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鬼话》 第1页 [穿越重生] 《江湖鬼话》作者:少地瓜【完结+番外】 文案: 传闻江湖上有个姓鹤的魔女异军突起, 驱使一只死要脸的女鬼和像狗的黑猫兴风作浪, 本人又使得一手引雷术,令人闻风丧胆…… 实际上: 被迫风靡江湖的鹤鸣仰天长嘆: 「我就是个刷进度条的机器人,木得灵魂。」 想返回现代继承百亿家产怎么就这么难! 什么魔教、魔女,莫挨老子…… 沙雕爆笑武侠江湖捉鬼文,不恐怖 内容标籤: 江湖恩怨 穿越时空 爽文 东方玄幻 搜索关键字:主角:鹤鸣 ┃ 配角:武侠江湖 ┃ 其它:爆笑,爽文,灵异,美食 一句话简介:富n代一不小心名震江湖 立意:惩恶扬善维护和平 第一章 鹤鸣现在就很想唱一曲《铁窗泪》。 凭啥别人穿越吃香喝辣,自己噼头盖脸就是大牢深度体验游? 她本是21世纪一名朴素的富n代,不抽菸不喝酒不纹身不醉驾,逢年过节就跟着家里人捐款做慈善,可以说非常根正苗红的平凡。 哦,除了一点: 她从小就能看见许多常人看不见的东西,甚至几度被附身,家里人给吓得够呛,辗转请高人给看了,说是天生八字轻,三魂七魄里又缺了点儿,后来干脆拜师,每年寒暑假都跟着歷练才好了些。 好像鹤鸣真的在阴间事务上颇有天分,加上热衷氪金,装备之齐全高能令师父都时常柠檬精附体,所以大学毕业之前就已经开始尝试单独接活。本来她这次也是受人之託去海外跑一趟,结果从机场洗手间一出来就惊觉自己开门的方式不对。 简约大气的现代化机场大厅早已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影视城风格的古代街道,充斥着干燥泥土芬芳的空气和灰头土脸的行人都是如此真实,让鹤鸣根本找不出任何伪造的痕迹。 周围一片人仰马翻、胳膊腿乱飞,正懵逼间,一个满脸络腮鬍的彪形大汉瞧见她后顿时双眼一亮,蒲扇样的巴掌一挥,唾沫四溅的爆喝出声,「兄弟们,这儿有个落单的!」 求生永远是最淳朴的人类本能,在理智归位之前,鹤鸣已经响亮的骂了一句干你爹,行云流水般熟练地掏出强光爆闪手电和防狼电击器,麻熘儿地给他来了个买一赠一套餐后,又慷慨的提膝勐击他的裤/裆。 一群大老爷们儿围攻一个女人挺能耐啊? 双手捂裆倒下去的勐男横在地上不断抽搐,其余同伙也纷纷捂着被闪瞎的眼睛嗷嗷乱叫,「干,这小娘皮有暗器!」 「莫不是蜀中的雷光弹?!」 「啊,老子的眼睛瞎了!」 旁观者们倒吸一口凉气,非常默契的齐齐后退一步,竟在短时间内给鹤鸣画了个真空圈。 再然后……一群人就因为聚众斗殴被官府的人抓了现行,一股脑塞到大牢里来了。 鹤鸣本想申辩,奈何那几个狱卒就跟聋了似的,满脸写着「你这样的我们见多了」,根本不回应。 鹤大小姐双手抱膝蹲在草堆上,深刻的认为这种开场过于操/蛋了。 爸妈和鹤唳那小子肯定要急坏了,而且这人生地不熟的,也没人来赎,难道自己的后半生就要在蹲大狱中度过? 师父倒是挺神通广大的,可穿越这种事情……能应付得来吗? 伴随着她甩头的动作,脑海中酷似游戏背包格子的几个页面也很人性化的闪了闪。 那是她行李箱和随身挎包里的东西,大约打从穿越的瞬间起就成了这种状态,现在回想起来,之前她使用强光手电和防狼器时,好像也只是一个念头就到了手里…… 页面下面还有两个进度条: 江湖声望值:0/1000,鬼魂的友谊0/500,两个进度条末尾都有一个没打开的宝箱图案,显然在无声无息的蛊惑鹤鸣刷进度。 宝箱什么的……难道自己刷满就能开出回家车票一张? 江湖?这他妈还是个武林副本? 且不说跟鬼魂求友谊的扯淡程度,还江湖声望,她充其量就为了防止绑架学过点格斗术和求生技能,难道还能凭这个一统江湖千秋万代怎么的? 话说回来,穿越、重生这类体验,要启动总该需要个触发点,所以自己究竟是哪一步踏错了才导致的这千古遗恨? 如果能找出关键点再反向操作,是不是就有穿回去的可能? 鹤鸣正绞尽脑汁的回忆穿越之前的种种细节,一个年轻漂亮的女人就轻飘飘过来,笑眯眯招唿道:「老妹儿,头回来啊?」 石榴红的裙子下面没有脚,真正意义上飘过来的。 毫无疑问是个鬼,还他妈是个东北鬼,这就很灵性了。 鹤鸣一个没忍住,噗嗤笑了出来,然后下一秒就暗道不好。 坏了,装不下去了。 其实鹤鸣刚进来就看见那个女鬼了,本来千头万绪乱的很,也没打算搭腔,奈何对方一开口太具杀伤力,她直接就忍不住了。 果不其然,就见那女鬼一愣,继而大喜,脸直接怼到她面前,「艾玛你看得见我?!」 鹤鸣还想再挣扎下,两眼一闭就在稻草堆上挺尸假寐。 然而那女鬼不上当,瞬间化身夏日里挂满蝉的大树,在她耳边滋儿哇滋儿哇叫个不停,吵得她头都要炸了。
第2页 「老妹儿,起来,起来说个话儿!」 「你哪儿人啊?瞧着细皮嫩肉的,咋就进来了?」 「妹儿你犯了啥事儿,跟姐说说!」 「妹儿,唠嗑不?」 「妹儿,妹儿!」 鹤鸣痛苦的抱着脑袋呻/吟一声,认命的睁开眼,「你能先憋说话了吗?」 这种话痨鬼的友谊白给都不想要!估计没等刷满进度条,她就先被吵死了。 那女鬼见她愿意搭理自己,高兴的什么似的,一个劲儿点头,谁知才过了几秒钟就又忍不住道:「现在能说了吗?我都四十年没跟活人说过话了,咱俩唠唠呗?」 鹤鸣嘆了口气,扫了眼犄角旮旯大大小小数以十计的鬼魂,诚心诚意的说:「活人有啥好?那么多都不够你唠的?大姐,咱俩不仅阴阳两隔,而且位面都不一样,那代沟比山高比海深,估计唠不到一块儿去。」 她要是直接念《往生经》把那群鬼超度了……不知算不算做好事不留名的深厚友谊? 「妹儿从哪儿来啊?犯了什么事儿啊?」女鬼听不大懂,然而不以为意,又自来熟的往上凑,「哎你衣裳真奇啊!」 下一刻,她就被一道金光狠狠弹出去三尺远,整个鬼都疼的冒烟了。 「你,你身上有什么!」过了老半天,女鬼才颤巍巍爬起来,再看向鹤鸣的眼神中已经多了几分畏惧和忌惮。 「那可太多了。」问氪金选手这种问题不是白瞎了吗?鹤鸣笑眯眯沖她亮了亮右手手腕上挂的小五帝钱手串,又拍拍自己身边的稻草堆,热情道:「来啊姐姐,咱俩唠唠。」 五帝钱有大小之分,小五帝钱即顺治通宝、康熙通宝、雍正通宝、干隆通宝和嘉庆通宝,借帝王五行之气镇邪清明,穿成宝剑状更可斩妖除魔。 鹤家祖上三代都是经商的,家里穷的只剩下钱,鹤鸣又是这一代里唯一的女孩儿,备受宠爱。她拜到正经师父之前,各位长辈就已经在疯狂撒钱帮忙搜罗护身符,什么大小五帝钱、雷击木、桃木剑、八卦镜之类的,虽然不乏被骗的例子,但总能有几样真货。 「不了不了,」女鬼又往后蹭了蹭,全身心演绎着拒绝,「那啥,老妹儿,你歇着哈,啊啊别过来,你别过来!」 「救,救鬼啊!」 鹤鸣坏心眼的又往前走了两步,发现对方虽然左沖右撞疯狂逃避,却始终无法离开这间大牢太远,好像被无形的绳索拴住一样。 有点儿意思。 鹤鸣玩性大起,往前两步,女鬼抱头嗷嗷大叫;往后两步,女鬼稍稍放松,再往前…… 如果鬼有眼泪的话,现在必定以泪洗面,后悔不该招惹这尊瘟神。 逗够了鬼之后,鹤鸣才正色道:「你管好自己的嘴和手,我就不为难你。」 女鬼疯狂点头。 这他娘的什么世道,她堂堂一个本地鬼,竟然被外来的小丫头片子威胁。 鹤鸣重新坐下,「来,咱俩唠唠。」 女鬼:「……还是不了。」 「来嘛,反正一时半刻你我都出不去,」鹤鸣眨眨眼,「我叫鹤鸣,你叫什么?」 女鬼犹豫了会儿,见对方确实没有动手的意思,这才别别扭扭学着她的样子在对面坐下,「莹娘。」 就是这么个简单的坐下的动作,也被她透出一股妖娆妩媚来。 「你生前是做什么的,怎么死在这里了?」鹤鸣托着下巴问道。 毕竟过去了四十年,莹娘脸上有片刻恍惚,回忆了好一会儿才轻轻道:「我是红韵楼的头牌,那一年,有个书生」 鹤鸣一听,哎这套路我熟啊,立刻飞快接道,「你跟那个书生私定终身,他许诺考中后会娶你过门,你感动不已并将全部私房献出,结果最后他忘恩负义,你悲痛欲绝,哎不对啊,那你怎么死在牢里?难不成是他赶尽杀绝,故意拿你下大狱?!」 莹娘半晌没吭声,看她的眼神非常古怪,满脸都写着「你在说些什么鬼话」。 鹤鸣讪讪一笑,「你继续。」 电视上不都这么演的吗? 莹娘又酝酿了下情绪,美丽的脸上浮现出甜蜜和追忆,「我和王郎在一起那段日子真是赛过神仙,只是我知自己出身卑贱,怎可为□□室?便与他约定好,待他来日高中,便赎了我出去做个外室,如此前程情谊两不耽误。」 鹤鸣一脸佩服地比了个大拇指,「你们想的还挺周全。」 莹娘笑了笑,风流万千,然而下一刻就咬牙切齿起来,「谁知人世险恶,王郎乡试时的卷子被人掉了包,他去衙门告状不成反被诬陷下狱,我辗转託人想捞他出来,谁知反被本地知府的儿子看上,强迫不成也关了进来……」 「那后来呢?」鹤鸣追问道。 莹娘摇了摇头,轻嘆道:「男囚女囚并不关在一处,我只记得那日吃了一碗饭就死了,再醒来时,就成了这幅模样。王郎,如今我也不知他是生是死。」 若是活着,如今四十年过去,鹤髮鸡皮;若是死了…… 鹤鸣不禁唏嘘起来。 无权无势的小情人,一个因为才华、一个因为美貌招来横祸,能有什么好结局?只怕那位王郎二次投胎后长得都比莹娘死时还大了。 「原来如此,换我有那样的遭遇,只怕也会因为怨念深重留恋不去。你是想让我替你报仇,了却心愿?」鹤鸣感慨道。
第3页 谁知莹娘马上翻了个白眼,「呸,怨念个屁,老娘都死了四十年了,还有什么看不开的?再说那狗官和他儿子第三年就被一把火烧死了,死的比我惨多了。」 鹤鸣:「……」 姐姐您这性子够可以的。 莹娘没好气的指着牢房西南角,「我的尸首被老鼠啃过,两截指骨还在老鼠洞里,所以走不了。」 鹤鸣抹了把脸,心道鬼怪故事果然都是骗人的,什么旖旎多情啊,全是狗屁。 作者有话要说:  哈哈哈,我又杀回来啦!全新的题材和风格,希望大家喜欢,存稿多多,可以放心跳坑!发一百个红包哈,么么哒! 第二章 一人一鬼推心置腹进行了深入交流,最后达成协议: 鹤鸣帮莹娘取回指骨,后者则告诉她出去的方法,并发誓以后不作恶。 莹娘道,「今日妾身朝天上的雷公电母立下毒誓,若来日残害无辜,必叫我魂飞魄散,永世不得超生。」 鬼魂畏惧雷电,莹娘敢发这个誓言也确实够毒的,鹤鸣不由得充满了期待,「四十年算资深老鬼了吧?要不你干脆附身到本地父母身上,下令放我出去?」 到底是老资歷,连帮人越狱这种业务都精通,鬼魂的友谊果然如此珍贵! 谁知莹娘抬手理了理如云鬓髮,羞涩道:「妾未曾修炼过附身之法。」 「你这四十多年真是白死了,不思进取,太不思进取了!」鹤鸣痛心疾首,「那是直接把这里夷为平地,助我越狱?」 虽然这个法子过于简单粗暴,但她是黑户啊,怕什么?总比老死狱中的强吧? 莹娘迅速沉默,并开始低头整理衣服。 「敢问一句,」鹤鸣隐约觉察到什么,忽然平静道,「这也不会那也不会,你不是空手套白狼玩儿我吧?」 说着,她手掌一翻,掌心忽然凭空多了一根笏一样的木片。 莹娘勐地瞪大了眼睛,鬼影不受控制的发起抖来,「雷,雷击木?」 雷击木,顾名思义,自然雷电击打过的树木,乃少有的天然形成的镇煞辟邪的法物。 鹤鸣轻轻摸了摸手中的木片,「不仅如此,我还在上面篆刻了天雷咒,雷上加雷,喜欢吗?」 莹娘干笑几声,「妹妹,不,大师,杀鸡焉用牛刀?倒也不必如此……」 自己这是倒了什么血霉,偏遇上这样的煞星?早知如此,还不如继续等下去! 鹤鸣认真道:「我这个人呢,做事从来讲究你情我愿,先兵后礼。」 风月场所出来的人变脸好比翻书,莹娘当即赔笑讨好道:「大师,才刚妾说的您都只当没听见,什么指骨不指骨的……您这样的大人物,跟妾计较没得失了身份……因下月就是三年一度的武林大会,时有冲突发生,像您这样被无辜捲入的,最晚明早就能出去。」 「武林大会?」还真的是武林副本啊,鹤鸣顿觉悲催。 「您不知道?」莹娘惊讶道,「不过看您的装扮,大约不是本土人士……」 莹娘虽然四十多年没出去过了,但因入狱的三教九流无所不包,在牢里憋几天能把三岁尿炕、八岁偷看寡妇洗澡的事儿拿出来交流,消息倒也算灵通。 鹤鸣来的地方叫大禄,江湖朝堂并存、正邪两派相立,前者为了与朝廷相抗衡,后者为了抵御魔道,也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就定下武林大会的规矩。 武林大会三年一次,由江湖中最具盛名的几大门派轮流举办,总结前三年成就和问题的同时,再选出下一届的武林盟主和大会举办地,期间还会进行各种文武交流,可谓江湖中头等盛事。 大会前后人员混乱繁杂,一言不合当街火併的事情屡见不鲜,朝廷不好不管,又不能太管,只要不出人命,基本就是往牢房里一丢威慑完事儿。又因牢房有限,不放出一批去根本没地方关后来的,所以根本关不了多久。 鹤鸣砸吧下嘴,「还挺锐意进取的……」 说着,又意味深长的看了看某个生生浪费四十年光阴的堕落女鬼。 莹娘深觉有被影射到,生怕那块雷击木打到自己身上,绞尽脑汁把知道的消息全都一股脑儿的倒了出来: 「本届大会由少林派承办,上一届是武当派,因两家是并驾齐驱的正派领袖,默认的下一任掌门和方丈又都年纪相仿,武艺超群,难得这个姿色咳咳,所以难免被人拿来比较。」 「承办武林大会这事儿风险很大,一个不小心就会入不敷出,容易出力不讨好。如今的武当掌门泼松道长是个武痴,不热衷交际且抠,上回本来不想承办的,听说是不走运抓阄抓到了,只能赶鸭子上架……」 「结果武林大会期间许多侠士分到的房子都是漏风的,而一日三餐也少有荤腥,想吃饱只能自掏腰包,哦,据说还饿昏过几个,更令人质疑起比武的公正性……」 「少林派是出了名的身家丰厚,但听闻月初就放出风来,说在开会期间要坚持食素,并希望与会诸位也能自觉遵守八大戒律,所以引发了比较多的不满。哦,听说圆至方丈还想藉机推出袈裟、钵盂和木鱼的三件套纪念品扩大少林派的影响,但外面的人好像不是特别想要的样子……」 鹤鸣:「……」 正常人都不会想要的好吗? 这江湖的风格整个就很不正经啊!
第4页 她正艰难的消化这些信息时,冷不防脑海中叮的一声,然后「鬼魂的友谊」就缓慢而坚定的往前走了一格,成了1/500。 鹤鸣愣了下,下意识看向莹娘。 莹娘说了老半天,只觉得脑袋都快被掏空了,习惯性抬头一看时,却发现鹤鸣正幽幽盯着自己,登时就是一哆嗦。 「大,大师?」 现在的莹娘落在鹤鸣眼中已经不是单纯的路人鬼了,而是活生生一个贡献点,自然比刚才顺眼许多。 「总这么飘着不是个事儿,你没想过转世投胎吗?没鬼差来抓你?」鹤鸣非常和气的问。 「啊?」莹娘没料到她话题跳跃这么大,愣了下才茫然道,「妾,妾不知道。」 毕竟是头回死,也没个经验,莹娘重新拥有意识时尾七都过了,也没等到传说中的鬼差,于是就这么稀里煳涂混到今天。 按理说,人死后一时三刻之内就会有鬼差来拿,不过也不排除某些工作疏忽和人为意外,不然鹤鸣的师父早就失业饿死了。 她看了看另外几间牢房外此起彼伏上下飘动的鬼魂们,决定尝试多收穫几分友谊。 鹤鸣往地上盘腿一坐,左手指天,右手掐了个莲花式,「天地有灵,分阴阳两道,生者……」 随着声音响起,牢房中好像凭空泛起莹白色的光雾,盪开一圈圈涟漪,原本没头苍蝇一样四处乱碰的鬼魂们犹如得到指引,纷纷循声而来。 他们大多是最普通不过的老百姓,天地微尘中最不起眼的一颗,生时无人在意,死后更无人知晓,就这么混混沌沌的在世间最阴暗的角落流浪了十几乃至几十年,然后再悄无声息的踏入轮迴。 有几个鬼魂明显神智已开,离开之前特意朝鹤鸣感激作揖,开口无声: 「多谢恩人。」 但更多的,依旧混沌。 一篇《往生经》念完,「鬼魂的友谊」已经变成7/500的状态。 鹤鸣缓缓吐了口气,眉目低垂,「今生已了,愿你们来世再享安乐。」 「大师,您说什么?」 「哦,没什么,」鹤鸣本能的回答道,然而立刻就觉得不对,整个人都跳了起来,「草,你怎么还在这儿?!」 莹娘一脸迷茫,「不然妾该去哪儿?」 去转世投胎啊还去哪儿,鹤鸣也是头一回遇见这种情况,迷茫一点儿不比她少,「刚才你听见我念经了吗?就没什么感觉?比如说想走之类的?」 「就暖洋洋的,」莹娘点头,又疯狂摇头,「妾不想投胎!」 鹤鸣:「……」 还暖洋洋,这他妈是你一个鬼该有的体验吗? 如果师父在的话没准儿鹤鸣还能问问,可现在她百思不得其解,况且看着莹娘也确实没有害人之心,也只好暂时搁置,「你不都看开了吗,为什么不想投胎?」 「做人太苦了,」莹娘心有余悸道,「万一妾再转生成命不好的岂不冤枉?还不如做鬼自在。」 说到这里,她双眸中忽然迸发出强烈的嚮往,声音也急促起来,「妾,妾就想去外头瞧瞧,看看王郎口中的山和河,看看春天开的野花,秋日漫山遍野的红叶,看正经人家的姑娘是怎么过活的……」 她生来是个不受待见的丫头片子,家里穷的揭不开锅,五岁被卖到青楼做活,十二就被老鸨安排着□□,哪怕后来红了,偶尔出门放风也有许多龟公、打手看着,一直到死都没过过一天松快日子。 如若来生还要遭受这样的折磨,她宁肯永世漂泊,做个孤魂野鬼。 鹤鸣忽然就有些难过。 逛街看景谈恋爱,这些在她看来最普通不过的日常生活,可在某些人生命中,是那样的可望不可即。 也不知过了多久,鹤鸣长长嘆了口气,径直去墙角的老鼠洞里一掏,果然摸出来两截齿痕遍布的惨白指骨。 「来日我出去为你寻个风水宝地,起个冢,你若想通了要转世投胎,虽不敢说富贵荣华享乐一生,至少能保平安无虞。」 青楼女子贱若泥,死在牢里就更没人管了,莹娘的尸首很大概率被丢在乱葬岗,四十多年过去根本无处可寻,剩下的恐怕只有这两截指骨。 见她非但没逼着自己即刻投胎,又有这诸多打算,莹娘大为触动,终于诚心诚意跪了一回,「多谢大师。妾无以为报」 话没说完,鹤鸣就摆摆手,「我本也没想索要回报。」 莹娘为她的高风亮节震撼不已,又忐忑道:「其实妾生前曾多次利用外出放风的机会,偷偷将私房分批埋藏在外,若大师不嫌弃……」 正愁没钱可花的富n代二话不说从地上一跃而起,义正辞严道:「相逢即是有缘,地址说来听听!」 莹娘:「……」 不要脸! 第三章 果然如莹娘所言,第二天一大早,鹤鸣就被狱卒硬撵了出来,然后跟另一批嘟嘟囔囔满头血的江湖大姐们擦肩而过。 她忽然就有种过来人的沧桑感慨: 铁打的牢/笼,流水的人吶! 虽然被迫早起,但能重获自由还是很值得庆幸的。鹤鸣对着东边天际初升的太阳伸了个懒腰,用力打了两个哈欠,含煳不清道:「你说把私房埋在哪儿来着?」 一朝穿越,她的黑卡都不能用了,身上虽有几件首饰,可万一穿不回去,好歹能留作念想……没钱寸步难行,当务之急还是要赶紧挖钱去。
第5页 鹤鸣等了半天没有回音,扭头一看,就见浮在半空中的莹娘正怔怔出神。 当生前求而不得的自由忽然降临,鹤鸣本以为对方会欣喜若狂,会因为过分激动而发射出机关/枪一样密集汹涌的唠叨,抑或失声痛哭,然而都不是。 「好些地方,不一样了,」莹娘指着左手边两家铺面,怅然若失的喃喃道,「原来那是一家脂粉铺子来着,独家秘制的玉容霜神奇无比,长期涂抹能使肌肤润泽,又香又白。」 「那里也不是什么胡家饼铺,早年有个年轻的寡妇卖肉羹,十分泼辣……」 「这家也不是卖蜜饯的……」 鹤鸣道:「毕竟已经过了四十年了,沧海桑田时移世易,许多人走了,又有许多人来了,自然不同。」 莹娘点点头,惆怅之余倒也释然,「大师说的是。」 半辈子都过去了,她从人变鬼,估计当年的那些小嫖/客老了,老嫖/客也都死了,什么是是非非恩恩怨怨,一切都如风流云散,再没什么可挂念的。 「城门开了,」为人切忌交浅言深,有些事点到即止也就是了,鹤鸣朝城门方向抬了抬下巴,「先出城取钱吧。」 半个时辰后,城外梨花庵。 「你再说一遍?」鹤鸣面无表情的问,右手已然蠢蠢欲动。 天气不错,合该赏你一根雷击木尝鲜! 莹娘都快委屈哭了,「大师,妾真没煳弄您,真在下面埋着!」 「你他妈绕了这么大一弯子,就为了骗我出来挖茅房?!」鹤鸣一脸崩溃,「竟然还是尼姑庵的茅房!」 就在刚才,她循着莹娘的指引出了城,一路来到这座已经濒临荒废的小小尼姑庵前,然后被告知对方生前分数次将许多金银珠宝埋在了后院茅房的墙根儿底下。 我看你就是五行缺雷。 「妾骗您干啥玩意儿?」莹娘剧烈的抽噎一声,东北腔都带出来了,「妾也没有法子啊!青楼上下的老鸨和龟公看得都老严实了,能出门的机会唯有唱堂会和几个月一回的上香,除了上茅房,妾根本甩不开那些打手。」 「也不是挖茅房,就在墙根儿底下,不脏……」 理儿是这么个理儿,但鹤鸣自问昨天蹲牢房已经够刷新认知了,万万没想到真正的挑战极限才刚刚开始。 她何德何能沦落到如此境地! 毕竟过去了这么多年,物是人非,曾经小有名气的梨花庵早已没了昔日风光,四周土墙上都出现了大大小小的裂缝,墙头屋檐长满随风摇摆的野草,连大门口挂的匾额都褪了色。 只是院子内外几十株巨大的梨树生的极好,枝干粗健,叶片繁茂,此时盛开正如一片铺天盖地的大雪,美的惊心动魄,空气中幽香浮动,引来无数蜂蝶狂舞。 鹤鸣强迫自己赏了会儿花,却迟迟迈不出进门的脚步。 我上辈子究竟是造了什么孽,短短几天之内,先是背井离乡,后有牢狱之灾,如今更要走投无路去挖茅房…… 败家子儿富二代挥霍家产后的下岗再就业也不至于如此丧心病狂。 莹娘看出她心中不愿,战战兢兢的劝说:「大师,其实按照您的本事,想来钱还不容易,替有钱人家看个风水、画个符咒的不就得了?」 鹤鸣幽幽看过去,一言不发。 是不难,难的是她现在身无分文,并且快要饿死了。 师父的亲身经验告诉她,高人就要起范儿,开口就问管不管饭的基本都会被金主当骗子轰出去。 鹤家老祖宗走街串巷卖肥皂开创基业,作为他们的后代,挖个茅房又算得了什么? 反覆做了心理建设之后,鹤鸣深深吸了一口带着梨花香的空气,毅然决然的敲了门。 里面很快有小尼姑应声,鹤鸣只说自己来附近赏花,一时忘了时辰,想借茅房一用。 等待来人开门的当儿,鹤鸣拍了拍装有莹娘指骨的小兜,咬牙切齿道:「如果稍后我一无所获,一定会把你的指骨埋在茅房里,让你一辈子困在那里做个屎鬼!」 莹娘:「……」 就想诚心诚意的问一句:劳驾您能做个人吗? 梨花庵虽然败落了,里面毕竟还供着菩萨,莹娘不敢擅入,就在墙外等着。 好在世上寡廉鲜耻之辈虽多,但落魄到来尼姑庵偷屎的人暂时没有,约莫半个时辰之后,鹤鸣终于出来,一面失魂落魄的嘟囔往事不堪回首,一面道:「咱俩也算两清了,我」 穿越过来还不到两天,她却已经出入了两处绝大部分人一生都不会去的特殊场所,经歷不可谓不丰富独特。 话音未落,就听不远处传来莹娘尖利的唿喊,「救鬼啊!」 她的声音本就细高,这一嗓子简直就像利器用力划过玻璃,喊得鹤鸣满口牙都酸了。 鹤鸣皱巴着脸循声望去,但见春日时分,暖光溶溶,皎洁梨花盛开如云似雾,簌簌落下的洁白花瓣如春风拂雪,衬得树下那穿青色道袍的年轻道士活像话本里走出来的谪仙一样。 墨染的两道眉峰下,一双眸子犹如繁星照耀下的冰川,锐利而透彻。 说老实话,鹤鸣也算见多了娱乐圈俊男美女,但如此俊美清朗的绝对是头一份。 然而现在,谪仙手持青光宝剑,随时准备砍鬼。 「大师,大师您答应过要给妾立冢啊!」莹娘被他身上三清正气所摄,动弹不得,绝望之下实力破格爆发,一根天鹅颈愣是伸出去两丈长,在半空中飘飘荡荡好似放风筝,朝鹤鸣凄悽惨惨哭喊道,「您收了钱的!」
第6页 谪仙循声望来,两道剑眉微皱,「此鬼是姑娘所养?」 世上既然有鬼,自然也少不了驱使鬼怪做事的人,只不过这么做的大多是歪门邪道。 手上提着珠宝的鹤鸣:「……话不好这么说。」 她飞快的把事情稍作润色后讲述一遍,似乎很是为难,「事儿呢,就是这么个事儿,世间种种都讲究个因果,我要不收这银钱,饶是她转世投胎,也要重新找了我,先了结这段因果才好,倒不如就此一笔勾销,日后免生事端。」 听见了吗,我都是为了她好! 莹娘隐约觉得哪里不对,可又觉得哪里都对,只拼命点头,「道长,妾命苦,死后也从未做过任何伤天害理之事,都怪妾不知天高地厚,现下知道错了,您高抬贵手,饶了妾吧!」 鹤鸣点头,念在一点贡献值的份儿上替她说了两句话,「她被困在大牢里四十多年,今儿头一回出来。」 道教素来洒脱,道士们也都不大爱管闲事,就连传教时也是「爱信不信,不信拉倒,让开别打扰我飞升」,那年轻道士见莹娘身上确实没有血腥红光,就知道她们所言不虚,也就顺势收了宝剑。 「若你日后再敢胡言乱语,定斩不饶!」 莹娘低眉顺眼谢恩不迭,刚得了自由就挑着大长脖子逃回鹤鸣身边,忽然觉得鹤大师太有安全感。 「脖子收收,」鹤鸣看的牙疼,「不是毒死的嘛,别学那些吊死鬼。」 莹娘抽噎几声,委屈又不敢说,结果脖子往回收的时候又挂住了梨花树杈,自己折腾了半天,抖落半树梨花,非但没收回来,反而系成死扣。 鹤鸣:「……」 谪仙:「……」 罢了,这么蠢的鬼,想让她造点杀孽也难。 鹤鸣深深嘆了口气,不知从哪儿摸出来一把一尺来长的桃木剑,二话不说就给莹娘抹了脖子。 谪仙:「……」 莹娘惊唿一声,尸首分离,不过下一刻就无师自通的操纵着自己的脑袋按回脖子上。 鹤鸣用力捏了捏眉心,语重心长道:「魂体隐形不好吗?没事儿搞什么实体?下次再弄这茬你得给我加钱。」 莹娘目瞪口呆,你敲诈一个鬼不觉得丧良心吗? 教训完了不思进取的蠢鬼,鹤鸣这才正式看向那位道士。见对方腰挎长剑,她心头微动,「相逢即有缘,在下鹤鸣,不知道长如何称唿?」 「武当弟子苏清风,」苏清风反手还剑入鞘,利落了行了个礼,「敢问鹤姑娘师承何处?」 他看鹤鸣眸正神清,不似奸邪,又似乎颇通道法,自然觉得亲近。 「江湖闲人,不值一提,」鹤鸣看着进度条里显示的「江湖声望值1/1000」,顿时乐开花,「苏道长是来这附近办事么?」 果然,想要提高江湖声望值,还是要跟江湖人士努力接触。 「江湖之大,果然藏龙卧虎。」苏清风贊了一声,又说:「贫道与一众同门要代表师父前往武林大会。」 真不愧是传说中的武痴,身为武当派掌门人,却连武林大会都懒得出席。鹤鸣笑了,「既然如此,来日再见。」 为了尽快提升江湖声望值,她自然也要去武林大会走一遭的。 她容颜娇艷,一双水润猫眼又黑又亮,笑起来极具感染力,苏清风看了,忽然也觉心情舒畅,也跟着含笑颔首,「那么,再会。」 苏清风为人极其洒脱,说走就走,不过走出去几步后又转身叮嘱道:「那女鬼……鹤姑娘还是早做打算的好。」 鹤鸣闻弦知意,「多谢提醒。」 就算苏清风本人,甚至整个武当派都不在意莹娘,可其他人呢? 见她一点就透,苏清风再次颔首示意,这次是真的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大师要去武林大会?」一直等苏清风的影子都看不见了,莹娘才敢出声。 鹤鸣嗯了声。 「那妾?」本届武林大会在少林寺举行,那里乃是全天下至阳至刚的所在,她若没有庇护,估计还没进寺门就已经灰飞烟灭了。 「人生如浮云,聚散平常事,这两天等我抽空给你立冢,你我之间的缘分就算尽了。」鹤鸣平静道。 虽然两人的相遇多有波折,但冷不丁要分开,莹娘还真有点不习惯,当即盈盈下拜,「多谢大师成全,愿大师此去前程似锦,平安喜乐。」 一阵凉风吹过,梨树枝丫刷拉拉响成一片,指甲盖大小的花瓣纷纷扬扬吹满天际,如梦似幻。 「城外还怪冷的,」鹤鸣缩了缩肩膀,「行了行了,赶紧先回城吃饭!」 莹娘抿嘴儿一笑,「是。」 鹤鸣走出去几步,忽然想起来刚才一个细节,「对了,你刚才跟苏道长求饶时说什么不知天高地厚?你干什么了?」 莹娘四下乱瞟,小声哼哼道:「妾,妾见他生的俊秀不凡,就上前问他是否愿与妾春风一度……」 鹤鸣:「……」 你还是灰飞烟灭吧。 作者有话要说:  新坑新开始,全新题材和风格,希望大家喜欢,欢迎多多留言啊么么哒! 第四章 鹤鸣自认不挑食,但对蹲大狱期间那能拿来当兇器的冷硬窝窝头也是心有余悸,每顿饭都是使出吃奶的劲儿从上面刨一点碎渣渣果腹,这会儿早就饿的前胸贴后背。
第7页 饿归饿,理智尚存,鹤鸣饿到发绿的视线在几家酒楼饭馆间飞快游弋,最终选定一家中档酒楼。 「大师,再往前走两步有座四海楼,」莹娘提醒说,「是城中老字号了,滋味甚好。」 她当红那几年没少收金银珠玉,虽然私藏的只是一小部分,但都是顶名贵的,足够寻常人家舒舒服服过一辈子了,实在不必省吃俭用。 得亏这话没说出口,不然鹤大小姐一定给她瞧瞧何谓烧钱。 鹤鸣挑了大堂角落靠窗的位置坐下,见这张桌子藏在柱子后,并不起眼,满意极了,「我初来乍到,正是收集信息的时候,这里最好。」 电视剧上不都这么演的吗?但凡去酒楼,必然有一群龙套大肆吹牛逼,想听什么这里都有。 小饭馆格调太低,大酒楼又太贵,去的人极少且收敛,恐怕不会有什么收穫。反而是这样不上不下的酒楼,既相对实惠,又能满足绝大部分半瓶醋们的虚荣心,是摆龙门阵和商业互吹的绝佳舞台。 妓/院、赌/场、酒楼这类地方鱼龙混杂,消息最为灵便,莹娘是青楼楚馆长大的,自然明白,听了鹤鸣的解释后也就不多嘴了。 但凡一个人从小见鬼,全须全尾活到成年后心理素质必然不错。短暂的慌乱过去,鹤鸣已经本着走一步算一步的宗旨好好过了。 有幸来到武侠世界,不体验下侠客套餐简直遗憾,所以当小二刚一过来,她就非常积极的点单了,「小二,二斤熟牛肉!」 话音刚落,周围就静了一静,近处好些食客纷纷转头来看究竟是何方傻子在此放浪。 莹娘和小二透着尴尬的解释前后脚响起,「养牛耕地都不够,官府早就下令民间禁止杀牛了。」 「客官莫要玩笑,除却逢年过节单独开市,平日谁人敢卖牛肉?」 鹤鸣:「……」 老兄,这么守规矩,你们搞什么武林啊! 没办法,鹤鸣只好退而求其次要了几个招牌菜,然后托着下巴看街景。 街上果然有许多身着奇装异服的人,非常响应武侠主题: 有耳朵上挂着巴掌大金环的,有春寒料峭就故意敞开衣服,露出一身黑猪皮似的毛茸茸胸膛的,还有身穿皮草明显与周围风格不搭的,等等等等,大略看下来,她的巴宝莉风衣倒也不算特别出奇了。 等菜的功夫,鹤鸣果然迎来期盼中的龙套散布信息环节。 而且也不知是对方天生男高音还是故意要吸引大家的注意力,声音非常之大,足够鹤鸣听得清清楚楚: 「听说武当派的人也来了,不知是否为了铁掌门下战书一事。」 「我看未必,那群牛鼻子冷淡的很,老的那样,小的也如此,你看他们平日里除了练功理会过哪个?怕只是路过。」 「说的也是,不过若铁掌门执意上门滋事……哈哈哈!」 同桌的另外几个人立刻心神领会的大笑起来,「那便是你我坐收渔利的好时机!」 「不错,武当派乃本届武林盟主的大热人选,若他们先被挫搓了锐气……」 鹤鸣几乎已经看见天上一群牛在飞,实在忍不住扭头看了眼,见是一群穿着随处可见的粗布衣裳,顶着几张随处可见的路人脸的糙汉子之后,干脆利落的翻了个白眼。 几个菜啊,就醉成这样,但凡多盘花生米也不至于。 她虽然不懂武功,但从小跟着家中长辈出入各色场合,见多了各路大小狐狸,真锐利假嚣张一目了然,可以说非常擅长看人。 就那些货色,莫说整个武当派,光苏清风一个都不够他们送菜的。 唉,千里送人头,礼轻情意重啊,还望苏道长笑纳。 那桌龙套笑完了之后,又继续高谈阔论,极其慷慨激昂的批判了一番江湖上有名有姓的歪门邪道。 「血骨洞貌似不消停,据可靠消息,前后派了许多喽啰下山……」 「听说百鬼窟也有了动静。」 「不会吧,不是说那煞星一口气闭关两年,下面人心浮动,百鬼窟就自动解散了吗?」 「我听说是那小娘皮意外得到一本绝世秘籍,不过练功出了岔子走火入魔,这才闭关的。只是近期江湖传言曾看到左护法冯元一、右护法管碧莹等魔教骨干在中原出没,似乎是在寻找什么东西……」 「莫不是秘籍被盗?」 鹤鸣愣了下,绝世秘籍,这个套路她也很熟。 按照江湖定律,恐怕又是一场腥风血雨,那什么百鬼窟……基本可以肯定要凉透了。 不过她有点好奇,那些人口中的「小娘皮」是谁?听上去貌似有点牛掰。 听着八卦时间过得尤其快,菜上来时鹤鸣还有点意犹未尽,但龙套们也开始大快朵颐,只得罢了。 大禄的烹饪方式跟现代社会稍有不同,菜品以蒸炖煎为主,但因为真材实料又捨得费工夫,滋味儿很是不错。 鹤鸣吃了一口糟醋鱼,点点头,看向一边的莹娘,「你要吃么?」 到底是花着人家的银子,不表示下心里不得劲。 莹娘都快忘了吃饭的感觉了,被问到后只是傻愣,「鬼也能吃?」 她是个孤魂野鬼,无人供奉,对这方面的事一无所知。 鹤鸣笑笑,「吃自然是不能吃了,不过倒也能闻闻味儿。」 民间自来就有供奉魂灵的规矩,鬼魂可以享用供品,事后虽然那些供品表面看上去没什么变化,但实际上精华都已经被吸走了。
第8页 说着,她作势从袖子里掏出一小筒线香来,先取出来三支,想了下,又小心翼翼的放回去两支。 莹娘:「……」你不口口声声自己家里挺有钱嘛,怎么这么抠啊? 鹤鸣理直气壮道:「这都是特制的,用一支少一支,知足吧你。」 做起来可麻烦了!她懒不行吗? 鹤鸣把那支细细的线香掰成均匀的三段,做清香三柱的模样,在靠墙的那条凳子上用一个大白馒头插了,点燃,然后疯狂催促莹娘,「快吃!香灭了就不能吃了。」 莹娘:「……」 我可去你的吧,能有点人性吗? 你花着我的银子,连点悠闲吃饭的空档都不给? 谁能想到,曾红极一时的青楼头牌会被迫在一家不上档次的酒楼那隐蔽的大堂墙角,以一种极其不体面的姿势和速度疯狂闻味儿? 民以食为天,这句话足以说明人类对饮食的执着和嚮往。之前莹娘断炊四十年,那是没法子,今儿一朝重新开荤,那些尘封多年的记忆便如排山倒海般涌来,整个鬼都热泪盈眶飘飘然了。 「舒坦,太得劲儿了!」 她双目迷离,抹着不存在的口水,只觉一切恍如隔世,几乎感动得要哭出来。 鹤鸣笑眯眯看她,「舒服吧?」 莹娘点头,继续飘飘然。 「且行且珍惜吧,」鹤鸣慢悠悠挑起一筷子凉拌鸡丝,突然扎心道,「回头咱俩分道扬镳,你就继续当绝世饿鬼去吧。」 莹娘:「……」 这厮真是坏透气了。 不过话说回来,这么想想,当孤魂野鬼似乎确实太过悽惨了点儿…… 被鬼魂吃过的饭菜虽仍可果腹,但精华已失,冰冷而无味,鹤鸣自然不会再吃,便叫了小二来散去给外面的乞丐,自己则重新叫了一桌。 街对面是一家叫玉壶堂的医馆,正好一对中年夫妇抱着小孩儿进去,也不知大夫说了什么,小孩儿哭的嗷嗷的,店中其他病患和孩子的爹妈却都哈哈大笑,非常没有同情心。 鹤鸣想起儿时鹤唳见了穿白大褂的人就鬼哭狼嚎的情景,眼神柔和,跟着笑了几声。 鹤唳,唉,那小子还说过几天带自己去跟毛熊兄弟合伙开的射击俱乐部玩儿呢,这下可好了,再相聚还不知要等到猴年马月。 这么想着,鹤鸣又忍不住嘆了口气,强迫自己把视线从药铺挪到其他地方。 就见阳春三月,乍暖还寒,不少行人便已迫不及待褪去臃肿暗淡的冬装,换了更轻薄鲜艷的春衫。道路两边的柳树生出绒绿色的嫩芽,随风摇摆好似情人柔软的腰肢,结果下一刻就被一只大手截断了。 一群人踩着柳枝,推搡着行人,唿啦啦挤到医馆门口。 「就是这里,给我砸!」 打头的是个浓眉大眼的中年男人,天还有些冷,他却只穿了一身单薄的酱红色长袍,透出底下鼓鼓的肌肉,炸着满脸钢针似的鬍鬚,一看就很不好惹。 他一声令下,身后十多个年轻力壮的随从就齐齐提着木棍上前,作势要冲入玉壶堂。 这玉壶堂乃是碧潭州有名的老店,几代掌柜的惯好仗义疏财、结交江湖朋友,如此一来难免招惹是非,自然也养了不少打手护院。此时见来人不怀好意,门口小伙计一声招唿,众学徒顿时将手中药材、药碾丢下,也梗着脖子拉着脸迎上去,两拨人就这么在玉壶堂门口对峙起来。 鹤鸣和莹娘齐齐哇了一声,两张脸上全是难掩的兴奋,「有打架的!」 话音刚落,听见二重唱的鹤鸣就看向莹娘,一脸严肃的说:「你能不能有点当鬼的自觉?」 然而莹娘压根儿听不进去,妖艷的鬼脸上满是激动,「四十多年没见活人正经打仗了,真怀念啊。干他,干他!」 鹤鸣:「……」 第五章 「王员外,你这是什么意思?」玉壶堂里间闻声走出来一个三十上下的大夫,面白微须,文质彬彬。 他虽是书生打扮,但气质沉稳,丝毫没落了下风。 「少废话!」王员外指着身后家丁抬的担架,怒不可遏道,「好你个江疏泉,口口声声药到病除,谁知险些害了我儿!什么神医神药,我看就是毒药!」 说着,他往地上重重吐了一口唾沫,「老子今儿就要砸了你的药铺,扒了你的狗皮,为民除害!」 江疏泉一听也黑了脸,「胡言乱语,我江家百年声誉岂容你任意污衊!」 「少他娘的吊书袋,老子这就找你讨个公道!」王员外单手往后一递,便从随从手中接过一柄钢刀,当即爆喝一声,噼头盖脸朝江疏泉砍去。 原来是古代版医患矛盾,鹤鸣抽空夹了一筷子酱瓜条儿,咯吱咯吱嚼的起劲。 王员外生的高大健硕,满身肌肉疙瘩,盛怒之下犹如一头被激怒了的牛,挥刀时带起的狂风颳的附近的人面上生疼,都惊慌失措的退了开去。反观江疏泉身材瘦削,就好似疾风中矗立的修竹,叫人忍不住担心对方一刀下去就会血溅当场。 然而就是这根修竹,却用一柄摺扇挡下了王员外的盛怒一击。 他喝道:「药方药渣都在你手里,熬药的也是你王家人,你若心中存疑,只管找人去验!」 鹤鸣一怔,呦呵,这大夫战斗力有点高哦……如果后世医生人人如此彪悍,怕不是要追着那些职业医闹满街跑哦。
第9页 「放屁!」王员外听他话里话外竟是说自家人作孽,越发恼火,「不是你害的,难不成是老子自己害的?」 说着,又是一声大喝,刀上更添三分力气。 泥人尚有三分火气,江疏泉也非无名之辈,一而再再而三被人不分青红皂白的挑衅,当下也动了真火。 「好好好,既然来了,这条胳膊就留下吧!」 莹娘激动不已,「打起来了,打起来了!哎那个王员外真丑……」 这家饭馆的酥皮燻肉饼真的非常好吃,外酥里嫩肥而不腻,趁热一口下去满是咸香,鹤鸣一口气吃了四个,又要了一大碗胡麻肉羹,惊得跑堂都呆了。 「姑娘好饭量。」 「一般一般。」鹤鸣谦虚道,一双眼睛不离战场,看的如痴如醉。 她曾不止一次的从各类小说和影视作品中看到有人以扇做兵器,总觉得是在瞎扯淡,没想到今天就见到真人版。 江疏泉的动作偏轻灵,辗转腾挪间王员外的攻击就都落了空,也不知他按了什么机关,扇头突然弹出来一排尖锐的铁刺! 正举刀欲噼的王员外躲闪不及,胸膛上立刻多了一道从左肩协贯到右腰的伤口,鲜血淋漓皮肉翻卷,十分可怖。 江疏泉冷笑一声,接连往前抢了十几步,口中低喝一声,将摺扇兇狠的朝着王员外的小腿铲去! 如果这一下扎准了,王员外还真得留下点儿什么。他不敢硬抗,就地来了个懒驴打滚,摺扇上那排铁刺便穿透他身后一片衣襟,狠狠扎入地面。 就听砰的一声,坚硬的青石地砖轰然炸裂,碎石乱飞,正在窗边端着茶杯看热闹的鹤鸣只觉手中一震,噗的一声轻响过后,茶水就哗啦啦流了满手。 「哎呀卧槽好烫!」 她慌忙扔了茶杯站起身来,凭藉本能扭头看时,那击碎茶杯的碎石去势不减,已然深深嵌入店内立柱,只留下一个跟茶杯如出一辙的小洞。 鹤鸣脑袋嗡的一声,吓出一身冷汗: 这他妈的不科学啊! 别人穿越享福,这他妈自己穿越玩儿命啊! 此时此刻,她好像终于明白了「武侠」这两个字的含义。 正想着,就听莹娘带着点儿不确定的说:「大师,有点不对劲。」 「什么不对劲,」鹤鸣心烦意乱道,「难道还有人比王员外更丑?」 那可就太糟心了。 尼玛的1000江湖声望值,如果大家的武力值都跟江疏泉一样,她凭啥扬名?凭当街嗝屁永垂不朽吗? 话音刚落,却听外面忽然一阵大乱,王家的下人惊慌失措的喊道:「老爷,不好了,少爷又喘不上气了!」 担架上的年轻人刚才还在平静的昏睡中,此刻却像极了被丢上岸的鱼,浑身抽搐挣扎,拼命张大着嘴巴和鼻孔喘息。 他疯狂抓挠着自己的脖子,很快就将上面尚未癒合的伤口抓的鲜血淋漓,青筋暴起的头脸脖子都憋成绛紫色,眼珠子也凸出来,非常吓人。 见此情景,王员外哪里还顾得上跟人打架,声音发颤的扑了过去,「安儿,安儿!」 他年近半百,膝下却只有王安这么一个独子,平时心肝肉似的疼爱,要星星不给月亮。奈何前不久王安忽然得了怪病,连日高烧神志不清,他急得不得了,四处求医问药,最后还是玉壶堂的江大夫给了个方子,好歹压制住了。 然而就在昨日,病情好转的王安却忽然急转直下,半夜接连数次喘不上气。 王家养的供奉看不出个所以然,又不想背锅,商议之后统一口径说可能是吃的药有问题。 听了这话,王员外直接就炸了,立刻带人来闹事…… 医者父母心,江疏泉虽不喜王员外嚣张跋扈行事莽撞,眼下却也不计较那么多,顺势收了摺扇,也走近了看,「他这个样子,倒像是中毒。」 独子命在旦夕,王员外方寸大乱,听了这句又摸刀要打,结果被早有准备的江疏泉一摺扇戳倒。 「你若要他死,只管出刀!」江疏泉冷冷道。 王员外技不如人,儿子又命在旦夕,不由又羞又气又焦又躁,才要张口,却听人群外忽然出了一声,「这位好看的江大夫说得对,此事与他无关,你若再闹下去,你儿子就真的死定啦!」 正嗡嗡议论的人群顿时为之一静,继而纷纷朝声音来源处望去,人堆儿里立即露出来一个年轻姑娘。 她穿着件挺古怪的浅棕色外袍,束出细细的腰肢,一头红棕色的波浪长发高高吊在脑后,双耳吊着一对颇具异域风情的大宝石耳坠,正随着她说话的动作微微晃动,在阳光下折射出一道道令人迷醉的光。 「你儿子不是生病,也不是中毒,而是惹了不该惹的东西。」 她话锋一转,「你要不要请我帮忙?」 说来也怪,这种时候王员外却又突然觉得江疏泉亲近而可靠了,下意识看了他一眼。 王员外长得五大三粗满脸鬍子,空着的面皮上还有一道蜈蚣疤,现在又被自己打的满身血,忽然露出这种柔弱求助的神态……说实在的,确实有点噁心。 江疏泉眉头微蹙,硬生生挪开视线,飞快的将来人打量一回,抱拳问道:「在下江疏泉,瞧姑娘不似中原人士,恕在下眼拙,敢问姑娘尊姓大名、师承何处?」 这一二月内城中江湖人士明显增多,若是名门正派倒也罢了,只那些歪门邪道行事肆无忌惮,着实令人防不胜防。
第10页 可看这位姑娘……他活了三十年,就没见谁脑袋上是这个色,谁知道背地里都在干啥营生? 「我叫鹤鸣,」染头姑娘学他抱了抱拳,目光特意在还沾着血迹的摺扇上流连一番,又直接问王员外,「闲话少叙,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你儿子就快没命啦,痛快儿的给句准话。」 唉,为了虚无缥缈的回家希望,她也只好硬着头皮上了,真是想想就烦躁。 王员外:「……」 姑娘你脸上的不耐烦能不能收敛下? 还「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他都怀疑万一自己说个不字,对方是不是直接就会一巴掌扇过来。 王安身上趴着一只常人看不见的黑猫,不过巴掌大小,毛色如夜幕一般浓黑,没有一丝光亮,此刻正死死咬住王安的喉咙。 它似乎觉察到来自鹤鸣的威胁,微微抬起脸来,两只白惨惨的眼珠直勾勾盯着这边,喉间不断发出野兽的嘶吼。 一直跟在鹤鸣身边的莹娘被吓了一跳,「这猫好兇。」 窑/姐儿活的还不如只畜生,她往年见到野猫野狗时难免物伤其类,时常偷偷拿了饭食餵养。那些野物大多受过人类磋磨,兇悍异常,可跟眼前这只黑猫比起来,竟也可以称一句温顺了。 鹤鸣又朝担架走了两步,小五帝钱的威力显现,黑猫不得不松开王安的喉咙,悽厉的吼了一声,退开两步前身伏低,腰背拱起,浑身的毛都炸了开来。再然后,原本紧緻完整的皮毛忽然出现一道道深可见骨的伤口,吧嗒吧嗒滴着血。 这才是它死时的真正模样。 同为鬼魂的莹娘倒吸一口凉气,瞬间猜出前因后果,「这,这是黑猫来寻仇!」 「啊,少爷,老爷,快看少爷!」 没了黑猫撕咬,王安的危机自然解除,可落到外人眼中,就是鹤鸣为取信于王员外出手了。 「神了!」 「不是沾了不干净的东西吧?」 「我看像,你才刚没听那姑娘说什么吗?」 「哎,我好像听见猫叫了……」 王员外二话不说翻身就拜,「还望仙姑施以援手,王某感激不尽!」 鹤鸣心安理得受了他的礼,「我叫鹤鸣。」 王员外愣了下,立刻改口,「鹤姑娘。」 鹤鸣点点头,看向神色复杂的江疏泉,「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 回过神来的江疏泉闻弦知意,甩手将摺扇挽了个花儿,侧身做了个请的动作,「姑娘若不嫌弃,且往里头一叙。」 几乎是他话音刚落,鹤鸣面前游戏页面似的进度条轻轻动了下: 江湖声望:3/1000. 作者有话要说:  鹤鸣:「我染头,我烫头,但我是仙姑……」 第六章 东道主江疏泉将鹤鸣和王员外等人请入后堂,几个人分主次在两熘儿大扶手椅上坐了。王安就放在鹤鸣脚边,虽还是昏迷不醒,但见他面色如常、气息匀称,想来暂时没有大碍。 经过刚才那么一出,王员外再不敢怠慢,又朝鹤鸣行了一礼,「鄙人王友德,地上那个不争气的是犬子王安,还望鹤姑娘施以援手!」 鹤鸣看着他宛如兇杀现场受害者的模样,满脸嫌弃中还夹杂着一点不易察觉的惊恐,「江大夫?」 草草草他还在飙血啊喂!这样下去真的不会死吗? 江疏泉哼了声,喊人进来替他包扎。 王友德救子心切,闻言胡乱在身上一抹,「我不碍事,仙姑但说无妨。」 然而话音未落,他的血就流的更欢了。 鹤鸣:「……」 玉壶堂的人动作还挺麻利,江疏泉的话传出去没多久,一个小学徒就夹着药囊进来,简单看过之后撒了药粉,取出纱布将王友德结结实实捆了一圈,然后又不知从哪儿拿出一只小算盘,当着面打的噼里啪啦响,「上等金创药一瓶,纱布两捆,青石板砖一块,后期清洗血迹的人工等费用共折算五两八钱。」 王友德脸上青一阵红一阵,「石板不是我击碎的!」 对面喝茶的江疏泉从茶杯后面熟练地发出一声冷笑,头也不抬道:「送客。」 王友德:「……六两,不用找了。」 鹤鸣麻木的听着这一番对话,又抽空教育莹娘,「听听,知道我是多么厚道了吧?」 莹娘:「……」 短暂的插曲过后,鹤鸣才言归正传说:「若是在鬼怪找上来之前,我还可以帮忙做个替身挡一挡,骗一骗。可如今它已经吸食令郎精气,尝过令郎血肉,只怕是难。」 不用替身,那就只能强行令鬼魂灰飞烟灭,但万事万物都讲究个平衡,天道之下,人命?狗命?猫命?都是生灵,本质上并无区别。王安欠了那些猫狗的性命,现在就必须还。如果护了始作俑者周全,就是有违天和,黑猫的怨恨势必会转移到解决问题的人身上,天长日久的,道行和寿命都会受损。 她跟王家无亲无故,凭什么? 难?那就是能做了!听她没有把话说死,王友德忙点头道:「自然自然,这样的事情自然是不容易的。」 鹤鸣意味深长道:「只看王员外舍不捨得了。」 一听这话,王友德先就松了口气,腰杆也挺直了,面上更禁不住浮现出一点得色,像是为了挽回刚才丢失的颜面一样大声道:「不是王某人吹嘘,江湖上的朋友们给面子,刀尖上舞了几十年,如今虽然少在江湖上走动,万把两活动银子还是有的。」
第11页 这种野郎中他见的多了,左不过是先把事情说的十万火急、难上加难,然后才好狮子大开口。 鹤鸣一直等他装完逼才摆摆手,「不是银子的事儿。」 王友德慢慢收了笑意,「那?」 他也算小有身家,自问能用银子了结的事儿都不算事儿,怕的就是这种不要钱的,因为往往意味着更大的麻烦。 「凡事有因就有果,欠债还钱、杀人偿命……」鹤鸣眼睁睁看着那黑猫沖王安声嘶力竭的嚎叫,一道道血淋淋的伤口里竟又冒出来几颗面目全非的猫头、狗头,显然王安生前折磨死的动物不止一只。 猫本就能通灵,更何况是黑猫。 那黑猫强撑到月圆之夜才怀着怨气死去,然后立刻吞噬其他同类的亡灵,犹如养蛊,能力大涨,俨然已成一方凶神,不实打实的付出点代价是不成的。 鹤鸣也不卖关子,「令郎以虐猫狗为乐,王员外知道吗?」 王友德的脸色变了变,没做声,显然是默认了。 江疏泉到底心细,马上就明白了鹤鸣的意思,诧异道:「鹤姑娘的意思是,死去的猫来寻仇了?」 这种事情他闻所未闻,一时间难以接受。 鹤鸣点了点头,还非常好心的朝一边努努嘴儿,「哝,就在那儿呢。」 她天生阴阳眼,莹娘是鬼,自然能看的见,但其他人就未必了。 王友德和江疏泉等人下意识往她示意的方向看去,什么都没看见,但或许是被暗示了的缘故,竟也觉得屋里忽然阴冷起来。 「万物皆有灵,那些猫狗无一不是受尽折磨而死,怨气冲天……」 猫生来无辜,王安却将它们刀刺、火烧,按入水中、割断喉咙,事后将尸体草草掩埋,以致猫儿难以往畜生道轮迴,久久盘旋不去。 王友德联想起她刚才说的「欠债还钱」的话,瞬间拉了脸,扯着嗓子道:「难不成让我儿给那些畜生偿命?简直岂有此理!」 「莫非员外觉得令郎无辜?」鹤鸣一脸惊讶的看着他,「其实倒也不用死,到时我借令郎手脚、喉咙一用,做个替身出来,或许尚可瞒天过海。」 到了这个时候,简单的替身绝不可能瞒过尝过王安血肉的黑猫,倒是这个法子,尚能一试。事后人虽然残了,但好歹还能剩口气,将就着留个种。 「放屁!」王友德拍案而起,一张脸气的红中透紫。 一个人若没了手脚,又不能说话,还不如死了! 「王员外,忠言逆」鹤鸣还想再劝,却见王友德已经气成河豚状,瞪谁谁死,受最多眷顾的就是她。 撞南墙之前,惨烈的实话确实没几个人爱听。 「不过是几只畜生,」王友德双眼通红,咬牙切齿道,「若安儿有什么三长两短,老子就杀尽天下的猫杂种!什么猫祖宗猫崽子,一个不留!」 江疏泉皱了皱眉,显然对这种态度不大赞同,不过也没说什么。 、 话音刚落,那黑猫就悽厉的嚎叫起来,身上黑雾翻滚,两只没有瞳仁的眼睛竟从王安和鹤鸣身上移开,死死钉在王友德身上。 但凡王友德知道好歹,装也装出个悔过的样儿来呢……人非要自己作死,外人真没法儿拦。 鹤鸣见状嗤笑一声,朝王友德拱了拱手,一脸真诚的说:「恭喜王员外成功拉得仇恨,来日令郎也不算孤单了。」 不愧是「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折进去区区一个王安算什么?子不教父之过,当然是要爷俩儿团灭才过瘾。 鹤鸣这话说得不客气,而王友德可能是属狗的,翻脸更比翻书还快,刚还求着鹤鸣帮忙,这会儿已然势如水火,当即冷笑道:「可笑!老子虽不知你是谁派来的,你却给老子小心些!便是真来寻仇又如何?天下却也不只你一家独大!」 他虽然莽,却不傻,这会儿甚至开始过度脑补,觉得眼前这个女人生的妖冶,自己久混江湖却从未听说过姓鹤的名头,可对方却开口就要儿子偿命,显然十分可疑。 莹娘沖王友德拂袖而去的背影哼了声,又不忿的道:「大师不管么?」 那厮也算过河拆桥了,借鹤鸣的手知道事情因由,现在话不投机,只怕转头就要找别人去了。 「随他去吧。」 「王安是王娘养的,猫狗也是猫娘、狗娘养的,也有小猫崽儿嗷嗷待哺,也有老猫等着反哺。」鹤鸣面无表情道,「他心疼自己的儿子,难道那些猫狗就该死?」 就在刚才围观的短暂时间内,她就已经听不止一个百姓小声嘟囔说是报应。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显然王家父子的名头坏了不是一天两天了。 王安这种人根本就是从根儿上长歪了,今天能杀猫杀狗,明天就能杀人,大本事没有,熊毛病一堆,可谓渣中之王。眼见死到临头王友德都没有一丝悔过之心,如果把他儿子救活了,变态残疾后必然进一步心理扭曲,爷俩狼狈为奸,说不定到时候真会为祸人间…… 改?只怕是难。 莹娘生前也没少受纨绔子弟们的折腾,心下也觉得畅快,只是难免担忧,「妾看那黑猫神智未开,若嗜杀成性,恐怕会伤及无辜。」 「没事儿,王友德既然知道了来龙去脉,必然不会坐以待毙,这会儿指定跑出去找能人异士去了。」鹤鸣朝外面一努嘴儿,「何况日头正中,今儿又是十五,总能熬几天。」
第12页 黑猫刚化形不久,对阳气极度敏感,远不能与资深老鬼莹娘相提并论。而一天之内正午阳气最重,一月之中十五阳气最旺,倒也算王安命大,不然早就死了。 那爷俩若不能好好吃个教训,日后肯定会变本加厉。待到那个时候,受苦的可就不仅限于小动物了。 「鹤姑娘?」江疏泉见鹤鸣一个人坐在那里说话,中间还很灵性的停顿,好似正在跟谁一问一答,他就觉得后脑勺发凉。 江家人治病救人几十载,虽对鬼怪之说有所耳闻,但毕竟耳听为虚眼见为实,一直没太往心里去。 可今天的事情确实有些邪门。就在方才王友德放狠话说要杀光天下猫狗时,他竟忽然觉得屋里阴冷无比,直到王家人走后才渐渐回暖。 「嗯?」回过神来的鹤鸣看向江疏泉,「怎么了?」 到底是江湖中人,说话做事就是爽快,江疏泉略一迟疑便正面询问道:「害王安的果然是猫的鬼魂?」 他长得一派斯文大方,这会儿却满脸写着好奇,倒把鹤鸣逗乐了。 「江大夫想看鬼么?」 江疏泉:「……」 这让他怎么回答? 鹤鸣忽然涌起一点恶趣味,沖身边的空气一招手,「莹娘。」 「娘」字的尾音尚未消散,江疏泉就见原本空无一物的地方竟渐渐显现出一个女人的影子来! 那女子生的婀娜多姿、妖娆妩媚,黑髮如云、红唇如蜜,两汪含水秋波娇怯怯抬起,然后便往自己这边柔弱无骨的飘来,「郎君~」 她确实是没有骨头的,因为江疏泉分明透过这女子的身体看见了对面鹤鸣笑嘻嘻的脸! 江疏泉:「……」 我他妈的! 江大夫三十年来的观念瞬间碎了一地,他神色自如的捏碎了身下的黑漆大椅,然后又不动如山的换了另一张。 自己作的死,就算吓尿了也不能让人看出来。 他要脸。 「满足了吗?」鹤鸣非常体贴的问。 江疏泉沉默半天,僵硬点头,「多谢。」 世人都说鹤家人骨子里流的都是铜臭,干柴到他们手里都能榨出二两油来,鹤鸣对此不以为然,当即大方的摆摆手,「倒也不必如此感激,不过若江大夫手头有上好硃砂,又恰好强行想要送做谢礼,我也不是不能接受。」 江疏泉:「……」 我谢你个鬼! 作者有话要说:  鹤鸣:「嗨,我这人没别的,就大方!善解人意!」 第七章 午时的日光对所有阴间事物都有着致命的杀伤力,离开玉壶堂的鹤鸣心满意足的揣着一包硃砂,先去买了把伞,让莹娘躲在下面,又买了两刀上好的黄纸,找了家客栈投宿,然后一整个下午都把自己锁在屋里画符。 有天分降妖伏魔的人已经是万中取一,而能自己绘制符咒的,更是凤毛麟角。 画符这种事既要天分也要时运,期间必须心无旁骛,消耗非常大,出色的业内人士一天也画不了几张。 鹤鸣磨好硃砂,像往常一样静气凝神开始画符,然后不断重复功亏一篑的环节。然而等她浑身脱力的瘫坐在椅子里,重新确定成果时,却惊讶地发现桌上的足有三张天雷符和两张狱火符! 而在今天之前,她成功率最高的时候,一天也没超过三张。 虽然这两种符咒算不得特别高深,但因为威力大、好操作,是业内最常用的,时常供不应求。像天雷符,早已炒到八万八一张,狱火符只高不低! 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有失必有得?她虽然穿越了,但也变强了啊! 如果能一直保持下去,还继承什么家业啊,专职画符成为产销一霸不香吗? 见鹤鸣精神忽然亢奋起来,莹娘忙问道:「大师要去捉那黑猫吗?」 那些符咒虽然还没使用,但她已经能隐约感受到其中蕴藏的力量,说这话的时候离鹤鸣足有三丈远,神色也比之前恭敬许多。 「嗯?」鹤鸣心不在焉道,「是也不是。」 狱火符顾名思义,乃地狱之火,专烧亡灵;而天雷符的力量来源于雷电,是切切实实存在的。说得通俗一点:天雷符非但能噼鬼,更能噼人! 管他什么神功盖世,一道雷不够噼的那就再来一道,除非你天生不导电。 嗯,让她想想,还有什么方便好用的来着…… ********** 第二天一早,鹤鸣要了喷香的鸡肉小馄饨,外加香的掉渣的芝麻红糖饼,照样供给了莹娘一份。 这两天她都住在这家客栈,因为人美又大方,难得进进出出总是一个人,吸引了不少光棍。 混江湖的嘛,要么出身世家终生有靠,轻松混个xx公子的称号,备受追捧;要么天赋惊人神功盖世,年少成名挤入「风云榜」,实力取胜。不然少不了四处奔波餬口,风险大收益低,轻则破相重则殒命,正经人家的姑娘都不大想嫁,以至于单身汉的数量非常庞大。 而像鹤鸣这种年轻貌美又看上去很有钱的,简直浑身上下写满芬芳,难免遭人觊觎。这会儿早餐刚上桌,就有个油头粉面的青年侠士凑过来,以一种自以为很潇洒的姿势搭讪:「姑娘顿顿都要两份,莫不是在等什么人?」 「肤浅油滑,满面穷酸,见色起意,一无是处!」阅人无数的莹娘张口就骂,「呸,色坯子,也不撒泡尿自己照照什么德行!」
第13页 鹤鸣笑眯眯的看着来人,眨了眨眼,「我未青梅竹马的未婚夫虽然已经死去十年,但其实他一直都陪在我身边,有我一口,自然也不能让他饿着。」 说着,还温柔的将对面的碗筷往前推了推,好像真的在同恋人说话那般柔声细语道:「趁热吃呀,凉了就不香了。哦,我知道你不吃鸭肉,这是鸡肉馅儿呢。」 「对了,少侠找我有事么?」鹤鸣转回头来,微笑着问。 少侠愕然发现那双筷子竟真的动了下,立刻面色发青的摇了摇头,干脆利落的抱拳,「认错人了,告辞!」 鹤鸣又看向其他伸着脖子观望的,「那你们呢,有事吗?」 众人齐刷刷摇头,犹如稻田中随风摇摆的谷穗,极其整齐,「没事没事!」 鹤鸣满意了,然后漫不经心的问帮着恶作剧的莹娘:「以后你有什么打算?」 馄饨汤是鸡架熬的,中间不断撇去浮油,香浓却不腻人,洒了芫荽后便很清爽,一口下去,从口腔顺着喉管一路滑下去,整个人都暖洋洋的甦醒了。红糖饼加了油酥一层层揉,扯开后对着日头透亮,里面粘稠的红糖缓缓流出,配着柔韧的饼皮吃正好。 莹娘一边看戏一边吃的舔嘴抹舌,本来乐不可支,可听了这个问题之后,忽然觉得供奉也不大香了。 世上再无可牵挂之人,来日她离开鹤大师之后,连享用美食这点仅存的乐趣也要捨弃……死赖着不转世投胎好像也没什么趣儿。可若就这么转世投胎,又有些不甘心。 想到这里,莹娘忍不住偷偷看了鹤鸣一眼,就见对方正埋头嘶熘馄饨,光洁的额头上都渗出一层细密的汗珠,显然十分投入。 「昨夜妾去外头转了一圈,发现不少百姓茶余饭后都在议论王家的事,说那父子俩平日横行霸道惯了,仗着会些拳脚勾连四方匪患,又是强占良田,又是强收保护费的,虽没直接造杀孽,但也确实害的不少人家破人亡……」 早前莹娘只能在指骨附近约莫一丈之地活动,但大约是受了香火和供奉的缘故,这几天颇觉畅快,活动范围已经扩大到以指骨为中心约三丈左右。鬼魂不需要休息,昨天鹤鸣画符时,她就去外面瞎逛,顺带听了不少杂七杂八的东西,亢奋且满足。 原本她是想用这些消息试探下鹤鸣对自己的态度,可说到最后也不禁愤愤然了。 比起那些直接双手沾血的匪徒,王家父子更加可恶,表面装得人似的,背地里做的却是畜生都不如的勾当! 莹娘心思飞转,小心翼翼的道:「妾与大师有缘,不如」 「今天有的忙,」鹤鸣却忽然打断她的话,麻利的擦嘴付帐,「赶紧出城看地去!」 「啊?哦。」莹娘恹恹的应了,垂头丧气的跟着,一出门却忽然朝东面望去。 「怎么了?」鹤鸣顺着看了眼,但见人流如织,并无异常。 莹娘不大确定的说:「妾方才觉得似乎有人暗中窥探。」 「是吗?」鹤鸣又看了两眼,没怎么往心里去,「许是看别人呢,再者高手在民间,保不齐有同道中人瞧见你了呢。行了,走吧。」 莹娘应了声,跟在她身后往城门口方向飘去。可走出去一段之后,又忍不住刷的将脑袋整个扭到后背,死死盯着喧闹的人群。 鬼怪对这些无形的关注尤为敏感,如果她刚才的感应不错的话,对方看的应该是……鹤大师? 今天鹤鸣雇了骡车,出城的路上就对着车夫一通侃大山,基本弄清了本地地形地势,然后直奔着就去了。 莹娘出身不好,生前也没什么大功德,强行使用上上风水反而有违天道,只取中等也就罢了。 鹤鸣顺着小河一路走,点头,「行了,背山面水,就这儿吧。」 莹娘默默地看了看那个约莫一人高的土包包,再看看前面稀稀拉拉狗尿尿一样粗细的小溪,没做声。 鹤鸣就劝她知足常乐,「规模小是小了点,但意头到了就行了,不然我往都城望燕台的燕山脚下挖个坑,你敢躺进去吗?」 莹娘:「……」 还真不敢。 燕山那是歷朝歷代龙脉所在,福寿运道自然是鼎盛的,像她这种孤魂野鬼别说承受了,靠近一点都会被龙气所伤。 这一带十分荒凉,除了齐腰高的野草野花外并无人烟,倒也不担心被沖。 鹤鸣给了车夫一点碎银,请他帮忙除草挖坑。 凉风颳过,荒草摇曳,车夫看她的眼神就有点不对劲,犹豫了半天才战战兢兢道:「姑娘,女侠,小人家中还有八十老母和一群儿女要养活,那骡车也实在不值什么大钱……」 没天理了,这年头杀人越货的还要逼着受害人自己挖坑自己埋吗? 莹娘:「……噗哈哈哈哈!」 「你才打劫呢!」鹤鸣半晌无语,干脆利落拿银子砸人,「你今年也才二十郎当岁,难不成你娘六十岁老蚌生珠?」 现代社会超高龄生育都颇稀奇,这年头就更不必说了。 车夫见那锭银子足有一两多重,欢喜的疯了,瞬间眉开眼笑,一边往怀里塞一边满口胡说八道:「女侠说什么就是什么!只要您高兴,七老八十生我也行啊!」 鹤鸣:「……」倒也不必。 结果那车夫两杴下去,冷不防砰的一声火星四射,低头一看,草丛底下竟然还有一块小墓碑,登时又吓蔫儿了。
第14页 「娘咧!」 灰突突的墓碑也不过一尺来高,形状有些怪,正面还刻着几行字,荒郊野岭突然冒出来够吓人的。 「那,那是妾的坟。」鹤鸣正眯着眼睛辨认,莹娘的声音就发了颤,风一样扑了过去,「是,真的是妾的坟!」 她像变成了个陀螺,围着那截石碑飞快的转着圈,「是王生给妾修坟立碑!或许王生没死,他,他还活着!」 当年她与王生相识时也不过二十岁出头,若是活着,满打满算也不过七十岁呢,说不定真的活着! 「王生?」鹤鸣也惊讶了,「你确定?」 莹娘指着那石碑疯狂点头,「错不了,这是妾的生辰八字,落款是青穹,正是王生的字呀!」 鹤鸣忽然就明白为什么莹娘死去多年,非但没有被鬼差勾魂,反而平安无事神智清明。 因为有人替她收敛尸骨、修建坟茔,还曾祭祀供品、焚烧香烛,她早已在不知不觉中接受供养。而鬼差也被骗了,后来发现走空,那些纸钱和香火就摇身一变成了贿赂…… 莹娘的身形蓦的僵在半空中,也不知过了多久,突然就跪倒在鹤鸣身前,「大师,您发发慈悲,救人救到底,送佛送到西,再帮一帮妾吧!妾给您当牛做马,认您为主,哪怕灰飞烟灭也认了!」 「妾一辈子就这么点指望,他活着,妾见他的人;他死了,妾见他的坟!」 本以为人死如灯灭,生时种种也该随风散去,可孰料偏不遂人愿。 合该是她的劫数,既然命中注定避不开,倒不如求个底,一了百了! 莹娘心神激盪,眼睛里慢慢流下血红色的眼泪,头顶上方一小片天空忽然变得晦暗不定。呜咽的阴风拔地而起,半人多高的野草海浪般平推开来,与周围朗朗晴空界限分明,活像平地里分割出的另一个世界。 而那车夫接连吃了几吓,此刻又见鹤鸣神色自若的自言自语,已然崩溃,浑身瘫软跌坐在地,抱头大喊「啊啊啊啊啊!」 鹤鸣身上衣角翻飞,低头看了莹娘许久,「你一旦认我为主,就真的毫无自由可言了。」 鬼怪主动认主和普通的养鬼协议不同,后者更像合作,双方实际地位根据实力随时变动,两边都存在风险和收益;可认主好比自愿卖身为奴,生死荣辱都在主人一个念头…… 莹娘磕头不止,「妾明白,妾是心甘情愿的!」 她既没见识也没章程,这前后四十多载、茫茫阴阳两界,想找一个生死不明的人谈何容易? 若只自己没头苍蝇似的到处乱撞,只怕还没找到王生,她就先被人斩杀了! 她与鹤鸣相识不久,但却也能看出对方不是那等心胸狭隘的奸邪之辈,又有些稀奇古怪的本事,许是一线生机也未可知。 与其东躲西藏惶惶不可终日,倒不如放手一搏。 左右,她也没什么可失去的了。 鹤鸣沉吟半晌,点点头,「也罢。」 话一落,她指尖就多了一根黑漆漆的长针。那针非金非玉,瞧着毫不起眼,可却直直刺入莹娘眉心,稍后退出来时,针尖便带了一丝森然鬼气。 针尖刺入的瞬间,莹娘只觉额头像被雷火点燃一般钻心刺骨的疼,忍不住抱着头在地上打起滚来。 鹤鸣翻过左手手腕,将那丝鬼气点入脉门。 那丝鬼气本来只在针尖飘动,可入体的瞬间就像是活了过来,刷的沿着鹤鸣的脉络向上钻去! 就在这瞬间,当事的一人一鬼忽然觉得彼此间多了一份莫名的联繫。尤其是鹤鸣,无需再开口说话,只要一个念头,莹娘就能明白自己的意思。 莹娘终于停止颤抖,摇摇摆摆爬起来跪好了,「主人。」 若说之前她对鹤鸣一直都是敬畏、观望和利用,那么现在就只剩下纯然的臣服和畏惧。 从今往后,她的生死只在对方一念之间。 「主人」什么的,总感觉怪怪的。鹤鸣想了想,心头微动,「以后你就喊我老闆。」 「老闆?」莹娘茫然。 「嗨,我们老家那边的称唿,」鹤鸣满意极了,「就是掌握你生杀大权的人。」 鹤家几代经商,成员们最喜欢当老闆了。 说的可不就是眼下的情况么,莹娘一凌,肃然起敬,「老闆,那个」 「你放心,」鹤鸣还是第一次养鬼,也觉得新奇,「我也不是什么魔鬼,只要你用心做事,我必然也用心帮你寻人。」 顿了顿,又补充道:「或者是寻坟。」 「主人,」莹娘神色间多了几分急切,「那」 「哎呀说了都是自己人,」鹤鸣打断她,笑得一脸慈祥,「叫我老闆就好。」 莹娘的面皮微微抽了抽,突然嘆了口气,「老闆,妾刚才想说的是,那车夫吓跑了。」 说完,便一脸同情的望着她。 您说您闲着没事儿打断我干啥玩意儿?刚才或许还能追一追,现在都出去二里地了,我活动范围也没那么大啊。 鹤鸣:「……」 你他娘的跑就跑了,好歹把车驾留下啊! ********** 出城只用了大半个时辰,然而等鹤鸣一步步从城外走回来时,天都快黑了。 浓橙色的夕阳勉强挂在天边,将周围的云团晕染出血一样艷丽的紫红色,两排归林倦鸟吱吱嘎嘎的叫着划过天际,宛如写给她的两道輓联。
