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添锦上》 第1章 身死 苏七这一世,活得很平凡。 平凡的长大,然后出嫁,如这世上大多数女子那般,平凡的活着。 可苏七却怎么也没想到,自己的生命竟会以一种这般不平凡的方式结束! 如大多数贫苦的农家女一般,她没有上过学堂,也不识得几个字。因此,她甚至不知该用些什么词来形容自己此刻的感受。 苏七想了许久,也只想到一个痛字。 现在的她,很痛,且是她活了十八年来从未受过的痛! 黑暗中,苏七看不清那把不断在她面颊之上游走的刀的模样,更看不清那个持刀人的面容,但她却能无比清晰的感受到那种刀刃划破皮肤的痛楚。 这一刻,苏七品尝到了一种名叫绝望的味道。她很想大声尖叫,然而嘴却已被人用布堵住,尽管她用尽力气也只能发出几声破碎细微的呻吟。想要挣扎,无奈手脚都已被人绑得严丝合缝,轻易动弹不得。她的所有反抗,在黑暗中那人的面前都显得无用且可笑! 十三刀,那个人共在苏七脸上划了十三刀。苏七疼的昏过去又醒过来,每次当她以为自己已经可以解脱时,黑暗中的那人却偏带给她更深的痛楚,让她不得不正视自己眼前发生的这一切。 就在这时,一道突兀的‘嘎吱’声响骤然响起,那是房门被推开的声音。紧接着,便有一串脚步声由远及近,幽然而至。 那人的动作随着这一阵响动而停下,但苏七的情绪却并未有所松懈反而愈发紧张。 “我的好姐姐,觉得妹妹送的这份生辰礼物如何?你,可还满意么?”娇柔的女声在苏七耳畔缓缓响起,有缕缕熟悉的温热气息在她的鼻尖渐次蔓开。 几乎是在说话声响起的霎时,苏七便惊得瞪大了眼。只因这声音的主人不是旁人,而是她最信任也最疼爱的妹妹——苏芳鸢! 似是得到某种命令,那个折磨了苏七许久的人居然扯开了塞在苏七嘴中的布,与此同时,原本暗黑无边的四周也陡然亮了起来。 苏七如一条重获水源的鱼,大口大口的呼吸着。 “鸢儿,救……救救我……”苏七扯着喑哑的喉咙,用尽了力气大声喊道。看见苏芳鸢的苏七,就像看见了救命的稻草,她甚至没来得及思索苏芳鸢为什么会出现在此处,更别提去琢磨苏芳鸢口中说出的话语。 “救你?我若是救了你,那谁又来救我!”像是听到这世上最好笑的笑话,苏芳鸢突然勾起唇角大笑起来。 苏七一时无法理解苏芳鸢话中的意思,精致秀气的眉不禁蹙起,以一副极端困惑的神情望向苏芳鸢,“鸢儿,我不明白你说的是什么意思?” 苏七却不知道,自己的神情落到苏芳鸢眼里却成了一副楚楚动人、惹人爱怜的模样,而这幅模样,恰是苏芳鸢最厌恶的。 “你别再摆出这幅狐媚模样!”苏芳鸢的声音陡然尖厉。 “我……没有。”苏七下意识的辩解道,不知为什么,她觉得今日的鸢儿与往日很不一样。过去苏芳鸢总是喜欢黏在她身边,满脸甜笑的央她讲故事给她听。即便后来鸢儿入了苏府做了大小姐,也不曾对她有过半点不敬,怎么今日却…… 没等苏七继续解释下去,便有一只素白的手携着阵阵寒风朝她的一边脸颊毫不留情的扇下。苏七的脸本就被伤得颇重,这一掌下来,立刻便引来她痛到撕心裂肺的尖叫。苏七甚至有一种她的脸不再属于自己的感觉,半张脸火烧火燎的痛,偏她就连想伸出自己的手摸一摸也不能。 “为什么……要这样对我?我们是,最好的……姐妹!”苏七有气无力的问道。 苏芳鸢嘴角勾起一抹嘲弄的笑,冷声道:“什么好姐妹,那只不过是你一厢情愿罢了。说来,我可真要谢谢你,若是没有你,只怕也不会成就今日的我!原本,我是不打算除掉你的,可谁叫你居然耍狐媚手段勾引我夫君,既然如此,就别怪我翻脸无情!” 苏七不禁恻然,她从没想过有一天苏芳鸢会用这样的语气同她说话,“鸢儿,你一定是误会了,我没有勾引锦言哥哥……” “你没勾引?那夫君怎会跟我说要娶你,还是以平妻的身份?”苏芳鸢显然并不相信苏七的说辞,她居高临下的打量着苏七,看见苏七面颊之上的惨状,却忽然得意而又张狂的笑了。“不过就算你再怎么费尽心机也没有用了,因为你,马上就会死!” 苏七呆呆的望着站在自己身前的这个既熟悉又陌生的女子,却不知是因为太过讶异,还是因为对死亡的恐惧,一时竟忘了言语。 “若是苏老爷知道,他的亲生女儿竟是死在了我的手上,他的表情应该会很精彩吧!只可惜,他永远都没有机会知道了。还有那个一门心思想查我身份的苏老婆子,最后不也是被我活活气死!他们想认你,想让你苏七飞上枝头踩在我的头顶上,却也不问问姑奶奶我准不准?我才是苏家名正言顺的大小姐,而你,只能是一个低贱的婢女!” 苏芳鸢说了这么长的一段话,一字一句,犹如九天巨雷直直劈入苏七耳中,炸得她的脑子嗡嗡作响。 “难道,我是义父的亲生女儿?为什么,为什么……”苏七痛苦的闭上眼,有两行泪水夹杂着鲜血滚滚落下! “哪有那么多为什么,要怪,就怪你自己蠢!要不是因为你蠢,也不会让我得到你娘亲留给你的荷包,让我代替你进入苏府做了苏家的大小姐。要不是因为你蠢,也不会被我设计嫁到宋家,受了宋家那傻儿子数年的打骂、折磨。要不是因为你蠢,你又怎会落到今日这步田地!” “原来,你,一直都在算计我?”苏七面上不断闪过惊疑、不敢置信、仇恨的表情,最终却只剩下一丝悔恨的苦笑。 “这一世,你终究是输在了我苏芳鸢的手上!”苏芳鸢说完这一句便转过身不再看苏七,仿佛多看她一眼便会污了自己的眼睛。她在原地站了片刻,语调倨傲而又慵懒:“动手吧。” 一个身着黑衣背向苏七站立的男子立刻应了一声:“是。” 苏七霍然睁大眼,万分不敢置信的看向那个出声的黑衣男子。此刻,那个男子手上握着一把血迹斑斑的精致小刀,看上去像是刚刚划破过一个人的血肉之躯。原本苏七的注意力一直放在苏芳鸢的身上,并不曾在意这个黑色的身影,但他甫一出声,却让苏七在刹那间便认出了他的身份。 这个声音,她实在太过熟悉。 宋无两。 这一个,她此生的夫君,她腹中孩儿的父亲啊! 这一次,苏七并没有再开口相问。 片刻之后,屋子四周突然燃起了火苗。夹杂黑气的烟雾袅袅升起,屋子里的一切顿时都变得模糊起来。苏七被这烟熏得双目通红,热泪直流,且止不住的咳嗽着。 饶是极度不适,苏七却还是强撑着扬起了一个破碎不堪的笑来。 她这一笑,笑的是她自己。若不是她认人不清、自甘平凡,又怎会落得今日的下场? 苏七这一世,的确活得平凡,但她从来不曾有过任何埋怨。 她循规蹈矩的活着,用最大的善意看待每一个人,对任何一个她喜爱、信任的人都是掏心挖肺的好。她以为她会继续平凡的生活下去,生子,然后陪着孩子长大,照顾夫君和婆婆,过着即使平凡但却令她满足的日子。现如今,这个想法却已成了一个可笑的奢望。 在被大火吞没身子、濒死的时刻,苏七眼中忽的迸射出滔天的恨意来,但旋即却又变作一种既悔恨又隐含憧憬的复杂神色。 若是……若是可以重来一次,她的人生一定不是这样的。 她的人生,本不该是这样的! 苏七的眼终究还是闭上了,只不过从她口中说出的那句最后的话语,却在一室的火光中,经久不散…… 若是,可以重来! 第2章 变化 滴答,滴答…… 一场倾盆大雨,落了整整一夜。 清晨时分,天色阴沉得教人心里发堵,被雨水浸透的泥散出阵阵熏人欲呕的土腥味。 一具浑身湿透的瘦小身子就跪在被那阴沉天幕笼罩的泥地上,头垂得极低,似是已经睡着了。 在这具瘦小身子正前方的屋中,有一妇人打扮的女子突然从屋内冲出,快步跑到了这具身子的旁边。 “丫头,醒醒,快醒醒!”妇人打扮的女子伸出手晃了晃那具瘦小的身子。 苏七费力的睁开眼,只觉头痛欲裂。 “你怎么跪在这?八哥儿找到了吗?”也不等苏七抬起头,妇人便急急问道。 “我……我这是在哪?”苏七喃喃开口,挣扎着想要站起来,却发觉双腿异常酸麻,几乎完全使不上力气。“这里是地府吗……” “呸呸呸,你这丫头说什么胡话呢!这里是咱们家,可不许胡乱说话!我问你八哥儿在哪,你有没有找着他!”妇人眼睛瞪得极圆,握住苏七肩头的手剧烈的颤抖着。 苏七现在全然不知自己身在何处,更理不清身边发生的种种状况,自然也答不上那妇人的问题。她深吸一口气,缓缓抬头…… 一间破烂的土坯房就这般出现在苏七眼中。 乍看之下,苏七并没有认出这间房子。但随着她的神志逐渐清明,脑中却渐渐有了对这房子的印象。 “我怎么会回到这里来,我明明已经死了?”苏七将身前的屋子仔细打量了一番,愈想愈觉得困惑。 “你这丫头莫不是傻了?怎么净说些傻话!总之若是八哥儿寻不到,我绝对不会轻饶了你!”妇人撂下这句话后便转身走开了。 听到这句话的苏七猛地朝那妇人看去,虽只看到了她的一个背影,但苏七仍是认出了她的身份。准确来说,是想起了她的身份! “娘!”苏七突然大声喊道。 那妇人却并未回头。 也不知是从哪里来的力气,苏七突然站了起来。但当她迈开双腿朝那妇人离开的方向追去时,身子却不受控制的朝地上栽了下去。 “小七!”不远处有一道稍显稚嫩,但却满含担忧的男声突然传入苏七耳中。 刹那之间,那男声的主人已经冲到苏七身侧稳稳扶住了苏七的身子,同时那满含担忧的男声再一次传入苏七耳中,不过这一次男声与苏七之间的距离却是近了许多。 “你没事吧?” 惊魂甫定的苏七下意识朝发声之处看去,一张举世难寻的脸便在这时毫无防备的落入了她的眼中。 这张脸,轮廓如刀削,肤白如皎月,五官如画就,尤其是一双如星般的眼眸,似乎多看一眼便要勾人魂魄。尽管这张脸此时看上去颇为干瘦憔悴,且面上还沾有一块块不知是泥还是灰的污渍,但却丝毫掩不住这副容颜散出的灼灼光华。 尚未完全长开就已是这幅模样,若是再过个十年八年,指不定要长成怎样一副祸国殃民的脸来! 电光火石的一刹那,苏七竟似忘了自己身在何处,忘了那些深入骨髓的痛苦记忆。此时此刻,她的眼里,心里,只剩下了眼前的这个人。 可是,这个人明明早在苏七八岁那年就消失在了她的生命中,消失得彻彻底底,不留半分痕迹! 过往的回忆如潮汐临岸,在苏七脑中一幕幕闪过…… 在她短暂的一生中,小九是带给她最多温暖的人,儿时与小九相处的点点滴滴,成了苏七生命中最美好的回忆! “原来人死了,还可以看见自己最思念的人。小九,我……很想你,我……。” 苏七记得很清楚,自己在十八岁生辰之日被一个黑衣人绑了,那个黑衣人残忍的在她脸上划了十三刀,然后她见到了苏芳鸢。但令她万分诧异的是,苏芳鸢不仅不救她,反而让那个黑衣人放火取了她的性命!而那个黑衣人,竟是她的夫君,她腹中孩儿的父亲! 那种得知被最信任的人当成傻子一样愚弄、被人取代身份夺走本该属于自己的一切时悔不当初的懊恼,被刀刃划破皮肤、被大火灼烧身体时的令人绝望的痛楚……压得苏七几乎透不过气,却也让她坚定了自己心中的想法。 “苏芳鸢,宋无两,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们!”苏七一口银牙咬得咯咯作响,神情略有几分狰狞,她真想现在就替自己报了这滔天的报仇恨! “小七,你这是怎么了?”悦耳的男声拉回了苏七的思绪,也让她开始正视眼前的境况。 苏七伸出手用力掐了一下自己另一只手的手背,立刻便感觉到了痛意。随后,她仔细摸了摸自己的脸颊、身体。摸完自己的,苏七又把手伸向了那个被她唤作小九的男孩的身体。 “这怎么可能?我们的身子都是热的?难道……我还活着吗?可我记得我明明已经……” 从目前的情况来看,自己并不是入了地府,也不像是在做梦。那么唯一的可能便是,她还活着!苏七看了看自己的身体,虽想不明白自己的身体为什么变成了八岁的模样,又为什么会见到已故的娘和早已经失踪的小九,但她现在万分确定,自己仍然活着。 兴许是老天爷听见了她将死时的呼喊,于是给了她一个重来的机会! 不管怎样,活着总是最好的,只有活着才有机会报仇。只有活着,才能拿回原本属于自己的一切!思及此,苏七面上突然露出一个笑来。 既然老天让她重活一世,那么她就绝不会再犯上辈子犯过的错。也绝不会如前世一般什么也不争,什么也不抢,最后落得个葬身火海的凄凉命运! 小九盯着苏七看了半晌,才道:“你定是因为在雨中淋了许久,染了风寒,这才尽说些不着边际的话。跟我走,我带你去找大夫。” 苏七定定的望着小九,眼睛一眨也不眨,似乎生怕自己一眨眼他就会消失不见。“我没事,小九。” 小九向苏七投去一个询问的眼神。 “我真的没事,咳咳……”苏七本欲解释,但话未说完却不由自主的咳嗽起来。 “还要逞强?” 苏七打睁开眼起身子便极不舒服,但因为这样的不适感与她之前承受的尖刀割面、烈火焚身的痛相比实在算不得什么,因而也没被她放在心上。“我真的没事,不用去看大夫。” 苏七却不知道,她的拒绝却让小九想到了另外一件事情上。 “八哥儿失踪不是你的错,你犯不着为了这事惩罚自己。来,听话,跟我去看大夫。” 小九的话如一颗投入苏七心湖的石子,再度掀起了她心中的波澜! “八哥儿失踪?”苏七脱口问道。她这才想起,从她醒过来后便听到‘八哥儿’这三个字,且还是从她已故多年的娘的口中说出。而八哥儿,正是那个在她八岁时就已经被人掳走的弟弟! 八哥儿失踪,这明明就是她曾经历过的一件往事! 第3章 求助 十年前的那个雨夜,在苏七脑海中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印象。 那日,苏七的弟弟八哥儿突然便失踪了,爱子如命的娘张徐氏报官、托人找寻……各种法子都用尽了,但倾尽家当却也没能找着他。苏七向来疼爱这个弟弟入骨,且八哥儿的失踪与她也有扯不清的关系,这事带给她的打击自是不容小视! 苏七的家原是个再普通不过的农户之家,一家之主早早便撒手西去了,只留下一间破烂屋子、一块贫瘠的田地,以及三个年幼的孩子。张徐氏一人带着个孩子,又没有娘家帮衬,日子过得很是紧巴。为了寻找八哥儿,张徐氏贱卖了家中唯一值钱一些的那块地,从此苏七的生活愈发困顿。 困顿也就罢了,因为八哥儿失踪,张徐氏再也无心操持家业,家中最后穷得几乎揭不开锅。最后,张徐氏将苏七送去了做了丫鬟,而这,也是苏七悲惨命运的开端。 如今苏七睁眼醒来,八哥儿失踪的消息再度在她耳畔响起,这让她的心怎么也静不下来! 陷入痛苦回忆中的苏七,对小九的言语动作通通置若罔闻。 “小七,快,随我去看大夫!”苏七呆滞的模样将小九吓得不轻,他也顾不得再询问一番,拉起苏七的手就要往外走。 出乎小九的意料,苏七居然挣开了他的手。 “八哥儿失踪多久了?” 小九心中不解,小七的力气向来不大,今日怎么这般轻易就挣开了他的手?更何况还是在她已经在雨中跪了整整一夜、水米未进的情况下? 苏七没有理会小九向她投来的眼神询问,她就那般直直的站在小九身前,身姿仿若一枝迎霜而开的寒梅,于柔弱娇美中透出一股不容人忽视的坚毅气质。 小九忽然觉得他眼前的小七像是变了一个人,但转念一想,小七经历了这样大的打击,突然变得有些不同于往常也没什么好奇怪的。 只不过,这样的小七,倒是格外的惹人注目。 “整整一夜,张大娘已经报官了,可是……”小九欲言又止。 苏七自然知道小九为何不把话说完,无非是八哥儿的下落依然没有音讯,怕她知道这个消息会禁受不住打击罢了。但是小九却不知道,现在的苏七,早已不同于往日。 “我知道了。”苏七轻声说道,面容不知何时已经恢复成平常的样子。“小九,我现在头有些晕,能劳烦你替我跑一趟熬一碗姜汤来吗?” 小九不放心的打量了苏七许久,这才应了声好,转身快步离开了。 目送小九离开后,苏七也迅速迈开了自己的步子,不过她要去的,却是一个令所有人都想不到的地方。 约莫走了半个时辰,才到达苏七的目的地--苏记米铺。 靠得近些,便可看见苏记米铺门前立着的两只威风凛凛的石狮子,以及一个约莫二十多岁、看上去面容十分严肃的男子。 苏七一眼便认出了他的身份。 “江先生,不知可否借一步说话?”苏七快步行至那男子身前低声说道。 “小女娃,是你在叫我?”江铁生闻言上下打量了苏七一眼,说不清是什么原因,他总觉得面前的这个小女娃看起来有些不对劲。 苏七郑重的点头:“江先生,我今日来此,是有一件极其重要的事要拜托你。若是江先生愿意帮忙,小女子定有重谢!” 江铁生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因为他无论如何都不能把听到的声音和眼前看到的孩子联系起来。看起来年纪小小的女娃娃,如何能说出一番这样的话来? 苏七今年已经八岁,不过由于家中贫苦,她的身形比同龄的孩子瘦小很多,看上去像是五六岁的年纪。 “你……”看着自己面前这个瘦弱的小姑娘,江铁生一时竟不知该说些什么。 苏七睁着大而明亮的杏眸,眼神中带着一种与她的容貌极不相符的成熟。她知道江铁生正在打量她,也知道现在的他其实并不信任自己,但她不得不硬着头皮摆出一副底气十足的模样。 她必须说服江铁生帮助自己,因为此时此刻,除了江铁生,无权无势的她很难在短时间内找到第二个帮手助她寻到弟弟,前世她苦寻十多年却杳无音信的弟弟! “你想让我怎么帮你?又打算以何种方式来重谢我?”江铁生原本是打算像平时对付来铺子里捣乱的毛头小子那般将苏七撵走的,但当他目光与苏七对视之时,心中却不由自主的升起一股奇妙的感觉。 这股感觉让他有些好奇,面前的这个年纪小小的姑娘究竟会怎样回答他的问题。 “若是江先生愿意帮我这个忙,我就能助江先生成为苏记米铺的掌柜,最后,坐上苏家总管事的位子。”苏七一字一句,信誓旦旦的说道。 “哈哈,哈哈哈……”江铁生像是听到一个笑话,未等苏七将话说完便放声大笑起来。 苏七哪里看不出来,江铁生之所以笑,显然是因为他并不相信自己的说辞。 “江先生想必不会不知道我口中的苏家是哪个苏家。” “莫不是那个江南首富,苏青渊苏大员外的苏家?小女娃,你可知道,饭可以乱吃,但话,却是不能乱讲的?”江铁生笑得眼睛都快眯成一条缝了,但笑着笑着,他看向苏七的眼神却冷了下来。“你快走吧,我没有什么能帮得上你的。” 竟是已经开始下起了逐客令。 但苏七却反而勾唇笑了。 江铁生忍不住皱起了略有些粗犷的眉,他倒是有些好奇面前这个看起来十分怪异的小女娃因何而笑,但又有些拉不下面子开口相问。 “原来曾叱咤一方的汪洋大盗暗江玄铁,也不过是个胆小鬼罢了。” 江湖上的人对暗江玄铁并不陌生,据闻此人乃是当世盗窃技艺最纯熟的人之一,武艺十分高强,曾是一个令不少官员以及富豪头疼的存在。但此人早在多年以前退隐江湖,去向不明。 几乎是在听到‘暗江玄铁’这四个字的同时,江铁生粗壮的大掌便已紧紧扣住了苏七的脖子。 苏七立刻难受得咳了起来,同时面色也由原来的蜡黄慢慢变作一片苍白。 “你究竟是什么人?”江铁生几乎是咬着牙问道,苏七甚至能听清他牙齿相磨发出的‘咯咯’声。 一个年岁如此之小的女娃,又怎么可能知道暗江玄铁这号人物?除非,是背后有人指使!江铁生原本就对苏七心存怀疑,这下更是完全不再信她。 “我是什么人不要紧,你只需知道,我,是来助你成就大事之人。”苏七有气无力道。 她现在的这具孩童身体原本就发育不良,加之昨晚又淋了一夜的雨,身子更加虚弱,哪里承受得住江铁生的力道。因此当她拼尽全身力气说完话,人已昏了过去。 江铁生惊得立刻松开了握住苏七脖子的手,苏七的身子便如同被抽光棉絮的被褥般软软倒了下去。 “喂,小女娃,醒醒!”江铁生大声喝道,同时手已经掐上了苏七的人中。 苏记米铺内不断有小伙计向江铁生及地上的苏七投来探寻的目光,但都被江铁生似要吃人的凶狠眼神吓了回去。 第4章 约定 日渐东升,米铺前也渐渐有了行走往来的百姓。 虽然江铁生并不是个在意他人的风言风语之人,但为了这个小女娃的名声以及米铺的名声,他只得先将她带往米铺后方的库房。 苏七这一昏迷便昏了整整半日。 “我……我又活了吗?”这是苏七在睁开眼后说的第一句话。 苏七颤颤巍巍的站起身,却发现自己处在一间陌生的屋内。 “醒啦?”伴随着一股浓浓的药味,一只盛满药汁的瓷碗已经递到了苏七面前,也没等苏七反应过来,江铁生已将瓷碗塞到了苏七手中。 “江先生,你这是?”苏七一脸困惑的看向站在自己身前的江铁生,有些不明白他的意思。 “大夫说你是气血不足,又感了风寒,才致身虚体弱,须得好生调养。”江铁生面无表情的道。 苏七看看江铁生,又看看手中的药碗,没再多问便将手中的药送至唇边。 仅仅只是轻抿一口,苏七已经忍不住皱起了眉头,这药可真是苦!可是苏七转瞬却又想到,她现在的身体状况确实很差,若是不快些好起来,别说替自己报仇,就连寻找八哥儿也成了大问题。思及此,苏七再没迟疑,捏着鼻子猛地将药汁一饮而尽。 因为喝得太急,苏七被呛得咳了起来,手下意识的压上脖子,却又痛得立刻缩了回去,样子别提有多狼狈。 见此情景,江铁生忍不住笑出了声,“你这女娃娃倒是有趣得很。” 苏七忍不住在心里翻了个白眼。她之所以匆匆来苏记米铺找江铁生帮忙,是因为她记得很清楚,前世她因为一次偶然救了江铁生一命,从那以后便得到他的多番照拂。记忆中的江铁生性子虽有些急躁,却是个识人广泛、能力极强的人,而前世的江铁生也确实成为了苏家的总管事。若有江铁生相帮,寻到八哥儿的把握必然加大。 只是苏七没想到,这个人年轻时行事居然这般冲动……回想起被江铁生掐住脖子时那种窒息而又痛苦的感觉,苏七仍然心有余悸。 这一次她实在是思虑不周,也太过天真。贸然来寻江铁生助自己寻找八哥儿,却险些因此送命。她这条命可是好不容易才捡回来的,怎能如此轻易就送出去! “打扰了先生实在是对不住,小女子这就告辞,还请先生勿要怪罪。”苏七边说边快步往门外走,现在的她只想快些离开江铁生,这个人实在是太过可怕。 “你昏迷的时候,口中老是唤着八哥儿这三个字。这,应该是个人名吧。”清冷的声音从苏七背后传来。 听到八哥儿的名字,苏七立刻便转身看向江铁生,满脸戒备的神色,以眼神询问他说这句话究竟是何意。 “你来寻我,莫不是为了这个八哥儿?” 苏七越发搞不懂江铁生的用意,早在几个时辰之前他还险些掐死自己,这会却又神色自如的问自己话,这人的态度也实在变得太快了些!不过她既然是为寻八哥儿来,又怎会舍得放弃任何一丝机会。 她与八哥儿从小一起长大,二人情分极深,上辈子她一直没有放弃过寻找八哥儿,哪怕后来嫁进宋家也一直着人四处打听…… “江先生猜得没错,八哥儿是小女子的弟弟,昨日夜半时分不知被何人掳走,小女子之所以打扰先生,正是为了求先生替我寻找弟弟。若能找到八哥儿,小女子定当竭尽全力报答先生。”苏七连珠炮是的说了一长串,却发现江铁生突然又笑了起来。 苏七实在想不明白江铁生因何而笑,却也不愿问他,“若是江先生想问关于暗江玄铁的事,那么小女子只能以‘偶然得知’相告。”事实上,她也的确是偶然知晓江铁生其实就是暗江玄铁一事,只不过是在前世的时候罢了。 “大爷我行走江湖近十载,倒是从没见过像你这样的小女娃。你的弟弟,我会尽力替你去找,只不过……” “只不过什么?”苏七立刻追问道。 江铁生敛了笑,沉声说道:“日后若是相见,我俩只能是陌生人,你可明白?” 苏七满不在意的撇了撇嘴,“江先生放心便是,小女子断不是那等死缠烂打之人。” “还有,日后若是想找人帮忙,再不要用这样的法子。因为下一次,你可能不会有这样的好运气,遇到我这个善心人。”这话明明算得上是一句语重心长的劝诫之语,但从江铁生口中说出来却全都变了味道。 “这事江先生可就更要放心了,我苏七这辈子早已决定,不当那平凡度日、庸碌无为之人,他日若见,江先生恐怕还会找我帮忙呢!”这是苏七的肺腑之言,也确是她这一世的目标。 她,绝不愿再做个愚笨平凡的农家女、身份低微的小丫鬟、任人宰割的商人妻! 江铁生倒没想到苏七小小年纪竟有如此抱负,看向苏七的目光不由多了几分欣赏,“那我江某人,可就等着那一日了。” 告别了江铁生后,苏七一路狂奔赶回了自己的家中。 天色已经不早了,再不回去,小九和娘亲恐怕都要担心了。 远远的,苏七便看见了在路口边焦急等待的小九。 “小九,小九!”苏七兴奋的向小九跑去,全然不顾脚底下是并不平坦的石子路。 “慢点小七,当心摔着。”小九一脸忧色,急忙向苏七所在的方向快步走去。 苏七一个不慎便踢到了立在路中间的一块石子,整个身子不受控制的向下倒去! “小心!”小九惊呼一声,同时人已经猛地向苏七所在的方向扑了过去。 两人齐齐摔倒在地,但由于小九一直将苏七紧紧护在怀里,所以苏七并未受伤。 “你没事吧小九?”苏七忙去查看小九的伤势,发现他面上划伤了好几处,手肘和膝盖上也多了几处青紫,显然是刚在地上摔的。苏七心疼得眼泪都出来了,“都怪我……” “傻小七,你看,我这不是没事吗?倒是你,有没有哪处摔着了?”小九挣扎着站起身,没有急着查看自己的伤势而是问起了苏七的情况。 苏七看着眼前的这个不过十来岁的小男孩,泪落得更凶了。 小九总是这么温柔,像雨过天晴后天际洁白的云朵,又像春天里最暖的一缕风,总是在她最无助的时候陪伴着她。前世小九离开后,苏七伤心了很长一段时间,后来每一次受到欺凌、委屈,她都会忍不住想起小九,以及他曾带给她的所有温暖。 “小九,你能不能答应我,永远都不离开我?”苏七深吸一口气,颤声问道。 “你这小脑袋里都在想些什么呢,我怎么会离开你呢?不过你这般冒失,我得找个帮手替我管着你。”小九边说边从脖子上解下来一个物件,那是一块通体晶莹、雕着龙凤呈祥图案的白色玉佩。 “以后我就派你保护小七了,若是她有任何闪失,我可不会轻饶了你!”小九作势拍打了那玉佩几下,这才将它挂在了苏七的脖子上。 苏七被小九认真的模样逗得忍不住笑出了声,可满心欢喜的她,却没注意到小九眼底一闪而过的那抹愧疚之色。 第5章 心思 八哥儿的失踪似乎已成定局,张徐氏也如上一世那般无心操持家业,一家人很快过上了无米下锅的日子。 这一日清早,家中的饭桌上难得出现了三碗清粥和一小碟咸菜。 相比小九的诧异和张徐氏异于往日的沉默,苏七的反应却分外淡然。 今天,是八哥儿失踪的第五日,也是那个人在取代苏七成为苏家大小姐后第一次回家的日子。她,可一直在等着这一日呢。 苏七默不作声的喝着粥,心里却掀起了一场巨浪狂潮。 前世她并非没有怀疑过自己并非张徐氏亲生,不过那是在苏芳鸢成为苏家大小姐之后的事了。自小她身上便带着一个质地精良的荷包,她也曾询问过张徐氏那个荷包的由来,张徐氏只说是她年幼时偶然从外面捡来的,却不料那个荷包原是她的生母亲手所绣,乃是证明她身份的唯一信物。 八岁那年苏芳鸢借口要绣花样将她的荷包借去了,可待过了两日她却被告知那个荷包不慎遗失了,为了荷包的事苏芳鸢还曾在她面前伤心得哭了许久,最后还是她再三保证自己并不在意那个荷包才让苏芳鸢止住了泪水。不久后,便传来苏家失踪多年的大小姐终于被找到,且大小姐便是张徐氏三女儿芳草的消息。 忘了说了,苏芳鸢原名芳草,是入了苏府后才改名为芳鸢的。 “今日是芳儿回家的日子,估摸着她也快到了。”说起自己的幺女,张徐氏面上难得添了一丝笑意。 苏七与小九对视一眼,却是什么也没说。 小九心里有些纳闷,小七与芳草的关系不是最亲密的吗?怎么听到芳草回家的消息她竟这般淡然? 苏七却没心思去管小九心中所想,此时此刻,她满脑子都是苏芳鸢的模样。一会是苏芳鸢黏在她身边甜甜唤她‘姐姐’的可爱模样,一会又变成苏芳鸢满脸嫌恶的在她耳边骂她蠢的样子。 重新睁开眼的这五日,苏七一刻也没闲着的去想前世发生的种种,越想便越觉得那是一场噩梦。可那个梦实在太过真实,真实根本不像是一场梦,而她对苏芳鸢与宋无两的恨意同样万分真切。 苏七想不明白自己为什么死了又活了,可她唯一确定的是,她不要像前世那样活着!绝不! 正当苏七想得入神时,屋子里那张破旧的木门却在这时被人推开,一个娇小的身影伴着屋外刺目的阳光映入苏七的眼帘。 “娘,姐姐,小九哥哥,芳儿回来了!”伴着身影出现,这一句略带哭腔的话语也在同一时间传入了正在用饭的三人耳中。 张徐氏立刻起身,原本想立刻将多日未见的幺女拥入怀中,可当她看见苏芳鸢一身华贵衣衫而自己却荆钗布裙时,那双跃跃欲动的手却是怎么也伸不出了。 这一幕同时落入了屋内几人的眼中,苏七、小九不约而同的将目光移到了苏芳鸢的身上。 苏七握紧了拳头,指甲几乎掐进肉里!她多想冲上前问一问苏芳鸢,为什么要那样残忍的对她?为什么要抢走她的身份?为什么要辜负她的信任?为什么害她凄惨而亡…… 可苏七终究还是按捺住了自己的心思。如今的苏芳鸢不过是一个七岁的小女孩而已,莫说她问了以后会造成无法估量的后果,即便她问了也不会得出答案。与其冒险相问,不如靠自己的眼睛去寻找她想知道的答案。 “娘,几日未见,您怎么瘦了这么多?小八的事我都听说了,都怪芳儿不好,若是没有随祖母一同去福光寺拜佛,就能帮着娘一起找小八了。娘放心,芳儿日后一定好好孝敬娘……”苏芳鸢说得声泪俱下,边说边扑进了张徐氏的怀中。 苏七却看清了她眼中一闪而过的厌恶之色。 张徐氏也跟着落起泪来,不知是被苏芳鸢的孝心感动还是因为想起了八哥儿。 苏芳鸢在张徐氏怀中哭了好一会才离开,转而向站在一旁默不作声的苏七委委屈屈的道:“姐姐,这些日子没有姐姐陪在芳儿身边,芳儿好想念姐姐,想得日日都睡不着。” 苏七皱着眉头打量着苏芳鸢,强忍着想冲上去质问她为何要辜负自己的怜惜信任而要致自己于死地的冲动,尽量使自己的声音听起来与往常无异:“是吗?我也是日日想着你呢。” “那就好,芳儿还以为姐姐生芳儿的气了呢……” “哦?”苏七故作诧异的扬眉,“我为何要生妹妹的气呢?” “芳儿知道姐姐最疼爱小八,这次小八失踪芳儿没有帮上忙,芳儿自己都不能原谅自己!”苏芳鸢边说着扬起手作势便要往自己的脸上打,满脸悔不当初的痛苦神色。 苏七眼疾手快的拦住了苏芳鸢的动作,“妹妹这是做什么?八哥儿失踪,是我看护不力,怎么能怪到妹妹身上?更何况,妹妹现在是身份贵重的苏家的小姐,可不能因为别人家的事情去打自己。” 苏七这么一说,却似乎点醒了张徐氏,“对对对,七丫头说得对,你现在是苏家小姐,身份不同往日,可不能再这般冒失。还有,也不要唤我这个乡野农妇……作娘了。”张徐氏轻声嘱咐着,言语间透着一丝似有若无的惆怅。 “娘的养育之恩,芳儿永世不忘,您就是芳儿的亲娘!”苏芳鸢说得情真意切,听者莫不动容。 一番寒暄过后,苏芳鸢的丫鬟知书前来禀告:“大小姐,时辰不早了,您是特意早起来见养夫人的,待会可还要去给夫人请安呢。” 听到夫人二字,苏七脑中立刻浮现出一张温婉贤淑、端庄大方的秀美脸庞来,丫鬟知书口中的夫人正是江南首富苏青渊的继室许莲。苏七对许莲的印象极为深刻,这人人前一直是一副知书达理的官家小姐模样,可到了人后却完全变了样子,前世她可没少折磨半道回到苏家的大小姐苏芳鸢。 “母亲……”苏芳鸢面上突然露出极为恐惧的神色,倒把张徐氏吓得心口一紧。 “苏夫人她是不是――”是不是待你不好?后半句话张徐氏终是没有问出口,如今苏芳鸢的身份不同往日,行事说话都要小心翼翼,虽然张徐氏不曾在富贵人家的宅院里生活过,可那些后宅里的阴私事她也不是全无了解,一看苏芳鸢的表情便让她有了不好的猜想。 “母亲待芳儿很好,芳儿只是……只是有些想念娘和姐姐……”苏芳鸢如是说着,泪意盈盈的目光始终黏在苏七身上。 张徐氏看看苏芳鸢,又看看苏七,似乎明白了什么。 母女俩的神态尽数落入了苏七眼中,苏七面上不动声色,心头却止不住冷冷笑着。 前世苏芳鸢回家一趟后,张徐氏隔天便对她说为了家中了生计,不得不将她送去隔壁镇子上的王地主家做丫鬟。如今想来,恐怕是苏芳鸢惧怕身份暴露,又怕她立刻死了会令苏家的人生疑,这才哄了张徐氏飞快将她这个正主打发走。 可前世的苏七哪里会想这么多呢?她一心想为家中献力,减轻张徐氏养家的负担,即使心中不愿也强作欢喜的同意了。若不是那件事情的发生,恐怕她会一辈子被困在王地主家,最后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那位王地主,可是出了名的喜欢磋磨年轻丫鬟!落到他手上的丫鬟,但凡模样生得水灵好看的便极少能落得个好下场。 第6章 秘密 送走苏芳鸢后,张徐氏便急匆匆的出门了,苏七靠在门框上望着张徐氏的背影微勾嘴角无声的笑。 “小七,我有一件事想问你。”小九肃然的话语从身后传来。 苏七立刻敛了那抹与她年龄极不相符的笑,一脸困惑的看向小九:“怎么了?” 小九慢慢走近苏七,睁大眸子打量着眼前这个同自己生活了三年的小姑娘,神情有几分忐忑,几分纠结,似乎在犹豫着要不要开口。 “你是不是觉得,我变了?” 小九轻轻颔首,从八哥儿失踪那天他便觉着小七有些不对劲,起初他并未在意,可最近几天下来,他愈发想不明白,芳草回家后他终于再也捺不住问出了心中的疑问。 岂止是变了,简直像是换了一个人!不过这话小九却并未说出,他想知道苏七究竟会给他怎样的答案。 “小九,我不想瞒你,你……一定是我可以信任的人,对吗?”经过了前世的种种,苏七实在不敢再轻信任何人,这也是她并未主动对小九提起自己重活一世的缘由。可看着眼前虽然严肃却难掩关切眼神的小九,想起前世今生他待自己的好,苏七突然便起了想同小九坦诚相待的心思。 小九再次颔首,同时拉着苏七进了屋内,确认附近没有第三个人才示意苏七开口。 “我知道这很不可思议,可……我的确是被火烧死了,没想到再次睁眼却回到了八岁的时候……”苏七深吸一口气,将自己前世的经历以及莫名重活的事尽数说了出来,说到苏芳鸢在她死前的种种言语时,苏七终是忍不住落下泪来。 听完苏七的叙述后,小九许久没有出声。 “既然你将你的秘密告诉了我,那我也说一个我的秘密给你听吧。” 苏七紧张的等着小九的反应,想过他会惊得半天说不出话来,抑或是笑她在说胡话,没想到他居然…… “你信我?” “傻小七,我当然信你。”小九朝苏七扬起一个憨憨的笑,接着又道:“三年前你将我从山里救回来的时候,我对张大娘说什么也不记得了,其实是骗她的。其实,我什么都记得,而且记得很清楚。可是为了你的安全,请原谅我不能将我的身份告诉你。我能告诉你的只有,我家住在京城,还有,八哥儿极有可能被绑去了京城。” 小九一番话下来,苏七已听得愣住了。 “我记得,前世八哥儿失踪不久后,你也在不久后失了踪影,所以我才让你同我立下约定。难道你……后来是回了京城吗?还有,八哥儿,为什么……” “八哥儿极有可能是被那群人误当成我掳走了,都怪我!可惜我如今自身难保,如若不然,我――”小九睁着一双剔透如玉的眸子望向苏七,苏七甚至能从他的眸中清晰的看到自己的身影。 “不怪你。”苏七笑着打断小九,她曾经看错了许多人,可她知道自己不会看错小九。 小九微微颔首,目光之中有着令苏七读不懂的复杂情绪。 “我都明白的……”苏七假装没有注意到小九的异样,笑得天真灿烂,仿佛真是个八岁的小姑娘。 若是没有重活一世,她或许看不出来小九送她的玉佩是何等的贵重,他身上不由自主散发的矜贵气息是何等的不寻常。可她是多活了一世的苏七,是那个做了多年卑微丫鬟和商门妇人苏七,小九的不寻常如何能瞒得过她的眼睛? 苏七早就想明白了,纵然重活一世,她与小九也终究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他,有更广阔的天地。而她,绝不愿成为那个绊他前路的人。 将秘密说开,苏七与小九又多了几分亲近。翌日,张徐氏果然对苏七说出了与前世不差毫厘的说辞:“丫头啊,你爹走得早,娘一个妇道人家,养家本是不易。更何况家中实在困顿,这些年娘东拼西借才勉强养活你们几个娃儿,现下家中是半分银钱也没有。亲戚邻里早被借怕了,见着我便躲得远远的。这日子,可真不知该如何过下去……” 张徐氏一把鼻涕一把泪的说着,听得苏七眼圈都红了。 “娘,您真是太不容易了。”苏七抽噎着道,边说边伸手用力揉了揉眼睛,可不管她怎么揉,就是生不出半分鼻酸想哭的念头。 “丫头,你这般懂事,若是你爹在天有灵,必然十分欣慰。”张徐氏伸出粗糙的手掌抚了抚苏七的小脑袋, 提起那个已经记不清模样的养父,苏七眼底才总算有了几分泪意。当年如果不是他收留大冬天被放在门口尚在襁褓中的她,恐怕世上早就没有她这个人了。所以尽管养父去得早,苏七对他仍旧满心敬意。 “娘,您说吧,小七要怎么做才能帮到娘?帮到这个家?” 张徐氏似乎没想到苏七会有此一问,似乎早就猜到自己要说什么似的。看着眼前这个扎着两只总角、生得眉目俊秀的小女娃,张徐氏心中竟生出几分不舍与怜惜来。 她,到底是自己养了八年的女儿啊!虽然不是亲生的,可在没有芳儿的那些时日里,自己确实是将她视作自己的亲骨肉来养的。这些年虽然自己对她多有忽视,可她一直乖乖巧巧听话得很,如今…… “丫头,如今家里实在周转不开,娘已经无力养活你和九哥儿了,恰巧隔壁镇子上的王地主家寻丫鬟,王地主家家境富裕,定不会亏了你。” “小七不愿去,小七舍不得娘!”苏七突然伸手抱住张徐氏裹着粗布的腰身,一直在眼眶中打转的泪顺着瘦削的小脸慢慢滑落。 她以为,张徐氏心中总会会有几分在乎她的,可是很显然,这只不过是她的妄想罢了。 “乖,小七做了丫鬟就有月钱,到时候就能帮家里减轻些负担。娘也舍不得小七,可是家中生计堪忧,娘实在是逼不得已才会这么做!放心吧,等家里境况好一些,娘就把你接回来。”张徐氏信誓旦旦的说着,面上的不舍神情并无半分虚假。 她是真心舍不得苏七,可相比自己亲生女儿的前程,她果断而决然的选择了后者。 苏七的心,到这一刻,才算是彻底的冷了。 “好,我去。”苏七耳畔响起了自己冷静到几乎不掺半分感情的声音。 心思极端纷乱的张徐氏竟没有注意到苏七的异常。 片刻过后,苏七的又恢复了那副依依不舍、悲戚委屈的模样,“娘,将我送去王地主家,是芳草的主意吗?” 张徐氏神色一黯,脑中迅速闪过许多念头,这丫头,莫不是知道了些什么?抑或是,她听到了自己与芳儿的对话? “芳儿才多大,哪里会知道这么多。更何况,她……只是一个捡来的丫头,纵然在娘身边养了几年,到底也不如你这般是娘亲生的女儿,自家的事,哪里会让她这个外人插手?你呀,别多想,就算去了王地主家,娘也会时常抽空去看你的。”张徐氏面上的笑容愈发慈爱温柔,看向苏七的目光却多了几分戒备。 “我就知道,娘最疼我了。” 第7章 意外 将苏七送上前往王地主家的马车时,张徐氏没有丝毫犹豫。 苏七乖乖上了马车,目光空洞,神色淡漠,隐有几分不舍。这几分的不舍,却是为了小九。 或许自己这一去,两人从此再无相见的可能了吧……坐在简陋马车里的苏七忍不住这样想着,冷不防却听见马车外传来几声熟悉的呼唤! “小七!小七!一定要照顾好自己,答应我!等我来找你!”小九的声音透过晨间湿冷的风传入苏七耳中,苏七急忙掀开深青色的帘子探头去看,却只见着一个模糊的影子。 不知是经了张徐氏的嘱托还是另有缘由,马车跑得极快,眨眼间,不止小九的身影,就连她生活了许多年的那间破烂的土坯房也消失在她的视野之中。马车很快驶离苏七熟悉的村庄,驶向陌生的方向,驶向她既熟悉而又陌生的未来。 苏七身子自小便弱,又没有用精细营养的吃食养着,哪里受得了疾奔向前的马车带来的颠簸之感。可她知道就算自己提意见也没有用,车夫和那个一脸凶相的婆子不仅不会理会她,还会将她一通臭骂。因而苏七很是识相的不哭闹也不抱怨,索性闭了眼睛养神。 一上车苏七便被喂了能使人昏睡的蒙汗药,可兴许由于马车太过颠簸摇晃得太过剧烈,她竟没有半分睡意。反观车内其他人,大抵同她是一样的情状。 这辆式样极其简单甚至有几分破旧的马车内却装了不少的人,一个身形粗壮,年约四十,看面相便知不好相与的婆子,一个嘴角生着一颗大痣皮肤黝黑的车夫,剩下的几个全是同苏七年龄相仿的小姑娘。 这些小姑娘,有的是被家人卖了的,有的是被那婆子拐骗来的,包括苏七在内共有十个。她们来处不同,却有一个共同的目的地――木禾镇王万金王地主家。 “我要娘,我要回家……”小姑娘委委屈屈的哭声传来,听得苏七忍不住皱起了眉。 “吵嚷什么?再吵撕了你的嘴!” …… 苏七好看的眸子霍然睁开,直直看向发声的方向:那凶脸婆子坐在矮凳上,正扬起手欲扇一个哭的满脸泪水的小姑娘。 低不可闻的叹了一口气,苏七扯开嗓子大声喊道:“住手!” 那婆子却没有理会她,而是冷哼一声一巴掌用力扇向了那个小姑娘! 不知是从哪里来的力气,苏七竟猛地扑到了那小姑娘身前,以瘦削的肩生生替她挡下了那婆子的巴掌。苏七当即痛得倒抽一口凉气,马车内响起此起彼伏的惊呼声。 “你这贱蹄子,皮痒了是不是?”婆子咬牙道,褶皱遍布的老脸满是阴沉之色,看着倒有几分骇人。 苏七揉揉自己适才被打到的肩,忍住痛冲那婆子扬起一个无邪的笑脸,“不敢不敢,妈妈您误会了。我只是记起娘曾告诉我,去王地主家做丫鬟,面相一定要好看。方才是我看走了眼,还以为妈妈您要打那妹妹的脸,这才做出了情急之举,还望妈妈不要怪罪。” 苏七这话却是点醒了方婆子,她这次的任务就是要给王家老爷物色一些模样水灵的小丫头,如今好不容易寻了些,可不能教她一时生气给打坏了。思及此,方婆子狠狠剜了之前的哭闹的小姑娘一眼,随后便开始打量起苏七来。 模样生得清秀,再长开些,或许会是个美人儿。嘴皮子还算利索,看着倒没什么特别的。方婆子收回目光,转而看向马车外。 苏七坐起身,慢慢挪回自己的位置。原本她是不必替那姑娘受这一下的,可那姑娘的哭闹却让她想起了许多事情。虽然已经时过多年,但她依然记得很清楚,当初她上了马车后也是哭着要娘,结果被方婆子一通狠揍,这一世她没再哭喊,可那姑娘的哭喊却让她想起了前世的自己。 当初的自己,一心想着好好在王地主家做丫鬟,挣了月钱贴补家用,却不料那王家原来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狼窝。不过这些事,却是在她进入苏府之后才偶然知晓的。 “方姐姐,马儿跑了许久也是时候喂些草料了,前头便是一家客栈,不如咱们先去歇歇脚。”车帘外突然传来车夫的声音,让车内的姑娘们俱都精神一震。 坐了许久的马车,又都是身娇体弱的小姑娘,哪里有不累的道理。姑娘们一脸希冀的看向方婆子,希望她能松口让她们下去歇一歇。 方婆子将车内众人的神情尽收眼底,面上露的却是一抹嘲讽的笑。 “喂马吃草倒不是不成,只是里王家也不远了,马儿吃完草就立刻动身。”方婆子淡漠的话语如冰水般将车内众人浇了个透心凉。 不过苏七的心却如同拨云见月,霎时晴朗了起来。 马车一路行得这样快,想必是方婆子怕半路出什么岔子,想尽早将她们送到王家,这才有此安排。可惜,她却管不了马要吃草这个天生的定理。 车夫应了一声,片刻后,众人感觉到马车停了下来。 苏七在方婆子看不见的方向偷偷掀了帘子往外瞧,一眼便看见马车外一座样式古朴的木屋上挂着‘福缘客栈’的牌匾。 木屋不算大,往来的人也不多,看上去并没有什么出奇之处。 苏七在心里默念着‘福缘客栈’这几个字,心想这或许正是上天的安排。福缘,福缘,注定她要在这里遇着她的福缘! “老爷,这次出门收账很是顺遂,想必能在天黑之前赶回府去,也免了老夫人和夫人替您担心。”听起来像是一道中年男子的声音。 紧接着,便有一道低沉悦耳的男声传入苏七耳中:“是啊,这一次,咱们的运势当真不错。” 声音由远及近,似乎已经到了马车旁边。 苏七看着神情严肃的方婆子,以及车内坐在马车底板上,因为累极而睡去的小姑娘们,一丝笑容慢慢由唇角蔓延至眉梢。 方婆子怎么也不会想到,蒙汗药的药效居然在这时候显了出来。 眼角余光瞥见苏七面上不合时宜的笑容,方婆子立刻意识到不对劲,在苏七牵动嘴角的刹那间便扑过来作势要捂她的嘴! 可方婆子终究还是慢了一步。 “杀人啦,出人命啦!”下一刻,苏七陡然尖喊出声,语调凄厉非常,听者莫不动容。 第8章 归府 “明晖。”苏青渊英挺的眉微微蹙起,目光直直落到身前与自己仅隔咫尺之遥的青皮马车上。 苏明晖会意的点头,只需一个眼神,他便已猜透自家老爷的心思。 三两下跃至马车前帘,顾不得打听询问,苏明晖径直掀开了车帘子:映入眼帘的便是一个身形粗壮的老妇用力捂住一个小女娃嘴巴、而那小女娃正在拼命挣扎的场面。囫囵扫了一眼马车内的情况,苏明晖心头登时升起了熊熊怒火! “恶婆娘,还不快放开她!”苏明晖冲上前,直接而干脆的将方婆子拽离了苏七身旁。 方才他听得真真的,马车内传来小女娃的凄声叫喊,冲进来一看,居然让他看到这般令人痛心的场面:神情凶煞狰狞的老妇正在对一个看起来不过六岁大小的小女娃动手,在她身旁,几个衣衫褴褛、面黄肌瘦的小女娃闭着眼睛挤在马车并不广阔的空间内,也不知是死了还是活着。联想到之前听到的那一句‘杀人啦,出人命啦’,苏明晖立刻断定那老妇是在行凶作恶。 方婆子被苏明晖拽得连退数步,虽立刻伸出手在空中舞着想要抓住些什么,最后仍是一个重心不稳直接摔下马车。 “哎哟!”方婆子不自禁痛呼一声,这一下摔得可不轻,饶是她自认身子强于一般妇人,却也受不起这样大力的一摔。 方婆子还来不及哭闹一番,便看见一双绣着金丝云纹的黑色鞋子出现在出现在自己眼前,看那鞋子的用料与绣工便知绝非凡品。顺着鞋子往上瞧,是上等杭绸织就的长袍,绣‘万蝠如意’图案的腰带,悬在腰间镶着金箔的玉佩,再往上,便是一张温润俊朗的脸庞。方婆子愈看愈觉得心惊,面前的男子衣着样式虽然简单,却于细微处透出富贵,可见来头定然不小! “这位爷,您可要替老奴做主啊!老奴只是个替人介绍丫鬟仆从的牙婆,这次领了木禾镇王家的交代特意寻了十个小丫头,没曾想却遇着一个不懂事的胡乱喊叫,不慎冲撞了贵人,实在是对不住!”方婆子说得情真意切,面上带着恰到好处的歉疚之色,教人寻不出什么不对之处。 苏青渊面上表情淡淡的,目光虽不锐利却教方婆子忍不住心生寒意。可方婆子到底是在活了几十载的老人儿,又要常年同各式各样的人打交道,并非没有经历过风浪,当下她虽有些心惊,面上却未显露半分。 正当苏青渊欲开口发问时,苏明晖恰好搀着面色苍白的苏七出了马车。 “明晖,这是怎么回事?” “回老爷,奴才冲入马车便见着这婆娘伸手欲将奴才身旁这小女娃捂死,当下便出手阻止了她的恶行。适才奴才已检查过马车内的其他女娃,也不知她们是因为被喂了药还是旁的缘故,居然一个个的都昏睡不醒,醒着的几个也只知落泪不敢开口说话。”苏明晖越说越觉得气闷,此时他已经认定方婆子不是什么好人。 “小姑娘,能告诉叔叔到底是怎么回事吗?”苏青渊柔声问道。 苏七知他问的是自己,可在看见苏青渊面容的同时她竟突然哑了般不知如何开口,只愣愣盯着苏青渊的脸庞。前世今生,面前的人一直是这一副眉目俊逸,身姿健朗的模样,温润如玉而又清雅如竹。当下看见这一张时常出现在她梦中的容颜,时光恍似越过千年,令她一时辨不清自己究竟身处何地,心中唯独剩下想扑进他怀中唤他一声爹爹的念头。 苏明晖禁不住皱眉,这小女娃也太不知礼数了些,当下就要开口说道,却被苏青渊挥手拦下。 “你放心,若是你遭了不公的待遇,叔叔定会为你做主。” 这话说得方婆子心头悚然一惊,忍不住想起自己在半道上拐来的那些小女孩来。眼前之人看起来像是个善心人,难保不会为那些小贱人出头,搞不好自己还会被送到官府去!方婆子愈想愈觉得心惊,可转而看到年纪尚幼身量干瘦的苏七,想起她可是自己正当花钱从一个唤作张徐氏的妇人手中买下的,心中不由添了几分底气。 苏七早已回过神,先是畏畏缩缩的朝方婆子所在的方向瞥了一眼,随后才对苏青渊道:“方妈妈说,让我不要同别人说话,可是,我好害怕……”话未说完,小姑娘已是满脸泪水。 装作没有看见方婆子警告的眼神,苏七接着道:“方妈妈先是同我们说话,哄我们吃下糖渍梅子,然后就捂住我们的嘴把我们强拉上马车,马车跑得好快,妈妈好凶,说是要把我们卖去王万金王家,还说我们这十个女孩,可供王家老爷好好玩上一阵了……” 苏七声泪倶下的哭诉着,明明是不曾发生的事,却被她说得似乎真有其事一般。她本就是被张徐氏以一两银钱卖给方婆子的,并无强拉一说,且方婆子行事小心谨慎,哪里会当着她的面说那些话。 “刁奴!”听完苏七的叙述,苏青渊当即便想一脚踹向方婆子的心窝,可是他到底还是捺住了性子没有动手。王万金喜欢玩弄稚龄女子,这事在整个江南地区几乎都已经传遍,可谁教他家财颇丰,又有带官身的亲戚,人们虽对他的行为颇为不齿却也极难奈何得了他。 “你说得可都是真的?”“娘从小就对我说,要做个实诚之人,因此小七不敢扯谎。” “贱蹄子,你分明是我买来的,哪来强拉上马车一说?再敢胡言,当心我――”方婆子气得鼻孔生烟,她是拐了几个人没错,可那些人里并不包括眼前这个!眼前这个丫头分明是在胡扯,是在做戏! “她看上去至多七八岁年纪,如何就能将谎话说得这般条理分明、滴水不漏?分明是你这刁奴拐了她,又被她听去了你的污秽言语,这才让她童言一口道出!明晖,将这婆子捆了差人送去衙门,她定有同谋,也一并捆了。”苏青渊沉声打断方婆子的辩驳,气势陡然变化,哪里还见得着半丝温润之气。 方婆子面上的血色霎时褪了个干净,还欲再说,却已被苏明晖随手扯了一方汗巾堵了嘴,用尽全力也只能发出呜呜的声响。 苏七抿着嘴只做无声的笑,方婆子活了几十载,又怎会想到今日会栽在一个稚龄少女身上?任她再怎么想也不会想到,自己竟是个重活之人,对王万金家中之事记得一清二楚,又摸清了苏青渊善良的脾性,算准了他出现的时机,这才能成功逃出方婆子之手。 前世的苏七却没有这般好的运气,那时她也曾在福缘客栈偶然见着了苏青渊,却没有逃脱方婆子之手的心思,与苏青渊不过打了个照面罢了。后来她入了王家,险些遭了王万金的毒手,她拼了性命竟从王家的大宅逃了出去,可年幼虚弱的她怎么可能逃脱王家的追捕?索性当时苏青渊恰在王家附近谈生意,偶然见了她,便救下她将她带回了苏府。 这一世,她瞅准机会,果然成功逃过了进入王府受折磨的命运。 “你小小年纪便流落在外,也是可怜,不如先随我回府,改日我会着人将你送回自己家中。”苏青渊面上恢复了温和之色。 苏七立即激动得朝苏青渊行了谢礼:“多谢大老爷垂怜搭救小七脱离苦海,小七做牛做马也要报答老爷。” 看着眼前虽削瘦虚弱面容却难掩清丽的小姑娘,苏青渊不知怎的竟想起了自己故去多年的夫人。可他很快便打消了心中那个未成形的念头,芳鸢如今在家中待得好好地,不可能的,不可能的…… 第9章 交锋 苏七没想到,自己才一进入苏府,便会撞见苏芳鸢。 苏芳鸢原本是在门口站着等候苏青渊回府以示自己的孝心的,可她还没来得及扑进苏青渊怀中好好撒娇一番,就看见了跟在苏青渊身后一脸笑意的苏七。 “芳儿!”未等苏芳鸢开口,苏七已经一把抱住了苏芳鸢,“没想到会在这里见着你,你不是去苏家做了大小姐吗?怎么会出现在这里?难道……这里就是苏家?” 苏芳鸢面上的嫌恶之色仅仅只是一闪而过,“是啊,这里正是芳儿真正的家呢。只是姐姐怎会同我爹爹一道回来?”说这话时,苏芳鸢面上已换上娇憨的笑容。 “你们,认识?”站立一旁的苏青渊有些摸不清眼前的状况。 不止苏青渊,随同苏青渊一道回来的苏明晖、同样站在门口等候苏青渊的苏青渊的继室许莲,苏青渊的一干儿女,以及苏府的下人仆从们,俱都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何止认识,芳儿可是从小同我一起长大的好姐妹!”苏七乐滋滋的回道,“没想到我们姐妹竟在这里遇着了,芳儿你可不知道,我这次险些就被一个凶巴巴的婆子卖了,幸好苏老爷路过救下了我和其他姑娘,否则……你险些便要见不着我了……”苏七说着说着竟捂着脸哭了起来,哭得肩膀一耸一耸的,模样看起来很是悲戚。 见不着你才好呢!苏芳鸢心中怒火横生,明明已经说服娘亲将这丫头送走的,怎么非但没走反而还阴魂不散的追到苏家来了?不过纵然心中不快,苏芳鸢面上却分毫不显。 “是吗?这可真是……”苏芳鸢微蹙着眉头,面上摆满不忍之色,仿佛真是在心疼苏七的遭遇。“多谢爹爹救下姐姐,姐姐离家许久,想必养娘一定十分忧心,不如快些送姐姐回――” “芳儿!”苏七突然惊呼一声,倒把苏芳鸢吓得身子一颤。 苏芳鸢非常非常努力才克制住自己心头的怒火,耐着性子问道:“怎么了姐姐,难道你不愿意回家吗?” 苏芳鸢这一问,倒是引起了苏青渊以及其他人的注意。 “不是的,我也想回家,可是芳儿你不知道,自从你到了苏府做了大小姐后,家中的日子越发难过了,娘与我还有小九,经常连一顿饱饭都吃不上,所以我便想向大老爷求个情,让我留在苏府做个丫鬟。一来,可以挣些月钱替家中减轻负担,二来,也可与你在苏府有个照应。” 苏七这一番话说完,苏芳鸢面上的神色已是不青不黄,精彩万分了。苏七直说自从她回了苏府后家中的日子难过,这不是明摆着表明她全无感恩之心没有对自己的养娘多加照顾吗!更可气的是,她一时竟找不着理由反驳! “芳鸢,你姐姐说的可都是真的?”苏青渊面色有些不好看,若那丫头所说句句属实,那么自己这个好不容易寻回来的女儿的品性可就值得好好推敲一番了。 “我记得我有送银子和吃食给养娘的,家里怎么会穷得连饱饭都吃不上呢?姐姐,你是不是记错了?”苏芳鸢睁着泪意盈盈的眸子望向苏七,模样别提有多楚楚可怜,尽管年纪尚小,可她的容貌便已不俗,不论做什么表情都能使人看得赏心悦目。 苏七面露遗憾之色,苦巴巴的道:“你送了银钱确实不假,可前几日八哥儿失踪,娘用尽了家中所有积蓄用尽了各种法子去寻他,那时你又不在,所以不知道家中的困顿局面也属正常。” “这可怪不得我们鸢儿,前几日,她恰巧是替随老夫人一同去福光寺拜佛了,不知晓她养娘家中发生的事情也属正常。”一直不曾开口的许莲突然柔声细气的道。 苏七顺着声音看过去,却见着一张意料之中的熟悉容颜:柳眉杏眼,琼鼻樱唇,冰雪肌肤鹅蛋脸庞,身子纤细窈窕,衣着素净雅致,浑身上下无一处不散发着温婉贤淑端庄大方的气息。 一见她,便容易教人联想到纯白色出淤泥而不染的莲花,可只有了解她本性的人才知道,这人不过是披着白莲花外皮的母夜叉而已!前世苏七在她手里吃过不少亏,却都是为了苏芳鸢。她容不下半道回府、聪慧机敏又擅长讨苏青渊欢心的苏芳鸢,因为苏芳鸢的存在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她继室的身份! 许莲想对付的是苏芳鸢,而当时一心想要护着苏芳鸢这个妹子的苏七,理所应当成了许莲针对的对象。不过在许莲手底下受的那些折磨,苏七并未放在心上。前世是她蠢笨、太过信任疼爱苏芳鸢才会任由苏芳鸢拿她当枪使,这一世的她,不会再犯与前世相同的错误。 “多谢母亲替鸢儿解释,还请母亲做个主,将鸢儿的月例银子支出一年的交给姐姐带回养娘家去,也好让鸢儿报答养娘这么多年的养育恩情。”苏芳鸢说得情真意切,话里行间无不表现出她的拳拳孝心。 苏青渊满意的点头,知恩图报,不忘本,这才是他苏青渊的女儿。 许莲的面色却忽然变得有些不自然,她倒没想到苏芳鸢会有这么一说,适才开口替苏芳鸢说话,不过是为了在老爷面前显示自己的善良大度罢了,可不是为了替苏芳鸢挣得个好名声!苏芳鸢越得老爷欢喜,对她越是不利,她决不能容许这样的事情发生! 许莲眼珠子转了几转,很快想出了应对之法:“瞧瞧咱们鸢儿,到底还是个小孩子,你把月例银子都拿出来给自己的养娘,这知道的呢,还会夸你一句孝敬,不知道的,恐怕要说咱们苏家吝啬舍不得出钱感谢恩人呢!依母亲看,就将你的这个姐姐留下做你的贴身丫鬟,你自从回府后一直郁郁寡欢的,母亲知道你一时不适应苏府的生活,让她陪着你,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苏青渊闻言忍不住点头赞许:“此举甚好,就留下这个小姑娘吧,母亲还在等着呢,都不必在门口干等着了,进屋去吧。” 这话一出,苏七留在苏府的事便算是尘埃落定了。 苏芳鸢气得心头一阵刺痛,她什么时候郁郁寡欢了?许莲这个恶女人,就知道找她的不痛快!这下,那个个蠢丫头被留下了,还不知道要给她惹出多少麻烦!若是苏家老爷不慎知道了真相,那么自己的好日子岂不是要到头了?苏芳鸢越想越觉得后怕,她好不容易过上富贵日子,怎么能让苏七这个蠢笨的丫头坏了她的事? 苏七默不作声的打量着苏芳鸢,嘴角慢慢勾起一个隐秘的弧度。 这,才只是个开始。 第10章 蠢笨 夜色正浓,苏府之内却是灯火通明。主子们大都在大厅中参加为苏家老爷苏青渊举办的接风宴,虽然少不了要下人伺候,可那些下人中却并不包括刚刚成为苏家大小姐苏芳鸢贴身丫鬟的苏七。 “姐姐,前面就是兰香居了。”说话的是苏芳鸢身边的二等丫鬟知琴。 苏七应了一声,随后便低垂了头默默跟着知琴继续朝前走。 兰香居,是如今苏芳鸢所住的院子,院子不算大,却是五脏俱全,且样样物事都精致贵重。最妙的是,兰香居中长了多株野生的珍品兰花,花开时,院中兰香弥漫,很是清雅。 “姐姐是大小姐的贴身丫鬟,日后还得劳烦姐姐多照顾些。”知琴娇笑着道,她笑起来时面颊上会露出两个浅浅的梨涡,模样看起来很是甜美可人。 “不敢当,知琴姐姐来苏府的年月早,懂得也比我多,是我该劳烦你照顾我才是。”苏七也回了一个笑脸,只不过笑意却未达眼底。 这个知琴虽说是个二等丫鬟,却不是个简单的人物,前世她靠着自己的手段和心计,成功越过苏芳鸢几个一等丫鬟取得了苏芳鸢的信任和倚重。 兰香居很快便到了,苏七在知琴的带领下收拾好自己今后居住的屋子,她如今领的是一等丫鬟的月钱,和苏芳鸢身边的另两个一等丫鬟知书、知画同住一间。 苏七独自坐在房中的雕花木椅上,稍显蜡黄的手指慢慢抚上鸡翅木的桌子,目光在屋内环顾一周,最后落到了半开的窗外。夜间的凉风透过窗缝不留情的灌入,可苏七竟丝毫不觉得冷。 醒过来已经六日了,这六日,除了小九,竟再没第二个人发现她的变化。苏七唇畔勾起一抹自嘲的苦笑,倒不是她瞒得有多好,而是因为,在她所有相熟的人中,唯有小九是真心在乎她。 说来也是好笑,前世的她一直想不明白为什么娘亲一直对她多有忽视,对妹妹芳草却是捧在心尖上疼爱,即使后来传出芳草是苏家失散多年的大小姐,娘对芳草的态度也从未有过半点改变。若不是临死前听到芳草道出真相,或许她永远都不会知道她并非是娘亲生! 前世她原本要被送去王家做丫鬟,可机缘巧合下却被苏青渊带回苏府做了芳草的丫鬟,不知何故,苏家老爷苏青渊居然对她这个小丫鬟另眼相待,最后甚至收她为义女。苏青渊待她虽好,却总也越不过他费劲千辛万苦寻回的乖女儿苏芳鸢,那时她虽羡慕,却是真心替芳草也就是苏芳鸢感到高兴,谁知道原来苏青渊竟是她的亲生父亲,而苏芳鸢不过是鸠占鹊巢!可笑她竟一直被蒙在鼓中,枉为他人做了嫁衣! 这边苏七陷入了自己的思绪中,另一侧正忙着参加苏青渊的接风宴的苏芳鸢也是心不在焉,脑中想的全是与苏七有关的事。 她原本是打算借娘的手把苏七送去王家好让她有去无回,从此世上便在没有人可以威胁到她的地位,可没想到苏七竟会被苏青渊在归府途中救下!若是不趁早解决了她,难保不会生出后患,可苏府中人多眼杂,继母许莲又视自己如眼中钉肉中刺,该怎么做才能悄无声息的解决那个蠢丫头呢? “芳鸢,怎么了?菜都凉了。”饭桌上苏青渊偶然一瞥便看见自家女儿正举着筷子发呆,忍不住轻声问道。 苏芳鸢面色一白,却很快恢复如常,“没事。” 这只是一个小插曲,可却入了有心人的眼睛。许莲若无其事的吃着自己碗中的菜,嘴角却的弧度却深了几分,“这道爆炒鸡心味道甚是不错。” 苏芳鸢闻言忍不住朝许莲所在的方向望了一眼,此时那个眉目温婉的女子正一脸陶醉的品尝着那道名为爆炒鸡心的菜,姿态优雅怡人,看上去并无任何异常。 接风宴散了之后,苏芳鸢领着知书知画立刻回了自己的院子。 “若是换了平日,这丫头必定会缠着老爷撒娇撒痴,歪缠一会,今日却急吼吼的走了,这其中……”看着苏芳鸢离去的背影,许莲神色复杂。 “小姐,许是您想多了,老奴眼拙,倒没看出什么稀奇来。”许莲的乳娘兼陪嫁蒋妈妈接口道。 许莲冷然一笑,道:“这丫头年纪虽小,心思却鬼得很,自从她回府后样样事情都做得滴水不漏,让人找不着她的错处。可是今日老爷回府后,她却开始变得有些不对劲,在饭桌上也有些心不在焉的,说不上为什么,总之我就是觉得有问题。妈妈,这几天你让人好好盯着兰香居,我倒要看看究竟是怎么回事!” 蒋妈妈恭敬应了声是。 “她现在在哪?”苏芳鸢回到兰香居后的第一件事便是问起苏七。 前来奉茶的知琴立刻反应过来苏芳鸢口中的‘她’是谁,忙道:“回大小姐,那一位自从进了兰香居后便一直在屋子里坐着呢。” 苏芳鸢顾不上喝茶,起身便朝知书知画住的屋子里走去。 推门进屋,苏芳鸢一眼就看看到了坐在椅子上正望着窗外发呆的苏七。苏芳鸢深吸几口气强压下心头的火气,换上一副娇憨天真的面容走到苏七面前。 “姐姐。”苏芳鸢甜甜唤道。 “芳儿!”苏七惊喜得几乎从椅子上跳了起来,“你可算来了,苏府真的好大、好华丽啊!我一辈子都看见过这么好看的房子!还有还有,这里的人都生得好漂亮,简直就像天上的仙女似的,尤其是之前同你说话的那个人,我听你喊她母亲,难道她就是你的亲娘吗?”苏七连珠炮似的说完一大段话,说完便睁大了亮晶晶的眸子满脸希冀的看向苏芳鸢。 苏芳鸢面上的甜笑深了几分,这样的苏七,不论是言语、神态还是动作,没有哪一处不透露出她的蠢笨和无知!现在的她,看起来就是一个活脱脱的乡下丫头,任谁也无法将她她同千金小姐这个词语联系起来。 “不是,我的生母早年便去了,之前姐姐见到的那一位,是父亲后来娶的。” “啊?”苏七一脸不敢置信的神色,随后又被心疼怜爱的神情的替代,附在苏芳鸢耳边低声道:“那她岂不是你的后娘?都说后娘如虎,她有没有欺负你啊?你放心,姐姐既然来了,就一定会保护你,不会让她欺负你的!” 看着苏七信誓旦旦作保证的模样,苏芳鸢却没有半点感动,反而忍不住想笑。她这个乡下姐姐,真是蠢得有些可爱呢! 第11章 有贼 “姐姐你多想了,母亲没有对我不好。”苏芳鸢口中虽是这般说着,面上却是一副委委屈屈的神色。 苏七似乎立刻就心疼得要哭出来,“芳儿,你要是受了委屈一定不要瞒着姐姐,姐姐虽然没什么本事,却也不会平白让你受人欺负!” “好了好了,咱们不说这个了。姐姐,苏家和乡下人家不一样,这是个讲规矩的人家,姐姐现在是我的贴身丫鬟,今后就不能唤我芳儿而该唤我大小姐才对。还有,见了府中的主子应该自称奴婢,我会安排人来教你规矩,若是错了规矩被人抓着错处,可是要受罚的。” 苏七似懂非懂的点头,喃喃道:“大小姐,奴婢,是这样吗?” 苏芳鸢面上总算露出几分带些真心的笑意,听着苏七自称奴婢,她心中只觉畅快无比。 翌日,苏七早早便起床开始学规矩,教规矩的郭妈妈受了苏芳鸢的嘱咐,对苏七很是‘照顾’。苏七倒不在乎苏芳鸢的这些小伎俩,有了前世的经历,她对许多事情都看淡了许多。这一世,她有自己的目标,至于旁的东西,若是没有碍着她的路便罢,若是碍着她,她绝不会如前世那般忍气吞声! 苏七明白,苏芳鸢害怕身份暴露,自然是不愿让自己留在苏府的。回想起前世种种,她这位好妹妹为了将她赶走可是费了不少的心思。 可苏芳鸢在苏府的日子也不算好过,许莲容不得她,老夫人对她的态度也是淡淡的,虽有苏青渊疼她,可苏青渊常年在外做生意,对后宅之事鲜少插手。苏芳鸢忙着对付许莲、争夺苏青渊和老夫人的宠爱、巩固自己在府中的地位、为自己挣得好名声、为自己的未来做好谋算,到后来对苏七的戒备日益减少。 这一世,苏七提前回到苏府,有些事情也与前世变得不同。 “姐姐,我来看看你。”今日苏芳鸢着一身浅粉衣衫,裙袂上绣着栩栩如生的桃花,一动一静间皆有风致,看起来很是俏丽可人。她面上仍带着一贯有的甜笑,说话时眸中盛的是满满的关切。 “芳……大小姐,你来了,我……不,奴婢正在学跪拜礼呢。”苏七神色有些疲倦,说话时也显得没有精神。 苏芳鸢的目光将换上丫鬟服的苏七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越看越觉得心里舒畅。其实她倒从没把自小在乡下长大且又胸无城府的苏七放在眼里,可凡事都是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她不愿拿自己的前程去赌,所以这个丫头,留不得。 “姐姐学规矩一定很累,我带了些糕点来给姐姐尝尝。”苏芳鸢说着揭开了手中食盒的盖子。 苏七望着食盒中做工精致的糕点,用力咽了咽口水,神情却有些迟疑,“不行,我要学好规矩,不然错了规矩会牵连到大小姐。” “只是吃一点不会有事的,郭妈妈你说对不对?” 作为兰香居中的管事妈妈,郭妈妈哪有不配合苏芳鸢的道理,只连声称是,见苏七依然没有动作,郭妈妈又道:“对于丫鬟来说,主子的吩咐是不能违抗的,否则是要被治大不敬之罪的。” “哦哦哦。”苏七连着应了几声,模样看起来很是呆笨,话音刚落苏七便拿起食盒中的一块糕点开始往嘴里送,可没想到那糕点色香俱全,味道却是苦到了极致。苏七下意识就要吐出来,却在看到郭妈妈严肃的神情时生生止住了动作。 “丫鬟守则,主子的吩咐不可违抗,所以大小姐让奴婢吃,奴婢就不能吐。”这话是苏七嘴里边含着糕点边说出来的,说话时甚至带有吧嗒口水的声音,看得郭妈妈忍不住直皱眉头。就这模样,就是一个不折不扣的乡下丫头,这礼仪规矩甚至连大户人家的粗使丫鬟也比不上,也不知道能不能学好规矩。 看到这一幕的苏芳鸢却是心中暗喜,原本她不过是提些糕点做做样子罢了,毕竟这丫头是曾是她的姐姐,她不照顾些或许有些说不过去。看着苏七粗俗的做派,苏芳鸢禁不住有些怀疑自己的担忧是不是有些多余。 苏七不动声色的将苏芳鸢和郭妈妈的神情收入眼中,嘴角忍不住向上勾了勾。前世她在苏府做了几年丫鬟,后来被苏青渊收为义女,在苏芳鸢的设计之下嫁给了江南富商宋家的二公子,同时也是江南有名的傻子宋无两,做了几年丫鬟又做了几年商人妇,要说规矩,实在是学得顶熟悉了。可为了减轻苏芳鸢对她的防备之心,她不得不故意装成一副粗俗蠢笨的模样。 说来也真多亏她有了那几年做商妇的经验,否则她还真练不成如今这般炉火纯青的演技!只不过想起宋无两时,苏七的眸色黯了黯。 “姐姐,我这次来其实还有一事,姐姐入了苏府做了丫鬟总该有个合适的名字才是,我昨儿晚上想了大半夜,觉得苏七这个名字不错,姐姐以为如何?” “从前娘总是叫我丫头,苏七这个名字比丫头好听多了,谢谢大小姐。”苏七笑得见牙不见脸,可见是十分欢喜。 苏七,俗气,可不是个好名字? 这边苏七在没心没肺的笑着,远远的却传来了尖细的呼喊声:“不好啦,有贼啊!” 听到这一句话的苏七面上仍带着笑,心里却是半点笑意也无,若她记得没错,这个贼恐怕就是她自己。 正想着,喊话的人已经跑到了苏芳鸢身前,来人未曾开口便噗通跪下,苏七认出此人正是苏芳鸢身边的一等丫鬟知书。 “大小姐,今日奴婢清点首饰盒里的首饰时,发现少了一套老夫人赐的翡翠头面。奴婢该死,没有看好首饰,还望大小姐责罚。”知书慌慌张张的说着,话音未落头已经重重磕到了地上。 “什么?祖母送我的头面不见了?这怎么可能?”苏芳鸢惊讶的道,“知书,你有没有好好找找,这么贵重的东西怎么可能会不见?” “奴婢将小姐的屋子里里外外都找遍了,但就是没有。可是……”知书抬头状似无意是瞥了一眼神情迷茫的苏七。 “可是什么,你倒是快说呀!要是祖母知道那套头面不见了,定是要生我的气的。” 苏七睁大了眸子看着眼前正卖力演出的主仆二人,费了好大力气才憋住心头的笑意。她才进苏府第一晚苏芳鸢便按捺不住了,还想出栽赃嫁祸这么一招,可见苏芳鸢真是十分的‘重视’自己啊! “奴婢问了昨日值夜的知画,她说,半夜曾看到有人偷偷摸摸进了大小姐的屋子,那个人就是……她!”知书说着,一双纤纤素手直指苏七眉心。 “啊?”苏七似乎仍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面对神情愤慨的知书,她只回以一个懵懂天真的眼神。 “这怎么可能呢,姐姐不会偷东西的。”苏芳鸢嘴上虽这般说,面上却带着几分怀疑之色。 苏七点头如捣蒜,急急解释道:“大小姐说得对,奴婢不会偷东西的,这一定是误会!” 第12章 处置 是不是误会,苏芳鸢心里是最清楚的。苏七可怜巴巴的望着苏芳鸢,看着她稚嫩如花骨朵般的脸上不断闪过不敢置信、怀疑、恨铁不成钢等多种表情,心中的疑惑愈发深了。 论说起来,苏芳鸢今年不过七岁年纪而已,就算早慧,也不该这般有心计才是!难不成她同自己一样,也是有了奇特的遭际?苏七想不明白,也不愿再费心思去想,不管怎样,她都不会小瞧苏芳鸢。 “大小姐,不如派人去苏七的屋里找找,若是能找到便再好不过,若是找不到也可还了她的清白。”垂着脑袋站在一旁的郭妈妈突然插嘴道。 知书也跟着附和:“是啊是啊。” 苏芳鸢只得‘为难’的应允了,“既然如此,就派人去姐姐屋里看看吧,记得不要将姐姐的东西弄乱了。” 得了令的知书立刻跑开了,剩下苏七、苏芳鸢、郭妈妈几个各怀心事的站在原地。 “姐姐你放心,知书已经带人去找了,若是姐姐没有做过的话,我一定会尽力还姐姐一个清白的。”苏芳鸢信誓旦旦的道,不知道的恐怕真会以为她是真心在乎苏七这个曾经的姐姐,可对于已经看穿她的虚伪脸孔的苏七来说,就算她演技再好也苏七也不会信她半分。 苏七感激的点头,“奴婢谢谢大小姐。” 什么翡翠头面被盗,不过是苏芳鸢为了将她赶出苏府捏造出来的一个幌子而已。就算她苏七没有做过,也有的是‘证人’出来指认她。 知书不一会便回来了,身后还跟着几个眼生的婆子,与此同时苏七还看到她手上还捧着一个檀木盒子,式样看起来很是精致。 “大小姐,头面找到了,可却是她的床底下找到的!大小姐,她就是个贼!”知书指着苏七气愤的道。 “这,怎么可能?姐姐你若是缺银子同我说便是,怎么能偷东西呢,经商人家最忌讳监守自盗,这下我也没办法留住你了……”苏芳鸢痛心的道,看向苏七的目光却有些意味不明。只有往深了看,才能那藏在眼底的得意。 苏七,想威胁我的地位,也不看看本小姐准不准! “还不快跪下向大小姐认错,小小年纪手脚便这般不干净,长大了还不知会做出什么事来。大小姐,依老奴拙见,不如赏这丫头一顿板子赶出府去得了!”郭妈妈边说边用力掐了苏七瘦弱的胳膊一把。 苏七吃痛,却是哼也未曾哼一声。苏芳鸢这般明显的容不下她,上一辈子的她看不出来,这一世她虽看出来了,却也没有没有办法阻挠苏芳鸢使手段将自己赶出苏府,只因为如今苏芳鸢贵为大小姐,而她不过是个出身农家的丫鬟而已。 只不过,苏芳鸢到底还是太心急了些,她甚至忘了,这偌大的苏府,可有许多双眼睛在盯着她的一举一动呢! 苏七回忆起前世自己被污蔑偷苏芳鸢翡翠头面的时候,虽然时间与这一世有些对不上,想来是自己提前回了苏府的缘故,可种种经历却是与前世一模一样,就连郭妈妈知书的言语和神情也同前世没有分别。那么接下来发生的事情,相必也不会出乎她的意料了。 “大小姐,你误会奴婢了,奴婢真的没有偷东西。”苏七扯住苏芳鸢的裙角哀哀说着,神情委屈而又悲戚,一双好看的大眼里蕴满泪水,看起来很是惹人怜爱。虽不过八岁年纪,可模样已然不俗,假以时日定会长成一个标志的江南美人。 看着这样的苏七,苏芳鸢突然没了同她虚与委蛇的心思,横竖苏家是容不下一个贼子的。这下苏七终于可以被赶出苏府,苏芳鸢已经想好了,等到她离开苏府后,就花些银子寻人将她卖去妓院,或是无声无息的了断了她,免得夜长梦多! 可惜,苏芳鸢算盘打得虽好,却忽视了自己如今的处境。 “这是怎么了?”温柔的声音传入众人耳中,紧接着苏七便看见许莲领着苏府的一干主子们出现在了自己的视线中,身后还跟着面露愧色的丫鬟知画。 苏芳鸢狠狠瞪了知画一眼,明明是吩咐过她好好看着兰香居的大门,一旦有人过来就来通知她的,可她倒好,居然把自己最大的对头许莲放了进来! “回母亲的话,女儿院子里出了一件丑事,正想去母亲院子里请母亲帮着处置呢。”苏芳鸢状似羞愧的道,心里却是恨极了许莲,原本她是打算不不惊动任何人就把苏七处置了的,可谁知道这个许莲竟会在这个时候突然出现。 “娘,我们为什么要来这个人的院子?”说话的却不是许莲,而是许莲六岁的女儿苏芳菲,苏芳菲身材微胖,白皙的小脸上婴儿肥尚未褪去,看起来玉雪可人。此刻苏芳菲面上的嫌恶之色丝毫不加掩饰,自从苏芳鸢到了苏府后她明显感觉到苏青渊对她的疼爱不比从前,因此一直对苏芳鸢充满敌意。 苏七的目光只是从苏芳菲面上轻轻掠过,便越过她看向许莲等人。今日许莲的打扮是一贯的素净风格,看起来倒不像是江南第一富商的夫人,站在许莲身边的另一个着玫红衣裳的女子却是盛装打扮,苏七认出那人正是苏青渊唯一的姨娘昭姨娘。再往后看,便是昭姨娘五岁的女儿苏芳景。 许莲抚了抚苏芳菲的头示意她安静下来,随后便将目光投向了苏芳鸢柔声道:“鸢儿,可否告诉母亲,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苏芳菲一脸不忿的哼了一声。 苏芳鸢往知书所在的方向看了一眼,知书立刻跪在许莲面前恭恭敬敬的道:“夫人,您可要为大小姐做主啊,这个丫鬟刚进兰香居的第一天就偷了小姐的翡翠头面,这样品行不端的人夫人一定要好好处置她。” “这个丫头,是鸢儿养娘的女儿吧,没想到这才进府就做出偷盗之事,着实是令人意想不到啊。”许莲面露惋惜之色,眸光里飞速闪过一抹异色。她温柔如水的目光缓缓从跪在地上的苏七身上掠过,不由想起昨日苏芳鸢有些不对劲的举止来。看昨日苏芳鸢的表现似乎并不愿地上那丫头才留在苏府,今日又出了偷盗之事,很难不让人联想到这是苏芳鸢急着要将那丫头赶走。 可是,苏芳鸢没有道理容不得那丫头啊,她俩从小一起长大,那丫头进府正好可以成为苏芳菲的助力,但苏芳鸢却……难道,那丫头掌握了苏芳鸢的什么秘密不成?思及此,许莲看向苏七的目光变得有些深沉起来。若真是如此,可要把这件事情好好利用起来才是。 “母亲,姐姐不是故意偷东西的,她一定是为了接济养娘才会这么做,还请母亲不要重罚她。”苏芳鸢咬着唇角为苏七求情道。 “鸢儿放心,母亲知道你同她有自小长大的情分,一定会帮你好好照顾她、不会冤枉了她的。”许莲笑着开口,她敏锐的注意到,苏芳鸢在听到她说这话时眉毛忍不住向上挑了挑,神情也变得有些不自然。 许莲心头顿生快意,到底还是个小姑娘,如何能在人前完全藏住自己的心思?不过苏芳鸢刚被苏青渊接回苏府时,可真是让她惊讶了好一阵子呢。这个苏芳鸢,虽然年纪尚幼,可样样事情做得滴水不漏,心思深得就连她这个在后宅里生活了多年的人也有些琢磨不透,一时让她引以为大敌。 如今看来,也不过是个小丫头罢了。 第13章 狠毒 心中这般想着,许莲看向苏芳鸢的目光反而愈发柔和。 苏芳鸢被许莲看得心头发虚,不知怎的,她心中总有一丝不好的预感。这个许莲,莫不是知道了些什么? “母亲日日忙着管理家事,本已十分操劳,鸢儿怎敢累得母亲再费心思?若是累坏了母亲,鸢儿是怎么也不能原谅自己的。”苏芳鸢微蹙着眉头,眼角挂着几滴晶莹的泪珠,模样真是要多可怜便有多可怜。 到这时候,事件的主角苏七却是一身不吭,面上挂着一幅委屈至极的神情,可此时若是有人细看,便能看出掩在苏七眼底的那抹冷意。 苏芳鸢和许莲,真是不该身在这后宅之中,就凭她俩的演技,若是进了梨园唱戏,必定红透整个蜀国! “照顾你是母亲的分内之事,哪来什么受不受累的?这件事母亲一定竭尽全力帮你查清楚,只不过为了公平起见,母亲只能先将这丫头关进暴室,待查明真相后再予以处置。蒋妈妈,派人将她带下去。”分明是柔柔软软的语气,说出的却是不容人反驳的话语。 许莲看起来柔弱,说话更是轻声细语,可在这苏府之中没有一人敢小瞧她。主子们是如此,苏府的下人仆从更是如此。 没等苏芳鸢开口,蒋妈妈便雷厉风行的指挥着两个力气大些的丫鬟将苏七带走了。 苏七扯着嗓子大声喊了几句‘大小姐救我’,换来的却是苏芳鸢讳莫如深的神情。 一直静立一旁没有开口的昭姨娘眨了眨妖媚的眸子,伸手打了个哈欠,道了句无聊便扭着水蛇般的腰肢带着自己的女儿转身走开了。从始至终,这位姨娘都没有同府中的主母说上一句话,更别提行礼告别。 昭姨娘的面色难看至极,看许莲急匆匆的过来她一时兴起便跟过来了,还以为会有什么热闹可看,没想到却是丫鬟偷盗这等无聊事,累得她还特意走了这一遭,实在是气人! 丫鬟婆子们一个个垂低了头眼观鼻鼻观心,装作什么也没有瞧见。尽管面上不敢显露,可苏府中无人不知昭姨娘与夫人不和,仗着自己得老爷宠爱便谁都不放在眼里,可夫人却拿她毫无办法。 “谢母亲关怀。”看着苏七消失在自己的视线内,苏芳鸢反而冷静下来了。暴室,那可是个好地方,年纪大些的下人进去了都不能完好如初的出来,更别提苏七这个自体弱的八岁小丫头。 两母女又寒暄了一番许莲方才带着一众人离开了兰香居。 确定许莲已经走远后,苏芳鸢将嘴附在知书耳边轻声嘱咐了几句,知书立刻便领命跑开了。 “没用的东西!”看着跪在地上一脸委屈的知画,苏芳鸢扬手便是一巴掌甩了过去。 知画今年已经十二岁,比苏芳鸢还要大上五岁,被苏芳鸢这么一打,顿时羞愤委屈等各种情绪齐齐涌上心头,泪珠如断线珠子般滚滚落下。 “真是没眼力见的丫头,坏了大小姐的事还有脸在这哭,还不快自己下去领罚。”郭妈妈适时插嘴道。 知画越想越觉得委屈,可看着苏芳鸢阴沉的面色,到底是不敢再哭了。见苏芳鸢微微颔首,便立刻起身领罚去了。 “郭妈妈,你说我是不是太严厉了些?”苏芳鸢忽然叹息一声,语气透着一种不和年龄的苍凉。 郭妈妈本想像对待小姑娘那般摸一摸苏芳鸢的小脑袋以示安抚,在目光触到苏芳鸢的神情时却生生忍住了动作,“小姐多心了,是知画自己犯了忌讳,小姐这样做也是为了她好。” 苏芳鸢不再开口,倒是望着自己身上的衣裳出了神。这样一件织锦春裳,只不过是她众多衣裳中再普通不过的一件,却是贫苦人家一年的收入也换不来的。这不仅仅是一件避寒遮雨的衣裳,更是一份体面。做人的体面! “进去!” 苏七被蒋妈妈的人连拖带拽的拉进了暴室,暴室是苏府中专用来处置犯了错的下人的地方,前世苏七也算是这里的常客。这一世再次进入暴室,却已换了一种心境。 押苏七过来的人同管暴室的刘婆子交代了几句便离开了,苏七看也懒得看一眼,重生的好处便是,有些事即使不用看她也知道得一清二楚。比如,接下来这位刘婆子便会让人狠狠鞭打她一番,打完之后是舂米,用被鞭打得皮开肉绽的手臂拿棒槌舂米,那滋味岂是难受二字可以形容得了的! “小小年纪就学会了偷东西,这双爪子长大了还不知干出什么事来,来人呐,给我好好治治这个小蹄子!”刘婆子半眯着浑浊的眼珠子打量着苏七,尖声怪气的说道。 立刻便有两个衣着朴素的粗使丫鬟举着鞭子朝苏七毫不留情的甩下,两人一连甩了好几鞭子,却没有听到意料之中的痛呼、求饶声。两人忍不住多看了苏七几眼,鞭子确实打在了苏七身上,此刻正有鲜红的血自苏七的衣裳下缓缓渗出,她们甚至可以看见苏七额头冒出的细汗,可奇怪的是苏七从始至终都没有发出半点声音。 “刘婆婆,您看这?”两个丫鬟从未见过这样的场面,心头一时有些慌乱,便忍不住将目光投向了站在一旁的刘婆子。 “不过是个哑丫头而已,瞧你们这样子!继续打,打够一百鞭子才准停。”刘婆子冷声说道。 两个丫鬟却有些犹豫,这小姑娘看起来瘦瘦弱弱的,只怕二十鞭子就能要了她的命,这要是一百鞭下去,哪里还会有命在?可即使是不忍心,两个丫鬟也不敢违抗刘婆子的意思,打还是照打,只不过力气却稍稍轻了一些。 苏七直直盯着刘婆子,眸光一寸寸的冷了。虽只是短短一瞬,但她分明看清楚了,刘婆子手中握的,是苏芳鸢身边的丫鬟知书绣出的荷包,刘婆子分明是受了苏芳鸢的好处欲致自己于死地! 想来,方才在蒋妈妈派来的人走后,突然出现的同刘婆子悄声说了几句话并将一个荷包偷偷塞入她手中的那个身影,正是知书吧。 苏七忽然有些想笑,算起来,苏芳鸢今年不过才七岁而已啊!年纪这般小,心思居然已经狠毒至此!她前世到底眼拙到什么地步,才看不穿苏芳鸢的真面目? “住手!”一道气势十足的女声忽然自暴室门口的方向响起。 前世,并没有这么一出。 苏七本想抬眼看一看是谁来了,可却觉得眼皮沉重非常。重活一世,她虽然意外的变得不再怕痛,可身子到底还是受不住适才那两个丫鬟打下的几十鞭,苏七挣扎了半晌,终是双目一阖昏了过去。 第14章 生意 苏七睁开眼时,身旁空无一人。算起来,这已经是她重生后第二次晕倒了,相较第一次的慌乱惊讶,这次苏七显得淡然了许多。 默默将四周的环境打量了一遍,苏七很快确认这里是兰香居,而她此时正躺在自己住的那间屋内的木床上。她记得很清楚,前世每一次进入暴室后都是鞭打、舂米结束之后才能被放出来的,可是这一次事情的发展明显出乎了她的预料,难不成因为她的重生,许多事情都已经发生了改变吗? “真是奇了怪了,夫人的人怎么会突然出现在暴室救了苏七?若是夫人没有横插一腿,她这会早就断气了……” 苏七本想起身倒杯水喝,不曾想却在掀开被角的同时听到屋外传来谈话声,紧接着便有开门声响起。此时天色已晚,许是知书和知画正要回房安歇。苏七当机立断,立刻将被子恢复原状,双目闭紧装作仍未转醒。 “行了行了,你就少说两句吧,大小姐这会正在气头上呢,这话若是让她听到了你可仔细你的皮。”听起来似乎是知画的声音。 “大小姐说到底也不过是个尚未及笄的小孩而已,用得着这样小心翼翼吗?”这一道满不在乎的声音应当是知书无疑。 听出说话之人是知书和知画,苏七顿时紧张起来了,这两位可是苏芳鸢身边最亲近的两个丫鬟,要想扳倒苏芳鸢,或许这两人会起上什么作用也不一定。 两个丫鬟慢悠悠的走到苏七床前,确认苏七仍处于昏睡状态中,这才放心大胆的继续闲谈。 “我的姑奶奶,这话你可千万别叫大小姐听见。”知画边说边去捂知书的嘴,今日苏芳鸢看她的眼神她一直记得清清楚楚,那可不像是一个小姑娘能有的眼神! “也是,这些日子我也算是看出来了,咱们这个半道被老爷接回府的大小姐可不是个简单人物,就连夫人也没法在她面前讨着好。”知书嘴上虽这般说,心里其实不以为然,她如今可是苏芳鸢跟前最得力的丫鬟,但凡有什么要紧事苏芳鸢都会交代她去做,在她看来苏芳鸢不过是一个早慧一些的小孩而已,只要好好哄着便可万事无忧了。 “知书,我有一事一直想不明白,苏七明明是大小姐的姐姐,大小姐为什么会容不下她,不惜以偷盗罪名嫁祸于她,甚至让你去暴室传话给刘婆子故意取她性命呢?” 听到这里,苏七的心也跟着一起悬起来了,这个问题的答案,她也很想知道! “谁知道呢,兴许是苏七触了她的霉头吧,总之咱们是兰香居的一等丫鬟,未来的前程和造化已经和大小姐仅仅拴在了一起,做对她有好处的事对咱们总没有坏处。” 苏七虽闭着眼,却仿佛已经看见此时知书得意而又欣喜的表情。对于知书她并不陌生,这位自以为聪慧的姑娘前世可没落着什么好下场,知书自以为得到了苏芳鸢的信任,被许莲收买帮她对付苏芳鸢,最后的结局却是被毒打一顿发卖到庄子上,凄惨死去。 知书知画窸窸窣窣的收拾一会后便睡下了,而受了鞭伤浑身发痛的苏七却毫无睡意。挣扎从床上爬起来,苏七披上衣服便出门了。 今夜月色皎白,似乎是个适合赏月的夜晚。知晓兰香居耳目众多,苏七并不敢趁夜乱走,抬头望着天上的月亮,不知怎的鼻头忽然有些发酸。 小九此时还在家里吗?他会不会一直在等她回去?亦或者,他已经回到了属于他自己的生活中? 坐在奔往京城的马车中的少年毫无征兆的打了个喷嚏。 “怎么了殿下?可是觉得冷?”黑衣裹身、神情冷肃的中年男子似乎并不习惯说关怀的话语,语气听起来有几分生硬。 少年轻轻摇头,忽然掀开黑色的车帘朝外望去,一轮皎白的明月就这般落入少年如星般的眸中。月光与眸光,在浓黑的夜色中交相辉映,成了最璀璨的一道风景。 …… 接下来的几日,苏七一直躺在房中养伤,苏芳鸢倒是日日来看她,但每次都是形色匆忙。苏七从知书的口中了解到,最近苏家老爷苏青渊遇到了一桩棘手的事情,苏青渊为了那事急得形容憔悴了许多,苏芳鸢正忙着想法子替‘父’分忧,对付她的心思自然也少了许多。 苏七忽然想起,她的生父苏青渊虽被冠有‘江南首富’的美名,可江南的生意场实际上却是绸商苏家、珠宝商金家、药商宋家三足鼎立的局面。只不过因为苏青渊心善仁慈乐善好施,贤名远播,加之他又有个出身官家的夫人,这才被冠上了‘江南首富’的名头。 苏家的生意越做越大,可金家和宋家也并非省油的灯,这两家都是传承数代的经商大家,相较之下苏青渊却是白手起家,在江南这块地方的根基远远比不上金、宋二家。这也是为何苏青渊虽贵为苏家产业之主却事事亲力亲为,时常忙得脚不沾地的缘由。 而这一次苏青渊遇到的难题,来自于珠宝商金家。金家是做珠宝生意起家,且同苏青渊一样经商范围极广,多年来苏家和金家一直都是井水不犯河水,可最近金家居然将手伸到了丝绸行业。原本苏青渊已经同哀牢国的商人谈好一笔云锦生意,谁料金家之人竟突然插手,以极不光彩的手段使这笔生意出现危机。 苏家书房内。 “明晖,怎么样,波瓦尔还是不愿意见我吗?”靠在檀木椅上的男子声音透着疲惫,不似往日那般悦耳好听。 望着愁容满面的苏青渊,苏明晖忽然不知该如何开口,但他的踯躅已让坐着的男子猜出他将要说出口的话语。 “不必说了。”苏青渊叹息一声,慢慢站起身来,“波瓦尔是苏家丝绸打开外邦市场的重中之重,若是这笔生意谈不成,再想开拓外邦市场可就难了。” “是啊,皇上允许哀牢国同咱们蜀国商人互市的旨意才颁布不久,这波瓦尔可是奉了哀牢国帝君的命令特意来江南寻上等云锦,原本咱们已经抢占了先机,如果没有金满堂那个卑鄙之徒使计破坏的话,这笔生意早就――” “多说无益。”苏青渊挥手打断苏明晖愤愤不平的抱怨,神情坚定的道:“我绝不会就此放弃,我要亲自去一趟驿馆去会一会波瓦尔。” 第15章 机会 这日平旦时分,苏七摸黑穿好衣服,身形鬼祟的出了兰香居。 平旦时分,是苏府守卫最薄弱的时候,也是最有利于苏七摆脱苏芳鸢的监视暗中行动的时候。 依着前世的记忆,苏七找到了掩在一丛杂草后的狗洞,也幸亏她身形瘦削,因此没费多大力气便爬了出去。 苏七离开苏府后做的第一件事,便是点燃灯笼拔腿朝着苏记米铺的方向狂奔而去。昨夜她从知书知画的闲谈中听到,苏青渊今日将去往驿站同一个哀牢国来的商人谈生意,联想到前世种种,苏七费尽心力也要出府寻江铁生帮她一帮。 可苏七还是低估了苏记米铺与苏府之间的距离,也高估了自己的身体素质,她整整跑了一个时辰,跑到双腿发软、汗流浃背也没看到苏记米铺的影子。 苏七双手撑着腰喘气不停,她明白,自己这具羸弱的身体已经到了极限了。只是,到底还是不甘心。这明明可以是一个很好的机会,一个让江铁生可以成功取得苏青渊信任、离苏家总管事的位置更近一步的机会。也是她苏七离实现自己的计划更近一步的机会。 难道,就这么结束了吗?苏七有些丧气的叹着气,看来老天也并非时时都在眷顾她,再跑下去也不知什么何时才能到苏记米铺,即使到了天色也已经亮了,届时她离开苏府的事一定瞒不过苏芳鸢,苏七几乎已经可以想到戒备自己的苏芳鸢将会用怎样的手段对付她…… “咦?”夜色中,忽然有一声低呼传入苏七耳中,“小女娃,你怎么会在这?” 苏七立刻便认出这道声音,可随后她又自嘲的摇了摇头,不可能的,世上怎会有这么巧的事情,那个人怎么可能会出现在这里? 可是……那个人很快消除了苏七的怀疑,借着昏黄的灯光,苏七看清了说话之人的面容,正是前些日子她曾见到过的江铁生无疑。 “江先生,怎么是你?” “我来给我的东家送账簿,倒是你,这个时辰你怎么会在这?”江铁生打量着身前的苏七,这才几日没见,这丫头看起来似乎变化不小,但具体是哪里变了他又说不上来。 苏七惊喜的险些叫出声来,“那真是再好不过了,江先生,现在有一件十万火急的事情,只有你能帮我,这事若是做成了,对你我都有莫大的好处,你听我说……”苏七拉进江铁生的身子凑到他耳边连珠炮似的说了一段话,说完也不顾江铁生诧异的目光便飞快提起灯笼朝来时的方向跑去。 “哎――”江铁生本想拦住苏七问个明白,可苏七的速度比他预料中的快了太多,他才刚伸出手苏七便似兔儿般跑开了,江铁生忽然失笑出声,还以为这小女娃真的有所变化,没想到她还是这般冒失。 不过……想到苏七方才在她耳边说出的话,江铁生不由有些迟疑,那小女娃口中所说究竟是真是假?倘若是真的,那倒真是一个难得的好机会!只是,她为什么偏偏要告诉他呢?她就这般信任他吗? 江铁生本想早些赶到苏家交了账簿,然后便去苏七告诉他的那个地方探一探究竟,可是没跑多远他便看见了正迈着两条小短腿朝前狂奔的苏七。 “小女娃,咱们又见面了。”江铁生嘿嘿笑着,心里却生了疑窦,这条路分明是通往苏府的方向,这小女娃又自称知道苏家老爷的行踪,莫非他与苏家有什么联系不成? 苏七跑得喘气不停,停下步子深深吸了几口气才道:“以你的速度,最快能什么时候赶到苏府?” “最迟一炷香的时间。”江铁生随口道。 “那好,我同你顺路,不如你捎我一程,多谢。”苏七稚嫩的小脸上没有任何表情,说这话时却带着几分老气横秋之感,看在江铁生眼中,却成了…… 滑稽。 江铁生一个没忍住,忽然‘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原本他还觉得这个小女娃颇有些诡异,可此时看来,倒有几分别扭的可爱之感。 “你!”苏七气结,江铁生那究竟是什么表情?若不是她自己这幅身子太小跑不快又怕耽误了时间会被苏芳鸢发现,她才不会开口向他求助,可他居然是这幅态度!真是气死她了! 苏七本想认命自己跑回去,可下一秒她却发现自己的身子离开了地面,紧接着便只听得到耳畔传来呼呼的风声――她居然被江铁生似拎小鸡一般拎了起来! 不多时,苏七的身体已经出现在了苏府围墙之外,此时,原本暗黑无边的天幕隐隐有几分发白的迹象。匆匆向江铁生道了一句谢,苏七便转过身开始寻找之前自己出府时钻的狗洞并小心翼翼的钻了进去。 江铁生被苏七的动作惊得瞪大了眼立在原地半天没有反应过来,这个小女娃,果然还是诡异得很!寻常人家的小女娃哪有动辄便往狗洞里钻的? 蹑手蹑脚的钻过狗洞,躲过兰香居院门前守门小丫头的视线,苏七总算回到了自己的屋子,看着尚在梦中的知书知画,苏七忍不住长长的呼了一口气。 消息她已经传达出去,接下来要做的,便只有一个‘等’字。 …… 用过早饭,苏青渊整装欲坐上前往驿站的马车,却在苏府门口听到了一声脆如百灵的娇声呼唤。 “爹爹。”苏芳鸢笑容明媚的朝苏青渊所在的方向奔去,一头扎进了苏青渊的怀中,“女儿听说爹爹要去谈生意,特意绣了一个荷包送给爹爹,祝爹爹马到功成!” 苏青渊接过苏芳鸢递来的荷包,霎时便被荷包上的绣着的马的图案吸引了视线,“真是爹的好女儿,这个礼物爹爹很喜欢。” “爹爹喜欢便好,女儿不打扰爹爹办正事了。”苏芳鸢恋恋不舍的从苏青渊怀中退开,乖巧的道。 侍立一旁的苏明晖望着苏芳鸢小小的身影不住点头,等苏芳鸢转身离开后便迫不及待的道:“老爷真是好福气,大小姐不仅生得好看,心思也是玲珑剔透,日后前途必定无可限量。” “是啊,芳鸢的确是个好孩子,若是她娘还在世,看见这么优秀的女儿不知会有多开心……”苏青渊感慨道。 “老奴失言了。”看着自家老爷飘忽的目光,苏明晖知晓他必定又想起故去多年的夫人了。老爷与夫人伉俪情深,可终究是造化弄人,没能让这对恩爱夫妻相伴一生。这件事,成了老爷心中最大的隐痛。 “出发吧,今日可还有一场硬仗要打呢。”苏青渊动作利落的上了马车,逼着自己不去想过去的种种。他,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ps:平旦时分,即寅时,大概是现在的凌晨三~五点。 第16章 救命 坐落于益州西南方向的福昌驿站,是益州最大的驿站,除却官家人员、外邦使者,寻常的老百姓是无缘得进的。苏青渊能进入其中,还得多亏他有一个‘江南首富’名号,加之他在益州广交朋友,进入驿站内便不成难事。 “老爷,咱们就快到了。”苏明晖掀开车帘朝外看了一眼,低声说道。 苏青渊应了一声,继续捧着一本书读了起来。然而就在这时,变故陡生! 一柄闪着寒芒的长剑刺破宝蓝色的车帘,直逼苏青渊要害部位!刀过处,布屑横飞。幸得苏明晖及时反应过来才挡下那把攻势凌厉的长剑,可这一下也将苏青渊逼得连退数步,最终一个重心不稳摔倒在车内。 苏明晖使出功夫同车外的持剑人缠斗起来,透过车帘的缝隙,苏青渊看清此次攻击他的人是一个全身裹得严严实实的黑衣人。而车外随行的几名苏家护卫皆倒地不起,没了声息。 可这一切不过是刚刚开始而已,未等苏青渊喘口气,又有几名黑衣人如鬼魅般从四面八方闪了出来!纵然苏明晖功夫不弱,可双拳终究难敌四手,眼看就要被一把利剑刺穿胸口时,一粒不知从何处飞来的细小石子挡下了那势头凶猛的一剑,于刀口下救下苏明晖。 黑衣人的动作有了片刻的迟疑,躲在暗处的江铁生抓住机会,趁其还未完全反应过来时猛然跃出,身形快若闪电,手中的利刃直取一众黑衣人们的脖颈。身为让官府头疼多年的人物,对付几个收钱办事的杀手对江铁生来说算不上什么棘手的大事,不过半盏茶的时间,黑衣人已经横七竖八倒了一地。 苏青渊并非没有见过大场面,可眼前发生的一切还是惊得他久久回不过神来。 “多谢壮士救命之恩,敢问这位壮士……尊姓大名?”苏青渊勉强定了定心神,由苏明晖扶着下了马车行至江铁生身前对着他鞠了一躬。 江铁生却并未立即回话,而是皱着眉头走到一个还未断气的黑衣人身前,厉声喝道:“说,是什么人派你们来的?” “好汉饶命,我说,我说,是金老板……金满……”不知是因为伤得太重还是被江铁生凶神恶煞的模样吓的,那黑衣人话未说完便断了气。 江铁生忍不住在心里啐了一口,到底是小地方的杀手,半分气节也没有!他都还没来得及使出点手段逼问这人就急着招了,着实是无趣…… “这次壮士舍身相救,不知该如何感谢――”苏青渊继续诚心致谢,却被江铁生一个大力拍肩的动作截断了未出口的话语。 “客气啥?我不过是看不过他们以多欺少而已,不用放在心上。”江铁生嘿嘿笑着,模样看起来倒是十分老实如同农家汉子,任谁也无法将他与大盗‘暗江玄铁’联系起来。 苏青渊也回以一个爽朗的笑容,“想来壮士是真性情之人,做善事不愿留名。可你救下苏某与侍从性命,这等大恩大德若是不报,岂不是让苏某心怀有愧?” 江铁生面上不显,心里却忍不住嘀咕起来了,这苏家老爷嘴皮子可真能说啊。看着眼前的苏青渊,江铁生脑海中不知怎么就浮现出了苏七那张朱唇鲜艳眼如深潭的小脸。 正在兰香居学规矩的苏七忽然打了个喷嚏,身子就势朝前倒去,险些将身前的郭妈妈撞到在地。 郭妈妈两条墨黑的眉毛立刻便蹙起来了,“你这丫头,教了你多少遍了,怎么就是学不会?冒冒失失的像什么样子?” 苏七抿着唇没有回话,两只眼睛红通通的模样看起来十分委屈。 郭妈妈看着苏七这幅样子心头火气更重,抬手便想往苏七细嫩的胳膊上掐以泄心头之火,可出乎她意料的是苏七竟然抬手抓住了她欲施暴的手。苏七身子看起来瘦瘦小小的,力气却异常的大,郭妈妈骇然发现她的手竟挣不开苏七的桎梏。 “郭妈妈,不知你可曾听过一句话。”苏七微微眯着眼睛,辨不明情绪的目光从郭妈妈面上缓缓扫过。 郭妈妈被苏七看得有些不自在,按理说她也是活了大半辈子的人了,断没有被一个黄毛丫头的目光看得不自在的道理,可眼前这小妮子是怎么回事?总觉得她浑身上下透着不对劲!大小姐是这样,这丫头也是这样,难道现在的小姑娘都是这幅样子? 苏七凑在郭妈妈耳边,轻轻的道:“那句话叫,凡事留一线,日后好相见。”话音未落,苏七便又恢复的那副委委屈屈的模样,握着郭妈妈的手不知何时已经松开,仿佛适才发生的一切只是郭妈妈的错觉。 “郭妈妈,姐姐。”娇娇软软的声音传来,苏七知是苏芳鸢来了。 这个时辰,相必苏芳鸢是来唤了郭妈妈随她去慈心堂给老夫人请安。苏家老夫人同寻常人家的老封君不太一样,这位老太太虽是正正经经的大家闺秀,却是个不喜被规矩拘束的人。将官家权明里暗里的分派给许莲和昭姨娘后,苏老夫人便关起门过上了自己的日子,常年与青灯古佛相伴,免了儿孙后辈的日日问安,只消每月十五去她院里坐一坐便可。 没有生母照拂,又想要在许莲手底下过好日子的苏芳鸢,同苏老夫人打好关系便成了一件要紧事。 郭妈妈换上一脸笑意,诺诺应了一声,不再理会苏七,“带给老夫人的如意抹额、护膝老奴已经备好了,这就给小姐拿来。” 为了讨苏老夫人欢心苏芳鸢倒是费了不少心思,可前世的苏老夫人似乎并不吃她这一套。苏芳鸢刚回苏府那段时日她倒是待苏芳鸢如珠如宝的,年月越往后她对苏芳鸢的心思却渐渐淡了下来,甚至四处着人打听苏芳鸢被苏青渊接回苏府之前的事情。 最后,这位老太太死在一个冷冰冰的冬夜,死的时候两只眼睛瞪得极大,模样十分渗人。而前世的苏七并未见到她最后一面,苏老夫人死时,苏七已成了药商宋家的新妇。 “姐姐,我要先去祖母的院里请安,不能陪你了。听说祖母院里的芙蓉酥味道极好,这次正好带一点回来给姐姐尝尝。”苏芳鸢笑容甜美,却是只字不提带苏七一同去慈心堂。 之前的接风宴是如此,这次去慈心堂也是如此,苏七有些想不明白了,苏芳鸢拦着自己不让自己见到苏青渊和苏老夫人的举措这般明显,自己前世怎么就没看出来呢? 苏七神色有些怏怏的,唯独在听到芙蓉酥饼时眸光亮了许多,“芳儿……哦不大小姐,待我总是这样好。” 苏芳鸢面上的笑意更深了些,俊秀的柳叶弯眉,配着灵光闪闪的眸子,笑起来的模样很是娇憨动人。靠在苏七耳侧,苏芳鸢柔声道:“以后若是没有外人,姐姐还是唤我芳儿吧,咱们是好姐妹,就该如此称呼。” “好,好!”苏七眼里立刻酝起了一层水光,似乎是被苏芳鸢的话语感动到了,“芳儿,你就是我最亲的妹妹,我一定尽我所能对你好!” 苏七说得信誓旦旦,漂亮话谁不会说?苏芳鸢若真是她们之间的姐妹情,何不一开始就对她说出这番话? 第17章 鸡汤 苏芳鸢领着郭妈妈离开后,苏七并没有闲下来。 这些日子她刻意装傻,总算是让苏芳鸢稍稍对她卸下防备,不过苏七心里很清楚,苏芳鸢这人行事谨慎、疑心极重,就算自己再怎么演戏再怎么投诚,只要自己一日活着,一日威胁到她的地位,她就不可能会放过自己。 尽管多了一世的记忆,回到苏府后苏七仍是费了一番心思才将苏府中的情况了解清楚,恰好苏青渊尚在府中没有出远门做生意,苏七明白,那件事,是时候提上议程了。 趁着苏芳鸢去了慈心堂,苏七独自一人去了苏家的厨房。江南首富的厨房同寻常人家的厨房自是不同,富丽的装潢、琳琅的菜品、忙碌的下人让这一处所在成了苏府最热闹的地方。苏七趁着人多挤进了厨房,小心翼翼的绕到了一方炖着鸡汤的灶台前。 苏七目不转睛的盯着眼前用文火熬着的散发着阵阵浓香的鸡汤,忽然想起了从前在乡下的时候。那时候家里一穷二白,就连大米饭都极难吃上,更别提吃鸡吃肉,只有逢着过年菜里才会多些油星。可是那时候日子明明过得很苦,她心里却只觉得甜,那时候她们一家子开开心心的生活在一起…… 逼着自己不再胡思乱想,苏七往四周扫了一眼,确认没有人注意到她方才飞快揭开锅盖,也顾不得烫便将藏在袖中的白色粉末倒入了汤中。 这是之前她在方婆子那里顺来的蒙汗药,分量应该够苏芳鸢享用的了。 做完一切的苏七神色自若的离开了厨房,抄了一条近路回了兰香居,回去时,苏七手中多了几支白梅。 苏七前脚刚踏进兰香居,苏芳鸢后脚便领着知书回来了。同苏七打了个招呼后,苏芳鸢将知画唤进了里屋。 “我没在院子里的时候,苏七可有什么动静?”苏芳鸢开门见山的问道。 知画面露迟疑之色,似乎是在努力回想。 “我不是吩咐过你要盯紧她的一举一动吗?你这是拿我的话当耳旁风?”苏芳鸢的面色立刻变了,目光凌厉让人不敢直视。 知画被苏芳鸢刀子一般的目光骇得身子直颤,哆哆嗦嗦的道:“回……大小姐的话,您不在的这会,她也没做什么,就是出去折了几支梅花回来,说是摆在房里特别香,您可能会喜欢……” 至于苏七究竟什么时候出去的,出去了多长时间,知画没敢再多嘴。当下她只想立刻从苏芳鸢身前离开,这大小姐的眼神实在太吓人了,她严重怀疑同大小姐多待一会会折了自己的寿岁。 看着知画这幅怯懦的样子苏芳鸢心里着实气闷!这丫头是当初许莲替她选的,她是怎么怎么不满意,不过蠢笨总好过吃里扒外,至少这个丫头明白自己真正能倚靠的主子是谁。现在她还太小羽翼未丰,除了收敛锋芒隐忍蓄势没有别的选择,这个笨丫头她不能送走,因为送走以后指不定许莲又会在她身边安插一个什么角色来。 “行了,你先出去吧,继续盯着她,有任何异常定要及时像我禀告。” 知画慌忙不迭的退下了。 “哎哟,我的大小姐,这是谁惹您不高兴了?”梳着堕马髻,着一身朱红褂子的郭妈妈才一进屋便发现了自己小姐的不对劲之处,再一回想起适才打了个照面满脸委屈神色的知画,郭妈妈心里霎时有了猜想,“是不是苏七那个丫头?小姐放心,老奴定会替小姐好好‘教导’她。” 苏芳鸢面上带了些倦容,“没什么。”有些事说也说不清,就算说清了旁人也不一定能懂,还不如不提。 郭妈妈知趣没再多问,转而起了另一个话头:“按您的吩咐,老奴都已经打听清楚了,老爷这次是同哀牢国的生意人在谈一笔云锦生意,只是……” “只是金满堂从中作梗,哀牢国使者已经决定放弃跟爹爹合作,对吗?”苏芳鸢面无表情的道。 “正是如此,听闻这笔生意对苏家很是重要,老爷已经为这事急得不行。” “云锦,放眼整个江南,我苏家的云锦认第二就没有哪一家能认第一。只是金满堂四处散播谣言说我苏家的云锦只是空有其表、质地粗劣,又说爹爹暗地里收集死人衣裳翻新重售,使得苏家的声誉大受影响!同哀牢国这笔生意原本已经快要谈成,若不是金满堂使出这等卑劣手段,爹爹何至于心急上火!” 苏芳鸢越说越气,说到最后指甲都险些掐进了肉里。现在她是苏家的大小姐,苏家生意受影响,也是在影响她的财路,叫她怎能咽得下这口气? 郭妈妈眼珠子不住在框里打转,这才多长时间的功夫,大小姐竟然已经把事情的始末了解得一清二楚。看来这大小姐的手段本事,比她想象的可不止大了一星半点,日后的前途必定不可限量! “郭妈妈,你还得再帮我去办一件事。”示意郭妈妈附耳过来,苏芳鸢在她耳侧低声嘱咐了几句。 听完吩咐的郭妈妈未作停歇便退下了。 “大小姐,用午膳的时辰到了,奴婢伺候您用膳吧。”郭妈妈走后,房里便只剩下了知书一个。适才她一直不曾多言,这会却是换上了一副喜气洋洋的笑脸。 苏芳鸢微微颔首,看时辰,也确实该用膳了。看着一脸笑意的知书,苏芳鸢忍不住在心里点了点头,她这院里的丫头,知画呆笨木讷、知琴沉默寡言,还有那个蠢丫头苏七,一个两个都不合她心意,也唯独这个知书稍稍合她的意。 午膳是份例的四菜一汤,式样不多,却是样样精细珍奇,单单一道炒青菜都是费了三名厨娘用尽了心思才能制成的。 苏芳鸢独自坐在桌前,经知书的伺候用着午膳,倒也用得惬意舒心。只是她用起膳来总缺了几分大家千金的气度,看得在一旁布菜的知书心里直发笑。 到底是乡下来的,就算是小姐之身也依旧脱不了那身粗鄙气息。 “我有些乏了,伺候我歇着吧,替我告诉知画,叮嘱她的事情不能出半点差错。”说这话时的苏芳鸢忍不住直打哈欠。 知书乐呵呵应了声是,大小姐歇了,她也就能多些空闲,让她怎能不欢喜。 出了屋知书便直奔知画的所在之处,“知画,大小姐歇下了,咱们快去吃饭吧。” “哎,你倒清闲了,我可还有任务在身呢。大小姐让我好好盯着苏七,我现在……哎!”知画皱眉说道,提起苏芳鸢她整个人都有些提不起劲儿。 “苏七人呢?” “方才我看她进了屋,说是要多练习练习郭妈妈教她的规矩。” 知书忍不住‘扑哧’笑出了声,“就这么件事也能让你蔫成这样?苏七才是个八岁的小丫头,又是个没心眼的,也就大小姐不知犯了什么糊涂才对她格外小心戒备,咱们哪里犯得着时时盯着她?依我看,就算多借她几个心眼她也不定能翻出些什么花样。” 知画愈听眉头便皱得欲深,她心里同知书想得何尝不是一样,可是一想到苏芳鸢的眼神,她心里头便直发怵,哪还管得了那么许多。 “你呀,说你笨你还不承认,就算要盯着,那也得等填饱了肚子再盯吧?听说今儿个有新菜式,再不去可就被知琴那些人吃光了……”见知画依然踯躅,知书只好直接上手将她往厨房的方向拽。 知画叹息一声,快步走到苏七所在的屋外,见苏七还在‘认真’的练习规矩,这才跟着知书离开了。 屋内,听着渐行渐远的脚步声,苏七面上忍不住勾起了一丝笑。 第18章 荷包 虽说贵为苏家大小姐,又得苏家老爷苏青渊的喜爱,可苏芳鸢院里得用的丫头到底不算多,除却一个郭妈妈,剩下的都不曾被苏七放在眼里。 这一次苏七看得真真的,郭妈妈已经形色匆忙的离了兰香居,估计是得了苏芳鸢的吩咐去办什么事了。 苏七轻轻推开雕花木门,迈着两条小短腿步入屋内。这是苏芳鸢的卧房,入目便可见着一副绣着白梅花的屏风,环顾四周,有许多饰物上都勾画着一些素雅高洁的花儿。苏七哂笑一声,苏芳鸢这般用心,也难怪前世她会得了个出身商户却丝毫不沾铜臭之气、性情高洁如谪仙下凡的名声。 可惜,只有熟悉苏芳鸢性格的人才会知晓,她的性情高洁只在明面上,内里其实极度爱财。这一点,她与许莲倒是有着说不出的相似。 “大小姐?芳儿?”苏七一连唤了好几句,却都没有得到回应。 苏七慢慢掀开素色的幔帐,苏芳鸢眯着眼睛熟睡的小脸就这般落入她的眼中,目光从苏芳鸢面上一寸寸扫过,苏七的面上的表情却是越来越冷。 “就连在梦中,你也是皱着眉头吗?你是不是也曾经后悔过,当初不该拿走我的荷包,占了我的身份、我的父亲、我的祖母、我的家,我的一切?是不是也会后悔劝说母亲将我卖入王家?抑或是命知书拿钱买通暴室的刘妈妈让她置我于死地?” “其实,我也应该谢谢你。若是没有你的狠毒无情,便不会有今日的苏七。你且等着吧,不用多长时间,你就会为你的所作为,付出应有的代价。” 许久之后,从梦中转醒的苏芳鸢缓缓睁开了眼睛。 “郭妈妈!”苏芳鸢口有些渴,便想唤来郭妈妈替她倒杯水喝。不知为何,她心里总有一丝不好的预感。 可是任她再怎么呼喊也没有得到半点回应。 “知书!知画!”这一次,苏芳鸢的语调里已是带了几分怒气。 “大小姐,您有什么吩咐?”回应苏芳鸢的,是从屋外急匆匆跑来的知画。 看着神情有些慌乱的知画,苏芳鸢心里登时升起了一股无名火,却又不知该如何发泄出去,“去,给我倒杯水,然后把郭妈妈给我寻来。” 又来了……那种可怕的眼神,知画心里哀嚎不已,若不是知书那丫头想偷懒,她哪里用得着独自面对这样可怕的大小姐? 知画诺诺应着是,忙去倒了水来,可她心里思绪纷乱,做起事来也就不那么得心应手。眼见着白瓷茶杯就要送到苏芳鸢跟前,那茶杯忽然长了眼睛似的从知画手中飞了出去,直直摔在苏芳鸢的身上。 上好的锦绸裙衫霎时便沾了一层浅黄的水渍。 “大小姐恕罪,奴婢……奴婢不是故意的……”知画吓得立刻跪下,掏出帕子颤抖着为苏芳鸢擦拭,却被苏芳鸢不留情面的推开了。 “你这不长眼的贱婢!究竟有什么事是你能做好的?还不快滚下去自己领罚!”苏芳鸢显然是动了真怒,看着知画的眸子简直快要喷出火来。 可是很快,苏芳鸢的面色便由愤怒变成了惊恐,从没看见过苏芳鸢这幅模样的知画甚至惊得忘记了动作。 苏芳鸢纤细的指头在束腰里摸了又摸,终究也没摸到原本应该存在于那里的东西。那个给她带来荣华富贵的东西! 神志回笼的知画正欲听从吩咐往外走,却被苏芳鸢一声历喝喊停了步子。 “站住!” 知画满心的不情愿,可就算她有再大的不愿也没有胆量敢违逆苏芳鸢的命令,只得慢慢转过身去。可是这一次知画非但没有看到预料中的可怕表情,反而看到了一脸温柔神色的苏芳鸢。只是,这样的苏芳鸢反而比寻常的苏芳鸢更令知画惧怕。 “知画。” 这娇娇软软的一声听得知画浑身直冒疙瘩。 “你,可有见到我贴身带着的荷包?那个绣着白梅的。” 知画强忍着心中的恐惧努力回想着,她并非是时常贴身伺候苏芳鸢的丫鬟,一些近身的事大小姐从来都是安排知书和郭妈妈去做,“回大小姐的话,奴婢不曾见过。” “那好,我再问你,我歇息的这段时间,可曾有人进过我的卧房?” “奴婢……不知。”苏芳鸢睡眠一向浅,因此她入睡时向来是不需丫鬟在屋内守着的,可是今日原本应该在外间守着的知书躲懒休息去了,这有没有人进过她的卧房,知画并不知情。 “行了,你下去吧。” 直到出了房门知画仍觉得有些不敢置信,大小姐今日着实有些不对劲,自己一再惹她不高兴,她居然没再用那种恐怖至极的眼神瞪自己。只是知画哪里想得到,这会的苏芳鸢,已是心慌意乱、自顾不暇,哪还有多余的心思再同她计较。 傍晚,苏青渊带着满脸春风般的笑意回了苏府。 同哀牢国使者波瓦尔的谈判进行得很顺利,凭他的一副好口才,又有苏家货真价实的上等云锦为佐,金满堂恶意散播的谣言自然不攻自破。这一切得以顺利发展,还得多亏了那个在驿站附近救他性命的壮士,虽然那壮士做好事不求答谢,可他还是决定好生酬谢那人一番。 “疏影,一定是你在天有灵,福泽庇佑,才会让我有这般好的运气。”苏青渊喃喃说着,忽然见着一个梳着丫髻小姑娘朝他奔过来。 远远瞧着还以为是他的鸢儿,可隔得进了,苏青渊才看清这姑娘原来是前些日子被他带回府中的那个小姑娘。 小姑娘似乎是奔着他所在的方向来的,眼看便要到他身前了,这姑娘却一个不慎摔倒在地,看样子似乎摔得不轻。苏青渊立刻便想去扶,不知为何,他见着这小姑娘时心中总有些异样的感觉。 “小七见过老爷,多谢老爷。”苏七借着苏青渊的手从地上爬起来。 苏青渊应了一声,“你是鸢儿屋里的丫头吧,名叫小七?”可是下一瞬,在目光触及地上某物时,苏青渊的神情骤然凝住了。 “小七从小无父无母,因而并不知道自己叫什么名字。”苏七伸出短短的小手,在苏青渊诧异的目光中捡起了地上那个适才因她故意摔倒而掉落的荷包。随后,苏七抬眸,目光与苏青渊的目光汇成一条线。 “这个荷包,怎么会在你这里?”此时的苏青渊心里除了诧异还是诧异,他认得这个荷包,这荷包上的白梅乃是他早已过世的夫人白疏影亲手所绣。 “我也不知道,大概是我的生身父母留给我的吧。可是这些年他们没有半点音信,或许早已经不在人世,又或许是早已经忘了我这个女儿的存在了吧。”苏七淡淡说着,看向苏青渊的眸子隐约泛起了泪意。 父亲,这一世,女儿不会再认不出您,这一世,女儿终于有机会可以为您尽孝! 第19章 筹谋 原本苏青渊在第一眼见着那个荷包时便认定是面前的小姑娘盗了自家女儿的东西,可当他的目光触及面前这双越看越像已故夫人白疏影的眸子时,将出口的话语硬生生又被咽入了腹中。 “只不过,就算他们寻到我,恐怕也认不出我了吧。”说道这处,在苏七眼眶中转了好几圈的泪珠终于顺着脸颊滑落。 前世,她与苏青渊在同一个府中生活了好几年,明明有血脉之亲却始终不得相认,这一世即使她已经得知一切,却依然无法立刻与生父相认。 “若我记得没错,你是鸢儿养娘的女儿吧,同鸢儿的年纪倒是相仿。” “老爷错了,我不过是一个捡来的弃婴而已,至于这个荷包,我自小便带在身上。前些日子一起长大的妹妹芳草向我借走了它说是要学着绣花样子,随后她就成了苏家的大小姐,这些事情苏老爷只要有心便能查出。小七还要去干活,就不打扰老爷了。”说话时,苏七一双眸子始终与苏青渊的对视,目光坦荡澄净,仿佛能看入苏青渊心底去。话音刚落,苏七已经迈开步子快速跑开了。 “哎,你――”苏青渊刚想开口,却被一声娇呼截住了话头。 “爹爹,您回来啦?鸢儿好想您!”苏芳鸢一把扑入苏青渊怀中,面上的甜笑浓得几乎能把人腻死。 “是鸢儿啊,你来得正好,这次爹爹生意谈得很成功,多亏了你送爹爹的那个马到功成的荷包,鸢儿快告诉爹爹,有什么想要的物件,爹爹一定满足你的愿望。”苏青渊温声道。 苏芳鸢轻轻摇了摇头,“鸢儿什么都不想要,鸢儿只希望爹爹能安好无虞,好好打理咱们家的生意,咱们一家和和美美幸福安康。” 苏青渊原本熠熠生光的眸子忽然黯了黯,不过心中有事的苏芳鸢并未注意到,“你娘走得早,爹没有对你尽到做父亲的责任,若是有什么事,定要告诉爹爹,爹一定会――” “爹爹对鸢儿真好。”苏芳鸢再一次截住苏青渊的话头,一脸甜笑几乎晃花了苏青渊的眼睛。 此时的苏青渊心里想的却是,为何鸢儿的荷包出现在哪个名唤小七的小丫鬟身上,而鸢儿却并未对他提及荷包失窃一事?还有,为什么那个小七两次出现都能让他想起疏影,而他好不容易寻回来的女儿芳鸢却不能呢?难道这其中会有什么隐情吗? “爹爹,女儿有一事要求您。”苏芳鸢眨巴着漂亮的杏眸撒娇道。 苏青渊颔首,“你说。” “鸢儿从小流落在外,幸得养娘一家收养才保下一条命得以与爹爹相认,这些日子鸢儿总是梦见养娘,所以……鸢儿想明日带上一些礼品会养娘家探望她。” “鸢儿这般有孝心,爹爹怎有不允的道理。按理说,张夫人救了我家鸢儿的性命,我也应当去探望探望她才对,正好最近爹爹得了些空闲,明日爹爹便同你一起去吧。” 苏芳鸢面上的笑忽然僵了,但仅仅只是一瞬她已经恢复原样,“多谢爹爹。” 回到兰香居后,苏芳鸢一眼便看见了正同知书说着话的苏七。 “见过大小姐。”知书与苏七齐齐行礼道。 趁着低头行礼的空当,苏七忙与知书交换了一个眼神。知书连着眨了三下眼睛,示意自己已经记下了。方才苏七忽然过来同她闲扯,不知怎的就聊到了大小姐儿时的糗事,苏七还几番央求自己不要将这事告诉大小姐,她适才也因这事笑得腹痛不已呢,怎么可能会将这事说出去。 “姐姐,你可算出现了,我午歇醒来后并未见着姐姐,不知姐姐到哪里去了?”尽管面上表现得云淡风轻,苏芳鸢心里却已是掀起了一场巨浪狂潮。 能证明她身份的唯一信物丢了,可她却半点头绪也没有。现在她最担心便是荷包是被苏七拿走了,是被苏七这个正主拿走了!因为她实在想不出除了苏七还有什么人能对她身上那个并不值什么银子的荷包感兴趣。 可是若荷包真是被苏七拿了,而她又不小心知道了些什么,那事情可就得好好计量一番了。 苏七亲亲热热的挽住苏芳鸢的手,道:“大小姐你来得正好,知书姐姐正向我打听你的兴趣喜好呢,我记性不好,有好多都记不清楚了,比如你最喜欢的花,我记得是牵牛花还是诸葛菜来着,知书姐姐偏说你最喜欢的是梅花,还是白色的那种,现在我也分不清了,芳儿你告诉我们到底是哪一种啊?” 苏芳鸢被这连珠炮似的一番话噎得面色都紫了。 没等苏芳鸢回答,苏七又道:“大小姐你方才是问我去哪儿了吗?我不过就是午饭吃多了有些闹肚子,如厕时间长了些,这些知书姐姐和知画姐姐都知道的。倒是大小姐你怎么丫鬟也不带一个就跑出去了,知书姐姐找你找得可着急了呢。” “我,没事。”苏芳鸢直直盯着苏七的眼睛,却始终没有从里面看出半点心虚、慌乱的眼神来,苏七的样子怎么看都不像是在说谎。而且她如今不过是个八岁小孩,就算说谎也不可能说得这般炉火纯青破绽全无。 罢了罢了,苏芳鸢心里直叹气,就算荷包丢了也没什么可担心的,她可还有一个疼她的娘亲在呢,相比那个死物,娘亲的话语更能令人信服。只要有娘的亲口保证,即便是苏七得知了自己的身世又能如何? 打她踏进苏家大门开始,这苏家的锦衣玉食富贵生活,注定只能由她苏芳鸢来享!只不过,在一切尘埃落定之前,苏七这里决不能出什么幺蛾子!苏芳鸢的目光匆匆从苏七身上掠过,心里顿时有了主意。 掌灯时分,苏芳鸢特意支开所有人,对着知书叮嘱了好几句,直听得知书连连点头。 “小姐您放心,这事奴婢一定办好。”知书说完便准备出门,却又被苏芳鸢唤住了。 “等等,还有一件事,你与苏七同住一屋,不妨帮我留意留意她身上有没有一个绣着白梅花的荷包。” 知书再度应下,居然再一次被苏芳鸢唤住。 “我最喜欢的花,是冰清玉洁的白梅,而非那些乡村野花,你可得好好记着。”她也是无意中听苏青渊说过,她已故的‘生母’白疏影生前最爱的便是白梅,她还要借着这花来赢得苏青渊更多的疼爱怜惜呢,哪能任由几个丫鬟胡乱说话坏了她的事? 回到自己的屋子后,知书发觉苏七早已经睡下,而知画坐在床边正发呆,似乎有些闷闷不乐。 知书和知画的关系向来亲近,见知画如此知书自然不会视而不见,“你这是怎么了?” 知画未曾开口,却是先叹了一口气,“哎!知书,你有没有觉得,自从苏七进府后,咱们大小姐就变得有些奇怪啊?” 不是用的‘不对劲’,而是用的‘奇怪’。 “谁说不是呢?今天晚上大小姐居然吩咐我说让我明天把苏七关起来,还要关上一整天,没等她回来之前千万不能把苏七放出来。你说大小姐至于这样放贼似的防着苏七吗?让你盯着还不够,还得关起来,真是搞不懂大小姐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之前她不就让你帮着诬陷苏七盗取翡翠头面,又让你拿银子买通刘妈妈打死她吗,这会让你关上她,这做派倒还算是仁慈的了。” 两个丫鬟低声闲聊着,丝毫没有注意到一双耳朵正将她们的谈话一字不漏的听了进去。 把自己关起来?苏七闭着眼睛认真思索着,因为心虚,苏芳鸢暂时不敢吧荷包丢失一事告诉苏青渊。那么她会用什么法子来确保自己的谎言不被戳穿、自己的身份不会受到威胁呢? 第20章 撕破 宝蓝色的马车内外皆装饰得繁华富丽,车顶四周飘荡的细小珠粒几乎晃花了苏芳鸢的眼,苏芳鸢心满意足的上了马车,心里止不住啧啧称赞起来,也就这样的马车才能配得上她。 很快,马车在车夫的动作下开始向前行驶,苏芳鸢掀开车帘朝外面仔仔细细看了许久,才呼出一口如释重负的气来。 “知书,我吩咐你的事,可都办好了?” 知书笑得眉眼弯弯,拍着胸脯信誓旦旦的道:“大小姐您就放一百个心吧,今儿个别说是她苏七,就算是苍蝇也飞不出那间屋子。” 苏芳鸢微微颔首,虽然得到了知书的保证,可她这心里不知怎的就是有种不好的预感,仿佛将有不好的事情发生。 “鸢儿,咱们到了。”马车外,是笑意温和的苏青渊,在他身后是提着各式礼品的苏家仆从。 苏芳鸢出了马车,一眼便看见了站在那处破烂房子前方翘首企盼的张徐氏。 张徐氏自然也瞧见了自己的女儿,她略有些浑浊的目光先是落到苏芳鸢的面上,随后是她那一身贵气逼人的衣裳以及足上那双做工精细的鞋子上,满怀希冀的眸光不由黯了下来。她的女儿,如今已是富贵人家的小姐,已经是别人家的女儿了。 “养娘。”苏芳鸢飞快朝张徐氏奔去,似乎半点也不嫌弃张徐氏破烂的衣裙和穷酸的打扮,“鸢儿好想养娘啊。” 知女莫若母,仅仅只是一句话一个眼神,张徐氏便已觉出了自家女儿的不对劲。可是看着周遭包括苏青渊在内的许多人,张徐氏并未点破。 苏青渊走上前来,吩咐人将礼品抬入张徐氏屋中,又与张徐氏聊了一会,便准备带上苏芳鸢回府。 “等等,爹爹,鸢儿有一些体己话想同养娘说,还望爹爹……”苏芳鸢眨巴着琉璃般的眸子望着苏青渊,满脸的央求之意。 苏青渊哪有不允的道理。 两母女进了里屋,一进屋苏芳鸢便探出头四处看了看,确认没有其他人这才将门关上。 看着苏芳鸢这般小心翼翼的做派,张徐氏心中不好的预感更深,“芳儿,你老实告诉娘,是不是出了什么事了?八哥儿不见了,七丫头被卖去了王家,小九也失踪了,如今娘只剩下你这一个念想了啊,你可不能有半点事儿啊……” 苏芳鸢话没说出,倒是先哭上了,“娘,这次你可一定要帮帮女儿,要不然女儿可就活不下去了!” “我的乖女儿,你先别哭,告诉娘究竟发生什么事了,你是为娘身上掉下的一块肉,娘怎么可能不帮你呢?” “之前我劝娘将姐姐卖入王家,没想到她竟被苏家老爷,也就是我现在的爹苏青渊半道带回了苏家。原本一直没什么大事发生,可昨日我突然发现我一直贴身带着的荷包不见了,这件事情绝不寻常。除了姐姐,还有谁会知道荷包的事?再不然,便是有旁人觉出了什么猫腻。娘你说,要是被苏老爷发现我霸占了她女儿的身份,他能放过我放过你吗?” 伴随着苏芳鸢的叙述,张徐氏的眉头也是愈皱愈深,“当初我就不该同意让你进苏府,可你这丫头居然以死相逼,事到如今,娘又能有什么法子呢,苏家老爷是江南首富,咱们只是小小农户,他要对付咱们还不是动动手指的事!” “娘,你不必急着责备女儿,这件事情还并未到不可挽回的地步。”苏芳鸢抿着唇,眼神里透出一抹狠厉来,“当年你和爹在家门口捡到尚在襁褓中的姐姐,随后便一直养到姐姐八岁,而我与姐姐年龄相仿,这些年又都是深居简出的,除了娘,旁人是分辨不出究竟谁才是当年被捡回来的女婴的。” “你的意思是?” “只要娘一口咬定,我才是娘捡回来的,而姐姐是您亲生的,就算姐姐真的知道真相也不可能改变什么了。到时候我再找个机会,让姐姐永远消失,这件事就再也不会影响到我的地位了。”苏芳鸢淡然说道,面上隐约带着几分阴狠而又得意的笑。 张徐氏头一次觉得自家女儿是如此的陌生,陌生得她都快不认识了。只不过再怎么陌生,也还是她十月怀胎辛苦生下来的女儿,是她嫡亲的女儿,她是无论如何都不可能不帮的。张徐氏重重点头,示意自己全都记下了。 “这里是十两银子,娘你拿去用吧。记住我刚刚说的话,无论如何都要一口咬定我是你捡来的!这不仅仅是为了我,也是为了娘你自己!” 苏芳鸢出了里屋,绕过破烂简陋的堂屋,立刻便瞧见了站在马车旁等着自己的苏青渊。 “让爹爹久等了,咱们回去吧。”苏芳鸢如往常一般扑入苏青渊怀中撒娇道。 “恩。”苏青渊颔首,翻身上马,并未与苏芳鸢过多闲谈。 怀揣着满腹心思的苏芳鸢没有注意到苏青渊的不对劲,也没有注意到自家丫鬟知书惴惴不安的神色。 回到兰香居后,天已暗了,苏芳鸢率先去了苏七住的那间屋子。 木质房门上挂着一把精致的小锁,旁边是低眉顺眼站着半声不吭的知画。 “她,没什么动静吧?”这话苏芳鸢是对着知画问的,昨夜她特意吩咐知书将苏七关上一整天,就是为了防止苏七破坏她的计划。这时的苏芳鸢一心以为只要说服自家娘亲帮助自己、不说出真相,便没有任何人任何事能威胁到她的地位,可她无论如何也不会想到,有一张看不见的大网正向她慢慢逼近。 “回大小姐的话,奴婢谨遵大小姐的吩咐,一直守着没让苏七出去。只是,小姐没在的这段时间里,夫人来了一趟。”知画弱声弱气的说着,生怕一个不慎会惹得面前这位大小姐不高兴。 “母亲?母亲怎么可能特意来我院里见一个小丫鬟?是不是你疏忽值守,因此才编了这个借口想糊弄我?” “大小姐恕罪,奴婢绝不敢糊弄大小姐。”知画吓得腿根子都软了,就差双膝跪地向苏芳鸢求情了。 一旁的知书越看面色越白,却始终皱着秀眉没有吱声。 “还不快把门打开,难道还要让本小姐亲自动手吗?” “奴婢不敢,奴婢不敢。”知画哆嗦着将房门打开,苏芳鸢一把拂开她的手,率先进了屋。 屋内,一个身着丫鬟服的瘦小身影背对苏芳鸢站着,仿如一尊雕塑。 苏芳鸢一眼认出这个身影正是是她那个蠢笨的姐姐苏七。 “姐姐。”苏芳鸢柔声唤道。 听到喊声,苏七竟也没有回头,苏芳鸢顿时便有些气闷起来。这个苏七胆子也太大了些,这分明是不把自己放在眼里! 等了半晌,苏七方才缓缓转过头来,一张小脸上竟已泪痕斑驳。 “姐姐,你这是?” 苏芳鸢对眼前的状况一头雾水,她甚至来不及思考,便听苏七开口道:“芳草,是时候该结束了。” 第21章 落定 芳草? 苏芳鸢险些没反应过来,她是有多长时间没听到别人这么唤她了?似乎,有一辈子那么长。 “姐姐,你在说什么,我怎么有些听不懂?”苏芳鸢面上的笑意有些僵了。 “事到如今,我们不妨打开天窗说亮话。我不知道你是如何得知我的身份,还有那个绣着白梅的荷包,又是怎么带着从我手中骗走的荷包,让我的生父苏青渊误将你错认成我带回苏家。可是,从我进入苏府后,你对我所做的一桩桩一件件见不得人的事情,我心里都清楚得很。”还有前世那些更见不得人的事,不过那些事此刻却没有必要一一道出了。 苏芳鸢神情一顿,连呼吸也变得有些沉重,“姐姐你今日这是怎么了,怎么尽说些不着边际的话?今日你被锁在屋子里的事只是个误会,姐姐何必……” “占我身份,栽赃嫁祸,害我性命,非得让我全都挑明说你才肯承认吗?不过,就算你抵死不认也没有关系,你的身份,已经暴露了。你妄图瞒天过海,却不想,这世上还是有天理存在。” “哼。”苏芳鸢冷哼一声,面色带了几分狰狞,见苏七将所有事情都说破了,她索性也揭了那张伪善的面皮不再假装:“唤你一声姐姐,你还真拿自己当回事了。你以为你的这番胡言乱语能起到什么作用?你不过是是一个觊觎我大小姐身份、贪图富贵生活的农家女而已,我才是苏家正正经经的大小姐,这一点养娘会向世人说明,你休想――” 在看到突然推门而入的那个俊朗身影后,苏芳鸢剩下的半句话未待说出便被尽数噎回了肚里。 “爹爹?您怎么来了……”苏芳鸢先是一愣,接着便换了一副面容,黛眉几乎皱成一个川字,两行清泪如断线珠儿般不住顺着脸颊滑落,双唇哆嗦着仿佛下一刻便要吸不上气来。 好一副委屈到极致的神色。 “爹爹您可要替女儿做主啊,姐姐她不知着了什么魔了,忽然便胡言乱语的,鸢儿怎么可能骗爹爹呢?鸢儿才是爹爹的亲生女儿啊!” 苏青渊面色淡然无波,教人猜不透他此刻的情绪。 苏芳鸢心里登时有些慌乱,若是换了寻常,听了她这么一通哭诉的苏青渊早就已经满脸紧张的开始哄她了。自从做了苏家的大小姐,她这个便宜爹爹可是一直把她放在心尖上疼爱的!可是今日这是怎么了?难道他已经知道了什么吗? “来人呐,将这个骗子拉出去,拉去见官。” 有那么一瞬间苏芳鸢真以为自己是听错了,苏青渊在她面前说话从来都是暖如春风的,几时这般冷漠过?可苏芳鸢到底不是寻常人家的天真无邪不谙世事的小姑娘,仅仅只是一瞬她便已看清了眼前的形式,苏芳鸢猛然跪地,双手仅仅揪住苏青渊的衣角,“爹爹,这一切都是误会,一定是有人想害鸢儿,想让爹爹同鸢儿离心,是她,是苏七,爹爹您可千万不要被奸人蒙蔽了双眼啊!爹爹若是心存疑虑,大可以去问养娘,养娘可以替鸢儿作证的!” 苏芳鸢实在想不明白,明明白日里苏青渊还笑意盈盈的陪她回了一趟家去见了张徐氏,怎么他忽然就像变了一个人似的? “你害怕身份暴露,特意去养娘家对她嘱咐一番,还让知书将我关在屋里,可是你真的以为自己的谋划是万无一失的吗?你料不到你与养娘的对话会被父亲听到吧,还有,你也太低估了苏家的势力手段,偷龙转凤这种事,怎么可能会不留一丝破绽?只要父亲起了疑心,派人彻查当年的事,你当真以为你还能瞒得住自己的真实身份吗?” 苏芳鸢如遭雷击般呆立原地,这怎么可能?她的大小姐身份,她的富贵日子,难道就这么没了吗? “不不不,不是,你……你在胡扯,我才是爹爹的亲生女儿,我才是苏家大小姐,你就是个蠢笨的农家女!爹爹,你信我,你信我!”苏芳鸢哭着喊着,哪里还有平日的冷静沉着的样子。 “看来你是不见棺材不落泪了。”苏七语气平淡,眸子里却闪着一种连自己也辨不明的情绪。 重活后每一天她都在想着拿回自己的身份,可真到了这一天,看着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仿佛快要活不下去的苏芳鸢,她心里更多的却是悲凉。 “芳儿,我的芳儿啊!”尖厉而又哀戚的女声传来,随之进屋的是一个衣衫破旧、面容沧桑的妇人。 苏芳鸢怎么也想不到会在这时见到张徐氏,“养娘,你快告诉爹爹,我是你捡来的,苏七才是你亲生的!苏七她想飞上枝头做凤凰想疯了,故意扯谎,养娘你快帮我作证啊!” 苏芳鸢哭也哭了喊也喊了,却没见着自己意料中的场面,张徐氏只是抹着眼泪不开口,而一旁的苏七苏青渊神色都带着几分心知肚明。苏芳鸢心里的光亮顿时熄了大半。 “芳儿啊,娘没用,你走后没多久,就有几个官府的人找上门来,说……说是苏家大小姐杀了人,要抓去衙门砍头,我被他们吓得心里一急,就不小心说漏了嘴,我的好芳儿,你快跪下向大老爷求求情,求他饶你一命吧!”张徐氏也跟着跪了下去。 “这下,你还有什么好说的?”看到张徐氏后,苏七的心里悲凉的感觉更浓,“原本,我们不必走到这一步的。” “丫头啊,娘养了你这么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啊,芳草她是一时鬼迷了心窍才会做错事,是我这个做娘的没有教好,你就看在娘的面子上不要同她一般见识可好?你也帮着求求苏老爷,让他千万不要拉芳草去见官啊,芳草她还只有七岁啊……” 苏七实在不知该怎么形容自己此刻的心境,若是张徐氏不提,她几乎都快忘了,如今的苏芳鸢还只有七岁,还只是一个小孩。可苏七怎么也无法将苏芳鸢与寻常的小孩联系起来,莫说是小孩了,就算是心智成熟的大人也不一定能有苏芳鸢那般狠毒的心肠和深沉的心机。 可她到底也还是个孩子。 苏七有些犹豫,重生后的头些日子,她心里的确想亲手杀了苏芳鸢为前世的自己偿命,可这段时日的生活让她想起了太多与苏芳鸢儿时的记忆,而且害死自己的是那个长大后的苏芳鸢,自己面前的这一个,不过是一个七岁小女孩而已。 苏芳鸢敏锐的捕捉到了苏七眼底的那一分心软,忽然从苏青渊脚边挪到了苏七的脚边,哀哀求道:“姐姐,芳儿错了,芳儿不该被富贵迷了心窍占你的身份,求姐姐饶了芳儿吧,要是被送到衙门去芳儿铁定活不成了呀!求姐姐大人有大量,芳儿还小,芳儿不想死啊……” 苏芳鸢边说边将头朝地上磕得‘咚咚’响,雪白的额头霎时便破了皮,有鲜红的血沿着伤口处缓缓渗出。 “小七,这件事你拿主意就好。”沉默许久的苏青渊忽然开口,却一眼都不看跪在地上不断求饶的苏芳鸢。对于这个女孩,他是真心疼爱过的,可这个女孩居然是个妄图鸠占鹊巢的无耻骗子,他当初疼得有多深,如今怨得便有多深,对苏七的愧疚也就有多重。 许久,苏七听见自己平淡如水的声音。 “见官,卖身为苏家低等奴仆终身不得离开庄子,你任选一条。” 第22章 返正 在卖身契上签上自己名字的时候,苏芳鸢没有半点迟疑。毕竟若是见了官入了大牢,她这条小命就算不掉也得脱了一层皮,留在苏府,或许她还会有别的机会。 苏七早已将无关的人打发出去了,现在屋里只有她和苏芳鸢。她知道苏芳鸢一定有许多事想要问她,而她,同样也有疑惑需要苏芳鸢来解答。 “我不想知道你为什么会得知真相,我只想知道,你是怎么让苏老爷怀疑我,并且识破我的身份的。明明我已经对你十分戒备,为什么?” “你这话问得有些多余了,我相信如果换成你是我,一定有更好的法子拿回自己的身份。我只不过使了点法子骗过你以及你身边的丫鬟婆子,让你们对我松下防备,然后再找机会拿回我的荷包,让你心慌,自己露出马脚来。再然后便是想办法让父亲怀疑你,最好是能亲口听到你自己说出真相。” 苏芳鸢忍不住嗤笑,“你倒是挺能装的,只不过,你就那么肯定我会自己露出马脚?” “让你露出马脚不容易,可是让养娘露出马脚却不难。更何况,你太大意了,忘了这苏府中并非人人都看你顺眼。你急着想要我的命,却让许莲觉出不对劲,认为我手上握了你的把柄,派人从暴室救下我。你怕我坏事让知书关着我,却忘了兰香居中有不少许莲的眼线,知道我被关住许莲甚至亲自来见我,我只好一不小心就将你的身世有问题这件事告诉她了。” “还有,不知道你信不信,血缘至亲之间,或许有一种奇特的联系。”如若不然,父亲前世怎会收了她做义女,祖母又怎会对她一个小丫鬟另眼相待? “苏老爷会听到我与娘的谈话,也是你安排的?”苏芳鸢睁大了眸子,这是她最想不明白的一件事。 苏七却忽然笑了起来,“这件事倒是要多谢你的丫鬟知书,我不过告诉她你特意回养娘家,是为了在养娘面前说父亲的恭维话,是争宠的手段,她便信了我的建议让父亲去听你与养娘的谈话了。隐瞒身份这么大的事,想必你必定从没跟你的丫鬟们包括郭妈妈说过吧。” 苏芳鸢脑中不由浮现出她同娘说完话出门后知书脸上怪异的神色来,原来,竟是那个贱丫头坏了她的事! “其实就算没有知书,你暴露身份也是迟早的事,我说过,这个世上是有天理的。”正是因为有天理,上天才会给她一个重来的机会,让她能用自己的双手,靠自己的努力拨乱反正! 苏芳鸢忽然不再吭声了,只是在苏七看不见的地方,她的手紧紧攥成了一团,有丝丝鲜红沿着她尚显稚嫩的手缓慢滴落。 “芳草,我只问你一句,我们之间的姐妹之情,在你眼中,难道真的比不上大小姐的身份、富贵的日子吗?” 