀嚎。说罢,他手指向嘉依卡: “是嘉伊卡她自己自己脱成这样的啦!” “我懂、我懂。” 仿佛是在表示“甭说到人尽皆知”似地——阿卡莉对托鲁举起了右手,点了点头。 “无需动手即能强制对方脱衣服——这正是所谓的终极奥义吧。光只是用言语攻势,就能够将对方逼到这种地步。我对哥哥的舌技,真是感到无比钦佩。” “你根本完全没有搞懂吧!话说,‘舌技’又是什么鬼啊!” 虽然平常大都是用来指要嘴皮子的功夫,不过… “顺道一提,我可以在嘴巴里面用舌尖把樱桃梗打成结喔。” “你这是在自夸些什么啊!” “自夸我的舌技啊。不过,就算是我,也很难光靠舌尖就能够把哥哥脱成全裸。” “你不用这样做也没关系!” 托鲁大叫,然后叹息: “你的脑袋到底是装了些什么啊……” “我的脑袋里当然一直都是装满着最敬爱的哥哥你啊。” 阿卡莉不知为何挺起了胸膛,说道: “而且不止如此,甚至还满到漏出来了呢。” “这样啊。” 托鲁以随便敷衍的口气和表情,对她点了点头。 “不管是睡是醒,都净想着哥哥你唷。” “这样啊。” “毕竟我只要大意个一秒钟,哥哥便会马上去强暴女生呐。” “就跟你说了,我才不会去做那种事情咧!” “那么,你要怎么说明这个景况呢?” 阿卡莉指着半裸的嘉依卡。 “所以我就跟你说了,这纯粹是个误会啊!你听不懂吗!这是嘉依卡她自己脱成这样的啦!我一走出来,她就已经只穿着内衣裤了啊!” “唔……唔咿。” 嘉依卡一脸不好意思地点了点头。 “怎么可能——哦不,原来如此。” 阿卡莉皱起眉头——随后,像是颇为赞同地点了点头。 “所以说,是嘉依卡企图强暴哥哥啰?” “呣咿!” 嘉伊卡慌慌张张张地用力摇着头。 “我是有多弱啊……” 托鲁不禁呻吟,语气里夹杂着许叹息。 “好,我懂了。” “呃不,我想你应该没有搞懂。” “哥哥,这个给你。” 阿卡莉一边说,一边从腰后取出投掷用的飞镖,向托鲁递了过去。 “呃不,你不用给我这个,我自己也有啊。你给我这个干嘛?” “当你知道自己守不住贞操的时候,就用这个自裁吧。” “就算是乱破师,也无法为这种事情而赴死吧!” “我知道了。那由我来吧。” “你打算做什么?” 总之先向她问问看。托鲁心想,反正不会是什么好事吧。 “我会尽量不要无谓地延长哥哥的痛苦,好好地帮你砍头——” “就跟你说了,我并没有要自裁啊!” “我对哥哥的敬爱,绝非是源自于面貌或体格之类的表相之物而已。只要对象是哥哥你,那么就算只有头颅、就算只有身体,我也有自信会好好地珍惜下去。请你放一百个心吧。” “你这样我反而更加无法安心了!” 托鲁大吼。 话说回来,她以前也常常说些什么要把托鲁制成标本的话呐。虽然他想说那只是在开玩笑而已,不过他这个妹妹总是面无表情,所以他总是无法完全撇掉心中的疑虑:“这家伙该不会是认真的吧?” “——关于化石念料的事情啊——” 托鲁长叹了一口气之后,回头望向嘉依卡。 如果没有即时在恰当的时间点结束的话,和阿卡莉的斗嘴真的是会没完没了。 “在下个城镇应该可以解决得了吧。那个城镇因化石念料的产出量很多,所以还满有名的呐。” “的确,听说依威柯镇是维马克王国数一数二的城镇。” 阿卡莉也点头赞同。 依威柯镇——正是托鲁一行人现在所前往的城镇名称。 属于加瓦尔尼公爵的领地之一,且其近郊有大规模的化石念料矿山。调查化石念料的质量、抑或是开采作业等等,都常常需要用到魔法,因此听说他领地内的魔法师也为数众多。 而想当然耳——应该也会有贩卖化石念料给魔法师的店铺吧。 “但——问题是:是谁买了‘遗体’。” 托鲁抱着胳膊说道。 背棺公主——嘉依卡。 她现在的目标是:收集已故贾兹帝国皇帝阿图尔·贾兹的遗体。 被人们说是“引发所有战乱的元凶”——〈禁忌皇帝〉阿图尔·贾兹。 最后他被八名特攻队队员打倒了。 亦以大魔法师的身份闻名于世的贾兹皇帝,其遗体也可用来作为魔力来源,因此被特攻队分成了八份,各自当作战利品带走了。 嘉依卡的本名为嘉依卡·贾兹——即阿图尔·贾兹的遗孤。 嘉依卡想要以完整的形式来吊唁自己父亲的遗骸——因此雇用了托鲁两人,找寻着带走父亲遗体的家伙们。总而言之,托鲁一行人的旅程,基本上就是为了寻找遗体、寻找那些〈八英雄〉。 然而,出于种种理由,这些〈八英雄〉的名字并未公诸于世。 这正是让嘉依卡一行人的旅程变得困难的理由之一。 因为他们并不晓得实际上究竟是谁持有遗体。故他们也只能凭借着不知真伪的谣言来决定每一步行动。 除此之外……那既然是战利“品”,当然也就可以拿来转售或让渡。 因此〈八英雄〉身上未必仍留有着遗体。 这也是导致托鲁他们的旅程更加艰难的原因。 实际上——托鲁他们现在正在追踪的,便是据称由〈八英雄〉之一所变卖掉的“遗体”。在边境附近打转的商人们之间蔚为流言的逸品,似乎最后是由维马克王国的地方领主加瓦尔尼公爵所买下。 “不过……话说回来,那个叫作加瓦尔尼公爵的家伙,脑子里究竟是在想些什么啊。” “呣咿?” “我的意思是:如果真的是他收购了‘遗体’,那么,他究竟是抱着什么样的心思去收购那种东西的呢?” 托鲁对着歪头疑惑的嘉依卡如此说道。 如果单纯只是要用来当作魔力来源的话,光靠他领地内出产的化石念料应该就相当充足了吧。无法想像他有必要买这种远较普通的魔力来源昂贵、且又内含隐情的东西。 “……哼嗯。” 阿卡莉交臂抱胸,沉吟了一下: “说不定是因为加瓦尔尼公爵相当敬爱贾兹皇帝的关系?” “啥?” “所以就算只是遗体的一小部份,也足以令他欢欣鼓舞了?” “这世上像你一样的变态应该并不多唷。” “哥哥,你称赞我,我是很高兴啦……” 阿卡莉摇了摇头。 “呃不,我并不是在称赞你。” “但是,在我的心目中,变态第一名非哥哥你莫属。就只有这一点,我是无论如何都不会妥协。” “……老实说,你其实很讨厌我,对吧?” “埋葬?吊唁?” ——这次歪着头发话的人换成了嘉依卡。 “所以说,为何你们都只想得到跟自己本身一样的理由啊?最好不要跟我说加瓦尔尼公爵其实还是〈禁忌皇帝〉的私生子咧。” “呣唔……” 或许嘉依卡自己也觉得应该是不太可能吧,所以才双臂抱胸、兀自沉吟。 “不过啊,哥哥是不是‘爱’就先撇开不谈了,我倒觉得‘遗体’‘内含隐情’的部份很有可能就是他着眼的目标呐。” “………………所以是所谓的好事之徒吗?” 在贵族里头,有不少老百姓难以理解、喜爱搜集奇珍异宝的家伙们。 虽说只有一部份而已,但的确是〈禁忌皇帝〉的遗体……所以也不能笃定说完全不会有想要珍藏它的怪胎。 不过——不管怎么样…… “依威柯镇……” 嘉依卡眨了眨眼——像是想望穿那片漆黑似地,深深凝视着该镇所在的方向。 托鲁一边望着她那张非常专心致志的侧脸—— “对手是领主啊,这次也会……很棘手吧。” 同时,一边用烦躁的口气如此喃喃说道。 * 最先嗅到一丝不太对劲的时候……是在他们即将通过城门之际。 在菲尔毕斯特大陆上,不论是哪个国家,大多数的城镇都建有将周围团团围住的城墙,以及固若金汤的城门。 这正是悠久漫长的战国时代所带来的影响。城门与城墙既可用来防备外敌,同时也是用来防止内部领地居民随意移动的一种设施;此外,更是管控人们进出城镇时征收通行税的关卡。 依威柯镇的城门尤其宏伟壮观。 由岩石堆积而成的坚固城墙,看起来又高又厚,人力便甭说了……恐怕就算是用破城槌或魔法攻击等,也无法轻易摧毁得了吧。位于此镇南北的城门也一样,都非常地巨大、且坚固无比……兴许是因为太过于巨大、且又笨重的关系,开关城门时似乎都得使用魔法的样子。 想当然耳——位于城门两旁的卫兵值勤所,也盖得相当气派。 分成数人一组的卫兵们共有二十多名,他们正在仔细检查着出入城镇的人们、以及人们的行李。卫兵们的剑、铠甲等装备,虽然是以硬皮革为主的轻装配备——但都是打造得颇为结实的正式装备。 换言之,他们可以随时随地立即转换成备战状态。 若要强行突破,恐怕是难如登天吧。 托鲁将〈斯维特莱纳号〉停在城外,拜托阿卡莉留下看守,然后和嘉依卡徒步,正要走进这依威柯镇时—— “—是魔法师吗?” 负责的卫兵……看了托鲁两人一眼之后,喃喃自语般地说道。 “呣咿。” 嘉依卡坦率地点了点头。 魔法师为了采购化石念料、或是为了找工作而来到这依威柯镇上,应该不是什么稀罕的事情才对。嘉依卡还特地把平常分解收纳在棺材中的魔法机杖拼装起来,一副“我是魔法师唷”的样子,将机杖抱在自己的怀中。毕竟这样子做的话,会比较有说服力吧。 然而—— “………………” 视线集中在他们的身上。 (怎么回事……?) 托鲁心中浮现出一丝疑惑。 出入城门的人,数量比他预想的还要少。 或者该说——放眼望去,此刻只有托鲁他们两人而已。 拜此状况所赐,将近二十名的卫兵们同时一齐望向他们。依威柯镇是化石念料的出产地,因此应该会有不少来此地采购化石念料的商人才对啊……但不晓得是时间点不对还是怎样,现在竟全然不见人影。 不过,卫兵们直盯着托鲁两人瞧,似乎并不是——因为太闲的关系。 莫名其妙地缠绕在他们身上的视线。 托鲁两人正饱受瞩目,这一点无庸置疑。 但是,是为什么呢? 哎,身边带着一位背着棺材走的少女,会受到瞩目也是理所当然的呐……已经打开过一次棺盖给卫兵们看过了,所以他们应该也已经明白,棺材里面并没有放入什么危险物品或禁运物品之类的东西了啊。收集到的“遗体”,他们也都已经暂时先伪装成魔法机杖的备用零件了。 那么,究竟是——为什么呢? (……总觉得,似乎有点不太一样呐。) 由于嘉依卡的外貌及棺材之故,他们时常得沐浴在他人的目光之下。 但卫兵们的视线——跟目前为止他们所感受到的目光,在温度上似乎有些不太一样。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并非——敌意。 亦非——嫌恶。 但却又不是好意或欣喜。 话说回来,卫兵们的视线与其说是集中在托鲁的身上—— (莫非是嘉依卡?) 但其实反倒比较像是集中在嘉依卡的身上。 有那么一瞬间,托鲁甚至觉得或许会被找些什么碴也说不定。不过…… “你们可以走了。” 卫兵如此说道。 “——谢谢。” 托鲁和嘉依卡一同行了个礼,然后踏入了城中。 然而—— “………………” 这里竟也是一样。 加瓦尔尼公爵领地——依威柯镇。 这里是统治者加瓦尔尼公爵家族的直辖领地。 换言之,这里也不派任地方官员,而是由加瓦尔尼公爵家族里的人直接常驻并统治——既有城堡、亦有领主宅邸的都市。总而言之,若将加瓦尔尼公爵领地比做一个国家的话,那么此处便拥有着首都般的地位。 加瓦尔尼公爵的领地——以公爵这般贵族等级而言,其实算是规模相当小的土地。 这既是从单纯的面积而言,亦是从……领地居民的人口数而言。 加瓦尔尼公爵的领地面积有一大半皆属山岳地带,整片领土都可说是天然的要塞,屡屡挡去了其他国家的侵略——但另一方面,却缺乏适合农作的土地;而在商业买卖方面,则有贸易道路的问题等许多不利的要素。 基本上,这是一处封闭性极高的土地。 回溯这五百多年来的历史——这片土地虽有少数山岳民族居住,但听说周边国家对此处几乎是瞥都不瞥一眼。而加瓦尔尼公爵家族的祖先亦是其土著之中的豪族……或者更应该说是:以此地为据点的一帮山贼。 不过,随着魔法技术的发达,这些事情发生了剧烈变化。 哦不,正确来说,是伴随着魔法技术的发达,魔力来源的需求量因而急违暴增,一口气提升了加瓦尔尼公爵领地所产的化石念料的重要性。以往至今毫不值钱、如同垃圾般的化石,就此摇身一变,变成了一种拥有跟黄金同等价值的东西。 结果,加瓦尔尼公爵家族因而拥有了维马克王国内首屈一指的财力——同一时间,既是领主所居之处、亦是可采化石念料的聚集地“依威柯镇”也借此富裕了起来。 然而—— “……怎么回事?” 托鲁一边在路上走着,一边眯起了双眼。 总觉得有些奇怪。 他们四周的景观……并没有很荒凉冷清。 马路上有栉比鳞次的高大建筑物、铺石板的街道,以及为了能够在夜间行走而设置于各处的街灯。先不论这街灯究竟是瓦斯式的、灯油式的,还是魔法式的——总而言之,这座城镇竟有余裕去雇用每晚到各处点亮街灯的专门业者。 实际上,这是一座富裕的城镇。这一点确实没错。 但是—— “呣咿?” 嘉依卡在托鲁的身旁一边走着,一边歪着头表示疑惑。 她用那双紫色眼眸,一脸惊奇似地仰视着托鲁的侧脸。 一副就是在说“怎么了吗?”的样子。这位原皇女对于魔法之外的事情,全都驽钝到令人吃惊的地步。看来她似乎并未察觉到整个城镇弥漫着一股不自然的感觉——确切而言,是一股沉重奇妙的气氛。 “该怎么说呢……这街上的气氛……” 该说是无精打采,还是沉重郁闷呢? 走在路上的行人表情、伫立在店头的店员表情,无不阴沉晦暗。就算脸上挂着笑靥,也仍旧有种僵硬的感觉——看起来就像是在害怕、防备着些什么似的。其中有几个人似乎因此而疲惫到了极点,一脸茫然颓丧的表情,静静地坐在路边一动也不动。 一般而言,繁荣的城镇应该都很有朝气才对。 人们的表情大体上都很明亮开朗,到处都充满着一种忙碌活络的氛围——但这些景象在这依威柯镇的街上完全看不到。 更甚之…… “你不觉得视线莫名集中在我们身上吗?街上那些家伙的视线。” “……视线?” 嘉依卡歪过头—— “托鲁,自我意识过剩。” “……啊?” “青春期,常有的事。” 嘉依卡不知为何以一种格外扬扬得意的表情说道。 “你才没资格说这话呢……!” 托鲁忍不住就要怒喊出声,但最后总算克制住了这股冲动。以托鲁他们的立场而言,招人瞩目可不是什么好事。但如今,他们可说是没能够比此刻再更受瞩目的了吧。 “………………” 男人一见了嘉依卡的容貌身姿,就会惊艳般地猛眨双眼,接着就目不转睛地继续盯着她瞧——用眼睛追逐着她。并不是只有一、两个人而已,而是所有男人。如前文所违,嘉依卡的确是个吸引目光的存在,但即便如此,截至今日她还未曾受过整座城镇全体镇民的注目。 “嘉依卡。” “呣咿?” “受到瞩目的人似乎是你唷。你有没有些什么头绪?” “………………” 嘉依卡皱起眉头、左思右想。 最后她——伸出了一只手指,说道: “头发颜色?” “呃,银发确实是很罕见没错啦……” 更何况嘉依卡的姿色又相当出众——总之就是位美少女。 光是这一点,就已经足以构成招人瞩目的理由了。但是—— (还是觉得有点奇怪。究竟是什么呢?) 除了饱受注目这件事之外,总觉得还有种异样的感觉。 城镇的街景之中仿佛有什么不足似的——缺少了理应存在的某物。 那是…… “——对了。” 托鲁突然豁然开朗。 “女人……!” “呣咿?” 嘉依卡倾首回望托鲁。而托鲁则维持着视线朝着前方的姿势,静静地答道: “这镇上看不到年轻女人的身影。” “…………!” 嘉依卡圆睁着眼,张望四周。 见她如此,托鲁虽维持面朝前方,但却低声告诫她: “不要东张西望。不然会更加引人注目。” “唔……唔咿。” 嘉依卡于是慌慌张张地将视线固定在前方。虽然如此,但或许是因为发现到了迄今一直没有意识到的事情吧,她的动作同时变得很僵硬,反而更加引人注目了。 一旦察觉到了,就会发现这是件极为单纯明了的事情——因为实在是太明显了。 托鲁他们进到了依威柯镇之后,年轻女人的身影竟连一次也没见着。 当然,这也很有可能只是单纯的偶然罢了。 而且——每个地方都有每个地方的风俗习惯,有可能这儿的女人部尽可能不要外出、不要和男人碰上面吧。女人基本上就待在家中工作,光只是出门就已经很不体面吧。 不过…… (——如果真是这样的话,在我们来之前应该就已经先耳闻了才对啊。) 如果依威柯镇真的有这样子的风俗习惯的话,那么在他们事前调查这座城镇的时候,应该无意中就会听闻到这个风声了啊。 “哎,算了。总之现在先老实点吧。” 虽然他们不晓得镇上的居民们究竟在想些什么、为什么直盯着他们瞧,但居民们应该——不会现在突然对他们发动攻击吧。 “托鲁,魔法商店。” 过了没多久,嘉依卡拉了拉托鲁的衣袖,说道。 托鲁望向她所指示的方向——那儿确实建有一间貌似是魔法相关专卖店的店铺。招牌上绘有形似魔法机杖的图画,并以数种语言添写了一句“魔法全面齐全”。 不只化石念料而已,尚且还有机杖的零件等,似乎综合性地经销着魔法相关的种种商品,算是一间规模相当大的店铺。虽然大部份的城镇都会有一间这样子的店铺……但这儿真不愧是化石念料的出产地,规模比其他城镇的同类型店铺还要大上了一倍以上。 只不过—— “…………嗯?” 托鲁和嘉依卡推开左右成对的两扇门扉,抬脚踏入了店内。 接着,他们两人——停下了脚步,皱起双眉。 店里沿着两侧墙壁摆设了货架。 貌似机杖以及其相关零件之类的东西,放置在右侧的架子。 而左侧则排列着好几个箱子和罐子。这些容器恐怕就是用来盛放以量计价的化石念料吧。根据嘉依卡的说法,化石念料在原本的性质上似乎有所差异,而拿来使用在魔法机关上的化石念料,其实还有好几种形态。把粉末状的化石念料塞入药筒之中算是最基本的,但听说也有事先就已经固体化好的化石念料,以及溶于水中、在水里流动的的化石念料等。这货架、箱子、和罐子,恐怕就是为了用来清楚划分陈列这些各式各样的化石念料吧。 然而——现在却…… 货架上现在是空无一物。 箱子和罐子倒放着,说明了它们并未装着任何东西。地板上虽然也放了几个罐子和箱子,但它们也一样都倒放着。 “卖……卖光了?” 嘉依卡惊讶得直眨眼睛,喃喃说道。 “看来是这样没错呐。这下可真是糟了。” 托鲁一边在店里走着,一边说。 店里——有一种非常空虚的感觉。 并不只是因为化石念料的货架空空如也的关系,而是店内竟丝毫不见半个客人和店员的身影。托鲁有一瞬间甚至心想:他们该不会是闯进了倒闭或停止营业中的店了吧? 不过—— “——欢迎光临。” 下一瞬间,从店铺深处传来了一道声音。 一位消瘦憔悴、身材短小的中年男子不知从哪儿走了出来。 他恐怕就是这间店的老板吧。 他—— “——啊。” 在看到了托鲁两人之后,睁圆了双眼。 哦不,不对。他惊讶的对象应该不是托鲁两人,而是——嘉依卡。 (……果然如此呐。究竟这背后是有些什么理由吗?) “机杖用药筒,重新装填用——粉末化石念料。” 也不晓得嘉依卡到底有没有注意到对方的视线——她丝毫不在乎托鲁心中的顾虑,一脸开心地朝店老板跑了过去,伸出食指开始提出要求。 “……好的。” 店老板点了点头之后,随即把一旁的箱子拉近到手边,从那箱子中取出磅秤和小罐子,放到店铺正中央的桌子上。 “客人您们是——在旅行吗?” “是的。” 托鲁回答。 嘉依卡不知为何一脸兴奋雀跃的表情,紧盯着店老板手头上的动作瞧。看来魔法并不单只是她的拿手技能而已,这名少女似乎真的很喜欢魔法,以及与魔法相关的所有事物呐。 不过…… “那么就这些。” 店老板把盘子上只盛了一点点的粉末——这恐怕就是捣碎成粉末状的化石念料了吧——递给了他们看。虽然托鲁并不晓得药筒里面到底可以塞多少,但这个量恐怕只能够发动十次左右而已吧。 “要求——还要再,更多一点。” 嘉依卡一脸不满的表情,说道。 “呃不,那个……我不能再卖你们比这更多的量了。” 店老板一副非常抱歉的样子,垂下了头来。 “为何?是钱的问题吗?” “哦不,并不是因为这样——” 对于托鲁尖声的询问,店老板摇了摇头说: “我已经没有多少库存了。而且还要考量到在这镇上生活所需的份量,所以我不能卖给其他地方的人太多的量。” “这儿——有名产地。” 嘉依卡一副无法信服的样子,说道。 “生产量——维马克王国第一。” “而你居然说会不够?” “呃不——那个……” 店老板含糊其辞了半天……但在托鲁两人质问了好几次之后,总算开始以勉为其难的语气说明起事由来了。 他说——化石念料的出产量至今仍没有什么太大的差别。 但是,领主最近所征收的份量,却急遽倍增。 在这片化石念料原本就出产丰富的土地上,化石念料本身的价格很便宜,因此被拿来大幅应用在各种方面上。听说这儿盖房子也使用魔法,街上的垃圾处理、净水等公共设施也都有使用到魔法。 然而……三年多前,领主的施政方针突然改变了。 领主征收的量倍增,想当然耳,也就意味着铺货到市场上的量随之减少了。维持城镇所需的化石念料、卖给熟识商人的化石念料,去掉这些部份之后——已经几乎没有剩余的量可以卖给外面的人了 “你们那个领主——囤积这么多魔力来源,是打算要做什么吗?” “这个……” 店老板欲言又止。 就在此时—— “——想要化石念料吗?” 一道声音从托鲁两人的背后传来。 “也不是不能分给你们唷。” “…………” 托鲁和嘉依卡回头望去。 店铺入口处——有好几个男人站在那儿。 (……是普通人呐。) 身为乱破师的托鲁,一直都有这个习惯:如果过上初次见面的人,基本上他会马上从对方的呼吸、站姿等,推测出对方的体能和技能。当然,光只靠这些,并不能够完全看透、掌握对方的全部——但他至少看得出来:这些男人明显都是普通人,并未接受过战斗训练。 只不过…… (——有六个人啊。) 大自国家之间的战争、小至街角的争吵——但凡牵扯上名为“作战”的事情,那么最为确实、最有效用的,即是数量了。如果周边环境、武器条件不相上下的话,那么六倍的数量差距,足以填补普通人与受过训练的内行人之间的力量差距,将不利翻转成有利。 (既是在室内——而且又有个无法应对格斗战的累赘呐。) 托鲁暗暗如此心想。 “这里没有。到我家来的话,我就分给你们。” “需要,化石念料!” 听了男人们的提议,嘉依卡眼睛闪闪发亮地回应。 朝门口那群男人走去的嘉依卡——托鲁一边叹气,一边抓住她的后领,阻止了她。他总是心想,这少女不知道是非常不知世事还是怎么样,总之就是天真无邪到太不懂得要防备猜疑他人了。 “托鲁?” “——诶,那要价多少?” “………………” 听了托鲁的询问,男人们面面相觎。 “该不会是‘年轻女人一名’吧?” 托鲁一边说着,一边用手掌轻拍了几下嘉依卡的头。 “不巧的是,我并不能用‘这家伙’支付呐。” “托鲁?意义不明——” 嘉伊卡的样子,眨了眨双眼。 托鲁并不理她,径自睨视着男人们,说道: “还有啊,一般人把武器等等的东西藏在衣服底下的时候,最好在另一边也放一点重物,以保持身体的左右平衡。怀里一边揣着不习惯携带的东西、一边走路,姿势可是会歪掉唷。” “………………” 嘉依卡无言地看着纷纷都把手伸入怀中的男人们——然后圆睁大眼。 他们所拿出来的东西,都是些柴刀、菜刀、镰刀等等,称不上武器的日常工具罢了。没有特意准备专用的武器,从这一点看来,男人们显然都只是普通人而已。 不过,不管是料理用的、还是作业用的工具,只要有刀锋,就能够当成凶器来使用。 而这些普通人手上所挥舞的刀刃,正是如此。 “嘉依卡,你稍微靠角落一点。” 托鲁一边注视着紧逼而来的男人们,一边说。 “托鲁,魔法支援——” “在店里面你是打算做什么啊。好了,你就乖乖地待着吧。话说回来,你不就是为了防范这种场合,所以才雇用我的吗?” 托鲁一面说——一面突然旋踵转身,面向嘉依卡,将双手放在她的肩上。 “——?” 这也就是说,托鲁突然转而把背部朝向了逐步接近的男人们。 对于即将袭击而来的对手,竟然自己故意背过身来——这绝不是个理智的决定。每个人应该都是这么想的吧……想当然耳,那些男人们也是心里做如是想,于是有那么一瞬间,他们脸上浮现出疑惑的表情,陷入了混乱。 而这正是——托鲁的用意之所在。 “……嘿!” 托鲁的双手仍旧放在嘉依卡的肩上——哦不,他是以嘉依卡的双肩为支点,向身后最前头的男人放出一记后空踢。 “——呜!” 对托鲁突如其来的行动一时不备,男人胸口便迎面吃下了托鲁的这一记,飞了出去。他甚至还牵连了身在他后方的二名同伴,三人一起狠狠地摔倒在地、跌了个四脚朝天。托鲁听到了“喀啷”一声,似乎是东西碎掉的声响——好像是罐子还是什么的,也受到了男人们的牵连。 “你这家伙!” 剩下的人——剩下的三名男人开始动摇了起来。但此时,托鲁已经溜进了足以攻击他们三人的范围之中。趁后方的男人们把注意力转向狠摔在地的前面三人时,托鲁悄悄地移动了。 数量上的优势,只出现在多数方联合包围住少数方的时候。 而反过来说,一旦多数方无法一起联手,那么就结果而言——就跟一对一没有什么太大的差别了。在一对一的情况下,受过训练的内行人会输给外行普通人的机率,几近于零。而且,外行人在面对预料之外的情况时,往往会失去冷静、忘了要联手合作。 托鲁所乘之隙,即在于此。 “——!” 托鲁移开身子,闪躲过拿着菜刀刺过来的一个男人。同一时间,甚至把手附上那男人刺出的动作,为他加快速度。那势头过于猛烈,导致男人把菜刀深深地刺入了木制货架中——然后再也拔不出来了。 至于剩下的两个人,则陷入了完全混乱的状态之中。 “痛——” “呜喔!” 兴许是因为托鲁超乎他们预料之外的强,所以焦急了起来吧?剩下的两人胡乱挥舞着镰刀及柴刀——结果他们的武器反而擦掠过对方,导致彼此都受伤了。联手合作什么的,已经完全被他们抛至九霄云外了。他们丝毫没有考虑到攻击距离,只是在室内拼命地挥舞着武器。他们这么做不但无法打倒敌人,反而还会无谓地伤害到自己的同伴。 对此,托鲁—— “——唷。” 陷入恐慌状态的两个男人逐步逼近托鲁。于是,当着他俩的面,托鲁一脚点在身旁的货架上,飞身而起。在空中旋转个半圈之后——托鲁在这两名男人的背后落下,在他俩的背上各自附上一掌,将他俩推飞了出去。 “呜哇!” 这两个男人一头扑上倒放在地上的罐子。两人弄破罐子的同时,纷纷趴倒在地。 托鲁用脚尖把躺在脚下的柴刀一脚踢起——然后单手接住那把在空中旋转的柴刀。接着,他将那把柴刀架在刚刚把菜刀刺进货架里的那名男人的脖子上。 “真是可惜啊。” 托鲁将柴刀的刀锋紧紧地贴在男人的脖子上,说道。 他暂且用刀锋浅浅地划了一道,不至于到大量出血的地步。划过皮肤的尖锐痛楚,让男人战战兢兢地颤抖着身子。若要逼人顺从,那么痛楚往往比普通的口头威胁要更容易个好几倍。 “如果你们等到我们走出店外之后再行动的话就好了呐。” 托鲁低语道。 室内——就各方面而言,通常都被认为是一个不便于打斗的场所。不过,这从某一方面来说,既是正解,从另一方面来说,亦是误解。在室内不便做出大动作,这的确是个事实。但这一点,任谁都是一样。如此一来,在多对一的情况下,“包抄围住”的战术一旦无法发挥,那么在室内反而会造成人数多的那一方形势较为不利。 此乃兵法之入门。 更极端点说的话,即便没有受过战斗训练,但只要武打现场见识得多了,那么自然而然就会领略到这个想法了。而男人们果然就跟托鲁一开始所揣测的一样,都是完完全全的外行普通人——甚至连地痞流氓、山贼之类的也称不上吧。 “……啧……” 被柴刀抵着的男人啧了一声。 但是——在这群男人的脸上却看不出一丝怒气或不甘心,也许是因为刚刚被托鲁非常精彩地打趴了,又或许是因为托鲁没有对他们做出超乎必要之外的滥加攻击吧。他们反倒像是极为疲惫似的——或者像是放弃了什么似的,一脸松弛的表情。 “什么嘛。看来似乎并不是人口贩子嘛?” 说到底,如果他们是专干这行的话,那他们做事也未免太粗糙草率了。把人一一召集起来,然后才强行抢走在路上偶然看见的人——这种入手“商品”的方式,也未免太没有效率了吧。 那么…… “托鲁……!” 听到了嘉依卡的声音之后,托鲁回过头来。 他应当保护的嘉依卡——脖子被一把小型刀具抵着,双手高举成“投降”的姿势。而刀柄正由店老板握在手里。 “……你也是同伙吗?” 托鲁眯起双眼,问道。 但店老板只是以带点哀愁的表情,摇了摇头: “不是同伙。但缘由是一样的。” “缘由?” “女人……需要年轻的女人啊。” “………………” 这也就是说——跟在这街上看不到半个女人有关啰? 看来他们被某件事情逼到快要走投无路了,所以才需要年轻的女性呐。而且似乎并不单纯只是男人们渴求着女人而已…… “那真是可惜了。” 托鲁耸了耸肩说: “看仔细一点。那家伙可是个男的,瞧,她可是完全没有胸部呢。” “……诶?” 店老板瞪圆双眼——重新仔细审视嘉依卡的脸孔,并将那把抵在她脖子上的刀具稍稍地移了开来。 下一瞬间—— ——铮! 金属声响响起的同时,刀具也从店老板的手中飞了出去。 那正是托鲁从怀中拔出飞镖、射出的一击。 店老板看到擦掠过自己的脸、嵌入墙壁里的飞镖之后——整个表情因惊讶和恐惧而垮了下来。店老板应该已经了解到:如果托鲁真有意为之的话,那么他也可以轻易地把飞镖射进店老板的额头里。其他男人们仿佛也歹意全消似地,以恍惚朦胧的神情凝视着托鲁两人。他们应该也察觉到了“托鲁的手下留情”。 托鲁如果真有那个意思的话,待在当场的所有人早就已经死光了。 “——!” 嘉依卡被虚脱无力的店老板释放之后,朝托鲁跑了过来。 她像是要用整个身子冲撞上去似地,猛然投身飞入托鲁的胸口—— “托鲁!” 她用双手紧紧捉住他的衣领。 “我——女的!” 向托鲁如此控诉的嘉依卡,其紫色眼眸中充满了极重的怨气。 “啊……呃,所以说,那只是……” 托鲁一边把视线从嘉依卡的身上飘移到其他的方向去,一边对她说: “言辞上的夸饰,或者该说是诱使对方大意的谎言罢了。” “有!胸部!” 嘉依卡的手放开了托鲁的衣领,转而按在自己的胸部上,然后如此说道——随即又一副勉为其难的样子,多添加了一句: “…………一点点。” “我知道了、我知道了。是我不对啦。” “呣……” 嘉依卡以一脸不满的表情,不停地触碰着自己的胸部。 托鲁暂且先将她置之不理——转而回头望向店老板: “总而言之,可以先请你说明一下事情缘由吗?” 托鲁一边像是要恐吓他似地,重新取出了一把飞镖,一边如是说。 * 领地居民们被雇用到领主宅邸当佣人,并不是什么罕见的事情。 能在贵族的宅邸中工作,对领地居民们而言,也算是好处多多。 并不单只是工资高而已,光只是“曾经在贵族宅邸中工作过”这个事实,就跟镀了金没两样——就算不付钱请人指导,也能够获得学习礼仪礼法、读书写字的机会。 此外,若是个年轻的女孩,那么甚至有可能会被贵族本人或其周遭的人——上流社会的人看上眼。当然,没有身份的话,或许很难成为正妻;但如果生了继承人的话,就可以和孩子一起成为贵族圈里的人。这对庶民而言,是非常易懂的麻雀变凤凰模式。 在加瓦尔尼公爵的领地,亦是如此。 每当公爵宅邸公开招募女管家或侍女时,庶民的女儿们都竞相应募。为了一年约莫一次、有时候甚至连一次也没有的公开招募,上百名的女孩们纷纷从领地内各处涌来,据说也不是什么稀奇事。 但是——以某个时间点为界,情况开始生变了。 “女孩们……不再回来了。” 店老板以一脸阴郁的表情,如此说道。 而公开招募却仍持续举行。 哦不——招募频率甚至增加了好几倍。 想当然耳,被雇用到公爵宅邸的女孩人数也增加了。 但是……本来应该在轮班时获假的人们,一个都没有回来。不仅如此,甚至连给家人的信也都石沉大海了。 尽管每个人都在心底一隅暗觉奇怪……但都自己找了个“因为很忙吧”之类的随便理由,强迫自己接受这个情况。 加瓦尔尼公爵家族是领地内的绝对支配者。 化石念料的采掘、提炼、贩售、流通,针对这些事业所征收的税金,让加瓦尔尼公爵家族的财力变得相当丰厚——以此为后盾,加瓦尔尼公爵家族所拥有的武力和权力也相当强大。更何况,加瓦尔尼公爵家是维马克于国正式承认的此地领主。 在没有明确的根据或证据之下,领地居民要反对加瓦尔尼公爵家族所做的事情、或诉诸王国中央等等,都是不可能。 但是,想当然耳……不安的气氛在眨眼之间蔓延了开来。 逐渐没有女孩要应募佣人的招募了。 接着……就开始不容抗辩地强制带走了。 直属于加瓦尔尼公爵家的精锐部队在领地内的镇上四处巡逻,不限年轻女孩,凡是女性,便全部强行带走。当然,也有领地居民起来反抗……但对手可是完全武装的精锐部队,未曾拿过武器的领地居民们,根本不可能打得过他们。 而且,先前被带走的女孩们全都成了人质——因此,领地居民们根本无法做出什么像样的抵抗。 “原来如此呐。” 托鲁转向背后,说道。 刚刚向托鲁二人发动袭击的男人们,以全身被缚的状态躺在那儿。 顺道一提,绑住他们的绳子,全都是他们自己带来的东西。看来他们本打算用这绳子绑住嘉依卡之后,将她强行带走吧。 换句话说—— “那么,你们是因为不想要把自己的妻女推入虎口,所以才找其他人代替?” “……” 店老板听了托鲁的话之后,垂下了双眼。 虽然他有一半是随口胡说的——但看来不中,亦不远矣。 结果,领地居民们仍旧不晓得加瓦尔尼公爵家族是为了什么目的而不停招集着女人——反过来说,被带走的女人们,似乎完全不需要符合半点像样的条件。 和容貌、年龄、教养毫无关系。 ‘只要是女人的话,任谁都好?’ 领地居民们并没有花太多的时间,就开始在心里这么想了。 只要交出“供品”来代替自己的家人或恋人,加瓦尔尼公爵家的直属部队就会心满意足地回去了。察觉到此事的加瓦尔尼领地居民们,为了解燃眉之急,要嘛就是向奴隶商人随便购买一个女孩交差了事——要嘛就是把拜访领内市镇的外地人抓起来,当作替身交出去。 嘉依卡刚刚在街上饱受瞩目,就是因为这个原因。 但是—— “没有,抵抗?反抗?” 嘉依卡一脸不可思议地问道。 “的确。都被逼到这种地步了,士兵们应该也会想要越来反抗吧。” 托鲁皱着脸,如是说。 在领地内的士兵们,应该并不全是加瓦尔尼公爵家的直属部队才对。从绝对人数而言,反而是一般士兵的人数要多上好几倍吧——这些人之中,大多数应该都跟普通的领地居民有亲戚、姻亲关系吧。如果家人和恋人都被强制性带走的话,这些人理所当然地也会想要起来反抗才对。 “反抗过……一次……可是……” 另一个市镇的部队为了夺回女人,似乎曾发动过行动。 但是,他们在眨眼之间就被镇压住了——听说全部的士兵都被杀死了。 以此事件为分水岭,直属部队强行带走女人的手段日益残酷……不管是消极、还是积极,但凡抵抗强制带走者,一律杀无赦。于是,情况反而更加恶化了。 “原来如此。行动时机不一致——呐?” “…………” 店老板无力地点了点头。 “托鲁?要求——说明。行动时机?” 嘉依卡拉了拉托鲁的衣袖,问道。 “分开挑战的话,就算是能赢的战斗也无法打得赢了。就跟绑在那儿的家伙们一样。七零八落的抵抗便让个人力量较佳的一方取得压倒性的胜利啦。” 托鲁说罢,便瞥了一眼被绑着的男人们。 “虽说大家都对领主感到不满……但每人所感受到的层次、以及内情事由,都有所不同呐。” 不只依威柯镇而已……加瓦尔尼领地内,全都因为盛产化石念料而生活相当富裕。 从菲尔毕斯特大陆的平均水平来比较的话,这里每个人的生活水准都相当的高。 因此,这片领地的居民们已经习惯这种生活。习惯到不愿放手的地步。 而反抗领主,意味着自己的这种生活会随之崩坏。万一真的把领主给打倒了,那么化石念料的采掘、流通全都一手在握的统治者也就跟着没了——在那一瞬间,自己的生活水准便会直坠到最底层。 心里对叛乱或逃走感到犹豫的人,也不是没有。 更何况,只要交得出“供品”、能躲开矛头就好了啊——一但有人这么想的话,那么领地居民们就不可能团结起来,齐心抵抗领主了。与其拼上性命去作战,不如用金钱解决还比较轻松。 “交出——家人?为了生活?” 嘉依卡一脸不敢置信的表情。 为了吊唁亡父的遗体——为了这个理由而成了通缉犯、活命至今的嘉依卡,恐怕无法理解这种为了自己的生活而交出家人的行为吧。 “这并不稀奇啊。” 托鲁苦笑道。 这世上还有极为顺理成章地用钱把自己孩子卖掉的父母呢。 原本在亚裘拉村里,也有很多像这样子以极少的金钱买来的孩子。嘉依卡的理想先姑且不谈,但现实上亲子的羁绊、家人的牵绊,其实并不是那么牢固的东西。至少——是在金钱足以切断的程度。 身为乱破师的托鲁,并没有立场可以去议论这件事情的是非对错。 言归正传…… “从领地内逃走——不可能吗?” “对他们来说,应该也很难吧。” 如前述所说,逃走无异于把现在的生活连根丢弃。 决心不够彻底的话,是无法成为难民的。 而且话说回来,就算真想要从领地内逃出去,逃跑的路径也很有限——城门、以及通往丰要干道的联络通路等处,都常常驻守着加瓦尔尼公爵家所派遣的士兵。一旦被发现,那么不只家人而已,很有可能全部的相关人士都会被杀光殆尽。 更何况—— “被带走的女孩们,只是‘没有回来’而已。” “呣咿?” “并没有‘她们被杀死了’的证据啊。” 只是没有回来而已,所以大家心里还残留着“也许还活着”的希望。 从加瓦尔尼公爵领地内逃出去,无疑是抛弃了“也许还活着”的家人。而且,没有出现过半具尸体,的确很难让人产生危机感,也让他们无法痛下决心、连根抛弃目前为止的生活。因为这儿的地形封闭性本就很高,因此领地居民们彼此之间的关系也就十分紧密——所以他们好像都尽量避免去想“只有自己逃走”的这种打算。 “真是棘手的状况呐。” 托鲁叹了口气,然后说道: “那个——被带走的女人们,真的连一个都没有回来过吗?从士兵们的口中,没有泄漏出什么口风来吗?” 就算颁布了封口令,传言多多少少还是会从众口之中流泄出来。从那些来带走女人的士兵们口中,应该不难打听到一些内部的情况才对—— “完全……真的连一句话也……” 据说士兵们基本上完全都不开口,就只是展示领主的命令状给领地居民们看而已。 “都没有人去宅邸亲眼看过情况吗?” “不可能。” 店老板立即回答。 他脸上浮现出又哭又笑的表情——然后打开设在一旁墙壁上的百叶窗。 “根本连接近都接近不了。” 就在此时,外面的光线流泄进这原本阴森森的室内。 但店老板的表情仍旧忧郁不已——他指向窗外。 “因为公爵大人现在所住的宅邸……是那个。” 店老板手指所指的彼方。 彼处可见的是:蓝天、白云、以及…… “——那是……” 有那么一瞬间——托鲁认不出那究竟是什么东西。 就知识面而言,他当然听过那是什么。但以为他未曾亲眼见过实物——而且实住是离得太远了,距离感扰乱了他的辨识能力,因此映照在他眼里的那个东西,并无法马上和脑中的知识嵌合一起。 那东西从遥远的丘陵线彼端,缓缓地现出身来。 毫无半点声音——简直就跟月亮、太阳、星星不知何时就出现在人们头上一样。仿佛理所当然般地,堂而皇之地出现在顶上…… “航天要塞!” 身旁的嘉依卡以惊讶的表情叫喊出声。 嘉依卡的这句话,让托鲁终于名白现在自己所看到的东西究竟是什么了。 * 飞在空中的巨大圆筒。 坦白说……这只是大致上的形状。 飘浮在周围天空的云朵,有着横向绵延的朦胧——在周围一片朦胧的风景之中,那鲜明的纵长型轮廓便更加突显出来了。那显然是人工所造的外观,浮在苍穹之中,完全就是个不搭轧的异物。 而且——巨大。 异常巨大。 话说回来,周围并没有可以拿来比较的物体,因此从地面上要用目视的方式来推测出正确的大小,其实有点困难……但应该远比尚未完成的城堡要来得巨大得多了。 和建筑物相比的话,形状近似于“塔”。但恐怕比托鲁他们迄今所见的每一座塔还要来得“高”吧。飞在一旁的鸟——应该是鸟没错吧——看起来就像一个点而已。 那样子的巨大物体,既没有振翅的羽翼,亦没有支撑的底座、吊索,就这样子凭空浮在天上……那已经可以说是一幅超越不自然、充满幻想的景致了。 航天要塞。 这个超大型兵器的数量,在菲尔毕斯特整个大陆境内不出十座。同时,它也是最强的魔法兵器。正如其名,它是飞在空中的要塞——载着数千多名士兵前往最前线的奇袭战力。 战国时代末期,在贾兹帝国首都讨伐战投入了四座应战之时,这东西甚至被说过是“岂止一国,就连整个世界也能摧毁得了”。就算世界云云的有些夸张,但从单纯的破坏力而言,这东西在这片菲尔毕斯特大陆上,无疑是最强的。对象若是个小国家,或许就算只出动一座,也能够把该国整个毁灭吧。 “那就是——” 阿卡莉一边抬头仰望浮在地平线彼方的超巨大兵器,一边喃喃自语般地说: “这儿领主的城堡?” “听说就是贾兹帝国首都攻防战时出动的其中一座。” 托鲁说道。 在刚刚那间店重新采购了些化石念料之后,托鲁和嘉依卡就这样子返回到停在城外的〈斯维特莱纳号〉。因为如果继续待在依维柯镇中的话,说不定又会受到其他男人们的攻击。 “是维马克王国派出的两座中的其中一座呐。当初确实连续吃了好几记贾兹帝国方所击出的局部地区战争用大规模歼灭系魔法,并因防御不够周全而损坏了一部份——所以才没能返回到王都卡德威尔。” “光只是受了那魔法之后竟没全毁这件事,就已经够让人惊奇了。” “真的。” 托鲁叹了口气,说道。 原来如此——如果那样子的东西是领主宅邸,一直在自己的头上飞来飞去的话,领地人民和士兵们身上也就生不出反抗的勇气了吧。 正如它的名称一样,那可是座飞在空中的巨大要塞啊。一旦进了里头,就再无逃脱的办法。如果不使用魔法的话,那根本就没有从外头对它发动攻击的方法了。而且,任谁都看得出来:不够充分的魔法攻击,对那座要塞根本不可能起得了任何效用。 “破城好像很困难呐。” 阿卡莉交叉双臂,然后如是说。 破城。乱破师的本领之一。 先潜入城中,为后到的中心部队预先做好准备,让他们更易于攻城——大部份的战场上,执行破坏行动是乱破师的工作。是故,虽然仅是些简单的部份,但乱破师们都拥有着建筑相关的知识。譬如:可以从外观掌握大致的内部构造。 不过…… “那真的是太……” 托鲁皱起脸来,如此回应。 航天要塞是非常机密的兵器,因此它的内部构造几乎不为人所知。 而且——航天要塞和寻常建筑物的常识并不通用。建筑物这种东西,基本上是在坚硬的地面上搭建起里头的结构。而就此前提来说的话,航天要塞虽然名为“要塞”,但它的结构应该和普通的要塞完全似是而非。 航天要塞……反而更近似于机动车。 总而言之,那东西本身就是一个巨大无比的魔法机关。 当然,尽管那东西附带有人类搭乘的部位,但本质上却跟嘉依卡所持的机杖相同。如此一来,那东西的内部结构,与其说是建筑物,还不如说比较偏向于机械——换言之,若想要推测出它的内部结构,那么就不该找像托鲁、阿卡莉这样子的乱破师,而应该找详知魔法及机杖的人——魔法师或魔法机匠之类的人。 “并没有一定要攻破那座城堡啊。” 托鲁他们的目的,只不过是要把据说现在是在领主加瓦尔尼公爵手上的“遗体”抢夺回来罢了。 将加瓦尔尼公爵家当作敌人、从正面发动攻击,对他们而言是毫无意义可言。 话虽如此—— “不先试着进到那里面去的话,什么事都办不成呐。” “说的也是。” 托鲁点了点头,对阿卡莉的话语表示赞同。 不管是强行夺回、还是偷偷盗出、抑或是跟对方交涉、接受对方的让渡,总之不先和加瓦尔尼公爵家族的人碰上面的话,就什么也都开不了头——话说回来,听说就连领地居民也已经超过三年没有看过加瓦尔尼公爵家族的人了。 降落到镇上来的,全都是直属的士兵们。 “但问题是,我们要怎么进去?” 对方在天空上面,托鲁和阿卡莉丝毫没有抵达彼处的方法。 “嘉依卡。” “呣咿?” 托鲁一唤了她,嘉依卡便停下了手边的动作,回过了头来。 现在坐在驾驶座上的她,手边放有数十个空药筒和小型天秤。看来她似乎正在把刚弄到手的化石念料塞到药筒之中。虽然不能说是十分足够的量,但可以击出魔法的剩余次数就此增加了三倍以上。 “你——能用魔法飞到空中吗?” “……困难。” 嘉依卡皱起脸来,立刻回复。 “航天机兵——使用专用魔法机杖。” “……说的也是呐。” 在菲尔毕斯特大陆上的几个国家之中,存在着人称“航天机兵”的战力。 直白点说的话,其实就是用魔法飞在空中的士兵——想当然耳,航天机兵要嘛就是魔法师,要嘛就是必须带着辅助飞行的魔法师,因此需要准备专用的魔法机杖。 换言之,就类似于〈斯维特莱纳号〉的飞行版。 通用性虽低,但却是为该功能特殊化过的机杖——他们正需要这个东西。 “而且,就算我们会飞好了,但我想应该很难潜入到那个内部里去。” 阿卡莉说道。 “局部地区战争用的大规模歼灭系魔法都能耐得住了——它的防护能力肯定极佳。我想恐怕应该也有针对毒烟、火焰等等的防御吧。” “……也对呐。” 在魔法之中,也有精制挥发性毒物的招数。 因为是飞在半空中的要塞——所以和平常的要塞不同,万一受到了毒气攻击,那么里面的人可就无处可逃了。因此,它的防备应该是固若金汤,不仅老鼠、甚至连虫子爬出的一点儿小隙缝也没有。 “哎,总是得换气吧,所以应该有一、两个窗户或换气口吧。” “不过要怎么打开啊?” 托鲁和阿卡莉轮流说着这些。 “托鲁。” 嘉依卡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似地开口说: “拜托,芙蕾多妮卡?” “芙蕾多妮卡?啊——” 托鲁点了点头。 “这样啊,说的也是,那家伙会飞嘛。” “唔咿。大小——自由自在。” “就算你这么说——那只野猫现在在哪里,你也不晓得吧?” “不是猫啦,是龙啦。” 一道声音突然从天而降。 “…………” 托鲁半眯起眼,往旁边望去。 她的突如其来是常有的事。像猫一样忽地现身、然后又像猫一样忽地消失。即便是托鲁,也已经相当习惯她这样了。 “叫我啊?” 不晓得是什么时候来的——金发少女头下脚上,从长在这附近的树木的枝上垂吊而下。 “你们有叫我,对吧?” 少女以开朗明亮的表情如此问道——然后随即就真的像猫咪一样,以稳健的身手自枝头跃下,然后在半空中旋转了一圈。啪哒一声,她的双脚就顺利地站在地面上了。 可爱的少女。 她又长又细的金黄色头发、仿佛宝石般的鲜红瞳孔,十分的艳丽华美。有些朝天的高挺尖鼻、唇间隐约可见的虎牙,都为她营造出一种有点动物般的野性、骄矜傲慢——但却招人喜爱的可爱氛围。 光只是出现在此处而已,便让此处变得开朗热闹的——少女。 “芙蕾多妮卡……” “是的,我是芙蕾多妮卡唷。” 满脸笑盈盈的少女——芙蕾多妮卡笑了笑,向他挥了挥手。 “你总是这么突然呐。” “嗯。托鲁身体可好?” 芙蕾多妮卡一边这么说,一边走近托鲁……然后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竟突然抓住他的手,向自己扯了过来。因为并不是攻击性的动作,因此托鲁就随着她的拉扯,微微倾斜自己的上半身—— “——嗯。” 伸出舌头……芙蕾多妮卡舔了舔他的脸颊。 “——!” 对于她这出乎意料之外的行为,托鲁不由得跳起来,连忙向后退去。 同一时间,嘉依卡不知不觉地弄倒了药筒、天秤等物,站起了身来。而阿卡莉则皱起眉头,向前踏出了一步。 “你干嘛啊!” “嗯,似乎很健康呢。” 面对忍不住大叫的托鲁,芙蕾多妮卡一点也没有忐忑畏怯的样子,只是笑着这么说。 “所以说你在干嘛啦!” “尝味道。” 芙蕾多妮卡若无其事地说道。 “啊……尝味道?” “喏,我不是有咬过托鲁几次吗?” 芙蕾多妮卡大大地咧开嘴,露出她的虎牙来。 如果跟少女的容貌一起看,她那尖牙看起来也还满可爱的……但托鲁他们都深知:那尖牙其实是种凶器,足以穿过猎物的皮、撕裂猎物的肉,就如字面一样,的确正是“虎牙”没错。 “我已经大致记得托鲁的‘味道’了。所以如果你身体状况变差的话,我可以分辨得出来。” “……是这样子吗?” “嗯,就是这样子。” 简直就像是几欲脱口说出“我很厉害吧?”的样子,芙蕾多妮卡一脸得意地点了点头。 “哥哥,事态严重。” 阿卡莉一边朝托鲁走近,一边说道。 虽然阿卡莉的表情、声音都跟往常一样—— “再不赶快用热水消毒你那被舔的地方的话……” 但却用再认真不过的脸孔和声音说着: “嘉依卡——赶紧烧开热水,趁为时还不晚之前。” “唔——唔咿。” 嘉依卡一边慌慌张张地点头,一边跑进〈斯维特莱纳号〉里面去拿开水壶——她并没有这么做,而是不知为何拿起了机杖。而那机杖的前端正朝着托鲁的方向。 “给我等一下。你想要做什么?” “紧急,热水消毒。” “呃不,所以说……” “直接,体液沸腾。” “冷静点!” 托鲁以掺杂着哀鸣的声音说道: “只不过是被动物舔了一下而已,有必要热血沸腾成这样吗!” “哥哥,你不用担心。” 嘉依卡拍了拍自己的胸脯,对他说: “如果你被烫伤的话,我会帮你舔一舔消毒。” “你都没有自觉自己所说的话,毫无道理可言吗?” 托鲁半眯着眼,瞪着自己的妹妹如是说。 芙蕾多妮卡——跟她的外表相反,其实并不是个人类。 弃兽。 在这菲尔毕斯特大陆上,除了人类之外也能够使用魔法的野兽,统称叫作“弃兽”。 弃兽的种类,现在已经确认有七种了。而其中被公认为是陆地上最强的,即为装铠龙这个种类——芙蕾多妮卡其实就是这个种类的化身。 装铠龙可以变幻自如地使用改变自己形体的魔法,因此是种连自己所受的伤也可以“化为乌有”的怪物。虽然她现在是少女的姿态,但这只不过是因为这样比较方便和托鲁他们对话、在街上走动,所以她才维持着这样子的姿态罢了——而这并非她本来的面貌。 喔不——依照芙蕾多妮卡的说法,对装铠龙而言,“本来的面貌”据说原本就不存在。很多人在听了“装铠龙”三个字之后,脑海中会浮现出拥有巨大的翅膀和角、如鳄鱼或蜥蜴般的外形,但这个外形只不过是因为最适合用来战斗罢了。 总而言之…… 芙蕾多妮卡出于某件事由而跟托鲁他们对战过一次,败北之后,她就一直缠着托鲁,要求重新再战一次。 不过,尽管她执拗地一直要求“再打一次”,但她对托鲁他们似乎并没有愤怒或憎恨之类的情绪。时常突然咻地不见,然后就好几天都看不到她的人影——这次大概隔了二十天之久吧——她的这种态度,简直就像是在跟饲主撒娇要求“来玩嘛”的猫咪一样。 她这是为了要让托鲁他们大意,而特意装出来的态度吗?还是说,这就是荚蕾多妮卡的“本性”呢?因为她的内在并非人类,因此她究竟在想些什么、为何要多管托鲁他们的闲事——就连这么单纯的问题,他们至今也仍然不甚明白。 “话说,芙蕾多妮卡。” “什么事?” 听到了托鲁的叫唤之后,芙蕾多妮卡倾首问道。 “你——会飞吧。” “当然会飞啊。只要我弄出翅膀来就可以啊。” “把我们运送到空中——比方说,运送到个地方,你可以办得到吗?” 托鲁如是说,同时把手指向飘在彼处天空中的航天要塞。 弃兽几乎所有种类都是猛兽,哦不,是凶恶猛兽,因此深受人们恐惧。但硬要说的话,装铠龙是弃兽中的例外……人类就算碰上了庄铠龙,未必会受到它不容分说的袭击。装铠龙的智能也跟人类的智力差不多,部份装铠龙的智慧听说甚至更胜人类。因为装铠龙会使用人类的语言——因此根据交涉的结果,要取得装铠龙的协助,也不是不可能。 更甚之,士兵可以透过所谓的“契约”行为,将装铠龙的魔法当作自己的能力来操纵——即“龙骑士”这个兵种。而芙蕾多妮卡原本是龙骑士“多明妮卡·斯考达”订下契约的装铠龙。 托鲁他们过去也跟芙蕾多妮卡交涉过了几次,并取得了她的协助。 托鲁心想,这次说不定也可以请她帮忙吧。不过—— “办得到啊。” 芙蕾多妮卡一脸茫然的样子,一边眨巴着血红色双眸,一边说道。 “怎么?托鲁想要去那里吗?” “想去。可以拜托你吗?” “嗯,不要。” 立即拒绝。 “…………” 托鲁一时语噎。 哎,严格来说,芙蕾多妮卡既非他们的同伙、亦非他们的伙伴。因此他们的请求就算被她拒绝了,他们也没有理由可以去怨恨她…… “托鲁你啊,之前不是爽约了吗?” 芙蕾多妮卡眼珠往上瞧,一脸怨恨地瞪着托鲁。 “爽约?……………………啊。” 大约是在一个月前左右。 由于某个事件,嘉依卡遭人掳走,所以有一段时间她人不在他们身边——那个时候,便借用了芙蕾多妮卡的能力,请她挖出埋在瓦砾中的〈斯维特莱纳号〉,并拜托她驱动机动车。 那个时候,托鲁确实和芙蕾多妮卡约好了要跟她进行决斗。 然而—— “呃不,那个……” 在那之后,托鲁便一直若有似无地闪避着芙蕾多妮卡的要求。 “我明明就超期待的说!” “…………” “本来好高兴、好高兴,高兴到前几天晚上都睡不着觉耶!” “…………” “托鲁,过分。” 连嘉依卡都这么说他。 “到底是谁比较过分啊。” “呣咿?” “你这是在叫我去送死吗?” 由于听者的理解不同于当事者,所以他们的对话在其他人耳里听起来,或许就像是芙蕾多妮卡和托鲁约好了要去幽会,但却彼托鲁片面毁约了——但芙蕾多妮卡此时所提的,当然是决斗的约定,亦即是“互相打杀”的约定。 “就跟你说过好几遍了。当初那一次能打赢你,真的是侥幸啦。” 托鲁三人之前曾经打赢过芙蕾多妮卡。那次是和嘉依卡、阿卡莉联手奋战,并耍了些诡计之后才得以成功。同样的手段应该不能再用第二次了吧。如果要再战一次的话,输的那方有九成九会是托鲁他们。 在陆上的战斗之中,对方可是人称七种弃兽里最为强大的装铠龙耶——本来就不是乱破师可以与之较量的对手。敌人的性命当然就不消说了,但乱破师甚至连对自己的性命也相当地轻慢。一般人都认为乱破师为达目的,不惜豁出生命,但是——打从一开始就没有胜算的战斗、赢了也得不到什么好处的战斗等等,托鲁才不会为了这种毫无意义的战斗而轻易舍弃掉自己的性命呢。 “当初应该要把脑子给扒出来才对……” 托鲁在嘴里叨念着可怕的话。 “就是嘛。托鲁也真是的,为什么没有那样做呢?” “………………你竟然自己说这种话?” 装铠龙可以用魔法修复肉体的损伤,因此如果要杀死装铠龙的话,基本上必须要完全破坏掉可说是它行使魔法的根本——脑组织。托鲁他们之前和芙蕾多妮卡对战的时候,本来有这个机会——但托鲁并没有痛下杀手。 老实说,连托鲁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没有那样做。 “所以说,再来打一次嘛!好不好嘛?好不好嘛?好不好嘛?” 芙蕾多妮卡抓着〈斯维特莱纳号〉托鲁的衣摆说。 简直就像是小孩子在要零用钱或某些东西的样子—— “就跟你说了……如果跟你打打输了的话,我就不能够完成嘉依卡的请求了啊。在达成嘉伊卡愿望之前,我可不能死呐。拜托你理解一下好吗?” “只要不要死掉就好了吧?” 芙蕾多妮卡歪着头向他问道。 “那就打到半死不活或濒死,然后我再咬你、给你治好。好不好?” ——芙蕾多妮卡笑容满面地说着这些话。 装铠龙所拥有的变身魔法,可以在缔结“契约”之后,应用到成为装铠龙“部份”的契约对象上。 于缔结“契约”之际,本来是必须要与装铠龙互相交换身体的一部份、献出身体的一部份给装铠龙的——但就算没有正式做到这一步,只要给装铠龙咬着,也能让“暂时契约”得以成立。装铠龙可以把咬住的对象辨识成自己肉体的一部份,虽然只是暂时性的,但可以借此将自己的变身魔法应用到对方身上。 “这样子的话,就可以无数次地互相杀来杀去了唷!” “敬谢不敏!” 芙蕾多妮卡肯定会治疗后又杀他个半死不活,然后又再治疗后再杀他个半死不活,乐此不疲,无数次地重复回圈下去。装铠龙的魔法只不过是复原肉体、“消除伤口”而已;反过来说,那魔法并不能够连受伤瞬间的疼痛都消除得掉。 如果每一次、每一次都要承受那种痛到快要死人的痛楚的话,那么就算肉体能够修复得了,精神也会先崩溃吧。 “什么嘛。那这样我才不要理托鲁的请求咧。” 芙蕾多妮卡噘嘴鼓起双颊,咻地撇过脸去。 托鲁以绝望的表情,擎着这只装铠龙的化身好一阵子之后—— “………………好吧。那我们就这么做吧。” 托鲁碰地一声,以拳击掌,说道。 “什么什么?” 芙蕾多妮卡眼睛发亮,探出身子。 而嘉依卡则像是误会了什么似的,也兴致勃勃地探出了身子。 对着这两位少女,托鲁堂而皇之地说道: “真正的战斗是很危险的,而且又会很痛。” 这无论如何都不像是战争专家“乱破师”会说出口的话呐。 阿卡莉的眼神像是想说些什么似的,直直地射在托鲁的侧脸上。托鲁一边承受她的视线,一边继续说: “用模拟战斗取代。” “模拟战斗?” “对。就叫作‘剪刀石头布’。” “……剪刀石头布?” 芙蕾多妮卡眨了眨眼,复诵了一次这个单词。 阿卡莉、还有嘉依卡射向他的视线温度,感觉好像稍微下降了一些,不过托鲁打算暂时把这种感觉归咎为只是他的错觉。 “………………” 芙蕾多妮卡思考了一会儿—— “好吧,那这次就先用这个代替吧。” “那晚点就来吧。” ——尽管托鲁总觉得有些内疚不安,但还是先总结掉这个话题了。 * 那个景象,不管看几次都还是看不习惯。 不知不觉地就是会感到一种发自本能的不安。 物体,由上方掉落到下方。 这既是自然道理、亦是一般常识。人们在生活上不得不依赖的诸多“理所当然”之一。平常连意识都不会去意识、每个人心里了然的常识。在没有支撑物或悬吊物的状况下,万物向下掉落,实属自然。 然而,“那东西”却悠然自得地飘浮在遥远的天空上。 既没有像鸟一样地拍振着翅膀、亦不像云一样的稀薄。俨然充满重量感,但却理所当然似地飘浮在空中。 “航天要塞〈凌空者〉……” 一边仰望着从头上悠然飘过的巨大魔法兵器,一边喃喃自语的是……一名青年骑士。 整齐清爽的五官、华丽的金发、大大的碧眼,样样都带着贵公子的气息。不单只是外貌优美而已,也具备了凛然耿直的风骨。 亚伯力克·基烈特。 维马克王国的骑士,现在同时也是战后复兴推进机构〈克里曼〉的职员。〈克里曼〉机构——由许多国家共同营运并提供人才、资材的跨国组织。 说它是什么跨国组织之类的,倒是有点太夸张了……实际上,〈克里曼〉机构只不过是为了解决拖沓至战后的种种问题而设立的组织,即所谓的“善后窗口”罢了。必须在预算、人员、权力很有限的情况下设法做出妥善的安排,是个与名誉、权势无缘的工作。 虽说这并非是出自于他自己的意志所选择的职场——他是奉维马克王国的命令而前往上任的——但以亚伯力克一本正经的个性,他当然会全力完成任务,而根本不会对自己现在的立场感到任何不满。 不过——和任务的内容相比,这个〈克里曼〉机构能够赋予他的权限却相对地小了很多。 由于这个缘故,他们总是到处碰钉子、交涉不顺利,因而常常感到十分为难。每次一想到自己的部下们得多费精神劳力,亚伯力克就真心希望能够再多握一些强而有力的权力在手中。 而实际上——他这次又勉强部下们去做一些出格的事情了。 “不管看几次都还是觉得好壮观呐。” 站在亚伯力克身旁、面貌粗犷的巨汉,一边把手掌搁在眼睛上面遮光,一边说道。 尼古拉·阿弗多托尔——亚伯力克的副官。 头部的左右两侧剃得一干二净,只有头顶留有头发,这样子装戴头盔的时候会比较稳定。和贵族、骑士不同,佣兵们并没有多余的金钱可以拿去订做合身的铠甲和头盔,因此大多是这种发型……有的佣兵就算有量身订做的铠甲,也会把这当作是一种传统而选择这个发型。 尼古拉亦属后者中的一人。 在无数次战场上坚毅地存活下来的这个佣兵,在实战经验方面,可是一位亚伯力克无法与之相比的老手。他是基烈特所率领的部队的中枢,有不少时候便是由他来掌管实务上的指挥。 “维马克王国的第二要塞。参加贾兹帝国首都讨伐战的两座中的其中一座。” 如此说罢,尼古拉翻了翻手中的纸片。 关于那个巨大兵器,亚伯力克向〈克里曼〉机构本部索取来的详细资料和规格一览等等等,应该就记载在那些纸片的上面。航天要塞本来就是个可说是集最高机密于一身的军事兵器。以〈克里曼〉机构的力量所能收集到的情报,并不是很多。 “〈凌空者〉在贾兹帝国首都讨伐战时受到巨大损伤,因化石念料消耗过甚,因此被判断为‘无法返回王都’,紧急降落在这个加瓦尔尼领地,之后便由领主吉拉尔多·加瓦尔尼管理至今——以上。” 尼古拉念完资料之后,说道: “说是‘管理’,但其实是表面话吧——哎,实际上却是占为己有呐。” “再怎么说都是个大贵族,居然干得出这种事来。唉,我真是服了他了。” 亚伯力克语带叹息地说。 “航天要塞似乎是个极为耗费化石念料的东西呢。” 一看就知道了——要让那巨大的重物长期飘浮在空中,势必需要莫大力量。即便是魔法,也难逃自然的道理“驱动越大的东西,需要付出与之成比例的力量”。 “维马克王国循了个权宜之计,任命加瓦附尼公爵家族为‘管理负责人’,然后似乎就放弃回收了。” “战争结束之后就成了无用的废物了——最典型的例子呐。” 为政者们在战争结束之后,马上就被迫面对“经济”这个现实。 像航天要塞这种,光只是维持原状就得耗费掉惊人费用的超大型兵器,其存在本身反而会压迫到国家的财政。 当然,修理和回收更是如此——这么说来,说不定是国家随便找个理由硬将它塞给加瓦尔尼公爵,才是这其中的真相吧。 “维马克王国便不消说了,现在不管哪个国家都没有余力处理那些坏掉的决战兵器吧。” “——就是说啊。” 尼古拉脸上浮现出苦笑,点了点头。 对尼古拉而言,这可说是他的切身之痛吧。 尽管深受重视至今,但在战争结束之后,被当作已无利用价值而丢弃的,并不只限于兵器而已。在专门以战争为职业的人之中,较易于摒弃的佣兵和乱破师们,就此统统失去了生活的出路。 而代代武士门第——生于骑士之家的亚伯力克,亦是如此。 如果战争仍还持续着的话,他本来应该可以上战场活跃一番——战后开始实施的裁军政策,让他无处可去,最后只好被分配到〈克里曼〉机构去了。 言归正传—— “除此之外,原因也出在这个加瓦尔尼领地相当丰沛的化石念料出产量吧。” 一名身材娇小的少年,从副官的背后突然探出脸来,对他们如此说道。 “包括地质、魔法师在内,此处尚有不少魔法相关的技术人员,所以当初才能进行得了紧急修理、以及重新启动之类的处理吧。” 少年的脸上至今还残留着稚嫩的圆润,带着一种往往让人错看成少女的娇嫩感。虽然身材纤细,但却不会给人留下脆弱的印象。他那让人感觉不到体重般的轻盈动作,正证明了他骨骼和肌肉之间的均衡保持得相当地健全。 不过,很多人在看到这名少年的样貌之后,应该会先感到困惑,然后露出疑惑的表情吧。 毕竟这位少年……有着野兽般的耳朵和尾巴。 李奥纳多·史特拉。 他是亚人兵士。 打从他在母亲的子宫里,就开始接受各种魔法的改造,因而被赋予了人类以外的样貌——以及特异的能力。制造亚人兵士的技术,是最近几年才刚刚确立的一种魔法技术,因此他们目前的数量还没有多。是故,他们之中有很多人常常因人类的无知而受到歧视和迫害。 而李奥纳多也是一个得不到容身之处,于是辗转流落到〈克里曼〉机构的其中一人。不过——也有不少亚人兵士在战后找不到正当的工作,于是沦为奴隶或男娼,抑或是成了山贼草莽、四处袭击他人。考虑到那些亚人兵士的惨况,李奥纳多可说是受老天眷顾得太多了。 “不过,加瓦尔尼公爵心里究竟是在……想些什么呢?” 亚伯力克一边抬头仰望航天要塞,一边喃喃自语般地说: “政务几乎置之不管,领地内似乎也开始要暴动起来了——甚至还私自占有了王国的决战兵器。再这样下去,就算被王国判定为有反叛之意,他也百口莫辩了啊。” “哎……就算我们在这里说这说那,也不会明白任何事吧。” 尼古拉像是在安抚他似地说道。 “总而言之,我们就先耐心等报告下来吧。” “——我知道。” 亚伯力克压下心中涌起的不安,点了点头。 * 所谓的“集团”,其本身就是一种威胁恫吓。 因为它的存在本身,即代表着威力。 足以轻易压制住“个体”的“数大之力”……在不属于该集团的人眼里看来,除了威胁恫吓以外,便再无其他了。跟有无恶意或敌意无关。跟利刃和火药一样,集团拥有着不由分说便能轻易捏碎一切的“力量”,这个严酷的事实——引发人们的不安。 更何况……该集团还卖弄力量般地全副武装,步伐整齐地行进着。那副情态,根本就是针对观看者的无言恫吓。 “………………” 简直就像是碰到了死神队伍似地——依威柯镇的人们全体一致垂下了脸来。 在镇上的中央道路上,有二十名左右的士兵们正默默地行走着。 既不怒吼,也无大喊、叫嚷。丝毫不见任何喜怒哀乐之情。就只是像活动人偶一样,整齐井然地行走着而已。不过……正因如此,他们身上非人般的气氛才如此浓重,一副拒绝任何问答及交涉的样子。 而且,士兵们的脸——有一大半都被面具覆盖住了。 看得到的地方就只有嘴巴而已。但就连嘴唇,也因为全部的人都抿得极为紧密,因此完全不会留下士兵个人的印象。他们在蓝色军服之上,都穿着由硬皮铠甲和板金铠甲所组合而成的复合式铠甲,因此难以觉出他们的体型差别。不让人感受到“个体”,确实会加重集团——军队本身的压迫感。 加瓦尔尼公爵家直属的精锐部队。 这些家伙们正要前往领地内的各个地方,进行物资补充、以及“猎女人”的行动。分配在领地内各处的普通士兵,穿的是灰色的军服,细部装备也跟他们的不一样。 接着—— 〖——仔细听好。〗 一道声音从他们的头上传了下来。 巨大——巨大到似乎足以蔽空、笼罩在人们头上的庞然大物。 本来不可能飞在空中的那个庞然大物,不消说,正是士兵们所侍奉的加瓦尔尼公爵的城堡——航天要塞。 那声音,便是从那巨大的飞天城堡之中所发出来的。 〖依威柯镇的居民啊,仔细听好了。这是本次的佣人招募。希望为公爵效劳的人,请尽速走到士兵们的面前。再复诵一次,这是本次的佣人招募。希望为公爵效劳的人,请尽速走到士兵们的面前——〗 仿佛老人般的低沉破锣嗓音如此宣告。 简直就像是——身在天上的神祗之声。 虽然此时仍采用了“征召志愿者”的形式,但如果无人志愿的话,士兵们便会默默地踏入家家户户之中,强行把藏身起来的女人们带走。 航天要塞每三个月一次会绕着领地内的天空飞行,在所有城镇、村落重复同样的事情。不管是积极、还是消极的方式,只要一有违抗,下场如何——在其他城镇、村庄反抗过的人们下场如何,其传言早已传遍了依威柯镇。 然而—— “………………” 所有士兵突然一致停下了脚步。 “………………” 道路正中央站着一名女孩。 “被带去公爵宅邸的女孩们都没再回来过了。”……不晓得她到底有没有听到过这个风声,但只见那女孩丝毫不显畏怯的样子,反而一副“我等很久啰”的样子,定睛瞧着士兵们。 长长的黑发——眼神稍显严厉的女孩。 虽然她面无表情,让人感受不太到妩媚或娇俏,但五官本身却十分整齐清秀。若单纯论她的容貌美丑的话,那模样任谁都会说她是个“美女”吧。 “……” 士兵们仍旧沉默无语。 不过,有几名士兵像是要断她后路似地,绕到了那女孩的背后。 女孩盯着他们的动作,看了好一会儿—— 〖希望为公爵效劳的人,请和士兵们一起过来。〗 应该是在上方监视着吧……低沉的破罗嗓音又说话了。 同时,士兵们以手势催促着女孩——把她排进队伍之中,然后又开始在中央道路上行进了起来。所有的士兵连一语都不发,简直就像是在表达“对话不是我们的工作”一样。 一边从隐密处偷窥着那幅景象—— “………………那是怎么一回事啊?” 托鲁一边皱着脸喃喃自语。 他的身旁还有嘉依卡和芙蕾多妮卡在。 “托鲁?” 嘉依卡一边觎着托鲁的侧脸,一边不可思议地歪头问: “担心?” “呃不,并不是担心,而是……” 托鲁眯起双眼,说道: “那些士兵的样子啊……你看了也知道吧?” “……完美的行进?” “完美过头了吧?” (不管再怎么饱经训练……怎么可能做得到那么整齐统一?) 这并非肤浅的判断。 像托鲁这种修练武术超过一定程度以上的人,都会半无意识地打量对方的呼吸。 武术的熟练度往往会反映在呼吸和步伐上。遇到别人的时候,会先揣量自己是否打得到对方,正是武术家之所为。 所以托鲁才如此明了。 那些士兵们——所有人都踏着毫无偏差的步伐,整齐统一到异常的地步。或许就连呼吸的步调也毫无二致也说不定。二十多人的部队,竟像是同一个生物一样。 (虽然这在理论上并非绝不可能……) 有条不紊的动作。 