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钟机关之星》 序章 重·构-:- 台版 转自 轻之国度 图源:yukira 扫图:阳子ようこ 录入:雪风·帕尼托捏 修图:工口姐姐 校对:雪风·帕尼托捏 二校:cleverchm 三校:细菌 突如其来地—— 世界迅速灭亡。 陨石撞击、外星人来袭、谜样的传染病或者是核武战争…… 古今中外,人类对于各种『世界末日』的想象始终有增无减。 每一次人类夹带着妄想的歇斯底里症发作过后,往往什么事也没有发生,随之而来的是因为什么都没发生而引发的不安。事情就这样反复上演,宛如追着自己尾巴转圈的小狗一般。 然而现实并不像小说那般富有戏剧性。 击碎地球的巨大陨石并未落下。 也没有外星人从银河的彼端前来征服地球。 不管是什么样的疑难杂症,在人类医学之前,也只有溃败一途。 然后人类也还不至于愚昧到拿核弹来自爆的程度。 实际的『世界末日』与幻想故事、心灵净化或是浪漫情怀无关—— 现实尽管乏味却无从质疑,其中并没有那些想象得以存在的空间。 先说结论吧。 某一天,地球突然灭亡。 既没有任何异常或突变,也没有预兆,就这样被宣告死亡。 科学家们的结论是『寿终正寝』。 人们推估地球还有五十亿年的寿命,然而即便只是五十亿年,却还是估算错误。 这实在太荒谬了。 大家都错愕得说不出话来,但是也已经无计可施。 不管是估算正确也好、错误也罢,时针已无法逆行,地球的寿命也无法延长。 地球并非恒星,既没有超新星爆发时那样的华丽谢幕,也没有因为地壳变动引发巨大灾害,结果导致人类灭亡的大恐慌景象。只是因为星球所蓄积的能量耗尽,于是缓缓地停止了活动,在大约一百年之间静静地成为一颗死亡星球…… 这个过程中,并没有太大的变化。 多么无趣的现实啊。 地球上的人类历史就这样结束了。 ——那么,就来谈谈有点俗气的后话吧。 认清地球将成为死亡星球,因而决定弃守并采取行动的人们,为了寻找一片新天地而组成大型的移民船队,自太阳系启程出发。 就像古早的科幻电影一样,人们为了寻找与地球类似的星球而徘徊于黑暗宇宙中,一出太空冒险故事就这样展开序幕。 众人既不知道目的地是哪里,也不确定一定会抵达。他们的太空技术原本就谈不上十分完备,因此最终化成宇宙碎屑的可能性很大。 谁也不知道踏上这趟危险旅程的人们,最后航行的终点会是哪里。 他们可以创造出新的历史吗? bon voyage,旅途愉快。 另一方面,有别于出发前往太空旅行的人们,大多数的人们都留在地球。 研究者凭着人类的尊严做最后挣扎,但一切终究是徒劳。 就像人死不能复生一般,死亡的行星也不会再复活。 再过一百年,地球将成为一颗死亡星球。在这颗即将死去的星球上,人类就像受到凌迟一般,不得不渐渐放弃希望。 这一段时间,要让人类寻求对策显得太短,要让他们保有危机意识又显得太长。 枯竭的资源与能源,甚至无法让人类进行一场最后的战争。 等到大限来临,人们更明白现实并不像小说那般戏剧化。 ——然而,在地球死亡了三十年的时候—— 在穷极无聊的现实中,一名男子在舞台上现身了。 他既不是科学家,也不是政治家或宗教家,当然也不是能够视情况需要而展现奇迹的魔法师。 尽管无人知晓他的来历,但是人类却愿意侧耳倾听他的意见,或许是因为绝望感使人们疲惫不堪,甚至放弃了希望。 不过后来他所提出的构想,却是让身陷绝望的人类更加错愕的荒诞无稽之谈。 「我要画出一张设计图,让这颗星球的所有机能只需凭借齿轮即可运作。」 他是位钟表技师。 自称是『y』的他,带着庞大到谁都无法理解的资料,如此向世界宣示。 「等着瞧吧,我将用齿轮来重现世界上的所有一切。」 这一天,现实首度超越了虚构。 那幅由无数齿轮所构成的设计图,被他称之为—— ——『时钟机关之星』的设计图。 过了一千年之后…… ● 他猛然回过神来。 喂,你是认真的吗?清楚自己要做的是什么事吗?好吧,冷静想想,现在还来得及抽身喔。做这种蠢事可不能凭一时兴头或是冲动,而且话说回来,你又能得到什么好处? (好处……?) 也就是回报。 足以为之铤而走险的,见浦直人的欲望。 在高楼大厦的楼顶上,蹲在供水和空调设备的狭小空间中,直人一边屏住气息,一边按着几乎要跳出来的心脏,调整着他的呼吸。 (就是那个——) 不用说,是为了她。 因为想要得到那个超级可爱的女孩——尽管连长相都还不知道,不过肯定是可爱的。所以没话说,一定要得手、要将她抱在怀里,让她坐在我的膝上,轻抚着她的头,胡乱地搓揉着她的发丝,毫不保留地宠爱她。 好了,要有所觉悟,不要胆怯。善用头脑,保持冷静。要不留情面,就算想阻挠的人是总统,一样将他肢解。 他拍了拍两颊,鼓起干劲。 先确认状况。 现在时间是半夜,很快就要来到新的一天。 街道上灯火通明,光线从屋顶的边缘弥漫开来,犹如冲刷掉黑暗的光之洪水一般。 将重力转换为光,这是灯火齿轮的光辉。 在灯火掩映下,夜空看不见星光。 看得见的只有银白色的月亮,和借着月球引力运转的『赤道发条』而已。 「那就……」 直人小心翼翼地让自己完全藏身于暗处,俯视着大街。 眼前是『钟表大街』——秋叶原。 这条街昔日以电器街之名而繁荣兴盛,现在仍是不断走在娱乐最前线的嗜好之都。 动画、漫画加上电玩。还有齿轮、机械零件以及自动人偶的零件。从大卖场到小店面,栉比鳞次的店家和琳琅满目的商品,建构出一座娱乐城。 总有一天一定要来趟『圣地巡礼』,好好败家一番——这样的过往念头从直人脑海中浮现。 然而现在他却没有太大的欲望。 因为他已经拿到更好的——而且接下来还有更棒的东西。 「好吧,差不多是时候了。」 直人一边低语着,一边将头缩了回来。 他拉起垂在地上的电线,将它接到戴在头上的荧光绿色廉价耳机上。 这条电线连接着扩大机、混音器、效果器、噪音控制器等各式各样的音响器材,同时也连接着其他无数的麦克风。 直人将器材开机,然后盘腿坐着。 机器在低鸣声中运转。他深呼吸,胸口怦然鼓动,热血激昂沸腾。 他屏气凝神—— 然后出声呼叫。 「——玛莉,准备好了吗?」 『——当然啦,你以为我是谁啊?』 回答的是一道优雅的少女嗓音。那尽管傲慢自大,不知为何却不会让人感到不快的贵族语调,传到了直人耳中。 「就靠你啰,一级钟表技师。」 『那是当然的啰,也请你完成你的任务。』 了解——直人点了点头。 接着他操控器材,切换麦克风的线路。 「——哈尔达,你呢?」 『——已经等得不耐烦啦,随时都能上啰。』 一道低沉嘶哑的嗓音传来。 『我才想问,你那里没问题吗?心情如何?你可是主角啊,全靠你啰,直人。』 「放心,没问题的。」 『那就干得俐落点,回去大叔请客啰。』 夹杂着口哨声的爽朗诙谐语气,让直人不由得轻轻苦笑。这人还会想到要帮忙舒缓自己的紧张心情,真是难能可贵。 接着直人再度切换麦克风线路,呼叫最后一个人。 「——琉紫,准备好了吗?」 『——直人阁下,问这种理所当然的事,可是很愚蠢的。你本来脑袋就不太聪明,至少也要装出自己并不蠢的样子比较好吧。』 传来的是尖锐的毒舌回应。 这些用来挫人气势的话,出自一个落落大方的女孩——声音如音乐盒般极为清澈而轻快。 直人微笑着闭上眼睛说道: 「我说琉紫啊。」 『嗯,什么事?』 「我爱你哟!」 『……你这猪头,去死算了!』 「嘻嘻。」 直人笑得乐不可支,这可爱的骂声让人心情愉悦。 咚、咚、咚——直人于是愉快地敲起器材中的控制器。 「o——k——我们就来唱一下歌吧。」 直人并拢双脚对着麦克风说道: 「开始倒数计时啰,三、二、一……」 他一边数着,一边抬起了双手。 直人眺望着眼前的秋叶原,像是交响乐团的指挥家一般,配合着心里的节奏,明快地挥下右手。 他带着微笑下令: 「——开始!」 ● 很快地——以秋叶原区为中心,方圆三十公里的范围内,有股激烈的震动扩散开来。 所有通讯机构都停摆了,内部的『共振齿轮』展开了设定之外的运转。 负责调整都市机能的重要齿轮组,出现了前所未有的动作。 那既非单纯的故障,也不是年久劣化所造成的运转不良,尽管系统的运作一切正常,不知道为什么却不接受管理者的指示。 事故发生的五分钟后—— 停止运转的通讯设备突然重新启动。 只能无计可施地看着事态如何演变的人们,透过电视和广播,接收到犯人声调高亢的『犯罪声明』。 『各位女士——各位先生——!还有既非绅士也不是淑女,愚劣平庸的普通市民们,晚安!周末的夜晚,在大家行乐之际打扰了,实在非常抱歉!』 机器播放的是处理过后的声音。 那声音分辨不出年龄与性别,让听到的人变得无法思考。 『至于我是谁?这就不好意思说啦,所以就略过不提吧!我会害羞啦!想知道我是谁的话,就多争取一些好感度之后再来问吧!讲白一点,早就到了我们睡觉的时间,我正打算喝杯可可、撒泡尿去睡呢!可是不行喔,注意啰!』 发话的人就这样把听众丢着,语调像喝醉的d·j一样,不由分说、滔滔不绝地讲着。 『喔喔,各位可知道?一千年前,我们把地球上的气象、重力、地热等万事万物,都用齿轮来加以重现——所以呢?如果各位的头壳里装的不是狗屎的话,至少有想过那是怎么一回事吧!?』 ——不会吧。 即使是在思考停止的状态中,少数直觉较敏锐、足以理解事态的人们,都轻轻吞了口口水。 难以置信的恐怖想象,在他们的脑海中浮现。 ——不会吧、不会吧、不会吧,这也太夸张了吧!? 仿佛要让这些少数人的期待落空一般,发话者的声音更加高亢。 『耶——哈!那些心里感到怀疑的聪明人!宾果宾果超级正确!你所想的就是最终的答案喔!』 ——不可能! 然而眼前的异常可以依此得到解释,却也是事实。 同时停摆的通讯设备,依旧发送犯罪声明的共振齿轮,不听管理者使唤的都市机能。这些情况所导向的结论只有一个。 发声者自豪且愉快地加以肯定。 『今天!现在!此刻!构成秋叶原区的所有齿轮,已经在我们掌控之中!耶!』 ——目前,这颗行星是以齿轮加以重现。 从月球的引力汲取能量、再透过地球重力来运转的这些机关,其高超绝伦的技术是借由数量多如宇宙星体的齿轮所构成的。 然而如今设计图已经丢失,没有人能够掌握它的结构。数百名第一线的钟表技师,也是好不容易才能处理维修的工作。 然而——身为设计者——通称『y』的那个人,无疑能掌握这个结构。 『y』是人类历史上的终极天才。 不过当然他也是人,既非神亦非魔鬼,也不是能视需要施展魔法的魔法师。所以理论上其他人也有可能做到同样的事。 而且如果能够掌握住齿轮的运转模式的话,就能自由地操控这个星球的环境,以及其中莫大的能量。 在这一切皆由齿轮加以重现的世界,那将会是万能的力量。等同于神一般的全能。 『那么!今天为了热烈庆祝这项丰功伟业,我们替大家准备了超棒的礼物!不要因为乐过头而漏尿唷!』 理解事态严重性的人听到这话,顿时感受到血液仿佛就要凝结般的恐惧,无法理解的人则在不祥的预感中,兴起带着几分漠然的不安。千万、千万不要有什么事发生。 发话者不顾人们心中的祈祷,继续以愉快的声音说着: 『呃——现在时间是二月八日凌晨零点十二分,气温是摄氏三十二度。不过各位知道吗?原本这个时期这个地区的平均气温是五度左右,只是因为在环境再现时有些不周延的地方,于是让各位过着闷热难眠的生活。所以——!』 尽管声音是愉快的嘲弄语气——然而发话者接下来的话,对所有人而言都是致命的发言。 『之前热成这样,现在我们就来把账清一清吧。也就是说,从现在起的七十二小时,我们要让秋叶原区周边的气温下降一百五十度。』 所有人都惊愕得无法言语。 刚刚这个蠢蛋说了什么?要算总账?温度下降一百五十度?那种情况,不用说也知道是人类无法生存的状态。 这不只是让人害怕到无法动弹而已。秋叶原将会物理性地全面结冰。 『喔喔,不用那么多礼,也不必感谢得五体投地。可以看到各位哀号冻死的样子,就是最好的赠礼啰!』 ——这人疯了。只能如此形容这个喋喋不休、似乎乐在其中的声音。 这种不正常的恶人,手上掌握着自由操纵气温的权力。 这个可怕的事实,让所有人都战栗不已。 『喔,忘记了!我得来证明一下,我可不是在故弄玄虚或是恶作剧!』 其语调之轻松,就好像在说忘记关掉电视机的电源一般,这个疯狂的声音像担任导游的车掌一样继续说了下去: 『那么,就请各位就近从窗户观赏一下东京铁塔吧。』 听了这话,大家纷纷跑到窗边抬头望向铁塔。 东京铁塔。那座漆着红白两色的钢骨结构体,是以前的电塔。 自从人类舍弃电力之后,东京铁塔成为完全多余的无用之物,沦为一个路标。它几乎是被当作古代遗迹一般来看待,如此维持了一千年以上,成为东京的象征。 这座塔——就在一瞬间起了变化。 在人们的注视下,耸立在黑夜里的红色铁塔,刹那之间迅速冻结成白色,其速度之快,犹如玫瑰花浸入液态氮的样子,令人啧啧称奇。 「哇——!」 下一个瞬间,它因为自身的重量而碎裂为无数的碎片,形体全然崩解。 所有人都说不出话来,只能目瞪口呆地望着东京铁塔飞散成碎片。 ——自己刚刚所看到的景象是真实的吗? 尽管影像历历在目,大脑却无法理解。那是如此缺乏现实感、不可能出现的景象。 ……然而事实就摆在眼前。 就像理所当然一般、耸立在那里超过一千年的铁塔,现在已经不存在了。 仅仅数秒之间,就如泡影般完全消灭。 『各位还喜欢吗?今晚的节目就到此告一段落!请大家注意保暖,千万不要着凉了,祝大家有个美好的夜晚!see you again!adios amigo!(再会,我的朋友!)』 短短十分钟的这场犯罪声明结束之后—— 拥有四千万人口的首都圈,在几分钟之内马上化为狂乱的热锅,都市机能完全中止。 ● 高楼的屋顶上,在亢奋过后的疲劳中,直人松了一大口气。 此时,从他身后传来声音。 「嗨——辛苦啰!」 回头一看,是哈尔达站在那里。 哈尔达是个理着光头、身材完全符合魁梧一词的彪形大汉。他带着爽朗的笑容静静靠近的姿态,不禁让人联想到某种大型的猫科肉食动物。 「这样一来,你就变成了不起的国际通缉恐怖份子——是大明星了喔?就要在国中教科书里留名啦。心情怎么样?」 「还不错。」 直人带着浅浅的笑,回应哈尔达的玩笑。 他并未展现出犯下滔天大罪的气势,也没有与世界为敌的恐惧,有的只是任务完成后的解放感。 这时候,刺目的强光突然照射过来。 『目标确认。全员开始下降,确保对象。』 两人朝着光线望去,只见前方是三架直升机。 像是黑色猛禽般的武装直升机悄悄悬停,探照灯和机关枪瞄准屋顶上的两个人。 接着,从每架直升机机舱里各跳出了六个人影,一共十八名。粗壮的手臂加上厚实的胸部,就像是用双脚行走的大猩猩,这些身影一一跳到地上,把屋顶的水泥地都踩碎了。 哈尔达一边摸着他光秃秃的头,一边低吟着。 「三架无声直升机,搭载全副武装的强袭型自动人偶?不愧是大明星,这是等待偶像出场的粉丝们冲过来了吗?」 「要签名的话请照顺序排队喔!」 两个人打趣地说着,另一头的直升机则传来了扩音器的声音。 『警告!把双手放在头上即刻投降!抵抗的话射杀勿论!』 呼应着扩音器的声音,十八具自动人偶同一时间,一齐将枪口朝向两人。 在沉默的压力中,渗出的汗从哈尔达的额头上滴落。 「这下子该怎么办,虽然有点丢脸,不过没想到他们的应对这么迅速,是吧?」 「还能怎么办……全都完蛋了,不是吗?」 不过直人却没有动作,也不打算轻举妄动。 他只是轻轻地叹了口气。 因为状况已经陷入僵局,两人既无计可施,也无能为力。直人对此清楚得很。 「唉,琉紫!」 「——是的,状况已经结束了。」 旋即——空气嗄然作响,三架直升机一起被风刮起,尾翼一边旋转着一边往下坠落。 同时间,十八具自动人偶动也不动,只能眼睁睁让头被扭掉、手臂被削落、脚被砍断——瞬间遭到解体的人偶,当场崩解四散。 在袭来的强风与冲击中,直人一边掩着脸一边张望。 不知不觉间—— 一名少女现身了。那是穿着一袭黑色古典洋装的美丽少女。 少女银色的发丝随狂风披散,手里抓着蓬裙的裙摆。 在黑夜里显得白皙的肤色、水嫩的红唇与如金色宝石般闪烁的双眼,眼里映照出两人的身影。 风暴停息,她举止优雅地向直人行礼。 「直人阁下,让您久等了,您是不是该给几句赞美呢?虽然我认为,在别人没提起前就先做到,是身为主人的义务。」 直人微笑着点点头。 「多谢啦,你帮了大忙啰。」 「就这样吗?」 「有琉紫在真是太好了,你是最棒的自动人偶,如果没有你,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办。不愧是琉紫啊。」 「缺乏词汇的程度还真是严重呀。这些一点儿意义也没有的话,完全透露了直人阁下贫乏的品味与教养,真拿你没办法,只好这样吧。」 「琉紫就是爱耍傲娇。」 下一秒,直人被琉紫打昏,倒在水泥地上。 看着他的样子,哈尔达开口问道: 「话说回来,小姐,照预定你应该已经完成回收的工作,我们家的大小姐怎么样了?」 「我先放下她了。」 「放下……?」 「对手的突击比预料中要早了两分三十七秒,所以就提前进入作战阶段,以确保直人阁下的安全为优先。毕竟一旦被抓,要营救总是比较麻烦的。」 「感谢你,不过大小姐呢?」 「别担心。」 然后——琉紫静静地往后退了一步。 钝重的枪声在同一时间响起,琉紫站的位置霎时被子弹贯穿。 枪手是——站在屋顶逃生梯上的一个白人少女。她是玛莉·蓓尔·布列格。 「危险啊,大小姐。」 「哈尔达。」 哈尔达才冒着冷汗喊她,少女就已经脚步轻快地走近。 笑盈盈的表情在她脸上浮现。要是走在路上,大概会有不少男性以热切的眼神盯着她看,被她所吸引吧。小小的脸上有着高挺的鼻梁,浅色的金发飘逸,正好让少女高傲的态度显得柔和一些。 然而她那大大的绿色双眸中却燃着怒火。 「把这个没用的家伙抓起来,今天非得将她解体,做一番人格修正不可。」 哈尔达耸了耸肩,叹了口气。 「别开玩笑了,大小姐。你说要我干嘛?」 「让你好好活用一下你的经验啊,设法使出你的海军格斗技巧,把这个没用的家伙抓起来。把她打坏也没关系。」 「我是陆军才对,你究竟在生什么气?」 不待哈尔达回答,玛莉已经拿起佩在右手上的小型枪剑——一把机械式枪剑,在手上一挥,让它变形为剑的模样。 「这个没用的家伙,在我被机器战警包围的情况下,竟然丢下我不管,自己跑掉!」 玛莉发出一声嘶喊,便往琉紫身上砍去。 虽然是朝上半身挥出犀利的攻击,不过琉紫仍轻盈地闪过了。 「哎呀,你原形毕露啰!」 「少啰嗦!」 「对平常总是以万能天才少女自居的玛莉小姐而言,区区一、二十具泛用型的机器战警,应该没问题吧?」 「没这回事吧!?我还以为自己会死在现场呢!」 「怎么可能!」 琉紫愕然地瞪着双眼。 「很抱歉,大概是我太过低估对手了,我没想到玛莉小姐连那样一群彻头彻尾的小角色都打不过……实在很抱歉。」 「我要打烂你!绝对要把你打烂……!」 玛莉再度让机械枪剑变形,打算伸展开刀刃,这时—— 「安静!」 伏在地上的直人为了阻止她们,低声嘀咕起来。 三人听了之后倏然停下动作,默默望向直人。 直人就那样耳朵贴着屋顶地板,继续说了下去: 「不出所料,那群家伙朝着『指挥部』前进。」 他只是凝神听着,声音听起来相当遥远—— 毫不遗漏地,他听到了——从五千三百八十七公尺外的地下传来的脚步声—— 「自动人偶三千零二十一具,步兵一千七百六十五人。」 「……可以迅速调动的驻守部队,差不多是全员出动了吧。」 哈尔达搔着脑袋,笑着说这是大好良机。 玛莉收起机械枪剑。 「不过,我们的位置也已经被锁定了吧?」 「有七个声音正毫不迟疑地朝我们而来,这次可不是无声直升机,甚至没有搭载自动人偶——是攻击直升机,他们是来真的。」 「在日本拥有的重装直升机里,这次要出动的是……ptk-a74啰。」 琉紫问道: 「威胁的程度有多高?」 「那是独立机动型的重装无人直升机,配备两座共振式迫击炮……这样一口气来七架的话,不需要增援,就能直接把这个区块完全化为焦土。」 「那就开溜吧。喂,直人,我们还剩多少时间?」 哈尔达问道。 直人急忙站起身来。 「距离对方抵达大概还有……三百七十二秒吧。」 「那么,在敌人来临之前就快撤退吧,器材交给我来搬。」 琉紫将直人的器材叠起,轻松地搬了起来。 见浦直人,十六岁,男性,日本人。 他原是一名极为普通的男高中生——然而却华丽地摇身一变,成为史上头号的恐怖份子,原因在于他拥有一项特异功能。那就是—— 直人将多余的配线从他喜爱的头戴式耳机上拔下来,再重新戴上。接着打开降噪的功能。 ……啊啊。 他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终于安静下来了。 看着直人的样子,玛莉轻声地问道: 「直人,你还好吧?」 「嗯,还好啦。」 「还是让你负担太重了……」 「没这回事。是我自己的疏忽……抱歉。」 说着,直人突然转过身朝背后竖起了食指。 「那栋大楼,好像有情色业进驻耶。」 「……啥?」 「一直吱吱嘎嘎、嗯嗯啊啊,旁若无人地吵个不停。」 话还没说完,满脸通红的玛莉朝直人的下颚挥了一拳。 直人的特异功能——就是『听觉异常』。 不相邻的大楼里发生的事情。五公里外的地下传来的各种行进声。甚至是数以兆计的奈米齿轮咬合所发出的声音,他都能正确分辨。 在这个一切都以齿轮及发条所设计出来的世界中,这项能力未免过于…… 玛莉不发一语,用脚踩着倒在地上的直人后脑勺,这时哈尔达出声制止。 「喂,好了,大小姐。这颗脑袋可是关系着世界的未来啊。」 「这个世界已经疯了。」 「……唉呀,好痛,你怎么这么不讲理啊……?」 直人在玛莉脚下呻吟着,哈尔达叹了口气对他说: 「好了,动作快,现在可不是开玩笑的时候。」 「……你、你放心吧,哈尔达!」 直人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来,把脱落的耳机戴好,拂去衣服上的灰尘—— 「只要我们联手,哪怕是人口四千万人的都市,同样手到擒来。」 「……那就好。」 和他那副魁梧身材极不相称,生性爱操心的中年男子摸了摸头后说道。 ● 直人一行人从大楼的逃生梯往下跑,跑到了外头。越过坠落地面起火燃烧的直升机,他们往车站前的圆环走去。 站前大楼上的大型荧幕正播放着紧急消息,大幅报导着这件前所未有的恐怖攻击事件。 末段班的男高中生,见浦直人。 天才少女钟表师,玛莉·蓓尔·布列格。 担任保镖的退役军人,瓦伊尼·哈尔达。 还有谜样的自动人偶——琉紫。 这班人国籍不同、年龄不同,甚至还有一个不是人类。 几乎看不出共通点的一班人马,为什么会碰在一起呢? 为什么会就此成为史上头号的恐怖组织呢? 其中有着不为人知的目的—— 那是奔放的理想与崇高的欲望。 未曾休止的齿轮持续回转的世界,其中所隐藏的谜团。 事情的开端,得回溯到一个月前—— 第1章 巧合00:30 见浦直人只对机械有兴趣。 他是一个顽强的机械狂,不对,应该说是机械宅男,一个彻底的机械狂热份子。 他从小就喜欢齿轮、圆筒、螺丝、发条、导线这些东西,也喜爱金属散发的光泽和陶瓷表面给人的触感。听着钟表指针「滴答、滴答」刻划时间的声音可以让他感到心情平静,看到音乐盒的圆筒拨动金属片的样子,心里更是悸动不已。 这种情况即使上了国中也没有改变。不对,甚至可以说是变本加厉。 不管是漫画、动画或是电玩,他都不感兴趣。同学们看着女模的清凉照片并传出一阵骚动的时候,他也只顾着玩他的机器。 比起巨乳与贫乳两者之间各有所好的争论,他对汽车驱动模式的差异更感兴趣。 同班的女同学穿哪种风格的泳装对他来说无所谓,机械作业的流程对他来说还比较迷人。 当别人传阅着a片时,他则是找新型发条开发的纪录片来看。着迷到这种程度,连他也很难否认—— ——自己似乎果然有些『异常』。 然而就算有所自觉,他也不打算花力气去改变自己与生俱来的性格。 俗话说『三岁看八十,七岁定终身』,见浦直人就照着他自己与生俱来的样子一直成长着。 因为对机械的热爱而造成这种性格上的偏执,不管再怎么矫正也无济于事。 对于见浦直人来说,一切已经太迟了。 ● 东经一百三十五度,北纬三十五度。 日本国,京都区,第一层。 这座曾经被称作千年王都,日本屈指可数的巨大都市。 在完全机械化的街道上,偶尔看得到几间略显突兀、列为世界遗产的木造建筑座落于其中——见浦直人就住在这座风格不怎么协调的城市里。 在这座大城市的外围还要再更边缘、几乎已经称不上是都市圈内的地方,有一栋看来略微倾斜的破旧公寓,当中七楼右侧的一间房子,似乎很适合用来冒险试胆量。 那就是直人的家。 「啊——!今天也过得非常『充实』啊!」 直人大叫着,踩着好像随时可能会塌掉的楼梯跑上楼。 这位穿着黑色制服,个头不高的少年—— 从胸前口袋处的名牌可以看出他是一年级生,五官毫无特殊之处,头上戴着一副荧光绿色的廉价耳机,压住他一头蓬松的黑发。 唯一算得上是特征的浅灰色双眼,也因为他那副凶恶的眼神——仿佛反映出他乖僻的性格——而枉费了。 「恐吓、勒索、指使别人跑腿、用水桶吓人、在桌子上乱画、在背地里窃笑,这些招式全都来了!唔唔,校园霸凌大全还缺什么呢!哈哈!」 直人干笑了几声,带有几分自暴自弃的味道。 ——早在几年前,他就已经体悟到自己的下场。 即使知道自己异于常人,他并不觉得自己需要反省,反而像是解脱了。于是他就表明自己的兴趣,并且毫不保留地表现出个人特色。遇到不知道为什么会对这样的男生有兴趣、前来告白的美女学姐,由于对方身上没有『搭载』任何『机械装置』,他也只好婉拒。 最后,就落得这副德性。 就算人类能借由齿轮的运转而生存,校园里的霸凌也不会因而消失。 缺乏社会性所造成的后果,只能由他自己来承担——就算有这样的自觉,还是无法缓解身上穿着湿掉的制服那种不爽快的感觉。 「唉……哎呀呀。我回家啰……」 拉开油漆脱落、一片斑驳的大门进到家里,没有人来迎接。 直人一直是一个人住。父母几年前相继过世,既没有兄弟姐妹也没有亲戚,他所继承的就是这间和废墟一样的家,还有身为三流钟表技师的父母所留下的工具。 直人把书包丢进卧房,然后从走道穿过客厅,往里头走。那里是工作室。 门口堆放着许多杂物,墙边摆着切割研磨零件用的机器,天花板上过滤灰尘的空气清净机静静地发出运转的声音。 微暗的房间中间摆了一张手术台——不对,是工作台。工作台上睡着一具自动人偶。 她的造型规格属于东洋系,机体骨架的类型是十四岁左右的少女。暗淡的玻璃双眼无神地注视着半空,身上的几处面板开着,露出里头的导线和弹簧。 「我回来啰……」 他对着故障的少女说道。 那是直人收集了各种废弃零件所组装成的一具自动人偶。 这颗星球全靠齿轮来运转已经有很长一段时间,于是在这个时代中,纯粹用齿轮来重组人体,并不算是太难的技术。 他利用上课及打工之间的空档,孜孜不倦地从垃圾场捡回一颗颗齿轮、一根根螺丝,然后一边拿着手上的教科书,一边利用父母留下的机器,不断地尝试错误,终于组装出眼前这样一具人偶。 这具人偶好不容易有了点样子,成了直人十分珍惜的宝贝。 「那么,就先去洗个澡,让自己神清气爽后再继续努力好了。」 他给自己打打气,接着转过身去。 除了耳机之外,他把身上的衣服一件一件脱去,然后悠闲地走向浴室。 ● 喀咚,浴室里有什么东西掉落发出声响。 「唔……喔……!」 直人将身体泡进小小的浴缸,不由得发出怪声。 他翻阅起最新一期的《自动人偶》杂志内页,并且小心不让水溅湿了书。 「唐泽重工在脚部结构上实在做得漂亮俐落!这个倍数齿轮的结构真是帅呆啦!村上工业实在是神啊!」 直人目不转睛地看着的这本杂志,是针对自动人偶爱好者所发行的月刊情报志,也是一本详细解说业界最新技术的实力派杂志。 对直人来说,这是他所嗜读、像是无价之宝般的一本杂志。 「嗯,造型技术还是kaiyo堂厉害。就整体的c/p值来看,no-sign的产品也表现得不差。喔喔……大马士的回转型发条……」 直人兴致高昂地翻阅着,然后突然在某一页停了下来。 那上面刊载的是自动人偶的发条特辑,从现在已经过时的一代名品,到最新的军用零件,从性能及价格等方面来进行比较。 看到当中最老旧的中古零件价格,直人叹了一口气。他搔了搔头心想: 「问题的症结终究还是在发条啊,这样都从垃圾场捡零件来拼凑也不是办法……」 自动人偶的发条——单靠它就能将重力扭转成动力来推动齿轮——依规定在废弃时必须送至专门的回收站回收,不能像其他零件随意丢到垃圾场。 「实在没钱买正规零件啊……」 直人花了一年到处捡零件,接着又花了两年的时间反复经历了无数次失败,总算东拼西凑组装出一具机体。 花了这么多时间做出一具自动人偶,现在却遇到了瓶颈。 问题之一是找不到发条,另外则是出在直人身上。即使是废寝忘食的机械狂,他的技术还是有限。 ——以业余爱好者来说,他确实懂得不少。他的手很巧,领悟力也不差。 不过也就是那样的程度。 如果买正规零件来组装的话那是另当别论,但是要从废弃的零件中组出一具可以动的人偶,所需的知识和技术就不是直人所具备的了。 他虽然自己找了二手的教科书来看,但是齿轮工学的世界可不是业余人士凭自学就能轻松掌握的。即便如此,他也没钱可以读专门的钟表学校。 就连那具东拼西凑的机体,他也不确定能不能让她动,毕竟少了驱动的动力,连测试都没办法测试。 我想,大概、应该、或许会动吧。眼前就是这样的状况。 「唉……就算抱怨,钱也不会从天上掉下来啊!」 他叹了口气,继续看起杂志。 这时候—— 耳机外头传来了某种不寻常的声音。 他不由得抬起头来。上面是浴室的天花板,看不到外面有些什么。 但是确实有个声音,在遥远的上空有某个物体——并不是飞机——穿过大气的声音。它正以惊人的速度逼近…… 轰隆——————! 一阵震耳欲聋的巨响传来。 不只是浴室,整栋房子都像快被掀起一般上下震动,不小心脱手的杂志掉到了水里,晕开的墨水让页面马上变成一片模糊。 「哇啊啊!我还没看完啊……唉,没空管它了!刚刚是什么情况!?」 在短暂地逃避现实之后,直人慌忙跳出浴缸。 激烈的撞击突然朝大楼袭来,同时发出巨大的声响,就像被炸药爆破或是被拆屋用的大铁锤捣中一般,再不然就是…… 「陨石……?不会吧,有这么夸张吗!」 直人碎碎念着,裹了一条浴巾冲出浴室。 到底是什么东西?不管怎样,至少先确认一下工作室和自动人偶没事…… 「呜哇啊啊啊,这、哇喔啊啊————!」 他语无伦次地发出惨叫。 走道那头的客厅兼饭厅已经完全崩毁。天花板破了个大洞,整个房间被大量的瓦砾和粉尘掩埋。 「这……这是什……么……!?」 直人无力地跪了下来,发出哀号。 「什么啊!这是怎么回事!我做了什么!?」 他完全搞不清楚是什么状况。原本只是想泡个澡,轻松地读本杂志,结果一颗陨石坠落把房子砸坏。这到底是什么情况? 「不对啊,肯定是发生了什么事才对!」 虽然差点昏倒,不过直人还是打起精神站了起来。 该不会真的是陨石吧?还好被击中的只有客厅,里头的工作室似乎没事。 「啊,实在是……可恶、可恶!混账!」 他大吼着冲进依旧弥漫着粉尘的倒塌现场。 「这是……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他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把瓦砾一块块移开。 「呼、呼……!」 不知道是被什么割到,他的掌心渗出血来。在搬开瓦砾时,地板仍吱吱嘎嘎地响个不停。 抬头一看,从楼上一直到屋顶,贯穿出一个大洞。 这个房间的地板虽然还没有被打穿,不过不知道能撑到什么时候……看来应该是有某种东西从天上掉下来没错…… 「该不会真的是陨石吧……?这是在开什么玩笑啊!」 咆哮之余,他用渗着血的手擦了擦额头上的汗。 直人心想,还是继续清理的工作吧。 这到底是什么原因造成的?如果是人为过失的话,肯定要让对方道歉并赔偿到哭出来为止。 要是真的是陨石……不对啊,等一下!听说陨石可以卖很多钱,那样的话不管要买新落成的房子或是发条,通通不是问题啦…… 直人心里这么想着时,瓦砾堆中露出了某样东西,于是停下动作。 「……这个是什么?」 他睁大眼睛端详着。瓦砾堆下埋了一个黑色的大箱子——是一箱货柜。 光看材质和构造就知道不是普通的铁箱,会使用这样的箱子,如果不是军方,大概是什么研究单位吧……? 不管怎样,里头想必是很重要的东西。 「嗯,虽然不是陨石,不过应该也是值钱的东西吧……?」 仔细一看,这箱货柜终究还是承受不了从高空落下的冲击,骨架已经严重扭曲变形,露出了一个勉强能够让人钻入的缝隙。 直人想了一下,马上得到结论。 「……好吧,虽然不知道里头装什么东西,不过如果是值钱的东西,就直接拿来折抵赔偿费用,就这么办了。」 直人设法让身体从缝隙塞进货柜。 踩在柔软的缓冲素材上,直人还是不停地嘀咕着。 「要是没有什么值钱的东西,那你就等死吧?我绝对会弄清楚东西是从哪里掉下来的,让你道歉赔偿,就算要闹上法院……」 但是——在直人看见箱子里的东西那一瞬间,他说不出话来了。 不只是喘息,连呼吸也都停止。说不定连心脏都暂停跳动了。 眼前的东西就是那么地教人感到震撼。 那是一具『棺木』。 嗯,至少直人是这么认为的。 货柜里头放着一具玻璃『棺木』,令人联想到巧夺天工的钟表机组。 棺木里睡着一个少女。 螺丝、圆筒、导线、发条、齿轮——这些机械零件就像陪葬用的花一般摆饰在少女身边,她静静地睡着。 女孩的外型大约十五岁左右——柔顺的银色发丝,加上纯真的长相;光洁的白皙肌肤,配上红润的双唇。从身上一袭古典的黑色洋装来看,不难想象她那纤细如精灵般的肢体。 直人完全说不出话来。 呃,再怎么爱议论的人,大概也无法对她表示意见。 她身上带着一种『极致』之美,让人在看到的瞬间心就被掳获。那凌驾了单纯的美丽或是可爱,是世间难以想象的造形之美。 ……没错,就是造形之美。 这是一具自动人偶!而且是『极致』的…… 直人才意识到这个事实,马上就又陷入浑然忘我的状态中。 ● 那是一座『机场』。 无数条巨大的钢筋横亘在漆黑的夜空下—— 构成一座座的栈桥。 以扇形辐射开来、长达三千五百公尺的跑道,配合着大阪区的大转轮缓缓转动,以完全相同的速度逆向回转着。 ——关西国际机场。 这座机场早在星球布满齿轮之前就已经开始营运,是一座相当具有历史渊源的国际机场。 尽管这座机场已经拥有超过一千年的历史,不过因为几年前刚重新整修过,所以建筑物都相当新。甚至连齿轮的运转声音,似乎也显得十分清脆。 在这座空中机场里名为第七通道的一区,没有对民间开放的跑道上停着大型运输机。 作业机具从机腹开启的机舱口进入,然后将一箱箱事先已经编好号码的货柜运出,一旁有许多作业员监督着。 货柜横放在跑道上,然后被搬运至第七航厦的仓储部,到了仓储部之后再堆上货车,用这种接力运输的方式——送往事发现场。 作业顺利的话是如此,不过…… 「货柜掉下去了?」 在第七航厦的接待室里。 穿着深绿色衬衫、套着米色风衣的少女转过身来,侧着头问道。 听到她的声音,频频拭汗的男子肩膀惊恐地颤抖着。 「发生这种……令人不知所措的事,实在是……」 「不用你说,我也看得出来。」 少女的语气冷淡,她拨了拨后颈上的浅色金发,用锐利的眼神盯着这名男子,像是要催促着他继续说下去。 男子只顾低着头,不敢直视少女。 那副畏畏缩缩的样子,让他运输部主任的职衔和一身气派的西装都显得暗淡无光。 「你刚刚说掉了一个货柜,我有点无法理解,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不知道是作业机械故障,或是人为疏失,总之是机场方面的失误,弄丢了一箱原本是用来运送精密仪器的特制货柜。不可能是搬运时意外掉落的状况。 「会不会是现场的作业员出了什么差错?」 「呃,不可能,卸货作业没有问题,预计不到一小时就可以把剩下的货柜全部运出。」 少女听了更是一头雾水。 那么到底出了什么问题? 运输部主任把被汗水濡湿的手帕收进胸前的口袋里,满脸苦涩地看着少女。 「问题不是在降落之后,而是在飞行途中发生的。」 少女不说话,只是沉默地回瞪着他。 男子大概从她的表情中感受到了压力,在这个足足小他两轮的娇小女孩面前老实地露出胆怯的表情,尴尬地说道: 「大……大概是太急着完成任务,装载作业出了什么差错,让一具货柜脱落了……」 「飞行途中从机上掉落?」 「实、实在非常地抱歉……这是我们机场营运以来第一次发生这样的情况,所以……花了不少时间确认,延误了报告的时间……」 「掉的是哪一个货柜?」 少女用刀刃般尖锐而冷峻的语调问他。 运输部主任像是喘气一般地回答。 「……yd-01号货柜。」 「——!」 「真、真的是非常、非常抱歉!」 他的头低得更低,不过少女懒得理会。 「……简单地说,让我来汇整一下你的说法。」 少女说着,语调像是从地狱底层传来的声音一般。 「装载着贵重人才和物品的大型运输机,在紧急的飞行任务中,机舱门不知道为什么自动开放,三千五百五十八件货柜中,有一件粗心地没有固定好,而且偏偏碰巧是『那个』最贵重、无可取代的货柜,是这样吧?」 「是……」 「如果这是日本风格的玩笑,实在让人一点儿也笑不出来。」 「很、很抱歉……」 男子已经连道歉的话都说不好了,只能察颜观色地看着少女。 少女面无表情,神色严厉地回看着他。 一时之间,运输部主任的心情就像是走上绞刑台前的死囚一般。 实际上,他的处境也差不多就是那样。这次疏失所造成事态的严重性,已经不是道歉或赔偿就能了事。他如果只是被炒鱿鱼,也还算是幸运,因为看少女的心情,搞不好整间公司都会瓦解,不过——? 她笑了,少女微微地笑着,像花一样灿烂。 少女温柔的绿色眼眸里映着男子的身影,愉悦地轻启浅粉色的薄唇—— ——态度突然一变。 猛一转身,少女把手提箱往男子脸上砸去。 鲜血从男子被砸碎的鼻子飞溅出来。少女睥睨着发出像猪一样的惨叫声、就快因为痛苦而昏厥的男子,眼里燃起怒火。 少女一脸唾弃地咒骂着他。 「工作无能、借口低能、玩笑更是烂透了——日本人勤勉有能力的说法已经是过去式了吧,我真是受够了——哈尔达!」 听到她的呼唤,一直站在办公室一角的光头男子哈尔达缓缓地走了过来。身长超过两米,肌肉发达的魁梧体格配上一套深灰色西装,壮汉的这副装扮,怎么看都像是暗地里干着杀手或是恐怖份子的勾当。 这个人语气平稳地说道: 「玛莉老师——你可是淑女啊,叫那么大声我想不太好吧,而且使用暴力是不对的喔。」 听了这些话,被称呼为『玛莉老师』的少女用鼻子哼了一声。 「哈尔达,究竟是谁雇了这个无能的家伙?」 被责问的男子——哈尔达似乎有些同情地瞧了瞧在一旁啜泣的运输部主任。 「话不能这么说,我记得他资历丰富,从事装载作业的手下也都相当熟练的啊。真的是时间过于紧迫吧?」 「所以呢?飞行途中货物从最新型的运输机上掉落——发生这种前所未闻的疏失,然后用『太赶了』当作借口?」 少女从外套胸前的口袋里取出一个『罗盘式怀表』——有大小总计九个盘面的超精密钟表,也是『一级钟表技师』的证明——端详之后叹了一口气。 「——不过,确实没有时间了。哎呀,糖分糖分……」 少女从口袋里拿出色彩鲜艳的棒棒糖,用舌头舔着,然后不悦地丢下指示。 「组织一个搜寻小组,不管货柜状况如何,一定要确认里头的东西完好无缺。不论用什么手段,都要把她找回来。」 「悉听吩咐。」 哈尔达像管家一样向她行了个礼,接着按下接待室里的通讯机。 少女瞥了他一眼,然后走出接待室并走向大厅—— 「……确实已经没有多余的时间了。」 眼前的这个世界,都市乃是建构在齿轮之上。 因为齿轮不停在回转,所以与邻近都市间的移动方式有限,除了靠着齿轮来带动的『圆筒铁路』之外,就只能利用航空路线。 这次不仅要考量距离,而且受限于『圆筒铁路』的结构,也无法临时变更行车班次,所以就只剩空运的选项,然而—— 一百零二名技师。五百具自动人偶。还有三千五百五十八个货柜。 少女心想,如此庞大的货运量要从加拿大运到日本,而且只给一天的时间,再怎么看都是强人所难。 但是—— 「就算是这样,疏失也太严重了吧……!」 走到入境大厅,她的部属们已经拿好随身行李在那里集合。这些顶尖的钟表技师的性别、年龄、种族各不相同——他们一看到少女的身影,马上就闭上嘴巴站好。 在众人立定不动、同时行注目礼之中,少女毫无怯色,从容地问道: 「全员准备就绪了吗?」 「那当然,玛莉老师。」 「很好。」 少女对着以代表身分回答的中年男子——维修士官长——继续说了下去: 「卸货作业大概再一个小时就会结束,要运往中心支柱的货柜当中,如有作业所需的东西,请务必在今天之内拆封。」 「请放心交给我们。」 「我到管理局办完作业手续之后,就会直接到现场。开始作业的时间预定是当地明天早上的〇六〇〇时。在那之前,请先将自动人偶们上紧发条。作业编制则交由各班班长负责。了解吗?」 「了解。」 少女直截了当地下达命令,所有的部下则敬礼示意。 她站在大厅中央,目送着开始进行作业的部属,叹了口气。 这次的任务没有半点好兆头。准备时间仓促、运送过程出差错,这些都是前所未有的事。 「……感觉实在很差耶!」 但愿只是多虑了,她嘴里嘀咕着。 这个时候—— 「打扰了,请问您是『无国界技师团』的玛莉·蓓尔·布列格教授吗?」 听到背后传来的声音——玛莉回过头来。 那里站了十名左右的男子,每个人都穿着像是丧服般的黑色西装,系着款式单调的领带。 他们脸上同时浮现的造作笑容令人反感,玛莉勉为其难地开了口: 「我不喜欢别人叫我的全名。」 「抱歉,布列格教授,很荣幸能见到您。」 男子脸上挂着笑脸,继续说了下去。 「我们是『军方』的人,代表京都区欢迎诸位莅临。」 「仓促之间,来不及为大家安排住宿,实在非常抱歉!我们在中央饭店已经为布列格教授保留了房间,如果教授不嫌弃的话……」 「不必了。」 玛莉打断男子们的话。 「多谢费心,不过我接着马上就得赶到现场,去视察修复计划。」 「啊……可是,这样的话,布列格教授要在哪里休息呢?」 「我在工作人员的工作室里裹条毯子跟大家挤着睡就可以了。我当然会跟他们一起在现场过夜。」 「您可是布列格家的大小姐啊……!」 「我们不是来观光的。」 话一说完,玛莉就丢下这群一脸错愕的男子,朝大门走去。 一群人慌慌张张地在背后紧追不舍。 「请稍等一下,布列格教授。那么至少今晚请到饭店休息一下,我们已经为您准备了一场餐会。」 「我没那种时间。」 玛莉相应不理,继续走着。身后这群男子中有个人一边搓着手,一边穷追不舍地说道: 「布列格教授,您不需要那么匆忙吧?」 「就是啊,京都长驻着四千名技师以及超过一万具的自动人偶,负责从事维修作业,安全对策是万无一失的。」 「当然,我们会指示他们,在作业期间要听从您的指挥工作——」 「不必了。」 玛莉回过头来,淡淡地说着。 「作业由我们的人来进行,晚一点儿我会派人过去拿测量的资料。」 「啊,可是……京都毕竟是在『军方』的管辖之下,没有人比我们更能掌握都市的机能。」 「都市机能的调整是很细密的共同作业,如果不交由熟练的技师们来做的话,作业就无法顺利进行。」 「布列格教授您说的是,不过他们在我国也是顶尖的……」 「——真不愧是不懂得说笑话的国家,话不讲白一点就听不懂。」 玛莉温柔地露出微笑—— 「外行人就闪一边去,别来碍事——这就是我想说的。」 「啊……」 听到这么无礼的话,这群男人一时说不出话来,玛莉用冷酷的眼神看着他们,嘲笑地说道: 「把话讲得白一点如何?你们想说的是,这里是『军方』的地盘,别来乱搞,我们也得参与其中。是这样吗?」 「呃,不,我们绝对没有那种……」 「滴一滴红酒到一团烂泥里,泥巴还是泥巴,但是红酒里如果掺了一点儿泥巴,那就没办法喝了。」 「……」 「我对你们只有一个要求,就是把嘴巴闭上,乖乖待在一边,这点要求应该做得到吧?」 玛莉不管男子们的反应如何,掉头就走出大门。 在机场大门前的圆环处,先到一步的哈尔达开着外观如黑色宝石般的高级轿车,停在那里等候玛莉。 她把笨重的行李交给哈尔达,然后钻进车里。 哈尔达坐到驾驶座并系上安全带之后,玛莉说道: 「开车吧。」 「了解。」 ● 「——果然不出所料啊。」 看着高级轿车离去,这群身穿黑色西装的男子中有个人这么说道。 奇妙的是,被一个小女孩那样嗤之以鼻,他的脸上既没有愤怒也看不出懊恼,反而像是松了一口气般露出浅浅的微笑。 当中有个人笑容满面地说: 「幸好如传闻般是个高傲的小女孩,这样反而容易对付。」 「那么,剩下的就尽量交给他们去做吧!」 一群人露出低俗的笑意,同声嘲弄着少女。不过听着这些对话的人,只有他们自己而已。 ● 「唉……真累人。」 在行驶的汽车中,像泄了气的气球一般,玛莉突然趴倒在后座。 哈尔达从车内的后照镜看到她那副模样,不由得苦笑。 「辛苦啦。」 「才不是辛苦,而是不管走到哪里,遇到的对手都像鬣狗一样讨厌,真是够了!」 玛莉回答的口吻就像孩子一般,一股脑儿地把披风和靴子脱下扔开,然后从包包的口袋里拿出一片巧克力啃了起来。 「『技师团』也好,日本政府也罢,前置作业没半件做得像样的。我明明是钟表技师,为什么连与当地组织交涉的工作都要由我来做,这是什么情况?」 玛莉在后座胡乱地躺着、发着牢骚的样子,实在不像会对彪形大汉颐指气使的贵族千金。 她那模样,就像是轻浮狂妄、少不更事的黄毛丫头一般。 看到这种落差,哈尔达在忍着不笑之余,像是要告诫她般对她说道: 「我说大小姐啊,就算是在车子里,可别忘了淑女的仪态喔。」 「你少管我。」 「那是我的工作啊,哎呀,你看,衬衫的下摆翻出来啰。」 「那又怎样?干嘛,你想看喔?」 「我对小毛头没兴趣啦,十年后再说吧。」 「你去死啦!」 啪地一声,玛莉踹了驾驶座的椅背一脚。哈尔达敲了敲方向盘之后笑了。 「学院里的小鬼要是看到这一幕,应该会晕倒吧。」 「关我什么事,也不想想本小姐是什么身分?」 这个嘛……哈尔达嘴角上扬,清了清喉咙之后这么回答: 「以第一名的成绩毕业于多所知名大学,在学中以历年来最年轻的十三岁之姿,成为为数两亿名的钟表技师中最顶尖的一级钟表技师,举世无双的天才美少女布列格教授。本人哈尔达能够担任其秘书,实在教人喜不自胜——」 「够了,太恶心了!」 玛莉惨叫般地叫了起来,哈尔达默不作声地窃笑着。 哈尔达眼神温柔地看着鼓着双颊的少女,继续劝告她。 「大小姐,你也不需要这样树敌吧。」 「干嘛,你是在说教吗?」 「这是忠告啊。我知道你听了会烦,不过那群人虽然那副德性,其实也是有头有脸的社会中坚喔。招惹他们怨恨,只有坏处没有好处嘛。」 「我已经对他们很客气啰,如果是『大姐头』的作风,整间公司都会消失不见。」 「不能拿那种特例来做比较吧……」 「像他们那样一堆低能的人,到底能做什么?」 「——唉唉,什么也做不好啊,不管做什么都一样。」 这才是他们可怕的地方,这点是少女目前还不了解的。 哈尔达眉头一皱,心里觉得纳闷,即使她拥有世界最顶尖的才能,在有些事上却还是过于青涩了。 「……嗯,不过说来实在奇怪……」 玛莉身体靠在后座上,侧着头一边咬着巧克力。 「虽然觉得很烦而把他们赶走了,不过这附近就有『军方』基地,又何必急着叫我们来呢?」 「嗯……?听你一说,这次的派遣理由是什么?」 「就是经常发生的重力异常啊,好像是中心支柱出了什么问题,导致重力无法恢复到正常值之类的。数值似乎增加了一个百分点的样子。」 「确实很诡异,如果是这种程度的状况,应该可以自己处理、维修才对吧。」 「就是嘛,这种小问题,没必要急急忙忙地把我从加拿大找来吧,而且还说他们有『万无一失的安全对策』,那就别叫我来啊。」 「不过撇开人数不谈,『军方』的技师部队跟我们相较之下,基本技术能力还是相差悬殊。如果不向『无国界技师团』提出请求的话,万一有什么闪失,就会被要求承担责任,日本政府恐怕是害怕这一点吧?」 「什么都是政治、政治、政治啊……为了帮老人们妆点门面,连假期都泡汤,真是受够了啦。唉,真怀念巴黎的苦艾酒啊……」 「那可不是美少女该喝的饮料喔。」 「你很吵耶!」 「嘿嘿——那我们先到管理局一趟如何?」 听到哈尔达的问题,玛莉劈劈啪啪地捏着巧克力,一边点头同意。 「嗯,好吧,就麻烦你啰。办完手续、写好计划书,今天就可以睡了。不过如果找到她的话,随时可以把我叫醒。」 「了解。」 从车窗往外眺望,远远可以看见市中心——从明天起将是短期就任地点的中心支柱耸入云霄,像是切割天际一般横亘着的『赤道发条』,今天也依旧回转着。 无数齿轮满布在星球上,构成了这个世界。 用来维持它的所有动力,是来自于透过扭转月球引力而产出莫大能量的『赤道发条』。 ——就是这样一颗时钟机关之星。 风、气温、天候、甚至是重力,一切都以齿轮加以控制的机械世界。 包括干涸的海洋、荒芜的陆地,整块地壳都被削成了齿轮。 如今那个巨大的齿轮之下什么都没有了。成了浮在宇宙中的一个机械空壳。 那是从一千年前持续至今、眼前这颗地球的样子。 即使这个世界宛如鬼斧神工的机械钟表一般,然而想让它正常运转,定期的维护仍是不可或缺的。 既然是机械,就不可能平白无故地镌刻出永恒。 它总有一天会故障、老朽,最后完全停止。必须在那种情况发生之前就着手修护,让星球的结构得以完善。 而那就是她——玛莉·蓓尔·布列格的工作。 「真的很想……喝苦艾酒啊。」 玛莉沉浸在颓废的心情中,恍惚地望着从车窗外流过的景色。 ● 直人慢慢地靠近眼前这具『棺木』。 「不知道地板什么时候会垮掉,不早点移动她不行……」 不过稍微动了一下,地板便发出嘎嘎的声音,让他直冒冷汗。 他伸出手贴着『棺木』外围,摸索可能是锁的位置,却发现上面并没有钥匙孔——这是不需要钥匙来解锁的类型。可动的部分太多了,简直就像在猜谜一样……? 「是这里吗……咦?不对,猜错了。这里吗?唉——白费工夫——」 啪一声,他的手不知道拨动了什么开关,让『棺木』内一道粗重的发条弹起,齿轮回转的声音随之响起,白色的蒸气从棺木缝隙间喷发出来。 「太好了,打开了!」 直人慢慢地将上盖打开,接着解开固定少女身躯的皮带。他把用途不明的缆线整理好后拔掉,将少女从『棺木』里拉出来。 ——好轻啊。 这是他的第一个感想。 这样的体重,对这种体格的少女来说并不会不自然,然而对于标准尺寸的自动人偶而言,便显得非常轻。若是性爱用途的自动人偶或许还说得过去,不过品质这么高的东西,应该不会只是普通的玩具吧。欸,而且她的皮肤怎么这么柔软?这是哪家公司的皮肤素材? 「呃,现在不是想这些问题的时候,再不快点的话……」 他急忙把少女背在背上,使力将她扛出箱子。 客厅被强迫改造后开了一个大洞,从那里往上看,推动这颗星球运转的『赤道发条』轮廓,就浮现在满天星斗之下。 形同陨石般的撞击,让这栋建筑物几乎成了废墟。 ……再这样慢吞吞的话,该不会真的就倒塌了……? 直人连忙看看四周,想着该怎么办才好,无意间发现少女后颈上刻印着字。 ——『y·〔ryuzu 琉紫〕』 「……琉紫?这是、你的名字?」 当然她没有回答,不过应该就是吧。 直人心想该怎么处理这具『极致的自动人偶』,正确地说是『琉紫』——他想——总之得先准备好必要的工具。 他踩过瓦砾堆,走向工作室。还好那边看来没受到什么特别严重的损害。 推开门进到里头,只见掉落的杂物和工具散落在满地。 他一边光着脚留意不要踩到东西,一边走到房间中央的工作台。 直人瞧了一眼刚组装好的自动人偶—— 然后决定把自己刚组好的自动人偶从工作台移走,挂到架子上,再让琉紫躺到上面。 在这当中,整栋大楼仍像是在发出警告一般,不断地发出嘎嘎的晃动声。 直人摸了摸琉紫的头,屏气凝神地侧耳倾听。 「……发条虽然在转,其他地方却不会动。看来还是故障了?」 如果真是故障,也只能在这里修理了。 不仅要把所需的工具全都搬出来,而且由于自动人偶所使用的超小尺寸的齿轮,上头只要有一粒尘埃就会产生异常,因此不得不在这间无尘室里作业。 他打定主意,下定决心,一定要在大楼倒塌之前完成修理工作,然后逃出。 「——好了!」 直人拍拍自己的双颊,振作起精神。 他穿上工作服,把挂在墙上的腰包缠在腰际,然后将无影灯架到工作台上打开。 准备就绪。直人将少女抱起,拉下她背上的拉链。 像是撕开礼物的包装纸一般,他将少女的洋装脱去,白皙的肩膀和纤细的背脊裸露在眼前…… 在废墟般的建筑物不断嘎嘎作响的振动当中,直人开始作业。 他让琉紫躺下,手指在她的肩胛骨间游走。透过她柔软的肌肤,可以摸到有个像是硬块的东西。他轻轻一按,喀嚓声响起,位于琉紫背脊正中央的面板一一开启。 有如花朵绽放似的,直人心想。 「……哇!」 肌肤底下装着像是小宇宙般、鬼斧神工的运转机组。 他咕噜一声,吞了口口水。 如果不是在这种状况下,一定要仔细观察里头的结构——不过直人只能摇摇头,用极细小的工具探进琉紫的背脊。 ——要是有一级钟表技师看到他的作业,大概会发出惨叫。 与琉紫高度复杂的结构相比,直人的手法显得十分幼稚而笨拙。 尽管困惑头痛、手忙脚乱——他却不知为何,可以正确地从一些重要部位下手——好不容易找到了位置,又因为选错工具而重来好几次。 必须强调的是,他既没有设计图,甚至也没有使用测量仪器。 自动人偶仅用齿轮来重现人体结构,他们是由数以兆计的微小零件所构成的集合体。要维修时如果没有设计图可以说明这些微小齿轮的运转方式,想要确认故障位置,就必须依赖昂贵的仪器。 然而,直人只是不经意地凝神倾听、透过摸索来作业。 尽管如此,这样的作业却没有出错,完全就像事先已经知道是哪里故障一般…… 「——是这里啊。」 没错,直人就是能知道哪里故障。 只要全神贯注地倾听就能找到。 就像在连维也纳交响乐团也自叹不如的管弦乐演奏中,夹杂着幼稚园孩童的口风琴那样的杂音。 完美的艺术中,出现了唯一一处败笔。他无法忍受听到这种杂音。 直人心想,设计完美、制造完善,但是却只能不完全地运转,讲白一点——感觉就是很不爽快。 问题在于…… 「呃、这是什么零件啊……?」 直人的知识和技术都还追不上这个水准。 那个零件的功能,还有它故障的原因,他完全摸不着头绪。 于是他能做的就只是专注倾听,并且慢慢地、慎重地像是在试钥匙一般,一个接一个地尝试摸索。 要是一个闪神失手了,像蜘蛛丝一样细的拟真神经可能就会被切断,微型齿轮说不定会变形;万一让脊髓圆筒损坏,那就无力回天了。 就像是在走钢索一般,危机四伏。 ……这次惊险的修理作业,足足花了他三个小时。 ● 「——呼——!」 虽然只是三小时的时间,却是恐怖无比的三个小时——与其说是消耗体力,不如说是精神完全耗尽似的。 直人觉得精疲力尽,连呼吸也变得上气不接下气。 「这、这样应该就……修好了吧?」 即使心里有把握,他还是感到不安。 虽然耳朵告诉自己不会有错,然而他并没有实际确认过构造。 事到如今,他的心中涌起后悔的念头。 像自己这样的业余人士,出手处理如此一具顶尖技术的机器,真的对吗?万一失败了,不就犯下无可弥补的过错? 这么一想,令人全身战栗的恐怖感朝他袭来——他摇摇头。 「……不对,接下来只要再重新上紧发条,应该……还是可以动的。」 直人颤抖着把手伸向少女的后脑勺——覆盖在银色发丝下的发条——静静地转动它。 然而建筑物的状况愈来愈危险,已经不只是摇晃,连天花板都开始龟裂,细小的碎片不断剥落。 「……呼……呼……」 他一圈又一圈地转动着发条,将弹力转化为启动所需的能量。 然而——不管他怎么转动发条,人偶都没有反应。 一股后悔的心情缠住直人,让他的胃整个揪成一团。 不会吧、不会吧不会吧!真的搞砸了吗? 「——可恶……不可能!」 轰隆—— 致命的声响响起。 他没有去看,而且其实他也不想知道详细状况。 可是直人的耳朵可以清楚判断耳机外头的声音,那就是——大楼即将倒塌。 「啊,惨了……」 抬头一看—— 天花板真的崩塌了,朝着直人——以及琉紫身上落下。 此时他隐约感觉到手边有某种反应。 就在刹那之间—— ——毫无预兆地,琉紫从工作台上弹了起来。 突然之间,齿轮开始全速回转。 少女直接抱起直人,从那流畅的动作,根本看不出她才刚刚启动。 她的脚部传动装置全力驱动,加速齿轮猛力回转,就那样抱着直人,以炮弹般的速度从一旁的玻璃窗冲了出去。 这一切就发生在天花板倒塌前的那瞬间。 「呜哇……」 往下坠落。两人的身体受到惯性定律的掌控。 他们位在公寓七楼,差不多是二十公尺的高度吧。从这个高度落下,如果是一般的自动人偶,恐怕还没着地就已经先自行瓦解,而直人也会摔到地上吧……但是抱着他的这具自动人偶,脸上却流露出优雅的神情和微笑,以及——从容不迫的态度。 她的侧脸令直人看得入迷。 不到几秒的时间,感觉却有如数十倍那么长。 在接近地面时,少女大幅度地摆动双脚、改变姿势,迅速地翻转身体。然后着地。 「——!」 咚——一声沉重的撞击声。 尽管如此,冲击却完全没有传达到直人的身体。 这是用了多少高性能的缓冲装置啊?刚刚的情况竟然没有让脚部结构损坏?唔唔,人工皮肤也没有因为玻璃而受伤——? 「…………」 琉紫不发一语地松开双手,直人静静地从少女的怀里滑到地上。 然后他就那样瘫软在地。 他的脑海一片空白,连头也无法转动,就那样茫然地望着少女。 「啊——」 一双闪着奇异光辉的黄玉色双眸,俯视着直人。 她反复地眨着眼睛,双唇微张,吐出的气息扰动了空气。 「你——你——」 她的发声器振动,传出了带着杂音的声音。 发生错误了,大概是长时间没有运作的缘故吧。少女用手贴着喉咙,扬起脸来调整她的发声器。 过了一会儿之后,少女轻轻放手,看起来很满意地点了点头。 然后她调整姿势,整理着凌乱的衣服。 那完美的姿态,仿佛她从几百年前就已经站在那里一样。 她随意看看了四周,然后瞧着脚边的直人。 「是您将我修理好的吗?」 她的声音有如音乐盒的响声一般,清脆嘹亮。 她身上穿着像是由夜幕剪裁而成的黑色洋装,是一位楚楚动人的纤细白皙少女。 宝石般的双眼闪耀着灿烂的金色光芒,直直盯着已经完全说不出话来的直人。 「——唉,只因为那样一个愚蠢的故障,就被迫停止运转了一百八十万四千九百二十六个小时,看来人类的智能恐怕还没超越跳蚤的水准吧?还是说您这位看不出有什么才智与气度的人,是值得纪念的首位合格者呢?」 侧耳倾听,隐约可以听到无机质的驱动声。 那个声音与自己胸口激动的心跳声产生了某种共鸣。 「……唉,人类的愚钝,真的是没有极限。可以的话,能不能请您当我的主人,至少可以当个比虫蚁还要高等的生物吧?」 在说着这些尖锐恶毒的话的同时,她以优美的动作向他伸出手来。 从她口中说出的话是那样让人不快,不过眼神却是温柔的,嘴角也露出微笑。 直人跟着会心一笑,伸出手来,倏地竖起大拇指。在那一瞬间——直人就那样昏了过去。 第2章 复杂化03:18 凌晨三点十八分二十四秒。 玛莉·蓓尔·布列格醒来了。她踢开毛毯,猛然起身。 在昏暗的房间里——一间原本作为档案室之类的小房间的中央,玛莉屏住气息,让感觉变得敏锐。 (刚才那是……?) 她的心里感到有些忐忑不安。舟车劳顿应该会让人熟睡才对,但她却突然意识清醒。左胸口的心脏正剧烈地鼓动着。 玛莉慢慢地把双脚垂到简易式床铺下方。 四周一片寂静。距离天亮还有几个小时的时间。 接受考验的前夕,正是部下们让身体好好休息的时刻,还醒着的,大概只有观测班的夜勤人员吧。玛莉受到睡眠的诱惑,也想把自己再度裹进毛毯里……不过她没有这么做。 眼前这种莫名的感觉,让她不能就这样放着不管。 玛莉是个天才,也是一级钟表技师。 从小就每天待在现场,体验过无数次的异常状况和危险。 她的才能与经验正警告着她。在目前的状况下,自己之所以会有这样的感觉—— 就表示绝对有问题。 「哪个人过来一下!」 她一边大喊一边匆忙地站起来。披上外套,拖着沉重的身躯,推开了门。 走出昏暗的走道,门口旁边有样东西缓缓地动了一下。那是一个光头的中年男子,虽然有着像熊一样的庞大身躯,却存在感薄弱到让人不舒服的地步。 这个人——哈尔达——裹着地上的毛毯,慢慢地抬起头来—— 「……是你啊,大小姐,怎么了,做恶梦了吗?」 「你欠揍吗?」 玛莉面有难色地瞪着哈尔达。 「快点起来啦,你这迟钝的胖子,马上去把一百二十秒前后的测量资料拿来给我。」 「好的,我马上回来。啊,对了……」 「什么啦,快点好吗?用冲刺的速度前进!」 看到她那严厉的表情,哈尔达像是要安抚她一般地说道: 「我知道了,不过你好歹也先穿条内裤吧。」 「……?」 玛莉愣了一下,动作、表情和呼吸全都为之僵住了。 她往下一看。 「——」 没穿。什么都没穿。完全赤裸。 这个天才少女挺胸扠腰地站在那里,全身彻底一丝不挂。 「——!」 当她抬起头,哈尔达已经不在眼前了。 反射性地举起的手,找不到可以赏人巴掌的对象,玛莉只能满脸通红、急急忙忙地冲回房间。 ● 哈尔达遵照玛莉的要求,很快就回到原地。 她捡起脱下的衣服、刚整理好仪容的时候,就听到有人敲门。 「——请进。」 她用不带情感的声音说道。 哈尔达听到之后,抱着一大堆资料进来。 玛莉正准备好好地用拳脚伺候他一顿,不过看到跟在他后面一起进来的观测班的人,只好作罢。 如果是在浑身肌肉的地痞流氓面前就另当别论,不过她可不能在优秀的『技师团』部下面前显现出粗鲁的一面。 她忍着没有发出不悦的啧啧声,只严厉地瞥了哈尔达一眼。 ——去死算了,你这个小瘪三。 哈尔达不知道有没有注意到她的眼神,只是微微地弯着腰,把抱在手上的资料堆到桌上。 观测班的班长汉涅斯,从那堆资料中抽出一张纸交给玛莉。 「玛莉老师,这是刚才观测的结果——」 「断断续续地出现重力变动,对吧?」 她抢先一步说道。 汉涅斯的话被打断,瞪大了双眼。 「啊,真让人惊讶,您已经察觉到了?」 「我猜的,我在想大概是那样吧。」 「没错,就如老师您所说的一样。在这一个小时之内,重力变动从〇·九二到一·〇四,断断续续地发生了三次。」 「……大约是〇·一g的变化?不对,实际上应该是更小的差异吧?这种小小的刺激并不会让人醒来,但您却能察觉,真是敏锐啊。」 哈尔达用着不太像样的敬语,插嘴说道。 「那是因为你已经义体化的关系吧,装了陀飞轮的装置之后,误差范围中的重力变动都会自动被抵销。」 玛莉瞧了一眼在场的人当中块头最大的哈尔达,这样回答。 这位玛莉的保镖兼秘书,是『军方』出身的技师,年轻的时候就已经将身体机械化。他的力量大到足以用拳头捣毁战斗型的自动人偶,不过相对地,对于纤细感觉的敏锐度就无法与血肉之躯相提并论。 「就算这么说,这种重力感顶多也只是跟搭电梯时差不多吧?」 「够了,这不是我们要讨论的问题重点。」 玛莉耸了耸肩,汉涅斯点点头,继续说了下去: 「变动值确实还在误差范围内,不过问题在于次数。和过去三十年的数据相比,振动次数图中也出现前所未有的波动。现在重力值是一·〇三,虽然是稳定的……」 「那也仅限于从这些观测资料的判读上来说,看来差不多该……」 ——咻地突然朝身体袭来的重力,让玛莉的话只说了一半。 虽然不是会让人倒下的力道,不过仍是无法轻忽的变化。 玛莉冷静地分析加诸于全身的重力,低声嘀咕着。 「——一·三四吧。」 「玛莉老师,这果然是……」 「嗯,看来已经不是视为『常见的重力异常』就能解决的问题。以这种速度再恶化下去的话,齿轮上的所有人迟早都会受到影响。」 这意味着—— 「最糟的情况是——整个都市的机能可能会瓦解。」 「——」 玛莉淡淡地说了,不过这话让在场的所有人都大感紧张。 如果是目前这种程度的重力变化,顶多是让人感到头晕而已。 但要是出现更强烈的重力压迫、或者出现无重力的话呢? 物体可能会因为自身的重量而被压垮,或者被抛到空中。 另外,如果超出同轴擒纵系统可以调整的范围,机械也可能会产生运转错误。 这种情况如果发生在汽车或是家电上倒是还好,但是控制都市环境的十二座『钟楼』,以及耸立在市中心并贯穿到大气成层圈的『中心支柱』要是损坏的话——那就无法重建了。 这座都市——京都将会永远消失。 在这颗『时钟机关之星』上,世界以齿轮重新建构至今已经过了一千年,没有人有将它重现的能力,它已经成了一项暗黑技术。 即便是全世界为数仅有六千三百零五人的一级钟表技师,也一样无能为力。 「——各位,请听我说。」 玛莉说道。 看着骚动不安的部属们,她用坚定的语气继续说下去: 「我想各位已经察觉到事态变得非常急迫,不管是急急忙忙的派遣要求,或是相较之下显得格外简单的事故报告,从一开始这个案子就相当诡异——」 说到这里,她停顿了一下。她的双脚打开与肩同宽,左手扠在腰上,并从容地抬起右手。 尽管少女身躯瘦小,身上却散发着女王般的威严。 「站在这里的是自认、同时也是公认一流的技师团。确实,我们可能无法与创造这个世界的『y』相比;然而,不论是我或是你们,都是从全世界汇集而来的人才,没有人可以超越我们,也没有我们解决不了的问题。请各位先提醒自己,并且体认到这个事实。」 部属们听了这段称得上是傲慢的话,脸上的表情为之一变。 ——没错。被派遣到这里来的技师,没有半个是无能的人。 这些技术人员全都是从『三级』的身分开始,经历过现场的磨练之后取得『二级』的资格,然后再运用自己的才能与经验,才得以晋升至『一级』的地位。 从负责指挥的玛莉到观测班的下级部属,全都是企业与『军方』展开双臂极力争取的第一线人才。 「没错,我们是『无国界技师团』。」 『无国界技师团』。 一个以维护及保全行星结构为目的的国际组织。这一个专业技术人员团体中,有过半数的成员是一级钟表技师,并且拥有最先进的技术与装备,负责解决各个都市在运作上所面临的各种障碍。 它同时也是一个活动不受任何政治和思想箝制的非政府组织。这就是『无国界技师团』。 「『技师团』总部如此慌张地把我们从幕后叫来,让我们强制介入,肯定是有相当的理由。从军方的态度也看得出端倪,实在有点可疑……嗯,不过我们也早就习惯被那批人讨厌了吧?」 部属们脸上一致露出苦笑,说明了这是大家共同的经验。 「看来这会是十分棘手的工作,那么就尽情享受吧!」 玛莉说话的口吻是如此起劲,好像她真的就是那么想的。 「会有什么状况出现,我们还不知道,不过可以断定『已经没时间了』。」 接着,她继续透过谈话让大家做好进一步的心理准备。 「观测班的优先任务,是尽快确认问题出在中心支柱的哪一层。这工作如果交给一般的技术人员来做,花上一年也无法完成——请你们用两周完成!」 「「「了解!」」」 玛莉这种不合理的要求,让人觉得就算胡搞也要有个限度,然而在场的部属们却全员精神抖擞地这么回答。 ● 看着观测班的部下在接受详细指示之后回到工作岗位,玛莉重重地瘫倒在简易式床铺上。 「啊——累死了。」 「辛苦啦,相当动人的演讲嘛。」 哈尔达端了杯冒着热气的饮料给倒在床上对着天花板呻吟的玛莉,那是一杯拌了浓浓牛奶与砂糖的热可可。 玛莉猛然坐起接过杯子,带着嘲讽的表情撇嘴说道: 「真是谢谢啊,竟然会被我这么一个小丫头的演讲给骗过去了。」 「大家都心知肚明啊,只是表面装傻而已,毕竟都是大人了嘛。」 「是这样吗?」 「就是啊。有哪个呆子面对着都市机能障碍还有办法气定神闲,那肯定不会是『一级』技师啊。就算我只是个『二级』,这点道理我还明白。」 「……」 玛莉沉默不语,哈尔达抽了张折叠椅坐在她面前。 「这可是很恐怖的事,没人能承受得住啊。万一你们搞砸了,大家都会死,城市也会跟着毁灭,再也无法挽救啊。但是就算这样战战兢兢,大家还是得心甘情愿地上战场抛头颅洒热血、跟它拼了啊——所以你看嘛,这里就有个吓得快漏尿,但还是死命逞强的小丫头啊。」 「……嗯,真是滑稽啊。」 「是啊,也只能笑啰。」 哈尔达默默地露出笑脸,继续说道。 「笑一笑、装傻,然后一起逞强啰,也只能这样啦。这么可爱的女生都讲成那样了,自己要是退缩的话,岂不是太丢脸了吗?都是大人了嘛。」 「没想到哈尔达也能讲得头头是道啊。」 玛莉笑了出来,把杯缘靠近嘴唇。她享受着热可可的糖分正渗透到疲惫大脑的错觉。 「这样的话,能不能俐落地帮我做点事呢?都是大人了嘛。」 「当然啦,尽管吩咐,大小姐。」 「去帮我调查一下『军方』,我想知道那批人所掌握到的状况。」 「嗯?照理那些家伙已经同意将情报公开了啊。」 「确实,公布的测量资料中并没有什么可疑的地方,不过我不觉得他们有坦白吐露所有的情报。我想知道那些证据和内容。」 「所以,你想说的是……」 哈尔达默不作声,然后用一本正经的表情低声地说: 「——『军方』隐瞒了致命的损害?」 「至少是有这种可能性。」 「……情况有那么严重啊?」 「大概吧。『技师团』总部什么都没说明,就把我们从幕后派遣到这里来,肯定有些不对劲的地方啊。」 「有泄露什么情报吗?但如果总部掌握到『军方』或是日本政府所隐瞒的资料,应该也会跟我们说才对啊?」 「也许是缺乏证据。再说就算是『技师团』也无法脱离社会规范,我们不能不顾背后赞助的五大企业的意愿——况且也有一群人想要将我们排除掉。」 「……喔喔,真是热闹啊。」 玛莉抿嘴笑了笑说: 「这就是你派上用场的时候啰?」 玛莉·蓓尔·布列格。 史上最年轻的一级钟表技师,也是五大企业之一的布列格公司董事长的千金。就算因为她的能力和地位,所以听不到什么对她的公开批评——但是嫉妒或憎恨的眼神,对她而言已经司空见惯,想找机会扯她后腿的人也多得是。这些人要是打算直接诉诸暴力的话,保护玛莉就成了哈尔达的工作。 「但愿只是多虑啊,不过保险起见,还是要先设一道防线。」 「了解。我就先打听看看。」 哈尔达才刚起身,就有人敲了门。 「——请进。」 「打扰了。」 经过玛莉许可进来的,是刚刚才离开的观测人员。 「怎么了?作业有什么进展吗?」 「没有,其实是要向您报告关于yd-01货柜的事。」 「啊!找到琉紫了吗!?」 玛莉站了起来,不过观测班的部下似乎有口难言、无法启齿。 「不是,是那个……在回推航线之后得出结果,总算确认了坠落的地点,回收班的人已经赶到现场……」 「然后呢?」 玛莉对吞吞吐吐的部下有些不耐,握紧了拳头。 「坠落的地点刚好有栋公寓……」 「……公寓?」 「是,据说在坠落物的冲击之下,那栋公寓倒塌了。」 「——啊?」 玛莉不禁喊出声。她手上的饮料也溅了出来。 热腾腾的可可就全部洒在她的膝盖上,她慌慌张张地跳了起来。 看到她痛苦的模样,年轻的部下连忙问她: 「您、您还好吧,玛莉老师!?」 「还……我、我没事……」 玛莉强忍着痛没有叫出声,这样回答。她接过一旁哈尔达递给她的毛巾,眼角泛着泪光,抬头看着那名部下。 「公寓倒、倒塌了……是吗?」 「嗯嗯……该怎么说呢,那栋大楼好像本来就已经十分老旧了。」 「呃,等一下,该不会死了人吧!?」 听到哈尔达惨叫般的声音,报告的部下连忙否认。 「没有,不幸中的大幸是没有人因而丧生。据说虽然是相当大的大楼,不过住户不多,而且倒塌之前仍有充裕的时间让大家避难。」 「这、这样子啊。那就好……」 玛莉一边擦着身上的可可一边说道,不过部下接着说: 「是啊,不过……有点麻烦的是……」 「……有什么别的问题吗?」 「公寓倒塌了……」 「这个你刚刚已经说过了。」 玛莉皱着眉头说道,部下的神情则显得十分焦急,这么说道: 「陷下去了!yd-01货柜和整栋公寓,都陷到都市区块下面了!」 「————!」 玛莉眯着眼,缓缓地感受着这份感觉,然后忍不住再问了一次。 「你刚刚说什么?」 「yd-01货柜掉到都市区块下方了。还好,崩落的瓦砾停在较浅的地方,只是我们没有准备土木工程用的作业机具,所以回收的工作十分困难,目前得到的报告……」 「喂喂……」 哈尔达手抚着额头喊了起来。遇到这种情况,连他也没得说笑了,看着主人茫然呆愣的模样,他好不容易才回过神来,低声说道: 「……不管怎样,先跟总部取得联系吧。这次损害的相关法务部门负责人员,还有你刚刚提到的挖掘用机具,都必须运送过来才行。那样物品对布列格公司而言是无法忽视的资产,你们把事情说明清楚的话,他们应该会帮忙张罗。」 「是、是啊……那么不好意思,手续的部分能不能麻烦你帮忙呢?」 「我知道了。」 哈尔达点点头,然后和前来报告的这名部下一起走出房间。 门关上之后,玛莉一个人留在房间里,她撇着嘴,带着挖苦人的表情自我解嘲地说: 「……看来这回的任务,还是一样教人『开心』啊。」 ● 时间依然是——凌晨三点十七分四十六秒。 见浦直人在这个时间醒来。 他现在身处的位置是一座公园——设有宽广的游乐场和幼儿用游乐设施的运动公园。在公园一角的凉亭里,直人捂着耳朵、咬牙切齿。 「……吵死了。」 耳边传来不和谐的声音。虽然从都市结构中传来不悦的杂音是常有的事,不过此刻却是格外恼人。 在中心支柱的地下第二十四层、距离自己的位置约七万零六百二十公尺附近深度的齿轮,传来了令人十分不舒服的杂音。 托它的福,他醒来了。平常这种杂音可以用他爱用的耳机、透过降噪功能来加以消除——咦,耳机在哪里……等一下。 「为什么我会……睡在这种地方?」 他歪着头嘀咕。 大概是睡的地方太硬,他全身如同铅一般沉重,像是没睡过一样。 「您醒来啦,直人阁下。」 在头脑还没有完全清醒的状态下,他听到背后传来了清澈美丽的嗓音。 一转过身就看到眼前天使般的脸孔,直人的身体不由得往后一仰。一对闪闪发亮的宝石双眸正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那是美得令人屏息——却让人读不出思绪的、机器般的眼神。 ……这个女孩、的确—— 他喘着气想要让身体坐正,不过却坐不稳。 他的全身被一股重量压住。支撑着上半身的手一滑开,直人就从长椅上跌了下去。 这一摔,后脑勺就重重地撞上坚硬的木制长椅边缘。 「喔啊啊啊,头像被撞破了一样,痛死啦!」 直人抱头挣扎着,从他上方传来了可爱的声音。 「这是最新流行的体操吧。这么优雅,真是走在时代尖端啊。」 「并不是!刚刚那是什么情况!」 「好像是重力变动,大概是都市结构出了点问题吧。」 「可恶,这些公家单位,至少维护的工作也该认真做吧!」 直人站了起来,一边抱怨着。他拍拍沾在身上的灰尘,重新面对着那个带着可爱嗓音的女孩。 少女端坐在长椅上,直人发现在自己醒来之前,她好像就让自己的头枕在她的腿上,于是心里七上八下。 「呃、你是叫……琉紫吧?」 「是的,我叫琉紫,代号y系列的壹号机。」 看着琉紫回答时脸上流露出的优雅笑容,昨晚的记忆在直人的记忆中枢里快速苏醒。 直人回味着重新还原后的记忆,傻笑了起来。 「……真是夸张的夜晚啊。」 从学校回到家里之前,一切就如往常一样。 但是回家之后泡着澡,陨石却从天而降,谜样的货柜里放着一具天使般的自动人偶——最后是在即将倒塌的大楼里,死命地做着修理的工作。 「啊——就是这样啊!最后我家怎么样了?」 「直人阁下的住处嘛……」 琉紫用目光回答着直人的疑问。 远处看得见红色的烟雾冉冉升起,就像要溶到黑夜当中一般。 「咦……那该不会是我住的公寓?」 「嗯,倒塌之后发生火灾和塌陷,所以我们就到这里来避难了。」 直人侧耳倾听,听见都市的噪音中夹杂着消防队的警笛声。这里好像是距离公寓好几个区之外的公园,他冷静下来,确认一下周边的景观,感觉似曾相识。 「……唉,再见了,我的家……我终于也变成了流浪汉。」 他心里想着,那个已经形同废墟的家,最后还是成了真正的废墟。 「我也没有钱,接下来的生活该怎么办呢……」 「关于这个嘛……」 琉紫语气平静地说道。 「在您的家完全崩塌之前,我已经先抢救了一些衣服和贵重物品。」 「什么?」 听她这么一说,直人看着摆在凉亭桌子上的行李。 「哇哇,钱包、存簿和印鉴!还有耳机!」 