姐妹之情?听到这几个字的苏芳鸢忽然有些想笑,事实上她也确实没忍住笑出了声,“嗬,姐姐你说,姐妹之情能当饭吃吗?能换衣穿吗?能赢得别人的正眼相待吗?” “大小姐,时辰不早了,苏芳鸢是时候动身了。”门外传来婆子催促的声音。 昔日姐妹的谈话至此结束,望着苏芳鸢离去的声影,苏七久久没有动作。 丫鬟苏七才是苏家真正的大小姐,而最初被苏家老爷接回府中的苏芳鸢其实是苏七养娘的亲生女儿,这事一度成了苏家仆从茶余饭后的谈资。 原本按照蜀国的风俗,苏七归家是要请了苏家族中德高望重的人来观礼,再由族长亲自将苏七的名字写入族谱的,可苏家里里外外都清楚得很,苏家压根没有什么族亲,苏七归家也只是苏家人摆了一桌酒聚着吃了一顿饭便罢了。 苏七倒不在乎那些形式,与苏青渊父女相认后,苏七只对他提了一个要求,便是央苏青渊替她请一个女先生,她要读书习字! 这一世的苏七早就立下誓言,不再做那庸碌无为之人,她要活出属于自己的不凡人生!多活了一辈子,苏七自己心里也有了计较,她读书,不是为了做什么大才女,只是为了多学些东西,在遇着难事的时候能靠自己的能力寻得解决之法,不至于愚昧到只能乖乖任人宰割的地步! 苏青渊本就对这个自小流落在外的女儿心中有愧,加上之前苏芳鸢闹的那么让他险些没能认出自己的亲生女儿,对苏七的愧疚疼惜之情更是深了许多。苏七前脚刚提了请女先生的事,他后脚便命人请了益州最有名气的女先生来。 如今苏七住在清风居,这一处院子是苏家大宅中几大主院中的一个,装潢布置皆属上乘,比兰香居不知高了几个档次。这是苏青渊亲自安排的,给苏七挑选的丫鬟婆子也是苏青渊一个个亲自过了目再送到苏七面前由她亲自挑选的,只要是与苏七有关的事苏青渊就没有一件不重视的。这样的疼爱关切,不论是对许莲所出的苏芳菲还是昭姨娘所出的苏芳景,抑或是之前被接回苏府的苏芳鸢,都是没有过的。 苏七一时成了苏家炙手可热的对象,而苏青渊也被下人们私下冠上了‘宠女狂魔’的称号。 芙蕖堂中,许莲正由蒋妈妈伺候着,撵了一把鱼食往搪瓷鱼缸子里投。 “妈妈,你说这是怎么回事,好不容易走了一个,这会又来了一个,这不明摆着是要给我添堵吗?”许莲越说越气闷,之前她将心思全数放在了对付苏芳鸢身上,对于苏七倒没有多少顾忌,谁成想这个不起眼的小丫鬟苏七居然是苏青渊的亲生女儿,而且苏青渊对苏七的疼爱全不比对苏芳鸢的少。 “小姐莫气,听着底下的人说,这个新的大小姐似乎不是个什么精明人,不然之前也不会被之前那一位以偷盗罪名诬陷,甚至送到暴室被打得去了半条命了。更何况,如今她还只有八岁,哪里会是咱们的对手?” “之前那个丫头不也就那么点大吗?还不是闹得我不安生,使尽了手段在府里闹腾,最让我看不惯的就是,那丫头居然在自己院里处处摆满白梅花,下面那个生前最爱的便是白梅,她这么做不是刻意勾起老爷的伤心事,让老爷的心远着我吗!”许莲越说越气,最后索性扔了鱼食。 “咱们何必提那个短命之人,就算她再得老爷欢心,如今也不过是一抔黄土罢了,那还有本事跟您争什么?依老奴看,老爷对大小姐这般上心,不过是一时兴起而已,过段日子便好了,咱们不妨先暗中观察观察她究竟是个什么品性,日后再想法子对付便是。”蒋妈妈柔声劝道。 “可!”许莲心中仍觉不忿,“只要她在一日,就等同于在向所有人说明我继室的身份!妈妈,我这心里实在是憋不下这口气!”纵然已为人母,可是许莲在自己的乳母面前仍像个孩子似的。 蒋妈妈轻笑着叹了一口气,“小姐您这心啊,就好生放在肚里便好,来日方才,若是大小姐威胁到您还有竣少爷和芳菲小姐,老奴第一个不会放过他们!” 一想到自己聪慧乖巧的儿子和雨雪可爱的女儿,许莲面上的神色总算稍稍好看了些。 第23章 先生 苏青渊着人请来的女先生姓楚,单名一个宁字。 苏七永远也忘不了初次见到楚宁的场景,她一身青衣,浓黑如墨的发并未绾髻,只用一根素色发带束于头顶,装束简单到不能再简单。可谁也不能忽视这样的她,浑身散发着勃勃英气的她,举手投足间尽显风致的她。 书房中,苏青渊伸手朝已经看呆了的苏七招了招手,“小七,快来见过楚先生。” “啊?”苏七猛然回过神来,她刚才竟然看一个女子看得走了神,实在是太丢脸了,“苏七见过楚先生。”苏七红着脸朝楚宁恭恭敬敬行了一礼。 可是这也不能全怪她呀,楚宁的名声在她上辈子就已经响彻整个益州城,她一时按捺不住好奇心才看得走了神。传闻楚宁虽是女儿身,学问却分毫不输男儿,是个不折不扣的大才女;传闻楚宁来历极不简单,礼仪规矩比之皇宫中的老嬷嬷也不逊色半分;传闻楚宁性情古怪,寻常人家是请不动她的,就算请了她她也要亲眼看学生的资质再决定是否传教…… “小女年幼不懂事,还请楚先生莫要见怪。”苏青渊温声开口,面前这位楚先生他可是费了好大一番功夫才着人请来的,既然女儿要学,便要给她请最好的先生才行。 楚宁没有回话,好看的眸子直直锁住苏七的。 苏七心里虽有些困惑,却也并不露怯,张大了眼睛与楚宁对视。这样好看而又特别的眸子,也就小九能胜她一筹。只是苏七自认多活了一世,见识过的人也不少,却怎么也看不透掩在楚宁眼底的情绪。 两个人似乎对视了许久,又似乎只是短短一瞬,待苏七回过神的时候,便已听到苏青渊爽朗的笑声,“甚好,甚好,小七能得楚先生这个师傅,是小七的福气。” “苏老爷不必谦虚,苏小姐气质出众,淳美灵动,是不可多得的好苗子,能成为苏小姐的先生对楚宁来说也是一大幸事。”楚宁语调平缓,不似寻常女子那般绵软却也并不强硬,苏七默不作声想了许久,终于想到一个词语可以形容楚宁带给她的感受。 舒服,没有半分矫揉造作、令人如沐春风般的舒服。 苏七几乎怀疑是自己听错了,楚宁居然在夸她?而且,她居然同意做自己的女先生?看着楚宁如深潭般令人望不见底却清澈明亮的眸子,有一种难以言喻的喜悦沿着苏七心底缓缓升起,有了楚宁这样的奇女子教她读书习字、修学才艺、认礼懂矩,她似乎已经可以看到一个完全不同的自己,一个过去只存在幻想中的自己。 “多谢楚先生愿意收下小七,小七一定勤奋刻苦,认真学习,定不辜负楚先生――” 苏七话未说完,一个小小的、圆圆的身影便出现在了她的视线之中,与之相伴的还有一道奶声奶气的呼喊:“爹!” “菲儿?”苏青渊语气中带了几分不置信,“你怎么来了?” 来人正是苏青渊六岁的女儿苏芳菲,苏芳菲身子虽有些圆润,却十分灵活,在屋中几人诧异的目光中径直扑入了苏青渊的怀中,“爹,菲儿也想像哥哥那样读书,可娘总是不同意,为什么她可以菲儿就不可以?”苏芳菲说着说着眼泪就吧嗒吧嗒掉下来了,小模样瞧着倒有几分可怜。 苏七自然明白苏芳菲口中的‘她’指的是谁,毕竟上一世在苏府中也生活了好些年,苏七对面前这位三小姐也有几分了解,苏芳菲本性倒是不坏,只是被许莲宠得任性骄狂,上辈子苏芳菲不知怎的就恨上了苏芳鸢,两人不论什么事都要一分高下,明里暗里互相对付。可是苏七怎么也想不起来苏芳菲是个喜欢读书的人,她记得苏芳菲的兴趣明明在刺绣上啊,这会哭着喊着要读书是什么情况? “菲儿,你这是在做什么?别哭了,娘教你的礼仪规矩都不记得了吗?”逆着光,许莲婀娜的从门外进了屋内,“老爷,菲儿年纪小不懂事,还请老爷莫要怪罪。这位想必就是大名鼎鼎的楚先生了,听下人说您就要做咱们小七的女先生,日后可要请您多费心了。” 一口一个‘咱们小七’,听得苏七身上直冒疙瘩,若是上辈子没在苏府里生活过、没见识过许莲暗地里对付苏芳鸢的那些腌臜手段,或许苏七还真会以为许莲是打心眼里关心在乎自己,不过很可惜,对于许莲的真面目她早已熟稔于心。 苏芳菲果然听许莲的话不再哭闹,只是一双水汪汪的眼睛却不曾从苏青渊的面上移开。 许莲笑容温婉,看向苏青渊的目光中带了几分歉意,“老爷,这些日子竣儿去了学堂念书,菲儿有些思念哥哥,也日日念叨着要读书,还说要像哥哥那样日后考个状元回来呢。昨儿个不知从哪听来了您要给小七请女先生却没给她请,心里一时想左了,今日这才巴巴的跑来的,老爷您可千万别跟她一般见识。” 苏七抿了抿稍有些干涩的唇,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苏芳菲要读书她倒没什么意见,只要不影响到她便成了。许莲心里打的什么算盘,她没兴趣也不想知道。 苏青渊英挺的俊眉皱了皱,“菲儿好学倒不是什么大事,等会我去派人去请一个女先生回来便是了。” “我不要。”苏芳菲瘪着嘴,一派委屈到了极致的神色,“菲儿想要她来做菲儿的先生,好爹爹,您就同意了菲儿这个小小的请求吧。” “楚先生选学生都是要亲眼过目的,菲儿,不可任性。”苏青渊有些头疼的朝楚宁看了一眼,见楚宁并无反应,便对着侍立在门外的苏明晖道:“明晖,带着楚先生下去,万不可怠慢了楚先生。” 只是还没等苏明晖将楚宁带下去,见自己的目的没有达成的苏芳菲便已张开嘴哭了起来,眼泪如河水决堤般汹涌澎湃。 “小七,看着菲儿这样好学的份上,不如你就帮着菲儿求一求楚先生,教一个是教,教两个也是教,更何况你跟菲儿两姐妹一起学,也能有个伴啊。”许莲为难的道。 苏七倒没想到许莲居然将这个烫手的山芋扔到了自己手上,难道苏芳菲这一世改了性子真就那么好学?还是许莲心里在打什么不安好心的算盘所以才想让苏芳菲跟她一起学?看着哭得伤心不已的苏芳鸢、神色复杂的苏青渊、满脸为难的许莲,苏七无奈叹了一口气,慢慢将目光投向了一直不曾开口的楚宁。 “也好,好事成双,楚宁就一并收了这位苏三小姐吧。只是楚宁性子严厉,教起东西也会很严格,若是吃不了苦,最好现在就打消念头。”还没等苏七开口,楚宁已经快速将话说完了。 “这是自然,这是自然。”许莲面上的阴霾瞬间散开,笑得那叫一个春风得意。 楚宁在益州,在整个江南的名气有多盛,只要是个人便能知晓,她的女儿能得楚宁亲自教学,日后的前程必定不可限量。只是,余光扫到默默站在一旁的苏七,许莲面上的笑意便又淡了许多。 什么好事成双?就这么个半道回府的小丫头,也想跟她的宝贝女儿一起学?她也配? 第24章 设计 天还没亮苏七便起了身,由丫鬟翠萝、红萼伺候着梳洗一番后便只身一人动身前往解佩阁。之所以没让丫鬟跟着,不仅是因为苏七暂时不适应别人的伺候,还有另一番打算在内。 她已经下定决心要好好跟着楚宁学习,跟着丫鬟不仅于学习无益,恐怕还会让她分心。 解佩阁距离清风居不算远,不一会苏七已经到了解佩阁门前,只是,苏七没想到居然还有人比她更早一步。 远远的苏七便已看清了解佩阁前站着的那个小小身影,正是她那同父异母的妹妹苏芳菲,站着苏芳菲身边的是她的贴身丫鬟金菊。 虽然心中有些诧异,可苏七也并未将这事放在心上,在行至苏芳菲身前时,苏芳菲瞪大了眼珠子直直看着苏七,身子却是纹丝不动,丝毫没有向苏七问好的意思。 苏七早已看出来苏芳菲对自己无甚好感,因此也并没将这事放在心上,在她准备越过苏芳菲进入解佩阁时,却听见垂着头站在苏芳菲身边的金菊开口了。 “奴婢见过大――”小姐二字还未出口,金菊整个人已经朝着苏七所在的方向扑了过来,苏七躲闪不及,被金菊撞得直接摔倒在地。 仅仅只是一瞬,苏七便已察觉出来了,金菊这一扑,是故意的! “大小姐饶命,奴婢一时没有站稳,请大小姐大人有大量,万万不要处罚奴婢。”撞倒苏七后金菊立刻跪了下来,朝苏七一边磕头一边哭着求饶。 苏七皱皱眉头,自己扶着地面站起了身,掸了掸衣裙上的灰尘,并不理会跪在地上的金菊和强忍着笑故作严肃的苏芳菲,径直入了解佩阁。 看着苏七面无表情的从自己身前走过,苏芳菲原本就瞪得极大的眼珠子忍不住又睁大了几分,“她,她都不怕痛的吗?”这要是换了自己狠狠这么一摔,恐怕早就痛得哭出来了吧? 见苏七的身影已经从眼前消失,金菊慢慢站起了身,朝苏芳菲露出一个计谋得逞的笑容,“小姐,夫人吩咐的事,奴婢已经办好了。” 金菊边说着,边将一双乌黑的手掌伸到了苏芳菲眼前。 “哼。”苏芳菲轻哼了一声,忍不住打了个哈欠,“娘非逼着我早起,就为了让你故意撞她一下,有什么可高兴的?现在时辰还太早,先生必定还没来,你随我先回去吧。” 金菊面上的笑忽然变得有几分诡异,“小姐您就等着瞧吧,一会您就知道了。” 入了解佩阁,苏七发现楚宁居然也在。 “小七见过楚先生。”苏七恭恭敬敬向楚宁行了一礼。 昨日苏青渊已经与楚宁商量好,每日辰时开始楚宁在解佩阁开始授课,酉时结束,而现在至多不过卯时啊,楚宁怎么也这么早便到了?难不成是专门在等着她? “苏小姐,你可知我为什么愿意收你为弟子,授你课业。”楚宁语调平缓,听起来倒不像是在询问,而是在陈述。 “小七不知。”这件事苏七昨夜想了许久也没想明白,益州地广人稠,不乏有名望有权势有财富的人家,她的父亲虽然有钱可苏七直觉楚宁收下她并不是为财。 “因为,你的眼睛。” 听了这话的苏七更想不明白了,她的眼睛?她的眼睛也没什么特别的吧? 看着苏七一头雾水的模样,楚宁朱红的唇忍不住缓缓扬起,“你可知昨日我与你对视,从你的眼中看到了什么?” “请先生明示。”苏七越来越想不明白,怎么她就没从楚宁的眼中看出点什么稀奇出来? “我看到一种渴望,一种对未来的渴望。你的眼睛告诉我,你并不甘心做一个平凡的女子,嫁人、生子、老去,一辈子被困在后宅之中,一辈子受制于那一方小小的天地,看不到这广阔的大好河山。” 苏七的双眼蓦然睁大,这楚先生,难道会读心术不成?为什么她们不过见了两面楚宁已将她的心思摸了个清楚? “你不必惊讶,我只是……也曾见过一双与你相同的眼睛罢了。而且我这人性子有些怪,就喜欢像你这样的女孩,你放心,我既决心教你,便会拿你当我的徒弟来看,将我毕生所学倾囊相授。只不过你能学到多少,就要看你自己了。”楚宁眉目清浅,说这话时带来几分似有若无的惆怅。 还有一句话她藏在心里并未说出,自古以来,越是多才多貌多智的人,命里总免不了多思多苦多舛,既然选择了走上一条不凡的路,便注定要背负比常人更多的磨难。 “先生恩情,小七必当铭记,日后一定竭尽所能报答先生。”苏七双膝跪地,朝着楚宁再次行了一礼。不知怎的,苏七总觉得楚宁似乎话里有话,可楚宁不说破她也不好多问,只是她怎么也想不到楚宁竟会对她说出‘倾囊相授’这四个字来,这是她苏七的福气,她必当惜福。 “你且起身吧,不必做这些虚礼,你若真想谢我,勤心学便是了。” 两人聊了许久,快到辰时时,苏芳菲方才懒洋洋的现了身。 “见过楚先生。”被出声官家的娘亲许莲自幼教养,苏芳菲也并非是个不识礼之人,只不过在面对苏七时,苏芳菲只是双眼在她面上漫不经心的扫了一圈,丝毫没有向她见礼的意思。 “三小姐,既然我做了你的教习先生,便会尽心教你,这第一项,是长幼尊卑。” 苏芳菲睁着一双大眼望着楚宁,神情略显无辜,似乎并不明白她话中的意思。 “长幼尊卑之礼,说的是做人应当爱护幼小、尊敬长辈,大小姐作为你的长姐,你见了她非但不行礼问好,反而以不敬的目光看她,这,便是你身为妹妹应有的礼数吗?”楚宁面色平淡,语气更是不见起伏,可苏七分明从楚宁的话语中听出了几分不悦之意。 气氛一时有些凝滞。 苏芳菲立刻蹙起了眉,嘴撅得极高,“先生,第一天上课她就穿着脏衣服来见你,岂不是更没礼数?我娘说过,做女子应当衣着整洁,一身脏兮兮的见人,是对别人的不敬,先生怎能光顾着责怪我而不去责怪她呢!” 在回去的路上金菊都告诉她了,早上金菊故意在手上涂了墨水,趁着将苏七撞倒的时候蹭到了苏七的衣裙上,只待她在上课的时候适时寻个机会告诉先生,一定能引起先生对苏七的不满。 可是……苏芳菲绕着去将苏七身上看了个遍,却也没有看到金菊所说的脏污之处,相反,苏七身上干干净净是,还有一股淡淡的好闻的花香味。 “你说的脏衣服,在哪?”楚宁淡然问道。 苏芳菲紧咬着下唇,到底还是没坑声,只是一双眼睛朝苏七所在的方向瞪了又瞪,只差将眼珠子瞪出来。 金菊没道理会骗她的,那苏七身上的脏污哪去了?也没见她换身衣服啊? “女子可以无才,却不能无德,你小小年纪,不尊敬长姐也就罢了,竟然还捏造事实刻意诬陷长姐,品行如此的不端,我是不敢再教你什么了,你走吧。” 这一次,苏芳菲面上的神色换成了不敢置信。 第25章 解气 “不可能,这不可能的,你……你冤枉好人。”苏芳菲到底只是个年方六岁的小孩,被楚宁毫不留情的这么一数落,当即便气红了眼,两串泪珠在眼眶里左转右绕,终于还是顺着脸颊滑落。 “难不成三小姐还要让我来教你怎么‘走’吗。”楚宁的语气强硬,并不因为苏芳菲是个小孩而口下留情。 苏芳菲自小便被娇宠着长大,哪里受过这等闲气,在心里将苏七和楚宁骂了个够,又狠狠瞪了两人一眼她才捂着一张泪痕斑驳的小脸跑开了。 “这下安生了,我们可以开始了,你第一堂课要学的便是认字。”楚宁似乎丝毫没有受到苏芳菲的影响,一脸云淡风轻的道。 “多谢先生替小七解围,还有,难不成先生昨日答应收下苏芳菲,就是为了找个借口将她赶走?先生其实并不想收她?”苏七简直不知该如何形容自己此刻的心情,若不是楚宁眼见发现了她腰际衣裙上的凉两块墨迹,又提笔在墨迹处画上了两朵栩栩如生的牡丹,恐怕她衣着不洁、不敬师长的事实便是落定了。 苏芳菲年纪尚小,又一向不是个有心计的,那这一出好计策必定是许莲安排的,原本既可以影响她的名声,又能破坏她在楚宁心中的印象,如今却反而报应在了她的亲生女儿苏芳菲身上。 “还不算太笨,我楚宁的徒弟,只能也只会是你。日后将眼睛放亮些,免得又沾了什么不干不净的东西在身上。” 到了正午时分,苏七与楚宁一课上罢,一同用膳时,许莲如楚宁所料的领着苏芳菲上门了。 “楚先生,小七。”许莲满脸笑意,身后跟的是噘着嘴一脸不情愿的苏芳菲。 “见过母亲。”虽然心中对许莲不喜,可礼不可废,苏七淡笑着向许莲行了一礼。 楚宁也向许莲打了个招呼,尔后便不再开口,而是用一种早有预料的目光看向许莲母女。 许莲面上笑意不减,似乎对楚宁不冷不热的做派并不在意,见身后的苏芳菲一直半声不吭,许莲忽然轻轻咳嗽了几声。 似是得到某种指令,苏芳菲咬着下唇,声若蚊呐的道:“见过大姐,见过楚先生。”与之相伴的还有苏芳菲屈膝拱手的动作,看起来应该是在向苏七和楚宁行礼。 “楚先生,菲儿年纪小不懂事,一时犯了糊涂,还望楚先生能帮我好好教导她,我定有重谢。” “夫人言重了,三小姐机敏可爱,言谈举止并无不当之处,只是楚某才疏学浅,恐怕无法同时教两个学生,还请夫人勿要怪罪。” 那你昨日怎么又答应收下菲儿?许莲心里十分气闷,只是这样咄咄逼人的话语她也就是在心里说说,如若不然必定会影响她温柔婉约的美名。许莲深吸一口气,面上的笑意反而更深了几分,“楚先生这是哪里的话,昨日在老爷书中你不是还说‘好事成双’吗?今早菲儿一时不慎说错了话,如今她已经知道错了,楚先生何必将这事放在心上呢,这若是不知情的人恐怕会说你一句心胸狭窄呢。” “哦,是吗?”楚宁没有半点松口的迹象,她早已看穿许莲的性子,既然她喜欢装白莲,那么她不介意陪她玩玩。 “小七,你快帮着母亲向楚先生说说情,你妹妹一心好学,你定不忍心拂了她的意吧?” 苏七生生忍住了笑意,似懂非懂的点点头,“哦,先生,我妹妹一心好学,小七实在有些不忍心让妹妹失望,既然先生无力同时教两人,那……” 苏七说到此处,故意停顿了一瞬,看了看眼睛瞪得极大一脸希冀的许莲,又用眼角余光状似无意的瞥了一眼眼眶有些微红的苏芳菲,缓缓开口道:“那么,就请先生替妹妹好生挑选一名学识渊博的女先生来教教妹妹,小七相信先生的眼光必定不会让母亲和妹妹失望。” 楚宁险些没忍住失笑出声,她这个弟子,倒是同她有几分相似,尤其是在气人这方面。 许莲一张脸青了红,红了白,变换个不停,可最终也没有说出什么泄愤之语来,刚想开口说话,却被满肚子火气的苏芳菲打断了。 “哼,谁稀罕要你帮我说情了!你这个有娘生没娘教的野丫头,别以为有个名气大的女先生教你读书就了不起了!改明儿我让爹请一个名气比她更大的女先生来,气死你!” 苏芳菲的语速极快,又是躲在许莲身后说的,许莲甚至没来得及捂住她的嘴。 有娘生,没娘养。许莲几乎已经可以预见听到这句话的苏青渊会有多么震怒,即便她已经嫁给苏青渊多年,并为他育有一子一女,只要一有人提及苏青渊过世的夫人白疏影,苏青渊便会伤心抑郁好一阵子,寻常更是无人敢说白疏影半点的不是。 可,可…… “好个口无遮拦的丫头,还不快向你姐姐认错!待会你爹回来了,我必定让她重重罚你!”许莲板着一张脸,肃声说道。最后这一句,却是说给苏七和楚宁听的。 苏芳菲满心满腹的委屈,她长这么大,许莲从来不曾对她说过一句重话,虽然知道自己方才说的话是有些不对,可她仍觉十分委屈,委屈得眼中的泪怎么也止不住。“对……对不起。”说完这一句,苏芳菲便扭头快速跑开了。 见势如此,许莲也不好再留下,说了一声‘我先走了’,也追着苏芳菲离开了。 苏七与楚宁对视一眼,彼此眼中都是心照不宣的神色。 许莲回到芙蕖堂时,苏芳菲正躲在房里用被子蒙着头嚎啕大哭。屋外站着的丫鬟个个愁眉紧锁,一副想进屋又不敢入内的样子。 看着地面上散落的碎瓷片,许莲原本就蹙着的眉皱得更深了。吩咐丫鬟婆子们收拾完地上的一片狼藉,直到她们都出了屋子并将门关上,许莲这才走到苏芳菲床边。 “菲儿,别哭了。”许莲尽量放柔自己的声音,伸出手抚上了苏芳菲露在锦被外的发,“娘早就告诉过你凡事要多留个心眼,今日之事,就是个教训。” 苏芳菲含糊不清的哼了一声,没有开口接话。 “楚宁这人,娘虽然厌恶她的性子,可做学问的人性子差些也没什么可说的。再说放眼整个益州乃至蜀国,有哪个人的名气能与她相比?你若是做了她的弟子,日后求娶你的人恐怕要从城西排到城东去。娘之所以想让她做你的先生,还不是为了你日后的名声着想!你也别使小性子了,楚宁看来是铁了心不想收下你,强扭的瓜不甜,这件事看来只能作罢。” 许莲叹了一口气,又道:“只是,你这位从乡下来的大姐看起来不是个笨人,日后你可得多注意些,万万不可再因为一时之气而说出落人口舌的话啊!” “娘。”苏芳菲终于将头从锦被中抬起,“难道娘就任由那个乡下丫头欺负菲儿吗?” “菲儿放心,娘有的是法子对付她。”许莲低垂了眉眼,掩去了眼底闪过的那一抹狠厉。 就算那丫头再能说会道、有个再好的师傅,在这苏府后宅之中,终究是以她为大。那丫头连终身大事都握在她的手中,她还愁拿捏不住那丫头吗? 第26章 决心(二更求收藏求票票) 荒僻的小农庄中人数不多,可每一个人都如同陀螺般忙碌不停。 落日西垂时,天边染了几缕红霞,景色美得令人心醉。穿着一身粗布衣裳,半挽着裤腿,提着一个散发着阵阵异味的木桶的苏芳鸢抬手抹了抹额角的汗,眼角的余光刚好瞥见了天边的美景。 苏芳鸢立刻便被那华光溢彩的景色迷住了眼睛,脚底的步子也不由停了下来。 “哟,这是还在拿自己当大小姐呢,活儿都干不完,还有心思看天,真是半点也不知羞。”刻薄的女声乍然从苏芳鸢身后传来,将没有防备的她惊得身子一颤。 跟在苏芳鸢身后的下人们俱都发出了嘲讽的笑。 “你!”苏芳鸢认出说话的人是同在一个农庄干活的粗使丫鬟可儿,她是苏家的家生子,前年因为犯了大错被赶到了这个农庄上做些粗活。看着站在可儿身边的一众面色不善的下人,苏芳鸢终是没有开口为自己争辩。 她被赶到这个小农庄上已经好几天了,因为是春季,农庄里活儿多,这几日她又是插秧又是浇水施肥,里里外外忙得团团转,累得几乎没有胡思乱想的时辰。 农庄上的人大都是苏家犯了大错被罚过来的丫鬟婆子,不仅没有因为苏芳鸢年纪尚小对她多加照拂,反而对她十分刻薄,得了机会便要对她冷嘲热讽一番。 “我看她呀,是想飞上枝头做凤凰想疯了,在苏府里没想成,到了庄子上继续想呢!不然你们说她为什么要往天上望?” “笑死老娘了,哈哈哈,就凭她这模样,别说是凤凰,就连麻雀也比不上呀。” “明明是条卑贱的奴婢命,偏生还肖像着做主子,这呀,就叫不自量力!” …… 听着身边人一句比一句尖酸刻薄的话语,苏芳鸢再也忍不住,提着木桶快速跑开了。 回了自己住的屋子,苏芳鸢匆忙洗漱了一番,连晚饭也不曾吃便躺到了床上,将整个人都埋入了被子里。 苏芳鸢从来就没有做过一辈子被困在这个小而偏僻好农庄的打算,可,以她如今的能力,要想从农庄脱身,要想赢得荣华富贵,要想高人一等,谈何容易? “听说咱们庄子上今儿个来了个了不得的人物,可惜我那会在外头干活,没有看到那人的模样,好姐姐,你就跟我说说他的的模样脾性可好?” “那人身上受了伤,据说伤得不轻,给的银子又多,这会还在庄子上养伤呢,你若是想看,自己去看便是。” “哎呀好姐姐,我还是个未出阁的姑娘,哪里好意思独自去看一个男子,姐姐你就发发善心陪我一起去好不好?求求你了。” 苏芳鸢支着耳朵,好不容易才听清说话的内容,了不得的人物?这难道是上天送到她眼前的机会吗? 听着渐行渐远的脚步声,打定了主意的苏芳鸢也忙从被子里钻出来,以最快的速度换上衣裳出了门。 苏芳鸢很快打听到那个‘了不得的人物’在哪间屋子里,待她赶到时,那人屋子外已是围了好些双眼放光的姑娘。 “看他身上穿的衣裳,还有那行事做派,处处透着贵气,这人出身必定不凡,若是能得了他的青眼,那往后还愁没有好日子过吗?” “是啊是啊,可他的样子也太凶了些,光是远远看着我就有些害怕。” 姑娘们顿时一齐附和,对于这条大鱼,她们都极有兴趣,可谁也没有胆量进去。 这人最开始便说了,给他上好的伤药、水和食物,他愿意出银子,只是不要让人在他跟前烦他,否则他定会对打扰到他的人不客气!之前借着送药进屋想歪缠在他身边的一个姑娘就是被他不客气的扔出了屋子,众女虽不甘心放弃这条大鱼,却也不敢轻易出现在他跟前了。 苏芳鸢站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握紧了拳头。 要么一辈子为奴为婢,被困在这荒僻的农庄干粗活,永无出头之日!要么就赌一把,赌那屋中的男子愿意带她离开,日后她还有改变命运的机会! 思虑了许久,苏芳鸢终于下定了决心。与其一辈子挨穷受苦、受人白眼,她还不如去死!倒不如赌一把,赌赢了就是锦绣人生,赌输了,也不过就是多受些冷言嘲讽,再严重些也不过是受些皮肉之苦罢了。 在一众姑娘惊诧的目光的目光中,苏芳鸢推开了那扇紧闭着的木门。 “滚出去!我不是说了吗,不要来打扰我!”男子的声音透露出他并不愉悦的情绪。 “我是来跟先生做一个交易的。”苏芳鸢不卑不亢,淡然自若,并没有被男子狠戾的的表情吓到。 “哦?”看清说话之人不过是个尚未及笄的小姑娘后,秦漠嘴角勾起一丝意味深长的笑,眼底生出了几分兴趣。 “若是先生愿意带我离开此地,我愿意答应先生一个条件。” “我倒是有些好奇,你这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姑娘能答应我一个什么样的条件。只不过,你与寻常的女孩比起来,倒是有些不一样。” 借着说话的空当,苏芳鸢已将面前的男子全身上下打量了个遍,看起来倒也没什么稀奇的,可是从他身上散发出的阵阵气息却令苏芳鸢觉得有些不适。 “这世上可没有免费的午膳,你想得到我的帮助,就必须要付出代价,只是我不确定这代价你能否承受得住。”秦漠面无表情的开口,语调冷得仿佛能将空气冻成冰。 “被逼到绝处的人,往往有着令人意想不到的能力与决心,先生若是信不过我,大可以一试。” 他这次来益州执行任务,不慎受了伤,没想到还能在一个不起眼的小农庄中遇着一个这样奇特的小姑娘。回想起主子对他的嘱咐,秦漠看向苏芳鸢的目光多了几分复杂,“想让我相信你值得我带你离开,就得先做一件事情来证明你的决心。你,可愿意?” 苏芳鸢没有半分犹豫的道:“我愿意。” 秦漠轻哼了一声,身子如鬼魅般瞬间闪到了苏芳鸢身前,“杀一个人,我就相信你。” 苏芳鸢顿时如遭雷击般呆立原地,哪有人会提出这种蛮不讲理条件? “先生何必开这种玩笑,并不好笑。”苏芳鸢扯着嘴角露出一个有些勉强的笑容来。 “我没有闲功夫同你开玩笑,明早我就要离开此地,你还有一个晚上的时间考虑。记住,是你在求我,你没有资格跟我讨价还价。” 第27章杀人 苏芳鸢久久没有言语,半晌,她听见耳侧响起一道不带半分情感如同从炼狱深处传来的女声,而这女声竟是从她自己的口中传出。 “好。”简短的一个字,已用尽苏芳鸢全身的力气。 次日清早,苏七如往常一般早早到了解佩阁,楚宁还未到,苏七便独自一人端坐在雕花木椅上练起字来。这些日子楚宁教她如何握笔运笔,如何认字识意,楚宁教得用心,苏七学得更是认真,短短几日已有了不小的收获。 苏七提笔在雪白的宣纸上缓缓写下一个仁字,对着未干的墨迹正看得出神,却听见身边传来了击掌声。 不明所以的苏七回头一望,却见着了满脸和煦笑意的苏青渊。 “短短几日已经能写出这样的字,可见我的小七用了不少心呐,为父甚是高兴,甚是高兴啊!” “父亲,您怎么来了?”苏七有些诧异,忙站起身来向苏青渊行了一礼,往常这个时辰苏青渊应该已经出门去忙生意上的事了,缘何今日却忽然出现在解佩阁? “这些日子为父有些忙碌,都没能抽出时间来陪陪你,小七不会……生我的气吧?”苏青渊的声音清澈温柔,听得苏七几乎要醉入其中去。 只是苏七没有想到,在商场上叱咤风云在益州备受敬重的苏青渊,竟会用这样,几乎有些小心翼翼的语气同她说话。苏七忽然便酸了鼻头,什么也没说,只将头缓缓靠入了苏青渊怀中。 虽然已经与苏青渊父女相认,可苏七还是没有习惯有父亲的生活是什么模样。上辈子养父去得早,即便她后来入了苏府,苏青渊收她做了义女,可义父女到底不是亲父女,两人之间的情分自然不似寻常人家的父女之情那般深。 “小七,为父知道自己对你多有亏欠,不仅让你自小流落在外,甚至险些没能认出你,为父都没有颜面去见你的娘亲了。可,你要相信为父,你是我最疼爱的女儿,所有东西,只要是你想要的,我都会竭尽所能替你寻来……” 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苏七总觉得苏青渊在说这话时,眼眶有些红红的。苏青渊对她的好,并不只是嘴上说说,这些苏七切切实实都能感觉得到,只是她毕竟不是个真正的八岁小孩,哪能对一个人说亲近就亲近? “爹,小七都知道,小七什么也不想要,只希望爹永远幸福安康,平安长寿。”苏七一时真情流露,就连改了对苏青渊的称呼也不自知。 “好,好,爹的好女儿,好女儿!”苏青渊张着嘴,神情有些难以抑制的激动,这是苏七与他父女相认后第一次唤他爹,虽然父亲和爹都是一个意思,可听着苏七一口一个父亲他总觉的心里差了些什么,今日听着女儿温温软软的话语,他心里别提有多甜蜜。 两父女又闲聊了一会,苏青渊方才离开,他前脚刚走,楚宁便迈步进了屋内。 “我活了几十载,如苏老爷这般疼女儿的爹,倒是真见得少。”楚宁一向云淡风轻的脸上笑意温柔,看得苏七几乎不想挪开眼。 笑得好看的人她不是没见过,可笑得这般令人打心眼里觉得舒服的人,唯有一个楚宁。若不是性别不和,苏七真担心自己会被楚宁的笑迷住。 “有这样的爹,是我的福气。” “我可是听说,当初你们父女相认,你爹要为你改名,你说不愿意,你爹没有半分迟疑便依了你。还有的事不用我说,你也都知道。只不过有件事我得跟你提个醒,木秀于林,风必摧之,你在这后宅之中得宠太过,也未必是件好事。” “小七明白,多谢先生提点。” 这一道理她前世已经看了个清楚明白,苏青渊对苏芳鸢疼爱怜惜,最开始苏芳鸢还仗着他的疼爱得意了一阵子,可这却惹来了许莲和昭姨娘对苏芳鸢的不满,以及苏家其他几个孩子对她的疏远。只是苏芳鸢心机手段也非常人可比,硬是靠着苏青渊的疼爱和自己的手段在苏家后宅站稳了脚跟,就连许莲也拿她没有办法。 一想起苏芳鸢,苏七的眸子不由自主的黯了下来。 苏七却不知道,此时的苏芳鸢正在做一件她怎么也想不到的事情。 那便是杀人。 农庄的一口废弃的枯井旁,苏芳鸢与秦漠相傍而立,彼此面上都没有多余的表情。与昨晚不同的是,秦漠用一方黑巾蒙住了半张脸,只露出一双泛着寒芒的眸子,不出声时整个人都被一种冰冷的气息包围着,令人轻易不敢靠近。 苏芳鸢双手止不住的颤抖着,面色苍白如纸,说出口的话语,也带了几分颤意,“你要我做的事,我已经办好了,接下来是你该兑现承诺的时候了。” “一个七岁的小姑娘,竟有杀人的勇气,而且杀的还是个手无缚鸡之力之力的女人,就凭这一点,秦某甘拜下风。” “别说了,别说了!人我已经杀了,我已经没有回头路了!我绝不可能一辈子被困在一个小农庄里,一辈子穷困潦倒被人看不起,我想做的事,不管用什么方法都必须成功,谁敢拦我的路,就只有死!”苏芳鸢的神色隐隐透着疯狂和扭曲,与她稚嫩的小脸极不相符,纵然见惯各种场面的秦漠都觉得有几分可怖。 第一次杀人,并不像苏芳鸢原本以为的那么难。自从昨夜与秦漠谈话过后,她便已下定决心,同时心中也有了想杀的人。 今早将丫鬟可儿引到枯井边,然后趁她不备将她推入井里,只用了不到一盏茶的时间。苏芳鸢到此刻似乎还能感觉到将可儿推入井中时双手残留的温度,可儿甚至都没有来得及转回头看她一眼,就永远的消失在了她的眼前。 “我知道你究竟想要些什么,跟我去京城,那里会有人能实现你的愿望。”秦漠冷然的声音传入苏芳鸢耳中,如同毒蛇吐着芯子在邀人犯罪。 “好。”没有半分犹豫的、冷静的有些不像话的女声答道。 苏芳鸢知道,那口井很深,可儿下去了,必定没有活路。 她也知道,从这一刻开始,她再也不是过去的苏芳鸢了。只是这条她自己选择的路,就算是跪着,是爬,她也会将它走完! 第28章诱惑 入了夜,清风居中的主人却仍未歇下。 翠萝端了一盏茶从卧房中走出,迎面遇着了手中捧了一叠点心的红萼,翠萝伸手对红萼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轻声道:“先别进去,小姐还在读书呢,我们先不要进去打扰她。” “这都亥时了,小姐怎么还……”红萼有些讶然,却很快恢复如常,这已经不是她家小姐第一次捧书夜读到这个时辰了。 翠萝轻轻叹了一口气,“我就没见过别家小姐有像咱们的小姐这样喜欢读书的,适才我一时忍不住问了句,小姐居然跟我说什么‘书中自有黄金屋’,还说让我得空也读一读,不就是几张缝成册子的纸吗,哪里来的什么黄金做的屋子?我就是怕咱们小姐读书太用功累着自己,可小姐压根不听我的劝。” “谁说不是呢,咱们做奴婢的也就能伺候小姐的衣食起居,旁的事情咱们也很难插得上手。只是,小姐待咱们是真心的好,我实在有些担心小姐这般日读夜读会熬坏眼睛。”红萼说得眼眶都有些泛红。 “是翠萝和红萼吗?进来吧。”屋内忽然传来一道两人再熟悉不过的女声。 两个丫头对视一眼,一同进了屋。 苏七端坐在床榻上,两只眼睛专注的盯着手中的一本略有些发黄的册子,口中念念有词。 “祁毛禹狄,米贝明臧,计伏成戴,谈宋茅庞。宋,宋……”念到宋字时,苏七忽觉心口一滞,随之而来的是一种难以言喻的刺痛感。苏七白着面色,深吸了还几口气才将这种突如其来的怪异感觉压下去。 “小姐!您这是怎么了?”翠萝被苏七这幅模样吓得不轻,忙放下手中的茶盏扯了帕子替苏七擦去额角的汗,一旁的红萼也是看得一脸忧色。 “我没事。”苏七放下手中的《百家姓》,对着两个丫鬟露出一抹笑来,“你们别为我担心,我只是,突然想起了一些往事。” “小姐您又说笑了,您今年才八岁,哪有那么多往事能让你愁得面色白成这样?您呀,定是读书累着了,不如就听奴婢一句劝,今晚先歇着吧。”翠萝是个心直口快的,当即便将心中想的一股脑对着苏七说了出来。 苏七不知该怎么同两个丫头解释,便应了翠萝的提议,由两个丫头伺候着歇下了。 可躺在床榻上的苏七却久久无法入眠。有些事情她曾想过忘记,可它们总会在她不经意的时候出现在她的脑海中,带给她猝不及防的伤害。 记忆如同断了线的珠子,一粒一粒砸在苏七心口上,砸得她几乎喘不过气来。 “翠萝。”苏七轻轻开头,唤醒了在屋外值夜的翠萝,“明日我要出府一趟。” 楚宁与苏青渊约定好,苏七在楚宁手底下学习,每月歇五天,每隔五日歇一日,算起来明日恰是苏七歇息的日子。 翠萝应了声是,并未多问。她心里早就明白,自家这位小姐,同寻常人家的小姐不一样,她要做的事必然是有缘由的,作为丫鬟自己只需全心全意伺候好小姐便好,旁的事情她不必多问。只是翠萝有些想不明白,她同红萼一样今年已经十二岁有余,足足比大小姐大了四岁,为什么大小姐的行事做派、言谈语调看起来似乎比她们还要老成许多呢? 次日,苏七趁着吃朝食的空当向苏青渊提了出府的事,苏青渊非但没有拒绝,还派了自己得力的手下苏明晖陪同前往。 苏七坐着马车离开苏家大宅后,芙蕖堂中的蒋妈妈也离开了自己的院子。 苏家花房中,几个年纪尚轻的小丫鬟正里里外外的忙碌着,看着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在人群中,却有一名正在浇水的丫鬟格外惹人注目。 许莲一眼便认出了她,她的惹人注目并非是因为她有出色的容貌,而是因为在所有正干着活的丫鬟中,她的面色是最难看的。 就像,有人欠了她的银子却久久未还时生出的表情。 “小姐,老奴已经打听过了,苏芳鸢被赶出苏家以后,这丫头也被安排到了花房中,她如今是花房中的三等丫鬟,再不如过去在苏芳鸢身边做一等丫鬟那般风光,据她身边的丫鬟透露,这丫头日日臭着一张脸,情绪可消沉了。”蒋妈妈附在许莲耳边轻声说道。 许莲默默听着,朱唇勾起的弧度愈来愈深,“这丫头,或许可以好生利用一番。”说罢,又在蒋妈妈耳侧低声嘱咐了几句,这才满意的离去。 做了许莲多年的乳母,蒋妈妈早就将许莲的性子了解得一清二楚,早在许莲让她打听过去苏芳鸢手底下那些丫鬟的去向时,她便已知晓了许莲心中的想法。如今得了许莲的这般嘱咐,也是在她的意料之中。 蒋妈妈慢慢走到那丫鬟身前,笑眯眯的唤了一句:“知书。” 花房中的丫鬟们见了蒋妈妈都齐齐问好,她是苏家当家主母的乳娘,在苏家后宅中的地位可见一斑,这些小丫鬟哪里有不尊敬她的,争相巴结还来不及。 知书也忙敛了满面愁容向蒋妈妈见礼。 蒋妈妈笑得满脸的褶子如菊瓣绽开,“你的家里来人了,夫人让我来领你去见见他们。” 知书并不怀疑,道了声些便在花房中众丫鬟各异的目光中跟随着蒋妈妈离了花房。可蒋妈妈却只是领着她到了一处僻静的角落,并未领她去见她的家人。 “妈妈,您这是?”知书一时有些不明所以。 “知书,妈妈看得出你是个伶俐人,也就不跟你打马虎眼把话直说了。这些年夫人身边总缺几个得力的一等丫鬟,夫人其实一直都想找一个像你这般面相好又能干的丫头留在身边,可是之前那假小姐苏芳鸢进府直接便将你挑了去,夫人是当家主母自然不可能跟她一个小丫头去争,可是如今苏芳鸢已经走了,你自然也就……” 纵然蒋妈妈没有把话说完,知书也已经领会到了其中的意思,“妈妈,你是说,夫人有心留我在她身边?做一等丫鬟?” 一等丫鬟和三等丫鬟,差别可不止一星半点,一个衣着打扮光鲜亮丽,做的都是些轻松活,月钱也拿得多,另一个却是只能穿着粗布衣裳做着脏活累活,月钱更是少了大半。已经做过一等丫鬟的知书,哪里会甘愿做一个三等丫鬟?这会听到蒋妈妈说到她的心头事,知书一双眼睛几乎要放出光来。 “正是这个意思,只是……”蒋妈妈面露迟疑之色,似乎在犹豫着该不该开口。 “可是什么?妈妈你快说呀!”被吊足了胃口的知书急急问道。 “可是夫人也不能平白无故就升了你做一等丫鬟,这样也有些说不过去。你呀,得拿出点实际行动来。这不,恰巧咱们夫人最近遇着了一件烦心事,你若能好好表现一番让夫人高兴,说不定这事就……”蒋妈妈循循善诱道。 “烦心事?”知书揪着衣角,面露疑惑之色。 第29章泄愤 蒋妈妈忙凑在知书耳边神色复杂的耳语了几句。 知书先是摇了摇头,又似乎忽然想起什么,踯躅着朝蒋妈妈微微颔首应了一个好字,蒋妈妈便笑着离开了。 挑拨离间、威逼利诱,对后宅中的下人来说,总不失是一个让她们替自己达成目的的好法子,蒋妈妈心里默默念叨着,若这次的事成了,她的小姐也就少了一桩烦心事,她也就能多看看小姐的笑脸。 …… 车帘外,明艳的太阳照在熙攘热闹的街道上,照得人心生暖意。 车帘内微闭着眼的女子却是一脸愁容。 翠萝红萼对视一眼,又双双别开头。她们是苏七贴身伺候的丫鬟,这些日子的相处下来对苏七的脾性多少也有些了解,两人都看出来苏七有些不对劲,却又不知该如何开口相问。 “大小姐,前头便是宋记药铺了。”马车外传来苏明晖的声音。 苏七缓缓抬眼,掀开车帘朝外看了一眼。沿途,皆是熟悉的景色。 “知道了,苏伯伯。” 由翠萝扶着下了马车,苏七一眼便看见了用上好檀木制成、刻着‘宋记药铺’四个大字的牌匾,神色凝重的步入其中,苏七并未将目光放在药铺里各色药材上,而是睁着大眼四处打量起来了。 “这位小姐,请问您需要些什么?”药童携着满脸笑意迎上前来,回应他的却只有苏七略显茫然的目光。 “不在,他不在这里。”苏七喃喃念叨着,倒把一旁的药童看得有些莫名其妙。 “小姐,咱们宋记药铺是益州规模最大、名气最盛的药铺,您想要什么药材只管告知一声便可,小的一定――” “不必了,多谢。”未等药童说完,苏七已经迈开了步子转身离开。 是她太天真了,巴巴的跑来那人家中的药铺,居然还以为可以在这里见到他。可是见到他又能怎么样?算起来,他如今不过是才十一岁,更何况他还是一个心智不全的傻子。她怎么好同一个傻子计较? 翠萝红萼忙跟上自家小姐的,不过才走了几步远,两人便齐齐瞪大了眼停住了步子。 她们的小姐,在干什么? 苏七怎么也没想到自己居然会在宋记药铺的门口遇着宋无两。 尽管此时的宋无两只有十一岁,同苏七脑海中他的的模样有些出入,且此时的宋无两一身脏兮兮的,面上不知沾了什么吃食的碎屑,模样看起来狼狈而又可笑。 可苏七仍是一眼就认出了他。下一秒,连苏七自己也没有料到,她居然伸手快速抢过了宋无两手中攥着的一个沾了许多灰尘的包子,朝地上狠狠地、狠狠地甩去! 宋无两呆呆望着眼前这个看起来还没有自己肩高的小姑娘,面上的表情仿佛僵住了。 苏七的目光始终落在宋无两的面上,没有放过他的任何一丝表情,尽管宋无两的表情自始至终都不曾变过。苏七挑着嘴角,在宋无两呆滞的目光下,抬起自己秀气的足,用力朝着在地上的包子踩去。 包子霎时便在苏七足下碎成了渣滓,连同宋无两原本呆滞的表情,他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忽然放声大哭起来,将跟在苏七身后的翠萝红萼吓得一愣。 “小姐,您没事吧?这……”翠萝将苏七全身上下打量了个遍,确认苏七安好无虞才将目光挪到了正放声大哭的宋无两的身上。 模样倒是生得俊秀,身上穿的衣裳看起来也价值不低,只是他全身上下都脏兮兮的,怎么也无法让翠萝将他同什么富贵人家的公子哥联系起来。 “定是这个小子吓着咱们小姐了,咱们快走。”红萼可不像翠萝那么细心还去打量分析宋无两一番,在她心中只有自家小姐才是最重要的,见苏七面色不对她当即便要掺着苏七离开。 苏七抿着唇没有开口,面无表情的随着红萼离开了,到底也没再看站在原地嚎啕大哭的宋无两一眼。 不曾回头的苏七,自然也不曾看到宋无两眼中一闪而过的兴味十足的目光。 回到苏府时,已是正午时分,恰是用午膳的时辰。 入了清风居的院门,便有丫鬟迎了上来,直说要伺候大小姐净手用膳。 苏七看了一眼说话的丫鬟,却是没有应声,目光直直看着适才开口的丫鬟,仿佛要看入她的心里去。 “小姐?”翠萝轻声唤了一句。 “没什么,摆膳吧,跑了大半天,我也饿了。”苏七咧嘴一笑,看起来有几分傻傻的。 翠萝倒也没多问,今日的大小姐浑身都透着不对劲,定是有了什么心事,她多注意些便好了,免得问多了让她心烦。 只是,在那丫鬟伺候苏七净手时,苏七却‘一不小心’打翻了净手的水,那水顺势就泼到了那丫鬟的身上。 “大小姐您没事吧?你这丫头,到底会不会伺候?”说话之人,却是清风居的一名二等丫鬟紫芝。 苏七摇摇头,似乎并未被方才的事情影响到心情,“翠萝,你去命人另打一盆水来吧。至于你,先下去换身干净衣裳再来伺候。” 那丫鬟哆哆嗦嗦应了声事,赶忙退下了。 用过午膳,苏七径直回了自己的屋子,捧着尚未看完的《百家姓》看了起来。只是,回想起今日发生的种种,苏七的心却是怎么也静不下来了。 若她记得没错,今日伺候她净手的丫鬟名唤碧桃,今年方才十三,是苏府的家生子,似乎不是个坏心肠的丫头。那个紫芝,苏七对她的印象倒是挺深的,前世她可没少在苏芳鸢跟前露脸,这辈子虽然换了在自己跟前伺候,可她是什么来历以及她真正的主子究竟是谁,苏七心里清楚得很。 “碧桃,碧桃……”喃喃念着这个名字,苏七脑海中却不由自主的浮现出另一张脸来,“我记得,她是……是知书的好友?她有什么理由害我呢?难不成这事儿同知书有关?” 苏七越想越觉得心慌,若不是她前世嫁入宋家后也曾帮着收拾处理药材,对一些药物的外形气味都存了印象,今日恐怕闻不出碧桃身上沾着的斑蝥、鸦胆子、生石灰的气味,还有一些别的药材因为气味太淡她没有闻出,不过仅仅是以上三种药材,已经足够让苏七对她心生戒备! 这些药材凑在一起,可是能将人的肌肤生生腐蚀的。苏七也确实在净手的水里闻到了这些药材的气味,这也是她会‘不小心’打翻那盆净手的水的缘由。 “翠萝,你派个信得过的人替我多注意碧桃和知书这两个人,最好打探打探她们俩同芙蕖堂那位有什么交集。” 第30章 少爷 “碧桃是咱们院里的二等丫鬟,据奴婢的了解她不是个胆大的姑娘,至于知书,之前她在伺候那位假小姐的时候行事乖张高调,奴婢也曾见过她几次。小姐您放心,奴婢一定将这事办得滴水不漏。” “你是个心细的,我自然信得过你。红萼却有些急躁了,还得劳你多提点她。你们俩是我在这府中为数不多的可以托付信任的人,我定不会薄待了你们二人。” 翠萝双膝跪地,神情真挚的道:“小姐待我们的好我们都明白,从来没有哪家的小姐像您这样待下人这般宽厚关切的。说句大胆的话,奴婢和红萼,早就拿您当亲人看待了。” “什么大不大胆的,我也是打心眼里拿你们当姐妹看呢。可别跪着了,地上凉。”将翠萝从地上扶起,苏七面上也不由自主带了一丝笑。翠萝和红萼先前同苏府后宅的势力并无半点纠缠,对她也是分外的尊敬照顾,更难得的是,这两个丫头一个心细一个果敢,红萼还会几手功夫,对她来说不仅是莫大的助力,更是亲近的姐妹。 夜幕低垂,天上却无半点光亮。 益州城,药商宋家宅院内,一个年方十一岁的少年摸黑出了自己的院门。 少年掏出一方竹哨子,置于唇边轻轻吹了一声。一个瘦小灵活的身影霎时出现在了少年的身前,动作快得教人看不真切。 “可查清了吗,今日抢我包子的是什么人?”少年的声音冰凉冷硬,在暗夜里透着一股子说不出的寒意。 “回少爷的话,小的都查清了,她是绸商苏家的大小姐,今年……应是八岁。” 半晌无话,也不知过了多久,才听那少年低声道:“江南首富的大小姐,怪不得这般刁蛮任性。可她为什么偏要抢我这样一个傻子的包子?而且,她当时看我的眼神中似乎带着一丝恨意,我自认从来不曾见过她,这其中必定有什么隐情。阿枫,你再去好好查查。” 被唤作阿枫的瘦小少年恭敬道了声是,却并未立刻退下,“少爷,大少爷最近迷上了咱们府上的一个粗使丫鬟,名唤春妮,不知少爷……” “被那丫头的事一搅扰,倒让我险些将正事忘了。既然大哥喜欢上了春妮,我这个做弟弟的怎有不帮着大哥得偿所愿的道理?你去帮着撮合撮合,最好是能让我大哥将春妮收房,有个女人分他的心,他学起生意上的事精力方能差些,我的机会,也就更多一些。”少年嘴角微勾,扬起的却是一个邪气十足的笑。 阿枫颔首,“小的明白了。” 离了会面的地点回到自己住的屋中,阿枫却是久久无眠。 他只不过是宋家一个不起眼的下人,一次不慎踩死了大少爷宋无一的一只蛐蛐,险些被大少爷活活打死。若不是二少爷宋无两及时将大少爷撞开,恐怕自己这条小命已经保不下了。 那件事之后,他才知道,原来外界人口中宋家痴傻的二公子其实并非真傻,不仅不傻,还极富谋略心计。宋无两假装不慎摔倒撞开了正在暴打他的大公子,救下他的命自己却被大公子一通狠揍,自那时起阿枫便立下誓言要奉宋无两为主,尽力为他办事,助他得偿所愿。只是宋家主母柳氏是个狠角色,为了躲过她的迫害宋无两只得装疯卖傻,受人耻笑轻视。 阿枫将拳头握得紧紧的,心里暗暗发誓,他一定要帮少爷扳倒柳氏,拿到属于少爷的那份家产!为此,他愿意付出任何代价! …… 次日,苏七照例早起去往解佩阁学习,不想却遇上了被众多丫鬟婆子环绕着的苏芳菲。 苏七本想装作没看见绕道而行,没想到苏芳菲居然自己迎了上来。 “姐姐这是要去上课吗?” 苏七‘恩’了一声,本不欲多言,却听苏芳菲又道:“只怕姐姐今日是上不成课了呢,我可是听说,楚先生病了,病得好像还不轻呢,这会已经送到仁心医馆了呢。怎么,你作为她的学生竟然不知道?真是白瞎了楚先生这么看重你,肯收下你,你可真是一只――”白眼狼三个字还没出口,苏七已经快步跑开了,倒让张着嘴立在原地的苏芳菲神情有些尴尬。 待苏七的身影消失在自己的视线内,苏芳菲忽然长长的呼出一口气来,对着身旁的丫鬟急急问道:“金菊金菊,适才我说的话可都说对了吗?是按我娘之前吩咐的话来说的吧?” “小姐您的聪慧可不是寻常人能比的,夫人嘱咐的话您全都说对了,接下来,只管等着看那个大小姐钻进咱们设下的圈套了。” 苏芳菲一个没忍住,忽然‘咯咯’笑了起来,“让她跟我争,让她抢走爹爹,让她刻意惹我生气,这下可要让她好好长点教训,让她知道我苏芳菲可不是好欺负的!” 苏七先是到了苏府的马棚中,却被告知暂时没有可用的马车。苏七便又立刻心急火燎的跑到苏府门口,将要迈出府门的时候,却又生生停住了步子。 楚先生生病了,为什么先知道消息的人是苏芳菲而不是她自己?又这么巧她一大早遇上自己将这事说给自己听,而且,苏芳菲才不过是一个六岁的小姑娘,她怎么就能记住并将楚先生生病的事情全部说给自己听呢?甚至连仁心医馆的名号都说了出来? 上一世苏青渊虽替苏芳鸢请了女先生,却并不是楚宁,而且也没出现过女先生病重的事情。这一世因为她拿回自己的身份许多事情都已经变得不同,因此苏七一时有些想不明白。 “先生怎么可能忽然就病了?难道这又是许莲的计策,想引我出府?不可能,许莲怎么可能对我下手。可是……”想起前世许莲对苏芳鸢做过的种种,苏七越想越觉得心中不安,只是她是打心眼里喜欢和敬重楚宁,听说她病重心里实在担忧得很。 苏七在苏府门口站了片刻,心里终于有了主意。 有一句俗语曾说,小心驶得万年船,做事谨慎些总是没错。若是要出府其实不难,只是苏七不愿就这么随随便便信了苏芳菲的话。她先是折回清风居,命红萼着人去仁心医馆看一看楚宁是否在其中,又派人对苏青渊的得力手下说了此事,自己便安心的去了解佩阁温习功课去了。 楚宁到达解佩阁时,见到的便是苏七提着毛笔练字的场景。 “楚先生?”苏七先是一愣,随后便直接扑入了楚宁的怀中。 第31章 认错 “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楚宁直觉定是发生了什么事情,且这事极有可能与自己有关。 “先生没事就好,之前小七听苏芳菲说您生了重病,可府里的马车又忽然没有可用的,小七怀疑这件事不简单,不敢贸然出府,所以……”苏七一股脑将之前发生的事尽数告知楚宁,连同吩咐红萼去仁心医馆查看和吩咐人将此事通知苏青渊的手下也一并说了。 “你做得很好,遇事沉得住气,不冲动鲁莽,方才能护得自己的周全。”楚宁对着苏七赞许的道,“这件事恐怕是有人刻意安排,想要引你出府。若你因为一时着急在没有马车的情况下独自出府,会发生什么你我都无法想象。你是个聪慧的姑娘,说心里话,我从未拿你当八岁孩童看待过,在这苏府中,有谁最厌恶你的存在,想必不用我多说。” 苏七重重点头,既然许莲之前能处处针对苏芳鸢,如今也没有任何理由会不针对自己。“小七明白,多谢先生关心。” “只是那人如此容不下你,一味的躲避也不是个办法,你总要教她明白,你是苏家大小姐,是苏青渊最疼爱的女儿,也好让她收敛收敛。至于具体该怎么做,想来应当不需我多说。” 苏七狡黠一笑,“是人都喜欢捡了软柿子捏,小七若是不拿出点实际行动来,即便有爹再多的疼爱,也会在这府中立不住脚跟,小七知道该怎么做。” “如此甚好,之前我给你的书可都看完了?接下来的这五日,还有《三字经》和《幼学琼林》,等学完了这些启蒙的,我再教你别的。” …… 结束了一日的课程,苏七回到清风居后第一件事便是将翠萝唤进了自己的屋内。 “翠萝,之前我嘱咐你的事情,可查出什么眉目了?” “小姐,奴婢都查清楚了,碧桃和知书原来是相识的,而且两人的关系还颇为亲近。碧桃的性子不坏,这是咱们院里的人都有目共睹的。至于那个知书,原本之前那个假小姐被赶走后她便去了花房干活,可是今日奴婢派去的人却看见她与夫人身边的蒋妈妈曾好几次在不起眼的地方交头接耳。” “蒋妈妈,她是许莲身边的左右手,这一个接一个的,还真是好谋划啊。”让蒋妈妈联系知书,知书又寻上自己院里的碧桃,之前是往她的净手的水里下药,下一次,可就不知会使出什么手段了。 “翠萝,我还有一件事需要你去办。” “小姐只管吩咐。”虽然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碧桃、知书、蒋妈妈这几人究竟在谋划什么,可翠萝直觉不会是什么好事,看小姐的神情如此严肃,想必她接下来要说的事情一定十分要紧。 “这段日子,务必要盯紧碧桃和知书的一举一动,有任何不对劲之处定要告诉我,记住千万不能打草惊蛇。还有,清风居里的吃食用具也都要小心戒备,以防有人在其中动手脚。”苏七一字一句说得分明,既然许莲已经找上知书,必然不会轻易放弃这枚旗子,一计不成,必有后招。 许莲,既然你能做初一,我也不怕做初五! 正与翠萝说着话,却听见屋外传来了红萼的声音。 “小姐,老爷来看你了。” 苏七与翠萝对视一眼,彼此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 打开屋门,苏七一眼看见了面露疲色的苏青渊,以及站在他身后噘着嘴蹙着眉的苏芳菲。苏七有些不明所以,向苏青渊行了礼后便将疑惑的目光投向了苏青渊。 “见过姐姐。”苏芳菲双手交叠、屈膝躬身,对着苏七恭恭敬敬的行了一礼。 苏七可以确定,这是苏芳菲对她行礼行得的最恭敬的一次。只是,苏芳菲对她越是恭敬她反而越觉得不对劲,这可不像任性的苏芳菲该干出来的事。 “小七,今日我听手底下的人说,菲儿骗你说楚先生生了重病,急得你险些独自一人出府探望楚先生。胡言乱语,是为不诚,欺骗长姐,是为不敬,爹已经好生教育过她了,今日带她来,是让她向你道歉的。” 苏七看看苏青渊,又看了看苏芳菲,抿着唇没有回话。 “姐姐我错了。”苏芳菲低着头,一脸的不情愿之色。 “既然妹妹已经认错,姐姐自然没有一直抓着这事不放的道理,我原谅你了。”苏七轻笑着道,眉眼间尽是大度宽和,看得苏芳菲气闷不已。 “好了,姐妹间有些小矛盾也属常情,只是菲儿以后莫要再任性妄为,小七你也要多照顾着妹妹一些。”苏青渊话音刚落,却又忽然转身对着跟在苏芳菲身边的丫鬟道:“三小姐年纪尚幼,你们作为她的丫鬟应当多关照她的一言一行,我不想再看到今日这样的事情再次发生。若是再有三小姐对大小姐不敬,或是三小姐刁蛮任性欺负大小姐的传言,你们便不必留在府中伺候了,我苏青渊的女儿,断不是能被人欺负的!” 苏青渊的声音清润平淡,却无一人敢忽视其中的气势。 这下苏七才算看明白,苏青渊今日带着苏芳菲来给她道歉,只怕是为了在下人面前替自己立威吧。他定是怕下人们看她失了母亲,不比苏芳菲有生母疼爱,担心下人会对她不敬,一想到此处,苏七的眼眶不由得有些发红。 两世为人,苏青渊都是唯一给过她父爱的人。尽管前世只是义父,可那份温暖关怀已经足以让她铭记在心了。今生遇见苏青渊,乃至与他父女相认后发生的种种苏七全都看在眼里,记在心里,她很清楚的知道,她这位对自己是十分疼爱的,这份疼爱甚至超过了他的其他孩子。 “爹您放心,小七一定会好好照顾妹妹,及时、正确的指出妹妹不当的行为,替爹爹分忧。还有,最近小七发现了一种好吃的糕点,名唤核桃酪,爹爹可要尝尝?妹妹呢?” 苏芳菲这会心里正生着气,哪有半点心思吃什么核桃酪,她现在只想赶紧回到芙蕖堂向娘亲诉苦去。爹爹有了苏七就不疼她了,她讨厌苏七!也讨厌爹爹! 苏芳菲直言要离开,苏七也未强留,横竖她也对苏芳菲没什么好感。苏七与苏青渊一同用了核桃酪,又聊了许久的家常,苏青渊方才从清风居中离开。 只是离开了清风居的苏青渊却没了面上的那一层平和笑意,对身边人道:“明晖,你说小七在府中可会受着委屈?我平日要忙着生意上的事,对后宅中的事情多少有些顾及不上,许氏虽然贤惠知礼,可小七到底不是她腹中所出,我担心……” “老爷何必为此事伤神,夫人出身官家,她的贤惠在整个益州都是有些名气的,老奴这拙眼瞧着夫人对大小姐倒是十分上心,衣食住行样样都照顾周到了,甚至比待三小姐还关切呢。更何况这大小姐看起来聪慧伶俐,又怎么可能轻易受了委屈!” 许莲的伪装还是有用处的,至少她已经在许多人心中烙下了好印象。 苏青渊缓缓吐出一口气,神情有些惘然,却也没有再多说。 第32章 按摩 苏七命人盯紧碧桃知书的一举一动,还真有了收获。 趁着午膳时分听翠萝说了自己打探到了事情,苏七面上又扬起一个惯常的微笑来,“若不是我一直心存戒备,恐怕还真会如了她的意。可惜,她的算盘到底是打不成了。” “这夫人也太恶毒了些,居然想出这样腌臜的法子来对付小姐,小姐是想出什么对策来了吗?”红萼有些愤慨,平日看着夫人温声细气和颜悦色的,可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 “原本我只想过好自己的日子,可她一再使手段,人不犯我我不犯人,这一次,就别怪我手下不留情了!”苏七沉着脸,语调冷如寒冰。 说到底,许莲也曾派人在暴室救过她的性命,所以她不会做出太过火的事情来。只不过,该给的教训还是要给的,毕竟都是活了两辈子的人了,没道理她一直要做个仰人鼻息任人欺凌的女子。她要让那些想对她不利的人看清楚,有些人,是不能轻易欺辱的! 尽管有了计划,苏七却也没有落下该学的课程,在解佩阁下了课苏七才领着自己的丫头去了芙蕖堂。没错,正是许莲所在的芙蕖堂。 “夫人,大小姐来了。”苏七到芙蕖堂院门外时,许莲正望着一个瓷瓶望得出了神。 听了屋外丫头的声音许莲一时竟有些没有反应过来,过了半晌许莲方才如梦初醒般道:“什么,那丫头来了?” 苏七也不是没有来过许莲的芙蕖堂,不过也就是她刚与苏青渊父女相认的时候随着苏青渊一起来的。按理数说她是需要来许莲的院子里日日请安的,可苏青渊念着她好学,又或许是担心许莲会对她不好,便免了她的请安。再有了苏老夫人不喜人打扰,免了小辈们日日请安的先例,这件事也就没什么惹人话柄的地方了。 只是……许莲这会却有些想不明白了,无事不登三宝殿,苏七这会过来,能有什么事? “妈妈,你说她这是来干什么的,难不成是她发现了什么?” 蒋妈妈自己也是一头雾水,“老奴办事您是知道的,就算大小姐发觉了什么,也断断抓不着咱们的把柄。只是,她这会突然过来,小姐还是谨慎些好,免得她又整出什么花样来,她虽是个小孩,可老奴听说老爷替她选的那些下人一个个心思可是活泛得很呢,尤其是那个叫翠萝的。” 许莲揉着太阳穴,深深叹了一口气,“人都来了,哪有避而不见的道理,让她进来吧。” 苏七被芙蕖堂的丫头领着入了里屋,待她进屋时,许莲正斜躺在贵妃榻上拿着一个翡翠如意细细端详,见她进来似乎也没有发觉。 “小七见过母亲。”苏七对着许莲端端正正行了一礼,该有的礼数还是要有的,免得贻人口实。 不知是有意将苏七晾着还是真的没有听见,许莲仍旧把玩着手中的如意,对苏七的到来没有半点反应。 气氛微微凝滞了一瞬,直到站在许莲身边的蒋妈妈在许莲耳边提醒,许莲方才将目光从如意上挪到苏七身上。 “是小七来了啊,真是稀客呢,素香,还不快给大小姐上茶。”许莲面上堆了满脸的亲热笑意,语气也是亲昵至极。 一个穿着三等丫鬟衣裳的小丫鬟给苏七端了茶,苏七微笑着接过,却随手就放在了木桌上。 许莲见状扯了扯嘴角,笑意也有些僵了,不喝她的茶,这不是摆明了不给自己面子吗? “母亲,小七听说母亲最近晚上睡得有些不好,心里可担忧得不行,之前小七在乡下的时候曾偶然学得几首按摩功夫,所以就趁着这个功夫来帮母亲按摩一番,也好助母亲睡个好觉。自小七回府,母亲一直待小七关怀备至,小七也没什么好报答母亲的,只能用这个法子尽尽孝心,母亲该不会拒绝小七让小七心里一直过意不去吧?还是母亲嫌弃小七的手艺,信不过小七?” 苏七话说得又急又大声,压根不给许莲插嘴的机会。说话时她的神情分外真挚,配合着那一双水灵灵的大眼,活脱脱就是一副天真无邪的小孩模样。 许莲的第一感觉便是,眼前的丫头想要讨好她。且苏七都已经将话都说到这份上,她若是拒绝也有些说不过去。“小七你有这份心母亲很高兴,真是母亲的好女儿。” 说干就干,苏七先是用水净了手,又挽起了衣袖,模样看起来倒有几分郑重,也让许莲对苏七要帮自己按摩一事更加信任。 许莲微阖着双眼,姿态慵懒的靠在贵妃榻上,等着苏七替她按摩。这里是芙蕖堂,她身边又有这么多可信的丫鬟婆子,谅苏七也不敢对她做出什么越矩的事情来。 苏七伸出光洁纤细的小手,慢慢抚上了许莲的肩,先是用了五分力缓缓按着,待手移到移到大椎穴与肩峰顶端连线的终点时,苏七忽然猛一使劲,一声凄厉痛苦的喊叫霎时便传遍了整间屋子! “母亲您这是怎么了,按摩时疼痛一些实属常情,这样才会有效果,母亲这样尖声叫喊可吓坏小七了……” 许莲白着脸,有丝丝虚汗沿着额角冒出,刚想开口,却又忽然觉得手心传来一股剧痛,登时便有大声尖叫了起来。许莲甚至有一种肩膀和手心已被刺穿的感觉,可当她抬手细看时,却意外的发现自己的手只是有些发红。 苏七睁着一双大眼困惑的望着许莲,神情有些懵懂,“母亲原来这么怕痛啊,小七都没用什么力气呢。看来这次小七是好心办了坏事,还请母亲责罚。” 只是,到底用没用力,却也只有苏七自己心里清楚了。她自小力气便大,按的又是可以使人剧痛无比的肩井穴和劳宫穴,许莲没疼得当场哭出来都算好的了。 “你……你!”许莲疼得话都有些说不全了,她的生活从来都是养尊处优的,也就生孩子的时候遭了些罪,哪里受过这样有如酷刑的痛楚,只是她这会却不敢说了。 一个八岁的小姑娘,能有多大力气?就算她真按得自己痛了,到时候只说自己是年纪小按摩手法不熟练便可解释过去,老爷说不定还会念着她的孝心对她又多几分疼爱。 许莲知道,这个哑巴亏她今日是吃定了! “小七孝敬母亲,顾念母亲的身体,母亲怎么舍得怪罪小七呢,天色也不早了,快回去歇着吧,明日还有课呢。” 苏七乖巧的同许莲道别,领着自己的丫鬟们回了自己的院子。 一路上红萼的笑就没停过,等回了清风居,屋里只剩苏七、翠萝、红萼三人时,红萼终于将憋了许久的话问了出来,“今日看着夫人那副有苦说不出的模样,可真是解气。只是,小姐您是怎么做到让她疼成那样的呢?奴婢当时看着她眼都红了,似乎都要哭了呢!” 苏七早已将翠萝红萼当做自己的心腹,许多事情都没有瞒着她们,“我按的是肩井穴和劳宫穴,这两个穴位,可是人的身体上最痛的穴位之一,可是按摩这两处穴位对人也有好处,所以就算许莲觉出不对也没有什么可追究的。更何况,她可是一直自诩贤良淑德宽和大方,怎么会因为这点‘小事’而同我计较呢?” “小姐,您可太坏了啊。”红萼贼兮兮的笑着,忽然伸手挠起苏七的痒痒来。 苏七不甘示弱,也还击起红萼来,很快翠萝也加入其中,主仆三人很快玩成一团,屋里处处萦绕着少女风铃般悦耳的笑声。 第33章 受伤 “小姐,您这次将夫人得罪了,不知她又要想出什么法子对付您呢。”玩闹过后,红萼苦着一张脸开了口。 “红萼,你还不明白吗,不管咱们小姐怎么做,都已成为夫人的眼中钉、肉中刺,步步退缩只会让她更加变本加厉,碧桃知书的事情就是一个先例。”翠萝皱眉道,一语说完,翠萝又将目光移向了苏七,“小姐应该已经想出法子来处置碧桃和知书这两人了吧。” “正午时听你们说,知书最近总是频频约见咱们院里的碧桃,还将什么东西偷偷塞到了碧桃的身上,而许莲身边的蒋妈妈又与知书来往颇密……”从上次闻到碧桃身上有药味的时候苏七就已经对整件事有了猜测,应该是许莲想借着知书的手想对自己不利,而知书又找上了自己院里的碧桃。 “奴婢趁着碧桃不备将她身上的东西顺了一些来了,是一包药粉,气味怪刺鼻的。只是这个碧桃看起来像个实在人,她怎么敢害小姐呢?”红萼心中有些困惑,与碧桃同住在一个院里,她对碧桃的品性也是有了解的,她实在想象不到碧桃会连同知书一起害自家小姐。 苏七抿着唇,忽然轻轻叹了一口气,她原本也不想费心思同后宅里的女人整日斗来斗去,可惜的是她已经身在其中,除了积极应对别无他法。 “我倒是没兴趣知道她为什么要害我,横竖她都会为自己的行为付出代价。若我没有猜错,今晚碧桃应该就会动手,你们就装作什么不知道,她想做什么,尽管让她做便是,待会你们就这样……”苏七轻轻凑在两个丫鬟耳边吩咐了几句,面上是一副胸有成竹的神色,也让两个丫鬟放心了许多。 不多时,碧桃果然来了。 “大小姐,热水已经给您放好了,您可以去沐浴了。”碧桃清脆的声音从屋外传来,听得翠萝红萼双双蹙起了眉,一副如临大敌的神情。 苏七闻言不由失笑,一会是净手水,一会又是洗澡水,这是真要跟她的肌肤过不去啊! 自古女子身上的肌肤便等同于女子的第二张脸,身上若是留了疤痕可是要受人闲话的,严重者甚至会影响到一个女子的终身大事。这许莲,为了害自己想得也真是周到得很啊! 跟着碧桃入了浴房,苏七却未急着脱衣,而是先伸出左手手腕探了探水温。 水很暖,可却带着一股淡淡的药味,苏七仔细嗅了嗅,同上次下在净手水里的药味道有些相似,功效应该也是差不多的。 翠萝红萼皆是瞪大了眼珠子盯着苏七的动作,似乎随时准备将她从水边拽开,而站在一旁的碧桃却是一脸的平淡神色。 红萼在心里默默骂了句‘真能装’,因为念着苏七之前吩咐的话,到底也没做出什么过激的举措来。 “哎哟!”将手腕在水里放了一会,苏七忽然捂着手大声痛呼起来,同时也不忘仔细观察碧桃的反应。 出乎主仆三人的预料,碧桃面上居然没有半点心虚惊慌,有的全是满满的担忧神色,而且看起来并不像是装出来的。 “我的手好痛,好痛啊!”苏七捂着手一声又一声的‘哀嚎’着,一滴滴泪珠止不住沿着面颊滑落,似乎真是痛到了极致。 只是除了苏七自己再无第二人知晓,自从被狠狠折磨又被大火生生烧死过一次以后,她便不怎么怕痛了。 苏青渊是在准备睡下时听到苏七受伤的消息的,听到消息后他立刻心急火燎的命人去请苏家的宴大夫,自己也急急赶到了清风居。 “小七,你这是怎么了?快告诉爹,你是哪里伤着了?”苏青渊赶到清风居时,便见着了捂着手坐在雕花木椅上、两眼哭得通红的苏七。他心里顿时如针扎般泛起阵阵刺痛,他的宝贝女儿,怎么忽然就成了这幅模样? “爹,小七的手好痛,好像是被烫着了。”见到苏青渊苏七方才敛了原本就是被刻意逼出来的泪意, 宴大夫很快也赶到了,与他一同出现的还有一脸倦容的许莲和神色莫辨的蒋妈妈。 “听说咱们小七被烫手了,母亲特意带了上好的烫伤药来。”许莲柔声道,看着苏七痛得似乎下一刻便要断气的表情,许莲心中说不出的快意。就在不久前这丫头还冲到自己院子里借着按摩的由头让自己遭罪呢,这会还不是痛成这幅凄惨模样! “宴大夫,你快替我女儿瞧瞧。” 宴大夫对着苏青渊应了声是,眼睛却状似无意的朝许莲所在的方向瞥了一眼。 苏七将宴大夫的动作默默收入眼底,无声的扯了扯唇角。这位宴大夫是苏府中专替主子看病的大夫,上辈子苏七同他没什么交集,也不曾刻意关注过他,如今看来,他或许同许莲之间有某种联系。 宴大夫隔着巾帕替苏七诊起脉来,又对着苏七手腕上的伤处仔细看了许久,才摸着并不存在的胡须道:“大小姐这是被热水烫伤了肌肤,老夫开几服药,再涂一些上好的烫伤药,内服外用,不用多久便能好了。” “宴大夫,您确定是烫伤吗?为什么奴婢瞧着小姐的伤处同烫伤不太像呢?”翠萝忽然开口,声音显得有些突兀。 “你这眼拙的丫头,老夫行医多年,怎么可能连烫伤这种常见的伤都认错?”宴大夫立刻大声回道。 “既然宴大夫没有诊错脉、看错伤,神情为什么如此紧张?就好像是做了亏心事一般。”红萼也适时地插嘴道,分明她年纪比宴大夫小了一大截,说话时的气势却分毫不输他。 红萼说完这一句,便直直朝着苏青渊跪了下去,大声道:“老爷明鉴,奴婢曾见到碧桃偷偷往小姐的洗澡水里放了一包白色的粉末下去,水明明不烫,小姐的手却受伤了,所以奴婢怀疑小姐的伤是药物所为而非烫伤。” 苏青渊越听面色越阴沉,也不等宴大夫辩解,便对身边的手下吩咐道:“立刻去医馆请一位医术高明的大夫来。” 宴大夫几乎想要冲上前撕了翠萝的嘴,她哪只眼睛看见自己神情紧张了?这小妮子分明是与他过不去!可纵然心中愤慨,宴大夫却也不敢发泄出来,看着苏青渊阴沉晦涩的神情,宴大夫没由来感到一阵心慌,眼神更是止不住的往许莲所在的方向瞟。 第34章 夜深 许莲现在真的恨不得立刻消失在众人眼前,再不济挖个地洞躲下去也好。也省得被这个没长脑子的宴大夫牵累! 苏青渊既然已经派人去另请大夫,不就是已经开始怀疑宴大夫误诊吗?他的眼风频频往自己所在的方向扫,要是被苏青渊看到,哪能不怀疑到自己身上!许莲心里将宴大夫以及那个多嘴的丫鬟红萼骂了个狗血喷头,一边瞪着眼睛朝宴大夫使眼色。 “母亲您怎么老是冲宴大夫瞪眼睛啊,是不是眼睛不舒服?”苏七充满困惑的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让在场的所有人都听得见。 许莲的神情稍有一瞬的凝滞,很快又恢复如常,“母亲是在看小七的伤口呢。” 苏七眨眨眼,并不打算同许莲在这个话题上争论,反而将目光移到了一直不曾开口的碧桃身上。碧桃的面色早已不复往日的红润,身子也如同个筛糠般抖个不停,小脸皱得不成样子。 “碧桃,究竟是怎么回事?”问话之人却是苏青渊,碧桃是他亲自过目后再放到苏七院里的丫头,所以他对碧桃的模样还有几分印象。 碧桃的膝盖的比身子抖得更加厉害,晃了几下终于承受不住般直直朝苏青渊所在的方向跪了下去,“老爷,碧桃自从进入清风居后一直对大小姐忠心耿耿,碧桃没有害大小姐,没有……” “你胡说!我看得清清楚楚,你往小姐的洗澡水里放了药,那装药的黄纸现在还在你的身上!小姐就是因为碰了掺药的水才会受伤的,你还敢在这狡辩!”红萼越说越气,若不是有翠萝拦着她真怀疑自己会冲上去撕了碧桃的嘴。枉她还以为碧桃是个心善的,没想到她居然这般厚颜无耻,做了坏事还嘴硬不肯承认。 苏七抬头望了望天,一轮薄月不知何时躲进了云层里,零星几点星光也被暗黑浓重的黑云追得左闪右避,很快没了踪影。 今夜,注定是个不平夜。 “碧桃,你告诉我,为什么你要在我的水里下药?”苏七忽然开口,霎时除了碧桃低且隐忍的抽泣声,再无其他声响。 “小姐待我不薄,我……我怎么可能害小姐呢?那个,那个粉末没有问题的,是知书给我,说……是她家祖传的方子,用在水里,可以让人的肌肤变得白嫩康健,也有助于安眠。奴婢自从入了清风居,一直蒙小姐照顾,小姐是奴婢见过最好的主子,奴婢想报答小姐,奴婢真的没有害小姐……”越说到后边,碧桃的声音便越哽咽,眼中的泪也更汹涌,说到最后,就像是有人生生掐住她的喉咙般,再也说不下去了。 ‘啪’的一声,碧桃整个人忽然被一个巴掌打得直接扑倒在地,一边脸颊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肿了起来。 这一幕震惊了在场所有人,当然,不包括那个扇巴掌的人。 “好个贱婢,想替自己开脱也不找个好些的借口,你这番话漏洞百出,你当老爷夫人和小姐是好糊弄的吗?”蒋妈妈甩了甩适才因为用力过度而有些发疼的手腕,狠狠剜了趴在地上身子瑟瑟发抖的碧桃,又换了一副神情转而对苏青渊道:“老奴早就听说这个碧桃私下里是个不安分的,还没来得及向老爷禀告就发生了这档子事,还请老爷责罚。” 在这期间,碧桃挣扎着爬起身来想说话,又被蒋妈妈一个巴掌扇得倒了下去。 翠萝红萼看得都有些不忍心,到底是在一个院里生活过这么久的丫鬟,虽说她们无法接受碧桃下药害苏七,可见着碧桃被打得两边脸都肿不成样子,又止不住有些心疼。 许莲是苏家的当家主母,身为许莲乳母兼心腹的蒋妈妈在苏府后宅中的职权自然低不了,她说这话听起来并没有什么不当之处。 苏青渊摆摆手,示意蒋妈妈不必再说了,“这事儿说起来还是我的不是,是我没有给小七挑好丫鬟,让小七受了委屈。小七你放心,爹一定替你寻几个更好的丫鬟,你的伤,爹一定请最好的大夫替你治好!” 苏青渊一脸愧色的说着,倒把一旁站着的许莲看得脸都绿了。 “爹替小七调的丫鬟都很好,小七很喜欢,还有,小七的伤其实不怎么痛的,只是,小七的伤若不是烫伤,母亲的烫伤小七便用不上了,可惜了母亲的一番心意。”苏七蹙着眉头咬着下唇,神情有些委屈。 她这么一说,倒是又把矛头引到了许莲身上。 察觉到苏青渊打量的目光,许莲不自觉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可她清楚若是自己此刻表现出哪怕一丁点异常,定会引起他的怀疑,因此许莲默默在心底叹了一口气,便用惯常的表情望向苏青渊,眼神坦荡自然。 她是庶女出身,在深不见底的后宅中生存了数十年,早已对如何伪装自己的情绪熟稔于心。如若不然,也就不会博得一个温婉贤淑、宽和大方的名声了。 苏青渊只是淡淡瞥了许莲一眼,随后便将所有目光都落到了苏七的身上。他的女儿啊,若是疏影知道自己的女儿受了伤,还不知会心疼成什么模样呢!苏青渊慢慢扶着苏七的发,用低得只要自己一人能听到的声音道:“我答应过你会照顾好咱们的女儿,不然她受半分委屈,你放心,我一定会谨守承诺,不让你费心挂牵。” 许莲只是看一眼便看明白了苏青渊的表情,又是这幅表情,他又想起那个短命鬼了!许莲深长的指甲几乎掐进肉里,一丝尖锐的疼痛霎时传遍全身,也正是这丝痛楚让她清醒。那个短命鬼已经死了,她即便再恨她也无济于事,唯独眼前这个八岁的小丫头,就在她的眼前,她有好多种法子可以对付她! 别急,日子还长呢……许莲在心底这般说着,面上的笑意愈发的深。 苏青渊着人请来的大夫很快赶到了,替苏七诊了脉查看了伤口,大夫一口断定苏七的伤是药物造成而非烫伤,而在碧桃身上搜出的黄纸也被断定其上残留着致苏七受伤的药粉。 碧桃早被蒋妈妈打得话都有些说不全了,只知道扯着苏七的裙角,泪眼汪汪的望着苏七,沾着血丝的唇一开一合似乎在说着什么。 苏七忍不住凑近了些,才勉强听清了碧桃口中所说的话语。 “小姐,信我,信我……” 第35章了结 苏七受伤一事很快查出了结果。 据说是过去曾在假小姐苏芳鸢身边伺候过的丫鬟知书,对苏七心怀怨怼,借着在清风居伺候的好友碧桃的手用药害了苏七,而罪魁祸首知书因为知晓事发,当夜便畏罪投井自杀。误诊的宴大夫则被赶出府去,另谋生路了。 至于碧桃,因为抵死不肯承认自己害人的罪名,被押到了暴室。 苏七赶到暴室时,碧桃已被鞭打得进气多,出气少了。暴室内的刘婆子一看到苏七身子便止不住发颤,就在不久前她还曾收了那位假小姐的好处险些打死苏七呢,如今苏七成了备受宠爱的大小姐,她可真怕苏七因为记着当时的事情报复于她! 曾经鞭打过苏七的两个丫鬟见着苏七也是大气都不敢出一口,使劲垂低了头好似生怕被苏七看到一般。 “刘婆婆,今日我来,是想请您行个方便的。”今日的苏七仍旧梳着丫髻,着一身浅绿衣裳,看起来活泼娇俏,又带了几分女童独有的灵动之气,看起来很是讨人喜欢。 看着满脸笑意、娇憨可人的苏七,刘婆子心底的紧张不自觉少了几分,到底是个八岁的小丫头罢了,她一个活了大半辈子的人难不成还能怕她?“大小姐请说。”刘婆子眯着眼睛笑道。 “我要同她说几句话,不知刘婆婆可方便?”苏七微微指了指被绑在木柱上、满身伤痕的碧桃。 “这……”刘婆子有些迟疑,但在看到苏七的面色愈发难看的时候,终于还是松口应了个‘好’字。 一大清早便赶到暴室来见碧桃,并非因为苏七心血来潮,也不仅因为作夜碧桃低声说的那句话。 苏七为的,是当时碧桃看她的眼神。那种眼神,苏七觉得很熟悉,不像是在哪里看到过,又似乎存在于她的脑海中。苏七想了许久,心里终于有了答案。 那种眼神,和前世她得知被自己最信任的妹妹算计时的眼神,应是别无二致的吧! 所以她才想来见一见碧桃,连她自己也说不上原因。 “碧桃,是我。你将事情的经过原原本本的告诉我,若是你真的不是有心害我,我必定会还你一个公道。” 碧桃未曾开口,却先落了泪,“大小姐……” 许是因为伤得太重,碧桃说话时有些有气无力,可她硬是强撑着将事情发生的始末都说了出来,说到最后,已是泣不成声。 “……知书她,是我最好的姐妹,我……从没想过她会骗我,甚至是,利用我。我真的没想过要害您,我自小父母双亡,知书是我唯一的姐妹,我最信的人,就是她……” 这一刻,苏七忽然有些迷惘,自从重生以来,她一直都以为自己对任何事都能看得分明,可是面对着眼前虚弱至极的碧桃,她觉得自己似乎又看不清了。 究竟碧桃说的是真是假?这个问题,直到入了解佩阁上了几个时辰的课,用罢午膳,又上了几个时辰的课,与楚宁告别,回到清风居,苏七仍旧不曾想明白。 苏七唯一明白的是,此事若换了前世的自己,必定是会选择相信碧桃的。可如今,已经经历过一次那般惨烈的背叛和伤害的她,实在无法再轻信一个人! 当然,并不包括小九。 傍晚时分,传来了碧桃的死讯。 碧桃死在了暴室,据说也是因为畏罪自杀,可苏七不信,她特意请了苏青渊来查一查这事,查来查去,才知碧桃的死乃是暴室的管事婆子刘婆子蓄意而为,苏七适时的说出了之前刘婆子收了知书的好处险些命丫鬟打死自己的事,刘婆子当天便被送去了官府,再也没能回到苏府。 芙蕖堂内,许莲正坐在铜镜面前由丫鬟伺候着卸妆。 若是细看,便不难看出伺候许莲卸妆的丫鬟正是过去在兰香居中伺候过的知琴,自从苏芳鸢离开,兰香居中的丫鬟便被分散到了各个院落。原本知琴是被分在了浆洗房,可近日她不知怎的竟得了许莲的青眼,被她调到自己身边伺候了。 知琴的动作极轻极柔,面上带了几分讨好几分羡慕,以及几分不加掩饰诚恳,瞧得许莲心里很是舒坦。 “妈妈,那件事都收拾干净了吗?” “小姐放心,都收拾好了,保管不会让老爷怀疑到您的身上。”蒋妈妈温声答道,也只有在许莲面前她才会展现出这么一点如慈母般的温柔。 知琴面无表情的继续为许莲卸妆,权当什么也不曾听见。 “这次可险些被那小贱人害了,下了两次药,也就伤了她的手腕子,倒是险些让老爷对我生疑。你说那小贱人运气怎么这么好?两次都被她躲过去!还是妈妈你的药有问题,压根不能腐蚀肌肤?”许莲越说越气,头猛然看向蒋妈妈,幸好知琴及时松了抓住许莲发丝的手,才不至于扯痛了她。 “这次是老奴办事不力,还请小姐责罚。至于那药,之前在许家的时候,大夫人也曾用它来对付过别人,都是没有出过问题的,不知怎的到了大小姐的身上就使不灵光了。” 默默听着两人谈话的知琴忍不住勾了勾嘴角,旁人不知,她却是知道的。在兰香居的相处,已让她清楚,这位自小在乡下长大的大小姐,可不是个简单的角色呢。若非不得已,她倒不愿与她敌对,至少明面上不能。 “好在那两个丫头都死了,宴大夫也走了,这件事情也可告一段落了。不过,那个小贱人心思可真是鬼得很,我日后可得小心些。过几日竣儿便要从学堂回来了吧,我得嘱咐厨子多准备一些他爱吃的菜,我的竣儿是小神童,可得吃好一些。” 想起那位机敏聪慧的二少爷,蒋妈妈面上也不由多了几分笑意。 “只是,他一回府便要面对那个短命鬼生下的小贱人,我这心里可实在憋不下这口气!”许莲恨苏七恨得牙痒痒,可她如今却没有什么别的法子来对付苏七,下药之事才刚刚揭过去,这个时候是最不宜对苏七动手的。 蒋妈妈明白许莲的心思,见许莲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便凑在许莲耳边低声道:“小姐最近是得避风头,可小姐别忘了,徽音阁里可还有一位呢。” 第36章 敌友 “妈妈是说,昭姨娘?”许莲脑中浮现出一张明艳张扬的面容来,原本因为想起自己的乖儿子而变好的情绪霎时便不见了踪影,“那个狐媚女人,她能有什么用?难道她还能帮着我对付苏七不成?” “老奴知道夫人不喜昭姨娘,同昭姨娘握手言和、统一立场更是不可能,只是,有些事情咱们不能明着来,暗着来便可。既然昭姨娘和大小姐都是小姐厌恶的人,何不想个法子让她们鹬蚌相争,您也好来个渔翁得利。” 分明蒋妈妈的声音和和气气,甚至带了几分上了年纪的女人特有的慈祥,可知琴仍是听出了一身冷汗。同许莲比起来,这位老妈妈的心机显然更为深沉,也难怪许莲会对她信任倚重。只不过…… 知琴微微勾了勾唇角,她可不信自己会比不过一个大半截身子都入了土的老婆子。既然她已经想法子入了芙蕖堂,靠上了许莲这颗大树,那么最得许莲倚重之人,可就必须得换一换了! 许莲和蒋妈妈都将算盘打得极好,可当翌日午时,许莲二人在后花园里闲逛时偶然见着苏七与苏芳景在放风筝时,两人不约而同的有些傻眼,甚至是怀疑自己看错了。 “妈妈,那两个小丫头?”许莲眼珠子瞪得极大,极力辨认着不远处的两个小小身影。 “正是大小姐和四小姐。”蒋妈妈的吃惊程度可不比许莲少一星半点,“没听说过这两位小姐关系亲近,她们怎么会……” 察觉到有目光的注视,苏七微微顿了顿手中的动作,不过霎时便又恢复如常。 “景儿,你慢点。”苏七柔柔笑着,满脸满身的大姐姐气质。 苏芳景也回了苏七一个甜笑,不过放风筝对尚只有五岁的她来说还是有不小的难度的,很快她的注意力便被飞在半空中的那只五彩斑斓的蝶形风筝引去了。 许莲目光四处环视,竟然又瞧见了站在苏七和苏芳景不远处一脸笑意的昭姨娘。 “妈妈。”这下许莲连气息都变得有些沉重,一个凌厉的眼神,已让蒋妈妈明白她的意思。 “请小姐放心,老奴必定将这事查个清楚。” 特意抽了午间难得的休息时光陪苏芳景放风筝,这事自然也没瞒过楚宁的眼睛。 下午讲解文章时,坐在楠木椅上苏七的眼皮总忍不住的往下坠,使劲掐了几下自己的手臂,却依然止不住那股子困意。 陪苏芳景在后花园放风筝,实在是花去了她不少的精力。 苏七在楚宁的课堂上打瞌睡,这是从来没有过的事情,以至于楚宁都有些怔楞。 在心底微不可闻的叹了一口气,楚宁方才淡淡道:“小七,其实你本不必如此的。” 不必这样勤奋,夜里也坚持看书,也不必这样逼着自己去学更多的东西,更不必明明很疲倦却仍要强撑着上自己的课。 作为江南首富的长女,其实苏七本可以活得更恣意一些,更洒脱一些,可苏七偏偏学得比那些学堂里的学子还要勤快,甚至楚宁几次都有些忧心苏七的身子会受到损伤。 毕竟她还只有八岁啊! “先生,小七不该在课堂上打瞌睡,请先生责罚。”苏七很快反应过来楚宁为何会有此一说,纵然心智早已有了十八岁,可她仍是像个寻常的八岁小姑娘那般红了面颊。 “你呀。”楚宁眼底的无奈之色更浓,她可不是为了责罚苏七才说出那句话的,只是…… 连楚宁自己也想不明白,自己竟有些怜惜眼前这个红着脸目光楚楚动人的姑娘。明明一开始她也只是起了爱才之心,毕竟天分不错又肯下苦心学的学生都是极讨老师欢心的,可一段时日的相处,楚宁惊讶的发现了自己的变化。 “好,就罚你今日回去睡两个时辰,再将今日所学温习一遍。”楚宁故作严肃的道。 望着楚宁的表情,苏七自然看出楚宁这话并非是在同自己说笑,“小七知道了。” 离了解佩阁的苏七却径直去了徽音阁,这让一直在暗处盯着苏七的那双眼睛有些难以抑制激动起来。 大小姐去了徽音堂,她必须立刻将这消息告诉蒋妈妈,没准还能得蒋妈妈的嘉奖呢。身形瘦瘦小小的丫鬟心里这般想着,脚下的步子也不由加快了许多。 随意瞥了一眼不远处那株叶片不自然抖动的凤尾竹,以及一小截裙袂,苏七立刻便又收回目光。她压根没把那丫头的监视放在心上,依旧步伐不停的往徽音堂而去。 想同昭姨娘交好的心思在苏七心底已经盘旋了不止一日了,甚至早在上辈子苏七便有了这种想法。 只不过那时候的她,与其说是苏府的一个丫鬟、苏青渊的义女,倒不如说她是苏芳鸢身边的一条……狗,且还是至忠至诚的那种。 前世许莲与昭姨娘不对付,苏芳鸢与昭姨娘同样不对付,连带当时的苏七都对昭姨娘有了偏见。只是自从想明白过往的种种后,苏七忽然便对昭姨娘这人厌恶不起来了。 同寻常人家的妾室不一样,昭姨娘性子张扬,爱漂亮重打扮,说话喜欢直来直去,却断不是个喜欢兴风作浪之辈。许莲与她不对付,倒不如说是许莲单方面的在排挤她,而她,从来不曾刻意与许莲敌对。 而昭姨娘的女儿苏芳景更是有着与苏芳菲截然不同的性子,这也让苏七想与昭姨娘交好的愿望更加强烈。 这件事,苏七选择了苏芳景作为切入口,于是便有了午时苏七与苏芳景在后花园里与苏芳景一同放风筝那一出。小孩子喜欢和接纳一个人总是比大人来得容易,这点苏七深有体会。得知苏芳景喜欢风筝,她甚至亲手做了一只风筝,这事当时让翠萝红萼惊讶得都有些合不拢嘴。 在苏芳景常去了后花园等着她,将风筝送给她后再教她放风筝,一切水到渠成。 令苏七惊讶的是,当时带着就在苏芳景身边的昭姨娘竟欣然的同意苏芳景与自己一起玩耍。没错,就是欣然,昭姨娘当时面上带着的的确是不掺虚假的欢欣笑意。 难道说昭姨娘对自己也有好感?苏七心中不知怎的就冒出这个念头来。心里这般想着,苏七发现自己已经走到了徽音堂院门前。 第37章 瞒骗 被丫鬟领入徽音堂时,苏七的眼睛也没闲着。 同许莲刻意以高雅之物装饰的芙蕖堂不同,徽音堂中处处透着一股……童趣的氛围。雕成各色憨态可掬的娃娃形状的木雕、树桩似的石凳、裹着软布的秋千、随处可见的兔型风铃…… 昭姨娘爱女如命的事情苏七知晓,可上下两辈子加起来,这也是她初次进入徽音堂,她怎么也没想到,徽音堂内竟是这幅模样。 “姐姐。”还未进入堂屋,便已听见了苏芳景软糯的声音,苏七面上立刻扬起一丝淡然的笑意。 “景儿可是想姐姐了?”苏七打趣的道,对苏芳景的印象苏七其实已经记不太清了,只依稀记得这个妹妹有些胆小,自从她嫁入宋家之后就更没有苏芳景的消息,说起来前世她也从未关注过苏芳景的事情,那个时候她还不知苏芳景是她的妹妹。 “大小姐。”迎面朝苏七走来的正是昭姨娘,今日她着一身胭红衣裳,朵朵栩栩如生的海棠缀于衣裳各处,不仅没能压下昭姨娘的风采,反而更添几许风姿。 苏七也朝昭姨娘行了一礼,虽说妾室只算得上府中的半个主子,可苏七不仅没有半点轻视昭姨娘的意思,看向昭姨娘的目光反而添了几分敬意。 昭姨娘对苏七的目光似乎有些意外,不过她也并未多说,而是邀苏七进了屋。 放眼将屋中的摆设装饰打量一番,苏七发现此处也放了许多小孩喜欢的物件,大抵都是为苏芳景准备的。苏七忍不住又瞧了一眼粉妆玉琢神情懵懂的苏芳景,眼底流淌着一股难以言喻的情愫。 “大小姐是初次来妾身的徽音阁吧,妾身这里没什么好招待大小姐的,唯独几块糕饼还算过得去,小姐勿嫌。” “多谢姨娘,小七还真有些饿了。”苏七咧嘴轻笑,饿不饿的倒是其次,她今日来这徽音堂可是有事与昭姨娘相商的。 向昭姨娘使了个眼神,后者立刻明白了她的意思,寻了个借口将屋里的人全都支出去了。 苏七心里对昭姨娘的欣赏之意更重,心思细腻、做事爽快,同这样的人相交实在算得上是一件幸事。 …… 芙蕖堂内,许莲很快听到了由蒋妈妈报上来的消息。 伴随着‘啪’的一声响,许莲也霎时站起了身,面色阴沉得似乎能劈出几道雷来,“你说什么?苏七往徽音堂去了?” 蒋妈妈心疼的朝许莲手掌的位置看了看,适才小姐一激动竟用手猛拍了桌子,也不知道手有无大碍。 “这个小贱人,真是太会找事干了,她和昭姨娘那个狐媚子凑在一起能整出什么好事来?真是气死我了,一个两个的尽和我对着干!”许莲气得呼吸都急促起来,真是怕什么来什么,她想利用昭姨娘对付苏七,可对方倒好,又是看着自己的女儿和苏七一起放风筝又是让她去自己的院里!苏七去了徽音堂能同昭姨娘说什么,说的难道还不是怎么联合着一起对付自己吗? “小姐,您稍安勿躁,事情或许还不像您想的这么糟。”蒋妈妈伸手轻抚着许莲的背,就像小时候安慰睡不着觉的许莲那般,柔声道:“大小姐去了徽音堂也并不能说明她会与昭姨娘统一战线来对付您,大小姐毕竟是嫡长女的出身,能不能看得起一个姨娘还未可说。况且,就算她们真的准备联手,小姐也不必怕她们,毕竟您是这个家的当家主母,还会怕一个没娘庇佑的小姑娘和一个无根无基的姨娘吗?” 听了蒋妈妈这一席话,许莲的面色才算好看了不少,望着徽音阁的方向,许莲慢慢眯起了眼睛,嘴角也露出一抹冷厉的笑来。 是啊,她怕什么呢?她的父亲可是益州城的正七品县令,而小贱人和那个狐媚子,一个是没娘庇佑的小丫头,一个是毫无身份背景的卑贱妾室,她有什么理由惧怕那两人? “娘,菲儿回来了。”伴随着一道稚嫩女声出现在许莲和蒋妈妈面前的,是一脸郁色的苏芳菲。 这几日苏芳菲忙着应付许莲为她请的女先生,不仅没心思再同苏七过不去,整个人也变得有些怏怏的。 “菲儿快告诉娘,这是怎么了?是谁惹我的宝贝女儿不高兴了?”知女莫若母,不用猜许莲也知道自己的女儿必定是遇着烦心事了。 “我……”苏芳菲蹙着眉头,朱唇止不住有些发颤,她当然不能告诉娘自己是因为女先生教学太过严苛、不讲情面而生气的,娘对她寄予厚望,为她请的也是益州城数一数二的女先生,她不愿让娘失望。更何况,若她将实情说出,娘亲极有可能会动怒。 小脑袋瓜转了几转,苏芳菲终于有了决断,“是……大姐她,她打我。”说这话时,苏芳菲已在许莲和蒋妈妈看不见的方向伸手用力拧了自己一把,疼得她险些便要叫出声来。不过尖叫她是忍住了,眼泪却是不由自主的滴答滑落。 许莲瞧得心都快碎了,“她竟敢打你,快给娘看看伤着哪了,疼吗?” 一旁的蒋妈妈忍不住挑了挑眉头,却是未曾开口。 苏芳菲并不是第一次撒谎,更何况她对苏七也是满心满腹的怨怼,说起谎话来竟是十分顺畅,丝毫不像个六岁的孩童,“是在厕房里,我如厕的时候她……她就打我,菲儿好痛,好痛……” 望着声泪倶下的女儿,许莲的怒火已经快要从眼瞳里喷出,待看到苏芳菲腰上的青紫的时,心中那股奔腾的怒火更是难以克制! “咱们去徽音阁,我倒要看看那个贱丫头怎么解释!”既然来暗的对付不了她,这一次她就明着对付!欺负妹妹这样的罪行,于情于理她这个主母都是要对苏七施以惩戒的! “小姐!”蒋妈妈想要拦住冲动的许莲,却终究没能拦住,许莲拉着苏芳菲,领着几个丫鬟匆匆离了芙蕖堂,只留个她一个风风火火的背影。 蒋妈妈有些无奈的叹了一口气,她的小姐啊,这次可真是有些冲动了。 蒋妈妈不禁又想起当年未曾出阁的许莲来,那时候小姐多么精明,多么沉得住气,明明是庶女之身却能得到嫡母的看重、父亲的关照。后来嫁入苏家,小姐也是步步为营步步得胜,将苏老爷的宠爱牢牢攥在手里,将府里的姨娘、下人压得死死的。即便是过了几年养尊处优的主母生活,小姐也只是稍微没有从前那般精于算计了,断断没到妍皮痴骨的地步啊! 可是自从那个大小姐苏七进府后,有些东西似乎在不知不觉中便发生了改变。蒋妈妈细想着苏七回府后发生的种种,越想越觉得背脊发凉。 一个才八岁的小姑娘,怎么可能会有如此深重的心机,几次躲过暗害不说,还将小姐逼得这般冲动急躁? 第38章 邪祟 蒋妈妈率先想到的便是,大小姐定是被邪祟侵了体,否则她怎么也不能解释苏七的种种作为。 想到此处,蒋妈妈反而觉得事情好办了许多,既是邪祟,自有正道之法收拾她。当务之急,却是要好好想法子补救自家小姐此次冲动之举产生的后果了。 “既然小姐心里憋着一口气,不如就让她趁着这次机会好好出一出,至于老爷那里,自己先去拦上一拦。”心里这般想着,蒋妈妈便飞快动身往苏府大门的方向赶,今日可还没有收着老爷回府的消息呢,定是在外忙着生意上的事情耽搁了。 许莲携着苏芳菲不一会便到了徽音堂院门外,却被守在院门口的丫鬟告知昭姨娘正在用晚膳,半句也不曾提及苏七也在徽音堂一事。 倒是个心思活泛的丫头,不过,她要做的事可不是这样一个卑贱的丫头能栏得下的!许莲轻嗤一声,朝身后的丫鬟使了个眼神,那人立刻将适才说话的丫鬟推得踉跄倒地,许莲越过院门,面无表情的入了徽音堂。 “见过夫人,三小姐。”徽音堂中的丫鬟婆子们,一个个的向许莲行礼问安,不知是有心还是无意,这些人说话的声音似乎刻意的加大了。 许莲依旧面无表情,在一幢房门紧闭的屋子前停下脚步,许莲再度朝身后的丫鬟使了个眼色。 丫鬟不由分说的将门撞开,一群人气势汹汹的入了屋。 将房门关得这般紧,院里的丫鬟一个个又刻意大声的向自己问安,必定是有问题,定是昭姨娘和苏七那丫头正关起门来谋划着什么见不得光的事情。今日算那两个贱人倒霉,遇着本夫人,定要叫她们知晓我的厉害!许莲心中这般想着,朱唇扬起的弧度愈发的深。 只是,见到屋中场景的许莲却有些傻眼,面上的表情瞬间垮了下来。 “妾身见过夫人,不知夫人夜半造访,甚至不惜撞门而入,究竟是有何贵干?”正在小口吃着晚膳的昭姨娘放下手中的筷子,接过丫鬟递来的绢布缓缓擦了擦嘴,柔声问道。 一旁的苏芳景也停了用膳的动作,瞪着扑闪扑闪的大眼愣愣望着许莲一行人。 “我……”许莲顿时觉得嗓子有些发干,在并不宽敞的屋里四处扫了一遍却都没有见到意料中的人影,她甚至不知该如何形容自己此刻的心情,半晌,许莲才清了清嗓子道:“作为当家主母,照拂府里的姨娘是应当的,我……来看看昭姨娘晚膳用得如何,谁知你这院里的屋门竟这般不结实,我会唤个匠人来替你修一修。” “多谢夫人。”昭姨娘的声音不卑不亢,更无半分敬重之意。 许莲心头顿时怒火横烧,之前蒋妈妈告诉自己苏七来了徽音堂,可事实却告诉她这里连苏七的半个影子都没有!蒋妈妈是不可能骗她的,那么这其中究竟是出了什么问题?苏七又去了哪里? 正被许莲惦记着的苏七此时正走在回清风居的路上,事实上她并不知晓苏芳菲欺骗许莲,诬陷自己打她一事,离开徽音堂纯粹是因为她心里忽然有了一个想法,一个可以让她省下许多心思做自己想做的事情的想法。 许莲并不知道,就在她带着苏芳菲前往徽音堂的同时,苏七已经离开了徽音堂,两人只差半盏茶的时辰便会碰面。而徽音堂中的丫鬟婆子们刻意加大的声音,不过是听了昭姨娘的吩咐而已,苏七猜到许莲在听到监视自己的丫鬟的通禀后可能会去徽音堂,这才特意叮嘱了昭姨娘。 听到自己的两个对头会面,换做是自己也会有些沉不住气吧,苏七忍不住撇嘴笑了,她算得上‘多此一举’的行为,若是真能起到作用,恐怕会将许莲气得不轻呢。 …… 苏青渊这段日子心情算不上太好。 原本以为同哀牢国的云锦生意告一段落后金家会就此收手,可事实远不如他想的那般乐观。毁坏名声、派人刺杀这条路子没有行通,金满堂居然又使了一记阴招。金满堂不知用何种手段买通他名下的机房中的一名纺织女工,竟把苏家特有的织造印花绸的技艺盗取了大半,又派人将能引来虫子的粉末趁人不备撒到他的货物上,抢在苏家前面开始出售印花绸。 这样一来,苏青渊不仅赔了生意,又没能抢到售出印花绸的先机,情势不可避免的变得被动起来。 机房中的工匠下人们都是苏青渊再三仔细筛选过的,尤其是一些重要的地方,更是看管得慎之又慎,金满堂能从中横插一手,苏青渊并不觉得这会是巧合。他只能想到一个可能,便是在他苏青渊的身边,藏着内奸。 苏青渊一路皱着眉头回来苏府,却在苏府门口遇着了自家夫人的乳母。向她微微颔首示意后苏青渊便欲转身离开,可后者却出言唤住了他。 “老爷,请等一等。”蒋妈妈急促的开口,话音未落,人已经朝苏青渊所在的方向跪了下来。 “嗯?”苏青渊对蒋妈妈的举措有些不解,便用目光询问她究竟是什么事情。 “老爷,老奴发现了一些不好的事情,不知当不当说。”蒋妈妈支支吾吾的道。 苏青渊带着几分耐心,即使心中再多郁气再多愤懑也不曾当着蒋妈妈的面显露出来,蒋妈妈是许莲的乳娘,关乎着许莲的脸面,他多尊重些也是合乎情理的,“妈妈请说。” 蒋妈妈咬咬牙,又使劲捏了捏衣袖,一脸小心翼翼怕得罪人的神情,“请恕老奴斗胆直言,老奴瞧着大小姐,有些不对劲。” “你说,是怎么个不对劲法?”苏青渊保持着蒋妈妈刚开口说话时的表情,语调是一贯有的温柔和煦。 蒋妈妈心里有了底气,老爷肯听她说,而且又是这样的神情,想必是信了自己的,便有接着开口道:“老奴活了大半辈子,见识过的事情也算不少,像大小姐这样的情况老奴也见过几次,不过是邪祟侵体,扰了她的心智,这才让大小姐时常做出一些不合常理的举措来。邪祟侵体并非无法可救,只需……” “只需如何?”苏青渊依然是那副模样,蒋妈妈甚至觉得他的语气比之前更柔和了。 “大小姐年岁还小,治起来倒是比寻常人容易许多。只需将大小姐送入寺庙中生活一段时日,接受佛法的熏陶、正气的淬炼,即可恢复如常。”蒋妈妈努力想做出一副同情的神情,可唇角始终有些忍不住微微上扬,配上满脸的褶子,神情有种说不出的别扭感。 “哦,是吗?”伴随着这清清淡淡的一句话向蒋妈妈飞去的,还有苏青渊大力踹过去的一只脚! 第39章 恨意 卸下了白日的伪装,宋无两面上的神情也由痴傻呆滞换成了一副面无表情的模样,然他面上虽没有多余的情绪,心底的情绪却是极差的。实际上自打他决定装疯卖傻躲过宋家主母柳氏的迫害后,他的心情便再也不曾好过。 整日带着一张疯子的面具生活着,受人肆意的白眼轻视欺辱打骂,换做谁能受得了?可他却不得不如此,若是不装疯卖傻,敛去一身的才华与锋芒,恐怕他随时有可能丢了性命。主母柳氏的性子他是清楚的,她是断断容不下自己这个洗脚丫鬟所出的庶子的。 听着阿枫一件件叙述着自己打听到的最近益州城中各大富商名下产业发生的事情,宋无两墨黑的眉也随着阿枫忽降忽升的语调蹙了起来。 金满堂暗中使计插手苏家的产业,虽然宋无两心里明白金满堂的这点手段影响不了苏家的根基,可他心底仍是止不住的担忧。倒不是担忧苏家的生意会受到影响,只是…… 整个江南地区生意场的局势实在是再鲜明不过,苏、金、宋三足鼎立,暂时形成了稳定的局面,虽然宋无两明白这样的局势不会持续太长时间,他们三家中,总有一家会打败其他两家成为名副其实的江南首富,甚至是蜀国首富。宋无两笃信,这个位置除却宋家,再不作他想。可金满堂频频使出下作手段对付苏家,若真让他得逞,只怕他下一个要对付的便是宋家了。 虽然不曾见过苏家家主苏青渊多少面,可经过多番打探宋无两对他倒也有了几分了解,虽有过人的经商天分,可却是个心善仁慈之辈,怎么看都不像是心狠手辣的金满堂的对手。 “阿枫,你务必要将这封信放到我父亲的书房中让他看到,还有,我的书已经看完了,你再去寻几本来,最好是史书、兵书一类,或是对商业有所涉及的。”宋无两边说边将一封信交入阿枫手中,在阿枫即将转身离开时,他忽然又唤住了阿枫:“等等,打探消息的人也要多些,银子的事我会解决。” 阿枫躬身行礼后便退下了,但凡是少爷交代的事情他必定每一件都是要尽十足的精力去办的。 望着阿枫离去的背影,宋无两忽然重重叹了一口气。他暗地里拉拢收服的手下不少,但像阿枫这般忠诚的倒只有寥寥数个。那封信是他模仿苏青渊的笔迹写的一封向自己的父亲宋真堂寻求援助的求助信,苏青渊的笔迹不难寻,模仿起来也不算太难,虽然言辞的风格或许有些出入,但他也并未打算父亲会真的相信那封信是苏青渊写的,他的目的,只是为了让父亲对苏、金二家的事情多些关注罢了。 …… 今日的苏七是全然没有半点心情捧书夜读了,站在芙蕖堂的堂屋中,一屋子的人神情各异,各怀心事。苏七却是愣愣的站在原地,垂着眸子不知在想些什么。 “刁奴,将你先前说过的话,当着所有人的面再说一遍。”苏青渊甚少用这般冷肃的语气说话,听得年纪小小苏芳菲也忍不住抬眸看了他一眼,随后又飞快收回了目光。 蒋妈妈老脸羞得通红,却也不敢违逆苏青渊的意思,将先前说苏七被邪祟侵体一事又当着众人的面低声说了一遍。 许莲愈听眸子睁得愈大,先前苏青渊一脸怒容的带着蒋妈妈到了她的院子里,又命人将苏七请了来,她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原来就是为了这事?苏七被邪祟侵体,听起来倒是有几分道理,然正当她想要开口说话时,却被蒋妈妈一个眼神制止了。 “夫人,你也听到了,这个刁奴口出狂言,胡乱编排主子,还说要将我的小七送入寺庙中受苦,这般行径,你说应当如何处置?” 许莲张口便想反驳,处置她的乳母,这不就等同于当着全府上下的面打她的脸吗?可,看苏青渊的神情,显然是动了真怒,她……该怎么做? “她才不是什么邪祟侵体呢,她就是个灾星!自从她进了苏府,爹爹都不疼我了,咱们家的生意也老是出问题,都是这个灾星害的,她克死自己的娘亲不够还要来祸害我们,我不要让她做我的姐姐,我――”苏芳菲话未说完,却忽然张着嘴不再言语。 ‘啪’的一声脆响,不禁让苏芳菲住了嘴,也让许莲红了眼眶。女儿是她的心头肉,平素里她是舍不得让她受一丁点委屈的,可是如今她却亲手掌掴了自己捧在心尖上疼爱的女儿。 “夫人真是教了个好女儿,好,好,好!”苏青渊一连说了三个好字,听得许莲心里直发怵。 多年夫妻,许莲清楚苏青渊的忌讳,也明白苏芳菲的那段话会让苏青渊生出何等的怒火。如果说一开始她还是似懂非懂的话,现下她却是已经将事情的始末梳理清楚了,蒋妈妈在苏青渊面前说了苏七被邪祟侵体,苏青渊非但半点不信,甚至要让自己亲手处罚蒋妈妈。而她冲动的菲儿再次说错了话,想必也是免不了一顿罚了。 许莲知道苏青渊疼爱苏七,可是他竟疼她到了容不得旁人说她不是的地步,这实在有些出乎许莲的意料。苏青渊必定是将对那个短命鬼的爱意尽数转移到了苏七的身上,正如自己将对那人的恨意转移到苏七身上一样,若是许莲一开始只是因为苏七的存在会时刻提醒别人自己继室的身份而厌恶她,这次加上蒋妈妈和苏芳菲的份,她对苏七已经到了恨之入骨的地步! “蒋妈妈,杖责二十,菲儿,跪祠堂一日,抄写《女戒》百遍,不知这样的处置,老爷可还满意?”今日这事,要说许莲心里对苏青渊没有怨气是骗人的,只不过权衡过利弊的许莲也算想明白了,今日这个哑巴亏她暂且吃下,来日方长,她有的是精力陪苏七慢慢玩。 虽然许莲面上的神情柔缓如水,可苏七仍是从中瞧出了一丝危险的意味。说实话,她总觉得这一世的许莲似乎并没有前世那般冷静聪慧,她倒没有小觑许莲的意思,或许是许莲小觑了自己才会让自己生出这样的感觉吧,苏七心想。 今日这事真说起来倒算不上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只是苏七今日新学了一个成语,唤作‘先发制人’,如今倒是可以运用起来了。她还有许多事情想做,并没有太多心思日日陪着许莲斗来斗去。 不过,有一个疼爱自己入骨的爹,可真是一种难以言喻的幸福体验。 第40章 眼线 被打了二十板子的蒋妈妈在床上躺了好几日,一向骄狂的苏芳菲也不知怎么回事安生了许多,就连许莲,除却必要的家宴,也极少出现在苏七面前。虽然不知道许莲具体在谋划些什么,可苏七却没有担忧的意思。 许莲在清风居一共安插了三个眼线,一个紫芝以及另两个粗使丫鬟,苏七依着前世的记忆,再加上对自己院里人暗中的调查,全都了解个清楚明白。至于她在许莲院里安插的眼线,恐怕那人自己都不知晓自己眼线的身份。 回想着许莲上一世对付苏芳鸢的手段,无非是捧杀、诬陷、诽谤、暗害,抑或是替她介绍一门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婚事…… 这些手段,有的许莲并未在苏七身上用上,有的她虽用上了却也并未达到预料中的后果,还有一些是她来不及用上的。这些手段苏七一件也没放在心上过,她也并未费太多心思对付许莲,她并不喜欢整日同人争来斗去的,只是她也明白自己不可能与许莲平和相处,过去是她不愿争,如今她却是不得不争了。 树欲静而风不止,这个道理苏七是明白的。尤其是前些日子许莲当着一众人的面下令打了蒋妈妈,又罚了苏芳菲,苏七便知她与许莲之间的梁子是彻底结下了,若她再不寻求应对之法,恐怕迟早会败在许莲的手上! 趁着用朝食的空当,苏七将翠萝、红萼唤入房中,直切主题:“昨日可曾探听出什么了?” “奴婢都是按着小姐吩咐的话去问的,银子也都给足了,只是……那人实在谨慎,即便是对着家里人也没透露出什么有用的消息。”翠萝一脸忧色,如今府中的形式她也能分辨得清,苏七吩咐她做的是一件顶重要的事情,可她却…… “此事若操之过急反而不妙,且先等等吧,总有一天会有所收获的,只是,你务必要告知那家的人,不可露出任何破绽,否则大笔的银子必然是拿不到了的。”苏七淡然开口,神情漠然。 翠萝神情肃然的应了声是。 “至于红萼,依旧是要好好盯着咱们院里的那些眼线,若是得空,便帮我去调查调查许莲的娘家,许莲这阵子太过平静,在苏府中有爹和昭姨娘的人盯着,她还不至于做出太出格的事情来,到了府外可就不一定了。” 实际上苏七的担忧并未杞人之忧,许莲早已写好一封密信暗中送回了许家,至于信上的内容究竟是什么、许家又会做出何种举措,苏七不得而知。 入了解佩阁,苏七倒没表现出什么异于往常的神情来,可楚宁却仍是一语道中了苏七的心事。 “在想许夫人的事?” 苏七虽有些惊讶,却也很快想明白了,经过这些日子听楚宁授课苏七早已对她的材智高奇深有体会,“让先生见笑了。” 奇怪的是,苏七本以为楚宁会帮她出出主意,提点几句,可后者却只是轻笑着摇了摇头,一脸不置可否的神情。 “今日要学的,是《鬼谷子》,等再过些日子,你将这些文绉绉的东西都学了个大概,我再教你别的。” 楚先生口中的‘别的’,大抵是琴棋书画、礼仪规矩之类的,苏七口中应着是,面上的兴致却不大浓厚。说实在的,上辈子她不是没有羡慕过那些大家千金们能有机会学这些、得个才貌双全的名声,可如今她却觉得这些东西于她来说并无太大助益。 似是看穿苏七心中所想,楚宁忽然开口道:“这些东西看似无用,可一旦有了契机,它们会成为你最大的助力。总有一天,你会用得上的……” 苏七实在想不明白楚宁为何有如此一说,她能想到的,也只是楚先生大概想用这句话来鞭策她,让她能尽心去学。“小七定会好好用功,不辜负先生的期望。” 尽管这话苏七已经说过许多遍,楚宁也听过许多遍,可她仍不觉得腻烦,因为她知道,苏七说这话并不是为了糊弄她、刻意讨她欢心,这孩子心中真是这般想的,也的确是按她所说的去做的。有这样既有天分又肯吃苦的学生,哪个先生能不欢喜? 正午的时候,苏七在经过后花园的时候迎面遇着了许莲。 在草长莺飞、百花齐放的春日,一身秋香色衣裳发饰简单的许莲仍然是一个引人注目的存在。她的容貌,再配上一身素净清爽的装扮,极易让人对她生出好感,也很难让人将她同一个心机深沉的蛇蝎妇人联想到一处。 “小七见过母亲,母亲安好。”苏七神情淡淡的给许莲行了礼。 许莲面上同样没有太多的表情,朝苏七所在的方向微微颔首,便算作是回应了。 许莲虽扬着唇角,可苏七却怎么也不觉得她是在笑。 “奴婢给大小姐请安。”站在许莲身边的一个容貌俏丽的丫鬟柔声道。 苏七记得这个声音,在她刚入苏府时,正是这个声音的主人领着她去的兰香居。只是,苏七四处打量一圈,发现许莲身边居然只跟着这个丫鬟,一贯在她身边的蒋妈妈却不见了踪影。居然让她一人跟着,想必许莲定是十分倚重这个丫鬟吧! 看着苏七略有些困惑的目光,许莲当然知道她在找谁,也清楚她因何而困惑,只是一想到此处,她的心便抑制不住的狂跳起来。若是可以,她真想现在就冲上去狠狠扇面前的小贱人几个巴掌!可母亲在信里说了,小不忍则乱大谋,蒋妈妈也一再劝自己切不可再冲动行事,为了让这个小贱人永远无法妨碍自己,她只能忍! 许莲觉得自己仿佛又回到了尚在闺阁的时候,那时她整日想着如何博得父亲和主母的欢心,同自己的姐姐妹妹们明里暗里争斗个不休,那时候她是极能忍的,如今她也照样可以! “园里的景不错,好好看。”许莲挑着细长的眸子望向苏七,眸色犹如深潭般难以看清。 看着许莲婀娜的身姿从自己身前走过,苏七忍不住在心里腹诽了好几句,“不正常,太不正常了!” 这样的温温柔柔的许莲,或许真的存在,但绝不能存在于自己面前。让许莲的态度发生这样大的改变,必定是有什么大事要发生了,而且这件大事十成有九与自己有关。 若是翠萝红萼都不能打探到有用的消息,自己也不能再干等着耗费时间了,她的计划,是时候布置起来了…… 第41章 意见 益州,许宅。 雕工精细的屋梁下摆着一张紫檀木椅,木椅上斜斜靠着椅背的妇人方才摆了摆手,便有一个丫鬟打扮的女子迎了上来。 “夫人有何吩咐。”丫鬟眉眼神情动作无一处不透着对那椅上之人的恭敬。 “人,可都安排好了?”衣着华贵的妇人薄唇请启,眼却未睁,可饶是如此也不能掩去她身上自内由外散发出的凌厉气息。 此人正是许莲的嫡母,堂堂县令夫人马氏,虽然她的夫君官职不算高,可她通身的气派可不逊色于益州任何一个官家夫人。这一切,只因她有一个冠有‘江南首富’知名,又懂得关照孝敬岳家的好女婿。 丫鬟诺诺应着是,也不敢在马氏面前多做停留。夫人是最讨厌下人无所事事,刻意躲懒不去干活的,在她身前晃悠的时间长了,难保不会被夫人误以为是在躲懒。夫人对犯了错的下人处罚有多严格,许府中的每个下人都是再清楚不过的。 马氏悠悠吐出一口气,不算大却勾勒得线条精致的眸子缓缓睁开,眼中的凌厉之气令人不敢逼视,“虽说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可这一盆水,到底是能派上用场的水,哪能轻易让一个小丫头给搅合了?” …… 再过几日,便是苏家老夫人的寿诞,身为后辈,自是要送些礼物以表孝心的。 苏七为礼物之事并未花费太多心思,早在上辈子她便已摸透了这位老夫人的性子,老夫人爱好佛法,送她一篇自己亲手绣的佛经必能讨她欢喜。 虽然如今顶着八岁的身子,可刺绣是苏七五岁时便开始学的,作一副刺绣倒不至于惹人闲话。 一想到自己的祖母,苏七不由又想起了前世身死时苏芳鸢说的那句‘还有那个一门心思想查我身份的苏老婆子,最后不也是被我活活气死’。祖母是在她嫁人后过世的,那时候她还只是一个嫁了傻子的丫鬟,虽被苏青渊收为义女,可到底也没多少机会与祖母亲近,加上祖母一直是个喜好清静不喜人打扰的性子,她也就更没多少机会同祖母相处。 这一世苏七虽想过与祖母亲近一些,可祖母似乎一心只沉迷佛法,无心管理府中大小事务也就罢了,同她们这些小辈也少有机会接触。只是苏七没想到祖母前世竟会去调查苏芳鸢的身份,难道祖母并不如表面上这般对府中事务以及她们这些小辈毫不在意吗? 只不过这一世苏芳鸢已经被自己赶出府去,定是没有机会气死祖母了,一想到此处,苏七面上又忍不住带了几分郁色。 困住苏芳鸢的庄子上早就传来了消息,苏芳鸢失踪了,且极有可能是被一个神秘男子带走了。 苏七倒是不后悔当时没有取了苏芳鸢的性命,她悔的只是当时没有多派些人监视着她,让她有机会可以逃走。只是当时她也才刚刚恢复大小姐的身份,身边并无可用之人,只能嘱咐庄子上的人多盯着苏芳鸢一些,也吩咐了一个名叫可儿的丫鬟替自己好好监视她的举动,可是她得来的消息却是可儿不慎跌入井中死了。 事实究竟如何,苏七无法得知,她知道的只有,自己还有一个最大的敌手还活在这世上,随时有可能对自己不利。上辈子她对苏芳鸢千好万好换来的也不过是她的残忍杀害,这辈子她们已经撕破脸皮,苏七可不指望苏芳鸢会对自己手下留情。虽然她已经着人去寻了,可蜀国幅员辽阔,人口稠密,想找一个人何其的不易? 现如今苏七也只能想着让自己更强大,方能多些应付苏芳鸢的筹码。 至于宋无两,苏七是真的恨他到了骨子里,可让她对一个年幼的傻子下手,她却怎么也狠不下这个心。虽然心中不止一次的问过自己,一个傻子怎么会杀人?又怎么会听苏芳鸢的吩咐?可苏七很确定她死前听到的声音确是宋无两的无疑。 用晚膳时,苏青渊来了清风居与苏七一同用膳。心中知晓苏青渊是特意抽时间过来想多陪陪自己,可眼见着苏青渊眉间隐隐透着忧愁,苏七是怎么也欢喜不起来了。 “爹最近可是遇着什么烦心事了吗?要是方便让小七知晓的话,小七说不定还能替爹分忧呢。”苏七浅笑着问道。 看着自己女儿娇俏可人的容颜,苏青渊竟觉心底的那几分忧愁无端消退了许多,“爹没事,只是最近生意忙,有些累着了。” 那些生意场上了腌臜事情,他怎好说出来让女儿知道,免得污了她的耳朵。 苏七并未迟疑便从木凳子上站起身,走到苏青渊身边开始替他捶背,“爹爹辛苦了。” 虽然面上并无多余的神情,可苏七心底却是掀起了一番浪潮。看着苏青渊平淡无波的神情,以及刻意在自己面前摆出的轻松态度,苏七第一个想到的便是她的爹爹定是在生意场上遇着什么阻滞了。前世苏青渊的生意路也并非一帆风顺,只是到最后全都被苏青渊以各种巧妙的法子解决了,他成了名副其实的江南首富,甚至是蜀国首富。 只是如今…… “女儿对咱们苏家的生意多少也是有耳闻的,虽然小七见识浅薄,可还是想出一份力为爹分忧,爹不妨信小七,没准真能有收获呢。”苏七面上的笑意浓了些,看起来很是惹人喜欢。 作为一个在苏家生活多年的丫鬟,一个嫁入商门的妇人,有些生意场上的事她听说过,也记住了不少,不说一定能帮上苏青渊,些许的可能性还是有的。 苏青渊宠溺的揉了揉苏七的发顶,“小七的心意爹都收到了。” 思虑片刻,苏青渊终是将苏家近日遇着的情况说了个大概出来,适当的略去了金家使的一些见不得光的手段。虽不希望女儿过早的接触一些腌臜的事情,可苏青渊心里也明白,身为他的女儿,小七注定不可能似寻常人家的女儿那般活得无忧无虑。 可是他希望自己能让小七快活的时光更多一些,如此,也能晚一些知道那些连他自己都不愿面对的事情。 “印花绸被其他商家抢先上市,咱们家的货物又受到了损伤,这的确是一件让人烦心的事。不过,小七有些意见,爹可愿听听?”苏七眨着明亮如星的眸子,言语中透着的是一股与年龄极不相符的自信。 第42章 寿宴 “小七有什么主意只管说便是,在爹面前无需拘束。”苏青渊倒是没有注意到苏七的语气有多么的‘与年龄不相符’,横竖在他眼里自家女儿是没有什么缺点的。 “若是可以,爹不妨趁着别家的商铺印花绸卖得最红火时派人去散播一些消息出去,就说印花绸虽美观新颖,绸上印染的图案却对人体有些损伤,必须得用特制而成的皂角粉洗过才能穿着。最好是寻几个人装作是穿了印花绸做的衣裳后伤了肌肤在卖绸缎的铺子前多晃悠晃悠,这样一来也能增添他人的信任。” 苏青渊皱着眉头,似乎是在考虑苏七提出的法子的可行性。 “没想到爹的小七年纪小小便能想出这样的法子,你的话倒是提醒爹了,爹可不能任由那些人嚣张。” 苏七听得有些羞赧,她可不是什么年纪小小的女孩啊,至少心已是一颗大人的心了。关于苏家的生意,苏七还有许多自己的见解,不过当下显然不是说出的好时机。 苏青渊倒不是真的没有法子应对金家,也并非是想不出一些可以使自己获取更多利益的法子,只是他实在难以跨过心中那道关卡。他从小受到的教导便是要正大光明的做人做事,操君子之德,行君子之道,可是…… 看着大女儿与已故妻子越发相似的眉眼,苏青渊缓缓握紧了手中的拳头,这道难关他是必须得跨过去的,不论是为了那些已亡故的,还是如今依然活着的人。 “不说这些扫兴致的事情了,小七快同爹说说,最近又学了些什么,爹得好好考考你。”转了话题的苏青渊又恢复了以往风度翩然气韵清朗的模样。 苏七便也依言开始与苏青渊说起了学业上的事情,月光皎洁,透过窗子将同坐一桌言笑晏晏的父女两人的影子拉得极长,仿佛一副沾了墨色的工笔画。 沉浸在父女温情中的二人自然不曾注意到,就在不远处的屋外,有一个黑衣裹身、神情冷漠如冰的身影已将她二人的一举一动尽数收入了眼中。 “切,就一个这样的小丫头,居然也犯得着请我动手,主子真是年纪越大越糊涂了。”自那身影薄唇出吐出的话语有淡淡的不屑,配上她肃穆的神情,有种说不出的古怪。 仅仅只是一瞬,那个身影便越已过清风居的墙头消失在原地,仿佛从来不曾出现。 苏老夫人的寿辰比苏七想象的来得更快,原本苏七以为以苏老夫人喜好清静的性子,她的寿宴是不会大办的,可出乎她意料的是,她的寿宴不仅办了,且场面还颇大。 一些当地的官员及有名望的人士来了不少,苏七猜测这些人定是念着自己的爹的面子,或是有意巴结他的人。一些商人也出现在了苏老夫人的寿宴上,虽然苏七并不识得几个,可商人和那些自诩有身份地位的人还是分得极清明的,两批人都自觉的与对方隔开,连目光也都刻意避开,就算是见着了,也只当是见着一团空气而已。 虽然苏七清楚自己的爹的才情德行俱佳,身上也无半点铜臭市侩之气,看起来不像商人反而像是一位大家公子,可她心里仍是明白得很,那些自恃有身份的人,不过是看在她爹有银子,又有一个身居县令之位的岳父罢了。 宴会的事情苏七并无半分兴趣,去了苏老夫人所在的慈心堂,送上自己亲手绣的寿礼,又陪着苏老夫人聊了会闲话,苏七便离了慈心堂。 今日天气倒是不错,苏府的桃花开得正是时候,一树一树的粉红看起来很是悦目,尤其是娇弱的花瓣被风吹落时,别有一番动人心魄的美。 苏七一时被眼前的春景迷住,回过神时竟已走到了后花园旁的水池边。 清澈见底的水面飘着片片桃瓣,苏七忽然便生了想用手去捞一捞的心思,只是她还未伸出手去,却忽然觉得背后传来一阵力道,推得她整个人都不由自主的往水中倒去。 幸而水池旁砌了护栏,苏七这一倒到底也没倒下去,本以为逃过一劫,可事实显然与苏七心中所想相差甚远。身后的那股力道再次传来,苏七甚至来不及转过头看一眼,整个身子便已越过护栏直直朝水中飞去了。 电光火石的一瞬,苏七仿佛看到不远处站着一个身量不高的熟悉人影一闪而过,未待她看个分明她便感觉到自己的身子完全没入了水中,紧接着又一道‘噗通’的声音传来。 苏七强忍着不适在水中睁开眼睛,却见着一副令自己惊恐万分的场面,一个穿着丫鬟服饰、年约二十的女子出现在她的眼前,那女子眼中是毫不掩饰的杀意,苏七立刻反应过来这人正是方才推自己入水之人。 逃!这是此刻的苏七心中唯一的话语,她用上全部力气摆动手脚,试图与那女子拉开距离,可她瘦小的身子又怎么游得过那个女人,不过短短片刻苏七便已被那人缠住身子,与此同时一只凉到刺骨的手也扣上了苏七的脖颈! 因是在水中,苏七就连喊一声救命都不能,她拼命的挣扎却都无济于事,那女子似乎铁了心要致她于死地,手上的力道越来越重,苏七被勒得痛苦至极,嘴不由自主的张开,四面八方的水立即沿着苏七的嘴进入她的腹中。 疼痛而又窒息,这种痛苦让苏七恨不得立刻消失在这世上,可此刻她的神志却是意外的清明。 她不能死!绝对不能! 苏七张开手猛地扣住身后之人的腰部,将自己的身子拉进那人的,也不知是从哪里来的力气,她竟能在那人力道极重的桎梏下偏过头,张嘴便对那人雪白的颈部咬了下去,丝丝鲜血霎时沿着苏七的唇散入水中。 那人似乎没有料到苏七还会有这样的反击,苏七这一口咬得不轻,又是咬在脖颈的位置,女子顿时觉得头有些昏沉起来,可饶是如此她也不打算放过苏七。 “主人要让你死,我必定不会留你活路。”女子在心中默然道,同时她也抽出了一把别再腰后的精致小刀,对准苏七的胸口便是用力的一扎! 可那女子终究是没能如愿,不知从哪处飞来一块巨大的石头,朝着那女子的头顶便砸了下来,女子躲闪不及被大石头砸着肩膀,手中的刀也从指间滑落沉入了水底。 “快来人呐,这里有人落水了!”耳边传来一道尖声呼喊,苏七却再也坚持不住,双目一闭,失去了意识。 第43章 恩人 不算大的破旧庭院中,有两个梳着丫髻的小女孩并肩站着,个子矮些的小姑娘手中拿了一只羽毛毽子,扬着灿烂的笑脸冲个子高些的女孩道:“姐姐,咱们去踢毽子玩吧。” 女孩亦是满脸笑意,伸手欲拉住自己的妹妹,却没料到,那个子矮小些的小姑娘竟不由分说的将她推倒在地。 “就你这个蠢丫头,也配跟我玩?”小姑娘面上的灿烂笑容不知何时已换作一副阴森邪魅的神情,一双眼睛更是透着不加掩饰的鄙夷之色。 画面不知何时又转到了一间布置简单的屋子内,神情怯怯的少年嘟着粉嫩的唇冲女子道:“娘子,我要吃桂花糕。” 女子笑意温柔,伸手去拿了摆在桌上的桂花糕,可桂花糕才拿到一半,便被一只手毫不留情的打翻在地。 “夫君,你这是……”女子满脸困惑,看向少年时,却惊得说不出话来! 那少年神情狠厉,手中握着的是一把不知何时出现的带血的匕首,他一步一步朝着女子走去,在女子身前,用力将手中的匕首扎下! …… “啊!”伴着一声尖叫清醒的,是额头汗珠滚滚、面色虚弱的苏七。 苏七睁开眼,第一眼瞧见的便是苏青渊、翠萝、红萼几人。 “小姐您可算行了,可让奴婢们忧心死了!”红萼眼眶红红的,似乎不久前才哭过一场,反观翠萝,也是与她相似的神情。 “我……我睡了多久?”苏七开口说话,却发觉嗓子干得似乎就要冒出烟来,倒是翠萝心细,立刻便端了一杯水上来。 “你已经昏睡了整整一天一夜了,可还觉得有哪处不适?怎么忽然就落水了呢……”苏青渊眉头蹙得极深,眼底的乌青透露出了他的疲惫。 “小七已经没事了,让爹为我担心,小七心中有愧。” “傻丫头,说的什么话呢,是爹没有照顾好你,让你受苦了。”苏青渊缓缓扶着苏七坐起身,又将屋中的其余人员支了出去,这才对着苏七轻声问道:“告诉爹,你落水之事,是自己不慎跌入,还是他人刻意为之?” 苏七有些惊讶,却又立刻释然,苏青渊担心她她是知道的,虽然她并不愿看到苏青渊为了生意上的事情忙个不停,还要花时间来忧心她的安危,可…… “是有人刻意推我入水的,那人一身丫鬟打扮,但小七可以断定她绝非我苏府中人,将我推入水中后,她也跳入了水中,还拿了刀子欲取我性命。小七记得当时忽然有一块大石头从天而降,砸中了那人的肩,随后的事情小七便不知晓了。” 苏七仍是将事情的始末说了出来,无关其他,只是为了让自己的安危多一分保障罢了。以她如今的实力,想要护住自己的安危实在不易,若是没有苏青渊的护佑,难保暗处欲加害于她的人会做出什么事来! “大石头?许公子可没说有这么一出啊,不过,小七可还记得害你的人是何模样?”苏青渊心里显然早就认定苏七落水并非偶然而是有人刻意为之,询问苏七不过是为了听到她的亲口确认罢了。 “当时是在水中,小七看得不是很分明,只记得那人是个女子,还有,小七情急之下在她脖颈处咬了一口,当时还流了血。”回想起当时的险状苏七仍觉心有余悸,险些,她就要丢了性命,若不是那颗从天而降的石头,恐怕她真的要再死一次了。 “爹口中说的许公子是……何人?”苏七不由回想起自己失去意识之前听到的那句‘快来人呐,这里有人落水了’,难道苏青渊口中说的许公子便是那个喊话之人? “你坠入水中,是许公子大声呼救才引人注意的,倒是没有听他说起过石头之事。爹赶到时,他正将你从水中救起,那孩子年纪不大,水性倒是不错。他正是你母亲的侄儿,许锦言,算起来小七也该唤他一声表哥呢。”苏青渊轻声说着,言语中不由带了几分赞赏之意。 许锦言,苏七对这个名字并不陌生,许锦言大她四岁,如今已是十二岁的年纪,没想他们这一世竟会以这般不同寻常的方式相逢。 “许公子因为救你受了些风寒,爹安排他去客房歇着了,不过这会应该已经回去了。” 听着苏青渊话语的苏七思绪却飘向了远方,若她没有记错,许锦言此时应是借住在许莲的娘家许县令家的,许锦言不仅相貌出众,性子良善,在学业上更是极有天分。许锦言样样都好,唯独家境太过困顿了些,借住在许县令家,也只是为了能有个更好的地方专心学业而已。 “劳烦爹替女儿多谢谢他,只是,男女有别,他救了我的事……”苏七说着说着便红了面颊,虽说已是嫁过一次的人了,一说起这些她仍觉得有些羞于开口。 苏青渊爽朗一笑,“小七大可放心,这些道理爹还是懂得的,爹早已经吩咐下去,不许府中任何人议论你落水一事,只是那个欲加害于你的人,爹也断然不会放过她!” 说起那个要杀自己的人,苏七脑海中不由想起了那颗从天而降的石头,以及在她落水之前见到的那个身影。若石头不是许锦言扔的,那便只可能是她见到的那个身影扔的。按理说那人见到自己被人推入水中应当立即呼救,抑或是转身离开,可他似乎并未选择其中的一种,反而眼睁睁看着自己落水,却又在关键时刻扔下石头阴差阳错救了自己。 祖母的寿宴来客众多,可那个水池边平素又是没什么人的,那人到底会是谁呢? 还有一事苏七也想不明白,那个女人身上带了刀子,要杀自己其实很容易,可她偏偏要选择将自己推入水中,自己也跟着跳下水,这究竟是什么缘故?而且苏家的防范向来严密,她又是怎么潜入苏家的呢? 苏七想不明白,便也不欲再想下去了,既然已经确定了有人要害自己,就得更加小心防范才是,免得到时候连自己是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许家后宅,主母马氏居所。 一个浑身鞭痕累累的女子跪在木质的地面上,身形有些佝偻,许是因为太过疼痛而缩起了身子。她的脖颈处有一排鲜明的牙印,只是这牙印在她血迹斑驳的身子上反倒是不怎么显眼了。 若是苏七在此,便会认出她正是那个被自己咬了一口的女子。 “废物!连这点小事都办不好,我养你有什么用?”马氏眉眼本就生得凌厉,发起怒来更是可怖,教人轻易不敢直视。 “主人,西儿知错了,求主人原谅,西儿下次一定不会失手的……”自称西儿的女子边说边落着委屈的泪珠,她向来是得主人喜欢的,敏捷的身手以及利落的杀人手法也得到过主人的称赞,只是这一次,连她自己也没想到自己竟会把事情办砸。 若是,若是当时没有多此一举的跳下水去就好了,西儿心里止不住这般想着。若是主人仅仅只是让她杀人的话,她有一百种方法可让那人死得干脆利落,可主人下的命令偏偏是要让那人不着痕迹的死去,最好是让人以为她是死于意外。 好不容易自己找准了机会将她推入水中,可又怕她懂得水性留得性命,没成想反而还被那小丫头咬了一口!现如今后悔也是枉然,自己非但没能完成任务,反而还打草惊蛇惹怒了主人,西儿知道主人对犯了错的下人惩罚会有多重,可她怕的并不是惩罚,而是主人失望的目光。 “绞了舌头,送出去吧,我身边不需要这样没脑子的丫头。”马氏面容平静,仿佛说的是件再寻常不过的事情。 第44章 高人 苏七落水一事,苏青渊查来查去却也没查出什么头绪来,那日是苏老夫人的寿宴,苏府中往来人客众多,守卫难免不及往日严密,袭击苏七的那人身手亦不弱,苏府中的护卫们压根追不上她。 “老爷,衙门里的人传了口信过来,说是案情仍然没有进展。”苏明晖凑在苏青渊耳畔低声道。 苏青渊皱眉颔首,示意自己已经听到了,“小七还小,能对什么人构成威胁?这件事,要么便是我的对手所为,为的是打击我,趁机斗垮苏家。要么,便是有人看小七不顺眼,想要除掉她。” 不管原因是什么,他是绝对不能放任自己女儿的安危受到威胁的!苏青渊攥紧了拳头,沉声吩咐道:“将苏家的护卫人员再扩大一倍,尤其加大对清风居的护卫,另外,派几个人在暗处保护小七,决不能再出现被人刻意谋杀这样的事情!” 领了命的苏明晖便就转身出了屋子。 今日依旧是个好天气,晨间的凉风轻轻柔柔的拂过面颊,仿若女子柔弱无骨的柔荑。 苏七却没有心情享受这样的好天气,因为落水伤了身子,楚宁特意批了她几日的假,可她非但没有借着这个时机好好将养身子,反而领着自己的两个丫鬟急急来了苏青渊的书房。 自从出了落水一事后,她便没再一人单独在府中走动过,这是苏青渊的吩咐,也正合了她自己的心意。 苏青渊此时正在书房里为了对苏家产业接下来的一些安排奋笔疾书,这段日子要忙的事情实在太多了,生意上的事情,家中的事情,以至于他眼底都多了两处乌青。只是他却是无论如何也不愿休息的,他离自己的目标,还有太长的距离。 有了苏七上次提的意见,苏青渊心里也有了解决问题的一套法子,印花绸的事情基本上已经得到了解决。 他在益州城的人脉圈并不比金满堂窄,散播消息对他来说实在容易。金满堂抢先售出,且为了彻底压制自己的印花绸销路,他刻意将售价压低了不少。苏青渊趁金满堂印花绸卖得最好的时候传出印花绸上的染料对肌肤有损伤的事,又寻了不少‘戏子’刻意装作传了金家卖出的布料裁制的衣裳后受伤的样子,甚至让他们将这事闹到了官府去…… 不明真相的百姓虽不说人人都信了这事,可信的人仍是不在少数,苏青渊靠着售卖特殊的皂角粉狠狠赚了一笔,金满堂的生意也受到了不小的影响。 只是,金满堂暗中盗取苏家织绸技艺这样的事情并非先例,更何况就算没有金满堂,也难以确保不会有别的商户生出邪念…… 苏青渊扶着额头重重叹了一口气,他苏家机房中的工人,也是时候好好肃清一番了。 轻轻伸手敲了敲屋门,却没有得到回应,苏七只好又敲了一遍,“爹,是我,小七。” 这次门倒是很快打开了,是苏青渊亲自开的门,显然屋中只有他一人。 “大夫不是吩咐过要让你多歇着吗?怎么忽然到爹这来了,外面风大,快进来说罢。” 苏七越过门槛,随着苏青渊走到了书桌旁,“爹,小七有件事想求爹爹,还望爹能应允。” 苏青渊扬眉一笑,言语间似乎也带了几分笑意,“这可是我的小七第一次向爹提要求,只管说便是,爹可不是那等小气之人。” “最近小七身边发生了许多事,小七心里有些慌乱,夜里也无法安眠,所以小七希望爹能请一些得道高人来府上看一看,也好让小七心中能安。”苏七耷拉着一张脸,神情透着几分胆怯,几分委屈,几分可怜,看得苏青渊的心都忍不住揪了起来。 “这倒并非难事,益州城寺庙不少,爹保证,明日便能将人请来。”苏青渊边说边慈爱的抚了抚苏七的发顶。 “小七偶然听说过金明寺的大师们佛法十分高深,尤其是一个名叫玄牧的大师,爹您不如就好人做到底,为小七请了金明寺的大师们来可好?”苏七模样本就生得可人,这一通软软糯糯的撒娇下来,任他是铁石做的心肠也难有化不开的。 “好好好,都依你。” 次日大清早苏青渊便将所谓的得道高人请来了,一共请了六位,全都是出自于金明寺。其中一位名叫玄牧的僧人一直站在其他僧人前面,似乎几人中他的身份要高一些。 应苏七的要求,‘高人’们带上了各自的法器,来到了寻常少有男子踏足的后院施法念经。 听说有高人要来,苏家常年生活在后宅中极少出门的下人心里难免都有些好奇,不少人都伸长了脖子想看一看那些传言中的高人是何模样。 “瞧瞧,那个走在最前面的,看起来年岁不大,模样倒是十分俊朗,这样的人真的是高人吗?”一个丫鬟忍不住小声嘟囔道。 另一丫鬟立刻接了嘴,“你懂什么,那人可是玄牧大师,据说他三岁便能认书习字,五岁能研习佛法,是举世难寻的天才,如今修为更是深不可测呢。” “真的吗?那可真是太厉害了……”最先开口的丫鬟眼里几乎能放出光来,面上也是换了一副崇敬的神情。 默默将两个丫鬟的对话听去的苏七却忍不住在心里轻轻‘呸’了一声,什么天才,什么高人?不过是编出来为了唬人而已,若是她前世没有恰巧知道了玄牧骗人的事情,恐怕如今也会与这两个丫鬟有相同的想法吧! 所谓的大名鼎鼎的金明寺,也不过是一个虚有其表的寺庙而已,其中有不少像是玄牧这般靠着极盛的名气赚取银钱的人。想让这样的人替自己办事倒也容易,只要给他足够的银钱便可。 许莲,不管上次推我入水欲取我性命的人究竟是不是你派来的,你的好日子,也已到了头了。苏七无声的腹诽,忽然便没了兴致再看玄牧一行人,横竖结局她已经预见。 一身姜黄僧袍的玄牧在走到某个位置时忽然停下了步子,跟在他身后的一众僧人也不由停了步子。 “玄牧大师,可是有什么异常吗?”一直跟在玄牧身边的苏明晖皱眉问道。 