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遥》 第二章 海情和爷爷 走到自家房子前,海情又闻到了阵阵中草药的味道,家里有很多中草药。她非常喜欢闻这些味道,时间长了,她感觉似乎自己身上也带有这些味道了,她爱闻这些味道,她从来没有离开过这些熟悉的中草药的清香的味道。 透过窗户,海情看到桌面上还摆着她中午为爷爷准备的三碟小菜。一碟花生米,一碟火腿肠片,还有一碟爷爷最爱吃的苦瓜。 爷爷常常说:“每种事物都有自己的味道。中药大多重苦,苦瓜淡苦,而水是无味的。苦有苦的味道,淡也有淡的味道,苦的意味最为深长。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啊!” 海情渐渐长大后,她似乎也能够领悟了爷爷这番话的含义,能够领悟苦的味道了。 她和爷爷相依为命,她很爱爷爷,就像爷爷把她当作手心里的宝一样。 爷爷坐在门边上伺弄着他今天外出采回来的草药。他的神情是那么地专注,那么地认真,可以看出,他对这些东西是多么地爱不释手啊。爷爷熟悉各种中草药的药理,这都是他多年来在民间积累的知识和经验。到他年老的时候,这些东西成了他谋生的工具。 爷爷今年七十了,他的身体也一日不如一日了,他只能依靠为别人瞧瞧病,帮别人弄些中药挣点钱来支持爷俩的生活。海情才十七,明年该上高三了。大学对她来说只是过去的一个梦想,她对芸芸学子所向往的大学似乎并没有太多的渴望。因为现实中有太多的原因让她不敢去想以后的事情。 她的邻居,开小超市的一家子此时正坐在店里看电视。小湘菜馆外三三两两地坐着些今晚没有任务的士兵,他们边看电视边喝酒边大声聊着。菜馆的女老板小菲正热火朝天地忙着,她的哥哥李强刚出完车回来,他是开出租的。 “强哥,这么晚才回来啊!”海情笑着招呼他。“是啊,刚送王营长去火车站接他老婆了!”李强呵呵笑道。他性格爽朗,也极疼爱海情。他的妹妹小菲和海情打小起就是玩伴。“小情吃了晚饭没有?我带了好吃的。”说完他扬了扬手中的快餐袋。 “不用了,爷爷等着我回家吃饭呢!”海情向李强摆摆手,连蹦带跳地往自家门口去了。和从小看着她长大,把她看成亲妹妹的李哥在一块,海情露出了她天真可爱的一面。 “小心别摔着啊!”李哥半开玩笑半认真地叮嘱道。“不会啦,我身体好多啦!”海情回头大声回答。李强向她做了一个加油的手势,她回了个鬼脸,两人都哈哈大笑了起来。 “怎么这么一小会就回来啦!”爷爷还在忙活他的宝贝草药。门边上摆满了艾草,蒲黄,山药等各种药用植物。“爷爷,你怎么还不吃饭呢?你看菜都凉啦!海情把爷爷拉到饭桌前坐下。”我先把这些弄完嘛。“爷爷手里还拿着几根鸡冠花。”先吃饭啦!“海情拿过他手中的东西。”这些药这么难找,都让您找找了啊?“她惊奇地问,在这座小岛上,海情已经很久没有见过野生的鸡冠花了。”是啊,现在很多地方都被开发了,这些宝贵的东西也快灭绝了。“爷爷感叹,”咱镇上有个小伙不知身体出了什么毛病,年纪轻轻的竟吐血了。他上有小下有老,日子过得挺艰难的。我根据老一辈人的经验给他找了些鸡冠花试试,好不容易有些起色了,他这药可千万不能断啊!再难我也得给他找。“ “爷爷你真好!”海情给爷爷倒了一小杯白酒,两人平日里吃饭都爱喝一小杯白酒,喝少许酒能强身健体,这是许多老一辈的养身之道。 海情把菜热了一下,两人便津津有味地边聊便吃起饭来,虽然饭菜简单,但爷俩从不讲究这些,只要亲人在一起,就比什么都温馨和幸福。但是,一个由爷俩组成的家庭,其背后的艰难是外人无法想象的。 两人并没有没有血缘关系。 爷爷年轻的时候还是个教书匠。十七年前一个下着瓢泼大雨的傍晚,爷爷把远道的学生送回家后便匆匆往学校赶去。当他走在波浪滔天的大海边上时,听见了一阵断断续续的婴儿微弱的啼哭声。他四下寻找,终于看到了漂在海上的一个旧木箱,木箱里装着一个用棉袄裹着的女婴。