他毫不迟疑地把爱用的廉价耳机再戴上。除此之外还有制服、书包、运动鞋、携带式工具组等等,全都整齐地摆在那里。 看着原以为会和房子一起报销的仅存财产,直人发出欢呼声。 「还有,很抱歉看了您的储金簿——您的名字是见浦直人阁下——没错吧?」 「咦?」 被她一问,他才想到自己还没介绍自己的姓名。 「啊……嗯嗯,没错。」 「——那么……」 琉紫就那样端坐着,然后毕恭毕敬地低下了头。 「承蒙您将我修好,首先向您致上深深谢意。另外我虽不知事出何因,但让直人阁下的住家蒙受损害,诚感抱歉。责任者应感到无地自容、向您谢罪才是,现在请容我先……」 琉紫优雅并带有古风、却同时让人感到有些不自在的道歉,令直人听得入迷。 才刚被修理好,她就发挥出惊人的性能。 在启动瞬间便迅速掌握周围状况的判断力。在建筑物倒塌前的瞬间,带着直人一起逃脱的机动力。 在直人已经快要昏过去的时刻,她还能从即将崩毁的房子里帮忙抢救出仅剩的财产,如此地周到。 再加上——她还能说出如此流畅的道歉话语。 「不用道歉啦。」 直人摇摇头。 「反倒是琉紫的性能太过惊人,到了教人感动的地步。」 「那真是再好不过了。那么,就请允许我将直人阁下正式登录为我的主人,让我在您身旁服侍好吗?」 说着,琉紫把手伸向直人。 主仆认证。也就是主从关系的缔结。 「咦……?」 直人突然觉得不太自在,犹豫了起来。 「呃,这个嘛,这个有点……」 琉紫愣了一下,觉得不可思议似地微微侧着头—— 「咦,有什么不方便之处吗?如此完美又有能力的我,在直人阁下的身旁服侍,会伤害到您那如粒线体般的小小自尊吗?」 ——从启动之后,他就留意到琉紫说话的口吻。 那是毫无节制的毒舌模样——但是奇怪的是,这并不会让他感到不愉快。为什么呢? 直人一边这么想,一边摇摇头答道: 「不是那样,而是——琉紫是非常厉害的自动人偶,对吧?」 「是的,没错,所以呢?」 「那么庞大数量的零件,塞进了这样尺寸的身体,而且不论从机能或是样式来看,都是这么完美的一件艺术品。」 「是的,直人阁下的眼光还不至于有眼无珠,那我就放心了。」 「再怎么新型的机种,也找不到像琉紫这样,造得如此有魅力的自动人偶啊!」 「没错,这是当然的。最新型的自动人偶发展到什么程度,我是不清楚;不过人类要是能做出与我水准相当的东西,我也不会停止运转了两百零六年那么久。」 琉紫自信满满地立刻回答。 直人听了后吃惊大叫。 「两百零六年!?琉紫到底是什么时候制造的啊!?」 「大约一千年前吧。」 「一千年——!?」 大约一千年前。 也就是——利用齿轮让地球脱胎换骨的那个时代,所制造的自动人偶。 这是……?这具像是用来体现『极致』一词、超级完美的自动人偶是……? ——对啊,为什么自己一开始没有感到疑惑呢。 『这个』就算是最新机种也难以比拟的东西,究竟是什么啊? 「琉紫到底是……什么东西啊?」 「什么东西……您的意思是……?」 「不是,你想想嘛!你从天空中掉下来!长得超可爱!而且清楚地散发着『我是超科技产物』的气息!」 「那又如何?」 「呃、那个……我只不过是个普通的高中生啊。」 「是这样吗?直人阁下既然可以把我修好,那就称得上是目前世上拥有最卓越技术的人类了,不是吗?」 「喔,不不不!没这回事!我只不过是个高中生,可以说是人生失败组,甚至称得上是『非现充』。」 「——那么,你为什么要让我启动呢?」 琉紫带着不解的表情问他。 「那是因为,呃……」 咦……直人这才意识到。 ……为什么呢? 琉紫说的没错,自己把这个人偶修好,是有什么打算呢? 直人再度望向琉紫。 ——对方是在一千年前制造而成的古董少女。 她就是那么地可爱、美丽、完美,到了让人连要摸她都会有所迟疑的地步。 ……呃,不过会不会太完美了呢? 不仅启动之后所展现的机体性能超越了军用机,刚才的对话所表现出的情感更是出奇地自然。要说是日常会话或是喜怒哀乐的表现的话,目前的自动人偶也还算可以,但总是带有几分造作的感觉。 相对地,琉紫简直会让人产生一种错觉,以为她是活生生的人。 就算不考虑她是一千年前制造的产品,这种规格也不可能是由个人制造。如果是企业制造、作为民用的女仆人偶的话……性能又未免太强了。 这样的话,应该是属于『军方』的吧? 因为不像是量产的产品,该不会是新型秘密武器的原型机吧? ……不对,不可能啊。 即便是新型的军用自动人偶,也没必要做成少女型。 或许技术上并非办不到,但是一旦推出这样的美少女当作新型武器,发表之后开发的人肯定会被砍头。愈想愈不懂。 究竟是哪个单位的哪个人、出于什么样的意图,制造出这具自动人偶? ——该不会是在什么出乎预料的原因下制造出来的吧? ——背后是不是有什么令人意想不到的事情呢? 这么一想,即使对方是可爱无比、制作完美的自动人偶,就这样顺着情势和心情,随随便便地与之缔结主从契约——那可不行啊。 「——这样子啊……」 大概是察觉到直人的想法——琉紫默默放下伸出的手。 她那洋溢着气质、从容与微笑的神情中,流露出淡淡的——就只是一抹淡淡的情感。 正因为如此,那情感显得格外鲜明。 「您……并不需要我,是吧?」 她发出悲叹,那是一种不被任何人需要的忧郁和寂寞。 刹那间——直人的脑海中浮现一座巨大的天秤。 一边是这具顶尖技术的自动人偶,一边是可能朝自己袭来的未知风险。 差不多就是在这两者之间衡量轻重吧。 ……无所谓了。 直人在脑海中露出无所畏惧的笑意,先把琉紫放到左边的秤盘上。 一把她放上去,天秤就坏了裂了压碎桌子陷到地板下又爆炸开来把直人的理性犹豫顾虑还有其他种种重要的这个那个全都彻底粉碎—— 「真对不起咿咿咿咿我超————想要你的啊——!」 他以接近光速的动作跪到地上。 然后就那样缩着身子,彻底投降地吐出了真心话。 「刚刚是我在逞强啊!事情都变成这样了,我更不想放弃你!我已经不知道未来会如何,你就一直跟我在一起,直到世界末日吧!」 他一边五体投地地呐喊,一边高举双手。 没错,这才是他的心声、他的本意。 就是说嘛,这么难得的『宝物』,有哪个笨蛋会放过呢? 制造者?原主人?琉紫的真实身分?哪管得了那么多啊! 不管背后是『军方』也好、企业也罢——只要能得到琉紫,其他都不是问题。这就是一切啊! 「——那么,请将您的右手伸出来。还有,可以请您站起来吗?」 直人像装了弹簧一样跳了起来,并且迅速伸出他的右手。 琉紫双手握着直人的手掌,接着—— 「那么,失礼了——嗯……」 从指尖到指根,她把直人的无名指完全地含住。 令人颤栗的刺激感传遍全身,直人忍不住发出声音。 琉紫口中温热柔软的舌头来回蠕动着,像是在探索他的无名指一般,湿润的舌头专注地舔着、含着、缠绕着、揉弄着。由软性素材所分泌出的润滑液,啾啾地发出起泡的声音。 直人觉得自己好像快溶化了。 他产生一种错觉,仿佛从指尖开始,整个人就要被琉紫给吸干一般。让这样一个天使般的美少女吸吮自己的手指,这种悖德的状况让他感到一种莫名的内疚,以及难以言喻的愉悦。 这种脑中一片空白的感觉,让直人几乎就要失去意识—— ——从琉紫身上传来无数齿轮同时运转的声音。 「嗯——喔……」 那大概是认证结束的证明吧。 琉紫将直人的手指从嘴中抽出。 那一片空白仍留在直人脑中、使他无法思考,他用被松开的手掌贴着琉紫的脸颊。掌中传来温暖且柔软的触感…… 琉紫双眼湿润,脸贴着直人的手,吐出温热的气息。 「——代号y系列壹号机——『侍从者』琉紫,发誓将在直人阁下的身边服侍他,并献上绝对的服从与忠诚——直到身上的齿轮损毁、停止运转的那一瞬间。」 琉紫这样说了,这份陈述远远超过一般的『主仆认证』,流露出像是结婚誓词般的神圣性。 ● 「等一下、我已经……呼、呼……」 湛蓝的天空中,爽朗的朝阳闪耀着。 上气不接下气的直人,靠在贺茂大桥的栏杆上痛苦地喘着气。 「不、不行啦……琉紫、小姐,真的不行啦……帮帮忙啊。」 「直人阁下。这么一点儿运动就能让你气喘如牛,凭您这样虚弱的身体竟然还能活到今天啊,真不简单!」 「……昨天发生那种事情、呼、几乎没有睡觉,也没有好好吃顿饭,呼……还要我、跑到学校……说我虚弱,你还真敢讲啊……」 「能得到主人的夸奖,真是倍感光荣。」 直人死命从嘴里吐出的挖苦话语,就被她这样四两拨千斤地避开了。 从『曾经』是直人住过的那处公寓所在地,再往鸭川上游徒步大约一小时的距离,在高野川和贺茂川汇流处所冲积形成的『鸭川三角洲』顶端,盖着几栋白色的校舍。 那就是直人就读的京都区立纠之森高中。 直人才跟琉紫说过自己是全勤奖的得奖者,就被硬拖着跑到了这里…… 不过看了看手表,才七点十二分——距离开始上课还有很充裕的时间。 发现这个事实,直人眼角泛着泪光对琉紫说: 「我啊,差不多就是『无家可归』了……比起上学,我更应该烦恼今天要睡在哪里、有没有饭吃之类的事,不是吗?」 「请放心,关于这些事,在直人阁下上课的时候,我就会为您设法解决了。不管有什么样的理由,要是因为我而让直人阁下的全勤奖泡汤,那就太没面子了。」 直人半睁着眼抬头看着琉紫。 「结果主人因为睡眠不足加上过劳而快要死掉,关于这件事……」 「那是由于直人阁下的无能与虚弱,是在我服侍您之前您就不重养生而造成的结果,所以恕难负责。」 「嗯,你说的或许也是事实……」 「坦白说这事与我无关。」 「你还真是坦白啊!」 听了她那过度蛮横的话,直人反而笑了出来。 琉紫一开口就说出挖苦的话,但这并不会让他感到不愉快。她的话并不会令人厌恶。 ——直人对自己说,这绝对不是因为他有了什么新的癖好的缘故。 「……直人阁下?」 「啊啊,抱歉抱歉。话说回来,你刚刚说你会设法,是有什么具体的做法吗?我的存款里差不多只剩这个月的伙食费了……」 「直人阁下的经济能力,我从一开始就不指望了,所以请放心。毕竟要找个暂时的住所或是筹措生活花费,这种程度的事我可以自己调度。」 琉紫若无其事地回答。听了这话,直人露出不满的表情。 「你是说你可以去打工之类的吗?这就有点……」 「别闹了,直人阁下,请用常识思考一下吧,金钱可不是用劳力来获得的。」 「……这种奇怪的常识,我倒是第一次听到。」 「我原本就属于直人阁下,所以要让哪个来历不明的卑贱之徒用钱来使唤,就算只是暂时,在理论上或物理条件上还是不可能。」 「——」 ……她该不会是个傲娇的家伙吧。 直人差点没把话说溜了嘴,只好赶快回到话题上。 「那、你到底有什么打算……?」 「直人阁下,这种鸡毛蒜皮的小事,您就不需要一一挂念了。就算已经潦倒到走投无路,杰出的人还是要保持一贯的从容态度。」 「我可不记得自己有当过这样的人……唉,算了。」 直人叹了口气,接着说道。 「唉,其实昨天花了三个小时把你修理好……不管是精神或体力都消耗光了,现在已经有气无力。如果你能帮我张罗的话,那就太感谢了——呃,你怎么了吗?」 直人抬起脸来,看到琉紫睁大眼睛,露出吓呆了的表情。 她足足维持了那个状态五秒,然后说—— 「……真抱歉。刚刚听到直人阁下所说的话,我反复确认了两千万次自己是不是有听错。」 「喔,我刚刚说了什么?」 「您说,花了三个小时把我修好。」 「嗯,我是这么说的。」 「我可以……请教您一个问题吗?」 「嗯,好啊,尽管问吧。」 直人笑着回答。 琉紫以优雅的动作将手放在自己的胸口,然后说道: 「让我请教您——构成我身体的齿轮总数共有多少?」 「呃……四兆两千零七十六亿又八千六百四十三个吧?」 「……请回答我身上的主圆筒被设定的规定振动数?」 「是指背脊上最粗的那根吧?那是六十二亿五千四百九十四万又一千三百九十五啰。」 「……连结到我身上发条的虚拟神经回路,数目有多少根呢?」 「直接连结的有一百五十亿四千五百五十四万又九千八百四十六根,如果包含以共振连结方式相连的话,一共有六十二兆九千四百五十六亿三千四百五十七万又四千五百七十八根。」 「……直人阁下,我想确认一下,您是否看过我的设计图呢?」 「没有啊,说话回来,有那种东西吗?」 「没有,也不会有,所以我才会问您。直人阁下为什么会对我的构造了解得那么详细呢?」 「什么意思?」 「如果以个人所能拥有的测量器材——不对,就算是用专门机构的观测机器,只花三个小时是不可能解析我的构造的。换句话说,唯一的可能就是直人阁下事先就掌握了我的设计图。」 面对着不断追问的琉紫,直人表情愣住,歪着头说: 「因为东西就摆在眼前啊!就算不一一用器材来检查,光听声音也有办法了解到那种程度吧,从常识来判断的话。」 琉紫一脸狐疑地盯着直人看—— 「这种奇怪的常识,我倒是第一次听到啊——听声音,是吗?」 「呃,算是小小的特异功能吧?我有双比别人更敏锐的耳朵喔,类似机械的构造,就算不直接看,只要专注地听就有办法弄懂喔。」 「那真是……我的情况也是一样吗?」 「是啊,如果是听声音的话。琉紫的身体做得相当漂亮,所以从头到脚、甚至只是一根手指,要调整都不需多费工夫。也正因为如此,可以马上知道什么地方故障。就像在美妙无比的声音中听到夹杂着杂音,于是一口气就修理好了,我也没有想太多。」 「……」 「嗯?怎么了吗?琉紫?」 「直人阁下。」 「嗯。」 「直人阁下,真是变态。」 「嗯……咦?怎么对话好像接不太起来?」 带着无法理解的表情,直人挺起身子。 「好吧,我差不多该走了。」 就在两人休息的时候,周遭的学生人数慢慢增加。学生们过桥时远远地看着这两个人,一群人窃窃私语。 琉紫不解地看着他们的样子问道: 「……大家的视线很诡异地都集中在我们身上,是有什么原因吗?」 「唉,这个嘛,当然是因为像我这副德性的人,却和你站在一起的缘故啰。」 「从天而降、美如天使般的我,会让这群邋遢卑贱的草民投以惊羡的眼神,也是合理之事啊。问了愚蠢的问题,真抱歉。」 「嗯,是没错,不过现在的状况是还有我在啊。」 「也就是说,像我这样的尊贵之身,和身为下等人类中顶尖人物的直人阁下,成双成对地站在这里,令人倍感惶恐啰?」 「才不是。我是说,他们是在想那个不起眼的笨蛋,竟然会和那样无比可爱的女生站在一起。」 「直人阁下。直人阁下确实是活在惨不忍睹的底层没错,不过也还轮不到比蝼蚁还不如的人类之流来说三道四啊。」 「你讲得连我都要哭啦。」 直人就快当场倒下了,他摇摇头。 「唉,无所谓啦。反正这是我自作自受,一直以来总是这样。」 然而琉紫听了却不高兴地摇头。 「不行,这样不好。」 「怎么说?」 「这是极为无法理解的事啊。这个群体有什么理由,可以把直人阁下定义为鄙视的对象,这是令人无法理解的事啊。」 直人感到不可思议似地挑着眉反问她: 「听琉紫这么说,我才想问你,凭什么给我这么高的评价?」 「能够将故障的我修理好的,在人类当中只有直人阁下而已。」 「那也是从琉紫的观点来看吧?大多数的人并不这么认为。」 「那不就是因为他们连这点道理都无法理解,是比低能还要低能的无能之辈啊——」 「可是琉紫,社会还是由他们所构成的啊。而且大家都无法理解的事物就形同不存在——这就是社会的法则。」 ……长长的沉默之后,琉紫似乎很不情愿地开了口。 「要承认被直人阁下驳倒,实在是让我很不服气的一件事,不过我想您说的还是有一番道理。」 「你懂了吗?那就这样吧?」 「对不起,可以让我再问一个问题吗?」 「嗯,什么问题?」 琉紫拉住就要离开的直人,心里若有所思,仿佛想要他帮忙解惑似的。 「我听说人类这种生物有种莫名其妙的习性,就是如果可以没来由且无意义地从不特定多数的异性那里获得好感的话,就能获得某种地位。」 「我倒是很想问你是从哪里听来的,嗯,是那样没错,所以呢?」 「对直人阁下所属的群体而言,那是一项可以明确地用来评价人的『过人之处』吗?」 「嗯?话题还跳得真远啊……」 直人侧着头说。 「呃,那是因为受异性欢迎的人,自然就能得到较高的评价嘛,也就是有人拥护啊。」 「——那我就理解了。」 「不太知道你想问什么,不过我差不多该走啰?」 「好的。那么直人阁下,晚一点儿再会。」 尽管觉得琉紫目送他的眼神有些诡异,直人还是朝学校走去。 他穿过放着鞋柜的侧门,走向正门的玄关。因为自己的拖鞋早就被偷了,只好借用访客用的。 踩着啪哒啪哒的脚步声,他急急忙忙走向教室。 班会时间前,大家在走廊上喧闹着,不过没有半个人看到直人的身影会去跟他打招呼。虽然就跟平常一样,听得到大家窃笑的声音,不过不同的是,其中好像还听得到同学之间的窃窃私语。 走进教室,他把书包放在满是涂鸦、有种熟悉感的桌子上面,然后坐了下来。照直人平常的习惯,接下来就是装睡来打发班会时间。 他趴到桌上,突然想起琉紫的话。 「评价……?」 老实说,他还真的没兴趣。如果是优秀的怪人的话,还可以说是瑕不掩瑜;但如果是无能的怪人,那就只会被大家排挤而已。 对于自己的无能与怪异,他可是丝毫不想掩饰。 于是眼前的现状就是自作自受。虽然很烦人,但是也没办法啰。 他趴在桌上一边想着这些事,一边真的困了起来。 ……唉,一堆杂事烦不胜烦,没办法没办法…… 虽然平常导师来的时候他就会起来,不过今天打算就这样睡下去了。 直人就那样陷入沉沉的睡眠之中。 ● 「——嗯……?」 直人在班上奇怪的喧哗声中醒来,心想该不会已经到了午餐时间,但他一看手表,才十点四十六分。第三节课才要开始而已,他不过睡了两个小时左右。 直人抬起头来,心想到底是在吵什么呢?结果一看—— 「呃……虽然有点突然,不过要向大家介绍一位转学生。」 讲台上站着第三节课的授课教师,还有一位少女。 一位光是站在那里就极为光彩夺目、闪耀动人的美少女。 柔顺摇曳的纯银色发丝、吹弹可破的白皙肌肤、带着桃红色泽的薄唇、泛着玫瑰色的双颊、加上一双闪烁着如皇冠般金色光芒的双眼。 超乎人类水准的美貌,让班上的学生们鸦雀无声。 「……现在是安怎?」 直人不禁连方言都脱口而出。 讲台上的少女大概听见了,于是往前一步,朝着直人轻轻地挥了挥手。 看着绝世美少女出神的全班同学的眼神,全都转移到向来不起眼的同班同学身上。 「我叫琉紫·优尔斯列夫,从今天起要和大家一起学习,不过我没兴趣把时间花在平庸劣等的诸位身上,所以请不必给予我什么指教也无所谓。」 银发少女的微笑像花开一般浮现,她行了个礼,直人则再度趴到桌上。 ● 「我想这样一来,你也有了对群体而言清楚明白的『过人之处』啰。」 「——呃……嗯,是啊,算是吧。不过你知道吗?有句话叫做『过犹不及』喔?」 在周围的目光扫射之下,直人耸耸肩说道。 嫉妒、憎恨、嫌恶、敌意……这些眼神如果具有物理性的作用力,直人大概早就被杀死了吧。 「现在有像琉紫这样的美女作伴,他们肯定会想『为什么是那个混账』。」 「……坦白说,我的感想是——要在人类身上寻找理性,可能远比训练一只牛用双脚行走要来得困难。」 「嗯,这我不否认。」 从第三节课过后,这一天对直人来说就像身处在风暴中一样。 硬是要坐到直人旁边的琉紫,在上课中始终紧贴在他的身边。午餐时间到了食堂,她就坐在直人的大腿上,用生硬的语气『嗯——』地喂他吃午餐。后来到了中庭、坐在草地上,她还强按着他的头,让他枕在她的大腿上…… 直人虽然不是会在意别人眼光的人(是的话他就无法坦然表现自己的怪异了),不过在这种几乎要让人分崩离析的压力之下,他的脸皮还没厚到可以让自己把头枕在琉紫的腿上。 大概是琉紫太肆无忌惮地和他卿卿我我,同学们只能成群地在远处观望,也没机会问一些转学生总会被问到的问题,直到放学后才终于有几个胆子较大的学生靠了过来。不过…… 「那、那个、方便讲几句话吗?」 「好的,有什么事?」 「啊、呃,你才刚转学过来,如果有什么——」 「可是我并不想与你有任何瓜葛。再会啰。」 「不了解的地方——咦、欸?」 …… 「嗨、嗨!琉紫真是漂亮啊!」 「是的,这我知道,有什么事吗?」 「你知道……呃、那个……我说琉紫啊——」 「请你不要用让人感觉不到半点智力的脑袋叫我的名字吗?还叫得那么亲热。请先搞清楚自己的立场再来好吗——不对,不必再来了,你只是在浪费时间而已。」 …… 「你好、我是二年级的——」 「远远从楼上垂下你那张令人感到抱歉的脸,想必是相当憎恨我啊,不过我身上并不具有对蚂蚁感兴趣的神经,所以恕难奉陪。」 「啊、那个——我可是相当受人——」 「我已经说了,请你消失吧。还是说——你听不懂人话?」 …… 「呃——」 「现在你正要说的那些话,会消耗掉地球上多少氧气、所耗费的热量又会牺牲许多的生命、甚至也将浪费我无比贵重的时间,所以请先考虑是不是还有说的价值——好,请继续。」 …… 对手一一阵亡,尸横遍野。 与直人说话时如天使般的微笑,在面对其他对象时则转变成冰冷的表情、毫不留情的声音,以及恶魔般的言辞,将对手一一刺杀。 结果在直人和琉紫从教室走到校门口的途中,无数个少年少女的心就这样深深地被她刺伤了。 ● 走出校门,直人和琉紫两个人沿着鸭川河边走着。 他们在途中遇见精神饱满地跑着步的老人、练习乐器的大学生,然后两个人从出町柳走向四条通。琉紫回头看了看步履蹒跚的直人说道: 「直人阁下,您看起来很累的样子耶。」 「嗯,确实……拜你所赐啰。大概就是所谓如坐针毡的感觉吧……」 「直人阁下那么在意那些无聊的眼光,还真是胆小啊——不过我倒是一点儿也不感到意外。」 「算了,别提了,我看世界要变样了。」 直人好像很苦恼似地说道。 「话说回来,我有个疑问,你是怎么转学进来的?」 琉紫若无其事地说道: 「当然是提出转学申请啰。」 「唉,这种反射性的回答,有说跟没说一样。难道你今天早上才送出申请书,当天就可以转学吗?」 「我跟校长稍微『谈』了一下。」 「『谈』什么……?」 「直人阁下,您不必知道也没关系的。」 「等一下,我怎么突然感到十分地不安。」 「真的没什么啦,我只是就校长头上戴的那顶毛发状配件,跟他闲聊了几句而已。」 「恐吓!这是恐吓啊!」 「哪有这回事?我只是在闲聊之后,向他提出『小小的』请求而已。」 「……呃,琉紫小姐,我记得你好像说住的地方还有钱的事情,你都会想办法,你该不会要用什么犯罪的手段吧……?」 「直人阁下。」 琉紫露出令人倾倒的笑脸—— 「所谓犯罪,是『被发觉之后犯罪才能成立』——这是永恒不变的常识吧?」 「……好吧,我什么都不问。更要紧的是你说找到睡觉的地方,那是哪里呢?」 「就在眼前不远的地方啰,在那栋大楼后方的『嗯·哼』旅馆。」 「……琉紫小姐?」 直人马上停下脚步,对她说道。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那不是间爱情宾馆吗?」 被他一问,琉紫圆睁着双眼。 「——没错。真是意外啊,直人阁下。您该不会去过了吧?」 「你想有可能吗?只是班上的『现充』们经常出入嘛——唉,这种事无所谓啦!干嘛要去住爱情宾馆啊!?」 「但是那间『嗯·哼』爱情宾馆可是目前京都区里最便宜、设备也相当完善的住宿设施啊。」 「问题不在这里嘛!要是被目击到我和琉紫从爱情宾馆里走出来,大概一下就被退学了吧!?」 「……真是无法理解啊,那么直人阁下有什么伟大的替代方案,可以说来听听吗?」 看着琉紫皱着眉头略显不悦,又用带着几分挖苦的语气这样问他,直人连忙想了想。 「……那、那今天晚上就暂时到漫画咖啡店过夜吧!」 话一说完,他就拉着琉紫的手往前走。 也许是浪费时间在爱情宾馆附近闲逛的缘故,当他们走在商店街上时,人潮已经开始增加,天色也渐渐暗了下来。 好不容易找到一间合适的漫画咖啡店时,太阳已经完全下山了。 「好吧,再等一下,就可以用便宜的夜间方案了——」 ——直人一转身,脸色马上一沉。 不知道什么时候,琉紫身边出现三个男的将她团团围住。 那是大学生年纪的年轻男子,三个人不约而同地都长得有点猥琐,邋遢的服装上吊儿郎当地佩着闪闪发亮的配件。 其中一个混混a,嘻皮笑脸地跟琉紫搭讪。 「哎哟哟!你真是个大美女啊!」 「是啊,那又怎么样呢?」 「哈哈哈,『又怎么样』!不过你真的是极品啊!」 「喂喂,要不要跟我们一起去玩啊?请你吃顿饭吧——?」 状况马上就很清楚了。就是三个小混混abc,被琉紫这样标致的猎物吸引过来。 那是平常并不会有什么瓜葛的人种,既不会把对方放进视线范围内,就算真有什么牵扯,也只会是打哈哈、笑一笑就忘记的对象,不过—— 「——」 直人突然全身燃起怒火。在那股冲动之下,他抓着琉紫的手—— 「我们走吧,琉紫。」 「好。」 琉紫正要离开,却被三个男的挡下。 他们一下子就绕过来,挡住两个人的去路。 「喂喂,我……干嘛啊?干嘛突然……」 「她要跟我们去约会,你这小鬼闪一边去。」 混混a、b两个人露出近乎猥亵的笑脸说道。 另一个混混c则用他布满血丝的双眼,打量着直人—— 「你是怎样?该不会是这女生的男朋友吧?」 「小拓兄,这梗好好笑喔!喂,不会吧!」 三个人爆出大笑,一开始来搭讪的混混a这时朝琉紫伸出手来。 直人一察觉他的动作,立刻朝那只手狠狠拍下去。 「唉——痛啊……你这家伙干嘛啊?啊?」 三个人的笑脸瞬间消失,显得怒气冲冲的样子。 不过在激动之下,直人照样跟他们呛了起来。 「叫什么叫——像你们这种家伙,还搞不清楚自己该碰的是什么样的对象?一群自以为是的家伙!就算厚脸皮也该秤秤自己的斤两,一群长了脚的垃圾!」 ——哎,自己讲了些什么啊。 头脑中较冷静的部分警告着自己。 对方虽然看起来是不太健康的混混,不过再怎么说也是三个年轻男子,而自己不过是个才十六岁的瘦弱小毛头。 要是拳脚相向打起来的话,自己就算再怎么挣扎,除了被围殴之外,无法想象有其他可能。 刚才如果好好应付一下的话,说不定还有机会溜走——但是不知道为什么,直人的内心一点儿都不后悔。 就算有机会重来,他绝对还是会讲出一样的——不对,重来的话大概就会踹他一脚了。 ——没错。他要是敢对琉紫动手的话,不论用什么手段,自己都要尽全力保护她—— 三个男子在暴怒之下,面目狰狞地伸手朝自己抓来。 直人咬紧牙关,瞪着那三个人。 随即—— 「——直人阁下,谢谢您!」 爽朗的声音传来。 「——直人阁下让我对您有了更深一层的认识。」 「咦?」 他不由得反问。 一转眼,只看到琉紫的裙子摆动着。至少直人眼前能看见的就只有那一幕而已。 不过从风势与声音——可以知道有『某种东西』像是轻抚着三个男子般飞舞着。 沙——地响起一阵怪声。 三个男的身上从衬衫、裤子、配件、鞋子、内裤一直到头发,就像被某种巧妙的戏法给解体一样,零零落落地掉到地上。 「——对不起啰。」 三个人瞬间赤身露体,就像泄了气的气球般,琉紫则抓着裙摆优雅地行了个礼。 「学校那群乱七八糟的人对直人阁下的态度,原本就已经让我很感冒,所以不小心就火大起来,也没有想太多。」 「呜、呜、啊……」 「还有各位,幸好你们没有对直人阁下动手,感谢你们。直人阁下就算再怎么变态,看到被砍下的人头,心情应该不会太好吧。」 琉紫浅浅一笑。 然而那种眼神就像看着上头聚满苍蝇的腐肉一般,令人不寒而栗。 再怎么愚蠢的人,也能理解那当中的意思吧。 三个全裸的男子就像丧家之犬一样地逃走,他们的惨叫声引起了更大的骚动,然后远远传来了像是警官的怒吼声。 「……还是赶快进漫画咖啡店里吧。晚上让琉紫在外头流连实在太危险了!」 直人推着琉紫急忙走进店里。 这是直人经常光顾的漫画咖啡店。 店里空间宽敞明亮,每个角落都打扫得干干净净。此外不仅设备维护得良好如新,吧台的饮料种类也应有尽有。 琉紫站着环顾店里的各个角落—— 「……还算不错嘛。」 她好像有些不满意地噘着嘴说了。 「不过应该还是『嗯,哼』那里的环境会比较好。比起宽敞舒适的房间,直人阁下难道比较偏好狭窄沉闷的空间?」 「嗯,好啦,随便你说了,好吗?」 两个人走向柜台,里头一个年轻的男店员走了出来。他看到琉紫的瞬间就愣住了,不过很快就回过神来露出笑脸。 「欢、欢迎光临。请问有会员卡吗?」 直人把会员卡递给他,说道: 「我们想要选夜间方案。」 「从现在算起还有大概一个小时必须以一般时段计费,请问这样可以吗?」 「嗯,那就这样吧。」 「谢谢,请问要选什么位子呢?」 直人一时语塞。 他看着店员拿出来的店内空间配置图,犹豫不决。虽然店里有咖啡座、包厢、商务座位、躺椅……等等各种座位,不过考虑到要两个人一起过夜的话…… 直人还在犹豫,琉紫就从一旁站出来说道: 「我们要情人座。」 「咦……?」 「好的,那么请到四号包厢。」 琉紫不管一旁僵住的直人,很快地结了账,从店员那里收下会员卡和收据。 「等等啊,琉紫!为什么选情人座啊?」 「这样不是正中下怀吗?比起摆着床铺的宽敞房间,在狭小的座位上更能紧贴着我。我能拥有这样的洞察力,察觉到直人阁下这种下流的欲望,您是不是很感激呢?」 「才没这回事!这种事我连想都没想过!」 「不过这么一想,您那么顽固地拒绝上爱情宾馆,就能得到合理的说明啦。」 「那是因为我们还未成年啊!」 「直人阁下,请您放心。不管直人阁下内心抱有怎样不被社会所容许的特殊欲望,我全都愿意承受。」 「我已经说了嘛——唉,算了。说不定还是那样比较安全。」 「是啊,而且这一带治安好像不太好。虽然只要有我在就不会有什么问题,不过避开危险还是很重要的事。」 「嗯,是啦……」 是别人要避开危险吧,直人小声嘀咕着。 ——万一又有哪个傻瓜闲来无事找琉紫搭讪,搞不好就会发生店内杀人事件……! 进到指定的包厢,直人精疲力尽地倒在沙发上。 「……真是漫长、太漫长的一天啊……」 如铅般沉重的疲劳感整个压在他身上。 他真想就这样睡去,但是不行。直人深深叹了一口气,勉强打起精神,然后慢慢站了起来。 「您要去哪里,直人阁下?」 「我去借用一下澡间冲个澡。一早就汗流浃背,这样实在很不舒服。」 「这样子啊,好的。」 琉紫向他行着礼时,直人就那样穿过她的身边,朝淋浴室的方向走去。 不过,他才走了几步就停下,转过身来。看着琉紫一脸茫然,他这么问道: 「咦,你干嘛跟着我?」 「……?您不是下了命令,要我帮您刷背吗?」 「那种话我一句都没有说啊!」 「是,不过因为直人阁下好像不喜欢直率地表现出自己的欲望,所以我只能试着从您的发言中去探究背后所隐藏的真正意图。」 「不需要这样!」 「……真的吗?这样子好吗?在狭小的密闭房间里把衣服脱了,用沐浴乳和海绵为您服务,这样的特殊待遇您难道不想要吗?」 「……」 「直人阁下?」 「……不、不用了,我一个人洗。」 「若是那样,那我就回到座位上等候。」 「……嗯,回头见。」 行过礼后,琉紫走回原来的位子。 看着她的身影消失在眼前之后,直人不由得瘫软在地。 他擦擦眼角泛出的泪水嘀咕着。 「……我到底在干嘛啊……」 ● 「喔!?这是在干嘛?」 冲过澡后直人一身清爽地回来,看到情人座上堆满了各种类型的杂志和漫画。 端坐在沙发上的琉紫正以惊人的速度读着它们。 她暂时停下动作,朝着直人说道: 「您回来啦,直人阁下。」 「呃、嗯,我回来了……这些是要做什么?」 「这是情报收集的一环。停机了两百零六年之后,我想有必要尽可能地补充现代资讯。」 「……包括这些漫画在内?」 「大众娱乐也是重要的参考素材。」 「是、是喔……那我就先睡了,真的累了。」 「好的,晚安。」 琉紫这么说完,面朝直人端坐着。 直人在一旁坐下,然后问道: 「琉紫是……自动人偶,所以不用睡觉啰。那发条呢?」 「请不必担心,我是自动上炼的。」 「喔,这样子啊……咦,超过四兆个齿轮,全都靠自动上炼?」 「是啊,有什么问题吗?」 直人叹了口气,点点头。 「——呃,嗯。不过要不是这样,反而奇怪。」 就算是最先进的机型,自动人偶至少一周得上一次发条……让人再度体认到琉紫的规格之高。或许与目前她所展现的性能相比,自动上炼的功能已经不足为奇…… 直人一边这样告诉自己,一边枕着手臂、闭上眼睛。 接着,琉紫用冷冷的语气说道: 「——无视我,是吗?」 「咦?」 直人不禁睁开双眼。看到琉紫满脸不悦,直人屏住呼吸。 「我的大腿明明要让您枕着,您故意装作没看到吗?」 琉紫拍着自己的膝盖说道。 直人翻着白眼反问她。 「……这样好吗?」 「今天早上和午休的时候都是这样啊。况且直人阁下现在是我的主人,有什么不可以的吗?」 「没有,完全没有。」 直人马上回答,将头轻轻地靠在琉紫的腿上。 柔软而温暖的触感仿佛要让人溶化一般,直人叹了口气,在沙发上蜷曲着身体、闭上眼睛,于是睡意立刻袭来。 「直人阁下。」 「嗯?」 「今天一整天我都看着直人阁下。」 「嗯。」 「老实说,直人阁下真是令人难以捉摸啊。」 「是吗?嗯,我大概没办法否认吧。」 「是的,而且直人阁下似乎认为自己极度被蔑视。」 唉唉、直人发出懊悔般的哀叹。 「对不起啊……有这么逊的主人。」 「——是啊。虽然对自己的存在感到惭愧是必要的,不过……」 直人竖起耳朵等着她说下去,但是—— 「……算了,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晚安。」 「……嗯。」 直人立刻就进入梦乡。 琉紫用手轻轻梳理着直人蓬乱的头发,轻声地说: 「……直人阁下,您觉得我怎么样呢?」 直人没有回答。琉紫也并不期待得到回答。 从今天一天的观察,可以看出直人只对机械的相关事物感兴趣。 既然如此,他之所以想要得到这么一具极致的自动人偶,只是因为我是一台性能卓越的机器。 然而如果只是这样,那为什么他对待自己的态度,又像对待人类的少女呢? 「真的是难以捉摸的人啊。」 琉紫噗哧一笑,低下头来,忍不住又想起刚刚的冲突。 究竟直人是把自己当成他的财产、或是看成一个少女,这还不是太清楚,不过至少他会保护自己。 ……我有受到珍惜。 至少可以确认这一点——这样就足够了吧。 琉紫脸上浮现纯真无邪的微笑,就那样一直梳理着直人的头发。 ● 从全员出动进行分析作业至今,已经过了二十六个小时。 分析的作业进展顺利。 中心支柱的二十七个楼层中,第二层的确认工作已经完成。 可惜的是还没有发现问题点。不过如果作业以这种速度继续下去的话,估计两周内应该可以完成所有楼层的确认工作。然而,就算结果如此——众人却完全高兴不起来。 「……作业进展得太顺利了啊。」 没错——那就是最不寻常的地方。 作业顺利进行的理由——可以用『无人打扰』来简单说明。 所谓打扰的人,也就是『军方』。 当然,既然已经缔结条约,『军方』就不会毫无顾忌地来妨碍,顶多是会郑重地提出『合作』的请求。『技师团』尽管对他们的好意表示感谢,不过为了让作业进展顺利,只好委婉拒绝。然而『军方』身为平时管理维护都市结构的单位,仍有他们的自尊,对于从别处闯入、擅自行动的『外来者』自然不会觉得愉快,况且他们也必须在都市的居民面前保住面子。 于是『军方』就拿机密、责任等等来当挡箭牌,想要对作业表示他们的意见,而『技师团』则一边闪避这些干涉,一边设法让作业顺利进行。 对『军方』而言,来了一群夺走自己工作、爱好抢功的秃鹰。 对『技师团』来说,那是只会说大话的无能者集团。 这就是玛莉他们经常必须面对的局面,不过—— 「今天一整天,只看到几个军属技师啊。」 他们不是完全不在乎。 抵达的时候就已经被要求『合作』,现在也有一名军属技师以监督的身分,在会议室的一角默默地监视着他们。不过也就是那样而已。 最初拒绝他们所提的合作要求之后,他们也很干脆地就撤走。身为都市心脏部位的中心支柱,平常照理有一千名以上的员工进驻,但是他们也二话不说就答应退出。 这么明理,反而让人觉得很不对劲。 『技师团』意图不明的指令。黎明前突然的重力变动。 『军方』诡异的反应。 把这些小小的异常一个一个摆在一起,玛莉的脑海中就浮现出『最糟的状况』。 「这次搞不好真的……说不定就……」 「玛莉老师……」 一个年轻的部下低声叫她。 玛莉从他的表情中了解了状况,于是点点头。 「我知道,没关系,已经先想好办法了。」 「那么,还是……?」 「虽然不能说十分有把握,不过我想马上就会有结果出来。」 或许是从玛莉回答的表情中看到一丝不安的神色,年轻的部下轻轻地干咳了一声,回到自己的工作岗位。 「那么——」 玛莉吐了口气,踩着缓缓的步伐走向升降梯。监督的军属技师从身后默默跟了过来。 这人大概平常在这里担任主任职务吧,练出的浑厚胸膛很有军人的样子,胸前的口袋处别了一枚徽章,表明他二级钟表技师的身分。 等着电梯时,玛莉对男子说道: 「我去外头透透气,没关系吧?」 「请自便。」 男子以冷淡的语气回答。 不过玛莉看来并不以为意,她搭上稍候片刻后降下来的电梯,按了前往地面的按钮。 玛莉等一群人目前作业的地点,从都市区的位置来看,约是深度八千两百公尺的地下——第三层。搭乘以分速一千公尺升降的电梯,大约要花上八分钟。 玛莉看了一会儿电梯门上的深度计,然后像是无法忍耐电梯里的沉默一样转过身来。 「那把手枪是br-19吧?」 她以清亮的语调对男子说着。 她看着男子佩带在腰上的手枪,不过他没有回答,直挺挺的站立姿势甚至纹风不动。玛莉仍不以为意,继续说了下去: 「它不是靠齿轮的回转,而是透过高速连动来让空气压缩、爆发,以此击发子弹——和以往的手枪比起来,后座力虽然较强,不过利用这种后座力可以增强下一发子弹的压缩力,所以枪枝的制动力也较为优越。弹匣数通常为七发。握把上附有防止掠夺用的开关,对吧。口径是——咦,点四五口径吗?如果以威力为优先考量的话,br-sp33的突击步枪应该会比较方便吧?」 玛莉流利地解说着『军方』的制式手枪,男子的表情显得有些吃惊—— 「你了解得还真清楚啊?」 「嗯嗯,这是我们家做的枪。」 「——喔,对啊,你是布列格公司的大小姐嘛。」 「你知道吗?布列格家出生的人,都会被要求牢牢记住布列格公司设计、贩售的所有商品的细节喔。作为五大企业之一——所有的产品,从婴儿床到大型运输机,真的是……」 「真是辛苦啊。」 「是啊,小时候真的很痛苦。」 「不过坦白讲,那样做有什么意义呢?我有点儿无法理解。如果是公司职员的话那倒另当别论,给大小姐受那样的教育,真的有必要吗?」 他那高亢的语调像是在嘲笑一般。 不过玛莉似乎可以领会般地微笑着—— 「你真的这么认为吗?」 「是啊,其实是徒劳无功的事嘛。如果有那种闲工夫的话,其他值得学的东西还很多。」 「是呀,像是这个吗?」 「啊?啊——!?」 一开口的瞬间,男子就趴倒在地。 「啊、呜呜呜……!?」 ——原因不明。 虽说是技师,但既然隶属军方,就一定受过战斗训练。就算不是实战部队,练过的格斗技程度也足以轻松对付两、三个混混。 然而就在那么一瞬间,他连抵抗都无法抵抗,就被撂倒在地并夺去武器,最后让一个才十六岁的少女踩在脚下、用枪抵住他的后脑勺,这是什么状况? 「我说过了吧?所有的商品『细节』都必须牢牢记住,当然也包括『用法』啰?——话说回来,能不能暂时请你安静一下?」 「你、你这家伙究竟想怎样——呜呜?」 「喂,我说过叫你安静了吧?你这只狗。」 玛莉用轻松的口吻说着。既不兴奋也不紧张,极其自然的语调。 听了这话又感受到抵在后脑的枪口,男子失去抵抗的意志。 电梯抵达地面。 电梯门在气压声中开启,眼前有具熊一般的巨大身躯已经在那里等着——是哈尔达。 他往电梯里一看,啪啪地敲了敲自己的光头。 望着被踩在玛莉脚下的男子,他有几分同情似地说道: 「你大难临头啰。怎么样,你就当作被狗咬到吧——」 「废话少说,快点进来啦。」 「嘿嘿,抱歉抱歉。」 哈尔达乘上电梯,按下下降的按钮。电梯再度往地底急速下降,然后过了十几秒突然被强制停止。在成了密室的电梯里,哈尔达将男子的手脚捆绑起来。 过程中尽管男子扭着身体死命地挣扎反抗,不过身体已经机械化的哈尔达岂是他的血肉之躯所能反抗的角色,因此他只能束手就缚倒到地上。 玛莉踩着他的头说道: 「好吧,那么就叫几声来听听吧?」 「——可……」 男子挣扎着,不过玛莉的脚踩着他的头,动也不动。 看着他的样子,她扬起嘴角—— 「哎呀,怎么了啊?你还想要反抗吗?看你挣扎的样子,好像十分愉快嘛,你这个变态。」 「你看来相当愉快啊,大小姐。」 「小时候我最喜欢训练小狗啦。有只桀骜不驯的大狗,最后只要我链子一拉,它还是一样呜呜叫了两声,变成可爱的小狗喔。」 就像这样啊——玛莉拉起男子的领带。遭人踩着头、扯着脖子的他,挣扎着发出一声低沉的呻吟。 「对了,哈尔达,你帮我把玩具带过来了吗?」 「嗯,带是带了……不过真的要用吗?」 哈尔达的样子有点迟疑,他拿出一支白色针筒,针筒里装着不明的银色液体。 男子看到那东西,吓得脸部抽搐起来。 「什么……喂、那是什么东西啊!你们想给我打什么!?」 「你说呢,当然是自白剂啰。」 「啊——」 「——才怪,像我们这样的小市民,哪能拿到那种东西啊。」 「有这种小市民吗!?」 这个沉痛的意见大概没有人会反对,不过玛莉相应不理,维持着她似乎很愉悦的笑脸。 「其实这是水银。」 「水……水银!?」 男子喘着气,睁大的双眼几乎就要爆裂一般。 「对啊,用在自动人偶的维修用途。」 「你、你这家伙是玩真的吗!被注射那种东西会怎样——」 「这个嘛,不就是死路一条吗?」 玛莉得意地笑了。 「怎么了?这没什么大不了的吧?」 「……」 男子脸色苍白。他的嘴巴抽搐着、眼角渗出泪来,被绑住的手脚颤抖着,全身冒汗。 「那么,就来决定一下规则吧?我当主人,你是小狗。不管我问什么,你就汪汪叫两声,老实地回答吧。怎么样,很简单吧?」 「你、你们这样做,难道不会出问题吗——啊呜!!」 玛莉重重地踩着男子的脸。 「喂,只是叫声汪吧?为什么这么简单的事你也不懂呢?还是说你当我是笨蛋?」 「你这个臭丫头……呜啊!」 「还是要我踩到你那微不足道的脑浆全都爆出来为止?凭你这么一个小小的技师,居然敢忤逆我?哎,搞清楚自己算哪根葱吧,你这狗杂碎。」 「喔喔大小姐,才刚开始你就暴冲过头了喔。」 哈尔达用规劝般的口吻插嘴。 看着脸上全是泪水和鼻血的男子,他显得很同情地温柔说道: 「我说老兄,我们这位大小姐已经玩得很乐了,我就简单问你几句话。只要你能坦白回答,我们就放过你。就这么说定。」 「呃……呜呜……」 「听好啰,就问你两件事。『发生异常状况的地点在哪里?』还有『军方掌握到什么程度?』——可以老实回答我吗?」 「不……不行,我不能说。」 男子看了看哈尔达的眼睛,别过头去,显得很不安的样子。 「喂,老兄,不要让我们费太多工夫好吗?」 「要是说了,我就死定了!」 「那你想让这位大小姐把你玩到死吗?」 哈尔达扬着下巴这么一说,玛莉拿着针筒摆出架势。 「我给你一点儿忠告,这位大小姐可是货真价实的虐待狂喔。是生在法国、出了名的虐待狂喔,一般的平民男子对她来说只是家畜而已啊。」 「不、不行。」 「这位大哥~~」 「要是跟你们说了,甚至连我从都市里逃出的家人都会被『军方』杀死啊!!」 男子像是抽噎似地喊叫起来。 「混账,可恶!想杀就杀!我什么都不会说的!」 「喂喂、冷静点,老兄——啊,不是,是新岛良治。」 「呃……?」 突然被叫了名字,男子大吃一惊。 为什么会知道我的名字——男子颤抖着,哈尔达给他看了某样东西。 那是一小张白色的塑胶牌。是身分证。 「……!?」 「『从都市里逃出』……你说溜嘴了吧?居住在都市中,但是目前跑到外头的新岛先生……花十五分钟就可以锁定身分吧?」 「哈尔达,这个男的已经没有利用价值了,把他处理掉吧,接下来还有别的事要做。对了,别忘了他的家人,设法让他们发生意外丧生吧。」 玛莉用狂妄的态度命令着。 哈尔达耸耸肩,把枪口抵在男子的太阳穴上。 「嗯、就是这样啰——不好意思啦。」 「等等!等一下!好,我说!我什么都说!」 「你肯说了?」 「请让我说,求求你……!」 「很好。」 玛莉冷冷地瞧着蹲在地上啜泣的男子说道。 「那么,回到刚刚第一个问题,发生异常状况的地点是哪里?」 「是第……第二十四层。」 「二十四……相当低的楼层啊,似乎是重力控制系统的所在楼层?」 「没、没错……因为发生致命的故障,控制气压的中枢里……」 「好了。变得相当坦白啊——那么,『军方』掌握到什么程度?」 「这、这个嘛……」 「这还用问吗?大小姐。」 哈尔达说道。 「他们完全掌握现况了啊,而且已经决定放弃修理。『军方』清楚掌握了发生异常的地方,却没有把情报传递过来,还让维修的员工全员撤出,不就是那么一回事?」 男子沉默不语。这正是比什么都还要有力的回答。 「嗯……原来如此。换言之,『军方』放弃修理这座住了两千万人的都市,于是那就变成我们的工作。」 「哼——」 听了玛莉附和的话,男子却像解脱了一般出声嘲笑起来。 「哈哈哈哈哈!能修的话,你们就去修啊。」 「——喔喔,这么嚣张。才对你客气一点,马上就放肆起来啦。是不是没有学习能力啊,你这只劣种狗。」 「哈——哈哈哈哈!你们想把它修理好,那是不可能的!」 「不要把我们优秀的成员和你们这群低能儿相提并论好吗?」 「嘿……我不知道你在这群家伙之中是多么了不起的老师,不过早就没时间啦!」 「……这是什么意思?」 「就是那个意思!这座都市就要被『抹消』啦!时间只剩四十二个小时!!」 ——『抹消』。 也就是故意让都市——崩毁。 都市若是发生无法修理的故障,在问题尚未波及行星的整体结构之前,就将它整个切割放弃——也就是所谓的『分类程序』。 「——你少做白日梦,在那里漫天扯谎了。再过四十二小时就要被抹消,却完全没有发布避难通知,有这种事吗?」 「发布了啊……针对『军方』和政府相关人士,早就发布啦。」 「——」 哈尔达抓住嘿嘿笑的男子前襟,朝他怒吼着。 「你们这群家伙!打算对这座都市里的两千万人见死不救吗!?」 「哼……你们这些人,想想因为自己修理失败而遭到抹消的都市有几个吧,少在那里自命清高了!你们这些家伙自豪的技术,说穿了还不是用人命换来的!」 「闭上你的脏嘴,你这个蠢货。」 玛莉瞪着男子说道。 「确实,我们不是万能,因为救不了而不得不放弃的都市,也不只是一座两座——但是我们尽全力到最后关头,跟只求自保、弃两千万人于不顾的那群人相比,我不认为可以混为一谈。」 「哈!讲得好像我们就完全没有尽力一样!?那我问你们,事到如今你们还不知羞耻地出现在这里,原因是什么——是啊,就是因为上头人们的面子啊,为了体面之类的狗屁理由,就被丢到这座城市!你们这群家伙会出现在这里,终究还是出于类似的理由吧!」 「————」 「怎么,被我说中了吧!什么『无国界技师团』啊!一群伪善的家伙!这样一群人,里头全是黑心货色也是理所当然的吧。你们坦白说啊!那个传闻也是真的吧!」 「……哪个传闻?」 「别在那里装傻啦!你们这些人故意破坏中心支柱,然后从中培养自己的知识技术,就是这样的传闻!两年前在阿姆斯特丹,听说也是你们在搞鬼啊!!」 「——」 玛莉挥下针筒。看到尖锐而粗大的针头刺在自己的胸口,男子发出惨叫。 「呜啊啊啊!可恶、可恶!混账东西!你还真的把针插进来!这个混账丫头!」 「我看你好像搞错了,就让我来告诉你吧。」 玛莉说着,黯淡的眼神像是看着虫子一般。 「不管上头的意思怎样,也不管我们是什么样的人,你们『军方』不顾两千万市民的死活,这个事实既不会改变,也没有把它正当化的理由。」 「少啰嗦,可恶,你这个杀人狂……!」 「还有,别用你们那种卑鄙肮脏的猜疑心来揣测我们,我们一定会救给你们看,营救这座被『军方』弃之不顾的都市。」 「哈、哈哈!别在那里虚张声势说大话了!只剩下四十二个小时啰!?就算有一百倍的时间,想也知道是不可能的!」 「到那个时候,我只能和都市一起死去。」 「呃……」 玛莉的视线从喘着气的男子身上移开,对着哈尔达说道。 「没时间啰——快点吧。」 「了解。这家伙怎么办?」 「随便处置一下吧。嗯,把他丢到最下层也行。」 「喂,你这家伙!你在说什么啊!快点把解药给我啊!」 「马上就要被处理掉的劣种狗,不需要那种东西吧?」 「啊——啊啊啊!可恶、混账!一开始你就是这么盘算的吧!什么天才啊,可恶!去死吧,你这贱人!」 哈尔达朝这个乱喊乱叫的男人胸口重重地捶了一拳。 男子痛苦地扭曲着脸,昏了过去。玛莉瞧了他一眼,嘴里嘀咕着。 「……身为一个二级钟表技师,连有机水银和奈米齿轮保存液都无法区别,实在是……这种程度竟然还能在这里做维修工作啊。」 「嗯,就算对人体无害,如果身体没有机械化的话,还是用不到啊。」 扛着失去意识的男子,哈尔达站了起来。他重新启动停下的电梯,用严肃的表情对玛莉说道: 「你还好吧?看起来好像很累。」 「还好,没什么大不了的。」 玛莉低着头说。 她从外套的口袋里拿出糖果,放进嘴巴—— 「哈尔达,重要的是保护他的家人,用我的名义去和布列格家族交涉一下。」 「了解。」 「还有,『技师团』把我们送过来,到底有什么打算,要尽快确认。」 「我会去处理。还有其他事吗?」 「去帮我买巧克力好吗?拌有浓浓焦糖的那种甜味巧克力。」 「喔喔,会胖喔?」 「别管那么多啦,买整箱回来好了,可以吃个过瘾。」 玛莉一边喀喀地把糖果咬碎,一边抬起头来。 「再来就连吃饭的时间也没有啦。」 ● 赶回第三层的作业现场,玛莉连喘息的时间也没有,只能扯开喉咙大声说着: 「各位,请停下手边工作听我说!」 各自工作的部下们抬起头来,疑惑地看着玛莉。玛莉的视线扫过每个人的脸,然后说道: 「异常区域已经找到了!是在第二十四层、气压控制的地方出了问题!!所有人员现在马上开始移动!先抵达的班就请开始观测作业!」 成员们各个都惊讶地微微睁大了眼,不过很快就开始进行撤除作业。在一下子变得人声嘈杂的房间里,站在一角的军属技师瞪大了眼,似乎想问「怎么会变成这样」。 维修士官长康拉德不知何时来到玛莉身旁问道: 「——真的很惊人啊,玛莉老师。您到底是怎么办到的?」 「我只是诚心诚意,全心地『祈求』而已。」 「嗯,这样子吗——真是乱来啊。」 康拉德整备士官长像是劝诫般地苦笑着,玛莉并没有理会。 「更重要的是动作要快——限制时间是四十二个小时。」 听到她这么一说,观测班发出惨叫。 「什么!四十二个小时,什么也做不了啊!」 「就算已经找到了异常区域,要确认故障原因和尝试修复方法,也要花上一个礼拜啊!」 「那么难道要夹着尾巴逃走吗?」 玛莉盯着成员们,眼里燃起绿色的火焰。 「『军方』已经放弃修理作业,据说他们决定要将这座都市加以抹消。就这样放下一无所知的居民,不顾他们的死活。」 「啊……!」 「有这种事!有没有搞错啊——!」 「算了,那群人什么事都做得出来!那就是『军方』啊!」 玛莉的愤怒马上感染了现场的成员,在数十个人轻蔑和批判的目光中,只见军属技师们慌慌张张地逃了出去。 玛莉拍拍双手喊了起来。 「万不得已的情况下,我将会负起发布避难通知的责任。不论如何,现在请马上行动,接下来就连一秒钟的时间也不能浪费!」 接着他们就用风速般的速度移动。大量而凌乱地摆在各处的器材、数不清的文件,只花了五分钟就撤得干干净净。 最后一名人员离开之后,玛莉环顾着空无一人的场地,深深叹了口气。她靠着墙,缓缓坐了下来,双手抱着膝盖,把额头贴在上头。她的双手颤抖着。针筒刺入肉体的触感还留在手里。 握枪的手感、脚底踩着人的柔软感触、男子忿恨的话语,都还清晰无比。 ——她以为自己可以办到的。 只要一声命令,哈尔达也会照办的吧——再怎么说,那是他的老本行。但是她却没有这么做。她想既然自己是大姐头,就应该自己动手,而且她也不会迟疑的。既然要做,好歹也要凭自己的双手、自己的意志去做。 就是在这样的想法下开始了她的『讯问』——不过后半段便荒腔走板了。 把针筒插到对方身上这件事,更是糟透了。那完全没有意义,只是为了宣泄郁闷而已。单纯是任凭感情用事、单纯的暴力行为。 那是对无视于拯救两千万人之义务与责任的人所爆发的愤怒。然后…… 「要在四十二个小时内修理好——?不可能啊……有数十兆个零件啊!」 对于背负着相同的义务与责任、同样想要逃离的自己,所感到的愤怒。她的嘴唇颤抖着。 「神啊……」 玛莉并不信神,至少不相信那些由人类所创造出来、叫得出名字的神。玛莉总是相信人类的理性和知性。 然而,即便如此,玛莉相信突然从天而降的天启——在重要关头时脑海中的灵光一闪,就像是微小的齿轮相互咬合一般。玛莉相信在澄澈的精神与逻辑的尽头,有着人类所无法衡量的巨大存在。 她慢慢地抬起头,站了起来。 「——我该走了……不论如何,从现在起,一秒钟的时间都不能浪费。」 因为命运的恩宠,只出现在死命一搏之后的彼端。 玛莉擦去眼角所渗出的某样东西,同样朝着第二十四层前进。 第3章 冲突11:45 「干嘛要穿成这样啊……」 周末中午,在四条通一间汉堡店里的某个座位上。 直人趴在桌上,一脸憔悴不堪的样子。琉紫淡淡地对他说: 「直人阁下,您有听过『佛要金装,人要衣装』这句话吗?」 「嗯,意思我是知道,不过用在我身上,感觉怎么好像带有恶意。」 直人的回答听来像是呻吟一般,他的穿着打扮和平常截然不同。 脱掉一年到头总是穿着的制服,换上了丹宁短裤加上黑色条纹衬衫;穿到快烂掉的便宜球鞋,则换成黑色的皮靴——虽然简约,却是很有品味的穿着。 蓬乱的头发也剪成清爽俐落、富有层次的短发。 不管怎么看,都像是『型男』一员,跻身为『现充』的成员。 ……至少,单从穿着来看的话。 「一大早就叫我出门,我还以为有什么事……结果是被丢到理发厅里,然后又东跑西跑,真的是累死我了……」 「直人阁下,不是理发厅喔,是发型沙龙。」 直人抬起头,心想有什么不同吗? 坐在对面的琉紫,身上汇集了店里许多人的目光。那是当然的嘛,直人心想。 毕竟她拥有『人类无法比拟』的美嘛。 亮丽的银色发丝轻柔飘逸,雪白的脸庞加上闪闪动人的双眼。再加上她那如梦似幻的肢体,光是坐在那里就宛如天使一般。 对于那些赞赏的眼神,琉紫事不关己似地对直人说道: 「直人阁下,虽然有些失礼,不过我不得不说,这样才是应该有的仪容喔。您的长相已经出奇地不起眼了,衣着还是一年到头一套制服穿到底,实在不像话。」 「『出奇』是什么意思啊……」 直人轻轻叹了口气说道。 「唉,你说的是没错。一直到晚上都还穿着制服四处晃荡,是有点难看……不过到常去的『shimumara』或是『优衣落库』买不就好了吗——」 「直人阁下,shimumara或优衣落库的衣服要穿得好看,也要有相当的品味和脸蛋啊。」 「别说什么脸、脸蛋的了……」 直人语气颤抖地说着,不过琉紫不理会,继续说了下去。 「长得抱歉的人如果连穿着都随便,不要说姿态或品味,就连经济观念都会遭受怀疑,于是就更突显他们如何令人感到抱歉了。虽然说勇于挑战这种壮举的人,纵使其表现出的姿态惨不忍睹,还是让人有几分肃然起敬。」 「……琉紫,没想到停机停了两百年,你还能这么清楚这些道理啊?是在漫画咖啡店研究的吗?」 「是的,一部分是。不过这些都是从一千年前就存在的品牌,而且在我停止运转的期间,他们的经营方针好像也没有太大的改变。」 「哎……原来那是一千年前就有的看法啊……」 直人点点头,不过突然又歪着头说: 「话说回来,虽然买都买了,但花了一大笔钱张罗这一身穿着,再加上整理一头乱发,让人感觉口袋深度好像很够似地,可是你说要设法的那件事办得怎么样啦?」 「我已经安排好了。」 琉紫回答的表情一派轻松,直人反而皱起眉头。 「——具体来说是怎样?」 琉紫微微笑着,把直人的储金簿递了出来。 ……直人这才想起,在那之后钱似乎就那样一直托她保管了。想起这件已经完全忘记的事,直人翻开自己许久没看的存簿。 「——!」 他一看就呆住了。 一二三四五……多了好几个零。 「琉、琉琉琉琉琉、琉、紫、小、小姐?」 「直人阁下,就算您再如何被我这么一具绝世的自动人偶所拥有的手腕所感动,也不必特意用这种不堪入耳的跳针语调来表达您对我的赞赏吧。」 「才不是啊!我是要说、咦?呃、这是真的吗?那个?怎么会……?」 惊慌失措的直人因为头脑太过混乱,连说话都变得语无伦次。琉紫很同情地盯着他那副模样。 「直人阁下,请放心,我绝对没有做什么会让警察找上门的事情。」 「但是总觉得有些莫名的不安,你能不能说明……」 直人眯着眼问道。 「说真的,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是我擅自把直人阁下仅有的一点存款拿来运用。」 「运用指的是……只有运用而已?」 「所谓信用经济,极端地说就是无中生有、把财产创造出来的一套体系的总称。如果具有一点儿悟性,可以熟知并善用这套体系的运作的话,这点程度的事并不费工夫啊。」 ——绝对不是那么一回事。 直人虽然这么想,不过再追问下去的话,可能连不想知道的事实都会遭到揭露,于是他沉默不语。 琉紫以她那天使般的脸孔对着他微笑。 「不论如何,就这样,资金方面的疑虑可以消除了。以后不管是直人阁下的三餐或是穿着,想要有最低限度的文化生活,所需的费用都由我来支付,直人阁下就能无后顾之忧地当个小白脸——抱歉,我的意思是享受着优雅的生活。」 「……你刚刚说了『小白脸』是吧?」 「有吗?我想说的是,就算投资报酬率是以一比一百以上的比率在增加,再怎么说本金还是直人阁下的存款,所以这些都是直人阁下的财产。拿自己的财产来养自己当小白脸的情况还被叫小白脸肯定没有小白脸会用这种理由来当小白脸。」 直人只能无言而颓丧地坐着。 ……小白脸啊,我是小白脸啊? ……而且还不是被受到自己吸引的女生包养,而是被自动人偶包养啊。 兴致高昂的琉紫对着他乘胜追击。 「要不是因为直人阁下属于如此赤贫的阶层的话,具体地说如果皮夹里还能放一张可供花用的纸币的话,我也没有必要那么做啊。」 「可是我有啊!如果把存款提出来的话!」 「那种情况的话,您进发型沙龙之后存款就会被花光了吧。」 「只是剪个头发也要花那么多钱,实在太奇怪了吧!反正马上就又长长了啊!」 「这是必要的花费。」 琉紫说: 「——即便是寒酸、矮小,同时成为资本主义、民主主义的牺牲者而在贫困中苟延残喘的直人阁下,既然身为我的主人,要是连最低限度的行头都穿不出来的话,身为侍从的我,也会被怀疑能有几分分量啊。」 ……啊啊、直人表示赞同。 确实,不管在商店街上或是在店里,投向琉紫的目光多得不像话,那些眼神接着一定就会朝自己看过来。 ——仿佛在说,你怎么会跟着这个家伙呢? 「原来如此啊,我懂了。为了不让琉紫丢脸,我会多加留意的。」 「——还有,这也是为了对那天的事表示谢意。」 「谢意?我做了什么?」 「您要是不记得的话,刚刚的话就当我没说,无妨。」 后来两个人走出汉堡店,在商店街上朝着车站的方向走,途中直人发现一间华丽的少女服饰店,于是在店前停了下来。 隔着玻璃,直人目不转睛地盯着橱窗里所展示的一套缀着褶边的洋装。 「等一下,琉紫。」 「……直人阁下,如果您有女装癖的话,一开始就请告诉我。在服装的选择上——」 「才不是!?好啦,等一下啦。」 他拉着毒舌的琉紫的手,走进店里。 「欢迎光——哇啊!」 从里头走出来的店员一看到琉紫,马上睁大了眼,连话都说得结结巴巴。 直人已经习惯了这种到处都会遇到的反应,他完全不去理会,只顾着走近窗边展示的模特儿,确认衣服的价钱。 「琉紫……你可以穿一下这件衣服让我看看吗?」 「您是要我当场脱吗?好的,没问题,顺应主人的要求也是我的——」 「你误解了好吗!是试衣间!不好意思,可以让我们试一下这套衣服吗?」 「呃!?啊,好的好的,请稍等一下。」 店员看着琉紫看到入迷,听到直人的声音才回过神来,走到橱窗边。琉紫看着她的样子,纳闷地说着。 「……现在是要做什么呢?」 「没有要做什么啊,你就穿穿看嘛。」 「莫非是直人阁下对我平常的穿着不满意吗?」 琉紫双手一摊。 是啊——虽然琉紫现在穿着制服,不过一开始她也穿着一套自己的衣服。 那是像由夜幕剪裁而成,一套缀着许多褶边与蕾丝的黑色古典洋装。 难怪她对我的衣服那么不屑一顾—— 看着店员捧着衣服回来,直人笑了笑。 「你那套衣服也很好啦。不过,总之你先穿穿看吧。」 「……好的。」 琉紫勉为其难似地进入试衣间。过了一会儿—— 「——这样子可以吗?」 她拉开布帘。 琉紫站在那里的姿态,连探头过来的女性店员也看得目瞪口呆。 白色的无袖贴身上衣柔顺中带着光泽,裙摆一层又一层的粉红色裙子,搭上同样是粉红色的披肩。全都给人一种轻柔的触感,看起来就像是包装精细的糖果一般。 「嗯,果然超级合适的啊!」 直人脸上露出笑容、情绪激动,琉紫则有些不知所措。 「……是吗?总觉得不像是个侍从会有的打扮啊。」 「没那回事,琉紫真的太美了!」 「可是,穿成这样和直人阁下走在一起的话,要说是侍从,还比较像是……呃,没事。那么,该是您向我说明的时候了吧。」 「说明什么?让你穿这套衣服的理由吗?」 「还有其他需要说明的事,以及会问这种问题的直人阁下的思考力等等。」 「就是感觉很愉快嘛,好像在约会一样。」 直人一本正经地回答,不过琉紫脸色却显得十分难看。 「………………直人阁下,您是想要带着时钟在街上走,用来呈现『和时钟约会』的意象吗?真是十分有意思,好新颖的言语品味啊。」 「嗯?别乱说,琉紫可不是什么时钟啊。」 「不然是什么呢?」 琉紫侧着她小小的头,细细地吐了一口气问道。 「对直人阁下来说,我是什么呢?」 「超可爱的自动人偶少女啊。」 对着即刻回答的直人,琉紫眼睛睁得圆圆的。 「……可爱,是吗?」 「嗯嗯!虽然我对自己的穿着完全缺乏概念,不过看自动人偶的眼光倒是有的!我甚至可以断定,现在全宇宙间最可爱的自动人偶就是琉紫啊!」 「……连比较的对象都没有,要怎么断定是宇宙第一呢?」 「因为这是真理!」 他毫不犹豫地断言,然后好像突然察觉到什么! 「对啊,头发也应该要稍微弄一下啊,难得你有这么一头漂亮的秀发嘛。」 说着,他伸出手打算拨弄琉紫的头发。 琉紫的表情似乎有些难为情,身体扭了一下。就在这个时候—— 「啊!」 正当直人伸出手想要摸琉紫的头时,因为身高的差距,不小心被试衣间的阶梯绊倒了。 慌张当中没能抓住的布帘从手里滑掉,他就整个人倒向试衣间里琉紫的胸口。 被直人压倒在地、脸还埋在她的胸口,琉紫就在这样的姿势中淡淡地说道: 「……原来如此啊,这么高度的算计啊,真是让我对直人阁下刮目相看。比起我的算计,我不得不承认这么有计划的性骚扰,还要更胜一筹啊。」 「什么啊,才不是这样!」 直人突然抬起头来,琉紫用冷淡的眼神对他说: 「人类这种生物,果然只有在追求低劣下流的性欲满足时,才有办法发挥超越能力极限的性能吧?」 「才不是……呃……啊……这也无法一概否定就是了……」 「——然后呢,接下来您有什么打算呢?」 「呃?打算?」 「故意在倒下时把布帘拉上,又把我压倒在这密室当中,呼吸混乱地赖在我的胸口,这种状况您总不会打算用偶然两个字就想带过吧?」 「呃……我是想那么说,难道不行吗?」 「是的,不行。」 琉紫轻轻叹了一口气。 「……唉,好吧。对于您绞尽仅有的一点儿智力而成就的这样一番伟业,身为侍从的我也不得不佩服啦——尽管说吧,您有什么要求吗?」 「呃、真的可以要求吗?」 一瞬间,希望刚才琉紫所说的那种超越能力极限的性能能够彻底发挥,以及烦恼不断的种种想法,全在直人的脑海中奔腾着。 从所有的愿望中选出最想要的一个,并且就只为了完成它。 ——男人真是无可救药啊。 「那、那么……你可以先把衣服脱掉吗?」 直人的手指蠢蠢欲动,朝琉紫伸了过去。 ● 「……」 此刻她感到非常苦恼。 她在一间以青少女为对象的服饰店里工作。朋友都说她长得像大学生,不过她并不是打工的店员,而是个有模有样的老板,店里所陈列的商品都是经过她精心挑选,引以为豪的商品。 虽然店里所挑选的服饰几乎都带着褶边或蕾丝花边,总是被说成甜美萝莉、白萝莉、哥德萝莉之类的,不过它们和玩角色扮演时所穿的那些廉价仿冒品,可是完全不能相提并论的。 这些衣服都由她的眼光所挑选出,是货真价实、做生意用的商品。 萝莉风格展现出只有某个年纪的少女才能表现的纯真可爱之狂野想象力——这种话一说就停不下来,因为这间店充满着她对这类服饰的热爱和品味。 话说回来,在这样一间令她引以为豪的店里,来了一位让女模也会自惭形秽的超级美少女,和一个算得上认真且十分可爱的男生,因为这样一对情侣而有了刚刚的情景。 她应男生的要求拿来想要试穿的衣服,而美少女穿出来让人一看,果然不凡,连她都发出了与生意无关的赞叹。她心想,啊啊,这就对啦,我找来的衣服简直就是为了这个女孩而设计的啊—— 然而……这两个人的举止实在诡异。才听到怎么试衣间那头一阵骚动,她就发现男生冲进试衣间里,而且再也没有出来。 她因为不放心,走近一听,里头好像传来激烈的喘息声! 「——喔,已经没办法再脱了。」 「哪有,还能脱吧。你看,还有一件,脱下来吧。」 「啊——」 「哇……是这样子的呀……果然那时候是在暗处,而且只稍微看到一点儿的缘故吧,完全不一样耶……好美啊……」 「喔喔……阁下。不要打那么开啊……」 「嗯嗯,这里很敏感的吧。那我就……」 「那里……不要一直碰啊。」 惊愕之余,她感到一阵混乱与错乱。 ——哎,这种状况该怎么办才好!? 开店三年,对于当老板也已经得心应手的她,第一次遇到这样的情况。 到目前为止,客人几乎都是十来岁的少女,就算偶尔有人带着男友一起过来,也没有遇过这样难搞的客人,就那样在试衣间里做起这种事。 她按着发热的脸颊,苦恼地扭着身体,想起大学毕业时因为吵架而分手的爱人。唉,自己为了追求梦想拼命工作,对现在的生活也没有什么不满意,不过过着无性生活偶尔也有感到寂寞的时候—— 「啊——」 「好……我要进去啰。哇……太厉害了。里面竟然这么复杂。」 ——她已经忍无可忍了。 我告诉你们,这里可是我的店啊,是可爱的爱丽丝们穿着澎澎的洋装展现天真烂漫笑容的店啊。在这么一处仙境里,你们到底在做什么淫荡的行为,我真的要爆炸啦! 她唰一声拉开试衣间的布帘—— 「喂,你们是在做……什么啊?」 喊叫声莫名地消失在空中。 试衣间里令人错乱的情景,远远超出她的想象。 脱去衣服的半裸少女——!这倒还好,但是背后整片皮肤大大地掀开来,露出身体里的齿轮,这是什么情况?把细小的螺丝起子插进那个结构体里,用单眼的眼罩式放大镜热切地窥探着的这个男子又是—— 「啊……嗯!」 男生轻轻动着螺丝起子,美少女——美少女自动人偶就…… ……美少女扭着身体,发出引人遐想的喘息声。 她呆呆地瞧着他们的样子,男生察觉后害羞地搔着头。 「呃……不好意思,刚好在维修。那、那件衣服我们会买,多少钱呢?」 她带着笑容这么说道: 「给我滚,你这个变态小鬼。」 ● ……已经是第几次了啊。 在原本是仓库的临时会议室里,玛莉深深地叹了口气。全员移动到第二十四层,彻夜进行作业,却还是无法解决问题。现在正在进行有关修理作业的第五次进度报告与问题对策会议。 参与会议的除了玛莉之外,还包括观测班长、解析班长、整备士官长、通讯士官长,以及负责器材管理与运输工作的人员,大家都难掩疲态。 汉涅斯观测班长像是一吐为快般说着。 「——问题在于引起故障的原因无法彻底进行确认。气压控制结构中出现异常,这是毫无疑问的事,但是测量到的数值本身却是正常的。换言之,不能单单把原因看成是系统劣化或是故障。」 ——也就是蝴蝶效应。 指的是原本微不足道的小小变化,却在环环相扣的情况下,间接引发了巨大的变化。 完全重现了行星结构的『时钟机关之星』—— 它的构造之复杂,已经让人完全无法掌握它的全貌。 即使只是某个系统出现异常,往往无法只透过更换、修理该系统就能解决问题,因为原因出在和那个系统完全无关的部分。那可能只不过是因为某个螺丝松了,或是小小的齿轮歪了。然而这样小小的异常累积起来,最终却可能产生致命的错误。 汉涅斯观测班长所说明的现况,正是这种情况。 「京都的都市结构系统,每个阶层都是独立的,所以第二十四层中的异常是症结所在,这是可以肯定的。这点观测班的人都一致断定。不过……」 解析班长马西莫接着说道。 「根据目前观测资料计算的结果,问题发生的可能模式多达五亿零六百三十四万九千三百五十二种。至少需要一个月……不对,如果花上两个礼拜的时间的话,才有可能加以确认……」 现在星球的『设计图』已经遗失了好长一段时间,想要找出异常的原因,就得靠排列组合了。 首先先制作一幅没有重复模式的整体图像,一一确认其中可能出现异常的部分,然后检证它们是否与异常的产生具有关连性——非得这么一步一步进行不可。 如果原因只有一个,那还好,要是有两个、三个、四个的话,那么原因的发生路径就会无限地增加。 这样一想,马西莫解析班长所估算的两个礼拜已经是惊人的速度了,但是玛莉却脸色沉痛地摇摇头。 「已经没那么多时间了。」 「玛莉老师,不管怎么说,时间根本不够啊。」 通讯士官长脸色铁青。 「把现在的分析资料当作交涉筹码,设法透过政治手段来延后抹消进行的时间——」 「我们会试试,不过大概很难吧。现在作业大概的情况是怎么样?」 玛莉这么一问,维修士官长康拉德答道: 「为了让作业迅速进行,我们将发生原因的可能模式再精简为三万五千零三十四种,维修班和通讯班正联合进行着排列组合的作业。」 「那个筛选的基准是什么呢?」 「只是凭直觉而已。」 听到维修士官长的话,除了解析班长之外,所有人都面面相觑。 不过他很镇定地耸耸肩。 「让我稍微修饰一下我的用辞,我们在计算出相同类型的模式之后,从目前为止的作业记录中找出类似的例子,然后再尽可能依照可能性高低及检证的难易程度顺序来筛选,就是这么一回事。不过老实说,这种事也就只是偏好的问题而已。」 玛莉于是问道: 「你们有把握吗?」 「没有。」 「……」 「然而,如果不这么做的话,想要将确认作业全部完成,那是不可能的事。这点先不说,现在的问题在于甚至连这三万五千种左右的模式都还无法保证能够检证完毕。」 「有没有别的办法?」 「以我们现在的装备和技术,这已经是极限了。」 维修士官长点点头,负责运输的人员则冒着冷汗站了起来。 「玛莉老师,既然都市的崩毁几乎已经是难免的事,是不是应该要思考一下撤退的方法呢?」 汉涅斯观测班长脸色一变也站了起来。 「你是说就只好接受抹消的决定吗!这跟『军方』的作法不就没有两样!」 「我当然也有决心要将修理作业做到最后一刻!但是现实的问题是既然没有把握成功,就应该退而求其次,想想因应的对策。」 玛莉表情严肃地问。 「你是说,应该对市民发布避难通知吗?」 「是的。现在做应该还来得及!难道不应该将情报公开、以市民的安全为优先考量吗?」 「我们并没有那种权限。最重要的是,你想想,只凭我们要怎么疏散两千万市民?」 听了玛莉冷静的回答,负责运输的人员露出咬牙切齿的表情。 ——自己的都市就要被抹消了。 确实,一旦情报公开,到时混乱的程度应该难以想象。 不可能什么都不带地只身避难啊。不仅从都市逃离的交通设施肯定都会瘫痪,而且还有无法自主行动的市民。最重要的是,究竟能让他们到哪里避难呢?还有逃离之后呢? 不过他并不退却,再度强调自己的主张。 「确实会出现混乱及危险,但是与其将资源都投入没有把握的修理工作,不是也该考虑如何减少最后的牺牲者吗?」 「为了隐瞒事实,『军方』可能会将抹消的时间提前啊?」 康拉德维修士官长像是自言自语般地嘀咕着。 会议室马上笼罩在可怕的沉默中。以玛莉为首,各班班长都露出难以形容的表情。这时负责运输的人员用因为害怕而颤抖的声音说道: 「……怎么会,发生这种事?」 「有什么好迟疑的吗?那些人早就不管了啊。既然如此,剩下的就只是时间早晚的差别而已,不是吗?」 「这是住了两千万人的都市啊!」 「还不是一样?」 维修士官长哼地一声继续说了下去。 「你懂吗?对我们来说,最糟的情况是都市崩毁、牺牲掉两千万人,但是对他们而言则不是如此。他们最头痛的是『军方』弃都市于不顾的事实被公开啊。」 「竟然有这种……!」 「你太嫩啦。现在『军方』之所以不来妨碍我们,是因为这正合他们的意啊。」 「这是什么意思呢,维修士官长?」 玛莉这么一问,维修士官长摸摸下巴上黑白参差的胡子,深深地叹了口气。 康拉德维修士官长是在座的所有人当中资历最深的技师。 身为即将从壮年迈入老年的资深老手,他从年轻时成为一级钟表技师以来,就一直在第一线工作,经验和技术是受到所有人公认的。照理说,就算他取代玛莉来带领这一群人,也不会令人感到意外,他就是这样一个人才。不过他并没有那么做,而只是退一步,站在协助的立场若无其事地提醒年轻的后进。 眼前这个时候,他也是带着劝诫的眼神,对在场的所有年轻人淡淡地说道。 「我说啊,就前提而言,只剩下十个小时,要想把这座城市修理好是不可能的事。至少那一群人是这么想的,而客观来看也确实如此。」 「可是!维修士官长!」 「好啦,汉涅斯,冷静一点。当然我也没有半点放弃的念头,但是『军方』并不是这样想。他们老早就已经放弃,决定要抹消这座城市。问题在后头,都市崩毁之后,那群人会怎么样?」 「什么怎么样?一定是……」 「被激烈抨击吧?肯定会被批评得一文不值。就算人死了已经没办法说话,但这是让一座城市崩毁、居民全部死亡的情况,想瞒都瞒不住的。上头的人大概全都会被砍头。但说是场灾难,结果也就只是那样——然而我们呢?」 维修士官长环视在场的每一个人。 在一片沉默中,玛莉代表大家说话了。 「也就是……『虽然向技师团求援,死命地进行维修作业,却仍无力挽救市民宝贵的生命』——这样的戏码?」 维修士官长微微笑着说道: 「玛莉老师,您真是个好女孩啊。」 「呵?」 玛莉不自觉地忘记了矜持,轻松地说着。 维修士官长像是会心一笑地看着她,摇摇头说道: 「很遗憾,这个世界的肮脏程度已经超越您的想象。您知道吗?那群人会演出的戏码恐怕是——」 他吸了口气,然后说道: 「——『我们死命地进行修理作业之际,『技师团』却硬要插手,最终失败而导致都市突然崩毁,以至居民来不及避难。』——大概是这样吧。」 这时候,随着一声巨大的声响,会议室的门开了。 一名光头的黑衣男子大摇大摆地走了进来——是哈尔达。 在众人沉痛的眼神中,哈尔达走进房间里,有点难为情地举起一只手—— 「抱歉,刚刚『技师团』本部传了消息过来。」 「那边怎么说?」 哈尔达没有回答,他走近玛莉,把文件交到她的眼前。玛莉接过文件,视线很快扫过。 上面写着—— 「——!」 啪一声—— 玛莉露出恶魔般的表情,握紧了文件。 ● 「这是怎么回事!」 玛莉双手敲着桌子,发出呐喊。虽然是怒发冲冠的气势,不过对方听了她的怒吼却似乎无关痛痒,从容地端着茶杯喝着红茶。 这名男子叫黎孟兹。 梳着一头整齐的黑发、穿着黑色条纹西装、戴着眼镜,看起来是个温柔的男子。他是『技师团』本部派遣过来的连络员,让人把玛莉从中心支柱邀请到这间中央饭店,也是出自他的指示。 ……在这个分秒必争的时刻,玛莉的焦躁感更加强烈。 「就是撤退命令啰。」 黎孟兹一脸若无其事地说着。 「根据你们所提的报告,可以看出这次请求支援是『军方』为了逃避责任所主导的阴谋——从现状看来,要完成维修作业也是无望的。」 「那是因为……!」 「所以说,继续这样留在现场并非上策,这是总部的判断。」 「……也就是说,就这样弃这个都市于不顾?」 玛莉肩膀颤抖着,黎孟兹微笑着对她说道: 「请放心,布列格教授,总部已经掌握好情况。」 「那是指……要用政治手段来解决吗?」 「嗯嗯,当然。并不会因为这次的失败而让你的经历留下任何污点的。」 「——你到底在说什么啊?」 玛莉如咆哮般地对他说。 「有谁提到我的经历的事吗?现在是关系到这个都市会不会被抹消的紧要关头啊!」 「会被抹消啊!」 黎孟兹毫不在乎地说。 他慢慢起身,背向已经说不出话来的玛莉,往窗边走去,从一尘不染的落地窗往下望着街道,然后接着说道: 「京都要被抹消了,这已经是决定事项。」 「……你究竟是在说什么啊?」 