玄牧微眯着眼睛,俊眉几乎皱成了个川字。他一只手来回抚着自己的胡须,神情分外凝重,“此处,煞气极重!不知这处附近可住了什么人不曾?” 苏明晖抬头四处观望,一方刻有‘芙蕖堂’三个大字的牌匾立刻映入了他的眼帘,不过他也并未立刻说出这里住的是苏府的当家主母许莲,而是继续问道:“敢问大师这处地方究竟有什么问题?” “此乃是,十足的凶煞之地!千年之前这处正是个埋尸之地,积累了太多亡魂,久而久之也便与地府通了联系。若是住在此处的人是个十足的良善之人也就无碍,若,若是有心思不正、行过有违道德伦常的恶毒之事的人住在此处,恐有大祸降临!” 第45章 谣言 口中说着半点不着边际的假话,玄牧面上却是一副恐惧不已的模样,说到最后,甚至连握住念珠的手都止不住发起抖来。 当然,与他口中不实的话语一样,这些神情动作也都是装出来的。 “这,这怎么可能?”苏明晖第一个反应便是眼前的男子是在胡诌,可玄牧的名气他是早有耳闻的,若是别人说这话他可能不由分说便将人撵出府去,可说这话的人偏偏是玄牧,那传说中的佛学天才玄牧! “此事干系甚大,在下必须向我家老爷禀告一番,还请几位师傅先随我来。”苏青渊特意吩咐苏明晖带着几位师傅在院里施法念经,他自然不能独自离开而将几人留在后院。 待一群人离开后,两个脑袋才从芙蕖堂里探了出来。玄牧声音刻意加大的声音她们自然都听了进去,这会两个丫鬟已是吓得面色惨白了。 苏府的内院就这么大,一个件芝麻大的小事都能传遍整个院落,更别提是苏府出来一个阴灵聚集的凶煞之地这样的‘大事’了。 事实上,这样的‘大事’,也并非玄牧一人便可下了定论的。向来对鬼神之说不感兴趣的苏青渊在听了苏明晖禀告这事后,立刻便发了话要将玄牧这些大师们‘请’回去,嘴上说是请,其实也只是客气一些的‘赶’罢了。 只是这件事却并未就此了结,两日后,一浑身破烂的乞丐在偶然经过苏府的门口时,忽然冲到苏府正门门边朝苏家内院的方向跪了下去,还用力磕起了头,苏府护卫拉他他也不离开,只双目呆滞的望着苏府里面,嘴里喃喃念着‘凶煞之地、作恶之人’八个字。最后护卫好不容易将他拖走时,苏府门前还留了一滩血迹。 这件事同样也不可避免的成了人们茶余饭后的谈资,尽管苏青渊下来命令禁止苏家的人谈论此事,可人的嘴又怎是如此轻易便能管住的?不过短短几日,这事便被传得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了。传来传去,事情也就变了些味道。 “喂喂,你们听说了吗,前几日来咱们府上的那个玄牧大师,竟然在佛前跪了整整三日,说是他不慎泄露了天机,要请佛祖赐罚呢!”一个头上挽着巾子的夫人半掩着嘴说道,即便是半掩了嘴,她的声音也依然清晰的传入了厨房中一众下人的耳中。 “竟有这事?难道大师之前所说都是真的吗?那里,真的是与地府通了联系的凶煞之地?”另一个年纪轻些的烧火丫鬟接口道。 “怎么不是真的,先前不是有乞丐来咱们府门前磕头吗,对着的正是那个院里的方向呢!他还说了什么凶煞之地作恶之人,可不正应了玄牧大师之前的说辞吗?我幼时曾听家里的老人说过,说是有些乞丐整日里与一些污秽之物打交道,眼睛也比常人看到的东西更多些……” “你可别说了,怪吓人的。” …… 今日的厨房与往常有些不同,这是蒋妈妈在进入厨房后生出的第一个感觉,可究竟是哪里不同她却有些说不上来。 身为当家主母的乳母,也是苏府内数一数二的管事妈妈,原本她是不必亲自来厨房这样的地方的,只因她从小看着许莲长大,深谙许莲的脾性喜好,也最了解许莲喜欢的吃食,甚至精细到了火候以及炒制时间的地步。这几日许莲的胃口不大好,总吃不下饭,她也只好亲自跑一趟,盯着厨房把菜做好。 “蒋妈妈,是您来啦?夫人的爆炒鸡心奴婢方才下了锅,还需请妈妈稍等片刻,妈妈不若先坐下喝口茶?”一个穿了二等丫鬟服饰的丫头见了蒋妈妈立刻便满脸堆笑的迎了上来,手中还端着一盏香气扑鼻的香茗。 人是个眼熟的,那副谄媚的笑脸也如旧,茶虽比不上小姐院里的,可也勉强算得上是好茶。蒋妈妈并未接过那丫头手中的茶,只是抿着唇象征性的点了点头,“夫人近日胃口不佳,她的膳食,你们可都仔细着点。” 蒋妈妈慢悠悠的踱步至灶台边,想要指点那烧火丫鬟该如何把控火势,可不知为何,就在她快要靠近那丫鬟时,那丫鬟的身子却忽然剧烈的哆嗦了一下。蒋妈妈看得清清楚楚,烧火丫鬟望向自己的目光里有着掩饰不住的惊诧,甚至……隐隐带了几分恐惧。 蒋妈妈不算大却精光四溢的眸子将厨房四周都环顾了一遍,发现大多数人看向自己的目光都有些不正常,平日里这些身份低微的下人们见了自己直恨不得黏在自己身侧便好,今日她们却都有意无意的选择了与自己保持距离,连看向自己的目光都有些不对味。 对于看人这方面,蒋妈妈还是极有自信的,联想起最近听到的一些谣言,她很快想明白了这些人究竟为何有如此转变。 一声不吭的离了厨房,蒋妈妈却并未立刻回到芙蕖堂。她的步子并不如往日那般稳健,反而透着一股疲态。自从那个什么玄牧大师来府上说了那段话之后,许莲这几日都是郁郁寡欢的,那个乞丐的事情传出后,她更是连饭都吃不大下了。看着许莲如此,蒋妈妈心里实在是难受不已,可她又想不出什么法子解决此事,许莲是信鬼神之说的,玄牧的那番话以及后续发生的事情对她有多大的影响,蒋妈妈心里比谁都明白。 幸好,今日是二少爷回府的日子,二少爷活泼懂事,最得小姐喜爱,小姐日日盼着他从学堂转回家门,今日见了他,没准能一扫前几日的不快高兴起来。心里这般想着,蒋妈妈总算是提起了几分力气,脚下的步子也松快了许多。 还未踏进芙蕖堂,便已听到了院里传来的阵阵欢声笑语,仿佛将前几日的压抑气氛一扫而空。 “母亲,竣儿最近新习了好多字,连先生也夸竣儿聪慧呢。”清脆悦耳的、带着几分童真的生意传入蒋妈妈耳中,听得她面上也不由浮起了几丝笑容。 “母亲就知道,竣儿是母亲的小神童。”这是许莲的声音,虽然透着几分有气无力,可依旧是带了笑意的,听得出来她此刻心情甚是愉悦。 “还有,竣儿在回家的路上捡了这封信,也不知是何人写的。” “让母亲来替我的宝贝竣儿看一看,这是哪里了的信件呢?”许莲低且柔和的声音传来,随后便是一阵窸窣的拆信发出的声音,此时,蒋妈妈已走到了许莲的房门外。 只是还未等蒋妈妈进屋,便听见了一声凄厉的尖叫,同时传来的还有大物件倒地时发出的巨大声响。 第46章 还击 许莲双目紧闭面色煞白的倒在地上,一脸不解的二少爷苏竣正蹲在她的身侧,而在她的指尖之下,正静静躺着一张浅黄色的信纸。 此时若有人细看,便能看见那信上几个血红的大字:伤我身者,我必伤之。害我命者,我必杀之! “来人呐,夫人昏倒了!”不知哪个丫鬟尖声喊了一句,满屋子的丫鬟仆从顿时乱成了一团。这样的场面在过去的芙蕖堂是见不到的,只是近些日子这些人都被玄牧大师的那段言语闹得人心惶惶,许莲昏倒这件事更成了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玄牧的那句‘若是有心思不正、行过有违道德伦常的恶毒之事的人住在此处,恐有大祸降临’,如今可算是应验了?毕竟夫人这段时日异于寻常的表现众人都看在眼里,而在场的几人中,又有几人是从来不曾做过任何亏心事的人呢? 蒋妈妈甚至还没来得及跨过那道门槛,便被某个慌慌张张的丫鬟不慎撞倒在地,一时间又引来了一阵此起彼伏的尖叫。 与芙蕖堂的慌乱无序不同,此时的清风居却是分外安静。 前院的锦带花丛旁,正有一个身着雪青纱裙的女子半蹲在地上,手中握了一把精致小巧的银剪子。 ‘吧嗒’,一朵浅粉的锦带花应声落地,随着银色剪子连续的动作,原本还算空旷的地面上顿时多了不少或残缺或枯萎的花朵。 “小姐,芙蕖堂里的那位,真的会如您说的那般,被吓得再也不敢做恶事了吗?”翠萝的语气隐有几分担忧,这些话她早就想问一问自家小姐,可却一直找不着合适的时机。 “那是自然的了,你还信不过咱家小姐吗?小姐这么聪明,一下就把那个女人吓得不轻了,我可是听说,这几日她连芙蕖堂的院门都没怎么出过了呢。”红萼急急插嘴,面颊上染了两抹晚霞般的薄红。 小姐很聪明,不仅聪明人也极好。这一点红萼是不容人反驳的,她也是打心眼里以小姐为傲。 苏七将银剪子放入一旁的木质托盘中,方才缓缓站直了身子。这几日她日日忙着筹谋部署着如何对付许莲,脑子都觉得有些晕乎了,好在院里的锦带花适时地开了不少,借着空当修剪修剪花枝,也不失为一种放松的好法子。 “结果如何,咱们就静心等着便好了。”横竖,结局已是不可逆转的。 命翠萝亲自派人跑了数躺才与金明寺的玄牧等人谈妥,尔后便是着人买通一人装成乞丐来苏府门口说出那句苏七早就吩咐好的话语,又刻意的煽动苏府的下人们传播‘芙蕖堂是凶煞之地’的谣言,最后便是让红萼将早就备好的信件刻意掉落在苏竣眼前,诱他捡起…… 这一切的安排不过花了短短数日,却花去了苏七不少银钱,虽然苏家的确是不缺银子,可苏七所拥有的,也不过苏家每月一发的月例银子以及苏青渊和苏老夫人赠的一些可以用来抵银钱的贵重之物。 为了这次的计划,苏七几乎花光了自己手头所有能用的银子,甚至还让翠萝当了一些值钱的物件。 几人就在院子里站着,一个相貌普通的小丫鬟忽然便进入了几人的视线之内,她脚下的步子极快,转眼间便已气喘吁吁跑到了几人的面前。 “小姐,夫人她,她,昏倒了。”青栾气未喘顺,便已着急忙慌的开了口。 青栾也是清风居众多丫鬟中的一个,相貌普通人却很机灵,苏七也是念着她相貌的平淡无奇方才时常派她去打听消息。 “昏倒了?”苏七微眯着眼望着芙蕖堂的方向,被掩了大半的眸子里眸光复杂,“母亲若是病了,我这个做女儿的必然是要去侍疾的,翠萝,去多备些补品,稍后我们便去芙蕖堂探望母亲。” 红萼刚想开口说些什么,便又听苏七道:“红萼和青栾你们就好好待在院子里,这段时日为了我忙里忙外,习字念书的事落下了不少,如今也是时候补上了。” 红萼原本舒展的眉眼顿时皱成了一团,小姐什么都好,唯独有一点她是不满意的,那便是小姐居然下了吩咐要让清风居里的每个丫鬟都认书习字!比起面对那些枯燥乏味的文章字句,她倒宁愿日日在外奔波或是做些粗活!红萼转头看了一眼青栾,发现她面上的神情也同自己差不离。 “你似乎有话想问我,比如为什么我会知道名气极盛的玄牧大师是个‘生意人’,又为什么知道许莲相信鬼神之说……”待到入了里屋,屋里只剩下苏七和翠萝二人时,苏七忽然开口道。 被说中心思的翠萝面上有诧异的神情一闪而过,但很快又恢复了平常的模样,“真是什么都瞒不过小姐。” 这次小姐设计对付许莲的事,一开始翠萝是不大看好的。虽说她对许莲不算太了解,可单那人有个县令的爹便已可令人对她忌惮几分了,更何况小姐想的计划竟然只是吓一吓许莲,这事若办成了对许莲也没有太多影响,反而若是办砸了极有可能招来许莲的报复,甚至是许莲娘家的报复。 而且小姐一开始就让她带了一笔数额巨大的银子前往金明寺找玄牧大师,还是要跟玄牧大师谈如何编造一段假话。出家人不打诳语这个道理翠萝是知道的,更别说那人还是传闻中的佛学天才玄牧大师。可她万万没想到,一开始言辞拒绝她的玄牧大师,竟然在见到她身上带着的一大笔银钱、以及听到她愿助他提升名气的条件后,便同意了这件听起来十分荒谬的事情! 还有太多事情是翠萝想不明白,她最想不明白的便是大小姐这个人,这个明明只有八岁年纪,却一点也不像个尚未及笄的女孩的大小姐。 “翠萝愚钝,有许多事情都想不明白,可是翠萝只明白一件事,便是小姐是真心待翠萝好,翠萝已将小姐奉为主人,翠萝愿意――” “好了,你的心意我早都明白了,还有红萼那丫头,你们待我的好,我也都看在心里。今日之所以问你,其实只是为了让你多一分安心,你的心思向来剔透,我怕你思虑太多反而累着自己的脑子。你只需明白,有些事情我虽未说,可却并不是因为我不拿你当自己人看待,而是因为有不能说的理由。”苏七轻笑着打断了翠萝的话,这些话她都听了好多遍了,翠萝的心意她也是看得极透彻了的。 苏七倒不是没动过心思将自己重生的事情告诉翠萝红萼,毕竟一同经历了许多事情,她对这两个丫头是打心眼里喜欢,也是十分信任的。可一想到过去的苏芳鸢,这个想法便永远只能是一个想法了。 人心之间,到底还是隔了一层肚皮。她实在不敢拿自己的命运去赌这一分的信任。 第47章 不敢 苏七赶到芙蕖堂时,许莲的屋外已是围了许多人影,见到苏七,众人先是朝她见了礼,尔后便自动让出了一条道来。 “苏七你不准进去!你这个可恶的……”似乎突然想起了什么,颇有些气急败坏的女声忽然生生止了话音。 不用看苏七也能分辨出这个女声的来源,这样的言辞,这样的语调,除了苏芳菲她实在想不出第二人。 抬眸望去,着了一身桃红衣裳的苏芳菲正站在许莲的房门前,身姿笔挺、双手张开,一副想要拦住苏七的阵势。 苏七却是口也未开,显然不愿与苏芳菲置辩,她就站在苏芳菲身前,一双眼睛安静的盯着苏芳菲的,目光中透着淡淡的冷。 苏芳菲清楚的感到四周霎时静了下来,或者说原本四周便是静的,只是苏七的目光却让她感到了一种肉眼难见的威压,心中无端生出一股恐惧之意来。 那种目光,苏芳菲并不陌生,在母亲的面上,蒋妈妈的面上,甚至是爹爹面上她都曾见过,虽然她读不懂那目光的中的复杂含义,可她很确定,不论在哪一人面上见到的目光都不如苏七这般,让她感到一种浸透骨髓的凉意。 “是小七来了?进来吧。”屋内传来的是苏青渊宽和的声音,今日他难得没有出门,在听到许莲昏倒的消息后他很快赶来了芙蕖堂。 苏芳菲撅着嘴哼了一声,却也没再拦在苏七身前。说起来连她自己都有些难以启齿,适才她竟有种希望爹爹快些开口唤苏七进去,好让自己快些解脱的感觉。 苏七只身进了屋,将翠萝留在了屋外。 “母亲这是怎么了?”缓步行至许莲的床边,苏七蹙着眉头问道,面上带了几分浅浅的忧色。 “听她院里的下人说是被吓着了,大夫也来瞧过了,说她是心气郁结,情绪太过起伏,又没有得到好的休息才导致骤然昏厥,开些补气养神的方子服上一段时日便能好转。”苏青渊低声说着,眉眼低垂,苏七一时看不清他的目光。 仅仅只是一个微乎其微的细节,却已让苏七心中警铃大作。爹没有如往日那般用满含慈爱的目光看着自己,难道……他已经发现了什么? “母亲没事便好,爹也就不用太过忧心了。”苏七忽然发觉自己一时竟不知该以何种表情面对苏青渊,明明她已经学会了在许多人面前伪装,过去面对苏芳鸢、张徐氏、许莲等人,她全都伪装得游刃有余,可如今面对着自己的生父,她竟无端生出几分心虚之感。 苏青渊没再开口,只是忽然转了目光望向窗外,低不可闻的叹了一口气。 若一开始只是猜测的话,在看到苏青渊的这幅动作后,苏七便是确认了自己心中的猜想。她的爹爹必然是发现了什么,其实这事也不难明白,央着苏青渊请玄牧大师来府上看查的人是苏七,这偌大的苏府都是以苏青渊为主,她的那些动作有一部分被苏青渊发觉也没什么好奇怪的。 原本苏七还打算征求苏青渊的意见,让她留在芙蕖堂侍疾,也好进行下一步的计划。可是这会她却犹豫起来了,尽管她这一套对付许莲的连环计安排得还算缜密,在施行的过程中也并未遇着什么大问题,可百密未必没有一疏,还是小心些为好。 心中涌起这个念头,苏七便也没了继续留在芙蕖堂的心思。向苏青渊告别过后,苏七带着翠萝离了芙蕖堂。 在回清风居的路上,翠萝的叹息声便不曾停歇过。小姐已将接下来的计划告诉她了,趁着许莲这一病,小姐便可趁机提出在许莲身边侍疾,想法子在许莲的院子里动些手脚,好让许莲以及芙蕖堂的人彻底以为芙蕖堂是个凶煞之地,她甚至将需要用到的物件都已经备好了。 “你呀。”苏七轻笑着嗔道,“可没见过你几时这般急躁过,倒是同红萼越来越像了。” 翠萝一脸无奈之色,这可不能怪她心急,毕竟像这次这般的机会实在难逢,若不趁着机会将许莲彻底扳倒,难免有一日她不会发现自己被小姐设计了,到时若是她寻机报复,可又是一桩大麻烦! “难不成你还真当你家小姐是个善心人不成?这次不动手,只是怕惹来爹的怀疑罢了,何况这件事情操之过急也未必于我们有利。许莲做过的恶事不少,就算我不与她计较,恐怕也有的是人想要寻她的不痛快,咱们且耐心等几日吧。” 主仆二人正说着话,却见前方不远处围了七八个丫鬟,年龄有大有小,正交头接耳不知说着什么,隐约听得清几个‘真好看’、‘好生俊秀的小哥’之类的字眼。 苏七倒是没心思听这几人闲话,只是,在目光触及某个身影时,她竟毫无征兆的停了步子。 一直紧紧跟着苏七身后的翠萝没料到苏七会突然停下,一时没能刹住步子,直直便撞到了苏七身上。所幸这一下力道撞得不重,苏七的身子只是晃了几晃而并未摔倒。 虽然之前才从苏青渊的口中听到过他的名字,可这一次,还是苏七重生后第一次见着他。 他还是那样引人注目。虽然并未长着一副有比潘安的容貌,可却绝对可称得上是眉目清秀。若是神情平淡时尚无出奇,只是当他嘴角微勾、露出笑意时,整个人便散发出一股令人不能忽视的气韵。 苏七在原地站了不知多久,直到视线内忽然出现了一抹桃红的身影,苏七方才恢复了往常的神情,只是视线却未收回。 “表哥,你怎么来了?”苏芳菲大口大口喘着气,小脸红扑扑的,额角上甚至带了些许汗珠。在这样的春日她还能变成这幅模样,显然是因为方才她是一路跑过来的,且跑得还十分急切。 “祖父听说姑母身子有些不好,便让我过来看看。”许锦言俊美的眉头微微蹙着,言语间带着难掩的担忧。 不听别人提起自己的母亲倒还好,一听别人提及,尤其这个人还是自己大小便喜爱的表哥,苏芳菲的眼泪便如决了堤的湖水般在眼底泛滥起来,倒把一旁的许锦言急得有些不知如何是好。 “菲儿莫急,究竟发生了什么事?适才我听人说姑母身子不大好……” 苏芳菲只是呜呜哭着,哭得累了方才将许锦言往芙蕖堂的方向领。 两人的身影很快消失在苏七眼前,她却依然停在原地。 若自己记得没错,锦言哥哥今年应是才满十三岁,他还是如前世那般风度翩然,浑身散发着一股书卷气,一眼看去便能看出他是个心思正直的好男儿。 只是,为什么方才她竟不敢上前同他说话? 第48章 惊诧 回了清风居,检查过红萼青栾等几个丫鬟的功课后,苏七便回了自己屋中捧着一本书开始读了起来。 启蒙的书她已读了不少,如今她看的更多的是一些史书、兵书类的书籍。一开始她读得十分费力,一些晦涩的字词、含义深刻的字句她都难以辨识和理解,好在她肯学又肯问,加之有楚宁这个么个满腹才情的女先生,如今不仅能读懂大部分书中的内容,也从中学到了不少东西。 楚宁在最初教她习字曾时说过,她并不认同女子无才便是德的说法,女子可以没有倾世容貌,也可以没有显赫的家世,却绝不能缺少才智。越是女子,反而更应注重培养和提升自己,才华也好,能力也罢,最好是能有足够养活自己的一技之长,这样才不至于只能依靠男人而生活,才能真正成为自己人生的主人,离自己想要的东西更近一步。 这样的言论,不管是放在蜀国,抑或是一些外邦国家,都已算得上是一段大逆不道的言论了。苏七心中也是这般认为的,不过连她自己都感到诧异的是,她居然却对这段在世人眼中也许大逆不道的言论笃信不疑。 至于自己为什么信了,又为什么会逼着自己往这个方向而勤学钻研,这事却不在苏七的思虑范围之内。如今她只想快些扫清前路之上的那块对她心怀恶意的绊脚石,也好快些将精力都投入学业中去。 因为顾忌着苏青渊,一连几日苏七都没有什么动作。只是苏七没料到,她的对头倒是按捺不住的活动起来了。 这日清早,天色相较往日暗了许多,一阵阵势头不小的凉风拂过,吹得人心生冷意。 从苏青渊身边的下人来清风居请自己前往苏青渊居处时,苏七心中便有了不好的预感。在见到面色苍白的许莲和神色复杂的蒋妈妈,以及地上跪着的一个蓬头垢面的乞丐时,她便愈加肯定了自己心中的想法。 瞧这阵势,应当是许莲发现了自己买通乞丐到苏府门前刻意散播对她不利的言论,特意拿了人到苏青渊跟前,要让他对这事做出一个处置罢!这事倒也不奇怪,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尽管她叮嘱过翠萝红萼行事一定要小心谨慎,可许莲到底也不是个傻的,发现一切的幕后主使是自己也只是迟早的事。 只是,她原本没打算给许莲调查真相的机会的。吓许莲不过她计划中的第一步,接下来她要做的便是在许莲的衣食住行上动些手脚,让她再也不能嚣张下去。可因为有了对苏青渊的顾忌,她的下一步计划还不及实施便被许莲占了先机。 “小七见过父亲母亲,父亲母亲安好。”苏七恭恭敬敬的向两人行了礼,规矩动作教人挑不出一丝不当来。 这些日子楚宁也教了她不少的规矩礼仪,她一有了机会便会练上一练,虽说还达不到令人见之惊叹的境界来,却已足够将许多小姐比下去了。 苏青渊一反常态的没有出声回应,倒让微曲膝盖、维持着行礼动作一动不动的苏七一时动也不是,不动也不是,不知该如何动作。 “小七又何必如此呢,你对我这个继母还能行这样周全的礼数,实在是让我受之有愧啊。”率先开口的是许莲,她的声音不如往日那般柔和动听,反而带了几分孱弱无力,这会她双眸无神、面色苍白,额头上更是夸张的绑了一条秋香色的抹额。 好一副虚弱至极的模样! 苏七禁不住在心里默默翻了个白眼,若不是今早还曾见过半隐在云层中的太阳一眼,她真要怀疑今日太阳是打西边出来了。 她自认,有了上下两辈子的记忆她对许莲的性子已是摸得透透的了,依她的印象,许莲是不可能当着苏青渊的面说出这般有损她如莲般纯白无暇的气质的话语的,可她更确定自己适才没有听错。 直到苏七站得双膝微微发抖、身子开始摇晃之时,苏青渊方才面色不虞的开了口:“好了。” 苏七眼尖的看见了许莲嘴角一闪而过的笑意,心里同时也有了一番计较。许莲不仅有了人证,还有这般‘虚弱’的身子作为物证,这两样东西已足够她在苏青渊面前告发自己刻意设计继母、买通了乞丐的散播谣言以致继母受惊晕倒。 只不过……今日她只怕是要乘兴而来,失望而归呢。苏七垂低了眼眸,敛去了眸中几分成竹在胸的光华。 还好自己早有防备,花了大笔银子买通了那乞丐的身边人,届时他们都可以作证曾‘亲眼’见过许莲院里的一个丫鬟同这个乞丐私下接触过,到时这个所谓的人证反而会成为自己指认许莲的助力。 苏七忍不住在心底长呼一口气,若是真让许莲这般轻易捏住自己的把柄,借了这个机会对付自己,她也没有颜面承认自己是多活了一辈子的人了! “小七,你从小便没有长在爹的身边,为父对你多有亏欠,自你回府后便总是想了法子补偿你,可是这次的事情,你实在是太让为父失望了!” “是啊,夫君疼惜你,你怎么就忍心做出这般不孝不义的错事来呢?虽然母亲不忍心罚你,可家有家规,既然犯了错便不能不罚,家法是必定要上的,从今日起你便去祠堂跪着,何时知悔了再出来。别怪母亲对你严厉,知错能改善莫大焉,你年岁还小,只要能及时改错,必定还能修得一个良好的品行。”许莲飞快的接口道,美目中流露着恰到好处的怜惜和不忍,以及一丝稍纵即逝的得意。 看着苏青渊言疾色历的模样,以及一旁神情虚伪的许莲,苏七一时没有替自己置辩。 她可不着急,不妨就让许莲多说几句,这样,在被打脸时她的面色才会更‘精彩’。 “虽然你年纪尚小,可犯了错便是犯了错,若不罚你,难正家风……”苏青渊神色凝重,语调冷肃,与往日的模样大相径庭。 “爹,小七――”苏七刚要开口,却被苏青渊一语打断。 “就罚你抄写《道德真经》全文,不抄完不得离开院门一步,若有一个错字,则将全文重抄一遍。”明明苏青渊此时的模样算得上是‘疾言厉色’,可苏七却惊得半晌没有反应过来。 所谓惩罚,竟是如此?没有上家法,没有跪祠堂,只是抄书? 同样反应不过来的还有许莲和蒋妈妈二人,前者已是不自觉张大了唇久久不能阖上,后者的情况亦好不了多少。 “老爷……”许莲原本面色就白,此时的面色更是于煞白中透着一丝灰色。 “夫人一直为家事辛苦操劳,如今尚在病中,再让夫人操劳倒显得我这个做夫君的太过心狠了。即日起夫人便安心在芙蕖堂中养病,至于后宅的中的琐碎事情,尽数交与昭姨娘便可。” 许莲险些一个站不稳摔倒在地,好在蒋妈妈及时扶住了她的身子。 她真的没有听错吗?她的夫君,竟是要趁着她尚在病中之际,撤了她的管家权交给一个身份低微的妾室? 这样的发展也同时出乎了苏七的意料,只是相较许莲她面上的神情却淡然了许多。 第49章 叮嘱 对于这样的结局,许莲是断然不能接受的,可苏青渊的态度一反常态的强硬,并不听她的解释求情,让人直接将她送回了芙蕖堂。 见屋中的人散得差不多了,苏七也准备开口向苏青渊道别,“爹――” “日后再不可轻举妄动。”却没料到,她欲出口的话语再一次被苏青渊打断,不过这一次苏青渊倒是没有做出一副疾言厉色的模样,他的神色实在太过复杂,苏七看不明白其中的意味。 苏青渊看着自家女儿尚显稚嫩的娇美容颜,眼中带了几分怜惜,但更多的却是愧疚。 “许莲,暂时还不能动,不过你放心,日后她再不可能有机会伤害到你。” 此时的苏七已是一头雾水,爹在听了许莲的告发后非但没有重罚自己反而撤了许莲的管家权,这样的发展着实是出乎她的意料,上辈子可没有这么一出啊!难道爹早就发现了许莲暗地里对自己做的那些见不得光的事情?抑或是他其实早就想撤了许莲的权,其实他与许莲并不像表面上看起来的那般琴瑟和谐? “若是可以,爹多希望可以无忧无虑的长大……”苏青渊在心底无声叹息,深吸一口气换了一副平静的面容对苏七叮嘱道:“你年纪还小,一些事情爹不愿让你掺和,你只消好好跟着楚先生研习学业,做自己想做的事情便可。至于旁的事情你不必过多忧心,爹必定会护你周全,受伤落水这样的事情爹不会让它发生第二次。还有,要小心许家。” 苏七不知自己是怎么回到清风居的,苏青渊的话带给她的震撼实在不小,她能确认的只是,他对许莲的所作所为并非一无所知,对许莲这个人亦不似寻常人家的夫君对待正妻的态度。一路心神不宁的回了自己的屋子,苏七屏退了屋中的其他下人,只留下翠萝与红萼二人。 “小姐您这是怎么了,是不是发生什么事了?”苏七异常的面色自然逃不过翠萝的眼睛,今日一大早小姐便被老爷身边的下人带走了,又不许清风居中的奴婢跟着,她心里虽然担忧却也无计可施。 苏七将在今早发生的事情对着身边的两个丫头说了一遍,也一并说出了最后苏青渊对她说的那段话语,看着两人的神情由紧张变得释然,最后换上了一副困惑的神情。 “小姐是说,夫人她告状不成,反被撤了管家权?”翠萝的语调中带着几分不敢置信,老爷和夫人的关系一向和睦,是坊间受人夸赞的恩爱夫妻,这一下忽然听到这样的消息,换了是谁都不可能立刻接受。 一旁的红萼却是扬起了一脸笑容,眉眼间尽是欢喜,“她干了这么多坏事,如今可算是受到惩罚了,可这惩罚未免也太轻了些。” 翠萝低低叹了一口气,凝着眉道:“夫人虽暂时处于不利局面,可她背后毕竟有一个带了官身的娘家,许家必然不可能放任自己府中的女儿成为一个手中无权的主母。老爷说让小姐小心许家,难不成是忧心许家会因为今日之事迁怒报复小姐?奴婢斗胆猜测,老爷与许家之间,或许有什么不为人知的秘密。” 苏七忍不住在心里为翠萝叫了个好,尚处豆蔻之年,却有这般缜密的心思,假以时日必定造化非凡。 “我忧心的正是这事,许莲其人,最大的本事不过就是伪装自己,若论智谋连她身边的蒋妈妈都比不上。可许家不一样,许莲的生父徐谨良是堂堂七品县令,在整个益州能力和风评皆属上等,假以时日前程必然不俗,嫡母马氏行事低调神秘,似乎不是个好惹的人物。” 在着人调查许莲时苏七亦将许家查了一查,查出来的结果并不乐观,前世她虽并未太多关注有关许家的事情,可却也记得徐真堂最后是升了官的,若许家人执意要找自己的不痛快,她一个商户之女,布衣白身,同官家相斗,胜算还不知有无。 “翠萝,这些日子你再遣些人去茶馆、酒肆、赌坊、春楼这些地方暗中打探一番,最好是多探听出许家的一些密辛来,让那些人在打探消息之时身上佩了药商宋家的东西,也免得到时被许家发觉是我在查他们。” 原本她还有更好的法子,直接买通牙婆安插一些丫鬟婆子小厮进入许家借机探听,效果自然更好。可惜这样做被发现的可能却是大了许多,联想起苏青渊对自己的叮嘱,苏七果断放弃了第二种法子。 “至于红萼,就劳你替我看好芙蕖堂里的那一位,还有我院里的几位,免得她们又生出什么事端来。徽音堂中的昭姨娘也需时时注意着,若有任何不妥当及时告知于我。”尽管她不觉得昭姨娘是个乐于兴风作浪之辈,可该有的防范还是要有的。 当家主母被撤了管家权,这事不仅在苏府传来个遍,也不可避免的传入了许家,只不过相比家主许谨良,反而是许谨良的正妻马氏先知道了这个消息。 许宅内,马氏姿态慵懒的斜靠在木椅上,一个身着官服的中年男子在屋中来回踱步,一脸忧色。 “行了,别转了,转得我头都昏了。”马氏不满的开口,中年男子的身子便生生停住,面上的忧愁之色也换作了赧然。 “夫人,女婿竟将咱们莲儿的管家之权交到了一个妾室手中,你说他……他怎的就如此厚颜,做出这般过河拆桥的举措来?当初是他千求万求我才应允将莲儿嫁与他的,若没有我的帮扶他怎么能得了‘江南首富’的名号?如今不过六年,他就做出这样的事情,这不是明早在打我许家的脸吗!”许谨良气得面色发白,倒是有了几分官老爷的气势。 “得了吧你。”马氏冷冷的打断许谨良,斜挑着唇角一脸轻蔑神色,“说得好听是嫁女儿,说得不好听,便是卖女儿,老爷您就别往自己面上贴金了,苏青渊的赔罪礼已经送到府上了,这事便就这么揭过去罢。” “赔罪礼?”许谨良浑身的官老爷气势消失得无影无踪,被自己的妻子这般言说,许谨良面上居然并无怒色,反而带着习以为常的神色,似乎早就习惯了被马氏如此对待。 马氏脸上的轻蔑之意更浓,“是一尊玉观音,据说是他用苏家上白匹极品锦缎从哀牢国的商人手中换来的。你的顶头上司不是最喜欢收集玉观音吗,我们筹谋了许久,就差这么个契机了,这小子倒是识时务。五丫头的事暂时就不要提了,横竖她也派不上什么用场。” 许谨良抿着略显乌黑的唇,似乎还想说些什么,最终却还是将话尽数咽回了肚中。 第50章 风起 “逆子!”被厚重云层遮盖的天幕下,一道浑厚的男声乍然响起,惊得跪在庭院中央的男子禁不住打了个哆嗦。 “你!你!我怎么就教出你这么个孽障来?”这一次,随着男声响起的,还有荆条用力打在皮肉上的声音。 宋真堂再次举起荆条欲打下,却被一声尖喊生生喊停了动作。 “相公不要啊,宝儿还小不懂事,你就饶过他这一次吧,要打,你就打我好了!”不知从哪个方向扑过来的一个妇人哭道,边哭边满眼疼惜去摸跪在地上的那人适才被荆条打出来的伤处。 看着身前哭得风度全无的嫡妻柳氏,宋真堂的眉毛霎时绞成了一团,“都是被你给惯的,从前他任性些我只当他是年幼不识事,如今却是变本加厉闹出人命来了,将一个姑娘家磋磨成那副模样,同那个手辣心狠的地主王万金有何差别?” “都怪妾身没有教好,可宝儿可是咱们唯一的儿子啊……”柳氏的泪落得愈发的凶,片刻间已将巾帕染湿了一大块。 听到这话的宋真堂居然缓缓将手中的荆条放下了,无奈的叹息一声,看向自己大儿子的目光霎时变得复杂起来,“又在胡说了,你说这话,将两儿置于何地?”话音未落他便扔了手中的荆条转身走开了。 柳氏垂着头,在宋真堂看不见的方向轻轻扯了扯嘴角,她就知道,只要自己一提这事,相公的怒气便会消减许多。 “娘的好宝儿啊,娘早就叮嘱过你,要玩可以,可是一定要行事低调些,这次你怎么将事情闹得这般大?”柳氏口中说的虽说着责怪之语,面上却带着满满的心疼之色,只是不知是因为天生如此还是心性使然,柳氏的眉眼看起来总透着一股刻薄之气,做出心疼的表情看起来十分别扭。 宋无一的容貌恰到好处的继承了柳氏的,宽脸尖眼疏眉薄唇,远远瞧着还好,凑近了看便会教人不会再想看第二眼。此时他正捂着伤处‘哎哟哎哟’的喊疼,不算大的眼中有滚滚泪水肆意落下。 “我哪知道那个丫头这么不禁折腾,我才玩了几次她就死了,实在是无趣!” 不远处,一双掩在柱子后的耳朵不动声色的将这话听了去,同样十分薄的唇瓣却是扬起了一个极冷的弧度。 玩女人?宋无一今年不过十三岁,身子尚未完全长开,再多玩几年,他就会知道自己的这个举措有多愚蠢!而他那个疼儿入命的娘,到时也只有空悲切的份了。 得再让阿枫物色几个绝色丫鬟,不动声色的出现在宋无一的眼前,最好是身子强壮些的,免得如那个名唤春妮的丫鬟一般早早便断了气……宋无两心中这般想着,嘴角的弧度愈深了几分,一双狭长的眸子虽半眯着却丝毫掩不住从中泄出的刺骨寒意。 …… 自从被撤了管家权后许莲行事便低调了许多,尤其是在收到娘家托人送来的一封信后,整个人更是消沉了好一阵子。 至于苏芳菲,虽然仍是那副骄纵的性子,却是轻易不敢再找苏七的麻烦。苏七的日子一时之间过得安生了许多,白日里上着楚宁的课,回了院子便是看看书,练一练楚宁教她的琴棋书画。 只是苏七心里清楚得很,这一切的平静安稳不过是暂时的罢了,依照许莲的性子,她怎会甘心被削了权利偏安于芙蕖堂那小小的一隅呢? 这段日子后宅中的事情发生了不少,苏府之外也出了不少令人瞠目结舌的事情。 比如,金满堂的幺女,嫁给了益州五品城守晁杰的二子晁国祥做妾。又比如,苏家的几间铺子在短短几日内便遭到了不同程度的打击。 尽管这些事情在益州掀起的风浪不算大,可还是传入了苏七的耳中,与其说是传入,倒不如说这是她在着人打听有关许家之事时顺道听来的消息。 苏七对城守大人以及他的儿子并无印象,对金家却稍稍有些了解。前世她先在苏府待了几年,后来又嫁进了宋家,辗转于益州两大富商家中,对于另一家自然也或多或少有了了解。 据闻金家家主金满堂身形偏壮,容貌倒没有什么出奇之处,咋一看去有几分憨厚老实之感。这人平素志趣不广,却是分外的爱好美色,家中的小妾已是纳了几十房了,个个都是容颜不俗的美人。 只是金满堂这人虽看起来面相憨实,心思却是异常的狠毒。靠着祖上传下来的基业做着珠宝生意,却一日也不停歇的想法子排挤、对付别家的商人。若有被他看上的生意,不是强逼着老板以极低的银钱卖给自己,便是使一些见不得光的法子让碍了他路的商人直接消失在这世上,之前苏青渊在福昌驿站附近遭遇刺杀的事情便是一例。 这件事在益州许多商人之间已经传开了,之前金满堂碍于官府的威压不敢将事情做得太过,可是如今他不知怎么竟搭上了城守大人这条大船,一时之间,益州城中的不少商户都开始担惊受恐起来。 …… 这日清早,苏家书房,苏青渊将手中的账簿重重扔在梨花木桌上,修长的手指止不住颤抖着,连呼吸也变得异常沉重。 熟悉苏青渊的人都知道,他这是发怒了。 苏明晖极想替自家老爷端上一杯清茶让他消消气,却在看到苏青渊凝重的面色后压下了这份心思,思量再三,苏明晖方才斟酌着开了口:“老爷,金满堂以嫁女换来了一时的优势,终究站不住脚,咱们不必……” “不必什么?不必同他计较,不必反抗,不必争斗,任由他将我费了八年时光才拼来的局面毁于一旦吗?”苏青渊甚少用这般严厉的语气说话,此时的他浑身上下都散发着一股威势逼人的戾气,哪还见得着半分惯常有的温和清润的气韵。 “可,可金满堂到底不是个好惹的人物,原本金家在益州便有百年的根基,与益州城内的许多盘根错节的势力都有纠缠,如今有了晁大人的庇护地位更是不同往日,想要对付他,还需从长计议啊!”苏明晖语重心长的劝道,虽然知道苏青渊不是个冲动的性子,可这次金满堂忽然对苏家多家铺子发难,影响了铺子的收益也就罢了,将一些苏家的老主顾也吓得不敢再同苏家做生意了。 毕竟谁也不敢得罪城守大人,金满堂与苏青渊不对付这事在益州并不算什么秘密,而金满堂最近又成了晁大人眼前的红人,有了这份顾忌,同苏家做生意的人自然少了许多。在这个节骨眼金满堂居然还买通了一些强盗明目张胆的去苏家的铺子里打砸破坏,此举无疑是对苏家生意的一种巨大打击。 难以置信,光天化日之下,金满堂竟有胆量做出这样的事来。更令人不能置信的是,自己明明知道了他是幕后主使,却没有任何办法让他受到应有的惩罚。苏青渊握紧拳头,喉头慢慢涌起一股腥甜的血腥味。 “账簿上显示,被打砸的几间商铺中,唯独有一间米铺并未受到太大的影响,明晖,你去将那铺子的掌柜唤来,就说我要见他。”勉强压下胸膛中灼灼燃烧的那团怒火,苏青渊又恢复了往常的语调神情。 苏明晖应了声是,很快消失在了苏青渊的眼前。 遵礼,守法,明事理?不争,不斗,不反抗?心头默念着这两句话,苏青渊面上忽然绽出一个极尽嘲讽的笑来。 既然已经决心经商,再苦守着所谓谦恭贤良的君子之道,最终只会成为任人宰割的鱼肉!横竖这些年他明里暗里也做过不少不光彩的事情,也不差对付金满堂这一件。 他的目标,是成为蜀国首富!凡是阻挡他达成目的,不论人事,他都不会放过! 第51章 壮士 苏青渊并未等太长时间便等来了自己想见的人,原来是苏记米铺的田掌柜,尽管他与代管着苏家名下产业的掌柜时隔几月便要聚上一次,对这眼前这人印象却是不深。 同田掌柜客套了几句,苏青渊开门见山的问出了自己心中的困惑,为何苏家名下多家铺子,唯独苏记米铺并未受到大损失?此事必定有某种特别的缘由。 不提这事还好,一提及这事,田掌柜一双不大的眼睛里顿时放出了夺目的光彩,“这次铺子受到强盗的侵袭,原本以米铺单薄的人手是难以抵挡那些强盗的,可出人意料的是,铺子上的一个伙计居然单凭一己之力便将那些强盗打得满地找牙,一个一个只顾逃命,他那一手功夫可真算得上是出神入化,动作快得肉眼压根看不清楚。” 自己名下的铺子上还有这样的伙计?苏青渊面上不显,心里却是分外诧异,单凭一己之力便能将所有强盗打退,这人功夫必然不俗,就是不知…… “那人如今在何处?”苏青渊皱眉问道,若能将这人收为己用,倒也不失为一个好法子。 “这次他立的功不小,小的特意将他带来拜见老爷,盼着能替他求个赏。” 苏青渊点了点头,立刻下了吩咐,不一会下人便领了一个身量高大的男子入了屋。 在见到来人的第一刻,苏青渊已惊得从木椅上站起身来,“江壮士?” 江铁生恭恭敬敬的行了个礼,神情真挚,动作却透着几分滑稽,显然对行礼这样的事情并不熟练,“在下江铁生,见过苏老爷。” “上次驿站前匆匆一别,如今已有数日未见……”重遇恩人,苏青渊心中难掩欣喜,胸中的郁气也散去了不少。一时兴起同江铁生说了许多话,倒把屋内的其他人晾在了一旁。 …… 同来时的神情不同,离开苏府时江铁生面上已是带了满脸的笑意。 “我倒是没料到,你小子竟还有这样好的造化,居然在贼人刀口下救了老爷的性命。老爷念着你的恩情,提携你做到他身边做事,日后我恐怕还得劳你关照呢。”同江铁生并肩而行的田掌柜亦是笑容满面,只是这笑容中却带了几分示好的意味。 江铁生同田掌柜互相客气了几句,便别开眼开始打量起苏府内的景致来。 说实在话,从前他还未金盆洗手时,倒是去‘拜访’过不少有钱人家,富商、高官皆有,可是苏府内的布置摆设却让他觉出了几分不对劲。明明已得了江南首富的名号,可苏青渊其人以及他的府邸都让人无法将他与富商这两字联系起来。不过他可不计较这么许多,只要能让他好生在苏家做份差事安顿下来即可。 “苏老爷的府上可真是不一般呐,这个时候居然有人在弹琴?只是,这琴音……”田掌柜忽然发出一声感叹,两只眼睛四处扫视,最终目光锁定了一座檐角高耸的亭台。 江铁生亦将目光投向田掌柜目光所在的方向,不远处的小小亭台中,一个梳着丫髻的娇小的人影端正坐着,身前摆了一把瑶琴。在那人的身边还站着一个青色的身影,看身量应是女子。 “弹得这般难听居然也不关在院里弹,还出来……”丢人现眼几个字江铁生勉强忍住了并未说出,这里毕竟是在人家的府上,言辞还是注意些好。 两人一路缓缓行着,不一会便出了苏府。 亭台内的二人正是苏七与先生楚宁。 苏七手仍搭在琴弦上,心却不知飞往了何处,眉宇间沟壑极深。 “学琴讲究吟揉按滑,也讲究天分和技巧,只是这些在我看来却都是次要的。琴者,勤也,你只需勤学苦练,他日定能有所收获。”楚宁边说着边替苏七正了正指尖的义甲,又开始耐心的教学起来。 照楚宁的说法,身为她的弟子,琴棋书画是必须得学的,即便不能精通,也必须得学会识谱弹曲。棋、书、画,苏七都学得兴味十足,可不知是出于何种缘故,她就是对瑶琴提不起兴致来,即便有了楚宁的悉心教导,也只到了勉强能识谱,却怎么也不能弹出能听的曲调的地步。 “特意带了你到这亭中来,便是要让你好生体会弹琴时的意境的,切不可急躁。”楚宁怎会看不出苏七眉眼间的愁绪,当即便出言提醒道。 苏七颔首应是,勉强压下心中的杂念,开始拨弄起琴弦来。 专心练琴的苏七自然不会知晓,在苏家大宅某个不起眼的角落内,两个丫鬟正将头凑到一处窃窃低语着。 “我的好姐姐,你就允了吧,若此事成了,夫人是不可能少了你的好处的。”说话的人穿着一身三等丫鬟的衣裳,看起来并不引人注目。 紫芝果断的拒绝道:“不是我不愿帮夫人,可最近实在非常时期,清风居中明里暗里的护卫加了不少,原本有翠萝和红萼在整个清风居里的防守都极是严密,小姐的贴身物件都是由她的心腹丫鬟看管着,我哪里有机会在那上头动手脚?” 先开口的丫鬟见自己被拒绝却也不恼,面上反而还浮起一丝笑意,“姐姐别拒绝得这般干脆,你怎就不想想,夫人当初为何会想尽法子将你安插到了清风居?姐姐仔细想想,夫人会安排一个她拿捏不住的丫头到她的对头院里去吗?” 紫芝不是笨人,那丫鬟话音刚落她便明白了她话中的意思,一张小脸上的血色尽数褪了个干净。只是她也明白,此时反抗没有任何用处,夫人的手腕她是知晓的,虽然自大小姐回府后夫人行事不如过去往日精干,可她丝毫不怀疑夫人的狠辣心肠。 “你去回了夫人,这件事我必定竭力办妥,还请夫人不要动我的家人。” 那丫头勾唇一笑,转身走开了。 紫芝不知自己是怎么回到清风居的,遇着看院门的丫头向她打招呼她也并未理会,费了一番心思平静自己的情绪后,她便装作与平常无异的模样,在清风居内外开始忙活起来。 说实话,她是打心眼里不愿去害大小姐的,如大小姐这般待下人亲近如姐妹的主子实在少见,看着大小姐和翠萝红萼举止亲密时她甚至有些羡慕,得知夫人失势她还曾暗自窃喜,也曾不止一次生出过想要投诚于大小姐的心思。 可是如今,她已经别无选择。 第52章 春寒 夜凉如水。 分明白日里还是晴好天气,入了夜温度却忽然降了下来,与前些日子月明星稀的夜色不同,今夜天际乌云密布,隐隐有降雨的迹象。 在连着打了数个喷嚏后,一连串雨声也跟着响了起来。 “下雨了?”苏七放下手中的书,接过翠萝递来的绢布擦了擦鼻子,“今日是什么日子?” 不知为何,今日她总觉得胸口有些发闷,这样的感觉已经许久不曾出现。 “今日是清明呢,往年不到清明便会下雨,今年这场雨倒是下得有些迟了。”翠萝温声开口,秀气的眉梢带着浅浅的笑意。 清明时节雨纷纷,路上行人欲断魂。苏七心头不知怎的就现出这两句来,雨纷纷,欲断魂,欲断魂…… “翠萝。”苏七面色隐隐有些发白,说话的语气也变得急促,“今日可曾有什么人来过府上?” 翠萝不明所以,仔细回想了一番才道:“今日,倒是没什么特别的人来过府上,只是听说清早时老爷见了一个苏家铺子上的掌柜,哦,还有一个铺子上的伙计。” 听到伙计二字的苏七如醍醐灌顶,忽然猛地站起了身,将一旁的翠萝惊得止不住低呼一声。 “快,快寻个人信得过的人带上上好的伤药去苏记米铺附近的醉荫亭!”此时的苏七一张小脸哪还见半分血色,她怎么就忘了,今日是个什么日子呢?她怎么能忘…… 没等翠萝反应过来,苏七又道:“就派你的堂兄去,越快越好!”因着同翠萝关系密切,苏七自然也知道了翠萝家中的境况,翠萝父母早亡,无甚亲戚,唯独有个在外院干些粗活的堂兄。正好她手底下缺个能跑腿办事的男子,瞧着翠萝的堂兄既能干心性又好,便时常派他做些跑腿的活计。 见着苏七意急心忙的模样,翠萝并未多问便拔腿跑了出去,显然是领了苏七的吩咐去办事了。 看着翠萝离去的背影,苏七方才抚着胸口缓缓呼出一口气。前世她就是在清明时分,一个下着雨的夜晚遇着了只剩一口气的江铁生。那日她是替苏芳鸢出府打探消息的,因为有事耽搁便误了时辰,没曾想却会在经过醉荫亭时看见倒在一片杂草中的江铁生。 当时她是实实在在的只有八岁,竟也有勇气将江铁生连拉带拽的拖到了苏记米铺门前求助,冒着雨敲开了苏记米铺的大门,让米铺中的伙计将他连夜送去医馆,这才救下他的一条性命。 自从自己重生后有许多事情已经变得与前世不同,也致使苏七险些忘了这事,如今乍然想起,她却是没有半分迟疑的便吩咐了人去醉荫亭,盼着能救他一救。若他无事倒也罢了,若他有事她只怕是难以过了自己心头这一关,毕竟前世江铁生可是帮了她不少忙。 因为忧心着江铁生的事,苏七久久无法入眠,到了夜半,索性睁开了眼睛盯着床顶的幔帐发起呆来。 苏七自己也不知到底过了多久,好不容易有了些睡意,却听见耳边传来一阵细微的声响。 那声音极轻极轻,轻得只要稍稍不注意便会听不到。 今日值夜的是青栾与红萼两个丫头,两个人是轮流值夜的,位置也是在屋外,可是听着这声音倒像是在屋内。 难不成是老鼠?这个念头才一出现便被苏七否决了,老鼠的声音她还是识得的,屏住呼吸又仔细听了一会,苏七越发觉得惊疑。 怎么竟像是有人在府中行走?苏七微微侧过头,竟然透过幔帐的缝隙看到了一个意料之外的熟悉身影。此时她正弓着腰、极慢的在屋中行走着。 苏七将手缓缓伸到枕头下,握住了一把冰凉的匕首,这把匕首她早就备好了,为的就是在出了意外之时用来自保。 这个时辰,屋中忽然出现紫芝的身影,苏七可不觉得这事会是巧合。 紫芝似乎是在找什么东西,借着一盏微弱的灯光,苏七看清紫芝在她的衣箱子前蹲下了身子,又转过头朝四下里打量了一番,确认没有动静才从袖中掏出一个小物件,对着衣箱上挂着的铜锁伸了过去。 估算了一下自己与紫芝之间距离,确认紫芝正在聚精会神的开锁而没有注意到自己所在的方向,苏七才蹑手蹑脚的下了床,动作自然也是极轻的。因为担心屋外还有紫芝的帮手,苏七并未直接扑到紫芝身边去,而是猫着腰偷偷踱步到了她的身后。 “别动。”伴着这一声不带感情的低喝,苏七手中的匕首也已经抵上了紫芝的脖颈。 紫芝的身子剧烈的颤了一下,手中的物件也滑到了地上,苏七这才看清那是一把钥匙。 “想活命的话,最好不要出声。”苏七冷冷开口,她第一次知道原来自己的声音也可以这般冰寒刺骨,“我知道是芙蕖堂的那位派你过来的,不管她对你开出了什么条件我都可以双倍开给你,若她是胁迫了你的家人来逼你办事的话,我可保你全家无虞,甚至可以让你脱离奴籍重获自由之身。” 紫芝心头一凛,苏七的这段话比她忽然用匕首抵住自己的脖子更让她吃惊,她心里不由生出一股怪异至极的感觉来,这种感觉,就像是被人扒光了衣裳暴露在那人眼前,仿佛什么事情都瞒不过那人的眼睛。 紫芝的身子止不住发起抖来,可因为怕身子抖动会撞上颈上的匕首,她愣是生生忍住了。 “把你的计划告诉我,你最好不要动其他的心思,否则不仅你会死得很惨,就算许莲允诺会护着你的家人,我也有一万种法子可以让他们活得比死了还要痛苦。” 用别人的家人去威胁一个人,往往比威胁这个人本身还要有用,苏七猜想许莲极有可能也是以紫芝的家人威胁。 紫芝心头最后一丝光亮都被浇灭了,这个大小姐也太过邪门了些,怎么就…… “我也是做过丫鬟的,所以我明白你的感受,也愿意体恤你,更何况,你压根就没有选择的余地!”苏七的声音在静夜中犹如毒蛇吐信,令人不寒而栗。 今夜许是在倒春寒,天气原本便有些冷,苏七又未披上衣裳而是直接下了床,这会已是冻得手足冰冷,幸而屋内光线昏暗,才掩住了她苍白的面色。 “你觉得,若是你没有完成任务,许莲有可能放过你吗?能救你的人,只有我。”见紫芝半晌没有反应,苏七又在她耳侧补了一句。 “奴婢说,奴婢都说……”紫芝怯怯开口,身子如同脱力般整个瘫倒在地。 第53章 怒了 直到紫芝将自己的计划合盘道出,她那带了哭腔的声音落了地,室内方才再一次恢复了寂静,静得仿佛能听见人的心跳声。 “许莲真是只是让你来盗走我的贴身之物?”苏七皱眉问道,眉眼间尽是不置信的神色。 虽然对紫芝早有防备,可苏七倒是没想到紫芝居然有本事借着青栾值守、红萼小憩时迷晕青栾进入自己的屋子,如若她不是因为忧心着江铁生的事情难以入眠,会发生什么还真是难以预料。 “奴婢不敢扯谎。”紫芝低声答道。 借着紫芝说话的空当,苏七心中已有了主意。 以匕首相逼让紫芝吞下了一颗黑色的、气味刺鼻的丸子,又在她耳边嘱咐了几句,将她遣走,苏七便再次躺回了床上。 这一次她倒是极快的入了眠。 翌日清早苏七是被屋外的雨声吵醒的,她才一睁眼便见着了一脸疲惫的翠萝,问过有关江铁生的事情后苏七方才开始洗漱用膳。 尽管有许多事情已经走上与前世不同的轨道,江铁生面悬一线这事倒还是发生了,索性翠萝的堂兄及时赶了过去,也将江铁生送到了医馆中,经过大夫连夜的救治,如今江铁生已是保住了性命。 与以往的数次一样,这一次翠萝也未多问,而是说起了另一件事,“这些日子奴婢打听许家的事情,还真有了收获。许大人的人在益州不算大,可手却伸得极长,坊间有传闻,许大人恐怕不日便要升官了,他的夫人马氏似乎也不是个简单的人物。只是小姐却不必担忧他们会因夫人的缘故对小姐不利,据闻咱们府上的这位夫人在许家并不算受宠,这次夫人被撤权的消息明明已经传进了许家,许家人却是没有半点回应,仿佛故作不知。” 苏七微微颔首,“为了一个许莲在明面上得罪整个许家实在不值,如此,倒是让我省了不少功夫。对了,日后不必让青栾值夜了,换一个可靠些的丫头罢。” 整整一个上午,苏府都显得十分安静。苏青渊出了苏府在忙生意场的事情,苏七则忙着在解佩阁学习课业,至于许莲,没了官家权的她最近只能在芙蕖堂中喂喂鱼、看一看苏竣、苏芳菲的功课。 “都这么久了,怎么还是没有消息传出来?”许莲洒尽了手中的最后一把鱼食,对着身边的蒋妈妈问道。 “宋家隔咱们府上可不算近,消息传得迟些也属常情。” “可,我这心里总觉得有些堵得慌。”许莲叹了数口气,由蒋妈妈扶着坐了下来。最近日子她又是受惊又是受刺激,身子都变得有些不大好了,好在苏家不缺补品,加之她又未曾患上什么大毛病,日日服着药,倒也渐渐好转起来了。 “母亲!”一男一女两道童声忽然响起,听得许莲面上止不住绽出一个笑来。她这一笑,面上的阴郁便又散了许多。 “是娘的菲儿和竣儿啊……”见着爱子爱女,许莲免不了要多说几句。 看着许莲如此,蒋妈妈也露出了一个许久不曾出现在她面上的笑来。这段日子整个芙蕖堂的氛围都有些压抑,主子情绪不佳,她们做下人的也很难欢喜得起来。好在,马上就要有一个好消息传来了,听了这个消息自家小姐定会笑逐颜开,指不定还能恢复到从前那般神采奕奕的模样。 一直等到日落西山,许莲才总算听到了所谓的消息,只是这个消息却是从苏青渊口中听来的,且与她心中所想截然不同。 “这是怎么回事?”看着苏青渊历喝着将一方巾帕扔在自己面前,许莲久久没有反应过来。 “菲儿的贴身之物,怎么会出现在宋家二子的身上?你最好给我说清楚!”没等许莲回话苏青渊又满脸怒气的开了口。 当然,不只是巾帕,还有肚兜这样更为私密的东西,只是这东西苏青渊却不好当面说出。 “这,这不可能,一定是哪里弄错了,不可能的!”许莲飞快捡起地上的巾帕,在见着浅粉的帕子边角上绣着的一个菲字后,她忽然猛地呕出一口血来! “女子的名声有多重要想必已不用我多说,菲儿还只有六岁,出了这样的事情,你让她日后如何自处?” 听着苏青渊一声声的质问,许莲极想替自己辩解,却发觉自己怎么也说不出话来。她该怎么说?说自己连女儿的贴身之物都看顾不好?还是告诉苏青渊是她买通苏七院里的丫头,让那丫头盗走苏七的贴身之物偷偷放到宋家那个傻儿子的身上,可最终出现在那人身上的却是菲儿的? “罢了,宋家二子神志不甚清明,菲儿年岁又小,若是好生寻个借口,倒也勉强能解释过去。只是,这件事情,终将有损菲儿的名声!我还以为撤了你的管家权能让你多些精力照料菲儿竣儿,如今看来,是我太高估了你。”苏青渊面上神情渐由愤怒化为一种无奈的神情,说到最后,甚至连看也不愿再看许莲一脸,甩袖离开了芙蕖堂。 这算什么?偷鸡不成反蚀把米,还是报应不爽?难不成是当日玄牧大师的话语应验了?她的芙蕖堂真是个凶煞之地,心思不正的人住在这里,会有大祸降临?许莲越想越怕,可越怕她又越止不住的往这方面想。 只是这件事情,还远远没有结束。 …… “蒋妈妈,蒋妈妈……”入了夜,许莲忽然觉得有些口渴,便想唤了蒋妈妈来,可任她再怎么呼喊也未得到回应。 一连又唤了几声,也只有一个小丫头进了屋回她的话,蒋妈妈却始终不见踪影。许莲心头顿时升起一股不好的预感,忙连夜派人去寻蒋妈妈。 可她得到的结果竟是,蒋妈妈失踪了,一直陪在她身边照料了她几十年的蒋妈妈,失踪了。 这一夜,有许多人注定无眠。 清风居里,主仆三人围在桌旁说着闲话。 “小姐,你怎么忽然想起要把蒋妈妈送走了?”红萼对许莲派紫芝来偷苏七贴身之物的事情尚不知晓,便有了这么一问。 “爹说过,许莲暂时还不能动,那我便只能动她的身边人。恰逢苏芳菲的贴身之物莫名落入宋家二子手中,这两件事情加在一起,也够她受的了。” 红萼似懂非懂的点头。 “单一件事,难免让人觉得是巧合,可是一时间这样那样的问题全都出现了,你说,许莲还会觉得这是巧合吗?上次玄牧的事虽没对她造成大影响,可到底在她心里埋下了一颗种子,只要得了适当的时机这颗种子便会破土而出,疯狂生长。”翠萝适时的解释道。 苏七也忍不住勾起一抹笑意,她倒没想到,许莲竟会把前世苏芳鸢对自己用过的法子提前了好几年再次用到自己身上。派紫芝盗取自己的贴身之物,再寻个适当时机放到宋无两的身上,前世她就是这样在十三岁的时候便无奈的嫁给了宋无两,那个在益州赫赫有名的痴傻少爷。 不管许莲是出于什么目的这样做了,她都极想亲口恭喜许莲一声。 恭喜她成功激起了自己的怒火,让她有了好机会泄了心头憋了好些年的这口气! 第54章 托付 今日芙蕖堂的院门较往日热闹了许多,除却两个看着院门的粗使丫头,还多了好几位面色不善的护卫。 许莲试了几次也没能成功跨出芙蕖堂的院门一步,即便她摆出苏府主母的身份,甚至是搬出自己那位县令父亲也没有半分用处。 进了屋许莲便一直阴沉着面色不发一言,她心中明白,这是苏青渊下了命令将她软禁起来了,可失了蒋妈妈的她就如同失去了一只臂膀,她还来不及从这件事带给她的打击中走出来,便又遭到了更大的打击。 “夫人……”知琴看着许莲的面色,几番欲言又止。在后宅中被软禁在自己的院子里,这显然是那院子的主人触怒了家主才会有的待遇,许莲如今正是这种情况。 可……知琴咬咬唇,胸中有阵阵复杂莫辨的情绪翻涌不停。她当初决心攀上许莲这颗大树,可不是为了看她失宠、陪她共患难的啊! “知琴,如今我身边可信可托之人,只有你了。”许莲长叹一口气,望着知琴的目光中闪着点点希冀。 若换了几日前的自己,听到这话恐怕会欣喜不已吧!知琴面上维持着得体的笑意,心里却是暗自冷笑起来了,那时她整日想着如何取代蒋妈妈那个老婆子成为许莲身边最倚重的丫头,成为苏府最有头脸的丫鬟,甚至是,借着许莲的东风翻身成为苏府的半个主子。如今看来,许莲或许已不再具备当一块好的踏脚石的能力了。 “老爷一时昏了头,竟然做出将我软禁这样的糊涂决定,可我与他到底是有六年的情分在的,又为他育了菲儿和竣儿,我的娘家,更是能为他带来极大的助益!所以老爷迟早会想明白,我什么错事都不曾做过,我是他的正妻,同他的利益是拴在一块的,只要他想明白了,解了我的禁足是必然的。只是,在这之前,有一件事情,你必须替我办好!” 纵然心中有些不情愿,知琴仍是一脸忠诚的应了声是。 这一次苏青渊将许莲禁足可谓是禁得十分的彻底,不仅是许莲,连她院里的丫鬟出入也受到了限制。 知琴捏着许莲交给她的一封信,望着芙蕖堂外的天空出了神。她的前程莫非就要断送在芙蕖堂吗?先是苏芳鸢,又是许莲,她们一个个的运途似乎都不怎么好,难道自己当时做的决定是错误的吗?应该抱上大小姐苏七那棵大树才对? 千金难买早知道,谁能料到当初兰香居中的一个呆笨丫头,竟会一跃成为苏家最受宠的大小姐?她若是早知道苏七好许莲的遭际会这般的不同,当初必然不会选择依附于许莲! “知琴姐姐,有人找你!”一声焦急的呼喊打断了知琴的思绪,依声看去才看清是芙蕖堂的一个看院门的丫鬟。 知琴立刻向那丫鬟投去一个问询的眼神。 “是姐姐家中的人,说是有东西送与姐姐,这会正被护卫们拦在院门外呢!” 知琴心不在焉的应了一声,便跟在那丫头身后朝院门走去,待走得进了,她才透过院门的缝隙看清门外站着的那个头发灰白的老妇的身影。 这人可不就是她那爱财如命的母亲吗?怎么会忽然寻到芙蕖堂来了?往常她也不是没来过苏府,只是次次来都是管她要钱的,她也不愿看见她。 同护卫撒娇卖俏了好一会,知琴方才得个踏出院门与自己的母亲会面的机会。 “娘,你怎么……” 没等知琴将话说完,那老妇已经迫不及待的开了口,“琴儿啊,娘许久不曾见你,可是想念得紧呢!这是娘亲手做的吃食,你就收下吧。”老妇面上是一副慈善的笑意,语调也是分外的温柔。 只是知琴面上却不见半分感动欣喜,反而是一副心知肚明的神情,也并未接过老妇递给她的吃食。 那老妇见状如此倒也不觉尴尬,接着又道:“你哥哥也快到了娶亲的年纪,娘好不容拖媒婆给他想看了一个姑娘,可是那家人要的彩礼钱家里实在是拿不出来,琴儿既然在苏夫人手底下伺候,月钱必然是不低的,不如就拿了一部分出来先帮家里度过这个难关。” 得了,又是来要钱的。知琴满心满意的不耐烦,自从她入了苏府做丫鬟,便成了家中的一颗摇钱树,不仅要供养着父母,还要养着她那个不学无术的哥哥,实在是气煞她了!以往听着自己的娘亲管自己要钱她都是勉强拿出一些银钱给她,随后便不耐烦的让她离开的,可是今日…… “娘,家中不是缺钱吗,女儿这里倒是有一个赚钱的法子,只要事情办好了,不仅能让哥哥娶上媳妇,你跟爹也可安享晚年,再不用为银钱的事情发愁了。”前脚她还在忧心该怎么完成许莲交代给她的事情,后脚她的娘便寻来了府上管自己要钱来了,既然她不能离开芙蕖堂,何不让她的家人来替自己办好这事呢? 若这事办好了,不仅能得到一大笔的赏银,甚至极有可能让许莲重回往日在府中受人敬崇的地位,她又何乐而不为呢? 一听到有银子,那老妇浑浊的双目乍然放出了两道异样的光彩来,“女儿你只管说便是,你的事呀,娘一定想法子替你办好。” 知琴将许莲交给她的信件偷偷塞到了老妇的袖中,又在她耳旁嘱咐了好些句,才在护卫冷肃的目光中踏进了芙蕖堂的院门。 那老妇见状,也转身离开了,只是她却并未直接回到自己的家中,而是在出了苏府的大门后便转去了一个不起眼的角落,将不久前才从知琴手中接过来的信件交到了一个身着绿衣裳妙龄女子手中,连同知琴曾交代给她的话语,也一并告知了妙龄女子。 语毕,老妇方才接过那妙龄女子递给她的一个沉甸甸的荷包,喜气洋洋的转身离去。 小姐安排在芙蕖堂中的‘眼线’,如今可算是派上用场了!心中这般想着,妙龄女子的薄唇也不由扬起一个浅浅的弧度来。 …… “这就是许莲拖知琴带出去的信件?”苏七边问边动手拆开信封,将信上的内容仔细的瞧了一遍,苏七面上止不住露出了困惑的神情,“倒是没什么出奇之处,只不过是一封向许谨良许大人求助的信件而已。” 苏七显然不信,被逼到如今这个地步的许莲,只会写信向娘家求助,而没有其余对策。 “夫人的计划,自然不止这一个。”翠萝说着,便将先去从那老妇口中听来的消息尽数告诉了苏七。 “嗬。”苏七低笑一声,“她如今也就只能想出这样不堪入目的腌臜法子了。” 第55章 琴音 “若不是爹将许莲禁足,我也不会有机会透过知琴的家人得到消息。虽说咱们早已将知琴的家人收买,想要透过他们从知琴口中套出些有用的消息却是不易,好在这一次……” “或许,老爷是真的不喜夫人罢,又出了二小姐的贴身之物无端出现在别家男子身上的事情,软禁这样的惩罚倒是不算重。”翠萝低声发表了自己的见解。 苏七轻嗤一声,似乎忽然想起了什么,“紫芝那丫头可安顿好了?还有蒋妈妈,是否已将她送回老家了?” “都安顿好了,小姐。” 翠萝垂着头,面色有些不好看。虽说紫芝最后听从小姐吩咐盗了二小姐的贴身之物替换自家小姐的,来了个‘移花接木’,可她到底还是起了害小姐的心肠啊!小姐居然只是下令将她以及她的家人送走,未免有些过于仁慈了。只不过这些事情翠萝也不过是在心想想罢了,不论小姐做出什么决定,她都会鼎力支持。 接下来的几日,苏七的生活才算是彻底清静了,每日跟着楚宁学习之余便是去看一看苏青渊,或是抽空去慈心堂同苏老夫人说说话。 若是早些想法子让许莲被禁足,必然能省去许多麻烦,可惜千金难买早知道啊……苏七心中不止一次这般想着。 “老爷,京城那边有消息传来了。”苏明晖握着着不久前才从信鸽上取下的一个小小纸卷进了屋,亲手交给了苏青渊。 将纸上内容浏览一遍,苏青渊忽然重重叹了一口气,随后便将信纸丢入了桌上的香炉中。 “咱们的机会来了。” 苏明晖不明白苏青渊这话的意思,只好向苏青渊投去一个不解的眼神。 “皇上正在招募大量的商人前往西域经商,咱们若能把握住这次机会,日后前途必定不可限量。” 透过香炉中冉冉升起的烟雾,苏明晖看不清苏青渊在说这话时的神情,却可以清晰的感觉到他在说这话时语调中透出的惆怅。 “可,可这些年西域各国西域各国与咱们蜀国并不和睦,这一去,恐怕会艰险重重呐!成为蜀国首富还有许多法子,老爷又何必冒这样的大险……”在听到苏青渊的话语后苏明晖便已换了脸色,眉头皱得似乎能夹死蚊虫,“更何况大小姐、二小姐、三少爷、四小姐年岁尚幼,老爷您……难道就放心得下?” “明晖,这些年我是靠什么才能活下来的,你心里清楚。我知道你担心我,可是,我不能放任自己错失这次机会,无论如何都不能。” “老爷――”苏明晖还欲再劝,却被苏青渊出言截断了将出口的话语。 “我意已决,你不必再说了。只是在我离开益州之前,还有一事必须要办好。” 苏明晖自然知道苏青渊说的是什么事情,“金家那边属下已经部署得差不离了。” “金满堂自以为他有了城守大人的庇护便可万事无忧,却不料此举能带给他利处,也能替他招来益州数不尽商人的敌意,咱们只要多费些心思挑唆一番,不愁找不到目的一致的盟友联手对付他。还有,他整日忙着讨好城守,对金家的生意难免有所疏忽,咱们便来个攻其弊取其利,找准他最薄弱之处全力一击,届时还愁对付不了他么?” 苏明晖越听越觉得后背发凉,他家老爷不仅在生意上点子多,对付起敌人来也是毫不手软,这样的老爷,可真是很难让人将他同他那副玉树临风温润和善的面容联系到一处啊! “江壮士现下在府上适应得怎么样了?” “老爷替他安排的职位是个闲差,属下暗中观察过了,江壮士并非是个好吃懒做的,做事麻利不说,品性也是十分端正。”自打上次江铁生从刀口下救了苏青渊,连带着苏明晖也对他生了好印象。 “如此便好。” 苏家外院一间宽敞的屋内,江铁生正对着一堆册子发呆。 被苏家老爷从苏记米铺要过来已经有好几日了,这几日榻日日对着得不是这些册子一堆死气沉沉的物件。他如今的职责是负责照着册子清点苏府内的各类物件,说是清点,倒不如是他坐在木椅上看着别人清点,闲得他浑身的筋骨都有些发痛。 对着册子上排在最末的一个他读都读不全的名字画完一笔,便意味着他今日的任务算是完成了,而此时屋外还是亮晃晃的一片,显然天色还早。 “这日子,还真他奶奶的,舒坦!”口中虽这般说着,江铁生面上却是摆着一副不加掩饰的‘我很无聊’的神情。 在苏记米铺的时候,虽说日子算不上有多么有趣,可偶尔也有几个毛头小子可以供他调教调教,可如今…… 不能再这样下去!这是此刻江铁生心中唯一的念头。 待看到一堵红砖青瓦的围墙拦在自己身前时,江铁生才反应过来自己已经走到了一个陌生的地方。原本他只是想在苏府随便走走,没曾想苏府竟这般广阔,他一时竟辨不清自己身在何处。 “等等,这是什么声音?”江铁生心中诧异,抬眸四下查看了一番见没有第二个人在场,便纵身一跃攀上了墙头。 这道声音自己应当听过,而且就在不久之前……江铁生努力思索着,一边抬眸向前望去。 熟悉的一幕霎时映入了他的眼帘,一大一小两个女子,一把瑶琴,这不正是前几日他从苏府离开时看到的场景吗?只是这一次,那两名女子的身影从背对他换做了正对着他。再仔细一听耳畔传来的阵阵声响,不是那日听到的难听的琴音又是什么? “手指不必蹦得这般紧,再自然些。”楚宁淡然开口,边说着边伸手在琴弦上做了一遍示范。 苏七咬着唇角,照着楚宁适才做出的动作做了一遍,可弹奏出来的效果依旧不尽如人意。 江铁生依旧趴在墙角闲闲看着眼前的景致,可看着看着他却不自觉蹙起了眉头。为什么他竟觉得那正苦着一张小脸拨弄琴弦的女子有些眼熟,似乎在哪里见过? 正当他心中这个念头升起时,忽觉脖颈有些发酸的苏七也抬起了头,她睁着灵动的眸子向前看去,一眼便看到了那个越过了墙头的黑乎乎的脑袋。 江先生?认出那张脸的苏七险些就喊出了声,他怎么会在这里?而且还是趴在将苏府内院与外院隔开的那堵墙上? 第56章 赠花 他不是受了伤吗?怎么竟…… 苏七心中有一万个想不明白,可是因为顾忌着身边的楚宁她很快移开了目光,免得让江铁生被其他人发觉。 江铁生显然也认出了苏七,不过相比苏七的惊诧他的目光却是淡然了许多,见那小姑娘低下了头不再看他,他也撤了目光从墙头跳了下去,只是落地时他却险些没有站稳。 看来上次那几个来寻仇的人是真的将他伤得挺重的,如若不然也不会在医馆整整养了两日都没有将身子养好了!若是换了从前,这样低矮的围墙他闭着眼睛都能往下跳…… 用过午膳,苏七不知怎么就起了兴致想去后花园瞧瞧。 苏府的后花园同别家修葺得不大一样,各色花儿按开花的季节分成了四块,中间是一块巨大的假山石,假山旁有一方环形的凉亭。在花田左侧还有一方碧汪汪的湖水,平素浇花的水便是从那湖中取的,那湖正是苏七曾落水过的湖,因此苏七并不愿靠它太近。 “小姐快看,金雀花、白枝莲、海棠花都开了不少呢。”翠萝扬眉笑道。 红萼也是一脸的欣喜之意,虽然清风居里也种了不少花,可到底是不如这里多,“还有山茶、芍药,可真好看!” “是啊,分明已近春末,这里的花还是开得这般好。” 看着眼前的盛景,苏七忽然便起了吟诗的兴致,“片片蝶衣轻,点点猩红小。道是天公不惜花,百种千般巧。朝见树头繁,暮见枝头少。道是天公果惜花,雨洗风吹了。” 吟着吟着,苏七的面色忽然便落寞起来。老天赐予了花儿们轻盈曼妙的体态、娇美艳丽的外表,却又遣了风雨来摧残它们,这是何其的不公啊!既然注定会有被风雨摧残的一日,又何必奋力绽开,放出光彩呢……正当她想得入神之时,耳畔却忽然响起了一阵清脆的击掌声。 苏七别过头,却见红萼依旧忙着看花,翠萝面上的神情虽有些异样,可双手却是静静的垂于身侧。 “好景,好诗,好才情!” 击掌声才落地,便有一道清和温润的声音在苏七身后响起。听到说话的苏七立即愣在了原地,连同她心中升起的那股莫名其妙的绮思也一同消失的无影无踪。 离开这里,离得远远的!这是此刻苏七心中唯一的想法。 “敢问姑娘可是七表妹?小生许氏锦言。”许锦言的声音沉着而不失温和,听着只让人觉得既悦耳又不乏气度。 苏七的身子仿佛被生生定住一般立在原地,从头到脚都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别扭难受之感,这一次,可真是避无可避了!虽然她也想不明白自己为何想要避着许锦言。 “小七见过表哥,还未亲口谢过表哥上次的救命之恩。”苏七说这话时一直低垂了头不敢与许锦言对视,不用看她也知道自己此刻的面色一定十分羞窘。 许锦言静静看着眼前这个还不及自己肩高的小姑娘,忽觉有些想笑,事实上他也的确是忍不住掩着唇笑出了声,“我就这么可怕吗,七表妹怎么怕我怕成这个样子?” “不是的,小七只是,眼睛疼,还请表哥见谅。”苏七边说着边伸出短短的小手揉了揉眼睛。 许锦言面上的笑意愈深了几分,他这位表妹倒是同别的小姑娘有些不大一样,至于究竟是哪里不一样他却说不上来,“原是我打扰了七表妹赏花,这次我是得了祖父的吩咐来探望姑母的,分明已到贵府拜访过两次了,可还是不大辩得清方位,让七表妹见笑了。” “哪里哪里。”苏七勉强挤出一个笑脸,这才抬起头来,“就让我的丫鬟红萼带表哥去母亲的院子吧,还有上次表哥的救命之恩,小七还不知该如何报答……” “小事而已,七表妹不必放在心上。若真是要论谢的话,七表妹派人为我引路,也是我该谢过七表妹才是。”许锦言眼角眉梢都带着淡淡的笑意,看着很是悦目。 看着眼前这个既熟悉而又陌生的身影,苏七忽然觉得鼻头有些发酸。锦言哥哥从来都是这般乐于替他人着想,即便是萍水相逢的陌路人遇着难事他也会想尽法子帮上一帮,前世他对自己的好更是数都数不清了。也是因为他心性正直良善,前世苏芳鸢才会有机会迫使他不得不娶她为妻,自己更是因为他要以平妻的身份求娶自己一事,死在了苏芳鸢和宋无两的手上…… 不想这事还好,那些不堪回首的记忆一旦浮现出来,便都不受控制的开始在她心口蔓延。 “小七人小力微,没有其他法子报答表哥的救命恩情,唯有赠君一朵锦带花,祝愿表哥,前程似锦。”苏七说着便飞速低下身子从身侧的泥里拽了一株含苞欲放的锦带花塞到许锦言的手上,随后便领着翠萝快步走开了。 “这……”望着手中多出来的一株尚带着新鲜泥土的花,许锦言面上有疑惑的神情一闪而过,却很快又恢复了清浅的笑意。 他的这位七表妹,倒是真的很特别。 直到回了清风居苏七也没从遇见许锦言带给她的惊骇中回过神来,虽然她并不厌恶许锦言这个人,可因为多了上辈子的记忆,她恐怕是没办法以一颗平常心面对他了。自己方才竟然因为一时紧张就做出拔花相送这样的糗事,实在是丢死人了! 不过有一事苏七却是想不明白,许家并非没有人,为何却三番两次的派了锦言哥哥过来探望许莲?若她记得没错的话,锦言哥哥只是因为家贫,家中的对他寄予厚望却没有能力送他去学堂研习学业,这才让他借住在许家的吧?怎么许家人竟似对他颇为看重? 快到日暮时分许锦言方才回到许家,一下马车便有小厮迎了上来替他拿走身上的东西。 “锦言少爷,这花……”看着许锦言手中握着的一株焉了的花,小厮拿不定主意该如何处置,便只好出言相问。 “烦请替我寻个大些的花盆来,我要种它。”似乎忽然想起了什么,许锦言面上又浮现出他惯常带着的笑容来。 怎么锦言少爷忽然起了兴致要养花了?这花看起来倒不像什么名贵的花种……小厮不明所以的挠挠头,终是听了许锦言的吩咐去寻花盆了。 第57章 暗谋 城守大人二子晁国祥的后宅最近颇有些不宁静,不是有侍妾向他哭诉夜里不能安眠,便是有不少侍妾频频生病,更甚者,还有一位他素来宠爱的侍妾无端小产。 晁国祥在后院里查来查去也查不出造成那些怪事的由来,没曾想却在逛春楼时听来了不少风声。 “你们瞧,前头那个,不正是晁大人的二儿子吗?”这话是从围在一方小圆桌旁正垂首说着私密话的三人之一口中传来的。 奇怪的是,这三人看起来分明是在压低了声音说话,可声音却恰到好处的传到了晁国祥的耳中。 “是他,没想到他竟还有力气来逛花楼,实在是……”“此话怎讲,我瞧着他看起来倒是生龙活虎的?” “这你们可就不知道了吧,我可是听说他前些日子才纳了金家的幺女当他的第十三房妾室呢,他的好日子,这才刚刚开始……”听着声音也能觉出那说话之人此时必然是一脸幸灾乐祸的神情。 晁国祥心中困惑且又恼怒,凭他城守二子的身份,竟也有人敢在私底下编排他,刚起了心思想要走上前质问一番,却见那三人像见鬼似的飞快跑开了。 “去他奶奶个腿,最近真是怪事多!”晁国祥忍不住暗骂了一句,见鸨母满脸谄笑的朝他走了过来,一想到马上就可以同春楼中的美娇娘们会面方才勉强压下了心头的怒气。 只不过在同春楼的姑娘们游戏之时,他也听到了不少有关他新纳的那房妾室的传闻,虽然姑娘们说得隐晦,他还是觉出了那么些意思:金家幺女乃是天生的克夫命,凡是与她结合的男子必然霉运缠身,祸事连连。 若是换了从前晁国祥可能还会笑一句这是无稽之谈,可细细想来,自从进了金家那女人进了府,他的后宅中似乎真是出了不少事情…… 晁国祥心中存疑,他父亲晁杰的境况也不比他好到哪里去。不知什么人将一封写有他田宅逾制、收受贿赂、倚强凌弱等罪状的密信暗中交到了益州刺史的手中,原本这事他只需同那刺史好好‘商榷’一番便可解决的,可这一次那刺史竟似铁了心要同他过不去一般说什么也要将他的罪状上报朝廷,可让他急得不行。 晁杰倒不是没想过用强硬的手段逼迫刺史乖乖听他的话,可刺史虽俸禄远低于他,却是直接听御史大夫的条令行事,他暂时还没有那等胆色去得罪官居一品的御史大夫。只是从前他也并非没有落下罪状,可那刺史向来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却不知为何这一次却硬是紧咬着他不放。 那刺史软硬不吃,晁杰也只能想法子抹去自己的一些罪状,首当其冲的便是收受贿赂这一条。斜靠在自家书房软椅上的晁杰摸着灰白的长须叹了一口气,看来有些东西他是不得不舍了…… 苏家机房内,苏青渊正对着一批新制出的锦缎皱眉苦思。 想要成功被皇帝纳入前往西域的商人队伍,光有英勇无畏的冒险竟是可是不够的。据说这一次皇帝是想派这些商人贩卖蜀国朝廷配给的货物,若不能在货物上赢得优势,他还真没有把握能胜得过蜀国各地那些根基深厚、后台强硬的富商。要想施行他的计划,看来还得先从货品上下手。 正想着,苏明晖已经面带喜色步入屋内。 “老爷,消息属下都已经按您的吩咐散播出去了,接下来,就等晁国祥将金家幺女逐出家门,那些商户们才能放下心同您联合起来,争取一举扳倒那一位……” “事情落定之前,还需谨慎行事。”苏青渊沉声回了一句。 苏明晖认同的颔首,“只是老爷怎么就那般确定晁国祥后院里那些侍妾们会齐心合力的对付金家幺女呢?属下曾听说这后宅中的女人大都是各自为营,还时常为了一些芝麻大小的事情争风吃醋,怎么这一次老爷派人暗里教唆一番,她们竟抱成一团了?” “其实后宅中的女人,同商场、官场甚至是战场上的人也没有什么不同。不过是为了各自的利益做着或由己或不由己的事情,这样一群人在拥有某个共同的敌人后,便会形成某种微妙的默契,不用说明的自发配合起来对付那人。这些事情,待你日后有了妻室自会明白。” 苏明晖不禁有些赧颜,事实上他依然理解不了自家老爷话语中的深意,不过他也并未打算继续在这个问题上细究下去,而是道出了自己的另一重疑虑:“咱们最近使了许多手段,金满堂不可能一点风声都听不到,若是他狗急跳墙做出一些后果难测的举措来,又当如何是好?” “你也说了是狗急跳墙,他若是被逼急了,做出的事情也就不比往日那般缜密,我倒是盼着他赶紧做出些什么来,让咱们安插在金家的人再盯紧一些。” 在苏家的机房和铺子上待到日落西山,苏青渊方才带着几个武艺高强护卫去了许府。 由门童引着去了许家的议事厅中,苏青渊见着了自己此行想见的人。 “岳父,岳母。”苏青渊双手合十作揖,姿态恭敬的向一左一右端坐在檀木椅上了两人施礼道。 “贤婿不必多礼。”许谨良满脸堆笑,看起来同苏青渊很是亲近,却是半句也没有提及他那个庶女许莲的意思。 马氏挑眉睨了自己的丈夫一眼,眼底淌过淡淡的讥讽,之前这人还当着自己的面说道苏青渊,这会见了人却是完全换了一副模样,这样的人品实在是让人不齿,不过在官场上却是很适用。 “听说岳父同梁大人的关系日益亲近,恐怕岳父的名字很快便会出现在官阶擢升的名册里,小婿这厢先恭喜岳父了。一点心意,不成敬意。”苏青渊边说着边朝门口的方向打了个响指,立刻便有几人抬着一个沉甸甸的箱子进了屋,放下箱子后很快转身离开。 不用揭开箱盖,许氏夫妇也知道那箱子里会是什么,许谨良面上的笑意不由堆得更厚了些。 “贤婿这般客气,倒让我这个做岳父的不知该如何……” 苏青渊再次向二人行了一礼,语气诚恳:“金满堂对小婿的种种作为想必岳父岳母也有所耳闻了,这次小婿前来不止为了恭喜岳父,也是希望岳父能多费些心思,适当的帮上小婿一帮。” 虽说县令这个官职不算大,可许谨良的势力可远比他明面上表现出来的要大得多,有他相帮,许多事情苏青渊做起来也更加得心应手。 “贤婿说这话便是见外了,咱们是一家人,哪里还用得着说什么帮不帮的,你的事情,我怎有不尽心的道理。” 望着苏青渊身边的那个半人高的箱子,许谨良心中难掩欢喜。女婿有求,于公于私,他都是要帮的…… 第58章 大意 今日恰是歇课的日子,苏七依然早早起了身,梳洗一番后便领着自己的两个丫鬟出了院门。 主仆三人率先到达的地点便是苏青渊的居处之外,她们到时苏青渊已经起了好一会,陪着苏青渊用了早膳,苏七方才红着脸说出了自己此行的目的。 “爹,小七想同爹学着做生意。” 苏青渊一口茶水险些吐了出来,面上的惊骇神色不加掩饰,待看清苏七面上认真的神情、确认她并非是在说笑,苏青渊的脸色霎时沉了下来,“你若提别的事情爹定不会拦你,唯独这事,爹不允。自古女子便少有在外抛头露面的,你去做生意,受苦受累不说,人家的风言风语都够你受的!更何况,爹只希望我的小七可以安安稳稳、平安幸福的活一辈子,寻个好人家,相夫教子……” 苏七一时克制不住,竟急得从木椅上站了起来,苏青渊口中所说,大抵是不少女子毕生所愿,可她不愿,作为一个已经死过一次的人,她不愿! 只是,看苏青渊的神情,他显然是不赞同女子经商这事的,这倒也在苏七的意料之中,看来这事要想谈成还需从长计议。 “我不会放弃的,若是做一个必须依附男子才能生活的无能之人,最终的结局又怎会比上辈子好上多少?”苏七在心底默默咬牙说了一句,到底是没有再同苏青渊争辩。 原本她以为拿回自己的身份、没了许莲的威胁,她便可以放开手脚做自己想做的事情,可事实似乎并不如她想的那般简单。不管是勤勉学习,还是想要学着做生意,都不过是为了改变她的人生罢了,那个誓言,她一直牢牢记在心底,从未有一刻忘却。 从苏青渊处离开时,苏七视线内忽然闪过一个熟悉的身影。 虽然隔得有些远看不清那身影具体的模样,苏七却还是看出了他白皙的肤色、瘦削匀称的身形。 这个身影,她似乎在哪里见过,且还不止见过一次。会是谁?这样白皙的肤色,这样的身形,还有那隐隐露出的刀削般的轮廓…… 是小九!除了小九,她实在想不出第二个人会有这般令人见而炫目的体貌。 身体的反应似乎比大脑还快,早在苏七心中的思绪纷飞之前她便已迈开了步子快步朝那个身影消失的方向追了过去,一旁的翠萝红萼甚至来不及反应。、 “是你回来了吗?是不是你遵守诺言回来寻我了?小九……”这几句话翻来覆去的出现在苏七的脑海中,有一种欣喜到难以言表的情绪涌上心头,她一时只顾追着那个身影,听不见身后两个丫鬟的呼喊,就连自己拐到了一处偏僻的角落也不自知。 事实上她也并未走出太远,可等她反应过来时,脖颈上忽然传来一阵剧痛,接着她整个人便不受控制的朝地上倒去。在彻底阖上眼睛之前,苏七甚至还看见了满脸惊诧朝自己所在的方向奋力扑过来的红萼,只是还未等她做出任何反应,意识已经从她脑海中消失无影。 …… 再次睁开眼,已是身处一个彻底陌生的环境中。苏七坐起身强打精神睁开眼睛四下打量了一番,发觉这是一间极其逼仄的屋子,其内除了她再无任何物件,人也只有她这一个。 刚要动弹,才发觉她人已经被麻绳绑住了手脚,嘴里还堵着一块气味难闻的布,苏七呜呜的叫喊着,试了好几次也没能说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将事情的始末在脑海中梳理了一遍,苏七强逼着自己冷静下来,摆在眼前的事实已经极明显的表明,她这是被人以小九为诱、在自家的院子里被绑到了这个陌生的地方。 究竟是什么人会有动机和能力绑了她?她的两个对头苏芳鸢和许莲,一个早已不知去向,一个正被软禁在苏家后宅中,是这二人安排的可能性并不大。再不然便是她爹的对头,似乎有那么好几个生意场上的对手,关系最恶劣的,当属……金家? 心念一闪之时,木质的屋门也在这时被人推开,接着便有两个身形瘦削的中年男子出现在苏七的视线中。 “哟,这是醒了?”走在前头的男子咧嘴笑道,边说着边将苏七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 苏七被他如同打量货物一般的目光看得浑身不适,她仰着脖子看向那二人,眸子泛着惊恐的泪光,稍稍能活动的手指却在二人看不见的地方四处活动起来。 “大哥你瞧,这丫头被吓得哭都不敢哭出声来了。咱们费了这样大的心思,就为绑这样一个毛都还没长齐的小丫头?也不知主子是怎么想的,若要威胁苏青渊,绑他独子不是更好吗?这样的姿色,若是卖到春楼里倒是能卖个好价钱,只是用来绑票却……”另一男子接口问道。 “这你便不知道了,听说苏青渊宠他这个大女儿可是宠得不行呢,届时她有没有用处一试便知,再说,那苏家独子可是县令的外孙,若是不慎招来许县令的敌意也是一桩麻烦事。” 问话的男子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他哪里懂这些弯弯绕绕,他只懂得拿钱办事。 闷声不吭的听着两人的对话,苏七愈发觉得心凉。外院的事情她也并非全无关注,金家同他爹不对付早已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了,最近苏青渊也比往日更忙碌了些,指不定便是在想法子对付金家,眼前的两人绑了她,或许正是金家准备用她来逼迫自己的爹。 “不管他们的目的是什么,我都不能坐以待毙,得想个法子逃出去……”苏七在地上摸了许久也没摸到一个锋利的可以助她割断绳索的物件,反倒是手腕上的皮磨破了不少。对方既然可以想到用小九来引诱她,想必是下了一番心思去调查她的,连她回到苏家之前的事情都能查得这般准确清楚,想必不会是什么好对付的角色。 苏七垂下眼,两条不算长的腿落入了她的眼中。她这具八岁的身子实在太过瘦小,硬拼是行不通的,可…… 她怎么就忘了,她如今可是只有八岁啊!苏七心中激荡难平,一个八岁的小女孩,在寻常人的眼中会是怎样的? 尚不及豆蔻之年,心思单纯,天真灵动,对人自然也构不成太大的威胁。可只有她自己知道,她是一个披着八岁女童形貌的十八岁女子! 第59章 咬他 一男子伸手扯开塞在苏七嘴中的布条,从怀中掏出一个焦黄的饼子伸到了苏七的嘴边。 “吃。” 这不带任何情绪的声音连同那个散出奇怪气味的饼子,都让苏七觉得十分恶心。这时候喂她吃东西,恐怕不只是怕她饿死这般简单,指不定他们会在饼子里掺些能使人失去意识任其摆布的药物…… 苏七泪落得愈发汹涌,两片唇畔颤抖个不停,连带着瘦小的身子也发起抖来,眸子满溢的惊恐之色让人见而生怜,当然并不包括站在她身前的这两位。 似乎是畏惧于两名男子的威势,仅仅只是迟疑了片刻苏七已经哆哆嗦嗦的在饼子上轻咬了一口。 少女咀嚼的动作小心翼翼中透着优雅,让屋中的两名名男子不由多看了几眼。 “啊!”下一刻,正嚼着饼子的小姑娘忽然尖喊一声,霎时便有丝丝鲜血顺着她的唇角溢出。 两名中年男子对视一眼,不约而同的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困惑之意,适才不是还好好的吗? “你怎么了?大爷我警告你不要耍花样,否则我……”一名男子没好气的道,面上堆满了嫌恶的神色,对于绑人他也算是经验丰富,被绑的人中唯独小女娃是最麻烦的。胆小爱哭不说,还时不时要出些状况,实在是烦人得紧! “我……好痛,救命……救救我……”苏七含糊不清的道,面上哪还见什么血色。 “这,咱们该怎么办?这丫头忽然吐鲜血,是不是发了什么病症了?早就听说富贵人家的小姐身子娇贵,难不成是咱们在饼子里放的东西把她给吃坏了?” “当务之急,还是得请个大夫来替她瞧瞧,她若是死了,咱们也不好向主子交代。”看着神情痛苦、鲜血直流的苏七,另一男子神情复杂的道。 “是这个理。”这话说完,两人又低语了几句,其中一名男子方才快步跑了出去。 苏七依旧一口一口吐着血,颗颗汗珠顺着她苍白的面颊滑落,模样看上去虚弱至极。只是她并非病发而是自行咬破了口中的皮肉才致口吐鲜血这件事也只有她自己知晓,说起来虽简单,可其中的滋味却是难以言说。 “就你们这些有钱人家的小女娃毛病多,实在是晦气!”留在屋中的男子朝苏七啐了一口,眼珠子却是半刻也未从苏七身上挪开。 将这女娃从小到大的事情都查了个遍,同一个唤作张徐氏的老妇磋磨了许久才问出同这女娃最亲近的是一个白面小童,与主子安插在苏府的人暗中打点、寻了一个同那白面小童身形相似的送入苏府、将被引到指定位置的女娃劫走,这一连串事情比以往任何一次绑人费的时间精力都要多上太多。所以,决不能出任何差错! 苏七倒是有耐心,屋中如今只有一人,只要她把握好机会,还是有机会逃出去的。 只不过,想起自己被绑得严丝合缝的手腕及双腿,苏七禁不住在心底叹了一口气,看来,只能用那个法子了! “大哥,我……我……”苏七有气无力的开口,目中的光彩似乎在逐渐消失,浑身透着一股了无生机的气息。 “你又怎么了?” “我……”苏七上下眼皮似打架一般阖了睁、睁了阖,声音也是愈来愈小。 这一次那男子面上的神情才微微有了波动,一脸不耐的凑到苏七唇边,想要听清她究竟在说些什么。 “我……” 待那男子的耳朵完全凑近苏七的唇边,苏七的微闭的双目霍然睁开,张嘴对准那人的脖子便是猛地用力咬了下去! 她的动作太快太狠太准,完全不像是一个身娇体弱的小女孩能有的速度,以至于那男子甚至来不及哼一声便被苏七咬得脖颈处鲜血喷涌,身子抽搐了几下便再也不能动弹。八岁的女孩,嘴上力气却也是不容小视的,更何况咬得又是脖颈这样脆弱的要害之处。 看着倒在地上眼睛瞪得极大的男子,苏七神情木讷的吐出了口中残留的鲜血,使劲挪动身子到了那人身前,看准那人别在身后的一把断刃的位置,也顾不得会被划伤便将手伸了过去开始割腕间的麻绳。 绳子不一会便被割断,苏七拿起断刃快速割断了腿间的绳索,探过地上男子的鼻息,方才站起身子朝房门所在的位置走去。 透过窄窄的门缝,苏七勉强觉出这处是一间破庙,而她所在之处正是破庙其中的一间。破庙之外似乎并未其他人看守,可苏七却不敢轻易出去。 若就这么出去,指不定那两人还有同伙隐在暗处,若是不出去,不一会先前离去的那男子折返回来,她同样没有机会逃出去。 苏七心中担忧,却也不打算留在原地。从身上摸出平日备着的用来防身的药物攥在手心,苏七深吸一口气推门而出。 屋外的环境空旷破败,苏七不敢往大门以及后门的方向走,唯恐有人守在那里,在破庙内寻了一圈,终于教她寻到一个狗洞。 没有半分迟疑的,苏七朝那狗洞钻了过去,果然出了破庙。只是,苏七却没料到会在这处遇着意料之外的人。望着不远处凑成一团不知在密语些什么的三个身影,苏七实在不知该用何种言语来形容自己此刻的心绪,难道这便是传言中的‘不是冤家不聚头’? 苏七才从狗洞中钻出,便有一阵谈话声透过老旧的围墙传入了她的耳中。 “吴哥和王兄弟说是给那姑娘送饼子,怎么现在也没有出来?”听着似乎是个中年男子的声音。 “说来也怪,适才我还看见吴哥冲出庙去了呢,也不知是不是寻个地方去方便了。” “咱们还是进去瞧瞧吧,免得出了岔子……”说话声到此戛然而止。 听到这里苏七才算明白了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哪还敢继续留在原地,只是这破庙外头十分偏僻,她辨不清方位,贸然逃离恐怕不是最佳的选择。可破庙中的人一旦发现她逃了,必然会追出来,届时她再想逃脱可就机会渺茫了…… 苏七咬紧了牙关,对着不远处的三个身影疾奔了过去。 “几位大哥哥,小女子不慎迷了路,还望几位大哥哥能……”苏七蹙着眉头,可怜兮兮的道。 可苏七得到的却是只有一个字的回应。 “滚。” 第60章 绝处 宋无两此刻的烦闷心绪尽数摆在了脸上,好不容易寻着机会来到这处僻静地方同手底下的人共商计划,没曾想却有一个小女娃突然冲出来搅扰。定睛一看这女娃似乎还有几分眼熟,似乎在哪里见过…… “大哥哥你……你欺负人。”苏七捂着脸嘤嘤哭了起来。 “少爷,这个小姑娘应是苏家大小姐苏七无疑。”阿枫凑到宋无两耳畔轻声说道,瞥向苏七的眼角余光中带着丝丝不忍。 站在眼前小姑娘浑身脏兮兮的,神情如受惊的幼兔般委屈可怜,尽管她此刻形容憔悴,却难以掩盖透她浑身散发出的不同于寻常小姑娘的气质。 苏家大小姐?听到这处宋无两才总算是想起了眼前的女娃究竟是何许人也,不正是那个无端抢走他的包子并当着他的面狠狠踩碎的苏家大小姐吗?她那时的眼神,直到如今他也记得清清楚楚。 适才她是从哪里出现的?是否看到他了同手下说话?又是否看穿了他假装痴傻的事情?宋无两一时想不明白,看向苏七的目光却冷了下来,他向来谨守小心行事的原则,既然这个小姑娘有可能知道了他的秘密,那么他也只好…… 杀人灭口。 “呜呜,小七想回家,爹你在哪?快来带小七回家……”见身前的人依然没有反应,苏七忽然拽住阿枫的衣袖用力摇晃起来,一双湿漉漉的大眼直直望向阿枫。 她对这张脸还有些印象,前世是宋无两的贴身小厮,是个心软的,适才他看向自己的目光也证明了这一点。至于宋无两和另一男子,一个是个傻子,一个她完全不认识,眼下向阿枫求助才是最有用的。 果然,阿枫被苏七的悲戚的哭声以及那张泪痕斑驳的小脸弄得心头阵阵发酸,“少爷,这小姑娘还如此年幼,一个人迷路于这般荒僻的地方也是可怜,咱们不如……” 因为心中有了顾忌,宋无两又换上了一副呆笨痴傻的神情,没等阿枫将话说完他便忽然伸手将苏七瘦小的身子猛地推开,“给……给本少爷滚开,你这个臭丫头!” 苏七原本身子便有些虚弱,哪里受得住宋无两使劲力气的一推,当下她便被推得摔倒在地,情急时用手撑住了地面,一股钻心的疼痛霎时从手心传来。 “这个丫头,不能留。” 宋无两低沉冰冷的声音传入阿枫耳中,听得阿枫的心凉了半截。可相比对苏七的同情,他显然更在意自家少爷的吩咐,当下也只得别开眼狠下心不再看那个倒在地上的小姑娘一眼。 宋无两背向苏七朝一直不曾开口的另一男子使了个眼色,那男子立刻会意的点头,神情冷肃的走向苏七。 苏七看清了那人眼中的杀意,可她怎么甘心?方才逃出狼窝,这会难道又要遭人毒手吗?这人忽然想要杀她,除了灭口苏七实在想不出第二个缘由,那么他们三人方才必然是在商讨什么见不得人的秘密了! 只是,宋无两不是一个傻子吗?一个傻子也能同别人一道商量秘密? 尽管已经决心要除掉苏七,可为了以防万一,宋无两下吩咐使眼色仍是背向了苏七进行的,满心想着该如何获救的苏七并未注意到宋无两的异常,只是她却也没有坐以待毙的意思。 那男子方才走到苏七身前,抽出匕首欲取她性命时,却忽然惊觉眼前出现了一团粉末,一股极其刺鼻的味道接踵而至,待他反应过来时,双目已疼得睁不开了。 谁也没有看清苏七的动作,阿枫和宋无两只看到眼前的姑娘扬起了手洒出一把白中带赤的粉末,接着那个得了吩咐杀她的人便捂着眼睛蹲在地上开始嗷嗷叫喊起来。 “我的眼睛,我的眼睛!” 或许人被逼到绝处时,真的会迸发出异于往常的力量吧!苏七也不知是从哪里的力气,竟从地上一跃而起扑到了宋无两的身旁伸出双手用力勒住了他的脖颈。 “带我离开,否则我杀了他!”这话苏七是对着阿枫说的。 “你,你快放了我家少爷。”阿枫几乎已被吓得呆立原地,他实在没见过这样的小姑娘,这哪里像是个小姑娘? 苏七的手冰凉似铁,手掌手腕处还带着尚未干透的滑腻血迹,她说完话后便立刻紧咬住了下唇,面上隐隐露出痛苦之色,目光中却是带着一股令人无法忽视的坚毅之色。 作为一个‘傻子’,被锁住喉咙的宋无两自然是拼了命的挣扎,一遍挣扎口中一遍还念叨着一些令人听不明白的话语,“带走,快,我要……” 阿枫却是很快弄懂了宋无两话中的意思,当下也不迟疑,便要领着苏七向左侧跑去。 只是,他们到底还是迟了一步。从破庙中疾奔而出的两个身影很快出现在苏七等人的身前,这两人正是之前谈话被苏七听去的那两人。 “小妮子挺厉害啊,竟有本事杀了王兄弟,待会我倒要看看你有没有本事从咱们哥俩的手底下逃走!”一面容粗犷的男子粗声粗气的说道。 跟在他身后的男子也是一脸凶相,一看便知是不好相与的人物。 今日自己的运气实在是奇差无比啊!苏七长长呼出一口气,面上反而绽出一个笑来,“几位大哥不辞辛劳的替金家办事,小女子实在是佩服得紧,只是不知金家究竟给了你们多少好处?可会比我爹江南首富苏青渊给得更多?我手中这一位是宋家的公子,你们若是绑了他去向宋家要赎金,怎么也比绑了我这个弱女子有用不是。” 宋无两险些气得喷出一口血来,他没听错吧?这个适才用他的命要挟自己手下的小姑娘竟然要唆使别人绑了他? “我呸!你个小丫头说的话能顶什么用?别以为你可以骗过本大爷,本――”大爷二字还未说出口,说话之人便已永远的失去了开口的机会,一切只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苏七眼见着一个白色的身影一闪而过,接着那人胸前便穿出一截沾血的剑尖,随后他便如同被抽光精魄般直直朝地上倒了下去。 令一绑匪见状想逃,却被白色的身影一脚踢翻在地,溅起了大片尘灰。 这一连串东西快得肉眼无法分辨,以至于苏七宋无两等人俱都惊得张大了唇说不出话来。 “小女娃,我来救你了。”江铁生咧嘴笑着,严肃的眉眼偏要挤出一个爽朗的笑脸,看着倒让人觉得有些怪异。 “江先生……”苏七本想多说几句话,可她却忽觉眼皮重若千斤,一直紧紧绷着的心神终于得以放松,她甚至没能说出一句完整的话语便双目一闭昏了过去。 第61章 有趣 回到宋家时,天色已经不早了。 守在门口的宋家护卫照例用了鄙夷的眼神扫了一眼宋无两,也照例没有向他行礼。对于这事宋无两早已习惯,倒是阿枫气不过狠狠瞪了那护卫一眼,可惜,也仅仅是瞪一眼而已。 作为一个洗脚丫鬟生的庶子,又是个不受宠痴儿,宋无两在宋家的地位其实连某些得脸的下人都不如。 “哟,这不是咱们府上的傻子少爷吗?又弄得一身脏污,实在是丢人现眼!”迎面走来的正是宋家长子宋无一,此刻他一脸揶揄神色,朝随身的侍从使了个眼色,侍从立刻将一只脚伸到宋无两的身前。 阿枫甚至来不及提醒,宋无两已经被那只拦在半空中的脚绊倒在地。 一声痛呼清晰的传入在场所有人耳中,随之而来的是一阵不加收敛的哭声。跌倒在地的宋无两也不急着起身,反而用力捶打起地面来,“有人欺负两儿,爹,娘,你们快来……” “真是个傻子,哈哈……”宋无一笑得张狂而又得意,作势要去扶宋无两起身,却在将要扶起时又狠狠将他推倒在地,如此戏弄了宋无两许多次,宋无一也没有罢手的意思。 欺负这个傻子弟弟,是他除了玩女人外为数不多的兴趣之一。 “宝儿,你怎么又同他凑到一块去了,娘不是叮嘱过你不要欺负他吗!”伴着这道声音出现的,是柳氏微微有些发福的身姿。 “儿子见他无聊,便想陪他玩玩,谁知道他竟这般不识抬举,就知道哭,实在是晦气得很。”宋无一噘着嘴,一张宽脸因这神情又宽了几分。 柳氏疼惜的抚了抚自家宝贝儿子的背,哄了几句,才冷着脸对垂首站在一旁的阿枫道:“看好他,若再教他冲撞了大少爷,你就自个去暴室领罚吧!” 阿枫一张脸几乎憋成了酱色,分明是大少爷欺人在先,可夫人不仅不指责大少爷的不是,反而还来告诫他,这样的行径实在令他气愤!可是现下除了忍他没有任何法子,“小的知道了。” 扶着浑身伤痕的宋无两回了屋,阿枫忙去打了一盆水来替宋无两清洗伤口。洗完伤口他又轻车熟路的拿出了屋子里的金疮药等伤药,宋无两像今日这样被欺负已经不止一次两次了,同以往的许多次一样,上药的时候宋无两仍旧连眉头也未皱一皱。 主仆二人一时相对无言,半晌,仍是阿枫打破了寂静,“少爷,今日……”今日发生的事情太多,阿枫有些不知该从何说起。 “阿强的事情还得继续盯着,你多抽时间看看他有没有按我说的方法做生意,还有,我手底下可用的人实在太少了,这样下去,扳倒柳氏还不知要等到何时。”宋无两神色平静的道。 阿强便是今日同他们二人在破庙外商议的男子,因为被苏七用特制的粉末伤了眼睛,宋无两叮嘱他去办的事情只得先放上一放。事实上,像阿强这样的被宋无两暗中收买的人还有不少。他需要许多人替他办事,自然少不了耗费许多银子,从宋家获得银钱几乎是不可能的事,他便只好暗地里雇人替他去做生意。 当然,并不是每一个被雇的人都如阿强这般有机会和他碰面,大多数被雇的人甚至都不知雇他们的人究竟是何种身份何种容貌年纪,只隐约知晓是一位富商之子罢了。 “还有,好好查一查那位苏家大小姐,这个姑娘只怕不是个简单的人物。” 回想起白日的境况阿枫仍觉心有余悸,自家少爷居然被一个小姑娘制住,后来又冲出来两名凶神恶煞的绑匪,不过他们却都不及最后出现的那个白衣男子可怕。 宋无两同样无法忘记那个白衣男子的眼神,带着彻骨的寒意,又隐隐带了几分傲气,杀人时眸光毫无波澜,这显然是一个杀人数目难以计量的人才能有的眼神。若不是自己立刻装疯卖傻,他又急着送昏倒了的苏家小姐就医,恐怕他并不会轻易放过自己。 阿枫恭敬应了声是方才退下。 屋中只剩宋无两一人时,他从床底的暗格拿出了一本尚未读完的书,因为顾忌着柳氏,像书这样的物件他素来是必须小心翼翼藏好的。可宋无两却惊讶的发觉自己今日有些看不进去书中的内容,他的眼前总是时不时的浮现出一张尚显稚嫩的脸来。 宋无两轻轻抚了抚自己的脖颈,忽的轻笑一声。 倒是个有趣的姑娘。只不过她究竟是否知晓了自己的秘密,这事他还得好生查一查。但愿她什么也不知道,因为对付阻碍他前程的人,他向来不会手软。 一直到次日午时,苏七方才缓缓睁开眼。 未等她坐起身,耳畔已传来了苏青渊关切的问候,“可好些了?” “小七,没事,让爹忧心了。”苏七扬起一个清甜的笑来,事实上她也只是受了些皮肉伤罢了,至于昏倒,她猜想是因为自己之前为了逃脱精神一直蹦得太紧,又透支了不少体力造成的。因为自己一时大意落入绑匪手中,让苏青渊再一次为她担忧,苏七心里实在有些过意不去。 “没事便好,没事便好。”苏青渊面上的愧色并不比苏七少,他曾许下誓言不让自己的乖女儿受到伤害,可到底是因为他才让小七被金家盯上,做出狗急跳墙的举动将她绑了去!若是江铁生没有及时赶到救出小七,他这一世都不会原谅自己。 “金家,得意不了几日了,爹会让他们知道,伤害我的宝贝女儿会有怎样的后果。” 事实上,为了对付金家苏青渊早已部署了许久,只差一个合适的契机,他便可让金满堂以及金家的生意陷入难以解脱的噩梦中。如今,这个契机已经出现了。 算算时辰,此刻金家那边也该有动静了。 金家大宅中,金满堂正由美妾伺候着准备午歇。方才除了衣裳,便听到屋外传来了一阵吵吵嚷嚷的声响。 吩咐了下人出去瞧一瞧,却久久没有见到下人回转。 金满堂心中顿时有些不好的预感,刚想穿上衣裳亲自出去瞧一眼,屋门便被人大力踹开了,紧接着便有数名身着戎装的官兵冲进屋内。 “金满堂,你强逼商户卖出产业,指使手下杀人,为了对付苏家使人绑走苏家大女儿,实乃恶贯满盈,现已被多人状告,识相的就乖乖配合去衙门走一趟。”一道洪亮的男声传来,听得金满堂整个人都愣住了。 身为江南颇有头脸的富商,他已经许久不曾听人用这般不恭敬的语气同他说话了。往常那些衙门里的人那个见了他不是点头哈腰的,这会忽然换了神情语气,他实在有些难以适应。 “晁大人是我岳父,你们……”心中一急,金满堂便说出了自己视为护身符的身份,可还没等他将话说完,先开口的那人已经冷冷打断他来不及溢出唇角的话语。 “还有一事,你的幺女因为谋害晁家子嗣,兼迫害晁大人二子晁国祥的多名妾室,现已被晁国祥休弃,这会怕是在衙门里等着你呢。” 第62章 名声 受了伤的苏七再一次被楚宁要求停课休养,只是她却不是个能闲得下来的性子,不在楚宁处学,她便带着丫鬟寻到了苏青渊的居处,开始钻研起另一门学问来。 苏青渊不同意教她行商之道,那她便自己在一旁默默看着,想着没准还能自行悟出些门道来。当然,苏七并未将自己的目的说出,只说是想陪在爹的身边。 原本苏青渊是想将苏七遣回清风居让她好好歇着的,可一想到自己不久之后便要去往西域经商,这一去还不知要多少年月,便也不忍心让苏七离开了。 苏七眼见着苏青渊翻了一会账簿,提笔在宣纸上写了几行她虽识得却辨不明含义的话,又同几个苏家名下产业的掌柜说了一会话,整个人都变得有些没精打采。 枯坐了整整半日苏七方才同苏青渊告别,只是她也并未直接回到自己院里,而是绕路去了后花园。 苏七是真的极喜欢花,说不上缘由,也从未想过缘由。万花丛中,她最喜欢的便是开于春末夏初之际的锦带花,原本只是喜爱锦带的色彩绚丽、模样娇美,自从在某本书上得知锦带有前程似锦的意蕴后,对锦带花的喜爱便更甚从前。 只是…… 远远瞧着站在花丛中的一男一女两个身影,苏七生生止住了步子。 “七表妹!”这道声音在苏七方才转过身的同时便在她身后响起,听得苏七忍不住蹙起了眉头。 “表哥。”苏七转过身,面上挂着一丝淡笑,心内却已是起伏不定,真是不想见什么偏来什么。 “菲儿见过大姐。”苏芳菲面上同样带着笑,不过这个笑脸却未必能比哭脸好看多少,“原来表哥同大姐认识啊,菲儿怎么不知道呢?”苏芳菲仰着脖子,满脸的天真神色。 “上次我来府上探望姑母,恰巧便遇上了。”许锦言的目光一直未从苏七身上挪开,说这话时亦是如此,“七表妹这是受伤了?可有大碍?” “多谢表哥关心,只是一些皮外伤罢了,现下已经好多了。”见许锦言看向自己缠着白纱的手腕,苏七下意识将手收了收。 “大姐被贼人绑了去,还弄伤了手腕,所幸现下已经没有大碍了,菲儿真是,真是心疼得紧呢。”苏芳菲扁着嘴,在许锦言看不到的方向冲苏七做了个鬼脸。 虽然年岁还小,她却已经知道女子的名声十分要紧这件事,苏七被绑这事苏青渊已对苏家的人千叮咛万嘱咐不要泄露消息,为的就是护住苏七的名声。这事苏芳菲还是从自己的娘亲许莲口中听来的,说是要她寻个机会偷偷将这个消息散播出去,如今她将这事告诉表哥了,算不算是完成娘亲交代给她的任务了呢? 许锦言的面色变了变,却是很快扯开了话题,“上次的花长得极好。” 苏芳菲满脸惊诧,表哥的回应怎么与她想的不大一样?他难道不应该嫌弃名声已经受损的苏七吗?为何自己竟从他面上看不到一丝嫌恶的神色? 苏七扯着唇角回了几声轻笑,以还有急事为由向许锦言道了告辞。 “表哥,你怎么,一点也不……”直到苏七以及她的丫鬟的身影消失在自己眼前,苏芳菲方才噘着嘴道出了心中的不满,“她可是被贼子绑去了啊,听娘说,一个姑娘遭了贼子绑架,名声多半是要毁了――” “菲儿!”许锦言肃声打断了苏芳菲的叙述,“这事切莫再他人提起了。” 苏芳菲险些就要委屈得哭出来,先是爹爹,如今连表哥也开始偏心那个苏七了,她有什么好? 回了清风居苏七便把今日遇到许锦言和苏芳菲一事抛到脑后去了,因为她除了研习学业,又多了一件事情要做。 用罢午膳,用清茶漱过口,苏七便捧着尚未看完的《蜀国景物志》看了起来。看那些需费心思琢磨的权谋谋略书看多了,她偶尔也看一看一些能令她感到放松的书册。 “小姐小姐,奴婢回来了。”这样咋咋呼呼的声音在清风居内除了红萼不作他想,当下苏七便放下了手中的书册,朝屋门的方向看去。 红萼走得极快,因为是练过几手功夫的,不一会她便越过门槛到了苏七身前,“小姐交代奴婢去查的宋家二少爷,奴婢已经多方打听过了,他的母亲是个洗脚婢女,被宋家老爷收了房后也不怎么得宠,在宋二少爷六岁时忽然暴毙,自那以后宋二少爷便成了痴儿。至于宋二少爷,他同样也不受宠,时常被宋家大少爷欺辱,据说就连宋家一些下人也时常寻了机会折辱他。” 苏七微微颔首,这些倒是同她前世知道的差不离,因为这一世的她同宋无两可算得上是毫无交集,所以她也不好贸然去打听有宋无两的事情,这次在破庙外撞见宋无两,恰好给她提供了一个可以着人去调查他的机会。 “他,可有做出过什么异常的举动?”回想那日遇着宋无两后发生的种种,苏七心底总有些说不出的疑惑。 “一个痴儿,做出的自然件件都是异常之举,不知小姐是想……”红萼有些不能理解自己小姐话中的意思。 “罢了,派人好好盯紧他便是。”苏七又重新将注意力放到了书册上。 对付宋无两这件事她可从来不曾忘记过,之前是念在宋无两还未长大,又是个傻子,她才暂时没有对付他的打算。可夺命之仇,怎是说放下便能放下的?时至如今,暗中盯着宋无两的一举一动,才好寻得机会让他受挫。 要么,便按兵不动,要动,便来个一击致命。 许宅内,端坐在书桌前的许锦言望着摆在桌上的一个小瓷瓶出了神。 送给她,不送给她,送给她……许锦言愁得眉头都皱成了一团,若是将这瓶伤药送给她,极有可能会招来她的误解,误解他将白日里菲儿说的她被贼子绑去一事放在了心上,误解他对她的名声生了多余的念头。若是不送,他心里又总觉得有些不舒坦…… 思来想去,许锦言发觉这问题竟比自己平日里做的学问还要难以解决。回想起她手上绑着的一层又一层的纱布,许锦言忽然觉得胸中涌起一股怒气,她还这般小,想必很是怕痛吧!那些贼子也真是太过恶心肠了! 许锦言倒也并未在这个问题上纠结太久,他最终还是将瓷片收入了木箱里。不说他送的这药是否比得上苏家的伤药,退一步讲,他同那位七表妹,似乎也不是很熟。 他只是,觉得她有些特别罢了。 第63章 上路 距离金满堂被拿进衙门,已整整过去三日。虽然少了城守晁杰的庇护,可金满堂在益州的势力也是不容小觑的,他不知用了什么法子竟洗清了自己的罪名,在衙门里待了三日终是被允准回到自己府上。 金满堂待在衙门里的这三日其实也并未遭太多的罪,只是这日子到底比不上在自己府上那般舒坦,得到命令后金满堂迫不及待的想离开,急冲冲上了守在衙门外的金家马车便吩咐车夫将马车赶得快些。 他得好生沐浴一番,再吃一顿好的,还有他的那些如花美妾,三日不见可真是让他想念得紧…… “怎么还没到?不是叮嘱你们快些跑吗”金满堂端起软塌上的香茗轻啜了一口,金家家主坐的马车与寻常的马车自是不同的,宽敞华贵不说,行进起来也是异常的平稳,不至于颠着乘坐马车的人。 可金满堂却并未得到回应,算起来马车也在路上跑了有一段时辰了,按说早该到了才是。掀开车帘却发觉马车外皆是陌生的景色,金满堂心中顿时警铃大作,难不成他遇着歹人了?他此时实在是后悔不已,若早知如此,起初便不该嫌侍从会吵着自己将他敢出车内的。 “到地方了,上路吧,金老爷。”正当金满堂满心忧虑时,马车外响起了一道男声。 金满堂急得心都快蹦到了嗓子眼,这话是什么意思?他心中顿生不好的预感,瞪大了眼睛望向车帘的方向,双拳紧紧攥成了一团。 一个灰色的身影忽然自金满堂前方闪出,周身遍布的浓郁杀气骇得金满堂两股发颤,“壮士饶命,壮士饶命,我有钱,我有的是钱,你要多少只需开口便是,不要杀我,不要杀――” ‘我’字还未出口,金满堂便只剩下喘气的力气了,一柄闪着寒芒的匕首飞速没入了他的前胸,金满堂并未看清那人的动作,回过神时,只见到自己胸前多了个血窟窿。 “你……”金满堂试图伸手扯住眼起人的衣袖,手伸到一半却已脱力垂下。 “金贼,十年前你为了强占我家的生意,无耻杀害我的父亲,又玷污了我的母亲,这些年我苦学武艺,为的便是能有一日手刃仇人!多行不义必自毙,如今可算教我寻着了机会,投入苏老爷手下,得了机会亲手送你上西天。”灰衣男子牙齿咬得咯咯作响,回想起过往发生的种种,他又伸手朝金满堂渐失生机的身子扎了十来下,至此,金满堂方才吐出了他此生最后一口气。 只是他到死也不会知晓,苏青渊早就算准了他有法子洗清自己的罪名,特意将自己的人安插进金家成为金家的车夫,等的便是在金满堂离开衙门当日送他上路。 益州的商户们在势力方面一直维持着一种心照不宣的平衡,实力弱些的会自发联合起来与实力最强的商户抗衡,若是几方势力相当,便会互相牵制、提防,唯恐谁会占了先机成为商场霸主。都说商场如战场,这话也并非信口道来。 只是这个道理对苏青渊来说却并不适用,虽说商人大都重利,可凭他的声名和魄力,已使不少益州商户甘愿与他结为盟友,加之为了扳倒金满堂他与多家商户都有了合作,许多商户都是不愿与他处于敌对之地的。 金满堂死后,苏青渊立刻便开始着手打压、收购金家的产业生意,三足鼎立的局面因为金满堂的死而不复存在,此时谁若能占得先机从金家分走一杯羹,好处自然不言而喻。 作为江南三大富商之一的宋家也是不甘示弱,只是论手段和头脑,宋真堂到底是略逊苏青渊一筹,因而得到的好处也不及苏青渊多。事实上苏青渊同金满堂的争斗早已开始,宋家一直坐山观虎斗,想在金、苏两家斗得不可开交时从中得到渔翁之利,可宋真堂千算万算也没算到金满堂会这么快败在苏青渊手上,最终连命也没能留下。 最近一段时日的苏青渊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忙碌,苏七时常几日都见不到他的人影。 趁着苏青渊无暇看顾着内院,一些不安分的人也开始活动了起来。 芙蕖堂内,许莲正提了笔在纸上认认真真的抄写佛经。这几日她虽日日忙着抄经,对芙蕖堂外的消息也并非没有关注,其中尤以清风居中那人的消息为最。 明日是苏家老夫人每月要去福光寺烧香拜佛的日子,许莲心想着让菲儿将自己亲手抄的佛经交给老夫人,没准还能让老夫人对自己这个一向‘温良贤淑’的媳妇心生怜惜,劝夫君解了她的禁足。 “知琴,我的肩有些酸了,你的手艺向来不错,来替我捏一捏。”写完最后一个字,许莲将笔递给了近身伺候的丫鬟,朝站在不远处的知琴说道。 “是。”知琴低声应道,踩着碎步走到许莲身边,缓缓伸了双手出来欲替许莲按摩。 “上次我交代给你的事情,为何迟迟没有消息传来?”许莲慵懒的开口,言语间似有若无的透着几分冷意。 “这个,奴婢也……不省得。”知琴的面色依然如常,只是说话时眸光却止不住的向右上方向瞥去。 “是吗?锦言那孩子时常来府上探望我,倒是没听他提及我娘家收到信件一事。” “奴婢的确是着人将信送去许家了,只是半道却被大小姐的人截了去,奴婢一时忘了向夫人禀明,还请夫人恕罪。还有夫人吩咐奴婢去寻的东西,奴婢好不容易寻着了,可却一直没有机会将它用到大小姐身上,大小姐行事实在是太过谨慎,奴婢……” 知琴将许莲交给自己的信件转手交给了她的娘亲,可她却料想不到苏七早已将她的家人收买,信件、计划自然都落入了苏七的手中。这事知琴一直未敢向许莲言明,虽说许莲如今已是一个手无实权的夫人,可瘦死的骆驼终究大过马,她暂且没有胆色惹许莲不痛快。 “那贱丫头害我至如此境地,我饶不了她!将那东西交给我,这一次,我要亲自动手。”许莲闭着眼,眉心上下跳动着,面上有阵阵煞气翻涌不停。 知琴乖巧的应着是,可心底却有些不敢置信。据她所知许莲为了对付大小姐已经使了不少法子,无一不是以失败告终的,这一次会否得偿所愿还真是难以预料! 第64章 异样 苏老夫人要去福光寺拜佛一事并非只传入了许莲耳中,得到消息的苏七早早便已做好了准备,这日清早便带着自己的两个丫鬟出现在了苏家大门前,欲同苏老夫人一起前往福光寺。 因为担忧苏七会遇着危险,苏青渊下了命令不允苏七私自出府,这次去往福光寺拜佛,对苏七来说倒是一次难得的出府的机会。 苏七心里明白,要想对付宋无两,光靠躲在府里打探消息是没用的,虽说宋无两是个傻子,可他毕竟也是宋家二少爷,宋家家主或许并不看重他,却也绝不会放任旁人对付他。 “娘,咱们快点。”不远处走来一个身着桃红衣裳满脸笑意的小姑娘,被她的小手拉住裙衣袖的,正是一身素衣的许莲。 “慢点菲儿。”许莲柔声说着,说话间人已经到了苏七和苏老夫人的身前,“媳妇来迟了,还请娘见谅。” 许莲面上带着淡淡的愧色,朝苏老夫人行了一个恭恭敬敬的礼,在眼风扫过苏七时,也向她微微颔首示意。 “小七见过母亲。”苏七亦向许莲施了礼,不过她心里却有些想不明白,也没听说爹解了许莲的禁足,怎么她竟出来了? “既然人都来齐了,那就动身吧,免得误了时辰。”苏老夫人淡然开口,说完这话后便由仆从扶着上了马车。 许莲与苏芳菲亦紧跟在苏老夫人其后上了另一辆马车,苏七便领着翠萝红萼上了第三辆马车。 早在上马车之前翠萝的面色便有些不好看,上了马车后仍是如此,“小姐,夫人忽然出现要与老夫人一同去拜佛,这事恐怕……” 不止翠萝,就连一向心眼少的红萼也觉出了不对劲,“夫人今日确实有些不对劲,往常她见了小姐不是一脸假笑便是绷着一张脸的,如今她的神情奴婢倒是看不明白。” 苏七点了点头,她心中的想法同两个丫鬟也是差不离的,“可还记得上次知琴的娘送来的信件和消息,我估摸着,许莲这次恐怕是按捺不住了。” “上次的信件奴婢最终还是让知琴的母亲送去了许家,可许家却并未做出半点回应,想来他们对夫人也并非十分看重。至于那个消息,真假且先不论,要真想施行也绝非易事,保不齐夫人又会想出别的恶毒主意来对付小姐。”翠萝皱眉说道。 “事到如今,也唯有见机行事。”苏七的面色也渐渐凝重起来,原本是想出府透透气,顺带安排如何对付宋无两的事情,可许莲的同行却让自己不得不提起精神来提防她,也着实是烦人得紧! 马车抵达福光寺时,已是数个时辰之后。 苏老夫人每月必定会来一趟福光寺,寺中主持早已备下禅房,在佛前上过香叩过首,用过斋饭后,苏七和苏老夫人都回到了禅房中。 因为苏老夫人喜静,便独自待了一件禅房,而苏七又不愿与许莲同待一间,便只好另择一间。 “这都整整半日了,夫人却依然没有动静,难不成是咱们想多了,夫人其实早已不敢再害咱们小姐?”趁着苏七在闭目小憩,红萼将头凑到了翠萝跟前轻声嘀咕道。 “她可不是一盏省油的灯,咱们还是小心些。”翠萝慢慢走到苏七身边,动作极轻的替她掖了掖被角。 尽管在马车上颠簸了许久,又在寺庙中忙碌了一阵,苏七却仍无法安稳入眠,休憩了不过小半个时辰便又转醒。 “什么时辰了?”苏七睁开眼,含糊不清的道。 “方才过了未时。”翠萝立刻回了一句。 苏七方才转醒不久,门外便响起了一阵叩门声,苏七认出那是苏老夫人身边的嬷嬷的声音,“大小姐可在屋内,老夫人有请。” 直到进了苏老夫人所在的禅房,苏七也仍是一头雾水,祖母找她,会是为了什么事呢? “小七,来祖母这。”苏老夫人拍了拍身边的软塌,示意苏七坐下。 苏七睁着一双大眼,依言走到了苏老夫人身边坐下。 对于这位祖母,苏七其实说不清自己心中的感觉,因为苏老夫人不同于常人的性子,她们祖孙二人之间其实并未有太多促膝长谈的机会,谈不上有多深的祖孙情分。可是每每想起前世苏芳鸢对她说过的那句‘还有那个一门心思想查我身份的苏老婆子,最后不也是被我活活气死’,苏七心中总是止不住想要同苏老夫人亲近。 “你是个好孩子,只是煞气太重了些。听你爹说你喜欢看书,平日里若是得闲了,不妨也看一看佛经。”苏老夫人缓缓开口,望着苏七的眸光难辨悲喜。 煞气太重?苏七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回话,终究也只是轻声应了个好字。 屋内的气氛一时有些凝滞,苏七也不知该说些什么,半晌,耳畔忽然传来一声叹息,苏七偱声转过头,发觉这声叹息竟是出自苏老夫人口中。 “八年了。” “祖母?”苏七有些不明所以,她为何觉得今日的祖母格外不对劲?分明出府前还是好好的,难不成是因为之前她太过注意有关许莲的事情而忽略了祖母的异常吗? 苏七并未等到苏老夫人的回话,便惊觉她的身子忽然不受控制的朝一旁倒去,苏七忙伸手扶了她一把。 “祖母您怎么了?”苏七急急问道,却并未得到预料中的回应。定睛一看,才发觉苏老夫人早已昏了过去。 “快去请大夫来!祖母昏倒了。”苏七边用力掐了掐苏老夫人的人中处,边大声喊道。 可尽管掐了人中苏老夫人仍没有苏醒的迹象,苏七只好站起身,将苏老夫人扶着靠在软塌上。 屋里的丫鬟婆子们因为苏老夫人的昏倒顿时有些乱了阵脚,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一个丫鬟竟不慎撞到了苏七身上,所幸并未摔倒。 “奴婢该死奴婢该死,还请小姐恕罪。”丫鬟慌忙不迭的道着歉,满脸的惊恐神色。 忧心着苏老夫人状况的苏七哪有心思理会这些小事,自然也不曾看见那丫鬟在她看不见的地方露出的异样神情。 第65章 好戏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匆忙赶回苏府的苏青渊满脸怒色,语调冷肃严厉。 他这话,问的自然是许莲。 苏青渊早已下了命令将许莲禁足,却不想许莲竟说通了他的母亲想要随她同去福光寺拜佛,他不忍拂了母亲的面子便允了这一次,没曾想今日居然发生了这样的事情。 许莲却早已经哭上了,“妾身也不知道娘怎么忽然就……当时妾身尚跪在佛前祈福,待妾身赶到禅房时,娘已经人事不省,当时,只有小七在屋内……娘,您可千万不能有事!” 苏七眼见着一屋子的人都将视线挪到了自己身上,却是丝毫不慌乱,事实上她也没什么可慌的。 “还是先听听大夫怎么说罢。”苏青渊重重呼出一口气,看向正隔着丝帕将手搭在苏老夫人腕间的大夫。 大夫面上的神色并不比苏青渊好看多少,两根花白的眉毛皱了松松了皱,又为苏老夫人施了针对着银针边端详边沉吟了半晌,方才苦着脸对着苏青渊道:“老夫人此症,应是中毒无疑。只是,老夫医术不精,暂时还辨不清是何毒。” “还请您老多费心替家母诊治,苏某必定不会亏待了您。”这次苏青渊请来的是益州几大名医中的一个,医术他还是信得过的,对着大夫说完话,他又将视线转到的屋内的一众仆从身上:“好端端的,怎么会中了毒?明晖,你亲自去福光寺好好查查,还有今日同老夫人一同拜佛的人,都要逐个查过!” 苏七抬眸扫了一眼屋内的的众人,许莲仍在伤心垂泪,丫鬟婆子们则大都是一脸怯色,唯独有一个丫鬟神情格外不对劲,身子也止不住的发着颤。似乎极力想作出一副淡然的模样,可又作不太像,站在众人之间格外显眼。 回想起今日发生的种种,苏七心中有了大致的猜想,祖母中毒绝非巧合,而许莲言语中又透着将矛头引到自己身上的意味,这事大抵同许莲有扯不开的联系。 “小七,你随爹过来一趟过来。” 苏七半点也不迟疑便迈步欲走到了苏青渊身侧,看着阵势苏青渊应当是有事要私下问她了。 许莲的动作却比苏七更快,未等苏七走到苏青渊身前她人已如离弦之箭般猛然冲出,越过苏七走到了一个丫鬟面前。 “说,你这贱婢究竟做了什么亏心事!”伴着这声迫问响起的,还有许莲扬手甩出的清脆的巴掌声。 这一刻的许莲再顾不得维持自己如莲般清雅温婉的模样,一个巴掌便将那丫鬟打得身子向一旁倾倒,没等任何人做出反应,她再一次极快的开口:“神情这般这般鬼祟,定是做了见不得人的事情。” 丫鬟捂着脸跪下,两行清泪霎时漫过了眼帘,“奴婢,奴婢什么也不曾做过。”’ 闹出这般大的动静,屋中人哪能视而不见,“究竟是怎么回事?”正欲离开的苏青渊停下步子沉声问道。 苏七却是盯着那个被打的丫鬟仔细看了半晌,认出这个丫鬟是她适才看到的那个神情不对劲的丫鬟。细看下来,苏七总觉得似乎还在那里见过她,在回到苏府之前,在福光寺的禅房中,撞到自己的丫鬟,不正是她吗? 苏七心中暗道不好,没准这丫鬟之前刻意作出那副神情便是为了吸引苏青渊的注意,一计不成许莲只好亲自上阵,这才有了刻意掌掴、逼问这一出。趁着还没人注意到自己,苏七忙将自己身上摸了一圈,摸到束腰处多出的一个小纸包时,苏七忽然微不可查的勾了勾唇角。 许莲的手插不进自己的清风居,也只能想出这样的法子了,只是,没有蒋妈妈在身边,许莲的脑子竟变得这般不好使了吗?使出的手段也着实太俗气了些。 “老爷饶命,奴婢什么也不曾做过,奴婢没有下毒,大小姐救我!”丫鬟语无伦次的辩解着,却将求助的眼神投向了苏七。 苏七面无表情的听着,睁得极大的眼睛略显无辜。 “还敢说不是你做的,若你问心无愧又何必慌张?赶快从实招来,我还能求老爷对你从轻发落。”此刻的许莲面上交织着愤怒、责备、悲悯、不忍多种情绪,瞧得苏七心里直犯恶心。 “爹,小七今年都不想看戏了。”苏七撅着嘴,难得的做出了一个娇憨的神情,“那些戏班子演的戏,还不如咱们府上的人演得好呢。” 苏青渊倒也没想到苏七会有此一说,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反观屋内众人,大抵都是一副不明所以的神情。 苏七缓缓走到那丫鬟身后,站到了许莲的对面,蹙着眉头一脸困惑的开口道:“你适才是在求我救你?屋中这么多人你偏偏求我这个只有八岁的小姑娘救你,要么便是我与你相熟,要么便是我们之间有某种联系,要么,便是你应了某人的要求刻意说出这样一句话。让我猜一猜,今日是我第一次见到你,自然无相熟一说,那么就只剩下后两个缘由了。” “不是的,奴婢不认识大小姐,奴婢没有,奴婢什么都不曾做过,求老爷明鉴。”丫鬟哭着为自己辩解,一边却忍不住用求助的目光瞥向许莲。 “很好。”眼看着许莲刚要开口说话,苏七极快的抬手将手中的一个小纸包塞入了跪在地上的丫鬟口中,没等她有多反应,苏七直接用手抬起了她的下颚,确保纸包能顺利透过她的喉咙进入她的腹中。 也幸亏她之前为了神不知鬼不觉的将纸包放到苏七身上,特意用了一个样式小的纸包,否则她还真不一定能将纸包吞咽下去。 “这个,是你之前在福光寺禅房之中假装撞到我时偷偷放到我身上的东西哦,不知道味道如何?应该不会同祖母中的毒是同一种吧?”这次,苏七将视线移到了许莲的身上。尽管苏七的身量远远矮了许莲一大截,仰视她时气势却半分也不输她。 苏七话音未落那丫鬟便已将手伸入口中开始扣弄起自己的喉咙来,顾不得这是在大庭广众之下,也顾不得自己的动作究竟有多么不雅,可苏七却并不给她将纸包呕出来的机会。 “再不求给差遣你做事的人给你解药,这毒恐怕就要化在你的肚子里了呢,到时候,谁也救不了你。”苏七凑到那丫鬟耳侧轻飘飘的说道,目光仍是那般无辜,却看得许莲心头发凉。 只是这完全出乎许莲意料的发展还远远没有结束。 第66章 包庇 “你还可以继续扯谎下去,听了她的吩咐栽赃于我,事成之后她定然给你不少好处。只是若我真的被你陷害,我必定求爹派人盯紧了你,不让吩咐你办事的人给你解药。你用毒害我祖母妄图栽赃于我,末了还不是要落个毒发身亡的下场?所以我奉劝你,最好识相些!”苏七好整以暇的望着许莲,眼中带着几许从容。 许莲对付自己的手段同她上辈子对付苏芳鸢的手段比起来实在是差了不止一星半点,究竟为何会有如此变化苏七却有些想不明白。难不成因为自己的重生,许莲的脑子也不如前世好使了吗? 丫鬟的最后一丝理智似乎都已被击溃,相比许莲允诺给她的钱财,她显然更在乎自己的性命,“奴婢,奴婢都说,是夫――” 只是还没等她将人字说出口,苏青渊已经沉声开口对着一旁的侍从吩咐道:“够了,将这丫头压下去。” 末了,苏青渊又将目光转向了神情呆愣的许莲,“夫人今日也累着了,先回院里歇着去罢。” “夫君……”许莲心中纳闷不已,有了苏七那个小贱人的闹腾,苏青渊不是该严加拷问那个领了她命令行事的丫鬟一番,在得知实情后对自己大发雷霆吗?怎么他竟用这般柔和的语调同自己说话?柔和的语调倒是没什么出奇,只是在此时此刻此种情境之下,他还这样同自己说话,是不是说明,他心中还是在乎自己这个正妻的? 可苏青渊似乎并没有再同许莲对话的心思,对着大夫又吩咐了几句便拂袖离开了,自始至终也没再看许莲一眼。 苏七同样想不明白,苏青渊是个极重孝道之人,事关祖母的安危,他怎么可能对祖母中毒一事做出如此随意的处置? 除非,他心中还有别的打算。 苏老夫人中毒一事就这般不了了之,所幸大夫医术精湛而苏老夫人中毒并未太深,大夫针灸、用药,折腾了许久,总算是将苏老夫人体内的毒清除了大半。只是这次中毒到底是伤了她的元气,从福光寺回来后苏老夫人便过起了缠绵病榻的日子。 “奴婢见过大小姐,老夫人这会正醒着呢,容奴婢前去秉了老夫人。”守在慈心堂的丫鬟眉目平顺,一看便知是个老实人。 苏七寻思着着大抵同苏老夫人与世无争的性子有关,祖母日日与青灯古佛相伴,分明还未至花甲之年,却已是一脸看破世俗的面容,似乎对什么事情都不放在心上。 “是小七来了?快些进来罢。”屋内想起苏老夫人平和中带了几分孱弱的声音,听得苏七霎时回过神。 由丫鬟领着进了屋,苏七看到了斜靠在木床上静静望着自己的苏老夫人,前世今生苏七来慈心堂的日子少得几乎可用手指数清,分明屋中的陈设布置都是陌生的,可苏七却无端觉出几分熟悉之感。 “小七见过祖母,祖母可好些了?”看着面容倦怠的苏老夫人,苏七忽觉心头酸涩,说起来,也是她牵累了祖母。若是她不曾求了祖母要同她一起出门拜佛,也不会让许莲将心思打到祖母身上,对祖母下毒只为了栽赃陷害她!祖母年岁已高,哪里受得住这般折腾? “并无大碍,倒是吓着你这个小丫头了。” 苏七忍了又忍,终究还是没能忍住问出了心中的疑惑:“小七冒昧问一问祖母,母亲最近可有给赠予祖母什么物件?抑或说,祖母身边的人今日可有什么异常?” 祖母中毒一事苏青渊似乎不打算查下去,可苏七却不打算将这事就这么揭过去,不仅是为了扳倒许莲,也是为了替祖母讨一个公道。 苏老夫人皱眉思索了片刻才道:“倒是没什么特别的东西,唯独去往福光寺的前一日,她让菲儿送了一本手抄的佛经来,只说是诚心诚意想为苏家祈福,如今那经书应是供奉在佛前。” “祖母,可有碰过那本佛经?”苏七急忙问了一句,见苏老夫人微微颔首她心中霎时有了猜想。 既然是着苏芳菲送来的佛经,喜好佛学的祖母又怎么可能不亲眼瞧一瞧?原本她还在纳闷许莲究竟是如何将毒吓到祖母身上的,如今想来,答案或许同那本佛经有扯不清的关系。 若许莲真是在佛经上下的毒,那这个女人的狠毒,可又要让苏七刮目相看了。为了害人不惜对自己的婆婆下毒,甚至连她尚只有六岁的女儿都可以利用!这样的许莲,倒是让苏七想起了前世的苏芳鸢。 “祖母,小七忽然想起还有些事情,便先失陪了,改日再来探望祖母。”心中有事的苏七哪里还坐得住,她真想现在就着人去福光寺取了那本佛经来,让大夫查验查验那上头是否沾有毒药! 等苏七着人去福光寺取了佛经,又请大夫查验过佛经上是否有毒,已是夜半时分了。 事实并未与苏七的猜想有太多出去,佛经上果然有毒,这毒是被人散入墨中再用毛笔写于纸上的,无色无味,初初碰了不会有事,从接触毒药到毒发中间还需隔上极长的一段时辰,许莲选用此毒想必也是费了一番心思。 苏七原本想立刻拿着佛经去苏青渊面前揭发许莲,可念在天色太晚,又恐误了苏青渊休息耽误他明日做生意,便只好将这念头压下。 次日天未亮苏七便赶到了苏青渊的居处,将许莲亲手抄的佛经以及几位人证都带到了苏青渊的眼前。 “爹,害祖母中毒的真凶小七已经找到了,她就是芙――” “好了,小七。爹知道你想说什么,只是你还记得爹曾同你说过的话吗,许莲,暂且还动不得。” 苏七惊得瞪大了眼,听苏青渊的语气,他应当是早就知道许莲的所作所为,昨日拦了那丫鬟欲道出的真相,想必也绝非无心之举!只是究竟有怎样的缘由,才让他连毒害自己母亲的许莲也要包庇? “女儿不明白,为什么?”早在上次许莲派人盗取她的贴身之物妄图毁掉自己的名声时,苏青渊便对她说过这样一句话,如今第二次听他道出,苏七心中的惊诧又怎会比初次听到时少? 自家爹爹同许莲之间,究竟有什么不同寻常的秘密? 第67章 暂别 苏青渊望着苏七的眸光中带了几分欲言又止,他的乖女儿远比寻常人家的女儿聪慧懂事,心思剔透得不像是个八岁的孩童,可他仍是不忍心将那件事告诉她。 那些暗黑而又肮脏的往事,就让他独自承受便好。 “爹,过些日子便要动身去京城了,这一去,短则几月,长则数年,爹……有些放心不下你。”苏青渊叹息一声,与以往的许多次一样伸出宽厚的大掌揉了揉苏七的发顶。 苏七险些没有反应过来,爹要去京城?细细想来,前世他似乎也曾离开过苏家极长一段时日,只是究竟有多长苏七却记不大清了。虽然心里明白苏青渊出远门不大抵为了生意上的事情,可她心里仍觉十分不舍。 没等苏七回话,苏青渊再次开口道:“爹不在府中的这段日子,就劳你替爹孝敬祖母,多看顾些弟弟妹妹。若是有急事,可以去徽音堂寻昭姨娘,她会尽力助你。” 却是半句话也不提许莲。 苏七满心满腹的困惑,可这些困惑却及不上她心头萦绕的那一抹不舍之情,“爹,一定要去吗?” 苏青渊抿唇颔首,终究也并未再多说什么。他知道自己明里暗里的对头不少,作为一家之主的自己出一趟远门,那些躲在暗处的人会做出些什么不当之举来还真是难以预料。可是他早已做好了完全的准备,那些魑魅魍魉们想要威胁他绝非是件容易的事情。他要成为蜀国首富,却也绝不可能将自己的亲人置于陷境之中。 到了解佩阁听楚宁讲课时苏七也有些心不在焉的,她和苏青渊相认不过数月,按理说不该像个真正的八岁孩童那般舍不得离开父亲身边的,可事实却是,听到这个消息的她竟难受得有些想哭。 “小七?”楚宁伸出手在苏七眼前晃了晃,好看的眸子望向苏七的。 回过神的苏七惊得低呼一声,低呼过后便是忙着向楚宁致歉,“还请先生莫要怪罪,我……” “你有心事。”楚宁语气笃定,望着苏七的面容中带了几分惯常有的笑意,“小小年纪心事倒是挺多的,让先生猜猜,这次,难不成是有关苏老爷?” 苏七心中纳罕,却也并未问出声来,楚宁的智慧她早已看得通透,也实实在在的被她折服,从心底里敬佩她。一眼被楚宁看穿心事她虽有些惊讶,却也并不是想不明白。 “原本这是你的家事,我本不该多言的,只是我到底比你痴长些年岁,知晓外界的事情也比你多了一些,听闻皇帝最近正在招募前往西域经商的商人,其中犹以丝绸商人为主,苏老爷最近可是比往日更忙碌了些?” “西域?”这个消息倒真是出乎了苏七的预料,苏青渊只同她说是要去京城,却是只字也未提及西域。 尽管前世今生都只是一个弱女子,苏七对西域还是有所耳闻的。蜀国同西域各国其实并不和睦,尤其是近些年,西域各国频频来犯蜀国边境,侵扰百姓、强占领土,令蜀国国君不胜烦忧。这个时候派人前去西域经商,不说究竟能否获利,就连安危也成了大问题! “富贵,向来都是险中求,你也不必太过忧心了,苏老爷的才智和能力你应当信得过。更何况想去西域的商人也不少,他能否成功入了皇帝的眼还未可知。”楚宁低声宽慰道。 苏七咬着唇点了点头,眉头却依然蹙着。 芙蕖堂中,许莲正坐在屋内执了苏芳菲的手手把手教她习字,院里的丫鬟各自做着自己的事情,倒是一副难得的安宁祥和的景象。 “夫人,夫人,老爷来了!”尖细的女声带着几分欣喜,几分不敢置信,听得人心头一颤。 许莲闻声抬头,辩出这是看门丫鬟的声音,她一时竟恍然觉得是自己听错了。 她的夫君,已许久不曾踏足她的院落。 许莲急急站起身朝外走去,直到看见了那一个高大俊朗的熟悉身影,许莲的面上霎时绽出笑颜来,“妾身,见过夫君。” 相较许莲苏青渊的神情倒是淡然了许多,“夫人,我近日来,是有一件事要与你相商。” 多年夫妻,许莲自然很快明白了苏青渊的意思,同苏青渊两人步入屋中,又亲自关上了屋门,许莲方才踯躅着开了口,“不知夫君这次来,是……” “倒没有什么要紧事,过些日子我出远门做生意,不知夫人可愿辛劳一趟,随我一同前往。” 分明是极淡然的神情,却仍是让许莲觉出了几分温柔之感,这样的苏青渊,让许莲觉得自己仿佛又回到了多年之前,与眼前的男子初见之时。 那时她尚且待嫁闺中,作为许家众多庶女中的一个,许莲知晓的婚姻终究不可能自己做主,要么便是成为政治联姻的工具,要么便是被父亲许谨良配给某位富商。 她倒没妄想过能按着自己的心意嫁人,事实上她心中也并无想嫁之人,当然,这个想法在她遇着苏青渊后便化为云烟尽数散去了。 多年前的那一日,在许家的庭院中,她第一次见到苏青渊。自那之后,便将他的容颜刻进了心里。 “好。”