女婴显然是刚生下不久,她身上残留的母体的血迹还没有被雨水冲刷干净。女婴脆弱而绝望的啼哭深深刺痛了爷爷的心,忠厚善良的他抱起婴儿,把她带回了家。 爷爷的妻子当时已不在。奶奶的故事是海情从爷爷口中听来的。 奶奶出身武行,不仅一身力气,而且对中医特别在行,尤其擅长推拿疗伤,曾帮助当地人解除过许多病痛。因为当时牛倌这个行业特别能赚钱,她又转行做了牛倌,成了方圆几百里第一个有名有姓的女强人。 而爷爷则是镇上的教书先生。因为父亲早死,家道中落,他并没有进过书塾,完全是靠自学成才。当了教书先生以后,他以教书育人为天职,勤勤恳恳地在教坛上耕耘到年老。 奶奶年轻时仰慕爷爷的学识和品行,单枪匹马地提着礼品上门提亲。奶奶的家族家财殷实,在当地地位很高。而爷爷家不仅家徒四壁,家中还有瘫痪在床的老母。双方家长都强烈反对他们的结合。女方认为男方没有钱财,更无地位,教书匠这一职业在当时是不受重视的。爷爷的母亲,一位曾经是大家闺秀却又饱经风霜的老人则拉住儿子的手语重心长地说:“孩子,妈不看好你们,你们不是一路人啊!”爷爷那时已经老大不小了,他想尽快了结自己的婚事,考虑再三,最终还是答应了奶奶的求婚。这段突破了封建礼俗的姻缘在当地曾传为一时的美谈。 但这段姻缘最终应验了爷爷母亲的预言。不知是什么原因,两人结婚后并没有生育。奶奶脱离了反对她婚姻的家庭后,为了挣到更多的钱,一向好强的她当起了牛倌,和一帮男人天南地北地跑买卖,一年之中没有几天在家歇着。爷爷经常在学校忙,两人几乎没有了见面的机会。时间长了,奶奶后来即使路过家门,也没有进门去看一眼,更别提有功夫到学校去看爷爷了。 “你奶奶一生奔波劳累,短命而死,这都怪她嗜财如命啊。听说她做买卖途中在饭馆吃饭,从来没有舍得花钱买菜。她只要一碗米饭,浇上菜汁或酱油就能填饱肚子!”爷爷曾经拿出奶奶攒下来的一大捆民国时期的纸币给海情看,“这些钱在当时足够好几间瓦房了,现在却成了一堆废纸。唉!”爷爷当时就一月几毛钱的工资。 其实爷爷是很心疼奶奶的:“你奶奶自从跟了我以后,从来没花过我一分钱,没享过一天福啊!”爷爷和奶奶的爱其实很深,只是不像现在的年轻人一样用语言表白出来,大爱本来就是无言的。 一个女子,敢于为了自己的爱情,挣脱礼教的束缚礼,放弃顽固的家庭,并像男子一样在这个充满荆棘和凶险的世上打拼。海情虽没见过奶奶,但她打心底将奶奶当作传奇人物般崇拜着。对于自己的身世,海情从来不去想,似乎在这个世界上从来没有存在任何与她有血缘关系的人。她不知道自己从哪里来,更不知该走向何处。 自从二十岁那年出了场意外,被医生检查出患有随时致命的遗传病后,这个曾经天真美丽,无忧无虑的女子无时不刻不被身体和心理双重痛苦折磨着,她对生活几度失去了希望。尽管表面上她还是一如以往的爽朗。但是,和她亲近的人还是觉察出了她的变化。她那自信灿烂的笑容曾几何时已经变得脆弱和冷漠。对于陌生人,她甚至已经变得不丝苟笑。 对于这一切,爷爷看在眼里,疼在心上。这个善良的老人的内心时刻在忍受着难言的悲苦。他的一生本来就已经饱经患难,眼看自己的孙女又要踏上这苦难的人生旅程,他的心像被辗过一样破碎了。 吃过晚饭,爷俩便在灯光下整理起草药来。 “情情,你去休息吧,身体刚好些,别又累坏了。”爷爷关切地说道,“今天的药不多,我自己来弄吧。”“我一点也不累,我要帮爷爷干活!”海情撒娇道。灯光下的气氛是充满了温情。 第五章 那些人那些事 这段时间陈航也不怎么忙了,他经常邀海情跟他一块去上集市。这不仅是为了他有个伴,更重要的是,他想让她多散散心。海情非常喜欢逛集市,因为她也曾做过小贩,她喜欢这些生活。而那时候跟她一块做小买卖的伴便是小菲了。小菲老家是湖南的,他们一家在部队做生意已经很多年了。小菲上完初中后就不上学了,在家开她的小湘菜馆。她跟陈航是老乡,陈航每次出去买菜都会约上她。张立一听小菲去买菜,他就非去不可了。小菲便拿他开玩笑道:“一个大男人,不在家做饭,出去瞎转悠啥呢?”