恐惧感让玛莉差点要无法呼吸,不过黎孟兹对她的问题置若罔闻,他就那样看着下面的街道,用食指推了推眼镜。 「事到如今,已经无法阻止『军方』了啊,布列格教授。既然已经被我们看穿,如果现在还中止计划的话,那么只会留下他们意图屠杀市民的事实而已。」 「那跟实行计划是同一件事吧!」 「要是已经加以处置,那就什么借口都编得出来,而且『技师团』总部也已经认可了。」 玛莉屏住呼吸。 「——你说什么?」 「这样的事实要是被揭露,不仅『军方』将信用扫地,民心也会动摇,那也不是我们所乐见的局面。为了避免如此,我们暂时地承受责难,也是不得已的事——这就是总部的判断。」 「你在说什么啊!」 玛莉爆发似地大喊,不过对黎孟兹而言却像耳边吹来一阵微风,他根本不以为意。 甚至连转身也没有。 「布列格教授。请你稍微冷静地思考一下如何?把『军方』的阴谋揭穿,然后呢?剩下什么?我们人类四十五亿人口所居住的区域中,可是拥有超过两万座的中心支柱,再加上都市圈、支柱钟楼的话,数量就超过六百万啊?『军方』要是瓦解了,那么他们所负责的维修作业,要交给谁来做呢?」 「这是谬论!正是为了不让这种事再度发生,才非得阻止他们的阴谋不可。」 「你是希望『军方』自清吗?那是不可能的啊。」 黎孟兹转过身来。 「这次的局面是因为『军方』能力不足所致。他们就是为了隐瞒自己无法应付的事实,才决定进行抹消的动作。那么就靠『技师团』了吗?可是这样的局面我们也无法应付。先不说能力的问题,在人数上绝对不够。」 「……你想要说什么?」 「双方互蒙其利,就这么一回事。」 黎孟兹露出冷笑。 「『军方』和『技师团』,各自都不能没有对方。我们从他们那里吸收优秀人才,多少也欠了一些人情,所以偶尔也该由我们来承受责难吧?」 「……就因为那样,所以屠杀两千万人也无所谓?」 「确实是值得哀悼的牺牲。」 黎孟兹点点头,不过那副表情却看不出任何诚意。 「——你要说的,我已经十分明白了!」 玛莉把写着撤退命令的文件丢到桌上,转身要走。 「哎呀,布列格教授,你要到哪里去呢?」 「回到现场继续作业。不管总部说什么,我都不会放弃。」 「唉,你这样恣意而为的话,真是让人伤脑筋啊。」 「听到了吗——走啦。」 玛莉对着像座雕像般杵在房间一角的哈尔达说着,然后走了出去。当她拉开房门、正打算就那样离开时,黎孟兹说话了。 他用颇为爽朗的语气说道: 「——那么,我就要剥夺你的权限。」 玛莉霎时停住。 她转过身来。 在玛莉锐利的目光中,黎孟兹拿出一份束着蓝绳的文件。他解开绳子,摊开文件,脸上的无框眼镜逆着光闪闪发亮。 「玛莉·蓓尔·布列格,于轮历一〇一三年四月十日第九百九十二回综合会议中,被任命为『无国界技师团』第一课第二团团长,然违反直辖总部之指示,业经确认,依简式决议褫夺其地位与权限。」 黎孟兹宣读之后,伸出手递出文件。 玛莉沉默地走近黎孟兹,从他手中抢过文件,睁大眼睛大略地扫过。从一旁探头的哈尔达问道: 「抱歉,黎孟兹先生?不好意思插嘴一下,不过我实在很想问耶——为什么连这种文件都事先准备得这么周到啊?」 「有备无患,小心为上,就这么一回事啊。确实还是派上了用场。」 黎孟兹微微露出令人作呕的笑容,继续说了下去: 「可以的话,我是希望不必搬出这个就能了事,不过一百名具有宝贵技能的技师,可不能任由你的个人意思来摆布啊。」 玛莉小心地将文件折好,收进口袋里,然后抬起头来,阴沉的眼神缓缓投向黎孟兹。 看到她的眼神,黎孟兹双手一摊,故作诙谐地说: 「哎呀,可别想说把我收拾了,就不必听从指示啰。」 「……」 「我们也已经用相同的文件通知这座都市的『军方』。如今你被剥夺了地位和权限,也丧失一级钟表技师的特权,只是个普通人而已。未经『军方』许可,不能进入中心支柱。」 玛莉发出咬牙切齿的声音。 她瞪着黎孟兹,脸上的表情仿佛在说,如果可以的话,要将对方勒死几次她都愿意,不过——那种眼神突然莫名地动摇起来。 她稍微扭了扭头,视线停留在半空中,然后睁大了眼。 她想起来了。对着冷笑的男子,玛莉平静地说着。 「——你叫黎孟兹,对吧。」 「嗯,怎么样?」 「我想起来了,以前在五大企业联谊会上见过你,你是瓦诗隆家的人吧。」 黎孟兹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然后又浮现微微的笑意。 「——嗯,你还记得,真是我的荣幸。布列格小姐,我们也是学院的同期生,这个你记得吗?」 「完全不记得了。」 「……这样子啊,唉,虽然遗憾,不过毕竟我没有你那样的才能。如你所见,目前我只能这样,在总部担任事务官。」 瓦诗隆集团。 与玛莉的布列格家族并列的五大企业——『无国界技师团』背后的赞助家族之一。 『技师团』再怎么说总是非营利组织,既然是靠人才、物资和金钱运作的组织,就无法完全不顾赞助者的意向。 事实上『技师团』的营运与布列格或瓦诗隆——五大企业的意向息息相关。 这种情况玛莉也清楚,甚至会加以利用。然而—— 「这就是瓦诗隆的打算吗?」 玛莉瞪着黎孟兹低声说道。 要说不会给玛莉的经历留下任何污点,那是不可能的。 一旦执行抹消作业,『军方』就会把责任推到『技师团』身上,『技师团』说要承受责难,就是把责任再推到玛莉身上——这样一来,也就是推给布列格家族。 其他四个家族不会错失这个削弱布列格家族影响力的机会。 ——换言之,也就是『军方』与『技师团』之间相互勾结。 是瓦诗隆家族为了削弱布列格家族的力量,所策划的谋略……! 不过面对玛莉的谴责,黎孟兹耸耸肩。 「——你在说什么呢?我完全听不懂啊。」 他露出装傻到极点的笑脸。那副表情,比什么都还要有力地印证了玛莉的推测。 「你们、这群人……!」 愤怒让她的声音哽在喉咙,整个人火冒三丈。 玛莉无法理解。做出这种事,只会对『技师团』造成巨大的伤害。 超过一千年以来,前人呕心沥血、殚精竭虑所累积起来的信任和荣耀,将被涂上无法洗刷的污名——就只因为这种狗屁倒灶的事! 她想起前几天对哈尔达说的话。 「像他们那样一堆低能的人,到底能做什么?」 现在好像有点懂了。那个劝慰般的笑容的意义。什么也做不好的人的可怕之处——懂了吗?不对,哪里能理解啊?玛莉也不想理解。 那些崇高的东西。最该被守护的重要遗产。志气、尊严、理想、生命、纯洁的灵魂! 它们却因为嫉妒、羡慕、甚至是连这些词汇都无法概括的、更为微小、狭隘、丑陋、肮脏、令人厌恶的东西而被抛弃——就这么轻易地抛弃。玛莉无法理解。 「——玛莉!」 突如其来的怒吼声让她回过神来。 「走吧,待在这里只是让人不爽快而已。」 哈尔达用坚定的语气说道。 玛莉下意识地也正想吼回去,不过却保持沉默。 她使劲握紧拳头、沉住气,点点头说着。 「……好吧,走吧。」 玛莉和哈尔达无声地走出房间。 黎孟兹目送着两个人直到他们离开。要压抑住冲动,不去把他那张露出冷笑的脸尽情撕烂,需要令人难以置信的自制力。 两个人默默地走在宽阔的走道上,来到电梯口。 在按下按钮,等电梯到来之前的时间,两个人静静地等待着。实际上仅是两分钟左右的时间,玛莉却觉得像一小时、两小时那么漫长。 一会儿电梯来了,他们搭上电梯,按下前往一楼的按钮。 到这里已经是忍耐的极限了。 「啊啊啊啊啊啊——!」 玛莉大叫,使出浑身的力气往电梯的墙上踹。 电梯摇晃的情况,几乎要达到紧急停止的程度。 「冷静一点,玛莉。」 「少啰嗦!!」 玛莉挥舞着双手、暴跳如雷,哈尔达伸手试图安抚她,她仍挥拳抗拒。因为哈尔达丝毫不受动摇,最后她终于大发雷霆。 她大吼大叫,紧握着拳头不断地殴打着哈尔达。浅色的金发凌乱不已,她呼吸急促地朝着哈尔达圆木般的腿猛踹猛踩。 哈尔达没有抵抗,只是默默地让少女拿他出气。 当然对于已经机械化的他来说,这点事算不了什么。玛莉揪住哈尔达的西装,猛然把头撞向他坚硬的腹部。哈尔达心头一震,冲击传遍全身。 「——你懂吗!?」 玛莉的头就那样贴着他的腹部,然后大叫。嘶哑的声音颤抖着。 「喂,你懂吗?这座都市有两千万人!只因为有人想要陷害我——为了这种无聊至极的目的,就要被牵连而牺牲了啊!?」 「不是这样。」 哈尔达用沉重的语气肯定地说。 「不是这样的,玛莉。你把自己看得太重了。不管有没有你,军方都会决定进行抹消。只是『技师团』的那群垃圾趁机设计你而已。」 「你又怎么知道了!」 玛莉再度大发雷霆,对着他怒吼。 她的脸就那样顶着他的肚子,轻轻地挥拳捶着他的胸部。 「如果没有我的话,『技师团』说不定会给『军方』施加压力啊!说不定就能得到支援!说不定就能避免被抹消了啊!」 「就算是这样,也不是你的错!」 「你少啰嗦!」 玛莉再度怒吼,揍了哈尔达。 哈尔达不为所动,默不作声任她打骂。虽然要按住一个血肉之躯的少女是轻而易举的事;要抱住哭泣的女孩、安慰她一番,这样的事他也还做得到,不过他没有这么做。 ——他知道玛莉·蓓尔·布列格并不需要这些。 过了一会儿,暴怒平息之后,玛莉仍旧把脸埋在哈尔达的肚子上,肩膀微微地颤抖起来。 「……哼哼……哼哼哼……哈哈哈哈哈!」 玛莉突然抬起头来,放声大笑。看到她双眼红肿,哈尔达一边对自己西装上的污渍刻意假装没有察觉,一边叹了口气说道: 「……你冷静下来了?」 「什么冷静下来?你在说什么啊,哈尔达,我冷静得很。说不定从出生以来,头脑从来没有这么冷静过。」 「那倒是看不出来啊。」 「啊!对不起啊,哈尔达!打了你几下,你生气了吗?唉,真对不起!不过幸亏有你在,心情爽快多了!」 「那就好。」 哈尔达嘀咕着,一边把凌乱的服装整理好。 他再度按下电梯面板上的按钮,让紧急停止的电梯重新启动。 玛莉不理会他的动作,低语般地笑了起来。 「好啊,这群无脑的政客们……!尽管去扯别人的后腿吧。这些除此之外什么都不会的悲惨生物,如果还要拿走他们最后的权利,这些人就太可怜了啊!」 「……这样不行啊!」 玛莉无视哈尔达的叹息,皱起眉头。 「——你想一想,玛莉。一定有什么办法,可以解开这种该死的僵局。」 他按着下巴,舔着嘴唇陷入沉思。 无法阻止『军方』,『技师团』那边也不能指望。想要透过政治手段来解决大概已经无望,而从现在起要诱导市民避难,也是不可能的事。这样的话,剩下的选择就只剩在都市被抹消之前将它修理好,没有别的选项了。 那么,要完成目标所遇到的问题是什么?就是没有时间啊。ok。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那就来想一想,剩下八个小时可以将都市修理好吗? 否定——从现实来看是不可能的。那如果改变一下作法呢?只要能够查明发生异常的地方,修理作业本身能不能在期限内完成呢?——肯定。但是实行的手段呢——迅速确认异常位置的方法—— 「你想一想啊,玛莉。一定有办法!一定有什么办法才对啊!」 ……再怎么想,当然还是想不出办法。 就算聚集了世界上最优秀的人员、器材和才能,大家终究不是魔术师。 确实不可能。不得不承认这个事实——可是、可是、就算如此—— 「拿那群无能者的妨碍当作理由,说什么『不可能办得到』,这种事是不被允许的吧。」 电梯到达一楼,大门缓缓开启。 玛莉心想,剩下的到车上再想吧,她抬起头来,这时候—— 前方出现一张十分熟悉的面孔。 「——!」 「哎,琉紫,住在这种地方真的没关系吗?」 「直人阁下,您那如跳蚤心脏般的谨慎虽然可能是美德,不过请容我说一句,身为我的主人,您是不是能再多一点点与身分相称的威严和从容呢?」 戴着耳机的小个儿少年与银发美少女二人组。那个少年她不认得,问题在于少女这边。 玛莉很清楚地认得那少女的脸,从小到大,她已经见过无数次了。 具体地说,那是一张沉睡在她家宝库中的脸。在她成为一级钟表技师之后,甚至会将她带到工作现场,一有空就挑战着想要将她修好,试图让她运转—— 「啊、啊、啊……」 「嗯?」 「怎么了,直人阁下?」 有人带着惊讶的表情朝这边望过来。 拥有绝世之姿的美少女——自动人偶,确实正在运作。 ——yd-01、代号y系列的壹号机、琉紫。 看着说不出话来的玛莉,这个或许是突破目前僵局仅有的希望,侧着头如此问道。 ● 中央饭店一楼是像商店街之类的地方。 它的空间配置在入口两侧有几间大型商店,往右手边走是高级餐厅,左手边则是名牌商店及精品店林立。 玛莉走向其中一间可以饱览饭店中庭景观的咖啡厅,劈头就这样说: 「你可以帮帮忙吗?琉紫?」 她的双手撑在桌上,身体倏地往前倾向坐在对面的自动人偶。人偶用她那双令人看不透心思的金色双眸看着玛莉,脸上浮现带有几分冷淡的表情。 坐在旁边的直人轻轻地举起手来说了: 「欸,请问一下,你是哪位啊?」 「你竟然不知道我是谁?」 面对玛莉的怀疑,直人耸耸肩。 「完全不知道。我是从来不看电视的人,你是艺人之类的吗?」 坐在玛莉身旁的哈尔达拍拍他的光头笑了起来。 「艺人吗?这个说法不错喔。」 「哈尔达,现在是开玩笑的时候吗?」 「没有啊,也没说错吧?你不是在《自动人偶》啊、《科技周刊》上当过好几期的封面人物吗?」 「那是因为企划的大姐们食言了,硬是把我放到封面上去。」 「《自动人偶》?那我应该有见过才对啊。」 直人歪着头嘀咕着。那是从他懂事以来每期必买、极爱阅读的杂志,不过他对眼前这位金发少女的脸却完全没有印象。 直人耸耸肩说: 「嗯,算了,就算是封面人物,也不会每一个都记得吧——所以,你到底是谁呢?」 「我才要问你,你是哪里冒出来的?」 玛莉不悦地瞪着直人,对他说道: 「我叫玛莉·蓓尔·布列格,『无国界技师团』所属的一级钟表技师。这位yd-01·琉紫,可是我们家的私人财产。」 「什么私人财产……?」 直人疑惑地侧着头,然后「啊啊!」地喊出声并站了起来。 「就是你们这群家伙!把货柜朝人家家里正上方丢下来的混蛋!」 「货、货柜?」 玛莉一时退却,说话吞吞吐吐起来,直人则变了脸色继续追问: 「都是你们,让我过世的爸妈留下的房子和工具全部都化为乌有,我也变得一无所有,才十六岁的年纪就变成流浪汉,最后还遇到琉紫和她立下契约。为什么我会碰上这些事,真是太感谢你们了!」 这位小个头的少年喊了一声,重重地垂下了头,玛莉似乎有些厌烦地看着他,然后对哈尔达说: 「哈尔达,这个笨蛋是在抱怨吗?还是在道谢呢?」 「这个嘛,大概两者都有吧。」 「不、管、怎、样,作为我失去的房子、财产还有慰问金等等替代品,我已经把琉紫占为己有了!现在就这么决定,没错就是这么决定,所以你们这一团蛋白质快点给我走开!」 「你这笨蛋,在说什么梦话啊!」 玛莉呼吸急促,立刻回骂。 她按着阵阵抽痛的太阳穴,慢慢地调整呼吸,然后用平稳的语气试着安慰直人: 「……这样吧,你听好了。你的不幸我很同情,货物掉落虽然是机场方面的疏失,不过我代为向你致上深深的歉意。但是琉紫是我们家无可取代的贵重财产,我要求你立刻归还。适当的补偿,我将以我的名义优先地——」 「我不要,我拒绝,琉紫是我的了。」 直人像个孩子般地打断对方。玛莉的表情瞬间垮了下来,她转过头来看着哈尔达。 「把这家伙杀了拖去埋掉,这样一切都解决啦。」 不过哈尔达压低嗓子挥了挥手。 「……先别这样啊,大小姐。」 「什么东西啊,现在是紧急状态,要浪费时间和这个笨蛋周旋,没那种闲——」 「我说够了,玛莉!」 玛莉被哈尔达突如其来的粗暴语气吓了一跳,闭上了嘴。然后,她察觉到了。 「啊……!?」 不知不觉间,桌子底下伸出了两道『黑色弯刀』,架住玛莉的脖子。 琉紫的身体纹风不动,那东西好像就从她的裙子里伸出,那双依旧令人无法捉摸心思的双眼,映出了玛莉僵住的脸。 ——玛莉知道她的身体配备着分解装备,她想起那是琉紫身上配备的唯一武器——而且,别说是人,它的性能甚至足以在一瞬间将军用复合装甲轻而易举地砍断。 瞬间,她全身冒汗。天使般的少女,看来就像是在丛林里遇到的食人猛虎一般。她理解到原本是轻巧地配备在琉紫身上,让人感觉不到它们存在的双刃,这时就像是猛兽的利牙般钳住自己的脖子。 唯一的疑问是——自己怎么还活着? 「……啊、啊!」 她喘着气,身体连动也不敢乱动一下。不过她还是设法转动着眼珠,瞄了哈尔达一眼,发现他表情紧张地举着手枪。 只是,那枪口瞄准的不是自动人偶。枪口——对着坐在一旁吓呆的少年。 打算杀死玛莉的琉紫和打算杀死直人的哈尔达,在两股交错的杀意当中,一道汗水从哈尔达身上滑下,他语气平稳地说道: 「好吧,冷静一点,小姐。」 「——你把枪对着谁呢?」 金色的双眼直盯着他,不过哈尔达还是微笑着说了下去: 「我的伙伴一时心直口快,我向你道歉。大概是因为一直碰上烦人的事,搞得有点歇斯底里了,她不是认真的,别介意啊。」 「如果连听懂人话的智能都没有的话,那我就再说一次吧。你这个比跳蚤还不如的人类更加低劣、东拼西凑而成的破烂货色,如果认为把枪对着直人阁下也没关系的话,那我也能把你们这两个好搭档切成碎片啰。」 琉紫轻声细语地说着,那冷酷的语气,连恶魔听了也会胆怯哭泣。 她的眼神里充满着冷硬却明确的杀意。 「好啦,我把枪放下,我不是认真的啦。你看,枪也还上着安全装置。」 哈尔达慢慢摆弄着枪,亮出安全装置给她看,然后把枪放下。 「好啦,拜托啰,你也放过我们家大小姐,别把她的头给砍了好吗?」 也许是听进了他的话,转眼间琉紫就将黑色弯刀无声无息地折叠收回裙子里,其间她仍旧纹风不动。 「——呼……呼……」 从机械的杀意中解放出来的玛莉,不断抚摸着自己脖子,摇摇晃晃地坐下。大概对自己还活着一事感到不可置信,她的眼皮抽动个不停,绿色的眼眸好像有点无法聚焦。 「什、什么……」 「听我说啊,大小姐……」 像是要让玛莉镇定下来一般,哈尔达抓住她颤抖的肩膀对她说道: 「我跟你一样也很着急,可是我们的事和这两人无关啊。所以不要再乱说话啦,不然可能真的会和自己的脑袋说再见啊。」 听到他这么说,玛莉瞪大了眼叫了出来: 「哈尔达!我刚刚差点就被杀了啊!?」 「是啊,幸好你这么快就能理解。」 「为什么不是军用的自动人偶可以杀人啊!?」 「因为没有伦理规范吧。」 这种荒唐的事,哈尔达却说得很干脆,他故作正经地瞧着那具自动人偶。 「这位小姐打从你表现出对那位小兄弟的伤害意图的那一瞬间起,视线就一秒也没有离开你的身上,所以我也始终对这位小姐保持警戒。就算如此——刚刚的动作我根本来不及反应……这意思你懂吗?」 「也就是说……」 也就是说,连经过最新的机械技术强化过体能的哈尔达,凭他的反应速度,也无法看穿这具自动人偶的战斗行动。 即便他一直保持警戒,但竭尽所能,最终也只能在『事后』设法捉到一个人质。 「——坦白说,如果她真的想要杀死你的话,根本就来不及阻止。」 换言之,刚刚只是警告而已。如果她本身真有那个意思的话,威胁就不会只是威胁了,而是会在玛莉和哈尔达都无法理解的速度下被她切成碎片。 而且要想防范,也是绝对不可能。 哈尔达停了一下,让玛莉的头脑可以理解消化,然后接着说明。 「……这样你懂了吗?先冷静下来,然后把这位小姐是布列格家的财产这个事实忘掉吧。就算你很火大也要忍耐,这就是这个现场的游戏规则。」 琉紫爽朗地笑着说道: 「比人类还要低劣的破烂货色,这句话我收回。作为人类,你的理解能力倒还不错嘛。」 「很高兴能得到你的理解呀。」 哈尔达举起双手这样说着。 「我为我们的无礼道歉,不过道歉之外也希望你们能听我说几句话,这不只关系到我们而已,而是关系到两千万市民生死的一个重大问题。」 然后哈尔达将事情的原委说明一番。 包括京都所发生的重力异常、极为仓促的派遣、暗地里的阴谋与意图。想要推卸所有责任并隐瞒事实的『军方』、趁势进行组织内派系斗争的技师团的企图、还有这当中即将被牺牲的两千万市民。然后最重要的是,时间不足到教人绝望—— 听完哈尔达的说明之后,直人瞠目结舌地抱着头。 「等一下等一下,这个都市就要被抹消?对市民见死不救——你说这些时神智是清醒的吗?」 「这种事情还能跟你说笑吗?」 玛莉也不想掩饰她的心烦口气,接着说道。 「很遗憾,这些都是真的,神智不清的是『军方』和『技师团』的一些人。剩下八个小时——不对,也许是七个小时吧?这座都市就要崩毁了,将被毁灭得无影无踪。他们真的是疯了。」 「有这种事……难道就没有解决办法了吗?」 「……老实说,束手无策啊。」 玛莉垂下视线,不甘心地握紧了拳头。 「总之是没时间了。我已经被剥夺权限,就算再回到中心支柱也必须突破『军方』的阻挠才行。而且就算能突破阻挠抵达现场,也完全没有把握可以修理好。」 「有这种事……」 「尤其要命的是无法确认造成故障的原因所在。我们的观测班已经计算过,想确认问题,得花上两个礼拜啊。不用说,那根本来不及,可是……」 玛莉于是把脸转向琉紫——即使听到这种令人绝望的事情也一样面不改色的琉紫——缓缓地询问她: 「换作是你,遇到这种情况一定有什么办法的,是不是?」 琉紫静默不语。 直人插嘴想帮她说话: 「喂喂,等一下,听你这么一说,你们是一群一级钟表技师吧?像你们这种身分的人全员出动都要花上两个礼拜,琉紫才一个人,你说要她怎么办呢?」 玛莉没有回应他的话,只是凝视着琉紫的金色眼眸说道: 「我知道有关你的传说。代号y系列,是创造这个『时钟机关之星』的传奇钟表技师『y』所留下最精良的自动人偶之一。明明应该没有什么地方故障才对,但就是一动也不动的谜样少女人偶……」 琉紫不发一语,与玛莉相互凝视着,那副眼神让玛莉回想起刚刚差点被杀时的感受,不由得身体僵硬,不过她像是自言自语般地继续说了下去: 「这件『y』的至宝——代号y系列壹号机,在两百多年前突然停止运转,之后包括我在内的数千名技师尝试修理都遭遇挫折。如果有人能将该系列收集齐全的话,要说得到了全世界、或是说继承了『y』的遗产都不为过……嗯,不过这是题外话。一直将你列为收藏的布列格家族,也掌握到一些有关你的片段资讯。」 琉紫仍不作声,玛莉舔了舔她干燥的嘴唇接着说了下去: 「据说代号y系列中每一具都被赋予固有的特殊机能,壹号机的你是『加速机动』——你是特化出超高速动作的自动人偶。」 直人在一旁听了睁大了眼。 ——原来如此啊,这样的话种种疑问就能得到说明。 她在启动后马上将直人抱起然后脱逃的那种动作,一瞬间把三个诱拐少女的男子衣服剥得精光的超高速动作,还有刚刚连哈尔达都措手不及的举动。 那就是玛莉所说的固有机能吧。她所展现出的高性能,就连现在的军用机也望尘莫及,不过如果制造的人是『y』的话——就能理解了。 玛莉接着说道: 「我呢,是这样解释代号y系列的存在。我想这系列大概是『y』留给后世,用于这颗『时钟机关之星』的维修机器。」 是这样吧?她像是祷告般地发出询问。 将整个星球结构完全再现的『时钟机关之星』,构造太过复杂。 一般人——甚至是千年来不断钻研的技师们,谁也无法达到y的程度,不仅无法理解他所留下来的技术,就算好不容易透过模仿,似乎重现了一部分,但是就连那些也是不完整的。 ——为了自己死后会出现的这种情况。为了不让这颗星球再度面临毁灭命运。 是不是为了这样,于是他创造了既不会老也不会死的、自己的后继者—— 「现在已经佚失的『y』的技术,据说成为他创造的这系列所继承的遗产。就这样,在这座都市将要崩毁的时刻,你启动了,这就是——」 就是证据啊,玛莉满眼期待地看着琉紫。 喔……!哈尔达张大了眼感到十分佩服。 直人也难掩兴奋地把脸转向琉紫。 如果玛莉说得没错的话,在这座都市濒临崩毁危机之际,这个银发美少女肯定正是救命天使——原来如此啊。 然而——这具传说中的自动人偶,在三人投以期待和憧憬的眼神之下,反倒像是看到什么失败的搞笑一般,露出哑然失笑的奇妙表情这样说道: 「——我完全听不懂你在说些什么。很抱歉,我看你的头脑——十分有问题喔。」 ● 一阵奇妙的沉默笼罩着四周。玛莉的笑容就那样僵住,哈尔达则抠了抠耳朵,露出难以形容的表情。直人搞不清楚是什么状况,只能扭着脖子来回张望着琉紫和玛莉的脸。 这当中最早回过神来、重新出现反应的哈尔达出声了: 「呃……小姐,不好意思。」 他微微侧着头,语气平稳地发问。 「我还是想再确认一下,你的意思是说,刚刚我们这位大小姐全都说错了?」 「是的。」 琉紫朝着哈尔达点点头。 「她用那样自信满满的得意神情高谈阔论了一番,我实在不好意思说什么,不过——是的,她完全没有说中,甚至还差远了。」 玛莉的头喀地撞到桌子,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太过丢脸难堪,她就那样垮在桌上发抖着。 琉紫淡淡地说了下去: 「确实如你们所说,我是由『y』所创造出来的,也的确具备个人独特的固有机能。至于作为世上最优越的自动人偶这个事实,那不用说,自然是如此。」 玛莉突然抬起头来,像要祷告般张开了口。 「既、既然这样……!」 「但是我并没有什么维护行星结构的使命。我既没有那种知识或技能,也没有受命要『守护都市』。」 玛莉再度僵住,哈尔达接着问道: 「那么,你到底是要做什么用的?」 「——我是『侍从者』。」 琉紫双手贴在胸前、垂下眼帘这样说着,似乎想要强调某种意在言外的主张——那是比任何事都还要重要的一件事。 「那是烙印在我身上的最高命令——我要随侍在主人直人阁下身旁,竭尽我全部所能,这就是我存在的唯一理由。」 哈尔达露出难以言喻的表情,默默不语。 琉紫看着几乎就要昏过去的玛莉,附带地又说了几句: 「还有,请不要把我的固有机能和『加速机动』那种低规格的装置混为一谈,就算是那样,我的身上既没有查明故障的机能,对于你所抱持的问题,坦白讲我也不感兴趣。」 琉紫笑容可掬地撂下了这些话,接着众人沉默良久。 玛莉双手掩面抬起头来,哈尔达露出精疲力尽的脸色,垂下头去。看着那副可以加上『绝望』当作标题的模样,直人也不知道能说什么,只能无言以对。 「不过……只有一个人……」 听到琉紫轻声嘀咕,哈尔达慢慢抬起头来。 「只有一个人,或许可以符合两位的期待。」 「咦!是谁!?」 玛莉用飞也似的动作紧紧贴了过来。 在两个人的注视之下,琉紫轻轻地伸出手。她指着茫然地坐在自己左边的少年,轻声说道: 「就是直人阁下。」 「——啊?」 「咦?」 突然被这么一说,直人慌慌张张地指着自己。 琉紫向他点头示意,然后对玛莉说: 「就我从你们那里所听到的,我想把我修好的直人阁下,或许有办法挽救这座都市。」 「等一下——把你修好!?」 玛莉错愕地叫了起来。 「你在说什么?你根本没有坏掉啊!」 哪里也没坏却一动也不动、注定是谜一般的自动人偶。 「那只是因为你们无能的程度,比直人阁下还要严重。」 「唉,说我无能还说得真干脆啊,算了。」 玛莉不理会他的低声嘀咕,忿恨不平地说: 「无、无能……?你是说代代都有数百名一级钟表技师的布列格家族,比不上这个家伙!?」 琉紫嘲笑般地撇着嘴。不同于面对直人的时候,她的笑脸明显带着怒意,继续说道: 「——没错。你们那一大家族绞尽跳蚤脑袋所能拥有的智慧花了超过两百年仍旧无法发现我的异常之处,然而我却被『这个家伙』给修好了——只用了三个小时。」 被这么直截了当地一说,玛莉瞬间无法思考。带着茫然自失的神情,她指着直人问说: 「这……这个不起眼的家伙吗?」 琉紫默默地抓住裙子,玛莉看了之后慌忙摇摇头,像哀号般叫了起来。 「好好,我知道了,我收回我的话……唉呀,不过琉紫确实在正常运作……为什么这样的技师,会埋没在市井之中……?」 玛莉一边嘀咕个不停,一边坐倒在椅子上。 另一方面,突然被指名的直人冒着冷汗对琉紫说: 「那个……我说琉紫小姐?你这么恭维我,我是很感谢,只是就连一百名一级钟表技师上场都解决不了的问题,我怎么能——」 「你可以的!」 琉紫如此断定。 「直人阁下能把我修好,毫无疑问地是目前人类中最杰出的技师。」 「呃,不是,被琉紫这么说实在是很荣幸,不过……」 ——不可能啊。 哪里办得到啊,我本来就只是个连见习都没见习过的业余爱好者。 直人的脑海中马上浮现否定的想法,不过看到琉紫那十分认真的表情,却无法把话说出口。尽管苦恼、犹豫,但是心想如果什么都不说的话,恐怕……正当他打算开口的这个时候。 「轰隆——!」 都市在前所未有的规模和冲击之中,激烈地震动着。 第4章 征服者19:30 空气劈哩啪啦地震动作响。 剧烈的冲击袭来,直人从椅子上被抛了出去,跌到地上。他就那样趴在地上无法动弹,即使想要站起也几乎无法站立。 ——即使在行星的一切都透过齿轮再现的现代,也一样有地震。 都市结构在系统承受压力而进行压力释放的处理作业时,就会发生地震。这些程度属于人类不易察觉的轻微摇晃,屡屡自发性地产生。 可是这次的摇晃却非同小可。 那种冲击好像空间本身都激烈地摇晃着,让人不禁怀疑这样下去整座城市就将支离破碎、灰飞烟灭。 咖啡厅柜台的橱柜倒下。 饭店大厅巨型的吊灯掉落。 饭店前的干道发生了连环追撞的交通事故。 这些爆裂声和巨响相继从耳机外头传到直人耳中。 其间仍看不出震动有停止的迹象。 然后直人看见了眼前的这番景象—— 茶杯从桌上向外飞出,但是却飘在空中、没有掉到地上。里头飞溅出来的液体,也变成一颗颗茶色的大水滴,轻轻地飘在半空中。 这是……什么情况!? 像是要回答直人的疑问一般,玛莉大叫起来: 「重力异常……!」 玛莉趴在地上,然后躲到桌子底下。一旁的哈尔达(因为身体太庞大)只把头钻到桌下,焦急地说: 「该不会已经开始崩毁了吧!?」 「哈尔达,还剩下多少时间?」 「七小时十二分——应该还有一点时间才对。」 玛莉张大着眼说: 「该不会『军方』把抹消作业提早了……!」 「不对,冷静一下。如果确实如他们所说,已经和『技师团』上头的人谈好的话,照理说,不会连我们的技师都一起殉难。」 「但是这种规模的前兆,肯定无法事先计算出来啊,万一混乱扩大的话,说不定他们会采取强硬的手段……!」 过了一会儿,震动缓和下来。 不过就像雷电即将劈下的前一刻般,空气中仍能嗅到很强烈的迹象。 直人将远处传来的哀号与怒吼声暂时抛到一边,站了起来。 另一头的玛莉对他说道: 「你——」 「嗯?」 「你的名字是?」 她那翠绿色的眼眸浮现严肃的神情,往这头直视着。 那种眼神令人无法视而不见,直人答道: 「……直人,见浦直人。」 玛莉听了之后,深深地呼了一口气。 她似乎有些丧气地低下了头,然后又毅然决然地抬起头来。 「好吧,直人,刚刚我也说过自己的名字了,我叫玛莉。要承认你是比我还厉害的技师,我是死也——」 话才说了一半,就发现不知何时,琉紫神色严峻地站在背后。 玛莉摆起僵硬的笑脸,继续说了下去: 「生、生命可贵,我还是不得不承认!可以吗?不必谦虚也不要客气啰。所以你坦白说,对于这种状况,你有没有一丝丝可能解决的想法呢!?」 「这个嘛……」 「有的。」 直人一时答不上来,琉紫却立即代替他回答。 她对着转过身来的玛莉,淡淡地继续说了下去: 「就我所听到的,你所遭遇的问题本质应该不是『没有时间』,而是『无法确认故障原因』才对。」 玛莉迟移了一下,然后说道: 「是啊……是可以这么说,不过这不是一样的意思吗?」 「天差地别啊。因为反过来说,只要能够确认原因的话,就没有问题了。」 玛莉还是有些疑惑,接着点点头说: 「嗯嗯,只要能够确认故障位置的话,那就没有问题……」 「这样的话,那就什么问题也没有了,直人阁下。」 「啊?什么意思?」 「您应该已经知道才对啊,这个都市发生异常的根源——发出声音的来源。」 玛莉偏着头说道。 「声音?」 嗯,如果你说的是那个的话……直人点点头说: 「确切的位置还不是非常清楚……我得亲自到第二十四层去看看才行。」 「喂——等一下!」 玛莉像是哀号般叫了出来,她抓住直人。 「为什么你会知道发生异常的区域是在第二十四层!?」 「嗯?」 玛莉用穷追不舍的气势追问愣住的直人。 「不管是我或是哈尔达,完全没有提到目前的工作现场是在第二十四层,连中心支柱都没有去过的你,为什么会知道呢?」 「为什么……」 表情愣住的直人说道。 「——因为那附近传来不协调的声音嘛。」 「——啊……?」 「之前我就一直觉得好吵啊,没想到从前天开始,那个声音变本加厉起来,我想肯定是『军方』那群人偷懒了,没把维修的工作做好吧……」 「前天——」 玛莉吃惊地张大了嘴。 她想起黎明前夕她因为重力异常而跳起来的事。那个异常——观测班动员十个人才观测到的异常——等一下,不协调的声音? 哈尔达从已经呆住的玛莉身边站了出来,慎重地问: 「直人,我想确认一下是否就是这么一回事。你就站在这地面上,光凭声音,而且是用肉身,就能观测到地底下七十公里远的异常,是吗?」 「嗯?是那样没错啊,怎么样?」 直人若无其事地点点头,玛莉和哈尔达却僵住了。 两个人一阵错愕。 他说的话本身可以理解,但是所指的那件事却教人难以置信。 眼前这个小个头少年真的是人吗?他们无法确信。 玛莉发出颤抖的声音,叫了起来: 「你……!你用一派轻松的语气,在说些什么荒诞无稽的事!?」 「没有呀,像这种事,你们也查得到吧?」 直人像是要说那是理所当然的事一般,不过玛莉自暴自弃似地对他大声嚷着: 「……对,没错,花了一整天才检查到第二层,最后没办法只好抓来一个军属技师拷问一番,还得死逼活问,最后才终于查到一点儿情报啊!」 直人目瞪口呆地侧着头。 「干嘛要那么麻烦呢?喔,所谓有备无患,小心为上是吗?」 「因为不那么做的话,就查不出来了啊……!」 哈尔达好像从他的人工肺脏深处挤出了一道叹息,这样说着。 「啊?我只不过耳力好了一点而已,像是集音器之类的东西,你们应该也有吧?」 「……我告诉你,光靠集音器就能分析的话,大家就不必那么辛苦啦——」 「等一下!」 玛莉打断了按着眉心嘀咕着的哈尔达,神情紧绷地问: 「——我现在注意到了,你头上戴着的那个,该不会是降噪耳机吧?」 「是啊,怎么了吗?」 不会吧,玛莉大叫起来,几乎要把嗓子喊破。 「你戴了那个东西——为什么『还有办法跟别人交谈』啊!?」 「没有为什么,不过就是个便宜货嘛。」 直人有些为难地抓抓脸,接着说道: 「反正也没有要听音乐或干嘛的,还是安静一点比较舒服。」 ——而且也会觉得比较自在。 听到直人说了这些,玛莉用锐利的眼神逼视着他。 「——舒服?现在就算再怎么便宜的降噪耳机,也能达到『隔音性百分之百』的功能吧?」 「话是这么说,但我确实就是听得到啊。」 「所以这就是奇怪的地方啊!现在要进到你耳里的讯息全都被阻断了!?在这种状态之下,你到底『听到』了什么啊!?」 面对玛莉来势汹汹地穷追猛打,直人翻着白眼摇摇头说: 「可、可是,话是这么说没错……」 「唉……算了,也不见得就是假的吧。」 玛莉长长地叹了一口气,然后像是要吩咐直人一样,慢慢地接着说下去: 「也就是说,你光凭听声音,就能知道发生异常的原因。这样如果把你带到第二十四层去的话,就能确认原因所在了。只要异常的地方有办法确认的话,剩下的我们就能设法了——就这样处理,好吗?」 在玛莉的注视之下,直人似乎有为难地抓着头。 ——他明白自己受到期待。 只是直人不习惯这种感觉——说不定是第一次有这种感觉,所以无法坦率地立即回答。他语气缺乏自信地说道: 「呃……在让你们失望之前我想先声明,我只是个普通的高中生,玩机械的东西也只是兴趣而已,别说技师了,我是连见习生都没当过的业余玩家喔。」 「多谢你提供这些令人丧气的讯息。」 玛莉半睁着眼嘀咕着,随后耸耸肩说: 「不过没关系,虽然我不了解你,但是琉紫的构造之复杂我很清楚。你既然有办法把琉紫修好,而且只凭听力就能发现琉紫故障的地方,那就说明了一切。我相信那是事实。」 直人沉默不语。 他想了想,然后转过身来,第一次正对着眼前这位金发少女,然后问道: 「喂……干嘛要那么麻烦啊?」 外面传来十分凄厉的声音,仿佛阿鼻地狱传出的哀号声。 现在既然知道都市要被抹消了,就没有留在这里的理由。说真的,心里很想赶快逃离。 「听你们那么说,四面八方都是敌人,眼前更是一片黑暗,干嘛不逃走呢?」 这是一般人会有的想法,可是—— 「我不喜欢把事情视为不可能。」 玛莉这样说道。 「极限当然是有,可是那要由自己来设定、自己决定放弃,这样才干脆。一路走来,不管什么情况我都不放弃挑战,即使是面对我的父亲、我的姐姐,还是报考一级钟表技师资格时,我都是如此。」 直人无法理解那种想法。 「……为什么呢?」 「因为这个世界就是这样啊——我们所生存的星球在一千年前灭亡了,面临到它的极限,然后终结了。尽管如此,因为有不愿放弃、尝试挑战的技师,它才能维持到现在。」 玛莉露出微笑,继续说了下去。 「无可取代的东西,总是出现在超越极限之后,所以我不想放弃。如果这样逃走——我就再也无法为自己感到骄傲了。」 「……」 所以,玛莉像祈祷一般轻声地说: 「拜托——帮帮忙。」 直人没有回话。 生为凡人、在底层成长、过着现实生活的少年。 生为天才、磨练着自己的才能、为宣扬崇高理想而生的少女。 两个人截然不同。 在这么短暂的时间里要想相互理解,价值观的差异却大到令人绝望。 「……」 直人觉得既然这座都市就要崩毁,那就应该趁早逃走才对。 幸好——可以这么说吗——现在已经无家可归了,不管去哪里都是一样。 再说要相信像玛莉这种无法理解的生物,带着琉紫去尝试那种严峻的考验,对我到底有什么好处呢? 「很抱歉,可是……」 「呃——直人阁下,有件事我想向您报告。」 直人正想拒绝,不过琉紫打断了他的话,她说: 「因为我只能听从直人阁下,所以有件事不知道该不该说……」 在那样的开场白之后,琉紫接着平静地这么说道。 她朝玻璃窗外瞥了一眼,看着中心支柱所在的方位。 「如果没有被移动的话,在京都中心支柱底下……我的妹妹就在那里。」 ——扑通。 直人感觉到心脏猛烈的跳动。 一瞬间他的呼吸停止,脑子里重复响起十次、二十次琉紫刚刚所说的词汇。 ——妹妹……妹、妹……呃、妹妹……? 「妹妹……?」 他摇摇晃晃地扶着倒在一旁的桌子,抬起头来看着琉紫。 ——琉紫的……妹妹。 在中心支柱底下? 也就是在这个京都? 在这座被抹消、即将崩落沉没到已经死去的星球底下的都市? 肺部缺氧、血液逆流的感觉传遍全身。 「那……也就是说,那个……」 直人努力地深呼吸,想要装出镇定的样子。 不过再努力也是枉然,他以尖锐的音调叫了出来: 「比琉、琉、琉紫还要后期所制造出的自动人偶!?」 「是的,代号y系列肆号机,『毁灭者』昂克儿应该就在那里。」 「等、等一下,也就是说,那是一具比琉紫还要精良的自动人偶吗?」 听了直人兴奋的口气,琉紫皱着眉头说道: 「——整体性能比我还高的自动人偶是不存在的,不过我这些妹妹们在某些限定的状况下可以发挥出比我还强的性能,完全不是下等的人类所能相比的。」 直人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 体温瞬间增高,血压也像是要爆裂一般地飙升。 「呃,那个,在确认之前,能不能先请教一下?」 「好的,什么问题呢?」 「那个……是叫……昂克儿的?她是什么样的女生呢?」 「这个嘛,留着漂亮黑发的妹妹头,鲜红色的凤眼,以人类来说大概是十二岁左右的容貌吧。身高将近一百四十公分,一个不太会表达情感的孩子。一如她『毁灭者』的名号,拥有所有自动人偶中最强的武装和机动战斗力——」 「——那还等什么,大家冲了啊!」 他突然挺直背脊,高举着拳头。 直人毅然决然地说: 「只要有挽救两千万市民生命的可能性,就算再怎么微小,我都不能放弃!因为这恐怕就是——我的宿命!」 直人语气坚定地说着,他燃起斗志,眼神炯炯发光。 那是一般被称作『别有居心』或是『个人私欲』的情感。 只是一般人——特别是身为女生的玛莉——并不清楚。 凭那一时的情感,就足以让男人搏命奋战。 男人就是这种既愚蠢又崇高的生物—— 「……哎,大小姐,这样真的好吗?把希望寄托在这家伙身上……」 「不要问了好吗……?」 听到哈尔达喃喃说着,玛莉像是哀叹一样,摇了摇头。 ● 决定前往中心支柱的直人一行人,立刻走上饭店的通道。 他们要前往地下停车场,哈尔达开来的车就停在那里。 穿过因为吊灯掉落而陷入一片混乱的大厅,他们走到楼梯口。 哈尔达突然停下脚步,转过身来。 「那么,重要的是,那个该怎么办呢?可想而知,一旦要前往中心支柱的话,一定会遇到阻挠的。」 哈尔达眯着眼睛望向墙壁那头,这样说道。 领会到那眼光所透露的意思,玛莉点点头说: 「……必须想想办法啰。要是被掌握到我们将前往中心支柱的话,还留在地下的团员们难保不会被当作人质……」 玛莉叹了口气,不耐烦地耸了耸肩。 一旁的直人说: 「怎么样,不是要去中心支柱吗?」 「嗯嗯,是啊。」 「不是没时间了吗?那怎么还不赶快啊。」 「……我们正在思考要是那么做的话,接下来该怎么办才好,了解了吗?」 玛莉略显不悦地啧啧咂着嘴。 直人看到她那副样子,侧着头愣住了。 「那里有人戒备着我们?为了这么一点问题,我们就必须特意停下脚步?」 直人难得表现出察觉能力,玛莉却不高兴地对他皱起眉头: 「……你如果已经察觉到的话,能不能再多动一些脑筋?有那么一群家伙戒备着,你想他们会默不作声地目送我们出去吗?」 「是不会,可是……」 他看着哈尔达庞大的身躯,继续说道: 「大叔是机械化的士兵,而且还有琉紫在,只要在他们通报之前先将他们解决,那不就得了?」 「喂……你才提起干劲,一下子就变得这么急躁啊。」 玛莉压低嗓子,对着愣住苦笑的哈尔达叹了口气。 「如果可以的话,我也想那么做,可是这件事不是那么单纯,它还牵涉到政治方面的事。『军方』的技师再怎么无能,他们的组织力还是——」 「问题不在那里,不然玛莉你到底打算怎么办?也去搞政治吗?」 「——啊!」 玛莉朝直人挥起拳头——然后却停住不动。 她用那双目光炯炯的绿色眼眸瞪着直人,身体颤抖起来。 在想藏也藏不住的盛怒之下,玛莉忿然地说道: 「……你懂什么?」 「我是不懂啊,就是不懂,所以才要问啰?」 直人这样说。 「政治也好,组织也罢,现在最重要的不就是马上赶到中心支柱,去把修理工作完成吗?」 其余一切都不重要。 正因为是一般市民,所以可以流露出不被牵绊、不受束缚的爽朗表情。 正因为是自己想做的事,所以毫不顾忌地采取坚决行动的少年,说出这样直白的哲学。 「——坦白说,除此之外的任何事,怎么样都无所谓吧?」 ———— 玛莉闭上眼睛,举起的拳头狠狠捶向墙壁。 然后她深深地叹了一口气,朝着站在一旁的大汉冷静地说: 「哈尔达。」 「喔。」 「我被这样一个——一个蠢蛋驳倒了,虽然很不服气,但也没办法。」 「别骂人蠢蛋嘛。」 玛莉无视直人的抗议,继续说道: 「不过我问你,平心而论,你觉得谁说的对?」 「这个嘛……嗯,如果想听大人们说的那一套道理的话,当然是大小姐说的有理啰。」 哈尔达搓了搓下巴,耸耸肩。 「——不过我想既然是小鬼,那就像个小鬼般听听小鬼的意见,也不错吧?要收拾善后的话,就是大叔的工作啰。」 ……小鬼?玛莉嘴里轻声嘀咕着,点点头说: 「是啊——对喔,这么一说,我也还是个小丫头啊。」 「喔,现在不是技师,什么也不是,就只是个没有见过世面、狂妄的大小姐啊。」 哈尔达抿着嘴笑着。 他伸出厚大的手掌,像是嘲弄一般对着玛莉说: 「有什么工作要吩咐吗?玛莉。」 「——是啊。」 玛莉轻轻地点了头,露出苦笑。 一旁的琉紫冷冷地插话说: 「得出什么结论了吗?你们这样你一言、我一语,宝贵的时间就让你们随意挥霍掉了,我能期待你们对这个有点自觉吗?」 「我知道啊……我先问你吧,可以把你算进我们的战力里吗?」 听了玛莉的问题,琉紫带着优美的神情,拉着裙子行了个礼说: 「只要是直人阁下想要前进的道路,路上有任何阻碍,将它们劈开就是我的任务。」 玛莉对着她点点头,接着转向直人。 「直人,我都已经那样夸下海口了,你就帮帮忙吧!」 「话说在前头,要打架我可是超弱的喔。」 「那个我是完全不抱期待啦,倒是——」 玛莉手扠着腰,带着挑战意味地看着直人说: 「让我们看看琉紫所说的——你的『才能』吧。」 直人点点头,静静地吐了一口气。 他轻轻地把戴在头上的荧光绿廉价耳机拿下。 瞬间—— ——令人作呕的庞大杂音,让直人几乎无法站稳。 「呜……!」 他皱着眉头,咬着牙。 他产生一种错觉,仿佛周围的一切就要从他的耳朵钻进脑里。 大概是重力变动的缘故吧,不只是都市的齿轮发出异常声响,连因为异象造成的灾害或是人群的吵杂声音,就像一首亵渎听觉的交响曲般,全都传到了直人耳里。 「直人阁下。」 琉紫轻轻地扶住几乎就要倒下的直人。 「没问题的,直人阁下一定可以做到。」 啊啊,直人细细地吐了一口气。 「能得到举世最精良的自动人偶的信赖,不拼的话就枉废我机械宅男的称号啦。」 他闭上眼。 风暴般狂乱的杂音当中,听得到风平浪静的清澈旋律。 那是琉紫运转的声音,美妙、优雅、圆满,同时也是命运的曲调。 凭借着琉紫身上所奏出的旋律,直人才能从钻进脑海里的庞大情报中,将所需要的部分筛选出来。 然后—— 「……那么——走吧!」 直人开始慢慢地将那些一一列出。 ● 在通往地下停车场的一座穿廊回旋梯上,玛莉踩着优雅的脚步下楼。 直人战战兢兢地跟在她背后。 不过楼梯的平台上出现两个男人,像是要挡住他们的去路。 两个人都是肌肉发达、高头大马的体格,他们并肩站在那里,散发出一股致命的压迫感。 其中一名男子眼神锐利地说: 「前一级钟表技师玛莉·蓓尔·布列格,是吗?」 玛莉微微一笑: 「我说不是,你们会相信吗?」 男子们不苟言笑地说: 「我们是『军方』的人,想要请教你有关军属技师新岛良治失踪的事。」 「是这样子啊,想拿那个当借口,准备得还真周到啊。」 话一说完,其中一人就往前一步抓住玛莉的手,就在那个时候—— 玛莉身子一沉。 她拐了那人一脚,脚再顺势收回,朝着对方因为倒栽葱而下坠的头盖骨踢了出去,那一踢力道之猛烈,让人仿佛听到了头骨碎裂的声音。 看着两三下就被她撂倒的男子,玛莉咂着嘴说: 「——谁准你碰我的啊?先秤秤自己的斤两吧。」 「你这丫头!你想反抗吗——!?」 另一个男人激动地作势要抓她。 玛莉在不经意的动作中,冷静地将他的手架开。 然后手在空中画出一道弧线,握紧拳头朝着男子的下颚击去。 男子不由得踉跄,想要护住上半身却失去重心。 玛莉瞬间转身。 她的脚迅速画出一个回旋,借着高速的离心力,用靴子脚跟朝男子的太阳穴踢了下去。 受到这一击,高大的男子随之倒下,沉重的肉身在地板上撞出声音。 「——」 玛莉的风衣轻轻飘起,双脚着地。 她看也不看两个倒地的男子一眼,从口袋里拿出糖果,放进嘴里喀喀地咬碎。 直人看了那幅景象,反射性地跪了下来。 「我自以为很了不起地说了一堆废话,真的很不好意思。」 千万不要把这些技能用来对付我啊。听直人这么一说—— 「哦,很高兴能得到你的赏识。」 玛莉点点头,然后转过身去。 她的目光投向楼梯下方,通往停车场区的通道处。 那里不知何时出现了一具军用自动人偶。 那是一具用双脚行走的轻装型自动人偶,身形虽然和人类相近,不过两只手臂不成比例地鼓胀着。他的右手臂前端亮出枪口,不偏不倚地朝着这头站在平台上的两个人。 看到那把轻而易举能将两个血肉之躯的孩子轰成肉酱的凶器,玛莉睁大了眼。 「不会吧,想吓死人喔!」 只是,那嘀咕声并不是对着对方。 暴露在机械的杀意之下,她的脸上却没有显出一丝害怕。 「哈尔达!」 回应她的一声号令,一副庞大的身躯从楼梯井上头跳下。 喀——地重重的一声撞击声。 乘着落下时的力道,哈尔达抡出拳头朝自动人偶猛力一击,打到对方连骨架都严重变形。 自动人偶脚步踉跄,哈尔达像要保护玛莉两人般气势十足地着地。 面对突然来袭、具有敌意的对象,自动人偶瞬间重新计算威胁程度——从身体性能与彼此距离来看,认定这个完全义体化的机械士兵是最大的威胁,于是他把目标从玛莉等人身上转移开来。 不过这时哈尔达已经钻进自动人偶的怀里。 哈尔达架住他粗大的右手,借助身体的重量猛力将它扯断。 「——!」 只见导线弹出、齿轮和弹簧飞散。 自动人偶摇摇晃晃地后退,不过——他使尽浑身解数大吼一声,脚往地板一蹬,朝哈尔达跳了过来。 他身上仅存的左手,像断头台一般劈下。 如果是肉身的人类,遭受那一击可能就被捣碎,然而——哈尔达只用单手就轻易挡住了。 「——————」 自动人偶的机体激烈震动着。 这具军用自动人偶动力全开,死命地压了过来,不过哈尔达只是笑了笑。 「唉,真是小家子气的战斗运算器啊,而且以你那轻装型的功率,打算把完全义体化的我当作对手一决高下吗?——太低估我了吧。」 他轧吱一声,将自动人偶的手给夹碎。 哈尔达用手指捏住他的手臂,把他的装甲折弯、轴心捣碎,然后再将骨架给掐毁。 「这个——笨蛋!」 随即—— 哈尔达往前一步,巨大的龟裂呈放射状在自动人偶身上扩散开来。 他挥舞紧握的拳头。 用比碎片飞散还要快的速度,哈尔达送出一击。 他的拳头与全身的结构连动,击破了军用机体的装甲,然后不由分说地捣毁对方的中枢,直到那具机体完全失去功能为止。 被扯下的发条四处散落,只剩破裂的圆筒空转着。 哈尔达扔下那具形同废弃物的机体,背后传来玛莉的声音。 「真了不起啊,哈尔达。辛苦啰!」 哈尔达回头看着从楼梯走下的少女,耸耸肩说: 「小事一桩嘛,不过——」 他看看直人,嘟哝起来: 「到目前为止,你完美地算出了敌人的数量和位置……你的耳朵是有声纳之类的吗?」 没错——直人所观测到的情报,惊人地精确。 原本哈尔达对于要如何判断『对我们抱有敌意的对象』无法理解,但是直人却能事先完全掌握到对方的人数、部署的位置、甚至是装备。 这究竟能为战略上带来多大的优势啊—— 不过直人没说什么,反而脸上略显兴奋地问起哈尔达: 「大叔大叔!你还真不是普通的军用义体啊!」 「喔,你连军用义体都知道啊?没错,虽然外表如你所见是这样英俊挺拔,不过内涵一样不输给别人吧?本人可是布列格公司所制造的『第八代』机种。」 「咦,第八代?现行的机种应该还是『第六代』啊……」 「比下一期即将投入市场的机种还要更往前一个世代的原型机啊,实实在在的高规格产品喔。」 哈尔达摆出肌肉猛男的姿势,接着说: 「毕竟是这位大小姐的保镖嘛,所以采用了一些布列格公司的机密技术啰。」 「哇——!喂喂,晚一点给我看一下分解后的构造吧——」 「你们在那里瞎扯什么男人间令人厌烦的闲话,快点采取下一步行动啊!」 在玛莉的催促下,直人和哈尔达两个人闭上了嘴。 他们走下楼梯进入通道,马上走到停车场区。 一部黑色轿车就停在出入口的侧边。 然而正当玛莉走近车门时—— 「不准动!」 透过扩音器传出的高分贝音量响遍整座停车场。 玛莉睁大了眼抬高视线,前方通往地面的隧道口,有只矮胖的钢铁巨人摆出要阻挡去路的架势,在解除光学迷彩之后现出身影。 「vs-08『歌利亚』——是装甲兵!真的假的,不会吧?」 哈尔达冒着冷汗低声嘀咕着。 那是瓦诗隆公司所开发,由人搭乘其中来操控的发条装置人型武器。 它凭借着彻底的静音结构来达成无声驱动,同时配备着热光学迷彩的隐形功能,可说是特殊环境战的一张王牌——他所拥有的压倒性战力,就算派上刚才所遭遇的轻装型自动人偶整批上阵,也无法匹敌。 他身上的那架火炮,即便是哈尔达所采用的最新型战斗用义体,一样能够轻易地加以粉碎。 随着流畅的动作,他把炮口朝向玛莉等人—— ——轰然一声。 ● 在通话中听到报告,黎孟兹倒抽了一口气。 ……这个蠢蛋刚刚说了什么? 他感觉到握紧通讯机的掌心慢慢地渗出汗来。 「……可以请你再说一次吗?」 「就是说,由于玛莉·蓓尔·布列格和她的护卫官两人激烈反抗,不得不将他们射杀。另外还有一名民间人士也被卷入战斗当中——」 「那个无所谓!」 黎孟兹大声地咂着嘴,继续说道: 「是谁准许你们杀人的啊!?我说的是把他们抓起来啊!」 「啊,可是——」 暧昧不明的回应更增加他的不耐,黎孟兹低声地丢下这些话: 「你们这些人,甚至把我们公司的歌利亚都给搬出来了,这样就连要捉一个小丫头都办不好吗?」 「……您说的是没错,但是要把对方看成一般人,稍微有点……」 「我是说小丫头。」 他口气尖锐地说着。 黎孟兹叩叩地敲着通讯机,撇着嘴继续说道: 「没错,就是个小丫头。说到底,了不起就只是玩机械很在行而已。」 「……」 「你们射杀了她,是吗?这样子啊……她死了?」 他舔舔嘴唇,吸了一口气。 「在歌利亚的机关枪扫射之下,肯定已经尸首难辨了吧?」 他的语气像是期待着什么,报告的人肯定地答复: 「……是的,遗体因为严重受创,要确认身分还需要一些时间——」 黎孟兹说: 「不必了,那就那样处理了吧,也不必送报告了。玛莉·蓓尔·布列格被卷入都市的崩毁当中,行踪不明——就这么处理。」 「……这样子好吗?」 「要是被知道布列格家的女儿遭到瓦诗隆家的手下杀害,那可是不得了的事啊。再说,反正这座城市再过几个小时就要毁灭啦。」 「了解了。」 通话就这样结束。 黎孟兹静静放下通讯机——然后把整张桌子给翻倒。 他瞪大了眼,咬牙切齿地任凭情绪爆发,放声大骂: 「混账东西!一群没用的东西……!」 她这么一死,我们就麻烦了。 接下来可是要让玛莉·蓓尔·布列格扛下抹消事件的责任、成为众人非难的对象,甚至还要借她来削弱布列格家的势力。 但是那也要她还活着才行。 毕竟不能让死人承担责任,而且女儿被杀了,布列格家的回应自然会变得更强硬吧,那样就不符合瓦诗隆本家的意图了。 「那个死丫头!到死都还要给我难堪……!」 重要的是—— 那个女的死得那么干脆,就没办法羞辱她了。 黎孟兹想要羞辱玛莉·蓓尔·布列格一番。 在丧失自尊和名誉之后,她那张脸会扭曲成什么样子,他非常想看。 或者是在复权和举行听证会的场合,借着自身的权力,可以让那个傲慢的少女难看地流着泪,像个廉价妓女一样地侍奉着他——搞不好有这种可能。 但是少女一死,就让这种卑鄙的欲望完全没有意义了。 实在令人恼火。 可是也没办法了,就连想踹她的尸体一脚,也没那种空闲了。都市的异常正在加速中,抹消的时间也不断地迫近。 黎孟兹用不堪入耳的话咒骂着的同时,一边快步走向屋顶的直升机起降场。 ● ———— 「……这样做真的好吗?」 咔嗞一声,哈尔达按掉录音机的开关之后这样问了。 玛莉冷笑着,似乎很愉快地点点头。 「嗯嗯,布列格的女儿被瓦诗隆家给杀了——录得很成功。」 「老实说,总觉得有很多破绽啊……」 哈尔达摸着下巴嘀咕着。 「没问题的,这个录音可是真实的啊。不管之后那群被豢养的士兵们再怎么说,都只会被当成是要隐瞒真相,而没有作为证据的能力。」 「玛莉一死,那群家伙的阴谋就几乎要瓦解了……嗯,虽然照理说是这样,不过能想到诈死这招,还真是绝啊。」 哈尔达赞叹着,一边轻轻转向身后。 两个人的背后,在琉紫的黑色弯刀细切之下解体的装甲兵曝尸在那里,悲惨的碎屑堆成一座小山。 少年——直人在那堆残骸里东找西找,露出失望的表情嘀咕着: 「世界五大企业之一瓦诗隆的独门产品就是这样子喔……毫无美学可言啊。」 「没错。不过呢,直人阁下,若是小孩们努力堆成的积木,就算一无是处,也不能不赞美他们喔——做得好棒啊。」 站在一旁的少女——琉紫伶牙俐嘴地对着直人轻声说道。 哈尔达注视着两个人,在一旁自顾自地嘀咕起来: 「……两个活人、一具轻装型自动人偶、一具装甲兵、然后是通讯兵,全部都在直人『耳朵』的掌握之中——我还想说装甲兵应该是搞错了吧。」 「瓦诗隆引以为豪的隐形歌利亚,就这么轻易地被看穿,他们武器开发部的人要是知道了,不知道脸上会露出什么表情——呵呵,肯定很难看啊。」 「你看起来还真高兴啊……」 哈尔达丢下通讯机站了起来,语气里夹杂着叹息地说: 「身为前军方人士,就算事实已经展现在眼前,也实在不愿意相信,连在地下的静音结构都能听出声音,这究竟是怎么办到的?」 「可是,这是无法质疑的吧,他的才能可是货真价实的喔。」 玛莉眯着眼这样说了。 ——实际上,就理论而言并非不可能。 例如『大象』这种动物,它们用来分辨声音的器官并不是『耳朵』,而是『脚』。它们透过脚来感知脚步踩在地面上所产生的震动,借此和有所距离的同伴沟通意思。大地的晃动、地板的震动、空气的振动——所谓的声音就是振动,它和所有的物体相互干扰、产生共振。 确实,在地底下行走的人,他们的『脚步声』——也就是空气的振动——无法传到地面。但是空气的振动扩及墙壁,墙壁震动之后,相连的建筑物也会跟着震动。 就这样,能够听出数公里外硬币掉落声的动物确实存在。 雷达和声纳的出现,也正是运用这样的原理。 但是——玛莉眯着眼看着直人。 ——见浦直人。 他是『人类』,他毕竟是人类吧。 戴着具有降噪功能的耳机还能够与人交谈,假设是用全身——像是骨骼传导之类的方式来掌握那些细微的振动,或许还说得通。 但是他的能力确实存在,而且是以这样的方式被使用着,这应该要如何理解? 那不能用『专长』一词轻易带过。 在玛莉所能得知的所有知识中,若要为这种能力命名的话,就只有『特异功能』这四个字。 在一切都由齿轮所构成的这个世界中,这种能力与拥有它的价值,如果只以个人『素质』的角度来解释,它所代表的意义未免过于沉重—— 「玛莉?」 「——呃?」 听到有人喊她名字,玛莉从思考的漩涡被拉回到现实。 「啊?什么事?」 「没有,我看你在发呆,想说怎么了?不是要快点行动吗?」 直人窥探似地侧着头看着玛莉,她答道: 「——嗯,是啊,抱歉。」 玛莉轻轻道了声歉,将刚刚的思绪收到脑海的一角。 现在先不管了。 这一刻重要的是——如琉紫所说的——有这个叫直人的少年存在,确实足以令人抱持希望。接着就是…… 「……好吧,那么,大小姐?」 「嗯嗯,哈尔达,看你的了。」 玛莉这么说着,把她胸前的『罗盘式怀表』从风衣上取下。 那是她一级钟表技师的证明。 是玛莉·蓓尔·布列格这个少女所得到的一枚勋章。 玛莉将这枚勋章…… 「——!」 抛向空中。 哈尔达同时朝着它开枪。 击发的子弹精准地打穿那枚飞在半空中的『罗盘式怀表』。 「——」 那枚怀表吃了子弹后,变形、碎裂成无数的齿轮飞散开来。 「没错——什么『一级钟表技师』,全都无所谓了。」 玛莉像是一吐为快般,心情舒畅地嘀咕着。 大小总计九个盘面的超精密钟表瞬间粉碎。 那是跻身于世界顶尖技师之一的证明。 也有技师终其一生就为了追求这枚勋章。 优秀的素质、过人的才能、不懈的磨练——即使这些要素都具备了,但花上一辈子仍旧无法达成而感到绝望的技师,从古到今不计其数。 即使是被视为布列格家秘密武器的玛莉,也一样呕心沥血地想要拿到它。 「——」 然而,这种东西已经无所谓了。 它对于玛莉此时此刻想要达成的『目的』毫无助益,反而只会成为理应遵守的『理念』的一道妨碍。这样的东西已经毫无价值可言。 「从此以后,就做我想做的事吧。」 玛莉抬起头,看着大家的脸。 她紧握双拳,坚定地说了下去: 「我想要挽救这座都市,至于接下来的事会怎么样,我都不在乎。如果一个人不能发挥功能,那就跟坨屎没两样。不管会有什么阻碍,我都要将它们击溃,彻底贯彻我的意志。」 有什么问题吗?玛莉说得意气风发,哈尔达却抿着嘴对她微笑。 他用手掩着嘴角,眼尾下垂地说道: 「啊,那是没关系啦,玛莉老师。不过一位淑女把『屎』挂在嘴上,还是不太好吧?」 「你少啰嗦啦,笨蛋。」 玛莉语气漫不在乎地回敬他,双手扠在腰上。 「身为一级钟表技师的玛莉·蓓尔·布列格已经不存在了。我就是玛莉,身上既没有义务也没有责任,只是个普通的小丫头而已。」 说着,玛莉露出斗志满满的笑容。 然后她转向直人和琉紫,对着他们说: 「所以啰,就这样,不管是好是坏,我和你们是对等的啰。不用客气也不必拘谨,尽管差遣,话先说在前头啰。」 「啊、喔……嗯,好的,就这么办吧。」 虽然显得有些惶恐,直人还是点点头。 这之间哈尔达已经迅速确认过车上有没有被放置爆裂物或是陷阱。在解除车上的锁定之后,他爽朗地说: 「好吧,上车,要开始狂飙啰。」 ● 玛莉坐上副驾驶座,直人和琉紫则坐到后座。 所有人都系上安全带之后,哈尔达面目狰狞地一笑,使劲踩下油门。 车子以一飞冲天的气势冲上停车场的斜坡,然后哈尔达猛切方向盘。车子大甩尾后向右滑转,直人则慌慌张张地抓住车顶把手。 重力引擎高声咆哮,汽车加速前进。 「——真是夸张啊。」 玛莉看着窗外,发出悲叹。 整个街道上的景象,简直就像阿鼻地狱般的惨状。 天空上乌云笼罩、雷声隆隆,远处可见几道龙卷风正横扫蹂躏着地面。 房屋、物品——还有人影,都被异常的重力攫住,刮到半空中。 那股力量只有增强,没有减弱的迹象。 宛如投下巨资的灾难片场景一般的壮烈景象。 哈尔达就开着车,穿梭在这街道上。 目标是都市的中央——贯穿天地、巨大的中心支柱。 那是控制着这个都市所有气象及自然机能的庞大中央控制机关。 「快点,哈尔达!」 「喔!」 哈尔达回应着玛莉。 宽阔的干道上到处都有事故发生,哈尔达操纵着方向盘,寻找缝隙穿梭在其间并且一再加速。 取下耳机仔细聆听的直人轻声说道: 「呃……不知道我这样算不算多事,不过好像有两台可疑的车,正从左边接近喔。」 「什么?难道是『军方』的人!?」 「呃,好像不是耶?」 直人低下头的同时,一旁闪出了两部灰色的汽车。 平板的车体上架着机关枪,是两部无人驾驶的车辆。 两部车转着轮胎切换方向,顺势高速地朝这边接近。 「——警告!警告!请立即停车!」 其中一台车上传来扩音器的刺耳声音。 「那不是『军方』的追兵,是警察的无人巡逻车。看来像是车辆型的自动人偶,似乎是凭着自我判断朝这头追来了。」 「啊?警察干嘛追我们啊!?」 听了玛莉的气话,直人想了一下后说道: 「大概是我们的车速已经破表了吧?」 「开什么玩笑!?」 玛莉踹了仪表板一脚后大喊: 「这种时候还管什么超速啊,日本人是笨蛋喔!?」 她转向驾驶座上的哈尔达。 「可以把他们甩掉吗?」 「很难喔,他们的速度比我们还要快一些啊。这样妨碍我们,实在是很麻烦。」 「我知道了。」 玛莉解开安全带,扭着身体,然后把副驾驶座抬高。她在底下嘎吱嘎吱地弄着什么,一边问直人说: 「直人,我想确认一下那真的是无人驾驶的吗?」 「嗯,没错啊,怎么了吗?」 「把头趴下,找个东西抓紧。」 「啊?」 「直人阁下,这边请。」 琉紫像是要保护直人一样,将他拉了过去。 听到追赶的车辆接近的声音,直人的身体一阵僵硬。 玛莉打开车子的天窗,往外探出身子。 她的手上持着某样大约二十五公分长的物体——? 「等一下!?」 是冲锋枪。 玛莉不理会直人的制止,朝着右手边的车开火。 她以全自动模式朝着对方扫射。 然而飞散的子弹却只是在对方表面的装甲上留下轻微的弹痕。 「……是防弹规格?这么嚣张喔?」 连巡逻车都用这种规格,让玛莉不由得咋舌,这时直人说道: 「呃——如果这是在拍动作片的话,身为普通市民而被卷入的路人甲我,对于该不该插嘴感到有些犹豫……」 「怎样?」 「刚刚你射击的那部车是两轮驱动的,右前轮的转动不太寻常,所以你如果朝那里打的话,大概……」 直人话还没说完,玛莉马上就转回她手上的冲锋枪,迅速重新组合。 ——那是一把机械枪剑。 它瞬间变成一把小型的来福枪,玛莉间不容发地火速朝对方狙击。 她以跳弹的方式朝着柏油路面开枪,子弹被吸进右前轮的悬吊处,右侧的轮胎随即弹飞,车体剧烈摇晃。 然后车身开始打转。 向右旋转之后严重失去平衡的车体,和后面追上的车相撞,在那股力道之下两台车一起翻滚,最后激烈地撞上路边的护栏后随之翻覆。 「……你的耳朵真的很方便耶。」 玛莉回到副驾驶座,重新系上安全带,一边发出感叹。 直人几乎是一边颤抖一边嘀咕: 「就连这样的狙击技能,也是成为一级钟表技师的必要条件吗……?」 「你别拿这个大小姐当标准喔。」 哈尔达笑笑地打着方向盘。 车子在一个宽阔的十字路口大甩尾之后,他又猛力加速冲刺。 这附近的街道上政府机关行政大楼林立,道路宽敞笔直。 穿过这里之后再往前直冲过去,就能抵达中心支柱的入口。 「……到目前为止都还算顺利啊,我还以为至少会来个盘查什么的。」 「要封锁都市也要有一定的战力啊,说不定其实军方已经撤退了。」 对着看来有些不安的玛莉,哈尔达这样回答。 随即,有股寒意从直人的背脊传到全身。 正当他要开口之时—— 「直人阁下,失礼了。」 在那之前一直没有出声的琉紫有了动作。 她把坐在身旁的直人强拉过去,抱住了他。直人的脸埋在她柔软的胸口,发出「嗯——呼」的怪声。 「嗯?你们在做——」 玛莉转过身,话只说到一半。 因为她看到琉紫的裙摆正轻轻摇曳着。 玛莉了解她的构造,知道那个举动意谓着什么。 琉紫身上配备的唯一『武器』——从裙底伸出的黑色弯刀,挥舞的速度之快,连机械化之后的哈尔达都无法掌握。 很快地咔嚓一声,车体不可置信地被切成两截。 车身虽然被俐落地腰斩切离,却仍依着惯性继续在马路上直线滑行。 「喔喔——!!」 「怎么会突然……!?」 在玛莉和哈尔达发出的惨叫中,爆出一声轰然巨响。 一个尖锐而沉重的物体从分离的两截车体之间贯穿。 ——以超越「音速」的速度朝这头飞来的『那个东西』,就连直人的超感知觉也无法掌握。 它随即在后方传来的爆炸声中四分五裂。 那是一颗炸弹——一颗火力强大的榴弹。 冲击的气势直冲上天。 在爆炸造成的空气波动下,不稳定的车体倒下,在火花四射之中滑行着,琉紫抱着直人从当中一跃而出。 虽然抱着一个人,琉紫仍像跳舞一般飞向空中。 然后她直接以那副优雅的姿态着地。 她对着在自己怀里翻起白眼的直人说: 「直人阁下,您没有受伤吧?」 「我没事,我反而担心你有没有受伤……」 说着,直人从琉紫的手上滑了下来。 两截滑行的车体就那样顺势猛烈地撞上护栏,被挤扁的车体翻覆后,车轮朝上嘎啦嘎啦地发出哀号似的空转声。 这下子那两个人的性命——直人才刚想起,就看见摔到一旁的那团白色物体——玛莉突然站了起来,身上的风衣已经染上污渍。 看来好像及时逃脱了。 玛莉叫了出来,那双美丽的绿色双眼中充满杀意。 「琉——紫!!你想杀人吗!?」 不过琉紫听了,却只是露出吃惊的表情侧着头说: 「你在说什么莫名其妙的话。客观来看,可以说是托直人阁下的福,救了你们的小命——你们不妨低下头来祷告,献上感谢的话语吧。」 「那也该考虑一下作法吧!」 从一旁悠悠走近的哈尔达,也是一样全身泥巴。 他将视线转向后方,看着路面一处又一处的窟窿,呻吟似地嘀咕着: 「……喂,玛莉,更要紧的是那些家伙已经对整座城市进行炮击了。」 「啊,真是……!所有人都疯了吗——!?」 「玛莉小姐似乎有些情绪不稳的倾向,缺乏冷静是幼儿性质的象征,虽然你的体型确实像个孩子,不过能不能稍微像个大人呢?」 听了琉紫的话,玛莉的嘴巴开开合合,低下了头。 她紧握着的双拳颤动着,发出像是地狱传来的诅咒一般的声音。 「……这种时候,我心里的恨意足以将军用自动人偶劈成碎片。」 「真的吗?那么就尽早试试吧。」 听了哈尔达的挖苦,玛莉抬起头正想要还嘴,只是当她见到眼前的景象之后就说不出话来了。 在前方三百公尺附近,道路的中央正发出红光。 ——那是眼球。像是要阻挡去路一般沉稳地站在那里的,正是巨型『单眼』的身影。 身长约六公尺的巨大躯体,圆滚滚的躯干之下是一双逆关节的腿,身型令人联想到扭摆着腰的兔子或是短脚的驼鸟,腹部配备着一架一二〇厘米大炮。 玛莉忍不住失笑。 「怎么样,大小姐,要不要用你自豪的拳击来秀两下?」 「你是明知故问吗?哈尔达!?那是重装型的自动人偶啊!」 ——重装型自动人偶。 用于强袭压制而被开发出来的无人驾驭机动武器,拥有强力的火炮,具备坚固的复合装甲,并且具有优越的崎岖地奔走能力。因为比起战车更能灵活回转,尤其在现代的街道巷战中,无疑可以说是最强的陆上武器之一。 而且还不是只有一台。 仔细一看,后头还有第二台、第三台……举目可见的范围中可以看出一共有十六台。 在他们的脚下还有轻装型的自动人偶和自走炮,天上则看得到无声直升机的身影,哈尔达看了之后举起双手说道: 「……这下子大概玩完了吧?唉,完蛋啦,我连去拉斯维加斯的赌场大赢一场、让金发女模服侍的梦想都还没实现啊。」 「丢掉你那种下流的妄想好吗!」 玛莉轻蔑地瞪着哈尔达,这样嚷着,不过她的脸上也看不出半点从容的神色。 「无人驾驭的武器……应该已经被设定好自动攻击接近中心支柱的人吧。」 他们之所以没有继续追击,是因为在认定攻击对象的距离设定上,对于车辆之类的移动物体与静止的人类有所不同的缘故。 「近乎一个大队规模的兵力,打算就这样用完就丢?会不会太浪费啊!」 「要让人误以为是意外事故的话,多少还是得承担一些损失,不然就不像了,不是吗?」 两个人你一言我一语地说着俏皮话,不过绝望的气氛仍旧在他们之间弥漫开来。 在这当中,琉紫静静地走出来说道: 「换句话说,你们两个打算就这样放弃啰……这么做好吗?」 「唉——呀。」 玛莉带着焦躁神情半睁着眼,叹了声气。 「要正面突破那些是不可能的啊,得设法从设定范围看出什么漏洞,找到可以冲进去的路线——」 「如果你真认为有那种时间的话,那么目前被归类为『废物』的玛莉小姐,就有必要重新定位为『连废物都不如』了……」 琉紫吐出恶毒的挖苦话,一边优雅地往前一站—— ——然后往那群像是将杀意和暴力加以具现的武器走去。 「琉紫?你究竟有什么打算啊?」 直人有点不放心地对她说,不过得到的回复很简洁。 「我要排除它们。」 话一说,琉紫身体退了半步。 她瞪着展开在眼前的这些障碍,像是瞪着极为令人不快的东西。 「那些不堪入目、毫无艺术性可言的破烂工艺,竟然将炮口朝向直人阁下,真是岂有此理。既然如此,也就是我必须排除的『敌人』了。」 听了琉紫大义凛然地这么说,玛莉绷着神经叫了起来: 「等、等一下!那可是最新型的军用自动人偶啊!?」 「那又如何?」 「你要怎么……!」 「一千年前的古董品,怎能战胜最新锐的武器——如果你想说的是这个的话——」 琉紫脸上微微露出无畏的笑容。 那双金色的眼眸直视着前方。 「就让我这么回答你吧——」 然后她仰望天空。 「即使过了一千年,你们这些人也还是老样子,只能做出一些比起众『姐妹』之中最弱的我都还要不如的『玩具』,比虱子还不如的脑袋依旧没有进化。」 声音从她口中倾吐而出。 那并不是像一般歌曲那样轻快的声音。 在单调且机械式的语调中,琉紫的口中说出这样的话——订正,是发表这样的宣言: 「定义宣言——代号y系列壹号机『侍从者』琉紫——」 没错,是正式的宣言。 「固有机能——『虚数时间』……进行启动步骤。」 那是一项反叛的主张。 表明从现在、这一瞬间开始——她将要违背物理法则。 直人睁大了眼。 琉紫的身体里发出了一般人大概无法听到的微弱声音。 滴答、滴答、滴答,刻画着时间的秒针声。 它缓缓地、明确地、不规则地、不合常理地——然而却极为自然而漂亮地歪斜着。 同时,齿轮的咬合声发出回响,啪的一声,就像是推倒骨牌一般,琉紫的黑色礼服变换了颜色和款式。她披上了半透明的薄纱,露出白色的肌肤,纤细的身体紧紧地包着一袭珍珠色的结婚礼服。 金色的眼眸则亮起红玉般的光芒。 「——由第一钟表『实数时间』至第二钟表『虚数时间』,转换开始。」 琉紫胸口上的表,盘面切换而下。 随即,隐藏的第二只表,显现在盘面上。 难以听出的秒针声,扰动着直人的鼓膜。 这个空间、这个时间、这个宇宙,没有任何的改变。 然而琉紫所发出的那个超自然的声音,让琉紫、琉紫的时间还有她的存在,在脱离常规的法则之下完全改变了。 直人无法理解。 不过他的知觉仍然紧密地追随着那个声音的变化。 「驱动——由普通运动转换为虚数运动。」 琉紫突然转过身。 她吸了一口气。 望着直人的那双深红双眸里,像是前卫艺术设计般的复杂纹路淡淡地发着光,然后灿烂地浮现。 像是歌唱一般,琉紫喃喃细语地说: 「直人阁下。」 「——嗯,怎样?」 「我之所以停止运转了两百零六年的原因,问题全在一颗齿轮。直人阁下为我修理好的『虚数运动装置』,我将让它启动。这对直人阁下而言或许只是一瞬之间,但是就『我的时间轴』来说,却会是几个小时的事情。」 ——你在说什么呢?直人露出不太能理解的表情。 不过琉紫似乎有些抱歉地低下头,轻声地继续说: 「这项功能一旦启动,不到发条动力用尽是无法停止的。我一定会回来,所以到时务必请您要将我的发条……一切拜托了。」 「嗯,好。」 「那么,虽然说只是我个人主观的时间,不过接下来的三个小时,请务必允许我离开您的身边。」 琉紫这么一说,动作优雅地拉起她的裙子,深深地向直人行了一个礼。 她说出这个机动方式的名称: 「——『相对机动』——」 瞬间,在直人的认知之中,一切都结束了。 ● 直人无法依序对那些一一加以说明。 原因在于以直人——不对,应该说以人类不完全的视觉来看的话,只能将那一切理解为『同时』发生。 而那一切都是事实。 宛如将电影快转了五分钟那样的错觉。 于是应该交代的经过全部都遗漏了,给人一种不自然的感觉。 这个超乎常理的现实就是——所有一切,都在一瞬间被改变了。 那是连说明都无法说明,冒犯了人类常识的现实。 如果真的要尝试描述闪过眼帘的那幅景象,大概就像这样—— 首先是阻挡在前方的十六具重型自动人偶一起被粉碎。 堆积而成的残骸边,照理有数百具之多的轻型自动人偶则毫无例外地头、躯体和脚都被砍断。 配置在各个要害处的自走炮,像是喜剧的布景一般被纵切成两半。 十几架无声直升机散发着制空的压迫感,然而被扭断机翼后只能束手无策地坠落地面,爆炸声此起彼落。 一切就这样结束。 为了封锁中心支柱而部署的相当于一个大队的无人兵力,全部就在『刹那』之间,彻底化为一堆又一堆的铁屑。 「这、这是什么情况……」 哈尔达整个人愣住了,这样嘀咕着。 「……这是琉紫一个人的杰作吗?」 直人这么说着,同时察觉有股舒坦的重量压在自己脚上。 他低下头,看见琉紫依偎在他脚下,表情就像睡在母亲怀抱里的小孩一般。 「啊,对了,得帮她上发条——」 想起琉紫拜托他的事,直人连忙让她躺平。 他横抱着琉紫纤细的腰,拨开她银色的发丝,将手伸向她身上的发条——巧妙地隐藏在颈部的一根小小栓子——然后小心翼翼地转了起来。 另一方面,玛莉则像是哀号一般叫了出来: 「虚数……什么虚数时间——!?」 她的眼神里浮现难以掩藏的恐惧。 「怎、怎么会……连假设都尚未成立的控制时间的技术!?这是怎么办到的!?」 「呃,抱歉在你正『兴奋』的时候打断你,不过能不能帮忙解说一下?」 搞不清楚状况的哈尔达发出了感叹。 玛莉吞了一口口水。 她反复地深呼吸几次,让自己镇定下来,然后说道: 「——虚数时间,就像是在梦境里的时间感那样的东西,比方说……我们一定有过这样的经验,只是稍微打个瞌睡的时间,却做了长长的梦,让人产生仿佛已经过了好几天的错觉。」 在梦境里,时间并非照平常那样流逝。 当中并不存在连续性和规则性。 在梦境中所观察到的时间或快或慢,不论是回到过去或迈向未来,都能自由地移动。 它所提示的事实,是『时间』的概念原本就是相对的。 所谓绝对的时间观,是时间以一定的速度从过去向未来流逝——换言之,钟表所测量的,只不过是刻画着人类连续的意识及共通的时刻等现象而已。 揭露这项事实的,是一道仅能从数学上得到证明、与一般的时间轴垂直相交的时间轴。 它是实际上并不存在的虚构数字。 是透过想象而虚拟出的时间。 也就是——『虚数的时间』。 ——玛莉连续讲了一长串之后,哈尔达对着她说: 「呃……那个,抱歉,你讲了这么一大段法语,我怎么可能……」 「一字一句,清清楚楚的都是日语好吗!」 玛莉使尽全身力气骂了回去,整个人气喘吁吁,就快喘不过气。 一旁的哈尔达困惑地问: 「……可是,那种东西真的存在吗?抱歉,我还真的是完全没概念。」 