许莲低眉颔首,双颊上染了几许薄红,整个人看起来倒是比往日年轻了许多。 只是若她知道苏青渊之所以要带她一起走,不过是为了将她看在眼前、更好的掌握她的一举一动,不知又要换上何种神情了。 一晃便是三日过去,这日天刚蒙蒙亮,苏家的主子难得的尽数聚在了苏家大门之外。 苏青渊衣装简素,神色从容,站在马车前的身姿犹如雨后青竹,单薄中透着一股令人忍不住心生敬意的坚韧之势。 有风拂过,吹得人心生冷意,吹得苏七连眼都有些睁不开。 “小七,可还记得爹同你说过的话?” 苏七轻轻点头,目光却始终不曾落到苏青渊的身上。她怕自己眼中掩不住的担忧会让苏青渊放心不下,无法安心离去,她更怕自己会一时忍不住拽着苏青渊的衣袖不让他走。 “小七都记住了,爹爹此去,定要以自己的安危为重,小七也会照顾好自己,在府中等着爹回来。” 苏七深吸一口气,好不容易才挤出一个笑脸来。 爹不愿让自己为他担忧,她同样也不愿爹心里时时惦记着自己。 父女二人又在风口下说了一会子话,苏青渊方才上了马车,在苏家一众人的目光中缓缓离开了。 第68章 暗流 家主和主母双双离开府中,会是一种怎样的体验? 此时若有人这般询问苏七,恐怕她也说不上来自己心中的感受。原本苏青渊要去西域经商带给她的震撼已经够大了,没想到他居然将许莲也一并带上,苏七可不会以为她爹这是舍不下许莲才将她带上的,各中原因她略能意会,却又不好言明。 日子仿佛还是那般过着,不必再提防着许莲,苏七的生活平静得犹如一潭古井之水。当然,也仅仅只是表面上而已。 一日课罢,又用过晚膳,已是月上梢头的时辰。 “小姐小姐,奴婢打听到了,宋家明日阖府出门祭祖,宋二少爷也在同行之列。”红萼着急忙慌的声音传来,惊得正在提笔练字的苏七险些将手中的笔甩了出去。 “你这丫头,都跟你说过多少次了,要沉稳些。”苏七嗔道,望向红萼的目光中却不见责备之意。红萼性子急躁,却也懂得分寸,她在自己面前如此跳脱,甚至可说得上是有些不合规矩,不过是因为她是打心眼里拿自己当亲人看待罢了。 自己的两个最亲近的丫鬟中,翠萝是父母早亡,红萼却是家中子女太多而家境又太过贫苦,才被父亲卖入牙婆手中成了丫鬟。 红萼吐了吐舌头,三步并作两步的走到苏七身前,娇笑着赔罪道:“好小姐,您就不要生气了嘛,奴婢下次一定改。只是这宋家二公子难得出府一趟,奴婢寻思着这是个好机会这才一时没能控制得住。他上次对小姐那般狠心,奴婢只想赶快让他受到报应!” 苏七缓缓放下了手中的笔,眸中泛着清冷的光采,却是转而说起了另一个话题,“苏芳菲最近可有什么动作?还有苏府之外,可有什么不寻常的事情发生?” 提到苏芳菲,红萼面上的笑意便又深了几分,“三小姐最近可乖巧了呢,自从夫人随老爷一同去了京城,她的性子收敛了不少,每日不是在女先生处学习便是在老夫人处,奴婢心想极有可能是夫人离开前对她叮嘱了什么。至于府外的事情,奴婢知道得也并不清楚,似乎并无什么异常。” “现下咱们府上是昭姨娘管事,她但凡有点脑子便不会在这个节骨眼上自找不痛快。我爹出门做生意,益州那些商户门会否趁着这个空当做出些什么来还未可知,我这心里总有些放不下。” 红萼对苏府之外各商户之间的瓜葛纠缠并不了解,只不过看着自家小姐严肃的神情,她明白这事必然不可小视。只是,她的小姐年岁比自己还要小上几岁,却时常要为这些琐事忧心,她实在心疼得紧。 夜色越发浓重,宋家之内却是比苏府热闹了许多。 “少爷,明日的祭祖之行,您可得多提防着点,小的怕夫人会……”阿枫双眉抬得极高,额头堆叠的褶皱让他整个人看起来老气了许多。 尽管他家少爷已经忍辱负重的在装傻,可夫人柳氏也并无放过少爷的意思。在宋府之中难以寻到下手的机会,至多也不过时常遣人给自家少爷一些零碎折磨受,尚不会做出些危及性命的过分之举来。可一旦离了宋府,又是在人多眼杂的祭祖之时,难保她不会借机暗中动手。 “可惜了。”宋无两叹息一声,放下手中的一本史籍,转而又拿起了另一本,“分明是一个难得的出府机会,却要费心思对付柳氏,着实是晦气。” 阿枫心中困惑,看少爷的神情,想来是并不为明日的祭祖之事所扰的,自家少爷聪慧,应是早早便已想好了对策。当下阿枫也不开口想问,只做出一副洗耳恭听的姿态。 “柳氏的手一向伸得长,她要对我做些什么,别说是拦住她,就连她的具体计划咱们也不一定能知晓。只是,同世上所有的女人一样,她有一个致命的弱点。” 一听柳氏的弱点,而且还是致命的,阿枫霎时来了精神,不算大的眸子里光彩熠熠。 “宋无一。”宋无两漫不经心的吐出这几个字,目光始终不曾从手中捧着的书中离开。 柳氏有多厌憎自己,便有多疼爱她的那个不争气的儿子。旁的事她尚可用平常心对待,一旦关系到宋无一,她的脑子能否有平常一半好使还未可知。 听着宋无两在自己耳畔耳语了几句,阿枫皱眉思索了一会,便又对宋无两说起了自己不久之前才得知的一件事情,“少爷,小的发现,最近似乎有人在暗中跟踪我,不止是小的,少爷身边其他的下人也遭到了陌生人的跟踪。小的猜想那暗处的人恐怕是为针对少爷而来,难不成是夫人?” 宋无两的对头,阿枫暂时还只能想到柳氏这一个。 “哦?”宋无两一时来了兴致,他日日活在柳氏的掌控之下,痴傻的伪装又并未被撕破,柳氏派人跟踪他实在是多此一举,除开柳氏还会有谁想要跟踪他呢? 难不成是父亲宋真堂在商场上的对手?可他们放着颇得宠爱的宋无一不跟反过来跟踪自己,这事也说不过去。宋无两想来想去也并未想出答案,只不过他能确定的一点是,既然有人在暗中跟踪他的手下,他十之有九也已经被盯上了。为了谨慎起见,在未得知那个隐在暗中的人的身份时,他最近一段时日都需得低调行事了。 “明日你就……”在阿枫耳畔低声吩咐了几句,宋无两又勾起唇角露出一个惯常的邪笑来,“偶尔,也要送给柳氏一个惊喜才是,免得她埋怨我这个做庶子的不懂规矩。” 阿枫接连重重点了好几下头,也学着宋无两做出了一副邪笑的模样来,只不过他的神情看起来非但没有半分邪气,反而带了几分憨傻之态。 次日晨光初露宋家人便已开始忙活起来,收拾打点好行装陆续上了马车朝宋氏宗祠而去。 上了马车了宋无两同站在马车之外的阿枫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之后才神色淡漠的放下了车帘子。 同样早早起身的,还有苏家的几个姑娘们。 “小姐,昭姨娘真的会允许咱们出府吗?”红萼面上带着淡淡的愁容,昭姨娘同她家小姐关系确实还可,只是出府可不是一件小事,昭姨娘会否同意还真是说不准。 苏七狡黠一笑,“谁说我今日要出府了?今日我起了兴致要在自己的院子里练琴,哪里还用得着旁人允准?” 红萼呆愣的望着苏七,又看了一眼面露无奈之色的翠萝,登时便明白了自己小姐的意思,便也回了苏七一个狡黠的笑容。 “小姐,您可真是……” 第69章 祭祖 未免被人认出身份,苏七与红萼皆在面上涂了一层微黄的粉末,乌发随意的束起,又换了一身不显眼的粗布衣裳,这才出了门。 至于翠萝,此时正换了苏七的衣裳枯坐在屋内,在她面前的是苏七惯常用的瑶琴。 主仆两个赶到宋家祠堂外时,日头已升至半空,天色明朗。 “小姐,您看那祠堂外围了那么多人,咱们真能混进去吗?”看着围在宋家祠堂外的护卫们,又看了看自己同苏七的小身板,红萼心里有些没谱。 “嘘。”躲在一棵粗壮树干后的苏七朝红萼比了个手势,示意她小声些,“可没说让你硬闯,待会你就按我说的去做。”说到这,苏七又在红萼耳边低语了几句。 红萼的面色却是愈发难看,“这,小姐,奴婢不放心……” “你信我吗?”苏七一挑眉,目光带了几分肃然。 红萼连连点头,她自然是信任苏七的,可是这个法子实在太过冒险,她放心不下,可却也知晓自己无法改变自家小姐的主意,“奴婢都听小姐的。” “可准备好了?” 红萼硬着头皮道了声是,牵起苏七的手便往宋家祠堂走去,不出预料的,还未靠近祠堂大门便已被两个面色不善的护卫拦住。 “干什么的?祠堂可不是你们这些小娃娃说进便能进的!速速离去,否则可别怪我不客气。” 护卫的声音粗粝严肃,吓得苏七浑身发颤,似乎立刻便要哭出声来。 “老祖宗,不肖子孙宋九今日回来了,可,可我却不能亲自替您上一柱香,宋九心中有愧,心中有愧啊!”苏七刻意压低了嗓音,不同于寻常的清脆悦耳,而是多了几分男子的气概,对着护卫声嘶力竭的说完这几句,苏七又伸手用力拽住了那护卫的衣袖。 幸而出门前特意让翠萝将她的眉画得英气了许多,原本就是尚未完全长开的年纪,换了一身男装打扮,又刻意压低了嗓子说话,让人发觉她是个女儿身确是不易。 “这位大哥,我是宋家第十八代后人的旁支,自小随亲人流落在异地他乡,如今好不容易才回到益州,我只想替我宋家的先辈们上一柱香,聊表孝义,烦请您替我带个路,宋九感激不尽。” “为了回乡祭祖,咱们少爷不知吃了多少苦,半道遇着贼人,身上的财物都被抢了个干净,险些连命也丢了。几位大哥,你们就看在我家少爷一番孝心的份上,帮她一帮吧。”红萼倒是先哭上了。 “去去去,我哪知道你们说的是真是假?我只管领了吩咐看门,你们说的什么孝心不孝心的,干我甚事?”被苏七拽住衣袖的护卫一脸不耐的将苏七推开,不耐烦的道。 “宋九此次江南之行,还有一件要事,家父让宋九将一物亲自交于宋老爷手上,只是如今我却被拦在门外,不能亲自祭拜先祖,又不能成家父交代的任务,宋九实在没有颜面回乡面见父亲……”苏七哽咽的说着,神情悲呛至极,这样的神情落在一张如此尚稚嫩不已的面上,但凡心软些的人见了都要难受的。 “张大哥,这小伢子也是一片孝心,咱们不若就先让他进去,至于他身边的这个,就先留在外头。”另一个一身护卫打扮的男子似乎有些看不过眼了,便开口替苏七说了几句。 “咱们少爷年岁还小,还请几位大哥仔细些莫让他与你们走散了,省的迷了路。”红萼适时地插嘴道。 苏七的目光直勾勾的望着宋家祠堂的大门,仿佛要透过木门望进屋里去。那目光中带着几许与年龄不相符合的惆怅,看得人心生不忍。 又有几个护卫开口替苏七说了几句,最先拒绝苏七的那人面色终于松动了些。 “罢了罢了,年纪挺小,倒是挺会说话的,随我来吧,至于宋老爷愿不愿意见你,可不是我能决定的事。至于你身边这个,就先在外头候着吧。” 苏七在红萼隐含担忧的目光中跟在护卫身后进了祠堂,护卫走得有些快,苏七只有用心跟着加快步子才能勉强跟上他。 绕过几条长廊,护卫忽然觉得有些不对劲,转过身,却发觉身后空无一人。 “该死!”低咒一声后护卫便加快了步子,他要赶快将这个消息向上头的管事禀告。 此时的苏七正低垂着脑袋在路上走着,那护卫一看编知不是个心细的,否则她也不可能如此容易被他‘落下’。只是,望着眼前的陌生地界,苏七心里忽觉有些紧张。 前世她虽嫁入了宋家做了宋家儿媳,却是没有资格进入宋家祠堂的,因此她对祠堂里的格局半点也不明白。要想施行她的计划,总要先找到人才是,可这祠堂这般大,她该去哪里找? 正想着,却有两道男声传入了苏七耳中。 “这破地方屁味没有,每年还得来上好几次,真是无聊透了!又是上香又是叩首的,整得小爷我肚子都饿了。” “大少爷您可别急,也就再过几个时辰祭祀礼便可结束,您还是先去老爷处候着吧,免得他待会忽然寻您又寻不着。” “我那个死鬼老爹比这个地方还要无趣,小爷我累了,得先歇会。” …… 苏七循着声音四处观望,恰巧便见着了在她前方正慢步行走的二人,她认出其中一个是宋无两的哥哥宋无一,另一个想来应是宋无一的侍从了。 真是说曹操曹操便到,苏七心中欢喜,她今日要见的人可不止宋无两一个,如今宋无一出现在她眼前,实在是天助她也。 估算好自己同宋无一之间的距离,苏七忽然迈开步子朝宋无一所在的方向奔去。 片刻之后,几道惊呼声同时响起。 “你这臭小子会不会走路,居然敢撞倒小爷我,看我不……”宋无一边揉着屁股边气闷的吼到,看清撞倒自己的是个面色发黄的小男孩,他心头怒火更甚,只是还未等他将话说完,那个小孩已经飞快从地上爬起跑开了。 “还愣着干什么?快追啊!”见自己的侍从愣在原地没有反应,宋无一边用力踢了他一脚边大喊道。 只是苏七人虽瘦小,速度却是极快的,不一会便已消失在宋无一及其侍从的视线之中。 第70章 期待 “主祭裔孙就位,配祭裔孙各就位,司事者各司其事,奏乐。”乌泱泱一大群人围在祠堂正中,一身着红黑相间衣裳的中年男子手执酒盏,神情肃穆,边开口边向前方姿态恭敬的将酒倒了下去,“跪。” 站在中年男子身后的众人也跟着中年男子的动作对着正前方宋氏先人的牌位叩首行礼。 “上香,叩首,再叩首,三叩首。” 众人又随着这几声悠长的话语动作起来,上香叩首过后,便是向先祖献酒,献财帛冥物,再叩首,共吟唱词才算是完成祭祖。 躲在不远处的石柱之后的苏七睁大了眸子向正在跪地叩首的人望去,目光扫视了半晌,才总算教她看见了她想见到了身影。 此时的宋无两正一脸迷茫的随着众人叩首行礼,他的动作比之他人的总是僵硬别扭了几分,在人群中很是显眼,因此很快便被苏七看到。 趁着四下无人,苏七缓缓从袖中拿出了一个小小的纸包紧紧攥在手心之中,目光却是片刻也为从宋无两身上挪开。 又等了好一会,祭祖仪式方才结束,众人纷纷站起身朝外走去,场面一时有些拥堵。苏七半垂着头,状似无意的朝宋无两身边走去。 宋无两仍是一脸呆滞的神情,时不时还发出一两声傻笑,行走的动作也透着几分不自然,站在众多中年男子的中间,他的身影显得格外瘦削单薄。 因为人多,苏七的身子‘被迫无奈’的挤到了宋无两身后,目光快速向四周瞟了一眼,苏七不动声色的将手伸到了宋无两的身后。 这一招,她还是从许莲那学来的呢,第一次用,便用到了宋无两的身上。 宋无两莫名觉得有些不对劲,便忽然向身后瞧了一眼,可他却没瞧见什么不对劲的人或事。同他预料的一样,今年宋无一果然又从祭祀典礼上溜了出去,阿枫指派的人想必已经候在宋无一的必经之路上了,想必待会便会有消息传来。 此时的苏七正躲在一个身形高大的男子身后暗呼好险,虽然宋无两是个傻子,可苏七心中仍是不敢掉以轻心。她今日做的毕竟是一件亏心事,若不慎被瞧见了也是一桩麻烦,事情做完,她接下来要做的便是趁着人多趁机混出去了。 “不好了不好了,大少爷昏倒了!” 苏七尚混在人群中朝门外走着,耳畔便传来了这声惊慌的呼喊,默默勾了勾唇角,她便继续朝外走去。 听到这声音的宋无两则挑了挑眉,神情如旧,心底却已是泛起了一丝欣喜之意,想必是阿枫已派人将事情办好了,不知道柳氏得到自己的宝贝儿子忽然昏倒的消息时会是何种神情,可还会有闲心思来对付自己? “好端端的人怎么会昏了?到底是怎么回事?”宋真堂的声音难掩怒气,在祭祀时他便没有瞧见自家大儿子的身影,想着人去寻,可又碍着正在行祭祀之礼不能随意动作便只得作罢,没曾想他那个不争气的儿子居然还昏倒了。 “小的也不知晓,小的是听大少爷近身伺候的小厮说的,说是大少爷走在半路上忽然便昏倒了。” 宋无两支着耳朵听得极认真才好不容易听清了这话,走在路上忽然昏倒?这与他预想中的怎么有些不一样? 他明明是吩咐阿枫暗里派人守在宋无一的必经之路上,趁人不备时将他和他的侍从一并打昏的,怎么会是走在半道上忽然昏倒? 宋无两立即立刻便找来阿枫问上一问,可眼下显然不是个好时机。 …… 祠堂的正门前,之前守在门外的护卫们依旧守在原地,苏七半垂着脑袋躲在人群之中朝外走去,只盼着不要被人注意到才好,可她显然还是将事情想得太简单了,眼角余光瞥见一个护卫面色不善的朝自己走来,苏七心中顿时有了不好的预感,这人正是之前领自己进入祠堂的那一个。 “大哥,原来你在这,我可算是找着你了。”苏七的动作比她自己想象得还要快,扯住那护卫的衣袖,神情激动的说着话,一面又故作无意的将那护卫往人少的地方引。 “之前我跟在你身后跟着跟着便瞧不见你了,可把我急坏了,我突然想起了家父让我带给宋老爷的东西我落下了,我得先去拿了东西再来拜见宋老爷。”苏七说这话时神情十分紧张,瞧得那护卫不由得瞪大了眼珠子。 “你……” “还请大哥辛苦一趟再帮我通禀一声,待我拿了东西再来拜会宋老爷。”苏七又对着护卫施了一礼方才拔腿跑开了,护卫张开了嘴刚想说些什么,可苏七的身子已如泥鳅般从他身边滑开了。 直到确认身后没人跟着,苏七方才停下步子,看清周遭的境况后,苏七走到了之前同红萼约定好的会面之处。 “小姐您没事吧?可担心死奴婢了。”红萼边说着便将苏七全身上下打量了个遍,确认苏七并未受伤她的面色才总算是好看了些,“您下次可千万别亲自去做这般冒险的事情了,若是出了岔子可怎生是好……” “好啦,你还信不过你家小姐吗?你看我这不是好好的,那有你想的那么危险。咱们的计划第一步算是成了,接下来可就靠你了。” 一听苏七有事要吩咐自己去做,红萼眸子霎时浮现出几分喜色来,“但听小姐吩咐。” 苏七将唇凑到红萼耳侧,低声嘱咐道:“待会,你就派人到宋家去,将宋家二少爷下毒害宋家大少爷的消息散播出去,记住万万要谨慎,不可暴露自己的身份。” “可宋家二少爷是个傻子,这个消息会有人相信吗?”红萼心中有些想不明白,事实上,对于自家小姐要花这般大的心思对付一个傻子这件事情她就从未想明白过。只不过自家小姐的吩咐,不论对错她也是一定要完成好的,当下开口相问,不过是因为心中好奇罢了。 “旁人信不信不重要,我要的,只是让宋家主母柳氏多多‘注意’这位庶子。”苏七不怀好意的一笑,柳氏对宋无两有多不喜她是知道的,不管宋无两是不是个傻子,又是否真的与宋无一中毒一事有关,柳氏会对宋无两做些什么她还是可以好好期待一番的。 第71章 古怪 得到消息的柳氏老早便等在了宋府门外,绷着脸翘首向远处张望着,直到看见了自己昏迷不醒被人从马车中抬出的爱子,她面上的神情霎时碎裂开来,猛地朝宋无一所在的方向扑了过去。 “我的宝儿啊,你这是怎么了!你快醒醒啊,哎哟,这可怎么得了哇!”柳氏整个人都扑在了宋无一的身上,也不顾他瘦小的身子是否承受得住,当下柳氏哭喊得那叫一个声嘶力竭,哪还见什么当家主母的风范。 早在几个时辰前她便得知了自家儿子忽然昏倒的消息,虽心急如焚却又不好轻易离府,等了许久才总算等来了宋无一,哪里还能镇定得下来。 “快些进府去,成什么样子。”跟在宋无一之后从马车中走出的宋真堂皱着眉头沉声说道,他能理解柳氏爱子心切,可眼下是在大庭广众之下,柳氏这般作态实在是让他面上无光。 柳氏又气又委屈,却也不敢同宋真堂顶嘴,只得默默收敛的自己的眼泪,换了一副严厉恼怒的神情对着宋无一身后的侍从道:“你们这些奴才是干什么吃的,我的宝儿身子好好的,怎么可能忽然昏倒?若说不出个缘由来,本夫人定不会轻饶了你们!” 侍从们哪里知道究竟是怎么回事,见柳氏动了真怒一个接一个的跪在地上开始求饶起来。 “咱们的二公子倒是好好的。”柳氏不知怎的竟将目光移向了一直立在原地呵呵傻笑的宋无两身上,看得宋无两浑身不自在。 在他印象中,柳氏几乎从不拿正眼瞧他,即便是瞧了也要带些蔑视之意的,今日她看他的目光中轻蔑少了,倒是多了几分难以说清的冷意。 为了给宋无一诊治宋家请了好几位大夫,几位大夫一致的说辞便是宋无一昏迷是由中毒所致,好在中毒并不深,中的毒也是寻常之毒,并不难解,只是这事让柳氏和宋真堂都吃惊不小。 一个人好端端怎会中了毒?还是在供奉自家先祖的祠堂中中了毒? 听了大夫的说辞后宋真堂立刻便下了吩咐要好生盘问今日守在祠堂之外的护卫,可有可疑之人混进了祠堂,还有今日参与祭祖的人也要好好查上一查。对于这个大儿子,他虽时常要批评教训他一番,却也是极为看中的。毕竟,他统共也只有两个儿子,庶子他是指望不上了,也只有这个大儿子能子承父业,替他养老送终了。 回到自己屋里的宋无两卸下了面上的伪装,自己用手揉了揉因为一直强作笑颜而有些发酸的双颊,阿枫已经被他派去打探宋无一那处的情况了,独坐在屋中的宋无两却是禁不住蹙起了眉头。 今日的事情,有古怪。纵然没有证据,也说不上缘由,宋无两却仍觉得不对劲。在祠堂时他便有了不好的预感,回想起柳氏看他的那个眼神,他心中不好的预感更甚。 另一侧,混进苏府的苏七总算是回到清风居,与翠萝换回了身份。清风居中响了快整整一日的琴音也总算是消停下来了。 “我不在的时候可有什么人来过这院子?”借着由翠萝服侍着洁面的空当,苏七随口问道。 “小姐放心,此间并无人来过。只是奴婢有一事……” 没等翠萝将话问完,苏七已经低笑出了声,“我知道,你是想劝我下次不要再做这般冒险的事情是不是?你和红萼就像我的姐妹,你们担心我我都知道,只是有些事情若我不亲自动手,恐怕达不到我想要的后果。” 翠萝和红萼的机智她还是信任的,这也是她为何会将许多事情都交给她们去做的缘由所在。只是,在对付宋无两的这件世上,她却想要亲自动手! 一则她对宋家还是较为熟悉的,对宋家的大部分人的志趣习性、各方势力之间的人情关系也有所了解,办起事来也更方便。二则,前世是宋无两用刀子割了她的面,放火让她连同腹中孩子生生被烧死,这滔天的仇恨她若不亲自报了,岂不成了一桩憾事? 翠萝咬咬朱唇,有些无奈,却又很快破颜微笑,她家小姐的性子她也算是了解了个大概了,因此苏七的回应也在她的意料之中。自家小姐这般胆大,说不担忧是假的,可她清楚自己的本分,尽心尽力伺候照料好小姐才是她的第一要务,小姐要做的事只要不太出格不会危及到小姐自己的安全,她皆会尽力去办,不仅要办,还要力争办得爽快利落、十全十美。 “大小姐,昭姨娘着人请您过去,说是她院里的厨娘新做了一道点心,便想着请大小姐去尝一尝。” 听到这话时苏七方才洁了面,用绢布拭尽面上的水迹,一听是昭姨娘着人来请,苏七并未有太多迟疑便应下了。 领着红萼到了徽音堂,苏七一眼便瞧见了站在徽音堂门口仰着脖子四处张望的苏芳景,此时她的手中还拿着一个花花绿绿的风筝。 “姐姐,姐姐。”看着苏七走近,苏芳景忽然便迈开了小短腿朝苏七怀中扑去,“我们什么时候再去放风筝?” 苏芳景跑得有些急,加之还只有五岁身子并不太灵活,险些便摔倒在地,还好苏七及时扶住了她,“景儿特意在门口等着姐姐,姐姐自然是要陪景儿去放风筝的,只是今日天色已晚却是放不成了,咱们明日去放可好?” 苏七面含浅笑,整个人都笼罩了一层温柔气息,也只有在面对苏芳景这般单纯无忧的小孩时,她才会露出这样温温柔柔的神情来。 苏芳景连连点头,模样看起来十分可人,苏七拉住苏芳景肉乎乎的手朝徽音堂里走,入了屋方才瞧见站在窗边往外瞧的昭姨娘。 与预料中不同的是,昭姨娘居然将屋中的其他人全都遣了出去,只剩自己同和苏七二人,一副有事要同苏七相商的阵势。 “大小姐今日似乎有些忙。”看惯了昭姨娘张扬的表情,此刻她一脸平静的同自己说话倒让苏七觉得有些不适应。 苏七一时猜不透昭姨娘究竟想表达什么意思,也不知该如何接话,只回以一个淡然的笑容。 “日后可不好再这般行事了,我奉了你父亲的吩咐好生照料你,若你出了半分疏漏我也是不好向他交代的。大小姐日后若有急事、要事,大可告知我一声,我虽不能保证一定能帮得上忙,却也可以尽一份绵薄之力。” 昭姨娘话说得不算隐晦,苏七从她的话语中觉出了两层意思:一方面她应当时已经知晓自己今日混出苏府的事情了,毕竟如今苏家的后宅是她在管着,知晓这事倒也并未没有可能。另一方面她适才表达的意思,大抵是她愿意帮助自己。 只是,自己同昭姨娘想来不算太熟,她会说出这样一番话,着实是出乎苏七的料想。 第72章 何人 看着苏七皱眉思索的面容,昭姨娘在心内微微颔首,该说的她也都说了,至于这丫头日后会怎么做,那可不是她能管得着的事。 “姨娘说的话,小七记下了。”苏七倒也想得通透,横竖如今苏府后宅是昭姨娘管家,她同昭姨娘打好关系必然是没错的。 “好了,再说下去点心该凉了。”昭姨娘说着便将苏七往外引,面上的神情已恢复成了往常那般。 在徽音堂用了些点心,又同昭姨娘和苏芳景说了一会子闲话,苏七方才回了自己的院子。不过回到清风居时她手中却是多了一封信件,是昭姨娘临别时交给她的,说是苏青渊着人捎带回来的。 人未坐定苏七便已迫不及待拆开了手中的信件,苏青渊离府也有好几日了,这还是他第一次捎信回来。 苏七照着信上的内容在心里头默念起来:“小七吾女,父已平安抵达京城,一切安好,小七……” 苏青渊在信上也并未说什么特别的事情,无非是报一报平安、叙述自己如今的境况、表达对家以及亲人的思念,还有一些对苏七的关切言语。分明只是一封在普通不过的家书,可苏七看着看着不自觉酸了鼻头。 说起来,这还是她第一次收到家书呢。前世她虽有张徐氏这个挂着名头的娘亲,可张徐氏不识字,即便识字也没有写信给她的念头。也是这封信,让苏七惊觉自己竟是如此的思念苏青渊。 “翠萝,替我研墨,我要回信给爹。”苏七深吸几口气,才总算止住了眼中的泪意。 写完信,苏七忽然便起了心思想在府里转转,她这一转,不知怎的竟转到了兰香居的院门前。 自从苏芳鸢被逐出去后,兰香居便空置下来了,几乎成了苏府中的一个被遗忘的地方。看着眼前熟悉的景致,苏七的思绪一时又被拉回了许久许久之前。 是真的太久了,久到她都有些记不清了,过去她曾用怎样的模样生活在这里?一个疼爱妹妹的姐姐,甘愿为了妹妹去做任何事,每日不是忙着替苏芳鸢打探消息、对付许莲等人,便是助她挣得好名声,为她扫清生活中的麻烦事。 每每回想起往事苏七便有一种想要抽打自己的冲动,她悔,且恨,可她又时常反思自己究竟为何会那般去做。直到今日收到苏青渊的来信她心中才有了一个不算答案的答案,大抵她前世是真的太孤寂了,缺少疼爱关怀,表面对她极好的苏芳鸢理所应当的成了她唯一的依靠,她拼尽力气想紧紧靠在苏芳鸢身边,付出所有真心对她好,只为了那一份虚无缥缈的姐妹之情。 “小姐,夜里风大,快披上吧。”话音在耳畔响起的同时,苏七感觉到自己身子忽然被一股暖意包围,垂眸一看,是翠萝替她披上了一件斗篷。 斗篷带着几分少女的体温,想必是方才一直被翠萝抱在怀中所致。不知怎的,苏七的心境乍然便如拨云见月般开朗起来。 如今的她,可不再是从前那个卑贱到可任人欺辱杀害,平凡到毫不起眼犹如尘埃的苏七了。至少比之过去,她有了疼爱她的爹,对她忠心耿耿的丫鬟,还有,一个寻常女子都没有的野心。 “是谁?”苏七正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却被翠萝一声娇喝惊得回过了神。 “是谁在那里?”没有得到回应的翠萝又大声喝了一句。 苏七向翠萝投去一个问询的目光,后者则用唇形告诉她适才暗处有人。 “出来吧,我知道你就在那里。”说实话苏七其实并未看到半个人影,可也未听到多余的声音,若是方才翠萝没有看花眼的话,适才那人必定是没有走远的。 “若你再不出来,我可要去叫人来将你送去官府了,届时,一个偷盗的罪名都是轻的。”苏七语气中带了几分气定神闲,甚至还有几许等看好戏的意味在其中。 “你也可以一直这般耗着,横竖我有的是时间。”觉得自己话语的分量不太够苏七接着又补了几句。 可苏七似乎低估了那人的定力,等了半晌,居然还是半点动静也没有。 苏七朝翠萝使了个眼色,抽出了一直别再腿上用来防身的匕首,单手后背慢慢朝翠萝之前目光所看的方向走去。 一个靠坐在墙边、紧闭双眼、丫鬟打扮的女子出现在了苏七视线中。 “你不是苏府的人,你来苏府有什么图谋,是谁指派你来的,说!”苏七几乎是在见到那人的同时便换了一副冷如冰的神情,她口中吐出了话语则比她的神情更冷。 翠萝却是满脸诧异,怎么看这阵势自家小姐似乎认识地上那人? 那女子身子并未动弹,似乎没有转醒的迹象,可她微微颤动的睫毛却出卖了她。 “你再不说,我可要喊人来了。” 苏七对眼前这张脸并不陌生。她若是不出现,或许苏七早已经将她忘记了,可她偏在苏七才回忆完前世之事后出现,这下苏七想不记得她都有些难了。 “这,这是哪里?奴婢一时睡着了,还请大小姐见谅。”坐在地上的丫鬟缓缓睁开眼,一脸迷茫的望向苏七,却被苏七洞若观火的目光看得心头发虚。 “我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说出自己的幕后主谋是谁,否则,我会让你……” 或许是被苏七的模样吓着了,又或许是被苏七手中的匕首吓的,没等苏七将话说完,那丫鬟已经抱住苏七双腿哭了起来,“小姐饶命小姐饶命,奴婢说,奴婢都说。” 苏七知道自己没有认错人,这丫头她见过,只不过不是在苏府而是宋府。前世苏七在宋家生活了几年,对宋家上上下下的人也算认了个大概,因此在看见她的第一眼便认出了她。 这个时辰,一个身着苏家丫鬟服饰的陌生女子,怎么可能会出现在苏家一间荒僻的院落中?这事说来倒也真是奇了。 “指派奴婢做事的人,奴婢也不省得他是什么身份,只知道他是宋家人,是他给了银子让我混进苏家打探苏家大小姐的消息的,奴婢听说大小姐从前住在这个名叫兰香居的院子,便想着来瞧瞧,谁知道竟会……遇着您。奴婢知道自己做了错事,可奴婢也是为了挣些银子养家,还请大小姐您高抬贵手放过奴婢。”丫鬟伏在苏七裙袂上呜呜哭道。 这丫鬟苏七只依稀记得她的样貌,如今看来应当是个胆小的,否则也不会被发现后还假装睡着了。苏七抬眸借着昏暗的光亮扫了一眼四周的环境,要不是这处没有其它出口,又无甚遮挡之物,恐怕她也不会想出装睡这般愚昧的法子。 早在看见这丫鬟时苏七便已猜到她是宋家派来的,只不过,会是什么人会对她的消息这般感兴趣,还特意着人来苏府查她呢? 第73章 自伤 时至夜半,宋家院子里乍然响起了一声惊叫。 “不好啦,二少爷昏倒了!快来人啊!”惊慌失措而又尖厉的声音在暗夜中很是突兀,因而很快便引起了人们的注意。 府上的少爷昏倒,这事自然也惊醒了宋真堂和柳氏,二人匆匆赶到宋无两住处时,宋家的大夫已经开始替宋无两诊脉了。同宋无一昏迷时请了益州数位名医不同,宋无两的昏迷时只有宋家的大夫一人在场,差距如此明显,却也并无一人觉出不对劲,似乎一切都是理所应当的。 宋真堂面容难掩疲倦,白日他已经忙碌了整整一日,夜里还要被人从床上喊起,心情实在差极,当下宋真堂掩唇打了个哈欠便开始询问起宋无两的状况来。 柳氏却是一脸的不耐之色,原本她是不打算跑这一趟的,只不过回想起不久之前从丫鬟口中听来的那番言论,她不由起了好奇的心思。 她的宝儿中毒这样要紧的事,尽管宋真堂已经着人去察,她却依然放不下,便又遣了人去,没想到还真让她查到了消息。据她的丫鬟禀告,她曾在宋府之外听到了‘大少爷中毒一事同二少爷有关’的言论。这样的言论柳氏原本是不信的,可一想到同时出府祭祖骗自己的宝儿中了毒而那个庶子却安好无虞,柳氏这心里就跟有人用针扎了似的细细密密的疼。 “回老爷的话,二少爷这是中了毒了,这毒名为醉心散,倒不是什么难解的毒,加之二少爷涉毒不深,待老夫开几幅药煎了喂与二少爷服下便可无事。只是,这毒却是与大少爷所中之毒别无二致。” 大夫的话让一室的人都有些惊讶,唯独除了此时正垂着脑袋偷偷长呼了一口气的阿枫。 还好这毒能解,阿枫心中一块悬着的石头总算落了地。早先听到少爷让自己替他寻了这醉心散来时他心中便有不好的预感,没想到少爷居然要将这毒用到自己的身上,他是怎么也拦不住,也不敢违逆宋无两的意思,只得眼睁睁看着自家少爷服毒。那滋味,说是百爪挠心也不为过。 宋真堂又同大夫说了一会子话,对着屋里的下人叮嘱一番才领着柳氏一同离开了,待屋中的人都走得差不离了,那个一直紧闭双眼躺在床上的男子方才缓缓睁开了眼。 “少爷,快把这碗解毒汤药喝了吧,这是适才小的看着大夫身边的药童熬的。” 宋无两面无表情的任由阿枫扶着坐起了身,接过阿枫手中的药碗如喝水般仰头便将药灌入腹中。 “我倒是不知,我宋无两还能得人这般看重,费了这么多心思来对付我一个傻子,又不是柳氏的人,这事当真是奇了。”宋无两面上带着一丝讽笑,却不知是在笑那个暗中害他的人还是在笑自己。 宋无一的毒中得蹊跷,原本宋无两还以为是柳氏为了使自己在府中彻底失去地位、惹父亲宋真堂厌恶使的计策,可这个念头在他发觉自己身上多出来的一个不属于自己的小纸包,以及阿枫从柳氏那听来的消息后便被他彻底否决了。 柳氏是不可能拿自己的儿子来作筏子害自己的,自己在柳氏心中压根不值得她如此。而自己身上的小纸包,命阿枫偷偷给大夫辨认过后他才知那是一种毒,且正是宋无一所中的毒醉心散。不仅如此,他甚至还听来了一些传言,说宋无一中毒之事同自己有关! 因为顾忌着柳氏会怀疑到自己身上,又怕暗中的人不止在他身上而是在他身边人或他的住处放了‘罪证’,宋无两索性自己服了毒装晕,以期能消除柳氏的怀疑,毕竟以他如今的实力还不足以与柳氏抗衡。 “少爷,咱们接下来可该如何是好?”阿枫心中的焦急不会比宋无两少上半分,原本一个柳氏已经够难对付,现下还多了一只躲在暗处的黑手,若说不担忧那是不可能的。 宋无两忽然站起了身,望向窗外冷哼一声,“这个害我的人,恐怕同前些日子暗自调查我的人有脱不开的干系,你也不知是怎么办的事,竟连一点有用的消息也查不到。” 阿枫的面色不由自主的红了,那是羞愧所致,“是小的办事不力,还请少爷……” “罢了,那人能神不知鬼不觉的做出这么多事情来,想必本事也不小。如今我担忧的是他可还会有后招,我暗中蛰伏了这么多年,忍常人所不能忍受的屈辱,哪能教一个连影子都没现出来的家伙击败?阿枫,这次的事情,倒也不可说全然是一件坏事,你可还记的柳氏的亲弟?”思绪纷乱的宋无两此时脑子里只剩下该如何暗处那人揪出来,借着这次的事情趁机对付柳氏,倒是顾不上问起前些日子他派阿枫去调查苏七的事情了。 “少爷是说那个好赌成性的柳公子?” “据我所知,他可不只是好赌,品性风评也是极差的,这样的人做出一些极端的事情,能得人信任的几率定然不小,不是么?” 阿枫抬眸对上宋无两意味深长的目光,似乎明白了什么。 苏七最终也没能从那个丫鬟装扮的女子口中问出些什么来,或是那人不愿说,但更多的可能却是她其实压根不知道自己是拿了谁的钱财办事。 苏七并未将那人送去官府,反而赏了她一大笔钱财,嘱咐她日后听自己的吩咐行事,却又让她继续为宋家的那人办事,同时允诺会护她周全,若她办的事情让自己满意,日后还能送她一处大宅子。这样优渥的条件,那女子只是犹豫了片刻便应下了。 可待那女子离开后苏七却又着人在暗处跟踪她。吩咐一个不知根不知底的人替自己办事并不是什么聪明的行径,她会这样做,不过是因为她想寻个机会暗中揪出宋家那个暗处调查她的人罢了。 次日苏七便得到了消息,她派的人已将宋无两同宋无一中毒之事有关的消息散播出去,可宋无两居然也中了醉心散的毒。事情的发展着实有些出乎苏七的预料,可她却反而觉得有几分欣喜。 事情的发展,似乎越来越有趣了。 宋家连个二子双双中毒的事情在益州也算是流传得较为广泛,成了一些人饭后的谈资,此时,正忙着在赌坊中驰骋赌局、挥汗如雨柳家公子还不知道自己已经被人盯上了。 第74章 忍耐 “小姐,方才有消息传来,说是下毒害宋家两位少爷的凶手找到了。” 主仆二人在去往解佩阁的路上,翠萝忽然低声在苏七耳侧道了这么一句,听得后者秀美的眉微微蹙了蹙。 “找到了?”苏七说不清自己此刻的心绪,对宋无一下毒的人是自己,那日她故意将宋无一撞倒,将醉心散的粉末散入空中致使宋无一吸入,又转而寻到宋无两将用黄纸包好的醉心散放到了他的身上,如今凶手找到了,会如她所料般是宋无两,还是自己呢? “是柳家公子,也就是宋家家主正妻的亲弟弟,据说是他为了银钱受了宋家仇敌的命令对宋家的两位公子下毒,如今这事已在益州城传开了。”翠萝唏嘘道。 苏七不禁陷入了沉思中,怎么可能会是柳家公子呢?这事分明同他半点干系也没有! 嘱咐了翠萝再着人去好好查查,苏七这才满怀心事的入了解佩阁。 此时,日头正高悬于蔚蓝的天幕中,与几朵绵软如絮的云彩互相追逐嬉戏。 最近苏七学的是画,楚宁的教傍身技艺的方法同旁的先生不同,她先将琴棋书画都教了些皮毛,再让苏七自行参悟领会,辩出苏七在哪一方面天赋最高,又对哪一个最感兴趣,再决定着重教苏七哪项技艺。 结果是,苏七在书法的方面天赋最高,对画最为感兴趣,棋则次之,排在最末的是琴。 对于这个结果楚宁没说好也没说不好,只是在书、画方面对苏七要求更高了,并嘱她日日在墙上练字一个时辰,作画半个时辰,毕竟光有天赋而不勤学苦练也是徒劳。 “这处用墨需重一些,还有这里,下笔需快……”楚宁对着正弯着腰身提笔在宣纸上作画的苏七指点了几句,便又退到一旁开始静静望着苏七了。 楚宁的目光从笔尖不断上移,最终停在了少女晶亮的眸子上。不知想起了什么,她忽然叹了一口气,重又将目光挪开了。 一副简单的水墨画,却也画了近一个时辰才画完,苏七停笔后楚宁又就这她适才所作之画点评讲解了一番。 回到清风居时,日头已经西偏得十分厉害,仅有一丝余晖仍亮于西方的山巅之上。 苏七接过丫鬟递来的茶,一口一口轻抿着,听着红萼向自己禀告今日打探到的消息,目光有些飘忽。 “所以说,什么也没查到?”苏七语调一如往常的平静,可红萼却听得浑身不舒服,当即便想向苏七告罪领罚,却被苏七用眼神制止了。 “急什么,继续盯着便是,我倒不信他们没有露出马脚的时候。” 口中虽这般说着,苏七却第一次感到有些挫败。自从重生后,她身边样样事情都是顺遂如意的,即便不是完全按她心中所想那般发展,最后却都与她想看到的结局殊途同归。对苏芳鸢如此,对许莲也是如此,可到了宋无两这处怎么就不成了呢? 明明,他只是一个傻子啊! “那日咱们在兰香居内发现的丫鬟竟再未同宋家的人联络过,也不知是不是早早便得了吩咐,一旦被发觉,则再也不联系。至于柳家公子那边,趁着小姐在解佩阁学习,奴婢也着人去打听了。”向红萼投去一个宽慰的目光,翠萝方才对着苏七开了口。 “不可能是柳家公子下的毒。”苏七语气笃定。 “奴婢省得,可这事实在是让人难以辩驳,人证物证皆被官府并未费太大功夫的查到了。先是宋家对头手底下一个小厮称亲眼见过柳家公子与那对头会过面,后又有官兵在柳家公子的宅院内查到了一封密信以及不少醉心散,最后,连柳家公子身边的几个下人也出来做了人证,这事才算是落定了,如今宋家也被这事搅得不得安生呢。” “不得安生?” 翠萝清了清嗓子,又道:“宋老爷将爱子中毒的事情迁怒道了正妻柳氏身上,恰好又有柳氏从前残害宋家妾室及子嗣的留言传出,宋家老爷一怒之下便打了柳氏一巴掌……” 听到柳氏的名字,苏七脑海中霎时付出一张刻薄的面容来。在她的记忆中,柳氏与宋老爷的夫妻关系明面上一直是极和睦的,前世她在宋家为媳时这柳氏上辈子也没少挤兑折磨自己,如今她还没来得及对付她,她便已先受到报应了,她真不知是该笑还是该放声大笑。 “宋无两呢?他可有什么异常的举动?” 翠萝抿着唇摇了摇头,显然是并无所获。 …… 被人问及的某位少爷适时的打了个喷嚏,这个喷嚏也让因为困倦有些精神不济的他清醒了不少。 宋无两这次是真的累着了,尽管他足不出户,只是躲在宋家这一方小小的屋子里暗中筹谋布局,可耗费的精力以及对事态发展的担忧,也着实让他觉得有些吃不消。 毕竟他如今只是一个中了毒的十一岁男孩而已。 阿枫已经被他遣下去歇着了,屋中此时只余他一人。宋无两站起身走到窗边,透过木窗的缝隙朝外一望去。屋外自然什么也没有,唯独阵阵冷风透过窗缝不留情的击打在他身上,他忽然便起了想出门走一走的心思,尽管此刻天色已经很晚。 宋无两的住处不像寻常少爷小姐那般日夜皆有人守着,因此他出门倒是并未受到阻拦。借着月光,绕过长廊,又走过一条铺了石子的小道,回过神时他险些辨不清自己此时身处何处。 “啊,不要啊,救我,来人呐,救救我……” 宋无两在听到声响的同时便停住了步子,甚至连呼吸也放缓了许多,侧耳细听,才发觉这是一个女子正在呼救的声音。 “小妞,叫嚷什么呢,别以为会有人来救你,倒不如从了小爷我,保管你日后吃香的喝辣的。” 宋无两立刻便听出这是宋无一的声音,尽管声音细微可他却还是听得分明。 “可真是捺不住性子啊。”宋无两嘴角噙着一丝冷笑,在心底默念道。尽管宋无一所中之毒毒性不深,分量又轻,可到底还是伤着了身子。 “救……救我。”带了哭腔的女声已经越发细微,其间还夹带了些许奇怪的声响。 宋无两摇头便想离开,可他却发觉自己的步子有些不听使唤的停了下来。 “一个洗脚贱婢,小爷看上你是你的福气,你不求天跪地感激也就罢了,还在这哭哭啼啼的,看小爷怎么……”后头的尽是些不堪入耳的无言秽语。 洗脚贱婢,他此生最恨听到这几个字,可…… 宋无两的拳头握了松松了握,呼吸也变得分外滞涩,“总有一天,总有一天!”在心中无声的呐喊着,他最终还是轻手轻脚的离开了,如同从来也不曾出现。 第75章 麻烦 自打苏青渊携着许莲离开益州后,许家与苏家的反而有愈发亲近之势,着人前来苏府探望也成了常有的事情。 端坐在雕花木椅上的苏七双手交叠置于膝上,身子坐得笔直,嘴角微微向上翘起,眼含笑意的望着正在聊天的苏老夫人和一个打扮雍容华贵的美妇。 “这姑娘便是小七吧,上回您寿诞的时候我还见过一面,可真是一天一个样,这么会子不见似又长了不少。”马氏美目流转,最终落到了一直静默不言的苏七身上,“真是个好孩子,小小年纪,出落得水灵不说,这气质做派也是寻常闺中小姐比不上的。” 苏七忙起身向马氏福身行了一礼,“外祖母谬赞了,小七惭愧。” 马氏姿态优雅的掩唇呵呵笑了几声,却也没再在这个话题上继续说下去,转而又同苏老夫人话起了家常。 维持着端庄得体笑容的苏七在心底无声叹了一口气,坐回了自己的座位上,察觉到有两道目光向自己投来,苏七抬眸漫不经心的扫了一眼,发觉正是苏芳菲和许锦言投来的。一道隐含妒意,一道温和如水。 苏七忍不住又默然叹了一声,这样的场面她原是不想参加的,无奈来访的是许家主母,为了显示苏家对她的尊敬,苏老夫人下令让苏家的主子们全都聚到了一块,为了这事苏七不得不向楚宁告了一日的假。 论说起来,苏芳菲同苏竣才是马氏嫡亲的外孙女外孙,可她对苏芳菲二人的关注却似乎及不上苏七这个没有丝毫血缘关系的外孙女,苏七可不会自大到以为马氏是被自己的气质吸引,马氏之所以会如此大抵是因为她对许莲这个庶女不甚喜爱。 “明日府上会办一场赏花会,我这次前来是特意来请您过去的呢,亲家您可不能不赏光啊。”马氏笑得眉眼弯弯,只是眼中偶尔泄出的点点精明之色让她的模样看起来少了几分真诚。 毕竟马氏官家夫人的身份摆在那,而苏老夫人又是白身,既然她都亲自来府上说了这事,于情于理苏老夫人都不可能不应下,苏七在百无聊赖中仍维持着端庄得体的姿态,不知等了多久,才总算等来了马氏告辞的声音。 赏花会?似乎自己前世也参加过呢,虽然是以丫鬟的身份。苏七心中回想着过往的记忆,倒也没注意到身前的人忽然停下了步子,一个不留神便撞上了他。 “哎哟。”一声低呼传入苏七耳中,听得苏七的心神霎时紧张起来。 看着许锦言困惑中隐含担忧的目光,苏七顿时生了恼意,她是打心眼里想避开这尊大佛的,可事情的发展却似乎总不能按她心中所想那边发展。 “抱歉。”苏七低声致歉,没有半点久留的意思,在许锦言诧异的目光中快步走开了。 许锦言是个心细之人,哪里会感觉不到苏七对他刻意的疏离。事实上苏七也没对自己的态度藏着掖着,看不透的人唯有苏芳菲罢了,在她眼中,适才苏七完全是为了引起她表哥的注意故意撞到他身上的,心中对苏七的恼意不免又深了几分。 “表哥,你下次能不能不要同她说话,她是个坏人。”苏芳菲不满的嘟囔道,话语中带了几分撒娇的意味。 “在人家背后谈论她的不是,非君子所为,菲儿也不小了,应当注意自己的一言一行才是。”许锦言摆出一副大哥哥的样子对着苏芳菲语重心长的说道,意识到苏芳菲父母皆不在身边,唯恐自己的语气太过严厉会让苏芳菲心里难受,许锦言刻意放柔了语气。 “为什么你们人人都喜欢她?父亲是这样,表哥是这样,连外祖母也是这样……”苏芳菲越发觉得委屈,话未说完人已经哭上了,“菲儿是没人疼的孩子,没有人疼爱菲儿……” 看着苏芳菲伤心落泪,许锦言一时有些不知所措,心头涌起一股难掩的愧疚之意,“菲儿可别这般说,大家都是喜欢菲儿的,别哭了,再哭就成花脸猫儿了。” 许锦言不擅宽慰之语,但他却发觉自己的宽慰之语对苏芳菲极是有效,话才说完苏芳菲已经止了哭抬起晶亮的眸子望向他,“表哥也喜欢菲儿吗?” 许锦言含笑点头。 苏芳菲霎时破涕为笑,保住许锦言的衣袖再也不愿松开。小孩子总是这样的,一旦有了欢喜的事情便能很快忘记烦忧。 次日的赏花会很快便到了,苏老夫人和昭姨娘以及苏府的三位小姐难得一同出了门,在马车上颠簸了几个时辰才总算赶到许家。 苏家的众人到了许家,自然又是一番寒暄,寒暄过后苏七便跟在苏老夫人身后开始四处闲逛起来。 许家老爷许谨良官职不算大,人缘却是意外的好,这次赏花会来的人还真不少,虽然苏七大都不认识。 事实上苏七对这样的宴会并无半点兴趣,身为闺阁女子,参加宴会的目的除了博得一个好名声,另一个目的便是为了寻找未来的婆家。苏七对前者倒是有几分兴致,至于后者她是压根没往那上头想过。 苏老夫人因为身子原因走得极慢,昭姨娘因为带着年幼的苏芳景步子也快不起来,最后倒是苏七和苏芳菲走在了前头。 “诶,你们可有闻着一股味儿?” 苏七冷不防便听着了这么一声尖声怪气的声音,偱声望去,才见是几个小姑娘正说着悄悄话。 只不过她们这悄悄话说得未免有些过于大声了,显然并无藏着掖着的意思。 “什么味?”一个身着绯色衣裳的小姑娘问道。 另一个一身鹅黄衣裳年约十岁的小姑娘将苏七和苏芳菲从下往上扫了一眼,带了戏谑的语气说道:“自然是铜臭之气了,这味儿实在刺鼻,隔着老远便能闻到呢。” 她说这话时,其他几个小姑娘也将目光落到了苏七和苏芳菲的身上,几个小姑娘霎时将头凑到一处咯咯轻笑了起来。 翠萝红萼霎时变了脸色,连同跟在苏芳菲身边的丫鬟面色也变得有些不好看,这几个小姑娘眼里的轻视鄙夷之色实在是丝毫不加掩饰,连同她们口中说的话也是极尽嘲讽之能事。 冷眼瞧着眼前几个面上隐露得意之色的小姑娘,苏七没有半点同她们多做纠缠的心思,不过是几个自恃清高的官家千金而已,又不是什么多大的官,也不知她们是哪里来的自信。许家官阶不高,能请来参加宴会的也都不是什么厉害人物。 苏七斜睨那些人一眼便想离开,可那些人却反而先找上了她的麻烦。 “你站住!你那是什么眼神?不过是一个满身铜臭气的商户之女,也敢用那种眼神看本小姐,当心本小姐……” 第76章 斗技 “祖母,姨娘,小七想同前头的几位小姐们说说话,不好让祖母和姨娘陪小七空等着,您们不若先带着景儿菲儿寻个地方歇歇脚。”苏七快速转过头,趁着苏老夫人和昭姨娘还未靠近那几个口出恶言的小姑娘率先开了口。 苏老夫人似乎并未注意到几个小姑娘之间暗中流淌的那股子剑拔弩张的气氛,嘱咐了苏七几句便领着昭姨娘几人一同离开了,倒是昭姨娘在离开之时多看了苏七几眼。 “你方才说什么?”苏七走到之前说话的姑娘面前,目光沉静的锁住她的眸子。 小孩子之间的事,大人总是不便插手,这几个满脸傲气的所谓的官家千金一看便是想要挑事,让苏老夫人和昭姨娘留在此处反而不便。 “嗬,就凭你的身份也敢问本小姐问题,你难道以为本小姐会自降身份回答你的问题?”一身鹅黄衣裳的小姑娘面色十分不善,其实她并不了解眼前的姑娘,只知道这姑娘是许家老爷的商人女婿苏青渊的长女,看着苏七姣好的样貌、精致的衣衫,以及她通身散发出的明显不同于常人的气派,小姑娘心底不知怎的就涌起了一股酸意。 “看来是我见识浅陋,这位小姐方才不是在回答我的问题,而是在自言自语罢,可真是好雅兴。我听说,只有脑子不好使的人才喜欢自言自语呢。”最后一句话,苏七是凑在那姑娘面前低声说的。 小姑娘当即便气得瞪圆了眼珠子,“你说什么?你,你好大的胆子,我爹可是――” “可是什么?这位小姐好大的排场啊!我倒是不知道,出身官家便能无端开口折辱他人,这事不论说到哪里去你也是不占理的一方,看你的样子我倒是有些好奇,你有什么资格瞧不上商户之女?你吃的穿的用的,哪一样不是经由商人的手卖出的,你既然瞧不起商人,怎么还有脸面还穿着这身衣裳?” 原本苏七是不愿惹事的,可看着眼前的几个眼高于顶的小姑娘,她忽然就不想忍了。 那姑娘被苏七一席话噎得险些说不话,可她又怎甘心在自己的姐妹们失了颜面,还是因为一个她一向瞧不起的商户之女丢的脸!看着眼前的年纪比自己还要小上两岁的苏七,她心中霎时怒意翻腾,“真是个嘴利的丫头,你哪只眼睛看见我瞧不起商户了?就算我瞧不上,也只是瞧不上你而已。” “你瞧不瞧得上同我没有半点干系。”苏七扯了扯嘴角,面上满是浑不在意的神情。 “好,今日本小姐就让你心服口服,你敢不敢同我比一比,好叫你知道我为什么瞧不上你这个商户之女?” “我敢,可是我不屑。”苏七温声吐出这几个字便想转身离开,话说到这份上,她也算是逞了一把口舌之快了,只是那姑娘又怎么可能轻易让她就此离开? “原来商户之女,除了满身铜臭气,这胆量也是小得可怜呢,今日咱们可算是长了见识了。”围在一起的几个小姑娘因为这句话又咯咯笑了起来。 望着眼前围成一团的小姑娘们,苏七莫名也觉得有些好笑,前世她倒也不是没有暗自羡慕过这些官家千金,可今日瞧着,她才发觉这些千金小姐同寻常的小姑娘也没有什么不同。 “我看她是怕了吧,都说商人重利轻气节,唯有在挣银子的时候胆量大,干起别的事来便胆小得同老鼠似的,真是笑死人了。” “是啊是啊,笑死我了……” …… 这些人,怎么比自己这个假小孩还不像小孩一些?这是苏七心中最大的疑问,按说她们最大的亦不过十来岁的年纪,怎么看起来就像出嫁多年的碎嘴妇人似的? 小姑娘们笑得更欢了,察觉到翠萝向自己投来的担忧的目光,苏七弯着唇角回了她一个浅笑,“比试可以,不过我有一个条件。” 听到苏七同意比试,小姑娘们有些惊讶又有些欢喜,最后还是向苏七提出要比试的那个小姑娘先开了口,“什么条件,该不会是想要银子吧?”话未说完,几人又相视着笑了起来。 “我的条件是,若你们输了,不准哭鼻子。” 千金们将比试地点设在了许家后花园的一处亭子里,今日来许家参加赏花会的人不少,千金们将比试的地点安排在显眼的地方,其实也存了另一层目的。 闺阁女子之间的比试,除却琴棋书画、刺绣女工倒也没什么旁的东西可比了,千金们选择了比才情,也就是琴棋书画,命丫鬟拿上笔墨纸砚以及瑶琴棋具后便正式开始了比试。为了维持比赛的公证,参与比试的千金们特意请来了几位有些才名的官家夫人作为评判, 正提笔作诗的苏七心底弥漫着一股喜意,其实对于这样的比试她是乐于参加的,替自己出了气不说,还能顺带挣着一个好名声。 “你说这几个小丫头谁能赢得这场比试?我瞧着那里头年纪最小的似乎是一位商户之女呢,人看起来倒是有几分机灵。” “就那苏家大小姐,我听说过她,是半道被苏家人从乡下接回来的,出身低就罢了,还没有父母在身旁教养,我估计她这次比试赢不了。” “你说得有道理,到底是商户之女,哪能及得上自小养在深闺被好生教养的官家千金呢。” …… 正忙着比试的苏七可听不着这些妇人的闲话,虽说琴棋书画她尚未学精学透,可对手是同自己年龄相仿的姑娘,而自己的先生又是楚先生,苏七心中很有底气。 最后的比试结果令许多人都吃了一惊:一个年方八岁的商户之女,琴棋书画竟样样都不输同她比试的几位千金小姐,有好几位夫人不能置信,便亲自到了亭子里拿了苏七适才写的书法、作的画相互传看。至于琴和棋倒是没什么争议,苏七琴艺不精,比之这些年纪不大的小姑娘却还是堪堪有余的。 “你们还真别说,这姑娘写的字作的画还真是不错,小小年纪便有如此才情,可真是难得一见。”不知是哪位夫人开口说了这么一句,很快便引来了几句附和的声音。 “真是令人意想不到啊。” 此时的苏七却已经从熙攘的人群中挤了出来回到苏老夫人身边了。 第77章 试探 在许家用过午膳苏家一行人才动身返回苏家,临行时许家主母马氏亲自将她们送到了许府门外,不知是否是自己的错觉,苏七总觉得马氏看她的目光有些不同了。 乘着马车回到苏府后,苏老夫人下了吩咐让苏七去慈心堂一趟。 “小七,祖母知道你是个聪慧的,只是日后,像今日这样的风头还是莫要再出了。”由丫鬟扶着在软椅上坐定,苏老夫人语重心长的开了口。 自打决定同那些官家千金比试时苏七便已料到苏老夫人会寻她谈话,这会听到这话她是半点也不惊讶,“是小七莽撞了,小七愿听祖母教诲。” 早在许家时苏七已经将事情的始末向苏老夫人简单说了一遍,此时并未赘述而是态度的诚恳的认了错。虽说她并不后悔自己今日的所作所为,可她心中也明白,作为一个父母皆不在府上,又无甚深厚背景的闺中小姐,她最应该做的便是低调行事低调做人,而不是如今日这般大露锋芒,可…… 苏七睁着一双妙目眸光诚恳的望着自己的祖母,心底却响起了另一种声音:若是再让她选择一次,她还是会同意那场比试。 “罢了,听说你最近字练得勤,就抄几篇佛经给我瞧瞧吧。”苏老夫人原意也不过是想敲打敲打自己这位孙女罢了,并非刻意想要罚她。 苏七应了声是,得了苏老夫人的吩咐便转身离开了,在慈心堂的门口她却撞见了朱唇抿成一条线、神情郁郁的苏芳菲。苏七这才想起来,自从父亲和许莲离开府中后,苏芳菲去往慈心堂的频率便多了些,原因或许有很多,不过苏七却没兴趣知晓。 同父不同母的两姐妹互看一眼,又很有默契的移开了各自的目光,只是苏七不知道,在她走开后苏芳菲又回头看了她一眼,目光透着几分不合年龄的复杂。 “上次放出去的那个姑娘,还是没有消息传来吗?还有,咱们派出去调查宋无两的人可有收获?”趁着走回清风居的空当,苏七又将前些日子发生的事情问了一遍。 看着翠萝红萼算不上好看的面色,苏七很快便悟出了自己方才所问话语的答案。 这个傻子,比自己想象的还要难对付许多啊!可自己哪有那么多精力日日盯着他呢?每日的学业已经够重,她最近又有了一个新的想法,若想付诸实现未来的日子只会越来越忙碌。 如何是好?苏七在心底连着叹了好几声,在两个丫鬟并不好看的面色中回到了清风居。 苏七同几位闺阁小姐比试并拔得头筹之事虽说为在益州掀起什么浪花,可到底还是流传开了。 翌日,宋家宋无两居处。 “少爷想的那些商机以及做生意的法子实在妙极,最近外头的生意都进账不少,小的已经按照少爷的吩咐将赚来的银子用假名字存入钱庄了。还有自打上次祭祖您跟大少爷都中毒了以后,夫人一直都没什么大动作,小的听说,夫人听了老爷的夫人,最近正忙着给大少爷物色媳妇。” 听着阿枫汇报着自己暗中在府中借了他人之手做的那些生意的近况,以及益州最近和宋家发生的一些大大小小的事情,宋无两却是连眉头也未动一下,“继续说。” 阿枫挠挠头,又补充了一些自己打听到的情况,最后他像忽然想起什么似的用力拍了一下自己的裤腿,“昨日在县令许家发生了一件新鲜事,县令女婿苏青渊的长女不知怎的竟同几个千金小姐比试起才艺来了,苏小姐年纪最小、出身最低,最后居然得了第一名,这事昨日便传开了。那苏家小姐今年可只有八岁,据说她写的字做的诗画的画寻常小姐可比不上呢!” 原本宋无两时准备将这事当做无用的消息就此掠过的,可在听到苏家小姐几个字,他的眸子不由自主的缩了一缩。 “苏青渊家的大小姐?”见阿枫点了头,宋无两又道:“听你这么说,这位苏小姐似乎很聪明。” “可不是。” “一个聪明的小孩,之前我让你着人去苏家查她却一直查不出什么有用的消息,如今可算是说得通了。你说,暗中的调查我的人,会不会是她?”宋无两这人特点不少,除了擅长装傻外,记性也是格外的好,苏七抢他包子又掐他脖子的事他一直清楚的记在脑海里,包括苏七看他的每一个眼神。 阿枫险些没有反应过来,“苏小姐?她怎么可能调查少爷呢,少爷同她并无交集啊!再说,她还只是一个八岁小姑娘呢,怎么懂得吩咐别人到宋家来调查少爷呢,这于情于理都说不通啊。” 宋无两垂低了眼帘,掩去了眸中的那一抹冷意,“许是我多虑了。” “少爷您放心,小的一定好好派人去查,一定早日将这个躲在暗中的家伙找出来!只是,夫人正为大少爷物色媳妇这事,少爷您可有什么主意……” “兄长娶妻,我这个做弟弟的也是该帮些忙的。”至于帮些什么忙,也就不用言明了。 阿枫神情严肃的点了点头。 宋无两没有想到自己这么快就能得到得到验证自己猜想的机会,他跟着阿枫一道出了府,在益州城内四处逛着,没成想竟让他在人群中瞧见了自己昨日在阿枫面前提及的苏家大小姐。 眼见着自己同那小姑娘还有数百步的距离,宋无两停了自己向前的步子,示意阿枫也不要再往前。 “少爷,那个就是苏家大小姐,小的记得她的样子。”阿枫将唇凑到宋无两耳侧低声说道。 宋无两在心底默默翻了个白眼,这人还是他先看到的呢。不过当下他却也并未多言,而是继续屏息凝视的往苏七所在的方向瞧去。 苏七今日是特意在苏老夫人处软磨硬泡了好一会,又得了昭姨娘批准才能出府的,前日同那些官家千金斗嘴倒是无形中提醒了她一件事。 “咱们今日出府就是来逛衣裳铺子的,翠萝,红萼,可都记住了我出府前同你们说的话?” 翠萝红萼双双点头,这次苏七吩咐他们办的事比以往任何任何一次都简单,却又似乎不那么简单。不过能出府一趟,对于她们这样还处在爱玩的年纪的丫鬟来说,倒是一件令人高兴的事。 “她究竟有没有问题,今日我便来试一试她,到时你在一旁看着就好,免得坏了事。”站在不远处的宋无两沉声吩咐道。 “少爷,您是想试探苏家小姐?可这是在大街上,小的担心――”宋无两的话讲阿枫吓得不轻,尽管夫人最近忙碌,可到底也没有放松对自家少爷的戒备,如今少爷要在大庭广众下试探他人,一个不好便容易暴露了自己,这让他怎能不担忧! “我懂得分寸。” 第78章 巧事 苏七的目光在琳琅满目的布料、衣裳中划过,最终落在了隔她最近的一块花纹精致的布料之上。 只是还未等苏七说些什么,店铺中的小二已经满脸喜气的开了口:“小姐真是好眼光,这可是咱们店里最好的料子,您瞧瞧这质地,这花样,同小姐的花容月貌可真是相配。” 今日的苏七倒是不曾乔装改扮,一身淡青的裙衫,乌黑的发梳成两只总角别于脑后,缀着白绿相间的珠花步摇,看起来活泼又不失俏皮。光看跟在她身边的两个丫鬟穿着打扮便已不俗,不难让人想到她是一位富家小姐,只是相比寻常的富家小姐,她通身又多了几分悦目舒心的书卷之气。 “你们这卖得最好的是什么料子?”问这话的却是翠萝。 小二已经认定这主仆三人是来买布料的,自然欢欢喜喜的答了翠萝看似随意提出的问题,一问提罢,翠萝又‘随意’的提出的几个问题,小二皆将自己所知的说了个大概。 苏七默不作声的听着,适时的插了几句嘴,最后,苏七买下了那小二说的他们店中卖得最好的一匹布料。从店铺中出来,苏七便将两个丫鬟唤到了一个僻静些的角落,见四下无人,苏七方才开口道:“咱们做的,还只是第一步。接下来咱们分成两队,红萼你就扮作是买料子的人,同那些去铺子里买衣裳的夫人小姐多聊一聊,至于聊些什么,还未出府时我便同你说过了的。” 红萼应了声是便转身离开了,翠萝则跟着苏七继续逛起来下一个铺子。 只是主仆两个却没有瞧见一直默默跟在他们身后的两名男子,一个面无表情,一个神情忐忑。 第二间铺子是益州颇有名气的成衣铺子霓裳阁,这间铺子做的大都是些上门买卖,有专门的裁缝带着布料亲自到一些贵人府上供其挑选布料款式,至于开在益州的这个门面,最大的用处不过是供一些夫人小姐消遣闲逛而已。 “这位小姐请里面走。”相比之前那一家,霓裳阁小二态度明显不似那般热情。 “是你!”苏七还未来得及进入铺子里头瞧上一瞧,便被一声尖厉的喊叫惊得停住了步子。 苏七转过头望向出声的方向,才见是一个年约十岁着一身桃红衣裳的小姑娘,苏七认出她正是之前在许家对自己口出恶言、强要同自己比试最后却输给自己的那位官家小姐,应是姓林。在她身后站着一个年纪大些的妇人和一个二八年华的女子,想来是伺候她的妈妈和丫鬟。 苏七抿唇露出一个得体的微笑,自动略过了眼前这位林小姐难看至极的面色。自打比试过后她便让自己丫鬟将当日参与比试的小姐们调查了一番,这一位林小姐据说是许谨良手底下的一个九品小官家中的独女。 林小姐哼了一声,仰起脖子望向苏七,“别以为你低声下气的同我说话我就会原谅你,那日的比试我可不信你能赢,就凭你这个商户之女,你定是使了什么见不得人的手段才赢的。” 这话未免说得有些诛心了,若换了性子急躁些的人或许登时便要动怒了,可苏七到底同寻常的姑娘有些不一样,她先是轻飘飘朝林小姐所在的方向瞥了一眼,随后便像是什么瞧见了一团空气似的绕过这位林小姐朝铺子里走去。 在经过这位林小姐身侧时,苏七用鼻子轻轻哼了一声,面上仍维持着浅淡得体的笑意。 “你这个,你!你给我等着!”林小姐这是第二次再苏七面前吃瘪,虽说父亲官职不高,可她到底是家中独女,自小便被娇宠着长大,哪里受得了这股恶气。林小姐当即便扯过丫鬟的身子在她耳畔吩咐了几句,看到丫鬟诺诺应着是她才面色稍霁。 苏七倒是并未被这位林小姐影响到,横竖不过是一个脾气坏心眼小自恃清高的小姑娘罢了,同她一般计较对自己只有坏处没有益处。 在霓裳阁了解了一番自己想要了解的事情后苏七便带着翠萝离开了,她接下来可还要去好几间铺子去逛一逛呢,既然已经做了决定,便要好好努力才是。 日头不知什么时候已经高悬天际,春末夏初的天气寒而不凉,暖而不热,日光洒在人身上很是舒适。置身于这样的好天色中,连带着让苏七的心情也愉悦了许多。 “咱们去下一家。”苏七边说着边准备迈开步子,可她却诧异的发现自己的衣角已被一双手紧紧攥住。 “哪里来的不知礼数的小孩!快放开你的手,松开我家小姐的衣裳。”翠萝霎时变了面色,说这话时哪还见半分平日里的柔婉之气,作势便要往那只凭空伸出手打去。 苏七险些没能反应过来,待她转过身看清那伸手拽她衣袖之人的面容时,整个人忽如触电般颤了一颤。下一刻,苏七重重打掉了那只骨节分明又且又瘦削的手,面上霎时笼了一层戾气。 宋无两,我没有去找你,你倒是先找上我了!苏七想不到自己出府闲逛也会遇着自己引以为敌的人,该说这是巧合还是她运数太差?在心底默默道了一句,苏七面无表情的看了神情呆滞的宋无两一眼便要离开。 她要对付宋无两,可不是在大庭广众之下,如今只要‘眼不见为净’才是最好的选择。 可那个看起来傻愣愣的男孩似乎并不打算给她这个机会,见苏七打掉了他的手,他又飞快从自己身上掏出一朵绢花向苏七递了过去,“这个,给你。” 男孩年纪不过十一岁,肤白貌俊,眉生得异常的英气,形状好看的眸子直勾勾望向苏七的,剔透如同琉璃。他的眼中似乎不带任何情绪,天真纯粹得如同一只小兽,只是这样无邪的眼神却经不得细看,若是细看便极有可能看清掩在他眼底的那一抹冷意。 可惜的是苏七压根没哟耐心去看宋无两的眼神,压抑住自己心里不由自主升起的那股厌恶之感,苏七勉强勾起了唇角,可她到底也没有开口同宋无两说些什么。 只因她不愿,多看他一眼她都是不愿的。 宋无两呆愣的目光中现出了一丝困惑不解的情绪,似乎是不能理解苏七为何不收下他的花,很快,这位小有名气的傻少爷便扔掉了手中的花开始嚎啕大哭起来,哭得极是伤心。 傻子的行为总是出人意料的,无法用寻常人的行为去衡量,因此苏七对宋无两的行为并未表现出太多的讶异情绪,这次她是看也懒得看他一眼便带着翠萝离开了。 适才的一切发生得快,结束得亦很快,快到阿枫都有些反应不过来。难道少爷方才的举措就是他之前说的试探?为何他自己却瞧不出什么名堂来? 宋无两仍大声哭着,直到那个淡青色的身影消失在他的视线之内亦未停下自己的动作。戏,总是要做足些才能达到预料的效果的。 第79章 消息 若论旁的本事,宋无两或许会自谦,但在看人方面他却是极有自信的。或许同他常年累月的假装痴傻有关,看人时他总能透过一些细微之处发觉那人的性格上的某些特点,例如眼神、动作,以及一个人不经意间流露出的神态。 说是试探那位苏家小姐,其实不过是想借着同她说话的空当观察她的反应罢了,所幸最后的结果没有令他失望。那位苏家小姐并不像常人那般对他露出鄙夷的神情,相反她神情平淡如水,寻常人压根不能从那双眼中看出什么情绪。可他看清了,且看得极是分明。 那双精致的杏眸中不经意流淌的,正是恨意,浓烈而又凉入骨髓的恨意。 “暗中查我的人,是她。”宋无两接过阿枫递来的帕子擦了擦糊了满脸的泪水,目光恢复了清明。 阿枫显然不能理解自家少爷口中的说辞,这就算是试探清楚了?他就只看到少爷拽了苏大小姐的裙子,还向她递了绢花,这一连串动作发生的时间加起来连一炷香都不够!只不过他一向是信任宋无两的,当下也未多问,而是凑在在宋无两耳畔低声道:“少爷,那咱们接下来?” “回府。” 领着翠萝离开的苏七又逛了好几间店铺,多是卖布料或是卖成衣的铺子,通过和店铺中的掌柜、小二以及一些买者交谈,苏七总算将自己想要知晓的消息了解了个大概。 只是,这些还远远不够。 回到苏府后苏七情绪一直有些低落,不仅是同今日相连遇着那位林小姐和宋无两有关,更因为她意识到,若想将心中想的那件事情做好,仅凭她这个年纪小、人脉圈窄、行动范围有限的苏家小姐一人是不可能完成的。 “将你们今日得到的消息都写在纸上,越详细越好。”对着自己的两个丫鬟下了吩咐,苏七便坐到了木桌前,自己也提笔开始在宣纸上写起字来。 花了大半天是时间出门‘闲逛’,可不是真的为了买布料,毕竟苏七自己家便是江南最大的绸商。 “小姐,您今日花了这么多功夫让奴婢们去问什么样的布料卖得最好,什么样的人买布料买得多,难不成是想自己卖料子吗?”红萼攥紧了手中的笔,在纸上写了几行歪七扭八的字后终于忍不住问出了声。 “你瞧瞧你这字,跟凤爪似的,是不是最近习字又偷懒了?”翠萝笑着打趣了一句,也向苏七投去了一个好奇的目光。 其实一开始苏七向她们说要出府一趟闲逛之时两个丫头都是不信的,别人家的小姐或许会有兴致常去外头闲逛玩耍,可她家小姐除了偶尔陪府中的四小姐放放风筝、闲暇时看看花,便再没有什么旁的消遣娱乐的事情。她的大部分时间都是在解佩阁同楚先生学习,再不然就是在自己院里看书,弹琴下棋练字作画,生活规律紧凑得让贴身伺候她的两个丫鬟时常想不起她们的这位小姐今年不过是一个八岁小姑娘。 苏七抬眸扫了一眼红萼写的字,下一刻便‘啧啧’感叹起来,“还真别说,咱们红萼的字比凤爪,倒是好看了那么一点。”话才说完人已经捂着唇轻笑起来。 “小姐,连您也跟着翠萝一起打趣奴婢。”红萼嗔了一声,面上很快升起两朵红云。 “好了不逗你了,我的确是要做生意,不过这生意同你们想的或许不大一样。” 两个丫头睁大了眼睛一脸认真的望向苏七,静候着苏七的答案。 “我爹便是制绸买绸的,因此我不打算自己再立门户买卖布料锦缎,我想卖的,是消息。”说到自己心中的想法,苏七眸子隐隐透着自信的光彩,为她娇美的容颜添了几分独特的气质。 “卖消息?”红萼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她可从没听说过有人做这种生意的。 翠萝的阅历倒是比红萼稍丰富一些,她知晓有些富商权贵时常花钱买消息,可他们买的消息可不是寻常的消息,难不成小姐要卖的是那样的消息? 看着翠萝愈发惊骇的神情,苏七明白她是想左了,“我要卖的,还是生意场上的消息。只不过这事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却是极难,能不能成还未可知。” “生意场上的消息,就是小姐今日让咱们打听的那些吗?”红萼此时已是满头雾水,从没听说过有人卖消息的,且不论那些消息如何论价,是否有人愿买都成了大问题!红萼一向是十分敬佩信任苏七的,可这次她却对苏七提出的这个想法持了怀疑的态度。 “做生意,说的通俗些便是一方付劳力或是脑力,另一方付银子,想让别人心甘情愿掏出银子,自然不可能如此的简单。今日咱们做的,还只是皮毛罢了。”这些日子苏七翻阅了不少有关做生意方面的书,回想起自己前世在乡下、苏家、宋家见识到的种种,苏七才有了今日的这个想法。 卖东西和买东西的人都需要及时掌控对自己有利的消息,可他们却不一定有时间精力去派人调查,即便派人查了得到的消息也不一定就有用。若是有那么一个专门负责调查消息、贩卖消息的地方或是组织,对买卖双方都是有利的。更何况,苏七还有几个别的目的。 若真将这个生意做好了,赚得银子还是一件小事,还能替自己带来不小的益处。比如,打听失踪已久的八哥儿的所在,或是找寻不辞而别的小九的踪迹,还有从农庄逃离的苏芳鸢的下落。这些还只是其中的一个方面,看了一些史书兵书,也从楚宁处听来了不少真实发生过的实例,结合自己经历过的种种,苏七深知能及时有效的获得对自己有利的消息是多么的重要。 不过这些事苏七却是不便向翠萝红萼一件件道出了,她挑了其中几点向两人解释了一通,便又开口下了另一个吩咐,“翠萝,写完东西后你让人收拾一些补身的药材出来,还有时兴的点心也替我装一些,我要去拜访一个人。” “是。”翠萝应了一声后便又埋头开始写起字来,今日跑了大半天,得到的消息也是不少,大都是平常买布料的人都有哪些、卖得最好的是什么布料、不同位置的铺子卖布料的情况有何不同……之类的同布料生意有关的消息。 “红萼啊,你的字可真该多练练了。”苏七好气又好笑的瞥了红萼一眼,看得那丫头面色羞赧连声应是才移开目光。 第80章 商榷 坐在桌前的男子浑身透着一股子懒洋洋的气息,尽管他眸光看似几许漫不经心,却仍掩不住自那其中散出来的冷肃。【零↑九△小↓說△網】 江铁生揉了揉自己的肩,又伸手锤了锤自己的腿,终于站起身来。本想找个人说说话,可放眼四顾看着屋里一个个木头桩子似的、光是看着便觉无趣的人他又打消了这个念头。 这日子,当真是无趣得很! “江壮士,有人找你。”屋门忽然被人推开,一个着丫鬟服饰的的姑娘走了进来。 江铁生愣了有那么一瞬,“什么人找我?”口中这般问着,他人已经朝屋外走了过去。 越过门槛便可看见屋外站着两个看起来年纪不大的姑娘,巧的是这俩姑娘他都觉得很是眼熟,其中一个穿绿衣裳的姑娘一只手提着一个食盒,一只手抓着几个纸包,另一个着淡青衣裳的则只是静静立在原地。 “小女娃?”江铁生的目光自触及苏七的身影后便没再从她身上挪开,这个小女娃还真是一天一个样,初见时还是面黄肌瘦小小的一团,再见时她换了一身小姐装扮面色也好看了不少,今日一见似乎又有些不同。 “江先生,是我,我今日来是有些事情想同您谈谈,不知先生可有时间?” 江铁生点了点头,目光仍牢牢锁住苏七身上,看着眼前的小姑娘他忽然又想起了一件事,苏老爷离开益州前曾交付给了他一个任务,让他帮着护住苏家大小姐的周全,他同这位小女娃多些交谈似乎也是很有必要的。【零↑九△小↓說△網】 “翠萝,将这些点心和补品送入江先生的居处。江先生,还请移步。”苏七声音轻轻柔柔的,教人听得很是舒服,江铁生将眼前的姑娘自上而下又自下而上打量了多遍,才觉得自己似乎琢磨明白这小女娃究竟是哪里变得不同了。 是气质,分外独特而又不惹人烦腻的气质。 跟着苏七到了一处僻静的亭台中,江铁生愣愣的看着苏七遣开贴身伺候的丫鬟,亭台中霎时只剩下他们二人。 “你这小女娃胆量倒是不小,身为大小姐将自己的丫鬟们都叫走,你就不怕我对你图谋不轨?或是将你灭口?毕竟,你是知道我秘密的人。”江铁生一时起了玩心想同眼前的小姑娘开个玩笑,却无奈的发现这小姑娘压根不上套。 “若是换了旁人我或许还是要怕上一怕的,可是对着江先生您呐,小七是怎么也怕不起来。【零↑九△小↓說△網】先生您可是个大好人,救了我爹的命,又救了我的命,小七有什么好怕的呢?” 江铁生忽然‘扑哧’笑出了声,“可你也救了我的命,不是吗?适才站在你身边的那个绿衣丫头曾在醉荫亭救过我一命,她是你的丫鬟,必然是听了你的吩咐,咱们俩算是扯平了。更何况,我救苏老爷不过是为了自己的前程,谈不上是多大的事。” “那可真是巧了,我让翠萝去救先生也是为了自己的前程。”苏七调皮的眨眨眼,冲江铁生扬眉露出一个悦目的笑颜来。 “你这小女娃可真是邪乎得很,不仅知道我的身份,还能那么巧合的派人去救我,难道你能预知未来不成?按理说我都已经知道了你是个邪乎的主,应当容不下你才是,可我……他奶奶的,竟然不想杀你。” 苏七今日唤了江铁生来可不止是为了同他叙旧的,与江铁生相对坐下后,她便同江铁生说起来自己的一些打算,听得江铁生的眼和唇愈张愈大,最后更是惊得直接从石凳上站起身来。 同江铁生说了这么一会子话,苏七仿佛又找到了前世同他作为朋友相处时的一些记忆,“小七知道这件事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却是极难的,这才想到了先生,若是先生愿助我一臂之力,我们二人都能从中得利。” 听了苏七叙述的江铁生并未立刻止了笑,但笑着笑着他的神情却严肃起来,面前这个小姑娘简直奇怪得不像是个小姑娘,每一次见到都能带给他异于常人的感受。可更奇怪的是他竟然并不反感这小女娃的一言一行,非但不反感,反而异常的好奇。 “说得似乎有那么点道理,可是你觉得我会相信你这个毛都还没长齐的小丫头吗?这样的事情,有权有势的人都不一定能办好,你怎么就能确定――” “我不能。”苏七急切的打断江铁生,双眸直勾勾望向他的,“可是我知道江先生你能,就看先生愿不愿了。” “你这个小女娃真是好生奇怪。”这一刻的江铁生竟然觉得自己也有些不对劲了,他原本不是个多话的人啊,怎么一见了这个小女娃他竟不知不觉说了这么多话?难不成是因为自己在苏家待了一段时日憋坏了吗? “这件事,我还得好好考虑考虑。”这是江铁生思索了一会后给出的答复,事实上他当初金盆洗手后决意来江南,不过是为了过上平平淡淡的普通老百姓过的日子,过惯了刀口舔血的生活,渴望平静日子的念头也就愈发强烈,苏七提出的事听起来倒是有那么几分意思,可他却有些担忧他若是答应了,这得来不易的平静生活会否不复存在? “那小七便等着先生的答复了。”事实上苏七对这个结果也并不觉意外,不管是做生意还是同人打交道,一蹴而就的可能性总是很小的,这点苏七心中明白得很,同江铁生别过后,她又回了自己的院子。 远远便瞧见了候在清风居门前的红萼,还未等苏七走近她便兴冲冲朝苏七奔了过来。 “小姐,老爷又来信了,是昭姨娘院里的人亲自送来的。”红萼面上洋溢着丝丝喜气,她知道自家小姐牵念苏老爷,若有苏老爷的信件小姐必然欢喜,小姐欢喜她也就欢喜。 苏七接过红萼递来的信快步进了屋,未等坐下她便已小心翼翼的拆开了信封。 可是看着看着,苏七面上的神情却由欢喜变作了忧愁,“红萼,我爹说,他已经迈出了第一步,一切顺遂。” 信上写的东西不多,可是苏七仍是从信上的内容看明白了一条消息:她的父亲应当已经通过皇家设下的考量得到了前往西域经商的机会。这事,是机遇也是危机,尽管苏七心中笃信苏青渊会平安归来,可她心中仍止不住泛起阵阵忧虑。 第81章 说理 被爱女牵念着的苏青渊此时正独坐屋外的石凳上,一手捧了一本青皮书,另一手闲闲垂于腰际。【零↑九△小↓說△網】 明日,便是他动身前往西域的日子。不知想起了什么,苏青渊忽然移开了在书册上胶着了许久的目光望向高悬天顶的月亮,低低的叹息一声。 “老爷,夜里风大,当心凉了身子。”从屋内推门而出的许莲轻手轻脚的替苏青渊披上了一件斗篷,眼含柔情,得到的却是一声客气而又疏离的回应。 “多谢。” 听到这话的许莲面上柔笑的弧度苦涩了几分,张了张嘴却也没再多说什么,将斗篷替苏青渊披上后自己也坐了下来。 原本许莲是打着可以增进夫妻之间的感情的念头才欣然答应同苏青渊一同前往京城的,可离了益州之后她才发觉压根不是这么回事,苏青渊决意带上她,不过是想寻个借口让她离开益州、离开他捧在心尖上的宝贝女儿苏七罢了。可笑的是她抛下一双年幼的儿女同苏青渊一同入京,换来的真相竟是如此。 苏青渊的确待她极好,处处关怀备至,时时恪守着他为人夫婿应尽的职责,除了夫妻情分,他能给的都给了。许莲有时候也会忍不住的宽慰自己,自己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她一个庶女,能遇着苏青渊这般好的夫君,是多少人做梦也梦不到的事情,她该满足的,她还能有什么不满足的呢? 月的轮廓渐渐隐去,晨光照亮天边的云彩后,又为天顶下的万物撒上了光辉。 苏七踏着晨光,又开始了与以往的许多个日子别无二致的一天。 “听说有位林家小姐寻了你的麻烦?”为苏七示范画技的楚宁随意开口道。 苏七倒是不诧异为何楚宁这么快便听到了消息,听楚宁的口气她似乎一点也不担心自己受了欺负,苏七心中不由升起一股暖意来,“在闲逛时偶然遇上了,便多说了几句。” 楚宁唇角忽然扬起一丝笑,“只是多说了几句?我可听说那位林小姐回府之后可冲着她爹娘哭了好些时辰,你们之间的梁子算是结下了。原本我也不是个多舌之人,只是你父母皆不在身边,有些事还是多注意些好。” “小七记下了。” 楚宁有些好笑的瞥了苏七一眼,“你这丫头,说是记下,其实下次遇着她还是不会给她留半点情面罢。就跟你居然敢接下在许家时那些小姐们的比试之邀一般,若非你断定自己能胜出,而那些人的身世背景又不可能对你造成太大威胁,想必你还是会忍下那一时之气的。更重要的是,你知道你的后台不比她们小。” 这下苏七的眼珠子已经瞪得几乎如牛眼般大小了,“先生,您怎么――” “我怎么这么懂你是不是?”楚宁笑得更欢畅了,“你是我徒弟,我还能看不穿你心里那点心思吗?再者说,苏老爷和许家之间的那些事,也算不上秘密,我察觉到了有什么奇怪的。这次你爹将许莲都带走了,目的应当很明显才是,连这事都做了,他怎么可能不托许家护着你们苏家人?” 后面那句‘尤其是你’楚宁让它永远留在了自己的心里并未说出,事实上苏家老爷对自己大女儿格外偏心这事同样算不上秘密,不需她多言。 “不过,有一件事我却猜不透了。” 苏七极难在楚宁面上见着困惑的眼神,今日便是为数不多的一次,当下便摆出了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望向楚宁。 “你这小丫头,似乎准备做一件了不得的事啊。” 楚宁一脸看破不说破的神情看得苏七微微有些羞赧,“真是什么都瞒不过先生。” 一段时日的相处,苏七早已将楚宁划入了可以信任的人的行列之一,当下也不扭捏便将自己心中的打算说了个大概出来,听得楚宁面上的困惑神情愈发深重。 “我还真是收了个有意思的徒儿,其实你说的这些,同江湖上那些专门打听情报的组织有些相似,不过他们打听售卖的大都是些见不得光的消息,自然也容易惹来官府的戒备和招致仇家,可你的这个嘛,听起来……” 听到这处的苏七不由敛了声息,神情也严肃起来。 “听起来还不错,就是,做起来恐怕不会太顺遂。既然你有了这份心思,我看不如日后的课稍减少一些,也免得你顾不过来。” “先生……”苏七真不知该如何形容自己此刻的心情,似乎用什么次都不恰当,能在这世上遇着一个懂自己而自己又喜爱敬佩的人是很难的,幸运的是她遇上了。 “横竖书读得再多,技艺学得再多,也终究是身外之物,做自己想做的事,不知是多少人一辈子都难以企及的梦,我知道,你很清楚自己将来的路要怎么走下去。” “小七,只想活得同过去不一样。”只是她口中的‘过去’同楚宁理解中的‘过去’,或却是不同的。 两人相视一笑,又细说了接下来课业的安排,由原本的学五休一,改为了学四休二。 上完一日的课,苏七又带上翠萝到了江铁生的所在之处,她从未想过一次便能将江铁生说服,且不完全是用嘴皮子将江铁生说服。 这次,苏七没将江铁生领去人少僻静的地方,而是在见着江铁生后便说出了自己想说的话。 她今日要说的话,很短,并且咋一听起来还有那么几分难以理解。 “江先生,你说人就这般活在世上,究竟是为了什么?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做着一些重复的事情,会否过于枯燥无味了一些?”苏七并没有久留的意思,说完这话便转了身欲离开。 在还未迈开步子前,她又补了一句:“我会做出些成绩给你看的。” 为什么非得拉上江铁生,苏七不是没有想过这个问题,其实她要做的事情并不是非江铁生不可。只是……她只是,就想这么做罢了。 从江铁生处离开后苏七便开始做起了准备,将自己关在屋子里写写画画了好些个时辰,又将翠萝和红萼叫上一同谈论了许久,洋洋洒洒在宣纸上写了好多字,才总算心满意足的睡去。 夜,还很漫长。 宋家的灯已熄了大半,却仍有些人毫无睡意。 “听说柳氏给我那位好大哥安排的媳妇人选已经敲定了?” “是了,都已经交换过生辰八字了,是一位九品官员的嫡女,据说同咱们夫人还有些亲戚关系。虽说有那户人家有官身,可官职不大不说,家境亦是分外清贫。” “若是不缺银子,你当那些自恃高人一等的官会同意将自己的女儿嫁入商户之家?不过,宋无一有了这样的媳妇,对他来说倒也是一份助力。” “那少爷您……” 暗夜里,一声冷哼自男子凉薄的唇中吐出,转而散入了同样寒凉的夜色中。 “他喜欢美人,那就娶个美人为妻便好。” 第82章 初试 初夏的天气,时而闷热,时而凉爽,爱俏的姑娘们已经穿起了薄衫,三三两两行走在青石地面铺就的街道上,与路边的房屋构成一道道靓丽悦目的风景。 在这样宜人的景色中,响起的却是不耐中透着几分厌恶的声音,颇有几分煞风景。 “都说了不需要,慢走不送!” 店小二打扮的男子将三个男装打扮、身量娇小的人推出了门槛之外,粗声恶气的说完话后他便双手叉腰站在的门边,一脸生人勿进的神情。 最矮小的那人险些别推得一个踉跄摔倒在地,多亏站在他身侧的一个面容秀气的人及时扶了他一把,在扶起他的同时,一声担忧的低呼也传入他的耳中。 “没事吧,小姐!”说话的人生着一张姣好的面容,红唇白齿琼鼻妙目,咋一看倒不像个男子。若非他粗黑的眉以及黄中带黑的面色,还有那听起来如同锯子与木材相磨发出的粗嘎声响般的语调,很难让人将他同女子身份联系起来。 “不买东西就快走,别妨碍我做生意。”看着眼前三个看起来毛都还没长齐的‘文弱男子’,店小二将心里的厌烦尽数摆在了面上。这三人看打扮不像是穷酸汉,可进了铺子他们却没有半点买布料的意思,反而扯着他说东说西,说的都是些乱七八糟的话,听得他是一肚子的火气,当下便认定这三人是来捣乱的。 “我们替您搜集消息是不需要您付银子的,只要事成了之后您帮着我们多做些宣传便可,您不妨再考虑――”话未说完,面容秀气的人惊觉那小二竟转身向放在角落的扫帚走去,当下便拉住其他两人的手快步走开了。 这面容秀气之人正是翠萝,快步走了一会她的额角已透出颗颗细汗来,再看自己身边的小姐和红萼,皆是一脸疲态。尤其苏七,额角冒汗不说,面上也染上了两团不自然的潮红,此时正大口大口喘着气。 “小姐,咱们……”红萼话已到了嘴边,却又生生咽了回去。 “咱们继续去下一家,万事开头难,咱们不能轻易放弃。”苏七好不容易才将气喘顺了,才一脸坚定的开口道。 万事开头难,这个道理苏七明白,正因明白,她才更坚定了要将第一步走好的信念,若是迈不过这道坎,接下来的所有计划都无法进行,还谈何做出成绩来给江铁生看?谈何活出一个不凡的人生来? “这都第八家铺子了,仍是被拒绝的下场,奴婢是担心小姐累着自己的身体,小姐都跑了大半日了。接下来不若让奴婢和翠萝继续同那些铺子交谈,小姐您先回府歇着罢。”红萼试着忍住不说,但终究没有忍住。 翠萝面上的神情还算平静,内心的想法同红萼却是差不离的。小姐今日一大早便带着她和红萼出了门,一间间铺子的问,一次次被拒绝,甚至是被赶出门,旁的不说,小姐毕竟还是个小孩子,身体怎能受得住这样的奔波劳累? 可是看着苏七坚毅的眼神,翠萝甚至连出言相劝的打算都没有,以她对自家小姐的了解,小姐对她的计划是势在必行,并不会因为他人的劝阻而改变主意。 “小姐可觉得渴?前头有个茶摊,不若先去喝口茶,歇歇脚。”思来想去,翠萝只好想了个折中的法子。 苏七垂眸颔首,跟在翠萝身后朝茶摊走去。 “翠丫头又出来采买啊?怎么今日竟是这副打扮,看着怪别扭的,你可有好些日子没来老婆子我这喝茶咯,。”人未靠近,一道苍老中透着慈祥的女声便已传入三人耳中。 “叶婆婆,我这不是来看你了吗?这位是我家……少爷,这是红萼。”翠萝边说着边将身后的苏七和红萼介绍给说话的老妇,因为是熟人她并未再刻意压着自己的嗓子说话改变音色。 翠萝在模仿声音方面似乎格外擅长,这一点是她自己不久前发现的,今日她便将这一特长运用上了。 在翠萝说话的同时,苏七也睁大了眸子打量着眼前的老妇:一头花白的发用一方藏蓝的方巾包着,身上穿的是同色的粗布衣裳,岁月在她面上刻下的道道痕迹却掩不住她眼中散出的柔和光芒,看上去很是和蔼。 出于礼数,苏七也跟着唤了一声叶婆婆。 叶婆婆应了一声,面上的笑就没断过,“既然来了就进来喝口茶吧。” 三人依言坐到了一张木桌上,苏七抬眸四顾,却见茶摊内的几张木桌旁都只坐了寥寥数人。放眼向更远的方向瞧了瞧,苏七忽然垂下了眼帘独自思索起来。 “翠萝,红萼。”趁着叶婆婆还未将茶水端上来,苏七将两个丫鬟唤住,低声在她们二人耳侧说了几句。 “奴婢都记住了。”翠萝微微颔首,面容依旧平静。倒是红萼忽然如释重负的呼出一口气来,语气难掩欢喜:“总算是不用跑了。” 待到叶婆婆将茶水端上来后转身欲走时,翠萝忽然开口唤住了她,“叶婆婆,丫头又一件事想同婆婆商量。”翠萝说着便指了指四方桌剩下的一个空位,示意叶婆婆坐下。 叶婆婆想着横竖现在也没什么生意,加之同翠萝因为市场见面也算熟稔,当下未曾推辞就势在木凳上坐下。 “咱们想同您做一笔生意,不用收您的银子,由咱们的人想法子帮您搜集消息,寻找出一个能让您的茶摊生意变好的法子,事成之后您只需帮着咱们多说些好话,让咱们的名声能够散播出去即可。” “这事听来倒是新鲜,不过你这丫头不是在大户人家做丫鬟吗?怎么竟做起生意来了?” 翠萝含糊了几句,便又将皮球踢回了叶婆婆身上,“您是咱们的第一笔生意,这笔生意对您可没有半分坏处,我一直是拿您当亲祖母来看待的,您还信不过我吗……” “你这丫头,嘴还是这样甜,行了行了,我就应了你。”叶婆婆其实并不大理解翠萝同她说的这笔生意究竟是怎么回事,但看着翠萝诚挚的面容,又听她说不需要自己花银子,想着这应当不是件坏事,便就应下了。 苏七绷了快整整一日的面上总算露出一个笑脸来,看得翠萝和红萼两个丫头一时有些移不开眼。 回府的路上,红萼噘着嘴对翠萝道出了心中的不满:“你说你早些寻到叶婆婆那处去该多好,咱们小姐也不必受那么累了。” 翠萝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 “好了好了,这事可怨不得翠萝,是我一开始想要寻个买布料的铺子,想着家中是做布料生意的,先从这里入手能多些好处,原是我想左了。” 苏七心中欢喜,便又补充了一句:“仔细想来,先从茶摊生意入手对我反而更有利,毕竟,那可是各色人物都会聚集的所在。若是咱们将第一笔生意做成了,也更容易将名声散播出去。” 第83章 朝阳 对待自己的第一笔生意,苏七自然是十分重视,费了好些时辰拟好白纸黑字的凭证,又于大清早同翠萝一道亲自去了叶婆婆所在的茶摊。叶婆婆并不识得几个大字,凭证上的内容还是翠萝同她解释了好一会她才将信将疑的在凭证上签上了自己的名字,因为某些顾忌,凭证的另一方写的是翠萝的名字。 “今日我可只同先生告了两个时辰的假呢,得快些赶回府去。” 从叶婆婆处离开苏七便急急拉着翠萝上了马车,趁着回府的时间,苏七又同翠萝细说了接下来的几个计划,安排人手去各处收集她们需要的消息,待消息搜集得足够多时,再请了极富经商经验的人或是足智多谋的人来总结分析收集到的消息,一同商讨出帮助叶婆婆壮大茶摊生意的方案。 当然,这些还只是粗略的安排,具体的行事方针还得细细斟酌考量一番才能付诸实行。 时光在主仆二人一路的畅聊中悄然消逝,不一会载着苏七和翠萝马车便已驶到了苏府大门前。 翠萝率先下了马车,随后便掀了帘子扶着苏七下来。晨光洒在苏七洋溢着满面笑意的面上,如同为她的白中透粉的肌肤蒙上了一层薄纱,大而晶亮的眸子里神采奕奕,仿佛每一个眼神都在宣示着她此刻的愉悦心情。 此时若是有人问她为何欢喜,恐怕她是答不上来的。分明今日还有满满的课业,日后也还有更多事情需要布置安排,忙碌劳累是避不了的,可她此刻只沉浸在对未来的美好构想中。 不过苏七面上的笑并未维持太久,在目光触及苏府门前那个一身青衣、文质彬彬的公子后,苏七面上的笑意以肉眼难见的速度褪了个干净。 所谓冤家路窄,说的大抵便是自己和许锦言,苏七在心中无奈的叹了数口气。 不过转念想到自己今日因为出府办事换了男装,又在面上做了些掩饰,恐怕不是那么容易被人认出来,苏七心里这才好受一些。 “七表妹,咱们又见面了,几日不见,你倒是黑了不少。”许锦言清越的声音从苏七身前传来,听得后者不自禁打了个哆嗦。 书呆子,这是苏七在听了许锦言的话后下意识便想说的话,不过她终究还是不曾说出口,而是换上一副客气的笑脸同许锦言打了个招呼。 对于苏七不冷不热的态度许锦言似乎并未将之放在心上,将身子向一旁挪了挪示意苏七先进门之后他才跟在苏七身后进了苏府。 候在苏府门内的苏芳菲在见到苏七与许锦言一前一后的进屋后面上的神情便凝住不动,不过紧紧只是片刻她便飞奔至许锦言身侧拽住了他的衣袖,有意无意的将他同苏七的身子分隔开来。 “你别想抢走我的表哥!”其实自许莲离府后苏芳菲的性子已经收敛了不少,不过在看到自家表哥同苏七在一块的时候她心里便格外不舒坦,气急之下哪里还记得起许莲叮嘱她的那句‘要低调行事,小心防范着苏七’的话语。 一想到自己的娘亲苏芳菲便委屈得只想哭,听说京城极是好玩,可娘却不带着她一道去,还让她留在府里日日手女先生的训,实在是委屈死她了。苏芳菲越想越觉委屈难受,索性大声哭了出来。 “菲儿,你怎么哭了,是不是沙子迷了眼睛了?”许锦言很快发现苏芳菲的不对劲,事实上苏芳菲闹出这样大的动静他想不发现也很难。 许锦言并不擅长哄女孩子,待他费了好大一番功夫将苏芳菲哄得止了泪珠时,却发现身旁早已没有了苏七和她那个丫鬟的身影。 “表哥你是不是在找苏七?我才是你的亲表妹啊,她不过是――”在看到许锦言霎时肃然的面色时,苏芳菲噘着嘴咽下了未说出的话。 许锦言今日不过又是奉了马氏的吩咐来苏府探望苏老夫人的,事实上他并不是个喜欢去别人府上探访的人,一则花费了他不少读书的时辰,二则他不是个善于与人打交道的性子,若非马氏开口他大抵是不愿来苏府跑这一趟的。只是在苏府门前看到那个娇小瘦弱的身影后,他发觉出门一趟似乎也不是一件太无趣的事,上次许家赏花会上发生的事情他自然也听说了,今日正想借着机会同那位七表妹闲聊几句,顺带再说一说她曾赠给他的那株锦带的近况…… 只是,回想起他每次看到苏七时她的神情动作,结合今日苏七的反应,他再看不出这姑娘是在刻意避着他那可真是说不过去了。 许锦言想不明白自己是什么时候触了这位七表妹的眉头招致她的不喜,但也并不打算在这个问题上继续纠结下去。 回到清风居的苏七净面绾发更衣后便又踏上了去解佩阁的路,计划是必须进行的,但课也不能落下太多。自从跟着楚宁学习课业后,苏七清晰的发觉了自己的变化,不论是身体、气质,还是思想。 许多从前想不明白的事,都仿佛茅塞顿开醍醐灌顶,对一些事物也有了不同的甚至是全新的认知,意识到这一点的苏七心中欢欣雀跃,也更坚定了要随着楚宁一同研学下去的信念! 趁着作画的空当,苏七抬眸向窗外望去,透过覆着青瓦的墙头,她依稀看见了远处隐约现出轮廓的山头,以及隐隐探出半个脑袋散着柔和而又不失炫目光彩的朝阳。 残夜既去,旭日初升。 倒映在剔透杏眸中的风景美得就像一副诗意的画卷,苏七收回目光,缓慢的深吸一口气,忽然又露出一个浅笑来。 …… “少爷,都准备好了,只等老爷回府,咱们买通的那个丫鬟便会扑在地上向老爷哭诉她已经怀了一个月的身孕,孩子是大少爷的。” 阿枫走近那个正蹲在地上拨弄着一只死鸟的身体的男孩,凑在他耳侧轻声说道。 男孩不断发出‘呵呵’的痴笑声,目光并未挪开半分,依旧直勾勾盯着地上早已断气多时的死鸟,轻轻蠕动的唇中却吐出冰凉至极的话语:“忘了我怎么吩咐过你的吗?向我禀明消息只能是在无人的时候。” 阿枫心中一凛,他适才明明看了四周没有其他人啊,可看着宋无两痴傻中带了丝丝阴沉的面容,他又半句话也不敢多说了。 “暗处有柳氏的人在,你知道该怎么做。”宋无两说完这一句,便又继续呵呵傻笑起来。 阿枫微不可察的颔首,忽然扯住宋无两的身子喊了起来:“少爷快别玩这个了,跟小的回去。” “我不,我不,我要看小鸟!小鸟睡着了,飞不起来了。”说到这,宋无两索性跪坐在地上,两手捧着死去的鸟儿往天上抛,边抛边傻笑着喊出了声。 “飞咯,飞咯!” 第84章 公子 揽翠阁同旁的珠宝铺子有些不一样,位置偏僻不说,也不似旁的铺子一般装饰得奢华靡丽。然而这样一间铺子,生意却是出奇的好,以至于每日铺子里往来的除了前来购买珠宝饰物的买者,也有一些同行业的商户慕名而来。 他们慕的不是揽芳阁生意红火的名,而是这间铺子竟然在短短四年内由一间名不见经传的小铺子做到如今的每日客满为患、名扬益州的规模,这样令人眼红的巨大变化,同为商人的他们说不好奇是不可能的。 “你们可有瞧出什么不同寻常的地方来?我这,可什么都不曾发现。”布衣长衫的男子趁着无人注意到自己,忙将头偏向一旁正‘认真’挑选珠宝的两位男子,压低了声音问道。 “这,我也没瞧出来。都是卖珠宝的,他们的珠宝也就是式样新一些,旁的我倒是真没觉出什么不对。” “我倒是发现了,他们这的小二,面上的神情有些怪怪的。说是笑吧,不太像,说是不笑,可又像是在笑。” “你这算是什么发现。”最先开口的男子语气中带了一份嗔怪的意味,特意寻到这揽翠阁来想取取经,可待了大半日也未发现什么有用的消息,倒是店中小二看向他们的神情已经有些不对味了。 三人极有默契的在心底连叹了数口气,说不失望是骗人的,只是该做的努力的他们已经做过了,强留下去恐怕还会招来麻烦,三人交换了一个眼神,便打算就此带着不甘和并未得到解答的好奇就此离开。 “几位客人请留步,我家掌柜的有请。”就在三人转身的同时,身后却传来了一道温和好听的女声。 几人停住步子,再次互相交换了一个眼神。想要得到一间铺子发展壮大的方法或是秘诀,直接询问铺子的当家掌柜无疑是最直接有效的法子,三人不是没这般想过,甚至已经试着约见掌柜,却意料之中的遭到了拒绝。如今掌柜忽然说要见他们,几人心中既疑惑又有几分欣喜。 未经过太多思量几人已经跟在那说话人的身后向着楼上走去。 “掌柜的,几位先生奴婢已经请来了。” “你先退下吧。”透过半掩的门扉三人看见了一个身量瘦削的男子的身影,想必这位就是揽翠阁的潘掌柜。 婢女应声退下,三人推门而入,却惊讶的发觉屋中其实还有两人。 站着的那位一身男装打扮,乌发束于头顶,五官精致秀气,胸前微微鼓起,看起来倒不像是个男子。只不过他一开口便让人打消了对他性别的怀疑,那嗓子发出的声音实在是罕见的难听。 至于坐在朱掌柜对面那位,修眉杏眼,琼鼻丰唇,面容生得好看,就是面色黄中带黑,影响了整张脸的美态。不过尽管面色不好看,却依然掩不住他肌肤透出的光泽,这是连养在深闺中的小姐都难有的好肌肤,如今却落在这样一个看起来不过十四、五岁的小伙子面上,让三位男子不由多看了他好些眼。 互相问了好见了礼,屋内才算是重归宁静。 “请坐。几位来我揽翠阁,恐怕不是为了买珠宝饰物这般简单罢?不过我请几位却不是谈这个的,过去揽翠阁的生意,很差,甚至几次都有难以维系的困顿局面出现,这些想必几位先生都是知晓的。”朱掌柜开门见山,他一说这话,方才在他对面的木椅上坐定的三人不由屏息凝视认真听了起来。 “短短四年,能将揽翠阁的生意做到如今的局面,说实话连我自己也有些不敢置信。有时候还会做噩梦,梦到我如今所得的一切不过是一场黄粱美梦,睁开眼就什么都没了。” “朱掌柜您可是真是好文采,在下自愧不如。”坐在朱掌柜对面的少年郎忽然带了几分笑意的开口,声音倒是意外的清脆而又不失英气。 “可当不得公子这般夸赞。”朱掌柜也跟着笑了起来,三人中着年纪最长的男子敏锐的发觉朱掌柜对那黄面男子说话时隐约带着敬意,分明以他们的年纪来看朱掌柜是远大于黄面男子的,能让朱掌柜用这样的态度对待,想必那人的身份非同寻常。 朱掌柜很快又将话题扯回了有关揽翠阁的生意上,“想必几位应当有兴致听一听我是如何扭转局面让揽翠阁走出困局获得新生的,不瞒几位,揽翠阁能有今日,我朱某人能有今日,全凭贵人相助!” “敢问朱大掌柜口中的贵人,究竟是?”三人本是想来解惑的,此时却是愈发的困惑。 “几位可曾听说过锦绣阁?” 这个名字,乍一听倒像是绸缎铺子的名字,但益州的不少商人这些年都对它有所耳闻。锦绣阁约莫是在四年前忽然出现的,这些年一直行事低调,加之锦绣阁做的生意常人大都难以理解和接受,倒也不为大多数人所知。只不过益州商户听说了、知道了锦绣阁的存在是一回事,信与不信又成了另一回事。 三人齐齐颔首,其中一人捺不住心中的好奇问出了声:“倒是听说过,锦绣阁做的生意可不一般,不知朱大掌柜……” “我口中的贵人,正是锦绣阁的主人,也就是坐在你们面前的这一位。”朱掌柜云淡风轻的开口,说出的却是让人惊掉眼珠的话语。 “朱大掌柜,这,您……”三人怎么也无法将眼前不过十多岁的少年郎同那位神秘的锦绣阁之主联系起来,不过朱掌柜的神情告诉他们他并非是在说笑,几人不由又将目光重挪回了那黄面男子的身上。 黄面男子在几人的直勾勾的视线中缓缓站起身,朱唇请启,众人再次听到了那清脆中又带些英气的好听声音。 “在下确是如假包换的锦绣阁之主,锦绣阁自设立以来,已为大大小小不下十户商户解决了他们不曾想到或是无法解决的问题,朱掌柜及他的揽翠阁不过是其中之一。当然,不是所有人都像朱掌柜这般能有这样的造化,做出这样的成绩,但我敢肯定的说,经锦绣阁之手处理过的铺子或是产业,俱都比过去昌盛。” 少年郎神色从容,说话时隐有端庄而又内敛的贵气自他周身散出。 “若是没有公子当年相助,恐怕我朱某人此时已经回乡下种田去了。”朱掌柜又打趣了几句,都说商人重利轻情意,但此时朱掌柜看向那黄面男子的目光中却是满溢的诚挚的感激之情。 三人面面相觑,他们的确是听说过锦绣阁,但他们可从来不知锦绣阁之主原是一个模样俊朗的十多岁的少年郎啊! 第85章 归来 “朱老板言重了。”少年郎谦然一笑,又将目光转向了面露诧异的三人,“若是你们有兴趣,可来城南巷末挂着锦绣阁牌匾的屋中一叙,相信结果不会让你们失望。” 几人又闲说了几句,偶然瞧见窗外天色的少年郎忽然站起身道起了告辞,朱掌柜亲自将他送到了揽翠阁外,目送他和那秀气男子上了马车,直看得三位中年男子瞪大了眼珠满面诧异。 “看朱掌柜对他的态度,这个人似乎不简单呐。” “可不是,没准他说的话还真有几分可信,咱们或许可以去她口中说的锦绣阁看上一看。” “我也是这个意思,这些年锦绣阁的名声也是日益大了起来,不如就趁这个机会去瞧瞧。” …… 三人低声交谈着,马车中的少年郎也在他们的说话声中愈发远了。 “师傅,劳您快些,咱们公子可还有急事呢。”马车内的‘秀气男子’不再刻意压着嗓子说话,恢复了平日里柔和动听的语调。 “得嘞!”车夫边说着边用力朝马臀上甩了一鞭子,马车疾奔的速度便又提了提。 “算算时辰,他们也快到了,只是我这身行头恐怕不合适见他们。”斜靠在马车内的黄面男子轻声说着,嘴角挂着一丝仿佛能感染他人的淡笑。 “小姐,你笑起来真好看。”见着四下在无旁的人,翠萝终于换回了对身前人的称呼。尽管已经习惯在府内府外、不同的时刻不同的场面对她有不同的称呼,但翠萝显然更喜欢唤她小姐。 苏七,也就之前那三人眼中的‘黄面男子’睨了翠萝一眼,“以我如今这幅尊荣,可当不得好看二字,早知道就不答应朱掌柜的邀约了,若是没有再揽翠阁瞧见那三个看起来不大顺遂的商人,让朱掌柜着婢女请了他们进屋多谈了几句,咱们的时间也能松快一些。” “奴婢瞧着他们似乎对锦绣阁生了兴致,没准不日便会寻到锦绣阁去。” “是啊,你寻个时机出府让手底下的人最近都紧张些,没准生意就快来了。”苏七低语一句,说完便又伸手掀起了车帘子往外瞧。 “这五年,过得可真快啊。”不知想起了什么,苏七眸光忽然黯了黯,但转瞬又恢复了以往的神采。 “是啊,这些年小姐不仅要忙着跟楚先生研习课业,又要顾着锦绣阁,时常忙得脚不沾地的,这时间哪能过得不快。” “多亏了你跟红萼,还有,他。否则,就凭我一人之力,这锦绣阁恐怕是办不成。翠萝,你也快到嫁人的年纪了,这五年算上月钱还有在锦绣阁领的那份工钱,应当也有不少银子,待你出嫁,我会给你添一份好嫁妆,你知道的,我――” “小姐待奴婢同亲姐妹别无二致,奴婢和红萼心里都跟明镜似的,奴婢早就做好了打算,要一辈子跟在小姐身边伺候小姐,不愿嫁人。”翠萝说着说着,不知怎么就红了脸。 苏七倒是极少瞧见翠萝脸红的模样,一时觉得有趣,便又低笑着开了口:“嫁了人也还是可以跟在我身边伺候。” “小姐,您可比我还小上几岁呢,同奴婢说这个,可羞死奴婢了。” 主仆两个一路谈笑,不一会便听到了马车夫口中喊出‘吁’的声响,紧接着马车也停了下来。 “我早就嘱咐过红萼给咱们留着后门了,这会估计她还等在那呢。” 苏七应了一声,下了马车便同翠萝一道步履匆匆的往苏府后门而去。 今日的苏府同往日有些不大一样,府中的下人们较往日忙碌了许多,洒扫丫鬟也好,花房厨房的下人也好,还有其他的下人们,每个人都忙着自己手头的事情,虽然忙碌面上却始终挂着笑脸。 缘由无他,只因为他们得了消息,苏家家主苏青渊及他的夫人许莲今日便要回府了。 苏青渊对待下人从来都是尊敬客气,也从不吝啬自己的银子,因而苏家的下人同别家的下人相较待遇也更好一些。苏青渊去京城做生意一去便是五年,一些平日里得了他恩惠的人倒是真心实意的牵念着他。 回了清风居的苏七立刻便由丫鬟们伺候着自己开始梳洗起来,换了一身浅红夏裳苏七领着翠萝速速赶往苏家大门之外。远远的便已瞧见苏老夫人、昭姨娘等人,还有已渐有亭亭玉立之态的苏芳菲、苏芳景,常年在学堂中学习甚少归家的苏竣。 苏七向苏老夫人和昭姨娘问了好,又向苏芳景和苏竣投去一个带笑的目光,便身子笔挺的站着朝远处张望起来。 五年时光过去,有许多事情都在人们知觉或是不知觉间发生了变化,苏七同苏芳菲之间却仍是一副水火不容的阵势,奇的是苏七同苏家唯一的一位公子苏竣的关系倒是意外的友好。 “姐姐,姨娘说爹爹今日会回来,可是景儿都不记得爹爹长什么样子了。”十岁的苏芳景趁着苏七屏息凝视前方之际伸手轻轻扯了扯她的衣袖,踮着脚在苏七耳侧低低说道。实际上当年即便苏青渊不曾离开益州苏芳景亦是不常与他碰面的,忘记他的模样倒不是说不通。 苏七被惊得身颤了一颤,却并无半分恼怒不耐,躬身对苏芳景道:“景儿莫担心,待会姐姐先唤一句爹,你跟着姐姐开口便会认出爹的。” 看着不远处正互相咬耳朵的两人,苏芳菲一张小嘴都快撅到天上去了。 “来了来了,老爷的马车回来了!”不知是谁先开口唤了一句,站在苏府门前的众人眼见着一辆宝蓝色的马车由远及近出现在视野之中,同时出现的还有连成一条线的马蹄扬起的尘灰,马车一路疾奔,很快便在苏府门前的位置停了下来。 苏七任由尘灰洒在面上也没有半点遮挡的意思,她身子蹦得紧紧的,一动不动的望向马车所在的方向。很快,车帘被掀开,一双骨节分明的手从马车内探出。 身姿如竹的男子从马车上走下,踏着尘灰,满面疲惫的笑意。 “母亲,不孝子回来了。昭姨娘,菲儿,竣儿,景儿。”苏青渊同亲眷们一一打过招呼,最后却走到了如磐石般呆立在原地的苏七身前。 “怎么了,我的小七这是不认识爹了吗?” 第86章 敲打 苏七后知后觉的唤了一声爹,面上的神情似笑非笑,似哭非哭,瞧着颇有几分别扭。 “爹爹,菲儿好想您,还有娘……”苏芳菲却是先哭上了,反观苏芳景和苏竣亦是眼眶发红。 “回来便好,回来便好。”苏老夫人面上的笑意怎么也掩不住,笑着笑着却也红了眼眶,苏青渊这次一别便是五年,苏老夫人几乎日日在苏府在佛前为他诵经祈福,有时候想他想得厉害,还要捧了他的衣物放在眼前观看的,如今见了本尊,教她怎么抑制得住心中的喜悦。 苏七目光快速四顾一番,将众人的反应尽收眼底。大抵同她的预料都是差不离的,唯独有一人在见到苏青渊后表现出的举止令她分外诧异。 那人便是昭姨娘,今日她的打扮同往日并无差异,面上的神情淡淡的,瞧不出悲喜。作为一个妾室,见到几年不曾见面的丈夫应当是欢欣雀跃的,可苏七并未从昭姨娘眼中瞧出多少欢喜之情。 “等了这么久大家都受累了,咱们且先进去,慢慢说。”苏青渊朗声说道,边说边招呼着所有人朝苏府内走,在迈开步子之前,苏七忽觉有一道灼眼的目光落到了自己身上。 凭着感觉望过去,苏七看到了一张陌生而又熟悉的美妇面庞。 “母亲。”苏七双手交叠,朝着那美妇轻轻施了一礼,苏青渊不在苏府的这五年,该学的东西她也一样没落下,今时今日她行礼的仪态气质已更甚往昔,举手投足间自有一番令人心旷神愉的风华。 “是小七啊,这五年没见,都长成大姑娘了。”美妇的声音轻柔和缓,面上也带着恰到好处的温和笑意,但从她口中说出的话语却让苏七的心没由来的一紧,“若是母亲没记错,小七再有几年便要及笄了罢,倒是该出嫁的年纪了。” 后面这一句,是她凑在苏七耳侧压低了声音说的。 及笄?出嫁? 若是许莲不提,恐怕自己都快忘了还有这档子事,苏七回了许莲一个笑,心里却如投石入湖般溅起了圈圈涟漪。许莲这才刚回府,就对自己说出这样一番话,若说没有几分敲打的意味在其中她是不信的。 才刚回府就急着敲打自己,这许莲,苏七还真不知该说她什么了,难不成她还以为五年前不怕她的自己,如今便会怕了她? 真是做梦。 苏七不知外邦国家风俗如何,但至少在蜀国,嫁人始终是一个女子一生中最重要的事情。女子出嫁犹如泼水入地,嫁后从夫夫死从子,一辈子都和夫家牢牢拴在了一起。 算上上辈子的光景,苏七也算是活了二十多年了,身边人乃至她自己出嫁后发生的种种事实告诉她:身为女子,若是嫁得良人还可,若是嫁入了不当的人家,恐怕她这一辈子便要毁了! 纵然心中有万般思量,苏七面上却依然云淡风轻。许莲有意向亦有本事在她的婚姻大事上动手脚,可自己也不同于寻常的闺中小姐,若是兵来她便将挡,若是水来她便土掩,横竖不会让自己吃亏便是。 苏青渊与许莲舟车劳顿,在苏老夫人的劝说下休憩了几个时辰,待到用晚膳时,一屋人吃上了一顿隔了五年光阴的团圆饭。 借着用膳之际,一家人话起了家常,尽管苏青渊说的都是些在经商时发生的趣事,但苏七却听得不自禁酸了鼻头。 她看得很清楚,才短短五年,她丰神俊朗的爹,面上已染上了不少风霜。不经意的抬手时,甚至会露出条条疤痕,可见苏青渊在外经商的这些年头并非一帆风顺,这事倒也不难猜想,毕竟苏青渊去的地方,可是遍地蛮夷的西域。 不过这事只有极少数的人知晓,因此在苏青渊拿出一张盖了大红印章的明黄诏书时,一室人除却许莲外俱都露出了惊讶的神色。 “渊儿,这是何物?”苏老夫人的眸光剧烈的颤了颤,呼吸也变得有些急促,但这些异常的反应仅仅发生在刹那之间,未待旁人发觉苏老夫人的神情便已恢复如常。 “母亲,咱们老爷这次在外头做生意可吃了太多苦了,老爷聪慧急智,又舍得吃苦,便得了京中一位官老爷的青眼,像皇上替咱们老爷求了个皇商的身份来,这道诏书,便是那位大人亲自送到咱们老爷手中的。” “是吗,这,可真是个好消息。” 不知是不是自己的错觉,苏七总觉得苏老夫人说这话时目中中带了几分意味深长。 皇商?苏七努力在脑中搜索着已逐渐模糊的前世记忆,前世苏青渊是否做了皇商,她倒是真想不起来了,十三岁的时候,她仍在整日整日的忙着替苏芳鸢办事,旁的事情便顾不上太多了。 积累了五年的别离五年的相思,有太多话要说太多情要诉,因而今日的晚膳花费的时间比往日长了近乎一倍。用过膳苏七却并不打算就此回自己的院子,左绕右绕到了苏府的某处亭台中,苏七瞧见了一个挺拔的背影。 “江先生。”苏七还未走近亭中便已唤出了声。 站在亭中的人转过身,露出一张隐在夜色中虽有几分模糊却依旧掩不住光华的面庞,“小女娃唤我有什么事,爷我可忙着呢。” 苏七一时没忍住,一声低笑不自禁溢出了唇角,“是是是,江先生是很忙,忙着清点物件,忙着坐在屋里写写画画,我爹这次回来从京城带了不少珠宝金银回来,接下来的日子江先生只怕会更忙了。我就在这提醒一句,江先生可别累坏了身子。” “你!”江铁生气急,这小女娃分明是在讽刺他! “我今日约见你,可是有正事的。我爹回来了,他是不愿我做生意的,因而我在外面的生意可就不便打理了。这锦绣阁是我花了大心血才能得到今日的局面,我不会轻易放下它,可它终究也需要一个可以见光的主人。” “你这小女娃,书念得多了就老是跟我来这套,说个话絮叨得跟着小老太婆似的,你直接说你想让我先将锦绣阁接手不久完了吗?”江铁生朝半空翻了个白眼,又没好气的道:“我就知道我当时不该答应跟你一起做这生意,麻烦事一堆!” “可你不还是答应了?这次的事,不过举首之劳而已,我知道你怕麻烦,先帮我瞒过我爹再说。”苏七难得的在江铁生面前露出一个服软的神情,瞧得后者的眼皮子直抽抽。 “又来这一套?” 第87章 救人 时至今日,江铁生已经记不清自己是什么时候答应苏七同她一起做生意了,当时或许是脑子一时发了热,又或许是日子过得实在太闲,便就应下了。【零↑九△小↓說△網】这些年他也替苏七办了不少实事,如打听消息分析消息帮着做出决断之类的。 江铁生记得数年前苏七劝说他时也说了‘举手之劳’这几个字,谁曾想他这一‘举手’就举了五年。 “你这小女娃,可真是……”江铁生无奈扶额,最终却还是在目光触及苏七半湿的晶亮眸子时点了点头。 江铁生自认阅人无数,却始终觉得自己无法琢磨清楚眼前的这个看起来瘦弱娇小的姑娘,不过他倒不在意这些,金盆洗手之后,他只想随性而活,既然看这小女娃顺眼,同她多些往来、帮她一些小忙也无妨。 苏七自然猜不透江铁生的心思,这一世她的大小姐身份让她同江铁生之间的距离远了些,不过她仍是拿对待好友的态度与江铁生往来的,友情这类令人难以捉摸的情感,虽说不能厚积薄发,但却是足以久积弥厚的。苏七想着,自己同江铁生之间的情义当属后者。 苏青渊回府后,苏七过的日子似乎同以往没有分别,只是出府的机会却少了许多。不是不能出,只是她不愿让苏青渊知晓她在外做生意一事,苏七也没想过永远瞒着苏青渊,毕竟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这一点她是明白的。她只是在等一个合适的机会,至少得是在确认苏青渊不会因此发怒的情况下。 今日,又是苏老夫人每月一次前往福光寺拜佛的日子。相比从前,这次苏老夫人带上了更多的香油钱,据说是为了还之前向佛祖许下的祈求‘苏青渊平安归来’愿。 难得的是,这一次许莲、昭姨娘和苏家的几位小姐都加入了拜佛的队伍之中。 苏七独自坐着一辆马车,闭目在马车内养了会神,忽然便起了心思想看一看马车外的景致。纤细白皙的手指将湖绿的车帘掀开一条细缝,一缕柔暖的日光便就透了进来。 妙目流转着将外头的景致扫了一圈,将要放下车帘时,眼角余光却瞥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说不上是熟悉,她只是觉得那个身影异常眼熟,想要定睛细看,无奈马车跑得太快,她还未能看清那个身影便已逐渐消失在她眼中。 原本苏七是没将这事放在心上的,在福光寺上香跪拜后,便是入了禅房休憩,可苏七心里总觉着像是有爪子在挠似的十分不适,让翠萝倒了好几杯茶也未能平复下这股异样的感觉。 “今日是什么日子?”温热的香茗入腹,苏七微微闭起了眸子,长长呼出了一口气。 “今儿是十五。”翠萝秀气的眸中隐露讶异,她早已看出今日苏七有些不对劲,同以往的许多次一样她并未开口相问。 若是小姐想说自然会说的,若是小姐不愿说她就安静的等着小姐同她说,若不然便是这事不适宜她知晓。 “瞧我这记性,今儿是祖母出门拜佛的日子,按例每月十五祖母都要过来的,我真是糊涂了。” 此刻的苏七,依然想不起前世的今日究竟发生了何事。或许是重生后发生的事情太多,或许是日子隔得实在太久,旧的记忆逐渐被新的记忆覆盖被尘封于心底,她竟将前世今日发生的事情忘了个干净,以至于次日清晨睁开双目时她惊得直直坐起了身。 后续发生的事情,也有些超脱她的预料。 “昨日是十五?”这是苏七醒过来后说的第一句话。 作业值夜的正是翠萝,苏七醒过来时发出的动静不小,惊得她也瞬间醒了过来,“小姐,您可是梦魇了?昨日是十五。” 望着自家小姐发白的面色以及额角覆着的颗颗细汗,翠萝的神情霎时变得认真而又凝重。 苏七道了了一声‘没事’,复又眸光飘忽的垂眸,不知在思索什么。 “翠萝,你先去寻楚先生,就说今日我要告假出府一趟。” 翠萝应了声是,却仍有些不放心的望着苏七,小姐自昨日起便有些不对劲了,翠萝私心里猜想会否同老爷夫人回府有关,却又没有实际的依据。 “让青栾来伺候我梳洗,今日就让红萼陪我出府罢。”自打许莲回来,苏七便甚少同时带着翠萝红萼离开清风居了。对许莲的防备她从未打消过,许莲不在苏家时她还可放心带着自己最信任的两个丫鬟出门,如今许莲已经回府,这清风居的防卫也当由她最信得过的人来进行才是。 五年间,苏七也不是没有培养收服其他的可以信得过的丫鬟,但终究她们在苏七心中的位置始终越不过翠萝红萼这两位,这已是清风居中所有丫鬟心照不宣的事实。 匆忙用过早膳后,苏七去了苏青渊的居处向他提出了要出府逛逛的念头,又特意求了苏青渊让他派江铁生随她一同出府。 苏青渊早在五年前离开苏家前往京城时便已叮嘱江铁生让他暗中保护苏七,这事苏七早已知晓,如今在他面前特意将江铁生点出来,为苏青渊的应允又多添了一份可能。 果然,未曾出乎苏七的意料,苏青渊果然应允。接下来便是乘上马车出府了,这次,江铁生当上了苏七的车夫。 “我听翠萝说,昨日有新的生意上门,接下来可就要让先生你多费心了。”少女独有的银铃般好听的声音隔着马车车帘传入江铁生耳中,后者应了一声,声音中透着几分不耐。 “咱们就在福满楼分开吧,我,有些事要去……”苏七倒不是不愿说,只是这事她却是不知该如何才能说得清楚。 “行行行,谁让爷答应了你呢,我去接生意,你去福满楼好好吃好好玩,到时候别忘了给我捎带些点心回去便是。” 不用看苏七也料想得到此时的江铁生必然是一副不耐又得意,甚至还带了几分冷肃的神情。事实上,她同江铁生碰面时他要么是面无表情要么便是这幅模样,就算是笑也常带了几分讥讽张狂的意味,她早已经看习惯了。 福满楼是益州众多酒楼中的一个,昨日她随苏老夫人一行人去拜佛时便经过了此处,江铁生以为她是去吃去玩的,苏七虽然不认同却也并未立刻反驳。 真正的缘由,若是说出来可能是要让人惊掉下巴。 她是来救人的。 第88章 殒命 苏七十三岁那年,发生了许多事情。 比如她被苏芳鸢下了药设计嫁给宋无两,又比如她在许锦言丧母时刚好陪在他身边,苏七私自想着这或许便是前世许锦言一直待她极好的缘由。 若是自己没有记错,昨日见着的那个熟悉身影应当是许锦言的生母秦氏。苏七对秦氏留有印象,不过是因为前世她曾偶然受过秦氏的恩惠,她向来是有恩必报的性子,自然将秦氏的面容印入了脑海。 马车在福满楼门前停下,由红萼扶着下了马车,苏七却并未急着入内而是站在门外四处张望起来。 前世,秦氏死在了福满楼。死因据悉是突发急病,咽气时眼还来不及闭上。 苏七早便吩咐红萼请了大夫来,为的就是在秦氏发病时及时救治她,她人才到福满楼没一会,一提了药箱的大夫也出现在了福满楼门前。 “敢问先生可是杨大夫?”尽管心中有些焦急,苏七的面容神情却依旧从容沉静,这同她这五年忙活着锦绣阁的生意脱不了干系。 杨大夫抿唇颔首。 “着人请杨大夫来,是想让您帮着瞧一瞧我的身子,小女子身子有些不便,这才劳烦大夫辛苦跑这一趟。” 想要寻个合适的借口请一位大夫前来也并非一件易事,毕竟苏七这一辈子还未同秦氏有半点交集,贸然寻了大夫过来要替她诊治或是将秦氏请去医馆,会发生什么苏七还真是不敢设想。因而要想不让人生疑,这借口还需好好斟酌。以自己身子不适为由,届时若是有人问起她也更好解释。 “小姐不必客气,行药治病本是我辈本分。” 益州的大夫多如牛毛,苏七单单让红萼请了这位杨大夫前来也是有缘由的。这位杨大夫在坊间颇有名气,医术高明不说,医德也是人人夸赞少有污名。他常年坐馆,一般人可请不动他,这一次是苏七让红萼允诺花银子赠送杨大夫所在的医馆大批药材,用以救济一些买不起药的穷苦之人,他才同意到福满楼来的。 “劳杨大夫先稍等片刻,小女子已经在福满楼订好雅间,不如咱们先喝口茶解解渴再诊脉也不迟。” 进了福满楼,由小二引着上了二楼,苏七让小二先上了一盏茶,随后便与红萼、杨大夫一同坐在木凳上等待起来。 杨大夫心中微微有些讶异,这人说是请他来瞧病的,可看着眼前的女子也就说话的声音细弱了些,面色倒是无甚异常,瞧着不像是有病的样子。不过既然人都来了,他也并不是连一盏茶的时间都等不起,当下便端起茶盏饮了起来。 趁着等待的空当,苏七的思绪不知怎么就飘飞到前世去了。她不仅想起了秦氏,也连带着想起了许锦言。秦氏只有许锦言这么一个儿子,这个独子是她最大的骄傲,虽然家中贫寒,许锦言却很争气,既勤奋又好学,性子也是一等一的好,更可贵的是他在读书方面似乎有着某种天分,年纪轻轻便中了举人,如今在益州已经小有名气。 许锦言因家境困顿之故一直借住在许谨良家中,平日里也难得归家一次,这次秦氏到益州来是专程来探望爱子的。再过一阵子便是秋试了,许锦言要去往京城参试,秦氏便想着趁儿子还未离开时来见他一见。 只是,母子二人都没想到,今次一见,竟成永诀。 “快来人呐!这里有人昏倒了!” 苏七一口茶还未下肚,便听得隔壁的屋子传来了尖厉的喊叫。苏七当机立断拉上杨大夫便往发生的地方而去,推门时便看见了一倒地不起的妇人,尽管未曾看见正脸苏七却已认出此人正是秦氏无疑。 杨大夫立刻上前蹲下身子替妇人诊脉,苏七则开始询问那位站在秦氏身侧扯着嗓子尖声叫喊的一身丫鬟打扮的小姑娘,“究竟是怎么回事?” 小姑娘似乎是被吓着了,说话也有些语无伦次,“夫人……昏倒了,求…求您救救她。” 苏七微凉的眸光从小姑娘泪光闪闪的眸子依次往下打量,经由鼻唇,最终锁定了她的眸子,“究竟是怎么回事?” “我家夫人是来益州探亲的,昨儿夜里入宿这福满楼,今日不知怎的就昏倒了,求这位小姐大发慈悲救救夫人。”小姑娘说得声泪倶下,瞧着十分令人动容。 “这位夫人,已经去了。”杨大夫站起身,许是见惯了生死,他的神情有些淡然。 那小姑娘又发出一声尖叫,面容惊骇而又悲戚,仿佛立刻就要昏过去。 “杨大夫,请您再替这位夫人瞧一瞧。”苏七勉力维持的沉静神情已几乎崩塌,怎么可能?怎么秦氏这样猝不及防就去了,她明明…… 杨大夫神情肃然的再次替已经断了气的秦氏诊了脉,又仔细查看了她的眼瞳、口鼻、脖颈等位置,最终仍是摇了摇头。 “你,你是哪家的?”这话已算得上是明知故问了,可是为了避免某些不必要的麻烦她不得不这般‘多此一举’。 “奴婢是许家的,这是我家夫人,这次奴婢随了来是来探望夫人的儿子许少爷的,他如今正借住在许谨良许大人家中。原本昨日就该去见的,可是夫人忽然身子不适,就想着先歇一歇再去许大人家拜访也不迟,谁成想一大早便……” 小姑娘哭得越发厉害,就连站在一旁的红萼都看得目露不忍。 可苏七的眸光却凉得愈发厉害。 她分明看清了,那小姑娘眼角不经意闪过的一丝寒芒。那样的眼神,绝不是一个看起来胆小卑微的人若能拥有的。苏七直觉,秦氏的死不像看起来这样简单。 “红萼,你快去报官,就说福满楼有人忽然暴毙,死因不明。还有,着人去通报许家通报一声。”苏七冷静的下了吩咐,话才说完她也蹲下了身子开始打量起秦氏的身子来。 秦氏面容平和安详,死前应当并未受到半分痛楚。只是,苏七怎么看都不觉的她是突发急病身亡的,联想到这个自称是秦氏的奴婢的小姑娘那一闪而过的奇怪眼神,苏七越发觉得秦氏的死并不简单。 许锦言几乎是和官府的人同时赶到的,他到福满楼时福满楼外已经围了好些人,费了好些力气挤进去,却见着了让他睚眦欲裂的场面。 “母亲!”许锦言大吼一声,几乎立刻就要昏过去。 第89章 溯因 “小心!” 许锦言并没能真的昏倒在地,在他的身子堪堪欲倒时,有一双柔软纤细的手用力扶住了他的身子。 此时的许锦言全然没有心思去看扶住他的人究竟是谁,他很快挣开那双素手猛地扑到秦氏身前,见到已经了无生机的母亲,这个堂堂的七尺男儿竟落起了泪。 “母亲,儿子来了,您别再睡了,地上凉。母亲,儿子说过中了状元要接您去享福的,您可不能睡在这,快,醒一醒。” 虽然落着泪,许锦言说话的声音却是一如往常的斯文好听,甚至比往日更为柔缓。他扶起秦氏的身子,细心的替秦氏拢了拢散开的发丝,附在秦氏耳侧低语着,仿佛秦氏并不是死了而是陷入了睡梦中。 苏七轻轻拍了拍他的肩,又同官兵交代了几句,却并没有立刻离开的想法。就这么一会,那些被尘封已久的记忆仿佛擦干水雾的镜面般愈发清晰的呈现在她的脑海之中,前世她是在秦氏死后恰巧遇着了失魂落魄在倒在街头的许锦言,出于同情她便陪在他身边耐心的劝了他许久,在之后的日子里也时常用温言软语劝慰他以期让他早日从丧母的悲痛中走出。 前世她并未见着秦氏的尸身,秦氏是急病而亡她也是道听途说,如今亲眼见着了,却又觉得这件事或许并不简单。 “官爷,小女子同我的丫鬟约了大夫在此处会面,却不曾想到忽然听着隔壁的屋子里传出一声尖喊,循着声音过来一瞧,便瞧见了这位倒地不起的大娘,还有站在她身侧的这位小姑娘。”苏七稍稍解释了几句,末了又凑在官兵耳旁低声道:“这位小姑娘,看起来似乎吓得不轻呢,您可得多照看着些。” 眼下苏七并无实际证据,也不便多言,只能隐晦的提一提。 同官兵去了本地的衙门一番交涉过后,已经是日悬高空的天气,苏七同杨大夫道了句告别后便领着红萼离开了。横竖是出门了,苏七便起了心思想去锦绣阁瞧上一瞧。 只是,苏七却没想到自己今日居然又会遇着另一个熟人。 隔着挂了‘锦绣阁’牌匾的屋子还有数步远,苏七便瞧见了一个瘦瘦高高的男子身影。那人穿一身藏蓝长衫,一身的装扮看起来极像是某个大户人家的侍从。 苏七一时止了步不再往前走,直到看见那人离开她才再次迈步。 “小姐,那人不是宋家那个傻子少爷的贴身小厮吗?他怎么会到这来,难不成是来买消息的吗?”红萼眼尖的认出了那人的身份。 “是阿枫,至于他是来干什么的,咱们进去问问便知。” 苏七进了屋,立刻便有小二迎了上来,见来人是苏七他并未将苏七领去寻常接待客人的位置,而是迎着苏七上了二楼,这一套动作做得很是熟稔。 “适才我在门外见着一个穿了藏蓝衣裳的男子,他是来做什么的?”苏七状似随意的问道。 小二在脑中思索了一番才道:“他,据说是来做生意的,只是在咱们这四处看了看问了些几句便走了,瞧着不像是诚心诚意来做生意,倒像是来探查什么消息的。” 苏七微微颔首,“日后像这样的人要多注意些。” 她自然知道阿枫不是来做生意的,他的身份本不是个商人,阿枫这人倒没什么值得她注意的,只是阿枫身后的主子她可就不得不防了。 五年前她念着宋无两是个傻子还在纠结是不是要对他手下留情,五年后她才发觉即便他是个傻子她想对付他却也不是件易事,对方总有法子解决自己遇着的困境,运气好得有些不像话。 进了二楼,才可见着一番别有洞天的景象。这一层并列着两排房屋,其中一间堆满了各色书籍纸张,分门别类的整齐码放着,这便是锦绣阁最重要也是最核心的所在,平日里是落了锁只有特定的人才能打开的,苏七为它取了名字叫资料室。 另几间中,有一间是在搜集到消息后由专人探讨分析的屋子,一间是负责根据前来锦绣阁买消息的人提出的要求制定搜集消息方案的屋子,还有一间便是负责管理银钱派发的屋子了。 五年间,锦绣阁也由最初的替人搜集消息,慢慢转变为具有多种能力以及经营范畴的地方。也由最开始的无人问津变得为更多人所熟知。当然,这个为更多人熟知仅仅是在商人的范畴中,自认后台不够强硬本事不够足的苏七还不打算将生意做到树大招风的局面,至少现在不能。更何况她最初创立锦绣阁的目的并非只是为了赚取银钱,名声有时候便显得没那么重要了。 因而,阿枫会出现在这里的缘由便值得她推敲一番了。 “小女娃,你怎么空手来了?”趁着苏七皱眉沉思的空当,江铁生不知何时竟从一间屋中走出,将正发着呆的苏七吓得险些喊出了声。 “你!我,忘了。回府了再让厨娘给你做些点心便是。”苏七自己伸手抚了抚自己的心口,这个江铁生走路总是极轻极轻,时常将她吓到。 看着苏七吃瘪的神情江铁生一个没忍住便笑出了声。 “我这次,有一件要紧事劳烦江先生。”没等江铁生有所反应苏七便凑在他耳边将秦氏的死以及自己的计划低声说了。 “我是你这小女娃怎么这么多事?这锦绣阁就是专门打听消息的地方,得用之人不少,你怎么偏偏要让我受这一趟累,你是不是想累死――” “不是,我就是信得过先生而已,咱们可是,朋友啊!”苏七神情霎时郑重起来,秦氏她并未救成,至少她要查明白秦氏的死因,不能让秦氏就这么不明不白的殒命。之所以特地拜托江铁生,一则是因为信任江铁生的能力,二则这样的事情她也不便交付给旁人去办。 这一世的她同秦氏可没有半点交集,若贸然让人去查,没准结果查不到还会把她自己牵累进去。 江铁生一脸翻了好些个白眼,但最终还是应下了。虽然他自己也不清楚他什么时候竟会和一个小女娃成了朋友,但不可否认的是,在听着面前矮了自己两个头的姑娘对着他说‘咱们是朋友’时,他心里竟不由自主的涌起一团热乎气来。 第90章 愁绪 苏七并未在锦绣阁逗留太长时间,日头还未落下山头时她便乘着马车赶回了苏府,回府时她的手中已多了一个用绸布精心包裹起来的布包。 “我爹可在府上?”进了门后苏七并不急着回自己的院子,而是询问起了守在苏家大门前的护卫。 护卫摇头,给了苏七一个否定的答案。 这倒也在意料之中,苏七并不是不知晓这一次苏青渊回府之后比之前更忙碌了,从前还只是生意场上的事,可如今…… 苏七不止一次在家中见着了益州的某些官员,她也明白苏青渊如今有了皇商的身份,同官家权贵多些往来也是无可厚非。可直觉告诉她,苏青渊同权贵往来渐密,这里头或许藏着什么不为她所知的秘密。 得不到苏青渊具体回府的时辰,苏七也只好先回了清风居,半道却让她遇着了在苏家后花园的青石小道上信步而行的许莲母女。 “母亲。”苏七自认自己还是极富礼仪的,即使没有旁人在场,她行礼的姿态也是无可挑剔。 许莲抿着唇微微笑了笑,向身旁的苏芳菲使了个眼色,后者立刻向苏七问了声好。 苏七笑着受了。 “小七,据说最近有些忙碌,可不要累着自己的身子。” 旁的不说,许莲的演技苏七还是佩服的,这温柔的眼神、关切的语调,不知情的恐怕会以为许莲是她的生母。 “多谢母亲关心,母亲跟随父亲在外奔波劳累了这么久,小七心中实在心疼得紧呢。小七拙笨,旁的不会,但按摩身子还是可以的,不如――” 已经十三的苏七瞧起来同五年前已是大有不同,五年前她气质淳美、天真娇俏,如今的她相貌虽美,却并不似寻常闺中小姐那般娇弱秀气。当她不伪装自己之时,举手投足散发的皆是一股独特的韵致,至于究竟如何独特,不同人看来或许会有不同的见解。 “不必了。”许莲的面色有了那么一瞬的冷然,按摩?当年苏七给她按摩的滋味她到现在都记得清清楚楚! “你有自己的事情要忙母亲不拦着,不过明日家中要办一场宴会,你可得好生准备准备,切莫缺席。” 宴会之事苏七并非没有听说,寻常有些头脸的人家一年便要办上几次的,其中尤以商人居多,作为江南首富的苏家也并非是个意外。 其实苏青渊素来不喜参加宴会,更别提在自家府上筹办一场宴会,只是他如今的身份却让他不得不这样做。人情,向来都是处出来的,若是不碰面,他还会有别的办法,但可以肯定的是哪一种都不如共赴一场宴会、举杯畅饮、闲话几句家常来得有效。 “母亲的教诲,小七都记下了。”苏七扬眉微笑,神色沉静。 宴会,在很多时候,也是促成姻缘的一个好场所。这一点苏七还是清楚的,回想起许莲回府时在她耳畔低声说的那几句话,苏七忍不住将嘴角的弧度扬得愈发的深。 明日的宴会,或许会是一场有意思的宴会。 苏青渊是在月上梢头的时分回到苏府的,回府时迎接他的除却看门的护卫,便只有满室的寂静。 尽管已经到了这个时辰,他却仍然没有歇下的打算。 “给我打一盆清水过来。”对着屋里的侍从吩咐了一句,苏青渊行至书桌边,扶着木椅坐了下来。 这几日忙着同益州的一些官员往来,倒是有些顾不上苏家的绸缎生意了。当初他离开益州时将苏家的生意交给了最初进入绸商行列时结交的几个合伙之人轮流看顾,留了几个心腹协同打理,又请了许谨良派人多盯着些,只盼着苏家的生意不要落到太惨淡的地步,但回到益州后他才发觉终究是他当初将事情想得太过简单了。 仅凭他一人,又是白手起家,自然不可能在短短八年内独自做出‘江南首富’这般大的成就,他当初便是选择了同几人合伙开始做起了绸缎生意。念着他心思活、点子多、又有许谨良那样一个带官身的岳父,一群人理所应当的将他奉为了领头之人,平日里对着他也还算是恭敬。 只是苏青渊没想到,他离开益州这五年,竟有胆大黑心之徒阳奉阴违,做出以次充好、强买强卖这类昧良心的举动,将苏家的名声都影响了不说,日后做起生意来也更困难。既然他已经回来了,扫去自家的尘垢不说,让苏家生意重振雄风甚至是更甚从前自然也是一件不可不为之事。比起这些,他还有更重要也更艰难的事要去做,前路一时变得有些崎岖起来。 苏青渊眼风一扫,一眼便瞧见了摆在木桌上的用暗黄绸布包裹起来的物件,伸手拿起、拆开,才见居然是一本旧书,封皮上写了简简单单的三个大字――道德经。 翻开书页,却见书中夹带了一张薄纸,纸上用写了几个行云流水的大字:偶然所得,闲暇时可以一览,愿见可忘忧。 这个字迹苏青渊印象十分深刻,过去的五年间他每每寻到机会往家中寄信,之后收到的回信中便有以此字迹写的一封,除却他的大女儿苏七不作他想。 “这丫头,平日里话倒不多,心里还是记挂着我这个老父亲的。”苏青渊展颜一笑,适才心中积累的郁气仿佛消散不少。 翌日是个晴好的天气,一大早苏府便热闹起来了。 苏七早早起了身,却不是为了打扮,简单梳洗一番后便捧着一本书开始读了起来。这个法子还是楚宁告诉她的,晨起读书,不仅可将体内淤积一夜的浊气泄出,也更利于将一本书读通读懂,除此之外还有许多好处楚宁并未说明,只说让她慢慢去悟。 翠萝红萼显然习惯了苏七的此种行径,只安静的在一旁等着苏七读完。伺候了苏七也有了五个年头了,她们这位小姐行事颇有章法不说,对时辰的把握也很是精细,什么时候该做什么事,若非有特殊的情况,轻易是不会变动的。 “今日来的人估计不少,待会你们可得仔细些,越是人多的时候,越容易出乱子。”趁着丫鬟替自己绾发的空当苏七对着身边的丫鬟们随口吩咐道。 翠萝红萼对此深以为然,之前便出过一次苏七在苏老夫人的寿宴上被人谋害的事情,真凶直到现在也没找着,这一次若不小心戒备着,难保不会旧事重演。 “我听说,爹这次还请了宋家?” 这话苏七却是问得多余了,益州的几大富商不论背地里如何,明面是素来都是维持着笑脸的,平素里有什么宴会也会适当的互相参与其中。 望着窗外暖融融的日光,静好安宁的景致,苏七心中却不自禁泛起了几丝愁绪。 她倒是没有心思掀起什么波澜,奈何树欲静,风却不愿止。 第91章 做媒 朝露未歇。 坐在马车前是男子身板挺得笔直,墨黑的发丝迎着晨风肆意飘飞。 “少爷,外头风大,您快进来歇歇吧。”