“就是因为我是一个男人,所以不光要会做饭,还要主动点帮老婆拎菜啊!就像那个谁说的要‘入得厨房,出得厅堂’啊!”“你看你这脑子,怪不得陆凯老骂你笨!”小菲又好气又好笑。“对了,就是我们的大黄蜂说的啊!”张立终于反应过来了。大黄蜂?海情想起那个自称帅哥的男孩,她忍不住呵呵笑,这些战士的外号太搞笑了。其实她不知道,在他们炊事班里,什么锅盖啊,马铃薯啊多着呢!“可惜他调到别的班去了,再也不能和咱们同甘共苦,共同战斗了!”“你就别身在福中不知福了,他的日子过得苦着呢,昨天还到我店里喝闷酒了。以前多清秀的一个小伙子啊,可现在却被你们那些非人的训练折磨得又黑又瘦,连我看了都心疼啊!”“你该心疼的是我啊!”张立装作不高兴的样子。“唉,你们俩一凑到一块就非拌个没完,真是应了那句‘不是冤家不聚头’啊!陆凯才转的专业,哪能跟那些老兵比呢?他那个人啊,什么都好,就是好强了点!”陈航边笑边感叹。海情不想那样一个嘻哈的男孩竟也有如此坚毅的一面,不愧为军中的男儿,他们永远都不会丢掉英雄的本色。 这天晚上,他们一块在小菲的饭店吃饭,小菲让张立把陆凯也叫来了。小菲做了很多好吃的家乡菜,她在忙的时候,张立一直在她身边打转。陈航便开玩笑道:“小老乡啊,我本来打算退伍后来帮你干活的,可看样子这用不着我了!”“我这小庙可容不下你这位大厨啊,有张立做我徒弟就够了!”小菲笑得很是甜蜜。大家忍不住笑了,陆凯也呵呵直乐,他看着海情,不知自己的爱情什么时候才能像自己的哥们一样守得云开雾散呢。 八一快来了,战士们常常聚餐,海情要送的外卖也多了起来。很多去了别的单位的士兵都回家来看看了,毅也常来。陆凯总是盼着见着海情,她真的来了,还是那一身棕色麻布裙,那样的清纯,那样的飘逸,可脸色却更苍白了。她的脚踏车的篮子里放着些外卖,那是小菲特意给张立和陆凯捎的。陆凯明白他俩的心意,他很感激他们。 海情一出现,便成了军营里一道亮丽的风景线。她专注地骑着她的车子,现在她从不去关注她不关心的东西了。“肥水不流外人田啊,大黄蜂加把劲吧!”大家纷纷起哄着。海情只是微微地笑着,显得那么风淡云轻,她或许没有听到他们在说什么罢。 海情把东西交给张立后,连头也没抬,便推着她的车子往陈航住处走去,因为陈航和毅在等着她呢,陆凯和张立他们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走进了他们司务长的房间。因为今天毅来了。 陈航,毅和海情沿着流沙河散步,他们走到了连里的菜地边上。水井旁有个废弃的水池,陈航在里面养了些鱼。此时王营长的儿子扬扬正在池边跟他养的两只小鸭子玩儿。海情边和扬扬一块逗着鸭子,边和两个好兄弟聊着天。“想当年,老王追咱们旅长千金的时候,我们三人还净拿他开玩笑了,可一转眼,扬扬就长这么大了!”陈航在回忆往事。“一转眼你就不知从哪冒出来了啊,小家伙!”他爱抚着扬扬的头。“不准叫我小家伙!情情阿姨,是不是等我的鸭子长大了,我也长大了啊?”扬扬两只手一边抱着海情,一边抱着陈航,他和海情,陈航两人的感情最好了。“不但要等你的小鸭子长大,还要等航航叔叔的鱼儿长大了,你才会长大的啊!”虽说光阴飞逝,但成长是需要一个漫长的过程的。海情心里感慨。“航航今天不乖,等航航的鱼儿长大了,我要吃光他的鱼!”“哈哈!”三个大人都被他天真无邪的话逗笑了。“好,等会就给你捞,你们也该怀念我的手艺了!”“是啊,将来不知道还能不能吃到你做的菜了!”毅说,他要到别的城市去了,在一个城市呆得太久,他想到别的地方走走了。“我明年也考虑退伍了,我这样的位置上不去,下不来,倒不如回家养鱼去呢!”陈航有些无奈地说。“咱们当年这么多兄弟,也就老王混得最好了!”其实论实力,两人都差不多,只是因为王营长当年娶了旅长的女儿,所以少得可怜的几个提干机会都让他上了,同样优秀的陈航只能活在好兄弟的阴影之下了。提起这些旧事,海情就为陈航惋惜。 