我好歹也是个二级技师——哈尔达这么嘀咕,玛莉于是接着回答: 「不存在……不对,应该说就算存在,也无法进行观测。」 要观测虚数时间,前提是必须找到在虚数空间中运动的物体,而那只存在于数学之中。 人类的意识既然只能单向而连续地流动,别说要加以观测,就连理解也不可能。 可是——咦?直人疑惑地歪着头。 他转动着发条的手停了下来,指着琉紫,淡淡地说: 「这里不就有一个吗?」 「我不是说了,这是不可能的!!」 玛莉嘶吼着,哈尔达像是要安抚她一样试着插话。 「也就是说,这位小姐应该是掌控着虚数时间之类的东西,位在和我们不同的时间轴,然后就创造出这么一幅惨烈的景象?」 「不对,不可能。」 哈尔达这么一问,玛莉猛摇着头加以否定。 「不可能有这种事。正数的能量却能产生负数的功率……除非存在着足以进行此种不合理运动的物体,不然无法解释。她一定只是用了这样的名称,不过是以别的方式——」 「啊,该不会是那个原因?」 直人这么说着,好像突然想起了什么。 玛莉狐疑地看着他说: 「怎么了?有什么线索吗?」 「刚刚琉紫不是说了吗?她之所以停止运转,只是因为一颗齿轮的关系。」 「嗯,这么说来……」 「琉紫故障的原因,就只是因为那一颗齿轮——」 直人这么说明。 「这样一颗齿轮,尽管向右回转,动能所产生的功率却和向左回转的齿轮一样。」 「……………………………………………………………………………………咦?」 在长长的沉默之后,玛莉挑眉瞪着直人: 「你刚刚说的是什么意思?」 「呃?就是字面上的意思。有这样一颗齿轮,用那种方式在运转——」 「那种东西你是怎么修好的!?」 「呃、嗯?很奇怪吗?」 玛莉紧迫不舍地叫了起来: 「当然奇怪啊!别说奇怪,根本就不可能啊!你的头脑是有问题吗!?」 「呃,这个嘛……」 「用点常识想想嘛!!你在学校里都学些什么啊!?」 「呃,这个嘛……除了实技课程之外都是在睡觉耶。」 直人难为情地吐着舌头,玛莉无言地看着他。 似乎从她的目光中感觉到什么危险的迹象,直人慌张地说了下去: 「啊……可是你想想看,就是因为认定了那是向右回转的齿轮,所以反而没办法把它修好,不是吗?」 玛莉的眼神与声音像要冻结一般,这么问道: 「往前掷出的球却往后飞去,你认为这有可能吗?」 被她这么一问,直人表情呆愣地侧着头说道: 「嗯……被你这么一说,想想还真的是很奇怪?」 「对吧,所以——」 总算能让对方理解,玛莉放心似地叹了一口气,不料直人却说: 「可是如果本来就是那样的设计,那也没办法啊。」 「你在开什么玩笑啊!」 玛莉甩着头发大叫起来。 她的肩膀颤抖着。 「布列格家代代相传了一千三百年的历史,竟然会败在这个神智不清又不起眼的变态家伙身上……这是在开什么玩笑……!?」 玛莉咬牙切齿、感到火冒三丈。 眼前这个笨蛋,真的只能用一个词来形容——就是荒诞无稽。 如果说要带有这种疯狂和不合常理,才能把那个自动人偶修好的话——原来如此,这样布列格家出身的历代技师全都遭到挫败的理由也就可以理解了。 理解归理解—— 「我实在无法认同,这是什么违反理性的无稽之谈……!」 听着玛莉发出悲叹,直人歪着头对她说: 「你说的什么常识啊、不可能啊,事到如今又有什么意义?」 「你想说什么……?」 「你想想看,琉紫是『y』做出来的吧?」 「是啊,所以呢?」 「所以——利用齿轮来让整颗星球运转,这样的想法不就是头脑非常奇怪的人才想得出来的吗?」 「————————————————————————————————」 「那样的家伙所做出来的自动人偶,多少有些违背常识,其实也是理所当然的吧?」 「————————————————————————————————」 玛莉无法辩驳。 她的舌头像是冻结住一样,动弹不得。 ——『y』。 没有人知道他的本名,传奇的钟表技师。 他是这颗行星——『时钟机关之星』的设计者,也是琉紫的制造者。 玛莉至今未曾怀疑过他的存在。 她尊敬他是一名技师,并且不断地钻研,希望有朝一日能追上他所留下的技术。 然而——但是—— 今天,玛莉第一次觉得他的存在是一个异数。 他是发明了在千年后都还无法赶上的技术,描绘出这颗行星的设计图,甚至还能驾驭相对时间——虚数时间的一个怪物。 「——真是荒谬,这种事不可能嘛。」 但是不管他是不是异常,技术和实物就摆在眼前;既然如此,也只能承认了。就像直人说的,就是「那么一回事」啰。 ……尽管如此,身上一度感受到的恶寒却一直没有消失。 眼前的景象也好像就要崩解一般,那样的错觉并没有消失。 「——」 就在这时候—— 「……早安,直人阁下。」 被上了发条之后,琉紫重新启动。 玛莉和哈尔达两人看了她那样子,不由得战战兢兢起来。 两个人的眼睛直盯着琉紫看,眼里清清楚楚地浮现的是——恐惧。 看到琉紫这样一具自动人偶令人难以置信的性能之后,他们产生身为钟表技师极其自然的反应。 虚数时间——相对机动。 简直就像在无声中传递死亡的机能。 一具可以在静止的时间中,让对方毫无抵抗余地、将一切破坏殆尽的自动人偶。 ——谁也不能保证那些被破坏的对象,不会包括我们自己。 如果只是一般的武器,还不至于有什么问题吧。 可是琉紫是自动人偶,自律自发,不受我们的摆布。 而且还没有伦理规范。也就是说,琉紫是可以杀害人类的。如果有那种必要的话,这具自动人偶可以轻而易举地将人类杀害…… 这个事实摆在眼前,没有人会不觉得恐怖,不可能有这样的人存在。 琉紫缓缓站起身,不过直人劈头就说: 「琉紫。」 他倒抽一口气。 「请你当我的————『我 的 新 娘』!」 直人这样喊了出来。 ● 琉紫的回答,几乎是毫不迟疑的。 声音就像音乐盒一样清晰、轻快,像歌唱一般。 她的脸颊微微泛红,带着一丝丝情感地微笑着。 她说: 「直人阁下您疯了吗?能不能请您有点自知之明呢?」 ………… 这样不留情面、直接了当的拒绝,让直人只能瞬间倒地,趴在那里抽搐。 令人心痛的沉默笼罩着。 玛莉抬起头,看着哈尔达。 他也半睁着呆滞的双眼看着玛莉。看到他那副冷淡而无奈的神情,玛莉有所领会似地点点头——两个人有同样的感想。 那就是——这家伙在讲什么啊。 「直人……」 玛莉一边叹着气,一边对趴倒在地颤抖着的少年说: 「我是知道你有点神志不清,不过我愈来愈担心你了。你到底是透过什么样奇怪的思考回路做出刚刚的发言呢……?」 不过直人仍颤抖着,发出像蚊子般微弱的声音。 「是啊……不小心就脱口而出了……」 因为——一看到她就不由自主嘛。 直人一边发抖一边这么想。 他热爱机械、钟情于机械,基于对机械的爱而活到现在。 在这样充满着齿轮的人生中,毫无疑问地可以断言,琉紫就是至高无上的存在。 一具拥有最佳性能的自动人偶,外表又是可爱得不得了的女生,要说运转的声音则像是天使的歌声一般——她的主人,偏偏又是自己这样的人。 ——怎么可能不为她痴迷啊。 然后是她那一身变装。 看到这个全宇宙最重要的女生穿着那一身结婚礼服,此时此刻不告白,更待何时啊。 这不是理性判断的结果,而是出于本能、发出灵魂深处的呐喊。 ——所以就是这样。 琉紫的话像是致命般地椎心刺骨。 「可以判断直人阁下已经神志不清了。」 琉紫重复了相同的话。 「——即使我是至高无上的艺术品、无与伦比的自动人偶,求婚这种事是在立场对等的男女双方之间进行的。您对身为钟表机具的侍从提出这样的请求,委婉一点说是语无伦次,清楚地说就是异常。」 「好了,够了!我的人生早就比一无所有还要惨啦!」 直人就那样趴在地上缩成一团,呜咽地说: 「是啊,我知道……原本琉紫就觉得有我这样的主人是件丢脸的事,是啊,我太随便了……就这样自己在脑海里把世界级的珍宝变成个人的宝物,又想不出适当的话来表达……结果就暴冲了。我会深切反省,挖个洞把自己埋起来。」 也许是忍不住寄予一丝同情,玛莉对着悲痛颤抖中的直人说: 「唉……你也别那么气馁了,好吗?毕竟被像你这样的人突然求婚,任谁都会瞬闻无感吧。好啦,只要好好活下去,总有一天好事也会……」 「——不好意思,玛莉小姐。」 琉紫对她的话好像有些意见。 她用有些不怀好意、胁迫似的语气说: 「在仅仅拥有跳蚤不如的脑、最为低等的人类当中,你只不过是稍微能干一些,想看轻我的直人阁下,还是先想想自己如何卑微吧。」 「咦——我、我是在帮你耶,干嘛非得把话讲到那种地步!?你难道都不觉得失礼吗!」 「呃,这位小姐……」 哈尔达插了嘴,他摸着下巴,纳闷地问: 「会想要杀我们家的大小姐……这样说来你身上应该缺乏『伦理规范』,可是你难道没有被设定要无条件地听从直人——你的主人吗?」 琉紫回答说: 「我是『侍从者』——身上被设定的『规范』就只是遵从主人,这有什么问题?」 「……嗯,也就是说,并没有被设定要对主人表示好感啰。」 那句话成为最后一根稻草,直人悲痛地大哭起来。 不过—— 「这么说好像有语病,我修正一下吧。虽然我是被设定成要无条件听从主人的『侍从』,但是对直人阁下怀抱着好感,是出于我的『自由意志』,请不要把主仆认证和无条件张开大腿的性玩物混为一谈。」 「……自由意志?刚刚自动人偶竟然谈起自由意志了,哈尔达!?」 玛莉鬼叫起来,不过直人完全不理会,反而在听了琉紫的话后应声停止哭泣。 刚才琉紫说了,她确实说了。 『怀抱着好感』。 ……好的,冷静下来不要慌张,直人对自己说。 那是垂到地狱地底的蜘蛛丝,贸然去拉它的话只会辜负释迦佛的慈悲。 直人慢慢站起来,然后战战兢兢地问: 「——琉紫该不会……并没有……讨厌我?」 「我?讨厌直人阁下?」 琉紫愣住了,不过直人没有漏看——不对,是没有漏听。 直人此时拿下了耳机,他确实听到了。 尽管十分细微,不过他听到了琉紫身上『齿轮切换的声音』。 「像直人阁下这样除了缺点之外,要找其他特点都很费力的人,哪有什么好讨厌的理由?」 ——换言之,既没有讨厌、也没有喜欢的理由。 她的话玛莉和哈尔达大概是这么理解的吧。直人如果也像这样从字面上全盘接受的话,又得把脸埋到地上不敢见人了。 不过直人已经有把握。 到目前为止被琉紫骂得那样狗血淋头,却不可思议地并不会觉得不愉快,大概、恐怕、或许并不是因为直人是个癖好特殊的变态。 ……应该说,在以出自机械宅男的本能向琉紫求婚的那个时间点上,他不能不老实承认自己可能有一点变态,不过现在要讨论的完全不是那个面向的问题—— 「琉紫,可、可以问你吗?为什么不能当我的『新娘』?」 他的询问声颤抖着。 「因为我是直人阁下的『侍从』,而当您的新娘——也就是……成为夫妻……」 琉紫回答的表情还是和平常一样优美而流畅,乍看之下看不出什么变化。 然而直人并没有漏看——她的眼神里有一丝丝的游移。 「所谓的夫妻,就是对等的立场。的确就容貌、头脑、知性和品性等所有方面而言,和直人阁下比起来我都是毋庸置疑地优越,不过直人阁下是主人,我是侍从,想要有对等的立场……还是请直人阁下有自知之明吧。」 直人从她的话得到确认。 他这么问道: 「那个……琉紫的身上该不会配备了……『毒舌回路』之类的东西吧?」 听他这么一说,琉紫侧着头。 然后她眯着眼,一脸十分意外的样子。 「——毒舌?我?以直人阁下的程度,只是身处最低阶层的生物,而位于顶端的我,有必要大费周章做出言词责备那种没有生产力的行为,还有用恶言相向来损害自己品性那种人类才会做的行为吗?」 「「「你有没有自觉啊!」」」 不只有直人这么喊,连玛莉和哈尔达都异口同声地大叫。 直人调整他混乱的呼吸,把手贴在胸口。 「喔喔喔,冷静下来啊,见浦直人……!你现在就站在命运的岔路口啊!」 要是真的有(假设)毒舌回路的话,琉紫的话马上都变得可疑起来。 非得设法回避那个(假设)毒舌回路,听出被巧妙地隐藏起来、琉紫真正的心声不可。 ——琉紫到底是喜欢还是讨厌见浦直人呢? 就那么一线之隔,结果却是天堂和地狱的差别……!! 直人说道: 「那么,就这么办吧?『是』的话你就点头,『不是』的话就摇头。」 琉紫轻轻地点点头。 ……太好了,把她的嘴巴堵住,好像就能回避(假设)毒舌回路了。 确认这个事实之后,为了能得到确定的答案,直人动起他那颗平时布满蜘蛛丝的脑袋,慎重地选择他要问的问题内容。 他问说: 「好吧,首先……琉紫所说的『自由意志』,是透过程式被设定,在面对主人时无条件启动的吗?」 琉紫摇摇头。 太好了,进展顺利,直人得意地摆出一个胜利姿势。 他对回答的内容也感到满意。换句话说,对琉紫而言,必须听从主人虽然是在规范之中的内容,但是之所以会抱持好感,并不是自动产生的。 然而,但是…… 「那……那个『出于自由意志的好感』,除了我之外,有没有其他例子?」 直人在一步步旁敲侧击的战术之下,提出了慎重的——甚至可以说是怯懦的问题。 只要(假设)毒舌回路是在琉紫的理解之外运作的话,那么她所谓的自由意志也有可能受到某些干涉。 依循前例的话,就能确认它的启动条件。借此,如果推测出那并非出于琉紫的意图而被启动,就能试着从中推断出某种法则—— 然而—— 她摇摇头。 琉紫只是一个劲儿地左右摇头。 「——咦?没有前例?」 点头。 「呃,那么,尽管没有前例——你却对我抱有好感,是吗?」 点头。 ……直人愈来愈搞不懂了。 虽然玛莉没说,不过这个不起眼的变态,到底给她按下了什么开关啊。 话虽如此—— 琉紫湿润的双眼,视线来回游移着。 白皙的脸颊泛着晕红,微开的嘴唇颤抖着。 平常总是优雅直挺的背脊现在变得酥软,身体忸忸怩怩地摇摆着。 这完全就是——没错,为情所困的少女的样子。 这个、该不会、可是、真的就是……? 该不会只是平常被她以粗暴的言语猛攻,所以现在的她看起来有那么大的落差? 还是说这才是琉紫原本的样子,只是被她所说的话蒙蔽而没有看出? ……非得确认不可。 「那么,我想『确认』一下……就最后两个问题,可以吗?」 点头。 「第一,也就是说,琉紫并不是经过谁的设计,而是凭借自己的意志、自己的判断,而对我……抱持着好感,是这么……一回事吗?」 ——点头。 琉紫轻轻地点了头。 去掉毒舌的障碍之后,隐含的情感就流露出来了。 她略显痛苦地发出叹息,交握的双手不知所措,像是在祈求宽恕一般,湿润的眸子微微地望向地面,然而作为『侍从』,她仍不能把脸别过去—— 直人不禁喘气。 他猛烈地感到口干舌燥,身体的脉动像是要冲破血管一般地加速着。 一道莫名的热流涌上胸口,眼前的少女令他害怕。他不自觉地想要呐喊、想要逃跑——然而却动弹不得。 他的视野在晃动。 直人说出最后一项他要确认的事。 「——那么,那份好感是到什么样的程度……你可以点点头,用你觉得适当的次数……告诉我吗?」 那与其说是确认,不如说是一项要求。 自动人偶理解了主人的期望,满脸通红,然后缓缓地点起头。 一次、两次、三次…… 点头、点头、点头、点头、点头、点头、点头、点头、点头—— 直人仰望着天空。 热泪扑簌簌地落下,濡湿了他的脸颊。 他欣喜若狂,光是那样就足以让他激动万分了。此时此刻,世间最珍贵的宝物喜欢自己的这个事实就摆在眼前。这是恋爱吗?机械与人类之间怎么能够有爱——这类问题已经不具意义了吧? ——啊啊,世界如此美丽。 那就像是照亮幽暗夜空的曙光一般。 像是从云隙探出脸来,让大地万物生气蓬勃的阳光。 像是从母体里钻出的婴儿初睁开双眼的时刻。 在那样的心情中,直人仰望着天,嘶声大喊出来。 我赢了。我的时代来临啦。 在至今百无聊赖的人生中——坦白讲自己就是人生失败组——有让人想哭的时候,也有让人想死的时候。几乎感到心力交瘁。 ——啊啊,但是,活着真好。 点头、点头、点头、点头、点头、点头、点头、点头、点头。 或许还不觉得是适当的数目,琉紫红着脸继续点头。直人很自然地在她跟前跪了下来。 他强忍着止不住的泪水,颤抖的双手交握、高举向天,头低了下来。 他祷告着。 那是感谢的祷告。 生平第一次,直人发自内心深处,感谢某个主宰这世界的尊贵存在。 ——啊啊、真的、真的谢谢……!我爱祢——!! 然后…… 在点了两百五十五次头之后,琉紫说: 「——这样您满意了吗?」 她的语气突然变得冷淡。 「居然有这种当众羞辱人的癖好,看来为直人阁下进行人格分析的分类已经要不够用了。这样只好概括地用一个名为『超越人类等级的变态』的专用分类,将您分配到那里了?」 然而琉紫那样的毒舌,对照着她晕红的脸颊,就显得不那么尖锐了。 直人擦着泪,脸上浮现开朗的笑容。 「你高兴就好,因为我正认真体会活着的喜悦。」 「这样子啊?」 琉紫点点头。 「如果您打算待在这里细细体会生命的喜悦的话,那种喜悦大概还能维持六个小时左右。能够不留悔恨地这样度过,我想也算是幸福的。」 ……哎唷? 「六小时?发生什么事了吗?」 直人歪着头,至此始终目瞪口呆无法言语的玛莉对着他大叫: 「就是这个都市还有我们的生命走到尽头之前所剩的时间啦,你这个变态大笨蛋!」 直人听了之后突然站起来,抬头看着耸立在眼前的巨塔。 他想起了因为过于感动而彻底忘记的现况,于是大喊出来: 「——喔喔喔!完蛋了!?要修理中心支柱!」 琉紫用零度以下的嗓音对着他说: 「喔喔,您忘了啊?在这种状况之下还能对自动人偶施以机能限制,再设法饱以羞辱,我原以为是多么惊人的胆量,原来只是视野狭小而已。」 比起平常所说的话,这些话更让直人感觉到话中带刺,他惶恐地问她: 「呃……琉紫小姐,你真的生气啰?」 「生气?我为何每次都要为了直人阁下这样的人所说的话,影响我的情绪?」 「不好意思,呃,不是,我认真地向你道歉。对不起……可是这一切真的令我难以忘怀。」 「——请您自便。」 这些对话中有种说不出的甜蜜,不过玛莉听了大叫起来: 「这场爱情喜剧以后再演好吗!你们真的是在状况内吗?」 她瞪着直人和琉紫,眼神里燃起的怒火,似乎连钛合金都能加以熔化了。 后头的哈尔达深深地叹了一口气,眉宇之间带着浓重的疲劳感。 「帮帮忙好吗?要是我们就这样死掉,在黄泉路上只会成为难堪的笑话——」 ● 一行人慌忙赶往中心支柱的路上,玛莉的脑海中浮现一个深深的疑问。 ——『y』。 他是改造世界的钟表技师,也是琉紫的制造者。 『虚数运动装置』,一种不可能实际存在的技术。 还有拥有『自由意志』——让人直接联想到恋爱情感——的自动人偶。 在一千年前就创造出这些,人类史上无可比拟的唯一天才。 然而这些都未免…… 「他真的是人吗……?说到底——他真的存在吗?」 玛莉不自觉呢喃的声音,并没有人回应。 ● 七万两千公尺之深的地底下。 一个布满齿轮的大厅。 通往阶层中各个地方的通道在那里汇聚成一个交叉点——也就是中央走廊。 天花板挑高超过三百公尺、纵深两百公尺,如此宽阔的空间,对于整个第二十四层来说,也只是极小的一部分而已。 其余的空间全部布满控制都市的齿轮。天花板、墙壁、甚至是地板下面,无数的齿轮以无法想象的复杂程度相互牵动着。 大厅里空空荡荡,杳无人迹,除了刚刚走进来的这四个人之外,看不到其他任何身影。 「……没有半个人在啊,已经被『军方』给带走了吗?」 哈尔达拿起散落在地板上的一张资料,这样嘀咕着。 只看到被丢下的器材和资料,却不见技师们的踪影。如果是自发性的避难的话,应该会回收可用的东西而不会这样丢下才对,可见他们消失无踪一定不是出自自己的意愿。 玛莉叹着气点了点头。 「如果是那样的话,说不定还比较好,至少知道是平安无事……」 「嗯?不对,等一下。」 哈尔达抬起头来。 「里头好像有谁在啊,对方正掉头回来。」 哈尔达说这话的同时,通往楼层深处的通道上出现人影。 那一群人大约十几个,一注意到这边的人,就惊讶地叫了出来。 「玛莉老师?」 一行人纷纷靠了过来,叫着她的名字。 他们穿着作业服,全部都是年纪较长的团员,其中包括维修士官长和观测班长。 「啊,太好了!您平安无事吧!」 康拉德维修士官长代表所有人站出来说道。 玛莉愣了一下,然后说: 「平安无事?你指的是?」 「您一上到地面,『军方』马上派来一批人,要我们立即撤离。我们虽然很想叫他们滚蛋,却听说您被抓了,而且已经和『技师团』谈好条件……对方讲了一堆莫名其妙的话,最后没办法,只好让年轻的技师撤离了。」 玛莉惊讶地说: 「那你们为什么不撤离!?」 「您问为什么,不是反而奇怪吗?」 维修士官长摸着下巴上的胡子,用鼻子哼了一声后说道。 「还有这么多工作要做,我们怎么可以跑掉呢?实际上您不也回来了吗?」 「这么一说,玛莉老师,我想地上应该已经被『军方』封锁了吧,您是怎么下来的呢?」 观测班长汉涅斯这么问。 玛莉露出苦笑,好像有些尴尬,她摇摇头说: 「唉……这个以后再说,现在已经没有时间了。地面上因为重力异常变得惨不忍睹,得快点将作业完成才行。」 「说到这个嘛……」 汉涅斯神情黯淡地说: 「玛莉老师,您已经赶回来,这样要求实在是说不过去,不过希望您还是趁早避难去吧。」 玛莉挑着眉说: 「你在说什么啊!」 「我是认真的,刚刚才发生连续异常状况。」 观测班长表情沉痛,垂头丧气地说: 「原本就已经找不到头绪了,现在又发生这种情况,看来已经……现在就撤离的话,要逃出的可能性应该还是很高。」 「您还年轻,才能又在我们之上,我们不忍心让您和我们这群老头在这里一起陪葬啊。」 维修士官长在一旁加了一句。 不过玛莉用严厉的眼神盯着两个人说: 「我回来是为了挽救这座都市,不是为了听你们这些老人家讲这种丧气话。」 「可是……现实的问题是希望已经……」 「不用担心,我们带了秘密武器。」 「秘密武器?」 维修士官长、观测班长和留下的一群团员们,一个个露出诧异的表情。 玛莉笑着点点头说: 「没错,让我来为你们介绍,这位是这个都市的居民——」 玛莉说着转过身去,不过话声马上就停住了。 在她的视线和张开的手掌另一端,有位某人正是她所要介绍的秘密武器。 「这位居民……」 她的嘴角抽搐着。 那位某人——就是在说直人——正表情陶醉地仰望着天花板。 他像是中了什么毒一样,浮现在他眼神中的热火熠熠生辉,烧得他咿咿喔喔地说着梦话,一看就知道已经病入膏肓。 不仅如此—— 「——哇,好美啊……」 「……啊?」 玛莉的声音听起来也像从天外传来一样,直人摇摇晃晃地往前走。 他用分明就是坠入恋爱般的眼神,凝视着墙壁和天花板上转动着的无数机芯说道: 「好美啊……!这么完美的机关,除了琉紫的内部结构之外,我是第一次看到啊……!这到底是哪个该死的厉害家伙做的啊!?这么漂亮迷人、令人兴奋的极致机芯,是哪个要命的神明设计出来的啊……!」 直人一边扭动着身体一边胡说八道着,玛莉看到他那异常的样子,不禁畏怯似地倒退两步。 完全冷场了。 在她身后,一名团员用着怀疑的语气问了。 「秘密武器……?」 「呃,那个,能不能稍微等我一下?」 眼前的景象太过令她难堪,玛莉哀叹似地摇摇头。 「直人阁下。」 同样也看不下去的琉紫,语气严肃地对他说: 「我想现在应该要关注的,不是那里喔。」 「琉、琉紫!你果然识货……没错!不是那里——」 玛莉简直要被感动了,脸上绽放出笑容。 琉紫面对她的目光深深地点着头,以充满气质的语气继续说了下去: 「是谁所设计的都无所谓吧,要紧的是这种带着霉味的陈旧古董,您竟然拿来与我相提并论,那样粗暴的话——我岂能置之不理?」 「也不是要他注意那里啊!」 玛莉带着哭腔叫了出来。 另一方面,直人好像被戳到痛处一样,惊慌失措地说: 「呃,可、可是……我要说的是琉紫很厉害,这我相当清楚,不过呢……可是……」 「别说『不过』,也没有什么『可是』,前两天你才说过我的身体『美极了』,那些话难道是谎言吗?」 「——身体?」 玛莉茫然地嘀咕着,直人则连忙否认。 「怎怎怎么会!我怎么会说谎!」 「那么您竟然把目光盯在像这样的古董货上面,这是怎么一回事?我要您好好说明。」 现在到底是怎样啊……一头雾水的玛莉抱着头。 琉紫还是维持一贯的语气和态度,除了毒舌之外,她的样子依旧是优雅且满是笑容,可是却有一点不同……就是这样的不同—— 就像是在斥责男友把目光放到别的女生身上一样。 「啊,可是……!你想想看,这可是一千年前做出来的喔!在一千年前被创造出来,还如此完美地运转着,甚至连细部都能看得一清二楚!这些构造硬是让它们裸露出来,却显得那么美丽——」 「我理解了,也就是说要我『脱掉』的意思啰。」 琉紫不顾一旁的玛莉发出狂叫,把手摆到衣服上。 「等、等一下!喂,好好一个少女,怎么可以在男人面前袒胸露背——」 「别担心,我是自动人偶,不是少女。再说,要论零件数、精密度或是功能,都是我比较优越,但是却被粗暴地说是比起这样的量产古董品还不如,这种非同小可的事可不是用无知、愚昧就能当作借口而原谅的——」 「啊——」 这时玛莉终于理解了。 这就是……那个啦。 在这个紧要关头—— 在都市的命运关系到两千万人性命的这个时刻。 这具自动人偶,在『吃醋』啦。 才刚搞清楚,就看到琉紫已经把手伸往下半身,玛莉叫了出来: 「啊啊啊——够了喔喔喔——!」 她受不了了。 玛莉大喊,叫声贯穿并震撼着布满无数齿轮的这个空间。 「你们考虑一下状况好吗!再过四个小时,我们所有人都要掉到地底下啦!」 大概是使出浑身解数的怒吼奏效,两个人应声闭上嘴巴。 然后一起点点头。 「嗯——说的也是。」 「直人阁下不懂得要看场合,实在很抱歉。」 「咦,为什么是我!?」 「是谁都无所谓啦!好吗?再过四——啊、已经不到四小时了啊!」 玛莉指着怀表继续嚷着: 「再过三小时又五十七分钟,两千万人口再加上我们,就要一起被流放到地底下了啊!你们是打算让大家一边等死,一边欣赏你们演这出午间的爱情连续剧吗?」 ……刚才的严肃气氛是消失到哪里去啦? 一直到刚刚为止,自己都还相信这个变态和自动人偶,想到这点就想把自己掐死。玛莉被这种心情扰乱着,呼吸混乱、肩膀上下大幅摆动着。 直人眨眼看着她怒气冲冲的样子,擦了擦直到刚才都还垂着的鼻血。 「啊,嗯,抱歉,该认真工作了,琉紫。」 「好的,直人阁下,这件事就晚点再说吧。」 「拜托啦,真的……」 玛莉如此哀叹着,几乎就要瘫软在地上。 康拉德维修士官长在她的背后结结巴巴地问了: 「呃、玛莉老师……这两个家伙到底是……?」 「维修士官长,你想说的我明白,我都明白啦!」 玛莉因为盛怒和极度的羞愧而面红耳赤,她转过身去,看着维修士官长满脸错愕,用几乎是哭腔的声音继续说了下去: 「看在我的份上给我一点时间吧。不管再怎么难以相信、不愿意相信……他就是我们唯一的希望了。」 维修士官长一本正经地看着玛莉。 他已经在这个世上活了五十年,这之间他见过的技师多到数不清,有的因为事务繁重而损害了心理健康、有的因为江郎才尽而引退。 所以,他怀疑眼前这个少女是不是也因为状况太过绝望而万念俱灰,不过—— 玛莉一样目不转睛地与维修士官长对望着。 那双眼睛虽然显得有些红肿,但是眼中仍炯炯有神,那是带着理性光辉的理智眼神。 他叹了一口气,微微地点头。 虽然充满各种疑惑,不过他能判断,至少眼前的这个少女是可以信任的。 「我知道了,暂且就先相信您吧。」 「感谢。」 玛莉的表情笑中带泪,向他道谢。 她把视线拉回。 这头的直人当场坐在地上。 他盘着腿,挺直背脊,深深地呼吸。接着他拿下头上荧光绿色的耳机,丢给琉紫。 「那个先放在你那里。」 「遵命。」 琉紫行了个礼。 直人对她微微一笑,把视线拉回,然后静默下来。 他就那样盯着半空,一动也不动。 先不说玛莉等人,才刚碰面的团员们完全搞不清楚直人想要干嘛。 其中一人有些焦躁地说: 「……到底在做什么啊——」 「安静。」 直人厉声制止对方。 他直截了当的说法既缺乏威严、也没有说服力,然而声音中的力道,让团员们都安静了下来。 凝重的沉默持续着。 无数齿轮的咬合声、轧轧的运转声、空气被划开的声音,静静地在空间中响起。 在莫名的沉闷感当中,玛莉突然想着。 ——这家伙,究竟是用什么方式掌握这些声音的呢? 从地面上就能听出第二十四层的异常,这般的听觉。这种特异功能,任谁听了都会一笑置之吧,然而这个布满齿轮的世界,在他面前所展现的又是什么样的面貌? 她不能不去想这个问题。 「——」 玛莉陷入那样的思考之中,此时直人也只是纹风不动地凝视着半空。 时间缓缓流逝。 焦躁不安的情绪在团员之间传开来。大约再过四个小时,我们就要和整座都市一起坠落到地底,与两千万条人命同归于尽了啊。 在这个当下,却什么也不能做,只能守着沉默。 这是如同拷问一般的痛苦。 但是每当有人不耐烦想要开口、或打算转身离去时,站在少年身旁的银发自动人偶就以锐利的眼神制止他们。 ——不要说话。 ——不准动。 眼神中那道明明白白的意志,把团员们牢牢钉在现场。 两分钟、四分钟、六分钟,漫长无尽的时间就这样流逝。 然后—— 「——我知道了。」 直人轻轻地嘀咕着。 紧张的气氛随即舒缓下来。 至此始终被迫保持沉默的团员们,从焦躁不安的沉闷气氛中解放出来,发出一片嘈杂的怀疑声。 这群人的其中一人,汉涅斯观测班长横眉竖目地说道: 「你知道什么?」 他的语气相当冷淡。 「到底是什么?是你浪费了宝贵的时间?还是我们就要完蛋了?如果是这个的话,我们老早就知道啰。」 不过直人并没有理会观测班长的讽刺。 完全就像心不在焉一样,他的眼神悠悠地看着远方,这样说道: 「有十八个地方。」 「什么……?」 像是要补充直人没说完的话一样,玛莉插嘴说: 「只要修理好十八个地方,就可以让重力控制正常化,对吧?」 「没错。」 直人简短地表示肯定。 听了他的回答,观测班长激动地骂了出来: 「你在胡说八道什么!那种事你怎么会知道!你该不会要说只要坐在那里,就能理解这里的构造吧!?」 「没错。」 直人直截了当地立即回答。 观测班长反射性地正要再度愤慨起来、打算把眼前的这个小孩臭骂一顿,但是看到玛莉拿出设计图冲向前去,也只能无言以对。 「那十八个地方在哪里?」 玛莉把图摊在地上问道。 直人目不转睛地盯着图看,不过他皱着眉头摇摇头说: 「抱歉,这太难了我看不懂,我口头上告诉你,你帮我看。」 「好吧,那就交给我了。」 玛莉表示同意。 听着两个人一来一往的对话,在场的人无不像是看到什么可怕的景象一样。 观测班长惶恐地在玛莉身后问道: 「玛莉老师……您是认真的吗?这少年刚才说连设计图都不会看,您要把他的玩笑话当真,然后采取行动吗?」 「没错。」 汉涅斯忍不住叫了出来: 「玛莉老师!像您这样的身分,怎么会跟小孩子一起胡闹!」 玛莉转过身来对他说: 「我知道你无法相信,可是目前的状况已经没有别的办法了,既然无计可施,我想就把希望寄托在奇迹上吧。」 「玛莉老师!!」 观测班长大叫一声,他真的怀疑这个平常总是冷静睿智的少女已经丧失理智。尽管内心不安,他还是被一股使命感驱策着,觉得一定要设法让玛莉恢复理智,好尽早逃出。然而—— 「——四京三千九百八十五兆四千七百二十四万又五千九百零八个——这就是正确的零件数。」 直人接着说出的话,让他的使命感化成一道令人战栗的寒气。 整道走廊鸦雀无声。 就连已经事先认识他的玛莉和哈尔达,也感到全身起鸡皮疙瘩。 那种口吻让人觉得他不是随便编出一个数字。 而是实际算过——不对,应该说像是看着规格书把它念出来一样。 那样的口吻,就像只是淡淡地说出一个毫无疑问、理所当然的事实。 「异常运转的零件是当中的四千零四十七个,不过其中四千零二十九个和目前的状况没有直接关系——所以说,是十八个。只要能把这十八个地方修理好,重力异常就会停止。」 ——这小子是何方神圣? 『技师团』里经验老到的团员们全都无言以对。 维修士官长和观测班长也都一脸愕然。 虽然他们可以理解直人说出的话,话语的内容也十分简洁,但是大脑却好像拒绝承认。 都市中心支柱的构造不会有人知道。 要说这里全部的零件数,就连在这里进行维修工作已经有几百年的『军方』,也肯定无法掌握。更不用说要搞清楚每个零件之间的关联性,那是平常要动员几百名技师,花上几个月的时间才有办法观测、解析的重大工程。 就算是自诩为世界顶尖技师的这群人,以万全的准备尽全力来做,也要花上两个礼拜的时间。 再怎么拼死拼活,也必须花上这样的时间。 而少年只花了十分钟左右,光是坐在那里,就把结果说出口。 ……这不可能是真的。 肯定是信口开河、胡说八道——可怕的是听起来完全不是这样。 就像是听到不同于这个世界的宇宙法则一样。 就像是遇到了无法理解的外星生命体一样。 异常异样奇异奇妙奇怪特异无法理解且不合常理的——事实。 不知是谁咕噜地吞了口口水。 这时候他们内心所感受到的,是什么样的心情? 至少他们看着直人的眼神中所浮现的情感,既不是尊敬、也不是轻蔑。 如果真要将它分类的话,那就是—— 「——不是说没有时间了吗?」 像是要打破凝结的时间一样,琉紫发出冷冰冰的声音。 她一个个瞪着那些不寒而栗的团员,轻声却尖锐地说: 「想要愣在那里的话悉听尊便,不过如果你们在这种根本忙不过来的状况下,就只会发抖的话,那我看你们根本就派不上用场吧?」 琉紫的毒舌让团员们眼里重新燃起斗志。 众人被称为一流人士、做着一流工作的那份自负,因为自尊受创而旺盛地燃烧起来。 维修士官长深深地叹了口气后说道: 「……是啊,我们确实已经无计可施了。既然玛莉老师都这么说了,我们就姑且相信吧,毕竟听起来也不见得是胡说八道。」 「可是,维修士官长……!」 观测班长还是继续嘀咕着,只是接着却找不到可以辩驳的话,只好沉默不语。 基于职责所在,让他深刻体认到观测作业的复杂度和重要性,也比其他人更难以接受眼前的现实——然而在维修士官长告诫的目光和玛莉炯炯有神的翠绿色眼眸注目之下,他仍不得不屈服。 像是要忍住什么似地,他咬紧牙,然后点点头。 「……我知道了,那就这么办吧。」 维修士官长轻轻拍着他的肩膀,转过身来对玛莉说: 「——那么,就请玛莉老师下指示吧。」 ● 玛莉尽可能地从直人那里听取详细的情报,在设计图上标示出来,然后再从观测班所推算的异常位置推测清单中,挑出相对应的项目。 配合各自的技能,她将这些项目一件一件分派给留下来的团员。 完成临时的编制和指示之后,剩下的就是平时驾轻就熟的作业了。 团员们带着器材,一一往现场移动。 看着他们离去的背景,玛莉喘了一口气。 ——再来就没有什么不放心的了,他们一定能把份内的工作做好吧。 「那么,再来就是我们的工作啰……琉紫!」 你过来——玛莉大声地叫她。 听到她的叫声后走过来的琉紫,面有难色地望着玛莉。 「有什么事吗?我实在很不想被玛莉小姐这样的人随便呼来唤去。」 「有一个地方,不是人类可以轻易进入的地方。」 她直接忽视琉紫的毒舌,继续说了下去。 虽然时间不长,不过玛莉已经慢慢知道如何对待琉紫了。 「原本应该利用作业机具的,但是现在为了节省输入指令的时间,就拜托你了。请照着我所说的去做,一厘米的误差也不能有。」 「能够命令我的人只有……」 「琉紫,听话!」 直人这么应道。 琉紫皱着眉头,心里似乎很不情愿,但还是勉为其难地点点头。 「……了解了,请指示。」 玛莉约略地看了一下设计图,一边看着右手上的仪器,一边敏捷地进行心算。 根据那个计算结果,玛莉向琉紫下了这道指示: 「在你所在的位置上往左转九十一·二度,朝着水平视线往上四十七·五度的角度往前直线跳跃二十二·三公尺,在那里回转一百八十度,视线垂直往上移动七十五度,朝着那个方向再往前直线跳跃十四·二五公尺之后,垂直落地。接着从那里往右移动五十七公分,带动着从右边数过来第三十三道轴心的第十七号齿轮,它的右下方六十七度的位置有道〇·二厘米的空隙,将这根螺丝起子插入那道空隙,里头一颗直径〇·七微米的齿轮上有根锯齿歪掉了,以致于『无法停止运转』,将那根锯齿加以修正。」 ——已经不是指示,而像输入精确无比的指令一般。 玛莉一口气讲完一长串之后,琉紫叹了一口气说: 「了解。」 她在行过礼的同时迅速转身跳跃。 直人瞪大了眼,视线盯着她钻进左侧墙壁的齿轮组,直到她的身影消失为止。 玛莉一边把设计图折叠好,一边站起身来。 「那么我们也该动身啰。还有三个听起来有些奇怪的地方,不得不实地去确认。哈尔达,你就把直人带着,跟我来吧!」 「嘿嘿,那就说声失礼啰。」 哈尔达在玛莉的指示下动了起来,伸出粗壮的手臂,从腋下将直人抱起。 像行李一样被人拎着,让直人不由得哀叹: 「完全把我当成器材啦……」 玛莉冲往现场,哈尔达则跑在她的身后,听了直人这么说,他露出苦笑: 「没办法啊,你太瘦弱啦。先把成为技师当作目标,好好锻炼体力吧。我们这行可是重度消耗体力的工作喔,连续熬夜个两、三晚都是家常便饭。」 「唔……」 直人惊呼着,然后叹了一口气。不过要用自己的双腿跑出这种驭风般的速度,他是完全没有自信。 于是他只好死心,乖乖地当一件行李。「其实……」哈尔达接着说: 「不过你有这样的能力,说不定就不用那么辛苦。」 「这能力也没什么了不起……」 直人有些纳闷地嘀咕着,不过哈尔达语气坚定地说: 「很了不起,应该说是好用到吓人的程度。你看连观测班长都抖得不像话,他心里大概在想,自己之前所做的工作又算什么。」 「——没必要因为看了这个变态的变态行为,就跟着意志消沉吧。」 不知何时并肩跑在一旁的玛莉语气冷淡地嘀咕着。 哈尔达拍拍自己的脑袋说: 「……大小姐啊,这位可是把我们从危急之中拯救出来的救世主,千万别说他是变态啊。」 「只是静坐在那里十分钟,就能把方圆三公里内的故障一处也不漏地查出来,这样的人不是变态是什么?」 「……唉,反正我也习惯被当成变态啦,无所谓——等等。」 听到直人一说,玛莉和哈尔达突然停下脚步。 就在被抱住的状态下,直人转着头环顾四周说道: 「——就是那里,排在那里的那排机芯中,从右边数过来第四道。」 他指着下方。 玛莉从通道的栏杆探出身子确认。 那是一组上下运转的齿轮组,同型的零件正以相同的活塞运动运转着,只有其中从右边数过来的第四道机芯,动作慢了〇·五秒。 「——了解,是那里吧。」 直人对她点点头,却也皱起眉头。 出问题的地点是在正下方距离约二十公尺的半空中,既没有鹰架,又被其他的复杂结构挡住,没办法用绳索垂降。 「该怎么办?回去把作业器材拿来吗?」 「开玩笑,哪有那种时间啊。」 玛莉简短地回答,说着就把风衣脱下丢在一旁。 她就那样跨过栏杆,朝着持续运转中的齿轮组纵身一跃。 「等等……!」 「没问题的,别担心。」 哈尔达轻轻按着慌张惊叫的直人肩膀,笑着说: 「看仔细啰,当代首席一级钟表技师的华丽技术。」 ——然后,直人看到眼前出现奇迹。 玛莉无声无息地跳上最近的一道支轴上,然后屈身再度跃起。 螺丝、圆筒、导线、弹簧和齿轮,所有的部位正以复杂的动作不停地运转着——她就以猫一般灵巧的动作,穿梭在那当中,然后接近问题所在的位置。 速度快得惊人。 并且片刻也不停留。 在强力、笨重且锐利的机械组运转当中,人的身体要是被辗进去的话,必然成为肉酱。然而少女却毫不迟疑地冲了过去。 最后她脚往回转中的圆筒一蹬,双脚勾住一道细长的骨架。 她当场倒吊在那里,第四道机芯正好转到眼前。 少女白皙而修长的双腿露在短裤外头,十分亮眼。 然而——或许是重力加上惯性的力道过大,工具零零落落地从缠在大腿上的工具带中掉了出来。 至少在直人看来是那么一回事。 然而那些工具却没有掉落。 玛莉将它们拿起、使用、然后再抛出,重复着相同的动作。 宛如杂技中的丢掷技招式一般,那些道具在空中飞舞着的同时,始终停留在半空。 玛莉眼前的螺丝、导线、齿轮,转着转着,像是忘记重力一般飞到半空,接着又转着转着,回到原来的位置上。 那一切就像是眼前的画面出现残影一般,迅速地发生。 而且少女是在倒吊的姿势之下演出。 惊人的神速手法——根本就是神技。 直人战栗着,注视着眼前的景象,几乎要忘记呼吸。 像是喘气一般,他嘀咕着说: 「太……神奇了吧,那就是所谓的一级钟表技师吗……!」 哈尔达苦笑着说: 「千万别模仿啊,就算再怎么高明的一级钟表技师,这种事一般也是要利用作业器材、搭着鹰架来进行作业的啊。」 「那……那是什么情况?」 直人喉咙发出咯咯的声音这么问道,哈尔达回答说: 「虽然和你的方向不同,不过那位大小姐也是个了不起的天才喔。全世界最年轻的一级钟表技师,这称号可不是浪得虚名。」 「……真是了不起啊。」 那就是所谓顶尖。 所谓的站在最高峰。 这种无与伦比、神乎其技,展现出非比寻常的美,如果化为双手演奏出的乐曲,会是如何优美的音色呢? 那将会是前所未闻的音乐。 人类的声音,说来不过是令人不悦、杂乱无章、不稳定的东西而已,然而眼前所演奏的这首名为玛莉的乐曲,却完美地调和了她身上的血流、呼吸、甚至是骨骼与肌肉之间作响的声音。 「哈、哈……啊哈哈哈哈哈!」 直人忍不住爆出笑声。 内心沸腾的兴奋之情,让他几乎就要炸裂开来。 什么时候—— 什么时候我也能演奏出那样的音乐呢? 大概不到一分钟的时间,玛莉就完成作业。 那一切全都没有遗漏地烙印在直人的眼里、耳中,对他而言感觉像是数十倍、数百倍之久的时间。 散落的工具像是魔术一般地回到工具袋中,她本人则在若无其事的表情中,和跳下时一样无声无息地顺利爬了上来。 像是马戏团团员般,玛莉翻了一个跟斗后双脚落在通道上,她吊起眉梢说: 「还愣在那里干嘛?快点往下一个点出发啦!」 然后又一个人风也似地向前冲出。 哈尔达一边跟在后头,一边眨着单边眼睛对直人说: 「——怎么样?她很厉害吧?」 ● 三个小时后。 在中央走廊上,完成作业后集合的团员们,屏息聆听着守在仪器前的观测班长的话。 「……布朗常数,正常值。确认项目——全数排除。」 「这……也就是说……」 玛莉声音沙哑地嘀咕着。 在现场全员的目光注视之下,观测班长慢慢将视线从仪器移开,抬起头来。 他的表情奇妙地扭曲着,两旁眼角有豆大的泪珠潸然落下。 「修理作业……成功了。教人难以置信啊……!」 他抬高了音量如此报告。 团员们面面相觑,脏掉的脸孔挂着精疲力尽的神态。他们脸上浮现一种『真的就这样结束了吗』的神情,一种『现在可以觉得开心了吗』的疑惑。 不过喜悦一点一滴地在他们当中传散开来—— 然后爆发。 「呀——啊——哈——!」 欢呼声响起。 与岁数完全不相称地,泪水濡湿了他们布满皱纹的坚毅脸庞,技术熟练的年长团员们发出的欢呼声响彻整道中央走廊。 「喂,这是骗人的吧!真的成功啦!?」 「哈哈哈哈哈!去他的,这不会是在做梦吧!」 「神啊……!回去以后我一定会去教会啊!把手头上的钱全部都扔进奉献箱里啊!」 一群人拍着地板在地上打滚呐喊着,其中有道身影走了开来。 是那个蓄着一嘴漂亮落腮胡的老人——康拉德维修士官长。 他走向直人的面前——在离那阵骚动不远处,这个少年背靠着墙壁和自动人偶并坐在一起。士官长对着他说: 「可以跟你说几句话吗?」 他问话的语气平稳而低沉。 「嗯?呃……好。」 「谢谢。」 简短地致谢后,他在那里坐了下来。 他眼神柔和地望着表情有些紧张的直人,缓缓低下头说: 「今天多亏你的帮忙啊。我叫康拉德,你叫什么名字?」 「啊……我叫直人,见浦直人。」 这样子啊,维修士官长点点头,然后正襟危坐,再度低下头说: 「见浦直人,刚刚我们伙伴说了很多失礼的话,真的很抱歉。幸亏有你,我、玛莉老师,还有更重要的是这个都市的两千万条人命都得救了。真的谢谢你,由衷感谢。」 直人翻着白眼。活到现在,第一次有人、而且是这样一位优秀的男人,这么认真地向他道谢。 他感到有些害羞,把视线移向一边说: 「呃……没、没那回事,我只是说出哪些地方发出了不好听的声音而已,实际上修理的人还是玛莉还有你们各位。」 「请不要谦虚,如果没有你的帮助,根本不可能修理好。」 听到老人坚定的语气,直人倒抽一口气。 他的视线游移、无法镇定下来,手掌无意义地不停张开又握紧,微微地耸着肩,然后重新面对着眼前的老人。 直人战战兢兢、声音有些颤抖地问: 「呃……」 「嗯?」 他问说: 「我真的有帮上忙吗?」 维修士官长微微笑着说: 「我想,千言万语也无法表达我对你的感谢。」 直人忍不住垂下脸庞。 他眼眶泛红,心里有想要呐喊的冲动。他想起几个小时之前和玛莉说话时的畏惧与困窘,身体发起抖来。那个时候的心情,和这时候相比好像相似、又似乎不同,连自己也搞不清楚。 可以确定的是,那是一种——还不错的感觉。 靠在地板上的掌心,感受到一道柔软的触感。 直人不觉抬起头,看到琉紫的脸就近在眼前,让人怦然心动。 平常的那份恶毒不知跑到哪里去了,她的脸上露出微笑。 维修士官长露出会心一笑的表情注视着直人,对他说: 「直人,我有个提议,不知道你有没有兴趣进入学院就读?」 「学院……是指那个『无国界技师团』吗!?」 直人吃惊地眨着眼,维修士官长对他点点头。 「没错,可以说是迈向一级钟表技师之路的专业学校。」 「呃……可、可是我记得,如果没有二级资格的话,入学资格就……」 「那确实是条件之一,不过如果能得到两名现役的一级钟表技师推荐的话,就可以以特殊生的身分入学。我想今天你所展现的才能已经相当符合那样的条件,其中一封推荐信就由我来写,另一封的话——」 「那样的话,我可以写喔。」 歌唱般的嗓音从头顶传来,直人抬起头。 在视线的那头,只见玛莉笑容满面。 「让你的才能被埋没,实在太可惜了,你就到学院里好好接受教育吧,见浦直人。等你学到一级钟表技师所需的技术和知识——还有品性、人格和教养这些东西之后,说不定真的可以成为全世界首屈一指的钟表技师喔。」 「玛莉……你不是才十分干脆地把我的人格加以否定吗?」 直人半睁着眼,眼神锐利地瞪着玛莉。 一旁的琉紫语气像是瞧不起人似地说道: 「难得总算认清了现实,不过毕竟还是理解不足啊,这个废人。直人阁下已经是人类当中最顶尖的技师了。」 「喔,是吗?」 玛莉调皮地撇嘴,眨着单边眼睛说道: 「话是这么说,不过号称世界第一的技师,好歹也要能读读设计图吧,不然不是很难看吗?」 琉紫露出不悦的脸色默默闭上了嘴,直人的脸上则露出苦笑。 就在这个时候—— ——巨响和冲击传来,像是要贯穿整座中心支柱一般。 失去平衡的玛莉倒到直人的身上。从两人身体下方传来「哗啦」的怪声,不过她抬起头来不去理会。 「发生什么事?」 没有人可以回答她的叫喊,大家都因为突然的冲击而惊慌失措,陷入混乱。 其中马上回过神来的哈尔达冲向测量仪器,脸上浮现紧张的表情。 「喂,糟了,玛莉!高度在下降当中!!」 「什么?」 解析班长冲了过去,慌慌张张地推开哈尔达盯着仪器。 他马上睁大了眼,脸色比纸还要苍白。 「抹消作业开始了!」 听到那声惨叫,整条中央走廊完全陷入骚动。 每个团员都怀疑起自己的耳朵和神志清晰度,惊愕之余身体直发抖,脸色因为害怕而变得惨白,惊叫声四起。 「太扯了!!」 「开什么玩笑!都市的障碍已经排除了啊!」 「距离抹消足足还有一个小时的时间吧!」 「他们难道没有注意到中心支柱已经修理好了?」 「不对啊,既然要抹消,就一定会观测中心支柱的状况才对啊!」 「既然如此,那怎么会!!」 一阵喧嚣的骚动持续着,哈尔达没来得及惊慌,只是直挺挺地站在那里,突然想到什么似地低声说: 「——他们该不会是装作没注意到?」 恐怖的沉默笼罩着现场。 在场的所有人都露出无以名状的神情。 怎么可能……会有那种事? 每个人都无法相信自己的想象,然而仪器上所显示的却是不得不承认的事实。 不知道是谁发出了啜泣声。 这群经验丰富的钟表技师,要论心灵坚韧度恐怕无人能出其右,然而他们却心力交瘁、慢慢地崩溃。一度成功之后所感受到的喜悦是那么强烈,于是因为努力的结果随即落空而被推入绝望之中的那份冲击,就更加难以承受。 「不可能……」 直人茫然地嘀咕着。 再怎么样也无法相信。 ——会想出那种心狠手辣的手段,并且真的付诸实行,现实中不可能有这种混蛋。 然而残酷的是,直人已经可以感觉到了。在都市中心的外缘,连接着都市的支轴正一一被卸除。 那些轰隆隆的巨响,全被直人的听觉清清楚楚地捕捉到了…… 已经……完蛋了吗? 直人颓丧地跪了下来,他感到「绝望」两个字正慢慢地渗透到心里,刚才感受到的那股温热也渐渐地冷却下来。 明明好不容易—— 终于可以拨云见日。 ———— 紧接着—— 「开什么玩笑啊啊啊啊啊——!」 玛莉大叫。 「——我们怎么能善罢干休!都已经走到这个地步了!」 玛莉的呐喊响遍整道走廊。 在众人跪倒在地的啜泣声中,只有她一个人,目光炯炯地瞪着她那双翠绿色的眼眸。她慷慨激昂地站在那里。 玛莉冲向就在一旁的桌子,猛然摊开设计图。 然后维持那个姿势,她高声问说: 「维修士官长!这颗星球在重新建构的时候,重力的控制照理也被置换到都市结构的机械装置上了吧?」 维修士官长被这么大声一问,困惑之余,他点点头答道: 「嗯嗯……是的,因为就连那个也是透过齿轮产生的。」 「它的位置已经确认了吗?」 「那个嘛——应该就在这个楼层,不过知道这点是要做什么?」 玛莉没有回答,这次她对着琉紫大喊: 「琉紫!你知道利用齿轮产生重力的原理吗?」 「……借由齿轮强力的运转以及它们所产生的热,而产生莫大的能量。」 琉紫淡淡地回答。 玛莉似乎对她的回答感到满意,她露齿而笑。 「谢谢——没错,所谓重力就是让空间朝着更大的质量及能量的地方倾斜所产生的!所以利用你的『虚数运动装置』,让能量输出的功率被取消——那样不就可以将重力反转了吗!?」 「……理论上是可以的。」 看着玛莉的目光,琉紫有些迟疑地回答了。不过她马上垂下眼帘: 「但是凭我身上的一颗齿轮要将覆盖在整座城市上的重力加以反转,我的齿轮能有多大能耐,这还是未知数。」 「有没有办法估计一下?」 「乐观估计……大概能维持三十分钟左右吧。」 「非常好,能够争取到那些时间的话,我们就有办法透过逆向操作,将支轴重新加以连接!」 玛莉弹着指,嘴角上扬。 不过直人却跳了起来,从旁插嘴。 「喂,等一下,你在说什么?你打算对琉紫怎样?」 玛莉和他四目相交。 像是要与他做确认一样,玛莉说道: 「你不懂吗?这座都市会遭到抹消而坠毁,是因为有重力,而那道重力是由这个楼层中的某个结构所产生并加以控制的。」 「……所以呢?」 「只要能够干扰那个系统,利用都市底部所产生的『反重力』把都市落下的力量加以抵销,就能暂时阻止都市的崩毁。然后再由我方的人出面介入抹消系统,进行逆向操作并重新加以连接。」 然而直人的脸上露出怀疑的表情。 「等一下……要干扰抹消系统?如果可以那么做的话,为什么不一开始就那么做呢?」 「没办法啊。」 玛莉直截了当地回答直人的疑问,接着说了下去: 「能够这么做,是刚刚才拥有的条件,因为透过你的口头说明,可以从这个楼层的构造中推算出整座支柱的基本结构,这个基本的结构——现在给我五分钟来描绘。」 听玛莉这么一说,老练的团员们瞪大了眼。 就连维修士官长的下巴也好像要掉下来似的,以惊讶的表情盯着玛莉。连他这个一级钟表技师也觉得那是不可能的事。 像是要让自己冷静下来似地,直人吐了一口气说道: 「好,我懂了。那么说到琉紫有没有办法承受得住,这又是怎么回事?」 「……把琉紫身上小小的一颗齿轮,硬是塞进那个控制着庞大能量与重力的系统中枢。万一失败了,齿轮瞬间就会被辗碎;就算成功地加以干扰,一旦长时间持续下去,结果还是会损坏。就是这么一回事。」 「那我拒绝。」 直人立即断然拒绝,然后转过身来对着琉紫说: 「琉紫,现在要逃出去还来得及吗?」 「不可能。」 「不是,我是说如果就琉紫一个人,用你把军方那些家伙踹飞的机动力逃出去的话——」 「我就说不可能。把直人阁下丢着自行逃脱,对我而言不存在这种选项。」 「那不是怎样都会完蛋吗!不然你说该怎么办!!」 听到他的怒吼,琉紫转过头去指着玛莉说: 「不对,直人阁下。照这位自称天才少女的人的提案去做,即使我牺牲了,却可能让大家度过这次的危机。」 听了琉紫的话,脸色苍白的观测班长紧追着问: 「——呃!那种事真的办得到吗!?」 直人转过身对他说: 「办不到啦,蠢蛋!!」 「可以的。」 琉紫淡淡地说。 观测班长焦躁不安地吊着眉说道: 「那还能怎么办呢!?要是真的有拯救都市的方法——」 「我说过,要让琉紫牺牲是不可能的事!你没听到吗!」 「但是——因为一具自动人偶,让两千万人的性命——」 「我管它两千万还是两亿!!如果把你最重要的人杀了便能让世界得救,你也会毫不犹豫地把人杀死吗?啊!?」 直人怒气冲冲,好像就快动手打人一般,观测班长害怕地摇着头。 「冷、冷静一点啊,你最重要的人……是自动人偶吧?」 「是自动人偶,那又怎样?」 直人一脸严肃地说。 他不理会已无话可说的观测班长,转过身语气尖锐地对琉紫说: 「这是『命令』,我要你马上逃走。」 「我『拒绝』。」 一具『拒绝』了主人明确命令的自动人偶。 在场的人全都说不出话来,不过琉紫只顾着继续说: 「要我对直人阁下见死不救——我以我的『自由意志』,断然拒绝。」 「琉紫。」 直人的语气更强硬,不过琉紫装作开玩笑地说: 「你这么想好了,只是让我一个人功能不全,但是却能得到我的妹妹昂克儿——虽然没有像我这么厉害,却一样是了不起的自动人偶。再说留下我动弹不得的身体,正好也能让您为所欲为。得到这些附赠品的同时,还能让两千万条如草芥般的人命得救,如何呢,您不觉得还算划算吗?」 「一点也不划算啊。」 直人不苟言笑地马上加以否定,琉紫于是对他行了一个礼,然后说道: 「这样子啊——那么,这样的话您觉得如何呢?」 说着琉紫抓起裙摆,垂下了头: 「这么一具无能至极的人偶,竟然提出了威胁到直人阁下性命的建议,为了惩罚自己的无能,只得自我毁灭,只是好歹身上的零件也要物尽其用……这样您觉得如何?」 「你在说——什么?」 直人还来不及怀疑她所说的话——订正,应该说那些话还没来得及传入他的大脑,就看到了这一幕—— 洋装下闪出的黑色弯刀,动作无比迅速—— 弯刀贯穿了琉紫的身体。 「——————」 直人无法理解。 大脑拒绝理解眼前的景象。 「直人……阁下……一定可以……办得到。」 琉紫保持着笑容,静静地在直人的眼前停止运转。 贯穿胸口的刀口上,挂着一颗如暗夜般的黑色小齿轮。 黑色齿轮——『虚数运动装置』。 「开什么玩笑……」 眼前的事实终于传达到脑海,直人使出浑身力气大喊: 「开什么玩笑,可恶!谁叫你这样任性地先走一步啊,喂!?我、我来这里不是为了看到这样的结果!搞什么啊!」 他一边喊着,一边握紧『虚数运动装置』。 ……直人没有信心可以把她修好。 这和那时候的情况不同,也不单纯是弯刀贯穿胸口的损伤而已。身上最重要的零件硬是被拔了出来,被排除在共振之外,让琉紫的全身产生了些微的失常。 但是就算是那样——直人心里这么想,把手伸向琉紫,但是却被玛莉抓住了。 「直人。」 「放手!我得赶快……赶快把这家伙给修好才行——」 玛莉对着几乎陷入错乱的直人大喊: 「见浦直人!」 「我叫你放手!」 「——够了,你听我说!!」 玛莉吼了回去,抓住直人的胸口。 像是要咬住他一般,玛莉瞪着直人灰色的双眼,语气低沉地说: 「你够了没有?敲敲自己那颗空空的脑袋好吗?我可没说要『牺牲琉紫』,只是陈述目前的计划和风险而已啊。」 「还不是一样!」 「完全不一样!风险是风险,就只是可能性,现实当中我绝对不会让那种事发生。所以请你也帮帮忙吧。」 「我……?」 直人有些怀疑地嘀咕着,不过玛莉语气坚定地说: 「没错,因为有你我们才能掌握这个楼层,但是如果要让这个计划成功的话,非得要掌握中心支柱的全部范围不可。想要达成的话,不论如何,一定得借助你的耳朵——你的才能。」 直人沉默不语,玛莉跪了下来,双手贴在他的脸颊上对他说: 「刚才是我信任你,这次该你信任我了。」 「……」 「我向你保证,只要能借助你的力量,大家都能得救。你也好、琉紫也罢,这座城市和所有的人都会得救。我一定想办法做给你看。」 「你凭什么……可以保证?」 「我可以,因为——」 玛莉话说了一半,握紧拳头贴着胸口。 她调整呼吸,拿出气势大喊: 「因为我是玛莉·蓓尔·布列格啊!!」 直人瞪大他那双灰色的眼睛。 玛莉的翡翠眼眸炯炯发光。 「相信我的才能吧,见浦直人!我是布列格家的女儿,前任世界第一钟表技师的女儿,也是目前世界第一的女钟表技师的妹妹,并且打破她的纪录,成为史上最年轻的一级钟表技师!」 「——」 「我认为没有什么是不可能的!」 一股敬畏之情自胸口传来,直人心想: 太迷人了。 唉,真可悲,我果然没有才能。谁是天才?这个人就是天才啊。拥有货真价实——货真价实的才能,就能如此闪闪发光,不是吗? 他的视线落在怀里的自动人偶身上。 即使已经停止运转,依旧映照着直人身影的金色眼眸。 令人感受到信任、甚至是肯定之情的,不带一丝阴影的微笑。 直人轻轻地感叹着,然后静默下来。 ——既然令人惊叹、货真价实的天才都这样说了。 「希望能借助你的力量。」 ——琉紫用百分之百的信任,把齿轮托付给自己。 「直人阁下一定可以办得到。」 「——是真的吗?」 如果我有那种能耐的话。 直人紧握着手上的『虚数运动装置』,抬起头来。 他直直盯着正熊熊燃着斗志的翠绿色眼眸,咬紧双唇。 灰色的眼眸里有一抹光影闪动。 「……告诉我吧,玛莉。」 他问说: 「我该怎么做?」 ● 在京都区的外缘区域。 那里有着支撑整道『都市』机芯的巨大架构。 全部共二十七个楼层、直径五万公尺、高度达九万公尺的巨大圆筒,连接着多达四百万根的支轴。 在这个外缘区域,架构着可以解除与都市相连接之支轴的结构,那原本是作为紧急状态时的最后手段而设计的系统。 『时钟机关之星』上就算有一些齿轮脱落,其余的齿轮仍旧可以相互递补,维持系统的运作。但是如果情况持续下去,相互递补的齿轮数量就会随之减少,每个齿轮所承受的负担也会增加,于是就会严重地劣化。 因此以『抹消』作为最后手段,只能说是缩短世界寿命的最糟方式。 然而—— 在这座京都的外缘区域,人们正采取了这个最糟糕的手段。 「……第二十六层,所有连结解除确认!」 站在中控站中央的魁梧男子,对着穿着『军方』制服的操作员大喊,声音响遍整个房间。 「好!接下来解除最终连结!」 由二十人组成的一队军属技师听从指示,一同操作着连结到抹消系统的机器。 每个人的脸色都一样阴沉。 他们清楚自己的操作会导致什么结果。这项作业将会屠杀掉两千万市民,目的是为了掩盖军方的丑态——这些他们都知道。 这些军职人员就算被教育成要忠实服从命令,终究无法对这样的作业抱有任何使命感和荣誉。 看到那些表情,中控站中央的男子——『军方』的指挥官——轻轻地咂嘴。 ——现在的年轻人,实在是…… 这不单单是地下工作,它还关系到『军方』的威信和权限,以及『军方』所守护的市民之安宁——也就是维护『秩序』,这样的崇高使命。 ——不过是这么一点牺牲就惊慌失措,实在是缺乏决心! 那个『技师团』的小丫头也是一样,执着于这座居民不过两千万人的都市,也不想想要是伤了『军方』威信的话,会造成多大的弊端,连这点脑筋也没有吗?什么天才啊。十六岁的小孩能升上一级?不用想也知道是靠关系,不要脸的东西。 「——所有信号确认、连接完毕。最后工程准备就绪。」 听到操作员的声音,指挥官抬起头来。 他撇着嘴,一声令下: 「好,现在开始倒数计时!」 「了解,倒数计时开始——五、四、三……」 众人用平淡而不带情感的声音倒数着。 完成作业的技师们,每个人都面无表情地看着仪器。 指挥官紧紧地抿着嘴,嘴角微微扬起。 「二、一——解除最终连结!」 操作员音调微微上扬地喊了出来。 然后…… 「——」 「——」 ……? 「……?咦?」 都市没有陷落。 至少各种仪器上都看不出任何反应,也没有听到多少应该会发出的地鸣声。 「怎么了!发生什么事!」 听到指挥官的怒吼,技师们和操作员再度确认起作业测程仪等仪器。 过了一会儿,操作员尖声惊叫起来: 「重力异常!」 「什么?」 指挥官表情诧异地歪着头说: 「那是都市结构的异常吧,跟抹消失败有什么关系……?」 「是,呃、不是。这是从都市底下产生的巨大重力反应……怎么会这样!都市从底部被撑了起来!」 「你在说什么啊……?」 「也、也就是说——」 操作员的声音像是强忍住悲鸣一般。 「只能说不知道是谁正操纵着重力,要妨碍抹消的进行——」 沉默笼罩着四周。 接着指挥官马上爆发似地大叫: 「你在鬼扯什么!!是谁!要怎么做才能——」 他那因为过度的愤怒与激动而充满血丝的眼睛突然睁大。 带着错愕的表情,指挥官咬牙切齿地说: 「该不会——是那个臭丫头——!?」 ● 重力控制机关。 位于第二十四层的第二八九号控制区。 那是连设置在各区、由照明齿轮所产生的灯光都无法照到的深处。 层层包覆着的粗大轴心,它的壮丽外观,看来就像是经过了几千年之久的巨大神木一般。 机关的中枢就像是被埋藏起来一样,位在那个最深的位置。 玛莉靠在那个像是生物内脏一样复杂的基座上,眼睛盯着仪器,脚边的直人则抱着已经无法动弹的自动人偶坐在那里。 那具自动人偶——琉紫——的胸口,空空地开着一个洞。 放置在心脏部位的『虚数运动装置』,现在被塞进眼前的这座重力控制机关的中枢里。 直人轻声细语地说: 「——玛莉,有三架『军方』的直升机接近。」 「位置呢?」 「西北方三十五度,大约距离两万四千九百零六公尺的位置。」 「也就是第一九二号机壳齿的上空啰……想要妨碍连接作业是吧。」 玛莉嘀咕着,手上轻轻地摆弄了一下。 随即,直人的耳中传来震耳欲聋的巨响和三声爆炸声。 墙边的对讲机响起哀号一般的声音。 「玛莉老师!一九二号附近察觉到爆炸——!」 「——有什么问题吗?」 玛莉语气平淡地回答。 「呃,没有,不影响作业。」 「那么请继续作业,我只是稍微扰乱了一下气压,让『军方』的直升机落下而已,不会有问题的。」 对讲机那头的人瞬间无言以对。 直人管不了这些,他再度淡淡地对玛莉说道: 「玛莉,这次是在西南方二十四度,距离二万四千五百八十九公尺附近。」 「了解。」 玛莉同样语气平静地回答。 然后直人就捕捉到遥远的地方发生爆炸的声音。 大概一样察觉到这次爆炸,对讲机那头听得出有人屏住了气息,玛莉对着那头低声地说: 「听到了吗?」 「啊,听到了……」 「『军方』的妨碍由我们来排除,这件事还有重力操作的工作我们会尽全力做好,所以连接作业就交给你们。重新连接的工作必须尽快,拜托了。」 「了、了解了……」 「直人,第五层的回路无法顺利连接,发生了什么问题吗?」 「——目前运转中的第五道圆筒没有接好,和正上方一公尺的另一个系统相互干扰了。要避开的话,把第一道圆筒向右回转三十四度。」 「了解,是集水系统吧——ok、连接成功。」 仪器数值剧烈变动,显示又有一个新的系统到手了。 直人负责『观测』。 玛莉负责『操作』。 玛莉操作着至今未曾存在过的『反重力控制』——一个未知的系统——持续支撑着这座都市,让这个超巨大的质量得以保持着水平。直人则代替她的眼睛,借由『声音』不断地观测着中心支柱的结构和都市全区的状况。 直人挥舞着指挥棒,玛莉则配合节拍演奏着乐器。 两种不同向量上的才能,紧密地相互配合并彼此提升。 明明是即兴的演出,却像是两个长年合作的伙伴一样,演奏出完美的音乐。 就像是一首只有两个人演奏的交响曲一般。 「——」 ……哈尔达静静地睁大了眼看着那幅景象。 他们一一掌握都市的机能,抵抗着抹消作业。面对『军方』的阻碍,就利用第二十四层的气压控制功能制造出乱流、下爆气流、微尘旋风等等来将它们排除。 如此近距离地看着这两个人的『演奏』,他所想到的只有一件事。 「这真的是人类的本领吗……?」 超越常人并且不断进化着的玛莉,她的『天才』之处,自己已经见过无数次。 可以称得上是超能力的直人的『天赋异秉』,确实也令人惊叹。 然而这两个人携手演奏的这首曲目—— 它掌握着、支配着、控制着、操纵着都市——也就是世界。这样的演出,真的是凭借人类的本领吗? 他的脑海里只浮现出一个辞汇。 创下超乎人类想象、异于常理的伟业,连他是否实际存在这点,都不由得令人感到怀疑的『星球重建者』。 这个被讴歌为人类史上最高的天才,一个不知其名的人物,他的缩写是——『y』。 因为过于理所当然,于是根本无法意识到,超脱了一般常识的范围。 这颗早已灭绝的星球,确实是被血肉之躯的人类重新创造。 设计出它的人,既不是无所不能的魔法师、也不是神,只是一般的人类。 然而现在就连重力都能确实地加以支配,将两千万人的性命掌握在手中——就凭着两个小小的人类。 此时此刻,要将他们称为『神』的话,也是无须犹豫的。 ……虽然缺乏根据,但是他可以确信。大概、一定、无疑地,这就是神了。 这副模样,不就是重新建构出这个世界的人——『代号y』的身影? 「——真是太了不起了。」 看着这两个将都市操弄于掌心的小小神明的姿态,想到那个连存在与否都令人怀疑的传说,他觉得那种不可能性已经彻底地遭到否决。 哈尔达摸着他光滑的脑袋,只能苦笑。 「——玛莉,齿轮开始发出轧轧声了。」 听到直人的话,玛莉吓得眼皮直跳。 琉紫的『虚数运动装置』持续将庞大的能量反转,已经接近它的极限。 玛莉没有移开视线,她敲着控制器。 「……还没好,再撑个十秒。」 对讲机那头传来尖锐的声音: 『玛莉老师!主轮偏了〇·二度!』 她再度敲着控制器。 『……!对准、接上!角度调整完毕,连接回路!』 「玛莉!已经到极限了!」 「再给我六秒钟,开始倒数!」 五。 直人站了起来。 四。 玛莉转过身。 三。 视线交会。 二。 绿色的眼眸和灰色的眼眸交换了难以言喻的某种讯息—— 一。 轰隆巨响穿透了整座中心支柱。 『连接成功!!』 那道声音还没传到直人耳朵,他就已经迅速将『虚数运动装置』拔出。 他大喊: 「玛莉!!」 「拿来!!」 玛莉从直人手中夺过齿轮,马上冲向琉紫。 它虽然有些扭曲,不过既然能撑到最后让反重力产生,功能上应该不会出现问题才对。 玛莉手上的动作十分迅速。 她将齿轮上的些微扭曲加以修正,调整好框架,以闪电般的速度将齿轮、导线、圆筒连接好。向右回转的齿轮却能产生出向左回转的能量,玛莉也顾不得面对着这样的矛盾时理性与逻辑所发出的哀号了。它就是这么一回事,好的,继续作业。她将弹簧套上锁紧螺丝。 最后将人工皮肤盖好之后,玛莉说道: 「上发条!」 不等她开口,直人就把手伸向琉紫的发条。 「——」 在可怕的沉默之中,耳边只听到直人转动发条时所发出的响亮声音。 ……她会不会……再也醒不过来了? 这种可怕的不安,闪过直人脑海。 他没有把握地转动着发条,感到内心苍凉的失落感一点一点地扩散开来。 ……好不容易,在经过了仿佛永恒一般漫长的时间之后。 「啊——」 琉紫张开了眼。 宝石般的眼眸闪耀着金色光芒,目光游移不定,不停地眨着眼。 难以看透心思的眼神缓缓移动,然后望向直人。 天使般的嘴唇动了起来,发出如音乐盒般清澈响亮的声音。 「啊啊——直人阁下。」 她微微一笑。 「你的脸原本就已经不怎么起眼,现在还哭得这么肿,更是惨不忍睹啊。」 琉紫依旧舌锋锐利地吐出带刺的话,她一边说着一边举止优雅地向直人伸出手。 不过和话语相反,她的目光却是温暖的,脸颊泛着红晕。 直人跟着露出微笑,轻抚她的头发,然后握起她的手。 不知道是谁先开始,两个人都潸然落泪。 少女身上的毒舌回路轻轻地发出了一道悦耳的声音。 终章 重·启00:00 直人和琉紫手牵着手,走在那道楼梯上。玛莉和哈尔达跟在后头。 这里是京都区,从中心支柱第二十七层的最深处延伸出来的回旋楼梯。像是无止尽地深入地心一般不断延伸的这道狭长通道中,照明齿轮的灯光昏暗,仿佛会有通往地狱的陷阱出现一般。 「真的是往这里走吗?琉紫?」 「是的,不会错!」 直人毫无畏惧之色、意气风发地朝着地狱迈进。 理由再清楚不过。那就是——他快步走下回旋楼梯,默默地咧嘴而笑。 「她就在下面——琉紫的妹妹昂克儿!超高性能的自动人偶……!」 一股渴望在他心中涌现。 「直人阁下!」 「咦——?哇!?」 琉紫突然叫了出来,拉住直人的手。直人失去重心而无法停下脚步。 他脚一滑跌了下去——身体就吊在楼梯末端的半空之中。 「——呃?」 呜哇——直人全身冒出冷汗。 这时直人只有单手抓住琉紫的手,吊在半空中。回旋楼梯在半途断裂,成了不折不扣的陷阱。如果不是因为拉着琉紫的手,现在直人的身体就真的要坠入地狱了。 「喂喂,小心一点啊,好不容易才刚把命捡回来的。」 哈尔达挖苦着直人,一边用力地抓住他的领口,把他拉上来。 「呼,得救了……」 脚底踏实的触感让他松了一口气,直人不禁发出疑问。 「等、等一下,楼梯就这么一道,琉紫的妹妹应该在前面吧?怎么会半途路就断掉,这是什么情况?」 「……好像是在抹消的冲击之下崩塌了。」 玛莉在回旋楼梯中断崩塌的地方察看了一下,这么回答。 听了她的话,直人像是面对世界末日一样脸色惨白。 「怎么会、怎么会有这种事,就只晚了一步——该死、可恶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那是发自灵魂的痛哭。直人发出像是要把听的人拖进地狱般的惨叫声,瘫软在地。 直人哭泣着。顾不得面子地嚎啕大哭,握着拳头捶着回旋楼梯。 从眼前这处幽暗深渊中所生出的深切悲哀太过沉重、令人难以直视,而少年的心正被那股悲哀折磨着。把喉咙喊破吧。对那位少女的无能为力,在他身体的每一处细胞中爆裂开来。 可以挽救两千万条性命的少年,却无力挽救一具自动人偶,他对这样的自己感到失望,难以忍受的惭愧念头让他大声哭喊。 玛莉低头瞧着他那副模样,对着他嘀咕: 「你那样呼天抢地也没用啊……」 「少啰嗦,别管我!……我失去了连几亿人也无法相比的贵重宝物啊……!」 「唉,先别说什么人类、宝物之类的了——」 玛莉一边按着太阳穴一边说道: 「如果这前面有什么东西的话,早就被搬走了吧?」 「——咦?」 哭声应声停了下来,直人抬起头。 玛莉仰望着回旋楼梯的上方。 「这次的抹消作业早就事先决定了,如果这里有什么代号y系列的东西,『军方』也知道她的贵重程度,不可能弃之不顾吧……」 琉紫听了玛莉的话,同意地点点头。 「——没错,这些人虽然轻易地采取抹消手段,而且别说低能,他们简直无能到令人愤慨的程度,这些我们都拿他们没辙,但是如果连她的贵重程度都无法理解,那就必须怀疑他们是不是无脑了。所以玛莉所说的可能性很高。」 听了琉紫这么一说,直人觉得奇怪地问道: 「……等一下,琉紫,如果是这样的话,你从一开始就应该预料到了,不是吗?」 「啊啊,很抱歉,直人阁下。因为我真的一直怀疑他们『无脑』。」 琉紫若无其事地行了一个礼,直人颓丧地垂下肩膀。 他当场坐了下来,凝视着星球的深处——那口通往地狱的深井——发出哀叹: 「……我到底在干什么……抱着这种拼死的渴望,甚至还让琉紫陷入危险……」 「有什么关系呢,至少救了两千万人的性命啊。」 「当然有关系啊!」 他哀怨地看着玛莉,叫了起来。回想这一天——白天还好,和琉紫约个会、看到她可爱的模样、恰到好处地打情骂俏——真可说是无比幸福的时刻,足以温暖人心的记忆。 然后呢?一碰上这个令人讨厌的火爆少女,就从天堂坠入地狱了。听她东扯西扯、说得天花乱坠,于是就被卷入这个风暴当中。自己这么死命地想要得到那具人偶,最后却落得如此狼狈不堪。 「完全就是徒劳无功啊……真是该死!」 「别生气了啦,至少你改变了这颗星球的命运啊。」 看着直人这样哀声叹气,玛莉爽朗地对着他这么说。 而且—— 「你让我下定了决心。」 「啊……?」 直人发出奇怪的声音。不过玛莉并没有回应他,只是把视线转向站在一旁的高大男子。 「哈尔达。」 她这么说道。 「嗯?」 「我决定要出发了。」 看着玛莉脸上浮现柔和的微笑,哈尔达叹了一口气。 「……我是不会阻止你,不过还是要先问一声——这样好吗?」 听了他简短的疑问,玛莉的表情依然神清气爽。 她的双脚牢牢踩在阶梯上,直直地挺着胸膛、双手扠在腰上,精神抖擞地挺直了她小小的身躯,正对着哈尔达。 绿色的眼眸浮现的是单纯的希望和自信。那就是梦想。 只有小孩会被允许表现出的、愚蠢却令人怀念的崇高意志。 她的眼神里那份坚定不移的光辉,甚至让哈尔达羡慕了起来,他苦笑着、点头表示赞同。 「……好吧,不过我要跟你一起去,玛莉老师。」 没问题——玛莉点点头,脚边的直人则歪着头说: 「呃,现在是在讲什么事……?」 「我的事啊——不对,应该说是我们的事吧?」 她调皮地笑了笑,瞧了直人一眼。 「直人,不好意思,学院的推荐信的事,可以当作我没说吗?」 「……咦?」 直人完全接不上话,只能发出呆呆的声音。玛莉对着少年扬起嘴角,然后转过身去。 翩翩然的风衣下,娇小的身体衬托出她的伟大,她优雅地向前走去,哈尔达则跟在后头。 「喂,玛莉?」 「别担心。」 玛莉头也不回地对着后头轻轻地挥挥手。她愉快地说: 「——再会啰,直人。」 ● 「直人阁下,『啊——吃一口』的时间到啰。」 ……直人左思右想,该怎么说明这种状况才好。 这是平日的中午休息时间,发生在纠之森高中教室里的事。 不在学校餐厅用餐的『便当派』学生,各自待在自己喜欢的场所享用午餐。 其中包括直人和琉紫的身影,他们坐在教室里偏中间的位子。 发生那件事之后,已经过了一周。 抹消事件、『军方』和『技师团』的阴谋、琉紫的危机、她的妹妹……等等—— 那件事就像恶梦一般,只过了一个礼拜,一切就都回到原来的样子。没错,全部都恢复了原状。 同学的白眼与不屑,对直人来说已经见怪不怪。再平常不过的日常生活,一切都回到遇见玛莉之前的状态。硬要说有什么不同的话—— 「直人阁下,您的耳朵、眼睛还是脑袋,有什么部位不舒服吗?」 被她这么一问,直人垂下视线。 琉紫把桌子并了过来,打开她带到学校、亲手做的便当,身体紧靠着直人,紧密到了不必要的程度。她一边营造出浓情蜜意、卿卿我我的气氛,一边夹着饭菜对直人说: 「来,啊——吃一口,直人阁下。」 ——不如死了算了。 教室里的视线无言地这样说着。直人受不了那些眼神,赶快把送到眼前的饭菜乱嚼一通。 没错,硬要说的话,不同的就是琉紫已经把上学当成理所当然的事,然后就是历史性的重大丑闻,正没日没夜地在全世界被报导的事。 ——计划在京都执行的抹消工作未能达成。 根据以匿名方式寄到各家媒体的爆料,『政府』、『军方』与『无国界技师团』共谋,打算将一整座城市加以毁灭,屠杀多达两千万的市民。这样的事实曝光之后,全世界都陷入了天翻地覆的大混乱中。 被抖出的不仅是与这次事件直接相关的事,许多显然属于机密层级的谍报资料或是地下工作的报告,都正确且大量地被揭露出来。 从历史上的暗杀事件真相、政府与企业的关说资料、潜入某个国家的间谍名簿,到地图上未被标示的『军方』秘密基地、拥有违反公约的禁用武器、『技师团』当中某些人所进行的极机密的人体实验等等…… 一方面现任的日本首相承认,必须为『军方』所计划的抹消事件之失败负起责任。 「这毫无疑问地就是恐怖主义。」 他声音颤抖地说着。 电视上的某个评论家说道: 「抹消确实是非常严重的事,不过话说回来,这些爆料行为不是更夸张吗?」 这一番言论遭受激烈批评。 然后某个早上的现场直播的节目中,播放了内容指示要杀害年轻的天才钟表技师玛莉·蓓尔·布列格(十六岁)并且将事实加以掩盖的录音带。录音带中『技师团』所属的涉外特派员黎孟兹因为昏倒被送到医院,而在背后为他撑腰的瓦诗隆公司也因为遭逢激烈的抵制运动,经营陷入长期低迷。 在横扫全世界的这阵丑闻风暴中,布列格家那悲剧性遭遇的董事长千金,直到最后仍企图挽救都市免于毁灭,却遭到谋杀——因为这桩美谈,让布列格家最终得以全身而退。 直人脑中不由得浮现在这一连串骚动背后、露出狰狞笑脸的金发少女那副得意洋洋的模样。只是—— 「……唉,算了。」 对于原本就与社会脱节的直人来说,那些实在不是太令人感兴趣的话题。 