这在军队之中是一种理想。步伐齐一的行军并不罕见。毕竟这既可以提高部队的整体性,亦可以让敌方充分感到集团所带来的压迫感。 但是,他们现在只不过是走在普通的街道上而已——呼吸一致到这种地步,根本就没有意义可言吧。 “……嘉依卡。” “呣咿?” “他们——该不会跟我们在不归谷谷底所看到的一样,是由素材物质所构成的士兵吧?” 所谓的素材物质,是一种对魔法反应极为灵敏的特殊物质。利用这个物质,可以打造出人偶——按照魔法师的意思行动的傀儡。实际上,托鲁他们就曾经和这样子的人造傀儡作战过。 但是—— “…………调查?” 嘉依卡把手上抱着的魔法机杖朝向道路。 她这个样子应该是在意指:“要使用探查系的魔法吗?”但托鲁却摇了摇头,阻止了她: “不要浪费魔力来源。” 目前也没有说无论如何都必须要先做出确认。 “啥?你们是在讨论‘那些’是不是活人吗?” 芙蕾多妮卡歪着头询问。 “对啊。你辨别得出来吗?” “辨别得出来啊。有味道嘛。” 芙蕾多妮卡以“你这不是在说废话吗?”的口气说道。 “味道?” “活人身上都有一股特有的味道啊。至少我确定他们不是人偶或尸体啦。” “……这样啊。” 虽然不是很懂她逻辑中的细节……但芙蕾多妮卡都这么说了,那应该就没有错吧。她在这个时候向托鲁他们说谎,也没有什么意义。 只是—— (如果那真是拜训练所赐的话……) 如果事到临头要搞出什么事端来的话,那可就棘手了呐。 整齐一致到令人毛骨悚然的动作,这证明他们的熟练度可说是非比寻常。 扼杀“个体”,从而让整个集团如一只野兽般地行动——不单只是肉体而已,就连精神上也需要接受非人般的修练吧。 肯定没办法像刚才……和普通的男人们打架时一样顺利。总之,肯定无法将形势导成一对一。如果从正面迎战,他无疑会被对方的“数量”给击垮。 当然,托鲁并不打算特意和那些士兵们正面对战。 因为他只不过是要——只要能够入手“遗体”就好了。而遗体的所在位置,应该就是在航天要塞之中。 “……总之……” 托鲁目送着偕同士兵们一起走远的女孩背影。 阿卡莉。 为了要先行进入航天要塞之中,从内部牵引托鲁他们入侵,故铤而走险,答应了加瓦尔尼公爵的“雇用”。 “万事拜托了。” 托鲁朝着妹妹的背影,如此喃喃说道。 * 低音沉闷的驱动声响,从正上方传了下来。 简直就像是地鸣一样——本来应该是从脚下传上来的声响,如今却像是从上方摁住听者的头似地,夹带着相当大的压迫感。 “………………哼嗯。” 阿卡莉抬头望着头上那块黑色巨影。 航天要塞。菲尔毕斯特大陆上最强、且最大的魔法兵器。 确实正如其名,巨大得仿佛足以遮盖整片天空。光只是普通地仰起头来,阿卡莉的视野便全被那航天要塞的底部给占满了。 底部有一部份……分裂开来。 “原来如此,那儿是升降机啊。” 阿卡莉一边面无表情地抬头仰望着,一边小声地喃喃自语。 从头上灌注而下的沉闷驱动声响之中——混杂着“叽叽嘎嘎”钢铁摩擦的声音。 航天要塞的底部装甲——有一部份像是脱落了似地,降下到阿卡莉他们的所在之处。那是一块极大——连〈斯维特莱纳号〉也能就这样子乘坐上去般的巨大板子。像汲井水用的桶子一样,那块板子连接着铁链,从上方垂吊而下。板子的形状是圆型的。或许是为了防止人类或物品掉落吧,可以看见板子的周围围了一圈铁栅栏。 航天要塞基本上不降落到地面。 由于要塞过于巨大,因此一旦着陆,重量便会集中到底部,很有可能造成歪斜。 在建造时或修整时,升降机会收纳起来,恰好密合于垂直挖凿的专用巨大洞孔,以整个升降机来支撑要塞。在紧急状况下要能够降落到水面上,譬如有深度的湖水或海水,乃是最基本的要求。 当然,一旦启动之后,飞舞在天空中的航天要塞,唯一的进出方式——举凡士兵人员进出、乃至各种物资的搬入——全都仰赖这座升降机。 而这正是形成航天要塞易守难攻的要因之一。 以寻常的兵力,即便有千军万马,也无法攻入航天要塞。 某些航空战力……装备飞行用魔法机杖的航天机兵、以及龙骑士,虽可以自行飞抵航天要塞,但这种特殊兵力的人数很有限。说到底,人类这种生物,本就无法飞翔于天空。因此,并不是说任谁只要拿着飞行用魔法机杖,就能够理所当然地在空中飞翔。 “………………” 轰隆……沉重的声响响起,升降机在阿卡莉等人的面前降落到了地面。 跑上前的士兵们打开一部份的铁制栅栏之后,回头望向她。 那意思应该是在叫她赶快走上升降机吧。阿卡莉乖乖地听从他们的指示,站到巨大铁板的上面。士兵们也围绕着她,站上了那块铁板——明明就没有人发出任何信号,升降机竟自动再次被铁链吊起,开始缓缓上升。 (果然无法从“正面玄关”呐。) 阿卡莉一边环视周围的士兵们,一边心想。 这座升降机在构造上只不过是一块铁板而已。虽然有防止掉落的栅栏,但也仅此而已,并无任何足以藏身一人的遮蔽处。而且——降下升降机的场所是个空旷之处,不相干者根本连靠近也无法吧。 航天要塞大多用于战场最前线。因此,有这样子的设计,自是理所当然。毕竟敌兵若能轻易地潜入的话,那可就不成模样了。 过了不久—— “………………哼嗯。” 在航天要塞的底部中央——裂开来的洞口,被升降机填起,就像是盖上了盖了一样。同时,粗大的铁棒从周围伸出,紧紧卡住升降机的铁板部位,固定好升降机。 就此,平常的出入口便完全闭合起来了。 “………………嗯。” 这是个宽敞的房间。 规模宽敞到如果用“房间”或“室内”等词来表达的话,很有可能会让人产生误解。这面积应该足以建盖好几栋的民房。天花板也很高——以一个空间而言,这个空间真的是大得非常过分。 这儿应该就是用来装卸物资的场所吧。 可以看到墙边正堆着好几个木箱。 然后—— “……那是……” 木箱旁有十多名女性身子紧紧相挨,坐在地上一动也不动。 她们恐怕就是因这次“招募”而被带回来的女人吧。不只依威柯镇,还有领地内的其他几个城镇、村落,航天要塞似乎都会去巡视、并把物资和女人搜刮回来。所以士兵们应该是在同一天持续在隔壁城镇、附近村落打转,然后再一次性地把大家集合在这儿吧。 目前为止一直像人偶一样直立不动的士兵们,又再次动了起来。 然而,他们这次既不催促阿卡莉、也不管其他女人——就这样子组成队形,从开在墙壁某处的出入口,默默地走了出去。 “嗯?这究竟——” 是要她怎么做? 太过无所顾忌,而被人怀疑到头上来的话可就糟了。 这时候,她是不是应该要去那群女人的旁边,跟她们一样挨着身子、摆出状似不安的样子啊?阿卡莉一边心里做如是想,一边皱着眉头…… “——唷,我来了。” 像是在和士兵们交替似地,出入口处出现了一道人影。 阿卡莉眯起双眼,停下脚步。 一名矮小的男人……站在那儿。 先前自航天要塞传下去的“宣告”声音,恐怕就是这个人所发出来的吧。低沉的破锣嗓子,听起来就像是老人家的声音一样……但外貌却是个中年男子,年龄人约在四十岁左右吧。 看似敏锐精明——有些神经质的五官。颤骨突起,因此那张脸看起来莫名瘦削,但就不晓得他的体型长得如何了。因为他正穿着一套极宽的肩部铠甲,以及自脖子处完全覆盖而下、长达地板的披风。 “我是葛拉特·蓝斯亚。” 男人一边瞪着阿卡莉、以及其他女人们,一边如此宣告: “加瓦尔尼公爵家的总管。” 总管——换句话说,他是管家啰? 换言之,加瓦尔尼公爵现在的宅邸如果正是这座航天要塞的话,那么他就是一手操办这整个要塞内部的人了。总而言之,就是被搜刮来的女人们的直属上司。 “首先,你们全部的人都先换上准备在那儿的衣服。随后会再告知你们详细的命令。” 阿卡莉和女人们转头望向葛拉特所指示的方向。那儿确实放着一个半开的木箱,可以看到状似侍女装的衣服正塞在那个木箱里头。 (——比其他人先快点换装比较好吧。) 阿卡莉一边走近那个木箱,一边心想。 想当然耳——她在潜入这座航天要塞之前,当然有在衣服各处藏了各种道具和武器。她知道自己爱用的铁锤无法完全藏起来,所以并没有带来——但不管怎样,如果要换衣服的话,她还是得要重新藏好身上的道具和武器。 所以她需要尽快先去抢一件方便行动、大一点的衣服,这样也比较好藏东西。 阿卡莉把手伸向木箱—— “……嗯?” 就在此时,她的手撞上了也同样伸往木箱的另一只手。 当很多女人都还在困惑不已,几乎都没有动作的时候——居然有女人跟阿卡莉一样,想着要趁早换装而走近了木箱。阿卡莉反射性地转头看去—— “————!” 双方眼睛对上——下一瞬间—— 阿卡莉和对方几乎同时挪动自己的右手。 对方是探向自己的头发,而阿卡莉则是探向自己的腰部。 阿卡莉在腰上挂了二把飞镖,隐藏在她的腰带里面。虽然大多是用来投掷——但飞镖也可以当作藏于掌中的小型剑来使用,因此亦可用来握住砍击敌人、或是挡下对方的武器。 不过—— “…………” 她们刚刚几乎同一时间开始动作,而现在也是同一时间停下了动作。 阿卡莉和对方像是一起结冰了似地,动作静止了下来。 奇妙的平衡对峙横亘在两人之间。 双方就这样子相持不下——数秒之后—— “——薇薇?” 另一个女生从对方的背后发出声来。 一名头发剪齐至肩膀处、鼻上挂着一副小眼镜、身材娇小的少女。 看来她和与阿卡莉对峙中的少女互相认识的样子——她脸上短暂浮现出疑惑的表情,随后又看向阿卡莉的方向。 然后—— “……!” 那名少女也瞪圆双眼、僵在原地。 就在此时。终于开始动作的其他女人们——在静止不动的阿卡莉三人身旁,一个个都取出了衣服,纷纷开始换起衣服来了。对于打算最先换装、如今却僵直在原地互瞪彼此的阿卡莉及其对手,其他女人之中也有不少人对她们投以疑惑的一瞥……但她们似乎也无多余的心力可以去介入别人的事情了。 接着—— “真是巧遇呐。” 阿卡莉面无表情地说道。 “真的呢。” 对方那位金发少女微笑了一下,如此回应。 那张小巧可爱的脸上虽然装饰着笑靥——但那双一看就像是不肯服输的大眼,却丝毫不见笑意。她仿佛想用视线射死阿卡莉似地,以强而有力的目光紧紧注视着阿卡莉。 “那…那个……” 戴眼镜的少女有些惊惶失措的样子,视线在阿卡莉和金发少女之间游移不定—— “………………” “………………” 阿卡莉和金发少女再次一起伸手探向木箱,从木箱中扯出衣服来。 阿卡莉一边将视线投向手上的衣服—— “因为没用,所以被雇主解雇了吗——” 一边降低自己声音的音调,漠然地喃喃自语——哦不,是低声细语。 “——暗杀者?” “那才是我要说的话呢——乱破师。” 对于阿卡莉的问题……隶属于基烈特队的少女暗杀者“薇薇·荷罗派涅”,压低自己的音量,恶狠狠地反唇讥讽回去。 第二章 恍若废墟 like a ruin 那景象——就像是月亮被从中分成了两半似的。 又黑又粗的一条线,纵向分开了挂在天上的白色圆月。 航天要塞〈凌空者〉。 军事大国维马克王国所拥有的三座航天要塞中的其中一座。这魔法兵器的数量,在菲尔毕斯特整个大陆境内不出十座。与现有的所有兵器相比,它是一种足以号称为最大、且最强的武器。 那的确是一座会动的城堡。 据说那座要塞,可以在装载了数千名士兵人员及军事装备之后进行移动。 虽说可以飞在空中,但要塞的移动却远比龙骑士和航天机兵要来得笨重多了……不过,空中要塞并不会受到地形的影响,因此可以直线移动。是故,相较于派遣陆路的军队,空中要塞可以采取更为快速的军事行动。 而且,因为飘浮在空中的关系——寻常的兵力根本连攻击也攻击不了。如果不是魔法所发动的对空攻击,也不是龙骑士、航天机兵之类的航空战力所发动的攻击的话,那么反击这座飞天要塞,根本就是难如登天。 更何况……再加上魔法的力量,让它的防御力绝非是普通的城堡可以与之比拟。 据说,它从敌人头上施加压倒性攻击时的景象——简直就像是降下天谴的神明,让趴伏在地面上的士兵们感到无比的绝望和徒劳。自天上袭击而来的绝望——就这个意义而言,它就等同于局部地区战争用的大规模歼灭系魔法——不过,和那种威力突然降临到眼前的魔法不同。正因为可以清楚看见它慢慢逼近的姿态,所以它压在人身上的压迫感特为尤甚。 “……好。” 航天要塞的背面笼罩着月光,它的雄伟面容黑漆漆地飘浮在虚空之中。仰视那幅景象的托鲁,将视线重新落在手中所把玩的飞镖上。 那飞镖的柄头上——金属环的部份,正绑着一条红色布巾。这条布巾的背面,写着一些文字和简单的图示。 【准备已周全。日落后半刻。方位角东北。底部。详细位置请见图。】 不消说,这正是来自阿卡莉的信息。不是“箭书”,而是“飞镖传书”。 搭着〈斯维特莱纳号〉追踪航天要塞以来的第二天……托鲁他们就发现了这个从航天要塞上丢下来的信息。先将素材物质溶于水中,再将布巾浸泡在该溶液里,然后借由嘉依卡的探查系魔法,才终于发现了这上面的信息内容。 “那么就拜托你啰!” 托鲁回头望向背后,然后说道。 “随时效劳。” 芙蕾多妮卡如此回应。 不过,她现在并非往常的少女形态,而是装铠龙本来的外形——换言之,她已经变出了具备装甲般鳞片、巨大翅膀、以及吓人龙角的庞然身躯。那副原本是白银色的身躯,如今变成了暗灰色,因此在夜空之中也不显突兀。 “……虽然事到如今还说这种话有点儿那个……” 托鲁目瞪口呆地说: “你还真是种毫无道理可言的生物呐。” 如果大小、形体都可以自由自在地变来变去的话,那么改变颜色应该也是毫不费吹灰之力吧……因为已经多多少少看习惯她的少女形态了,如今看着她这般装铠龙的形态,反倒觉得有种奇异的感觉。 “你这样子难道不会搞不清楚自己的外貌吗?” “会啊!” 芙蕾多妮卡满不在乎地说道。 “还真的会咧。” 托鲁忽然开始想像如果芙蕾多妮卡变成了无固定形状、软绵绵的模样——想像她变成了“什么都不是”的姿态,然后就皱起了脸来。 “使用魔法好几次、好几次之后,我们也会受到外形姿态的影响,甚至连自己的心理也随之改变……譬如说‘咦?我到底是什么?’之类的感觉。所以呢,我们跟人类缔结契约,其实是有好处的。” “……啊?” “之所以被人称为装铠龙的那个外形,其实原本也是基于龙骑士脑中的形象图而来的唷。至于我平常的人类型态,也是因为露婕的身影强烈地烙印在多明妮卡的脑巾,所以我才以露婕的形貌为基本蓝图唷。” 芙蕾多妮卡说:其实最后——决定装铠龙外貌的是人类本身。 那些穿戴铠甲的姿态、“立于战场的龙”等等,看来只不过是因为人类、尤其缔结契约的龙骑士们比较能够理解、接受那般姿态的关系而已。 “你们该不会其实也不是龙吧?” “或许喔。” 芙蕾多妮卡漫不经心地笑着回答。 “——啊,对了。如果托鲁觉得这样子比较好的话,我平常的人类姿态,也可以仿造成阿卡莉的样子唷。” “拜托不要。不然感觉很多事情会因此而变得很混乱。” 之前芙蕾多妮卡确实曾经变身过一次阿卡莉的样子。 假若真相信芙蕾多妮卡刚才的那番话是真的……那么它只要一不小心继续仿冒阿卡莉的外貌下去,过不久很有可能就会连内心层面也跟着相像起来了。 外貌便姑且不谈了,但那个言行举止总是莫名其妙的妹妹,如果增加成两个人的话,可不只是麻烦度倍增而已呐。他可以轻易地想见到时候会有怎样的下场:两个人的相乘效果,将导致某些事态一发不可收拾。 “哎,先别说这些了。” 芙蕾多妮卡说罢——便向托鲁伸出了它巨大的手。 “来吧,请上来。” “你在说什么请上来啊……” 托鲁皱起眉头,盯着装铠龙的手。 如果真贸然跟它握下去的话,他不仅会被捏碎,还会被它那指尖的钩爪削成碎片。 “你不是要搭乘在我的身上吗?” 芙蕾多妮卡歪着长长的脖子,说道。 “呃不,哎,是没错啦。但你那手是怎样?” “这是抱抱的手啊。” “………………” 托鲁忽然将视线投往芙蕾多妮卡的背后。 那儿—— “嘿咻、嘿咻……………嗯,完美。” 嘉依卡正在芙蕾多妮卡的背上。她一副“我成功啦!”的样子,以灿烂的笑容擦拭着自己额头上的汗水。她用绳子把自己和棺材固定在装铠龙的铠甲——鳞片与鳞片之间的接缝处。虽然在托鲁的眼里看来,这其实只不过是被掬在手心里罢了。而面子什么的,哎,这时候就任它随风飘去吧。 虽然该任它随风飘去,可是…… “唷,来——嘛。托鲁。” 芙蕾多妮卡不知为何用一种莫名开心的口气说道。 “呃不……我也坐在你的背上就好了。” “不——行。” 芙蕾多妮卡立刻回绝了托鲁的意见: “我如果使用太大的身体,那么天色就算再黑、颜色就算弄成了迷彩,也会马上被发现的吧。因为我现在是变身成刚刚好适合带着两个人飞行的最小尺寸,所以负担的东西分配成前后各一,会让我比较好飞行。” “这我知道……” 但一被它说“抱抱”之后,托鲁就莫名地有种抗拒感。 哎,它现在可是恢复成装铠龙的本来面目了啊,所以托鲁就算被芙蕾多妮卡公主抱,也没什么好奇怪的。或许是因为它平常以少女形态跟他打照面的时间比较多的关系吧,又或者是因为它现在的声音跟少女形态时的声音完全一模一样的关系吧——他会不自觉地用少女形态的印象,去面对眼前的芙蕾多妮卡。 “怎么啦?托鲁——你该不会是在不好意思吧?” “呃不,不。才没那回事呢。” “那就来吧。” 它伸出双臂。 哎,或许就是因为芙蕾多妮卡并非人类,所以它才无法明白托鲁所怀有的异样感或羞耻心吧……或许它并没有嘲弄托鲁的意思,只是单纯就情况来提出“抱抱”这个合理的提议罢了。 “…………” 托鲁勉为其难地将自己的身体靠上它那双手。 “托鲁。” “干嘛?” “要不要给你抱高高呀?” “你这家伙,绝对是故意的吧!” “哇哈哈哈哈!” 芙蕾多妮卡一边大笑——一边拍了一下翅膀,轻轻地飘浮了起来。 下一瞬间,它抱着托鲁、背着嘉依卡,就这样子直朝着航天要塞飞去。 眨眼之间,他们就远离了地面,风声在他们耳边开始呼呼地怒吼。 “这…………好厉害。” 托鲁在嘴里如此喃喃低语。他正努力让自己的声音不要显得太过于兴奋。 这句赞叹——并不是他对航天要塞,而是对飞翔这个行为的感想。 不管是地面弹跳、还是披着以兽油鞣过的麻布或皮制“薄膜”从高处跃下滑翔,这些托鲁都有经历过。或滑翔或跳跃,皆为乱破师的基本技能之一。 但是,在没有道具的情况下,手脚在空中抓挠着、挥舞着——这还真是他第一次体验到这样子的飞行方式。 双脚踩不到地面——或稳固的踏脚之处,让他心中的不安从胸口深处涌了出来。无论修行累积到何种地步,也无法完全抹杀掉匍匐在大地上的生物与生俱来的本能。 不过,另一方面——他有一种爽快淋漓、自由奔放的感觉,倒也是个事实。 “惊愕,感动。” 像是在回应托鲁刚刚溜出嘴的话语似地,嘉依卡如此说道。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她害怕高处的程度该比托鲁还要更严重好几倍才对——但她现在却没有感到很不安的样子。或许是因为她的认知不像托鲁那样敏锐,无法深切感受出面对“高度”时的恐惧感。但托鲁深知“人一旦从多高的地方落下,就会摔坏成怎样”的实际结果,因此,他能具体知道自己现在正身处在多么危险的高度。 总而言之—— “哎呀?” 芙蕾多妮卡说: “托鲁?你该不会是在害怕吧?” “呃不。我才没在害怕呢。” 心里有点不安倒是真的。 “托鲁!” 嘉依卡唤了他一声。 “干嘛?” “我——害怕!” “……那为什么还笑得那么开心啊。” 她嘴巴一边说着害怕,一边却又不知为何高高兴兴地攥拳竖起大拇指,一副“耶!太棒了!”的模样。 “一起,害怕。没有——害羞!” “就说了,我才没在害怕呢!” 托鲁呻吟般地说道。 就这样你来我往斗嘴了不过一会儿,芙蕾多妮卡便高高飞升——上升到比航天要塞还要高的位置去。然后从该处开始向下滑翔。 芙蕾多妮卡不仅要担负两个人类、以及嘉依卡的棺材等等的负担,还要将自己的身体尺寸限缩到最小。因此,她振翅的声响不管怎样一定都会变得很大声。 如果笔直飞升、直接靠近航天要塞的话,很有可能会马上被对方发现——托鲁做了如此判断。他们不从正下方直接飞近航天要塞,而是刻意先在地而上移动到稍远的地方,然后再乘着芙蕾多妮卡飞起,就是为了要悄然无声地滑翔接近要塞。 “……在哪里呢?” 芙蕾多妮卡沿着大大的抛物线,绕着航天要塞的周围打转。 阿卡莉应该有帮他们确保了出入口才对—— “是那个吧。” 托鲁眯起双眼,指着某一点。 在巨大航天要塞底部附近的侧边……有一小撮反射着月光、微微闪烁明灭的光点。应该是有人在摇晃着镜子吧。从那闪烁明灭的方式看来,毫无疑问地就是阿卡莉。 “嗯,那就走啰。” 芙蕾多妮卡调整好翅膀和尾巴的角度之后,便从空中滑翔而过,往那儿接近。 在眼帘之中急速放大的航天要塞底部侧边。 不过半晌,要塞的底部侧边便完全遮掩住了托鲁等人的视线,而该处正中央敞开着的“窗户”,也随着他们的接近而越变越大。才不过一会儿的工夫,他们便看到了窗边——有只形似阿卡莉的手,正在晃动着一面小镜子。 那扇“窗户”正是托鲁等人入侵的途径。 然而—— “……果然得这么做呐。” 托鲁越过芙蕾多妮卡的肩膀,抬头望向嘉依卡,说道: “做好觉悟了吗,嘉依卡?” “唔……唔咿。” 嘉依卡显而易见地咕嘟一声,咽下了紧张的口水,然后点了点头。 问题就在于——那扇形似窗户的入口太小了。 至少那个大小,绝不可能足以让托鲁两人在乘着芙蕾多妮卡的状态下飞进去。 这也是理所当然的事。 毕竟航天要塞是一种军用兵器。能让敌兵轻易入侵的大型出入口或窗户之类的,当然不可能毫无防备地到处胡乱设置。具体而言——那个状似窗户的部份,大小只不过刚好足以让乘着装铠龙的龙骑士、或乘着专用魔法机杖的航天机兵无法“就这样子乘着飞行物”直接飞入而已。 而这一点,他们打从一开始就有想到了。 因此,托鲁他们…… “那么——” 芙蕾多妮卡说: “预备,三、二、一——去吧!” 啵的一声——空气发出了鸣动。 下一瞬间,托鲁和嘉依卡被猛然丢到了空中。 哦不,正确来说,是托鲁被丢飞了出去。 尚不消说,正是因为芙蕾多妮卡解除了龙形。而就在它解除龙形之前,它将手中的托鲁使劲地朝窗户丢了过去。 托鲁尽可能地将身体伸直,以避免受到空气的阻力,然后头朝着窗户,猛然钻入。基本上,要领就跟从崖上跳入河川或湖泊——从高处跃入水面一样。 接着—— “————” 托鲁在穿越过窗户的那一瞬间,扭转了一下身子。 身子转了一圈之后,托鲁落在地板上翻滚着。在他止住了滚落的冲力——同一时间,用力拉了拉绑在自己手腕上的绳子。 正是嘉依卡把自己和棺材固定在芙蕾多妮卡身上的那条绳子的另一端。尚在空中当自由落体的嘉依卡,就这样子被他从窗户拉了进去,并朝着他的位置飞去。 “托鲁!” 托鲁正张开双臂,等着接下东西。而嘉依卡也正往他的方向飞了过来。 然后—— “呣呀!” 啪砰。 嘉依卡落在了地板上。 托鲁并没有抱住她,反而接下了从她后方飞来的棺材。 “……嘿咻。” 托鲁并未将棺材磕碰到任何地方,而是慢慢地把它放下到地板上。 而就在那棺材的旁边—— “…………” 因隐忍痛楚而身体发颤了片刻之后——嘉依卡猛然从地板上站起身来,瞪向托鲁。 “托鲁!” “嗯?怎么了?” “剧痛!” 嘉依卡一边摩挲着撞红的鼻子,一边抗议。 “是啊,那样子五体投地、撞上去,一定很痛吧。” “托鲁,应该温柔地!抱住!” “……别开玩笑了。” 托鲁用单手敲了敲棺材,对她说道: “棺材如果撞上了地板,发出巨响、或因此而坏掉的话,那可就糟了。” “呣唔……” 嘉依卡嘟着双颊。 哎,通常只要一看到男生张开双臂、一副在等待的模样,女生便会期待那男生接住自己,也是理所当然的呐。 “很顺利嘛。” ——芙蕾多妮卡稳稳当当地从窗户纵身跃入。 她现在已经变身成少女的型态——但或许是为了更容易从窗外飞入吧,她变成了一名身体比平常还要娇小的少女,哦不,不是少女,是十岁左右的幼童。身高比嘉依卡矮了一个头左右。 真的是变幻自如呢……或者该说她这种生物的身体,未免也太随便了。 “你真是帮了个大忙呢。谢谢。” 托鲁一边把棺材放下到地板上,一边说道。 托鲁等人飞入的地方,看起来好像是一间仓库。好几个木箱堆得高高的,空气中有种尘封已久般的霉臭味。 接着—— “阿卡莉也辛苦了。” 托鲁对着站在墙边——出入口附近的妹妹,如此说道。同时,并将捆在他背上、阿卡莉爱用的铁锤递给了她。 但是…… “………………” 阿卡莉取过了铁锤之后——便只是静静地伫立在原地。 她的表情跟往常一样,一脸静谧,毫无喜怒哀乐之色。 然而—— “阿卡莉?” 托鲁心里不禁觉得奇怪,于是又开口唤了她一声。 总觉得有种不太对劲的感觉。 就在那个感觉逐渐变得具体之前—— “喂,阿卡莉!” 阿卡莉毫不理会托鲁的叫唤,一个翻身,便从出入口走了出去。 “搞什么啊,喂!” 托鲁不自觉地拔尖嗓门,对她大喊。 而他的背后—— “托鲁!” 嘉依卡发出悲鸣的叫声。 与此同时,“窗户”——即托鲁三人刚刚飞进来的那个入口,发出了“喀锵”一声,关了起来。看来那窗户似乎安装着自动开合的装置呐。而且好像连上锁也是自动的……嘉依卡慌慌张张地跑过去伸手碰了碰那扇“窗户”,但它却依旧一动也不动。 “——难道是……” 托鲁再次回头望向阿卡莉方才走出去的出入口。 这边也恰巧——有一扇厚重的门扉刚刚才关上而已。 “………………陷阱?” 托鲁一边摆出备战姿势,一边环顾室内。 光只是关起来,可称不上是完整的陷阱。不仅限于航天要塞而已,通常要塞里面,都会准备好各种装置,用来关住、杀死那些侵入到要塞里的敌兵。或从上方淋下滚烫的热油、或射出大量的箭矢,或刺出出一根根的长枪,或更干脆一点,直接把天花板本身降下来,把愚蠢的入侵者压个稀巴烂。 然而…… “……怎么回事?” 虽然已经做好了备战姿势——但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 就只是要把他们关起来而已吗? 不过……这样做有什么意义呢? “——托鲁。” 芙蕾多妮卡朝着一脸惊疑不定的托鲁跑了过来,并对他悄悄说道: “有奇怪的味道耶,虽然只有一点点。” “奇怪的……?” 话才说到这儿——托鲁就察觉了。 针对侵入者所设的圈套,未必得要是看得见的凶器。 譬如,就像之前托鲁向芙蕾多妮卡所下的圈套一样—— “糟了……嘉依卡!” 托鲁大叫了一声,然后又转头望向了嘉依卡。 她——任银色长发随意飘散,并且倒伏在地板上。因为她是脸朝下俯趴在地,所以从托鲁的位置并无法看清她的表情。不过,趴倒在地板上的她,指尖正细微地颤动着——可见她正在痉挛着。 “太失败了……” 短短地如呻吟般喃喃自语之后——托鲁仿佛尾随着嘉依卡之后似地,在下一瞬间也跟着趴倒在地。 * 维马克王国。 菲尔毕斯特大陆上,规模堪称屈指可数的大国之名。 同时也是之前战国时代末期——贾兹帝国讨伐战时,担任联合军中枢的军事国家之名。在贾兹帝国灭亡之后的现在,只就军事力量来说的话,就算称它为大陆上最强的国家也不为过。 由于维马克王国当初身为联合军领导者的立场,因此战后有好几个跨国组织,便设置在它的首都“卡德威尔”。战后复兴机构〈克里曼〉也是其中之一——东方七国联络会议的场地亦在此处。 “………这就是……” 漫漫长久的沉默之后——一道嘶哑的声音,在沉重的寂静之中响起。 放置在房间中间的长桌周围,约有二十多名的的男人并排坐着。 上级军人、高级官吏、以及贵族。几乎所有人都拥有相称的立场,并且都是权力在握的重要人物。老实说,〈克里曼〉机构的首长“康拉德·斯坦梅茨”混在他们之中,几乎就只是个微渺的小官罢了。 而这样的他竟会待在这种地方……完全是因为这次的事件,原本是被当作包括在“战后复兴”的这个范畴之内,然后就这样子搬上了议论桌的关系。 “那家伙的答复……吗?” “正是如此。” 回答的是列坐的高级官吏之一。 (……糟了。) 康拉德一边把意识放在怀中的香烟盒上,一边暗自心想。 虽然他明知就算只吸个一根,也可以暂时排解掉心中的烦闷。但他在这种高官显赫群聚一堂的场合,只不过是个最下层的小人物而已,根本不可能敢拿香烟出来吞云吐雾啊。 落座在长桌边的人们,一同将视线投往那座放在出入口附近的高台上。但才过了没多久,便有几位仿佛再也受不了似地,捂住嘴角,撇开了视线。 战争结束之后,已过了五年。 虽然有很多人应该都经历过大大小小的血腥之事——不过,其中也有没上过战场,就这样子幸运地迎接战争结束的人。若要求“这些人”要耐得住,那确实是过分了点吧。 “………………” 康拉德又重新瞥了一眼那座高台的上面。 那儿……有一具尸体。 恐怕正是东方七国联络会议在数日前派去加瓦尔尼公爵领地的使者——吧。无法断言的原因是,那尸体的模样恐怕连其父母也认不出来了吧……不仅如此,根本连人类的外形都已经没了…… 如果只有头颅被斩断的话,那倒还算好的了。 高台上的尸体……竟是“空无一物”。 腹部遭人剖开,里面的五脏六腑一个也不剩,统统被取了出来。头盖骨也被人打碎,里面的脑髓全都被挖空殆尽。眼窝空洞,口中无舌。而这些器官,据说全都被塞在一起送回来的罐子之中。 但是,最恐怖的是……这个“解剖内脏”的作业,据说恐怕是在这个人还活着的时候,就直接进行了。医生已经以齿型、身高、体重,确认了这具尸体正是使者本人。而那名医生,先说了个开场白:“真是难以置信……”之后,说明自己判断内脏的分解应该是在活生生的状态下进行的。而康拉德也亲耳听到了这些事情。 当然……直到五年前为止,人命都还尚且极其自然地被人夺走、极其普通地陨殁消逝。 在战场上,人类的生与死,比明天天气的意义还要不如。而许多人浸淫在那样子的环境之中,便逐渐地变得冷酷无情。直到前一天为止都还不敢动手杀害虫子的善良之人,却可以用若无其事的脸孔去割掉敌兵的头颅——这即是战场。不敢痛下杀手的人,想当然耳,便成了头颅被割掉的那一方,最后就此离开人世。 但是……即便如此—— 冷酷无情,和残忍屠杀并非同义词。 就算是在人命如草芥的战场上,以屠杀为目的、并以此为乐的人格病态者,人数反而不多。而且这样子的人,通常会被当作成扰乱军规的异端者,所以都会被早早抓住、然后拖去处决。 正因如此—— “真是难以置信。” “这下不得不怀疑他是来真的了。” 官吏们异口同声地如此说道。 使者带着东方七国联络会议的信函——即为东方七国联络会议的代理人。将代理人玩弄折磨至死,这种行为根本就是在公然向以维马克王国为首的列强诸国挥舞着叛乱的旗帜。 这无非就是在意指:只要有碰上面的一天,迟早也会对你们这群人做出一样的事情来喔。 “原本就已经传来了好几个令人不安的流言……” “没想到竟然做到这种地步……” 从刚刚开始,开口说话的人,尽都是官吏。贵族和军人们则一致默默无语。 曾经实际上过战场的人们,打从一开始光只是瞥见了那具被送进来的尸体,便知道这件事情已经不容他们继续跟对方交涉了。官吏们的对话,只不过是一种形式——仅只是为了要确认相关人士的意思罢了。负责实际行动的军人们,早就没有插嘴的余地了。 然而—— “这下我们应该没有选择的余地了吧。” 一名官吏说: “尽速编制讨伐部队,立即讨伐那家伙吧。再磨蹭下去的话,加瓦尔尼公爵就要进攻到王都这儿来啰。” “——请稍等一下。” 趁赞同之声尚未发出以前,康拉德先开口说话了: “我已经调动刚好身在该地区村近的部队,去进行情报收集、并确认实际情况了。” 他们都还未弄清加瓦尔尼公爵的意图,而在这种情况下贸然采取行动,绝非上策。正因如此,康拉德才特意让身在加瓦尔尼公爵领地附近的基烈特队,先暂时中止逮捕嘉依卡·贾兹的任务,改为前往航天要塞进行调查。 不过…… “岂能再这样慢吞吞!事到如今你还调查什么?对方的战力吗?” 官吏们以明显瞧不起康拉德的话气,如此说道: “现在这般事态,已经不是你们〈克里曼〉机构可以多管闲事的了。” “但究其根本——” 康拉德忍住内心的焦躁,开口说话。 贸然决定根本不会有好果子吃。官吏们只不过是为了要纡解他们对于“莫名其妙”的事情所感到的不安,所以才急急忙忙地打算——以掺杂臆测、未经斟酌的推论来决定事态发展。 “使者真的是被加瓦尔尼公爵杀死的吗?就算真是他杀死的,那又是为了什么?加瓦尔尼公爵根本没有背叛东方七国联络会议和维马克国王陛下的理由啊。至少如果只从表面上来看的话……” 而且最重要的是,为何是选在“此刻”? 如果加瓦尔尼公爵原本就对维马克王国怀有背叛之意的话,那么战争甫结束时的混乱期,才是比较好的时机吧?如果这五年来的岁月,是加瓦尔尼公爵的准备时期、或等待好时机的蝥伏期的话,那么,堂而皇之地显露出背叛之意的现在,想来他应该自认握有一定的胜算。 都还不晓得他自信握有胜算的背后是什么,就这样子贸然发动攻击的话—— “所以你到底想表达什么?” 另一名官吏焦急地说: “在他不肯回应归还‘那个’的请求时,他背叛的心思不是就已经很明显了吗?” “没错。事到如今,哪还需要确认什么情况——” 官吏们异口同声地展开“必须尽快讨伐那家伙”的言论。 康拉德一边看着如此激动的他们—— (果然是在害怕吗?——害怕“那个”……) 一边暗自心想。 并非单纯只是——源自于不安。 有股明确又具体的恐惧,正压迫在他们的身上。 那是—— “——陛下。” 一名贵族向坐在长桌最里面端的人,开口唤了一声。 那是一名嘴边长满白须,年约四、五十岁的壮汉。只有他的位子特别的高,而且身旁还站了两名近卫兵。因为他正是这场东方七国联络会议中唯一的国家元首本人,而不若其他国家都只是派出了代理人与会。 维马克王国元首——弗诺·亚尔德·维马克四世。 “还请您做出决断。” 一名官吏提出了如此请求。 这样子的事态发展,就某种意义上而言,其实有些吊诡。 (如果单单只是因为地方领主行为不逊、猎奇杀人的话,事情不会变成这样的吧?) 康拉德一边皱着眉头,一边心想。 大部份的事情,即便不问国王的批准与否,也可以只经由在场人们的指挥来解决。只要在法、理上合乎正道,那么事后再向国王报告即可。这是东方七国联络会议被赋予的最低权限。 但这次却—— “没办法了。” 维马克四世用他那副与元首身份相衬的低沉浑厚嗓音,出声吩咐: “以〈史特拉托斯〉为中心编制讨伐军,出军征讨加瓦尔尼公爵吧。” * 用魔法制成的挥发性安眠药——在魔法师之间俗称的“安眠之雾”,原本是一种不甚安定的药物。 一旦吸入一定的份量,它的效果就会迅速地涌现。 但另一方面,因为这个药物是透过魔法来强制它出现的,因此魔法一旦结束,那药物便会迅速地自我分解。于是——正因为如此,使用上才如此便利。即便在相对较近的距离使用,一不小心弄错、搞到连自己也被牵连进去的可能性很低。 当然,即使如此,最好还是先充分地通风过比较好。 对方很有可能暂时停住了呼吸。 葛拉特·蓝斯亚并未马上进去,而是暂时等待空气流通——在那之后,他一边用布巾捂着嘴角,一边打开了仓库的门。 “……哼嗯。” 正如刚刚所确认的一样,三名入侵者都倒伏在那儿。 一个男的,两个女的。结果正如原本的预定一样。 乱破师和魔法师——以及装铠龙的化身。 如果只看这几个头衔的话,似乎是个非常坚强的阵容……但不管怎样,他们也只不过是群缺乏实战经验的小伙子跟小姑娘罢了。 即使是装铠龙、即使它能用魔法治愈伤口,但对生病或毒药之类的,也起不了任何效用。更何况它又是一副娇小玲珑的少女姿态,反而让毒药能更快地遍及全身吧。虽然它是人称陆上最强、所向无敌的弃兽,但只要事先弄明白它的能力,那也就不难攻克了。 葛拉特弯下一边的膝盖,曲下身去。他抓住其中一人——嘉依卡·托勒庞特的银色长发,高高撩起。 “原来如此。” 确认了少女的脸庞,又瞥了一眼倒在她身旁的棺材之后——他脸上浮现出冷冷的讪笑。 葛拉特将手自嘉依卡的头发移开之后,站起身来,拍了拍手。接着,便有十名士兵从出入口走了进来,纷纷将三名侵入者抱了起来。 “把他们带走。” “…………” 士兵们默不出声。 他们甚至没有对葛拉特的命令报以颔首……就只是安静肃穆地将三人搬运了出去。 “在这紧要时刻,居然有群有趣的家伙混了进来呐。” 葛拉特咧着牙齿,一个人咧着嘴笑道。 * ——〈铁血转化〉。 这是战魔众一派的乱破师代代相传的奥义之一。 这是将好几种运用身体的技能结合成一种、让人可以同时使用多种技能的招数。 人类可以借由集中意识,来提升自己的能力。 有时候甚至连平滑肌——譬如心脏的跳动,也可以做得到加速、减慢、甚或暂时停止。也可以有意识地提高被动性知觉,譬如听力、视力等等的辨识能力。听说可以提升好几倍凝眸细瞧、竖耳聆听之类的行为能力。 然而,这些行为大都需要极高的集中力——因此,就会忽视掉其他的部份。 毕竟人类的集中力无论如何都有其限度。 那么,可不可以同时提升这些所有能力呢? 增加肌肉力量、提升反应速度、提升代谢速度、视觉敏锐化、听觉敏锐化、嗅觉敏锐化。 并非一个个分开实行这些能力,而是透过自我暗示,将这些早已烙印在肉体中的技能,在同一时间一起发挥出来——此即为〈铁血转化〉。这招可说是运用身体技能的集大成。正因如此,才称作为战魔众乱破师之奥义。 总而言之…… “………………” 士兵们将托鲁、嘉依卡、芙蕾多妮卡三人搬到了某间房间里,然后把他们并排在地板上之后,就这样子离去了。 没有任何人回头望向托鲁三人,搬运的途中也没人说半句悄悄话。虽然确实有人类的实体和气息,但他们简直就像是死人队伍一样,动作举止之间缺少了一股人气。 这是一间又小又窄的房间。 他们三人一被并排在地板上,就几乎没有其他可以踏脚的地方了。门扉厚重、门内无钥匙孔、且门上又镶嵌着猫眼及铁格子窗,如此想来,这儿或许就是用来扔置俘虏的牢狱吧。 接着—— “……那是怎么一回事啊?” 嘀咕的声音在地板上爬行。 下一瞬间——托鲁一副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的样子,俐落地站起了身来。 “还想说会不会被发现呢,担心得我冷汗直流……” 托鲁如此说完之后,深呼吸了一下——将残留在肺部里混杂着“安眠之雾”的空气全都吐了出来,然后重新吸入新鲜的空气。 由于芙蕾多妮卡的出言提醒,托鲁才得以发现有某种瓦斯流进了房间里。 接着,他马上把自己的呼吸次数、心跳脉搏次数调降到了最极限。在瓦斯被他的身体完全吸收、并发挥出效果之前,他先把自己弄成了假死状态,阻止情况继续恶化。 亦即是:减缓脉搏、抑制呼吸,将侵入体内的瓦斯份量尽可能减到最低。 换言之,他将〈铁血转化〉的效果反过来使用了。 这是个危险的赌注……但现在看来,应该姑且算是成功了。 假若设下陷阱的家伙打算当场杀了托鲁等人的话——那么,应该可以很轻易地杀死假死状态下身体无法动弹的托鲁,而且比扭断婴儿的手还要简单。如果对方就那样子当场放置他们一、两天,托鲁也会因为持续的“假死”状态——而就那样子演变成“真死”的可能性也很高。 “嘉依卡……” 他将手探向身旁少女的嘴边。 看来应该是有在呼吸的样子。他顺手也按压了一下她的脖子——下颚根部的附近,发现到她的脉搏也很正常。只是睡着了而已。 看来那个瓦斯并不会至人于死呐。 托鲁同样将手伸向了芙蕾多妮卡—— “——!” 他脸上浮现出惊愕不已的表情。 芙蕾多妮卡……已经没有呼吸了。 “喂,芙蕾多妮卡!” 托鲁压低声音,呼喊着装铠龙的化身。 接着,他又试着从她的脖子、手腕等处来测量她的脉搏,但却完全测不到任何跳动。已经完全是个尸体了。就算是托鲁那样子的假死状态,也只不过是减缓脉搏跟呼吸而已,并不会完全停止下来——但他量她的脉搏已经有好一会儿的工夫了,但仍然毫无反应。 “怎么可能……” 托鲁呻吟般地喃喃自语: “装铠龙居然这么轻易地就……?” 那明明就不是毒气瓦斯啊。 还是说,药剂用在她的身上,跟用在人类的身上,效果会不一样呢?即使用在人类的身上不会致命,但对装铠龙却会发挥出致命的效果——这世上有这样子的瓦斯存在吗? (我应该是要做人工呼吸呢?哦不,还是该做心脏按摩呢?) 各种急救的处理方法瞬间如走马灯般从托鲁的脑海中闪过。 但话说回来,他根本不晓得装铠龙的心脏是否也跟人类的位置相同。 至少应该先把她体内的瓦斯吸出来吧。 托鲁在心里作如是想,于是便要将自己的嘴唇覆上芙蕾多妮卡的嘴巴—— “——!” ——正当托鲁快要贴上去的时候,他的眼前…… 芙蕾多妮卡的胸部猛然鼓起。 她的衣服被撑到了最极限,然后就裂开了。衣服下方清晰可见的白皙肌肤伸展、隆起到异常的地步——简直就像是有长枪、或其他什么东西从她的背后贯穿了一样。 下一瞬间,她的身体发出了噗嗤一声,有只很小、很小的手指——接着是手,戳破了芙蕾多妮卡的胸膛,跑了出来。 “什……?” 那双手一边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一边把芙蕾多妮卡的胸部往左右两边推开。如字面所述,那两只手就这样子撕开了她娇小的胸膛,黏呼呼地探向了地板。 然后—— “嘿咻。” 发出这些声音的“芙蕾多妮卡”从“芙蕾多妮卡的身体里”爬了…来。 “………………” 托鲁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个情景。 “啊,托鲁,你也没事啊。” 芙蕾多妮卡如此说完之后,对他笑了一下。 她白皙的胴体上,到处都沾满着鲜血、以及肉片等等。她用手掌将之拨掉以后,从容地站起了身来。 “………………喂,你这是怎么回事啊?” “什么?” 芙蕾多妮卡一脸茫然的样子,偏头纳闷。 “呃……那个……” 托鲁手指着躺倒在地板上的“空壳”。 “那是什么鬼玩意儿?” “我蜕下来的壳啊。” “哇塞,还真的是咧!” 托鲁呻吟般地说道。 “那……你这是……” “就只是蜕皮了而已啊。” 芙蕾多妮卡若无其事地回答。 “……说的也是,毕竟你是爬虫类嘛。” 话虽如此,但她现在的样子,很难只用“蜕皮”两个字就可以交代得了的呐。 毕竟芙蕾多妮卡现在居然缩小成五岁儿童左右的大小。而相对于此,“蜕下来的壳”不仅外面那层皮而已,甚至还残留着不少肉块、以及其他有的没的的东西。该怎么说呢——那根本就是个没有内在的“尸体”。 这概念反而近似于“芙蕾多妮卡生了芙蕾多妮卡”吧。 “你想想看嘛,我之前不是也被你用一样的方法干掉过吗?” 芙蕾多妮卡一边说——一边啪啪咚咚地拍打着自己的身体。 接着,银白色的魔法光芒渗了出来。下一瞬间,符合芙蕾多妮卡现在尺寸的衣服,就这样子凭空出现了。 “所以呢,我从之前就一直在思考,下次作战的时候该怎么办呢。” ——芙蕾多妮卡一副洋洋得意地说道。 “所以我戴设计了双层结构唷!” “你说什么?双层结构?” “就是有外层的我、以及内层的我啊。首先呢,我用外层进行呼吸或进食,然后用内层来循环空气或营养。如果外层的我遭到了药物入侵,那么只要‘脱掉’外层,内层的我就不会有事。” “………………” 托鲁皱起眉头。 虽然她这番话讲得他似懂非懂——但总而言之,这就跟中了毒箭时的紧急处理行为是一样的吧。中了毒箭时,往往趁着毒尚未扩及全身之前,便将中箭的部份,连同自己的肉一起剜起来丢掉;而中箭部位若为手或脚的话,则是砍断自己的手脚。 “虽然我都不知道已经说过几次了,但你还真是种毫无道理可言的生物呐……” 真没想到那时候竟能跟这种怪物认真地一决胜负,而且居然还打赢了。 哎,照这样看来,即便采取跟之前一样的战略,应该也行不通了吧。 “嘉依卡吸入了不少吧?” “是啊。但看起来应该暂时没有生命危险。” 托鲁说道。 “……总而言之,我们先离开这儿吧。” 托鲁环顾四周。 虽然不晓得对方是在盘算着些什么——为何要把托鲁等人迷昏,并将他们搬运到这里来了呢?但就这样子傻傻地杵在这间房间里面,事情也不会有任何进展。 “门——” 他试着把手搭上门扉——但果然打不开。 这也是理所当然的吧。 不过…… “居然没有拿走我们的武装配备,未免也太奇怪了吧。” 托鲁在嘴里嘟囔着,同时确认自己怀中的飞镖、腰后的两把小机剑、以及阿卡莉的铁锤等等。嘉依卡的棺材似乎也没被碰过的样子,伫立在同一问房间的角落里。 特意引他们入瓮,却竟然如此对待他们——对方到底是在想些什么啊? 托鲁暗自思索着这些事情…… “……托鲁。” 芙蕾多妮卡唤他了声。 光只是如此,托鲁就已经察觉事态了。 有人要过来了。虽然他没有像芙蕾多妮卡那样敏锐,但他的感官还是捕捉到了有人逐渐走近的脚步声及气息。从脚步的轻巧地步调而言,应该不是武装的士兵。 接着—— (……香精油?) 微微飘着香气的奇妙味道。 (是女人……?) 阿卡莉和嘉依卡都不好此道——并不是不懂风雅,而是魔法师和乱破师都尽量不要在身上喷洒那些容易暴露出自己位置的东西——因此,虽然他不是很懂,但这恐怕是出自于化妆品之类的味道吧。 托鲁再次横躺在地板上,然后将芙蕾多妮卡“蜕下的壳”翻过来,把“破掉的地方”弄得看不见之后——等待脚步声的主人过来。 接着…… “………………” 喀锵一声,金属声响起。 门扉一边发出嘎吱嘎吱的声响,一边被人打开。一道娇小的人影从门的另一端踏了进来。 (果然是女的啊。) 托鲁一边继续装成昏迷的样子,一边暗自心想。 微微掀开眼皮,映照在托鲁眼里的是——应该是一位穿着苍蓝色衣服的少女。 无法断言的原因,在于那名女孩头上覆了层面纱——就像参加丈夫丧礼的寡妇一样,在头上覆盖着掩藏容貌的薄纱。因此,他只能微微瞧出她朦胧的脸孔轮廓而已,至于五官,便完全看不见了。 另一方面——另一方面,她的蓝色衣服在胸口处大大敞开,露出她白皙的肌肤,包括锁骨——及其下方隆起的胸部。虽然她的裙子长度很长,但裙子部份有开高衩,再加上她的衣服大多是使用可以完全看得透的薄布,因此她的身体曲线毕露,让人一目了然。 纤细苗条、惹人怜爱、优美华丽。 以及—— (……淫荡猥亵?) 这个词汇突然浮现在托鲁的脑海里。 那名女孩,年纪应该还是少女般的年轻才对。似她全身却散发着仿佛果实熟透般的香甜。或许这就是那名少女身上带着香味的来由也说不定。 (媚药之类的吗?还是……) 虽然谈不上言之凿凿,但听说在香料油之中,的确有些种类的效果,是可以诱发男人兴奋。阿卡莉曾经为了研药而修习过相关的知识,但托鲁对这一方面就不太清楚了。 “………………” 那女孩对托鲁和芙蕾多妮卡连看也不看一眼,甚至连嘉依卡也被视为无物——虽然她的脸被蒙在面纱里面,无法看到她的视线——但她一进来马上就走近了棺材。 她毫无犹疑地便将手搭上了棺盖。 然而—— “………………” 女孩轻轻地摇晃了几下棺材——然后旋即就放弃了似的。 棺材有上锁。虽然只是个简易的锁而已,但如果连个工具都没有的话,就无法打开。连同棺材一起破坏的话,倒是可以勉为其难地打开来吧。 就在此时,那女孩终于朝着嘉依卡的方向转过身来,然后蹲了下来。 她可能以为钥匙是在嘉依卡的手上吧。 不过—— 〖——蕾拉。〗 不知从哪儿传来了一道低沉嘶哑的声音。 这应该不是人类自然的嗓音,而是透过传声管、或是其他工具传来的吧。有些含混不清的奇妙声响。在堡垒和船舰之中算是还满常见的设备。 〖马上到司令室来。有事情要请你帮忙。〗 “………………” 那女孩叹了一口气,随后便站起身来。 接着,她就这样子走出了房间——在重新上锁之后,便离开了此处。 “——那家伙到底是什么人啊?” 在确认到她的脚步声和动静已经离开得够远了之后,托鲁站起了身来。 是加瓦尔尼家的人吗? 还是说,她也是被征召来的领地居民之一呢? 至少看起来并不像是士兵之类的。不过,她不理会托鲁、芙蕾多妮卡和嘉依卡,径自向棺材伸手的这个情形—— “托鲁。” 芙蕾多妮卡开口唤了他一声。 声音从门上的铁格子窗另一侧传来。 是的——原本贴附在门边、隐身起来的芙蕾多妮卡,趁那个苍蓝色面纱的女孩开门进来的时候,一声不响地移动,先行溜到了门外。因为有“她蜕下的壳”,因此那女孩应该万万没有想到,居然还会有“另外一个”芙蕾多妮卡在场吧。 “打得开吗?” “应该可以。” 芙蕾多妮卡才刚说完,脸便从猫眼孔的另一侧消失不见了。 等了一会儿……伴随着金属声响响起的同时,门上的锁很快地就被解了开来。门打开了。 此乃变身魔法中的一环。芙蕾多妮卡铠甲或长剑等等都能制造得出来了,对她而言,把指尖或发尾变成钥匙的形状来开锁,应该是件非常简单的事情吧。 “你真是帮了个大忙呐!” “那么——你接下来打算要怎么做?” 芙蕾多妮卡一边走进房间里,一边问道。 “总之先从这里逃走吧。逗留在这儿,也不会有什么好事发生。” “好。” 芙蕾多妮卡心情愉快地如此回应之后,用双手把嘉依卡的棺材轻轻地举到了她的头上。 不管怎么想,都觉得她会就那样子被压扁。但实则不然,芙蕾多妮卡仍旧轻轻松松地举着那副棺材。尽管外表是个幼童,但她的肌肉果然还是保持着装铠龙的腕力呐。 “走吧。” 托鲁抱起还茬昏迷中的嘉依卡,和芙蕾多妮卡一同走出了房间。 * 基烈特队将〈四月号〉停在了湖岸。 引发问题的航天要塞〈凌空者〉正慢慢地——极为缓慢地在加瓦尔尼领地内来回逡巡。以大约二十天一圈的速度。实际上的速度多少比人类步行还要快了一点,但那速度并没有快到必须特意动用〈四月号〉来追踪。 只是—— “——基烈特殿下。” 魔法师马特乌斯打开门,从驾驶舱走进了客舱内。 在客舱中,亚伯力克、尼古拉、以李奥纳多三位正在享用迟来的晚餐。 “有两封通知。” “两封?” “一封是薇薇发来的,另一封是局长发来的。您想要先从哪一封开始听起呢?” “……先从薇薇的吧。” 亚伯力克将手上装香茶的杯子放到椅了旁边的桌上,同时开口问道: “她们没事吧?” “目前姑且没事。” 马特乌斯点头答复。他的肩膀上停了一只猫头鹰。 虽说是魔法师,但使用的魔法也有分擅长与不擅长——马特乌斯善于使用精神支配、心神干涉类的魔法。必要时,他可以差遣动物;而根据情况,甚至还可以和动物共享彼此的感觉。 他利用小鸟当作传令兵,因此可以跟潜入航天要塞〈凌空者〉之中的薇薇及芷依塔取得联系。会选择使用猫头鹰,则是因为这种鸟类是夜行性的关系。 “要塞里的格局区分得很细,而且士兵一天到晚都在巡逻,所以她们好像也没办法四处走动得太明显。” “……哼嗯。” 亚伯力克皱着脸沉吟。 航天要塞本来就是一种净是机密的特殊兵器。就连基烈特队也不曾被告知过那要塞里的内部结构。似乎是因为将军们都不喜欢把资讯提供给军队以外的组织——譬如〈克里曼〉机构。 拜此所赐,让亚伯力克他们——应该说是潜入要塞中的薇薇两人,不得不如此辛劳。 “哎,比起这些有的没的,最重要的问题是,听说她们碰上了预料之外的对手。” “预料之外?” “据说是嘉依卡·托勒庞特一行人。” “………………” 亚伯力克等人面面相觎。 完全没有想到会在这个时候听到那个名字。 “这……该说时机也太恰好了吗?” 亚伯力克以困惑的表情说道。 “呃不——这还很难说呐。” 尼古拉皱着脸,偏头纳闷: “若是在其他场合也就算了……话说,为什么?” 亚伯力克等人原本的任务是找出、并逮捕那些自称为嘉依卡的银发紫眸少女——〈禁忌皇帝〉阿图尔·贾兹的遗孤、同时也是贾兹帝国的公主暨正统继承人。 贾兹皇帝的遗孤,在这个好不容易到来的和平时代之中,是一种危险的存在。正因如此,所以才必须秘密地逮捕起来,视情形还得将她们抹杀掉才行——上头是如此告知基烈特等人。 不过……基烈特等人的这个基本任务,暂时先被冻结起。这回他们被命令去进行加瓦尔尼公爵家的身家调查。 加瓦尔尼公爵家现在正被质疑有谋反的嫌疑。 最大的理由在于加瓦尔尼公爵家私自占有了航天要塞〈凌空者〉——当初战争将届结束的时候,因部份损坏、化石念料不足而未能返回到维马克王国首都,被迫紧急降落在加瓦尔尼公爵家的领地内。 毕竟是战争才刚刚结束的时节,维马克王国根本没有人员和资材可以修理、并重新启动像航天要塞这样子的大型魔法兵器,因此当初才无法让它返回到王都。最后,“将管理航天要塞〈凌空者〉之责,委托予加瓦尔尼公爵”——王国便用这个借口,把航天要塞〈凌空者〉推给了加瓦尔尼公爵。 在那之后,过了四年。 维马克王国得知加瓦尔尼公爵修缮、并重新启动了航天要塞〈凌空者〉。不仅如此,还发觉到加瓦尔尼公爵家族将根据地移到了航天要塞内,并对领地内的臣民实施了如恐怖政治般的统治体制。 航天要塞是这菲尔毕斯特大陆上最大、最强的魔法兵器。 它的战力足以毁灭一个地方的小国——哦不,若真的跟它硬碰硬的话,就连维马克王国这样子的军事大国,也必须先做好到时候损伤会相当惨烈的觉悟。如果还是当初受损而紧急迫降的状态也就罢了,但一旦重新启动了,那便是个不可忽视的威胁。 关于这件事情,王国曾向加瓦尔尼公爵提出抗议,认为他的所作所为已经超过了王国所委托的管理权限范围,要求他立即归还航天要塞〈凌空者〉。但加瓦尔尼公爵却对此一直躲躲闪闪、始终不肯正面回应。 结果,为了探查他的底细,便由恰巧离该领地最近的〈克里曼〉机构所属部队——即基烈特队,暂时停下进行中的任务,改为前往调查加瓦尔尼公爵的相关情报。 接下来……基烈特队一进到加瓦尔尼领地,便明白了其他好几件事情。 化石念料征收量急剧增加。 以及,这几年来征召了领地内上百名的年轻女孩。 这儿本来就是一块封闭性很高的土地,所以这些异常事态等资讯,才没又泄漏到外头去吧。化石念料应该单纯只是用来驱动航天要塞而已吧,但召集女孩们、并把她们带走,究竟是为了什么呢? 基烈特队正准备要针对加瓦尔尼公爵家进行调查,而调查目标也包括了其周遭的详细情况。 但是——在此发生了一个问题。 虽然他们想要调查加瓦尔尼公爵的事情,但这四年来,他本人从未在领地居民的面前现出身影过。不仅如此,最近连加瓦尔尼公爵家的所有相关人员,也都没有从航天要塞〈凌空者〉之中走出来过。加瓦尔尼公爵带着整间家族,蜗居在根据地——航天要塞〈凌空者〉里。大概只有直属部队的士兵们,会为了各种补给、征税等等最低限度的联络通知,而偶尔降到地而上来——加瓦尔尼公爵家完全变成了“云端上的存在”,基烈特队纵然想要调查,也无从切入。 结果,他们只好将计就计,趁士兵们定期招募女管家——哦不,应该是征召并强行带走女孩们的时候,把薇薇和芷依塔送进去。而这个计划,便是由她们本人所提出的。 薇薇受过暗杀者专门的训练,因此擅于演技和伪装。而芷依塔擅于处理魔法机关,因此即使在航天要塞之中,也能够较为轻易地掌握住要塞的结构。 亚伯力克原本对这个计划有些不太赞成,觉得这未免也太危险了吧——但薇薇两人却强烈主张“没问题、办得到”,所以就演变成了由她们两人潜入到航天要塞〈凌空者〉里面去刺探内情。 然而—— “根据薇薇的消息,看来加瓦尔尼公爵似乎收藏了一块‘遗体’。至少嘉依卡·托勒庞特一行人似乎是这么认为的。” “原来如此。他们是追着遗体而来的啊……” 尼古拉双臂交叉抱胸,兀自沉吟。 “不管怎样,以薇薇她们隐瞒来历、偷偷潜入的情况而言,她们也没办法冒着暴露身份的危险去处理这件事情情——这上面是这么写的。” 马特乌斯一边递出手上的纸片,一边说道。 纸片上面以细小的字体写着密密麻麻的报告。 “那么——另外一封局长发来的通知呢?” “那一封啊……” 马特乌斯皱起脸来。 “听说东方七国联络会议决定要讨伐加瓦尔尼公爵了。” “………………!” 亚伯力克和尼古拉面而相觑。 “为什么这么突然……?” 李奥纳多代替瞠目结舌的两人,开口问道。 不过,这名少年亚人兵士端正的脸孔上,并无疑问和惊愕之色。简直就像是他早已明白了事情何以会演变至斯。 “听说就在薇薇她们潜入要塞之前,带着国王信函的使者从维马克王国出发,直接和公爵碰上面了。” “根本就没听说过有这件事情啊!” 亚伯力克叫喊出声。 如果早知道有这样子的行动,也就没必要让薇薇她们潜入要塞之中了吧。 然而—— 马特乌斯挑起一边的眉毛,话中有话地说: “听说这似乎是原本的航天要塞管理负责人,即军队的将军大人所做的安排。” “……又来了。又是越级处理吗?” 尼古拉以愕然的口气喃喃自语。 〈克里曼〉机构在各国军人和官吏之间,本来就不太受欢迎。 因为这个组织在形式上横跨了好几个国家,因此大家都不愿承认这个组织是自己国家的“同伴”……而且〈克里曼〉机构常常以战后复兴的名义,过于深入调查各种事情。而〈克里曼〉机构在进行调查时,许多人往往倾向于觉得自己受到了莫须有的质疑,于是〈克里曼〉机构才如此深受各方人士的厌恶。 是故,重要的联络通知,唯独就是不送到〈克里曼〉机构来——这已经不是什么罕见之事了。 “听说在该使者变成尸体、回到王都以前,连局长也不晓得这件事情。” “……尸体?你说尸体?” “听说不仅被斩断了头颅,甚至连内脏也被仔细地掏出来塞到了罐子里面,然后就这样子被送回了王都。” “………………” 亚伯力克不禁绷起他那张秀丽的脸孔。 为激起对方的战意,会刻意选用残忍的方法杀死俘虏之后再送回去。这种手法在战国时代,据说是屡见不鲜。但是……现在是战争依然结束的时代,而且对象不是敌人,而是使者耶。居然用那么残忍的方法杀死那个被送去当使者的人……总而言之,他这无非是表明了自己“敌对到底”的意思。 “如此一来,加瓦尔尼公爵的谋反意图已判明无误,因此……已经决定使用航天要塞〈史特拉托斯〉前往征讨。” “真糟糕。” 亚伯力克不禁呻吟: “一个弄不好,薇薇她们可是会受到牵连的啊。” “是啊。” 马特乌斯点了点头。 “〈史特拉托斯〉预定抵达时间?” 尼古拉发问。 “大约一周后。” 马特乌斯回答。 航天要塞的移动速度本来就无法加到多快,而且就算是紧急出击,也还是需要很多时间来准备。一个礼拜,反而可以说是它最快速的预订抵达时间了。 “要怎么办呢?现在马上让薇薇她们从航天要塞之中逃脱出来的方法——” 虽然航天要塞经常浮在天空上面,但正如前述所说,士兵们都会定期降到地面上来进行资材补给、税金征收、以及人员召集。而薇薇他们原本预定见机行事,乘隙搭乘士兵们在这个时候所用的升降机,借此逃脱出来……但她们现在到底做妤准备了没有? “快跟薇薇她们取得联系。” 亚伯力克一边站起身来,一边说道: “跟她们说,尽量快点找出逃脱的方法。我这边只能试着交涉看看了——看能不能拖延一下〈史特拉托斯〉进军的速度。” * 踩着军靴的脚步声在通道上响起。 托鲁屏住呼吸,从隐蔽处窥视着情况。 由十名左右的士兵所组成的队伍,正朝着他们这儿过来。装扮就跟依威柯镇上所看到的一样。虽然没有携带着长枪,但铠甲和面具依旧、挂在腰上的长剑也依旧——他们那戒备森严的装扮,让他们可以随时随地进入战斗的状态。 “………………” 士兵们并未发现到托鲁等人,就这样子步调统一地走掉了。 士兵们沿着微微弯曲的通道前进。等到完全看不见他们的身影之后——托鲁叹了口气: “这活儿还真是不好干呐……” “是吗?” 开口询问的是,待在他身旁的芙蕾多妮卡。 “跟潜入普通的要塞一比,有太多不同的地方了。” 偷偷潜入……原本是乱破师的拿手本领。 潜入敌阵以后,上自收集情报、下至暗杀放火……巧妙躲过警卫的眼睛之后四处下手。乱破师便是从小熟习这样子的技术而长大。躲在隐蔽处、绕到死角、偷偷在敌阵中到处打转。这些事情,再没有其他人能做得比乱破师更出色了。 然而…… “这里与其说是要塞,感觉倒还比较像是船呐。” 迥异于寻常的建筑物……这里的设备和家具等等,全部都是固定式。 总而言之,这里大部份的东西都造得刚刚好可以嵌进墙壁里。拜这一点所赐,和一般的建筑物相比,这里的隐蔽处真的是少得可怜。而且——这里也没有天花板隔层或地板隔层,天花板上面的各种管线和其他所有东西,全都毫无遮掩、一览无遗。 一直有士兵们在定期巡逻,因此,要瞒着他们的耳目到处打转——虽然不是做不到,但十分麻烦。 “而且那些士兵——那些家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啊?” 托鲁皱着脸说道。 从刚才到现在,他们已经过上五队以上的士兵了——每次都慌慌张张地躲到为数不多的隐蔽处,才险险地避了过去。士兵们似乎以十人为一组,经常性地巡视着要塞内部。恐怕有好几班士兵互相交替,轮流在要塞内走来走去吧。总之,在要塞里,遇上他们的频率非常高。 “什么怎么一回事?就警备啊?” “话是这么说没错啦——但在这座航天要塞里,压根儿不需要什么警备吧?” 托鲁他们也是拜托了芙蕾多妮卡,才总算进到了这里面……若是普通的人类,根本不可能接近得了这座飞天要塞。哦不,就算真的使用了魔法、或其他某些方法而得以飞在空中,也很难潜入到这座航天要塞里,因为它的窗户和出入口之类的都很有限。 入侵的困难度,绝非普通的要塞可以比拟。 这样的航天要塞,岂还需要这么频繁的巡巡警备?与其这样做,还不如把注意力朝向要塞外部,早点察觉到接近要塞的家伙不是比较好吗? 除此之外——那些士兵们全都一身战备状态的装备。 就连在这要塞里,在这最安全、最能放松警戒的己方根据地……他们也毫不减装备。不仅如此,甚至连一句悄悄话也没有,只是安安静静地持续行进。且行进的一致性,整齐到令人作呕。 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呢? “虽然不晓得他们是因为在想些什么,所以才如此频繁地巡视着……” “会不会是因为发现我们逃了出来,所以才连忙警戒了起来啊?” “我觉得应该不是那样子的感觉耶。” 若真如芙蕾多妮卡所说的一样,士兵们是在警戒、搜索着他们二人的话,那么气氛应该要再更慌乱一点才对啊。然而,士兵们却丝毫不显焦躁的样子,只是淡然地持续行进而已。 “这整座航天要塞里的气氛都很吊诡呐。” “气氛?” “该怎么说呢,总觉得——” 正当托鲁话说到这儿的时候…… “嗯嗯……” 嘉依卡在他手上微微动了动身子。 看来她恢复意识了。 嘉依卡睁开眼睑,看着托鲁——然后眨了眨两、三次眼睛。 “托鲁……?” “你醒啦?” 托鲁一边将嘉依卡放了下来,一边问道。 “唔……唔咿。” “嘉依卡,这样是几根?” 托鲁伸出了食指、中指和无名指。 “三根。” “一加五等于多少?” “……六。” “看来眼眼和脑子都没有受到影响呐。” 托鲁安下心来,吐了口气。 效果太过强烈的安眠药会带来后遗症,倒也不是什么罕见之事。不过,总之就他刚刚所确认的,看来嘉依卡的听觉、视觉、以及思考能力,似乎并没有发生什么问题。方才放着她不管、任她自然苏醒,就是因为他想说如果强逼她醒来、硬要她提起精神的话,或许会有什么奇妙的影响,那可就糟糕了。 “托鲁……” 嘉依卡以有些不安的表情问道: “阿卡莉……为何?” “………………” 托鲁皱起脸来。 关于这一点,他至今仍不敢去深究。 当初引诱托鲁他们到那个陷阱里去的人,确实是阿卡莉——从当时的情况来看,他们也只能作如是想了。当然,那个阿卡莉有可能是素材物质、或者是其他什么东西所创造出来的冒牌货……但他们入侵时的暗号、飞镖上的联络信息,绝非身形相似的冒牌货可以模仿得来的吧。 这也就是说—— “哎,毕竟那家伙平时就会突如其来地用铁锤发动无预警的攻击呐……” 托鲁语带叹息地说道。 他真的不明白,他这个妹妹到底在想些什么啊。 但即便如此,托鲁还是认为她不会做出——不会真的做出这种让人笑不出来的事情来。就这层意义而言,托鲁的心中,确实有过一丝对阿卡莉的信赖感。而嘉依卡也隐约察觉到这件事情了吧。虽说嘉依卡本身也信任着阿卡莉,但她同时也相信——“托鲁信赖着阿卡莉”的这件事情吧。 然而—— “坦白说,我和那家伙都是乱破师呐。所以这种事情也算是在预料之内。” “呣咿?” 嘉依卡受惊似地睁圆了大眼。 “亚裘拉战魔众本来就没有固定合该侍奉的君主。哎,大致上就像佣兵那样子。因此,同样出自亚裘拉战魔众的人,在战场上却被分别配置到敌我两方。这种情形其实也很常见。” 即便是亲子或兄弟姐妹也一样。 在亚裘拉村里,家人的概念本来就迥异于世间一般的观念。虽然并非所有人之间都没有真正的血缘关系,不过,捡来弃婴、或从奴隶商人手上买来孩子,然后当作村中一员来养育,这样子的情况其实也不在少数。在亚裘拉村中,所谓的“家人”,始终只有“在同一个老师下面学习、在同一个屋檐下长大”之类的含意而已。 而这样子的家人关系,在成了够格的乱破师之后——便会被无情地斩断了。 正如托鲁所说的一样,同村的人被分配到敌我两方,其实并不少见。因此,半吊子的同伙意识,有时候反而会造成乱破师在生存上的阻碍。而在这层意义之下,由于托鲁和阿卡莉在能够出师、并初次上阵以前,亚裘拉村就已经覆灭之故,于是两人得以维持兄妹的状态至今。 反过来说,两人的关系可说是——无论什么时候遭到毁弃,也没什么好奇怪的。 如果阿卡莉出于某些理由,而决定侍奉加瓦尔尼公爵家的话,那么托鲁并无谴责她的权利。他也只能谨慎地在内心里转换自己的心情,然后将阿卡莉改当成敌人,设法打败她才行。 只是…… “问题是,不管阿卡莉、不管那家伙有没有签形式上的契约——但她原本确实是受你、受嘉依卡所雇的啊。” “我……?” “阿卡莉就算背叛我也没关系,但背叛了你,那可就不行啰。这样子就不是乱破师,而只是个无法无天的家伙了。走狗也有走狗的——身为一名走狗该有的规矩啊。” “…………” 嘉依卡以一脸目瞪口呆的表情凝视着托鲁。 “托鲁……没事吧?” 过了一会儿,她以极为悲戚的表情如此向他问道。 “干嘛问我有没有事?这又没什么。乱破师都是这样子的啊。” 托鲁努力忽视在脑中一隅蠢蠢欲动的某种情感。 “乱破师……” 嘉依卡一副无法理解的样子,在口中复诵了一遍这个语汇。 托鲁一边看着她那副模样—— (啊,对了。这家伙……) 一边忽然心想。 虽然“父女”和“兄妹”的关系不同,但嘉依卡把“家人之间的羁绊”看得比什么都还要重。正因如此,她才拼着性命,不断朝着自己的目标前进——“收集、吊唁父亲的遗体”。尽管这目标并不会带给她任何的助益。 她最尊崇的,莫过于家人之间的羁绊……这就是嘉依卡的信念。 对这样的她来说,托鲁和阿卡莉竟可以如此轻率地斩断彼此之间的家人关系——想必很难接受得了吧。即便她已经知晓:这正是人称战场走狗的乱破师所独有的特点。 “哎……” 托鲁感到有些微妙的尴尬,于是搔了搔脸颊: “或许是因为发生了什么事情,所以她才假装背叛了我们也说不定呐。” “唔咿!” 嘉依卡表情一亮——一副“一定是这样没错!”的表情,大力地点了点头。 “总之,现在什么都别管,先去探查看看这座航天要塞的内部吧。不晓得什么时候会遇上敌人、或进入战斗,所以你先把魔法机杖组装起来吧。” “唔咿。” 嘉依卡点了点头之后——伸手探向芙蕾多妮卡刚刚放下来的棺材。 * 这恐怕已经是睽违五年的事情了吧。 “真的是——” 身陷其中时,喘息着说好痛苦、好难过,巴不得尽早脱离那水深火热——但一旦脱离了困境之后,反而怀念起当初充满苦恼与心酸的每一天。 “人类啊,还真的是一种执迷不悟的生物呐。” 伯纳·希杰达将军的白髯下浮现出一抹苦笑,然后如此喃喃说道。 不怒而威的那张脸上,至今仍残留着大片的烧伤痕迹。有一边的耳朵,边缘已经溃烂不见。孙子们都害怕这位长相奇异的祖父,一靠近就开始大哭。妻子早就已经先走了,那之后的二十余年,他一直不断站上战场——而战争结束的同时,他只得到了漫无目标、空虚渺茫的无尽时间而已。 