海情一有时间便去找陈航了,她想多陪陪他,因为陈航一个人的日子其实过得也挺苦闷的。他父亲的死,给了他很大的打击,海情一直不知道怎样去安慰他。他经历的事情太多了。现在,她和陈航最喜欢做的事情还是骑车在营区或到郊外公路上去溜跶,这是他们俩最开心的时候了。 这天午后,营区里静静悄悄的,大家都睡午觉了。海情找陈航来了,她喜欢在他房间旁边的葡萄架下或香蕉林里小憩一会。穿过营房时,她看见陆凯光着膀子,头顶一碗水,在烈日下满脸大汗地练着军姿。她被他的刻苦打动了,当他看到她时,她向他微微笑了一下。陆凯有些傻傻的站在那里,他被她美丽的笑容弄得不知所措了。 走到菜地边时,海情看见一个穿着蓝迷彩的兵坐在水井边抽着烟,他的旁边,是一排排废弃了的猪圈,他一个人坐在那里,显得那么的落寞。他并没有抬头,但海情能够感觉到他的闷闷不乐。唉,当兵的人,他们心中有太多别人无法体会的苦了。海情没有停下脚步,但他叫住了她。“有事吗?”海情回过了头。“司务长和王营长刚出去了!”他抬头,海情看到了一张忧郁的脸。她在他身旁坐下。“听你口音,你是海南的吧?”“海口的,我叫阿旭。你叫海情吧!”“你怎么知道?”海情不记得她是否见过他了。“很多人都知道,大家对你都很熟悉!”他停了一下,又说道:“问你个问题吧!”“好吧。”“你觉得人活着现实点好还是应该多保留些幻想呢?”他脸上的忧郁似乎更深了。“最好还是什么都不要去想,顺去自然吧,其实现实和幻想都是那么难!”海情早已想清很多东西,但她还是对他提出的问题感到有些吃惊了,她的心情也随之沉重了起来,她本来就是一个多愁善感的人。 “你想听一下我的故事吗?”阿旭看着海情,仿佛他们认识了很久似的,他的眼神是那样的真诚。“嗯。”海情认真地点点头。“我过去有个女朋友,但她死了,她是在为我买生日蛋糕回来的路上被人用车撞死的。她是个舞女,那时我也在酒吧里混。我被黑白两道追杀,连累了她,是我害死她的,我一直觉得很对不起她!”他痛苦地握紧了拳头。海情的心也揪紧了,她不禁抓住了他的手,希望能够给他一些安慰。 “我是那么的思念她,她好像还在我身边陪伴着我一样。如果你有很爱很爱的人,你就会理解这种痛苦的。”我能理解的,海情默默地想道,她又何尝不知道生命的脆弱,失去爱人的痛苦呢?“我也是从小在海边长大,但我们出海的机会太少了,每天在这地方呆着,就像坐牢一样,只能看看这些青菜啊,树木啊,我看连天上飞过的鸟都认识我了,它们飞过的时候经常会跟我打招呼呢。”“呵!”当兵的人无论什么时候都不会忘记来一句幽默,海情忍不住轻轻笑了一下。“当兵虽苦,但能够手握钢枪,也是一种难得的经历……”她接着说。“我都想把这枪扔到河里去了!”她看到他手上留下了很多用枪时擦伤的新旧不一的疤痕。 “阿旭你知道吗?咱们身边的这片菜地,过去曾经是个洒满军人热血的地方啊。”海情想起过去她认识的那位老饲养兵,他亲手砌的猪圈现在大部分都已荒废了。“在我小的时候,部队有个很老的饲养兵。他曾经跟我说过,这个部队过去还是陆军基地,只是在对越反击战后才被改编成为海军部队的。那次战争使得这个部队几乎全军覆没了。老兵那个时侯是个汽车兵,也是幸存的三个战士之一。当他把一车车战友的尸体运回部队停放在这里时,他的心被战友们为国捐躯的精神深深撼动了。他终其一身都没有离开部队,也没有娶妻,甘愿一辈子当个默默无闻的饲养兵。”阿旭无言了,他陷进了思考当中。海情跟阿旭提起这个其实没有别的意思,她想鼓励一下他而已。两人边说边走到废猪圈里,然后两人再也无话了,各想各的心事。直到天黑了,阿旭才反应了过来:“天凉了,我得回去洗澡了!”他说完默默地走了。 海情和阿旭很快成了知己,都是喜欢探讨问题的人,他们之间有很多的共同话题。 阿旭每次外出都会打电话给海情,如果没有重要的课,海情就会从教室的后门悄悄溜出去,阿旭总会一身笔直迷彩地站在校门口等着她。阿旭的世界是悲观的,海情从来没见他笑过。他逛街的时候,两眼直视前方,从不去看周围的东西。