所以说到底,除了生活中出现了琉紫之外,所有的事都恢复了原状。 ……不过这才是最大的问题。 「直人阁下,如果您不多学习的话,脑袋会出现失调的喔——」 琉紫说着再度把饭菜送了过来,直人的嘴唇抽动着。 「唉,你能不能稍微顾虑一下周遭人们的目光?我就快要死在精神压力之下了——」 就要说出口的话,又被自己吞了回去。 那是一如往常的琉紫,带着充满气质的从容笑容的琉紫。 然而从那个时候开始,直人终于了解。他了解到何谓琉紫所说的『自由意志』——让人得以一窥自动人偶的『心』。 ——这明明是为了直人阁人而做的,难道您不想吃吗……? 「真是不好意思,请让我把它们吃光光。」 「一开始就这么说不是很好吗?莫非是在玩求之而不可得的欲望游戏?」 「才不是!你没看到刚才同学的眼神中都带着杀意吗!真的是……」 就在这个时候——视线中出现了不该出现的人物,让直人当场僵住。 教室前门门口,不知道什么时候站了一位身长超过两米的中年光头男子,以对校园环境来说有点太过锐利的眼神睥睨着教室。 那是……怎么回事。 那股无声的威严,让周围的闲聊声瞬间静了下来。 男子钻过大门,悠哉悠哉地走上讲台。 那个人不是老师。甚至也不是日本人。 一身经过锻炼的体格,身上套着一套灰色西装,脸上戴着深色太阳眼镜的一名男子。紧抿着的嘴唇流露出玩世不恭的态度,也飘散着如野兽般危险的雄性气息。 然后耳边传来只有直人才听得见的强化义体运转声。 男子说道: 「呃,虽然有点突然,不过从此时此刻开始,我就是这个班级的导师,我叫瓦伊尼·哈尔达。我对小鬼没有兴趣,所以要写情书或是找我约会就免了。有什么问题吗?」 「……现在是在搞啥?」 直人连方言的口音都不禁脱口而出。 直人抱着头,总觉得有些既视感;不过真正让他吓了一大跳、更为可怕的事还在后头。 被震慑住的学生们一片沉默,哈尔达点点头,带着几分像是在军队中的语调说道: 「那么,马上为大家介绍一位转学生——进来吧。」 「是。」 像是太阳出现了一般眩目——直人心想。 进到教室里的是一位金发白人少女。亮丽的金发扎着两道辫子垂在耳后,光滑的肌肤映衬着一双炯炯有神的翠绿色大眼睛。少女优雅地穿着学校制服,举止大方地站在讲台上。 尽管是和直人一样的矮个子,但是凭着那身霸气与自信,让她的存在感整整大上了好几倍。 现在一样可以明显看出她的领袖气质,班上的同学们睁大了眼,呆呆地张着嘴。 就连直人也说不出话了。 少女微微一笑,用明快活泼的语调说道: 「我叫玛艾莉贝儿·哈尔达,常常会被说长得像某个名人,不过我们不是同一个人喔,所以请大家不必客气,叫我玛莉就好。请多多指教。」 她这么一说,优雅地行了一个礼。 行礼的同时,她轻轻地瞥了直人一眼,那翠绿色的眼神就像瞄着猎物的野兽般闪闪发亮。 当然——那个人再怎么看也不会是别人,她就是玛莉·蓓尔·布列格。 直人一动也不动,呆呆地看着她的身影—— 「……哎、呃、啥米?」 一连串的方言不由得脱口而出——以下省略。 ● 放学后,纠之森高中的屋顶,在看不见人影的角落里聚集了四个人。 『赤道发条』横跨过红色的天空,中心支柱在夕阳的映照之下呈现出黑色的轮廓。 自称玛艾莉贝儿·哈尔达的少女靠着屋顶栏杆眺望京都的街景,身后的直人带着叹息对她说: 「那么……你能不能说明一下?」 「咦,我不是说过我们会再见面吗?」 「就那样一句话,我哪知道你要转学,会不会太扯了?」 玛莉转过身,默默地笑着。 「吓到了吗?喂,你吓到了吧?」 「你很烦耶。」 直人撇着嘴,斜眼瞪着玛莉。 「你如果不知道的话,让我来告诉你吧,现在大家都以为你已经被杀了。」 「我知道,那是我放出来的风声嘛。」 她双手一摊,露出满脸古灵精怪的笑容。 「拜此之赐,现在社会上是一片哗然。那群只会扯别人后腿的无能家伙,现在开始相互推卸责任,四处奔走逃窜了,看了实在很爽啊!超爽快的!嘻嘻。」 「喂喂,别太兴奋。」 哈尔达拍拍他的光头嘀咕着。 「……你将这次的事件毫不保留地向媒体爆料,这还可以猜得到,不过没想到你竟然不顾保密义务,把所知道的机密情报和盘托出,真的是恶魔啊。」 「死人还要尽那种义务吗?你是笨蛋喔?」 「全世界的政客也好军人也好,通通都会被砍头吧?」 「那群垃圾似的家伙,我才不管他们会怎样。我这么做,只是为了做我想做的事。」 「……所以,你到底有什么目的?」 琉紫露出怀疑的表情问着玛莉: 「关于玛莉小姐的去留,我是丝毫不感兴趣,不过要是想利用直人阁下来做些什么奇怪的事,我会对你进行物理性的报复。」 「唉呀,我的名声有这么差吗?我只是想要找他合作一下而已。」 「合作……?」 对着满脸孤疑嘀咕着的直人,玛莉突然竖起一根手指微笑着说: 「很简单啊。」 玛莉这么说道: 「——一起去拯救世界吧。」 「咦……?」 一阵长长的沉默之后,直人吊起眉梢。 玛莉愉快地继续说道: 「这次我把所知道的内幕全都抖出来了,但是也只是冰山一角。世界上还存在着许多腐败、肮脏的阴谋,还有被暗地里压迫践踏的人们,以及被弃之不顾的都市异常。」 「……所以呢?」 「让我们不顾一切地冲进现场,将政治和阴谋踩在脚底,或者随心所欲地进行修理工作,像这次这样见死不救的事,不能再让它发生。虽然不会得到谁的赞美或感谢,但是那么做,一定会很痛快吧!?」 直人对她说: 「你是怎么了?延迟两年才发作的『中二病』吗?」 「不如说是反抗期吧,对这种腐败社会的反抗啊。」 摇滚吧——玛莉说着摆出了弹吉他的姿势给他看。 直人眼神冷淡地瞧着她那副样子,接着又问: 「……那是无所谓,不过你转学的理由到底是什么啊?」 「这个嘛,有很多,不过最重要的理由是掩护身分。」 「掩护……?」 直人侧着头,玛莉对着他抿嘴一笑: 「你知道要追求理想,最合适的身分是什么?」 直人摇摇头: 「不知道。」 「那就是——恐怖份子啊。」 玛莉微笑着露出邪恶的表情,接着说道: 「不必负任何责任、不受牵绊,只要凭着荒诞无稽的理想,随时准备动身就可以啦。」 「……你的谬论也太夸张了吧?」 「无所谓,能说这种话,就是小孩的特权。」 ——玛莉·蓓尔·布列格并没有说出她内心真正的想法。 她也没办法说。那太过异想天开,在这之前是连做梦都不敢想的理想。 说不定她能拯救这颗『时钟机关之星』。重复着灭亡和延命的这颗星球,也许可以把它重新翻修一番。老早就遗失的星球设计图,搞不好可以在自己的手上重现。 任谁都望尘莫及的『y』,自己说不定有一天能追上他的水准。 只要和直人联手,她觉得自己可以办到——没问题的。 「嗯,就是这样,所以学生身分是再适合不过的了。对你来说,因为进学院就读的事落空了,所以就由我亲自对你严加训练吧,要心存感激啊!」 「嗯……啊,不对,这点我是很感谢,不过——我也得跟你一起去?」 「当然了,学费正好让你用行动来支付。」 「哪有这样强迫推销的啊。」 ● 看着两个人那样一来一往,哈尔达心里想着,这位大小姐想必是已经察觉到了吧。 在这个世界,那样可以说是『等同于神』的等级。 那种天赋和特异功能,在那个时候,确实已经踏进了神的境界。 想到这个事实,哈尔达不由得回想起令人怀念的青春时期的梦想——然而,心里还是感觉到一丝丝的不安。 「哎呀呀,我大概是年纪大了吧……」 他抓着头,叹了口气。 然后他对着在不远处注视着直人和玛莉的自动人偶说: 「……喂,这位小姐。琉紫。」 「我实在很想对你那副随便的态度加以刁难,不过有什么事呢?」 「你知道多少?」 「你这个东拼西凑的破烂货,难道连大脑的语言区也是旧货吗?还是说以前没学过要让主词明确化呢?」 哈尔达对她的毒舌投以苦笑。 「如果是直人的话,一定可以办得到——之前你曾经这么断言。对于这一连串的事件,我看你肯定知道些什么。」 ——所有发生的事,有点太过巧合了。 玛莉的『天赋』、直人的『特异功能』、琉紫的『虚数运动机关』。 只要缺少其中一个,这座城市就要坠入地底了。 从货柜恰巧掉落在直人家的那件事开始,只要有哪个情节不同,就不会有现在的结果。 ——再怎么说,把直人诱导到中心支柱的,正是这一具自动人偶。 决定性的因素,就是她暗示了『昂克儿』的存在,而让直人下定决心。 可见这具人偶早就知道『昂克儿』已经不在那里了。一定是这样的。 「你是不是有什么误会?我是『侍从者』——不是道路导航喔。」 ……究竟自动人偶能不能说谎呢? 对着眯起眼睛一脸怀疑的哈尔达,琉紫嘴角微微上扬地说: 「不过……对了,有个说法叫『命运的齿轮』,你听过吧?」 「……」 那是横跨天际,这颗星球所有齿轮回转的动力来源。 ——也就是利用月球引力来回转的『赤道发条』。琉紫抬起头看着它,接着说道: 「在这个一切都由齿轮所构成的世界——我想那颗齿轮应该也还存在着吧。就像我身上的结构并不存在着任何偶然的要素一样,所有一切,都是必然地呈现着他们应有的样子——身为自动人偶,我是这样子思考的。」 ——自动人偶的哲学。 这段话从身为半部机械的哈尔达脑海里掠过。 视线那头,拥有或许足以改造世界的才能的两个人正亢奋地讨论着。 「啊,直人,你很开心吧,我得到了第一手的快速情报,听说东京发生异常状况啦。」 「……我干嘛要对异常状况感到开心啊,能不能请你说明一下?」 「其实是因为昂克儿好像被送到那里去了。」 「太好了,来开香槟吧!今晚来场派对!然后就可以准备动身啦!!」 真的是……只能苦笑。 「那么,嗯,在命运之神的引导下,让我们稍微期待一下吧。」 这是世界终结、然后又被重新创造的日子——这样的思绪在脑海中翻腾着。 抱着怀疑和期待的心情,哈尔达仰望仅存着一丝希望的未来,一边拍拍他那颗光滑的头。 ——喀嚓、咔嚓、喀嚓、咔嚓, 齿轮回转着。 规律地、机械性地、必然地回转着。 它如实地细数着时间。 纵使让钟表的指针停下也没有意义。 即便它故障、扭曲,时间也会依旧不停地转动。 规律地、机械性地、必然地转动着。 喀嚓、咔嚓、喀嚓、咔嚓—— ——它们就只是朝着应该前进的方向,持续地回转着。 【第一集完】 后记 ——事情的开端,要回溯到一年多前。 「喂喂,你不觉得机械式的手表很酷吗?」 榎宫佑突然在skype上丢出这样一句话,暇奈椿回答说: 「……我说你啊,不是正在治疗癌症吗?而且,身为大学生,我这一年大概要忙着求职活动了吧。」 椿暗自心想,应该彼此都没有空吧。不过—— 「喂,你能不能停一下手边的sk〇r●m游戏,听我说一下啊。」 不愧是十年以上的老交情,榎宫一副已经看穿对方的样子继续说了下去: 「那是我在国外治疗时的事。我在免税店看到了机械式的手表,那个简介的手册实在很酷!」 「喔……嗯,怀表之类的东西确实还满浪漫的啦。」 「呵,我就知道你的认知就这么肤浅。那个照片我有拍下来,我寄给你——你看看吧!」 哎呀呀,说着椿就把收到的jpeg档打开。 他的手僵住了。 —— 「喔……这是什么,这种机能之美啊。胯下一阵激昂(出版审查,故略)。」 那里头有个小小的宇宙。 在缜密的计算下,时钟内部嵌着精细的齿轮,被研磨得像镜面一样的金属散发着满足人们感官的光泽,只要仔细端详那些漂亮的做工,就能理解凡是男人都会有的右侧腹浪漫回路确实漂亮—— 听到椿的反应,榎宫深得我心似地点点头,接着说: 「欸,其实我有一个小说情节的构想喔。」 「小说情节?」 「我连书名都想好了,叫——『clockwork时钟机关之星』!已经灭亡的星球,透过钟表里头的机械装置而重新改造的世界!」 椿想象了一下。 ……这样子啊。由漂亮的机芯所构成的世界,浮在黑暗的宇宙中的时钟机关之星——确实可以激发人们不少灵感耶。不过椿说: 「呃……这个我不太好意思问,不过你不是正在写《no game no life游戏人生》吗?」 如果椿没记错的话,这个朋友因为癌症治疗而体力衰退,不得不停下漫画家的工作。为了填补因为接受先进医疗而身无分文的财政状况,于是转行为轻小说作家,正在执笔创作他的处女作当中——就在这样有许多地方值得探究的波澜万丈的人生中勇往直前着才对。 不过榎宫完全不提那回事,继续说了下去: 「不过虽然说是情节,试着写写却完全不是我的风格,而且是相当严峻的世界观啊。」 「你还真是想到就做,不顾轻重缓急啊。」 「——所以,我在想你要不要帮我把稿子誊一誊、修改一下呢?」 「你都没在听我说!我在念大学啊,我还在念书,而且接下来就是求职活动了。」 「嗯,不是现在也没关系啊,等你明年毕业之后再做,你觉得如何?」 「嗯……」 就这样,对方传来了资料,看来确实是有趣的内容。 两人从高中认识以来,从同人到商业领域,已经好几次共同思考创作题材。到目前为止的作品,椿也都有参与讨论并加以协助,榎宫在创作漫画的时期,椿也当过助手。 这部已经成形的小说内容,读起来是会让人想看。至于时间……嗯,挤一挤就会有的嘛,只不过—— 「好是好,不过既然要我做,我就照我喜欢的方式去写啰?」 其实交到椿手上的,已经差不多是完成的作品了。 从世界观到人物、结构、结局,都已经是只要誊写过就可以的程度。可是如果只是那样誊稿的话,就没什么意思了,最主要是自己就没有写的意义了。 既然要做的话——自己当然要能乐在其中啰。 结果那头传来一句轻松的答复: 「没问题啊,只要有趣的话,都好。」 不愧是十年以上的老交情。 ——过了半年。 「……呃,榎宫先生,现在方便吗?」 「——什么事?我现在正为《no game no life游戏人生》第二集的调整伤脑筋当中。」 榎宫这么回答,这次换成是他分身乏术,抽不出时间的样子。 「那个,我照自己喜欢的方式修改了一番,现在正迷失方向当中……呃,你能不能帮我一下啊?」 「唉,我现在真的没办法讨论这个。」 只是这事说起来也是自己要椿做的,榎宫也没办法置之不理,他说: 「……好吧,我知道啦。那等我把《no game no life游戏人生》的稿子交出去之后,我们再一起来重新推敲一次小说的情节吧。你的想法我会采用,结构上出现的破绽我会补强,所以誊写的部分还是交给你啰。」 「好,交给我。」 ——然后又过了半年。 「交给我的结果,最后变成这个样子了。」 椿声音颤抖地交出原稿,榎宫摸着额头嘀咕着: 「……不错啊,修改过后的情节安排更有趣了。那么,你打算怎么收尾呢?」 「所以啦,我就是要找你商量这个嘛。」 ……真想一拳把他揍下去,不过榎宫人在琦玉,椿在京都,被距离给阻隔了。 「别人的事我是不好说,不过你这家伙凭这种气势,未免过得太爽了吧?」 「我真不想被你这个养病中的工作狂这么说。」 「……好啦,就以这个为基础,重新再修正一次结构吧。稿子还是交给你誊啰。」 「是的,长官。」 ——然后过了几天。 「唉,怎么你又不管结构编排了呢!?」 透过skype,榎宫的喊叫声从琦玉传到京都。 「不过不是变得更有趣了吗……?(声音颤抖)」 「是变得更有趣没错,只是这样要怎么结尾啊?」 「唉呀,这个就要看榎宫大师的功力啰~~?(扭)」 现在是不是应该赶到京都去把这个男的打一顿呢——不过在时间和交通费的考量之下,以下省略。 就这样来来回回讨论了几次之后,终于把初稿完成了。 然后—— 「听说你和朋友正在写另一个系列的小说啊。」 到底是谁把消息泄露出去的? 帮忙把榎宫的处女作《no game no life游戏人生》在mf文库j出版,然后就逃亡到讲谈社轻小说文库——的某位转职后的超s编辑出现了。 「把那个交出来吧(灿烂的微笑)!」 「呃,你明知道现在不是谈那个的时候嘛——」 「好好加油啰!(令人着迷的微笑)!」 ——…… 嗯,就是经历了这么一番特技表演般的历程,终于刊出了这样一本作品。 很少听说有人以『共同著作』的方式写轻小说,榎宫和椿也是这么觉得。这大概是因为在腹案、执笔等环节上,两个人之间通常都有明确的任务分工,以此来进行书写吧。 那么为什么这部作品还是两位作者并列呢?说到这个…… 「——所以结局是谁写的啊?」 编辑表情惊讶地问——不过—— 「唉,这个问题……」 「不是那么重要嘛。」 两个人露出无敌的笑脸——多少也是有点停止思考的笑脸——这么说了。 「……啊,是啊。那插画就再麻烦榎宫先生啰——咦?榎宫先生呢?」 「一看到插画两个字,他就瞬间从skype登出了。」 然后skype的视窗里突然加进了一个名叫『茨乃』的人。 「呃,我从榎宫先生那里听说,好像有什么『有趣的事』。」 就这样,面对着这位不知道是什么情况,只是单纯提了个问题的茨乃小姐,椿的确感觉到—— 无法从画面里看到的是超s编辑——露出了连某主编都无法匹敌的笑容。 「幸会幸会,茨乃小姐,我已经从很多地方听过你的大名。是啊,确实有件很有趣的事,那我们就在另外一头谈谈吧——」 ●后记(榎宫佑) 我是榎宫,这次的出版原本编辑连插画都希望由我来做,不过编辑的意图被我漂亮地看穿,所以得以脱身,今天这个时候我内心感到无比轻松,而且这次能得到茨乃小姐这位比我还要可靠的人的协助,完成的作品品质更是在本人之上……连同编辑一共四个人,大家兴高采烈地提出构想,完成这部『众人的合著』·《clockwork时钟机关之星》——如果能得到大家青睐的话,就是我们的荣幸。 说话回来,之所以会由自己来,负责直人的角色设计,那是因为……嗯,想要努力脱身还是没能完全成功的证明。这让我实在没办法在茨乃小姐面前抬起头来。她是我的救命恩人,真的。 mf文库j书系中《no game no life游戏人生》一书的写作以及当中的插画都是由我负责,我甚至还担任内人负责的漫画化工作的助手 在这种许多事情都派给我做的现状之下如果这次的插画也是我由负责的话,肯定无法顺利出版。 编辑说:「啊,榎宫先生,要是《clockwork 时钟机关之星》画成漫画的话,就拜托你啰-」 嗯~嗯! 我拒绝。 先在这里声明啰! ●后记(暇奈椿) 大家好,我叫暇奈椿。 这次以「合著」的形式,让我得以参与「clockwork时钟机关之星」这本书的创作。 我其实还不成气候,是因为得到大家的协助,才能有机会像这样在后记里向各位致谢,真的非常高兴。 「你要不要试着写写这个呢?」 一开始只是有人这么问我,然后给我小说的构想,接下来经过几番波折,终于走到现在这个局面。因为得到同意,可以照我喜欢的方式去写,于是我改了角色、改了结局、删掉了重要的场景,然后随着一些地方的调整,不断地又增又删——就这一点,欸,真的很抱歉啊。 要是手法太拙劣,搞不好连哈尔达都变成gay啦(下略) 在不知道第几次的讨论中,合作的对象说道: 「啊啊,我懂了,直人是我所认定的天才,玛莉则是你所认定的天才啊。而且有趣的是,两个人是完全相反的类型。」这番话说得十分贴切,也让我留下深刻印象,最后两个人谁想了什么、写了什么,已经不是可以清楚分辨的状态了,不过如果只有我一个人,肯定不可能完成——不对,应该说如果只有榎宫佑或是只有我的话, 应该就不会变成这样一部作品了。那么最后就是谢辞。 对于这次给予我参与机会的榎宫佑、 帮忙画了很多很棒的插画的茨乃小姐、 做出漂亮设计来装饰此书的柊椋先生、 责任编辑庄司智先生、讲谈社轻小说编辑部的诸位, 还有把这本书拿到手上的各位读者,让我在此致上最高的谢意。 二〇一三年四月 暇奈椿 后记(茨乃) 我是茨乃,正在房间发懒的时候,听到了这件事,于是就负责这次《clockwork时钟机关之星》的插画工作了。 画插画的时候,最有趣的就是角色设计了,这次我也一样兴高采烈地画了许多《clockwork时钟机关之星》的角色。如果大家喜欢的话,我也会很开心。 琉紫和玛莉我都画得很可爱,当然直人也很可爱喔! 另外还有下一集应该就会登场的昂克儿,以及其他新的角色设计,光是想象就觉得高兴得不得了(笑) 零零总总、诸如此类的,下一集希望大家也能继续支持指教,这样我会十分开心! 嗯嗯,好像写不出什么有趣的东西……(笑) 我爱玛莉! 序章 网译版 转自 百度时钟机关之星贴吧 翻译:矽の召使 与道理主观地不和的全部情况,只不过是二律背此宇宙中,“永远”是不存在的。 此乃真理,是绝对不变的基本性大原则。 这并不是什么概念性的话题。 “倘若有开始,终结便无法逃避”被称为真理,同时也是极其现实的事理。 与我们没有意义的出生,无价值的死去等同。 这变幻无穷的宇宙不知何时将燃烧殆尽。 比光更快地高速膨胀着,以不可想象的程度过度耗费了巨大的能源。 这是被称为“热寂”的终结。 与字面意思截然相反,停止膨胀的宇宙整体也许会变为几近于绝对零度的状态。 当然,这不过是我们想象的若干末世论中的一种。 人类毫无道理的将时间,睿智,才能累积起来,根据构成这个宇宙的无数齿轮—也就是物理法则的话,就推测来说很有可能会变成这样。 我们迟早会迎来终焉。 人,宇宙,世间流转的万物,都会迎来相同的终结。 这是热力学的根基,是自然的因果关系。 ——但是,大概不能这样考虑吧。 若“永远”不存在是真理,那就连此真理也不可能是“永远”的。 恐怕“他”就是如此考虑的。 然后也会有这样的想法: “这样的话,修正过来不就可以了?” ——世界是允许矛盾的。 反而已。 科学,即经常纳取最新的推测,持续更新着词句的教典—不过是某种宗教而已,但那完全是其他次元的问题。 宇宙这种东西,其实是完全没有逻辑的。 至少对“他”来说,这个宇宙还未完成,所以物理学不过是不良品。 若是,对这个出奇巨大的基础构造(base movement)下手。 将其完全改造成其它新的基础构造,会有什么不合适之处吗? 例如,仅仅,只是替换一个齿轮。 只是这样, 为了让非欧几里得几何学没有矛盾的成立,这个宇宙会以和现在完全不同的法则,平安无事的运转下去吧。 考虑过这种事的人,在历史上是很多的。 虽然如此,拥有能让此成为现实的荒唐才能的家伙,仅有一人。 他的名字叫做“y” 把寿命终结,已然“热寂”的地球,以齿轮再现出来的怪异天才。 创造出这个时钟机关之星的,人类中最顶尖的时钟技师。 这之后一千年…… 序章 (……烟草的味道真糟糕) 眯着机械的眼睛,“他”撇撇嘴。 没有灯光的黑暗中,因义眼的集光机能,室内也像白天那样看得清楚,他盯着格外晃眼的烟草的火星,静静地吞吐着烟雾。 这是个壮年男人。 或者说,能看出是处于那种年纪的全身义体。庞大骨骼上满满搭载着筋腱齿轮,重视力量的身体上,裹着黑色合成树脂的紧身套装。 他的名字是贝尔摩德(vermut 苦艾酒) 并非本名,仅仅是个暗号名。他是某公司所属的谍报人员,因年轻时的失败,失去了原本的身体,以及正常的人生。 “……” 混合着紫色烟雾的叹息。 按职业规则的话,当然不该在作战中吸烟。 黑暗中烟草的火光很显眼,也会留下气味。健康……这倒不是问题。 尽管如此,贝尔摩德还是吸着烟。因为这是他预测凶吉的方法。 通过被齿轮填满的体内,确定烟草的味道。 用这个味道,贝尔摩德占卜着自己的运势。 这个—不是什么好味道。 “安摩拉多(amaretto杏仁酒),是我记错了么?我们的工作就是在这里待到早上?” 穿透过黑暗的视线注视着某处。 在厚厚的钢制门前蹲着的人影应答。 “能别那样催吗?贝尔摩德前辈。” 那人讥讽地说道。 他和贝尔摩德相同,裹着一身融入黑暗中的黑色紧身装,在发光齿轮的照射下,仅有脸发白的浮现出来。是位身材细长的年轻男子。 他头也不回,手中继续操作着无数的工具。 “让这性冷淡的齿轮锁叫出来需要时间,早泄是会被讨厌的哟。” “烟草的味道该死的难闻呢,安摩拉多。” 鼻子哼了一声,贝尔摩德摇着庞大的身躯。 “这种火烧眉毛的时候,不赶快处理好工作的话,就要变成屁股被插枪的糟糕状况了。” “一直都在想呢,贝尔摩德前辈。全身义体的你吸烟是有什么特别的意义吗?反正也没有味觉不是么?” “你是笨蛋啊,还是说把后背托付给这种笨蛋的我才是笨蛋?烟不是用舌头去尝味道的,而是用男人之魂去感受的。” “要能让整备沾满尼古丁残渣的人工肺的加利安奴(galliano 加利安奴酒)也能感动的话就好了呢。” “那家伙只是把灵魂卖给了神的老处男,不是男……” ——紧接着。 贝尔摩德突然闭上嘴,眨眼间就从腰间拔出枪来。 他冰冷的脸上已毫无笑意。 视线锐利,枪口瞄准天花板方向。 几乎同时,安摩拉多也背向墙壁架起枪。并非是感知到了什么,但是作为前辈的贝尔摩德那样做了—有这个理由就足够,毋庸置疑。两人毫不疏忽的在黑暗中定睛而视,做出随时准备迎战的警戒姿势。 接着—— 天花板角落的排气管道微微响起了声音。 网盖被移开,一个女人的脸突然露了出来。 和两人同样地裹着一身黑色紧身衣,银色短发女性造型的全身义体。 贝尔摩德叹了口气,放下枪。 安摩拉多重新靠近门开始工作。 此时,女人以榨取生奶油那样滑溜溜的动作,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地站落到了地板上。 “怎么了,斯特莱卡(strega女巫酒)” “不行啊,果然那扇门所在的地方是独立的。” 边掸去衣服上沾着的灰尘,她—斯特莱卡回答道。 “障壁就像放空避难所那样。使用音响探查也无法探知到内部。排风管道也潜入进去了,直到空调为止的其他系统,别说是老鼠,就连苍蝇也进不去这个地方。” 斯特莱卡朝着“嗯”的点着头的贝尔摩德,继续着。 “看来大概是有很想隐藏起来的东西呢,不是为了装门面或是异想天开而做的防范措施。至少,无法想象这只是个单纯的工厂。嘛,所以我们才会在这里不是吗?” “又是能闻到火药味的任务吗?见鬼……怪不得烟的味道会那么差。” 他们的任务是调查某个工厂。 挂在影子公司下的工厂并不罕见。 成为五大会社(公司)这样的存在的话,就有掌握任何企业生死大权的能力。 但如果这正将城市中十分之一的动力和资源如开水那样消耗着,就另当别论了。 是谁给的指示?实在制造着什么?其目的又是? 不论是不是都必须确认。这不是为了追求自己所属会社的利益,而是在做危机管理或是安全保障所必要的事,也就是他们的日常业务。 但—— 使用实施伪装的近距离共振齿轮,三人无声地交谈着。 “外围是‘军方’手下的中坚工厂。但实际来看的话,本只需pmc(民间军事会社)来警备的,却配备了如中央准备银行般的保安系统。潜入至此也完全不能掌握其暗中关联。就算不简单,但也该有个限度吧。” 说着,贝尔摩德点燃了第二支烟。 “暗中做出如此强大设施的,不是五大会社就是‘军方’。” “啊啊,但是既然已经把我们派到这来,除去本社。这样很奇怪就是啦——” 向着疑惑着嘟嚷的斯特莱卡,安摩拉多这样回答道。 “这其中有那样精力充沛的家伙吗?不是刚被布雷盖的公主殿下插到屁股喷血的程度?” 本应死去的大小姐还活着这事全方位点燃了从瓦什隆到技师团的火药库,就如同他们脑中绷着的弦突然断开一样。 “至少,在公共层面上她已毫无疑问的死亡了。” 贝尔摩德耸耸肩“社葬已经进行过了。我也若无其事地混入了其中,葬礼中的演讲令社长和长女潸然泪下,场面相当令人感动。事到如今再想说是弄错了也不可能了吧。” “总之就是说再被谁杀死也没法抱怨吧?刚才的吐槽也太长了吧。” “不是那样的哦。”安摩拉多插嘴说。 “在那场情报泄漏的恐怖活动中,没有玛丽·蓓儿·布雷盖参与的证据。” “她在实行前已经死了的话,当然不会有参与过的证据。” “和那个没关系的吧!”斯特莱卡不满的说。 “奇怪——就算只凭这点,对我们业界而言,作为证明状况的证据不也足够了?” “她固然是罪名确凿。但问题不在此,没留下任何证据就完成了那种程度的行动——这才是重要的事实。” “……什么意思?” “把那种大事件在隐秘中就搞定了。这本身就暗示,她还和老家——布雷盖社保持着很深的联系。被其支援着的可能性很高。” 贝尔摩德耐心的解释着: “如果杀了她的话,就等于自动与布雷盖变成敌对关系。即使他们无法公开抗议也——不,所以说这是冒不必要的危险。” “敌对也好什么也好,会闹起来的也是对方吧?” “也不能这么说的,例如京都的事件,主犯是瓦什隆和‘军方’,但是其他会社也以默认之名赞同了。既然没能阻止,那本社也是同罪的吧。” “包括报复行动在内?那也做得太过头了吧?” “这确实是前所未闻的事,托此之福关系者的首脑被全部根除。但反过来说的话,也表示这还不是最深处的机密。” “做到这种程度到底……?” 向着圆睁双目的斯特莱卡,安摩拉多继续说着。 “能倾覆组织的根底那样的真实的机密还未被公开。如其明朗化的话社会也将被颠覆。被和盘托出的,也只是所说的‘公然的秘密’这类东西。” “……只是他们不知道而已,不对吗?” “大概是这样。” 贝尔摩德叹了口气。 “但也可能不是这样。把情报泄露的恐怖行动进行到这种程度就不了了之了。也就是说,或许可以假设它不过是一次警告?” 安摩拉多苦笑着点头。 “我可不想与只是被揉了屁股就歇斯底里的大小姐为敌。” “你这突然改变的讽刺对象,是为了这个世界?” 斯特莱卡向安摩拉多投过冰冷的视线。 “别废话了赶快开!” “好的好的——现在,已经开了哦,让大家久等了。” 安摩拉多开口回应道。 咯哐,沉闷的声音响起,钢铁制的门扇慢慢朝左右两边打开。 “好,让萨姆布卡(sambuca 萨姆布卡酒)启动,突入!” 转动在房间角落里睡着的支援型自动人偶的薇发条,让之起动。 贝尔摩德一行人进入了厚厚的门扉之中。 紧接着,他们看见了从未目睹的东西。 “——怎么可能?” 贝尔摩德发出干哑的声音,喘息着。 这……这种东西,正常吗?—— 完全不想相信映入眼中的情报,贝尔摩德摇头。 ——就结论而言的话。 他们费尽力气打开的巨大金库已然是“空”的。 任务就此结束了吗?作为作业区域的巨大开阔空间目前是空着的。为了制造什么东西而使用的无数机材,巨大的吊车、梯子,就这样被收拾好了寂寞地放置着。 贝尔摩德一行人潜入是这个已变空的作业区域前端。 区域的深处还有着研究室以及摆放着着大量纸束和终端的房间。 ……被残留在那的情报。 触及到的这一鳞半爪让他们感到战栗。 这全部都是事实的话,就不是牺牲一两个城市就能解决的了。弄不好的话,连这个时钟机关的星球也要—— “贝尔摩德前辈,总之先把资料复写好带离吧。情报的精查在这之后也能进行。现在如果不能把情报确实地带回去的话就糟了。” 很快冷静下来的安摩拉多说道。 触及到了这种及其危险的情报,该是要趁早作为自己不能解决的案件如此简单的做出结论的,但是—— 因这句话而回神的贝尔摩德和斯特莱卡想要开始资料的拍摄—— ——这个瞬间。 “——!?” 作为全身义体的三人被人工皮肤覆盖的身体上发生了难以置信的幻觉。 但是除此之外就无法表现的,寒毛战栗,动物的,本能的感觉。 也就是“恐怖”。 身为熟练的谍报人员的三人,身体冻结上了。 ——非常在意。 房间之外,浓重的黑暗之中,确实有“什么”存在着。 小的,非常之小的——却是意想不到的暴力的味道。 一言不发,三人迅速散开。潜入室内的隐蔽之处仿佛要逃走的样子。 在没有商量的情况下,全员没用手枪,而是拔出了机械枪剑。 超振动的枪剑——一挥就能变形为小手枪、甚至散弹·榴弹枪。这是在个人可携带的火器中,复合泛用性·火力两点的最强武器,若可熟练使用它,普通人类也能与军用自动人偶相匹敌。 还有,站在全身义体的这三人的立场上说,这是就算对手是重装型自动人偶,也有可与之相抗衡的武器——兵器。 但是,作为最先端时钟技术产物而存在的它,除五大会社之外无法制造。却因带有各社的技术特征,会有轻易暴露所属的危险。 他们的工作只是潜入,使用这个本身就代表任务失败。 但是。 他们立即判断应该使用它。 例外情况下允许使用机械枪械的任务规程就只有一个。 ——不使用就生还无望,且比起死亡,有必须优先生还的理由。 作为专业人员的三人,做出了目前状况与例外事项相符合的判断。 (不,这也算借口吗?) 贝尔摩德内心苦笑,看见自己的手在颤抖。 在房间外面的会是谁呢。 战斗用全身义体的三人,因为“恐怖”,被迫拔出了最强武器。 (……房间很窄) 驱动义体的集光-集音机能。贝尔摩德开始分析起状况。 里面也是房间。出入口只有一个。在意的家伙在那扇门外面站立不动。 包围——不存在。 让萨姆布卡迎敌来换取时间的话,即使在最坏的情况下要强行突破也是可能的。 与贝尔摩德他们随行的支援型自动人偶——萨姆布卡。 一眼看上去是人类男性外形的超轻装自动人偶。使用的部件是——用完就舍弃也能藏匿起所属的——用于在现场配置的民生用品。但是经过第二级时钟技师的贝尔摩德他们改造过后其性能,足够对抗军用人偶。 ……脑中展开在踏入房间前就先设想,编定好的脱出计划。 语言和通信都不需要。三个人视线交汇,点头。 咯嚓—— 响起小小的声音,门被打开了。 一确认敌方的身形就马上想按计划行动的贝尔摩德从隐蔽处出现。 但是,视线捕捉到“敌方”的身姿同时,瞬间,思考停滞了。 在打开的门前面站立着的令人在意的那家伙。 带给三人毋庸言说恐怖的是,小—— (……孩子——?) 是个自动人偶。 幼小的少女造型的,像玩赏用人偶那样娇艳的身体。 纤细的手足上,没有穿戴甲胄或者束缚道具,而是不吉的巨大装甲。 一直落到脚旁的头发的颜色像血一样,幼小可爱的脸上嵌着粗犷的面具的面具。贝尔摩德感到与她的视线相合。 “萨姆布卡。” 贝尔摩德喊道。 直觉在叫喊着。省略掉计划,必须立即将之排除。 “代号d3,阻止这家伙!!” 代号d3——以自毁为前提将眼前的目标控制住的命令。 萨姆布卡无声地迅速出动。 装载了静音构造的支援型自动人偶——本来并不擅长直接战斗。 但抱住敌人的话,暂时阻止其行动这样的事还是做得到的。 只有一瞬间也好,只要能制止住敌方的动作的话,之后贝尔摩德他们的机械枪剑的集中炮火会连带萨姆布卡一起轰成蜂窝—— ——但是。 少女造型的自动人偶轻轻举起右腕。 这之上,是滞留在空中的黑色立方齿轮的魔方。 扭转着。 随着绞动般的运转,变形成为两对圆锥体。发出沉重的装填声。 这瞬间,比他们的感知器感觉到这短促的声音要更早。 抓住戴面具少女人偶的萨姆布卡的机体——连带地板的一部分一起消失了。 “——哈?” 不知是谁,泄露出了这样惊愕的声音。 面具少女人偶无言地,向剩下的他们三人的脸瞥了一眼。 被暴露在这样漫不经心的,冰冷的视线之下,不管贝尔摩德愿不愿意都理解了。 ——没有胜算。 战栗着承认这个事实。 “啧,打破墙壁!” 他头也不回地怒喝道。 有如此强劲的对手在,靠一个逃出口无法逃生的话,只有增加出口了。 “我拖住她,援护就拜托了!” 斯特莱卡启动倍速齿轮。 从隐蔽处一瞬间踏上墙壁和顶棚,把变形为刀刃的机械枪剑举过头顶。 很容易切裂一般建材的超振动刀刃。用这个来使少女头上的顶棚崩裂掉落的话能形成遮蔽物。这之后要脱出也是可能的。无论是哪一种,都能赢得时间。 贝尔摩德立即领会了他的意图,机械枪剑对准少女。 选择了连超硬的钢铁也能贯穿的彻甲榴弹。 安摩拉多张开火网掩护,按照计划,朝侧面墙壁以最大威力的榴弹进行炮击。 ——制造出空穴的话,应该也可能从这边逃脱出去。 这只是应该。 装填完榴弹的安摩拉多的上半身,连尘埃也不剩下的消失飞散了。 “——什么?!——” 伴随着少女的漂浮于空中的黑色齿轮魔方。 再次扭转,发出装填声。 这次是斯特莱卡随着空中轰鸣的声音一起压碎化作为铁屑了。 (——到底怎么一回事——!?) 理性在尖叫着。 安摩拉多也好,斯特莱卡也好,都是毫不吝惜地注入最新技术的战斗用义体。 和机械枪剑的使用相同,留下尸体这种事——本身就是禁止事项般的存在。 但是连担心这的必要都没有,两人连残骸也没有留下就此消失掉了。 就算对手是重装型的机械人偶,也不应该这样被彻底打垮没有半点还手之力。 眼前的事实——无法改变。 讽刺的是,这说明了一切。 这个设施的隐秘性,刚才看到的情报的重要性。 与这些相比起来,警戒却犹如民间军事会社一般显得过于薄弱。 接下来是这个怪物——已经不用怀疑了。 这里是什么地方——答案很简单。 (——“地狱之釜”) (不会错的) 让自方的探知能力无效化的静音性。 毫无情理地控制住己方的压倒性火力。 不应存在的,那种少女造型的自动人偶。 敌人站在眼前,这个死神是——, “initial—y系列吗……!!” 敌人没有应答。 没有摆出任何姿势,少女冰冷的目光转向贝尔摩德。 ——会被杀。 “——唔!” 相信深刺入脑中的直觉反应,贝尔摩德卧倒。 头上方传来的未知冲击,把一切都给剜除了。 他也被看不见的攻击,带走了闪避不及的左腕。 无视像悲鸣一样传来的损伤报告,重新调节失衡的左右重量的平衡后。他从地上跃起。 然后挥动机械枪剑,从榴弹变更为其它弹种。 开火。 突然,有锚形物刺了过来,瞬间,齿轮高速回转的清脆声音响起。 由于超振动导致墙壁尘沙飞起碎裂散开。 贝尔摩德跳入洞穴之中,这和少女的第二击剜除掉了他刚才所在的那个空间几近同时。 ——想想啊。 与紧逼而来的死神的一击以一纸之隔交错,贝尔摩德继续逃亡。 每次躲过一次攻击他都会失去身体的一部分。 至此贝尔摩德能保住性命全赖于他的直觉。 彻底舍弃检知机的情报,完全无视战术理论。 直觉感到该闪避就闪避,感到该跑就跑。 所以不管怎么,在这短短五分钟,接连捡回性命。 这已经可以算是奇迹。 但是这也已是极限了。 贝尔摩德最后跳入了一个没有出路的房间。由于跳进来的时候没有完全闪避开攻击,他失去了左膝以下的部分。 已经不可能再依赖于直觉逃脱。 机械枪剑也掉落了,剩下的装备只有就算直击也不能让对方负伤的手榴弹。 理性与像要起火般的机体温度相反,冷静无比。 他平静地断定。 事已至此——自己的死已不可避免。 无所谓,怎样都好。 原本在20年前就该失掉的生命以及人生。 在今天,不过是再次失去而已。 本可以瞬间死亡却弄到如此精疲力竭。 问题是—— “就这样顺从地死去……怎么想也让人气愤——可恶!” 传来了脚步声。 在脑内混杂响起的损害报告之中,听得见死亡正慢慢靠近的声音。 这是,将他的两位同僚像开玩笑哪样破坏掉的死神的吐息。 “——哈。” 贝尔摩德用缺少手指的手取出烟草。 这种工作。 安摩拉多也好斯特莱卡也好,都算不上是朋友。 要说的话连本名也不知道。颜色的喜好,喜欢听怎样的音乐,家族、朋友、有无恋人等等都不了解。没有听过他们的过去,实际他对此也不感兴趣。 反正是和自己没什么不同,像是废物一样的家伙们。 悼念那两人的死的义理也好友情也好,贝尔摩德可没有。 但是。 那些家伙正想要去做的事…… 知道了这个的现在,贝尔摩德感觉到了忘却已久的“热情”。 这并不是正义感, 不是被廉价的人道主义精神牵绊,也不是作为专业人员的职业意识。 “……对那个可恶的怪物,一发也没有顶回去。” 这是来自于本能的,单纯而原始的“感情”—— “——真令人不爽。可恶啊!” 这是贝尔摩德这个男人的,极小的自尊心。 想想啊。 粗暴地吐出烟。 与那家伙对抗完全没有意义,他没有那种技能和战斗力。 对他来说能做的事,能给对手带来痛感的事,就只有用尽方法将这只手中的情报带到外面去而已。 但是,问题是,带出去的手段。 已经不指望能生还。暴露身份也无所谓。 与这个情报的重要性比起来的话,什么东西都不值一提。 无论要放下什么。 无论要排除什么。 都要把在这里发生的事,传达给谁,这就足够了 “其它的什么都不需要了,所以!” 想想啊。 从这里到外部,要怎么取得联络才好。 这个作业区域与外界是完全独立的。 虽然一直来回走过,却连一个通信室也没有发现。 无法和外面连上通信回线。 能够做到的……只有通过搭载在这具身体上非常原始的电信装置,向某处发送简单的邮件而已。 “——” 而且……这样做了又有什么意义呢? 从完全不认识的家伙那传来的邮件,有哪个异想天开的家伙会发觉其中的意义? 就连贝尔摩德自己的雇主也……不对,等等。 “——呵,哈哈哈!” 对自己想到的东西,贝尔摩德笑出声来。 ……有的,确实存在。 对这种无意义的邮件也会表示出兴趣的。 谁也无法预想会做出什么来的,拥有世界第一头脑的大笨蛋,在他认识的人中仅有一位。 贝尔摩德强忍住笑,调整自己的典型装置中的周波数。 那个联络地址是——。 “能对付得了不正常的家伙的,就只有不正常的那家伙了。” ——是她的话,要是那个与世界中恶意抗争的那位公主殿下的话,也许…… 脚步停了下来。 不可回避的死亡就在他的眼前站立着。 但贝尔摩德的心中有种不可思议的平静感。 没问题。能做的事已经完成了。之后的事,拜托那家伙就行。 因此我们大家的死是—— “……” 他自己注意到了不知何时浮上来的想法。 这不是贝尔摩德这么长时间以来一直寻求着的东西,也不是什么感想。 是那不知何时置于何处的,幼稚的愿望。 “这不合理吧……” 嘲笑着现在才开始注意到自己是如何的幼稚。 贝尔摩德苦笑着,吸了一口叼着的烟。 至今为止接触到了太多人的恶意,但对此并没有任何想法。 一直认为世人归根结底也就是这种东西。 只不过是这个世界上的废物和垃圾。 但是——原来如此。现在来看的话感觉能明白。 这个时间上有真正的,就算死去也无法容忍的东西存在。 不是因为这是麻烦的理论,也不是青涩的理想或是正义感。 而是更简单且直接的,从内心深处沸腾起来的热烈感情。 只是看不惯而已,从心底感到愤怒。 接下来,对付那家伙的可用手段只要有一点点的话。 ……对此不采取对策的笨蛋是不存在的吧? 我们以命作为交换而揭露的,这令人作呕的可恶阴谋。 全部的,一切的一切,若能全力破坏掉的话——! 大量吸入的烟雾,有种不应该感觉到的味道。 ……啊啊,贝尔摩德嗤笑着。 “味道好极了——呵呵……你们这些混蛋,活该!” 在吐出吸入的烟气之前,贝尔摩德的身体和这个空间一起消失了。 ……真想睡觉啊。 少女这样想着,思绪中弥漫着浓重雾气。 现在的自己是梦游般的状态。 这样隐约的认识到。 好像忘记了什么重要的事,但就是不想好好理清思路。 脚下总觉得轻飘飘的安定不下来。 连眼睛也懒得睁开。 “——是利用电信装置的短波通信吗?” 传来了未知人类男性的声音。 “虽然不认为那可以传送什么了不起的东西……那么,是哪里的老鼠呢?” “因为被她完全消除掉了,无法确认特定身份。” “处理得太利索也是缺点啊……不过,从潜入的手段,以及连临死之际也想要传送情报的专业度来看,大概能猜到他的身份。” “奥德莫……还是布雷盖?哪位的直属呢……” “刚才的通信能追踪到吗?” “已经在追了,虽然觉得他未必是发送给饲主——” ……无聊。 很快就对男人们的话丧失了兴趣,少女感到沮丧。 讨厌难懂的事。冰冷的事和恐怖的事也全都不喜欢。 ——击溃,破坏,碎裂,混合,收拾? 做这样的事情会愉快吗?少女完全不明白。 也许,少女想着。 这些人是些没有常识的笨蛋先生吧。明明其它有趣的事要多少有多少,他们的对话却一直都很无聊,也不明白其中有什么含义。一直在反复做同样的事。 ——唱歌啦,跳舞啦,玩耍啦,笑啦,整理。 明明这些要有趣的多了,为什么他们就是不这样做呢?就像是得不出答案的失败谜题,少女完全无法理解。 无论何时,无论是谁——这样做明明都是被允许的。 “——安可儿” 男人呼唤她的名字。 抬起少女——安可儿的脸来,男人笑着说。 “做得好。非常厉害的战果呢,辛苦了。” ……战果? 安可儿的头微倾。实际上连一根睫毛也没动,只是一直抬头向上看着男人的脸。 果然,这个人只是个笨蛋先生什么的不是吗? 把单纯的收拾当成战果什么的。没有押韵,也不成调,丝毫没有作歌的天赋。 ——就因为这样才无聊的吧? ——还是因为无聊才这样呢? “之后的我这边来处理,你先回去接受维护吧。” 像漩涡般绕着圈的问题,安可儿回答不出来,无言地点着头。 ——怎么样都好。 作为“永远”,“不灭”存在的最强的人偶。 initial-y系列四号机——“击灭者”安可儿。 边转身往回走,少女的意识一边沉入了浅眠之中。 第一章 14:30 ——人生是没有价值的。 但并非没有意义。 有意见不同者,也有反驳者——但,无论是谁,即便是神也无法否定这个事实。 因为,即使衡量价值的是他人,但认可意义的是自己。 所以任何人,都是为了找寻自己活着的意义而生存着的。 人生之意义或多或少都在于斯。 无论是谁都明白——这才是真正的幸福。 ——虽然金钱失去,亲人离世,陋室下沉,尽管长相和头脑都让人失望。 但了解,并认可自己诞生于此的意义,为此而鞠躬尽瘁,那一定是人所能得到的最无可 比拟的幸福。 见浦直人是如此的确信。 因为,他已经找到了这份意义。 因此。 “老师的话,一定知道——当发现要做的事情时,人应该怎么做。”紧握拳头的见浦直人 如此说道。 他毫不犹豫的,用比常人单薄的身体挺起了胸。 的确,他是知道的。 自己诞生的意义,自己赴死的理由。于人生重要局面一定要赌上性命。他已经有了做如 此重要之事的觉悟。 “身为人类……不,作为一个男人!” 直人灰色的瞳仁中燃起了炽热的火焰。 “当你听说有超可爱的自动人偶少女,就算那里是北极,是mardego(阿根廷布宜诺斯 艾利斯的一座沿海城市)不,即便是宇宙的另一边!不论何时,都会全速前往,这才是身为男生的义务——不!宿命!” 举起拳头,大声说道。 似乎受到这霸气的影响,站在直人前的知天命之年的男人——班主任微微颔首点了点头。 问道: “——然后呢?” “是!话说,小生因为个人原因不得不去一趟东京,不好意思,我要向你报告我要外出一 事!” ——见浦直人满脸笑容的递交了休学申请书。 与之相对,班主任像镜面反射一般勉强笑着。 “你就是那什么啊,见浦直人。” 边说着,于见浦直人眼前拿出了另外一张纸。 用红色笔写着“零分”的白纸。 ……拿出的是答题纸。 “就像白痴一样啊,你。恩?” “——” 直人的笑容就此僵住,班主任用爽朗的声音继续说到。 “听好了,老实的去接受补习。如果补考又是不及格的话,就不是休学申请书啦,去给我 写退学申请书。也会给你附上优秀脑科医生的介绍信噢。嗯?” 从而。 见浦直人堵上性命的宏大决意和觉悟,都毫无选择余地的崩溃了。 是的,对直人来说,没有选择的余地。 东京有异常情况发生。 琉珠的妹妹——即initial-y系列也被确认就在那里。 直人在得知这样消息的瞬间,毫不迟疑的决定开始前往东京的旅行。 作为直人人生全部意义的少女,正用湿漉漉的眼睛注视着他,“直人大人再这样沦落下去, 虽然本质上不会有绝对性的变化,但世间的相对评论终究会为您打上不及阿米巴原虫的烙印。作为我的主人,请您别再为我带来今天之上的不忍直视的悲哀。” 那张笑脸毫无恶意。 她只是从心底在担心着直人。 只是话语因毒舌滤镜而变得毫不留情,只剩下纯粹的说教。 这样的自动人偶把好意摆在眼前——他已再无选择。 ……大体就是如此。 “——这样一来,在1000年前,人类的战争史就宣告结束。” 几乎没人的教室里,只有历史老师有气无力的声音在回响。 “人类不会愚蠢到在极高度技术机械化的地球上——或换言之,在超精密的时钟上,让子 弹横飞。按国际协议的规定,各国只能拥有用于城市防卫的必要军事力量。并且,会明显威胁到人类生存的旧时代技术——特别是‘电磁技术’之类,几乎被全面禁止公开使用。” 一边时不时在黑板上写下要点,教师一边用只是像把教科书读一遍的样子,继续上着课。 直人无聊地托着下巴,问向邻座的银发少女。 “喂,琉珠,‘垫词’技术是什么?” “很久以前,伟大的人类用其幼稚笨拙的头脑和理论来测量未知而留下的一种残骸。” 被问及的少女——琉珠以更加明艳的笑容回答着直人。 声音如八音盒一样悦耳,回荡在教室中。 “可以说是连猿猴都可以嘲笑的无用劳力的反复堆积。这在现在是没什么价值的古董品, 直人大人这种程度的大脑,即便是知道了也是对记忆容量的无效使用。” “啊,也就是说,即使完全不知道也没有关系?” “对直人大人这样的精英来说,并不需要特意用假日来听。”琉珠带着闭花羞月的笑容回 答道。 但在另一方面,金色眼睛中的目光,如同要把猎物置于死地一样的凌厉。 一扎一扎,受着琉珠视线的针刺,教师颤抖着声音继续着。 “这,这是初等教育所要学习的必修知识!电磁力会扰乱齿轮的运作——为了让‘行星调 节器’从太阳的射线下保护地表,除却从南北极点展开的电磁屏障外——一切的使用和研究都是被禁止的。” “您听到了么?直人大人。这就是所谓的囫囵吞书,我已经向你详细地说过了。” 琉珠无比迅捷的吐槽,让教师哆嗦了起来。 直人略感不思议的歪头问道: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如果使用和研究都被禁止的话,那位也不可能真正地学会不是吗?要说的话,原本从刚 才开始听到的就全是照本宣科吧?现代教育就是教科书的朗诵会么?倘若这样,自己在家读教科书不是更有效率,不得不说授课本身就没什么用。” “啊,即便这样,要没有授课的话,自习也无从谈起。” 直人喃喃叹息道。 可是琉珠两手交叉,冷静地说:“是啊,要从最初开始说的话——” “就说嘛,究竟是谁做出了在休息日招来‘我的直人大人’这样极不谦逊的行为。是腹部 隆起像快生了一样,搭载有教科书读书技能的那位么?” 随着琉珠锋利的言辞,教师的脸激动地抽搐起来。 对于这样的情况,直人痛苦的叹了口气,紧跟着解释道: “不是这样的琉珠。我接受补习是因为考试不合格。” “原来是这样,”琉珠一副看好戏的表情——就像人类一样,几乎让直人忘记了她是自动 人偶——夸张地点头,保持着不变的笑容继续说着。 “那么把我的直人大人判为不合格,自称是全知全能其实极度无能的是谁?不会是那边— —从内容物到外表,两种意义上都让人觉得脑残的那位吧?” 侧眼看着身体轻微震动的教师,直人摇了摇头。 “不是的,琉珠。不合格是指我在期末考试中取得了不及格的分数。” “原来如此。那么,制作了如此冒犯的考试问题让我的直人大人考了不及格的是哪位猿猴 大人呢?不会是讲坛上那位奇怪震动着的,昨晚也和邻居的妻子开心在一起的就算说只有下半身也是可以的猿猴是么?” “啊——为,为,为什么你会知道……不是那样!” 那位狼狈的教师,流着泪哭喊: “我,我完全只是为了我的职务!我为了直人同学一个人在休息日还得上班!能为如此辛 劳的我稍加考虑下吗?琉珠同学。” 面对痛苦流涕解释着的老师,琉珠仍保持着微笑。 “是呢,给跳蚤解释的时间完全是浪费,请尽可能快的从教室退下。为了让直人大人能安 心回家,还特意用了谦虚而恭敬,本着诚心诚意的‘请求’态度……果然不用跳蚤的语言就传达不了呢。” ……大体就是如此。 对将直人当成不合格学生的补习,琉珠完全不能接受。 于是,在补习开始的前两天。她持续用雨点般的暴力语言摧毁着教师的意识。 琉珠自己并没有觉察,这不过是搭载在她身上的毒舌滤镜在如其名的发挥着其机能。 因此并非骗人,琉珠本人是打算“诚心诚意,极有礼仪且恭敬的请求着”。 但这件事,只有能听到她体内运作音的直人才能理解。 补习期间,琉珠的富有艺术性的破口大骂一直持续着。 于是,一直忍受至今的教师的精神已经到了奔溃的边缘。 当做是终点也可以——就在教师的身心都快崩毁的时候。 叮咚当咚…… 下课铃响了。 “受,受不了了,我受不了了!见浦直人同学,明天是周日,所以下次补习在周一,我打算从周一开始让其他科目的老师来负责。我要以工伤向校长申请特别津贴和心理治疗啊啊啊啊啊———————!!” 目送教师尖叫着从教室飞奔而出后,直人抬头看向天花板。 另一边对毒舌毫无自觉的琉珠,只是惊讶地倾着头。 “终于发觉了自己的低能,下了去医院的决心了吗?就算是跳蚤以下的智能,若有自知之 明,谦虚认识自己,在能自省至此这点上我还是抱有好感的。” “……恩,怎么说呢。为了让这对于不讲理而愤怒的矛头不指向我,去道歉为好。” 一定要在周一新的受害者增加前做出对策。 直人一边抱着头,一边和琉珠放学回去。 玛丽·蓓儿·布雷盖并没有上学的经验。 ——这么说有些小语病。 因为她已跨越国境进修过了多所超一流大学,且在每所都以第一名的成绩毕业。 即便这样,就玛丽的感觉而言。 这里——去京都区立糺森高中是第一次上学。 布雷盖企业是支配世界经济的五大企业之一,作为社长千金的玛丽,从出生开始,就有人 为她闪耀的才能而配备最好的教育环境。 充足的人才。丰厚的资金。最高端的设备。 对这样的玛丽来说,去学校的必要性在哪里呢? 即使是世界之巅的学府,也终究无法比拟布雷盖的教育环境。不为学习,也不为研究,即 便这样,玛丽还是去了大学。 为的是以优秀的千金小姐的身份,参与社交,获得人脉。 那全部都是为是为了“证明”。 ——年幼的少女,玛丽·蓓儿·布雷盖所拥有的才华以及才能一目了然。 所以在玛丽看来这果然不能称为上学。不过是为了取得许可证而参加必要的考试而已。不过如此程度。 在报名表的资格栏中填入“求职学生”也没有什么太大的心理变化。 另一方面,是这所糺森高中。 教育环境就不说了——连教师和学生的等级,和玛丽毕业的大学比起来也简直就如同用 来消遣小孩的。 当然,对曾作为第一级时钟技师在第一线工作过的玛丽来说,即便是当作是社会学习,现在开始必须在这里学习的东西也完全不存在。 ——但是。 玛丽在这所高中第一次知道的东西还是有的。 那就是—— “不及格,原来真的存在。” 玛丽吃着抹茶团子,突然发出小声的感慨,哈塔用难以形容的眼光俯视着她。 闪耀着的金色秀发,吹弹可破的白色肌肤。陶瓷人偶一样的美丽少女,俯下的脸上可以 看到翠绿色的眼中隐藏着强有力的意志在闪烁着。 身上穿的只是普通的水手服和橙色连帽卫衣……但无法掩盖住这位少女身上的,被称为王者的品格——饱满的热情。 哈塔以难以置信的语调问道: “姑且问个问题,以前你不知道么?” “我知道它的存在,但有名无实,从未想过这样的机能真的会启用。” “因为有考试,就会获得分数,就会有不合格的家伙。” “所以就是这啊。” “恩?” 对着疑惑的哈塔,玛丽追问道: “在学校是要上课的吧?然后那些内容就会在考试中出现吧?所谓期末考试,也就是为了 确认学生是否理解授课内容的例行事项吧?” “是,是这样没错。” 这是多麽理所当然的事,哈塔点了点头。 也因如此,玛丽完全无法理解。 “那么,为什么会不合格呢?” “就算你问为什么会……” “因为,明明上过了课,却不能回答其内容吧?这在理论上不是互相矛盾么?——这确实 是一个很让人感兴趣的问题,到底是怎样的一种现象呢……? “公主……你现在已经与全世界中的学生为敌了呀……” 哈塔叹了口气,重重的放下了肩膀。 像熊一样巨大的身体改变了姿势,红色软垫长椅发出了吱吱的声音。 两人见面落座的地方,日本国,区域·京都坐落于观光区的小茶社。特意于竹林中建起 的木质店铺前撑起了红色的唐伞——完全面向观光客的店面。 关于这点,玛丽有自己的见解。店内除了玛丽一行之外还可以看到其他外国人的身影。 区划·京都是日本少有的观光城市之一。 1000年前——地球被齿轮替换重造时,世界各国留下的世界文化遗产都尽可能地以原状 保存下来了。 即便在这之中京都也以其保存数众多而为人所知。 咬着第二串米粉团子的玛丽疑惑地问: “把不知道的东西出在考试中,无法回答出仍可以接受,用课上学过的东西出题………… 为什么回答不出来?意义不明啊!” “我对此也不理解,公主。” 哈塔深深地吐了口气,对于和常人一样经历过挫折的他来说,这位天才少女的简单疑问确 实让人深感痛苦。 结完账的两人,于茶馆后的竹林中散步。 裸露土地上铺着白色石板的散步道。阳光因竹叶的遮挡而变得柔和,空气也让人觉得凉爽。 簌簌吹起的风带着能让鼻子感受到的青涩气味。 不是制作出的自然,并非仿制品,而是真正的——自然。 超精密技巧的时钟机关之星。 因构造太过复杂,至今已 经过1000年维持的这个机构,已然成为难以维继的空虚之星。 在这个齿轮上让天然事物维持原貌——需要多少的技术成本呀。 “……真的,日本人在奇怪的地方特别的拘泥。有必要做的如此彻底么?” 1000年前的景象完全再现的林荫道中,可以感受到时钟技师以外,工匠们的痴迷。连玛 丽也不由得钦佩起来。 “确实如此,京都在世界上也是屈指可数的观光地吧?这1000年间——包括星球死 亡前的数千年,遭受过多次气象变动和灾难仍旧能将“这个”保存下来。正因如此,客人们才会喜欢这里。” “恩,确实如此,我从心底对这份努力表示敬意。” 玛丽苦笑着继续说: “一想到轻易将之破弃的‘政府’,就会想民意究竟算什么?” “人类各自都有不可退让的事,公主。对于工匠们来说,这是不容退让的坚守吧。” 一只手玩弄着落叶的哈塔意味深长的苦笑着。 穿过古色古香的散步道之后,大寺院的内部景色缓缓在眼前铺展开去。 五重塔——这是京都最具代表性的观光地之一。 “……。恩,果不其然呢?不愧是那家伙的‘推荐品’” 展开手绘观光地图的玛丽苦笑着。 那张纸片的角落里,有用狗爬般的字署名着“见浦直人”。 当追问在他补习期间自己和哈塔应该去做什么好时, “那样的话,就给我像个留学生那样去观光一趟再来。” 如此说着的直人画好递给玛丽的就是这张纸。 这里记录了全京都最具代表性的12个观光地。 ——但,那只是表象,它们全都是“时钟塔”。 它们并非是单纯用来通知时间的东西。担任维持这片区域·京都环境大支柱辅助功能的 十二个支柱就是——“时钟塔”。 这个五重塔也是其中之一。 高约20米,木质的佛塔。 因为是与都市机能有着重要关系的设施,它的所在地本来是“军方”的机密事项。 准确的说这里也是,外表是纯粹的与观光地相符的寺院建筑,只是内部已经完全被替换成 了时钟装置。 一边眺望着这个直人不说也许就不会注意到的完美伪装,一边在不被人注意的前提下迂回 接近。玛丽从挎肩包中取出了小型器材。 这是时钟技师用的观测仪。 震动周期数测定仪——不用拆解齿轮运转的机械,就能进行精细检查的道具。 接着打开开关,仪器发出类似于打字机的声音并显示出数字,玛丽的目光落在那些数 字上。 不久,她就面无表情微微咋舌。 “果然,以这样的玩具什么都弄不明白。” “把从‘技师团‘偷来的器材称作玩具……” “我知道它是尚未推出市场的最尖端器材。虽说是非常便携的简易机,但其存在极限。接 近到这个距离,以它的精度是不能使用的。” ——三周前。 玛丽在京都,牵涉进了计划性破弃未遂事件。 “政府”“军队”“无国境技师团”共谋了一个前所未闻的大事件,想要破坏都市,虐杀 2000万市民。为了防止这个大悲剧,玛丽和直人互相协作,暂时掌握住了构成京都的“全部齿轮”。 为了调查那时进行的气候干涉——强行操作重力等一系列异常现象而对这个都市造成的 影响,玛丽拜访了这座时钟塔。 但是现在,失去了第一级时钟技师的身份,仅仅作为一般人在此驻足的玛丽,别说是“军 队”管辖的“大支柱”,就连进入时钟塔的权限也是没有的。 为此,没有办法,只能用便携式的观测仪在外部进行调查。 “——毫无办法呢。” 对浮现出不安表情的玛丽,哈塔立刻谏言: “公主,别用小孩买零食的心情进行不法入侵啊,如今您只是一般的市民。” 玛丽嘟起了嘴: “知道啦。我可不想为这样的事引起一个个骚动” ——公主,你打心底里是这样想的吧。 虽然非常了解少女的“前科”,但哈塔还是秉承了沉默是金。 不了解哈塔内心想法的玛丽继续说着: “我在考虑的是那个笨~~~~蛋的事。” 她用奇怪的语调特别强调着“笨蛋”。 然后像突然想到了什么一般,放稳呼吸,抱着胳膊,闭上眼睛。 “……——” 侧耳倾听。 ——曾经。 回想起了在见浦直人——那个现在正在补习中的吊车尾那里看到过的异能。 就像让人反胃的阴谋剧中看到的一个奇迹。 他——见浦直人,那时,那个地方,仅凭耳朵倾听,就把以g为单位的齿轮运动无一遗 漏的观测到了。 若将那个称为“异常听觉”——“才能”一语蔽之就可以不用多想了吧。 但是,并不是那样的……玛丽本能的试着去理解。 无论驱使多么高性能的现有观测设备,都不及其“才能”,根本不可能与之相提并论嘛。 自己即便像那样去倾听,让意识集中,也连模仿都做不到。 能够听到的,不过是风的声音,鸟的鸣啼,游客的喧闹声,以及地下传来的沉闷的震动声 ——这种程度。 ——本来,这是理所应当的。“声音”就是“振动波”。 如果波与波相干涉的话,波形改变这种事也是当然的。 更何况,那里有无数的波,最初的波形变得不可辨认也是“常识”。 数亿数兆数g——“理解了”几乎涵盖了无穷多齿轮声音,如果是这样,那么当时他到底 ——听到了什么? 那种,对谁来说都不可再现的奇迹一般的才能,令人望而却步。 却因为,高中考试不合格这种开玩笑般的理由—— “……啊,够了!有那样的外挂技能,却是连中学基础教育都应付不好的超低能——到底 有多么的荒唐啊!难不成是把我当成傻瓜了!” 向着怒吼着胡乱收拾着器材的玛丽。 “比起完美超人要更招人喜欢,即便这样,还是不够平衡啊。” 有那样极不合理的“才能”。即使有着不合逻辑的坏成绩那又怎么样?哈塔嘀咕道。 “真是的……按照预定的话,现在就已经在东京了。” “就我的立场来说,还是希望你能够稍微老实一些……从那之后已经过去三周了,还不能 说事件的余热已经完全冷却下来吧?” 解决了京都的事件之后,因玛丽匿名泄漏了很多机密情报而引发了大骚动,在一两个月内 似乎很难结束。虽然表面上社会上看似已经渐渐平息下来,但告发一事尚未到被人淡忘的程度。 对着带着叹息声说话的哈塔,玛丽不开心地撅起了嘴。 “……嗯。还是想说说东京的事吧。那之后没有来自东京的联络么?” 本来,玛丽之所以急不可耐,是因为在接收到东京发生异变的消息后因无聊的事情而陷入 胶着。 对讯问后续消息的玛丽,哈塔回答道: “谢天谢地,没有后续消息。要说到那个异变——最为重要的是initial-y系列被运走, 然后就只是军队好像有一些奇怪的动作?略微再冷静一会儿怎么样?公主。” “initial-y系列——被叫做安可儿是么?仅仅确认了那个就有足够去东京的理由了,既然 见过了琉珠的那个,你明白的吧?” “……差不多吧。” 摸上自己的秃头,哈塔耸耸肩。 三周前亲眼所见的奇迹……不,不合理的不仅是直人的异常听觉 ——initial-y琉珠。(initial-y就这个名字,已经忍不住要吐槽了,每次敲这个单词,搜 狗输入法都出现“我i逆ni天tia了l-耶y!”这样的幻觉……) 设计这颗时钟机关之星的“y”的遗产,传说中的自动人偶们。 此系列的一号机被称为琉珠,她彻底粉碎了玛丽的常识。 在虚数时间中运动,在永远静止的世界中,以“相对机动”于一瞬就歼灭了一支军用自动 人偶大队,这种机能无论怎么说都是种威胁。 即便是像这样的琉珠,却说自己不过是“最弱”的。 那么系列的其它机体在某人手中这件事,本身就很危险。 但是现状,在没有追加情报的情况下即便进入东京也毫无意义,这也是不争的事实。 “难得到日本学校上学,悠闲地精通一下庶民的生活怎么样?” “那种事做两周就已经足够了。” 露出险恶的眼神,玛丽撅起了嘴。 “留学生玛丽蓓儿·哈塔只是单纯的隐身斗篷哟。为了秘密进行拯救世界的圣战(恐怖活 动)的表面身份。您明白了么,哥哥大人?” 特意补充似的,玛丽对着站在旁边的全身义体的大男人那样称呼道。 那是——玛丽·蓓儿·布雷盖为了与哈塔一起去日本学校上学而初次设定的身份。 “到现在还是hold不住啊……这个设定。” 哈塔一副厌恶的表情,打了个冷颤。 对他而言,玛丽正浮现出施虐的笑容。 “诶?欧尼酱~更好一些是么?还是说——兄长~?” “好吧,饶了我吧,公主,我快吐了。” “诶,面对着如此可爱的女孩子,为什么还会不满呢。这么不喜欢兄妹设定?那么就…… 也是啊。” 玛丽把嘴唇贴近哈塔的耳边 “——爸爸-就这么称呼吧?” “——” 玛丽话音刚落,哈塔像要后仰一般艰难地转回去了。 保镖兼秘书的巨大身躯在无法躲避的游走于全身的难忍痛痒以及恶寒中煎熬着。玛丽嗤笑 着俯视着他,嘟哝道: “算了。再住在这里也是浪费时间。就趁现在回去吧。” “——啊,理所当然的借宿于高级旅馆的套房不是我刚才说的庶民的生活啊。” 对如此碎碎念着站起身的哈塔,玛丽皱起眉头回答道: “那不是没有办法么?对钟表技师来说工坊和材料是必要的呀。需要有存放必要材料的空 间,同时百分百安全的住所只有——” “——公主,稍等一下。” 突然。 哈塔举起手阻止不停抱怨的玛丽。 “——?怎么了。” 面对惊讶讯问的玛丽,哈塔抚着下颚眉头渐渐皱起。 “那个,公主,有些奇怪的信息被‘收到’了。” “和东京那件事有关的后续情报?” “不是,这好像是旅馆末端装置接收到的吧。啊……不对,这个东西不知该不该传达。” 看着哈塔烦恼的样子,玛丽开口道: “……?好啦,快点告诉我,怎么了?” 听到这句话,哈塔下定决心一般吐了口气。 “嘛……如您所愿,公主,但是请您先好好记住,我已经说过不说的。” 像是为了确认般说完后,哈塔“咳”的咳了一声。 接着,缓缓的开口宣读刚才收到的信息。 ——同一时间 “……嗯?” 漫画咖啡店里的直人,抬起头看向上方。 在他旁边——琉珠像情侣一样紧挨着直人坐下,打开教科书,不满地说道: “——直人大人。如果我的个人指导无趣至此就请您告诉我好吗?” “诶?啊,不是,绝不是那样的——” 琉珠的声音像往常一样动听,毫无杂乱 充满气质。 但是对直人来说,多么细微的变化,都能够清晰地分辨出来。 有着细小歪曲的,不和谐而琐碎的高音——也就是,受伤了。 为了不让这个事实再狼狈的发展下去,直人慌乱地摇了摇头。 对那样的直人,琉珠平静的质问道。 “恳请您以我能接受的方式为我解释为何您更宁愿注视天花板上的蛀虫。像直人大人这样 的人物,我能体谅您一定是有着非常伟大的理由吧——是为了让与外星人通信这种程度的伟业顺利执行。” ——绝世的美少女对天花板上的蛀虫表示嫉妒。 很安静,琉珠太过美好的声音在漫画咖啡馆中清晰悦耳地回响着,引发出了无数的 咋舌声,震击着直人的耳朵。 已经听得太熟的“又是那对笨蛋情侣呢”的轻声吐槽。 ……是的,已经变成专用席的漫画咖啡店情侣席。 这里是直人他们现在的“家”。 也就是所谓的漫画咖啡馆难民。 虽说如此,但这也并非是因为他们残喘在贫困线上。 如果用琉珠投资得到的钱的话,即便是买一个新家——无论地段,就算是把一栋公寓整栋 买下也仍有盈余,但是直人没有能够淡然接受这种事的坚毅心脏。 首先—— “或者说……您说过的‘在这里能和琉珠亲密接触’……是骗人的?” 咚—— 店内所有包厢中的人都一齐听到了敲击墙壁的声音。 即便没有直人一样异常的听觉也能清楚地听到。就像要让墙壁爆裂般的敲击声(原文用的 是“壁ドン”,这是一种告白方式。为了让被告白对象无处可逃,将其逼到墙边,单手或 者靠在墙上做出让人完全无处可逃的动作),震动了整间漫画咖啡店。 感受着难以忍受的险恶气氛,直人看着琉珠的脸。 那是一看之下如往常一样严肃而华丽的脸庞。 艳丽的纯银色秀发,光滑的白色肌肤衬着桃色的嘴唇和玫瑰色的脸颊。王冠一样闪耀的金 色瞳仁。可以说是有着生命的宝石,让人觉得这是不属于这个世界的美丽容貌。 ——但是,现在它正有些不安地晃动着。 直人打算先转换话题,大胆的接上琉珠的讽刺。 “啊,啊,哈哈,那,那,那什么,恩,真的有外星人么?” “……非常抱歉,使用了不习惯的嘲讽,让我重新再说一遍吧。人类有时候太过优秀了,直人大人的大脑,超越了人类的界限,也超越了我所能理解的境界,终于连‘一线’也超 越因而坏掉了不是么。” 看到琉珠的视线变得更加寒冷,直人慌忙的摇了摇头回答道。 “不,不是这样的!那是因为听到了‘如果有宇宙人的话,就是这种感觉吧’这样的声音。” “……直人大人。确实,直人大人现在,毫无疑问是这颗星球上最优秀的人类。连不存在 的声音都能听到,一般的(哔)——” “打扰了!” 啪—— 盖过琉珠的声音,漫画咖啡店的门被猛烈的踢开了。 以似乎能吹走整个建筑物的风暴的气势,高亢的声音一点点接近。 “见浦直人!在各种意义上都是变态的见浦直人!一秒之内给我回复” 听到这个声音直人急忙的从情侣席上站起来。 在包厢之间狭窄的通道里,看见了大声呼喊的靓丽金发的少女。 “是!但是,‘打扰了’是谦逊的词汇,别用‘宣言’的方式表达啊,法国人!” 但是金发少女并没有理睬这句话。 瞪住探出头的直人,少女——玛丽猛然的飞扑过来。 “原来在这里么变态!现在正是你那超越超态的变态属性发挥的时间!好了,现在马上告诉我,那边的变态!!” “等等,你……啊,好痛!?” 隔成单间的个室里,玛丽使劲捶着直人的胸。 “那个,顾客小姐?店内请保持安静——不,什么都没有,请尽情的使用。” 当机立断注意并敦促的勇敢店员,在玛丽的一瞥后毫不犹豫的以脱兔之势逃走了。 与之相对的是站在那里一动不动的琉珠。 他俯视着像是爆炸一样气势汹汹的的玛丽,毫不留情的开口了。 “哦呀,玛丽大人,男子三日不见当刮目相看啊,但您今天也仍旧是不变的幼稚,精神倒是丝毫没有打折……。实在是非常让人遗憾呢。” “我不是男孩却这么有精神真是对不起了!” “不,不论是从精神年龄上——亦或是从体型上,都让人无法轻易地区分性别,我是这样 判断的。” “你,就在今天真的要让你支离破碎!” 面对玛丽险恶的瞪视,琉珠以危险的眼神迎击。 “——虽然您这么说了。如果玛丽大人您打算就这样死揪着直人大人不放,两只手一直不 松开的话,看来有必要让手和您身体分开了呢,最终被解体的会是——” 说着裙裾危险地摇动起来。 “两个小鬼都给我冷静下来。” 说话同时挥下的拳头在玛丽的头顶上落下。 “闹够了吗?” 被哈塔的机械拳头敲了一下,玛丽抱住头,只剩下疼痛的声音了。 她眼角浮现出泪光,望向身后的巨大身影。 “你……这个——” “还想抱怨什么?” “……为什么只打我一个人?” “这次明显是暴走的玛丽和这位反应过度的琉珠小姐的问题。因为琉珠没有对我出手,我也不想被琉珠的反击拆得七零八落,所以。 ” ——同一时间 “……嗯?” 漫画咖啡店里的直人,抬起头看向上方。 在他旁边——琉珠像情侣一样紧挨着直人坐下,打开教科书,不满地说道: “——直人大人。如果我的个人指导无趣至此就请您告诉我好吗?” “诶?啊,不是,绝不是那样的——” 琉珠的声音像往常一样动听,毫无杂乱 充满气质。 但是对直人来说,多么细微的变化,都能够清晰地分辨出来。 有着细小歪曲的,不和谐而琐碎的高音——也就是,受伤了。 为了不让这个事实再狼狈的发展下去,直人慌乱地摇了摇头。 对那样的直人,琉珠平静的质问道。 “恳请您以我能接受的方式为我解释为何您更宁愿注视天花板上的蛀虫。像直人大人这样 的人物,我能体谅您一定是有着非常伟大的理由吧——是为了让与外星人通信这种程度的伟业顺利执行。” ——绝世的美少女对天花板上的蛀虫表示嫉妒。 很安静,琉珠太过美好的声音在漫画咖啡馆中清晰悦耳地回响着,引发出了无数的 咋舌声,震击着直人的耳朵。 已经听得太熟的“又是那对笨蛋情侣呢”的轻声吐槽。 ……是的,已经变成专用席的漫画咖啡店情侣席。 这里是直人他们现在的“家”。 也就是所谓的漫画咖啡馆难民。 虽说如此,但这也并非是因为他们残喘在贫困线上。 如果用琉珠投资得到的钱的话,即便是买一个新家——无论地段,就算是把一栋公寓整栋 买下也仍有盈余,但是直人没有能够淡然接受这种事的坚毅心脏。 首先—— “或者说……您说过的‘在这里能和琉珠亲密接触’……是骗人的?” 咚—— 店内所有包厢中的人都一齐听到了敲击墙壁的声音。 即便没有直人一样异常的听觉也能清楚地听到。就像要让墙壁爆裂般的敲击声(原文用的 是“壁ドン”,这是一种告白方式。为了让被告白对象无处可逃,将其逼到墙边,单手或 者靠在墙上做出让人完全无处可逃的动作),震动了整间漫画咖啡店。 感受着难以忍受的险恶气氛,直人看着琉珠的脸。 那是一看之下如往常一样严肃而华丽的脸庞。 艳丽的纯银色秀发,光滑的白色肌肤衬着桃色的嘴唇和玫瑰色的脸颊。王冠一样闪耀的金 色瞳仁。可以说是有着生命的宝石,让人觉得这是不属于这个世界的美丽容貌。 ——但是,现在它正有些不安地晃动着。 直人打算先转换话题,大胆的接上琉珠的讽刺。 “啊,啊,哈哈,那,那,那什么,恩,真的有外星人么?” “……非常抱歉,使用了不习惯的嘲讽,让我重新再说一遍吧。人类有时候太过优秀了,直人大人的大脑,超越了人类的界限,也超越了我所能理解的境界,终于连‘一线’也超 越因而坏掉了不是么。” 看到琉珠的视线变得更加寒冷,直人慌忙的摇了摇头回答道。 “不,不是这样的!那是因为听到了‘如果有宇宙人的话,就是这种感觉吧’这样的声音。” “……直人大人。确实,直人大人现在,毫无疑问是这颗星球上最优秀的人类。连不存在 的声音都能听到,一般的(哔)——” “打扰了!” 啪—— 盖过琉珠的声音,漫画咖啡店的门被猛烈的踢开了。 以似乎能吹走整个建筑物的风暴的气势,高亢的声音一点点接近。 “见浦直人!在各种意义上都是变态的见浦直人!一秒之内给我回复” 听到这个声音直人急忙的从情侣席上站起来。 在包厢之间狭窄的通道里,看见了大声呼喊的靓丽金发的少女。 “是!但是,‘打扰了’是谦逊的词汇,别用‘宣言’的方式表达啊,法国人!” 但是金发少女并没有理睬这句话。 瞪住探出头的直人,少女——玛丽猛然的飞扑过来。 “原来在这里么变态!现在正是你那超越超态的变态属性发挥的时间!好了,现在马上告诉我,那边的变态!!” “等等,你……啊,好痛!?” 隔成单间的个室里,玛丽使劲捶着直人的胸。 “那个,顾客小姐?店内请保持安静——不,什么都没有,请尽情的使用。” 当机立断注意并敦促的勇敢店员,在玛丽的一瞥后毫不犹豫的以脱兔之势逃走了。 与之相对的是站在那里一动不动的琉珠。 他俯视着像是爆炸一样气势汹汹的的玛丽,毫不留情的开口了。 “哦呀,玛丽大人,男子三日不见当刮目相看啊,但您今天也仍旧是不变的幼稚,精神倒是丝毫没有打折……。实在是非常让人遗憾呢。” “我不是男孩却这么有精神真是对不起了!” “不,不论是从精神年龄上——亦或是从体型上,都让人无法轻易地区分性别,我是这样 判断的。” “你,就在今天真的要让你支离破碎!” 面对玛丽险恶的瞪视,琉珠以危险的眼神迎击。 “——虽然您这么说了。如果玛丽大人您打算就这样死揪着直人大人不放,两只手一直不 松开的话,看来有必要让手和您身体分开了呢,最终被解体的会是——” 说着裙裾危险地摇动起来。 “两个小鬼都给我冷静下来。” 说话同时挥下的拳头在玛丽的头顶上落下。 “闹够了吗?” 被哈塔的机械拳头敲了一下,玛丽抱住头,只剩下疼痛的声音了。 她眼角浮现出泪光,望向身后的巨大身影。 “你……这个——” “还想抱怨什么?” “……为什么只打我一个人?” “这次明显是暴走的玛丽和这位反应过度的琉珠小姐的问题。因为琉珠没有对我出手,我也不想被琉珠的反击拆得七零八落,所以。 ” 哈塔如此断然地说,径直看向琉珠。 “为对你的造成的困扰深表歉意——也为你没有对我出手而表示感谢。” 说着,哈塔真挚地低下了头,琉珠带着微笑微微舒了口气,对他说: “……你每次都会有惊人的举动呢,废铁先生。如果把直人大人排除在外的话,最贤明 的就会是你呢。真的非常让人觉得遗憾。” “深感荣幸,直人,你没事吧?” 刚从玛丽手中解放被出来,直人呼呼喘气地说道:“啊,嗯,勉强能算没事吧。为什么突 然这样对我,能给个合理的解释吗?” “嘛,确实如此,嗯……虽然知道有些为难你了,但还是想打听件事……。喂,公主,已 经冷静下来了吧。” 在哈塔的催促下,玛丽缓缓的站起来。 