从马车内忽然探出一只头来,瞧见自家少爷眼底的乌青,以及一夜间冒出的胡茬,出声之人忍不住在心底叹息一声。 没有得到回应,那人又将一个用黄纸裹了的烧饼递了出去,“自打夫人出了事您便再没吃过半点东西,这样下去身子怎么扛得住,多少吃些吧。” 依旧没有回应,马车内伸出的饼子在半空中举了半晌最终还是默默缩了回去。自从昨日得知夫人死讯他家少爷便跟换了一个人似的,平素里浑身都带着一股子暖意,如今却是由内而外的散出一股拒人千里之外的气息。他知晓自家少爷是极重孝道的男儿,若不是父母亲对他寄予的希冀太大、一心盼着他出人头地,他其实是不愿离家太远的。 离家五年,少爷一直勤于学业,一连斩获秀才举人之名,眼看着便要入京预备着秋试,哪知这个节骨眼上夫人却在前往益州许家探望爱子的路上突发急病而亡! “少爷,这还有一封信件,昨日便送来了,您要不……”话未说完那人又低声埋怨了自己一句,少爷同官府一番交涉后,天未亮便带上夫人的尸首欲赶回老家安葬夫人,连口水都不曾喝过,哪里还会有心思看信。【零↑九△小↓說△網】 …… 苏七着了丫鬟出去打听,发觉许锦言果然不在此次赴宴之列,猜想许锦言大抵是送母回乡了,苏七转而又将思绪转回了秦氏身死一事之上。 昨日夜半江铁生便着人将他搜集到的消息告知于她,秦氏在福满楼忽然殒命一事官府也着人调查了一番,最终确认秦氏是突发急病而亡,但江铁生却觉着秦氏身边那个小姑娘有些不对劲,具体事宜他还会继续追查下去。 此时苏府的宴会正有条不紊的进行,虽算不上觥筹交错,但也是其乐融融。出于男女之别,宴会是分了男女两方进行的,男子们在外院谈天说地,女子们则在内院闲话家常。 苏七私心里本想安安静静的待在自己的清风居里哪里都不去,无奈许莲打着人手不够、要带着她多同别家的千金多些往来的名头,非要让她出席,不仅出席还要陪在许莲的身边。 若不是顾念着苏青渊的脸面,苏七其实是不介意扶了许莲的这个面子的,不过念着许莲在明面上也不敢做出什么出格的举措来,她也就不介意陪着许莲好好演这场戏了。 “呀,林夫人,咱们可有好些年不见了,怎么你看起了似乎比从前还要年轻了许多?有什么保养的法子,可不要藏掖着不告诉小妹。”许莲带着苏七、苏芳菲在园子里逛着,时不时便要与恰好遇上的夫人闲聊几句。 “是陆夫人啊,您可真是好气色,妹妹我可真是羡慕,听说您的爱子在学业上极有建树,实在是羡煞妹妹了。” “潘姐姐,咱们可有好些日子没见了,莲儿这心里啊,时常记挂得紧,今日可算是见着姐姐了。” …… 眼见着许莲同身份各异的后宅夫人们闲谈说话,苏七反而瞧出几分趣味来了。明眼人皆看得清楚,许莲在面对官家夫人、商户夫人时态度可是大有不同,不过尽管不同她在面对所有人时皆是一副温柔和顺的模样,举止端庄有礼,见人时总带了三分笑,轻易让人厌恶不起来。 苏七愈发后悔自己没有带上纸笔,同为女子,许莲的演技她还是佩服的,若能学了她的精髓将来也更容易伪装自己。 “宋姐姐可真是稀客,妹妹不在益州的日子可是时常要想起姐姐呢,如今可算是见着姐姐了。” 苏七一时陷入了自己的思绪中,待反应过来时才发觉眼前已经多了几个眼熟的身影。 “小七,菲儿,快来见过宋夫人。”直到许莲柔柔的声音在耳侧响起,苏七才终于反应过来。 眼前这位面宽唇薄眼睛狭长、浑身珠光宝气的妇人,可不就是她前世的婆婆,宋家主母――柳氏! “小七见过夫人。”苏七面含浅笑,双手在腰间交叠向前福了福身子,动作犹如云行水流,于飘逸自然中又带了几分潇洒之态,瞧着分外悦目。 相比之下,苏芳菲行礼的动作可就逊色几分了。 “这位便是小七?一段时日不见似乎又长了不少,倒是个好姑娘,这面相这仪态,真真是好极了。”柳氏习惯了同人客套,不过这次当着许莲的面夸赞苏七时倒是难得的带了几分真心。苏家大小姐的名声她并非没有听说过,这位姑娘不仅生得俊俏,品性才情也是百里挑一的好,在益州也算是小有名气。 “夫人谬赞了。”苏七细声细气的回了一句,说话时还不时用怯怯的眼神往许莲身上扫,一副怕得不行的样子。 柳氏的神情霎时变得有些微妙起来,瞧着这位大小姐在许氏面前一副受气的小媳妇样,这许氏似乎并不简单,“小七可真是个乖丫头,我见了便喜欢,这是我的一些见面礼,快收下。”柳氏说着便将手中的一个镯子褪下来往苏七细白的手腕上套,满脸慈母般的笑意。 自己前世在宋府做媳妇时她对自己可不是这幅态度呢,苏七腹诽了一句,强忍着恶心才没有将宋氏推开。 在许莲的示意下苏七收下了镯子,顾念着许莲的面子柳氏也松了苏芳菲一个镯子,不过无论是成色还是式样的都同赠予苏七的那只无法相较。 许莲面上的笑意愈发深了,“看来咱们小七同宋姐姐很是投缘呢,妹妹听说贵府的二公子如今也到了婚配的年纪,既然姐姐喜欢小七,不如……” 后头的话许莲未曾说尽,不过明事之人必能懂其深意,不仅是柳氏,苏七也是听得止不住捏紧了手指。 苏七一脸懵懂的神情,似乎并不明白许莲在说些什么,脑中思绪却是已是百转千回。 原来许莲是打的这个念头,想将她嫁给宋无两那个傻子?看来‘宋家痴儿’的名气还是极盛的,只不过,且不论苏七自己是否同意,她那位好性子却不好说话的爹爹会不会应允可就难说了…… 柳氏却是有些讶然,她对苏家大小姐表现得这般熟络,不过是怀着想将她纳为爱子宋无一贵妾的心思,至于那个傻子,到时随意塞一个粗使丫鬟给他不就得了,哪里还配让她费心思帮他物色媳妇。 第92章 拔钉 细算下来,宋无两今年应当是十六岁年纪。随着年纪的增长,他的名声也是愈发‘响亮’,宋家的生意蒸蒸日上,宋家二子痴傻愚笨、智若幼童的言论亦是层出不穷。 只不过,回想起这五年里发生的种种,苏七却对这个传言产生了怀疑。不止是怀疑,她心中已然有了确定的认知。 为了对付宋无两她想了不少法子,暗地里以暗害兄长罪名栽赃于他、在柳氏面前煽风点火、买通宋府的仆从给他使绊子、趁他出府时寻人害他……却无一例外都以失败告终,至多伤及宋无两的皮肉,无法伤及他的根本。 苏七最初的确没拿宋无两当回事,可经过了一次次的失败后,有些事情尽管并未亲眼验证她也明白了:并非她的的计划不够缜密、法子不够辛辣刁钻,而是宋无两其人实在太过狡猾!什么痴傻愚笨?那不过,是他身上披着的一张假皮而已! 如今苏七的目的已经由要了宋无两的命变为戳穿他的伪装,宋无两之所以假装痴傻,为的是什么并不难猜。那么,戳穿他的真面目,让他多年的伪装多年的付出尽数毁在自己手中,也算的上是一件有趣的事情。 此时,心中另有打算的柳氏已不动声色的转了话题,同许莲谈起了一些无关紧要的琐事。 许莲虽然有些不虞,却也并未露在面上,倒是从善如流的随着柳氏转移了话题,“宋姐姐,听说姐姐的儿媳已有了两月的身孕,这可是一件喜事,妹妹在此先祝贺姐姐喜得孙儿。” 提及自己那个出身官家的儿媳,柳氏刻薄的容颜上立刻显露出丝丝得意之态来,“如今我正将她拘在家中养胎呢,她年纪小,又是怀的头一胎,可得多注意些,如若不然我也不会不带她来赴宴了。” 柳氏的儿媳,也就是宋无两的大嫂,苏七在脑中使劲回想着,倒真让她想起了一张女子的面庞来。 “都说了这么久了,不若咱们先去前头的亭子略坐一坐喝口茶水润润嗓子。”许莲适时的提议,一行人便又往不远处的一个凉亭而去。 相比苏府的热闹,此时的宋府倒是安静得很,宋真堂忙着做生意,柳氏忙着赴宴,宋无一则被宋真堂带在身边开始学着做生意,宋无两便当之无愧成了宋家最有空闲之人。 “诶,你这丫头会不会撑伞?若是晒着我了你担得起责任吗?我腹中怀的可是宋家的长孙!”这刁钻女声的主人生着一张虽娇美却少了几分灵气的脸,此刻她正由丫鬟掺着慢慢在府中的石板路上往前行着。 宋家是药商世家,对医理自然也有几分了解,虽说怀有身孕之人不宜做太多的动作,完全不活动却也是不行的,因而林娇儿每日都要由丫鬟扶着在宋府中以极慢的步伐走上半个时辰。 “少夫人,奴婢该死,求少夫人饶恕。”丫鬟的额角霎时惊出几颗细汗来,这位少夫人的性子宋府中的下人早已摸得透透的了,平素里还算得上娴静知礼,尤其是在老爷夫人跟前,可面对下人时她却是完全换了一副模样。 林娇儿面上的不满之意却更浓了,“掌嘴,在我面前说什么晦气话?若是冲撞了我腹中的宝贝儿子你担待得起吗?” 丫鬟哪里敢违抗这位看起来并不好惹的少夫人的的吩咐,立刻便扬起手用力往自己面上招呼起来,少女娇嫩的肌肤很快泛起了两团不自然的红色。 站在不远处的宋无两冷笑着将眼前的场景收入眼底,宋家长孙?她以为她真的可以顺顺当当的生下这个孩子吗? “无两?”林娇儿一眼便瞧见了犹如石柱般立在原地的宋无两,连她自己都不曾察觉到,她在同宋无两说话时语调竟不自觉的柔缓了几分。 宋无两面无表情的看了说话之人一眼,却迟迟没有回应。 “这会刚入了夏,日头可毒着呢,若是中了暑气可怎生是好,阿枫,你是怎么照顾你家少爷的?”短短的一句话却是换了两种截然不同的语气,足可见林娇儿态度转变之快。 阿枫忙撑着笑脸向林娇儿赔罪了几句,这位少夫人的脾性他是了解的,能不同她生出瓜葛便是最好,若是不慎撞上了,也不必非得同她争论顶撞,否则吃亏的只能是自己。 宋无两面上依旧没有多余的神情,目光亦是分外呆滞,这样一副缺乏生机的木偶般的躯壳,落在常人眼中大抵是没有兴趣多看的,可落在林娇儿眼中却又成了另一回事。 墨黑修长的剑眉、隐露风流之态的眸子、挺拔的鼻、薄而不失血色的嘴唇,再配上精致鲜明的面部轮廓,这样的一张脸,放眼整个益州也难寻出几人能与之相较。尽管已经嫁作人妻,可林娇儿遇上了模样的俊朗的男子总是忍不住想要多看一眼,更别提是如宋无两这般难得一见的俊美容颜。 林娇儿面含浅笑的对着宋无两叮咛关切了一番,虽然依旧没有得到回应,可她却是丝毫不恼。 望着林娇儿婀娜离去的背影,宋无两微微动了动嘴唇,向阿枫投去了一个只有他们二人才懂的眼神。 阿枫动作极轻的颔首,借着为宋无两整理衣衫的空当凑在他耳侧低声道:“用不了多久,少爷眼中的这颗钉子便可被拔掉了。” 宋无两面上终于出现了一丝笑意,只是这笑却比积年寒冰还要冷上几分,除掉了这一颗尚未出世的,他眼中的钉子,便只剩下两颗了。 依着自己整整五年未有一刻止歇的谋划,拔掉剩下的两颗想必也费不了多少时候了。 不用刻意装傻,会是怎样的感受呢?宋无两心中再一次浮现出这个早已在他脑海中早已设想过千万遍的可能,不由陷入了深思之中。 当初他虽想过法子阻止宋无一将林氏娶进门,却依旧被柳氏使了手段将林氏娶作了宋无一的妻子,只不过他也趁着柳氏忙得脚不沾地之际成功安插了几枚棋子到柳氏身边,为日后扳倒柳氏作了不小的准备。 柳氏还心念着让宋无一同宋真堂学着做生意,却不想宋无一除了擅长玩弄女人之外再无特长,脑子更是被他的‘慈母’养得十分简单,这样的人,莫说是接替宋真堂掌管宋家的生意,能不能安稳的老死还得另当别论呢…… 第93章 毒计 望着不远处碧绿湖水中泛起的一圈圈巨大的涟漪,以及那个如狗刨般不断在水中拼命扑腾的妇人的身影,苏七忍不住蹙起了形状秀美的黛眉。 她就知道,许莲刻意让自己陪着宋氏一起逛园子,又支开了自己贴身的丫鬟和苏芳菲等人,必然是有所图谋的,只是苏七却没想到,许莲的胆量竟是这般的大! 柳氏的确只是一个普通的商人妇,可她身后的背景却并不简单,更别提宋家在益州的地位本就不低,前些年更是娶了一位官家千金入府当做儿媳,许莲想借着柳氏这把‘刀’对付自己,怎么就不想想她这样做会得令苏家罪宋家乃至柳家?毕竟在外人眼中,不论苏家人在府中如何,到了府外便是一个难以分割的整体,牵一发往往是要动全身的。 不过,如今这些都不重要了,苏七看了一眼站在岸边好整以暇的许莲,转身利索的跳入了湖中。 开什么玩笑呢,自从五年前差点被人扎死在湖里时她便暗下了决心要习得水性,得了机会便要在无人之处练上一练,这事她一直瞒得极好,除却翠萝和红萼便再无人知晓了,没曾想今日竟派上了用场。若是等人来救柳氏,恐怕到时极有可能只能捞上来一具尸首。 许莲面上的神情在苏七跃入湖中的那一刻便已凝成了石雕状,这丫头会水性?她明明着人打听得清清楚楚,苏七因为五年前落水一事对水极其恐惧,平素里见了水便要腿软的,为何…… 苏七不仅会水性,力气也比同龄的女子大上许多,跳下水后她很快游到柳氏身边,本想拉了她的手将她扯至岸边,没想到柳氏居然如八爪鱼般整个缠住了她的身子,迫于无奈苏七只好使劲敲击她的后颈使她昏迷过去。 原本苏七应当立刻带着失去意识的柳氏游至岸边的,可看到站在岸边用力呼救的许莲时,她忽然又改变了主意,不再急着上岸,而是用力在水面上扑腾起来。为了不让自己和柳氏的身子沉入水底,她足在水中亦是动得极勤。 “救命!救命,快来人啊,救命!”苏七一声声呼喊着,没等她见着有人来到岸边,却忽觉手臂上传来一阵剧痛,随之而来的是一股麻而酸胀的感觉。 一个纤细的影子从苏七眼前一闪而过,在水中打出几圈涟漪后便消失在了苏七的眼前,苏七觉得自己的脑子愈发混沌,视线也开始变得模糊。脑子里‘想就这么睡过去’的念头一闪而过,却很快被她越发用力的动作生生打散。 以为这样就能害死我?也太小瞧我了!苏七咬着牙,此刻她胀痛不已的脑中什么想法都没剩下,只余这一句话一声声的在脑中回响着。 想要我的命,没这么容易! 此时的许莲不仅是面色,整个身子都凝成了石雕,她是想将推柳氏如水的罪名嫁祸给苏七没有错,可若是苏七和柳氏都死在这里,后果会如何她暂时没法预料,但可以肯定的一点是,这后果不仅于她无利,反而可能害了她。 心随意动,许莲很快也开始大声呼救起来,为了确保自己推柳氏入水时没人瞧见,她特意选了个平素人少的地段,又让自己的丫鬟守在有人经过的地方,但凡发现有人过来便及时提醒她,这会想要寻人过来却反而有些不易。 最先听到许莲呼喊赶过来的倒是许莲自己手底下的丫鬟,很快,更多的人也被这处发出的动静引来。 众人围在岸边,一边看着会水性的丫鬟入水救人,一般低声议论起来,不过这些许莲却是没心思去管了。 一番手忙脚乱过后,苏七和柳氏总算是被救上了岸。不过眼尖的人很快发现,苏七纤细的手臂正紧紧护在柳氏身上,手臂上还沾了血迹,隐约可以见到那处的衣裳破了两个小洞。 “看呐,那不是宋家夫人吗?好端端怎么落到水里去了?她旁边那个,我记得是苏家大小姐。” “是啊是啊,这事可真是悬乎得紧,你们说落水就落水吧,怎么可能两个都落下去?” “依我看,这事情估计可不简单。” 前来赴宴的各府的夫人小姐们神情各异,显然都有各自的猜想,作为唯一在场、目击了事件发生的许莲,此时正满脸心痛自责的望着躺在地上呼吸微弱的苏七和柳氏,一边急忙着人去请大夫,一边又落着泪同在场的人解释起来。 “我当时正被那侧的几盆花引去了视线,回过神便看见宋姐姐落到湖中去了,然后,小七也跟着下去了,可把我吓得不轻。宋姐姐,还有我的小七,我的心肝啊,你们可千万不能有事……”许莲哭得梨花带雨,声泪倶下,这幅悲伤悔恨的神情出现在她面上却不见半分造作之态,倒是没人从中觉出什么不对来。 得到消息的苏青渊也很快从外院赶来了,在看到苍白着面色昏迷不醒的女儿时,这位素来好脾性的男人难得的动了怒。 “你给我好好解释解释,这究竟是怎么回事?”苏青渊勉强维持着往常的平淡面容,可言语间隐隐透出的阴沉和恼怒却听得许莲额角上止不住冒起了冷汗。 “都是妾身看顾不力,还请老爷责罚。”许莲嘤嘤哭了一通,将适才说给众人听的说辞重又对苏青渊说了一遍,却惊觉她这位夫君的面色已是越发难看。 苏青渊的确很想立刻责罚许莲,可眼下并不是他们二人关起门在说话,四周这一双双的眼睛他不可能视若不见,当下便也只能强忍怒气,寸步不离的守在原地,看着大夫替苏七和那位宋夫人诊脉,又亲自将苏七送回了自己的院里,派人将宋夫人落水昏迷的消息报入宋家,自始至终他也没再和许莲说过一句话,甚至连一个眼神也吝于给她。 出了这样的变故,可这宴会却还是要进行下去,只不过赴宴之人今日又多了一项新的谈资。 作为主母,尽管连管家权都不曾握在手中,可许莲还是得强作笑脸同宾客们打交道。回想起苏青渊今日问她话时的神情和语气,她这心里就跟有人用针扎了似的一阵阵细密的疼。 在他心里,自己终究是比不上那个短命鬼生的女儿! 第94章 解释 “大小姐这是腹中灌多了水,又遭了蛇咬,还需好好服一段时日的药清楚体内蛇毒方能痊愈。” 苏七脑子有些昏沉,费力聚心凝神,却也只听清楚了这一句。蛇毒?她倒是记得自己的手臂似乎被什么东西咬了一口,难不成竟是毒蛇吗? “老爷快看,小姐醒了!”惊喜的尖叫让苏七的神志又清明了一些,还不待她完全睁开眼,便感觉到有一只冰凉的手掌覆在了自己的额头之上。 “烧退了不少,大夫,您快来瞧瞧。”这道好听的男声,当是苏青渊无疑。 很快,苏七又感觉到一方丝巾落到了自己腕间,紧着着便有几根粗粝的手指在其间轻轻按压起来。 剩下了话,苏七有些听不分明,等翠萝将她扶着坐起身时,屋中已只剩三人的身影。苏七轻抿了一口翠萝递过来的水,顿时觉得身子有了几分力气,脑子也清醒了许多。 苏青渊面上的歉意怜惜的神情苏七并不陌生,只是还未等父女二人开口说些什么,屋外便传来了一道焦急的声音。 “老爷,宋夫人醒了,这会正躺在客房里吵着要回府去,还说什么要替自己讨个公道,现在各府的夫人小姐都围在那里,场面实在是乱得很,老爷您还是快去瞧瞧吧!” 苏七一抬眸,便瞧见了苏青渊皱成川字的墨眉。 开办宴会,本是皆大欢喜之事,却不料宋家柳氏竟在苏府落了水,这事对苏家的名声造成的影响暂且不提,柳氏是个极好面子的人,无端在苏家出了这样的丑,她岂会善罢甘休? …… 靠坐在软塌上的夫人眉画得极细极黑,眉尾上挑,导致原本就不秀气的面容更添几分凌厉之气。此刻她正捧了一杯姜茶,高抬着下巴,面色难看的望向屋门口。 “宋家姐姐,你就消消气吧,气坏了身子可不值当。”说话之人是柳氏的一位好友。 “是啊,亲家,你这会身子还虚弱着呢,咱们不妨等苏老爷过来,看看他能给出什么样的解释。”接话的是林家夫人,亦是宋无一的妻子林娇儿的生母。 柳氏轻哼了一声,眼神漫不经心的往坐在上首一直不曾开口的美妇人瞥了一眼,“我素来不喜与人结怨,只是这一次我却实在是太过冤枉,欢欢喜喜的来苏家赴宴,却不想差点连命都丢在这里。纵然我心性再大,也断不是那等任人拿捏的软柿子!今日这事,若没个说法给我,我必定是不会轻易罢休的,没的让人将我宋家看轻了去!” 饶是定力再强,被一屋人的人用探寻的目光盯了许久,这会许莲的神色也免不了有些尴尬。只是,她却始终不曾开口说半个字。 柳氏面上的神情除却刻薄又多了几分鄙夷,许莲在益州还是小有名气的,虽是庶女出身,可她的样貌气度半点不输嫡出的之女,嫁人之后孝敬婆婆、体贴夫君、打理家事、爱护儿女,样样做得犹如楷模,不知被多少婆婆拿来当做教育媳妇的榜样。更让人难以忍受的是,她还有一个既俊朗又能干的夫婿,平白让她遭了不少人的眼红。 这次听闻她同宋家夫人落水一事有了牵扯,不少人也就抱着看热闹的心态围了上来,想要看一看她如何解围。 许莲垂低了眸子,身子静坐不动,脑中思绪却已是百转千回,一番细致的思量过后,许莲方才缓缓抬起了头,首先落入众人眼中的,便是一张沾了两行清泪、白皙小巧的娇美面庞来。 “宋姐姐,实在是对不住,让你受惊了。还请姐姐听妹妹解释,当时妹妹一时被景致迷了眼,待到回过神时,姐姐却已经,不慎跌入了湖中。这件事,归根结底是妹妹的责任,姐姐若是气不过,要打要骂妹妹都不会有半分怨言,只求姐姐千万不迁怒到我家小七身上,她可是咱们老爷的心头肉……”许莲面色发白,说话时小巧的朱唇不住颤抖着,语调亦是十足十的柔弱可怜。 柳氏这次倒是换了一副笑脸,不过这笑却未达眼底,“我倒是不知,苏家妹子推卸责任的本事竟是一等一的好,当时就只有你、我、苏家大小姐三人在湖边,我记得真真的,当时正是有人在身后推了我一把,这才使我落入水中!若不是你,便只会是苏大小姐了。” 人群中顿时响起了一阵倒抽凉气的声响,显然众人都被这个消息惊得不轻。若是不慎落水,这事倒没什么看头,可若宋家夫人是被人刻意推入水中的,这件事情可就有意思多了。苏、宋二家本就是益州数一数二的大户人家,这两家若是生了嫌隙明面上互相对付起来,场面怎么可能小得了。 “小七是个好孩子,她,她不可能做这样的事。”此刻的许莲面上摆的正是一副恰到好处的不敢置信的神情,待看到午门外那个虽有些模糊却十分熟悉的身影时,她又状似无意的将说话的声音提得更高了些。 苏七跟在苏青渊身后进了屋,刚刚落了水又遭蛇咬的她身子异常虚弱,可饶是如此她还是苦苦劝说苏青渊将她带来见柳氏。许莲的演技苏七是见识过的,因此她并不怀疑许莲颠倒黑白的本领。若是她不在场,许莲会编出些什么假话她还真是难以预料。 “小七见过母亲,见过宋夫人,见过各位夫人各位姐姐。”此刻苏七的面色早已不是用‘难看’二字便能形容的了,想比许莲刻意装出的苍白柔弱,她是真真虚弱到了极致。伤口处尚在隐隐作痛,脑子亦有些混沌,可她仍是咬着牙强忍不适向该行礼的人行了一个恭敬端庄的礼。 “对于宋夫人在我苏府不慎落水一事,我苏某人深感抱歉,此事我必定会彻查清楚,定不会让宋夫人平白受了委屈。”苏青渊语气笃定,眼神清明,神情严肃中透着歉意,无端便让人生出几分信任之感。 柳氏答应了一声,面色稍稍好看了些。 “当时只有小女苏七、内子许氏在场,便让她们二人来像宋夫人,向众位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解释清楚。” “咳咳,咳咳咳。”苏七抬手捂住唇,却仍是抑制不住的咳嗽起来,小脸几乎皱成了一团,显然正压抑着某种巨大的痛苦。 “今日,母亲特意叮嘱我让我跟在她身边,逛园子时,我们遇上了宋夫人,母亲便邀她去亭子里坐坐,随后又去了湖边。我的丫鬟翠萝不知怎的竟被一人撞到,将茶水泼了一身,只好先回去换衣裳。原本三妹菲儿也是与我们同行的,可是她却半道头疼,母亲和宋夫人的丫鬟将她扶去歇着,到了湖边时,便只剩下我、母亲、宋夫人了。”苏七说到这,又将目光落到了许莲的身上,“母亲,我说的可对?” 一室人的目光自然而然的随着苏七的声音挪到了许莲的身上。 第95章 摔跤 许莲哀哀叹息一声,倒是止住了眼角的泪意,可她这强忍泪意故作坚强的模样反而更易惹人怜惜,“老爷,千错万错都是妾身的错,小七她还小,老爷你要罚便罚我吧。虽然小七不是我亲生的,可我待她同菲儿、竣儿从未有过偏颇,出了这样的事情,我这个做母亲必然是要担起失察之责的。” 只说是担起失察之责,却对苏七方才道出的种种事实不予回应,语气含糊又似乎意有所指。 众人心里都有了各自的计较,目光在苏七、许莲、柳氏之间来回打量,盼着能从三人各异的神态中看出什么猫腻来。 “不,都是小七的错。”没等众人做出反应,苏七接着又道:“当时母亲的确不知是被哪处的景致迷了眼,我和宋夫人在湖边站着,怎料宋夫人的身子却忽然向湖中倒去,动作快得我拉也拉不住,我当时实在是太过心急,便跳入了湖中想将她救起。只是,小七忘了自己不会游水,险些害了宋夫人,是小七做错了。” 少女憔悴的面容中带了几分愧色,眸中隐隐泛着水光,眼底更是带了一圈可疑的红色,看起来很是楚楚可怜。 “这小小年纪便有勇气下水救人,这个姑娘可真不简单呐。” 听苏七这么一说,不少人看苏七的目光都生了有些变化,若是换了她们,即便是会水性也不一定会下水去救宋家夫人,小小年纪便有这般胆量,着实是令人敬佩。 苏青渊的面色却是愈发难看起来。 “这么说来,当时我的确感觉到有人想要救我,只是未曾看清那人的模样,原来竟是苏小姐?” 苏七似乎有些不好意思,轻声道:“小七只是不希望夫人有事,却险些帮了倒忙,还请夫人……” 话未说完,苏七便感觉到自己的手被人执了起来一下一下轻轻抚着,回过神才觉是柳氏。 柳氏又咳了几声,面上咄咄逼人的神色淡了不少,看向苏七的眸光多了几分感激。事情进展到这,真相似乎也明朗了起来,眼前的苏家大小姐既然能跳下水救她,便能排除是她推自己下水的可能。更何况自己同她本无仇怨,原本她也没有动机害自己。 论说起来,苏七是打心眼里不愿去救柳氏。柳氏前世是怎么对她的她可记得清清楚楚,只是当时的情况对自己实在太过不利,若是她不跳下去,许莲便有更多的理由来污蔑自己,这趟浑水她是趟也得趟,不趟也得趟! 若是自己猜的没错,许莲含含糊糊说了那么一通话后,便会有一个‘恰巧’经过那处的人站出来帮着许莲指认自己。可是现在,她再想这样做,可就得衡量衡量眼下的情况了。 “老爷夫人,众位夫人小姐,奴婢有话要说。”一个神情怯怯的的丫鬟突然从人群中冲出,猛地跪在了苏青渊的面前,还没等所有人反应过来她便用力朝苏青渊磕了几个响头。 “奴婢,奴婢当时恰巧经过,便瞧见了夫人和大小姐还有宋夫人站在湖边。奴婢都看见了,是,是宋夫人自己崴了脚跌入湖中的。” 听了这话的柳氏气得直接从木椅上站起了身,只是还不待她出言反驳,屋内的场面便再次乱了起来。 那位看起来憔悴而又虚弱的苏大小姐,竟在此时此刻,忽然昏倒了! 事情最终还是没有闹到见官的局面,柳氏只有自己的片面之辞,拿不出半点真凭实据,自然是站不住脚,纵然她闹到官府也是无济于事。柳氏的确性子骄横,却也不是不识时务之辈,加之苏青渊态度诚恳,道歉赔罪、奉上大笔赔偿不说,还给足了她面子亲自将她送回了宋府。 只是柳氏心中终究还是不舒坦,回府之后又没见着媳妇迎在府门前,面上的神情便愈发难看。 这一个个的,都反了天了不成?柳氏在心里暗骂一句,当下便伸手招了丫鬟过来。 “少夫人呢?” 平日里在柳氏面前时恭敬的丫鬟这次却出乎柳氏的意料没有立刻回答她,反而低垂了头不敢看她。 柳氏仅有的一点耐心几乎已被消磨干净,在苏府受了一肚子的气,如今回了府连个丫鬟都敢对她不敬,当下语气也严厉起来,“说!” “少夫人她,她,小产了,这会正躺在院里歇着呢。”丫鬟惧怕柳氏迁怒于自己,原本是不敢说的,只是碍于柳氏的威势她也只好硬着头皮将事实说了出来。 柳氏不由分说便赏了适才回话的丫头一个大耳刮子,直接把那个看起来尚且年轻的丫鬟打得跌倒在地,“胡说什么?我出府时她还好好的,怎么这才半日就小产了?来人呐,给我将这个胡言乱语的贱丫头脱下去,好好的打,打到她不敢再胡乱编排主子为止!” 立刻便有眼色好的下人将之前那个回话的可怜丫头拖走了,望着周遭的下人们一个个缩头乌龟似的模样,柳氏心里气闷归气闷,到底还是生了疑窦。 “到我去少夫人院里。”纵然今日遭了落水的罪,身子依然疲乏得很,柳氏仍是决定亲眼去瞧一瞧林娇儿。她倒不是真有多关切林娇儿,只是林娇儿肚里那个可是她的长孙,不紧着点不行。 柳氏很快亲眼看到了事情的真相。 望着躺在雕花木床上面无血色的儿媳林娇儿,柳氏心中本已有的不好的料想就这般在她眼前化为了现实。 林娇儿的确是小产了,平常被照顾得极好的她,居然无端摔了一跤,腹中的胎儿就这般化作了一滩血水消失在这世上。 柳氏恼怒不已,若按她往常的性子她是立刻便要狠狠掌掴林娇儿一番的,可林娇儿同府上那些没有自由地位卑贱的奴仆不一样,她是正在经经的千金小姐,在打她之前,还得掂量掂量她身后带了官身的娘家。 “娇儿啊,你说你这,究竟是怎么回事,怎么好端端的竟会摔了一跤?” 不知是否是缘分使然,柳氏和林娇儿这对婆媳性子倒是挺相近的,只不过想比柳氏林娇儿虽然骄横脑子缺被养得过于简单了,因此她也并未听出柳氏掩在话下的埋怨之意。 林娇儿哭着将今日的事说了个大概。 原本她只是想出门走走,在距离自己院子不远的地方却忽然脚底一滑摔了下去,却没料到她这一摔,便造成了如今的后果。 第96章 闹腾 柳氏对林娇儿口中所说半信半疑,她在府时一切都还好好的,怎么这才出府赴了一趟宴,府上便发生了这样的的事情? 林娇儿这次小产,很是蹊跷。 只是今日柳氏却没有精力彻查此事了,折腾了整整一日,她的身子已是疲乏得很,这会困意倦意一齐上涌,吩咐了心腹婆子彻查此事后她便让丫鬟扶着自己回了自己院里歇着去了。 同以往的许多次一样,宋无一今日照旧回来得极晚。 起初他是因为在外逛花楼耗费了时辰,自从林娇儿入了府,又在父亲宋真堂面前哭了几次后,父亲便日日拘着他学做生意,这下他没了机会逛花楼不说,连空暇时间也少了许多。 林娇儿小产时他并非没有得到消息,只是,他却只当这是一个千载难逢的从父亲宋真堂身边溜开的机会而已。林娇儿怀了身孕行不了房事,原本还有几个通房丫鬟可让他泻火,可府上的丫鬟怎及得上花楼中的美娇娘那般妖娆多姿? 孰优孰劣,不用脑子想也能明白,因而宋无一从宋真堂处离开后,在花楼中一直待到日落西山方才归家。 “大,大少爷?”守在院门前的丫鬟有些不敢置信的望着眼前这个走路一步三晃的男子,还未靠近般已闻见了浓重的酒气。 “嚷什么嚷,还不快,扶本少爷去休息!”宋无一的语调带着不加掩饰的暴躁,原本他还只打算小酌几杯权当解馋的,可今日那小娘子一直拿了酒在他面前哼哼,哼得他整颗心都酥了,便就这那妮子的手喝了不少。 “是。”丫鬟是深谙宋无一的性子的,哪里敢惹他不痛快,当下便扶了宋无一的身子想要扶他去洗漱一番。 一股少女独有的馨香钻入宋无一的鼻孔中,舒爽得他忍不住眯起了双眼。半睁着朦胧醉眼打量身边的小丫鬟,身子里那股未曾散尽的邪火霎时又烧了起来。 “小娘子,来,给爷亲一口。”话才说着,宋无一泛着水光的唇已经凑上了那丫鬟嫩白的脖颈,眼看就要碰上去。 “相公!”一声娇喝乍然响起,惊得那被宋无一搂住的丫鬟猛地从宋无一手中挣脱出来,噗通一声跪倒在林娇儿面前。 丫鬟心中惊惧而又绝望,她不仅熟知宋无一的品性,对这位少夫人的性子更是熟稔。 因为熟稔,所以恐惧。 …… 放眼整个宋家,唯独有一处院里是十分奇怪的。 这院子逼仄、简陋,白日里总是十分安静。可一旦入了夜,便总是有从各处而来的人身形鬼祟的潜入其中,也不掌灯,便在院里说起事来。 “主子,咱们安插进柳家的人可还未做好十成的准备,您这会便让那林氏落胎,会否……太心急了些?”说话的青年男子姓郭名云,是宋无两数十名得力手下中的一位。 阿枫望了宋无两一眼,得到后者的眼神示意后才开口解释道:“少爷这样做必然有他的道理,柳家的确是不容小视,可你真当咱们少爷是吃素不吃荤的吗?再者说,少爷已经让咱们那位大少爷好生享受了一次,估计这些他和林氏可有的闹腾了。少爷的目的,可不仅是为了针对林氏,让宋无一和林氏心生芥蒂,失去林家这个助力才是要紧。” 只有林娇儿和宋无一闹腾起来了,柳氏的注意力才会被分去大半,他家少爷才会有更多的机会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 郭云连声道着不敢。宋无两的本事手段他是清楚的,如若不然他也不可能放着柳家好好的家奴不当转而投靠宋无两了。旁人只当宋无两是个痴儿,他却是知晓,这个‘痴儿’手底下坐拥数不清的铺子、田产不说,在黑道上也有些势力,所以宋无两当初派阿枫寻到他让他投靠之时,他并未考虑太久便欣然同意了。 只是郭云却不知,他所知道的那些,不过是宋无两为了拉拢他特意显露出来的罢了。 “收购万珍堂的事情进展得如何了?”开口说话的男子生着一双别具特色的眸子,初初看去风流邪魅,可若是往深、往细了瞧,便只能看出犹如万年冰窟般空洞而又彻骨的寒意。 “回少爷的话,原本咱们在咱们的刻意打压之下,罗家三兄弟已经有了将铺子转手他人的打算,可,据小的打探,自动他们去了一趟揽翠阁后,这……打算似乎已被打消。” “揽翠阁?”宋无两并非没有听说过这个名号,只是也并未太过在意,他也是近两年才决定将手伸到珠宝首饰行业,原本听说有个名唤万珍堂的珠宝铺子生意凋敝,便派手下人帮着添了一把柴,想要借机收购,可如今得来的这个后果却有些出乎他的意料。 揽翠阁尽管生意不错,到底也只是一间普通的珠宝铺子罢了,如何能让万珍堂主子改变主意?莫非是他们二者之间达成了某种交易不成? “小的都查过了,揽翠阁和万珍堂之间并无太大联系,只不过,有一件事倒是奇得很,这两间铺子的掌柜都曾去过一个名叫锦绣阁的地方。”阿枫声音淡然如同静水,跟在宋无两身边伺候多年,他倒是养成了一副沉稳的性子。 宋无两对锦绣阁的名号则更加熟悉,寻常百姓或许不知,但作为一个出身药商世家,又常年在商场上打滚的人,他没听说过锦绣阁才有些说不过去。只不过过去他同锦绣阁并未有过半点交集,加之每日要思量、处置的事情极多,他倒也没费心思关注过锦绣阁。 只不过,这一次……他却是对其生了一丝好奇。 “着人去看看,这锦绣阁究竟有什么名堂。” 话音落地,宋无两又对着屋内众人吩咐了接下来一段时日要进行的事宜,方才重新阖上了双目闭眼养神。 屋中的人立刻领会了宋无两的意思,弓着身子井然有序的退下了。 屋子里便只剩下宋无两一人,暗黑无边的夜色犹如潮水般四面八方的涌来,将他覆了个严实。他素来喜静,不喜光亮,这样独处的时刻对他来说无疑是惬意的。 数年的谋划算计,似乎一切都在朝着他预想的方向进展着。可他总觉得心里似乎开了个口子,填不上,堵不住,空洞洞的,说不上难受,却也绝对谈不上舒坦。 至于设计让林娇儿小产一事,他知道即便自己不多过问,阿枫也会将事情处理得滴水不漏,不留半分把柄,完全无须他忧心。 只是,到底意难平。 第97章 接近 刻着繁复花样的木门被轻轻推开,一个瘦削的身影轻手轻脚步入屋内。 “消息可都散出去了?”幔帐半掩的床上探出一颗头,声音极轻的问道。 翠萝每一步都走得小心翼翼,同样以极轻的声音答了一声是。 旁的东西她或许会自谦,但若说起打探和散播消息她却是极有自信的。五年里她连同锦绣阁那些人,几乎日日都在思索着、处理着有关消息的事,如何打探最真实或是对自己最有利的消息,抑或是如何从收集到的消息中筛选出可用的部分…… “小姐,您下次可不能再如此冒险了,至少也得提前知会一声让奴婢做好准备扶住您,奴婢当时可真是……”翠萝的语调中并不含嗔怪之意,而是十足十的担忧, 昨日苏七去见宋夫人时,她也是在场的,看到苏七忽然昏厥,她一颗心都跳到了嗓子眼。当时她隔得稍远来不及扶住苏七,所幸当时苏老爷及时扶住了苏七的身子,才让苏七免了碰伤的可能。 说到装晕,连苏七自己也有些心有余悸。若非她消息足够灵通,恐怕昨日便不是装晕而是真晕了。 “这本是情急之举,若是我不装晕,恐怕还要继续那柳氏纠缠下去,再者说,我不晕一晕,如何能将更多的视线引去许莲那侧呢?不过你放心,下次若再有这样的事我会想法子提前告知你和红萼,让你们为我忧心我也有些过意不去。” 以翠萝的聪慧,怎么会想不到在当时的情况下,装晕是个一举多得的法子,只是想起自家小姐装晕的理由,她又免不了怒上心头。 “许氏可真是太过歹毒了!”能将一向注重礼数的翠萝气到连名字也不愿称呼,足可见许莲这次是真的做得太过了。 故意推宋家夫人落水妄图栽赃苏七不说,还在苏七身上涂了能引蛇的香料……若非旁人及时赶到,恐怕遭了蛇咬的苏七已经溺死水中了。 只不过这事苏七暂时还不打算告诉苏青渊,她是偶然知晓的,并无半点证据,贸然告知只怕达不到最佳的效果,没准还会打草惊蛇。 “五年过去,她倒是聪慧了不少。”这一句,是苏七的真心话。原本她也以为许莲仅仅是为了栽赃她而已,却没曾想她原是为了要自己的命。只不过自己的命却远比她想的要硬上许多,这一次,注定又要让她失望了。 出乎许莲的意料,这一次苏青渊竟然并未将她禁足。虽然她做事并未留下什么把柄,可以苏青渊对苏七的在乎,他不可能不将苏七落水、遭蛇咬一事归罪到自己头上。 “我倒是希望他将我禁足呢,这样有些事情发生之时,也能免去我的嫌疑。”许莲将手边的鱼食尽数倒入了水中,瓷白水缸中的小鱼霎时蜂拥而上开始争抢起鱼食来。 许莲忽觉眼前的景致极是赏心悦目,鱼儿吃食是从不知节制的,主人喂多少它便会尽数吃下,直到撑死为止。自始至终,它的命运都掌控在主人手中。 “等着吧,那个贱丫头自己为聪明,又怎会想到我会使下这连环计呢?我倒要看看,她还能得意几日。” …… 清早,宋无一是顶着两只发肿的眼睛以及乌青的眼底出的门。 昨日喝得满身酒气、脂粉气的归家,妻子林氏便在他面前哭闹了许久,为了让他日后不再逛花楼,甚至还使出了拳打脚踢以死相逼的招数,迫于无奈他只好应下。若是不应,那刁蛮婆子还不知要闹到何时。因此他不仅应下了,还好生哄劝了林氏许久,只希望她不要闹到父亲跟前去,届时他是免不得要吃一顿板子的。 林氏心中有气,却也禁不住宋无一软磨硬泡,最终仍是答应了不将此事禀告给苏老爷听。 宋无一身子疲乏,却也只得继续跟在宋真堂身边学着做生意,近年来,宋真堂的身子似乎愈发的不好了,对他的管束也越来越严苛。 宋无一本以为今日又是无趣的一日,直到他的眼中落入了那个曼妙而又楚楚可怜的身姿,他才恍然发觉,今日或许是他的吉日。 “今日,便好好看一看咱们手底下的铺子是如何做运营的,我同掌柜去说几句话,你先在这好生观摩。待会我来问你,你若是言之无物,可别怪为父……” “爹,我一定好好看,好好看!”宋无一连声保证,才总算让宋真堂扭头离开。 这几日宋真堂带着他往宋家名下各个铺子里跑,可将他累得不轻,说的又都是些差不离的东西,更多的却是让他自己去看、去悟,用无聊透顶四字来形容最是贴切,不过这些到底是比让他辨认药材、记药材名要有趣一些。 “尤物啊!”宋无一在心底暗叹一声,迫不及待的走近了那个让他双目放光的身影。 虽说衣着朴素,却也正合她的清丽姿容,眉目含愁,腰若约素,最是能激起男子的爱惜之意。 “这位小娘子,你可是来买药的?”宋无一撩拨女子的方法有很多种,不过眼下他却选了这个十分规矩的法子。毕竟这可是在宋家的药铺里,与他那位犹如凶煞的父亲近在咫尺,宋无一虽有色心却没有色胆。 那位‘小娘子’如受惊的幼兔般身子微微颤了一颤,望向宋无一的目光中带了几分怯懦,“是……” “这感情好,本少爷颇懂药材,你要买什么药材,本少爷可以帮你相看相看。”说到相看二字时,宋无一的目光也顺势在那小娘子身上扫了扫。 远看着便美艳非常,这凑近了看反而更添风姿,真真是位难得一见的美人儿。 小娘子似乎被他看得有些羞赧,面上染了两块红霞,“多,多谢公子,小女子正愁不知该如何抉择。” 往常被自己勾搭的女子都要欲拒还迎一番,可眼前这个却立刻上了套,宋无一心生不解,不过这一分的不解很快在眼前的小娘子的美貌中消散殆尽。 宋无一得寸进尺的抚上了那女子柔滑白嫩的柔荑,发现她的身子颤得更厉害了,她似乎有些恼怒,也使了力气想要挣脱,却半点也挣脱不开。 为了避免被宋真堂发觉,宋无一并不敢做出太出格的举措,只轻轻抚了抚便就放开了,“适才本少爷看你面色有异,便想替你探上一探,果然不出我所料,小娘子体虚,确是该好生用药补补。” “是,是吗?瑛娘多谢公子……” 第98章 隐忧 楚宁半是感叹半是欣慰的望着正端坐在木椅上抚琴的苏七,美目中却有几分复杂的情绪无声流淌。 五年的时光说长不长,但对一个年龄尚小的女孩子来说,带来的变化却是不容小觑的。如今的苏七,相比五年前,不论是模样还是心性都已有了不小的变化。 “小七,还记得吗,五年前我曾同你说过,我为何会同意做你的师傅。” 苏七抬起头,缓缓睁开一双妙目望向楚宁,“自然记得,先生曾说是因为小七的眼睛。” “是啊,你的眼睛,生得极好。”楚宁的模样倒是同五年前并无太大分别,岁月仿佛不曾在她面上留下半点痕迹,“你和她,倒是生得一点都不像,唯独这双眸子。” 后面这一句,楚宁说得极轻,分了大半精力在琴音上的苏七并未听清。今日这一曲《雾里看花》是楚宁特意嘱咐她好生练习的,楚宁没有开口唤停,她便不敢停下手中的动作,注意力自然不及往日那般集中。若非如此,她不会看不清楚宁眼中的复杂情绪,更不会辨不出楚宁明显怀有心事的语调。 没等苏七回话,楚宁便又开了口,“有些事虽然紧要,却也及不上自己的身子。” “先生是指?”纵然与楚宁相处了整整五年,苏七却觉自己从来看不透楚宁的心思,不过楚宁对她的好是从来不藏着掖着的,这些看起不那么紧要的事情也就并未被她放在心上。 “宋家柳氏落水一事,恐怕没有看起这么简单,不过这事我想你也是知晓的,只一点我要提醒你,万万不可拿自己的身子开玩笑。”言语间难以掩饰的,是对苏七的担忧。 苏七霎时便想到了自己遭蛇咬一事,忙解释道:“先生可是在忧心小七落水后遭蛇咬一事?请先生放心,小七定会爱惜自己身子。” 楚宁神情淡然的应了一声,转而看向了别的方向,倒让苏七觉得有些不对劲。她怎么觉得先生像是有心事的样子?只不过苏七心知楚宁不说定然有自己的道理,因而并不打算多问。 两个怀有秘密的女子,又都是不擅同人交心的性子。各怀心事,却一个不问一个不答,有些事便如横沟般一直静默的横亘在两人之间。尽管不会拉开两人之间的距离,可到底还是存在着,只要二人不将事情挑明,便会日复一日的存在下去。 因为顾忌着苏青渊,加之最近身边发生的事情不少,苏七已经有好几日不曾去过锦绣阁了。 她倒是没想到,自己不过一阵子没去,有些人便已经捺不住性子将手伸到她的锦绣阁去了。 “奴婢看得真真的,那个人就是宋家二公子的手下!不是阿枫,小姐派去的人倒是没在宋府之内瞧见过他,不过据可靠消息,宋二少爷出府时,这个人便总会‘偶然’的出现在宋二少爷身边,若是四周无人的时候,他们便会凑近了说一会子话。”红萼说话的语速一向很急,亏得苏七是听习惯了,倒也能领会她想要表达的意思。 宋无两是装傻一事,苏七虽并未亲眼验证,却是肯定了这个想法。尽管,她本该是最不该相信这事的人才对。 前世与宋无两做了多年夫妻,宋无两痴傻的模样早已在她脑海中留下了极深的印象,并非轻易便能改变,她也是费了好一段时日才总算是说服自己接受了这个事实。 宋无两既然可以瞒过宋家所有人,前世能瞒过总是轻信他人的苏七便不成难事,只不过这一世的苏七与前世恰恰相反,如今的她是极难信任一个人的,尽管宋无两的傻子形象已在她的脑海中留下了极其深刻的印象,却也并不耽误她怀疑其宋无两。 “他的手倒是伸得极长。”苏七嗤笑一声,又道:“这位宋少爷看起来似乎很闲,既然如此,怎么便想些法子帮帮他。前些日子不是探听到宋无两同柳家的一位家奴暗中有往来吗,寻个机会只会柳氏一声,也好让她多关心关心她的这位好庶子。” “遵命,小姐。”红萼满面喜色的应了是,作为苏七的心腹丫鬟她怎能看不出自家小姐对宋家那个傻少爷的厌恶,虽然不清楚缘由,不过小姐讨厌的便是她讨厌的,既然小姐不喜宋无两,她自然也不会对他生出什么好印象。 看着红萼笑得红扑扑的面颊,苏七嘴角忍不住扬起了一丝笑,“你呀,都是个快嫁人的姑娘了,性子该沉稳些才是,这一点你可得好好跟翠萝学学。” 红萼与翠萝是截然不同的性子,一个机灵活泼,另一个沉稳娴静,各有所长,却又能互为补充。这些年苏七身边又收了不少得用之人,可却从没有谁能抵得上翠萝红萼在苏七心中的地位。 虽然面皮教寻常姑娘家厚了些许,不过提及嫁人红萼还是免不得羞涩了一番,红着脸快速跑开了,毕竟是年岁相仿的姑娘,对于这件事的反应她和翠萝倒是难得的相似了一次。 …… 进入夏季,苏、宋两家的人似乎都忙活起来了。 有的人忙着打理生意,有的人忙着暗中谋划,有的人却忙着想法子逗女子欢颜…… 自从那日在宋家药铺内见过那个名唤瑛娘的绝色美人后,宋无一最近总有些魂不守舍的。瑛娘不仅貌美,性子也是一等一的好,尽管已是万花丛中过,宋无一却仍是抑制不住的被瑛娘吸引。 作为宋家大少爷,平素盯着他的眼睛也有不少,其中,尤以他同父异母的弟弟宋无两对他最为‘关切’。 宋无一喜欢上瑛娘并不停想法子哄她开心的事,自然瞒不过宋无两的眼睛。看着宋无一被美色所迷、荒废正业,宋无两自然是比谁都欢喜。可性子多疑如他,却也忍不住生了疑窦。 这件事难道只是偶然而已吗?这似乎并没有什么说不过去的,他已经让阿枫去查了,那个瑛娘不过是一个方才丧夫不久的美貌寡妇而已,身份并无可疑之处。加之宋无一本就是好色的性子,他会被瑛娘迷住也没什么稀奇的。 宋无两心中泛起了嘀咕,难不成是老天看不过眼了,这才安排一个瑛娘出来助他一臂之力? 第99章 约见 这几日的清风居较往日清静了许多,原因无他,只因这院中主人近日变得格外嗜睡。 “小姐还没醒吗?”清风居的院门前,方才领了月例银子回来的翠萝压低了声音问道,面上是掩不住的惆怅。 守在院门前的小丫头谨慎的朝四周望了一圈后才压低了声音道:“没呢,小姐这几日也不知是怎么了,除却去楚先生处上课,平素里大半时辰都是睡着的,即便是醒着,整个人看起来也是疲乏得很。” 小丫头的回话在翠萝的意料之中,她抿了唇没再开口,面色却是愈发难看。 “翠姐姐,您在大小姐跟前是最得脸的,还得劳您多看顾小姐的身子。小姐是个大好人,从不拿我们这些婢子当下人看,我真是担心……” 翠萝轻轻拍了拍那小丫头的肩示作安抚,“这是自然。” 不远处的一株常青树的叶子颤了颤,很快又恢复了平静。 许莲最近日子倒是过得清闲,事实上自从除却最开始回到苏家的那段时日,她便一直是如此清闲。重回苏府,苏青渊虽然解了她的禁足,却也并未恢复她的管家之权,如今的她,大抵是所有正妻中最闲适的一个。 只不过今日却是有些例外。她常年在外的宝贝儿子苏竣今日难得回府一趟,许莲一大早便起了身亲自督促着厨房里的人开始准备苏竣爱吃的吃食,让下人将芙蕖好生打扫一番,甚至特意从花房要了几盆兰花摆上。 身为苏青渊的独子,苏竣身来便是担负起了继承苏家生意的责任的,只不过苏青渊同其他父亲有些不同,他将选择的权利完全交给了苏竣,为官为商,全凭他自己选择。苏竣自小便喜好读书,对经商之事并无兴趣,因而他大半光阴都在学堂中度过。 “等等,将这花的位置再挪过来些。”或许是闲得发慌,又或许是对苏竣回府之事太过看重,许莲不仅亲自督促厨房,连摆花这样的小事她也关注了起来。 “夫人,有消息了。”一个小丫鬟形色匆忙的进了芙蕖堂,直直奔往许莲所在的地方,才刚见到许莲便凑到了她的身前低声开了口。 这个消息,自然是有很多种,许莲心不在焉的应了一声,示意那丫鬟接着往下说。 “大小姐的身子,越发的不好了!天未亮奴婢便守在了清风居院门前的一株常青树后,总算是听到了,是大小姐的贴身丫鬟翠萝同守门说起的,看她的模样,大小姐的情况必定是好不了。” 清风居的防备若说固若铁桶也不为过,许莲根本无法安插人手进去,不仅如此,清风居中的丫鬟婆子一个个的嘴也严实得很,许莲便只好派人去院门前守着以求探听些有用的消息。 “那个小贱人,难不成还以为可以瞒得过所有人吗?最近她去解佩的次数也少了,若非身子不适以她的性子,必然不会如此。她想瞒住这个消息,还不是怕我会趁机对她不利?”说到这许莲忍不住勾唇冷哼了一声,“即便她不说,也别想瞒过我。” 这个被许莲派去打探消息的丫鬟不过是许莲手底下较为得用的丫鬟而已,尚且算不上是心腹,因而许莲并未将事情的始末告诉她,吩咐她下去领赏后便让人唤了知琴过来。 芙蕖的丫鬟婆子何其多,许莲唯一看得顺眼的,却只有一个知琴。这个丫鬟聪慧机灵不说,对她也是极尽忠心,尤其是经历了同苏青渊出门在外经商的那段时日后,许莲便对她越发器重起来。 “夫人。”知琴很快赶了过来,垂首向许莲行了一礼。 “那个小贱人果然中毒了,你去帮我约见宋家老爷,越快越好,若是他不愿见我,你便报上许家的名号。” “是。”知琴乖顺的道。 许莲心中越发觉得快慰,看着自己的心腹在眼前,便又忍不住多说了几句:“我倒要看看,那个小贱人还能张狂几日,到时候可有她跪着求我的时候。她还真以为我是为了栽赃她?未免也太高看自己了!不过这次,倒是多亏了我从母亲那求来的毒。” 知琴对许莲话语中的最后一句深以为然,那位许家夫人,可不是个简单的人物。 “母亲,孩儿回来了。”稚子特有的清脆声音传来,听得许莲的身子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许莲几乎被吓出一身汗来,“竣儿,你,方才可有听到什么?” 同天底下所有的母亲一样,许莲并不希望儿子苏竣看到自己掩藏在人前的那一面,尽管苏竣不过是个十岁的孩子,她仍有些忧心适才他是否将自己的话听了去。缓过神的许莲狠狠剜了一眼被自己派去照顾苏竣的丫鬟,眼中的森森寒意颇有些骇人。 “母亲不要怪罪她们,是我求着她们不要通禀的,竣儿想给母亲一个惊喜。”苏竣相较同龄的孩子身量高大了许多,因为常年居住在学堂的缘故他的性子更为独立,也比同龄人成熟了不少。 “是这样啊。”在面对苏竣时,许莲面上哪还见得着半分煞气,“好好好,娘都听竣儿的,不怪她们。” 边说着话,还不忘朝知琴使了个眼色。 会了意的知琴立刻躬身退下了。 …… 陪着苏竣用了午膳,又歇息了几个时辰后,苏竣便要赶回学堂去,许莲便舍不得儿子为由,亲自将他送到了学堂中。 母子二人在学堂门口别过,只是,眼见着苏竣进入学堂的苏竣却没有立刻打道回府的打算。 “宋老爷贵人事忙,怎么这么快就应允了同我见面?”在奔往福满楼的马车上,许莲沉声开了口。 知琴神色自若道:“这事说来也巧,宋老爷刚好在醉仙楼内宴请宾客,奴婢今早将夫人的吩咐传达给宋老爷后,他并未犹豫太久便应允了。” “醉仙楼人多眼杂的,倒是也能掩人耳目。”许莲对醉仙楼这个名字并不陌生,这一间可是益州数一数二的酒楼。 许莲不一会便赶到了醉仙楼门前,才下马车便有一名小厮打扮的人上前问了她的身份,得知她的身份后便将她引去了二楼的一个雅间内。 因为身份的缘故,许莲同宋真堂倒是打过许多照面,只是私下里相见这确是头一回。 “宋老爷。”许莲神色从容的进了雅间,面含浅笑的向宋真堂微微福身行了一礼。 宋真堂也象征性的回了一礼。 “明人眼前不说暗话,妾身这次前来,是为了同宋老爷谈一桩生意的。” 第100章 解药 苏七身子不大好的消息自然瞒不过苏青渊的耳朵,这些日子他也曾亲自去清风居瞧过,却都被苏七以各种理由搪塞过去了,请了大夫替苏七诊脉也并未诊出什么不对来,他除却担忧也别无他法。 今日苏青渊将手头的事情推了大半,清早便亲自等在苏府门前。 “老爷,杜大夫来了。”伴着苏明晖的说话声出现在苏青渊视野中的,是一位头发花白的老者。 “杜大夫。”苏青渊双手作揖,朝杜大夫行了一个晚辈礼。 因为担忧苏七的身子,苏青渊将益州有名的大夫几乎请了个遍,这位杜大夫虽说不上医术最高,却是资历最老的一位,苏青渊着人请了好几次才总算将他请来。 杜大夫应了一声,并没有开口多说的意思。 苏青渊当即便随同杜大夫一同往清风居而去,天色还早,清风居中的主人却早已经起身了。 接了丫鬟通禀的苏七早早便等在了屋门前,因为身子太过疲乏的缘故,她只得让人抬了一把木椅置于廊上,坐于椅上静静等着苏青渊等人。 “翠萝,扶我起来。”苏七有气无力的开了口,起身时身子如筛糠般抖个不停,似乎下一刻便要倒下去,但她最终还是咬着牙站起来了。 “小七见过父亲,见过大夫。” 苏青渊沉着脸将苏七扶着坐下了,“都这个时候,就不必在乎这些虚礼了。” 看着苏七发白的面色,乌青的眼底,苏青渊忽觉心口堵得发慌。早在没有孩子之前他便曾许下誓言,要让自己的孩子一世安康,欢喜无忧,可看着眼前憔悴虚弱的女儿,想起女儿之前遭的那些罪,他心里又愧又悔。 “杜大夫,还请您好生替小女看看。”苏青渊平素待人便十分有礼,这一次,却是带了几分请求的意味在其中了。给苏七诊过脉的大夫不少,却都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他已经再无法淡然面对苏七的病情了。 资历老的大夫,通常性子都是有些古怪的,原本杜大夫替人瞧病都是要说几句不痛不痒却让人听了不太舒服的废话的,可是看着明明虚弱至极却依然强撑着要站起来行礼的小姑娘、强忍悲伤在女儿面前维持平常神情的苏家老爷,他那几句废话忽然便不想再提了。 翠萝将一方极薄的巾帕覆在苏七腕间,好让杜大夫可以替苏七诊脉。 杜大夫的手指在苏七腕间游移,或轻或重的按压,面色却变得愈发莫辨起来,“体虚,似乎是才受了凉,还有……蛇毒?” 这些同之前的大夫说的并无太大的出入,之前那些人都是如是说,也都开了药,并并无太大成效。 苏青渊张了张唇,却是什么也不曾说,眼中有难掩的失望之色。 难道,就连这位杜大夫也束手无策吗?看来自己不能将眼光拘留于益州了,若实在不行,大不了拼了这条命上京城去请了太医过来。 “不,大小姐这病,老夫倒是瞧出些名堂来了。”杜大夫一声疾呼打断了苏青渊的思绪,让他不由得将目光从苏七身上挪到了杜大夫身上。 未免打断杜大夫的思绪,苏青渊并未开口相问,而是静静等待杜大夫的下文。 “大小姐的脉象乍看起来似乎并无异样,年轻些的大夫或许探不出。只是这脉象老夫却是见过一例,不会错的,就是黯然销魂散!”杜大夫的神情愈发激动起来,布满褶皱的面颊上不自然的染了两片潮红。 这个毒当世并不多见,他行医大半辈子亦不过见识过眼前这一例而已。杜大夫又仔细查看了苏七的瞳孔、舌苔等位置,愈发肯定了自己的猜想。 黯然销魂散,此毒乃当世奇毒之一,中毒者不会感到丝毫痛苦,身子却会一日日衰弱下去,寻常的大夫是无法从脉象上现查明病因的。就连他,也不过是年轻时跟在师傅身边学医时曾见师傅诊治过这样一个病例而已,当时这毒带给他的触动太大,这才让他记到了几日。 苏青渊并不关心黯然销魂是什么毒,他最关心的还是苏七的身子,看见杜大夫能查明病因他固然欢喜,不过他还是立刻追问起了解毒的法子。 “这解毒之法,其实不难。”杜大夫浑浊的双目看向了极远的方向,思绪也被眼前之事拉回了多年之前,分明只是偶然见过师傅治过一例中了黯然销魂散之毒的病患,他却将这事清楚的记在了脑海中。 “药商宋家,自古以来便世代流传着一味名为百花丹的珍品良药,这事知晓的人不少,可谁也不曾见过那药的模样。老夫曾偶然见过一次,奇的是那药通体洁白,气味怪异,就连我师父也辨不出那药的成分。若要解大小姐的毒,还得服用百花丹才是。” 既得知了病因,又得了解决之法,苏青渊一颗高悬的心总算稍稍放下了些许。既然唯有这百花丹能救他的宝贝女儿,那他不惜代价也要将它寻来! 苏青渊亲自将杜大夫送到了苏府门口后,便又带上礼品赶往了去宋家的路上,他要亲自去会一会宋家老爷。 苏青渊却没想到,宋真堂竟亲自等在了宋家门前。 “真堂兄,贸然拜访,一点薄礼,还望真堂兄莫要嫌弃。”商人见面,总免不了要说些客套话,毕竟这一次是有求与人,因而苏青渊将姿态放得极是恭敬。 宋真堂的态度却令苏青渊的态度更是诧异,恭恭敬敬的将他请入室内不说,还同他说起了一个件他难以料想的事情。 “一盏清茶,贤弟若不嫌弃便先喝些润瑞嗓子。本该是愚兄先去贵府拜访的,却不想贤弟居然先来了,还带了这么多重礼来,这让愚兄如何领受。愚兄听说贤弟的爱女小七,似乎身子有些不大好,刚巧愚兄这里有一味良药,或可助贤弟一臂之力。” 宋真堂开门见山的将自己手中有百花丹一事说了出来,倒让苏青渊一时没能反应过来。 “愚弟这次过来,正是为了百花丹一事。”捋顺思绪的苏青渊神情真挚的开了口,“实不相瞒,小女的身子确实有些不好,这才想着来真堂兄府上求助来了,还望真堂兄念在小女年幼慷慨相助,愚弟必定不会让真堂兄平白……” 宋真堂连声打断了苏青渊,面上的笑容愈发亲切,“贤弟可不要再这样的生疏话,凭咱们二人的情谊,这丹药即便再珍贵愚兄也愿双手奉上。只是……” 第101章 两难 只是如何?想必这二字之后的话才是重头戏,苏青渊神色依旧从容淡然,心中却免不了有些紧张起来。 既是世代相传之物,又怎会轻易拱手赠予他人。这一点苏青渊心中明白,因而他并不相信宋真堂口中说的这些客气话,很快,宋真堂再次开口便验证了他心中的猜想。 “只是,贤弟不知,愚兄家中自祖上便有规定,这百花丹,不得售卖,且只能赠予家中亲眷,若随意转赠他人,恐将遭受厄运!愚兄确是有心帮助贤弟救治爱女,可却也不敢拿全家运势相赔,违逆祖宗传下来的的规矩……” “竟是如此。”苏青渊叹息一声,正欲开口,却又被宋真堂满面愧色的打断。 “愚兄倒是有一个法子,这个法子不仅可救下贤弟的爱女,也可让我们二家共同受益。”宋真堂尽力摆出一副‘贤兄’的模样,似乎真是在为苏青渊着想,“若我们二家结为秦晋之好,岂不是一件皆大欢喜之事?” 苏青渊神情一凛,旋即便又恢复如常,强压着心头的不适道:“若是愚弟不曾记错,真堂兄的儿子无一,已有妻室了,难不成要让我的小七做妾?” 如若不是有求与宋真堂,苏青渊真恨不得立刻将手中的茶水泼到他面上,也好让他知晓,他苏青渊的宝贝女儿,怎么可能与人做妾! 宋真堂低笑一声,轻轻拍了拍苏青渊的肩,语重心长的道:“自然不是无一,愚兄指的是,吾之二子,无两。” 苏青渊气得险些忍不住一拳将眼前摆着一副伪善面容的宋真堂打到在地,宋无两?那个有名的傻子?宋真堂这是吃准了他不忍置小七的性命于不顾,居然连这样的条件也敢提出来,实在是欺人太甚!这一刻,苏青渊打心底生出一股挫败之感,都怪他这个做爹的无用,护不了女儿周全不说,想救她还要被人用女儿的婚事相要挟! 苏青渊甚至不知自己是如何回到苏家的,同宋真堂碰面后说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场景都清晰的烙印在他的脑中,让他头痛不已。回到苏府后他却不敢立刻去清风居见女儿,他该如何同女儿交代? 向宋真堂开出了许多条件他却拒不接受,唯独只希望小七嫁给他那个傻儿子,而这却是苏青渊万万不能接受的。 自古男子便是家中的顶梁柱,是女子一生的依靠。一个傻子,连自己都生活起居都无法自行处置,还谈何承担起养家的责任?再者说,苏青渊心中早就决定要亲眼替苏七相看一个好夫婿,让她幸福的过一世,宋无两之流,莫说是正眼,他就是侧眼也不愿给的! 险些被气昏了头的苏青渊却没心思想宋真堂为何偏偏要以让苏七嫁给宋无两作为交换百花丹的条件,以及,他又是如何得知苏七的病是只有百花丹可治的。 “老爷,夫人来了。”小厮从屋外传来的声音打断了正满面愁容在屋内来回踱步的苏青渊的思绪。 原本苏青渊是不打算见许莲的,刚想出言让小厮禀告下去就说自己已经歇下,却听见了屋门被推开的声响。 “妾身见过老爷。”许莲盈盈拜下,向苏青渊姿态柔美的行了一礼。 苏青渊应了一声,却并没有继续开口的意思,面上隐有不耐之色。 虽然对许莲并无夫妻之情,苏青渊却是轻易不会去拂许莲的脸面的,这也算是他对许莲的一些补偿。 “妾身听说,小七的身子十分不好,虽然她不是我的亲身女儿,可他是老爷您的眼中宝、心头肉,妾身自然是要拿她当亲女儿看待的。听说小七不好,妾身这心里也难受得紧,她还是大好的豆蔻年华,还未及笄,连人家都来不及相看,怎么就……” “夫人过来所为何事?”苏青渊的耐心逐渐被许莲的话语消磨殆尽,原本他心中正为了小七的事情烦忧不已,许莲倒好,特意寻过来说起这事,这让他怎能不烦?怎能不忧? “妾身听说,小七的病唯独宋家的百花丹可治,可那宋家老爷却让小七嫁给他家二少爷。”许莲面上的关切怜惜神色并不比苏青渊少,真挚得连陌生见了都不免要赞一句她是慈母心肠,没等苏青渊回话她便又蹙着柳眉开了口:“妾身以为,这件事请固然是宋家强人所难,做得太过,可却是眼下最管用的法子了。老爷难道忍心看着小七就这么,走了吗?” “小七还是花骨朵一般的年纪,即便嫁给了宋无两,凭咱们她娘家的身份地位,任宋家也无人敢冒着与咱们宋府过不去的危险刁难磋磨她!再者说了,只要命保下了,日后发生的事情,谁又说得准呢?”许莲继续神情‘真挚’的说着,尽管苏青渊面上的神情并无太大的变化,她却极是肯定,自己这套有理有据又情真意切的说辞,必定是能带给他不小的触动的。 毕竟人没了,可就什么都没了。这个道理苏青渊不会不懂。 苏青渊倒是没想到,他从宋家离开不过数个时辰,这消息便已传到许莲耳中了。用默不作声的将许莲审视了一番,却见她神色自若,并无半点心虚,眼中流露的担忧似乎也并非作假。只是,苏青渊却仍是无法就此决定将苏七嫁给宋无两。 “去清风居,看看小七现在怎么样了。”抉择两难的苏青渊此刻只想立刻见到苏七,他真希望杜大夫的诊断有误,那么眼前的难题便不再是难题了。若是别的问题他或许不会如此纠结,一个是女儿的性命,一个是女儿的终身幸福,哪一个他都舍不下,可偏偏这两个又不知为何硬生生纠缠在了一起。 许莲也直说想去看看苏七,苏青渊倒是不曾拒绝,允了她与自己同行。 此时的苏青渊自然不知道,他都所有纠结、所有痛苦,都是他身边这位娇柔贤淑的夫人造成的。 苏青渊同清风居离得并不远,不过半炷香的时辰,苏青渊便连同许莲一起赶到了清风居院门前,还未靠近他便瞧见了站在院门前的翠萝。 “老爷,您来了,小姐方才正说起想见您呢。”翠萝神情淡淡的,教人瞧不出悲喜。 许莲忍不住将目光往清风居内扫,却并未看见苏七,想来她是因为身子太过虚弱无法站在院门前亲自迎接苏青渊。 毕竟那丫头中的可不是一般的毒,此时想必正躺在床上垂泪等死呢! 第102章 错了 翠萝引着苏青渊和许莲入了内室,内室中,面色苍白的少女静静卧倒在床榻之上,即使是在闭目歇息的时刻她亦是蹙着眉头,似乎正承受着某种痛苦。 分明苏青渊等人已将动作放得极轻,踏上之人却仍是受惊般醒了过来。 “爹,母亲。”苏七有气无力的开口,上下眼皮如打架般总止不住互相碰撞,面上是难以掩饰的困倦之意。 苏青渊瞧得心都碎了,却又不愿露出痛惜的神情让苏七见了难受,便只好装作云淡风轻的模样,“小七醒了,可有什么想吃的想喝的,爹让人给你送来。” “瞧瞧咱们小七,这次可真是遭了罪了。”许莲一连叹息了好几声,却在苏青渊看不见的方向朝苏七投去一个极尽得意的眼神。 那眼神仿佛在说,让你自不量力,敢同我斗,你早就该料到会有今日的下场! 苏七自然将许莲眼中的挑衅尽数收入眼底,嘴角不自然的勾了勾,面上却依旧是一副倦怠的神情,“爹,小七想吃莲蓉酥,想吃,母亲亲手做的。” 说到这处,苏七这才将楚楚可怜的目光投向了站在苏青渊身后的许莲。 苏青渊亦将目光投向许莲,以眼神询问她是否同意。 许莲不明白苏七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不过这莲蓉酥她却是会做的,为了讨苏青渊欢心、扮演好妻子的角色她付出的努力不少,其中便包括了学做这莲蓉酥。领会苏青渊的意思后她怎好出言相拒,再者说她随苏青渊一同来清风居可不是为了关心苏七,她不过是想亲眼看一看苏七如今的境况而已,如今看到了苏七这幅了无生机的模样她的目的也算是达到了,当下没有犹豫便应了下来。 “既然小七想吃,母亲哪有不做的道理。”许莲柔笑着,姿态优雅的离开了。 许莲前脚刚走,原本身子软如棉花神色疲倦的苏七竟自己从床上坐起了身,苏青渊看得真切,她并未让丫鬟扶她,而是自行坐起来的。 再仔细一看,此时的苏七哪里还有半分不久前的那副没有生机的模样,虽然面色依旧苍白,可她那双眸子却十分清亮,看起来神采奕奕,哪里像是一个重病之人! 饶是自认心里承受能力不弱,见到苏七乍然发生如此变化苏青渊仍是止不住惊得变了面色,不过很快他面上的惊讶神色便换做了惊喜,“小七,你这是……好了?” “女儿不孝,让父亲忧心了。”苏七神情诚挚的向苏青渊行了大礼,动作顺畅自然,不见丝毫病态。 既然狐狸已经露出尾巴,那么她这场‘病’,也是时候该好起来了。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莫非你体内的毒已经解了?杜大夫不是说,唯有宋家的百花丹才可解你体内之毒,这……” “杜大夫说的没有错,女儿的确中毒了,也确实只有百花丹可以解毒。只不过,女儿比爹更早知晓自己中了毒,又刚巧知晓了有关这毒的一些事宜,提早做了安排,从宋家手中取了这百花丹过来,这次救了自己的命,也让自己免于了嫁给了宋家那个痴儿的命运!” 苏七的话咋一听似乎有些难以理解,苏青渊细细捋了片刻,才总算明白了她想要表达的意思,“你早就知道自己是中了毒,难不成你也知道了下毒害你的人究竟是谁?” 自从苏七落水又被诊出中了蛇毒后,苏青渊便一直着人暗中查探消息,却始终没有得到半分有用的收获。 无怪他寻不到凶手,只因那凶手是将毒下在蛇嘴中,又事先将能引蛇的香料涂在了苏七的衣裳上,苏七被咬后那毒便顺着她的血液进入了她的体内。黯然销魂散之所以有名,可不止是因为它的功效,它让人中毒的方式也是格外特别,必须与毒蛇的毒液相混和才能发挥作用。 “小七的确有了消息,只是这人,小七不知是否当说。” “但说无妨。” “据小七得到的消息,母亲那日是刻意将我身边的丫鬟支开,独留我、她,还有宋夫人在湖畔的。母亲先是将宋夫人推下湖,见我跳下水后却并不呼救,也不寻人来救人,只是在岸边默默瞧着。”苏七一字一句将苏家举办宴会发生的事情又说了一遍,并未落下任何细节。 “小七跳下水后便察觉到手臂传来剧痛,旋即手臂开始酸麻,后来小七着人调查才知,小七之所以会遭蛇咬全因手臂处的衣裳沾了某种香料,那日,母亲总是似又若无的靠近女儿,想来香料应是那个时候粘在女儿身上的。不过这些都是女儿的一面之词,爹若是不信,女儿还有另一个证据。” 苏青渊的面色早在苏七开口说第一句话时便已变得十分难看,这会更是阴沉如同黑炭,“说下去。” “小七的婢女亲眼看到,母亲曾去醉仙楼见了宋家家主宋真堂,二人在醉仙楼二楼的雅间闲谈许久,才分别离开了醉仙楼……” 若说先头的几句是引子,那这最后一句,可就是点燃火药的那根棉芯了。 苏七眼见着苏青渊的神色由肃然转为阴沉,到最后,他一个没忍住用拳头狠狠砸在了坚硬的木桌之上。 木桌发出一声沉闷的声响,仿佛在用这个方式控诉着苏青渊的‘暴行’。 “这个,毒妇!”联想起之前许莲在自己面前说的那些话,苏青渊心中已对苏七中毒一事有了大致的猜想。尽管他不会听信苏七一面之词处置许莲,而是会大量加派人手去查苏七口中所说是否属实,可相比许莲,他对苏七的信任显然更为深重。退一步说,如今中毒的是苏七,他不久前才因为苏七中毒一事愧疚痛苦抉择两难,这会他的心自然是偏着苏七这一方的。 苏七其实并不喜欢在苏青渊面前假装弱小,扮猪吃虎,她更愿意以诚相待。不过这一次的事,连她自己也无法掌控,为了救自己的性命,也为了让许莲为自己做的恶事付出应有的代价,她只能伪装自己,瞒过除却翠萝红萼外的所有人,包括苏青渊在内。 一开始她的确以为许莲只是为了将推柳氏入水的罪名栽赃到自己身上,不过自从被她派去暗中盯着许家的奴婢传回那个消息后,她才知自己是大错特错了。 第103章 难得 许莲想要害她,确实有许多种法子。但若是想要了她的性命,却不得不掂量这样做的后果。 因此,许莲会想出这样一个看似麻烦,实则一举多得的计策来,倒也并未让苏七觉得无法理解。 “爹还是再请几个大夫来给你瞧瞧,如此才可彻底放心。只是,这百花丹,你是如何得来的?”回想起宋真堂那副对自家女儿势在必得的模样,苏青渊心中实在想不明白苏七是如何得到百花丹替自己解了毒的。凭宋家对百花丹的看重,怎么可能轻易便让外人拿到手? “这个呀,还得多亏了宋家的大公子。”苏七扬唇轻笑,说起来,这一次宋无一可是帮了她一个大忙呢! 苏七并未选择将自己的计划合盘道出,仅仅是挑了几件重要的说了,如若尽数道出,恐怕她身为锦绣阁阁主一事便瞒不过去了。苏七知道苏青渊的思想仍旧偏于传统,并不赞同女子在外抛头露面,她不忍违逆苏青渊,却又舍不下锦绣阁,便只好想了这个折中的法子。 …… 宋无一今日倒是难得的早早回了宋府,更难得的是,他居然还特意带了一些女子喜爱的小玩意回府。 “娘子,为夫回来了。”宋无一缓步迈入屋中,正好与端坐在软塌上绣花的林娇儿打了个照面,没等林娇儿做出反应,他忽然如受惊般快步走到了林娇儿身前,“娘子你怎么能做这些事?你才遭了一通罪,身子还虚着呢,要是累着自己了为夫可是要心疼的。” 论说起哄女人欢心的本事,宋无一是真真难逢对手。从十二岁第一次尝到美娇娘们芬芳鲜甜的滋味后,他身边的女人就没断过,各种姿容各种脾性的女人他见得多了,也自然而然的总结出了一套讨不同性子的女人欢心的法子。 林娇儿忙抬眼看了一眼窗外的天色,依旧如常,她明明记着今日的太阳不是打西边升起的,怎么她的夫君竟像是变了一个人似的?怪,实在是怪! “瞧瞧,这是为夫特意为我的好娘子带会来的,看看,喜不喜欢。”宋无一生得中人之姿,但笑起来倒也有那么几分男子气概,此刻他的语气中带了三分怜惜,三分示好,三分恋慕,剩下的那一分,林娇儿看不明白。 今日太阳真是打西边出来了吗?林娇儿记得很清楚,她这位夫君可从未待她如此关切怜爱过,至于送什么小玩意,还真是第一次。林娇儿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直到宋无一‘啵’的在她面颊上亲了一口,她才总算是回过神来。 难不成是宋无一转性了,决意从此不在外沾花惹草只待她一人如珍似宝?又或者,是宋无一在外碰了壁终于意识到只有自己才是他最亲的妻子,所以才突然对自己换了态度? 林娇儿一时陷入了美好的猜测中,连带看着宋无一这张在她心中一直及不上二弟宋无两的面容也顺眼了许多。 只是,她的猜测还未及成真,便很快被一声气势十足的踹门声打断,林娇儿惊得身子不由自主的颤了一颤。 “那个臭小子呢,我知道他在里面,你别拦着我,这次我说什么也要好好教训他一顿!”这道暴躁愤怒的声音正是出自林娇儿的公公宋真堂无疑。 “老爷,老爷,妾身求你了,宝儿他还小,您就不要同他一般计较,妾身求你别打他,宝儿身子弱,可经不住你这一打啊……” 林娇儿心中困惑,正要站起身,却忽然看见适才还站在她身前的宋无一急匆匆钻进了床底下。 半掩的屋门被大力推开,宋真堂和柳氏双双出现在了林娇儿眼前。 “那个臭小子他人呢,适才下人直说看到他朝这里来了,我知道他此时就藏着这屋里的某一处。”宋真堂粗声粗气的开了口,面上的怒色如同堆积的乌云,看起来倒有几分骇人,见林娇儿一时愣愣的没有反应,他有转而在屋中四处搜寻起宋无一的身影来。 “逆子,你最好现在就给我滚出来,否则我必定打断你的腿!” 宋真堂这后一句话可将柳氏吓得不轻,虽然知晓宋无一这次是真的做得太过,可她怎么忍心让宋真堂打断自家宝贝儿子的腿,平素就连他被蚊虫叮上一口她都是要心疼的!可是柳氏心中同时也明白自己是无法劝服正在气头之上的宋真堂的,该如何是好?柳氏心里焦急如同火灼,只盼着宋真堂不要寻到宋无一,待过了一会他消气了些再让他们父子二人碰面也好。 可是屋子里就这么大,宋真堂指派下人翻找了衣柜、桌椅等物件之后,便将目光投向了床底。 “去,给我把那个逆子拖出来!” 被生生拖出来的宋无一满头大汗的被力气极大的下人从床底拖了出来,身子抖个不停,嘴里连声喊着饶命。 宋真堂一巴掌便对着宋无一的面上扇了过去,一声脆响惊醒了处于怔楞中的林娇儿,也惊碎了柳氏的一颗爱子之心。 “你个蠢笨的败家子,就连祖宗传下来的百花丹也敢偷,你还有什么是不敢做的?你是不是要气死我!啊?”宋真堂反手又给了宋无一另一边脸颊一个巴掌,心头的怒气却并无半分消减。这事若是放在平常倒也罢了,可他还指着用那百花丹去换苏家大小姐做媳妇,虽说百花丹不止一颗,可在这个关键的时候宋无一盗了百花丹,若是不慎落入苏家那么他的计划岂不是尽数泡汤了? 宋无一只说是偷了这百花丹送给一位唤作瑛娘的寡妇,可宋真堂着人去查时那位瑛娘却不见了踪影。 此时的宋真堂自然是不知道,宋无一盗走的那颗百花丹,此时早已经在苏七的腹中化了个干净。 “爹,儿子知错了,儿子真的知错了!不信你问母亲,你问娘子,她们都可以替儿子作证!”都说男人有泪不轻弹,可此时的宋无一却是流下了两行‘悔恨’的泪水。 柳氏自然是要替宋无一求情、作证的,看着呆愣的林娇儿她忙捅了捅她的身子,示意她赶紧同她一起替宋无一求情。 林娇儿好不容易想明白眼前的状况,大致明白发生了一件什么事情,快速瞥了柳氏一眼后,她转头望向跪在地上的宋无一,重重的将手中还来不及放下的、适才宋无一送给她的小物件扔到了他的面上! 第104章 疯了 许莲怎么也没想到,自己苦心谋划一场‘计中计’,居然轻易便被苏七破了。 得知苏七的毒已经解了的时候,许莲正在芙蕖堂中同女儿芳菲闲话家常。起初她本想着谨慎行事便连苏芳菲也不曾告诉,因而苏芳菲看到许莲突变的面色时很是困惑。 许莲又怎会想到,她的行踪,其实一直在苏七的掌控中。她更想不到的是,苏七早在前世做宋家媳妇时便知晓了百花丹可解黯然销魂散之毒,一面利用瑛娘去哄宋无一盗来百花丹,一面又派人暗中收集许莲坐下恶事的证据,只等最后,将她彻底扳倒! 原本许莲心中还抱着一丝侥幸,希望苏七解毒只是偶然,并不会将她牵扯出来,可很快事实便告诉她她的运气远比自己想的要坏得多。 “夫人,老爷请您过去。”丫鬟冰冷不带半分情绪的声音传入许莲耳中,如同一盆凉水自头顶浇下,让她从头到脚感觉到了彻骨的寒意。 传话的是苏青渊身边颇得力的一等丫鬟,寻常她见了自己总是温和恭敬的,能让她改变态度,除了苏青渊授意,许莲想不到别的理由。 “菲儿,你好好留在院里刺绣,等娘回来了要检查的,可不许偷懒。”许莲深吸一口气,努力使自己的神色看起来同往日没什么两样。 有些事,她不愿让苏芳菲知道。 苏芳菲知晓父亲和母亲的关系不甚亲密,她倒是没从丫鬟的语气中觉出什么不对劲,反而暗自猜测父亲将母亲叫过去是不是因为想同她说说话,苏芳菲天真的以为这只不过是一次普通的会面而已,却没有想到,她母亲的命运,因为这次会面,就此天翻地覆。 许莲跟在丫鬟身后到了苏家书房,分明不算太长的路程,今日她却觉得奇长无比。 走到书房门外之时,许莲迟迟不愿迈开步子进入屋内,在丫鬟冷漠的眼神中,她最终还是走了进去。屋内背向她而站立的,是她年少时一见倾心、爱慕了多年的夫君苏青渊。 岁月仿佛并未在他面上刻下太多痕迹,相比自己一年年衰退的容颜,他仍是那副儒雅斯文的模样,自己韶华老去,他却正当盛年。 他们之间的距离,又何止千里。 “你来了。”他自是不止模样生得好看的,就连说话时的语调亦是分外迷人,当年不止她一人入了迷,她的好几位庶姐庶妹都心悦于他,可最终嫁给他的人却是自己。 忆及往事,许莲似乎忘却了眼前的情境,嘴角忽然勾起一丝浅笑来。 “小七的毒,是你下的。你可以否认,但我不介意让你见一见许家的奴仆,还有醉仙楼的小二,掌柜。不止这件事,五年前小七落水的事情,也同你脱不了干系。你应当是明白我的性子的,若是没有真凭实据我不会轻易做出决断,这一次,我无法视而不见,你我二人缘分缘分已尽,我已经在和离书上写下了自己名字,不休妻,是我能给你最后的颜面。” “呵呵,呵呵呵……”许莲一声声的冷笑着,却不知是在笑苏青渊还是笑自己,“十一年夫妻,在你眼中,竟是如此不值一提。你光凭别人的说辞定了我的罪?我还能说什么,老爷,难道你心中就不会有一丁点的愧疚吗?” 苏青渊长叹一声,转过身与许莲相视而立,“难道非要闹到官府去你才甘心吗?我早就同你说过不要动小七,可你却几次三番害她,如你这般恶毒心肠的女子,我是断断不能留在身边了。若是我狠心写下休书,恐怕你的名声便会就此毁于一旦。合和离,对你我来说,都是好事。” 两行清泪浸湿了许莲白皙的面颊,她惯常便喜欢以楚楚可怜的弱者形象示人,如今真的悲伤起来,格外惹人怜惜,可惜这些对旁的男子或许有用,对眼见这一位却是半点用处也无。尽管曾无数次试着哄骗自己,许莲却比谁都清楚,苏青渊的心早已随着白疏影一同死了,出了那个短命鬼,他的心中便再容不下旁的女子。娶自己为妻,不过是为了同许家结为联盟,以期壮大自己的势力为他做生意大开方便之门罢了! “你真的要同我和离?是不是许家对你的用处不大了,所以你就想,卸磨杀驴?你就真的对我半点感情也没有吗?我为你做了那么多,为你生儿育女,打理家事,甚至不惜抛却安稳日子随你去京城,去西域,陪你吃了那么多苦,你就半点也不感动吗?” 苏青渊抿了唇,显然没有回话的打算。 许莲哭了一会便没再哭了,她的面上,突然浮起一丝怪异至极的笑。 “你会后悔的,你这个负心汉!我恨你,我恨你,我……”话音未落,许莲的身子忽然便软绵绵的倒在了地上。 苏青渊一直淡然的面色这才有了一丝变化,俊美微微蹙了蹙,他冷静的唤了丫鬟进来将许莲失去意识的身子扶着坐起,又让人去请了大夫来,仿佛昏迷的只是个陌生人而非他的妻子。 事实上,他是从来不曾将许莲视作他的妻子的,他的妻子从来都只有一人。尽管那人已经不在人世,却从来不曾从他心中淡去。 大夫很快赶到,同许莲诊过脉后,大夫抚着胡须面色难看的道出了一个令苏青渊颇有些惊讶的事实。 许莲疯了。 一开始苏青渊还有些信不过大夫的说辞,可见到被掐了人中转醒的许莲无神的眸子,呆滞的神情,还有口中时不时发出的几声嗤笑,又亲自试探了许莲一番,苏青渊方才相信了大夫的诊断。 她这一疯,倒疯得正是时候,让苏青渊一时不知该如何处置她才好。 若是许莲没疯,即便她不愿和离苏青渊也有理由休了她。可如今她成了这幅模样,一些好不容易寻来的证据便派不上用处,若他在许莲刚疯时时便将她休弃,难免惹来闲话。他并不在意旁人的闲言碎语,可却不愿让因那些闲言碎语让自己的家人以及苏家的生意受到影响。 第105章 奉陪 “女婿的人品,我自然是清楚的,只是我当年将好端端的闺女嫁给了你,可不是为了让你还给我一个傻子的。莲儿是个好的,好端端一个人就这么疯了,让我这个当爹的怎能经受得住。”许谨良面色尚算祥和,只是做了多年的官,说话时到底带了几分官调在其中,一双眼眸中不经意流转的,更是慑人的气魄。 对于的许谨良这样不阴不阳的态度,苏青渊早在不曾动身来许家时便已经有所预料,许谨良的性子他同样是熟稔于心的。 若说许谨良看重怜惜许莲,说出去恐怕没几个人会相信,他对府中的庶子庶女从来都只做表面功夫罢了,只是许莲恰好嫁了个可以替他带来好处的女婿,他这才肯费些精神替她说话。平素许莲没疯之时他对她视若无物,如今人疯了他倒是摆出一副慈父面庞来了。 “岳父请听小婿解释,恕小婿说一句不敬之语,她落到如今的局面,同旁人没有半分干系。若非她执意害人,又怎么落得……” 许谨良挥手打断苏青渊,原本刻意作出的祥和面容似乎有些绷不住了,“女婿你这话是什么意思,莲儿如今人都疯了,你还要在她背后编排她?你当真就一点情面也不讲吗?这些年,我都是看在莲儿的面子上对你多加照拂,若是没有我你怎么可能当上江南首富,又怎么可能得了机遇坐上皇商的位置?你去京城那几年,是我暗中着人多照看着苏家的人,女婿啊,做人,还是要懂得感恩的。” 说到最后一句时,许谨良的面色已经彻底阴沉下来。 “老爷,这话您可不能这么说,青渊这孩子,也是个有孝心的,你怎么能无端便将莲儿的病情归罪于她呢。”马氏柔声对着许谨良劝了一句,转而又将视线挪到了苏青渊的身上,“青渊你也真是的,你岳父年纪大了,又是你的长辈,你可得多敬着他点,莲儿是你的妻子,她如今成了这幅模样,你多少也得担起些责任来。且不论事实真相如何,你不同我们商量就将莲儿送了回来,这事可怎么说得过去?” 感情这是一个唱白脸一个唱黑脸了,苏青渊在心底无声腹诽。他未曾拿许莲当妻子看,自然也不可能将许家这两位当岳父岳母看待,他同许家,从来都只是利益关系而已。当年决意在益州白手起家做生意时,虽然生意一直做得顺风顺水,但他心底明白,为商者背后若是没有点官场势力,极易沦为他人砧板上任人宰割的鱼肉。暗中考察一番后,他相中的当时官职不大却长袖善舞的许谨良。 只是苏青渊却没料到,他想要同许家结为联盟,许家却偏要嫁女儿给她!巩固关系的方式有许多种,许谨良却偏偏选择了苏青渊最不能接受的一种,只是他心中想要经商的执念太过深重,纠结一番时日后倒也应允了。 “岳母大人说得有理,只是小婿将她送回来,只是为了让她更好的养病而已,小婿平日里无暇顾及府上,分不出太多心思照料她,只好劳烦岳父岳母了。再者说了,她做的那些事,您二位就真的一点都不知情吗?咱们都是明白人,有些事,便不需要说得太明白。” 言语恭敬,却是连许莲的名字也不愿提及,可见苏青渊是真真厌恶许莲至极了。 他之所以一直不动许莲,也不过是为了维持同许家的联系而已。不过今时不同往日,一则许莲做出了过分之举,他已有足够的理由可以斩断同她之间的联系。二则,凭他如今皇商的身份,抛开许家,想同他打好关系的官家也有了不少。所以他的底气也足了些,再者说,他并未提出休妻的念头,只是用‘利于养病’的借口将许莲送回了许家,这样的做法合情合理,他没有什么可畏惧的。 将许莲送回许家,同将她休弃没什么两样。苏青渊心里明白,如今同许家撕破脸皮对他并无好处,所以他才想了这个折中的法子。既可了摆脱许莲,有可以将他同许家的关系维系在一个平稳的局面。 …… 苏家,一个身形微微丰腴的少女正仰着颈子等在苏府正门前。 今日她向自己的女先生告了假,一大早便等在了这里。 远远的,身着的淡青衣裳的身影映入了她的眼中,少女立刻变了面色,纤细的指甲紧紧贴合这掌心的皮肉,将原本娇嫩的肌肤掐得通红。 “你给我站住!”苏芳菲一声娇喝,却并未见到预料中的场面,那个淡青色的身影甚至看也不看她一眼,仍旧向前慢慢走着。 苏芳菲原本心中就有气,这一下更是满心怒火,气得一口银牙咬得‘咯咯’作响,“苏七,你听见没有,给我站住!” 自五年前苏青渊与许莲离开苏家后,她已经许久不曾用过这样愤怒而又嚣张的声音同苏七说话了。 那个身影仍旧没有理会苏芳菲的意思,直到苏芳菲气急败坏的冲到那人跟前拦住她的路,那人方才将目光落到苏芳菲身上。 “我娘就是你气疯的,你这个坏女人,你这个恶魔!你还我娘亲,你把娘亲给我还回来!” “还回来?是我逼她回许家的吗?是我逼她害我的吗?怎么她罪行被揭露气疯了自己,还要我去给她顶罪吗?在你眼中,只有你们母女是人,旁人就天生要受你们欺凌陷害,直到将命也丢在你们手上吗?”苏七一字一句,声音不大,却极有力道,仿如一颗颗珠石砸得苏芳菲心神俱震。 “你,你说谎,我娘没有害你,都是你,你这个坏心眼的女人,你眼里容不下我娘所以才让爹将她送走!你别以为你胡说几句我就会信你。” 苏七冷哼一声,斜睨了苏芳菲一眼,神情冷漠至极,“嗬,你要怎么想,是你的事情。你若是有意见,大可闹到爹跟前去,不过,我没有闲工夫陪你瞎闹腾。你怎样待我,我便怎样待你,既然你我二人没有姐妹缘分,不若便以陌路人之礼相待。若是你也想向你母亲那般对我使手段,我随时奉陪。” 第106章 窥视 今日苏七原是打算出门好生逛一逛,松一松近日以来一直紧紧绷着的心弦的,却不料竟在府门前遇着了苏芳菲。苏七不愿同她一般见识,却也不可避免的被她娇蛮无礼的言语气着了。 许莲会疯,也着实是在她的意料之外,苏七如今仍不能对此事完全相信,所以她在苏青渊面前隐晦的提了将许莲送走的意思,不只是为了眼不见为净,也是为了防止许莲再生出什么幺蛾子来。 即便心绪受了苏芳菲的影响,苏七仍不打算放弃出府的念头。苏青渊带着许莲去了许家,她正好可以借着出府散心的名义去锦绣阁看一看,自从上次听到宋无两手底下的人出现在锦绣阁的消息后她心中便一直记挂着这件事,之前中了毒又忙着想法子对付许莲她自是无暇顾及锦绣阁,也不知这几日锦绣阁究竟如何了。 苏七携着翠萝上了出府的马车,特意嘱咐车夫将马车赶得快些,以期能快些赶到锦绣阁。 只是苏七却没料到,她不经意的掀开车帘子朝马车外一望,便见着了一个既熟悉而又令她心神激荡的身影。 许锦言。 可,怎么可能呢?按理说此时他不是应当在家中替秦氏守孝吗?怎么会出现在此处? 自打他丧母回乡之后,苏七便再没与他碰过面,说不忧心那是假的,尽管她已经决定不再与许锦言生出太多瓜葛,可念着前世许锦言待她的好,她无法做到全然以陌生人的态度对他漠不关心。 苏七早在见到许锦言的那刻便急声唤停了马车,目光透过车帘与车窗间狭窄的缝隙,尽数落到了站在路旁的许锦言的身上。他似乎清瘦了不少,一身月白的袍子,乌发高束与顶,面容依旧俊朗,却少了几分以往的味道。苏七默不作声的在脑海中回忆起过去许锦言的模样,不管遇着什么事,他待人待事总是带了三分暖意,并不刻意,直教人打心底里觉得舒坦。 可是如今,苏七仔细瞧着,那股子暖如春阳的感觉,似乎从许锦言身上消失了。 秦氏的死,带给许锦言的打击有多大,苏七心里十分清楚,因此许锦言变成今日这幅模样倒是不在她的意料之外。苏七不由得叹了一口气,她一直觉得秦氏的死不简单,可最终也没查出什么有用的消息,若非如此她倒会觉得心里好过一些,毕竟不论是许锦言还是秦氏都是给过她温暖的人,而她这人恰好又受不得别人的恩情。 “锦言。”这一道独具特色的嗓音,连同那个令苏七分外厌恶的身影一同出现,气得她忽的用手紧紧攥住了木质的车窗。 怎么回是他?苏七心中诧异,恨不得立刻就从马车下去冲到那人面前质问他,但她终究还是忍住了,与其打草惊蛇,倒不如先躲在暗处看一看情况,也更有利于她了解事情的始末。 “无两,你来了。”许锦言温声答了一句,看向宋无两的目光里带了几分怜悯。 宋无两呵呵傻笑了好几声,“锦言你在这,真好,真好。” 仍旧是那副傻样,言语动作看起来同个五岁幼童没什么两样,可偏就是这幅模样看得苏七心头怒火横生,她真想现在就冲上前将宋无两的假面从面上撕去! 也就是这时苏七才猛然想起,前世宋无两和许锦言是有交集的,不过那时她只当许锦言是因为自己的缘故才同宋无两有了接触,并非她高看自己,只是许锦言和宋无两,一个是名冠益州的大才子,一个是名冠益州的大傻子,这两者之间能生出交集,实在是让人难以想象。 “今日我恰好得空。”令苏七更为惊讶的是,许锦言同宋无两说话时面色竟是分外柔和,这语气亦是同相熟之人说话时才会有的语气,这让苏七愈发怀疑他同宋无两之间究竟有何种不同寻常的联系。 不远处,一道冷冽的目光忽然扫了过来。苏七抬眸细看,却并未来得及捕捉那道目光究竟出自何处。 宋无两早在见着许锦言的同时,也一并瞧见了距离许锦言不远处的那辆青皮马车。马车的帘子微微敞开,一双纤纤素手堪堪露出指尖,他只是快速的一瞥,他未能看清那马车中究竟坐着什么人,却看清了那辆马车车身带着的标志,是苏家的马车。 回府之后便让阿枫查一查今日苏家有些什么人出了府,这事应当不难查才是。顾忌着暗处的那双眼睛,宋无两愈发卖力的装起傻来。他的确是想同许锦言这个未来大有出息的才子打好关系,可眼下正是他同柳氏相争的关键时期,万万不能在这个时候出了纰漏。 “走吧。”苏七低声下了吩咐,不欲再查看下去,尽管辨不清那道目光出自何处,但她直觉自己暗中偷窥这事已被发觉,再看下去恐怕也得不到什么有用的消息。苏七对自己的情报网一直极有信心,让锦绣阁的人好好查查,再暗中知会许锦言宋无两这人不简单,劝他离宋无两远一些,如此事情也算是得到了较为妥善的处置。 许锦言和宋无两碰了面倒也没做什么不正常的事情,不过是闲说几句,在街道上稍逛几步,买了些吃食便各自回府了。他们二人相处,似是朋友又似是兄弟。 许锦言回到许家时,早有侍从等在了门口。 “公子这一次出府可有累着,这些东西便让小的来拿吧……”侍从的态度极是恭敬,甚至比待许家的嫡出少爷还要恭敬,若是换了其他人可能还要困惑为何会有这种情况的发生,可许家之中的家奴却都十分清楚。 再看其他侍从,大抵同这一位的态度是差不离的。 许老爷所出,不论是嫡出还是庶出之子,在学业上连锦言公子的一根手指都比不上。锦言公子今年秋日便要参加秋试,凭他的才情中个举人是再稳当不过的,届时便可入京参加春闱,若得了进士,便有机会参加由当今皇上亲自监考的殿试。真到了那时,锦言公子的前程必当无可限量,若是运势再好些,就是尚了公主做驸马也不是不可能的! 身为许家奴仆的他们如今可算是近水楼台先得月,此时不加紧在锦言少爷面前表现,待到日后恐怕就没机会了。 第107章 夜闯 入了锦绣阁的苏七径直上了二楼,问过最近生意上的一些境况后,她又转而问起了另一件事,“最近,宋家可有什么不寻常的事情发生?” “宋家的少夫人林氏,小产了。还有,宋家的家传之药百花丹竟被大少爷宋无一盗去一颗,宋家老爷为这事生了极大的气,将宋无一打了一顿后,便将他拘在屋里不得外出了。还有,林氏不知何故竟回了娘家。”答话的是一个年方二十的妙龄女子,她正是锦绣阁明面上的主人葵娘。 苏七微微颔首,当做是对葵娘的回应,“那,宋无两呢?” 葵娘正准备说起有关宋无两的事情,“宋家二公子白日里倒没做什么出格的事情,疯疯傻傻的四处晃悠,最近不知怎的竟与许家的锦言公子结交了。只是,据手底下的人查探,最近常有人在丑时进入他的院中,但都并未待上太长时间便离开了。” “哦?”苏七皱眉思索了片刻,方才低声说道:“既然如此,就寻个机会将这事告诉柳氏吧,记住,切勿暴露自己。还有,好好查一查宋无两和许锦言之间究竟是怎么回事。” 苏七知道宋无两并非痴傻全凭猜测,其他人却并非都知晓这事。锦绣阁中的不少人都不明白自家主子为何偏生要对宋家二公子‘多家关照’,不过他们都是经受过苏七的严格考量才得以进入锦绣阁的,又大都受过苏七恩惠,对苏七的命令从来都不曾有过异议,这一次同样如此。 葵娘恭敬的应了声是,正欲退下,却又被苏七唤停了步子。 “瑛娘这次立了大功,替我好好谢她。” 苏七口中的瑛娘,正是葵娘的亲妹子,也正是多日前出现在宋家药铺的貌美寡妇。可惜瑛娘虽生得貌美,却是个苦命人,丈夫在外寻欢时跌入湖中死了,而她也因此恨上了喜欢在外寻欢作乐拈花惹草的男子。 让瑛娘出面诱骗宋无一盗取百花丹,原本不是苏七的意思。她想盗取百花丹是有不少法子的,可是瑛娘自从丧夫后便再没了生活的依仗,家财几乎都被丈夫在世时在外挥霍了个干净,偏她除却一副美貌皮囊旁的什么都不会,为了养家,刚巧她的亲姐姐亦在锦绣阁办事,她便生出了来锦绣阁做事的念头。 苏七的锦绣阁中不乏男子,却是女子居多,这其中的缘由大抵同苏七的那个执念有关。她不愿过逆来顺受、只能依附男子而活的日子,亦对还在过着这样日子的女子心怀怜悯。 “这原是她的分内事,原是她该谢谢您给了她一个依仗。依着瑛娘的境况,家中二老本想让她改嫁,可她早已对男子死了心,哪里肯同意,为这事她可同家里置气许久。自从她来了锦绣阁办事之后每月也能有笔不小的收入,改嫁这事自是再未被提及。” 苏七对这些事倒是并无多大兴致,她愿意留下瑛娘替自己办事,的确有怜悯的成分在内,更多的却还是看重瑛娘能为自己所用,瑛娘的美貌便是她最大的武器。 锦绣阁的人办事效率是极快的,当日日落之前,柳氏便‘不经意’得知了宋无两的居处子时有人入内的消息。 苏七不是没派人告诉过柳氏宋无两是在装傻的消息,柳氏一开始还将信将疑,试探了宋无两几次却都并无收获,久而久之也就不信了。这一次柳氏同样对这个消息将信将疑,刚想将这个消息当做哪个看宋无两不顺眼的人虚报给她的不实消息,转念却又想到了最近府上发生的几件糟心事。 林娇儿的小产,宋无一盗取百花丹,这两件事看起来十分可疑。可惜柳氏着人去查也并无收获,这让她更加气愤。如今刚好有有关宋无两的消息传进来,倒是勾起了她的兴致。 试一试,又有何妨呢。 柳氏早在听到消息之时便下了吩咐,只等子时一过便悄悄动身去宋无两的居处,今日她即便不睡也要亲自去瞧上一瞧。 子时,本该是人夜间睡得最熟的时刻,宋无两择了这个时辰同手下谈事,正是看中了这一点。 宋无两并非日日都让手底下的人聚到一处,这样做风险太大。只是除了夜间他亦没有别的时间可以同手底下的谈事,白日里盯着他的眼睛太多,夜里虽仍有人盯着,可他总有办法让暗中那人无法察觉到院里的动静,到底是比白日里安全。 今夜无星无月,天幕黑沉沉的,只有借着灯火微光才能勉强视物。 宋无两照旧没有点灯,听着手底下的人向自己汇报柳家的境况和生意上的事情,应对发生的情况作出了未来几日的计划,宋无两便想下令让手底下的就此散去各回各处。 可今日的事情却有些出乎宋无两的预料,他尚未来得及开口,便听见外边传来了一阵吵嚷的声响,隐约还掺杂着一个令他十分熟悉的声音。 “不要进去,少爷已经歇下了。”这一个,是守院门的小厮的声音。 “快滚,也不看看这是谁?把你的狗眼擦亮一些,这位可是夫人!见到夫人还不快行礼!”这一道,似乎是柳氏那个贱人身边最得力的婆子的声音。 宋无两脑子里霎时有了决断,是柳氏来了。可是她怎么会深夜来此?宋无两可不会认为柳氏是为了来关心他的,不论柳氏因何而来,眼下的情况对他都是大大的不利。 屋子里可没有地道,逃走是来不及的,宋无两快速在屋内扫了一圈,用更快的语速下了吩咐让几个不属于的宋家的人躲进了能躲的地方。当然,为了以防万一,他亦对他们下了必要的吩咐。 说话声由远及近,愈发的响亮。宋无两同阿枫对视一眼,各自躺好。 闭着眼睛的宋无两听见木门被‘嘭’的一声大力推开,同时传来的,还有许多人的脚步声。 宋无两察觉到有光亮在自己眼前亮起。 “夫人,这里没有旁人。” “是吗?咱们这位二公子看起来睡得倒是挺香,这么大的动静也不曾将他吵醒。”柳氏特有的刻薄语调在宋无两耳畔响起,听得他心中直泛恶心。 可他知道自己只能继续装下去,柳氏显然不会无缘无故的来访,不论她目的如何,自己都不能先乱了阵脚。 第108章 损失 “夫人?”倒是阿枫率先‘苏醒’了过来,面上的神情带了掩不住的困倦。他看了看柳氏,又看了看躺在床上‘睡得正香’的宋无两,诧异的道:“夫人怎么会深夜来访?” 柳氏冷哼一声,道:“怎么,我这个做母亲的想来关心关心儿子,还需要你这个做奴才的允准吗?” 阿枫连声道着不敢,姿态一如往常的恭敬。 “适才我在屋外见着几个黑影身形鬼祟的进来了,担忧二公子的安危,便带了人进来。来人呐,给我搜,不要放过任何一个角落!” “回夫人的话,小的淡然没有干涉夫人的意思,只是少爷白日里玩耍受了累,这会实在是需要好生歇息,夫人若是关心少爷,不若明日再来。” 柳氏其实并未见着什么鬼祟的黑色身影,不过是想光明正大的在宋无两屋子里搜查一番罢了,若能搅了宋无两的睡眠,倒也算是意外的收获。凭什么自己的宝贝儿子被打得夜不能寐,这个傻子却在这舒坦的睡着? “搜!”柳氏不拿阿枫当回事,自然也不会听从他的言语。 柳氏手底下的人得了令,首先便将屋内的几盏油灯点燃了,屋子里顿时亮堂起来。 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过后,奉令搜查的人有了发现。 “夫人,床底下有人!” “柜子里也有人!” “这还有一个,快出来!” …… 一连串的声响过后,三个着了黑色衣衫的男子被柳氏的人从不同的位置拖了出来。几人明显是有功夫的,只是终究少不敌众,很快便被宋家的护卫制服。柳氏这次并非贸然前来,她是从不喜欢打无准备之仗的,纵然无法确认消息的真假她仍是做足了准备,将宋家的护卫带了好几位过来。 “你们是什么人,若是从实招来,或许还能从轻处置,否则,私闯民宅,这罪责可不是闹着玩的。”柳氏冷然的瞧着被绑住手脚被逼着跪在地上的三人,语调十分强硬。 她的确是有强硬的资本,她的娘家同黑帮势力有些牵扯,平素里若有人敢惹她,都还得掂量掂量她娘家的分量。 站在一旁的阿枫面上带着恰到好处的惊讶,心内却已是激荡难平。被揪出来的这三人,其中两个是宋无两安排在外做生意的人,还有一个是他安插在柳家的人。若是被柳氏得知他们的身份,后果真是不堪设想! “唔。”如同梦呓般的男声响起,一室的人都将目光移到了那个从床上缓缓坐起的男子身上。 昏弱的灯光丝毫掩不住那人俊朗的容貌,此刻他正一脸茫然的将目光投向地上跪着的几人身上。 “瞧瞧,咱们的二少爷醒了。”柳氏似笑非笑的打量着适才转醒的宋无两,不放过他面上任何一个表情,“今日你这屋里,倒是热闹得很。” “有人,不好玩,不好玩。”宋无两噘着嘴,神情很是不满,“吵死了,两儿要睡觉。”说着人已打了个哈欠。 阿枫一脸为难的看着柳氏,与宋无两对视一眼后,他才故作为难的开了口:“夫人,少爷今日真是累着了,这几个人小的从不曾见过,想必是半夜来行窃的贼人。” “是吗?我可没听说过有贼人放着装饰华贵的屋子不去,偏要来这样破烂的屋子行窃。事实究竟如何,我自会让官府去查,既然二公子渴睡,便好生歇着吧,我这个做母亲的,可还有好多事情要忙呢。” 宋无两撒娇似的哼了好几声,撅着嘴如同一个得不到心爱之物的小童。 “来人呐,将这三人绑去大厅,去请官府的人过来。”柳氏下完吩咐,仍不忘看一眼仍坐在床上的宋无两,以及站在一旁神情复杂的阿枫,面上的笑意晦涩难辨而又阴冷。 一众人离开后,屋子里重又恢复了寂静。阿枫本想开口说些什么安慰宋无两,却又不知该如何开口,一双眼睛倒是巴巴的望着宋无两,眼中流淌的,除了担忧,还有几分心痛的情绪。被带走的那几个,都是宋无两的得力手下,也是他的好友,落到素来心狠的柳氏手中,前路当真是堪忧。 此时的宋无两亦不会比阿枫好过多少,他倒不是有多在乎被带走的那三人的安危,只是,他却无法不在意柳氏离去是看他的那个眼神。发生了这样的事,难保柳氏不会对他生疑,可他的计划还不及完全施行,在这个关键的时刻暴露对自己来说可是百害而无一利啊! 宋无两更在意的,是柳氏为何会半夜带人过来,似乎早就知道他偶尔会在半夜子时同下属谈事似的,难不成自己行踪其实早已经在柳氏的掌控之下? 然而宋无两想不到的是,他之所以半夜收此‘大礼’,都是多亏了苏七的功劳。苏七对身处宋府的他鞭长莫及,便只好借助柳氏之手达到自己想要的目的。 “阿枫,将那三人的家人控制起来,免得他们乱说话。至于那三个人,寻个机会告诉他们,只要他们知趣,我会想法子救他们。还有,去查一查柳氏为何会突然对我发难。” 宋无两自认自己行事是极其小心翼翼的,平素里他并不经常同手底下的人会面,能让阿枫传达的消息全都让他传达,怎么就让人发觉了呢?想到此处,宋无两不知怎的竟想起了那位苏家小姐。五年她似乎就盯上了自己,五年后他虽无法再在明面上发现她的踪影,却隐约觉得她仍在暗中关注着自己,今日让阿枫去查了苏家出府的之后,他已经确定白日里在街市上坐在马车中的人正是那位苏家小姐。 宋无两实在不明白自己怎么就惹来了这位苏家大小姐的注意。 次日清早苏七便得到了宋家遭了贼的消息,遭贼的正是宋家二公子的住处。细心思量一番,她很快想明白这是柳氏听了她刻意散出去的消息,子时寻到宋无两居处这才有所发现了。 这一次,即便不能完全让宋无两的狐狸尾巴完全露出来,至少也能让他损失几员得力手下,伤了元气。更让苏七欣喜的是,出了这样的事,他日后再想暗中做些什么,可就得愈加提防着柳氏,自然也愈发束手束脚。 第109章 择婿 “小姐。老爷请您过去一趟。”听到通禀时,苏七正端坐在自己院里用着早膳。 今日又是歇课的日子,她本打算着趁着这空闲去锦绣阁瞧一瞧,顺带再去府外转转,苏青渊突然着人来请她过去,自然打乱了她的计划。 苏七应了一声,匆忙收拾一番便动了身。 到达苏家书房时,苏七意外的发现马氏也在。这会天色正早,寻常人哪有这个时辰出门探访亲友的,因此苏七在看到马氏的同时便觉得有些不对劲。 但她仍是面色如常的向马氏行了礼。 “可真是说曹操曹操便到,咱们这才刚说起小七,她就来了。”马氏眉眼含笑,语调轻柔,带了几分和善慈爱的意味。 苏七抬了眸子打量着苏青渊,不知是否是她的错觉,她总觉得今日的苏青渊有些不对劲。若是寻常见了自己,他即便是不说话,亦会用满含关切之意的眸光看着她,怎么今日他却是看也不看自己一眼? “小七见过父亲。” 周全的礼数,却只换来苏青渊神色淡然的颔首。 “这一晃眼都五年过去了,小七都是大姑娘了。当初我见着她的时候,这身量还只到我腰间,如今可是快要比我都高挑了。” 苏七忙谦然的道了谢,又与马氏客套了几句。她的确是比同龄的女孩子要高一些,却也不像马氏说的那般快要比她高挑,这样的客套话苏七也只是左耳进右耳出,并不会当真。 “是个大姑娘了,就是性子太野了些,也是时候该找个人管管她了。”苏青渊再次开口,却让苏七觉出不对来。 听她爹这话的语气,感情他是想把她嫁出去? “青渊你这话说得可不对,我看着小七性子实在是乖巧得很呢,尤其是这礼数,当着是无可挑剔,又是个琴棋书画样样俱会的才女,怎么就性子野了。不过,听你这么一说,咱们小七在过两年便要及笄了罢,这亲事,也是时候提一提了。”马氏面上的笑意愈发和善。 苏七没由来听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这马氏她还是有所了解的,这人是个外柔内刚的主,作为许家的当家主母,她不仅将许家后宅管得井井有条,将许家家主也管得极是服帖。说得好听些是外柔内刚,说得不好听,便是嘴甜心苦的笑面虎一只。 五年前自己在祖母寿宴上落水的事情同她便有脱不开的干系,这一次许莲对自己下的毒,便是出自这位面容和善的妇人之手。尽管锦绣阁已发展得初具规模,却仍无法完全探明马氏的底细,因此苏七暂时并不打算同马氏对着干。 一则她的敌人宋无两暂时还未得到处置,不宜树敌太多。二则,她爹苏青渊同许家的关系并不一般,为了她爹,她暂时还可忍下这口气。 “岳母您说得正是,”只是小婿对生意上的事清楚明白,对这男婚女嫁之事却算得上是一窍不通了。今日特意请您过来,便是想让您帮着出出主意。” “爹,女儿还没到嫁人的年纪呢。”苏七撒娇似的开了口,希望能以此点醒她的好爹爹。嫁人?自她重生过后便没再想过这事,既然她凭借自己的力量也可以过得很好,为何还要嫁到旁人家去受人约束?退一步说,即便她要嫁人,也必定要加一个自己心悦的,她可不指望眼前这两人能给出什么好人选出来。 “我看,许锦言这个孩子倒是不错,且先不论他的出身,这孩子的性子我倒是十分喜欢。听说他在学业方面颇有天赋,倒是个难得一见的人才。”苏青渊如同并未听见苏七的撒娇,换了一副商榷的语气同马氏闲聊起来。 马氏的面色却有些变了,不过很快却又恢复如常,若非苏七的目光一直有意无意的注意着她,恐怕还不会发觉。 “锦言却实是个好的,只不过,他如今可还在孝期内,只怕是不宜提及亲事。除却锦言,我这倒是有几个好人选。”这便是明显的拒绝了,马氏一脸说了好几个适龄的男子出来,有商户之子,亦有官家子弟,听起来似乎都不错,至少与苏七的身份是相配的。 皇商,在那些官员眼中,也不过是名头好听一些的商户而已。为官者大都眼高于顶,自认自己比平头百姓身份更高贵,若非有某些特殊缘由,大抵是不愿同商户结为亲家的。而那些特殊缘由,则大多同钱财有关了。 见自己被拒绝,苏青渊倒并没有不悦之意,客气的同马氏道了谢,又同马氏闲说了一些有的没的,便已生意太忙为由开始送客,竟是连午膳也未留。 提及许锦言却被马氏拒绝,苏青渊心内其实是十分不悦甚至有些恼怒的。在他心里他的宝贝女儿即使是皇亲国戚也是配得上的,只不过他不愿让女儿活得太累,越是显赫的人家家中关系便越复杂,身处其中的人需要承担的东西也必然更多。他不是没有办法让自己的女儿嫁到京城中那些为世人羡慕的勋贵之家中,只是,活了大半辈子,有些事他早已看淡看清了。 权势富贵,纵然繁华靡丽,引人向往,却也不过是过眼烟云而已。正如水能载舟亦能覆舟,它们在带给人以享受的同时,也将人们推上了一个惹眼的高处,稍有不慎便可能被有心之人从高处推下,摔得个粉身碎骨的下场。 苏青渊对这一点深有体会,所以他并不打算让女儿处于那样的环境中,而是想在益州替她寻个好人家嫁了,安安稳稳的过日子。原本他是不打算这么快就提及苏七的亲事的,不过之前苏七中毒,被宋家人以嫁给宋家那个傻子少爷相邀之事却是带给他不小的刺激,也让他恍然发觉,自己的女儿,其实已经是个大姑娘了。 所以他在发觉苏七其实是锦绣阁之主时,也并未太过惊讶,身子并没有他自己想的那般愤怒。 “爹,女儿不想嫁人,女儿只想一直陪在爹身边。”父女之间没了马氏这个局外人,苏七也就不像最开始那般刻意隐藏自己的情绪,同苏青渊说话时的言语神态都恢复了往常的模样。 “是吗?我看你是巴不得快些离开,早就同你说过女孩子家的不要再外抛头露面,你倒好,时时往外头跑不说,还办起了什么锦绣阁,你这不是拿我的话当耳旁风是什么?替你寻个夫婿好好管管你,依我看,实在是片刻也等不得了!” 第110章 惊惧 苏七并不清楚自己父亲怎么忽然便生了想要将自己嫁出去的念头,只是她想要拒绝的心思仍是半点没有迟疑,这也是她第一次用如此强硬的语气同苏青渊说话,“女儿不愿嫁。” “锦绣阁的事情,的确是女儿做得不对,可女儿在锦绣阁时并未透漏自己是苏家小姐的身份,但凡是同别人有生意上的接触时,女儿都是乔装改扮了的,并无‘抛头露面’一说。爹若是不信,大可以去查――” 苏青渊一挥手截断了苏七未曾出口的话,锦绣阁的事同他女儿有关,他自然是着人仔仔细细的调查了一番的。其实若不是苏七身在苏府的缘故,等闲之人只怕是查不出锦绣阁的幕后主人究竟是何许人也,即便手段颇为厉害的宋无两亦是如此。 “今日我特意请了许家夫人过来,不过是想吓一吓你罢了。” 苏七难免有些缓不过神来,她爹这态度变得未免也太快了,不过看到苏青渊松了口她心里确实是十分高兴的,“没有完全听爹的吩咐,是女儿错了,女儿日后一定,多加注意。” 这话乍一听似乎是在诚心悔过,但若是细究便不难发觉她藏在话中的那些小心思。苏青渊心思何等玲珑,当下却并未揭穿。 自从将疯了的许莲送回许家之后,他心中不由思索起了一些之前从未想到过的事情。若是小七将来嫁了人后也被送回娘家,那后果,她可能承受得了? 自己终究不可能护着她一辈子,若是夫家并不能给她足够的庇护,那她能有一些自己的倚仗也是好事。 “好了,忙你的去吧。”苏青渊抚了抚苏七的发顶,放柔了语气,他也该忙活自己该忙活的事情了。 “小七就知道,爹最疼小七了。”这话并不是苏七第一次说了,苏七深吸一口气,眼眶微微有些湿润。此时此刻,她满心回荡的一句话便是――有爹真好! …… 然而远在宋家的宋无两此刻的心境却不似苏七这般愉悦,确切来说,是极为糟糕。 让他眼睁睁看着自己最得力的手下遭受凌辱,这无疑比直接伤害他自己还要来得残忍。 自昨夜在他屋中谈事的三名下属被柳氏带走,他便再没见过他们,为了不让柳氏生疑,他甚至不敢让阿枫去打听有关他们的消息。只是即便如此柳氏也不可能打消对他的怀疑,柳氏自己不便出手,便选择了让自己的儿子来替她试探宋无两。 “快,喂呀,喂呀!”宋无一细小的眼眸中盛着的,是难以掩饰的兴奋。今日恰好他的父亲不在府上,而他又因为受了伤无法外出,原本今日对他来说应当是无趣的一天,不过他却被母亲柳氏告知有一件事需要他去做。 折磨他的傻弟弟,这向来是他众多乐趣中的一个。 此时的宋无两,用满面狼狈来形容再贴切不过。豆大的汗珠从他额头滚滚落下,与他煞白的面色互为映衬,他细长的指节剧烈颤抖着,在指尖的尽头,是一只通体乌黑的蜘蛛。 宋无两自然认识这个东西,光看模样足够吓人了,更别提被它咬一口会有什么下场。而此刻他却不得不亲手将这只蜘蛛往阿枫的嘴里送,哪怕明知它是有毒的。 “不是同你说过了吗,这只蜘蛛只是看起来吓人,其实并不咬人的。只要你喂他给你的小厮吃下,就可以去见你娘亲了,你不是一直想见她吗?” 外界人传言宋无两的心智一直停留在五岁,便是他母亲不曾离世的时候。事实上这些传言都是宋无两自己暗中让人散播出去的,只不过知晓的只有寥寥数人罢了。 阿枫早已被吓得昏了过去,无怪他胆小,宋无两已经被迫拿着蜘蛛在他眼前晃悠了许久,即便是个胆大之人,看着那么大的一只蜘蛛在自己眼前晃悠也难有不惧怕的。 放还是不放?想起之前柳氏看自己的目光,宋无两心中有些迟疑,若是阿枫被蜘蛛咬死他便少了一个最忠心也最得力的手下,若是不乖乖找着宋无一的话做,让柳氏对他更加怀疑是免不了的。 毕竟,他以往留在外人眼中的形象便是一个十分惧怕宋无两、对他的话不敢不听的形象。 宋无两察觉不止额头,就连他的后背亦冒起了冷汗。喂与不喂,对他都没有半分好处,他现在需要考量的,不过是如何做可以减小他的损失罢了。 宋无一似乎有些失去耐心了,吩咐下人将他扶起身,他慢慢走到了宋无两的身侧,不耐而又凶狠的道:“我说你倒是快喂呀,刚让我陪着你在这晒太阳,当心小爷我打死你!” “你这个逆子又要打死谁!”一道暴怒的声音乍然响起,惊得宋无一的身子颤了一颤,旋即两条腿自根部开始发起软来。 而宋无两却如同久旱逢甘露般整颗心都开始舒畅起来。 待到宋真堂走到身前时,宋无两忽然居高了手将手中的蜘蛛杨到了宋真堂眼前,怯生生的道:“爹,哥哥说将这只蜘蛛喂给阿枫吃就能看见娘,那两儿自己吃了可以看将娘吗?”说着已经作势将蜘蛛往自己嘴里送。 宋真堂又惊又惧,却还是眼疾手快的打掉了宋无两已经送到嘴边的手,他手中的蜘蛛也应声落地。 宋无两呆呆的望着眼前发生的一切,目中满是困惑,忽然不管不顾的坐在地上大哭起来,哭得比真哭还要悲切万分。 “简直是胡闹!”宋真堂并未亲自去将坐在地上全然没有形象可言的宋无两,倒是有眼色的奴仆将他扶着站了起来。 一个十六岁的少年郎,却做出如此让人大跌眼镜的举止,纵然宋真堂并不重视这个儿子,却也断然没有看着他做出这般有损宋家子弟名声的行径。 柳氏赶在宋真堂的巴掌落在宋无一面上之前现了身,慌忙将宋无一拉到自己身后以确保宋真堂无法打到他,柳氏这才满面愧色的开了口,“小孩子家家之间的玩闹,老爷又何必较真呢,再者说,咱们的二公子也并未伤着哪处啊。” “无一无两都是你的孩子,你这个做娘的,也不要偏颇太过,今日这事若是传出去,你让我将颜面往哪搁?” 柳氏诚心诚意的说着自己的不是,可是有没有将宋真堂的劝诫听入心里,却只有她自己知晓了。 第111章 远客 看到前方不远处刻立着的刻有‘益州’二字的牌坊后,低调却隐含奢华之气的马车缓缓停了下来。 “此处便是益州城了,只是都已经五年过去了,主子让咱们找的人恐怕也已经变化不小,能不能找着还真是个未知数。”马车内坐着两名衣着朴素的中年男子,虽是一身普通百姓的打扮,但这二人眼中不经意闪过的却是凌厉的目光,显然并非寻常百姓。 另一个人抿了唇,似乎是在沉思,半晌才肃声道:“既是主子下的吩咐,咱们只当尽力去寻便是。” “我记得当年我们找到主子时,他还是屈居于一间破烂的茅草屋内,咱们便先去那处寻一寻,没准还能找到什么线索。在这偌大的益州城去寻一个人,可不比大海捞针容易多少。” “那倒也是,只是咱们上一次来这里还是五年前,那地方难不成你还记得?” 说话的中年男子从怀中掏出一个信封,将信封撕开便可见其中正是一张地图,“主子早在八年前便流落至此,只是不知为何他却在益州逗留的三年之久,直到咱们五年前寻到他。这地图也是主子在益州时画好的,这些年他又从各方打听,将这地图完善不少,应当足够让在哪们找到那个屋子才是。” 说起自己的主子时,两位中年男子俱都是满脸满心的敬意。两人不约而同的想起了五年之前在益州寻到主子时的场景,分明是那般瘦削的身子,憔悴的神态,可他的那双眸子仍是散发着灼灼光华,令人打心底里生出恭敬之意来,两人寻思着或许那就是血脉高贵之人生来便有的特征。 两人依着地图和自己已经是十分淡薄的记忆,再加上向沿途之人问路,耗费了近一日的功夫才总算寻到了那间破烂的茅草屋。不过待两人寻到那处时,茅草屋已经破败得连屋子都称不上了,说它是断壁残垣亦不为过,显然已经很久无人居住了。 “难不成是咱们找错了地方?” 看着眼前的境况,两人都有些不知从何下手。主人派遣他们来益州来寻人,唯一能提供的线索便只有这处地方,原本还可凭借主子出神入化的画技是可以画一幅人像让他们拿着寻人的,可这样做依然同大海捞针没什么两样,反而更易惹人注目。主人的吩咐是,寻到人后只要暗中确认那人的境况便可,甚至不必露面。两人虽不明白主子为何会有这样的吩咐,不过对于主子的吩咐如他们这般的死士向来是不问对错、不需质疑便会照做的。 “当下,便向这周遭的百姓问一问这间房子的主人究竟去了何处,没准能有收获。”此时此刻,这一个无疑算得上是最好的办法。 两人说干便干,再次在所谓的屋子里仔仔细细查看了一番,确认并无有用的线索后便转身离开了。只是尽管这二人武功不低,却并未注意到,在他们二人身后,却有另两人在暗中窥视着他们的一举一动。 “多大点事,也值得你亲自跑一趟。”身影掩在树干之后的男子以黑纱覆面,看看露出的双眼煞气逼人,一般人恐怕是不敢直视。这是一双没有丝毫温度的眼睛,在大多数情况下,能拥有这样一双眼睛的,除却刽子手,便只有常年生活在暗处的杀手。 站在他身前的人闻言并未回头,只从鼻尖溢出一声冷哼当做回应。从身量上来看这是一名女子,或许是因为年岁尚幼,她的身量并不高挑,被黑色皮衣包裹着的是一副稍显瘦削的身子。此刻她同样以黑纱覆面,相较之前的男子她露在面纱之外的眼睛看上去并不凌厉凶煞,只有一股子彻骨的冷意流淌其中。 “哎,行了行了,我不问,不问行了吧,再不追,他们人可就走远了!” 女子依旧不曾做出回应,身子却如离弦之箭般快速向前方跃了出去,在半空之中划出一道优美的弧度。 男子有些无奈的扯了扯唇角,转瞬便移动身子跟上了她。她的性子是出了名的又臭又冷,可是他莫名的却并不讨厌,也不知是撞了哪门子邪了。 …… “你们是说,那户人家五年前就搬走了?你们也不知道他们搬去哪了?”男子显然有些不能置信,他们两人已经在附近问过好几户人家了,不知是人员变动太大还是旁的缘故,几乎所有人都不知晓那户人家究竟搬到了何处。 “这两位壮士,问的可是村东头的张家?老朽倒是还有些印象,她们一家子人啊,同别人家还真是不一样!养家的汉子死得早,儿子又被人拐走了,据说是出了个苏家大小姐,后来却又传说那人原是冒名顶替的,听说人已经被赶到了庄子上,好端端一个家就这么散了。”说这话的是一位颇有些年岁的老妇人,显然她还对当年张家的事有些印象。 两人听得唏嘘而又无奈,说到底人还是寻不着。不过一听到那老夫人提及苏家,他们倒是不约而同的想起了主子曾同他们提过一嘴有关苏家的事,似乎是说他那位养娘家的二女儿便是什么苏家失散多年的女儿。若是此刻去苏家问一问,没准能得到什么有用的消息。 同慷慨告知消息的人家道了谢,两人便欲赶往苏家。苏家可不似这间破烂屋子这般不好寻觅,随意找个人打听便能辩出它的具体方位来,可见苏家在益州倒算得上有些名气。 “等等。”在将上马车前,其中一名男子忽然低声开了口。紧接着,他又加大了声音对着后方道:“都跟了这么久了,想必二位也累了,出来吧。” 另一人同他是有多年默契的兄弟,自然立刻领会了他的意思。 不远处的树叶簌簌而落,紧随落下的,是两个敏捷瘦削的黑色身影。 “两位真是好功夫,竟能发现我们二人。不过既然咱们打了照面,就请恕在下不能让两位就这么离开了。”秦漠的语气中带了三分残酷的笑意,作为被培养多年的杀手,他对于自己隐匿身形的本事可是从不自谦的,至于他旁边的这一位,则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的人物,且不论别的,这隐匿身形的本事同他也是不相上下的。 可是如今他们却被发现了,那么可想而知,眼前的这两名男子必然不是简单人物! 第112章 杂鱼 远在苏府已经收拾洗漱准备歇下的苏七自然不知道在她曾经的住处发生的事情。 “小姐,有您的回信。”翠萝不知何时进了屋,将一封信递到了苏七手中,看到只着了单衣的苏七,她忙寻了一件斗篷替苏七披上,“夜里凉,小姐您可得多穿些。” 不用看苏七也知道那信是从何处寄来的,“不是同你说过了吗,从他那里寄来的信只管收着便是,不用给我看。” 翠萝抿了抿唇,似乎还想说些什么,但在看到苏七的面色时却又适时的住了嘴。她知道小姐不愿看那人寄来的信,可是她这个局外人却又忍不住想要撮合小姐同那个寄信人。翠萝忍了又忍,却仍是忍不住开了口劝道:“小姐,您就看看吧,这都第三十六封了,可是您一次也没拆开过。您若是不愿看他的回信,当初又何必要主动寄信给他呢?还是日日一封。” “你不懂。” 翠萝险些被苏七这句话噎到,论说起来,她比小姐还要大上几岁,虽说已经习惯自家小姐比同龄的小姐更加成熟稳重,可翠萝却仍是时常要被苏七的话惊上一惊。 只是翠萝不知道的是,苏七的成熟稳重,也不过是在她和红萼面前表现出来罢了。若到了外人面前,她还得费心思做出一副‘于天真懵懂中透着稳重、似稳重而又并未太过出格’的气质来掩人耳目,若是不这样做,恐怕她早已经被视若妖物关入庙中去了。 重活一世,也并非没有坏处。 不过这些眼下都不是苏七愿费心思量的事,她倒是有些纠结该如何同翠萝解释,她当日之所以会提笔给许锦言写信,不过是因为对秦氏身死一事心怀愧疚、又担心他爱母心切会做出傻事,这才日日写了宽慰他开解他的信让翠萝给他寄去呢?眼下翠萝显然已经有些误会了,误会自己对许锦言有意,可她明明是下定了决心要离他远远的啊! “若是我想看他的信,当初就不会选择匿名的方式寄信给他。若是我真想同他加深感情,当初何不亲自出面关心他,安慰他?就连苏芳菲都知道时常遣人给他送自己亲手做的吃食和绣品,难道你家小姐就不懂这些讨男子欢心的法子?” “这……”翠萝不由垂低了眸子,说话的底气也弱了些,“奴婢说不过小姐,小姐不看奴婢收着便是了。” 原本翠萝也不会乍然提及这事,只是最近不光是苏府之内,就连府外也有些风言风语传了出来。这事说到底由头便是之前苏青渊曾邀了马氏一同在府中谈论苏七的婚事,婚事没谈成,倒把闲言碎语谈了出来。 苏七伸出一指戳了戳翠萝的额头,打趣道:“你还是别替我的婚事费心思了,好生替你自己相看相看吧。” 话头一转到自己身上,翠萝的面色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红了。这姑娘平日里办事八面玲珑的,谈及男女之事来却是比谁都容易羞赧,这性子倒是有趣得紧。 现下离歇息的时间还早,苏七便起了心思想去屋外走一走。不知怎的,才一出屋,她便觉得心里生出了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怪异感觉,不过苏七并未将这个小插曲放在心上,今日天色不错,她也有段日子没安安生生的赏过一次月了。 苏府之外,两个鬼祟的身形瞒过苏府算得上严密的护卫,悄无声息的潜入了苏府之中。 苏七对这事自然是浑然不觉,多添了一件衣裳,又披上了一件藕色的斗篷,方才携着翠萝离了清风居。 “这里便是苏府的内宅了吧?这苏府还说是什么江南首富呢,防守也太过松懈了一些。”秦漠的语气中不由得带了几分轻视,对于见惯了京城大场面的他来说,这苏府的守卫却实算不得什么。 黑衣裹身、黑纱裹面的女子照例回了他一声不带丝毫温度的冷哼。 纵然看不清女子面纱下的剩余的半张脸,秦漠却依然可以猜出此时她应当是一副怎样的表情。如同冰雕般的美人,虽生着精致的五官,但那张面上从来没有多余的神情,受疼时是如此,杀人时是如此,甚至睡觉的时候亦是如此。 一想起睡觉,秦漠嘴角忍不住噙起了一丝笑,虽然上次偷看她睡颜的下场是被她毒打一顿,又受到她一连几日没同自己说话的代价,但他仍觉值得。就像他明明不是个话多的人,一到她面前话就会变多一样,他想不清缘由。 “小姐,听说后花园入了夜有昙花看呢,咱们正好可以趁这个机会去看一看。”翠萝并非没有见过昙花,不过能若同苏七一起去赏花,对她来说倒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 “昙花一现,却是留名千古,倒也算是值了。”苏七抿唇轻笑,显然也是对那昙花生了向往。 主仆二人慢慢在青石小道上慢慢行着,全然不觉身后多了两个不属于苏府的陌生黑影。 夜色皎白,夏风柔缓,这原本该是一个祥和安宁的夜晚。 远远的,苏七便瞧见了不远处在月光下缓缓绽开的白色身姿,与此同时,一股扑鼻而又醉人的奇香也顺着清风飘入了她的鼻中。 “小姐,你方才可有听见什么奇怪的声音?”翠萝忽然开口,倒是将全神贯注在昙花上的苏七惊得身子颤了一颤。 苏七摇了摇头表示并未听到怪声,不过就在她这一摇头的功夫,昙花已经迅速枯萎,再不复盛开时的华美姿容。萦绕在苏七鼻尖的奇香也愈发的淡了,直到彻底消散于风中。 “时辰不早了,咱们还是先回去吧。”淡声说了一句,苏七便示意翠萝跟上自己的步子一同回清风居去,不过在返回原路时,她却见着远处的一丛常青树叶子动了动,不过她也并未将此事放在心上。 秦漠自然是没想到,这看起来防备并不严密的苏府,竟会藏着高人! “两条杂鱼,这苏府也是你们这种小兔崽子能够随意乱闯的吗?不相信坏了东西你们陪得起吗?若是冲撞了人你们负得起责任吗?”这道透着粗粝冷硬的男声话里话外皆是带了浓重的鄙夷之意,若非自己的脖颈正被他严丝合缝的掐着,秦漠丝毫不怀疑自己会怒而杀人。 不过,也仅仅是怀疑罢了。 第113章 联系 “你,你放了她。”秦漠用尽力气说完这一句,面色已是白中透青,仿佛随时有可能因呼吸不畅而毙命。 “爷我不杀女人,更何况还是这样毛都没长齐的黄毛丫头。”一手掐住一人脖颈的江铁生看起来神色闲适而又淡然,仿佛此刻他并不是将别人的性命‘掐’在了手中,而是在同人闲话。 尽管口中这般说着,江铁生却也丝毫没有松手的意思。自打这两个陌生人偷偷潜入苏府后他便注意到了他们二人,且不论他们功夫如何,这隐匿身形的手法倒是不容小视。若是不是同他一般出身‘盗’家,那便只有一个可能。 他们是杀手,且还不是寻常的杀手,更不像是能出现在益州这种地方的杀手。因此江铁生并未对这两人掉以轻心,自发现他们的踪迹后便一直暗中跟着,直到这两人方才露出破绽他才找准机会从暗处跃出以迅猛如风的招式一举将他二人制服。 “是谁派你们来的?若是不说,大爷我便只好……送你们下去了。” 此时此刻的秦漠,脑中只回荡着一句话,这个男人手上的力道当真比铁还重!他费力的偏过头,借着月色打量起那个令他牵念不已的身影来,自己这个大男人都受不住的力道,她可能承受得住?秦漠从未感觉到如此刻这般的挫败无奈之感,他自认自己功夫不俗,却不想今日竟被人一击制服,救不了自己也救不了她,他还有何颜面回京面对主子,面对身边的弟兄们? “我,说。”沙哑而又孱弱的女声响起,听得秦漠的心如遭重击,透过这声音,可想而知她此刻正承受着怎样的痛苦。 因为声音实在太小,江铁生只好将头微微向发声的女子那侧微微靠拢了些。 “我说,我……要你的命!”女子只是被掐住脖子,手却还是能动的。原本她的手只是在用力将江铁生的手往外扒拉,试图挣开他的束缚,可却始终挣不开半分。说这话时,她却放弃了挣扎,而是伸出五指用力往江铁生手上抓了一把,虽并未使江铁生松手,却也让他的手背上留下道道血痕。 “你不要命了?爷我说不杀女人只是哄你们玩的,真就这么想死?”江铁生没好气的喊了一句,女子的动作着实有些出乎他的意料,只是很快他又觉出不对劲来。 为何被抓伤的那只手忽然变得有些酥麻?不仅是酥麻,还伴随着火辣辣的痛意。江铁生第一反应便是那女人的指尖藏了毒,他甫一觉出不对便紧握着两人的脖颈将二人往地上甩去! 秦漠倒是身子灵巧的跳起了身子并未摔倒在地,不过那个女子却并没有他这般好的功夫,在地上摔出了一声沉闷的声响。 “看来我没猜错,还会使毒,当是杀手无疑了。有意思,爷倒是许久不曾好生松动松动筋骨了,不妨放马过来,爷我奉陪到底!”江铁生用力往地上吐了口唾沫,并没将手背上的伤当回事。 哪知他方才摩拳擦掌准备好生打上一架,那男子竟飞快扶起倒在地上的小丫头,头也不回的跑了! 此夜,苏七倒是睡得香甜,不过次日清早她便听说了江铁生受伤的消息。亲自携了药品去探望他,却只见着他依旧跟个没事人似的照样干着自己该干的事。 苏七却是一眼便瞧见了江铁生手上裹着的白色纱布,“江先生,您这是?” “没啥大事,不过一点小伤。”江铁生倒是并未将自己中的毒放在心上,从前他行走江湖只是也并非没有见识过,昨夜那小丫头藏于指尖的毒功效不过是使人麻痹,从而削慢中毒之人的行动速度,为的是求脱身,毒性便自然而然的弱了许多,“不过你这小女娃什么时候竟惹上京城的人物了?” 原本江铁生还只是推测昨夜那两位杀手来自京城,自从那小丫头对他使了毒后他才确定那二人的出处。或许不仅仅是来自京城,还是出自某个了不得的人物府上,因为那毒可不是寻常人便能有的。 “京城?”苏七自认自己不论是上辈子还是这辈子都不曾去过京城,又何来得罪京城中人一说。拉着江铁生细细询问了半晌,得知昨夜她携着翠萝出门时居然有两人暗中潜入苏府,尾随在她身后欲取她性命,苏七不由有些后怕起来。若是没有江铁生及时出现,那么她此时怕是不能毫发无损的站在这同江铁生说话,思及此苏七又忍不住躬身诚心向江铁生道了谢。 “哎,谁让我同你认识呢,便帮你去查查那两位究竟是何方神圣。不过我看你也没离开过益州这个小地方啊,说是得罪京城中人倒是不太可能,难不他们是冲着你爹来的?” 连人影都不曾瞧见的苏七自然是无法给出答案,不过这事却让她再一次警醒起来了。尽管对手明面上已经一个个败在她手下,可如今仍然不是能掉以轻心的时候,落水、被绑、遭蛇咬,再加上这次未遂的暗杀,她这辈子过得可也不比上辈子舒坦多少。 不过只要人活着,想必就没法过上完全舒坦的日子,能舒坦的,除却死人不作他想。 “还有一件事,你当年托我打听的弟弟,似乎有消息了。”江铁生突然转了话头,倒让苏七一时没能反应过来。 “八哥儿?”五年了,再一次听到弟弟的消息,苏七仍然难以抑制的激动起来,“他,他还好吗?” “人是没死,据说还被人京城哪家人收养了,不过也只是据说而已,若是想查着具体的消息,只怕还需我亲自去一趟京城。只是,你爹曾嘱咐过我要暗中保护你,眼下益州的情况也不大好,我看宋家人和许家人都不是什么省油的灯,又忽的出了两个身份不明的杀手,我倒是不放心就此抽身离开。”江铁生一改素来闲散的姿态,认真的说道。 苏七不禁有些想不明白了,又是京城,难不成自己是同京城杠上了? 此时的苏七自然是不会知晓,她此生的命运,于冥冥中早已同京城这个繁华而又冰冷的地方紧密的联系到了一起。 第114章 暴露 困惑归困惑,此时的苏七却是没有心思去思量这些了,“不必劳动您跑这一趟了,我会再派其他人去寻八哥儿的消息,当年我决意创立锦绣阁,便有一部分是为了寻找到自己想寻的人。养兵千日用兵一时,他们也是时候做些该做之事了。” “这些年,多亏有您照拂。”苏七睁着一双晶亮的杏眸望向江铁生,倒把这个自认是铁血硬汉的男子看得有些赧颜。 仔细想来,自从决定来苏府办事,尤其是答应了苏家老爷暗中护着这小女娃周全,又一时冲动答应加入她的锦绣阁,他离当年金盆洗手时许下的‘过安生日子’的誓言似乎越发的远了。只不过回想起这五年来在苏府生活的点滴,他忽又觉得这样的日子似乎也没什么不好。 “小七还要先去解佩阁,就先不叨扰先生了。”苏七礼貌的同江铁生道了别,步伐不停的朝解佩阁赶去。 又是忙碌的一天,不过相比苏七的忙碌,身处宋家的宋家二少爷却是过得十分闲适。 之前宋真堂突然现身,倒是将阿枫从蜘蛛口下救了回来,不过柳氏可不会因为遭了宋真堂一通说道便放弃对宋无两的试探。 这一次,她想出了一个更阴损的法子。 之前因为蜘蛛一事,宋无两谎称受了惊,在那之后便一直缩在自己房中,轻易不敢迈出院门一步。他之所以甘心龟缩于一隅,其实也不过是为了自保罢了。 “两儿?”娇娇柔柔的声响从屋外传来,听得正蹲在地上玩着手中蛐蛐的宋无两面色微微变了变。 “是我。”这一声距离宋无两更近,显然人已到了他的身侧,宋无两未及抬头便闻见了一股熟悉的香味,紧接着,他看到自己的脸被一双柔弱无骨的小手捧了起来。 “娘,娘……”宋无两猛地扑入来人怀中,因为力道太大,险些将那人撞到在地。这张脸,虽然已经变得有些模糊,但他知道自己不会认错,这幅模样同他逝去多年的亲娘实在太过相似!尽管明知眼前的人并非是时常出现在他梦中的那一个,此刻的宋无两鼻头仍是止不住生了一丝酸意。 “两儿乖,快站起来让我好好看看。” 宋无两依言站起了身,不用看他也知道阿枫此刻的神情会有多么惊骇,阿枫是曾见过他那位死去的娘亲的,这一次‘她’忽然出现,带给阿枫的震撼想必只会比自己更大。在这种时候,这样一个人突然出现在他身边,不用脑子想也知道没有好事。 阿枫本想开口说些什么,却看到在屋门处站着的柳氏朝他抛去一个充满警告的眼神。 “哎呀,都长高了呢。我想同两儿说些悄悄话,两儿快跟我来。”女子面上的笑柔得似要将人化进去,也让宋无两看痴了眼睛。 “娘,两儿见到娘了,娘,两儿想你。”宋无两似是控制不住情绪般哇的一声哭了出来,将眼泪鼻涕都哭了出来,一个身量高挑的十六岁男儿这般不顾形象的大哭,场面说不别扭是不可能的。 柳氏饶有兴致的看着,嘴角不禁勾起了一抹嘲弄的弧度。 这一次,不管你是真疯还是假疯,都教你万劫不复! 此时的宋无两自然是对柳氏的计划浑然不觉,不过横竖也是演戏,他倒是不介意多演一场。既然这个长着一张同他娘别无二致面庞的女人忽然出现,又极有可能是受了柳氏的授意,那么这场戏他更要好好演了。 结束了一日繁忙生意的宋真堂回到了宋府,不过即便是回了自己府上他也不可能立刻放松下来,仍有许多事情等待着他去处理,用过晚膳后,他便入了宋家书房开始处理起一些白日里未及收尾的事宜,以及为明日的日程做出安排。 纵然已是益州几大富商之一,可他的日子却不比仍何人过得舒心。在外要忙着琢磨将生意做得更好的法子、应付生意上的对手及各种突发的情况、同各路人员打好关系等等繁琐而又耗费精力的事情,回府了还要面对两个不仅帮不上忙还不断惹他烦忧的儿子、一个并不安生的后宅,他的日子过得有多累也是可想而知。 夜色渐浓,这时候外头竟忽然响起了敲门声。 吩咐侍从开了门,宋真堂怎么也没想到此时敲门的竟是自己二儿子。 “两儿?”纵然惊讶,宋真堂也没有起身的意思,他抬了眸子细细打量了进门的宋无两一番,发现他这个素来痴傻的儿子今日看起来倒是有些不同。 比如,他手中居然端了一个托盘,托盘中放着一个瓷盅。再看他的神情,竟是前所未有的认真。如此认真的神情,倒不像能出现在一个傻子的面上。宋真堂这一看便再没移开自己的目光,直到宋无两端着瓷盅走到了他的身前,跟在他身后的,是嫡妻柳氏身边的心腹嬷嬷。 “爹,娘让我来送汤给您喝,还让我同您说一句您受累了,还有,让我一定要劝您将汤喝下。”宋无两一字一句,说得极是认真。 “恩。”这一声,宋真堂应得有些漫不经心,适才看着自家傻儿子的神情,他险些便以为他是恢复神智了,不过眼下看来却又并非如此,正常人哪有用这样的语调同人说话的? “不过,我却不能听娘的吩咐。”宋无两在心底默默叹了一口气,十一年啊,他装了十一年的痴儿,如今却…… 柳氏特意安排了一个同他生母极像的人到他身边,又哄他给自己的父亲送汤,怕就是为了让他走上一条不得不走、即便走了也对他没有半分好处的路罢! “因为这汤,被那个人下了毒。若是我送与爹服下,便会与爹天人永隔,若是我不送与爹服下,那么我并非痴傻的事情便会公诸于众,遭到那个人以及她娘家人的疯狂报复。”宋无两说完这句,意料之中的看见柳氏的心腹嬷嬷露出了惊骇到极致的神情,她想要放声尖喊往外跑,却被宋无两用快速从袖中抽出的刀子一刀扎进心口,瞪着大眼断了气。 宋无两又叹了一口气,面上的神情除了无奈还是无奈。 他的确是有机会不动声色处理了柳氏之后再将自己并非痴儿的身份公诸于众的,只是因为某个从中横插了一脚,他便只好将原本该放在最后的计划提到了最前头。 不过在此时的他看来,提前暴露也并非全无好处,若能借着今日的机会引起父亲对他的重视,或许他的胜算又多了几分。 第115章 拦截 “你,你……”宋真堂惊得半晌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他的傻儿子今日带给他的震撼实在太大,让他一时无法适从。 