“你总是那么酷啊!”海情拿他开玩笑。“是啊,你也不瞧瞧我过去是哪条道上的!都养成习惯了。再说,我本来就长得酷嘛!”阿旭其实也挺爱开玩笑的,出身海南的他被太阳晒得黝黑,脸上忧郁的表情加上军人的严肃让他看起来就那样。他们最常去的地方便是市里的公园了,往往在那一坐就是天黑。他们在公园湖边散步的时候,阿旭总会走在靠近湖的那一边。他其实是个很有人情味,也很体贴的男孩子。他和他已死去的女友该会有怎样幸福甜蜜的爱情啊!只可惜曾经沧海,伊人已逝。 阿旭给海情讲了许多海军陆战队不为人知的生活,给她讲他们那些地狱似的魔鬼训练。他还提到了今年夏天他们搞海训时一位战友的死。他们顶着烈日,踩在滚烫的沙子上站军姿时,他的一个非常要好的战友倒下了,因为训练早已耗尽了他的体能。但是他们的教官却给了他两条绝路,要么解下自己的腰带在单杠上自杀,要么就重新站起来。军人是从不言败的,而军人的天职便是服从命令。那位战友站起来了,却又倒下了,永远地倒下了。 遇到阿旭,海情终于明白了,生活中痛苦的人,不止她一个。 那个男孩还在每天给海情打电话,他永远都是那么快乐和幽默,有了他的陪伴,海情的生活少了很多寂寞和伤感。部队和她的学校是共建单位,他要来学校带高一学生军训了,阿旭也来了。于是她知道,他就在这个部队,就在防化连。 海情和蝉儿每天穿过操场,向教室走去时,她都能看到那些熟悉的或不熟悉的军人。“一二三四!一二三、四!一二、三四!”她又每天都能听到这熟悉的口号了,即使这只是发自一班嫩稚的学子。她看到阿旭了,而陆凯也看到海情了,只是她打招呼的对象是阿旭,不是他。他曾经在一个寒冷的早上忍不住给她打电话,他说:“我在你的学校带学生出操呢,冻呆了,也帅呆了!”“那你要多穿衣服,别仗着自己年轻就不爱护身体。”你可以来看看我吗?”海情最怕听到他这句话,她拒绝了。 阿旭非常喜欢吃学校食堂的小笼包,海情每天早上都会早早起床去排队给他买包子。她总在他们晨跑路过她们宿舍的时候把热乎的包子给阿旭,也分给其他的兄弟。看到他们俩那么要好,陆凯心里很不是滋味。 海情依然坚持每个晚上去治疗,可忍受了那么多痛苦,她的病却没有一丝好转,连老医生也无能为力了:“姑娘啊,生死由命,只是让你受苦了!”海情对这样的结果并不感到难过,这些早已在她的意料。 “今晚有没有去看医生了?”陆凯知道她的例行公事。“嗯。”“你身体究竟怎么啦?”他一直很担心。“没什么,老毛病而已。”海情只能够这样解释,除此之外,她不知道她能说什么。“我快要走了,你要不要见我?”“对不起,我很忙,我最近要准备高考的英语口语考试了!”海情何尝不想见他呢,可是……“那好吧,那我只能在暗地里为你鼓劲了!”陆凯很无奈地笑了。 一天晚上,她看完病回到学校,走到楼道时,她看到了她的兄弟们都坐在楼梯口聊天。看见她走过来了,大家便开玩笑似的唱起了军歌,阿旭拉着海情在他们中间坐下,海情也跟着轻轻唱起了那些熟悉的歌曲。 海情的英语老师是王营长的爱人,原来的班主任调走后,她就做了海情的班主任。她的妹妹心吟也从外省转回原籍参加高考来了。那是一个同样漂亮和优秀的女孩,不仅才华横溢,而且很有大家风范。但班主任从不把海情放在眼里,即使她们认识很多年了。这或许就是所谓的地位高低使人与人之间产生的距离吧。班主任对海情与战士们走得太近非常不满,她认为这样会影响部队的作风。海情对这些理由感到很可笑,她没有说什么,依然做着自己认为没有犯错的事情。现在,别人对她的想法她已经没心思去考虑了,即使别人存心为难她,她也懒得去做半句解释和反抗了。 陆凯感觉到海情一直在跟他保持距离,她最近又很少接他电话了。接电话的总是另外一个女孩子,她的好友蝉儿。蝉儿总跟他说:“海情睡了,她太累了。”他真的害怕,终有一天,他会打不通她的电话。 又一个周四的夜晚,学校放电影,大家都看电影去了,海情和蝉儿便躲在宿舍里聊天。“那男的是谁,从实招来!”蝉儿对这男孩有些好奇了。