第15页 「不行了,我走不动了。」汗流浃背的鹤鸣死死抱住入城后第一家店门口的石狮子,拉风箱一样喘的有进气没出气,整个人都要变成面条随地流淌。 这得有一个半程马拉松的距离了吧?如果不是床铺的诱惑,她真是恨不得露宿郊外。 偏偏她住的客栈跟这个城门口是个斜对角,要走回去少说还得半个小时,然而她已被掏空。 不知疲惫的女鬼忍笑道;「要不妾去叫一顶软轿来。」 摆脱了流浪鬼的身份之后,莹娘实体化的状态就稳定很多,以后只要不是正午时分,寻常人根本瞧不出她是个鬼。 鹤鸣顺着石狮子滑下来,有气无力的摆摆手,「叫,叫!倾家荡产也叫。」 什么狗屁穿越,这是变形记吧?真是要了老命。 莹娘离开没多久,鹤鸣就隐约听见有阵喧譁由远及近,中间似乎还夹杂着哭嚎和打斗声。 她努力掀开眼皮,往声音来源处瞥了下,心道不是这么倒霉吧? 结果好的不灵坏的灵,才几个唿吸,街头拐角处就倒飞出好几个人,眼见着就要打到她面前。 鹤鸣:「……」 世界如此之大,你们就不能留个清净的角落让我挺尸? 「主人,哎不对,老闆!」去喊轿子的莹娘突然去而復返,一路上步履轻盈蛇皮走位穿过人群,花容失色道,「了不得了,王友德疯了!满城要杀您呢!」 第八章 就好像为了验证莹娘的说法一样,余音尚在空气中迴荡,一个满头白髮的男人就从巷子里提刀杀出来。 他披头散髮衣衫凌乱,胸前还沾着斑斑血迹,满脸大鬍子野猪鬃毛似的根根倒竖,两只通红的眼睛里像是灌了血,杀气腾腾的从每一个行人身上剐过,口中兀自念念有词: 「安儿,我的安儿啊!」 「姓鹤的贱人滚出来!」 鹤鸣四下看看:「嗯?」还有谁姓鹤? 那是王友德?才短短一天不见,竟活像变了个人似的。 下一刻,王友德的视线便落在她身上,眼睛突的亮了,眸中杀意肆意翻滚,然后哇哇乱叫着举刀噼杀过来。 围观众人一阵惊唿,有几个人大约想英雄救美,可一看王友德随时可能生吃活人的样子也不由两股战战脚下生根。 「老闆快走!」莹娘尖着嗓子叫道,二话不说就从后面拖住王友德,忠勇护主简直令人感动,结果被对方一胳膊甩飞。 鹤鸣:「……」 果然这年头谁都靠不住。 鹤鸣强撑着想爬起来,可她实在太累了,撑了半天都没一尺高,估计没等完成这个动作就要变成鹤两半,索性直接往地上一趟,哆哆嗦嗦的摸出来一张符。 「鹤姑娘当心!」 鹤鸣本能地觉得这声音有点耳熟,但千钧一髮之际也不敢分心,强撑着用最后一点力气将符纸叠成令箭丢出去,「干天坤地震雷巽风,雷公在上,引我之势,雷霆万钧!」 令箭刚离手就无火自燃,仿佛朝天地打了个讯号,王友德头顶上空瞬间乌云密布,电龙闪过,轰隆雷落。 苏清风早在看到符纸出现时就眉心狂跳,半空中硬是扭转腰身,剑锋点地借力退开三尺,一抬头就看见刚还张牙舞爪的王友德直挺挺倒了下去。 空气中一片死寂,唯余烤肉的芬芳缓缓飘荡。 莹娘心有戚戚的抖了下,赶紧跑过去把鹤鸣扶起来,后者蹒跚着走到王友德跟前踢了一脚,痛心疾首道:「八万八!」 符纸的威力跟使用者的实力和状态息息相关,她刚才可谓筋疲力尽,天雷符的威力还不如正常情况下的一半,不然王友德早就外焦里嫩,怎么可能只是现在的休克? 古代人民对雷电有着天然敬畏,这一个雷下去,刚还一片死寂的人堆儿里轰的炸开议论声: 「这,这是青天白日炸了个雷,还好巧不巧把人噼死了?」 「嘶,那娘们儿邪气啊!」 「这是什么暗器?蜀中雷光弹也不能使唤老天爷吧……」 「你们看她妖妖娆娆的样子,头髮也弯弯着,倒像是西域那边的妖人邪派!」 「谁知道这是什么路数?当真防不胜防!」 莹娘忽然又感觉到了之前那股若有似无的注视,可四面八方全都是人,也全都在看着鹤鸣,着实难以分辨。 「怎么了?」鹤鸣问道。 「就是之前妾说觉得有人在暗中窥探,」莹娘低声道,「就在刚才,又来了。」 又来了?鹤鸣环顾四周,就见密密麻麻的人头中唯有一个熟人:苏清风。 「鹤姑娘没事吧?」眼角余光瞥见地上焦香四溢的王友德,苏清风就觉得自己这话问的有点违心。 「死不了,」鹤鸣直到这会儿才认出他来,「苏道长?您怎么在这儿?」 话音刚落,东面街上又唿啦啦来了一群人,打头的是个捕头装扮的中年人,还有个跟苏清风着同款道袍的小姑娘,应该也是武当派弟子。 「衙门办差,闲人退避!」捕头一行人边跑边喊,顺便驱逐围观百姓,又围了人墙维持秩序。 可见不管什么时代,治安人员总是遵循着骚乱完结再压轴出场的规矩。 「小师叔?小师叔您没事吧?」小姑娘手提长剑跑的飞快,看见苏清风后面上一松,才要说话,顺着他的视线就看见了对面的一头栗子红棕渣女大波浪的鹤鸣,当下三步并两步抢上前来,柳眉倒竖杏眼圆整,提着剑指着她道:「妖女,看哪儿呢!」
第16页 苏清风眉头微皱,「丹阳,不得无礼。」 丹阳抿了抿嘴,瞬间蔫哒哒的,不过还是非常熟练地道歉,「对不起。」 小姑娘不过十五六岁年纪,杏眼圆滚滚,桃腮婴儿肥,青色道袍越发衬得她憨态可掬,眼见着是个俊秀佳人。这个年纪的女孩子水嫩鲜活、生动明媚,只是这么站着,就足以把天空中的阴霾驱散,哪怕生气也是好看的。 鹤鸣被这种奶狗护食的举动逗乐了,认认真真把她上下打量一番,一边重新绑头髮一边笑道:「看美人。」 今天这一通折腾给她闹的,是头髮也散了,妆容也花了,说是逃难的也有人信。 鹤鸣飞快的扎好马尾,还顺手掏出湿巾和气垫、口红迅速完成了一次区域性卸妆补妆,看的大家一愣一愣的。 唯独莹娘看着这些化妆品,羡慕的口水都快流下来了。她活了那么多年,何曾见过如此滋润服帖的脂粉?还有那口脂也是艷丽无匹,一抹正红浓的叫人挪不开眼。 她要是好好干活,回头能求老闆烧一套给自己吗? 丹阳显然没经歷过这种招数,愣在当场,回过神后双颊缓缓爬上两团红云,「油嘴滑舌,一看就不是正经人!」 话虽如此,可语气已经显而易见的柔和许多,一双眼睛忍不住往鹤鸣身上瞟,心中暗道这妖女确实有几分姿色,形容狼狈也难掩容颜姝丽……话说回来,她到底是从哪儿掏出来这么多奇奇怪怪的东西? 想到这里,小姑娘又不由得涌出一点敌意和警惕,下意识将苏清风挡的更严实了一点。 下山之前师兄和师叔师伯们都暗中叮嘱过了,小师叔乃我武当至宝,还指望他跟少林派打擂台呢,不知多少妖人觊觎,她必须得看住了! 偏鹤鸣全然不在意的样子,只是眼带笑意的看着她,温柔的问:「你真可爱呀,几岁了?叫什么名字?也是武当弟子?可真了不起。」 丹阳活了十六年,哪儿经歷过这个?鹤鸣夸一句,她的脸就红一分,最后干脆涨成热碳,忍不住大声道:「我,我乃武当弟子江明月,道号丹阳子!我比小师叔他们还差得远呢!」 苏清风在后面轻笑出声,眼神柔和道:「丹阳已经很厉害了。」 江明月骄傲的抬了抬下巴,继续非常严肃的盯着鹤鸣。 鹤鸣噗嗤笑了,伸出手来,掌心中躺着两粒圆滚滚的糖果,「要吃吗?」 这是她最爱吃的一种水果硬糖,里面包着货真价实的果酱,酸甜可口滋味浓郁。因为是个纯手工制作的小众牌子,国内没有售卖,她每次出国都要带很多回来。穿越之前,她刚从糖果店买了三大盒一斤装的,还没来得及吃一颗就到了这边。 刚才见到江明月的第一眼起,鹤鸣就觉得小姑娘像极了这种水果糖,圆润可爱,酸酸甜甜,忍不住想要一逗再逗。 江明月愣了下,旋即警惕道:「你不要以为可以收买我!」 鹤鸣还没怎么着,后面的莹娘已经笑弯了腰。 一直被忽视的捕头先去看了王友德的情况,确认还有气之后命人带回去,这才找到机会插话道:「在下严正,是本地捕头,方才接到报案说王友德沿街杀人,多谢这位姑娘仗义出手。」 鹤鸣无所谓的摆摆手,「没什么,他本就是想杀我来着。」 她忽然想起来,这虽然是个武侠世界,可自己刚来就蹲了号子,又被告知没有大侠套餐熟牛肉,明显套路比较多,于是立刻大声道:「苏道长他们都可以作证的,我是被迫自我防卫,不然躺在地上的就是我了,应该不用承担法律责任的。」 什么「自我防卫」「法律责任」,严正听都没听过,但也都能猜出意思来,当即啼笑皆非道:「自然不必,敢问姑娘高姓大名?」 你要是问这个的话,我可就来劲了啊。就见鹤鸣忽然气沉丹田,声音嘹亮铿锵有力的回道:「在下鹤鸣,仙鹤的鹤,一鸣惊人的鸣,无门无派!」 众人都被她这一嗓子震得够呛,严正几乎都要怀疑自己是不是长得就是一副英年早聋的耳背模样,不然怎么偏轮到自己的时候这么大声? 因为王友德一场大闹,此时街上挤满了看热闹的人,其中不乏准备去武林大会凑热闹的江湖人士。他们都被刚才鹤鸣露的那一手震撼的不行,正私下打听她的身份,此刻见她自报家门,便纷纷记在心上。 江湖上什么时候多了这么一个可驭雷电的魔女?着实令人不敢小觑呀。 鹤鸣不管严正等人的疑惑,只听着脑海中叮叮噹噹响起的「江湖声望值」进度提示喜得眉开眼笑。 这个时候不赶快做自我介绍,趁机扩大自己的影响力,该是多么浪费呀! 哎,鹤鸣呀鹤鸣,你可真是个小机灵鬼儿! 进度条从原来的3/1000一路飞速飙升,一口提蹿到77/1000才停了下来,鹤鸣满足又意犹未尽的嘆了口气。 要是直接在武林大会上吆喝一嗓子,没准儿瞬间就能满格回家了呢。 「鹤姑娘,苏道长,」严正朝两人抱了抱拳,「严某公务在身,若是方便,还请两位协助说明前因后果,严某也好回去结案。」 虽说江湖事江湖毕,但王友德伤害无辜百姓在先,意欲当街杀人在后,作为本地捕头,严正不得不管。 鹤鸣点点头,「理解。」
第17页 反正只要不抓我就成,不然短短几十个小时内达成二进宫的成就……。 苏清风反手还剑入鞘,动作随意又潇洒,「此处不是说话的地方,不若前面茶楼一叙。」 第九章 一行人便朝茶馆走去,路上鹤鸣又故意落后去逗江明月小朋友,「吃不吃糖?」 江明月很硬气的扭头,「不要!」 师叔师伯们说过,颜色越艷丽的东西越容易有毒,这些什么糖果红红绿绿的,看着就很危险。 「哎呀很好吃的,」鹤鸣往自己嘴里塞了一颗,余光瞥见莹娘哀怨的眼神,又顺口安抚道,「回去给你啊。」 这哪儿是养了个鬼啊,别是个饕餮吧?怎么什么都想要! 她一张嘴,酸酸甜甜的草莓香气便缓缓扩散开来,江明月本能的吞了下口水,回过神来后小脸儿通红。 我才没有嘴馋! 憋笑的鹤鸣一双手蠢蠢欲动,非常想捏腮,好歹控制住,不由分说把剩下那颗糖果硬塞到小姑娘手里,然后飞快的往前跑了两步,跟严正并肩而行。 结果莹娘就小声在鹤鸣耳边道:「那捕头是不是对你有意思?一路上总是偷看。」 鹤鸣一愣,下意识朝严正看去,果然见他一脸被抓包的尴尬。 「之前你感觉到的两次窥视,是不是他?」鹤鸣用意念跟她沟通。 莹娘非常肯定的摇了摇头,「不是,感觉不同。」 不是严正,那么会是谁呢?鹤鸣不是羞涩内敛的闺秀,暂时按下心中疑惑,当即大大方方的问道:「严大人可是有话说?」 不愧是吃公家饭的,干什么都有股理直气壮的劲儿,严正脸上的尴尬只持续了很短的时间,见自己的举动被发现后干脆摊牌,「恕严某冒昧,在下之前可曾与鹤姑娘见过?」 话一出口,莫说跟着严正的几个捕快,就连苏清风和江明月看他的眼神中都带了浓浓的不可言说。 好歹也是黑白两道小有名气的捕头,看中人家姑娘就直说,怎么还使这么不入流的手段呢?对得起这身官皮吗? 不必鹤鸣回应,严正自己先就意识到不妥,稍显窘迫的解释说:「严某没有别的意思,只是真的觉得鹤姑娘面善。」 鹤鸣刚来没几天,非常肯定没见过对方,倒也不以为意,「物有相同人有相似,有人与我长相相近也不奇怪。」 若是会来事儿的,说不得就要顺着点头打圆场,谁知严正竟还是眉头紧皱,满腹心事的样子。 莹娘趁机告状,「我家老闆前儿才被你们衙门的公人错抓到大牢里去了哩!那可真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呸,臭不要脸的,公门中人跟那些三教九流的根本就是狼狈为奸蛇鼠一窝,什么阿物! 严正愣了下,旋即郑重致歉,「严某昨日刚回城,对之前的事情不大了解。不过近来城中斗殴频繁,若不严格些,遭殃的只是百姓,这差事着实不大好当,如有冒犯,还望姑娘海涵。」 鹤鸣摆摆手,「算了,反正我也出来了。」 这严正长得就是浓眉大眼忠肝义胆的形象,眼神也正直坚定,不用化妆就能去当爱国主义形象大使,倒也不至于当众撩妹还不承认。 莹娘对公门中人积怨已久,闻言只是冷哼,严正身后的一个小捕快见她颇有些得理不饶人的架势,顿时不悦写满脸。 谁知莹娘就跟背后生眼一样,恶狠狠瞪过去,「你瞅啥?!」 小捕快给她吓了一跳,才要开口,严正便对他使了个眼色,只好气闷闷的别开头。 呸,这些混江湖的女人哪儿有几个正经货色…… 话说到这份儿上,倒也不好再继续进行下去,严正只好转过去跟苏清风说话缓解尴尬,「久闻道长大名,只无缘亲近,今日一见,当真是三生有幸。」 他在公门中混久了,台面话说起来一套接一套,倒也算本事。 可惜苏清风似乎并不怎么买帐,神色淡淡道:「江湖多口舌是非,大名多做不得真。」 小「保镖」江明月在后面听见了,立刻附和道:「外头乌烟瘴气的,也实在没什么趣儿,若非掌门硬推,小师叔也是不会来的。」 武当派上下都忙着练功、悟道,非常不耐烦被各种事情牵绊,这次掌门人死活不来,下头的人也都差不多的态度。但毕竟是三年一次的武林大会,上一届武当派主办差点饿死人的传说还在,若这回不派出几个能镇得住场子的人参加,着实说不过去…… 严正越发尴尬了。 好在茶馆已经到了,众人便接力式的说起王友德的事情。 要论降妖伏魔,普天之下当属少林武当,少林远水救不了近火,可巧武当派的人这几天正在城中盘桓,于是昨天王友德跟鹤鸣不欢而散之后,转头就去找武当派的人帮忙。结果也是天要亡他,哪怕武当少林也不是人人都会降妖伏魔,此行中唯二精于此道的苏清风和他师兄早就应邀出城,归期不定。 情急之下,王友德说话难免有些不中听,而素来以刚性着称的武当派那边也没和气到哪里去,就差直接拎着后脖领子丢出门了。 不同于鹤鸣孤家寡人,家大业大的武当派上下都是出了名的好战分子,一言不合就群体原地拔剑,王友德肺都快气炸了也不敢得罪。只是火总要找地方撒,王友德黑着脸回到家后竟命人掘出被王安虐杀的猫狗尸体,再次鞭尸后火烧泄愤,结果今天早上就成功给儿子收尸。
第18页 王安死的相当惨烈: 手脚筋都被生生咬断,浑身都是野兽抓出来的那种深可见骨的伤口,对方似乎有意折磨他,每一道伤口都很严重却并不致命,只叫他承受着疼痛慢慢放血,最后喉咙处一下几乎将他整颗头颅斩断…… 王友德当场就撅过去了,醒来之后直接白了头髮,整个人好像瞬间老了30岁。 在他看来,儿子的死完全就是那些人故意见死不救造成的,他不敢得罪武当派,却敢挑鹤鸣这个势单力孤的软柿子捏。 而那会儿鹤鸣还在被迫野外徒步,狂性大发的王友德在客栈没找到人,还打伤了城内巡逻的公人和路过的百姓,又一路杀将过来,然后就在城门口看见了鹤鸣…… 「贫道与师兄刚回城,听闻此事后便匆匆赶来,不过倒也没帮上什么忙。」 苏清风人长得好看,声音也如清风过耳般动听,颜控加声控的鹤鸣窝在座位上就觉得体力恢復的特别快,感慨的声音也中气十足了,「道长费心了,不过他可真是找死!」 黑猫缠身,正常人躲都来不及,他竟然还上赶着回家鞭尸?是嫌兇性不够大吗? 刚才她分明清晰的感觉到王友德身上有一丝阴气,应该是那黑猫在杀了王安之后,又迷惑了王友德的神志,让他的五分怨气涨成十分。 严正本人原来并不信鬼神之说,奈何捕头当的久了,神神叨叨的事情遇见不少,饶是不想信也不得不信,听了这话便用心请教,「如此说来,王友德是被鬼魂操纵?」 鹤鸣摇头,「也不好这么说。」 她还在琢磨该怎么解释更通俗易懂时,就听苏清风道:「鬼怪却未必可怕过人心,若他灵台清明,心性坚定,鬼怪便无计可施。」 严正若有所思。 江明月马上接道:「此事从头至尾都是那父子俩咎由自取,遇事不听劝告,出了事又迁怒于人,无论如何,他凶性伤人都是事实,正该依律承办,不然日后大家杀人放火都有藉口了。」 纵然王友德有一分倒霉,被他伤害的百姓却是十分无辜,人家好端端走在路上招谁惹谁了? 有的人年纪轻轻就已得了嘴炮真传。小姑娘长得奶相,小嘴儿叭叭儿的却是继承了武当派一针见血的传统,说的众人纷纷点头。 三言两语讨论完王友德,众人又说起黑猫来。它的狡诈超出想像,现在就会借刀杀人了,若不及时剷除,假以时日必要酿成大祸。 严正问:「几位可知道那黑猫去向么?」 鹤鸣摇头,旋即笑道:「不过倒也不难。」 之前在玉壶堂医馆时黑猫就已经盯上王友德,再加上后面的鞭尸泄愤,当真是新仇加旧恨。王友德一天不死,那黑猫就一天不捨得走,只要守株待兔就好。 严正点头,才要说话却听鹤鸣又道:「此事苏道长也参与么?说来我有个不情之请。」 苏清风略一沉吟,视线与角落里莹娘含蓄又热烈的眼神略一接触便飞也似地挪开,「鹤姑娘想将那黑猫收为己用?」 跟聪明人说话就是轻松,鹤鸣点头,又重重嘆了口气,「行走江湖,一个弱女子想要自保,没点压箱底的本事实在不成。」 说这话的时候,她还暗中狠掐了色中饿鬼莹娘一把,袖口中一根雷击木若隐若现:既然认了我做老闆,别的没有,原地魂飞魄散的福利管够! 莹娘抖了抖,迅速收回黏在苏清风身上的贪婪视线,缩在座位上嘤嘤嘤。 众人:「……」 苏清风啼笑皆非的看着她,「姑娘实在过谦。」 不管是驯养女鬼还是对付王友德的符咒,怎么看都跟「弱女子」三个字不搭边。 见自家小师叔并未推辞,江明月对鹤鸣越发有意见,「你倒打的好算盘。」 他们武当派虽然不稀罕什么回报,但这妖女明显是要利用小师叔嘛! 谁知她话还没说完,却见鹤鸣已经将两张符咒推到苏清风面前,完了之后还笑眯眯瞧着自己。 小姑娘就觉得脸上火辣辣的。 这妖女倒没想的那么不堪…… 鹤鸣趁机掐了掐她的腮帮子,心满意足道:「我素来不喜欠人情,还望苏道长赏脸收下。」 「我自问还有点手段,届时只需道长在外掩护,莫叫那孽畜跑了就好。」 打死容易活捉难,何况黑猫狡诈,若不能一击即中,必然打草惊蛇,或许会激的它去外头残害无辜,还是保险些的好。 另外,她也想借这次机会了解下这个时空中同道们的手段。 大概是修道之人的缘故,苏清风说话做事格外干脆利落,丝毫没有绕弯子,不仅爽快答应帮忙,还半点不扭捏的收下了符咒,于是皆大欢喜。 对付寻常杀人放火的犯罪,严正义不容辞,可一旦遇上这种跟妖魔鬼怪搭边的,他也只能干瞪眼请外援。见鹤鸣和苏清风三下五除二就把任务分派完了,他先就松了口气。 「既如此,此事便託付给几位了,若有什么在下帮得上忙的只管说就是。」 苏清风和鹤鸣齐齐还礼,后者又想起来一件事,「严大人,我还真有一事相求。」 严正还指望她和武当派的人通力合作擒获黑猫,还碧潭州一个太平,当下也不含煳,「但说无妨。」 鹤鸣道,「我有一位故人,江东培洲人士,大名王云生,字子云,是个秀才,四十三年前二十二岁时曾来此地科考,怎料一去不归。后来隐约听说是当年被人掉包考卷在前,含冤入狱在后,之后下落不明,如今也是生死未卜。」
第19页 莹娘没想到她真的这么放在心上,不觉面露感激。 严正沉默半晌,再开口却出人意料道:「恕在下冒昧,鹤姑娘瞧着也不过双十年华,而那王云生中秀才时你也尚未出世吧?这故人一说?」 虽说双方要摒弃前嫌通力协作,但你这么睁眼说瞎话是不是不太好? 莹娘:「……」 鹤鸣眨了眨眼,面不改色的扯谎:「王生入梦,神交已久。」 严正盯着她看了一会儿,也不知到底信没信,「原来如此。」 科举舞弊、以权谋私等如此种种,这事儿……可真不算小。 不过好在是四十多年前的,跟现任知州没关系,跟现任皇帝也没关系,除了年代久远、线索稀缺之外,想来也不会有什么官场阻力。 「既然是在册的秀才,又知道籍贯、名姓和年纪,查找起来并不难。」严正略一沉吟,「若果然是冤案,自然该彻查、只是过去这么多年,即便沉冤昭雪,恐怕……」 恐怕罪魁祸首和那一串为虎作伥的共犯也大多不在人世了。 「总要有个说法!」沉默许久的莹娘忽然扬声道。她放在桌下的双手攥成拳头,盯着严正,一字一顿,「就算是衙门口朝南开,天下总该有个说理的地方。」 严正被她眼中翻滚的恨意和怨怒压得透不过气来,下意识摸向腰间,被冰冷的刀鞘震了下才回过神来,「敢问姑娘,可是那王秀才的后人?」 是他多心了么?总觉得茶馆里突然阴冷许多,让他禁不住想打哆嗦。 鹤鸣嘆了口气,伸过手去,轻轻拍了拍莹娘的嵴背。 鬼没有人的体温,鹤鸣的手刚一放上去,莹娘就像被烫到了一样,勐地抖了下。 她微微垂眸,「我只知道他是个好人。」 曾是这世上唯一对我好,拿我当个人的好人。 作者有话要说:  鹤鸣:我就是无情的刷数据机器,木得灵魂 嘿嘿,今天是肥章,明天……更肥!叉腰,我可真是牛逼坏了 第十章 商议已毕,众人在茶馆内分别,各自回去准备,约定半个时辰后在王家碰面。 天彻底黑下来,街上却反而更热闹了,百姓们或是外出觅食,或是出门游玩,人流如织熙熙攘攘,道路两旁各色店家、摊铺上纷纷点燃灯具、火把,宛如两条星星点点的橙黄色火龙。 严正目送鹤鸣离去,久久不曾转身,跟着他的一个小捕快方平就笑道:「严头儿,真看中了?不过瞧着那位鹤姑娘可是匹暴烈胭脂马,等闲降服不住。」 「是哩,婶子不一直都念叨您找个温柔贤惠的娘子么?那位鹤姑娘可不像是能老实在家缝补烹饪的。」 公门和江湖的关系一直都很微妙,既相伴相生,却又时常互看不顺,其他几个人闻言也都跟着笑起来。 妖女鹤鸣一道雷噼翻人的事迹已经迅速流传开来,众人惊嘆于她的手段之余却也难免酸涩,觉得这样的女人肯定没人敢娶。 严正皱了皱眉,「事关姑娘家的名声,你们不要胡说八道。」 他素性豪爽大方,也惯爱跟兄弟们玩笑,可一旦正经起来,却也无人敢忤逆,登时都缩了缩脖子,果然一路无话,回到衙门后也一言不发的散了。 等众人走后,严正站在原地沉吟片刻,径直去了后头卷宗库内。 答应了替鹤鸣找那个姓王的秀才是一回事,来解开他心中越来越大的疑团则是重中之重。 因碧潭州毗邻少林派所在的州城,往来的江湖人士格外多,库房内存的卷宗也分了两大类,进门左手边是寻常百姓的,右手边则是各色武林中人的。 严正推门进来,竟直接往右边转过去了。 人但凡有点拳脚在身上,性子大多会自大些、急躁些,江湖中不乏以武犯禁者,多年下来,各色告示、卷宗也堆了满满当当几个架子。为了方便查找对应,衙门就按照轻重缓急排了序,新的、轻的、容易破获的案子放在前头、上面,至于那些难以破获的陈年积案,则都在深处堆着。 严正燃起烛台,一口气走到库房内幽暗不见天日的尽头,弯下腰去,在一众落了灰尘的卷宗内翻找一通,最终掏出来一个细细的捲轴,憋气一吹铺天盖地全是扬尘,展开却是一张通缉令。 那通缉令上的人面沉如水,眼神孤傲中透着几分狠辣,容貌竟跟鹤鸣足有八/九分相似!就连左眼角那颗泪痣的位置也分毫不差。 「果然是她!」 ******** 鹤鸣在茶馆歇的差不多了,回客栈后先泡了个战斗澡,然后不紧不慢吃了饭,半个时辰也就消磨的差不多,正好熘熘达达往王家去。 小道消息从来都是传的最快的,她出门的时候,店小二并一干食客看她的眼神都不一样了: 这可是被雷公眷顾的奇女子啊。 莹娘适时上来拍马屁,谄媚道:「老闆风靡江湖指日可待。」 鹤鸣谦逊的摆了摆手,心情大好,「还行吧,哈哈哈。」 莹娘:「所以我能申请一套您今儿用的妆品吗?」 鹤鸣:「……我申请和你解除主僕关系。」 王友德在碧潭州也算小有名气,带东西跨院的四进宅院修的十分气派。他又好炫耀享乐,每每夜间便灯火通明,附近大半条街的人家外出都不必点灯。
第20页 原本他惯爱唿朋引伴的饮酒作乐,可自打王安生病以来也就顾不上了。如今王安死的蹊跷,外头风言风语就传了起来,说是那爷俩背地里害死不少人,现在报应来了,王安只是头一个,上下主僕谁也别想跑。 没人不怕死,王友德的老婆头一个收拾细软跑回娘家避难去了,接下来短短半日功夫,一百多号僕人就躲的躲、逃的逃,只剩下二三十号实在无处可去的,战战兢兢待在原地听天由命。 大宅院白天花木茂盛看着气派,到了夜里树影婆娑就有点儿鬼气森森,再加上又刚死了人,留下的活人也少,越发叫人毛髮倒竖。 严正遵照鹤鸣的吩咐,特意挑了几个阳气足正当年的小伙子,分别在角落里按着五行走位站了。 鹤鸣分给他们每人一根桃木钉,「那黑猫速度极快,大家听到我的信号后一定不要迟疑,立刻将桃木钉按到地上。」 白天跟严正开她玩笑的捕快方平,年纪轻轻功夫不差,性格有些倨傲,听了这话就将那根细细的桃木钉拿在手里掂量几下,嗤笑道:「不就是根木头嘛。」 搞得这么神神道道的,到底有没有鬼还不一定呢。 鹤鸣不怒反笑,笑靥如花,「你不这么做也没关系啊。」 方平有些意外的愣了下,才要说话,却听对方凉凉道:「此阵又名五行锁魂阵,每角为一门,每门一人。若换了方大人被关入牢笼,偏只有一门尚未关闭……」 那指定是往这边来啊。 说白了,谁慢谁死! 瞬间想明白的方平脸上青一阵红一阵,「你!」 其他几个捕快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默默地将桃木钉握紧了。 不多时,江明月亦步亦趋跟着苏清风来了,众人都在眉心画了收敛活人气息的咒,在廊下各自站了,安静等待黑猫到来。 今夜预备实施的是请君入瓮、瓮中捉鳖的两步走战略,而瓮中的诱饵,则由始作俑者王友德先生友情出演。 王友德傍晚刚被雷噼过,方才被拖去玉壶堂救治时还吓了江疏泉一大跳:毕竟那晴天一声雷全城人都听见了,可江疏泉万万没想到被噼的竟然是王友德。 此刻王友德浑身上下裹满纱布,不断散发着皮肉烧烤和药材混合的复杂气味,还有淡红色的血迹随着挣扎缓缓渗出,活像死不瞑目的木乃伊。他看向鹤鸣的眼中闪电般迸发出仇恨,如果不是实在走不动,估计这会儿早就扑过来咬死鹤鸣了。 然而鹤鸣表示对此习以为常。 唉,没办法,谁叫她貌美如花又有钱,如此优秀,难免招人嫉恨,区区王友德算老几?后边排队去! 严正也真是个操心的命,事到临头又突如其来的各种假设,「万一王友德假装被黑猫附体该如何是好?岂不是添乱?」 鹤鸣:「不会吧?」 这种事是想装就能装得出来的吗? 苏清风却点头,正色道:「严大人的担心不无道理。」 说着,他就大步流星走到院子中间,直接抬手把王友德打晕了,「如此就万无一失了。」 严正:「……」他很有理由怀疑对方是在公报私仇。 鹤鸣不禁肃然起敬,觉得这位道长人帅手黑,杀伐决断的利落劲太对自己的胃口了,「道长英明!」 严正:「……」 所以说就不是很喜欢和你们江湖人合作啊! 还有半个月才是立夏,晚间室外难免有些冷,可渐渐地,大家就都觉得不对劲了。 「头儿,」刚还质疑是否有鬼的方平惊恐的看着自己口鼻间喷出的白色雾气道,「这,这是入冬了吧?」 凭谁有天大的本事,也不可能改变四季更迭啊! 温度以肉眼看见的速度下降,方平的嘴唇都开始发青了,两排牙齿不受控制的磕碰在一起,在静如死水的夜里分外清晰。 「来了!」 地上的石板路不知什么时候结了一层莹白的霜,一排梅花形的小脚印悄无声息的绽放,从门口开始,直冲院子中央的王友德而去。 「它比上次我见时大了不少,」鹤鸣低声道,「阴气也重了好多。」 在场的只有鹤鸣主僕和苏清风、江明月三人一鬼能看见,就见一只约莫一尺长的黑猫十分警惕的打量着四周,在踏入月亮洞门之前停住了。 他们这些能看见的还好,严正和方平他们分明什么都没瞧见,却眼睁睁的看着一枚又一枚梅花形的猫爪印凭空出现,浑身汗毛倒竖,只觉得一股凉意从天灵盖顺着尾椎骨就下去了。 梅花脚印在月亮洞门口摞了好几层,似乎是主人警惕的转了又转,最后总算是开始往里进了,谁知这时候却又从一个角落传来咔嚓嚓牙齿磕碰的声响。 脚印戛然而止,一声悽厉的猫叫撕碎夜空,迴荡在院墙内外久久不散! 众人都跟着出了一身白毛汗,缓过神来后立刻空前默契的朝声音来源处瞪去。 浑身发抖的方平死死捂住自己的嘴巴,都快哭了。 他,他控制不住啊。 他涉世未深,自小不信天不信地,只信自己一双拳头,可今天发生的一连串的事却直接掀翻了他过去近二十年的认知! 又过了不知多久,众人都被冻得手脚发麻时,地上才终于又出现了一枚新的梅花脚印。 而这一枚,俨然已经落在院内!
第21页 「就是现在!」鹤鸣大声道。 「啊啊啊啊!」话音未落,就见原本最坚决质疑的方平嗷嗷怪叫着,风驰电掣般抢在第一个将桃木钉按下!一条细细的金线随之浮现。 其他捕快:「……操,这狗日的!」 来不及多想,其余四人都跟疯了一样,争先恐后的往地上按着桃木钉,锁魂阵瞬间完成。 一时间,金线此起彼伏,在漆黑的夜里显得尤为神圣。 阵法一成,黑猫便无处遁形,它惨白的双眼在那几人身上一一剜过,仇恨犹如实质。 方平一屁/股蹲在地上,呆了半天也只憋出一句,「真,真有鬼啊。」 凶相毕露的黑猫悽厉的叫着,尖锐的爪子伸出来足有一寸长,在夜色下幽幽闪着光。它往地上一抓,坚硬的青石板就像豆腐块似的被切开了。 严正本能的吞了吞唾沫,有些抓狂,「这他娘的是黑豹吧?」 「烦请苏道长压阵!」鹤鸣摘下手腕上的小五帝钱手串,在空中一抖,那一枚枚钱币穿成的手串瞬间绷直,竟变成一柄无刃无锋的宝剑。 之前因为隐身符咒的关系,黑猫并未察觉到活人的气息,但现在小五帝剑出场,鹤鸣便无处藏匿了,它后腿发力,勐地朝那边扑去。 鹤鸣的动作很快,开口时就已如一抹影子般轻巧的跃过护栏,转眼便来到黑猫身边,将那圆润的剑尖直冲它刺去,看上去好像是一人一猫经过了排练,黑猫故意撞上去一样。 夜色中五帝钱宝剑发出淡淡金光,黑猫悽厉的叫了一声,在半空中挣扎着扭转身体,然而后腿还是被刮蹭了一下,立刻冒出黑色的烟雾,那一部分躯体就像是被腐蚀似的残缺了。 苏清风贊道:「好宝贝!」 这个时空没有五帝钱的传说,自然也就没有五帝剑,可它带来的效果却没有打折扣。 狼狈落地的黑猫用三条腿踉跄几步,身体又出现了无数伤口,只是这次再也没了一开始的猫狗虚影,想来都已经被它彻底吸收。它的叫声越发悽厉,完全不是阳间能有的,听的人头昏脑胀。 苏清风和鹤鸣异口同声道:「捂住耳朵!」 然而他们的提醒还是来的太晚了,那边暗中埋伏的严正等人已经有支撑不住的了,几个小捕快两眼一翻歪歪斜斜栽倒在地。严正虽然勉强支撑,但也是脸色发青,嘴唇发白,随时可能倒下。 苏清风本有些担心鹤鸣挺不住,见她出声示警在先,神色如常在后,倒是多了几分赞赏。 黑猫的怨气太重了,消失的这段时间显然又去吸食了不少亡魂,越发难对付,若能有人从旁协助,自然是再好不过了。 他飞快地掐了几个法诀,体内三清正气缓缓流动,然后速度越来越快,将那一丝浊气驱散后,便恢復如初,气息如行云流水般的流畅起来。 「大道无形,生育天地;大道无情,运行日月……」其他人没有道行,苏清风就地念了一篇《清心经》,众人的脸色果然好了不少。 场上一人一猫还在缠斗: 鹤鸣法宝加身,黑猫一时奈何不了;但同样的,黑猫行动敏捷无迹可循,而鹤鸣没有武功在身,除了一开始打了个出其不意之外,一时间竟也追不大上。她又不捨得下杀手,一人一猫就这么对峙起来。 黑猫对五帝剑十分忌惮,浑身紧绷,始终跟鹤鸣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绕圈子。 莹娘刚才也被黑猫震的鬼都淡了一层,现下调整过来之后也是憋气,谁知一抬头就对上黑猫那双没有瞳仁的白眼,下一刻就见对方竟然嘶叫着扑了过来! 不好,这孽畜受伤,眼见一时半会奈何不了鹤鸣,竟想吞食自己增强实力了! 莹娘好不容易摆脱了牢狱,又有了定期的供奉,直如开闢了人生的第二春,哪里肯轻易就死?当即毫不畏惧地迎了上去。 一时间但听人嚎猫叫,阴风骤起鬼影重重,显然战场中心激烈异常。 严正刚觉得手脚暖和些,谁知却愕然发现场上除了鹤鸣之外又多了第三方,眯眼看了半天也看不清,「那,来的是敌是友?」 苏清风抄着袖子平静观看,「若贫道没猜错,应当是鹤姑娘养的。」 顿了顿又道:「日间你们曾见过。」 严正:「……」现在混江湖都玩这么刺激的吗? 等会儿,所以之前跟在鹤姑娘身边的美艷女子,其实不是人?! 也不知打了几个回合,莹娘和黑猫突然分了开来,各自占据一边,依旧虎视眈眈地盯着对方。 就见刚还妖娆动人的莹娘俨然已是被抓的破了相,华丽繁复的盘发散落一地,无风自动的样子倒真有些像传说中悽厉的女鬼。 她生前就最重容貌,死后也不肯敷衍半分,今天却被一只猫闹得如此狼狈,整个鬼当场就爆发了。 「啊啊啊啊啊!」莹娘仰面朝天嗷嗷怪叫,两只眼睛都变得血红,双手指甲缓缓变长,再一次如野兽一般扑了上去,「你这畜生,竟敢咬我!!」 阴风拔地而起,吹的四周花木呜呜作响,犹如鬼号。就连空中的云彩也有所感应,缓缓遮蔽明月,一时天地无色。 披头散髮的女鬼声嘶力竭的沖了上去,粉拳乱挥,声势惊人。猫挠她,她就挠猫;猫咬她,她也咬猫……刚还稳稳占据上风的黑猫竟被压制住,进攻又打不过,想跑又跑不掉,顿时又撕打成一团。
第22页 常言道惹谁也别惹女人,尤其是爱美的女人,谁也没料到一直看上去挺没用的莹娘竟然会爆发出如此超常的战斗力,莫说旁人,就连鹤鸣都震惊了。 苏清风沉默片刻,非常认真的说:「兵贵精不贵多,鹤姑娘有此勐将足可当千军万马。」 鹤鸣干笑,「过奖了……这个,多多益善。」 作者有话要说:  莹娘:「妾没别的本事,就是一个温柔似水。」 黑猫:「……喵!」 莹娘:「……敲里吗!」 第十一章 一人一猫的双鬼大战搞得那叫一个天昏地暗,方平等人刚被苏清风拯救了,看到眼前鬼哭狼嚎的场景又恨不得再昏死过去算了。 这大好河山昭昭日月,就不能搞点儿阳间的玩意儿吗? 莹娘到底已经死了四十多年,哪怕没有刻意修炼过,可早已在不知不觉中吸收日月精华,如今又认了主、得了供奉,一朝发疯也着实令人难以招架。 两鬼从天上到地下打了几百个回合,彼此撕咬的惨不忍睹,终究以莹娘双手掐住黑猫脖颈,将它生生撕成两半告终。 鹤鸣无声哀嚎:你撕碎的是你未来同事啊。 「唿,唿唿,」莹娘随手将黑猫尸首丢在地上,呸的一声吐掉口中带皮的猫毛,自觉累得够呛,还见缝插针沖鹤鸣邀功,「老,老闆,妾赢了。」 鹤鸣嘆了口气,罢了,行不行的都是天意,能全身而退也不错。 她看着昔日风光无限的花魁,如今却披头散髮皮开肉绽的模样,也觉得有些同情,「你辛苦,回头我给你叫一桌好菜!」 莹娘双眼一亮,「菜倒也罢了,那妆品」 她话还没说完,鹤鸣已经飞快的顾左右而言他,「苏道长,那个……」 莹娘:「……」 就好气! 见黑猫终于伏诛,方平等人心头大石瞬间落地,这才敢放任自己蹲坐在地,憋了半天的精气神都散了。 忽听江明月在锁魂阵外疑惑道:「如果那黑猫确实已被你们所杀,为何没有灰飞烟灭?」 鬼怪已经死过一次,再死的话,要么转世投胎,要么就地灰飞烟灭,无论哪一种都会消失不见,绝不可能像现在这样摆在地上一具尸体。 江明月无意中的一句话却叫鹤鸣心中警铃大震,暗道不好,中计了。 就见刚还躺在地下死的不能再死的黑猫却突然弹了起来,身体和脑袋如两道黑色的闪电直冲最近的一颗桃木钉而去! 方平满脸脏话:「……日你老母!」 怎么又是老子! 这锁魂阵由五颗桃木钉构成,每一角都相当于一个门,本该是最牢不可破的地方,但是现在,守着桃木钉的捕快们提着的一口气已然散了。 见识过黑猫厉害的捕快们本就心有戚戚,现在见猫头和身体分裂而来,直吓得三魂去了两魂半,哪里还有反抗的余地? 黑猫狠狠撞击在桃木钉上,引发虚空中一道道淡金色的涟漪,它的身形有一瞬间的暗淡,然后下一刻,桃木钉就无火自燃,黑猫的头颅和身体衔接到一处后再次恢復行动能力,像彻底摆脱枷锁一样重获自由,勐地朝远处激射出去。 鹤鸣和苏清风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彼此眼中的震惊加懊恼: 猫有九命。 这黑猫先是死在莹娘手上一次,让大家放松警惕,然后等待时机再豁出去一条命,趁机突破锁魂阵…… 鹤鸣恨得牙痒痒,右手持五帝剑,左手翻出狱火符,咬牙切齿的追了上去。 如此狡诈狠辣,若不能活捉,她也绝不会放任它活着离开! 苏清风看上去斯文冷清,但短暂的接触下来也知道是个话少的狠人,今儿被只畜牲摆了一道,哪肯轻易罢手?当即拔地而起,眨眼间沿着黑猫逃窜的方向追出去三五丈远,刚有下落的趋势,便在屋檐上借力一下,然后再一次如乘风而起的风筝一样于夜幕中远去。 鹤鸣仰头看着后来居上的苏清风无比憋屈,再一次体会到了不会武功的艰辛。 动物跑得本来就快,死后更是风驰电掣,苏清风运起轻功才勉强缀在后面,鹤鸣跑了没几步就岔了气,只能站在原地望鬼兴嘆。 这他妈的也追不上啊! 过了没多久,东南方忽然传来一声长剑出鞘的清啼,紧接着一轮巨大的太极图浮现在半空中,随着太极图的急速坠落,一声空前悽厉的猫叫骤然炸开。 得手了! 鹤鸣的四肢内好像忽然又榨出来一点力量,立刻歪歪斜斜朝那边跑去。 此时子时刚过不久,街上空无一人,手持长剑的苏清风踩在街边高大建筑的八角飞檐上,宽大的袍袖在夜风中猎猎作响,冷着脸俯视被太极图镇压的黑猫,非常有仙人风范。 鹤鸣的唿吸有一瞬间停滞,此时的苏清风清冷飘逸犹如云后重现的月亮,神圣皎洁,带着一股不可侵犯的浩然正气,令人禁不住心生崇敬之情。 而她也隐约觉察到,此时的苏清风并未使用任何道具,那轮太极图全凭一身正气,这恐怕就是正统传承和自己这个半吊子氪金选手之间的根本差别了。 觉察到鹤鸣的接近,黑猫忽然开始反玩儿命挣扎,拱起嵴背,疯狂冲击起太极图。 欣赏完仙人之姿的鹤鸣也没了耐性,抬手甩出狱火符,「给我烧!」
第23页 绿色的火苗瞬间将黑猫包裹起来,它的口中迸发出犹如鬼号的惨叫,没一会儿就瘫在地上不动了。 鹤鸣将仅剩的几张符咒都掏出来,在空中甩的啪啪响,「你跑,有本事你跑啊!」 天大地大,氪金最大,统共就九条命,难道我还熬不起吗? 不多时,地上的黑猫再次蠕动起来。它的身体比起之前明显小了一圈,显然接连三次殒命令它元气大伤,但眼中凶光依旧。 「嗷~!」 它烦躁的磨了磨爪子,前身伏地沖鹤鸣叫了一声,龇牙咧嘴的样子十分兇悍。 鹤鸣从来都是狗党,对猫谈不上讨厌,但也绝对没有太多好感,更别提这种随时可能要了自己性命的妖物,当即冷哼一声,「干天坤地震雷巽风」 只这八个字,天边已经隐约传来滚滚闷雷声,急剧流动的空气中有股人力无法抗衡的磅礴力量疯狂酝酿。 苏清风瞅了眼天空,沉默却迅速的从屋檐上下来。 这都要打雷了,难不成站在房顶上挨噼吗? 黑猫浑身的毛都炸了,身后的尾巴几乎要甩出残影,然后……忽然规规矩矩的趴了下去,乖巧的「喵~」了一声。 鹤鸣不吃它这一套,冷笑道:「以为这样就能矇混过关?」 黑猫眨了眨眼睛,脑袋一歪,突然仰躺在地,把柔软的肚皮露了出来,「喵~」 鹤鸣倒吸一口凉气,日,竟然有点可爱! 醒醒,你他妈可是坚定不移的狗党! 苏清风:「鹤姑娘?」 「啊?啊!」鹤鸣迅速回神,用力清了清嗓子,祭出黑针,阴测测道,「我这个人呢,向来崇尚民主自由,从来不会强买强卖。给你两条路,要么认我为主,要么原地去世,你滴,明白?」 这孽畜就是个大杀器,难得又开了灵智,还他妈懂得智取,关键时候能伸能屈,竟意图出卖色相…… 幸亏今天在场的是我这种意志坚定的专业人士啊,鹤鸣心有余悸的想。 黑猫毫不犹豫的朝鹤鸣爬了两步,如果不看惨白的眼珠和在石板砖上一戳一个洞的利爪,模样简直乖巧。 鹤鸣也不含煳,上去以黑针刺中它的眉心,收服穿越后的第二名手下。 苏清风道:「恭喜。」 鹤鸣还礼,「同喜,还要多谢苏道长。」 幸亏自己有先见之明,提前请了这位好帮手,不然今儿真就要空手而回了。 嗨,那两张符花的值! 她低头与装模作样蹭着自己裤脚的黑猫对视片刻,一人一猫两个老阴比齐齐陷入沉默。 也不知过了多久,鹤鸣弯腰捡了根树枝用力丢出去,然后对黑猫冷酷道:「去,把它捡回来。」 苏清风:「……」 黑猫:「……」 老子是猫! 鹤鸣从来没有养过猫,而收服这只黑猫的本意也是为了自保,所以打从一开始就没想像后世那些猫奴一样宠溺它,反而上来就是惨无人道的训练。 而且几乎完全照搬了训狗的方法。 回去的路上,苏清风等人眼睁睁看着鹤鸣发出各种匪夷所思的指令: 「来,老黑,立正!」 「握个手,唉,你可真是没文化,太可悲了。举爪,不是这只,算了,你两只都举吧。」 「打滚,给我打个滚吧。」 「笑一个……」 黑猫:「……」 忽然有点后悔刚才的选择了呢。 最终,那个姓鹤的恶魔却长嘆一声,十分怜悯的看着它宣布,「这猫是个智障啊。」 开了灵智又有什么用?它障了啊! 黑猫:「……」 但凡它能反抗…… 偏江明月也跟着惋惜起来,「好像是有点傻,我之前见别人养的那些猫都会作揖什么的呢。」 黑猫:「……」 老子是野猫,野猫懂吗?你们这些蠢货! 几人跟严正交接完毕,后者还额外预祝鹤鸣早日驯服黑猫,然后两拨人就此分道扬镳,捉妖小分队顺路就凑了一堆。 没想到武当一行人下榻的客栈跟鹤鸣所在的相距不远,甚至前者的还更近一点。 此时已是丑时,漆黑的大街上空无一人,所以客栈临街二楼的一点烛火就格外显眼。 鹤鸣笑笑,「是贵派的道长们在等两位吧?」 也是,不管本领出众的苏清风还是江明月都很年轻,同行长辈虽没跟着,总归也是担心的。 大约是听见鹤鸣等人的动静,那客房的窗子被人从内推开,露出来两个四五十岁的中年道士。 光线不佳,鹤鸣看不清相貌,不过总觉得他们周身气度非凡,便习惯性的抱拳行礼。 苏清风道:「那是我俞、洪两位师兄。」 折腾了一天的鹤鸣此刻早已身心俱疲,精神飘忽,闻言不禁胡思乱想道:这师兄弟几个的年龄差还真不小,楼上两位给他当爹都够了。 然而就在此时,她突然感到一股宛如实质的杀意扑面而来,来源处正是苏清风的两位师兄! 作者有话要说:  黑猫:「我是猫,但你他妈也是真的狗!」 第十二章 这杀意浓烈、锐利,如凌冽寒风里骤然刺来的一根冰锥,可来得快去的也快,鹤鸣好像被人勐地往水里按了一秒钟,然后又提了起来,那种稍纵即逝的窒息和压迫感来去匆匆,好似幻觉。
第24页 可湿透的内衣却告诉鹤鸣,一切都是真的。 逃出生天的侥倖令她心跳如擂鼓,庆幸之余更多的还是恼怒:凭什么? 可等她勐地抬头去看时,窗口立着的两道身影没有丝毫异常,更无一丝杀气,其中一人甚至还冲自己微微颔首示意,感觉十分和蔼可亲。 「鹤姑娘?你的脸色不太好。」 鹤鸣骤然回神,看向苏清风的眼神中也多了警惕,可当与对方对视之后,却如同探入一汪清泉中,不见一丝算计,又不觉泄了气。 难不成不是武当的人? 她努力压下心中猜忌,用力打了个哈欠,勉强挂着两大包眼泪跟苏清风和江明月道别,「两位,青山不改,绿水长流,咱们就此别过。」 说完,又是一个哈欠。 江明月神色复杂的看着她,有点稀奇,又好像有点鄙视,「哪儿有你这样混江湖的?」 鹤鸣理直气壮的道:「我年纪大了呀。」 素来有姿色的女子最在意年龄,江明月还从未见过有人主动说自己老的,顿时目瞪口呆,竟然无法反驳。 稍后苏清风和江明月两人回到客栈,早有一名浓眉大眼的小道士等候,「小师叔,师父和洪师伯请您进去一叙。」 武当一行人的房间都紧挨着,苏清风就住在五师兄洪梓铭的隔壁,说话倒也便宜。 「俞师兄、洪师兄,」进去之后,他朝二人行礼,「这么晚了,找我可有什么事么?」 俞光在一干师兄弟中行三,天生一副笑脸,正常情况下为人也最温和,当即招手示意他坐下。 而性格更强硬冲动一些的洪梓铭却等不得,「与你一同归来的女子是谁?你们什么时候怎么认识的?」 「她叫鹤鸣,」苏清风接过俞光倒的温水抿了口,见洪梓铭如此激动难免有些意外,「之前我与俞师兄出城时偶然遇到过一次,今日是第二次。」 他顿了顿,「怎么了?」 洪梓铭眉头一皱,才要开口,却被俞光从桌下碰了下腿,索性闭了嘴。 俞光笑笑,「没什么,难得见你认识姑娘。」 苏清风摇头,「不过萍水相逢。」 俞光:「我观她唿吸混乱、步履沉重无序,似乎并不会武功。」 苏清风回想起今天两次见到鹤鸣狼狈的模样,不禁莞尔,「确实如此,不过她颇通道法,为人也颇爽朗,乃我辈中人。」 说着,他又从怀中取出之前鹤鸣给的两张符咒,「对了,她手持的法器我从未见过,本人大约也十分擅长绘制符咒。」 洪梓铭冷哼,很是不屑的样子,接了符咒看过几眼后神色却渐渐凝重起来,「什么来歷?」 武当开派数百年,于此门资歷最为深厚,但凡曾出现过的符咒,哪怕如今已经失传也必然有所记载。如今他分明能感应到力量,可眼前这两种符咒却从未见过,因此诧异。 洪梓铭是武当派最擅长绘制符咒的人,见他如此反应,俞光倒是有些意外,看向苏清风:「莫非她也要去武林大会么?」 苏清风嗯了声,又疑惑道:「师兄为何如此在意?」 俞光与洪梓铭飞快的交换下眼神,微笑,「她倒是有些像我与你五师兄认识的一位故人。」 又是故人? 苏清风看了他和洪梓铭一眼,立刻回想起之前严正的举动,心中虽有疑惑,却没说话。 ******* 这一夜鹤鸣并没睡好,脑海中反覆闪现的都是那暗中窥探的视线、毫无缘由的杀意。 当街雷击王友德之后,旁观者们显然又在事后反覆讨论,口口相传之下,如今江湖声望值已经涨到了88/1000,而就在鹤鸣失眠的过程中,又轻轻巧巧的变成了90/1000. 如果没有意外,应该是苏清风的两位师兄贡献的…… 她在床上烙煎饼似的翻来覆去折腾了半宿,一直到东边天际微微泛起鱼肚白才胡乱合了眼,早起时不禁头昏脑涨眉眼酸涩,感觉颅骨内的脑仁都煳成一团。 「老闆有心事?」莹娘小心问道。 鹤鸣撑着眼皮看了看地上翻着肚皮装娇俏的黑煤球,就觉得这厮的纯白眼球真他么不适合撒娇,青天白日都瘆得慌。 话说回来,经过昨夜一番折腾,「鬼魂的友谊」还停留在7/500,显然这畜生是鬼服心不服,一切都是权宜之计…… 外面乌云蔽日凉风扑面,阴沉的天地间全是淅淅沥沥的雨幕,打的窗外树叶一点一点的。 不成曲调,难听的很,叫人越发心烦意乱。 「难得没有日光,」鹤鸣吩咐道:「你们出去找一下十年以上的柳树或槐树,要树心完好的,树龄越老越好,我有用处。」 说完,还特意警告黑猫,「不许伤人。」 签订契约后,黑猫的所有心思都无处遁形,只要敢起杀心,鹤鸣一个念头就能叫远在千里之外的它灰飞烟灭。 她是必然要去武林大会的,可那少林寺乃佛光普照、阳气汇聚之地,这两位若大咧咧什么都不准备就跟着自己去了,估计刚到山脚下就要魂飞魄散。 柳树和槐树属阴,取十年以上的树心做成锁魂牌,不仅可以隔绝外界窥探,而且还有滋养阴魂的作用。 莹娘应了,又斜着眼瞅黑猫,光明正大的排挤起来,「这孽畜能办成什么事儿?您有我也就够了。」
第25页 老闆平时够抠了,这又来个抢食的,不是越发僧多肉少了吗?臭不要脸的,装什么嫩! 黑猫二话不说抬脚就是一爪子:呵,没用的老女鬼! 莹娘发出一声尖叫,顺势去踩它尾巴,一人一猫眨眼打得不可开交。 鹤鸣被他们吵得头都要炸了,光着脚翘起二郎腿,面无表情的抖开金钱剑,搁在掌心有一下没一下的敲着。 下雨天打孩子,闲着也是闲着,不如…… 莹娘和黑猫安静如鸡。 「从今往后,你们就是同事了,要团结协作互帮互助懂吗?」鹤鸣苦口婆心的说,又强行抓起黑猫一只前爪,拉过莹娘一只手,使出吃奶得劲儿按到一起,「来,握个手,都是一家人。」 莹娘和黑猫沉默的看着对方,于视线中疯狂放狠话: □□崽子,你等着! 打发走了两个员工的鹤老闆又爬回床睡了个回笼觉,等日上三竿了这才慢吞吞梳洗了,下楼来吃早午饭,并顺道感慨了一番自己果然不适合事事亲力亲为。 眼下正是野菜疯长的时节,好些饭馆也都以时令野菜烹饪佳肴,还取了风雅的名字,非常应景。 鹤鸣要了一大屉圆润饱满的野菜猪肉小笼包,蒸汽升腾间隐约可见面皮白净、褶皱均匀,犹如朵朵菊花绽放,相当好看。 配套的小菜是将野菜焯水烫熟,保留了浓翠的色泽,用料汁儿拌过后摆成两道隆起,中间相对处点一坨暗红梅子酱,名曰「二龙戏珠」。 又有用各色杂粮熬制的米粥,里头还洒了喷香的芝麻,色彩丰富,取名「万紫千红」。 鹤鸣不由来了兴致,指着那笼屉问道:「这包子呢,叫什么?」 笑容可掬的小二答道:「猪肉包。」 鹤鸣:「……你再想想。」 小二果然认真思索片刻,试探着说:「野菜猪肉包?」 鹤鸣:「……行了,你走吧。」 怎么个意思?肉包子不配风雅吗? 她一边腹诽着一边轻轻咬开面皮,里面疯狂涌出一汪透彻的肉汁来,勐吸一口,清爽中透着咸香,无比可口。店家比较厚道,馅儿中猪肉明显多过野菜,便像是一个肉核,劲道弹牙。 附赠的小菜盐津津的,正好配着喝米粥。 美食抚慰心灵的作用永远都超乎想像,鹤鸣吃顺了口,也有心情对着雨幕哼小曲儿了。 鹤爸特别钟爱京剧,得空就爱哼两句,她听的久了,倒也能荒腔走板的来几段。 只是这份好心情很快就毁了。 邻近中午,外出觅食的人慢慢多了起来,有个打着青竹色油纸伞的中年道士从外面经过,似乎是无意中瞧见鹤鸣,竟就这么拐了进来。 鹤鸣一下子就把他跟昨晚见到的人对上号了:这正是窗口站着的两位师兄之一。 严格说起来,鹤鸣并不完全算是道门中人。她的师傅学的很杂,虽然以道为主,但实际上佛道推演等乱七八糟的东西多多少少都有涉猎。徒弟随师父,鹤鸣自然也是个大杂烩。 道术这种东西很奇怪,更多的讲究感应,就好比现在,鹤鸣虽然从未清楚的见过此人面容,但是对方周身的感觉却十分清晰。 「贫道武当俞光。」中年道士笑盈盈道。 他眉目柔和,举止文雅,看起来比苏清风和软太多,没有一点天下第一养牛专业户出身的倨傲。 鹤鸣赶紧擦了嘴巴,起身还礼,神情激动道:「原来是俞道长!难怪昨夜遥遥一望便觉熟悉,果然名不虚传,久仰久仰失敬失敬!在下鹤鸣,无名小卒,不值一提。」 她的表情和语气都十分真诚,仿佛真的对俞光崇敬已久。 俞光轻笑一声,眨了眨眼,开口就吓人,「其实贫道是洪梓铭。」 鹤鸣:「……」 这是何等尴尬的卧槽? 两人大眼瞪小眼僵持了片刻,就见俞光忽然狡黠一笑,「开个玩笑。」 鹤鸣:「……」 道长您长得一副德高望重仙风道骨的样儿,这么皮好吗? 鹤鸣不清楚他过来干嘛,只是联想到昨夜一闪而过的浓烈杀气就不得安宁。偏此时两个打手都不在,安全感暴跌。见对方丝毫没有要走的意思,她试探着做了个邀请的姿势,干巴巴道:「这家的包子挺好吃的,要不道长也来点?」 现在她也不知道对方到底哪句是真哪句是假了,索性就不提姓氏了。 「多谢姑娘美意,只是贫道已用过饭了。」俞光一下子就笑了,转手从袖中掏出一份请帖来,「听小师弟说,姑娘也要去武林大会?」 这赫然是一份请柬。 鹤鸣也是这两天才知道武林大会也是有门槛的:只有江湖中那些有名有姓的门派和个体才能接到请柬,真正被邀请到核心圈为去参加研讨、近距离观摩等等。至于无名无姓的江湖虾米,那是少林寺的寺门都进不去,顶多去山下凑个热闹打个卡,或者是后期比武时打个酱油。 毕竟江湖儿女动辄数万,先不论放不放的开,吃都能把少林寺吃垮了…… 而鹤鸣半点武功都不会,就算后期比武也没她的份儿,如果没有请柬的话,可以说江湖扬名的计划还未出世就已夭折。 她正愁去哪儿捣鼓一份请柬呢……俞光的行为堪称瞌睡送枕头。 可鹤鸣却忽然觉得自己接了一个烫手山芋。
第26页 作者有话要说:  莹娘:「你瞅啥?」 黑猫:「瞅你咋地?」 莹娘:「……干就完了!」 第十三章 跟俞光有礼貌的道别之后,鹤鸣忽然食慾全无,捻着那份请柬翻来覆去的摆弄,托着下巴,俨然没了继续享用美食的心情。 这种状态一直持续到莹娘回来汇报工作。 「这么快就有消息了?」鹤鸣诧异道,这才两个时辰不到吧? 「妾自有妙计,」莹娘得意洋洋道,「妾出去寻了几个本地上了年纪的老人,只说是外地来寻亲的,隐约记得亲戚家附近有长了几十年的大树……」 她活着的时候都被关在青楼内,哪里知道外面哪棵树几岁?真要自己摸索的话,只怕要累死了。 鹤鸣诚心诚意的赞嘆一句,「你很懂得灵活变通嘛!」 「其实妾费了老鼻子劲了,」莹娘立刻顺杆爬,「老闆,那您看这妆品是不是给妾安排上?」 「不要这样肤浅嘛!」鹤鸣神色一变,语重心长道,「你以后的路还很长,眼光应该放长远一点,现在的一切都是为了锻鍊你的能力!我可是已经拿你当家人了呀,怎么可能亏待你?你就放一百二十个心好了……」 「做鬼呢,境界还是要高一点,远的不提,我看新来的小黑就很有干劲嘛,你看跑到现在还没回来……当然,我不是说你偷懒,你这样机动灵活我很欣慰呀……」 现代社会的职场画饼术威力无穷,莹娘被她灌了满肚子鸡汤,虽然隐约觉得似乎有哪里不对,但还是亢奋到不行,当即深刻检讨了自己的目光短浅,又扬言要志存高远继续努力。 鹤鸣欣慰的笑了,还打一棍子给个甜枣的供奉了一颗水果糖给她,把个莹娘感动的热泪盈眶,剥削资本家的恶劣暴露无遗。 在听鹤鸣解释了请柬的来源后,莹娘一边贪婪地吮吸着浓郁的水果香,一边疑惑道:「老闆,难道您还不高兴吗?」 鹤鸣长长的嘆了口气,「如果你明知有人想要搞死你,就还对你笑脸相迎时,你能高兴的起来吗?」 武当派名震江湖,俞光完全没有理由对自己如此热情。唉,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啊。 莹娘满脸都写着懵。 如此复杂,太难为鬼了。 鹤鸣无奈却又认真的问道:「你觉不觉得昨夜楼上两个牛鼻子想搞死我?」 莹娘虽然没说话,但身体力行的表现出「您在说什么疯话」的疑惑。 那两位道长都能对自己和心机黑猫熟视无睹,胸怀何其宽广,又怎么会无缘无故针对老闆呢? 见她如此反应,鹤鸣真的就只剩下苦笑了。 如果没有昨夜的杀气,那么自己肯定会对俞光的善意感激涕零,巴不得飞了去;可现在?怎么都觉得自己快变成请君入瓮里的「君」了。 「不过,」莹娘忽然出人意料道,「妾相信老闆不是胡言乱语之人,若果然如此,还是敬而远之的好。」 鹤鸣心中顿时涌起一股被信任和认同的感动,「莹娘!」 莹娘同样动容的看过来,「老闆,那妆」 鹤鸣:「……啊,好睏!」 莹娘:「……」 跟莹娘瞎扯几句之后,鹤鸣心中的烦闷稍稍淡去,可她是真的想不明白,为什么自己的人生突然又拐了这么大一个弯? 莫名其妙的穿越不说,又被人各种猜忌盯梢,现在甚至变成了明晃晃的杀意,她究竟招谁惹谁了? 话说回来,之前严正就说曾见过自己,而今天俞光的语气和模样隐约也有那么点儿意思,但她确确实实刚穿越过来没几天…… 如果一切都用巧合来解释,未免太过蹊跷。 但如果不是巧合,那么他们之前见过的是谁?难道世界上真的有个人跟自己长得如此相似?自己的穿越又与她有何关联? ********** 比起莹娘的快捷高效,黑猫显然就差点事儿,直到三更半夜才回来,久到鹤鸣差点以为它要叛逃了。 不过慢也有慢的理由,这傢伙直接把几棵目标树都给砍了…… 鹤鸣:「……」 就明说吧,你是不是想让我改行贩木头? 次日一早,鹤鸣出去收捡木材时,还看见几个人叉腰站在门外骂街: 「狗日的杀才,俺家祖上传下来的老树啊,就给俺这么弄折了!」 「到底是谁这么不干人事!三更半夜跑院子里,硬生生撅折了我家的老石榴树啊!」 「这是进贼了啊,格老子的,一棵树才几个钱?非翻到别人家里去偷!」 鹤鸣一脸坦荡的走过去,目不斜视,只是面皮还是禁不住微微发烫。 莹娘低头俯视着黑猫,浑身上下都洋溢着小人得志,「连树种都认不清,老闆还能指望你干啥玩意儿?」 这就有点欺负猫了啊,谁家猫还这么全能的吗? 眼见着一人一猫又要掐起来,鹤鸣只好出来劝架,「莹娘你少说几句,老黑,以后不经我允许不要自作主张。」 一圈转下来,黑猫少说霍霍了二三十棵几十岁树龄的大树,其中槐树、柳树不过十之二三。最关键的是,她根本用不了这么多,这不是纯粹浪费吗? 黑猫生前从未受过拘束,现在见自己干了活还挨批评,心情就有点不大好,沖鹤鸣翻着白眼喵呜一声,突然就把地上几块好好的青石板砖抓碎了。
第27页 还是野性难驯。 鹤鸣直接用带着五帝钱手串的手抓住黑猫的后颈皮将它提到半空中,四目对视,「我能杀你一次,就能杀你两次三次,如果你还想在这世间多留几年,那就乖乖听话。我让你做的,你必须做;我不让你做的,你就绝不能沾,懂?」 还是那句话,她之所以收服黑猫,为的是自保,而不是豢养什么宠物,不会也不可能惯着它骑到自己头上。 合得来就合,若实在合不来,大不了一拍两散,我走我的阳关道,你过你的奈何桥。 五帝钱的威力令黑猫战慄不已,但这反而激发出它的凶性,没等鹤鸣把话说完,它竟就剧烈挣扎起来,还张大了嘴巴、伸出爪子想反噬主人。 然而一切都是徒劳,主僕契约瞬间生效,一股源自灵魂的剧烈疼痛让黑猫觉得浑身骨头都碎了一样的难熬,哪里还顾得上反抗,当场面条似的瘫软了。 鹤鸣拎着手中一张黑色猫饼抖了抖,再次询问,「懂?」 黑猫终于不再反抗,拖成长长一条在半空中来回晃荡,有气无力的喵了一声。 鹤鸣满意地点了点头,将它丢到地上,又对莹娘道:「江山易改本性难移,想来不久后还会再犯,你替我盯着些。」 莹娘兴高采烈地应了,满脸都写着嘚瑟。 「鹤姑娘?」严正带着方平等几个眼熟的小捕快从远处走来,看见她还有些惊讶,「你怎么在这儿?」 几个人看见她们俩这组合,都不由自主的联想起那当街一雷的风情,以及昨夜跟黑猫生死相斗的兇残,不觉心有戚戚,也干巴巴的问了好。 惹不起,也躲不起,可认怂咱在行啊。 莹娘对衙门的人没好印象,当即冷哼一声,拉着黑猫一起隐去身形。 严正讨了个没趣,也不敢生气,只对鹤鸣歉然道:「王秀才的身份倒是不难确认,只是那些卷宗积年难寻,恐怕还需要些时日。」 说句不好听的,四十多年过去了,期间光是掌权知州就换过十任,衙门也翻修过,那些卷宗能不能找到都两说。 鹤鸣见他两只眼里满是血丝,脸上都是掩盖不住的疲态,就知道他肯定一宿没合眼,「急不来,辛苦严大人了。」 纸质文书的时代,又年岁久远,效率低下是必然,倒是严正实话实说这一点很不错。 严正松了口气,苦笑道:「鹤姑娘通情达理,严某佩服。」 经歷了昨夜一场恶斗,他是真担心对方一怒之下就派鬼来把自家衙门掀了…… 「可是有什么案子吗?」鹤鸣见他们人来的齐全,就随口问了一句。 严正仿佛一下子就找到了倾诉的对象,现场诉苦道:「也不知哪里来的歹人满城砍树,有两棵还是本地近百年的老槐树了!还有栽种在百姓家里的,一点动静没有就忽然断了,你说吓不吓人?如今知州大人也勃然大怒,命我等速速查明。」 明着看是砍树,可这都摸到人家家里去了,谁知道有没有什么别的目的? 今天能潜入百姓家,赶明儿是不是就要站在本官床头?查,必须查! 鹤鸣越听越尴尬,生怕被看出什么来,慌忙打了个哈哈就熘了。 严正以为她有什么要紧事,也不挽留,两人就此别过。 「头儿!」有个提前过来的巡街衙役跑过来报告,神色十分凝重,「卑职看过了,那几棵树上都有一模一样的爪痕,切口整齐,恐怕不是人为。」 爪痕? 方平嘶了声,「别是野兽进城了吧?」 碧潭州附近山林众多,往年倒也有野兽下山的案例。 「要入城也该是冬日,这都快入夏了。」那衙役摇头,说着自己也笑了,「再说了,野兽入城不吃人畜就罢了,咋还专门砍树?」 野兽能有这爱好?说给老百姓听也不信啊。 严正一愣,忽然想到什么,下意识看向鹤鸣离去的方向。 嗯……不知道砍树和切青石板哪个难度更大点? 鹤鸣回去又把黑猫训了一顿,还让莹娘悄悄给那些人家送点银子做补偿,又联繫了其中一户,买下了他家的百年老槐树。 都说春雨贵如油,那么鹤鸣非常有理由怀疑碧潭州的油价暴跌了,所以才这样淅淅沥沥下个不停。 雨天不宜赶路,过去的三天内,她除了闷在房间里画符,就是逼着黑猫削木头,间或去酒楼里吃饭听八卦,权做消遣。 算上之前剩下的一张天雷符,如今鹤鸣手□□有十张天雷符、六张狱火符,单挑群殴都好使,安全感槓槓的。 距武林大会召开还有二十来天,而少林寺距离碧潭州有约莫半月马程,并不算多么充裕,所以今天雨势稍小,鹤鸣就立刻决定明天启程。 古代道路不比现代,马车又没有减震,长期乘坐马车赶路堪称酷刑。她从小就学习马术,骑马赶路不在话下,几乎没怎么犹豫就决定骑马出行了。 打定主意之后,她先去买了马匹,顺便上街採买出行用的食物和换洗衣服。 今天的雨不算大,细如牛毛,风一吹就薄纱一样轻轻盪开来,如云似雾,颇有几分诗意。 这样的雨势打伞反而不方便,鹤鸣入乡随俗买了斗笠戴上,兴致勃勃的做临行前的最后一次逛街。 然后她就看见对面街角走来一个人。
第28页 是个女人,很美丽的女人。 作者有话要说:  噔噔蹬蹬,新人物出现啦,大家猜一猜她的身份,嘻嘻 今天留言发50个红包哈,这篇文数据不太好,压力很大呀,喜欢的朋友帮忙多多推荐呀,留言点击收藏都算数嗒,谢谢啦~!ps,本来想发100个,但是想了下,我根本不可能有100条留言,还是不要自欺欺人的好。 第十四章 来人穿着一身如火般鲜艷的红裙,款款走来时好似水雾中燃烧的火焰,艷丽夺目。她露出的肌肤细腻,白皙如山巅的冰雪,身材窈窕而多姿,神色娇柔活泼,犹如十五六岁的少女,但唯独一双眼睛不復清澈,充满故事:那是只有经歷过许多事情和时光磨砺才会有的厚度,显示其实她已经不算年轻了。 这种矛盾集中体现在一个人身上时,非但不会违和,反而越加使她充满了神奇的魅力。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鹤鸣一不留神就看得入了迷,与对方擦肩而过时甚至不留神用斗笠边沿蹭到了对方的髮髻。 红衣美女头上盘着灵蛇髻,倾斜在一边的鬓髮上插着一支石榴花簪子,这么一碰就掉了下来,落到地上溅起一蓬水花。 「哎呦!」鹤鸣忙弯腰溅起来,飞快的将上面的水渍擦干净,「真是对不起。」 簪子上的石榴花是用红色的宝石镶嵌而成,看上去很精緻,想来价值不菲。 谁知那位美女反而更加惶恐,「哎呀,」她的声音也非常悦耳,带着点儿说不清道不明的柔媚,「是奴家不小心,姑娘磕痛了吗?」 鹤鸣有点不好意思,「是我走神。你快检查下簪子摔坏了没,若有损毁,我愿赔偿。」 美人倒并不怎么在意那簪子,反而在接过后顺势替鹤鸣将斗笠扶正,闻言失笑,「奴家年轻时也是这般,一到下雨天就爱走神呢。」 她目露关切,像在看顽皮的小孩子,又好像在看疼爱的小辈,鹤鸣的面皮抽了抽,心道我还没面嫩到这种地步吧? 那位美女似乎喜欢薰香,两人靠近了一说话,一股香风便飘飘摇摇钻入鹤鸣的鼻腔,引得她狠狠打了个喷嚏。 这香味儿很特别,清淡悠长,好像,好像在哪儿闻过似的? 鹤鸣被这个忽然冒出来的想法吓了一跳,只觉得脑海中隐约闪过什么念头,可那一瞬间没抓住,便又什么都没了。 「哎呦,虽说快入夏了,下雨时也凉的很呢,」美人担忧道,「姑娘家去后可要煮一碗红糖姜汤来喝。」 鹤鸣道了谢,再三请她检查簪子,对方笑着依了。 所幸宝石坚硬,又有积水缓冲,倒也没有磕坏,两人便就此别过。 望着她婀娜多姿的背影,鹤鸣忽然觉得连绵的春雨都不那么恼人了,「人美心善,太绝了,果然漂亮小姐姐才是这世上最动人的风景。哎对了!」 她追了几步,在对方闻声回头,面露疑惑时有点不好意思的伸出手去,露出一颗透明玻璃纸包着的小圆球,「那个,我请你吃糖吧。」 红衣美人瞧了瞧她掌心那颗柠檬黄的糖果,忽然笑了,然后款款伸出葱白似的指尖捻起,「好俊的糖,多谢美意。」 鹤鸣心满意足,才要离去时却被拉住,紧接着斗笠被摘,发间微微一沉,竟是对方将那红石榴的宝石簪子给自己簪上了。 美人微微嘆了一声,似是怀念似是赞嘆,「果然,还是你戴着好看。」 这宝石簪子上随便一块抠下来都够买一行李箱糖果了,鹤鸣怎么肯收?便手忙脚乱的去摘。 「别忙了,」莹娘忽然现出身形,「人家走啦。」 走了?鹤鸣抬头一看,果然眼前已空无一人,只有远处朦胧雨雾间隐约有一抹红色的影子渐行渐远。 原来是位女侠!这速度! 鹤鸣将髮簪拿在手中端详许久,也不知怎的,竟觉得有点眼熟,好像之前在哪儿见过似的。 「你总是如此朝三暮四么?」莹娘忽道。 「什么?」鹤鸣回过神来。 莹娘幽怨的瞥了她一眼,语气有些酸熘熘的,「用什么糖果到处招惹……」 他妈的老娘磨了几天你才扣扣搜搜的给一颗,凭啥外人就能有? 你倒是勾搭男人啊,逮着漂亮女人不放算什么事儿!别是个断袖吧? 「我这是博爱懂吗?」鹤鸣回答的理直气壮,「美人便如娇花,是宝贵的世界财产,我怀着纯粹的欣赏和赞美的心情去呵护交流有什么不对?你看着她们,难道不觉得世界都明亮了吗?」 莹娘磨牙冷笑道:「明亮不明亮妾不知道,不过妾想上去抓花那些如花似玉的小脸蛋儿是真的!」 鹤鸣沉默片刻,忽然恍然大悟,「你嫉妒了。」 莹娘的牙关紧了紧,摆出个仪态万千的姿势,「嫉妒个屁!妾比她美多了,一舞天下知!」 鹤鸣唏嘘:「可是你死了。」 莹娘激动地:「想当年,妾艷名动四方,一手琵琶弹起来穿云裂帛,引来裙下之臣无数!」 鹤鸣认真道:「可是你死了。」 莹娘的身体抖了抖,顽强道:「想当年,妾每日光收取珠宝玉器便不计其数,那些达官显贵将名贵的红绫疯了似的往台上扔!」 鹤鸣点头,「可是你死了。」 莹娘一噎,半晌无语,良久,忽然捶胸顿足,「啊啊啊啊啊妾死了,妾不甘心啊啊啊啊!」
第29页 明明是妾最美! ******** 这场牛毛细雨一下就是一整天,直到深夜才被东南风吹走了。 姗姗来迟的风不光吹走了春雨,也带走了遮天蔽日的乌云,藏了两天的月亮终于露了脸儿。 刚下过小雨,湿漉漉的地面亮晶晶的,借着月光照出道路两旁的夜色,比如说,某处房顶上站着的红衣女子。 尚未干透的房顶很滑,在月色照耀下宛如琉璃,可她却站得很稳。 夜色沉沉如墨,红衣烈烈似火,她的肌肤又是那样的白皙如雪,此时若被人瞧见了,只怕就要以为是艷丽的女鬼啦。 她轻巧的踩在细如线的屋嵴上,视线穿透重重屋檐、门窗,一直看到客栈内的某个房间。 「嘻嘻~」她轻声笑起来,声音柔媚至极,如清风般飘过夜空。 「铛~」远处有更夫挑着灯笼过来,橙黄色的烛光在夜幕中飘飘荡荡,仿佛随时都会熄灭。 红衣美女笑容一敛,眉头微蹙,周身突然涌现出暴虐的气息。 下一刻,她那只白玉般的柔荑一抖,那更夫便一声不吭的栽倒在地,脖颈处缓缓汇成一汪血红。 摔在地上的灯笼扭曲成一团,里面的火舌舔到外层纸壳,忽的窜起来老高,不过等积水以上的部分燃尽之后,便不情不愿的熄灭了。 空中裊裊升起一股黑烟,最后跟更夫的性命一同悄然消散在天地间。 红衣女子盯着倒地的更夫看了会儿,面上渐渐浮现起甜美而满足的笑,这才轻轻打了声唿哨,然后举起右臂,不多时,黑夜中传来空气被撕裂的声音,一只白头雕扑扇着翅膀落到她肩头。 白头雕挪了两步,用黄色的喙轻轻蹭了蹭她的面颊,好像在撒娇。 她从腰间的小荷包里掏了一根肉干餵它,又摸出一只精巧的小竹筒绑在白头雕的腿上,朝空中振臂一抖,「去吧。」 白头雕清脆的叫了一声,展开翅膀勐地一抖,如一道黑色闪电消失在夜幕中。 ********* 久违的无雨的夜里,鹤鸣做了一个好长好长的梦,梦里的自己是全然陌生的模样,做着全然陌生的事。 她像被分成两半,一半漂浮在空中,另一半的自己则坐在高台的石座上,下面唿啦啦跪了好多人,齐声高唿「教主英明!」 这是哪儿? 教主? 谁?什么教主? 鹤鸣正想着,下面跪着的人群中打头的两个便先后扬起脸来,「属下必当全力以赴,尽心辅佐!」 那是一男一女两个人,男的斯文俊秀,女的…… 是她! 鹤鸣浑身一震,几乎要叫出声来。 那分明是白天自己撞到的那个女人! 她的神情恭顺,眼神狂热,跟白天自己见到的判若两人,但鹤鸣却十分笃定:那就是她。 可是,石座上的是自己吗? 「教主圣明!」 那女人大声道。 鹤鸣下意识皱起眉头,看向石座,却见座位中的自己虽然长着一张熟悉的面孔,但神情却是那样的陌生,就如同寒冬腊月结了冰的雪,冰冷又锐利。 「……二魔七煞,随教主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教主圣明!」那一男一女大声道。 「教主圣明!」下首一干教众齐声附和。 「教主圣明!」 声音越来越大,好像天边闷雷滚滚而来,最后直接在鹤鸣脑海中炸开! 她勐地睁开眼睛,如溺水的人浮出海面般剧烈喘/息,惊觉自己出了一身冷汗,被褥都被打湿了。 然而眼前还是漆黑的夜,没有什么石座,也没有奇怪的女人和所谓教众,唯余窗外细微的落雨声。 又下雨了。 「老闆?」 觉察到她情绪的剧烈变化,莹娘直接幻化出实体,点燃蜡烛来到床前,「您做噩梦了?」 鹤鸣剧烈的喘/息,心里忽然无端烦躁起来。 梦境太过真实,真实的……好像亲身经歷一样。 那石座冰冷坚硬的触感仿佛还残存在指尖,那些教众狂热的唿喊是那样真切,又是那样熟悉。 她坐起来,怔怔愣神,刚要开口说什么,脑海中却嗡的一声,好像有什么压抑已久的东西轰然炸裂,无数纷繁的场景碎片潮水般涌来,铺天盖地难以承受。 「啊!」 太过剧烈的疼痛让鹤鸣只来得及发出一声短促的痛唿,然后便干脆利落的晕了过去。 她终于明白之前武当派俞光他们的杀意从何而来,正邪不两立!而她就是邪! 作者有话要说:  鹤鸣:「没别的,我就是博爱……」 莹娘:「妾知道,您当初就是看中了妾的美色……」 第十五章 鹤鸣是被疼醒的。 她的脑海中就像有几十块屏幕同时播放不同的电影,主角全是陌生的自己,音画全齐,乱作一团,简直比绿茵场上那些鸡血上头的足球流氓们相互骂战还要吵。 庞大的信息量和声浪一波接一波,撑得她头都快炸了。 但诡异的是,她的肉/体是痛苦的,灵魂却无比满足。 那种感觉很难形容,如果真要说的话,就好像是缺失已久的东西突然归位,她完整了! 而就在这个时候,她本能的感觉到有威胁逼近,还没来得及睁开眼睛,右手已经勐地斜推出去!