他不是没有幻想过若自己这个痴傻的二儿子若是个正常的孩子该是怎样的场面,宋家家财颇丰,子嗣却是出奇的少,他此生共只得了二子三女,女儿将来终将是要嫁出去的,大儿子是块雕不成气候的朽木,二儿子却又是个傻的,让他曾不止一次的担忧若自己百年之后撒手西去,这宋家偌大的家业该交与谁手中? 宋无两噗通一声便朝宋真堂跪了下去,“儿子不孝,让父亲烦恼多年。”说着已是连着朝宋真堂结结实实扣了三个响头。 仍处于惊骇中的宋真堂甚至忘了将宋无两扶起身来。 “只是,儿子之所以假装痴傻,却也是有缘由的。当年柳氏派人冲进屋内将一碗毒药灌入我娘腹中,只是她们不知道,当时我正被我娘藏在柜中,所以亲眼目睹了这一切。她们人走近后,我娘爬到柜旁对我说的一句话,这些年我没有一刻敢忘。她说,让我笨一些,这样才能好好活着……” “阿云,她……”宋无两口中的娘,正是当年宋家一个再普通不过的粗使丫鬟,只因姿容出众,性子聪慧,便得了宋真堂青眼将她收了房。思及那位故去多年的女子,宋真堂的目光变得有些飘忽,当年,他是真的喜欢上了阿云,原本准备破格将她抬为贵妾,可她来不及享受这份荣华便死在了自己院中。 宋真堂记得他当年查处的真相是,阿云是自杀而亡。随后又传出阿云是思念青梅竹马的情郎害了相思病,一时想不开这才服了毒,当时这事可将他气得不轻。如今听着当年的往事重被提及,宋真堂不免有些迷惘起来,难道当年阿云的死其实是另有隐情? “我听了娘的话,她让我笨一些,我这一‘笨’,便笨了十一年。尽管活得不尽如意,但终究还是保住了性命。只是如今,柳氏她已经按捺不住,甚至将主意打到了爹您的身上,所以我没法再继续装下去,哪怕是要拼上我这条性命,我也不可能看着柳氏对您下手,将宋家变为柳家的囊中之物!”宋无两越说神情越激愤,说到最后一字,上下两齿竟磨得咯咯作响,神情看起来倒有几分狰狞。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宋真堂尚未从宋无两带给他的上一个震撼中完全回过神,又听到了宋无两如此一说,心中更是激荡难平。 此时的柳氏的心绪亦谈不上宁静,在自己院中来来回回踱着步,口中不知在低语着什么。 “还没有消息传出来吗?”柳氏急声问了一句,面色难看至极。 回话的柳氏的另一个心腹婆子,“许是老爷今日起了兴致相同傻少爷说会子话,夫人切莫太过忧心,咱们这次的计划可说是万无一失。若那人真是个傻的,便会将下了毒的汤水递给老爷,这时咱们的人便会刚巧打翻汤水,顺带再将下毒的罪名推到他的身上。若他不是个傻的,咱们便可趁着这个机会认清他的真面目,仍旧还可用下毒的罪名诬告于他。众口铄金,到时他一个人一张嘴,可抵不了宋家后宅这满院子的人,到时还不是您说什么就是什么?” “可我这心里总有些不自在,闷得慌。”柳氏抚了抚自己的心口,长呼出一口气,面色稍有缓和。 “夫人定是最近受了累,这夏夜又有些燥热,这才觉着闷得慌,不若老奴去端碗银耳汤来您喝着缓缓。” 柳氏应了一声,又道:“罢了,去给宝儿也送一碗过去。” 宋家这边明面上依旧风平浪静,苏家的一个角落却发生了一件说大不大说小却也不小的事情。 “走走走,也不看看这都什么时辰了,还要在这吵嚷。”说话的正是苏家的一名护卫,此时他正随同其他几名护卫将一名男子往苏府之外赶去。 “还请两位小哥帮忙通禀一声,我们真的有及要紧的事情要见贵府的大小姐。”男子声音沙哑,形容亦有些憔悴,原本他还有一名兄弟在身边的,只是昨日他那兄弟不慎遭人毒手,如今正在医馆中躺着连床也下不了,他便只好一人赶到了此处。 他们奉了主子吩咐舟车劳顿来到益州,只为寻找一名女子。昨夜好不容易寻到线索,却被一男一女阻了路,以他们的武功必不会输给那一男一女,没想到那年纪轻轻的女子下毒之技竟是分外高深,让他一个兄弟当场便人事不醒,见势不妙他立刻便带上自己的兄弟逃走了,也不知那二人后来去了何处。 他们自然是不会知晓,昨夜的那一男一女比他先一步到了苏府,却被一个正好手痒的人一击制服。若不是那女子使毒,恐怕那两人如今不是在官府便是在地底。 “为何如此吵嚷?”娇柔温软的女声传来,惊得几名护卫停了手中的动作。 “三小姐,这个男子非要见大小姐,可是……”护卫面露为难之色,“这人喊得急,小的们正准备派人去通禀大小姐,他却非要往里头冲。” 事实上,这几名护卫都认定了时辰这么晚了大小姐必定已经歇下,认为即便去通禀也只是多此一举,甚至还有可能惹来大小姐的责罚,便想将眼前这人先打发了再说。忽然见着苏芳菲,几人的神情都有些不自在,纵然苏芳菲只是苏府的小主子,到底也是主子,被她撞见这样的事实在有些尴尬。 苏芳菲状似随意的瞥了被拦住的男子一眼,倒是没什么出奇之处,不过,既然是想见那个坏女人,想必是有什么急事吧。 “哎呀,我正要去姐姐那里瞧瞧呢,这消息,倒是可以顺带将这个消息带给姐姐。” 男子道了一声谢,眼见着苏芳菲窈窕的身姿渐行渐远,直至消失。 苏芳菲却并不打算真的做这个好人替苏七通禀消息,既然那人有急事找她,那她自己不通禀,也不让别人通禀,岂不是能成功让那个坏女人不痛快?苏芳菲勾勾薄唇,越发觉得自己的法子可行。 第116章 暗桩 因为心中有挂牵,柳氏久久不曾睡下,就那般枯坐在软椅上,抬眸望着窗外的月色。 “夫人,老奴回来了。”伴着轻便的脚步声响起的,是一道老妇年迈而又虚弱的声音。 柳氏几乎是在听到声音的同时便从软椅的站了起来,迫不及待的问道:“事情如何了?” 适才进屋的正是奉了柳氏吩咐去监视宋无两给宋真堂送毒汤的心腹婆子,她先是向柳氏行了一礼,方才低垂了头恭敬的道:“请恕老奴无用,这次,老奴没能完成夫人交代的任务。原本老奴已经跟着二少爷入了书房,可是眼看着二少爷就要将汤递到老爷跟前,他却忽然摔倒了,汤也洒了一地……” 这样的发展着实有些出乎柳氏的意料,“他是不是故意摔倒的?你可看仔细了?” “老奴看得真真的,二少爷的确是自己摔倒的,他或许会摔痛了,当下便扑在地上哇哇放生大哭,可把老爷烦得不行!更好笑的是,他居然想要用手将那瓷盅拼起来,这不又一个不小心扎了手,可把老爷气得不轻。”老妇说着便低低笑了起来,笑了片刻似乎觉得不妥,便又止了笑意。 “这样来说,你没有向老爷揭发他在汤药中下毒一事?”柳氏的面色已然变得有些不好看。 老妇忙重重跪倒在地朝柳氏磕了几个响头,嘴里不断讨饶,“老奴当时是想着要说的,只是,只是老爷他,他没给老妇开口的机会,没等老奴说话便将老奴赶了出来……” 柳氏向来不是一个好糊弄的人,纵然眼前的是跟了自己许多年的心腹婆子,她仍是狐疑的将老妇面上的神情仔仔细细、不放过任何一个角落的打量了一番,“真是如此?”问归问,此事究竟如何她还是要着人去查的。 老妇忙又磕了几个头,“老奴办事不力,请夫人责罚。” “罢了,你且先起来。时辰不早了,先退下吧。”柳氏淡声下了吩咐,不过此时的她却是并无睡意的。出声招了丫鬟进屋,她又将耳朵附在丫鬟耳侧低声吩咐了几句。 既然一计不成,那她便只好再生一计了。横竖,那个傻子不能留。 柳氏自小被娇养着长大,骄傲刻薄,善妒善谋,却不擅长猜度人心。她算准了自己能将宋无两压得死死的,却没料到其实她一直都活在她夫君宋真堂的算计中。 这世上每日都有不少的人忙于争斗,有人输有人赢,但不论结果如何,翌日的太阳依旧会如常升起。 清早,一直通体白羽的鸽子飞进了苏家后宅,径直飞入了清风居的院落里。 彼时翠萝正忙着指使丫鬟替苏七端去净面的清水,见着鸽子便去取了鸽子腿上的纸条,入了屋后,翠萝将手中的纸条交到了苏七手中。 “昨日,宋家似乎发生了一件新鲜事,宋无两去给他爹送汤去了,同行的还有柳氏身边的人,这场面思量起来倒是有些滑稽。”苏七将信上的内容看了一遍,面色却愈发严肃起来,“这事不对啊,宋无两怎么可能跟柳氏的身边的一起去给宋真堂送汤水呢?难不成,是上次从宋真堂处抓了‘贼人’的事让柳氏对宋无两生了疑心,所以她想出了这么个法子想对付宋无两?可是,她到底是为了什么呢?宋无两又岂是那等容她摆布的人。” 苏七越想越觉得不对劲,她心中隐约有些猜想,却又一时无法得以印证。不过这事却让她想到了另一件事上,说到柳氏身边的心腹,她倒是知道一位。不过有趣的是,柳氏那位所谓的心腹其实不过是宋真堂安排在她身边的人罢了,平日里都会尽心尽力听她的话,可一到了关键时刻那人听命的主子便只剩下宋真堂一人了。 柳家的后台在益州可说算得上是个公诸于众的秘密,宋真堂会对她有所防备也是意料之中的事。前世苏七也是在无意看到宋真堂同那老妇暗中说了几句话才得知此事,不过当时的她并没将此事放在心上,若她记得没错那个老妇正是柳氏身边的一名十分得脸的婆子,平日里颇得柳氏倚重。 想起了这件事,一些平日里解释不通的事情似乎便能解释得通。柳氏明明有许多机会除掉宋无两,却屡屡失败,这其中固然有宋无两自是机敏聪慧的作用,是否也有宋真堂暗中授意那老妇让她保下宋无两? “翠萝,着人告诉柳氏,让她注意注意她身边的那位邓婆子。还有,也该让柳家多对他们这位深藏不漏的对手上点心。日后若是等宋无两暴露了自己并非傻子的身份,他必然会得到宋真堂的重视,到时候再想对付他可就更难了。” 苏七自然不会知晓,早在她得到消息之前,宋无两便已经暴露了自己的身份。 此时的宋真堂也已经开始收拾洗漱准备出门办事了,用早膳之时,他的思绪却不由自主的飘回了昨夜,回想起当时在书房中发生的事情,回想起他一向视若痴儿的儿子,回想起过往种种,他只觉唏嘘不已。 上天或许真是喜欢同他开玩笑,他费尽心思培养的大儿子是个不争气的,一直多有忽视的二儿子却是个深藏不露的人才。 昨夜宋无两同他说的‘柳氏要对他下手、对宋家下手’之类的言辞他并未放在心上,只不过他后来提及的这些年他暗中着人在府外做生意并且小有成就一事倒真是让他忍不住心生赞叹之意。在当时他心中便冒出了宋家生意后继有人的想法,没想到他的二儿子不仅擅长伪装自己,在经商之事上亦是极有天赋,仅仅只是躲在暗处指点江山便能将生意做得风生水起的人他自认做生意几十载也没见过一个,宋无两的暴露,到让他生出一股如获至宝的喜悦来。 不过眼下麻烦的却是该如何应付柳氏,以及她身后的整个柳家。同柳氏夫妻多年,宋真堂是清楚柳氏的性子的,这些年自己小妾除却生了几个女儿之外便再无所出,后宅之中但凡得宠些的妾室总是无端夭折,他并非对此一无所知,只是不屑去管这些事情罢了。 就是他的二儿子,这些年若非他暗中着人护着,又在明面上表现得对他足够冷淡,恐怕早已经下去陪他那个短命的娘了。 第117章 遗憾 面容干瘦却不失精气神的妇人独自一人端坐在屋中。 若隔得近些,便可看清她手中正捧着的几件小衣裳,有男童式样,亦有女童式样,看外形应当是有些年头了。 许是因为仅有一人独居的缘故,这间屋子虽陈设并不寒酸,看起来却过于冷清了一些,老妇看了一会手中的衣裳,许是看得眼睛有些乏了,便想起身走动走动。 只是还不等她站起身,便惊得忘记了动作。大开的屋门前突然出现了一个女子娇小的身影,在日光的照射下拉出长长的影子。 妇人有些怀疑是否是自己看花了眼,她这处除却隔壁几个妇人偶尔来串串门子,平素里是极难见着少年人的,不过眼下出现在自己面前的这一个,似乎有些眼熟。 “你,你是,芳儿?”妇人如梦呓般的开了口,神情略有些迷惘,更多的却是惊喜,这张脸,越看越像她那个五年前便已经失踪的女儿芳草,看她的年纪至多不过豆蔻年华,算起来自己的芳儿今年也该是这个年纪了。 “娘。”女子微启薄唇,尽管语气有些冰冷,却仍让妇人惊得张大了嘴,妇人虽惊,却也并未呆愣在原地,而是猛地站起了身子快步朝那女子奔去,尚未开口便伸长了颈子将那女子全身上下仔细打量了一番。 “芳儿啊,你可算是回来了,这些年娘想你想得好苦啊!你过得好不好,在外头可有受苦,这些年你都到哪去了,怎么也不托人捎个信回来,你可知……”妇人平日里并不是多话的性子,只是见着五年未见的亲生女儿,她这心里真是憋了一肚子的话想要问出来。 五年的牵挂,五年的相思,五年的情意,都化作了一声声的关切之语。 “够了,我这次过来并不是来听你说这些的。”女子不仅语气冰冷,神情亦带给人一股子不加掩饰的凉薄之感。 张徐氏一时有些回不过神来,心里也颇有些不是滋味,“芳儿啊,你这是……怎么了?” 她不是个瞎的,怎么可能感受不到从自己五年未见的女儿身上散发出的那股子冷意,可她想不明白,记忆中的小女儿素来是十分乖巧的,当年即便是做了苏家大小姐也依旧念着她这个娘亲,对她不论是言语动作皆是恭敬有礼的。可是如今面前的这一个,显然无法让她将之与记忆中的那个身影联系起来。 “这次我回来,是希望娘能帮我办一件事。办好了,咱们母女两个都可以上京城享福去,办不好,可就都没有好日子过了。” 张徐氏心中困惑之意渐深,原本因为见到爱女涌起的那股子喜悦之情亦被冲淡了不少,“咱们坐下慢慢说,娘给你倒茶。” “不必。”女子面无表情的回绝,接着又将附在张徐氏耳侧低语了几句,不出意料的,她看到了张徐氏惊骇、复杂、而又为难的面色。 “什么?不行,绝对不行,她可是你姐姐,你怎么……你怎么能说出这样大逆不道的话呢?”张徐氏一时气急,憋得面色微微有些发白,“芳儿啊,你到底是怎么了,你快告诉娘啊。” 张徐氏不是个见过太多世面的人,虽说并不愚昧,性子却也有些简单,她虽理解了适才女子说给她听的话究竟是何意,却久久不能相信这话方才是从自己女儿口中听来的。 “大逆不道?我只是让你帮我杀了她,怎么就让你吓成这个样子?到底她是你的亲生女儿还是我是你亲生的?五年前我让你将她卖入王家你不是也照做了吗,那王家究竟是个什么情况你也是知道的。怎么五年前可以做到,五年后却不行了呢?” 张徐氏的反应,着实有些出乎苏芳鸢的意料。不过她也并未太过惊讶,很快便又恢复了寻常的神色。这些年由于受身处环境、所做之事的影响,她已经不习惯做出太多表情,甚至不太记得‘笑’究竟是怎样的,她习惯了绷着一张脸,习惯了沉默不言,习惯了同人用最直接的语句最直白的方式交流,其实面对张徐氏时,她已是稍稍改换了态度的,至少不像面对秦漠时那般彻骨透心的冷。 “娘,你若是不杀了她,她就会来杀了我,你以为她能容得下我吗?当年我就是被她逼得性命堪忧才不得已离开益州,如今我回来了,昨日却被她的手下撞上,险些便没了命,差一点,娘就见不到我了……”话音落底,苏芳鸢忍不住在心底叹了一口气,还好,她做戏的天赋并未随着年月的逝去一并消失。她知道张徐氏是很怜惜自己的子女的,自己既然已经将话说到这个份上,想必她应当不会再拒绝自己了罢! “芳儿啊,看你这身子这样瘦,这些年想必是受了不少苦,都是娘的不对,没有照顾好你,娘真是没脸去见你那早亡的爹了。只是,这七丫头,娘不能去害她呀!”张徐氏神情悲戚,被岁月染上痕迹的面色沾了几滴泪珠,“当年娘那般对她,她也不曾怪罪娘,还给我安排了这个住处,这些年逢年过节的都会着人送些东西过来,她待娘,有恩啊!娘又怎能,恩将仇报?” 苏芳鸢冷哼一声,道:“我当娘为何不顾念亲生女儿的生死,不答应女儿,却原来,娘的心早就偏到她那一边去了!既然连亲娘都不愿意救我,那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不如死了――” “呸呸呸,童言无忌,天老爷千万莫要同小女一般计较。”张徐氏急声打断了苏芳鸢未出口的话语,双手合十低垂了脑袋连声道了好些句‘阿弥陀佛’。 “难道,非要女儿给您跪下您才肯同意帮女儿这个忙吗?您就真的忍心见着女儿被她杀死?她再富裕,到底也比不过我才是娘的亲女儿啊!”苏芳鸢声音里带了薄怨,一张莹白的笑脸上泪意盈盈,瞧着分外凄楚。 落泪,对她似乎已是很久之前做过的事情了。苏芳鸢心内冷笑不已,本以为她可以亲自动手杀了那个毁了她一切的女人,没想到最后还是要借住他人之手。说到底,仍是有些遗憾,她倒是极想亲眼看一看那人濒死之时究竟会是何种神情呢。 第118章 探望 “小姐,前头便是许家了。”金菊低声开口,摇醒了那位正斜靠在马车软塌上打着瞌睡的女子。 苏芳菲轻哼了一声方才缓缓睁了眼,带了责备之意的望向自己的贴身丫鬟金菊:“怎么不早些叫醒我?也好让我早些清醒清醒,免得在外祖家失了礼数。” 金菊不敢顶嘴,虽觉委屈,不过对于苏芳菲的性子她是早早便摸透了的,许多事情,只能顺着她的意而不能逆着她的意,否则招来一顿责骂都是轻的。当下金菊并未迟疑便向苏芳菲赔了不是,顺势夸了苏芳菲几句,这才见苏芳菲面色稍稍好看了些。 苏芳菲由金菊掺着下了马,一抬眼先入目的不是刻了‘许宅’二字的牌匾,而是三名肤白貌俊的女子,其中一位便是她不得不唤一声大姐的苏七。 纵然心中不愿,苏芳菲仍是垂首向苏七行了礼,这里不比在苏家,处处有不少眼睛盯着,她若是如在苏府中时不向苏七行礼,极易落人话柄。这些年纵然没有许莲在身边教养,一些事情苏芳菲仍旧有了认知,对于女子来说名声比她们的性命还要重要,她可不能为了让一时自己舒坦做出有损自己名声的事情。 苏七姿态端庄的挥手让苏芳菲不必多礼,看得一众许家的护卫直了眼睛,亦看得苏芳菲气得鼓起了双颊。 姐妹二人在许家家奴的牵引下入了许府后宅,又入了许家待客的屋内。 苏七作为长姐,自然是走在苏芳菲身前的,绕过亭台水榭屋宇长廊,苏七总算见着了自己想要看见的人,今日她来许家的目的便是为了见她。 “小七见过外祖母,见过母亲。”苏七面含浅笑,行礼的动作优雅从容,光是看着便觉分外赏心悦目。 苏芳菲同样也向坐在首座上的马氏以及坐在马氏下首的许莲行了礼,在看到许莲时,她的眸中隐有泪光闪烁。 “都是好孩子,尤其是小七,难为你还记得你母亲的身子,特意过来看她,还带了这么多礼品,真是有心了。菲儿,也是个好的。”马氏对府上的庶女本就没有几分真心,对庶女生的女人自然也谈不上有多看重,倒是苏七让她生了几分刮目相待的心思。 分明不过十三岁年纪,这通身的气派却是十分罕见,凭她多年练就的看人极准的目光,这个姑娘假以时日必定造化非凡,现在同她打好关系对自己实是百利无一害。 “小七可不敢受外祖母的谬赞,这原是爹的意思,小七同妹妹不过是替爹尽一份心意,加之多日不见母亲,实在是思念得紧,这才贸然前来,倒是叨扰外祖母了。”苏七客气的向马氏道了谢,便换了一脸愁容将目光转向了神情呆滞端坐在木椅上的许莲,“母亲,您可还认得小七,小七来看您了,您不在府上的这些日子,小七和菲儿妹妹都很想您。” 多日不见,许莲的面容并未同她记忆中有任何出入,倒是更丰腴了些。苏七不放过许莲面上任何一丝细微神情的打量着她,仿佛要透过她的眸子看近她心里去。 特意向父亲苏青渊提了请求来许家探望许莲,不过是为了好生观察观察她的这位‘好对手’罢了,平日里她可以暗中让人盯着许莲的一举一动,却终究不如自己亲眼见了来得实际有效。至于苏芳菲非要跟过来,她倒并未放在心上,横竖于她要做的事情并无影响。 “娘,我是菲儿啊,娘,您为什么不理菲儿,菲儿好想娘……”不同于苏七的‘隐含担忧’,苏芳菲直接将对许莲的思念透过哭声和面上的眼泪表达了出来,看得马氏忍不住蹙了蹙眉头。 许莲秀美的面容依旧是满面的呆滞神情,时不时发出几声痴笑,对同她说话的苏七和苏芳菲通通置之不理,仿佛活在自己的世界里。 “母亲,小七也是,好想娘啊……”苏七说这话时,手已经抚上了许莲的肩头。 许莲一脸不解的将目光投向落在自己肩头的那只嫩白柔荑,居然做出了一个同她的年龄极不相符的撅嘴的动作,仿佛是在撒娇。 “还记得吗,当年小七便是向这样替母亲揉肩的呢。小七的从未见过自己的生母,所以对于母亲,小七从来都是当亲生母亲来看待的。母亲待小七的好,小七一分一毫都记在心底,片刻也不敢忘,只等哪一天得了机会好生报答母亲呢。”口中这般说着,苏七纤细的五指也开始顺着许莲的肩头游移起来。 五年前给许莲按摩时的场景,直到如今她也记得清清楚楚,想必那一次留给许莲的印象亦是不小,若许莲的疯并非真疯,她的神情可以作假,身体的反应可就不一定能受她自己控制了。 苏七的手极慢极慢的移动着,直到摸到许莲肩上肩井穴的位置,眼看便要按下去―― “住手!”一只腾空而来的手忽然将苏七的手猛地推开,紧接着手的主人也冲到了苏七身前。 “你想对我娘做什么?”出声之人正是苏芳菲无疑,此时她正瞪大了眼睛看着苏七,神情写满了戒备。 她早就觉得不对劲,苏七这个坏女人怎么可能会突发奇想想要来外祖家探望她的娘亲,原来是为了趁这个机会对自己的娘亲不利!苏芳菲越想越觉得气闷,本想立刻开口将这事告知外祖母,却意料之外的受到了外祖母的一个冷眼。 “菲儿,还不快向你姐姐道歉,全无礼数,成什么样子!你姐姐适才不过是想替你母亲揉揉肩膀,你这是做什么?”马氏的语调隐隐透着不悦,纵然她对许莲这个庶女生的女儿并不在意,可在外人眼中她身上到底是流了一半许家的血,任由她胡闹没准会伤及许家的颜面,她决不能看到这样的事情发生。 苏芳菲想替自己辩解,事实上她也这样做了,可她得到却是马氏更为严厉的目光,在马氏充满威压的目光下,她只得不情不愿的向苏七道了歉。 有了苏芳菲这么一闹,苏七自然是不好再去触碰许莲的身子,在许家同许氏闲说了几句她便起身告了辞,倒是并未理会苏芳菲。既然她已经做了自己想做的事情,再留下去可就没有必要了。 马车一路不紧不慢的赶回了苏府,苏七却没料到,自己做的马车方才回了苏家门前,便有丫鬟向她来通禀消息。 “小姐您回来了,张夫人已经在偏房里等候多时了。” 第119章 点心 提及这位张夫人,苏家不少人都知晓是苏七从前的养娘,唤作张徐氏。只不过因为五年前发生的事情,她的名声在苏府并不好听,苏家的主子下人也少有待见她的。 倒是苏七,一直对她以礼相待,甚至出资为她提供住所,逢了年节也会托人送些东西过去。 “领我去见她。”苏七知晓下人不会拿这种事情同自己说笑,虽有些诧异张徐氏为何会突然造访,却也并没有避之不见的打算。 偏房离苏七所在之处不远,因而苏七没走多少路便见到了那个自称要见她的身影。此时她正站在靠近木窗的位置,见到苏七忙满面喜色的迎了上来。 “张夫人,不知您突然造访可有要事?”苏七客气的开口,也让满面喜色的张徐氏神情僵了一僵。 这些年苏七的确对张徐氏很是客气,但也仅仅是客气而已,这一点从她在面对张徐氏时做出的态度便可看出。她是个有恩必报之人,张徐氏到底对她有收养之恩,所以她不会不报。可是张徐氏的种种做派,却让苏七再也无法对她亲近半分。 前世的恨,依旧清晰,今世的怨,也并未散去。 “苏,苏小姐,老妇这次过来,就是想看一看小姐。”张徐氏面色略有些不自在,她私心里还是希望苏七如从前那般唤她娘亲的,纵然不唤娘亲唤一句养娘也好,只是这些显然不过是她的一厢情愿罢了。 苏七应了一声,神色淡然无波,这些年张徐氏也不是没来苏府找过她,只是……她怎么觉得今日的张徐氏有些不对劲? 场面一时有些凝滞,张徐氏本以为苏七会接话,这样她也好再多说几句。可苏七只是简单的应了一声,倒让她一时不知该如何开口。不过,回想起之前苏芳鸢对她的叮嘱,她只好又硬着头皮起了另一个话头,“这次,我特意做了些小姐儿时爱吃的点心,承蒙小姐照拂才让我这个孤寡之人有了容身之处,只是不知道这些粗陋之食小姐可能入口。” 张徐氏转过身,揭开摆在木桌上的一个食盒的盖子,伸手从食盒中拿出了一叠点心,又拿起了放在最顶端的那块向苏七递了过去,“小姐还请尝尝这点心是否还是幼时的味道。” 苏七对这点心并不陌生,这确实是她幼时在乡下时最喜欢的点心,是由某种田间野菜配合着磨碎的大米制成,虽然卖相不好看,但味道却真真是妙极,在苏七心里是不少做工精致食材昂贵的点心都比不上的。 看到这点心,苏七脑海中适时的回想起了幼时住在张徐氏家中时,与八哥儿、苏芳鸢、小九一同清洗野菜的场景,还有几个人等在锅前闪着晶亮的眸子巴巴望着锅中尚未蒸熟的点心的场景,一同分吃点心时既觉得烫却又欣喜雀跃的场景…… 苏七忽然觉得心里有些不舒坦,并没有接过张徐氏递来的点心,而是开口道:“张夫人可知,八哥儿有消息了?” “什么?”张徐氏一时太过惊讶,手中的点心就此落了地,说话也有些语无伦次起来,“我的八哥儿,他,有消息了?七丫……苏小姐可知他究竟身在何处?” 张徐氏的反应全在苏七的意料之中,凭张徐氏对八哥儿的在意,她没有冲到自己面前抓住自己的身子神情激动的问自己八哥儿到底在哪,便已算是足够冷静了。此刻她还能记着向自己道谢,全然是顾念着她与自己之间身份的差距罢了。 “咱们进我的院子里慢慢说,至于这点心,翠萝你先替我好生收着,我要留着慢慢享用。”苏七说着便将询问的目光投向了张徐氏,似乎是在征询她的意见。 张徐氏还未从苏七适才给出的消息带给自己的惊讶中回过神,她先是愣愣的望了一眼木桌之上的点心,又似乎突然想起什么似的面色变了变,但立刻却又恢复如常,“好,好,好。” 苏七说要慢慢说,她知道以自己如今的地位身份是没有资格反驳的。诚然,苏七对她的确不错,但她自己心里清楚那到底是为什么,她更清楚苏七同她早已没有母女情分。苏七对自己多加照拂,许是为了报恩,又许是为了树立自己的好名声,不论缘由如何,终究不是因为她还拿自己当她的娘亲。 因此张徐氏不敢反驳,即便她极想亲眼看着苏七吃下自己做的点心,她也不会开口反驳。在她心中,儿子的消息,终究是比亲生女儿的请求要来得更重要的。 …… 益州某医馆内,身着黑衣神情肃穆的男子跨过门槛,径直走到了一方用纱幔隔开的区域内。此时这处摆了一张木床,木床之上躺着一面色发白模样看起来十分虚弱的男子。放眼整个医馆,像这样被纱幔隔开的区域有许多个。 看到来人,躺在病床之上男子语调虚弱的开了口,“苏小姐还是不愿相见吗?” 黑衣男子抿紧了唇应了声是,又道:“这几日我是日日去求见,可是都被拦了下来,这样下去也不是个办法。且先不论她是不是咱们要找的人,你的身子也不能再拖下去了,大夫说了你中的毒十分罕见,他无方可解,咱们只能快些动身回京,没准主子还能想法子救你一救!” 此时黑衣男子的面色已是十分难看,谁能想到他们那日遭人阻拦,中了那小女子的毒竟是出自京城的奇毒,益州的大夫对这毒偏偏束手无策。兄弟受了伤,那苏家小姐又不愿相见,此次来益州寻人的事情真是不顺到了极致。 “可,主子……你还是再查一查吧,若苏家这条路子行不通,就再去别的地方查。”卧于榻上的男子面露为难之色,他是极想完成主子交代的每一个任务的,怪只怪他身子不争气,帮不上忙也就罢了,他不愿自己成为拖后腿的那一个。 “不可,我不能放着自己兄弟的性命不管,若是回京主子怪罪,我一力承担便是!”黑衣男子语气强硬,尽管他也不愿让自己的主子失望,可他更看重的却是自己兄弟的安危。 第120章 毒箭 苏七将张徐氏领入清风居,将从江铁生处听来的有关八哥儿的消息尽数向她说了一遍,便让丫鬟送了客,至于那叠点心她吃还是未吃,却是只有她自己知晓了。 “小姐小姐,咱们派去看着柳家的人有消息了!”送走张徐氏方才片刻,红萼便从屋外三步并作两步进了屋内。 进了屋,匆匆向苏七行了礼,她便将唇附在苏七耳侧耳语了几句。 “柳家的人要对宋无两下手?”尽管红萼话说得有些急,苏七却仍是将她话中的意思听了个清楚明白。大抵是柳家不知得了什么消息,近日突然活动起来,依据打听到的情形来看他们是预备对谁进行一场谋杀,且这将要被杀的对象十成有九是宋无两。 “我不对付他,也多的是人想要除掉他,倒是替我省了不少功夫。红萼这两天你就辛苦些,替我好好盯着柳家人,关键时候,不介意帮他们一帮。还有,宋无两最近似乎安生了不少,也让人盯紧了他,不要放过任何不对劲之处。” 红萼得了吩咐,又风风火火的离开了。 日子仍旧平静的过着,至少明面上是如此。 翌日,苏七早早便起了身,依旧是做清爽简单的打扮,于低调处透出富贵。今日她要去赴一个宴会,却不是以苏家小姐的身份。 苏七早早便向楚宁、苏青渊二人禀明过今日出府的事情,因此她收拾一番之后便直接出了府,坐的依旧是苏家的马车。今日她带在身边的丫鬟是翠萝,以及另一个身手不错的丫鬟朱檀,马车并未驶离苏府太远便停了下来,苏七示意车夫先去休息,随后便带着自己的两个丫鬟朝一间茶楼走去。 茶楼装饰得算不上奢华气派,却是别有一番风致。苏七抬起头,一眼便瞧见了悬挂在茶楼高处刻有沁心阁三个风格雅趣的大字的牌匾,牌匾下红绸飘飘,别有一番喜庆之意。放眼往茶楼之内望去,可见一色的簇新桌椅、茶具,以及一个个忙忙碌碌的人影。 见着此情此景,苏七面上不由得浮起了一丝真心实意的笑。 “哎哟,可把您盼来了,雅座已经备好,还请小姐随我过来。”一个精气神十足的老妇从茶楼内迎了出来,见了苏七便是微微福了福身子,只当是行礼,语气很是热络,显然同苏七关系不俗。 苏七自然而然将目光挪到了来人的身上:一身暗红的长裙,式样简单做工却极是精良,苏七认出这种花纹这种质地的布料正是出自苏家,看起来似乎并没有什么特别价钱却是不低。再往上看,花白的发绾成一个利索的堕马髻,上头只插了几支翡翠簪子,苏七却是一眼认出那正是质地上好的‘春带翠’,寻常人家可是难得一见的。 不过更令苏七惊奇的是这妇人红润的面色,如今的她,同五年之前的差距可不止一星半点,若非相熟之人,恐怕谁也无法将眼前的人同五年前在益州城大路旁摆茶摊的老妇联系起来。 “可别在日头下站着了,当心晒着翠丫头你也真是,怎么不给你家小姐撑把伞?”老妇用着嗔怪的语气,眸中的关切之意却是分毫不掺水分。 “知道了,叶婆婆,叶老板。”翠萝嬉笑一声,素来文静的她甚少做出这样的动作,也只有在叶婆婆面前偶尔如此。 叶婆婆作势敲了敲翠萝的发顶,将苏七等人迎进了茶楼内的一处雅致安宁的所在后便又出了门开始迎接起其他来客。 今日,是沁心阁开张的日子,这也是叶婆婆的第五间茶楼。仍谁也料想不到,一个女子,还是一个年近花甲的老妇,能用短短五年时间从一个摆茶摊的穷酸妇人变为五间茶楼的主人。这样的经历,太过传奇,也太过不可思议,除却亲眼见证的人,旁人大抵是不能置信的。 这些年经苏七之手白手起家或是‘死而复生’做成做大了生意的人不少,苏七却并不是每一次有人相邀便会前去,今日之所以来叶婆婆的沁心阁,一是为了恭贺叶婆婆开张之喜,二则却是因为苏七及翠萝红萼同叶婆婆关系甚好,其中尤以翠萝同叶婆婆关系最为亲密。 苏七右手端了一杯茶水,看着忙忙碌碌的叶婆婆,心内感触极深。叶婆婆能有今日成就,的确同她有关联,更多的却是靠的她自身的辛劳付出。当年她同叶婆婆谈下第一笔生意后便开始着手调查叶婆婆茶摊生意不好的缘由,能让茶摊生意变好的法子。 一开始她也想了不少法子,着人去调查缘由却是收效甚微。碰了数次壁后,她又向楚宁询问了一些意见,联系自己曾看过的一些书册上的内容以及前世的一些经历,总算是教她想出了一个收集消息的好法子,那便是着人去问,为何不去叶婆婆的茶摊?最喜欢茶摊内的哪样茶水?最不喜茶摊内的哪样茶水?希望茶摊内出现怎样的茶水?对茶摊有些怎样的意见…… 到最后,她甚至带了翠绿红萼亲自上阵拦下路人相问,冷眼、恶语、推搡遭受了不少,总算是收得了一丝成效。当然,仅仅做这些是远远不够的。苏七不懂做同茶相关的生意,她便花了不少功夫混迹茶楼茶庄,到最后倒是懂了不少茶道知识。收集消息她费了好长一段时日才做好,原本她的任务到此便算是结束了,不过她却并未就此罢手,反而投入大笔银两帮助叶婆婆改造茶摊,又是造势又是发动一些苏家人去照顾叶婆婆的生意,久而久之,名声打出来的叶婆婆也将生意越做越大。 先是由茶摊变为了一间小小的茶楼,后来便有了第二间,第三间…… 静心回忆着五年前往事的苏七却并未注意到,有一个娇小瘦弱的身影在暗中不动声色的向她靠近。 娇小的身影穿过拥堵的人群,慢慢绕到了苏七身后的方向。趁着苏七及她身边的两位丫鬟都并未注意到自己,苏芳菲嘴角勾起一抹冷笑,毫不迟疑的举起了手中的袖珍的弩弓。 这把弩弓射程不远,准头却是足以保证。安置在弩弓上的箭细而尖利,箭尖上淬的,是见血封喉的剧毒。 只等她将毒箭射出,那个让她恨了整整五年的女子便会倒地不起,从此消失在这世上。 第121章 有意 此刻的苏芳鸢有满腹的话想说,但她终究只是勾了勾唇角,利索的按下了弩弓上的机关,一支细小的箭对准了不远处那个女子太阳穴的位置笔直射出,只在半空中留下几幅残影。 只是全神贯注放箭的苏芳鸢却没料到,那个女子居然毫无征兆的低下了脑袋,同时身子也微微弯曲,双手交叠,苏芳鸢认出这正是行礼的动作。 仅仅只是片刻的功夫,那支箭与苏七的发顶相擦而过,若是没有苏七这突如其来的动作,恐怕那支箭此时便会穿透她的太阳穴,只留下一个鲜血直流的血洞! 可,如今这一切都成了苏芳鸢的臆想,她发狠似的想要再射一箭,可有所察觉的苏七却忽然挪动了自己的身子,锐利的目光朝她所在的地方猛地扫了过来。 “朱檀!”苏七低语一声,丫鬟立刻有所动作,将苏七紧紧护了起来。 苏芳鸢意识到自己的行踪已经暴露,同时更深刻的意识到,眼下的情势对自己大为不利。她当机立断,转身便朝外奔去,原本以为苏七会派人追她,但她跑了半晌才发觉身后并无追赶之人。 而此时的沁心阁内,苏七已经坐回了木椅之上,在她对面坐着的却是许锦言。 “没想到七表妹也会来这里饮茶,真是好雅兴。”许锦言微勾着唇角,面上的笑意虽然并不明显,但终究是在笑着。 苏七适才正是在与他四目相对时遥向他福身行礼,却不知正是这个完全出于巧合的动作让她逃过一劫,保住了性命。 苏七含蓄的颔首,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前世她同许锦言之间总是有许多话可以说的,同他说话很有意思,也让她觉得分外舒畅。只是如今她再遇着许锦言,纵然心中有话却也不愿轻易开口道出了。 其实今日的许锦言并非刻意寻到沁心阁来饮茶,他得闲的时日并不多,今日只不过恰巧路过此地罢了。也不是天意使然还是何故,他居然偶然一瞥就瞥见了茶楼中的熟悉身影,便鬼使神差的走了进来。 “七表妹好茶道?”许锦言似乎并不觉得气氛尴尬,转了又起了另一个话头。 苏七轻轻摇了摇头,“只是略懂而已,说不上喜好。” 这样的态度,客气有之,疏离有之,绝对谈不上亲近。许锦言是个聪明人,应该一眼便能看出来自己其实并不愿同他闲聊的罢!他能看出来,应当会寻个借口抽身离开不再久留,自己便不必再苦思该如何寻个委婉的方式打发他了。 “是吗,表哥对茶道倒是略知一二,七表妹若是品茗时有何困惑,表哥倒是乐意为表妹解惑。”许锦言温声道,不知是否苏七的错觉,她总觉得他在说这话时,面上的笑意似乎深了几分,全然没有半点不耐不悦之色。 这样的发展着实是出乎苏七的意料,难道是她表现得还不够明显吗?苏七倒是想将疏离淡漠的态度表现得更明显一些,可她一见着许锦言便没法不想起秦氏的死,念及他才丧母不久,她实在狠不下心做出太过伤人的态度来。 在其中一个人不冷不热的态度下,两人的闲聊竟维持了一盏茶的时间,这着实让苏七有些难以置信。好不容易许锦言离开了,她却又望着他高挑却瘦削的背影发起了呆。 她知道许锦言是个聪慧之人,同寻常的只懂埋头苦读的书呆子并不一样,却也自有一股属于书生的气节。以自己对他的了解,他并不是那等甘愿自降身段同人来往的人,既然他不可能感受不到自己的态度,那么他又为何…… “小姐请看。”苏七却也并未因此事而纠结太久,在许锦言走后,朱檀弓着身子朝她递了一支短箭,并示意这支短箭是在她左侧的木柱上拿到的。 苏七接过短箭,蹙着眉头神情凝重的打量起来。 短箭细小,式样倒没什么出奇的。只是于箭尖处却有一抹异色,若将鼻尖凑近,便可闻着一股异味,以及,淡淡的脂粉气味。 “小姐?”翠萝有些不明白苏七为何独独盯上了这支短箭,不过在这新开张的茶楼内,出现这样一支短箭着实有些怪异。 倒是朱檀心领神会的望了苏七一眼,苏芳鸢射出短箭之际翠萝正将目光落到了忽然出现的许锦言身上,没注意到其间发生的一些事情倒也正常。只是她却是一直紧紧盯着苏七的周遭,半刻也不敢松懈,因为她的任务便是要护好苏七的安危。那支短箭,若非有些功夫在手的人恐怕是极难注意到,纵然她注意到了,却也没有那般快的速度将苏七推开。幸好,当时苏七极为巧合的低了头,才总算是保下了一条命。 “咱们回府。”苏七说完这话便带着两个丫鬟匆忙向叶婆婆道了别,她要立刻去寻一个人,一个能向他解释这短箭出处的人。 回到苏府并未花去太多时间,苏七才一下马车便往苏府负责清点核算物件的屋子走了过去。 “江先生。” 江铁生闻声抬头,一眼便瞧见了那个让他一直琢磨不透的小女娃,“又有什么好事?” 苏七并未多言,而是直接将用绸布裹了的断箭放在了江铁生身前,“先生可知这短箭的出处?箭上可能有毒,先生可得小心些。” 江铁生虽答应了苏七替锦绣阁办事,可平日里仍是留在苏府做着清点物件的事物,横竖这活计十分轻松,他两头跑倒也并不忙碌。接过断箭的头一刻他还是满脸的不耐神色,当然这是可以做出来的不耐之色,然下一刻他却瞪大了眼珠子,显然是极为惊讶。 “江先生?”苏七有些不解,看江铁生的神色,似乎这短箭来头不小? “小女娃,你这次,可真是得罪了个了不得的人物啊!”江铁生的惊讶也并未维持太久,目光在短箭上仔仔细细打量了又打量,他的神色便由惊讶变为了困惑。 “爷也没见你离开过益州这个小地方,怎么你竟连京城的大人物都得罪上了?还让他们专门派杀手到益州来暗杀你?爷倒是没看出来你这女娃娃还有这等面子。” 第122章 对手 又是京城。联想起之前江铁生同自己说起的那两个潜入苏府的杀手,苏七直觉今日在沁心阁遭遇的那一位或许同之前那两人有某种联系。 不过也仅仅是直觉罢了,两次出现的人她都没见着人影,上一次完全是听江铁生口说,这一次倒是多得了一支短箭。苏七倒没指望光凭一支短箭便能得知暗处之人的身份,只是多知道一些,她的安危显然又多了一份保障。 苏七心想着,这几日横竖也并无什么要紧事,不若便安心在府中待着。至于那暗处之人,自然也是不能不查的,她毕竟不可能因为有人威胁到自己的性命便一辈子闭门不出,只有将敌人揪出,她才能更好更安心的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 若非江铁生一口断言人是来自京城的,苏七首要怀疑的人便是宋无两,其次则是许莲。尽管如今他们一个自顾不暇,一个已经疯了,她却从未有过一日放松过对他们的警惕。 “小女娃,这暗器旁的人或许不知出处,但我却晓得,这箭上刻的正是当今庆安侯府的标记。不排除是有其他人刻意刻上这个标记意图掩人耳目的可能,但庆安候同寻常的皇亲国戚可不一样,敢冒充庆安侯府之人的若非胆量极大便是不惜命之人,那个人的势力,说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也不为过!”江铁生愈说神色便愈凝重,仔细想来,那夜的两个杀手逃跑时步法的路数似乎同庆安候府暗中培养的死士所用的路数有些相似。若这小女娃真是得罪了庆安候府的人,那么即便是自己也是护不了她的。 江铁生望着面前正皱眉苦思的妙龄女子,心头莫名觉得有些烦躁。他明明只想过安生日子的,若是苏府并非能带给他日子的所在,他是否该考虑离开苏府,另觅住处? “江先生,小七知道了,只是有一事小七却不得不说。”苏七难得用这般严肃的语气同江铁生说话,他一时便以为她是要求自己救她,或是保护苏青渊。毕竟凭庆安候府的势力单独对付一个小姑娘的可能性极小,寻常人极易联想到这事会不会同苏青渊或是整个苏家相关联。 若是她开了口的话,那么……也不是不能考虑。毕竟这姑娘曾亲口说过他们是朋友,虽然江铁生从来都是拿她当小屁孩来看的,可他一向冷硬的心却忽觉有些舍不下这小女娃的性命。大抵是因为她曾派人救过自己的性命,对,就是这样。自己用尽全力护好她,就当是报恩罢,这也未尝不可…… 江铁生已经料定了苏七会开口请求,可下一瞬从苏七口中说出的话却惊得他险些没能合拢嘴巴。 “若,若真是庆安候那等人物要取我性命,届时请先生万勿要掺和此事,小七不愿因自己一人之事牵累先生。”苏七这话说得真心实意,若只是益州城中的敌人她或许还会厚着脸皮求江铁生帮上自己一帮,可若是面对太过强大的对手,且不论江铁生是否愿意帮她,她亦不愿见到江铁生因为自己平白丢了性命。她率先开口说出,还能缓解他的尴尬,何乐而不为呢。 江铁生素来是个心直口快之人,但这一次他却许久没有答话。原本这并不是个值得思量太久的问题,可是他却…… 最终,苏七并未等江铁生做出回应便离开了。今日得知的这件事,比以往的任何一件都更让苏七担忧。过往,因为多了一世的记忆,许多事她还可以得心应手的处置,可前世今生她都同京城并无半点交集,对方又是庆安候这样实力可怖的对手,她不敢等闲视之,一时也想不出什么解决之法,只能慢慢摸索慢慢想法子应对。 对于庆安候苏七还是有所耳闻的,传闻他并非正统的皇亲国戚,而是蜀国的开国元勋之子,也是当今皇上的义弟,同皇上关系匪浅,甚至比皇上的亲兄弟还要得宠更多。这倒不难想象,看了不少史书,苏七对皇家之事也有一定的了解,越是皇室之人争斗越多,亲兄弟互相猜忌互相对抗是常有的事,或许并非亲生的异姓兄弟关系还要好过身上流着相同血脉的亲兄弟,这其中缘由说来晦暗复杂,却也并不是难以理解。 庆安候可不是一个只懂享乐的闲散侯爷,他手中握的职权极重,所出的子女各个造化非凡,寻常人轻易是不敢与之抗衡的。苏七想不明白这样的人怎么就盯上了她,莫不是她的名气太大,已经传到京城去了?可即便是传到京城去,她同庆安候府也仍旧是没有冲突的,人家至于派杀手千里迢迢取她性命吗?这得是多大的仇多大的怨? 苏七却不知,她正百思不得其解的有关庆安候的事,早已经传到了苏青渊的耳中。 今日苏青渊早早便回了苏府,并未在别处多做停留,他一回府便赶往了苏老夫人所在的慈心堂。 “母亲。”匆忙向苏老夫人行过礼后,苏青渊凑在苏老夫人耳侧低语了几句。 苏老夫人原本淡然无波的面色在苏青渊说话之色变得愈发凝重,到最后,已是满面愁容,“怎么可能,他这么快就发现了在咱们的踪迹?难不成是你之前去京城时暴露了身份?” 苏青渊态度坚定的摇了摇头,“儿子做事母亲是知晓的,断没有这个可能。若真是儿子暴露了身份,他怎么可能单单派人对小七不利,依那个人的作风,若是他知晓了咱们的存在,那我苏家只怕早已是满门被屠的下场!” 似是忆起了某些往事,苏老夫人的面色变得愈发难看,半晌,她才斟酌着道:“难不成,这是那个人想用小七来警告咱们?让在咱们不要多生事端?” 苏青渊突然冷笑一声,道:“母亲以为,那个人做事,会需要‘警告’这样多此一举的步骤吗?这事儿子会会着人去查,这段时日还望母亲多加注意。” 苏老夫人自然知晓儿子的冷笑并非针对自己,看着儿子的面容,她似是再也忍受不住,浑浊干瘦的眼中流下了两行热泪。 “这些年,苦了我儿了……” 第123章 出府 “你不是答应过我,不会冲动吗?今日之事你又如何解释?”秦漠并未揭开面纱,但几乎蹙成川字的眉已经透露他此刻愤怒的情绪。 苏芳鸢抿了唇没有答话,她当然没有忘记,当初她执意要回到益州杀了那个女子复仇,可秦漠却偏要拦着她。百般无奈下她只得答应他遇事必不冲动,没想到他却抛下手中繁重的事物一同跟了过来。 “主人已经下了吩咐,责令你我五日后回京。我看,这次就算了罢,横竖想杀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并非难事,日后再做思量亦未尝不可。”见苏芳鸢如此,秦漠放软了语气再次开口道。 “不可能,她必须死。”苏芳鸢手握成拳,指甲几乎将皮肉刺破,她的面上带着一股本不该出现在她这个年纪的阴冷狠厉。 这些年,她的双手早已经沾满鲜血,她并不在意多杀一人,尤其杀的还是那个让她恨了无数个日夜的人! “凭什么我活在淤泥深潭之中,她却可以心安理得的享受着荣华富贵,活得无忧无虑,快活自在?凭什么?就凭她生在富贵人家,我就要一辈子被她踏在足底,永世不得翻身吗?你忘了,这五年来,我如此痛苦的活着,都是为了什么吗?”苏芳鸢的神色隐隐透出几分疯狂之色来,这些年她做梦都想杀了苏七,当年若不是苏七她如今还是那个受人恭敬的苏家大小姐,过着受人羡慕景仰衣食无忧的日子。可因为苏七,这一切都不复存在了! “旁人不知,难道你不知道我这五年过着怎样日子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秦漠,我也恨你,是你把我拖入庆安候府这个泥沼般的地方,我……”苏芳鸢说道这处却忽然说不下去了,因为她忽然想起,当年是她自愿同秦漠离开的。不过那时她却对秦漠的由来一无所知,若是她早一些知道,或许她不会承受那样多的苦楚,或许她不会变作今日的自己,或许…… 或许她如今仍被困在那个农庄中,一辈子不得翻身,一辈子被苏七压在脚底,她不愿看到那样的场面,绝不! “好了,是我的不是,现在先跟我回京向主人复命。我答应你,下次若有机会我一定亲自绑到你的面前任你处置,就当做对你的补偿,可好?”惯常的阴测测的语调,却是以温和的态度说出,再配上秦漠那双冰寒的眸子,场面说不出的怪异。 看着眼前面容稚嫩的女子,尽管被她说道了一通,秦漠却分毫不恼。相反他竟觉得有几分欣慰,这些年他看着她从一个胆小脆弱的小姑娘成长为一个心硬如石的冷血杀手,其间种种艰辛种种磨砺她却从来都只是自己独自一人默默承受着,不对外人说道。在那个冰冷而又华丽的侯府中,她没有亲人,亦没有朋友,唯一相熟的便是自己,孤独得让人心疼。秦漠有心开解她,奈何自己亦是不善言辞之人,他只能盼望着她能将自己心中的郁结全盘说出,免得憋坏了自己。 “你我二人潜入苏府伺机刺杀,让娘帮我送去有毒的点心,我躲在暗处放箭……竟都奈何不了她,看来我是小看她了。”苏芳鸢面容稍稍平静下来,露出了若有所思的神情,一次能躲得过去还可说是巧合,若是两次、三次都躲过去,那便只能是必然了。 …… 宋无两这几日日子过得很是悠闲,每日除了在府中瞎转悠便是待在自己院子里吃饭睡觉。过往他时常还要同手底下的人半夜商谈要务,如今他不再出府,府外之人因为得了消息也不再入府,他唯一要注意的便是提防着柳氏。 只是,宋无两心里清楚,对柳氏光提防是无用的。只有将柳氏以及她身后的柳家连根拔起,他才能有条活路,宋无两有些无奈的想到,那颗部署了许久的棋子,是否正是时候该发动了呢?如今他向父亲宋真堂挑明了一切,想必父亲再不会如往常那般对他毫不在意视若无物,反而有可能暗中护着他,毕竟没有人会介意多一个神志清明的儿子,尤其是如他们这般的商贾之家。 “今日便是谷熟收割之日,让咱们的人去给宋大少爷送一封信,务必要亲自送到他的手上。”宋无两伸手出怀中拿出早已备好的信件,神情郑重的交到了阿枫手中。 阿枫再次应了一声,想送信给宋无一倒是不难,自家少爷许久之前便已收买了宋无一手底下的一名小厮,只是并不经常动用罢了。夫人柳氏对自己院里及手底下的人筛选看管得极为严厉,对她的宝贝儿子手底下的人则更为看重,不过百密难免有一疏,饶是她万般谨慎小心,却仍是让自家少爷钻了空子。 “难不成今日便要……”阿枫并未将话说全,因为余下的话即便他不说宋无两亦能懂得。 宋无两回以一个幅度轻微的颔首,谁说施行计划便一定要特意挑选一个恰当的日子呢? 宋无两与阿枫一同离开了自己的院子,只不过一个是去宋无一所在的方向,另一个却是敢忘了宋真堂所在之处。 “二少爷?”守在宋家书房外的侍从见到宋无两很是惊讶,但旋即又恢复了以往的淡然神色,“老爷恰好便在屋中,容奴才替二少爷通禀一声。” 宋无两注意到,这个口说要去通禀的侍从对待他的态度较之以往要好上不少,这事不用想也知道同宋真堂对自己态度的转变有关。这府里的风向从来都是绕着宋真堂一人转的,纵然也有些人格外注重巴结讨好柳氏,但终究也越不过宋真堂,只因他是这宋府的掌权之人。 得到允准后宋无两便入了屋,他向宋真堂行过礼之后便开门见山的道出了自己此行的目的。 “父亲,儿子想要出府一趟。” 轻飘飘的一句话,却让宋真堂忽然变了面色,“若你并未真傻,应该不是不知如今是什么时候,在这个当口你也想出府去,你是不要命了?” 宋无两故作不解的望向自己的父亲,“儿子不过是想赴一趟同许家的锦言公子之间的约,即便有些人想要对儿子不利,难不成他们连许家人也敢轻易得罪?更何况这许锦言日后造化必定不俗,儿子不过是想先同他打好关系,日后也可多一道助力。” 第124章 谶语 “话是不假,只是我听闻柳家人最近似乎在暗中搞什么动作,你最好小心着些,为父会多派几个人护你周全。” 这态度倒是变得极快,宋无两在心内冷笑一声,父亲一直想同官家扯上关系却始终寻不着良机,自己如今提起许家的锦言少爷,怎能让他不动心? “多谢父亲庇护。”宋无两神情略有激动,似是想不到宋真堂会待他这般的好,除却激动,对柳家人的担忧也是少不了的。 看着宋无两面上恰到好处的担忧之色,宋真堂在心内不动声色的点了点头,这个儿子可比他那个不争气的大儿子聪慧不少,既能辨明局势,又懂得趋利避害,看起来也并非是个莽撞冲动之人,将来或许可担大任。 从宋家书房离开后,宋无两便径直赶往了宋家府门之前,那里阿枫已经牵了马车在恭敬的等着他了。 宋无两动作的利索的上了马车,殊不知暗处正有几双眼睛将他的一举一动尽数收入眼底。 安心在府中待着的苏七对宋家之事暂时还不知晓,她照例开始了同以往许多个日子一样的活动――于解佩阁研习学业。 只是学来学去,越到后头,楚宁口教得越来越少,终究是以苏七自己钻研琢磨为主。 “我能极肯定的说,不论是琴棋书画,还是仪态礼数,益州的千金小姐已没有任何一个及得上你。只不过,有一事即便我不说你也必能懂得,那便是山外有山人外有人,若你到了京城那等地方,便会知晓自己终究不过沧海一粟。不过我这个人向来对自己极有自信,你既是我楚宁的弟子,便不会比旁人差,这个道理,我希望你能一直铭记在心,不论日后遇到何种事情,都不要怀疑自己。” 楚宁才一开口苏七便已经敛心静神开始听她讲述,然楚宁愈说她心中愈有不好的预感。怎么听楚宁这话的意思,似乎料定了她日后会去京城? 这个楚先生,连同江铁生,都是令苏七捉摸不透的人物。两个人的共同之处倒是不好,都是来历不明,能力卓绝,高深莫测。似乎堪破一切,又甘愿泯灭俗世之中,分明有一身的非凡的本事,轻易却不显露。 纵然好奇,苏七却从未起过心思去探听有关楚宁和江铁生的事情,查不查得出名堂是一回事,她对两人已经足够信任,如此动作对她来说不过多此一举。 “先生是否已经知晓了近日小七身边发生的事情?”楚宁显然不会无端便对自己说出这样一段话,除却这一个苏七暂时想不到其他的理由。 “你这个小丫头还真是不让人省心呐,你的养娘突然给你送点心,这事难道你就不曾怀疑过?既然你从未离开过益州,便不可能轻易得罪京城中人,这时候又京城的杀手前来,这两件事,仔细思量一番便可明白。” “是她。”苏七低声开口,语气笃定。 “看来你已经知道究竟是怎么回事了,不过,这件事对你来说,也并非完全是一件坏事。日后你到了京城便会明白我今日之言,只不过到时候你我二人之前的缘分只怕也已到了尽头。” “先生?”苏七惊呼一声,她自然能听明白楚宁话中的意思,她这是说,她终将离开? 天下没有不散之筵席,苏七深谙这一道理,自楚宁应允做她的女先生那刻起她便知晓会有分别的一日,毕竟楚宁只是她的先生而不似翠萝红萼那般是苏家的仆从,只要她想,她随时都可以抽身离去。可,她早已习惯有楚宁的陪伴,也并非仅仅将楚宁当做传道授业的先生,突然从她口中听到这般言语,说不失落那是假的。 楚宁却只是抿唇一笑,不再言语了。 此刻的苏七心中想的却是,以她如今生活的境况,去京城的可能性并算大,毕竟她父亲苏青渊所有的根基都在益州,举家前往京城的可能性几乎可说得上渺茫,而她又有什么理由会前往京城呢?是为八哥儿,还是小九? 一课上罢,苏七还未回到清风居便被苏青渊身边的仆从请去了苏家书房。 苏七一进屋便发觉了苏青渊异常的面色,往常苏青渊一旦露出这样的神情,便是有要事发生了,苏七心中预感苏青渊要同她说的事情会否同那两个来自京城的杀手有关。 “小七,杀手的事,爹已经听江先生提了。你勿要太过担忧,爹已经暗中加派人手,必不会让你遇到任何危险。”苏青渊淡声开口,望向苏七的眸子满含慈爱之意。 分明是惯常用的温和语调,苏七却从中听出了几分沉重的意味,她知道这并非她她的错觉,“有爹保护小七,小七不怕。” 也只有在苏青渊面前,苏七才会觉得自己像是一个真正的豆蔻年华的少女。 “还有一事你也要早作准备了,爹如今已是皇商,日后需同朝廷往来的地方太多,益州距离京城太远,终究是不便,因为爹准备寻个时机搬去京城。” 听完苏青渊话语的苏七已是瞪大了眼睛呆立在原地,京城,又是京城!这几日她频繁的从不同人口中听到的这两个字如今又从苏青渊口中说出,竟无端带给她一股难以抑制的恐慌感。这股感觉并非空穴来风,纵然她再傻也不会以为苏青渊此时提出要搬去京城是什么正常的举动。 “爹,小七已经不是个无知幼童了,有些事情爹何不敞开心扉告诉女儿?爹可知道,小七,也是会担心爹的啊!”苏七心中焦灼,她有许多的不知晓,却又并非一无所知,这种一知半解的感觉实在太令人难以忍受。 “是啊,爹的小七已经长大了,是大姑娘了,若是你娘还在,看着咱们的女儿如此乖巧聪慧,不知会有多欢喜。女儿大了,终究是要飞出家门的,爹已经开始着人替你挑选佳婿,看着你们定亲之后,才会动身前往京城。” “爹!”此时苏七的心绪已由焦灼变为了惊诧,听苏青渊的意思,他是并不打算带上自己一同前往京城? 若是选女婿何必急在这一时,除非…… 第125章 拦路 除非,是有不得已的理由。思及此,苏七再也忍耐不住问出了心中的疑惑:“爹,您到底有什么事瞒着小七?” “原本爹看着许家那小子不错,只是,既然马氏已经回绝,那咱们也断没有死缠烂打的道理。益州的好男儿何其多,爹定会替我的小七物色一个最好的人选。”苏青渊似是沉入了自己的思绪中,话音才落他便急忙从桌上拿起了一叠厚纸交到了苏七手中,苏七匆忙瞥了一眼,才见那是一叠画了男子面容的图册。 “这是爹已经考量过的人选,你不若从中挑选一番,看看可有合眼缘的。” 苏青渊一番话下来,苏七已经惊得忘了答话,她可从来不曾听说过还有这般急着嫁女儿的,嫁也就罢了,还让她亲自挑选? “好了,爹知道你们小姑娘面皮薄,这些画像你拿回去慢慢看,若有了中意的告诉爹一声便是。” 原本想要同苏青渊争辩的苏七却在见着苏青渊疲惫的面色时咽下了到嘴边的话语,她只知道自从苏青渊回到益州后一直十分忙碌,却不知他到底是在忙些什么,她能看出来苏青渊心里似乎藏着一件大事,可是不论她明示还是暗示苏青渊都没有将事情告诉她的打算。 苏七故作轻松的抿唇扬起一个笑来,神色如常的同苏青渊道了别便回到了自己院中。 “小姐,这是?”翠萝今日并未随着苏七一道去书房,甫一看到苏七她便觉出了自家小姐面色有些不对劲,看着站在苏七身后的小丫鬟手中捧着的一叠雪白的宣纸,她暗自思忖着小姐的不对劲是否同那叠宣纸有关。 “随我去锦绣阁一趟。”说话间苏七人已经进了屋,开始收拾打扮起来。 说是打扮,其实不过是乔装改扮,为了避人耳目而已。翠萝亦不再开口多问,而是紧随苏七其后开始收拾起来。 此时,天色已趋昏暗,天边挂着几丝如血般的残阳,在这样的天色里急着外出,显然不是什么好主意,不过苏七已经顾不了这么许多了。她的心中隐隐有一个猜想,苏青渊急着将她嫁出去,是否是为了抛下她去做一件极其危险的事情?她必须借助锦绣阁的力量将此事查个清楚,原本因为顾念着同苏青渊之间的父女情分,她是不打算去查有关苏青渊的事宜的,可如今…… 苏七未征得苏青渊的允准便坐上马车离了苏府,一路赶往锦绣阁而去,可这世上有些事情大抵便是如此的巧合,她还未到达锦绣阁便被一人拦住了去向。 马车猝不及防的停下,将并无准备的苏七颠得险些从软椅上摔下,翠萝立刻将头探出马车查看起马车外的境况。 “小姐,前头有人拦车。”翠萝的声音从马车之外传来。 “可看清了是什么人?”纵然并未往外看苏七也知此时外头的天色已经不早了,这个时辰,又是咋这样一条路上,哪会有什么闲人拦车? 这一次翠萝却并未立刻答话,回到原来位置时,翠萝的面色有些不好看,“奴婢看清了,是宋家二公子,此时他正满身血迹的躺在道上,直呼要让咱们救他一命。” “宋无两?”苏七低呼一声,直接从软椅上起了身朝马车外而去,果然看见了倒地不起的宋无两。 “小姐,适才小的正驾着车,没成想这个人竟突然从路旁冲出,小的不得已才紧急将马车停下,还望小姐恕罪。”车夫急声解释着。 苏七朝车夫摇了摇手示意自己并不在意此时,神色却是愈发凝重。她知道自己没有看错,地上躺的那人正是宋无两无疑,尽管天色昏暗她却仍是看清了他苍白如纸的面色和浑身触目惊心的血迹,此时他正试图站起身,却怎么也无法成功站起来,口中一字一句用力的呼喊着‘救我,救我’。 这样一副凄惨可怜的模样若是哪个心软善良的小姐见了或许真会心软将他救下,但可惜的是苏七并非那一个,换了陌生人她或许还会考虑一番要不要救他一命,可那人是宋无两,她不仅不会救,还会往他的伤口上再撒上一把盐巴! “报应,真是报应!”苏七轻笑出了声,动作利索的下了马车。如今的境况,可算得上是皇天不负有心人,得来全不费功夫。她心念着想要对付的人以最脆弱的姿态出现在了她的面前,若是她不借着这个好机会对他做些什么,不仅是她自己,恐怕就连前世她那个未曾出世的孩儿都不会轻饶了她! 今日随苏七出门的都是她足以信任的心腹,苏七吩咐车夫将地上之人挪到了一处隐蔽的所在,便让车夫同翠萝守在了外头,一旦发现有人前来立刻禀告。 天色,愈发阴暗了。 “如今,这里四下都没有人呢。”苏七低声开了口,分明是寻常的语气,在此时此刻却是无端带了几分寒凉的意味,“当日你用刀子毁我面容之时,也是没有旁人呢。后来你们都走了,只有我一人倒在火中,看着火,慢慢的,慢慢的爬上我的身子,看着自己衣裳,发丝,皮肉在火中灼灼燃烧,那副场面,那股味道,那种痛苦,我永远也不会忘记。那时候我就告诉自己,一定要杀了你,不光要让你死,还要让你死得比我痛苦百倍,万倍!” “救我,救救我……”地上的人似乎早已失了神志,口中始终只唤着这一句。 苏七趁着机会将宋无两仔细打量了一番,才发觉他身上的斑斑血迹都是皮肉伤,有些较深的伤口处足可见骨,手、足、胸、腹、背早已无一处完好之处,苏七踢了他一脚却也不见回应,将手指伸到他的鼻下,才发觉他已经是进气多、出气少。 “这些年,我也想了不少法子对付你,却都不见成效。没想到我还未动手你便已经落得如此下场,这算不算是,恶有恶报呢?”苏七冷笑着从小腿处抽出一把用于防身的匕首,慢慢伸向倒地不起的宋无两。 “我一向认同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的道理,当年你划了我十三刀,我也不多划,也是十三刀,如何?”闪着寒芒的刀伸向了地上男子的面颊,刀身处映射出的,正是一张冰冷到了极致的面孔。 第126章 丧子 “求,求你,救救我……”地上的人身子忽然剧烈的抽搐起来,不等苏七将匕首落下,他便将头往一旁歪倒,没了呼吸。 “小姐,好像有人来了!”不远处传来翠萝焦急的声音,苏七并未执着于宋无两的死而是立刻离开了原来的位置,直到上了马车她也仍未从适才发生的一切带给她的震撼中回过神来。 那个她恨了五年的人,就这么死了?在她还什么都来不及做的时候便断了气,除了呼救竟是什么旁的话语也未留下。 看着前方不远处亮起了火光,苏七当机立断放弃了去锦绣阁的打算,让车夫将马车驾车返回苏府。为防万一,她还特意让车夫走了一条同来时不同的路。 回到苏府后苏七并未急着派人去打探有关宋家的事情,横竖她早已在宋家里外都安插了人手,相信明早便能得到确切的消息。 这一夜,注定无眠。 次日天未亮苏七便起了身,她才一起身便收到了自宋府传来的密信,迫不及待的将密信拆开后,苏七却是呆愣在原地久久不能言语。 “怎,怎么可能?”苏七喃喃说着,连手中的信从手中飘落亦不自知。 此时天还未大亮,宋家大堂之中却是寂静得骇人。 宋真堂面色煞白的坐在首位,眼底的乌青将他的疲惫展露无余,不光是乌青,他原本便有些浑浊的双目中此刻满覆血丝,显然已是一夜未眠了。 “老爷,喝完清粥垫一垫肚子也好,可别熬坏了身子。”丫鬟替宋真堂端上一碗香味四溢的清粥,宋真堂却眼也不眨的挥了挥手,丫鬟明白这是老爷让她退下的意思,当下也不多言便端着粥默然退下了。 屋子的另一侧,也有丫鬟将粥端到了面无表情的柳氏身前,却被她满脸不耐烦的打开了手。丫鬟因这动作一时拿不稳手中的粥,反倒被极烫的粥泼了满手。娇嫩的肌肤霎时便红了大片,她却不敢叫痛,而是忍着疼快速将地上的碎瓷片收拾起来。 屋子里再次恢复了寂静,死一般的寂静。 “老爷,有,有消息了。”突然冲进屋内的年长男子正是宋真堂的得力手下,打破了一室寂静。 柳氏的反应却比宋真堂还要激烈许多,她一见来人便猛的扑上前揪住了那人的衣衫,急声问道:“可是我的宝儿有消息了?他在哪?” 年长的男子的身子被柳氏用力摇晃着,晃得他面色发白,因为顾忌着柳氏的身份和她如今的模样,他并不敢用力挣扎,幸亏宋真堂及时开口才让他得以脱离苦海。男子站直了身子,深吸一口气才道:“大少爷找到了,只是,他……他已经去了。” “你胡说!你在胡说,我的宝儿,只是出门一趟,不会的,不会的……”柳氏突然疯了似的喊叫起来,满面的癫狂之色,直瞧得人心底发毛。 但很快柳氏却不得不亲眼面对这个足以让她心碎的事实,在年长男子之后,便有二人抬着一具用白布覆盖的尸首入了屋,柳氏这会倒是安静下来了,率先掀开白布的,是神色复杂的宋真堂。 在白布掀开的刹那,柳氏突然双目一翻昏了过去。然此时的宋真堂却没有心思去理会昏倒的柳氏,他的所有注意力都落到了眼前的这具同他长子宋无一模样别无二致的尸体之上。 “这,真的是无一?”宋真堂并未注意到自己的语调亦带了几分颤意,他伸出粗粝的掌在早已失去温度的尸首面上抚过,有两行清泪顺着饱尝风霜的面颊滑落。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怎么好端端的,就成了这个样子?分明昨日还是好好的……”虽说平日里他极少给过宋无一好脸色,见了他做得最多的事情便是恨铁不成钢的责骂,可他无法否认,他是极其在意这个长子的,这毕竟是他曾寄予厚望的儿子,是他的第一个孩子啊! “大少爷……是今早被人在万花楼外的一颗古树下发现的,被人发现的时候,身子早已凉透了,看时辰,应当是昨日夜里去的。小的去问过万花楼的人,他们只说昨日的确看见少爷入了万花楼,却并非见着他出来,万花楼内的鸨母和姑娘们一口咬定昨夜大少爷是和一个唤作‘萍儿’的姑娘宿在一处的,只是那个萍儿也再昨夜便失了踪影,小的已经着人去寻。” “这个逆子,我说过多少遍让他少去那些烟花之地,他,怎么就是不长记性!如今可好,年纪轻轻的就……” 好端端一个人就这么死了,宋家自然是不可能善罢甘休,宋真堂耗费重金请求官府彻查此事,不仅如此,他亦动用了能动用的关系请了黑白两道的人助他查明宋无一究竟为何人所杀。只是查来查去,宋无一的死就如一个深不可见底的谜团,谁也查不出个所以然来。 …… “死的人是宋无一,那宋无两,他呢?”苏七深吸了几口气,极力让自己镇静下来。昨夜她看得真真的,那个在她面前断气之人正是宋无两无疑,今日却忽然变成了宋无一,这让她如何不惊,如何不疑? “宋无两昨日也出了门,只不过却是去见许少爷,他在府外并未逗留太久便回了府,咱们作夜看到的那一个,恐怕只是碰巧同他模样生得相似罢了。”翠萝蹙着眉道出了心中的猜想。 苏七神色凝重的摇了摇头,“你可知这世上,有一种唤作人皮面具的物件,只要戴上它,便能让人完全改换容貌。昨夜咱们遇着那人,今日却传来了宋家大少爷殒命的消息,此事断然不可能是巧合。唯一能解释得通的便是,有人在背后搞鬼,这个人,除却宋无两不做他想。” 苏七捏起适才不慎掉落的密信,接过翠萝递来的火折子将密信烧为飞回抛入了香炉中,“我真是太天真了,竟会以为他会这般轻易的死去,如今宋家没了大公子,可就只剩下他这一根独苗了,纵然日后柳氏发现些什么,宋真堂也不会让她有机会除去自己唯一的儿子。只是,我却有些好奇,他到底是如何做到的?” 第127章 丧子(二) 柳氏缓缓睁开了眼睛,入目皆是一片模糊的景色,轻声唤了一句心腹婆子的名字,她很快便感觉到有一双手扶住了她的肩头。 “给我倒杯茶来,我这右眼睛总是跳的厉害……”柳氏无端觉得口渴得紧,说起话来有些费力,此刻不光视线所及处一片模糊,就连脑子亦是混沌不清的。她一时想不起来自己究竟身在何处,只盼着喝完茶水后脑子能清醒一些。 话音落地她才发觉自己的右眼并不像昨日那般跳得厉害,柳氏重又闭上了眼睛,脑子里那些被她可以遗忘的记忆却在此时争先恐后的涌了出来。 “夫人,您要的茶。”心腹婆子将柳氏扶着坐了起来,随后便接过丫鬟递来的茶水愈递与柳氏,可她的手还未靠近柳氏便被突然的冲动撞得偏向一侧,手中方才接过来的茶水也落了地,上好的茶杯应声碎裂。 “宝儿,可,回来了?”柳氏却并未理会那只碎裂的茶杯,她颤声开了口,话音是从来不曾有过的小心翼翼。 心腹婆子被柳氏这一问问得霎时变了面色,半晌,她才放柔了声音道:“大少爷,他已经……” “我省得,他是回来了,这个傻孩子,又贪玩在外头过夜,待会他爹该又说他了,我得去看看去。”柳氏自顾自的说着,似乎并未瞧见心腹婆子惊讶的面色,“还愣着干什么,快伺候我穿衣啊!” 婆子哪敢说不,平日的柳氏脾性就足够喜怒无常了,这会看她的面色更是骇人,婆子小心翼翼的替柳氏穿衣梳洗,生怕哪处做错惹来柳氏的不快。她心里清楚自家夫人对大少爷有多看重疼爱,更明白夫人一时之间是断然无法接受这个事实的,只此刻她只盼着夫人不要太过伤心伤了身子才好。 柳氏才出了屋门便瞧见了府里一片刺目的白布,她动了动唇却也并未多问,只是脚下的步子更快了些。 宋家大堂中,身披麻衣的男男女女跪了一地,宋真堂神色疲惫的站在一方用白布覆了的尸首前,嘴中不知在说道些什么。 柳氏进了屋,见着了一些平日里并不时常见面的亲戚,自然也见着了宋真堂。只是因为隔得有些远她听不清宋真堂口中在说道些什么,柳氏移开了目光,这次映入她眼中的是正跪坐在蒲团上把玩着纸钱的宋无两。 柳氏看看宋无两,又看看大堂之中一些柳家的亲眷,她的父亲、兄长已经全数到齐,那些人显然也见了她,却都是一脸讳莫如深的神色。 “你来了。”宋真堂并未多说,看向柳氏的眸光中难得的带了一丝关切。 一室人见到柳氏前来,互相见了礼,唯独跪坐在蒲团上的宋无两却似乎并未看见柳氏的到来,依旧认真把玩着手中的纸钱。 柳氏的手已经握紧又松开,待众人反应过来时她已经扬起手朝着宋无两的面颊打了过去。 预料中的巴掌声却并未响起,宋真堂眼疾手快的握住柳氏的手腕,目光中关切之意此时早已不复存在,“夫人这是做什么。” 气氛微微有些凝滞,一室的人都将目光落到了柳氏身上,想看她接下来会有何动作,可她却只是微微使力挣开了手,转而又将目光转向了那处被白布覆盖的所在。 柳氏伸出手,动作极慢的伸手揭开了那块让她恐惧又厌恶的白布。 “我的儿,我的宝儿啊,你这是怎么了,你睁眼看一看娘啊,快睁眼啊……”这一次柳氏倒是并未昏过去,眸中的泪水却如同河水决堤般汹涌滚落,将身下的白布打的透湿。 宋无一身死的事情似乎就这么落定了,官府的仵作从他身上检查出多道刀伤,断定他是死于他杀。只是杀人的凶手却始终寻查不到,这桩案子一时之间成了一桩悬案。 宋家原本就只有两个儿子,如今死了一个,只剩下一个神志不清的,不少人都对宋家的将来十分好奇。宋真堂究竟是会把家业传给自己的傻儿子,还是会替女儿招赘,让宋家的家业后继有人?这两种猜想一直在人群中不绝于耳,不过接下来发生的一件事却让这两种猜想不复存在。 “你是说,宋无两忽然昏迷,高烧不止,烧褪后便恢复了神志?”虽是问询的语气,苏七心中却带了几分明白,宋无两并非真傻,‘恢复神志’是迟早的事,只不过眼下似乎并不是最好的时机,柳氏才失了爱子,又怎么可能放过他? 宋无两并非不能忍这一时半刻,等柳氏的丧子之痛被时光冲淡一些后再‘恢复’,可他却偏偏选在这个时候,显然是因为他心中已有十足的把握。 “即便柳氏顾忌着宋真堂忍住不对宋无两下手,柳家的人又怎会放过他?宋无一死的那日,宋无两可是也出了门,有没有可能,那日咱们见到的‘宋无两’便是戴了人皮面具的宋无一,而宋无两心中存的那几分把握,则是料定了柳家已经无法对他构成伤害?”苏七娓娓道出了自己的猜想,很快却又觉出了些不对,“如若宋无一的死同宋无两有关,那么柳家更应不会放过他才是,这事倒真是……” 苏七越想越觉困惑,然得不出事实真相的她却并不打算放过任何一个对付宋无两的机会,低声在翠萝耳旁耳语几句,她又开始做起了每日必做的事情――阅书。 困惑不解的人并不止苏七一个,还有身处宋家的柳氏。她素来便不是个笨人,纵然被丧子之痛重重打击,险些有了轻生的念头,但她的眼和脑子却并未完全失去作用。 宋家客房中,柳氏与自己的父亲以及几位兄长难得聚到了一处。 宋家兄弟轮番上前宽慰起柳氏来,却被柳氏突如其来的问题惊得齐齐变了面色。 “宝儿的死,爹和哥哥们是不是知道些什么?”柳氏强忍悲痛问道,即便到了此刻她也不愿承认自己的宝贝儿子已经离她而去,但有些事情她必须问清楚。 率先做出反应的是柳氏的长兄,他面色一僵,下一刻便又恢复如常,“妹妹这可是伤心过度说胡话了,无一的死,咱们怎么可能……” 柳氏并未等他将话说完便哽咽着接了话:“可那日,明明是你们计划好了要杀宋无两那个小贱种的日子,为什么他还活得好好的,我的宝儿却……” 第128章 相看 “这事,倒是妹妹你的不是了,你怎么不早说那宋无两不是个傻子?若是咱们兄弟几个早些知晓这事,断没有让他活命的道理!”柳氏的长兄这话一出,立刻便得到了柳家几位兄弟的附和之声。 “我……”一提及这事,柳氏的面上便再次垂下两行清泪。她如今又何尝不悔?她的宝儿才刚过世,宋真堂便当着众人的面下了她的面子,足可见他对宋无两的重视,从前她念着宋无两是个傻的,又不愿因为他的事情同宋真堂闹僵,这才没有再明面上做得太过,可如今……即便她想动手,恐怕也不会那般容易了。 “求爹和几位哥哥替我的宝儿报仇,这事同那个小贱种脱不了干系!妹妹身在宋府不好做得太过,只好求几位哥哥……”柳氏边说着,人已经跪倒在地。 柳家的几位立刻伸手要去扶起她,柳氏却执拗的不愿起身。 “若是你们不答应,我便是跪死在这也不会起身的,宝儿不止是我的孩儿,也是你们的外孙、外甥啊!他还连个孩子都没留下,就这么抛下我走了,让我可怎么活呀……”柳氏愈说愈伤心,险些要哭昏在地上。 柳家老爷子的面色却是愈发难看,刚要开口说些什么,却被长子一个眼神制止,陷入悲恸中的柳氏自然是没看到这一幕。 …… 苏家府门前,早有几辆青皮马车静候原地,今日又是苏老夫人每月去福光寺拜佛的日子。 苏七比苏老夫人更早赶到了府门前,亲自扶着苏老夫人上了马车后她才准备自行坐上苏老夫人之后的马车,却在转身之际听到了苏老夫人的话语:“小七,今日便与我同乘一辆马车罢。” “是。”苏七哪有不应的道理,自是此时此刻她心中却莫名有种直觉,祖母忽然做此吩咐许是有话想叮嘱她。 苏七与苏老夫人同乘一辆,昭姨娘与苏芳景同乘一辆,苏芳菲独乘一辆,丫鬟婆子们则坐了剩下的一辆。 “小七,那件事你爹可曾与你说了?”苏老夫人突如其来的一句话倒让苏七有些反应不来,苏青渊同她说过的事不少,却不知苏老夫人口中说的是哪一件。 “你也快及笄了,先订下一门亲事倒也是件好事,你爹也是爱女心切,竟想着让我带你去瞧一瞧那个孩子,我看着那孩子倒是个好的,同你年纪也相仿……”苏老夫人絮叨了半晌,却让苏七越听越觉不对劲。 听着口气,难不成今日是让她去相看未来夫婿的? 苏七顿时有了打道回府的冲动,不过顾念这苏老夫人她不得不打消了这个念头,“祖母,爹为什么这般急着要将孙女嫁出去?孙女知道,爹心中藏着许多事,孙女已经这般大了,有些事孙女也可尽自己的一份力出出主意。” 苏老夫人却并未如苏七的意说出些她想知晓的事情来,反倒是轻飘飘的避开了这个话题,又问起了苏七自己可看好了哪家的公子。 一路上苏七都是强打着精神同苏老夫人说话,到了福光寺后她只想快些寻个人少的僻静所在躲起来,以防苏老夫人真的让她去相看什么适龄的公子哥。重生后的许多事情都出乎了苏七的预料,如今发生在她身上的这一件更是如此! 在福光寺拜了佛烧了香后苏七便借口腹痛躲开了,苏老夫人对自家孙女的那些心思并非全然不明白,到底却还是不忍拂了她的意,只叮嘱了一声不要走远便放她离开了。 苏老夫人、昭姨娘二人入了禅房歇息,望着苏七如释重负离去的背影,苏老夫人跪在佛像前轻轻叹息一声。 “这孩子,本不该埋没在益州这样的地方,凭她的才貌身份,若是到了京城,还不知要惹来多少贵公子争相求娶,可如今,哎!”说这话的却是昭姨娘。 “都说福祸相依,命运只有天定,她能这般简简单单的活着,何尝不是一件幸事。若是让她回到京城,能否保住性命还需另说。”苏老夫人再度叹息一声,双手合十,对着佛像虔诚的拜了下去。 “如今。我只求佛祖保佑我儿,心愿得偿,福寿双全。这些年,你也受累了。” 看着眼前拜倒在佛像面前的苏老夫人,昭姨娘的眼眶突然有些湿润,“老夫人您言重了,这些都是妾该做的,若是没有老爷,恐怕妾和景儿如今早已……” “都过去了,还提它做什么,活着,便已是万幸。” 昭姨娘反复咀嚼着这一句,眸中泪意更浓,“是啊。”她反复念叨着这一句,到底没有再多说什么。 苏七漫无目的在福光寺内闲逛着,她倒是难得有这般闲适的时候,身边的翠萝红萼亦是满面喜色,显然对眼前得来不易的闲适光景十分满意。 “小姐你看,那些鲤鱼都围到一处去了呢。”红萼年纪不小,却是个贪玩的性子,见了热闹便总想凑上前瞧上一瞧。 苏七朝红萼手指的地方望了一眼,却见原来是有人在投喂鱼食,且那个人还是她认识的人。 这不经意的一望,那正喂食喂在兴头上的男子也似心有所感的抬起了眸子朝苏七所在的方向望了一眼。四目相对,两人都有些错愕。 倒是那喂鱼食的男子率先反应过来,将手中的鱼食一抛而空,引起鱼儿竞相夺食后便闲庭信步般朝苏七所在的方向走了过来。 “苏小姐,在下宋家无两,今日幸会,实是有缘,不若随在下一同去前方石亭坐上一坐?”宋无两客气的开了口,面上似笑非笑的神情看得苏七心中泛起阵阵呕意。 反观翠萝红萼,二者皆是一脸戒备的神情,尤其是红萼,所有不高兴的情绪都摆在了面上,看向宋无两的眸光分外尖刻。 苏七抿着唇做了一个标准的回礼的动作,却并没有开口的意思。 如今的宋无两,可不是那个惧怕被继母残害而不得不装疯卖傻的宋无两,苏七也是第一次见着宋无两这般正常,这般客气的同她说话,若不是已有宋无两‘恢复神智’的言论传出,她真要怀疑自己是不是认错了人。 第129章 寂静 人,自然是不会认错的。 “苏小姐似乎对宋某有些误会。”宋无两毫无预兆的向前走了一步,拉进了与苏七之间的距离。 苏七赶在翠萝红萼挡在自己身前时伸手拦住了她们二人,低声开口道:“误会?小女子同宋公子并无往来,这误会又从何而来。” “看来苏小姐忘性倒是不小,当年宋家药铺前你抢我包子一事,在寺庙前挟持我一事,莫非小姐都已经忘了个干净?不过就算忘了也无妨,若是你我并无往来,缘何你要安插那般多的人手在宋家,时不时便要于暗处窥视于我?让我想想,莫不是小姐你……” 五年间苏七已经想了不少法子对付宋无两,安插在他身边以及宋府的人也是换了一波又一波,却从未对他造成太大的影响,为这事苏七气也气了,恼也恼了,却从未打消过对付宋无两的打算,便是到了如今她也在费力寻找能让宋无两不痛快的法子,当然,不止是不痛快,若能取了他的性命才是最好不过。 “你――”苏七刚要回话,却被宋无两一语激得忍不住变了面色。 “你心悦于我?这才想尽了法子引起我的注意?”宋无两一本正经的说着,越说声音越大,引得不远处一些前来福光寺拜佛的香客时不时向这处投来了好奇而又诧异的目光。 苏七冷笑一声,道:“小女子倒是不知,原来宋家二公子面皮竟是如此之厚,今日也算是见识到了。” 宋无两原本以为面前的女子会一时怒气上头的做出如扇巴掌之类的过激举动,他也好趁机握住她的手腕欺身上前,可眼前的女子并未给他这个机会。不过他之所以过来同她说话,可不仅仅是为了同她打个招呼而已。 “八岁时便能使计从牙婆手中逃出,扳倒鸠占鹊巢的妹妹,十三岁时甚至将家中的主母都逼疯了,不仅如此,还能一手办起锦绣阁这样的地方,像你这样的大家小姐倒真是不多见。我,对你很感兴趣。”宋无两又恢复了那副似笑非笑的神情,配上他邪魅的面孔,看起来无端便能让人生出几分不适之感。 “呕……”苏七的反应比自己预料的还要夸张,捂住胸口开始一声声干呕起来,原本染了薄红的面颊霎时失了血色,神情隐有几分痛苦之色。 不远处的人似乎都注意到了这处的异动,这次不光是目光,已经有几人朝这处走了过来。 苏七将头偏至朝翠萝使了个眼色,后者立刻明白了她的意图,满面惊恐的大声叫喊起来:“你是什么人,你想对我家小姐做什么!” 方才走过来的人听了这一句皆是以不明所以的目光望向苏七等人,翠萝话音才落,红萼便已经极富默契接口道:“大家快来评评理啊,这个人无端便冲过来恐吓我家小姐,小姐你别怕,这里都是善心人,会替咱们主持公道的。” 红萼虽性子直爽,却也不是个笨人,看着苏七的模样以及翠萝的作态,她哪里能不明白这两人的意图,当下便楚楚可怜的开了口,闹出来的动静自是不小。 宋无两蹙了眉头不知在思索些什么,下一刻他却勾起唇角轻笑了起来,“真是有意思。”宋无两这话说得云淡风轻,似乎分毫也不在意路过的人朝他投来的审视的目光,越发靠近的人群中也不断有声量不小的私语传来,大都是些讨论职责宋无两之类的言辞,他却浑不在意的似的越过苏七离开了这处,只留下一个稍有些瘦削的背影。 看热闹的人中也有试图想拦住他的,他却拿出袖中的一叠银票朝半空抛洒而去,银票顿时如雪般飘飞散开,原本打算寻他麻烦的人也迫于银票的诱惑及愈发拥堵的人群不得不打消了这个念头。 “真是气人,竟让他跑了!”红萼捏着拳头不服气的道,还想再说些什么,却被翠萝扯着袖子开始往旁的地方走。 “还留在这做什么,难不成想等那群人过来抓着咱们问东问西?”翠萝拍了拍红萼的肩头,又指了指抿着唇一脸凝重之色默然离开的苏七,红萼哪里能不懂她的意思。 只是,到底还是不忿!那个傻子身为被她家小姐厌恶的人,竟敢在小姐面前这般嚣张,她心里实在是难以咽下这口浊气! 回到禅房时,苏七的面色已经恢复如常。 “祖母,昭姨娘。”苏七进屋的第一件事便是向二位长辈行礼,她敏锐的注意到,昭姨娘看她的目光似有些不对劲。不过这不对劲却并未被苏七放在心上,十成有九是同她的婚事有关,她是连猜测的兴致也没有了。 …… 同一时刻,京城某处,身子笔挺立于紫檀木桌前的男子缓缓提起了手边悬挂的上等羊毫毛笔,垂腕于雪白的宣纸上写下一字。 侍立一旁的仆从入神的看着自家主子的动作,目光紧跟着男子的动作移动,男子落笔时,他的目光才总算是停止了移动。一个龙飞凤舞的‘七’字,却让侍从有些摸不清头脑,主子写这个字所为何意? 男子才落笔不久,便有令一戎装裹身兵士打扮的男子从屋外急匆匆走了进来,向男子恭恭敬敬行了礼之后他便急声开了口:“主子派去益州的人已经有消息传回来了,他们去了您说的那间屋子,然那处却早已是人去屋空,不仅如此,咱们的人不知被什么人袭击,有一位兄弟不慎中了毒,如今……情况有些不好。” “恩,让他们回来罢,此事不必再提。寻人一事也不必再提及,陈年旧事,或许旁人早已经忘却,我有何必痴痴记挂。”男子将毛笔递给一旁的侍从,也不再理会适才写下的字,转而拿起了桌上的一些册子看了起来。 侍从有些不明所以,但却也不敢多问,应声收了宣纸,不经意抬眸瞥了一眼写下字迹的男子,才发觉他此刻已经极为认真的开始翻看起那些书册来了。侍从知晓主子素来喜静,收拾完东西后又重新静立一旁,安静得如同不存在。 宽阔而又装饰华贵大气的屋子,再一次恢复了寂静,除却翻动书册的声响,便只剩下轻微到几不可闻的呼吸声。 第130章 明白 回到苏府后,一家人难得的聚到了一处一同用了晚膳,用过晚膳,又各自用清茶漱了口,本欲就此的离开的众人却被苏青渊留了下来。 “今日借着这个机会,我要同大家伙说一件事。京城中有消息传来,令我十日内赶到京城负责同朝廷交接一些货物上的事情,所以……” 此言一出,除却苏老夫人,一室皆惊。 苏七立刻便将这事同苏青渊急匆匆想将自己嫁出去的事情联系了起来,苏青渊要去京城,听他话中的意思似乎是不打算带亲眷前往,苏七总觉得这事并非交接货物这般简单。她心中有极坏的预感,下意识便想开口阻止苏青渊。 可话到嘴边却又被她生生咽了下去,她心里何尝不明白,既然苏青渊将一家子人聚集起来说这事,足以证实他已经在心里做好了抉择,不会轻易因他人的态度而改变主意,更何况苏青渊如今已是皇商身份,同朝廷交接之事可大不可小,是万万不能马虎的。 “爹,小七都这般大了,却从未见过京城是什么模样,这次小七想求着爹带小七去京城看一看。毕竟,若是日后嫁了人,再想出远门可就难了。”一番思量过后,苏七最终选择了这个折中的法子,扯住苏青渊的衣袖开始撒娇起来。 苏芳菲的眼色何其之好,见苏七到了苏青渊她也立刻到了苏青渊的另一侧,用软糯可人的声音说出了与苏七差不离的说辞。不过她倒不是因为对京城那等地方有多好奇,她纯然只是为了减少苏七和苏青渊避开她单独相处的机会罢了。这事若放在以往苏芳菲或许不会有如此急切的想法,自从许莲疯傻被送回许家之后,她在府中的地位早已大不如前,性子虽不似往日那般骄纵,心思却是多了起来。 “老爷,此去路远,若是老爷不嫌,不知妾身可否随老爷一同前往,也好多个照应。”这一次开口的却是昭姨娘。 苏青渊却是想也没想就开口拒绝了,“我这次出门所为的是公事,可不是为了去京城游览景致的,带上你们两个终究不便,这件事日后不必再提。至于你,安心在家中照料娘和几个孩儿便好,景儿如今才不过十岁年纪,如何能离得开娘亲?” 苏芳菲面色讪讪的送开了揪住苏青渊衣袖的手,面上是难掩的失望神色。再看昭姨娘,面上虽也有失望之色,却也并未出言反驳。而一直静默不言的苏老夫人则是满面无悲无喜的平静神色,目光不知飘飞到了何处。 苏七不动声色将所有人的反应收入眼底,同样松开了适才紧紧握住的苏青渊的衣袖,“小七明白了。” 她明白了,她决不能眼睁睁看着苏青渊就这般到京城去,至少得做些什么才好。 人群散去之后苏七并未立刻朝自己的清风居而去,反而快步跟上了昭姨娘的步子,一路同她闲聊到了徽音堂。 这五年来苏七同昭姨娘的关系虽算不上太亲近,但也勉强能算入良好的行列,尤其昭姨娘的女儿苏芳景尤其喜爱苏七这个姐姐,更是拉进了二人之间的距离。 “大小姐,你可是有什么心事?”一进屋昭姨娘便开门见山的道出了自己的猜测。 苏七面色沉重的开了口:“小七这次过来,是想向姨娘讨教一个法子。” “哦?”昭姨娘似乎被苏七这话勾起了兴致,在半眯着眸子将苏七打量一番后,方才语气笃定的道:“这事,是同老爷有关。不过老爷要去京城的事显然已成定局,哪怕是他自己不愿离开益州都是不成的,在朝廷面前,不论是皇商还是旁的什么人,都不过是沧海一粟罢了。同什么抗衡也不要同朝廷抗衡,所以我只怕是帮不上大小姐的忙。” “姨娘可知,有什么法子能让我爹同意待我去京城?” 这个问题倒是让昭姨娘沉默了半晌,她也不正面回答苏七的问题,反倒是用好言相劝的语气同苏七道:“大小姐是个玲珑人儿,不可能不知老爷为何不愿带你去京城。既然如此,大小姐又为何不随了老爷的意。” 苏七却忽然轻笑起来,只是这笑中掺杂的更多却是无奈的意味,“这一次同以往的任何一次都不一样,小七心中总有不好的预感,总觉得爹此去京城可能会发生些什么不好的事情,不知姨娘可曾听说过庆安候爷?前些日子他竟派了手下来杀我,小七想着他会独独针对我一人的可能性并不大,十有八九……” 然昭姨娘的面色却早已是一片煞白,“你说,谁?庆安候爷?” 苏七笃定的颔首,她并不确定之前的杀手究竟是由传说中的庆安候爷亲自指派还是仅仅是那个人自己的意思,但眼下她却知,只有这样对昭姨娘说了她才肯真心实意的帮自己想出一个能让苏青渊同意带她去京城的法子。 “你,不怕死?”昭姨娘面色煞白也仅仅只是一时半刻的事情,很快她便恢复了寻常的神色,只是看向苏七的眸光却生了些变化。 “小七自然怕,可小七更担心爹的安危,若是小七随爹一同去往京城,或许还能尽一份自己的力量。更何况,小七有把握护好自己的安危。” “这事我记下了,明日我便会出面同老爷商量让他带你去往京城,只是我也只是个人微言轻的姨娘,能不能起着作用还得另说,大小姐不必抱太大的希望。” 到底还是没有透漏该如何让苏青渊同意带她一同前往京城,苏七略有些失望,她本以为自己说出有关庆安候府之事后昭姨娘会帮她想出法子来,在这府上,除却苏老夫人,昭姨娘可算得上是府中为数不多的同苏青渊相处极长的人,自然知道更多有关苏青渊的事情,让她帮着想法即便不能成也必能达到事半功倍的效果。 不过这个结果总也比没有结果要强上许多,总之她不会轻易放弃同苏青渊一同前往京城的机会。 京城中或许危机四伏,但她不能否认的,那里有太多令她难以放下的东西。 最重要的当然是苏青渊的安危,除此之外,还有八哥儿的下落,以及,那个人…… 第131章 劝说 “公子,您昨夜睡得那般晚,今早怎么也不多歇会。”侍从望了一眼窗外尚未的大亮的天色,再看向许锦言时眸光已带了几分担忧。 这些日子公子也不知是怎么了,做起学问便是不知疲倦,全然不顾惜自己身子,睡得比他们这些下人还要晚,每日却又天不亮便起了身。最近的公子眼中除却研习学业似乎再没有旁的东西,侍从每日见得最多的,便是他捧着书卷埋头苦读的模样。 许锦言轻轻摇头,否决了侍从的提议。匆忙梳洗一番、用过早膳之后,他重又将身子埋入了书卷之中。 侍从微不可查的叹息一声,也不好再劝,便只好敛了声息侍立一旁。 木门被扣响的声音在寂静的屋中显得格外突兀,紧接着便有一串细碎的脚步声及一声轻柔温和的呼唤传入了许锦言的耳中。 “言儿。” 许锦言闻声抬头,放下手中的书卷站起身朝来人行了一礼:“言儿见过夫人。” “诶,你这孩子,怎的还是如此见外?凭我与你的亲疏关系,该当唤一声祖母才是。怎么可是在祖母这住着不习惯,同祖母生了嫌隙?”马氏面上带了三分笑,看向许锦言的眸光却多了些许探究的意味。 “不……不是。”许锦言双颊霎时染了几许薄红,似乎有些难以开口,沉吟了半晌才道:“实在是,礼不可废,再者说,您这般年轻的容颜,锦言实在是觉得‘祖母’二字不适合您。” 马氏忽然用帕子掩了唇轻笑起来,“言儿近日倒是越发会说话了,祖母省得你最近忙于学业受了累,这固然是件好事,可你也该多顾着些自己的身子才好,这不,祖母特意让厨房炖了碗参汤给你送来,快些趁热喝了罢。” 许锦言修长的墨眉微微动了动,却是面含浅笑的接过了马氏命下人递来的参汤,“多谢祖母。” 马氏并未逗留太久便离开了,许锦言面上的浅笑也在她离开的那一瞬消失得无影无踪。 “这碗参汤,你替我喝了罢。”边说着话,许锦言已经重又将头埋入了书册中。 侍从只当是许锦言今早早膳用得有些多了,见许锦言并非是开玩笑的模样,便就听了吩咐将参汤喝下。 专注喝汤的侍从却并未瞧见许锦言握紧又松开的拳头,以及微微有些发白的面色。 …… 结束了一天的忙碌后方才回到苏府的苏青渊,却在自己书房门前遇着了似乎已经等候许久的昭姨娘。看着昭姨娘的面色便知她是有事要与自己相商,苏青渊并未迟疑便让她进了书房。 “老爷,妾身今日来,是想同您说一说有关大小姐的事,昨夜她到了妾身的徽音堂,希望妾身能帮她想个法子让老爷允准她随您一同前往京城,只是这事妾身却不敢私自应下。这些年妾身同景儿受老爷的恩惠已经够多了,断没有那等不识抬举的道理,只是妾身看大小姐也是一片孝心,实在是有些不忍……” 见苏青渊并无反应,昭姨娘再度开口:“原本妾身是不打算同老爷说这些的,妾身怎会不知凭老爷的爱女之心会舍得让大小姐去到京城那等危险的地方,只是,昨夜大小姐同妾身说起的一件事却让妾身有些担忧,这才厚颜前来叨扰老爷。大小姐说,庆安候爷的人似乎已经按捺不住了,若他真已经发现了您的身份,恐怕即使是身在益州也未必就躲得过他。妾身明白老爷是担忧大小姐的安危,可她到底是那个人的女儿,若是到了京城,必然能得到庇护,依妾身拙见,反倒比待在益州要安全许多。” 苏青渊蹙眉思索了许久,他不得不承认昭姨娘适才所说并非全然没有道理,不过他心中早已有了对策。 “我此去京城,不论事成与否,都会尽力想法子护住你们周全。我原是打算,若真的被识破身份,便派人护送你们到更安全的地方躲上一阵,只是那样到底太委屈你们了……”苏青渊俊朗的面容之上是难掩的忧愁之色, 若是他一开始就选择隐姓埋名的活着,如今这些令他难以抉择的事情或许根本不会有存在的可能。只是,这显然是不可能的事情,这些年他费尽心力的走上经商之路,寻求一切可以寻求的法子往上爬,甚至不惜冒着生命危险到京城去,加入了前往西域经商的大军,最终总算是寻得机会成了皇商。他所做的这一切一切,早已将他、以及所有苏家人都推上了风口浪尖。 只是苏青渊心底却并无半分悔意,若非一直有那个誓言在心底撑着,只怕他早已走上了轻声的道路,如今的他虽仍活着,却早已同一具行尸没有分别。他活着的所有缘由,都是为了当年许下的那个重誓,为了完成誓言,他甘愿付出生命的代价。只是他虽不在乎自己的生死,却难以舍下亲人的安危不管,去了京城发生的一切事情都是未可知的,若他运数不济不幸殒命,倒时候苏家的人可如何是好? “你说的事我都知晓了,你且先退下罢,容我好生想想。” 这件事,可比他平日里做生意要难上太多。 苏七很快得到了昭姨娘同苏青渊相谈的结果,既然苏青渊只说是好好想想,那也就是说,她还是有机会说服苏青渊同意带她去京城的。 为了劝服苏青渊,苏七不止去寻了昭姨娘,也在苏老夫人跟前求了许久,但苏老夫人的态度却是同苏青渊相差无几。其实她也并不指望昭姨娘能劝服苏青渊,她想要的,只是知晓更多有关苏家、苏青渊经历的种种。苏青渊不愿带她去京城,这件事随意一想便能知晓定有隐情,她需要做的便是搜集到更多的真相,做到心中有底气,也能在将来遇事之时更快更好的想到对策。 至于苏青渊不愿带她去京城一事,她已经想好了对策。尽管那个法子看起来似乎有些出格,但她已经管不了那么许多。横竖,京城她是一定要去的,即便明知危险重重,她也义不容辞。 第132章 惊喜 柳氏这几日都是在混沌中度过,每日做的最多的事情便是望着爱子的牌位发呆。哪怕到了今日她也仍旧无法相信自己唯一的儿子就这般离自己而去了,对宋无一的牵念从未有过分毫消减,反倒是越发深重。 同样的,她对宋无两的恨亦是越发深重。每日除了思念宋无一,脑中想的最多的便是如何让宋无两也到地底下去为她的宝贝儿子陪葬。 柳氏自然不是仅仅在脑中想一想这般简单,为了自己的计划她已经暗中加派人手跟踪宋无两,只盼着能找出他的弱点来,寻个机会让他再无翻身的可能。 昨夜被她派去跟踪宋无两的人便传来消息说宋无两去了福光寺,还在那寺中同一位小姐发生一些争执,据底下的人查探那位小姐正是苏家大小姐苏七。她这一查,便顺藤摸瓜查出来一些平常并不曾注意到的事情。 比如,宋无两似乎同这位苏家小姐早有交集,又比如,他们之间的关系似乎并不友善。柳氏忽然便由这些事想起了之前在苏家赴宴时,苏家主母同自己提过的要将那位苏家大小姐配给宋无两的事情来,那时她因为不屑为宋无两议亲而适时地转移了话题,如今想来却又生了些旁的念头。 若宋无两同那位苏家大小姐关系当真不好,若是让他娶了那位小姐,岂不是既能给宋无两添堵,又能想法子拉拢那位大小姐,多一个愿意对付宋无两的人?当然,柳氏心中所想的‘嫁娶’同寻常的嫁娶自是有些不同,若是不将那两人之间的矛盾激化、加深,恐怕是达不到自己想要的效果的。 既然她暂时没有对付宋无两的好法子,替他多寻几个对头似乎也不失为一个好主意。柳氏自然也没放弃探求自己爱子死因的念想,只是她却不知,有一个人比她更希望事情的真相公诸于众。 这人便是宋无两。自从‘恢复神智’之后,他便日日忙着在益州各处穿梭行走。将从前他未曾去过的地方几乎都去了个遍,具体缘由他并未向任何人提及,包括阿枫这样的心腹。 装疯卖傻的这些年他靠着自己过人的智慧以及大把的银子积累了不少手下,也从那些人口中听来了不少有关益州各处的事情。自己由于‘痴儿’身份的限制有许多地方都无法去成,这一次倒总算是满足了他的一个微小的心愿。 昨日去福光寺,不过是去请回他那位早逝的生母的牌位罢了,没成想竟会在那里遇着苏七。 也不知是怎么了,自从昨日见了她之后,他睡前眼前还会浮现出她那张清秀娇美的面容来。因为睡意太浅,他便就势回想起了同那位小姐每一次遇见时的场面,结果却是,几乎没有哪一次他同那位小姐是有好好见面、好好说话的。出于某些缘由宋无两的观察力比之旁人要来得更敏锐,因此他也自然看出了那位小姐对他的敌意,说得更明确些,是恨意。 他不是没有派人调查过她,却并未得出什么有用处的结论,她的身世由来,以及人生经历虽有些异于常人,却也并无太过出格的地方,但她这个人却让宋无两怎么也看不明白。 “两儿。”正想着有关苏七的事,宋无两冷不防便听见父亲宋真堂换了一声他的名字。 宋无两恭敬的应了一声,知晓父亲这事要带他出门,跟在他身边学着一起做生意了。宋无一的死蹊跷而又突然,但宋家的生意却不能因他的死就不做下去,宋家的家业也不可能因为没了宋无一而没人继承。宋无两理所应当的接替了宋无一的职责,连同本该属于他的所有的一切。 宋真堂最近便在言传身教的教宋无两做生意,当然不仅仅是局限于做生意,一些他素日里不曾教过他的为人处世之道他也在寻找机会一一教给他。让宋真堂惊讶而又欣喜的是,他这个默默无闻,甚至可说是被他忽略了十多年的二儿子不论是在哪个方面都比他的大儿子要强上不少,尤其是在经商方面。 更让宋真堂惊讶的是,分明他从来不曾教授过宋无两有关药材方面的事情,宋无两却早已对各色药物都能辨识得清,他一问才知,是宋无两这些年趁着没人监视的时候偷偷躲在屋中翻看书籍,再让阿枫时常从暗处寻一些药材给他记忆辨认才能得来的结果。这事让宋真堂再度对宋无两刮目相看,原本宋无两带给他的惊喜已经够多了。 结束了一日的忙碌,在回到宋家的路上,宋真堂似是突发奇想般问起了有关宋无一殒命一事的看法。 “你兄长亡故亡故一事,为父一直觉得十分可疑。他虽然纨绔一些,却也并不是个爱惹事的性子,怎么就让人盯上他将他生生用刀砍死?你对这事,可有什么看法?”宋真堂用的是平常的语气,宋无两却仍是从他的口气中听出来几分不对劲来。 “这件事,儿子也觉得十分可疑。”宋真堂不知道的却是,宋无两正等着他主动问起这事。 宋无两故作纠结的沉吟了片刻才道:“那日儿子也恰好出门去了,虽并未见到哥哥所在之处发生的事情,却也稍微有所耳闻,据说那日哥哥入了花楼后便被一群黑衣人盯上了,不过那些黑衣人究竟是什么身份儿子却是不得而知。这事也是儿子从坊间听来的,可信度究竟如何,同样是不得而知。” 宋真堂蓄起了眉,面容凝重的颔首,宋无两口中说的这些,同他这些日子打听到的事情经过是差不离的,但却并无太大用处。那群所谓的黑衣人似乎来头不小,他用了许多法子都不能让他们现出真身。不过他今日询问宋无两这事,可不是突发奇想这般简单。 自从意识到自己这位二子智谋过人之后他心中便有了一些不好的猜想,今日所做不过是为了验证他的那个猜想罢了,不过依目前得来的情况来看,他的那个猜想似乎是多余的。 宋无两面上依旧维持着恰到好处的不解神情,只是心内却是泛起了丝丝不屑之意。试探他?若他真是这般轻易就能被人试探出一二来,那他这十多年的傻岂不是白装了? 第133章 警钟 锦绣阁立在一处并不起眼的地界,平素来的人不多,会清早登门的人更是少之又少。 尽管心里知晓这大清早的一般不会有人来,葵娘仍是早早便起了身,开始指派起锦绣阁中的丫鬟仆从开始收拾打扫起锦绣阁虽不宽阔但却精致的屋子。在锦绣阁干了这么些年,也受了不少客人的委托去调查他们的铺子经营不善的缘由,对于那些辛苦收集来又经过许多人讨论过后的消息,葵娘别的没记住,就记住了一条:一个铺子要想经营得好,外表看起来干净整洁是极重要的条件之一。 “有人在吗?”一道男声乍然响起,将葵娘将要飞远的思绪重又拉了回来。 这个点,按理是不该有人来的,葵娘朝听到声响的门口望了一眼,发觉一个身量高挑却瘦削的男子身姿潇洒的步入了屋内,“请问您是?” “听说你这可以帮着调查消息?我想调查一件事情,不知你们这能否接下这桩生意。” 葵娘微笑着将来人迎入了屋内,根据以往调查到的消息,对待客人态度要友善但也不可过度热情,葵娘早已将这一点铭记于心并严格恪守着,尽管苏七从未对她做出过任何类似的要求,“客人不妨提一提,葵娘才好思量究竟能否接下这桩生意。” “是这样,我家主子经营的铺子最近生意有些不景气,听别的铺子的掌柜介绍你这可以帮着调查消息,便想着过来试一试。” 葵娘却并未立刻应下,而是细心询问起了那男子有关他铺子的现状,男子一一应答如流,葵娘同锦绣阁中的另几人商榷一番后才拍板接下了这桩生意。葵娘这算得上‘多此一举’的举措同样源自于苏七的吩咐,锦绣阁虽是调查消息的所在,却也终究并非万能,在接生意之前先考虑自己以锦绣阁之力能否完成这桩生意,明面上看起来似乎是少了生意,但对如锦绣阁这般不做寻常生意的铺子来说无疑是最佳的选择。 苏七来到锦绣阁时,时辰已算不上早,那位大清早便来做生意的男子已离去多时。 上了二楼,苏七便将锦绣阁中大多数人都聚在了一处,摆出一副有大事要说的阵势。 “今日我过来,是想同诸位说一件要紧的事情。我再过些日子便要去往京城,自然是不嫩将这锦绣阁一同带往京城,只是这里终究耗费了我和诸位太多的心血,我……实是不忍它因为我的离开而在益州这块地界上消失,便想着来征询一下诸位的意见,你们,可都还愿留在锦绣阁?” 听完苏七叙述的众人几乎都是一脸惊诧之色,这些年苏七在锦绣阁之内待得时间算不上最长,但她是实至名归的主心骨,若突然没了她,这锦绣阁可如何是好?其中最诧异的当属葵娘,她甚至还未从今早接到生意的喜悦中回过神来,便听着了这样一个算得上是巨大打击的消息,心中的滋味实在是难以言说。 “您若是走了,咱们这群人今后可怎生是好?”不知谁起了句头,一屋子的人便开始叽叽喳喳的讨论起来,说的大都是些丧气之语。尽管锦绣阁这些年已经为更多人所知,也有能力挣到足够多的银钱,可突然一下没了主心骨,这让他们怎能不心生忧虑。 “当年是您给了葵娘一个容身之处,葵娘愿意留下,而且葵娘相信,小姐他日必定会回到益州,葵娘愿留在锦绣阁候您归来。”葵娘说着便朝苏七行了个完整恭敬的礼,她这一礼,为的是对苏七的谢意,也为了表达自己的决心。 不得不说,在锦绣阁中做了几年事,她这个人在不知觉已生了不少变化。葵娘曾不止一次的想过,若是当年自己没有进入锦绣阁,或许如今自己不过是一个湮没在人群中再普通不过的妇人而已,或许自己不会知晓除却柴米油盐之外,还有一个名其名为书的绝妙而又令人心生向往的世界。在锦绣阁中做事的人,身上都或多或少的沾了几分书卷气,因为他们常年同各色的人打交道,要面临各种问题并想出最好的解决方案,自然也少不了从书中借鉴一些古人或能人的智慧。 在锦绣阁中做事,可不止是为了赚取银钱这般简单。对于锦绣阁,葵娘有太多不舍,所以她第一个表明了自己的态度。 苏七却并未接葵娘的话,这次去京城,连她自己都不知自己将要面对的究竟是什么,又怎能轻易说出会早日回到益州这样的话,“这些年诸位跟着我也受了不少累,若是不愿继续留下的,我这有十两银子相赠,我只有一条要求,不可透漏在咱们这里做过生意的任何客人的信息出去。若是诸位还愿留下,便需听从葵娘的吩咐,从今日起她便接替了我的身份。” 对于葵娘的心意,苏七还是能够感知的,她清楚葵娘是个机灵人,将锦绣阁交到她手上苏七放心得很。 苏七要离开这事对锦绣阁来说并非小事,大多数的人仍愿留下,但就此离开的也有好几人。苏七对这事倒是看得很开,只是叮嘱了葵娘要同官府将关系弄好,她还在钱庄里存了大笔银子,日后若是锦绣阁遇着什么难事,锦绣阁中的人也可将那笔银子分发了另寻出路。 交到好锦绣阁的事情后,苏七便准备打道回府,今日她是特地抽时间过来的,因为已经做好了去京城的准备,有许多事情她都要处理,时间一时又变得紧张起来了。 才出锦绣阁的大门,苏七便觉出有些不对劲。不远处苏家马车旁的那位车夫,身子居然倒在了地上。 苏七立刻疾奔过去,见着的却是车夫已经渐失温度的尸首。此时分明还是白日,这位身上有功夫的车夫,缘何就这般死了? “小姐,是刀伤,他是被人用刀割破喉咙而死的,想来并未死去太长时间。”说话的是苏七身边那位身手不错的丫鬟朱檀。 苏七戒备的朝四周环顾一圈,虽并未发觉什么不对劲之处,心内却一声声鸣起了警钟。 第134章 眸光 “少爷,咱们派去的人,已经同锦绣阁谈好了生意。不过,小的倒真是想象不出,光凭收集消息便能让一间铺子起死回生?这也太过悬乎了些。”说这话的人正是阿枫。 宋无两却低笑着摇了摇头,“这五年间,锦绣阁做的生意不多,却几乎并无失败之例,难道这还不够说明它的实力。不过,我没想到的是,这锦绣阁背后的主子居然是那个大小姐。这一次,不过是为了试试锦绣阁的本事罢了,也正好借这个机会探一探那位大小姐的底。” 阿枫忙姿态恭谨的应了是。 此时的苏七仍旧停留在原地思虑着对策,车夫突然毙命这事绝不寻常,苏七并未急着回府而是先让人去报了官。因为不愿引人注目,苏七特意叮嘱车夫停在较为隐蔽之处,没想到却发生了这样的事情。苏七一时也不敢留在原地,便带着翠萝和朱檀到了较为宽阔人流较大的地方等候官兵的到来。 苏七并未等太长时间便看到了一行人朝她所在的地方走了过来。远远瞧着便能认出是着了官兵的服饰,看来是官府的人赶来了。 “小女子见过官爷。”苏七朝来人福了福身子,随后便开始解释之前发生的事情。其实倒没有太多需要解释的地方,因为苏七自己对这事也是一头雾水,好端端一个人突然就这般毙了命,这事发生得实在太过突然。 “你是说,你一走过来,就发现了他已经死了?”官兵的面无表情的问道。 边说着话的时候,苏七也在不断打量着出现在自己面前的这几位官兵。面容倒没什么出奇,神态也是官兵惯有的漠然,甚至带了几分不耐之色,至于其他的,也就手比旁人粗糙了些,不过这也没什么特别的。 “正是如此,辛苦各位官爷替他主持公道,将凶手缉拿归案。小女子离家太久,恐家人担忧,便先回府一趟,待向家人报过平安之后再寻机会去衙门充当证人。”苏七客气的说着,却发现最先问自己话的那位官兵突然变了面色。 “就凭你们几个的一面之词,难不成就要让咱们相信你?这人不明不白的死了,当时在场的又只有你们,同我们走一遭,去衙门把事情解释清楚了再说。”官兵恶声恶气的说着,手眼看着就要握住苏七的手腕。 朱檀眼疾手快的拨开了官兵的手,因为顾念着眼下的场面朱檀并未多说些什么,只是看向那位官兵的眼神却是隐含戒备。 要带自己去衙门,这事原也没有什么不对之处,只是苏七心中总觉得有哪处不对,蹙眉思索了一番,却发觉几位官兵面上的神色已是越发的不耐。 到底是哪处不对劲呢?这几人不论是出现的时机还是出现后作出的事情都没什么不对劲之处,只听适才说话的那个官兵的意思,似乎是非要带自己去衙门不可? 都说反常即为妖,那么不反常的时候又当如何呢? 苏七面上浮起几丝楚楚可怜的神色,放软了语气道:“不瞒各位官爷,小女子家中规矩甚严,若是回去晚了,一顿家法便是难以免去,还望几位官爷能够通融通融。” 可今日的几位官兵似乎都是铁石心肠,丝毫不为苏七惹人怜爱的模样所动,虽有几位看向苏七的面色微微变了变,但终究没人松口。 苏七见状便又使上了另一招――贿赂。让翠萝掏出银子递到了几位官兵面前,那几人倒是毫不犹疑的收下了银子,看向苏七的目光却有些变化起来。 “小丫头倒是挺懂规矩,只不过,今儿个你们的运气有些不太好,遇上了咱们兄弟几个……”官兵的神色突然变得有些意味深长起来,看了看苏七,又看了看四周,复又沉下了面色道:“小小年纪便晓得贿赂这样的事情,品性如何可真该好生思量一番,先随咱们走一趟,放心用不了太长时间,去衙门录个口供便可。” “是这样啊……”苏七面上露出恍然的神色,似乎就要立刻就要同意随这些官兵们一同前往衙门。 但下一刻,只见苏七将手一扬,一阵铺天盖地的白灰忽然在她身前散开,下一瞬她便飞快转过身,大声喊了一个‘跑’字。 三个姑娘立刻撒腿跑了起来,官兵们好几个被苏七洒出的白灰迷了眼睛,都捂着眼睛蹲在地上嗷嗷叫唤起来,剩下的几个倒是当机立断朝苏七主仆三人追了过来,只是这个地方虽然有些偏僻却也并不是人烟罕至。 主仆三人首选的便是距离他们最近的锦绣阁,锦绣阁中少说也有二十多人,断没有怕了这区区几个官兵的道理。 葵娘见到三人去而复返难免欢喜,然她并未来得及欢喜便被苏七严肃的神情惊得敛了面上来不及现出的笑意。 “快,将锦绣阁的护卫全都唤来,外面那几个都是假扮的官兵,想要对我不利。”苏七边快速将门拴上边急声说道。 葵娘的反应速度也是极快,立刻便扯开了嗓子将锦绣阁的人都唤来出来,其中锦绣阁的护卫则站在苏七身前,将她紧紧护在了身后。此刻的苏七无比庆幸自己当初因为担忧锦绣阁受人骚扰而请来的几名武艺不俗的护卫,今日可算是帮了她一个大忙了。 “快开门,官府办事!”锦绣阁的大门外很快响起了不客气的撞门声,与此同时响起的,还有男子气急败坏而又吩咐的叫喊声。 “你们的时间可不多了,确定还要继续浪费在这?待会真正的官爷来了,你们这几个恐怕是要去衙门跑一趟了。”苏七隔着门,一字一句,语调随意的说着。 一开始,她的确以为那几人就是官兵,不过关键时刻,还是她这多疑的性子助了她一臂之力。 那几人的表现并无太多可疑之处,出卖他们的,只是其中一人一个不经意的眼神罢了。 苏七记得清楚,她在装可怜同其中一个官兵说情时,一直蹲着地上查看车夫尸首的男子嘴角忽然勾了勾,眼角露出了一抹成竹在胸的色咪咪的眸光。对一个尸首露出那样的眸光,自然是不可能的,那么他的目标便只能是自己、翠萝和朱檀了。 第135章 志在必得 因为有了那些所谓的‘官兵’的折腾,苏七同翠萝朱檀回到苏府时已是日暮十分,死了一个车夫,这事自然不可能瞒过苏家众人尤其是苏青渊的耳目。 这才有了苏七才一回到苏府便被请去苏家书房的场面。 “爹,小七没事。”书房中,苏七半垂着脑袋站在苏青渊身前,面上带了几分歉意,她曾暗暗立誓不让苏青渊替她忧心,这一次却又…… 苏青渊望着苏七轻轻叹了一口气,面上却并不见责怪之意,“你这孩子,虽然蕙质,性子却又比谁都犟,做事也有些大胆得不像是个女孩子,好在这次只是虚惊一场。只是,你这个样子,让爹怎么好放得下心离开。” “那,爹不离开不就好了吗?小七行事确实欠妥,还需要爹多加教导指正,不止是小七,芳菲、景儿、竣儿也都离不开爹啊。”这话苏七几乎是脱口而出,但话一出口她才猛然发觉自己口中所说不过是给苏青渊徒增困扰而已。不论他是否愿意去京城,既然已有朝廷下达的命令传来,他压根没有选择的余地。 “小七的意思是,爹可以带着小七一同前往京城,小七……” 苏青渊未等苏七将话说完便出言打断了她:“我意已决,此事便不必再提,你今日也受累了,快些回去歇着罢。” 苏七并未忽略苏青渊藏有心事的眸子,知晓他分明还有话想对自己说,却又不知顾忌着什么不愿开口,“小七知道了,爹早些歇息。” 既已知晓苏青渊不会说,她便知趣的不再问。横竖,不论知或不知她都不会打消自己要随苏青渊去往京城的念头。 …… “废物!”伴着这气急败坏的女声同时响起的,还有一声清脆的巴掌声。 柳氏甩了个巴掌出去之后仍觉不解气,想再次动手之时却被一声乍然响起的叩门声打断了动作,“夫人,老爷来了。” 柳氏只得暂忍怒气,换了一副平静些的面容,在宋真堂进屋之后便朝他福身行了一礼,“妾身见过老爷。” 宋真堂‘恩’了一声,目光却径直落到了适才被柳氏掌掴的老妇身上,他认出这是柳氏的心腹婆子之一。 “不知我来得可是时候,夫人似乎忙碌得很。”宋真堂语气淡然,却硬生生让柳氏听出一身冷汗来。 他,是不是发现了什么?适才她下手颇重,心腹婆子的面色此刻还留了红色的指印,想来宋真堂看向她的缘由便在此处。尽管心内惊疑不定,柳氏面上却并未露出任何端倪,“妾身如今可比不得老爷忙碌,每日除了替宝儿念经祈福便无事可做,宝儿刚走不久,也不知他在地下可能住的惯……” 柳氏哀哀说着,面上两行清泪滚滚而落。 宋真堂的神色这才出现了些许变化,“无一那孩子的事,我还在着人去查,相信用不了多久就会找到真凶,你也用不着太伤心,毕竟人死不能复生。还有,两儿如今也恢复了,你大可将他拿亲儿子看待,那个孩子是个好的,日后必定会孝敬你。” 宽慰人的话有很多,宋真堂并不是个擅长宽慰人的男子,他能说出的也仅有以上的词句而已。那日在宋无一的葬礼下拦下柳氏的动作已让不少人生了非议,尽管他并非刻意要下柳氏的颜面,可既然已经决定让宋无两做宋家的继承人,断没有让人随随便便掌掴的道理。只不过想着大儿子的死对自家夫人造成的打击,他又止不住有些担忧。 自从从宋无两听说了那些柳氏这些年在宋家做的那些见不得光的腌臜事之后,他对柳氏其人产生了深深的不信任。联想起这些年府上但凡得宠些的妾室不是无端殒命便是失踪,小产更是成了常有之事,他便忍不住将怀疑的目光投到了柳氏身上。因而他今日过来,一方面是来关心他这位结发妻子,另一方面则是为了过来敲打敲打她,让她不要对宋无两下手。 “妾身谨遵老爷吩咐。”柳氏掏出帕子抹了一把泪,神色依旧悲戚,眸光却变得愈发冰冷起来。 她早已认定宋无一的死同宋无两脱不了干系,即便没有关系她也不打算放过宋无两,今日宋真堂这话算是白说了。思及此,柳氏不免又有些庆幸起来,原来是为了这事才来的,只要不是发现了那件事情便成。 同柳氏又闲说了一会子话,宋真堂才抽身离去。身为夫妻,他们已经许久不曾同住一屋了。 送走宋真堂,柳氏的面色重又恢复了阴沉的模样,“到底是怎么回事,那么多人,又是做的那样的打扮,如何连一个小姑娘都对付不了?他们到底是干什么吃的!” 一想起这事柳氏心中便有气,这个计划她仔细思量过,趁那位苏家大小姐出府之际,让人动手杀了她的车夫,再于她报官之后扮作官兵模样赶到她身边,便能找借口将她带到荒无人烟之处,柳氏要做的,并不是要了苏七的命,她只是要让那些人污了苏七的清白,再使法子迫使苏七嫁入宋家,最后再寻个机会让苏七知晓奸污她的人原是宋无两所派,届时便不愁挑不起那两人的矛盾。 她一个人对付起宋无两自然不易,但若是有了帮手,做起事来必定事半功倍。柳氏之所以愿意想这般麻烦的法子,实则还有另一个缘由,便是从前格外疼她的柳家人不知为何在对付宋无两一事上都对她极尽敷衍,似乎并不乐意,柳氏想不出也问不出缘由,便只好想了这么个法子。 可她没料到,这个算得上缜密的计划竟然失败了。被她派去的人非但没能将那位苏家大小姐奸污,反倒险些暴露了身份,这让她格外气恼。却并不打算就此放弃这个念头,她认准了要让苏七做她的‘儿媳’,便是看重了苏七才智过人的这一点,这样的人才更适合做她的盟友,抑或是,为她做事的人。 此时的苏七对柳氏心中打的算盘自然是一无所知,不过即便她知晓了也没有多余的心思去对付柳氏,离开益州,她志在必得。 第136章 有病得治 距离苏青渊动身前往京城的日子,只差两日。 这几日苏青渊已经将手中的生意都安排处理得差不离了,这次他动身前往京城,卖掉了不少了苏家名下的铺子和田产,所得的银子全都存入了钱庄中,加上他这些年积累的银钱,算得上是一笔极大的数目。不止如此,他对苏家人也都做了安排。 苏芳菲苏竣这两人,他特意请了许家人代为照管,昭姨娘、苏芳景、苏老夫人则是继续留在苏家,至于苏七,他居然在短短几日内替她寻了一门亲事!男方是个家世清白的,又是家中独子,父母早已亡身,家境富足又有一技之长,样貌才情皆属上等,算得上是一个绝佳的夫君人选。 苏七自然不允,便想出了绝食对抗的法子,这是苏七自从与苏青渊父女相认以来第一次如此任性的违抗苏青渊的吩咐。她这一绝食,便让自己直接病倒到了床榻之上,苏青渊着急忙慌请了名医过来,却诊断出了更为严重的病症出来。 “爹,您安心去京城,小七会……好起来的,爹不要,替小七担心。”苏七半睁着眼躺在床上,面上哪里还见得着半分平日里的红润精神,难掩的颓败虚弱之色从她面上散出,瞧得人心疼不已。 “小七,你好好养伤,爹会替你请最好的大夫来,爹一定想法子治好你。”苏青渊一声声保证着,眸中疼惜而又忧虑的目光灼痛了苏七的眼睛。 “咳咳。”苏七忽然毫无征兆的咳嗽起来,这一咳嗽便是直接咳出了一大口血来,将守在床边的苏青渊惊得面上的血色几乎褪了个干净。 “大夫,大夫!”苏青渊心急如同火焚,忙起身唤了一直侍立一旁的大夫替苏七诊脉,自己则站在一旁目不转睛的看着苏七的面色。 起初他以为女儿不过是使小性子罢了,虽然心疼女儿绝食,但为了将女儿早些嫁出去打消她要同自己一同前往京城的念头,他只好狠下心任由苏七绝食。本以为苏七知晓自己不会改变主意便会不再绝食,没成想却落到了如今的局面。看着苏七虚弱不堪的面色,他不由又回想起了上一次苏七中毒的场景,那一次他究竟有多着急有多恐惧终究只有他自己自己知晓,没想到这才没过多久他又再一次体会到了这样的感觉,这样令人心痛而又绝望的感觉! “疏影,你在天有灵可一定要保佑咱们的女儿,她可千万不能有事……”因为在苏七床前守了近乎一夜,面容亦是十分憔悴,此刻他不过是强打精神守在苏七床边而已。 “大小姐这病,来得古怪,似乎并不是由绝食引起,倒像是,中毒。” 大夫这话一出,一室皆惊,其中最惊讶的当初苏青渊,只不过他很快便恢复了镇静开口问道:“如若是毒,可有解毒之法,若是大夫能救下小七,我――” 大夫却并未给苏青渊将话说完的机会便挥手打断了他的言语,“请恕在下医术不精,尚不能想出应对之法,只不过,在下却有一个法子或可救下大小姐的性命。” 在苏青渊满怀希冀的目光下,大夫这才将未说出完的话语说出,“这种病,我的一位师兄曾经诊治过,只不过他如今人在京城,原本在下可以想法子请他回到益州替小姐诊治,只不过他如今行动不便,恐无法出远门,所以……恐怕只能让大小姐去一趟京城,去见我那位师兄。” “大夫可知晓你那师兄究竟在京城哪处?”苏青渊倒是毫无迟疑的问出了口,此刻他的心中唯独剩下要救苏七性命的念头,并没有旁的心思思虑太多。 “大小姐这病,看起来吓人,实则一时半会还是不会有问题的,老爷您大可带着大小姐去京城寻我那位师兄,我这就将师兄的地址写下交给老爷。师兄医术高深,又是个宅心仁厚的性子,定然可以让大小姐病愈如初。” 苏青渊立刻让人拿了纸笔过来,又向大夫问了些细节上的问题,直问大夫可否随他们一同入京也好照看苏七的身子。至此,苏七随同苏青渊前往京城的事情便算是定下了。 只是苏七心中却并没有太多愿望达成的喜悦,这一次,她又利用苏青渊的爱女之心利用并欺骗了他。上一次是为了戳穿许莲的阴谋,这一次,却…… 同意带苏七去往京城,对苏青渊来说实在是两难的抉择。京城那个地方连他自己都有些不愿靠近,更不愿让自己最疼爱的女儿靠近。可既然女儿的病唯有去到京城才能得到救治,那么他也别无选择,大不了待苏七将病一治好便遣人送她回益州。 既然已经决定了要去益州,苏七也做好了同楚宁、江铁生等人告别的准备。只是她没想到的楚宁却比她先一步离开,只留下一封书信以及一个绣满白梅的锦囊。 入了夜,清风居中重新恢复了寂静。苏七斜靠在床榻之上,面色依旧虚弱,却不似白日里那般透着一股缺乏生机的感觉,她伸手将信拆开,却见信上用楚宁独有的风韵十足的字迹写着几行小字:就此别过,有缘再会。若到山穷水尽之时,可取锦囊一观。 字倒是简单,词句的意思也不难理解,可苏七却久久不能反应过来。她深知楚宁的本事,既然她交给自己这封信和这个锦囊,必然是意有所指,信上的语句和锦囊究竟是代表了什么意思?为何她心中竟有一股忧虑之感,仿佛,去到京城后会遇着什么重大危机似的。 苏七用力摇了摇头,驱散心中那些不找边际的猜测。 入京后究竟会遇着什么,她不得而知,但她知道的只有,她会用尽所有护住自己和苏青渊的周全,不管遇着什么她都不会轻言放弃。 毕竟,她可是多活了一辈子的人啊!最然重活一世也并未给她带来什么特别的能力,比如美貌倾城才智无双之类的,她所得到的,不过是多活了十多年的记忆,一颗通透的心,一种不甘平凡的信念,一份对未来的渴望,还有想要守护重要之人的决心。 尽管重活一世,可她如今所得的所有一切都是靠着自己的努力得来的,其间不知吃了多少苦头,用尽心力读书习字学习才艺,同那些对她怀有恶意的人不屈斗争,甚至办下锦绣阁这样一个地方,连那些苦都可以忍下,还有什么是她做不到的? 第137章 告别与重归 坐在马车的苏七掀起了帘子,将半个脑袋都探了出去,她的视线扫过站在苏府门前的昭姨娘、苏老夫人、苏芳菲、苏芳景、苏竣等人,最终落到了苏家大门之上高悬的牌匾之上。覆满红漆的木质牌匾上刻着龙飞凤舞的‘苏府’二字,在这里生活了五年,苏七早已将那牌匾的模样刻入了脑海深处。不止是牌匾,还有苏府的每一个角落,苏家的每一张面庞,此刻都在她脑海中清晰的浮现出来。 苏七莫名觉得眼睛有些干涩,用力眨了眨,才将那股子奇怪的感觉压下去些。视线一转,又落到了正同苏家管事说着话的苏青渊身上,不知是否是她的错觉,她总觉得此刻苏青渊平静的面容下定然掩藏着着某种情绪,有不舍却又不仅仅是不舍。 苏青渊最终还是上了马车,只是在他上马车后,神色一直平淡的苏老夫人却快步追到了马车之后大声道了一句:“早些回来。” 纵然隔得有些远,苏七却还是听出了那话语中的哽咽之意,她伸出手朝苏府的方向挥了挥,完全在马车内坐定时面上已不自觉挂上了两行清泪。 “小姐,待老爷忙完生意之上的事情,便会再次回到益州的,小姐不必太过伤怀。”平素里极少见到苏七落泪的翠萝一时有些不知所措,只能温声宽慰一句,希望借此能让苏七从忧愁的情绪中走出来。 红萼同样是满面的担忧神色,“小姐可是觉得身子有哪处不舒坦?红萼这就去给您唤大夫来。” 看着自己最信任也最喜爱的两个丫鬟为自己而担忧的模样,苏七心中哪能不受触动,这突生的触动将她因离开苏家而生出的几分寻不着由头的愁肠冲淡了不少,苏七接过翠萝递来的帕子拭干了面上的泪,长呼一口气后便对着两名丫鬟露出了一个轻松的笑容。 既然一切都是未知的,与其颓丧烦忧,倒不如微笑着,以最好的状态面对。 苏青渊去往京城的这一路倒是并未遇着什么意外,似乎就连天工都在为他作美,日日都是晴好的天气,惯常时常出现在道路两旁打劫过路之人的劫匪也未遇着几个,一行人用了最短的时间赶到了京城。 听到车夫在车帘外开口说已经到了京城时,苏七便让翠萝掀开了深青色的车窗帘子,主仆三人同时朝马车外望去。 依旧是碧空如洗,这一点倒是同在益州时没有任何分别,但…… “小姐你快看,那座城墙好高啊,奴婢长这么大可是第一件见着这般高大的城墙,还有守在城墙下的那些兵士,一个个的,可比在益州见到过的那些官兵们威风多了!”红萼的语气中是难掩的兴奋,这是她第一次出远门,对她这般对任何事情都会好奇的姑娘来说,见着京城便如同见着了一个新的天地般。 苏七和翠萝齐齐笑了起来。 不过她们二人也是同样惊讶于京城的壮观,光在外面看着便是如此气势恢宏,若是进入其中又会是何种场面? 一行人在城墙下接受了兵士们严厉的盘查才得以进入城中,相比城外的恢弘大气,京城之中却是处处透着一股繁华热闹的景致。式样新奇而又悦目的房屋,铺满石块的街道上是熙来攘往的人群,街旁的房屋大都是悬了各色牌匾的店铺,街道上同样不乏摆摊的人。目光四顾,人群中虽不乏衣衫破烂形容憔悴的人,但不少都是精心打扮身着华服的人,相比益州的街道,此刻苏七等人看到的景致无疑是令人惊叹的。 来到京城,苏青渊做的第一件事,便是带着苏七去寻当初在益州时大夫同他说的那位可以治好苏七病症的‘师兄’,经过那位大夫的指点,倒真让他寻到了那位师兄的所在之处。 “百草堂。”苏七喃喃念着自己映入自己眸中的这三个字,想来这便是之前她同那大夫商议好的地方,至于那位师兄,想来已经收到大夫递给他的信件,知晓应当怎么做了。 “想必这便是师弟说的病人?情随我来。”百草堂门前站得是一位头发略有些花白的老者,一听苏青渊自报姓名后便亲自将几人迎入了百草堂中。早在几日前远在益州的师弟便寄来信件,说是不日将有一位苏家老爷带着爱女来他所在的医馆求医,请他找着那信上所说去做,他同师弟情谊深厚,更何况做的又不是什么不合道义之事,自然就应下了。 便就有了今日发生的这一幕。 “大夫,还请您费心替我好好救治我女儿,我……”苏青渊先是将这座名为百草堂的医馆打量一番,结合自己过去几日调查的关于这医馆的信息,确认这医馆是可以信任的所在才安心将苏七送入其中,同那位‘师兄’说话时他的态度分外诚挚,甚至带了几分请求的意味在其中。 已经被送入医馆中的隔间内的苏七自然是并未看到这一幕,否则她又不知该有多么愧疚了,依苏青渊的性子轻易是不会求人的,若不是为了她,他本不必费这么多心思、甚至拉下脸面去求人的。 “苏老爷唤我一声贾大夫便好,小姐的病在下自当尽全力救治,只是小姐的病太过罕见,若要根治,这时间恐怕不会短。”贾大夫摸了摸并不存在的胡须,神情严肃的道。 费时间这件事同苏七的安危比起来,压根没有可比性,苏青渊自然不可能做出反驳。将苏七安顿好,又派了得力手下在百草堂守着之后,他便又踏上了同朝廷的人会面的路上。 “老爷,咱们这次,可还是住在五年前入京时购置的屋子里?”问话之人正是苏青渊得力手下中的一个,唤作苏明晖,他也是跟在苏青渊身边最长的奴仆。 苏青渊轻轻摇头否决了这个问题,“这一次,可不比上次,五年前我纯粹是为了争夺皇商之位而来,处处低调谨慎,遮掩身份,然这次我恐怕是无法再遮掩下去了。” 苏明晖低不可闻的叹了一口气,道:“老爷您放心,善恶自有定数,人做天看,神佛一定会庇佑您的。” 第138章 逛花楼 “希望如此,只是,我早已经不信神佛。”苏青渊忽然抬起头朝某处望了一眼,目光中有着令人难以读懂的复杂之色。 相比五年之前,再一次踏上京城这块土地,他的心境平稳了不少,没有满溢的愤怒、不甘、恨意,也不像当年那般只要一回想起那件事心口便疼痛得似忽下一刻便要碎裂开,此刻他有的,是连他自己也说不上来的感受。似痛非痛,似恨非恨,倒是多了几分从容。 “暂时先寻个不起眼的地方安顿下来罢,要想同那人抗衡,光凭我一人之力无疑是不可能的。早在入京之前,我已经写好了几封书信,都是要交给那人的对头的,一根筷子纵然易折,但若是许多根捆在一处便又是另一番光景了。”苏青渊低声说着,却在眼角瞥见一个女子身影时忽然变了面色。 那个人,缘何这般眼熟?然那个身影却仅仅只在苏青渊眸中出现了短短一瞬便消失不见,几乎让苏青渊以为适才的一切不过是他的错觉。 “明晖,适才你可有看见,一个极像是,那个人的姑娘走过去?”纵然觉得眼熟,可苏青渊却连那人的名字也想不起来了,他问得这般模棱两可,苏明晖自然不可能给出令他满意的答案。 这事很快便被揭过去,因为苏青渊还要忙着同官府的人交接。纵然蜀国并没有明令表达出重农抑商的意思,可商人即便是再有钱也是白身,同手握职权的朝廷人员本质上便有着极大的不同,苏青渊不愿轻易得罪朝廷中人,便只好用上了恭谨而又小心的态度。 “侍中大人,之前在下随同张大人的队伍一同前往西域时,早已经将朝廷发下来的布帛锦缎尽数卖光,并无遗留,承蒙张大人抬爱,推举我坐上了皇商的位置,如今再次抵京,还未来得及向张大人问安,实在是在下的疏忽。”苏青渊姿态谦然,看着并无寻常富商身上沾染的那股银钱的味道,反倒似有若无的萦绕着几分书生气,瞧着令人分外舒心。 今日负责同苏青渊交接的是身处侍中之职的尉星明,他今年不过十三岁年纪,却极其不可思议的坐上了侍中的位置,这事纵然同他显赫的出身脱不了干系,归根结底却是由于他在计算上方面具有极高的天分。 “苏大人严重了。”尉星明的面容看起来十分稚嫩,尽管已经戴了官帽着了官服,他的模样看起来仍没有为官者的气质,不过在待人处事之上倒是格外有礼,想来家教定然是高于寻常人家。他的官位算不得高,但细观那些官位比他高的人对他尊敬的态度,便不难推测出他身后的家族地位必然不低。 心中有了猜想的苏青渊对尉星明的态度更不敢小视,看来,他需要好好打听打听这位尉侍中的后台了。 回到百草堂后,苏青渊见着了仍然躺在床榻之上苏七。 “小七,可觉得好些了?”一见到苏七,苏青渊便又恢复了那副慈父的模样。 苏七‘费力’的扬起一丝笑,低声道:“好……好多了,爹不必忧心,小七很快就会好起来的。” 嘴中这般说着,可苏七做出的模样却一点也不像很快就会好起来的样子。苏青渊回想起贾大夫对他说的那句若要根治,时间恐怕不会短的话语来,心中虽仍然担忧,却也总算是稍稍有了些底气。时间长些便长些罢,只要能好起来便成。 “小七,爹最近有些事要忙,恐怕没法日日过来看你,你可一定要照顾好自己,莫要让爹放心不下。” 苏七一听这话便立刻紧张起来,有些事要忙?到底是什么事,可会有危险?这是苏七最关切的事情,她心中着急,便就问出了声,得出的结果却是与料想中的没有差别。 “放宽心,爹只是忙着处理生意上的事情。”云淡风轻的面色,说出的亦是轻松寻常的话语,但苏七却并不相信。 不过她明白即便自己开口相问苏青渊也不可能将事情告诉自己,他如今最希望的,应当是自己的病快些好起来,他好快些遣人将她送回益州。苏七猜透了他的心思,却不打算依着他的心意行事。 她的这场病,注定不能‘快些’好,在没有确认苏青渊的是绝对安全之前,她绝不会离开京城,她的这场病自然也不可能好起来。 次日,苏七早早起了身,乔装改扮一番后便带着红萼出了百草堂。至于翠萝,则听了她的吩咐继续留在百草堂,如今的苏七需要日日卧床,让会口技的翠萝扮作她的模样,无疑可以起到以假乱真的效果。说是什么罕见的病症,不过是因为她服了某种特殊的药物而已,那药物的配方却是她前世在宋家看到并记住了的,这次为了同苏青渊一道来京城她也是什么都顾不上了。 离开百草堂的苏七却从心底里觉得有些无所适从,在这个对她来说全然陌生的京城,调查一件连她自己都不清楚究竟是怎么回事的事情,难度着实不低! 苏七首选的地方是妓院和赌坊,从她在益州时打听消息的经验来看,这两个地方虽然混乱,却是各类人聚集的场所,也是收集消息最好的场所。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这次她来京城,也暗中带上了几位她在益州时收服的心腹,其中的几位都是在锦绣阁做了几年事情的,对收集消息和辨别消息真假的能力都绝非常人可比。这次让他们帮着收集消息、调查真相,想必能让事情变得简易不少。 苏七暂拟的调查的重心放在庆安候身上,暗中同她带来的人回合并下好吩咐过后,她便领着红萼前往了京城中最大的花楼‘醉月楼’。既然决定要查,光靠旁人显然是不行的。 “小姐,咱们,真的要到这里面去啊?”真到了醉月楼前,红萼却忽然有些退缩起来。 这醉月楼同她见过的那些花楼都不一样,连同这个陌生的京城一般,都带给她一种震撼之感,可震撼之后,便又化为了一种名为恐惧的情绪。 听闻京城遍地是权贵,且各个都不好惹,不慎走到街上都有可能遇上一两个,尤其是如花楼这般,贵族子弟时常出入的地方,遇着权贵的可能性更是加大不少。再者说了,花楼本不该是她们女子该去的地方。 第139章 逛花楼(二) 苏七这会正愣在原地没有动作,那厢醉月楼前姿如垂柳的女子已经朝她迎了过来,直说着要让她进入瞧瞧。 “有劳几位小娘子带路。”苏七掩住唇朝红萼所在的方向望了一眼,后者立刻会意的跟了上来。 今日她们出门之前都是乔庄改扮了的,因为苏七身量并不似同龄女子那般娇小,又特意穿了厚底的鞋,换上了高领的衣裳,倒也未曾惹来怀疑。虽是夏日,京城的天色却不似益州那般炎热,苏七这一身打扮混在人群之中并不出奇。 红萼亦是做相似的打扮,虽觉不安,她却仍是不动声色的护在了苏七身前。 醉月楼自然要比益州的任何一个花楼都要来得华贵富丽,内里胭脂香气弥漫,丝竹管弦之声不觉于耳,别有一番似真似幻的美感,同寻常花楼相较,到底是有几分不同,但具体是哪里不同,苏七却有些说不上来。 苏七进了醉月楼便推说自己先四处逛逛,甩开了带她进来的美艳女子,同红萼在醉月楼内四处走动打量起来。 …… “我已经调查清楚了,今日正当那位田大人轮休的日子,他辰时便出了府门,这会想必正在某个美娇娘的屋子里快活。”秦漠面无表情的开口,露在黑巾外的双眸冷然如冰。 站在秦漠身前的三位黑衣男子姿态恭敬的应了声是。 “这次主子足足派了四人来杀他,我不希望出现任何意外,明白?只不过现下仍是白日,做事还要小心些才好。”秦漠的语气带了几分肃然,那个老狐狸特意选在白日里来逛花楼,要么便是实在憋不住,要么便是担心夜里来会遇着危险,白日里办事到底比不得晚上便利,尤其还是在醉月楼这样人多眼杂的地方。 不过,若那人不是老狐狸,恐怕主子也会让自己带人暗杀他了。寻常的那些心思正直之辈,主子又数不尽的法子对付他们,可对于田大人这样的老狐狸,暗杀无疑是最省时省力的法子。 秦漠又嘱咐了三个手下一番,一声令下之后,站在原地的四人立刻鬼魅般四散开来,再没了踪影。 虽然带了手下,秦漠却仍不放心的打算自己动手,据收集到的消息,那位田大人平素里最喜爱的一位醉月楼中的姑娘便是菀娘,这一次便先去寻菀娘的所在之处。纵然是白日,醉月楼中的光线却仍有些昏暗,倒是给秦漠提供了方便。 菀娘所在的屋子唤作紫菀阁,秦漠并非费太多功夫便寻到了一间挂了紫菀阁木牌的屋中。隔着木门便能听见屋内传来一阵阵琵琶曲调以及女子唱曲的声音,不用看秦漠也知此刻屋中必定十分热闹。 “来,小娘子,干了这杯,干……”从门内传来一道吐词不慎清晰的男声,将正欲寻个法子混入屋中的秦漠的注意力瞬间引去。 “田大人,奴家已经醉了呢。”紧随而来的是一道娇柔入骨的声音,光是听着声音便能让人身子酥了大半。 “难得来一趟,你可别给爷扫兴。”男声到这里似乎变得有些严厉。 秦漠微勾唇角,嘴角露出一个近乎残忍的笑容。田大人素来名声不错,是位在百姓间颇有名气的好官,却有个登不上大雅之堂的癖好――嫖妓,也幸好他有这个爱好,秦漠才能寻着机会前来对他下手。 醉月楼中依旧人来人往,却没有任何人注意到将身子隐在暗处的秦漠。 只是眼下虽寻到了田大人的所在,想要进入屋中杀了他却也仍非易事,得想个万全的法子才是。秦漠正思量着,眼角余光恰好瞥见了朝紫菀阁走来的一个小丫鬟,看她手中端着茶水的模样,想必是来给紫菀阁中的几位送茶水的,到时候趁她开门之时闪身入内,再快速结果了田大人,倒是不失为一条好计策。 心里这般想着,秦漠看向小丫鬟的目光也变得有些专注起来。 但,事情却并未如同秦漠预料的那般发展。小丫鬟原本半垂着头仔细走路,却不知从哪出突然出现一个身量感受的男子忽然轻拍了那小丫鬟的肩,小丫鬟许是被惊着了,端在手中的茶水竟从手中滑落,落在地上碎成了数片。 “对不起对不起。”红萼有些不知该如何面对眼前的状况,她只是想寻个人问一问有没有见着她家小姐,不,她家少爷而已,可谁知道她的手才刚碰上那人的肩,那人便惊得身子一缩,失手打碎了手中的茶壶。 小丫鬟不过豆蔻年纪,见着眼前的状况显然有些惊着了,面颊憋得通红,想说什么却又半天憋不出一句话来。 “这里是一两银子,就当我陪你的茶钱,实在是对不住。”红萼一直将苏七的‘低调行事’的叮嘱铭记在心,不愿将事情闹大,便想出了这么个法子,可她没想到的是那个小丫鬟竟然开始落起了泪。 “诶?你别哭啊,我赔你的茶钱,别哭了。” 站在不远的秦漠忍不住低声啐了一口,原本打算得好好的计策,却被这个不知从哪冲出来的毛头小子坏了事,实在是扫兴。不过眼下,也只有另想法子。 “我……我又做错了事,妈妈会罚我的……”小丫鬟哽咽着道。 “这,我,要是你不收银子,带我去见你口中说的妈妈,我去向她解释可好?这原是我的过错,若她听了我的解释必然不会罚你的。”红萼话说得信誓旦旦,见着这小丫鬟如此模样,她实在有些不忍心。 “原来你在这?这是怎么了?”一道粗粝的声音乍然响起,听得红萼面上的忧愁霎时一扫而空。 之前她原本是同自家小姐一同在醉月楼中四处走走看看,时不时向遇上的一些丫鬟仆从问些事情,可就在不久之前她却被醉月楼中夺人目光的女妓引去了目光,回过神却发觉苏七已经失了踪影,这才有了适才的这一出。 “……事情就是这样。”红萼边说着边垂低了头,如同一个做错事的孩子。 听完红萼解释完事情的经过,苏七面上露出了释然的神情,还好,红萼寻到了,也并未发生什么大事。 “这位姑娘,在下向姑娘买下这壶茶水,到时即便是你口中的那位妈妈也不会有理由责怪你。若你不放心,在下可随你一同去见你口中的妈妈。”苏七边说着边将一块雪白的银子放到了那小丫鬟的手中,分明是同红萼所说差不离的话语,被苏七用温和笃定的语气说出,却似乎变得有些不一样。 第140章 暗房 小丫鬟睁着一双泪眼将目光落到了说话之人的身上,与此同时,不远处的秦漠也将恰好目光落到了苏七身上。 面前的这个男子,虽然肌肤偏黄,却生着一副精致的五官,英挺的墨眉,刀裁般的眼眸,小巧挺直的鼻子,丰润的朱唇,看起来倒有几分像是女子。不过那小丫鬟却瞬间在心底否认了这个想法,因为在她看来,不论是从声音还是身量来看,眼前的这一位都确系男子无疑。 而秦漠的面色却是愈发凝重起来,为何他越看越觉的那位男子分外眼熟,似乎在哪处见过?秦漠的记性素来极好,见过一面的人便难有认不出的,眼前的这一位带给他的熟悉感实在不小,秦漠极力在脑中搜索着过往见过的人的面容,终于锁定了其中一张仅仅见过数面的容颜。 今日这事,对于苏七主仆二人来说,不过是一件不足挂齿的小事,不过二人都没料到的是,居然就因为这一件小事,给苏七带了巨大的麻烦。 苏七同红萼在醉月楼并未打听到什么有用的消息,倒是稍稍对京城的局势有了些了解。 蜀国在建国之初因为过度的战争导致元气大伤,国君仁爱,就此立下休养生息的国策,京城中各处都是一派平和繁荣的景象,只是在这平和究竟是真还是假,还有待考究。 苏七特意多问了一些有关庆安候府的事情,不过却并未得到什么有用的消息,想来是因为京城各方势力错综复杂,就连老百姓都对这个现状有了极为深刻的认知,不敢多言,唯恐言多有失惹祸上身。苏七并不敢查得太仔细太露骨,一来对于京城她不过是初来乍到,对于局势尚未梳理明晰,贸然做出什么举动,若是惹来对方的怀疑针对反倒不美。二来,以她如今的本事,其实也并不能在京城这块广袤的地界起到太大的作用。 回到百草堂时,恰好见着一辆马车停在百草堂前,苏七先同红萼躲在暗处瞧了瞧,发觉居然是苏青渊过来了。 这一下可把苏七吓得不轻,她这才刚刚迈出第一步,可不能在这时候被苏青渊发现自己是在装病啊!苏七心中虽急,却也并未自乱阵脚,疾奔至百草堂的后门,将面上的东西匆匆洗净后便跑到病床之上将翠萝换了过来。索性,当她做完这一切时苏青渊才刚好结束同贾大夫的谈话朝她所在的屋子走了过来。 没有早一分也没有晚一分,却险些将苏七吓去了半条命。 “小七,你这额头上怎么出了这么多汗?可是哪里觉得不舒服?”苏青渊一看到苏七煞白的面色便急得要去唤大夫过来,苏七忙出声阻止了他。 “小七没事,只是……有些担心爹,爹今日同官府的人交接可还顺遂?”苏七哪里是觉得不舒服,不过是因为适才匆忙收拾自己有些累着罢了。 “爹一切都好,你啊,顾好自己的身子才是要紧。”苏青渊笑得云淡风轻,这是他面上一贯有的神情,也是在苏七面前展露最多的神情。 在女儿面前,似乎他从不曾有任何烦忧。 苏青渊今日过来是特意看一看苏七的状况,虽然苏七口中说着没事,又得了大夫的保证,可他这心里仍是放心不下,非得亲眼过来看看才能心安。 …… 这间屋子唤作暗房,从外侧看并无什么出奇之处,但只有在屋内待过的人才会知晓,这间屋子究竟有多可怖。 此刻,苏芳鸢便被绑在了这样一间屋子正中央。分明是白日,可她的视线中却只余一片黑暗,不仅是因为这间屋子暗黑无边,更因为她的双目已被厚实的黑布覆住,无法透过任何一丝光线,不仅是双目,她的手脚,甚至是脖子都被结实的麻绳绑住,无法动弹分毫,她只能安静的应对着眼前的黑暗,那仿佛没有尽头的黑暗。 苏芳鸢已经记不得自己被关在这里有几日了,自从她从益州赶回京城,便被主子下令关到了这个地方,缘由是她未遵上级的命令私自行动。一想到这处苏芳鸢便觉得有些想笑,这些年她为主子做了不少事情,没有一件事是容易做成、安全无忧的,为了完成任务她有好几处险些丧命,身上挂彩的地方更是数也数不清,她以为主子至少是拿她当一个下属来看的,不过想了许久她似乎有些想明白了。 那位位高权重的主子,从来不曾拿她当属下来看,甚至并未拿她当人来看。在这个地方生活了五年,她不止一次怀疑过自己究竟是个人还是一个杀人的工具,若不是为了活下去,为了达成那个愿望,恐怕她早就支撑不下去了。 “芳鸢。”暗黑中,一声冷淡低沉的男声传来,打破了黑暗带来的沉寂。 此刻这道声音听在苏芳鸢耳中犹如天籁,“秦漠,你来了。”自从被关入暗房后她便再没喝过一口水吃过一丁点食物,这会说出口的声音已是虚弱不堪。 苏芳鸢感觉到覆住自己双眼的黑布被人轻柔的揭开,紧接着是绑住自己身体各处的绳子。重新看到除却黑暗之外的东西,苏芳鸢激动得简直说不出话来,尽管眼睛因为不适应突然入眼的光线有些刺痛,但苏芳鸢仍然将双目睁到了最大。 如她这般生活在刀尖上的人,连看到光芒都成了一种奢侈,所以尽管双目已经痛到流泪她却仍没有闭上的打算。 “没事了,主子已经同意放你出来了。我的任务也已经完成了,接下来,可以陪你好好休息几日。”秦漠的声音从来都和温柔搭不上边,但苏芳鸢却从未有哪一刻觉得他的说话声是如此的动听。这几日她独自一人被关在暗房,心中空旷而又恐惧,唯有自己同自己说话,秦漠的声音对她来说比水和食物都要来得重要许多。 苏芳鸢含糊不清的应了一声,随即便昏倒在了秦漠的怀中,这三日对她来说是身心的双重折磨,还能强撑着同秦漠说几句话已属不易。 秦漠望向怀中即便昏倒了也仍是黛眉紧蹙的女子,忽的长长叹了一口气。看她这个模样,为了不让她再度做出什么冲动的事情,那个人已经到了京城的事,暂时还是不要告诉她的好。 第141章 跟踪 翌日。 “老爷,此次同尉侍中交接一事进行得很是顺遂,想必今日便能办好手续,咱们接下来……”苏明晖低声开口,边走边不住的回头望着。 “自然是按计划行事。”苏青渊回了一句,面上不自觉染了几分惆怅。 为了那个计划,他已经整整准备了十三年,成败就看今朝。可真到了这种时候,他却莫名有些担忧起来。并非是他自己怕死,他担忧的是自己的举措是否会牵累到自己的家人,尤其如今他的女儿苏七还身在京城,若是出了意外极有可能第一个便牵累到她。 苏青渊却不知,此刻那个被他记挂着的女子正躲在暗处紧紧盯着他的一举一动。 在京城这样的地方,想查到苏青渊隐瞒下来的那些事情几乎可说是难如登天,再者说她也不敢将动作放得太大,免得惹人怀疑,若是影响到苏青渊可就是大大的不好。 “苏先生。”正走着,苏青渊却听见身后传来了一声熟悉的呼喊。 回过身,才知是那位唤作尉星明的中侍拿着一本册子走了出来。 “中侍大人。”苏青渊及苏明晖忙停下步子,转过身对着尉星明行了一礼,在看到尉星明手中的物件时二人瞬间了然。 尉星明面上并没有多余的神情,他也是适才才发觉苏青渊落下的东西,想着横竖顺手便替他拿了过来,“苏先生,这是你的东西。” 苏青渊客气的道了谢。 躲在暗处的苏七却一时看直了双目,直到红萼伸手在她眼前连晃了数下才总算回过神来。 “小姐,老爷都快走了。”红萼有些诧异,为何小姐的目光不是落在自家老爷的身上,而是落到了那个突然出现的看起来年纪尚小的男子身上? 苏七后知后觉的应了一声,有些困惑的‘咦’了一声,适才她似乎看到了一个颇有些眼熟的身影,思来想去却又想不起究竟在哪处见过那人。直到被红萼提醒她的注意力才又落到了苏青渊的身上,这时候苏青渊已经走得有些远了。 “爹做的事情似乎并无什么出奇,这样下去,只怕是什么有用的消息都不会查到。”从百草堂一路跟到了此处,苏七却并未发觉苏青渊在做什么不同寻常的事情,不过苏青渊才刚到京城不久,做事暂时保守些也并非不可能。 苏七心中这般想着,便加快了步子跟上了前头的苏青渊。虽然做了皇商,但本质上还是商人,只不过做生意的对象有所不同而已,苏青渊离了中侍的府上便赶往了自己在京城暂时的住处。 这次他并非只带了人来京城,同时带来的还有苏家制出的一些上品布料,就等着经过内务府审查过后交入皇宫之中。要进入皇宫的东西自然是需要严加审查的,寻常的东西可入不了皇家的眼,可苏青渊是做绸商起家,为人又擅长钻研琢磨出质地极佳花色新颖的布料绸缎来,在审查方面自然不成问题。 只是这个过程却有些繁杂,耗费的时间也不短,不过相比那些丰厚的报酬这些却又算不得什么。 苏青渊如今住在一间临时租来的大宅院内,因为租得匆忙,就连丫鬟仆从也没有多少,今日他已经同内务府的人约好了,所以他现下要做的便是坐在自己的院子里等候内务府的人过来。 苏七一路跟着苏青渊到了他的住所,因为距离隔得有些远加之她动作格外低调倒也并未惹来苏青渊的注意,赶到苏青渊宅院之外时,天色已近午时。 “小姐,听说老爷今日约了内务府的人会面,那些人想必是要过了用过膳之后才会过来,咱们不若先去吃些东西。”红萼适时提议道。 苏七又朝苏青渊身影的消失的府门前望了一眼,颔首应允了这个提议。要跟着苏青渊探查他是否在做什么危险的事情确是不假,可也不能饿着肚子,毕竟只有吃饱了才有力气做事。 苏青渊租的这个宅院位置算不上偏僻,却也同热闹搭不上边,是个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所在,周遭有些铺子,苏七随意寻了一间解决了午膳,随后便又回到了苏青渊的住所之外,躲在暗处认真的查看起来。 内务府的人来得倒快,苏七看着几位着了官服的人进了苏青渊的住所,过了好一会才离开。 “难道是我多想了?”看到这样的场面苏七禁不住心生怀疑,这件事苏青渊做得也并无出奇之处,抑或说,他做的每一件事都并无出奇之处,都是符合他身份的人该做的事情。不过尽管心生怀疑苏七也不打算放弃继续跟着苏青渊的打算,尽管她能力微薄,但她无法容忍苏青渊有事。 这一刻的苏七颇有些后悔自己上辈子没有多关注一些官场之事,尤其是有关京城的官场,这样她或许还能多了解一些情况,也不至于如现在这般同个没头苍蝇似的寻不着重点,只能用着最笨的法子去寻找她想要寻到的答案。 “小姐你看,那个人似乎是老爷身边的明晖叔。” 内务府的人离开后苏青渊并未出府,倒是他的侍从苏明晖形色匆忙的上了马车,不知赶往何处。 站在府门不远处的苏七朝府门之内望了一眼,当机立断的决定跟上苏明晖。 以苏青渊的身份做许多事都有些不便,毕竟他有皇商的身份,在许多商户的眼中都是令人眼热的存在,再者说有许多事都是不适合自己亲自出场的,派个信得过的手下去做才是上策。看着苏明晖的面色,似乎是件急事? 今日出门之时苏七便已经租好了马车,也安排了车夫,这会她吩咐完车夫跟上苏明晖的马车之后便与翠萝一同上了马车。 马车驶向未知的方向,苏七的心境也有些忐忑不安起来。 苏明晖回去哪里?正当苏七思量着,前方的苏明晖却忽然唤停了马车下来了,苏七本以为他这是到达目的地了,却不料他下了马车后便快步走了几步换了另一辆马车继续前行,动作小心而又谨慎。 这幅样子,实在太过惹人怀疑。 第142章 不见 苏七自然是选择继续跟上,这一次倒是并未耗费太长时间苏明晖便重新下了马车。细究起来苏青渊的住处隔此处算不上远,苏明晖却仍选择中途换了一辆马车,这其中若说没有问题苏七是无论如何都不会信的。 “何宅?”苏七并未急着下马车,而是将马车帘子掀开一条缝隙观看起外头的情况来。她亲眼见着苏明晖走到一处大宅院前向守在院门前的侍从打扮的人递了一个物件,随后接了物件的侍从转身离开,而苏明晖则继续在门口等着。 苏七喃喃念着那宅院上头挂着的牌匾上刻着的名字,何宅?难道这所宅院的主人是她爹的朋友?但很快苏七便又自行否决的这个想法,若是见朋友何须这般麻烦,可若不是朋友,又会是什么人呢? 苏七在马车内等了半晌才总算等到之前接了物件的侍从出来,只是接下了发生的一幕却有些出乎她的意料,那侍从将之前苏明晖递给他的物件重又递回了苏明晖的手中,面色的难看的说了几句话,便做出了要将苏明晖驱离的阵势。 “何大人他真的不愿见我?我可是……”苏明晖张大了唇,想说些什么最终又似乎顾忌着什么将要出口的话重新咽了回去。 “大人说了让你日后再也不要过来了,他还说,让你家老爷好自为之。”侍从的面色算不上好看,说话的音量也不大,苏七是紧盯着口型才勉强弄明白他说的究竟是什么。 苏明晖还欲再说,却被几名侍从同时朝外赶,无奈之下他只得离开。 看到这一幕的苏七双目却是止不住亮了亮,这其中必定藏着什么故事,且必然是同苏青渊有关联的。从这一刻起苏七便决定要让手底下的好好查一查今日见着的这座‘何宅’的主人,兴许能得到意料之外的收获。 并未完成任务的苏明晖坐马车回到了苏青渊的住处,回程时他又在半途换了一次马车,这一次苏七却是没再跟着,时辰已经不早了,再不回到百草堂恐怕是要惹人怀疑了。 …… “何大人真的不愿意见我?据我所知他素来是厌恶那一位的,有了可以对付那人的机会却不应允,究竟是为什么?”听完苏明晖禀告的苏青渊霎时沉了面色,蹙眉思索起来。“他绝不可能无缘无故改变态度,除非是,突然发生了什么。” 苏青渊并非贸然让苏明晖去给那位何大人递书信,早在之前他便听到了何大人同那一位在朝堂内外十分不合的传言,打听到何大人同那人因为一些事情闹了不愉快,关系是十足十的恶劣,这才起了心思想拉拢这位何大人。之前他并非没通过别的方式暗示何大人,得到的都是肯定的回应,这一次那位何大人的拒绝实在有些不寻常。 “属下已经着人去查。” 苏青渊用了拍了怕苏明晖的肩头,语气中带了几分无奈:“这件事,终究是太过危险,你万万要小心行事。” “谢老爷关心,这几日您也有些累着了。既要为了大小姐的事忧心,还要忙着同内务府的那群人精往来,可得好生珍重自己的身子才是。” 苏青渊颔首过后,重又将头埋入了一本本的账簿、名册中。 “说起来,回京后我都未去疏影所在的地方去瞧上一瞧,实在是……” “老爷!”苏明晖的语气突然变得严肃起来,还想再说些什么,却听见苏青渊再度开了口。 “只是如今的情势还太过不稳,只能先按捺一阵了。明晖,你再去查一查这位何大人,还有所有同那一位既有过节的又有职权在手的人,切记不可暴露身份,否则我之前所做的一切便都成了白费。还有,要时刻注意小七的情况,这个孩子虽然聪慧,却是个不让人省心的,我实在有些忧心。” 对于苏青渊所说,苏明晖俱都一一应下。 京城,依旧是一副繁华热闹的景象,并未因苏青渊等人的到来而有所改变。 苏明晖并未花费太长时间便打听到来关于那位何大人为何突然改变态度的缘由,据闻昨日,主典台殿事的曲台署长田大人无故毙命,这位田大人可是出了名的同那个人不对付,如今不明不白的死了,让人想不生疑都难。 何大人和那位田大人的关系谈不上亲近,因为田大人的死而对那位生了惧意倒是极有可能。 苏青渊却莫名觉得这可以是自己的一个机会,一位朝廷官员突然毙命,这事想不在京城掀起一星半点的风浪是不可能的。只是这事查出来的结果究竟如何可就难以预料了,毕竟那个人的本事说是半手遮天一点也不为过,难保他不会在田大人的死上头做手脚。又或者,他可是使法子将线索引到他的对手身上,来个一石二鸟之计。 不过这事说起来却不是件小事,须得从长计议才行,否则极有可能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与此同时,苏七也得到了消息。 “何大人?”苏七对于京城中的官员至多也不过听到个名号,对于这位何大人的印象,仅仅来自于昨日躲在马车中偷看时同侍从口中听来。 “据打听到的消息,这位何大人是主宗庙陵园、治水堤之事的都水长丞,官职在京城算不得高的,但手中的职权倒是不小,这一切或许同他家世代为官家底深厚有关,且他管的又是一件利益丰厚的差事,在京城的官员中倒是混得极开。只不过,咱们还打听到,这位何大人因为某些缘由同庆安候爷有些不大对付,寻常见了面便是冷面相对,暗地里还不知是什么模样。” 昨日回到百草堂苏七便对手底下的人吩咐下去,让他们去查一查自己跟踪苏明晖遇着的那个何宅的主人,因为记得位置,且那位何大人的名气也算不上太低,因为并未费太多功夫便将他的大致情况打听了清楚。 “你是说,他同庆安候爷不对付?”苏七激动得睁大了双目,神情也变得有些激动起来。 庆安候爷,她对这个名号可并不陌生,何大人、庆安候爷,以及她的爹苏青渊,这三者之间又会有何种联系呢? 第143章 茶楼 最近几日,苏青渊变得愈发忙碌,来百草堂的次数也少了许多。 苏七却也并未闲下来,照例是日日乔装改扮混出门去,因为早便用银钱买通了百草堂中的大夫和侍从,倒也并未惹来怀疑。 “小姐,这便是何大人约人见面的茶楼。”红萼在一间名为醍醐楼的茶楼前停下了步子。 据打听到的消息,这‘醍醐楼’在京城中可是颇负盛名的茶楼,苏七顺着红萼的目光看过去,却见眼前的茶楼外表并无任何出奇之处。苏七朝红萼使了个眼色,二人双双迈入茶楼。 “两位客官,这边请。”一进屋便有小二迎上前来,将苏七往一处摆了许多木桌的地方引去。 苏七早在进入茶楼之时便不动声色的打量起眼前这间茶楼来,她原以为茶楼内里会有什么精妙奇特的布置,观察一番后才发觉这间茶楼同寻常的茶楼其实并无半点不同,不止是布置,就连茶楼中的小二、前来喝茶的客人,都并无任何出奇之处。 难不成这间茶楼名气极盛的缘由是因为它的茶水?苏七怀着将信将疑的态度要了一壶碧螺春,便与红萼坐在木桌之上慢慢品起茶来。 苏七端着茶盏姿态怡然的慢慢饮着,碧螺春的茶香沁入鼻尖,配合着身边不少来此处饮茶的客人,倒是别有一番情致。但她今日出门的目的可不是为了饮茶这般简单,苏七半眯着眼做出一副享受的神情,眼角漏出的余光却不放过任何一个角落的打量起自是此时身处的这间茶楼来。 看了半晌,倒是让她看出了些许名堂出来。 进入茶楼的人不论是模样还是衣着都是极寻常的,但这些人进入茶楼后却自动分了两种去向:一部分被小二引入桌边,也就苏七此刻所在的位置,另一部分人则被小二引着上了二楼。起先苏七倒是并未太过注意醍醐楼的二楼,这会顺着适才走入二楼的几人的身影望去,倒是教她看见了一副熟悉的面孔。 “那是……”在见到那人的同时,红萼也禁不住喃喃开了口,“那人不正是何大人吗?同画像上的人一模一样。” 苏七颔首,昨日夜里她便得到了手底下的人交给她的何大人的画像,也将画上之人的容颜记了个清楚,因而这会只是匆忙一瞥便将人认了出来。 “这二楼,似乎并不是什么人都能上去的,你可看见那些小二都似有若无的注意着二楼的方向,寻常人他们都是见了便往咱们这处引,态度带着恰到好处的敬意,在面对某些客人时,却是换做了一副毕恭毕敬的模样,若说这其中没有问题只怕是没人会信。只是眼下咱们虽然有所,该如何上去瞧一瞧却成了一件难事。” 苏七蹙着眉头思索了半晌,冷不防却听见茶楼门口再度传来了说话的声音。 “星明,你说你哥真的会同意跟咱们一起去狩猎?我可是听说他日日都忙碌得很,哪有闲工夫去做这些事?” “他的确是忙,可也不能总这么忙着累着,这次我请你来,就是想让你帮着劝劝我哥,让他陪我一道去外头打猎散心,若是我一人的话他多半是听不进去的。” 随着说话声出现在茶楼门口的,是两位身着华服的公子哥,看上去年岁都不大。苏七一眼看去便觉其中一人分外眼熟,倒是一旁的红萼出言提醒了她。 “小姐,那不是咱们那日见着的同老爷说话的人吗,好像叫什么……尉中侍来着。” “中侍应当是他的官名,倒是没想到竟会在这里见着他。”苏七低声说着,视线却是一直不曾离开那位尉中侍身上。 “看他们这幅阵势,似乎也是要到二楼去,那咱们?” “等着吧。”苏七微微勾了勾唇角,扬起一个狡黠的笑来。 苏七直到看着尉星明的身影消失之后才从座椅上站起身,伸手唤了小二过来,“适才那位可是尉星明尉大人?劳烦替我转告他一声,我是苏青渊的下属,我家老爷有些事还未同他说清楚,便派我来替他传达。原本我还不知去哪处寻他,没想到竟然在这遇着了,劳烦这位小哥替我通禀一声。” 口中虽说着劳烦,却是用的不卑不亢的语气,小二狐疑的打量着苏七,似在思考她口中所说话语的真假。 苏七回以一个坦然的微笑,同许莲一道生活了数年,旁的没学到,伪装自己的本事倒是增长了不少。 “请稍等。”小二终究还是被苏七满怀真诚的目光骗过去了,看到小二离去的背影,苏七内心忽觉有些异样的紧张。 那位尉中侍的模样实在是让她觉得眼熟得紧,可她搜遍上下两辈子的记忆也想不起来自己曾经见过这么一个人,这事实在是有些怪异,可她偏偏理不清头绪。今日这法子不过是她一时兴起所想,若是不成倒也无妨,横竖她这一次只是为了苏青渊想来探一探何大人的虚实罢了。还有一个缘由便是,她对醍醐楼的二楼颇有些好奇,照目前的情况来看,这醍醐楼二楼似乎仅仅是有身份的人才能进入的,若是她真能进入其中,没准能有意外的收获也不一定。 苏七并未等太长时间便得到了小二带了的回应,那位魏公子居然同意了见她。 客气的同小二道了谢,苏七便踏上了适才一直只能远观的木质楼梯。越往上走,苏七才发觉这醍醐楼的奇特之处,二楼与一楼,其间的差别可不止一星半点。 不说二楼独具一格的布局、那些贵重罕见的装饰之物,便是每一间屋子的木门也都是用的上等的材质,且二楼相比一楼着实安静了不少,每一间屋子的门都是紧紧闭着,从里面透不出什么声响来。 “尉大人的预定的是这一行末尾的那个雅间。”小二自从上了一趟楼又下了一趟楼后,对待苏七的态度便生了不小的变化,苏七暗想自己这次是不是沾了尉星明的光了? 此时的尉星明却是百无聊赖的坐在了雅间内的软座之上,“我哥也太忙了,我好不容易抽出时间来寻他,他倒好,还都这么久了还未将事情谈完。” 第144章 背影 一直跟在尉星明身边的男子见状劝道:“你也别生气,你哥是家中长子,又深得你父亲看重,要做的事情必然少不了。” “可,我哥分明就不喜欢这些官场上的事情,却日日都要面对这些,连我都有些看不过眼了。” “你可别再说些这样的话了,身居高位、手握重权,不知是多少人一辈子追求的。还不知又多少人羡慕你们两兄弟呢,你就偷着乐吧。” 两人正说着话,却忽然听见了叩门声。 “难不成是你哥来了?” 听到这话的尉星明面上不由自主露出几分喜色,打开门,却见门外站着的只有小二和两个陌生的身影。 “尉大人,我是苏九,是苏青渊苏老爷的属下。”苏七向尉星明抱拳行了一礼,神情淡然。 尉星明面上的期待之色霎时换做了失落,“是你啊,还有什么事情并未说清楚?居然让你找到这里来了,快些说罢,我待会可还有事要忙。” 凑得近了,苏七才发觉不止是面相,就连声音也让她觉得分外熟悉,可她依旧忆不起任何关于面前之人的事情。 苏七为难的望了望站在一旁的小二,露出欲言又止的神情。 尉星明立刻知意的挥手让小二退下了,神色却是难掩的不耐,“现在可以说了吧?” “是这样的,这次同尉大人办理交接的事宜,我家老爷觉得受了尉大人的关照,心里有些过意不去,便想着表达表达他的心意,可是尉大人您贵人事忙,而我家老爷最近也忙着配合内务府处置布料的事情,抽不开身,只得派我前来。”苏七将莫须有的事娓娓道来,得到的却是尉星明一个不耐烦的白眼。 “就为这事?” 苏七颔首,这已经是她短时间内能编出来的最好的理由了。 “行了行了,我不过是例行公事罢了,你走吧,谢礼就不必了,并不是每一个人都喜欢那一套。”尉星明的语气已是掩饰不住的不耐,却不知苏七正等着他开口让自己离开,这样她才有更多的时间去关注那位何大人的动向。 苏七再次客气的道了谢方才‘依依不舍’的转身离开,对于尉星明她的确好奇,但她也并未忘记自己今日出门的目的。只是,望着自己眼前的许多间屋子,她却分不清哪一件才是那位何大人的所在之处。毕竟她的人打听到的消息只是何大人今日会来醍醐楼与人会面,至于会面的对象以及具体的地方都是无从知晓的。 今日遇着的巧合已经够多了,就算她运气再好,事情也不一定会按着她的期望发展,与其寄希望于虚无缥缈的东西倒不如依靠自己。 正思索着,视线中却出现了一个男子的身影。那人背向苏七站立着,身量匀称修长,着一身蓝色长衫,乌发高束,头戴玉冠,光是看着背影便已分外赏心悦目。 苏七正犹豫着要不要上前问一问何大人的所在,身前却忽然走过一名小二打扮的男子,苏七立刻放弃了之前的打算拦住小二询问起了何大人的所在之处。 既然她现在人已经到了二楼,想必那些小二也不会对她等闲视之。苏七只说自己是刚从何大人那处离开去了一趟厕房,回转时却有些辨不清方位,希望小二能替她指一指方向。出于某种顾虑,苏七在话中不断暗示自己不需要带路,只需指明方位便可。 认真同小二交谈的苏七并未注意到,之前她看到的那个蓝色的背影在听到她同小二说话时便转过身看向了她。 “原来在那里,多谢。”苏七道谢之后便带着红萼赶往了适才口中所说的地方,依旧是在二楼,却是个不起眼的角落。 “红萼,你去那里看着,若是有人来立刻提醒我。”苏七低声嘱咐道。 苏七说完这一句,又向四周打量了一圈,发觉那位何大人所在的屋子前竟是连个看守的人也没有,倒不像是要说重要之事的做派。 苏七正犹豫着要不要到屋子旁‘不经意’的听见看见一些什么,却见房门在这时突然打开了。从屋内走出的,正是苏七之前见到的那位何大人,苏七用眼角余光匆匆瞥了一眼,发觉那位何大人的面色竟是意料之外的难看。何大人脚底生风般的从苏七身前离开,倒让苏七一时有些摸不清头脑。 他不是来此处与人会面吗?看目前这情势,到底是会面了还是没会面,若是会面了又发生了什么?苏七想不明白,却也不准备在此处久留。既然何大人都已经离开,她再留着也就没有必要了。 只是,回想起今日见着的尉星明,以及那个蓝色的背影,苏七心中莫名有种异样的感觉。 “小姐,那人不正是何大人?”红萼也从不远处跑了过来,神情有些焦急,“咱们要不要跟上他?” 苏七却有些迟疑起来,苏青渊同这位何大人之间究竟是何种关系她尚不清楚,光是得到有关何大人的消息似乎同她要做的事情并无助益。她想知道苏青渊一直藏掖着不告诉她的那个秘密究竟是什么,想要护住的苏青渊的周全,这件事做起来比她想象中的要难上许多。 “今日便先到这,回百草堂。”算起来,今日她离开百草堂的时日也不短了,为了不惹来苏青渊的怀疑还是谨慎些为妙。 此时,醍醐楼二楼某雅间内。 “哥,你可算是出现了。”尉星明语气有些无奈的道,看先来人的目光却是掩不住的欣喜,“即便是你的弟弟,想见你一面也是不易啊。”最后一句话,已是带了几分嗔怪的意味。 “好了,星明,说吧,这次唤我过来所为何事?”说话的男子一袭蓝衣,墨黑的乌发用玉冠拢住,只是面上却覆了一块纱巾,遮住了大半张脸。 旁人或许会以为一个大男人戴上一块纱巾会有些奇怪,甚至极有可能会怀疑这人是不是容貌有缺陷,但尉星明却是比谁都明白。他这位兄长之所以在白日里还以纱巾覆面,不过是因为…… 因为他的容颜实在太过俊朗耀目,每次出门都要受到不少女子的尾随,更有甚者,还有直接拦住他的路不然他离去的。给他自己带来不少麻烦的同时,也无可避免的影响到了身边之人,因而他只好使出了遮住面颊这样的法子。 第145章 诉说 “……就是这么一回事,哥,你日日都这般忙碌,也是时候寻个机会放松放松。”尉星明边说边朝一旁的男子使眼色,那人立刻会意的附和了几句。 “你啊。”蓝衣男子半是感慨半是无奈的开口,因为有了面纱尉星明看不清他的表情,但即便不用看尉星明也能猜出他此刻究竟是何种神情。 “都已经是做了侍中的人了,却还是小孩心性。虽然你有官位在身,可这功课也不能落下,我会去向先生说明,让他对你不要同旁的学子有任何分别。你的课业,我会抽时间查看,若是有任何不对之处,我自会向父亲禀明。” 听完这话的尉星明已经张大了唇半晌说不出话来,也不是被惊的还是气的。 “好好好,日后都不让你陪我一道玩了,这总成了吧!”尉星明气得撅起了嘴,双颊微鼓,配着他尚显稚嫩的面庞,看起来倒有几分可爱。任谁见了这样的一副神情,都极难将他与一位十三岁的少年联系起来。 蓝衣男子轻轻拍了拍尉星明的肩,安抚了他几句后便转身离开了。 …… 今日苏七回到百草堂时,倒是并未在百草堂门前见着苏青渊的马车。但苏七却并未就此放松警惕,仍然选择了走后门回去。 回到自己如今的住处后,苏七开始了匆忙的梳洗,毕竟她还要顾忌着随时可能出现的苏青渊的手下以及苏青渊本人。 “翠萝,这几日你受苦了。”边梳洗着,苏七边满面愧色的开了口。因为她的缘故,让翠萝日日都必须扮作她的样子屈居在这一间狭小的屋中,重复着无趣的日子,她实在有些过意不去。还有红萼、朱檀,那些从益州千里跋涉随她到京城的手下,每一个都为她受累受苦,她都不知该如何表达自己的谢意。 虽然如今的蜀国,主子和奴才的地位说是天差地别也不为过,主子的职权有着不容违抗的威势,但苏七心中从未有过这样的想法。翠萝红萼,还有她的其他在益州时因为各种机缘结识的下属,她从来都是拿他们当朋友甚至是亲人看待的。 “小姐你怎么又说这些了,为了小姐,奴婢做什么都是应该的。”翠萝笑意温和,配上她秀美的容貌,瞧着便让人打心眼里觉得舒适。 苏七忽然不再开口,此刻似乎任何言语都显得有些多余。她握住翠萝红萼的手交叠于一处,面上不自觉扬起一丝暖融融的笑意。 “大小姐,老爷来了。”门外忽然响起的叩门声,将主仆三人的注意力都引了过去。 这话却让苏七有些紧张起来,忙加快了梳洗的动作,合着衣裳便躺到了床上,闭上眼睛假装陷入了睡梦之中。 “小姐睡了?”苏青渊从屋外走近,看到阖着双目躺在床上的苏七时便压低了声音问道。 翠萝最先反应过来,边向苏青渊行礼便开口道:“小姐已经睡了多时了,也不知何时醒来。” 苏青渊淡淡应了一声,慢步走到了苏七床前。看着女儿的睡颜,一声低不可闻的叹息不自觉的溢出了口,“小七啊,你可一定要快洗好起来。” 假装睡着对苏七并非易事,但她从来不敢小看苏青渊的观察力,为了不被看出端倪,她还是决定少在苏青渊面前说话,免得多说多错。 苏七闭着双目,耳力倒是好了些。很快她便听到苏青渊在自己床边坐下的声响,还有他再一次叹息的声响。 爹从来都不是喜欢叹气的人,为何此时却连着叹息不止?苏七心中顿时涌起一股不好的预感,正当她纠结着要不要恰好‘睡醒’时,却听见耳旁传来了苏青渊的说话声。 “小七啊,爹这几日一直在想着,当初决定带你来京城,是不是做错了?如今京城的局势尚不明朗,爹实在是不愿让你卷入危险之中,若是你娘还在,也必定同我想得一样。爹实在不是个合格的父亲,从小让你流落在外,后来又去了西域,能陪你的时日真是太少,太少。” 听着这话的苏七莫名觉得有些鼻酸,她从未对苏青渊有过一丝一毫的责怪,不管发生了些什么,苏青渊对她的疼爱从来不比任何父亲对女儿的少,只是有些事他们都无法掌控,苏七不会因此责怪苏青渊,更不希望他因为那些事情责怪自己。 “时间过得真快啊,一转眼,已经十三年了。你都长成大姑娘了,到了该嫁人的年纪了。原本凭你的身份,嫁入勋贵之家是不需费任何力气的,你可以享受所有京城贵女该享受到的待遇,出入高雅之地,同那些大家公子大家闺秀往来,过着令人羡慕的日子。可如今你却只能困在这小小的医馆之中,都是因为爹,这一切都是因为爹――” “爹?您怎么来了?”苏七揉了揉惺忪的‘睡眼’,慢慢坐起了身子,因着她的这一问,也适时地打断了苏青渊未出口的话语。 “爹,爹来看看你。” 苏七并未在苏青渊面上见着任何自责伤怀之色,此刻他面上有的,只是一如往常的和煦的笑意。 “适才小七好似听着爹说到了京城,难道爹是要带小七去京城逛逛吗?上次入京,小七只是见着了个大概,还不知京城究竟是什么模样,小七想去瞧瞧。”苏七眸中闪着满怀希冀的光芒望向苏青渊。 她不要让爹再继续自责下去了,她实在是忍耐不住了,能借着这个话题引开苏青渊的注意力也好。 “小七,很喜欢京城?”苏青渊有些为难的开了口,一方面他担心苏七的身子,另一方面,却是因为顾忌着那个人。 苏七轻轻点头,但却只有她自己知晓,相比京城,她更喜欢益州,那个她生活了大半辈子、几乎处处都充满了回忆的地方,只是眼下她却不得不这般说。 “这件事,还需让爹好好考虑一番,毕竟,你的身子还未好全,若是贸然外出可不行。爹会去问一问贾大夫,若是他觉得无妨再做思量。” 苏七眸中的希冀之意更甚,苏青渊不知,贾大夫早就被她收买,自然会顺着她的意思来。 第146章 误会 淮南候府。 一袭蓝衣的男子自正门之外缓步迈入,甫一进府便引来了一众人的目光。侯府中的仆从们见了他便自动站立道路两侧垂首向他行礼,齐声道:“见过世子。” 尉洵应了一声,示意仆从们无须多礼,随后便径直朝侯府内的书房走去。这个时候,他的父亲应当还在书房中处理公务。 直到走到书房门前尉洵方才摘下覆在面上的纱巾,父亲并非爱好美色之人,因此在他身边伺候女子的大都是些上了年纪的嬷嬷,这样倒也省了不少麻烦。尽管是些上了年纪的嬷嬷,又是见惯了尉洵模样的,可那些人在见到尉洵时却仍是露出了惊艳的神情,更有甚者甚至红了面色。 “父亲。”见惯了这样场面的尉洵选择了忽视那些人向他投来的打量的目光,迈入房内便直接向淮南候恭恭敬敬行了一礼。 淮南候府在京城中是出了名的家教严苛,对子女的礼数要求更是严厉,或许是因为有极其严苛的家教,淮南候府的各个子女皆是造化非凡之人,就连淮南候的幼子尉星明小小年纪便被破格授予的侍中的官位,其他子女的造化可见一斑。 “事情都办完了?”淮南候是个不苟言笑之人,说话从来都是简洁明白,直奔主题。 他的子女也大都继承了这一点,女子文静贤淑,男子沉稳大气,唯独除却幼子尉星明性子跳脱些,但奇的是尉星明却是最受淮南候宠爱之人,这事也曾成为京城中人茶余饭后的谈资之一。 “是,何大人会寻上咱们,显然是受到了田大人之死的影响,唯恐那一位会对他不利。这次他将儿子约去醍醐楼,也正是为了商议这事,儿子已经照您的意思回绝了他。” 淮南候微微颔首,面上依旧没有多余的神情,“可知我为何要急着回绝他?” 京城官员中,若说与庆安候最不对付的人,当属淮南候无疑。按理说,何大人同庆安候关系恶劣,这两者本该有可能结为联盟的,但淮南候却是不假思索让自己的儿子拒绝了这个尚未形成的联盟,其中的缘由难免引人深思。 “多一个人站在咱们的阵营,的确能给咱们带来好处,只是,如今的这位何大人却并非合适的人选。他能给咱们带来好处不假,却也容易给咱们侯府惹来话柄,若是被有心人利用起来告到皇上面前,倒也是一桩麻烦。再者说,照如今的场面,咱们还不必要同庆安候府撕破脸皮,毕竟一旦撕破脸皮,有许多事情做起来便不再方便。”尉洵淡声将自己的见解说出,不期然受到了淮南候投来的欣赏的目光。 “以你的年纪和阅历,能得出这番见解,倒是不易。不过你说的虽对,却并不全。你可有注意到,那位庆安候最近有些不对劲,似乎……是在忙着做什么事情,却又藏掖得极其严密,为父竟无法查出事情的一点风声。”淮南候面上露出深思的神色。 看着面前这幅场面的尉洵默默向淮南王行了一礼后便退下了,相处多年,他早就对自己的父亲的性子了解得极其透彻,看着淮南王的模样便知他是要自己独自一人思索这事。 庆安候同自己父亲之间的关系,在京城早已算不上秘密,不少人都在暗中等着他们两家之间的争斗出一个结果。毕竟这两家在京城乃至整个蜀国的地位都不容小觑,两家的地位又是不相上下的水平,两虎相争,必有一伤是不假,场面想必也会是格外夺人眼球。 只是……想起那位笑面虎般的庆安候爷,尉洵的面色不由自主的严肃起来,那,可是一位极其危险的人物啊! …… 不出苏七的预料,苏青渊最终还是应允了待她去逛一逛京城,不过确是在数日之后。在那之前,他特意叮嘱苏七要好好留在百草堂好好治病,不得擅自乱跑。 苏七自然‘乖巧’的应下了,但苏青渊离开后她仍旧得了机会便要往京城各处跑。 依据之前调查到的消息,苏七大致确定了苏青渊心中藏的那个秘密同庆安候爷又极大的关联,这也让她的调查方向和范围都准确了不少。只是庆安候爷的消息却不似之前的何大人之类的人那般好打听,苏七一时想不出有十分合适的法子。 再一次偶遇尉星明,这事居然并未让苏七感到太过诧异。 尉星明带给她的熟悉感让她觉得,二人的相遇并非巧合。既然已经用苏九这个身份同尉星明正面相会过,再次见面苏七也只好再次使用这个身份。 “尉大人。”脑中的思索并未费去苏七太长时间,不过在见到尉星明的短短一瞬她便已向尉星明抱拳行了个见面之礼,“在下是苏七,昨日咱们还在醍醐楼见过一面,今日却又见着尉大人,实在是有缘。” 尉星明却是略有些茫然的望向苏七,瞪着眼睛将苏七全身上下打量了一番才总算将面前的人与昨日的那个上了醍醐楼二楼要见他的人联系起来,“原来是你,这次该不会又是给你家老爷来送谢礼的罢?我说了不需要。” 一想起昨日的事尉星明便是一肚子怒气,归根结底却是他那位好兄长引起的,不过眼下却是全都作用到了苏七的身上。尉星明有些想不明白,通过与那位苏青渊的几次交谈,他便以为那一位是个知礼守规,性情正直的人,没想到暗中却要做这样为人不齿的事情,着实是有些让人不适。 他以为自己同那些贪官污吏一般爱好收人好处吗?别说自己根本就对银子这样的身外之物没有兴趣,即便是又,凭自己的家世想以此巴结他的人可太多了。心里这般想着,尉星明看向苏七的眸光已是越发不耐。 “尉大人误会在下了,在下只是觉得尉大人面善,这才过来同尉大人打个招呼,尉大人千万别误会。还有,昨日送礼的事情,其实是在下背着我家老爷去做的,老爷在做生意方面极有天赋,却不擅同人往来,小的担心我家老爷初来京城的会遇着麻烦,便自作主张想出了送礼这么个主意,希望能让尉大人和我家老爷之间多些联系。” 第147章 尉星明含糊不清的应了一声,并没有同苏七多说的意思。 此时天色尚早,京城中却已经热闹起来了。熙来攘往的人面上神情各异,有人同行,有人会面,有人擦肩,各自为了自己的生活而忙碌着。 苏七客气的同尉星明道了别,同样并没有同尉星明继续交谈的意思。她的眼力向来不错,虽然不太清楚具体的缘由,但尉星明确是对她不喜。这态度几乎不加掩饰,以至于苏七不用刻意考量便察觉出来。 “小姐,咱们真的要去查那位庆安候爷?”趁着周遭无人,红萼压低了声音在苏七耳侧道。 苏七颔首,给了红萼一个肯定的答案。不光是那位何大人,经过这几日暗中着人跟踪苏青渊打探到的消息,苏七几乎已经确定自己的爹同庆安候爷之间必定有某种联系。且者那联系不用想也知道必然不是什么好联系,否则苏青渊何必暗中去寻庆安候的对头,而不是去寻同庆安候关系尚好之人,抑或是庆安候本人? “那人除却上朝,绝大部分时间都是待在自己府中,庆安候府的守卫更是严密非常,想查关于他的消息可不是一件易事。不过,你可还记得当年在益州时,我是如何对付许莲的?”因为是特意寻了僻静的路走的倒也不担心说话被旁人听去,苏七将话说完便将目光落到了红萼的面上,不期然见着了后者了然的眸光。 “小姐,你是想……”红萼起先还是满面的茫然神色,却很快想明白了苏七话中的意思,虽然心中仍存忧虑,到底是比之前安心不少。 那个法子,好歹是不需要让她家小姐亲自出面,这样小姐的安全也有了保障。看着小姐最近忙着四处打听搜集消息,虽然明白小姐这是为了老爷的安危着想,可她心中仍是止不住的心疼。她的小姐,毕竟还只是一个豆蔻年华的少女,在这个本该天真烂漫的年纪,却要承担这些本不该是她这个年岁该承担的事情。她虽觉心疼,却更明白这事小姐自己的选择,作为奴婢的她只需认真遵从便好。 陷入思绪中的红萼忽然觉得自己的手被一双柔弱无骨的小手轻轻握住,这个动作也成功将她拉回现实中来。 “红萼,我知道你担心我,还有翠萝,朱檀,你们都不是拿我当小姐看这么简单。我也答应你们,等做完了这件事请,确保了我爹的安危,便带着你们会益州去。到时候便替你们许个好人家,嫁了人之后你们是想留在家中相夫教子还是继续在我身边伺候,都随你们的意。”口中这般说着,苏七脑中似乎也浮现出了那样一副场面:翠萝、红萼抱着自己的孩子在她身旁,几人一同闲谈趣事,或是做做女工,孩子们绕在膝下欢笑打闹…… 这样的未来,很平静,却也让人心生向往。 苏七回想起自己曾立下的那个‘不愿平凡度日’的誓言,忽觉有些陌生。这些年她事事用功,勤勉学习,用心做事,倒也博得了个才女的名头,因为做的事情同寻常的闺中小姐都不尽相同,她私心里以为这样的日子便不是平凡的日子了。不论这样的日子在外人眼中究竟如何,都已经让她足够满意。 想要谋得一个锦绣前程,或许不一定要闹出点惊天动地的事情来,简单而又自在的活着,也未尝不是一种惬意。 一听到‘嫁人’二子,红萼的面颊立刻便红了大片,主仆二人相视一笑,继续朝目的地走去。 …… “尉大人,外头有人要见你。” 听到侍从的话音时,尉星明正忙着核算一笔至关重要的账务。 “让他等着。”这话是意思,便是此时他怎是抽不出空来。处理账务从处理别的事情不大一样,是容不得八点疏漏的,因此尉星明不敢也不愿分心。 那个说要见他的人倒是很识相的没再吵嚷着要见他,等尉星明忙完手头上的事情时,却再没听到那人的消息。尉星明不由有些困惑,却也并未将这事放在心上,照例是做着自己该做的事情。身为侍中,他每日要忙的事情不少,白日里忙于公务,回了淮南候府还要学习功课,日子忙碌得压根不像是他这个年纪该过的日子。 因为在木椅上坐了太长时间,尉星明觉得腰酸,便起了心思想去屋外走两步。 今日天色倒是明媚非常,尉星明微眯着眼睛打量着眼前的景致,视线内冷不防却露出一个一袭黑衣、黑巾覆面的女子身影来。那女子并未站立,而是躺倒在地上,身子微微发着颤。虽然隔得有些远,但尉星明仍然看清了那黑衣女子的动作:她虽是躺在地上,却在不断挣扎着试图站起身,只是试了好几次却都没有成功。尉星明原本打算移开目光走向别处,却见着那女子终于双手撑地微微站起了些许,眼看就要站起身。 从那女子身子的颤抖程度,尉星明可以猜想出她此时究竟正承受着怎样的痛苦,此刻,他似乎也为那女子的顽强而感动。 但事情的发展却着实是出乎了尉星明的预料,正当那女子就要站起时,从不远处忽然飞来一颗石头重重砸在了那女子身上,女子躲闪不及,便再次摔倒在地。 “你这贱人,今日既然落到了我的手上,我便要让你生不如死,也好教你知道不是什么人都是可以惹的!”这道愤怒中透着得意的声音尉星明并不陌生,这一位正是京中那位官职不大架子却不小的何大人,至于他手底下到底我了些什么职权尉星明一时想不起来,他唯独记得的便是这人不久之前还约他大哥在醍醐楼见过面。 “想要我的命,也不看看你有没有那个本事,我知道是什么人派你来取我性命的,这一次我也不愿再忍下去了,横竖不论如何,他都是不打算放过我的了!”男子越说越气,最后直接一脚踩在了那女子的背上。 尉星明听到自己耳侧传来一声闷响,却不是从那女子口中发出,而是因为何大人的脚重重踏在她背上发出的声响。 第148章 筛选 “何大人。”尉星明走上前,轻笑着同何大人打了个招呼。 若放在以往,他是不屑同何大人这般的人物打招呼的,更不喜多管闲事。只是今日看着倒在自己面前的这个黑衣女子,他心中却莫名生出几分不忍来。 “哎呀,是尉大人,方才我还让人去通禀要见你一面来着,可侍从只说你抽不开身,便只好作罢。尉大人既然出现在此处,便是说,大人的事情已经忙完了?”何大人的怒意在同尉星明开口说话时已经消散得无踪无影,唯独剩下满面的笑意。 “何大人似乎忙碌得很。”尉星明也不多问,但言下之意已是表明要让何大人对眼前的事情做出解释。 何大人面上的为难之色一闪而过,干笑着道:“只不过是一个毛贼罢了,倒是让尉大挂心了,我正准备派人将她送去见官呢。” “是吗。”尉星明面露困惑之色,“我看着女子的模样,似乎就要断气了,难不成何大人是想送一具尸首去见官?看她的模样似乎年岁尚幼,不是她是做了什么事情得罪了何大人,尉某愿在此向她求个情,望何大人饶她一命。” “这……”何大人挂在面上的笑霎时凝住,思索了一番他才面色为难的凑到尉星明耳侧低声道:“不满尉大人说,这一位,是庆安候特意派来杀我的。今日我本想过来寻尉大人商谈要事,大人公事繁忙我便在外头等着,谁知这小丫头竟突然出现要取我性命,若不是我随身带着武艺高强的护卫,恐怕今日我的性命便要交代在这了。” 尉星明向何大人投去一个探究的目光,似乎在思索他话语的真假。若是换了寻常人他或许不会在意,可今日听何大人口中说出庆安候这三个字,尉星明顿时觉得事情只怕是不简单。何大人同庆安候不对付的事情他自然是知晓的,淮南候府同庆安候府之间的关系他身为局内人也是清楚得很,因此牵连到庆安候的事情他都不敢小视。 “若真是如此,那这件事便不能小视。”尉星明口中这般说着,眸光却是止不住的往倒在地上的那名女子瞧去。看着不过是一个年岁尚小的娇弱的女子,却原来竟是一个杀手吗? 似是有所感应,那女子竟忽然转过身,伸出手费力的扯住了尉星明的衣角。 “救我。”女子的语气虚弱而又喑哑,似乎正忍受着莫大的痛苦,但她抓住尉星明衣角的力道却是大得出奇,仿佛认定了尉星明是能救她性命之人。 多年后尉星明仍会回想起眼前的这一幕,由衷的感叹命运的安排真是难以预料。他们的重逢,竟是在这样的境况之下,彼此相见却不相识,待到知晓一切时,却又为时已晚。 在这样的情况下,尽管尉星明有心救那女子,却也并不敢就这么放了她。毕竟她的身份可是庆安候派来取何大人性命的杀手,若是处理不当极有可能会惹来麻烦。 …… 苏七随着一名中年妇人进了屋,红萼也跟着一起走了进去。 “董妈妈,听说你这里的下人不错,今日我过来,便是要买几个机灵些的丫头回去的。只要丫头伶俐懂事,银子不是问题。”苏七边说边摸了摸并不存在的胡子,做出一副少年老成的姿态。 “老妇人做这行少说也有几十年了,凡事我这里的婢子家奴,便没有一个不机灵的。苏公子您只管放宽心,我一定给你挑几个伶俐丫头。”回话的正是这处的牙婆,也就是苏七口中的董妈妈。 这些话虽然有夸大其词的可能在其中,但苏七却并未对此表现出怀疑。若是董妈妈名声不好,她也不会特意寻到这处来了,这次她的确是要寻几个伶俐的丫头,不过去不是为了买回去伺候自己。 苏七将唇附在董妈妈耳侧低声嘱咐了几句,不出预料的见着了董妈妈惊诧而又困惑不解的目光。 “苏公子您是说,你是替庆安……”董妈妈说到这便又适时的住了嘴,“您真是替那位老爷来挑选下人的?” 苏七颔首,还向董妈妈投去了一个明知故问的眼神,“这种事情难道还有做假的不成?不过我这次来,只不过是为了府上的管事打头阵罢了,我先来将看得过眼的丫头先筛选一番,也免得她们到时候费心挑选。” 董妈妈面上露出了思索的神情,做牙婆几十载,这买丫头还要先派人过来筛选一番的事算不上匪夷所思,但她确是见识得少。不过看着面前这位面容俊朗的公子似乎并不是在说谎的模样,尤其是在看到苏七似有若无的露出的挂在腰间的刻有庆安候府标志的玉牌后,董妈妈心中的疑虑便愈发的少了。 “我这就去将丫头们叫来,公子只管先挑选着。”想明白了的董妈妈面上的困惑神情顿时消散得无影无踪,乐滋滋的去将仆从们叫来让苏七挑选了。 苏七这一次倒真是过来替庆安候府挑选丫头的,不过挑选的却是能听她吩咐、给她带来益处的丫头。 所谓挑选,在考虑哪些女子样貌、品性、机智程度的同时,还有不可或缺的一点,便是那人能否听从她的吩咐替她办事。做了庆安候府的丫鬟,便算是打入了庆安候府的内部,虽然不一定每一个都能起到作用,但却是聊胜于无。 苏七选丫鬟的方式倒也奇特,她并未让所有丫头都聚集到一处,而是让她们一个一个的接受询问考量,这样做的确费时间,不过看在她给了不少银子的份上董妈妈仍是欣然同意了这个做法。 早在来到董妈妈这处,苏七便已想好了劝说那些丫鬟替她办事的理由。作为一个已经沦落到牙婆手中任其售卖的人,人生自由都拴在了一张薄薄的卖身契上,苏七给那些人许下的其中的一个好处便是能替她们赎身,不过成与不成,却都不是她能完全掌控的事情了。 临走前,苏七特意嘱咐董妈妈倒是不要再庆安候府的人面前提及这事,免得下了那些人的面子,董妈妈自然是连声应好。能多得银子,又不费她什么力气,这样的好事换了谁不愿去做? 第149章 受伤 回到百草堂之时,苏七再一次瞧见了苏青渊的马车。此时天色尚早,按理说苏青渊应当还在忙着自己的事情才是,见着马车的苏七心中顿时涌起一股不好的预感。但预感归预感,百草堂她却还是要回的。 苏七轻车熟路的从后门进了百草堂,虽在百草堂之外瞧见了苏青渊的马车,但却是未在屋内见着苏青渊的人影。 照例是梳洗、同翠萝换回身份,在这过程中苏青渊却迟迟不曾出现。 “翠萝,在我回来之前,我爹可曾来过?”苏七开口相问,得到的却是一个否定的答案。 翠萝轻轻摇头道:“老爷还不曾来过,倒是他的下属过来了一趟,只是看了一眼便走了。” “随我过来一趟。”苏七换回自己原本的装扮,却是半刻也不愿闲着就往屋外走去。 绕过几间屋子、一条长廊,苏七才到了百草堂的大堂处,还未入内她便听见了贾大夫的声音:“苏老爷,您的伤虽算不上严重,却也该好生将养一番,这几日最好不要过度操劳。” “多谢贾大夫,只是,不知小女的病症如今可有好转?我想带她去外头逛一逛,也不知她的身子是否允许。”紧接着传出的,是苏青渊清淡温和的话音。 听到这处的苏七再也按捺不住,快步入了屋内,“爹,您这是怎么了?” 率先印入苏七眼帘的便是苏青渊被裹得严实的手臂,其次才是他一脸云淡风轻的浅笑。 “爹没事,不过是些皮外伤罢了。倒是你,身子还未好透,实是不该这般冒失,若是再伤着了怎生是好。” 苏七顿觉心口传来一股道不明的痛意,她是清楚苏青渊的性子的,知晓他从来不愿让家人为自己担忧,即便是有了要紧事也不会轻易开口说出来让旁人知晓。可这一次,他怎么忽然就受了伤,这事究竟是巧合还是人为? 心知不可能从苏青渊口中得出答案的苏七索性放弃了这个想法,只是在看查苏青渊伤势之时却是分外用心,伤口在手臂的位置,苏七暂时看不清伤口的样子,亦无法推断苏青渊受伤的缘由,这件事恐怕还是需要她暗中调查一番才能得出答案。 …… 回到淮南候府的尉星明面色颇有些难看,回府之后他并未立刻回自己的院子而是去了他大哥尉洵所在的院子。 步入院中的尉星明一眼便瞧见了立在院中的那个望着天顶发呆的蓝色身影,今日他仍旧是一身蓝衣,衣裳是绣了片片竹叶的简单式样,但光看用料便可知价值不凡。 听到脚步声的尉洵很快转过头来,一双剔透无尘的眸子直直望向来人,“星明?” 寻常尉星明也不是不会来他的院子,却甚少露出这样神情,这样光是看着便知有事发生的神情。 “大哥,你不知道,我今日可算是遇着一件麻烦事。”尉星明蹙着眉将今日遇着何大人以及那个黑衣女子的事告诉了自家大哥。 “你是说,那个女子是庆安候派去杀何大人的杀手,你们正商议该如何处置她时,她便被人救走了?”尉洵淡声开口,说出口的是足够配得上他俊朗容颜的声音。 “正是,当时我同何大人正在商量究竟是该把她送去见官还是将这事告诉父亲之后再做决定,但这时却有几个黑衣男子不知从哪个方向冒出,不由分说便将人带走了,还打伤了好几人。不过怪的是那几个黑衣人却并未对我动手。” “既是如此,只怕那几个救人的黑衣人身份也不简单,十成有九也是出自庆安候府。”尉洵伸出手拍了拍尉星明的肩头以示安抚之意,“你还小,对这些事情可要多注意些才是,日后遇着这样的事情,当先向我或是父亲禀告才是。” 尉星明一听这话却忽然变了面色,“大哥,都同你说过多少次了,我已经不是小孩了。你看有哪个小孩活得似我这般繁忙,又是处理公务又是研习功课的。大哥你能不能同先生提提意见,让他把功课布置得少一些,也免得我日日累得不成样子。” 听了这话的尉洵却是抿着唇轻笑起来,他这一笑,仿佛周遭的景致都失了颜色,一眼望去唯独剩下他的笑颜。 “咱们还是先将这事告诉父亲去,看看他有什么意见。至于减少功课的事你就别再想了,书到用时方恨少,日后你会明白父亲让你多学功课的苦心。” 尉星明不甘的叹了一口气,终究还是不曾出言反驳。大哥对他的好从来都是不加掩饰的,他能感受得到,也并不想让大哥失望,适才的抱怨也仅仅只是抱怨罢了。然尉星明却不知,他口中的黑衣女子、黑衣男子此时正共处一室,且都是满面愁容。 布置简单的屋中,秦漠伸出手替已经陷入昏迷中的女子掖了掖被角。 “都是我的不好,若是我早一些赶到,你也就不必遭那么多罪了!那个老东西竟敢让人将你伤成这幅模样,你放心,她让你受到的痛楚,我必定千倍百倍的在他身上讨回来。”看着苏芳鸢即便是陷入中昏迷中却依然紧蹙的眉头,秦漠心头顿时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涩意味。 “也许……当年我真的不该带你入京,你怪我,也是应当的。只是,你之前擅自行动惹了主子不快,他必定会想法子让你遭些罪,这次让你独自去暗杀何大人便是一例。不过你放心,不论如何我都会尽力护着你。” “咳咳,咳咳……”原本紧闭双目卧床不醒的女子忽然发出一阵剧烈的咳嗽,立刻便引来了秦漠担忧的眸光。 “芳鸢,你怎么样了?大夫,快过来看看。” 因为顾忌着主子庆安候爷,所以秦漠并不敢将苏芳鸢带回庆安候府,而是在外寻了一间偏僻的屋子将苏芳鸢安顿下来,就连大夫也是暗中请来的。 一直候在一旁的大夫立刻上前替苏芳鸢诊脉,半晌才抚着胡须道:“这位姑娘受的多为皮外伤,倒是没有什么大碍。只不过她的身子似是比寻常人虚弱一些,得好生将养一番才能完全恢复。” 从暗房关了几日后便被立刻指派了任务,又遭了一顿毒打,身子虚弱是必然的。秦漠怎会不明白这个道理,就是因为明白他才愈发心疼怜惜苏芳鸢。毕竟她今年,才不过是一个年方十二的豆蔻少女而已啊! 第150章 买官 纵然受了伤,苏青渊却还是如同没受伤时一般日日忙碌着,他忙的,自然是不止生意上的事情。 “老爷,这里有一封给您的信。”苏明晖从屋外疾步走入,从袖中拿出了一封暗黄的信件。 此时天色仍早,苏青渊却是已经起床多时了。接过苏明晖递来的信,苏青渊并未急着拆开,而是先抿了一口茶,“那件事情准备得如何了?” 苏明晖自然省得自家老爷说的‘那件事’究竟是什么事情,略加思索后便开口回道:“事情进展得倒是顺遂,原本蜀国当年建国之初因为战事伤了元气,历任国君都在为了恢复国力而努力着,当今的这一位国君,更是将修养生息、轻徭薄赋的政策摆到了极高的位置,对商人的要求也是宽泛了不少。所以,老爷您的计划施行起来便是简便了不少。” “如此便好,只是在事情落定之前,绝对不能掉以轻心。我听说,之前我让你去拜访过的那位何大人,如今已经死了?先是田大人,如今又是他,这事若说同庆安候没有关系,我是第一个不信的。只是,他这事未免做得太明显了一些,若非他足够自负认为这这般做不会对他造成影响,便是他已经有了不会受这两件事牵累的把握,究竟是哪一种,这事还有待考究。” 苏明晖对此深以为然,那位庆安候的本事和地位在当世的确是难以寻到几个能与之相较之人,不过既然他是自家老爷下定决心要对付之人,自己便会竭尽所能替老爷达成心愿。 苏青渊已经将今日同内务府的邀约都推掉了,今日他有更要紧的事情去做。待到出门之前他才想起苏明晖递给他的信件,便匆忙拆开开始观看起来。 “听说你已入京,恕不能相迎。只想请问一句,她的孩子在哪?如若那孩子也跟着你一道入了京,你知道自己应当怎么做。她跟在你身边是没有未来的,你最好考虑清楚。”苏青渊快速将信上的内容扫了一遍,发觉这是一封没有落款的信。 不过即便没有落款也不难猜出这寄信之人的身份,那人居然已经知晓自己已经入京,这事着实有些出乎苏青渊的意料。分明他如今已经改名换姓,却还是在入京时日并不长的情况下便被发现了行踪,这事他可不会觉着是自己的行事太过张扬而主动暴露了行踪,不过是因为那人的本事太大而已。 苏青渊没有半点犹豫的将手中的信抛入了香炉之中。 京城这个地位有多危险他早已经深有体会,若是可以他亦是不愿回到这个地方的,更不愿让他的宝贝女儿陷入到危险中,可他偏生有不得不来的理由。 “吩咐下去,对小七的保护再加强些,有任何不对劲之处都要向我禀告。” 苏明晖立刻颔首应了是。 …… 原本苏七今日是打算再次混出百草堂的,但她在走到百草堂后门之时却惊讶的发现,后门处已经被两个身量高大的人严密看守起来。想要混出去难度不小,见此情景苏七只好原路折返,发觉大门处也是多了几个着了寻常百姓服饰实则却是在默默守着大门的男子。 这幅不寻常的情景立刻让苏七警醒起来,难不成,这是她的爹在警告她让她不要随意外出?苏七不由开始反思起自己近日的所作所为可有露馅之处,有没有可能苏青渊已经发现了她装病的事情? 心中惊疑不定的苏七立刻去询问了贾大夫,他可有将自己装病的事情告诉苏青渊,得到的答案却是否定的。 “我看小姐今日不如就歇一日,待奴婢们出去打探打探情况再说。”红萼适时的给出了提议。 因为顾忌着苏青渊,苏七暂时也只好打消出府的念头。那几个身量高大的男子她认识,都是苏青渊手底下的人,对她更是熟悉,为了不被发现她也只能先听取红萼的提议了。 …… 事情的进展顺利得有些出乎苏青渊的意料。 从鬻爵所出来的苏青渊忍不住长长呼出一口气,望着头顶之上的云层的目光却有些呆滞起来。 今日在鬻爵所发生的一切都还历历在目,那些人压根不问他的品行、才能,只问他是否有银子,便将爵位卖给了他。最然心知买来的爵位压根没什么实权,但他仍是止不住觉得有些心寒。 只要有银子,便能买来爵位,正如某些人,只要有权,便能胡作非为。皇帝固然勤政廉明,却对皇宫之外的事情知之甚少,不知被多少人蒙蔽了双眼,这件事他只要想起一次便觉得心头似是被什么堵住,憋闷得紧。 “哎呀,险些忘了恭喜苏爵爷,日后若有机会,还望爵爷多多照顾。”苏青渊正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却被一声腻人的话语惊得回过神来。 仔细一看,才发觉是鬻爵所的人。 苏青渊强压住心底的厌恶之意,挤出一个尚算自然的笑来,“大人这是说的哪里的话,该承蒙照顾的是苏某人才对。” 之前说话的男子立刻凑上前将苏青渊夸了一同,话里话外都不乏求苏青渊关照的意思。虽然没有什么实权,但到底是不小的官位,比之寻常百姓就是不一样。而且面前的这位不仅有银子,性子看起来也是十分软和,这样的人才是最适合勾搭的。 苏青渊同样回了几句客气话,随后便借口还有事要忙匆匆离了鬻爵所。 离开前,他还听见了那人大声的叮嘱:“记得明日过来领官服、印件。” 苏青渊满口应下,面上带了恰到好处的恭敬之意。尽管心中不喜,但表面功夫却还是要做的,虽说经验不多,一些官场上的规矩他却懂得不少。虽然那些教他规矩的人早已经不在了,但他们教授的东西,包括他们本人都从未自他脑海中淡去。 买官,只是他的计划之中的一步,却是至关重要的一步。没有官位在身,难以得到旁人的支持信任不说,恐怕他连国君的面都见不着。既然已经决定了要做,便要争取万无一失、得偿所愿才是。 第151章 强盗 苏七没有想到,她不出门找麻烦,麻烦却主动找上了她。 事情发生在日暮时分,苏七方才用过晚膳,便听见大堂的位置传来了喧闹的声响,匆忙赶到大堂处,却见着了一番平素里在百草堂瞧不见的混乱场面。 “贾大夫,这是发生什么事了?”苏七匆忙赶到贾大夫身前,入目便是贾大夫苍白着面色躺倒在地上的场面。 “快,快去报官!有强盗,快去报官啊!”贾大夫的说话声已是异常虚弱,也不知是受了伤还是受了惊才致如此。 “那边那个,你给我过来。” 苏七刚想问一问具体的情况,冷不防却听见身后传来一声气势嚣张的呼喊。转身望去,才发觉出声唤她之人是一个衣衫破烂、身形壮实的男子。在他身边,同他装扮相似的男子还有好几个。 “翠萝,待会你就趁人不备之时混出去报官,红萼朱檀,你们也务必要提高警惕。”苏七快速下了吩咐,却并没有理会那几人的意思,而是先将贾大夫扶着坐了起来。 此时的场面依旧混乱不堪,来百草堂中看病的病人不少,见了这场面大都吓得尖喊着往外跑,因为主心骨贾大夫受伤的缘故,百草堂中的药童、下人们亦都是惊慌失措的模样,所幸,强盗们的目的似乎并不是为了害人性命。 “还愣着干什么,说的就是你。”见苏七没有动作,之前说话的人又恶声恶气的开了口。 红萼下意识便拦在了苏七身前,“你们想干什么,不要伤害我家小姐!”虽有着一副娇弱身板,但红萼说话的气势却是十足。 “几位胆敢在天子脚下做出这般行径,想必也是极有本事的能人。只是小女子自认不曾得罪几位,这位贾大夫也是这附近公认的善心人,几位用这样的形式造访百草堂,这其中是否有什么误会?”因为顾念着武力的悬殊,苏七暂时还不敢在同那几位硬着来。 她如今能做的,也只是尽力拖一拖时间,拖到官府的人前来。京城重地可不等同于益州,之前她在益州锦绣阁外遇事报官后官兵迟迟未来,反被一群假官兵钻了空子,这样的事情应当是不会在京城这等地方出现,更何况百草堂的位置也并不偏僻。 “别跟爷扯那些有的没的,你快给我过来,否则可别怪本大爷不客气!”男子的耐心似乎已经耗尽,不再是站在原地等着苏七过去,而是主动朝苏七走了过来,手中的刀在昏暗的天色下依旧寒芒不减。 不知是否是自己的错觉,苏七总觉得那几个强盗看她的目光有些不对劲,没有对财的渴望,也似乎并不是为色。放着满屋子的人不管,却直接盯上了自己,这事难道会是巧合吗? 难道自己来京城这短短几日便惹来了仇家?苏七面上露出恰到好处的惊惧之色,身子微微往后缩了缩,“几位大哥,小女子……” 红萼、朱檀早已经不由分说的拦在了苏七身前,但在人数众多的强壮男子面前,她们二人的力量不免有些藐小。为首的男子面上噙着一丝冷笑,朝身后一挥手,立刻便有男子上将同她们二人打斗起来。 因为是专门负责护佑苏七安危的,红萼和朱檀的功夫都不弱,可短时间内她们却是无法从与几位男子的打斗中脱出身来,也没法顾及得上苏七这边。 男子与苏七之间的距离越发近了。苏七也不是没想过往门外逃跑,但早有凶神恶煞的人守在门前,再者说她也不可能放下红萼等人独自逃跑,便只好打消了这个念头。 “耗费这般大的心血,却是为了针对我这样一位弱女子,说出去也不怕损了你们的男子气概。再者说了,几位在京城弄出这般大的动静,也不怕官府追查下来,倒时候可没人能保得了你们,我奉劝你们还是趁早收手的好,几位若是因为遇着急事需要银子,我倒是可以考虑先借你们一些。” “这小妮子,嘴皮子倒真是利索得紧,只不过,大爷今日可不是为了针对你才过来的。看你不顺眼,就想好好‘宠爱’你一番,跟银子可没什么关系。”男子呵呵笑着,一双粗粝的大掌转瞬间便已经掐上了苏七的脖颈,一股难以抗拒的窒息般的痛感顿时笼罩了苏七全身。 他这一动作,明显是带着要命的目的。 苏七的面色霎时由白转红,不一会便又换做青紫的颜色。虽然使出全部力气手脚并用,却也没法撼动那男子分毫。恍惚间,苏七看见了红萼拼了命朝她扑过来的场景,还有大堂中不少了极度惊骇的神情,她本想看得更清楚些,但那股似要将她摧毁的力道却让她无法分出任何精力去看清那些场面。 苏七也并不是全无准备便到了大堂中来,虽然脑子都已经开始晕乎起来,但她仍是拼尽力气借着挣扎的机会,将藏在指尖的毒透过皮肉血液传入了掐住她脖颈的男子体内。 做完这一切的苏七终是再也支撑不住,双目一阖昏了过去。 这是第几次昏倒了?苏七已经有些记不清楚,仿佛自她重生后,受人暗害、明害的次数便多了许多。过去她总能化险为夷,但这一次,情况似乎对她极是不利,她甚至不知自己是做了什么才招致了这一场迫害,事情变得愈发的扑朔迷离,尽管她已足够小心翼翼,却仍是避不过那些来势凶猛又出现得毫无征兆的危险。 …… “哥,前头好热闹啊,咱们快看看去。” 同所有还未曾长大的小孩子一样,尉星明对‘看热闹’这件事情保持着极高的热情。忙完一日的公务后,恰好遇着同样要回府去的兄长尉洵,二人便自然而然的结伴而行,没成想却在半道上看到了闹哄哄的场面。 “又强盗啊,杀人啦!”尉星明话音才落,便有一声惊恐的尖喊从他适才看见的地方传了过来。 尉星明满脸希冀的望向自己的兄长,眸中写满了‘陪我去看看’的意愿。 尉洵的面色却是突然严肃起来了,不等尉星明再说什么,他便已经朝那处人头攒动的地方飞奔而去。 第152章 拆穿 “喂,哥你等等我!”尉星明有些不明所以的望向自己的兄长,但尉洵留给他的却只剩下一个背影。 从前怎么没发现他哥是个爱看热闹之人?这个念头只在尉星明脑海中一闪而过,很快他也跟上了自家兄长的步子追了过去。 尉星明再尉洵站定的地方停下步子,抬眼便瞧见了‘百草堂’三个大字。 “这间医馆我好像来过,里头大夫不错,只是……诶?哥你要做什么?”尉星明话未说完,便又瞧见自家兄长如离弦之箭一般冲进了百草堂之中,此时百草堂中的人正一窝蜂的往外挤,因为尉洵逆行挤进去的过程并不顺遂。 看着自家犹如谪仙般出尘的兄长陷入这样的场面中,尉星明无端觉得有些不舒坦。还好他哥今日出门之时是戴了面纱的,也不怕容貌被别人瞧了去造成再一次的拥堵。 “杀人了,强盗掐死人了!”不知是谁带头喊了一句,场面顿时更加混乱起来。 “快救救我啊,有强盗,他们要杀人。” “救命啊,我还不想死。” “快来抓住那些强盗,他们要杀人了。” …… 类似于‘救命’、‘有强盗’之类的声音在尉星明耳侧此起彼伏,奈何他身子瘦弱,力道也不大,因而他还来不及挤进屋内,便被人流挤出了原本就不宽的木门处。 “吁――”驾马的声音在此时喧闹的声响中算不得吐出,却立刻被尉星明注意到。因为那辆马车就停在他身后,回过身,却见着一张熟悉的容颜。 从马车上匆忙赶下来的,正是不久前才同他打过交道的苏青渊苏老爷。看他的神色很是担忧,难不成是有什么重要之人尚身处这宝草堂中?尉星明还来不及细想这事,便看到苏青渊及他的下人开始竭力朝百草堂内挤去,他当即抓住机会跟在苏青渊身后开始朝内挤。 这样一来,进去倒是变得容易了许多。 “哥?”尉星明怎么也没想到,他才一入内,便瞧见了已经同几个壮汉打了起来的尉洵。 尉洵的功夫不弱,但尉星明却是第一次见他同人打架,这次他同时与好几名壮汉打架,不免让尉星明有些担忧。 倒是站在尉星明身前的苏青渊忽然开口喊了一句:“官兵来了,大家不要慌。” 说完这话,尉星明不由自主将目光挪到了在人群中颇为显眼的几名壮汉身上。只见几人身子都几不可查的抖了抖,很快却又恢复如常,但他们的分神却让尉洵得了机会,连发数招,终于将几人打倒在地。 “大哥,你没事吧?”见场面稍稍安定些,尉星明才总算得了机会凑上前查看起尉星明的状况来。 “我没事,咱们走吧,今日这事不要同任何人提起。”简单的一句话过后,尉洵留给尉星明的便只剩下一个潇洒利落的背影,尉星明甚至还没完全弄清楚眼前的状况。不过好奇心自然是及不上兄长重要,尉星明并未犹豫便跟上了尉洵的步伐离开了百草堂。 “小七!贾大夫?你快看看,小七这是怎么了?”看着眼前紧闭双目倒在地上的女儿,苏青渊顿时觉得心如刀割般疼痛起来。 此时的他,再顾不得那些强盗,眼里心里都只剩下了眼前的这个安静得如同瓷娃娃般的女子。 贾大夫还未昏迷过去,尽管身子虚弱,但他还是强撑着走到了苏七身前替她诊起脉来。 “苏小姐并无大碍,只是被掐得太狠,暂时昏过去了而已。”一边替苏七诊脉的贾大夫脑中适时回想起了苏七独自一人面对强盗的场景,他倒是没有想到,这样一个年纪小小的姑娘,在面对强盗时还能不慌不乱,想法子同强盗说理,这样的心性,这样的勇气,换做是男子也不一定及得上。 “没事就好,贾大夫你的伤可有大碍,需不需要我去别处再请个大夫过来?”虽然知晓贾大夫自己便是大夫,不过有些伤自己同别人处理是一回事,给自己处理却又成了另一回事。 贾大夫立刻颔首。 之前苏青渊说官兵来了,不过是为了糊弄那些强盗而已。原本想让他们完全相信还有些困难,不过因为有了一个半道杀出来的尉洵,这事的可信度便也变得高了些。 虽然得了贾大夫的保证,苏青渊却仍是放心不下,趁着从别处请大夫来替贾大夫看伤的机会,也让那大夫重新替苏七看了脉象。 “你说,小七她的身子并无大碍?”听了大夫在替苏七诊脉后得出的结论的苏青渊不敢置信的问出了声,大夫只说他的小七是因为被掐了脖颈才致昏迷,其他一切后安好无虞,得病中毒之类的言辞更是只字未提。 大夫神色凝重的颔首,他这是第一次见着有人听说自己的女子身子没有大碍神色还这般难看的,难不成那个昏迷的小姑娘不是他亲女儿不成? 苏青渊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原本他还可以想成是苏七的病已经痊愈,但贾大夫却并未对他提及这事,联想到自己之前发现的一些事情,苏青渊几乎可以确定,他的女儿压根便没有得什么非得来京城才能治好的怪病! 至于她宁愿想出这样的法子也要跟随自己到京城来的缘由,苏青渊却有些琢磨不透。最初他在发现小七暗中离开百草堂到京城之外的地方时,还以为她只是对京城这个繁华之地感兴趣罢了,为此他还曾主动问过她是否喜欢京城这个地方。 只是如今,不论她是否喜欢京城,他都不能让她继续在此处待下去了。京城的危险,甚至已经超出了他自己的想象,先是他自己无端受伤,再是一向太平的百草堂忽然遭了强盗,他并不以为这两件事会是巧合。 连续请了几位大夫替苏七诊治,得到的却都是相似的答案后,苏青渊终是下定了决心。 “明晖,去给我安排一辆马车,我要派几人将小七送回益州去,这个地方,她已经不适合再继续待下去了。”苏青渊将苏明晖唤来,面色沉重的下了吩咐。 此时的苏七仍处于昏迷中,自然是对苏青渊的决定一无所知,倒是苏七的几位丫头一听这话都露出了复杂莫辨的神色。 第153章 世子 “翠萝,你说咱们该怎么办,小姐还未醒来,可是老爷找来的马车已经到了。”红萼急得小脸都皱成了一团,她是知道自家小姐有多想留在京城的,可是偏生小姐陷入了昏迷中,倒让她这个做奴婢的急得不行。 翠萝伸长了颈子不断朝门内望去,苏七闭紧了眸子躺在床上,在她身边身边神情严肃、寸步不离守着的人正是苏青渊。 “小姐是绝对不愿离开京城的,咱们作为她最倚重的丫头,应当做些什么才是。”翠萝沉声说着,挪开了目光朝另一侧望去。 才这么会功夫,苏明晖便已经带着马车到了百草堂之外。 红萼急得直想立刻冲进屋内将苏七摇醒,好让她做出决断来,但看着苏青渊和他身边的侍从,她又不得不打消这个念头,只好将希望寄予了身边的翠萝,“你脑子向来比我聪明,倒是快想个法子出来呀!” 翠萝沉吟了片刻才将唇凑在红萼耳侧低声说了几句,红萼的面色变了又变,最终才如释重负般长呼一口气。 “就这么办。”红萼朝翠萝使了个眼色,话音未落人却已经转身离开。 借着二人说话的空当,苏明晖也已经安顿好马车迈入屋中,“老爷,马车来了。” 苏青渊应了一声,未作迟疑便唤了守在屋外的翠萝进屋将苏七扶上马车。 “是,老爷。”翠萝姿态恭谨的入内,与苏青渊一同将苏七的身子扶了起来,在触及苏七的手时,她竟感到苏七的手微微动了动。再细看时,却并未发觉苏七有醒过来的征兆。 “明晖,这次就劳你亲自送小七回去,还有翠萝,照顾好你家小姐。”苏青渊难得用这般严肃的语气同她们说话,倒让翠萝一时有些不适应。看来老爷这次是铁了心要将大小姐送回益州去了,虽然回到益州后也并非不可再到京城来,但这一来一回却是要耗费大半个月的时光。大半个月的时光能够发生的事情有很多,翠萝心中有种肯定她家小姐不愿耗费这半月的光景。 苏青渊亲眼见着翠萝将苏七扶上了马车,却仍不打算离去,“我记得小七这次过来带了好几个丫头,怎么没有瞧见红萼?” 作为苏七的丫鬟,苏七回府她们自然也该跟着回去,只是却不是与苏七同乘一辆马车。 “红萼适才有些闹肚子,老爷放心,她很快就会跟上。小姐还未醒来,奴婢想先在小姐身边伺候着。” 这个解释和要求合情合理,苏青渊自然颔首应允。 马车在苏青渊的注视中缓缓驶离了百草堂,而此时的京城中,仍有人未曾歇下。 …… 一身素衣的女子捧着一件斗篷缓缓走进了那个立于月光之下的男子,对着他微微福了福身子后她才扬起手中的斗篷朝他肩上覆了过去,“世子,夜深了,当心着凉。” 男子笔挺的身姿在月光下仿佛渡了一层银芒,他并未转身,但仅仅是侧脸便已足够令人屏息凝神。 谢莞觉得自己就要醉过去了,再多看他一分、一刻都不能,若是可能,她真想立刻醉倒在他怀中。 “多谢,夜深了,你也快回去吧,我这里暂时不用伺候。”男子仍未转身,但吐出的满含磁性犹如珠落玉盘的悦耳男声,却已让谢莞足够将他的面容同他的声音联系起来。 这样的声音,也只有他那张令人过目难忘的俊美面容能够与之相配。但他最引人着迷的却并非他的音容笑貌,而是他的性子。谢莞实在说不清那种感受,分明她也算是阅男无数,各色男子都见了不少,却仍是无法避免的被身前这一位吸引了眸光,从此再不能将他的身影从心里抹去。 同寻常的贵族子弟不一样,他待人处事向来是极和气的,这样的男子极易让人将他和性子软和、没有男子气魄的软柿子联系起来。但他却是个特例,能将谦谦公子的温润儒雅之气、身居高位者的英勇睿智之气集于一身,纵览蜀国,也唯独一个他而已。 “奴婢听说,世子……今日同人打架了?”作为尉洵得力的下属兼贴身婢女,这样的问题谢莞也并非问不得。若按着以往的惯例,尉洵听了她的提问之后都是会适才的回话,勉强解去她心中的困惑的。 “恩,几个在医馆中胡作非为的强盗。”尉洵淡声开口,得到的却是谢莞愈发不解的注视。 同尉洵相处好几年了,他虽然心地善良,路见不平偶尔会相助,但几乎很少亲自同人动手。更重要的是,今日的尉洵让她觉得有些不对劲,一种说不上来的不对劲。 “世子,似乎在思念着什么人?”谢莞忍了又忍,憋了又憋,最终却还是没能忍住问出了声。 她并非第一次见着尉洵的这幅模样:独自一人于月下眺望远处,眼中似乎盛满的风景,却又似乎只余下空洞。今日尉洵同人打架的事情她还是偶然从尉家小公子尉星明那听来的,此刻又见着这样同往日有些不同的尉洵,不免让她心中有了猜测。 “天色不早了,快回去歇着罢。”尉洵却是轻飘飘的转移了话题,只留给谢莞一个潇洒俊逸的背影。 自始至终,他都不曾转过头来。 …… “小姐,小姐,快醒醒。”翠萝轻轻晃着苏七的身子,本以为会过许久才能让她苏醒过来,却不料她方才晃了一下苏七便睁开了一双妙目。 “嘘。”苏七将手置于唇畔对翠萝做了个噤声的动作,后者立刻抿紧了朱唇。 但翠萝很快又如同忽然想起什么似的,急忙凑到苏七耳侧轻声开口道出了自己之前与红萼商量的计策:“小姐,奴婢已经让红萼……” “你是说,你让红萼领人假装被马车撞到,然后趁乱将我换出去?”苏七反问道。 翠萝连连点头,看着苏七的面色,她忽然有些猜不透苏七的心思。自己这次擅做主张,也不知是对了还是错了。毕竟这个法子听起来实在是有些冒失,未经过苏七的允许前,她这心里头也是忐忑不已。 “很好,虽然同我心里想得有些出入,但结果却是一致的。现在正是关键时期,我绝不可能在这个时候离开京城,离开我爹身边!” 第154章 出逃 对于苏七心中的猜想,翠萝自然也是有几分了解的。仗着这几分的了解她才擅自做了决定,所幸没有好心办了坏事。 苏青渊不止派了得力下属苏明晖将苏七送回益州,还在安排了不少人在暗中护着苏七一行人。不过他却没料到苏七早就醒来,并将他的安排都听入了耳中。 “此时天色昏暗,我们互换衣裳头饰,借着昏暗的天色还有你的口技,被发觉的机会应当不大,接应的人可都安排好了?” 翠萝忙颔首应了是。 两人互换身份也不是第一次了,换起衣裳来动作倒是十分利索,二人才收拾好没多久,便听见马车之外传来了喧闹声。 “怎么回事?”这一声含糊不清,仿佛才从睡梦中苏醒的声音,却是出自翠萝口中。 “大小姐,外头出了点状况,还请您先在马车内等一等。”回话的是苏明晖。 此时,已经换了苏七的衣裳的翠萝已经捂着面缩到马车中的一个角落大声喊叫起来,声音之惊惧程度着实不低,“啊,救命啊!” 在这声音响起的同时,苏明晖便已急得从马车外赶了进来。见着独自缩在角落的翠萝,他的面上是掩不住的困惑之色。 “大小姐你这是怎么了?别怕,老奴在这,没有坏人可以伤害大小姐。”在苏明晖心中,苏七始终只是一个年方十三的小姑娘,出了这样的事情,他只当苏七是受了惊而已。殊不知此刻在他眼前的‘大小姐’却已并非他寻常见到的那一个,这也多亏苏七和翠萝身量也颇有几分神似。 “有人要害我,啊啊啊!救命!”翠落一声声的喊着,因为声音与苏七太过相似,倒是并未惹来苏明晖的怀疑。苏明晖还来不及做出反应,便听见外头又闹了起来。 “翠萝你快去外头看看究竟发生什么了,明晖叔,小七好怕,适才我梦到有人要害我,我为什么会在这里?我是不是被人绑了,同之前在益州时一样?”翠萝捂着头蹲在角落一连说了这么一大段,立刻便惹来了苏明晖怜惜的眸光。 “小姐别怕,没有坏人。”苏明晖做事向来利落,但却不知该如何宽慰一个受了惊的小姑娘,面对这样的情景他也只能一声声做着保证,保证自己会护好苏七的周全。 但,这些对于成心想吸引苏明晖注意力的翠萝却并没有任何用处。她仍旧一声声喊着怕,甚至伸出手拽住了苏明晖的衣摆。 苏七却已经趁着苏明晖不注意的时候偷偷下了马车,朝先前翠萝同她说好的方向走去。 这一场算不上是精心策划的出逃,却出人意料的获得了成功。 …… 本以为将要多日后才能见着苏明晖的苏青渊,在见着他的第一眼时还在怀疑自己是否看花了眼,但下一瞬苏明晖焦急的开口便彻底打消了他的怀疑。 “老爷,不好了!”苏明晖急匆匆进了屋,连礼都来不及行便将这个消息说了出来。 “明晖,你怎么回来了?小七呢?”苏青渊一时未曾反应得过来,放眼四顾,却没发觉苏明晖身后还有其他人的身影,他心中顿时涌起一股不好的预感,“是不是,小七出事了?她在哪?” “大小姐,她不见了……”苏明晖将离开百草堂后的事情都向苏青渊一五一十的禀明,意料之中的见着了苏青渊惊讶而又担忧的神情。 “小七她不见了?这么晚了,她能去哪?你可有派人去寻她?务必要找到她!还有帮她逃跑的那个丫头可还在,没准她会知晓小七的下落。”面对苏七的事情,苏青渊无法做到像面对生意场上的事或是其他事情那般淡然。 “小的自然派人去寻了,只是这京城实在太大,没有官府的力量想找着一个人实是不易。至于那个丫头,小的这就让人将她带上来。” 很快翠萝便被人压着带到了苏青渊身前,但苏青渊并未直接问她苏七的下落。 “小七现在,可否安全。”苏青渊的面色中写满无奈,苏七身边的丫头当年都是他亲自挑选过的,断不会有什么问题,这些年苏七同她们之间的相处也印证了这一点。停苏明晖简单介绍了一下事情的始末后,苏青渊心中已对这事有了大致的推测。 无非是他的女儿不愿离京,这才想出了这么个法子。可这个法子也实在太危险了些,她一个姑娘家,大半夜的在京城中四处游荡,光是想想便让人觉得担忧不已。 “奴婢……”翠萝却是支支吾吾的不肯开口,生怕多说多错。对于自家这位老爷的本事她心中还是有谱的,难保自己同他多说几句便或透露些什么消息出去。在没有确定苏青渊的态度之前,翠萝不敢冒这个险。 苏青渊忽然长长叹了一口气,望向翠萝的眸光中多了几分无奈,“你家小姐可曾告诉过你她不愿离开京城的缘由?” “这,小姐她……”翠萝心中自然是知道缘由的,只是她却不知是该说还是不该说。 “其实你不说我也省得,那丫头不过是因为担心我才不远万里追到京城来,一开始我还只当她是真的病了,可那只不过是关心则乱罢了,否则她那些笑本事还真不一定瞒得过我。这次的事,我也不准备追究了,她若是执意要留下,我也不拦她,只是她必须得答应我几个条件。” 听到这处的翠萝提起了万分的精神,听着苏青渊将条件一口气说完,她的面色也变得有些复杂起来。老爷提出的确是有几分苛刻,但对于想要留在京城保护老爷的大小姐来说,或许会是极好的条件。 “还有,入了夜的京城并不安全,你最好早做决定。否则若是小七出来半点差错,不用我责罚你,你自己心里难道就过意得去吗?”苏青渊又换回了那副云淡风轻的神情,但看在翠萝的眼中却是令人感到分外的压迫。 这些道理,她自然也是想到了的,只是之前因为情况太紧急她也没法顾虑这么许多,这会听苏青渊提起这事,越发加大了她心中的忧虑。 第155章 撒娇 照之前同翠萝商榷好的计划,苏七偷偷溜走之后便直奔距离百草堂不远处的一间客栈而去。之所以选择这样的一个地方作为暂时的安身之处,也是经过了一番思量的。 苏七其实并不担心被苏青渊找着,这次‘出逃’,不过是为了继续留在京城继续调查有关苏青渊的事情、确保他的安全而已。若是苏青渊经过这事之后会允准她留在京城那自然是再好不过,若是他不允准,她便只好暗中留下了。 红萼站在屋中,看向苏七的眸光多了几分担忧。这样的行为,实在是太过胆大,纵然她向来自认胆量不小却也依旧无法接受。自家小姐的确是聪慧机敏,却也终究只是一个弱女子,这样的她若是脱离了苏老爷独自在京城这样的地方生活,后果如何,还真是让人难以料想。 苏七却是端坐在昏黄的灯火下发起了呆,她记得很清楚,在百草堂中,那个强盗的手分明已经紧紧掐住了她的脖颈。那一刻她心底有一种强烈的感觉,仿佛再过一刻她便会殒命,从此消失在这世上。尽管已经备好了毒药,可那男子的力道之大却仍让她感觉到二人之间的差距。 “红萼,当时我昏倒之后,百草堂中发生了什么?”苏七终是压不下心中的好奇,低声问出了口。 听了这话的红萼面上的担忧之色顿时一扫而空,换做了一副激动不已的模样,“小姐你是不知道啊,有高手出来救了咱们,那个人蒙着面纱,身量也略有些瘦削,但身手却是真真的好。奴婢当时看得清楚,是他将小姐从那个强盗手中救下来的。只是那位壮士做好事不留名,将强盗打趴下之后便匆匆离去了。” “竟是如此,那伙强盗可都伏法了?”苏七面上露出深思的神情,对于红萼口中的那个蒙面救人的壮士她没有半分印象,但对于那些无端出现的强盗她却是有了几分猜想。 那伙人明显便是冲着她去的,想要她命的意图甚至不加掩饰。她自从到了京城之后,便从未用自己的身份出门过,但凡出门都是乔装改扮了一番的,可那些人却依然认准了她的身份。这一场有备而来的屠杀,若是中途没有红萼口中的那个蒙面人出现,后果会如何还真是难以预料。 “都被官爷们带走了,只是他们也并未查出什么有用的消息来,只说是从外地过来的流民,穷得走投无路才生了歹念,这会估计都已经收监了。” “他们这调查的速度倒是极快。”苏七低笑一声,还想再说些什么,却忽然听见屋外传来了叩门声。 “小姐,是我,翠萝。”伴着叩门声响起的,还有一道令主仆二人都极为熟悉的女声。 听到声音的苏七立刻站起了身,示意红萼先去开门,她却是深吸了一口气以此来平复自己的心绪。 以她对翠萝的了解,翠萝是不可能做让她不喜的事情的。这会她突然叩门,想必是带来了她想要听到的消息。 红萼将门打开,率先印入眼帘的自然是翠萝,但她身后跟着的却是苏青渊等人。红萼一时有些犹豫该不该让苏青渊入内,正当她犹疑之时,却见苏七满面愧色的从屋内走了出来。 “不小女儿见过爹。”苏七素手交叠,满面愧色的对着苏青渊行了一礼。 苏青渊却是只字未说的进入了屋内,面色说不上难看,却也绝对算不上好看。苏青渊入屋后做的第一件事便是将一屋子的人挥退,示意苏七坐下,他自己也在苏七对面坐了下来。 “小七,在爹的心里头,你一直是个懂事的姑娘,可你这次做的事情实在是有欠妥当。若是你出了意外,让我怎么向你娘交代。”口中这般说着,苏青渊面上却不见什么责怪之意,见苏七垂着脑袋没有回话,他接着又道:“你想留在京城,爹知道是为什么。爹不愿让你留在京城,你也应当知道缘由。这一次百草堂遭袭的事情便是一个警告,若你继续留下,今后这样的事情还需面对更多。” 苏七抿着唇,做出一副为难的模样。她是真的十分为难,苏青渊对她的疼爱和担忧她不是不知,可她实在是无法放着苏青渊一人留在京城中面对陷境。“爹说的这些,小七都知道。但爹可知道,小七并不像爹看起来的这般柔弱,小七可以护好自己,也想一并护好爹。有些事情,爹瞒着小七,小七却还是知晓了,正因知晓,所以才放心不下。小七没有娘,所以不愿看到爹出现一丁点的差错,还望爹能原谅女儿的冒失之举,别再送小七回去。” “你啊,这性子也不知是随了谁。”苏青渊无奈的叹息一声,看向苏七的眸光却多了几分宠溺,“你都使出了这样的法子,爹是不同意也得同意了。只是若想留在京城,你务必要答应我几个条件。” “爹您请说。”见苏青渊松口,苏七的面色不由自主的浮起了几丝喜色。 “你若执意要留在京城,便去你外祖家住罢。凭你外祖在京城的地位,至少能护住你的周全。再者说了,你的出身,本不该过着跟在爹身边过苦日子。” 外祖?这还是苏七第一次从苏青渊口中听到这两个字,因为不忍让苏青渊为回忆而伤怀,她极少在苏青渊面前提及自己的生母,也包括素未听闻的外祖家。怎么听苏青渊这话的意思,她外祖的身份似乎不低? “小七不会拖爹的后腿,更不愿去什么外祖家,爹――” 未等苏七说完,苏青渊便挥手打断了她的话,“这是我唯一的条件。” 看着苏青渊笃定的面色,苏七心知劝说无用,可她却也不愿就这般回到那个对她来说完全是一片空白的外祖家。 “小七都听爹的,可,爹可否给小七几日的光景去了解外祖家究竟是什么模样,到时小七再决定究竟是去外祖家还是回益州去。原本京城对小七来说便已经足够陌生了,更别提什么外祖家。”苏七语气带了几分委屈,话倒是说得有理有据。 这套撒娇的法子在苏青渊面前一向是极有用的,也不知这次能否派上用场。. 第156章 外祖 苏青渊沉吟了一会,似是在思量这个法子究竟是否可行,但最终,他还是在苏七已带了几分的眸光下颔首应允。 这颇不平静的一夜,最终还是拉下了帷幕。浓重的夜色散去,一轮红日从山头缓缓升起,新的一日便拉开了序幕。 苏七昨夜便跟着苏青渊回到了百草堂,清早起身梳洗打扮一番后便跟着他一同出了门,算起来这还是父女两人入京后第一次偕同外出,苏七莫名觉得心中有几分欢喜。虽然她不大喜欢京城的气氛,但能跟苏青渊相聚的日子实在是难得,让她除却欢喜便再难生出别的情绪。 青皮马车在一间极大的宅院前稍远处停下,苏七下马时,苏青渊已经等在了马车之外。 苏七顺着苏青渊的目光望去,第一眼望见的便是两头雕刻得栩栩如生的石狮子,石狮旁是八名衣着严整、面容肃穆的男子,一看便知是护卫。目光上移,是一块材质精良的檀木牌匾,牌匾上刻丞相府这三个灼眼的烫金大字。至于整座宅院的外貌,也是苏七从未见过的式样精妙、气势恢宏。眼角余光落尽宅院内部,更是瞧见了用上等青石雕花砖块铺就的地面,古朴大气的摆设布置,算不得奢华,但于细微处透出的气韵却已足够令人惊叹。 若不是亲眼所见,苏七真怀疑自己是否看花了眼。她居然到了丞相府外,更令她难以想象的是,这里头的主人竟是她的外祖!在蜀国,纵然是不为官的人也不会不知丞相在蜀国朝廷是仅此于皇帝,凌驾太尉、御史大夫等诸多官员之上的存在。其地位之高,远非寻常官员可比。 但今日的苏青渊却只打算带苏七在府外远远瞧上一眼,出于某些缘由,他暂时还不能在丞相府的人跟前露面。 “爹再带去去其他地方看看,也让你认识认识你的叔伯舅舅们。”苏青渊低声说道。 苏七乖巧的应了声是,本打算立刻跟在苏青渊身后离开,但她的目光却在触及那个从丞相府中走出的亮丽身影中不由自主的顿住了。 那是一个怎样的女子?一袭淡红曳地长裙,外罩月白双带流苏袍子,分明是极简单的式样,却将她凝脂般的肌肤和精致的面庞衬托出来。她墨色的发绾作随云髻,髻上斜插着几支粗看便知做工精妙质地上等的宝石簪子,衬得她的容颜越发明艳动人、出尘脱俗。 若不是苏青渊及时挥手隔断了苏七的视线,她真怀疑自己将会看呆了去。苏七之所以如此,不仅因为那女子独特而又引人注目的气质,而是从她身上散发而出的一股另苏七无端觉得有几分熟悉的感觉。 这股苏七无法言说,便将困惑的目光投向了一旁的苏青渊。但苏青渊适才却在那女子走出丞相府大门的片刻便做出了回避,因为也并未看清那人的模样。 苏青渊带苏七去的下一个地方,便是在官员们上朝的必经之路上。尽管那些官员们身份非同凡响,出门都是有软轿接送,但到了皇宫之外他们仍是必须下了马车步行入内,这也是为了表示对国君的尊敬。 “走在最前头的那个身着蟒纹黑衣,佩紫色绶带,头发花白的老者便是你的外祖父,当朝丞相白知衡,在他身后那几位,分别是你的几个叔伯舅舅。” 苏七依言望去,依次将几人的模样记入脑海之中。意料之外的是,适才被苏青渊指认的几人俱都是模样生得极其俊朗的人,虽然苏七并未从他们身上找出什么相熟之处,但据她远远的一番观察,便觉这些所谓的亲戚都不是简单的人物。 这倒并非是她光凭外貌做出的决断,丞相的地位有多高想必早已为多数人所知,身为丞相的儿子女婿,地位手段又能差到哪里去? “今日便先到这,爹还会想法子让你同他们接触接触,还有有关你外祖家的一些消息爹也会着人调查出来。你外祖家家风严谨,倒是没有太多弯弯绕绕。”说道此处,苏青渊的目光忽然变得有些飘忽起来。 “你娘亲……是丞相嫡次女,也是当年冠绝京都的才女,原本也是极为受宠的,只是当年你外祖并不同意你娘嫁给我,你娘执意要嫁,最后甚至偷偷从府中逃了出来,也由此惹了你外祖不快,险些同你娘断绝父女关系。原本我还担心你外祖仍在记挂着往事不能接受你,但我听闻他这些年一直没停止过派人寻找你娘和你,想必他心中早已将当年的事情放下了,将你托付给他我也放心些。” 苏七瞪大了眸子听了苏青渊叙述,心底却已是激荡难平。她也是直到今日才知晓自己娘亲的真实身份,听着她爹的语气,当年似乎发生了一件了不得的大事。 “哎哟。”正想着,冷不防却听见一声带了怒气的娇呼声。 “你这丫头,竟敢冲撞我家小姐,到底会不会走路!”苏七甚至还没反应过来,便又听见了另一道阴阳怪气的女声。 苏七有些不明所以的抬起头,冷不防瞧见两张正值青春的女子的面庞。适才她因为想事情太过认真,倒是并未注意到身前有人走来,再看身边的翠萝,却是隐忍怒意的神情。 “翠萝,是你撞到了这位小姐?”苏七将身前的人上下打量了一番,瞧着满头珠翠的,想来不是寻常人家的小姐。 翠萝抿唇,摇头。一旁的苏青渊适才也并未看到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这会只能向几人投去一个困惑的目光。倒是看到了事情经过的苏明晖迅速在他耳侧低语几句,他面上的困惑之色这才散去。 “是你撞到了我的丫鬟,怎么还敢如此咄咄逼人?若你真是个知礼懂数的,最好现在就向她道歉。”苏七的声音说不上大,却也足够让在场的人听见。她的语气一如往常的清淡,不带半分厌恶的情绪,却生生让人从中听出几分寒意来。 “你说什么?让我同这个婢子道歉?”珠翠满头的女子的语调中带了几分不敢置信,看向苏七的眸光里怒意更盛。 苏七微微颔首,依旧是风度翩然。. 第157章 在苏七打量那珠翠满头的女子的同时,那女子的眸光早已将苏七从头到脚打量了个遍:姿色倒是不错,可在遍地佳人的京城,也不过寻常而已;发饰、衣装皆属上品,但却还不足以入她的眼;通身的仪态言语,乍看倒像是高门大户的千金,可她自小便在那个圈子里长大,倒是不曾见过眼前的这一位。 女子的眸光陡然变得复杂,若是寻常人家的姑娘她自然是想欺辱便欺辱了,可若是眼前这人身份不一般,贸然与之起来冲突,恐怕会替她惹来麻烦。 ‘啪!’ 清脆的巴掌声打断了女子的思绪,转过头,却见是她的贴身婢女伸手将适才与她相撞的那个丫鬟打了。 女子还未完全反应过来,却见下一瞬她的贴身婢女便被那个看起来像是高门千金的女子打了,这一下可将她惊得不轻。 “你竟敢打我?你知道我们小姐是什么身份吗?就凭你!”相比安静的翠萝,被打的婢女立刻捂着脸大声喊叫起来。 苏七拿出帕子仔细擦了擦适才因为太过用力而发红的手掌,眸光愈发的冷了,“是你有错在先,却再次出手伤我的人,这一掌是我替翠萝打的。看你家小姐的态度,想来是不会同翠萝道歉了,既然如此我也就不必以礼相待。这事便是闹到京兆尹处我也是有理的,若是两位还要些脸面最好就此收手,否则事情闹大了谁的面上也不好看。” 一旁的苏青渊不禁看得有些呆愣,他从未见过这样的小七,没想到在他面前从来都是十分乖巧的女儿竟也有如此强硬的时候。不过他却意外的有些欣慰,看来女儿真是长大了。 苏七不是不知道在大多数时候,婢女就是代表了一个千金小姐的脸面,她动手掌掴了那个婢女,伤的自是那个珠翠满头的女子的脸面。但她并不后悔这样做,若是在益州她或许还会从长计议,慢慢想法子替翠萝主持公道。可她心里明白这是在京城,从那个女子以及她的婢女嚣张跋扈的做派来看,这两人的身份或许不简单,很有可能是她无法撼动的地位,所以她只想出这一时之气。 “爹,翠萝,咱们走。”苏七向那两人投去一个冰凉的眼神,不欲与两人再多做纠缠。 “小姐,你看她们,她们分明是不把你放在眼里!”婢女口中这般说着,面上却不见多少委屈之色,眸中、面上,皆是掩不住的愤恨与不甘。 尉烟岚的视线并未从苏七离去的背影上收回来,反而缓缓勾起了唇角。 她素来嚣张跋扈、喜好寻绊滋事的性子早已在京城的上流圈子里传遍了,她并不在乎再多得罪一个人。只不过,这种不知根底的人还是少得罪为妙。 “小姐。”见尉烟岚没有反应,婢子又拖长了声音委委屈屈的唤了一声。 尉烟岚并不理会,转身自顾自的走了,此时的她,面上哪还见半分怒意。 …… “可还觉着疼?回去让贾大夫替你好生看看。”回百草堂的路上,苏七将翠萝好生检查了一遍,确定除了面颊没有伤到别处才稍稍放下心来。 原本这样一桩事情还不至于让苏七如此紧张,因着有了之前在百草堂遭遇的强盗,她对待一些会伤到自己和身边人的事情皆是万分谨慎小心。 “奴婢没事,倒是小姐你,你下次可不能再这般为奴婢出头了,适才实在是危险,若是那两人因这事记恨上小姐可怎么是好!”翠萝面颊之上的伤并不算重,但她此时却已是黛眉紧蹙,满面的担忧神色。 翠萝这话倒是说到苏青渊心坎里去了。 原本他是不愿让苏七留在京城的,之前因为一时心软,不忍拒绝苏七,便立下了让她回外祖家的条件,也算是替她寻了个好依仗。可今日这事却又让他警觉起来,若是他的宝贝女儿去了丞相府,今后便要生活在京城的上流阶层中生存,如今日这般的矛盾恐怕还会发生!他倒不担心凭白知衡的势力会护不住苏七,可千金小姐之间的那些事情他也并非一概不知,若是…… “爹,咱们到了。”娇软的女声传入苏青渊耳中,也打断了他的思绪。 苏青渊定睛看向苏七,他的女儿,此时又恢复了那副惯常的小姑娘神态,娇俏可人、惹人喜欢,之前看到的那个眸光冰冷的人仿佛只是他的错觉。 “接下来的几日爹会有些忙,恐怕是不能陪着你在京城游玩,你若实在是憋闷,爹便让你明晖叔叔陪你四处逛逛,顺带再了解了解你外祖家的境况。” 苏七乖巧的应下,在百草堂门口同苏青渊挥别。 但是今夜光景还长,她还有许多事情可以做。 回到自己屋中,却见红萼、朱檀等人早已再等着了。这些人见了苏七先是行礼问安,随后便向苏七汇报起了她们最近打听到的有关苏青渊的消息。苏七一一记下,又与几人做了商榷分析,安排了次日的任务。 翠萝一回百草堂便被苏七吩咐去了贾大夫出看伤,因而红萼等人瞧见她时皆是惊怒不定,忙询问她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翠萝将自己半道被撞与那两个陌生女子发生冲突的事情说了,却将今日苏青渊待苏七和她去见丞相府邸以及辨认丞相府中人之事掠过不提。这事是苏青渊特意嘱咐过的,在苏七没有决定去外祖家还是回益州之前,这事还需保密。 此时,坐在木椅上的苏七却是望着手中的几张宣纸望出了神,这纸上写的皆是她派出去的人呢搜集到的有关苏青渊的消息。至于有关她那个所谓的外祖家的事情,尚不在她的思虑范围之内,今日她便只是随苏青渊走个过场装装样子。 纵然外祖家身份地位显赫,苏七却没有半分兴趣。她只想快些查清她爹苏青渊究竟在做些什么,然后为她爹做的事情献上自己的一份力,随后再同苏青渊一道回益州去,过安生幸福的日子。 只是,苏七心中却总是隐隐有不好的预感。对于这个偌大的京城来说,她还太过渺小,有些事她虽有心去做,结局却未必能尽如她意。 第158章 无眠 人还未近,尉烟岚便见着了不远处那幢亮着灯火、大得仿佛能将人一口吞入的屋子。尉烟岚前行的步子不由缓了些,目光也变得有些呆愣起来。 她从小在这里长大,十多年过去,这座宅院的模样从未改变,但却已是物是人非事事休。如今的侯府对她来说,仅仅只是一座宅院而已。至于儿时那些温暖的、家的回忆,早已被岁月磨砺得模糊不清,即便她努力回想,也终究只是一团团模糊的影子。 “小姐,时辰不早了,咱们该回去了。”婢子在尉烟岚耳侧出言提醒,却并未得到预料之中的回应。 “小姐?”许是心中忧虑,婢子说话的声音也变得急促起来。府上的规矩严,若不能按时回府,恐怕是要受责罚的。 尉烟岚如梦初醒的回过神,却见她的贴身婢女正一脸困惑的看向她。尉烟岚挑了挑眉,不发一言的朝侯府走去。 不出预料的,她才一回府就迎来了父亲尉庸的一顿臭骂,与之相伴的还有继母秦氏的添油加醋、冷嘲热讽。对于这些事尉烟岚早已见怪不怪,不过左耳进右耳罢了,只是她却没料到自己会在挨训时恰好被堂弟撞见。 “洵儿见过大伯,大伯母。”身着华服的男子并未入屋,只是静静立在门旁,双手交叠做出见礼的动作。 尉烟岚看到,自己的父亲和嫡母不过刹那间便转换了神情。面上的笑堆得几乎快要满溢出来,瞧着只觉分外恶心。 “是洵儿来了,快进来坐坐,岚儿还在那愣着干嘛,还不快给你堂弟倒杯茶去。”尉庸半点也没掩饰自己的恭敬姿态,即便他是堂堂淮南候的兄长,却也只是个没有爵位庶子罢了,对于有世子之衔的尉洵,他从来都是恭敬之至。 尉烟岚面无表情的转身走了。 “你!”尉庸气得面皮都白了几分,念在尉洵还在眼前,他只得暂时放弃处置女儿的念头,忙着应对眼前的这位他轻易不敢得罪的侄儿。 “父亲着我来问问,大伯这边可有什么短缺的东西,这些时日他忙于公务,不得闲来探望大伯,还请大伯莫要怪罪,洵儿在这替他老人家赔礼了。”尉洵神情淡然,仿佛并未将尉烟岚的离去看入眼中。 “侯爷也太客气了,都是自家兄弟,我哪能同他计较这个……”尉庸面上带着满脸的感激笑意,倒是一旁的秦氏面上掠过一丝不自然。 接下来便又是一番寒暄亲近,寒暄过后尉洵借口有事先行离去了。只是他还未走出多远,就被一个面色不虞的女子拦住了。 “我早就说过,我的事情不需要你来插手,我不需要你来同情我。”尉烟岚瞪大了眼珠望着身前整整高出自己一个头的男子,朱唇微撅,一副要耍脾气的模样。 见此情景,尉洵反倒露出一个松快的笑来,“堂姐说笑了,尉洵只是奉了父亲之命前去探望伯父而已。” “真的?不是你看我爹和继母责骂我,这才出言替我解围?”尉烟岚一脸的不信。 “伯父的家事尉洵怎敢插手。”尉洵柔声说着,好看的眸子直直望向尉烟岚的。 尉烟岚没再多说什么,只是却刻意避开了尉洵的注视,气势无端弱了下来,“我不过是一个嚣张跋扈的不知礼数的女子罢了,不值得世子……” “堂姐又在说笑了,便是不提你我之间的亲情,多年的相识之情,便不能让我对堂姐的事情视之不理。” 尉烟岚勾了勾唇角,勉强挤出一丝苦笑,“时辰不早了,你还是早些回去的好。”说罢头也不回的走了。 …… 丞相府邸。 白知衡在床榻之上几番辗转却始终无法安然睡下,索性便披衣起了身。 推开门,入眼便可见一株亭亭而立的梅树。此时并未梅树的花期,但眼前这一株因为被照料得极好,倒也是长势喜人。白知衡有些失神的望着梅树,看着看着,不知怎的眼睛竟有些湿了。 这株梅树,乃是十多年前,有一人送他的寿诞之礼。说不上是多名贵的品种,却是那人的几番周折、费尽心力寻来的。这些年,他不知晓那人境况如何,倒是这株梅树一直安静娴雅的长在这处,他心思不宁静之时便会来看看这株梅树,丞相府中的人也都是将此树当宝似的对待。 “祖父,这么晚了,您怎么还没睡下?可莫要凉了身子。”出声的正是白知衡的长孙女白语薇,若是苏七在场,便不难认出此人正是她今日在丞相府门前见着的绝色女子。 “你怎么在这?”见着自己的孙女夜半出现在此处,白知衡心中微讶,面上却并未露出多余的神情。 “孙女,有些睡不着,本想着四处走走,没想到走着走着便到了此处。”白语薇面色有些羞赧,如同做错事的幼女般天真惹人怜爱。 “既是走错了,便回去歇着罢。”白知衡从来不是多话之人,对外人不多话,在家人面前也多半是不苟言笑的模样。 虽然早就习惯了祖父疏淡的态度,白语薇却仍觉心中有些别扭,不过一向乖巧的她这一次仍然乖乖听了祖父的话,向白知衡行礼过后便转身离开了。 徒留白知衡略有些寂寥的身影立在原地。 今日白语薇并非心血来潮才走到那柱梅树下,而是因为她觉着自己今日似乎见着了一个熟悉的身影。纵然那个身影已经十多年没有从她的眼前出现过,但却始终不曾从她的脑海中淡去。适才她险些就要将这事在祖父面前说出来,可是看着祖父在望向梅树时深切的思念之意,她却又将话默默咽回了肚里。 虽然父亲和丞相府的人从未对她说过什么,她却并非对自己那个失踪多年、生死不明的姨母的事一无所知。最近她更是听说,祖父找到了姨母的女儿,就要将她接回府中。她不确定自己见着的那个熟悉的身影是否是姨母的女儿,她知道的是,自己并不愿看到这一幕的发生。 当年她虽年幼,却也是亲眼见着自己的祖父有多疼爱那位姨母的,这次若是将人接回,难保他不会爱屋及乌,将对姨母的疼爱腾挪到姨母的女儿身上。白语薇越想越觉得有些不舒坦,回了自己的院子后竟是怎么也睡不着了。 第159章 接近 “诶,你们都听说了吗,京城里又出命案了!” “这么大的事哪能没听说啊,你说这才过了多久,又死了一个官,最近京城可是真不太平啊。” “可不是嘛,也不知那些人是犯了哪门子邪运了……” …… 晨光微露,百草堂里的洒扫下人们已经井然有序的忙活起来了,苏七还未推门而出便将几个下人的谈话听了个全。 又出了命案?这样的事换了往常她是不会去刻意关注的,但一听死的是个官,却又让她不由想起了之前曾在茶楼有过一面之缘最后莫名身死的那位何大人,以及最近她一直着人密切关注的庆安候。这些人事之间,会否有某种联系? 唤来翠萝让她去好生打听打听同命案相关的事宜,随后苏七以探访相府为由带着红萼出了门。 苏青渊答应让她留下,又听了她的建议准她暗中探访有关丞相府的事宜,倒是给了她一个可以光明正大出门的机会,只是苏青渊却不知,她对那象征荣华富贵的相府压根没有半分兴趣。 “小姐,咱们今日去哪?”红萼素来是极喜欢出门的,上了软轿后她面上的笑意便没停过。 “富平街。”苏七轻飘飘吐出三个字,面上的神情却有些凝重。 她的时间并不多,一日不查清苏青渊此次来京的目的,她的心便有一日是高悬不下的。庆安候府防备严密,纵然她买通了牙婆手底下的仆从混入庆安候府,一时半会也得不出任何要紧的消息,如此她只好从庆安候府中的老人下手。 红萼蹙眉思索了片刻方才恍然大悟般开了口:“小姐先前让咱们的人调查在庆安候府干了多年活计的老人,其中有一位便是住在富平街,奴婢记得那人的资料,唤作周老伯,如今已是儿女双全,安心在家养老呢。” “是啊,只不过咱们这次可不是明着拜访他。”苏七喃喃说着,只觉满怀心事萦绕心头。 过往苏七从未离开过江南,对京城权贵之事的了解多半是源自于书中,但她也并非不知‘纸上得来终觉浅’的道理。这次同那周老伯接触,定要万分谨慎才好。 富平街倒是不远,不过一炷香的功夫主仆两人已经到了街口,寻了借口甩开车夫和苏青渊派过来保护苏七安危的护卫,两人便直朝周老伯的住所而去。 “据查,这周老伯平素极少出门,咱们该怎么接近他呢……”红萼心里不免有些担忧,然余光瞥见苏七淡然的神色时,她心里却是安定了不少。纵然此次要做的事情看起来颇有难度,但她相信有自家小姐亲自出马,难题自会解除的。 “周老伯的其中一子在富平街上开了一间茶楼,咱们便从此处着手。”苏七边说着,边示意红萼附耳过来,又在她耳侧低语几句,主仆二人这才快步朝前走去。 周老伯的住所倒是极为简朴,但苏七总觉得这是刻意为之,似乎,他并不希望自己受到过多的关注。 青灰色的矮墙、古朴厚重的大门、两盏花纹简单的灯笼,望着自己眼前的这一切,红萼抬手叩门的动作不由得缓了下来。 “还说是儿女双全呢,怎么住所竟是这般粗陋。”红萼小声嘟囔一句,朝苏七望了一眼,见苏七并无旁的吩咐这才扣响了那张用肉眼看便知十分厚重的大门。 大门不紧不慢的打开了,开门的是一个上了年纪的老人家。老人开了门后并未立即问话,只是睁着一双略显浑浊的眼睛打量着红萼。 “请问这里是周华周老伯家吗?”红萼笑眯眯的开了口。 老者的眼珠不紧不慢的转了几下,方才答了声是。 “那就对了,前些日子我家小姐将一块极其贵重的玉佩落在周公子的茶楼内,多番打听才知是有幸被周公子拾得。我家小姐出门多有不便,今日好不容易得了机会寻去茶楼,却被周公子告知他将落在他父亲周老伯这了,这才上门叨扰。”红萼倒真是一副煞有其事的模样。 苏七适时的摆出满面愁容,应上老者打量的目光。 “我便是周华。”老者面色未有丝毫改变,顿了顿才道:“若真是如此,倒不是什么为难事。我儿可说将那玉佩落在什么地方了?” “老伯,您真是好心肠!周公子本也是说要亲自来取,只是茶楼内生意实在太过繁忙,我家小姐也不愿因此事过度麻烦他,这才提议要亲自来您老这找寻。周公子只说是将玉佩放在……放在哪来着?瞧我这记性,小姐,您可曾记得周公子说究竟是放在哪了?” 苏七蹙着眉极力做出一副回想的模样,但眉头却是越蹙越紧,眼睛也愈发的红,“我,我也想不起来了。” “这可怎么办才好?你出门的时辰有限,那玉佩又是你的贴身之物,定是要即刻找回去的,可若是现在再去寻周公子,时辰定是来不及了,哎呀!这可如何是好!”红萼急得直跳脚。 “这样吧,你们两个先在这等着,我去寻一寻。”老者说完话,却见门外的两名女子俱都已经哭了出来。 “若是夫人知道小姐丢了玉佩,定会打断小姐的腿。”红萼咬着唇做出一副强忍泪意的模样,楚楚可怜的望向老者。 老者面颊上悬着的两块肉微微抖了抖,似乎有些不忍,“罢了,你们也进来一起寻,只是莫要弄乱了东西。” “多谢周老伯,您可真是个大善人!”主仆忙感激的向老者福身行了一礼,随后便双双抬腿入了屋。 玉佩,自然是没有的,在老者看不见的方向,苏七与红萼对视一眼,随后便又换作了一副着急的模样。做戏要做足全套,这是苏七的原则。 只要入了屋,能做的事情便多了,红萼跟着老者在屋里找,苏七则慢走了一步落在了后头。 “哎呀!” 老者前脚还未踏进自家儿子的房中,便听见身后传来一声惊叫。慌忙回过头,却见那个一身小姐打扮的女子倒在了地上,一张貌美的面庞此时已是满面惧色,白得骇人! 第160章 接近(二) “这是怎么了?”老者显然被身后突然发生的变故惊到,但很快神色便已恢复如常,他转过身,作势要去扶起倒地的苏七。 忙着演戏的苏七并未发觉老者眼底一闪而过的异色,在老者询问她的同时她人已经如惊弓之鸟般快速向后缩去,似乎是刻意避开老者的碰触。 这样的反应,着实让老者困惑不已。 “小姐,你这是怎么了?”红萼的反应倒是比老者慢了半拍,她冲上前满脸‘担忧’的将自家小姐打量了个遍,动作轻缓的扶起苏七,见苏七并未受伤后方才松了一口气,但很快,她的神色开始不自然起来。 “小姐,你是不是……又见着脏东西了?”红萼白着脸问道。 苏七神情木讷的颔首,眼神有些飘忽,但始终是正对着老者的方向,似在看向老者,又似乎看向了别处。 老者被她这目光盯得有些发毛,动了动唇却是半晌也没有言语。 “老伯,您有所不知,我家小姐从小便被送到庙中抚养,也是近几年才被接回府中,瞧着同旁人没有任何异处,只是她这一双眼睛,却总是能看到些寻常人见不着的东西,也因此被老爷夫人所不喜。”红萼支支吾吾的说着,看向苏七的目光怜悯中带了几分恐惧,倒是极符合她的身份和此时的情境。 “这,竟有这样的事?”老者一时有些不敢相信,毕竟这样的事情也实在是太过匪夷所思了,但看那主仆两人的反应又似乎真有其事,让他不由得问出了口。 上了年纪的人,素来迷信的多,这周老伯便是其中一个。 “周老伯,我在庙中清修之时曾得大师指点,略通神鬼之术。就在方才,我发现您身上……阴气有些重,这是,凶煞回门之兆,若是处理不慎,怕是会变成血光之灾!”苏七一字一句,神情凝重的道。 老者还未及作出反应,便听苏七又道:“此事虽然凶险,却也并非无方可解。” “哎呀,老伯,您身上怎么有血?”红萼忽然指着老者的衣袍衣角惊叫道,“小姐咱们还是快些走吧,这里太危险了!” 红萼这一声,倒是将老者的神志拉了回来,看到自己衣袍上从无到有的血渍,老者吓得连呼吸都沉重了起来,原本还将信将疑的他忽然便对苏七的说法信了八九分,“这位小姐,还请你……” 苏七面上的凝重之色未减半分,沉声道:“这回门的凶煞,必是陈年旧怨造成的,若是您能说出过往发生在您身边的一些凶煞之事,或许还能找出解决之法。” “凶煞之事?”老者面上的褶子几乎都快皱成一团,“老朽身边并未发生什么凶煞之事,这其中是否有什么误会?” “我不会看错的,周老伯您此时煞气缠身,衣袍上又无端染血,此事恐是同血光之事脱不了干系,您可要仔细想想,是否曾经历或是见过什么血光之事!能产生这样多的煞气,恐怕不是小事,万不能等闲视之!” 老者垂眸思索了片刻,才道:“老朽年纪大了,有些事情一时真是想不起来了,这可如何是好啊,老朽自己有事不要紧,若是牵累儿女可如何是好?哎,人老了,不中用了……” 老者的反应倒是让苏七有些惊讶,比惊讶更多的是一股难言的失落。费了这样大的功夫,甚至还让红萼提前在身上备好了血包趁老者不备倒在他的衣裙之上,就是指望着他能在情急之下说出一些有关庆安候府的陈年密事,谁知他竟会突然想不起来了? “小姐,既然老伯想不起来,那咱们便先离开吧,且不论晚回去老爷夫人会如何责怪,此地也确实不是久留之处啊,奴婢心中实在是害怕得紧!” 红萼一语倒是点醒了苏七,让她回想起来自己此时仍在做戏,若是一个不慎便是要前功尽弃的。 “可,我的玉佩……”苏七面露愁容,面上是掩不住的忧色。 “今日咱们且先想个法子搪塞过去,明日再来寻也不迟。”红萼尽力要将戏做足全套,只需一个眼神她便能了然苏七的心思。 “老朽的事,还得要劳烦小姐费心啊!”老者适时的插嘴道。 “周老伯,虽然我道行尚浅,但我一定会尽力帮您解了这一桩祸事。只是纵然我有心帮忙,若是没有您告知我过往发生的事情,我也不知该从何下手啊!这样吧,明日我再来府上拜访,今夜您就好生回想一下过往身边有没有发生血光之事。我再为您念一道驱邪咒,暂时可以压制您身上的煞气,只是您要记住,这事万不可对任何人提起,包括您的子女,否则后果不堪设想!为了他们的安危,在我没有替您解除凶煞之前,您最好暂时不要同他们有任何接触。” 这最后一句,却是为了防止自己丢失玉佩的谎言被戳穿。话已经说到这个地步,苏七确实也认为自己再没有留下的必要了,若不是庆安候权势太高、戒备太严,她或许也不必费如此多的周折来调查过往的事情。 装模作样的念了一段‘驱邪咒’之后,苏七便带着红萼离开了老者家中。老者又是道谢又是惶恐的将主仆两人送出门,临行前还不忘询问苏七的住址,只是并未得到确切的答案。 离开老者家中后,苏七和红萼并未急着回百草堂。 “小姐,我总觉着,那个周华周老伯,有些不对劲,许是我想多了。”坐在马车上,红萼认不住道出了心中所想。 “当时急着想要从他口中套出消息来,我倒是没有注意到。许是我当局者迷了,你再好好将咱们进门后他的一举一动告诉于我,唯恐有什么地方是我没有注意到的。”苏七深深呼出一口气,面色有些沉重。 掀开马车的帘子,外面俱都是陌生的京城景致,分明是热闹的景致,却让苏七无端觉得四肢发冷。 “小姐,你的面色有些不大好,可是觉得哪里不舒服?”见苏七的模样,红萼有些担忧的问道。 “无妨。”边说着,边缓缓闭上了双目。 只是,不知为何,苏七闭目之时,竟不受控制的留下两行清泪来。 第161章 长辞 见自家小姐忽然落泪,红萼受惊不小,“小姐你这是怎么了?可是身子有哪处不适?” “我,我也不知道到底怎么了,只是心口忽然堵得厉害。”苏七白着面色,说起话来似乎有些吃力。 红萼最先想到的便是,自家小姐是不是因为装病装出真病来了,但她却也是不敢胡乱猜测的,“咱们先回去,让贾大夫替您看看。” “如此,也好。” 一路上车夫快马加鞭,因此苏七回到百草堂并未花去太长时辰。 红萼动作轻缓的将苏七扶下马车时,贾大夫恰好就在马车附近,“贾大夫,请您快替我家小姐看看,小姐她究竟是怎么了?” 贾大夫未有半点迟疑,立刻隔着丝帕将手指覆在苏七腕上开始替她诊脉。 “苏小姐并无大碍,只怕是在外奔波有些累着了。”诊脉过后,贾大夫缓缓开了口。 红萼却有些不信,还想拉着贾大夫问个分明,却被苏七挥手制止,“也许真是累着了,红萼你扶我回房休息就好了。” “好吧。”红萼无奈颔首,依言扶着苏七往屋里走。 主仆两个才到了屋内,尚未落座,就见翠萝神色惊慌的朝屋里飞奔而来。 翠萝向来性子沉稳,有什么事情能让她这般失态?不止苏七,连红萼也觉得十分诧异,两人诧异之余,又多了几分担忧。让翠萝失态之事,必然不是一件小事! “小姐,不好了,老爷他,出事了!”翠萝人还未站定,便急忙开口道。 苏七先是愣了一愣,才面带怀疑之色的问道:“你说什么?” “小姐,老爷他被庆安候害死了,如今尸首被悬在菜市场的牌坊上,老爷身边的人,也都死得……” 翠萝整个人都哽咽得快要说不出话来,但她还是用尽力气将自己想说的话说了出来,“百草堂想来也不是个安全的所在,小姐,咱们快收拾东西离开这里罢!” “啊!”红萼先是惊叫一声,随后便捂着唇哭了起来。 苏七的面上哪还见什么血色,整个人如同石化般呆立原地,眼泪如泉般从眼底涌出,却是半点声音也没发出。 “小姐,小姐,你这是怎么了?别吓红萼啊,翠萝,小姐这是怎么了?我,我去请贾大夫来……”红萼担忧苏七,一时却又不知该如何是好,想向翠萝求助,却发觉她的反应也比自己好不了多少。 翠萝面色是从未有过的难看,边冲上前扶着苏七,边对红萼道:“快去收拾要紧的物件,准备离开这里,小姐这里有我。” 红萼不放心的望了望苏七,又望了望翠萝,见苏七仍旧没有半点反应,便听了翠萝的话开始动作起来。 “小姐,奴婢知道您现在伤心,可现在不是伤心的时候。老爷没了,他的尸首也……不能入土为安,您现在不能倒下啊!咱们锦绣阁的人都等着听小姐的号令,只要您现在能保全自己,就不愁没有报仇的一日!”翠萝一字一句,皆是肺腑之言,她知道苏青渊的死对自家小姐的打击是巨大的,可小姐对她来说比自己的性命还重要,她不论用什么法子也要护住小姐! 苏七的泪仍是止不住的流,在听到翠萝的话之后,整个人总算是有了些微的反应。 “小姐你说什么?”看到苏七的唇动了动,翠萝忙将耳朵凑到苏七唇边。 “走。” 翠萝无法不注意到苏七在说出这简短的一个字时颤抖的身躯和瞪得极大的眸子,但她的心总算是稍稍安定。她从来都知道小姐不是寻常女子,老爷遭人迫害骤然惨死,这件事情带给小姐的打击虽然大,但她仍相信小姐不会就此被打倒。 主仆三人离开百草堂之时,并未忘了通知贾大夫。贾大夫是个惜命之人,听了翠萝的话后便匆忙收拾东西离开了,据他说他是要离开京城,具体的地方却是没有详说。 为了防止泄露行踪,主仆三人中途共换了好几辆马车,方才赶到京城的某处宅院中。这里是苏七来到京城后,替锦绣阁的人安排的宅院,位置并不偏僻,但却是个难以让人注意到的所在。 坐马车的途中苏七并未开口说上只言片语,只是一从马车上下来便将自己一个人关在了屋内,并吩咐不许任何人打扰。翠萝红萼虽然担忧,却也无可奈何。 空荡的屋子,苏七一个人安静的坐在床边,目光直直望向前方,眼中的泪仿佛每个尽头似的往下落。 “爹……” 恍惚中,她仿佛又看到了苏青渊。他着一身青衣长衫,温润儒雅,满脸柔和笑意的轻声唤她:“小七。” “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爹你快回来告诉小七这一切都不是真的,好不好?小七不求什么富贵荣华,不求权势声名,只想有爹在身边,小七想永远陪在爹的身边……小七好想你,我不能没有你!爹你回来好不好,小七以后一定很乖的,小七还没来得孝敬您啊,爹你回来好不好……”苏七的泪落得愈发凶了,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般的哭,哭得撕心裂肺,教人心生不忍。 “好了,苏七,不许哭,不许哭了。”哭了好一会,苏七方才开始擦起眼泪来,只是擦眼泪的速度远比不上落泪的速度,擦得再勤亦是于事无补。 苏七眼前的画面不知怎的竟转到了苏七前世之时的场面,那时候她还是苏芳鸢身边的一个丫鬟,却因为机缘巧合同苏青渊打了几次照面后便被他收为义女。虽是义女,苏青渊对她的好却半点不逊色于亲生女儿,那时候她就在心里暗暗发誓,一定要好好报答苏青渊的恩情。可是上一世她还来不及报恩便惨死苏芳鸢和宋无两的手中,这一世她万分庆幸同苏青渊父女相认,可谁又能想到,老天竟会和她开一个这样大玩笑? 不管是前世还是今生,她都没有兑现心底的誓言。 哀到深处,痛到极致,苏七忽然便止住了眼泪。连同眼泪一同消失的,还要她眼底的那丝温柔。 “爹,对不起,小七向你发誓,这是我最后一次哭,最后一次。” 这一晚,苏七将自己关在房里关了整整一夜。 第162章 搜捕 在这偌大的京城中,死去一个人算不上是什么稀奇事。即便是死了个颇有权势的官员,也不过让人们茶余饭后谈论几次便被忘到脑后。 但这一次,却有些不同。 这一次,死的是一个还未上任的新官。据说,此人乃是江南一带的富商,他的官位是从鬻爵所买来的。据说,他是犯了重罪,被连夜处罚。据说,他死相凄惨,尸身至今仍悬挂在京城中的一块牌坊之上…… 这样的事,在京城算得上可是头一遭。这些传闻,自然死引来了一部分人的猎奇之心,以至于大清早的,京城某块牌坊下便围了不少人。 “你们说,这都第二日了,怎么还没有人来替那人收尸?”裹着花头巾的妇人原是在这一处贩卖时令蔬菜的,自从菜市场的牌坊上挂了具尸首,她在卖菜之余便又多了一件事做――同人谈论有关这具尸首的种种。 说怕,那自然是有些怕的,只不过据说这尸首是当朝庆安候爷命人挂上的,她们没有人敢去动那尸首,便也只好逼着自己适应。 “谁晓得呢,说不准这人压根就没有亲眷。就算是有,谁又敢冒着被侯爷杀头的危险去取尸首呢?”同那夫人一道卖菜的老妪开口道。 “是啊,我看啊,这具尸身怕是不会有人来领了!”不知从哪处传出一个声音道。 围观的众人中附和的不少,人死了还被侯爷吩咐挂在牌坊上不能入土为安,摆明了这人跟庆安候爷之间必然有极大的仇怨。保不准侯爷命人挂尸首便是为了引出这人的同伙或是亲眷再将其一网打尽呢! 日头渐渐升起,虽是冬日,却是个罕见的艳阳天,挂在牌坊上的尸首渐渐开始散发出阵阵令人难以忍受的味道来。这下子,看热闹的人少了,生活在牌坊附近的老百姓却是烦扰不堪。 一连两日,也不见有人领走牌坊上的尸首。 “也不知是倒了哪门子邪霉了,人死了都没人收尸,真是可怜呐!”百姓们不敢随意谈论庆安候的不是,便只好抱怨起那具尸首以及他的亲人。 “哎,可不是嘛,不让自己的亲人入土为安,那人良心难道过得去吗?这可是不忠不孝之举啊!” “可快些来人将那尸身带走吧,看了教人怵得慌。” 说是这般说,却始终不见有人出头。附近的百姓们为此苦不堪言,却又别无他法只能被迫忍受。 庆安候府的人最近也是头痛得紧。 “王大人,你那有消息了吗?”侯府门口,两个个身着官服的人聚到了一起。 被问话的中年男子摇了摇头,道:“我在京城的各个街巷都搜遍了,并未发现任何可疑人员啊!还有那些出售冥物的商铺我也都重点查问了,愣是半点线索都没有啊!董大人,侯爷命你严加查看那贼人的尸身,可有收获?” 一听这话,董大人重重叹了一口气,“要我说,那贼人要不就是没有亲眷,要不就是亲眷早就离开京城了,我派人将那牌坊附近没日没夜的盯着,也没见有半个人去收尸啊!” 两人又相视叹了一口气,侯爷性子狠他们作为下属自然是比谁都清楚的,这次没完成侯爷交代下来的任务,两人都难以向侯爷交差,只怕是免不了一番责罚了。 “芳鸢见过两位大人。”一道清冷的女声骤然响起,董、王二人因为太过沉浸于对庆安候接下来将要降下的责罚的担忧中,俱都被吓了一跳。 “是谁这么……”剩下的‘不长眼’这三个字在董、王二人看到出声之人的面容之后,被极有默契的被收了回去。 若是寻常人,他们骂了便骂了,这位苏芳鸢苏姑娘,他们虽然打心底里不拿她当一回事,面上却还是要做出一副和气的模样来。 “原来是苏姑娘,这是要见侯爷去?”董大人率先收回了面上的愁容,堆了一层假笑问道。 苏芳鸢轻轻颔首,不欲同两人多说,转身便要离开。除却秦漠,她在侯府里没有半个亲近之人,至于这两位,以及侯爷其他下属对自己的态度,她心里都明镜似的,不过相看两厌罢了。 “苏姑娘请留步。”王大人忽然上前拦住了苏芳鸢的去路,这让在场的董大人以及苏芳鸢都有些诧异。 “不知王大人有何指教?”同他们二人见礼,不过因为这是在侯府门前,她担忧落人话柄才不甘心而为之的,苏芳鸢自问自己面前的这二人从无半点交集,他们这一留,倒让她心底生出几分困惑来。 “苏姑娘可莫要如此同我如此生分,我看你同我家的那几个丫头年纪相仿,看了便让我生出几分亲近之感。这是我的一点小小心意,还望苏姑娘莫要嫌少才是。”说着便是从袖中拿出一袋沉甸甸的银两来。 苏芳鸢来庆安候府也是有些年头了,这位王大人想来没把自己当回事过,今日这个态度,不难想到他是遇着什么棘手的事情希望自己能出手相助一番了。苏芳鸢皱眉略一思索,才想起来前几日侯爷似乎处置了一个贼人,当时正是派人自己面前的这两位大人捉拿那贼人的同党,看眼前的情形,想来这两人必然是毫无收获担心被侯爷责罚,想要拿银子让自己为他们出点力。 苏芳鸢干笑一声,随后便面露难色的道:“王大人这是做什么?俗话说无功不受禄,您这般客气芳鸢实在是承受不起啊。再者说,芳鸢人微言轻,想必帮不上大人的忙。” “苏姑娘这话可就见外了,咱们好歹是一同替侯爷办事,总得有几分情分在。再者说这次的事也并非无端要劳烦姑娘你,我是突然想起苏姑娘你也是江南人士,同之前那个不长眼的贼人苏青渊似乎是来自于同一处所在,便想着……” “你说什么,苏青渊?”苏芳鸢霎时变了面色,倒让董、王二人有些摸不着头脑。 王大人当即便将庆安候处置贼人并派他们捉拿贼人亲眷的事情说了个大概出来。 可苏芳鸢的注意力却全都落到了‘苏青渊’这三个字上,这几日她只听说侯爷处置了一个贼人,却不曾想到这人她竟会认识! 第163章 认亲 冬日清早,天色仍昏暗得很,就连在街市上最勤快的摆摊商贩也还未出门。 清冷的街巷,配上同样清冷的天色,倒是多了一份难得的宁静。三个瘦弱的身影从街道的最远处缓缓走来,步子走得有些急,却不失稳当。 走得近了,倒可依稀辩出三个都是女子的身形。三人似乎早有目的,一路上未作片刻停留。待三人停下脚步时,已到了一座房屋的屋檐之下。 这时,天色已稍亮些了。借着微弱的光,可看出三人身前这栋的房屋之宏伟、壮丽,一看便知不是寻常百姓的居处。 “小姐,咱们……”红萼话到嘴边,却有些犹豫。 一开始听自家小姐说她是相府千金,而当朝丞相白知衡就是她的嫡亲外祖父时,红萼心中真是感到万分震惊!她家小姐自小便在江南长大,甚至还曾流落农家,险些做了丫鬟。谁能想到这样一个女子竟会摇身变为身份尊贵的相府千金?但她尔后又转念一想,小姐自小便聪慧过人,远不是寻常人家的小姐比得上的,说是相府千金倒也不是说不通。 “别怕。”苏七伸手握住了两个丫鬟的手以作安抚,却也忍不住深吸了一口气。她记得很清楚,父亲曾对她说过,丞相十分特疼爱自己的嫡次女白疏影,也就是她从未见过一面的亲生母亲。她相信父亲不会对自己说出半句虚言,只是她不确定这么多年过去,丞相的爱女之情是否早已随着岁月的流逝而散去?他又是否对当年母亲为了同父亲相守不惜逃出府去的事仍耿耿于怀? 三人俱都穿得有些单薄,瘦削的手被冻得微微发白。苏七让翠萝红萼等在原地,独自一人踏上了相府的石阶。 虽然天色还早,相府门前一身戎装的护卫们却已是精神抖擞的开始履行着自己的任务了。深吸一口气,苏七走上前道:“两位大哥,劳烦你们通报一声,请告诉相爷,他的外孙女,回来了。” 苏七站直身子,坦然接受着两名护卫的打量。 “姑娘来自何处,是什么身份,还请详尽告知。否则,请恕咱们兄弟无法相助姑娘。相爷公务繁忙,并不是什么人都有机会得见相爷。”护卫的态度倒是温和有礼,想来是同相府之内的风气离不开干系。 苏七颔首,“小女子自江南而来,名唤苏七。两位大哥的顾虑的小女子并非不知,小女子也无意让两位大哥为难,还请帮我将这个荷包呈给相爷,相爷见后,自会知晓我的身份。”边说着边从袖中拿出一个荷包递给护卫。 这个荷包在她身边已经有些年头了。她永远不会忘记,前世苏芳鸢就是从她手中骗了这个荷包顶替她做了苏家大小姐,而这一世她虽仍被骗走了荷包,最终却从苏芳鸢手中将荷包拿了回来。 只不过这些事情,在她心里早已经不重要了。 两位侍卫将头凑到一处商量了片刻,又再次将苏七打量了一番,方才伸手接过了苏七递过去的荷包。虽然不知道结果如何,但他们却是愿意帮苏七这个忙。 倒不是因为相府的看门人心地仁善,而是因为他们的丞相白知衡早有吩咐,但凡有人来侯府认亲的,都不要急着打发了,可将人先留下,届时自会有人查验她们的身份。若是有信物,那便是再好不过。 对于这样的发展,苏七自然是乐意见到的。向护卫道过谢之后,她又走到了两个丫鬟的身前,道:“既然你们不愿另谋去处,从今往后就留在我身边,不管我是什么身份,咱们还同从前一般亲如姐妹。” “是,小姐。” …… “那事都过去好几日了,想来即便是有人也早都跑没影了,哪还会等着你来捉拿!”董延在心里腹诽着,困倦的面容上闪过一丝凌厉。 看着那个在空无一人的屋子里翻来找去的黑衣女子,董延心里越发的恼火。这会天还未亮,若换了平常他还在府里由小妾服侍着用膳,哪里会跑到这么个破烂地方吹冷风? 昨日同王大人向侯爷禀告的时候,恰巧在侯府遇着这丫头,谁知那王大人竟会多嘴将捉拿苏青渊余党一事同这丫头说了,偏巧这丫头还真同那个短命的苏青渊有些联系,据说,她还曾在苏青渊家中住过一段时日。侯爷当夜便吩咐下来,捉拿苏青渊余党之事由这丫头带头,就连他这朝廷堂堂一品大员都要屈尊配合她捉拿之事由。这不,一大清早便被她请到了这个早已经人去楼空的百草堂。 “就算你跑到海角,我也会将你找出来。”黑衣女子正是苏芳鸢,对于董延的态度她全然不曾放在心上,她之所以愿意主动蹚进苏青渊这滩浑水里来,只因为一个人。 一个她做梦都想将之碎尸万段的人。 “王大人已经带着你提供的画像前往京城各个出口查问了,还有,你所说的江南苏家宅院,我们也派了人前去。若仍是寻不到线索,侯爷怪罪下来,可休怪本官不替你情。”被搅扰了清梦的董延心里实在气不过,说话的语气自然也好不到哪去。 “董大人请放心,芳鸢自是不会让大人为难。据大人的下属查探,苏青渊在世时曾频繁出入这百草堂,即便是人去楼空,也并非不会留下线索,咱们就从这个地方查起,哪怕是将京城翻个底朝天,也断不会让那个贱人跑了!”苏芳鸢冷声道。 冬日天凉,董延却觉得眼前的这个女子说出的话更要冷上几分。看着她,甚至比自己的女儿还要年幼,怎么就生得如此老成、狠厉?全然不是与她同龄的女子能比得上的。 董延呵呵干笑几声,便不再开口。找不找得到人,倒不是他担心的事情,横竖到时候侯爷若是怪罪下来,他便联合王大人一同将罪责都推到苏芳鸢身上即可。这般想来,虽被扰了清梦,但也着实解决了一件让他头疼的事情。 想到这,董延的面色总算稍好看了些。 第164章 认亲(二) 苏七并未在相府门口等候太久。 “你就是,疏影的孩子?”一道惊喜中夹杂着不敢置信的微微有些发颤的声音传来。 苏七闻言望去,却见声音的主人正是一头发已经花白的老者。这人的面容她并不觉得陌生,父亲苏青渊曾为她指认过一次,正是她的嫡亲外祖父、当朝丞相白知衡。 还未说话,苏七便已红了眼眶,泪珠儿不住的往下滚,沾湿了素净单薄衣裳。 翠萝红萼不识得白知衡的身份,只是看着苏七的反应她们也能猜出眼前的人正是她们做梦都未曾想过会见到的丞相大人。二人到底见过不少阵仗,并未慌了阵脚,只暗中观察并默默保护着苏七。 “外祖父,我是小七,那个荷包我自小就带在身上,爹爹说那是我母亲生前所绣。爹爹他还说要带我认祖归宗,可是他……他却死了。”苏七伸手抹了一把泪,哀声道。 惊喜过后,白知衡又恢复了寻常的镇静自若,这些年他从未放弃过寻找爱女和外孙女,只是每每都是以失望告终。来丞相府认亲的人,这些年来早已有累积了不少,也不是没有能拿出女儿的旧物作为证据的,只是经由后续的查证那些人不过是贪图丞相府的权势与富贵,或是别有目的。 “你,就先在相府住下来吧。”这是白知衡在将苏七上下打量一番后得出的决断。 说不上冷漠,却也绝对谈不上热情。 这跟苏七料想中的发展有些出入,她本以为白知衡会多问她几个问题,然后欢欢喜喜的将她接回相府,再不然就是不相信她的说辞将她赶出去。可是眼前这不冷不热的态度算是怎么回事? 将在场的人都暗暗打量了一番,苏七方才跟着白知衡安排的人进入了丞相府。丞相的地位自是尊贵,在相府中生活的人又怎么会有简单的呢?除了处处留神,多加防范,苏七想不出还有什么法子能让她在这丞相府中安然度日。 “语薇,就由你带着她在府里四处走走,认一认人也好。”白知衡朝着一个方向开口道。 苏七循着声音的方向,却见着了一副熟悉的面庞。依旧是绾了个气质出尘的随云髻,衣饰简单却难掩她通身散发出的光华。 “是,祖父。”被唤作语薇的女子脆声道。 苏七倒没想到,那女子不仅貌美非凡,连声音也是格外好听。在她打量那人的同时,她也发现那人正打量着自己,不知是否是她的错觉,她总觉着那人看她的眼神中似乎带了几分敌意。 “对了,你今年多大了。”这话,白知衡是问的苏七。 “小七,今年已是十四有余。”苏七依言答道,其实要真算起来,上下两辈子加起来她应该是有二十四岁了,不过这话她自然是不会多嘴去说的。