正因如此…… “主要魔法机关——已确认启动!” “镇流器,一号到十号,运作正常!” “基础飘浮术式,没有异状!” “固定架台,一号到十号,解除完成。接着,五十一号到一百号,开始解除!” 航天要塞〈史特拉托斯〉的——最上层。 要塞司令室即配置在这一层的正中央,亦即是“脊梁骨”这个魔法机关的最顶处。 呈圆状的司令室室内,总共有二十多名魔法师及军官——而这些司令室工作人员,正在一起控制这座超级巨大的魔法机关。这室内没有任何窗户之类的通风口,而取而代之的是——以曲折光线的魔法将风景从外头取进来,然后将之映照在墙壁上的各个角落。因此,并不会有闭塞郁闷的感觉,反而感到有一种站在山顶上似的开朗辽阔。 司令室中央放了一座监看战况用的圆形高台,而希杰达将军及其副官们正围绕着它。 “……呵呵。” 希杰达将军的嘴角扬起了一抹微笑。 “——阁下?” 站在一旁的副官及士兵们,面露纳闷的表情。 恐怕连他们自己都没有察觉到吧。但他一眼就看出,他们之中有很多人的表情和口气,显然都十分激昂。他们都跟希杰达将军一样,有一大半的人生都是在战场上度过。毕竟像航天要塞这般最强、最厉害的魔法兵器,总不可能交给资历尚浅的士兵来操作吧。 战后由于军队预算削减、人员重整之故,〈史特拉托斯〉停止运作、静置在竖井里,而他们有大半的人都被分配到其他的部门去了——于此次出击之际,为了配合重新启动〈史特拉托斯〉,所以又将他们全都召唤了回来。 “真令人愉快呐,佛登。” 希杰达将军回头望向副官,笑道: “每个人都很兴奋呢。” 报告状况的声音此起彼落……充满活力。 令人怀念的老巢。 令人怀念的战友。 任谁都已经感受到了吧——“往昔回来了”。 终于可以再次作战、终于可以回到自己应该待的位置。 这次名义上虽然是讨伐地方领主,但坦白说,这座航天要塞可以与一个国家为敌、掀起国家之间的战争。用这样子的航天要塞出击,想来这并非镇压内乱,而是货真价实的战争了。 “这也是可以理解的吧。” 副官佛登露出了一丝微微苦笑。 是啊,这也是可以理解的啊。 每个人在出生的那一刻起,就已经身处在战争之中了。 战争是理所当然的事情——他们就是在如此环境下成长。因此,从来没有人想过战争竟会消停。 当然,不会再出现死者、伤患,这件事固然可喜。 但许多士兵们,除了作战之外,并不晓得其他的谋生之道。是故,当战争结束的同时,他们也只能窘迫地流落街头。在身陷战场时,每个人都以为只要战争结束了,日子就会快活了;但谁知一旦真的结束了,却只是被扔到了渺茫的虚无之中而已。而这些士兵们,也只能一边困惑着,一边握着拿不习惯的铁锹,或是拨着算盘,过着勉强糊口的生活。 然而——现在。 虽说只是一时,但战争总算再次展开。 那段带着焦味、令人怀念的——日子。 “随同部队的准备呢?” “已经准备妥当了。” 佛登一边翻阅着手边的文件,一边说道。 “先锋侦察部队预计明天将可进入到加瓦尔尼领地内、并目视到〈凌空者〉。另外——因术式检查和咒文诵咏,启动要塞全部的功能,尚需花费约半天的时间。但属下判断,这些作业可以在移动中同时执行。” 外表看起来有些神经兮兮的佛登,在他那张鹅蛋脸上咧嘴一笑,闪过了一丝有如小兽般的笑意。 “之后就等阁下您的号令了。” “好,传给全军。” “是——” 佛登以手势向一名魔法师打了个暗号。 传声管的盖子全数解除——此外,更启动了备用的小型魔法机关,施以传达声音的魔法。 希杰达将军看到魔法师向他点了点头之后,便吸了一大口气——然后咆啸般地吼道: “全军,听令!” 映照在墙壁上各处的士兵们——也包括随同部队等人、以及要塞内外全部的人——全都采取着直立不动的姿势。 “现在开始,我军航天要塞〈史特拉托斯〉暨西方第六军团,前往征讨逆贼加瓦尔尼公爵,正式出发!” 希杰达将军像是要吹散这五年来的抑郁似地,高声大喊。 紧接着—— “好——出征!” “出征!” 士兵们的唱和,交织成如地鸣般低沉的轰响,摇撼了航天要塞。 同一时间,魔法机关发出了低鸣、放出了光芒——那巨大的、那巨大到让人目瞪口呆的魔法兵器,有如从鞘中拔出的长剑一般,从维修整备用的竖井里,缓缓地上升。 希杰达将军似乎很是满意地一面确认,一面喃喃自语般地说道: “敌方一样也是航天要塞,够资格做我们的对手呐。” “是。” 佛登嘴角漾着笑意,点了点头。 虽然没听佛登说过细节,但想必他这个副官也在战争结束之后,一直感叹自己没有容身之所吧。 “虽然我们没道理会输,但还是要尽全力出击,万不可有一丝踌躇。” “是。” “……佛登。” 希杰达将军唤了一声副官的名字。 “在。” 佛登踏出了一步,走近到希杰达将军的身旁。 “我反而有种想要向加瓦尔尼公爵道谢的心情呢。” “属下也完全同感呐。” 佛登副官把手贴附在自己的胸膛上,朝低声说话的长官行了一礼。 * 航天要塞没有有昼夜之分。 长时间持续飘浮的航天要塞,在构造上来说——就是个从不休息、一直在运作中的魔法机关。航天要塞最重要的巨大魔法机杖“核心”,即为“脊梁骨”。基本上只有在进入检查整备用的竖井——通称为“鞘”的设备里时,“脊梁骨”才会停止连作。 因此……巨大魔法机杖总是发出沉闷的驱动声响,并从它的“身上各处”散发出魔法运作中的苍白色萤光。是故,就算是在深夜时分,航天要塞内也不会被一片漆黑完全笼罩——而且话说回来,就算是大白天也没有什么意义,毕竟航天要塞既被厚重的装甲包得紧紧的,通向外头的窗户等等也为数不多,所以几乎不受外界明暗的影响。 此外…… “………………” 军靴的声响沿着圆周状的通路四处巡回。 十人组成一队的士兵们,默默地走在航天要塞内。 队伍的行进整齐得吓人——他们仿佛活动人偶似的,脚步毫无一丝纷乱。他们的脸孔藏在面具之下,因此完全看不出来他们的表情。而且,他们依然还是没有讲任何一句悄悄话。 他们淡定地巡视完该楼层之后,便沿着倾斜的通路,朝下一个楼层消失而去。 接着—— “………………好。” 一道低语声轻轻洒下。 天花板上爬满无数大大小小的管线。下一瞬间,有一道人影从管线之间的隙缝飞身而下。 正是托鲁。 接着,他就那样子张开双臂——像是对准了他的双臂似地,嘉依卡的娇小身体刚好掉在了他的手上。 “呀!” 嘉依卡发出了尖叫般的声音。 “安静。” 托鲁像是要盖过嘉依卡的声音似地,对她如此说道。 而咻地一声,稳妥地飞身降落在托鲁身旁的人,正是芙蕾多妮卡。因为他们刚刚差点就要碰上士兵们了,所以托鲁和芙蕾多妮卡便紧紧抓住天花板的管线,借此躲过了一劫。 乱破师托鲁、装铠龙芙蕾多妮卡。这两人便不消说了,至于嘉依卡,就算是阿谀奉承,也很难开口称赞她的身体能力很好呐。因此,刚刚是由芙蕾多妮卡叼着她的衣领吊挂起来的。顺道一提,芙蕾多妮卡已经又重新施了一次魔法,将自己变回到跟嘉依卡差不多一样的身高。 “不过……真的很奇怪呐。” 托鲁把嘉依卡放了下来。他一边望向士兵们刚刚走掉的方向,一边说道: “这哪里是——森严的警备状态啊?” 就跟他们三人刚刚所看到的一样,士兵们果然头戴钢盔、身穿铠甲,步伐划一地四处巡视着要塞内部。哦不,他们的模样,真要说的话,其实比较像是以四处行走为目的——说是“徘徊”会比较合适吧。 就算到了三更半夜,他们的行动也没有任何变化。 而且…… “他们的特性、这里的气氛……简直就像是在废墟之中一样。” “——废墟?” 嘉依卡歪着头问道: “‘气氛’这个字,你刚刚也有提到过呐。” 芙蕾多妮卡也开口了。 “但这里不是有人类吗?” “士兵,很多。” 看来这两人似乎并不懂托鲁所感受到的“气氛”。 “确实是有很多士兵没错啦,但是……” 托鲁皱着眉说。 总觉得这座航天要塞〈凌空者〉里面,萦绕着一种吊诡的气氛。 一天到晚都会看到士兵们巡视的身影,可是这里不知为何却像杳无人烟的废墟一样,弥漫着一股冷冷清清的气氛。不过想想也是,最多可收容六千人的航天要塞,里面的人数却不到十分之一,会看起来这么空旷,要说当然也是理所当然的呐—— 这座航天要塞里,着实缺少了一种人类起居于此的生活感。 士兵们的确在此饮食起居,但却无法让人感受到由此而生的杂乱气息。举例来说,像是托鲁他们所搭乘的〈斯维特莱纳号〉。托鲁他们在〈斯维特莱纳号〉上吃住了一阵子之后,车上便会慢慢出现某种氛围——“日常生活的气氛”。小东西凌乱四散、地板和墙壁满是脏污。正是从这些诸多细节所营造出来的“气氛”。 但此处并没有这种气氛。 “这里……加瓦尔尼公爵真的住在这里吗?” “唔咿?弄错房子?其实隔壁?” “喂喂,我们现在又不是沿着村镇在找房子……” 就托鲁他们向魔法商人打听来的情报,听说原本的加瓦尔尼公爵宅邸,已经没有人在居住了,所有门窗全都被关得紧紧的。但那毕竟是领主的宅邸,因此现在还是有一部份士兵在负责守卫,但也只有最低限度的所需人数,足以防范窃贼之类的人入侵而已——说到废墟,那宅邸才是真正的废墟吧。 “发动了这么一座庞然大物,指挥权却交给别人,然后自顾自地躲藏到毫不相干的地方去了。应该不会是这样子的吧……要说何处最安全,应该没有其他地方会比这座航天要塞还要更安全的吧?” “极为认同。” 嘉依卡点了点头。 “不过,该怎么办才好呢?照这个方式继续调查下去的话,可不晓得要花上几天几夜。” 托鲁叹了口气。 虽然他们并不晓得到底有多少士兵搭乘在这要塞内,但目前看来,在这整座航天要塞之中,士兵们似乎分成了好几十个班在轮流巡视。他们必是以十人一组,且不分昼夜地一再来回。 拜此所赐,托鲁他们已经有好几次差点就要遭遇上他们——一次次赶紧躲到隐蔽处、或趴附在天花板上,让他们实在很难顺畅地行动。 除此之外—— “到底有几层啊,这要塞里的楼层……?” 航天要塞的内部结构,被上下隔成了好几层。 说到它的内部结构,其实就像是巨大的“高塔”一样,以贯穿中央部份的巨大“脊梁骨”为中心,地板呈放射圆状,而房间则沿着外墙而建,要塞内的一侧则设有环状的通道。 于是—— “干脆爬那个上去吧?” 托鲁望向一旁。 贯穿各阶层、直长巨大的“脊梁骨”清晰可见。 按理说,那应该要用“主干”这个词来形容它吧。 那个歪歪扭扭的巨大结构——恐怕纵向贯穿了航天要塞的内部,高高地耸立着吧。 并非以“主干”一词,而是以“脊梁骨”来称呼它的原因有二。其一、它并没有“支撑着”各楼层。其二、它有太多的凹凸,单用“柱子”来称呼的话形象会不相合。它那像是由好几个零件纵向连接在一起般的形状,真的会让人联想到“脊梁骨”。 总而言之——这个“脊梁骨”仅仅是沿着航天要塞内各楼层中央部份凿空的洞孔“垂吊而下”,因此并未发挥止常柱子该有的功能。 除此之外…… “不过,感觉有点可怕呐。” 托鲁脸上浮现出一副想要避而远之的表情。而这也是事出有因。那根“脊梁骨”上面,到处都刻满了复杂的图样。蓝色的光芒——不带热度的冰冷光点,像萤火般悄无声息地绕行于其中。那景象,看起来简直就像是血脉一样,直教人以为“它是活着的” “不管怎么瞧都觉得……该怎么说呢,真是太骇人了。” “唔咿。” 嘉依卡点了点头。 “非常,厉害。钦佩。第一次看到——这种规模。” 下了如此评语的她,脸上表情和托鲁恰恰相反,一副开心雀跃的样了。她那双紫色眼眸,正兴味盎然地散发着光彩。 “哎,对魔法师而言,或许很值得一瞧,又或许很有趣吧。可是……” 托鲁不禁叹息。 这两人的反应——感想上的差距,可说是来自于彼此不同的技能。 这根“脊梁骨”,即这座航天要塞的“芯”,也就是“本体”、“本质”。周围的装潢、房间、以及其他种种,都只不过是安装在这根“脊梁骨”上的附加物罢了。 它本身——其实就是一把机杖。 和一般常见的个人携带式机杖相比,这根“脊梁骨”的长度恐爬长达数百倍、体积恐怕宽达数千倍吧。换言之,这是一个巨大的魔法机关。 这般规模的魔法机关,恐怕是空前绝后,再不会有其他更大规模的了吧。 对身为魔法师的嘉依卡而言,这根“脊梁骨”确实是个很有意思的东西吧。 “这个,会一直持续运作?” “肯定。飘浮魔法,持续。” “为了驱动这个,所以才垄断了化石念料啊……” 托鲁眯起双眼,一边注视着“脊梁骨”,一边说道。 光只是嘉依卡手上的魔法机杖,就可以靠着一定的步骤和少量的化石念料,发挥出强大的效果。或许不应该这样子单纯用大小来做比较,但它的大小是个人携带式魔法机杖的数千倍——哦不,从体积来看的话,应该有数万倍吧。然后再加上大量搜刮而来、导致市场供给量急剧枯竭的化石念料,两者组合起来所施展的魔法,可以发挥出多大的力量呢……托鲁完全无法想像。 不过—— “我只是举个例而已。如果把飘浮这座要塞的魔法力量,暂时用在别的用途上的话,会怎么样呢?” “呣咿?” “譬如如说,用这个魔法机关……嗯……对了,嘉依卡,用这个魔法机关发动你平常使用的攻击魔法的话,会怎么样呢?” 嘉依卡歪着头,沉吟了好一会儿。 “大概——不得了。” “呃不,哎,我也知道会不得了啊。” 托鲁一边失望地垂下头,一边说道。 看来那规模,连身为魔法专家的嘉依卡也无法想像吧。 “有复数。可以,启动魔法。而且,大规模。” 嘉依卡指着那根柱子说。 “啥?” “飘浮,移动。除此之外——也都可以。魔法攻击,大概,大规模。” 依嘉依卡所言,这根“脊梁骨”虽然看起来像是“一个”魔法机关,但实际上却是由“复数”的魔法机关所聚合而成的,因此可以同时启动好几种魔法。除此之外,那些魔法机关的魔法,也可以暂时分配到其他的用途上。 “所以你的意思是?这看起来虽然是一把巨大的魔法机杖,实际上却是好几把魔法机杖连成一串而成?然后——如果把它们一致对准相同的方向的话,就可以发射出骇人的力量……是吗?” “唔咿。” 嘉依卡点了点头。 虽然航天要塞大部份都被用在战场上的最前线,但托鲁听说,几乎不会只运用它的单体而已。因为随同部队大抵会跟在一起,因此实际的战斗似乎大多由随同部队去负责,而航天要塞则大多是被当作移动式司令部来使用。 所以呢,这些事情虽然不太有人知道——但航天要塞本身既是巨大的魔法机杖,而且还可以进行魔法攻击。它的威力,恐怕是普通魔法师使用标准魔法机杖所施展出来的数万——哦不,或许是数百万、数千万倍。 “但是——需要,大量,化石念料。” “哼嗯……” 托鲁眉间皱起纵褶,暗自心想。 看来,正因为加尔瓦尼公爵家的领地内,拥有着维马克王国中屈指可数的化石念料矿山,所以他才能够重新启动当初迫降在领地内的这座航天要塞,并将它私有化了。 不过…… “他单纯只是把‘遗体’当作魔力来源之一,所以才收购下来的吗?” 托鲁双臂交叉抱胸,喃喃自语般地说道。 “还是说——和化石念料不同,是出于其他理由而买的呢?” “呣咿?” “之前也提到过了吧。并非用来当作魔力来源的可能性。” 托鲁他们到现在还是不晓得,加瓦尔尼公爵家当初为何要收购“遗体”。 在明了领地内化石念料不足的现况后,他本来还想说,该不会是买来当作魔力来源吧——但当然还是有“并非如此”的可能性。 就像狩猎家把猎杀来的猎物头颅剥制成标本,装饰在墙壁上一样——或许他买下“遗体”是用来当作某种装饰品或收藏品。刻意拿人类尸体的某部份出来装饰,这种嗜好真是低级至极。但这可是那位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禁忌皇帝〉遗体——或许真的有人会得意洋洋地把它拿出来装饰也说不定。 “若真是如此,那可就得调查一下公爵本人的房间了——呃,等等。话说回来,这个加瓦尔尼家族,是抱着什么心思重新启动这座航天要塞的啊?” 不管再怎么想,这都不是区区一个地方领主可以处理得来的东西啊。 而且,战争结束了以后,这东西就成了无用的废物。除此之外,就什么都不是了——应该是这样子的才对啊。 “兴趣?” 嘉依卡以一脸茫然的表情,歪着头思考。 “怎么可能是那种原因。” 托鲁叹了口气,如此回应她。 “就可能性而言的话,应该是叛乱吧?” “不过,确实……” 听到这儿,原本默默地听着他们对话的芙蕾多妮卡,一边仰望着空中——一边像是在搜索着记忆似地,说道: “我记得维马克王国另外还有两座相同规模的航天要塞唷。” 这么说来,芙蕾多妮卡原本是隶属于维马克王国的龙骑士嘛——哦不,应该是该名龙骑士的骑龙。虽然她并没有积极地累积军方相关的知识,但因为当初她人在战争现场之故,所以对于战争快要结束时的各国军事情势,有时候知道得比托鲁还要详细。 这只内在与人类相异的弃兽,感兴趣的东西果然和别人大不相同呐……知识偏门到让人想偏头问她:“为何你知道那种事情,却不晓得这种事情啊?” “是啊。” 托鲁点了点头。 “这样单纯想来,就已经是二对一了。若再加上其他兵力的话,我真的不认为加瓦尔尼公爵家能够打得赢呐。哎,也许他是想说:即使毁不掉维马克王国,那也可以在势均力敌、僵持不下的时候,借由谈判取得完整的自治权——从维马克王国中独立出来……” 说到加瓦尔尼公爵领地,其实它根本就像是一个地方小国并在维马克王国里而一样,在待遇上其实就跟一个独立国家没有两样。特意对维马克王国做出这些事情来——能借此得到的利益却很有限。 而且,就现况而言,加瓦尔尼公爵领地所出产的化石念料,其最大的顾客正是维马克王国……加瓦尔尼公爵家这么做,可说是在挑衅着自己的“老主顾”,无异于自断生路。 正当托鲁在心里想着这些事情的时候—— “——?” 他忽然以眼角余光瞥见了有什么东西在移动。 是什么? 那是—— “——!” 下一瞬间,托鲁下意识地将嘉依卡撞飞——或者该说是拉着位于后方的她,一起翻滚到地板上。 刹那之间——能做到这样,已经是尽了他最大的能力了。 一道银光从托鲁转瞬前所站的位置贯穿而过。 那道攻击以快到不可思议的速度飞来,划过托鲁的胸口,然后贯穿了芙蕾多妮卡的胸膛。 “……咦?” 芙蕾多妮卡一脸茫然的表情,低头看向插在自己胸口上的那个东西。 那是一把——刀刃长度远大于她身高的巨剑。 “芙蕾多妮卡!” 托鲁大叫。 下一瞬间,刺穿芙蕾多妮卡的那把巨剑,就这样子高高地扬起——持剑者像是要抖落上头黏滑的鲜血似地,大力挥舞着巨剑。而少女娇小的身体,就这样子被甩了出去。 被甩飞出去的芙蕾多妮卡,越过了通道尽头的防止掉落栅栏,猛力撞上“脊梁骨”,然后就这样子掉了下去,从托鲁等人的视线中消失不见。 接着—— “……!” 托鲁一边从地板上跳起,一边沉吟。 突然在他眼前现身的是——全身裹着板金铠甲的剑十。 哦不,从他的装扮看来,这人恐怕是身份更高的骑士等级吧——他身上的板金铠甲是以白色为基调,再稍微加喷了一层苍蓝色的涂漆,并且附着披风,头上还插着羽毛装饰。 而且…… “………………” 简直就像是有面镜子在照着他似地——白骑士的身影增加了。 一个人变成了两个人、两个人变成了四个人。 当然——他们并不是镜中的虚像。总计四名白色骑士,从嵌在墙壁上的“门”中,悠然地现出了身来。 (这些家伙……!) 直到将被攻击的瞬间——哦不,甚至连受了攻击的现在,也丝毫感受不到任何杀气。 四个人全是如此。 竟然能在完全消除杀气下发动攻击……这已经是托鲁等人望尘莫及的高手——人称剑圣之人、或各国宫廷剑术指导教官方能做得到的境界。 但是,另一方面,这些白色骑士们刚刚所发动的一击,并非什么特别的花招,只是单纯的突刺罢了。虽然快得可怕,但气势并不怎么犀利。只是一种利用高速强行穿刺敌人的单纯攻击。托鲁刚刚躲避得这么惊险,单纯只是因为对方身上毫无杀气,所以迟了片刻才将那判读为攻击。 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哦不,先别管这个了— (真是大意了呐……) 托鲁咬唇。 重要的是那扇“门”。 这么巨大又这么多层的要塞,除了往来地面上用的升降机之外,当然也会有内部往来用的升降机。而这四名骑士,恐怕就是从后者中走出来的吧。 尽管身着厚重的板金铠甲,四名骑士脚下仍飞快移动着,纷纷往左右两边散开——将通道完全堵住了。如果只有托鲁一个人的话倒也就罢了,但在这种带着嘉依卡的状态下,根本不可能突破得了这四名骑士所围成的“墙壁”吧。 哦不,如果是那个的话,或许可行…… “托鲁!” 嘉依卡发出了一声大喊。 不消他回头,托鲁也已经大致察觉到她想说些什么了。听了无数遍的军靴脚步声,从背后逐渐地逼近他们。 眼前的四名骑士。 步步逼近的士兵们。 最为险恶的情况。 就算对方是小兵,托鲁也不可能一次就杀得光十个人。而且,和士兵们对峙时,骑士们会从后方砍过来吧。反之亦然。 此外,虽说这里已经算是比较宽敞的空间——但还是不能在屋内使用毒药、或施展威力较大的魔法啊。上述方法的效果,无疑会波及到托鲁和嘉依卡两人。而且——话说回来,他可不认为在嘉依卡诵咏咒文的期间,骑士们和士兵们会愿意停下来等她。 (——怎么办?) 脑袋因焦躁感而空转的托鲁,心里焦急地作如是想。 就在此时—— “——出来吧,〈眩光弹〉!” 就着滚倒在地板上的姿势……嘉依卡竟嘟嘟囔囔地悄声念完了咒文。银白色的魔法方阵瞬间嵌合完成,放出光芒的同时,显现出它的魔法效果。 亦即—— “托鲁!” 嘉依卡叫声响起的同时,托鲁一边闭上单只眼睛,一边向她伸出了手。 闪光和白烟急速爆开,遮蔽住了视线。因为以前曾经看过她使用相同的魔法,因此托鲁知道这招的效果。 利用光和烟搅乱视线的魔法。 虽然这招魔法没有杀伤力,但相反地——就算托鲁他们被波及,也不会受到损害。 “——!” 托鲁一抓住嘉依卡的衣领和棺材,旋即蹴地奔跑了起来,速度快得让嘉依卡像旗子一样飘扬在空中。 既非往前、亦非往后。 他毫不迟疑地往旁边而去。 换言之—— “祈祷吧!” 越过防止掉落的铁栅栏——他们投身跃入纵向贯穿航天要塞的巨大洞穴,亦即“脊梁骨”和地板之间的间隙里。 * 周围景色全都以惊人的速度向上飞去。 这已经不是他们第一次从高处跃下了——在〈不归谷〉的时候,还从非常高的高处落下过呢——但还是无法完全消除掉那股爬上背部的恶寒。比起两脚无法着地的不安,他反而有更为具体的恐惧——掉下去的重力加速度,可是具有杀人致命的效果呐。 但别忘了,托鲁可是一名乱破师。 亲自纵身跃下之后,却只能束手无策地乖乖坠落——他才不会犯下这种愚蠢错误。 “————” 他扔出一条前端装着小钩爪的绳子——里头埋着钢丝,极为结实,而另一端正系在小机剑的柄头上。 他朝“脊梁骨”扔了过去——即那个巨大的魔法机关。 若是表层很多凹凹凸凸的“脊梁骨”的话,应该很容易钩得住。正如托鲁所预测的一样,钩爪迸发出几次火花之后,终于钩住了“脊梁骨”的一部份,止住了坠势。 “呜喔!” 托鲁发出呻吟。 他自身的体重、再加上挂在他左手上的嘉依卡和棺材的重量,让止住坠势时的冲击,全都反扑在他的右臂上。 “糟了……” 好像脱臼了。 他将绳子在右腕上缠了几圈、并系在腰带上了,因此就算右臂“断了”,也无须担心会就这样子断掉、坠落下去……该注意的反而是他的左臂,即拉住嘉依卡和棺材的那只手。 “嘉依卡,没事吧?” “…………唔……唔咿……” 嘉依卡以掺杂着焦虑和恐慌的声音回应他。 哎,毕竟也跳下了相当长的距离了,而且又是悬空的状态,换作是别人,早就已经因恐惧和焦虑而缩成一团了吧。 “抱歉,我现在右手不能动了。” “呣咿?” “我这样子垂吊着你,很难好好地移动。我想办法把你丢到双脚可站立的地方去,你先做好准备动作。” “唔……唔咿。” 看到嘉依卡对他点了点头,于是托鲁稍作深呼吸之后,便开始吟诵: “我为钢铁——” 铁血转化。 解放全身气脉、强制提升全身各种能力的乱破师奥义。 但是——伴随着感觉变得敏锐,受伤时的痛楚也会与之倍增。 “呃……呜……” 托鲁一边忍受着从右肩蔓延至全身的剧痛,一边动起双脚。他让挂在半空中的自己和嘉依卡前后摇晃,晃得像钟摆一样。 “去吧!” “唔、唔咿!” 当摆荡超过了一定的幅度时,托鲁利用强化过的左臂肌力,将嘉依卡甩飞了出去。身材娇小的她,轻盈地越过防止掉落的铁栅栏,滚落到了地板上。确认她安全着地了以后,托鲁便朝她丢出了另一条绳子。 “找个地方把那条绳子固定起来。” “唔咿。” 嘉依卡接住了绳子的一端,然后把它绑在了铁栅栏上。 * 航天要塞,自不待言,是一种军事上的武器。 因此,首先最被要求的,便是军事上的功能及效率……但另一方面,像航天要塞这般规模的军事武器,不可能和国家威信、贵族尊荣等等脱钩。因此,想当然耳,指挥官必是任命给贵族阶级的人。除此之外,虽说只能做到部份而已,但其豪华程度也不可失了贵族阶级的门面及排场。 航天要塞〈凌空者〉的上层——正确来说,是五十层楼之中的第四十八层,有指挥官专用的房间。 和士兵们所住的房间不同,就只有指挥官的房间,宽敞得让人无法想像这竟是在军事武器的里面。房里的日常用品、装节等等,摆设得跟一般贵族的宅邸没什么两样。硬要举出相异点的话,那么就是摆饰全都固定在地板或墙壁上这一点吧。毕竟在紧急时的高速移动下,就算是航天要塞,也是会剧烈摇动或倾斜。 而在其中一问指挥官的房间之中—— “——被他们逃了吗?” 睁开眼睛,喃喃自语般沉吟的人,止是自称加瓦尔尼家总管的男人——葛拉特·蓝斯亚。 正如前文所述——这里摆设了豪华的家具和日常用品。而本来钢筋毕露、平淡无趣的墙壁上,则挂了好几层窗帘,营造出贵族宅邸般的氛围。就连葛拉特身下所坐的长椅也是一项高级品,上面大量使用了绣着精细刺绣的昂贵织布。 “果然——没那么容易摆平呐。” “……蓝斯亚大人。” 忽地——他的背后响起了一道声音。 一名女孩——呃,应该是女孩吧——拨开了垂帘,从房间深处现出身来。 穿着苍蓝色衣服、用面纱遮着脸的女孩。 在刚刚那间小房间,调查托鲁三人的行李——或许该说是嘉依卡的棺材——的那名女孩。 “——蕾拉。” 葛拉特喃喃自语般地叫唤着她的名字。 “怎么了吗……?” 她问出口的声音有些缥缈茫然——带着疲软无力的佣懒。 她那悠然而立的身姿,现在也是歪歪斜斜、欲倒欲断似地,一副纤细靠不住的感觉。她身体里面像是没有骨头似地,看起来摇摇晃晃的。身形不稳到……任谁一靠近,都会不自觉地想伸出手扶她一把。 “被那些家伙逃掉了呐。” 葛拉特隔着长椅的靠背,回头望向女孩。 “…………” 名唤蕾拉的女孩斜着头。 “这样子啊。” 她以毫无温度的口气说道。 她声音本身听起来很年轻——但口气中却感受不到年轻人特有的蓬勃朝气。她那般口气,反而像是诸多感情被磨耗殆尽的老人一样。 “虽说也是为了‘遗体’这事儿,但果然还是有些玩过头了呐。” 葛拉特撇着嘴,露出有些扭曲的笑容。 “不管怎样,现在已经不是可以腾出时间玩耍的时候了。维马克王国的那些家伙,也急得快要火烧屁股了吧。” 葛拉特咧开嘴,露齿一笑。 “他们恐怕会拿出拥有跟这座〈凌空者〉相同的战力——航天要塞来对付我们吧。呵呵呵,两座航天要塞的正面冲突,光用想的,就觉得雀跃不已啊。” “…………” 蕾拉一在他身旁坐下,便将双手贴附在他的胸膛上,靠过去依偎着他。 瞧不见脸蛋、声音也懒洋洋的,但尽管如此——抑或是正因为如此,她那轻轻地爬在葛拉特胸口上的手指、隔着薄纱仰头望着葛拉特脸孔的动作,都带着一股淫猥黏腻的狐媚,让人无法想像她竟是一名少女。 她在诱惑。 只要是男人,都会不由自主地作如是想吧——娼妇用来诱人的手段。 蕾拉低语道: “还请您不要太过勉强自己……” “别言不由衷了。” 葛拉特说完之后,又笑了一下: “只不过是刚好你我利害一致罢了。如果我不在了,那可就麻烦了——还得再笼络一位新的魔法师。只是这般程度的担心而已吧?” “……才没那回事呢……” “不过,即使我明知如此,我也已经离不开你了。在认识了你这个女人之后呐……” 葛拉特的语气之中,荡漾着肉欲之情。 他伸出右手——隔着蕾拉苍蓝色的衣服,紧紧抓住她的乳房。 那乳房绝对说不上很大。但手感极佳、优美浑圆的柔软肉团,再加上她那白皙又光滑的肌肤、全身的曲线,尽是散发着香气般的“女人”本色。 葛拉特用手指、用手掌尽情地摩挲着她的浑圆。 “…………这样子啊。” 蕾拉如此回应。她的声音依旧佣懒。 但那声音反而带着一股奇妙——反常的撩人韵味,挑逗着听者的耳朵。 即便她本人没有那个意思,但只要一站在男人的面前,就会情不自禁地诱惑男人,是个天生的荡妇——应该就是这样子的吧。她的确是个蛊惑人心的家伙。而尽管明知道那是种“毒”,却还是有络绎不绝的人会耽溺于舌尖所感受到的甜美,不自觉地贪恋于其中吧——就像葛拉特一样。 “蕾拉。我很感谢你。” 葛拉特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似地,说道: “这个时候,无论你心里是做何感想,我都不在意了。多亏了你的帮忙,我才得以备齐所有的要件,也得以尝试了许多原本部只是空头理论的实验。” “那真是……太好了。” 蕾拉以冷淡的口气如此回应。 但她那佣懒沉郁的语气之中,掺杂着某种艳色——如喘息般的淫靡声响。葛拉特将她推倒在长椅上,舌头在她的脖颈处来回逡巡。而蕾拉则只是任凭着他舔吻…… “——呼喝。” 但葛拉特——却从蕾拉的身上抽身离开。 “接下来的享受,等晚点再说吧,话说回来,又到了‘处置’的时间了。 葛拉特说完以后,面朝向了另外一个方向。 他仿佛在凝望着墙壁——哦不,应该是墙壁外面无边无际的苍穹。 “就拜托你严加戒备了。” “——是。” 蕾拉一边整理好胸口,一边茫然地点了点头。 * 对乱破师而言,挣脱绳子是他们的基本技能之一。 因此,拆卸、接回关节,对乱破师而言,是他们十分熟练的一件事。 只是—— “呜……” 托鲁发出一道短促的呻吟声之后,接回了自己的右肩。 “托鲁,没事吧?” “还行。” 托鲁一面说着,一面握紧、然后又张开右手,确认自己肌肉的动作。 感觉手臂的筋肉还有点发疼。虽然不至于动弹不得,但因为会痛的关系,所以动作变得有些不太俐落。虽然可以用针或自我暗示来消除痛楚,但那反而会让细微的感觉也消失掉,因此动作也还是会变得很迟钝。 不管怎样,都代表了他现在无法使出全力。 “不知道芙蕾多妮卡怎么样了……?” 虽然他觉得以那种程度不至于能将装铠龙置于死地。 但如果有她在的话,就可以在转瞬之间治疗好他的手臂了吧。 托鲁心里明白只有在这种时候才仰赖她,的确是有点自私自利——但乱破师就是这样,不计门面或体不体统,一切以实际利益为优先。无论对象是什么,只要是可以利用的人事物,他们都会毫不犹豫地拿来利用。 “行踪,不明。” 嘉依卡一边张大眼睛寻视四周,一边说道。 “可以用魔法找出她的所在位置吗?” “……困难。” 嘉依卡回头望着“脊梁骨”说: “跟〈不归谷〉——一样。巨大魔法机关,在极近距离——运转中。探查系魔法,精确度低下。” “噢,这样子啊。” 托鲁皱起了脸。 如果有强力魔法在一旁干扰的话,探查系魔法的精确度就会大幅降低。 “那就没办法了呐。” 他们不能停在这儿止步不前。 无论是搜寻芙蕾多妮卡、阿卡莉、还是“遗体”……他们都需要先沉着下来,然后再讨论他们所能采取的方案。 托鲁皱着脸,站了起来。为了避免再被士兵们发现,他决定先带着嘉依卡移动到附近的隐蔽处再说。 他们沿着圆周状的通路行走着,同时将手搭上了几扇门扉,试着进行调查。 结果发现:几乎所有的房间,门都没有上锁——不晓得是因为觉得没有那个必要呢,还是有什么其他的理由呢?好像几乎都是给士兵睡觉的房间——很多房间里面都排放着好几个双层式的上下卧铺——如此想来,原因是前者的可能性应该比较高吧。 (看来士兵们似乎不会巡逻到这里来——) 托鲁一边如此想着,一边穿过士兵们的房间——过了没多久,便踏进了一处仿佛是垃圾丢弃场的地方。 虽说是垃圾丢弃场,但厨余类应该是被丢到其他地方去了吧……几乎没有什么异味或恶臭。仔细一瞧,有一大半的垃圾都只是些破掉的木箱、或是又脏又破的布之类的东西,间或掺杂着一些扭曲的铠甲、断掉的长剑、以及机杖零件等等的破烂玩意儿。 这些东西在这个垃圾丢弃场的好几处堆成了一座座的小山。 “这是——” 托鲁忽地抬头往上看,只见那一堆堆破烂玩意儿的上方,正突兀地开着一个洞。 那个洞应该是和上层的废弃孔连接在一起的吧。而那些被丢弃到洞里的垃圾,便形成了这里的小山。 “原来是从上层丢弃垃圾下来啊。” 托鲁喃喃自语。 就这座航天要塞的纵长型结构而言,这种处理废物的方法倒也挺合适的呐。这样就不需要一一到处去回收垃圾了。 这么说来—— (被招聘来当侍女的女人们,到底都跑到哪里去了呢?) 自从托鲁两人潜入要塞以来,目击到的尽是士兵——除了阿卡莉之外,就再也没有看到过其他受聘至此的女人身影了。 然后—— “……?” 忽然,托鲁觉得自己好像听见了什么声音,微微皱起了心头。 他竖耳细听——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伴随着这声拖得老长的凄厉惨叫,好像有什么东西也跟着一起掉了下来。 从那个——废弃孔中。 “呣咿?” 嘉依卡摆出了戒备的姿态。 下一瞬间,响起了砰咚一声,有个东西掉落在了垃圾山上。 “什么?” 嘉依卡不自觉地把机杖对准那儿——撞进垃圾山里的那个东西,并无攻击他们的倾向,反倒是手脚不停地乱挥乱蹬,像是快要窒息了似的。 过了没多久—— “噗哈!” 那个人一面抖掉身上细碎的破烂玩意儿——一面站起身来。 那个人大概比托鲁小了两、三岁。他那模样,与其说他是名青年,还不如用“少年”来称呼他才对。 他的容貌——单看他的容貌,确实长得相当端正爽朗。琥珀色的眼睛、蜂蜜色的头发。他那纤细漂亮的五官,就算说他是名女性,或许也会有不少人信以为真吧。他温和的表情反映出他的良好教养,与他的五官完美地糅合在一块儿了。 正是贵族子弟所散发出来的气质。 但或许是因为他是从废弃孔掉落下来的关系吧,他的衣服到处都是磨擦过后的痕迹,破破烂烂。他本人的脸孔也因为油渍或其他某些东西而显得脏兮兮,因而不太像贵族的样子。 “呜……” 少年踉踉跄跄地在垃圾堆上面站起身来——接着,下一瞬间,兴许是他脚下踩了个空,人就这样子从垃圾山上滚落了下来。 他在托鲁两人的身旁停了下来。 说时迟那时快—— “…………!” 托鲁用左手拔出小机剑,将剑锋抵住了他的脖子。 “呜哇……!” 少年发出诧异的叫声。 看来他到现在才发现到了托鲁两人的存在。小机剑的剑锋停在一个很微妙的位置——虽然碰到了他的皮肤,但却还不到皮开肉绽的地步。 “——托鲁!” 嘉依卡晚了一秒才发出惊讶的叫声。 但托鲁并不理会她,只是一边紧盯着少年,一边开口问他: “你是什么人?” “咦?啊——” 少年坐在地上一动也不动,眨巴着眼睛仰视着托鲁。 “里加尔图——里加尔图·加瓦尔尼。” 少年如此说道。 姓氏是加瓦尔尼。但根据托鲁他们事前所收集到的情报,加瓦尔尼公爵是个五十多岁的男人,所以这名少年应该不是公爵本人才对。 恐怕是—— “我是——加瓦尔尼公爵的么子唷。” 少年自己向他们如此说明。 他将目光重新投向托鲁以及嘉依卡。 虽然里加尔图一副感到不可思议的样子,深深地凝视着他们两人…… “话说……那你们呢?你们又是什么人啊?” 但却只是向他们询问极为基本的问题。 保持着小机剑抵在他脖子上的姿势——托鲁皱起了脸来。 “就算你问我们是什么人……” “坏人?” 嘉依卡偏着头,如此说道。 “呃不,哎,这样说也没错呐。” 托鲁心想:哪有人自己说自己是“坏人”的啊? 不过—— “是‘入侵者’的意思吗?譬如小偷之类——” 不知为何一副很开心的样子——里加尔图如此向他们追问。 或许是因为嘉依卡是少女、不太有胁迫感的关系吧。又或许是因为嘉依卡的言行举止太过悠哉……里加尔图就算被托鲁拿着利刃抵着,表情也丝毫未见胆怯或慌张。甚至在托鲁两人的面前,流露出一丝安然的神色。 是天生的气概吗?还是说,单纯只是他的个性让他无法保持紧张的情绪呢? 抑或者,贵族、皇族之类的人——全都是这样子的个性呢? 托鲁悄悄地瞥了一眼嘉依卡,同时叹气说道: “……哎,是啊,应该算是小偷吧。这个说法算是最接近了。” 毕竟他们原本的目的,便是要夺走加瓦尔尼公爵手上的“遗体”。 “小偷。原来是小偷啊……不过至少你们并不是葛拉特的手下呐。” 里加尔图的脸上——又再次浮现出安下心来的表情。 “…………” “…………” 托鲁和嘉依卡面面相觎。 过上自称是小偷的两个人,然后还被其中一人用利刃抵着——然而这名少年却反而安下心来。当然,他应该没有弱智到搞不清楚状况的地步。恐怕是因为跟预先设想到的“最糟情况”相比,现在这个状况还算是可以放心——仅仅只是因为如此吧。虽然不晓得他所说的“葛拉特”到底是指谁,但这名少年似乎相当害怕那个名字。 “不过……你们偏偏选在最麻烦的时候,进到最麻烦的地方来了呢。” “……什么意思?” 就算他没有这么说,托鲁也知道这里是个麻烦、甚或异样的地方。 但里加尔图的这番话里,感觉好像有种意味深长的暗示。 “这座航天要塞,现在是由魔法师‘葛拉特·蓝斯亚’所掌控。” 里加尔图皱起脸,说道: “那家伙把我的父亲、哥哥、姐姐全都关了起来——作为人质。值钱的东西早就已经被变卖掉,拿去换成这座要塞飞行时所需的魔力来源了。所以,就算小偷进来,也没有什么值得偷的东西了——最多也就只剩化石念料之类的东西了吧。” 当然,化石念料本身其实也十分值钱。 在这方面,庶民和贵族、王族之间的价值观果然不一样呐。 言归正传—— “话说,那个葛拉特·蓝斯亚是什么人啊?” “虽然我不晓得葛拉特究竟在想些什么……” 里加尔图一边叹息,一边摇了摇头: “但他好像打算要用这座航天要塞,向维马克王国发动战争。” “…………” 听到了出乎他们预料之外的一番话……托鲁和嘉依卡不禁圆睁大眼、哑口无言。 * 加瓦尔尼公爵领地是维马克王国之中屈指可数的化石念料出产地。 领地内有五座矿山,每一座都是出产丰富化石念料的巨大“矿脉”——甚至还有人认为:应该还有好几座尚未开采的“矿脉”吧。 当然,除了寻常的采矿作业之外,同时也进行着探查“新矿脉”的工程。 为此,加瓦尔尼公爵家之前随时都在招募优秀的魔法师。 因为使用魔法,是探查化石念料最有效率的方法。 所以…… “葛拉特·蓝斯亚是我们公爵家所雇来的一名魔法师。” 里加尔图说道。 谈话地点已经从刚刚的垃圾丢弃场移动到了其他地方——状似仓库的一间房间。里面的木箱堆积如山,虽然不晓得木箱里头装着什么东西,但总之看起来算是个还满适合藏身的地方。 “他似乎是一位相当优秀的魔法师,因此父亲大人很快就重用了他。” 里加尔图说完,叹了口气。 “打从一开始我就觉得他莫名可疑,于是便跟父亲大人提出了反对……结果反而被骂说这不是小孩子该管的事情。加瓦尔尼公爵家是靠挖掘化石念料矿山而发财,所以方针倾向于拔擢更多优秀的魔法师。毕竟采掘需要用到魔法,而调查化石念料的质量,也需要魔法师的协助。从战争时期以来,在我们家的领地内,都会定期举行招募魔法师的考试。葛拉特就是借着那个考试进来的。” “……然后呢?” 托鲁背靠在木箱上,催促他继续说下去。 嘉依卡仍紧抱着机杖,坐在托鲁身旁的地板上。跟托鲁一样,正在倾听着里加尔图的话。 “然而,葛拉特不知什么时候得到了一种奇怪的能力。宅邸里的侍女跟我家人的言行举止都变得好奇怪,变得像是葛拉特的傀儡一样。” “傀儡……” 托鲁皱起眉头,喃喃自语。 外地来的魔法师——无论技术上有多么的优秀——很难想像居然能如此轻易地赢得公爵家等人的信赖。 当然,也不是没有这个可能性:那个名叫葛控特·蓝斯亚的魔法师,或许拥有一种特殊超凡的魅力,会让周遭的人们盲目崇拜他也说不定…… “嘉依卡。” 托鲁转头望向嘉依卡,说道: “话说回来,魔法师的招数之中,是不是也有支配弃兽的魔法?” “唔咿。” 嘉依卡点了点头。 “那这招也可以用来支配人类吗?” “人类,不能——直接。” 她摇了摇头。 “这样子啊?呃,等等。不能直接是什么意思?” “睡眠中、错乱中,其他状态。只有在,精神力、智力,低下的时候。借由差距,支配。” 通常并不能够支配拥有同等精神力、同等智力的生物——嘉依卡是这么说的。基本上,这种魔法,是运用通讯系魔法,将对方和魔法师的精神连接在一起之后,再进行操纵对方的精神——总而言之,这是一种来自于精神上“压力差距”的效果。 换言之,如果魔法师的精神力、智力由于某些原因而较为低下的时候,对方的精神很有可能就会逆流过来,然后就变成魔法师被支配了也说不定。 是故,双头犬、独角马、奇眼鸟等等,这类显然是“虽有智力,但比人类低下”的生物,就可以支配。但弃兽之中的装铠龙和大海魔,因拥有跟人类同等的智力和精神力,所以并无法以精神支配的魔法来控制它们。 “龙骑士选择用‘契约’和装铠龙结合,就是因为这个原因吗……” 如果贸然用魔法支配装铠龙的精神的话,魔法师很有可能会反遭支配。 不过,反过来说……如果用某种方法强行抑制住对方的意识,那么就可以用精神支配魔法来控制人类了。 “所以——是在睡着的时候、或是精神错乱的时候吗?” 托鲁皱起眉头,喃喃低语。 托鲁脑中忽然——忆起了在那间小房间里看到的那个女人。那名前来查看托鲁等人情况、蒙着蓝色面纱的女人。 萦绕在她身上的独特香味。 那是—— “该不会是用药之类的吧?” 有可能——就像用药将托鲁三人迷昏了一样,对方也对阿卡莉用了药,让她昏睡。并趁她昏睡的时候,操控了她的精神。 “我也不是很清楚……不过,等我察觉到的时候,葛拉特所说的话在宅邸里已经成了绝对了。父亲大人、哥哥、还有姐姐,大家的样子全都变得好奇怪。总是一副还没睡醒的样子,呆呆傻傻的……” “…………” 果然还是以下药的可能性为最大吧。 平常的意识一旦恢复,魔法支配当然也就跟着失效了——也就是说,不就得要定期下药,将精神维持在恍惚的状态下吗? “当初提议要把加瓦尔尼公爵家全部转移到这座航天要塞里的人,也是葛拉特本人。在搬来之前,他本来还多多少少会介意他人的眼光,但转移到这座要塞之后,就完全露出了他的本性。他把大家监禁起来之后,就开始摆出一副‘自己就是领主’的姿态。而我,已经很久没有看到过父亲大人、甚至其他家人的脸了。” “你——为什么没事?” 先不论论葛拉特到底是运用了何种手法,但他既然把加瓦尔尼家族的人全都彻底化作成自己的傀儡到这种地步,却只放任着这个里加尔图不管,未免也太不自然了吧。 “我也不晓得。” 里加尔图一副自己也觉得很不可思议的样子,偏头纳闷: “或许只是因为我年纪最小,所以认为我成不了多大气候吧。实际上,我的确什么也做不了。在这座航天要塞中四处逃窜,已经费尽我所有心力了……” “………………” 托鲁眯起双眼,仔细打量着里加尔图。 的确,就算放着这样一个少年不管,他也做不出什么事情来吧。 航天要塞是座飞天城堡,因此极难从地面上入侵——而同样地,也极难从这儿逃脱出去。如果是要飞身自尽的话,那也就算了。不然的话,就只能够使用阿卡莉潜入时所搭乘的那台升降机吧。 或许葛拉特的药,唯独对这名少年不太起得了作用呐。 药物所能发挥的效果,因人而异。尤其是那些让人意识模糊的麻醉类药物——使用过度的话会昏睡,有时候甚至可能会就这样子死掉,因此在使用上很难拿捏——这一点连托鲁自己也深有同感。对乱破师而言,麻药和毒药是必备的武器之一。 无论如何…… “哎,如果阿卡莉真的是被下了药的话,那也就能够理解为何她会是那副模样了。” “唔咿!” 嘉依卡一副很高兴的样子,点了点头。 她那张洋洋得意的脸,仿佛在说:“你看吧,就跟我说的一样吧?” (……比起我来,反而是这家伙更为信任阿卡莉。这还真是……) 托鲁在内心里暗自苦笑。 乱破师的思考模式已根深蒂固,因此托鲁已经养成了这种习惯——不自觉地从数种可能性之中,倾向选择一个最糟的情况来做准备。所谓的乱破师,生活中不容许有乐观之论存在。 但是,这种思考模式有时候会让他们深陷于某个想法,而窄化了他们的视野。 当然,像嘉依卡这样的乐观之论、充满希望的想法——一切听凭自己情感的思考模式,有时候也会害自己跌得很惨。不过,一直只怀抱着绝望、看破情缘的想法,也只会让自己封闭起所有的可能性吧。总而言之,不可过于偏废,才是最重要的呐。 说是这么说啦。 但真要时常将之谨记在心,却意外地很难做得到。 “——跟你在一起之后,学到了很多东西呐。” 托鲁如此说完之后,将手掌放到了嘉依卡的头上。 “……?” 嘉依卡一脸茫然。 一副她不是很懂托鲁在跟她说些什么的样子。 (……哎,即便如此,还是有不少问题要解决。) 托鲁在心里暗自低喃。 如果葛拉特这个魔法师真的透过药物和魔法支配着阿卡莉——那么问题是,有没有办法将她恢复原状呢? “对了。” 托鲁皱起眉头: “据说有为数众多的女人们被强行带入了这座航天要塞之中,但目前连一个人——不,应该说我们几乎没看到任何女人,这又是为什么呢?” “女人?” 里加尔图一副感到不可思议地偏头思索: “啊——那应该也是葛拉特搞的鬼吧。虽然我也不太清楚详情,但毕竟现今掌控这整座航天要塞的人是葛拉特啊。” “魔法师,葛拉特一个人?” ——嘉依卡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似地,开口问道。 “不。魔法师原本有十个人左右。但那些人也……变得跟人偶一样了……” “………………” 嘉依卡一脸疑惑,扭过头陷入思考。 “嘉依卡,怎么了?” “一个人控制,不可能。” 嘉依卡皱起眉,然后说道: “巨大魔法机关、精神支配魔法。一个人控制——不可能。” 嘉依卡所说的意思是:如果阿卡莉、士兵们、骑士们、还有魔法师们,拿都是由葛拉特一个人在操纵的话……不管怎么说,这数量也未免太多了吧。 除此之外,他还必须要操控这整座航天要塞。 当然,有可能跟跟之前在〈不归谷〉所看到的一样,人在未死之前先跟魔法机关连接在一起,然后只要发动过一次,往后就可以靠化石念料的魔力,继续维持魔法机关的运作——但地埋条件固定不动的那座谷就先别提了,而至于移动中的航天要塞,则需要随着移动,调整成适且的魔法术式。因此,发动过一次魔法之后——并不能像〈不归谷〉那样,就这样子置之不管。 话说回来,据说发动这种航天要塞规模的魔法机关所需的最低人数,理想中最起码需要有十位以上的魔法师。 “……所以说,葛拉特底下,有几个人在帮他做事啰……?” 还是说,他有什么其他方法呢? 不管怎样—— “——喂,你?” 里加尔图忽然转头望向嘉依卡,说道: “你是不是叫作嘉依卡?” “呣咿?——唔咿。” 嘉依卡点了点头。 “银发紫眸,名字又叫作嘉依卡——你该不会是贾兹皇帝的……?” “——为什么你会知道这些事情?” 托鲁回过头来,开口询问里加尔图。 〈禁忌皇帝〉阿图尔·贾兹有一位名叫嘉依卡的女儿,这件事情并不为一般人所知才对。至少托鲁之前是这么认为。 然而…… “你问为什么?” 里加尔图眨了眨双眼,然后对他说: “贾兹帝国余党拥立〈禁忌皇帝〉的遗孤、策划复兴帝国等等,这些事情平常就耳闻得到了呀……” “…………” 这是理所当然众人皆知的事情,事到如今你问这什么问题?——里加尔图的口气仿佛如此。被他这么一说,托鲁不禁哑口无言。 如果里加尔图所言不假,那么这些事情看来早已广为人知,甚至传入了应该和贾兹帝国毫无关系的加瓦尔尼公爵耳里。但基烈特队明明打算把“贾兹皇帝遗孤”的存在,从世人的眼中藏匿起来的呀—— “那么,你也是为了要拿来当作皇帝继承人的证明,所以才在搜集贾兹皇帝的遗体啰?” 里加尔图接二连三地又开口询问。 “唔……” 嘉依卡脸上浮现出困窘的表情,回头望向了托鲁。 一副这时候不晓得该不该点头的模样。 不过—— “你们潜入这座航天要塞,该不会是为了要盗走葛拉特手中的贾兹皇帝遗体吧?” 里加尔图轻易地就察觉到了这一点,并坦率地对他们问道。 看来这名少年的注意力和头脑灵活度,都十分地出众。 托鲁在心里思考了一下之后—— “是的。” 代替嘉依卡回答了他。 这个时候就算对他撒谎、强硬否认,也无济于事。里加尔图是在确信嘉依卡是贾兹皇帝遗孤之后,才向他们问出口的。对托鲁他们而言,这名少年到底值不值得信任,还是个未知数……不过,如果托鲁两人无法得到里加尔图某种程度的信任的话,事情可就麻烦了。毕竟此后他们在这座航天要塞中行动,确实需要这位曾在内部到处逃窜过的里加尔图,为他们提供有用的资讯。 “你知道‘遗体’的所在位置吧?” “哎,应该知道。” 里加尔图很干脆地如此答道。 “我想葛拉特应该是把它放在司令室里了。” “司令室……” “在最上层唷。” 里加尔图指着头上。 老实说,托鲁到现在都还是不晓得这座航天要塞里到底有几层。据嘉依卡所言,从这巨大魔法机关的大小来看,应该有三十层以上吧—— “不过,像你这样子的人都来了,那也就是说,那东西果然是真品啰。被〈八英雄〉分尸的〈禁忌皇帝〉遗骸。” “………………” 嘉依卡果然回头望向了托鲁,像是在跟他请示意见一样。 托鲁摇了摇头,制止她回应。单纯老实的嘉依卡,有个老是爱多嘴的毛病。而且更糟的是,她只言片语的说话方式,很容易引起对方无谓的误解。 “你该不会已经取得好几块‘遗体’了吧?” “哦不,还没有。” 托鲁代替嘉依卡如此回答他。 他们尚不清楚这位名叫里加尔图的少年究竟在打什么算盘。刻意向嘉依卡打听她所拥有的“遗体”,代表这名少年很有可能也正在搜集着“遗体” “哼嗯……” 里加尔图一副兴味盎然的摸样。盯着托鲁两人还一会儿。 “那个……” 公爵家的少年重新端正坐姿,然后说道: “我有一个请求,可以请你们帮忙吗?” “请求?” 里加尔图对着皱起眉头的托鲁,大大地点了点头: “老实说,加瓦尔尼家族和我都不需要那个‘遗体’。我想要从葛拉特手上取回父亲大人、哥哥、姐姐、以及加瓦尔尼家族的实权。虽然我不晓得他的目的是什么,但如果再这样子下去,加瓦尔尼公爵家很有可能会被维马克王国歼灭……若事情真演变成如此,那我也会因此而无处可去了。” “说的也是呐。” “所以……” 里加尔图静静地微笑说道: “‘遗体’就送给你们。而且,我在这座航天要塞中到处逃窜过,可以为你们带路。” “所以,你的意思是——相对地我们得答应你的请求?” “是的。我想拜托你们打倒葛拉特。” “………………” “………………” 托鲁和嘉依卡面面相觑。 虽然这对他们而言算是个求之不得的请托,但…… (话说回来,这家伙真的是加瓦尔尼公爵的儿子吗?) 根本没有相关的证据。 然而—— “我想要取回父亲大人、哥哥和姐姐啊。毕竟——他们都是我重要的家人呐。” 里加尔图像是在强调这一点似地,又重复说了一次。 对着这样子的里加尔图—— “好!” 抢在托鲁回应之前,嘉依卡便点头答应了。 “嘉依卡,你——” “呣咿?” “呃,算了。” 回过头来的嘉依卡,脸上一副“咦?这样做不太好吗?”的表情——看到她那张表情之后,托鲁叹了口气。 对嘉依卡而言,“为了家人”,住某种含意上是一句黄金必杀句。 这位亡国公主殿下,总是在一些奇怪的地方特别好说话。因为里加尔图说了一句“我想取回家人”,所以她已经不小心把自己的感情代入到他身上去了吧。真是非常容易理解的动机。 老实说,他觉得答应得太草率了。 但是—— (再这样下去,事情毫无进展,也是个事实。) 托鲁一边在脑海中厘清状况,一边心想。 关于阿卡莉的事情,如果托鲁他们的推论正确,那么若不先打倒葛拉特那个魔法师,他们应该也无从解决。 至于芙蕾多妮卡——她既然知道托鲁他们正在找寻“遗体”,那么只要她平安无事的话,她应该也会以最顶层为目标吧。 虽然嘉依卡似乎也懂得一些航天要塞的基本结构,似毕竟还是不清楚详细的房间配置、士兵们的巡逻路线及时间。如果里加尔图所言不假,那么他们不仅可以大幅降低危险——而且就算出了什么差错,只要他们盯紧里加尔图本人,或许可以用他来当作人质也说不定。就他到目前为止的观察,里加尔图的动作——细微的呼吸和行为举止等等,都不像是受过战斗训练的人。 (那么,答应这家伙的请求,也不失为一个办法。) 托鲁做了如此判断之后,站起了身来。 “我知道了。为我们带路吧。” “嗯。那就拜托你们了。” 里加尔图如此说完之后,露出了爽朗的微笑。 第三章 空中之战 aerial combat 航天要塞是一种军事武器。 正因如此,它的基本构造都已经有目的性地效率化过了。 譬如——垃圾处理。 就算体积再怎么庞大,其乘载量也不可能会是无限大。重量增加,想当然耳必然会造成飘浮魔法的负担。换言之,化石念料的消耗亦会随之增加。 另一方面,就算化石念料中的魔力用罄了,其重量也不会有所改变。除此之外,航天要塞里还囤有各式各样的消耗品——消耗品的包装材料、破损零件等等,这些东西在被物尽其用之后,理所当然地就成了无用的垃圾,形成毫无意义的重量——也成了平白耗费魔力来源的原因之一。 正因如此,航天要塞搭载着非常有效率的垃圾处理结构。 即废弃孔——垃圾堆积所。 纵长型的航天要塞里,不只设置了巨大魔法机关“脊梁骨”,另外还设置了几个竖着挖的洞孔,贯穿要塞中的各个楼层。而垃圾就是丢到这些洞里去。因为有可能会错把重要的东西丢进去,所以洞孔并未连接到外面,而是暂时先聚集到最下层的堆积所,然后再定期统一丢弃。 因此…… “如果升降机不能用的话……” 里加尔图一边在通道上走着,一边说道。 想当然耳,升降机必是掌握在葛拉特·蓝斯亚的管控之下。 而连接各楼层的阶梯,则有士兵们不停地来回巡视。因此,如果随意使用阶梯的话,据说马上就会被发现了。在阶梯处一旦遭遇了士兵,可没有能够藏身的地方呐。 换言之—— “虽然有点麻烦,但沿着‘垃圾废弃孔’爬上去,是最好的办法了。” 正好就像刚刚里加尔图自己也从那儿掉下来一样。 总而言之,托鲁他们刚刚初过里加尔图的房间,正是前文所述的垃圾堆积所——即“最下层的垃圾聚集处”。 “爬‘脊梁骨’的话呢?” “也不是不可行,但容易被发现。视情况,有可能会比升降机还要更容易被发现。” 航天要塞的“脊梁骨”贯穿了整个要塞的中央部位,且又是个极为重要的装置,因此设计成在每个楼层都毫无遮蔽,以便于整备维修——不管从哪儿都能够碰触得到。所以,的确很容易就会被巡逻的士兵们——被那些以脊梁骨为中心、依螺旋路径绕巡的士兵们发现了吧。 而且……它又是个强力的魔法机关,对周遭的影响颇大。据嘉依卡所言,如果她手摸着“脊梁骨”的话,便无法好好地使出魔法了。 果然还是依照里加尔图所推荐的,沿着各楼层的废弃孔爬上去,才是最安全、最确实的吧。 “不过——” 托鲁一边在掌上把玩着从怀中取出的飞镖,一边说道: “问题是,要怎么爬呢?都说那是用来丢垃圾的洞孔了,想来应该没有可攀之物吧?” 他可不认为丢垃圾的洞还会附梯子和把手。 不过—— “因为有人会进去洞孔清扫……所以上面有能够勾住手指的凹槽。而且,并不会笔直向下坠落。那个构造,其实会让人或东西沿着螺旋状的路径掉落下来。不然的话,我刚刚早就已经死了。” “——原来如此。” 看来原本就预想到会有人进出了。 如果只有托鲁自己一个人的话,或许可以攀爬得上去。至少里加尔图——一个贵族小少爷都做得到了,没道理身为乱破师的托鲁却做不到。 那么,就只剩—— “嘉依卡。你可以用魔法减轻重量吗?” “可以。” 嘉依卡一副得意洋洋的模样,点了点头。 “飞行——困难。不过,飘浮,比较,容易。” 据嘉依卡所言,要以一定的速度在空中“移动”,其实很困难——如果不是专用的魔法机杖——但单纯只是从原地浮起的话,就没有那么困难了。若能利用嘉依卡的魔法减轻重量的话,那么带着她和里加尔图一起攀爬丢弃垃圾的洞孔,也就不是什么难事了吧。 “……好。” 托鲁停下脚步。 停在垃圾堆积所的巨大铁门前。 重新审视之后,就会发现这个垃圾堆积所真的相当地大。这座航天要塞的最下层,似乎有一半以上的地板面积都是垃圾堆积所。 “…………” 托鲁隔着铁门,偷偷观察门内的情形。 航天要塞本身的驱动音总是轰隆作响,因此很难听得清楚声音。至于有无人的动静,倒是没怎么能察觉。 (我本来还想说会不会有人追着里加尔图呢。) 里加尔图说他是趁隙从葛拉特处偷偷地逃了出来……那么,会有人追着他而来,也是理所当然的吧。还是说,就跟托鲁他们的逃跑也没有引起很大的骚动一样,对方自信即使有一、两个人在这座要塞中四处闲荡,也做不出什么事情。 若真是如此,那葛拉特这位魔法师,该说是豁达大度、还是粗枝大叶呢?还是说,有什么缘由导致他没办法专心处置托鲁他们的事情呢? (若从嘉依卡所言来分析的话,或许光只是操控航天要塞,就已经让他忙得不可开交了?) 不管怎样—— “……不能再继续在这儿浪费时间下去了。” 托鲁如此嘟囔完之后,推开了垃圾堆积所的房门。 * 笔直地跑在大路上。 马儿因睽违已久的出场而欢天喜地踢着地面。马蹄的声音也十分高亢,以卷起沙尘般的气势疾速奔驰着。 “…………” 但是——骑在马上的骑手,表情却十分僵硬。 那张秀丽的侧脸上,满是浓重的焦虑之色。 他正是亚伯力克·基烈特。 而李奥纳多正紧贴在他的身后。虽然负载着两个人的重量,但因为李奥纳多的体重本来就很轻盈,而且基烈特的马匹身上,除了马鞍之外,就没有再安上任何其他东西了。对于这种当初考虑到要让它们佩戴装甲而饲育养大的特殊马匹而言,这样子的负担反而算是轻的了。 他们两人已经奔离了加瓦尔尼领地。 驾着基烈特原本拴在〈四月号〉里的爱马,借着〈克里曼〉机构以及骑士基烈特家的名义,强行通过主要道路上各处所设置的关口……亚伯力克他们正朝着维马克王国首都“卡德威尔”的所在方向奔去。 因为他们想试着联络逐渐接近中的航天要塞〈史特拉托斯〉——以〈史特拉托斯〉为中心所编组而成的瓦尔尼公爵家讨伐军。 作战行动中的部队,只能够接收事先决定好的对象所发来的魔法通讯。 而且——芷依塔她人不在,基烈特队的魔法师就只剩马特乌斯一个人了。而他还得要负责试着联络薇薇和芷依塔。因此,亚伯力克他们决定干脆直接出发,前往联络讨伐军队。 想当然耳……他们并没有可以直接搭上航天要塞〈史特拉托斯〉的方法。 但是,讨伐军之中,应该会有在地面上移动的随同部队。若是后者的话,亚伯力克他们应该就可以直接取得联络了吧。从合作行动的必要性而言,随同部队应确保与航天要塞即时联络的方法才行。 然而—— “基烈特大人!” 李奥纳多的兽耳抽动了一下——他像是发觉到了什么似地,发处声音去引导亚伯力克的注意。 大幅度地绕过道路旁的杂树林之后,朝着他所指的方向驾马奔驰过去—— “——是那个吗?” 亚伯力克眯起双眼,喃喃说道。 〈史特拉托斯〉从刚才就已经进入到他的视野里了。 大小和形状几乎和〈凌空者〉没有两样。 当初建造第二座要塞〈史特拉托斯〉时,便直接沿用了第一座要塞〈凌空者〉的建筑设计图、以及建造用的设备。因此,外观长得相似到让人看错的地步,也算是理所当然的吧。不过,大大地写在要塞外墙上的要塞名称并不一样。 亚伯力克两人就在刚刚总算找到了——讨伐军的随同部队。 看起来是一队庞大的军队。 上百辆的大型机动车、比机动车多了一倍以上的马车、以及人数恐怕超过千名的骑兵。光只是随同部队而已,参军的军官士兵人数恐怕就已经超过五千名以上了吧。没有看到步兵的身影,应该是因为他们都待在机动车或马车上吧。他们为了要跟得上航天要塞,而以移动速度为优先。 “看来正是加瓦尔尼公爵家讨伐军!” 亚伯力克一边驾马奔驰,一边高喊出声: “我是维马克王国骑士,派赴〈克里曼〉机构的亚们力克·基烈特!重复一次,我是维马克王国骑士,派赴〈克里曼〉机构的亚伯力克·基烈特!” 不在对方开始盘问己方之前就先向对方表明自己身份的话,很容易会惹出事端。对方是为讨伐“叛乱军”而来的部队,血气冲头的可能性很高,而且他们现在最为警戒的,就是奇袭或游击之类的攻击吧。 事实上——坐在行进于前头的装甲机动车上的士兵们,一看到亚伯力克和李奥纳多,所有人马上就一齐拿起弓弩,摆出警戒的姿势。此外,魔法师们或许也在机动车或马车上,开始诵咏起攻击魔法和防御魔法来了。 “我有此次讨伐加瓦尔尼公爵家一役的相关重要情报!想求见指挥官大人一面!” 亚伯力克刻意选择毫无遮蔽物的路径——将自己的身影暴露在弓弩之前,笔直地朝随同部队靠近。 或许是明白了他俩没有敌意吧,前头的装甲机动车停了下来。 同时,车上的士兵们朝后方喊了一声“暂停”。魔法师现在恐怕正在机动车里,向上面的〈史特拉托斯〉报告亚伯力克两人的到来、以及现场决定随同部队暂时停止进军一事吧。 刚才表明“我是维马克王国的骑士”似乎奏效了。虽然位阶敬陪末座,但贵族毕竟是贵族,一般士兵们并不能无视贵族的请求。 然而—— “我想求见指挥官大人一面!” 亚伯力克一边再次大喊,一边靠近部队。 “………………” 士兵们虽然放下了刚刚备好的弓弩,但却没有离手。 一旦亚伯力克采取了任何可疑的行动——毕竟也不无这种可能性:亚伯立克两人或许是加瓦尔尼公爵的部下,只是装成了讨伐军阵营,为求接近他们罢了——而弓不离手,让他们可以以备随时对亚伯力克两人发动攻击吧。此处已在加瓦尔尼公爵的领地之内,换言之,这个地方随时都有可能会变成战场。 过了不久—— “在那儿停下!” 一名骑兵从装甲机动车的后方驾着马走了出来,然后如此大喊。 看他身上穿的铠甲、战斗装束、以及他随身携带的骑兵长枪等等,便知道他是一名骑士。他恐怕就是这支随同部队——相当于先遣部队——的指挥官吧。 “我是维马克王国的骑士,特奥巴登·赛特拉。加瓦尔尼公爵讨伐军第一先遗队队长!” 骑士——特奥巴登打开头盔的面罩,露出脸来,向亚伯力克行了个礼。 光瞧他的容貌,推测应该正值壮年。换言之,他的年龄比亚伯力克大了一轮以上——恐怕是个经历过战争的人吧。 特奥巴登以锐利的目光紧紧盯着亚伯力克瞧——然后开口询问: “阁下刚刚说您是基烈特殿下吧?” “是的” 亚伯力克开口回答,同时和李奥纳多一同下马。 维马克王国是个军事大国,骑士的数量当然也就不在少数。虽说同是贵族,但互不相识、甚至不知对方世家之名——这种情况也并不罕见。 “阁下正派任于〈克里曼〉机构?” “是的。这次讨伐加瓦尔尼公爵家一役的相关重要——” “战后复兴的工作,应该和此次的事情无关吧?” 特奥巴登像是要把亚伯力克的话压下去似地说道。 连他的话听都不听,就径自劈头盖脸地抢话。这让亚伯力克有一瞬间面露怒色……不过,虽说他俩都同为骑士,对方毕竟相当于他的长辈,因此他这时候就算责备对方的无礼,也只是白搭而已。亚伯力克把不快的情绪压抑在内心深处之后,继续他未竟的话语: “广义而言,‘避免再次发生战争’也包含在战后复兴的范畴之中。在发生正面武力冲突之前,我认为需要先尽可能地收集资讯,然后以双方受害最少、最为稳当的方法来解决——” “可笑。” 特奥巴登仍旧没有把亚伯力克的话听到最后,便出口打断了他: “此次讨伐战,既是东方七国联络会议的要求,也是阁下陛下亲自批准。所以这一战,并没有阁下可以置喙的余地。” “呃,可是——” “而且,这只不过是给企图叛乱的地方领主一个制裁罢了,并非国家之间的战争。阁下快让道吧!” 没有办法了。 看来报出〈克里曼〉机构的名字,反而让事态更加恶化了。 在自诩为所谓“正统派”的骑士们和军人们之间,有很多人都瞧不起像〈克里曼〉机构这样的跨国组织。侍奉效忠君主、上战场杀敌,才是身为武士的荣耀——而隶属于单单一个组织,既不属于任何君主、亦不属于任何国家的骑士,只不过是个供他们嘲笑的对象罢了。 这位名叫特奥巴登的骑士,或许也是这种“自诩正统派”的其中一人也说不定。 当然,亚伯力克也很清楚自己所处的立场。若是平常的他的话,或许会认为对方不对,而就此打退堂鼓也说不定。 但是—— “我的部下正负责秘密侦查的任务,身在那座航天要塞之中啊!” 亚伯力克一边逼近特奥巴登,一边说道。 “基烈特大人——” 李奥纳多有些忧心忡忡的声音。 “您应该也知道:一旦潜入到航天要塞里头,就很难轻易逃出吧!” 亚伯力克打断李奥纳多,继续说: “我希望您能先暂缓攻击。至少等到我部下逃出为止——” “这更可笑。” 特奥巴登毫不理会亚伯力克的主张。 “因为舍不得区区一、两名密探的性命,阁下就说要停止进军?一旦战争爆发,阁下难道打算说‘若无性命保证就不上阵’吗?” “………………” 亚伯力克一脸愕然,哑口无言。 因为他认同了对方才是正确的——当然并非如此。 这已经压根不是什么正确、不正确的问题了。 而是他体认到了:他俩的想法从根本上就是大大地不同。 人死自是当然,而部下减少也是理所当然——这就是战场。对于那些在战场上过了大半辈子的人而言,亚伯力克的话语在他们的耳里听起来,确实只会像是些任性无比的蠢话罢了。 但是—— “我再说一次。” 骑士特奥巴登眯起眼来,说道: “这一战,没有阁下可以置喙的余地。国王陛下的命令是‘排除万难,尽速讨伐加瓦尔尼公爵及其同族党羽’。阁下如果再继续阻挠的话,便是违背陛下的命令,那么我就必须要翦除掉阁下了。” “………………!” “基烈特大人——” 亚伯力克还想要再顶撞回去,但李奥纳多扯了扯他的衣袖,阻止了他。 特奥巴登一边看着他们—— “快让道吧,骑士亚伯力克·基烈特。” 一边以冷峻的语气如此告诫。 * 他们再次走进了垃圾堆积所之后,仰头一看——确认天花板上头确实凿穿了好几个洞。 这里的天花板本身和走廊、以及其他处的天花板并无太大的差别。复杂的管线及结构材料等等,纵横交错、无边无际地布满了上头,描绘出奇妙又复杂的几何图形。不过,那几何图形被穿插在其中的洞孔打断而错落、不完整。 “哪一个洞孔可以通到最上面?” 托鲁一边仰视着天花板,一边询问。 “每一个都一样。” 里加尔图也一边把视线投向头顶上,一边说道: “废弃孔贯通要塞中的所有楼层,然后连接到此处。被丢弃的东西,全被集中在此。” “………………” 托鲁从怀中取出了内藏钢丝的细绳。 接着,他在细绳末端处绑上了小钩爪——挥舞了几次、加大劲道之后,他将细绳朝头上甩了出去。正如他所瞄准,钩爪滑入了管线和结构材料之间的隙缝,然后勾住了某处——固定了下来。 “——好。” 托鲁试扯了几下细绳,在确定已经确实勾住之后,便将绳子的另一端绑在自己的腰上。 “——嘉依卡。” 接着,托鲁转头望向嘉依卡。 “嘉依卡——魔法,拜托了。” “唔咿。” 嘉依卡的机杖是在已经组装好的状态下一路携带上来的。她拿稳机杖之后,便开始操作装杆——装填一记魔法所需的化石念料。 “伊拉鲁·咪哩鲁·印达哩鲁·茱莉·叩,贝尔比鲁·戴尔萨特……” 诵咏咒文。 她——这次并未瞄准测距器,而是把机杖前端朝向头上——银白色光芒以机杖为中心,开始飞舞了起来。这是人称魔力之光的现象。过了没多久,那光芒便拖曳着残影尾巴,在空中描绘出复杂的轨道。 以机杖为中心,绕着机杖旋转的那些光迹轨道,没多久就互相嵌合在一起,组成了一个魔法方阵。 “出来吧——〈飘浮者〉。” 魔法方阵缓缓旋转。 过了一会儿——抱着机杖的嘉依卡、以及她周围的垃圾,都轻飘飘地离开了地板。 “呣呀……!” 抱着机杖的嘉依卡慌乱地踢蹬着双脚。 