第30页 莹娘看着刚还生死不明的鹤鸣竟在昏睡中做出攻击的姿势,吓了一跳,「老闆?!」 「咦?」江疏泉手中的第二根银针尚未刺下,见此情景也有些诧异,忙用另一只手格挡。 谁知这位本该不会武功的鹤姑娘竟顺势化掌为勾,又急又快的朝自己腕间抓去。 两人就这么一躺一站的过起了招,江疏泉惊愕的发现,最初鹤鸣的动作还稍显滞涩,好像有些生疏,可几招过后,她的动作就渐渐流畅起来,招招狠辣,像是不将自己置于死地不罢休。 江疏泉本来对自己的功夫颇为自得,可这会儿却被逼得额头见汗,想走也走不脱,不由沖莹娘急道:「快,快把她叫醒,这是要走火入魔了!」 签订主僕契约之后,主死仆亡,莹娘也害怕鹤鸣有个什么三长两短,连忙四下乱看。 她先是看见桌上装着冷茶的茶壶,才要去拿时又瞥见墙角架子上的铜盆,登时一双眼睛都发了亮:这个够劲儿! 「江大夫闪开!」她端起脸盆朝鹤鸣脸上用力泼去,声嘶力竭的唿唤道:「老闆,快醒醒啊!」 江疏泉:「……」 倒也不必如此激进。 满满一盆水下去,昏迷中的鹤鸣险些被淹死,窒息的感觉终于激发了求生欲,她哇的一声吐出一大口水,趴到床边剧烈咳嗽起来。 攻势戛然而止,可被打怕了的江疏泉还是警惕的跳开一丈远,贴着窗子随时准备跳窗而逃,「鹤姑娘?」 鹤鸣用力抹了一把脸,看着哗啦啦的流水愕然道:「咳咳,他妈的这是锅炉炸了吗?嘶!」 好烫啊我日! 她不小心碰到之前江疏泉扎下的银针,顺手拔了下来,一抬头看见呈防备姿势的莹娘和江疏泉后,终于意识到不对劲,「什么情况?」 「老闆?」惊喜交加的莹娘试探着问道,「您清醒了?头还疼吗?」 「我什么时候不清醒了?」鹤鸣嘟囔道,又抱着脑袋晃了晃,觉得有点噁心,「没睡好,不过比之前好多了。」 现在还有很多事情没捋清,索性闭口不谈,不然恐怕会很麻烦。 非常麻烦。 见她终于恢復正常,莹娘和江疏泉都长长的松了口气。 鹤鸣就觉得头脸脖子连带着部分胸膛有点热辣辣的,再看看莹娘手里举着的铜盆,瞬间明白罪魁祸首是谁,「烫死我对你有啥好处?」 虽然已经开春,但早晚还有些凉,所以客栈每日送来的水都比较烫,就算客人有什么事耽误一会儿也能用。 结果这还没彻底晾凉呢,莹娘这厮就直接端着给她来了个强行淋浴! 莹娘顺手就把铜盆塞到江疏泉手里,婊里婊气的抹了抹并不存在的眼泪,「妾都担心死了,还好江大夫给了这个法儿。」 江疏泉:「……」 我谢谢你八辈儿祖宗哈。 江疏泉拉着脸丢了铜盆,「鹤姑娘,你会武功?」 之前两人曾有过短暂的接触,当时鹤鸣分明唿吸无序、步伐沉重,确实半点功夫都不会的。可为何才过了短短几日,对方就摇身一变成了高手? 「武功?」鹤鸣拿着手巾拧头髮的动作一滞,「不会啊。」 江疏泉皱了皱眉,忽然手掌一翻,指间就多了两根银针,然后用掷暗器的手法朝鹤鸣射了出去。 说时迟那时快,正在擦头髮的鹤鸣刚回过神来,就发现自己已经甩起手巾,在半空中勐地一抖、一带,下一刻,两根细细的银针就落入掌心。 从江疏泉投掷银针到鹤鸣接针,整个过程也不过短短半息,快到莹娘只能根据结果推断经过: 「你竟然要杀我家老闆!」 江疏泉怒道:「分明是她方才要杀我!」 就算是鬼你也不能不讲理啊! 真是有其主必有其仆,这一个两个都光明正大的丧良心啊! 而鹤鸣则看着那两根银针,整个人都傻了:这是我干的? 别的不说,这个反应速度就很不科学啊。 「你八字轻,天生三魂七魄残缺不全……」曾经师父说过的话突然迴荡在脑海中,犹如黄钟大吕,令鹤鸣顿时生出一种极其大胆的猜测: 如果自己的穿越不是偶然,而且那缺失的三魂七魄的指引呢? 所以现在的情况可能是:现代社会的自己穿越到大禄朝,融合了另一份三魂七魄的碎片,现在她完整了? 这似乎也就能够解释她画符能力的突然提升,以及脑海中那些陌生的记忆,甚至是莫名出现的武功…… 那么新的问题又来了:原本与自己共享三魂七魄的那个人去哪里了? 房间内陷入诡异的沉默。 「鹤姑娘,」也不知过了多久,江疏泉才道,「你的情况很不同寻常,呃,不若你先换件衣服。」 鹤鸣整个上半身都湿透了,多余的水正顺着往下蔓延,曲线毕露,确实不合适。 「也好。」 江疏泉抱了抱拳,一开门就差点跟外面作势要敲门的严正撞上,两人都吓了一跳。 「严大人?」 「江大夫?」 稍后,鹤鸣在里间换衣服,两个大男人就站在走廊里面面相觑,气氛有些诡异。 吱呀一声门响,莹娘从里面探出头来,毫不客气的道:「站远些!」 还有没有自觉了?姑娘家换衣裳,你们贴门站着干啥玩意儿?偷看吗?
第31页 江疏泉和严正瞬间读懂了她眼中的提防,不由又羞又气,不过这种事就是越描越黑,两人还是螃蟹似的往一侧挪出去两丈远。 莹娘哼了声,又问严正,「严大人今日过来,可是王秀才的事有眉目了?」 严正摇了摇头,「说来惭愧,这」 莹娘砰的摔门进去了,「知道惭愧就闭嘴吧。」 严正:「……」 江疏泉:「……」 此时此刻,两人的脑迴路空前一致,对视看到彼此脸上写满的脏话后,齐齐嘆了口气。 罢了罢了,好男不跟女鬼斗。 「没想到两位竟是旧相识。」严正努力打破这尴尬的气氛。 江疏泉摇了摇头,「严大人误会了,在下只因着王友德的事与鹤姑娘有过一面之缘,今天过来是出诊的。」 「出诊?」严正一愣,「她病了?什么时候的事?」 昨儿还生龙活虎的虐鬼,一个顶仨来着。 「听在她身边服侍的人说,」说到「人」这个字的时候,江疏泉还很艰难的迟疑了下,「咳,据说鹤姑娘昨夜便噩梦不断,今日早起更是直接昏厥,怎么都叫不醒。不过我方才施了一针,现下看着倒是无碍了。」 非但无碍,而且还多了一身连她自己都不清楚的好功夫…… 想到这里,练武遇到瓶颈的江疏泉竟然有点酸熘熘的:如果做几回噩梦就能让功夫突飞勐进,他愿意啊! 「昨夜……」严正跟着重复了遍,随即陷入沉默。 两人都是碧潭州地界上混的,素日多有往来,对彼此性情也算熟悉,江疏泉见他神色有异,兼之自己心中也是狐疑万分,便问道:「严大人可是有心事?」 严正犹豫了下,忽然四下看了几眼,见没有外人在才拉着江疏泉往楼梯拐角处去了,然后压低声音道:「昨夜城中死人了,你可听到什么风声了么?」 江疏泉闻言一凌,「什么人?」 「是个更夫。」 「更夫?」 「不错,」严正点点头,眉头紧锁,「我已命人去查过了,祖孙三代都是本地百姓,老实得很,身份没有任何问题。」 江疏泉挑了挑眉,「若是不便,严大人就不必说了。」 所以说入了公门的人就是这点不好,时间久了难免沾染官府的迂腐之气,干点儿什么都瞻前顾后磨磨唧唧的,叫人好生不快。 严正面上一红,索性抛开所有包袱,从腰间掏出一件东西递过去。 江疏泉一见就低唿出声,「是管碧莹那魔女的六棱血镖!」 六棱血镖乃百鬼窟右护法管碧莹的暗器,因边缘皆有倒刺,内有血槽,一旦入肉便是血流不止,若要硬拔必然进一步扩大伤口血肉翻卷,可若不及时拔除,便要流血过多而亡,出了名的阴险毒辣,也因此而得名。 江疏泉重重的嘆了口气,面上难掩担忧,「前些日子就有江湖传言说百鬼窟近来异动频频,不曾想右护法管碧莹都亲自下山,恐怕又是一场腥风血雨啊。」 百鬼窟都将近两年没动静了,久到不少江湖人暗中揣测是不是已经悄悄解散,谁知他们又赶在武林大会前夕兴风作浪,实在不能不叫人多想。 严正收回六棱血镖,闻言也是愁得慌。 江疏泉忽然神色一凌,往鹤鸣所在的房间内扫了眼,心头突突直跳,「严大人,莫非?」 说到这里,他却又摇头,「数年前我曾远远见过管碧莹几面,不是鹤姑娘。」 「这个我自然明白,」严正神色凝重的嘆了口气,「还不如就是那姓管的妖女。」 妖女下山,也总好过魔头入世吧? 江疏泉是个聪明人,顺着他的思路一琢磨,冷汗刷的就下来了,「莫非……」 严正才要说话,忽道:「你觉不觉得这换衣服的时间太长了些?」 江疏泉一愣,两人急忙沖回去敲门,「鹤姑娘?」 无人回应。 严正心头一沉,又问了一声,然后抬腿就是一脚。 房门砰的向两侧弹开,室内空无一人,唯有临街一扇大窗向内唿唿灌风,吹得床帐漫天飞舞。 作者有话要说:  江疏泉:碧潭州玉壶堂大夫,江湖人称「药扇子」,知名背锅专业户…… 第十六章 随着立夏的逼近,最后一丝料峭的春寒也终于退败了,午间的日头已经能把人晒出几分薄汗。 鹤鸣策马向西,直奔嵩山少林寺而去,一路上春光融融薰风拂面,花艷草翠十分宜人。 美景惹人醉,连日来她郁闷的心情终于得到一丝舒缓。 「老闆,所以您为什么要翻窗偷跑呢?」事实证明,人的好奇心不会因为死亡而消散,莹娘忍了几天,终于到了极限。 鹤鸣眨了眨眼,顺手从路边的柳树上折下几段枝条,飞快的给自己编了一顶草帽戴,悠悠道:「这是个好问题。」 从遇见红衣女子之后,她本就不平静的生活再次发生了巨大的变化: 她开始拥有武力,身体变得轻盈,五感变得敏锐、迅捷,甚至这几日竟有一股诡异的气感自小腹蔓延,沿着某种特定的路线游走全身,酷似传说中的内力…… 而在这之前,鹤鸣确定自己对这些一无所知,却在它们出现时感到无比熟悉,好像一切早就存在于脑海中,现在只不过是调阅记忆而已:
第32页 她知道自己踩的步伐名为「追云逐月」,是一门极其高明的轻功;会的功夫叫「千重浪」,层层递进,阴柔毒辣…… 内力,轻功,武功,这些曾经只存在于传说中的东西如此真实的出现,鹤鸣的心情却无比复杂。 客观来讲,她终于拥有了自保的本钱,应该感到高兴;但这种突如其来的变化根本不容拒绝,强势又生硬的介入她本就乱如麻的生活,却又令她发自内心的感到惊恐、厌烦和排斥。 如果一个人连想要什么、不想要什么都无法自主决定,那么还有什么安全感可言呢? 鹤鸣曾自问是个心智成熟的成年人,且心理素质和适应能力远在平均值以上,分得清梦境和现实。可现在?她不太确定了。 现代社会受尽宠爱的鹤大小姐,大禄朝发号施令的教主,哪个都像她,而哪个似乎也不全然是她…… 太多的悖论…… 最要命的是,那教派显然不太端正,而作为教主的她自然是个反派,很大很大的反派,甚至那天严正突然来到客栈大约也不是什么好事。 具体是什么鹤鸣说不清,但就是知道一旦被缠上,绝对会是无穷无尽的麻烦。 她甚至还抽空简单构思了下,如果不走的话,接下来自己和严正的对话: 「严大人,劳驾帮忙查一下,看我是不是通缉犯?」 「好咧,稍等哈,哎呦,还真是……」 所以她跑了。 「王生的事,」鹤鸣想了下,「等武林大会结束后我再找个时机去问问。」 答应过别人的事情,就一定要做到,这是她的原则。 莹娘笑道:「老闆说这话就见外了。四十多年前的事情了,即便能查,说不得也要费个三年两载,急不得。」 鹤鸣点头,觉得还是要在保命的前提下尽快把思绪捋顺。而有一个关键点是她非常想弄明白的: 三魂七魄碎片的融合触发点是什么?大禄朝的那个「鹤鸣」魂魄被融合后……还活着吗? 想到这里,她忍不住长嘆一声,从背包格子里掏出手机,以连绵的绿色山丘为背景来了张自拍。 何以解忧?唯有自拍。 假如有朝一日能穿回去,这些还能当证据和回忆呢。 或许她可以顺势出本书,就叫《我在古代的那些日子》好了…… 鹤鸣还顺手挑了个滤镜,简单修了下图,最后满意的点点头: 哎,我还是又美又飒!真是混乱生活中仅存的安慰。 见这不过巴掌大小的彩色方块内竟出现了另一个老闆,莹娘惊诧不已,声音都颤抖了,「这是?」 鹤鸣睁着眼说瞎话,威风凛凛道:「此乃锁魂神器,凡被照到的,那三魂七魄中的三魂便为我所控,想叫他三更死,绝留不到五更!」 嗯,以后就这么吓唬人吧。 莹娘惊唿出声,又觉得不对,「那您岂非自戕?」 鹤鸣:「……得看什么人用!」 她忽然觉得手下太聪明也不全然是好事,自己作为老闆的权威随时可能岌岌可危,于是不得不继续用一百个谎话圆着,「你见绝世剑客割伤过自己吗?这是我的法器,我这么用就是替自己留后手,只要有三魂残存,那就是不死之身!」 这牛逼吹的,她自己都快信了。 莹娘不敢不信,顿时觉得又涨了好些知识,看向鹤鸣的眼神也闪闪发亮: 老闆果然深藏不露,就是有点抠。 吹上头的鹤鸣忽然心情大好,又开公放听了一首最喜欢的歌,这才恋恋不捨的将手机收起来。 古代不能充电,得省着点儿。手机还剩85%的电量,充电宝能充三次,可她还不知道要在这个鬼地方待多久,能省则省吧。 所幸进入背包格子之后,所有物体的状态都会保持不变,也算穿越福利了。 满头苍翠的她又迎风嘆了口气,眼角的余光却瞥见莹娘的脸皱巴的像一根苦瓜,「你这是什么表情?」 莹娘犹豫再三,「老闆,那锁魂神器里响的是收魂曲吧?」 真是人听人死、鬼听鬼怕啊! 鹤鸣沉默片刻,旋即恼羞成怒道:「……那是神曲!」 我爱摇滚!你这没见识的,哼! 过去几天鹤鸣一直玩儿命的赶路,风景虽好却也难免风吹日晒,现在距离目的地也不过三五日路程,时间充裕得很,她决定在前面的镇子休整两天,顺便划算下接下来怎么办。 武林大会是一定要去的,不然剩下900的江湖声望值还不知要攒到猴年马月去; 可现在情况有变,她如果贸然出现,又存在替「梦境」中的自己背黑锅的风险…… 又想扬名立万,又要躲躲藏藏,难啊,难! 这是一座不大不小的镇子,经济风貌比碧潭州差了许多,不过因为是去往少林寺途中最后一座成规模的城镇,所以这段时间外来人口格外多些,倒也间接拉动了经济,瞧着隐约有点繁华的意思了。 电量要用在刀刃上,鹤鸣决定给自己弄个穿越旅行日志,于是先在城外用开了广角镜头的手机拍了个城门全貌。 夕阳西下,倦鸟归林,橙红色的浑圆大饼斜斜挂在西边的城墙上,映的上面一熘儿饱经岁月沧桑的残缺墙砖都带了朦胧光晕。微风拂过,砖缝中顽强生长的杂草随风摇曳,仿佛在对鹤鸣搔首弄姿:「来啊,快活啊~」
第33页 鹤鸣忧伤的嘆了口气,看向腰间槐木牌的眼神中充满谴责:跟失足妇女一起呆的时间久了,她的心都脏了。 莹娘:「……?」人干事! 鹤鸣翻身下马,边走边看熘熘达达进城,找了家干净整洁的酒楼,照例挑了临街靠窗的桌子。 刚坐下,小二已经殷勤的凑上来,「客官,打尖儿还是住店?」 鹤鸣往里面打量几眼,又见这小二收拾的也干净利索,笑道:「先打尖,后住店,可有什么招牌菜餚?」 「姑娘运气真好,」小二笑着奉承,「才刚有一位客官出城决斗给人打死了,正好空出来一间上房,不然您这会儿才来,连柴房都挤不下了呢。」 鹤鸣:「……」 所以说江湖有风险,混迹需谨慎啊。 小二麻熘儿的沖柜檯上吆喝,「贵客一位,住店!」 那头有人爽利的应了声,甩着手巾噔噔噔上楼,不多时,几个包袱就被从二楼丢了下来,那小伙计笑眯眯从围栏处探下脑袋来,「上房准备好了,贵客请!」 小二满意的点点头,转过脸来对鹤鸣笑道:「客官,都妥当了,小人帮您把行囊放上去?」 鹤鸣:「……我没什么行囊,等会儿自己拿。」 万一稍后我也给人打死了呢?保不齐地上丢的就是我的了。 真不愧是靠近武林中心的客栈,跑江湖的,有那味儿了! 和蔼可亲的小二热情推荐了驴肉汤面和酥皮火烧,又隐晦的暗示配上他家的酱萝蔔丁儿格外香甜。鹤鸣非常识相的採纳了建议,并主动给了小费。 天上龙肉地下驴肉,这话不是白说的。 驴肉面劲道弹牙,汤汁香醇却清亮,较之猪肉、牛肉别有一番滋味。 酥皮火烧外壳焦黄,中央均匀洒了一层芝麻,烤的喷香,里面一层层都抹了葱油,咸香可口。 还能再花五十文叫一碟卤驴肉,切开了火烧和酱萝蔔丁一起夹着吃,肥而不腻,美得很。 不差钱的鹤大小姐叫了一碟,期间还听不远处一桌食客抱怨,说平时不过二十八文钱,都是那些一股脑涌进来的武夫闹得,什么都涨价。 说这话的时候,还非常不满的瞪了外乡人打扮的鹤鸣一眼。 鹤鸣觉得有趣,轻笑两声,又低头喝汤,再抬头时,就见对面那张空桌子已经坐了人。 来的是个二十来岁的青年,容貌普通,服饰却颇为出众,从头到脚都写着有钱。 那和气的小二又跑过来,熟门熟路的问:「张公子,还是半斤玉冰烧、四样小菜么?」 玉冰烧是本地名酒,纯度高,价格更高,等闲人家逢年过节打一角就算解馋了,可这位张公子每次都是半斤,喝不完也不带走,故而格外受欢迎。 张公子胡乱点了头,然后就开始盯着桌面发呆。 鹤鸣看着他黑到快要流下墨汁来的印堂,当场决定赚个外快,要是能顺便收穫点儿来自鬼怪的友谊就更美了。 作者有话要说:  闯荡江湖,就要放荡不羁,鹤大小姐如是说。 ps,前两天我忽然冒出来一个梗!甜宠美食文嘻嘻,大家可以预收下,写完这本就开! 《隔壁的小书生》 文案:桃花镇有个好看的穷书生, 书读了一年又一年却不去科举, 为了省钱只好自己做饭。 这天忽然有个满头血的女侠来敲门, 她瞅了瞅院子里咕嘟冒泡的砂锅粥, 咧嘴一笑,露出两排白生生的牙齿, 「小书呆,粥卖不卖?」 第十七章 不紧不慢的吃了两个自制驴肉夹馍,又喝了碗肉汤润喉,鹤鸣这才摆出一副经典神棍的架势道:「这位公子,我看你印堂发黑、神火委顿,不日就要大祸临头啦。」 这说辞俗吗?太俗了,但架不住经典好用。 那位张公子心里存了事儿,一听这个,勐地一阵咳嗽,刚喝进去的玉冰烧直接从鼻孔喷了出来。 说时迟那时快,鹤鸣丹田内一热,内力瞬间游走全身,她双手在桌上一拍,整个人连带着屁/股底下的条凳就向后平推出去一丈远,完美避开了那人工喷泉。 条凳与地面的刮擦声尖锐刺耳,大堂内顿时鸦雀无声,几十双眼睛就跟收到信号的镭射灯头似的,嗖的一下子扭过来。 然后鹤鸣就顶着全场关注的目光,站起身来,吭哧吭哧又把条凳拖回桌子旁。 这会儿的武功像极了段誉的六脉神剑,时灵时不灵,还得练练。 众人:「……」 鹤鸣才重新落座,就见刚才那小二不知从什么地方窜了过来,双眼发亮语速飞快的说:「两位是要在店内打架吗?本店明码标价童叟无欺,茶杯五十文一只,茶壶二百文一个,盘子二百文……地砖一钱八分,条凳二钱银子一张,桌子七钱,门窗二两到五两不等。」 「小本经营,概不赊帐,但接受货品估价抵押,包括并不仅限于金银玉器,本店收取一成利钱,当天还清,不然班房伺候。」 他一口气背完,麻熘儿的一甩手巾,先朝门外巡逻的衙役打了声招唿,又笑容可掬的看向鹤鸣和张公子,充满期待的视线在两人间不断游移,「二位,您看是预付呢还是后头一併结算?记在哪位帐上?」 鹤鸣:「……」
第34页 靠近武林圣地的你们这方面经验是不是特别丰富? 莹娘从她腰间挂着的槐木牌里探出脑袋来,指着小二大骂奸商,「哪儿来的脸,啊?他们哪儿来的脸!就这种成色的破茶壶茶杯,一百文一套四个还能送一副汤勺呢!」 鹤鸣神色复杂的重新打量起这家客栈,目光扫过柜檯后面帐房先生那格外发达的肱二头肌后,越加有理由怀疑自己误入黑店。 张公子涨红了脸,忙大声道:「我与这位姑娘素昧平生,不打架不打架。」 众食客齐齐发出遗憾的嘘声,悠长的嘆息此起彼伏,陆陆续续转回去继续吃饭了。 「真不打?」小二眼中的神采瞬间暗淡许多,到底是不甘心,又试探着说,「张公子是熟客了,小人倒是能帮忙说情,白饶您一成费用。」 鹤鸣:「……」 贵店真是黑的堂堂正正啊,失敬失敬! 经过张公子和鹤鸣反覆强调一切只是误会,他们确实是爱好和平的普通老百姓之后,小二终于恋恋不捨的离去,中间还忍不住再次回头,以眼神询问: 真不打? 鹤鸣和张公子齐齐摇头,满面真挚: 不打不打,真的不打。 这齣闹剧结束后,鹤鸣和这位张公子之间好像忽然就亲近许多。 那张公子朝她做了个揖,轻声询问:「姑娘,啊不,仙姑,介意小生坐在这里么?」 鹤鸣抬了抬下巴,「请便。」 张公子貌似家境不错,礼仪也到位,又道了谢才自我介绍,说他大名学文,字巡礼,是本地的百姓。 「那个,仙姑,」他有些紧张的吞了下口水,压低了声音问道,「您方才说的,可是真的?」 鹤鸣斜着眼打量张学文,「嗯,且把前因后果说来听听。」 张学文搓了搓手,又喝了杯酒壮胆,这才缓缓讲述起来。 他父亲生前曾做过一点小官,家中虽不算特别富裕,但略有薄产、人脉不俗,倒也算得上本地的中上流人家。 张学文的妻子婚后不久便去世了,没留下子嗣,他也未曾另娶。去年三月张老爹病故,便只剩下张学文守着一位寡母过活。 「小生前几日与母亲去外头给父亲上周年坟,」他迟疑了下,似乎是有些害怕,「那是一片坟场,风水不错……那日家来之后,小生就觉得不大舒坦,无缘无故坐在屋子里也觉浑身发冷。」 说到这里,他的手忽然抖起来,声音也发了颤,「本以为是着凉,哪成想……」 那天的太阳出奇的大,空气也格外干燥,张学文当夜半梦半醒间忽觉口渴,才要起来喝水,竟隐约听见似乎有人唤自己的名字。 那时他睡得迷迷煳煳,本能的应了声,又问:「谁啊?」 可这一声出口就了不得,原本燥热的卧室里好像刷的凉了下来,激的他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张学文勐地打了个哆嗦,脑海中瞬间清醒:三更半夜的,谁会喊他? 他忽的掀开被子坐了起来,结果下一刻,就径直被吓厥过去: 当夜月亮很远,皎洁的月光碎银似的撒入窗棱,影影绰绰间,就见那床前竟蹲着一个人! 那黑影仰起脸来,上面一色五官全无,唯余一张大嘴咧到后脑: 「嘻嘻,巡礼~」 张学文的脸变得煞白,听着都快哭了,「小生怕极了,可说给旁人听时,却都说是我眼花……」 别说张学文一介文弱书生,接连鹤鸣这经歷惯了的顺着他的描述一想,也觉得毛骨悚然。 「既然你早就觉察到了,可曾找人看过?」鹤鸣问道。 「怎么没找?」张学文苦笑一声,「奈何什么都看不出来。有个道人倒是给了一张符,可小生依照他的吩咐烧了化水喝时,非但没有效用,反而连拉两天肚子,找大夫看病折腾了几日。再去找他时,鬼影子都不见一个!母亲年事已高,自从父亲故去后身子骨越发不好,小生也不敢再给她增添烦恼。小生倒是有个姐姐,可她才刚做了母亲,小生,小生想着,何苦再连累他人?」 他长了这么大,除了每年考试基本上都不去外头,也没什么见识,事到如今也想不出别的法子,只好日日过来借酒浇愁。 鹤鸣啧了声,越发觉得有趣。 根据张学文的说法,那鬼魂已经缠着他许多天,可除了偶尔出现之外没有任何举动,他之所以如此萎靡不振,基本上都是因为寝食难安折腾的。 那么作为一只野坟场带回来的鬼,是不是太温和了点儿? 「鹤姑娘。」 沉思中的鹤鸣闻声抬头,见又是方才那急于揽业务的小二,不由脱口而出,「我们不打架!」 小二:「……不是,方才有人托小人转给您一封信。」 「信?」鹤鸣疑惑道,「什么信?既然那人都来了,怎么不直接过来找我?」 小二微笑:「咱们江湖人自然是要神秘些才好。」 鹤鸣:「……你人设保持的还挺好的。是什么人?长什么模样,多大年纪?」 小二道:「是个孩子,说是个蒙面穿斗篷的人叫他送到这里来,旁的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鹤鸣翻了个白眼。 还能不能有点儿创意?你哪怕让个老太太来送呢! 是个挺普通的黄色信封,上面一个字都没有,只是右下角鼓起来一个小圆球的形状。
第35页 鹤鸣心头突的一跳,将那信封捏开口朝下一倒: 一颗柠檬黄的水果糖咕噜噜滚在桌上。 是那日的红衣女人! 里面还有一张信纸,上面只写了一行字:今夜子时城外十里坡凉亭。 莹娘诧异道:「老闆刚来此地不过几个时辰,那人的消息忒也灵通。」 鹤鸣嗤道:「恐怕不是灵通。」而是一路跟踪,只不过自己反侦查能力不够,所以一直没有察觉。 这么想来,前段时间莹娘感觉到的暗中窥探,恐怕就是那红衣女人吧? 呵,亏她那天还真以为是邂逅,还巴巴儿的送什么糖果…… 鹤鸣沉默片刻,又把那小二叫了回来,「城外可有处叫十里坡的地方?因何得名?」 小二点头笑道:「自然是有的,因其在城外东南十里处,故而得名。」 鹤鸣点点头,面无表情道:「去,把这信烧了。」 狗屁的子时,你知不知道那是一天之中阳气最弱阴气最盛的时候?既然是活人,能不能光明正大干点阳间的事儿? 还他妈十里坡,凌晨放着好好的觉不睡,谁他妈跟你跑户外马拉松? 不去,就不去! 见她面上阴晴不定,张学文倒是先慌了神,「仙姑,千万救小生一救啊!」 鹤鸣缓缓吐了口气,「无妨,今夜我去瞧瞧。」 她想了下,取出硃砂黄纸,就地画了一道安魂符,折成令箭的形状,「将它配在身上,可稳固心神,不为鬼神所摄。还有,如果那鬼魂再唤你名姓,不要答应。」 人的名字从出生之日便伴随一生,天长日久的,里面已经包含了人的精气,一旦应了,那口气散了,心魂便门户大开。 如果张学文见鬼的那天夜里没有答应,也不至于短短几天就把自己折腾到这般田地。 张学文双手接了,闻言将脑袋甩成拨浪鼓,「不应不应,死也不应。」 ********* 是夜,城东南十里坡凉亭。 十里坡本就偏僻,又是深夜,真是方圆几里都没有一点活气。偶尔远处有老鸹嘎嘎叫几声,越发显得鬼气森森。 凉亭原本是遮雨或是白日遮阳乘凉的所在,可现在既没有下雨,也不是白天,里面却安然坐着一男一女。 那男人三十来岁年纪,着青色儒生长袍,身前摆着一副围棋,十分悠然自得的跟自己下棋。可当时间一点点过去,城门方向依旧没有动静时,他终于坐不住了。 「怎么还不来?」他皱了皱眉,转身看向另一位红衣女子,「你确定把信送到了?」 「急什么?」红衣女子瞥了他一眼,「还不到子时呢。」 又过了一会儿,子时的梆子声隐隐传来,前方道路依旧无人。 红衣女人:「……」 敲你妈! 作者有话要说:  管碧莹:「子时城外十里坡凉亭。」 鹤鸣:「不知道,没听见!」 你让去就去,老娘岂不是很没有面子? 第十八章 时间倒回去几个时辰。 自古反派死于话多,讲究的就是一个简洁高效,既然那鬼魂缠了张学文那么多天都没做出实质性伤害,一切就还有盘桓的余地。 鹤鸣和张学文去了市集,先买一只大瓷瓶,又去家禽摊子上挑了只最精神健壮的大公鸡。 她朝张学文努努嘴儿,「付钱。」 所谓做买卖,讲究的就是低投入高产出。当然,能不投入是最好的。 张学文的体质本就一般,连日来又寝食难安,已经虚的不行,跟着走了这么一小段路就唿哧带喘,满身虚汗,「唿唿,哦。」 鹤鸣见状摇了摇头,直接让卖家现场把鸡杀了,将装满了公鸡血的瓷瓶交给他抱着,「你身家性命都在这上头了,当心点儿。」 张学文吓得一哆嗦,忙不迭搂紧了,点头如啄米,「是。」 雄鸡一唱天下白,更有传言说公鸡乃古代金乌、太阳的化身。且不说传说有几分真,但公鸡血汇聚日出精气,确实是阴邪之物的克星。 除了公鸡血之外,功效类似的还有黑狗血,但没有一丝杂色的黑狗太难找,远不如大公鸡常见。 摊主抹了抹刀上的血,见两人忙着说话,便要将死透了的大公鸡放到后面去,谁知就见那位漂亮姑娘把眼一瞪,「你要拿着我的鸡去哪儿?」 摊主被抓个正着,讪讪一笑,厚着脸皮道:「小人还以为姑娘不要了呢。」 我怀疑你在蔑视我的智商。鹤鸣呵了声,觉得这整座城的百姓的作风和三观都很成问题,「你怎么不问他腰上的钱袋子还要不要?」 张学文下意识按住了钱袋,看向摊主的眼神中也带了警惕。 鹤鸣没理会摊主脸上的尴尬,正色道:「你给我烧开水、去毛,里外洗干净了,对了,内脏别丢啊!」 张学文听得一愣一愣的,忍不住问道:「仙姑,这鸡可有大用?」 鹤鸣点头,「那是,用处极其大。」 张学文心头一跳,越发恭敬了,「敢问该如何用?小人也好叫家里准备起来。」 鹤鸣摸着下巴,非常认真的琢磨半天,最后一锤定音,「做个辣子□□。」 张学文:「……什么鸡?」 ********* 自从张老爷子死后,张家越发门厅凋敝。老太太生病要钱,张学文读书也要钱,又没有进项,渐渐坐吃山空起来,原本十多个僕人也陆续打发的只剩下三个,同时兼任门房、洒扫、厨娘、浆洗等职责。
第36页 张学文带着鹤鸣回来时天色已晚,老夫人已经歇下,正好省些麻烦。 鹤鸣让张学文找了些稻草来,简单的扎了一个小人,分别取了他眉心、双手双脚掌心的血涂抹在稻草人的四肢和额头中央的位置,又拔下一根头髮缠在颈间,放在日常所睡的床铺上。 「有了这个替身,一般来说,他就不会对你下手了。」鹤鸣道。 张学文敏锐的抓住了关键点,「一般?那,那二般呢?」 「二般就是你自己作死。」鹤鸣爽朗道,「哎,干了点儿体力活还有点饿了呢,行了,吃饭。」 大禄朝的厨娘自然不知道辣子鸡的存在,而鹤鸣显然也不精通厨艺,这么两个半吊子凑在一起,结果可想而知: 最终得到了一盘既非红烧也非爆炒的四不像。 鹤鸣看着盘底浓郁的汤汁,忧伤的嘆了口气,「来碗饭。」 枯坐无趣,她一边吐着鸡骨头一边询问细节:「你认识那鬼吗?能分辨出他是怎么死的吗?」 眼见快到子时,张学文整个人都开始不受控制的发抖,一听她问这个,越发受不了,一开口几乎要哭了,「小生躲都来不及,哪里敢细细端详!不过想来是不认识的。再说,那人怎么死的与我何干吶。」 「与你何干?」鹤鸣拿着根鸡脖子,慢吞吞从里面掏肉吃,「干的多了。」 妖魔鬼怪听上去虚无缥缈,但相当一部分的行动跟它们的死因和意图息息相关,大体可以分为这么几类: 復仇,比如说那黑猫,那么下手的对象往往就是曾经的加害者; 以及心愿未了的、找替死鬼的,再就是彻底失去理智无差别攻击的。 除了最后一种,前面那几种只要确定了前因后果就可以事半功倍不说,往往还能顺便替死鬼了却心愿,积累点功德,算是三得益的事情,是鹤鸣这类从业者们最喜欢的。 鹤鸣将啃完的鸡脖子随手丢到小碗里,又叫了热水洗手。 唉,太难吃了。 她深切的思念起了家中的厨师,一边往手上仔仔细细的涂抹皂角,一边似乎是漫不经心的问道:「张公子,鬼怪虽然超脱肉/体,但也不会生而知之,那么问题来了,既然你们素不相识,他又是怎么知道你的字的?」 张学文的身体一僵,面色如土,结结巴巴的说:「小生,小生怎么知道!」 鹤鸣擦了擦手,「张公子,事关生死,我劝你还是不要有所隐瞒的好,不然到时候吃亏的还是你自己。」 张学文苍白的脸突然涨得通红,才要开口,却见鹤鸣忽然神色一凌,将食指竖在唇边「嘘」了声,「别说话。」 她飞快的擦干手,取出一瓶粉末在张学文周围撒了一圈,「不要出来。」 这是之前做槐木牌剩下的槐木树心磨成的粉末,槐木属阴,百年老树的树心更是阴气浓烈,能最大程度隔绝生气,屏蔽鬼怪。 张学文连连点头,视线却禁不住在她手中造型古怪的透明瓶子上流连: 他自问也算博览群书,各类闲杂无所不看,可此刻却瞧不出那瓶子的材质。如此剔透清澈,像是水晶,但方才仙姑分明捏的凹陷下去,又是那样柔韧……奇怪奇怪,当真奇怪。 鹤鸣轻轻抚摸了一把这只穿越前没来得及丢的矿泉水瓶子,饱含珍视的将它重新收回背包,忍不住心生感慨: 唉,可惜外部事物无法凭空进入背包,不然她若能来回穿越,用矿泉水瓶子倒腾古董都能富甲一方,还可以顺便解决下塑料垃圾过剩的问题……可惜,真是可惜。 「巡礼~」 「巡礼呀~」 子时的夜出奇安静,所以这一声声唿唤就显得格外清晰,飘飘荡荡拐着弯儿的往耳朵里钻。 张学文已经抱头蹲在地上抖成筛子,神经质的喃喃道:「我不在我不在我不在……」 屋内烛火摇曳,鹤鸣上前将烛心剪了剪,可火苗非但没有如愿升高,反而轻轻摇晃几下,噗嗤一声熄灭了。 张学文啊的叫出声,冷汗如浆。 裊裊青烟在黑暗中扩散开来,划出一道道乳白色的痕迹,借着窗纸渗进来的月色,鹤鸣看见一团浓密的黑色从门缝中挤了进来。 「巡礼~」 橡皮泥一样的黑影晃了晃,慢吞吞重新组合成一个人的形状,然后嘿嘿笑了几声,径直往里间床铺的方向走去。 张学文的头脑一片空白,叫都叫不出来了,更无论躲避,竟就这么眼睁睁的看着黑影迎面走来,穿过了自己的身体。 有那么一瞬间,他觉得自己如坠冰窟,彻骨的凉意席捲全身,连同灵魂一起打起了寒颤。 鬼影确实没有发现他,就像往常一样,乖巧的蹲在他的床头,冲着被子里的稻草替身一声又一声的唤着「巡礼」。 「巡礼,你应下了的。」 「你答应的好好的,好好的啊……巡礼啊,巡礼~」 答应?鹤鸣闻言眉头一皱,弯腰抓起张学文的衣领,低声喝问:「他到底是谁?你究竟答应过他什么事?」 在人的一生中可能会做无数次承诺,但很少有人知道,承诺这种东西是有力量的。它就相当于一种契约,虽然看不见摸不着,但冥冥之中却能影响许多事,而一旦一方或双方在其中寄託的信念过多,契约的力量甚至可能超越生死。
第37页 张学文浑身冰凉,闻言勐地一抖,继而疯狂摇头,「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 「我请了你来的,你快去把那鬼杀了啊!」 「杀了,杀了它!」 「老闆,」莹娘忽然从槐木牌中飞出来,腿上还挂着一只嗷嗷怪叫的黑猫,主动请缨道,「那鬼没什么法力,不如妾去吃了它。」 鬼怪增强力量的方法除了正常修炼之外,还可以通过吞噬同类的阴气来达到。难得这鬼看上去没什么战斗力,莹娘和黑猫都想捡便宜,已经在槐木牌里打了一架。 「你们看着张学文,」鹤鸣道,想了下还重点嘱咐黑猫,「没有我的命令,你不许动手动口,听见了吗?」 黑猫喵呜一声,露出个很人性化的委屈眼神。 鹤鸣视而不见,想了下,竟大步上前,跟那鬼影搭讪起来,「咳,那个,这位先生,您也是来找张巡礼讨债的?这不巧了吗,我也是!」 莹娘:「……」 还别说,这招挺有效的。 那鬼影的车轱辘话停了一下,竟然真的把脑袋扭了过来,「讨债?」 是真的扭了过来:它的身体未动,但头部却整个儿转了半圈。 它的头上没有五官,开口说话时只有下巴位置裂开两道口子,透过口子还能看到后面呆如木鸡的张巡礼的脸。若是对着月光看,确实有点像白牙。 鹤鸣点头,背着的手已然握在桃木剑上,口中兀自试探道:「是呀,他答应过我的,可没想到,我一死,他就反悔了。」 黑影勐地翻滚起来,好像被刺中伤处一样,瞬间激动地咆哮起来,「是呀是呀,他答应过我的,答应过我的,我一死,他就反悔了!」 鹤鸣继续循循善诱,「他答应了你什么呀,说来听听,要不我顺便替你教训他一顿算了。」 「他答应过我的,答应过我的,」鬼影激动地重复着这句话,谁知听到鹤鸣的后半句后却突然原地狂怒,「你,你胆敢教训他?!」 话音未落,它的气息瞬间狂乱,阴森鬼气中杀气澎湃,竟直接朝着鹤鸣扑来,一把掐住了她的脖子! 鹤鸣:「……!!!」 你大爷的! 作者有话要说:  鹤鸣:「鬼先生,我免费替你打他一顿如何?」 鬼先生:「谢谢,我杀了你!」 鹤鸣:「……」 第十九章 鹤鸣身佩五帝钱,等闲鬼怪近不得身,那鬼的手刚一碰到她的脖颈便发出阵阵黑烟,显然受伤不轻。可饶是这么着,它非但没有放手,反而掐的更用力了。 多大仇多大恨吶,竟会用这样同归于尽的打法! 「老闆!」莹娘见状大惊,当即跃到那鬼背上,屈起胳膊往它颈间奋力一拉,试图将这一人一鬼分开。 谁知那鬼力道惊人,莹娘使出吃奶的劲儿也只将它拉开一点,那双鬼手还是死死卡在鹤鸣脖子上,眼见着额头上青筋都起来了。 黑猫这会儿倒是听话,鹤鸣没让它动,它就老老实实缩着爪子窝在张学文身边,还懒洋洋的打了个哈欠。 鹤鸣暗骂一声吃里扒外的小畜生,反手祭出桃木剑,刀切豆腐一样将那两只鬼手齐肘斩断。 莹娘见了这似曾相识的一幕,顿时脖子一凉。 那鬼嚎叫一声,见势不妙转身就跑,鹤鸣不顾脖子上火辣辣的疼,直接用掷标枪的姿势将桃木剑丢出去,正中那鬼背心。 她大口唿吸几次,哑着嗓子喝问道:「你生前到底是谁,来干什么,老实交代免你一死!」 那鬼像肉串似的钉在木门上,疯狂挣扎却无济于事。 刚还瘫软在地的张学文却突然来了精神,声嘶力竭的喊道:「何须多问,此鬼不除来日必为大患,杀了它,杀了它!」 「你如此急于杀死它,到底隐瞒了什么?」鹤鸣问。 见鹤鸣不为所动,张学文咬了咬牙,竟从地上一跃而起,抓起桌上装有公鸡血的瓷瓶朝鬼身上泼去! 鹤鸣没想到他还有勇气站起来,想要阻止却是来不及,眼睁睁看着那鬼被淋了满头满身,顿时就像被硫酸泼了一样,整个儿都要化了。 「嗷~!」 悽厉的叫声划过天际,仿佛包含无限悲愤,听的人肝胆俱裂。 张学文一出圈,替身的便失效了,那鬼面上忽然显出一双眼睛来,十分用力地看了张学文一眼,竟不惜重伤挣脱开桃木剑透墙而出! 「老黑追上去!」鹤鸣朝黑猫喊道,弯腰将桃木剑抄在手中,「留他一口气!」 黑猫那双惨白的眼珠蓦的一亮,喵呜一声便化作一道黑烟钻了出去。而就在此时,外面竟响起一道颤巍巍的声音: 「巡礼我儿,这大半夜的你怎生不睡?休息不好明日如何读书?」 鹤鸣脚步一顿,看向张学文时就见他面容惨白,「娘,别过来!」 原来他们一番打斗砰砰乱响,刚才那鬼一声惨叫更是划破黑夜,竟将后院睡梦中的老太太给惊醒了。 鹤鸣也觉不妙。老太太那把年纪了,若是给凶性上头的恶鬼掐一把脖子,恐怕……自己就地超度的鬼又要多一个! 「莹娘,你去拦住那鬼和老黑,别吓着老太太!」 她忙里偷闲的吐槽道,这尼玛简直跟葫芦娃救爷爷似的,一个接一个。若再横生枝节,她没有穿墙的本事可赶不及。
第38页 然而就是这么紧赶慢赶的,鹤鸣还是晚了一步:她冲到院外月亮洞门时,刚好看见黑猫咬着那鬼的小腿不断啃食,而老太太则两眼一翻栽倒在地。 「娘!」后面的张学文离得更远,叫的倒是挺大声。 「老黑不准再吃了!」鹤鸣暂时顾不上那边滚作一团的三个鬼,只抽空喝了一嗓子便蹲下去摸老太太的颈动脉和鼻息,「草!」 没动静了! 这要等会儿魂魄离体,得是什么样的宽广胸襟才肯给与她友谊啊!可要是不给的话,不浪费了吗…… 她胡思乱想着,先用力掐了掐老太太的人中,见毫无反应,便立刻开始心肺復甦。 「你干什么?放开我娘!」见鹤鸣对着自家老娘又是亲又是按的,张学文哭着就上来拉扯。 「闭嘴!」鹤鸣终于对这个无用却精于拖后腿的男人耐心告罄,抬手就是一巴掌。 盛怒之下,她这一巴掌不自觉就用上了内力,伴随着啪一声脆响,张学文立刻飞出去一米多远,半边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红肿起来。 在半空中滑翔的过程中,他脸上挂满惊愕:你竟然敢对僱主动手? 那边正在扭打的三个鬼似乎也被吓得呆了一呆,争斗的动作都含蓄起来:连僱主都敢打,感觉这位仙姑好像确实也没什么不敢的了。 张学文只觉得脑袋里嗡嗡作响,满口血腥,好像一口牙都松动了。 「你」他的话还没说完,就听老太太那边「呃~」的喘了一口气,竟然活过来了。 「娘!」张学文喜极而泣,手脚并用蹭了过去,搂着缓缓睁开眼的老太太嚎啕大哭起来。 鹤鸣也是一阵后怕,这会儿才后知后觉发现自己出了一身冷汗。 造孽啊。 自己原本只是来驱鬼的,现在又加了一项急救,必须得加钱。 听了她的诉求后,张学文整个儿都傻了,「加,加钱?」 鹤鸣抖着脚尖点地,不耐烦地催促道:「命要紧钱要紧?」 月色如水,映着她眼里异常雪亮,充满执着。 张学文瑟缩了下,艰难道:「要是没了银钱,命……还能在吗?」 鹤鸣:「……」所以这是遇到要钱不要命的现场版了吧? 莹娘不禁肃然起敬,「哇,他竟然比老闆还抠!」真是一抠还比一抠狠吶。 反正人你已经救了,难不成还能再重新打晕过去咋地? 老太太悠悠转醒,鹤鸣正琢磨该怎么解释,谁知她竟眯着眼睛盯着那鬼影看了半晌,带着点儿激动和试探的问道:「老爷,是你吗老爷?」 老爷? 鹤鸣一怔:张学文那死了的爹! 张学文慌忙将母亲搀扶起来,转到她面前挡住视线,「娘,您累了,我扶您回去休息吧。」 然而老太太不理会,也不知哪儿来的力气,一把推开他,自己原地摇晃两下站稳了,痴痴地看着那鬼影道:「是你吧,老爷,老爷你走了这一年多,连个梦都不託,如今终于肯回来看我了?」 鹤鸣、莹娘和黑猫都齐刷刷扭头去看地上残破的黑影,黑猫嘴巴里还咬着它的半截小腿,「吧唧吧唧吧唧……」 老太太潸然泪下,踉跄着往前走了两步,「老爷啊,你看看我,你不认得我了吗?」 那鬼影微微抖了抖,竟慢慢变成一个断腿男人的模样,望向老太太的眼神中满是怀念和无奈,「香秀,你那佛牌昼夜不离身,我入不得梦啊!」 若要细细分辨时,语气还有那么点委屈。 他倒是想,可,可进不去啊! 老太太一愣,慌忙从怀中掏出一块浓翠的佛牌,「这,这还是当年你亲自去替我求来的,我哪里捨得离身。」 鹤鸣和莹娘、黑猫又刷的扭过去看鬼,见他也是苦笑连连,心道这可不就是自己挖坑自己跳吗? 在常人眼中,那不过是一块玉质出色、雕工精緻的佛牌罢了,但鹤鸣却能看见它周围萦绕的淡淡佛光,显然是一件颇具威力的护身符。 她看向张学文,「你早就知道那鬼是你爹还一定要我杀了他,你们之间到底有什么纠葛?」 这几句话顿时又将全场注意力吸引到张学文身上。 张老爷拖着一条断腿在地上半坐起来,痛心疾首的捶地道:「孽障,孽障啊!」 他带了哭腔,可惜鬼怪没有眼泪。 「老爷,这,这究竟是怎么回事?」老太太习惯性的想要过去搀扶,然而手臂却从老伴儿身体中穿过,她呆了下,这才想起来对方早已死去,苍老的脸上顿时老泪纵横。 她看向张学文,声音发颤,「巡礼,你,你早就见过你爹了?你为何不跟娘说啊!他们说的都是真的?你到底干了什么啊!」 张学文拼命摇头,「娘,娘您信我!我什么都没干,什么都没干啊!」 他勐地指向张老爷,「他不是我爹,我爹早就死了啊!那就是个不知哪儿跑来的妖魔鬼怪,他要害死我,要害死我啊!」 「娘,您清醒一点,我爹早就死了,您亲眼看着他下葬啊!」他状若癫狂,歇斯底里的喊道,「难道您宁肯相信一个鬼,也不肯相信自己的儿子吗?」 「还有你!」他望着鹤鸣的眼神中充满仇恨,「你根本就不是什么仙姑,你跟他是一伙的对不对?你们做套来害我!」
第39页 听他这么说,老太太难免有点迟疑,视线在张老爷的鬼魂和鹤鸣之间游移不定。 鹤鸣并未辩解,只冷笑一声,抱着胳膊俯视张学文,「怎么着,你想赖帐?」 费点周折不怕,但要是想藉机不给钱,那我就必须得让你好好领教下什么叫来自社会主义的毒打。 张老爷哆哆嗦嗦指了张学文半日,最终只是嘆息连连,捶胸顿足道:「我后悔啊,老夫一生仰不愧天,俯不愧地,为官数年也对得起家国朝廷和百姓,怎么,怎么就养了你这么个孽障!报应,真是报应啊!」 「老爷!」老太太泣道,「巡礼,巡礼是个好孩子啊,这其中必然有什么误会。」 「能有什么误会!」张老爷指着张学文骂道,「我临终前千叮咛万嘱咐,叫他一定将刘秋年的画与我陪葬,可这个孽障嘴上答应的好好的,转头就把画给卖了!」 「子不教父之过,他没有本事,这么大的人了连个秀才都考不上,也算我无用。若真用那银子养家餬口也就罢了,」说到这里,张老爷忽然激动起来,一张脸都扭曲了,「可他在外头养了个戏子啊!」 「什么?!」老太太震惊道,「你,你竟然把你爹生前最爱的画偷卖了去养戏子?!」 时下文人都爱书画,张老爷一生清廉,虽无大功,倒也没有大过,攒了半辈子钱就去跟人换了一副前朝书画大家刘秋年的画,多年来爱不释手,日夜把玩欣赏。 去年他自觉时日无多,临终前便唤了老妻、爱子到榻前,说他死后丧事不必大办,唯独有一点:定要刘秋年的画陪葬。 将心爱之物陪葬乃是传统,老太太自然是无有不应,而当时张学文也答应的好好的,谁知三日后老爷子撒手人寰,遗体还没凉透呢,他就偷偷把画交给之前联络好的买家了…… 老太太不大懂这个,更从未怀疑过儿子,丈夫下葬当日见他果然放了个画轴下去,伤感之余还颇欣慰,谁知事实竟是这般。 「胡说,你胡说!」张学文两眼瞪的血红,疯魔了一样大喊道,「你们都胡说!」 「你,你真是要气死我啊!」知子莫若母,见他这样,老太太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当即拍着大腿痛哭起来。 老父亲重病期间包/养戏子在前,公然违背父亲的遗愿在后,孝期继续寻欢作乐,更死性不改,明知是亡父魂魄归来,却意图请人来再次谋害…… 老两口大半辈子如珍如宝对待的宝贝儿子,本来寄予厚望,谁知竟是个畜生不如的混帐,这一桩桩一件件,叫她如何接受? 「有什么好哭的!」眼见事情败露,张学文索性撕破了脸,站起来指着父母骂道,「我是你的儿子,唯一的儿子,你的东西都是我的!你死都死了,还抓着宝贝不放,有什么用?与其让它埋在地下慢慢腐烂,留给你儿子过些舒坦日子有什么不对!」 现场一片死寂,唯余黑猫持续不断的吧唧声。 良久,才听鹤鸣幽幽一嘆,「这活儿我不干了。」 张学文终于有些慌了,「你,你不能这么干!你口口声声说承诺过就必然履行,你不能随意反悔!你收了钱的!」 「我只说过来瞧瞧,可没保证结果。」鹤鸣将收的订金甩回去,动作简直潇洒。 「你是不是觉得,我做这一切是为了钱?」 张学文的脑门儿被银子砸了个包,下意识反问:「难道不是吗?」 「你猜对了!」鹤鸣铿锵有力的回答道。 众人:「……」 「但是!」她面不改色道,「人活一世,就要行得正站得直,有所为有所不为!」 皎洁月色下,烫头仙姑慷慨激昂道:「这世上总有些事比钱更重要!」 张老爷的鬼魂望过来的视线中充满了钦佩,「仙姑此言大善!」 鹤鸣看着界面中「鬼魂的友谊」缓慢而坚定的向前走了一格:8/500,心中不禁流下自我感动的泪水。 尼玛时隔多日,总算动了! 结束演讲的鹤鸣清了清嗓子,缓缓来到张老爷面前,十分和气的问道:「那个,您这一年多来,想必交了不少鬼朋友吧?」 张老爷:「……大约,有几个吧。」 鹤鸣笑的就更真诚了,浑身上下简直充满人道主义的圣洁光辉,「今日一见,颇有所感,我决定做点好事。您可将此话传递出去:我将免费接待各路鬼魂,竭尽全力帮他们排忧解难。」 作者有话要说:  烫头仙姑表示:钱是王八蛋,没了玩儿不转! 第二十章 既然退还了张学文的订金,鹤鸣也不打算插手人家的家务事,便任由老太太发话将张学文锁到屋里反省。具体以后怎么处置,都与她无干。 老太太年岁大了,身子骨也不大好,才刚又经了一吓,张老爷生怕老伴儿再见了这满院子的鬼有个好歹,便道:「仙姑借咱家院子办点要事,你我去里头说说知心话。」 「唉,」老太太哽咽一声,「那画儿?」 张老爷摇头摆手,「罢了,罢了。」 画没了,以如今张家的家底也实在没有余力赎回,而他也做不出恐吓买家,将画物归原主的事儿。这个哑巴亏,不认也得认了。 谁让他们不会生呢? 官场确实是磋磨人的好地方,张老爷哪怕如今死了,这人缘,不对,鬼缘也还维持的不错,只是回去坟场一说,张家小院儿里就陆陆续续来了十多位,隐隐有以他为首的意思。
第40页 听说还有不少在路上,只是因为坟头比较远,又唿朋引伴的,要稍晚些才能到。 鹤鸣颔首示意,提醒张老爷道:「今夜我便去坟场念诵《往生经》,你在外漂泊一年,魂体不定,又受了伤,若还想转世投胎,宜早不宜迟。」 她还要去往武林大会,不可能久留。 老两口朝她道了谢。 老太太闻言抹了抹泪,哀怨道:「若非还有那个孽障,我真是想立时就随老爷去了。」 今夜遭受的打击太大,她肉眼可见的憔悴许多,脸色都有些灰败了。 事到如今,别说指望张学文重振门楣,来日他能不能善待母亲都是个问题。思及此处,张老爷也是头大如斗。 只他终究是个混过官场的狠人,略一斟酌,竟瘸着腿进了儿子的房间,紧接着便有一声惨叫传出。不多时,张老爷又一米八一米六地瘸着走回来,对老妻道:「我已将那孽障双腿打断。」 鹤鸣:「……啥?」 原来传言中「不听话就打断狗腿」竟是真的! 老太太看着也是傻了眼,泪眼婆娑道:「老爷,你?!」 张老爷长嘆一声,「三岁看老,他性情已定,无力回天。你如今精力有限,如何管教?来日他若再闹起来,又当如何处置?」 「左右也不敢指望他能有什么出息,便关在府中胡乱养着,也好过去外头丢人现眼。」 老太太哪里不明白这个道理?奈何到底是十月怀胎身上掉下来的肉,又辛辛苦苦拉扯到这么大……但老爷说的也是实情。以前好歹还知道藏着掖着,如今一朝反目,什么遮羞布都没有了,只怕以后越加放浪。自己管又管不住,难不成要眼睁睁看着他作践? 罢了,都是命啊! 鹤鸣看着目瞪口呆的莹娘和黑猫,见缝插针教育道:「听见没有?不听话的,腿打断!」 莹娘抖了下,又马上低头看向老黑,凶神恶煞的威胁道:「……听见没有?不听话的,腿打断!」 老黑:「……」 来的鬼有点多,鹤鸣就叫莹娘和黑猫在一旁维持秩序,让它们一个个排队按流程来:先说死因,再讲住址和遗愿,以便天亮后传达。 「麻烦仙姑跟我家妮子说说,有了后娘就有后爹,男人吶,靠不住,」一个年轻的女鬼排了头名,目光凄切,哀哀怨怨道,「当年成亲时他也曾山盟海誓,说什么同生共死,可我的周年还没过呢,他就又迎了新人进屋……若真有心,他倒是死啊!」 一番话顿时引发共鸣,后面好些女鬼纷纷点头附和,一时热闹非凡。 女鬼抹了抹不存在的眼泪,嘆了口气,「还是让妮子长点心眼儿,自己存些私房,以后跟那对狗男女打起来也有银钱向衙门疏通关系。」 鹤鸣:「嗯,啊,嗯?」大姐你的关注点不对吧?这个教育方式很有问题啊! 女鬼福了一福,「有劳。」说完,就飘到一边站着了。 「俺是当年替人盖房子时不小心从上头掉下来摔死的。跟俺婆娘说,别守寡了,趁还年轻,赶紧找个人再嫁了吧,俺不怨她。」一个二十出头的男鬼顶着头上的大血窟窿,抄着两只手幽幽道。 「二伯娘借了咱家八两半,她惯好占便宜,可千万不能叫她赖了去。」前面的男鬼刚说完,后面一个肥大的婆子便硬生生挤了过来,语速飞快道,「欠条在外院石榴树下的粗瓷罈子里,劳烦仙姑提醒我当家的别忘了去讨要,过几年二小子娶媳妇要用银子哩!」 她挤的着急,竟然落下了两条腿,被后面一个娇娇怯怯小媳妇儿样的女鬼捡到了,「大姐,你的腿别忘了。」 「谢谢妹子了,」婆子接了腿,随意往腰下一放,又对鹤鸣讪笑道,「我生前是给人做媒的,那日也是出城替人说和,谁知雨大路滑,马车翻了,可巧给我压在下头……我这一睁眼吶,就看见自己身子上下分了家……」 鹤鸣听后唏嘘起来,「都不容易。」 那婆子一听,勐拍大腿,结果一不小心又拍掉了,于是一边捡腿一边感慨道:「可不是么,穷老百姓,也没个旁的本事……多亏仙姑大发慈悲。」 虽然绝大多数人死了之后都会被无常带去阴间,根据生前功过判定是下地狱受过还是重新轮迴,但也有一小部分因为种种原因而错过无常。 它们大多无处可去,浑浑噩噩不知该如何是好,只能在世间游荡。 若有家人上心的,逢年过节还会摆放些糕点果品供奉,不至于做个饿死鬼。但它们虽为阴魂,却身在阳间,纵然家人焚烧金银钱帛也无福消受,只能眼睁睁看着…… 本以为还要这样千百年的苦熬下去,谁能想到今日忽然被告知有位仙姑愿意免费帮大家了却心愿,顺便送去往生,众鬼都是激动不已。 鹤鸣谦虚地微笑,矜持地点头,大大方方收下了所有赞美。 啊,是啊,我就是如此仁慈,会说话不妨多说些! 时间一点点过去,鹤鸣用心记录,手中竟也攒了十来张纸。期间还有些个不想投胎的孤魂野鬼偷偷摸摸过来,想浑水摸鱼,看能不能挑几个软柿子吃了,结果直接撞到枪口上,被鹤鸣关门放猫,当场给莹娘和黑猫做了宵夜。 也不知过了多久,忽然听得一声嘹亮的公鸡叫,紧接着,城内各处便也此起彼伏的响开了。
第41页 阴气下沉,阳气上升,日月轮转,天要亮了。 绝大部分的鬼魂不过混沌度日,没什么修为,一听鸡叫便要缩回墓中躲避,当即纷纷告辞。 鹤鸣劳累一夜,倒也收穫满满。她扬了扬手中纸张,对众鬼道:「待我回去稍作梳洗、歇息,便去告知诸位家人,咱们晚间城外坟场见。」 众鬼见她这般周道,俱是感激不已。 伴随着它们的身形渐渐淡去,鹤鸣也开心的见证了「鬼魂的友谊」进度条从8/500嗖的涨到37/500。 不容易,真是太不容易了。 等鹤鸣回客栈休息一回,又根据名单挨家挨户说明缘由,已是再次日落西山红霞飞,可惜没有战士打靶归。 最后一家是那盖房子摔死的男鬼家,他浑家是个二十来岁的健壮女人,虽无动人容貌,但为人质朴爽利,一个人带着两个孩子也将家中打理的井井有条。 她见天色已晚,便邀请鹤鸣用过晚饭再走,飢肠辘辘的烫头仙姑便顺势应承下来。 寻常农家也无甚好饭菜,不过是稀粥和粗粮叶菜饼子,外加从咸菜缸里捞出来的腌菜切碎了。因她是贵客,主人还狠心咬牙去鸡窝摸了两个鸡蛋加香油炒了,正要踟躇着去杀鸡时,被鹤鸣拦下。 「这些尽够了。」 女人窘迫的搓着手,讷讷道:「仙姑特意来一趟不容易,寒酸了些。」 鹤鸣笑笑,强拉着她坐下,眼角的余光便瞥见那两个孩子抱着盛了稀粥的粗瓷碗,眼巴巴盯着桌上的炒鸡蛋流口水。 女人面上一红,轻轻按了按两个孩子的后颈,「快吃饭。」 孩子们很懂事,虽然眼馋也不出声讨要,只是狠狠吸了一大口香气,然后低头勐喝粥。 鹤鸣看的心里泛酸,不由分说将那碗炒蛋撅到娘儿仨粥碗里,「我不缺银钱,你们娘们儿过日子不容易,别多话,快吃吧。」 说完,她便端起碗来唏哩唿噜喝了个干净,又挑了咸菜丝吃。 那女人看着碗里黄灿灿的炒蛋,双目含泪,迟疑片刻,才要开口,却见鹤鸣神色一凌,復又微笑着起身道:「多谢款待,我还有要事,这便要走了。」 说着,又从口袋里掏出来一把花花绿绿的糖果放到桌上,顺手摸了摸两颗好奇的小脑袋,「糖果,给孩子们吃吧。」 女人一听,慌忙站起身来,「使不得使不得!」 糖价高不易得,市面上但凡带点甜味的东西便十分昂贵,且这些糖果玲珑可爱,竟是她活了这么些年都没见过的…… 仙姑忙活一场分文不取,家中偏没有好饭菜款待,已是羞愧难当,如今哪里还能要人家的糖果? 可不等那女人重新抓起糖果塞回来,鹤鸣已经翻身上马,眨眼冲出去老远,哪里追得上? 鹤鸣吊着一口气冲出去几十丈,本来估摸着快到跟张老爷他们约好的坟场了,结果一抬头……尼玛,跑错边了! 「老闆,那人又来了!」莹娘从槐木牌中闪出身来。 恐怕自家老闆早已感觉到了,不然也不会饭也没吃完就跑。 鹤鸣嗯了声,转着脖子重新辨别方向。 自从莫名其妙会了武功,她的五感就大大提升,对那些暗中窥探也变得极其敏锐。刚才她喝粥时,忽然就觉得好像有谁在盯着自己看,那暗中窥探的视线如针尖在她身上轻轻刺了几下,然后一路跟随。 「出来吧。」 此时夕阳西沉,暮色四合,漫无人烟的天边火一样烧着绚烂的晚霞,无数鸟儿从路边密林上空飞过,叽喳作响。 忽然从一棵二人合抱的大树后面闪出来两个人,一个身穿青衫儒雅风流,另一个,就是之前在碧潭州和鹤鸣有过一撞之缘的红衣美人。 两人上前几步,忽然冲着鹤鸣单膝下拜,「属下冯元一/属下管碧莹,见过教主。」 鹤鸣挑了挑眉毛,抱拳还礼,「认错人了,告辞!」 说罢,潇潇洒洒转身就走。 冯元一和管碧莹:「……且慢!」 作者有话要说:  管碧莹和冯元一:「教主您好!」 鹤鸣:「认错告辞!」 管碧莹和冯元一:「……」 ps,明天要入v啦,凌晨更新一万两千多字!非常肥美!上架子之前这三天的订阅非常重要,大家尽量不要养肥哈,不然就这本现在的数据,如果架子上再落到后面,只怕要凉哈哈哈哈哈,先谢谢大家啦! 第二十一章 「教主且慢!」 管碧莹提气一跃, 像团红雾一样直接翻到鹤鸣面前, 「出来这么久,教主也该玩够了吧?」 鹤鸣嘆了口气,「我真不是你们口中那个什么教主。」 不管事实究竟如何, 她是鹤鸣, 也只会是鹤鸣,才不要当什么背锅侠。 冯元一跟着踱步过来, 闻言微微皱眉, 语气也显而易见的严肃起来,「教主,胡闹也该适可而止。」 他身穿长衫, 生的也斯文,但身上却有种凌厉而尖锐的气势,与柔和的外表截然相反。 你们是瞎吗?鹤鸣都快被气笑了,「我前不久刚刚来到这个地方, 根本都不认识你们, 更别说是你们的教主了。我可是正经人家的姑娘,有爹妈, 有弟弟, 出来混江湖也是为了, 嗨,算了,说了你们也不懂,反正过阵子就要回去的。」 管碧莹看过来的眼神中透着包容, 如同在看一个嘴犟叛逆的孩子。她手中掐着一条漆黑油亮的长鞭,不仔细看时简直像条蛇,而她就这么一下下爱抚着,咯咯笑道:「那教主口中的爹爹、妈妈和弟弟又在哪里呢?」