虽然知道眼前的人是自己嫡亲的祖父,可在苏七心中他也不过是个同自己有着血缘关系的陌生人罢了。 白知衡面上并没有多余的神情,让人瞧不出他的情绪,“语薇年纪大过你,你便唤她一声姐姐罢。” 听到这话的白语薇面色变了一变,却又即刻恢复如常,但就算是这一微小的变化也不曾逃过苏七的眼睛。 “姐姐,小七还有许多事情不懂,日后还请姐姐多教导。”苏七这话说得十足的诚心,至少看起来是如此。 “那是自然,你放心,以后姐姐会好生照顾你的。”白语薇柔笑着道,这一笑,更显她姿容绝色。 苏七回丞相府这事便算是就这么落定了,虽然连她自己都有些摸不清状况,但总算是朝着她料想的方向在发展。她心里很清楚,那位害死她父亲的庆安候爷是不会放过她的,而她若想在京城这个复杂危险的地方站稳脚,仅凭她一人也是不可能的!莫说是替父亲报仇,就算是保住性命都很勉强。 她需要一把强有力的保护伞,而这把伞,最好的选择无疑就是丞相府。 …… 宽阔亮堂、装饰华丽的屋子,气氛却是冷到了极致。 “派了多少人手,就连个丫头也捉拿不了?我养你们这些废物还有什么用?”看着身前跪着的几个手下,董延气得险些伸手摔了身边的花瓶。 手下们已经吓得软了腿脚,但还是得鼓起勇气作出答复:“回,回大人的话,属下们里里外外都搜遍了,就是寻不到半点那个苏七的踪迹。” “京城各大出入口查了吗?有没有可疑的人员出入过?”董延越发的气愤,话虽是对自己手下说的,目光却望向了立在屋中一隅、一身黑衣的苏芳鸢身上。“侯爷就给了咱们七日的时间,某些人可是信誓旦旦的说过必会捉拿到苏青渊的余党的,到时候侯爷怪罪下来……” 苏芳鸢阴沉着脸,一口银牙几乎快要咬碎。 这世上,恐怕没有比她更想找到苏七的人了。若不是苏七,她早已过上大富大贵的日子。若不是她苏七,她又怎会沦落到如今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地步?她是做梦都想找到她,然后……最好先用刀划花她那张惹人厌恶的脸蛋儿,再活活将她烧死,让她尝一尝那生不如死的滋味。 “董大人,何事惹得您如此生气?”一道清冷的男声突兀的响起,引得屋中众人都将目光投向来人的方向。 “是秦先生,这是什么风把你给吹来了?来人,快替秦先生倒茶。”董延面上的气愤尚且来不及收起,只堪堪往上扯了扯嘴角,模样看起来很是别扭。 秦漠人如其名,素来是性子冷漠,面色常年冷得似要将人冻死,说起话来语调也是冷漠如冰,“秦大人客气了,我来,只是有一个消息,想告知大人。” “不知秦先生指的是?” 秦漠与苏芳鸢虽同为庆安候府中的杀手,但地位却是有着极大的差别,据说这秦漠很久之前就跟在庆安候爷身边了,在侯爷心中占有极重的位置,地位自是不容人轻视,这也是董延面对秦漠的态度与面对苏芳鸢的态度截然不同的缘由。 “你们之前挂在菜市场之上的尸首,已经被人掉包了。” 第165章 掉包 “什么?”董延这一下可不是气愤,而是换成了惊吓,喊出口的声音早已经变了调。 “适才手下来报,说是他们发觉苏青渊的尸首有些异常,请了仵作查验过才发现尸首已经被掉包。”秦漠似乎并未被董延气急败坏的模样影响到分毫,神情依旧冷淡如初。 一直不曾开口的苏芳鸢早在秦漠来时已经从自己的思绪中脱离出来,“你是说,苏青渊的尸首在那般严密的看守下,在我们的眼皮底下,被人掉包了?” 苏青渊因为刺杀侯爷一事惹得侯爷大发雷霆,要了他的性命仍不解气,还要曝尸菜市场、杀尽他的亲眷才肯罢休。在场的所有人都不难料想到庆安候爷知道尸首被掉包这事之后,究竟会怎样责罚他们! 秦漠颔首,如今事情已经发生了,庆安候从来不是个好糊弄的人,要想瞒下这事多半是行不通的。“事到如今,只有将功折罪才有望免除侯爷的责罚。董大人若是还有闲暇,不妨想一想该怎么做才能让侯爷满意。” “秦大人的意思本官明白,如今唯有捉拿到苏青渊的亲眷才能让侯爷满意!毕竟,活着的人,总是比死了的人要来得有用。”可是这事终究是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董延双眉几乎要皱成一团,事情绕来绕去,还是绕到了捉拿苏青渊亲眷这件事情上。 “我就不信了,凭我们这么多人,还拿不住她苏七这一个!”苏芳鸢咬牙道。 …… 这会庆安候的人心头愁云密布,身在丞相府的苏七心中同样也是不觉轻松。 虽然已经成功进入丞相府,可她要做的事情还有很多,第一步便是要在丞相府站稳脚跟,方才有利于开展她后续的计划。苏七在白语薇的带领下,将丞相府内的布置于格局以及一些重要人物稍稍了解了一通,再结合进入丞相府之前苏青渊曾亲口告诉她的情况以及她通过锦绣阁调查到的情况,对丞相府也算是有了初步的了解。 丞相府如今的是以当朝丞相白知衡身份最为尊贵,其次是白知衡唯一在世的弟弟白知行白老太爷,如今白老太爷已经赋闲在家,平素里逗鸟下棋,日子过得很是清闲。再往下,是白知衡的几个儿子,如今也分别在朝为官。 白知衡的长子白泽昭乃是当今主掌刑辟的廷尉大人,据苏七的了解,整个大夏朝所有的疑难案件几乎都要交到他的手中审理,他甚至有不需上报皇帝、做出最终审裁的权利。这个人是苏七在丞相府中除却白知衡外最为关注之人,原因自然与他手上握有的权利相关。 白语薇便是白泽昭的长女,同时也是丞相府中的大小姐,身份自是尊贵非常。不仅如此,白语薇还有一个大夏朝第一才女的名号在外,想要求娶她的人从来都是络绎不绝。 至于白知衡的次子白泽晞以及幼子白泽晔相较之下便没有那么出色了,二人都不是在朝廷中举足轻重的人物。但他们的官职虽然算不得高,在朝廷之上却也有不小的影响力,这一点恐怕同他们的父兄的身份和官位有很大的关联。两人膝下子女众多,却少有出众的,几乎无一人可与白语薇比肩。 “你往后就住在这里罢,这屋子里的布置都是顶好的,若是你有什么需要,可以告诉闻琴,她是我身份的得力丫鬟,在这府上也是有头脸的丫鬟,吩咐她办事你大可放心。”白语薇笑意温柔,态度分外客气。 苏七却从她带笑的眼眸里瞧出来几分冷意,只是这却不是苏七在意的。苏七仰脸甜笑,感激的道:“多谢姐姐,小七都记下了。” “如此便好,这处院子虽然有些清静,但我想你初来相府,恐怕还需要时间适应,若是太吵闹了极有可能会打扰到你休息,因而才择了这一间。若是你实在有什么要紧事,来明心阁找我便是,祖父平日里公务繁忙,平素里是不怎么过问后宅之事的。” 这话,苏七却是听出几分意思了。感情这白语薇是不愿自己直接同白知衡接触?其中的缘由,苏七暂时能想到只有白语薇担心自己会得到白知衡的重视,从而分去白语薇的宠爱,从而影响到她在丞相府中原有的地位。但是,不同白知衡打交道?这对苏七来说实在是不可能的。 “多谢姐姐处处都为小七考虑周全,只是小七脑子有些笨,一时还不完全弄清楚府里的规矩,日后还需劳烦姐姐多多指点。”苏七眼里的感激之情全然不似作伪,泪珠儿挂在眼眶边上要落不落的,看起来很是可怜。 白语薇话里话外的意思苏七怎么能听不出来,只是她却不愿正面回应,并非是因为她怕了白语薇,而是如今的形势对她来说并不有利。白语薇是敌是友暂且不提,若是她想在丞相府站稳脚跟,在完全摸清相府中的情况以及做出详尽的对策之前,她便要将自己完全的伪装起来。即便被人视作呆傻也无所谓,只要她能好好的借用丞相府这把保护伞,完成自己的心愿便好。 至于旁的,如今的她已无心再去计较。 望着睁大了眼眸作无辜状的苏七,白语薇一时有些无语,只动了动唇交代了几句之后便离开了。 在回自己闺房的路上,白语薇一直阴沉着脸没有开口说话,两个贴身丫鬟闻琴和解佩看出自家主子怀有心事,解佩率先开了口:“小姐可是在为那位新入府的苏七而烦忧?” “这个丫头,恐怕并不简单。”白语薇神色有些难看,虽然苏七外表看起来并不强硬,甚至还有些单纯无害,但她总觉得心里有些不舒坦。 “就凭小姐你的才貌,早就把那个野丫头甩出几条长街去了,小姐不必忧心,兴许您都用不着自己出手,便有人会替你分忧呢。”解佩素来心思活泛,深得白语薇重用,她的意见也是常得白语薇起用的。 白语薇朝解佩投去一个赞赏的眼神,面色稍霁,“我倒是把我那几个好妹妹忘到一边去了,走吧,去看看她们。” 第166章 刁难 丞相府在外是出了名的家风严谨,在京城常被赞为众人效仿学习之楷模,只是虽负有这样的美名,丞相府的后宅却也同寻常人家的后宅没有什么分别,照样有见不得光的宅斗阴私之事,只不过相较其他人家稍微少些罢了。 白知衡自己子女算不得多,但他的孙子孙女倒是不少,这其中尤以孙女居多,这些姑娘多数尚未出阁,整日里在后宅里学习琴棋书画、女德女戒,日子过得实在有些乏味。 因为父亲身份的缘故,白语薇在丞相府中的一众千金小姐中的地位,说是老大也不为过。这些千金小姐们平日里因为一些芝麻绿豆大的小事拈酸吃醋、明争暗斗,却无一人敢明着与白语薇过不去。 白语薇着丫鬟通传,将相府中的小姐们聚到了一处供小姐们平日里玩耍闲谈的屋中。 才一进屋,便已有热情的人拥了上来。 “长姐一路辛苦,快好生坐下歇息。”说话的是白泽晞的嫡次女白芊芊,此人平日里同白语薇最是亲近。 “今日将姐妹们请来,实则是有一件要事同姐妹们商议。”虽然打心眼里瞧不上自己这群所谓的姐妹,但白语薇面上的神情却是比谁都诚恳、温和。 一众千金小姐们便都叽叽喳喳的谈论开了。 “是什么要事,还要劳烦长姐辛苦亲自跑一趟?”白芊芊道。 白语薇将在场众人的神态尽收眼底,故作为难的道:“想必姐妹们都听说了今日咱们府上有一个唤作苏七的女子进府认亲的事情,这些年祖父为了寻找姨母和她的女儿可是费尽了心血,这会子有人来府上认亲,想必祖父必然是要为此事而高兴的。只是……” “只是什么?”立刻便有一个衣着华贵的女子接口道,此人是白泽晔的女儿,在府中地位不高,倒是有些得丞相白知衡的重视,因而除白语薇外丞相府中倒也无人敢轻视了她。 白语薇故作为难的道:“只是,长姐我平日里事忙,可能有照料不周之处,还望妹妹们到时候能多帮衬着姐姐一点。到时候若是这位新来的妹妹生了气,恐怕要惹得祖父忧心了。祖父有多在乎姨母和她的女儿,妹妹们自然是清楚的……” 在这相府之中,除开比较父亲的官位之外,还有最重要的一点便是白知衡的宠爱!有了白知衡的宠爱与看重,便等同于在丞相府中地位也能水涨船高,说不诱人是不可能的。 这些年形形色色来丞相府认亲的不少,却没有一个是白知衡要找的那个人,但每一个都刚巧是受丞相府众千金小姐厌恶的!几乎每一个都受到过小姐们的欺辱与打压,她们对这事向来是心照不宣。 今日白语薇的提醒,起到的其实也不过是往火上添了一把柴的作用。 “长姐的意思,妹妹们领会了。”白芊芊与一众小姐们面面相觑,眼神一番教诲,各自都明白了各自的意思。 …… 在丞相府的日子,比苏七想象中要来得轻松。这一切却是多亏了她的锦绣阁及时替她收集了足够的情报。 自从白语薇和相府中小姐们聊过天之后,当天晚上就有位小姐拜访了苏七的住处。 这人正是白芊芊,她是打着关怀苏七的名头来的,还带来了不少名贵补品。只是她才一见到苏七便给了她一个下马威――让苏七当众对她行跪礼。 苏七直接来了个装晕,就这么混了过去。白芊芊虽然心中不忿,但也没有做出太出格的举动。只是当晚白芊芊回到自己的住处后,便收到了一封没有署名的信。 信上的内容,明白的写着让白芊芊最近安分一些,不要想着四处去招惹麻烦,针对他人,否则就将她和太尉嫡次子私相授受的事情公诸于众! 白芊芊当即便气得撕碎了手中的信件,可回到闺房之中的她却是越想越觉得恐惧。她和太尉的嫡次子确实是暗中有往来,可她每次都很小心,这事只有她最贴身的丫鬟才知晓,而那个丫鬟也是绝对不会背叛她的,那么这封信又是从哪里来的呢? 最重要的是,她和那个太尉嫡次子之间一切还未落定,若是这件事情被他人知晓,绝对会有损她的名节!她可是好不容易才让那个太尉嫡次子对她动心的,她的父亲官位不高,她在丞相府中的地位也是平平,这些年全靠依附在白语薇身边才能让她在京城贵女圈有稍高的地位,能找到太尉嫡次子那样的夫婿已属难得…… “究竟是谁?”白芊芊气得手指甲几乎掐进肉里,但却又毫无头绪。 任她怎么也不可能想得到,这封信是她不久之前才去找过麻烦的苏七派人送给她的。 白芊芊始终没有找到送信之人,人倒是安分了不少。不过丞相府中的小姐不少,紧跟在白芊芊之后,又有好几个去寻了苏七的晦气。 但她们用来用去,也不过后宅女子间那些惯用的伎俩而已,对于苏七来说不过是小菜一碟,更何况她之前在派锦绣阁调查丞相府之时,早已掌握了不好丞相府中人的密辛事情,其中就包括了好些小姐的不为人知的秘密事件,这会子倒是刚好派上用场了。 不知情的白语薇却是困惑不已,她本以为有了她那群惯会争风吃醋、暗中耍阴私手段的妹妹,苏七的日子会变得很不好过,但她没想到的是现实居然同她料想中的大相径庭! “解佩,你说,最近咱们府上,是不是太安静了些?”在丫鬟替自己梳洗之时,白语薇状似不经意的问道。 解佩连连颔首道:“回小姐,解佩也觉得安静,安静得有些不正常!” “是啊,尤其是那群丫头,不知怎么最近倒是安分了许多。”白语薇口中的‘那群丫头’,自然是指的丞相府中的一众小姐们。 若是换了平常,她们安分些白语薇也不会觉得有什么,可她们偏巧在最不该安分的时候安分起来,这就让她不能不怀疑了。 “我总觉得,这件事跟那个新来的苏七的脱不了干系!” 第167章 宴会 解佩对这个猜想深以为然,“小姐,奴婢之前已经按照您的吩咐暗中调查了这个新入府的苏小姐,只可惜并未查到什么有用的消息。此人之前的经历仿佛被人刻意抹去了一般,平日在府里也是安分守己,并未作出什么出格的举动,实在教人难以琢磨。” “看来这是个厉害角儿,否则你又怎么可能什么都查探不到。不过我还就不信了,我日日派人盯着她,她总有一日会露出马脚来!”白语薇咬牙道。 若是苏七同以往来丞相府认亲的那些女子没什么两样,她倒也不会对苏七的存在这般在意。可偏生苏七竟然同她那个早逝的姨母生了一副相似的面容!就算是凭着那张脸,苏七也是大有可能得到祖父的疼爱与器重,便是取代自己在丞相府中的地位也不是没有可能,她决不允许那样的事情发生! “前些日子,宗正大人家中的嫡女,似乎是唤作崔燕儿来着,她不是递了个名帖过来邀请我赴宴吗,我倒是有个好法子,可以接着这个机会,好好探一探那个苏七的虚实。”白语薇面带浅笑,说出的话语却没有丝毫的温度。 …… 苏七如今住的院子有个雅致的名字,唤作清浅阁,是个僻静的所在,除却丞相府中那些闲得无事可做或是刻意找麻烦的千金小姐,来的最多的便只有相府中的下人。 当然,这些都只限于白日。到了晚上,这个清浅阁反而更加热闹。 “小姐,奴婢来给您送莲子羹来了。”屋外,红萼扣响了房门。 “进来吧。”屋内响起的,是略带了几分疲惫的声音。 得到回应后,红萼端着盛满了银耳羹的进了屋,入目便看见了正端坐于木桌之前的苏七,桌上满满当当堆的全是纸。 “这么晚了,小姐还要看这么多消息,可仔细别熬坏了眼睛!”红萼有些心疼的道,走得近了才看清那些纸上全都是密密麻麻的字迹,想来这些都是锦绣阁搜集到的情报,“这些事情奴婢们也可以帮着做的,小姐您快歇一歇。” 苏七挤出一个疲惫的笑,示意红萼将莲子羹放下,“我知道你关心我,也知道这些事情都可以让锦绣阁的人去做,可是他们对父亲的事情了解到底不及我多,我就怕会漏掉什么有用的地方。白日里要忙着应付相府中的人,也就只能靠晚上多挤出一些时间来了。” 红萼在心底默默叹了一口气,倒是没再相劝。 “小姐,是我。”屋外突然响起了翠萝的声音,得了苏七的吩咐后,翠萝推门而入,神色有些匆忙。 翠萝如往常一般,自然的拿起苏七桌头的墨块替苏七研磨,同时压低了声音道:“今日外头又多了几个暗中偷窥之人,这个清浅阁中的眼线也是越发的多了,小姐,这样下去恐怕……” “就是就是,就连我也有人跟踪,小姐,你说是不是丞相府中的人发现什么了?”红萼迫不及待的打断翠萝的话,显然对这事也是深有体会。 “他们喜欢看喜欢查,都随他们去吧。”苏七的反应倒是格外的淡然,“横竖,他们也不可能查到什么不是吗?有时候,我真是庆幸自己当初建立了锦绣阁,能及时的掌握情报,实在是一件顶重要的事情啊!咱们目前要做的,也就是确保咱们进入丞相府的目的不会被人发觉,保护好自身的安危罢了。” “小姐,奴婢思来想去,将写有情报的纸带进相府的做法还是太冒险了些,这要是被人发现了,可就难以解释了。”翠萝边研磨边开口道。 “你的担忧我并非不知,红萼适才也劝过我了,可是,为了确保报仇大计的万无一失,这个险我不得不冒。” 见无法说服苏七,翠萝便也没再开口,只是与红萼交换了一个无奈的眼神。 “对了小姐,还有一事,险些让奴婢给忘了。适才府中的大小姐白语薇差人来报,明日有个宴会,相府中的大多数小姐都会参加,她让我告知小姐也做好准备,说是要带小姐去外头多看看景致,顺带了解了解京城中名门闺秀。”红萼似是突然想起这事,急声道。 宴会?苏七微微蹙眉,在江南苏家的时候她并非没有参加过宴会,只是那时候的宴会参与者都是江南当地数一数二的富商之女,可是这一次,参与宴会想必都不是什么身份低微的人罢! 可自己才刚到丞相府中认亲没多久,丞相白知衡甚至还未名正言顺的承认她的身份,只说让她先在丞相府住下,以她目前这个尴尬的身份去参加宴会?苏七一时有些想不出白语薇让自己参加宴会究竟是什么目的了。 “小姐,这其中是不是有什么阴谋?奴婢这就让人去好好查一查。”翠萝也能勉强猜得到苏七在忧心什么,如今这世道,从来都是权贵当道,有权之人甚至可以轻易要了一个平民百姓的性命,自己的小姐的身份未定,她实在担心明日的宴会上会有对自家小姐不利的事情发生。 更何况,这个白语薇虽然明面上对小姐悉心关照,可据翠萝所知,监视小姐的人中便有一部分是白语薇派来的,这个白语薇显然并非善类,她自然也不可能指望白语薇会对小姐做出什么好安排。 “有没有阴谋都无所谓了,我倒要谢谢白语薇。” 对于苏七此时轻松自若的态度,翠萝红萼都有些不解,“小姐是不是想到应对之法了?” 苏七轻轻摇了摇头,道:“旁的我倒是不知晓,总归以她的身份想必是不会明着对我怎么样的,只要我多注意些,想来不会出事。反倒是她这么一安排,我总算是有了个名正言顺离开丞相府的机会,这样对我要做的事情,显然是有利的。” 一直窝在丞相府中,显然不是她苏七想看到的。对报仇一事也没有半点益处,若是她明日能把握好机会,或许会有意料之喜也不一定! 第168章 宴会(二) 名门闺秀举办的宴会,前世今生,苏七这还是第一次参加。 天色尚早苏七便已梳洗打扮好到了相府门前,却没想到白语薇早已经等在了门口,在她身边还有几个打扮得很是精致的女子,有苏七认识也有她不认识的,见了苏七却都是一脸复杂的神色。 “大小姐。”苏七走上前对着白语薇微微福了福身子,行了一个规规矩矩的礼。 走得近了苏堇漫才看出今日白语薇也是妆容精致,不过她的精致却是隐在暗处,即使化了妆也能让人瞧出一番‘天然去雕饰’之感,通身散发的浅淡香气甚是怡人,越发衬得她气质出尘。 “妹妹不必多礼,马车已经备好了,咱们这就出发吧。”白语薇笑得眉眼弯弯,看起来心情似乎不错。 苏七自然顺着白语薇的安排上了马车,不过她却是无意间看到有几道带着恶意的目光投向自己所处的方位,那些都是相府中的小姐们,苏七对她们的面容并不陌生。在丞相府的短短几日,她已经将她们的面容和姓名都记了个大概,尤其是曾经特意去‘拜访’过她的那几个。 苏七早就料到今日的宴会恐怕不会那样简单,她没料到的却是那些小姐们竟是如此不懂得伪装自己,藏不住自己的情绪,以她当年同苏芳鸢、许莲几人在后宅中争斗的经验来看,不懂得伪装自己、隐藏自己情绪的人在后宅中多半可是要吃亏的! 据说,今日要去的当今宗正大人,崔榆林崔大人家中。这次的宴会是由崔榆林的嫡次女崔燕儿举办的一场赏花宴,并没有什么特别的由头,不过是将京城中一些位高权重的大人家中的千金小姐们聚到一处,闲谈玩耍罢了。这些,都是白语薇有意无意透露给苏七的信息。 马车到达目的地之时,早已有不少装饰华贵的马车停在了崔府门前。 苏七跟在白语薇身后进了崔府,一路上倒是见到不少的人。有千金小姐,也有仆从打扮的人,她能感受到最明显的便是这些人对白语薇的态度都极是恭敬,显然白语薇的他们的心中地位很高。 崔府的规格自然是没法同丞相府相较的,只不过相府中的种种物件皆是以大气庄重的风格为主,同崔府比起来似乎缺了几分情调。 “见过语薇姐姐,您能来,燕儿真是太高兴了。”从一处帷幔飘飘的亭台中忽然冲出个衣饰考究的年轻女子,满面喜色的道。 想来这位就是今日宴会的主角,崔燕儿了。 “燕儿妹妹不必多礼,我还要多谢你大方邀我过来呢,整日在府中忙着处理家事,也是时候该出来走动走动了。”白语薇举手投足间皆是一派气质高雅的风范,同崔燕儿打过招呼之后,又有几个官家小姐上前同白语薇说话,眼中有嫉妒的也有羡慕的,白语薇全都得体的回应,姿态始终不曾有分毫的改变。 只不过苏七却眼尖的发现,在她貌美非凡的面容之上,那双如蕴秋水的眼眸中,笑意自始至终不曾达到眼底,看得苏七不禁有些佩服起来。这个白语薇,可真是不简单啊。照她看来,白语薇的演技恐怕不在自己之下。 虽然白语薇隐藏得极好,苏七却还是能感觉得到她对自己的态度恐怕远远不像表面上看起来的这般热切,或许她同府中那些明着找茬的小姐们没什么两样,甚至比之她们,有过之而无不及。 闺阁小姐们的聚会,做的尽是些文雅的事情,同苏七原来参加的那些商户千金之间的聚会倒没有太大的区别。只不过这个宴会之间的女子们三三两两,关系界限倒是分得比苏七从前见过的要清楚得多,想来这也同朝堂中的势力脱不开干系。 至于这京城中高门千金需要遵守的礼仪,苏七过去虽只在书本中见过,以及听过曾经的女先生楚宁同她讲述过,但她却依然能做得妥帖恰当,让人挑不出错处。这一切,全因她一有机会就暗中观察白语薇和其他小姐们的行为举止,倒也将她们的做派学了个八九成。 “语薇姐姐,这位妹妹倒是面生得很呢。”问出这话的人是崔燕儿,她早就注意到了白语薇身边的这个面生的女子,这个从来不曾出现在京城贵女圈中的女子。只不过碍于同白语薇说话的人太多,她一时插不上话才没有开口相问。 这会小姐们都聚到了一处,听到这话不由得都将目光投到了苏七身上。 白语薇并没有立刻回答,而是抿着唇淡淡笑了起来。 苏七忍受着众人目光的打量,心底不由得觉得有些不自在。但她面上却是半分不显,而是默不作声看向站在自己身旁的白语薇,眼神清清淡淡的,教人猜不透她的心思。 气氛一时有些凝滞,半晌,白语薇似乎忽然想起什么似的,笑道:“这位是府中新来的妹妹,名唤苏七。她是从江南来的,我想着,带她来赴宴,也是方便妹妹更快的入乡随俗。” 白语薇这一番话说下来,众人看向苏七的目光已经由开始的好奇变作了讳莫如深。 京城中人谁不知晓丞相这些年一直在寻找自己的女儿和外孙女?可是去丞相府中认亲的人不少,却从来都是假冒者多,始终不见正主现身。而眼前这一位,听白语薇话中的意思,应当也是来认亲的罢,可她们又不曾听到丞相大人正式对外宣称说寻到了外孙女,那么她的身份可真就值得好生考量了。 苏七暂且不想去猜白语薇说出这样含糊不清的话语究竟是何用意,但她知道,自己日后若是想在京城立稳脚跟,就必须为自己正名! “诸位姐姐,小七初来乍到,还请诸位姐姐们不吝指教。”苏七浅笑着说完这一句,不出预料的看到了一众小姐们怀疑中带了几分不屑的目光。 一个名不正言不顺的小姐,是不可能入得了她们这群身份贵重的大家闺秀的眼的。这个道理,在场的人没有不知晓的。 “小七自幼离京,未能伴在外祖父的身侧尽孝,心中很是愧疚,万幸外祖父心慈,不仅没有责怪小七,反而让小七回到自己家中,还让特意嘱咐姐姐来打点我的起居生活,这般疼爱,小七实在觉得受之有愧。” 第169章 倒戈 伪装自己,从来都是苏七的强项,她说话之时将对外祖父的愧疚之情及对白语薇的感激之情恰到好处的糅合在一张脸上,看上很是情真意切。 “虽然自小离乡,但小七到了京城,竟是没有半分的不适应呢,这一定同外祖父对小七的疼爱离不开干系,还有语薇姐姐的关怀备至,小七哪里用得上什么‘入乡随俗’,只要有至亲在身边,哪里便是小七的家乡。语薇姐姐,你说是也不是?” 白语薇的嘴角微不可查的抽了抽,这个苏七的嘴皮自己实在比她想象中的要来得厉害,不过三眼两语便将自己抛出的难题轻松化解,而且还厚颜的将自己搬出来混淆视听,实在是气煞她了!她可不是为了给苏七证明身份,顺带帮她利用自己的身份在京城贵女圈站稳脚跟才将她带来赴宴的。 可是苏七话已经说出了口,该如何回应?这对白语薇来说可不是个小问题,处理得不好可是会有损她京城第一贵女的名声的。白语薇憋了半晌,最终回了众人一个温柔的浅笑,气质依旧是清雅如兰,说出口的话语也是分外的温婉动人。 “瞧瞧,小七说的这是什么话,你到底在江南生活了许久,会有不适应也是正常的,可别为了不给相府添麻烦就憋着不说最后委屈了自己呢。再说了,祖父虽说没有正式对外公布你的身份,可是我,还有府中的一众姐妹也不会亏待了你的。既然进了一家的门,便是前世修来的福分,咱们都该当好好珍惜才是。” 众人一听这话,神色又变得有些微妙起来,看来今日是有一场热闹可看了。 苏七怎会听不出白语薇话外的意思,不就是拿着丞相没有正式对外公布她的身份在这意有所指吗?想让那些高门小姐们怀疑自己的身份,将自己视作以往去丞相府冒认亲戚的那些女子?她苏七可不会就这么乖乖听之任之。 “芊芊姐,你倒是帮妹妹说句话呀,外祖父没有正式对外公布小七的身份,其实是有缘由的,你说,对吗?”苏七忽然冲到白芊芊身旁,在众人惊讶的目光之下‘亲昵’的挽起了白芊芊的手。 白芊芊下意识便要甩开苏七,尤其是在看到身旁的白语薇微微动了动眉毛之后,更是恨不得立刻将苏七踹翻在地! “不想我当众说出你跟魏宗澍私相授受的事情,最好还是乖乖配合我。”苏七状似不经意的转头,在白芊芊耳侧快速说道。 白芊芊登时便白了面色,不为别的,苏七口中的魏宗澍,正是她一直暗中与其往来的太尉嫡次子,也是她一心想要嫁的人!她这才明白,之前自己收到的那封没有署名的信,想必就是苏七派人送去的!白芊芊不知道苏七究竟对此事知道多少内情,可她是实实在在的怕了。 在她心中,女人一辈子的指望便是嫁个好人家。可是就凭她父亲的身份地位,她实在难以找到什么合心意的男子,更何况她还只是家中的嫡次女,也不怎么得宠,想寻一门好亲事更是难上加难。 她绝不允许自己嫁给魏宗澍这件事出现任何差错! “没错,小七说的没有错。”此时的白芊芊不敢去看白语薇的眼睛,虽然自己这位姐姐平日里展现在人前的模样甚是温婉可人但她心底清楚,那仅仅只是在外人面前披着的一层皮罢了。自己今日站出来替苏七说话,破坏了白语薇的计划,又下了她的面子,白芊芊心里清楚自己定是被白语薇厌恶上了。 罢了,回府之后再向她请罪吧!白芊芊在心里默默叫着倒霉,同时也将苏七里里外外骂了个遍。明明她今日也打算趁着宴会的机会给苏七一些颜色瞧瞧的,可是这下却是什么都做不成了。 小姐们没有看到想象中的热闹,倒是很快各自散开做自己喜欢的事情去了。 苏七照旧跟在白语薇身侧,只是两个却是心事各异,气氛微微有些冷凝。 “我有些乏了,小七,你先在这里逛着,我稍后就来。”白语薇冲苏七淡然一笑之后,便携着丫鬟走开了。 至于她是真的乏了还是另外有事,却是只有当事之人才知晓了。 白芊芊白了苏七一眼,刚想紧随其后跟过去,却再次被苏七扯住了手。 “你!苏七,你别太得寸进尺。我不管你是怎么得知我和宗澍哥哥之间的事情的,总之本小姐警告你最好别到处乱说,否则,否则――”白芊芊气得红了颈子,用力挣了几下却也没能挣开苏七的手。 一旁侍立的丫鬟见状想来帮忙,却被红萼和翠萝不着痕迹的拦住。 “否则什么?是让你的爹娘对我不客气,还是要让你的那位长姐替你主持公道?白芊芊,以你对白语薇的了解,你以为她还会信任一个对她临阵倒戈、背叛她的人吗?现在你只有一个选择,那就是投入我的阵营。”苏七话说得轻松,但她这番话却犹如千斤重石般压到了白芊芊的心头。 “你少在这危言耸听,总之我不会相信你,你也休想让我帮你做任何事!” 苏七低笑一声,望向白芊芊的眸光中带了几分同情,“白芊芊啊,说真的,我还真是有些心疼你呢。你说,这世上怎么会有人,像你这么愚笨的呢?” 白芊芊的面色愈发难看,“你这话什么意思?” “自然是字面上的意思。”看着白芊芊困惑不解的模样,苏七状似好心的接着道:“你说说你,这么多年依附在白语薇身边,除了衬托她的聪慧美貌,你还做了什么?为他人作嫁衣裳,还让你这般忠心,实在是笨得惹人心疼。” 不等白芊芊反驳,苏七又道:“你以为,你在京城中的名声为何比不上白语薇,别人在提及丞相府中的千金时,从来不把你白芊芊看在眼里?你以为是谁让你声名平平,难以寻到一个好夫家?” “你休得胡说!” “你好好想想,若不是白语薇处处抢了你的风头,你哪会是今日的光景?说不定早就名冠京城了!若不是她占了个京城第一才女的名头,又仗着是长姐的身份处处压你一头,你哪里会落得如今的地步?”苏七直视着白芊芊的眼睛,一字一句的道。 第170章 动乱 苏七对白芊芊的了解当真算不得透彻,更没指望仅凭自己的这一番挑拨便能让白芊芊背离白语薇转而投入自己的阵营。她要做的,只不过是为了让白芊芊在做事之时,多一层顾虑,如此已经足矣。 最重要的是,她进入丞相府的目的从来不是为了同相府中的小姐们争些什么,待完成自己的报仇大计之后,她自会乖乖消失。可惜,那些小姐们心中所想却不似自己这般简单,偏生她又不能将自己的计划说出。 “我知道你嘴皮子厉害,可是我白芊芊也不是你这个乡野丫头轻易便可拿捏的软柿子,你休想挑拨我和长姐之间的姐妹情谊!”白芊芊撂下这一句便气冲冲的离开了,徒留一个匆忙的背影。 苏七有些无奈的扶额,她该说这白芊芊是有气节呢,还是记性不好?就在不久之前她还因为自己的胁迫,她毫不犹豫便当朝倒戈,在京城一众闺秀面前下了白语薇的面子。所谓姐妹情谊,怕也不过如此。 不知是不是自己说的那番话起了作用,觥筹交错的宴会中,竟有了好些来同苏七搭话的小姐。苏七一一有礼的回应,努力扮演着一个闺阁小姐的身份,同时也不忘有意无意的向她们打听自己想要知道的消息。 只是,她却不知道,自己言笑晏晏的模样,竟会落入一个老熟人的眼中。 …… “这,可不就是那些读书人时常挂在嘴边的,得来全不费工夫?”隐在某个阴暗角落中的女子勾着唇角,言语间透着一股近乎癫狂的欣喜。 “难道她就是,苏青渊的女儿?”秦漠的目光顺着苏芳鸢的目光望去,一眼便瞧见了在人群中熠熠发光的苏七。 虽然她的容貌算不得顶出众的,可是通身却萦绕着一股大家闺秀独有的高贵典雅之气。与寻常大家闺秀不同的是,她的眼神更具灵性,仿佛是个涉世未深的年幼稚子,偶又像个阅尽千帆的老者。 看她通身的打扮,应当是哪家的小姐无疑,看那些一向骄傲的官家千金对她的态度,十成有九她家中的地位还不低! 苏芳鸢面露恨色,当即从袖中甩出一枚沾了毒的飞镖直直朝着她甩了过去! 但却立刻有另一枚飞镖飞出来,两枚飞镖在半空中相撞,还未及靠近苏七便已落地。 耳朵尖的苏七听见声响,偱声望去,一眼便瞧见了安静躺在地面之上的两枚飞镖。当即便惊得花容失色,指着飞镖所在的位置惊叫道:“那是什么?有刺客!” 这一声动静可将一众小姐们吓得不轻,众人慌乱间四处跑动,苏七趁乱冲到了那两枚飞镖面前用最快的速度将两枚飞镖捡起,却只是不动声色记下飞镖的样子后便将其交到了闻声赶来的崔府护卫手中。 做完这一切的苏七并未多做逗留,而是随着一众小姐们躲到了屋里。 屋外,见势不妙的秦漠立刻拽着苏芳鸢运起轻功离开了崔府。 今日他们不过是来崔府碰碰运气,在京城的排查也有一段时日了,却是半点实质性的收获也没有,没想到竟会在这有了收获。 “秦漠,你究竟是什么意思?为什么不让我杀了她!”待两人离得远了之后,苏芳鸢迫不及待的睁开了秦漠的有力的臂弯,恨声道。 “你的心思我自然是明白的,可是你就这般取了她的性命,到时候怎么向侯爷交差?都这么多年了,你做事怎的还是这般冲动?而且你有没有想过,你们已经多年未见,或许是认错了人……”秦漠语重心长的道。 苏芳鸢将一口银牙咬得‘咯咯’作响,“我不会认错的,她就算是化成灰我也能认得出!我就暂且留她几日的性命,回去后我会将今日参加崔府宴会的小姐身份都查清楚,到时候她休想逃出我的掌心!” 秦漠在心底暗自叹了一口气,到底是没再多说什么,因他知道此时的苏芳鸢必定是听不进去的。 …… 回到丞相府之后,苏七以最快的速度将飞镖的模样画在纸上,交给了翠萝,“让锦绣阁的人查一查这飞镖的来历,切记莫要让人怀疑。” 翠萝应声之后便拿着图纸离开了。 “今日赴宴,倒也不算是一无所获。”苏七望着翠萝离开的背影,有些意味深长的笑了起来。 “我的好小姐,你怎么还能笑得出来啊!这都有人要杀你了,还不知道那人究竟是什么身份,又是藏在暗处,小姐你出门的时候可一定要带上奴婢!奴婢这些年功夫一直都没落下,一定能好好保护小姐的。”红萼又是担忧,又是信誓旦旦的保证,倒让苏七感动得不知如何言语。 “红萼,你就放宽心吧,我不会让自己有事的,毕竟,我还有很重要的事情没有完成。”苏七向红萼做完保证之后,又转而看起了锦绣阁收集来的情报。 这些情报虽然不似刀枪剑戟般具有直接杀人见血的本事,可从某些方面来看,却是比那些东西更有用,也更有意思。 “苏七小姐,相爷请您过去。” 两主仆在屋内说着话,屋外却响起了一个妇人的声音。 一听到相爷二字,苏七当即便将全身的注意力集中起来了。自从她来到丞相府,她同丞相爷白知衡便只在当日上门认亲时见过一面,这可是他在那之后头一遭请她前去见面。 难道会同今日她去赴宴这件事有关? 苏七应了一声便跟在那老妇人身后朝丞相府的书房而去,书房的位置早在当日白语薇带她在相府四处走了一遭之后她便记在脑子里了。 天色已经不早了,书房之内却是灯火通明。 苏七安静的等在妇人身后,听她边扣响书房的房门边说道:“相爷,奴婢将苏七小姐带来了。” “你先退下,让她一个人进来。”屋内传出的,是白知衡极有辨识度的声音。 老妇应了一声是之后便退下了。 苏七怀着复杂的心情推开房门,一眼便瞧见了那个端坐在书桌面前、身姿如松的老者。 第171章 旧案 “小七见过外祖父。”苏七盈盈屈膝,姿态恭敬的施了一礼。 白知衡虽然年迈,双目却依然清明,锐气逼人的目光仿佛透过苏七的面容看透静她心底去。 “你来府上认亲,祖父却未对你多加关照,你可有怨怪祖父?” 苏七淡笑着回道:“小七不是那等不知礼数之人,外祖父待小七的好,虽未在明处,但小七还是能感觉得到。这几日没有前来拜谢外祖父,还望外祖父莫要怪罪。” “你这丫头倒是鬼精鬼精的,我都已经以祖父自称,你可倒好,一口一个外祖父的,还说没有怨怪祖父。”白知衡说着说着便眯着眼笑了起来,他这一笑,面上的锐气少了许多,倒是多了几分慈祥。 这倒让苏七有些弄不明白了,于情于理她都该唤白知衡一声外祖父的,他这样说,是什么意思? “当年,你娘也是这样,口齿伶俐,远不是寻常人家的姑娘能比得上的。莫说你同你娘的样貌生得相似,哪怕就是容颜不相似,祖父也能凭着你身上这股机灵劲儿把你认出来。之所以对你不闻不问的,不过是为了趁机看一看这丞相府中究竟有多少不安生的人,你也莫要对祖父心存什么意见了。” “小七不敢。”原来白知衡之所以对她不闻不问的,竟然是因为这个原因吗? 苏七有些说不清自己心底的感受,有些酸,有些涩,这股子难以言说的感觉竟然让她酸了鼻头,险些有了泪意。 “其实,你父亲早已经给我写了书信,恐怕他也已经明白自己的处境,究竟有多危险,京城,本不是他应当回来的地方。”白知衡叹息一声,望着苏七的面容也多了几分怜惜。 苏七却是震惊得有些回不过神来,听白知衡的语气,难道他知道爹被庆安候爷害死的真相?饶是心头万般好奇,苏七也没有立刻贸然追问,而是向白知衡投去一个不解的目光。 “你倒是个沉得住气的,既然如此,外祖也不怕将事情的真相告诉你。” 白知衡望着屋外已经接近昏暗的天色,道出了一件往事。 十多年前,苏青渊原本不姓苏,而是姓李。一桩冤案,让原本身居太常之职的李家家主获了诛灭九族的罪名,原本世代在朝为官在京城享有盛名的李家,就此完全没落,没留下一个活口。 “当年,你娘早已同苏青渊那傻小子私定终身,我有心助李家脱难,可惜到底没能成事。我不忍让你娘受苦,便想为她另寻一门好亲事,结果她居然就那么跟着你爹逃出了京城。世人都以为李家早已绝户,却不知我早就暗中派人用一个死刑犯换得你爹的生路。可我救他不过是为了全我百家与李家往日的交好之情,可没让他拐走我的宝贝女儿!”白知衡越说越气,最后直接用力拍上了身前的黄花梨木桌。 这一桩往事,苏七是第一次听着。原来,她原本该是姓李的?她爹之所以要来京城,是为了报仇? “你个姑娘家家的,知道这些事情其实与你无益。不过我也不忍见你胡乱猜测,整日想着这些事情,影响了心绪。这件事你知道便行了,其余的事情,外祖都会解决妥当,你就只管好好待在丞相府中,这里就是你的家。” “原来,竟有这样的事?可是爹他从来都不肯告诉小七,小七已经长大了,也是能帮得上忙的,为什么……”苏七哀声说着,到底没有落泪。 曾经许下的承诺,她仍旧记得很清楚。她不会再流泪,因为她的眼泪早已经落尽。 “你爹他不告诉你,也是为了不让你担心。好了,这件事日后休要再提,若有不慎,极有可能会惹来性命之忧。外人只知你娘是失踪了,却不知道她和你爹之间的事情,你也莫要在人前提及。”白知衡说完这些,又向苏七问了一些寻常生活之上的事情,问得最多的,却是有关苏七母亲的事情。 “你娘她已经失踪十多年了,这些年祖父派了多少人去寻,都没有半点音信,你爹说我的疏影是难产而亡,我却不信。疏影她是个有福之人,怎么可能年纪轻轻就去了……” “小七,从小流落在外,也已经记不清娘亲的模样。只不过,爹他待小七很好。小七也愿意相信娘亲仍在人世,若有可能,小七好想亲口叫一声娘给她听,告诉她,她的女儿已经长大了。” 话说到这,苏七也有些迷惘起来。看白知衡如此笃定的模样,自己的亲娘,难道真的尚在人世?而非爹曾经说的那般是难产身亡?如若是真的,那可就太好了…… 离开丞相府书房之时,天色已经极晚了。 之时今夜的苏七却是丝毫没有睡意,她从白知衡的口中得知了自己一直在尽力调查的事情,可是知道这些,离她想要报仇的目标仍是太远。 月上梢头,却不知何时,树梢之上多了一道阴影。 那道阴影移动的速度很快,眨眼间便到了立在丞相府后花园一隅的苏七身前。 “苏姑娘。”是一道干脆利落的男声。 苏七并未被突如其来的声音惊到,而是低声应了一声是,紧接着又再次开口问道:“我爹的尸身,可曾安顿好了?” “姑娘请放心,都安顿好了,这是地址。公子让在下转告姑娘,近日京城中不太平,请姑娘尽量莫要外出。”那人边说着,边从衣袖中掏出一块布条。 苏七伸手接过,道了一声多谢。 “相府守卫森严,在下不应久留,这便告辞。”来人说完这句话,人影已经消失在原地。 苏七也并未在原地久留,拿了布条便转身回了自己的住处。 布条之上,写着一个地址,那是她父亲苏青渊如今的葬身之所。苏七望着手中的布条,心中思绪纷乱。 最初听闻父亲的死讯时,她恍然不能接受,过了一夜,她才下定决心,暂时忘记悲痛,专心报仇。可是听说父亲被曝尸菜市场这件事还是让她无法放下,不有所行动,她枉为人女,可是一旦她做出些什么,只怕报仇不成还会搭上自己的命。 就在她两难之时,却有一人对她伸出了援手,助她解救父亲的尸身,让苏青渊终能入土为安。 这个人不是旁人,正是她心心念念了多年,一直未能忘却的小九。 第172章 小九 “小姐,你真的要去吗?这其中该不会有诈吧?上次您在宗正大人家中险些遇袭的事情还未过去,再加上还有那位白大小姐一直就同您不对付,奴婢实在是不放心啊。”红萼一听苏七说要出门,急得都快要掉泪了。 她之所以这般急切,其实不过是因为她心底清楚,自家小姐决定的事情是不会轻易改变的,她的劝说并不会起到半点作用。 “好红萼,我知道你担心我,但你也要相信你家小姐不是?既然他们都对我苏七虎视眈眈,那么,只要是苏七没有出府,他们的目光就不会落到我的身上。咱们,就按老法子来。” 主仆两正说着话,翠萝已经捧着一身婢女服饰过来了。 “小姐,您要的衣裳,翠萝都备好了。” “好,咱们快些将衣裳换过来,待会你就按我说的去应付,若有什么突发情况,一切以自身安危为主,可记住了?” 翠萝眼中也是掩不住的担忧,不过她却并未多劝,而是快速同苏七换起衣裳来。她的口技功夫有几成,心底还是有数的,往日里她也早就有了扮作苏七的经验,这一次她也定当尽力。 只要是小姐的吩咐,她都会拼上性命去完成。 离开丞相府,倒是并未遇上太大的困难。苏七扮作一个普通的侍女,拿着翠萝的腰牌以出府采买的名义成功离开。一出丞相府她便换上了一身高领男装,为了不惹人怀疑,还特地在胸口上多缠了几圈,换上一双厚底的鞋子,将眉画得粗了些。 小九派人给她的地址,在距离京城约莫十里地的郊外,苏七没有急着赶往目的地,而是先去了京城的一间铺子里采买冥器纸钱。 当然,还要趁此难得的机会同锦绣阁的人碰上一面。 …… “闲人回避,都让开,让开!” 眼看着时近正午,京城原本就热闹非凡的街道上更是挤满了人,这一声突兀的历喝出现,自然吸引了坐在酒楼二楼,开着窗户往外瞧的苏七的注意。 伴随着声音,两列身着戎装的兵士举着尚未出鞘的剑强行将街道上的人拨开成了两行,在兵士之后,一匹系着红绸的高头大马出现在苏七视线中。这幅场景,这样的阵势,寻常见了定是要为之惊讶的,可是苏七却对这事不感兴趣,正想将目光挪开之时,眼角余光却瞥见了一张熟悉的面容。 那个人面上带着浅笑,端坐于马上,享受着路旁百姓们或羡慕或称赞的目光。 “这就是当今的新科状元郎?可真是年轻啊,真是个俊俏的人儿。” “可不是嘛,若不然他怎能成为咱们蜀国立国一来最年轻的状元郎?还颇得皇上赏识,听说皇上还有意将公主嫁与他呢,这可是天大的荣宠!” “人中龙凤说的可不就是他这样的人,也不知是什么人这般有福,生了个这般优秀的儿子。”人群中,如这般的言辞还有许多。 是啊,锦言哥哥的是有资格承受得住这些夸赞的。苏七也不自禁替他觉得高兴,却并没有上前同他打招呼的想法。倒是红萼也眼尖的认出了许锦言的身份,想要上前,却被苏七拦了下来。 “小姐,奴婢不会看走眼的,那人的确是表少爷,许公子。小姐你怎么……” “我们走吧,切不可告诉表哥我如今的身份,咱们,就当从没见过他。”苏七伸手关窗,动作十分利落。 早在重生之初她已经决定不再同许锦言产生任何联系,当年不会,如今更不可能。 “小姐,表少爷他是个好人,他如果知道老爷的事情,必定不会坐视不理的。” “够了!”苏七急声打断了红萼,也阻断了她将要说出口的话语,“我自有打算,此时你莫要再提及。” 估摸着外头的热闹散得差不离了苏七方才出门,带上采买的冥器纸钱赶往城外。她的时间其实并不多,因而这一路她都让车夫跑得极快。 远离了京城,耳旁也变得安静了许多。越靠近目的地,视线之内,绿水青山,倒是越发多了几分幽远宁静的气氛。 从马车之上下来之时,已到了一处完全陌生的地方。不过这个地方的景色着实怡人,看得苏七的心仿佛也静了许多。人才立定,便听到一声男人低沉的呼喊。 “小七。” 苏七循着声音回过身,一张有些陌生的男子面庞就这般出现在她的眼前。男子着了一身月白袍子,身姿修长匀称,乌发用玉冠束于头顶,仅仅只是静立着不发一言,也是无法让人忽视的存在。如果不是那双让人见过一眼便再难忘却的眼睛,她可能真的无法立刻认出来人。 “是我,小九。”苏七努力平复自己的心情,谁料说出口的声音依然多了几分无法控制的哽咽。 “上次因为事情紧急,所以没有办法同你详说。我已经请了京城最为德高望重的惠安大师为苏伯父诵经超度,这个地方风水很好,也不用担心会受人打扰。不过你日后若是想让伯父回归故地,我也可以安排。” “嗯,多谢你。”并非是苏七无话可说,才会做出这般简短的回复。相反她有一肚子话想说,想要立刻问一问眼前这个芝兰玉树般的人儿,可是话到了嘴边,最终却只化作无尽的苦涩。 前世今生,我终于见到长大后的你。对我来说,不是五年,而是一生、两世。 “还未曾告诉过你我的名字,我是尉洵。我曾说过一定会回去找你,可惜这些年,一直未能寻到合适的时机,不过既然上天赐给我这样的福分,让你我在京城重聚,相信我,我一定会好好保护你。当年的同你约定好的事情,我从来不曾有一刻忘记。小七,不管发生任何事情,我永远都不会离开你。” 尉洵?苏七总觉得这个名字有些耳熟,一时却又有些想不起来。原来,这就是小九的大名吗?真好听…… 见苏七还是愣愣的,尉洵却有些慌神,他这一慌,身体的反应比脑子还快,竟是直接将手放到苏七额头上探了起来。 第173章 是敌是友 “小七你是不是,哪里不舒坦?”尉洵一时急得慌了神,倒没有顾忌太多。 只不过她的动作却是将远远立在一旁的红萼吓了一跳,不过见苏七自己没有做出什么反应,她便也没有多说什么。 “我,我没事,只不过,我,我想去见我爹。”苏七淡然的回应道。 “瞧我,险些将这事忘了,快随我来。”见到苏七没有大碍尉洵方才松了一口气,手的动作却比言语更快的收了了回去。 纵然蜀国民风开明,但男女之间总归还是有大防的。在事情没有落定之前,他和小七之间终归还是要多加注意才是。尽管,他私心里恨不得立刻便将眼前的小女子拥入怀中。 在益州张家的那三年,是他这一生中最欢喜的三年。而那个曾救过他性命、全心全意关心他信任他的小女孩,也早就被他放在了心底深处。若不是淮南候府的旧事还未理清,他早就放开顾忌亲自去益州寻她了。 可是如今,他也只能在暗处帮她而已。 望着那一座被修葺得庄重大气的坟墓,苏七禁不住红了眼眶,但却没有半滴眼泪流出。跪倒在坟前,苏七颤着手给苏青渊上了三炷香。 “爹,你放心,你没能完成事情,小七会替你完成。你的血海深仇,小七也一定会报!”苏七伏在苏青渊的墓前,手紧握成团,指甲都险些嵌进了肉里。 尉洵在一旁看得一脸心疼,但终究也没有多说什么。 离开京郊的路上,苏七和红萼坐于马车之上,尉洵并未跟上来。 据他所说,他还有事要忙,就先不送她们回去了。苏七自然是不会在意这些琐事的,倒是红萼,一直想要开口问些什么,又担心会惹得苏七不快,有些不敢开口。 “红萼,小九他,对我来说,很重要。可是你也知道我如今的身份,还有我要做的事情,每一件都太过危险,连累你和翠萝还有锦绣阁的众人,已经让我内心难安。我不想再连累他,不管他如今是什么身份。” 红萼有些困惑的颔首,虽然小姐没有同她清楚的说明,但从小姐的态度便可看出来,那位貌如仙人般的公子在小姐心中的地位必定不一般。 回到丞相府中时,从翠萝口中得知了今日丞相府中并未发生什么大事。而翠萝也因为有过人的口技而得以蒙混过关,没有被人发觉。 “小姐,锦绣阁的人送信来了,说是那两枚飞镖,原属庆安候府中的暗杀组织所有。这原是京中最密辛不过的事情,可是咱们的人隐藏在京城中各个地方,早已铺成一张大网,调查情报的本事几乎到了无孔不入的地步,小姐你大可放心。或许,咱们可以凭着情报,掌握庆安候府更多的不为人知的秘密。”翠萝将画了飞镖的图纸递回到了苏七眼前。 苏七接过图纸和飞镖,面色依然凝重,并未有半分松懈。这飞镖的来历早在她的意料之中,她在京城中也没有结什么仇家,而白语薇、白芊芊之流,虽然看她不顺眼,但也到底没到买凶杀人的地步,除了庆安候府,她还真是不作他想。只不过,翠萝想得终究还是太天真了。 庆安候的势力在朝廷中盘根错节,即便是有什么把柄,替他擦屁股的也是大有人在。之前,她已经安排一批仆从进了庆安候府,虽然不可能很快见到大的成效,但她相信,假以时日必定会有所收获。 “还有,听瑛娘朱檀她们说,前些日子她们在京中搜集资料的时候,被一个男子拦住了。那人直说要见锦绣阁的主人,他,他竟然还说出了小姐你的名讳。只不过瑛娘问他的名号的时候,他却怎么也不肯说。她们也是忙得过了头,险些将此事忘了。” 听翠萝一说此事,苏七心中却是警觉起来。是什么人要见她?是敌,还是友? “苏七小姐,相爷请您去膳房用膳。”门外,叩门声与老嬷嬷的说话声同时响起。 苏七辩出这是白知衡身边伺候的老嬷嬷的声音,忙答应一声,“我知道了。” 昨夜白知衡才同她说过话,今儿便叫她一起用膳,看着举措,应当是要提一提她在这府中的地位了。 要知道,自打她进了相府,可一直是在自己的院子里用膳的。 到了膳房,苏七倒是见着不少眼熟的人,有些事爹爹苏青渊曾在相府之外向她介绍指认过的叔叔伯父,再有便是相府中的一众公子小姐了。于情于理,一大家子都是不会在同一处用膳的,忽然聚到一处,必然是相爷有重要的事情要吩咐。 “七丫头过来了?快,坐到祖父身边来。”白知衡见到苏七,还未等她行礼,便开了口唤她过去。 相府中礼教甚严,男女同座一桌已属逾矩,若苏七尚且年幼倒还说得过去,可她如今已经快到了嫁人的年纪,相爷还让她坐到自己身旁,这可真有些说不过去了。 苏七倒是不太懂京城的规矩,也没有违逆白知衡意思的打算,依然坐了过去。 可是她人还未落座,便感觉到了一股极重的威压。这威压自然是来自屋中的各人,其中尤以相府小姐们所坐的地方最重。只不过很快,在白知衡锐利的双眸环顾四周之后,那股子威压便消失得了无踪影了。 “今日,将你们聚到一处,吃上一个团圆饭,是为了我这孙女小七。她自小流落在外,好容易才回了家,日后若是让我发现有人敢欺负她,我定不饶他。”白知衡不过是用寻常语气说话,却也让膳房中的众人不敢有半点异声。 他自打十六岁中了状元,被先帝亲自点入翰林院至今,已是在官场生活了整整四十年。尽管有了庞大的家族根基,可他的仕途却也并非一帆风顺,只不过他凭借过人的才智与非凡的手腕,终是成为了蜀国最年轻的丞相,直到如今,在朝堂之上极富威望的他,就连皇上也会敬上三分。 即便他是静坐着不发一言,也不敢有任何人敢在他面前造次。 苏七不清楚白知衡的这些往事,在她心中,他只不过是个爱女儿的父亲、关怀自己的外祖父。因而也是她最先开口打破一室令人几乎难以呼吸的凝滞气氛,“小七谢过外祖父,既然小七回来了,日后一定会好好孝敬您的。” 第174章 劝说 听到这话的白知衡立刻哈哈大笑起来,众人见状也忙附和的笑了起来。一大家子用膳,明面上看起来倒是有一番其乐融融的氛围。 苏七面上带着甜笑,笑意中又带了几分羞赧,心底却有一种说不出的滋味。 白知衡有此举措的目的她能看出来,可是看出来是一回事,真正经历又是另一回事。这个手握重权的老者,是打心眼里疼爱自己。而她呢?却是别有目的靠近他。 这样的她,还真是,连自己都喜欢不起来。 相府之中是言笑晏晏欢聚一堂,相府之外的某个屋中,气氛却是冷到了极点。 “凭什么!侯爷为什么不让我杀了那个贱人!”一直戴了黑手套的手重重往木柱之上击去,意图借此发泄心中的怒火。 可这只手却在半空之中被拦着下来,“鸢儿,你冷静一点,侯爷是不可能放过自己的对手的。他之所以有此吩咐,不过是暂时的罢了。你放心,我秦漠向你保证一定会取了她的性命,以泄你心头之火。” “你还有脸说,当时你若是不阻止我,她早就下地狱陪她那个短命老爹了。”黑手套的主人,正是苏芳鸢。此时她的面容已经完全因愤怒而扭曲,原本还算得上清丽的容貌早已经失了踪影。 她恨! 这些年她连做梦都在想着杀了苏七,每一次领了庆安候的吩咐暗杀旁人之时,她总是禁不住幻想自己杀的人是苏七。她要让她死,她要让她哭着在自己面前求饶,然后一点一点看着自己将她折磨致死。 “芳鸢,你先不要冲动,侯爷只是让你暂时不要取她性命,但她终究是难逃一死的。以我对侯爷的了解,他做事向来是斩草除根、宁杀错不放过,那个苏七一定会死,只是迟早的事。” 诸如此类的话,自从昨日得了庆安候的吩咐之后,秦漠已经在苏芳鸢耳侧说了无数遍。可是始终不能让她解气,对此他也是万般无奈。虽然不忍见苏芳鸢生气,担忧她会因此气坏了身子,可他更知道违逆庆安候意思的后果是什么。 苏芳鸢自然也是知道,若是她不顾庆安候的吩咐私自杀了苏七,等待她的也不会是什么好下场。她最难以忍受的是,在她当时发现苏七要用飞镖结束她性命的时候,秦漠就不应该拦住她!否则也就没有后面这一档子糟心事了。 昨日她将消息报回庆安候府,虽说得了庆安候口头上的嘉许,可侯爷听说苏七如今住在丞相府之后,却特意嘱咐手底下的人先留住苏七的性命,寻找机会将其带回庆安候府。 苏芳鸢咽不下这口气,连带着也将秦漠恼了起来。 两人这次在丞相府之外寻了一件不起眼的屋子躲起来,为的就是寻找机会见苏七带走。不过很可惜,他们并非发现苏七离府,而相府守卫严密,他们一时也很难寻到机会下手。 “我就不信,她能跟个缩头乌龟似的一辈子不出来。我知道她的性子,她是个重情义的人,那个老东西死了,她不可能什么都不做。秦漠,这几日你跟我好好盯着,如果再让她跑了,别说侯爷不会放过你,我也不会原谅你!”苏芳鸢咬牙道。 秦漠依然是好声好气的赔着笑脸,哪里还有半点冷酷无情的杀手气质。 在苏芳鸢面前,他从来都是将身上的杀气尽数藏起的,虽然他自己都弄不明白这是什么缘故。他知道的只有,自己不愿见到眼前的女子有半点的不如意,为此他乐意去做任何事情。 转眼,已是三日过去。 自从上次同白知衡一道用过膳,他在席间说了那番话之后,苏七明显的感觉到了自己在相府中地位的提升。 来清浅阁见苏七的小姐也变得多了许多,其中唯独少了白芊芊这一个。 反倒是白语薇,始终装作一副什么事也不曾发生的友善模样,时常来看一看苏七,同她喝茶聊天,在清浅阁一坐便是半日。 苏七看不透白语薇此举的目的,心底却是实实在在的觉得无比烦忧。白语薇要来她不好拦着,可应付白语薇也意味着她少了许多的接收锦绣阁消息、安排计划的时间,这对她来说实在是大大的不利。 到最后,她便是直接称病不再见客。如此,白语薇才总算是安生了。 苏七这一举动可把相府之外的苏芳鸢与秦漠急得不行,庆安候并未给他们太长的时间,苏七一直足不出户,这对他们来说实在是大大的不利。 “秦漠,她是不是知道些什么,所以一直都不出来?这样下去可怎么办呐?难不成咱们就这样干等着?侯爷不会放过咱们的。”苏芳鸢急红了眼,再屋中来回踱着步。 秦漠同样也是面色凝重,他自小便开始在庆安候身边做事,对庆安候的脾性与手段都再清楚不过。事情若再没有进展,他很清楚接下来自己将会面对什么。 两人正苦苦思索着对策,屋外却忽然有人敲门。秦漠吩咐下属将门打开,却是半个人影也没瞧见。 倒是有一支羽箭携着冷风直直朝他飞了过来,秦漠眼疾手快的接过羽箭,一眼便看见了羽箭上绑着的纸条。 将纸条上的内容看入眼中之后,他倒是长长呼出一口气来。 苏芳鸢对他的这番举措有些不解,忙问他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侯爷着人传信来,说是苏青渊在益州的亲眷,全都找着了,这会人已经到京城了。”秦漠面无表情的说着,嘴角不由自主的抽了抽。 “真的?这可是真是天助我也,有了苏家人做饵,还怕苏七那个缩头乌龟不出来吗?侯爷可有具体的吩咐?”苏芳鸢面上的喜色怎么也掩饰不住,就差仰着头哈哈大笑了。 这不是老天助她是什么?她了解苏七,那个丫头就是蠢!最在乎亲情,容易相信别人,又特别的念旧情。她是不可能抛下苏家那一大家子人不管的,只要有了那些人,别说是将她引出丞相府,就是要了她的命也是大有可能的! 第175章 两封信 “小姐,门房的小厮适才送过来一封信,说是给您的。”翠萝面色凝重的入了屋,边说着边将手中的信封递给了苏七。 自家小姐成为相府千金这事还没过多久,会有什么人写信给她?翠萝心中只有不好的预感。 苏七应了一声,没有犹豫便接过了翠萝递过来的信,将信拆开看过一遍之后,她的面色却是彻底阴沉了下来。 翠萝也不出声打扰,而是静默的立在一旁等着苏七做出吩咐。 “庆安候绑了我在益州的亲人,让我出去赎人。” “什么?”翠萝不由得惊呼出声,“他怎么会……” “这信上自是没有写出他庆安候的名号,只不过不用想也知道,除了他没有人会有权势和闲功夫去绑了苏家人来要挟我。我好奇的,只不过是他为何如此之快的就知晓了我如今的身份?进入相府至今,我也不过是出府赴了一次宴而已。” “难不成,同上次在崔府遇袭一事有关?”翠萝原是不大敢相信的,但看着自家小姐笃定的神情,她也知事情定是同自己的猜想八九不离十了。 上次的飞镖便是属庆安候府所有,紧接着又出了这事,其实也用不着猜测了。 “他倒是格外迫不及待啊。”苏七感叹一句,面上却不见多少慌乱。 “这其中摆明了是有谋算的,小姐你……会去吗?”翠萝其实想说的是让小姐不要去,她虽不是硬心肠,但这事实在太危险,若是小姐真的依信上所说前去赎人,怕是连自己的命都会搭进去。 苏七长长呼出一口气,给了翠萝一个安抚的眼神,“你放心,不管做任何事,我都不会让自己有危险。我还要留着这条命给我爹报仇,哪能这么容易就折在别人手上?可是那些人中还有我的祖母,就算我能狠下心不管其他人,也不能对她陷入险境坐视不理。” 她的祖母苏老夫人,不管是前世今生都待她极好,前世她早早便因病去世了,直到苏七死前才知她竟是被苏芳鸢活活气死。而这一世,她的身边再没有苏芳鸢,却又被庆安候的人绑去了…… 翠萝自然知道自家小姐是个重情义之人,这也是造成她忧虑的缘由。小姐不可能不去救苏家人,可若是要救,过程实属艰难,也太过于危险了! “小姐,朱檀她们又送信来了,说是上次那个要见小姐的人又找到锦绣阁去了,直说着要见小姐你。”红萼急匆匆的进了屋,才一进屋便感受到屋中异常的气氛。 翠萝将适才的事情同她说了,她的面色便更焦虑了。 “上次我说若是他再次找上来,便趁其不注意偷偷将他的面容画下,可有带来?”在翠萝红萼面前,苏七不想伪装自己,这次的事情的确让她为难。 若想使用硬一些的手段,她没有实际的权利,唯一可以作为依仗的不过是苏青渊留给她的数不尽的家财。仅凭钱财自然是无法与庆安候硬碰硬的,可是除了钱财之外,她现在能用得上的便只有相府千金这个身份了。 红萼摇头道:“那个人蒙着面,朱檀她们看不清他的面容。只不过,这次他将一封信托了过来,小姐您要不要瞧上一瞧?” 苏七应了声好红萼方才将自己手中的信交到她手中。 “可愿用你苏家所有产业,换取苏家所有人的性命?若愿,速递信至京中福缘客栈。”信上只堪堪写了这么一句,却是成功让苏七变了脸色。 “怎么会这么巧?他究竟是谁?”前脚才有庆安候府的人递了信来,这后脚就有这么一封信传过来,让苏七不得不生疑。 锦绣阁的事情,她一直瞒得极好,就连她爹苏青渊也是不知道的。而这个要求见她的人,不仅知道锦绣阁,也知道她是苏家人,想来应是在益州之时便认识她的! “红萼,你速去替我递一封信到福缘客栈去,让他们转交给包公子。”信上除了那一行字,便只画了一只包子,苏七猜想这是那人留下的表明他身份的凭据。 不过她细想下来,似乎也不认识什么姓包的人啊? 红萼自然依言去了。 “翠萝,你也速去通知一声,让咱们的人最近行事再谨慎些。还有,让他们去打听打听,最近京中可有什么地方忽然多出来什么人了,尤其要注意庆安候府中人的动向!” “是,小姐。”翠萝听了吩咐也准备离开,却被苏七叫住了。 “还有,去京中的一些卖吃食的地方多查一查。庆安候府的人绑了祖母她们,既然是为了引我露面,只要我一日不露面,他们就不会对祖母她们动手,还会给她们吃食,暂时留住她们的性命。” 待到翠萝红萼都离开、屋中只剩下自己一人时,苏七方才重重叹了一口气,有些脱力的倒在雕花檀木椅上。 可是她知道自己还不能倒下。 苏七不知又想起了什么,忽然站直了身子,拿起自己这些时日一直亲手做着的一条蹀躞朝外走去。 这条蹀躞是她为白知衡绣的,有了两世叠加的绣工,又添上她十足的用心,做出来的蹀躞自然不是什么俗物。 苏七早就想亲手做个物件当做是对白知衡的谢礼了,毕竟是因为他自己才有了如今这个避祸安生的所在。想来想去,也想不出什么合适的谢礼,不过她知道蜀国官员们都是要在腰上系上一条蹀躞的。 到了相府的书房,白知衡果然在书房里看书。今日他下朝倒是极早,苏七将蹀躞用木盒装了,一只手拿在身后,另一只手扣响了书房的门。 “外祖父,是我,小七。” 从门另一侧传来白知衡爽朗的回应:“小七来了,快进来吧。” 书房里倒是没有旁人,苏七也不知自己是怎么了,一看到白知衡那张虽历经过不少风霜却依旧对自己温言悦色的面庞,便觉得到了嘴边的话语都再难以启齿。 “这是怎么了,莫不是有谁欺负我的宝贝孙女?告诉祖父,祖父替你教训他。”白知衡说话的语气,仿佛还拿苏七当孩子看待。 “不是的。”苏七急忙解释,“是小七……做了个蹀躞,想送给您,只是小七手笨,还望您莫要嫌弃。” 第176章 顺水推舟 白知衡面上露出难掩的喜色,忙接过苏七手中的蹀躞,笑道:“小七此言差矣,只要是咱们小七送给祖父的,祖父断没有嫌弃的道理。当年你娘也喜欢亲手做些绣品送给祖父,到现在还留着呢。” 一听白知衡说起自己那早已模糊在记忆中的娘亲,苏七忽觉鼻头有些发酸。 “小七这是,想娘了?原是祖父的不是,祖父不该提这个让你伤怀。”白知衡何其敏锐,霎时便注意到苏七的不对劲,忙开口道歉。 “不是,小七还想再多听听关于我娘的事情。”苏七有些羞赧的道。 白知衡爱怜的抚了抚苏七的头,缓缓开口同她说起了有关苏七亲娘的一些陈年往事。说着说着,自己的神色也开始变得落寞。 他在朝堂上叱咤风云,在朝堂之外也是备受尊敬,一生几乎已经没有什么遗憾。要说还有什么憾事,便是爱妻早早的便因病亡故,而乖巧懂事的女儿也离开了他的身边,让他饱受了多年的相思苦楚。 “外祖父,小七想去寺庙替娘亲求个平安符。”听白知衡说了半晌,苏七也已经下定了决心。 相府之外,危险重重,这一点她心底清楚得很!可她没法对自己的亲人有难视若无睹,她已经失去了自己的爹,不想再失去祖母。今日她来找白知衡,一来是为了表达自己的谢意,二来便是希望他能派些人保护自己,可话已经说出口,她却少了几分底气。 “丫头,有些事,你不说,祖父也并未一无所知。你爹那个臭小子,祖父虽然怨他拐走了我唯一的掌上明珠,可祖父不得不说,若没有当年那件事情发生,他如今早已成了我名正言顺的女婿。到底是造化弄人啊……” 听着白知衡感叹的话语,苏七却没意识到自己的眼眶早已模糊。她仰起脖子,将已有的泪意尽数逼了回去,道:“您是不是知道,我爹,他是被庆安候给害死的?” “知道如何,不知道又如何?庆安候在朝中的地位,就连我这个老头子,也不能拿他怎样。此人生性狡猾,偏又生了一张好嘴皮懂得哄皇上开心。老夫在皇上面前上了他多少道折子,可至多也不过伤他皮毛,却动不了他的筋骨。皇上啊,到底是安生日子过久了,竟也变得爱听漂亮话了。” 苏七一时倒不知该如何接话,上下两辈子加起来,她对皇帝的认知也不过是知道皇帝的名讳唤作李康而已。只不过白知衡这话倒是让她有了新的想法,要想向庆安候报仇,就连她这位身居丞相之位的外祖父也没有旁的法子,或许她该想想法子从皇帝身上下手! 这却又需要她从长计议了,眼下要紧的事情,还是得离开相府将外祖母及其他不相干的人救下来才是。 “瞧我,竟同你这个小姑娘说这些个腌臜事情。小七你想出府,祖父不拦着,只是这府外到底还是太乱了些,祖父派人跟着你,也放心些。”白知衡慈爱的笑道。 “小七谢过外祖父。”目的总算达成,苏七禁不住在心底暗暗松了一口气。 虽然她有锦绣阁,能暗中调查到许多情报,可有的时候,也需要一些‘硬实力’,才更好办事。 第177章 包公子 去往寺庙的路上,因有白知衡派来的人相护,倒是未出什么乱子。 只是苏七这一路上面色便没有一时半刻松快过,庆安候绑了祖母和其他人,这件事一个处理不慎便会害了他们的命,她必须要想出一个万全之策。可她如今连对付庆安候的法子都不曾想出来,又有什么法子从庆安候手中将祖母她们完好无损的救出来呢? 眼看着距离寺庙愈发近了,苏七这心里也在七上八下的打鼓。 庆安候约她在城郊某地赎人,她自然是不可能巴巴的自己送过去的,到时候别提救人,就连她自己也必定是要搭进去的。选了寺庙这个地方,一则是为了有借口离开丞相府,二则也是念在寺庙人多,贵人也多,谅那庆安候也不敢在寺庙光明正大的生乱。 “小姐,您小心点。”红萼小心翼翼扶着苏七下了马车,主仆两人一同朝着拜佛的地方走去。 今日,翠萝被派去查京城里一些卖吃食的地方,朱檀则往福源客栈送信,唯有红萼伴在身侧。红萼是有些功夫在身的,也更方便护住苏七。 因为有所顾忌,苏七今日是戴了面纱蒙住面容的,只堪堪露出一双翦水似的眸子。仿佛蕴了万重心事历尽了沧桑,却又清澈如同稚子。这样的反差,也极易引得人想要一探究竟,更好奇这面纱下所遮掩的,究竟是怎样的一张脸。 “这位小姐,你的东西掉了。” 苏七心中正专心想着对策,冷不防被人从背后拍了一下,登时惊得她身子一个哆嗦,险些就要惊叫出声。但她到底不是寻常人家的甚少出门、未经风雨的千金小姐,虽然受了惊,却也很快便恢复了过来。 “你这登徒子好生无礼!”红萼面上的怒色丝毫不掩,一副马上就要冲上前打架的阵势,“竟敢在我家小姐面前如此放肆,我要拉你去见官!” 无怪红萼如此气氛,男女之间本有大防,这男人突然冲出来拍了苏七的肩,若是按律确是可以治他一个非礼之罪的。 苏七未曾开口,甚至连身子、眼神也未做出什么反应。今日她也无心同人起什么纠缠,拉了红萼的手腕便要离开。 红萼心中仍是不忿,但却也不是那等分不清主次的人。今日她们主仆二人是因何出门她可没忘,时间本就紧迫,哪里有浪费在眼前这个登徒子身上的道理。思及此,红萼面上的怒意便也就消散了几分,朝那男子冷哼一声便就准备跟上自家小姐的步子。“算你运气,可别教我再遇上你!” “小姐的信,当真不要了么?一封信倒是没什么大不了的,只是事关小姐祖母和家中所有亲眷的性命,小姐亦要漠视不理么?”男子的声音从身后传来,自然是传入了还未走远的苏七耳中。 “你,你在胡说些什么?”率先反应的倒是红萼,一听到‘祖母’、‘家中亲眷’这样的字样,她便不由自主的开始紧张起来了。 这件事,除了她家小姐和庆安候那边的人,又有谁会知晓呢? “我自是不会漠视不理的。”苏七边说着边转过身,却在看到说话的男子的面容时霎时白了面色。 “怎会是你!”这话,于震惊中更带了几分咬牙切齿,几乎是苏七下意识脱口而出的。 男子的面上闪过一丝不解,却是很快恢复了笑意,“多年不见,本以为还要费一番功夫才能让苏小姐认出在下,未曾想到……” 第178章 仇人见面 “宋公子神通广大,既然有本事送信到我手上,还有什么事是您想不到的?无用的闲话就不必说了,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还请公子随我过来。”苏七尽力让自己的神情看上去与往常无异,可不用看她也知道,她掩在袖中紧握成拳的手必然已被掐破了皮肉。 宋无两饶有兴致的看着眼前的小女子,多年不见,加之她又用纱巾蒙了面,若不是一路派人跟踪,恐怕他还真不一定能认出她来,可对方却一眼认出了自己,倒还真是…… “有趣,有趣得很呐。”宋无两嘴角勾出一丝笑,眼神却是片刻也未从苏七身上离开。 纵然容颜已经模糊,可是当年这位苏家小姐对自己做过的事情,他可是半点也不曾忘却。奇的是,明明她当年使了不少法子要致自己于死地,他心里却对她没有半点恨意,更多的,反而是好奇。 几人随着苏七到了一间禅房中,一路上红萼都牢牢将苏七护在身后。也无怪她这般小心翼翼,实在是,小姐今日的反应实在有些奇怪。 “宋公子信上说,想让我以苏家所有家财换取亲人性命?”问出这话时,苏七激荡难平的心绪总算稍稍安定了些,经历过那么多风浪,她掌控自己情绪的能力倒是见长。 “这笔买卖,我认为苏小姐当不会拒绝才是。毕竟,小姐已经失去了父母,若是连祖母都失去了,那,未免也太可怜了些。” “你!”听到这话的红萼当即气得白了面色,看到说话之人一副轻飘飘的戏谑姿态,她更是恨不得现在就将面前的人狠抽一顿! 可……看着自家小姐一脸的平静,仿佛并未被这可称得上是恶毒的话语伤到分毫,她便也只好按捺不住。 “公子这恶语伤人的本事,倒真是令人佩服。不过,公子今日特意过来,想必不是为了同我耍嘴皮的罢?咱们不妨言归正传,公子想要我苏家家财,这确实有些为难我。”苏七淡淡说着,甚至姿态闲适的端起了禅房木桌上的一杯茶。 “我自小被父亲养在闺中,对于生意场上的事,实在是不甚清楚。苏家的产业,若留在我手中,其实也不过是些身外之物罢了,同祖母她们的性命自然是无法相提并论。只是……”话说到这,愁苦的神色笼上了苏七的面颊,“只是苏家的产业实在并非我一人做主啊,父亲的孩子,可不止我这一个,更何况在我之上还有祖母、嫡母、姨娘……” “哦?”宋无两面上笑意倒是深了几分,明面上看,苏七这一番说辞其实挑不出半分错处。 一个闺中小姐,平素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日日不过练些女红。有的人家还会让自家的千金读书习字,不过这接触家中生意的千金小姐,却是少之又少。若不是这些年自己早已派人查出苏七私下里做着生意,恐怕也是要被她骗过去的罢! “不知小姐以为,在下既然能通过小姐查到锦绣阁,又能亲自来见你,还会否相信小姐今日的这番说辞?” ‘啪’!苏七手中的茶盏不慎落地,应声而碎。 “既然苏小姐不愿坦诚相待,那么宋某也就不在此地浪费你我二人的时间了,叨扰了,就此别过。”言罢,宋无两站起身就要离开。 第179章 分外眼红 “等等。”苏七向红萼使了个眼色,后者忙拦住了宋无两的去路。 “宋公子何必这般着急,我是才不是说过了吗,苏家家财同祖母等人的性命不能相提并论,若是公子愿意助我救下她们,那些身外之物您就只管取走,相信祖母她们日后也会理解我今日的举措。毕竟,还有什么是比命更重要的呢。”说到最后一句时,苏七终究还是忍不住红了眼眶。 功名利禄,金银财宝,从来都不是她心之所向。她想要的,无非是一家人在一起,过着简单的日子。如今这个梦早已碎得千疮百孔,她却发觉自己离不开这些曾经不被她看在眼里的东西了。 没有地位,她护不住自己的命。没有钱财,她报不了杀父血仇!可是……她不可能放任祖母置于险境不管。 宋无两被红萼拦住去路,倒是丝毫不恼,仿佛早已料到苏七会有这样的反应,“想不到啊,苏小姐当年费劲心思的害我,如今倒也肯在我面前低声下气的求我了?你若是早些同意,不就省了许多时间不是?苏小姐可知,对与生意人来说,这时间乃是最重要的东西,一分一秒,都珍贵得紧。” “对不起。”苏七心知自己此时处于劣势,索性也顾不得什么身份与尊严了,其实时间对她来说何尝不重要?晚去救祖母她们一分,她们便多一分的危险。 “我要你用锦绣阁来赔。”宋无两饶有兴致的看着苏七,他倒是有些好奇,这小女子究竟会做出怎样的回应? “好,我这就立下字据,只要宋公子能毫发无损的救出我的家人,我苏七愿将苏家家产和锦绣阁,全部转到宋公子名下。还望宋公子您,信守诺言救下她们。” 隔着面纱,没有旁人能看见苏七此时掩在面纱下的神情。唯一能瞧见的,便只有那双此时已通红一片的杏仁似的眼眸。此时那双素来黑白分明的眼睛里似乎蕴了一层薄雾,仿佛下一刻便要落下泪来。 也就是在这时候,宋无两才觉得,眼前这个瘦竹竿似的身影,真的是个女子。 …… 离开寺庙之后,苏七依旧如约踏上了去往城郊某处的路,那是她与庆安候约定的地方。明知危险重重,她却还是决定走这一遭。 马车一路疾奔,却还是耗费了一个时辰才到达目的地。苏七由红萼扶着下了马车,望着眼前的一方巨大的庭院,定定立住了步子。 这庭院咋看起来倒是没什么出奇的地方,不过守在门前的二人看上去倒是不似寻常家丁。尽管二人未着戎装,身上那股子杀伐之气却浓得好像要溢出来,教人想不注意到也难。 “来人,可是苏七,苏小姐?”正被苏七打量的其中一人开了口。 “正是。小女子受侯爷之邀来到此地,还请二位大哥引路。” “进去吧,里面自然有人引你去该去的地方。”冷冰冰的神情,配上这不带分毫感情色彩的话,倒也算得上是相得益彰。 不知是否是苏七的错觉,她总觉得那人在说这话时,面上的神情颇有些复杂,仿佛蕴了什么深意。但她想要认真探究一番时,那人却冷冷的转过身去不再理会她了。 第180章 人头 趁人不注意时,苏七悄悄深吸了一口气。在她身后,向来沉稳的红萼亦是面色凝重,显然周遭的环境已让她生了警惕之心。 此次赴约,原本就是凶险万分,主仆两人都不敢有半点松懈。 越往室内走,苏七倒是发现这出院子的不寻常来。从屋外看,不过是寻常家境富余的人家的院落,屋舍的建筑不论是风格还是材质都并无出奇之处,可…… 作为被冠以‘江南首富’之名的苏家,苏七家中虽主营织锦,对别的生意也多方涉猎,虽然苏青渊并不赞成女儿接触经商之事,却也耐不住苏七好学。也正因为曾跟着家中木材店的师傅学过一段时日,苏七方才一眼认出自己身前的大门是由一整块的大叶紫檀做成,这样的材料原本就名贵,寻常人家哪怕是做成家具摆件亦是奢侈,这里倒好,直接用来制门。 想来这庆安侯不仅权势滔天,‘财势’亦不容人小觑。 苏七叩响了那扇用大叶紫檀做成的厚重木门,红萼已经一脸戒备的闪身到了苏七身前,苏七能看出来,她正努力克制着自己心中的不安。 “进来吧。” 忽然响起的冰冷女声,让苏七心弦紧绷的同时,又让她觉得有几分熟悉。 门并未上锁,但苏七仍是废了些力气才将门推开,可接下来发生的事却直接将她吓得尖叫出声:一个人头朝着她所在的方向飞了过来,她被吓得险些忘了反应,幸好红萼反应及时,运起轻功将她抱离了原地。 惊魂甫定之下,苏七再次听到了那道冰冷的女声:“好姐姐,久别重逢,觉得妹妹的这份见面礼,如何啊?” 苏七只觉心中警铃大作,这个声音,她不会记错,竟是…… “苏芳鸢。”她又怎会忘记这个声音?曾经被人用刀割面、烈火焚身之时,她浑身上下没有哪一处不在提醒着她永远不要忘了这道声音,不要忘了这声音的主人,哪怕化作厉鬼,她也要再找到这个人,让她为自己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 五年前,她终究是心软了,她无法放任自己对一个年幼的孩子下手。留下她的性命,却没有料到她竟然成功逃走了,更让苏七没有想到的,她与苏芳鸢竟会在此时此地重逢。 “不,你不配叫这个名字,我该叫你一声芳草才是。”尽管是在如此不利的境地,苏七却也不愿让自己的气势矮了苏芳鸢一头。说完这话,她才开始查看适才未能成功砸到她身上的可怖人头。 可仅仅只是一眼,便让她吓得瞳仁紧缩:那张脸几乎已经辨不清原来的模样,乌黑乱发覆盖之下的面颊上刀痕遍布、献血淋漓,让人多看一眼便要作呕。 刀痕,这却让苏七想起了前世自己死之前被划上的十三刀,此时她竟顾不得那人头的可怖开始数起了那人头面上的刀痕。 不多不少,正是十三刀。 难道,这刀痕是宋无两划上的?亦或者,这只是个巧合,是她苏芳鸢有这样喜欢在人面上划上十三刀的癖好? 苏七又惊又惧又疑,只得抬起头将目光重新挪回了苏芳鸢身上。今日是庆安侯着人命她来到此时,苏芳鸢这般巧合的出现在此处,极有可能站在她面前的这个苏芳鸢,如今已是庆安侯麾下之人! 第181章 人头(二) “真是可惜啊,没有让姐姐见到你那可怜的继母最后一面。说起来,你也应当多谢我才是,我听说,当年你把我赶走之后,她也没给你什么好果子吃。不过,既然我看她不顺眼,帮你要了她的命,也未尝不可。”苏芳鸢语气中带了几分张狂的笑意,让苏七觉得既熟悉又陌生。 论说起来,这还是这一世她第一次见到长大之后的苏芳鸢,但若算上前世,一同生活在苏府的她们已经不知见了多少面。只是除却最后苏芳鸢杀她的那一次,她见到的苏芳鸢从来都是一副天真无邪的模样,并不会如同此时这般浑身透着一股阴冷的杀气。 “你杀了许莲?”如此说来,适才的可怖人头想来就是许莲的人头了。苏七面无表情的说着话,指甲早已不动声色的掐进了肉里。 当年在江南苏府,许莲也对曾对她百般陷害为难,最终却都被她一一化解,最后只落得个疯癫收场。对于许莲,苏七心中早已没有多少恨意。只是她虽不在意这人,此时从苏芳鸢口中听到她杀了许莲的消息,心中仍免不了有些唏嘘。 “今日我来到此处,是应庆安侯之邀,你若聪明,最好叫你家主子现在出来见我。”苏七尽力让自己忘掉适才看到的许莲死后的惨状,她今日过来是为了祖母的安危,还有她同父异母的弟妹们,至于许莲,看在她曾是父亲的旧人的份上,她会着人厚葬许莲,只是不会将她同自己的父亲葬在一处。 “不愧是姐姐啊,都这个时候了,还不忘搬出侯爷出来吓唬我。”苏芳鸢面上的笑愈发得意,笑到最后,嘴角的弧度都已开始扭曲。 这一刻,她不知盼了多少天!终于,老天还是将这个贱女人送到了她的面前!当然了,侯爷说暂且留着她的命,自己也并非是那等沉不住气的人,既然阎王要留她到五更,又岂能让她三更就殒命? “侯爷想要什么?尽管开出条件便是。把我的家人放了,否则你们什么都得不到!”苏七不愿再看笑容癫狂的苏芳鸢,便将目光转向了周遭的环境:此刻她正身处一间光线昏暗的里屋中,屋内除了她与红萼、苏芳鸢,便只剩下一个蒙了面的瘦削男子。那男子自始至终都不曾发出过半点声响,大半个身子都没入了黑暗中,以致于苏七险些未能发现他的存在。 红萼始终面色凝重,打量周遭环境的同时,目光并不敢长时间的从苏七身上移开,显然已经进入了全神戒备的状态。 苏七又何尝不知道自己此时身处的境况究竟有多么危险?从地位上来看,她之于庆安侯,便如同蝼蚁之于大象。原本她就处于弱势,若不是有有外祖父的庇护,恐怕她早已随父亲一道丢了性命。 但苏七更笃信的是,即便她的力量相对于庆安侯来说再渺小、再不值一提,能让庆安侯不惜大费周章的用她亲人的性命来威胁自己,想来她对庆安侯来说必然是有一些用处的,抑或庆安侯对她其实有所顾忌,这也是她今日敢来到此地赴约的底气所在。 更何况,她还有一张不惜压上了锦绣阁换来的牌,尽管那是被她视作终身仇敌的存在。 第182章 对峙 苏芳鸢一身黑衣,半个身子都隐在了黑暗中。因她年龄尚小,面上的浓艳妆容并未替她增色反倒让她看上去多了几分诡异之感,此刻她就冷笑着望向苏七,阴鸷的神情犹如吞吐蛇信的毒蛇,“你以为就凭你这副贱样,也配见到侯爷?” “我今日来,不是为了同你耍嘴皮。”思及自己的那张‘底牌’,苏七心中也多了几分底气。苏芳鸢已经表现得如此明显,教人怎么能看出来她有多怨恨自己?可她不知道的是,自己对她的恨意又怎会她对自己的少半分? “若是误了你家侯爷的事,我谅你也担待不起。毕竟,我如今是什么身份,你如今又是什么身份,咱们彼此都心知肚明。”与苏芳鸢张狂的模样不同,苏七的神情、语调始终轻柔,大小姐气势半分不减。但手心已经被汗濡湿这事,只有她自己知晓。 “你!”苏芳鸢的面色愈发难看,淬了剧毒的飞镖已经停在了指尖,却迟迟未能发出。若是依她的脾性,早将自己眼前的贱人苏七用刀剐了千万遍,可她费尽心机才向侯爷求来了此次面的苏七的机会,若是办砸了事情,恐怕侯爷不会轻饶了她。在她来此等候苏七之前,秦漠便已对她千叮咛万嘱咐,让她万万不要冲动行事。 昔日的姐妹俩没有再言语,气氛一时凝住了般,压抑得人有些透不过气。 “你的家人,就在我的手上,若你还想完好无损的见到他们,最好不要起任何异心,只要你办好了事,到时我自会放人。”率先打破沉寂的人,却是苏芳鸢。废了好些力气压抑住心底的怒气,她又重新露出了那副渗人的冷笑来。 “我如何确定他们现在都是安全的?” 苏芳鸢一脸‘就知道你这贱人会这样问’的神情,轻嗤了一声之后才道:“许莲,便是我给你的见面礼,若你想要更多,我这就吩咐人去办。” “不用了。”苏七心中着实有些惊着了,听苏芳鸢的语气,割下一颗人头对她来说似乎有如割下一颗青菜般轻松。苏芳鸢的残忍和嗜血,尽快她前世已经见识过一次,如今见到,仍然免不了有些惊惧。 这样一个冷血的人,祖母和姨娘、弟妹们落到她的手中,境况又如何能让人不担忧?此时此刻,为了稳住眼前的人,苏七不得不做出一副‘看似淡然、实则慌乱’的模样来。 “你提出你的条件便是。”至于能不能应,便是另一回事了。 “倒是识趣,事情不难,只需要你,往你外祖父的茶水里添一味茶引。” 苏芳鸢这话一出,连护在苏七身侧的红萼也变了脸色。就连她这个丫鬟也知晓庆安侯与白相爷素来不和,却不曾料到,庆安侯绑了自家小姐的家人,竟是为了让小姐去向侯爷下毒!丞相是何等身份,就算小姐是他的外孙女,此事也是万分危险的事情,一个不慎便是要丢了性命的! “小姐。”红萼担忧的在苏七耳侧轻声唤了一句,虽然她能体会小姐想要救出家人的心情,可她没法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小姐以身犯险。 第183章 对峙(二) “我不能答应你。祖母是我的亲人,外祖父亦是,我怎么可能为了救祖母而置外祖父的安危于不顾!”苏七严词拒绝道。 听到苏七说出这样一番话,红萼总算松了一口气。她是知晓自家小姐对身边人究竟有多重视的,小姐不顾惜自身安危也要来到此处,甚至连苦心经营多年的锦绣阁也宁肯舍去,她真怕小姐会答应面前这个妖冶女子的要求…… “你以为你有什么资格跟我提条件?你要是不答应,我保证你明日会看到苏家所有人的人头整齐的出现在你面前。”似是早就料到苏七会拒绝,苏芳鸢面上未露急色,意有所指的望向适才被她丢到苏七身边的许莲的头颅,嘴角勾起一个近乎残忍的弧度。 苏七,你别以为我会就这么放过你,今日不论你最好死都别答应侯爷提出的条件,那样我也正好送你一程! “我要见庆安侯,我有一个他必须考虑的条件,你最好安排我见到他,否则我也可以保证庆安侯一定会罚你一个办事不利之罪。”若论威胁人的本事,苏七可不会自谦。毕竟她开着锦绣阁,掌握了太多人的秘密,用秘密威胁他人的事她也并非没有做过。 前世她虽至死也未曾离开过江南,却也并非没有听过有关庆安侯夜的事迹。再加上来到京城之后她多番派出锦绣阁的人调查有关庆安侯的信息,如今的她虽并未掌握到足够多的可以对扳倒庆安侯的证据,心中多少也有了一些底气。 至于苏芳鸢,她相信,不会有人比她更了解苏芳鸢的脾性。前世苏芳鸢在她面前装得纯良,可有一些事苏芳鸢并未瞒过同她日日生活在一处的自己,还有一些事恐怕她自己都不曾意识到。 两人就这般在暗黑的屋中对峙了半晌,原本苏芳鸢面上还挂着张狂的笑意,可看着苏七颇有底气的模样,她面上的笑也渐渐挂不住了。 这个贱人,她凭什么在自己面前这般放肆?她有什么资格这般放肆?明明她该跪下来哭着求自己放过苏家那些老少妇孺才是! “你最好想清楚,如今我是相府小姐,身份尊贵不同往日,我可没有功夫陪你在这瞎耗。你家侯爷费了这番周章将我请到这个不生烟的破旧地方来,想来不是为了让我听你在这废话的罢。”苏七挺直了腰杆,神态带了几分倨傲。 对于苏芳鸢这样的人,你越是在她面前服软,只会愈发助长了她的嚣张气焰,苏七便不打算给她这个机会。话一说完,她便做出了一副不耐烦的模样,仿佛下一刻就要转身离开。 今日她离开相府也有些时辰了,再不回去恐将惹人怀疑。 这样的苏七对红萼来说是有些陌生的,但对于自家小姐的决定她从来都不会怀疑,因而她当即也附和道:“小姐,天色已晚,咱们今日出府已经多时,相爷定要挂念小姐了。” 苏芳鸢的飞镖在指尖转了几转,有好几次都险些脱离了她的手飞向苏七。见到苏七这幅倨傲的姿态,她不由得又想起了当年在苏家苏七在她面前扮蠢骗取她信任的卑贱模样。当年她将自己赶出苏府断了自己的荣华富贵,如今她又来同自己作对,这幅贱样真是教人杀她百次前次也难以解恨! 第184章 金牌杀手 心念已动,苏芳鸢的身子眨眼间便来到了苏七跟前,一只手旋即携着阵阵阴风猛然扣向苏七的脖颈! 这个贱人,今日分明是她苏七处于劣势,却偏生要做出一副嚣张模样,倘若自己再不给她一点教训,岂非对不起自己这些年遭的罪?想起当年随着秦漠离开江南投到庆安侯门下之后遭受的种种,苏芳鸢双目渐渐泛红,杀意似乎再也难以隐藏。 “住手!” 苏芳鸢心中的恨意早已百转千回,只是还未等她的手触碰到苏七的脖颈,便被人生生打断,而这人不是旁人,正是秦漠。 苏七只觉察到一阵风剧烈的吹过,对危机的本能反应让她的身子往后仰倒,幸好红萼及时扶住了她,下一刻红萼便护在了苏七身前,神色愈发戒备。苏七不是习武之人,她却是自幼习武,自然能看出来适才的女子朝自家小姐伸过来的手究竟用上了多大的力道。 她早知今日这是一场鸿门宴,今日能否从此地活着回去尚未可知,但只要有她一口气在,便不会让小姐有事!原本红萼已经做好了应战的准备,可预料之中的恶斗并未出现,一个不知从何方飞来的黑影阻挡在那黑衣女人和自家小姐之间,看他的身形动作,功夫似乎并不在自己之下。 “你!”苏芳鸢气结,这已经是第几次秦漠坏她好事了?如若不是秦漠,恐怕她早已经将苏七那个贱人踩在脚底,听她向自己求饶,然后看着她绝望、痛苦,以偿自己这些年受到的痛楚!不,这样还不够,她要一刀一刀剐下这个贱人的肉,然后将她烧得渣也不剩。 “鸢儿,你冷静些,正事要紧!”秦漠今日原是有别的任务在身的,可他实在放心不下苏芳鸢,也不知怎的,这丫头遇到旁的事倒是能保持冷静思考,偏生遇到有关苏七的事情便会冲动异常。这次的任务庆安侯是特意叮嘱过的,不可出半点意外,杀了一个苏七倒不打紧,若因此牵累了鸢儿惹得侯爷要她性命,到时候恐怕他向侯爷求情亦是无济于事。 “正事?我现在不就在办正事吗?可这个贱人压根就没打算好好合作,倒不如我出手替王爷结果了她。”这话苏芳鸢是凑在秦漠耳侧说的,她虽自知冲动,虽对苏七恨到了骨子里,可却也并未因为这滔天的恨意失去了对利害关系的计较。 不用秦漠说她也知晓,若她今日真的杀了苏七,侯爷定然不会饶她! “你放心,我早就料到她不会乖乖合作,早已想了法子来对付她。今日她们二人来赴这场鸿门宴,便该想到不会那么容易全身而退。”秦漠安抚了苏芳鸢方才转过身看向苏七,此时那个女子早已重新站直了身子,目光柔和的望向他。 秦漠没有看错,此时苏七的目光确是柔和的,不带一丝惊惧,甚至可说得上不带半点情绪。 苏七便就那么直直的站着,好看的朱唇微微翘起弧度,却不会让人觉得她是在笑。秦漠没有同她言语,她也就没有开口,气氛一时倒是如同凝住了般空寂。 她早就通过锦绣阁提供的消息得知了面前此人正是庆安侯手底下豢养的金牌杀手之一,秦漠。传闻此人不仅武艺高强,手段亦是一等一的狠辣,折在他手中的性命已不胜枚举,这样一个人,既是只是静静立在原地不动,也能让人觉出他身上散发出的凌厉杀气,实在是个危险至极的人物。 第185章 意难平 “苏小姐今日前来,当不是为了同我等来耍嘴皮的罢?”最终仍是秦漠率先开了口。 未等苏七回话,他便已整理好情绪,恢复了惯常那副同他名字如出一辙的冷漠模样。不过片刻,他又禁不住失笑出声,适才他也真是魔怔了,竟险些因为这样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闺中小姐而恍了神。 只是,眼前这一个,当真是寻常人家风一吹便要倒下的闺中小姐? “这位公子莫不是想让小女子跪下求你们放了我的亲人?”苏七说这话时面上倒不见多少气愤之色,只是那副似笑非笑的神情瞧得人心头有些异样。 她今日出门已是耽搁了太长时间,在寺庙里遇上宋无两也耗费了不少时辰,若是回去晚了,恐怕少不了要遭人话柄。如今在相府中,可也有不少眼睛在盯着她这个白相爷唯一的外孙女呢! 站在秦漠身后的苏芳鸢始终绷着的面色在听到苏七这话时忍不住又白了三分,尖利的指甲几度欲掐进了肉里,听听那贱人的口气,哪里有半点求人的样子?她就是故意上这来逞威风来了!更可气的是,自己还偏生没法给这贱人点颜色瞧瞧! “苏大小姐说笑了,在下自然不敢唐突了小姐。再者说了,当初苏大小姐的爹不知被何方的贼人杀害,尸身悬于京城菜市场的牌坊上,直至腐臭、生生让虫蝇吃了肉,也不见大小姐你这做女儿的替他敛尸,足可见您这心肠,是十足的硬呢。”秦漠松快的语气,仿佛是在说一个笑话。 当初侯爷命人出去了苏青渊,还特地嘱人将苏青渊的尸身选在闹市之中,为的是以儆效尤,好好震慑那些对自己有异性的朝廷官员,也更是为了引出苏青渊的同党。可谁知那尸身竟神不知鬼不觉的被人掉包,这事引得庆安侯震怒,直言他的手底下有心怀异胎之徒! 如今事情过去已有好些时日,苏青渊的同党一个不曾抓到,心怀异胎之人一个也不曾被查出,侯爷已是心生不满。这次特地将苏青渊的家人从江南益州绑来京城,为的可不止是一桩事。 苏七不知用了多大的力气,才生生忍住了冲到秦漠面前同他拼命的冲动。只有她自己知晓,此刻故作平静的面容之下,一颗心正在胸膛之中剧烈的跳动,仿佛下一刻便要冲出她的身体!一股腥甜气味涌到喉头,又生生让她咽了下去。 “话不投机半句多,既然你们不愿放人,又何必将我请过来羞辱于我?今日我就算是死在这,对你家主子来说也不过是少了个仇人之女罢了,时日不早了,我也该回去了。告诉你家主子,若是将我惹急了,他什么也得不到!”苏七咬着牙说完这一句,转身便走。 再在此地留下去,她只怕自己再也控制不了心头激荡的恨意。 就在苏七转身欲走的当口苏芳鸢便想要动身拦她,却被秦漠拦了下来。 “难不成就这么放她走了?侯爷不是说……”那她今日特意侯在这,难道就是为了受苏七那贱人一顿气? “侯爷说过暂时留她性命,你放心,只要苏家人都还在我们手上,就不愁没有法子对付她。只是若这次让她全身而退,倒显得咱们庆安侯府的人失了气势。”秦漠面上渐渐失去了表情,指尖微动,一根闪着寒芒的银针飞速从手中飞出,直直没入了前方红萼的肩胛处。 “嘶!” 身体突生的异样让红萼不由自主的倒抽一口凉气,而她的动作自然没有逃过身旁苏七的眼睛。 第186章 意难平(二) “何事?”看到红萼的面色忽然白了一瞬,苏七当即停住了前行的步子。 这一刻,她脑中有千百种思绪涌起,一方面对危险的恐惧让她想要立刻离开此地,一方面对祖母的挂念让她不甘就这么离开,她没有看错,适才红萼忽然面露痛苦之色,定是有事发生!祖母她是定要救的,可她也绝不会放任红萼的安危于不顾! “我没事,小姐。咱们快走吧,再不回去,相爷恐怕要派人出门寻你了。”红萼面露困惑之色,似乎不明白苏七为何有此一问。 “红萼,我知道你事事为我着想,可我不允许你不顾念自己的安危。告诉我,刚才究竟发生了什么?你的面色骗不了我,你若不告诉我,我便只能去问他们。”苏七边说着,目光望向了秦漠与苏芳鸢所在的方向。 “我真的没事,小姐,快走吧!”红萼神色笃定,神色早已恢复如常,这一切都发生得太快,快到让苏七怀疑方才真是自己眼花了。 苏七自认她与红萼、翠萝几乎可说得上是从小一同长大,她们三人之间的默契自是非同寻常。此时她愈看,愈发觉得红萼所言不似作伪。 可她心里终究有些不安,说不出是何缘故。秦漠的面色依旧如他的性命那般淡漠至极,苏芳鸢则面露愤恨之色,做出一副想要追赶的模样,却被秦漠挡住了去路。 “不能让她们走,我不能放了那个贱人,秦漠你快放开我!”苏芳鸢的用尽全力的挣扎在秦漠面前都如同蜉蝣撼树,她目中露出的恨意几乎扭曲了她的面容,也让苏七看得愈发心惊。 没想到,苏芳鸢已经恨她至此!前世,她也是这般恨着自己么…… “小姐,得罪了!” 苏七只听见红萼急忙说了一句,随后便感觉到自己的身体离开了地面:她竟被红萼抱了起来! “我们暂且先离开此处,老夫人她们一定不会有事的,我也不能让小姐有事!”红萼几乎是咬牙说着,尽管她身怀武艺,抱住苏七往外疾奔却仍是有些费力气。 一路到了门口,却见着了主仆二人最初在门口瞧见的守门人。红萼心知若是硬闯自己恐怕不是这二人的对手,只得先停了下来。 “快放我下来。” 红萼应声将苏七放下,神色却有些为难。屋里那两人,尤其是最后出现的那名冷面男子的功夫实在高出自己太多,再加上门口这两个,若真是动起手来,恐怕就算今日用她身上的血将这个地方染遍也无法让自家小姐安全离开。 “一切如常。”苏七只低声说了这么一句,随后便快步走到了红萼身前,面上的神情颇带了几分倨傲。 红萼不疑有他,忙跟了上去。小姐向来聪明,她定能想出法子来! “我还以为庆安侯能有多大能耐,原来也不过是只会使威逼利诱这等腌臜手段的俗人罢了,我呸!”走到守门的二人身前时,苏七面露不屑的朝他们二人啐了一口,随后便恨恨的走开了。 她甚至能听到那两人粗重的呼吸声,在他们面前,自己竟是如此渺小,让苏七顿时生出一种以卵击石的悲壮感。这一刻,苏七感受到了身为弱者的不甘与屈辱。 今日她不仅没能救出祖母,甚至还让红萼也因自己而身处险境,回想起自己重生之初‘不当那平凡度日、庸碌无为之人’的豪言壮语,苏七只觉甚是讽刺! 第187章 软刀子 守在门口的二人交换了一个眼神,二人都从彼此的眼中看到了困惑。 这是什么情况? 他俩原就一直领了庆安侯的命令在此看守着这个从外表看并无特别的院落,这处平日里倒是少有来访者,没想到一来就来了位相府的小姐。二人从秦漠口中得知,今日是侯爷以这位苏七小姐的亲眷为饵诱她前来,为的是让她答应侯爷的条件,至于具体是何条件,却不是他们有资格知晓的。 听这苏小姐气急败坏的语气,莫不是她答应了侯爷的条件却又觉得屈辱,无处撒气,这才拿自己做了筏子? 苏七却并未给他们太多思考的时间,马车仍旧在院落外静候着,在上马车前,她还用极度不屑的眼神各剜了二人一眼。 待到秦漠与苏芳鸢走到门口时,苏七与红萼已经上了马车离开了。 “没用的废物,你们就让那个贱人就这么走了?”苏芳鸢气急败坏的道,她倒是想接着追赶苏七,可她也知道秦漠定会拦着自己。满腔的火气无处可泄,眼前的两人正成了最合适的发作对象。 可守门的两人却连看也不看她一眼,冰冷的目光直视前方,仿若不曾听到任何动静。 这更惹恼了苏芳鸢,“秦漠,你还记得你答应过我什么?你说过不会让她活,你说过会帮我杀了她,你看看现在!”说着说着,人竟是哽咽起来。 秦漠正待回话,苏芳鸢却并不给他这个开口的机会,运起轻功疾奔而去了。 “既然你不帮我,我自会有自己的办法。” …… 回到丞相府时,天色已不早了。夕阳还未散去,月亮却是急不可待的露了个虚影,高悬于天际,总惹得人忍不住想要多瞧一眼。 苏七跟随者马车,打算从相府的角门进府,也是为了尽可能的少惹人注目。 却不曾料到,早已有人候在了角门处,看那气势,似乎是特地在那里等着她。 “姐姐,妹妹今日出门替娘亲求平安符,也为外祖父、诸位叔伯父及各院的姐妹们求了些,姐姐来得倒是巧了。”苏七神色难掩疲惫,却还是不得强打精神应付眼前笑意未达眼底的白语薇。 之前她为了少同白语薇虚与委蛇,省些时间多处置锦绣阁的事,不得不称病谢客,倒真是有些日子不曾见过白语薇了。 红萼垮着一张脸朝白语薇行了礼,随后便低垂了脑袋退到苏七身后去了。应付外头的明刀明枪她倒还能抡起衣袖冲到自家小姐前头去干上一架,应付语薇这类喜爱放软刀子的人,她自认这本事半点不及自家小姐和好姐妹绿萝,索性识趣儿退到一旁去了。 “妹妹可总算是回来了,若是再不回来,姐姐我可要去求京兆尹寻人了呢。不过是去庙里求个平安符,倒是从清早求到日暮才求到,妹妹这礼佛的诚心,姐姐可真要自愧不如了。”白语薇半是打趣的道。 得嘞,这不就是自以为抓着自己的错处,开始揪着不放想找自己的不痛快呗! 苏七禁不住用手扶了扶光洁的额头,长叹一口气才道:“妹妹知道姐姐素来是心疼我的,只是今日妹妹实在是乏了,可否请姐姐暂且放人,让妹妹回去歇一歇?”边说着,身子也作出一副摇摇欲坠之态。 但此时苏七想的却是,为何今日等在角门的是白语薇而非翠萝?自己回府了翠萝定是要出门来迎的,怎么眼下却不见她的人影?苏七心中有些不好的预感,却见白语薇在听了自己的话之后竟扬唇笑了起来。 白语薇生得貌美,笑起来自然也是极赏心悦目的,只是今日她这笑,却让苏七瞧出了几分的得意的意味来。 苏七愈发心惊,难道是自己不在府里的这段时间,翠萝出事了? 第188章 人微力薄 关乎到翠萝的安危,苏七想要维持平日的冷静模样便有些难了,“请恕妹妹失礼了。”言罢却是领着红萼径直朝自己的院子而去。 望着苏七匆忙离开的瘦削背影,白语薇面上笑意更甚。 这丫头入府也有些时日了,偏生自己一直还寻不着她的错处!若是再继续放任她在相府内作威作福的壮大自己的势力,夺走祖父的看重,那日后自己在相府,甚至是京城,还有什么地位可言? “苏七,这次可是连老天都在帮我,你怨不得我!” …… 因为心里牵念着翠萝,苏七也顾不得自己奔波忙碌了一整日的身子,快步跑回了自己的院子。院中的下人们仍旧各司其职,扫院子的,看门的,侍弄花木的,安静得好似任何事都不曾发生。 可这样的‘静’,却愈发让苏七觉得心惊。 “翠萝,翠萝!”苏七一连唤了好几声,回应她的却只有寥寥的回音,并无料想中翠萝的身影出现。 红萼却是快她一步直接冲进屋内寻人了,可即便是她将整个院子找了个遍也不曾见到翠萝的身影,找遍了所有的角落,也问遍了院子里所有的人,却是无一人见到过翠萝。 一个活生生的人,竟好似凭空消失了一般。 苏七心跳得极快,但还尚未影响到她思考的能力,翠萝今日是领了自己的吩咐去查京城中一些卖吃食的地方去了,为的就是查明之前给自己送信的人究竟是何身份,现在送信之人的身份她已经知道是宋无两,翠萝却是整整一日不曾回府。 这已经不是翠萝第一次出府执行任务了,怎么她偏生就在自己去赴庆安侯之约时失去了踪影?还有白语薇今日在角门处特意拦住自己,这些事情当中究竟有什么联系? “红萼,你马上去找到朱檀,命锦绣阁的人去查翠萝的下落!”事到如今,自己不过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闺阁小姐,也唯有锦绣阁能帮自己找到翠萝,查明这些人、事之间的关联。 红萼领了吩咐正欲离开,却又苏七急声道:“切记,护好自己周全,你和翠萝一个都不能有事!” “是,小姐。”不知怎的,一向自诩坚毅的红萼在听到最后一句时,鼻头竟有些发酸。不过在眼眶发红之前她便已经快速转过了身子,并未让自家小姐瞧见自己眼底的泪意。 吩咐完红萼,苏七便欲赶往了白语薇的住处。她绝不相信翠萝的事同白语薇没有半点干系,就算白语薇不是导致事情发生的元凶,她也定是知道些内情的。 只不过,依照自己对白语薇的了解,若是自己就这么直接过去,极有可能面对的不外乎两种情况:一是白语薇在自己面前装傻充愣,意图耍弄自己,二是白语薇借由此时要挟自己答应她一些过分的条件。 不论是哪一种,都是对自己极为不利的。如今她还未能成功从庆安侯手中将祖母救出来,翠萝又不见了踪影,倘若再次遭人要挟,苏七真有些怀疑自己会在暴怒之下做出什么不可挽回的事来。 “不,我不能着急,否则就是随了她的意了。”苏七试着深吸了几口气,欲动身前往白语薇处的动作也跟着缓了下来。待到那股子冲动的劲儿过去了大半,心跳动得不再那么急促,苏七的眸子也恢复了往常的清明。 她转身入了自己的屋子,翻找出了一叠册子,其中一本上便是用娟秀的字迹写上了三个大字——白语薇。 在这本册子之后,还有许多本写了名字的册子,此时若是有丞相府内的老人看到,便不难认出那册子上写的都是相府中人名字。当初苏七用来让上门找麻烦的白芊芊安生下来的不再同自己对着干的,便是其中一本写了‘白芊芊’三个大字的册子。 苏七抬起纤细的手指,翻开册子时面上的神情近乎冷酷。 “你们不过欺我人微力薄!但你们又可曾知晓,我苏七,从来都不是一个人。” 第189章 厚颜 “白语薇,十七岁,爱惜容貌,喜琴棋书画,最喜参与京城闺秀的宴会,素有‘京城第一才女之名’。人前性情温婉,和善无害,人后善妒易怒,喜挑拨离间,借他人之手达成己愿。两年前曾与京城镇北王嫡长子宗炎曾有过一段亲事,最终却因为宗炎另有新欢而告吹。两年来一直不断有京城的权贵人家上相府求亲,最终都以失败告终。据曾经伺候过白语薇的奴仆无意间透露,白语薇一直想嫁入皇家,为此一直勤练才艺,极爱惜声名。” 看完册子上关于白语薇的文字,苏七不由长叹了一口气。 这些信息,较之相府中其他小姐们的信息,得来可真是颇费了一番功夫。白语薇行事远比相府中其他只知风花雪月的闺中小姐们来得谨慎,做事从无错处,事事力求尽善尽美,因而美名一直冠绝京城。 “来人,将我把这本册子送去大小姐的院子。”苏七并无亲自去寻白语薇的打算,她相信看到这本册子的白语薇定不会让她失望,会自觉的出现在自己面前。 命丫鬟将册子送至白语薇处,随后苏七便寻了书房中的一本史书看了起来。不过半盏茶的时候,她要等的人便来到了她的面前。 顾念礼数的白语薇几乎每一次来到苏七住处都是着人通报过后才进门的,这一次却与往日有些不同。 “苏七,你究竟是什么意思?”白语薇神色匆忙的冲到苏七面前时,苏七手中的史书还并未翻动几页。 她倒是想要静下心来,可心里惦念的几件事情却让她不得宁静。 “这么晚了,姐姐怎么有空到妹妹的寒舍来了?”苏七说这话时,目光并未从书上离开,不用看她也知晓此时白语薇的神色必定难看至极。 “你!”白语薇气得面色苍白,“是你着人送了东西到我的院子,怎么这会你倒装作无事发生!天底下竟有你这般厚颜的女子!” “哎呀,妹妹不过偶得了一本好册子,便想着送给姐姐瞧瞧,谁知姐姐非但不领情,还要这般凶巴巴的冲到妹妹院里来,这不知道的,恐怕以为姐姐是来兴师问罪的呢。” 苏七不得不承认,白语薇确实没有自己想象之中的沉得住气,这与之前白语薇带给她的印象是极不相符的。说完话,她终于漫不经心般的将目光从书上移到了白语薇的身上,古语常言打蛇打七寸,莫非她这次是拿住白语薇的‘七寸’了? 白语薇纤细的身子微微有些发抖,咬牙道:“算你狠。我不管你是从哪里寻来这些污蔑之词,你不过是想威胁我,呵,你以为编了这些鬼话,便会得偿所愿?我劝你需要再异想天开了,你当真以为会有人信你吗?” “信与不信的……”说到这,苏七忽的朝白语薇露出一个笑来。 在白语薇看来,苏七这笑简直比隆冬时节埋于最深处的冰块还要来得冷。不,岂止是冷?她的笑是淬了毒的,此时的她就是一条正朝自己吐着蛇信的毒蛇! “姐姐若是不信,又何苦深夜赶来见我?不知道姐姐以为,府上的姐妹们为何从来不敢得罪我?就连一向视你的吩咐为金科玉律的白芊芊,也会在关键点时候站在我这边?姐姐你以为,这一切,究竟是为何呢?” 第190章 送客 “你这个……”纵然心念间已将苏七骂了千百遍,话到了嘴边,白语薇却还是不曾说出什么有失身份的话语来。 尽管不愿承认,可这么多年了,她的确是极爱惜名声的。若换了这相府中其他的小姐丫鬟,她在周遭没有旁人时想骂便骂了,可到了苏七跟前,那些狠话竟是怎么也说不出口了。 “告诉我翠萝究竟出什么事了,人在何处,否则我敢保证,不用到明日的太阳升起,整个京城的人都会知道他们眼中的京城第一才女,那副貌美的皮囊之下究竟藏着什么!” 白语薇的面色又白了几分,甚至连目光也有些躲闪起来。 苏七的话她自然是一字不落的听了进去的,甚至在来苏七住处之前,她也猜到苏七之所以会突然发难,多半是与突然失了踪影的翠萝有关。 可……她真的要在苏七面前低下头吗?在这个乡野丫头面前,任她威胁,任她逼迫自己?今日她只是为了得到翠萝的下落,可往后呢,若是她的野心不止于此,她还想将自己赶出相府…… 白语薇几乎不敢再想下去,她能感觉到,自己的心跳得极快,仿佛下一刻便要冲出胸膛! “我请你过来,不是在同你商榷。这相府里,所有人都有秘密,可巧了,所有人的秘密,我都知道。我知道你不想说,你更怕我会一直威胁你,让你地位不保。”说到这,苏七停了停,杏眸里忽的蒙上了一层令人琢磨不透的复杂神色。 “我猜,你一定忘了,刚进相府的时候我就说过,我对于你们相府中所有人之间的事情并无兴趣,我有自己的事情要做,事情做完了我自会离开。你偏要与我为敌,我也不怪你,只要你告诉我翠萝的下落,不再刻意寻畔滋事,我保你在相府在京城的地位一切如旧。” 在丞相府住了这么些时日,苏七对白语薇的性子也有了几分了解,知她生性多疑,必不能完全信任自己。 “不知道姐姐以为,我既然有本事查到这么多消息,连你的私密事情也知晓得一清二楚,查到翠萝的下落对我来说又会有多困难?既然你执意要放弃这个与妹妹我握手言和的机会,那便慢走不送了。”硬的不成,她便来软的试试。 白语薇的神色略略有些松动,见苏七果真摆出了一副要送客的架势,她紧绷的心弦未有半点松懈,反而觉得自己愈发不好受了。 若是苏七一直咄咄逼人,她或许还能再继续强硬下去,可她如今这幅成竹在胸的模样,无端又让白语薇生了疑窦。 只是,苏七已经不打算再给她什么思虑的机会了。 “来人,送客。”话音落,人已经转过身去,徒留一个冷冷的背影与白语薇相对。 “苏七。”这会子,白语薇面上反倒浮现出一丝异常的潮红来,“这事同我没有半点干系,我不过是在回府之时碰巧瞧见你的丫鬟翠萝让人掳去了醉月楼,我看她是回不来了。贴身丫鬟让人掳去了妓院,日后你也难在京城抬起头来。” “是谁?”苏七没有半点起伏语调,反倒比她疾言厉色时说话的语气更教人心生骇意。 “那个人是当朝太中大夫,尉庸尉大人,也是淮南侯尉律的兄长,京城中无人敢轻易得罪。”话一出口,白语薇发觉自己竟有种松了一口气的感觉。她心中恍惚有种感觉,面前这个比自己小了几岁了苏七,气势竟是如此的凌厉,甚至有了几分祖父的风范。 “知道了,你去吧,关于你的事情你尽可放心。”苏七也不愿再与白语薇纠缠下去了。 醉月楼,那里她曾与翠萝去过一次,如今也还是记得地方的。 送走了白语薇,苏七方才在自己的院子里寻了个无人的角落,将手置于唇边,吹出了一声短促有力的哨音,不消片刻,便有一只白鸽飞降到了她的身前。 第191章 白影 苏七身在相府,同锦绣阁中的人互通消息时也是要用到信鸽的,只是此刻她眼前这一只却不同于那些信鸽。 “小白啊小白,这次我真的没有法子了,明明说好了不麻烦他的。可是翠萝我必须要救,我再也不想看到身边的人离开我了,你能明白吗……” 将绑好信纸的白鸽放飞之时,一滴清泪也悄无声息的落入了泥地里。 夜半之时,红萼等人方才回到了苏七的院中。红萼着急忙慌的冲到了苏七的床榻前,却发现床上并无半个人影,她心里担心,却不敢乱了阵脚,先是独身一人在院中四处寻找起来。 最终,红萼在院子里的一颗枝繁叶茂的树上发现了苏七的身影。 “小姐,你怎么到树上去了,那里危险!”红萼压低了声音,边说着边张开了双手想要去苏七。 只是回应她的除却满满星夜,便只剩下隐隐约约的虫鸣鸟鸣。 苏七的身子瘦瘦小小的,就那般轻靠在树干上,仿佛只要一阵风便能将她刮走。红萼瞧得红了眼眶,这段时间小姐实在是累坏了,论说起来她还不过是十多岁还未出阁的孩子而已,为何老天这般不公?要让小姐承受如此多的磨难? 红萼的眼睛片刻也不敢从苏七身上离开,瞧这阵势,自家小姐多半是靠在树上睡着了。以往小姐也不是没有过爬到树上的经历,虽然小姐什么都不曾说过,但她与翠萝都能看出来,小姐是在思念一个人。自打到了京城,小姐便再没有爬到树上去过了。 正犹豫着是否要运上轻功从树上将小姐抱下来,不远处却有一道白影疾飘而来,快得红萼几乎以为那是自己的错觉。 不等红萼做出反应,那道身影已经抱着苏七从树上一跃而下。也正是在此刻,红萼方才认出来者的身份,这人她原也是跟着小姐见过几次的。 “小姐!”红萼急忙冲上前去,看到苏七神色如常,似乎只是睡着了,才勉强松了一口气,“您是九公子?” 尉洵微微颔首,“翠萝的事,小七来信与我说了,你且宽心,明日她定能毫发无伤的回来。”边说着,边将怀中的苏七交到了红萼手中。 只是手放开了,目光却不舍得离开。 “让她好好歇着。还有,小七祖母的事情,我已经着手让人去办,庆安侯固然势大,却也并非毫无弱点,还请姑娘帮我好生护住小七。” “公子放心,保护小姐红萼义不容辞。”红萼也不知究竟是何缘故,竟对身前这个仅有数面之缘的男子无端生出一股信任之感,或许是因为小姐待他的态度不一般罢! 她能感觉出来,面前的这位公子与自家小姐之间的关系定然非同寻常。 “此地我不便久留,告辞。”道了声告辞之后,尉洵便转身离开了。 红萼的目光也并未在那个转瞬消失在夜色中的纯白身影上多做停留,小姐看上去只是睡着了,可她的眉头却始终紧锁着,仿佛在梦中也不得安宁。 想要替自家小姐抚平那紧蹙的眉头,却又担心惊醒了苏七,红萼的一只手终究停在了半空之中。将苏七安置好之后,她也不敢回自己的屋子里去,就在苏七床侧找了块地方席地而卧。 这一夜,苏七竟是睡得分外安稳。 第192章 探听 “翠萝,红萼?”东方才露出丝丝亮光,苏七便迷迷糊糊的睁眼醒了过来。 红萼原本就候在苏七床边,听到声响她第一时间便到了苏七身前,“小姐,红萼在这。” “我怎么……在这?翠萝呢,翠萝可回来了?”不过一夜,苏七竟觉得过了许久,脑中的思绪也有些凌乱。 她记得昨夜曾放过信鸽给小九,再往后,她好像是睡着了。 “小姐方才起身,奴婢给您倒杯水润润嗓子。”红萼并未正面答复苏七的疑惑,也让苏七眼中的光亮霎时黯了下去。 红萼性子直,向来是不擅掩饰自己的情绪的,尤其是在亲近之人的面前。如今她这幅欲盖弥彰的模样,也让苏七知晓翠萝还未回来。 白语薇说翠萝被当朝太中大夫掳去了醉月楼,那里可不是什么等闲之地,一个女子被掳去,后果实在让人不敢想象!所以她才送了信给小九,希望能借小九的力量将翠萝救出来,若是连小九也无法…… 苏七几乎不敢再细想下去。 “小姐!”熟悉的声音响起,竟让苏七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声未落,绿色的窈窕身影已快速闪身到了苏七床前,“小姐,翠萝回来了。都是翠萝不好,是翠萝让小姐担心了。” 虽然翠萝已经尽力克制,但苏七仍是听出她竭力克制的哽咽语调。伸手轻抚了抚翠萝的背,苏七面上总算露出一个宽慰的笑来,“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红萼倒了茶水过来,却在见到翠萝的那刻愣得连茶盏也顾不得端了,直直飞扑倒了翠萝身前,抱住她的身子便哭个不休。 待三人情绪都回复过来,翠萝方才开始诉说她昨夜的遭际。 “原本奴婢是出门去查京城中的那些卖吃食的铺子,查完之后便欲打道回府,谁曾想半道竟撞上一个吃醉了酒的登徒子!那贼人不由分说便将奴婢往青楼里掳去,奴婢好歹有些功夫,可还不等我使出功夫来,便听得他口中说了一句话。”翠萝话说得有些急,说到这不由得停下来润了润嗓子。 “他说,在这京城地界,他还不曾怕过任何人,就连庆安侯那老贼他都没放在眼里过。” “白语薇说掳走你的人是太中大夫尉庸,他是淮南侯的兄长,素来听闻淮南侯与庆安侯不合……且先不说这些,翠萝,难道你是为了探听庆安侯的消息故意被他掳去的?” 翠萝有些羞赧的低下头来,如同一个做错了事的孩子,“这次是奴婢太过冲动,若有下次,奴婢一定先行回禀小姐再做定夺。” “傻翠萝,你知不知道小姐知道你失踪都急成什么模样了?”红萼甚少用这般恨铁不成钢的语气同翠萝说话,显然这次她也是急得狠了。 “好了,下次再不可如此,有什么事,咱们一起商量对策。翠萝,你既然是故意被尉庸掳去,他可有对你不敬?” “小姐放心,奴婢随他进了醉月楼之后便一直哄着他,再加上身上有些功夫倒也并未吃亏,只是最后脱身时遇上了些麻烦,好在九公子及时出现替奴婢解了围。适才,也是九公子安排人将奴婢送了回来。” 听到这,苏七与红萼才总算是稍稍松了一口气。 “奴婢此行,也不是毫无收获。那尉庸吃醉了酒疯疯癫癫的,倒真让我套出了些消息来。” 第193章 喜事 事关庆安侯,主仆三人的神态皆严肃了起来。 自从得知苏青渊的死与庆安侯脱不了干系,她们对庆安侯的调查便不曾有半刻的休止。可就算她们动用了整个锦绣阁的力量,也仍然查不到任何有用的消息。庆安侯府的防备便是用固若金汤来形容也丝毫不夸张,那庆安老贼本人更是行事谨慎教人挑不出大错来。 尽管苏七曾亲自收买了一批丫鬟,时至今日也不曾得出什么有用的消息来,偏生她们除了耐心等待别无他法。 原本她们就已处于劣势,如今庆安侯又掳走了苏老夫人等人,眼看着形势愈发被动…… “尉庸说,庆安侯有把柄在他手中,奴婢又使了些法子试了他一试,他口中所言似乎真是确有其事。” “这尉庸是淮南侯的兄长,淮南侯素与庆安侯不和,如若真如尉庸所言,庆安老贼有把柄在他手中,他应当将此事告知淮南侯与之共商对策才是。”苏七道出了心中的疑问。 尉庸这人她并不识得,论说起来,此人应当是小九的伯父。太中大夫亦并非什么紧要的官职,京城中人提及尉庸,十成有九是只能记得起他是当今骁勇擅谋的淮南侯的兄长的。 “此事,似乎与多年前的一桩旧案有关,奴婢斗胆猜想,会否与老爷有关?” 听到翠萝提及苏青渊,苏七与红萼双双红了眼眶。红萼似乎想说些什么,看到苏七的苍白的面色,又蹙着眉将到了嘴边的话咽了回去。 “不论如何,只要有一丝线索我便要查下去。只是翠萝,还有红萼,我不准你们再这般不顾念自己的安危替我去探听消息,你二人可都记住了?”苏七甚少用这般严厉的语气同翠萝红萼说话,倒教两人有些不能适应。 直到看到两人双双应承下来,苏七的面色总算稍稍有了些血色。 “稍后我去拜见外祖父,祖母的事,终究还是要请他老人家出手。”苏七神色有些肃穆,庆安侯想要逼她用外祖父的命去换祖母的命,她是无论如何都不可能答应的。 她八岁回到苏家,与爹爹相认之后,祖母一直对她关爱有加,两人之间的血脉亲情自然深重。然她与外祖父虽相认时间虽短,她却能感觉得到外祖父对她的关切之情,不仅如此,她甚至觉得外祖父是在将曾经缺失在娘亲身上的关怀尽数补偿到了她的身上。他们二人都是她的至亲,她万万也不可能做出为救其中一人而亲手去害另一人的事情来! 原本苏七不愿将苏家人被庆安侯掳走的事告知给外祖父,怕的便是外祖父因为此事而受了庆安侯的掣肘,也怕外祖父从此不让她插手替父报仇的事,可为了祖母等人的安危,如今她什么也顾不得了。 “小姐,小姐,大喜事!” 不等苏七动身,却见朱檀风风火火的奔了过来,面上是难以掩饰的笑意。 立在原地的三人却是一头雾水,如今这形势,说是万分危急也不为过,怎么还有大喜事? 苏七不曾开口,只等朱檀将话完整的说出来。 “是老夫人,老夫人来了,如今正在前厅同相爷喝茶呢!” “什么?朱檀,你可莫要胡言,这,这怎么可能呢?”红萼率先发问,不光是她,苏七与翠萝同样是十分不解。 第194章 喜事(二) 分明不久之前她为了救出祖母还曾去赴了庆安老贼的鸿门宴,这会朱檀却说是祖母来了。苏七心中惊疑不定,却又忍不住高兴起来。 祖母定不能出事,不管怎么样,人没事便是最好。 苏七迈开步子随着朱檀往前厅赶去,不消一会便到了。 “七丫头!” 听到熟悉的声音,苏七立刻便红了眼眶。 “祖母,祖母,真的是你。”苏七定睛看去,见到了许久未见的祖母,可眼前的祖母却与记忆中大不一样了。 过往祖母一直精神矍铄,虽然年老,却无半点老态龙钟之感。可如今,她的头发竟已全白,面上也尽是沧桑悲凉。 “丫头,你没事便好,没事便好。”苏老太太轻抚着孙女的背道。 此时苏七却已经哽咽得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祖孙两人相拥着哭了起来。 翠萝红萼也在一旁偷偷抹着泪,还好老夫人无事。这会两人已经忘了探究苏老夫人究竟为何突然出现在相府,只忙着替苏七高兴去了。 直到一声轻咳传来,苏七与红萼方才双双变了脸色。 “你是......”红萼循声看去,见到了一张熟悉的脸。 此人,正是那日在寺庙中以苏家家财与锦绣阁要挟小姐的男子,他怎会出现在相府? 苏七心中的惊骇更甚与红萼,忍不住朝宋无两所在的地方看去。有了前世的遭际,她对宋无两的一切都极为警惕。 一直端坐的白知衡目光幽深的打量着宋无两,这男子年纪尚轻,面上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却让人猜不透他真正的心思,恐怕不是个简单的小子。小七对他的态度似乎也有些不寻常,看来自己需得好生查一查此人才是。 “小七,今日是这位公子亲自送了苏老夫人来府上,他自说是你儿时的玩伴,不知你可认识他?”白知衡温言开口,看向苏七是,幽深的目光早变成了慈爱。 苏七在心里不住的告诉自己要快些冷静下来,“祖父,此人确实是小七幼年时的同乡。” “宋公子既然救了小七的祖母,本相自当是该好生谢过才是,来人,备礼。” “救人不过是顺手为之,在下一介小民,受不得相爷厚礼。”宋无两淡淡的道了谢,目光在苏七身上扫了一眼,却又很快的移开。 尽管只是短短一瞬,苏七缺还是看明白了他眼中的意思。 他是在提醒自己在寺庙中开出的条件。 苏家家财苏七尚能舍得,可是锦绣阁,那是她数年的心血,更是她如今扳倒庆安侯为父报仇最大的筹码! 苏七朝宋无两所在的方向无言的颔首当做回应。 报仇和祖母的性命,她没有选择。 白知衡命人好生安顿苏老夫人,听了苏老夫人及其他苏家人被庆安侯掳去的事,他气得面色发白,立刻便召了心腹为救出其他苏家人商议对策去了。 苏老夫人近些日子许是受了不少苦,纵然想要同苏七多说说话,身子却先熬不住昏了过去。万幸相府中的大夫医术精良,施针用药后老人家总算沉沉睡去了。 黑云压顶,天色已经很晚,却仍有人不打算归家。 苏七亲自送了宋无两到相府门前,两人一前一后的走着,却是各怀心思。 “多谢你救了我祖母,答应过你的事我不会忘记。”苏七压低了声音开口道。 宋无两并未如苏七预料那般回话,“有一件旧事,关乎你的父亲,不知苏小姐可有兴趣一听。” 第195章 死局 “宋公子手眼通天,小女子着实佩服。关于我父亲的事,宋公子若是愿说,小女子自当洗耳恭听。”平日里苏七见了宋无两总是一副刺猬似的模样,里里外外满是戒备,今日却好似泄了气一般神态平和了不少。 见着这样的苏七,宋无两也没有心思再逗她了,“十四年前,京中突逢巨变,一户李姓官员获了诛灭九族的重罪,全族上下百余条性命死了个干净。” 说到此处宋无两忽然停住,开始打量起苏七的神色来,后者却并未出现他意料之中的惊讶神色,宋无两自嘲般一笑,继续说道:“这样的大案,本该在京中掀起惊涛骇浪才是,可奇的是当今圣上却下令不许任何人提及此事,否则立刻押入天牢,于是十多年过去,知道这事的人除却一些朝中的老人,竟是寥寥无几。” 宋无两说的这些,苏七早在白知衡处听到了,可是宋无两不过是个益州商户,他又怎会知道这么多京中秘闻? 看着眼前的男子,苏七心中百味杂陈。这一世的宋无两身上实在有太多她看不透的地方,前一世他们还是夫妻时,她也一直以为他不过是个性情暴躁的傻子,若不是宋无两最后要了自己的命,她恐怕还是发现不了他的真面目! “看你的神情,想来这些事你也早已经知晓了。要不我怎么总是觉得我俩之间有缘呢,这事我竟是从我宋家一位老奴口中得知,他本是宫中的内侍,恰好见证了这么一桩大案,唯恐牵连自己性命,便想尽了法子从宫中逃出。若不是到了快死的时候,恐怕他也没胆量将这事宣之于口。” 苏七挑了挑眉毛,抿紧了唇一眼不发。 她早已对自己发过誓,再也不轻信任何人,尤其是宋无两,这可是曾经要了他性命的人,更该小心万分才是。 “若是小女子没有记错,我与宋公子之间并无半点情分,商人之间向来只谈生意,今日你救了我的祖母,我用锦绣阁来还这份恩情,至于旁的,宋公子尽管直接开口,用不着拐弯抹角空费时辰。明日我会同你一起去锦绣阁,将阁主令牌当面传给你,今日时辰已晚,我也乏了,就不远送了。” 话已说到这份上,宋无两也不好再继续说下去,这里毕竟是丞相府的门前,不是个方便的说话之地。 两人各怀心思的别过,夜色却依旧漫长。 回到自己房中的苏七翻来覆去的无法入眠,祖母获她自然是高兴的,可是她没了锦绣阁,该倚仗什么来替父亲报仇,不光是父亲,还有十四年前李家被灭门一案,其中是否有不为人道的内情?那些都是她的亲人,倘若真的有冤,她定然无法坐视不理。 她更想不到,如今宋无两的本事竟已到如此地步,自己和小九都无法做到的事,他竟能毫发无损的将祖母救出来,他身后究竟还藏着什么秘密? “难道,这局棋已经到了死局?不,一定还有什么地方是我没有想到的。”心中牵挂得太多,苏七实在睡不着,索性便起了身。 谁曾料到翠萝红萼同她一样毫无睡意,她们心里向来清楚,自家小姐经营锦绣阁多年,倾注了太多心血,若是就这样将锦绣阁拱手让人,纵使小姐不说,她们也能明白自家小姐的心思。 主仆三人聚在房中,皆是神情凝重。 “小姐,明日......” “翠萝,红萼,替我将庆安侯、宋无两、还有我祖父、我爹的资料都找出来,兴许还有什么地方时是我不曾想到的。” 今夜,清浅阁中灯火长明。 第196章 死局(二) 为了确保隐秘,锦绣阁在京中的位置每隔一段时日便要挪动,如今正藏在一处酒坊下。 宋无两对京城算不上太熟,收了苏七的消息第一次来到这,倒是勾起了他的几分兴致。带着阿枫进了酒坊,说了暗号,立即便有小二的前来领路,绕过几处院落,进了一间不起眼的屋子,密室的入口就藏在一个挂满了衣裳的木柜后面。 见那小二拉开木柜门,再拨开衣裳,在柜子内侧的某处按了按,最终才出现了另一道门。 “小姐,宋公子到了。”小二道了一声便退了出去,他在外头还有酒坊的活计要忙。 苏七早已等候多时,宋无两早已经给她留了自己在京中的落脚处,她也是一大早便着人送了信过去,他却拖延了许久才到,想来也是有些不信任自己着人安排去了。 两个互不信任的人,偏生不得不产生纠葛,说来也是可笑。 “宋公子,这里便是我的锦绣阁,如你所见,现在它归你了。”苏七边说着,边摊开掌心露出一块花朵模样刻着一个“九”字的银色令牌,“这便是锦绣阁阁主的令牌,有了它,便可接任阁主身份,号令锦绣阁众人,这阁中一应文书案籍,如今都归你了。” 宋无两倒有些没想到苏七竟如此坦诚,她如今说的,同他之前了解到的信息确实相差无几。只是,这坏心眼的丫头当真会甘愿将锦绣阁拱手让给自己? 就在宋无两接过令牌的片刻,锦绣阁一众人便朝宋无两单膝跪地,齐齐拜道:“见过阁主。” 苏七面上喜怒不明,反倒让宋无两心中生出些异样的感觉来。 若是寻常人骤然失去了自己经营数年的基业,会是什么反应?面前这丫头向来喜欢故作玄虚,难不成这次她也是故意让自己生出怀疑,然后再伺机图谋什么? 宋无两越发的猜不透了,但他却也不愿在苏七面前落了下风,面容平静的道:“水能载舟,亦能覆舟,若苏小姐不顾念自身藏了什么心思,也该多顾念自己的祖母才是。” “宋公子手眼通天,苏七不过一介女流,自然不敢得罪。我还有事,就不再奉陪了。”从牙缝中咬出这么一句话,苏七当即便要离开。 此地,不可再久留了。 “等等!”伸手猛地拉住苏七的胳膊,宋无两面上的淡然自若仿佛摔落地面的瓷器般一寸寸碎开来,“为何你......” 为何你从小就对我满是恶意,甚至多次想要置我于死地?为何你总是这样一幅令人猜不透的模样,偏偏日夜在我的睡梦中折磨我? 宋无两终究还是未能问出困扰了他多年的疑虑,因为话还未说出口他便双眼一闭重重摔倒在地。 阿枫惊诧中想要扶住自家公子,奈何自己也忽觉头疼无比,他强撑着想要让自己靠近宋无两,终究还是闭上了眼睛。 锦绣阁众人一脸淡然的走进将晕倒的两人用绳索捆住,随后便一个接一个走了出去。 “小姐。”虽然对眼前的情况早有预料,可翠萝心中仍有些不安,虽然已经同自家小姐经历过不少风雨,可是绑人这事她倒是第一次做,倘若真是绑人倒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可小姐这次是要杀人,这让她心里多少有些发憷。 “迷魂香的效力只够维持一炷香,小姐,就让红萼来替您动手吧。”不似翠萝面露担忧,红萼面上冷得甚至有些骇人。 红萼按了按有些发疼的肩,心里暗暗的想,这是小姐想杀的人,那她便替小姐杀了。 “不,这个人,只能由我亲自动手。至于阿枫,他是个无辜之人,将他带出去吧,我想一个人坐会。” 宋无两再小心谨慎,应该也想不到自己早早便命人在进入密室的入口,也就是那个木柜里,挂满了被迷魂香熏过一夜的衣裳,为了不让宋无两察觉端倪,她并未提前知会领宋无两进来的小二,此时,想来那位小二应当也昏了过去。 翠萝红萼并未立即出去,而是有些担心的看着自家小姐。 “放心,我不会让自己有事的。咱们的计划,该开始了。”苏七长长呼出一口气,又不知从哪拿出一根厚实的黑布条将宋无两的眼睛蒙了起来。 二人领命退了出去,偌大的一间密室,便只剩下苏七与宋无两二人。 “宋无两,我本来不想杀你的。”望着躺在地上一动不动的男人,苏七眼神空洞,仿佛透过宋无两的身体看到了很远的地方。 自从她重生以来,似乎一直都在复仇。从前是为了自己,后来她拥有了父亲和祖母的爱,便慢慢放弃了为自己复仇的想法。可是父亲的离去,又让她重新走上了复仇之路。 她原本是不想通过用毒、用药的方式来复仇的,可如今,却偏生用上了她原本最不屑的一种方式。 第197章 走水 无际的黑暗,让宋无两一时有些分不清自己身在何处,究竟是醒着还是在梦中。 若说是醒,为何眼前只有一片黑寂?若说是梦,面上不断游走的冰冷触感却那样真实。 他心中骇然,想要大声叫喊,却发现自己的嘴似乎已被堵住,想要活动手脚,可惜一切都是徒然。 “有件事,我一直都想问问你。”寂静之中,清冷的女声带了几分邪魅之气。 “呜呜呜。”宋无两用尽了所有力气挣扎,也只能发出含糊的几声。 “你说,若是一个人被自己的夫君亲手用刀子毁去容貌,放火活活烧死,她要用什么法子回报自己这位夫君呢?”似远还近,宋无两分不清说话的声音究竟是从何处传来,他现在的注意力更多被自己脸上不断游走的刀子吸引着。 若不是那女子说用刀子毁去容貌,原本他还不知道那是刀。他心中虽仍然惊骇,却也慢慢恢复了思考,开始回忆起之前发生的种种。 他原本是约了苏七接手锦绣阁的,苏七也已经将锦绣阁交给了他,但交给他之后发生了什么?为何他一点都想不起来? “为什么,为什么要背叛我?我一直对你那么好,那么信你?”女声顿了片刻,又道:“曾经我也很想知道答案,可现在,这个答案已经不重要了。” 宋无两很想开口问一问说话之人究竟是什么意思,是谁背叛了她?为何她的语气这样癫狂而哀怨?她与自己究竟有什么仇怨,要这样折磨自己? 可惜的是,他没有机会开口。 “结束了,一切都结束了......”伴随着这一句,面上冰冷的触感消失了,看来那人已经把刀子拿开了。宋无两还来不及松口气,却又闻见一阵浓烟的味道,周遭的气温似乎也在不断升高。 走水了?他脑中陡然想起适才女子说的,被自己的夫君放火活活烧死,难道她是把自己当成了她的夫君想要活活烧死他? 可是自己何其冤枉,这样的事情他分明不曾做过,竟要无端为此送了性命! 宋无两被烟呛得不住的咳嗽,却因为嘴被堵上无法通畅的呼吸,没一会便憋得满脸紫胀昏死过去。 苏七静静看着躺在自己眼前的宋无两,忽然觉得他有些可怜。若他就此死了,自己也算是大仇得报。不光是替自己报了前世的仇,也能解决眼前锦绣阁的麻烦。可直至此刻她才发觉,自己如今已经不似当年那般恨他,原来有些恨真的可以随着时间的流逝而淡去,又或者,是因为她如今已经有了更恨的人。 比之庆安侯,莫说是宋无两,甚至是苏芳鸢,她都可以选择放过。 ...... 火光映天,身量娇小的女子身子被火光映得发亮,眼中却不见半分波澜。 “走水了,走水了!快来人呐!”周遭一片慌乱,女子的身子却挺直如松,丝毫不为周遭的喧闹所扰。 “小姐,按着你的吩咐,阁中的人翠绿已经领去安顿了,现下官府的人已经快到了,咱们走吧。”红萼匆忙赶来,声音带了几分急促。 苏七匆忙瞥了一眼身后的熊熊火场,旋即便同红萼一道快步离开了。 锦绣阁的据点烧了,可她的复仇,却不会就此止步。 第198章 锦绣阁 酒坊走水本不算是一件稀奇事,但这事却在京城内掀起一阵不小的风浪。 传闻中,锦绣阁的主人就藏身这处酒坊中,人还在火场中受了伤。而这锦绣阁,寻常的百姓大都所知甚少,多为生意场上的人知晓。 这是一个专司收集情报的组织,据闻一开始是帮着一些小商贩或者店铺搜罗逛铺子的老百姓的消息以及对家店铺的消息,帮着店家将生意做好的地方,后来慢慢的便成了一个买卖消息的所在,不少达官贵人都会花钱从锦绣阁里买消息,也有需要钱财的人会替锦绣阁贩卖消息。 初时锦绣阁还只在江南地带活跃,做的也是帮衬商人的事情,官府的人便也不曾管过。谁知后来这锦绣阁越来越偏向情报交易,这也触及了蜀国不少达官贵人的利益,便有官府开始通缉锦绣阁的人,只可惜几年来从无所获,如今骤然得到了锦绣阁主人的消息,这事自然引起了不少人的关注。 其中,便包括了庆安侯府。 “锦绣阁主?这些年主人曾多番想要归拢锦绣阁为侯府所用,奈何那位阁主竟不识抬举,气得主人只好下令将其除去,只因为锦绣阁远在江南又行踪诡秘,阁中还有武功极高之人,这才一直不得所愿,没想到锦绣阁主人如今竟然藏身于京城。”秦漠脑中快速思索着,话到嘴边却只余下三个字,“去看看。” 苏芳鸢眉眼间尽是不情愿,现下她一门心思都在琢磨如何不被庆安侯发现悄无声息的除掉苏七,旁的事她压根提不起兴致。只是秦漠开口说了,她也不好拂了他的意思。 两人一同到了线人所说的发现锦绣阁阁主的地方,却发现此地早被烧成一片焦墟,有十多个官差正在火场周遭查看,围观看热闹的百姓倒是不少。 “可惜了,这家酿的也算是京中难得的好酒,这一把火倒是全烧没了。”人群中有人叹道。 “正因是酒坊,这火势才如此之大啊!我看官兵们折腾了好一阵才把火给灭了呢,也不知道火起时有无人在里面,若有,估计是烧的渣都没剩下。” “那火烧得真叫一个骇人呐,说来也怪,据说火场中就只活了一人,其余的伙计烧的骸骨都没了。” “还有人说那位活着的,原是大有开头呢!锦绣阁你们听说过没,我也是无意听到有道上的人提过,听说酒坊那人就是锦绣阁的老大。” “锦绣阁是什么地方?莫非是脂粉铺子?” …… 隐在人群中的秦漠正四处查探着,不远处的人群却在这时骚动起来,走进一看,才发觉是官兵们正抬着一个人往火场外走。 难道那就是锦绣阁主?秦漠快步到了那人跟前,发觉那人并未如想象中一般被烧的面目全非,只是身上脸上沾了许多黑灰,看身形还能看得出是一位中年男子。 紧随其后的苏芳鸢此时也是认真打量着正被官兵们抬着的那人,不知怎的,尽管那人脸上沾了不少黑灰,她却还是对那张脸有种莫名的熟悉感。 据说这就是侯爷一直想除掉的人,苏芳鸢扯了扯秦漠的衣袖,用眼神询问是否现在就动手。 只要她甩出一根针,那个昏迷不醒的人便可以神不知鬼不觉的永远无法醒来。 “先等等,我总觉得此人未必就是锦绣阁主。适才过来的路上我便一直觉得有些不对劲。既然火场中只活了这一人,那么他是锦绣阁主这个消息又是谁散播出来的?最合理的解释,便是有人故意散播,所以消息才能那么快传入我们耳中,将我们引来此处。”秦漠眼睛再次环顾着四周,却始终不曾发现任何可疑的身形。 “而那个散播消息的人,他究竟是什么目的?又或者,真正的锦绣阁主其实另有其人?这事疑点重重,我们需得等那男子醒来问个究竟才行!” 听到这,苏芳鸢只好默默把已经弹到指尖的暗器收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