看来以嘉依卡的机杖为中心,在她伸开了双手所能碰触的范围内的所有东西,都因为“重量”消失而飘浮到了空中。 不过,这并非“飞行”的魔法,因此并不能自由地在空中移动。 就只是飘浮起来而已——当然,如果用手脚划动空气几下,或许多多少少可以移动一些吧。 “初次体验,出乎意料困难。” 嘉依卡一边在空中滴溜溜地翻转着,一边说道。 看来她虽然懂得这招魔法——却是她头一次使用吧。 消除重量,换句话说,也就代表失去了支撑自己的地面、以及和地面的摩擦……如此一来,光只是一些细微的小动作,也会轻易地影响到自己的姿势。 “………………” 在托鲁视线的催促下,里加尔图走近嘉依卡的身旁。接着,他的脚底板也轻飘飘地离开了地板,开始飘浮了起来。不过,里加尔图的平衡感似乎比较好,他并未像嘉依卡一样慌乱,而是以平静沉着的表情飘浮在空中。 “如果是在水中的话,还可以划动手脚来改变姿势……但这个……” 里加尔图脸上浮起一抹苦笑,如此说道。 空气跟水不一样,阻抗力很小。换言之,就算像游泳一样地手脚乱动乱踢,似乎也无法如愿地调正姿势。一旦不小心动了几下手跟脚,开始滴溜溜旋转之后,在这种双手无处可抓的情况下,就连想要停止翻转,似乎也十分困难。 “哎……进到洞里面之后,应该就没问题了吧。” 托鲁一边抬头看着那两个人,一边说。 那个废弃孔并没有很大。 以直径来说,大概只比托鲁的肩幅大了一点——甚至无法将双臂伸展到最大。不过,手肘倒还勉强可行。总而言之,应该可以借着双肘、双膝顶推洞壁来固定身体吧。一旦进到了洞里,应该就不会摇晃不定、四处乱飘,也不会在洞里翻转个不停了。 “——托鲁。” 嘉依卡从空中俯视着托鲁,同时说道。 “什么事?” “不要看!上面!” “………………” 嘉依卡一面说着,一面压着自己的裙子。 总之,她似乎是要他不准看她的内裤。虽然心里有种“事到如今你是在介意些什么啊?”的感慨,但托鲁还是苦笑了一下,撇开了视线—— 下一瞬间。 “——” 他使出全力,急忙飞身躲到了一旁。 连看清落脚点的余裕也没有。事出太过突然,托鲁连自己刚刚在腰上绑了条绳子也都忘了。落地之处的垃圾堆崩塌,于是托鲁姿势大乱,又被自己的绳子绊了一下,结果就是跌了个四脚朝天。 他转瞬前所站立的地方—— 有什么东西正一边抖动着,一边耸立在他刚刚所站的位置…… “托鲁!” 已经飘浮到天花板附近的嘉依卡,发出充满哀鸣的声音。 插刺在地板上的,是一把骑兵长枪。 那也是—— “——!” 托鲁并没有如寻常一样地爬起身来,而是凭借着绳了跳起身来。 他根本没有时间解下绳子。他沿着抛物线移动,而三把骑兵长枪紧追在后,一把接着一把地刺在地板上。 然后—— “怎么偏偏——” 下一瞬间,像是追着骑兵长枪而来似地,有人从废弃孔中飞身而降——身穿白色铠甲的四名骑士。刺穿芙蕾多妮卡并将她丢弃的,正是这些家伙们。不过,因为他们全身都被装甲包得密不透风,所以就算里面换了人,托鲁也无从辨别。 四名骑士纷纷从其他洞孔之中飞身而降,压垮垃圾山的同时,落地站立。 “选在这个时候啊?” 托鲁一边把手按在腰后的小机剑上,一边呻吟道。 要不是托鲁有注意到从废弃孔中传来的摩擦声响,不然他早就已经被骑兵长枪从头顶穿刺到屁股了。 (果然已经察觉到我们的所在之处了……吗?) 总不可能是那四名骑士恰巧在此时使用了废弃孔,所以才跳下来的吧。 在托鲁他们逃脱之后,并未特地动员士兵们搜找要塞内部,应该就是因为他们只要有心为之,便可以随时掌握他们的所在之处、对他们发动攻击吧。 (——这下糟了呐。) 托鲁偷偷瞥了一眼嘉依卡他们。 她和里加尔图仍持续向上飘浮,直到碰上了天花板附近才停住。 垃圾堆积所的天花板很高。骑士们就算高举长剑,应该也够不着嘉依卡他们。 总而言之,只要骑士们不要使用投掷型武器或飞空型武器——飞镖、弓箭之类——的话,那两人应该就不会遭受到四骑士的攻击了吧。 无需分心去保护她们,这让托鲁多少能够轻松一些。 当然,即便如此,在面对受过战斗训练、全副重武装的四人,也很难打得赢吧—— “……嗯?” 托鲁忽然感觉到一种异样感,于是皱起眉头。 在他想到那异样感的背后主因之前—— “托鲁!脚下!” “——!” 听到嘉依卡的大叫之后,托鲁随即将视线落到了自己的脚下。 垃圾——在动。 哦不,不是,是在滑动。正在滑落。简直就像是卷入了漩涡一样,垃圾朝着凹陷如漏斗状的地板深处那一点而去…… “——这是!” 接着,几乎是在眨眼之间。 地板消失了。 所有垃圾都被丢到了半空中,朝着遥远的下方、真正的地面掉落而去。 原来异样感的背后主因来自于他的平衡感。在地板开始倾斜的时候,托鲁的平衡感就已经先察觉到了。 托鲁他们所在的垃圾堆积所,如今地板大大敞开,囤积的垃圾全都从航天要塞之中掉落了下去。再仔细一瞧,会发现组成地板的部份,像花一样被分成了好几瓣,大大地敞开着。这垃圾堆积所已经没有可供踩踏的地方了。 然后—— “……马上就派上用场了呐。” 托鲁一边被绳子吊着,一边说道。 刚刚他勾在天花板上的绳子——如今真的成了他的救命绳索。 “真是好样的……” 托鲁呻吟般地说完之后,视线环视了一圈。 想当然耳——那四名骑士也还在原地,并没有坠落下去。 他们每个人都借着细链自天花板上垂吊而下,同时,四人所在的位置刚好包围住了托鲁。这些家伙恐怕打从一开始就知道这个垃圾堆积所的地板会打开——甚或正是这四名骑士打开的吧。正因如此,他们不是用绳索,而是用救命的“铁链”。 这四名骑士先是刻意包围上来——结果真正的攻击却不是由他们之中的某人所发动,反而是从脚下而来。这是为了拖延不让他察觉到地板开启,所以这四名骑士才向他发动佯攻的吧。 不过—— “——!” 托鲁愕然地睁大双眼。 因为他看刭了四骑士同时一起从腰上拔出了长剑。 “他们该不会打算要在这种状态下战斗吧……!” 在这半空中,一旦坠落就必死无疑。 没有可供踩踏的地板和地面,能够支撑他们身体的东西,彼此也就只有一条“救命索”而已。如果是精神正常的人,就算敌人就在眼前,但比起战斗或其他任何事情,都绝对会优先找个两脚可以着地的地方吧。 可是——这四名骑士却毫不在意自己悬在半空中的这件事。 “这些家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啊……” 托鲁一边以颤栗的声音如此喃喃自语,一边无可奈何地将双手按在腰后的小机剑上。 * 航天要塞〈凌空者〉最上层的某间房间。 号称司令室的这间房间——现在正有数名魔法师挤在这儿。 从上方俯视而下的话,可以看出这是个呈正八角形的房间。至于房间的墙壁,扣除掉出入口占去的其中一边,剩余七边全都镶嵌着水晶板——正确来说,是块水晶球被从正中央劈开之后的产物。 打磨完成后的水晶球平面,即为“窥视窗”。 迥异于真正的窗户——窥视窗上,会随心所欲地映照出各式各样的光景或风景。魔法师们会以魔法将光线扭曲,让景象成像在上面。 平常为了警戒要塞的四周,大多用其中六面映照出水平方向的周遭,剩下的那一面则用来映照要塞的正下方。尽管被厚重的钢铁保护得密不透风、滴水不漏——但透过这些“窥视窗”,航天要塞的司令室同时还可以轻易地将要塞外头一览无遗。 当然,不只外头而已,这些“窥视窗”也可以映照出要塞内部的景象。 实际上,现在……有三面水晶板正在映照着垃圾堆积所的光景。 “………………” 那幅光景……有一个女孩现在正悠然自得地望着那幅光景。 不过,并不晓得她是否真的有在“看”水晶板中的内容。她的脸上蒙着面纱,因此旁人不仅看不到她到底把视线对准何处,甚至就连她脸上是何种表情,也无法一窥究竟。 穿着苍蓝色衣服、名叫蕾拉的女孩。 平常应该总是守候在此的葛拉特——不见踪影。 虽不能说是代替葛拉特,不过蕾拉现在应该是在静静地看着那幅映在水晶板上的光景——吧,就像是在眺望着某幅恬静舒适的风景一样。应该没错吧。至少她的站姿看不出来有什么兴奋、焦躁之类的强烈情绪。 然而…… “——你就是这里的指挥官?” 有一道非常不客气的声音在她背后响起。 也不知是何时进来的—— “………………” 蕾拉回头一看,一名少女正手插着腰,站在她的跟前。 金发红眸的娇小少女。精致的五官、以及完全是深闺大小姐般的纤细氛围……但她脸上却让人不禁联想到猫咪的戏谑表情。从这一点也可以知道:她并非单纯的纤弱少女。 她正是芙蕾多妮卡。 以自由变幻形体为主要特点、人称最强弃兽的装铠龙——想当然耳,她被四骑士刺穿的伤口,早就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 蕾拉依旧回望着以少女外形现身的装铠龙——毫无特别的反应。 与其说蕾拉是为了避免刺激对方,倒不如说她根本不觉得有啥好惊慌也说不定。她的每一个动作都异常慵懒——声音和躯体虽像年轻女孩,却有种奇妙的妖艳感,就像是完全熟透、行将落下的果实一样。 “喂,你就是这里的指挥官吗?” 芙蕾多妮卡重复再问了一次。 蕾拉丝毫没有摆出防备的姿势。而芙蕾多妮卡也径自询问,口气轻松得仿佛是在向路上行人问路一样。至少她口气中并无逼问敌人般的尖锐。 同时——在墙边操作水晶板的其他魔法师们,也毫无任何反应。 跟蕾拉不同,他们简直就像是看不到这个娇小侵入者似的——仿佛没有认知到她的存在一样。他们一律面无表情地握着手边的固定安装型机杖,连头都没有回过去看芙蕾多妮卡一眼。 过了一会儿—— “装铠龙……” 蕾拉喃喃自语般地说道: “第七〈弃兽〉。” “……?” 芙蕾多妮卡偏头纳闷。 她应该是被蕾拉的说话内容勾起疑惑了吧。 在这菲尔毕斯特大陆上,人称“弃兽”的存在确实已经确认有七种了,但并没有人为它们排列什么顺序。如果硬要排顺序的话,也应该是以威胁性的大小来排序才对吧——如此一来,就不该称呼装铠龙为“第七”才对。 “你和那个〈禁忌皇帝〉的女儿一起行动的理由为何?” “……是我先开口问你的耶。” 芙蕾多妮卡在嘴里嘟囔着。 “哎,算了。总觉得好像常常被误解呐。我并不是跟在嘉依卡的身边,而是跟在她随从‘托鲁·亚裘拉’的身边而已啦。只是从结果上看起来,就像是跟在嘉依卡的身边而已。” “………………” 也不晓得蕾拉是如何理解芙蕾多妮卡的回答,只见她的头部小幅度地晃了一下。看来她似乎是在面纱的里侧小小地点了点头吧。 “——那,你就是这里的指挥官吗?” “不是。” 蕾拉终于回答了她。 “指挥这里的人,本来是葛拉特·蓝斯亚大人。” “那个人呢?现在在哪里?” “他正在别的房间专心操控四骑士的傀儡悬丝唷。因为不能再继续玩下去了,所以他好像决定要自己直接操控他们的悬丝。” “……悬丝?” 芙蕾多妮卡皱起眉头,喃喃自语。 “哎,都无所谓啦。” 装铠龙的化身如此说完之后,微微一笑——然后又问: “话说回来,‘遗体’在哪里呀?” “………………” 蕾拉静默不语。 是听不懂意思呢? 还是不可以说呢? 芙蕾多妮卡向前踏出一步,想要看清她在面纱里的表情。接着她说道: “你有‘遗体’吧?快点给我。有了那个,托鲁就会愿意再跟我对战一次了。” “………………不好意思。” 蕾拉轻轻地摇了摇头: “就算我真的有‘遗体’好了,我也不能会给你啊……” “为什么?” 如此开口询问的芙蕾多妮卡脸上,仍旧挂着天真无邪的微笑。 不过,那可是装铠龙的笑脸。要是芙蕾多妮卡真有那个意思的话,以她的力量,足以用单手将人类捻死——知道这件事之后再看到那张笑脸,只会觉得那是种威胁而已吧。那副样子简直就像是在说“还不快趁我还笑着的时候乖乖听话”。 对此……蕾拉的声音显得更加地安静佣懒。 “因为我也正在收集。” “……为何?我确实听说过那是个强力的魔力来源,但此处的领主,应该有用之不竭的魔力来源吧?” “……” 蕾拉不再回答她的问题,有好一会儿都保持着沉默。 “你——” 蕾拉像是忽然想到似地说道: “真是只年轻的龙呢。” “……?” 芙蕾多妮卡再次偏头纳闷。 “嗯,是啊,比起来我算是还满年轻的。这又怎么了?” “若是第一代装铠龙,应该就不会问你刚刚问的那个问题了吧。” “………………” 芙蕾多妮卡——此时终于笑意褪去,皱起了眉头。 想来她应该是不懂蕾拉话中的含意吧。 不过—— “……我曾经从最后一只第一代大海魔那儿听到过。” 蕾拉慢吞吞地说道。 与其说她是讲给芙蕾多妮卡听……倒不如说她是在挖出埋在自己深处的记忆,然后只不过是在喃喃自语而已,语气有些散漫。 “虽然我觉得实在是太蠢了,但也无可奈何啊,毕竟没有其他办法了。” “………………” 芙蕾多妮卡眨了眨双眼,然后注视着蕾拉好一会儿——过了没多久,便全身萦绕着银白色的魔力光芒,倏地飞上空中。 轰嗡……空气呜动。 本来应该不会起风的密室里,产生了复杂的气流,在那气流漩涡之中,芙蕾多妮卡改变了外形。恐怕她是拿空气、水蒸气等物质来当作变身用的材料吧。而风就是在急遽的气压变化下所产生出来的。 一瞬间,芙蕾多妮卡就已经换好了衣服。 哦不,不只如此。到目前为止都还只是个娇小少女的芙蕾多妮卡——下一瞬间身高就抽高了一个档次,变成了佩戴白色铠甲、双手携剑的姿态。而托鲁他们若是在此,应该就会注意到她这副模样很像是她以往冒充多明妮卡·斯考达时的战斗装束。 俨然是战斗的态势。 她不采用龙的形态,单纯只是因为在屋内现出龙形,根本毫无意义——屋内是以人类使用为前提的地方,在这种地方,人类外形才是最易于作战的形态。 “那……” 蕾拉依旧以毫无波动的语气问道: “也就是说……你打算要凭借武力夺走啰?” “没错。” 芙蕾多妮卡说罢,便一边举着剑,一边走上前去。 然而,蕾拉即使面对着凶器——不对,是面对着装铠龙,她也丝毫没有半点胆怯的模样。而且她并未摆出备战的姿势,只是飘然地站在原地而已。 “是叫作——拷问是吗?拷问你之后再逼你说出遗体的所在位置。” “那倒是无所谓,不过……” 蕾拉淡定地说完之后,举起了一只手: “托鲁·亚裘拉可不妙了唷。” “………………!” 蕾拉所指的地方。 那儿——那块水晶板上,刚好映照出垃圾堆积所的地板打了开来、所有垃圾掉落下去的景象。而在那景象之中,赫然也有悬在半空中的托鲁身影、以及飘浮在天花板附近的嘉依卡等人身影。 “托鲁!” 芙蕾多妮卡如此大叫——就在那一瞬间… 有人以猛烈力道挥下铁锤,深深地插进满身破绽的芙蕾多妮卡后脑里。 * 风呼呼吼啸。 托鲁正靠着仅仅一条绳子,悬吊在——离地上遥远无比的虚空之中。 垃圾堆积所的地板依然大敞,托鲁的正下方什么都没有。 因为有刚刚勾在天花板上的绳子,所以托鲁才能免于坠落。但他如果没有这条绳子的话,将会无计可施地以倒栽葱的姿势朝大地坠落而去,然后摔成四处飞散的肉片,连一点人类的形状都不留吧。 哦不,即便是现在,这个可能性也仍未消失。 毕竟有四名敌人正手拿着利刃,意欲和托鲁一战。 虽说里头包着钢丝,但这毕竟只是条绳子。如果挨了道劲有力的长剑一击,那么绳子很有可能会被马上砍断。 “呜——” 托鲁抓紧绳子,开始攀爬。 在这种悬空的状态下,根本无法好好应战。至少要去到天花板,抓住裸露出来的管线或随便一个东西来移动,抑或钻进废弃孔中,如此一来,应该就能确保移动身体的基本使力点了。 然而—— “——!” 风呼啸的声音之中,混杂着其他的声响。 下一瞬间,势如破“大气”的长剑向他击来。 “呜喔!” 迸射出来的火花和金属声响。 托鲁几乎出自本能地抽出右手的小机剑,生生挡下敌人挥过来的这一击。没有任何技巧,但却是一记充满劲道的攻击。在两脚无法踩踏的悬空状态下,想当然耳——托鲁根本无法将长剑顶回去,只能在半空中大幅度地晃荡着。 “这混……” 在托鲁视线的彼端,一名骑士正沿着大大的抛物线,飞身离去。 不消说,刚刚的一击正是那名骑士所击出。 不过,他们也跟托鲁一样,都是悬空的状态。照理说,全副重装备的他们,在这种状况下,应该会比较难行动才对啊—— “——居然来这招啊。” 托鲁一边像钟摆似地大大摇荡着,一边呻吟般地说道。 四骑士们身上的铁链并不只一条。 话说回来,他们手上并没有拿着支撑自己身体的铁链。 除了连接在他们背上的“救命铁链”之外,他们的左手也紧握着链子,借着互丢、互扯铁链,而能在空中顺利移动。在铁链一端的骑士,善用钟摆的要领,越拉扯、则摆荡出去的抛物线就越大。此时再高举长剑——利用摆荡所加乘的劲道,朝托鲁攻击而来。 “呜……!” 托鲁高举小机剑,弹开了从背后飞来的第二击。 发出尖锐金属声响的同时,火花迸射。托鲁的姿势完全大乱。 就在此时——间不容发的第三击。 又再第四击。 然后又再第五击。 从右边、从左边。 四骑士一边悬吊在铁链下,一边飞过来。 在这种状态下,重装甲竟没有拖累他们的动作。哦不,在攻击的时候,反而产生加乘攻击“重量”的效果。 而且四名骑士的攻击毫不间断。与其说他是在和四个人对战,不如说他是在和拥有四只巨大手臂的怪物对战——有种奇妙的压迫感。 “可恶……!” 托鲁一边弹掉挥来的长剑,一边呻吟。 从前后左右接下长剑的攻击,但要用区区一只右手继续应付下去——显然不可能。然而,如果用双手拿小机剑的话,就无法如愿保持自己的姿势了。 话说回来,四骑士们根本不用针对托鲁本人,只要把他垂吊的绳子割断就可以赢了。虽非绝对,但胜负不计过程。 由骑士们一而再、再而三发动而来的攻击,像是在戏弄着托鲁。 托鲁光是要守住绳子,就已经是竭尽心力了。 一个接着一个、轮流反复的摆荡攻击,托鲁根本无法应付得了全部,因此身上各处不停增加长剑剑锋划过所造成的伤口。 “托鲁!” 虽然他听得到嘉依卡充满哀鸣的叫声,但托鲁现在根本没有空去理她。 现在也无法期待她的后援了吧。 为了使用某种魔法,她必须先暂时解除现在的飘浮魔法,才能够使出其他的魔法招数。但如此一来——她和里加尔图就会掉下来了。 不过—— (这些家伙到底是在想些什么啊?) 托鲁一边继续用机剑挡掉攻击,一边在脑海一隅思考着: (看来他们打从一开始就设想到要以这个状态作战了——) 当然,正因为这样,所以他们才都在铠甲上连接着铁链、且左手也都备有铁链吧——如果没有在事前就设想到这种作战方式的话,根本就不可能做得到像这样子有条不紊的联手合作。 可是,为何……要选择在这种奇妙的状态下战斗呢? 这战斗方式若是出自于以诡计多端为特长的乱破师,倒还说得过去。但穿戴铠甲的骑士或剑士,本身根本不可能会设计出这样子的作战方式。大部份武术的窍门,在于脚的移动——几乎所有的武术,都只有在能够确保自己踏脚之处时,才能够运用。换言之,空中对战,等于是封锁住了他们自己最擅长的技能。 这反倒像是外行人所想出来的主意—— (对了。跟这些家伙是被人操控的……) 葛拉特·蓝斯亚。 如果真是那个魔法师以魔法操控着这四名骑士,那么这些本职为骑士、剑士的人根本不会想得到的战斗方式、以及四人如一匹野兽般的高度合作现象,也就没那么奇怪了。 若真是如此—— “可恶!” 托鲁决定要认真决胜负了。 而刚好就在某位骑士向托鲁发动第十数次的攻击时——就在那一瞬间,托鲁决定不再挡掉长剑。 当然,骑士的长剑可没有留情。 托鲁偏偏在此时放下小机剑,反而可说是极为幸运——骑士的长剑并未瞄准托鲁,而是瞄准吊挂着他的绳子、向绳子砍去。那把凶器乘载着一击毙命的气势,而托鲁将意识集中在那把凶器上——视线紧紧锁定在拿着那把凶器的骑士手臂上。 “————” 长剑从向后仰的托鲁额上擦掠而过,砍进托鲁那条非“救命素”的保命“绳子”里去。 虽说绳子里内藏钢丝,但受了充满力道的长剑剑峰一击,会断开也是理所当然——托鲁的绳子很轻易地就被割断了。 然而—— “哦哦!” 托鲁一边大叫,一边在绳子被砍断的瞬间,把手从绳子上移开。 当然,已经没有任何撑住他身体的东西了 但托鲁使用双手——不只如此,甚至也使用了双脚,紧紧地缠在那名骑士的手臂上。 简直就像是缠绕着敌人或食物的蛇一样,托鲁把全身紧紧缠绕在对方伸直的手臂和肩膀上”。 当然,这并不单纯只是他的突发奇想。 这原本是一招名叫“手腕箝制术”的格斗刚节技——将对手的手肘关节反转过来之后,迫其伸直到极限。 身上包覆着厚重装甲的敌人——为了击败这种敌人,像托鲁这样的乱破师们,都要学习很多种类的技法。瞄准装甲的缝隙让对方受伤,是最基本的方法。但除此之外,还有另外一个方法:针对铠甲天生在构造上所拥有的弱点上攻击。 那弱点即为——关节。 不管是再厚的装甲,都无法保获得了关节本身。为了让穿戴铠甲的人能够自由自在地行动,因此不管怎样关节处就是只能够做成可动式的构造,让关节能有相对的可动自由度——正因如此,关节技才能够对他们起作用。 “你们……这些混蛋啊啊啊啊啊啊!” 托鲁大声喊叫。他一边像虾子似地将拿身向后蜷曲,一边箝制住对方的手肘关节。 完全伸直的关节,意外地脆弱。只不过是稍微扭到有点不合理的方向,就可以轻易地让关节脱臼、骨头折断。 托鲁清楚地听见了骑士的肘关节在他自己的胸口附近,发出了奇异的声响。 韧带断裂的声响。 “…………” 照理说,对方就算因剧痛而大声尖叫也不奇怪。 但骑士只是微微颤动着身子,连一点哀鸣也没有泄出口来。果然是被葛拉特用魔法操控着吧。简直就跟人偶一样。 即使再怎么能够无视痛楚,肉体构造本身一旦被破坏,也就无法再自由地摆动身体了。长剑正从骑士的手上脱离——他应该连握也没办法握了吧——朝着遥远的底下大地,坠落而去。 事实上,这就等同于夺走了这名骑士的战斗能力了。 在只有单只手臂的情况下,根本就不可能战斗得了。 托鲁一边面露得意的一笑,一边把骑士左手上所握住的铁链抢了过来。 “如此一来——” 托鲁和骑士几乎紧紧贴在一块儿。这种情况下,其他骑士们应该不敢对他们发动攻击吧。 像钟摆般的摆荡攻击,的确容易加乘提升力道,因此或许可以倍增单纯的攻击威力——但却完全不利于精准的攻击。 在托鲁做了如此判断之—— “————” 就在下一瞬间—— (这些家伙……!) 剩下的三名骑士,毫无任何踌躇和迟疑,直朝着悬吊托鲁与右臂已废骑士的铁链,挥剑而来。 没想到他们竟然要连同伙伴也一起击落。 这是重视体面的骑士、剑士之辈所最讨厌的战斗方式。 但是…… (糟了——) 托鲁惭愧地沉吟。 他的判断实在是太过天真了。 说到底,骑士们可是受到了葛拉特的操纵,因此对于牺牲“同伴”,根本不会有什么踌躇。而对葛拉特而言,也只不过是舍弃了众多棋子中的一个子儿罢了。 火花和奇异的声音。 铁链发出叽叽的声音——下一瞬间,撑不住两个人类重量的铁链,在发出高亢尖锐声响的同时,断裂了开来。 “——!” 托鲁和右臂已废的骑士再无支撑之物。就这样子没了。 两人就这样子坠落而下—— “——!” 坠落——并没有坠落而下。 一回过神,托鲁才发现自己被包围在银白色的光芒之中,飘浮在空中。 是刚刚才发动的魔法回路,即魔法方阵。 换言之,这是—— “——嘉依卡?” “唔咿!” 嘉依卡的身体紧贴在天花板上,发出了略带得意的声音。 仔细一瞧,原来她利用棺材的背带,将自己和棺材绑起来,固定在天花板的管线上。里加尔图也一样,解开了自己的腰带当作支撑的保命绳索,并手脚并用,紧抓着管线,支撑住自己德身体。 换言之,她现在无需使用让她和里加尔图浮起的魔法了。 所以能够使用魔法支援托鲁。 “真是帮了我大忙啊!” 如此大喊的托鲁,把右臂已废的骑士踢开,然后双手备好小机剑。 虽然比不上脚能着地的状态,但可喜可贺的是:至少他能够使用双手了。 就在此时——另一名骑士冲了过来。 “——!” 托鲁一边迸发出高亢的呐喊声,一边挥舞小机剑。 瞄准的是——对方的铁链。 刚刚自己所受到的攻击,就这样子回报给对方。如剪刀般从左右敲击上去的小机剑,一边迸发出火花,一边嵌入铁链之中。接着,托鲁抽出两把小机剑——将骑士踢开。 铁链因冲击而断裂。 骑士被抛到半空中——就这样子,以极为惊人的速度向下坠落。 这样就解决掉两个人了。还剩下两个。 不过,已经不会有像刚刚那般复杂的协力合作了。毕竟不管怎样,只剩下两个人的话,攻击铁定会变得比较单纯。 托鲁从怀中取出飞镖,射出。 而骑士连躲都不躲,满不在乎地用板金铠甲挡下、弹开飞镖。 但这正好称了托鲁的算计。 托鲁手上拉扯着绑在飞镖柄头上的钢丝,操纵钢丝的轨道。弹飞出去的飞镖,在空中旋转再旋转——绕上了骑士的手腕。 “钩到了!” 确实就跟鱼钩钩住的鱼儿一样。最后就只剩钓上来这个动作而已。 托鲁一面将钢丝拉近自己,一面朝着那名骑士接近——然后倏地刺出小机剑。 既然封住了对方的行动,那么狙击铠甲的缝隙、瞄准致命要害也会比较容易一点。托鲁的这一击,从对方肩部的盔甲缝隙滑入,深深地刺入了对方的右肩。或许是因为无法再继续握住了吧——骑士一边流着血,一边放掉了手中的长剑。 闪闪发光的长剑坠落而下,然后消失无踪。 如此一来,第三名骑士也就形同失去战斗力了。 只剩下——一个人。 托鲁回过头来。但下一瞬间,最后一名骑士丢出锁链、缠上了托鲁的左腕。 “呜喔——” 托鲁被一股非常强劲的力道硬拽了过去。 跟刚才恰恰相反——这次换托鲁被封住了行动。 眼见骑士的利刃沿着大大的弧度,朝托鲁飞了过来,行将给托鲁致命的一击。 但是—— “岂能尽如你意!” 托鲁手拉了一下钢丝,将刚刚飞镖缠住的那名骑士当作秤砣,借以移动自己的身体——躲开攻击。 托鲁瞄准对方手臂伸直而毫无防备的瞬间,往他的手腕——是对手穿戴着铠甲时最容易瞄准的部位之一——用力地击出小机剑。 虽然没能完全砍断,但即便如此,这最后一名骑士的手腕仍一边喷着血,一边歪向了不正常的方向。同一时间,骑士的长剑也一边旋转,一边消失在眼底下的深渊。 如此一来,总算夺走所有人的战斗能力了。 当然,这两名骑士所受的并不是什么致命伤——但血滴正从他们的铠甲边缘,接连不断地滴落下来。他们应该是出了相当大量的血,所以才无法动弹的吧。那两人现在仿佛失去了意识般地,手脚无力松垂着,再无任何意欲行动的迹象了。 “呼啊……呼啊……” 托鲁一边激烈地喘着气,一边将小机剑收回鞘中。 就住此时—— “哎呀哎呀,真是了不得呐。” 一道声音传来。 “…………” 托鲁眯趄双眼,回过头来。 “没想到在这种情况下,你居然能够打倒四骑士。虽然说有魔法后援,但也足以令人啧啧惊奇了。我该说‘真不愧是乱破师’吗?葛拉特真是太低估你了。” 一边笑着,一边如此说道的人——竟是里加尔图。 他手上拿着不知从哪儿取出的短剑,紧紧抵身旁嘉依卡的脖颈之处。 “托鲁……” 嘉依卡表情僵硬地叫唤着他的名字。 托鲁朝她轻轻地点了点头——然后将视线投向里加尔图。 “……你这是在做什么?” “就正如你所见的啰。” 里加尔图爽朗地说道。 脸上既无骗倒了托鲁等人的得意摸样样,亦无亏欠内疚的感觉。对他而言,好似不是什么特别的事情一样。 “所以说,你其实并不是里加尔图·加瓦尔尼?” “诶?哦不,不。” 里加尔图摇头说道: “我是里加尔图,加瓦尔尼本人哟。” “………………” “真真正正的加瓦尔尼公爵么子。这一点绝非谎言,是确凿无伪的事实,或许倒是可以说是唯一的事实呢。至于说谎的部份呢——” 里加尔图咧开嘴——高高勾起嘴巴的两端。 “葛拉特是所谓的‘幕后黑手’这件事,以及我的父亲、兄弟姐妹还活着这一点,都是说谎的哟。” 里加尔图坦然地对托鲁如此说道。 而这也就是说— (是这家伙……?) 杀死的吗? 杀死了自己的父亲——以及兄弟姐妹。 但究竟是为了什么?而葛拉特·蓝斯亚、和那名蒙着蓝色面纱的女孩、以及这位里加尔图,加瓦尔尼之间,又是什么样的关系……?还有那些被大量召来的女人们,下场又是如何? “……黑手竟选择将自己置身于敌人的面前吗?” 托鲁眯起双眼,瞪视着他。 “就只是适才适所而已嘛。” 里加尔图一脸满不在乎的表情,对托鲁瞪视的视线不予理会。 他不否定,那也就意谓着这名少年正是这一连串异常事件的幕后主谋了吗? 不过—— “魔法师挺身暴露在乱破师的身前不受保护,就形同于自杀的行为呢。” 里加尔图像是在把玩着短剑似地,手上一边摆弄着,口里一边说着。 他随时都可以轻易地杀死身旁的嘉依卡——就像是在表达这个意思一样。因为嘉依卡必须维持住身上的魔法,故她身体既无法动弹,也没有余裕再对自己重新施展飘浮的魔法。 然而…… “哎,那就这样子啦。” 里加尔图一面耸肩,一面说道。 接着,他朝嘉依卡的方向伸出手来,碰触正在发动中的机杖。 “呣呀!不可以——” “托鲁·亚裘拉。你——已经不需要了。” 里加尔图的细长手指碰了一下组装式机杖的接合部位。 “不可以不可以不可以——!” 尽管嘉依卡充满哀鸣的惨叫声接连不断,但她手中的机杖还是从正中央断成了两半。 “——!” 让托鲁的身体得以浮起的魔法方阵——消失。 下一瞬间,托鲁以倒栽葱的姿势,朝着大地坠下。 后记 亲爱的读者你好,我是“轻小说匠”榊一郎。 在此献上《棺姬嘉依卡》第五集。 轻小说常常被说是“角色小说”——登场角色是否别具特色到能让读者们纷纷喜欢上——轻小说的人气有无,的确有很大一部份与这一点互相依存。哎,虽然最近在一般小说类,这种倾向似乎也越来越强了,这方面先暂且不提。 小说和漫画不同,图画本身并无法由作者自己来画,大部份都得仰赖绘师的帮忙。因此,在角色的外形容貌设计上,不管再怎么尽心尽力,也还是会有无法尽如人意的部份(比起文章地平铺直叙,视觉上果然还是绘师的图更具数倍以上的震撼力,所以如果太过于苛求这一点的话,很有可能会自取灭亡。) 那么,形塑角色时,究竟要在哪儿补足细节才好呢?若是小说的话,恐怕就只有“台词的运用技巧”、“与台词相辅相成的性格设定”、以及“角色的名字”这些部份了。 顺道一提,“嘉依卡”她的名字原本是要取作“斯维特莱纳”(是的,这名字现在被拿来用作机动车的名字了)。但因为从“娇小的女主角抱着巨大机杖、背着棺材”这样子的“角色设定”来看的话,这名字有点太高级过头了,似乎有种造作虚浮的感觉——被责任编辑m女士如此打回票之后,又历经周折,最后总算决定采用“嘉依卡”这个名字了。 名字便不消说了,但我一直想说希望能塑造出、应该要塑造出一种别具特色的说话方式,结果想出来的就像你们所看到的这种“只言片语”的样子呐。我意欲表达出“身材娇小、尚显稚气、勇敢无畏的女主角”的印象,如果能让大家看出来她的“稚气”和“就算是用破碎的只言片语也想要说出来的拼命性格”就好了呐。 仔细想想这个特征——虽然当初开始写的时候并没有意识到——会发现其实就是典型幼童的可爱之处呢。 我们家现在有个快满三岁的女儿。 在她满二岁之后,开始会开口连续说些二、三个零碎的单词。虽然是只言片语,但听起来却相当有趣。这种单纯只是单字排列的说话方式,虽然只是一点点,一滴滴地变化,但渐渐地就转变成串符合文法的说话方式了。 在那之后,女儿或许是因为别人听得她的话而感到开心吧,所以非常积极地主动找人攀谈。但另一方面,毕竟她还只有三岁而已,大人听不懂她话中含意的情况还是很多,这种时候她就会表现得很着急不已的样子。 她这个样子,哎,真的是很可爱啊。 我本来以为这种心情只是出自于身为父母的偏爱、只有自己的小孩才这么可爱……但看到其他差不多岁数的小孩也像这样子结结巴巴地拼命说着话的时候,我心里头也会涌现出一样的心情(在小孩的音乐教室或体操教室时常会看到)。这应该是大家普遍都会有的心情吧。 也就是说呢——比起恋爱之类的感情,托鲁对嘉依卡的感情,应该比较近似于对待年幼家人的感觉吧——我现在才突然作如是想。 哎,不过因为他们之间应该还不到亲子之间的差距,所以应该是把她当作“妹妹”之类的吧(然这样感觉阿卡莉似乎没有立场可言,不过那家伙也很难说她是个普通的妹妹呐)。 至少托鲁一开始并没有意识到嘉依卡是异性,反之亦然,嘉依卡也跟他一样。 今后托鲁和嘉依卡两人之间的关系会变得如何,我就先不谈了。不过我想:他们若要发展成恋爱关系的话,恐怕需要发生某种能让关系重新洗牌的戏剧性大事件吧。 哎,我只是认真想想而已,故事是不是真的会发展成那样,我就不知道了。 我就连平时看着小孩,脑中的一小角也会思考着“不知道可不可以拿来当作故事的题材呐”。写小说的人,真不知道该说是不是造业太深呢,就各种层面而言,可真是种令人头疼的生物呢。 作者我虽然因为种种原因而有些恍恍惚惚、精神低迷(尤其在第二个小孩出生之后,生活被折腾得一团乱,导致睡眠不足)——和我这后台(?)的情况全然相反,小说本篇已经华丽丽地准备就绪了。 话说,我一直很想写一次看看纵长型的飞天要塞呢。 但愿各位读者们会喜欢。 我每次每次都给绘师“なまにくatk老师”添了许多麻烦,而这次因为种种原因,交稿延迟得特别晚,所以给他带来的困扰程度比平常还要更加严重。真的非常对不起他,还有真的很谢谢他。借此后记向他表达我的歉意及谢意。 那么那么,亲爱的读者们,下一集再会啰。 2012/10/12 榊一郎 序章 魔女的诱惑 enticement of hexe 台版 转自 轻之国度 扫图:maylog 录入:浔箐 校对:maylog 修图:baka 浓烈的血腥味呛得男人差点喘不过气来。 他并非不擅于应对血腥之事。 对男人而言,沾染血腥反倒是理所当然、习以为常的行为。 在战场上杀死敌兵,离开战场后杀害疏于防备的商人或旅客,有时候则闯入农村或城镇之中杀死居民,有时则依情况杀掉犯了错的手下。 男人一直是这样子生活至今。 就跟这世上不会有肉食动物会嫌恶血的味道一样,对男人而言,杀,只不过是一种用来生存下去的手段。因此,人的死亡,并不是什么值得大书特书的事情。而想当然耳——杀人时会闻到的血腥味,男人也早已司空见惯,闻到也不会有什么特别的感慨。 不过,先决条件是:前述状况发生在“他人”身上的时候。 亦即—— “……………你………你…………!” 男人口中含着血泡,如是呻吟。 男人自身的血味,如今也掺杂在笼罩整个室内的浓密铁锈味之中。他被刺伤的地方是腹部,虽不像心脏、大脑之类一受到损伤就会立即毙命的部位,但如果有伤及到内脏的话,还是会造成生命的威胁——他被刺伤的地方正是这样子的部位。 “为……什么…………” 男人们以废弃的城寨为根据地。 这类简易型军事设施,在战乱时期被大量建造、被大量破坏,而在战乱结束后又被弃之不顾。若称它为城堡的话,规模却又未免太过于简陋狭小。不过,毕竟是专门造来作为军用设备之故,因此单就坚固这点而言,这玩意儿倒还挺靠得住。 城寨后方恰有一条小河流经,十分方便。单纯饮用或洗涤用途的水,可说是用之不匮。除此之外,只要把剥削完的尸体扔进去,河水便会不留痕迹地将尸体冲走。先不说血腥味,就只有尸体所散发出来的腐败臭味,不管怎样他们都无法习惯得了。 这残兵败将一伙人定居在这处城寨遗址已经有一年多了。 战争结束之后,他们靠着重复这种有如山贼般的行动——应该说正是山贼本身的行为——存活至今。掠夺、行凶等等,在战场上并不稀奇,因此他们对于“改行”做这个,并没有太大的反感。毕竟他们所做的事情,基本上并没有什么不同。 他们所袭击的“猎物”不可胜数。 他们所杀害的人数不知凡几。 虽然大多是当场立刻杀死丢弃——但袭击的对象之中若有女人的话,有时候并不会马上杀死,而是带回城寨遗址,慢慢地享受一番。当然,为杜绝后患,最后仍不忘杀死、弃尸河里。话虽如此,但其实大部分的女人都无需下杀手,往往一个礼拜就撑不下去了。 比起战时,男人们如今反而……更讴歌着“活着”这件事。 吃、杀、睡、袭击、侵犯。 战时总是被军令等麻烦的规定束缚着,而如今的生活可比当时充实了好几倍。 男人们一直都很满足于现状。 直到——昨天为止。 “……为……什么……” 男人再次问道。 问向那名手握刺入自己腹中的短剑——其剑柄的手下。 这名手下是他十多名手下之中,与他相识最久的家伙。从身处战场时就一起奋战过来的家伙。即便战争结束,也仍理所当然般地和他一起重复抢劫杀人的行动。对男人而言,这名手下可说是如他左右手般的存在。 而这名手下——如今…… 却将短触刺向男人。 “做……这种……” 这儿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男人离开了城寨大约两天左右。 虽说是山贼,但与货币经济并非完全绝缘。 虽然他们往往就这样子直接将战和品消耗掉或储存起来,但不去别处脱手换钱的话,他们就买不了酒或香烟。而药品、食材等等的消耗品要全都自给自足,根本就不可能。因此,男人会自己一个人定期前往稍远的镇上,将战利品变卖成现金。 他这次也是到镇上变卖战利品,而时间正值他变卖之后回到了寨中的时候。 他心里一边疑惑怎么没人出来迎接他,一边进到城寨里边——结果就突然被刺中了。 “…………这种……” 城寨遗址中最宽敞的房间——原本用来当作兵粮仓库的地方。 房间里如今躺了好几具的尸体: 并非他们所攫来的女人遗体。而是男人的手下们,手握着武器,死在房间里的各处。无需一一确认也看得出来导这景况是他们自相残杀后的结果吧。 但是——为什么? 这些家伙们,究竟是为了什么原因而自相残杀的呢? 而男人现在又是缘于什么理由——而被最后仅存的一人刺伤了腹部呢? “……是……我的……” 手下气喘吁吁地说: “我的……我的……嘿……嘿嘿……” 手下的双眼看起来有些空洞呆滞——眼神焦点并未对准眼前的男人。说不定他连自己刺中了谁也不晓得呢。 仔细一瞧,只见手下的腹部、双脚都沾满了鲜血。 想来应该不是别人喷溅到他身上的血,而是他自己本身流出来的吧。这名手下应该也参与了这场自相残杀。这家伙侥幸活到了最后,不可能没有受伤。 “……你……这……” 男人一拔出挂在腰间的短剑,便将短剑刺入了对方的背部。 剑身有一瞬间被肋骨卡住了,但男人用剑尖剜刨了一下之后,短剑便滑入了骨头与骨头之间的缝隙,甚至连护手的部分也深埋在手下的背部里面。 然而—— “……我……我的……嘿嘿……” 手下犹自笑着。 就算被人从背部刺到了心脏的附近——也毫不在意的样子。或许他连“自己被刺了”这件事情都没有察觉到吧。 “可恶……呜……!” 男人将短剑更用力地往下剜。 伤口被强行剜开,大量鲜血沿着手下的背部流了下来。 接着—— “我的……” 手下的眼珠滴溜溜地转动,最后翻成白眼,手离开了插在男人腹部上的短剑,仰面向后倒去。 然后—— “……那个……女人……我的……我的……是我的……嘿……嘿嘿……” 只听见手下呓语般地如此喃喃说道。 “……!” 男人呻吟。 他踉踉跄跄地向后退去,在背部一靠到墙壁之后,便沿着墙壁哧溜一声——倒下般地瘫坐在地上,一动也不动。仍插在自己腹中的短剑,跟自己所使用的短剑样式相同。不管是哪一把,都是男人他们从军以来使用至今的军队量产品。 “……女……女人……?” 怎么可能? (这些家伙——是为了争夺女人?) 而且居然是十几个男人全部一起? 如果是没抱过女人的小毛头也就算了……但这些男人至今抢了无数次、也玩了无数次的女人。这样子的家伙们,会只因为那女人抱起来很爽就自相残杀吗? 再者,存活到最后的手下……仅仅只是为了“想要独占那个引起纠纷的女人”、仅仅为了这个欲求,而刺伤了相识已久的男人吗?甚至连自己身上致命的伤口也顾不得处理? 不敢置信。 他不打算说他们之间有什么友情等等这类幼稚天真的话,但即便如此,他们之间应该有一定程度以上的相互信赖。若非如此,他们不会在成了残兵之后还继续一起行动,也不会全权托付给他之后暂离城寨。 但他竟然—— “……怎么……可能……” 男人像是在否定眼前的现实似地摇了摇头——接着…… “……咦。” 他终于发现到了。 遍地尸体的这间房间里,有个至今依然站立的人影。 是个年轻女孩。 全身上下,包括身高在内,全都长得很娇小——胸部也是一副尚在发育中的样子。脸庞带有浓浓的稚嫩感。虽然她容貌清秀、四肢纤细修长、外型已出落得相当优美,但即便如此,仍还有许多尚待发育成熟的空间——给人如此的印象。 “…………你……你……是……” 和墙边的阴影融为一体、悄然伫立的女孩身影——男人觉得有些眼熟。 前几天袭击商队时抢回来、作为大家玩乐用的女孩。 尽管这女孩的姿容甚至可说是十分幼小——但同时却给人一种奇妙的妖艳之感。是她的体味吗?还是举止身段呢?总而言之,这女孩不仅仅只是“美丽”而已,还具备着煽动男人欲望的某种要素。 因此,男人们竞相侵犯着一脸嫌恶、哭叫不停的女孩。 恐怕女孩在过去的这几天,连睡觉的空暇都没有吧。从过往至今的经验而言,大家应该都心知肚明:如果这样子对待女孩的话,她肯定撑不了多久。尽管如此,大家还是忍不住如此对她——男人们已迷恋女孩的身体至斯。 “…………” 女孩一语不发地凝视着男人。 从她身上某处所散发出来,如体味般香气四溢的风骚韵味,依旧如故。即便是在这充满血腥味的地方,那味道依然没变。哦不——反倒可说是更被强调出来了。 然而—— “……?” 一道疑问从男人的脑海中闪过。 这女人——是谁? 不对,五官确实是那名他们掳回来的女孩。男人也和手下们一起揍了她好几次、抱了她无数次。借着欺负一脸嫌厌、哭叫不停的女孩来消解自己的兽欲。虽然女孩的身体还没完全发育成熟,但玩起来的感觉真的很不错——简直就像是在考验他可以用这女孩的身体引发出多少欢愉、可以快乐到何种境界。 所以他已经很熟悉了。应该很熟悉她的样貌了才对。 但是——总觉得跟记忆中的女孩好像有点不太一样。 五宫没有任何变化。 那么—— “……头……发……?” 因为太暗了,所以有一瞬间看不出来。 她的发色不对,还有瞳孔的颜色也是。 银白色的头发、蓝紫色的双瞳。 是在男人暂离城寨的这两天变化的吗? 不过——为什么?怎么变的? “——单纯。” 喃喃自语般地说着话的女孩——身上未着片缕。 女孩满不在乎地袒露着她白皙的肌肤,同时离开墙边,慢慢走来,立于男人面前。途中她踩到了好几次倒在地上的尸体,但脸色却连变都没有变一下,仿佛在游说她已经对那些“物体”不感任何兴趣了。 “…………” 明明失了大量的血、正在逐渐坠向死亡的深渊——但男人却感到自己的股间一阵亢奋。想要抱这个女人、想要侵犯这个女人。不论几次、一直下去。如果可以的话,他会排除万难—— “…………!” 无意识地思考至此。 然后男人终于了悟。 这个女孩。是这个女孩造成的。 对那些抱着自己的男人们耳语,唆使了他们——如果想要独占她的话,就把其他人杀死吧。 “……可恶……怎……么……可能……” 这女孩本身完全——连凶器挥都没挥一下,只不过是单方面受到众人不停的凌辱罢了,便将多达十五名的壮汉们全都杀死了。 这么说来,女孩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停止哭叫的呢? 甚或是从何时开始以娼妓般的表情,积极地打开她的身体呢? 那个时候,这女孩的头发、眼睛还是黑色的吗? 还是说…… “你……这……家伙……” 现在才从梦中清醒过来,已经太迟了。 男人连站起身来的力气也没有了。 他恐怕已难逃一死了吧。 那么在他临死之前,至少能够向这名女孩报个一箭之仇吧? 他一边这么想着,一边举起手来——但在空中虚晃了一下之后,便徒然垂落。 已经连指尖的感觉都消失了。 绝望感慢慢地包围住他,男人只剩呻吟。 他的这副模样—— “——真是难看。” 女孩以冰冷的紫色双眸,俯首蔑视他良久。 第一章 杀人者的本性 murder instinct 指尖与指尖徒然错开。 伸出去的手——碰不到对方,在半空中空虚地划动。 “——!” 是心里的焦急令一切看起来如此吧——映照在他眼里的一切彷佛被调慢了速度似的,在缓慢推进的时间里,托鲁·亚裘拉一边凝视着逐渐远去的少女身影……心里一边涌现出强烈的焦躁感。不行,再这样下去,他就要去到她再也触之不及的地方了。 “——!” 托鲁半无意识地将双臂伸长至极限——哦不,甚至超过了极限。 他那再也不可能伸得更长的手,像是在呼应着主人拼死拼活的哀愿,竟伸得比预想中还要更远了一些……碰到了少女的身体。 托鲁拼命地将少女的身体拉近自己——然后紧紧抱住。 此时此刻,绝不能能放开她。光想着这一点,于是又加重了他双臂的力道。 “阿卡莉……!” “——哥哥” 少女——妹妹阿卡莉·亚裘拉,在托鲁的怀中眨巴着双眼。 妹妹有着任谁都会称赞的姣好容貌,不过尽管她五官十分漂亮,但因为没有什么表情,所以平常总是很难理解她到底在想些什么。然而,她现在脸上却隐约浮现出惊诧之色。 “……哥……哥……” 她踌躇了片刻,彷佛在犹豫不知该把她的双手放哪儿是好——但过没多久,她便像是在回应托鲁的动作似地,将双臂绕至托鲁的背上,紧紧回抱住他。 “……哥哥……这样子做……” 阿卡莉在托鲁的耳边如此低语。 “………………” 对此,托鲁只是保持缄默,不发一语。 像疾槌击鼓般怦怦狂跳的心脏,令他感到懊丧不已。 这证明了他正在动摇——他在肉体上、精神上都无法完全驾驭得了自己。而这对乱破师而言,是个耻辱。心、技、体、己,全都是用来达成目的的道具,这才是真正的乱破师。无法驾驭自如的话,就没资格称作为乱破师。 然而—— “……是第一次呢。” 阿卡莉毫不在意托鲁的沉默,继续说道: “由哥哥主动……像这样子……” 紧紧抱住托鲁的阿卡莉,微微加重了手臂的力道。 “哥哥……请你不要放手喔。” 阿卡莉以细小的音量悄悄低语。 “——用不着你说,我也不会放手。” 托鲁压低声音对他妹妹如此说道。 他的声音在颤抖。 至于为什么在颤抖:.……因为他正在努力压抑住想要大声叫嚷的欲望。 “……话说啊,阿卡莉……” “什么事?哥哥。” “我常常有个疑问——你究竟是在想些什么啊?” “我不管是睡是醒,都净想着哥哥的事喔。” 阿卡莉的声音彷佛在搔弄着他的耳朵似地,如此向他宣告。 因为他们现在是头靠在彼此肩上的状态,所以托鲁看不见她现在是怎样的表情—— “这样啊,想着我的事啊……” 托鲁彷佛在细细品味心中的感慨,将双眼合上了一会儿。 “……净想些能够杀死我、又能够假装成是事故的方法吗?” 托鲁如此询问。风从他耳边呼呼吹过。 山区——尤其是吹在山谷之间的风,非常的冰冷。 “笨蛋!” 阿卡莉紧紧抱着托鲁,以一副“出乎意料之外”的强烈语气说道: “我怎么可能会想要杀死我最敬爱的哥哥呢。我只是突然想到:如果我这时候缩回手的话,哥哥会是怎样的表情呢?” “……哦喔。” 托鲁眯起眼说: “只是突然想到啊?” “我一那么想,身体就不知不觉地那样子动了。” “…………不知不觉?” “天真可爱的少女所抱持的好奇心嘛。” 阿卡莉一边和托鲁抱在一块儿,一边以淡然的口吻如此说道: “对了,就是俗话所说的‘淘气’啦。” “………………淘气?” “因为我想知道哥哥的一切嘛,我想知道嘛。这件事情很重要,所以要说两次。” “…………你这样做我可是会粉身碎骨的耶,你这家伙!” 托鲁一边加重双臂的力道,一边大叫。 在他们两人的身旁,就只有风呼啸而过而已。 是的,正如字面所述的一样,“就只有风而已”。 没有其他任何东西。前后左右都没有,就连下面——甚至连地面也没有。托鲁和阿卡莉仅靠着一条绳子,吊挂在高高的空中。 托鲁和阿卡莉现在——正在进行“空中飞越”的训练。 在隐于山里的乱破师之村——亚裘拉村村里,未来的乱破师们每天都在进行各式各样的修练。一般的武术就不消说了,而骑士、战士所不会学到的——非但如此,便连骑士、战士想都不会想到的特殊技术,他们也少不得修练。用来操纵流言蜚语的心理操控术、纯熟掌握毒药和剧药的研药技术、各种锁头和陷阱装置的拆解方法。当然——就算只论体术的话,也有好几种特殊的招数。 而那些特殊技术之一、被公认为最危险的一招,正是“空中飞越”。 从一条横亘山谷上方的长绳上,有两条短绳朝着正下方垂落。而两条短绳的尾端,各吊着一个人。其中一人像钟摆一样摇晃身体、增强劲道之后——见机放开短绳用力一跳,而另一个人则在空中接住他——这就是“空中飞越”。 当然,如果双方没配合好的话,放手跳的那个人,就会倒栽葱掉到谷底去了。 然而,阿卡莉却——偏偏——缩回了她的手。在托鲁跳了之后,她应该也要伸出手臂抓住托鲁的手才对,但她却在彼此的手将触未触的那一瞬间,突然缩回了手。 “没想到哥哥居然会那么激烈地渴求我。” 阿卡莉说道: “因此而动摇得忍不住打消了主意,我想也是合情合理的呐。” “不要说得好像事不关己的样子!” “请耻笑这么经不起考验的我吧。” “我才笑不出来呢!” 虽然他们一起长大,但他有时候仍然不懂这个妹妹是在想些什么。 “……给我记住!轮到你的时候,我也要对你做一样的事!” 托鲁对阿卡莉如此低语。 然而—— “换句话说,哥哥的意思是要我尽全力去抱住你吗?” “……哎呀呀?” 这样好像没有什么报复的意义。 “呃不,不是那样……” “抱歉呐。原来比起抱人,哥哥反而比较喜欢被人抱吗?原来如此,难怪哥哥会生气。我身为妹妹,对哥哥钻研得还不够彻底呐。请耻笑我这个不中用的妹妹吧,哥哥。” “就跟你说了,我才笑不出来呢!” 仍跟阿卡莉抱在一块儿的托鲁大声叫嚷。 —————————— 据说人类在濒死之际,过去的经验会如走马灯般地回放在脑中。 是单纯的怀旧吗?还是面临人生结束,力求不留憾恨的一种回顾呢?又或者,更直截了当地说——是强烈的恐惧及后悔所造成的精神错乱呢? 不论是源自于哪一种心理活动……近在眼前、避无可避的“死亡”,想必就是引起该现象的肇因没错了。 那也就是说——反过来说的话,过去的记忆毫无脉络可言地从脑海中闪过的时候,不就代表了那个人在肉体上、精神上已经做好准备要接受“死亡”了吗? 那么…… “——!” 托鲁在半空中愕然眨眼。 他恐怕有一瞬间失去了意识吧。 毕竟他突然被人抛到了温度低下、空气稀薄的半空中。 (糟了……!) 风在耳边轰隆隆地呼啸而过。 哦不,严格说来,呼啸而过的并不是风。正在移动的并非大气,而是他自己本身。而他的移动方向并非横向,而是纵向——换言之,他正在以猛烈的加速度朝着正下方而去。 托鲁·亚裘拉正在坠落。 完完全全的头下脚上。 (现在可不是悠哉欣赏走马灯的时候啊!) 正在坠落的他,正上方——并非天空。 展现在他眼前的巨大钢铁建筑物,大到足以塞满他所有的可视范围。 那是座飞天城堡、最大最强的魔法机关,是菲尔毕斯特大陆史上旷古稀世的超巨大决战兵器。既无支撑之物、亦无悬吊之物,如高山般巨大的那个建筑物竟飘浮在半空中……简直就是超乎幻想。 航天要塞〈凌空者〉。 “呜……!” 托鲁便是从那儿掉下来。 当然——没有救命绳索。托鲁现在根本没有停下坠势的办法。 正如刚刚失去意识时所看到的往事……乱破师预设会在高处活动,因此也少不得进行高处的修练。 而那些修练之中,也包括了从高处坠落时的对应方法。像鼹鼠般展开衣服以制造空气阻力、或是用飞镖扎入墙面来产生阻力,这些降低坠落速度的方法,托鲁都曾经学过。 不过,这些方法都有其条件限制。 若是从普通的城堡或崖上跳下来的话,这些技法或许还派得上用场。 然而——若是从远高于山顶的空中坠落而下的话,这些技法便无异于杯水车薪了。现在的托鲁,一周围没有任何“墙壁”,而就算他把衣服全部脱光、高高揭起,也会因为衣服面积太小而无法减低速度——再不然的话,也会因为强劲的空气阻力而破掉,然后就这样子没了吧。 总而言之——现在的托鲁,毫无死里逃生的方法了。 就算他是落在水面,以这种高度——以这种坠落速度而言,水面也会变得跟岩石一样硬,并击打在托鲁的身上。恐怕托鲁的身体最后会变得支离破碎,连一丁点的人类外形都不剩吧。 乱破师以轻贱性命为其职业,不管是别人的、还是自己的性命。 他所受过的教育是:即使面临死亡,而如果死亡是必须、或必然的话,那就应该要肃穆地接受死亡。从这一点而言,或许托鲁此时此刻应该要尽早放弃,并停止无用的挣扎。 但是—— (怎能在这种时候……!) 托鲁在坠落的同时,一边咬牙切齿。 自己还什么都没有做。 自己还没有有达成目标。 (还没…………我还没……!) 在这种目标未竟的中途,他不能死。 托鲁难看地——作为一名乱破师,这样子做很不得体——在空中挣扎着。就算被骂说不够干脆也罢,总之他此时此刻就是不能什么都不做地乖乖接受死亡。 不过,现实始终是无情的。 不管你有没有志向。 不管你有没有梦想。 人的死期一到,上天便会毫不留情、十分干脆地让你理所当然般地死去。就算你再怎么哭笑怒骂,死亡仍旧会不受影响地降临。身为人类的尊严、雄心壮志、感动愤慨,死亡全都不会去理会,它只是作为一个事实降临在你的身上,让一切的一切回归于无。 所谓的生死、所谓的世界、所谓的现实,即是如此。 和人类的心绪毫无任何关系。 然而——正因为如此…… “——!” 就连地狱深渊般的绝望感……有时候也会被轻易地推翻。 “怎么回事……?” 托鲁——觉得有些混乱。 因为他坠落的速度忽然变慢了。 他并没有被某个东西勾住。当然,也不是因为他已经完全落下、到达了地面。托鲁的身体仍在半空中、而四肢也仍空虚地划动着。但他本身的坠势——重力加速度瞬间减缓,而在下一个瞬间,他竟静止在半空中了。 “…………” 莫非他因为面临死亡的恐惧、太过于渴望活命,而造成五种感官失常了吗?——有那么一瞬间,托鲁自己不禁如此怀疑。 不过—— “——这是……” 托鲁很快地就察觉到了。 不对,这个感觉很熟悉。 既非被某物悬吊着、亦非受某物支撑着。当然,他手不能抓、脚也不能站。硬要说的话,就像是浮在水里一样——虽然身体的每一处都感觉不到浮力,处于一种奇妙的状态。 是的,托鲁本身确实毫无停下坠势的方法。 但其他人未必如此——未必毫无拯救托鲁的方法。 “——嘉依卡?” 托鲁仰头望向航天要塞。 这是魔法所发动的飘浮。 但是—— (不是……嘉依卡?) 托鲁刚刚掉下来的地方、航天要塞的底部——即垃圾处理场的地板,已经闭合起来了。 当然,魔法的施展或许可以穿透地板、穿透墙壁、穿透天花板,但魔法师若未周密地定义自己与施展对象之间的距离、方向即发动魔法的话,魔法基本上不会发挥出太好的效果。至少托鲁从嘉依卡那儿是这么听说的。正因为如此,嘉依卡的魔法机杖上才会安装着测距器,而瞄准遮蔽物的另一端,实际上是不可能办得到。 当然也是可以像瞎子摸鱼一样,胡乱设定施展的距离和位置,但这样子应该无法以飘浮魔法准确地捕捉住坠落中的托鲁吧。 换言之,这不是嘉依卡——而是别人施展的魔法。 “……!” 托鲁眯起双眼,找到了身处在航天要塞外围区域的那个人。 恐怕是用于换气或某种用途的小小窗户——和托鲁他们潜入时所利用的管道一样,有个人也从同样的“洞孔”探出身子,高举着机杖。 那人确实不是嘉依卡,但托鲁却觉得那人很眼熟。 戴着眼镜的娇小少女—— “确实是……基烈特队的……” “~~~~~!” 戴眼镜的少女,高举着机杖,像是在喊叫着什么——但她的声音却传不到托鲁这儿。 虽然托鲁已停下坠势,但此处本就是远高于山顶的高空上方,横向吹来的风,仍旧不时发出轰隆隆的低吼。就算叫得再大声,声音终究会被横向侧风吹散,而传达不到他这里来吧。 不过,她似乎有意要帮他帮到底的样子。 托鲁的身体一边被银白色的魔法光芒包围着,一边开始缓缓地上升。 “……可是……为什么?” 托鲁以疑惑不解的表情如此低喃。 那名少女为什么会出现在这儿? 她为什么出手帮助了托鲁呢? “……哎,算了。” 回到航天要塞里面之后再问她就好了吧。 总该不会暂且先帮他一把,然后又再把他丢出去吧?应该不会做这种下三滥的把戏吧?何况做这种事情,对她也毫无利益可言啊。 托鲁稳静地将一切托付给飘浮魔法——他决定老老实实地等着让魔法将他带回到航天要塞里面。 —————————— 白皙纤弱的拳头敲打着地板。 “——托鲁!托鲁!” 好几次、好几次……以很有可能击烂自己拳头的力道,持续敲打着。 但可悲的是,这是个毫无用处、且毫无意义的行为。 “托鲁!托鲁!托鲁!” 迄至方才尚敞开成花瓣状、延伸至半空中的地板,如今已紧紧闭合,连点蚂蚁可爬的缝隙也没有。受到厚实的地板阻隔,她甚至无法看见彼侧的状况。视线就不用说了——而就算她再怎么声嘶力竭,声音也传达不过去的吧。 因此,银发少女所重复的这个行为,并不具任何改变眼前事实的力量。 但少女似乎没有余力去理解这个道理,只是拼命地敲打着地板。她心里彷佛相信着:只要这么做,那名被丢到空中的随从就会得救了——彷佛这么做就能打破这难以接受的残酷现实。她四肢匍匐在地上,毫不厌烦地用她那只小手,击打着钢铁制的地板。 光泽亮丽的银色长发凌乱如麻,清秀端丽、惹人怜爱的那张脸,激动得都扭曲了。 说她现在正满头混乱也不为过吧。至少平常总是有些不拘小节的样子——可说是不知世事的天真模样,已经完全从她身上消散为无形,不见任何痕迹。 嘉依卡·托勒庞特。 背棺公主。亡国皇女。 过了好一会儿—— “托鲁…………!” 不知道过了多久——不知道她这么做做了多久呢? 她持续敲打的地板上,开始被鲜血染上了红色,最后,她终于停下了拳头。但她似乎连站起身来的力气也没有了——从原本四肢着地的姿势,就这样子顺势变成磕头跪倒的样子。她在地板上蜷缩成一小团,然后开始颤抖了起来。 对着这样子的她—— “你够了没啊?” 有一道声音以坦率清亮的语气,从一旁对着她唤道。 五官纤细温和的——少年。 眉清目秀、长得可说是颇为中性的五官。 看起来相当柔软的头发是蜂蜜色;大大的双眸是琥珀色。下巴瘦削、肌肤白皙——让人容易错看成女性的纤细面容,浮现着柔和的表情,让人不禁觉得他教养良好。 里加尔图·加瓦尔尼。 他向嘉依卡及托鲁如此自称。 而关于他本身的来历,他则是如此说明:“我出身的世家‘加瓦尔尼公爵家’遭人夺占,我是谋篡阴谋下的受害者。”为了夺回家人,他拜托了嘉依卡两人助他一臂之力,协助他打倒夺占了加瓦尔尼家的魔法师“葛拉特·蓝斯亚”。 不过,这全是彻头彻尾的谎言。 真正属实的,只有他的姓名及出身血统而已。里加尔图不仅杀光了所有家人亲属,更是夺占了加瓦尔尼公爵家的罪魁祸首——反而是加害者一方。 然而…… “真令人意外呢。” 他以爽朗的口气如此说道。 里加尔图——在揭露了真面目之后的现在,依然丝毫未露出阴暗凶暴之色。 他的言行举止镇定沉着、绰有余裕,甚至还很开朗快活。 眼睁睁地看着嘉依卡的随从“托鲁·亚裘拉”和自己的棋子“四骑士”进行殊死战,然后亲手将胜出的托鲁推落至地狱的深渊……明明这些事情才刚发生不久而已,但却看不见他对这些事情心生任何感慨。 那张脸,仍跟初次相遇时一样,只挂着一抹爽朗的微笑而已。 “只不过失去了一个随从、一个乱破师而已,你干嘛那么慌张呢?” “…………” 嘉依卡的表情抽动了一下。 不晓得他有否察觉到嘉依卡如此——里加尔图一边俯视着蜷蹲在地上的嘉依卡,一边又继续说: “为达目的,不择手段。杀死别人、杀死自己。听说这就是乱破师——这就是乱破师有别于骑士、战士的地方。雇用他们,就等同于把他们的性命当作成消耗品来买。要嘛用过即丢,要嘛见死不救,全都是雇主的自由。换言之,在他们受雇于人的同时,他们就已经死了。事到如今,你也无需如此张皇失措。” “…………” 嘉依卡仍旧蜷蹲在地板上——沉默不语。 俯视着她的同时—— “跟我一起来吧。” 里加尔图扛起从嘉依卡手中夺来的机杖,然后一边拍着自己的肩膀,一边说道。 嘉依卡一动也不动。 “…………拒绝。” 取而代之地——以断断续续的低吟如此说道。 “嗯?” “拒绝!坚决,拒绝!” 嘉依卡如跃起般地站起身来,用双手猛力冲撞里加尔图。 或许是一时不备她突如其来的行动,里加尔图胸口被她推开,往后退了一步。嘉依卡趁机朝依然敞开的垃圾处理场出口跑去—— “——!” 下一瞬间,嘉依卡僵住不动。 她的咽喉被一把利刃抵着。 是挂在里加尔图腰上的短剑。似乎是贵族的随身物,上头的装饰相当精致。不过,那剑锋并非装饰,而是货真价实的利刃。 拿着它的人,正是里加尔图。 “你就不能给我乖一点吗?” “……好……好快……” 嘉依卡瞪大双眼,全身僵直。 这是当然的吧。因为她——完全没有看到里加尔图的动作。追上、回身、拔剑、刺出——这些全部。哦不,正确来说,她应该是有看到,只是嘉依卡的认知没能跟得上而已。 “你可是会受伤的唷——一个疏失、一个弄不好,划出来的伤口,可是会很丑的喔。” 里加尔图的短剑移动得很缓慢——轻轻抚过嘉依卡的脖子。 短剑的移动极为精确、巧妙,而且有种淫靡的感觉。 她衣服的脖颈处——高领的部分,唰的一声,裂了开来。下一瞬间,松脱的布料和金属饰物垂了下来,而嘉依卡白皙的脖子也跟着裸露了出来。 “——!” 几乎出自于本能的恐惧,让嘉依卡的表情整个绷了起来。 看着她那副模样,里加尔图反倒一边以温柔怜爱的眼神凝视着她,一边说: “切割呢,可是有所谓的正确程序唷。肌肉有其走向、皮肤有厚有薄。从正确的角度以利刃正确地切入正确的地方,就能够切割得非常漂亮,而且漂亮得惊人。皮肤、肌肉、内脏、脂肪、骨骼。你有料理过野兔或鸭子吗?” 在他说着话的期间,里加尔图仍不忘玩弄短剑般地,来回抚着嘉依卡的颈子,不曾离开她过。 锐利的剑尖轻触着她的皮肤,缓缓地在她的脖子上来回—— “——嗯?” 里加尔图忽然眯起双眼。 短剑剑锋下——嘉依卡的白皙肌肤上浮着一条红色的细线。 颈子与躯体的交界处。平常总是隐藏于衣裳及高领之下的颈身交界处,盘绕着一条淡红色的细线。 “……哼嗯?” 简直就像是过去旧伤的疤痕——里加尔图兴味盎然地笑看着它: “原来如此啊。” “……?” 嘉依卡一脸莫名其妙的样子,紧皱起眉头。 说什么“原来如此”啊?里加尔图是在赞叹什么啊? 哦不,话说根本—— “背棺公主嘉依卡……吗?总之你先跟我来吧。” 里加尔图以兴致被勾起般的口气如此说道: “如果你再说不要的话——好吧,那就只好先当场削掉你的耳朵或鼻子啰。” 说着这些话的同时,剑尖滑溜地从她的脖子滑到了下巴、再从下巴滑到了颊旁。短剑的剑锋轻触着嘉依卡的耳朵——然后在她的耳根处微微压下去。 眼看着她的皮肤就快要裂开的时候,他施力的力道维持得很巧妙——他的手只需微微一颤,血就会轻易地喷发出来。而这正意味着:里加尔图非常习惯于这种行为。因此——事到如今,他才不会有丝毫的踌躇呢。 “…………” 嘉依卡咬了咬唇。 看来打从一开始,她就没有其他的选择了。 —————————— 航天要塞乃菲尔毕斯特大陆上最大的魔法兵器。 亦即——驱动它的力量是魔法。无论它外观看起来有多么巨大,但究其构造而言,基本上就跟个人携带用的魔法机杖一样。换句话说,人所搭乘的部分,则是在施了飘浮魔法的巨大魔法机杖上,后来再追加上去的零件。 而想当然耳,其内部构造的设计,都是以魔法机关为优先考量。 人所乘坐的部分、物资囤积的部分、设术摆放的部分,这些全都是配置在巨大魔法机关周围,后来才组装上去的——为了有效率地配置、在构造上好好拼接这些部分,于是理所当然地就会留了一些空间上的“出血”,亦可称之为“缝隙”。 房间跟房间之间的夹缝、通道墙壁上毫无意义的凹陷、上层地板与下层天花板之间的空隙等等。 散布在航天要塞各处、没有半点功能、毫无意义的空间。 而托鲁他们就在——其中一个空间的里面。 “……我先开门见山地跟你说了。” 周围不论是墙壁、还是天花板,全都爬满了管线。大致上可称为平面的,大概就只有地板了。这地方或许只有在检查维修的时候才会使用,平常几乎不会需要有人进来吧。 非常狭窄难受——空气也不流通。 这空间虽有进深,却无宽度,很难跟别人交错而过。 而托鲁和两名少女把自己硬塞进去,躲在这个空间里面。 “老实说,像你这种人,我才一点都不想救你呢。” 给人一种浮奢印象的金发少女,双臂交叉抱胸,以莫名自大的态度说道。 薇薇·荷罗派涅。 视嘉依卡为危险人物而追捕着她、隶属于〈克里曼〉机构的部队——基烈特队。而她正是基烈特队麾下的少女暗杀者。托鲁过去也跟她打了好几次照面,但她对乱破师的印象似乎不太好,总是对他丢以侮蔑的言语。 她现在也是一副——不爽到了极点的样子。 “我知道。” 托鲁向她点了点头。 暗杀者和乱破师的想法大多时候都很接近。 他们彼此都是赤裸裸的功利主义者。为了目的而扼杀掉情感——他们都被要求要有这种精神上的技术。因此,他们都受过训示:情感羁绊若切割得不够彻底,随时都有可能会被弃若敝屣,这点务必要谨记在心。 在执行自己的任务时,若有必要的话,就算是昨天为止仍互相杀来杀去的敌人,他们也可以毫不犹豫地与之联手。 哦不,基本上他们所谓的“敌人”这个概念,跟骑士、战士所抱持的敌我概念完全不同。对他们而言,“敌人”只不过是工作时对上的对象、或是工作上的阻碍罢了,而不是投射某些情感的对象。 憎恨和愤怒都是没有用的,这些情感只会逼人绕进毫无意义的远路罢了。 “你们是因为救了我能够给你们带来某种好处,所以才救我的吧。” 托鲁脸上浮现出讥讽的笑意,说道。 “是啊,所以我们是逼不得已才——” “简言之,我们是彼此彼此呐。那我就不需要道谢了吧。” “……!” 薇薇横眉竖目,怒瞪着托鲁。 气氛猛然紧绷了起来。 看来这位名叫薇薇的少女——作为一名暗杀者,很难称得上已经出师了。总是轻易流露出自己的情绪,不太能掌控得了自己。 不过话说回来……关于情感控制这一点,托鲁自己也不太有资格能够去道别人的长短。甚至连妹妹都说他“或许不太适合当乱破师”。 “你这家伙——” “提议要救你的人,是我。” 分开两人、硬插入两人之间开口说话的,是一位戴着眼镜的少女。 虽然跟薇薇相比,她显得有些朴素、少了些艳丽的感觉,但看起来人似乎很老实,这一点让人不禁对她抱有好感——如此这般的长相。 她手上正抱着魔法机杖,想必是位魔法师吧。 顺道一提……找到托鲁他们现在所处的这个“缝隙”、提议暂时隐身于此的人,正是这位少女。看来她似乎在事前就已经对这座航天要塞的内部构造,掌握了一定程度以上的信息,所以才能够大致了解——在哪个附近有怎样子的“缝隙”存在。 “正确来说,是我看到你掉下去之后,没先跟她商量,就擅自使用了魔法。” “……是你?” 托鲁眯起双眼,看向眼镜少女。 “我是基烈特队的机工师,芷依塔·布鲁萨斯可。勉强算是一名魔法师。” 眼镜少女如是说。 她跟薇薇不一样,她在言行举止之间,散发出有些忌惮托鲁的痕迹。 当然——托鲁也不认为自己能够和这两个人一团和气地对话。对芷依塔而言,托鲁确实是个“敌人”——不知何时会中断对话,突然朝她们发动攻击的“恶人”。就某种层面而言,她这样子看待他,可说是非常正确。 只是—— “你谦虚了。” 托鲁蹙起眉头,然后说道: “看到我掉下士之后,能马上组好术式、发动魔法,可见你有相当不错的能力。” 行使魔法,通常微耗时耗工。 因为魔法容易受到场所、状况等等的影响,因此现场微调是不可或缺的。魔法的发动,虽然已借由使用机杖来简化过了,但为了配合现场情况、有效地善用魔法,那么就还需要临机应变的咒文诵咏。 让对象飘浮的魔法,难易度到底是偏难还是偏易,门外汉的托鲁并不清楚。不过,就算是偏易,但能在看见托鲁掉落之后就马上启动术式的话,她的本领肯定相当不错。 更何况托鲁刚刚是“正在坠落中”。 换言之,该让魔法发挥作用的位置——他跟魔法师之间的距离、方位角,正以惊人的速度不停地变化着。