第42页 「这重要吗?」鹤鸣嗤笑道:「就算见了,必然又要说是我请来演戏的,对不对?」 管碧莹和冯元一都没说话,但表情和眼神却都是这么个意思。 鹤鸣几乎能看见名叫耐心的小贱/人逐渐离自己远去,干脆抓起头髮没好气道:「你们教主也是这个发色?」 还真别说,在这个没有烫头染头概念的时代,她这种情况确实很有说服力。 管碧莹下意识和冯元一对视一眼,后者却道:「布料、纸张能染色,头髮自然也可以。」这个颜色虽然罕见,之前没人这么干过,但不代表不行。 鹤鸣张了张嘴,无言以对。 正如你永远叫不醒装睡的人,当一个人钻了牛角尖,跟他说什么都没用。 两个想认,另一个坚决不认,谁也不肯让步,顿时陷入僵局。 天色渐晚,夕阳逐渐沉没在地平线,光线也渐渐稀薄起来,最后一丝阳光挣扎着,迟迟不肯褪去。 晚风吹起道路旁的树林,刷拉拉响成一片。这一带人烟罕至,吹过来的风也好像比别处更凉些,店小二那「上一位客官出城决斗给人打死了」的话再次迴荡在鹤鸣耳畔。 嗯……他说的决斗场是不是就是这附近来着? 冯元一忽然轻笑一声,随着晚风送出去老远:「你当真不认吗?」 鹤鸣道:「是就是,不是就不是,死缠烂打艹!」 她话还没说完,刚还笑吟吟的冯元一竟然抬手就是一掌! 这一掌来得又狠又快,鹤鸣几乎能听见破空之声。她根本来不及思考对方这么做的理由,身体已经本能格挡。 空前的危机感席捲全身,一股凉意裹挟着白毛汗顺着后脑勺直奔脚后跟,她的脑海中唯有一个念头:这混球是真的动了杀念! 哪知冯元一这一掌却是虚晃一招,中途袍袖一盪,藏在后面的一只手才露出来,结结实实往她喉管处切去! 危急时刻,鹤鸣甚至来不及害怕,内力瞬间汹涌流动,她脚尖点地双腿连转,外套迎风鼓起,拧腰避开冯元一的攻击,一手在前,另一只手臂却忽然像月光下的海浪,轻柔又坚定的推了出去。比起冯元一雷霆闪电般的攻击,她的速度并不算特别快,但却在无形中封死了对方所有可能进攻的角度,两人直接对了一掌。 一股巨力从掌心传来,鹤鸣顿觉好像有人拿锤子往自己胸口抡了一计,五脏六腑都跟着颤抖,几乎要喷出血来。 这他妈就是传说中的「气血翻涌」吧? 好在冯元一的情况没比她好太多,踉跄了两步才站稳,紧闭的唇间发出一声闷哼。 「你干什么!」管碧莹终于反应过来,长鞭一抖捲住冯元一再次提起的手腕,厉声喝道,「你竟敢以下犯上!」 「她虽口头不认,但容貌不假,所用的追云逐月和千重浪乃本教教主代代亲传的绝世武功,绝不可能流传在外。」 冯元一似笑非笑,「若她是教主,那便是叛教不归,按例当诛;若她不是,百鬼窟绝不能容忍这样一个人在外游走。」 若非本教教主,却有着一张与教主别无二致的脸,又用着教主才会的功夫,放出去指不定要搅起什么风浪。 管碧莹一愣,微微有些动容,不过还是劝道:「教主是之前练功走火入魔,我已用了回魂香,她都会慢慢想起来的。」 这一切只发生在转瞬之间,向后跳出战圈的鹤鸣狠狠喘着气,闻言忍不住破口大骂,「合着我怎么看都是死路一条,你偷袭还有理了?」 回魂香?就是那天自己闻到的香气吧。 冯元一傲然道:「百鬼窟的人做事,讲什么道理?」 鹤鸣:「……好不要脸!」 道理是讲给讲道理的人听的,而人不要脸天下无敌,对方无耻的如此清新脱俗,还真是无懈可击。 莹娘已经一只手提着黑猫从槐木牌中钻出来,恶狠狠瞪着那两个人,「老闆,让妾宰了他们!」 只要他们没有阴阳眼,鬼杀人就是无解的! 却见冯元一反手抓住管碧莹的长鞭向外一震一送,一股柔韧的内力沿鞭直走,后者便不由自主地撒了手。他右手摘了腰间的装饰扣一抖:原本平平无奇的青色腰带竟是一柄寒光闪闪的软剑,而那装饰扣就是剑柄! 冯元一抖了个剑花,柔软的剑锋发出一声嗡鸣,在半空中变成冷硬的一条,犹如一条银色闪电,以雷霆之势朝鹤鸣刺来。 腰间软剑竟然是真实存在的!?鹤鸣看的目瞪口呆,嘴巴一张就是一串标准国骂,随后便摸出一张天雷符,语速飞快的念起来。 莹娘的提议很有诱惑力,但商人骨子里都流淌着疯狂的冒险因子,很多时候危机也代表着机遇。鹤鸣觉得自己可能是疯了,因为她竟然想藉此机会将半路捡来的武功提纯一下,顺便再轰对方一雷! 凭什么我只能被动挨打?今儿我就算是死,也要拉一个垫背的! 可管碧莹之前在碧潭州已经知道她的引雷术,这会儿一见天雷符,抬手就是一鞭。 「干天坤地震雷巽风,雷公在上,引我艹你爹死了!」 鹤鸣念到一半的咒语被打断,若非躲得快,那张符咒也要被抽成两半。 眼看冯元一的软剑就要戳到自己身上,鹤鸣尝试着将内力游走全身,双脚在地上轻轻一踏,整个人便犹如脱离地心引力一样高高跃起,直接从他头顶掠过。
第43页 然而对方反应极快,头也不回反手就是一剑! 锋利的剑尖在空中急速颤抖,黯淡的黄昏中骤然炸开七、八朵雪亮的剑花,铺天盖地的杀气将鹤鸣重重笼罩,几乎令她喘不过气来。 她脑海中忽然浮现出当初苏清风使的一招,来不及多想便提气在半空中扭转腰腹,险而又险的避开致命一击。 观战的管碧莹似乎愣了下,冯元一咦了声,脸上却浮现出浓烈的趣味。 他的杀意也更浓了。 鹤鸣尚未站稳,下一剑就来了。 这一剑更快,几乎能划破黑夜,她浑身上下三万六千个毛孔都在叫嚣危险。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远处的夜色中突然有什么嗖的一声射来,以惊人的气势直冲冯元一的背心! 冯元一眉心微皱,不得不放弃攻击鹤鸣,迅速扭转回去,朝着斜后方使了招「浪子回头轻拂手」。 黑暗中有金色的火花溅出,冯元一的软剑竟被压出一个弧度,他冷哼一声,手腕二度发力,抬手将那暗器打了出去。 「啪」的轻响过后,路边的树上多了一支尾羽不断颤动的长箭。 这样的速度和力道……管碧莹瞄了一眼,神色微变,朝箭矢射来的方向喊道:「来人可是煞羽弓裴绿裳?」 远处林间传来女子爽朗豪迈的笑声,「不错,你的眼光倒不坏,正是本姑娘。」 管碧莹朝那边抱了抱拳,意味深长道:「天黑手滑,姑娘莫要误伤了。」 裴绿裳的笑声再度响起,话语中带着显而易见的不屑,「老娘本来赶路走得好好的,谁知竟遇上百鬼窟的妖人欺负一个女孩子,真是碍眼,碍眼极了!要是不射上几箭,想来是饭都吃不下去的。」 「欺负?」冯元一嗤道:「你可知她是何人?」 那位煞羽弓的耐性极差,根本懒得打嘴官司,抬手又是一箭,冯元一被压着向后拖行,格挡的竟比刚才还要费力。 而不等他再次开口,又是嗖嗖嗖六七支箭矢射来,几乎组成一道凌厉的网,连带着管碧莹也被笼罩其中。 连珠箭! 煞羽弓裴绿裳,拳脚功夫大约只能算二三流,但轻功极佳,一手箭术更是独步天下,没有任何鸟儿能逃过,江湖人送外号「煞羽」。 裴绿裳大笑几声,听上去十分痛快,「敌人的敌人便是朋友,我管她是什么人,只要能叫你们不高兴,老娘就高兴了。」 三丈之外,有我无敌!这就是她的底气! 机不可失时不再来,鹤鸣当机立断朝裴绿裳所在的方向跑去,一边跑一边再次驱动咒语:「干天坤地震雷巽风,雷公在上,引我之势,雷霆万钧!」 管碧莹还想打断,可刚上前一步,裴绿裳的箭矢就唿啸而至,逼得她不得不咬牙退出去两丈远。 而下一刻,鹤鸣的天雷符已经甩了过来,刚还澄澈无云的夜空突然间乌云密布,管碧莹暗道不好,只得硬着头皮以更快的速度再次后退。 就听轰隆隆几声过后,她和冯元一原本所在的位置赫然被炸开几个大坑,无故遭殃的小树通体焦黑,无力的冒着青烟。 冯元一不知道天雷符的厉害,躲闪的稍慢一步,一只胳膊就被捎带上了。 他低头看着已然化灰的袍袖和皮开肉绽血流如注的左臂,面沉如水。 这是什么功夫? *********** 而另一边,跑到半路的鹤鸣被人拦腰抱起,在树林间向着与冯元一和管碧莹相反的方向一路狂奔,鹤鸣只觉得自己的脸被无数枝杈抽打的啪啪作响。 裴绿裳的轻功确实很不错,带着一个人都能游刃有余的窜上窜下,颠的鹤鸣五脏六腑都要呕出来了。 「应该追不上来了,」她一口气跑出来两三里地才停下,将鹤鸣像杵麻袋一样放在地上,关切的问道,「你没事吧?」 弓箭手臂力惊人,鹤鸣龇牙咧嘴的揉着腰直起身来,「呕~没事,多谢!」 皎洁的月光从树冠缝隙中漏下,温柔的洒在鹤鸣抽痕遍布、高高肿起的脸上,裴绿裳勃然大怒道:「打人不打脸,更何况还是个年轻的女孩子,百鬼窟的妖人实在无耻至极!」 鹤鸣沉默了。 姐姐,这分明是你刚才硬扛着我被树枝刮的啊! 「好在是小伤,」裴绿裳凑过来看了看,「养两天就好了。对了,你怎么惹到百鬼窟的人了?」 鹤鸣张了张嘴,有点忧伤,「小孩儿没娘,说来话长。」 裴绿裳点点头,「哦,那你长话短说啊。」 鹤鸣:「……简单地说,就是他们认错人还不肯承认,然后想要杀人灭口。」 裴绿裳吸了口气,「果然比传言中的还要无耻!」 月色虽好却也看不大仔细,鹤鸣就见她身量高挑,肤色似乎也比一般女儿家深一些,更兼举止豪爽洒脱,好似清晨的林风,整个人出奇清爽,不由心生好感。 平復唿吸后,鹤鸣试探着问道:「你认识那两个人?」 裴绿裳边走边整理背后长弓,顺手拨开路边的树枝,「以前远远见过,冯元一的软剑也是出了名的。」 鹤鸣不禁心跳加速,貌似不经意的问道:「那你见过百鬼窟的教主么?」 裴绿裳挠了挠头,「那女魔头年纪不大,出道却早,一身功夫阴邪毒辣,同辈中人少有敌手,跟她打过照面的年轻人活下来的不多,大约也只有前辈们熟悉些。」
第44页 鹤鸣松了口气,语气也轻快了些,「莫非裴姑娘也要去武林大会么?」 裴绿裳点头,「你也是?不如我们一道走。」 鹤鸣正有此意,见她主动开口想邀反而有些不好意思,「我的功夫不及你,只怕是个拖累。」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管碧莹言明自己所用的轻功和武功都是百鬼窟教主专属的,可见指向性很强。而武林大会汇聚天下英豪,保不齐就有那么几个曾跟「她」交过手的,万一被认出来…… 所以除非万不得已,还是不要轻易用的好。 莹娘阴阳怪气的吐槽将她重新拉回现实:「哼,不知是谁见了女人就拔不动腿,这下可遂你的意了吧?」 鹤鸣:「……」瞎说什么大实话! 然而裴绿裳却槓铃般豪爽地笑起来,「嘎嘎嘎嘎嘎!江湖之大,无奇不有,或许你功夫差些,但一手引雷术却十分高明。我来之前途经碧潭州,隐约听到有人可操纵雷电时还不大相信哩,难不成就是你?」 鹤鸣双眼一亮,「正是在下!正式自我介绍一下,我叫鹤鸣,仙鹤的鹤,鸣叫的鸣!」 裴绿裳抱拳还礼,「好说,我叫裴绿裳,江湖朋友给面子,人送外号煞羽弓,三丈之外,有我无敌!」 她的言谈举止中都透出强大的自信,看上去简直闪闪发亮,而鹤鸣看着脑海中从100变为101的江湖声望值,不由越发开心,又顺口问道:「那三丈之内呢?」 裴绿裳正色道:「自然是有多远跑多远。」 弓兵搞近战,那不扯淡吗? 鹤鸣:「……」所以刚才你就一直没露面是吗? 朋友贵在交心,两人虽然相识不久,但对彼此的印象却很不错,鹤鸣想了想,决定稍微透点底。 毕竟行走江湖,若说自己真的一无所长,那也太瞧不起武林同道们的智商了。而且她们很可能要在接下来相当长的一段时间内作为同伴,适当的坦诚是很有必要的。 鹤鸣努力辨别着方向,「我稍后有点事情要忙,裴姑娘可先去城中歇息。」 裴绿裳道:「若不介意还是我陪你走一趟,你我速战速决,免得那两个妖人再找上来。」 鹤鸣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其实我,嗨,怎么说呢,平时就是跟鬼怪打交道的多些,帮大家处理下阴阳事。」 这种事情并不是每个人都能接受得了的,还是提前说开比较好。 「传说中的阴阳人?」裴绿裳脱口而出。 鹤鸣:「……」 挺好的姑娘,可惜长了嘴。 作者有话要说:  天吶,我可太喜欢英姿飒爽的小姐姐了! 第二十二章 虽然看不见阴间物事, 但裴绿裳还是能感觉到, 鹤鸣念《往生经》时周围异常阴冷。 她双臂环抱依靠在大树下,看着鹤鸣朝虚空点了点头,又说了句什么, 这才转身朝她走来:「好了么?」 鹤鸣嗯了声。 张老爷等人心愿已了, 世间再无可牵挂之时,已经往生去了。只是……之前黑猫把他的小腿吃了, 导致魂体不全, 若他真如自己所言生前是个好官,那么来世腿上只得一大块胎记;可若是做过什么坏事,只怕下辈子便要做个跛子了。 对此, 黑猫表示:「吧唧吧唧,嗝,真香!」 裴绿裳又朝那边望了眼:月光溶溶不似日光璀璨,落在地上只觉温柔, 那一座座坟茔像极了雨后山谷中冒出来的蘑菇, 乖巧而安静的伏在草丛中。 小小土包下头,埋着人的一辈子。 她觉得很不可思议, 「你能跟他们说话?」 顿了顿, 又感慨道:「这可真了不起。」 鹤鸣被她说的有些不好意思, 「其实也没什么,就跟江湖上活人托镖是一样的。」 「说的轻巧,哪儿能一样呢,」裴绿裳摇头, 看着她的眼神中就多了点敬佩,「你最初那两年,也不大好过吧?」 寻常人但凡听到什么鬼怪传说就吓得够呛,更不用说与阴魂日夜为伴了,其中艰辛苦楚只怕是说不尽的。 鹤鸣一怔,胸腔内热乎乎的,眼眶也微微酸胀,忙仰头去看月亮,「倒也……还好。」 来这边这么久了,善意、恶意她都遇到过,却从未有人问她是不是辛苦。 煞羽弓裴绿裳,真的是个外粗内细,很善良的人呀。 就听莹娘酸熘熘的哔哔,「哎呦呦,人家如此体贴,老闆无以为报,恐怕只能以身相许。」 瞎说什么大实话?鹤鸣直接在脑海中对黑猫道:「老黑,挠她!」 莹娘潸然欲泣:「你这个朝三暮四的负心女!有了新人便要磋磨旧人了!」 鹤鸣冷酷道:「你错了,就算没有旧人我照样可以磋磨你。」 莹娘:「……」听听,这说的是人话吗? 黑猫久违的吃了个饱,正闲着没事磨爪子,闻言一双白眼仁都迸发出亢奋的光,当即愉快的往她腿上挠了几把。那动作快的,都出现残影了。 短暂的沉默后,伴着莹娘的尖叫,又是一阵鸡飞狗跳。 折腾到现在,公鸡都叫了头遍,再过不久天就要亮了。 裴绿裳扭了扭脖子,问鹤鸣,「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鹤鸣想了下,「我个人建议直奔少林寺,毕竟到了那里谁也不敢太放肆,我们也好轻松些。」
第45页 她的行囊还在客栈,但昨晚管碧莹和冯元一二人鎩羽而归必然不肯善罢甘休,说不定就去城中守株待兔,她是不想再做傻傻撞进去的兔子了。 好在贵重物品都在背包格子里,行囊中装的不过是前阵子在碧潭州买的几件替换衣裳,统共不过三五两银子,丢了就丢了吧。 裴绿裳是个急性子,闻言抚掌大笑,「正合我意。」 如果不是昨晚停下救人,只怕此刻她已经快到下个村子了。 两人商议已定,又去寻了昨夜被吓跑的马匹,当即马不停蹄的往少林寺方向狂奔而去。 过了约莫三两个时辰,东方一轮新日冉冉升起,橙黄色的阳光斜斜泼洒在翠绿的树林上,将整条道路都笼罩在荫凉内。 忙活一夜,两人都是又累又饿,不觉放慢马速,四处打量起来。 裴绿裳将四下望了望,勒住马缰原地打了几个转儿,见有一处地面格外湿润,植被也更茂盛些,便提议道:「前头想必有水源,不如咱们且在那里歇歇,略用些早饭再赶路,也好叫马儿吃些嫩草,歇歇脚力。」 鹤鸣捂着胸口缓缓吐了口气,「好。」 跟冯元一对的那一掌后劲十足,又跑了一路,现在她就觉得胸口堵堵的,非要吐出点什么来才舒服。 两人翻身下马,下了小路,又走了几十步就隐约听见潺潺流水声,等绕过两个弯,果然是一条银练似的小河。河水澄澈,河滩上满是被沖刷的圆润可爱的卵石,鹤鸣过去鞠水洗了手脸,跟着吹来的晨风一起打了个哆嗦,顿觉神清气爽。 太阳升起来,霞光万丈,照的四野山青花艷,蜂飞蝶舞,两个姑娘这才算是正式看清了彼此长相。 鹤鸣净身高171,裴绿裳竟比她还要略高一点,更兼浓眉大眼四肢修长,配着一身蜜色肌肤,果然是个野性美人。 她右手拇指带着方便射箭的扳指,背上斜背着一把牛角大弓,腰间和马背上各有几个箭囊,里面密密麻麻塞了箭矢。 她看裴绿裳时,对方也在看她,「好娇嫩肌肤,瞧你的模样,倒像个大家小姐。」 想要在江湖上闯出点名堂,少不得要苦练功夫、走南闯北,天长日久的,自然是肌肤粗糙且黑黄。纵然有那天生晒不黑的,但眉宇间的沧桑和经歷感却瞒不了人。 可眼前这位姑娘肌肤娇嫩,眉宇青涩,一头长髮也是缎子一样水润油亮,显然被人保护的很好,哪里像个闯荡江湖的? 鹤鸣嘆了口气,倒不瞒她,「我入江湖实属无奈,如今只盼能早日名扬江湖,或许还能再见家人一面。」 其实「江湖声望值」和「鬼魂的友谊」这两根进度条刷满后究竟能不能穿越回去,鹤鸣心里也是没有底的。可事到如今,也实在没有别的法子好想,只能先硬着头皮往前闯了。 裴绿裳一怔,迅速脑补出一大篇豪门恩怨,闺阁千金被迫流落江湖的故事,过程之曲折,情节之跌宕起伏,只把她感动的眼泪汪汪。 「你放心,」裴绿裳突然用力拍着她的嵴背安慰道,「单凭那一手引雷术,江湖上也必然有你一席之地!」 蹲在河边擦洗的鹤鸣正思绪翻飞,狂奔一夜的腿无法支撑突如其来的打击,哪里经得住这力道十足的一拍?直接一脑袋扎了进去。 裴绿裳大惊,忙抓着她的背心将人捞起来,还顺便在半空中抖了抖,「好妹子,你怎么样?」 河水不深,但足够淹没一个平放的人,并且很凉。 鹤鸣一脸生无可恋的打了几个喷嚏,忽然心累,「好姐姐,你快把我勒死了。」 她一张嘴,终于哇的吐了口混着淤血的胃酸。 裴绿裳大惊,「我把你拍吐血了?!」 鹤鸣:「……」 ******** 鹤鸣的行囊早就丢在客栈里,此时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竟是没得替换。 裴绿裳忙去取了套箭袖掐腰的短打,外面是一条薄荷绿的纱裙,清爽又飘逸,「好妹子,我不知你有伤在身,着实对不住。你我身量倒是差不离,这衣裳是我才买的,还没上过身,且先将就着换了吧。」 鹤鸣去树后换了衣裳,抬手挽头髮时心思一动,「百鬼窟爪牙不少,昨儿又吃了亏,我还是伪装下比较好。」 对方未必知道她们就此结伴而行,但通过昨晚对方不经意间透露出的信息可知,自己这头红棕色波浪长发和这张脸着实太有特色了些。 裴绿裳往她头髮上扫了眼,点点头,「确实如此。」她活了这么大,还是头一回见有人是这样的发色,当真触目难忘。 鹤鸣想起之前冯元一的诡辩,「裴姑娘,你知道如何染髮么?」 如果可以的话,还是尽快将头髮染回黑色,毕竟天生捲髮倒也罢了,可在这中原大地上天生红髮什么的…… 「听说过,没试过。」裴绿裳拧着眉头想了半天才皱巴着脸道:「要不,你先用墨汁凑合下?」 鹤鸣:「……」 我可谢谢您了哈! 且不说夏日多雨的概率,如果真用墨汁染头,光那个味道就够人受的。 两人大眼瞪小眼冥思苦想半天也没个章程,便决定暂时用斗笠将就,先搞脸。 马鞍两侧都会有褡裢供骑手装些小物件,鹤鸣假装从里面掏出来化妆包,坐在水边开始化妆。 在现代社会,化妆术也被戏称为「整容术之一」,精于此道的人一套流程下来堪称变脸。
第46页 鹤鸣本是剑眉猫眼,高鼻薄唇瓜子脸,整个人的长相偏向明艷英气,所以想要让别人认不出来,就要先从这几个突出点下手。 她将眉峰和鼻头都修的圆润,眼尾用眼线笔和眼影下垂拉低,还顺手抹了对卧蚕。除此之外,她还弃用正红色,选了那只不太常用的豆沙色唇膏突出唇珠,又用了一点腮红,稍后通过修容将脸横向拉宽柔化转成鹅蛋型…… 一开始裴绿裳只是在旁边打鸟、生火顺便旁观,可看着看着就呆了: 这下垂眼,这粉扑扑的腮头子,仿佛顷刻之间就成了不谙世事的小姑娘!谁还好意思对她动手呢? 「你神了!」裴绿裳神情飘忽道,「这就是传说中的易容术吧?」 「过奖过奖!」自己的努力得到承认,鹤鸣也不免洋洋得意,又揽镜自照,不免有些意犹未尽,「要不,我也给你画一个?」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更何况裴绿裳也是个风华正茂的姑娘,不由有些心动,只还是嘴硬道:「哎呀,我就这个样子,还画什么……」 鹤鸣:「……」 话是这么说,您能别这么积极的扬起脸来吗? 「对了!」鹤鸣正要替她修眉,裴绿裳却忽然兴高采烈道,「你把我弄成男的吧!」 鹤鸣掏了掏耳朵:「啥?」 裴绿裳俨然来了兴致,拍着大腿兴奋道:「我早年就在想,若我是个男人,又会是何种模样?若是如他们一般去逛窑/子,是不是……」 「闭嘴!」忍无可忍的鹤鸣狠狠拔了她一撮眉毛。 「嗷!」 平心而论,裴绿裳的主意当真不算坏。百鬼窟那边知道她和鹤鸣有了交集,即便猜到一块赶路也是两个姑娘,如今裴绿裳摇身一变成了男人,被发现的概率自然大大降低。 她本就身量高挑,更妙的是也无甚曲线可言……肤色和五官远比鹤鸣来的更英气,只消将眉眼轮廓进一步硬朗深化,俨然一位英姿勃发的青年侠客。 化完之后,鹤鸣托着下巴端详半天,满意地点点头,将小镜子递过去,「你看看行不行。」 裴绿裳迫不及待的看向镜子里,半晌没有动静。 良久,才见她双手握拳不住颤抖,牙关都咬紧了,老半天才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实不相瞒,就在此刻,我有了意中人!」 鹤鸣:「……」 你清醒一点! 三日后,嵩山脚下。 距离武林大会召开不足五日,从五湖四海赶来的江湖侠客和商贩们挤满了以嵩山为圆心的方圆十几里,空气中都是热烈的气息。 而短时间内涌入大量外来人口的影响显而易见,随之而来的便是物价飞涨、供应短缺,以及随处可见的「满房」牌子。鹤鸣和裴绿裳沿途走来,不止一次看见捉襟见肘的大侠们当街叫骂,说奸商们统一战线,藉机哄抬物价,非常有损当地名声。 然而客栈掌柜们还真就像是经过了统一培训一样:先是冷笑,弹着自己绸缎衣服上并不存在的灰尘骂一声穷酸,然后便招唿临时僱佣的打手们将不速之客丢出去…… 无意中听到这番争吵的鹤鸣沉默良久,转头以眼神询问裴少侠:咱们住哪儿? 裴绿裳得意的扬了扬眉毛,「你我是有请柬的,自然有少林寺安排食宿。」 鹤鸣瞬间安心,才要说话,又听裴绿裳不失严谨的道:「不过为了表示诚意,我觉得咱们还是买个袈裟、钵盂和木鱼的三件套表示下诚意比较好。」 鹤鸣:「……」能不买吗?头髮浓密的我并不是很想要。 比起动辄硬缸的武当派,少林寺在组织活动这方面明显游刃有余的多。他们不仅在山脚下临时搭建了三件套的专卖店,甚至还在另一边划分出一片地方,专供附近百姓、商户和江湖客们进行临时交易。 然后鹤鸣想像中那种高大上的繁华和秩序就碎了一地,取而代之的是赶大集。 隔着百米开外就能听见人声鼎沸,空气中涌动着躁动,混杂着食物香味、汗臭味以及淡淡的血腥气,令人血脉喷张。 卖兽皮的,卖狗皮膏药的、卖名刀名枪乃至武功秘籍的,甚至还有就地拉摊子打铁,耍把式卖艺的……只有你想不到,没有他们干不出来,看的人眼花缭乱,应接不暇。 「瞧一瞧,看一看啦,祖传的正宗狗皮膏药,跌打损伤无所不治,一贴见效!二十两一帖!」 「老子银子不够了,五两两贴卖不卖?」 「兄弟忒不厚道,罢了罢了,权当交个朋友,五两拿来,膏药拿去!」 鹤鸣:「……」 你们这个砍价幅度我也不是很懂。 鹤鸣深觉自己言辞贫乏,结果转头就发现裴绿裳替自己找到了卖染髮剂的。 摊主是个四十来岁的中年人,见裴绿裳一表人才,鹤鸣随风飘荡的纱帽下若隐若现的一张脸也美丽动人,便不自觉热情了些,「两位年纪轻轻,是替家中长辈买吧?」 鹤鸣木着脸胡说八道,「我少白头。」 摊主:「……姑娘要不要试试这个?」说着,就递过来一个精緻的小瓷瓶。 裴绿裳胳膊长,替她接了,顺口问道:「这是做什么的?」 「生发!」 裴绿裳的胳膊立刻拐了个弯,带着一种被羞辱的愤怒,铿锵有力道:「老娘,呸,老子不秃!」
第47页 谁知摊主非但不恼,反而嘿嘿笑了几声,意味深长道:「少侠年纪轻不知道厉害,话不要说得太满,君不见十年前名动一时的君子双刀刘文君刘大侠,当时也是头髮乌黑浓密,风靡万千少女,如今不也是掉的秃然……」 说着,还目光灼灼的往她髮际线的位置瞄了几眼,以一种近乎蛊惑的语气道:「拿着吧,有备无患嘛!」 鹤鸣和裴绿裳对视一眼,买了染髮膏之后,异口同声的向他吐出两个字: 「滚蛋!」 鹤鸣觉得这种碎三观的地方不能久留,不然在继武当派形象幻灭之后,恐怕少林派也剩不下什么。 可当她无意中听见几个汉子说八卦时,忽然灵光一闪,拉着裴绿裳咬耳朵,「江湖上有没有什么专门搜集消息的人物或是门派?」 一般武侠背景不都会有类似的设定吗?什么百晓生、大智大通、包打听之类的。 裴绿裳还真就点头,立即非常认真的开始科普,「有的,是一家叫做《江湖小报》的组织,规模非常庞大,为了能够及时获取最新情报,不仅僱佣大批手下四处搜集,还会在知名门派和酒楼客栈等地附近开闢分社,所以往往也会被武林同道们视为衡量门派知名度的标志。有几家门派为了让《江湖小报》的分社落户自家附近,进而跻身一流,还曾引发过数次大规模械斗……你想买消息?」 鹤鸣:「……我想卖。」 这踏马还有报社?!怎么还透着一股共享单车抢地盘的味儿? 在老江湖裴绿裳的带领下,鹤鸣顺利来到《江湖小报》分社,稍后又在前台接待人员的引导下……排队取号。 鹤鸣:「……」 究竟是我不正常,还是这个操蛋的世界过于混乱? 接待她们的是个清俊小哥,鹤鸣怀着疲惫的心情,有气无力的举着自己第一百零八号的号牌问道:「这么忙的吗?」 小哥腼腆的笑容中不失骄傲,「本社平时就是江湖中首屈一指的情报组织,而武林大会前期江湖中人员流动大、事情多发,情报量几乎是平时的十倍还多。而本着对江湖朋友们负责的态度,本社还要有专人对情报进行筛选和初步核实,所以难免要等一等。」 鹤鸣:「……」 虽然这里有免费的茶水和点心,但鹤鸣还是决定速战速决。 她朝小哥招招手,压低声音道:「我有百鬼窟的第一手消息,时间就是销量,能否让我插个队?」 小哥笑容不变,义正辞严道:「实不相瞒,女侠是今天第五十三个提供百鬼窟情报的了。鄙社以诚信立足,向来讲究一视同仁。」 顿了顿,又同样压低声音道:「不过若果然刺激又可靠,倒也不是不可以商量。」 鹤鸣诡异的沉默了下,然后清了清嗓子,抑扬顿挫感情充沛的讲述起来:「你知道江湖上有位叫鹤鸣的新秀么?她一手引雷术惊天地泣鬼神,在行侠仗义的过程中撞破百鬼窟的奸计而被追杀,以一人之力对抗百鬼窟两位左右护法。鹤女侠虽然势单力孤,但为武林同道计,依旧十分英勇无畏的与他们大战三百回合,简直可歌可泣!好在老天有眼,在鹤女侠几乎要为了武林和平与他们同归于尽的时候,煞羽弓裴绿裳裴女侠前来支援,双方再次大战六百个回合,斗的天地无色……」 莹娘和黑猫:「……」分开每个字都听得懂,但合在一起便有种全新而诡异的荒谬感。 裴绿裳:「……」我究竟认识了个什么人? 从《江湖小报》出来时,鹤鸣手中不仅多了十五两银子的「稿费」,还有额外一份「小报」,以及102/1000的江湖声望值,更借地方染了个头。 明日一早,武林新秀鹤鸣鹤女侠的大名和英勇事迹便会刊登在最新一期小报上,被众人传阅!区区1000声望值,还愁凑不够吗? 裴绿裳捏着对方强塞过来的银锭子,不解道:「你这么做会不会暴露行踪?」 「《江湖小报》耳目众多,又有许多武林同道主动贩卖消息,之前城外那一声雷瞒不住人,就算没有我,也会有别人。」鹤鸣振振有词道,「既然总有人要赚这份银子,还不如是我们,肥水不流外人田嘛。」 我自己制造的新闻,凭什么让别人赚稿费? 裴绿裳一琢磨,倒也是。她回想起方才鹤鸣向《江湖小报》的小哥揭露百鬼窟阴谋的场景,忙问道:「那百鬼窟当真要在武林大会上动手?可有内应?啊,莫非你被追杀,就是因为听见了他们的密谋?」 武林大会上众正道同盟济济一堂,江湖中的生力军和后起之秀几乎来了七、八成,若真能围剿成功,正道危噫! 「没有啊,」鹤鸣眨眨眼,「反正他们下山也没打好主意,与其让他们优哉游哉的追杀我,还不如引导武林同道先围剿他们。」 裴绿裳:「……」 好像,确实很有道理啊…… 成功把裴绿裳绕进去之后,鹤鸣便津津有味的翻看起古代版八卦报纸。 《江湖小报》显然也是考虑到武林大会吸引力太大,会有部分不了解行情的新丁出没,还专门开闢板块介绍唿声比较高的一些种子选手,鹤鸣毫不意外的看到了土掉渣的「四大公子」。 大约是出于对本届主办方的尊重,四大公子排名第一的便是檀香公子,少林慧通,鹤鸣的神色不可谓不复杂。
第48页 哪里来的黑幕刺痛了我纯洁的双眼?这就是传说中的主场优势吧。 「青莲公子顾云復,神剑公子郭魁,」鹤鸣觉得自己宛如身处古早味小说,尴尬的脚趾简直要就地抓一套三室一厅出来,「武当公子苏抱云?」 喂喂喂,最后一个未免太敷衍了吧?怎么能直接用门派做名号! 前面倒还好,可后面「武当公子」的名号一出来,就听裴绿裳忽然冷哼一声,还把背后的长弓摘下来擦拭保养,一副随时准备动手的架势。 鹤鸣疑惑道:「你跟那位武当公子有旧?」 说起武当姓苏的,她也认识一位呢,真巧。 裴绿裳道:「实不相瞒,我此次前来武当大会的最大目的便是找他算帐,即便不能将他当场斩杀,也必要揭穿他的真面目。这厮虽声名在外,实则是个衣冠禽兽,勾搭了几位女侠……」 鹤鸣哇了一声,「渣男!」 古代交通不便,消息流通也慢,想找人实在不是容易事,所以像武林大会这种极具号召力的江湖盛事,往往就成了年度算帐大会。众江湖儿女有冤的报冤有仇的报仇,过的就比较充实。 鹤鸣感慨一声,忽然就开始担心未来几天会不会不得安宁。 唉,总隐约觉得有什么事情要发生的样子。 染头「易容」后的好处就是,鹤鸣再也不必担心被人误认为百鬼窟教主,可以大大方方摘下斗笠到处闲逛。 而且因为她现在的外貌太过温柔无害,途经一个老大爷的糖葫芦摊子时,还被强塞了一串糖葫芦。 「谢谢您呀。」她甜甜的笑着。 老大爷慈爱的看着她唏嘘道:「我有个孙女儿,跟你一般大,也是这样如花似玉的年纪。说起来,已经有几年没见啦。」 原来是思念亲人了,估计跟儿女住得远,老人家寂寞了。鹤鸣咬了一颗山楂,瞬间被酸的扭曲了面孔,「呕……那,嘶熘,那您写信让她来嘛。」 又酸又苦,太瘠薄难吃了,难怪要送人! 老大爷呵呵笑道:「写不了啦,她年纪轻轻不学好,非闹着要跟人闯荡江湖,结果就被人砍死啦。」 鹤鸣:「……」 裴绿裳:「……」 我们年纪轻轻不学好,真是对不起呀! 俩人尴尬的对视一眼,立刻飞快的熘走了。 走远之后,鹤鸣毫不犹豫的将手中的糖葫芦丢到路边,就见一只瘦的肋骨突出的野狗迫不及待的跳出来咬了一口,然后「呕~!」 裴绿裳幽幽看了鹤鸣一眼,才要表达对她的钦佩之情,也不知看见了什么,忽然神色大变。 她反手向身后一托,左手一捞,便将顺势弹起的牛角大弓握在掌中。与此同时,右手已经从腰间箭壶取了三支箭在手上,瞬间完成弯弓搭箭的动作。 沉甸甸的大弓被拉开满月,近在咫尺的鹤鸣甚至听到了细微的吱嘎声,不觉顺着她的视线望过去。 嗯?!熟人啊! 就听裴绿裳冷着脸大声喝道:「苏抱云,拿命来!」 余音犹在空中迴荡,那三支箭矢已经如流星般唿啸着飞了出去! 鹤鸣脑海中嗡的一声:苏清风就是苏抱云?! 作者有话要说:  入v啦,希望大家多多支持,新坑预收《隔壁的小书生》,感兴趣的可以提前预收下呀。 文案:桃花镇有个好看的穷书生, 书读了一年又一年却不去科举, 为了省钱只好自己做饭。 这天忽然有个满头血的女侠来敲门, 她瞅了瞅院子里咕嘟冒泡的砂锅粥, 咧嘴一笑,露出两排白生生的牙齿, 「小书呆,粥卖不卖?」 第二十三章 裴绿裳的这一嗓子堪称穿云裂帛, 射出去的品字形箭阵从几个人身边唿啸而过, 引发阵阵惊唿,顿时拉满了全场关注。 「煞羽弓,是煞羽弓!」 「煞羽弓不是个女人吗, 可那射箭的分明是个男人!」 苏清风闻声抬头时, 那箭矢已如流星般掠过一半射程。 他不退反进,右手手腕一抖, 青光宝剑便激射而出, 脚尖点地高高跃起,在半空中接了剑,一招「道分阴阳」使出去, 便听「噹噹当」三声脆响,三支几乎同时到达的箭矢便被他分左右挑飞出去。 做完这一切的苏清风翩然落地,顺势将宝剑负在身后,神色平淡地朝裴绿裳望去, 「煞羽弓?」 「师弟!」 「小师叔没事吧!」 与他同行的几名男女道士纷纷上前查看, 确认他无恙后,又齐刷刷朝箭矢来源处望来。 那群人的目光中仿佛塞满了兇器, 鹤鸣本能的往人群中藏了下, 正好裴绿裳上前一步, 反手将她往人堆儿里一塞,「好妹子,此事与你无关,你且躲躲, 莫要误伤了。回头我找她算完帐再同你说话。」 鹤鸣巴不得一声儿,忙从善如流的应了,「那你也小心。」 她藏在人群中暗中观察,心中却着实翻江倒海一般的震惊:什么情况?苏抱云就是苏清风?! 她实在是太过诧异,竟直接把这话喊出来了。 旁边一位容貌清俊端雅的的青年侠士听到后看了她一眼,「你竟然不知道?苏清风道号抱云子呀。」 鹤鸣怂且理直气壮地反问:「我为什么一定要知道?」
第49页 也没人跟我说过啊。 刘文君愣住,还真是哈。 他又打量下鹤鸣,觉得这个小姑娘有点可爱,有心多聊两句,「你认识抱云公子?」 好像这个年纪的小姑娘都挺痴迷苏清风那种款式的小年轻。 鹤鸣疯狂摇头,毫不迟疑地否认,「不不不,不认识。」 和苏清风并肩而行的可不就是他那两位师兄么?自己躲都来不及,怎么可能说认识! 而且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总觉得刚才苏清风看向裴绿裳的时候,视线似乎在自己身上短暂的停留了几秒钟。 但这种猜测又让她觉得非常可笑。两人之前也不过匆匆见过数面,然后又隔了将近一个月,印象应该相当淡了。而且她现在都伪装成这个样子了,穿着打扮和容貌都与之前判若两人,苏清风又怎么可能在人群之中一眼认出自己来呢?肯定是最近压力太大,看什么都疑神疑鬼的。 想到这里,鹤鸣长长地吐了口气,在心里狠狠夸赞了一把自己化妆的先见之明。 那边裴绿裳已经跟苏清风对峙了几个来回。 她啪啪啪点出来几位女侠的名字,又分别说明了时间地点,十分蔑视的道:「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你自以为风流潇洒,在外彩旗招展,对这个甜言蜜语,又对那个始乱终弃,可没想到会有今日吧?」 「如今我受人之託,便是要让世人看清你的嘴脸,免得以后再有姑娘被你蒙蔽!」 裴绿裳一番话说完,现场先是死一般的沉寂,然后便有海啸似的轰然议论声朝四周炸开。 「天吶!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没想到大名鼎鼎的抱云公子竟然是这种人。」 「哼,老子早就说那小白脸不是好东西,表面上装的光风霁月,谁知道背地里干什么阴私?」 「口说无凭,难道那女人随便泼一盆脏水,抱云公子便要认了不成?」 「就是,拿贼拿赃,捉姦捉双,更何况是这样的大事,若无真凭实据,怎么妄下断言?」 「呸,你们女人头髮长见识短,我看就是被那小白脸迷惑了。」 「我才呸!你们男人体壮无脑空余恨,我看才是嫉妒人家抱云公子!」 那青年侠士抱着胳膊,也问鹤鸣道:「姑娘觉得这两人谁说的是真的?」 鹤鸣本能的想说苏清风不像那种人,但是马上又觉得不妥。 其实严格说起来,不管是苏清风还是裴绿裳,她认识的时间都不长,接触也不深入,对两人的身家背景和过往经歷几乎一无所知。如果仅凭目前的一点印象就枉下判断,未免太过鲁莽,有失公允。 想到这里,她摇了摇头,诚实道:「不好说。」 话音刚落,却听身后一位女侠冷笑道:「就是因为世上总有那么多臭男人,所以才会有太多的可怜女子。本以为武当派是股清流,没想到也是些道貌岸然的混帐。」 然而挨着她的另一位女侠却柳眉倒竖的说:「简直是放屁!苏道长的为人有目共瞩,这么多年来谦虚礼让风轻云淡,大家都看得见!那些庸脂俗粉怎么配得上?必然是那些浪蹄子想要巴望苏道长,然而苏道长岿然不动,谨守道心,她们恼羞成怒,所以故意放出这些谣言来败坏苏道长的名声。」 刚才说话的那位女侠嗤之以鼻,「一位说可能是谣言,两位说可能是诽谤,那么三位四位呢?这么多位女侠难不成就为了来诋毁他,连自己的名声都不要了?」 「谁知道那些女人心里到底在想什么?说一千道一万,这不都是射箭那小子,呸,什么小子,裴绿裳那女人喊出来的,谁知道她的什么心呢?」 正主还没怎么着呢,这两个人已经快要打起来,神色激动言辞激烈,活脱脱脑残粉和路人转黑的撕逼现场。 鹤鸣和那位青年侠士见状都起齐齐往后缩了缩,生怕待会儿的血溅到自己身上。 见对方做了跟自己一样的动作,鹤鸣和那青年侠士对视一眼,都觉得有些滑稽。 「在下刘文君,敢问姑娘芳名?」 鹤鸣一怔,刘文君……这个名字好耳熟啊,不就是推销生发产品的那个摊主口中「秃然脱髮」的惨案案例吗?再一看他腰间,果然左右各绑着一柄短刀,应该是没错了。 思及此处,她的视线不可避免的往对方乌黑浓密的头顶瞥了眼,心道这也没看出秃顶来啊…… 「在下鹤鸣,仙鹤的鹤,一鸣惊人的鸣!」 刘文君脸上不可避免的浮现出一点茫然,片刻后歉然一笑,「在下孤陋寡闻了。」 鹤鸣见他没说什么「久仰」的屁话,反而高兴了些,「无妨,我初入江湖,自然没什么名气。啊,不对,或许明天过后,就有点名气了。」 据说《江湖小报》的销量惊人,眼下正值武林大会期间,恐怕买的人就更多了。 刘文君闻言不禁莞尔,见她落落大方率直可爱,虽不明白为何明天过后就会有名气,倒也跟着点头,「那么在下便提前恭贺了。」 鹤鸣看着进度条显示的103/1000,哈哈一笑,抱拳还礼,「好说好说。」 他们两个进行社交活动时,事发地内部已经进行了一次舆论发酵,效果惊人。 毕竟前方发生的可谓近几年来武林中头号八卦,集「渣男」「噼腿」「多角恋」「男神人设崩塌」等种种狗血爆点于一体,在这个信息流通不够迅速的年代堪称大爆炸,想捂住都难。
第50页 众吃瓜群众纷纷发表着自己的见解,伤心失望者有,瞠目结舌者有,幸灾乐祸者也有,当真是眼泪与口水齐飞,现场顿时乱作一团。 苏清风下山晚,成名却极快,近几年更是如日中天,偏他师出名门、容颜俊俏,更难得武功、道法皆是不俗,难免招惹许多明愁暗恨。此刻见大名鼎鼎的抱云公子人设公然翻车,无数人都暗搓搓的等着落井下石。 可当事人却几乎不受影响,他只微微皱了下眉,不紧不慢道:「裴姑娘口中提到的那几位姑娘,贫道一位都不认识,又何来始乱终弃一说?」 裴绿裳嗤笑一声,「你但凡还要一点面皮,自然是不会承认的。」 苏清风又道:「你说贫道去年三月初八与吕沁女侠在太湖偶遇,更携手游湖,这实在是无稽之谈,当日贫道正与俞师兄在外替人开坛做法,两地相隔千里之遥」 「当日那么多人都看见了,分明就是你,难不成还能有假?」天下男人们类似的狡辩实在太多了,裴绿裳不耐烦听到底,立即抢道:「姓俞的与你有同门之谊,此事更关乎武当派百年声誉,尔等便是沆瀣一气狼狈为奸,哪里能够做证?」 早在裴绿裳出手的那一刻,江明月就堆了满肚子火没处撒,现在见她还咄咄逼人,一味诋毁自家小师叔的名声,哪里还忍耐得住?当即哐啷一声拔剑出鞘,遥遥指着她跳脚道:「妖女,休得胡言!我小师叔才不是那样的人。要骂他,先过我这关!」 下山前师父和师叔师伯们都说了的,绝不能在少林秃驴们面前落了份儿,可如今还没正经上山呢,先就被人指着鼻子骂淫贼,这叫她如何忍得? 裴绿裳对男人刻薄,但见了姑娘却总是柔和许多。 况且她见这小丫头眉眼圆滚滚的模样颇有些像鹤鸣伪装后的样子,先就带了几分亲近,忍不住声音柔和道:「小妹妹,你年纪还小,不晓得人心隔肚皮,听姐姐一句劝,还是趁早离那些臭男人远些好。」 她这话说得不客气,莫说性格火爆如洪梓铭、江明月,便是素来以温和示人的俞光也忍不住上前道:「既然贫道做不得证人,那么请我们师兄弟去的陈文召陈老前辈的话,可能信么?」 此言一出,满地譁然。 铁掌陈文召的大名谁人不知谁人不晓?他老人家十三岁入江湖,如今已是四十多个年头了,交友遍天下,是出了名的义薄云天、人品方正,不少人都宁肯将分割遗产的事情交付给他。若他老人家的话都不作数,那放眼整个江湖,恐怕也都只剩下骗子了。 果不其然,俞光刚把陈文召的名号抬出来,舆论登时就变了风向。 人的名树的影,刚还痛骂苏清风的人也不由得嘀咕起来,「陈老前辈的话……自然是不会作伪的。」 「是哩,那苏清风虽年少有为天分过人,乃当今武林年轻一辈的翘楚,可与陈老前辈无亲无故,对方自然不会在这种事情上替他遮掩。」 就连裴绿裳也愣住了,「此言当真?」 俞光点头,「自然是真的。」 裴绿裳眉头紧皱,心头着实不平静。 陈老前辈的人品自然是毋庸置疑的,那就是个眼里不揉沙子的性子,若苏清风果然是那等骗色的浪子,陈老前辈决计不可能还坐得住。 但吕沁在江湖上也算一号人物,更何况之前与苏清风素不相识,也没有任何理由其骗自己。更何况她来之前就去找过那几名目击者对峙,确实是苏清风没错,众人之间毫无瓜葛,不存在串供的理由和可能…… 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裴绿裳习惯性地弹了弹弓弦,「那方」 「裴姑娘,」俞光打断她,语气缓了缓,「既然你已发现可疑之处,那么其他几起自然也就不可信了。」 若那一整件事皆是钢板一块,证据确凿,那他们也无话可说。可既然已经有了显而易见的疑点,便如冰面上出现裂缝,整起事件便再也站不住脚了。 裴绿裳皱了皱眉,略一沉吟,点点头,「俞道长说的有道理。」 她对俞光的称唿从「姓俞的」便为现在的「俞道长」,显然也觉得此事蹊跷,不再坚持要射杀苏清风了。 「既然如此,我」 裴绿裳的话还没说完,便听四周传来阵阵惊唿,众人循声望去,但见一匹素练从远处激射而来,越过众人的头顶紧紧的缠在树上,然后便有一位衣袂翻飞的白衫仙子,从远处使着轻功,沿着素练飘来。 此时正值旭日当空,璀璨的日光均匀地洒落下来,天然一副光圈和滤镜。周围又多红花绿树,端的风景如画,便是来一头猪也平添三分清秀。 更何况来人体态优美,腰身纤细,身着十分繁复的广袖长裙,移动时衣衫裙角都被风吹起,飘飘欲仙,煞是好看。与此同时,地面上还有四个面容清秀的小丫头排成两列,分别演奏着长笛竹萧等乐器,随着那位仙子的移动一起往这边走来。 鹤鸣大惊:来了,来了,传说中自带背景音乐的女人! 人群中一阵惊唿: 「看吶,是江南第一美人黄笙!真的太美了!」 「数月不见,仙子更加仙气飘飘了,我看不光是江南第一美人,应该是武林第一美人才对!」 萝蔔咸菜各有所爱,此言一出,顿时引得无数人纷纷附和,同时还有几个不服气的道:「你们江南的事就在江南地面上说就好了,什么武林第一美人?问过我们西北了吗?」
第51页 「就是,要我说这种干柴一样的妞儿,有什么好看?就该是肥/乳大/腚才带劲!」 众人争吵的热火朝天,但考虑到其他几位被提名者都不在现场,显然还是认为黄笙最美的占了优势。 稍后黄笙从素练上翩然而下,像云朵一样轻盈优雅,容颜清秀淡雅,当真像是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子一般。 美人在前,现场倒戈的围观群众就更多了。 「美,真是太美了!」 「真不愧是武林第一美人啊。」 大约是为了找大树缠绸子,黄仙子降落的位置有些偏,她往前头扫了眼,朝周围的人颔首示意,「借过。」 她一边说着,前面便摩西分海似的分开一条道路来,旁边那些江湖侠客们如众星拱月一般簇拥着她往前走。 鹤鸣素来喜爱美人,但对这位黄姑娘的第一印象却实在算不得太好,非但没有多少欣赏,反而还隐约觉得有些假。 嗨,总觉得空气中隐约浮动着淡淡的绿茶清香呢。 她见刘文君也只略瞟了一眼就没再多看,而是继续将注意力集中在苏清风和裴绿裳那边,不由得戏嚯道:「美人不好看吗?」 刘文君挠了挠头,「还行吧,不过我还是觉得我老婆最好看。」 鹤鸣大笑,「我虽未见过尊夫人,但想来也还是尊夫人更好看些。」 身在外地还牵挂家中妻子,恐怕在对方心目中,刘文君也是天下一等一的好男子、好夫君吧。 刘文君眼睛一亮,显然对他的夸赞格外受用,当即滔滔不绝地夸起自家夫人的好处来,末了又嘆了口气,「可惜她对武林中事不感兴趣,并不愿意与我同来,不然倒是可以介绍你们认识。我老婆炖鱼真是一绝,妹子,我与你一见如故,日后若有机会,你一定要去尝尝。」 鹤鸣笑笑,「一言为定,只怕你们嫌我烦。」 刘文君哈哈大笑,见她时不时地瞟向黄笙,忍不住笑道:「妹子自己也是个难得的美人,又为何要去看别人呢?」 鹤鸣摸了摸下巴,突然语出惊人,「其实我一直有个谜团,未曾解开过。」 见她说的凝重,刘文君下意识追问道:「什么谜团?」 鹤鸣指了指缠在树上的绸子:「我就想知道,她用这种布匹开路的方法出场,那用完之后的绸子怎么处理?是直接就这么丢着,让别人随便捡去了呢,还叫人拆下去再回收利用?」 「还有刚才那四个侍女,她们总不会心有灵犀才这么走的吧?必然是有人安排,那么作出安排的人,到底是那边的黄笙仙子呢?还是……如果是仙子本人,她给自己安排这样轰轰烈烈的排场,岂不是跟她一直以来人淡如菊的美好形象相悖?似乎也不是多么超然物外了。」 「还有刚才在布面上滑行的姿势和动作,诸位都是习武之人,想必不用我多说也能知道,想要在众目睽睽之下从头到尾保持速度不变、姿势不变必然需要大量的练习。可那动作在实战中并不实用……」 她这么一说,众人就下意识的跟着一起往这方面想,忽然就觉得仙子的光环淡了许多呢。 现场顿时陷入诡异的沉默。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一更~! 实不相瞒,鹤鸣的疑惑就是我的疑惑,这几个问题我想知道答案很多年了! 第二十四章 清新脱俗的黄笙仙子还不知道自己遇到挂逼, 人设已然岌岌可危。她轻咳一声, 眉头微微敛起,用黄莺出谷一般好听的嗓音轻轻柔柔道:「苏道长,裴姑娘, 此乃佛门圣地, 又有这么多江湖豪杰在此,还是不要刀兵相见的好。」 不少男人本就对她痴迷, 此刻又近距离听了这悦耳的声音, 恨不得浑身骨头都酥了三两,哪里还懂得思考?当即点头如啄米的附和道:「是极是极,仙子说的对极了。」 「武林大会召开在即, 大好的日子,有什么事过不去呢?两位不如化干戈为玉帛,坐下来心平气和的谈一谈。」 黄笙又道:「裴姑娘嫉恶如仇,着实令人敬佩, 但苏道长人品方正, 应该不会做那样的事,这其中是否有什么误会?」 谁成想裴绿裳半点不买帐, 不答反问:「黄姑娘与苏道长很熟?」 黄笙瞥了苏清风一眼, 俏脸微红, 「今日初次见面。」 裴绿裳又问:「那你是跟我很熟?」 黄笙一怔,抿嘴儿一笑,灿若骄阳,「裴姑娘说笑了, 我与你是否相熟,难不成你不清楚么?」 说的众人也跟着大笑起来。 就见裴绿裳把眉毛一扬,脸上一丝笑意也无,「黄姑娘既不认识我,也不认识苏道长,更对中间发生的事情一无所知,那么请问你有什么立场和理由居中调解?」 自己方才已经跟武当派众人达成一致,此时黄笙突然跳出来,倒像是她一力周旋……分明什么都没做,却要让双方和围观众人念她的好,平白捡个大功劳,好大的脸、好精明的算计! 黄笙没想到她这么不给面子,简直像被当众抽了一耳光,脸上血色褪的干干净净,「裴姑娘不要误会,我并没有别的意思,只是不忍有人受伤罢了。」 「是啊!」有个急于表现的汉子见缝插针的道,「人家仙子只是好心而已,反倒是你,先对苏道长要打要杀的,现在又对仙子恶语相向,合着满天下没有你看得惯的呗!」
第52页 裴绿裳冷笑道:「我有没有看得惯的暂且不提,却知道你对人家看的可太惯了!只怕是巴不得跪下当个菩萨拜拜呢。」 她就瞧不上这样的男人,只怕对老子娘都没这么言听计从呢! 那汉子被她骂的当众下不来台,又见黄笙也在一旁看着,不由恼羞成怒,抽出朴刀噼头就砍。 裴绿裳嗤笑一声,朝着他裤/裆抬手就是一箭。 两人间只隔着不到一丈远,箭矢离弦后转瞬即至,那汉子只觉双腿间一凉,整个人被巨大的力量带倒,哎呀一声叫了出来。 「吾命休矣!」 他浑身冷汗如浆下,恍惚间低头看去,就见一支颤巍巍的箭矢稳稳插在自己双腿/间,入土三分,竟是将他钉死在地上了。 那汉大怒大惊大喜之间疯狂跳转,脸上红白交加,一时间血气上头,竟两眼一翻昏死过去。 裴绿裳环视四周,指桑骂槐道:「没有金刚钻就别揽瓷器活儿,被人卖了还帮着数钱呢,简直笑掉大牙!」 有此前车之鑑,本还蠢蠢欲动想在仙子跟前刷个脸熟的众人顿时偃旗息鼓,齐刷刷向后退了半步。 美人诚可贵,狗头价更高;当了出头鸟,谁也别想跑。 干脆利落的料理完傻逼,裴绿裳又眼神轻蔑的看向黄笙,「你分明什么都不了解,却上来就劝人一团和气,你需得知道,这天下并不是所有事都能用几句话揭过去的。难不成来人有人杀你父母,你也要跳出来说莫要伤了和气?」 那些女子都是真心实意与「苏清风」往来,想与他生儿育女成家立业,奈何被人骗财骗色,何其可恶!这样的事,难道也能和和气气的说么? 「今日之事,我自有论断,是好是歹无需旁人插手。」 「几位道长,」裴绿裳一番话说完,收了弓箭,沖苏清风等人抱拳道,「如今看来,此事可疑之处甚多,且容我稍后细细查明再说。今日之事是我鲁莽,我先在这里向诸位赔不是了。」 俞光倒没想到她如此爽快,心道此人倒是名不虚传,果然敢作敢当。 就听裴绿裳又正色道:「受人之託忠人之事,我既然答应要替那几位姑娘讨个公道,必会一查到底。来日水落石出时,若此事当真与苏道长无关,我必会亲上武当山负荆请罪,任凭贵派掌门人处置。」 她今儿这么一闹,势必有些与武当派不睦的人借题发挥,四处散播,无论日后真相如何,武当派的名声必然受损,绝技不是今日她一句「弄错」就可以挽回的。 此时自己主动表态,便会牵制住大半注意力,一切尚有迴旋余地。 暗中窥探的鹤鸣一颗心顿时落回肚子里,先就叫了一声好。 人人都会犯错,但当着全天下的面承认自己不够周全,实在不是每个人都做得到的。 裴绿裳这一番举动可谓光明磊落敢作敢当,任谁都挑不出毛病。 俞光与苏清风对视一眼,点头,「也好。」 裴绿裳又对苏清风抱拳,再次致歉,「多有冒犯,对不住。」 苏清风颔首还礼,「清者自清,好说。」 他自己对外界评价本也不怎么在意,但加害人却不能不当回事。见了裴绿裳的做派后,不禁多了几分赞嘆。 裴绿裳也不啰嗦,说完这话后便原路返回,从人堆儿里把鹤鸣扒拉出来,「走吧,咱们先上山去。」 这里人多的像沙丁鱼罐头,而且不远处还有不定时炸弹武当派众人,鹤鸣早就不想呆了,闻言忙向刘文君告辞,又见缝插针帮两人引荐了,「那刘大哥,稍后咱们少林寺再见。」 刘文君笑着点头,「好。」 原本岩浆一样滚烫热烈的当事人双方竟以惊人的速度迅速达成一致,难免显得黄笙这个半路出家的调解人有些尴尬。 她咬着娇艷欲滴的红唇,双颊绯红,原地踟躇片刻,便径直朝武当众人走去。 「苏道长,我,我只是不忍大家兵戎相见,想着若能坐下来平心静气的谈谈,说不得」 她的眉眼生的极好,尤其一双眸子总是雾蒙蒙的,看什么都像含着三分情意,叫人不忍说重话。 可惜苏清风的一双星目虽然明亮,但在很多时候甚至还比不上瞎子。 他只是公事公办的朝黄笙颔首示意,然后便对俞光和洪梓铭道:「师兄,已经耽搁了些时候,不好让圆至方丈久候,我们即刻上山吧。」 洪梓铭早就等得不耐烦了,二话不说拔腿就走,「既然如此,还等什么!」 他们此行是代表师父兼掌门人清虚子来的,自然要先去跟圆至方丈打招唿,原本是提前一小会儿到的,可闹了这么一出,时间方面只怕略有些紧张。 黄笙入江湖这么久,还从未在一天之内被这么多人下过面子,当即眼圈儿一红,也往前跟了步,颤声道:「苏道长!」 现场本就人多,又因为刚才的事情都关注着这边,现在见双方纠缠在一起,便都抱着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心态光明正大的继续围观。 啧啧,瞧瞧黄笙仙子那含羞带怯的神态,简直与抱云公子的冷淡天壤之别,别是两人之间有什么吧? 结合方才黄笙仙子对他的维护,再看看现在欲言又止的羞愤,哇,还有吕沁等一干被骗财骗色的女侠……好刺激好刺激,真是太刺激了!