海情给她讲了他们之间的事,她说她其实已经离不开他了。“不过你放心,我跟他只是普通朋友而已。”“唉,都喜欢人家了,还普通朋友?不过有个人关心你,我也少操点心。他是谁啊,魅力还真大,连你这种铁石心肠的家伙也被他打动了!”海情想起了陆凯和他说过的那些有趣的事,她脸上露出了甜蜜的笑容,但又很快黯淡了下去。这一切,蝉儿都看在了眼里,她紧紧地握住了海情的手,不再说什么。 这时,海情的手机响了。蝉儿不由分说接过了电话。“喂,帅哥,你的庐山真面目也该现了吧?我想见见你。”“没问题!”陆凯立刻答应了。海情急得直抢电话,她忍不住咳嗽了起来。蝉儿轻轻地拍着她的背,却没有立刻把电话给她。“你不是海情吧?”陆凯着急了。“你怎么知道我不是呢?”她的声音跟海情倒有几分相像的。“她的声音听起来总是有些伤感,所以你不是!”陆凯很认真。“是个好男人啊,我也安心了。”她被陆凯的痴情打动了,把电话递给海情,海情却咳嗽地更厉害了,她的身体越发差了。“兄弟,她身体不好,以后多照顾着点啊!”蝉儿又忍不住对陆凯叮嘱道。海情听了陆凯的话,心里面很感动,他其实很了解她。她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她知道她一直很自私,为了得到陆凯带给她的那些快乐,她迟迟犹豫着,没有跟他断绝联系。其实她心里很害怕,她怕他们越陷越深,只会给他带来更多的伤害。谁也无法预料他们之间的结局,既然没有结果,又何必开始呢。 “你以后不要再联系我了,好吗?”她狠下了决心。“给我个理由吧!”终于,陆凯还是等到了她这句话。“我觉得我们并不合适做朋友!”海情痛苦地说。“那好吧,我听你的。”他终于绝望了。“再见了,珍重!”海情挂了电话,她抱住蝉儿,低声痛哭了起来。 蝉儿抱着海情,她感觉到她的身体越来越虚弱,她所有的生命力似乎都在渐渐地在消失了。 陆凯的心里异常地难过,他想她的心里或许早有了别人,所以她从来没有正视过他的感情。他再次打进了毅的节目热线:“我又来唱歌了,这次我想唱《世上只有妈妈好》!” 世上只有妈妈好 有妈的孩子像个宝 投进了妈妈的怀抱 幸福享不了 世上只有妈妈好 没妈的孩子像根草 离开妈妈的怀抱 幸福哪里找 …… 他突然觉得他很需要爱,因为海情让他太受伤了。他原以为,离开了过去的生活,他可以一个人承受很多东西。现在,他却对一个连自己名字都不知道的女孩如此地惊慌失措,他是那么喜欢她,而她却一次又一次地拒绝了他,她对他来说,简直是一个劫。 “陆……”“别,别叫我的名字……”“好,部队的很多事情是需要保密的,包括我们战友的个人信息。”毅理解地说,而陆凯只是不想让海情知道他是谁罢了。“毅哥,别理他,他喝醉了,这小子整整喝了一瓶二锅头呢!”张立在电话那头着急了起来。 此时海情和蝉儿正躺在被窝里听节目。听到陆凯的歌声,她的心都碎了,眼泪止不住往下掉。蝉儿抱紧了海情。陆凯爱海情,而海情又何尝不深深喜欢上了这个男孩呢,相爱的人不能在一起,这难道不是老天的捉弄吗?海情是一个如此善良的女孩,所以她很爱她很珍惜她,可以说,她们的友谊并不逊于世界上任何人的伟大友谊。她想起高中三年来两人在一起走过的所有快乐日子。她们即将要毕业各奔前程去了,海情或许会是她一生的牵挂。她拨通了毅的节目热线:“主持人你好,我是海情的好朋友,在这里我想为她唱首歌,我希望无论我们将来走到哪里,她都不要忘记有一个人永远会在为她祝福!”蝉儿唱起了那首英文版的《友谊天长地久》。 shouldauldacquaintancebeforgot,是否应该忘记过去熟悉的人, shouldauldacquaintancebeforgot,是否应该忘记过去熟悉的人, forthesakeofaulngsyne。因为它们已经成为过去。 ifyandneverbroughttomind?再也不去想起。 