在这种情况下,必须先预测出托鲁在数秒后的位置,然后再发出魔法。因此,应变能力不够好的话,是做不到这件事的。 “不,那是因为我一直看着你跟傀儡们对战。” 芷依塔摇了摇头: “所以我早就已经做好准备,可以随时发动魔法。” 已经预先想到托鲁会坠落的可能性,于是一直静待托鲁实际通过预定位置的那一瞬间……吗? “也就是说——你们打从一开始就有事情找我找?” 托鲁眯着眼说。 无意间在紧要关头出手帮助了他——如果并不是这样子的话,那么就表示说:这两个人打从一开始就有事情要找托鲁。那时候嘉依卡也在场,所以她们有事要找的人,或许是嘉依卡也说不定。 “是的。” 芷依塔坦率地点了点头。 至少她跟薇薇不一样,似乎对托鲁并没有抱持什么好或不好的印象。不需要多说任何废话,彼此谈起事来就快多了。 “我们有事情想要拜托你。能请你听听我们的请求吗?” “……总之你也就先说吧。” 托鲁耸了耸肩说: “我不晓得你们救我是能有什么好处啦,但你刚才如果没有发动魔法的话,我早就已经死翘翘了。能帮得上忙的话我就帮吧。” 接着,又稍稍沉声附加说道: “只要不是让我把嘉依卡交给你们就行了。” “……真不愧是‘狗’呢。” 抢在芷伊塔答复之前,再次以贬低托鲁般的语气如此说话的人,不消说,正是薇薇是也。 “对雇主的冲程忠诚,更甚救命恩人的恩情呐。” “乱破师舍命为主人,本就是天经地义的事。” 托鲁从上目不转睛地盯着薇薇的脸说: “从选定主人的那个时间点起,我们就已经死了。你无法拯救本来就不存在的生命——只因为别人救了我的命就去背叛主人,这样可就不是乱破师了。” “真是了不起的理论呐。所以说,狗也有狗的矜持呢。” “没错。” 说到这儿——托鲁像是忽然想到了似地,继续说道: “你难道没有吗?就算赌上自己的性命,也想要达成的事情……比自己的性命还重要,你没有诸如此类的‘事物’吗?” 像乱破师、暗杀者这类负责肮脏工作、遭人忌忌的角色,根本与光荣或名誉等等无缘。他们绝不可能站上舞台接受表扬,是完完全全的地下黑手。 正因为这样—— “如果没有的话,那可就真的跟那些野狗没两样了唷!” “…………” 薇薇哑口无言。 “反正人总有一天都是会死的。既然总有一天都会死,那么我想用自己也能信服的方式去用掉自己的人生。” 想要在这世上刻划下自己曾经活过的证明。 人出生在这世上,是有其意义的。——在他逝世时,他想要证明了这点之后再走。 他要好好地活着、好好地接续“下一代”。这也是为了不要让哈丝敏、以及她的小孩失去曾经存在的意义。 “没能找到使用生命的方法,这样子的人生,太空虚了。” 托鲁说道。他话中隐含着自嘲的意味,但薇薇似乎并未体察到他这话中的微妙之处。她直瞪着托鲁良久——然后像是终于腻了似地,撇过头,哼了哼鼻子: “区区乱破师之流,少在那里说大话了。” “……哎,说的也是呐。” 托鲁苦笑。说教确实不是乱破师的本分。 虽然薇薇常常在口头上顶撞托鲁,顶撞到过头的地步,但托鲁说不定也跟她差不多呢。其实他只要无视薇薇就好了。不管这名少女暗杀者有没有“拼上性命也要守护的矜持”,都跟托鲁他毫无关系。那么,他应该不需要特意跟她说这些话啊。 (是因为她跟我很像吗?我可不这么认为呐。) 托鲁有点自嘲般地这么心想。 就在此时—— “……关于刚刚所说的‘请求’……” 芷依塔看准了气氛变冷的此刻,开口插嘴说道: “当然,我们不是要叫你背叛嘉依卡·贾兹。老实说,现在不是我们进行那任务的时候了。” “……也就是说?” 托鲁蹙眉询问。 这两人隶属的基烈特队所负责的任务,应该是嘉依卡·贾兹的逮捕行动没错。所以她们才跟托鲁一行人发生了好几次冲突。 而她们现在却说出“嘉依卡·贾兹的事情先暂且抛开不管”这种话。 等等,话说回来,为什么这两个人会在这座航天要塞里面?应该不是追着嘉依卡而来的吧? “除了平常的任务之外,我们又收到了命令,叫我们来调查这个加瓦尔尼公爵家,因此我门现在正进行暗中侦察,哦不,说是‘已经进行了’——才比较在正确吧。” 芷依塔的眉间微微皱起,然后又继续说: “但是,根据我们同伴发过来的消息——听说东方七国会议的主办国‘维马克王国’,不等我们的调查结果,就已经派出讨伐军队了。” “讨伐?讨伐加瓦尔尼公爵吗?” “东方七国会议似乎质疑加瓦尔尼公爵将航天要塞占为已有,于是独自派了使者去质问公爵的意图。但那名使者却惨遭虐杀,只剩尸体被送了回去。” “…………” 听了这件事,连托鲁也不禁大吃一惊。 杀死王都派去的使者之后,再把尸体送回去。这根本就不是正常人所为。 这也就是说—— “听说东方七国会议认定此乃叛乱之意图,因此决定要讨伐加瓦尔尼公爵。” 事情当然会演变成如此。 “讨伐……这座航天要塞吗?” 航天要塞是菲尔毕斯特大陆上最大、最强的武器。若要讨伐它的话,当然就需要与之相等,或胜过于它的战力—— “是的。同样型号的第二座要塞〈史特拉斯〉及其随同部队,正朝着这座〈凌空者〉而来。老实说,似乎已经来到非常靠近这儿的地方。 航天要塞是巨大的魔法机关。 托鲁之前也曾向嘉依卡问过、确认过——若将航天要塞的魔法机关用于攻击的话,据说可以发挥出将山脉炸飞、使河水干枯的威力。虽说是要塞,但其功能并不只限于单纯的防御而已,也可以当作攻击性武器来充分使用。 两座这样子的航天要塞,彼此一旦发生正面冲突…… “如果再不尽快逃出去的话,到时候我们也会被卷入讨伐战里。” 像在附和托鲁的想像似地,芷依塔如此说道。 “不过,因为我们一开始也没有想到维马克王国会下如此仓促的决断,因此我们并没有能够立即逃出此处的方法。” 这座航天要塞〈凌空者〉会定期巡视加瓦尔尼公爵的领地,时不时招募能在要塞内工作的侍女。当要迎接应聘的女人们入内时,会降低要塞高度、放下升降机。 薇薇她们似乎本来打算要趁这个时候使用飘浮魔法逃走。 然而—— “从航天机兵使用专门的特殊魔法机杖这件事,应该也能明白……” 芷伊塔一边用指尖调正眼镜,一边说: “飞行——在空中‘移动’的魔法,不管是横向还是纵向,难度都非常高。” 魔法会受到“场所”的影响。 因此,大多数的魔法,都要事先严密地设定好魔法师的位置、以及魔法的作用点——即魔法发挥效果的地方,并配合该位置来进行微调。但飞行魔法跟飘浮不一样……位置会急遽地变动。因为魔法师的位置、魔法的作用点持续变动的关系,因此微调也麻烦得要死。 是故,如果想要“飞行”的话,那就得用专门的魔法机杖来持续进行微调,方能将自己的身体维持在空中。这就是飞行与飘浮魔法之间的差异,后者只是单纯让处于特定位置的物体浮起罢了。 “更何况,我‘这个’是进来这儿之后才弄到手的东西。” 芷依塔说罢,便向他出示了手中抱着的魔法机杖。 看来她手上的魔法机杖,并非自己的专属物,而是夺取了这座航天要塞所运载的装备来使用。她们当初应该也是应聘之后,以侍女的身份潜入了这座航天要塞里,所以才无法携带引人注目的机杖进来吧。 “而且,一旦脱逃到了外面,即代表我们离开了航天要塞的飘浮力场……而同系统的魔法会互相干扰,情况很有可能会不太顺利。” “——总而言之……” 薇薇有些恨恨地说道: “我是不晓得身为男人的你是怎么偷偷潜进来的啦,但你应该有确保降到地面的方法吧?我们是想要你告诉我们那个方法。” “——啊啊,原来是这件事情啊?” 托鲁苦笑。 托鲁本身,并没有她们所希冀的“利用价值”。 “我是可以告诉你们啦,只是现在没有办法使用喔。” “……咦?” 薇薇不禁发出呆滞的叫声。 “现在这个情况——无法逃出此处的情况,我也跟你们一样。” 托鲁耸了耸肩,说道: “你们应该也有见过它吧。我是搭乘芙蕾多妮卡——装铠龙来到此处的。中途遇到那四名骑士袭击我们,所以我就跟它走散了。” “那……” 薇薇和芷依塔面面相觑。 “那只装铠龙应该不会那么轻易就死掉的啦。只是我不晓得她现在在这座要塞里的何处。” 如果它还活着的话,应该会以最顶层为目标吧——托鲁只想得到这一点了。 而且…… “我也和嘉依卡走散了。” 被薇薇她们救起来之后,托鲁马上回到了垃圾处理场——但那儿已不见嘉依卡及里加尔图的踪影,也没瞧见嘉依卡的棺材和机杖,恐怕是里加尔图将嘉依卡带走了吧。 “而阿卡莉——我那乱破师妹妹投靠了敌方。虽然我不晓得理由是什么……” “关于这件事情……” 芷依塔举起一只手来,对他说道: “应该是加瓦尔尼公爵那边的人有一种方法,可以利用药和魔法术式,将人变得跟悬丝傀儡一样。在要塞内巡逻的士兵们、平常驾控着要塞的魔法师们,似乎全部的人都被他们用这种方法操控住了。” “……那……” 这么说来,嘉依卡也曾经说过:“魔法师和傀儡之间若有相差甚大的精神力差距的话,便可以透过通讯系魔法、以及精神支配的术式来控制对方”。因此,睡着的人、或因受伤、生病而意识朦胧的人倒还支配得了;但若要操控处于正常状态下的人,就算是使用魔法,也依然是困难无比—— 那么,如果用药将对方的意识抑制在某个层次的话,又会怎么样呢? 每隔一段时间就定期投药一次——或址使用某种能够完全破坏对方一部分精神的药,是不是就可以永久性地持续操控对方呢? “那阿卡莉也是啰?” “我们之前在这座要塞内有跟她打过照面。” 芷依塔像是在拼命回忆似地,食指抵着额头,说道: “加瓦尔尼家的管家——或者该说是现掌控者,魔法师‘葛拉特·蓝斯亚’把她叫去之后,她似乎就一直留在要塞最顶层的部分了。恐怕是看上了她高强的战斗能力,所以持续支配着她的精神吧。” 若真是如此,那么阿卡莉就不是出于自己的意思而跟托鲁他们为敌了。 这对托鲁而言,是再欢迎不过的消息了。但是—— (问题是,她是脑子里面全部都被弄坏了呢?还是只是意志被抑制住了呢?) 若是前者的话,那么不管有没有打倒葛拉特·蓝斯亚,都已经无法让阿卡莉——恢复成以前的她了吧。若是后者的话,那么只要将阿卡莉隔离一段时间之后,就能够解除掉对方的操控吧。以托鲁的立场而言,他只希望会是后者。 “如果精神上没有差距的话,就是用不了精神支配系的魔法,常常陪在葛拉特·蓝斯亚身旁、名为蕾拉的女性,似乎非常擅于调配药物。他应该就是利用这名女性所准备的药物,让阿卡莉陷入部分意识易受操控的状态之中吧。” “蕾拉……吗?” 托鲁忽然想起当初侵入这座航天要塞时,被药物迷昏——差一点就要被迷昏时,他突然假装成昏迷的样子——那个时候,有个苍蓝色衣服、头披面纱的女人跑来看了一下托鲁一行人的样子。 那女人,莫非就是蕾拉? “那个名为蕾拉的女人,是不是穿着蓝色衣服、头戴着面纱?” “是的,似乎是那样没错。” 芷依塔表示肯定。 比托鲁一行人早了一步潜入,再加上她们有两个人,因此她们对这座要塞、以及加瓦尔尼家的部属,似乎都摸得一清二楚了。而且芷依塔又是魔法机工师,想必对内部构造也比较清楚吧。 “……我反倒想跟你们提个建议。” 托鲁重新扫视了们两人一眼,然后说道: “你们两个,助我一臂之力吧!” “——啥?” 薇薇脸上浮现出无奈更甚吃惊的表情。 “你说什么——” “只要跟芙蕾多妮卡会合之后,我就可以带着你们降落到地面。所以,你们就帮我夺回嘉依卡和阿卡莉吧。” 没错,当乱破师执行自己的任务时,若有其必要,那么即便屏除一己之情、跟昨日的敌人联手,也不足为奇—— “你有搞清楚你自己的立场吗?” 薇薇以鄙视的口气如此诘问。而托鲁则无视她的问话,将视线朝芷依塔的方向投去,然后开口劝诱: “我觉得这个提议还算不错唷?” “…………” 芷依塔不发一语,深深蹙眉。 她似乎在斟酌着托鲁的提议……过了一会儿,机工师少女回头望向自己的同伴,开口说道: “薇薇,现在的我们,暂时没有安全地从这座要塞降落到地面的方法………而且换个角度来想,如果再这样子继续逗留在此处的话,这个人也跟我们一样,会被卷入战争之中。” “是……是这样没错啦。” “我觉得他的提议的确还算不错。不管怎样,不找出那位名叫芙蕾多妮卡的装铠龙,就等于我们没办法离开此处。” “…………” 薇薇皱着一张脸,沉默不语。 不过,没有意见应该就表示说她承认芷依塔的话是正确的啰? “那么……” 芷依塔轻咳了一声之后,说道: “离开这座航天要塞之前,可以拜托你跟我们一起联手吗?我们会助你一臂之力。首先是嘉依卡,再来是阿卡莉吗?我想我们就以她们很有可能会在的顶层为目标吧。” “——好。” 托鲁颔首。 —————————— 航天要塞,在某种层面上看来,其实长的跟人体很像。 直立的巨大魔法机关是庞然躯体的芯,如脊梁骨般地支撑着全部。 同时,布满内部的通道、阶梯就像血管;各一设施就像内脏;魔法增幅器就像肌肉;外侧装甲就像皮肤—在其中循环的魔力就像血液——全都可以比作为人类。 就这层意义而言—— “——来了吗?” 这房间便相当于“头脑”的部位。 最上层的中央部位……巨大魔法机关的顶部。 里加尔图改搭升降机,将嘉依卡带到了一间看似司令室的房间。 从上方向下俯视的话,可以看出这是个呈正八角形形状的房间。至于房间墙壁,除了出入口的部分之外,其余墙壁全都是水晶板,上头全透过魔法映照着要塞里外的光景。因为所有的水晶板现在正同时映照着外面的风景——因此,他们简直就像身处在高塔上一样,四面八方全都是天空。 设施个墙面的每个座位上,都各坐着一位有似魔法师的人。每个人似乎都默默地一直在管理着魔法机关。 在嘉依卡她们进入房间的时候,他们也是连回个头都没有回。 取而代之的是—— “背棺公主。” 立于司令室中央的人,将视线投向了嘉依卡及里加尔图。 身材稍嫌娇小的中年男子。 额骨微突、略嫌瘦削的脸孔——再加上他那双细小的眼睛,给人一种似乎很神经质的印象。他身上穿着极宽的肩部铠甲,并披着极长的披风,完全覆盖住肩部以下的全部身躯,因此看不太出来他的体形。 不过—— “——!” 嘉依卡并未去理会那名魔法师。 反而是躺在他脚下的少女,夺走了她的注意力。 “芙蕾多妮卡!” 是的,那名少女正是芙蕾多妮卡。 虽然她俯卧在地上——但从她的发色及侧脸来看,肯定是芙蕾多妮卡没错。虽说装铠龙总是变幻自如,但至少那模样确实跟嘉依卡最后所见的芙蕾多妮卡几乎一致。 “芙蕾多妮卡!芙蕾多妮卡!” 虽然嘉依卡拼命地叫唤着她,但地上的少女却毫无反应。 这自是当然。因为她那被金发所盖住的后脑勺,被打穿了一个深深的凹洞,似乎可以就这样子放入一枚紧握的拳头。 如果是人类的话,无疑是个致命的伤口——不,就算是装铠龙,也是一样。“要杀死装铠龙的话,就只有破坏脑部一途。”这点芙蕾多妮卡自己也曾经说过。 “芙蕾多妮卡!” 嘉依卡慌张得想要跑过去芙蕾多妮卡那儿—— “哎呀呀。” 里加尔图的手,抓住了她的肩膀,阻止了她。 虽然里加尔图的手看不出来有什么肌肉,但却像钢铁一样强硬,紧紧抓着嘉依卡不放。不管嘉依卡再怎样撒泼胡闹,他的手指仍深深嵌入她的肩膀,让她完全无法自由行动。 葛拉特望着他们两人那副模样—— “里加尔图大人。” 同时以低沉破哑的声音说道: “在这最后关头,您有点玩得太过火了喔。” “抱歉啊。不过,我就是这种人呐。你应该也很清楚吧?” 里加尔图一边压制着嘉依卡,一边泰然自若地笑着说。 “……小的确实是很清楚,不过……” 葛拉特微微皱眉。 虽然嘉依卡到现在都还没听懂半句他们对话中的含意——但从这段交谈来看,可以看出里加尔图果然是处于上位的那一方吧。 不过,他们之间的气氛,却又不像是明确的主从关系。从葛拉特的口气、表情来看,看不出他对里加尔图抱有敬意或畏惧的感觉。而里加尔图也没有把自己当作处于上位的人、表现出握有强权的样子。 “话说回来,那个尸体是?” 里加尔图瞥向芙蕾多妮卡,开口问道。 “刚好在我去别的房间操弄四骑士时,闯入了此处。似乎是蕾拉跟她对上了。” “这是蕾拉干的?” 里加尔图的声音,听起来似乎有些感到意外。 “击毙她的人,是这个家伙。” 葛拉特扬了扬下巴。 出入口的门在嘉依卡和里加尔图的背后打了开来。一名女孩从那儿现出了身来。 黑色长发束在后脑勺的年轻女孩。 细长清秀的双眸、笔直坚挺的鼻梁。虽然长得很美,但却带着点锐利,而后者给人的印象尤为强烈——如此这般的容貌。她身上穿着贴身的皮制衣服,右手拎着一支铁锤。 “……阿卡莉……!” 嘉依卡低声沉吟。 不消说,这名拿着铁锤的女孩,正是托鲁的妹妹,乱破师“阿卡莉·亚裘拉”。 本来理应和托鲁一起保护嘉依卡、协助她达成目的的女孩——如今却对雇主连瞥都不瞥,径自从她身旁经过,站到了葛拉特的身旁。 “这女孩,可是个意外捡来的好货喔。就身体能力而言,可说是相当了得。” “哼嗯?似乎很有趣呐。” 里加尔图眨了几次眼睛,同时打量着阿卡莉。 漫不经心的口吻、爽朗明亮的表情。 完全不会让人觉得他话中别有含意—— “请你别闹了” ——葛拉特像是在叮嘱般地说道: “您的嗜好,还是使用那些专用的女孩就好了吧。” 嗜好?那是什么意思? 但葛拉特并未再多说些什么,而里加尔图也没有回应。 葛拉特转过身子,以粗鲁的口气对阿卡莉发号施令: “你给我收拾收拾!晚点我处理了之后要用。虽然外表是这副模样,但毕竟是只装铠龙呐。” 这是在说——芙蕾多妮卡的尸体吗? 但“处理”究竟是指什么?还有“要用”是指? “…………” 嘉依卡已经毫无余力去思考这些疑问了。 如果里加尔图没有抓住她的肩膀的话,她或许已经膝盖无力、当场瘫坐在地了。 不管怎么想,托鲁都已经没救了。 芙蕾多妮卡的头颅破了个大窟窿,俨然已经死掉的样子。 而阿卡莉则成了敌人操纵的傀儡。 “同伴们”所遭过到的现实,接连不断地明摆在嘉依卡的眼前,让她已经濒临崩溃错乱的边缘。 “哎呀,你绝望了吗?” 里加尔图忽然歪着头,一副遗憾似地说道。 然而—— “没事的。光只是这种程度,她还不会坏掉。” 在这句话响起的同时,又有另一个人走进了房间里面。 “唷,蕾拉。” 里加尔图爽朗地唤了她一声。 像是被那句话引诱了似地,嘉依卡朝发声的方向回头望去——只见一名戴着面纱藏起脸庞、全身穿着苍蓝色衣裳的女子走了过来。 声音听起来似乎是一位年轻的女孩,年纪或许跟嘉依卡相差无几吧。 娇小的身材也跟嘉依卡一样,又或许比嘉依卡再高一点点。不过—— “光只是这些,起不了作用。” ——该怎么说呢…… 她的存在感强烈到有点奇异的地步。 如果嘉依卡是个男人的话,应该可以马上感受出某种什么感觉吧。 从全身上下渗透出来、扑鼻而来的性感韵味。虽然她的身体称不上丰满,但成熟女人的风韵魅力,萦绕在这名女孩的全身上下。 “背棺公主——嘉依卡。” 名唤蕾拉的女孩,一边如唱歌般地说着话,一边朝她接近。 “收集遗体的亡国皇女。” “…………” 嘉依卡愣愣地盯着蕾拉瞧。 这女孩究竟知道嘉依卡的什么? “你存在的理由——就是这个吧。” 如此说完之后,蕾拉手指着嘉依卡背上背着的棺材。 同一时间,里加尔图攫住嘉依卡的手腕,然后随即从她的臂上把棺材的背带脱卸掉,从她身上扯走了棺材。 “————还我——还我——” 嘉依卡挣扎着想抢回来,但里加尔图却将她一把撞飞,然后把立在地板上的棺材推给了蕾拉。 “…………” 蕾拉打开了棺盖,确认里面的东西。 虽然现在从嘉依卡的位置看不到棺材里面,但那里面装了好几个“遗体”,以及被拆解开来的魔法机杖。这些东西对如今的嘉依卡而言,就算说是“她的全部”也不为过。 “送去我的房间。” 阿卡莉早已收走了芙蕾多妮卡的尸体并返回原地。于是蕾拉合上棺盖,将棺材推给了阿卡莉。 “…………” 阿卡莉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手拿着棺材的背带,走出了房间。 “阿卡莉!阿卡莉,还我,阿卡莉!回来,清醒点!阿卡莉!” 嘉依卡站起身来大喊,但阿卡莉连头都没有回,脚步也没有停下来过。 嘉依卡本想跑去追阿卡莉和棺材,但蕾拉却站在她面前挡住了她。 “啊啊,好可怜呐。” 那模样—— “居然这么地拼死拼活、居然这么地不顾一切。” 彷佛在怜悯、嘲笑、哀悼、愚弄她似的。 蕾拉从面纱的里侧,以一种高高在上的口吻对她说: “不过,那是因为你还不明白。因为你还不知道自己是为何而活、为何而诞生于世。因为你不知道——自己究竟是什么。” “——?” 不合任何具体词句的暧昧话语。 心中的一隅似乎有疙瘩存在——嘉依卡回头望向蕾拉。 “当你明白了一切,到时候你就真的会感到绝望了吧。” 蕾拉以毫无温度的佣懒声音如此说道。 —————————— 巨大的影子一边在其周边发出低音沉闷的驱动声响,一边移动着。 少年独自一人站在街道的一隅,仰头望着那座悠然横穿过苍穹的航天要塞〈凌空者〉——同时眯起了双眼。 “确保多样性,反而有好也有坏呐。” 奇妙的少年。 若问是哪儿奇妙,恐怕没有人能够马上回答得出来吧。 他的装扮并不奇特、容貌也不丑陋、体格也并不怎么特别。外表看起来就像教养稍佳的普通小孩。 只是……给人一种异样的感觉。 就像是作工精致的人偶一样。 就像是细腻无比的幻影一样。 虽然外貌种似人类,但本质上似乎有些不太一样—— “果然混杂了行动脱轨的不良品呐。” 他的脸上毫无表情。并非他刻意压抑、亦不是被强行屏除,只是单纯自然的——虚无而已。就像是彻底收集完人类脸孔的数据之后,以平均值所打造出来的脸一样,喜怒哀乐之类的所有情绪,全部都互相抵销掉了。 他正是之前对托鲁·亚裘拉自称“奇伊”的谜样人物。 他的目的不明、来历不明,能力也不明。 他奇异到托鲁甚至觉得他恐怕根本连人类都不是。 “虽然维持一定的数量,才是最理想的,不过……” 奇伊忽然转头望向背后。 如玻璃珠般的眼镜视线——可以瞧见远方天空彼端,飘着他敢刚所凝视的航天要塞,以及形状几乎一模一样的巨大影子。 “考虑得可真周到。或者——连这都落在其盘算之中吗?虽说基本理念不同,但主动性干涉体的思考,次元果然跟我等完全不一样呐。” 少年微微倾首,并如此喃喃自语。 —————————— 亚伯力克·基烈特——出身于骑士武学门第。 贵族、王族,包括骑士阶级,究其本源,其实全都是山贼、海贼之末裔。 组织日益庞大,落地生根之后再加以国家之名,而仅以单纯的武力,再也无法完全治领所有的人事物,因此最后大多会形成政治——但另一方面,也有不少世家视祖先代代传承下来的武学之力方为自己的存在价值,因而专业化,形成了武术、军事等派。 而基烈特家族正是这般地道的骑士世家。 亚伯力克原本一直相信:长大之后,总有一天自己也会站上战场。 “作战”这件事情本身,并无对或错,因为这是实现理想的一种手段和过程——他一直都是这么想的。他一直都用这一点来解释“武术”这个无异于暴力的行为,和正义、道德之间的调谐关系。 后来——不知是幸、还是不幸,战乱期结束了。 亚伯力克失去了站上战场的机会。 尽管他脑袋里面能理解这是一件好事,但脑海中的某个小角落,却有种不安的感觉——自己所站立的脚底下,其实是随时都会破掉的薄冰——隐约明白这件事情而恶劣无比的心情,事实上总是郁结在他的心头。 想要作战。想要使出习得的所有技能、想要留下自己曾经诞生于世的证明。 燃烧自己的全部——他想要体验这般一心一意的战场。 就算他并未刻意去想,但他仍常常在心底一隅如此想着。未曾发挥习得的技能,就这样慢慢放到烂掉——他一边如此实际感受着,一边忍不住作如是想。 因此——在亚伯力克的心中,其实对那名决心成为嘉依卡随从的乱破师“托鲁·亚裘拉”,对那个就算放话说“战乱最棒”也满不在乎到令人吃惊的家伙,感到有一丝丝的羡慕之情。 因为——那家伙所在的地方,一定比他离战场离得更近。 但是…… “——赛特拉阁下。” 亚伯力克像是从咬紧的牙缝闲挤出话语般的说道:“不管怎样,都没办法请您暂缓攻击吗?” “啰嗦!” 装备完全的骑士,啐了一啐。 那掀开着的头盔面罩下,是一张壮年男性的面孔。 特奥巴登·赛特拉。 他跟亚伯力克一样是维马克王国的骑士,并且是这次加瓦尔尼公爵讨伐军第一先遣队的队长。跟亚伯力克不同的是——包括铠甲在内,他全身上下都裹着正式的战斗装束,如今即将要再次踏上战场。 在他的背后,有数十台机动车、马车集结成了队伍。 他们作为航天要塞〈史特拉托斯〉的随同部队,并无直接对〈凌空者〉发动攻击的力量。使用魔法攻击的话,可以是可以,但既不实际、亦缺乏效率。他们的基本工作是驱逐那些支援敌方航天要塞的地面兵力。 话虽如此,但毕竟是同时进军,因此,和〈史特拉托斯〉之间的联系,想当然耳,是必不可少的。 是故,随同部队肯定有方法可以和上空的〈史特拉托斯〉取得联络。恐怕是不时地让专任魔法师启动通讯系术式,以便有什么事情,便能够随时互通有无吧。 (不管怎样,都得阻止〈史特拉托斯〉发动攻击才行……) 亚伯力克的脑中,尽是这个念头。 薇薇和芷依塔都还在〈凌空者〉里面。 如果〈史特拉托斯〉在这时候发动大规模魔法攻击的话,她们极有可能会惨遭池鱼之殃。以亚伯力克的立场而言,无论如何他都想要跟〈史特拉托斯〉的司令官取得联络,劝说对方不要攻击。他希望能让对方至少暂缓到她们逃出〈凌空者〉为止。 正是为了此事,他才在明知危险的情况下,贸然冲到进军中的随同部队队前—— “追根究底,这应该是未确保逃脱方案便贸然潜入的阁下——阁下的部下们所犯下的失误吧?为了这种愚蠢而失去先发制人的好时机的话,反而会更增添阁下的失败喔!” “…………这……这……” “好话不说第三遍!还不快让道!” 特奥巴登以难掩焦躁的声音如此喊道。 但是…… (这些人——) 亚伯力克发现:特奥巴登的语气里暗藏着些微的喜悦。 和亚伯力克内心所想的互相呼应,互相共鸣——潜藏在内部的欲望。 (想要战争想得不得了,已经在暗自跃跃欲试了吗?) 特奥巴登的立场,并不在于综观整个战况并给出判断。而想当然耳,他也无权评断开战的时机。不论亚伯力克的提案如何,光凭特奥巴登自己个人的意见就全盘否决,可说是于理不合。 (是想要有个借口吗?只要有个能够尽情发挥出所学技能、内心本性的地方,不管敌人是谁都没关系、不管受到牵连的人会怎样也没关系。只为了满足自己的欲求——) 这是多么的——本末倒置,这是何等的丑恶啊。 作战本来应该是一种手段和过程,但曾几何时竟已转变成了目的。 把手段和目标混淆一通——只要手段如其所愿,便不计其目标,也不管在此期间给其他人所带来的困扰。仅仅只是为了一己之所愿…… “基烈特大人。” 他身旁的李奥纳多·史特拉忧心忡忡地唤了他一声。 这名少年兵士打从在母亲的子宫里,就开始接受某种魔法的改造,最后变成了人称“亚人”的异形——具备野兽般的耳朵和尾巴。以变成异形为代价,他获得了远比普通人类更为优秀的迅捷速度、以及敏锐的感官。 他概是从伯力克身上所发生的表层变化——大量冒汗、脉搏数激增等等——推算出亚伯力克内心的想法吧。虽然他们认识并不长久,但毕竟是同寝同食的伙伴,因此看穿他的想法,并不足以为奇。 没错—— (——薇薇、芷依塔。) 基烈特队中的两名少女,她们也同样是亚伯力克的伙伴。 薇薇和芷依塔也跟其他成员一样,承认这位缺乏实战经验的亚伯力克为她们的队长,并仰慕着他。尤其是薇薇,虽然屡屡可以见到她以自己的过去——以“被人养育成暗杀者”的过去经验为耻。但即便如此,她还是活用自己的技能,协助着亚伯力克。 正因如此,亚伯力克才无法将她们当作“损耗值”之类的量化数字来看待。她们绝不是那种为了一己之欲就可以轻易割舍掉的“琐事”。 (我——) 有种被迫重新体悟的感觉。 重新体悟自己所引以为目标的“战场”。 重新体悟自己所引以为志向的“武人”。 竟是像特奥巴登他们这样子的家伙、竟是这种视他们为正确的世界。 他们本身应该也有亲兄弟、朋友、妻子、恋人才对——但他们却没有发现:自己视作为“损耗值”而得以轻易割舍的人、以及自己所重视的人们,其实是同等的存在,而就算他们发现到了这个事实,他们仍不愿意去思考。 在战争这个大义名分之下,他们停止了思考。 他们已经满心认为即使思考也没有用处了—— (我所追求的——难道是这个样子的吗?) 手段跟目的本末倒置。和主从关系的精神相悖。 作战,究竟是为了什么? 不管再怎么加以粉饰,结果还不是以自己的欲望为最优先——这样子,不就跟毫无理性、不具志向的野兽没有什么两样了吗?哦不,至少野兽不会说些模棱两可的借口,如此看来,反而是野兽还比较纯洁高尚呢。毕竟野兽不会在嘴巴上说些好听的话来为自己狡辩。 是因为出生在这样子的家庭? 因为被人这样子养育长大? (我……) 之前从未深思过,就这样子一直憧憬着战争。 将作战这件事情,错当成目的,而非手段。 将作战判定成自己活着的目的,一路精进自己的武学至今。 但是—— “武力是手段,不是目的。” 亚伯力克喃喃自语般地说道。 下一瞬间,亚伯力克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拔出了剑来。 “——!” 第一先遣队,包括特奥巴登在内,全都以愕然的表情瞪视着亚伯力克。 哦不,是瞪视着亚伯力克手上那把直指着特奥巴登鼻尖的剑锋。 “阁下这究竟是打算做什么!” 特奥巴登气忿忿地大喊。 他也立刻准备要挥起手上拿着的骑兵长枪,但已经太迟了。他们两人之间的间隙已经只剩一把剑的距离——若要以长枪制住亚伯力克的话,这间距实在是太短了。更何况亚伯力克又再踏出了半步,更加逼近了特奥巴登。如果亚伯力克有意为之的话,在这个位置他可以就这样子深深刺穿特奥巴登的面孔。 “不管怎样,都请您务必暂缓攻击!” “你疯了吗!” 特奥巴登向后方退去,而亚伯力克则跟着踏上前去。简直就像是讲好一起跳舞似地,两人的距离恰好维持一样,固定不变。 “吓!” 特奥巴登将骑兵长枪扔向亚伯力克,然后伸手探向挂在腰边的备用武器——长剑。他扔出骑兵长枪,是打算逼得亚伯力克多多少少有些退怯,以强行制造出空隙来吧。 然而—— “——!” 亚伯力克毫不在意他所扔出来的骑兵长枪——没有瞄准好目标就随便扔出来的长枪,根本不可能刺得中东西——亚伯力克用剑刺入了特奥巴登的右手。 这一记突刺,精妙无比地对准了铠甲与铠甲之间的缝隙。右手腕被刺伤的特奥巴登,一边发出短促的呻吟声,一边用左手护住放掉了长剑的右手。 “……你这家伙……!” 亚伯力克的剑锋,再次刺向特奥巴登那顶面罩尚未合上的头盔。 “别出手!” “可是!” 这几句喊叫,在特奥巴登的后方此起彼落。恐怕是魔法师或弓兵意欲向亚伯力克发动攻击,但却被身旁的同事们们制止了吧。如果没有相当程度以上的精确度,那么朝亚伯力克发动攻击,很有可能会牵连到特奥巴登。当然,亚伯力克心里也明白这一点,所以才维持着这般离特奥巴登极近的距离。 “您们如果是清醒的话,那么我的确是疯了吧!” 亚伯力克喊道。 一旦拔了剑,心里的踌躇便烟消云散了。 身为贵族的高贵义务,乃“为守护而战”——挺身而出,甚至将自己的性命置于危险之中,也务必要守护君主、守护领地居民、守护正义。正因如此,贵族才得以受到如此高的评价。 但抽象的理念很容易被拿来用于诡辩。 就像特奥巴登他们现在所做的一样,被拿来正当化他们的欲望。正因为不够具体,所以才能够随意变更、滥用这个理念。正是如此。 (但如果连跟自己关系密切的人们都无法守护得了的话,那还算什么骑士!武术又是为了什么而学的呢!) 并不是为了空泛的理念,而是为了具体“该守护的人事物”。 对亚伯力克而言,他现在“该守护的人事物”,正是自己的部下们。那么,此时此地,岩不正是——他所学的武术派上用场的时机?岂不正是亚伯力克的“战场”吗? “基烈特大人——” 拔出短剑的李奥纳多站在亚伯力克的背后。 他一边望着向他们包围过来的士兵们,一边以显然很为难的口气——或者该说是极为无奈的口气说道: “您这样做,实在是太乱来了。” “抱歉,李奥纳多。” 亚伯力克依然逼得特奥巴登不敢动弹,同时喃喃自语般地说: “不管怎样,我都无法对薇薇和芷依塔她们见死不救。” “哎,也是啦,这样才称得上是基烈特大人——您啊。” 李奥纳多摇了摇头,一副“哎呀哎呀……”拿他没办法的样子。 但脸上的表情,却出奇地明亮开朗。 —————————— 航天要塞里颇为冷清。 之前都会定期巡逻——来回次数多到烦死人的士兵们,竟都没有出现。 拜此所赐,托鲁他们得以在要塞内部,移动得比预想的还要快速。但是…… “……真奇怪怪。” 托鲁沿着墙壁,从暗处移动到下一个隐蔽处,同时皱起了眉头。 “真令人意外。我的想法跟你一样。” 追在托鲁后头的薇薇如此说道。 顺道一提,他们现在的排列是:托鲁领头、芷依塔次之、薇薇殿后。在他们三人之中,芷依塔是体术最弱的一个。另一方面,一旦面临战斗,芷依塔的魔法很有可能会是他们最后的王牌,因此才安排成这种保护她的队形。 “之前那样巡逻个不停的士兵们,都跑去哪儿了?” “会不会是集合到某处去了呢?” 芷依塔说道: “如果我们所得到的信息是正确的话,那么航天要塞〈史特拉托斯〉及其随同部队就快要抵达交战区了。有可能是为了迎战,而去整顿阵势和装备了吧。” “原来如此。” 即使如此,托鲁仍毫不疏怠地左右张望,跑出去之后——随即移动到下一个隐蔽处。 一旦确认安全了,便向她们两人招手。 “哎……无需打打杀杀就可以前进,倒也不错啦。” 托鲁随意说出口的一句话。 “事到如今,你还在装什么正常人啊?” 薇薇啐了一啐,硬是要找他的碴: “明明就是热爱战争、热爱杀人的乱破师。” “……你这是在向我挑衅吗?” 托鲁眯起双眼,回头望向薇薇。 “生气了?明明就只是条狗而已。” 薇薇冷笑,一副很高兴托鲁受到她挑拨的样子。 “薇薇,不要这样啦……” 芷依塔出言阻止,但薇薇并不予理会,仍继续说道: “你不是喜欢杀人吗?所以你才说你想要回到战国时代吧?” “……你老是找我碴,是有什么缘由吗?” “啊?你说什么?谁找你碴了啊!” 是没有自觉吗?还是说,既有自觉,却还故意出言挑衅呢? “反倒是暗杀者,才是专门‘杀人’的吧?” 托鲁说道。薇薇将锐利得足以杀死对方的视线射向托鲁,而托鲁则将视线从她身上移开,转回到前方。 乱破师确实也精于暗杀,但那只不过是他们范围广泛的技能之一而已。相对于此,暗杀者则正如其名,是单纯以杀人为目的的存在。若要追究杀人的是非对错,那么反而应该要先质问暗杀者才对吧。 “我又不是出自于本性而想要成为暗杀者!” “我也是啊。” 懂事的时候,他人就已经在亚裘拉村里了。 打从一开始,就没有“成为乱破师”以外的选项了。对托鲁而言,成为乱破师是再自然也不过的事情。事到如今,托鲁也不曾想过要去怨恨这件事情……但如果是在他懂事之后,才被亲生父母卖到亚裘拉村的话,或许他会像薇薇一样否定现在的自己吧。 (啊啊,总而言之,这家伙是个——嫌厌自己的暗杀者,并因暗杀者的身份而备感煎熬。看到像我们这样顶着理所当然的脸、无忧无虑的乱破师,心里当然会觉得不痛快吧?) 托鲁忽然想到: (她是不是觉得:这乱破师根本就是在嘲笑她的懊恼很无聊——) “你不是有说过你想要回到战国时代吗!” 薇薇拉高声调: “不就是因为你喜欢杀人——” “…………” “…………” 托鲁和芷依塔一起转头看向殿后的她,并将食指抵在嘴角向她示意。 “——啊,抱……抱歉。” 薇薇低下头来。 “……我之前就说过了吧。” 托鲁忽然忆起,于是开口说道: “不惜杀人也务必要达成的愿望、不惜杀人也务必要守护的对象。你该不会没有这样子的人事物吧?没有这种想望、没有这种对象,若真是如此的话,那你可就连狗都不如啰。” “…………” 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似地,薇薇闭上嘴不再言语。 取而代之的是—— “没那回事。薇薇可是为了基烈特大人呢。” “芷依塔!” 薇薇发出惨叫般的声音——托鲁和芷依塔又再度转过头来,将食指抵在嘴巴上向她示意。看来这名暗杀者少女,并不适合参与密探的行动呐。 “对……对不起。” 薇薇如此说完之后——面红耳赤地将视线瞥向了别处。 “我有我想要达成的目标,而我的目标在现在这个时代,很难达成得了。因为我是这么想的,所以我才说就算回到战国时代也不错啊。仅仅如此而已,并没有别的意思。” 托鲁再次将视线转回到前方,同时如此说道。 (……我干嘛说这些听起来就像是借口的话啊……) 不管薇薇再怎么讥刺他,他都一概无视不就好了吗? 他回头越肩瞥了她一眼,只见她正鼓着双腮,缄默不语。 (……啊啊,她这个样子,还真像那个家伙呐。所以我才会这样吗?) 托鲁忽然心里作如是想。 年纪相仿……而那张典雅的面孔,有些部分总觉得跟嘉依卡颇为神似。她如果戴上假发,在眉眼处稍微画个妆、或是用某些东西修一下,别人或许就会误认她们两个了。 托鲁每每受她挑拨,便忍不住和她进行毫无益处的对话,想来或许是因为有一种在跟嘉依卡说话的错觉吧。托鲁就算被其他人误解也无所谓,但唯独无法忍受嘉依卡误解他。 能够获得主人的信任,方称得上乱破师——否则的话,就真的只是个流氓、只是条野狗了。 (——嘉依卡。) 消除脚步声,在要塞内前进的同时,托鲁的脑海里浮现出少女主人的脸孔。 她恐怕是被里加尔图带走了吧。 虽然不清楚他为何要把她带走,但是—— (请务必给我安然无恙地等着啊!) 托鲁现在就只祈求这一点了。 —————————— 握起拳头,朝天空伸直手臂。 一只乌鸦——飞降在那只手臂上。 “……哼嗯。” 基烈特队的魔法师“马特乌斯·卡拉威”皱着脸,放下了手臂。乌鸦聪明地沿着他的手臂,停在了马特乌斯的肩膀上。 剃得精光的秃头、长度及地的暗色系衣服、再加上脸上仿若刺青的花纹。他的这副尊容,和乌鸦不吉的表征相辅相成,看起来真的很令人毛骨悚然。该怎么说呢,总觉得让人不禁联想到日常与非日常、生与死的对比。就算他再内心里真诚的担心着其他人,但外表却全然看不出来如此。这正是这位前僧侣、现魔法师令人不禁掬一把同情泪的地方。 不过,他本人似乎根本不在意这一点的样子。 “怎么样了?” 站在他身旁的铠甲巨汉,歪着头如此向他问道。 那张彷佛由岩石刻成的脸孔——虽然只有隐约而已,但他脸上确实浮现着一抹担心同伴安危的表情。外表看起来虽然是个性格粗暴、豪爽磊落的佣兵,但也因为如此,其内心世界似乎很容易就这样子表露于外。 尼古拉·阿弗多托尔。 现在——基烈特队的移动基地“机动车〈四月号〉”,就只剩他们两个人而已。 薇薇和芷依塔潜入了航天要塞〈凌空者〉之中,而队长亚伯力克和李奥纳多则正在加瓦尔尼公爵讨伐军处,说服讨伐军暂缓攻击。尼古拉和马特乌斯则留在〈四月号〉待机,同时等候薇薇她们的联系。 “……哼嗯。” 马特乌斯从装在乌鸦脚踝上的通信筒中——简而言之,就是可以放入小型信函的容器——取出了一张折好的纸条。 他擅于用魔法支配鸟兽的精神,并借此役使它们。 通常他会用魔法将支配术式嵌入鸟兽的意识之中,然后直接跟鸟兽的意识“互相连接”,如此一来,他自己也可以马上知晓鸟兽的所见所闻。若单纯只是要取得联系的话,这样子做应该就很足够了。 但是——像航天要塞这种大规模魔法不时运作着的巨大魔法机关,在它旁边发动个人魔法的话,往往会发生大大小小、各式各样的不良观象。 和鸟兽的距离拉得越开,受影响的不良现象就会越显著。 因此,马特乌斯仅只是用支配术式,将一定的行动模式嵌入了乌鸦的意识之中,限制它的行动,让它担当搬运信函的角色而已。这个方法,跟平常马特乌斯能够随时操控鸟兽行动的做法并不一样,并不会因为魔法通讯的讯号异常,而导致乌鸦的行动失常错乱。 言归正传—— “薇薇她们虽然还没有逃脱的方法,但会再探听看看。信上这么说。” “要怎么探听?当初就是因为无法进出那里,所以才假装应征侍女潜进去的啊。” “这点我也不清楚。” 马特乌斯摇了摇头。 随后—— “…………?” 他忽然皱起了眉头。 毫无脉络可言、突如其来的表情变化——尼古拉于是问道: “发生什么事了吗?” “基烈特殿下……” 为了以防万一,马特乌斯也朝亚伯力克的方向派了一只乌鸦,从上空仔细观察他们的情况 “和随同部队开战了——情况似乎有些不妙。” “啥啊?究竟是什么状况!” 尼古拉圆睁着眼说。 “真不愧是乌鸦的眼睛和耳朵,可以看、听得很细。基烈特殿下和李奥纳多两人都拔出了武器,正被随同部队包围着。看来率先发动攻击的人,似乎是基烈特殿下呐。” “…………” 尼古拉皱眉低吟: “没想到居然没办法请他们暂缓攻击……” “有这个可能呐……” 马特乌斯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 “啊啊……可恶,这么尽队长之责是很好啦,可是!” 尼古拉把手戳进仅存于头部中央——刻意留下来的红毛,焦躁地沙沙搔挠着。虽说他们认识并没有那么久,但部队里的所有人都很清楚亚伯力克的个性。正因为他们清楚他的个性,所以大家才仰慕着这位既年轻、经验又短浅的队长。 只是在口头上说得天花乱坠,这谁都做得到。 但能够实际付诸行动的——只有一小部分的人而已。 “就是啊。” 马特乌斯如此表示赞同之后,斜过头问道,, “那么——副队长打算怎么做呢?” “你问我打算怎么做?——对手可是受了维马克王国和东方七国会议的正式命令、拥有明文饬令的正规军队耶!” “是啊。” “不管怎么想,规模肯定是一百人或两百人之多喔?” “就是说啊。” 马特乌斯面无表情地表示肯定。 尼古拉焦躁的怒瞪了一下这位前僧侣—— “从正面向他们挑战?就凭两、三个人?” “加上我跟副队长,就是四个人啰。战力倍增。” “我说你啊……” 尼古拉无奈地如此说道。接着又说: “蠢毙了!谁要奉陪啊?” “就是啊。” 马特乌斯依然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而尼古拉则对他说: “发动机动车吧。队长是个蠢蛋的话,劝谏队长可是副队长的职责啊。还不赶快出发去回收那位小少爷队长!” “……遵命。” 马特乌斯以飞快的动作朝〈四月号〉跑了过去。 第二章 天生嗜杀的生物 matural born killer 世界充满了不平等。 人类本来就生而不平等。 肉体上、精神上、头脑上、命运上。 人类在所有层面上都有每个人不同的差别。有的人得天独厚到过分的地步,而另一方面,也有人欠缺得太多而不具任何才干。对他们而言,世界并非同等的。硬要用“同为人类”这个诡辩来平等看待这两者,简直就是可笑至极。 但是,很多人类都硬是要“一样”。 倾向于“大家都得一样”——强迫“大家都一样”。 “你好奇怪!” 魔法师同事单方面地如此评断他。 啊啊——又来了。 他感到厌倦的同时,也感到轻微的失望。 大多数的人……明明就做得到,但却一不愿意去做,不仅如此,甚至还企图压抑杰出者的才能。借由法律、道德等等有形无形的各种“约束”来压抑。 彷佛这才是理所当然似的…… “你究竟是在想什么?居然——居然做出这种事情来?” 这里是收容伤兵的野战治疗所。 想当然耳——虽说是治疗所,但其实没有什么称得上堪用的设施。只是将进军途中所发现到的一间废弃房屋稍作清扫之后便拿来使用罢了。部队若往前推进,便弃之继而移转到其他的建筑物去。若无建筑物,便暂时用帐篷顶着。只是这般的场所罢了。 “你究竟是在想什么——” 同事的脚边倒卧着妤几个人。 铺在地板上的毛毯,上头全都并排着……负伤的士兵。他们全都是身受重伤的伤患,任谁都明白:他们恐怕已经无法活着回去、再次踏上故乡的土壤了吧。他们全身上下都包裹着绷带、渗着鲜血,并反复着粗重紊乱的呼吸。 他们已经派不上用场了。反而会拖累其他身体健康的士兵。 就连非医学专业的他,都十分清楚这一点。 因此———— “当然是在想魔法术式的事情啊。我总是在思考魔法术式的事情呢。不管是睡是醒,我都只想着魔法。因为我是魔法师啊。难道你不是吗?” “什——” 同事似乎十分吃惊,向后退了半步。 “他们是很不错的实验对象,所以我就用啦。这是为了改良魔法术式啊,有什么不对吗?” “该不会,你该不会……从之前一直到现在都……?” “一直到现在都是喔,怎么了吗?你是在询问我把伤兵用在实验上这件事情吗?答案是‘没错’。我用了唷。也用了敌兵喔。有什么不对吗?” 他一脸心满意足地对同事点了点头——然后启动负伤士兵脑中他所嵌入的术式。 因为这并不是发出物理性效果的魔法,故只需借由之前所发动的通讯系魔法术式,传送启动讯号即可。甚至连诵咏咒文都不需要。 “……!” 同事倒抽了口气。 因为——早就已经连站都站不住、甚至连好好讲话都办不到的负伤士兵们,竟同时一起从原地慢慢地站起了身来。 “如果单纯只是驱动身体的话,倒没有什么困难。但这样子真的就跟人偶没有什么两样了。” 没有自我的状态,就跟素材物质所做出来的人偶相差无几。 这样子可称不上是“支配”。 “能够利用每个人身上所具备的技术、知识等等,方能称得上是真正的支配吧。还差一点点而已。还差一点。老实说,理论已经完备了。骑士使用武术、马术;魔法师使用魔法技术。如果能在他们活用这些技术的状态下——保持自我的状态下,让他们遵从我的意思,那才是真正的支配。” 负伤士兵们转向同事。 他们缓缓高举双手——然后开始朝同事走去。 “还有……如果可以制造中继媒介,扩展支配范围的话,就更加理想了。就无需一直使用魔法支配了。以一人之力持续支配多数人——持续发动支配多数人的术式,对魔法师而言,负担太大了。一位魔法师支配十位中继媒介,十位中继媒介再‘自行’支配一百个人——如此一来,只凭仅仅一人的意思,即可统帅一整群庞大的军团。哦不,不只是军团而已。甚至可以统帅整个社会、国家。你不觉得这样很棒吗?” 他张开双手,热情地大力鼓吹。 “再也不会有愚蠢的民众重复那些徒劳无用、毫无意义的行为。大家将变成美丽、整齐的一个整体,为同一个目的行动——彷如‘一只野兽’般的集团!” 没错,人类本来就不是平等的。 因此,人类完全支配人类——这是再自然不过的结果。 如果能够随心所欲地控制那些愚蠢的人类,排除掉他们百无益处、毫无意义的行为,光只是这样,世界便足以改变。那些停止思考、仅凭本能行动的愚民们,本来就该由他来支配,这样对他们本身来说也比较好吧。 在支配者之下的划一存在。 正因为有“神”的存在,所以才能够人人平等。 无以伦比的支配力量碾碎了细微的差异。 “所以……所以你就把活生生的人类拿来实验?” 同事看着眼前逐步接近的负伤士兵们,摇了摇头,一副不敢置信的样子。 “这……这是不对的、这是不被允许的。这……这有违伦理!” “……伦理。” 他叹了口气。 “你也要用那个词汇来责备我吗?真是方便呐。伦理、道德、条理,满嘴高唱着这些,就可以对停止思考的自己视而不见。” “允许?你说是要由谁来允许呢?是你吗?还是神呢?” “你——” “明明就办得到!” 他放声咆哮,彷佛要遏止对方的言语似地。 “明明就可以做得到!方法明明就这么的清晰可见!那为什么不去做呢?心里明明就很清楚:只要持续钻研,就可以办得到——那为何要把这个可能性抹杀掉呢?我天生生下来,本就有这方面的才能!你这是在叫我不准使用我的才能吗!你有强迫我做这种事情的权利吗?” “住——住手。” 负伤士兵们把同事逼到了墙边,将他一把揪起。 力气丝毫不像濒死的伤患,弯成钩状的手指探向同事的手臂、盾膀、脸庞—— “对我来说,活着,就该是这个样子!” 得天独厚是罪吗? 天生有才是恶吗? 难道要叫他遵从“人类生而平等”这般幼稚的幻想,扼杀自己的才能,对眼前的可能性视而不见,在凡人之中一事无成地活下去吗? 这——这样子就是“正义”吗? 不,绝对不是。 “嘎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嘴巴、鼻子、耳朵,然后眼睛。负伤士兵们的手指依序强行戳入这些部位,发出裂帛般的声响,接着同事的脸便被他们硬生生地剥了下来。负伤士兵们压制住同事挣扎乱动的手脚,就连他迸发出来的悲鸣,也被深入喉咙深处的手指,压回到内脏里去了。 “还差一点点呐……” 将善后同事的工作交给负伤士兵们去处理之后,他一边用手指抵着下颚,一边喃喃说道。 这个战场的士兵损耗率很高,便于他获取实验用的人体。但同事消失之后,难保不会有人怀疑是他干的。 “得去找找看别的战场呐。” 他喃喃自语的口气里头,不带任何悲壮的感觉。 在这个战国时代——到处都是战场。在每个战场上,往往缺乏拥有一定能力的魔法师。因此,他应该不愁找不到下一个实验的地点吧。 “还差一点——” 他——葛拉特·蓝斯亚一边如此嘀咕,一边转身背向痉挛的同事及负伤士兵们,然后开始麻利地整理起行李来了。 —————————— 航天要塞〈史特拉托斯〉的内部,充满了紧张的气氛。 他们要打倒的敌人——航天要塞〈凌空者〉,已经近到不论是用魔法、还是用目视,都清晰地映在眼前了。换句话说,这也意味着〈史特拉托斯〉已经进到战场里了……时隔五年重回到战场上了。 “长距离攻击魔法,术式准备!” “术式准备!” 魔法师们复诵副司令官佛登的声音。 “探查术式,确认灵敏度!” “确认灵敏度!灵敏度良好!” “瞄准无误!” “确认误差补正术式!” “误差补正术士,正常启动!” 以航天要塞而言——巨大魔法机关的高输出功率、再加上多位魔法师所发动的专用术式,可以发射出与普通魔法相差悬殊的长距离攻击。 而且,〈史特拉托斯〉还搭载了好几个这五年来所改良的最新型攻击魔法术式。现在的射程距离,跟战争刚结束时的射程相比,又更延长了好几倍。换言之,它可以抢先对〈凌空者〉发动攻击。 “主要术式,咒文第一列至第七列,开始诵咏!” “开始诵咏!” 并排于司令室墙面的魔法师们纷纷确认连接用绳索,然后面朝着眼前的终端装置,开始诵咏起咒文。在此同时,映照在墙面水晶盘上的风景暂时消失,复杂的魔法术式回路开始以青白色的光芒描绘于其上。 司令官希杰达将军一脸满意地眺望着。 “这感觉就像是:这座〈史特拉托斯〉也很兴奋于睽违已久的战场呐。” 魔法机关驱动时所发出来的细微震动声响,沿着他的脚下传了上来。 这震动声响在别人耳里听起来,就跟平常没有两样。但在这位即将步入老年的军人耳里听起来,就像是航天要塞这位武士临阵抖擞的声音一样。 不,不只希杰达将军。站在他身旁的副官佛登,以及挤在司令室内的魔法师、其他军人们,他们的表情、举止都隐隐约约带着一些兴奋昂扬之情。 “真令人怀念呐。战场的声音、光线、以及空气——哦哦。” 希杰达将军如歌唱般地说道: “我真是受不了无聊的文书工作、以及尽是会议的每一天了。” “我的心情完全跟您一样啊。” 佛登也点头认同。 “驾驭愚者所需的,既不是堆积如山的文书、亦不是空虚飘渺的花言巧语,而是下定决心痛下杀手时所挥下的拳头,仅此而已。” 暴力,既直接、又迅速。 站在挥拳的一方、打赢的一方,确实会觉得——暴力远比文书、言词等等的政治手腕还要来得更加单纯明了、更加有效率。自懂事以来就一直在战乱中成长,长大之后就在军队这个组织中累积人生经验。对这些人而言,一切的一切都用武力来解决,是再自然也不过的事。这种作法,才是他们的“常识”。 事到如今却强逼他们要以一堆废纸、废话来慢吞吞地推展所有事情,只会害得他们因精神上的压抑而不断地累积疲劳而已。 “我等将以这一击,返回到那段令人怀念的日子。” 佛登向司令室里的全体同仁如此宣告,就在此时…… “——司令官。” 一名魔法师略为迟疑地说道: “关于随同部队——第一先遣队傅来的消息……” “什么事?很紧急吗?” 被扫了兴致的希杰达将军皱起了脸来。于是佛登开口代为询问。 “自称〈克里曼〉机构使者的骑士暨另一人,以第一先遣队指挥官‘骑士赛特拉’为人质,要求与司令官进行对话。” “…………啥?” 希杰达将军一副不明其所以然的样子,低声沉吟: “偏偏在这种忙碌的当头……还有,你刚刚说‘人质’?” “听说骑士赛特拉曾一度以自己的判断,回绝了对方的要求。对他的回绝感到忿恨不平的对方,便将骑士赛特拉——” “虽然不晓得这名〈克里曼〉机构的骑士是何许人也……” 佛登打断部下的报告,插嘴说道: “但荣获第一先遣队监管权、得以率先冲锋陷阵的猛将,居然落得如此狼狈不堪的地步?丢脸,实在是太丢脸了—— “他们手上的人质,就只有那个骑士赛特拉吗?” 希杰达将军眯起双眼,问道。 “这——是的。” “那你就先答复说:我晚一点再跟他对话吧。” “……啊?” 魔法师一脸吃惊的样子,眨了眨双眼。 但希杰达将军却继续恶声恶气地这么说.. “我们现在很忙。骑士赛特拉因‘负伤’而将第一先遣队交让给副官来指挥。继绩作战。你就这样传达吧。” “……遵命。” 魔法师点了点头。希杰达将军见状,静静地笑了一下。 好不容易——即将迎来睽违已久的战争。他才不想被这些无聊的杂事打扰呢。 说到底,军人在战场上死去,敌我皆然。真正的战争,绝不可能连半个人都没死。纵然是彼人当作人质、眼睁睁地受尽折磨至死,只要是在战场上死去,都是种光荣的死法。 “第一击准备备!” 希杰达将军满脸盈着笑意,如此命令道。 以巨大的威力发动先发制人的攻击。正式战场的精华之所在。 “第一击,准备完成!” “发射!” 希杰达将军兴高采烈的呐喊,在司令室里回荡着。 笼罩整个航天要塞的震动,猛然加剧——随后,轰隆一声巨响,〈史特拉托斯〉发射出了第一道魔法攻击。 —————————— 轰隆巨响直冲云霄,响彻四周。 被硬生生冲破的大气层,发出了哀鸣惨叫。 “——!” 尼古拉愕然抬头仰望。 头上的景色——扭曲不堪。 大型带状扭曲,以及从其中漫延出来的小型扭曲。 简直就像是透过粗制滥造的玻璃所看到的景色一样。 “——阿弗多托尔大人!” 正在驾驶〈四月号〉的马特乌斯,其声音从一直没关上的车顶舱口传了出来。 “快趴下!” “——?” 虽不明其意,但凭借着可说是身经百战的佣兵本能所赋予他的判断力,尼古拉马上趴伏在机动车的车顶,并紧紧抓住车顶舱口的洞口部分。 ——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 轰隆巨响的声音不断攀高,下一瞬间,烈风——貌似烈风,但其实并不是烈风——呼啸而过。尼古拉感到一阵全身被狂揍般的痛楚,同时觉得自己的身体好似飘浮了起来。 同一时间,街道上扬起大量沙尘,成排的树木被刮断了好几根树枝、被吹散掉好多的树叶。虽然只有瞬间而已,但这就是那貌似烈风的不明现象,蛮横经过后所带来的结果。 “这是……!” 尼古拉不禁呻吟。 冲击波。 他曾经在战场上看过同样的现象。魔法师所发动的指向性冲击波攻击。那现象与其说是风,倒不如说是波动——并不是空气在进行长距离的移动,而是攻击威力在连锁传播时所产生的现象。 但是,他现在体验到的威力,规模更大了数倍,哦不,更大了数十倍之多。 “恐怕是航天要塞〈史特拉托斯〉先发制人的魔法攻击。” 马特乌斯对他说道: “想来这应该是指向性冲击波在空中横飞过的余波吧。” 只不过余波而已。 (就已经这么厉害了吗……!) 尼古拉眯起双眼,定睛望着眼前布满沙沙尘落叶的混乱世界。 不仅如此—— “原来如此。看来他们不打算一开始就出全力呐。” “——什么?” 听到马特乌斯的话之后,尼古拉皱起了脸来。 没有出——全力? “就我阅读过的航天要塞资料来判断的话,刚刚的攻击,跟最大威力时的攻击,还差得远了呢。虽然先发制人的攻击往往是以最大的威力来打击敌人,但他们似乎没办法这样子做。” “……为何?” “恐怕是因为这里到处都是化石念料矿山的关系吧。” 加瓦尔尼领地本为化石念料的盛产地,大大小小各处累加起来——从矿脉本身,到挖掘后储放于仓库之中的份——总共蕴藏着无数的、大量的化石念料。因此,如果随便发动最大威力的话,化石念料很有可能会受其影响而就此“引爆”。所以他们才必须尽可能不要使用会刺激到化石念料的魔法攻击吧。 指向性冲击波,虽然在发动时会使用到魔法,但该冲击波移动到对手的所在位置——这个现象本身并不会运用到魔法。形同此理:向对方扔石头时,只有在扔出去的那一瞬间才有使用到臂力。 不过—— “队长的行动只是一场徒劳吗!” 刚才的攻击如果是从〈史特拉托斯〉朝向〈凌空者〉发射的话,那么纵然亚伯力克甚至特地拔剑对上了随同部队的人——甚至做了这般可称作为鲁莽的行为,攻击也已经无可避免了。 恐怕是上头人无视了发生于随同部队的纷争,径自开始了攻击吧。 尼古拉两人完全——恐怕亚伯力克也估错了形式。 就尼古拉他们的个人感觉而言,〈史特拉托斯〉似乎还需要一些时间才会进入战斗的范围——不过,以航天要塞这般强大的魔法机关而言,据说可以从普通魔法兵器的射程外发动攻击。又或许是在战后五年间经过了改良,故而扩大了射程距离、增加了移动速度也说不定。 “——总而言之……” 马特乌斯沉思了数秒之后,说道: “若只是冲击波攻击的话,应该还可以使用防御魔法轻松减弱攻击的威力。虽说〈凌空者〉未曾正式整修过,但毕竟同是航天要塞,应该不会因为威力缩小的远距离攻击而一击便沉吧?” “…………” 尼古拉暗暗沉吟。 这已经不是一兵一卒可以任意插手的地步了。 “——总之,赶紧加快速度吧!” “好。” 虽然只是些许而已,但马特乌斯的声音里,微微透出了一股焦急之情。 —————————— 毫无任何前兆地——从托鲁等人的头上浇灌而下。 ……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 音量大得简直就像是敲响了好几十个,哦不,好几百个大钟似的。 那声音在巨大的航天要塞内部来来回回反响,形成了震耳欲聋的回音,从四面八方将托鲁等人包围了起来。那已经不只是单纯的声音而已了,而是连皮肤都能直接感觉得到的冲击。 “怎么回事?” 托鲁背靠着墙壁,摆出御敌的战斗姿势。 但抬头望向头顶,却不见任何东西掉落下来的样子。 “或许是航天要塞〈史特拉托斯〉开始攻击了吧。” 芷依塔用左手抱住自己的头,似乎是在掩护自己的鼓膜,以阻挡拖得老长的余响侵耳——同时开口说道。 “等……等一下。不是应该还有一些时间吗?” 薇薇脸色大变。 “也许搭载了新型的长距离攻击用魔法术式。也有可能提升了移动速度。” 芷依塔说。 航天要塞本来的移动速度并没有这么快。 因此,芷依塔等人本以为双方航天要塞进入可互相攻击的范围内,应该还需要半天左右的时间——但她们的预估却完全错误。 “那现在还不赶快逃出去的话,不就糟了?” 薇薇慌张地问。 “〈凌空者〉这边应该也展开了防御系的魔法,所以我想——应该不会马上就被打得七零八落的吧。” 戴着眼镜的魔法机工师如此答复之后,转头望向托鲁: “那个……有件事情我想确认一下。我想看一下中央部位的魔法机关。” 朝着顶层前进的托鲁三人,现在正在阶梯上——航天要塞内部构造的外围部分,即外部装甲的内侧墙壁上所设的阶梯。 芷依塔所说的魔法机关,即为位于航天要塞中央部位,上下贯穿巨大圆筒状中心部位的“脊梁骨”。 “这样就可以推测‘我们所剩的时间’。” “……我知道了。” 托鲁下定决心,点了点头。 接着,他从附近的门缝,探出一面只盈一掌的小镜子——确认门另一侧的状况。另外又确认了附近没有任何人的动静之后,他走出了楼梯间,通过放射状的走廊,前往航天要塞的中央部位。 然而—— “…………” (竟然还是没有士兵们的身影……) 托鲁对这件事情仍有些介怀。 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明明直到稍早之前,还有很多士兵组成队列,在这座航天要塞里来回巡逻警卫,而且次数频繁到令人生厌的地步。 (话说回来,我到现在都还没看到过半个女人的身影呐。) 应该有相当多的侍女被聘到了这座航天要塞之中才对啊。但自他潜入以来,薇薇、芷依塔、以及阿卡莉除外,他到现在都还没遇到过半个女人。当然,毕竟他并未仔细调查、搜遍各个楼层,因此有可能是被合起来关在某处了吧……不过,为何要做这种事情呢? “——就是那个吧。” 托鲁低语。 圆盘状的地板正中央穿了个洞,巨大的金属圆柱——实际上表层细微部分有大量的凹凸——贯穿着地板的孔洞。 芷依塔跑近魔法机关,然后将机杖靠在防止掉落用的栅栏上。接着,她从怀中取出另外一条连接用绳索—— “嘿咻。” 发出吆喝声的同时,丢了出去。 连接用绳索——并未碰到魔法机关,而是在半空中失速,无力地在栅栏边垂了下去。 “……呜呜。” 芷依塔垂下头来。 看来这名少女也跟嘉依卡一样,体能之类的能力差到不行。哎,不过应该没有人既是魔法师,运动神经又出类拔萃的吧…… “只要把绳索勾到那玩意儿的身上就好了吗?” 托鲁站在芷依塔的身旁问道。 “啊,对,可以拜托你吗?” “随便任何一个地方都可以吗?” “啊,可以的话,请尽可能靠近闪着蓝光的部分。” “——我知道了。” 托鲁把芷依塔的连接用绳索拉到手边,然后再次把它丢了出去。 连接用绳索尾端的金属零件不偏不倚地勾住了魔法机关的凹处——闪着青白色光芒的部分。 “这魔法机关这么巨大,就算稍微侵入里面细部的回路,应该也不会被发现。至少应该可以稍稍‘偷窥’一下。” 芷依塔闭起双眼,开始操作机杖。 在口中短短地诵咏完咒文——发出青白色光芒的魔法方阵,以机杖为中心,浮现了出来。那魔法阵滴溜溜地沿着连接用绳索,消失在魔法机关之中。 随后…… “果然如此。受到攻击了。正在展开防御用的魔法——” 芷依塔说道。 就在那一瞬间—— ……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嗯……! 冲击和轰隆巨响再次袭向航天要塞。 身子哆嗦了片刻之后,芷依塔抬头仰望头顶,说道: “似乎是指向性冲击波的样子。幸亏有防御魔法,目前还没有出现明确的损失。只是很吵、很晃而已。” 看来对方并不是使用最强力的攻城魔法术式呐。 “大概——我在猜啦,光热波之类那种系统的攻击魔法,威力越大,越需要耗用魔法将光热波的力量对准、并导向目标。因此魔法的作用范围又广又久。如此一来,魔法的影响会以射线为中心,波及到极为广大的区域。或许他们是在害怕这附近的化石念料会因此而产生不必要的反应吧。” “…………” 薇薇皱着眉头,听了芷依塔的一番话之后: “…………你听得懂吗?” 她转头望向托鲁。 当然,虽然托鲁也是魔法的门外汉,不过—— “总而言之,有大量火药的地方,不可以随便使用火。就跟这是一样的道理吧?” “你这样子理解,大致上并没有错。” 芷依塔说: “不过……正如刚才所说,这座〈凌空者〉的魔法机关,看来似乎并未受过适当的整修,因此已经开始老化了……各处都出现了毛病。虽然现在还支撑得了,但并不是一直都能——” 又是——轰隆巨响。 ……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噏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嗯……! “……似乎如此呐。” 托鲁一边抬头望着魔法机关,一边说道。 仔细一瞧,可以看见魔法机关的各处都爬满了龟裂般的痕迹。现在虽然还不怎么明显,但魔法机关如果负荷过重的话,连门外汉都知道,这儿肯定会开始崩毁的。 “这个魔法机关、这座航天要塞,没有什么胜算呐。” 里加尔图等人到底是在想些什么呢? 他们特地使用这座航天要塞,甚至成功地把同型的航天要塞从维马克王国引了出来,这代表他们应该有盘算过能不能打赢吧。连魔法门外汉的托鲁都能判断得了的事情,魔法师没道理不懂啊。 这么说来——他们是明知会输,却还硬要挑起战争吗? 再不然的话,那些家伙手上,莫非有比这座航天要塞还要更加强大的“隐藏王牌”吗? 还是说……? “就算双方储备的魔法力量相等——” 芷依塔话说到一半…… “…………!” 忽然摆出吃惊的样子,屏住了呼吸。 托鲁一头雾水地转头看她,然后沿着她的视线,把眼睛再次转向了魔法机关。刚好是托鲁勾住连接用绳索的附近。 那儿—— “——血?” 薇薇沉吟般地说道: “为……为什么魔法机关会有血?” 托鲁三人的视线彼端,有一道看起来像鲜血的红色液体——微微带点黏性的液体,从龟裂的部分黏呼呼地滑落了下来。 —————————— 冲击与巨响袭来。 布满管制司令室的光芒如痉挛般地闪闪烁烁。 “呀啊……!” 嘉依卡忍不住发出哀鸣。 她所处的管制司令室,除了出入口之外,其余方向全都设置了水晶盘。魔法所控制的光线在水晶盘上映照出外面的风景。每受一次航天要塞〈史特拉托斯〉所射过来的冲击波攻击,光线就会随之激烈扭曲、闪烁,而管制司令室里也随之明暗交错了好几次。 嘉依卡是位魔法师。 就算只是根据极为有限的信息——她还是足以明白这座〈凌空者〉现在所承受的攻击威力。防御魔法的力场几乎削减掉了攻击的威力……不过,防御魔法的术式一旦发生什么不测,或是魔力一旦用罄的话,这座〈凌空者〉恐怕马上就会蒙受致命的损害吧。 而想当然耳……覆巢之下无完卵,身居其中的人们,到时候也不可能会平安无事的吧。 如今嘉依卡的身边,已经没有守护她的人、也没有能为她打破现状的人了。 可说是她唯一优点的魔法机杖已被人拿走、可说是她生存目标的“遗体”也被人夺走。而且她的双手,现在甚至还被金属制的枷锁束缚着。 她什么事情都做不了,只能恐惧害怕而已。 相比之下—— “…………哼呣。” 魔法师“葛拉特·蓝斯亚”站在明暗交错的管制司令室中央。 他的侧脸望上去,毫无胆怯、焦虑之色,反而带着一丝满意。 他轻轻点了点头,说道: “来得正好。就这样子维持防御阵,加速,前进!” “…………” 墙边的魔法师们操作着手边的机杖装置。 过没多久——嘉依卡的身体感觉到速度有些微微加快。看来〈凌空者〉正如葛拉特的命令,蓦地停止了往常的巡航——开始转为加速前进。 这下恐怕是朝着〈史特拉托斯〉前进吧。 现状是——〈凌空者〉这方毫无胜算。嘉依卡心里也很明白这一点。同为航天要塞,但〈史特拉托斯〉那方受过正规的整备、乘载着正规的士兵,没有任何较〈凌空者〉逊色的因子。 尽管如此,这位葛拉特却还是一副如此冷静的模样。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呢? 站在他身旁的蓝衣姑娘——蕾拉,也丝毫不显胆怯之色。 彷佛一切都按照他们的预想在进行着似的,一副坦然自若的样子。 然后—— “——好棒。” 忽然——站在嘉依卡身旁的里加尔图开口说: “真是太棒了。” “……好棒?” 听到这与此情此景判然不合的用词,嘉依卡不禁皱起了眉头。 “再过不久……再过不久,世界就要回到那个美好的时代了。” “……美好的……时代?” “战国时代啊。” 里加尔图闭起一只眼睛,如此说道: “好几个国家之间常常战争——持续互相杀来杀去的那个时代,那个令人怀念的时代。人死,理所当然;杀人,也是理所当然。这种杀与死的日子理所当然般地持续绵延的时代。以贾兹帝国为中心,世界总是充满着混沌的时代。” “…………” 嘉依卡哑口无言。 过往的战国时代——身处于战乱漩涡之中的重心角色,正是贾兹帝国——这种话她已经听过无数遍了。