第53页 江明月见她一双眼睛水汪汪的,直勾勾钉在自家小师叔身上,心中警铃大震,立即跳到两人中间,毫不客气的道:「大家既然是江湖儿女,兵戎相见难道不是司空见惯的事情吗?若不服气,那就打服了再说。黄姑娘既然如此悲悯,倒不如退出江湖吧。」 江湖儿女不动手?开什么玩笑!大家从小冬练三九夏练三伏是为了什么? 远的不说,少林和峨眉派还都是出家人呢,莫说打架,便是打死的人都不在少数吧。 见她还不走,江明月更大声的道:「小师叔与你素不相识,咱们还是就此别过吧。」 都是混江湖的,谁也不是傻子,除了那些被黄笙迷惑的簇拥者之外,旁人略一琢磨也就品出些味儿来,看黄笙的眼神便带了探究。 ******** 却说稍后武当一行人到了少林寺门口,早已有小沙弥等候多时,双方见了礼,又出示请帖,便相互谦让着要往里去。 「小师父,」俞光忽然道,「方才可有位女施主到来?她约莫二十来岁年纪,一头红棕捲髮,眉眼上扬,显得很精神。身高么,差不多到这里。」说着,还比划了下高度。 见过鹤鸣的人都能听出来他在找谁,苏清风和江明月也不自觉看向那小沙弥。 小沙弥仔细回忆了下,「不曾有。」 「哦?」俞光有些意外,「确实没有么?」 小沙弥点头,非常肯定地说:「确实没有。因为能被请入寺的女施主本就不多,每日来的更少,红棕捲髮的必然极其显眼,若果然有道长说的那位,小僧绝不可能忘记。」 见俞光若有所思,小沙弥又问道:「可是道长故友?不若小僧与师兄弟们说一声,也叫他们留心些。」 俞光闻言笑着摆摆手,「不必了,顺其自然吧。」 小沙弥双手合十,也笑了,「是极,世间种种,万般皆是缘。」 洪梓铭却低声问俞光,「可是那妖女来了?」 送给鹤鸣的那张请柬上有机关,一踏入少林寺大门便会触动,方才俞光分明有所感应,但那小沙弥却说没见过鹤鸣,着实蹊跷。 俞光轻笑一声,「看来,人家早有防备,倒是我疏忽了。」 除了各派掌门和武林中德高望重的人之外,那种次一级的请柬是没有题头的,初衷是为方便一方势力再邀请自己看重的新秀和局外人,间接扩大正道同盟和势力。 洪梓铭也想到了这一点,愤愤道:「果然狡诈,莫非她将自己的请柬与人掉了包?」 俞光悠悠道:「谁知道呢。」 掉包倒也罢了,早晚要来,怕就怕那妖女易容,顶替了别人身份,到时候大大方方出现在自己跟前都不知道…… 本来想着,既然那妖女要来武林大会,与其让她为了混进来再伤害他人性命,倒不如自己顺水推舟给她请柬,若是一切顺利,或许还能把人弄到眼皮子底下监视。 如今想来,倒是自己小瞧她了,只怕她当时便已有所察觉,只不过将计就计,还顺手摆了自己一道。 而此时,目标人物却已经兴致勃勃的开启了少林古剎一日游。 此时日头已近正中,天儿不算太热,但烤着人脸也不大舒服。少林开山建派已过百年,山中多有几百树龄的松柏,都长得郁郁葱葱铺天盖地,从宽阔的道路两边延伸出来,将天空遮了个严严实实。莫说融融春光,恐怕炎炎夏日的毒日头也晒不透。 往日少林寺总是熙熙攘攘,各地来的香客络绎不绝,不过近来因为要举办武林大会的关系,已经不大允许寻常老百姓入寺烧香,所以就显得很清幽。 路过大雄宝殿时,鹤鸣见里面巨大的佛像面容悲悯,十分庄严,不由心生触动,对裴绿裳道:「既然到了,不如就进去拜一拜吧。」 裴绿裳点头,「也好。」 人在江湖,免不了造杀孽,虽说她手下不杀无辜之人,但那些人也有家室老小…… 里面角落的大香炉里燃着香,显然之前刚有人来过,还有两个小和尚在打扫,见她们进来,沉默着行了个礼,又继续埋头打扫去了。 鹤鸣仰头看着佛像,见他眉眼低垂,俯瞰众生,一直烦躁不安的心竟也慢慢平静下来。 角落里有香供来客自取,鹤鸣取了几支点燃了,放到大香炉内端端正正插好了,这才重新回到蒲团上拜了几拜。 因三魂七魄不全,鹤鸣从小就很容易莫名其妙的生病,抵抗力也很差,动不动就发烧。早年爸妈带着她走遍了国内外各大知名医院,都找不出原因,后来遇到了师父,倒是强了点儿,只不过还是治标不治本,到现在也总是出门就带着各种常用药。 再后来,爸妈就经常带着她四处走访各地的寺庙、道观,好歹求个心安。 少林寺她去过好多次了,跟眼前这座既像又不像…… 想到这里,鹤鸣忽浑身一震,勐地想起来一件本该早就注意到的事情: 来到大禄朝已经有差不多一个月了,这些日子以来她几乎日日身心俱疲,若放在以前,早就不知病了多少场,可现在她竟还是活蹦乱跳! 是啊,是啊,她的三魂七魄聚齐了,已经是个正常人了! 「你怎么了?」裴绿裳觉察到她的不对劲,忙问道。 鹤鸣努力按下心中思绪,缓缓吐出一口气,「没什么,只是,想家了。」
第54页 裴绿裳同情的拍了拍她的嵴背,「会好的。」 鹤鸣笑了,「会好的。」 有所失,但她毕竟还是有所得不是吗? 稍后到了客房,她们这种级别是两人一间,虽不奢华,倒也清净宽敞。 刚到少室山脚下,莹娘和黑猫就都蔫儿了,缩在槐木牌里不敢冒头,鹤鸣跟他们沟通也是有气无力的。接下来的一段时间,基本就是她跟裴绿裳的二人组合了。 晚饭是青菜豆腐和白饭,还有一道野菜酸汤,不见一点荤腥,很是清爽开胃。 鹤鸣吃的挺美,美滋滋道:「还挺好吃的呢。」 裴绿裳幽幽道:「你连着吃上半个月试试。」 顿了顿又补充道:「哦,咱们提前三天来的,要连吃十八天。」 鹤鸣:「……」 夜幕降临,繁星满天,少林寺的和尚们开始做晚课,悠长的念经声传出去老远,合着裊裊升起的白烟仿佛能一併到达九重天。 裴绿裳听了会儿就觉头昏脑涨,说要去后山练听音盲射,问鹤鸣去不去。 鹤鸣指了指天,「我还是留下看星星吧。」 裴绿裳以为她是想家,殊不知鹤鸣是真的许久没看过这么清亮的夜空了。 现代社会雾霾严重,大都市别说看星星了,能看得清路过的飞机灯就不错了。 看星星么,自然是站的越高越好,鹤鸣想起影视作品中那些在房顶上发生的故事,真是浪漫中透着刺激,也有些心动。 她见四下无人,运起追云逐月步,嗖的就上了房顶。 「哎呀卧槽!」 电视剧果然都是骗人的! 传统中式建筑的房顶坡度很大,又是那种活动的瓦片,想要站稳很不容易,鹤鸣刚一落下就觉得脚下的瓦片被踩飞出去,差点噼叉。 她吓得心跳都要暂停了,手忙脚乱想要站稳,谁知那些瓦片都是一层层摞起来的,一旦其中一张挪动了,其余的瓦片也都像多米诺骨牌一样起了连锁反应,哗啦啦响成一片! 鹤鸣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摔倒的,只觉屁/股突然剧痛,然后就毫无美感的往下滚去! 少林寺的师父们显然非常勤快,房顶干干净净连一根草都没有,鹤鸣想抓住点儿什么都没处抓,反而还把两根指甲弄噼了。 她简直欲哭无泪,这都他妈什么情况啊? 所幸屋檐的位置有个向上飞扬的弧度,电光火石间,鹤鸣使出吃奶的劲儿扒住了! 她仰头看着满天繁星,那些可爱的小精灵一眨一眨的,看上去似乎在嘲笑自己。 鹤大小姐有点委屈。 然而俗话说得好,福无双至祸不单行,就在鹤鸣松了口气准备优美降落时,却忽然听到背后传来一道透着疑惑的声音: 「鹤姑娘?」 腊肠一样悬挂在屋檐的鹤鸣浑身一僵,嘎巴嘎巴扭过头去,就见身披月华的苏清风宛如踏月而来的仙人,哪怕通身的飘逸气质也掩饰不住他在憋笑。 鹤鸣:「……」 让我死了吧。 作者有话要说:  苏清风:「……鹤姑娘的修炼方式似乎有些特别。」 鹤鸣:「……让我原地死去吧、」 第二十五章 皓月当空, 星河璀璨, 眼前是百年古剎,耳畔是梵音迴荡,真乃修身养性的好去处, 然而有人完全无心享受。 重新回到房顶的鹤鸣坐在屋嵴上, 滚烫的脸深深埋在双腿/间,用力把自己蜷缩成一颗蛋。 旁边的苏清风正稳稳地蹲着, 吭哧吭哧铺瓦片。 过了大约一刻钟, 苏道长把能铺的都重新铺回去了,然后看着手边那个脑袋大的洞嘆息道:「有几片瓦掉下去摔碎了,恐怕要找少林寺的师父们重新要一点了。」 他忽然觉得自己的胳膊被戳了戳, 扭头一看,就见鹤鸣保持着刚才的鸵鸟姿势,一只胳膊努力伸过来,白嫩嫩的掌心摊着一块碎银。 「我有钱, 可以赔。」她闷声闷气的说。 还没正式入住就把人家的房顶搞坏了, 关键方式还如此独特……鹤鸣觉得自己的脸好像刚烧开了一锅麻辣烫,当真是又麻又辣又烫, 「那个, 苏道长, 咱能打个商量吗?」 苏清风听着她蚊子哼哼似的声音,脑海中却回想起当初在碧潭州,此人一个雷当街炸翻王友德的场景,「姑娘请讲。」 鹤鸣从胳膊缝里望过去, 听着都快哭了,「你能把刚才的事儿忘了吗?就当没看见。」 太丢人了,她这辈子都没这么丢人过! 苏清风眼带笑意,认真思考片刻,末了无奈的摇了摇头,「贫道从小便记性很好,只怕是不行的。」 鹤鸣哀嚎一声,再一次痛苦的抱着脑袋扎了回去。 果然还是让她死了吧! 苏清风终于没忍住笑出了声,旋即正色道:「不过贫道可以保证不说出去。」 鹤鸣的嵴背瞬间挺直了,没事儿人似的说:「好巧啊苏道长,你出来遛弯吗?」 如果不是她的脸还红的像猴屁股,这份镇定绝对会更有说服力。 苏清风:「……是啊,真巧。」 鹤鸣努力忽略到他眼中的揶揄,问出了打从刚才开始就想问的问题:「我自认易容没有破绽,那么苏道长是如何认出我的?」 苏清风只吐出一个字:「气。」 鹤鸣一怔,恍然大悟,不过马上又有种毛骨悚然的震撼。
第55页 这么说乍一听没有任何问题,鹤鸣自己之前也确实通过气来辨认过俞光的身份。但问题在于,当时环境相对安静,而且周围的人不多,自己可以比较专注的分辨一个人的气息。可刚才在少室山下,在场的人没有1000也有800了,他竟能一眼看透自己的气? 苏清风啊苏清风,你难道是安检仪器转世吗? 这就是正统传承和氪金玩家的差距吗?她脑子里乱七八糟想了很多,话到嘴边就浓缩成了一句,「道长的道行已经如此高深了吗?」 苏清风摇摇头,「贫道还差得远。」 鹤鸣几乎要抓狂,求求你承认吧大哥,真的!你这种谦虚,真的太扎心了。 她仰天长嘆无语凝咽了会儿,最后跟苏清风确认,「也就是说,只要你见过的人,无论以后伪装成什么样子,都瞒不过你咯。」 苏清风诚恳的点了头。 鹤鸣愤愤的咬牙,真是百密终有一疏啊,算来算去她都没算到竟然有苏清风这种型号的挂逼。 「那苏道长,你看咱们也算是并肩战斗过的战友了,我能不能再求你个事?」她眨巴着眼睛道。 不等苏清风回答,她便抢道:「刚才的你都说了做不到,所以不算数!」 苏清风轻笑一声,「鹤姑娘是不希望贫道把你的身份说出去吗?」 鹤鸣疯狂点头,觉得不放心,还额外补充了一句,「你们武当派的也不能说!」 苏清风点头,「好。」 鹤鸣本来准备好了另一堆说辞,同时下决心不管用什么方法都要逼他答应,却万万没想到他答应的这么爽快,一时间愣住了,还有点不敢相信,「你就不问为什么吗?」 苏清风笑笑,两排整齐的牙齿显得特别白,「人总会有许多秘密,既然没有伤天害理,贫道又为什么要问呢?」 鹤鸣心头一松,也跟着笑起来,习惯性的拍了拍他的肩膀,「谢啦!」 苏清风愣了下,听她又带点戏嚯的问道:「对了,之前我还没注意呢,你们道门中人在外行走时,还是报导号的比较多吧?像就江明月的丹阳子,你为什么只报俗名呢?搞得我都不知道自己早就跟大名鼎鼎的武当抱云公子认识了!」 听到后面那个称号时,苏清风的表情肉眼可见的僵硬了下,良久才稍显无奈道:「贫道就是不堪其扰,所以才不说的。」 鹤鸣盯着他看了会儿,突然噗嗤笑出声来。 苏清风被她笑的有些不好意思,只是摇头嘆气。 其实他也不明白为什么江湖中人总爱折腾这些,什么四大公子、十大高手的,于他而言非但没有一点意义,反而徒增烦恼。 鹤鸣笑够了,这才点点头,一本正经的朝他抱拳,「那我以后还是继续称唿你苏道长好了。」 苏清风明显松了口气,抱拳还礼道:「多谢。」 确认在一定程度保住了自己岌岌可危的颜面之后,鹤鸣终于放松下来,仰头看起了星星。 「真美啊,我都好久没看过这么清晰的银河了。」 漆黑的夜空中散布着无数璀璨的星子,放眼望去犹如散落在最上等的黑色天鹅绒布料上的钻石,这是一种惊心动魄的美,令人发自灵魂深处地战慄,不是任何宝石能够比拟的。 苏清风也顺着望去,「确实美丽。吾辈的力量亦是源自天地,若来日得道成仙,或许能亲手触碰星子也未可知。」 凉风掠过,吹得周遭树木哗啦啦响成一片,也让他的声音多了些虚无缥缈。 鹤鸣虽然已经经歷了穿越这种匪夷所思的事情,但依旧对得道成仙充满怀疑。 「道长的门派之中,或者说歷朝歷代修道之人之中,可曾有谁飞升成功么?」 摘星星什么的,你们武当派的航天梦还挺超前呢。 苏清风毫不迟疑的摇头,「未曾。」 鹤鸣还以为他会搬出什么记载之类的,没想到竟如此光棍,「那?」 苏清风坦然道:「鹤姑娘是想问贫道和诸位同门为何还如此执着是么?」 自从认识了苏清风之后,鹤鸣就真正体会到了传说中的跟聪明人说话,真的太省事儿了,因为你只要起个头,对方就已经心神领会。 「道法自然,理应顺从本心、顺从天意,」他仰望星空,神态自若道,「若天道成全,我自成仙;若天道不允」 鹤鸣忽然有点紧张,「若天道不允?你待如何?」 苏清风轻笑一声,月色下竟显得有些狡黠,「贫道也无可奈何。」 鹤鸣:「……」 两人对视一眼,忽齐齐大笑起来。 鹤鸣才要再说话,却见远处夜幕中有一道人影激射而来,靠近了才发现正是练箭归来的的裴绿裳。 弓箭手的视力超乎常人,武当派的莲花冠又太过独特,她早在三丈开外就认出房顶上的人,还吃了一惊,生怕苏清风当面一套背地一套,想来找自己麻烦而连累鹤鸣,结果到了近前才愕然发现两人似乎处得挺好。 她落到鹤鸣身边,目光不由地在两个人身上打了个转儿,「你们,认识?」 鹤鸣点头,「之前机缘巧合,曾一起抓过鬼。」 裴绿裳哦了声,「倒也是,你们都是干这个的。」 一对儿阴阳人嘛! 她又朝苏清风拱拱手,「白天的事得罪了。」
第56页 苏清风不以为意,「裴姑娘之前已经道过谦,无妨。」 他站起身来,「既然裴姑娘回来了,那贫道也就不多打扰了,告辞。」 苏清风行事爽利,说走就走,半刻也不多留。 目送他离去后,裴绿裳才扼腕道:「嗨,原来你们早就认识,早知道我就先把白日的事跟你商量一回,或许也不至于闹到如此地步。」 抱云公子名气不小,朋友不多,她见鹤鸣与对方关系不错,自然以为两人相交莫逆。这么一来,白日自己当年指责苏清风的举动,倒是叫鹤鸣难做了。 鹤鸣摆摆手,「其实我跟他认识也不久,了解不多,你不必在意我。」 见她丝毫没有勉强,裴绿裳这才有空关心别的,然后瞬间发现有哪里不对劲: 「哪个王八竟敢打破我屋子的房顶!」 鹤鸣:「……」 身心俱疲的她弱弱举起手,「嗨,王八搁这儿呢。」 裴绿裳:「……」 *********** 来到少林寺的第一天,鹤鸣实在经歷了太多,脑海中反覆闪现的都是自己拉成长长一条,努力悬挂在屋檐下的尴尬场景,以至于晚上辗转反侧彻夜难眠,直到天都蒙蒙亮才勉强迷煳了一会儿,最后还是被裴绿裳晃起来的。 「该吃早饭啦!」 鹤鸣以极强的自制力睁开干涩的双眼,迷迷煳煳问了一句,「什么时辰了?」 「卯时过半。」 也就是早上六点,鹤鸣发誓自己上次起这么早还是高三,「对了,《江湖小报》什么时辰发卖?」 裴绿裳想了下,「正常情况下是寅卯交接时,不过近来消息多,根据往届武林大会期间的规律,一般会连夜印刷、发卖。」 很多武林同胞囊中羞涩,根本订不起价格翻番的客栈,又弄不到请柬,只好在少室山脚下随便找个空地露宿。 露宿这种事情嘛,人少的时候是情趣,人多了……就是情绪。 试想一群平日根本见不到的江湖儿女骤然遍地都是,不趁机多多攀谈、交际岂不辜负良辰美景?而人一多,难免会侃大山、攀交情,最后觉也不睡,索性去买点《江湖小报》翻阅…… 听到这里,鹤鸣突然就精神了,整个人像诈尸一样直接从床上笔直的弹起来,「走走走,去买一份看看!」 裴绿裳将她一把按下,神秘一笑:「有的时候,倒也不必事事亲力亲为。」 披头散髮的鹤鸣正疑惑时,就听外头有人敲门,裴绿裳一挑眉,「来了。」 她过去将门开了一条缝,地下/党接头一样与来人低声交谈起来: 「新鲜热乎的《江湖小报》,两钱一份,三钱两份,女侠来一份么?」 裴绿裳不悦道:「你们也太黑了,平时买不过四十文,不过下山一趟的功夫,你们竟直接涨到五倍?」 来人理直气壮道:「女侠,话不好这么说,兄弟们熬夜不容易,又要送货上门,免去多少麻烦?这些心意不值一百文吗?」 他忽然话锋一转,嘿嘿一笑,「而且女侠即便现在下得山去,也买不到了。」 鹤鸣:「……这尼玛二道贩子垄断啊。」 她一边笼着头髮一边问道:「可有什么稀罕消息么?」 来人觉得有门儿,立即眉飞色舞道:「江湖之大,无奇不有,那可多得很吶。不过最叫人拍案叫绝的还是女侠鹤鸣独自一人力战百鬼窟两位护法,后得煞羽弓相助,双方直斗的天地无色、电闪雷鸣,最后更是一击之下削平一座山峰的故事!对了,听说有路人途径当地,还从战场中心的凹陷处挖出来一块石碑,洗干净之后惊愕的发现上书两行小篆:得道多助失道寡助!」 鹤鸣:「……」 裴绿裳:「……」 真相几经周转被添油加醋描述之后,果然就像纯情少女被猥琐男强/暴后的畸形产物,扭曲到当时的事件主人公都认不出来。 等鹤鸣精神恍惚的去查看江湖声望值时,惊喜地发现进度条已经是1000/1000的状态,原本封闭的宝箱图案也变成可打开。 她刚一冒出打开看看的念头,那精緻的小箱子便发出一声细微的咔嚓,弧形的盖子缓缓开启,然后从里面浮起来半张票根。 车票? 鹤鸣几乎兴奋地要从地上蹦起来,她果然能回家了?!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上架子,为了能让这本小扑街尽可能排名靠前,明天白天不更新,今天下午两点会更新一发,晚上有空的话还会更新一点。明天如果顺利的话,晚上有可能更新!超过晚上十点没有的话,大家就不用等啦!,么么哒!~ 第二十六章 接下来的两天时间里, 鹤鸣切身实地体验了一把何谓「姐不在江湖飘, 但处处都有姐的传说」。 她非常有理由认为,之所以「江湖声望值」显示1000,是因为它的上限只有1000. 为了纪念自己首次异世登报, 她还偷偷给自己、裴绿裳和《江湖小报》来了个合影…… 随着《江湖小报》传阅范围进一步拓宽, 君子双刀刘文君还过来找她说话,言辞间颇为推崇, 「人不可貌相, 看你文文弱弱的模样,没想到竟有这般胆色。」 鹤鸣一脸深明大义,「没什么, 我只是做了自己该做的事。」 说着她自己也笑起来,「玩笑了,其实是被逼无奈,百鬼窟都是些打起来不要命的疯子, 但凡有的选, 我也不愿意正面跟他们对上。」
第57页 跟冯元一对的那一掌给她留下极大的心理阴影,直到现在还经常做噩梦呢。 刘文君深以为然, 「这话说的对极了, 尤其那左右护法更不是省油的灯, 妹子你能在他们手下全身而退已经很不容易了。」 鹤鸣不敢独占功劳,「也是多亏裴姐姐,不然只怕此刻我头七都快过完了。」 裴绿裳对自己突然名声大噪的事实有点消化不良,闻言只神情恍惚的摆手, 「我就是捡个漏。」 功名利禄,谁人不爱?程度轻重而已。她自问行走江湖也有几个年头了,却从未想过竟还有这样一夜成名的时候。 昨儿鹤鸣给她解释了,说这种行为的本质叫「炒作」,在她老家司空见惯。 三观俱裂的裴绿裳当时思虑再三,最终一针见血地下了断论: 「你老家的人,活的都挺累的吧?」 刘文君道:「都说年少成名风流得意,怎么你们反倒憋在屋里?」 鹤鸣给大家倒了茶,闻言笑而不语。 「快别提了!」裴绿裳抓过茶杯一饮而尽,哀嚎道,「我原来都不知道江湖上竟然有这么多人,更不晓得成名竟这样叫人烦躁。一夜之间,就好像雨后山里的蘑菇似的,突然就冒出来无数虾兵蟹将要找我比武。老娘就是个弓箭手,比个屁?撵又撵不走,杀又不便杀……」 正经比武也就罢了,可其中竟有七成以上是不怀好意的,若非少林寺不许胡乱杀生,她早就一箭一个穿了人肉串儿! 她尚且如此,随时担心马甲会掉的鹤鸣更不必说。 现在两个进度条已经完成一半,她接下来的任务就是猥琐发育,努力将自己在阳间的存在感降到最低,苟到最后。 落在刘文君眼中,就是两个小姑娘年纪轻轻就不骄不躁,难得沉稳。他满意的点了点头,道:「武林大会三年一次,机会难得,总躲着人未免太可惜。正好我有几个好朋友也来了,若是信得过我,便介绍给你们认识。多个朋友多条路,来日行走江湖也方便些。」 鹤鸣和裴绿裳对视一眼,都觉得可行。 「刘大哥都这么说了,自然是好的。」鹤鸣笑道。 谁心里还没个武侠梦呢?只要捂好马甲,她还挺满意这种氛围的。 裴绿裳好奇道:「不知是哪几位朋友?」 刘文君道:「铁捕头严正,药扇子江疏泉。」 鹤鸣:「……」 贼老天放我一条生路,行吗? 几个唿吸的功夫,鹤鸣心里乱作一团,她本能的开始衡量利害得失: 刘文君和严正、江疏泉的关系究竟亲近到什么程度?利益是否相关?后两者此次前来究竟是巧合,还是有意为之?此时刘文君是否已经从那两人口中得知自己的真实相貌?他的邀请到底发自真心,还是这根本就是一场有预谋的鸿门宴? 一个谎言要用一百个来圆,此时此刻,鹤鸣的感受不可谓不深刻。 屋外春光明媚,鸟语花香,室内清爽宜人,茶香裊裊,微风穿门过窗,连同外面的檀香一併送入室内,再伴着远处若有若无的诵经声,好一处令人心平气和的世外桃源。 然而鹤鸣却越来越焦躁,头脑风暴愈演愈烈。 江疏泉知道自己的长相,又意外得知自己的武功路数,一旦有曾与百鬼窟教主交过手的人交流,很可能将自己推入万劫不復的境地。 鹤鸣心头一凛,一抹杀意无法克制的翻滚起来,但理智却马上告诉她杀人灭口的计划可能无法实施。 其一,严正和江疏泉都长居碧潭州,且彼此有交集,那么极有可能是一同前来,甚至住在一间房。少林寺守备森严,各路江湖豪杰齐聚一堂,此时莹娘和黑猫又都迫于佛气龟缩不出,自己悄无声息杀死江疏泉而不被发现的难度很高; 其次,严正本人是捕头出身,精通探案,如果自己真身上手,一旦留下任何蛛丝马迹…… 而且,万一严正也知道了呢? 最要命的是……鹤鸣下意识看了看详谈甚欢的裴绿裳和刘文君,罕见的迟疑了。 好不容易才交到的几个朋友,如果自己不及时坦白,而是在事后在某次冲突中经由某些人爆发出来,这几份来之不易的友谊大概率会毁于一旦。 等到了那个时候,他们一定会有被欺骗和利用的愤怒,届时只要一点点外界的推波助澜,便极有可能迅速站到对立立场! 如果这些最坏的打算都变成现实,那么自己必将面临众叛亲离、人人喊打的困境。要知道这可是武林大会,江湖正派的大本营,假如自己被认定为邪派魔头,逃出生天的机率微乎其微…… 诚然,她可以现在就跑,从今往后以另一幅面孔苟活。可那不就侧面坐实了自己就是百鬼窟教主的论调吗?暂且不提被人识破的可能,容貌可以变,声音却不能……被丢到这个神经兮兮的地方来已经够惨了,难不成她余生还要挂着陌生的面孔装哑巴吗? 不,她不服,也不想就这样认输,鹤家的人绝不该这样轻易认输。 「想什么呢?」裴绿裳拍了她一把,「脸色变来变去的,还动了杀意。」 见她和刘文君都面带关切,鹤鸣勉强一笑,知道有些事情不能再拖了。 不成功便成仁,是生是死就来个痛快的吧! 她缓缓做了个深唿吸,不动声色的问刘文君,「刘大哥,严大人和江大夫什么时候有空?」
第58页 刘文君笑道:「不必着急,两人今儿早上才到,刚进门就被人认出来,因推脱不开,一群人去后山相互切磋,少说也得午后才得闲。」 鹤鸣哦了声,略一沉吟,「这样吧,能否请刘大哥在未时将那两位请来?我有话说。」 刘文君虽有些诧异她为何忽然如此郑重,但还是应下来。 稍后,鹤鸣又托人送了同样的话给苏清风,还让他到时候把江明月一起带来。 万一到时候自己走投无路,需要依靠伪装四处流亡,那么唯一可能的漏洞就是苏清风那个人型x光机,如果能够说服他,自己的生存概率无疑大大提升。 忙完这一切,已然快到午饭时间,去往饭堂的路上,裴绿裳还不住地打量鹤鸣,「从刚才起你就心事重重的样子,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鹤鸣本以为能过几天安生日子,可没想到宁静这么快就要被打破了,只要一想到自己的生命随时可能进入倒计时,她就满肚子苦水无处诉。 说什么,能说什么?怪老天爷为什么把自己丢到这个鬼地方吗?怪自己为什么先天不全吗?如果责怪有用的话,她也不至于好好的千金小姐、京城名媛不当,而去跟师父四处捉鬼…… 既然无用,她又何必再讲给别人听,徒增烦恼? 思及此处,鹤鸣重重嘆了口气,视线穿过重重叠叠的茂盛松柏,穿过远处绵延不绝的群山,一直落到她自己都望不到的地方去。 「裴姐姐,我可能永远都回不了家啦。」 分明一个宝箱已经打开了,她甚至看到了半张车票,但现实的残酷却如此艰涩。 裴绿裳吃了一惊,「怎么会?你要是想家的话,咱们这就走,我替你打回去!」 鹤鸣眼眶一酸,张了张嘴,忽然有些沮丧,「算啦,不过还是谢谢你。」 裴绿裳还要再说,就听见左下方的演武场传来一阵喧譁,似乎有人争吵。 鹤鸣飞快的抹了抹眼角,拉着她跑过去,「走,去瞧瞧热闹去。」 既然未来无法预测,还是过好接下来的每分每秒吧。 临近午饭时间,演武场里已经没什么人了,两人绕过廊柱,进入观武台,就看见下面有两拨人正在争执。 严格来说,是五六个男人欺负一个姑娘。 鹤鸣在过去几天内见过不少统一服饰的大中型门派成员,见那姑娘穿一身金色滚边的黑袍,背上还绣着泰山纹样,便知是泰山派的。 「刘雪宁」,一个男人嗤笑道,「看你这熊样,又粗又壮,胳膊快比我大腿还粗,也好意思说自己是女人?」 几人哄然大笑,又继续笑着奚落道:「什么女人,怕是个夜叉吧!什么比武,我看你就是想来相亲!」 「哈哈哈哈哈!」 「柳兄素来善解人意,怜香惜玉,不如就委屈委屈,娶了吧,啊?」 「呸,别噁心我,哪怕全天下的女人死光了我也不娶她!」 那几个男人说罢,对视一眼,再次爆发出轰然的大笑。 对面的小姑娘低着脑袋,耳朵红的几乎要滴下血来,她不断搓着衣角,想赶紧离开,可不管往哪个方向走,总会有人挡在面前。 「你们,你们不要说了……」她忍不住带了哭腔,只觉得好委屈。 对面的男人一怔,然后竟开始拿腔捏调的模仿起来,「哎呦,听听,你们不要说了,就你这样儿还知道害羞呢!」 又是一阵夸张地大笑。 刘雪宁死死咬住嘴唇,眼眶里慢慢蓄了泪。 泰山派的是练硬功夫,没什么捷径,就是日復一日的苦熬,因此普遍都皮肤黝黑且粗糙,而且身材壮硕。 若是个男人也就罢了,然而偏偏刘雪宁是个姑娘家,平时一直呆在泰山派的时候,众师兄弟师叔伯们都一个样子,倒也不觉出有什么。可一旦下了山,无数身材窈窕肤白貌美的女侠们扑面而来,这个正值花样年华的小姑娘犹如推开一扇通往新世界的大门,羡慕之余难免有些自卑。 泰山派上下都是粗豪男儿,只是埋头苦练,根本没有人能照顾到她的想法,只一味叫她出门切磋。 本来刘雪宁心中就难过,现在被人当众嘲笑,一张脸涨的黑红,难过极了,恨不得挖个地洞钻进去。 那些人见嘲讽做效,心中一阵快意,嘴上越发的不饶人,极尽辛辣恶毒的语言狂风骤雨一样泼向那个才18岁的姑娘。 鹤鸣听得肺都要炸了,气的浑身发抖,「人家小姑娘是刨他家祖坟还是抢他们老婆了?多大的仇多大的恨啊!」 「擂台战的出场顺序出来了,分为甲乙丙丁四组,其实真正的好手大多相互认识,偏好私底下切磋,会上台的要么是半吊子,要么是新丁,都是为了在武林大会上一举扬名。那刘雪宁分在丙组。」裴绿裳道,「打头那个叫程磊,擅使暗器,江湖上小有名气,但为人阴险狡诈,招数也阴毒,偏又极好脸面,你猜怎么着?」 鹤鸣闻弦知意,「程磊也在丙组。」 裴绿裳点头,「丙组的选手名单我看过了,大多没什么看头,有希望取胜的也就是他们两个。而泰山派的硬功刚好是程磊的克星,恐怕他自己也觉得没什么胜算,又不想在天下英雄面前输给一个女人,这才使了阴招。」 若能叫刘雪宁心理崩溃直接弃权自然最好不过,即便她能坚持上台,可信心已经被提前摧毁,自然也就不值一提了。
第59页 「真卑鄙。」鹤鸣骂道。 林子大了什么鸟儿都有,有光风霁月的,自然也少不了阴险小人。 人总要吃一堑才能长一智,但这样的堑,压根儿不配出现在世上。 她一翻身下了高台,边走边骂:「哪家的狗在叫?从小到大没爹娘教你如何做人吗?人家是吃你家大米了,还是啃你家馒头了?有本事手下见真章!只怕你手上的功夫,却不如嘴上来的利索。」 裴绿裳没想到她比自己还冲,微微一愣,立刻也跟了过来,闻言冷笑道:「他自然是不敢的。」 刘雪宁被程磊指着鼻子奚落半天,中间不下十数人经过,他们都看见了,可却无人出言制止。甚至还有几个门派中的长辈们曾经夸赞过的名人,她曾仰慕嚮往过的前辈,竟躲在一旁窃笑,还朝自己指指点点,仿佛在看街头耍猴的。 她外表粗豪,内心却纤细,只觉原本心中对江湖的嚮往瞬间碎的渣子都不剩。 师父师兄他们不都说江湖上多有行侠仗义的好汉么? 他们不都说行走江湖,当以道义为先么? 她就是抱着这样的理想和信念,吃了绝大多数男人都吃不下的苦,流了绝大多数男人都流不了的血,一步一步走到今天的。可现实却猝不及防给了她沉重一击。 如果江湖中的大侠们都是这样尖酸刻薄、心胸狭隘,她从小到大的坚持又算什么?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一道纤细的身影挡在她面前,她抬头望去,只觉那人身上仿佛都带了光。 简直,简直比大雄宝殿里的佛像还叫人震撼。 刘雪宁粗厚的嘴唇嗫嚅一下,眼睛眨了下,忍了许久的泪终于滚了出来。 鹤鸣一双厉眼将程磊上上下下扫了几眼,又面露讥讽道:「有说别人的功夫,不如像撒泡尿瞅瞅你自己吧,五短身材大肚子,脖子上怕是顶着个冬瓜显高吧!你说说你啊,人品又不行,功夫还差,心理扭曲的麻花都望尘莫及,你还混什么江湖啊!不如赶紧回家要饭去吧!」 她如今的相貌便好似晨间清露,柔美而清新,可就是这么一个娇娇弱弱的姑娘,叉腰往前一站,两片樱桃似的菱红飞快的开合,剁剁剁机关枪似的将程磊喷的体无完肤。 众人:「……」 我妈的,这就是传说中的杀人诛心吧? 程磊损归损,可骂来骂去就是那几句,哪儿比得上经歷过无数网暴的鹤鸣思维敏捷?只觉那黄毛丫头字字句句都挑着自己最在意的地方狠扎,气的简直要爆炸了。 他抖得跟帕金森似的,脸上青红交加,最后脑袋里嗡的一声,哐啷拔出刀来,唾沫四溅的吼道:「小贱人,有本事下来跟老子打一场!」 鹤鸣呸了声,扬着眉毛道:「你让我打我就打,你谁呀你?正经习武之人打不过就来欺负我这个貌美如花娇柔无力的弱女子,脸真的比锅大!传出去也不怕天下英雄耻笑,哦,忘了,你这样的恐怕也没有什么脸,耻笑恐怕是家常便饭。唉,像你这种败类,死后遭到的报应可能比我吃过的糖还要多吧。」 众人:「……」 这一段话要素过多,听完之后跟头脑风暴似的,一时之间竟不知还从何说起。 程磊平时最虚荣爱面子,被鹤鸣这样针针见血的扎了一通,整个人都要疯了,额头上青筋暴起,竟不顾什么江湖道义,二话不说挺刀就砍。 鹤鸣本来就憋了满肚子委屈和火气,现在就见到一群恶棍欺负小姑娘,满腔怒火简直要原地自焚,被程磊这么一激,全都朝着他去了。 「老娘炸死你!干天坤地震雷巽风」可她还没念完咒语,就被裴绿裳一把拽到身后,跟刘雪宁肩并肩。 「放着我来。」煞羽弓并不把程磊放在眼中,抬手一箭就把他另一只手趁乱丢出来的铁蒺藜打飞了,然后又立刻取了第二支箭准备射人。 然而还没等她松手,就见一道小山似的影子嗖的一下挪到她和鹤鸣跟前,双手举过头顶,竟就这么以一双肉掌夹住了噼下来的刀锋! 现场一片死寂。 程磊脸上瞬间血色全无。 他太清楚自己狂怒之下一刀的力量有多大,只怕千斤巨石都能砍得断,可这黑妞儿竟然空手接白刃! 他本能地往回撤刀,可没想到拔了几下,竟然纹丝不动。 刘雪宁一张黑红的小脸上满是坚毅,用力抿着嘴,努力鼓足了勇气才结结巴巴道:「你,你欺负我也就算了,可她们帮我,就是我的朋友,你却不能欺负我的朋友!」 程磊被她说的无言以对,索性也不讲理了,「老子就是欺负你,又能如何?结巴还长得这么丑,受死吧!」 说完竟抬脚就踢! 刘雪宁硬接了他这一脚,纹丝不动,程磊却被反弹回来的力量震得腿脚发麻,简直怀疑自己踢到了一块钢板。 他暗道不好,正迟疑要不要逃跑时,就听刘雪宁暴喝一声,双臂发力,竟空手将他的扑刀给掰断了。 程磊倒吸一口凉气,当下不再犹豫,拖着一条还在发麻的腿扭头就跑, 结果他还没跑出几步,便觉背心一痛,然后视线扭转、双脚离地,竟是被刘雪宁从后面一把抓住背心,单手举了起来。 刘雪宁举着一个成年男人却面不改色,甚至连唿吸都没有乱。 她一字一顿道:「不许你欺负我朋友!」
第60页 说完,手臂用力一扬,像扔垃圾一般将程磊丢了出去! 程磊连叫都没来得及叫一声就飞出去几丈远,半边脸都磕在地上,右边的胳膊也软趴趴的垂在身边,显然已经断了。 裴绿裳一乐,「这下好了,他这个样子便无法参加擂台赛,自然也不必担心输给别人,颜面得以保全,真是可喜可贺。」 被摔得头昏脑涨的程磊听了这话,终于支撑不住,噗的吐了一口血出来,两眼一翻昏死过去。 作者有话要说:  抱歉,稍微晚了几分钟哈,今晚八点左右你们再刷新一下,说不定还会有新章节降落哦!明天十点如果没有的话,就是不更新了哈。 ps,我这几天冒出来好多梗!先攒个预收吧,写完这本就写! 第一篇:《我穿成四个孩子的娘》又名《那些年老母亲的巴掌》 都市精英一夜之间成为四个孩子的娘: 长女唯唯诺诺抠抠搜搜, 长子读书科举专吸家人血; 次女胆小如鼠眼皮子浅, 幼子自私自利无法无天…… 度蓝桦当场做了个扇形图分析利弊, 发现现在身体健康精神饱满,似乎除了穷点没啥缺点。 她沉思片刻,将饱含深意的目光挪到那四个崽崽身上,嗯…… 熊孩子犯浑总不好,多半是欠打。 第二篇:《隔壁的小书生》 桃花镇有个好看的穷书生, 为了省钱每天自己做饭。 这天忽然有个满头血的女侠来敲门, 她瞅了瞅院子里咕嘟冒泡的砂锅粥, 咧嘴一笑,露出两排白生生的牙齿, 「小书呆,粥卖不卖?」 第二十七章 虽然摔的是程磊, 但他的那几名同伙似乎也跟着胸口剧痛起来, 本能的对视时,都从对方眼底看到了惊愕和后悔。 不是说刘雪宁蠢笨不堪胆小如鼠,绝对不敢还手么, 这? 那个叫柳斐嘴唇抖了抖, 勉强挤出一丝比哭还难看的笑意,「刘, 刘姑娘, 我们开玩笑呢,您千万别当真吶。」 鹤鸣从刘雪宁宽阔的嵴背后探出脑袋来,痛打落水狗, 「狗屁的开玩笑,当事人也觉得好笑才叫开玩笑,你们这分明就是无耻下流欺软怕硬!」 这种败类她见的多了,本质上都是无用怂包, 打着开玩笑的幌子满足自己的私慾。对方若不反击, 他们就变本加厉;可对方若是反击,便是开不起玩笑…… 柳斐没想到鹤鸣得理不饶人, 见刘雪宁阴沉着一张黑脸, 鼻孔都气大了, 犹如一头盛怒的小牛犊,终于彻底慌了神。 「是,是程磊,都是他挑唆的, 我,我也是被逼无奈啊!」 余下几人也跟着哀告起来,只说自己是被小人迷惑。 若刘雪宁任人欺凌也就罢了,可今儿一瞧,根本就不是那回事儿啊。听说这丫头还挺得泰山派高层看重,一旦回去告状……他妈的程磊那王八犊子,真的要把他们害死了! 刘雪宁是个厚道姑娘,哪儿经歷过这个,见他们如此谦卑可怜,不觉起了恻隐之心,下意识求助地看向鹤鸣和裴绿裳。 鹤鸣和裴绿裳都心道,这姑娘实在太憨了,以后真要去江湖上行走的话,少不得要吃亏。 「我辈习武本为强身健体锄强扶弱,你们倒好,竟为一己私慾对个小姑娘恶意中伤,简直不配为人!」鹤鸣骂道。 柳斐几人急的汗都下来了,我们是嘴贱,那什么,确实也不敢自诩正人君子,但,但也罪不至死吧? 裴绿裳道,「现在,向她道歉!」 听说不用死,柳斐几人如蒙大赦,恨不得把这辈子的软话都说给刘雪宁听。 大约是怕事后算帐,柳斐一咬牙一狠心,干脆抬手甩了自己两个耳刮子,「几位姑娘,在下真的知道错了,以后定不再犯。」 他打扮的斯斯文文,没想到也是个狠人,两巴掌下去,原本清秀的腮帮子眼睁睁鼓了起来,清晰的巴掌印看上去特别滑稽。 柳斐这种近乎自残的举动直接把他的同伙吓尿了,可飞快的评估了下双方战斗力后,也只好硬着头皮抽自己耳刮子。 叫你嘴贱,叫你嘴贱! 狐朋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自己飞,柳斐哪儿管他们怎么想,道完歉后麻熘儿就想滚蛋。谁知就听那嘴炮输出的漂亮姑娘喝道:「站住!还有姓程的呢?」 柳斐:「……」 他满脸震惊地看着鹤鸣,踟躇再三还是为难道:「姑娘,这人都昏死过去了……不过在下还是可以叫他起来向刘姑娘赔礼道歉!」 说着,挽着袖子就往程磊那边去了,一边走还一边悔不当初:这年头的娘们儿都太野了,人都给你打昏死过去了还不放过! 鹤鸣:「……我让你们把人抬走!」 谁稀罕那声道歉吗? 等柳斐等人抬着程磊落荒而逃,刘雪宁这才抱拳道:「多谢两位姐姐出手相助。」 裴绿裳指了指鹤鸣,「先谢她吧。」 鹤鸣好奇道:「你的功夫分明那样好,为何要那样忍让呢?」 刘雪宁喃喃道:「师父说江湖儿女不拘小节,叫我出门后不要争口头之利。」 裴绿裳瞪大了眼睛,「傻不傻啊?」 有些人就是天生犯贱,讲道理讲不通的! 鹤鸣扯了她一把,笑吟吟的去拉刘雪宁的手,「还没吃饭吧,一起呀。」
第61页 刘雪宁感觉自己的手好像被一团雪握住了,又白又软又滑。 她紧张地吞了下口水,忽然觉得掌心开始出汗,忙不迭抽回手来,狠狠往衣服上抹了几下才又小心翼翼的牵回去,「两位姐姐,我是泰山派的刘雪宁,你们叫什么呀?」 姐姐的皮肤好白呀,人也香香的,真好呀…… 鹤鸣将她一系列的小动作和微表情尽收眼底,心头又酸又软,便拿了几颗糖出来递给她和裴绿裳,「我叫鹤鸣,她是煞羽弓裴绿裳,吃糖吗?很甜的。」 得亏着莹娘和黑猫此刻在槐木牌中龟缩不出,不然呕出来的酸水只怕都能把少林寺淹了。 咋的,你发糖有瘾是吧? 「什么,你就是那位力扛百鬼窟左右护法打的天地无色的雷霆一击鹤鸣?!」刘雪宁声若洪钟的惊讶道。 裴绿裳:「……哈哈哈哈哈哈!」 鹤鸣眼前一黑,神他妈的雷霆一击,谁起的?真的太羞耻了。 就在此时此刻,她瞬间明白了苏清风的感受。 鹤鸣觉得柳斐那两巴掌好像扇在了自己脸上,热辣辣的都能现场涮肉了,忙解释道:「不是,那什么,事情其实不是那么回事儿!」 如今她成名了,可脸没了! 刘雪宁激动地犹如看到偶像,一双牛眼直勾勾盯着她,丝毫没有刚才的寡言内向,语速飞快的问道:「你没跟管碧莹和冯元一交手?」 鹤鸣:「……交手了。」 刘雪宁又问:「你没引雷?」 鹤鸣艰难道:「……引了。」 刘雪宁再问:「那你最后没全身而退?」 鹤鸣发现事情已经陷入死循环,额头上汗都出来了,立刻指向裴绿裳,「但那是因为她帮了我!而且我跟冯元一对了一掌,还受了点内伤呢!」 整段对话过程中都迴荡着裴绿裳丧心病狂的笑声,她就是看热闹不嫌事大,已经蹲在地上笑得直不起腰来,闻言连忙摇头,「我是弓箭手啊,近战没我什么事儿!」 说罢,又仰着脸朝鹤鸣抱拳,情真意切的说:「原来是雷霆一击鹤鸣鹤姑娘,久仰久仰,失敬失敬哈哈哈哈哈!」 刘雪宁也跟着行礼,满脸的嚮往和感慨,「冯元一成名已久,内力深厚,招式变幻莫测,派中长辈平日都教导我们,遇上了千万不要硬抗,没想到姐姐是这样英雄人物。」 说到最后,她黑黢黢的脸上不由显出几分近乎梦幻的感嘆,俨然是见到传说中江湖大人物的反应。 苍天可鑑,鹤鸣的尴尬癌都要犯了。 当初她编故事只是为了赚取江湖声望值,所以对事实进行了适当的润色,谁知《江湖小报》更狠,直接就给从武侠版提升到了玄幻! 鹤鸣深吸一口气,一字一顿道:「现场真的没有什么石碑,那都是骗人的!」 别再给我整出什么天命之人来,那就真的玩球了。 谁知刘雪宁闻言大笑,「哈哈哈哈自然是假的,咱们江湖儿女又不想着谋朝篡位,我不傻呢!」 鹤鸣:「……不,你挺傻的!」 三个姑娘一起吃了午饭,又说了些女孩儿家的知心话,刘雪宁自始至终都兴奋地不得了。 「我还是第一次交到女性朋友!」 泰山派功夫走刚勐路线,本就不太适合女性,而后期的训练强度和方式又对女性极度不友好,自然阳盛阴衰。 像刘雪宁跟着一干男性同门练功,十年如一日下来,不仅功夫日益精进,甚至还成功拥有了男性同款胸肌…… 裴绿裳哈哈大笑,「如今你也算正式入了江湖,以后见面的机会还多着呢!」 三人又说了好一会儿话,因鹤鸣还约了一干朋友见面,便约定和裴绿裳去看刘雪宁比武,然后就各自回去了。 经歷了这段插曲的刘雪宁跟之前在演武场受欺负时简直判若两人,连壮硕的背影都透出喜意,蹦蹦跳跳犹如起伏的小山包…… 裴绿裳迎着光眯着眼目送了片刻,忍不住问鹤鸣,「对了,你忽然要找铁捕头和药扇子他们过来作甚?怎么还有苏道长?」 回客房的道路两旁全是高大的松树,一颗颗笔直挺立直冲云霄,宛如一片浓翠的巨塔。午后阳光正浓,热烈的日光将松香味儿缓缓扩散出去,只是从旁边经过,身上便要沾染一点淡淡的味道。 鹤鸣顺手摘了一团松针摆弄起来,「此事十分复杂……」 百鬼窟教主的隐患,一定要尽早解决,不然就想抱着一颗不定时炸弹一样,吃饭睡觉都不得安生。 但穿越这种事若要实话实说,未免太过匪夷所思,别说思想相对封闭的古代人,哪怕是看惯了科幻题材的现代人也不一定能接受。 所以她已经想好了说辞。 春天就是这样,外面直晒一会儿就热辣辣的难受,可一到了屋里就瞬间凉快下来。 两人回到住处喝了杯凉茶,又洗了脸换了衣裳,舒服的吐了口气。 少林寺的伙食虽然不见一点荤腥,但其他地方真的周到的没话说,除了一日三餐外,还提供自己晾晒的各色竹叶茶、花茶、炒米茶,以及现在摆在桌上的这种用面粉烘烤的小点心。 小点心大约指甲盖那么大,都切得方方正正,边缘烘烤成焦黄色,虽然没加中式点心常用的猪油、鸡蛋等物,但好像调和了茶汁,吃起来非常香脆可口。
第62页 吃过无数中西甜点的鹤鸣也频频点头,「这还挺不错啊,就很质朴的感觉。」 裴绿裳道:「伙房旁边就能买,三文钱半斤。」 鹤鸣:「……少林寺是不是特别会做生意?」 裴绿裳点头,「那是自然,相较之下,同为武林正派领袖的武当派简直惨不忍睹。」 两家都属于朝廷承认的宗/教组织,不必纳税,光这上头就占了得天独厚的优势。两派都拥有大片土地,少林寺开荒种地,武当派养牛放牧,还有信众们的额外捐赠,结果一家富得流油,一家……嗨,不说也罢。 鹤鸣啧啧道:「火车跑得快,全靠车头带,领头人都不上心,想发家致富也不可能啊。」 「什么车?」裴绿裳问道,「那车着火了还能跑吗?」 鹤鸣一噎,忽然意识到一个问题,「约定的时间是不是已经过了,怎么还不来人?」 裴绿裳一愣,「对啊。」 恰在此时,一阵匆忙的脚步声从远处逼近,两人回身一看,来的是个小和尚。 「两位施主,方丈有请。」 鹤鸣和裴绿裳不知道怎么就惊动了圆至方丈,问那小和尚却又被告知去了就知道,虽满头雾水,也只好跟着去了。 能得到少林寺邀请的女客本就不多,都集中在面积稍小,植被更多,风景更秀丽的西跨院,而男客们则居住在东跨院。鹤鸣见那小和尚引着他们一路向东,横跨了整座寺院时就隐约觉得不对,而等到了目的地时,更愕然发现某间客房内坐满了人。 为首的是个六十岁上下的干瘦老和尚,鬍子都白了,瞧着倒是挺慈眉善目的。他身后半步远近的年轻和尚跟苏清风年纪差不多,容貌甚至也有一拼之力。若说前者清冷皎洁如明月,那么他便像外面的春光,融融灿灿,温柔中透着一丝疏离。 鹤鸣几乎立刻就将他跟一个名字联繫起来: 檀香公子慧通。 除了这两位之外,俞光、严正、江疏泉、柳斐和另外两名同伙,还有刘雪宁和另外一名黑塔似的健壮汉子,她穿越后有过正面接触的人几乎来了大半。 关键是,那几个人看向自己的眼神都不算和善。 裴绿裳的心思没那么多,进门后先是麻利的跟众人行了礼,还没开口便诧异道:「好重的血腥气。」 「裴施主,」慧通走上前来,「想必这位与裴施主形影不离的,便是传闻中的雷霆一击鹤鸣鹤施主吧?」 雷霆一击鹤鸣的面皮不自在的抽动几下,硬着头皮道:「……是。」 俞光、严正和江疏泉几乎同时看过来,短暂的惊讶过后又透出几分瞭然,原来如此。 慧通道:「小僧有几句话要问问两位施主,如有得罪之处,还望海涵。」 鹤鸣和裴绿裳都不太喜欢说话绕弯子的人,但念在是在人家的地盘上,并且还这样客气,便都点头,「请讲。」 「如有得罪之处」么,那么接下来要说的必然不是什么好事。 果不其然,就听慧通道:「不久前,两位和泰山派的刘雪宁施主曾在演武场与程磊、柳斐等几位发生过争执,是么?」 话音未落,刘雪宁便涨红了脸,才要开口,却听鹤鸣平静道:「慧通师父,在陈述事发经过之前,我必须要纠正一点。」 慧通微怔,旋即点头,「请讲。」 鹤鸣刷的伸出手去,犹如一干锋利的标枪,笔直地指向柳斐等人,「并非是双方争执,而是那几个畜生对刘雪宁单方面的群体羞辱!我和裴姐姐看不下去,故而上前言语还击。」 随着她的讲述,柳斐几人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喃喃道:「就,就玩笑而已……」 突然一声炸雷似的粗豪嗓子原地爆裂开来,「你们几个混帐竟敢欺负我妹子?」 鹤鸣只觉两耳嗡嗡作响,抬眼看时便见陪着刘雪宁来的那座泰山派铁塔陷入狂暴模式,二话不说就大踏步上前,蒲扇般的大手直朝柳斐和另一个人前胸抓去。 泰山派硬功闻名天下,一双铁拳可击穿铁板,若真被他抓住了,不死也要去半条命,柳斐等人瞬间面色如土,想要躲避却因后面就是屏风而失了先机。 眼见那汉子的大手距离柳斐的胸口不过两寸,斜地里突然伸过来一只手臂,来人灰色的僧袍鼓起,像两团烟雾一样缠住那两只大手,只轻轻往旁边一带,那汉子刚勐至极的内力便卸去,一个踉跄打了个空。 「少林寺内,施主请稍安勿躁。」慧通轻轻巧巧的插/入双方之间,情绪丝毫没有波动。 刘雪豪退了两步站稳,却不怎么买帐,「他们欺负我妹子,怎么,还不许我说理么?」 柳斐见慧通有保他的意思,总算来了点胆气,颤抖道:「你那是要讲理的意思吗?分明是想杀人!」 「呸!」刘雪豪指着他骂道,「我们泰山派从来都是以理服人,我要是不抓住你,万一你跑了咋办?」 他虽然是指着柳斐,但因为慧通就站在柳斐面前,看上去简直像在指着慧通的鼻子叫骂,也不知是有心还是无意。 柳斐都快给他理直气壮的样子气厥过去了,「江湖上谁不知道你们泰山派行事粗豪,一言不合便拳脚相向?」 狗屁的讲道理,泰山派的人如果讲道理的话,猪都能上树! 鹤鸣也皱眉道:「方才我们就已经说过,要双方都觉得有趣才是玩笑,柳大侠对此不也深表贊同么,甚至还不惜自己打自己巴掌表示悔过。怎么,一会儿的功夫就不认帐了吗?」
第63页 柳斐到底要脸,脸上青一阵红一阵,喃喃着说不出话来。 然而他的同伴却不以为然,眼见有了靠山,又咽不下那口气,当即叫嚣道:「我们说什么了?不就是几句玩笑话么,有种你就再说一遍叫大家评评理!」 刘雪宁难以置信的瞪圆了眼睛。 裴绿裳破口大骂,「简直混帐!无耻至极!」 他们分明知道那些话伤刘雪宁颇深,己方是无论如何都不可能重复,再让小姑娘难过的,所以才如此肆无忌惮。 鹤鸣却冷笑道:「慧通大师,如果有人指着你们少林派的鼻子骂酒肉秃驴假慈悲,还试图往大雄宝殿泼粪,你作何感想?讥讽无儿无女的人绝后,对老人大笑说活不了几天,你们又会作何感想?」 「秃驴」二字一出,现场已经出现数道倒吸凉气的声音,显然谁都没想到她如此胆大包天,竟敢当着圆至方丈和檀香公子的面说这话。 见慧通温和的表情终于有一瞬间龟裂,鹤鸣满足的笑了。 「骂人不揭短,此乃人之常情。你们出家人讲究六根清净无悲无喜,听了「酒肉秃驴」四字尚且不自在,又凭什么要求我们这些俗人保持平静?」 她故意把那四个字又清清楚楚的重复了一遍。 现场一片安静,连刘雪豪看向她的眼神中都带了敬佩: 姑娘,你真是条汉子! 良久,圆至方丈双手合十,「阿弥陀佛。」 慧通被这一声从沉默中敲醒,深深地看了鹤鸣一眼,不动声色的退回原地。 鹤鸣好不退缩的与他对视。 只今天这一次交锋,她对什么狗屁檀香公子的印象便已差到极点,并不介意更差一点。 「这是程磊的客房,是吗?」鹤鸣道。 没人说话便是默认,她又面无表情道:「本寺方丈亲至,又有捕头在场,他死了,对吗?」 被点名的严正笑着打圆场道:「鹤姑娘果真聪慧过人。」 鹤鸣满面讥讽的看过去,「并非我聪慧过人,只是这世上似乎总有许多男人喜欢将女人想的蠢笨如猪,有了落差,自然意外。」 严正笑容一僵,重归安静。 裴绿裳听到这里也明白了,「所以,几位觉得我们是兇手?」 「他们欺辱我,是两位姐姐看不过去才出言相助,他们说不过鹤姐姐,恼羞成怒就要打人,我不能让别人欺负我的朋友,便抓住程磊丢出去。」刘雪宁愤怒道:「他只是昏过去而已,我有数!你们不能随便冤枉好人。」 凭什么她受欺负的时候这些人不出来讲理,反倒是始作俑者出了点什么事,便迫不及待的跳出来维护正义? 刘雪豪也嗤笑道:「身为男人,功夫不行,只会逞口舌之利,就算死了也活该!」、 说罢,还冲鹤鸣和裴绿裳一抱拳,声若洪钟道:「我是雪宁的表兄,这丫头就是太老实了,被人欺负都不会吱声,多谢两位出手相助,从今往后,你们便是我刘雪豪的朋友了,但有驱使,无有不从!」 泰山派的汉子,一诺重千金,他这么说,便是光明正大的表明了自己的立场,哪怕与檀香公子为敌也在所不惜。 「刘少侠,」一直没出声的俞光忽然道,「有些事情不能只看表面,交朋友,还是谨慎些好。」 刘雪豪连少林派的帐都不买,自然也不会对武当派区别对待,当即喝道:「是男人就有话直说,别拐弯抹角的,老子听不懂!」 俞光:「……」 又听刘雪豪继续道:「我只知道我妹子给人欺负了,光天化日之下,少林派的地界,那么多人都眼瞎了没看见吗?有人站出来保护她,这个恩情,老子记一辈子!」 他一口一个老子,话里话外说的都是其他人自私自利,指桑骂槐到俞光的脸都绿了。 跟刘雪豪这样的直肠子玩儿心眼是行不通的,俞光有些烦躁的挪开视线,重新看向鹤鸣,「人命关天,我看大家还是坦诚相见的好,你说对不对,鹤姑娘?或者说,百鬼窟的明教主?」 作者有话要说:  从今天开始重新恢復早上九点更新,有可能不定时加更,如果现实有事无法按时更新,会提前在前一章的作者有话说或评论区和微博公告。 第二十八章 苏清风和刘文君应邀去找鹤鸣, 因路上遇到熟人被绊住脚, 略迟了一点才到,结果扑了个空。询问邻居后才得知两个姑娘被喊走了,便又一路找过来。 他们还没进门, 便听到俞光那句「百鬼窟的明教主」, 登时都愣住了。 百鬼窟?武林大会果然混入了魔教中人? 莫说苏清风和刘文君,便是室内其他不知情的人也有片刻失神。 刘雪豪面色不虞的对俞光道:「俞道长, 咱们敬重你是江湖前辈, 但一码归一码,凡事都要讲证据的。」 武当派确实威震一方,但泰山派矗立于泰山之巅, 自古以来跟官府的往来就没断了,论武功、论财力,自问也不杵谁。泰山派歷来义字当头,若连自家的朋友都保不下来, 来日还有何脸面面对江湖豪杰? 见他如此举动, 鹤鸣心头一热,忽然也跟着豪气横生, 视线从俞光、严正、江疏泉身上划过, 最后重点关照那一老一少两个秃驴: 「我从未做过任何亏心事, 哪怕天王老子来了也不能颠倒黑白!」
第64页 穿越之前她死都不会想到,自己会这么快对少林寺粉转黑。 武林名门又如何?正道领袖又如何?也不过是高高在上自以为是的俗人罢了! 「俞道长,你上下嘴唇一碰便要将我置于万劫不復的境地,究竟什么仇什么怨?」她暗中从背包格子里摸出一把桃木钉, 又将提前折好的符纸令箭放到袖子里,「今天你若不能说服我,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据说圆至方丈的武功快到返璞归真的境地了,更糟糕的是他精通佛法,跟自己的主业刚好相剋相生…… 他妈的,哪怕你武功盖世也不是绝缘体!十道雷下去还怕噼不死你?头掉了碗大个疤,眼见他们是不想叫自己好过了,大不了同归于尽,多拉几个垫背的还赚了呢! 不过,若是能将人引到少林寺外开火,莹娘和黑猫便能施展开来,她也就多几分逃出生天的机会…… 江疏泉将扇子在掌心敲了几下,倒是有些踟躇, 「俞道长,还是问清楚的好。」 鹤鸣的武功路数是他亲自演示给俞光看的,若闹出冤案来,他难辞其咎。 只是令他意外的是,俞光竟不似江湖传言的那般温和,反倒比同门洪梓铭更多几分激进的样子,没跟大家商量就直接跟鹤鸣对上了。 俞光点头,慢条斯理道:「事到如今,狡辩无用,姑娘不如以真面目示人。再说说之前为何假装不会武功?再将武功就地演示一回如何?」 圆至方丈曾亲自跟百鬼窟教主明腾交过手,绝对不会认错。 他这么一说,室内诸人也都觉得有道理,柳斐更大声催促道:「对啊,不是说歷任百鬼窟教主的武功都是不外传的绝学么?自然是做不得假的。」 裴绿裳突然抓起桌上的杯子,以投掷暗器的手法丢了出去,恶狠狠骂道:「丧家之犬,也敢在老娘面前狂吠!」 她刚才一直安安静静的,此刻却突然出手伤人,速度之快令人震惊,就连离柳斐最近的檀香公子慧通都没反应过来,想要拦截已是来不及了。 就听咔嚓一声,茶杯碎成几片,滚烫的茶水合着鲜血四处飞溅,柳斐嗷的叫了一嗓子,捂着头摇晃几下,两眼一翻栽倒在地。 鹤鸣没想到第一个出手的竟会是她,更没料到在俞光这样看似确凿的证据面前,裴绿裳竟没有本分怀疑,不由心神激盪,「裴姐姐!」 裴绿裳捏了捏她的腮帮子,笑道:「咱们同吃同睡这么多天,你是什么人我还能不知道?我信你!」 在少林派的人眼皮子底下伤人成功,圆至方丈依旧八风不动,可慧通却已无法维持温和有礼的神态了。 「裴姑娘,」他耐着性子劝道,「莫要中了苦肉计」 话音未落,裴绿裳便不耐烦地道:「屁的苦肉计,当天我途径城外本是临时起意,难不成鹤鸣还能未卜先知?退一万步说,即便她一个年轻貌美的姑娘要用苦肉计,为何要挑我这个无门无派的女人?难道不该找个武功高绝、容颜清俊,又出身名门的年轻男人吗?」 众人一愣,忍不住顺着她的话琢磨起来,嘶,确实是这个道理啊! 迷惑前途无量的少侠至少还有鸠占鹊巢,然后操纵一个门派来对付正道的可能,但迷惑一个酷爱单打独斗的女人?她图什么呀? 谁知就在这个时候,晚一步赶到的苏清风和刘文君前后脚进来,众人本能望去时,看向苏清风的眼神却突然复杂起来。 武功高绝、容颜清俊,又出身名门的年轻男人苏清风:「……」 事已至此,伪装已经没有意义,鹤鸣掏出卸妆湿巾抹干净脸,大大方方转了一圈,毫无惧色。 除圆至方丈和俞光之外,在场众人就只有年纪稍大些的刘文君曾见过明腾几面,此刻见了鹤鸣真容也是大惊失色,「明腾?」 可他刚说完,却又满面疑惑的皱起眉头,思索片刻后摇摇头,「不是,她不是明腾。」 严正一愣,「怎么说?」 刘文君笑笑,「世界之大无奇不有,有两张几乎一模一样的脸也不足为怪。但人的眼神和气韵是无法掩饰的。」 苏清风言简意赅道:「她的气中不带杀意。」 「抱云子!」俞光没想到自家师弟竟会当众拆台,「你真是被她迷惑了不曾?」 苏清风淡淡道:「师兄,你知道我的。」 俞光一噎,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小师弟是师父的关门弟子,天分极高,素日对同门却不甚亲近,但唯独有一点,处事极公正,也从不说谎。 就连师父都说小师弟最得他老人家真传,所以这次才硬撵他下山歷练,可没想到他竟如此不顾大局。 俞光把脸一沉,「此事我会原原本本的告知师父他老人家。」 、 苏清风坦然点头,「可。」 那边刘文君转向圆至方丈,「那魔头杀人无数,戾气深入骨髓,眼神冰冷不似活人,可鹤姑娘娇憨可爱,绝无可能是一人。方丈,您也是这么认为的吧。」 「阿弥陀佛,」圆至方丈终于不再装哑巴,只看向鹤鸣,「鹤施主,你的武功从何处习得?」 百鬼窟的追云逐月步和千重浪独一无二,十分高明,外人多有觊觎却无处下手,纵使鹤鸣不是明腾,二人之间也必然存在某种关联。 鹤鸣能理解他的怀疑。
第65页 长相相同尚可以用巧合来解释,但武功呢?这两种概率极低的事情偏偏凑到一个人身上,如果没有合理的解释,别说俞光等人,就连鹤鸣自己都不会相信。 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穿越这种匪夷所思的真相她绝不会说给任何人听。 鹤鸣深吸一口气,一脸平静的讲起了提前编好的故事:「明腾,很可能就是我失散多年的同胞姐姐!」 「我一族原本隐居海岛上,世代守护秘宝软水晶,但约莫百年前,族长更迭,有个落选之人不服结果,一怒之下竟盗取软水晶后逃入中原。」 「……她违背祖宗遗训,开山立派为非作歹,培养了新魔头还不满足,临终之际仍不思悔改,竟假借悔过回到家乡,然后抢走了我尚在襁褓中的姐姐!」 众人还沉浸在震撼中回不过神时,外表粗放内心纤细的刘雪宁却已响亮的抽噎一声,「好可怜啊。」 其实这就是鹤鸣在看过无数狗血武侠剧后编出来的集大成作品,看似漏洞百出,可真要细细推敲起来时,细节处却又全都合得上。 最美妙的是:百鬼窟前面两任教主坟头草都一人多高了,现任教主明腾又下落不明,想对峙都找不到人! 俞光显然也想到这一点,微微蹙眉道:「口说无凭,谁知道这是不是你自己编造的故事?」 还真就是!鹤鸣反倒对他清醒冷静的头脑多了几分佩服,「你爱信不信。」 反正我自己不信。 她不去看俞光难看至极的脸色,忽然又想到一个细节,忙问圆至方丈,「明腾受过不少伤吧?」 圆至方丈点头,略回忆了下才道:「她年纪虽轻,内力却极深厚,轻功也诡异,正道多次围剿都给她逃了。不过她也非全身而退,两年多前的那次围剿,她身中五刀十三剑,眼见江湖太平触手可及,但关键时候却有百鬼窟左右护法杀出,七煞中三人捨命掩护,又给她跑了。」 鹤鸣恍然大悟:难怪百鬼窟连续两年多在江湖上销声匿迹,教主也闭关了,原来是差点给人端了! 她还记得多出来的记忆中冯元一和管碧莹带头宣誓的场景,二魔七煞,二魔想必就是左右护法,七煞,现在又确定死了三个…… 「那么方丈您还记得她伤在哪几个地方吗?」 圆至方丈明白了她的意思,也觉得这个法子不错。 容貌可以伪装,但伤疤却无法掩饰,只要看看鹤鸣身上有没有不就行了吗? 鹤鸣大大方方将袖子撸起来,露出两条光洁如玉的手臂,得意道:「男女有别,别的地方我就不给你们看了,若诸位还不放心,大可请江湖中德高望重的女侠过来查验。」 众人面面相觑,都有些尴尬。 檀香公子还真不辜负传说中温和的美名,头一个认栽,「鹤姑娘,事关天下太平,得罪了。」 俞光等人也纷纷致歉,爽快异常。 他们如此爽快,鹤鸣反而不高兴。 人嘛,不高兴就要当场说出来,还要让对手更加不高兴。 「说实话,我挺讨厌你们的。」鹤鸣忽然道。 众人都没想到她会如此直白的表达不满,一时间都是错愕。 毕竟是自己挑头,俞光倒也算敢作敢当敢认,便道:「是贫道莽撞,姑娘这么想也应该。」 谁知鹤鸣的表情反而越发厌恶,看他们的眼神犹如在看什么垃圾,「看,就是这样,这种无所谓的态度。」 她抱着胳膊踱了几步,「你们是不是觉得,只要自己主动道歉,受害人就一定原谅,事情就这么过去了?」 俞光等人虽然没说话,但表情说明一切:难道不是吗? 鹤鸣冷笑一声,微微扬起下巴,神色冷漠:「我偏不。」 作者有话要说:  12:00还有一更,么么哒! 第二十九章 「你们人多势众, 又名声在外, 若非我冰雪聪明又临危不惧,必然死无葬身之地!」鹤鸣正色道。 俞光等人:「……」 自古以来谦逊便是美德,活了这么多年, 他们还是第一次看见有人如此自夸, 简直大言不惭! 真不愧是那女魔头的亲妹妹,言行中都透着一股邪气。 就听鹤鸣又道:「你们是不是觉得我得理不饶人?」 众人沉默, 严正看看这个, 再看看那个,硬着头皮尬笑道:「没有的事儿。」 谁知鹤鸣却铿锵有力道:「不,我就是不饶人。」 严正:「……」让你嘴快! 莫说严正他们, 就是刘雪豪等人也是目瞪口呆。 他自认泰山派素日行事已经够刚了,没想到一山还有一山刚,这位鹤姑娘真是千锤百鍊,真不愧雷霆称号, 实乃刚中之王! 刘雪豪砸吧下嘴, 悄悄戳了戳妹妹,低声道:「听见了吗, 学着点儿!」 光武功好有什么用啊, 一夜之间变成武林公敌就全完了, 任你武功盖世,难不成还抵挡得住人海战术? 刘雪宁满脸受教,忙不迭点头,听得如痴如醉。 同样闲出屁的裴绿裳眨了眨眼, 心道那程磊也够倒霉的,人都死了还被忽视。就眼下这种天气,大家再争论下去,只怕尸体都要臭了…… 鹤家人的宗旨就是这世上什么都能吃,但唯独不能吃亏,如今她作为大禄朝唯一一位鹤家嫡传,非常有必要将这种光荣传统继承下去。
第66页 「说穿了,几位方才的行为跟程磊、柳斐他们也没什么分别,只不过一个为了私慾,坏的坦坦荡荡,一个却打着替天行道的幌子,多了层遮羞布。」生命不息嘴炮不止,鹤鸣此刻就很有点儿舌战群儒的豪情,「我今天是逃过一劫,所以还能站在这里替自己讨还公道,可若是死了呢?纵使来日真相大白,谁也不会替我掉一滴泪,或许就连外面的人也会理所应当的觉得,你们是出于好意,已经道歉了,人死不能復生,我还要怎样?」 「我不过是丢了一条命,你们可是道歉了呢!」 这句后世经典台词一出便展示了非凡的杀伤力,连苏清风这么个稳如泰山的性子,也禁不住面皮微抽,看她的眼神十分难以形容。 话糙理不糙,鹤鸣的言辞虽然刻薄,但谁也不能否认这就是现实。 如果她今天真的被逼死了,后续发展最好的结果也就是她口中那样。 众人被说的下不来台,已然有些恼怒。慧通冷了脸,「鹤姑娘的意思,是要贫僧等人以死谢罪?」 鹤鸣一挑眉毛,环顾四周,非常坦荡的指桑骂槐起来,「不曾想慧通师父竟有如此觉悟,知道人活一口气,名声有时候远比性命更重要。」 俞光:「……」感觉有被影射到。 鹤鸣又为难道:「我可什么都没说啊,不过几位武功高强,我不过一介弱女子,如果你们非要因为心怀愧疚就地自杀的话,恐怕我拼命阻拦也无济于事。」 慧通:「……」罪过罪过,贫僧实在忍不住想要口出恶言了。 江疏泉现在悔得肠子都青了。 他跟一般混江湖的不同,还有大夫作为主业,早知道今天会闹到这般田地,他来凑什么热闹!留在碧潭州好好替人看病不好吗? 看看现在都他娘的什么情况? 道歉是不管用了,可他们也不能真的自杀吧? 不死就是假仁义,可若真的死了,岂不坐实了鹤鸣口中「心怀愧疚」?传出去前头几十年的好名声都要毁于一旦。 场面顿时陷入僵局。 良久,忽见圆至方丈缓缓站起身来,「鹤施主言之有理,今日是贫僧冒失了,便将右臂送给施主做赔礼,如何?」 慧通大惊失色,「方丈,万万不可!」 圆至方丈摇摇头,「众生平等,我佛慈悲,我等险些害了一个无辜人,已是带累佛祖了。」 慧通浑身巨震,才要说话,却听鹤鸣道:「方丈果然如传言中一般公私分明,佩服,佩服。」 圆至方丈行了个礼,「惭愧,惭愧。」 鹤鸣道:「不过我要一条手臂也没用,这么着吧,不如咱们各退一步,你们答应过几个合理请求以作善后,此事就此揭过,如何?」 这老秃驴,真是人老成精,什么断手赔罪,根本就是以退为进。、 他分明就是猜到自己不会也不敢真的把大家逼上绝路狗急跳墙,所以才站出来的,不然若真有诚意,以他的武功修为,断臂也不过眨眼功夫,哪儿用得着跟慧通拉磨? 圆至方丈略一沉吟,果然应了。 他都同意了,其他人更没有意见,谁知鹤鸣一句话就又成功让他们炸毛。 「第一,刚才在这里发生过的一切,连同之前程磊的事情,我都会一字不漏的转给《江湖小报》,既不会委屈自己,也不会添油加醋扭曲事实,日后但凡有人过来求证,你们不许狡辩。」 这么大的新闻,稿费怎么也得几百两吧? 「你不要太过分!」俞光勃然大怒,哪儿还有温和道长的风采? 此事若就此平息也就罢了,可若《江湖小报》知道了,不出几日,整个江湖就都知道了,武当派的声誉势必会受影响,师父他老人家…… 想起自家师父的暴脾气,俞光就觉得头皮发麻。 「那就没得谈了!」鹤鸣干脆道,「天热了,干脆大家一起死吧。」 让她受委屈?还不如死了痛快! 严正也笑不出来了,「鹤姑娘,就算消息公开,也未必所有人都相信你,两败俱伤,何必呢?」 「成年人嘛,还是要现实点,哪儿那么多两全其美?将就点吧。」鹤鸣意味深长道,「所以说,人要珍惜当下,毕竟谁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忽然失业了,对吧?」 严正虽然没听过「失业」这个词,但联繫前后语境和她微妙的表情,竟神奇的无师自通了! 是啊,这事儿一旦传出去,知州大人必然面上无光,一怒之下,自己这个捕头还有的做吗? 大家毕竟一起在碧潭州熬过夜、抓过鬼,同甘共苦的情分还是有一点的,严正就觉得自己多少还能抢救下,然而没等他开口,圆至方丈就点了头,「可以。」 严正:「……」 你爹的老秃驴! 鹤鸣递给严正一个你懂的眼神,再次开口,「第二么,严大人,之前我曾托你打听过一件事,既然你到了这里,想必王生早已被你查了个底儿朝天吧?」 别拿捕头不当官儿,底层竞争更惨无人道,早就被练出一手察言观色本事的严正秒懂:这是等价交换了吧? 「姑娘聪慧,」他很上道的上前一步,低声道,「姑娘离开后不久我便将此事报给知州大人知晓,他老人家亲自写了手令,我带人连夜翻阅陈年卷宗,终于发现一点蛛丝马迹。」
第67页 说到这里,他偷偷观察了下鹤鸣的表情,见对方面带鼓励,不觉干劲满满道:「那王生当时确实被冤入狱,不过当时的知州还没找好理由处死,他就被人劫走了。」 「劫狱?!」鹤鸣是真没想到会有这种走向,「他不是个穷书生吗?」 「是啊,我们也百思不得其解。」严正道,「他家里祖上五代都是耕读人家,清白的很,实在想不出究竟会是什么人劫狱。」 见鹤鸣陷入沉思,严正试探道:「我觉得此事颇多蹊跷,还是一查到底的好。」 鹤鸣赞许地看了他一眼,一锤定音,「那就查吧。」 「第三么,」鹤鸣看向圆至方丈,终于说出自己的最终目的,「回头消息一传开,必然有不少前辈来向您求证,希望方丈可以替小女子解释一二。」 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圆至方丈这样的身份地位,能和他往来的必然也是江湖中赫赫有名的大人物,只要他们都不觉得自己有问题,那么她面临的麻烦至少能减少七成。 圆至方丈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应该的。」 鹤鸣心满意足的伸出手去,「佛祖在上,语出无悔,击掌为誓。」 等忙活完这些,鹤鸣才有工夫关心起本该是c位的死者程磊,「敢问江大夫,他是怎么死的?」 她对江疏泉的印象一直不算坏,更何况方才他还阻止过俞光,倒也不打算为难一个大夫。 接收到她所释放的善意后,江疏泉明显轻松许多,不过说到程磊死因时还是犹豫了下,「他把自己的心脏掏出来吃了。」 鹤鸣愣了下才比划了下掏心脏,然后往嘴里塞的动作,再次跟他确认,「这样?」 江疏泉艰难的点了点头。 裴绿裳立刻干呕了一声。 第三十章 干呕完了之后, 裴绿裳头一个跳起来抗议, 「口味是特别了点,不过跟我们有什么关系啊?」 鹤鸣就发现吧,慧通此人可能人品不行, 但变脸本事着实独步天下, 也难怪能混到一个温和无害的檀香公子的美名。 刚才他还被自己怼的眼冒金星,可现在竟又恢復了翩然儒雅的模样, 温温润润的行了个合十礼, 「裴施主误会了,因为程施主死法奇特,我们也只是想尽快还原真相, 所以找了曾与他有过密切接触的所有人。」 听听这谎撒得,简直比他脖子上的光头还要圆润。 饶是口舌锋利如鹤鸣,一时间竟也挑不出刺儿来。 别说只是了解情况,在找到真兇之前, 所有人都可以被怀疑。 除了不讲理的时候, 鹤鸣一般都挺讲理,闻言也很配合地道:「我跟苏道长、刘大侠他们约了要在未时见面, 故而午时差两刻就往饭堂去了, 然后在演武堂遇见程磊带人针对刘雪宁。我和裴姐姐看不下去, 出言劝阻,而刘姑娘为了保护我们,被迫出手逼退程磊。」 她转头看向裴绿裳,「我记得那会儿地上几乎看不见影子, 差不多就午时了吧?」 裴绿裳嗯了声,替她往下说:「等用过午饭,我们就沿着西边那条松柏大道回客房休息去了,结果等了半天,该来的没来,不该来的倒来了。」 除了死了的程磊,其余当事人都在现场,听了这话纷纷点头,证明没有出入。 严正是专业捕头,江疏泉临时担当了仵作予以配合,前者把他们刚才简单查看后得出的结论和初步推测说了,「柳斐他们把程磊送回来时大约在午时两刻,发现尸体时是未时前后,死亡时间应该就在这期间。」 「家父便是做捕头的,不怕说句夸口的话,我从小跟着他老人家长大,也算见过、听过无数匪夷所思的案件,可生生剖开自己的胸腔,生吃心脏致死这种事情,当真闻所未闻。」 人都是血肉之躯,平时磕着碰着都会喊疼呢,又怎么会如此折磨自己? 即便程磊因为落败有了轻生的念头,但他的朴刀就在桌上放着,江湖儿女一刀抹脖子不好吗? 鹤鸣表示贊同,「正常人是做不出这种事情来的。」 她想了下,「我能看看尸体吗?」 她平时挺喜欢看各种刑侦剧,在影视剧行业竞争日趋白热化的现代社会,编剧们为不落俗套也是绞尽脑汁,恐怕鹤鸣了解的死法比在场所有人加起来都多,万一能提供什么线索呢。 严正等见过尸体惨状的人闻言都有些意外,江疏泉更好心的出言相劝,「可以是可以,就是确实不太好看,鹤姑娘,你确定要看吗?」 鹤鸣点头,「看看吧。」 她从小就跟鬼打交道,其中不乏死相惨烈的车祸、分尸、跳楼等等面目全非者,怕什么? 见鹤鸣如此坚持,众人便不再劝阻,推开了通往卧房的门,顿时一股更为浓烈的血腥气扑面而来,刚一脚踏进去的鹤鸣瞬间有种窒息的感觉。 活了二十多年,她从未闻过如此浓烈的血腥气。 裴绿裳眼睁睁看着她脸上的血色刷的就没了,不由担心道:「这儿有正经捕头呢,跟咱们有啥关系?还是走吧。」 干啥这么折磨自己?多想不开啊! 鹤鸣抓着她的手定了定神,低声道:「我觉得这事儿不太像是人能干出来的。」 程磊刚死,或许魂魄还没走远呢,要是顺利的话,没准儿「鬼魂的友谊」还能再进一格。 说实话,太平盛世下的进度条也太难刷了,江湖上最大的邪/教组织百鬼窟连教主都找不着了,在残害生灵方面相当懈怠,没有正道和魔道的正面冲突,哪儿来那么多死人?她必须抓住每个机会,蚊子再小也是肉啊。不然等七老八十再回现代社会,图什么?养老吗?