也许仍旧很痛,她眼含泪水,摸着头上的包说: “……想让你对某个信号进行反探测。” “反探测?那不应该找我呀,在中继站就可以打听到。” 在直人的知识中,全部的通信都是通过导线齿轮而进行的有线通信,或者是像长距离共振 连动这样的无线通信,追查路线的话,线的彼端就是发信者。 “这为何要问我?” “不是,是不通过中继站的通信——直截了当的说是使用电波的短波通信。” 直人鄙视地看着干脆回答的哈塔。 “还真是及时啊,不久前不是才学过这是‘违法’的吗。” “在意小细节的话会秃头的哦。” 噗嗤,哈塔拍拍自己的秃头不禁笑了起来。 用满目慈爱的的眼神看了他一眼,琉珠暗中小声嘀咕道: “直人大人,容我说句经验之谈,与小处着眼才能安度人生不是么,虽然没有什么说服力, 还是希望您能听进去。” 哈塔点点头,嘴唇微微动着: “就算遵守法律,输了也没任何意义啦。” 常人完全听不见的抱怨声,被直人极其清楚地捕捉到了。 “因为有所谓的无视规则的“特殊工作”嘛,不论怎样被阻止,既然‘敌人’有使用它的 可能性,就必然要有所对应。电波送信如今已是没太大用处的东西了。别太在意。” 就算这样说了。 于荒唐无缘,只是普通人的直人摆出痛苦的表情。 “我拒绝!完全不想在这个年纪就进监狱。” “顺便一说,有如此性能的琉珠竟然被民间人士保有,这可是毋庸置疑的违法。” “——!” “法律也不过如此!那就听听你怎么说吧,哈塔。” 轻轻的挥击,直人和哈塔把手紧紧的握在一起。 琉珠也没什么好说的,毕竟犯罪是要被发觉才算是成立。 看到所有人都无异议了,玛丽转过头问道: “虽然问得有点突然——直人,你可以听到‘奇怪的声音’对吧?” “声音?玛丽的怒吼声倒是随时可以听到” “不是这个!……我说的是,比起声音,拥有更高频率的波,如果非要说成是声音的话, 我想就是异常高的声音。” “异常高的声音?” 直人皱起眉头,抱起手臂陷入沉思。 哈塔叹息着说: “我还是觉得这个要求有些胡闹。” 似乎在思考着问题的琉珠也点了点头。 “——原来,直人大人向上望着天花板果然是在和宇宙进行沟通啊。” “哪,那就是电波?怪不得觉得那声音听不惯。” 直人恍然大悟般回答道。 “啊?” 哈塔朝他瞪着眼睛。 “喂喂,直人,这怎么看都是的在开玩笑啊。” 哈塔用于收信的短波通讯使用的是30兆赫兹的电磁波。 那是在人可听范围1500倍以上的高频波,用身体收听电磁波,而且还是隔着100%隔音 耳机收听。 ——这家伙,到底在“听”着些什么? 不由自主的,哈塔背脊上流过一阵寒意。 但他身边的玛丽却带着一副意料之中的表情点了点头。 “比起能分辨大支柱全部齿轮,这也不过如此——比起这个,直人。”玛丽把哈塔丢在一 边,继续说道。 “那个声音从哪个方向才能听到——你知道么?” “那——个,正上方,不对,88度左右的地方——恩?要做什么?” 不等直人说完,玛丽强行进入了直人和琉珠所在的情侣席,夺走了桌上展开的笔记用品和 笔记本,踩在直人膝上安静地用铅笔速算着。 “恕我冒昧,玛丽大人您究竟是得到了谁的许可而踩在我的直人大人身上?” “啊,琉珠,现在的表情非常好,如果是我的膝的话随时都可以——” “这边很吵诶,笨蛋情侣!” 玛丽尖锐的大声说,然后很快换成演讲用语气继续说道。 “这是短波通信。在南北极点展开的‘行星调节器’为从太阳光线中保护行星而生成磁场, 短波会在这里发生反射,方向和角度知道的话,用三角法则就可以确定发信源的位置了。既然几乎是从正上方传过来的电波,那就在附近——考虑到经过时间的话,齿轮的移动也要计算……” 似乎是得出了答案,她用圈在速算出的坐标上重重标记着: “地点是——三重。是临近的都市。从相对坐标来看是在联合工厂周围,现在就去吧。” “不是,我说……” 没听懂刚才说明的直人搔了搔头。 他仍然完全推测不出这个金发地雷女到底是为什么那样生气。 把视线转向膝上生着气的玛丽,他疑惑的问道: “结果,那个通信里说了什么?” 听到这句话,玛丽惊讶的停下了动作。 “那,那是,那……什么?你?!” 正在玛丽欲言又止的时候。 琉珠从裙中伸出了锋利的镰刀精确地架在了玛丽的颈上,就这样吊起她抛出了双人席。 “然后呢?” 琉珠浮现了连蝼蚁都不忍伤害的温柔笑容问道: “无论收到了怎样要紧的通知,一直站在直人大人身上的粗暴行为绝对禁止。当然,让我 们听你说话还是可以的。” 然后,不只是略显疑惑的目光,连花一样的笑容里,也充满了绝对零度的危险。 “啊,是啊,该怎么说呢……” 哈塔向无言的玛丽瞬间使了个眼色,毫无办法似的开口: 咳的一声,喘口气。 “‘——hey ,bitch。’” 玛丽吓了一跳,动作停止了。 哈塔瞥了眼再一次哆嗦着颤抖起来的玛丽的样子,尽可能不带上感情,淡淡地说道: “‘小娘の幽霊が随分调子コイてるじゃないか。构って贳えなくて穴が寂しいのかい?’” “——” 沉默。 玛丽紧紧的握紧双拳,把地板敲得噗噗作响。 把那副样子无视掉,哈塔继续念着最后的文章: リトル(little)でビッグ(big)なコック(cock)でファック(fuck)してくれる连中が待ちかねてるぜ?可爱いケツ振っておねだりしてみな牝犬’。” 这样,嘛,就是收到了以上的信息。 “那是发给玛丽的?” “也许吧,因为是短波通信所以这‘周围一带’都能接受,我只是偶然收到而已。” 奇怪呐,直人歪着头指着地板上颤抖着的玛丽: “那玛丽为什么能确认这是发送给自己的东西呢?” “直人大人,虽说迟钝是主人公的特权,但这样的事说起来还真让人悲哀。人会对某事感 到愤怒通常因为那就是事实。玛丽大人,如果您很饥渴的话这附近就有卖那种道具的店——” “停下来,不是这样的!” 玛丽跳起来,红着脸叫到: “小·丫·头·的·幽·灵!这个!这不是摆明了是在指我么?” “话说,为什么琉珠会知道那样的店?” “那是当然的,因为满足扭曲到无法分辨出形状的直人大人的欲望也是随从的义务。这样 一来在被要求的时候,就迅速地——” “给我听好了——!” 以愤怒的声音,然后,玛丽像极其疲惫一样抱着头。 “啊,受不了了,和你们说话让我崩溃……!总之,现在,你们也跟着一起走吧。” “诶?是去买玩具么?” “我杀了你哦!肯定是去把这个发消息的笨蛋给绑着吊起来。还有在这之前,想先让你们 来予行演习。” “求你啦,这种高难度的游戏就饶了我吧。” 直人哀怨地呻吟,他身边的琉珠点头赞同。 “您说一起去的用意让人难以理解。虽说完全不是本人意愿,但直人大人要去补习, 必须脱离被低能者瞧不起的现状,而且还有我的个人授课,所以还是劳驾您一人前往吧。” 琉珠断然拒绝。 哈塔代替结舌的玛丽,平静的开口: “喂,直人。明天是周日,应该没有补习吧。” “嗯,嘛,是可以这么说。” “如果这位公主所言的坐标是正确的话,就在联合工厂附近,倘若我没有记错,那里有现 今即便是日本也很罕有的海水浴场。” ピクッ 海水浴场——就这一个词,直人的动作就停止了。 对这个反应,哈塔嘴角上扬,继续吹捧道。 “特别是现在是二月,是绝佳的海水浴季节。真正的映着泳装的季节” “啊,店员,checkout,请求结账。” 这个来自背后的声音—该怎么说呢,以能让柜台听到的音强,连哈塔都惊讶的回头。 “嘛,周一前回来就可以了。好,走吧,诸位,没时间再磨蹭了。” “不愧是直人大人,原限于始终机关人偶的扭曲低俗欲望而发挥着的能量也可以活用在其 他地方,如果补考获取满分的话我就答应你任何一个愿望” “好的,回来后,一天内,我就把把教科书全部背下来,交给我吧。” 骚动持续着,看着从漫画咖啡店飞奔而出的直人和琉珠的背影玛丽失望的叹气。 “……你很擅长对付那两位嘛。” “需要他人提供帮助时,向对方提示出利益所在是交涉的原则,公主。” 哈塔挠着头慢慢地说。 “那个,我们也出发吧,公主,放任他们那个样子,会让人头痛的。” 哈塔催促着玛丽,心中还是感到有些不对劲。 说到底,那个信件真的只是单纯的挑衅么? 第二章 18:10 ┅┅真想睡觉啊。 在弥漫着浓重雾气的思绪中,少女这样想着。 自己在哪里,正在做着什么,并不太能很好把握住。 虽然在这恍若隔世的漫长时间里,一直都是这样。但是最近,这个特别的严重。 像是要把所有的一切都冻结起来的寒冬那样,心渐沉渐冷。 猜谜、扑克牌、绘画都不觉得像过去那样有趣了。要说本来这里也没有那样的道具。 于是,单纯的收拾自然不可能有什么意思。 ┅┅啊啊,少女想。 是这样啊,所以自己才在这里睡着。 没有应该做的事,不知道想做什么事。所以,这样睡着, ┅┅想回去。 少女突然模模糊糊这样想。 回忆起往事,脑中的雾气微微散开。 堆满玩具的房间被柔和的阳光温暖着。 字谜、记号猜谜游戏。薇发条小熊。折叠式的国际象棋。奇妙的歪斜镜。颠倒着发出响声的手风琴,带发条的飞天蝙蝠——。 把玩具满地散乱后就在那个豪华的沙发上睡着的话,大概是会被姐姐骂的吧。但是就算如此心情也会非常地愉快。 ┅┅但是,思考再次被雾气包围。逐渐无法想起过去的事了。 那个令人怀念的房子,究竟是在哪里呢。 太阳西斜,即将下沉。 海平线那边的天空开始染上朱红,把被钢铁武装着的星球映照成红色。 时钟机关之星。 全部以齿轮为媒介再现出的这个世界。人们居住的都市被建立在直径几千米到几十千米的巨大齿轮上。它们慢慢地回转着,随着时间的经过,都市与都市相啮合,使赤道薇发条产生出庞大的能量,被循环供应到都市的各个角落。 超过数百万的都市齿轮中的一个。 区域-京都,现在将要旁边的都市齿轮——区域-三重啮合。 在这个无比巨大的齿轮的一齿上,有无数的小洞打开着。每个的直径大概有十米。 它们有条不紊地像蜂巢那样排列着。 在此将要啮合的另一边的齿轮,依然有着同样的洞穴。 巨大的都市齿轮慢慢转动,在洞穴相互完全紧密贴合的瞬间——。 从双方的轮齿间,响起轰隆的声音。 像数千门大炮炸裂那样,高亢而尖锐的爆炸声相互重叠。 虽然轰响声以好像要将齿轮压碎的势头暂时继续着,但是,齿轮不久就随着回转而互相错开,声音完全平息下来。 ——这是“圆筒铁道”(cylinder train),作为连接都市间交通手段的“续乘”的情景。 都市齿轮啮合,利用“连接站”搭载乘客或货物的巨大圆筒被大量发射出,一齐被交换。 接下来在“发着场”上停下,分往都市的各输送机关。 都市内部,装着薇发条的列车、巴士、无人出租车等等在驰骋着。 但是在都市之间,由于双方回转永不停止,所以并不存在能经常连接着的道路。 为此,必须要有特殊的交通手段。但是—— “喂,直人,你看上去像死了一样,没事吧?” 从旅客用圆筒降出来到“发着场”,玛丽朝如行尸走肉一般的直人惊讶地说。 “烦死了┅┅比较起来你们还真悠闲┅┅真像是脑浆在晃动着一样。” 直人边回答着边一副痛苦的样子戴上耳机,发出呻吟声。 旅客用圆筒铁道带有遮音部件,直人的耳机也有100%遮音的机能。但就算如此还是能听到“续乘”的轰隆作响声。 “┅┅算了,连电波也能听取的变态能听见什么,是作为一般人的我想象不到的。但是,这种听觉在日常生活中看上去还真是辛苦呢。” 照顾着摇摇晃晃的直人,琉珠还是如一贯的温文尔雅,只是唇瓣间露出危险的声音。 “确实是粗暴而又简陋的移动手段呢。如果是低阶生物或货物的运输大概没问题。不准备精选的坐席,而强行让直人大人进行这种苦修——莫非是连高龄-障害者用席(barrier free)这种词语也没听说过的原因?” “在世界上,超抖s变态一人专用坐席什么的,不可能存在的吧。” 玛丽冷冷地吐槽着。 接着哈塔像道歉那样说“抱歉,都没有注意到┅┅虽然我也认为,连到旁边的都市去,也全都要使用航空方式真的很夸张,但是这也太夸张了点吧┅┅” 一边碎碎念,哈塔一边摇晃着脑袋。 “啊——不好,我也忘了。刚才的冲击让我想起,在孩子的时候坐过一次这东西,当时也是这种声音。因为造成过度精神创伤,这段回忆好像从记忆中消失了┅┅可恶啊——” “这还真是对不住。回去的时候还是准备空路吧。” 交通终端只用一瞬间就能进行大量输送,在一天之内有多次的往返运行,因此有大量的人在此穿梭,混杂异常。 四个人于其中见缝插针地穿行,到地面上之后从出口离开。 这个地方也属于区域-三重。 因为在地面上有“连接站”,作为都市交通枢纽的环状铁路和无人的士排列起来正在等待客人。 暂时先避开混杂的人群之后,移动到出入口的角落的休息空间,玛丽悠然地两手交错托起下颚。 “无论如何——在这个都市,好像有等不及要跟我交手小子存在呢。” 无奈地朝正在“呜呼呼”危险地笑着的主人看了一眼,哈塔说∶“啊——这是当然的,公主。但是我也只是知道对手大概所在,无法确定其具体位置。” “你在小瞧我吗,哈塔?那之后,以发信预想时间的气象数据和都市齿轮的回转数来进行了反复估计,已经将发信范围锁定到半径500米。虽然因原来的数据非常暧昧而无法再进行更精确的估计,不过之后与现地的情报相重合比较不就行了。马上就有乐子了哦┅┅呵呵呵┅┅” 看着自信满满的玛丽面露狰狞,坐在对面的直人不解地说∶“┅┅只是一个恶作剧的通信而已,这家伙要执着到什么程度啊。” “不能把脏话和中伤这类话作为愚昧者的妄言当作耳边风,是对从容——进而说是对自信的欠缺。直人大人姑且不论,像玛丽大人这种程度,与其在意他人的言语不如弄清自己的界限所在才是正常反应对吗。过去开始就常有这种说法——争执只在相同等级的人之间发生。” 琉珠闭上充满嘲讽的双目,保持两手交叉,只有食指在轻轻挥动着。 “你好像搞错了吧,琉珠。下等人的羡慕、嫉妒、谩骂什么的,早就听习惯了哟。” “┅┅那为什么突然生气?” 身体状态已经恢复过来,哈塔端正姿势询问到, “突然生气?我吗?哈哈,真是开玩笑。能让我生气的话那真是很了不起的东西。真的。没有突然生气啦没有”玛丽用的目光注视着哈塔,嘴角弯起。 “-淑女就算是受到侮辱也会全部用笑容应对,优雅地追击到最后,然后向哭泣的对手奉上慰问-这只是重视姐姐大人说过的话而已哦” “┅┅那位姐姐,一辈子都不想见到。” 哈塔半睁着眼呼了口气,像是从要心底倾吐出那样嘟囔着。 区域-三重。 虽与直人出生长大的都市相邻,但实际上他是第一次到访。 都市间移动本身原本就不是轻松的事,因此一生都没有走出过出生都市的人也很多。 但是,且不说这个——直人已经开始抱怨起来到区域-三重的最初感受了。 “┅┅好——热┅┅什么啊怎么会那么热。” 太阳西沉,快到入夜时分。 虽然如此,还是闷热到就算站在背阴处汗水也会不断渗透出来。 “这是因为相邻的区域-滋贺的破弃吧。” 简短的回答着,玛丽开始朝目的地走过去。那是环绕都市一周的带薇发条的列车——环状铁道的车站,在交通终端另一端。 在后面跟随着的哈塔问道∶“难道说,和几天前的京都同样地┅┅?” “┅┅,你在学校究竟学了到些什么?难怪都是不及格。” 深深地叹了口气,玛丽摇了摇头。 “让都市破弃这件事,从长远看的话确实会给这颗星球带来致命损害。但是把陷入不可挽回的恶劣状况的都市置之不顾的话,故障会波及到星球全体。在状况发生前,为了避免损失进行的-选别行为-——这就是破弃。本来是在周到的试算和反复的检讨之后才开始踏入正式的步骤。也有着对失去居住地的人们的丰厚补偿— —” 又叹了一口气之后,玛丽好像再忍受不了一样扇了扇右手。 “┅┅真的很热呢。太阳虽然沉下去,但热浪却升起来了┅┅” “嗯,即便这样还是要胜过西伯利亚。” 义体的哈塔,以凉飕飕的样子抱怨着。 听到这句话,琉珠稍感意外地偏着头说∶ “嗯?——在我的记忆范围内,西伯利亚应该是一片冻土。” “在你机能停止这段时间——四十二年前的六月八日,区域-涅留恩格里被破弃了。” 玛丽直接了当地回答。哈塔从后面走上来,像要补充说明那样继续说道∶ “在西伯利亚南边的区域发生了机能不全的状况。原本无人的区域废弃得太晚了,于是周边几乎都变得灼热起来。冻土融化之后,贝尔加湖开始泛滥,周围都被水淹没┅ ┅连俄罗斯东北也被波及到了。——嘛,那里如今是世界上屈指可数的休养娱乐地区,正繁盛兴旺着。” “人类还真是精力旺盛。”哈塔讽刺地笑着。 擦着额头上浮现出来的汗水,玛丽总结道∶ “这就是踌躇于废弃问题,置之不理而导致恶劣影响的很好例子。所以,破弃这件事,确实有迫不得已的地方。终归也只是作为-最终手段-的存在,但是┅┅” 时钟机关之星——“y”做出来的荒唐无稽的造型物,真正令人担心的机构应该是这个。 原本——缺少部件的机械就是不存在的。 对精密的时钟机关来说的话,只是一个齿轮、螺钉、锡环、导线——不论怎样琐碎的零件只要丢失了,这个整体瞬间就会瓦解。 但是,这颗星球将这个常识打破了。 就像最初开始就那样设想的一样,即使都市规模的齿轮完全缺损,其它都市就像生物那样,填补它的不足之后继续运行着。 其中的连结性、连动性确实复杂而奇怪。有时单是一次破弃就会影响到4000千米那端的都市。 为此,要进行“破弃”,zf当然要取得国际机关,周边诸国的认可。 这是有可能让全世界都受到损害的,像字面上那样的“最终手段”。 不用说——,玛丽握紧拳头,嘴唇抿了起来。 “防止这件事发生是我们这些时钟技师的使命——,诶?” 不知何时那两人不见了,即使反复确认,那里也只有哈塔在无聊地搔着头。 玛丽皱起眉头问道。 “┅┅那两个人呢?” “啊——怎么了┅┅” 玛丽视线向哈塔手指的地方望去。 那里是—— “嗯!?适合琉珠穿的泳装吗?——唔,令人烦恼啊!” 盯着车站前的窗户里的被装饰过的假人模特,某笨蛋正念叨着。 “这┅┅不对,这个——与其说是无论穿着什么素材简直都美得过分,不如说是泳装太寒碜了!?” “的确如此——泳装什么的原本就是为身材遗憾的人们考虑,为了弥补这种遗憾的体型而设计的东西。对像我这样的完美的造型来说就太多馀了,寻找与这身体相合的衣服是极其困难的不是吗——” “真是的!那么果然还是应该去自动人偶专用的衣装店?不,即使如此,琉珠这种等级的话果然还是应该定制吗——!?” “你这笨蛋觉得有这种闲暇吗!” 抓住直人的后领拖着他走,玛丽用冷到零下的声音说。 “明天是星期天哟。等这边的事情完了之后,再和自动人偶上山也好下海也好请自由地戏耍,现在给我快走!” “啊啊┅┅琉珠!为了移动中也可以考虑帮我把宣传册拿过来!” “遵命,直人大人。” 与钢铁倾轧的清脆声音一起,沉于暗夜之中的环形铁道在都市的外缘疾驰。 从先头车辆的窗户向外面探视,直人喃喃自语∶ “话说回来,还真是煞风景的都市呐┅┅” 依靠齿轮的啮合而飞驰着的环状铁道。 其速度以行星座标来看不过是时速80千米。 但正因与都市的转动方向相逆,其相对速度达到了140千米。 窗子的外面流过的景色是裸露出齿轮的大厦,大厦,还是大厦。有时能看见小公园,被光灯齿轮的光芒覆盖住的灰色的街道在继续延伸着。 “难怪,和京都比起来真是没办法呢。” 玛丽毫无感慨地回答。 “那边是从旧时代开始就大量保有文化遗产的世界屈指可数的观光都市。而三重是基本的工业都市。景观什么的当然就是这种东西喽。” 直人眨眨眼,看着玛丽。 “玛丽,你怎么比身为11区人的我还了解11区?” “你难道忘了我是原-第一级时钟技师了?世界地理之类的是基础教养而已。说起来你对旁边都市的事请好好的了解啊┅┅” 边惊讶地吐槽,玛丽边交换了相重叠的双腿,侧眼望着窗户的外面,小声嘟囔。 “过去这里似乎有更多的自然景色呢,四季也是存在着的” “四季?” “春夏秋冬——在过去,这个国家夏天炎热,冬天会下雪。” 哈塔回答道。 呆然瞠目,直人疑惑了,这还第一次听说。 “那是什么,1000年以前的故事?” “不是呢直人大人。直到我陷入机能不全二百多年前还有它的踪影。时钟机关之星本应“完全再现”原来的地球的气候调节系统┅┅但是,好像样子完全改变了呢。 ” 琉珠回答着,话中很难得没有任何讽刺。 但她望向车窗外面的目光,却好像看见了什么别的东西。 “┅┅这样呢,差不多也快靠近界限了吧,各种各样的东西┅┅” 无精打采地闭上眼睛,玛丽点点头。 这是什么意思?直人并不明白。但是,要出言问话也很犹豫。他沉默着,目光落到了泳装的宣传册子上去。 ┅┅然后电车摇晃着行进了几十分钟。 最先下到的“连接站”是隔着大支柱的反对侧的车站。 在到达目的地的大家的上方,只有星星和月亮的光芒,以及横穿过它们的赤道薇发条的剪影。 “┅┅” 直人抬头看向天空。在一旁的玛丽露出了险恶的笑容。 “那么——按坐标,这附近应该就是我的沙包的所在地了。” “公主啊,对那家伙的定义怎么从“对手”开始慢慢升级了?” 玛丽无视哈塔惊讶的插话。 “那么走吧,观测机先生,请帮忙推断具体的位置在哪——?” 但是直人对刚才的话完全听若罔闻。 只是无言地注视着虚空,向车站大厅的出口处走过去。 在这后面,琉珠也一样无言地跟随着。 “等,给我等等啊直人!你不在的话冲突试验用替身的位置要怎么算出来啊!” “终于超过了赤手空拳的等级了吗?” 被甩下的玛丽和哈塔,慌慌张张地在后面追着。 通过车站出口,来到的地方是联合工厂跟前的广阔的商业区域。 首先出站的直人在这静立不动,不知为何呆然注视着空中。 身后的玛丽喊道。 “喂,直人,在做什么啊到底。” “闭嘴。” “你啊——” 对直人不客气的回答,玛丽反射性地想开口反驳—— “玛丽大人,拜托能稍微安静一下吗?” 听到旁边等候着的琉珠的话,玛丽轻轻点头。 视线投了过去。 直人依然背朝此处。只是呆呆盯着空中。 在后面的玛丽明白了。 那个时候,在东京的大支柱辨识出无数的齿轮的数目,奇迹时刻的再现。 盯着空中的那双眼睛没有看玛丽。灰色的瞳孔看透了什么。 侧耳倾听。 从过去开始,直人的耳朵捕捉到的世界就是玛丽无法理解的。 但直人既然这样做,应该是有自己没有注意到的东西存在。 额头上一点点渗出汗水。 因为这附近是繁华街,道路上嘈杂的齿轮的杂音也比往常要减少了。街道清爽整洁,传来湿热的空气的味道。 这就是玛丽能够感觉到的全部了,但是—— 直人的话应该是能听见什么的吧。 而片刻后他终于开口了。 “——什么也没听见呢。” ┅┅┅┅┅┅ “我说,你啊,别作出那么让人期待的样子啊——” 受到巨大失落感的打击玛丽保持不了平衡,身体向前倾。 但是直人还是那样站在繁华街的内部,双眼依旧看着能勉强看见的联合工厂。 哈塔突然说∶“——呐,现在几点?” “诶?” 包括玛丽,全员的视线都向哈塔集中。 “时间啊,现在几点?我觉得像七点左右的样子,但是┅┅” “11区-关西标准时间,现在是六点五十八分二十三秒——原来如此,真是奇怪呢。” 对这样回答着的琉珠发出了“这什么呀”的疑问后,玛丽突然闭上了嘴。 注意到了。 她慌张地向四周看去,就要说出自己的看法时,哈塔发话了。 “太过于安静了不是吗?” 晚上7点,车站前。 太阳完全沉没了,光灯齿轮的光照耀着四周。 广阔的街道上完全没有风。 湿润的空气厚重地停滞,只有从路面释放出来的白天的热气,抚过一直站立不动的四人的皮肤。 与此时的酷热截然相反的,玛丽毛骨悚然地颤抖了。 没有来往通行的人们的身影,开着的店也冷冷清清。 所有并列的店铺都显得有些陈旧,但是店面构造各有创意。虽然百叶窗全部打开着,却看不见顾客的踪影。大路的十字路口有像是巡警岗亭的建筑,但是连一个人影都没有。 作为繁华街却空空荡荡——对这样的矛盾如何能不在意? 这样一来,就像是。 “幽灵城不是吗┅┅” 目瞪口呆的玛丽有如呻吟一般嘟哝着。 区域-三重的外缘重工业地带。有一处能将其全景一收眼底的高台。 这是在高地上的步道中途设置的展望台。 太阳西沉,失去人的气息的广场上有四个人影。 这其中的一个人——直人从栏杆向外探出身体,眯着眼睛集中起意识。 眼下所见之处,是被无数光灯齿轮覆盖的工场夜景。 这个复杂地缠绕交错着的钢之森林,就像是用未知的机械做成的内脏。虽然有些令人害怕,但是这充满跃动感的壮观景像也有着让人叹息的美丽。 ┅┅但是。 “果然听不见。” 直人的声音很轻,却清晰可闻。 “听不见任何声音。这个时计塔是静止的——怎么说呢,真的是空无一物。” 空气突然沉重起来。 言语在喉咙里纠缠着,玛丽像是要确认那样说∶ “┅┅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她的声音干涩而颤抖。 时计塔静止着。 寥寥数语就能阐明,但这究竟是怎样程度的异常事态? 这就不只是单纯的机能低下,增加其它时计塔负担的问题了。如果大支柱是都市的脑干,时计塔就相当于都市的脏器。无论换掉哪一个都无一利处的都市机能的生命线。 举个例子就是不管缺少那个缺少内脏,人体都会无法正常实现身体机能。 作为参与过大量都市修理行动的原-第一级时锺师,玛丽非常清楚这件事的严重性。 直人回过头去,看到玛丽到脸上出现极恐怖的表情,就像血气被抽走了一样变得苍白。 “所以说,这可不只是-异常-的等级了——这条街已经” 稍停顿。 “已经死了。” 汗滴从直人的脸上“啪”的一声滴落。这不是因为闷热的天气。微微颤抖的手和脚也表明了这点。 在一片沉寂之中,琉珠眯起锐利的眼睛说道∶ “原来如此——这就是街上-没有风-的理由。” 随着这句话,玛丽和哈塔睁大了眼睛。 眼前的工业地带,它的对面在这个时间——应该是“海”。 所以不可能没有风。虽然是这样,但在高台上也连微风都没有。 “┅┅这还真不是什么简单的事。” 哈塔像哀叹一样发着牢骚。 不妙的预感觉顺着脊柱上升,他叹了口气。 出行前感到的些许不对劲,现在即将成为可怕的现实。 与目光投向一旁沉默着的玛丽,哈塔说道∶ “公主。再分析一下那个通信比较好吧?” “诶?” “本来要是公主认为那是在消遣人的话我决定什么也不说,但是就算装作什么也没有,事情也一样会发生变化的吧?” “┅┅怎么一回事?” 哈塔点点头,以手扶额,接着呼出一口气。 “首先,前提是,短波通信并不能传送到很广的范围。” “这种事已经知道了吧。也就是说对方把我——” 话语停下了。 玛丽的脸露出逐渐理解的表情。哈塔轻轻点头。 回想到那条挑衅的通信文。 这种时代中特意使用电波那种化石一样的技术来传送的恶作剧。 冷静下来考虑的话,在这里确实有太多令人在意的地方。 喘了一口气,玛丽舔舔嘴唇,说道∶ “那个通信如果真被送到我这里的话,能够传送它的人——需要符合几个条件。” “就是这样。有一个条件不用说,就是要知道公主还活着且身处京都,接下来┅┅” “能够接收到这个通信的人——也就是说知道哈塔在我身边这件事的人。” 玛丽点点头,接着哈塔的话继续说着。 随着两人的交谈,直人好像想到了什么,他说道∶ “啊,这样啊。大叔,刚才你不是说做着-特殊工作-的家伙现在也使用无线通信吗?” “那可不是什么标准装备,只是┅┅” 哈塔着苦笑着点头。 “对于特殊的——从事非法活动的义体,这不是什么罕见的机能。我也装有,很多潜入部队或者谍报工作者身上也会搭载着这个,而且——”哈塔思索着。 要是对方使用那种义体的话,那么手中有自己这边的情报也不足为奇。 ——玛丽-蓓儿-布雷盖死亡,情报 露的恐怖行动的犯人依旧不明。 但这无论如何只不过是表面上的事而已。 对正规的谍报组织——例如五大企业的情报部来说的话,玛丽和哈塔的所在或者现在的身份等等就如同是公开的秘密。 接着,“当然,”哈塔说, “也不是没有恶作剧的可能性。可能是多次进行的向全方位的送信,要说的话原本收件地址就不是玛丽呢。虽然如此,根据现在这种情况,暂且忘记这个从前提开始重新想想看吧。” “也就是说——送信者为什么要使用电波这样的手段?” 玛丽点点头,开始思索。 哈塔只是偶尔能受信这条线索,从前提条件开始暂且消除。 原本没有得到许可的电波使用就是重罪。 为了这种不一定能传送到的恶作剧,冒的风险也实在太高了。 玛丽交叉着手指,托住小巧的下颚。 接着,首先考虑的是——, “┅┅‘圈套’?” “要是这样的话还少个条件。” 哈塔马上就否定了玛丽的话,朝直人看了一眼。 “估计是恶作剧的可能性更高,但就算我们会上钩,直人不在的话也不可能进行反过来探知。” “┅┅就是说,这作为把人引诱过来的情报还不够。” “可这之前,怒气冲冲地咬住不放的好像就是公主你吧——失敬,请继续。” 哈塔小声嘀咕着,但是在玛丽锐利的视线下闭住了嘴。 “这样一来┅┅大概是-警告-?或者说” “-密告-?那就不存在特地要使用短波通信的理由。 哈塔耸耸肩。 无论什么样的消息,只要是传递不到就没有任何意义。 特地冒着不必要的风险就说明有一定要使用电波的理由。 “如果——”玛丽抬起脸, “也许使用电波这件事本身就传递了某些信息。” “太过于迂回了吧?这样的话清楚地写下来就好。或者说是将其暗号化也行。” “假如┅┅是迫不得已才这样做的话,又如何?” “在现在这个时代,不使用齿轮通信而使用电波通信,那会是什么样的状况┅┅” 哈塔呻吟着叹息道。 刚说罢,一直陷入沉默中的直人突然举起了手。 他脸上浮现出笑意,一口气说道∶ “原来如此,谜底全部解开了!” “┅┅” 玛丽和哈塔用怪异的眼神看着直人。 对这样的目光,直人回以认真的表情,接着嘟哝道∶ “什么啊,这冷淡的反应。” “不是——可是┅┅” 困惑的哈塔移开视线,玛丽叹息着说道∶ “那就请你先说来听听。” 用完全不相信的声音催促直人继续。 直人点点头,接着自信地放言∶ “也就是说——这里可能有initial-y系列机体存在不是吗!?” ┅┅┅┅┅┅。 玛丽闭上眼睛思考,反复咀嚼直人的话, “——嗯,那个” “哦” 玛丽用看着幼儿园小朋友般温柔的微笑,对挺起胸膛的直人说道∶ “前因后果完全连不起来。虽然遇见你时就开始想了,现在是脑袋里的弦终于断掉了(用“终于失去理智”或许要好些?)?没关系,喝了药一定就会好的。 ┅┅大概。” “不是,给我好好听人说话啊。平常地考虑下就明白了吧” 直人愤愤不平地说。玛丽叹息道∶ “是哪呢。我真的完全不知道你从哪里想到那个名字的。” “——原来如此,是这样啊。” 琉珠突然说道。 “这个送信者的目的是传送情报,而在当时状况下却无法顺利送出。把发生这种状况作为前提——有可能性呢。” 玛丽疑惑地皱起眉头。 怎么连这家伙也在说这样的话,玛丽想。直人突然就说出些什么奇怪的话这种事,也不是现在才开始的。但至少琉珠,除去这个毒蛇滤镜的荒唐机体性能不提,脑中应该很有分寸才是。 像要代替玛丽说出心中的疑惑那样,哈塔说话了。 “┅┅,真不好意思了小姐。我比较笨,完全听不懂刚才的话┅┅。” “嗯,虽然的确如此,但也没有必要沮丧。您能有这样的自知之明,已经是比那些跳蚤要高级得多的破铜烂铁了。” 一脸严肃正经地断言,琉珠眯起了眼睛。 “这个送信者应该是不巧碰上我妹妹了吧。” ——诶,所有人都注视着琉珠。 “刚才您自己不是一直在说吗?从事非法活动的义体并不少见。而且送信者并不是非要使用短波通信不可,把这种状况放下不提,假定一下的话,可以推测出送信并非在平常——而是在任务进行中。” 琉珠淡淡地说。 “恐怕送信者是得到了什么情报,但却发生了预想不到的事而导致无法逃离,才利用作为最终手段的电波将暗号传送给玛丽大人吧?而且,会陷入那样的状况之中就说明了,在那里有着某样东西存在。” “噢噢,不愧是琉珠!对对,我想说的就是这个!” 直人满怀感激地点着头。 但是哈塔摸着自己长着络腮的下颚。 “也就是说┅┅为什么会说是initial - y?” “哦?您对此有什么异议吗” “完全无法赞同啊。不能逃脱的状况不太有可能出现——原本说来,作战中的工作员为什么要向我家的大小姐提供情报呢?我敢打赌,这个送信者不是布雷盖的人。 ” “是哪的人还不知道,但我认为这并不是特别重要。” “不对啊,这不是最大的谜团吗┅┅?” 在如此念叨着的哈塔旁边,玛丽却轻轻点头。 “但确实,作战行动中的工作人员是送信者——有了这个条件的话,不是用共振齿轮而是使用短波通信的理由就能说得通了。” “喂,公主。” “虽然是没有什么依据的推论,但就目前看来是还有可能的。如果把为什么选择送信给我这件事先放一边,剩下的疑问就只有一个——那条信息的真正含义。” 原本,那条信息就是玛丽专程到这里来的原因。 那是——, “-——ヘイ、淫売(ビッチbitch)。小娘の幽霊が随分调子コイてるじゃないか。构って贳えなくて穴が寂しいのかい?リトル(little)でビッグ(big)なコック(cock )でファック(fuck)してくれる连中が待ちかねてるぜ?可爱いケツ振っておねだりしてみな牝犬。” (译者很羞涩,这种十八禁的内容翻了也没法让人看%>_ 第三章 23:20 ——他掉了下去。 玛丽一时间还不能接受这个事实,哈塔全速运转着义体的齿轮,扛起主人,逃离现场 望向迅速远离的地域底部,玛丽叫道∶ “等下!” 没有犹豫。 “等下呀——给我停下来。” 没有停下。 最新锐全身义体的全开驱动——这带来迅猛的速度令人呼吸困难,玛丽用两苹手用两苹手轮流敲打着哈塔的背,怒吼道∶“给我回去,你这个笨蛋,得回去帮那两个人。” “没用的。” 面对极端冷静的淡然回复,玛丽沉默了。 “那个下面是大深度的地下层啊,且不说我和那位小姐,那可不是人类能生存的环境。你也是知道的吧” ——当然是知道的。 落入大深度地下层与在宇宙空间中下落无异。 那是漂浮在宇宙中的空壳,掘尽地幔后只留下地核的虚无空间。当然并非人类所能生存的环境。 但是。 “你是说要抛弃他们!?” 玛丽紧紧握住拳头叫到。 “那家伙——直人,是被我卷进来的,是被我带来的呀!?” “我不是都说了没有意义了么,公主。” 哈塔的回答,字字冰冷至极。 他用干脆的声音断定,“见浦直人,已经死了” “——” “落向大深度地下层,是绝不可能存活下来的。你就是为了确认这件事而选择自杀?这到底有什么意义?” “呲!” 玛丽紧紧地咬着牙齿。 她被激动的心情所驱使着,把牙齿咬得咯咯作响。想立刻毁坏什么东西的冲动,并着五脏六腑纠缠在一起似的心情同时袭来。 “啊——,啊啊┅┅” 眼楮的深处变得炽热起来。 能就这样尖叫着,哭喊着的话会有多么的舒畅啊,她想。 ┅┅但是,不可以这样,做不到。 把他带来的是自己,让他卷入事件中的也是自己。为这样的结果而伤心、哀怨什么的。装不出这种恬不知耻的样子,也绝对不允许自己这样做。 玛丽-蓓儿-布雷盖没有那样的资格。 本来就应该有这样的觉悟的。把只是有些特别才能,没有接受任何的训练的少年带到 如此糟糕的地方。 因此,这是理所当然的结局,不过是某时必将迎来的终结。 “但是┅┅” 说是如此。 这却真的不知是什么时候才会发生的事。 (她有侥幸心理,觉得可能不会发生) 但现在却—— “——” 重新抱起呜咽着的少女,哈塔跳跃着。 以踏碎立足点之势跳跃着的身体,轻易的上升了数十米的距离。 在快到达抛物线的顶点,开始下落前的瞬间,踏着支点再一次跳跃。 他持续着呈三角状的跳跃,在空虚的空间中上升着。 “——啊,赚到了!” 跳跃途中,哈塔发现了墙壁上一处空着的横向小洞穴,他紧紧抓住洞穴的边缘,注意着不撞到肩上的玛丽,进入了洞穴中,在其中爬行似的前进着。到达尽头后,他毫不费力的踢开塞住的自动门,探出脸去。 这里是上下延伸的巨大垂直沟。 直径大约30米。上下延伸至何处皆无法预测。壁上附着着螺旋状的通道。 哈塔在这里暂时止步,把玛丽放了下来。 不能走原路。 既然入侵已被察觉,这个设施里肯定已经布下严密的警戒网。 虽这么说,也不能在这里浪费时间。 因为现在应该还在被追击着。 能够与之对抗的琉珠已经不在了。 所以,要是再被那个安可儿袭击的话,连抵抗都做不到。 “┅┅,差不多已经冷静下来了吧?公主。” 面对坐在通道中一动不动缄口不言的少女,哈塔还是开口了。 “即便不说你也明白现在的情况吧。失去了那两位,现今我们的战斗力大大下降。实在很糟糕。” “┅┅” 玛丽没有回答。 哈塔叹了口气,继续说道∶ “就算只有一丝希望,也要采取点什么措施才行。如果在这里停下脚步的话,就连什么都做不到了。首先是无论如何也要逃到地面上。” “——┅┅” “虽说直人告知过的工厂全貌已经记在脑中了,但是大概已经不能回到那里了吧?也就是说不得不去寻找别的出口对吧?那么,在现在这种外挂已被卸载的状态下,有必要以合适的方法混入敌方的警戒网。很有意思呢,对吧。” “┅┅” “要说得清楚一些吗?” 哈塔摸着光头,眯上眼楮,目光锐利。 “现在开始要在没有任何事先信息的情况下越过军的警戒线。一不留神就会受到重武装的ma和initial-y系列的追击——-您要是还像行李般存在的话,我们就危险了。” “——别小看人!” 玛丽扬起面孔,瞪着哈塔。湿润的眼楮已经肿了起来。哈塔什么也没说。 她的肩膀大幅度的起伏着,深深地吸了口气。 然后呼了出来。 “也许,这里是资料器材的运输信道。” 看了一眼绑在胳膊上的高度计,玛丽继续说∶ “要秘密制造那种东西的话,就不能使用地面上的运输通道。应该是将在地面工程制造的零件原封不动地运到地下来。在这个不应存在的楼层组装完成的。” “也就是说这个纵向洞穴与地上的某个工厂相连?” “不是的,每个工厂都制造通向最下层的运输通道的话非常没有效率。途中一定有把器材和资料集中起来的地方┅┅我想是从那里与多个工厂相连的。” “恩?那样的话,可能有个逃出去的办法。” 哈塔说着,看向洞穴上方,抚了抚下颚。 “追击的家伙正在搜索着我们┅┅即便要放弃也至少会再搜索一个小时吧?从那里使用电梯和升降机到地面去汇报要花费一个小时的吧,这期间我们在垂直洞穴快速攀登,如果要躲藏就潜入横向通道┅┅嘛,不管怎么样肯定可以逃走的吧。” ┅┅问题是,哈塔看向身旁的少女。 以玛丽的体力。 这个纵向洞穴目测至少有70千米以上的深度。但是,花两个小时左右也能够上升到顶端。考虑哈塔的义体性的话是可行的。问题在于玛丽的身体是否能承受这过于激烈的持续运动。 虽说和同代的少女相比有所锻炼——但归根结底也只是蛋白质构成的人类。 可是。 “不必在意。” 玛丽说,迎着哈塔的视线看回去。 哈塔疑惑地问∶ “能忍受么?” “有其他的手段么?觉得麻烦的话,把我扔掉也好。” “当然不是这个意思。” 看着她面无表情地说着弃子般的台词,哈塔皱了皱眉。 玛丽缓缓地站了起来。哈塔,看见她的手和脚都在轻轻颤抖着。并非疲劳。是更加精神方面的东西——精神损害。 见浦直人的死给玛丽-蓓儿-布雷盖的心带来了巨大的打击。 虽然为难,但也是没有办法的事。 哈塔无声地叹息着。 天才的理想家,有着接近傲慢程度的好胜心,但是——毕竟还是位少女。 瞬间就能接受身边人死去的这种事,这位少女还做不到。 但是,——现在的状况没有允许她慢慢接受的馀地。 哈塔严厉地说道∶ “好了吗,玛丽。认真听着。” “┅┅” “没有休息的馀暇,现在开始全力攀升,拼死不要松手。到怎么也无法忍受的时候再开口。除此以外闭上嘴。” 玛丽吸了口气,然后无言的点点头。 好的,哈塔也点头回应。 “那么,开始了噢!” ● “————啊。” 玛丽像是从哈塔背上滚落那样,倒在了通道的地面上。 已经连一根手指都动不了了——更正,还在动。与自己的意识毫无关系,手足无法停止地痉挛着。肌肉已经完全僵硬了。 ——花费一小时五十八分三十四秒,哈塔登上了约七十二千米的垂直沟。 在这期间,哈塔在垂直沟的墙壁上螺旋状跑动、连续跳跃着。玛丽伏在他背上一直紧紧抓着他不松手。 凭藉超于常规的义体性能,瞬间加速和减速,垂直上升——在这会使人类的身体丧失意识的苦修似的过程中,玛丽一直艰难地忍受着。 但是,已经到极限了。 ┅┅无法站起来。 呼吸快要断绝的玛丽趴在地上,发出撕心裂肺的悲鸣。全身也被冷汗浸湿,眼中沾着连悲伤都消失的泪水。视野内明灭不定,有想吐的感觉。 骨头也像折断了那般的钝痛着——即便这样。 那又。 “啊,哈——” 应该是说那又怎样吧? “站不起来么,公主。” 哈塔在她头的一旁屈下身体,发出平静的声音。 ——这个混蛋以为是在和谁说话。 玛丽想咒骂,但却只能发出像青蛙被压扁那样的零碎的呻吟声。 泪水模糊的视线中,映着哈塔冰冷的面容。人类的身体和全身义体不可能相提并论,可玛丽还是忍不住感到愤怒。 明明看见我这样,为什么那个家伙还—— 但是,也因愤怒而恢复了一些气力。 用劲控制颤动着的手。从小指开始把手指一根根弯折握紧,攥成拳头。敲击着地板,恢复身体,弯曲膝盖直起腰。 稍稍暂停,咬紧牙齿。 ——还可以动。 自己还活着。和已经死去的他不同。 “不要勉强。” 突然被哈塔一下子抱了起来,玛丽喘不过气来,自己被像小孩子一样对待的事实,让她感到愤怒和羞耻,血向上涌。 她想抱怨,但最终还是沉默了。实际上,这幅模样即便能站起来也无法行走啊。 “总之先从这离开好了。暂时就当一下行李吧。” 她点头赞同哈塔的话,闭上了眼楮。 考虑之后的事情。 也就是说,重新思考一遍到此发生的事情。 ——-见浦直人已经死了。 她咬住嘴唇。自己没有像他一样的直觉。也就只能做到罗列出获得的信息,为了理解得通而将其组合起来而已。 在最下层见到的那个巨大兵器到底是什么?怎么想都不是正经东西。就算不考虑违不违反协定,也没有可以使用的地方。要如何恰当地使用那怪物一般的东西呢?它只会将一切都破坏和断送。渴求这种东西的家伙,是——恐怖分子? ——我已经被卷入了。 胸口阵阵作痛。绝对不是这样简单的事。在都市的最下层完成如此大规模的东西,又能保证秘密不被露,这样的恐怖组织不可能存在。不论是资金,材料,人才都不可能如此充裕。而且,这样的事就在脚底下进行着,哪有可能无能到连这样的情况都没有注意到。 ——像你这样的人有资格说别人无能么。 眼楮发热。所以,敌人是“军方”——或者是在“军方”中有一定地位的人。至少敌人把一个时钟塔完全当做零件来使用。这样的话,包括“军方”,也可以完全确认连三重的议会也是敌人。 ——-这个情报是被你害死的直人给予的。 头很痛。而且还有一点,那个安可儿为什么会在这里?虽然被琉珠揶揄了,但那个被运入东京是确实的情报。被带入东京后又被转移到三重了?这样的话为什么要是三重?如果原本是京都的“军方”所保有的机体,归还原主不是更符合情理么。如此的不自然肯定与那个巨大的兵器不无关系。这附近就是关键吧。 事到如今,无论做什么,他也回不来了。 玛丽再也忍受不了,从哈塔肩上滚落。 她趴在地上,像胎儿一样屈着膝,可还是无法阻止从喉咙中向上涌的东西,吐了出来。 “唔,咕,唔呃┅┅!” 在通路的地上,一次又一次,将胃中的东西吐尽。 大量的呕吐物中并没有血的颜色。 ——啊,没有伤到内脏,玛丽想着。开始从心底里厌恶关心那种无聊东西的自己。 “┅┅真是残酷的情景呢。” “确实是这样。的确很严重。” 哈塔平静地重复着句子。 “┅┅我,失败了呢,输得惨不忍睹。” “啊,华丽的失败。惨败。” 哈塔冷静地肯定。 没有给予廉价安慰,语气一点也不讨人喜欢,但玛丽却很感谢。 她确认着。 “——直人,已经死了吧。” “大概是的吧。从那里掉下去的话是不可能生还的。” 哈塔残酷地点了点头。 ——全部,都是你的责任。 “确实是这样!” 放任自己激动的心情。玛丽两手握拳敲击着地面。 连骨头也响彻的疼痛刺入深处,那也怎样都好。与内脏像整个翻过来一样的不快感比起来,没什么大不了的。 她眼神锐利起来,翠色瞳孔中燃起了昏暗的火焰。 “这个代价付得还真是高呢。” 。 “当然,那就要连屁毛也给它拔下来不是?” 点头赞同哈塔所言,玛丽站了起来。 分秒必争,有件必须要做的事。 啊啊,是了。 卷入的是自己。只是在单纯的打发时间时惊动了树丛而引出了老虎。就因为此,让他丢了性命。所以自己必须承担责任。没有可以后悔的空闲,在这种场合也不能被罪恶感击溃。 ——-那种奢侈的事,等一切都结束后再来享受要更好。 用外套的袖子擦了擦脏了的嘴唇。玛丽开口道∶ “应该被运到东京的安可儿却在三重现身,这与那个兵器一定有着某种联系。” “这样想也是很自然的。”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三重和东京之间可确认有着联系。至少也可说明,有某人正在支持着三重,这个人地位高到能管理被带入东京的initial-y系列。” “还有一个,有能操纵那个安可儿的技术力的事可别给忘了。” 玛丽点头。 琉珠在安可儿袭击的时候十分吃惊。也就是,她认为那是绝对不可能发生的行动┅┅ 至少是曾有过这样的确信。本来,安可儿应该还是在京都的地下继续沉睡的自动人偶。 “┅┅是被谁改造了,或是被外部附加装置夺取了控制权?” “那个面具很奇怪。嘛,不论是要做上述的哪件事,仅仅是要做这样的面具所需持有的技术,就必然要笼络五大企业的某一家。” 哈塔抚了抚下颚继续道∶ “瓦什隆呢还是派达呢┅┅兰格也很值得怀疑。奥德莫据说比较干净,但也不能说是纯白无暇。” “不管哪一个,都是回到地面上之后的问题。” “首先必须听听东京方面的消息。” 回到地上后,天快要亮了。 在出口看到的是,设备完善但现在已经无法被使用的废弃工厂,很快地走出工厂区,不久就来到了环状铁道的车站。 乘上列车,稍微摇晃一会就到了伊势。 昨晚,玛丽他们利用圆通铁道来到有着发射平台的地区。 但现在还不能返回京都。 简单地拍落衣服上的尘土,玛丽和哈塔下了环状铁道,向车站前的商业街深处走去。 刚进入黎明时分,店门还没开,但仍有人往来。 不知转了多少个街角,两人来到了一间外形古旧的旅馆。 像是给喝多了的醉客睡一晚上觉的店。本来怀疑是否它还在营业,进入后却发现设备意外的整洁。 订了私人单间。进入房间,玛丽直接走向设置在房中的通信机。 拿起电话,拨着布雷盖的秘密线路的通信号码。 借着布雷盖的秘密通信网取得了与东京方面的联系。 数秒的着信音后,听到了对方的声音。 “啊,玛丽大师,有段时间没联络了呢。” 面对对方亲热的声音,玛丽用略有紧张的声音回答道∶ “是有段时间。” “┅┅发了生什么事么?” “怎么说呢,额,是这样的。发生了各种各样的事。真的。” 想要吐露出来一样嘟囔着,玛丽低垂眼帘。 如果从正面接受的话就要哭出来了,她抑制住这样的情感,转向听筒,用平静的声音继续说道。 “抱歉,今天没有享受闲聊的空暇,所以,我就直接询问了。前段时间拜托调查的initial-y系列,现在的所在您知道吗?” “不清楚。这是什么意思?” “就在几个小时之前——我们遇上了。” “你说什么?” 对方很震惊地提高声调。 “你们那里,说的是京都吗?” “不是。我现在在区划-三重。” “三重?” “有,因为收到了匿名者提供的情报。为了确认情报而侵入了都市底部,在那发现了令人震惊的东西。” 然后玛丽就在本不该存在的台阶上看到的巨大兵器一事进行了说明。 描述了眼睛确认范围内的外观和性能。以及似乎为了保障其安全而出现的安可儿和那超越常识的战斗能力。还有三重的议会和“军方”是敌人,和关于这背后多少可窥见的企业踪影的考察。 玛丽说完所有情况之后,对方头痛地说道。 “┅┅怎么会,居然发生了那样的事。” “有件事想确认。initial-y系列被运入东京这件事,确实无疑吗?” “┅┅-军方-曾经将之从京都移送向东京。还留有这样的记录,也有目击证言。因为有从保护装置中取出,这是能确定的。” “那么,这之后就从东京运送入了三重。” “确实┅┅应该与那件兵器不无关系。” “像这样想一下。这件事中,三重和东京有着紧密的关系。这里,被运入东京的initial-y系列是在谁的管理之下,能为我调查一下吗?” “好的。” “给我一些时间的话,我会尽力的。” “多劳烦您了。” 玛丽打算挂上电话,但对方急忙说道∶ “这是另外一件事——也不一定。东京也发生了奇怪的事情。” “┅┅” “东京的军似乎将兵力集中在了一起。如你所知,东京实行是多个区划集中起来的联邦制,为了把大部分的兵力集中在一个地方,多个大支柱和时钟塔几乎无人驻守。” “那是┅┅”玛丽苦思着。 变得无人管理的大支柱和时计塔。可疑的“军方”动向。虽然不愿意还是让人不禁联想到前段时间发生在京都的事件。 那个事件中,“军方”打算把京都连带2000万市民一起破弃掉。 电话的另一边,似乎是在考虑其中的因果关系,慎重地说道∶ “先不论历史,京都毕竟不过是地方观光都市,所以并非是这个理由。要是东京一带连锁坠落,那影响就会波及亚洲全部区域。” “所以怎么能让它坠落呢,是这样吗?但是那时┅┅” 一瞬间,眼前变黑。 玛丽的手用力的握紧听筒,放低声音。 “如果按这样的逻辑,即便是如此的京都,也不能让它坠落。” 毕竟那是伦理和规则的问题。 对虐杀2000万人说“是”的人类-组织-思想,为何断言绝对考虑到了对亚洲全局的影响呢。这也会损及自己利益的吧,却为何作出这种决断——也就是说,得有与之相应的理由才会去做。 对玛丽的话,对方报以沉默。 “是这样,额,曾是这样。” “不管怎样,之前那件事就拜托了。我再在这边收集一些情报。加以调查的话,一定能找到很多疑点的。” “知道了。”对方说道,然后,又把被委托的内容重复了一遍。 “不论如何请小心,玛丽大师。敌人是让人担忧的对手。” “┅┅是,谢谢。” 简短的回答后,这次玛丽真地挂断电话。 苦恼地叹了口气后,急躁的玛丽再也无法忍耐情绪,像要将旁边的床踢飞那样全力踢了过去。 “真是的!每个家伙都是这样!!” “别乱来,公主。” 背后响起了哈塔揶揄的声音。 玛丽回过头去,怒视着靠坐在椅子上的上大男人的脸。 “乱来又怎么样!怎么,你想给我当沙袋的候补么?” “如果这样你就能不生气的话打我也没关系。” 哈塔挑衅似的歪着嘴角说道。 那一瞬,玛丽挑起眉毛——然后很快地摇了摇头说∶“就像笨蛋一样呢。” “已经够了。要做的事了已经决定好,走了哟。” “喂喂,才刚刚脱离险境,也考虑下我的意愿啊。” 哈塔像在责备一样说着,玛丽不耐烦地哼了声。 “那就算了。我一个人也可以搞定。” “不是这样。知道了,公主。稍微冷静些——不对,有冷静吗,拼命过头了吧。” “没什么,有什么问题吗?” 玛丽用不带任何表情的脸继续道∶ “反正,这条命是直人用生命交换捡回来的。以琉珠的性能,说不定能从大深度地下层回来。变成那样的话——大概,我会被她杀掉。” 她颤抖着,紧紧抱着自己的肩膀。 “反正这条命也快到期了,应该有效使用。在被琉珠杀掉之前我想做完所有该做的事。” 哈塔带着严肃的表情听着这些话。 他像要说什么一样皱起眉头,最终却什么都没有说。 只是长叹一声,报以点头。 “知道了,公主。做你喜欢做的就好。但作为专业人士给你忠告,现在去休息。反正生命怎么样都要消耗掉,你也想以最佳的状态发挥最大效果吧?” “┅┅” “淋浴,喝杯甜可可,然后安稳的睡一觉。恢复体力,清醒头脑,然后按己所想,把看不顺眼的家伙打倒就可以了。” “┅┅” “这样才更加合理对吧。” “┅┅是呀,确实是这样,如你所言啊。” 赞成哈塔关于合理性的发言,玛丽坦率地点了点头。确认了她要去浴室后,哈塔走出了房间。 在最近的超市购买了可可和三明治,他很快回到房间。 浴室的流水声仍然响着。 他坐在椅子上等着玛丽出来,突然想到,这也许是自杀发生的场面。这么想的瞬间,又很快地笑了起来。 不会的,那是不可能。至少玛丽是绝对不会做那样的事。 如同他确信的一样,浴室中发出了用烘干机吹干头发的声音。又过一会,玛丽的身影出现了。 只穿着浴衣的身影,伴随着水珠滴落在地板上的声音走了过来。面对着黯然的玛丽,哈塔无言的递上可可和三明治。 “谢谢。”玛丽无力的嘟囔着,把它们塞进嘴里。然后就这样一声不发的结束进餐,慢吞吞的钻到床上。 哈塔移动椅子,夺取窗户边的阵地。望向背朝着他毫无防备的少女的睡姿。突然,他满带踌躇的开口道∶ “呐,玛丽。作为大人的义务,想姑且说一句话。” “┅┅什么” “你是个小孩。不过是个小女孩。这也是之前你自己说过的。” “所以,怎么了?” “就算小女孩像小女孩一样哭,谁也不会有怨言的。” 玛丽没有回答,陷入了长久的沉默中。就在哈塔想着,她是不是就这样睡着了的时候。终于传来了沉重的回复声音。 “——我会说。即使谁也不说我也会说。绝对不允许。在这里屈服哭泣的话,我——我就前功尽弃了。” 玛丽没有移动身体,也没有晃动。声音平坦而冷静,没有任何动摇。 哈塔也没有任何动作。 然后,他静静地思考着。 他知道,玛丽-蓓儿-布雷盖的才能——并不是万能的才华。 成为史上最年少的第一锺表技师的天才少女,无论问谁都会听到这样的评价。头脑聪明,什么都可以做到┅┅但并不是这样的。 她之所以是天才的理由,是对自己绝对的严厉——因为太难以理解,所以将普通的才华冠以天才之名,被一言蔽之的最厉害的才能。 聪颖的头脑。 强韧的意志。 善良的品性。 那就是说,用自己的身体和精神践行理想。从哈塔看来,这已经等同于疯狂的宗教信仰。 在普通人放弃死心的终点,对这位少女来说却是最佳的让人热血沸腾的起点┅┅驱动引擎达到极限的加速着的破坏性的上进心。 对他人严格,对自己更加严格的百折不屈的克己心。 那就是真正的玛丽-蓓儿-布雷盖。 所以这位少女不会屈服。因为知道一旦屈服就会沦落为那些一无是处的人。而那却是最为令人恐惧的。所以不能娇惯自己。规定自己要这样活着。可以理解她就是这样让自己成为了玛丽-蓓儿-布雷盖。 妥协就意味着——死亡。 深深地吐了口气,哈塔摇了摇头。 “好吧,你起来之后要去哪里大闹一场?暂且先预想一下,即使没有可推荐的也说来听听。” “┅┅那么,你也是明白的吧,丝毫没有放弃的打算。” 确实啊,哈塔点了点头。 细弱的声音翻腾起危险的迹象,玛丽继续道∶ “擒贼先擒王。” ● “——可恶!” 室井森胜焦躁地转着通讯机的拨号器。 他是担任区划-三重知事一职的男人。今夜完成了全部预定公务的他,草草结束与家人的聚餐后把自己关在办公室里。 平常与胖胖的妻子在晚餐是喝上一杯是他的习惯,但唯独今晚没有那样的悠闲时光。 就任知事以来的每一天,都如同温水一般。仅仅只是处理好规定好的常规工作。普通的,无聊而令人毫无兴致的工作。 但是,他只要这样就满足了。虽然也曾有年轻时为理想而奉献的时期,成为中年人,步入老年的现在,只能为自己曾经的青涩而苦笑。 终归,自己不过是社会中可被更换的齿轮,反过来说这也是必须的。 只是工作着,拿着工资,教育着女儿却被女儿讨厌,被妻子责备。 这样就好,他这么想着。 变化之类的完全不需要。那样的东西,结局是谁都没有寻求到。 正因如此,今天这样的事件是不该存在的。 在都市的最下层,似乎有侵入者。那里也是机密度极高的区域,就这样,居然还说是还让犯人逃脱了。 早上收到报告的时候,他罕见地表现出了愤怒。吃晚餐的时候仍旧带着不愉快的心情让妻子和女儿感到不快了。 ┅┅之后必须得道歉。 怎样才能讨妻子的欢心呢,烦恼了一会儿,他转动了拨号器。 不多时,连接上了回线。 “是我。” “——” “额,是早上的事,到底变得怎么样了?你应该说机密的保护应该是万无一失的吧。” “——” “不是那样。只要我们不闻不问,无论是你们还是我们的生活都不会受到威胁。应该是做了这样的交易的吧。事到如今这不是违反契约吗?” “——” “威胁?希望您别开玩笑了。我不是已经拜托了么。事到如今您可别背叛我们啊。是,是,您那边的事我也去了解一下。但是,光凭憎恨和理想可是没饭吃的。” “——” “好了。那么请快点给我们一个结果。那之后已经30年了。有点慢也是没有办法的,但是就算没办法也不该这样就凑合了——彼此都是。” 说完这句话,通信切断了。 室井深深地吸了口气,放回听筒。 拂拭了一下不知何时逐渐渗出汗水的额头,他坐在了书房的椅子上。 ┅┅30年。 回想起不知不觉流逝的漫长岁月,室井痛苦的吐了口气。 到此为止他的工作都是围绕着三重进行,一直以来都很顺利。即便会有些或大或小的麻烦,也都能应付得过来。 并不是什么了不起的工作。只是对近在身边的危险,以及什么时候会连三重一起掉也未可知的炸弹视而不见的工作而已。 但是,事到如今面对断送的日常,真感到难以忍受。 特意来刺探痛处的侵入者也好,轻易允许这种事发生的“他们”也好。 对他来说每一件都是厌恶到无法忍受的事。 为什么,每一个家伙,都不能安静的闭嘴呢? “可恶。” 为了接受这痛苦的糟糕状态,室井想喝杯烈酒。呷了口威士忌,想着今晚也差不多该去睡了。 明天再对妻子道歉也可以。 揉着太阳穴放松后,他站了起来。 这一瞬间。 衬衫的衣领被突然的揪住,他被拎回了椅子。 心脏加速跳动着。 正要发出悲鸣的嘴里,被塞入了柔软的布团。慌忙挣扎着的他被什么东西给缠上了。是布基胶带。有粘着力的牢固胶带,把室井麻利的和椅子绑在一起。 这期间,束缚他的人保持着沉默,但是,要传达的意思他很明白。 安静些。 不然的话。 在这令人无法反抗的暴力意志下,他不禁渗出冷汗。 并非是谁的恶作剧。而是某人恶意地入侵了他的办公室。 一时间无法相信这个事实。 这是配给知事的公邸。 虽然不是什么机密设施,但常驻着警备人员(或者说是监视人员)。并不是让可疑人物能轻易进入的地方。室井自己,从进入这个房间到通话结束,完全没有注意到有谁潜入了这个房间。 但现实是自己已经被这样绑了起来。 从肩膀到脚尖都被一圈一圈地缠绕捆绑。控制这里的人慢慢走到到室井正面。 是个高个男人。身着黑色紧身套装的巨汉。身上散发着一种的的确确是从事暴力事件的威压感。 男人低声说道。 “接下来,要把堵住你嘴的东西拿出来。想要四肢健全的话,就别说多馀的话。” 室井颤抖着肩膀点了点头。 拿出口中的布后他剧烈的喘着气。 本来觉得审问就会这样开始,男人却伸出一苹手抓着椅背,把椅子漫不经心的回转着。 “——!” 他惊愕地睁大眼睛。 在室井森胜背后的,是一位稚龄的少女。 因为穿着一身黑色紧身衣,线条般纤细的身体曲线显露无疑。但却绝不会给人以弱小的印象。 昏暗中仍旧鲜亮的金色头发。坚毅的翠绿石似的双瞳闪耀着,如实传达着沸腾岩浆般的气氛。 然后,室井森胜认出了这位少女。 “玛,玛丽-蓓儿-布雷盖┅你还活着?” 本应在三周前就死去的,布雷盖公司的千金——与她有着完全容貌的少女,拔出插在腰间的警棒,随意地一挥。 “砰——”的一声。 太阳穴受到炸裂似的疼痛,室井发出呻吟。却没有变成悲鸣。生平第一次知道,大声叫喊也是需要机会的。 警棒的尖端被轻易地拧进了大口喘息着的喉咙里。 “——谁说你可以说话了?” 以少女轻快的音色,冷淡的说道。 室井被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声音激怒了,叫喊道∶ “你,你们这些家伙,这样,做了这样的事以为能轻易了结么?” 回答他的是警棒的一击。 受到毫不留情击打,室井眼前金星四散。 就在室井被欺负的发不出声音险些昏过去时,少女用毫不怜悯的声音说道∶ “就用你那低能的脑浆也能明白的方式说给你听。我不是在请求你。是在命令。我和你,是不对等的。” 室井愤怒的脸染上了深红色∶ “我,我可是三重的知事!你对我做了这种事,绝对不会被原谅!” “是吗。” 少女点点头,略微抬起视线继续说道∶ “到下面,去把夫人带上来。还是向你展现一下我有多认真比较好。女儿也可以哦!” “不要这样。” 室井发出悲鸣。 “拜托,请不要对我的妻子和女儿出手!我会回答问题的!” “真希望你一开始就采用这样的态度。” 这样冷淡的声音让室井深感恐惧。 无法读出感情的翠色眼睛正盯着自己。这就像螳螂的目光啊,室井想。尖锐而不含感情,但里面却有着他所无法理解的强烈意志。 少女外形的螳螂继续道∶ “开口的时候迅速给我回答是(はい)。老实地回答提出的问题。就当是为了那些像你一样的无聊生物,不要麻烦我一个个动手。” 室井颤抖着点着头。 这位少女完全不考虑自己(室井)的事情。回答有哪怕一点点踌躇,就真会像她威胁的一样——被传达了这样的想法。 “那么,就让我们从简单的问题开始吧。” 少女坐在了办公桌上,悠然的架起腿。 问道∶ “那么,从你刚才的惊讶来看,你还不知道我活着,是吗?” “┅┅你,你,你已经死了,我以为┅┅” “哈塔。吊起来!” 室井被一股迅猛的力道提起,无法呼吸了。 吊在空中,对着完全由脖子承担体重,挣扎的他,少女冷冷地告诫道∶ “开口的方式错了—对此用是(はい)来回答。” 后颈被放下,室井剧烈的咳嗽着。 肩膀因恐惧而抖动着,他带着泪谢罪道∶ “是,是┅┅万,万分抱歉。” “正因如此,调教笨狗还真是辛苦啊。” 少女撇撇嘴∶ “下一个问题了哟。都市最下层存在秘密中被建造的兵器,你是知道的吧?” “是,知道。” “那它是违反国际协定的巨大破坏兵器的这件事也知道?” “是┅┅具,具体的我也不清楚,但有听过。” “哦呀!配合得很好嘛!” 挑起一侧的眉毛,少女嘲笑道。 “这么危险的事情就发生在自己的脚底下,你竟然说详细的你不清楚?你这是有多么无能啊?你认为我是会相信这种话的笨蛋么?” “真,真的!这些全是交给他们商定的!” “商定?这片区划-三重的最高权力者不就是你么?这样的话,在这里谋划的阴谋也一定是以你为头目进行的。” “我,我只不过是一介代表。” 室井喘息着回答着。 “如今三重的议会全都如此。我们不过是进行都市运营方面的日常工作而已,已经约好与他们互不干涉了。” “就别说这种迷糊话了。你想说制作那个兵器是军方的一意孤行,你不过是放任他们去做对吧?” “是,是的如你所言。” “有为他们保密的理由么?” “那,那是┅┅那个。我们议会被军方威胁了。” “不会撒谎就别逞能了。” 少女以冰点以下的眼神俯视着室井∶ “绝对不可能因为被军事力量威胁就让都市的一部分被夺取。三重——至少你所在的议会,应该在很长一段时间内都在积极地为军方做事。” “那,那是。” “我不清楚的,是这样做的理由。虽然在一开始想到的是金钱和权利,但议会的财会方面没有疑点。不如说埋单的是你们这一方。作为交易,一定收取了些什么吧。但从文件上完全看不出来——实在是很不自然的关系呢。” “┅┅” “给我说清楚!” 室井沉默着没有回答。 少女失望的叹息着,向室井身后站着的男人扬了扬下巴。 “penaling(违规),去杀一位吧!” “停,不要!!” 室井慌忙叫道。 男人悠哉悠哉的从腰间拔出了刀,转向少女询问道∶ “去杀哪位呢?” “是呀┅┅” 被问及少女俏皮地歪着头思考着,然后对着室井面露笑容∶ “让你来选吧——夫人和女儿,想去杀谁呢?” “求你了。不要这样,拜托了┅┅!” 涕泗横流的室井悲痛地叫到。 少女冷漠地俯视着那副模样。 “说的话完全不对不是么?以为我会一直温柔地调教你可是大错特错唷。” “我,我们和他们是休戚与共的┅┅” 无力地垂着脖子,像挤出话来一样,室井继续说道∶ “不正是因为有巨大兵器吗!这,这个三重中,如果他们在三重的事被察觉的话,我们也危险了。正因如此,我们庇护着他们并给与协助。” “┅┅不懂你在说什么。” 少女烦躁地锁起了眉。 “想简单地说明么,还是不想?” “他,他们不是三重的军方。” “你说什么?” 少女皱着眉头。 因恐怖和冲击而呼吸混乱,室井一口气说了出来∶ “是30年前被破弃的——区划-滋贺的军队。” ● 那是玛丽出生以前的故事。 对于突然间发生大规模致命故障的区划-滋贺,当时的zf基于事态紧急,迅速通过了《特别灾害对策法案》。未等为修理而派遣来的“技师团”到达就强行进入破弃步骤。 当然,那成为了大问题以致内阁被迫解散。但是伴随着事后调查的进展,得出了“倘若对策延迟,其影响将会波及西11区之全部区划”的结论。对其结果,有评论声是这样说的∶在现在来看,这种行动比起说成是“无可奈何的苦涩决定”,更能称为“不畏牺牲而果断采取对策”。 但是。 “那种东西,不过是欺骗。” 室井森胜以颤抖着声音否定了那段历史。 “当时,在区划-滋贺进行着电磁技术的研究。作为大规模的国家计划,聚集了近一万人的军属技师。” “电磁技术┅┅” 玛丽的神色严肃起来,小声重复道。在旧时代理所当然被使用着的技术,在这个全部由齿轮驱动着的现代世界—— “是的,违反了国际协定。之后,实验中创生的大规模电磁场从研究所中 露出来并使得都市机能发生故障┅┅在被派遣的“技师团”注意到真相之前,zf决定把这一切全部都处理掉——这就是那场破弃的真相。” 玛丽没了表情。 唯有翠色的眼睛炯炯生辉,一直盯住知事的脸。 “与破弃有关的文件已经准备好,各种准备工作也已齐备,只要当时官房长官的一个签名,什么时候都可以实行破弃。包括居民的避难,文件上也说明了,大半都能安全脱离┅┅接受方是——这里,三重。” “┅┅” “所以他们是被抛弃却幸存下来的技术人员。然后为了伪装而利用避难民的户籍,住在了三重。所有的一切都在暗中低调且快速地进行着。” 说到一半,他抬起头。满是皱纹的脸上湿淋淋的,正在渗出汗水。黑色的眼睛放出异样的光芒。注视着玛丽。 “┅┅12年。这就是他们全部支配三重所花费的时间。” “为什么,有做这种事情的必要厶。” 玛丽用低沉的声音问∶ “曾奉国家之命令,从事违法的研究。因事情败露被封口。到这里还能接受。但是那样的话,为何没有去告发这个事实?” “因为那样的话,下次被沉下去的就是三重?” 深深地叹了口气,室井摇着头。 “仅仅是为了隐蔽事实就让滋贺沉入地下,发现到他们生还时zf却不能再一次沉掉三重让一切都不复存在——为什么这么说呢?” “因为┅┅绝不可能为了那样脑残的理由就武断的强制废弃不是么?更不用说滋贺才刚被破弃。” 都市换而言之就是国土。在凭藉现在技术无法开展都市重建的情况下,废弃等同意味着国土的丧失。为了隐蔽协定违反沉落滋贺一事,已经是迫于无奈的选择。倘若,继续立项实行废弃的话来自各个外国的追问也自然会纷至沓来。 玛丽的话却让室井撇着嘴。 “对在最近处看到滋贺被抛弃的我们,以及经历了被破弃的他们而言,相信zf什么的那种不正常的家伙的理性而赌上全家性命——你不会是认真的吧?要让我说的话就是-别放屁。” “┅┅” 玛丽无法回答。 室井的脸抽搐着,兴奋地展现出笑容。 “我当时只不过是议员的一个手下。在偶尔与他们指导者的接触中很快理解了状况。他们中的任何一人被发现,三重就会被沉没。在这之前,无论如何必须要有能够与zf对等交涉的“某物”存在。” “那就是,那个地下的巨大兵器?” 室井点头。 “详细的情况我不知道。但是他们谋求的是可见的“力量”——即使zf决定废弃进而派军前来也能与之相对抗,能够将他们踢回去的制衡能力。” 听到这句话,玛丽以严肃的表情怒视着室井。 “为此而吞噬了三重的时钟塔?” “材料仅凭滋贺留下的残骸是不够的,听到他们这么说,我们也判断这是无可奈何的举动。” 室井青着脸断然说道。 玛丽眯着眼问道∶ “作为制衡。” “是这样。”室井艰难地挤出句子。 “实际上曾是有效果的。虽然他们的存在在数年前就被zf发现了,但他们实际支配着三重且拥有着强大的军事力量,所以不管怎样还是与其达成了秘密协定。战斗力毋庸置疑,使用被破弃的滋贺来制造的那个兵器,仅存在本身,就是zf曾对滋贺执行了非法破弃的证据。” 因此,一直保存至今而没有使用。 对那样激烈控诉着的室井,玛丽无言地垂下目光。 故事内容已经明了。虽然也知道很难轻易地驳倒这个理由,但是不能相信他。 他们不过是被恐惧煽动,而谋求更庞大的力量罢了。 但是,那是—— 玛丽说道∶ “还是在说谎。” “真的!” 室井用必死地样子叫到。 玛丽直直地盯着这张脸,缓缓问道∶ “你既然那样说了,倒说说看,为什么那个兵器进入了启动准备中。” “┅┅,你说什么?” 室井惊呆了,睁大眼睛。 虽然对这个反应感到意外,玛丽还是继续着。 “我们实际的去地下看过那个兵器了。那个兵器被准备到随时可以启动的状态了。并不打算实际使用的话就绝没有那样准备的必要。” “┅┅” 室井陷入了沉默。那不是拒绝回答,也不是因为虚伪被暴露。只是惊愕地睁开眼睛,肩膀剧烈颤抖。 “┅┅——这样么?原来是这么回事!” 突然,他无力地垂下了肩膀。在玛丽和哈塔惊讶的关注视线中,就这样长长的喘了口气,无力的摇了摇头。 “已经结束了,无论什么都┅┅” “┅┅虽然希望你不要一个人擅自做出不接受某事的样子,没有想说明的心情吗?” 听着玛丽的询问,室井从喉咙里发出笑声。 三重的知事慢慢的抬起头,直直地盯着玛丽。他面带胆怯,面部煞白且颤抖着,但惟独嘴角嘲讽似的翘起。 “哈,看来真的是什么都不知道啊。迈进别人的屋子,一直“啊啊”很了不起似的嚷嚷着,说到底,不过是位娇气大小姐嘛。” “┅┅!” 对他的妄言,玛丽挑起了眉毛。 站在室井背后的哈塔,隔着肩膀抓起他衣服的前襟小声说道。 “喂,得意忘形了啊。用这种说话方式可是会┅┅” “闭嘴!” 室井怒吼道。没想到哈塔放下了手。气势汹汹的态度让哈塔不由得放下了手,他轮番瞪视着玛丽和哈塔两人。 “还不明白么?那个兵器本来是打算作为制衡而绝对不会被使用。说到底不过是为了避免废弃和推进平等交涉的保险而已!从它整装待发来看,发生了什么是连笨蛋都知道的!” 他停了停。 “——决裂了!zf把我们抛弃了。于是他们滋贺的军方决定与之对抗。别忘了那可是你们的错啊玛丽-蓓儿-布雷盖!” 玛丽皱紧眉头。不能理解这突如其来的谴责。而另一边,哈塔好像察觉了他话中的深意,倒吸了口凉气。 “哈!这边的黑家伙好像可以理解了呢。这就是你这家伙阻止京都的强制废弃,并把全部情报曝光的结果!zf,军方,到底蒙受了多大的损失,丧失了多少来自国际社会的信赖,你想象得到么!?” “——” “对那些家伙来说是必要的,为证明自己的存在意义就需要有敌人存在啊!” “——!” 瞬间,在玛丽脑中全部事件都联系了起来。 让兵力集中的东京的军方。为了与之对抗让巨大兵器进入启动准备的三重—元滋贺的军方。一直以来都知其存在却佯装没有看见的zf为何到了现在却要做出击溃他们的行动。 起因只可能是——那起京都的计划性废弃未遂事件。 置2000万市民于不顾,企图沉没京都。在这之后,因为匿名告发,事件的全貌被毫无保留的昭示天下。 其结果是损伤了国家的威信,失去了市民的信赖,让企业的信用受到质疑——要将这些东西简单而迅速的取回,怎么做才好呢? 简单——无论是谁的眼睛都能轻易地看明白,只要树立起“对手”就可以了。没错,比如说歼灭秘密建造出的违反协定的兵器反乱军什么的再合适不过了。 “明白了吗,全都是你的错!” 被绑住的身体连同椅子一并晃动起来,室井嚷道。 “反正暴露情报也是你搞的鬼对吧?!想要假装正义的英雄对吧?落后时代的臭小鬼。你所做的,不过是让世界徒增混乱的恶作剧而已!” “——” “多亏你做的多馀的事情,zf被逼入绝境了!我们沦为坏人,那些家伙化身为正义!这样的剧本就被创作出来了!你!!” “┅┅” 玛丽没能回答。原本就白皙的脸更加苍白如纸,嘴唇抿成一条线。 似乎在嘲笑玛丽的这副样子,知事的鼻子哼哼着。 “但是,那些家伙似乎还没有明白。他们┅┅我们这30年间,是带着怎样的回忆活着的。” 他勾起一边的嘴角,继续道∶ “我们一直都很害怕。什么时候他们的事会被zf探知,进而开始废弃┅┅这30年间从未间断。一直以来都被绝望以及摆脱不了的惧怕所折磨。由此所创造出的王牌,不过只是用来威慑的东西吗?” 这句话的意思,玛丽意外地理解了。 ——在三重的最下层目击到的那个巨大兵器。 那样的东西要是拿出来使用的话,到底会造成多少的灾害。就算东京的军方集结起来认真投入战斗,也绝对做不到单方面歼灭。 “┅┅” 玛丽停止喘息咬着嘴唇。 眼前的这个男人应该并不知道详细的事情。但是另一方面却如此地熟悉且相信着。那个兵器集设计、建设它的技术者们的恐怖和执念于一身,绝不可能是那么简单的东西。 室井笑了笑,告诫道∶ “我们为了生存下来必须进行选择,你明白了吧?自称天才的家伙。用zf准备好的剧本,正面与之对抗并击溃它。历史是胜者写的。他们将会把挡住去路的敌人毫不留情的粉碎,那些家伙会被判定为恶,而我们是正义。” 他用干涩的声音进一步的说道∶ “这一过程会中造成多少灾害。也许哪里区划中的一两个会掉下去也未可知——那么究其根源是谁的责任呢?” 玛丽没有回答,没法回答。在室井的话带来的激烈冲击下睁大了眼睛,手足微微颤抖。她咽下口中的唾液,喉咙作响着。 “是你!” 粗暴的声音中掺着憎恶,室井叫到。那张脸因强烈的愤怒和恶意而扭曲,盯着玛丽的眼中充满了怨念。 “你要是闭上嘴老老实实死掉的话——就不会变成这样了呀臭小鬼!!” ● ——不知不觉。 等玛丽注意到的时候,发现自己正走在不知名的夜道上。 似乎从未见过的路,穿过建筑与建筑的间隙。没什么人影,远离喧嚣,屋外昏暗的灯的光线也照射不到。 为什么我会走在这样的地方,玛丽思索着。 哈塔以同样的速度跟在身后。 肩膀沉重,步伐迟缓。不想回头也懒得出声,玛丽长叹了口气。 记忆在询问中途就完全中断了。之后做了怎样的处理已经完全记不住了。只见哈塔一言不发,想必是稳妥处理了吧. “┅┅” 作战已然成功了。 ——绑着三重的知事获得情报。这个目的已经完美地被达成了。这条街上,正在发什么,这之后又会发生什么。想要知道的已经可以大致全部知道了。 但是,没有一点喜悦。现在的心情,直说就是——落魄。 “——” 玛丽停了下来┅┅ 如果想要达成什么,就会相应地诞生矛盾。 时钟往左回转的话,这个抵抗就会波及机构全体从而失败。 没错,只奉行善良,社会就无法运转。这种程度的事还是知道的。但至少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还是渴望能成为能骄傲地挺起胸的人。 结果就是这种状况啊。 拯救了京都,揭露了坏事,因得意忘形而惨败,让直人死去。 然后现在遭到报应东京和三重即将演变为战争状态。 不能放置不顾。 玛丽极自然地,得出了这个结论。但同时有了疑问。 做了自己相信是正确的事其结果却是这个光景。完全没有想要找借口的想法。全部都是玛丽自己的原因。所以必须承担起责任。怎么做,承担什么责任,怎么做才能背负起呢。事情发展成这样,自己到底—— “你说该怎么做啊┅┅” 气的声音。 ——开始下雨了。 淅淅沥沥随意飘飞的小雨很快的变成倾盆大雨。玛丽没有避开,一直呆在原地。 “——什么也不用做。” 哈塔说道。 “本来就是无关痛痒的话不是么,那个知事的话只是诡辩。究其本源的话,无疑,最初让滋贺落下的zf才是事件的元凶对吧。” “确实┅┅这种程度,还是知道的。” 在滋贺推进违法研究的是zf。为了将之隐蔽而施行废弃的也是zf。逃开告发这——正当手段的是滋贺难民的擅自而行。三重把这些作为理由无视国际协定而制作兵器毫无道理的。然后拯救京都一事是毫无疑问没有错的。这之后的情报暴露也不是什么因果报应吧。 所以,对玛丽-蓓儿布雷盖来说,对现在这个状况任何责任都是——没有的。 ——并不是这样。 “但是,还是不能放置不理啊。” 在陷入这个状况的过程中,即使玛丽所采取的行动没有恶意,但却逃不脱干系。又如何能佯装为没看到。 “说的不是这个问题。” 哈塔用冷静的声音否定道。 “事件已经过大,很久以前就偏离了作为时钟技师的你可以触及的范围。” “这样的事┅┅可恶——” “那么怎么做?公开这个情报?要赌一赌也行,但这只会让zf行动得更快。本来就是没有有力证据的都市传说,怎么样都可以找到托词。“京都的废弃也有着与之同样的理由”什么的,会把为此做出的苦涩决断如此满不在乎地胡说的吧?那些家伙的话。 “所以┅┅。!” 回过头,玛丽盯着哈塔。 哈塔毫无动摇地迎着她的视线。然后开口道∶ “所以应该怎么做?秘密的在背后阻止?怎么办到?对手是zf和从属双方的“军”以及五大企业之一,现在的你可以做到什么?” 语气平稳,甚至可以说是温柔。 “你,自己是死人这样的自觉没有么?而且,要说的话现在更应该到社会舆论冷却为止都老实地在京都当学生。” “那么,你告诉我该怎么做啊!!” 玛丽激动地叫到。 “之后发生的事,不是应该安静地从事件之外旁观着么?!” “这也是一个选择吧。” 轻呼口气,哈塔点头。 “zf会使用军队将那个兵器击溃。如果做到的话,zf就能恢复最低限度的信赖吧。不正常的家伙与无可救药的家伙双方自顾自争斗这样的事,安静地旁观着也没什么。” “你说认真的么?” 面对玛丽的讯问,哈塔耸了下肩膀。 “我可不擅长开玩笑。” “你也看见了吧,那个地下的兵器。看见它,你还会真的觉得凭藉东京的军队的力量就能压制么。而且还要连安可儿都算上啊。即使那个兵器和initial- y系列同时袭击东京也能获胜吗?” “大概不太可能。” 哈塔坦率地点了点头。 “就算如此,又有什么问题?zf是胜是负,那是重要的问题吗?如那位知事所言,也许会将计就计——这又如何,根本不可能成为让我们特别困扰的理由吧。 ” 玛丽叫到∶ “会死很多人啊!” “确实。” “让那样的兵器暴走,不可能轻易地结束!不论是赢是输都市都会受到致命的损害!” “大概吧。” “那样的话——那样的话比起之前的京都会有更不计其数的生命消逝掉呀!?” “您说得再正确不过了。但是无论让我说多少次,都是笨蛋做了荒唐事的结果,并不是无力的小鬼要逐一为之负起责任并感到惊慌失措的事。” 玛丽接不上话来,向后退缩着。 无法理解哈塔话——不,不是。可以理解。至少,理性上能够认其逻辑是正确的。即便什么也做不了,这之后无论发生了什么,那也绝不是玛丽的责任——他所说的就是这样一件事。 “别看玩笑!” 玛丽咬牙切齿地怒吼着。被伤及的自尊心阵阵疼痛。 “到了这种事时候,你想连责任都从我这儿夺走吗?” 哈塔停了停,表情舒展开来,接着他摇摇头。 “不是故意要耍你,我只是单纯地说出事实而已,公主。如果你很讨厌这样做的话,嘛┅┅那也是可以的。我遵从你的判断。” 然后,哈塔问道∶ “怎么做?” 玛丽无法回答。 无论做什么都不是。自己什么也做不到。这种事玛丽自己是最为清楚的。自己的性能也好,自己的极限也好都很了解。所以即使把不可能变成可能事玛丽的生存方式但┅┅以现状,完全无法插手。 “——” 她无力地跪倒下来。 颓丧地跪在这里。地面积蓄的雨水将下装浸透令人十分不快,但那怎样都好。 只是心中重要的东西现在也像要被压断一般,无法站立了。 她紧咬住嘴唇。 明白了什么是无力感。理解到了即使不屈不挠地带着对自己的骄傲去做正确的事,仍会有无法做到的事。 即便如此——仍感觉到如果和直人在一起就能够超越任何事物。让这样的他死去的现在,对如此渺小的自己来说能够做到的事,什么都没有。 ——他掉了下去。 玛丽一时间还不能接受这个事实,哈塔全速运转着义体的齿轮,扛起主人,逃离现场 望向迅速远离的地域底部,玛丽叫道∶ “等下!” 没有犹豫。 “等下呀——给我停下来。” 没有停下。 最新锐全身义体的全开驱动——这带来迅猛的速度令人呼吸困难,玛丽用两苹手用两苹手轮流敲打着哈塔的背,怒吼道∶“给我回去,你这个笨蛋,得回去帮那两个人。” “没用的。” 面对极端冷静的淡然回复,玛丽沉默了。 “那个下面是大深度的地下层啊,且不说我和那位小姐,那可不是人类能生存的环境。你也是知道的吧” ——当然是知道的。 落入大深度地下层与在宇宙空间中下落无异。 那是漂浮在宇宙中的空壳,掘尽地幔后只留下地核的虚无空间。当然并非人类所能生存的环境。 但是。 “你是说要抛弃他们!?” 玛丽紧紧握住拳头叫到。 “那家伙——直人,是被我卷进来的,是被我带来的呀!?” “我不是都说了没有意义了么,公主。” 哈塔的回答,字字冰冷至极。 他用干脆的声音断定,“见浦直人,已经死了” “——” “落向大深度地下层,是绝不可能存活下来的。你就是为了确认这件事而选择自杀?这到底有什么意义?” “呲!” 玛丽紧紧地咬着牙齿。 她被激动的心情所驱使着,把牙齿咬得咯咯作响。想立刻毁坏什么东西的冲动,并着五脏六腑纠缠在一起似的心情同时袭来。 “啊——,啊啊┅┅” 眼睛的深处变得炽热起来。 能就这样尖叫着,哭喊着的话会有多么的舒畅啊,她想。 ┅┅但是,不可以这样,做不到。 把他带来的是自己,让他卷入事件中的也是自己。为这样的结果而伤心、哀怨什么的。装不出这种恬不知耻的样子,也绝对不允许自己这样做。 玛丽-蓓儿-布雷盖没有那样的资格。 本来就应该有这样的觉悟的。把只是有些特别才能,没有接受任何的训练的少年带到 如此糟糕的地方。 因此,这是理所当然的结局,不过是某时必将迎来的终结。 “但是┅┅” 说是如此。 这却真的不知是什么时候才会发生的事。 (她有侥幸心理,觉得可能不会发生) 但现在却—— “——” 重新抱起呜咽着的少女,哈塔跳跃着。 以踏碎立足点之势跳跃着的身体,轻易的上升了数十米的距离。 在快到达抛物线的顶点,开始下落前的瞬间,踏着支点再一次跳跃。 他持续着呈三角状的跳跃,在空虚的空间中上升着。 “——啊,赚到了!” 跳跃途中,哈塔发现了墙壁上一处空着的横向小洞穴,他紧紧抓住洞穴的边缘,注意着不撞到肩上的玛丽,进入了洞穴中,在其中爬行似的前进着。到达尽头后,他毫不费力的踢开塞住的自动门,探出脸去。 这里是上下延伸的巨大垂直沟。 直径大约30米。上下延伸至何处皆无法预测。壁上附着着螺旋状的通道。 哈塔在这里暂时止步,把玛丽放了下来。 不能走原路。 既然入侵已被察觉,这个设施里肯定已经布下严密的警戒网。 虽这么说,也不能在这里浪费时间。 因为现在应该还在被追击着。 能够与之对抗的琉珠已经不在了。 所以,要是再被那个安可儿袭击的话,连抵抗都做不到。 “┅┅,差不多已经冷静下来了吧?公主。” 面对坐在通道中一动不动缄口不言的少女,哈塔还是开口了。 “即便不说你也明白现在的情况吧。失去了那两位,现今我们的战斗力大大下降。实在很糟糕。” “┅┅” 玛丽没有回答。 哈塔叹了口气,继续说道∶ “就算只有一丝希望,也要采取点什么措施才行。如果在这里停下脚步的话,就连什么都做不到了。首先是无论如何也要逃到地面上。” “——┅┅” “虽说直人告知过的工厂全貌已经记在脑中了,但是大概已经不能回到那里了吧?也就是说不得不去寻找别的出口对吧?那么,在现在这种外挂已被卸载的状态下,有必要以合适的方法混入敌方的警戒网。很有意思呢,对吧。” “┅┅” “要说得清楚一些吗?” 哈塔摸着光头,眯上眼睛,目光锐利。 “现在开始要在没有任何事先信息的情况下越过军的警戒线。一不留神就会受到重武装的ma和initial-y系列的追击——-您要是还像行李般存在的话,我们就危险了。” “——别小看人!” 玛丽扬起面孔,瞪着哈塔。湿润的眼睛已经肿了起来。哈塔什么也没说。 她的肩膀大幅度的起伏着,深深地吸了口气。 然后呼了出来。 “也许,这里是资料器材的运输信道。” 看了一眼绑在胳膊上的高度计,玛丽继续说∶ “要秘密制造那种东西的话,就不能使用地面上的运输通道。应该是将在地面工程制造的零件原封不动地运到地下来。在这个不应存在的楼层组装完成的。” “也就是说这个纵向洞穴与地上的某个工厂相连?” “不是的,每个工厂都制造通向最下层的运输通道的话非常没有效率。途中一定有把器材和资料集中起来的地方┅┅我想是从那里与多个工厂相连的。” “恩?那样的话,可能有个逃出去的办法。” 哈塔说着,看向洞穴上方,抚了抚下颚。 “追击的家伙正在搜索着我们┅┅即便要放弃也至少会再搜索一个小时吧?从那里使用电梯和升降机到地面去汇报要花费一个小时的吧,这期间我们在垂直洞穴快速攀登,如果要躲藏就潜入横向通道┅┅嘛,不管怎么样肯定可以逃走的吧。” ┅┅问题是,哈塔看向身旁的少女。 以玛丽的体力。 这个纵向洞穴目测至少有70千米以上的深度。但是,花两个小时左右也能够上升到顶端。考虑哈塔的义体性的话是可行的。问题在于玛丽的身体是否能承受这过于激烈的持续运动。 虽说和同代的少女相比有所锻炼——但归根结底也只是蛋白质构成的人类。 可是。 “不必在意。” 玛丽说,迎着哈塔的视线看回去。 哈塔疑惑地问∶ “能忍受么?” “有其他的手段么?觉得麻烦的话,把我扔掉也好。” “当然不是这个意思。” 看着她面无表情地说着弃子般的台词,哈塔皱了皱眉。 玛丽缓缓地站了起来。哈塔,看见她的手和脚都在轻轻颤抖着。并非疲劳。是更加精神方面的东西——精神损害。 见浦直人的死给玛丽-蓓儿-布雷盖的心带来了巨大的打击。 虽然为难,但也是没有办法的事。 哈塔无声地叹息着。 天才的理想家,有着接近傲慢程度的好胜心,但是——毕竟还是位少女。 瞬间就能接受身边人死去的这种事,这位少女还做不到。 但是,——现在的状况没有允许她慢慢接受的馀地。 哈塔严厉地说道∶ “好了吗,玛丽。认真听着。” “┅┅” “没有休息的馀暇,现在开始全力攀升,拼死不要松手。到怎么也无法忍受的时候再开口。除此以外闭上嘴。” 玛丽吸了口气,然后无言的点点头。 好的,哈塔也点头回应。 “那么,开始了噢!” ● “————啊。” 玛丽像是从哈塔背上滚落那样,倒在了通道的地面上。 已经连一根手指都动不了了——更正,还在动。与自己的意识毫无关系,手足无法停止地痉挛着。肌肉已经完全僵硬了。 ——花费一小时五十八分三十四秒,哈塔登上了约七十二千米的垂直沟。 在这期间,哈塔在垂直沟的墙壁上螺旋状跑动、连续跳跃着。玛丽伏在他背上一直紧紧抓着他不松手。 凭藉超于常规的义体性能,瞬间加速和减速,垂直上升——在这会使人类的身体丧失意识的苦修似的过程中,玛丽一直艰难地忍受着。 但是,已经到极限了。 ┅┅无法站起来。 呼吸快要断绝的玛丽趴在地上,发出撕心裂肺的悲鸣。全身也被冷汗浸湿,眼中沾着连悲伤都消失的泪水。视野内明灭不定,有想吐的感觉。 骨头也像折断了那般的钝痛着——即便这样。 那又。 “啊,哈——” 应该是说那又怎样吧? “站不起来么,公主。” 哈塔在她头的一旁屈下身体,发出平静的声音。 ——这个混蛋以为是在和谁说话。 玛丽想咒骂,但却只能发出像青蛙被压扁那样的零碎的呻吟声。 泪水模糊的视线中,映着哈塔冰冷的面容。人类的身体和全身义体不可能相提并论,可玛丽还是忍不住感到愤怒。 明明看见我这样,为什么那个家伙还—— 但是,也因愤怒而恢复了一些气力。 用劲控制颤动着的手。从小指开始把手指一根根弯折握紧,攥成拳头。敲击着地板,恢复身体,弯曲膝盖直起腰。 稍稍暂停,咬紧牙齿。 ——还可以动。 自己还活着。和已经死去的他不同。 “不要勉强。” 突然被哈塔一下子抱了起来,玛丽喘不过气来,自己被像小孩子一样对待的事实,让她感到愤怒和羞耻,血向上涌。 她想抱怨,但最终还是沉默了。实际上,这幅模样即便能站起来也无法行走啊。 “总之先从这离开好了。暂时就当一下行李吧。” 她点头赞同哈塔的话,闭上了眼睛。 考虑之后的事情。 也就是说,重新思考一遍到此发生的事情。 ——-见浦直人已经死了。 她咬住嘴唇。自己没有像他一样的直觉。也就只能做到罗列出获得的信息,为了理解得通而将其组合起来而已。 在最下层见到的那个巨大兵器到底是什么?怎么想都不是正经东西。就算不考虑违不违反协定,也没有可以使用的地方。要如何恰当地使用那怪物一般的东西呢?它只会将一切都破坏和断送。渴求这种东西的家伙,是——恐怖分子? ——我已经被卷入了。 胸口阵阵作痛。绝对不是这样简单的事。在都市的最下层完成如此大规模的东西,又能保证秘密不被 露,这样的恐怖组织不可能存在。不论是资金,材料,人才都不可能如此充裕。而且,这样的事就在脚底下进行着,哪有可能无能到连这样的情况都没有注意到。 ——像你这样的人有资格说别人无能么。 眼睛发热。所以,敌人是“军方”——或者是在“军方”中有一定地位的人。至少敌人把一个时钟塔完全当做零件来使用。这样的话,包括“军方”,也可以完全确认连三重的议会也是敌人。 ——-这个情报是被你害死的直人给予的。 头很痛。而且还有一点,那个安可儿为什么会在这里?虽然被琉珠揶揄了,但那个被运入东京是确实的情报。被带入东京后又被转移到三重了?这样的话为什么要是三重?如果原本是京都的“军方”所保有的机体,归还原主不是更符合情理么。如此的不自然肯定与那个巨大的兵器不无关系。这附近就是关键吧。 事到如今,无论做什么,他也回不来了。 玛丽再也忍受不了,从哈塔肩上滚落。 她趴在地上,像胎儿一样屈着膝,可还是无法阻止从喉咙中向上涌的东西,吐了出来。 “唔,咕,唔呃┅┅!” 在通路的地上,一次又一次,将胃中的东西吐尽。 大量的呕吐物中并没有血的颜色。 ——啊,没有伤到内脏,玛丽想着。开始从心底里厌恶关心那种无聊东西的自己。 “┅┅真是残酷的情景呢。” “确实是这样。的确很严重。” 哈塔平静地重复着句子。 “┅┅我,失败了呢,输得惨不忍睹。” “啊,华丽的失败。惨败。” 哈塔冷静地肯定。 没有给予廉价安慰,语气一点也不讨人喜欢,但玛丽却很感谢。 她确认着。 “——直人,已经死了吧。” “大概是的吧。从那里掉下去的话是不可能生还的。” 哈塔残酷地点了点头。 ——全部,都是你的责任。 “确实是这样!” 放任自己激动的心情。玛丽两手握拳敲击着地面。 连骨头也响彻的疼痛刺入深处,那也怎样都好。与内脏像整个翻过来一样的不快感比起来,没什么大不了的。 她眼神锐利起来,翠色瞳孔中燃起了昏暗的火焰。 “这个代价付得还真是高呢。” 。 “当然,那就要连屁毛也给它拔下来不是?” 点头赞同哈塔所言,玛丽站了起来。 分秒必争,有件必须要做的事。 啊啊,是了。 卷入的是自己。只是在单纯的打发时间时惊动了树丛而引出了老虎。就因为此,让他丢了性命。所以自己必须承担责任。没有可以后悔的空闲,在这种场合也不能被罪恶感击溃。 ——-那种奢侈的事,等一切都结束后再来享受要更好。 用外套的袖子擦了擦脏了的嘴唇。玛丽开口道∶ “应该被运到东京的安可儿却在三重现身,这与那个兵器一定有着某种联系。” “这样想也是很自然的。”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三重和东京之间可确认有着联系。至少也可说明,有某人正在支持着三重,这个人地位高到能管理被带入东京的initial-y系列。” “还有一个,有能操纵那个安可儿的技术力的事可别给忘了。” 玛丽点头。 琉珠在安可儿袭击的时候十分吃惊。也就是,她认为那是绝对不可能发生的行动┅┅ 至少是曾有过这样的确信。本来,安可儿应该还是在京都的地下继续沉睡的自动人偶。 “┅┅是被谁改造了,或是被外部附加装置夺取了控制权?” “那个面具很奇怪。嘛,不论是要做上述的哪件事,仅仅是要做这样的面具所需持有的技术,就必然要笼络五大企业的某一家。” 哈塔抚了抚下颚继续道∶ “瓦什隆呢还是派达呢┅┅兰格也很值得怀疑。奥德莫据说比较干净,但也不能说是纯白无暇。” “不管哪一个,都是回到地面上之后的问题。” “首先必须听听东京方面的消息。” 回到地上后,天快要亮了。 在出口看到的是,设备完善但现在已经无法被使用的废弃工厂,很快地走出工厂区,不久就来到了环状铁道的车站。 乘上列车,稍微摇晃一会就到了伊势。 昨晚,玛丽他们利用圆通铁道来到有着发射平台的地区。 但现在还不能返回京都。 简单地拍落衣服上的尘土,玛丽和哈塔下了环状铁道,向车站前的商业街深处走去。 刚进入黎明时分,店门还没开,但仍有人往来。 不知转了多少个街角,两人来到了一间外形古旧的旅馆。 像是给喝多了的醉客睡一晚上觉的店。本来怀疑是否它还在营业,进入后却发现设备意外的整洁。 订了私人单间。进入房间,玛丽直接走向设置在房中的通信机。 拿起电话,拨着布雷盖的秘密线路的通信号码。 借着布雷盖的秘密通信网取得了与东京方面的联系。 数秒的着信音后,听到了对方的声音。 “啊,玛丽大师,有段时间没联络了呢。” 面对对方亲热的声音,玛丽用略有紧张的声音回答道∶ “是有段时间。” “┅┅发了生什么事么?” “怎么说呢,额,是这样的。发生了各种各样的事。真的。” 想要吐露出来一样嘟囔着,玛丽低垂眼帘。 如果从正面接受的话就要哭出来了,她抑制住这样的情感,转向听筒,用平静的声音继续说道。 “抱歉,今天没有享受闲聊的空暇,所以,我就直接询问了。前段时间拜托调查的initial-y系列,现在的所在您知道吗?” “不清楚。这是什么意思?” “就在几个小时之前——我们遇上了。” “你说什么?” 对方很震惊地提高声调。 “你们那里,说的是京都吗?” “不是。我现在在区划-三重。” “三重?” “有,因为收到了匿名者提供的情报。为了确认情报而侵入了都市底部,在那发现了令人震惊的东西。” 然后玛丽就在本不该存在的台阶上看到的巨大兵器一事进行了说明。 描述了眼睛确认范围内的外观和性能。以及似乎为了保障其安全而出现的安可儿和那超越常识的战斗能力。还有三重的议会和“军方”是敌人,和关于这背后多少可窥见的企业踪影的考察。 玛丽说完所有情况之后,对方头痛地说道。 “┅┅怎么会,居然发生了那样的事。” “有件事想确认。initial-y系列被运入东京这件事,确实无疑吗?” “┅┅-军方-曾经将之从京都移送向东京。还留有这样的记录,也有目击证言。因为有从保护装置中取出,这是能确定的。” “那么,这之后就从东京运送入了三重。” “确实┅┅应该与那件兵器不无关系。” “像这样想一下。这件事中,三重和东京有着紧密的关系。这里,被运入东京的initial-y系列是在谁的管理之下,能为我调查一下吗?” “好的。” “给我一些时间的话,我会尽力的。” “多劳烦您了。” 玛丽打算挂上电话,但对方急忙说道∶ “这是另外一件事——也不一定。东京也发生了奇怪的事情。” “┅┅” “东京的军似乎将兵力集中在了一起。如你所知,东京实行是多个区划集中起来的联邦制,为了把大部分的兵力集中在一个地方,多个大支柱和时钟塔几乎无人驻守。” “那是┅┅”玛丽苦思着。 变得无人管理的大支柱和时计塔。可疑的“军方”动向。虽然不愿意还是让人不禁联想到前段时间发生在京都的事件。 那个事件中,“军方”打算把京都连带2000万市民一起破弃掉。 电话的另一边,似乎是在考虑其中的因果关系,慎重地说道∶ “先不论历史,京都毕竟不过是地方观光都市,所以并非是这个理由。要是东京一带连锁坠落,那影响就会波及亚洲全部区域。” “所以怎么能让它坠落呢,是这样吗?但是那时┅┅” 一瞬间,眼前变黑。 玛丽的手用力的握紧听筒,放低声音。 “如果按这样的逻辑,即便是如此的京都,也不能让它坠落。” 毕竟那是伦理和规则的问题。 对虐杀2000万人说“是”的人类-组织-思想,为何断言绝对考虑到了对亚洲全局的影响呢。这也会损及自己利益的吧,却为何作出这种决断——也就是说,得有与之相应的理由才会去做。 对玛丽的话,对方报以沉默。 “是这样,额,曾是这样。” “不管怎样,之前那件事就拜托了。我再在这边收集一些情报。加以调查的话,一定能找到很多疑点的。” “知道了。”对方说道,然后,又把被委托的内容重复了一遍。 “不论如何请小心,玛丽大师。敌人是让人担忧的对手。” “┅┅是,谢谢。” 简短的回答后,这次玛丽真地挂断电话。 苦恼地叹了口气后,急躁的玛丽再也无法忍耐情绪,像要将旁边的床踢飞那样全力踢了过去。 “真是的!每个家伙都是这样!!” “别乱来,公主。” 背后响起了哈塔揶揄的声音。 玛丽回过头去,怒视着靠坐在椅子上的上大男人的脸。 “乱来又怎么样!怎么,你想给我当沙袋的候补么?” “如果这样你就能不生气的话打我也没关系。” 哈塔挑衅似的歪着嘴角说道。 那一瞬,玛丽挑起眉毛——然后很快地摇了摇头说∶“就像笨蛋一样呢。” “已经够了。要做的事了已经决定好,走了哟。” “喂喂,才刚刚脱离险境,也考虑下我的意愿啊。” 哈塔像在责备一样说着,玛丽不耐烦地哼了声。 “那就算了。我一个人也可以搞定。” “不是这样。知道了,公主。稍微冷静些——不对,有冷静吗,拼命过头了吧。” “没什么,有什么问题吗?” 玛丽用不带任何表情的脸继续道∶ “反正,这条命是直人用生命交换捡回来的。以琉珠的性能,说不定能从大深度地下层回来。变成那样的话——大概,我会被她杀掉。” 她颤抖着,紧紧抱着自己的肩膀。 “反正这条命也快到期了,应该有效使用。在被琉珠杀掉之前我想做完所有该做的事。” 哈塔带着严肃的表情听着这些话。 他像要说什么一样皱起眉头,最终却什么都没有说。 只是长叹一声,报以点头。 “知道了,公主。做你喜欢做的就好。但作为专业人士给你忠告,现在去休息。反正生命怎么样都要消耗掉,你也想以最佳的状态发挥最大效果吧?” “┅┅” “淋浴,喝杯甜可可,然后安稳的睡一觉。恢复体力,清醒头脑,然后按己所想,把看不顺眼的家伙打倒就可以了。” “┅┅” “这样才更加合理对吧。” “┅┅是呀,确实是这样,如你所言啊。” 赞成哈塔关于合理性的发言,玛丽坦率地点了点头。确认了她要去浴室后,哈塔走出了房间。 在最近的超市购买了可可和三明治,他很快回到房间。 浴室的流水声仍然响着。 他坐在椅子上等着玛丽出来,突然想到,这也许是自杀发生的场面。这么想的瞬间,又很快地笑了起来。 不会的,那是不可能。至少玛丽是绝对不会做那样的事。 如同他确信的一样,浴室中发出了用烘干机吹干头发的声音。又过一会,玛丽的身影出现了。 只穿着浴衣的身影,伴随着水珠滴落在地板上的声音走了过来。面对着黯然的玛丽,哈塔无言的递上可可和三明治。 “谢谢。”玛丽无力的嘟囔着,把它们塞进嘴里。然后就这样一声不发的结束进餐,慢吞吞的钻到床上。 哈塔移动椅子,夺取窗户边的阵地。望向背朝着他毫无防备的少女的睡姿。突然,他满带踌躇的开口道∶ “呐,玛丽。作为大人的义务,想姑且说一句话。” “┅┅什么” “你是个小孩。不过是个小女孩。这也是之前你自己说过的。” “所以,怎么了?” “就算小女孩像小女孩一样哭,谁也不会有怨言的。” 玛丽没有回答,陷入了长久的沉默中。就在哈塔想着,她是不是就这样睡着了的时候。终于传来了沉重的回复声音。 “——我会说。即使谁也不说我也会说。绝对不允许。在这里屈服哭泣的话,我——我就前功尽弃了。” 玛丽没有移动身体,也没有晃动。声音平坦而冷静,没有任何动摇。 哈塔也没有任何动作。 然后,他静静地思考着。 他知道,玛丽-蓓儿-布雷盖的才能——并不是万能的才华。 成为史上最年少的第一锺表技师的天才少女,无论问谁都会听到这样的评价。头脑聪明,什么都可以做到┅┅但并不是这样的。 她之所以是天才的理由,是对自己绝对的严厉——因为太难以理解,所以将普通的才华冠以天才之名,被一言蔽之的最厉害的才能。 聪颖的头脑。 强韧的意志。 善良的品性。 那就是说,用自己的身体和精神践行理想。从哈塔看来,这已经等同于疯狂的宗教信仰。 在普通人放弃死心的终点,对这位少女来说却是最佳的让人热血沸腾的起点┅┅驱动引擎达到极限的加速着的破坏性的上进心。 对他人严格,对自己更加严格的百折不屈的克己心。 那就是真正的玛丽-蓓儿-布雷盖。 所以这位少女不会屈服。因为知道一旦屈服就会沦落为那些一无是处的人。而那却是最为令人恐惧的。所以不能娇惯自己。规定自己要这样活着。可以理解她就是这样让自己成为了玛丽-蓓儿-布雷盖。 妥协就意味着——死亡。 深深地吐了口气,哈塔摇了摇头。 “好吧,你起来之后要去哪里大闹一场?暂且先预想一下,即使没有可推荐的也说来听听。” “┅┅那么,你也是明白的吧,丝毫没有放弃的打算。” 确实啊,哈塔点了点头。 细弱的声音翻腾起危险的迹象,玛丽继续道∶ “擒贼先擒王。” ● “——可恶!” 室井森胜焦躁地转着通讯机的拨号器。 他是担任区划-三重知事一职的男人。今夜完成了全部预定公务的他,草草结束与家人的聚餐后把自己关在办公室里。 平常与胖胖的妻子在晚餐是喝上一杯是他的习惯,但唯独今晚没有那样的悠闲时光。 就任知事以来的每一天,都如同温水一般。仅仅只是处理好规定好的常规工作。普通的,无聊而令人毫无兴致的工作。 但是,他只要这样就满足了。虽然也曾有年轻时为理想而奉献的时期,成为中年人,步入老年的现在,只能为自己曾经的青涩而苦笑。 终归,自己不过是社会中可被更换的齿轮,反过来说这也是必须的。 只是工作着,拿着工资,教育着女儿却被女儿讨厌,被妻子责备。 这样就好,他这么想着。 变化之类的完全不需要。那样的东西,结局是谁都没有寻求到。 正因如此,今天这样的事件是不该存在的。 在都市的最下层,似乎有侵入者。那里也是机密度极高的区域,就这样,居然还说是还让犯人逃脱了。 早上收到报告的时候,他罕见地表现出了愤怒。吃晚餐的时候仍旧带着不愉快的心情让妻子和女儿感到不快了。 ┅┅之后必须得道歉。 怎样才能讨妻子的欢心呢,烦恼了一会儿,他转动了拨号器。 不多时,连接上了回线。 “是我。” “——” “额,是早上的事,到底变得怎么样了?你应该说机密的保护应该是万无一失的吧。” “——” “不是那样。只要我们不闻不问,无论是你们还是我们的生活都不会受到威胁。应该是做了这样的交易的吧。事到如今这不是违反契约吗?” “——” “威胁?希望您别开玩笑了。我不是已经拜托了么。事到如今您可别背叛我们啊。是,是,您那边的事我也去了解一下。但是,光凭憎恨和理想可是没饭吃的。” “——” “好了。那么请快点给我们一个结果。那之后已经30年了。有点慢也是没有办法的,但是就算没办法也不该这样就凑合了——彼此都是。” 说完这句话,通信切断了。 室井深深地吸了口气,放回听筒。 拂拭了一下不知何时逐渐渗出汗水的额头,他坐在了书房的椅子上。 ┅┅30年。 回想起不知不觉流逝的漫长岁月,室井痛苦的吐了口气。 到此为止他的工作都是围绕着三重进行,一直以来都很顺利。即便会有些或大或小的麻烦,也都能应付得过来。 并不是什么了不起的工作。只是对近在身边的危险,以及什么时候会连三重一起掉也未可知的炸弹视而不见的工作而已。 但是,事到如今面对断送的日常,真感到难以忍受。 特意来刺探痛处的侵入者也好,轻易允许这种事发生的“他们”也好。 对他来说每一件都是厌恶到无法忍受的事。 为什么,每一个家伙,都不能安静的闭嘴呢? “可恶。” 为了接受这痛苦的糟糕状态,室井想喝杯烈酒。呷了口威士忌,想着今晚也差不多该去睡了。 明天再对妻子道歉也可以。 揉着太阳穴放松后,他站了起来。 这一瞬间。 衬衫的衣领被突然的揪住,他被拎回了椅子。 心脏加速跳动着。 正要发出悲鸣的嘴里,被塞入了柔软的布团。慌忙挣扎着的他被什么东西给缠上了。是布基胶带。有粘着力的牢固胶带,把室井麻利的和椅子绑在一起。 这期间,束缚他的人保持着沉默,但是,要传达的意思他很明白。 安静些。 不然的话。 在这令人无法反抗的暴力意志下,他不禁渗出冷汗。 并非是谁的恶作剧。而是某人恶意地入侵了他的办公室。 一时间无法相信这个事实。 这是配给知事的公邸。 虽然不是什么机密设施,但常驻着警备人员(或者说是监视人员)。并不是让可疑人物能轻易进入的地方。室井自己,从进入这个房间到通话结束,完全没有注意到有谁潜入了这个房间。 但现实是自己已经被这样绑了起来。 从肩膀到脚尖都被一圈一圈地缠绕捆绑。控制这里的人慢慢走到到室井正面。 是个高个男人。身着黑色紧身套装的巨汉。身上散发着一种的的确确是从事暴力事件的威压感。 男人低声说道。 “接下来,要把堵住你嘴的东西拿出来。想要四肢健全的话,就别说多馀的话。” 室井颤抖着肩膀点了点头。 拿出口中的布后他剧烈的喘着气。 本来觉得审问就会这样开始,男人却伸出一苹手抓着椅背,把椅子漫不经心的回转着。 “——!” 他惊愕地睁大眼睛。 在室井森胜背后的,是一位稚龄的少女。 因为穿着一身黑色紧身衣,线条般纤细的身体曲线显露无疑。但却绝不会给人以弱小的印象。 昏暗中仍旧鲜亮的金色头发。坚毅的翠绿石似的双瞳闪耀着,如实传达着沸腾岩浆般的气氛。 然后,室井森胜认出了这位少女。 “玛,玛丽-蓓儿-布雷盖┅你还活着?” 本应在三周前就死去的,布雷盖公司的千金——与她有着完全容貌的少女,拔出插在腰间的警棒,随意地一挥。 “砰——”的一声。 太阳穴受到炸裂似的疼痛,室井发出呻吟。却没有变成悲鸣。生平第一次知道,大声叫喊也是需要机会的。 警棒的尖端被轻易地拧进了大口喘息着的喉咙里。 “——谁说你可以说话了?” 以少女轻快的音色,冷淡的说道。 室井被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声音激怒了,叫喊道∶ “你,你们这些家伙,这样,做了这样的事以为能轻易了结么?” 回答他的是警棒的一击。 受到毫不留情击打,室井眼前金星四散。 就在室井被欺负的发不出声音险些昏过去时,少女用毫不怜悯的声音说道∶ “就用你那低能的脑浆也能明白的方式说给你听。我不是在请求你。是在命令。我和你,是不对等的。” 室井愤怒的脸染上了深红色∶ “我,我可是三重的知事!你对我做了这种事,绝对不会被原谅!” “是吗。” 少女点点头,略微抬起视线继续说道∶ “到下面,去把夫人带上来。还是向你展现一下我有多认真比较好。女儿也可以哦!” “不要这样。” 室井发出悲鸣。 “拜托,请不要对我的妻子和女儿出手!我会回答问题的!” “真希望你一开始就采用这样的态度。” 这样冷淡的声音让室井深感恐惧。 无法读出感情的翠色眼睛正盯着自己。这就像螳螂的目光啊,室井想。尖锐而不含感情,但里面却有着他所无法理解的强烈意志。 少女外形的螳螂继续道∶ “开口的时候迅速给我回答是(はい)。老实地回答提出的问题。就当是为了那些像你一样的无聊生物,不要麻烦我一个个动手。” 室井颤抖着点着头。 这位少女完全不考虑自己(室井)的事情。回答有哪怕一点点踌躇,就真会像她威胁的一样——被传达了这样的想法。 “那么,就让我们从简单的问题开始吧。” 少女坐在了办公桌上,悠然的架起腿。 问道∶ “那么,从你刚才的惊讶来看,你还不知道我活着,是吗?” “┅┅你,你,你已经死了,我以为┅┅” “哈塔。吊起来!” 室井被一股迅猛的力道提起,无法呼吸了。 吊在空中,对着完全由脖子承担体重,挣扎的他,少女冷冷地告诫道∶ “开口的方式错了—对此用是(はい)来回答。” 后颈被放下,室井剧烈的咳嗽着。 肩膀因恐惧而抖动着,他带着泪谢罪道∶ “是,是┅┅万,万分抱歉。” “正因如此,调教笨狗还真是辛苦啊。” 少女撇撇嘴∶ “下一个问题了哟。都市最下层存在秘密中被建造的兵器,你是知道的吧?” “是,知道。” “那它是违反国际协定的巨大破坏兵器的这件事也知道?” “是┅┅具,具体的我也不清楚,但有听过。” “哦呀!配合得很好嘛!” 挑起一侧的眉毛,少女嘲笑道。 “这么危险的事情就发生在自己的脚底下,你竟然说详细的你不清楚?你这是有多么无能啊?你认为我是会相信这种话的笨蛋么?” “真,真的!这些全是交给他们商定的!” “商定?这片区划-三重的最高权力者不就是你么?这样的话,在这里谋划的阴谋也一定是以你为头目进行的。” “我,我只不过是一介代表。” 室井喘息着回答着。 “如今三重的议会全都如此。我们不过是进行都市运营方面的日常工作而已,已经约好与他们互不干涉了。” “就别说这种迷糊话了。你想说制作那个兵器是军方的一意孤行,你不过是放任他们去做对吧?” “是,是的如你所言。” “有为他们保密的理由么?” “那,那是┅┅那个。我们议会被军方威胁了。” “不会撒谎就别逞能了。” 少女以冰点以下的眼神俯视着室井∶ “绝对不可能因为被军事力量威胁就让都市的一部分被夺取。三重——至少你所在的议会,应该在很长一段时间内都在积极地为军方做事。” “那,那是。” “我不清楚的,是这样做的理由。虽然在一开始想到的是金钱和权利,但议会的财会方面没有疑点。不如说埋单的是你们这一方。作为交易,一定收取了些什么吧。但从文件上完全看不出来——实在是很不自然的关系呢。” “┅┅” “给我说清楚!” 室井沉默着没有回答。 少女失望的叹息着,向室井身后站着的男人扬了扬下巴。 “penaling(违规),去杀一位吧!” “停,不要!!” 室井慌忙叫道。 男人悠哉悠哉的从腰间拔出了刀,转向少女询问道∶ “去杀哪位呢?” “是呀┅┅” 被问及少女俏皮地歪着头思考着,然后对着室井面露笑容∶ “让你来选吧——夫人和女儿,想去杀谁呢?” “求你了。不要这样,拜托了┅┅!” 涕泗横流的室井悲痛地叫到。 少女冷漠地俯视着那副模样。 “说的话完全不对不是么?以为我会一直温柔地调教你可是大错特错唷。” “我,我们和他们是休戚与共的┅┅” 无力地垂着脖子,像挤出话来一样,室井继续说道∶ “不正是因为有巨大兵器吗!这,这个三重中,如果他们在三重的事被察觉的话,我们也危险了。正因如此,我们庇护着他们并给与协助。” “┅┅不懂你在说什么。” 少女烦躁地锁起了眉。 “想简单地说明么,还是不想?” “他,他们不是三重的军方。” “你说什么?” 少女皱着眉头。 因恐怖和冲击而呼吸混乱,室井一口气说了出来∶ “是30年前被破弃的——区划-滋贺的军队。” ● 那是玛丽出生以前的故事。 对于突然间发生大规模致命故障的区划-滋贺,当时的zf基于事态紧急,迅速通过了《特别灾害对策法案》。未等为修理而派遣来的“技师团”到达就强行进入破弃步骤。 当然,那成为了大问题以致内阁被迫解散。但是伴随着事后调查的进展,得出了“倘若对策延迟,其影响将会波及西11区之全部区划”的结论。对其结果,有评论声是这样说的∶在现在来看,这种行动比起说成是“无可奈何的苦涩决定”,更能称为“不畏牺牲而果断采取对策”。 但是。 “那种东西,不过是欺骗。” 室井森胜以颤抖着声音否定了那段历史。 “当时,在区划-滋贺进行着电磁技术的研究。作为大规模的国家计划,聚集了近一万人的军属技师。” “电磁技术┅┅” 玛丽的神色严肃起来,小声重复道。在旧时代理所当然被使用着的技术,在这个全部由齿轮驱动着的现代世界—— “是的,违反了国际协定。之后,实验中创生的大规模电磁场从研究所中 露出来并使得都市机能发生故障┅┅在被派遣的“技师团”注意到真相之前,zf决定把这一切全部都处理掉——这就是那场破弃的真相。” 玛丽没了表情。 唯有翠色的眼睛炯炯生辉,一直盯住知事的脸。 “与破弃有关的文件已经准备好,各种准备工作也已齐备,只要当时官房长官的一个签名,什么时候都可以实行破弃。包括居民的避难,文件上也说明了,大半都能安全脱离┅┅接受方是——这里,三重。” “┅┅” “所以他们是被抛弃却幸存下来的技术人员。然后为了伪装而利用避难民的户籍,住在了三重。所有的一切都在暗中低调且快速地进行着。” 说到一半,他抬起头。满是皱纹的脸上湿淋淋的,正在渗出汗水。黑色的眼睛放出异样的光芒。注视着玛丽。 “┅┅12年。这就是他们全部支配三重所花费的时间。” “为什么,有做这种事情的必要厶。” 玛丽用低沉的声音问∶ “曾奉国家之命令,从事违法的研究。因事情败露被封口。到这里还能接受。但是那样的话,为何没有去告发这个事实?” “因为那样的话,下次被沉下去的就是三重?” 深深地叹了口气,室井摇着头。 “仅仅是为了隐蔽事实就让滋贺沉入地下,发现到他们生还时zf却不能再一次沉掉三重让一切都不复存在——为什么这么说呢?” “因为┅┅绝不可能为了那样脑残的理由就武断的强制废弃不是么?更不用说滋贺才刚被破弃。” 都市换而言之就是国土。在凭藉现在技术无法开展都市重建的情况下,废弃等同意味着国土的丧失。为了隐蔽协定违反沉落滋贺一事,已经是迫于无奈的选择。倘若,继续立项实行废弃的话来自各个外国的追问也自然会纷至沓来。 玛丽的话却让室井撇着嘴。 “对在最近处看到滋贺被抛弃的我们,以及经历了被破弃的他们而言,相信zf什么的那种不正常的家伙的理性而赌上全家性命——你不会是认真的吧?要让我说的话就是-别放屁。” “┅┅” 玛丽无法回答。 室井的脸抽搐着,兴奋地展现出笑容。 “我当时只不过是议员的一个手下。在偶尔与他们指导者的接触中很快理解了状况。他们中的任何一人被发现,三重就会被沉没。在这之前,无论如何必须要有能够与zf对等交涉的“某物”存在。” “那就是,那个地下的巨大兵器?” 室井点头。 “详细的情况我不知道。但是他们谋求的是可见的“力量”——即使zf决定废弃进而派军前来也能与之相对抗,能够将他们踢回去的制衡能力。” 听到这句话,玛丽以严肃的表情怒视着室井。 “为此而吞噬了三重的时钟塔?” “材料仅凭滋贺留下的残骸是不够的,听到他们这么说,我们也判断这是无可奈何的举动。” 室井青着脸断然说道。 玛丽眯着眼问道∶ “作为制衡。” “是这样。”室井艰难地挤出句子。 “实际上曾是有效果的。虽然他们的存在在数年前就被zf发现了,但他们实际支配着三重且拥有着强大的军事力量,所以不管怎样还是与其达成了秘密协定。战斗力毋庸置疑,使用被破弃的滋贺来制造的那个兵器,仅存在本身,就是zf曾对滋贺执行了非法破弃的证据。” 因此,一直保存至今而没有使用。 对那样激烈控诉着的室井,玛丽无言地垂下目光。 故事内容已经明了。虽然也知道很难轻易地驳倒这个理由,但是不能相信他。 他们不过是被恐惧煽动,而谋求更庞大的力量罢了。 但是,那是—— 玛丽说道∶ “还是在说谎。” “真的!” 室井用必死地样子叫到。 玛丽直直地盯着这张脸,缓缓问道∶ “你既然那样说了,倒说说看,为什么那个兵器进入了启动准备中。” “┅┅,你说什么?” 室井惊呆了,睁大眼睛。 虽然对这个反应感到意外,玛丽还是继续着。 “我们实际的去地下看过那个兵器了。那个兵器被准备到随时可以启动的状态了。并不打算实际使用的话就绝没有那样准备的必要。” “┅┅” 室井陷入了沉默。那不是拒绝回答,也不是因为虚伪被暴露。只是惊愕地睁开眼睛,肩膀剧烈颤抖。 “┅┅——这样么?原来是这么回事!” 突然,他无力地垂下了肩膀。在玛丽和哈塔惊讶的关注视线中,就这样长长的喘了口气,无力的摇了摇头。 “已经结束了,无论什么都┅┅” “┅┅虽然希望你不要一个人擅自做出不接受某事的样子,没有想说明的心情吗?” 听着玛丽的询问,室井从喉咙里发出笑声。 三重的知事慢慢的抬起头,直直地盯着玛丽。他面带胆怯,面部煞白且颤抖着,但惟独嘴角嘲讽似的翘起。 “哈,看来真的是什么都不知道啊。迈进别人的屋子,一直“啊啊”很了不起似的嚷嚷着,说到底,不过是位娇气大小姐嘛。” “┅┅!” 对他的妄言,玛丽挑起了眉毛。 站在室井背后的哈塔,隔着肩膀抓起他衣服的前襟小声说道。 “喂,得意忘形了啊。用这种说话方式可是会┅┅” “闭嘴!” 室井怒吼道。没想到哈塔放下了手。气势汹汹的态度让哈塔不由得放下了手,他轮番瞪视着玛丽和哈塔两人。 “还不明白么?那个兵器本来是打算作为制衡而绝对不会被使用。说到底不过是为了避免废弃和推进平等交涉的保险而已!从它整装待发来看,发生了什么是连笨蛋都知道的!” 他停了停。 “——决裂了!zf把我们抛弃了。于是他们滋贺的军方决定与之对抗。别忘了那可是你们的错啊玛丽-蓓儿-布雷盖!” 玛丽皱紧眉头。不能理解这突如其来的谴责。而另一边,哈塔好像察觉了他话中的深意,倒吸了口凉气。 “哈!这边的黑家伙好像可以理解了呢。这就是你这家伙阻止京都的强制废弃,并把全部情报曝光的结果!zf,军方,到底蒙受了多大的损失,丧失了多少来自国际社会的信赖,你想象得到么!?” “——” “对那些家伙来说是必要的,为证明自己的存在意义就需要有敌人存在啊!” “——!” 瞬间,在玛丽脑中全部事件都联系了起来。 让兵力集中的东京的军方。为了与之对抗让巨大兵器进入启动准备的三重—元滋贺的军方。一直以来都知其存在却佯装没有看见的zf为何到了现在却要做出击溃他们的行动。 起因只可能是——那起京都的计划性废弃未遂事件。 置2000万市民于不顾,企图沉没京都。在这之后,因为匿名告发,事件的全貌被毫无保留的昭示天下。 其结果是损伤了国家的威信,失去了市民的信赖,让企业的信用受到质疑——要将这些东西简单而迅速的取回,怎么做才好呢? 简单——无论是谁的眼睛都能轻易地看明白,只要树立起“对手”就可以了。没错,比如说歼灭秘密建造出的违反协定的兵器反乱军什么的再合适不过了。 “明白了吗,全都是你的错!” 被绑住的身体连同椅子一并晃动起来,室井嚷道。 “反正暴露情报也是你搞的鬼对吧?!想要假装正义的英雄对吧?落后时代的臭小鬼。你所做的,不过是让世界徒增混乱的恶作剧而已!” “——” “多亏你做的多馀的事情,zf被逼入绝境了!我们沦为坏人,那些家伙化身为正义!这样的剧本就被创作出来了!你!!” “┅┅” 玛丽没能回答。原本就白皙的脸更加苍白如纸,嘴唇抿成一条线。 似乎在嘲笑玛丽的这副样子,知事的鼻子哼哼着。 “但是,那些家伙似乎还没有明白。他们┅┅我们这30年间,是带着怎样的回忆活着的。” 他勾起一边的嘴角,继续道∶ “我们一直都很害怕。什么时候他们的事会被zf探知,进而开始废弃┅┅这30年间从未间断。一直以来都被绝望以及摆脱不了的惧怕所折磨。由此所创造出的王牌,不过只是用来威慑的东西吗?” 这句话的意思,玛丽意外地理解了。 ——在三重的最下层目击到的那个巨大兵器。 那样的东西要是拿出来使用的话,到底会造成多少的灾害。就算东京的军方集结起来认真投入战斗,也绝对做不到单方面歼灭。 “┅┅” 玛丽停止喘息咬着嘴唇。 眼前的这个男人应该并不知道详细的事情。但是另一方面却如此地熟悉且相信着。那个兵器集设计、建设它的技术者们的恐怖和执念于一身,绝不可能是那么简单的东西。 室井笑了笑,告诫道∶ “我们为了生存下来必须进行选择,你明白了吧?自称天才的家伙。用zf准备好的剧本,正面与之对抗并击溃它。历史是胜者写的。他们将会把挡住去路的敌人毫不留情的粉碎,那些家伙会被判定为恶,而我们是正义。” 他用干涩的声音进一步的说道∶ “这一过程会中造成多少灾害。也许哪里区划中的一两个会掉下去也未可知——那么究其根源是谁的责任呢?” 玛丽没有回答,没法回答。在室井的话带来的激烈冲击下睁大了眼睛,手足微微颤抖。她咽下口中的唾液,喉咙作响着。 “是你!” 粗暴的声音中掺着憎恶,室井叫到。那张脸因强烈的愤怒和恶意而扭曲,盯着玛丽的眼中充满了怨念。 “你要是闭上嘴老老实实死掉的话——就不会变成这样了呀臭小鬼!!” ● ——不知不觉。 等玛丽注意到的时候,发现自己正走在不知名的夜道上。 似乎从未见过的路,穿过建筑与建筑的间隙。没什么人影,远离喧嚣,屋外昏暗的灯的光线也照射不到。 为什么我会走在这样的地方,玛丽思索着。 哈塔以同样的速度跟在身后。 肩膀沉重,步伐迟缓。不想回头也懒得出声,玛丽长叹了口气。 记忆在询问中途就完全中断了。之后做了怎样的处理已经完全记不住了。只见哈塔一言不发,想必是稳妥处理了吧. “┅┅” 作战已然成功了。 ——绑着三重的知事获得情报。这个目的已经完美地被达成了。这条街上,正在发什么,这之后又会发生什么。想要知道的已经可以大致全部知道了。 但是,没有一点喜悦。现在的心情,直说就是——落魄。 “——” 玛丽停了下来┅┅ 如果想要达成什么,就会相应地诞生矛盾。 时钟往左回转的话,这个抵抗就会波及机构全体从而失败。 没错,只奉行善良,社会就无法运转。这种程度的事还是知道的。但至少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还是渴望能成为能骄傲地挺起胸的人。 结果就是这种状况啊。 拯救了京都,揭露了坏事,因得意忘形而惨败,让直人死去。 然后现在遭到报应东京和三重即将演变为战争状态。 不能放置不顾。 玛丽极自然地,得出了这个结论。但同时有了疑问。 做了自己相信是正确的事其结果却是这个光景。完全没有想要找借口的想法。全部都是玛丽自己的原因。所以必须承担起责任。怎么做,承担什么责任,怎么做才能背负起呢。事情发展成这样,自己到底—— “你说该怎么做啊┅┅” 气的声音。 ——开始下雨了。 淅淅沥沥随意飘飞的小雨很快的变成倾盆大雨。玛丽没有避开,一直呆在原地。 “——什么也不用做。” 哈塔说道。 “本来就是无关痛痒的话不是么,那个知事的话只是诡辩。究其本源的话,无疑,最初让滋贺落下的zf才是事件的元凶对吧。” “确实┅┅这种程度,还是知道的。” 在滋贺推进违法研究的是zf。为了将之隐蔽而施行废弃的也是zf。逃开告发这——正当手段的是滋贺难民的擅自而行。三重把这些作为理由无视国际协定而制作兵器毫无道理的。然后拯救京都一事是毫无疑问没有错的。这之后的情报暴露也不是什么因果报应吧。 所以,对玛丽-蓓儿布雷盖来说,对现在这个状况任何责任都是——没有的。 ——并不是这样。 “但是,还是不能放置不理啊。” 在陷入这个状况的过程中,即使玛丽所采取的行动没有恶意,但却逃不脱干系。又如何能佯装为没看到。 “说的不是这个问题。” 哈塔用冷静的声音否定道。 “事件已经过大,很久以前就偏离了作为时钟技师的你可以触及的范围。” “这样的事┅┅可恶——” “那么怎么做?公开这个情报?要赌一赌也行,但这只会让zf行动得更快。本来就是没有有力证据的都市传说,怎么样都可以找到托词。“京都的废弃也有着与之同样的理由”什么的,会把为此做出的苦涩决断如此满不在乎地胡说的吧?那些家伙的话。 “所以┅┅。!” 回过头,玛丽盯着哈塔。 哈塔毫无动摇地迎着她的视线。然后开口道∶ “所以应该怎么做?秘密的在背后阻止?怎么办到?对手是zf和从属双方的“军”以及五大企业之一,现在的你可以做到什么?” 语气平稳,甚至可以说是温柔。 “你,自己是死人这样的自觉没有么?而且,要说的话现在更应该到社会舆论冷却为止都老实地在京都当学生。” “那么,你告诉我该怎么做啊!!” 玛丽激动地叫到。 “之后发生的事,不是应该安静地从事件之外旁观着么?!” “这也是一个选择吧。” 轻呼口气,哈塔点头。 “zf会使用军队将那个兵器击溃。如果做到的话,zf就能恢复最低限度的信赖吧。不正常的家伙与无可救药的家伙双方自顾自争斗这样的事,安静地旁观着也没什么。” “你说认真的么?” 面对玛丽的讯问,哈塔耸了下肩膀。 “我可不擅长开玩笑。” “你也看见了吧,那个地下的兵器。看见它,你还会真的觉得凭藉东京的军队的力量就能压制么。而且还要连安可儿都算上啊。即使那个兵器和initial- y系列同时袭击东京也能获胜吗?” “大概不太可能。” 哈塔坦率地点了点头。 “就算如此,又有什么问题?zf是胜是负,那是重要的问题吗?如那位知事所言,也许会将计就计——这又如何,根本不可能成为让我们特别困扰的理由吧。 ” 玛丽叫到∶ “会死很多人啊!” “确实。” “让那样的兵器暴走,不可能轻易地结束!不论是赢是输都市都会受到致命的损害!” “大概吧。” “那样的话——那样的话比起之前的京都会有更不计其数的生命消逝掉呀!?” “您说得再正确不过了。但是无论让我说多少次,都是笨蛋做了荒唐事的结果,并不是无力的小鬼要逐一为之负起责任并感到惊慌失措的事。” 玛丽接不上话来,向后退缩着。 无法理解哈塔话——不,不是。可以理解。至少,理性上能够认其逻辑是正确的。即便什么也做不了,这之后无论发生了什么,那也绝不是玛丽的责任——他所说的就是这样一件事。 “别看玩笑!” 玛丽咬牙切齿地怒吼着。被伤及的自尊心阵阵疼痛。 “到了这种事时候,你想连责任都从我这儿夺走吗?” 哈塔停了停,表情舒展开来,接着他摇摇头。 “不是故意要耍你,我只是单纯地说出事实而已,公主。如果你很讨厌这样做的话,嘛┅┅那也是可以的。我遵从你的判断。” 然后,哈塔问道∶ “怎么做?” 玛丽无法回答。 无论做什么都不是。自己什么也做不到。这种事玛丽自己是最为清楚的。自己的性能也好,自己的极限也好都很了解。所以即使把不可能变成可能事玛丽的生存方式但┅┅以现状,完全无法插手。 “——” 她无力地跪倒下来。 颓丧地跪在这里。地面积蓄的雨水将下装浸透令人十分不快,但那怎样都好。 只是心中重要的东西现在也像要被压断一般,无法站立了。 她紧咬住嘴唇。 明白了什么是无力感。理解到了即使不屈不挠地带着对自己的骄傲去做正确的事,仍会有无法做到的事。 即便如此——仍感觉到如果和直人在一起就能够超越任何事物。让这样的他死去的现在,对如此渺小的自己来说能够做到的事,什么都没有。 “┅┅不对。” 这种想法是在找借口。 紧紧握住两拳锤向地面。 水和泥浆溅了起来。被麻痹一样的痛感贯穿手臂。 ——不要搞错。 现在有他又能做什么?觉得他是多么优良的魔术装置? 把自己无法理解的才能想作是魔法奇迹,结果就是这样。 不能放弃,也不能这样死去。 但是,自己什么也做不到,什么都改变不了。 ——思维在空转。 雨势变强了。 没有光亮,视线很糟,身体受着不停下着的雨水的击打渐渐沉重起来。 在这里的只是变得再也无法前进的自己。 “┅┅为什么。” 变成这样了呀。也许如同那个乡下知事所言,自己老老实实地死去,比起现在会更好吧。 为了无意义的面子打算抛弃2000万人的生命。拼死试着拯救了他们后,这次为此又打算杀害更不计其数的人? “什么呀,这是┅┅” 玛丽无法理解。 不知何时,被谁给拖累。 即便正确也是错误的,正义哪里也不存在,信义也好,诚心也好,极小的恶意就能轻易的使之歪曲。只有对自己有利的东西才是真实,之后的都不过是谎言胡说罢了。 并未对此抱有疑问。要有觉悟理解到就是这么回事。即便叹息亦不会被改变,就这样持续接受着这就是自己活着的世界。要有理解它就是这么一回事的觉悟。想着“这就是自己生活的世界”什么的,一直接受下去。 可是,实际上。 一直以来,从孩子的时候开始就觉得。 这个世界令人作呕,让人焦躁。 玛丽娇喘着,仰向天空。玛丽痛苦地呼吸着,仰向天空。 从楼宇和楼宇间的狭小缝隙窥见狭长而昏暗的天空。 降落的雨水打在脸上,又从眼角滑过,顺着脸颊流下来。 一直隐藏在心中,并非轻易能言的话语,不经意的倾泻而出 “┅┅这样的世界,有价值吗?”(译者吐槽┅┅男主再不出现,这孩子就要黑化了┅┅又或者┅┅直人(心叶),你一定不懂吧?) 正因为这个想法才感觉到自己的傲慢。 区区一个人类质疑世界的价值不是很滑稽么。要知道那是在众多的人边哭泣,边欢笑,边一点一点地解决,然后渐渐变得美好起来——就是这类的问题。 ——见鬼去吧。 已经厌烦了。这种漂亮事太多了。 满是补丁仅是在苟延残喘的时钟机关之星——在其上生活的人们早已经病入膏肓不是吗? 就算要将它——这样的世界进行大规模检修,又能够怎样呢。 强行让迎来终结,早已死去变冷的星球继续运行,达成这样的奇迹后过了近乎1000年。 到头来却是这种状况,人类自身,到底又有了多少进步呢——? 她全身脱力,紧握着的拳头松开了。 ——就在这时。 啪咚! 发出非常轻的声音,身边的窨井被打开了。 出现一个大小刚好能通过一个人的狭小洞穴。 一个脸上有些没精打采的少年突然从那里伸出头吼道∶ “不是吧,可恶,竟然在下雨┅┅什么嘛?逃离了污水这次又是雨水!” “想成是能冲走污物的话心情不就会好些了么?还有,如果这场雨是犹豫设备整备不良引起的话,管理者得负起我衣服被弄脏责任来,让我把他活埋到土里去。” “┅┅┅┅┅┅┅┅┅┅┅┅┅┅┅┅┅┅┅┅┅┅┅┅┅┅┅┅┅┅” 是幻影吧,她片面地断定着。 看来似乎是理性崩坏到了连幻觉都能看到的地步。玛丽-蓓儿-布雷盖的失落又更进了一层。 在视线尽头,再熟识不过的少年和少女从窨井中慢吞吞地爬出,这也是幻觉。不存在的妄想。应该都是雨水的错。 ┅┅因为,这种事绝对很奇怪。 “┅┅怎么说呢,好闷热啊!既然下雨的话至少气温下降一些啊!真是的,这算什么呀,这个叫三重的地方?!” “直人大人,天这样一下雨,明明是难得的周日却不能看我的泳装是多么地令人失望——” “ 玛丽?糟糕┅┅和我没关系不想理会。” “直人大人。难道您终于将被称为学习的高等技术习得了?!” ┅┅不仅如此,还有幻听。落魄也要有个限度吧,玛丽!陷入如此一厢情愿的妄想中的废人结局(译者吐槽——原来除了happy end,dead end 还有废人end)也太过不堪入目。即便要舍弃布雷盖的名号,也绝对不丢弃这份自尊。即便艰辛,即便悲伤也仍旧直视前方,倘若失败也要高洁地—— 呼吸停住了。 手撑着地。给腿部注入力量,放松关节,绷紧全身的肌肉,让吸入雨水而变重的身体回转跳起! 用浑身之力给绝不可能存在的幻影以必杀的回旋踢——! “啊?!” “直人大人——(译者吐槽——直人被踢飞了┅┅出场方式果然非常重要,这个时候从窨井里爬出来和从手机屏幕里爬出来有什么区别?)多么野蛮,您看来是不想要命了呢,玛丽大人,既然如此迫不及待的话我绝对——” “等等等等!双方都冷静尤其是公主赶快恢复理智!” “唔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把疼晕过去的直人紧紧的搂着,玛丽发出了奇怪的声音。玛丽紧紧揪住晕过去的直人,发出怪声。 任凭各种各样汹涌的感情在身体内翻涌,即便如此还傻傻的确认着紧紧抱住直人的两手上传来的真实触感,如此才总算接受了事实。而掐住那个笨蛋的两苹手上传来的确实的触感,总算让她接受了事实。 “┅┅你还活着的话就早点现身啊!?” “唔,唔┅┅。你,你别开玩笑了!我刚刚才回来的。” “吵死了,不用你回答!” “直人大人,稍等下,因为我现在就会将这只疯狗毫不留情地解体。” “所以说你们都给我适可而止,快冷静下来啊!” ——不论怎样着,这似乎都并非是一厢情愿的妄想。 ● 让时钟的指针回转约20个小时。 睁开眼的时候,为何自己会在这样的一个地方,直人思索着。 视线所及之处一片昏暗,看不真切,但感觉是及其空旷的空间。至顶部的距离高约数百米,难以触及。这就像是在外面一样┅┅等等,外面? 记忆连接起来。 与安可儿交战,自己被琉珠抱着落入幽深的地底。 直人回想到这里,从头上传来了声音, “您醒了吗,直人大人。” 略微挪动头部,他看见了凝望向这边的琉珠的脸。然后终于理解了现在的状况。 自己现在,正享受着琉珠的膝枕。 明白了这一点,想到起身会很麻烦且浪费,直人微微点头闭上了眼睛。 头的下方——全神贯注来感受大腿的柔软度。 “因为您看起来很疲劳,所以请就这样听我说。现在,我们在三重市之外,还留在大深度地下层中。这里本来是与宇宙空间等同,是凭直人大人极脆弱的人类身体,不出十秒就会死去的场所——” “啊┅┅?!” 直人慌张地跳了起来。 虽然留恋琉珠大腿的触感,但在听到这样的话后还是不得不放弃。 “糟,糟糕,不快点回去的话就死定了——-这,啊,诶┅┅?但是好像早就已经过了十几秒了吧?” 慌忙地确认自己的身体后直人询问道,琉珠点头回答说∶ “——是的。确实如此,也就是说这周围似乎被维持成人类可生存的环境。话说┅┅直人大人,您是不是正因为觉察到了这个事实才会做出那样的指示?” “诶?不是,只是因为单纯地觉得地下好像还有落脚的地方。再往下还有阶层的话即便掉下去也没有什么太大的关系吧——这样。” 想说“仅仅如此”的直人突然闭上了嘴。 看向他的琉珠脸上的表情正在消失。用带上了一张冰冷面具似的表情(这里说的是能乐用的面具),琉珠冷淡的开口道。 “直人大人。” “在。” “本以为直人大人是可以立于人类之巅的存在,因此相对的也是世界第一的智者;可惜的是,现在可以断定,从绝对的视点看来,您已经愚蠢得无药可救。” “那,那个┅┅” “让我来简洁地说明一下。这里是千年以前被建造的用于采掘的脚手架的遗迹。” “脚手架遗迹┅┅?” 震惊了一会,直人环顾四周。 凝神观察着昏暗的空间。发现这里是有着无数网络状延伸通道的场所。虽然破旧,但被坚实地修复过。 不知为何——直人联想到了正在建中的施工现场。或者说难以想象般巨大且复杂的攀登架。 等直人理解后,琉珠继续说道。 “时钟机关之星是以地球内部的地幔为材料制作出来的。理所当然,为了采掘地幔,脚手架也是必要的。其同时也可以被借用成行星改造时的基础构架。因此——在行星全局的地下普遍存在。” “那么,这是┅┅” “行星改造结束后,各都市正常运转的现在,这一层却并未藉由时钟机关之星环境操作而得以保持状态不变。” “也就是说┅┅?” 大深度地下层中有脚手架结构是理所当然的,但将那里判断成人类能够生存的场所不过是直人片面的误解。直人因误解而深信如此而已。 “是的。”琉珠点头同意到。 “直截了当的说就是本已经死了。运气好比什么都重要。这就是我平常不断地积累善行,积累到了就连天使也对此感到惭愧的原因不是吗?” “┅┅┅┅” “呀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理解自己的行动危险度无异于走钢丝之后,直人发出了悲鸣。 他现在才开始大量冒出冷汗,心脏剧烈跳动。 琉珠冷眼旁观着惊慌失措的直人。 “直人大人。回家之后将进行包含课外内容的更加严厉的授课,所以务必做好觉悟。因为我已经判定您拥有这样绝世的才能却连最低限度的常识都未能理解是极其危险的。” “是┅┅真的感到非常地抱歉。” 俯下身子低着头,跪下道歉。 但是——直人歪着头。 疑问同时涌了出来。为什么这个场地是例外? 他向琉珠询问,得到了这样的回答∶ “这个问题的答案仅有一个。就是有某人插手于此了不是吗。” “某人是?” “不清楚。但是,恐怕是和那个难看的巨大兵器有着什么关系。” 直人赞同地点着头。 确实那个奇怪的“东西”与其正下方的异常,不肯能没有关系吧。 而且更重要的是——这里怎么看都很新。 虽有一些老朽化,却不会让人觉得是一千年前的东西。外加,这里光线昏暗——就是说仍有光。原本应是彻底的黑暗,而实际虽只有令人担心的赢弱微光,但也说明设置着光灯齿轮。 “这意味着”,直人嘟囔。 “确实是有谁让这里保持状态不变。为了制作那个巨大兵器的运输路线,又或是┅┅嘛, 虽然不怎么明白,总之——” 直人侧耳倾听。 “首先,必须得回到上面。” 既然这个地方被保全,理所当然的也一定会有出入口。也会有通往地面的升降机。 然后,直人在听觉上浮现出了目标场所。直人听出了目标场所的所在。 “是那里。虽然好像相当远。” 直人转身说道。 “锁定了机器的运转声┅┅那边好像有人。” 琉珠点点头。 “那么走吧,请牵着我的手,直人大人。” 走在已经老朽化的昏暗通道中,两人手牵手慎重地迈出步子。 虽说凭藉直人的超感觉和琉珠的高性能传感器,即便是纯粹的黑暗也没什么不方便的┅┅但若是脚踩空的话这回就真的是落入无底深渊了。 提心吊胆地赶着路。 道路错综复杂。刚从光滑的斜面下来,前路又变成了缓慢的上坡路,非常没规律。 这样唯有方位毫无差池的行进了近一个小时后,像从树木枝叶来到树干一样,道路逐渐宽敞。与此相应的,修补的状况也一并变得更加仔细且结实起来。 “稍微休息下吧。”直人开口说。 此时,有光亮进入了直人的视线中。与目标地稍有不同的方向,彷佛从遥远的穹顶贯穿至地狱的底部般,洒落着大量的光线。 “那是什么?” 他疑惑着。怎么样都给人以类似巨大的建筑物的感觉。可也并不像从最初开始就那样制造的,而是如同崩毁的建筑物挂在了网络状的通道上一样┅┅ 边继续思考这个疑问,直人边侧耳听着,接着马上就得出了答案。那是—— “都市┅┅或者说是大支柱呢?” 更加准确的说,是其残骸。 确实没有在运转。内容物也被尽可能的取走了,集中注意聆听的直人可以清楚的感知到其内部的空洞。 身旁的琉珠略带疑惑地说∶ “从方位来考虑,也许是被废弃的区域-滋贺?之所以会停留在这个深度是因为其实在太轻了┅┅嘛,原本就像是个只有洞穴的都市。” “只有洞穴?” “因为在旧时代是拥有11区最大的湖的区域。呃,实际上面积的六分之一是湖泊,据说馀下的大半可以说是乡下中的乡下,是不起眼且感觉微妙的地方都市。” 直人无奈地看着琉珠。 “┅┅喂,就那么恨滋贺吗?” “没什么啊?没有任何特别的。只是在我的记录中是这样记载的而已。” 以若无其事的表情作出否定后,琉珠继续说∶ “被机械化的时候,区域滋贺是作为西11区一带的水源都市而被再现出来的。恐怕就是因为被它废弃,所以三重的气候也变得那样闷热起来。” “啊,说起来玛丽也说过这种事吧?” 直人点着头,朝流利地解说完毕的琉珠看了过去。 “话说回来,琉珠,你知道得异常清楚呢。” “是的。真是非常令人遗憾,您已经忘记了吗?虽然不知道这是第几遍了,还请让我自我介绍一下——因为制造出我的那位正是设计出这颗行星的人。” “啊,这样啊。” “很详尽呢。”直人点着头。 “——” “┅┅恩?怎么了,琉珠。” 注意到琉珠保持缄默凝视着自己的视线,直人问到。 “是┅┅是关于安可儿的。”琉珠说。 她重新朝向直人的正面,并齐脚尖,深深地低下了头。 “虽然有些迟了,真的非常抱歉。” “诶┅┅?等等,琉珠,怎么了啊突然间就┅┅” “让直人大人暴露在如此巨大的危险下,是我的思虑不周和我不争气妹妹的无礼,虽然无法轻易补偿┅┅但还请原谅我们。” 直人惊讶地张着嘴。 琉珠的头仍旧深深地低着,看不见她的表情。但是,看到她手紧抓裙子用力捏成拳头,肩膀也在轻轻颤动着,直人慌忙说道∶ “别这样。抬起头来,琉珠。” “┅┅” “那个,我说,对那种事情我完全没有生气,而且也不在意。” “┅┅,但是——” “——-话说,琉珠。不管怎么样,被别人说是“不争气”是很可怜的哟?至少安可儿酱说过希望能有人让她停下来。” 直人以若无其事的明快语调说道。 听到他的话,琉珠抬起头,瞪圆了美丽的金色眼瞳。 “——您听到安可儿的声音了?” “恩?啊,大概吧?如果没有弄错的话。” 直人点点头,琉珠表情有一点缓和了。 “坦率地说,这真让人吃惊。那个孩子是我们姊妹当中最不擅长表现感情的了。” “恩?虽然从没那样认为过。” “不是的。对像直人大人一样在人类社会中被孤立,交流能力被打上大大疑问号的人来说简直能称为奇迹般的伟业。” “请别说了我会哭的。” 琉珠丝毫没有停下,她对着颤抖的直人皱着眉继续说道∶ “但是,倘若那不是安可儿的意志的话,果然┅┅?” “啊┅┅唔。也许奇怪的是那个面罩。怎么说呢,只有那个在发出粗暴的“声音”。安可儿的声音似乎被它压制住了。” 听到直人的话,琉珠垂下目光。 她两手在身前重合,像在忍耐着什么似的捏成拳头,短促的呼了口气。 “——不可饶恕呢。” “是吧。安可儿酱什么错也没有呢。怎么想错都在把那个可恨的鬼东西附在安可儿身上的家伙们┅┅去找出犯人,让他们哭着谢罪来赔偿吧。 ” “那当然。” 琉珠如同圣女一般嫣然笑道∶ “把他们从脚尖开始寸寸剁碎。因为要让他们深入骨髓地认识到生下来就是错误,我会敬献上人类历史上残留下来的满含痛苦和绝望残忍的公开处刑。” “┅┅这种血肉横飞的事千万要慎重啊。” 琉珠对惊恐中的直人微笑着点了点头。并未断言yes或no,只是暧昧地笑着。 “┅┅嘛,算了。前进吧。” 然后,经过多次的休息与行进,两人终于到达了目的地。 一眼看去,那里是废墟一样的“街道”。 采掘辅助平台的上面层层累积着废弃材料。虽然粗糙但还是好好的做成住宅的形状。中央位置高耸的塔延伸向遥远的上方,大概和天穹——三重都市底部相连。 ——可是,没有人的气息。虽然似乎曾有数千单位的人口生活过的痕迹,但现今每间家中都积着灰尘渐渐朽坏。 探视了多间房屋后,琉珠说道∶ “按道理推测,恐怕这之前是被破弃的区域-滋贺的幸存者住过的地方,是这样的吧?” “破弃之后的幸存者┅┅这,存在吗?这种事。” “相当幸运对吧。或者说是最为糟糕的也未可知。” 琉珠像很钦佩似的吐了口气。 “┅┅可是,在这种地方建造街道继续生存着,就是说人类有着超出我想象之外的生存力。” “嘛,虽然说是个都市,但也不会想特意想住到这里┅┅” 直人附和着,竖起了耳朵。 这是条被置之不理,荒废无人的街道——但是,确实传出了有且仅有一个人类在生活的声音。 探听出了大概的位置,直人问道。 “怎么办?琉珠。” “试着问问他看如何。虽说是一个人生活在这种地方,大概是连说话价值都没有的人生的败犬,但说不定能得到操纵安可儿的不可饶恕者的线索——而且只是区区一个人类也不用做太多考虑。” “┅┅嘛,总之要友好一些。” 对琉珠所暗示的功利性手段,直人感觉后背发凉。 他们穿过废墟街道向中央塔走过去。 尽头是小到不能再小的屋子。它是由废旧材料建成的军帐,与别的住房并无不同,但入口附近纤尘不染。从小屋深处传来小型动力机在工作着的微弱声音——有人在。 直人不假思索的敲了两三次门,大声开口道∶ “那个,打扰了!想要稍微请教一些问题不知可否~” 然后,回复声从门内传出。 “┅┅是谁?来干什么?” 是老人的嘶哑声音。 “我们是路过这里的迷途者。想询问一下如何才能够回到地面上。” “┅┅” 相当长时间的沉默之后,老人开口了。 “┅┅没有上锁。进来也没关系。” 直人和琉珠互相看了一眼,然后下定决心,缓缓地打开门。 进入之后是如外观所见的十分狭窄的房间。 天花板昏暗而低矮。似乎是由废旧材料制成的架子被安置在一面墙上,其中杂乱地塞着旧书、纸张之类的东西。将视线稍微的移向旁边,可以看见简洁厨房和小床。对一个人住来说这样的居所已经足够了。 房子的中央,被光灯齿轮照亮处有一位坐在摇椅上大个子老人的身影。 他肩膀宽阔,身材粗壮,枯黄的皮肤下接受过锻炼的肌肉覆盖全身。 无论是杂乱的头发还是勾勒出下颚轮廓的短络腮,都带着灰白色。但是,这颜色比起衰老的孱弱感来说更容易让人联想到经验的深厚累积。 老人的手肘架在摇椅的扶手上,托住脸颊,以锐利的铁色眼睛注视着进入室内的直人和琉珠的身影。 他敲着膝盖上闭合着的厚重的硬壳精装书。 “┅┅你们是什么人。从何处而来。” “啊,那个啊,一时疏忽,那个——” 暧昧地吞吞吐吐的直人身边,琉珠直言道。 “我们从都市底部坠落了约3万4千2百5十8米。” “对对,那个┅┅差不多就是这样?话说,怎么才能回去啊。可恶!这也好那也好全部都是那个叫玛丽什么的地雷女的错,那个瘟神!” 老人很怀疑似的朝两人看过去,但不久之后还是慢慢地摇了摇头。 他无精打采地叹口气,告诉他们说∶ “┅┅回不到上面哟。” “啊,无论如何请想想办法。我有尽快返回救助叫安可儿的孩子的使命。” “这里的几乎一切都被运出了,是已经被放弃的地方。留下来的仅有我和小型的机械设备。通往地面的升降机也早已停止运行了。” “那么,再一次让它运作起来不就可以了——话说,爷爷你尽量快点好吗!在这里滞留的时间中说不定安可儿已经——?!” 直人突然感到呼吸困难。眼前变暗,重心也不稳起来。琉珠支撑着他摇摇欲坠的身体,说道∶ “直人大人,尽管这里确实有空气,可其中氧气的浓度极其稀薄。即使直人大人已经从人的范畴毕业,是与神明等同的存在,但现状您仍是人类,还没成为能在没有氧气的条件下存活的高次元生命体,所以稍微冷静一些更能与死亡保持距离。” “诶?死?!” 直人受到冲击,睁大了眼睛。 温柔的抚摸着他苍白的额头,琉珠继续道∶ “┅┅先是接受补习指导,然后是因玛丽大人极擅自的决意而赶往三重,紧接着侵入军事设施,与安可儿交战后坠落了3万米以上的距离,以及持续在稀薄的空气中步行——这样的。直人大人,您凭藉对于人偶异常的爱,极尽发挥了这样变态的欲望才有了这样超越常人的能动性。对此我已深受感动,所以,还请先稍微休息一下。” “┅┅要休息的话,在那边的床上睡也是可以的。” 老人说道。 琉珠无言的将视线移向那边后,略微点头。抱起精疲力竭的直人,放在房间角落里的床上。 确认直人就这样入眠后,琉珠再次转向老者。 “那么,接下来就由我代替直人大人询问。” “┅┅” “你是哪里的谁,在这里做什么,我对这些毫无兴趣。但是,直人大人有必须要完成的事情,而我,有为了完成他的愿望而驱动全部机能的义务。这个场所连基本状况都难以保障——” 伴随着琉珠平静地编织而出的言语,裙摆中的黑色镰刀显露出来。 像瞄准猎物的蛇一样,对准了将被切开的对象。 “从这里怎么做才能够返回地面,希望你尽可能快的提供情报。因为你应该明白我会以我所拥有的全部知识与能力,让你尝尽各种各样的痛苦来问出那地方所在。” “原来如此,你是initial-y系列啊。” ——镰刀刺出。 托着脸颊的老人的脖子上,黑色镰刀的刀刃毫厘不差的架着。 “为主人所想啊┅┅” 老者苦笑着,叹了口气。即便是现在,也无法从他的眼神中窥出丝毫对将被斩首这一状况的恐惧。 琉珠问道∶ “看来你知道些什么。” “并非是什么奇怪的事情。总的来说,与“那个”相遇后幸存下来,坠落至这个阶层对吧?然后没有受伤——能做到这样的自动人偶仅有你们。” “┅┅” “不久前,曾耳闻为了避免京都的破弃布雷盖千金全力应战的事情。这么看来,你是她曾拥有的一号机吧?” 琉珠没有回答,金色眼眸中目光变得锐利起来。 “了解如此近期的消息也就是说,你并没有输给人生抛弃尘世的想法。” “那样说也没有什么错。我确实是败北者。” 老人继续说道∶ “通往地上的升降机停止运行是真的。如果输入动力到是可以让其运转。” “那么,就这么做吧。” 琉珠命令道。 老人对此仍旧只是微笑着。 “再少少陪我这个老人说一会儿话的话,就帮你们。” ● “——就这样回来了。” 直人将故事总结道。 顺带避雨,四人回到玛丽和哈塔租借的无人旅馆房间中,决定互相交换情报。 然后,首先听完直人的经历后玛丽呆住了。 “也就是说,你并没有打算去 死?” “哈?去 死,我?为什么?” “不是,那个,我以为是为了庇护我们而牺牲自己┅┅” “你在说什么呢。” 直人不假思索地回答,继续说道∶ “我当时仅仅只是想阻止安可儿。也就是说根本不可能为了救像你这样的地雷女而去赴死。触发这种剧情的g在哪啊。如果我死的话,琉珠会伤心,也不能帮助安可儿了。用常识去思考一下的话,谁也得不出那样的结论不是吗?玛丽你莫非┅┅是笨蛋吗?” “————” 看着直人抛来的怜悯目光,玛丽气得身体发抖。 “┅┅嗯,也是啊。” 哈塔小声地肯定到。听到这句话的玛丽转过身,用发自奈落深渊处似的声音问道∶ “哈塔——你,难道是早就注意到了却故意不说是吗┅┅?” “也不是啊,不是没有确凿的证据嘛。” 被死盯着的哈塔摇着头,再一次解释道∶ “实际上,落入大深度地下层毫无疑问会让人殒命。只是,公主你无法接受这个少年的挺身相助是也事实。 “那么,为什么┅┅” “我说这些话的那个时候你接受了么?实际上,如果没有确认直人生还的话,你也不会放心的吧。我想火上浇油,就保持沉默了。” 就算这样说了,那时候的你会接受吗?没有实际地确认直人生还的话,你也不会放心吧。我认为说(他还活着)那种话是在火上浇油,所以保持沉默。 “——” 玛丽陷入沉默,然后开始考虑刚才的对话。 确实有不能理解的地方。直人他们掉下去时,哈塔表现出了异常的冷静。当时还认为这是因为他曾在军队待过,经过充足训练和实战历练而有着士兵的坚毅精神,但┅┅可以理解了。 也就是说,仅仅只是我一个人像小丑一样蹦来蹦去是吗。那时的绝望感,苦恼,泪水,呕吐,备受煎熬的内心,认真地从各个方面考虑来面对眼前发生的变故,这全部——全部,都是毫无例外的误解,只是滑稽的独角戏。 ——好吧,杀了你们。 玛丽冷静地下定决心。 把相关者全部沉入地底,不做这种让一切都消失的事,就取不回自己早已破碎的尊严。 “你们┅┅” 玛丽摇摇晃晃的,站起来。 然而,直人无视黑化的玛丽,在地上铺开了地图。 如此言道∶ “嘛,这个就暂且不论吧,去东京吧。” “——唉?” 直人的话让玛丽手足无措。 我们这里得到的情报尚未及说明。区域-滋贺被破弃的真相也好,三重和东京的对立也好,甚至现在战斗已经一触即发一事。 既然是这样,那为何?对着玛丽疑惑的视线,直人回答道∶ “恩?我说了什么奇怪的话么?现在,安可儿酱作为那个巨大兵器的护卫,原本,安可儿不是在东京么?那么,出动那台兵器的目的地就该是东京——我是这样猜测的,不对吗?” “错┅┅一点也没有,但——” 还处在半呆滞状态的玛丽叹了口气。 正在一点点适应,但是思考以无视所有细节性证据和状况的方式推进着。 “┅┅那么,去东京后打算做什么?” “哈?这还用问。为了去救安可儿酱哟。被那么可爱的自动人偶说了“请救救我”还会说“no”的家伙绝对没神经吧,绝对是难以置信的吧!” ┅┅这家伙果然只是个笨蛋。 揉着骤然疼痛的太阳穴,玛丽说道∶ “┅┅刚从地下回来的你可能不大知道,那个兵器打算袭击东京。” “嘛,是那个兵器?虽然也有那方面的目的,然后呢?” “然后,是——你啊。” “不是,所以说,不是被安可儿酱拜托道-救我-嘛?那么也就顺便阻止那台巨大兵器啊。救出安可儿酱,把巨大兵器“噗”的破坏掉。这样不就全部完美地结束了么。还有黑幕也好最终boss也好,那种程度的家伙都会在东京的吧。集合大家的力量,抓住犯人解决问题不就好了么。” “┅┅” 玛丽深深的叹了口气,皱着眉。 身边的哈塔插嘴说道∶ “┅┅那个,直人。虽然说起来很简单,但实际上如何去做是个问题啊。出动的那台兵器,是以我们之力能够阻止的么?” “所以,接下来就要考虑方法啊。” 直人不屑地说道。 哈塔抚着下颚,冷静地继续说∶ “东京正在集结“军队”,三重的巨大兵器也被启动。嘛,以我的见解最先控制的还应是三重这边。所以虽然在东京待机准备不无不可,但是,这些家伙在东京闹起来的话,对东京自身的影响可不会就这样简单地结束。” 直人毫不迟疑的回答道∶ “那么,就考虑不让东京沦陷的手段。” “这样的话,就不仅是巨大兵器,也会与东京的“军队”为敌” “反正从一开始就不是朋友。好好利用的话不是不错嘛?” “那样的话这回是——” “哎呀——吵死了啊啊啊!总之已经全部集合起来了总会有办法的不是吗!!” 直人情绪激动地喊到。 他面向哈塔和玛丽,一口气说着∶ “无论列出什么乱七八糟的理由,结果该去做的还是要完成!至少我无论被哪里的哪位天才说了多正确的理由,也丝毫没有放弃掉安可儿酱的心情不是吗!?敢来妨碍的话即使是总统我也要干掉他!” “——” 直人对着未能回复的玛丽,进一步说道∶ “然后呢?你们,最终又打算做什么?只是喋喋不休的说着“做不到的理由”一味逃避而已。这不就是连笨蛋都能做到的事么!啊!?”对直人挑衅一般的语调,玛丽的感情沸腾了。 “——别小看人!!” 翠色的眼中燃烧着灼灼火焰,冲动地迸发出凌人的气势。 直人和玛丽面对面,互相瞪视着对方。 “你在对谁大放厥词?你把我当成什么人了?” “谁知道啊,白痴!-现在-你不过是带着哭腔满载厄运的地雷女!” 谁都寸步不让。 灰眸与绿眸之间视线交错,火花四溅。 “明明没有任何具体的策略,你就别擅自妄想了!” “束手无策了吗,我说啊,具体的策略完全不需要。” “啊?谁束手无策啦!?