战争越扩越大、越演越烈,有一大部分的原因,是因为贾兹帝国普及了魔法技术……而据说贾兹帝国也在其他各种方面,运用了自己的国力,干涉着战乱、驱动着世界。 因此,各国组成了联合国军队,消灭了贾兹帝国。 而帝国象征“阿图尔·贾兹皇帝”也被杀死了。 然而—— “——我呢……” 里加尔图的左手轻轻地抚上了嘉依卡的脸颊。 他的右手——不知何时握起了一把短剑。里加尔图就像是在剃除她的汗毛似地,以短剑的剑锋慢慢地、疼爱般地轻抚过嘉依卡的喉头。 “…………” 剑锋在喉头慢慢来回的触感,让嘉依卡不禁喘息。 那冰冷的钢铁——如爱抚般地持续刺激着嘉依卡的白皙肌肤。 “就是这样子的人唷。“ 瞬间……剑锋加了力道。 “——!” 嘉依卡哆嗦着缩成了一团。 她的下巴下面,微微浮现出一道红线。 真的只是“微微”。里加尔图以绝妙的施力力道,轻轻地割了她一下。 这名少年—— “——啊啊……” 里加尔图爱怜般地叹了口气: “你的表情真是变化多端呢。好厉害,好棒喔。” “…………” “你这么害怕死亡啊?讨厌疼痛吗?如果——” 彷佛在将气息吹进嘉依卡的耳里似地,里加尔图附耳喋嗫: “把你的一只眼睛挖出来的话,你会做出怎样的表情来呢……?” “——!” 黪依卡浑身颤栗,缩成了一团。里加尔图一边凝视着这副模样的嘉依卡,一边又开口说道: “你的心脏是怎么跳动的呢?肺是什么颜色?胃是什么形状?肠子是长是短呢?对了、对了,当然还有子宫啦——也想看看你的肋骨呐。一定很可爱吧。你的脊椎感觉很柔软呢。脑子又是如何呢?你的脑子皱褶,不晓得是长成什么样子呢。我好想知道喔。我什么都想知道,忍不住想知道。已经再也无法忍耐了。” 他的语气之中,不带一丝阴晦。 里加尔图简直就像是在私语诉情般地继续说道: “啊啊,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为什么?为何?嗯——大家一开口总是会这么问我呢。没这么问的人,就只有蕾拉和葛拉特而已。” “…………” “没有什么理由喔。就只是因为我天生就是这样子的生物啊。” “……天生这样子的……生物?” 嘉依卡以颤抖的声音说。 鱼为什么游泳? 鸟为什么飞翔? 没有人会对这些事情抱以疑问。鸟和鱼本身也是如此吧。因为它们生来就是这样子的生物,所以它们游泳、飞翔,并不存在着什么理由。而天生怪癖之所以为怪癖,也并不存在着什么理由—— “五年前多好啊。” 里加尔图眷恋般地说: “那时候人死是理所当然的。真的到处都躺满了尸体,毕竟是战争嘛,所以再也自然不过了。” 当然,不同于战斗行为的“杀人”,在战时也仍属犯罪。 但当时每个国家都无暇去细究这一点吧。就算真的追究了,无论有多少尸体,也都能够蒙混得过去。只要没有尸体为证,“杀人”这个罪名便无法成立。光凭“或许他杀了人”之类的臆测,并无法制裁得了总是毁尸灭迹得干干净净的里加尔图吧。 不过——他刚刚说“五年前”。 这名少年究竟是从何时开始杀人的呢? “那个充满死亡的时代,才是我的日常啊。” 如呼吸般自然地杀人。 如呼吸般不由自主地杀人。杀人,其意义就等同于“活着”。 天生这样子的——生物,就在嘉依卡的面前。 “我呢,其实是贾兹皇帝的信奉者唷。嘉依卡。” 里加尔图一脸做梦的表情,说道: “伟大的杀人者。我的大前辈、我的英雄——〈禁忌皇帝〉,构筑了这样子的时代:‘如呼吸般不停地杀人’的时代、‘杀人才是正常的’的时代。” “…………” “据说他甚至在战乱的漩涡之中持续君临天下、支配了战乱好几百年。有的人说:现今诸国也只不过是在贾兹帝国的股掌之上受其摆弄罢了——” 利刃顺溜地下移至嘉依卡的喉头。 在白皙肌肤上滑动的利刃,停在了她的颈根处。 停在那不知何时浮现出来、如血口子般的一圈红线处。 “所以我呢,想要在取得所有八英雄所夺走的皇帝遗体、将世界再次卷入战乱漩涡之后,宣布自己是贾兹皇帝的继承人唷。” “继承人……” “你不觉得我比你还要合适吗?并不单只是血脉相连,而是在心灵上与贾兹皇帝相通。” “…………” 莫名其妙。 哦不,她明白他的意思——但无法认同、也不抱同感。 乍听之下似乎挺有那么一回事,但实际上只不过是脑子不正常的人所说的胡言乱语罢了。对这名少年而言,一切的一切——世界存在本身,都是以“杀人行为”作为价值判断的基准。 杀人这件事情。 杀人——这名少年的心中除此之外,再无其他,彷佛只有这件事情才是他的一切。 然而…… “……里加尔图大人……” 蕾拉喃喃自语般地说道: “很美吧?跟你不一样。” “…………我?” 拿里加尔图和嘉依卡他们两个人来比较,是有什么含义吗? 还是说,她是在嘲笑除了魔法之外、什么技能都不会的嘉依卡呢? “里加尔图大人听凭自己的意思、遵从自己的欲望而活着。没错,他并非听了谁的话而如此,而是他本身就认同自己是这样子的生物——毫不顾忌任何人。” 这话究竟是什么意思? 嘉依卡皱起眉头—— “贾兹皇帝的女儿——嘉依卡。自称此名的存在啊。” 蕾拉以淡漠的语气向她质问: “那是真的吗?不是只是被迫如此深信而已吗?” 总觉得好像看到了——蕾拉在那层面纱下淡淡地笑了。 “被迫……?我……我……我是……” “背棺公主嘉依卡。亡国皇女嘉依卡。目的是收集父亲〈禁忌皇帝〉阿图尔·贾兹的所有遗体——” 蕾拉以咏唱般的口吻说道。 彷佛可以这样子一直无数次、无数次地唱下去的样子。 “——仅仅,如此而已。” “……!” “没有其它。毫无。所有的价值基准全都只是从‘收集遗体’这件事情衍生出来的。喜怒哀乐,全都是为了合乎当下的前后逻辑、为了避免前后矛盾,而就‘收集遗体’这一点去额外附加的。就这层意义而言——嘉依卡这个存在,就跟里加尔图大人一样呢。” 里加尔图全都是为了“杀人”这件事。 而嘉依卡全都是为了“收集遗体”这件事。 他们的整个存在——都仅仅只是为了如此而已。 若真是如此…… “但是,唤作为‘嘉依卡’的存在并没有自觉。并不是自己以前所希冀的理想模样。现在只是在克尽他人所赋予的目的而已。这样子的生物,如果没有任何觉悟的话,那就无异于野兽——哦不,无异于虫子了。就这层意义而言,你很丑陋。非常丑陋。” 蕾拉以佣懒的口气——一边从面纱下直盯着嘉依卡,一边如此断言。 —————————— 那无疑是血。 颜色、味道、触感在在如此诉说。不可能是其它东西。 虽然犹豫了片刻——但为了做最后的确认,托鲁还是用指尖沾了些那渗出来的液体,舔了看看。铁锈味在舌头上扩散了出来。那果然是血。 然而—— “——为什么?” 航天要塞的中央部位——上下贯穿这座巨大建物的脊梁骨。 稀世罕见的巨大魔法机关。 它现在……不知为何正在流着血。 它既然是机械装置,其可动部位想当然耳会使用到润滑油。机械跟液体并非完全无缘。但即便如此,托鲁却未曾听闻过有机器会使用到血液。 托鲁现在正凭借着飞镖、以及绑在飞镖上的绳子,攀附在这魔法机关的侧面上。虽然是为了确认这个流血的奇妙现象——但托鲁对魔法机关知道得并不详细,只知道那无疑是血液,除此之外就不晓得了。其余事情果然还是只能仰赖专家的意见了。 “……芷依塔。” 托鲁就这样子紧盯着魔法机关,同时唤了机工师少女一声。 “没错,这是血。但不晓得是人类的血,还是别种生物的血。” “这——样子啊。” 芷依塔的口吻带着若干的胆怯及颤栗。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大型魔法机关是为了怎样的用途,而会用到生物的血液呢?” 至少他看嘉依卡的魔法机杖,似乎并不需要这样子做啊? “不,比起血云云的……” 芷依塔支吾其词。 彷佛她已察觉到了某件事情似的—— “托鲁……先生,不好意思——你可以把那个出血的部分,拆解掉一些些吗?” “拆解?这个像盖子的东西看起来似乎拆得掉呐。” 托鲁一边眼盯着自己所攀附的魔法机关侧面,一边说道。 眼前有块大约一合抱左右的钢板——哦不,是“盖子”才对——附着在魔法机关上。虽然不晓得这是怎么固定上去的,但他摸了一摸,便发现它已经有一点松动了。用飞镖撬一下的话,应该就拆得掉了吧。 “我拆拆看喔。” 于是托鲁又拿出了另一只飞镖,将其插入那渗着血的缝隙。 他试着撬了一下,盖子的阻抗力仅仅一瞬而已,旋即便出乎他意料之外地、轻轻松松地松脱了下来。 就在那一瞬间…… “——!” 眼睛两两相对。 他和——头下脚上的女人。 “什么!” 托鲁惊愕地摆出备战姿势。 刚刚明明就毫无任何动静。在这魔法机关内侧居然藏有人类,真是出乎托鲁的想像之外。话说回来,究竟是贪图什么好处而躲在—— “这……” 托鲁仍单手紧握着飞镖,戒备着对方——就在此时,他发现到了。 毫无任何动静,也是理所当然。因为这…… “托鲁先生,怎么了吗?” 芷依塔似乎有些慌张的样子,开口唤了他一声。 托鲁努力地把声音装得很冷静之后——向她们如此告知: “这里面装着尸体。人类、女性的尸体。” 而且——还被塞得乱七八糟。 虽然乍看之下尽是鲜血,而有点难以看清,但仔细端详了之后,会发现女人的脸上到处都残留着凄惨的伤痕。最多的伤口是貌似利刃所划出来的割伤,不过其他甚至还有剜伤、烧伤之类的伤口。 里面塞了好几具这样子的女性尸体。 硬塞进去、强行弯折人体本来不可能弯曲的部分。就算弯折也塞不下的话就分尸。总而言之,这堆尸体被硬塞了进去,而且塞得不留一丝空隙。 塞在这——钢板的洞中。 “——果然如此。” 出乎意料之外地——芷依塔开口如是说,脸上并没有像托鲁那般吃惊的样子。 “‘果然如此’是指什么?你说‘果然如此’,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啊?” “从根本上来说……” 芷依塔的手指把有些滑落的眼镜推了回去,同时如此说道: “化石念料——是智慧水准具有一定程度以上的生物所遗留下来的残骸。” 是的,所谓的魔力——其实是积累于残骸之中的生物记忆。 之所以要求要有一定程度以上的智慧水准,是在于记忆,即魔力的“素质”问题。素质低下的记忆根本无法使用在魔法上。因此,化石念料大多都是来自于本身能够使用魔法的弃兽。 而……人类也使用魔法。 是故,人类的遗骸也足以成为魔力来源。 人类和智能程度较低的弃兽相比,远更能成为较为优质的魔力来源。因此,在战场上,当魔力来源枯竭之际,便拿战死士兵的遗体来当作魔力来源、发射魔法,这样子的事情其实也时常发生。不过,老实说化石念料的可保存性较佳,而且加工之后较便于使用,因此较受到珍视。 “换言之……人类的尸体也足以当作魔力来源来使用啰。” 托鲁合上盖子,踢了一下魔法机关,离开了该处。他在半空中弄断了钢丝,然后一个旋身、停住——便翩然降落在芷依塔和薇薇的身旁了。 “那里面……全都是女人。” 托鲁沉吟般地说道: “该不会……” “恐怕就是之前招聘来的侍女们吧。” 难怪都没看到她们的身影。 因为她们全都被杀死、分解、塞到这巨大魔法机关的里面了。 魔法机关整体恐怕因刚才的攻击而产生了歪斜,而后来加装上去的魔力炉——塞满女人的部分——及其周边也跟着产生龟裂了吧。 “她们不仅仅只是被杀死而已,甚至还被折磨得很惨——该怎么说呢,身上到处都是切割、刨剜的痕迹。那是怎么回事?” “…………这只是我的推测……” 芷依塔先说了这么一句话之后,又继续说: “记忆量不单只是跟活过的时间成比例而已。不是有所谓的‘高密度记忆’吗?满无目的地虚度的时间,和令人眼花撩乱、累积无数经验的时间,你觉得哪一边的记忆,密度会比较高呢?” “……那……” “‘好想赶快结束啊、为什么时间过得这么慢呢?’——像这样子所度过的时间,你应该一点都不觉得它浓密吧?” “……也就是说……” 托鲁吞了一下口水,然后说: “是为了提高魔力来源的素质、增加累积的魔力质量吗?” “尤属因疼痛、苦痛所造成的记忆……其密度永远都不会变淡。” 芷依塔垂下眼来,说道。 “这样做或许合乎原理——但可不是正常人的所作所为呐。” 再说了,加瓦尔尼公爵领地的化石念料出产量应该很多才对。 但居然需要用这种方法来确保魔力来源的质量,这也就是说:压榨领地居民之后所得的份量,完全不够他们使用啰?这恐怕是因为他们早就考虑到会和同型的航天要塞开战了吧—— “这座航天要塞……做到这种地步,魔力量应该很充足吧。” 芷依塔说: “如果只用在防御、漂浮、移动的话,应该十分勘用。” “我该说——真是多亏了她们吗?” 那些被残杀的女人们内心所生出来的恐惧,转化成大量的魔力,保护着这座航天要塞。换言之,因为她们的牺牲,托鲁他们才得以获得这多余的活命时间。当然,并不是托鲁他们希望她们付出牺牲—— “是啊。” 芷依塔表情阴郁地说: “我们赶紧行动吧。可别白白浪费她们的魔力了。” —————————— 有一瞬间——她察觉不出对方对她做了什么事。 或许是因为对方的动作正是如此的微不可察吧。虽然确实地割开了衣料,但是却完全没有碰到肌肤——如此精妙之极。 “——!” 嘉依卡衣服的胸口部分,大大地敞了开来,其下的白皙肌肤袒露了出来——至此,她才终于理解了对方的行为。 里加尔图·加瓦尔尼。他静静地笑着——双手拿着小巧的利刃。 “……!” 嘉依卡不由得压住自己的胸口,抱着自己的身体,当场蹲了下来。 她这动作与其说是出自于羞耻心,倒不如说是出自于本能上的恐惧。 不能在这名少年的面前袒露出肌肤。因为那行为,就等同于向饥饿的野兽交出自己的咽喉,对野兽说“来,请享用”一样。她心里很明白这一点。 “——嗯,很棒的表情呢。” 里加尔图由上俯视着嘉依卡,微笑着说道。 他的表情毫无阴霾之色,显得相当明亮。甚至可说是开朗愉快。 跟所谓杀人为乐的症状不同。就如这名少年自己刚刚所说的一样,对他而言,割开他人——割开女人的肌肤,既不悖德、亦非罪恶,反而近似于呼吸、用餐之类的生理现象。太过于理所当然,因此根本没有余地让灰暗的感情掺和进来。 “很好。再多一点。好想要你再多害怕一点喔。” “……!” “你会摆出什么样的脸来呢?会用什么样的声音来啼哭呢?会怎么样挣扎、会怎么样痛苦、会怎样流血、会怎么样痉挛——会怎么样…… 杀人魔十分爽朗、十分愉快地说道: “死去呢?” “…………” 嘉依卡就这样瘫坐在地,脚尖和脚后跟在地上拨动着,企图和里加尔图拉开距离,就算只有一点点也好——而里加尔图则只是冷眼望着她那副企图挪动的模样。 “哭吧。叫吧。这样子做,反而比较有用呐。” 说着这句话的是——至今一直没正眼瞧过嘉依卡的魔法师“葛拉特·蓝斯亚”。这是因为葛拉特需要判断战况,因此他的视线依然一直盯着墙壁上的水晶盘,而并未看向嘉依卡的方向。 “……有用?” “作为魔力来源呐。” 葛拉特添加说明: “听说尽可能更强烈地、更长时间地感受到痛苦和恐惧的话,便能让蓄积在遗体里的魔法增加得更多。在认识葛拉特和蕾拉之前,我也从未想到过,自己这个天性居然可以像这样子派上用场呢。” 里加尔图一面在手掌上快速旋转着利刃,一面说道: “尤其是女性的——呃嗯,是女性的什么呢,蕾拉?” “脑干。” 蓝色衣裳的姑娘如此回答。 “啊啊,对、对,就是脑干。听说脑干越粗,疼痛、痛苦、恐惧、寂寞等等,这些情绪来往于脑中的量就会越多唷。而且年轻女性的感受性及感情变化,尤为激烈。因此,可以转化成比男性更为优质的魔力来源呢。” “魔力来源……” “你没听说吗?我们聘雇了为数相当多的女孩子来当侍女啊?” “——!” 她的心跳加速。 因恐惧、焦躁、和嫌恶。 她的脑中一片混乱——接着慢慢地沉淀成同一个念头。 她会被杀。她恐怕——全身会被切碎、痛苦会被延伸到最大的极限。 连死了以后也都会被羞辱;连尸首也都会被拿来利用。 “里加尔图大人。” 葛拉特维持着眼睛面向水晶盘的姿势,开口唤了一声。 “待会儿会摇晃个一阵子,我想你还是稍后再取乐比较好吧。要是不小心个失手,到时候可就扫兴啰?” 听了葛拉特的话之后,里加尔图停下了动作。 “原来如此,你说的也有道理呐。” “不如先把那女孩关到别的房间里去吧?” 葛拉特说着这话的同时——里加尔图的身旁出现了一道人影。 “……阿卡莉。” 嘉依卡的声音颤巍巍地呼唤着这个名字,但乱破师女孩的表情却丝毫不见动摇。 第三章 要塞激烈相撞 impacting fortress 白色浪涛轰隆隆地吟啸着,威吓周遭的所有人事物。 在暴风雨的夜晚靠近海边,无异于自杀行为。只不过是区区的水罢了——抱着这种轻蔑想法的家伙,将会付出自己的性命,换以领悟自己的愚蠢吧。即便只是高度大约及腰的波浪,一旦被卷入其中,便会无法控制自己的脚而跌倒。更别提高度超过人身的巨浪了,那简直就是真真正正的凶器。如果正面吃上一记的话,全身的骨头会在溺死之前全数断裂。 更何况……海的威胁,并非只有水而已。 “——事实真相?” 银发少女喘息般地问道。 闪烁的雷电把岩礁照耀得一片银白。少女站在岩礁上,承受着周围波涛汹涌、四处溅起的浪花……但她的意识却没放在这浪花上。她的紫色双瞳,直直注视着和海浪明显相异、缓缓行动着的物体。 从海面那儿延伸过来、很长很长的——触手。 那些触手的每一根粗细,都约有个一个人合抱左右,并且正在少女的周围骚动着,每一根看起来就像是各别的生物似的……但所有触手的根处、波涛汹涌的海面上,可以看见统辖所有触手的“主人”身影。 雷电的闪光一闪而过,巨大的双眼在黑暗中浮现,然后旋即又暗了下去。 那双巨眼明显迥异于人类的眼睛,哦不,甚至不同于野兽的眼睛。那双眼比少女的脸庞还要更为巨大,眼睛里边彷佛蕴藏着阴森森的漆黑。 怪物——与之相称的称呼。 “存在理由?是因为——尚不满足?” “……终究……” 应该有人会很犹豫:这可以称之为“声音”吗? 这并不是由声带所编织而成的声音。听起来更像是别种声音——把泡泡破开的声音、以及水滴滴落的声音组合起来之后,调整成说话的声音罢了——给人这样子的感觉。 “只是道具而已。跟我等一样。” “…………弃兽?” “为何称呼我等为‘弃兽’?好好想想吧——第八种唷。” 处了波浪之外,海面还咕噜咕噜地冒着泡泡。 那是触手的主人——正在嗤笑吗? “所谓的‘弃兽’,语源来自于‘失败放弃’之意。因为不具备他人所期待的要素,或是具备得不够充分。” “…………” 少女摇了摇头。 她摇头摇了无数次、无数次——但她心里却明白:她无法完全否定对方明摆在她眼前的事实,于是她就这样子在岩礁上跪了下来。 “我——我是……” “终究只是道具而已。无论是心灵、还是身体,都仅仅只是用来达成目的的道具罢了。烦恼、恐惧、喟叹,甚至连这些情绪,亦是如此。” “…………” 少女呻吟。 她一语也不发,彷佛在忍耐着苦痛似地——发出又低又长的呻吟。 与她对话的怪物,则不再开口多说任何话语……本来不可能发生的奇怪对谈,在暴风与雷鸣之下,庄严肃穆地划下了句点。 —————————— 这儿似乎是间私人的房间。 应该是航天要塞的指挥官、或等级相当的人所住的个人房吧。面积虽然宽敞,但内部装饰却较接近于普通的房间。有床、桌子、架子。这些全都被固定了起来——从两面牢牢地固定在墙壁和地板上。这果然是航天要塞独有的特色吧。 是故,房间的正中央并无家具。 反而——有一副棺材和一具尸体被弃置于此。 棺材是嘉依卡的。 尸体则是芙蕾多妮卡。 而如今,嘉依卡被随手扔到了——上述两者的旁边。 “——阿卡莉。” 嘉依卡一边匍匐在地板上,一边望向把自己带来这儿的女乱破师。 但阿卡莉却沉默不语——她连瞥都没瞥一眼,简直就像是对嘉依卡的视线和话语视若未睹、听若未闻一样。她静静地往回走,然后就这样子走出了房间。 她果然完全被葛拉特操控住了吧。试着想了一下,阿卡莉的那副模样,和这座航天要塞里四处巡逻的士兵们,极为相似。 不管怎样—— “…………托鲁。” 这座航天要塞里,已无任何嘉依卡的同伴了。 不对——是失去所有同伴了。就算她能够逃出这座航天要塞,恐怕嘉依卡也只剩她自己独自一个人了。 她要再次自己一个人,继续踏上收集“遗体”的旅途吗? 还是说…… “我…………” 嘉依卡——紧紧抱住了“遗体”和机杖全都已经被掏空的棺材。 嘉依卡·托勒庞特……喔不,是嘉依卡·贾兹。 背着棺材的亡国公主。 她已经只剩下这个了。 不……打从一开始,她就只拥有着这个,不是吗? 开始和托鲁他们一起行动,俨然是出自于偶然。虽然她在相遇的戴尔索兰特市暂时雇用了他们,但双方的关系应该仅限于当时才对。不过,托鲁后来仍选择了继续受雇于嘉依卡,于是他们就开始一起踏上了旅途。 “我……是……” 蕾拉的话语在嘉依卡的脑海中闪过: ‘背棺公主嘉依卡。亡国皇女嘉依卡。目的是收集父亲〈禁忌皇帝〉阿图尔·贾兹的所有遗体——仅此而已。没有其它。毫无。所有的价值基准全部只是从“收集遗体”这件事情衍生出来的。喜怒哀乐,全都就“收集遗体”这一点去合乎当下的前后逻辑、避免当下的前后矛盾而额外附加的。’ “这种事情……” 不可能有这种事情——她想。她想要这么相信。 但嘉依卡没有任何证据可以拿来否定蕾拉的话语。 纵然嘉依卡想要相信自己,但她的记忆到底有些缺陷。凛然横亘在脑中的虚无黑暗。连嘉依卡本身都不晓得那黑暗之中究竟潜藏着什么。 “托鲁……” 和他们一起行动之后,她便忘掉了那团黑暗。 存在的理由仅在于“收集遗体”而已——她不再是这样孤独的生物。 有了同伴之后,嘉依卡第一次领略到了“开心”的滋味。 然而—— “阿卡莉……芙蕾多妮卡……” “嗯?叫我啊?” “…………” 嘉依卡眨了眨双眼。 幻听吗?她因为太过于思念同伴而产生了幻听吗—— “——?” 嘉依卡愕然回头的时候,正好和一脸茫然地坐在地上的芙蕾多妮卡小脸对上了小脸。 “芙蕾多妮卡!” “嗯,是我芙蕾多妮卡唷。” 装铠龙的化身倾首说道。 她——不知为何变成了一名女童。 平常她都是幻化成大约十五岁左右,换言之,大约和嘉依卡同年龄的外貌……但她现在的外貌,却明显是大约十岁、或十岁以下的稚嫩。以头身比例来说的话,大约小了一个、或两个头左右。 “为……为何?” 嘉依卡以有些气喘嘘嘘的口气询问。 “因为托鲁是这样子给我取名的啊?” 而芙蕾多妮卡则以“事到如今你还在问这什么问题啊?”的口气,如此回答她。“为何你叫作芙蕾多妮卡呢?”——看来她似乎误会了嘉依卡真的事到如今还在问这个问题呢。 “不是!为何,生存?” “因为我还没死啊?” “头颅!大窟窿——” 刚才嘉依卡看见芙蕾多妮卡的时候,她的后脑勺确实破了一个足以放入拳头的大窟窿。能够杀掉装铠龙不死之身的唯一方法,乃破坏其头颅,即其“脑部”。如果其驾驭魔法的器官“脑部”受损的话,就算是能够以魔法“还原伤口为无”的装铠龙,也只能束手无策了 然而—— “……!” 嘉依卡发现到了。 芙蕾多妮卡背后的地板上,有个东西看起来像是某人所脱下来的衣服。 那是——芙蕾多妮卡的“皮”。 “蜕……蜕皮?” “哎,类似啦。” 芙蕾多妮卡说道: “我们潜入这座要塞的时候,我就已经干过同样的事情了啊……那时候嘉依卡是不是睡着了?因为和托鲁对战之后,我发现自己一旦被用药就会弱掉,所以造了个肉体包装,包在了‘本体’的外侧。” “…………” “造得还算挺像的吧。所以这个其实是人偶道具装哦。” 芙蕾多妮卡轻轻地拈起那层“皮”。 脖子以下是中空的,真的就像人形的道具装一样,里面没有任何的东西。但头颅上那令人毛骨悚然的大窟窿却依旧在那儿。这应该是因为头身比例的关系,让里面的芙蕾多妮卡,塞不到肩膀附近的高度来吧。 如此一来,就算头颅被人猛然一击,想当然耳,芙蕾多妮卡也死不了了。 “虽然我这是为了和托鲁再战一场而想出来的策略……但这招数已经被托鲁给看过了,所以我得再想想别的方法才行。” “诶嘿嘿。”芙蕾多妮卡不好意思似地笑道。 嘉依卡上前—— “…………!” 紧紧地抱住了这样嘿嘿笑着的她。 “嘉依卡?” 芙蕾多妮卡一边任她紧紧抱着,一边不知所措地歪着头疑惑。 “大欢喜,芙蕾多妮卡——活着。但是——托鲁……” “对、对!得赶快找到托鲁才行!” ——芙蕾多妮卡不懂察言观色,想到什么就说了什么。 她不晓得——托鲁已经从航天要塞掉下去的这个事实。 “要是在我不知道的地方死掉的话,我可是会很困扰。” “芙蕾多妮卡。托鲁——托鲁,已经……” “现在还闻得到味道,所以应该是在这要塞里的某处没错吧。” “……!” 嘉依卡惊讶得瞠目结舌。 芙蕾多妮卡一边微微抽动着鼻子,一边继续说: “这座航天要塞让里面的空气循环之后,才会一次性地换掉空气、调节温度……因此味道都混在一起了,根本闻不出他的所在位置。” “味道……托鲁……的?体味?” “嗯。现在也闻得到唷。只是无法辨清味道的位置是在哪里。” 芙蕾多妮卡爽快地说道。 “……托鲁……活着?” 虽然不晓得她是怎么办到的…… 但芙蕾多妮卡都这么说了,那应该就没有错了吧。这只装铠龙的化身,虽然常常行踪飘忽、不见人影,但她总是只凭借着味道——只要追踪托鲁的体味,就能再次回到嘉依卡一行人的身边。而且,她甚至可以从体味来判断出托鲁的身体状况。 “托鲁……!” 因为实在是太开心了,嘉依卡于是再次紧紧地抱住了芙蕾多妮卡。 —————————— 航天要塞〈史特拉托斯〉——司令室里的气氛开始微微动摇。 “——什么?” 不晓得第一个如此低语的人是谁…… 不过,这个疑惧很快地在整间司令室里蔓延了开来。 映照在水晶盘上的〈凌空者〉正在越变越大。而且是急速地变大。 从〈史特拉托斯〉发出去的冲击波攻击,仍以一定的间隔持续着。不容对方反击的攻击间隔,是企图消耗对方魔力的一种战术。〈凌空者〉虽然用防御魔法抵挡着攻击,但应该无法完全抵挡得掉攻击的威力——而且,魔力来源也有用完的时候,防御魔法也不可能无止尽地持续使用下去吧。 再说了,〈凌空者〉的情况不同于〈史特拉托斯〉,化石念料应该不太足够才对。 从加瓦尔尼公爵领地的化石念料平均开采量、以及卖到市场上的量来分析——从他们毫不囤积、流通到领地外的量来分析的话,希杰达将军他们判断:〈凌空者〉里的魔力来源,最多只有〈史特拉托斯〉的七成,而实际上恐怕只有五成左右而已吧。 那么,〈凌空者〉的极限应该就快到来了。 虽然他们是这么想的,但是—— “〈凌空者〉,加速……!” 统筹控制探查系魔法的魔法师,以吓到有些沙哑的声音如此报告。 “正朝这儿……过来!” “什么?他们究竟是在想些什么?” 希杰达将军皱起眉头。 他们如果是要逃走的话,那倒还说得过去。但万万没想到,他们居然选择直冲了过来! 他们靠得越近,所受的冲击波威力当然也就越大。如果从正面承受冲击波的话,化石念料应该会消耗得更快才对。 更何况,航天要塞若以高速移动——魔力会浪费得更甚。毕竟航天要塞并不是设计用来急速飞翔的兵器。如果勉强疾飞的话,光只是这么做,就会消耗掉不少的魔力来源。 “〈凌空者〉又加速了!” “——他们疯了吗?” 魔法师们开始叽叽喳喳了起来。 毫无胜算的敌人所做出的异常行动。 以中远距离战为其特长的航天要塞——竟自行缩短了距离。 “阁下,这——” 佛登声音颤抖地说道。 “那些家伙,眼看打不赢……” 此时,希杰达将军总算明白了对方行动的意义。 “该不会打算就这样子撞上来吧?” —————————— 有时候——比起彼此相对的当事人,在一旁旁观的人往往更能看清状况。 比起身在内部的人们,在地上抬头仰望天空的士兵们,反而更能明确掌握这两座航天要塞之间的状况。 “该不会打算就这样子撞上去吧?” “但是要怎么做——” 抬头仰望的随同部队士兵们,惊愕地如此纷纷大叫。 巨大的航天要塞从他们的头上经过——以低到不可思议的高度、以及快到难以想像的高速。高度会压得这么低,应该是为了多多少少躲掉〈史特拉托斯〉所施放出来的攻击,减低所受到的攻击威力吧。 受到飘浮力场及冲击波的影响,沙尘滚滚飞舞、树叶碎片纷飞。然后—— “那个!” 有人伸指指着。 突击而来的航天要塞〈凌空者〉——它的正前方。 那儿有个如幻影般浮现出来的巨大圆锥。 那并非实际存在的物体,恐怕是〈凌空者〉所展开的防御力场吧。一般来说,防御力场的大小,理应呈现成足以环绕航天要塞本体一圈的形状才对,但他们似乎故意改变了防御力场的形状。肉眼本应看不见的力场,挡掉了飞舞上来的沙尘及树叶,在众人面前呈现出巨大的“空白”。 那既是为了提高速度——削减空气阻力,与此同时,恐怕还存在着另一个目的吧。抬头仰望的人们马上就察觉到了这一点。 如骑兵长枪般尖锐的力场。 速度快到不可思议的突击。 那也就是说—— “他们打算用防御阵来突破防御阵吗?” 这话还未说完——轰隆声响便响彻了云霄。 那是肉眼看不见的两座防御力场互相冲突之后,有某一方的力场——被刺破时所发出来的声响。 “闪——” 又有人发出大叫。 “闪避、闪避——” 下一瞬间。 两座航天要塞激烈相撞——随同部队的士兵们确实亲眼目睹了这个情况。 —————————— 突然——跟目前为止的规模相比,剧烈得无以比拟的冲击及声响,汹涌而至。 “——!” 地板、墙壁、天花板,以及其他所有东西,全都如哀鸣般地发出了嘎吱嘎吱的声响。 恐怕是无以宣泄的冲击力道,反馈在这座航天要塞的本身上了吧。地板——原本应该是由钢铁制成的地板,大力地波动了起来,而没有固定住的东西,全都被弹到了半空中——这绝非比喻而已,而是托鲁亲眼目睹的情况。 亦即—— “——!” 薇薇和芷依塔两人轻轻地飞到了空中。 刚好是在他们调查完魔法机关“脊梁骨”,正打算要离开的时候。 魔法机关的纵向孔穴周围设置了防止掉落用的栅栏,被震得东倒西歪的少女们,于是倚靠在那铁制的栅栏上。但那铁栅栏却轻易地从地板上脱落了下来。 纵向孔穴贯穿着整座要塞、连接着各个楼层。如果往下掉个三层左右的话,恐怕会因狠狠地摔在坚硬的地板上而死去吧。 而托鲁—— “呜!” 连他自己也不太清楚为什么会这样做。 但他却在电光石火之间,把手上刚好拿着的飞镖——把刚刚用于调查魔法机关、绑着绳子的飞镖射了出去。 飞镖射得很准,它直穿过薇薇的腋下,击中了“脊梁骨”,然后反弹回来,勾住了芷依塔所抱住的魔法机杖。 飞镖的绳索部分瞬间一圈一圈地缠绕住了机杖,最后飞镖头扣上机杖,发出了铿锵的声音。 “…………!” 先姑且不说芷依塔了,但薇薇真不愧是擅于体术的暗杀者——她在刹那之间抓住了芷依塔的机杖,借以在半空中支撑住自己。 虽然他这是几近于无意识下的行动,但可以说实在是反应得太漂亮了。应该是他以前在亚裘拉村所作过的“空中飞越训练,还依然有其成效吧。 不过—— “呜!” 两名少女与机杖的重量,再加上坠落的加速度,全都一口气作用到托鲁的肩膀上了。他刚刚同样也因冲击而被弹到了半空中。而他现在就算想要使劲站牢,双脚也无法牢牢地固定在地板上,因为他整个人正被薇薇两人拽着而横向滑动着—— “呜喔!” 托鲁用左手拔出他身上其中一边的小机剑,然后猛力戳进地板。小机剑和地板迸射出火花、钢板发出刺耳的悲鸣——不过,托鲁他们恰好在坠落的前一刻惊险万分地停了下来。 阵阵的刺痛在他的肩膀处肆虐。 糟糕,伤到关节了吗? 而且——小机剑的“支撑”应该撑不了多久吧。现在仍不停发出嘎吱嘎吱的刺耳声响。小机剑会从地板脱落?还是本身会被折弯呢?不管怎样,他们就快要没有时间了。 “…………为什么?” 薇薇一脸吃惊的样子,仰头望着托鲁。 虽然她满嘴说着“我们可是救了你的命唷”,一副要托鲁感恩戴德的样子——但她应该并不相信托鲁居然真的会反过来救助她们吧。 “——快爬上来!” 右手紧握吊着少女们的绳子、左手紧握机剑,但托鲁已难以再继续维持现状了。他不但伤到了关节,身体还被迫拉伸到了极限,让他连施力到手臂这件事情,也难以做到了。 “你…你叫我爬上去?” 芷依塔气喘嘘嘘地说道。 光只是紧紧抱住机杖,似乎就已经费尽她九牛二虎之力了。虽然只要使用飘浮魔法就可以解决现在的窘况,但以她现在的状态,根本没办法好好地设置、操作机杖。 “快点!我和这个,恐怕都撑不了多久了!” 说罢,托鲁看了一眼机剑和地板。 虽说已不像刚开始的时候那般剧烈了,但震动和冲击仍断断续绩地持续着——如果刚刚那般巨大的冲击又再来一次的话,托鲁三人肯定全都会头上脚下地掉入纵向孔穴里去。 “——芷依塔,去吧。” 薇薇开口催促。 “我…我先?” “如果我先爬上去的话,到时候你手脚打滑,可就没人能出手帮你了吧!” “呜……” 看来她也有自觉:在体能方面,她比薇薇差得多了——与其这么说,倒不如说她其实对自已的体能也不大有自信吧。芷依塔的视线,逡巡般地在薇薇和托鲁两人之间往返了片刻。过没多久,她深呼吸了一下——开始沿着机杖、绳子,慢慢地攀爬上去。 芷依塔沿着绳子,慢慢地接近托鲁。 然后,她手攀上了托鲁的身体,全身紧抱着他的同时,慢慢地向上爬去。 结果,芷依塔的胸部、大腿,便顺道压在了托鲁的脸上及胸膛上—— “……那…那个……” “老实说,我现在可没那余力暗爽了。你快点爬上去吧!” 托鲁咬牙忍着痛楚说道。 “好…好的。” 于是,芷依塔沿着托鲁的身体,总算爬回到地板上了。 “好,下一个换你了。” “用不着你说。” 薇薇开始沿着机杖,攀爬了起来。真不愧是善于体术的练家子,爬得相当稳当、有把握。 然而——就在薇薇爬完绳子,正要把手攀上托鲁手臂的那一瞬间。 “——!” 一波更为巨大的冲击,又再次震摇了整座航天要塞。 然后,托鲁的手——手指因掌心冒出的汗而滑动,松开了他们的救命索——小机剑。 “薇薇!” 芷依塔发出惨叫。 托鲁和薇薇掉落到半空中。 但托鲁用勉强能动的右手、再加上双脚,紧紧地抱住了一脸愕然的薇薇。光只是如此的话,想当然耳,托鲁和薇薇只不过是会变成同一团,同时一起掉下去而已。不过—— “呜!” 咯噔一声,他们的坠势,戛然止住。 绑在小机剑上的绳子,止住了托鲁两人的坠势。当然,小机剑现在仍是一副快要从地板上脱落下来、岌岌可危的状态。 “胆子都快被吓破了。” “……我…我可不会向你道谢的唷。” 薇薇一边被托鲁单手紧抱着,一边低吟般地说道。 “你有空道谢的话,还不如赶快爬上去!” “我知道啦。” 薇薇再次沿着托鲁的身体,开始攀爬了起来。过没多久,她便站回到地板上——然后和芷依塔一起抓住绳子,把托鲁也拉了上来。 “……呼啊……呼啊……” 他们三人匍匐般爬离开“脊梁骨”,然后在墙边的门板处稍作歇息。地板已经倾斜得显而易见,无论是待在何处,似乎都无法令人安心——但总比待在纵向孔穴的旁边要来得好多了。 “谢……谢谢你。” 调整好呼吸之后——芷依塔向他致谢。 而她身旁的薇薇,则把头撇向了其他方向,似乎是在贯彻刚刚所撂下的话语,毫无向他道谢的意思。这位心高气傲、感情用事的少女暗杀者,应该很难接受自己居然被托鲁给救了吧。 “你的手,没事吧?” 芷依塔一脸担心地仔细端详着托鲁的表情。 “是有点刺痛——不过应该没事。” 托鲁面无表情地加以掩饰——现在虽不是敌人,似考虑到彼此的立场,他绝不能在她们面前示弱——于是,他语气故作沉着地说道: “这下我们可就两不相欠了吧?” “咦?啊——是,这是当然……” 芷依塔的脸上浮现出看似讶异的表情,小过转瞬即逝——然后她随即如此点头说道。 “……外面不知道怎么样了?可以用魔法探查吗?” “有点困难……” 芷依塔摇了摇头。 在这座航天要塞内外,本来就会因巨大魔法机关的影响,而导致魔法的精确度下降,听说尤其以探查系为甚。也就是说,现在外面变得怎么样了——恐怕无法用魔法正确地探查出来。 “……这下糟了呐。” 看到墙壁、地板各处都出现了龟裂和扭曲之后,托鲁不禁咋舌。 不晓得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不过,显而易见的是:这状况如果继续持续下去的话,要不了多久,这座〈凌空者〉就会开始崩坏了吧。 “再不快点——” 话说到一半突然中断的托鲁,伸手抓住芷依塔的手腕,将她拉近自己。 “做什……?” 托鲁抱住受惊的芷依塔、捂住她的嘴巴,然后闪身溜进附近墙壁的凹处。薇薇似乎也几乎在同时间察觉到了状况状况,闪身溜进了他们对面的阴暗处,把自己隐藏了起来。 “安静点,不然会被听到。” 托鲁小声地对芷依塔窃窃私语。 “…………!” 混杂在钢铁嘎吱声响中的——军靴脚步声。 那并不是一声、两声而已。大量反复、纷纭杂沓的脚步声,听起来至少有将近一百个人左右。那些脚步声无数次地回响着,形成了怒涛汹涌般的巨响,并逐渐向他们接近。 “…………” “…………” 托鲁三人屏气凝神,专心静候接下来的情况。 他们的视线彼端——就在下一瞬间,全副武装的士兵们从他们的眼前跑了过去。 —————————— 那是——那简直就像是神话的再现一样。 激烈相撞的两座航天要塞。 巨大——光只是一座就已经过于巨大的航天要塞,如今就像跳舞的男女似地,两座一起在空中弹跳了一下。猛然冲过来、充满压倒性的力量,让防御立场无法完全发挥自己的功用。而激烈相撞的两座巨大兵器,在发出轰响、爆出火花、甚至出现闪电之后,互相缠在了一起。 若从离得稍远的地面来仰望它们的话,连距离感都会被它们打乱。 虽然这光景看起来很不切实际——但空气所传导过来的震动,却无疑是真的没错。 “怎么可能……!” 尼古拉在〈四月号〉的上方一边仰望着两座要塞相撞的样子,一边大吼: “到底在想些什么啊!” 两座航天要塞大大地扭曲了它们的航路。 由〈凌空者〉所发动、针对〈史特拉托斯〉的突击。 本来绝不可能发生——就算真的发生了。这两座巨大兵器激烈相撞,也只会打成平手而已。 不管怎么想,操纵〈凌空者〉的那一方,肯定是疯了。 虽然尼古拉对魔法的相关知识懂得不多……但那两座航天要塞激烈相撞,会带给周遭怎样子的影响,他只消一瞧,就大致推断得出来了。 防御力场原本耐得住规模足以排山的攻击。但现在因超过负荷而无法维持功用,魔力转化成了闪电和冲击,四散在要塞的周围。若待在那两座巨大兵器相撞的正下方的话,应该二话不说,马上没命把。 “呜——” 烈风和沙尘向他狂吹过来,尼古拉举起了一只手,护住自己的眼睛。 两座航天要塞就这样子在高山的斜坡上相撞。 当然,两者都施展着魔法的防御力场——防御力场比要塞本体还要早一步挖开了山地的表面,巨大岩石、砂土等等形成了土石流,从高山斜坡上滑落了下来。 这影响之所及,连距离尚远的尼古拉两人都没办法轻易忽视。对身在那附近的人们而言,那恐怕就等同于夺其性命的天地变异吧。 譬如随同部队之类。 “基烈特队长!可恶——” 亚伯力克、还有李奥纳多。 他们还平安无事吗? 还是说—— “快点啊,马特乌斯!” 尼古拉极为焦躁地喊道。 “当然。” ——驾驶机动车〈四月号〉的魔法师“马特乌斯”,则只是如此简洁地回应。 —————————— “没事吧?” 她询问的语气非常的悠然自得,和她问的内容完全相反。 不管是地板弹跳、还是墙壁龟裂,对不死之身的装铠龙而言,应该都不是什么特别需要抱持危机意识的情况吧。事实上,她就算身处在强烈冲击和轰隆声响之中,也依旧安然地站着,丝毫不见蹒跚。 但人类可就没办法跟它一样了。 “……应该。” 回答得不太有自信的人,正是摔倒在房间角落的嘉依卡。 她一边揉着自己的屁股——看来刚刚是摔着那儿了——一边站起身来,然后把手探向滑到她身旁的棺材。打开棺盖,确认里面。但想当然耳,里面既没有机杖、也没有“遗体”。 于是,嘉依卡从里面取出了细针,作为替代的工具。被里加尔图割开的衣服,她先用针线施以应急处理。在这种情况下,她当然没有时间可以整个拆掉重缝,但任由前面的衣服就这样子敞着,确实很难静下心来——再说了,衣服这样半掉不掉的,反而害她很难行动。 “找托鲁?还是要找‘遗体’?说吧,你打算怎么做?” 芙蕾多妮卡歪着头询问: “啊,还有嘉依卡的机杖呢。虽然我不晓得现在是什么一回事,但似乎没办法再继续悠哉下去了,所以我想不可能全部都去找呢。” “…………呣唔。” 嘉依卡低声沉吟。 如果托鲁现在真的还活着的话,那么就必须跟他会合才行。 但是……虽说现在规模多少变小了一些,但钢铁的嘎吱声响以及物体崩落的声音,都还在这座航天要塞里回响着。哦不,是仍在持续发出响声。恐怕没错,这整座航天要塞正在崩毁中。 已经没有时间了。她们没有多余的时间可以去追求两个、甚至三个目标。 “……以‘遗体’为最优先。” 嘉依卡喃喃自语般地说道: “‘遗体’——独一无二。比机杖优先。托鲁——知道‘遗体’的事。托鲁也搜索‘遗体’,一定。不,必定。” “嗯嗯……啊?,原来如此。如果我们去找‘遗体’的话,自然也就能够和托鲁会合了呐。” 芙蕾多妮卡双手轻轻击掌之后,笑着说: “那就这么决定啦。总之我们先离开这里吧。” 芙蕾多妮卡指的是——刚刚嘉依卡从司令室被带过来时的对面墙壁上所设的出入口。芙蕾多妮卡走近门扉,蹲了下来。她把手指探进地板和门板之间的缝隙——然后过了一会儿…… “打开啰。” 她爽朗地如此说道。 看来她刚刚把指尖变形、伸长之后,解开了门板另一端的锁扣之类的东西吧。装铠龙拥有着真真正正变幻自如的肉体,因此对它们而言,这种程度的锁,根本无法阻碍得了它们。 “走吧。” 芙蕾多妮卡踏出了一步之后,回过头对嘉依卡如此唤了一声。 “唔咿!” 嘉依卡背起棺材,追在装铠龙的后面,飞奔着离开了这间房间。 —————————— 巨大的物体伴随着轰隆巨响,沿着山地表面滑落了下来。 那时本身就等同于高山般的航天要塞——而且还是两座一起。防御力场一边刨刮着山地表面的岩石、砂土,一边扬起大量的尘烟。 “基烈特大人!” 土石坍崩——李奥纳多转头望向土石流和航天要塞的方向,然后大叫。 山脚下有一片相当大的湖泊。两座航天要塞如果一起掉入湖中的话,肯定会激起速度超乎土石流、而且影响范围极广的大量水势。若事态真演变成那样的话,甭说人类了,就连机动车和马匹也逃无可逃了。 “再不快逃的话!” “…………哼。” 亚伯力克迫不得已,只好放下直指着特奥巴登的剑。 他和李奥纳多一起旋过身,打算离开现场。就在他正要蹴地跃马—— “——!” 他的动作戛然止住。 简直就像是被什么封印住了似的。 那是—— “你这个……乳臭未干的臭小子……!” 一把长剑——从亚伯力克的背后刺入了他的左肩。 而长剑正握在特奥巴登的手上。 “竟敢害我如此丢人现眼!” “你在做什么啊!” 李奥纳多叫嚷。 但特奥巴登并不理会他,继续径自说道: “你这小子,就此受死吧!” “……” 亚伯力克像倒下般地往前了一步——把特奥巴登的长剑从身体里抽了出来。 接着,他回转了半圈,配合着这个动作,就这样子挥舞起自己的长剑。特奥巴登的剑发出尖锐声响的同时,再次被打飞到了空中。 “你这混帐!” 李奥纳多射出短剑,刺中了特奥巴登的腿。 大腿内侧——为确保行动方便,铠甲的装甲板并未包覆住这里。 亦是动脉经过的要害。 “——呜哇!” 特奥巴登向前一摔,常场倒地。 但李奥纳多并不加以理会,而是跑向亚伯力克,伸手撑住了他。 “基烈特大人!” “没…没事——” 亚伯力克如此回答,但他的脸色真的很糟。 特奥巴登刺入时似乎有用剑锋剜了一下,因此出血极为严重,完全不像是单纯的刺伤。虽然那伤口位置很难称得上是致命的部位,但就这样子放着它不管的话,亚伯力克会因失血过多而死。 得赶紧到某处进行止血处理才行。 然而—— “——!” 亚伯力克的身体突然被某个东西绊住。 “咕……呜……” 这究竟是执念?还是睹一口气? 倒在地上的特奥巴登一边拖着血迹,一边爬了过来,并抓住了亚伯力克的脚踝。中年骑士的脸上。正浮现着凄惨的笑意。 要死就一块儿死——那张阴森的笑脸如此游说着。 “你这……” 打算给他最后一击的李奥纳多,拔出了另一把短剑。 但是—— “快逃……!” 这句话响起的同时,李奥纳多被撞飞到了远处。 “基烈特大人!” “如果是你的话——” 把李奥纳多撞飞之后,亚伯力克似乎气力用尽般地倒向了地面。 如果是李奥纳多的话,还可以逃得了这一劫。他应该是想这么说吧。 身为动作轻盈的亚人兵士,他其实可以在极短的时间内,以普通人类双倍以上的速度奔走。他既不会被卷入土石流里——而且说不定比土石流的速度还要更快。 “基烈特大人!” 李奥纳多一边大叫,一边起脚正要奔回到他的身边。 但下一瞬间—— “——!” 有一块格外大的的岩石,从斜坡滚落了下来,刚好在他伸长了手的彼端,大力地弹跳了一下——把亚伯力克、以及紧抓着他不放的特奥巴登,压成了稀巴烂。 —————————— 那明显迥异于寻常的巡逻工作。 不管怎么想,那都不是要塞内的警备阵仗。人数不仅非常之多,就连武装也非常的正式。不管怎么瞧,那都像是士兵们杀向战场时的阵仗。 不过—— “航天要塞之间的战斗?” 士兵们……就这样子经过走掉,而未发现到托鲁三人的存在。 确认他们的脚步声都已逐渐远去之后,托鲁放开了芷依塔。看见托鲁两人从墙壁凹陷处走出来之后,薇薇也跟着从阴暗处走了出来。 “那是怎么一回事啊?” 薇薇一脸不解地说道。 “穿着整身的战斗装备,究竟是打算要干嘛啊?航天要塞之间的战斗,应该没有士兵白刃的出场机会吧?或许他们是打算要和随同部队互干也说不定,但在这种情况下,应该没有那个时间和余力可以把士兵们降落到地面上啊。” “……不。若从水军战术来思考的话,这样做没有什么不对。” 托鲁皱着脸说。 “——水军?” 芷依塔也以诧异的表情,回望着托鲁。 “从航天要塞的外形、名字来看的话,会让人一不小心就忘记了,但如果真要说的话,其实航天要塞就形同于巨大的军舰吧。” “你这样说——是没错啦。” 芷依塔如此说完之后……似乎马上就领会到某件事情了。 “啊,该不会——” “没错。以船身撞击敌舰之后,直接蜂涌入敌舰,与敌方进行白刃战——这是自古以来就有的经典战术。” “…………!” 听了托鲁的话语之后——芷依塔和薇薇两人惊愕得面面相觎。 —————————— 军靴的声音纷杂交错。 因飘浮魔法仍持续发挥着作用,因此两座航天要塞一边从山地表面滑落的同时,彼此的防御力场仍一边互相紧咬着。〈凌空者〉变形成长枪状的防御力场,现在依然紧紧地嵌在〈史特拉托斯〉的力场之中。 这是一个奇迹?还是一个经过计算后的必然结果呢?——〈史特拉托斯〉本身并未受到什么严重的损伤。但在这种超近距离下,它原本所具备的攻击魔法,几乎都不能用了。因为它使出的魔法威力越大,伤及自己的可能性也就越大。 另一方面——〈凌空者〉。 “…………” 身穿苍蓝色军服的士兵们,从已然打开的装甲板出入口默默地出击。 当然,正如前述所说的一样,〈凌空者〉的本体和〈史特拉托斯〉的本体之间,并未相接在一起。仅仅只是防御力场互相卡住的状态而已。仍有空间横亘在它们两者之间。而且,它们两者现在正经由山地表面,朝着山脚下的湖泊滑落下去。 然而—— “…………” 毫不见士兵们有所迟疑。他们把绳子甩钩到〈史特拉托斯〉的各处,然后沿着绳子,纷纷涌到了〈史特拉托斯〉上。他们几乎每个人都装备着巨大的背囊,而且攀绳而渡本身应该是一项相当困难的特技,但在他们身上,完全看不到害怕掉落的神情。 这自是当然。 因为他们的意识被蕾拉的药物压抑成低迷不清的状态,然后又被嵌入了葛拉特的魔法术式,所以他们才毫不害怕死亡。他们是完完全全的傀儡。正因为他们的意识完全只集中在“攀绳而渡”上,因此才得以发挥出这般异样的速度。 “杀啊!打落他们!” 苍蓝色军服的士兵们逐渐逼近——发现到他们逐渐逼近、企图强迫登船的〈史特拉托斯〉方,非常惊慌地开始迎击。〈史特拉托斯〉方打开了好几扇窗户,并把弓和魔法机杖伸出了窗口,然后开始发动攻击。 不过……这反而带来了反效果。 这些士兵们,意识既被葛拉特的魔法支配着、痛觉和疲惫感也全都被蕾拉的药物压抑着,因此他们毫不害怕攻击,仍旧沿着绳子,一个劲儿地蜂拥而上。就算同伴被击落、消失在土石坍崩的山地表面,他们也不显胆怯的模样。 哦不,他们甚至以断气的同伴为盾,继续往绳子的上方推进。 弓箭便姑且不说,但个人魔法在航天要塞的附近,不管怎样都难以瞄准得很精确。而这一点,在此恰恰造成了〈史特拉托斯〉的问题。正当他们因魔法没办法精确打中敌兵而不知所措之际,〈凌空者〉的士兵们纷纷抵达了〈史特拉托斯〉,从他们打开的窗户,钻进到要塞的里面。 “可恶——” 〈史特拉托斯〉内部的士兵们慌慌张张地拔出腰上的剑。 但是—— “…………” 大喊、低吟、嚷叫——完全没有发出这些声音。 〈凌空者〉的士兵们只是默默地拔剑、挥击。 “哦喔喔喔!” 相对于他们,〈史特拉托斯〉的士兵们则扯开了嗓门,仿佛在鼓舞着自己似地发出了大喊,与他们对峙—— “——咦?” 然后发出错愕的声音。 本来应该藤经挡下挥击的剑,断掉并滚落到了地上——一瞬间,拿剑的人一边喷着血,一边倒向了地上。 毫无技巧可言。单纯只是充满蛮力的——挥击。 但那强劲到十分异常的臂力,竟把敌手高举起来防御的剑,连同敌手本身也一起斩断了。 当然,使出了这般胡来又强硬的攻击,剑本身不可能什么事都没有。 〈凌空者〉士兵的剑也严重弯折,歪扭得不成样子。 趁着此时—— “啊啊啊啊啊啊!” 〈史特拉托斯〉的士兵们彷佛连身体都要冲撞上去似地,从左右两边用力地往对方的腹部刺出了手上的剑。两把剑同时贯穿了〈凌空者〉的士兵。 “…………” 喀嚓。 发出闷响时,剑已经挥斩了下来——已然弯折的剑,简直就像是死神的镰刀一样,斩落了其中一名士兵的头颅。 “什么!” 另一个人满脸惊愕。而下一瞬间,弯折的剑便击中了那张愕然的脸。仍是毫无技巧可言、单纯充满蛮力的一击。但是——这样便已足够。 就算剑招已死,但剑本身仍旧可刖作为挥击的武器。 脸被击中的〈史特拉托斯〉士兵,脸上凹了个大窟窿——断掉的牙齿、血液喷散到周围的同时,整个人飞了出去,然后就这样子一动也不动了。 “怎么回事啊?这家伙!” 〈史特拉托斯〉的其他士兵们不禁面露惧色,往后退去。 〈凌空者〉士兵身上的致命部位明明正插着两把剑,却仍手握弯折的剑,步步逼上前来。而他的身后,又有好几名〈凌空者〉得士兵们钻到了〈史特拉托斯〉里来。 〈凌空者〉的士兵们头戴着遮住上半部脸孔的头盔,因此几乎看不出他们的表情。而正也因为如此——纵使身负重伤,亦能以异常蛮力发动攻击的〈凌空者〉士兵,看起来就像某种异形怪物一样。 〈史特拉托斯〉要塞里,想当然耳,有大量的士兵。 而〈凌空者〉的士兵就算再强,也有其极限。 “痛宰他们!” 手拿极为厚实的钢盾,从四面八方一拥而上、包围住他们。压制住对方之后,再从盾与盾之间的缝隙刺出长剑、杀死对方——〈史特拉托斯〉的士兵们想出了这样子的战术。虽然身穿苍蓝色军服的士兵们似乎没有痛觉,但全身好几处都被刺穿的话,也只有死路一条了吧。 “封住他们的行动之后,杀死他们!, “要害!对准他们的要害!” 〈史特拉托斯〉的士兵们如此互相叫喊,然后一边携手合作,一边对付入侵者。 一个接着一个——〈凌空者〉的士兵们一入侵要塞,即被他们联手杀死。 然后……, “——到底是在想些什么啊,这些‘家伙!” “谁晓得啊!” 〈史特拉托斯〉的士兵们如此说道。他们包围住入侵进来的士兵们之后,一个接着一个地杀个精光。为确保万一,他们刺了无数次尸体的背部——同时因恐惧及焦躁而扭曲着表情。 当然——他们并不晓得这些蓝色军服的士兵们,全都被别人支配着精神;并不晓得他们全都受到药物及魔法术式的操控,而成了别人的悬丝傀儡。 因此—— “这是什么?” 蓝色军服的士兵们所背的行囊里,也装着出乎他们想像之外的东西。 以剑尖劈开了他们的背囊之后,有几个形似瓮罐的东西滚落了出来。 “——是油吗?” 有好几个已经破裂开来,而里面的东西也跟着洒了出来——好像全都是液体的样子。一看便知:那至少并不是炸药之类的东西。因此,〈史特拉托斯〉的士兵们暂且放下了心来。 他们——安心了。 因此,他们没有注意到:那其实是一种挥发性的药剂。 —————————— 他发现地板正在慢慢地倾斜。 由于刚刚所挨的几发冲击波攻击,导致物品从墙壁、天花板上脱落了下来,散乱在地板上。而这些物品现在正滑经地板,往其中一个方向滚去。 很显然的,航天要塞里有某种异常状况正在发生。 “——糟了。” 托鲁一边和薇薇她们一起沿着楼梯往上跑,一边喃喃说道。 如果托鲁的判断是正确的话……在航天要塞性能上原本就略逊一筹的〈凌空者〉,应该是打算强行把士兵送入对方的要塞里、把局势扭转成白刃战,然后以近身搏斗战来一决胜负吧。 但〈史特拉托斯〉里面应该也搭乘了相当多的士兵才对。 那么,会不会反过来……〈史特拉托斯〉的士兵们也蜂涌进入这座〈凌空者〉呢?不无这个可能。如果真演变成如此的话,那事态会更加混乱,而托鲁他们能够行动的时间,也就更加紧迫了。 不过—— “虽然不晓得情况到底怎么样了——但如果是现在的话,你们说不定可以逃得出去唷?” “…………” 他感觉到薇薇和芷依塔似乎在他的背后面面相觎。 “对〈史特拉托斯〉方而言,你们应该算是友军吧?我不知道他们为了强迫登船,是甩钩了绳子呢、还是架了梯子,但你们应该可以借此逃往〈史特拉托斯〉吧。更何况……” 稍微深呼吸、确认了一下之后,托鲁说道: “高度似乎正在下降呢。” “——经你这么一说,确实……” 芷依塔以认同的语气附和。 气压稍微回复了——回复得相当突然。虽然只是极为细微的差别,但托鲁透过耳鸣和呼吸的情况,查觉到了这一点。 即“航天要塞的高度正在下降”这件事。 如果是现在的话,凌空者这一方应该无暇去理会薇薇和芷依塔出逃的事情吧。虽不敢说是绝对,但这情况算是变得比较容易脱逃了。 “那——你打算怎么做呢?” “…………” 托鲁脚步未停,但却忽然回头,越肩望向了背后。 他从来没有想过薇薇竟然会向他问出这样子的问题。 “我当然就这样子继续去找嘉依卡和阿卡莉啊。还有芙蕾多妮卡。” 托鲁再度回头望向前方,同时如此说道: “我的主人、我的妹妹、我的——” 托鲁有一瞬间,不晓得该赋予怎样的称呼。 “同伴。” 不只芙蕾多妮卡,还有嘉依卡、阿卡莉,三人统统都是。 所以—— “……真是不像呐。” 薇薇说道: “真的……很不像乱破师呢。” “我妹妹也这么说我呐。” 托鲁的嘴角闪过一抹苦笑。 然后—— “……是吧,阿卡莉?” 托鲁停下脚步。 他们所爬的楼梯——尽头。 尽头的那一端恐怕就是最顶层了吧。而那儿有一道飘然而立的人影。 全身束得十分纤细,但却毫不显脆弱。 她单手拎着的是——只说是“凶器”的话,也未免太过于含糊——一把铁锤。 阿卡莉·亚裘拉。 这名女乱破师,既是托鲁的妹妹、亦是他的同伴。 不过她现在—— “她要过来了,你们快闪!” 托鲁大叫了一声之后,一边迅速伏低身子——一边伸出脚来,往追在他身后的芷依塔脚下扫去。芷依塔不由得伸出手,想抓住身旁的薇薇,结果两名少女一起在楼梯上跌倒了。 而她们的上方—— “——!” 铁锤的一记强击,以猛烈的速度从她们的头顶上挥过。 跳跃、落下的速度加重了阿卡莉的这一击。她这一击,如横扫千军般地斜劈了下来,发出轰然巨响的同时,深深劈进了地板里——但阿卡莉的铁锤以嵌入地板的部分为中心,旋转了半圈,在她停住落下势头的同时,也轻轻松松地从地板上拔出了铁锤。 在这刹那之间,他们的上下位置便相互调换了。 “啧——!” 托鲁丢出飞镖。 薇薇和芷依塔两人尚还倒在楼梯上。正朝她们两人挥下去的铁锤,突然改变了挥舞的轨道,击落了飞镖。 “嘿咻——” 薇薇和芷依塔站起身来。 她们转头回望背后,与阿卡莉正面相对——但不敢再多乱动分毫。因为阿卡莉正拿着铁锤蓄势待发。 她并未把铁锤举在身前,而是将之背在背上。唯独左手伸到了前方,以保持身体的平衡。一个人是否身怀某种程度以上的体术,一瞧便知。她摆出这个备战姿势,就跟长剑的拔剑剑法一样,因应对手的行动,击出强烈的一击,置对手于死地。 “…………” 托鲁皱起了脸来。 糟糕。薇薇和芷依塔站起身来之后,她们的身体反而成了他的阻碍,大大地限制了他朝阿卡莉投掷飞镖的路径。 然而—— “——托鲁·亚裘拉。” 忽然——薇薇一边瞪着阿卡莉,一边说道: “你先走吧。” “——啊?什么?” “由我们来当你妹妹的对手。” “…………” 听了她这令人意外的提议之后,托鲁不禁瞠目结舌。 薇薇连头都没回——但她的话显然是对着托鲁说的。 “让你和这个家伙战斗,可不是什么上上之策呐。如果你因为心中放不下的情感而放水的话,或是突然向她倒戈、从我们背后袭击我们的话,那可就不得了了。” “——怎么可能?我才不……” 我才不会做出那种事情来呢——他话说到一半… 他才醒觉:薇薇的话,并不是真的在担心托秘会临阵倒戈,而是为了要让他毫无芥蒂地先走一步。当初虽然说了那些话,但这名少女暗杀者,其实打算把托鲁救了她一条命的恩情给还掉吧。 “……抱歉了。” 如此道了个歉之后——托鲁转身背向她们,然后便往最顶层跑去了。 —————————— 士兵们——完全没有察觉。 哦不,是没能察觉得到。 已挥发的药剂转变成了瓦斯,慢慢地充斥着他们的周围。 那药剂并非完全无色无味……但战场上原本就充满了各种日常生活中不太会闻到的异臭,汗跟血的味道就不消说了,甚至还有某种烧焦的味道、腐败跟铁锈的臭味。 而在这些味道全都混在一体的情况下,只要味道不是太过特殊、太过刺激的话,就不会有士兵能够将这些味道一一区分出来。 除此之外——士兵们正因战斗而处于兴奋的状态。这一点也造成了影响。 呼吸、脉搏加快的士兵们,急速地吸入了那些瓦斯。如此一来,他们就更不可能区分得出味道来了。 “…………?” 有一种慢慢被侵蚀的异样感。 总觉得有点奇怪——才刚如此察觉,不过瞬间,这份异样感即慢慢地消散、模糊。士兵们逐渐变得有些昏沉不振,仿佛刚睡醒般的精神状态。 “喂……怎么……回事——” 一名士兵开口向动作变得迟缓的同伴如此间道——但连他自己的声音也变得奄奄无力的了。在大量挥发的瓦斯面前,每个人的精神力差距,眨眼之间就全被弭平了。 接着—— “…………” 〈史特拉托斯〉的士兵们停止了动作。 彷佛正侦候着这个时机似地,又有另一批士兵从敞开的窗口爬了进来。 不过,这些士兵们的装备——和刚刚的〈凌空者〉士兵们并不一样。 他们手拿着机杖。换言之,他们是魔法师。 魔法师们各自操作着自己的机杖,但动作却整齐得令人害怕——他们甚至一齐开始咏唱起咒文: “……史咩斯·亚德,温·娑桑·达兰兹……” 青白色的魔力光芒刻描出魔法的回路。 好几个纹路互相咬合、变大,过没多久,便长成了一幅巨大的魔法方阵。 而从那个魔法方阵中延伸出来的青白色光线,刺入了静止不动的〈史特拉托斯〉士兵们的头里—— “…………” 士兵们眨了眨空洞的双眼。 下一瞬间,有几条青白色的光线从他们的耳里迸射了出来,穿过其他的士兵、墙壁,朝其他的房间飞去。 简直就像是罗捕猎物的蜘蛛丝——蜘蛛网一样。 然后… ‘总之就先这样吧。’ 士兵们说道——不论是〈更特拉托斯〉一方、还是〈凌空者〉一方的士兵,全都一齐如合唱版地异口同声。 简直就像是所有的人都是同一个人一样。 在这之后—— —————————— 为何不舍弃掉呢?——葛拉特之前曾这么问过她。 她现在仍然没有答案。不过,若硬要举出个听起来像是理由的话——那么便是“因为她没有舍弃的理由”。 从那天起,一切的一切,对她而言,都只是出自于惯性而已。 “…………” 从嘉依卡手中抢来的“遗体”——蕾拉将封装着遗体的三个容器,放在了“那个”上面。加上她之前所入手的,如此一来,便收集到五个了。虽然贾兹皇帝的遗体据说被分成了八份,但实际上恐怕已经又再被分成更多份了,因此她并不晓得到底还剩几块遗体。 全部集齐全之后,即可拼凑出几近完整的人体——〈禁忌皇帝〉的尸首。 凑齐遗体的下一步,究竟有什么事情在等着她们呢……其他的嘉依卡们恐怕都不晓得吧。 “〈禁忌皇帝〉阿图尔·贾兹……” 这个人很伟大。 可说是伟大得过头了。 他干了超乎人们所需求的事情。他干下去了。 因此—— “…………” 哦不,事到如今就算再想这些,也无助于事了。 终究只是道具而已。无论是心灵、还是身体,都仅仅只是为此而准备的道具罢了。 她以前不知为何,曾经恐惧过横亘在自己脑中、毫无意义的虚无——但一旦明白了自己的存在理由之后,那虚无所带来的自由,可说是令她怀念无比。现在想来,她或许在那段自己什么也不是的时候,才是最幸福的也说不定。尽管蕾拉并无当时的记忆了。 “真令人羡慕呐。” 巨响和震动传了过来。 蕾拉在面纱下露出微微苦笑,然后说道: “那两位大人都有热衷的事物呢……” 先不论对错,格拉特·盖斯亚只对自己的魔法——完成自己所想出来的魔法术式,以及完成之后再更进一步提升、延伸该术式——他就只对这两件事情有兴趣而已。为此,如有其必要,就算杀害上百名、上千名的无辜女孩,对他来讲,根本就是不痛不痒。 虽然他不同于里加尔图——但他也同样眷念着那段可以尽情追求自己理想的战国时代。只要自己能够随心所欲,不管世界会变成怎样,他都无所谓。他并没有特别想要知道隐藏在背后的世界真相。只要能够尽情地反复进行魔法实验、持续钻研自己身为魔法师的技术,这样便就够了。 对蕾拉而言,他这样子的想法,恰恰适合她;而对葛拉特而言,蕾拉不凡的调药技术,也恰恰适合他。 意欲让世界回归到战国时代——情况会演变成如今他们两人一起摸索回到战国的方法,倒可说是再理所当然不过了。 寻求更为强大的力量而来到加瓦尔尼领地的蕾拉和葛拉特,在此遇上了里加尔图。他也是眷念战国时代的人之一——虽然他们的理由各异,但追求的东西却是一样的。因此,要不了多少时间,他们三人便携手合作了 对蕾拉而言,葛拉特和里加尔图两人都十分的耀眼。 他们对“活着”这件事情,没有任何的踌躇。 他们能够坦然面对自己的欲望、笔直地向前迈进。 因此—— “你不这么认为吗?——嘉依卡·托勒庞特。” 蕾拉对着那名微微打开门板、在门板彼侧偷觑着这儿的银发少女,如此问道。 “呣呀!” 嘉依卡吓了一跳,哆嗦了一下身子。她的动静透过门板传了过去。 “你最重要、最重要的遗体在这里唷。机杖也是。如果你想拿回去的话,就得走进来这儿才行喔。” “…………” 嘉依卡战战兢兢地打开了门,现出了她的身影。 她背上的棺材撞上了门的边缘,发出了“砰咚”的声响,于是她慌慌张张地重新调整了姿势。蕾拉一边望着她——一边微微斜过头问她: “你是怎么从那间房间出来的?你的技能——‘特性’是魔法,因此,你如果没有机杖的话,应该什么事情都做不了吧?” “…………” 嘉依卡沉默不语。 她手上备着一把不知从哪儿找到的铁棒。 那当然不是机杖。只是普通的棒子而已——或者该说是管子。或许是在她来此的途中,碰巧看见天花板或墙壁上有因为冲击而脱落的管线,所以就顺手把它捡起来了吧。 算是“有总比没有好”的武器。 不过,反正现在蕾拉完全手无寸铁,或许这铁棒就已经很足够了也说不定。 “居然这么拼命……” 蕾拉在面纱下露出了微微苦笑: “‘遗体’有这么重要?总有一天,你会对这样的自己感到绝望。” “——绝望?对,自己?” 嘉依卡一脸疑惑地喃喃自语。 过了一会儿,她稍微绷起了脸来,向蕾拉质问: “要求,说明。关于‘唤作嘉依卡的存在’。你所知道的全部。” 她似乎对蕾拉先前所讲的话仍耿耿于怀。 “你想听的话,我就告诉你啰。” 蕾拉以佣懒的口气如此说道: “我是从第一代大海魔那儿听来的。关于‘我们’这些被冠上嘉依卡之名的家伙,存在于这世上的理由。” “……?” 嘉依卡皱起眉头。 看来她似乎注意到了——蕾拉使用了“我们”这个词。 “没错唷。” 蕾拉的声音里掺杂着苦笑。她一边如此说着,一边把戴在头上的面纱脱了下来。 露出了一张——白皙的脸孔。 以及银发、紫瞳。 “——!” 嘉依卡一脸愕然地僵在原地。 “你这是第一次看到自己以外的‘嘉依卡’吗?” 蕾拉——一直以“蕾拉”这个假名自称的女孩,笑了一下: “没错,我原本也是嘉依卡唷。蕾拉是后来取的假名。” “冒——冒牌货。” “冒牌货?” 蕾拉反而状似愉快地复诵了这个词。 “是啊,冒牌货。如果我真是冒牌货的话,那反而会是一件多么美妙的事啊。” “……?” “不过,很可惜。我是真的唷,真正的——嘉依卡·贾兹。” “…………我…我才是,真的!” 嘉依卡气喘嘘嘘地如此强烈主张。 然而—— “是啊……你也是真的唷。” 蕾拉点了点头。 同时,她退到了一旁——现出那个“东西”给嘉依卡看——那个被拿来当作放置“遗体”的基台。 跟嘉依卡所背的东西一样,是一副黑色的……棺材。 “……!” “所以说,我应该要叫做‘蓝色嘉依卡’啰。而你是‘白色’。” 蕾拉抓着自己的衣服,如此下了评断。 “确实是有冒牌货,不过正牌也并不是只有一个人而已唷。” 蕾拉也不晓得,这世上到底准备了几个“唤作为嘉依卡的存在”。 当然,也有冒牌货以复兴贾兹帝国为幌子,但其实只是为了骗钱而冒称自己是嘉依卡。蕾拉也曾经过到过这些“冒牌嘉依卡”。 “你说你是嘉依卡,但你的证据是什么?反正你的记忆里一定有什么缺陷吧?” “……记忆……丧失……” 嘉依卡以茫然若失的语气低声说道。 这证明了:在她听了蕾拉的话之后,她心中也隐约有了端倪。 “真正的‘嘉依卡’会有记忆缺失的现象——换言之,记忆里有一部分脱节了。纵然有战争结束前的记忆,但你怎么知道:那记忆跟现在的自己是相关连的呢?” “…………” “毕竟透过药物和魔法,便可以支配得了人类的精神。而记忆也可以捏造得出来。人类一旦被逼入绝境,便会自己随便创造出记忆来。那么,你怎么能确信自己本身就是‘真的’呢?为何我是我呢?你有想过这些事情吗?” 蕾拉向前踏出一步。她一边向嘉依卡靠近,一边如此逼问。 嘉依卡——彷佛受她的气势所迫,一步步往后退去。蕾拉一边凝视着她,一边以毫无温度的语气继续说: “所谓的嘉依卡……只不过是‘收集贾兹皇帝遗体的存在’罢了。” 仅只为此的道具。 无论是精神、肉体、还是能力。 全部都是——为了这个目的。 “除此之外,别无其他。动机也好、能力也罢;性格也好、容貌也罢。纵然这些部分有些不太一样,但唯有这个目的不容动摇。而为了让这个目的具有说服力,于是便赋予了我们‘公主’的立场。” “…………” “那么——你觉得是谁赋予的呢?” “…………赋予……?” 嘉依卡——以一脸不明不白的样子喃喃低语。 这也难怪。毕竟这应该无法想像得出来吧。 准备了好几个——哦不,好几十个、好几百个嘉依卡之后,篡改她们的记忆,让她们去收集“遗体”……在战后混乱期,每个人都自顾不暇的情况下,怎么可能有人能做出这种奇迹般的行为呢? 若真有人能做到的话——那究竟是谁? 正因为曾经有过相同的疑问,因此,蕾拉现在非常明白嘉依卡心中的困惑。 “是神。又或许是——” “或许是?” “贾兹皇帝本人。” “……” 嘉依卡摇了摇头。 她应该并不是在否定些什么吧。 单纯只是不想去思考而已。她不想再思考任何事情了。她如果再继续想下去的话,很有可能会触及到万万不可去碰触的部分——嘉依卡应该是出自本能地这么觉得的吧。 “胡说!冒牌货!没有——证据!” 