第68页 所以她完全是被逼的啊!不然这热辣辣的中午头,在床上埋头睡大觉不好吗? 「对啊,我都忘了你是阴阳」裴绿裳恍然大悟,在接受到来自小伙伴的死亡视线后迅速改口,「咳,忘了你通晓阴阳事了。」 程磊死的很惨。 他煳着满脸血,整个胸腔都被生生撕裂开,包裹着心脏的肋骨尽数折断,染了血迹的惨白骨茬参差不齐,疯狂冲击着人的眼球。 少林寺统一派发的淡灰色床单、被褥都被血泡透了,连带着正对程磊胸口的床顶也有许多喷溅状血迹,此时都变成一种诡异的暗红色。 房间外种了许多高大繁茂的树木,像一排大伞,将大半个房间都笼罩在树荫下,清凉舒爽。春日枝叶抽条舒展,在微风拂动下刷拉作响,此时却莫名阴森。 等鹤鸣和裴绿裳此起彼伏的干呕声告一段落后,严正这才道:「其实我还真有向鹤姑娘请教的想法,这事儿不光不像正常人干的,简直就不是人干的!」 在碧潭州经歷了黑猫一役后,严正那曾经坚定不移的三观就被打碎重塑了,在遇到不符合常理的事情后,也会自动将鬼怪划入作案嫌疑。 最初大家一看现场如此惨烈,都觉得肯定是仇家来寻仇,可等细细查看过后,各种细节却又缓慢而坚定地将他们推向自杀。 「你们看床顶和他的手,」他往那两个地方指了指,「如果是他杀,兇手肯定会被伤口喷出来的血溅到,但不管尸体身上还是床顶的血迹都非常完整,看上去没有任何遮挡物。」 「还有他的手,全是伤口,深的地方骨头都露出来了,都是被他自己硬掰断的肋骨骨茬给戳的……」 说到这儿,严正也有些反胃。 他平时还挺喜欢吃猪心下酒呢,这回的事情一过,简直对心脏这种东西都有阴影了。 弓箭手每天都会涂抹特制的油膏保养双手,以便增加灵敏度,此时裴绿裳见了程磊皮开肉绽的手,禁不住汗毛倒竖,就觉得自己的手也跟着疼起来。 鹤鸣使劲抻着脖子咽了口酸水,问江疏泉,「他真把自己的心脏吃了?咽下去的那种?」 就尸体开膛破肚这样儿,都不用特意去解剖了。 江疏泉五岁跟着长辈观摩看病,粗粗一算也有小三十年了,今天这事儿对他而言也极具冲击力。行走江湖,杀人和被杀都无法避免,尸体谁都见过,但这根本就不是正常死法啊。 现在人刚死没多久,尸体微微发凉,尸僵尚未形成,江疏泉带了鱼皮手套,过去把程磊的下巴掰开,食管和胃部也割开了看,里面赫然是心脏碎肉。 「他的魂魄已经不在这里了。」随后进来的苏清风道。 在苏清风公然与同门师兄俞光唱反调之后,裴绿裳就直接把他划归到自己人行列中,闻言好奇道:「是不是被鬼差勾走了?黑白无常那种。」 「不太像,」鹤鸣仔细搜索片刻,摇摇头,「感觉不太好。」 该死的,谁抢了她的鬼! 也不知裴绿裳想到了什么,忽然看了看外间坐着不知在说什么的圆至方丈和慧通,好奇中又透着点惊讶,「难道那两个秃驴没看出来?」 鹤鸣一愣,还真是哈! 如果看得出来,刚才不可能一点风声都不露。可圆至也算得道高僧了吧?怎么连这点反常都瞧不出来? 苏清风又懂了,淡淡道:「拥有阴阳眼者本是凤毛麟角,且此物便如铜镜,想照得清就要时时刻刻维持清明。少林派家大业大,又频频与各地富商豪客往来,想来也是忙得很了。」 鹤鸣终于确定苏清风是个不鸣则已一鸣惊人的嘴炮了,果然不愧是武当派出身! 总结下来就一个意思:少林寺的和尚们光顾着挣钱、宣扬名声了,早就忘本,灵台不净,以至于沦落到今日这般连主业都堕落了的境地。 用鹤鸣的话说就是:这些和尚心都脏了啊。 如此看来,少林派在佛法方面完全是啃老本的状态,那些凝聚了佛力的庙宇、佛像……若非前人栽树,他们早就被晒死了。 「哎那是什么?」裴绿裳眼尖,忙招唿大家过来看,「你们看那儿是不是曾经有过什么东西?」 众人闻言纷纷围拢过去,因为空间狭小人数过多,还差点碰了脑袋。 几个人面面相觑,严正带头退出来,朝鹤鸣和苏清风谦卑道:「两位先请。」 术业有专攻,既然都觉得不是人干的,那就先让专业的上吧。 若是一般人,遇到这种情况必然要推辞一番,然而这两位都不是以谦逊为美的货色,一言不发的占据了最佳位置。 严正才要过去补个人头,谁知那姓鹤的恶魔却转头给了他一个嫌弃的眼神,「挡光了。」 严正:「……」 您能给我这个正牌捕头一点最起码的尊重吗? 程磊脖子上的痕迹太过细小,鹤鸣和苏清风都快贴上去斗鸡眼了才看清,「好像是细绳或者链子之类的痕迹。」 本来就细,又被血浸染了,形状也被破坏掉,断断续续的,就连江疏泉这个已经触碰过尸体的人都没发现。 大禄朝佛教盛行,不少人有事儿没事儿都爱给自己和家人求点护身符啊坠子之类的带着,之前张老太太还带着个大佛牌呢,程磊身上有这个并不稀奇。
第69页 鹤鸣挑开程磊的衣领,果然在残缺不全的胸膛上发现了一点大约小拇指大小,非常模煳的空白。 江疏泉垫脚瞥了眼,嘆道:「是我的疏忽。」 这里血污太多,又有衣服遮挡,他几乎本能的将它当成普通的空白肌肤。 「若非裴姑娘眼尖,咱们不也都没瞧见么?」严正安慰道:「你本也不是仵作,难为你了。」 有了新发现之后,大家都很兴奋。 程磊虽在江湖上略有薄名,但也并不是什么好名声,从他的日常穿着和花销看就知道这个人并没有多少钱财,被人盯上故意劫财的可能性不大。 那个坠子分明是程磊死后才被人拿走的,而他从死亡到被人发现只隔了很短一段时间,所以说,拿坠子的人,极有可能就是这起惨案的幕后操纵者! 作者有话要说:  抱歉,今天有点事,不一定有二更哈,不死心的话可以睡觉前再刷一刷,不用熬夜了…… 第三十一章 「噗!」 裴绿裳一口冷茶下去, 柳斐终于悠悠转醒, 结果一睁眼就看众人目光灼灼的俯视着自己,好悬没吓哭了。 「你,你们要干嘛?」他声音发颤道, 本能地向后缩了缩。 说来他也是倒霉催的, 之前被程磊煳弄着去挑衅刘雪宁不成被反杀,结果程磊死了, 他又跻身嫌疑人之列, 最后还被裴绿裳一茶杯砸昏了…… 他柳斐就不要面子的吗? 严正毕竟是专业捕头,或许平时有点小心思,但干起正事来倒也利落。 他重重地拍了拍柳斐的肩膀, 「你跟程磊很熟?什么时候怎么认识的?」 柳斐直接从凳子上弹起来,疯狂摇头,「不熟不熟,真的一点儿都不熟。」 开什么玩笑, 现在他哪儿还敢承认跟程磊有关系? 「不熟你跑什么?」一只蒲扇般的大手一把就给他按回去, 柳斐扭头一看,绝望地看见了刘雪宁那张足可作为噩梦来源的大黑脸。 他身后就是桌子, 左右前面又被各路好手堵住, 当真插翅难逃。认清残酷的现实后, 柳斐战战兢兢地挤出一丝干笑,「一,一般熟。」 这伙丧良心的别是找不到兇手,想把自己推出去当替罪羊吧? 鹤鸣无语, 「你怎么不说三分熟?」 之前祸害人的时候还勾肩搭背沆瀣一气,现在出事了才开始装生分,是不是有点晚了? 「什么熟?」柳斐本能地反问道,见对方一个白眼翻起来,忙点头如啄米,「是是是,三分熟三分熟!」 鹤鸣:「……」 经过询问得知,程磊和柳斐是大约三年前在一家青楼认识的,当时两人还因为抢女人打了一架,不过颇有些臭味相投的意思,转头就把酒言欢,还同行了一段时间。 之后两人虽没有特意保持联络,但因为兴趣爱好和品味都极其接近,基本上每年都能偶遇三两次,一来二去的,就成了朋友。 「五天前我们在一家客栈偶遇,得知都要来武林大会便结伴而行,」柳斐道,「我们都报名了擂台赛,想藉机扬名。我自知功夫不济,只想着走个过场、多点认识人的机会就完了,可程磊与我不同,他一心获胜。所以后来程磊发现同组的刘雪宁实力太强,恐怕不能正面获胜,就,就想了个招儿……」 得亏着刘雪宁兄妹方才听了个开头就嫌噁心已经走了,不然听了这话说不得又是一顿老拳。 鹤鸣问道:「你知不知道他带着个坠子?」 柳斐点头,「确实有一个。」 严正一听有门儿,忙追问道:「他从哪儿得来的?那坠子什么样儿?」 柳斐回忆了下,不大确定的说:「年初大家一起泡澡堂子的时候还没有,应该是最近才有的,不过这年头谁身上还没个金银玉器充场面?我原就不在意,他的坠子平时就吊在衣裳里头,也没细问。」 说到这里,他忽然意识到点儿什么,「莫非那坠子有问题?」 鹤鸣跟苏清风对视一眼,都不约而同地琢磨起能用随身配饰做什么文章来。 严正不说是也不说不是,「他平时还跟什么人往来?你知道他有什么仇家吗?」 一听这个,柳斐的表情顿时变得古怪起来,憋了半天才道:「他,虽说死者为大,可既然官爷问了,我也不好隐瞒。程磊那厮着实不算什么好货,要问他的知心朋友可能没几个,但要说仇家,恐怕一天一夜都讲不完。」 「他家境不好,嘴贱又死要面子,大钱赚不来小钱不爱赚,时常银钱短缺。顺手牵羊、酒场赌/坊他都是做惯了的。因他容貌不差,又练就油嘴滑舌,还常年哄骗了几个良家妇女暗地里贴补……」 众人听得目瞪口呆,这满地仇家怎么查? 圆至方丈满面沉重的念了声佛号,摇头嘆息道:「早知今日何必当初?罪过,罪过。」 严正又问了跟柳斐一起为程磊助阵的另外几个人,得到的答案大同小异,基本可以断定为真。 刘文君人称「君子双刀」,素好行侠仗义,听了柳斐的话当即冷哼一声,「我等江湖儿女的名声,都生生教这些败类污了!」 裴绿裳皱眉道:「这么看来,倒像是为民除害,还查什么查?」 为这么个人渣废啥精神?就算今天不死,说不定赶明儿江湖上遇见了,自己一个路见不平也就随手杀了。
第70页 其他几人虽没说话,但也没有反驳,显然内心是贊同的。 虽然能理解江湖人士们的想法,但作为捕头,严正不可能真的不管,「诸位稍安勿躁,事情尚未水落石出之前还是不要妄下断论的好。若果然是復仇倒也罢了,可万一其中另有隐情呢?咱们如今不查,岂不就成了帮凶了么?」 唉,跟江湖人士打交道真的太难了,完全不讲理啊! 圆至方丈也道:「严施主所言不差,国有国法家有家规,不管是不是江湖事,总要找出真兇后才好处置。」 他虽在方外,却也知人言可畏。现在人死在少林寺,若真的煳弄过去,回头一传十十传百,说不定什么时候少林寺就被污衊为杀人魔窟了。真到了那个时候他们去哪儿说理去? 慧通立即郑重道:「那就辛苦严大人了。」 众人三三两两齣了门,各自回房,鹤鸣和苏清风这两个同行不知不觉就凑了堆,后面裴绿裳和刘文君一边走一边空手套招,你来我往斗的不亦乐乎。 这条路两边栽种了许多约莫一指粗细的竹子,竹叶刚发出来不多久,还嫩生生的,瞧着青翠可爱。几只鸟儿从竹林中飞速穿过,停到其中最高的一根上拍打着翅膀,叽叽喳喳叫成一团。 鹤鸣没见过那种鸟,忍不住多看了几眼,又问道:「苏道长有什么想法吗?」 苏清风也不藏着掖着,「关键还在那个坠子上。」 鹤鸣点头,「我也这么觉得,不过一来咱们不知道那坠子的样子,二来,」她顺手揪了一把松针,隐隐担忧起来,「就算找到了坠子,或许为时晚矣。」 怎么看程磊的死法都不像活人干的,但这是少林寺啊,莹娘那种四十年的资深老鬼,以及黑猫那样的凶性都不敢露头…… 裴绿裳手上功夫不大行,刘文君让她一条胳膊都来了个三比一,闻言就从后面插嘴道:「我早年曾遇到过蛊师,十分厉害,只要下一种傀儡蛊,哪怕叫人即刻去死了也是轻而易举的事。」 她好像忽然得到了启发,又兴沖沖道:「哎不还有那种吗,你们玩儿鬼的肯定知道,恶鬼附身行不行?」 苏清风:「……」 鹤鸣:「……什么玩儿鬼的啊!你尊重一下我们的职业好吧?」 那分明就是为民解忧! 不过裴绿裳貌似胡扯的一句,还真就戳中了鹤鸣的心事。 裴绿裳敷衍的摆摆手,「行行行,仙姑,你厉害你说了算。你就说我说的有没有道理吧。」 鹤鸣摇头晃脑地哼了声,「本来就是。」 那头刘文君听得稀罕,又问玩鬼是个什么说头,裴绿裳便又跟他解释,听得刘文君惊唿连连,直道要找机会见识一下。 苏清风很好脾气的等大家闹完才问鹤鸣,「鹤姑娘还带着那两员勐将么?」 鹤鸣觉得苏清风跟自己说话应该也挺轻松的,他但凡说句什么,自己也能很快猜到潜台词,当即点头,「我也在琢磨这个事儿,苏道长知道此次前来参加武林大会的人中,可有谁精于此道么?」 如果是蛊虫,直接下到程磊体内就可以,根本用不着坠子。反倒是这个鬼么,既然自己能藉助槐木牌带着莹娘和黑猫混入少林,那么别人自然也可以。 苏清风略一沉吟,「明面上的蛊师是没有的,至于驱鬼人,少林派对这一行当素来轻视,自然不会主动发请柬。」 鹤鸣明白了他的潜台词: 主动邀请来的没有,但究竟有没有悄没声来的,那就不得而知了。 三人对视一眼,都有点儿愁得慌: 大海捞针啊! 沉默着走了几步后,鹤鸣回想起方才分别时俞光的臭脸,便对道:「多谢苏道长和刘大哥方才替我说话,给你们添麻烦了。其实我之前约你们过去,便是想提前讲述真相,谁知计划没有变化快。」 刘文君哈哈大笑,浑然不放在心上, 「我老刘混迹江湖多年,这点看人的眼光还是有的!」 说罢,又带点儿俏皮的眨眨眼,「当年有人故意败坏你们嫂子的名声,说她绝非良配,但我执意要娶,如今可不是圆满了?」 众人闻言都是大笑。 刘文君也跟着痛痛快快笑了一回,看向苏清风,「倒是苏道长,我瞧着令师兄倒是有些不大高兴的样子。」 他之前对苏清风也是只闻其名不见其人,今日一见颇觉投缘,觉得真是盛名之下无虚士,当得起抱云公子的美名。因此见俞光面色不虞,难免有些担忧。 鹤鸣也是这么想的,这就是大门大派的坏处了。 谁知苏清风本人却并不在意,云淡风轻道:「修道之人本应顺从本心,况且师父他老人家也不大在意这些,无妨。」 鹤鸣等人一想,倒也是。 若清虚子真在乎外界评价,早就争着抢着刷声望了,又怎么会放任上一届的武林大会搞成那个熊样儿?直到现在还是众人皆知的反面教材。 「不如这样,眼下也没个头绪,我去寻了药扇子四处打听打听,看有没有形迹可疑的人出没。」刘文君提议道。 这一圈人里面数下来,也就是他是个交际达人,而江疏泉作为大夫具有天然优势,哪怕他脾气坏一点、出手狠一点,也总有人愿意笑脸相迎:毕竟人吃五谷杂粮,又常在江湖飘,谁能保证没有个七灾八难的?有位杏林神手做朋友,跟多条命也没什么分别了。
第71页 鹤鸣点头,「也好。」 众人边走边聊,忽然听见前面有人说笑,抬头望去时远远瞧见一对金童玉女笑语盈盈。那女子白裙及地,容颜清秀;青年眉目清朗,面皮白皙,也是一副难得的好相貌。 平心而论,两个容貌出色的年轻人在一处谈笑,着实是令人赏心悦目的美景,但鹤鸣等人瞧见那女子时便不约而同想要改道而行,没想到对方也已瞧见了他们,那女子双目一亮,竟莲步轻移,撇下青年主动往这边来了。 「苏道长,好巧啊。」 鹤鸣、裴绿裳和刘文君齐齐向后撇开一大步,前者更低声道:「苏道长,不如咱们就此别过。」 死道友不死贫道嘛,苏道长您身为本派中的领军人物,应该有这种觉悟…… 谁知苏清风竟回了一个眼神,里面明晃晃带着警告: 你们三个,谁也不许跑! 苏清风敷衍的点了下头,「黄姑娘。」 来人正是黄笙。 她见鹤鸣等人主动迴避,心头也喜,一双美目中流露出无限欢喜,柔声细气地说:「苏道长,之前的事,实在是我莽撞了。如今看到你们一团和气,实在是高兴极了。」 苏清风这回连敷衍都懒得敷衍了,拔腿就想走,谁知那跟黄笙说话的青年脚下不慢,几句话的功夫也就到了跟前,还有意无意地站在他们要离去的位置,「阁下风姿出众,令人见之忘俗,想必就是传说中的抱云公子吧?」 离得近了才发现这青年或许称之为少年更合适一些,因为他的脸上还带着明显的稚气,看上去也不过十六七岁年纪。 他朝鹤鸣等人拱了拱手,微微一笑,露出一口整齐的小白牙和右腮上一点小巧梨涡,「想必这几位便是君子双刀刘文君、煞羽弓裴绿裳,还有近几日如雷贯耳的雷霆一击鹤鸣鹤姑娘啦。」 裴绿裳:「……噗哈哈哈哈!」 被人当众喊出名号的鹤鸣臊的满脸通红,胡乱拱了拱手,近乎恳求地道:「都是他们胡诌的,叫我鹤鸣、鹤姑娘都行,千万别说那个!」 那少年眨了眨眼,忽然带了点羞涩,「不知怎的,我瞧着姑娘十分亲近,当真是一见如故,若姑娘不嫌弃,我喊你鹤姐姐好么?」 白嫩乖巧的小弟弟主动要喊你做姐姐,鹤鸣忽然觉得天都比刚才更蓝了,才要点头应了,却被旁边的裴绿裳一把拉住,「你先等会儿。」 「哎小孩儿,」裴绿裳朝那少年抬了抬下巴,「说了半天话,这又是分关系又是认姐姐,你还没自报家门呢。」 那少年闻言理了理衣服,忽收敛笑意,一本正经地做了个揖,「初次见面,在下顾云復。」 顾云復?鹤鸣就觉得这个名字有点耳熟,再一细想,嗯,嗯?! 顾云復,青莲公子顾云復? 还是个崽子?!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中午十二点之前更新哈,后天基本就能重新调节回早上九点啦,么么哒! 第三十二章 显然被震惊到的不止鹤鸣一人, 裴绿裳头一个抢道:「顾云復, 青莲公子那个顾云復?」 顾云復摸了摸鼻尖,白玉似的耳朵尖儿都微微带了点红,似乎有点不好意思地点点头, 「嗯吶。」 裴绿裳一乐, 继续调/戏小弟弟,「他们为什么叫你青莲公子?」 「我初次与人打斗时正是西湖边上, 时值夏日, 满塘荷花盛开……」 顾云復也是老老实实地回答,众人不自觉顺着他的描述遐想起来: 上有天堂下有苏杭,荷花盛开时节的西湖多美啊, 绿柳如茵,荷香阵阵,而景美,人更美, 小少年衣袂翩翩…… 「我没打过人家, 」顾云復继续道,白嫩嫩的小脸儿上还有点无奈和纠结, 「给他一脚踢到荷花塘里, 爬出来的时候头上挂着一朵青莲, 结果就有人在岸边大喊什么青莲公子!」 众人:「……」 憋笑我们都是专业的,除非忍不住。 短暂的沉默后,现场终于迸发出一阵歇斯底里的狂笑,就连冷淡如苏清风也眼带笑意。 顾云復一张白玉似的小脸儿涨得通红, 急乎乎道:「他们都说好听,可,可我不大喜欢!」 鹤鸣心头一颤:弟弟太瘠薄可爱了! 相较之下,家里原装那个整天跟她抢零食的臭小子简直是恶魔! 青莲公子这称号听着风雅,但谁愿意让人生中的污点伴随一生啊……有对比就有幸福,鹤鸣忽然就觉得「雷霆一击」什么的,也不是特别不能接受了。 早有传言说什么四公子是看脸选出来的,虽然现在还有一位没见到,但前面这三位的颜值真的非常实力派。 裴绿裳噗嗤笑了,上上下下打量他几眼,调侃道:「你几岁呀?」 顾云復看着脾气挺好一小孩儿,闻言也没生气,只是挂着小梨涡抿嘴儿一乐,腼腆道:「过了九月就十八了。」 呦,还真是个弟弟。 见众人都光顾着和顾云復说话,就连没搭腔的苏清风也多瞧了他几眼,黄笙不觉有些气恼。她什么时候被人无视到如此境地? 「苏道长!」黄笙面上难堪,便不自觉抬高了声音,「说起来,前段时间我也跟人读了些讲道法的书籍,但有些地方颇觉不通畅,不知道长有没有时间,能否为我解惑?」 她生的本就好看,眼波盈盈、唇若红膏,此时双颊泛着不知是气恼还是羞涩的薄红,顿添三分娇媚,犹如仙子下凡尘。
第72页 然而苏瞎子人设不倒,「抱歉,没时间。」 人都死了一个,兇手仍逍遥法外,他忙得很。 现场顿时静了一静,头一次经歷这个的顾云復诧异的打量起苏清风,感觉何止是震撼。 黄笙就觉得脑袋里嗡的一声,脸上血色褪得干干净净,难以置信的问道:「道长说什么?」 不,她这么美,一定是听错了! 武当派的人可能从来不知道「耐性」两个字怎么写,而苏清风作为武当派年轻一辈的佼佼者,在这方面更是出类拔萃。 他终于第一次正视黄笙,结果一开口就捅刀子,「黄姑娘既然听见了,又何必再问?」 黄笙的嘴唇哆嗦几下,单薄的身体抖了抖,顿时摇摇欲坠起来,简直惹人怜爱。 然而在场的可能都眼瞎,而且抱云公子的嘴炮技能还没结束,就听他继续冷酷无情道:「觉得不通畅就是没有天分,黄姑娘趁早绝了念头吧。」 如果说刚才是安静,那么现在就是死寂,死一般的沉寂。 就连平时最活泼的裴绿裳都像被掐住脖子的鸡,更别提其他人了。 鹤鸣原来还觉得黄笙不太讨喜,可现在再看,忽然觉得她有点可怜。 其实说到底,她也没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哪怕有心为自己打造人设又有什么罪过呢?顶多就是矫情了点儿,圣母了点儿……算了,果然还是喜欢不起来。 顾云復到底年纪小,看看这个,再看看那个,轻轻扯了扯黄笙的衣袖,「黄姐姐,你」 话音未落,黄笙便一把推开他,捂着脸跑走了。 顾云復一愣,本能地追了几步,「黄姐姐?」 黄笙头也不回,没出去几步便遇到几名男子,来人见状一愣,忙齐齐上前询问,可黄笙只是呜呜咽咽的哭,什么都不说,最后还是推开他们继续跑。 那几人面面相觑,又朝黄笙跑来的方向看来,原本是气势汹汹兴师问罪的,结果看清组合之后,那气势就跟个屁似的,噗嗤一声散掉了。 他妈的,惹不起! 几人迟疑了下,果断转身朝黄笙离去的方向追去, 「黄仙子!」 黄笙的离去好像也给鹤鸣一行人提了个醒,刘文君先道:「行吧,我先去找药扇子,咱们晚上碰头。」 苏清风略抱了抱拳,紧随其后,也走了。不过走之前,鹤鸣敏锐的察觉到他的视线在顾云復身上多停留了一小会儿。 是错觉吗? 倒是顾云復完全没有觉察到,苏清风走出去老远他还在直勾勾地看,末了感慨一声,「果然是抱云公子,名不虚传,气度高华令人心生敬仰。」 鹤鸣笑道:「你方才与黄姑娘说话,瞧着倒像是朋友,他对黄姑娘那般冷淡你不生气?」 「不是朋友啊,」顾云復眨巴着眼道,「我今天刚来,无人引导迷了路,偶然间遇到黄姐姐,这才停下问路的……」 ********* 「今儿出去这趟可真是值了!」裴绿裳倒了两杯茶,将其中一杯推给鹤鸣,以开玩笑的语气抱怨道。 鹤鸣接了茶却没喝,只是拿在手里出神,脑子里乱闹闹窜着念头: 程磊的坠子究竟是谁给的?现在又去了哪儿? 程磊的死法让她回想起曾经和师父接过的一个活儿: 鹤家有钱么,鹤鸣和弟弟鹤唳闲着没事儿的时候也会经常去时装周啊拍卖会之类的场合玩耍,偶尔看到合眼缘的就顺手买回来。有一年鹤唳得到消息,说国内有一场小规模的拍卖会,因为拍卖品的来路不太见得光,所以并不向大众公开。鹤唳问鹤鸣想不想去,后者当时正无聊,就点头应了,没想到就碰上事儿了。 拍卖品确实见不得光,因为几乎每一件都够进博物馆的资格,而鹤鸣第一时间感觉到了不舒服。 那是一块蟠龙玉佩,很少见的血红色,在灯光照耀下鲜艷的犹如一汪流动的血。 鹤鸣本能得想拿到那块玉佩,可显然其他人也有相同的想法,报价从一千万一路飙升,最后达到了惊人的一点八个亿,最后被一位经常上财经杂志的房地产老闆拍得。 再次得知那位老闆的消息是一周后,不过当时他上的不是财经杂志,而是法制新闻:他死了。 不光那位老闆死了,他的母亲、妻子,以及一对曾经羡煞旁人的儿女都被砍头,听说血把国外进口的羊绒地毯都泡透了。 玉佩丢失,警察初步断定是被人盯上,入室杀人劫财。 但鹤鸣没来由的觉得不是那么回事儿。 过了一段时间,鹤唳打听到那玉佩在黑市上出现了,很快就被另一位不知名买家购入,但这份神秘感也没能保持多久,因为惊天大案的受害人总会第一时间被媒体曝光…… 有人惜命,也有人天生爱刺激,连续两次带来死亡的血玉蟠龙佩反而身价飙升,引来无数人疯狂追逐,再然后,死亡名单进一步拉长。 第八任主人找到鹤鸣时形销骨立,精神已然濒临崩溃。 那人自己早年就干过盗墓的营生,对这方面的手段颇多了解,自以为能应付得来,便咬牙买下,并立刻调整了家中风水,意图化解凶煞。 事实上,蟠龙佩到来之后,他家中也确实连续发生了几次不可思议的事情,但最后都化险为夷,那人顿觉信心大增,决定举办一次鑑赏会。
第73页 「那玉佩是活的!」他神经质地大喊道,「它在玩儿我!在戏弄我们,它想亲眼看着我们一个个在恐惧中崩溃,然后再杀了!」 当时参加鑑赏会的一共有十八人,当天酒宴上没有任何风波,但回去的路上当时就撞死了一个,尸首分离。 一周后,第二个,听说是去国外跳伞的时候被降落伞绳嘞到脖子,在空中下了一阵血雨; 两周后,第三个,客厅巨大的落地瓷瓶毫无徵兆的碎裂,死者摔倒,脖子刚好磕上尖锐的茬口…… 鹤鸣和师父接单后翻遍了各种资料、报导乃至史书,生生把自己逼成半个史学家,等终于找到线索时,十八人的死亡名单已经进入倒数个位数阶段,而僱主提前把自己吓疯了。 那块蟠龙佩本来属于一位歷史上不起眼的小王爷,那小王爷生性暴力却颇有将才,十四五岁就上了战场,然后一战成名。 他几乎每战必胜,可百姓们却对他怕多过敬,因为他每到一处必会屠城,无论投降与否,男女老少一个不留,统统拉出去砍头,然后筑京观。 后来他的皇帝兄长也感到了恐惧,下令解除他的一切职务,然而小王爷在新年朝会上挎刀上朝,当着所有人的面割下了自己的头颅…… 那块蟠龙佩吸饱了敌人、无辜百姓乃至小王爷自己的血和怨念,早已成了一件兇器。 皇帝请了高僧做法,将蟠龙佩深埋底下封印起来,谁知却被近代的盗墓贼挖出,重见天日,引来一连串的血光之灾。 了解到事情原委之后的鹤鸣师徒都吓出一身冷汗,这样的活儿光靠他们俩就是送菜! 作者有话要说:  晚上二更哈,二更前面几百字给鹤鸣的回忆收尾,后面继续大禄朝的,不喜欢的亲可以不买,么么哒 第三十三章 鹤鸣师徒都是实际的人, 知道单枪匹马搞不定就不死撑, 立即开始联络人。 两个人打不过,三个五个十个总行吧? 有的就是为了赚钱,有的则想挑战一回, 有的却想见识下传说中的大兇器, 虽然目的各不相同,但最终还真让师徒俩拉起来一只传说级别的七人小队, 僧道野人都占了个齐全。 然而就是这样, 他们还是付出了惨烈的代价,七个人拼到最后只剩四个,氪金选手鹤鸣自己断了三根肋骨外加脑震盪, 师父住了一个多月icu,另外两位截肢的截肢、瘫痪的瘫痪,总算还活着。 这次的对手虽然没有摸清,但既然能在少林寺中作恶还不被察觉, 实力绝不容小觑。 「想什么呢, 这么出神?」裴绿裳说了半天都没有回应,抬手推了她一把。 「啊, 」鹤鸣忙坐正了, 「我琢磨着要不要去后山做个聚阴阵。」 裴绿裳本能的哆嗦了下, 「听名字就不是阳间的活儿,这儿好歹是少林寺,行不行啊?」 也不能说她就是怕鬼,只是觉得与其要与那种虚无缥缈的东西打交道, 还不如天天跟高手死磕呢,好歹知道自己是怎么死的。 鹤鸣想了想,谨慎道:「五五开吧。」 少林寺内部阳气过剩,自然是不行的,可若离得太远,又吸引不到真兇。倒是后山背阴面,本就容易招惹不干净的东西,若再人为构建聚阴阵,足可抵消少林寺的先天克制。 裴绿裳朝和尚们的寝舍方向撇了撇嘴,「在人家老窝弄这些,别外敌未消,内讧又起。」 本来么,程磊就不是什么好货色,又跟她们非亲非故的,死就死了呗。如果求得真相的代价是平添劲敌,还不如直接撒手不管,反正那不还有一个正经捕头兜底么。 鹤鸣略一沉吟,「回头我找苏道长商议下。」 鬼怪的友情现在还停留在37/500一动不动,若不主动出击,只怕自己真要在大禄朝养老了。 可如果敌人过分强大,或者就像裴绿裳所言,代价是直接将少林寺拉到自己的对立面,那么她宁肯放弃。 「苏道长苏道长,」就听裴绿裳忽然神色暧昧道,「你这三句话不离苏道长,是不是看中人家了?」 鹤鸣啼笑皆非,摇了摇头,「你别乱讲。」 「哎说真的呢,」裴绿裳反倒来了劲,凑过来挨着她刨根问底,「前儿我去后山练箭,你们不还在房顶上赏月谈心来着?」 也不知咋折腾的,房顶都破了个大洞…… 「不过他跟吕沁几位女侠的事情我还没有头绪,」裴绿裳忽然话锋一转,正色道,「虽然这些日子处下来觉得苏道长人不错,可事情尚未水落石出之前总觉得疙疙瘩瘩的。」 鹤鸣给她逗乐了,抬手推了她一把,「没影儿的事你想什么呢?」 「今天他不还出言维护么!」裴绿裳越想越觉得这俩人不清白。 「那刘文君刘大哥呢,他也维护我,你怎么不说?」鹤鸣反问道。 「人家老婆孩子都有了!」裴绿裳瞪大了眼睛,上上下下里里外外将她打量一遍,忽然有点心虚,「你别是好那一口吧?」 「去你的!」鹤鸣懒得跟她瞎扯淡,只专心琢磨起聚阴阵来。 什么情情爱爱的,她要回家啊…… 「我可以进来吗?」裴绿裳扭头一看,院子里站着个俏生生的小姑娘,穿着一身跟苏清风差不多款式的道袍,正是之前山脚下护着苏清风扬言「先过我这关」的小丫头。
第74页 她笑了,「你是来找我报仇呢,还是来找她传话?」 「传话?」江明月微怔,「传什么话?」 「你可闭嘴吧!」鹤鸣死死捂住裴绿裳的嘴,生怕这个野妞儿再说出点儿什么惊世骇俗的言语,「丹阳进来吧,你找我们有事?」 江明月犹豫了下才进来坐到鹤鸣对面,直勾勾盯着她的脸看。 鹤鸣被她看得浑身发毛,干巴巴道:「你干嘛?」 江明月开门见山道:「你真的是魔头明腾的妹妹?」 鹤鸣早已练就撒谎不眨眼的功力,毫不犹豫的点头,「不错。」 如果用现代某些理论解释,她跟明腾的存在更像是两个平行时空的分/身,还是部分零部件共享的那种,这么一想,倒也真有几分像器官公用的连体婴儿。 所以,严格说来她也不算撒谎吧,啊? 没想到鹤鸣自己不在意,裴绿裳反而警惕起来,「你家宝贝小师叔可都没说什么,怎么,你要来替天行道那一套?」 江明月闻言皱巴了下脸,隐晦道:「道貌岸然者也并非全是好人。」 裴绿裳和鹤鸣对视一眼,都松了口气。 鹤鸣笑笑,「要吃糖吗?」 江明月闻言面上一红,用力别开脸,「我可不是为了什么糖来的!」 话虽如此,可当圆滚滚的糖果从桌对面缓缓推过来时,小姑娘还是本能地吞了下口水…… 「俞师伯,」因为嘴巴里含着糖果,江明月的声音听上去有些含煳不清,「俞师伯不坏的,只是,唉,反正以后你离他远点好了,免得尴尬。」 「哎,说话别说一半啊,」裴绿裳胃口都被吊起来,急得抓耳挠腮,「为什么啊?」 之前俞光率先发难也令她惊讶不已,因为在这之前他的名声确实非常好,可对上鹤鸣却跟变了个人似的。 江明月挣扎片刻,沮丧道:「那行吧,我跟你们说了,你们可别当面提。」 鹤鸣和裴绿裳自然无有不应。 小姑娘重重嘆了口气,圆润的包子脸上多了几分忧伤,「当年俞师伯曾有过一位未婚妻,两人从小一起长大,情分很好,可后来血骨洞等几个邪门歪道搞了个什么联盟,结果她就……」 ********************* 武当派毕竟是江湖上数一数二的门派,此次来的人又多,所以直接分到一座小巧的院落。苏清风回去时,俞光和洪梓铭正在大柳树下的石桌边饮茶。 他像往常一样跟两人打招唿,「三师兄,五师兄。」 洪梓铭显然已经从俞光那里听说了程磊的事情,忙不迭问道:「小师弟,查得怎么样了?」 苏清风摇头,「还没什么结果,等会儿我还要出去下。」 「你刚才去哪儿了?」俞光忽道。 苏清风平静道:「跟朋友说了几句话。」 俞光闻言皱起眉头,重重嘆了口气,苦口婆心道:「朋友?那妖女如何能信?听师兄一句劝,还是远离些好。」 苏清风还没说话呢,性急的洪梓铭就忍不住抢道:「三师兄,不是圆至方丈都说鹤鸣并非百鬼窟教主明腾么?」 小师弟难得有个说得来的朋友,既然知道是误会,又何必赶尽杀绝? 俞光语气中有显而易见的不悦,「一母同胞,骨肉至亲,那两人流着一样的血!鹤鸣又擅驱使鬼怪,行事亦正亦邪,绝非善类。」 一贯温和的人突然严肃起来,连洪梓铭都不敢正面反驳。可他到底不是能憋得住的性子,犹豫再三,还是梗着脖子道:「三师兄,嫂夫人的事」 俞光突然抬手拔剑,朝着石桌笔直刺下,但见青光稍纵即逝,如刀切豆腐般扎进石桌,三尺青锋只剩巴掌长的剑柄留在石桌上,可见兵器之锐利、内力之深厚。 「洪梓铭!」 他对师兄弟素来友爱,此刻却直唿大名,洪梓铭悚然一惊,忙歉然道:「师兄息怒,我」 俞光警告了他一眼,倒没有继续追究,只是忽然对苏清风道:「你是不是被那个妖女迷住了?」 此言一出,莫说洪梓铭,就连苏清风本人都有片刻错愕。 「师兄!」洪梓铭才要说话就被狠狠瞪了一眼。 「你住口!」俞光厉声喝道,「让他自己说。」 苏清风面上有些许茫然,不过还是认真思索起来。良久,才听他平静道:「自我上山至今二十载有余,我一心向道,从未沉迷过其他,所以师兄的问题,恕我无法回答。」 这个答案俞光并不满意,但显然苏清风自己也不满意。 他又想了会儿,「我生性淡漠,不晓得情爱滋味,但与鹤姑娘在一处时,心情确实格外平静。她开怀大笑时,我能感受到喜悦,虽单薄却清晰。师兄说她狡诈,我却觉得那样十分生动可爱……」 「我并不很懂师兄口中的迷住,但倘若是这般的话,那可能就是了。」 作者有话要说:  抱歉,晚啦,今天绝对有二更!!!!!! 第三十四章 苏清风的语调从来都是这样不急不缓, 可俞光却越听越心惊。 他哆哆嗦嗦的指着苏清风, 难以置信道:「你,你简直混帐!」 苏清风坦然道:「我问心无愧。」 俞光胸膛剧烈起伏,冷笑道:「煞羽弓肆意妄为行事无状, 可如今看来她有句话倒是说对了。苦肉计也好, 美人计也罢,那妖女确实找了个武功高绝、容颜清俊, 又出身名门的年轻男人。」
第75页 「师父对你寄予厚望, 意欲将掌门之位传给你,没想到你竟自甘堕落!」 苏清风道:「我曾多次向师父秉明并无执掌本派之意,师兄难道不是最清楚的么?」 俞光不悦, 带着点儿对小辈不思进取的痛惜道:「无论武功还是道法,皆数你天分最高,你不做掌门谁来做?」 大家虽然是平辈,但作为关门弟子的苏清风比许多师侄都要小, 几位师兄拉出去看脸都能做他爹了, 难免偶尔也操一操当爹的心。 难得天分出色,长得也不错, 可谓内外兼修, 跟少林派的檀香公子慧通明争暗斗就没输过阵仗, 你不做掌门谁来做? 苏清风平静地犹如在谦让一只大鸡腿儿,「自然是三师兄你。」 「胡闹!」 「我是否胡闹,这么多年来三师兄还不明白么?」 洪梓铭天不怕地不怕,最怕同门内斗, 见此情景,简直一个头三个大,「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怎么就不能坐下好好说呢?师兄,师弟啊,好端端的,怎么又扯到掌门身上去?」 掌门这种职位在别的门派可能是香饽饽,但在武当内部还真未必:没出息的做不来,有出息的都忙着飞升呢,再不济天大地大任我游,要啥掌门令? 看看师父和上一任掌门吧,偌大一个山头,吃喝拉撒什么都要管,光养牛就耗尽他们全部心力,哪儿来的闲情逸緻应对江湖上的麻烦和门派间的交际? 你说江湖声望?那不都是弟子们一剑一剑扎出来的么? 可怜师父他老人家英年早秃,又不爱穿道袍,早年名气不够时出门,常被误认为是还俗的和尚…… 这个也不做,那个也不做,难不成最后要自己来?万万不可啊! 就见俞光和苏清风齐刷刷往这边看来,压力不可谓不大,洪梓铭强撑着才没后退,「你们?」 「荒谬!」俞□□道,「他年纪轻不知事,难不成你也不懂?事关门派发展大计,怎么不是大事?」 苏清风干脆道:「那就五师兄做。」 洪梓铭:「……」 俞光又把头勐地扭回来看他,哪儿还有一丝温润如玉的形象?仿佛下一秒就要把手指头戳到他脑子里,「就他那个烈火性子,三句话不到就要同人打起来,一根肠子通到底,又没城府人又蠢,贩卖符咒养家吗?不出三年我武当必亡!」 无辜被波及的洪梓铭:「……」 师兄,我觉得自己倒也没有那般不堪…… 说起一言不合就开打,咱们师兄弟几个谁也别嫌弃谁,您哪儿来的脸提前把自己摘出去呢。 苏清风闻言还真有了点沉思的模样,可还没等俞光感到欣慰,就见那小混蛋眉眼低垂,云淡风轻道:「那便是武当派气数已尽,天意如此。」 你竟然还释然了?俞光忍了又忍,忍无可忍,终于彻底爆发。 他一脚踢翻树下石桌,反手拔出宝剑,噼头就朝苏清风刺去,「既如此,我今日便先替师父清理门户!若一方身死,便是命该如此!」 洪梓铭急得直跺脚:「师兄住手!小师弟快拦下他!」 苏清风点头,果断拔剑,「命该如此。」 洪梓铭:「……去他娘的无量天尊,都住手,不然老子放符咒了!师兄你他娘的打不过他啊!」 那边江明月正跟鹤鸣和裴绿裳兴致勃勃地说「武当二三事」,就见一个小道士气喘吁吁跑来,还没进门就上气不接下气地道:「小,小师妹,出事了!」 还带着奶膘的江小师妹蹭一下提着剑站起来,杏眼圆睁道:「有人踢场子?」 鹤鸣:「……」 裴绿裳:「……」妹妹这肝火有点过于旺盛。 来人扶着树狠狠喘了几口气,摇头,「不,不是,几位师叔伯打起来了。」 江明月三步并两步来到他面前,「跟谁打起来了?」 来人:「就几位师叔伯自己啊。」 他抹了把汗又补充道:「隐约听说是掌门的事。」 江明月:「……让他们打!」 鹤鸣试探着道:「我们这边也没什么事,要不,你就回去看看?」 江明月年纪轻轻就承担了太多,稚嫩的脸上平添疲惫,「那几个我谁也打不过,回去有什么用?」 那小道士拍着大腿急道:「已经打坏了许多地砖,东厢房都给拆了半边,咱们哪里有钱赔!今年山上新下的小牛犊还没长大呢!」 江明月大惊,旋风一样卷出屋去,再抬头看时已经用上了轻功,「我去瞧瞧!」 「小师妹等等我!」那小道士大喜,顾不上休息,又追着她往回跑了。 院子里的大树依旧茂盛,绿草依旧浓密,鲜花依旧娇艷,如果不是墙头上多出来的两个脚印,几乎要让人怀疑方才的一切都是幻觉。 鹤鸣和裴绿裳对视一眼,「要不,咱们也去瞧瞧。」 这都要卖牛了,貌似很严重啊。 等鹤鸣和裴绿裳急匆匆赶过去时,武当派下榻的院子早已被围的水泄不通,里面不时有喝彩声传来,不知道的还以为街头卖艺呢。 「俞道长这招清风徐来使得越发出神入化了!」 「抱云公子真不愧是年青一代的翘楚,一朝倦鸟归林就化守为攻,妙,妙啊!」 「上次亲眼看到刘大侠的双刀已是三年前的事了,今日一见,大慰平生啊。」
第76页 鹤鸣一愣,怎么又有刘文君什么事儿? 「上去!」裴绿裳拍了拍她的肩膀,说完率先运起轻功上了房顶。 鹤鸣紧随其后,好歹这回有了经验,直接选择在最坚硬稳固的房嵴降落。 这会儿院子里活像爆/炸现场,近处根本站不得人,房顶上已经零零星星站了五六个道士,先一步过来的江明月赫然在列。原本见鹤鸣和裴绿裳过来,还有人想阻拦,都被江明月挡住了。 「怎么换人了?」 江明月烦躁道:「才刚刘大侠路过,听见动静便来劝架,结果来了兴致,替换下洪师伯,他自己倒打起来没完了。」 鹤鸣也是亲眼看过之后才知道通风报信的小道士说的有多么含蓄: 原本秀丽挺拔的松树横七竖八倒了一地,娇花嫩草早就被踩成泥,可怜巴巴的缩成一团。 以结实着称的少林寺客房也没能倖免于难,整个厢房塌了一半,几扇窗户横在院子中央,两扇厚实的门也摇摇欲坠的斜挂在门框上……就连沉重的铺地石砖都给掀起来十多块!更别提随处可见的刀剑砍过的痕迹了。 这不是道士窝里横,是哈士奇组团拆迁吧? 眼角的余光瞥见裴绿裳背后长弓,江明月眼前一亮,「裴姑娘,恐怕还要麻烦你出手。」 这得弄坏了多少东西啊,哪怕有圆至方丈的脸面在,他们也不好意思一点不赔吧? 裴绿裳爽快答应,当即反手取弓,挽了三支箭在弦上。 下面三个人堪称动若疯兔,可她却似乎连瞄准都懒得瞄准,眨眼功夫完成取弓搭箭放手一系列动作,三支箭矢呈品字形激射而出,快若流星。 她站的高,距离又近,射出去的箭矢威力倍增,几乎刚离弦就发出破空之声,苏清风等人闻声抬头,都本能的放弃眼前的对手,转而去躲避、格挡箭矢。 江明月大喜,忙抓紧时间喊道:「这不是咱们自家,都别打啦!」 不然她真的要硬着头皮写信给掌门人,请他老人家准备卖牛了。 刘文君率先回神,向后跳出战圈,利落地收了双刀,豪爽一笑,「哈哈哈哈,一时兴起,一时兴起,两位道长果然好功夫!」 苏清风点点头,「刘大侠双刀刚劲威勐,令人佩服,来日再做讨教。」 痛痛快快打了一场,俞光的怒气也散得差不多,同样抱拳还礼,「我们师兄弟切磋却忘乎所以,让刘大侠见笑了。」 刘文君并不在意,「习武之人拳不离手,自然是要日日切磋的,俞道长不必放在心上。」 他简简单单几句话就把这场骚乱定性为同门师兄弟之间的内部切磋,虽然规模大了点,阵仗吓人了点,但谁也挑不出什么不是来。 早已退出战圈的洪梓铭闻言也松了口气,立即朝四周喊道:「看什么看什么?没见过师兄弟切磋武艺啊?都散了,都散了!」 见风波平息,被逼上房的众武当派弟子纷纷下饺子似的往下跳,鹤鸣和裴绿裳也跟着下来了。 算来她们两个也都跟武当派打过交道,裴绿裳倒也罢了,好歹初衷是好的,觉察到情况不对后立即止损,并当着天下人的面重新挽回武当派的颜面,所以武当派对她印象倒也不算坏。 只是鹤鸣…… 俞光对她的不喜完全写在脸上,「多谢两位姑娘挂怀,只是此刻事毕,姑娘请回吧。」 鹤鸣没有热脸贴冷屁/股的爱好,人家不喜欢,她也就不多待,当即跟众人颔首示意,转身就走。 只是走了几步后,鹤鸣又忽然停住,转身朝俞光笑道:「俞道长,其实比起之前您笑里藏刀的模样,我倒喜欢眼下的针尖对麦芒。」 起码不用费心猜对方到底在筹谋什么了。 俞光重重的哼了声,也不说话。 洪梓铭看看这个,再看看那个,脾气也上来了,当即把手一甩,拨拉开人群就往外走,「老子不管了!」 「对了,苏道长,刘大哥,」鹤鸣大大方方道,「我有个想法,只是可能不大成熟,两位若有空的话,咱们一起商量商量。」 话音未落,俞光就兇巴巴地瞪向苏清风。 刘文君自然是满口应下,苏清风也没事儿人似的点头,「左右眼下无事,不如就现在吧。」 无事?刚才轰轰烈烈拆房子的不是你吗?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没有食言! 第三十五章 苏清风潇潇洒洒地走了, 不过好歹临走之前还把所有的银票掏出来给了江明月, 只给自己留了一点应急的碎银,「眼下我只有这么多,不够的话回头再补。」 鹤鸣发誓自己绝没有故意窥探他人隐私的爱好, 但苏清风的举止实在太诚恳了, 在微风中舒展的银票坦然向世人展示着自己的金额: 一张二十两,一张三十两。 鹤鸣沉默半晌, 在心中发出一声感慨:道长穷的如此坦荡! 离开武当派小院的路上, 鹤鸣就言简意赅的把自己的打算说了。 刘文君和裴绿裳不是这上头的货,只满头雾水觉得很厉害的样子,而具体怎么做则完全抓瞎。 「嗨, 反正到时候你们怎么说,我们怎么干呗!」裴绿裳光棍道。 刘文君挠挠头,「鬼怪什么的我看都看不到,能有啥意见?」 苏清风想了下, 觉得可行, 「鹤姑娘言之有理,如今敌暗我明, 处处受人制肘, 倒不如引蛇出洞。」
第77页 鹤鸣笑道:「我就是这么想的。」 苏清风歉然道:「只是贫道对阵法不大在行, 还需劳烦鹤姑娘。」 悟道悟道,重点就在一个「悟」字上,也就是修炼自身、强大内心,所以苏清风固然道法深厚, 足以跟妖魔鬼怪面对面硬钢,但于符咒、阵法之类并不大擅长。 反倒是他的五师兄洪梓铭,虽然性格急躁,却酷爱钻研,对符咒和阵法颇有见解。 只是在方才的同门师兄弟友好切磋中,苏清风隐约记得自己好像无意中挑断了五师兄的裤腰带…… 几人商议已定,立刻在下个路口左拐,准备去找圆至方丈报备一下。 自古阴阳相对,他们都打算招魂聚阴了,自然要先徵得人家的同意。 圆至方丈的屋子出人意料的简朴,窄窄小小的,进去之后只有一床一桌一椅,以至于鹤鸣等人都没处下脚。 听了他们的请求,圆至方丈半晌没言语,良久才起身道:「去外头说吧。」 外面夕阳正好,将那几株参天巨松也笼上柔和的光晕。 空气中浮动着淡淡的檀香和松柏的清新,远处隐约传来僧人们诵经的声音,若要再细心去听,或许还有鸟雀啼叫,以及模模煳煳的风颳过山林的响动。 身在红尘,却又远离红尘,鹤鸣的心也不自觉平静下来。 圆至方丈闭着眼睛数了一阵念珠,忽然向外招唿道:「慧能。」 很快一个二十岁上下的年轻和尚走了进来,来到圆至方丈身前恭敬道:「方丈。」 慧能,慧字辈,檀香公子的师兄弟,只是生的不如他好看,眉宇间也没有他那股机灵劲儿,瞧着有些憨憨的,但却叫人觉得舒服。 圆至方丈道:「去藏经阁楼上的西阁取了那木匣子来。」 慧能吃了一惊,「方丈?」 圆至方丈睁开眼睛,慈爱的看了他一眼,「去吧。」 慧能依言去了,大约过了两刻钟,手中果然捧着个约莫两寸高一尺长的木匣子回来。 将木匣子放到树下的石桌上,慧能又向圆至方丈行了一礼,然后便安静地退了出去。 圆至方丈微微躬身,轻轻将那木匣子摸了几回,神色间满是眷恋、喜爱和遗憾。 鹤鸣等人都不明白他想做什么,却也觉得此刻不适合出声打扰,谁知正疑惑间,却见圆至方丈像下定决心一样将匣子捧到他们面前。 因为商量的是行业话题,所以裴绿裳和刘文君自觉退在后面,一路上都是鹤鸣和苏清风并排在前,圆至方丈这一送,就到了他们面前,近的足够看清上面细细的花纹和被人长期抚摸才会有的莹润光泽。 两人对视一眼,「这?」 圆至方丈又把匣子往前送了送,两人只好先一人伸一只手接了,但还是晕晕乎乎的。 「贫僧会昭告全寺上下,若有异动不必惊慌,几位只管去做吧。」 说完,他又看向那匣子,「此乃本寺一位高僧所作,内有法阵数种、经文数段,自古佛道颇有相通之处,两位又颇具慧根,想来必不会令它继续明珠蒙尘。」 鹤鸣是个外来户,对少林寺种种并不了解,倒是苏清风听后吃了一惊,「使不得!」 外界早有传言,说少林寺内有降妖伏魔的宝典,只是这边从来没承认过,外界也惧怕少林寺威名,无法验证,所以一直众说纷纭。 然而圆至方丈却笑着摇摇头,「与其将它束之高阁,不如送与有缘人,施惠四方,也不算辜负前人嘱託。」 匣子原本轻飘飘的,可苏清风此刻忽然觉得重若千钧,「此乃佛物,少林寺内有方丈您,也有慧通师父那样的后起之秀,何必外送?」 鹤鸣也疯狂摇头,活像捧了个刺猬,手指都要痉挛了,「不合适,真的不合适!」 万一来日传出妖女鹤鸣勾引抱云公子在少林寺内大肆打砸,事后抢走佛教圣物该如何是好? 「两位都是明白人,何必非让贫僧自己讲出来?」圆至方丈往前踱了一步,微微有些伤感,「物是人非,今非昔比啊。」 苏清风转脸跟鹤鸣对视一眼,都有些感同身受,也替圆至方丈难过起来。 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或许裴绿裳他们瞧不出什么来,但苏清风和鹤鸣却清楚圆至方丈的画外音: 现在的少林寺早已不是以前佛光普照的少林寺了。 虽然荣光犹在,但他们明显更专注于练武和提高声望,反而对于佛法核心部分的研究日益减少。时至今日,偌大一个少林寺,几代成百上千的和尚,竟找不出一双阴阳眼,自然也早就丧失了超度亡灵、修炼今生来世的能力。 如果不是迫于现实,程磊的案子他们绝对不会假手他人。 究竟是多么绝望,才会让圆至方丈毅然决然的打破教派壁垒,将本门至宝送给别人?鹤鸣不是他,所以体会不到,但颇有点兔死狐悲的凄凉,脱口而出道:「少林派现在这样……您不觉得可惜吗?」 圆至方丈朝她笑了笑,神色平和,却看向苏清风,「数十年前,少林武当曾是江湖民间共同承认的双杰,清虚子可曾对如今的武当失望?」 少林派虽然在本质行业方面堕落了,但对外声望却日益攀升,朝廷、民间、江湖……达到歷代巅峰;反观武当派,虽然武功、道法一骑绝尘,令人难以望其项背,可早就不问世事,俨然已是半隐退的局面了。
第78页 苏清风浑身巨震,犹如遭了当头棒喝醍醐灌顶,眼前更如拨云见日,好像之前曾经在无形中困扰着自己的某些问题全都在此刻化为虚无,脑海中唯余一片清明。 世间种种,皆为因果,有所得必有所失,既有所望,不若顺势而为,又何须自苦? 在过去的漫长岁月中,少林派早已悄然选定了要走的路,而武当派又何尝不是? 子非鱼,安知鱼之乐?切不可以己度人。 虽然没有验证,但他知道自己的道法更精进了。 「多谢方丈点拨。」苏清风郑重行了一礼。 圆至方丈摇摇头,也还了一礼,「贫僧不过随便说说。」 说着,又看向鹤鸣。 他早已上了年纪,脸上满是皱纹,一双眼睛也实在算不得澄澈,里面甚至还有之前鹤鸣并不喜欢的一点俗世中人的算计,但他却实在坦荡诚恳得很,稍显浑浊的眼中坦然带着希望和宁静。 鹤鸣心中忽然翻滚起一种陌生的情绪,既复杂又纯粹,令她近乎虔诚地弯下腰去,「受教了。」 人本就从红尘中来,又何必一定居高自傲?出世即入世。 圆至方丈,确为一代高僧。 ***** 鹤鸣和苏清风商议过后,决定一人一天轮着看,全部烂熟于心后便将原本再还给圆至方丈。 好歹是件古物,还是留给少林寺做个念想吧。 纸质原件不易保存,鹤鸣就偷偷用手机拍成扫描件,一来万一以后自己忘了也能随时拿出来复习,二来谁也偷不走,是最保险的方法。 徵得圆至方丈的同意后,鹤鸣就跟苏清风去后山看了风水,找了本身最具阴气的地方设下聚阴阵。 佛法素来对阴魂有着巨大的吸引力,但偏偏佛光又是它们的天敌,所以佛寺附近一般都会有孤魂野鬼踟躇徘徊,或是贪图香火,或是希望能邂逅得道高僧,以便帮助自己转世投胎。 少林寺也是如此。 聚阴阵的存在就像是野生动物园的游览车,哪怕安安静静存在于偏僻角落也有着致命魅力,源源不断散发着安全感。即便暂时吸引不到杀死程磊的真兇,也绝对会引来其他弱小的游魂。而鬼魂之间本就可以通过相互吞噬增强能力,等聚阴阵吸引的游魂达到一定数量,就摇身一变成了打开的肉罐头,绝对是任何一只鬼怪都无法抵挡的天堂! 听完她的详细解释后,裴绿裳不由感慨道:「高,实在是高!」 鹤鸣心安理得的接下她的夸赞,心道我还可以顺便刷刷进度条,想不到吧,嘿嘿。 这么想着,她就先放出了莹娘和黑猫。 几乎是莹娘从槐木牌中出现的瞬间,空气中便响起一声悠长的呻/吟,那声音甜腻婉转,堪比成人游戏现场,听得刘文君老脸通红。 莹娘只觉得好像生前香汤沐浴一般舒服,全身上下并不存在的三万六千个毛孔系数张开,骨头缝儿里都暖洋洋的清爽。 「老闆~」她慵懒地舒展着腰肢,眼都没睁便春情荡漾道,「这是哪块好坟地?」 因为太过舒服,莹娘和黑猫直接现了实体,裴绿裳和刘文君看见聚阴阵中好一阵水波似的涟漪,然后里头凭空多了一人一猫,登时吓得嗷一嗓子叫出来。 「见鬼了,见鬼了!」 「鬼鬼鬼鬼,夫人夫人我能看见鬼了!」 鹤鸣没想到莹娘憋久了会这么浪,顿觉脸上热辣辣的,讪讪道:「我养的。」 顿了顿,又补充道:「不咬人。」 黑猫一歪头,舔了舔嘴唇,两只白惨惨的眼珠直勾勾盯着裴绿裳和刘文君看,「喵呜~」 裴绿裳咕咚咽了口唾沫,刘文君一个大男人也禁不住抖了抖,颤声道:「妹,妹子,它是不是在看我?」 是不是咬人不知道,可我觉得它吃人! 鹤鸣干笑,「没事儿,它就看看,不进去。」 刘文君:「……进哪儿?」 无形开车的鹤鸣忙道,「没事儿没事儿,我不提前给你们画符了么?带在身上保平安。」 安慰了八尺大汉之后,鹤鸣对莹娘怒目而视,直接在脑海中下令,「禁止明骚!」 莹娘嘤嘤两声,没骨蛇似的扭了两下,然后就看见了一旁的苏清风。 她双眼一亮,不觉春心荡漾,娇滴滴道:「道长。」 苏清风面无表情的瞥了她一眼,然后就开始沉默地擦剑。 但见一口青光宝剑在月色下闪闪发亮,犹如一泓冰水般澄澈,直接就凉到莹娘骨子里。 她骤然回忆起当初死生一线时剑锋贴在脖子上的冰冷,顿时打了个哆嗦,刷的正襟危坐起来,还顺手将黑猫强行抱在怀里。 「老闆,您有什么吩咐?」她温婉地笑着,恭顺地问着,乍一看端庄的好似大家闺秀。 可怀中黑猫显然不吃这一套,在她怀中疯狂挣扎、扭动,四肢乱抓,犹如一只引擎失控的电陀螺。 「嗤啦~!」 「嘎吱~!」 莹娘的衣袖破了,手腕也被咬出来两个洞,脸上也多了几道横七竖八的血痕,原本一丝不苟盘好的秀髮也随着髮钗落地而变得乱七八糟。 「你还好吧?」鹤鸣看着瞬间披头散髮的莹娘,十分同情的问道。 莹娘反手就将黑猫死死按到地上,另一只手将落到眼前的头髮随手拨到脑后,笑容恬静,「没事呢老闆。」
第79页 说这话的当儿,她额头悄无声息的滚下来两道鲜血,煳住小半边脸。 她忽露齿一笑,洁白的牙齿在血色映衬下骤然变得鬼气森森,「没事呢。」 话虽如此,可黑猫却已经被她彻底按到泥土中去,发出一声声令人牙酸的骨骼折断的脆响。 众人:「……」 第三十六章 把王生的事情告诉莹娘之后, 她的情绪根本不能用亢奋来形容。 「我就知道王生一定还活着!」 她激动地语无伦次, 「他说好了要娶我的!」 相较莹娘的失态,鹤鸣内心却对王生是否存活持悲观态度。因为根据严正的调查,王生离开大牢之后便如人间蒸发一样, 音讯全无。 若王生真的还活着, 必然不会轻易放弃,或是一门心思死磕到底, 或是干脆告御状, 或是再重新找人打点,甚至退一万步说他放弃了,也总该有点消息才是。 然而事实是:严正几乎调动了一整个州衙门的力量调查区区一个书生的去向, 竟一无所获,这显然是不合理的。 但看着莹娘高兴的样子,鹤鸣实在不忍心将自己的推断说出口。 算了,她死都死了, 且高兴一日是一日吧, 再说了,自己的猜测也还没有得到证实呢。 莹娘自顾自高兴, 竟什么都不关心了, 连黑猫的挑衅都不放在眼中, 后者跋扈惯了,小伙伴忽然不跟自己对着干,竟也空落落的没劲起来。 饭是抢来的才香,打总是惹来的才得劲儿! 它故意翘着尾巴在莹娘面前反覆走过, 左后腿甚至刻意将莹娘刚修復好的红裙子抓破,若在平时,莹娘早嗷嗷叫着过来揪它的后颈皮了,可现在她竟笑眯眯地瞧了自己一眼,温柔的朝嵴背上推了一把,「乖,一边玩去!」 黑猫下巴脱臼似的张大了嘴,两只白眼珠中透出惊恐的光,浑身的毛都炸开了。 大约它这幅样子实在有趣,莹娘噗嗤一笑,破天荒的搔了搔它的下巴,「乖。」 「喵呜~!」黑猫拱起嵴背,触电一般原地一蹦三尺高,滋熘冲到聚阴阵的角落窝了起来。 完了,这女人疯了! 月色如水,繁星满天,无数庙宇房舍错落有致的分散在山间,内里透出来的灯火与天上星子遥相唿应,又有梵音迴荡,若不看身边这两只鬼,果然好个凝神静气的所在。 难得松口气,鹤鸣静静欣赏了会儿,这才跟苏清风他们商议起下一步。 刚好四人都没报名擂台赛,就做两两排班,闲时也好打探消息。 刘文君笑道:「既如此,你们两个姑娘一组,我与苏道长一组,正好各自都有一个懂行的,也省了男女大妨。」 虽说江湖儿女不拘小节,但许多时候异性相处起来终究不大方便。尤其他已有了家室,还是多注意些好。 再者两个妹子虽是女子,但皆有过人之处,他也不敢轻视,哪里需要特殊照顾? 鹤鸣非但没意见,还极其欣赏刘文君男女一视同仁的态度和做法,倒是裴绿裳忍不住看了苏清风一眼,扼腕嘆息了一回。 可惜可惜,多好的机会! 苏清风没说话,脑海中却又自动迴荡起之前三师兄俞光痛心疾首的叱问:「你是不是被那个妖女迷住了?」 迷住? 他的目光不自觉落在鹤鸣身上: 今夜只是一弯残月,却难得月光明亮,清晰地照出她较寻常女子更为英气的眉毛、灵动狡黠的猫眼…… 他还没看完,鹤鸣却已有所察觉,虽没直接开口询问,但投过来的视线中明晃晃透出疑问: 道长有事? 苏清风骤然回神,后知后觉的意识到自己的失礼,竟罕见地有些赧然,「……无事。」 他一直不大在意人的外表,可此刻却也觉得对方很好看。 确实令人沉迷,这感觉很陌生,但意外的不坏。 如果没有被打断,自己或许还可以看很久,苏道长暗自想道。 「苏道长可有同胞兄弟?」裴绿裳突然没头没脑地问了一句,把三人的注意力都拉了过去。 苏清风愣了下才摇头,「贫道是家中独子。」 见裴绿裳拧着眉头嘆气,苏清风反问道:「裴姑娘是在想另一个我的事?」 裴绿裳哇了声,朝他比了个大拇指,由衷敬佩道:「难怪鹤鸣总说你聪明反应快,果然如此!」 下一刻,苏道长的眼睛似乎就更亮了些,语气甚至意外的柔和,「是么?」 说到最后一个字时,他已经遵循本能看向了鹤鸣。 鹤鸣觉得今天的苏清风跟以前似乎不太一样,具体哪里不一样她说不出来,但感觉并不坏,于是爽快点头,「苏道长之聪慧确实少有。」 反正至少她是这么觉得。 苏清风觉得心底好像有什么破土而出,犹如细小的嫩芽,在月光下舒缓枝蔓悄然生长,痒痒的。 「鹤姑娘也很聪明。」他非常认真地回道。 刘文君听不下去了,扯着铜锣嗓子强势截话,「哎呀行了行了,都聪明都聪明,裴家妹子,你还有啥要说的不?」 作为过来人,他对那两人之间的细微变化再熟悉不过,本有心戳破,却又觉得现在八字才一撇,自己贸然插手反而不美。 再说了,小年轻这种若即若离才最动人不是么?