别在这里臆断!” “诶,是么。虽然我从刚开始就听见你一直在这样辩解呢。” 玛丽激动的伸出手双手,一把抓起直人的前襟。 “——” 她想要大声蹦出脏字,却又将话吞了回去。 如此近地凝视着灰色的瞳仁。 在那目光中,她明显察觉到了失望的色泽,一瞬间,体温上升。 屈辱的感受让双肩颤抖,激愤的心情烧灼着内心。 被说成狂妄也无所谓。毫不厌烦地吵架。不需要对方尊敬。破口大骂那是彼此彼此。 但即便这样,也有底线。 唯独被这家伙怜悯是绝对无法忍受的——! 那瞬间。 如同闪电劈碎黑夜,记忆苏醒了。 “我是——!” 像这样直视着这家伙的眼睛,曾经说出过的话。 那时所感受到的,坚信着的,却在不知不觉忘却的句子。 那是决定了玛丽-蓓儿-布雷盖之所以是玛丽-蓓儿-布雷盖的一句值得骄傲的话。 翡翠色的眼睛闪耀起光芒,玛丽大声说道∶ “——我是,绝对不相信不可能的女人!” 对于玛丽的话,直人“啊啊”地应和了一声表示赞同,然后开口∶ “——这样才对。若非如此,你就-仅仅-是个地雷女而已。” 突然,玛丽自觉有趣地笑出声来∶ “呼呼┅┅哈哈,啊,哈哈哈哈哈!” 眼前的直人,哈塔,琉珠虽都惊讶的看着这边的玛丽,但她毫不介意。 自己究竟是在干什么呀。 如此理所当然的事情,竟然被遗忘至今。 玛丽说道∶ “我确认了——你就是个登峰造极的笨蛋。” “喂!” “——并且是比我认真的多得多的笨蛋哟。” 玛丽未等直人说话就立刻接下去,说完后她舒了口气。 琉珠在一旁用略带惊讶的口吻说道。 “难得说了一句可以被我全面赞同的话呢——头脑也被敲清醒了呢,玛丽大人。” “确实,就像被锤子猛击后的感觉哦。笨蛋什么的┅┅┅┅真不错呢。” 她似乎十分愉悦,轻松地耸了耸肩。 ——的确如此。 人类什么的如琉珠所言,也许只是一群笨蛋, 如同无意间的抱怨一般,对世界而言也许毫无价值。 但是,这样又如何。 “总而言之,世间就只有笨蛋不是么。无论哪个家伙都是不合情理、无知而任性的生物。——即便如此也热爱着,又为何呢。在这个破破烂烂的世界中也许价值根本就不存在,但即便如此,活着的意义却明确的存在着。” 那是因为,即便价值是由他人来衡量的,但认可意义的却是自己。 因此无论是谁,都是为了找寻自己诞生于此的意义而活着的。 ——至少,见浦直人没有弄错这一点。 玛丽宣布∶ “ok,确实如你所言,去东京也不那么糟糕。三重和东京就都去挑衅一下,把所有东西都弄个底朝天吧。” “虽然不知道该怎么做,不过绝对不会放弃救助安可儿酱的。” “知道了哟,目的都一样。你去帮助安可儿,我则去拯救世界。想做的就去做吧——为此就要不择手段。” 哈塔开口道插嘴说∶ “喂喂公主,恢复干劲比什么都好,但是你打算怎么做?” 那还用问吗,什么都做。 ——对啊。没有选择正经手段的那种义理人情。无论有没有闲心去做,都不认为那是义务。 “真是拉风。这次我们可不是正义的小伙伴——是恐怖主义者哦。” 伴随着思维的急速回转,娇小少女身体上散发出险恶的气息。 “反省。——至今为止的我完全不够认真。” 玛丽把拳头捏的咯咯作响。 直人看到她的样子,被吓的嘟哝道。直人看到她这让人难以理解的样子,嘟囔道∶ “糟了┅┅该不会是我推了这奇怪的家伙一把吧?” “安心吧直人。就因为你推了这一把所以一定能救出安可儿的哦。 “——!想要我推多少次都可以。就算是要用车从后面撞过去也交给我吧。” 直人的态度光速转变。 看着这个他的样子,哈塔的嘴抽搐着。 “不知道你为什么有干劲了┅┅但绝不是什么正经事就是。” 玛丽点头道∶ “那不是理所当然吗。又不是做什么正经的事。” 她朝嘟哝着的哈塔莞尔一笑,继而转向直人。 “那┅┅直人,我只问两点可以吗?” “啊。超不好的预感,但也没什么,问吧。” 玛丽竖起食指。 “首先第一,以你的口气,似乎觉得自己能阻止那个安可儿,但实际真可以做到吗? “可以。” 直人不假思索的答道。 但琉珠却反驳说∶ “┅┅虽然您这样说,但是,直人大人,与那孩子为战斗对象并能取胜的机体——” “不,如果是琉珠的话就可以。虽然不必刻意言及,但琉珠没有损坏,安可儿酱也没被破坏。绝对要回应那孩子的请求,帮助她。这是绝对的。” “嗯。那么那边的事就交给你了。” 玛丽没追问根据,而是开始询问第二个问题。 “那么接下来,你能为了保护琉珠和安可儿做到何种地步?” “那还用说。在所不惜。” 玛丽面带狰狞地歪了歪嘴角。 “——哈塔,听到了吧。录音了吗?” “嗯,差不多┅┅” “-在所不惜-,你这样说了呢。说了吧说了吧?既然说了,就绝不会让你有机会食言的哦。” 面对玛丽危险且富有压迫感的气势,直人有些畏缩了。 “是,呃┅┅不对,反正如果能让安可儿和琉珠两人平安无事的话,是的,可以在所不惜。但唯独不能让我去 死。因为琉珠大概也不会认同。” 而琉珠也如同要保护直人一样,目光严峻地走上前去。 “那是当然,但如果玛丽大人让直人大人死了或是濒临死亡状态,请务必做好相应的觉悟。对于之前,不顾后果把直人大人卷入危及生命危险那件事。我尚记忆尤新。” “务必安心。不会让他死的。无论是谁,无论是谁。” 玛丽双肩脱力,苦笑道∶ “只是有些┅┅对了,直人。你接下来预订的补习科目是什么?” “那个,好像是现代史┅┅。?” “这样嗯,那么正好/这样的话正好。因为那个教科书在我们回去的时候肯定会被改写,所以已经没有必要学了。” “┅┅嗯?” “接下来要做的是能被那本教科书记载的事。也许是作为史上最穷凶极恶的恐怖分子,是吧-” 很快,哈塔开口了“喂。”哈塔插嘴道。 “不明觉厉的戏份够了,但结果是打算怎么犯罪呢,公主。” 听到他的问题,玛丽笑着回答∶ “相当单纯哟。” 她停了停。 “那就是比三重的巨大兵器更早的袭击东京。” 等自己的发言被三人理解后,玛丽继续道玛丽等三人理解了自己的发现后,才又继续说道∶ “从我收集到的情报,和刚才你说的话来看,大约能推测出那个兵器的运输手段。如何将那么巨大的兵器送入东京?这不久前还曾是疑问┅┅” 不论装备了多么坚固的装甲,只要以那副姿态那种笨重的身形在地上前行的话,就会将三重到东京的道路全部破坏。 如果那样的话,就不是在东京了。会受到那条道路上所有的军队的迎击,而且事情棘手的话还会有其他国家的军队以援助为幌子趁虚而入。 第一,无论是多么强力的兵器,以那种笨重的身形也无法高速移动。无论它身处哪个城市之上,将其连同城市一起破弃的话,它也会无计可施地被击沉。 “也就是说——”玛丽得出结论。 “我推测那个家伙是在地下移动的兵器。在地下被制造不仅仅是为为了隐蔽。那个储藏室本体,就是与大深度地下层直接连接的直接进发的船坞停靠所。” 正因如此,三重的军也有胜算。 在大深度地下层,展开军队是不可能的。 原本就谁也想不到会有在地底下移动的兵器。 无论在地面上集结多少军队,如果从地下奇袭的话就毫无意义了。那乘机破坏都市或者连将东京全局的大支柱作为筹码都是有可能的。 “所以,就由我们先试着引发恐怖活动吧。” “但恐怖活动这种事,具体该怎么做啊?连国会议事堂也一并爆破?” 玛丽惊讶的看着一脸苦恼的直人。 “真笨啊,做那种事不是没有意义吗。我所考虑的是更加华丽的事哦—配合着时机,夺取东京的一个区域。” “那就是┅┅那个,像京都的时候一样?” 上个月,为了拯救京都,自己和玛丽两人控制住大支柱全部领域的事,直人仍记忆犹新。 “再来一次?”直人问,琉珠对他点点头。 “的确。那样的话就可以先让居民们避难。而且,如果用假情报诱导,甚至连东京的“驱动部”的军队都会上钩。那样的话接下来,军属技师向地下进发时一定会注意到巨大兵器。之后再交给他们┅┅这才是体面的决斗。” “虽说还想知道细节┅┅嘛,想做的事情已经知道了。” 哈塔插嘴说∶ “但是,公主。实行这个的话稍微有些人手不足不是?也没时间来好好训练。而且这样横插一脚的话,哪个阵营都不会无视我们的吧。最糟糕的是,那个安可儿说不定会突然出现。 “正是在期待它这样发生哦——嘛,没问题的。” 玛丽微笑着耸耸肩。 “正如你可能知道的。我,能够依赖的朋友还是有很多的哟!” “欺负我这种孤单的人很有意思吗?” 直人怪癖秉性全开,吐槽玛丽。 第四章 00:00 轮历一零一六年二月六日午前十时三十四分。 区域-三重,位于从地上开始大约七十五千米的都市底部。 地上住著的人们的眼睛绝对达不到的场所,有东西开始慢慢地动起来。 这是一苹巨大的钢铁蜘蛛。 全高三百二十米,全长三十二米。它发出轰响声前进著。对它这样大的尺寸来说,动著这件事本身就十分荒谬。 它向著都市底部深不见底的地下层——事实上的宇宙空间潜入,从重力的制约下解放出来,径直朝东边前进。 它的目的地是,11区的首都圈——多重区域领域-东京。 它迟缓地前进著。 等它好不容易到达目的地恐怕会是一天半之后的事了。 但是,它在时钟机关之星——这个浮在宇宙中的空壳内部四处爬行,悄悄靠近猎物,然后给其致命一击,很有可能会将这颗星球破坏。所以它毫无疑问是极其危险的存在。 谁都不知道这只凶暴蜘蛛在爬近,却有一个暗中观察它的身影存在。 “出动了吗┅┅” 银发摇动著的影子喃喃低语。 “连看都忍耐不了的程度的笨拙的丑陋东西吗┅┅不过,确实是个威胁呢。” 说著毒辣的话语,影子——琉珠眯著眼睛。 确认了怪物的出发和前进方向、速度后,她没有被任何人发现地从那里悄然离去。 ● 轮历一零一六年二月六日午后六时二十七分。 11区东京,在区域-秋叶原的靖国路上,有座被称为第四时计塔的建筑物。 通常情况下,时计塔基本上被“军方”管理著。而这里是为了技术研究而设立的少数例外,管理和维护被委托给了和它在同一时间设立的大学。 在这个秋叶原技术大学的驻地内,有几个身影在前进。 他们都穿著统一的青色作业服,推著装上了大件行李的搬运车,旁若无人地横穿过赤色夕阳映照下的校庭。在路上穿行的学生和教员很多,但谁也没有对在驻地里前进的他们加以注意。 最后,他们没有被任何人发现,好容易来到了时计塔的物资运输通道。 这里并排设置了铁门和小间守卫室。有个稍老的警卫员惊讶地注视推著一团物体走过来的他们。 这一行人最前面的如熊一样巨大体型的男人,笑嘻嘻地大声说道∶ “多谢!辛苦了。一直都受您关照了。” “啊?啊啊,多受您照顾了┅┅那个,请问有何贵干?” 警卫员暧昧地附和著,高大男人脸上浮现出爽朗的笑容,从胁下夹著的公文包中抽出一张文件递了过去。 “我们是精工会社的送货人员,请问能把这些新的观测器材搬进去吗?” “诶,但我并没有听说过这件事┅┅” “啊呀,都送过来了。难道又是弄错了送货地址吗。” 高大男人一副愁眉苦脸的样子,接著小声抱怨道∶ “这已经是今年的第三次了啊。所谓的大学学者就是琐碎的事务手续不能含糊呢┅┅啊,不是,对不起,真是失礼了。” “好了好了,我知道了。” 警卫员苦笑著,向赔著礼的高大男人说到。 “又是木崎教授对吧。那个人,对学生很严厉自己却相当懒散,他研讨会的学生经常都在抱怨呢。” “啊,这也是家常便饭啦家常便饭。” 高大男人一副过意不去的样子弯著背,指著刚拿出来的那份文件。 “木崎教授说今天突然要出差,因为他回来之后工作上马上要用到这些器材,要求在他离开这段期间把它们设置好┅┅还真是糟糕。” “唔┅┅这样啊,本来是需要来自教授那边的申请书来著┅┅” 警卫员略带同情地点点头,喃喃自语。 “算了,既然您手头有文件就行。教授回来之后再由我们这边提醒他一下好了。” “非常感谢!真是得救了。” “没没,大家都不容易呢。请稍等马上就开门。” 老好人的警卫员依旧满脸笑容,操作著手边的开关。 门被打开。高大男子取得了警卫盖上印的文件,点头致谢。 穿著作业服的一行人推著搬运车,走入了运输通道之中。 逐渐走到从守卫室完全看不到他们的地方后,高大男子——哈塔略带不屑地说∶ “说到底,大学的警备也就是这种东西。汉内斯老师。” “让人完全没法信赖呢,哈塔。” 紧跟在哈塔身后推著搬运车的男人回应著。他有张轮廓深刻的四方脸,是个看上去耿直严肃的中年男性。 “靠一张那样的文件,就让不明身份的人通过时计塔,这很正常?” “确实是-军方-没有插手到的地方呢。一般人会以服装和态度来判断对方。这样一来穿著运输行业者的专用制服说著一些比较和顺的话的话,就不会被人发现怪异之处。” 男人——汉内斯脸上一副“就算这样也不能接受”的样子,“但还真巧了,恰好与教授出差的日子相重呢?” “那个啊,是稍微动用了一点布雷盖社的能力。” “┅┅什么意思?” “场所是在大学所以不能乱来。给了那位教授一点合适的工作让他出差去了。托此之福,在这个时间能进入时计塔的只有我们。” 随著哈塔的话,汉内斯深深地叹了口气,又再次重复道∶ “┅┅真是的,让人完全没法信赖呢。” “和那个叛逆的女人共事,你还是如此认真。” 哈塔笑嘻嘻地开著玩笑。 但是汉内斯一脸严肃,立即反驳道∶ “叛逆的女人?她可是我所认识的人中最认真最诚实以及最优秀的女性。” “┅┅说起来,语言这种东西有时候真不够用呢。” 那样形容虽不能说完全不对,不知为何就是无法释然。 稍停了停,哈塔摇摇头,改变了话题。 “算了,总而言之,要发生了什么问题的话我再来对应处理,作业的事就拜托老师你们了。器材的设置也考虑在内,四小时没问题吧?” “当然,别看我这样,好歹也是个第一级时钟技师。相信我吧。” 汉内斯——过去在“无国境技术团”当观测班长的男人挺起胸膛。 听到他的话,哈塔苦笑著,深深点头致谢。 “——这真是 给人添麻烦了呢。 ” ● 轮历一零一六年二月八日午前零时零分。 后来在人类历史上刻下深深烙印的那天,比这个时间稍早之前。 玛丽-蓓儿-布雷盖在11区东京的区域-秋叶原——第一时计塔中。 和大支柱相同的填充满齿轮的机械控制的房间——在这个室内,有几十个技术人员正在不慌不忙地工作著。 ——为了实行玛丽的计划,使大支柱和各个时计塔的控制调节同步化。 为了这个能实现,不眠不休地工作著。 当然,他们平时并非整备这里的军属技师。 人种、性别、年龄不尽相同,服装以及装备似乎也不统一——更正,只有一点,他们全员手腕上都佩戴著罗针盘时计。 这是第一级时钟技师的证明。 有大大小小九个盘面的超精密时计。 站立在两亿人的时钟技师们的顶点的勋章。 普通的技术者就算有几百个也及不上他们中的一个。才能和实力兼备的规格外的技术者们——这其中的一个人,大声喊道∶ “玛丽大师!” 紧贴著工作台专心致志地不停写著计算公式的玛丽抬起脸来。 “嗯,请说。” “从三三四零号到七九九零号的同步化已确认。以及,全阶层的接续检查已完成。” “——了解,确认完毕。辛苦了。” 玛丽点点头,向通信机旁的其它技术者喊道。 “报告!从第四时计塔开始传达,全阶层的机能解放完毕。气温调控系统的权限正被传送过来。” “——了解,回信的事就拜托了。内容为-马上就是作战时间,请完成最终确认之后立刻离开-,将此回信和权限再度传送给各个时计塔。” 这之后又继续处理著各种报告、进行确认、裁断指示要求,玛丽大大地喘了一口气。 她坐在椅子上伸了个大懒腰,放松一下酸痛的肌肉。 一个五十多岁的男子从后面走近,对她说道∶ “不管怎么算是赶上了呢。” 男子优雅地将冒著热气的杯子放在桌上,继续说著∶ “红茶。放入了很多蜂蜜和牛奶的——您喜欢甜的对吧?” 玛丽的表情微微放松,端起杯子。 “非常感谢,昆拉德整备士长。” “我已经不是整备士长了,玛丽大师。” 男子——昆拉德温和地更正著。 “┅┅是这样呢。” 把热气腾腾的杯口放在嘴边,玛丽视线转向下方。 在“无国境技师团”的时候,昆拉德任整备士长辅佐她。昆拉德是位老练而能力出众的技术者,在京都事件中直到最后都留在危险的现场帮助玛丽。 事件之后他从“技师团”中脱离,现在作为自由时钟技师生活于市井之中。 为玛丽调查“军方”在东京的可疑动静的,也是这位昆拉德。 “能够平安无事地完成工作时最重要的。┅┅真是勉强大家了呢。” “不不。大家都认为和你一起工作是非常愉快的事。其实,因为大部分的时计塔都变空了,工作也很轻松呢。” “┅┅重度犯罪的大汇演呢。” 抿一口甜甜的热红茶,玛丽舒了口气。 在这里,以及在其它时计塔正工作著的技师们。 他们大部分都是和昆拉德同样,玛丽曾经的部下,在京都事件后离开“技师团”引退的第一级时钟技师们。 ——控制住都市机构之后,迎击巨大兵器的侵略攻击。 玛丽的这个计划无论是谁听到都会觉得荒谬,他们却完全同意配合 这些拥有贵重的技能的人们只要想要,什么样的工作待遇都能得到。可他们非但没有要求高报酬,还愿意助玛丽一臂之力从事这种犯罪行为。 因为被玛丽-蓓儿-布雷盖拜托了——只有这一个理由。 对这个事实,玛丽感慨于言语道之不尽的感谢之情,双颊通红。 “真的是——万分感谢。” 刚说完,桌上放著的通信机响起了铃声。 玛丽按下接听开关,通信机里马上就传出声音。 “——玛丽,准备好了吗?” 是直人,他大概是有点兴奋,声音比平常听起来要尖一些。 玛丽撇撇嘴,对著受声机说道∶ “——当然啦。你当我是谁?” “全靠你了。第一级时钟技师。” “那也是当然的。你也请好好完成任务。” “了解!”简短地回答之后,通信切断了。 昆拉德向关掉通信机开关的玛丽问道∶ “刚才的是‘他’吗?” “嗯嗯,是见浦直人。” 玛丽点点头,昆拉德叹息著嘟囔道∶- “之——前虽然也亲身经历过,但不管看过多少次都难以相信。只需要自身的听觉以及那种程度的辅助器材,就能够完全观测大支柱和十二个时计塔这种事┅┅” “但这是现实哦。” 玛丽将直人听取到的区域-秋叶原的构造,进行翻译后画出设计图。 解析大支柱和各个时计塔的机能连接,然后据此原理利用四座时计塔来逆向控制大支柱的机能,掌握气温调节和通信网络之后构筑能够自由操作的系统——。 本来的话花费数百年才终于能算是踏上开端的如此荒唐的作业,直人和玛丽只用了三天就做到了。 “大支柱是都市的脑的话,时计塔即为都市的内脏。举个例子来说,就像是要拨动脏器对大脑产生干涉┅┅这样。因为大支柱和时计塔连接在一起,在理论上的确并非不可能——,但是┅┅啊呀。” 当然,也多亏了这里多达数十个的第一级时钟技师们协助,才能实现这件不可能的事,但是┅┅。 昆拉德低声耳语∶ “作为一位时钟技师,真是不胜惶恐啊。” 昆拉德本身,是作为所有时钟技师最高峰的第一级时钟技师。现在的人类将所保有的最新的时钟技术毫无遗漏的修复起来,可以说是已到极致了。并非是骄傲,而是拥有著只能够这样断言的实际成绩和经验。 连这样的自己也完全理解不了的才能,在现实中却存在。 “他┅┅这种才能,真的是人类所能拥有的吗?” “他是人类。昆拉德老师。” 玛丽立刻回答,垂下目光。 “既不是随心所欲的神,也不是随意展现奇迹的魔法师。他是和我们没有什么不同的,哪里都有的笨蛋。” “┅┅” “虽说是笨蛋——至少在前些日子的京都的事以及这次的事件,和谋划这种事情的人脑袋里的东西比起来的话,直人差得太远了啊。无论有拥有怎样的异常能力——他至少还像个-人类。” 并不一定正确。不是完全善良。也不是真正的万能。 和所有人一样无价值地出生,一样的愚不可及,但还是会为了寻得人生的意义而不断前行,才是人类的生存方式。 ——见浦直人是玛丽-蓓儿-布雷盖所认识的人中,最像个人类的人。 昆拉德暂时停顿下来,注视著玛丽的脸。 “——这样啊。就像你说的一样。” 默默地点了点头。 接著他好像突然想到什么,开口说道∶ “顺便说一下,其实从之前开始就一直这么想,但是┅┅” “什么?” 昆拉德以充满戏弄的语气对侧著头表示疑惑的玛丽说∶ “你不擅长于伪装呢。” “唉┅┅?” 玛丽 露出迷惑的声音。 昆拉德意味不明地微笑著继续道∶ “不过,你本来的那一面在我看来更有魅力呢,玛丽大师。” “——别,别再戏弄我了!” 饶有兴味地看著如同孙女般的少女气鼓鼓的脸,他回过头去。 时钟技师们不知何时已停止作业,远远看著争论著的两人。昆拉德依次扫视著他们的脸,“啪啪”的拍了两下手。 他以庄严而充满张力的声音宣布著∶ “——诸位,关键时刻到了。在改变历史的这个瞬间来临之前,大家一起拭目以待吧。” ● 日期从二月七日开始向二月八日转变的瞬间。 被后世称为“秋叶原恐怖事件”的行动拉开了序幕。也成为了同一天发生的“二-八事变”的先驱者。 ——听从一个少年的号令。 激烈的震动以区域-秋叶原为中心在半径30公里范围内扩散。 通信机构全部停止,内部的“共振齿轮”开始了并未设定过的运动。 调整都市机能的大支柱的齿轮群,显示出至今为止从未有过的举动。 这并非故障,也并非因为经年劣化而导致的运作不畅。系统的动作完全正常,只是管理者换成了由一个少女组织的系统结构。只是被一位少女组织的系统接管了。 异常事态发生开始五分钟后。 被完全夺取了控制权的通信机构再次运作起来。 采取不了任何对策,只能旁观事态进展的人们,通过电视机和收音机收到了来自犯人的强势的“犯罪声明”。 “先生们——女士们——以及既非绅士亦非淑女的愚昧平庸的一般市民们,晚上好!在大家尽情享受周末夜色之时,抱歉真是打扰了——” 从通信机传出来像喝醉酒的主持人那样的加工过的声音,以很大的音量传递著。 听到这声音,昆拉德苦恼地皱起了眉头。 “唉呀,怎么说呢,现在这些年轻人真是没什么品味┅┅” 在旁边的玛丽同样抱著头呻吟道∶ “不对┅┅请别把那个笨蛋当成年轻人的代表行吗?” 由于玛丽和昆拉德他们完全投入了构筑系统之中,进行适当的犯罪声明这件事就拜托给了直人,所以出现了现在这种情景。 作为前所未闻,空前绝后的历史性事件——这样的犯罪声明实在是没品之极,玛丽虽然后悔但事到如今也只能这样了。 “算了不想了,事已成定局,抱怨也无用——假情报的传送进行得怎么样了!?” 控制面板处的时钟技师回答道∶ “非常顺利!一百六十八条回线全部正常。没有被注意到的样子。” “——了解。观测班,巨——大兵器现在的即刻方位是?” “它目前正爬过区域-涉谷的底部!和-军方-的行动一起来对照预测的话,经计算约五六分钟后两者会遭遇!” “——了解。暂时进行得很顺利呢。那么请开始气温调控的启动准备。” 昆拉德对不停地做著快速指示的玛丽说∶ “玛丽大师,之后全部交给我们就行。” “┅┅拜托了。那么,我按预定和他们汇合之后进行接下来的作战。在作战结束后,大家请马上离开。” 玛丽一把抓过大衣和包跑了出去。在她身后的是时钟技师们“了解!”的多重应答声。 边套上外套的袖子边跑上紧急通道,她飞奔到了时计塔的屋顶上。 温柔的晚风拂过脸颊。 回转的光灯齿轮把重力转化为光能,闪耀,看不见天上的星星。 只有银白色的月亮和在引力作用下回转的“赤道薇发条”。 不知从哪里的扩音器,传来直人开玩笑般的“犯罪声明”。 玛丽喊道∶“琉————珠!!” “——即使不那样大声叫嚷,我也早就在这恭迎您的大驾了,玛丽大人。” 从背后传来凉飕飕的声音。 玛丽回过头,在那儿的是银发在夜风中舞动的自动人偶的身影。 “反而是玛丽大人比预定迟了两秒。在有丝毫的时间误差就会导致危机的状况下,这真是失态的表现——” “那就请快点补上耽误的时间!” 玛丽怒喊著朝著琉珠飞扑了过去。 琉珠——一副相当勉强的神情,横抱起玛丽,从屋顶上跳起来。 目的地是,车站前大厦楼顶上一个人在进行著“犯罪声明”的直人的所在地。四人决定暂且先在此汇合。 琉珠抱著玛丽在秋叶原的街道上急速飞奔。因为直人的“犯罪声明”,在眼下的街道上感觉到了潜伏著的像是在警戒一样的气氛。 “——开始了!” 玛丽简短地低语著,手指向上指去。 位于那边的是,暗夜中的赤色铁塔——作为旧时代遗物的东京铁塔上结著一层白霜。 “快到作战的最终阶段了呢。” 让东京铁塔冻结碎裂,从东京看来会是非常明显的威胁。 这是作为区域-秋叶原被控制住的确实证据而进行的力量炫耀。此任务一旦完成就马上发表声明,然后进行下一步行动。 琉珠冷冷地说: “这之前开始就在担心著,但是,敌方的行动似乎还是比预定快了二分三十七秒。” 微微倾首,琉珠向远处望去。 玛丽朝她视线落下的地方看了过去,暗夜中无声地飞翔著的巨大影子,可以确认有三个。 “无声直升机┅┅!” 内部搭载了强袭型自动人偶的军事兵器。三架都和她们俩的前进方向相同——顺便说一下,目标是直人所在大厦的屋顶。 因为直人的所在地从最初开始就打算作为真正的情报流出,被捕捉到是当然的,但是——敌方采取对应措施比预想要更加早。 无声直升机在空中前进著,它和大厦的顶部跳跃的琉珠,以肉眼可见地速度拉开了距离。 ——这样下去,在琉珠到达之前直人就会被无声直升机攻击。 “而且,在地上还发现警备型自动人偶。” 玛丽随著琉珠的话落下视线,发现一圈赤色的灯的警备型人偶正在向直人所在的大厦急速行进。数量有十几个。 虽然和无声直升机比较起来威胁度差了数段,但也不可能就此无视。这些看起来像是会跑的铁罐子那样的家伙,就算只一个也能很容易就压制住普通的人类。 ——怎么办呢? 皱起眉头的玛丽正苦苦思索著对应措施,琉珠小声耳语道∶ “玛丽大人,您带著武器吗?” “诶?当然,把机械枪剑带过来了,但是┅┅” 玛丽点头确认,琉珠淡淡地说∶ “那么我就先走一步,下面的垃 圾们拜托您了。” “嗯?——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没有回答的时间,玛丽被从空中抛了下去,大声悲鸣著。 在天旋地转之中,慌慌张张的玛丽取出钢索,向上击出。 多亏钢索而减慢了速度,玛丽在空中调整姿势,翻转著落地了。 另一方面,舍弃了多馀“行李”的琉珠,加快速度追赶直升飞机。 玛丽边咒骂著边抬起头来,突然倒吸了一口凉气。 “““发现可疑人物——””” 警告声音重叠起来。 她落下的地点,恰好是在路上急速行进的警备型自动人偶们的正中央。 于是它们现在,将装备著火器从天而降的可疑少女团团围住。 “等┅┅!” 玛丽慌慌忙忙地从腰间的枪套中拔出机械枪剑。 同时,确定对象威胁度增大的警备人偶们,从身体中突然出现了短筒防暴枪(ライオットガン/riot gun)的枪口。 “““抵抗确认——镇压开始””” “扔下就扔下吧,但是麻烦找个更好的地方啊你这块废铁——!!” 即似悲鸣又似怒号地大声喊著,玛丽从那里闪身后退。 紧接著,枪声回响。 ● ——然后。 几度陷入险境的玛丽终于将警备人形全部消灭。 确认无漏网之鱼后,快速朝大厦顶部前进。 扫了一眼被斩碎坠落下来燃起火的直升机残骸,跑上了紧急避难阶梯。 一登上屋顶,就看见了地上躺著被解体成为一堆废铁的自动人偶残骸,以及背向这边的哈塔的身姿。然后是,不知何故脸朝下躺著的直人,还有┅┅。 “——!” 若无其事的琉珠。 看见她身影的瞬间,玛丽毫不犹豫地端起机械枪剑开始攻击。 瞄准琉珠射过来的子弹,因为她后退了一步而没射中。 “┅┅很危险啊,公主。” “哈塔。” 玛丽招呼著流著冷汗的哈塔,加快脚步跑近。与翻滚沸腾著的内心截然相反,口中说出的话相当冷淡而公式化。 “去给我那块废铁抓起来。今天一定要把她拆开来进行人格构造的修正。” 哈尔达耸了耸肩叹口气∶ “公主,别胡来了。您这不是在为难我吗?” “现在正是发挥你所长的时候不是吗?海军式的,什么格斗技之类的把那块废铁给我抓起来。——弄坏了也没关系哦。” “我当过的是陆军。到底是在闹些什么呀?” 玛丽没有回答,将右手提著的小型剑枪——机械枪剑一挥,变形为刃刀模式(プレードモード/de mode)。 “那块该死的废铁——竟然丢下我自己逃走了啊!明明当时正被警备人偶包围住!” 说著再也无法忍耐,玛丽声音变得粗暴,大吼著朝琉珠劈过来。斩击精确而强力,但琉珠却轻描淡写地避开了。 “哎呀,镀层剥落了呢。” “吵死了!” “要是平时自称天才万能少女的玛丽大人的话,区区泛用型警备人偶,不管是十个还是二十个都应该没有任何问题才是吧?” “那种事怎么可能!?差点以为要死了啊!” “什么——” 琉珠愕然,双目圆睁。 “┅┅非常抱歉。虽然我已经打算尽可能地低估您,可没想到玛丽大人竟然是如此完美的杂兵┅┅容我深表歉意。” “┅┅拆了你!绝对要拆了你┅┅!” 对于机械枪剑再次变形,正要展开刀刃的玛丽, “安静——” 一直趴在水泥地上的直人压低声音嘟哝道。 随著这句话,三人停止动作,默默地将目光投向他。 直人将耳朵贴在屋顶的地板上,继续说道∶ “和计划一样,那些家伙——正在前往-驱动部。” 进行得很顺利呢,玛丽想。 驻守在大支柱的东京的军队,被这里流出的假情报诱导而进入了地下,如果能顺利进行下去的话,在都市底部的那个巨大兵器应该会和军队接火。 “自动人偶三千零二十一个,步兵一千七百六十五人。” “┅┅这几乎可以看作是全部可立刻调动的驻留部队了吧┅┅真好呢。” 玛丽边收回机械枪剑边说著。哈塔摸了摸脑袋,露出会心的笑容。 “但是我们的方位已经被确定了哦?” “直接朝这边进发的声音有七个——这次不是无声直升机。是连自动机器人都没有搭载的——正牌的攻击直升机。” “11区现今拥有且可运作的的重火力直升机┅┅就是ptk-a74了。” 琉珠问道∶ “具有相当程度的威胁吗?” “独立机动型的重火力无人直升机。搭载两架共——振破碎炮┅┅是啊,有七架就能无需补给地将这一区域完全化为焦土呢。” “好吧准备开溜。喂,直人,还剩下多少时间?” 哈塔问道。 直人忽地站起身, “差不多——三百七十二秒后到达。” “那么在遭遇敌人之前撤退吧。我来搬行李。” 琉珠将直人的器材叠放起来,轻松举起。 直人拔下耳机无用的线路,将之重新戴好。 然后打开噪声消除器的开关。 ┅┅啊啊。他深深地呼出一口气。 看著直人的样子,玛丽小声问∶ “喂,直人,不要紧吗?” “┅┅嗯,怎么说呢。” 直人点了点头,但玛丽却怎么看都觉得他是在逞强。 ——脸色变得苍白,额头上还有汗珠浮现出来。 “果然┅┅还是会有觉得负担吧┅┅” ——果然呢。 看来不管多么异常的恐怖才能,都不是什么很容易就能施展的奇迹。而是有著与之相应的代价存在。 对著摇摇晃晃地站起来的直人,玛丽担心地说道∶ “这个果然┅┅还是给你造成负担了呢┅┅” “不,不对。是我的错┅┅不好意思。” 说著,直人对著身后啪地竖起了大拇指。 “那边的建筑里好像有风俗店。” “┅┅┅┅┅┅哈?” “一————直啊啊啊呀呀呀地,真是完全不会看气氛┅┅” 还没说完,直人的下颚就被满脸通红的玛丽击穿了。 哈塔望著无声地踩著倒在地上的直人后头部的玛丽,说道∶ “算了吧公主。那个脑袋可是关乎世界的未来呢。” “这世道也太疯狂了。” “┅┅那啥,这好像非常没有天理?” 哈塔看了一眼在玛丽脚下呻吟的直人,叹息道∶ “好啦,快点。现在可不是演滑稽戏的时候。” “┅┅啊,放心吧哈塔。” 直人说著瑶瑶晃晃地站了起来。将歪掉的耳机重新戴好,拍了拍衣服上的灰尘。 “只要我们几个联手,就算人口四千万的大都市也尽在掌握之中。” “┅┅要真这样就好了。” 哈塔边摸著光头边嘀咕著。 直人一行人跑下紧急出口的楼梯,从大楼里安全地逃了出来。 接著他们穿过坠落后猛烈燃烧著的直升机,向车站前的环岛进发。 车站前的巨大屏幕正在播放紧急通知,大肆报导著这起前所未闻的恐怖事件。 在避难的人们来来回回的广场停下来,哈塔说道∶ “那么,我和公主按照计划让时钟技师们逃走后就在工房里等候命令吗?” “别担心了。” 直树笑了笑。 但是琉珠像要挽留一样插话了。 “非常抱歉,玛丽大人您能和我们一起去吗。” “——我也去?” “琉珠?” 直树惊讶了。 琉珠低头不知在看著哪里,周身笼罩于奇妙的氛围中∶ “以我一个人的力量,不可能胜过施展全力的安可儿。而直树大人能够提示出把这种不可能变为可能的机会;但是——万一直树大人这边出问题的话,我大概会再度陷入驱动不能状态。” “┅┅” “所以,为以防万一,非常希望玛丽大人也能同行。” 说罢,琉珠把头深深地低了下去。 玛丽瞠目结舌。 那个琉珠,就算把毒蛇滤镜考虑在内也一直贯彻把直树以外的一切都当成是蝼蚁同等看待的态度的琉珠,居然向人低头什么的。 玛丽艰难地吞下一口唾液,然后慢慢地点了点头。 “——好啊。虽然面对安可儿这种对手我也不知道自己能做什么,如果这样也行的话,就一起去吧——无论结局是生是死。” “真有觉悟呢,玛丽大人。” 琉珠抬起头,以一副无所谓的表情说道∶ “哈塔,你一个人没问题吗?” “嗯,昆拉德老师也在。那位老爷爷可不是一般人。所以就算是少了公主,对工作人员们进行逃脱指示这类的事好歹也还能做。”哈塔打趣地说。 “┅┅再这样开昆拉德老师的玩笑,待会勒死你哦。” 玛丽以危险的眼神瞪著他。 在一旁的直人诧异地插话∶ “喂,叫昆拉德的那位老爷爷真的没问题吗?” “嗯。因为啊,别看老师那个样子┅┅” 玛丽耸耸肩。 “一打左右的轻装型自动人偶的话,靠一把螺丝刀也能应付。” “什么?” 与直人的惊讶出声相重合,哈塔在像发牢骚那样嘟囔著。 “老实说我不知该怎么应付那个人。非要坚持说什么因为我义体的构造他全都知道,不凭藉任何外力就能把我打趴下之类的┅┅” “┅┅不对不对,那应该是骗我的吧?或者是他太夸大了?” “他真的完全没有夸张哦。” 玛丽斩钉截铁地说。 直人摆出一张完全不相信的脸。 “虽然也想过会不会是这样,但是┅┅-技师团-的所有人真的都是像玛丽你一样的武斗派吗?” “这才是-怎么会-不是吗-技师团-基本是知识分子集团。” “┅┅是这样呢。” 直人松了口气,玛丽继续向他解释说∶ “只是啊,因为修理时计塔什么的与体力密切相关,大家都觉得该锻炼锻炼身体呢。顺便说一下,教导我防身术的也是昆拉德老师来著。” “┅┅那算是,防身术?” 直人想起玛丽那曾经在一瞬间打倒“军方”两名士兵的腿技,不禁不寒而栗。 ——不论怎么想那都是用来杀人的技巧。 “说来,而且——” 玛丽勾起嘴角。 “和地方上的-军方-发生纠纷时,轻轻地捏碎他们——只靠防身术之类的不行呢。” “刚刚你说过‘捏碎’了吧!?” 对著哀鸣著的直人,玛丽笑得很灿烂。 与哈塔告别后,三人向著那个地方移动。 正前方是车站前的地下停车场。 为了等候安可儿,需要一个非常广阔且是无人空间的场所。 虽然占领了能够监视出入口的位置,琉珠却嘟囔道∶ “真的会来吗?” “会来哦。” “会来的。” 对于琉珠的询问,玛丽和直人各自因为不同的可靠证据而如此断言。 “我们的行动大概超出了那些家伙的预想。因为没人能想到这种劫持都市机能的恐怖行动可能会发生。如此一来,所有的势力都会关注于这次的事件。而能与琉珠匹敌的只有安可儿。” “┅┅那孩子会来的,为了与琉珠相会。正确地来说——为了让琉珠把她破坏掉而来。但是┅┅” 直人眯起眼,盯著琉珠的眼瞳说道∶ “但是,绝不能让她顺心如意。我绝对要看到没有任何人受伤的结局。所以,琉珠——拜托了。替我阻止小安可儿。” “是。既然是直人大人说的,而且——” 琉珠把手放在胸前,说道∶ “┅┅让妹妹受伤这种事,我无论怎么样都想尽力避免。” 她低垂眼睛,十分认真地说著。 ——紧接著。 地下停车场的入口处,安可儿毫无遮掩地直接现身了。 ● 光线昏暗的地下层。 远离地面混乱的场所,空气中弥漫著寂静。 隔著三十米远的距离,两台initial-y系列面对面。 无论对她们哪一位来说这都是一瞬间就能跨越的超近距离。 一边是身著红白礼服的幼小少女自动人偶——安可儿。 另一边是银发的少女。身穿黑白礼服的自动人形——琉珠。 她后面站立著正紧张屏息,注视著情况变化的直人和玛丽。 安可儿的视线透过假面直接朝她的大姐姐投过来。 琉珠以温和的声音开口了∶ “听得见吗,安可儿?” 没有回答。 但是琉珠还是继续著∶ “你的声音已经传达给了我的主人。被那种污秽的机械束缚住,内心被践踏的屈辱和痛苦我很明白,但是——” 她稍稍停了停。 “把你弄坏什么的,我绝对不答应。” 注视著一直沉默著的安可儿,她又说道∶ “身为你姐姐,身为吾主的侍从,都会给予你帮助。因此,请你也要战斗,安可儿。不是其他的谁,而是请以你自身的意志来保卫你的意志。” 安可儿没有回答。 只是胸前的魔方从锁链脱离开,静静地浮起来。 琉珠挑衅般向前走出一步。 “我出击了。” ——她发出的并不是平常如歌唱般轻快的声音。 而是以公式化而机械性的声音说著——更正,进行著宣言。 “定义宣言——initial-y系列一号机-遵从者-琉珠。” 紧接著。 沉默著的安可儿也开始发出同样的声音。 “定义宣言——initial-y系列四号机-击灭者-安可儿。” 变化开始。 在直树和玛丽的注视下,两台initial-y系列开始向这个宇宙中生存著的人类绝无可知的领域突入。 “固有机能——-虚数时间-┅┅启动序列,开始。” “固有机能——-万华香匣-┅┅变动序列,开始。” 两边都在表达著逆反的主张∶ 现在,从此瞬间开始——不再遵守物理法则。 直人喘息著。 隐藏于琉珠体内的,和这个宇宙完全不同的常识显现了出来。 同时,齿轮啮合的声音回响起来,“啪嗒”一声——就如放倒多米诺骨牌一般,琉珠那身黑色礼服的颜色和形状开始变化。轻透的薄纱翻起,暴露出雪白的肌肤,接著它包裹于窈窕的身体之上形成了珍珠色的婚纱。 金色的瞳孔中有火焰点起,宛如熠熠生辉的红玉。 “——由第一时钟-实数时间-开始向第二时钟-虚数时间-转换。” “——敌威胁度,种别-伍-——阶差十轮,第十二号转换开始。” 骗人的吧,玛丽艰难地咽下唾液。 刚才——安可儿说了“十二” ? 玛丽并不知道安可儿拥有哪些固有机能。她不能像直人那样以直觉来掌握住这些事,但是她可以对此进行推测。 最初在三重的地下遇到安可儿那次,她说过的确实是“第三号”。嗯,应该是这样。如果假设这表示的是能量输出或者是限定幅度的指令的话,那“第十二号”就意味著—— 少女胸前浮著的魔方扭转起来,追随著光速开始回旋。 华丽的黑发化为鲜血般的朱红色,纯白色的甲 不祥地膨胀染成了黑色,其上爬满了有如神经一样的发光的红线。 头上回转著的天使光环变成恶魔的犄角。 少女脸上覆盖著的黑色假面发出了撕裂般的声音。 “驱动——由通常运动向虚数运动跳跃。” “驱动——从永久运动机关开始架空输出,呈现。” 琉珠和安可儿同时跨出一步。 这是在物理上所谓的前进之上的,这两个自动人偶做出的动作,显示了她——们正变异为这个世界上绝不被容许的状态。 虚构的时间在失常,无限的热量在加速,现行的宇宙绝望了。 安可儿淡淡地说道∶ “命令实行┅┅宣言,眼前目标-琉珠-——破坏对象。” 琉珠报以微笑∶ “请尽情地开始吧,-安可儿。我会奉上刻于此身的姐姐的威严。” 姐妹俩互相呼唤著彼此的名字,重新面对面,接下来—— 琉珠轻提裙裾行了一礼。 安可儿像野兽般手足并用伏于地面。 如婚姻之誓言。 如悲叹之哀鸣。 唇中吐出这个世界上最异端而冒渎的终结句。 “——‘相对机动’——” “——‘绝对机动’——” 紧接著。两机的传说剧烈冲突。 接下来发生的事,直人和玛丽已经无法掌握了。 ● 琉珠在虚数时间之中急速奔走。 她在现实中无限停滞的时间——零和1秒的短短间隙中行动著。 这是这个宇宙中不应该存在的架空领域。 是物理法则出现破绽的矛盾的空隙。 只要她身处这种状态,任何人都不可能让她受伤,同时任何人都没有从她的利刃下逃脱的手段。 ——但是。 与她相对的妹妹也同样是反叛这个宇宙的无法说明道理的存在。 在虚数时间中,安可儿跳跃避开了谁也观察不到的琉珠的攻击。 鲜血般的朱色发丝划出一道弧度。 同时,她踩在并不存在的空间上挥动右手。 架著不祥的勾爪的巨大的手想把琉珠连同虚数时间一起撕裂。 “——” 琉珠的脸上没有惊慌失措的表情,以从容不迫的优雅动作闪过勾爪,拉开距离。 这种程度是预想之内的——不,是已知的。 即使琉珠摆脱时间的制约运动著,安可儿也能尽力追赶上。无限的热量让宇宙失衡,在时空间敲开了狭窄的缝隙。 琉珠在静止的世界中优雅地跳起华丽的舞蹈。 安可儿在时间变迁中暴力地侵略著。 两台自动人偶,正以各自完全不同的过程进行著对正规“时间”的违背。 琉珠举起手腕。 ——initial-y系列一号机“遵从者”琉——珠。 被赋予侍从身份的她所持有的武器,是从裙子下面伸出来的两对黑镰。与被赋予兵器身份,容纳了无数武器的安可儿相比简直可以说成是贫弱。 因此,她才称自己是“最弱的”。在姐妹之中是最不利于战斗的机体。 但是。 “这样——并非意味著就会败北。” 黑镰听从琉珠的意志,从左右两边向突击过来的安可儿进行斩击。 她的斩击迅速而灵巧。 姿势流畅从容,迅捷无比,每个细节都显示著脱离常规的优雅。 但是,锐利的剑刃不知被阻碍,发出清脆的声音然后弹开。 “┅┅!?” 琉珠偏离了身体轴心,轻踏著舞步回旋转动。 以此之势,闪避开了安可儿的突击。 确认情况。黑镰在没有任何东西的空中被弹起来,而那里正像波纹一样摇动著。 浮在安可儿头上的魔方,扭转著变换形状。 “空间操作吗┅┅!” 这是被称为“安可儿”的兵器的基本能力。她创造出与琉珠的镰刀相合的细小空间歪曲,然后将其作为盾使用。 琉珠的黑镰没有能突破它的力量。 “┅┅っ” 琉珠再次挥动黑镰。这次是以被防住为前提,优先速度增加攻击频度的乱击。 “——!!” 但是,被弹开了。 伴随著安可儿的无声之声,空间生出的波纹将琉珠的攻击悉数拦下。 琉珠焦躁地快速跑动著,安可儿对她紧追不舍。 两人的速度大致相当——更正,琉珠的速度要快那么一些。 虚数时间给琉珠带来了利处。 安可儿无论怎么想要加速追上,使用空间操作能力就会产生时间上的——制约。她不使用按理说应该是无限存在的武器,只是利用空间操作来防御这件事就是证据。 也就是说——安可儿仅凭己身想要抓住琉珠是不可能的。 但是。 “——ッ——” 安可儿横划勾爪,在间不容发之际向右跳跃躲开。 但是勾爪的尖端在空中抓过之时,那里的时空激烈地倾轧扭曲了。 与此同时,在琉珠后面的汽车毫无痕迹地化为粉尘消失飞散。 安可儿将所拥有的能撬开时间缝隙的能量,毫不吝惜地注入了右手的勾爪之中。 ——被那个爪子碰到的话,琉珠的身体会不可抵挡地被四分五裂。 是这样啊。仅凭己身?即便是封印住武器也不能构成优势。原本琉珠的攻击就突破不了安可儿的防御。虽可以稍胜一筹地迅捷活动,但薇发条迟早会完全停止,或者是在那之前就被抓住碎裂成粉末。 这是结论——是不久就会到来的,这场决斗的结局。 但是——。 “就像预想那样——不,就像计划的那样呢。” 边与撕裂时空的勾爪于极险之际交错过去,琉珠一边小声嘟哝。 她脸上并无任何恐惧的神情。因为这是在战斗开始前就已经清楚的事。 ——三天前。 在作战会议室,直人和琉珠进行了这样一段对话。 “我和安可儿来场真的较量的话,胜率为零。” 对琉珠的如此断言,直人为难地说∶ “不是说一定要赢才行。只要把那个假面破坏掉的话——” “这是相同的事,直人大人。我和安可儿在战斗这点上有著改变不了的性能差距。” “┅┅那是说,就算使用固有机能也不行?” “是的。即使开启了虚数时间,安可儿也会尽全力跟上我的。那个孩子,有著能让此变为可能的无限热量。” “那样的话答案只有一个了呢。” 对点著头的主人,琉珠问道∶ “那是?” 直人很简单地回答道∶ “把我当成盾就行。” “那不作考虑。” 琉珠马上否决,瞪著直树∶ “完全没有考虑的价值。您能理解自己在说什么吗?” “没有其它方法了吧?” “有的。只要避开战斗就行。” 琉珠的视线仍旧在冰点之下。 “我来清楚地告知您。与让直人大人暴露在危险下相比,安可儿被关起来只是不值一提的小事。为此东京掉落下去也好,跳蚤以下的人类大人们有多少万多少亿落到星球的底部也好我都不关心。” 是的,这确实是琉珠决不会退让的底线。 “——ッ” 琉珠猛踩地面跳起来。 用镰刀勾住天花板的配管,在空中转过身体。 因为这个举动,虽然危险之极还是免于被安可儿的勾爪破坏的命运。 她同时向背后看去。后面是完全没停地向自己袭击过来的妹妹的身姿。安可儿贮存了庞大热量的身体,只是存在本身就让周围的时空歪曲了。 歪曲的时空如同火焰升起一般,不祥地覆盖著安可儿的身体。 琉珠弯曲身体,踏上天井。 在驱使著两对镰刀和脚的闭锁空间的三次元启动(二対の镰と脚を駆使した闭锁空间における三次元起动)——用像是弹珠游戏中滚动的珠子那样的动作从安可儿的空隙间钻了过去。 安可儿却完全没有动。 魔方开始了非欧几里得几何学变形。 “————っ!?” 空间大规模地歪曲,一张空间之网向琉珠袭来。 伸出去的黑镰被捕获住,激烈的震动贯穿琉珠全身。被捕获的黑镰被像纸屑一样弄碎,琉珠身体轴心摇动著,接著被甩了起来。 快撞到墙壁之前,她用剩下的镰刀斩掉坏了的那把。它已无用,只会增加无谓重量。 恢复身体自由后她对著墙壁垂直落下——马上又反弹跳跃起来。 瞬间,脚踏过的墙壁整个爆裂了。 ——回想。 “而且,也许这样说起来有点失礼,即使直人大人舍弃生命也解决不了任何问题,因为人类的血肉之躯在安可儿的力量面前构不成丝毫障碍。” 琉珠低下头,小声问∶ “直人大人。您真的认为您死了也可以吗?” “嗯?什么?” 直人笑著回答∶ “错了哦,琉珠。我是要堵上性命,但并非是想自寻死路。也不想让琉珠牺牲,当然,也不会放弃小安可儿。” 琉珠垂下金色的双眸,舒了一口气。 她摇摇头。 “这是不可能的奢侈之事。要明确地说的话就是无谋的愚行。” “嘛,大概是这样吧。但是怎么说,完全不觉得会失败呢。” 直人眨了眨灰色的眼睛,说∶ “嗯——我不会死,小安可儿不会杀我。然后,我也相信琉珠你会做得很好。而且————” 失去了一件武器。 那意味著直人他们的可选项减少了。攻击频度,回避手段,可容许的最低限度损害——也就是说琉珠的生存率在减小。 即使这样。 “没问题的。” 琉珠燃烧起红色眼瞳,转动时针。 快速地。疾速地。迅速地。 ——然后,更加灵巧地! 操控著自己的身体。支配著时间与空间。管理战斗的过程。对自己来说这是能做到的,很明白做到这个就能获胜。 托大规模的空间干涉的福,失去了一件武器,但是取而代之拉开了距离。 虽然这微小的时间即使是在虚数时间下也毫不足道,但它却是个不容置疑的机会。 琉珠面朝安可儿向后跳跃。安可儿猛追上去。 考虑性能差与战力差没有任何意义。 因为自己主人,直人说了能够做到。 对被直人相信著的自己的性能,琉珠毫不怀疑。 并且她本身比谁都——更相信著自己的妹妹。 ——她的主人说过。 “因为啊——小安可儿不能杀死人类。是这样吧?” 琉珠没有否定他的话。 只是表情不变地问道∶ “——那个孩子,现在正被操纵著不是吗?” “但她一定在拼命抗争著。” 直人坚定地看著琉珠的眼睛断言道。 “证据就是,在地下的那时候,小安可儿不攻击我和玛丽。瞄准的一直是琉珠你和哈塔大叔。” “或许只是单纯地选择了威胁度更高的对像也说不定。” “也许是这样吧。” 直人很乾脆地承认——,但接著又马上摇了摇头。 “可我不那么想。我确信著这点。为了要证明它,为了帮助那个孩子,让我堵上性命也可以。” 然后,直人又继续说∶ “听到过那个孩子对姐姐说著-请帮帮我。” “——” “小安可儿不能杀死人类。所以,如果把我当成盾制造出可乘之机,在那瞬间,琉珠你的话能将那个假面破坏掉的吧?” 被直人这样问┅┅琉珠不知该怎么回答。 如果考虑到逻辑性,她无法接受直人的策略。因为危险度实在太高。但是对直人的问题,回答“不可能”这种骗人的话也做不到。 所以只好沉默著。 直人好像看透了她的心理活动一般,微笑著宣布∶ “嗯,这样的话——命令哟,琉珠。把我当作盾,帮助妹妹。” ——事到如今,已没有困惑的意义。 测量距离。 自己和自己的背后,以及猛追著的安可儿,然后就是看准时机。 歪曲著时空突进过来的她,宛如小小的流星一般。 “安可儿。” 琉珠呼唤著她的名字。 “我相信你。” 看不见被假面遮住的妹妹的脸。 只见她的身体变为破坏的化身正向自己迫近。 计算完毕。能描绘出图画。 琉珠微笑著,一点点地放慢速度。 只是这样,她就已进入了安可儿的射程距离。右腕的巨大勾爪挥了起来。 向她发出要将所有一切都打碎的一击。 紧接著——琉珠向上跳起。 上跃并不能回避这一击。按此时的距离、时机,在她滞空的时段返回的一击将让琉珠的身体碎为齑粉。 但——前提是要安可儿正在加速。 琉珠跳起的瞬间,看到在她背后的东西,安可儿的突进凝固了。 速度急剧地下降。 就像用尽了燃料的炉心之火熄灭那样,能使时空歪曲的热量消失了。 也就是——在这虚数时间中堪称完美的静止状态。 琉珠娇艳的唇瓣弯成弧线。 “你已经很努力了。” 说著褒奖的话语,她刺出镰刀。 黑色的刀刃无数次地闪动斩击著安可儿的假面。 齿轮的回转停下来,导线被斩断,螺丝钉也一根也不剩地被解体了。 最后,她击开悬在金发少女头上的巨大勾爪,耳语著∶ “暂时睡会儿吧。马上直人大人就会为你修理。” ——再次回到了通常时间。 紧接著,暴走的能量彻底溃散,安可儿的身体开始消散。 直人和玛丽观测不到虚数时间中发生的事。两人能理解的是,轰响,暴风,冲击,一瞬间地下停车场上被刻下的破坏痕迹,以及薇发条完全停止的琉珠,还有全身变得破破烂烂开始消散的安可儿的身姿。 看见幼小少女模样的身体以惊人之势被猛摔在墙壁上,直人高声悲呼∶ “っ!?安可儿酱!!” 他慌忙跑到安可儿跟前,抱起她那即使被惊动也无法动弹的身体。 安可儿现在的状态,坦白说非常严重。虽然从黑色的恶魔身形变回了最初的纯白少女之姿,但是她的身体一看就是受到过剧烈的损伤。 简直就像猛撞到自动卸货卡车上,或者是被巨大的铁锤敲过的状况。 这实际是急剧地停止能量输出而导致的自爆。和强制让无限加速的引擎停止相同。能撬开虚数时间的巨大能量在失去了目标后反噬安可儿自身。 “唉┅┅好在内部还在运作著┅┅太好了。” 直人安心地舒了口气。如果专注听取安可儿的状况的话,就会发现她内部的结构还是在稳定地运作之中。 玛丽点点头,“那么首先,你去给琉珠上薇发条。因为这段时间我要对安可儿进行应急处理。” “哦。全靠你了,玛丽。” 接著玛丽在琉珠再启动之前的时间,对安可儿进行修理。 要说的话,这也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事。 只是简单做个全身检查,以及用现在进行形停止对各部分造成负担的机构。为了更进一步的正式修理,工房的设备和直树的耳朵都是必要的。 完成暂时的处理后,玛丽轻轻吁了一口气。 “┅┅即使是这样也真的成功了呢。坦白说,琉珠接受把直人当成盾这个计划时,我还完全不相信的说┅┅” 那个琉珠不可能赞同把直人置于危险中。 玛丽是那样想的,但这在现实却真的发生了。 当然,普通的自动人偶不可能违逆主人的命令,然而对琉珠来说那种理所当然是不存在的。有必要的话,她会无视直树的吩咐。 但现实就是如此。 “┅┅那是因为我诚心诚意地信任著直人大人。” 背后传来凉飕飕的声音。 玛丽转过头,上好薇发条再次启动的琉珠站在她后面。 “直人大人是在各种各样的意义上都超越了人类水准的人——这样的直人大人说相信著我。因此我有回报直树大人信赖的义务。同样,直树大人说过相信安可儿,那我也不能不信任妹妹。” 于是,从结果来看是巨大的成功。 安可儿现在的样子虽然惨烈,但要修理是没问题的。颠覆了注定失败的结局,达到了目的,成果相当理想。 直人相信著琉珠和安可儿,琉珠相信著这样的直人的信赖,然后琉珠和安可儿赌上性命来回报了这种信赖。 ┅┅这是被玛丽天真地美化了的现实。 “┅┅嗯嗯,绝好的关系呢。我真要对直人和你重新认识了。” “对玛丽大人您的陪伴首先表示衷心的感谢。嗯,信赖自不用说,现实的变数也是有的,必须先上好保险。” “┅┅嗯?这是什么奇怪的表达?” 玛丽对自己在无法认知的时间中生死悬于一线的事毫无所知,疑惑地偏起头。 在此时,把耳机移开的直人小声说∶ “唔┅┅?” “怎么?听到什么了吗?” “嗯,不知为何从地下传来了不得了的声音┅┅好像是终于到达了呢。那个巨大兵器,它的声音停下了。” “是个好消息呢。这样的大事件发生可是很有价值的。” 说罢,玛丽站了起来。 “那么,我们暂且先移动吧。要早点把安可儿运到工房为她修理。” ——好想睡觉。 少女在白色的温柔雾气之中走著,或者说,在游著。 会突然间飞起来也说不定。 所有一切都太过暧昧,流动不定,含含糊糊,朦朦胧胧——虽然如此,眼前有光闪耀著的情景,以及胸中的温暖是决不会错的。 ——是什么呢? 是何时,在何处,曾经有过这种感觉。 少女稍有些困惑,然后很快就找到了答案。 很简单呢。 完全的雪白,非常的温暖,在那间有趣的房间里出生时候,就是这种感觉。 ——但是,好奇怪啊。 有谁对自己说了什么,怎么一点儿也记不起来。 明明应该听过的,很可笑,令人开心,非常棒的话。为什么想不起来了呢? 悲伤的情绪猛烈袭来,少女有点想哭。 就在此时。 不知从何处传来令人怀念的声音。 “——所以啊,就像这样的话┅┅” “你在开什么玩笑!!虚数机关之后这回又说什么永久运动机关!?要怎么修理啊这种东西——要把这个宇宙闹翻吗!?” “真是够了,所以说那里不调整就好!不是有摩擦力为零的脱进机(マニューバー/擒纵装置/escapement)吗?只要弄上在这里啮合的其它齿轮的话就行——了!” “阻力为零的话要怎么能够啮合起来啊,麻烦请说人话好吗!?” ——明明非常让人怀念,但却是没有听过的声音。 即使如此,不知为何脑中变得温暖起来,少女开始感到些许高兴。 然后,有什么咔嚓一声咬合住了,感觉到有好像掬起来就能吃的浓厚力量之块,从胸腔内部开始慢慢浸透出来。 “哎——!所以说,我来修吧。好了快把螺丝刀拿给我!” “啊!?你,你在干什么呀,这种危险的手法!拿道具的方法真是胡闹!等等,还——没修好!?” “还不是因为玛丽在磨磨蹭蹭!?” “你——这个┅┅好!那哪里该怎么弄比较好,给我好好来指示看看。我按你说的做。” “所以,不是说了在第四千零三十二万五百八十条的共振接续回路的右边的那三个机动吗!?” “那种数字要怎么数得过来啊!?再给我这样马马虎虎就真的把你吊起来当沙包!!” ——真的很怀念。 渗出的力量遍及了全身,一点点地,暧昧的东西慢慢地清晰起来。 先是想起了自己的名字。安可儿。是的,只能想起这个。出生的时候,被大家祝福著获得了这个名字。 重要的——名字和誓言。 “要说起来,那是什么啊那边的意味不明理解不明正体不明的结构是!?” “那么,我就来做个连头脑令人感到遗憾的玛丽大人也能理解的简单说明吧。” 安可儿的眼睛眨了几下。 这个声音曾经听过。不会错的。是姐姐的声音。真的很怀念,能很清晰地回想起来的家人的声音。非常地喜欢著,真正地爱著的人的声音。 “安可儿的固有机能是-永久运动机关。也就是把从自动转动的薇发条能得到的能量,完全没有损失地来让机体驱动。这些能量全部被变换成了热量,保存在这个魔方之中。安可儿的空间操作和武装的容纳、召唤全部都是利用这种无限热量。本体的机能只是单纯地-永久地持续运动-而已。您明白了吗?” “┅┅直人大人,玛丽大人的低能已经超过我的预测了。请直人大人来进行说明吧。” “——概括说来啊,就是有这样的东西存在哦。” “这绝不是能让人接受的说明啊啊啊!!” ——噗嗤地一声笑了出来。 像厚花纹帘幕切断掉落下来一样,雾气散开了。 再运作完成。各部分正常工作。永久运动机关。运作正常。完全没问题。 自己现在能正确意识到,不是做梦,而是身处现实之中。 ——即使如此。 感觉得到怀念的感觉。即使是梦中也,确实地,自己被制作好的时候也是这种样子,在心中很清楚地记得。 安可儿边想著边睁开眼睛。 自己眼前有三张脸。 有一张是很熟悉的脸。一直微笑著,虽然知道现在是在担心著自己——大姐姐,琉珠。 然后还有两个人是┅┅, “早上好小安可儿。感觉怎么样?” “——应该没问题。大概。恐怕。” “非常没底气的发言呢,自夸的天才大人。嘛,承认对安可儿的构造感到棘手这点还能算作可嘉的品德。” 未曾谋面的人,从未听过的声音。 可不知何故,这个印象和记忆中很重要的东西重合在一起了。 安可儿张开嘴,稍稍犹豫著。 要怎么称呼才好,她有点烦恼。 ——啊啊。 马上就有了答案。 想起了一直记得最牢的,最好的称呼方式。 “——爸爸,妈妈,姐姐——早上好。” ┅┅为什么啊? 说完的瞬间,向这边看过来的三人的脸就像抽筋一样完全僵住了。 距离秋叶原很近的地方,有昆拉德他们准备好的隐蔽所。 这里有备齐的一整套工房器材。将安可儿运过来后,直人与玛丽两人约花费了三个小时修理。 听到顺利地完成再启动的安可儿第一句话之后。 直人,玛丽,琉珠三个人的脸部一齐十分壮观地抽搐著。 “┅┅安可儿,果然是修理失败了呢。啊啊,所以就说不应该让玛丽大人来碰,那种程度┅┅” 琉珠夸张地叹息著。 玛丽怒不可遏地朝她说∶ “那边的,给我闭嘴!你能明白我现在的心情吗!?就像真有其事一样和这个变态一起被称呼为夫妇了的说!?这种屈辱还是有生以来第一次!” 直人稍弯下腰,用令人肉麻的声音说道∶ “小安可儿,这样好吗~?好好地听著哦~?哥哥啊~还没有到这种程度恶趣味哦。因为我的新娘已经决定了是琉珠。呐,品味还不错吧?” 但是安可儿只是疑惑地轻轻歪著头。 “叫┅┅爸爸,不行吗?” 直人连忙以一副笑容满面的样子摇著头。 “不不。好好听著小安可儿,这个,可以。完全可以有。嗯,坦白说被叫成-爸爸-真是有点心情激动呢!” “呕┅┅” 玛丽用看不留神间被踩碎的油虫尸体那样的眼神看著他, 可接著直人又继续说∶ “但这个是这个,称呼这家伙为妈妈?和这家伙一起被设定成夫妇啊,还真是让人意外之极呢。对吧?我的新娘是琉珠来著,和那边的野性还未退化的蛋白质地雷女美满和谐什么的,被进行这种噩梦般的联想,真有点受伤呢,你明白吗~?” “——我说你啊,要说会做噩梦也是我这边才对吧。因为即使要和哪里的哪个男的在一起,也只有你绝对不可能!” “┅┅┅┅?” 不知道错在哪的安可儿疑惑地歪著脑袋。接著摇了摇头,啪嗒啪嗒地跑到玛丽那边去就那样突然抱住了她。 直人像悲鸣一样叫道∶ “啊啊!?真狡猾!太羡慕玛丽了,真恨不得现在能取而代之。” “吵死了!别靠近我,那边的变态!” 玛丽边朝直人恶脸相向,边皱紧眉头。 摘掉面具的安可儿的脸,不管怎么看都是个幼小的少女。 粗略地观察一遍她的样子,在动作上没问题。表情上缺乏变化,和思考性能比起来感觉语言较为少,恐怕人格设定就是如此的吧。 但是,在没有完成主人认证的状态,这样地亲近有点奇怪。 原本对自动人偶来说有父母这种概念就很奇怪,更何况是“加印”什么的这算是哪门子的玩笑啊? 依旧被安可儿紧紧抱住的玛丽向琉珠询问∶ “这是什么意思?装有把修理的人类认作是双亲的回路吗?那些便宜的自动人偶的话倒还好说,initial-y系列居然装有这种廉价的主人认证?” “┅┅不是,与主人认证没关系,好像是发生了记忆混乱呢。” 琉珠皱起双眉,又重复道∶ “你看这样好吗,安可儿?只称呼直人大人为主人就足够了。那边的-那个-不过是个添头而已。” “喂,我说——” “要说的话只是直人大人使用的一个工具而已。明白了吗?” 无视玛丽的抗议,琉珠像提醒那样地嘱咐著。 ——但是。 安可儿仍旧紧紧抱住玛丽,歪著小脑袋∶ “┅┅不行吗?” “~~~~~~っ!没什么不行的!小安可儿想像那样称呼的话,就那样称呼也完全没关系!嗯!这种程度完全可以忍耐,妈妈!” “呀啊啊啊啊——!?别一副恶心的样子在那胡言乱语啊啊!变态!” “ぶびょらっ!?” 同时玛丽抱住安可儿的直人,被快速反应过来的玛丽一脚踹飞倒了下去。 看著脸朝下晕倒在地的直人,琉珠愕然∶ “直人大人,别溺爱过头了。该严格的时候就要严格才行不是吗?” “这样果然太奇怪了!就不能想个办法吗!?” 玛丽悲呼,抓住安可儿的双肩要把她拉开。 刚想那样做,就发现安可儿从下往上仰视著她的脸。 “妈妈┅┅?” “所以说,我不是你的┅┅” 她突然说不下去了。 “┅┅” 看著一直仰望著她的稚龄少女的脸。 那张小脸上,并没有浮现出什么特别的表情。虽然没有,但是┅┅。 “——” ┅┅可恶,好可爱。 “不要感情用事啊,玛丽!快正常起来!” 慌乱地摇著头,转换思考。这样就和那个变态无异了。不能暴露那种会被质问生存资格的等级的羞耻。 她考虑著对应方法,然后马上说道∶ “总而言之,先来进行主人认证吧。那样一来大概这种奇怪的加印也会恢复正常。” 若果覆盖认知,就算是达不到十分完美的效果,以主人权限来下命令的话改变称呼这样的事大致还是做得到的。 “┅┅┅┅,这样啊。到任何时候都不能推后呢。” 对玛丽的提案,琉珠点了点头。 然后,琉珠对著紧紧抱住玛丽的少女,温柔地呼唤她的名字。 “安可儿。” “┅┅?什么?姐姐。” “确认一下。你现在还没有把谁登录成主人吧?” “嗯。”安可儿点点头。 “太好了。那么安可儿,我有个建议——” 琉珠提起直人后颈的衣襟,不顾他的拼命挣扎与悲呼,将他的脸凑到安可儿面前。 “介绍一下。这位是见浦直人大人。现在是我的主人。你愿意将他登录为主人吗?” 她看著一副痛苦的样子的直人,问道。 “——爸爸想成为我的主人吗?” “嗯——?噢噢,想当想当!当然是超想当的!” 直人慌忙肯定著安可儿的话。两手上举做出很夸张的支持态度。 “——嗯。我明白了。” 说完后,安可儿点点头,放开了玛丽。 与此同时,原本无表情的安可儿,意志开始一点不留地被抹除。 红色的眸子中光辉逐渐消失,变得如同失去了光彩的玻璃珠子,她把目光锁定在直人身上。 “┅┅咦!?” 直人惊讶地屏住了呼吸。 安可儿没有对他的反应作出任何表示,平静地开口∶ “主人认证条件确认——题目,-我是什么人?-” 像自动答复那样,她用机械般无个性的声音,如此地问道。 看著她的这种视线,琉珠点点头。 “这是安可儿的正式主人认证手续。回答出这个题目的正确答案,就能正式被认可为主人。——到今天为止没有任何人能够回答正确。” “难道——?”玛丽问,“琉珠,你知道正确答案的对吧?” “是的,我知道呢。” 琉珠表情不变地点点头∶ “但是,如果是从我这听到答案再回答就没意义了。借方才玛丽大人的话说,那就是允许作弊的-廉价的主人认证-不是吗?” “更重要的是,再挑战是当然不会被认可的。无论是谁,只有一次回答的机会——如果错了的话,即使第二次说出的是正确答案也不能通过认证。” ┅┅原来如此,玛丽点点头。 “所以那些人才会使用-假面-呢。” 主人认证行不通,┅┅┅┅┅┅┅┅,为什么会使用这种东西,现在知道答案了。 “只是因为没有通过主人认证吗?嘛,由于有琉珠这个先例,就不由得对无条件服从命令什么的感到怀疑了┅┅” 尽管如此,也决不能放置不理。 玛丽把直人转过来。 “这个问题可不能错哦。直人,要慎重地——” 但是,在接受玛丽的忠告之前,直人就径直看著安可儿立刻回答道∶ “——小安可是可爱的女孩子不是吗?请有点常识啊。” “麻烦你好好听别人说话行吗!?” 但直人对悲呼著的玛丽嗤之以鼻∶ “说些什么啊。这种问题不就是看起来那样吗?小安可儿是萝莉型美少女。其它还有什么吗?嗯,妹属性?” ┅┅这家伙真是完全不行,不赶快做点什么的话 ┅┅玛丽仰天悲叹。对这种极其重要的问题,这个笨蛋却完全靠性冲动来作答。 “┅┅不对,冷静点玛丽。失败的只是直人。因为我还没有回答,应该还是有机会的┅┅” 玛丽抱著头自言自语地嘟嘟哝哝。 此时。 “——已承认。” 淡漠的声音响起,同时安可儿的双目也恢复了神采。 “┅┅哈?” 玛丽呆住了,睁大眼睛。 “噢耶!” 在斗志昂扬的直人旁边,琉珠满足地点头。 “顺利地成功比什么都要好。真不愧是直人——大人,很精彩的即时回答。” “等,诶诶!?也就是说刚才那个是正确答案!?” “那样也好怎么都好,都是靠您自己来分辨的。直人大人的解答确实通过了被设定的主人认证,就只是这样的事而已。” ┅┅不对不对不对。 玛丽就像难以置信那样挥著一苹手。 “平常地考虑,那种问题的答案不应该是从机体性能来推测的-设计目的-,或是-y-留下的信息吗?” 那种变态用脊髓反射得出的答案是正确答案,且是长年以来谁都没能答出来的问题,发生这种事情合理吗? 琉珠嘲笑著玛丽的发言∶ “嘛,自作聪明的凡人能想到的就是这种程度了吗?真理往往是很单纯的东西,只有真正睿智的人才能看透。” “所以说,答案是┅┅-女孩子-?” “安可儿是我们姐妹中唯一一个,明确地作为-兵器-被制作出来的孩子。永无止歇的无限的武力——这——确实是安可儿的-设计目的。但让就这样回答之辈通过主人认证,您真的认为也好吗?” “那是┅┅” 玛丽说不下去了。琉珠带著不变的笑容继续对她说∶ “不知趣地硬要来阐明的话,把安可儿定义为-女孩子-的直人大人的解答确实捕捉到了-y-想要传达的信息。” 稍作停顿。 “如果得到了无限的武力,必须要拥有不将之滥用的意志。” “┅┅” “-安可儿-这个名字即是指-压阵者(anchor)-,意味著用来稳定局势的力量。如果能够大胆地从中推测出这个孩子被赋予的名字的意图。要回答出来也并不是多为难的事。” 玛丽哑口无言。 她把直人的头转过来,有些不确定地探寻到∶ “你是┅┅已经考虑到了这种地方才回答的吗,直人?” 被问及的直人有些摸不著头脑。 “诶?不是,并没有啊?” ——是吧,就知道。 在无可奈何的玛丽面前,直人张开两苹手说道∶ “小安可儿就如看见的那样,是具有惊人的艺术性的,带来的超官能刺激,能让身体都痛苦摇动的可爱至极的自动人偶不是吗?说什么那里装有多少厉害的武器,那又怎样?在这点上不是和琉珠相同吗?” 直人状态绝好地说著。只听背后传来冷冷的声音。 “直人大人,和妹妹搞外遇什么的,您胆子还真大呢。” “诶——啊,不对,不是的!?我的新娘只有琉珠!说来那个和这个也没关系——是了,我把她当成女儿一样!” 琉珠瞳孔的光辉逐渐消失。 “对女儿的情欲啊┅┅果真是死到临头呢┅┅” “┅┅啊,吃醋了吗?琉珠小姐真是可爱。” 下个瞬间,琉珠的打击就让直人陷入了地板之中。 在同一时间。 一直沉默著的安可儿发出声音∶ “——请下命令。” “┅┅┅┅?” 直人一脸莫名其妙,忽地站了起来。 在他的视线之下,安可儿又重复了一次。 “——请下命令。” “小安可儿?” “——是,本机是initial-y系列四号机-击灭者-安可儿。主人,见浦直人大人。已经识别。——请下命令。” 并不像是自动答复,可也相当的无趣冷淡就彷佛机械一般的应答。 脸上无任何表情,声音也缺乏变化,童真少女的人格设定在现在的安可儿身上找不到丝毫踪影。 直人慌忙转头喊到∶ “琉珠,怎么这么奇怪!?小安可儿出故障了呢!” “果然那个是错误的回答不┅┅” 直人对阴暗地发著牢骚的玛丽怒喝道∶ “哈!?别开玩笑了,那种东西有其它的回答吗!” “不对——安可儿在正常地运作中。直人大人。”琉珠说。 直人转过头∶“——可恶!怎么一回事!?” “很简单。这种状态是——因为通过了主人认证的安可儿是不被允许拥有-自由意志-的。” 直人脸上失去了表情,面向琉珠问道∶ “那是什么?” “刚才有向您提起过,安可儿是唯一一个作为-兵器-被制作的孩子。使用她时,如果让主人以外的意志存在的话作为-兵器-就不能成立了。由此才这个孩子才被设定为得到主人后就要失去意志。” “┅┅那么,刚才说过的不行使暴力的意志什么的又是些什么?” “也包含了那个,将之全部都委托给主人的是安可儿。” 对著露出怒意的直人,琉珠淡漠地解说著。 玛丽从一旁插嘴道∶ “稍等,如果不进行主人认证,那安可儿会是怎样的状态?” “没有主人的安可儿为了进行战斗力管理,以及为了能够找到合适的主人而拥有著自由意志。这在行使之上有著很大的限制。” “那是?” “安可儿不能杀伤人类。只有这个。” ┅┅原来如此,玛丽颔首。 在没有拥有主人的状态,机体一直由“安可儿的意志”这个安全装置管理,找到合适的主人的话就作为纯粹的兵器而运作著。 那就是,安可儿被赋予的设定这种东西。 “┅┅嘛,原本对自动人偶说什么自由意志的时候就已经是相当地偏离常识了,考虑到此处的话,说它是很正经的系统也不为过┅┅” “——正经?哪里正经啦,别开玩笑了!!” 直人激动地大声说道。 “我可不是因为想要-兵器-什么的才帮助小安可儿的!琉珠,你既然知道会变成这样为什么却不先告诉我!” “┅┅直人大人。” 对著因为激动而扭曲著脸的直人,琉珠低垂眼帘,小声地说道。 “我能料想到直人大人会因此生气。但是,您该不会忘了吧,我和安可儿都是自动人偶。” “┅┅” “我能理解直人大人因为自身的信念,爱著拥有自由意志的我和安可儿。但我们不是人类。拥有固有的-机能-,以及确实的-设计目的-,被赋予了不朽的-使命。得到主人,能充分发挥性能这件事,确认了我们被生下来的意义。” “但是,那样的话琉珠是┅┅” “我作为是-遵从者-而出生的。使用方法与作为-击灭者-而生的安可儿不同也是当然的。” “————” 直人在一瞬间想要喊出些什么┅┅却终于还是没有张口。 只是紧紧咬著唇,好像在忍耐什么一样弯著腰,嘟哝著。 “所以说,这样的我该怎么办啊┅┅” “直人大人的话,我相信能对安可儿做出合适的处理。” “┅┅┅┅” 直人不回答。 俯下身体,视线下落握紧拳头。 看到他这种愀然的样子,玛丽小心翼翼地开口∶ “直人┅┅?” “————真不爽呢。” “哈?” 直人抬起脸来。 眉间堆起皱纹,轮番盯著琉珠与安可儿,然后说∶ “┅┅不知为什么就是非常不爽呢。不是这样的。说什么只因为是自动人偶,女孩子就不需要那样的意志,还真是超恶心!既然说了因为我是主人,所以命令是绝对的,那么就好好地听从我的命令。” 琉珠迅速回答∶ “现在的安可儿是100%遵从直人大人的意志的。” “不是那样!虽然那样但不是那样!啊啊够了!总之,现在这样的小安可儿爸爸可不认可。” 玛丽像被惊到了一样提高声调说∶ “你给我稍微冷静点。语无伦次了吗?” “吵死了,笨蛋。” 简短地朝那边吼了一句,直人转身面对著安可儿。 坦率地凝视著那赤色的眼眸,呼唤著她的名字。 “小安可儿。” 兵器淡漠地回答∶“是——请下命令。” “小安可儿想做什么?” 直人问道。 兵器一瞬间停止了动作,接著回答道∶ “——error。命令内容不明了。请进行补充。” 直人继续问∶ “小安可儿能把自己想做的事告诉我吗?” “是——即是作为-击灭者-安可儿恰当地发挥功能。” 兵器明了地回答。 琉珠温和的声音从后面传来∶ “直人大人,又要重复说了,但是,现在的安可儿身上可没有自由意志哦。” “有的。” 直人简短地断言。 琉珠平静地问道∶ “您为何会那样想呢?” “如果安可儿没有自由意志,那我应该已经被杀了。被那个-假面-操纵的时候,小安可儿也应该是一直在抵抗来著。” 一直听得到来自被操纵的安可儿的那个“异音”,并不只是机械运作声什么的,还是安可儿存在意志的证明。 那个声音,那个悲叹,直人都记得。 它们就是根据。 就那样直直地凝视著眼前的少女,直人继续著∶ “刚才说的是小安可儿的-使命-呢。” “是。” “这以外,小安可儿喜欢的东西啊、想做的事是?” “是——详细确认,此是否为对安可儿的自由意志做情报开示要求?” “是的!小安可儿的自由意志期望著什么呢?” “是——开始解答。现在,本机的自由意志处在冻结状态。” “ok,那么我想下命令把它解除。” 直人轻松地说著。 兵器迟了片刻才应答到∶ “┅┅是——详细确认,是否指以自己的判断来行动?” “就是让小安可儿的自由意志来决定。” “是——命令是否为解除全部机能限制?” “嘛,应该就是这样的事吧。” “开放感情控制回路,解冻自由思考例程,在提出意见许可上——” “就这样就这样!全部这样!所有完全全部都许可!!” “————” “明白吗?想做的事情就去做。用小安可儿自己的意志!” ——紧接著。 直人的耳中,听到了安可儿内部的无数齿轮在组合变换的声音。 这是被定下的规则在改变的信号。 颠覆了最初被施加上的命运的声音。 直人的视线落下之处,安可儿的瞳孔微微晃动。 嘴唇颤抖著发出声音。 是在询问。 “┅┅什么都可以,是吗?” “当然。” 直人马上回答到。 “┅┅真的?” “当然啊。” 听到他乾脆地断言著,安可儿的视线模糊了,有泪珠要夺眶而出。 她就像在烦恼著“这样说好吗”那样小心翼翼,困惑著。 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是视线的摇动及声音的颤抖表达了她的不安。 “┅┅所以,想要许可。” “诶?” “想要┅┅哭也可以的,许可。” “那是┅┅?” 哭也可以?指的是什么事啊?玛丽怀疑自己的耳朵。 但是直人马上点头报以首肯。 “哭也没关系哦。” 安可儿的脸歪得不成样子。 红色眼瞳中涌出大滴的泪水,紧接著一颗颗滚落下来。 “还想要,更多的,许可┅┅” “嗯。” “触碰,也可以┅┅?” “行的哦。” 直人点点头,安可儿朝他靠近一步,怯生生地碰了碰直人的胸膛。 她继续问∶ “道歉,也可以┅┅?” “虽然没有任何需要道歉的事,但如果你想的话┅┅” 得到直人的许可,安可儿立即把脸埋在直人怀中,发出呜咽声。 她边哭边用抽噎著的声音重复说著∶“请原谅我。” 从最初开始平静的声音,不久就逐渐变为哇哇地响亮的哭号。 看了一眼她的样子,玛丽小声说∶ “喂,琉珠。” “有什么事吗?玛丽大人。” “姑且问一下,现在的这种展开是否都在你计算之中?” 说著,玛丽一直望向琉珠的双瞳深处。 对著这探寻真伪的目光,琉珠仍是一贯不变的微笑。 “刚才应该已经说起过了呢。我相信,如果是直人大人的话,一定能对安可儿做出恰当的处置。” 沉默一会,玛丽失望地垂下双肩,看了一眼抱著胳膊的琉珠。 “琉珠,你性格真是恶劣呢。” “是,对玛丽大人这种令人遗憾的头脑来说会这样看自是当然。” 琉珠意外地没有否定,用没有一丝阴霾的笑容继续说道∶ “我是-遵从者。多言也好引导主人也好,都不是我应有的状态。只是,直人大人是即使不借我等的手,凭自身也能够追寻到真理的人物。我如此确信著。” ——这是事实。 像为回应她信赖的直人——她的主人感到自豪那样,琉珠露出笑容。 对此,玛丽像是接受了那般叹了口气。 “再问个问题,行吗?” “是什么呢?” “虽然一直都没问——你是以什么来对直人进行主人认证的?” 听到这个问题,琉珠诧异地挑起眉。 “┅┅唉,都那样地说起过了就记下来,但是——不,失礼了。我对玛丽大人那和胸部同样贫弱的记忆力究竟有什么好期待的呢?” “————” 玛丽默默忍耐著怒火。 琉珠继续对她说∶ “因为直人大人是连悲怆感也弥漫扩散著的人类当中,最温柔的一位。” 稍停顿,她微笑起来。 “——因为我相信著,直人大人的目的地,就是我的-追随之所。” 抽泣著的安可儿断断续续地说道∶ “┅┅什么都不想破坏——可以吗?谁都不想去杀,可以吗?” “嗯。那种事没必要做!” 直人抱紧颤抖著的少女,用力点点头。 此时。 安可儿胸前挂著的魔方发出沉闷的呜呜声扭转著。 同时,在空间中浮现出一道很大的波纹。 那是连接著这个宇宙中哪里都不存在的“武器库”的孔洞。 接著,从这个孔中,就像安可儿曾经把自己的武装拔出来的那时一样,有什么被慢慢地吐了出来,滚落在工房的地面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