嘉依卡大声嚷叫,彷佛在说服着她自己似的。 蕾拉是冒牌货。全都是胡说。这么想的话,她就可以停止思考,就可以守住自己的意念了。 然而—— “你想要‘我是正牌嘉依卡’的证据?我有喔。” 如此说完之后,蕾拉抚上她那裸露出来的脖颈。 彷佛指尖就是利刃一样,才不过瞬间,她那颈子就浮现出了一圈红色伤痕,有如血口子一般。 “只要情绪一激动——脖子就会浮现出这道伤痕。未曾负伤过的伤痕。这正是‘正牌’嘉依卡的证据。” “——!” 嘉依卡反射性地伸手探向自己的脖子。 嘉依卡的脖子上—— “……骗人。” 跟蕾拉完全相同的位置,恐怕也浮现着——跟她形状完全相同的伤痕。 —————————— 喘息声传入耳里。 听起来非常痛苦的样子——彷佛就连呼吸都没办法好好地吐纳似的。 “…………是怎样啦。” 大卫一边皱着脸,一边坐起身来。 昨晚明知有点胡来,却仍勉强自己驾驶了很长时间的马车……所以现在,芜论是马、还是大卫,都应该整一下身体状况,好好地休息一下才对。外面的看哨交由魔法师“赛尔玛”负责。她所布下的魔法结界,能够察觉并通知是否有人接近。 因此,大卫应该可以好好地睡上一觉才对——原本应该可以。 看来另一名同行者好像被什么恶梦魇住了似的。 “嗯嗯…………喂,嘉依卡。” 大卫把头往左右两边甩了一甩,把瞌睡虫甩掉之后,他转头望向背后——对横躺在马车货物舱里、埋在货物堆之间的少女唤了一声。 嘉依卡·布芙丹。 自称是“已故贾兹皇帝遗孤”、银发紫眸的少女。 关于她的主张究竟是真是假——大卫都没有什么太大的兴趣。 老实说,他觉得“〈禁忌皇帝〉遗孤”云云,实在是太可疑了。 再说了,〈禁忌皇帝〉阿图尔·贾兹的名号虽然十分响亮,但却从未听说过“他有女儿”这件事。就连皇后的存在,都不为人知了。不过,当然也不无这个可能——皇帝向侍女之类的女人伸出魔掌,调戏玩弄之后,令其产下小孩——但贾兹皇帝遗孤的事情,是在战后才渐渐地在背地里扩散了开来。如此想来,遗孤这件事,反倒像是出自于某种意图而捏造出来的呢——这样子判断才比较妥当吧。 不过,正如前述所言,大卫——以及他的搭档赛尔玛,两人都觉得:无论嘉依卡是不是“本尊”,都没有什么大不了的。少女自己一个人挑战困难,光是这一点——对丧失了目标的大卫两人而言,就已经充分得足以构成他们出手相助的理由了。 言归正传…… “嘉依卡,喂,嘉依卡。” 大卫伸长手臂,抓住嘉依卡的肩膀摇晃。 “嗯嗯……” 貌似在做恶梦的银发少女,微微睁开紫色眼眸——然后吃惊般地眨了眨眼,说道: “大卫。” “嗯,是本大爷唷——你怎么啦?似乎很痛苦的样子,所以我就试将把你叫醒了”” “…………嗯。” 嘉依卡起身解开衣领。 像是在确认着什么似地,她用指尖摸了摸自己的颈子—— “虽然你做恶梦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 大卫将视线投往嘉依卡的颈根处之后,说道。 那儿——浮现着一条如血口子般的红线。大卫早已知道:嘉依卡的脖子上,有这像首饰般绕了脖子整整一圈的红线。 “但这次好像特别痛苦呐?” 嘉依卡被恶梦魇住时——尤其是梦到帝都陷落的恶梦时,往往会浮现出那道“伤痕”。 因某种激动的情绪而浮现出来的——特殊胎记。 为确保万一,大卫他们也曾调查过这胎记,但这确实不是伤口。虽然看起来像是伤痕,但如果真的被人这样斩杀过的话,这伤口未免也太浅了——尽管平常看不到它,但实在很难认为那是道普通的伤痕。 话说回来,大卫两人都压根想不透:那道绕了脖子一圈的痕迹,若真是伤痕的话,那么究竟是要怎么做,才能留下那样子的痕迹呢? 是用环状的利器剜了脖子一圈吗? 不然的话——不就会把脖子整个切下来了吗? 但是,若真是后者的话,那么嘉依卡如今绝不可能活着吧。 “你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有那道伤痕吗?” “——是啊。” 嘉依卡一边摸着自己的颈子确认“伤口”,一边皱着脸说。 听说她虽然并不会特别痛,但似乎会觉得不太舒坦。当然,其他人并无法正确体会她的感觉——但根据之前嘉依卡自己所说的感想,似乎是一种“强烈的异样感”。 不记得曾经负伤过的伤痕。 尽管精神上已经忘却,但肉体上却仍记得的——过去。 这种事情,大卫也曾经有过,所以他也不是不懂嘉依卡的心情。 但是…… “记忆……缺陷……” 嘉依卡眯起双眼,喃喃自语: “……何故……?” —————————— 最顶层的中央部位——魔法机关“脊梁骨”的正上方。 据说——操控航天要塞的司令室都设置在那儿。 芷依塔曾告诉过托鲁:不管是哪一座航天要塞,基本上的构造应该都一样。而托鲁此时正在楼梯上,朝着那儿往上狂奔。途中他完全没有碰上士兵集团,这恐怕是因为他们全都跑去〈史特拉托斯〉了吧。 船舷相接之后进行白刃战——这本来是水军或海贼的战术。 当然,这种情况,如果不是战力相当、或是抢攻方战力远胜于对方的话,那根本就是毫无意义。因为如果被反击回来的话,那么反而就会立场调换,变成是对方入侵己方了。 因此,〈凌空者〉恐怕没有那个余力,可以保留多余的士兵而不派出去吧。 虽然目前情况混乱不堪——但这一点,可说是对托鲁颇为有利。 现在在司令室里的人,恐怕只有操纵士兵们的葛拉特·蓝斯亚、以及其他寥寥数人而已吧。他应该不会再被迫面对一对多的战局了。 然而—— “——哎呀。” 就在他爬完楼梯,踏入通往最顶层中央部位的通道——那一刹那。 通道的深处伫立着一道人影。 “我还以为你已经死了呢。” 里加尔图·加此尔尼——欺骗了托鲁和嘉依卡的少年,既不愤怒、亦不焦躁,甚至也未露恐惧,反而像是看到了某种稀奇物品似的,一脸愉悦地如此说道。 “你究竟是怎么捡回你那条命的啊?” 说着这话的同时,里加尔图动作轻巧地挥了挥一只手。 简直直就像最在赶走脸庞附近乱飞的小飞虫一样——极为自然、不带任何玄虚的动作。但下一瞬间,高亢的金属声响响起,一支飞镖戳进了墙壁里。 那是托鲁不由分说地便放出的冷箭。 但里加尔图却像是一副那东西并不存在的样子,泰然自若地说道: “该不会是乱破帅秘术之类的吧?” “谁晓得呢。” 收回射出飞镖的手之后,托鲁一边拔出挂在腰上的两把小机剑,一边说: “我才想问你呢。你究竟是何方神圣?” 他刚刚可没有抱着小试身手的打算。 当然,也并不是倾尽全力、致人于死的一击。但至少托鲁刚刚的那一击,是本着杀伤里加尔图的打算,刻意瞄准了之后才射出去的。 而他却只以一只手——赤手空拳地挥开了乱破师所扔出去的飞镖。 这绝非普通人能办得到的事。 “就算你这样问我,我也不知道要回答你什么啊。” 里加尔图装模作样地说道。 他——简直就像是在模仿托鲁一样,下一瞬间,也从腰后拔出了两把短剑。剑身虽比小机剑还要短,但恐怕——相对的,斩击速度会比较快吧。 “你——没受过战斗训练。” 托鲁不敢大意地直盯着对方的举动,同时如是说。 至少里加尔图的动作——并不是受过战斗训练的人会有的动作。 这一点,在最初遇到他的时候,就已经很明了了。像托鲁这样——不仅限于乱破师,只要是擅长战斗技术的人,都会先从对手的呼吸、举止来衡量其力量。单纯肌力的话,一看体格便能够知道得一清二楚;而善用肌力的体术,不管再怎么隐瞒,也都会在细微的动作之间,不知不觉地流露出某种“习气”。 但里加尔图并没有这种习气。 也就是说:他的动作,绝非受过训练者所该有的动作。 所谓的训练,本来就是为了特定的目的而逐步让身体习惯——因此,战斗训练也可以说是“将原本非战斗用的人转变成战斗用”的一道工程。 而这道工程,想当然耳——会有某些倾轧现象出现。 或许可以说是“去芜存菁”的“芜”吧。 举例来说,就像是使用圆木头为素材,一旦木头雕刻成像,就会有削下来的残屑一样。 然而——里加尔图身上却没有这样子的现象。完全看不到。 “你的动作,不是习过体术的人该有的动作。气息和呼吸也完全跟外行人一样。但是——为什么你能击落我的飞镖呢!” “……啊啊,原来是指这件事啊。” 里加尔图一脸愉快地说: “这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鸟为何会飞翔?鱼为何会游泳?这就是答案了。” “…………” 托鲁沉默不语。 并不是因为他听不懂里加尔图的话。 他反而挺能理解里加尔图的说法——但这种事,真的有可能吗? “没错。” 里加尔图彷佛看透了托鲁的内心,对他点了点头说: “我就是这样子的生物。我生来就是这个样子的唷。就像鸟怎能不飞、鱼怎能不游一样,我身为我,又怎能不杀人呢?而且,我天生就有这样子的才能啊。” “……杀人的才能吗?” “斩杀一个人,一段;斩杀两个人,二段……听说有一种武术,是以曾杀死的人数来评测一个人的强大。超过十段的话,就称之为高手。就这层意义而言,我无疑就是个高手呢。老实说,我也记不清楚自己到底杀死几个人了。超过三位数之后,我就懒得去一个一个数了。” 里加尔图对着托鲁耸了耸肩。 “不是战斗技术,而是杀人能力啊……” 托鲁喃喃自语般地说。 并非技术,而是能力。 生物与生俱来的——特性。 人类天生生下来,本就具有多样性。婴儿有好几种不同的未来,而要选择哪一个来实现,将取决于命运的偶然、以及婴儿本身的抉择。而前述的“训练”,应该也可说是一种“将多样性彻底缩减成只有一项”的工程吧。 但是,如果——完全没有这种多样性的话。 如果有人天生生来就只具备了杀人的才能的话,那么那个人——那个人就无需杀人的“理由”或“意义”了。利刃被创造出来,是为了拿来切割东西。因此,“利刃为什么要割东西呢?”这种问题,不仅毫无意义,而且滑稽至极。 先有蛋?还是先有鸡? 是因为有这种嗜好,所以能力才得以大放异彩的吗? 还是是因为有这种能力,所以才发展出了这种特殊的嗜好呢? 仅就里加尔图这个人而言的话,没人晓得他究竟是先有嗜好、还是先有能力。 不过—— “真是天晓得呐……” 托鲁不敢大意,手拿着小机剑戒备着,同时如此说道。 里加尔图的才能,是打从他诞生以来就已经具备的血肉之一。虽然在真正能发挥出才能之前,或许需要一点时间来习惯,就像是婴儿学会站立、行走,也需要一些时间一样——但才能有一半以上都是无意间形塑而成,因此不可能会产生刻意的“训练”痕迹。 与生俱来——天生的杀人者。 (真是棘手呐……) 至今未曾碰过这样的对手。 武术修练得越精进,便越能够预测出对手下一步的动作。武术并非单靠反射神经和肌肉力量来一决强弱。而托鲁总是几近无意识地从对方的呼吸、举动来预测对方的下一步,以此来对付敌手。 但是——以里加尔图为对手,他就没办法做到这一点了。 他预测不了里加尔图。里加尔图下一步会做出什么行动——他的预测总是会有微妙的误差。虽然只需刹那,但为了修正误差,他总得要延迟个一步。因此,托鲁的行动比平常还要来得迟缓了一些。 不过,现在就算法这些牢骚,事情也不会有任何进展。 “——可以请你把嘉依卡还来吗?” 托鲁开口说: “还有嘉依卡手上的‘遗体’,也请一并还来。” “不可以。那个白色女孩,之后要由我来杀死唷。” 里加尔图笑咪咪地说: “光只是想像‘她会怎么样死掉呢?’,便让我期待得兴奋不已呢。还有——‘遗体’也不能还你。收集完全部之后,我要继承〈禁忌皇帝〉的名号。” 在他说完的那一瞬间。 里加尔图一个大步流星,飞身扑进了托鲁的剑围。 “——!” 短剑回旋。 托鲁以小机剑挡掉了这一击——但却连被他挡回去的短剑轨道,也接续着下一次的挥击,再度朝托鲁迎面袭来。里加尔图的动作,没有“一定的型式”。换言之,他的动作总是千变万化,让人无法事先预测出他的攻击会怎么样变化。 “呜——” 接连不断地朝托鲁劈来的斩击。 托鲁用两把小机剑一一挡掉了这些攻击。 然而…… “你该不会……” 里加尔图一边歪着头——当然,这期间他两手也没有闲着——一边说道: “没拿出真本事来吧?是不是肩膀、还是手肘在痛啊?” “…………” 托鲁默不作声,暗自沉吟。 他出手救薇薇两人的时候伤到了关节,看来如今造成了影响。虽然只是些微而已,但他确实一动手臂,就会感到一阵疼痛。这导致托鲁的动作变得有些迟钝。 再者,托鲁使用的武器是小机剑。 使用机剑的人,将手掌和剑柄的契印相合之后,透过气脉,将武器转化成一种感觉……当作自己身体的一部分来使用。正因如此,即便是剑尖,也能够像自己的指尖一样,做出精密灵活的动作……反过来说,手臂的疼痛,也直接影响了剑尖,导致剑尖的动作也变得有些迟钝。跟一般的武器相比,机剑更会如实地暴露出使剑者身体的不适。 对手已经够棘手了,偏偏又这样。这下—— “我如果是武术家的话,肯定会说——‘待彼此准备万全之后,再来重新较量较量’之类的帅气话吧。” 里加尔图的脸上浮现出一抹苦笑。 “不巧的是,我只是个杀人魔。因此,不管你是身体不适、还是怎样,都与我无关。我就只是——杀掉你而已,就跟呼吸一样。” 下一瞬间,里加尔图逼近到托鲁的眼前。 “就只是无心无情地——杀掉你而已。” 里加尔图微微笑着的脸庞,近到占满了托鲁的视线。 虽然托鲁迅速地用小机剑接住了里加尔图的短剑,但他的攻击充满着乍然逼近的劲道,托鲁为了闪躲这一击,姿势因而变得有些不稳。就在姿势溃乱的当头,里加尔图的连击又更加地变本加厉,于是他顶不住地往后退了两、三步。 “没想到居然会被外行人逼到这般境地呐。” 托鲁以呻吟般的口气如此发着牢骚。 对此—— “不…不。所谓的内行人,终究只是——” 里加尔图一边笑,一边说: “勉强把自己硬塞到框架里去、不够完善的生物罢了。” —————————— 铁锤以破竹之势旋转着。 薇薇抓着芷依塔的衣领,一边向后退,一边射出了三根飞针。 “瞄准三点”,乃基本技能之一。 如果只有两根的话——瞄准点只有两点的话,代表瞄准点是在同一条直线上,如此一来,敌方或许大剑一挥,就可以将飞针一齐击落。然而,若是三个瞄准点——即呈“一个面”的话,那么就算敌方一挥,击落了两根,也无法挡得掉第三根。 “给我倒下吧!” 薇薇发出大喊的同时,三根飞针杀向了阿卡莉。 那些飞针的表面,想当然耳,都涂满了毒药。虽不是一刺必死,但一旦剌中了,那毒药会迅速作用到神经,剥夺中针者身体行动的自由——乃具有麻痹效果的暗器。 铿锵的金属声响。 不出所料,有两根飞针被铁锤拨开了。 而第三根—— “——!” 薇薇大惊。 阿卡莉——既没躲开,亦没有用铁锤拨开它。 她反而借着挥舞铁锤的余劲,一边旋转自己的身体,一边用护具的表面——用护具表面的曲面来掸开飞针。 飞针很轻,因此并不太具有冲击力。 对方穿着护具,而且又毫无间断地旋转着。如此一来,飞针在刺入对方之前就被掸开,倒也是在所难免。如果是剑或弓的话,以它们的重量和初速度,便可以发挥出旋转的护具也派不上用场的贯穿力来。但这原本只是用来暗杀的飞针—— “这家伙……!” 薇薇一边往后退,一边呻吟。 事到如今竟被迫领教了乱破师的力量。 但真正恐怖的——并不是她的身体能力。 而是应变的能力——在战斗中理解、掌握对手的武器特性,然后采取相应的对策——或者该说是断判断能力以及能够彻底实行应变对策的强韧精神力。如果判断或对策失误的话,便会当场死亡——精神力需强韧到对这种后果毫不踟躏。 她正受人操控,应该也是她能做到如此的原因之一。然而,魔法师并无足够的判断能力。 这无疑是乱破师身为战场专家的力量——被谆谆教导成不论是自己、还是他人的性命,都可以轻易舍弃得了。 “……这下糟了呐。” 薇薇喃喃低语。 她是暗杀者。基本上——并不擅长这种面对面的战斗。她当然也有受过体术训练,但在对手全副武装、戒备万全的情况下,薇薇所用的技能和武器都太过轻巧了。她手上不管是哪种武器,都太过纤细,而不具半点突破对方防御的蛮力。 如果投掷飞针没有用的话,那就只好拿在手上,直接上前突刺了。 阿卡莉的铁锤,攻击范围明显较广,而且她挥舞铁锤的速度,也快得非比寻常。如果随便靠近她的话,下场应该就是:天灵盖和腹部被瞬间打爆成大窟窿,然后当场死亡。 当然,即便如此——如果阿卡莉是普通的骑士或战士的话,薇薇还有钻头觅缝的机会。 但阿卡莉是乱破师。同样精通于暗杀的乱破师,几乎毫无破绽,让暗杀者根本无隙可乘。 若要说薇薇尚有胜算的话,那便是—— “薇薇!” 芷伊塔大叫。 下一瞬间,薇薇用尽全力一跳,和阿卡莉拉开了距离。 位置交替后,芷依塔放出的魔法炸裂了开来。并不是火焰、冲击波、或电击,而是单纯的〈强击者〉——会选择使用打击力场,应该是因为她怕在这个室内空间中,上述魔法的剩余威力会逆流、反射到自己和薇薇的身上吧。 力场接替了薇薇的位置,朝阿卡莉杀了过去。 肉眼看不见的巨大拳头用力地揍了下去。虽然这攻击看起来不怎么样,但如果打中的地方不太妙的话,断掉的骨头可是会刺入内脏,变成致命的伤口。 “——呼。” 然而——阿卡莉安然自若地躲过了这一击。 (——她看穿了我的动作?) 薇薇不寒而栗。 她本来想说,由她引开阿卡莉的视线,好让芷依塔的魔法一口气压制住阿卡莉。而实际上——阿卡莉的眼睛的确不曾离开过薇薇。但这反而是白搭一场。 阿卡莉紧盯着薇薇,甚至连她的回避行动也看在了眼里。 芷伊塔所放出来的魔法,想当然耳,避开了薇薇、瞄准着阿卡莉。 换言之,阿卡莉就算没亲眼看着芷依塔的魔法,也能透过薇薇的位置来得知“这个角度没问题”,即薇薇本身告诉了她安全的位置—— (她居然一瞬间就能看穿到这种地步!) 当然,现在想这些有的没的,也已经来不及了。 总而言之—— (简直就是怪物啊……!) 所谓的“战场走狗”,说得还真对呐。 乱破师的潜意识之中,被灌输了熟练的打斗技术,可以光凭条件反射即与他人对战。这已经不算是训练,而是到达调教的领域了。 “薇薇!” 芷依塔一而再、再而三地施放出魔法攻击——〈强击者〉,但每一击都被阿卡莉轻易地躲过了。 果然魔法——哦不,她们两人的携手合作,已经完全被她看透了。 (怎么办?) 薇薇一边再次射出飞针,一边心想。 虽然投掷飞针可以和对方保持距离、限制对方的行动,但薇薇总不可能这样无限次地射下去。能够使用的飞针只剩二十多根,虽然她手上也有其他用来勒死人的钢丝,但她可不认为那个乱破师会乖乖地待着,等她慢慢地布好钢丝呢。 再说了,如果阿卡莉朝芷依塔发动攻击的话,那可就完蛋了。 她不就没办法靠芷依塔来闪避阿卡莉的攻击了嘛! (该怎么办才好?) 薇薇在因焦躁而空转的意识中,如此向自己问道。 —————————— “说来挺羞人的,其实我啊——那个,不举呢。” 里加尔图一边似猛烈的气势不停地挥出斩击,一边有些羞赧般地说道: “我真的不行唷,真的站不起来。说不定我天生生下来,就没有这种感觉——原本就没有性欲也说不定。相反地,我没办法忍着不杀人呐。不然的话,好像会有什么东西从脑袋深处满溢出来,让脑子快要破掉的感觉。” “…………” 相对于里加尔图——托鲁光是要用小机剑抵挡掉他的攻击,就已经耗尽全力了。 虽然托鲁的攻击范围较大,但里加尔图的武器较轻盈、动起来也比较快速。虽然他的斩击力道并没有很重,但那把来去自如、四处窜动的利刃,就连托鲁的反射神经也难以追赶得上。 托鲁无法完全躲开他的斩击,于是脸颊、手指、脖颈等处,纷纷出现了浅浅的伤口。 “所以呢,我想要把这个世界恢复成战国时代。回到那个杀人与被杀的美好时代、那个以杀人为美德的香格里拉——” “你整个坏掉了。” 托鲁费尽全力,如此说道。 他全身无力。或许他流了太多的血,导致他现在陷入了轻微的贫血状态。 “你的行动完全违背了伦理与道德。” 老实说,身为乱破师的托鲁,开口说什么道德啊、伦理啊,其实也很没道理。 他之所以会开口这么说,是因为他心想——至少诱使里加尔图梢稍动摇或犹疑也好。 然而…… “伦理与道德,不是只是多数派强加在人身上的框架而已吗?为什么杀了人就是不对?” “…………” “人终归会死。总有一天一定会步上黄泉。” 里加尔图如此宣示,口气像是在说一件理所当然的事实。 “那不就只是早死、晚死的差别而已吗?再者,杀人是对、是错,会根据不同的状况而改变。这是非对错,仅仅是暧昧不明的判定罢了。更直截了当地说的话——道德与伦理,究其根本,只不过是取决于多数派‘在情感上是否能够认同得了’而已、只不过是多数派强迫灌输的价值观罢了。” 里加尔图如此述说着,但气息却完全不见紊乱: “话虽如此,但以现状而言,‘我属于少数派’,的确是个不争的事实呐。那么——” “再一次引起战争——是吗?” 托鲁以复杂的心情如此说道。 如果引起了战争,他就可以杀人了;如果引起了战争,杀人就不会被问罪了。 “乱破师托鲁·亚裘拉。我知道唷。亚裘拉众和昴星团众,在战后被掌权者们认为是已无利用价值的棋子,而整个村子惨遭歼灭。” “…………” “已经不需要你们了、已经不是你们可以留存于世的时代了。是不是被这么说过呢?” 里加尔图的语气中,并没有夹带着嘲笑的意味。 听起来反而有种在同情他的感觉。 “我也一样唷。才刚开始懂事,战争就刚好结束了。但我想要活在战争的时代,所以我要把战争带回到这个世界。仅仅如此而已。” 的确,如果里加尔图早生个十年的话,或许他甚至可以成为一名英雄也说不定。 就这层意义而言,他可说是——跟托鲁一样,生错了时代。 不过…… “为了这个目的——而使用这座航天要塞……?” 菲尔毕斯特大陆上最强的魔法兵器。 如果对象是个小国家的话,只靠这么一座,其力量确实足以消灭得了。但是…… “别傻了……!就算再怎么强力的兵器,就只凭这么一座……” “是啊。” 里加尔图爽快地认同,然后笑着说: “但这样如何呢——譬如,这座航天要塞,在东方七国会议的轴心成员‘维马克王国’的首都‘卡德威尔’,以魔法自爆的话呢?” “……什么!” “现在是战后的混乱期,各国彼此勉强互相牵制,而取得了名为‘和平’的安定均衡。如果把这构成均衡的重要零件之一,拿掉了一个之后呢?” 那的确——极有可能会成为战乱的导火线。 (这家伙——) 这个里加尔图很认真积极地想着“要回到战国时代”,从某种意义而言,他应该比托鲁还要更认真、更积极了好几倍。当然,这也是因为航天要塞当初刚好迫降在加瓦尔尼领地内,而且蕾拉、葛拉特等人才刚好跟在他的身边吧。 把这个世界恢复成战国时代。 这本来也是托鲁的愿望。 “乱破师——人称‘战场走狗’的人们唷。” 里加尔图反而以温柔殷切的语气如此向他问道: “这对你们来说,不是应该是件值得欢欣鼓舞的事情吗?” —————————— 从正面杠上的话,她们根本赢不了。 这点她们早就已经明了在心了。 并不是单纯的强弱问题——薇薇和芷依塔的两人组合,再加上现下这个情况,总之就是打不赢阿卡莉这个乱破师。魔法师便不消说了,而暗杀者原本也不擅于白刃肉搏战。在视线看得到彼此的情况下进行战斗,打从这种战斗情况开始,薇薇两人便已经不可能以她们自身本来的战斗方式来取得胜利了。虽然事到如今才在后悔这个,也已经太迟了。 “——薇薇。” 薇薇在脑海中思索了几个倾向于豁出性命的战法,而她护在身后的芷依塔,此时窃窃私语般地对她说道: “我有个法子。现在没时间跟你仔细说明了,但这法子需要费点功夫——你帮我争取点时间吧。” “……你不要说得这么轻松啊。” 薇薇虽然嘴上这么说,但还是——走上了前去。 飞针已经只剩五根了。她心里不太有把握呐。 “……虽然已经很久没用过了……” 薇薇如是说,同时从袖口处拉出了一条钢丝。 那钢丝的尾端,有个小小的——箭镞状的利器装在上头。虽然钢丝本来是用来勒死人的,但把这个丢出去,让尾端的利器刺入某处,然后拽着,便能成为一个简单的陷阱;或者也可以挥甩它,用来引开对手的注意力。根据不同的使用方法,有时候甚至可以像利刃一样,将对手四分五裂。 不过,反过来说——这钢丝并不太适合用来发动既直接、又纯粹的攻击。 也就是说,很难这样子使用。 “——!” 薇薇倾尽全身的力量,将钢丝丢了出去。 并非朝着阿卡莉,而是朝着她的头上而去。 钢丝往出人意料的方向飞去,但却在天花板处反弹了下来,转而龚向了阿卡莉的头顶。 阿卡莉旋转身体,仅止于横向旋转而已。因此,并无纵向的力道可以掸掉从头上掉下来的利器。 于是,阿卡莉便迅速高举铁锤到头上,抵御钢丝的攻击。 然而——她这动作,也全都在薇薇的算计之内。 “上当啦!” 箭镞状的坠子回旋着,钢丝重重绕住了阿卡莉的铁锤。 “…………” 但阿卡莉仍旧不慌不忙地直冲上来。 即便钢丝缠上了她的铁锤,但如果钢丝松垮垮的话,那就没什么意义了。阿卡莉并未远离薇薇,反而闯入薇薇的攻击范围内,借此确保了挥舞铁锤的自由度。 “吃我这招!” 薇薇朝直冲上来的阿卡莉射出了飞针。 同一时间三根一起——“瞄准三点”。 想当然耳,阿卡莉就跟刚才一样,用铁锤击落了其中两根,然后再旋转自己的身体,意欲掸飞第三根—— “——!” 然而,就在此时,阿卡莉的旋身止住了。 因为她旋转自己的身体,而害自己被钢丝缠绕住了——她身上各处都缠满了钢丝,限制住了自己的行动。 “再补一根!” 薇薇又再次射出飞针。 被钢丝捆住、双臂和铁锤无法自由挥使的阿卡莉,抬起腿,以长靴踢飞了她的飞针。乱破师若有意为之,其全身果然尽皆武器。 阿卡莉支撑重心的脚,发出“叽——”的声音。 她以跟刚才相反的旋转方向,旋转了回去。离开了钢丝的束缚之后,阿卡莉以乘载着旋转劲道的铁锤,用力地往薇薇猛然击去。 “——!” 薇薇低下身子,勉勉强强地躲过了这一击。 接着—— (你既然这么做,那我也来这么做吧!) 本来——人一旦受到攻击,便会反射性地拉开与敌方的距离。 但薇薇反而学阿卡莉刚刚做的那样,直直冲到阿卡莉的攻击范围内。因为铁锤本来就是在旋身时的外侧,方能发挥出最大的威力。若近在手边的话,其威力反而会减弱不少。 而在彼此气息相拂的超近距离下——反而是暗杀者的独擅胜场。 薇薇拿着最后一根飞针,往阿卡莉的脖子戳去。 阿卡莉双手仍伸得笔直,无以挡下这招。飞针虽无立即毙命的威力,但其表面涂有毒药,右能戳入她的颈椎的话,阿卡莉应该会马上全身麻痹。 “——!” 然而……令人出乎意料的是…… 阿卡莉扭过身子,转头以脸接下了薇薇的飞针。 “什么……!” 薇薇大惊。 “…………” 阿卡莉的重踢击中了薇薇。 她毫不费力地将薇薇踢飞了出去。最后薇薇落在了地板上,弹跳了几下。 “呜……简直就是怪物啊……!” 薇薇呻吟。 她的视线彼端——阿卡莉正咬着飞针,还真的是“接下了”薇薇的这一招。 阿卡莉吐掉咬在嘴中的飞针。尖端已然弯折的飞针,在地板上发出了清脆的响声。 阿卡莉回旋手上的铁锤,发出“咻”的一声。从薇薇手上脱落下来的钢丝,就这样被铁锤拽走,落到了阿卡莉的身边。 相对地,薇薇手上既没有飞针、也没有钢丝了。 而且,胸口被那么一踢,导致她现在呼吸还顺不过来。 阿卡莉的铁锤,正准备要往不能动弹的薇薇头顶挥下去—— “——出来吧,〈拦截者〉!” 就在这一击即将抵达薇薇天灵盖的前一秒,芷依塔的魔法发动了。 青白色的光芒描绘出巨大——特别巨大的魔法方阵,完全覆盖住了她们整个周围。 就在这一瞬间… “——?” 阿卡莉的动作停了下来。哦不,是混乱了起来。 仿佛承受了某种冲击似地,阿卡莉全身打着颤——下一瞬间,她踉踉跄跄地往后退去。明明就没有受到打击,但她却用力按着自己的头,彷佛在否定着什么似地,摇了无数次、无数次的头——接着…… “…………” 倏然倒地。 而薇薇只是目瞪口呆地看着她那副模样。 随后—— “——不晓得有没有成功呐。” 芷依塔提心吊胆地说道。 “什……什么?这是怎么回事?” 薇薇一边捂着胸口、站起身来,一边向她询问。 “这个嘛……这个人——不是正被精神支配魔法所操控着吗?但是,使用这招魔法的葛拉特·蓝斯亚,并没有一直发派指令给这个人。这就跟马特乌斯先生操控野兽时是一样的。” 将基本的动作方针嵌入意识之后便放任不管,似乎是精神支配的原则。 “老是靠自己来驱动对象的话,这种‘支配’的效率就太差了。” 人类意识可供操纵的范围及份量,有其极限。若用应说是“附身”的方法来驾驭对象的话,确实一举手、一投足,都可以自由自在地操控自如。但相对地,施法者自己本身就会变得无法动弹、或是动作会变得极为缓慢。 “因此,便会在对象的意识中嵌入基本动作之后,造个‘门’出来,以便随时能够确认探查。” 以便只有自己能够随时与支配对象的意识相连,然后加以管束。 也就是说,操控者会弄出一个类似“出入口”的东西,以便意识的触手伸进、伸出,借此支配对象。 “所以呢,我刚刚找到那个‘门’、调查出‘钥匙’之后——哎,总之我透过‘门’,干涉了他的支配魔法。” 为免这个“门”遭别人盗去操作,施法者通常会锁上自己独特的“钥匙”。 但是,就像熟练的开锁匠总能设法打开锁头一样——探索出“钥匙”的形状,然后造出一样的钥匙,倒也不是什么不可能的事。而芷依塔刚刚就是花时间在做这件事情。 “正因为她受人支配,所以这个方法才行得通呢。” 芷依塔叹了一口气: “如果这个人是在正常状态下的话,这招应该就不能用了。” 她因为药物而保持在意识低迷的状态,再加上她意识里有用来接受他人意识、由魔法所设的“门”,所似芷依塔才能够出手干涉得了。 “换言之,下次再跟这家伙对上,这招就不管用了呐。” “是啊。” 芷依塔点了点头。 “我想我刚刚施法干涉的时候,应该有成功破坏了施法者嵌在意识里的魔法术式了。这么一来,‘门’应该也跟着坏掉了吧……” “也就是说……要杀死这家伙的话,就得趁现在啰?” 薇薇走近倒在地上的阿卡莉,一边捡起钢丝,一边这么说。 “你这么说是没错啦……但还是不要这样做吧?” “为什么?” “如果跟基烈特大人说你杀死了无法动弹的对手,不是会被他讨厌吗?” “…………” 薇薇停下了动作。 她回过头,越肩望向芷依塔—— “芷依塔——!” “啊哈哈,但是真的会这样嘛。” 芷依塔对着发出怨念的好友,如此笑道。 第四章 生命的完满 completion of life 第一次毁去生命,是在他五岁的时候。 那时候还不是人类——而是被箭射中的野兔。 那是在父亲第一次带他出门打猎的时候所发生的事。在那之前,他当然有吃过生物的肉,但那全都是宅邸里的厨师们所调理好的食物。而那时候,是他第一次用自己的眼睛、耳朵、鼻子、肌肤,确知了那些肉其实原本是生物——活生生、会动会跳、具有生命的生物。 “…………” 野兔就算被箭贯穿了腹部,也仍然活着。 射出那支箭的父亲……跟哥哥们一起忙着回收其他的猎物。父亲一贯的做法是:把眼里能射的全射光,最后再派猎犬去一一回收。在前来回收这只兔子之前,它们应该还需要耗上一段时间吧。 里加尔图蹲在濒死的野兔身旁,观察着它的模样。 他每抖动痉挛一次,箭矢便随之晃动一下。 简直就像是在——诱惑着他似的。里加尔图心里这么想着,于是伸手握住了那把箭矢。 野兔的心跳传导了过来。 “咚咚、咚咚。”生命在脉动的声音。 那声音——在他握着那把箭,稍稍移动了一下之后,便突然发生了变化。不,不只这样。横倒在地上的兔子,激烈地挣扎着,用它的后腿踢蹬着天空。里加尔图笑了,觉得它那副模样简直就像是作工精致的玩具一样。 好有趣,好愉快。 好想——再多看一点。 里加尔图又动了动那把箭矢。他把箭往前后左右搅动了好几次,有时候更把箭用力地按压下去。他每动一次,兔子就会做出不一样的反应,给里加尔图带来新鲜的惊奇。 然后……待回神—— “……哎呀。” 兔子已经完全死去。 就算他紧抓着箭矢,也已经无法听见心脏的跳动了。 不过…… “…………我……” 里加尔图感觉到一股奇妙的解放感。 在这之前,他都一直有种不太对劲的感觉。彷佛持续闭气、潜在水中般的闭塞感常常纠缠着他。但过去他既没有理解这种感觉的知识——也没有人教导他,该如何解决这种感觉才好。 他想要再多感受一些。 心里这么想的里加尔图——之后在每次打猎的时候,都会找到野兔、玩弄濒死的它们。 很快地,光只是野兔,也已经无法满足他了。 总觉得有什么不对。 应该有别的什么。应该有别的感觉更对、更完美的东西才是。 于是,里加尔图开始对母亲所宠爱的猫咪、父亲所饲养的猎犬伸出了魔掌。也对武器的选择,做了各式各样的尝试。他不太喜欢用揍的。果然还是利刃比较好。刺下去可以感受到心跳,切开来可以感受到鲜血的味道和温暖。 然而,即便如此,他还是有种不太足够的感觉 这股不太对劲的感觉——最后仍残留着一小撮的异样感,却怎样都挥之不去。 最后,里加尔图的兴趣,自然而然地转向了人类。 在他八岁生日的时候,他刺了一个人——在宅邸工作的一名侍女。 “小……小……少爷……?” 噗哧一声,利刃钻人人肉中的触感,透过菜刀的刀柄,传到了他的手掌心。 那一瞬间——他醒了过来。 “啊啊,这个。就是这个。” 里加尔图用自己的全身,做出了这样的体认。 飘散出来的血味、痉挛的肢体、从唇边溢出的呻吟,侍女的这些种种反应,融合成一个巨大的体验,深深地沁入了里加尔图的身体里。他想要再感受更多、更多,于是里加尔图暂时先拔出了那把菜刀——然后往不同的部位刺了下去。 又一次不同的痉挛、哀鸣及血味,让里加尔图又更加觉醒。 每刺一下,他便能感受到某种充实满足的感觉。 从第四下开始,他便不用剌的,而尝试用割的。第七下时,因为刀上满是血液和油脂,所以不管再怎么用力,也已经割不开了。但刀尖尚且还可以使用,于是他专挑看起来柔软的地方,使劲地刺了又刺、刺了又刺。 他每刺一下,便会有新的发现。 里加尔图陶醉于其中,于是乱刀狂刺侍女。 过没多久—— “……哎呀。” 回过神来,他才发现侍女早已死绝。 里加尔图的父亲,得知自己的幼子居然杀了人,不禁慌张急忙地掩盖掉侍女之死,然后揍了里加尔图一顿,训诫他要乖乖听话——不可以做这种事情。绝对不可以再做第二次。 然而,已经绽放的花朵,便再也回不去花蕾的状态了。 里加尔图也是一样。他借由此次事故而孵化出来的“业力”,同样也回不去蛋壳里面了。 里加尔图瞒着家人及父亲的亲信,开始杀害领地的居民。当时尚在战争期间,所以就算有再多的尸体,也能够随便找个理由处置掉。里加尔图杀人的次数越来越多,因此他变得非常精于更快速、更隐密地化人类为尸体。 然后—— —————————— 嘉依卡怔忡了一会儿。 然后旋即回过神来,激烈地摇着头,大声嚷叫。 蕾拉则只是在一旁静静地望着——她那副模样。 “……骗人!骗人,骗人,假的!” 满足一定条件的人,一律被取作“嘉依卡”这个称号。她应该未曾想过会是这个样子的吧。 “那一定是骗人的!” 或许是因为难掩自己的强烈情绪吧——她并不是用只言片语的大陆通用语,而是切换成了北方拉克语。接着她又大喊: “我,我是嘉依卡!我有记忆!我——” “但你明明就有记忆缺陷啊?” “那是……!” 正牌嘉依卡,全都有记忆缺陷。 记忆这种东西,并非绝对不变的真相,也没办法成为证据。如果有记忆缺陷的话,极有可能会被别人捏造出记忆来。蕾拉能够靠下药,恣意地操控其他人的意识到某种程度。对蕾拉而言,这世上再也没有比自身记忆更含混不明的东西了。 但是……嘉依卡应该没办法接受这一点吧。 一旦接受了,也就等于她是在否定自己的存在啊。 “脖子上的伤,或……或许只是巧合而已!” “我懂你不想承认这一切的心情。” 蕾拉——蕾拉也切换成了拉克语,平静地说道: “因为我以前也是这样。” “…………!” 嘉依卡站在操着一口拉克语的蕾拉面前,瞠目结舌。 “因为我比你早了一点‘醒来’,所以通用语比较流畅。又或者,这是你的‘角色设定’也说不定呐。” “……‘角色设定’?” “排除掉银发紫瞳这两点特征之后,‘嘉依卡’——全都分别具备着几个不同的特质。譬如,就像你具备着魔法的技能一样。” 蕾拉这么说完之后,便从自己的棺材中拿出了一罐小瓶子。 “而我呢,就是这个唷。调药——虽然乱破师似乎是称之为研药。” 正确来说,蕾拉的特质其实是“体味”。 她的体味——总是根据她的情绪高扬与否,以及身体的状况而改变,并发挥出媚药般的效果,引诱四周的男人们发狂。她会被赋予调药这个技能,也只不过是为了辅助她的这个特质罢了。 “……把阿卡莉变成傀儡的,就是……” “是啊,就是这个药。这是很微妙的调药配方唷。可以把意识的活性——尤其是自主性——降低到恰恰好能够使用精神支配的魔法,而另一方面,却不会对记忆或基本技能造成影响。魔法师既能使用魔法,而拥有格斗技人,其技能也不会衰退。” 蕾拉的舌头微微探出唇外——舔了一下。 “看来我的特质,应该是被‘设定’成‘善用身为女人的武器’吧。所以呢,这个药,反而算是媚药之流吧。” 操纵对手的情绪活动,令其兴奋或令其镇静。 为了将“女人的武器”充分发挥到最大——故向对手或自己下药。 “当然,不一定是性欲。也是有刺激保护欲、借此操弄对方的方法。就像你一样。” “——!” “这有一半是我自己的猜测。” 蕾拉先说了这句话之后,才又继续: “自称嘉依卡的存在,无论如何都需要有个保护者、援助者之类的人作陪。毕竟年轻女孩自己一个人把遗体收集齐全,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所以呢,‘嘉依卡’都会透过某种形式,以获取某个人来保护、协助自己。” “怎——怎么可能……” “以你来说,就是那个乱破师吧。而我的话,就是蓝斯亚大人了。换言之,他们就是我们为达自己目的的道具唷。” “我…我对托鲁,才不是那样——” 嘉依卡显然动摇了。 那副模样——映在蕾拉的眼里,只觉得她可爱得很。什么都不知道的嘉依卡。少女和以前的自己一样,那副被绝望逼到绝处而烦闷不已的模样——在蕾拉的内心里,激起了角色倒换、近似自虐般的短暂喜悦。 “当然,没有自觉是很正常的。‘嘉依卡’会在无意间,透过自己的心情和身体来笼络自己的保护者。你会长成这副纤弱可爱的模样,当然也是因为这样子比较容易牵引男人们的心绪啊。” 不论是心情、还是身体,全都是道具。 一切的一切——都是为了目的。 “至于特质分配,则是为了保险起见。以免所有‘嘉依卡’会因为同一个理由、同一个原因而全灭。很合理吧。合理得蠢毙了,而且——毫无人性。” “…………” 听了蕾拉的话之后,嘉依卡茫然地呆站在原地。 “你这些话——我才不相信呢。”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低吼般地说: “你刚刚说的,全都是骗人的吧。你随口编造个几句、令我陷入绝望之后、便打算夺走遗体,对吧?如果你说的是真的,那为什么你在明白了这么多事情之后,却还要收集父亲大人的遗体呢?” 嘉依卡一边用紫色瞳孔瞪视着蕾拉,一边问道: “你不是已经绝望了吗?” “……啊啊,你这个可爱的白色嘉依卡。” 蕾拉暧昧地笑了。 真是太可爱了——太可笑了。 “你真的不明白,何谓真正的绝望呐。” “……咦?” “一旦真的绝望……” 蕾拉以佣懒的口气对她说: “就什么都不剩啰。甚至对蛮不讲理的事情,也不再愤怒或反抗。” “……什么?你这是什么意思?” “我之所以收集遗体,单纯只是因为惯性。” 蕾拉坦率地如此断言。 是啊。她明明连名字都已经改掉了,那为什么还不停止收集“遗体”呢?——她为什么没有把棺材丢掉?其实这背后真的没有什么深奥的理由或意义。就只是因为她没有“必须停止”的明确理由罢了。 “我单纯只是因为,没有别的事情可干啊。” “…………” 嘉依卡哑口无言,目瞪口呆。 “连去死我都觉得麻烦。而且,你想想看啊。‘去死’是向不合理的命运,表达出自己的抗议及愤怒。反而证明了自己还没有完全绝望。人一旦真的绝望,便会对一切的一切,都再也无所谓了。” “无所谓的话……” 嘉依卡加重语气地说道: “那就把父亲大人的‘遗体’还来啊!” “——好哇?” 蕾拉爽快地说完之后,便以轻松随意的动作,丢了个东西出来,像是要把东西交还给她似的。 蕾拉的反应出乎了嘉依卡的预想,因此她有些犹豫,到底该不该把东西接下来——然而,就在她稍稍踌躇之间,那东西便已掉落在地上,破裂了开来。 “——!” 突然——白烟蒸腾。 那白烟……从碎裂在地板上的小瓶子中冒了出来。 正是刚刚蕾拉拿出来给她看的那个小瓶子。 换言之,那里面装着她所调出来的—— “——毒!” “当然,我已经事先做好抗药性的准备了。所以,吸了这个烟之后,会感到痛苦难受的人,就只有你而已。” 白色烟雾慢慢地、不断地涌现出来,蕾拉把右手深入白烟之中来回搅动。 如果她手上有魔法机杖的话,或许还有戏唱。但现在的嘉依卡,应该毫无对付这白烟的办法吧。 “来吧,你要怎么做呢,白色嘉依卡?什么都不知道、可爱的、另一个我。” 舍弃嘉依卡之名的蓝色女孩,隔着弥漫的白烟——朝只能茫茫然地惊慌失措的白色嘉依卡,慵懒地笑了。 —————————— “——好。” 窝在房间里的葛拉特,一边把手放上魔法机关的终端装置,一边闭上了眼。 该是进行最后一步的时候了。 如果单纯只是要击败对方的航天要塞的话,那么就只要交给脑中埋了基本行动方针的傀儡士兵去做就够了。然而,唯独“最后一步”,需要在魔法术式上做些微妙的调整,因此葛拉特必须和魔法师傀儡们的意识直接连接。 “……呵呵呵。” 葛拉特并没有对着任何人说话,而是像在自言自语般地小声嘀咕着。 “就用这一击,来将我等带回到那个令人怀念、自由奔放的时代吧。” 以打赢战争为至高目标的时代。 在这种时代,只要是为了打赢战争,不管做什么事,都不会招人耳目——都可以予以原谅。 葛拉特自认魔法术式的研究,乃是他的天职。对他而言,当年那段能够尽情进行人体实验的日子,实在是太理想了。 他自己也不晓得——当初究竟使用了几个人类在人体实验了。 当时也曾有人弹劾过他这样子的行为,斥骂他的行为是“冷酷”、“残忍”、“不人道”。而到了战后,这些弹劾也随之确立。虚伪做作的道理、道德等等,突然之间势力急遽看涨,瞬间取代了以往的价值观。 于是,葛拉特再也无法自由地研究了。 不过…… “我可以办得到。可能性就在眼前不远了。不去追求那个可能性,才是真正的罪恶。” 这是葛拉特心中的想法。 研究没有是非善恶。 只有成功和失败而已。 因此—— “呵呵呵。” 葛拉特一边笑,一边调整术式。 基本上就只是透过潜入了对方要塞的魔法师来干涉〈史特拉托斯〉的飘浮术式,稍稍改写该术式的控制系数而已。 “到头来,战争就属踩爆对方的‘头部’是最精采的了。” 葛拉特像在向自己确认似地说道。 “东方七国会议中枢‘维马克王国’的首都‘卡德威尔’。首都这个头部整个消失的话,均衡的局势便会瓦解,其他六国就会开始蠢蠢欲动,意图侵占维马克王国的领土为已有,而贾兹帝国的残党,恐怕也会跟着一起蠢动起来吧。呵呵呵。” 他要利用〈史特拉托斯〉来达到这个目的。 一个极为简单,但威力却极为强大的——方法。 “来吧。上升吧。〈史特拉托斯〉——如汝之名(注:strato,即高空),往那遥远的天空高处去吧。然后将自己化作为强大的一击,敲响王都的丧钟吧。” —————————— 极限突然降临。 “——!” 托鲁一边闪躲着里加尔图的利刃,一边窥伺着反击的机会。 他往身旁踏出的脚,忽地——膝盖部分突然变得无力,身体向下坠去。 不行,他没办法好好地站稳。 虽然他勉勉强强地撑住了站姿,但这下…… “啊啊,开始发作了吗?” “…………难道……” “嗯,我下了点药。” 里加尔图并没有再向托鲁发动攻击。他反而拉开了距离,颔首说道: “这是蕾拉特制的药喔。不过老实说,这其实不太符合我的嗜好呐。” 里加尔图抚摸着短剑的剑鞘。 那剑鞘肯定有动过什么手脚奥妙,所以剑锋才得以一次涂满毒药。仔细一瞧,若说它是支单纯的剑鞘,那未免有点——太厚了吧。 “但你是乱破师,所以应该不会抱怨我很卑鄙之类的吧?” “……我怎么可能抱怨得出口呢?” 使毒原本可是乱破师的拿手好戏。 不过—— (这家伙……还真不是个省油的灯呐……) 纵使对方打算使毒,但单凭一个外行人,本来是不可能将托鲁这样子压着打。只要托鲁没被他伤着的话,就完全没问题了。虽然也有散布到空中、挥发性的毒药,但如果是用这种毒药的话,里加尔图自己很有可能也会和托鲁一齐把毒药吸入到身体里。而在这种情况下,他们两人的不利条件就没有什么不一样了。 “…………” 托鲁咬住嘴唇。 既然被下了药,那他就不能再使用“延长打斗的时间、等待里加尔图体力耗尽”的战术了。拖得越久就越不利的人,反而变成了托鲁。 这下——他该怎么做呢? “……虽然这样子互相杀来杀去也很好玩……” 里加尔图又开始一边迈步,一边说话: “但我还是比较喜欢好好地坐着,小心细腻地割肉呐。这场嬉闹,该是时候结束了。” “…………” 托鲁把小机剑拿在手里。 他根本没有那个余力可以使出他的花招伎俩。不,应该说他的伎俩估计行不通吧。因为里加尔图可以从托鲁的呼吸、以及肌肉的一举一动,判断出托鲁下一步会怎么行动。 这样的话——他该怎么办呢? “——来吧。” 里加尔图一边走上前,一边挥动着短剑。 他的动作轻松愉快、毫无霸气,简直就像是要去散步一样——正因为这样,所以托鲁才完全预测不出他的下一步。但下一瞬间,他以猛烈的速度,以突刺朝托鲁攻了过来,直逼托鲁的要害。 托鲁——用小机剑挡掉了这一击。 然而,就在下一秒,铿锵的金属声响响起。同时,托鲁的武器落在地上,弹跳了几下。 指尖的感觉渐渐麻痹,害他无法再精细地操纵武器。 里加尔图刚刚把手伸直到极限,将短剑狠狠刺出之后——并没有就这样子收回短剑,而是突然改成了横劈。托鲁手上已经没有抵御此招的武器了。 托鲁往前挺出。 笔直地——憨直地挺身而出。 于是,里加尔图的短剑剑锋,想当然耳,便砍进托鲁的身体里了。 直教人忍不住发抖的异样痛楚,从托鲁侧腹,猛然扩及到了全身。 “呜——” 托鲁因剧痛而表情整个扭曲。 “啊哈——” 里加尔图见状,不禁爽朗地笑笑了一声 “……?” 忽然,他的笑意——垮了。 因为他发现到了——他刚刚砍进托鲁侧腹的剑锋,既无法再深压进去,也无法拔出体外。 “这是——” “——?” 下一瞬间,托鲁的左拳,笔直地砸上了里加尔图的脸庞。 这已经称不上是技能了。虽然只是挥舞手臂的一击,但却灌注了浑身之力。托鲁这一拳,轻轻松松地将里加尔图揍飞了出去。 得手了。他有这个把握。 就算不到致命的地步,但他好歹砸中了要害。拳头尖端,即食指关节弓起而成的“角”,重重地撞击了他鼻下的要害——“人中”。据说只要笔直地朝这儿用力攻击,冲击波就会传导到背后、以及延脑。 “咕……呜…………” 托鲁一边踉跄地晃着,一边伸手摸上插在自己侧腹的短剑——然后把那短剑拔出来丢掉。 真是太惊险了。他没有选择狼狈躲开,而是选择故意吃下对方这一记横劈,利用锻炼完美的肌肉,扣留住对方的剑锋——这正是托鲁所采取的战术。当然,如果里加尔图的斩击,比托鲁想像的还要更快、还要更用力的话,托鲁的内脏应该早就被砍成了烂泥,而托鲁本人应该也跟着翘辫子去了吧。 “嗯嗯……嗯……呜……?” 里加尔图在对面的墙边发出疑惑不解的声音,而身体也同时不断地痉挛着。 看来是因为延脑受了冲击,而导致他身体的感觉麻痹了吧。他一副很想站起身来的样子,但手脚却只能在半空中空虚地挥舞着,完全发挥不了四肢的功能。 “……我杀人,是为了‘工作’。” 托鲁调整着呼吸,一边强制自己将痛楚赶出意识之外,一边说道: “可不是为了像你这样的‘嗜好’和‘癖性’呐。” 因此,他才敢于选择这种与痛楚相随的战术。 “顺道一提……我刺下去的那一瞬间,并不会仔细地去品味那个触感。” 托鲁瞥了一眼短剑,对他如是说。 里加尔图在砍到敌人的时候,反而会——停住短剑。虽然真的就只有一眨眼的时间而已,但里加尔图的攻击,确实有这样子的“怪癖”。 他这样做。恐怕是为了——好好地用手掌感受对方从利刃传过来的痛苦吧。 因此,托鲁才得以用肌肉夹住了他的短剑。里加尔图如果一开始就只想着“砍人”的话,他应该会马上就把短剑抽走吧。但他为了再多享受几秒割肉的感觉、以及被割的人因痛楚而全身发颤的触感,于是便任由短剑深埋在对方的身体内——甚至在察觉到异常的那一瞬间,依然犹豫着要不要放手。 结果,就这样扎扎实实地挨了一记托鲁的拳头。 “就生物的禀赋而舌,你确实比我还要强。” 托鲁一边按压着自己的侧腹,一边说: “但我是职业专家,你是外行人。而这就是我们之间的差别所带来的结果。” 总而言之,差别在于杀人究竟是“一个目的”、还是“一种手段”。 “话虽这么说……但其实我也没那资格说这些大话呐……” 托鲁再也忍受不住毒药所带来的恶寒,当场向前倾倒。 —————————— 除了刚刚碎裂的那个瓶子之外,蕾拉又拿出了另外一罐瓶子。 她打开栓子,一口气吞下了瓶子里的东西。因为当初做的时候,就刻意做成了立即生效的类型,因此效果应该等一下就会显现出来了吧。 “…………” 室内已充满了浓雾般的白烟。 蕾拉已事先服用过解毒剂,因而有了抗药性。而嘉依卡一吸入这白烟,过没多久就昏倒了。不过,这与其说是毒药,不如说是安眠药。虽然杀死她很简单,但蕾拉下了这个判断——如果杀了她的话,里加尔图和葛拉特应该都不会有好脸色吧。 算算经过的时间应该已经足够,于是蕾拉又再度拿出了一罐小瓶子,往四周洒了一洒。 白烟因中和剂而急速地消散。 蕾拉环视整个房间里面……然后发现到了—— 棺材仍倒在地板上,但棺材另一边的门,却大大地敞开着。 当然,那棺材并不是蕾拉的,而是嘉依卡总是背着的那个。 恐怕是从那扇门逃走了吧。 可是…… “——没带走棺材?” 那个可说是“嘉依卡”的象征。 对“嘉依卡而言,那是仅次于生命……不,部队,是跟生命同样重要的东西。 她抛弃了棺材,这也就是说——那位白色嘉依卡,终于能够否定、并拒绝自己是“嘉依卡”了吗? 蕾拉一边这么思考着,一边忽然伸手探向嘉依卡的棺材—— “——!” 能够瞬间反应过来,应该是因为刚才所服的药,已经开始发挥效用了吧。 彷佛被炸药炸开了似地,那棺盖气势磅砖地飞了开来,划过了蕾拉的脸颊。如果蕾拉晚个一秒才抽身的话,那棺盖肯定已经重重地殴打中她的上半身了。 感官敏锐化和肌力强化——所谓的肉体强化药剂,虽然效果时间很短,但是可以让服用者的体能倍增。当然,如果是从未受过训练、也不曾好好锻炼过的身体,在药效过后,会有强烈的疲劳感一口气反扑上来。尽管如此,至少这药可以用来暂时应付紧急的状况。 “——!” 接着,有一把剑从棺材之中飞了出来。蕾拉迅速扭身,于是那剑便只擦过了她的肩膀。棺材里,一名女童坐起了上半身,手里正握着那把剑。那剑长得像是微微弯曲的爪子。 “哇哩咧?” 女童语带惊讶地喃喃自语: “居然躲开了?我本来还想说这是超完美的奇袭耶。” “…………” 蕾拉往后退了大约三步左右,然后直直地盯着对方瞧。 看起来很眼熟的一张脸。她正是装铠龙的化身“芙蕾多妮卡”。只是她现在的身体,缩小成跟幼儿差不多的大小。以人类的年龄来说的话,大约是四岁、还是五岁左右吧。 “你不是应该已经死了吗?” “嗯?啊——对啊。” 芙蕾多妮卡站起身之后,说道。 她散发出青白色的光芒,浑身颤抖——原本还残留着一些浑浊的房间空气,一下子变得透明清净,并吹起了一阵宛如身在野外般的凉风。 变身魔法。飘浮在四周的蕾拉药剂便不消说了,还有空气、湿气等等,全都收取起来,然后分解、再构筑,最后化为自己身体的一部分。 “正常来说的话,我早就已经死了呢。毕竟脑子是要害啊。” 变幻自如的装铠龙化身,现在已经把自己变成跟嘉依卡差不多岁数——大约十五岁前后的身高和样貌。身上穿着大小合身的铠甲,手上则握着一把剑。这些东西,应该也是她用魔法做出来的一部分身体吧。 “哎,一言难尽呐。总之就是耍了点小技巧啰?” 芙蕾多妮卡拿着剑上前。 “原来如此。” 蕾拉收腰闪避芙蕾多妮卡挥来的斩击。 第一击、第二击、第三击。 不停挥出的斩击——或许是因为她是装铠龙吧?又或许是芙蕾多妮卡的个人习惯使然?总之她的攻击较为单纯,或者该说是——非常坦直。蕾拉已服了药物,提升了身体的反射速度,因此,对现在的她来说,闪避芙蕾多妮卡的攻击,并非难事。 蕾拉一边退后,一边持续闪避芙蕾多妮卡的斩击。 然后—— “警告——劝告,静止!” 一道声音从她的背后响起。 蕾拉往旁边大力一跳,跟芙蕾多妮卡拉开了距离之后,转头回望。 她是什么时候绕到那儿去的……嘉依卡正站在蕾拉的棺材旁边,手拿着机杖。 她刚刚恐怕是跟芙蕾多妮卡一起躲在棺材里面,等着白烟消散吧。她的棺材本来就是准备给成年男性使用,换言之,棺材的大小比嘉依卡本身还要高大——和缩小的芙蕾多妮卡一起躲进去那个棺材里面,倒也不是什么做不到的事。 然后,由先出来一步的芙蕾多妮卡负责吸引蕾拉的注意力……而嘉依卡便趁隙走到机杖和“遗体”的位置。 “…………” 蕾拉后退,将两人纳入视线之中,然后背靠墙壁,站着不动。 芙蕾多妮卡也没有再追击上去,似乎并无“不用多说,杀无赦”的打算。所以她的连续斩击,其实只不过是帮嘉依卡取回机杖的牵制而已吗? 不过—— “……你们刚刚说的话很有意思耶。” 芙蕾多妮卡忽然歪着头说道: “刚刚的‘嘉依卡’话题——跟弃兽有什么关系吗?” “……呣?” 嘉依卡歪头疑惑。 但芙蕾多妮卡却不予理会,径自接着说: “你之前好像挺在意我是不是第一代,这之间是不是有什么关联?还是说,这两者之间完全没有关系呢?应该没这回事吧?” “……” 蕾拉暧昧地笑了。 “‘嘉依卡’、‘遗体’、‘弃兽’,究竟是怎么牵连在一起的啊?” 芙蕾多妮卡笑着这么问——尽管事到如今,蕾拉也不会因为小小的威胁,就全部都一股脑儿地说出来,但她还是把剑指向了蕾拉的鼻尖。 “有兴趣。希望说明。” 嘉依卡拿着机杖,从芙蕾多妮卡的背后对准了蕾拉,然后也说出了同样的要求。 就在此时—— —————————— 眼睛眨了一下、两下、三下一 然后——阿卡莉一语不发地起坐起身。 “…………” 她身旁有两名少女。一个是交叉手臂、抱胸睨视着她的薇薇,一个是单手拿着机杖、双眼打量着她的芷依塔。两人脸上都是警戒防备之色。如果阿卡莉对她们采取敌对行动的话,她们应该会马上对她发动攻击吧。 过了一会儿—— “你现在感觉怎么样?我想,我应该已经完全删除掉你脑内的精神支配术式了。” 芷依塔向她问道。 “还是跟你们道声谢比较好呐。” 阿卡莉面无表情地回应。 不知是幸、还是不幸,受葛拉特魔法术式控制时的记忆,竟全都还残留在她的脑中。她也记得自己刚刚抱着杀死这两个人的打算,而对她们发动了攻击。虽然她因为失去了意识,而不太清楚支配魔法的术式是怎么消除掉的,但从前后的情势来看,应该是芷依塔采取了某种应对手段没错吧。 “没什么,情况使然罢了。” 薇薇紧锁眉头,如此答复。 阿卡于是大力地点了点头,说道: “你这么说,真是太谢天谢地了。下次再遇上的话,我就可以毫无顾忌地杀死你们啦。” “……你们这些乱破师!真的是……!” 薇薇忍不住想要挥拳以对,芷依塔见状,便连忙插进来阻止。 “那个——你有被操纵时的记忆吗?” “有。这真的很惊悚。” 阿卡莉站起身来,轻轻挥动着手脚,像是在确认自己身体的动作情况。 “我不仅有意识,也有记忆。但另一方面,想法却完全被控制住了,这才是最麻烦的。我的状态,与其说是变成了悬丝傀儡,倒不如说比较像是变成了狂热的信徒。‘只想要拼命地伺候支配我的人。’这个念头占了我脑中的大半,害我连半点疑惑都感觉不到了。” 阿卡莉一边回溯、探索着自己脑中的记忆,一边如是说。 “…………” 薇薇和芷依塔面面相觑。 “老实说——” 阿卡莉微微皱起眉头,添加了一句: “真让人不爽至极。” “哎,就是说啊。” 薇薇说。 “身为乱破师,这真的是一件很可耻的事。让我因私怨而萌生想杀人的念头,那个叫做‘葛拉特·蓝斯亚’的魔法师,还真是有史以来第一人呐。” 阿卡莉淡淡地如此说着,而说的内容却与其平淡的语气完全相反。 她脸上的表情虽然仍跟平常一样——但或许是因为她内心的愤怒从某处流泄了出来,于是只见芷依塔像是看到了什么可怕的东西似地,全身颤栗个不停。 “不过,现在先以哥哥和嘉依卡为重。” 阿卡莉一边抬头看向刚刚托鲁跑上去的楼梯,一边说道。 然后—— —————————— 两座航天要塞就在互相连接的状态下,沿着山地表面滑落了下来。 在飘浮力场和防御力场的互相牵缠之下,即便航天要塞本身实际上并没有碰触到山地表面——却只见斜坡被挖了开来,大量的土砂正争先恐后地涌向山脚。 那儿有座湖泊。 这座湖泊,应该是这附近一带所降的雨水,积留在盆地状的地形之后所形成的吧。 从岩山刨挖下来的大量砂石,变成了土石流,涌入了这座湖泊。从远一点的地方来看的话,可以看到湖面正冒着白色的泡泡,而这应该是土石流入、以及力场的影响所致。 过没多久—— “……可恶。” 尼古拉一边注视着航天要塞的情况,一边低哼一声。 航天要塞〈凌空者〉和〈史特拉托斯〉捣平了山脚的树林,落到了水面上。 魔法力场在湖面上掀起了重重的波纹——当力场的波纹一抵达湖岸,便把土砂、以及连根拔起的树木,如风吹枯叶般地轻轻卷上了天。 “这根本无法靠近呐。不过——” 尼古拉眯起双眼。 奇怪,飘浮力场还在作用中。从它们周围的情况看来,的确还在作用中没错。那为何〈凌空者〉和〈史特拉托斯〉都不再飞到天上呢?如果两者的飘浮力场都还健在的话,那么就算激烈相撞时暂时磕碰到了山地表面,它们应该也不会从山地表面“滑落下来”才对啊。 “马特乌斯!” “我也看到了。” 魔法师马特乌斯回应的声音,从〈四月号〉的驾驶舱传了过来。 “这真是——吊诡。” 平常总是冷静沉着的马特乌斯,如今声音中也流露出一丝明显的动摇。 光只是如此,尼古拉便立刻明白了:这事态非比寻常——不单只是异常而已,而是有某件不容忽视的事情,正等着在这不久之后爆发出来。 “究竟是什么状况?” “〈凌空者〉并不是在对自身施展飘浮力场。” “……什么?” 换言之,现在只有〈史特拉托斯〉方正在使用着飘浮力场——因无法撑起两座航天要塞的重量,故而沿着山地表面滑落了下来? 但是——为何要做这种事? “恐怕……从跟对方的航天要塞相撞之后,双双一齐沿山地表面滑落,到落入那座湖中。这从头到尾,我想恐怕全都趁了〈凌空者〉方的意图了。” 航天要塞本来就没有降落到地面上的功能。 一旦不小心着地,便会自我崩解。因此,当国家要整修航天要塞的时候,保养人员会进入整修专用的竖井来维修——此竖井通称为“鞘”。据说五年前,〈凌空者〉没能返回本国首都而紧急迫降时,也是停在了湖面上,以免自爆。 “善用过往的经验,打从一开始就打算停靠在这个湖泊?但是——这又是为何?” “从周围的土砂和水沫飞扬的情况看来——〈凌空者〉应该是着床在湖底,然后正在把自己的力场加乘到〈史特拉斯特〉的漂浮力场上。” “听不懂啦!总而言之是怎样?” “总而言之:〈凌空者〉正在推动着〈史特拉托斯〉。” 马特乌斯紧皱眉头,在眉间深深刻出两道纵向的皱纹。向时,他眯着双眼如是说。 不把力场用来飘浮,而是用来推动另一座要塞——若想要这么做的话,就必须先把自己固定在某处才行。因此,才选用了这座湖泊吧。 不过…… “但是,再这样下去,〈凌空者〉本身会因为〈史特拉托斯〉所发出的力场反作用力,而轻易地崩解开来。而且,〈史特拉托斯〉如果真的被〈凌空者〉以超乎想像的力量高举起来的话,肯定有不正常的重力会施加在它们全体上下。因此,它们会从基本结构开始损伤。最坏的情况,恐怕就是损伤过度,然后完全崩毁吧。如果我的猜测是正确的话,〈凌空者〉方一开始就打算豁出一切——” 马特乌斯——非常难得地有一瞬间,像是在踌躇般地停顿了一下,然后才开口继续说: “像投石机一样,把〈史特拉托斯〉这个巨石,猛掷往某个地方吧。” “——!” 这攻击将会非常巨大——实在太过巨大,而且单纯到蠢极了。 但是,正因为这样,它所瞄准的目标才会难以迎击。 而这攻击,究竟是对准了何处呢? 不可能是为了掷向空无一物的荒野,而搞出了这一出吧。 总而言之—— “阻止它的方法——” “我们连靠近都无法靠近。拜魔法力场所赐,凭我们这样的个人力量,连靠近要塞都做不到,更遑论阻止。不过,若论有无阻止它的可能性——如果是身在那里面的人、或者是……” 或许是因为想到那即将降临的惨烈灾祸吧……马特乌斯的语气,带着一股超乎以往的抑郁不安。 —————————— 薇薇一边沿着楼梯往上跑去,一边皱起了脸来: “这是怎么回事?这什么声音?” 她听见某种——奇异的声响。 和目前为止钢铁所发出来的嘎吱声响不同,而是一种低闷、断续的声音,仿佛是在咕噜咕噜地冒着泡泡,又彷佛是什么东西煮沸了一样。那声音一边发出重重回音,一边从她们的脚下传了上来。 航天要塞肯定又发生了什么事情了。肯定如此。 “力场超过负荷时所产生的声音——然后还有,这是……?” 看来芷依塔也想不到答案呐。 薇薇和芷依塔停下脚步,转头望向身后的同时—— “哥哥!” “哒哒!”格外激动的脚步声响起。 毫不理会这两位对声音变化感到疑惑的薇薇和芷依塔,阿卡莉用力地踢了一下楼梯。阿卡莉一口气飞越了五、六阶,瞬间抵达了最顶层——她在倒于楼梯旁的人影前,蹲了下来。 “……!” 薇薇和芷依塔也慌慌张张地追在阿卡莉的后头。 她们两人从阿卡莉的身旁窥觎着究竟是发生了什么事……结果竟是一脸苍白、横倒在地的托鲁。他全身上下布满了虽浅却多、利刃所致的伤口。出血量并没有很多,但即便如此,他的呼吸听起来还是非常的痛苦。托鲁就像被打上岸的鱼一样,不断地重复着浅而短促的呼吸。简直就像是没办法好好地呼吸一样。 “这——该不会是毒吧?” 薇薇沉吟般地说道。 在暗杀界,毒物也是经常使用的“凶器”之一。她在接受训练的过程中,曾经看过几次被害者中了毒物时的状态。 “看他这模样,这毒的种类应该是——” “哥哥!哥哥!” 阿卡莉——慌张地呼喊着托鲁。她那慌张的情态,跟目前为止的她判若两人。不过,即便慌张至斯,她仍旧没有随便上前把托鲁拖起来乱晃。这一点的确不愧为乱破师呐。 她把手指抵在托鲁的下巴下面,量测他的脉搏—— “既然如此的话!” 说罢,她从怀中取出了一个小瓶子,然后把瓶子里的东西,撒在同样是从怀中取出的细小飞镖上。与其说那是飞镖,倒不说那是几近于绣花针般的小什物。跟平常薇薇所使用的武器颇为相似。 “哥哥!” 阿卡莉骑在托鲁的身上,然后像是想到了什么似地,高高挥起反手拿在手上的小飞镖—— “你在干嘛!快住——” “抱歉了!” 她无视薇薇的制止,就这样子拿着小飞镖往下扎了下去,彷佛是要让托鲁死得更痛快些。 接着—— “…………” 阿卡莉所挥下的飞镖尖端,在刺入托鲁的前一秒,戛然止住。 因为托鲁自己举起了手,握住了阿卡莉的手腕。 “你这……究竟是……什么打算啊……” 托鲁一脸苍白地说。 看来他似乎因为阿卡莉在一旁骚闹着,而终于回复了意识。 阿卡莉加重手上的力道,在她用力地把飞镖往下压的同时,她对托鲁说道: “哥哥,只有一开始会痛而已,很快就会好转的。” “好转……你个头……!” “哥哥看起来这么的痛苦、难受,所以我想说……干脆由我亲手……” “……亲手赏我个痛快?” 托鲁用怨恨无比的眼神,抬头直直瞪向阿卡莉。而阿卡莉则对他点了点头: “解毒剂如果是从嘴巴喝下去的话,效果比较没那么好呐。我想说直接注进血管里面,还比较快、也比较有效嘛。” “我会在发挥效用之前……就先死了吧……!” 托鲁虽然开口吐槽,但他的声音却失去了平时的洪亮魄力。 总之,就跟在利刃上涂满毒药一样——把沾满了解毒剂的飞镖尖端刺入身体,便可以将解毒剂直接送入血管。看来阿卡莉原本打算是要采取这个方法。 阿卡莉一副“哎呀,真拿你没办法”的样子,摇了摇头: “都这个时候了还在怕痛,哥哥真是不管过了多久,都还是像个小孩子呐。” “痛……倒是其次……我才不要……再被刺了……!” “哥哥真是任性呢。所以你是说:嘴对嘴哺给你比较好啰?没问题,包在我身上。” “我是说,我要自己直接接喝啦……!” 托鲁从阿卡莉的手中,夺走了那个小瓶子,然后一饮而下。 薇薇一边无奈地看着他们—— “诶,究竟是怎么……啊啊?你怎么这副狼狈的模样?” 一边开口问道。 “被里加尔图……加瓦尔尼……摆了一道。” “啊?啥?你被那个外行人搞成这副德性?” “随便你说……那家伙可是一种怪物呐……” 托鲁呻吟: “那家伙,没倒在这附近吗……” “里加尔图·加瓦尔尼吗?没有喔。” 芷依塔一边重新环视四周,一边说: “除了你之外,就没有其他任何人了。” “…………可恶,没能把他杀死……不过,彼此彼此呐……因为你们来了,所以没能及时对我出手,就这样子逃掉了吧。” 托鲁恨恨地说。 看来就在薇薇三人来到此处之前,托鲁仍在跟里加尔图奋战着。虽然双方胜负难分,但里加尔图恢复的速度,似乎比托鲁快了一步。 “……阿卡莉已经恢复成原来的样子了,是你们做的吗?” “啊,是的。我分解、删除掉她脑中的术式了。” 芷依塔点了点头,说: “已经没有危险了……我想,她不会再被葛拉特·蓝斯亚操控了。” “就算没被操控,也还是很危险呐……这家伙。” “哥哥。你这么夸奖我,我会害羞。” “我才没有在夸奖你!” 不知道是因为解毒剂很快地就发挥了效用呢,还是只是因为服了解毒剂,便让托鲁的情绪多少从容了些呢——托鲁的语气,回复了一些气势。呼吸似乎也稳定了下来。 “还是跟你们说声谢谢比较好呐。” 托鲁望着薇薇和芷依塔,如此说道。 然而——阿卡莉却摇了摇头: “不不,哥哥。那个暗杀者跟我说:‘别在意,我反而希望你毫无顾忌地来杀我呢。’” “你不要断章取义,自己捏造出莫名其妙的话来好不好!” 薇薇怒吼。 她把视线转向托鲁的位置,然后叹了口气: “看你这样子,想来应该是还没找到嘉依卡,贾兹和装铠龙吧。” “……是啊。” “我们是为了什么,而让你先走一步的呢?” “抱歉。” 托鲁坦率地道了声歉,然后借着阿卡莉的肩膀,站起身来。 他环视了一下周围——然后皱起眉头: “……怎么感觉声音好像变了。外头现在怎么样了?” “关于这一点啊,我推测航天要赛的漂浮力场应该是超过了负荷。正常就算输出双倍的力场,应该也不会出现这种声音的——不过,现在外头情势如何,这个真的就不晓得了。” 芷依塔如是说。 “……超过负荷啊。” 托鲁喃喃低语—— “没多少时间的情况,依旧还是一样啊。” 他叹了一口气,然后一边让阿卡莉撑着,一边开始向通道的深处走去。 —————————— 突然一阵格外剧烈的异常声响和震动,让嘉依卡和芙蕾多妮卡两人不禁面面相觑。 “……诶喂。” 芙蕾多妮卡以毫无紧张感的声音询问: “有奇怪的声音耶。那究竟是什么啊?” “啊啊……” 蕾拉脸上浮现出无精打采的笑意,然后说道: “这是飘浮力场超过负荷时所产生的声音呢。然后还有……这应该是水声吧。毕竟这座〈凌空者〉最后停在湖泊里了。水应该正在从缝隙、以及撞上〈史特拉托斯〉之所以毁坏的部分渗进来吧。” “……?” 嘉依卡皱起眉头。 蕾拉的话听起来,彷佛打从一开始这一切就是计划好的……那么接下来,究竟有什么事情要展开了呢?