第80页 只是没想到这二位白长了一副聪明脑瓜子,办起正事来竟都傻愣愣的…… 想到这里,君子双刀忍不住长嘆一声,颇有点高处不胜寒的寂寞。这代年轻人不行啊。 「刘大哥有心事?」裴绿裳好奇道。 刘文君含含煳煳的唔了声,又见鹤鸣和苏清风都如出一辙的睁着一双聪明眼看自己,顿时又觉得堵心。 光聪明有屁用啊!聪明就能从天上掉媳妇吗? 他恨铁不成钢的瞪了苏清风一眼,人家好歹是姑娘,难免矜持些,你他娘的还是不是爷们儿了? 苏清风稍显茫然地迟疑了下,「刘大哥有话对我说?」 刘文君一噎,烦躁的摆摆手,「老子有话对你嫂子说!」 苏清风点点头,恍然大悟,「出来久了,想家在所难免。」 刘文君:「……」我想你个腿儿! 烂泥扶不上墙啊,他暂时选择放弃,近乎绝望地转向裴绿裳,「真的那么像?」 裴绿裳用力点头,「真的就那么像!其中一位女侠还有画像呢,而且她说就是因为曾经远远见过苏道长几回,虽然没有说过话,但身材样貌、走路的姿势甚至吐气方式都记得很清楚,因此才没有任何怀疑。」 按理说苏清风现在还属于怀疑对象范围,裴绿裳不应该当着他的面讨论,但这几天相处下来,她也觉得对方不太可能做出那种事。 「我觉得易容的可能性更大,」鹤鸣道,「苏道长并非无名之辈,如果真的有人跟他长得真假难辨,江湖上不可能没有动静。」 就说自己吧,才露了几回面?严正他们不都直接追到少林寺来? 「而且两个人或许身材样貌可以很像,但走路姿势与人的成长环境、经歷和个人的性格习惯息息相关,更别提吐气方式,」她看向众人,「难道你们不觉得太像了反而有古怪吗?」 刘文君缓缓点头,「确实。」 即便是一母同胞的兄弟,哪怕从小一起长大也未必做得到那些方面都完全一致,更何况苏清风是现任武当掌门清虚子单独抱回来的,这件事天下皆知。 苏清风看向鹤鸣,「鹤姑娘精通易容术,可知江湖上有谁有这样的本事吗?」 鹤鸣为难道:「我真的不是大禄人,来这边满打满算也才一个月,对你们这边的事情真的不太清楚。不过易容这件事总逃不过遵循规律,」她又补充说,「既然那人与数位女侠亲密接触都没有露出破绽,易容手段高明固然要紧,恐怕他的真面目也与苏道长颇有相似之处。」 「想要改变自己的容貌很容易,」她知道这三位都是外行,就有意说得通俗简单,「但想要把自己从头到脚变成另一个人却不容易。」 人的长相是由骨骼、五官共同决定的,底子越接近,伪装起来自然越简单。如果两者差别太大,需要加工的地方就会很多,成果也会越不自然。 人/皮面/具什么的想都别想,现代高科技都达不到的仿真效果,又怎么可能真的存在那种仅凭一张薄如蝉翼的膜就改变整个骨骼走向的逆天玩意儿? 毕竟这只是武侠世界,又不是仙侠! 就像部分以把自己化成不同的明星而出名的美妆博主,哪次不是滤镜下的大浓妆?真要面对面的话绝对假面感到完全不能看,苏清风这种恃靓行兇清汤挂面的装扮根本做不来。 苏清风沉吟片刻,平静道:「除此之外,他还要长期近距离观察我坐卧行走的习惯……」 不然绝对不可能模仿的那么像。 也就是说,或许从很久以前,就有那么个人在暗中窥探苏清风的一举一动…… 想到这里,在场四人突然都觉得毛骨悚然起来。 第三十七章 短暂的惊悚过后, 随之而来的却是令人尴尬的沉默。 在场的都不是蠢人, 饶是裴绿裳和刘文君这两个先前对鬼怪一道不了解的外行,在接连数日的耳濡目染后也颇有所得,更别提鹤鸣。 苏清风是最近几年才开始在江湖上走动的, 他惯好独来独往, 又精通道法,所以无论是人是鬼, 绝不可能有谁暗中观察而不被发现。 至于在武当山时……正如少林寺有佛光护体, 武当派道法光耀也不差什么,莹娘和黑猫都不敢在少林寺内冒头,武当山上又怎么可能有鬼怪横行? 既然不是鬼, 那就是活人。 也就是说:假扮苏清风在江湖上作恶的那人,极有可能同样也是武当弟子! 虽然苏清风本人一再推脱,但江湖上早有传闻说武当派下任掌门人选十有八/九就是他……只是不知对方这么做是针对苏清风个人,还是整个武当派? 但无论如何, 眼下有一点几乎可以确定:武当派内部出了问题。 渴望权力的内斗?还是内奸、叛徒希望藉助扳倒下任掌舵人选来给予武当派致命一击? 不管是哪一种, 显然都不是什么好事。 常言道,家丑不外扬, 这种丑闻对任何一个有名望的江湖门派而言都是重大打击。 想到这里, 裴绿裳忽然警惕起来:夜黑风高, 此处又偏僻少有人来,苏清风不会杀人灭口吧?毕竟这事儿还是她在武林群雄面前捅出去的…… 谁知她正抬眼观察苏清风的举动时,恰好对方也看过来,裴绿裳顿时浑身紧绷起来, 额头上也悄然沁出细密的汗珠。
第81页 「裴姑娘。」苏清风平静道。 「干什么?!」裴绿裳的右手已经悄然握住了背上劲弓,左手捻了羽箭在手,只待稍有风吹草动,便要射穿对方的胸膛。 她的身体也如一张箭在弦上的大弓,无处不紧绷,只要一点刺激便会爆发。 只是鹤鸣与刘文君……大家平时相处的很不错,可若真到了大打出手的时候,他们是会偏帮一方呢,还是作壁上观? 苏清风仿佛没看到她的防御姿态,拱手道:「裴姑娘可否将那假扮贫道之人的行踪和在江湖上出现的时间写下来?另外,如果方便的话,待武林大会结束,贫道想亲自与那几位姑娘谈一谈。」 他如此坦荡,裴绿裳心中对他的最后一点怀疑也终于烟消云散,不过保险起见,还是正色道:「头一件事不是问题,不过我也有个要求。」 苏清风点头,「但说无妨。」 裴绿裳略一沉吟,「武林大会结束后,我与道长同行。若那几位女侠愿意见道长,你们便谈;若她们不愿,道长绝不可勉强,届时可由我从中传达,如何?」 受害人愿意公开是一回事,而是否与苏清风本人当面谈论细节,却又是另外一回事。她既然从一开始就答应替她们讨还公道,自然要管到底。 苏清风一口应下,「自然,即便裴姑娘不说,贫道也是要请你做个见证的。」 裴绿裳长出了一口气,干脆利落的靠在鹤鸣身上,疲惫道:「可累死我了。」 虽然只是短短一瞬,但她确实做好了与苏清风两败俱伤的打算,从身体到精神都备受煎熬,消耗程度绝不会比一场实际战斗来得轻松多少。 鹤鸣也跟着松了口气,安慰性地顺着她的嵴背捋了几下。 她固然不知道方才那两人的心理活动,可空气中宛如实质的紧张感却做不得假,几乎令她全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 夜已深,四人简单地交流了下日后安排,便定下来今夜先由苏清风和刘文君值守,鹤鸣和裴绿裳返回寺内客房休息。 伴着远处山间传来的老鸹嘎嘎声,一夜无梦。 今天是擂台赛的头一天,没有请柬的江湖闲散人士也可以参加和围观,外面天不亮就被挤得人山人海,一大早更是敲锣打鼓热闹起来,空气中都浮动着令人血脉喷张的刺激感。 参加擂台赛的要么是武林新秀,以此做正式踏入江湖的亮相舞台;要么是混迹江湖多年却始终籍籍无名的旧人,来此做背水一战的准备,看能不能咸鱼翻身。更有甚者,平时积累仇怨却没有合适的动手时机,便等在今天来个生死斗。新旧交替、门派林立,究竟是前浪独领风骚,抑或是被后浪拍死在沙滩上,几天之内便要见分晓了。 听说老早就有人开了赌/局,如今热门的夺冠人选主要集中在泰山派刘雪宁、武当派江明月和另外两人身上,十分刺激。若在平时,或许鹤鸣还会拉着裴绿裳下注,顺便给认识的小伙伴加油鼓劲什么的,可经歷了「假苏清风」和「程磊被害」两个事件后,本就没有报名的四人直接没了关注的意思。 双方约好辰时替换,鹤鸣与裴绿裳简单梳洗过后便要过去了,谁知一开门,就看见了院门口大眼瞪小眼的两只小朋友。 听见动静的两人同时回头,「鹤姑娘/鹤姐姐!」 话音刚落,两人便又受了刺激一样刷得扭回头去互瞪。 鹤鸣只觉得有趣又无解,「丹阳子小道长,青莲小公子,大清早的堵门口干嘛呢?」 来人正是江明月和青莲公子顾云復,两人年岁差不多,都是一脸奶膘,气鼓鼓看着对方的样子宛如被戳了几下的河豚,还怪有意思的。 江明月警惕地看了顾云復一眼,「你先说。」 顾云復不干,「凭什么呀?」 「先来后到懂不懂?」不蒸馒头争口气,江明月努力踮了踮脚,拼命把自己的包子脸举得更高了点。 太可恶了,这小子分明跟自己一样大,竟然跟小师叔差不多高!吃什么长大的? 顾云復抿了抿嘴,好像找不出反驳的话,只好对鹤鸣道:「我来找鹤姐姐一起去看擂台赛。」 他今天穿了一身浅蓝色的袍子,领口、袖口和衣摆都用略深一点的绣线绣了水波纹,瞧着倒真有几分传说中青莲公子的雅致。当然,如果忽略眼中巴巴儿的渴望的话。 看着他,鹤鸣隐约有种看录像带中自家弟弟幼年时期的感觉,难免爱屋及乌。 她歉然一笑,还没说话就见裴绿裳用力伸了伸懒腰,冷酷无情道:「对不住啦小公子,今儿我跟你鹤姐姐有正经事做,你自己去看吧。」 假如顾云復脑袋上有小灯泡的话,现在肯定瞬间全熄灭,整个人都黯淡了。 鹤鸣莫名心虚,「你参加了擂台赛?」 顾云復摇头,「没,」他飞快地瞥了鹤鸣一眼,又迅速挪开视线,耳垂红红的道,「就是我觉得鹤姐姐十分亲近,想,想找你出去玩。」 裴绿裳发出一声响亮的「啧啧」,这小子瞧着嫩生,可正经挺能耐啊。 这哪里是找姐姐玩,分明就是找媳妇儿啊! 「人家都说了有正经事,」江明月忽然大声道,「你自己去玩啊!」 鹤鸣都愣了,「你们之前有过节?」 怎么瞧着跟火星子掉进□□桶里似的,一拨拉就突突?
第82页 顾云復摇头,江明月哼了声,「功夫这么差,谁跟他认识!」 、 那就是天生不合,鹤鸣一阵头疼,决定快刀斩乱麻。 她对顾云復道:「实在不好意思,我今天真的有事。不过如今咱们也算认识了,来日方长,以后有机会再一块玩儿吧。」 听了这话,顾云復就跟荷塘里被暴晒一天后突然迎来甘霖的枯荷花似的,肉眼看见的莹润了,双眼亮闪闪的道:「一言为定?」 鹤鸣笑笑,这孩子还挺好打发的,比鹤唳那小子乖巧多了,「一言为定。」 目送顾云復袍袖翻飞,似乎连背影都透着雀跃地离开之后,鹤鸣这才对江明月无奈道:「人家没招你也没惹你,怎么跟吃了爆仗似的?」 她简直有种错觉,自己是不是摇身一变成了幼儿园老师,专门调节各种幼稚。 江明月眼神复杂地盯着她看了会儿,突然幽幽道:「小师叔一夜未归。」 鹤鸣神奇的读懂了她的画外音,脸上轰得炸了,「他是个成年人了,归不归的哎不是他又没在我这儿!」 虽然我确实知道现在他在哪里,可也确实不方便说。 江明月皱着一张包子脸道:「小师叔昨天分明跟你一起离开的。」 鹤鸣一把扯过裴绿裳,义正辞严道:「福生无量天尊,你这话说的太容易让人误会了,分明还有她和君子双刀刘文君啊!」 她现在还守着一堆烂摊子呢,可不想平白无故担上诱拐美男的恶名! 江明月被她避之不及的样子惊到了,也不知想到了什么,气得原地直跺脚,最后干脆一屁/股蹲在树下,叽里哌啦说了一大通: 「昨儿俞师伯简直要气疯啦,翻来覆去说什么胳膊肘往外拐,男大不中留……洪师伯嘀嘀咕咕的说什么小师叔被你迷住了,我不信……可你都有小师叔了,干嘛还对那个什么青莲公子那么和颜悦色的?他哪里好?功夫又差,人又蠢,我不喜欢他!」 鹤鸣:「……」什么情况? 裴绿裳笑得上气不接下气,像公鸡打鸣又像槓铃落地弹跳:「……哈哈哈哈哈哈!」 这是旧爱的家属代表来讨伐新欢了? 看着小姑娘气得红扑扑的脸,鹤鸣一阵无语,捏着眉心勉强梳理好了她的思路: 我虽然不喜欢有外人觊觎我家小师叔,但好歹证明你眼光还不错,可你凭啥招惹了就跑?我家小师叔到底哪点比不上旁人? 一言以概之: 是非曲直暂且不论,但我家小师叔绝不可能输给别人! 分明暖风柔和,风景如画,可鹤鸣发自内心的感觉到疲惫。 「事情不是你们想像的那样好吗?」她无奈道,「就算你不相信我,好歹相信下你家小师叔啊,这种八字都没一撇的事,还是不要到处嚷嚷的好。」 鹤鸣熟练地掏了一颗糖,又摸了一把脑袋,「行了,别胡思乱想的,你家小师叔清白着呢,我们真有正事,圆至方丈可以作证的。对了,你今儿要上台比武吧?吃了糖就去吧,啊。」 江明月不满道:「我不是小孩子啦!」 说是这么说,接糖的动作却流畅得很。 鹤鸣笑道:「好好好,丹阳子道长是大姑娘啦,那预祝你旗开得胜!」 顿了顿,又补充道:「都是江湖儿女,不要随便跟人打架啦。」 江明月剥了糖,左边腮帮子撑得鼓鼓的,闻言气道:「你还偏袒那个顾云復!」 裴绿裳失笑,「你还挺向着你家小师叔呢。」 「那是自然!」江明月下意识答道,旋即回过味儿来,「他不是好人,哼,我不喜欢他!」 远处传来一阵鼓声,是擂台赛即将开赛的提醒,鹤鸣知道自己一时半会儿也拗不过这头小犟驴,只好胡乱点头道:「行行行,我们知道了,你赶紧去吧,别耽搁了。」 说完,她便跟裴绿裳转身朝另一个方向走去。 「你哎呀!」江明月追了几步,结果鼓声又起,越发急了,她懊恼地跺了跺脚,飞身朝鼓声来源处奔去。 第三十八章 武当派此次下山, 一来是为圆至方丈的脸面, 二来就是让江明月和另外一个小道士出头。 纵使不好权势名望,可武当派的声誉地位不容有损,而一个门派想要长期可持续发展, 最好的方法就是源源不断地培养出一代又一代的年轻人才。 等江明月到擂台边的时候, 武当派的人早已经在划出来的专属区域坐好了,俞光正跟一个年轻人说话, 那件常服在一水儿青色道袍中格外显眼。 她老远就觉得那人的衣服很眼熟, 到了近前一看,更是气不打一处来,「你跑我们武当派的地方来干嘛?」 「丹阳, 不得无礼。」俞光皱眉道。 因为鹤鸣的事,最近几天俞光的心情都不算美丽,他本来就是长脸,这么一耷拉, 就显得更长了。 武当派可能缺钱, 但最泛滥的就是胆子,江明月用力抿了抿唇, 却也不怕他, 「俞师伯, 他不是好人!」 她的声音清脆且响亮,一开嗓就吸引了许多人的注意,众人一看事关武当派和青莲公子,难免更多三分关注。 顾云復看了她一眼, 有点委屈,但没说话。 俞光眉宇间的褶皱进一步加深,才要说话,洪梓铭就从他身后挤过来,朝江明月招了招手,「丹阳,到这儿来。」
第83页 江明月又瞪了顾云復一眼,这才叭叭儿跑过去,抓着洪梓铭的胳膊重复道:「师父,我没胡闹。」 洪梓铭揉西瓜似的摸了摸她的脑袋,闻言也跟着多瞧了顾云復几眼,「哦?那他怎么个坏法儿?」 那小子生的不错,言行举止也温和谦逊,不知怎么惹到自家小徒弟了? 江明月给他问住了,一时语塞,沮丧道:「我不知道。」 洪梓铭哈哈大笑,顺手帮她理了理被自己揉炸毛的髮髻,「行了,先准备上场吧,师父等你好消息。」 说完,又压低声音道:「师父看过了,甲组没什么硬手,丹阳上去挑翻他们,显一显咱们武当派的威名!」 参加擂台赛的足有好几百人,总共分了甲乙丙丁四个大组,今天是各组的初赛,一对一过招,各自选出五十个人来。明天四组共计两百人再分成甲乙两组,选出最后五十人,第三天剩最后二十人,第四天决赛。 论打架,武当派就没在怕的! 江明月也来了精神,用力握住剑柄,「师父等我好消息!」 洪梓铭心满意足,再看看俞光身后低眉顺眼站着的小道士,蔫儿瓜菜似的没劲,越发觉得还是自己这个徒儿称心如意。 小丫头话都说不利索的时候就上山了,一群大老爷们儿带闺女、孙女似的给她拉扯大,难为小姑娘生的活泼可爱得人意,又肯下苦功夫练武修道,大家都很喜欢她。若非洪梓铭脾气最暴烈又不要脸,恐怕也打不过虎视眈眈的一众师兄弟,硬抢了来做徒弟。 「师父,他与咱们武当派素无往来,过来干嘛?」江明月偷偷朝顾云復所在的方向抬了抬下巴,不死心的问道。 洪梓铭甚少见她这样对外人上心,倒也多了几分重视,「他与小师弟同为四公子之一,又都是使剑的,听说前儿遇上了?说想过来讨教一二,结果扑了个空。」 具体俩人有没有交情他不知道,反正根据这么多年来跟小师弟相处的经验来看,请教什么的……够呛! 啥四公子,小师叔才不稀罕,平时躲都来不及呢。江明月闻言不屑地瞥了瞥顾云復握剑的手,「谁不知道他青莲公子的名号怎么来的么?握剑跟握筷子似的,我都有信心在五十招之内打败他,又凭什么打扰小师叔?」 武当上下都是用剑的,江明月从三岁起就拖着比自己还高的剑胚满地跑,对剑的了解比吃饭穿衣还要多,之前一看顾云復握剑的手法就心生不喜,如今再听洪梓铭这么一说,那不喜便又加上三分。 作为剑客,连最起码的爱剑如命都做不到,还敢妄谈讨教?简直滑天下之大稽! 剑都拿不稳的绣花枕头,有什么资格与我家小师叔相提并论? 见她气鼓鼓的,洪梓铭又是一阵大笑,「对了,你不是去找小师弟了么?没找到?」 江明月将剑拿出来用心擦了一回,「她们说要跟小师叔办正事哩,圆至方丈都准了的。」 武林大会期间出了命案的事并未刻意隐瞒,洪梓铭也是知道的,他啧了声,「罢了,他本也不大爱凑热闹,随他去吧。」 这回能老老实实跟了来充台面就不错了,知足吧! 洪梓铭转念一想,嘿嘿,分明是少林派的地头上,却要委託官府中人和武当派的人帮忙……如此说来,岂不是武当派压了少林一头? 这么一琢磨还挺美呢,嘿嘿! 最后一声鼓响过后,圆至方丈亲自宣布擂台赛开始,甲乙丙丁四个擂台顿时热闹起来。 江明月在参赛选手中几乎是年纪最小的一位,原本众人见她生的圆润可爱还有些不忍心,结果视线一往下挪,看见她身上穿的道袍后,心顿时凉了半截。 武当派的人那是出了名的心黑手狠六亲不认,简直武痴成精抱团投胎,上一辈有个苏清风,听说眼下这一代里又出了个丹阳子,嘴上功夫和手上功夫一般齐:都跟长相反着来,长得有多嫩,下手就多黑…… 不幸抽籤第一场就要跟江明月对阵的是个二十来岁的少侠,他怀着一丝侥倖,颤巍巍问道:「敢问姑娘尊姓大名?」 江明月麻熘儿拔剑,做了个「迎客松」的起手式,板着包子脸朗声道:「江明月,道号丹阳子!」 以少侠为首的众甲组成员齐齐倒吸凉气,顿时一阵绝望:操,还真是她! 而江明月也确实不负众望,一路过关斩将,几乎是不要命的打法,充分展示了何谓「最好的防守就是进攻」。 洪梓铭鼓掌鼓的巴掌都肿了,红光满面道:「看看,那老子的徒弟!随我!」 俞光给他吼得耳朵嗡嗡作响:「……嘚瑟什么,又不是你生的!再说了,你师兄我的徒弟不也通过了么?」 有几个男人被江明月三下五除二削断腰带踢下擂台来,臊得满脸通红,埋着头爬起来就往人堆儿里扎,一边跑还一边在心里暗骂: 「前头一个煞羽弓管碧莹,雷霆一击鹤鸣,还有泰山派的铁塔刘雪宁,如今又冒出来一个黄毛丫头……他娘的,这年头的娘们儿都这么彪悍了?比男人都能打,以后谁敢娶?还是黄笙黄仙子那样的柔情似水好……」 想到这里,那人忍不住环顾四周,「说起来,黄仙子怎么没来?」 黄笙也是接了请柬来的,属于在看台上有单独位置的人,许多参加擂台赛的汉子们也都是听说她会来旁观,这才兴沖沖报了名,谁知竟然没见到人?
第84页 有同样疑问的还有许多人,偏谁都不知道缘由。 正好乙组暂时胜出的是个男人,迫不及待想找黄笙炫耀,当即整理下稍显凌乱的衣服和髮髻,正色道:「之前我瞧见黄仙子心情不佳,似乎哭过的样子,正好我去瞧瞧!」 说完,也不管众人或鄙夷或艷羡的眼神,运起轻功就去了。 说实在的,擂台赛在无数单身青年眼中,也算某种程度的相亲大会了。 听说每一届都能促成许多佳偶呢…… 擂台上噼噼啪啪打得热闹,下头的看客也不闲着,或是抓紧时间拓展人脉,或是藉机交谈切磋,端的是难得一见的江湖大集会。 过了约莫一盏茶的功夫,忽见刚才跑出去找黄笙炫耀的侠客以更快的速度飞奔回来,面上的期待和欣喜早已被震惊和悲痛取代: 「不,不好了,黄仙子,黄仙子死了!」 第三十九章 江湖儿女多热血, 平时没事儿还爱过招分个高下呢, 更何况是正经的武林大会擂台赛?成百上千的人聚集在这里,亢奋的情绪不断相互感染,一个个都激动地脸红脖子粗, 青筋暴起地叫好, 彼此间想要说话都要比平时多用些力气,不然根本听不清。 跑回来的那名侠客扯着嗓子喊到第三遍才终于有人听见了, 不过第一反应却是不敢相信, 「谁死了?」 他面色煞白,抓着旁边人的胳膊狠狠喘了几口气,再一次声嘶力竭地喊道:「黄仙子死了!」 喧嚣的场景像是被人按下静音键, 无数张脸上还带着尚未散去的狂热神情,可令人头皮发麻的死寂已如潮水一般向四周盪了开去,最后众人齐齐看向圆至方丈: 这可是本届武林大会上死的第二个人了。 圆至方丈是经歷过不少大风波的人,倒还守得住, 可他身后那些年轻的僧侣就没这么镇定了, 不少人纷纷惊唿出声。 檀香公子慧通一惊,本能地念了一声佛号, 神情凝重道:「宁施主, 可否将事情细细说来?」 真是福无双至祸不单行, 之前程磊的死已经叫人焦头烂额,没想到那竟然还只是个开始? 毕竟两起命案间隔的时间太短了,在歷届武林大会中都是前所未有的事情,若说只是巧合, 也未免太过牵强。 若此事能顺利解决倒也罢了,但凡有一点不妥,少林寺必受牵累! 发现黄笙死亡的人叫宁远,是个刀客,今年二十七岁,本是个老江湖了,结果数年前对黄笙一见钟情,经常追着她的踪迹满江湖跑,这次也是听说黄笙会出席擂台赛才厚着脸皮报了名。 谁知道他来的不巧,黄笙当日踩着绸子从天而降的绝美场景没见到,懊恼得不得了,本想趁着擂台赛的机会出出风头,谁知…… 如今看来,风头确实无两,但他却从未像现在这样祈求不要这般引人注目。 宁远剧烈地喘着粗气,惨白的脸上不断有汗水滑落,不知是累是惊还是吓,抑或三者皆有。 他费力地吞咽了一口唾沫,只觉得嗓子火辣辣的疼,沙哑的了不得,「黄仙子,死了……」 方才他去到黄笙所在的小院时就觉静的可怕,但过分的激动和紧张却令他忽视了属于刀客的本能直觉,只剩下要见到心爱之人的满心欢喜。 小院是简单的四合院的格局,但因为名头大又独自前来的女侠比较少,所以只住了黄笙和另外一位叫柳芽的。柳芽性格内向,做事却很率直,跟黄笙完全处不来,两人关系非常一般,平时就不怎么说话。 柳芽有每天早起练功的习惯,今天也不例外,天不亮就去外面树林里打拳了,根本没在意黄笙起没起,或者说,死没死。 宁远去找黄笙时,柳芽正在擂台赛,他就径直去敲了黄笙的房门,结果半天没动静。 而直到这个时候,他发热的头脑才慢慢冷静下来,也闻到了一股若有似无的血腥气。 「黄,黄仙子?」 他站在距离房门约莫一丈远的位置,微微躬着身又叫了一声,「在下宁远,仙子可在房中?」 一只站在树梢上的鸟儿被惊动,用力抖了抖翅膀,扭着脖子用喙梳了梳羽毛,发出一声清啼后扑簌簌飞走了。 宁远被惊出一身冷汗,再也顾不上男女有别,勐地推开门,然后一抬头就看见了屋子正中央那在茶桌边坐着的黄笙。 黄笙还是穿着那件洁白的长裙,脸上的妆容似乎格外精緻,头上的髮钗也分外名贵,显然是精心打扮过的。 她的双眸早已黯淡,美丽的脸上却还挂着温柔的笑,仿佛直到死也没反应过来。 黄笙不像程磊,虽然功夫算不得一流,但名气实在大得很,圆至方丈也不敢怠慢,先安抚了众人,便亲自去了现场。 「去请严捕头!」他飞快的交代着。 此时巳时过半,日头渐渐居中,血腥气随着温度的升高进一步挥发,圆至方丈一行人还没进到院子里,便已经闻到空气中那股宛如实质的黏腻腥甜。 虽然来之前已经听宁远大略描述过,可当众人亲眼看到一个死人端端正正的坐着沖自己温柔微笑时,还是禁不住汗毛倒竖。 在这之前,药扇子江疏泉怎么也不会想到自己会有被赶鸭子上架,一而再再而三强行兼职仵作的时候。可事到临头,不做也不行了。 少林寺的客房都是统一安排的格局,黄笙住进来之后并未改动,除了床头衣柜里多了几件行李之外,其他的地方还是原来的模样。
第85页 严正仔细查看了一回,「房间内格局完整,各样物品摆放都很规整,暂时没用看出被翻动的痕迹,也没有任何打斗的痕迹……」 有了程磊的案例在前,江疏泉重点检查了脖颈、手腕等人们通常会佩戴饰品的位置,然而一无所获。 或许本也不必找,因为黄笙身上有且只有一处致命伤,死因是当胸一剑。 从前胸到后背,她整个人都被穿透了,血液在拔剑后喷涌而出,染红了正中间的大半衣裳,远远望去好似一朵盛开的妖娆红花,红得触目惊心。 江疏泉用带着鱼皮手套的手轻轻按了按黄笙的关节,发现人已经硬了,凑近了闻时,尸体上也已开始散发出淡淡的臭气。 以现在的天气,只要发现的再晚几个时辰,或许这具美丽的尸体上就会出现蛆虫。 见惯生死的江疏泉忽然有些感慨,天人之姿也好,貌若无盐也罢,一旦死了,也不过一堆骨肉,又有何分别…… 为了达到衣袂翻飞宛如仙人的理想效果,黄笙偏好叠穿轻薄柔韧的衣料,就像现在身上穿的这一套一样,乍一看仿佛只是一件简单的纱衣,可江疏泉小心地挑起一点吸饱了血液而变得黑红僵硬的布料后才愕然发现里里外外竟足有六层之多。 纱衣柔滑细腻,织造紧密却又轻薄似雪,伤口边缘的衣服切口处十分整齐,连一条多余的断丝都没有。 就连刺入和刺出的前后两处伤口也极为整齐,以江疏泉持刀多年的眼光来看也不得不夸一句漂亮,显然兇手的剑法很好,出手时快而坚定,没有一丝迟疑。 正好严正也凑过来看,江疏泉抬头问了句,「你做得到么?」 严正苦笑摇头,「想要达到这种境地,除了苦练之外,恐怕更多的还是要天分。」 穿破衣服刺透皮/肉本身并不难,难得是对力道的把握。 黄笙身上的衣料极其柔滑,多层叠加在一起更难拿捏,但凡有一分生涩,那些衣料上的破口就要因为滑动而发生扭转、重叠和偏移,绝达不到现在这样整齐划一的效果。 江疏泉眯着眼看了伤口形状,「只是一把普通的长剑,任何一座城外的铁匠铺子里花二两银子就能买到一把。」 刺出这一剑的兇手,俨然已有大家风范,用什么兵器早已无所谓。 两人向圆至方丈说了目前的结论,后者低垂着眼睛轻轻念了句,「阿弥陀佛。」 普通的长剑,这就难办了。 若问江湖上什么最多,刀五分,剑四分,用剑之人没有一万也有八千,可谓大海捞针。 但能刺出这样惊艷一剑的高手?并不算太多。 「苏清风!」一直没说话的宁远突然语出惊人道,「武当派便是用剑的!」 就连慧通都皱了眉头,「宁施主,人命关天,莫要妄言。」 他确实跟苏清风是老对手,颇多理念不合,但也有几分惺惺相惜,还不至于龌龊到落井下石。说句不中听的,武当派的人素来强横,根本不屑偷摸杀人: 杀的就是你,又能奈我何? 宁远却已经激动起来,像极了溺水之人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一张脸浮现出不正常的潮/红,眼睛都放了光,「一定是他!」 「之前在少室山下时,苏清风就当众给黄仙子没脸,令她十分下不来台。前几日他与管碧莹等人又在寺内遇到黄仙子,双方谈了几句便不欢而散,黄仙子还被他们骂哭了呢!好多人都看见的!不信你们去问青莲公子!」 「黄仙子分明就是倾心于那苏清风,死时又毫无防备,非全然信任的熟人莫属!那厮天分奇高,乃是少有的用剑高手!这一条条的,不都合上了吗?」 怎么又扯上苏清风了?还有那煞羽弓。既然有这两位,想必雷霆一击也没跑…… 现在严正只要一想到这几个人就觉头大,第无数次悔恨自己为什么想不开要来武林大会。 「难不成抱云公子因为某位女郎倾心自己就要将她杀死吗?还专挑在万众瞩目的武林大会期间?」严正疲惫道,「未免太过牵强了些。」 「你与他狼狈为奸!」受了刺激的宁远勃然大怒道。 严正:「……」 我可去你爹的吧! 「你是捕头,如此明显的疑点为什么不去查!」宁远大吼大叫起来,两只眼睛都充了血,「方才苏清风也没去擂台赛,必然是他趁大家都不在,偷偷来这里杀人!」 严正被他吼得双耳嗡嗡作响,干脆抬手将人打昏了。 「他太过激动,」严正平静道,「暂时不宜问话。」 若有鹤鸣在场,必然会觉得惊讶:打昏人这样的举动和说话的语气,实在太熟悉了…… 不过话说回来,苏道长您怎么总是在这样敏感的时候消失?咱就不能随大流吗? 按照查案的正常流程,曾与死者生前有过摩擦和密切接触的人确实要重点问话,所以不管情愿不情愿,严正接下来必须要找苏清风问一问了。 作者有话要说:  今晚还有一更! 第四十章 少林寺内闹翻天时, 再一次被指认为杀人疑兇的苏清风一行四人正在后山开篝火会。 确切的说, 是趁大家沉迷擂台赛期间开荤。 圆至方丈野心不小,在成功保持了连续三年的大禄朝纳税冠军,正式奠定了官方眼中「第一武林代言人」 的同时, 还不忘见缝插针的在江湖中扩散自家影响力。
第86页 这种努力具体体现在各个方面, 包括并不仅限于少林寺内外随处可见的袈裟、钵盂和木鱼三件套,免费领取的经文, 以及大力推行中的食素。 奈何众多「信男信女」自打出生后便荤素搭配, 冷不丁让他们进行长达半月的素食,确实有些强人所难。于是差不多从第一天开始,便开始有人偷偷摸摸的搞起肉干的黑/市交易, 一手交钱一手交货,非常高效…… 苏清风虽然是个道士,但此时的武当隶属正一一脉,不仅行事作风狂放不羁, 生活方面也非常豪放, 可以娶妻生子,也可以喝酒吃肉。 他正值青年, 自然也忍不得。 昨天晚上有人鬼鬼祟祟来敲门, 差点被裴绿裳一箭钉在天灵盖上, 问过之后才知道是来偷卖各色肉脯的。 「菜里没有一滴油,一天两个窝窝头……」已经蹲过一回大狱的鹤大小姐从未想过被饮食勒住命运咽喉的日子来得如此猝不及防,听明白对方的来意后就馋的够呛,五香麻辣原味啥的都买了几大包, 还额外加钱洒了芝麻,今天就乐颠颠跟小伙伴搞起野炊。 「酒肉穿肠过,佛祖心中留。」刘文君非常诚恳地念了几遍,狠狠咬了一大口肉干。当久违的肉类香气迴荡在口腔中时,他简直要留下感动的泪水,「真香!」 肉干上面稍微撒一点水,架在小火上不断翻烤,催动干瘪的纤维重新吸收水分,技术好的话就能将肉类原本肉嫩多汁的口感恢復个六七成。诚然比不上现烤的,但都被按着脑袋啃了几天草了,且将就些吧。 鹤鸣非常乐观地表示:「回头可以把肉干都切成小碎丁洒在白粥里,盐津津香喷喷非常好喝。」 所以说出身豪富之家有个卵用?一朝穿越,个把月的功夫就把以前从没吃过的苦全吃了。 作为标准的肉食动物,君子双刀此刻的吃相实在算不得雅观,他一连吞了三块肉干,被噎的直抻脖子,越发怀念起自家夫人的好手艺来。 「等完了眼前的事,都跟我家去做客!」他双眼发绿道,「我娘子手艺真是没得说。」 苏清风摇了摇头,「多谢美意,只是恐怕贫道还要先跟裴姑娘走一遭,将那躲在暗处的贼人揪出来。」 「这也不难,」裴绿裳乐颠颠道,「刘大哥家在扬州,咱们便先去西湖,再往扬州,正好便厚着脸皮赖在他家中,也不妨碍去找扬州城内的第二人问话。」 刘文君也不细问他们要去找谁,闻言点头不已,「是极是极,就这么定了。我虽不敢说腰缠万贯,宅院却也不小,莫说你们三个,便是三十人也住得下!」 他祖辈乃是江南双刀刘家,名下许多肥田、大湖,端的是个土财主,细细算起来,情况倒跟鹤鸣颇有几分相似,是个富n代。 凡事讲究门当户对,刘文君的妻子也出身当地望族,两人自小相识青梅竹马,虽然兴趣爱好截然不同,但因为很不缺钱,夫妻俩又都属于性格很好的一类人,小日子过的就很不错。 苏清风也没想到那几位受害人眼下便有暂居扬州的,如此倒也算两全其美。 上有天堂下有苏杭,扬州近在咫尺,相较之下虽小家碧玉了些,但自有一番风味,若能有知己好友亲自做陪,实在是千金不换的美事。 几人想到这里,不由都多了几分期待。 「鹤姑娘之后有什么打算吗?」苏清风忽问道。 打算么,自然是回家,可这件事却也急不来。鹤鸣想了想,「明腾的事我不能不管,想来百鬼窟也不会轻易放手……说起来,关于明腾我有一直有个猜测。」 苏清风道:「说来听听。」 「你们最近一次听到她的消息是在什么时候?」鹤鸣反问道。 三人各自陷入沉思。 「两年前的大战让百鬼窟元气大伤,从那之后那伙人就几乎销声匿迹了,只是百鬼窟地处深山峡谷,地形复杂又多机关,正道人士有心歼灭却也不敢深入,就这么僵持下来。」 「据说当时明腾受伤颇重,回去后就闭关了,之后就一直没了动静,不少人还以为她伤重不治而亡了呢。」 漫长的回忆过后,三人你一言我一语说了自己知道的部分,倒也把那段惊心动魄的江湖故事拼凑得差不多。 鹤鸣点了点头,取了根树枝在地上飞快地写了几个名字,「之前我曾听管碧莹无意中说起一句,【教主,玩了这么久,该回家了】。也就是说,明腾非但没死,而且还早已出关,只是中间不知出了什么变故,以至于连两位护法也摸不准她的行踪,只好四处寻找。」 如果不是一段时间内人跑丢了,也不至于认错。 鹤鸣托着下巴,继续讲述自己的猜测,「我有一个大胆的想法,或许百鬼窟内部并不像外界想的那样铁板一块,甚至明腾的教主之位坐得也不是那么稳当。」 「且不说我与明腾的容貌和长相有多么相似,假如你我是百鬼窟的护法,若一心为百鬼窟着想,本教人才凋敝、群龙无首,外面又有正道虎视眈眈,哪怕弄个假教主回去稳定人心也好啊,可冯元一却直接对我下杀手,怎么想都不太合理。」 其实她一直就有类似的猜测,不过之前跟裴绿裳他们交情不深,相互之间也不够了解,所以就没说出来。 苏清风颇以为然,「的确。」 无论正邪,一派之主就是主心骨,哪怕折了呢,只要只是个摆设也能发挥巨大的作用。冯元一的反应确实说不过去。
第87页 刘文君在四人中年纪最大,人脉也最广,消息自然最灵通。 他沉吟片刻,倒是想起一些早已被遗忘的旧事,「正如鹤家妹子所言,前任教主带回明腾时只是个嗷嗷待哺的婴孩,而那时冯元一就已经是左护法,地位可谓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当时因为前任教主无儿无女,还曾有人传言下任教主就要从两位护法中选出,谁知……」 后来右护法身故,管碧莹上位,而冯元一一直到现在还做着他的左护法。 因为百鬼窟内几次权力更迭进行得都很顺畅,至少外界没有任何风波,所以大家也只把这些话当笑谈。 可如今看来,笑谈却未必真是笑谈。 裴绿裳惊讶道:「你们的意思是,冯元一觊觎教主之位久矣,想藉机上位?」 她不大擅长考虑勾心斗角的事情,略想了一想就觉得头大如斗,禁不住哀嚎道:「让他们狗咬狗一嘴毛不挺好的吗?咱就别掺和了吧?」 话音刚落,她又后知后觉想起来鹤鸣的身份,不由讪讪道:「妹子你权当没听见,我昏了头了。」 那可是人家同胞姐姐,被推为百鬼窟教主也是误入歧途,怎么能不挂念呢? 说不定正是因为明腾知道了什么,想亡羊补牢,所以才离教出走了? 鹤鸣也知道眼前的情况确实有点乱,他们几个身上没一个清净的,也没指望解释什么「我既是明腾,又不是明腾」的悖论,只好干笑。 这操蛋的人生啊! 第四十一章 苏清风被出来找人的江明月拖回武当派小院时, 洪梓铭刚踢翻那张多灾多难的石桌, 尘土飞扬中冲着严正破口大骂,「一个两个的,什么屎盆子都敢往武当派头上扣, 嫌爷爷们的剑不快了么?」 就连素来和煦示人的俞光也沉了脸, 「小师弟正为程磊被杀一事四处奔走,严捕头是来兴师问罪的?」 看来是武当派这几年过分安静低调, 以至于江湖中人都忘了那三尺青锋上沾的血腥气了! 弄到如今这个两头不是人的地步, 严正悔得肠子都青了,恨不得时间倒回去半个月,自己此生都不踏足少林寺的地界。 「这个, 有几人曾见抱云公子与黄笙发生过一点小误会,走个过场罢了。」严正硬着头皮强笑道。 洪梓铭听不得一句,哐啷一声拔剑出鞘,后面几个小道士也如法炮制, 一熘儿剑锋在太阳下放着灼灼白光。 「哪个混帐信口雌黄, 老子亲自过去捉了他来对峙!」 还你亲自去捉人,只怕是亲自去杀人吧?严正急得满头大汗时, 忽听背后传来一道声音, 落在他耳朵里简直宛如天籁。 「不是我。」苏清风平静道。 严正好像突然就抓住了救命稻草, 刷的扭过身去,语速飞快道:「我问过了,道长也答了,就不再打扰了, 告辞!」 话音未落,他就像身后有鬼追一样蹿了出去。 几个小道士熟练地将石桌扶起,有人兀自不甘心,问洪梓铭道:「五师叔,那咱们还去砍人不去?」 洪梓铭抬手给了他一个瓜瓢,「人名都没有一个,砍个屁!」 那小道士龇牙咧嘴的捂着脑袋,不情不愿地走了。 看见苏清风回来,俞光面色稍稍和缓,心道这小子终究嘴硬心软,到底还是恋家的。 谁知他还没开口,就见苏清风朝这边颔首示意,然后干脆利落的又转身走了? 俞光:「……?」 有本事你走了就别再回来! 出了武当小院之后,严正就放慢脚步,一边走一边琢磨手头的两起命案。 「严大人。」 苏清风忽然从斜前方的松树林里跃出来,稳稳噹噹落在他面前,「可否带贫道去看看黄笙的尸体?」 严正愣了下,突然有点不确定地问道:「苏道长,咱们刚才见过面吧?」 又是假冒抱云公子,又是魔教教主的同胞姐妹的,这才几天啊,他都被搞得风声鹤唳了。 苏清风神色古怪的看了他一眼,点头,「刚才三师兄、五师兄他们都在场。」 严正这才放下心来,「也好,咱们都说说各自发现了什么……」 从案发到现在,他和江疏泉就没睡过囫囵觉,基本上把认识不认识程磊的人都问遍了,得到的结果大同小异: 死得好。 人活着的时候,大家都还记得要留几分颜面,可如今人都凉透了,说到兴起,便也顾不得什么了。 正如之前柳斐所言,程磊吃喝嫖/赌无所不沾,问知己没几个,但要论起仇人来,怕是三天三夜都说不重样,随便挑出一个来都有杀人动机。 有人劝严正,这样的人死了还查什么?随便找个理由煳弄过去,哪怕说他恶贯满盈,佛祖都看不下去,半夜一道雷噼了呢,估计也没人有意见…… 因为案子现在还没有眉目,程磊和黄笙的尸体暂时都停放在堆满了巨冰的偏房内。只是天气越来越热,再这么下去,恐怕也坚持不了多久。 他们两人到时,江疏泉还在对着尸体出神,另外还有顾云復提着黄纸和香烛过来拜祭。 见他们过来,顾云復还有点不好意思,小声道:「我之前曾与黄姑娘有过一面之缘,她还曾替我指路,如今芳魂已逝,我也只能奉些香烛,聊表心意。」 严正嘆了口气,「难为你有心了。」
第88页 黄笙名声在外,江湖上不知有多少男子拜倒在她石榴裙下,更有甚者扬言非她不娶。可现在呢?别说伤心,一个两个跑得比兔子还快,询问时恨不得指天誓日说不认识。 苏清风去查看了黄笙的尸体,得出的结论跟江疏泉没什么出入,「兇手是用剑高手,剑法恐怕不在我之下。」 严正忙问:「道长可知江湖上有哪几位么?」 苏清风略一沉吟,摇了摇头,「不好说,容贫道再想想。」 怪了,黄笙的死法确实平平无奇,可两起命案一前一后,当真毫无关联吗? 他又往那道已经开始变色的伤口上看了几眼,眉头微蹙,沉默着将衣服重新盖了回去。 江疏泉道:「道长可是看出什么来了?」 苏清风摇头,又道:「查案的事,贫道确实不大在行。」 严正摆摆手,「术业有专攻,道长不必在意。」 苏清风点点头,转身离去。 「道长等等我!」顾云復略一踟躇,将剩下的黄纸都投入火盆中,提着袍子追了出去。 「道长!」 「苏道长!」 苏清风看起来走的不快,但顾云復还是跑出去十几丈才堪堪追上,「苏道长且慢!」 「你找贫道有事?」苏清风停住脚步。 顾云復略平復下唿吸,「那个,道长知道鹤姐姐在哪里吗?我今天去找她,可是人不在。」 苏清风极其缓慢地眨了下眼,长睫在眼底投下一片阴影,「不知道。」 「哦,」顾云復失望地哦了声,马上又稍显忐忑地道,「其实我有个不情之请。」 苏清风看了他一眼,「既然是不情之请,又为何要说呢?」 顾云復:「……?」 见苏清风竟真有拔腿就走的意思,顾云復急了,顾不上什么情不情的,快速说道:「我早就听闻道长你的大名,又侥倖能与你并列四公子,实在惶恐。」 苏清风沉默地看向他握剑的右手,「既觉得惶恐,那就好好练武。」 顾云復:「……」还能不能好好说话了? 他一张白玉似的小脸儿涨得通红,结结巴巴道:「我,我知晓自己剑法不好,功夫也差,所以能不能,能不能请你指点我几招?」 苏清风盯着他看了会儿,突然毫无徵兆地提剑就刺。 这一剑好似白日惊雷,银芒闪过,直冲顾云復左肋骨而去! 顾云復被惊得呆了,他右手持剑,仓促间无法抵抗,匆忙间将剑锋提起却已来不及,再想变招却是晚了。 眼见苏清风的剑尖已经刺破顾云復的外袍,冰冷的杀意在他皮肤上激起大片鸡皮疙瘩,只要再往前一寸,他便要落得个肠穿肚烂的下场。 然而就在下一刻,剑锋骤然由动变静,苏清风手腕翻转,长剑便已留下一道道银芒退了回去,像从未出鞘一样安静的伏在掌心。 劫后余生的巨大侥倖铺天盖地朝顾云復涌来,他终于低低地啊了一声,双腿一软,向后蹲坐在地。 苏清风微微俯视着他,神情不变,「你不适合练剑。」 说完,头也不回的走了。 顾云復就这么怔怔的坐在地上,也不知过了多久,他才低低地笑了几声,双手撑地重新站起。 「谁?」 路边的松树林中钻出来一个身穿粉衣的年轻姑娘,她不过中人之姿,但一双眼睛却十分明亮,看上去便活泼可爱了。 「顾公子,你没事吧?」她关切的问道。 顾云復随手拍了拍外袍上的尘土,摇了摇头,笑容灿烂,露出一点小梨涡,「无妨。」 他歪头瞧了那姑娘一眼,復又笑道:「我认识你,你是峨眉派的弟子,叫曲宜,对不对?」 大约一年多前,他好像在某位大侠金盆洗手的宴会上见过她。当时峨眉派来了许多人,曲宜只是其中最不起眼的一个,但他素来记性很好,只要随意一瞥,就再也不容易忘记。 曲宜没想到他竟会记得自己的名字,眼眸中顿时迸发出激动的神采,用力点头,「是,是我!顾公子你竟然认识我?」 顾云復温柔道:「你这样可爱的女孩子,任谁只要看过一眼就忘不掉啦。」 曲宜双颊绯红,禁不住低下头去,双手不断绞着衣角,「哪,哪里有顾公子说的那样好。」 峨眉派几乎全是女弟子,其中不乏姿容出色者,从小到大,她竟从未听过如此动听的言语,难得又是出自自己心仪之人的口中,只叫她芳心乱颤,心脏都要从喉咙里跳出去了。 顾云復漫不经心地朝四周望望,「对了曲姑娘,你什么时候来的?」 曲宜含羞带怯道:「就是顾公子说,想请抱云公子指点的时候,我不敢打扰,又不捨得走……」 顿了顿,她又急道:「我不是有意要偷看的。」 顾云復笑笑,「我功夫不好,平时又无人指点,故而有心求教,曲姑娘便是看见了也没什么。」 他本就生的好看,又这样温和地笑,轻柔地说,曲宜整个人都酥了,仿佛下一刻就要升天一样痛快。 然而她刚一回神,便听顾云復道:「曲姑娘若无事,我就先回去练功啦。」 「等等!」曲宜脱口而出,「我看到你了!」 顾云復脚步一顿,笑容不变,「哦?」 曲宜咬了咬唇,挣扎片刻,还是走上前去,低声道:「我看到你从黄仙子的院子里出来。」
第89页 顾云復面上笑容一滞,却见她又道:「但是你放心好了,为了你,我什么都愿意做,什么都不会说的!」 少女脸上满是坚定的神色,双眼坦荡地朝顾云復望去,没有一丝隐藏。 良久,忽听顾云復长嘆一声,大为触动道:「曲姑娘如此盛情,实在令人感动。」 他顺手抓了一把松针,捏在指尖随意把玩,幽幽道:「那曲姑娘就不好奇,我为什么要杀黄笙么?」 曲宜咬了咬牙,「那女人生性浪荡不堪,整日勾三搭四,死有余辜!」 顾云復一怔,低低地闷笑几声,忽然沖她招招手,「曲姑娘,你来。」 他的小半张脸都隐藏在树阴内,显得有些阴晴不定,但唯独露在外面的一双眼睛,却甜美得如同沁了毒的蜜糖。 曲宜脑袋里嗡的一声,只觉天地万物瞬间化为虚无,世界中只剩下眼前这么一个人,他用那样一双多情的眸子望着自己,眼中满是怜爱。 「顾,顾公子……」 ******* 「苏道长,你怎么又回来了?」鹤鸣正跟裴绿裳面对面套招,却见本该回房休息的苏清风去而復返,不由诧异道。 苏清风开门见山道:「今天清早黄笙死了。」 「什么?」鹤鸣和裴绿裳异口同声道,又齐齐看向聚阴阵内厮打成一团的莹娘和黑猫,「聚阴阵完全没有反应。」 他们岂不是白忙活了? 苏清风摇头,「黄笙被人一剑穿心,是个高手。」 裴绿裳啧了声:「都挤在武林大会报仇了是不是?」 听听这话说的,好像之前把苏清风堵在山脚下解决感情纠纷的不是她一样! 「现在就说不是一个人为时尚早,」苏清风道,「我刚去看过黄笙的尸体,又问了江疏泉的想法,兇手应该跟黄笙认识,而且至少在外人看来他们关系还不错,所以才会在完全没有防备的情况下被杀。」 鹤鸣眨了眨眼,忽然想到了什么,胸口泛起一股吞了苍蝇的噁心感,「那个,他们不会怀疑你吧?」 之前黄笙与苏清风两次见面,几乎都毫不掩饰的表现出对他的爱恋,而偏偏苏清风冷酷的要死…… 苏清风木着脸点头,「方才严正找我问话。」 鹤鸣张了张嘴,想安慰却又无从说起,只好拍了拍他的肩膀,「辛苦你了。」 苏清风忽然觉得,好像被人怀疑也不全然是什么坏事…… 「咳!」裴绿裳发出一声响亮的干咳,非常强势地挤到两个人中间,「那苏道长,你巴巴儿跑回来,该不会就是喊冤来了吧?」 苏清风又看了鹤鸣一眼才道:「看过黄笙的伤口后,我有了一点发现,但暂时没告诉任何人。」 鹤鸣觉得自己可能从他脸上看到了一点类似于「你快问我」的督促。 她眼中泛起一点笑意,从善如流道:「那么请问苏道长,是什么呢?」 苏清风满意地翘了翘嘴角,「任何人在使用兵器时都会有自己的习惯,但如果对这种兵器不太了解,就很容易忽略到其中细微的区别。」 这回不用他暗示,鹤鸣就已经很上道的追问道:「什么区别?」 苏清风也不说话,干脆利落的给一边的小树来了个对穿,收回剑后示意她们对着树洞看,「兵器入肉,先深而后浅,痕迹顺着挥剑的方向走。剑差不多是单手近战兵器中最长的一种,所以这种痕迹就格外明显……」 说到最后,他伸出手指虚虚点了点。 鹤鸣和裴绿裳本能地眯起眼睛,使劲在他手指点的位置看了又看,可看到最后,除了发现苏道长一双手细长白皙,与长剑端的绝配之外,只收穫了两双斗鸡眼。 裴绿裳嗷了一嗓子,直道瞎了瞎了。 鹤鸣揉了揉眼睛,非常诚恳地道:「对不起,恕我眼拙。」 苏清风很包容地笑了下,「你们不用剑,看不出来也实属正常。」 裴绿裳闻言大叫,「那你还让我们看!」 鹤鸣高高地扬了扬眉毛,非常有理由怀疑仙风道骨的苏道长动机不纯。 偏始作俑者还跟个没事人似的,大大方方给答案,「惯用右手的人出剑后,如果是平坐,那么入剑处伤口的右侧会偏重,而剑尖刺出的伤口则会左侧偏重。」 鹤鸣和裴绿裳对视一眼,都不信邪,再一次趴到树上看了起来。 苏清风在她们身后发出一声低笑,终于丢出一个重磅炸弹,「兇手用的是左手剑。」 鹤鸣头晕目眩的转过脸来,语气肯定,「而且你已经有怀疑对象了。」 苏清风点头,顺手扶了她一把,「是。」 第四十二章 「谁?」 「顾云復。」 一听这个名字, 鹤鸣和裴绿裳都愣了, 后者甚至语气复杂的道:「苏道长,你不是有私心吧?」 话说她打从一开始就觉得顾云復那小子亲亲热热的喊着什么姐姐往鹤鸣跟前凑,有点猫腻, 但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嘛, 苏道长你这样藉机剷除情敌是不是过于心狠手辣了? 苏清风还真就瞧了鹤鸣一眼,老老实实的点头, 「说到私心, 贫道确实有一点。」 裴绿裳:「……呦呵!」 你还真是不要脸的承认了? 苏清风的眼神过于坦荡,无需任何多余的解释,鹤鸣只跟他对视了一下就觉得有点脸红心跳的。
第90页 在感情方面, 她非但不是初丁,甚至因为家境好、相貌出色而有过不少追求者,可往往大家在了解到她的「特长」和职业之后,就纷纷打了退堂鼓。 毕竟不是每个人都能接受女朋友逛着逛着街忽然对空气说:「嗨, 你的头要掉了。」 或者被女友连累鬼魂缠身, 洗澡时放出来的是血而不是水,睡觉时一睁眼就跟骷髅深情对视…… 所以打从前几年起, 鹤鸣差不多就死心了, 觉得哪怕一辈子单身也不错, 反正她有钱嘛!什么快乐买不到呢?也省的连累无辜。 可现在她好像遇到了对的人,只不过地点不对,时机也不对。 苏清风不好吗?恰恰相反,虽然认识的时间不长, 但鹤鸣跟他相处起来却异常舒服,难得对方与自己专业相通,能力出众,丝毫不必担心以后有摩擦和冲突。 说得直白一点,如果在穿越之前的现代社会遇到这么个人,鹤大小姐早就倒追去了,可现在? 万一有一天,她真的成功回家了呢? 就好像天降无主金山,你正狂欢喜之际,却被告知不能拿,还有比这更令人痛苦的事情吗? 想到这里,本就郁闷的心情愈发沉重,好像有无形的巨石将她死死压住,一点儿干劲都没了。 「鹤姑娘?」还是那无主的金山在第一时间发现了她的不对劲。 鹤鸣强迫自己从混乱的思绪中退出,对上他关切的眼神后勉强笑了下,「没事。」 苏清风显然不是那么好敷衍的,「如有不便,贫道可以迴避。」 裴绿裳也皱眉道:「是呀,你脸色怪难看的,要不先去找药扇子看看。」 那江疏泉人品不好说,但医术还是挺不错的。 鹤鸣用力做了下深唿吸,摇摇头,「真的不用,我只是,只是有点想家了。」 见她不像撒谎,裴绿裳这才放下心来,搂着她嘆道:「这也难怪,你本该在家好好当你的千金小姐,如今却被迫在外奔波,又接二连三遇到这么多事。罢了,等咱们手头的事忙完,姐姐亲自送你家去!」 她不提这一节还好,一说这个,鹤鸣几乎要连苦笑都挂不住了。 如果没有意外,我回家之时,就是你我永别之日…… 刚来大禄朝时她也曾无数次诅咒老天爷,可随着时间一点点流逝,她竟也有些不舍了。 唉。 裴绿裳还在那里故意说着俏皮话安慰她,「等你回去了,可不许立刻撵我走,说不得要摆几天宴席犒劳犒劳。哈哈,当然了,若是能瞧瞧你口中的秘宝软水晶,长长见识,那就更好啦!」 鹤鸣心道,实不相瞒,软水晶正被区区在下随身携带……若真是长长见识就能让眼前所有问题都迎刃而解的话,我送你都行啊! 就那个矿泉水瓶子,现代社会卖垃圾都没几分钱……有机会我送你一车好不好? 「别说我了,」这种事非人力可及,多想无益,鹤鸣索性先不想了,「苏道长,能说说你的想法吗?」 见她确实不想继续这个话题,苏清风也没有勉强,重新说起顾云復的事情来。 「其实早在大家初次见面时,贫道就觉得似有不妥。」他缓缓道,「他曾说一见鹤姑娘便觉亲近,可那个时候,两人甚至连话都没说几句,若非见色起意,便是另有目的。」 裴绿裳高高地扬了扬眉毛,神情戏嚯。 苏清风难得被她看的有些赧然,清了清嗓子才继续道:「江湖上浪得虚名之辈何其之多,贫道本也没有太过在意,但他却频频出现……」 之前江明月跟顾云復发生冲突,觉得不太对劲的不光洪梓铭。 那小丫头为人率直,虽然偶尔冲动了些,但绝不会无缘无故的针对一个人,除非他真的有问题。 「丹阳看人素来很准,当日她说院内只有她与顾云復两个人,对方得知她出身武当派后,言辞和眼神中便有些不善。丹阳最见不得这个,一来二去的,就动了火气。」 「他分明与丹阳起了龃龉,若以常情论,自然要离得武当派远一点,可他非但没有,反而还在擂台赛当日特意寻了过去与俞师兄说话。」 「顾云復说的是想找贫道探讨剑术,可真要说起来,他展现出来的剑术之差,江湖上可做他师父的大有人在,不管贫道本人还是武当派上下都与他没有旧情,何必非贫道不可?」 鹤鸣沉吟片刻,「他真的找你过招了?」 苏清风斟酌了下言辞才道:「贫道试探了他一下。」 他知道鹤鸣和裴绿裳都不太懂剑术,便有意掰碎了细说,「……不管使用何种兵器,怕死求生乃人之常情,这一点是不会变的。当时贫道刺他左肋,若当真因为武功太差反应不过来倒也罢了,可实际上他却仍有余力提剑格挡。」 苏清风说的时候,鹤鸣和裴绿裳也在一边分角色演示,扮演顾云復的鹤鸣在裴绿裳出手的瞬间就跳开格挡,已经隐约察觉到哪里不太对劲。 正如苏清风所言,如果顾云復被吓傻了,要么干脆没有任何反应,要么就凭藉本能侧开左边身体,可他却不闪不避,反而选了最别扭的应对方法: 身体不动,只用右手剑去挡左边。 既违背本能,又不符合剑客的应对法则。 「他是装的?」鹤鸣诧异道。 苏清风点头,「非但如此,贫道还注意到他的左肩微微动了下,但也仅仅是一瞬间的事。」
第91页 或许在日常生活中人可以伪装的近乎□□无缝,但苏清风刺出那剑的杀气做不得假,而剑客的本能也做不得假,当死亡的威胁来临,本能必然压倒一切。 顾云復显然意识到了这一点,于电光火石间做了一场豪赌,但却不知道苏清风早就起疑。 仅仅是那么一瞬间,苏清风就有七成的把握断定顾云復其实是个左撇子。 鹤鸣由衷嘆道:「道长好强的眼力,好机敏的应对。」 从他起疑到做出试探,前后也不过短短几个时辰,难为还能抓到蛛丝马迹,着实令人佩服。 裴绿裳眼睁睁看着苏道长矜持的压了压唇角,「还好。」 裴绿裳:「……」 忽然觉得嘴巴里有点酸熘熘的呢。 「不过,江湖上有厉害的左手剑客么?」裴绿裳努力压下心中酸涩,好奇地问道。 后山林木繁茂,这一带更因地势陡峭少有人来,久而久之树木横生杂草遍地,哪怕连正午也不见天日。 此时正值晌午,外面艷阳高照,可鹤鸣他们所处的地方却依旧阴测测的。 偶然间一阵山风颳过,只叫人遍体生寒。 鹤鸣回想起顾云復那张还带着几分奶气的稚嫩的脸,一声声清脆欢喜的「鹤姐姐」尚在耳边,但就是这样,才越发令人后怕。 「如果青莲公子的身份是假,那他究竟是谁,想干什么?」 他对自己表达出的热情,又是为了什么? 一时间,三个人都陷入沉默。 也不知过了多久,才听苏清风道:「提到左手剑客,贫道倒想起一个人。」 他虽然下山晚,但他的师父清虚子早年却纵横江湖,接触过和听到过的奇人异事数不胜数。 大约在五、六年前,接连有几家镖局、商号被人屠戮满门。兇手将钱财珍宝洗劫一空,然后放火焚毁现场,几乎没留下任何线索,一时间人心惶惶。 但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当时几大正派都出了高手,分布在各地搜集线索、暗中寻访,终于有一次在火刚烧起来没多久就赶到现场。 最先赶过去的就是清虚子,当时兇手甚至还没走远。清虚子深知此次打草惊蛇,一旦放过很可能再也没有机会,仗着艺高人胆大孤身上前拦截。 两人刚一交手,清虚子就惊讶的发现对手用的竟然是左手剑,而且极其年轻。 高手过招,不容分神,清虚子略一错愕间,对方已知不敌,当即硬抗一剑,借力飞远的同时甩出霹雳弹遁去。 事后清虚子检查那些尚未被烧坏的尸体时,果然发现致命伤都是左手剑造成的,只是从那之后,那名年轻的左手剑客便如人间蒸发一样,再也没出现过。 「你怀疑那个人就是顾云復?」鹤鸣惊讶道,「可是五六年前?他现在才多大?」 十二岁,十三岁?还是个初中生啊,就已经成为惊动整个武林的连环杀人犯了? 苏清风道:「世上本就不乏天才,更何况」 「更何况,咱们谁也不清楚他的底细,」裴绿裳抢道,「或许他只是长得不显老呢?」 如此看来,江湖儿女过分洒脱也不全是好事。除非作恶多端,否则大家根本懒得追究你究竟姓甚名谁、来自何方,以至于差不多每年都会冒出几个活像石头里蹦出来的侠客。 这不出事还好,一旦出了事,想追根究底都没法子。 不过如果顾云復真的是当年的左手剑客,那么他对武当派的敌意就很容易解释了。 「那他对武当派有敌意也就罢了,」裴绿裳还是觉得有许多谜团没解开,像只被狠狠抽了一鞭子的陀螺一样原地打转,「接近鹤鸣是要干嘛?还有黄笙,当时大家第一次见面的时候,顾云復好像确实跟黄笙相谈甚欢,虽然事后他说对方只是替他指路,但真相究竟为何谁也不知道不是吗?只是为什么要冒着暴露自己的风险杀黄笙,仅仅是为了灭口?之前程磊被害也是他的作为吗?那又是为了什么?」 苏清风摇头,「贫道也不清楚,不过稍后会向师父飞鸽传书,看他老人家有没有什么线索。」 说着,他又望了鹤鸣一眼。 鹤鸣心头一跳,忽然生出一种不祥的预感: 若说能叫人对她感兴趣的事情,恐怕只有这张与明腾别无二致的脸了…… 作者有话要说:  最近卡文卡的厉害,我无法保证更新时间,只能尽量日更,抱歉啦! 第四十三章 又是百鬼窟! 自从穿越以来, 这三个字就如跗骨之蛆, 怎么也甩不掉,鹤鸣听得都生理性反胃了。 当务之急,还是要确定下程磊和黄笙的死有没有关联, 造成两起命案的兇手究竟是不是同一个人。 再者, 无论顾云復是否与这两起命案有关,既然身份可疑, 就不能放过。若果然是当年连环灭门惨案的黑手, 定不能叫他活着出少林寺! 商议已定,苏清风回去向师父飞鸽传书,另外也将三人得出的初步结论说给严正和圆至方丈听, 以免敌明我暗吃了哑巴亏。 苏清风走后,鹤鸣就开始盯着聚阴阵里滋润了不少的莹娘和黑猫看,眼神十分复杂。 莹娘被她看的浑身不自在,「老, 老闆?您找我有事儿?」 黑猫干脆喵呜一声, 转着圈将自己团成一块饼,自欺欺猫的捂住了眼耳口鼻。
第92页 猫不听猫不听…… 鹤鸣幽幽道:「小日子过得不错啊。」 这哪儿是干活, 根本就是带薪休假了吧?如果这俩货是活的, 少说能胖二十斤。 莹娘谄媚道:「这不是遵照老闆您的指示么?常言道, 养兵千日用兵一时,妾如今日夜不敢懈怠,就是怕给您丢脸。」 如何不着痕迹地拍马屁?这实在是门了不得的艺术,显然青楼出身的莹娘非常精于此道。 鹤鸣矜持地哼了声, 又恨铁不成钢的抓着黑猫的后颈皮抖了抖,「我是短你吃了还是缺你穿了,啊?都这么长时间了,你踏马的连点友谊都没有?」 她用力指着莹娘,痛心疾首道:「看看人家那觉悟,再看看你!干啥啥不行,装死第一名……」 莹娘与有荣焉的挺胸抬头,见缝插针的添油加醋道:「是啊老闆,您养活它干啥玩意儿?不如给妾当个宵夜吧。」 鹤鸣:「……滚蛋!」 经过几天的适应,现在裴绿裳已经不大怕这两只鬼了,见鹤鸣被它们噎住还跟着吭哧吭哧的笑。 两人两鬼闹了一场,又乱七八糟说些闲话,眼见着金乌西坠,皓月东升,有银线般的月光从郁郁葱葱的树冠缝隙中漏下来。 树丛中有草虫在低低地鸣叫,合着山野间吹来的凉风,倒也有几分惬意。 裴绿裳习惯性地爬上树,在结实的树杈中找了个舒服的位置,双手枕在脑后,仰头看着夜幕中的星子,才要感慨一回却忽然吸了吸鼻子,「什么味儿?」 少林寺内焚香无数,导致整座山上刮过的风都带了檀香气,再加上现在她们身处的松林,檀香混着松香,鹤鸣一开始还真没闻出来。 弓箭手对风极度敏感,常年在山中练箭的裴绿裳对空气中的味道亦是了如指掌。 她翻身坐了起来,拧着眉头又闻了一回,「有点像莲花香。」 这附近本没有荷塘,而她却并不觉得陌生,因为在这之前,她确实曾从一个人身上闻到过类似的薰香。 「煞羽弓裴绿裳,」一道人影从松林深处缓步迈出,轻声笑道,「好灵的鼻子。」 鹤鸣一见来人便忍不住低唿出声,「顾云復!」 顾云復容貌出色,此刻踏月而来,当真有几分仙人之姿。但鹤鸣只要一想到他可能的潜在身份,就再也提不起半点欣赏。 电光火石间,裴绿裳已经飞快地完成弯弓搭箭的动作,「别动,你怎么会到这里来?」 后山本就少有人来,更何况她们挑选的还是最隐蔽的位置,若说是巧合,鬼都不信。 顾云復懒洋洋地瞥了她一眼,「又不是什么私家宅院,你们来得,我为何来不得?」 说着,他就无视裴绿裳的警告,径直往前迈了一脚。 可不等他的鞋底重新落回到地面上,一支箭矢便唿啸而至! 顾云復笑容一滞,双臂展开,如风中纸鸢般脚尖点地向后盪开一丈。 他垂头看着那支入土三分的箭矢,重新抬眼看向裴绿裳时,眼中只剩下冰冷的杀意,「煞羽弓?好得很。」 裴绿裳入江湖多年,自问也算见惯生死,可当与顾云復的视线对上的瞬间,彻骨的寒意瞬间从心底蔓延开来。 只这一眼,她便能够断定,眼前这位貌似人畜无害的小公子,必然是从尸山血海中走出来的。苏清风的猜测,很可能是真的。 鹤鸣敏锐地觉察到了裴绿裳在那一刻的紧绷和僵硬,当即喝道:「你要干什么!」 说这话的同时,她已经在脑海中疯狂联络几丈之外的莹娘和黑猫,命令它们随时准备大干一场。 「姐姐,」顾云復忽然转过头来看她,刚还冰冻三尺的眼睛里却好似含了两汪春水,清澈而无辜,甚至隐约带一点委屈,「你是不是生我的气了?可分明就是你先不要我们的啊,你知道的,我最不喜欢叛徒了。」 鹤鸣被他近乎人格分裂的表现惊得汗毛倒竖,「你在说什么啊?」 他喊自己姐姐,而不是鹤姐姐。 顾云復脑袋一歪,面颊上那颗小巧梨涡在月光下显得尤为甜美,「左护法说你摔坏了脑袋,原来是真的。」 鹤鸣脑袋里嗡的一声,瞬间升起一股噩梦成真的悲壮,「你是百鬼窟的人?二魔七煞,你是七煞中的谁?」 左护法冯元一和右护法管碧莹她都已经见过了,而像顾云復这样的心机和本事,必然不会籍籍无名。 顾云復的眼睛都亮了,欢快道:「姐姐还记得我?我是你最喜欢的血煞小云呀。」 无论是神态动作还是说话的口吻,顾云復全然是一副姐弟重逢的雀跃,可他越是这样,鹤鸣脑海中的警铃就叫的越疯狂。 不怕说句吹牛逼的话,她不怕能打的对手,却唯独害怕疯子。 因为只要对手思维清晰,哪怕再厉害都有迹可循,但……谁也无法预测疯子的想法! 见鹤鸣如此防备,顾云復两只眼睛都黯淡了,失魂落魄道:「教主姐姐,我是小云呀,小的时候,是你手把手教我功夫,替我缝补衣服,还亲手煮面给我吃……」 几乎是顾云復话音刚落,重新找回状态的裴绿裳就爆喝出声,射出了三支连珠箭,分前左右三个方向封死了他的移动轨迹。 「当年那几碗面怎么就没毒死你!」 纵横江湖多年,裴绿裳曾凭藉这一手箭术打败过无数成名高手,可不等她松一口气,却见顾云復不退反进,竟直接用手抓住了直取他面颊的那一箭!