oueverchangeyourmind,如果你曾经改变主意, butiliving,livingmebehind,然而我的生活,我生活的背后, ohbringittome,bringmeyoursweetloving,哦,把它带给我,给我你甜蜜的爱。 bringithometome。把它带回家给我。bringithometome。yeah~yeah~ 蝉儿自小学音乐,她的歌唱得委婉动听,使得许多听众唏嘘不已。“你们的友谊真令人羡慕!你们的故事让我想起了我过去的许多生死之交,想起了过去的许多事情!”毅也不由触景生情。 “来,亲爱的,振作点,我们出去散散步吧!”蝉儿牵着海情的手走下楼,两人光着脚走在静悄悄的校道上。这个点子是海情建议的,小时候她就常常光着脚丫在沙滩上这样走着,只是现在她多了一个伴侣。身边多一个人,不管她了解你的程度有多深,至少你可以握住她的手,不再孤零零一个人。 节目结束后,毅给海情发了条信息:“你还好吗?”“嗯,谢谢毅哥关心!”“那个男孩很爱你!”“我明白的。”“今晚你们让我想起了我们过去在一起的兄弟们,想起了我们那逝去的青春岁月所走过的路,想起了我们所有的欢笑和泪水,还有我们一起流下的汗与血!只是不知他们现在都分散在哪里,过得怎样了!”“亲爱的毅哥哥,那你呢,这些年,你过得还好吗?”“还好,只是这些年在社会上工作,也感觉到真的累了,有时真的不想再去打拼了啊!”“你一直一个人吗?”“嗯,陈航也是,找一个知心爱人需要缘分,所以缘分来的时候要珍惜!”“如果相爱没有结果,那么相爱的人就没有必要去忍受那些为情所困的苦,难道不是吗?”毅也沉默了。 经过努力,陆凯在这次带兵训练中拿了第一名,并被王营长破格提拔为班长。可和他分享这个喜悦的却是另一个女孩,心吟就住在部队里,她和陆凯很快认识了。 这帮年轻的教官们离开学校的时候,他们的大篷车顺便捎上了海情跟心吟,她们要放周末了。海情和心吟坐在车里的时候,心吟主动跟海情聊了起来,她说的那句话让海情终身难忘,她说:“海情,我发现你总是不大开心,你有没有想过自己有些忧郁症的倾向了?”“忧郁症?”其实过去几年她曾经发现和反复思考过这个问题,那时她几乎把市里能找到的心理学方面的书籍都看遍了,这也是她为什么要执著于她的理想的原因了,人的内心世界的很多东西都还是一个谜,她很想用自己剩下的生命去解开这些谜。她有没有忧郁症,现在的她根本没有时间也没有精力去考虑这个问题了,不过她还是很感谢心吟善意的提醒,是的,无论前面的路有多艰难,她竟然选择了活下去,那么就应该好好地活下去,开开心心地活下去。 海情偶尔去找陈航或者阿旭玩,她或和他们一起捧着饭碗在连队厨房边的田野里边吃边聊天,或跟他们一块下菜地去干活。陆凯和海情见面的次数也多了起来,他除了出众的长相让她多看两眼之外,他平时并不怎么多话。他经常一个人拿着手机到处拍照。每当他们吃过晚饭在公路上边散步边唱歌时,他总是喜欢拍大伙的脚,海情便奇怪地问他:“陆凯你又在搞怪了,干嘛老是拍别人的脚呢?”“纯属个人爱好!”陆凯笑道。“因为你长得太美了,他怕留了你的相片会爱上你,这我们司务长可不批准啊,阿旭更不同意了!”张立插嘴。因为阿旭和海情走得太近了,他俩总有说不完的话。阿凯只好感叹:“绿水配青山,蓝天配白云,红花配绿叶,才子配佳人啊!”张立也在一旁叹气:“唉,老婆都快成了别人的了,乐个啥?真搞不懂你!”陈航还是一副笑眯眯的样子,多年的生活经历使得他很少把自己的心事表露在脸上了。平日里就数他跟扬扬最亲了,王营长和他爱人忙的时候,扬扬就成了他的跟屁虫,海情常常说他童心未泯。“该是返老还童吧!”他的心态已经很老了,其实海情很心疼他的,却不知道如何安慰他罢,他懂得的道理不会比她少的。王营夫妇俩有时候也和他们一块散步,他总提议大家唱歌来活跃活跃气氛,领导当贯了啊。他非常欣赏陆凯,总爱冲着陆凯说:“小凯,来两句!”这时,陆凯便扯开嗓门喊:“yes,sir!dies and gentlemen,please listencarefully!