虽然嘉依卡并没有问出口,但蕾拉似乎从她的表情,察觉出了她的疑问—— “我们要毁掉维马克王国首都‘卡德威尔’唷。” 她若无其事地这么对她说。 “晦咿!办……不到、不可能、绝对!” 航天要塞确实是强大无比的兵器。 但它终究跟它的名称一样,只不过是一座要塞罢了。 王都里既驻留了庞大的正规军队,还有航空战力,魔法兵器等等,虽然威力尚不及航天要塞,但数量却浩繁如山。和讨伐一个地方领主的兵力,规模完全不同。光靠一座航天要塞的战 然而—— “根据葛拉特大人的说法,似乎办得到唷。” 蕾拉的语气依然佣懒。 简直就像是在说明着一件没啥所谓、了无兴趣的事情。 “你把这座航天要塞当作‘发射台’、把〈史特拉托斯〉想作成‘石头’看看,这就是规模超级巨大的‘投石机攻城战’啊。” 航天要塞是个庞大的魔法机关。 其魔法攻击力也很庞大——因此,普通人类连想都不会想到这招吧。 把航天要塞当作子弹,从遥远的高处“瞄准”目的地——航天要塞本身跟整个首都一比,确实体积只有其数千分之一。但它如果是从极远的高处抛落下去的话,那么结果就会整个不一样了。冲击波将横扫一切,而首都应该会就这样子从这个世界上消失吧。 “一旦打上天空,就没人能阻止得了了。” 如此说完之后,蕾拉懒懒地笑了。 这招攻击,图的便是落下的速度和重量将会转变成破坏力。 这破坏力压根不是魔法所致。 这威力很原始,但却也因为原始,所以没办法用往常的攻击方法来迎击吧。 “毁坏……航天要塞?只用一次?” 嘉依卡以不敢置信的口气反问。 “没错啊?所以……那又怎样?” 蕾拉则简单干脆地承认了。 一开始的时候,葛拉特、里加尔图、蕾拉三人,并没有很坚持一定要用航天要塞。他们利用这个超大型魔法兵器的强大力量——其存在本身即为强大的威胁——就只是为了“把世界带回去战国时代”的这个目的而已。 “男人们说——要把世界带回去战国时代唷。” 蕾拉如咏唱般地如此宣告: “没错。要带回去啰。带回到那个……令人怀念、什么事情都不用思考、美好、残酷、宽容的时代。因为只有在那个时代,才有葛拉特大人和里加尔图大人的容身之处啊。” 蕾拉的这些话语—— “…………” 不知为何,在嘉依卡心中回荡成浓浓的哀戚。 —————————— 最顶层的构造非常复杂。 最顶层本来就是司令官及其亲信——即贵族及高级士官们所待的地方,因此设计成就算受到攻击,也能够在最后关头,把受害的程度减缓到最低。 而且,重重装甲和兼具缓冲功能的通道,错综交杂,连成了迷宫状。万一就算敌人入侵了进来,也可以靠复杂的通道来争取一些时间。这样子的构造,就跟一般的要塞一样。 “我们这该不会是在同一个地方打转吧?” “应该——没问题的才对。” 在列队前头奔跑着的人,正是抱着魔法机杖的芷依塔。 面对微微弯曲的通道,她手指指向那通道的深处—— “就快到了,司令室。” 下一瞬间,跑在她后头的薇薇,抓住了她的衣领,将她拽倒。 某个东西以可怕的气势,穿过了芷依塔头部前一秒的所在位置。而那东西就这样子飞向了跟在她俩后头的托鲁两人—— “哼!” 阿卡莉用铁锤击落了那个东西。 那东西发出了高亢尖锐的钢铁鸣响,同时被打落到了地板上。那是把长剑。其样式并不怎么精致讲究,应该是发配给下级士兵的量产品。当然,不管是不是便宜货,都无法改变“它是把凶器”这件事实。如果薇薇没把芷依塔拽倒的话,芷依塔应该早就被这把突然飞来的长剑剌成肉串了吧。 接着—— “——哟呵。” 从通道深处缓缓现出身影的人,正是里加尔图。 “…………” 托鲁推开了薇薇两人,走上前去。 里加尔图一边状似愉悦地注视着托鲁—— “想要请你再陪我玩一回呢。” 一边还是老样子,以开朗得让人难以想像他是杀人魔的笑脸,如此对他说道。 杀人就如同呼吸一样——他就是这样子的生物。 这是他天生秉性,因此他不可能会有内疚之情,也没有触犯禁忌时那种晦暗的兴奋之情。就像肉食动物理所当然地杀死草食动物、吃掉它们的肉一样。对里加尔图而言,杀人也是一项极为自然的行为。 “没能做到最后一步,你可是破天荒的第一个呢。” 里加尔图并未摆出备战姿势,仅只是飘然的站在那儿。 不过,托鲁察觉到了——微弯通道的深处、里加尔图的背后,似乎有其他人在的样子。 “不管怎么样,我都没办法就那样子算了呐。” “这样子啊?” “——喂,你。” 阿卡莉站在托鲁的旁边,一边手拿着铁锤戒备,一边说道: “哥哥确实是个下半身豪放的人,但他对男色可没有兴趣唷。你快点放弃吧!” “你在说些什么啦!” 托鲁怒骂。 “唔呣,我只是说个小玩笑,想要缓和一下杀气腾腾的气氛嘛。” “此时此刻,杀气腾腾的就可以了!” 托鲁一边这么说,一边又再上前了几步。 阿卡莉和托鲁一起走上前—— (哥哥,那家伙后面有人。) 同时,她动着指尖,如此向托鲁打着密语。 (我知道。是那个叫做蕾拉的女人?还是那个叫做葛拉特的魔法师呢?) 或者是傀儡士兵? “不管怎样——” 里加尔图——忽然举起了一只手。 下一瞬间,他的拳头里凭空冒出了一根长针。 那是薇薇所剩的最后一根针。 他竟没有出手弹掉、也没有闪躲开来。那根连目视辨认应该都很困难的小小凶器,他居然就那样子在空中抓住了。 “……!” 射出飞针的薇薇哼了一声。 是因为她没想到,冷不防射出的一击,对方居然能够这么轻易地抓住吧。 “我已经不能再玩下去了。” “你……?” 托鲁蹙起眉头。 里加尔图的动作——有些奇怪。 跟之前一样,一看就是没受过训练的动作。只是整体而言,他的动作非常快速——而且亦满劲道。虽然动作跟之前一样,但却有种“那里头似乎有什么改变了”的感觉。托鲁光这么看着,便发现到了这点。 “所以我就把蕾拉给我的药,喝掉了啃。 像是在印证托鲁的判断似地,里加尔图如此向他们宣告: “蕾拉说……发生紧急的时候会派上用场呐。” “原来是使用药物吗?” 阿卡莉喃喃自语般地说道。 使用药物将神经、肌肉的效能提升数倍。这方法在乱破师之间也是众所皆知的技巧之一。 但是,使用过度会让肉体无谓地疲累到超过极限,效果也不太稳定,而且如果没有事先淮备好药物的话,这招根本就没办法使用。从这些问题点看来,“使用药物”整个就远逊于〈铁血转化〉——也只有在〈铁血转化〉没办法使用的情况下,他们才会选择使用这一招。 不过…… “还有——” 里加尔图的脚下,似乎有什么东西在蠢动着。 有如烟雾——但存在感极强的某个东西。 那东西飘飘缈缈地不断变形,缠上了里加尔图的脚…… “——!” 他听见近在身旁的芷依塔似乎抽了口气。 里加尔图的身姿——逐渐改变。 这句话并没有比喻的意思。烟雾缠上了他的身体,然后凝固成形。而那烟雾固化的轮廓本身,正在逐渐变化成奇怪的形状。 “——怎么可能!” 增生了出来。 手臂、双脚,一只只增生了出来——将他的身体抬了起来。 不过眨眼之间,异形怪物便出现在那儿了。 那是…… “素材物质……!” 芷依塔呢喃般地说道。 会对魔法产生反应、可借由魔法自由操控的细小沙尘。 托鲁等人也见识过由那沙尘所构成的士兵们。只要操控术式足够精密的话,那沙尘可以完美重现人类的动作。 如此一来,那沙尘缠住人类的身体之后,便可以轻而易举地代为发挥铠甲或义肢的功能。 “没错。当然,我并不是魔法师,所以操控是由其他魔法师代劳的唷。” 如是说的里加尔图,如今已变成奇异的形状,有如蜘蛛的身体硬接到人类的躯体上一样。相当于蜘蛛头部与腹部之间的部分,刚好垂直长出了人类的上半身——这般异常诡异的姿貌。 而且,他的肩膀上,除了原本的手臂之外,还另外长出了四只手臂——异常细长的手臂。 “这还是我第一次试着这么做呢。这个样子,还真是不错呢。” 这么说着的里加尔图,笑脸有如小孩子在炫耀别人买给他的玩具一样。 “可以使用很多只手、可以拿很多刀刃、可以一次对上好几个人类。切开、挖出、撕碎。可以一次做到三倍。太厉害了。很多事情可以做得飞快无比呢。” 变化成异形的里加尔图,用六只手臂一次拔出不知道藏在哪儿的六把短剑。算上他的脚的话,他现在总共有超过十只的手脚,说不上是昆虫、还是蜘蛛的异形,就这样诞生在那儿。 “来吧,再来玩一场吧?” “…………” 就连薇薇两人,似乎都不禁被这异形的气势给镇住了——不论是心神还是身体。 然而…… “你很缠人耶。” 托鲁向前迈出一步,同时说道。 “别这么说嘛。陪我玩一下啦?” 他那无邪的语气,简直就像是小孩子在向年长的兄姊吵着陪他玩一样。 “我不是说过了吗?” 托鲁一边拔出小机剑,一边说: “我动手杀人,是一种为达目的的手段。可不只是玩玩而已。” 托鲁一边走上前——一边用藏在身体后面的左手,以手指和手掌,向阿卡莉指示了些什么。阿卡莉点了点头,然后转达给薇薇两人: “哥哥说,这次换他说‘你们先走吧’。” “……咦?” 薇薇眨了眨双眼。 “那家伙由哥哥来挡着。我们先去阻止葛拉特·蓝斯亚吧。” 阿卡莉泰然自若地如此说道。 —————————— “我为钢铁——” 托鲁一边走上前去,一边开始静静地诵唱起“关键词”。 亚裘拉众的奥义〈铁血转化〉。 透过自我暗示,唤醒镌刻在肉体里的特殊技能——一种过度驱动身体的招式。 肌力和反射速度会爆发性提升,而且神经也会变得极为灵敏。不过,施展这招的同时,在这种半超越极限的状态下——当然会有时间上的限制,而且收招后,会骤然全身无力。 不只如此。如果在〈铁血转化〉的状态下,受了很深的伤口的话,出血量也会爆增。 失血致死的时间,反而变得比普通状态下还要更短,可说是一把双刃剑。 “——!” 托鲁的头发唰地一根根竖立了起来。 全身气脉解放的同时,他的头发染成了如鲜血般的赭红。血,乃生命之媒介;红色,乃生命之色彩。〈铁血转化〉,正是凝聚生命、消耗生命的一种招式。 “准备好了吗?” 尽管变成了异形——里加尔图仍是老样子,以一副爽朗的语气和表情,向他问道。 “你这是在等我吗?” 托鲁脸上浮现出一抹苦笑,如此反问。 “这也没花多少时间啊。而且,害怕时间结束的人,反而是你吧?” “……是没错。” 托鲁才刚说完的那一瞬间。 他的身影——消失了。 连残影都不留的高速移动。利用强化过的脚力,奋力一跳,托鲁一口气将里加尔图纳入了自己的攻击范围之中。 “哦哦!” 里加尔图反而一副高兴地发出了赞叹。 里加尔图的巨大化、异形化最让人恐惧的部分,单纯在于他的攻击范围也随之变大。不论他们怎么打,里加尔图的攻击范围都比托鲁要大上许多,因此,如果他们同时发动攻击的话,肯定是里加尔图的攻击会先击中托鲁。这是理所当然的结果。 所以,托鲁便以速度来弥补这个不利的情况。 双方都互在彼此的攻击范围内,就没有“有利、不利”的问题了——哦不,反而是身体较巨大的那一方,会不好灵活机动且死角较多。如此一来,有利、不利的情势反而逆转了。 既然决定要打倒他,那就一击将他毙命——托鲁拿着小机剑,往里加尔图毫无掩护的头部刺了过去。 乘载了突击的速度、欲置人于死的一记突刺。 和斩击不同,以最短距离朝致命的一点笔直前进的凶器尖端,不管是格挡、还是闪避,都极难做到。如果突刺者的速度不同凡响的话,那就更加困难了。 “——!” 然而——托鲁的这记突刺,扑空了。 里加尔图躲开了他的攻击。动作完全跟那庞大的躯体不符。 哦不,不只这样。 “呜!” 托鲁因用力过猛而身体失去了平衡。就在此时,斩击不停地从四面八方袭向了他——将他包抄了起来。此时,闪避之类的方法,已经行不通了。他不管逃去哪个方向,都只是让自己的身体去挨那些斩击罢了。对方就是为了这个效果,所以才利用增生的手臂,从多个角度同时挥斩下来。 “……!” 托鲁双手拿着两把小机剑,抵御对方的攻击——但想当然耳,从四面八方袭来的斩击,不可能全都阻挡得掉。更何况,在毫无支撑点的空中,他根本没办法以灵活的体术来闪躲。 他的肩膀、身侧等处,虽伤得不深,但已经被对方划开了好几个地方。托鲁一边拖这血痕,一边落到地面。 虽然他想往旁边跳去,以回避持续而来的攻击,但他却膝盖无力,就这样子倒在了地板上。在先前的战斗中,托鲁身上也有好几个地方受了伤、流了不少血。不过因为血已经止住了,所以就算使用〈铁血转化〉,也不会马上因失血过多而死。但血量不足,却仍是不争的事实。 “可恶……!” 托鲁狼狈地在地板上翻滚着,躲避对方持续不断的攻击。 “居然——跟使用〈铁血转化〉的我一样快?” 先不提靠药物强化的里加尔图本人。那个想必是由魔法师所操挫的巨大异形,应该无法高速行动——托鲁是这么判断的。但现下看来,他似乎是猜错了。 速度没有改变的情况下,身体巨大、手数——手臂数量——又多的里加尔图,更具压倒性的优势。 “啊哈……你好像误会了什么呐。” 里加尔图一副得意洋洋地笑了: “控制素材物质的人,确实是魔法师。但魔法师呢,是由我在操挫的唷。” “……什么?” “我现在正透过这个魔法师,操控着这个身体唷。其实我也不太清楚详细的原理,不过所谓的傀儡魔法,应该是精神力较强的一方,可以支配得了另外一方吧?” “……!” 没错。精神与精神相互连通的通讯系魔法术式,这种支配人类的方法,通常不太会有人拿来使用。这是因为:精神力——包括智力、精力等等,总体精神力较强大、较优越的一方,可以支配得了较差的另一方。 换言之,魔法师原本打算支配对手,但却有反被支配的可能性存在。就算是葛拉特的魔法,也没办法无视这个基本原则——正因为这样,所以他才需要用药物束缚支配对象的意识,将其精神力压抑在适当的程度。 这也就是说……里加尔图现在的情况,则是反过来利用这个可说是“支配力逆流”的现象,而把魔法师当作道具来使用了。虽不晓得魔法师本身人在何处,但魔法师现在正因魔法术式的相连,而成了里加尔图的一部分,成了他操纵异形的区区一个零件罢了。 该说他真不愧是“笑里藏‘杀人魔’”吗? 他那毫不客气地否定这个世界的常识道理、而且不愿退让的精神,狠狠地震服着对手。 “…………” 托鲁翻滚到了墙边,然后忍着痛苦及倦怠感,站了起来。 (该怎么办呢……) 〈铁血转化〉有效果时间的限制。 不对——正确来说,是超过一定的时间之后,还使用这招的话,他就“无法再恢复原状”了。 一旦超过了极限,随后便连托鲁本身也没办法阻止得了自己,就像滚落坡道的岩石一样。肉体超过耐力极限,身体各处开始崩坏,最后过于衰弱而死。 他不怕死。按理说他应该不怕。 但是,他打从心底害怕自己会壮志未酬身先死—— “等等,我们再多玩一下嘛。” 才刚这么说完,里加尔图便以猛烈的气势朝托鲁扑了过来。 “啧……!” 托鲁——继续待在对手的攻击范围之外,不停地闪躲着对方的攻击。 太难对付了。 虽然他们的速度一样,但凭托鲁的直觉,本就不太预测得出里加尔图的行动了。再加上现在的他,对托鲁而言,是个未曾对战过的异形——他使用针对普通人类的格斗术,当然不管怎样都会处于下风。对战常识既不管用,托鲁的行动当然也就慢了他半步。 而就他俩的速度而言,慢了半步,可说是相当致命。 “…………呜。” 划过身体的斩击,在托鲁身上不停地增加伤口。 在〈铁血转化〉的情况下,血压上升,他又激烈地动来动去——托鲁看见眼前仿佛笼罩着血红色的雾。 当然,托鲁也并未单方面地由着他欺侮。 他左右两边拿着小机剑,屡屡试着要反击。但里加尔图的攻击范围非常之大.具有压倒性的优势,而托鲁所击出的攻击,根本就无法碰到他的头部或躯干。托鲁的武器,顶多只能碰到他攻击过来时的手臂——他真正的手臂,应该也混杂在素材物质所构成的手臂之中……但很难从这个部位给予他致命的攻击。 (有没有——有没有什么……) 托鲁满心焦躁,在心底思索着: (如果有什么——就算是小小的动静也好,如果有什么能够改变这一面倒的局势……) 应该没有人会回应托鲁的这个殷切期望吧。然而…… “——!” 震动及钢铁的鸣响——从脚下传了上来。 下一瞬间,托鲁和里加尔图之间的地板,大大地裂了开来。 —————————— 航天要塞〈史特拉托斯〉——司令室。 司令室里,有一名浑身浴血的男人,单于持剑,上气不接下气。 “好……真是干得好啊……” 他正是伯纳·希杰达将军。 这座〈史特拉托斯〉——及其讨伐军的总指挥官。 他的周围,躺满了大量的尸体。每一具尸体全都是他的部下——他们互相残杀的结果,即所有人全都没了呼吸。 从〈凌空者〉输送过来的瓦斯、以及支配精神的魔法术式,“污染”了这要塞里的所有地方,唯独密闭性高的司令室得以幸免——结果,〈凌空者〉和〈史特拉托斯〉的士兵们,便一齐蜂拥了上来,打算攻陷司令室。 司令室的隔间墙倒下,情势演变成了据点保卫战,而魔法师们也参与在其中……但少数难敌多数,最后还是演变成狭小的司令室里的自相残杀了。 然后…… “哈哈,哈,哈哈哈哈!好、很好,真是干得好呐啊啊啊啊啊!” 希杰达将军——大声嗤笑。他那镌刻着好几条皱纹的半边脸,濡满了鲜血。 副司令官佛登,头上插着一把剑,死在他的脚下。 现在还活着的人,已经只剩下他而已了。 然而,身在这惨况之中,希杰达将军却一副异常愉悦的样子。 是因为战斗得太过激烈,而让他脑袋坏掉了吗? 还是说——他原本就有这种癖好呢? 虽然也已经没有人能去判别这一点了…… “事到如今,我……我也已经没脸活着回去了。陛下交付给我的〈史特拉托斯〉及其军队——被毁成这样,我怎能不知羞耻地腆着脸回去王都呢?哈哈哈,我岂能就这样子回去呢!” 希杰达将军反而一脸晶亮,漫步走向司令室的边缘,朝设置在那儿的魔法机关操作装置走去。 魔法机关——只要有足够的魔力来源,那么就算魔法师死了,也能够继续运作下去。虽然现在魔法师们全都已经死掉了,但魔法机关依然发挥着功用。 此外……为因应紧急状况,航天要塞的巨大魔法机关,有几个功能是只要机关仍在运作中的话。就算不是魔法师,也能够操作得了。要发动这几个功能,单纯只要在机构上重新连结魔法机关的回路即可。 换言之—— “哈啊啊啊啊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希杰达将军一边高声大笑,一边敲碎操作装置上的玻璃封槽,然后握住凹槽深处的红色把手,用力一拉。 —————————— 四周突然开始崩塌。 地板龟裂、墙壁坍毁、天花板扭曲变形。 嘉依卡等人施展着防御魔法,但她们所站之处,在下一秒也变得不太稳固了。并不只是单纯的倾斜而已,而是摇摆不定、剧烈地晃动着。不晓得什么时候会连地板都整个崩落下去——如此这般的情况。 “呣呀!” 嘉依卡姿势一个趔趄,发出了惨叫。 在她身旁的芙蕾多妮卡伸手抓住她的衣领,防止她跌落下去。 “感——感谢。” “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 芙蕾多妮卡忽然眨了眨眼,说道: “那个蓝色呢?” “——!” 她们撇开视线,也只不过一瞬而已。 但这对蕾拉来讲,似乎已经足够。 下一瞬间—— “呀!” 咚的一声,嘉依卡突然被芙蕾多妮卡摔坐到了地上。 她慌慌张张地抬头望向芙蕾多妮卡——接着便愣僵在原地。 芙蕾多妮卡全身上下,有好几个地方长出了芒刺。 哦不——不对。这不是芒刺。 恐怕是… “——针。” 她就这样子在地板上开始微微地痉挛了起来” 装铠龙的化身,就算臂断腹裂也能安然无恙,而如令纵然多处中针,但也仅仅只是被针扎穿而已,又岂可能会这样倒地不起……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呢? “芙蕾多妮卡!” 从芙蕾多妮卡的彼侧现出身影来的,不消说,止是蕾拉本人。 穿着苍蓝色衣裳的使毒高手,左右双手的指间,各挟了三根针。蕾拉不知何时拐到了她们的身后,用她的针扎穿了芙蕾多妮卡。虽说是攻其不备,但她的速度未免快得太惊人了。 不过…… “——芙蕾多妮卡!为何?” “这算是引发用的钥匙吧。” 蕾拉以毫无温度的语气说道: “各自分开来,便不具任何意义。组合起来之后,才会开始发挥作用。也有这样子的毒药存在唷。” “——!” “你们没有察觉到我撒了药,对吧?药物并不一定全都会发出刺激性的味道。所以,你们不知不觉地就吸入了很多,然后遍布到了全身上下。” 蕾拉一边慢慢地靠近嘉依卡,一边对她说: “然后呢,那个药和涂在这针上的药,两者会在血液中互相反应,接着便迅速成为一种毒。虽然我原本并不太确定——到底对装铠龙有没有效。” “…………” 嘉依卡手拿着机杖戒备,同时一步步往后退——但在这种脚下不够稳固的情况下,她也没办法好好地移动。如果随便到处乱走的话,很有可能会从地板的龟裂处,掉落到下面去呢。 芙蕾多妮卡的脖子上,被深深地扎了两根针。因此她现在正全身痉挛着。 因为她并没有马上毙命,所以即便需要花上一些时间,但她待会应该就会复活了吧。不过,至少现在的她,完全不具有战斗力了。 毒——和疾病这两个手段,方能让会变身的装铠龙倒下。 实际上,当初托鲁跟她对战、打倒她的时候,也是使用了毒。芙蕾多妮卡的变身魔法,让她丝毫不怕受伤,但在面对侵蚀、遍及全身的毒时,却压根派不上用场。 为了应对这个问题,芙蕾多妮卡将身体改成了双重构造,以避免毒直接侵入到内侧的“本体”——但在“自己吸入了毒”这般毫无自觉的情况下,她若继续呼吸,毒自然而然地就会循环到她内侧的本体去。 更何况、蕾拉还在她全身上下好几个地方扎入了引发用的“钥匙”,即毒针。 如此一来,就连芙蕾多妮卡也无法阻止毒入侵到她的本体了。 “…………” 嘉依卡目不转睛地瞪着蕾拉,同时,额头上冒出了汗来。 看来蕾拉用药强化了自己的体能。不然的话,她怎么可能能够在眨眼之间,拐进了嘉依卡两人的视线死角之中,然后出其不意地向芙蕾多妮卡发动了攻击呢。真要搏斗的话,嘉依卡根本就毫无胜算。 “…………” 就算不是一击毙命也行。而且她们刚好离得又近,所以误差补正术式的咒文诵咏也可以略减到最少。只要让她分心个几秒钟,应该就可以——诵咏得完魔法,并向她发动攻击。 “为……为何?” 嘉依卡使用拉克语,低吼般地说: “你不是已经什么都无所谓了吗?一切都无所谓了,不是吗?那你就不要管我们啊!” “是啊。是无所谓没错。” 蕾拉歪着头说: “但里加尔图大人、葛拉特大人想要这么做啊。我想要实现他们的愿望嘛。和事先被决定好的存在理由相比,我反而以他们为优先唷。这正是我的报复——报复那个创造、摆布‘嘉依卡’的人。这证明了:我并不只是任由某个人的想法摆弄而已,而是以自己的意志选择、决定来活过这一生。” 蕾拉……脸上挂着一抹嘲讽般的笑意,如此说道。 —————————— “这正是我的报复——报复那个创造、摆布‘嘉依卡’的人。这证明了:我并不只是任由某个入的想法摆弄而已,而是以自己的意志选择、决定来活过这一生。” 就在她如此宣示的——那一瞬间。 有某个东西在蕾拉的视线角落动了一动。 当然,嘉依卡仍在她的正前方拿着机杖戒备,而芙蕾多妮卡也仍在她的脚下持续痉挛着。 不是她们两个。 “——!” 蕾拉睁大了双眼。 那是……她曾经见过的人。 金发碧眼、纤细优美的姿态,却有种欠缺活人气概的感觉,是个奇妙诡异的少年。 她跟他见过好几次面、听取过许多重要的信息。虽然不晓得他是何许人也,但当时身为“蓝色嘉依卡”的她,在情报方面曾受过他无数次的协助。因此,她过去一直相信他——即便来历不明,也依旧是她的同伴。 不过,最近……哦不,自从那天从“大海魔”的嘴里听到了“真相”之后,他就完全没再出现在蕾拉的面前了。 “…………” 奇伊。自称这个名字——长相仿若少年的某物。 他并没有要做什么,就只是站在墙边微笑着而已。 他是怎么进来的?什么时候进来的?问这种问题,根本就毫无意义吧。用人类——不对,用这个世界的常理、常识去硬套在这个人偶般的少年身上,简直就毫无意义。因为“此物”然披着人类的外皮,但其实并不是人。 他就只是提供情报而已。提供完了,人也就消失了。 他简直就像是幻影一样,对所有事情,都不会实际插手干预,因此他本身的存在并不会构成威胁。借奇伊的话来说,这似乎是因为“他被限制不能出手”的关系。是被谁限制?——他虽然不曾明说过是谁,但恐怕就是—— “奇…………” 蕾拉正要呼唤他名字的那一瞬间。 正如他悄悄地来一样,奇伊忽然悄悄地消失了踪影。 那家伙究竟是为了要做什么事情而出现的呢? 蕾拉眨了眨双眼——然后惊觉。 她竟将视线从白色嘉依卡的身上移开了。 没错。奇伊对所有事情,都不会自己插手干预。 因此——就算排除碍事者,他也从不脏污自己的手。 “——!” “出来吧——〈强击者〉!” 蕾拉把视线——把注意力转回到白色嘉依卡的那个瞬间。 青白色的魔法方阵旋转着,从蕾拉对面飞来的魔法攻击炸裂了开来。 蕾拉—— “——!” 正如招式的名称一样,那个看不见的巨大拳头,奋力挥击,将蕾拉击飞了出去。 —————————— 地板、墙壁、天花板。 “——!” 正在龟裂、破碎。 托鲁无法理解——这究竟是发生了什么事? 他唯独知道:这座航天要塞〈凌空者〉,正在开始崩坏。 托鲁和里加尔图脚下的地板大大地倾斜,从墙壁上脱落下来的设备、零件在地板上滚着、滑动着,然后消失在龟裂的洞底。 然而—— “哎呀哎呀。” 里加尔图笑了笑。攻击的手仍不曾停歇。 他彷佛对这个情况——丝毫不放在心上。 “虽然我不晓得这是怎么一回事,但现在可不是跟我打闹的时候了吧?” 额头上流着鲜血和急汗的托鲁,如此说道。 就算他们已经做好“不惜操坏最强魔法兵器”的觉悟——但不论是里加尔图还是葛拉特,应该不会打算在自己的人都还未避难之前,就将整座航天要塞〈凌空者〉毁掉吧。 “哦?哎,那就由它去吧。” 里加尔图泰然自若地说: “谁叫我是杀人魔呢。所以才迷眩于眼前的欲望嘛。能够冷静思考下一步的家伙,可成不了杀人魔唷。” 里加尔图一脸满不在乎地说: “我啊,现在只想要赶快杀死你。非常非常想要把你解剖开来、拉出内脏、剜出眼球。我想要把它们并排在我眼前,好好地来了解你这个人类的构造,究竟是长成什么样子的呢。我想仔细地了解你这个人类的‘生命’呐。” 刺耳的钢铁声响起,托鲁两人脚下的地板越来越倾斜。墙壁看起来似乎也一点一点地往上升,这应该是因为整个地板正在往下沉降吧。 “呜——” 托鲁眼看就要滑落。 而里加尔图在这倾斜的地板上,依然安之若素,并以他那异形的“复足”,稳稳地朝托鲁逼近。 〈铁血转化〉的效果时间已所剩不多,他的出血最也已经多到危险的地步。再不赶快想个办法的话—— “……哈。” 忽然——托鲁淡淡地笑了。 因为他发觉自己居然舍不得自己的性命。 不论是敌人、还是同伴、更甚至连自己的性命也视如草芥,正是乱破师之所为——自己说了这种大话,而今却满脑子在思考:“该怎么做才能够免于一死呢?”。当然,与其说他是吝惜自己的生命,不如说他是恐惧自己壮志未酬身先死—— “这样不行呐。该舍弃的时候,却没能做好舍弃的觉悟。” 彷佛在说给他自己听似地,托鲁如此喃喃说道。 有的时候,如果不豁出性命,就无法取得胜利。 若死亡即败北的话——那么幸存到最后,便即是胜利了。 置之死地而后生。这种乍看有点矛盾的战术——这种取胜方法,应该也是有可能行得通的吧。 “——!” “当!”的一声,托鲁奋力跃起。 在立足之处变得更倾斜、情况变得更加不利之前,便先跃到跟立足之处无关的半空中。而他这么做,当然就等于把自己的身体暴露在里加尔图毫无死角的攻击之下—— “你这是自暴自弃了吗?” 里加尔图说着这句话的同时,斩击也跟着从四面八方杀了过来。 托鲁——简直就像是跳入了由无数把剑所包抄而成的花苞之中。 接着…… “——啊啊啊啊啊!” 托鲁把注意力集中在其中一道攻击,即里加尔图身上的其中一只手臂——然后用力踢下去。 利刃砍入——并割破了托鲁全身。 但托鲁却不管不顾,反而加重踢脚的力道,然后飞身向前。 “——!” 里加尔图的表情,因吃惊而微微扭曲。 托鲁以浑身的力量,将小机剑刺入了——他的胸口。 “什——什么?” 里加尔图发出怔忡的声音。 似乎是觉得太不可思议了——他彷佛是想要说:为什么事情会变成这样? 下一瞬间,大量的鲜血从里加尔图的口中汩汩地流了出来。 “咦?为…为什么,你的动作,我完全——” “完全看透了我的动作,是吧?” 托鲁一边急喘,一边说道。 老实说,他现在连开口说话都已经提不起力气来了。但托鲁决定还是勉强开口,与他说个明白: “如果是原本的你,应该可以轻轻松松地在半空中拦截住我,并早早把我杀死了吧。” “原本的——我?” “你没察觉到吗?” 托鲁瞥了一眼里加尔图的左手,然后说道: “你左手的攻击,本来就稍微迟钝了一点,跟右手相比的话呐。再加上我的攻击范围有限,所以我的反击,不管怎样都是集中在你攻击过来的左手。” 在这之前,托鲁也并非单方面地承受攻击了而已。 当然——他是在格挡、弹回攻击的时候,反击回去。 他的反击,大部分都是针对里加尔图的手臂——针对里加尔图的真正身体为主。纵然不是致命的伤口,但至少可以让他的行动变得稍微迟缓一点。如此一来,便能看见取胜的一线曙光。 “所以呢,你左手的动作便跟着迟缓了下来。如果你是在普通的状态下,应该早就察觉到这一点了吧。” “……蕾拉的……药?” “没错。” 托鲁点了点头: “在用药强化之前,你就已经够强了。你的强大,原本不多不少、恰到完美,非常棘手。” 源自天性——由奇迹般的完美均衡所形成、超乎常人的杀伤能力。 而这份能力,却因为后天药物的强化而走样变形,结果就产生了可乘之隙。 “…………” 里加尔图的脸上,在转瞬之间浮现了怅然若失的表情: “啊啊,什么嘛……外行人——果然是外行人吗?” “是啊。” 托鲁非常努力地忍住——想要当场立刻倒下睡着的欲望。他拔出小机剑,推开里加尔图的多只手脚,抽身离开了他。 或许是因为里加尔图的集中力已然用尽的关系,他身上的素材物质慢慢地瓦解,异形崩散了开来——只余下他原本的身体。虽然魔法师应该仍在某处,但在里加尔图这个支配者都已经倒地不起的状态下,应该已经无力再向托鲁发动攻击了吧。 “你的杀人,没有未来可言。” 托鲁倾诉般地开口对他说。 “未来——?” “之前跟你说过了吧。我杀人,是为了工作、是为达目的的一种手段……我为了向前迈进,可以一时屏弃掉这个手段。而你呢,如果放弃了杀人这个目的,就会迷失一切,就此结束。” “…………啊啊。” 里加尔图——一脸茫然的表情。 那副虚脱的表情,看起来完全不像是迄今为止的杀人魔,甚至可说是纯洁无辜。 他——以恍惚的语气说道: “该怎么说呢……因为我搞不懂呐。” “……不懂什么?” “生命。还有‘活着’这件事。” 里加尔图如是说。 “究竟是怎样子的东西呢?我好想知道呐。我这个人,到底是不是真的活着呢——活着,究竟是什么呢?生命,究竟是什么呢?” 所以他杀人——然后肢解。 为了了解“生命”这个现象。 为了明白“活着”这个行为。 从相反的概念——去探求它们的真实面貌。 “我真的活着吗?大家真的都活着吗?会不会只是大家自己这样深信着而已,但其实根本没有任何人活着?——我想弄明白这些事情呐。” 简直就像是在做醒不过来的梦一样。 里加尔图感受不到自己正在“活着”的真实感——就这样子活到了今天。 因此…… “啊啊,但总觉得好不可思议呐。我可以感受到,好像有某种东西正在逝去呢。” 里加尔图说: “这就是‘生命’吗?原来如此,早知道我就该自己先死死看就好了啊。” 里加尔图已经俨然一副说着梦话的模样。 托鲁——一边听着他的胡言乱语,一边把小机剑收到鞘中,然后勉强唱诵出解除〈铁血转化〉的“关键词”。 片刻之后,啃蚀全身的倦怠感便涌了上来,托街当场跪倒在地。 看来他果然流了太多的血了。 “…………” 而地板再度发出了刺耳的声响,然后变得越来越倾斜。 托鲁两人——在倾斜的地板上滑动,接着—— —————————— 龟裂扩及到了整座航天要塞。 强硬干涉〈史特拉托斯〉飘浮力场的结果——不对,是维持〈史特拉托斯〉飘浮的魔法力场失控暴走,而将扭曲的力量并加在〈史特拉托斯〉和〈凌空者〉的身上。 “王八蛋……知道打不赢了就……!” 葛拉特咬牙切齿。 一旦启动过的术式,只要魔法机关没被破坏,那么就算魔法师已经死了,也依旧可以只靠魔力来源继续运作下去。看来镇压司令室花了太多时间,致使〈史特拉托斯〉方的指挥官得以有时间下定决心玉石俱焚。 但目前还未必会同归于尽。 “只要用我这边的力场来抵销掉就可以了……!” 葛拉特透过通讯魔法,向自己的手下——精神受到支配、形同傀儡的魔法师们,下达了命令——发动力场,抵销掉〈史特拉托斯〉失控的力场。 然而—— “你看起来好像一个头两个大呢。” 这道声音自他的背后响起。 音调颇高,听起来像是少女的声音——但却充满了讥诮嘲讽。 “——!” 葛拉特暂时把支配精神的通讯魔法减弱成待机的状态,然后回头望向背后。 “你们这些小姑娘……” 他背后站着三名女孩。 潜进来当密探的两名少女,以及曾一度受他支配变身成了傀儡的的乱破师少女。看来后者精神支配的状态,似乎已经解除了。当初看她体能高强,所以才把她化作了了傀儡来利用——葛拉特不禁后悔:早知道当初应该把她给杀了。当她是傀儡的时候就算了,但一旦从正面跟她对上的话,葛拉特几乎毫无胜算。 然而—— “真是碍事。” 葛拉特如此说罢,便透过通讯魔法,向一名受他支配的魔法师,传达了操作素材物质的命令。 忽然间,十个人形——无眼、无鼻、也无口,但大致上却是人类外形的白色物体,像是要保护葛拉特似的,顺顺溜溜地从地板长了出来。 长得就像小孩子做坏的黏土工艺品一样——但动作却跟人类士兵一样,而且力最更胜数倍。如果从正面吃上一记它们重重的打击,铁定会骨头断裂、皮开肉绽。葛拉特心想:如果只是除掉碍事者之类的话,它们总该有办法搞定的吧。 “跟它们玩玩吧。如果不行的话,就赶快去死一死吧。” 如此说完之后,葛拉特便再次连上其他魔法师们的意识,打算压制住〈史特拉托斯〉的力场。 但是—— 奇异的声响在葛拉特的背后响起。 “——?” 葛拉特反射性地回过头一看。 只见——素材物质所构成的人形总共已被破坏了五个,整整少了一半。 而在他视线彼端威风凛凛地站着的,正是那个手拿铁锤的乱破师女孩。 “什……什么!” 双方战力明明相差了三倍。 不管那个乱破师女孩——阿卡莉再怎么强大,葛拉特也万万没想到她居然能在几近眨眼的时间内,就将人形削减了一半。 “如果是像哥哥之前那样……” 阿卡莉以冷冰冰的语气说道: “在不甚习惯的空中进行特殊战斗的话,那就另当别论了。但在一般的战斗状况下,你们所操控的傀儡,根本就不够看。动作太过单纯。 “——!” 如果是在交代了“目的”和“命令”给普通的人类之后,再依其意愿来派他们上阵的情况下——每个人会在各自自行理解、判断情况之后再做行动,因此动作都各自相异。 然而,一名魔法师用原本没有自我、毫无意识的素材物质所制造出来的人形,动作全都出自于同一个人类的意识。一个人类,不可能能够同时驱动好几个“身体”,也不可能让它们动作精密得跟普通人类一样。 因此,所有的人形全都做出一模一样、毫无差异的动作—— “就像系在同一条线上的悬丝傀儡一样呐。不管来几个,我都可以用一记铁锤全数破坏掉。” “就是说啊。” 开口如是说的人,是那两名少女之中的金发少女。 她的动作,迅速巧妙得有如在飞舞一般—— “动作太单纯了,我用一根就可以全部解决了。” 下一瞬间,其余五个人形的脖子,全数飞了起来。哦不,不只这样而已。它们全身被分成了好几个部分,然后稀里哗啦地散落了下来,而就在快要落到地板上的当头——它们全都变回成砂状的素材物质了。 而残留在空中的银色细线—— “钢丝……!” “平常用的飞针用完了,我本来还在想说该怎么办才好。不过,就这种程度的玩意儿,一个应该就很足够了呐。” “混…混帐——” 不过,人形可以无限再生。 现在又有十个人形正从地板上长出来。 但这只不过是重复相同的情况罢了。于是,葛拉特再次将通讯魔法切换回待机的状态,打算用自己的魔法来攻击阿卡莉和那两名少女—— “——!” 视线剧烈地晃动了一下。 不,正在扭曲变形。 这是—— “什么!” “啊,我侵入了你的魔法唷。” 说着这话的人,是阿卡莉、金发少女之外的第三名少女。 她——一边高举着机杖,一边说: “通讯魔法的术式,如果切换太多次的话,就会很容易被侵入喔。” “咕、呜……呜……” 葛拉特一边呻吟,一边拔出挂在腰上以防万一的短剑。 但是——当魔法师转而依赖近身战斗用的武器时,也就等同于胜负揭晓了。 下一瞬间…… “——太慢了。” 此话一出,葛拉特的右肩便已整个粉碎。 “呜哇!” 短剑飞了出去,弹到了墙壁上。 那是阿卡莉所挥出的一记铁锤。 葛拉特的肩膀——护具整个被砸碎成粉屑,凹了个大窟窿。恐怕连折断的肩骨,都插入到肋骨内侧的肺里去了吧。葛拉特不停发出哀鸣,大量的血从他的口中洒落了下来。 “你这……区区一个……小姑娘……!” “居然想让我去杀死我的哥哥——” 阿卡莉一边以冷酷无比的表情俯视着跪倒在地的葛拉特,一边说道: “绝不可原谅。” “…………呜……咕……” 葛拉特因剧痛而表情扭曲的同时,抬眼瞪向了阿卡莉。 阿卡莉毫不留情地用脚尖踢爆了他的脸。 葛拉特仰面朝上,倒地不起。 瞥了一眼他那在地板上痉挛不已的身影之后——阿卡莉不再对他做任何事,就这样子回头走掉了。而金发少女则一脸滞愣的样子,开口询问阿卡莉: “不给他最后一击吗?” “这样才能让他死得更久、更痛苦。” “……” 两名少女面面相觑。 然后——金发少女以夹杂着叹息的语气说道: “真是狠毒呐。” “就算你夸我,也得不到什么好处喔。” “我才不是在夸你呢!” 一边听着这些少女们渐行渐远的声音——葛拉特一边因剧痛而失去了意识。 —————————— 被抛至空中的感觉。 托鲁从未想过自己竟会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再次体验从高处坠落的滋味。 虽说这次是在要塞里面,但他既不晓得自己是从多高的地方掉落下来,也不晓得掉落处会是个怎样子的地方。如果是个尖锐处的话,那他可就死路一条了。 在那之前,托鲁现在已经因出血过多、全身裂伤而濒临死亡了。 不过—— “——!” 坠势很快地就中止了。 包覆他全身的触感,瞬间变得不一样了。 下一瞬间,托鲁沉入了混浊的水里。 (——怎么回事?为什么会这样?) 当然,托鲁并不晓得航天要塞〈凌空者〉现在正在沉入湖中。 阻挡他坠落的大量水势,是从〈凌空者〉的各处龟裂所渗进来的湖水。湖水已充满了下方要塞中段以下的所有楼层,然水位仍持续见长,往更上层而去。 (咕……呜……) 想当然耳——托鲁也受过游泳的训练。 若是平常的他,就算穿着衣服、背负着人,也能够好好地游泳。 但现在的托鲁,已无余力这么做了。全身的伤口暴露在流水之中,反而更加快了他血液流失、体温降低的速度。 而且,他还没做好心理准备,就被抛到了水里面,因此不小心喝入了大量的水。 这下——糟了。 岂止体力,他甚至连呼吸都快维持不下去了。 (……那家伙……) 没看到里加尔图的身影。 当然,在混浊的水里,视线几乎着不见任何东西。他无法确认对方是跟他一样落入了水中呢?还是挂在了某处而没有掉下来呢…… 他要被冲走了。 他顺着水的流动,任水带着他向上涨去。 托鲁的手脚已不听使唤,呼吸也快到极限了。 (已经——不行了吗?) 他的意识因痛苦而逐渐涣散。 然后—— “…………” 在那一刹那,他心想:“又来了吗?” 人类死前所看到的——回忆。 在他视线里逐渐放大的是——轻轻摇荡、扩散开来的银发,以及拼命睁大的紫色双眸…… “~~~~!” 对方像是在嚷叫着什么,但轰隆作响的水声把对方的声音完全盖了过去,导致他根本听不见对方的声音。 不过—— 理应是托鲁临死之际所看到的幻影,居然以实实在在的触感抓住了他的手。 (——!) 下一瞬间,嘉依卡靠近了托鲁的脸—— “~~~~!” 她覆上嘴唇,然后把空气吹进了托鲁的嘴里。 原本因呼吸困难而脑袋混乱不已的托鲁,在转瞬之间,意识便回复了清明。 此人确实是嘉依卡。 她背上背的不是棺材,而是机杖。而她现在虽然正和托鲁一起任水冲流着,但她跟托鲁不一样,她并不是坠落到水里——而是在深呼吸之后,自发性地跳入了水里。 大概是因为她发现到托鲁正在水里漂流着,所以才……自己跳入水里的吧。 这大概是因为她发现了在水里漂流的托鲁…… 证据就是—— “——粗来吧(出来吧)……〈飘浮者〉!” 在她飞身跳入水里之前,她就已经诵咏完咒文了。 和托鲁一起偶然浮到快接近水面的那一刹那,她发动了魔法。 下一瞬间,在任水冲流的形势之下,托鲁两人竟一边纵向旋转着——一边喷洒着大量的水化,慢慢地浮到了空中。 “嘉依卡……” 托鲁呛咳了一会儿之后,目瞪口呆地凝视着自己的雇主。 一边抱着托鲁一边浮在空中的她,也小咳了一会儿。但过没多久—— “托鲁!” 她开心地笑着呼唤他。 “救助成功!” “……喂!” 托鲁无奈地说: “你搞什么啊?你!” “呣咿?” “为了救乱破师,雇主居然自己跳入水中……” “魔法,精确度问题。” 嘉依卡说道。 在这座航天要塞内,无论是何种魔法,其精确度都会受到影响而下降。除此之外,再加上托鲁又被相当强大的水势冲流着,因此嘉依卡还需要从安全的地方测好距离、组好术式——她可没那闲工夫慢条斯理地这么做呢。 跳入水中之后紧紧抱住托鲁,和施法对象之间完全零距离。在这种情况下发动魔法的话,成功的机率还比较高吧。 “不,我不是在说这个……” “呣咿?” 他心里很明白:他应该感谢嘉依卡解救了他。 但是—— “拜托你,不要再这样乱来了。我们是雇主的道具,为了实现主人的愿望而存在。反过来说,如果有其必要的话,雇主可以随时舍弃我们。你这样子——雇主为了道具挺身而出,根本就是本末倒置——” “不是!” 嘉依卡说道。 “磅!”的一声,她用双手夹住了托鲁的脸——以一副“看着我!”的气势——大叫: “托鲁,不是道具!” “……嘉依卡?” “否定,否定,不是道具!” “…………” 以嘉依卡来说,这副神色态度,着实罕见。 托鲁仿佛刹那间被她震慑了似地,乖乖听着她的话。然而—— “呃不,那个,我知道了,我知道了啦。” 他现在实在没有那个精神可以和嘉依卡争论乱破师的理想型态。 他们俩就这样子慢慢地浮起,通过龟裂成大洞的天花板,抵达了尚未被湖水侵入的最顶层。 在那儿—— “芙蕾多妮卡,芙蕾多妮卡。要求治疗——托鲁!” “呜……头还昏昏沉沉的……” 芙蕾多妮卡稀奇地面露不太舒服的样子,坐靠在墙边。 即使如此,她还是站起了身来,往漂浮上来的托鲁两人走去,然后张口咬住浑身是伤的托鲁——他的脖子。托鲁身上的伤,便随着青白色的光芒,开始慢慢地消失不见。不过…… 连消耗掉的体力也一并立刻恢复——这一点却是不可能的。 “虽然我不晓得发生了什么事,但你还真是破烂不堪呐。” “……是啊。” 托鲁苦笑。 他任由芙蕾多妮卡咬着,然后就这样子瘫坐在地上…… “喂,托鲁。要不要干脆就这样子跟我缔结契约呢?” 芙蕾多妮卡一时心灵福至似地,开口如是说。 “……你……说什么?” “我已经仔细想过了。” 芙蕾多妮卡说道。她的嘴巴依然晈着托鲁,真不晓得她是从哪儿发出声音。 “如果托鲁死掉的话,我也会很困扰。如果往后你还要继续这样乱来的话,不如跟我缔结契约、成为我的骑士吧?” “…………这笑话……不好笑喔。” “是吗?” 芙蕾多妮卡拔出她的尖牙,歪着头询问。 托鲁一边抚摸着自己的脖子,一边叹息般地继续说: “乱破师——成为骑士?” “你不是说你本来就不适合当乱破师吗?” “…………” 哎,话是这么说没错啦。 阿卡莉也这么说他,他自己也有这个自觉。 他从小就被当成了乱破师来养育,因此理应以乱破师的身份参与这个世界。他一直都是这么想的。就算形容他为“坚信不移”——也不为过。 然而—— “我非常感激……但拜托再让我考虑一下。” 托鲁说道。 芙蕾多妮卡的力量,确实极具吸引力。 不过——和她缔结契约、成为“不死之身”——对这件事情,托鲁现在仍还有些抗拒。 并不是嘲笑、嫌厌芙蕾多妮卡及其前任主人“多明妮卡”。这单纯只是托鲁本身的问题。 (我还不懂生与死——以及介于两者之间的真实苦痛。一点都不懂啊。) 从未上过战场的“纯洁”乱破师。 杀人这件事情、等在杀人之后的绝望深渊、以及该行为所带来的罪业,这些他都还一无所知。尽管脑袋将之吸收成了知识,但至今从未实际感受过这些。 里加尔图·加瓦尔尼。 这名男子,正因为得天独厚、天赋异禀,故而无法理解他人的痛苦——只能以杀死生命来实际感受其他人的存在。这个杀人魔,只能借由持续感受死亡来获取生机。 如果他因契约而远离了死亡,那不就会跟这个男子一样,落入相同的深渊之中吗? 他甚至这么觉得。 “或许等我变得够强了之后,就会拜托你跟我缔约了吧。” 托鲁耸了耸肩,说道。 虽然伤口已经不痛了,但大量出血所造成的贫血状态——倦怠感却依然消除不掉。而且又有〈铁血转化>的反作用,他这一两天应该部无法动弹了吧。 “哼嗯?” 芙蕾多妮卡并未因此而心情变差的样子。 “哎,好吧。我等着。” “是啊,你就再等等吧。” 托鲁点了点头。 —————————— 魔法机关轰隆隆地发出痛苦的呻吟。 本来——应该只发出低沉驱动声响的魔法机关,如今发出异常的声响,想来这便是这座航天要塞〈凌空者〉的悲鸣、以及临终前的惨叫吧。当初大战刚结束时的迫降,导致要塞各处产生歪斜,并一直残留到现在……再加上〈史特拉托斯〉飘浮力场的失控所施加过来的力量,导致其结构建材已不堪负荷。 航天要塞〈凌空者〉的内部出现了大大小小的龟裂——眨眼之间暴增。 可称为“脊梁骨”的魔法机关本身也产生了歪斜,沦为“牺牲品”的女人们,她们的血、肉从各处洒落了下来。这幅光景,简直就像是魔法机关本身流出了鲜血、一步步迈向死亡似的。 在这光景之中—— “…………” 鲜血从里加尔图的胸口汩汩流出——他就像垃圾一样地卡在龟裂歪斜的地板角落。虽然还没死掉,但从那伤口的位置、深度看来,显然是道致命的伤口,已经可以想见他的未来,再过不久便会迎向破灭。 而他的身旁…… “里加尔图大人。” 一名女孩忽然单膝着地。 蕾拉——苍蓝色的嘉依卡。 她似乎也受了伤,嘴角——以及胸口上都残留着血迹。 她恐怕是吐血了吧。或许是被断掉的肋骨插进了肺部?又或许是一部分的内脏破裂,导致血液逆流了?无论是哪种状况,都必须赶快接受适当的治疗,否则性命不保。 “蕾……拉……” 里加尔图——尽管丧命在即,他仍脸带着微笑: “抱歉……呐……明明特意……帮了我……这么多忙……我却……什么都……” “……别这么说。” 蕾拉回以微笑,说道。 明明她也离死不远了,但说起来话来却毫不滞涩。或许是因为她给自己下了镇痛剂之类的药物吧。 “看来葛拉特大人也亡逝了呐……” 蕾拉的表情忽地转黯。 虽然她口口声声说是道具——甚至无此自觉,但这名女孩,说不定其实是以她的方式,在爱着那一位魔法师吧。 “纵然我们彼此的利害一致,但您们二位愿意陪我‘打发死前的无聊时间’,真的很谢谢您们。” “……是……吗……” 里加尔图痉挛着。 也许他是想要向她点一点头吧。 “总觉得……好累……” “我也累了。所以,我们一起去吧。您所想要理解的‘生命’,关于‘理解生命’的最后一块拼图。” “……生……命……” “生命因死而完满。完成生命的最终形态。生命,大概就是这个样子的吧。” 蕾拉如歌唱般地说道: “仅仅如此而已,不多也不少。生命,仅止于如此。” 出生,活着,然后死亡。 仅仅只是如此的——现象。 毫无意义。 毫无理由。 如果真的有其意义的话——那也不是先天就有,而是当事人靠后天得来的。然而,每个人下意识寻获生命意义的行为,里加尔图从出生起便无以为之,而蕾拉则——中途受挫。 结果,便仅止于如此。 “蕾拉……不对……嘉依卡……” “我是蕾拉。” 蕾拉说道: “我已经舍弃嘉依卡——这个名字了。” “…………” 接着——撞破墙上门扉、疯狂涌入的大量泥水,在下一瞬间吞没了他们两人的身影。 —————————— 建物零件、瓦砾一个接着一个掉落下来。 在扭曲、裂开、甚或崩落的地板上—— “要死了!要死了!啊啊啊啊啊,我们要死啦!” 薇薇一边大叫,一边又跑又跳。 追在她身后的是阿卡莉,接着是芷依塔。 打倒葛拉特之后,她们三人为了和托鲁等人会合,而在航天要塞内奔走着。 紧追着她们三人的是——以猛烈气势侵入到要塞内部的浊流。那浊流冲垮、吞没了所有东西,将大量飞沫喷溅得到处都是,同时紧紧跟在她们三人的背后。 本来只是浸水而已……不同于山洪或土石流之类,浸水理应追不上人类的奔跑速度才对。但因为航天要塞内部到处都是残垣断壁,能够好好行走的地方已所剩不多。若只是设备倒下、通道阻塞的话,那情况倒还算好一些——但有的房间,地板甚至已经整个塌掉了,导致没有地方可以落脚行走。 整座〈凌空者〉都已经不行了,除了浸水之外,到处都已经开始龟裂坍崩。她们三人光是要躲避掉落的零件,就已经躲得相当辛苦了。 于是—— “你哥哥到底跑去哪儿了啊!” 薇薇一边盲目地四处逃窜,一边大喊。 “……呣唔。” 阿卡莉低吟。 “我本来以为,只要有着这颗敬爱哥哥的心,就可以靠直觉轻易地察觉出哥哥的所在位置。可是……” “我说你啊!” 薇薇大叫。 然后—— “啊——” 薇薇以一脸愕然的表情,停下了脚步。 死路。 通道的彼端是一道墙壁。不晓得原本就是这样子的结构呢,还是加瓦尔尼公爵家私自占有这座航天要塞之后所改造而成的呢—— “等……” 慌张地转头望向背后——可以瞧见水小从通道的另一端一边冒着泡泡,一边涌了过来。已经没有时间逃去其他地方了。在她们奔跑的时候,就算只是淹到脚踝左右的水位,也会给她们带来相当大的阻力。在她们行动减缓的同时,水便会慢慢地将她们三人给吞噬掉了吧。 “退开,薇薇!” 芷依塔一边架好机杖,一边叫道。 “摩尔斯·巴尔格斯·软鲁姆·钦伊萨,扎尔多斯……!” 芷依塔以透着焦躁的声音诵咏着咒文。与此同时,以机杖为中心向外开展的青白色魔法方阵开始旋转——其周边开始急速地响起某种高亢尖锐的声音。 随后…… “出来吧!〈崩散者〉!” 芷依塔发出大喊的同时,墙壁上出现了龟裂。 下一瞬间,堵在薇薇她们眼前的墙壁便化成了粉碎。 芷依塔的魔法——魔法所发出来的“声音”,让墙壁产生细微的震动,劣化了墙壁本身的材质。而那震动的程度,细微到连人眼都看不太出来。 不管三七二十一,总之只要在航天要塞的外部装甲开个洞、让水流到外头的话,她们就可以免于溺死——芷依塔应该是打着这个算盘吧。 但是—— “——!” 墙壁倒了。 偏偏倒向了薇薇她们的方向。 化成粉碎——倒塌的墙壁真真正正地化成了粉屑,而从墙壁彼端涌现出来的,也是大量的水。 薇薇她们的不幸,应该是在于她们没有察觉到这个事实:她们所在的楼层,也已经开始沉没到水面下了。 水从前方涌了过来、也从后方向她们涌来。 芷依塔的魔法,只不过是缩短了她们溺死的时间而已。 “……!……!” 从前后涌来、形成漩涡的水缠住了芷依塔的脚、绊倒了她。薇薇弯下腰来,想协助她站起身,但她自己也被水绊住了脚,姿势一个不稳,便撒了满天的水沫,同时倒了下去。 接着—— “…………” 阿卡莉反而自己泡到了水里面。 水和空气。在这两者之中移动时的阻力,明显不同。因为上下处于不同的阻力环境,故而难以保持身体的平衡。那么,打从一开始就沉入水中游泳,反而还比较有可能能够随心所欲地行动呢。 对着芷依塔刚刚用魔法所弄出来的洞,阿卡莉拿铁锤加以一捶,然后从那儿硬游了出去。既然已经开始淹水了,那么要塞的所在位置应该已不再是位于凡人之身只能束手无策的天空高处了吧。游出去外面,反而还比较有得救的可能性。 “…………” 或许是从阿卡莉的动作解读出得救的可能性吧?回头一瞧,只见薇薇抓着芷依塔的衣领,也跟着开始向外头游去。流进来的水势和原本的水势相互抵销,游起来反而没有那么困难。 只是…… (这是——) 阿卡莉皱起眉头。 头上一片昏暗。 看不见应从湖面透射下来的光线。 已毁的〈史特拉托斯〉歪斜着,横在阿卡莉她们的头上。剥离的装甲、结构材料,一个接着一个向下沉没。 要一边躲避这些东西,一边游到水面——恐怕不太可能。闭气不可能闭这么久。 “…………” 可以看见薇薇在她身旁露出了绝望的表情。 就在此时—— 好几块贱骸从航天要塞〈史特拉托斯〉掉落了下来——向下沉没。 正因为东西全部都来自于头部上方,因此那物体在视线的边缘,便显得极为显眼。 白色——异形。 在〈凌空者〉附近洄游般地游来游去的那个异形,突然改变了方向,以猛烈的气势朝阿卡莉她们的方向逼近。 乍看之下,那个异形看起来就像是由许多的小泡泡聚集而成,故难以判别其中的详细。 然而—— “——!” 下一瞬间,阿卡莉——还有薇薇、芷依塔,都被拉进了那个异形所带来的大量泡泡之中。 “这……这是什么啊?” 薇薇大叫。 薇薇和芷依塔首先讶异自己的声音居然出得来了,接着在知道牵引着自己的东西究竟是何物之后,都双双惊愕得失去了言语的能力” “芙蕾多妮卡……?” 阿卡莉茫然地如此喃喃问道。 是的。被大量泡泡包围着、正在游泳——哦不,正在翱翔的异形,正是银白的装铠龙“芙蕾多妮卡”。收起双翼、蜷曲着长长的尾巴,它这副姿态看起来简直就像是别种生物似的……不过,它的银白色奇异外形、以及长着双角的龙脸,倒是不可能会看错。 而且,它背上还有手拿魔法机杖的嘉依卡、以及为了扶住她而紧紧抓着芙蕾多妮卡背部的托鲁。 “这是……斥水魔法……?” 芷依塔一副深感佩服的样子,小声地嘟囔: “分解水分制造出空气,然后用气泡包覆住全体……?” 没错。 芙蕾多妮卡并没有碰到水。用魔法产生雷电——然后用电力分解水分,产出气泡,将气泡裹住全身,再把产出的气泡吹至后方,借此在水中“翱翔”。 或许是因为大致上理解了这招魔法的原理吧?芷依塔的声音里甚至带了点敬畏之意。 “这种规模、这么复杂的术式……只凭她一个人?” “成功,成功!” 得意洋洋地说着这话的人,不消说,正是嘉依卡本人。 “感激?尊敬?” 嘉依卡回过头,越着肩询问托鲁。 托鲁却一边边仰望着头上,一边以无精打采的口气说道: “不管是感激、还是尊敬,我晚点再做——” 现在住他们的头顶,仍有航天要塞的瓦砾一个接着一个地掉落下来。虽然在水里的物移速度并没有很快,但如果被打个正着的话,很有可能就此被迫沉落到水底去了。 “——总之快点先离开这水里吧。老实说,我现在还是失了魂的感觉呐。” “唔咿!” 嘉依卡更加得意地点了点头——一口气增加了许多包覆住芙蕾多妮卡的泡泡数量,然后把所有人一起朝水面推升了上去。 终章 遗留下来的事实(遗物) the reliquiae 〈斯维特莱纳号〉一边发出低音沉闷的驱动声响,一边在夜路上向前行进。 虽然明知军队现在应该也没空去管托鲁一行人人——但维马克王国的军队就近在咫尺,他们可不能再悠哉悠哉地停留在加瓦尔尼领地内了。 因此,托鲁一行人明知多少会有些危险,但还是选择了在夜里行动。 坐在驾驶座上的,当然是嘉依卡了。 而托鲁则在她旁边,把脚伸得老长,伸展着全身。 阿卡莉正在客舱内睡觉,而芙蕾多妮卡——则坐在车顶,仰望着夜空。 “…………原来如此啊。” 托鲁点了点头。 从嘉依卡口中——听了关于蕾拉,哦不,关于“蓝色嘉依卡”的事情。 嘉依卡一开始似乎很犹豫,不知是否该跟托鲁他们说这件事情。 “自己”这个存在,本身其实来自于某人的筹画。 因此,搞不好收集“遗体”,也是如此被灌输在她的想法里面而已,而不是出自于嘉依卡本人的意思。 这么一来——就连托鲁选择嘉依卡为主人的理由也就…… “托鲁……我……” 低着头的嘉依卡,看起来比平常还要更小只了。 托鲁一边凝视着这样子的她—— “你自己想要怎么做?” 边无精打采地开口询问。 他还没完全从〈铁血转化〉的影响、以及贫血状态中脱离出来。 但这在嘉依卡的耳里听起来,或许就像是心情不太好的样子。背着棺材的银发少女,打了个哆嗦,全身蜷缩成一团——然后说道: “……果然,还是要收集,遗体。” “这样啊。” “‘蓝色’的话……不保证……是真的。” “说的也是呐。” 托鲁说。 对方的确提出了“自称嘉依卡的人都同样容有颈部伤痕”这个“证据”,但尽管如此,还是有巧合的可能性,或者可以用别种理由来解释的可能性存在。 只是—— 不能再像目前为止一样,继续一味追求眼前的事物了吧。 而这一点,托鲁也是一样。 有像里加尔图一样“为了能自由地杀戮而迎求战争”的家伙。 也有像蕾拉一样“将手段本身当作目标”的家伙。 而托鲁则是…… “就算将世间再次带回到战乱的时代也没关系。”托鲁曾如此声明。 结果,他实际上到底是想做什么呢? 如果不看清自己的目标——光只是依赖嘉依卡的目标的话,那么,在前提条件瓦解的时候他很有可能会全然迷失。 目标很重要。 明确的目标,乃选择取舍的基准。 要杀谁、救活谁? 要救谁、舍弃谁? 要追求什么、忘却什么? 从今而后,他被迫做出这些判断的场面,仍会一直增加下去。 因此—— (对我而言,战乱只不过是个手段罢了。那么,如果有其他手段的话,不论是战乱还是杀戮,都无需去拘泥——) “托鲁?” “嗯?” “疑问。托鲁,以后——也一样,帮忙。可以吗?” “…………………啥?” 托鲁起身说道: “事到如今,你在说什么鬼话啊?” “……托鲁?” “我会跟你同生共死啦。这一点不会改变。要我说几次都可以:选择你的人是我。这是我的责任、我的权利。所以,不管你是不是嘉依卡、不管你是不是被别人操控着,都没有关系。” “…………” “我也是在利用着你啊。所以你也别在意了,好好地利用我吧。这样互相利用——关系比较明确、比较好。” “……唔咿。” 嘉依卡微笑着点头。 〈斯维特莱纳号〉——继续在月光下慢慢地前进。 —————————— 她们在湖畔与嘉依卡一行人分别。 老实说——航天要塞跟里加尔图一伙人一齐沉入湖底之后,她们潜入侦查的任务就已经眼着结束了。 换言之,薇薇她们的任务,可说是恢复成了“捕捉嘉依卡·贾兹”。或许她们当场应该互有所行动,向托鲁他们发动攻击、活捉嘉依卡才对。 不过……在抵达了湖畔之后,薇薇和芷依塔都已经筋疲力尽了。何况对方有四个人,哦不,是三个人加一只,而且还是只装铠龙。 薇薇和芷依塔并没有愚蠢到会在这种情况下去挑战他们。 结果——她们目送嘉依卡一行人离开,等待体力恢复之后,便和基烈特队的队员们会合了。 然一后…… “……咦?” 她有一瞬间,无法理解对方的意嗯。 对方递到她眼前的——“手臂”。 她无法理解那究竟是什么东西。就算听了对方的说明,她的意识仍拒绝去理解。不可以去理解。一旦理解了……她…… “你说……什么……” 薇薇一边颤抖着,一边问向拿着那只“手臂”的李奥纳多。 “你在说什么啊……别……别开玩笑了……” “——对不起。” 李奥纳多低垂着头说道: “我明明跟在他身边……” “…………” 薇薇像是在求救般地环视着周围。 〈四月号〉车内,基烈特队的队员们全员到齐。 尼古拉、马特乌斯、李奥纳多、薇薇、芷伊塔。 还有—— “…………基烈特……大人……” 唯独亚伯力克——不见踪影。 不对,正确来说,是他的全身不见齐全。 李奥纳多手上拿的那个—— “骗人……” 薇薇不由自主地往后退,背部靠上了墙壁。 只要离不可能发生的现实——只要离她一心认为不可能发生的事实远一点点的话,她是不是就可以笑说:“这全部只是一场玩笑或梦境而已吧”?她在心里如此期待着。 但是,没有人笑。 车内只萦绕着沉闷抑郁的气氛。 接着——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薇薇抱头大叫。 少女的美丽金发——简直就像是一口气经历了几十年岁月似地,失去了它原本的色泽。 后记 亲爱的读者你好,我是“轻小说匠”榊一郎。 在此献上《棺姬嘉依卡》第六集。 与日渐严酷的寒气恰恰相反,最近由茶果山老师所绘制的漫画版(刊载于2013年1月号),简直就像正值盛夏一样,肤色裸露度指数非常之高。不知各位读者们,大家过得如何呢(单纯节令问候语)? 呃,嗯……虽然小说版里面也有入浴的场景,但漫画版连续好几页都是全裸,果然很不要脸呐——哦不,是非常厉害才对(这是广告)。 言归正传……关于这次上下连载的第五集和第六集。 虽然目前的舞台背景和铺垫设定在规模上非常宏壮,但原先的故事概念——或该说致敬,其实浮现在我脑中的意象是“生化危机”。 哎,总而言之,这是因为我想到了:或许可以用游戏式的叙事手法来继续推进剧情啊。 秘密潜入不知为何处的地方之后,发现不知为何人的家伙们正在策划着内容不知道是什么的阴谋,最后如果不用最短过关的态度来竞速攻略的话可就大事不妙了!啊啊,到处都开始崩坍了啊,该怎么办呐!——这类场面壮观的故事云云。 不过,由于胡乱采用了自己不太习惯的题材手法,结果大为拖慢了工作进度,造成绘师なまにくatk老师很大的困扰,着实乃一大惨事。其间也发生了其他很多事情,责任编辑和我之间的联系停滞,让事态更加恶化。 如此这般,因此虽为上下连贯的两集,但却搞成出版时间隔了半年之久的这般田地。 真的很抱歉(面向各方位伏地跪拜)。 其实这篇后记也是在非常紧凑的日程安排下,现在才赶写出来的。没错,因为我想到什么就写什么,所以整篇都杂乱无章,还请各位见谅。 话说回来,这回蓝色嘉依卡出场了呢。 大家似乎都在说“这样下去是要组成战队吗”,但如果真要这样搞的话,是不是必须派黄色、黑色或绿色出场呢?这么说来,日前某出版社新人奖的颁奖典礼上,就有朋友问我:“诶,黑色嘉依卡何时会出场啊?” 黑色嘉依卡出场,已经是既定事实了吗? 这些嘉依卡们每个人都有不同的技能(哎,虽然我是觉得就算有技能重叠到的嘉依卡,也没有什么关系),但黄色会是怎样子的嘉依卡呢? 拳击高手?或是擅于驾驶机动车的强者? 不不,没必要局限于动态技能。 那就擅长料理?或是擅于买卖? ……我刚刚忽然想到,并没有规定说“遗体”一定要用硬抢的啊。借由做生意拼命赚钱,然后用那笔钱收购“遗体”——这样子的嘉依卡,在设定上也是可行的吧。不过,总感觉这与其说是黄色,反倒比较像是金色呐。 好,下一回就写“嘉依卡之弱女子经商兴旺史”(骗人的)。 言归正传。老实说,真的有诸多事由,让我有些烦恼今后的情节发展不知该如何处理是好。 当然,故事最后的终点早就已经决定好了。但我在想:不要笔直奔向结局,而是绕个远路、来个番外篇,扩展整个世界观是不是比较好呢?至于主角群以外的乱破师、装铠龙等角色,旱不是让他们也都登场看看会比较好呢?(无论是亚裘拉战魔众还是昴星团六连星众,应该都有人幸存下来、生活在某处才对。) 哎呀哎呀——连作者也不清楚托鲁一行人的明天会走向哪个方向呢。 尽管我心里怀着些许不安——但还是要说:亲爱的读者们,下一集若能再会(下一集也愿意奉陪的话),实属吾之万幸。 2012/11/26 榊一郎 序章 狩猎棺姬的人 princess courser 因版权问题,文库不再提供该小说的阅读! 第一章 海上的陷阱 entrapment on the ocean 因版权问题,文库不再提供该小说的阅读! 第二章 残兵败将之岛 island of rump 因版权问题,文库不再提供该小说的阅读! 第三章 第八种 ighth product 因版权问题,文库不再提供该小说的阅读! 第四章 皇帝的遗产 legacy of emperor 因版权问题,文库不再提供该小说的阅读! 后记 因版权问题,文库不再提供该小说的阅读! 插图 因版权问题,文库不再提供该小说的阅读! 序章 斩首王的懊恼 distress of the headsking 因版权问题,文库不再提供该小说的阅读! 第一章 双胞胎公主 twin princesses 因版权问题,文库不再提供该小说的阅读! 第二章 习武之人的庆典 gala of martial artists 因版权问题,文库不再提供该小说的阅读! 第三章 模拟战争 fake war 因版权问题,文库不再提供该小说的阅读! 后记 因版权问题,文库不再提供该小说的阅读! 插图 因版权问题,文库不再提供该小说的阅读! 序 因版权问题,文库不再提供该小说的阅读! 第一章 乱破师的适任资格 eligibility of saboteur 因版权问题,文库不再提供该小说的阅读! 第二章 公主们的抉择 election of princesses 因版权问题,文库不再提供该小说的阅读! 第三章 败北与违反 defeat and violation 因版权问题,文库不再提供该小说的阅读! 第四章 真正的战斗 true battle 因版权问题,文库不再提供该小说的阅读! 第五章 复活的仪式 resurrection ceremony 因版权问题,文库不再提供该小说的阅读! 后记 因版权问题,文库不再提供该小说的阅读! 插图 因版权问题,文库不再提供该小说的阅读! 序章 魔王的临终fate of archenemy 因版权问题,文库不再提供该小说的阅读! 第一章 终结冒牌货之时the end of fake days 因版权问题,文库不再提供该小说的阅读! 第二章 昔日的残像 recollection 因版权问题,文库不再提供该小说的阅读! 第三章 神于天上目空此世 gods in his heaven 因版权问题,文库不再提供该小说的阅读! 后记 因版权问题,文库不再提供该小说的阅读! 插图 因版权问题,文库不再提供该小说的阅读! 序章 继承帝位successor of the throne 因版权问题,文库不再提供该小说的阅读! 第一章 三位王者 three kings 因版权问题,文库不再提供该小说的阅读! 第二章 升神仪式ritual to god 因版权问题,文库不再提供该小说的阅读! 第三章 凌空战区battle in heaven 因版权问题,文库不再提供该小说的阅读! 终章 在这之后……after day 因版权问题,文库不再提供该小说的阅读! 后记 因版权问题,文库不再提供该小说的阅读! 插图 因版权问题,文库不再提供该小说的阅读! 最终章 棺姬的残影 afterimage of chaika 因版权问题,文库不再提供该小说的阅读! —特别章—英雄的背影 第一章 弓圣的忧郁 the melancholy of bow master 因版权问题,文库不再提供该小说的阅读! 第二章 弓圣的儿子 the son of bow master 因版权问题,文库不再提供该小说的阅读! 第三章 弓圣的真相 the truth of bow master 因版权问题,文库不再提供该小说的阅读! 后记 因版权问题,文库不再提供该小说的阅读! 插图 因版权问题,文库不再提供该小说的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