“他于是唱起那些他现编现演的搞笑调子,常常逗得大家笑得直不起腰来。 这一天没什么事,海情便整日呆在陈航那。上午八九点的时候操场上的军事训练已经如火如荼地展开了,战士们在教官的指导下紧张地进行着各个科目的操练。他们身上的迷彩服早已被汗水浸湿了,但只要教官不下命令休息,他们就绝不会让自己绷紧的神经放松丝毫,也决不让自己的意志有半点松驰。当战士们三五一群,坐在操场的树荫下休息时,陆凯便掏出手机给海情打电话:“我在外面搞训练呢,今天的太阳真猛,我们的兵个个都被晒成小黑猫了,哈哈!”“别人是黑猫,你是什么呀?”他的话说得一点都不过分,战士们的确非常辛苦。“我是黑猫警长啊,这你都想不到,真笨!”“呵呵!”海情忍不住乐了。“那你就专心搞训练吧,黑猫老大!”海情挂了电话,她不想影响他的训练。陈航有些事要处理,也顾不上她了,她便沿着沿着小路向防化连的仓库走去。她对那有特殊的感情,过去她常常在那和当兵的兄弟们在夜里无事的时候喝酒唱歌,谈天说地。玩累了,总有人骑车送她一程,因为这条小路 第六章 遥 几个月过去后。陆凯因表现出色提干了,并被调到了海上,实现了他用绿色装点青春,用生命书写忠诚的梦想。在海上的时候,他时常与海鸥做伴,这是一种他过去没有想到过的生活。在工作之余,他还不时坐在礁石上拨弄着他的吉他,对着碧海蓝天唱着那首属于他和海情的永恒的《白狐》。 我是一只修行千年的狐 千年修行千年孤独 夜深人静时 可有人听见我在哭 灯火阑珊处 可有人看见我跳舞 我是一只等待千年的狐 千年等待千年孤独 滚滚红尘里 谁又种下了爱的蛊 茫茫人海中 谁又喝下了爱的毒 。。。。。。 他不知道那个让他爱得刻骨铭心的女孩还有没有留在那个美丽的小岛上,她此刻又身在何方,但他每时每刻都在思念着这位海的女儿,都在深深地为她祝福着。 海情在给蝉儿儿的信中说,亲爱的蝉,我在北京了。北京是个古老而美丽的城市。我经常到老城区去看天安门和故宫,在那我会想到你,想到我们曾有一起来此地瞻仰前人古迹的心愿。我也偶尔到著名的后海酒吧逛一圈,酒吧的喧闹会让我想起死去的孤独的阿旭。北京今年下小雪了,我记得那个人曾经说过要陪我看雪的,而现在,我却一个人在这了。你在大学里谈恋爱了吗,爱情是那么美好的东西,人在年轻的时候应该拥有爱情。你什么时候会来北京找我玩呢?城市的繁华,人群的冷漠,让我感到更加寂寞了。心吟在北外上学,她来看过我一回。我在城郊的一个幼儿园打杂工养活我自己。我喜欢和孩子们相处,在这里我能够体会到爷爷当年教书育人的不易,也理解了他对后人崇高的责任感。我经常到那所医学院去听课,也坚持在国家图书馆自学一些相关的课程,比如我喜欢的心理学,我甚至还看了一些解剖学的书。我的身体虽然还是老样子,但我相信,我已经有勇气继续走下去了。我独自离家流浪,只为了能够执着追求我的梦想,希望换来化蛹成蝶的美丽,但也有可能会掉进万劫不复的深渊,但我无怨无悔。无论我走到哪里,我会永远怀念大海,怀念过去的生活,怀念你们的。 情情,我在音乐学院里同样过得很好,只是我还没有遇到我喜欢的人。你爱的那个男孩他依然爱着你,他把这串弹壳手链寄给了我,让我在你生日的时候转交给你。他现在已经调到西沙的一个小岛上去了,他说西沙很美,海水是那么的蓝,那么的清澈,还有很多你喜欢的贝壳和珍珠,他希望我们将来有机会能够去看他。 可是蝉儿,你知道吗,我常常为我的爱情哭泣,我这辈子终于真正爱上一个人,却不能说出口。我或许应该庆幸我没有见过他,否则我的心此刻不知破碎成什么样子,我知道,我微弱的呼吸无以去承担另一个生命的爱情。可能有一天我会去见他罢,只是这份爱情,和我的生命,我的事业一样,或许只是一场遥远的梦想…… 但是,海情还是郑重地把这条美丽的弹壳手链戴在了她的手腕上。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