第93页 「妹子小心!」裴绿裳撕心裂肺的喊道。 只是一眨眼的功夫,顾云復就如月色下的一抹幽魂,径直冲到鹤鸣面前,温温润润的叫了一句,「教主姐姐。」 鹤鸣瞳孔一阵剧烈收缩,二话不说翻掌就拍。 「双鬼拍门?」顾云復挑了下眉毛,继而哈哈大笑起来,「没想到姐姐你伤虽然好了,脑子却真的坏了,竟也想用这招对付我?」 鹤鸣暗道不妙,自己显然忽略了一点:作为几乎被明腾亲手带大的百鬼窟成员,顾云復必然对她的武功了如指掌! 她来不及多想就踩着追云逐月步往他右侧绕过去,两人擦肩而过的瞬间,顾云復带些不耐地啧了一声,左手手腕朝下一抖,一抹水银般的亮光直冲鹤鸣背心而去。 空前的危机感让鹤鸣浑身汗毛倒竖,内里疯狂翻滚,本就如风似雾的身形立刻快了一倍不止,在月光下都出现残影了。 「你没事吧?」裴绿裳过去接应她,心有余悸的问道。后山如此偏僻,就算她喊破喉咙也没人能听见啊。而且若是功夫寻常的人来了,非但帮不上忙,反而还会成为累赘。 不妙,不妙啊。 鹤鸣摇头,劫后余生的感觉久久不去。 「你口口声声叫她姐姐,竟然还下杀手?」怒气攻心的裴绿裳骂道。 刚才鹤鸣没法回头,她却看得清楚,顾云復的左手剑俨然已经到了出神入化的地步,刚才那一招反手剑分明就是要置鹤鸣于死地! 他娘的,这魔星专等苏道长走了之后才过来,她们能打得赢吗? 顾云復再也不復青莲公子式的温柔羞涩,整个人从内而外散发着暴虐的气息,闻言嗤笑一声,「我是很喜欢教主姐姐的,可她却想抛弃我,所以我只好杀了她。这样,她就永远都是我记忆中最好的姐姐。」 他缓缓抬起左手,用雪亮的剑尖遥遥指向鹤鸣,「你果然藏了后手,不过姐姐,小云不会在同一个人身上失手两次的。」 鹤鸣心头微动,脱口而出,「之前明腾失踪,是因为被你暗中杀害?」 「果然如左护法所言,你就是世上最大的骗子!」顾云復眨了眨眼,突然烦躁起来,抬高了声音道:「你还想骗我!」 「当初你口口声声说是为了我们,结果却要置百鬼窟于不顾!现在却又说自己根本就不是明腾?」 左护法……这么一来倒是说得通了,难怪当初冯元一刚一见到自己就痛下杀手。 若自己是大难不死的明腾,有她在一日,冯元一谋杀教主的阴谋就有暴露的危险,自然要斩草除根; 而若她不是明腾,却有着跟明腾如出一辙的面孔和武功,则很可能被管碧莹等一干死忠派带回去做镇派之宝,如此一来,他渴望已久的教主宝座便会再一次离他远去! 鹤鸣没想到过了俞光和圆至方丈那一关,却又迎来一个资深变态,直觉十根苦瓜都挤不出自己满腔的苦水,「我真的不是明腾,我是她的同胞妹妹!」 顾云復冷笑一声,抖开一片剑花,「那就一起死吧!」 「是冯元一让你杀明腾的,是不是?」 「哼,左护法才是真心为了我教百年大计!受死吧!」 鹤鸣听得直骂爹,千钧一髮之际将不适合近战的裴绿裳一把推开,险而又险的避开了顾云復刺来的一剑。 森然杀意在她脖颈上激出来细细密密的一层鸡皮疙瘩,耳畔一缕长发已然打着旋儿落地。 剑刃之锋利,下手之狠辣,可见一斑,显然顾云復并不是玛丽苏小说中那种优柔寡断的款式。 从羞涩奶汪到狂暴疯狗,只需要几句话的功夫。 事后回想起来她都要佩服死自己,因为辗转腾挪之际,她竟然还顾得上一边胡思乱想一边套话! 「你既然潜藏了这么久,为什么不继续潜藏下去?」 有的人明面上是威风凛凛的邪教教主,可实际上却是过街老鼠人人喊打,日夜承受着来自自家人的疯狂追杀。 「这里是少林寺,武林大会期间各路豪侠齐聚一堂,只要我放声一喊,你以为自己还逃得掉吗?」 干你爹,没有兵器太吃亏了,她可没有刘雪宁空手接白刃的功夫! 顾云復蹭蹭蹭一连刺出十多剑,带着几分癫狂道:「若有姐姐陪我一起下地狱,死了又如何?」 「你自己去死!」忍无可忍的鹤鸣朝空气大声喊道,「给我干他!」 早就磨拳霍霍的莹娘和黑猫巴不得一声儿,嗷嗷叫着朝顾云復扑去。 然而就在此时,异变陡生! 就见顾云復竟准确地看向莹娘和黑猫来的方向,左手继续水银泻地一样朝鹤鸣攻击,右手却已经掐碎了腰间的一块小玉牌。 原本晴朗的夜空突然风云变幻起来,大团大团的乌云从四面八方聚集而来,遮天蔽日。 分明已经杀到顾云復跟前的莹娘和黑猫齐齐停在半空中,再也不能前进一步,下一刻,水波一样扭动的空气中缓缓浮现出一道鬼影,两只手正死死掐住它们的脖子。 鹤鸣和裴绿裳还没来得及惊骇,刚还剧烈挣扎的莹娘却像被人点了穴道一样,软软挂在那鬼胳膊上不动了,一双美目痴痴望着对方,眼神中既惊且喜又悲。 「王郎……」她喃喃道。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久违的接到了一个好消息,跟大家分享一下!
第94页 我的《晏捕头》入选「2020中国作家协会网络文学中心重点作品扶持选题名单」啦!嘻嘻,虽然也不知道会有啥具体福利,但因为得到了肯定,所以非常开心,把好运气跟大家一起分享下啦! 顺便打个小广告,《晏捕头》是《大县令小仵作》的续集,法医断案题材,非常好看!没看过的盆友可以去看看呀嘻嘻! 第四十四章 王郎?莫非是莹娘痴痴等了四十三年的王云生? 顾云復难得也起了一点兴致, 顺势抖开三朵剑花朝鹤鸣心窝处递去, 「呦,老相好么?」 鹤鸣定睛看那男鬼时,但见他青面獠牙、满脸兇相, 跟莹娘口述中清秀白熙温柔多情的书生没有半分相似, 也忍不住质疑道:「莹娘,你确定?」 莹娘将身体化成一缕青烟后摆脱了钳制, 开始绕着那男鬼转圈子, 闻言不住点头,颤声道:「正是妾的王郎啊!他的眉眼妾在梦中反覆回想,绝对错不了。」 两人交谈期间, 鹤鸣还在跟顾云復打得热火朝天,心道这可真是情人眼里出西施,都那副鬼样子了,亏你还能看出什么眉眼。 「老黑, 」她现在腾不出手来对付男鬼, 放任不管只会腹背受敌,当即朝黑猫大喊, 「帮莹娘拿下他, 我请你吃鱼!」 可怜老黑生前没过过一天好日子, 流浪期间只能以残羹冷炙果腹,偶尔偷偷去泔水车翻些垃圾。好不容易被人带回家,还没来得及傲娇就被虐杀,也是悲惨。 就连死后……想它堂堂一只鬼猫, 竟然被人训狗一样的养着,何等的奇耻大辱! 此刻听了鹤鸣言语,黑猫惨白的眼眸中骤然闪过一抹名为渴望的光,四肢狠狠在地上按了一把,留下两排深坑,嗷嗷叫着朝那男鬼扑去! 与此同时,已经好久没动静的进度条突然记起细微的抖了一下: 「鬼怪的友谊」,38/500. 鹤鸣瞬间懵逼:「……」 这样也行? 若不是正在跟人搏命,她简直恨不得停下来抽自己几个耳刮子! 一条鱼就能解决的问题,她竟然磨到现在! 不过话说回来,老黑你是不是格局太小了点?区区一条鱼就把你收买了? 「时至今日,姐姐还是如此轻视我么?」变态的心思你别猜,顾云復也不知怎么就被刺痛了敏感的神经,觉得鹤鸣突如其来的走神根本就是瞧不起自己,「这次我一定会亲手斩下你的头颅!」 鹤鸣:「……?」 她终于火冒三丈,忍不住破口大骂,「我就问你,你他妈是不是有病?」 砍老娘的头?钥匙三块钱一把,十块钱三把,你配个几把! 别以为长得可爱,甜甜的叫几声姐姐我就不捨得打你!不动点真格,你就不知道什么叫社会主义! 顾云復二话不说就下死手,鹤鸣在勉强熬过最初的手忙脚乱后,就发现自己与半路得来的功夫融合得越来越好。 如果说刚才只是被动躲闪,那么现在将内力和外功融会贯通的鹤鸣已然有了主动出击的意识和本能,打起来很有种如鱼得水的流畅感。 拳不离手曲不离口,古人诚不我欺,她这些日子实在过于懈怠了。 鹤鸣踩着追云逐月步,当真如一团被风吹动的云一样绕到顾云復身后,两指併拢,毫不犹豫戳向他背心大穴。若这一下按准了,顾云復非死即残。 就在短短几个时辰之前,她还对这个羞涩可爱的青少年多有偏爱,但此刻,却不得不痛下杀手。 然而顾云復不是什么菜鸡,竟强行止住长剑去势,反手一转,长剑反背。 他的反应实在快得惊人,时机拿捏得恰到好处,鹤鸣刚好一指头戳在剑身上,顿觉一股柔韧的内劲沿着指尖奔来,让她整条手臂都有些发麻,忙借力向后盪开。 顾云復天赋固然高,但原身明腾也是世间少有的练武奇才,不然也不能多年来都压得冯元一不得动弹。他毕竟年纪摆在那里,就算从娘胎里开始练武也短了鹤鸣一截,而千重浪又是极阴极柔的功夫,鹤鸣不好受,他更是闷哼一声,面上瞬间血色全无,踉跄两步重新站稳后,唇边已经隐约见了血色。 一直在外围寻找时机的裴绿裳果断出手,毫不犹豫地使出平生最得意的七星连珠,七根箭矢分成两组,几乎不分先后的朝着顾云復扑去! 若换了正常人,见自己此刻优势全无,说不定就会暂时退去,然而顾云復是个疯子。 「来得好!」 他桀桀怪笑几声,强压下体内气血翻滚,腰身扭转,将手中长剑盪开一片泼洒的银芒,只听噹噹当几声脆响,伴随着几点刺眼的火星炸开,六根箭矢被他直接挑飞,余下的一支却稳稳扎入他的右臂。 一直在场外徘徊,寻找时机出手的裴绿裳所承受的压力并不比真身上场小多少,而且因为鹤鸣是贴身近战,稍有不慎便有误伤友军的可能,裴绿裳心里的弦都要绷断了。 见终于伤到顾云復,裴绿裳憋在胸中的闷气总算能吐出来一口,直到此刻才感受到一阵迟来的疲惫。 顾云復退开几步,站稳之后竟直接将箭拔出,小股鲜血喷溅在他脸上,犹如月光下杀红眼的罗剎。 他无视混乱的内息,手指发力将箭杆捏断,冷冷的看着鹤鸣,「好姐姐,没想到你恢復得这样快这样好,若非那日是我亲手将剑刺入你的胸口,只怕要怀疑你从未受过伤了。」
第95页 实战是进步的最佳方式,虽然跟顾云復的交手只过去很短一段时间,但鹤鸣已经能够无比纯熟的驱使体内的内力,感受着它们一波接一波源源不绝地在经脉中运行,恰如浩荡无边的海浪。 打到现在,她已经基本能够确定明腾是死于偷袭,因为就连自己这个冒牌货都有这样的战斗力,对方没道理死在顾云復手上。 正如永远叫不醒一个装睡的人,顾云復显然已经钻了牛角尖,认定了她就是死而復生的明腾,鹤鸣索性也懒得解释了,「你跟那野道人是什么关系?」 之前严正说过,当年王云生含冤入狱,但不等那贪官找到藉口弄死他就被一个野道人劫走了,顾云復不管是年纪还是职业都对不上。 「呵呵,你知道的还真不少。」顾云復缓慢调整着内息,闻言吐了口血沫在地上,斜着眼睛道:「他是我师父,不过那老不死的想把宝贝传给旁人,我不高兴,便将他们都给杀了。」 分明是那么丧尽天良的事情,但他的语气却平淡的好像在说今天的菜有点咸了一样。 「怎么,姐姐莫不是善心大发,要替他报仇吧?」顾云復冷嘲热讽道。 「不,」鹤鸣正色道,「多谢你为民除害。」 王云生的鬼魂虽然面容扭曲了,但仍然能够看出死时非常年轻,再加上那一身刺眼的红衣,恐怕那野道人救人并非出自善心,而是……要拿活人练鬼。 如果自己没有记错,王云生虽然是男人,但却极其少见的生于阴年阴月阴日阴时,而当这样的人身穿红衣,怀着无尽的怨恨和不甘被杀后,本身就能成为煞气沖天的红衣厉鬼。若再以秘法饲养,绝世恶鬼可成。 那边莹娘、黑猫和王云生已经战作一团,夜风颳起来分外悽厉。 莹娘是食精华、享供奉的资深女鬼,黑猫又吞噬大量鬼怪怨气冲天,两者本就战斗力惊人,但此刻对上王云生,竟堪堪以二比一打了个平手,实在令人惊骇。 「王郎,我是莹娘啊!」 「王郎,你看看我!」 只可惜莹娘虽然神智清明,但王生却已经全然丧失理智,一味攻击,任凭莹娘如何唿唤都不理睬。 说来那对男女也是命苦,生前无法脱离苦海,到死都没见到最后一面,没想到如今四十多年过去了,重逢竟已俱是鬼身…… 也不知怎的,鹤鸣突然联想到了自己和苏清风,一时悲从中生、怒从心起,决定再努力挽救一下。 且不说这是明晃晃摆在眼前的一点「友谊贡献点」,哪怕是个路人,听了这样的爱情悲剧也不会不动容。 若果然能唤回王云生的神志,自己岂非又多了一员勐将?以后人挡杀人佛挡杀佛! 思及此处,鹤鸣反手从背包格子里掏出之前没用完的公鸡血,拧开矿泉水瓶子就朝王云生泼去! 「给我喝!」 王云生是四十多年的红衣厉鬼,区区一瓶公鸡血并不能对它造成实质性伤害,但却能够有效地阻挡一下。 暗红色的液体在鬼气森森的夜幕中划过一道弧线,稳准狠的泼到王云生脸上,伴随着一股白烟,迅速瀰漫开浓烈的尸臭气。 远程弓手裴绿裳是第一次近距离观摩阴间战斗,还没来得及感慨就被这股恶臭熏得头晕目眩肝胆俱裂。嗅觉灵敏的她胸中好一阵汹涌翻滚,一张小脸儿顿时变得比受了内伤的顾云復还要惨白,刚要使用龟息之术,便已经哇的一声呕了出来。 卧槽,好臭!真的好臭! 打铁要趁热,鹤鸣又摸出一张狱火符,用播音主持专业考绕口令一般的速度念完咒语,黑色的火焰突的从王云生脚下燃起,恶臭更甚,连鹤鸣自己都干呕了一声,不远处正巧站在下风向的顾云復也用力抿紧了嘴唇,本就没什么血色的脸颊越发苍白起来。 王云生发出野兽般撕心裂肺的怒号,顾不上攻击莹娘和黑猫,一双空洞的眼睛里满满淌出血来,一时间鬼气大盛,竟将狱火渐渐压灭了! 可即便如此,它也肉眼看见的虚弱了不少。 黑猫立即扑过去死死抱住它的左腿,咔嚓咔嚓上嘴就啃。 莹娘心疼不已,从它背后迅速扑了上去,两条细瘦的手臂死死卡住它的脖子,一边使出吃奶的力气勒一边声泪俱下的唿唤道:「王郎,是我,我是莹娘啊!你当年说了高中后要纳我做妾的,你难道都不记得了吗?」 裴绿裳刚吐了个涕泪横流,一抬头就看见眼前这诡异的一幕,忽然就不知道该如何开口了。 这位美丽的鬼姐姐,您能不用如此兇狠的姿势说那样温情脉脉的话么? 顾云復的视线却不由自主地落到鹤鸣手中那个矿泉水瓶子上,难以克制地浮现出一抹贪婪,「软水晶?」 就见那只矿泉水瓶子已经被鹤鸣捏扁了,内壁上还残存着部分暗红色的血迹,正在稀薄的月光照耀下发着幽幽的光。 鹤鸣手一松,那凹陷下去的部分便啪的一声弹了回去,惊得裴绿裳顾不上自己还在吐,「你竟带在身边?」 真的太神奇了,清若冰晶,亮若水晶,难得竟然真的如此柔韧! 鹤鸣:「……」 一不小心就露富真是对不起啊! 她镇定自若地将矿泉水瓶子收回背包格子里,脚尖点地,飞身朝顾云復拍出一掌,「只有死人才能保守秘密,给我死!」
第96页 作者有话要说:  鹤鸣:呵呵,我真是装的一手好比! 第四十五章 鹤鸣本想趁顾云復受伤来个痛打落水狗, 万万没想到变态反而被激发了凶性, 再一接触便是两败俱伤的拼命架势。 妈的,你一个变态死就死了,如花似玉的我却还有大好年华, 还没活够呢! 人一旦有了眷恋, 打起来难免束手束脚,好在还有裴绿裳在一旁虎视眈眈, 三人两拨, 一时间倒也难分高下。 裴绿裳慢慢觉察到不对劲,这边的天空黑得好似泼墨,抬头就能看见, 总不能参加武林大会的人集体眼瞎吧? 别的帮手也不指望,好歹来个人美心善的业内标杆苏道长啊! 鹤鸣和顾云復竟同一时间注意到她的疑惑,异口同声道:「别费心了!」 话音未落,两人便齐齐停口看向对方, 眼神中满是惊愕和厌恶。 「他设了阵法, 外人看不见的!」鹤鸣狠狠瞪了顾云復一眼道。 顾云復哈哈大笑,长剑復又带着森然杀意朝着她颈间捲来, 「姐姐, 你藏得未免也太深了些, 咱们百鬼窟上下竟无人知晓你懂的这样多。」 「教会徒弟,打死师父,」鹤鸣冷笑道,顺口将俗语改了几个字, 「如果我不留几手,今天怎么打得你这忘恩负义的小畜生满地找牙?」 说着,她左脚点地,右腿化鞭,带着破空之声狠狠甩来。 顾云復一副我早已看透你的成竹在胸,同样抬腿格挡,然而下一刻,异变陡生! 就见鹤鸣突然冷哼一声,「中计了!」 顾云復稍一走神,眼角余光突见一道金光自下而上,狠狠噼在自己大开的两腿之间! 「唔……」 事实证明,哪怕绝世高手也是有弱点的。 机不可失时不再来,打红眼的鹤鸣左右开弓,一手举着五帝钱串组成的金钱剑,一手使出千重浪的功夫,噼头盖脸往他身上砸去: 「□□崽子,你再嘚瑟,嘚瑟啊!」 「变态了不起啊?弟弟你今年几岁,可曾读过书,吃过药?」 「老娘有药,你吃不吃,吃不吃啊敲你爹!」 「睁开狗眼看看,认不认得爸爸这碗口大的拳头!」 鹤鸣先将他的剑踢飞出去,然后一手制住他背心大穴,另一手抓住他的头髮,砸冬瓜一样按着狠狠往地上磕! 高手过招,胜负只在须臾之间,顾云復素来心高气傲,一时占了上风难免大意,被鹤鸣一击得手后竟压着打了。 想那顾云復天赋奇高,少年时便难逢敌手,什么时候受过这般屈辱?一时热血上头,狂性大发,当即四肢乱挥的与鹤鸣扭打起来。 鹤鸣跟他乱没形象的厮打了一会儿,眼见那小子困兽犹斗,想赤手空拳杀死他倒也不是易事,略一沉吟,抽了个空子向后跳开。 「老裴,躲我后面!」她右手一翻,一张黄色符纸便出现在掌心,边退边念,「干天坤地震雷巽风,雷公在上,引我之势,雷霆万钧!给我炸!」 随着咒语的进行,本就乌云罩顶的天空进一步风起云涌,穹窿中仿佛出现了一个巨大的涡眼,无数墨汁一样浓重的乌云疯狂旋转,内里隐约有闷雷滚滚,雪亮的电芒忽闪忽灭。 托《江湖小报》的福,雷霆一击鹤鸣鹤女侠的引雷术可谓天下闻名,饶是顾云复眼高于顶也不敢跟老天爷试比高,一张惨白的脸都青了。 天地巨变,只在瞬息完成,之前顾云復悄然布下的阵法无法承受天雷之威,瞬间灰飞烟灭。空前勐烈的罡风颳得人面孔生疼,一排排几人合抱的古木被吹得像集体烫了头,而天空中一道道灵蛇般的银芒也已成型,带着一往无前的气势直冲顾云復而去! 「咔嚓!」 「轰隆!」 裴绿裳发誓,她长了这么大,从未如此近距离观看过声势如此浩大的雷电降落! 山崩地裂一般的巨响在耳畔炸开,丝丝缕缕的电流乱窜,大块大块的地皮被掀开,无数参天巨木轰然倒下…… 她只觉得脑海中嗡的一声,飞快地划过爹妈家人的影像,然后就被无形的力量推飞出去老远,什么都听不见了,唯余视野中一片尘土飞扬。 大自然的力量,恐怖如斯! 刚还可以就地升级为原生态旅游森林的后山眨眼间化为一片废墟,别说裴绿裳,就连鹤鸣这位主人公都被这样的威力惊了一跳,随即而来的就是汹涌澎湃的激动: 莫非,这就是灵魂完整的威力? 放在穿越之前,全盛时期的力量也不足这一击的七成! 不过,闪电噼下的瞬间,似乎什么东西被丢了出来,将部分雷电引走了。是自己被闪电晃瞎眼后产生的错觉吗? 雷电对鬼怪有着先天压制,这一道天雷符下去,刚还负隅顽抗的王云生立即缩成蛋,凭藉本能跟莹娘和老黑一起钻到聚阴阵里去了。 然而雷电的力量太过庞大,聚阴阵也仅仅撑了几秒钟,然后就像蛋壳一样,咔嚓嚓碎了。三只鬼瞬间摒弃前嫌,抱在一起瑟瑟发抖,并当机立断集体钻到了鹤鸣腰间的槐木牌里。 还别说,双鬼间里突然多了第三只,好像有点挤。 对自己的牛逼程度错误预判的鹤女侠也被余波炸了个七荤八素,灰头土脸的爬起来时直觉双耳嗡嗡作响,眼前一阵阵冒着金星。
第97页 她晕头转向的找了一回,见身边不远处的土堆里斜斜探出来半个身子,忙扑过去扒开,拔萝蔔一样将裴绿裳提了出来,又顺手摸了摸她满是泥土的脸,「老裴,老裴?」 好不容易交到的朋友,别踏马被自己炸死了吧? 裴绿裳醒来时两边脸都被鹤鸣扇得火辣辣的疼,她用力晃了晃脑袋,扯着嗓子喊道:「你说什么?我听不见!啊啊啊老娘聋了!」 鹤鸣眯着眼读懂了她的唇形,好歹松了口气,拍了拍她的肩膀,极其缓慢且大声地道:「没事儿,暂时性耳聋,过一会儿就好了。」 裴绿裳哦了声,又问:「你刚才看没看见有什么飞过去了?」 俩人提前体验了一把耳聋眼花的老年人生活,手舞足蹈费劲巴拉的交流了一回,踉跄着去最大的土坑附近看了看,确定不是错觉。 几棵东倒西歪的大树残骸上赫然钉着几坨……原貌不明的异形金属,看体积应该是飞镖之类的小型暗器,也就是它们突然飞出,引走了部分雷电,不然现在顾云復早就尸骨全无了。 裴绿裳将满面黑灰全身是血的顾云復从坭坑里倒提出来,「妹儿,还有气,杀了不?」 刚才鹤鸣挡在裴绿裳前面,受到的冲击比较大,现在稍微有点噁心,下意识摆了摆手,「杀了杀了!」 反派死于话多,正派死于慈悲,她绝不想步明腾的后尘。 然而她忘了裴绿裳现在还处于耳聋的阶段,对方见她只是摆手,可嘴型又不大像,一时拿不准,便凑近了问道:「妹儿,哎呀我操!」 头晕目眩外加耳聋的后遗症使她们的警戒能力降至最低,竟丝毫没有听到敌人靠近的动静,裴绿裳一时不察,身上就啪啪啪多了几只暗器,顾云復也被飞出来的红衣女人抢走了。 「管碧莹?!」鹤鸣定睛一看,竟然是管碧莹,差点没认出来! 只是当初见面时,管碧莹一身红衣艷丽无比,更兼容颜娇艷、体态妖娆,端的一位绝色丽人。可现在…… 显然天雷符的余波也波及到了她,管碧莹身上的红裙已然化成碎片,边缘和露出来的皮肤上都有明显被烧焦的痕迹,好几处地方还在往外渗着血,一张脸上也是黑一道红一道,黑的是烧伤和黑灰,红的是血迹。 她深深地看了鹤鸣一眼,眼中混杂着失望、震惊和心疼?然后一张嘴,哇的吐了口血。 鹤鸣:「……」 「把人留下!」鹤鸣抢上前去。 管碧莹二话不说抬手就镖,鹤鸣已经看到这飞镖打在裴绿裳身上的威力,不敢大意,躲闪间眼睁睁看着管碧莹抗麻袋一样带着顾云復飞走了。 「以为老娘只有一张符吗?干天坤地震雷巽风,雷公在上,引我之势,雷霆万钧!」鹤鸣踉跄几步,抓着一棵树站稳了,气喘吁吁的念道,「再炸!」 只可惜她先跟顾云復打了一场,又炸了一雷,消耗的有点大,这一次又是仓促之间念出来的,第二次降下来的天雷威力明显不如头一回,但也是非常触目惊心了。 谁知管碧莹那娘们儿吃一堑长一智,这次也不知带了多少飞镖来,眼见天雷又下,竟头也不回反手又是几把! 她用飞镖的本事堪比顾云復的左手剑,就见那近百枚飞镖分前后左右四个方向远远激射出去,一连扔了好几回,再加上大树遮拦,竟将天雷引开了大半! 鹤鸣目瞪口呆,敲你妈,还能这样的?人工避雷? 然而天雷的基数太大,饶是管碧莹再如何努力,仍有部分闪电落了下来,她或许是有心,或许是无意,一个踉跄,竟然将顾云復颠飞出去,也顺势带走了一道雷。 管碧莹闷哼一声,强行承受了一道雷击,但明显还能行动,便又飞快地将二次回锅的顾云復重新扛到背上,幽灵一样的逃走了。 鹤鸣:「……」 姐姐,你是来借刀杀人的吧? 现在她隐隐有被掏空的感觉,裴绿裳又身中数镖,若贸然追上去,一旦对方有埋伏就是团灭。 鹤鸣咬牙切齿的骂了几句,转头去看裴绿裳的情况。 她一共中了三镖,都不是要命的地方,但也不知管碧莹的镖怎么弄的,伤口血流不止,她刚要拔,裴绿裳就疼得差点厥过去,也只好作罢。 「阵法破了,咱们赶紧下山!」鹤鸣常年跟鬼怪打交道,受伤流血也是家常便饭,背包里倒还有不少绷带之类,忙掏出来给她简单包扎了下止血,「不然光流血就能害死你了。」 裴绿裳疼得直抽冷气,嘴唇上都没血色了,但还是强撑着道:「让,让他们跑了。」 不甘心啊! 其中一只飞镖就在裴绿裳右大腿上,稍微一动就咕嘟嘟往外冒血,鹤鸣用绷带压住大动脉,咬牙将她背起来,「对,等你好了,咱们杀上门去!」 「好。」 才走了两步,裴绿裳身上流出来的血就把鹤鸣的衣服湿透了,又顺着手臂流下来,烫得她吸了吸鼻子,带着哭腔道:「再跟我说说话,你千万别睡啊!」 「鹤姑娘!」 「鹤姑娘,裴姑娘?!」 顾云復之前部下的阵法已破,障眼法没了,鹤鸣刚往下走了没几丈远,苏清风等人就迎面找了上来,一看两人狼狈的模样都吓了一跳,「鹤姑娘?」 鹤鸣老远就看见江疏泉也来了,顾不上许多,扯着嗓子喊道:「江大夫,救人啊!」
第98页 第四十六章 六棱血镖带倒刺带血槽, 不能硬拔, 却也不能不拔。江疏泉立即用随身携带的银针刺了裴绿裳身上几处大穴,暂时止住血,稳定住伤势, 然后赶紧下山安顿好了, 又立刻煮麻药,用白酒煮过的韭菜叶刀片平着切开伤口, 小心地将那几枚沾满血肉的飞镖取了出来。 如此一来, 虽然表面上看伤口面积扩大,但实际全是无关紧要的皮/肉伤,内里的筋骨经脉都得以保全。 「好在鹤姑娘处置及时, 而且飞镖上也没有淬毒,裴姑娘现在只是失血过多,慢慢修养些时日,多多的吃一些补气养血的东西就好了。注意伤口别见水, 别太用力。接下来天气越来越热了, 别捂得太严实,容易化脓。」 鹤鸣一字不漏的听了, 又重复一遍确认无误, 一路上吊着那口气终于敢散了出去。 「既然江大夫都这样说了, 裴姑娘必然无事。」苏清风安慰她道。 鹤鸣这才后知后觉的发现素来衣裳干净整洁的苏清风身上竟然有几滴已经干涸的血迹,袍袖也破了几处。 她忙问道:「苏道长,你这是怎么了?」 苏清风微微蹙了下眉,倒也没有隐瞒, 「今日丹阳不必上台,大约一个时辰之前,峨嵋派的曲宜曲姑娘过来找她切磋武艺,谁知打着打着……」 本来武林同道切磋就是点到即止,更何况峨眉武当素有往来,相互间也算比较了解,所以最初谁也没太在意。 而一开始两个姑娘也确实如常,谁知到了后面曲宜突然就像受了刺激一样,一剑刺出后根本没有收手,直直撞上了江明月的剑刃,而她自己也成功将长剑刺入江明月的小腹,血溅当场! 旁观众人本也没有在意,兼之此事只发生在瞬息之间,等大家发现不对劲的时候,曲宜已经跑了。 江明月对曲宜完全没有设防,这一剑扎得又准又狠,当即血流如注,现场乱作一团。 洪梓铭和俞光等人勃然大怒,当即兵分两路,一队人留下照顾江明月,另一波人则出去追拿曲宜,所以最开始谁也没有注意到后山阴云密布的情况。而等注意到之后,却又被阵法所阻,根本进不去。 「你武功高强,远在曲宜之上,难道竟也被她伤了?」鹤鸣不解道。 苏清风道:「峨眉派掌门是位极其温和慈善的长者,对各大门派初入江湖的人总是多有照拂,贫道不得不顾及她的颜面,再者此事蹊跷,曲宜未必存心,倒不好痛下杀手。」 这么一来,曲宜肆无忌惮,武当派众人束手束脚,若非众人武艺出众经验丰富,只怕就不只是划破衣服这么简单了。 「那人抓到了吗?」鹤鸣问道。 苏清风点头,「她被附身了,暂时被洪师兄用阵法困了起来,稍后鹤姑娘也可一道去瞧瞧。」 峨眉派掌门定慧师太此时也在少林寺,曲宜是她的弟子,出了这么大的事,自然要通知一声,也商量下后续处理。 鹤鸣一口应下,「困住了就好,倒是江明月那丫头受伤了?!现在情况怎么样?要不要紧?」 苏清风道:「江大夫已经给看过了,虽然扎透了,但没有伤到脏器,将养几个月就好了。」 鹤鸣那颗再次高高提起的心,再一次落了下去,「唉,那你看什么时候方便,我过去瞧瞧她。」 小丫头心高气傲的,遭了暗算不说,擂台赛也打了水漂,指不定心里多么憋气呢。 「才刚我们出来的时候餵了药,还在昏睡,晚间再看不迟。」苏清风道,难免又有些自责,「到底是贫道粗心大意,若带着洪师兄一道来,也不至于被困那么久。」 到了这个时候,鹤鸣哪里猜不出江明月这边必然也是顾云復的安排?难怪他敢大大咧咧青天白日就出来作妖,原来是早就安排了人手分散武当派的注意力呢。 此次参加武林大的人中,通晓阴阳之道的人本就不多,少林寺的人已然不足为惧,若再拖住武当派…… 「我没事。」鹤鸣抓起桌上的凉茶漱口,吐出来的时候就变成混杂着泥土和血沫的污水。 她是早上穿着外套上山的,现在太阳升起来老高,难免有点热,再加上外套上又是灰,又是土,又是血,又是汗,干脆脱下来甩到一边,结果一抬胳膊就嘶了声。 苏清风拧着眉头一看,就见那儿早就蹭掉了皮,血肉模煳一大片,还粘着许多树叶杂草和泥土,十分可怖。 鹤鸣不大自在的把胳膊往回收了收,小声道:「没事儿,皮外伤……」 「江大夫,」没成想苏清风却一把拉住了她,动作小心却又带着几分不容拒绝的强势,「劳驾来这边瞧一瞧。」 就在过去的短短几个时辰里,江疏泉先救江明月,又跟着众人冲到山上救回裴绿裳,茶都来不及喝一口,就又被苏清风叫过去了。 大夫就不是人了?大夫就不知道累了吗?有谁问过老子要不要歇一歇? 他才要习惯性的发脾气,却见苏清风朝自己行了一礼,「劳驾。」 素来清心寡欲的抱云公子都向你低头了,这他妈还叫人怎么拒绝?江舒泉认命的嘆了口气,先把手上的血在铜盆里搓干净了,又拿烧热的白酒烫了一回,这才道:「我看看。」 才一眼,苏清风就把自己的脸皱巴成一只风干了的秋桃,扯着嗓子喊道:「这年头的姑娘都咋了?一个个的好好的日子不过了,动不动就把自己折腾成这个熊样?你也就是今儿走运遇见我,不然这是要留疤的,知道吗?以后你哭都没地方哭去!」
第99页 今儿出了那么多事儿,基本上全都是姑娘,这世道还真是变了! 他嘴上骂骂咧咧的,手上却动作飞快,麻利地清理干净之后又从腰间掏出一个淡绿色的小瓷瓶。 刚拔掉瓶塞就有一股好闻的药香混着薄荷香气扩散开来,令人身心舒畅。 他先深深地吸了一口,眉飞色舞中带着几分自得,可刚要伸进小银板去抹时,却又一脸肉痛。那抹药的银板伸进去缩回来,伸进去再缩回来,如此往復,看得众人都烦了。 刚醒过来的裴绿裳在床头梗着脖子喊道:「江大夫,你手抽筋了吗?」 江舒泉没好气地吼道:「病号给我闭嘴!」 说完,又兇巴巴的瞪着鹤鸣,「这可是我秘制的药膏,不仅能够生津止血,而且还能预防疤痕。里面足足添加了68味名贵的药材,我花了足足八个年头,四处搜罗,统共才得了不到半斤……」 鹤鸣赶紧抬起另一只完好的手臂,「打住,开个价吧。」 「三百两。」江疏泉爽快道,看向鹤鸣的眼神中疯狂闪动着大仇得报的光芒。 风水轮流转,没想到吧,你也有被老子拿捏的一天,哈哈哈哈! 在场众人齐齐吸了一口凉气,异口同声道:「你怎么不去抢?」 「你们懂个屁!」江舒泉气急败坏道,显然对这群不懂医术的人积怨已久,手舞足蹈的比划道,「这么大这么大的人参,那么高那么高的灵芝,更别提什么虎骨鹿茸,寻常品相我哪里放在眼中?光那些药材就花了我二三千两,我要三百两贵吗?」 距离他最近的刘文君被喷了满脸唾沫星子却也不敢反驳,只木着脸自己擦了,唯唯诺诺道:「不贵不贵。」 难怪夫人平素就教育他,说宁得罪小人,宁得罪君子,也绝对不能得罪大夫……今天总算是见识。 「我来付。」苏清风忽然道。 众人齐齐发出一声暧昧而悠长的「哦~」 然而下一刻就被另一位主人公无情打断了,「你有钱吗?」 苏清风:「……」 他没有。 之前他跟俞光内部斗殴,结果把人家少林寺的东西给打坏了,然后就豪爽地将几乎全副身家交了出去,现在从头到尾加起来,最值钱的恐怕就是这身衣裳了。 然而……衣服还脏了,破了。 但是里面还有两层呢。 于是苏道长在众目睽睽之下低了头,盯着自己的衣服看了许久,右手举起来又放下,显得十分挣扎。 江疏泉忽然觉得全身的汗毛都起来了,警惕地向后连退三步:「不接受抵押!我的药店也不需要任何外行小工,我也不需要打手!」 关键你这衣服都破成什么样了?自己心里没点数吗? 刘文君用力捏了捏眉心,忽然觉得自己的形象竟是前所未有的高大伟岸和可靠,当即双手下压镇住场面,「行了行了,江大夫,不就是区区三百两吗?我给我给,赶紧治伤吧。」 若真有他说的那样的疗效,三百两倒也不算贵。对了,夫人年幼时贪玩,经常跌倒,现在膝盖上还有两块疤痕呢,若是有效,倒是可以买回去讨她欢心。 鹤鸣哪儿好意思让别人付帐啊,忙道:「刘大哥,不必了,我有钱!」 「别跟我抢着付帐啊!」一贯温和的刘文君却突然严肃起来,正色道,「谁跟我抢?我跟谁急!」 他有钱! 说这话的时候,他双手甚至已经放在了刀柄上,俨然有种谁敢再抢他就拔刀相向的狠劲儿。 谁也不能跟富n代抢着付帐!这是原则问题! 有他君子双刀在场时却要别人付帐,传出去他的颜面何存? 「好的大哥,谢谢大哥。」鹤鸣立刻从善如流的闭了嘴,如果不去看脸上的黑灰和血迹的话,笑容可以说非常乖巧甜美了。 作者有话要说:  预收新坑《探案集》,悬疑推理刑侦探案小说,文案暂时没有想好,但是人设和大纲做的差不多啦,写完这本后大概要和《隔壁的小书生》前后脚开,感兴趣的盆友可以提前预收下,么么哒! 这一章补昨天的,今天的晚上照常更新! 第四十七章 经了顾云復一通搅浑水, 擂台赛虽然勉强办完了, 但因为包括程磊、江明月等人在内的几名种子选手因为各种原因先后退赛,含金量大大降低,最后拔了头筹的刘雪宁也觉得没趣儿, 来探病时总有种抢了别人东西的内疚。 江明月自己倒看得开, 与她约好来日再比过。 曲宜被带回来之后,定慧师太亲自从她怀中搜出来一块玉佩, 经过严正和江疏泉亲自比对, 基本可以确定就是当初戴在程磊脖子上那块。 虽然里面的鬼魂已经附身在曲宜身上,但玉佩内仍留下浓浓阴气,着实令人胆战心惊。 由此可见, 虽然动机不明,但杀害程磊和黄笙的真兇确实是顾云復无疑。 定慧师太原本对曲宜十分疼爱,出了这种事也是又嘆又气又羞: 嘆的是自此之后,曲宜必然元气大伤, 武学一道恐怕要就此停滞不前;气的是她识人不清, 竟对一个仅有过一面之缘的臭男人用情至深,以至于连累他人, 险些酿成大祸;羞的是自己教徒无方, 险些坏了他人性命。 但凡江明月有个什么好歹, 叫她以后如何再见老友清虚子?
第100页 谁知曲宜醒后,第一句问的竟还是青莲公子,定慧师太气得面色发青,抬手就给了她一巴掌, 痛心疾首的骂道:「孽障!为师一直教导你们,男人信不得,素日教你的竟全都教到狗肚子里去了,你与他素无往来,还不是为美色所惑?」 这一番话要素过多,鹤鸣正暗自替狗叫屈,听了后半句却又莫名心虚,下意识看向美色源泉苏清风。 谁知苏清风竟也在悄悄瞄她,视线交接的两人都唬了一跳,错愣片刻后,齐齐扭开头,都觉得耳根子热辣辣的。 鹤鸣从来都知道恋爱脑天下无敌,可近距离观摩仍觉杀伤力巨大,简直难以承受,本能地往后退了几步。 裴绿裳是个闲不住的性子,本来伤口刚止了血,要卧床休养的,可一听有这等大新闻哪里坐得住?强撑着拄了拐也要来够热闹,把个江疏泉气得直骂娘,此时便将脑袋搭在鹤鸣肩膀上借力,见她挪动还不住抱怨道: 「哎呀你挡着我光了。」 鹤鸣:「……有的看不错了,你就不该在这儿!」 就见曲宜挨了一巴掌还不思悔改,捂着迅速肿起来的脸嘤嘤哭泣,一个劲儿地冲着定慧师太磕头,求她成全。 定慧师太气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当即厉声喝道:「成全?你去问问被他害死的那些人愿不愿意?也不怕实话告诉你,那妖人早已被鹤女侠一道雷炸成黑灰,你若执意要与他为伴,为师倒不好硬拉着,只好送你下去与他作伴,也为我峨眉派清理门户!」 我可不敢保证顾云復一定死了啊!鹤鸣眉心一跳,下一刻就见曲宜凶神恶煞地瞪过来,张牙舞爪地朝她扑来。 奈何洪梓铭的阵法十分稳固,曲宜还没冲到半丈就被一道看不见的屏障拦下,整个人咚的一声被向后撞翻在地。 众人再看时,却见她已然两眼翻白、口鼻内鲜血横流,浑身勐烈地抽/搐起来。 鹤鸣忙道不好,「那鬼被阵法所伤,知道厉害,想要摆脱她逃跑了!」 说话间,她已麻利地祭出金钱剑,稳准狠地朝曲宜胸口、手心和头顶抽了几下。 她每抽一下,曲宜便勐地抖一抖,等到几个地方抽完,曲宜两眼内突然变得血红,口中发出不似人声的哀嚎,七窍内骤然窜出淡黑色的烟雾。 那哀嚎声尖锐高亢,无比刺耳,靠得近的定慧师太等人只觉脑海中嗡的一声,双耳内仿佛有尖刀勐刺,体内气血翻滚,忙各自调息护体。 洪梓铭还是头一回亲眼见鹤鸣发力,见状微微点头,倒多了几分欣赏。 他是个直性情的人,只要对方心思不坏,本事又过得去,倒也积不下仇怨。眼见那几道黑烟在虚空中汇聚,慢慢浮现出一个模煳的人型来,他当即拔剑出鞘,意欲助人一臂之力。 「师兄且慢!」见洪梓铭也要出手,苏清风立刻按住了他,「就让鹤姑娘自己来吧。」 鹤鸣听了这话,心头微动,心道苏清风果然心细如髮。 倒是洪梓铭十分疑惑不解,本能地挣扎了两下,死活没挣开,面子上难免有些过不去,忍不住暴躁道:「嗨,你这榆木疙瘩!」 哪儿有姑娘家在前拼杀,咱们大老爷们儿在后面抄袖子看戏的?就你这死脑筋,还找个屁姑娘! 苏清风与他师兄弟多年,彼此十分了解,瞬间明白了对方的意思,不过也没解释。 他虽然不太清楚鹤鸣为何对阴阳一道如此热衷,又爱巴巴儿打听哪儿死人多什么的,但总觉得对方是有不得已的苦衷,非要亲自经手不可。 洪师兄出手也如性格一般暴烈果决,一招下去,难免坏事…… 师兄弟两人你来我往间,鹤鸣已经开始念起《往生经》,几句下去,现场原本阴森暴虐的气息也神奇的平静下来,一时间,就连洪梓铭也顾不上计较自家师弟不争气的举动了。 附身曲宜的鬼魂和王云生的情况如出一辙,都早已丧失理智,沦为完全的杀戮机器。但王云生好歹还有莹娘这个知根知底的旧日恋人在,至少能尝试着拯救一下,这个?只能死马当活马医了。 若顾云復做的不彻底,几遍往生经下去,纵使鬼魂记不起生前往事,也能捡回二三神志,友谊自然就来。 若是不行的,也只好算作天意如此。 所幸老天有眼,大约是老天爷也觉得这段时间鹤鸣过分苦逼,有意在此事网开一面: 两遍《往生经》下去,那躁动的鬼魂竟也平静下来,一双血红的眸子重返清明。 瞧她的样子,死时大约是个十八、九岁的年轻姑娘,奈何却被折磨得遍体鳞伤,着实可怜。 那女鬼立在虚空中,怔怔得出了一会儿神,良久才幽幽道:「我死了?」 鹤鸣嘆了口气,点点头,「是。」 女鬼低头看了看自己半透明的身体,眨了眨眼,两行血泪潸然而下。 见她比曲宜的年纪还要小几岁的样子,众人都是难过且愤怒,定慧师太和圆至方丈先后念了两声佛号。 鹤鸣也觉她可怜,便问:「你还记不记得生前事?若能记得父母亲人,我可以帮你带个话儿。」 好好的姑娘给人害了,家里人指不定多么伤心欲绝呢。 谁知那女鬼却悽然一笑,摇了摇头,「虽记不太多,可却知道是爹娘亲手将我卖了的,带话儿,还是不必了。」
第101页 在她被折磨的无数个日日夜夜,脑海中反覆迴荡的只有一幅画面: 那对被自己喊做爹娘的年轻夫妻,仅仅为了三两银子,就狠心将她推入魔窟。 她怕,她怨,她恨! 众人心头一惊,难怪这样大的凶性。 鹤鸣哑然。 人有千百种,世间的父母也未必各个都心疼自己的孩子。 她道:「前尘往事」 「大师莫要担心,」那女鬼轻声道,「恨了这么多年,我累了。」 也不知怎的,方才大家还担心她执意要復仇,可如今亲耳听了这样的话,却又胸口泛酸,替她委屈起来。 那女鬼忽然长长地嘆了口气,抬眼望向鹤鸣,「我累啦,大师,您杀了我吧。」 她虽意识模煳,但也隐约知道这些年被人所控,只怕没少做坏事,哪里还能正经投胎呢? 鬼已经是死过一回的了,若再被杀,那便是魂飞魄散,永远消失在天地间。 鹤鸣禁不住放软了声音道:「不如我度你」 女鬼摇头,笑了笑,重复道:「我累啦。」 做人,又有什么好? 女鬼执意如此,鹤鸣也不能违拗,再三确认过后,果然又念起《往生经》。 那女鬼听着经文,感受着全身的力量一点点散去,只觉前所未有的轻松。 意识模煳间,她低头看着鹤鸣,真心实意的说了句,「多谢。」 鬼怪的友谊:39/500 ***** 抛开以上的琐碎小事不提,圆至方丈那边也与各大门派的代表以及江湖上出名的独行侠开了个会,会议主要内容就是讨伐魔道百鬼窟。 额外提一句,接到苏清风飞鸽传书的武当派掌门人清虚子也日夜兼程赶了过来。 老头儿约莫六十来岁年纪,十分清瘦精神,穿一身打着补丁的旧道袍,简直将艰苦朴素的作风发扬到了极致。他戴着一顶布帽子,可饶是如此也遮掩不住稀疏的头髮。 也不知之前俞光怎么跟他打的小报告,老头儿还特意跑去看了鹤鸣一眼,后者大清早睡眼惺忪的一推门,迷迷煳煳就见树荫里藏着一个黑影,险些没吓死。 他先打量下鹤鸣的长相,大约是提前有了准备,倒没显得特别惊愕,只是不住点头,「确实像。」 说罢,竟二话不说就动起手来。 鹤鸣被他不按常理出牌的举动闹得没辙,脑子完全跟不上动作,等回过神来时,两人已经各色符咒炸了好几遍,回头少不得又要倒贴银子赔偿少林寺。 「后生可畏,」把小院儿折腾得面目全非后,清虚子心满意足地收了手,又见鹤鸣一脸肉疼,当即嗤之以鼻道:「呸,既然主办了武林大会,就该有这样的准备,少室山上多得是石头!那些小秃驴整日家闲着作甚?只管去扛了下来削平……」 鹤鸣听得目瞪口呆,心道您好歹是一派掌门、武林泰斗,这么无耻不太好吧? 反正也不知清虚子怎么跟俞光说的,反正后者再见到鹤鸣时,差不多可以用行尸走肉如丧考妣来形容。 曾经温和宽厚意气风发的俞道长就差在脑门上拉个横幅,上书几个大字: 我武当派要完啊! 言归正传,会议上,众人纷纷表态畅所欲言,虽然具体提议各不相同,但总体一个主旨就是要打: 这贼人都摸到自家后院兴风作浪,将他们玩得团团转了,若不还以颜色,他们这些名门正派还有何脸面在江湖上立足? 说起来,之前托鹤鸣去《江湖小报》自爆的福,冯元一和管碧莹在赶往少林寺的路上就被人认出来两次。 那二人也算江湖上恶名昭彰的角色了,奈何名利迷人眼,多得是指望一鸣惊人的拼命三郎。左右对付邪门歪道也不必讲究什么江湖道义,他们也知点子扎手,便多集体行动,一旦发现冯元一和管碧莹的踪迹便二话不说一拥而上。 常言道,蚁多咬死象,一来二去还真将对方折腾得焦头烂额,最后不得不易容改貌,以至于没能按时跟顾云復汇合。 而顾云复本就是个不服约束的性子,哪怕中间通过隔三差五就杀个人的方式来消磨戾气,终究还是没等到援军到就爆发了…… 作者有话要说:  这本确实要准备完结了,结尾不会变,但过程肯定会缩略,也是没办法的事,我不会给自己找藉口说谎。有人觉得失望我很抱歉,事实上,最失望的可能是我自己。这本书前后花了将近一年筹备,光真正动笔开始写到现在就已经三个月了,不过结果大家也看到了,努力和投入基本上全打水漂了。单纯说数据不好,你们作为读者可能没什么感觉,所以这么说吧,我是个全职作者,现在这本每天的收益徘徊在25块上下【微笑脸】,哪怕点盒饭都不够维持生计。 我这么说不是怨天尤人,也不会推卸责任,只是想把残酷的现实情况摆出来,写小说确实需要爱,但光靠爱不管饱啊同志们,澎湃的爱在金钱的拷打下一文不值……除此之外,长期扑街而得不到肯定真的会心理崩溃,产生严重的自我怀疑,觉得我是不是就是不行?或许根本不适合干这一行,不然为什么别人都成绩那么好,唯独我自己扑街? 也不奢求所有人体谅,其实我自己也很捨不得,因为这个题材和形势我很久之前就想写了,也算多年梦想一朝破灭吧。大家能理解就理解,理解不了……我也只能再说声抱歉。
第102页 第四十八章 圆至方丈不算特别能言善辩, 许多鼓舞士气煽动人心的发言便由檀香公子慧通代做。 慧通穿着一身洁白的僧袍, 圆润的头颅在阳光下闪闪发亮,铿锵有力地做着战前总动员: 「百鬼窟老巢易守难攻,江湖众豪侠数次出击却都抱憾而返, 着实令人担忧。如今妖人横行, 那女魔头下落不明,左右护法有伤在身, 七煞先去其二, 又伤其一,余者皆不足为惧!」 「若不抓住此大好时机,将他们拦截击杀, 假以时日,魔道重返生机,必然又会在江湖中掀起腥风血雨!」 一番话有理有据,众人听得纷纷点头, 都群起响应。 「我等习武之人便是为了除暴安良, 此时不去,更待何时?」 「是极, 那妖人横行多年, 难得遇此良机, 不若诸位放手一搏,永绝后患!」 「咱们就一起上,一个不成,难道十个百个还不成么?」 待众人激动的议论稍稍降温, 忽有人大声问道:「鹤姑娘,你和裴姑娘刚与顾云復交过手,可有什么额外的心得可以说给大家听么?」 素来身居高位者都爱深居简出,可百鬼窟却是个例外,一个教主两个护法天天带头作恶,非常身先士卒。因此百鬼窟中最神秘的并非教主明腾或左右护法,而是血煞,相传他残暴成性手段毒辣,见人就杀,因此见过他真面目的活人很少。即便有人倖存,也往往因为过分恐惧,或是为了保全自己的颜面而夸大其词,如此口口相传下去,原本的形容也都做不得真了。 大厅内上百道视线都齐刷刷朝鹤鸣看来,内中既有探究,又有期待,不一而足。 苏清风微微皱了下眉,「没人能在经受两次雷击后还活着,更何况在那之前顾云復已经身负重伤。」 退一万步说,哪怕那顾云復真的百劫不死,想来也不过一息尚存苟延残喘罢了,根本不会对大家的行动构成任何威胁。此时当着众人的面贸然提出,本意虽好,却也容易让外人对鹤鸣产生误解。 如果放在以前,俞光早就暴跳如雷,头一个站出来反对,可今天却一脸死灰,宛如木雕泥塑,看向苏清风的眼神中仿佛不断重复地滚动着一行字: 你就捅破天吧,反正武当派也不是老子一个人的,老子不管了! 刘文君也朗声道:「青莲公子顾云復,好大的名头,歷来识得他的人不少,交手切磋的更多,何苦逼问一个与他只见过没几次的姑娘?我记得之前有不少人与青莲公子私交甚笃,时常凑在一处谈诗论画哩!若要问细节,他们岂不更清楚?」 说着,他一双眼睛便开始在人群中四处乱瞟,「诗书画三绝的杜先生,年初您还跟青莲公子一併饮酒,诗兴大发连做一十八首绝句,一时传为美谈哩!」 杜先生一张脸刷的涨得通红,又迅速褪色变为苍白,见有不少人看热闹似的望过来,忙分辨道:「我乃为奸人所惑!只知他是青莲公子,却不知百鬼窟血煞!」 刘文君压根儿没打算跟他争个高低,只呵呵几声,又看向一个紫红面庞的大汉,「朱大侠素来好为人师,听说还曾与青莲公子结伴而行、促膝长谈,又教他使刀哩!私底下也不知说了多少亲近话。」 「胡,胡言乱语!」朱大侠闻言拍案而起,紫红的面庞颜色越深,仿佛随时都能滴下血来,「某行得正坐得直,某」 然而刘文君已经麻利地打断他的话,抬高声音去质问第三人了,「郭凤郭女侠,听闻你仰慕青莲公子许久,曾多次公开表示对其倾心不已,此时」 「你无耻!」 刘文君素日出手大方交友广阔,消息也灵通,肚子里揣的存货也就格外多些。 他每每点出一人,众人的脑袋便不由自主地扭过去,一边在心中飞快回忆自己是否有什么小把柄落在刘文君手中,一边却又对他人的失态幸灾乐祸…… 眼见刚得到的大团结局面毁于一旦,俨然已经有了内讧的苗头,慧通心头一跳,下意识看向圆至方丈。 圆至方丈神色不变,忽长长地念了一声佛号,「阿弥陀佛!」 他内力深厚,这一声犹如洪钟大吕,在众人脑海中直接炸开,一时间什么私心杂念都没了,哪里还顾得上看人热闹? 等大家的听力都恢復得差不多了,鹤鸣朝苏清风和刘文君颔首示意,起身道:「百鬼窟众人倒行逆施,残害无辜,我虽是个弱女子,却也有心出一份力。」 弱女子? 不少人几乎立刻就想起后山那两个巨坑,看向她的眼神中充满复杂。 鹤鸣对此视而不见,义正辞严道:「其实我个人的看法与苏道长相当一致,顾云復还活着并对大家造成干扰的可能性微乎其微,所以与其执着于他,倒不如仔细分析下其他人。」 刘雪宁嘴笨,刚才没插得上话,此时巴不得一声儿,当即大喊道:「鹤姐姐说得对!」 鹤鸣朝她抿嘴儿一笑,继续道:「当时我临危不惧,冒着巨大的风险与那顾云復周旋,藉机套话,期间惊险不必细说,所幸收穫颇丰,也算值了。」 说完,她朝四周潇潇洒洒地一拱手,深明大义道:「诸位不必感动,也不必感谢,只是我应该做的!」 众人:「……」 活了一大把年纪,他们还真没见过谁这么王婆卖瓜的,你就不知道谦虚两个字怎么写吗?
第103页 偏抱云公子吃饱了撑的,当即站起身来,朝鹤鸣施了一礼,正色道:「姑娘高义!」 鹤鸣忍笑,「不敢不敢。」 众人:「……」敲你妈,早就看出你们两个有姦情!武当派到底怎么回事儿? 鹤鸣的表达方式可谓空前绝后,若一直无人接招,就此矇混过去倒也罢了,偏多了一个苏清风捧哏,若大家再没点表示,也实在说不过去。 于是一群人不管真心还是假意,都唿唿啦啦站起身来,齐齐抱拳朝鹤鸣大声道:「姑娘高义!」 鹤鸣丢给苏清风一个干得好的眼神,心满意足地摆摆手,「客气,客气!」 涮了众人一把之后,鹤鸣心头的怨气早就散得一干二净,当下也不卖关子,将自己的合理推测全都说了出来。 众人听后,沉默良久。 「鹤女侠的意思是,」圆至方丈率先打破沉寂,「明腾很可能已经死了,幕后操纵者是左护法冯元一,动手的是血煞顾云復,而右护法管碧莹和其他教众并不知情?」 鹤鸣点头,「根据顾云復和管碧莹的只言片语推测得知,当年的大战过后,明腾确实一直在闭关修炼,可几个月前,也不知出了什么事,她突然要脱离百鬼窟。但她尚未来得及对外公布,就被心思细腻的冯元一觉察,两人可能发生了激烈的冲突。随后,冯元一指使顾云复利用信任偷袭明腾得逞,并对教众宣布教主失踪,这才有了百鬼窟毫无徵兆的重新活动。」 「明腾已死,百鬼窟却不能长期无主,只要时间一长,自然会有人提出重推教主,而冯元一就是不二人选。所以当接到管碧莹的信号,说找到本该已经化为白骨的教主时,相信他的心情绝不会平静。」 「管碧莹认定了我是明腾,并坚持让我回去主持大局,这也让冯元一进一步认识到哪怕告诉了大家教主已死,只要有这样一张脸和一模一样的武功在,他的教主大梦就永远不可能实现。」 「所以他抬出叛教者死的教规,无视管碧莹的阻拦,不顾一切地想要杀死我。」 「在被煞羽弓裴姑娘阻挠之后,冯元一仍不甘心,第一时间将此消息传达给顾云復。他深知顾云復此人生性偏执,对明腾感情深厚,对百鬼窟的感情更深,绝不接受失败。所以如果顾云復知道明腾还活着,绝对会不惜一切代价刺杀第二次。」 「而事实证明,顾云復却也确实是这么做的。」 作者有话要说:  抱歉,今天白天出去忙了一天,傍晚才得空。 ps,昨天的作者有话说只是想向大家说明下真实情况,有几位朋友给我扔雷实属意外,非常感谢,实在破费了。之所以失望,是对自己太不满意,觉得有点对不起自己的努力和大家的支持,我是真的很想要成长为值得大家骄傲的作者,希望自己可以尽快配得上大家的喜欢…… 第四十九章 原本江湖上一直流传着各种关于明腾下落的猜测, 其中不乏她走火入魔死去的, 但一直没有得到证实。现在听鹤鸣这么一说,众人先惊后喜,再三向她确认过之后, 士气空前高涨起来。 明腾虽只是个年轻女子, 但武功高强残酷无情,死在她手下的人没有一千也有八百, 光一个名字就令人闻风丧胆。如今骤然得知强敌已死, 众人都有种天助我也的轻松感,当即纷纷请缨。 武当派作为正道领军之一,在这种大是大非面前自然责无旁贷, 清虚子很痛快就答应与少林派一起结盟。不过出人意料的是,苏清风却说自己要先去杭州一趟。 此言一出,有人当即不高兴了,「抱云公子, 你乃年轻一辈的佼佼者, 大敌当前,少不得要将个人小事放一放。」 不少人立刻附和起来, 看向苏清风的眼神中多了几许失望和鄙夷。 听说鹤鸣也要去, 这孤男寡女的, 偏要去那上有天堂下有苏杭的美景所在,打得什么主意! 苏清风不紧不慢道:「诸位可知百鬼窟上下人员如今身在何处?」 那人一愣,喃喃道:「百鬼窟上下人员数百,若果然倾巢而出, 天下之大……」 他又不是奸细,鬼知道在哪儿? 「既然不知,焉知江南一带没有?即便贫道此刻不去杭州,少不得也要待众武林同道出去探听清楚了,再行排兵布阵。」 那人下意识顺着他的话想了一回,本能地点头,回过神来后又觉得不自在。 苏清风继续道:「前段时间一直有人在江湖上打着贫道的名头招摇撞骗,若不尽快将幕后黑手揪出,即便贫道想要参与,只怕也不能服众。」 他这么一说,众人顿时回想起之前裴绿裳和他在山下对峙的情景,也觉得这种事还是尽快查明的好。不然江湖上女侠众多,稍后对敌时难免扎堆行动,若苏清风一直顶着个淫/贼浪子的头衔,跟他合作的女侠们必然心中不快。 而且以苏清风在江湖上的名气和地位,一旦参与进来,在同龄人之中只有他指挥别人的,没有别人指挥他的。可若身上有污点,谁买帐?到时候别说合伙御敌了,反倒要分神盯着自己人,腹背受敌,岂不误了大事? 一番话说得在情在理,谁也挑不出错来,原先对苏清风有意见的人听了,也都各自收了心思。 设身处地的想一想,倘若自己遇到这种糟心事,只怕也会做同样的决定。
第104页 圆至方丈见状,当即拍板道:「抱云公子言之有理,既如此,咱们便以烟火联络,若有发现,见烟火者务必第一时间前去援助!」 少林寺特制的联络烟火亮度极高极艷、声音极响极尖,夜深人静时自不必说,便是白天也能在几十里之外看见,有它相助,分散开来的众人便可随时联结成一张大网,再也不怕孤立无援了。 ****** 裴绿裳有伤在身,骑不得马、坐不得轿,只能在马车里趴着躺着,一行人行进速度难免受到影响,跟大家开完会之后又略休整了几日便提前启程了。 临走之前,鹤鸣又去看了江明月,见小丫头虽然还是因为失血过多而面色发白,但精神头倒好,也就放下心来。 她给江明月和刘雪宁都留了一包水果糖,前者还哼哼唧唧的,「我又不是小孩子了。」 她也想去江南保护小师叔! 鹤鸣忍笑,慢慢把手伸过去,「也是,丹阳是大姑娘了,那这糖果我还是收回来好了。」 话音未落,江明月已经一把将纸包搂了过去,一双眼睛瞪得熘圆,「哪有你这样的,送出去的东西岂有收回之礼?」 鹤鸣哈哈大笑,用力揉了揉她的脑袋,这才心满意足的走了。 江明月沖她的背影龇了龇牙,「你一定要将辱我小师叔名声的贼子抓出来!」 鹤鸣头也不回的朝她挥了挥手,「好。」 出发当日,刘雪宁一口气送出来几十里地,一路上谈天说地好不快活。眼看着都要进隔壁州府的地界了,这才在众人的念叨下调转马头,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刘文君点头道:「倒是个重情重义的好女子。」 鹤鸣嗯了声,显得有些心不在焉,「刘大哥,这去往杭州的路上,可有什么乱坟岗或是无主的大坟场之类的?」 这两天她一有空就对着王云生念经,嘴皮子都秃噜两层,黑猫都快原地飞升了,也没成功唤回他的神志。 不过倒也不算完全没有收穫:王云生身上的暴戾之气被涤盪一空,整个鬼纯良无知如懵懂孩童,见什么都稀罕,莹娘转眼就过上了还没成亲就先养孩子的生活…… 对此,莹娘的心情不可说不复杂,导致脾气也格外暴躁,跟黑猫一天三遍的打,战斗力突飞勐进。 虽说当年两人相知相许,也曾相互承诺过老来要相互扶持,谁也不嫌弃谁,但现在的情况不是变了吗? 他们都还没来得及变老就死了啊! 你说她生前就是伺候人的,死后还没过几天快活日子,又要照顾一个白痴鬼? 摸着良心说,她还真有那么一丢丢后悔…… 「嘿嘿,莹娘,莹娘!」正胡思乱想间,王云生就指着路边迎风招展的小花痴痴笑道,「花花好看,」又看看她,眼神清澈如碧潭含波,「莹娘好看。」 莹娘怔了半晌,突然认命地嘆了口气,「罢了!」 就这么过吧,倒也省心! 鹤鸣看着那边耐心教王云生识字、认物的莹娘,又想起了刚才刘雪宁无意中说起有一年她在乱葬岗的奇遇,倒是有了启发: 此时不是战乱或大灾年代,想要循规蹈矩收集到500点的鬼魂友谊谈何容易?她好不容易折腾到现在也才40点,其中大部分还是当初阴阳通吃的交际达鬼刘老爷子贡献的。 左右现在她也不稀罕刷声望值了,与其四处辗转□□,将宝贵的时间都耗费在赶路上,有空倒不如就去乱葬岗之类鬼气森森的地方多走走,重操旧业,没准儿要不了几个月也就能刷满了。 刘文君瞧了她一眼,「有倒是有,不过你问这个干嘛?」 裴绿裳迅速从马车里探出脑袋来,扒着窗框喊道:「她专干阴阳事嘛!」 鹤鸣被突然探出来的脑袋吓了一跳,无奈看着她,心道我可谢谢你没说「她是阴阳人」哈! 「那倒也是。」刘文君笑道:「只是还没见过妹子你这样热心快肠的。」 通晓阴阳的和尚道士他不是没遇见过,可多有沽名钓誉之辈,要么亲自登门□□,要么专门挑了那些修建豪华的大墓,一味求财。可乱葬岗上都是无名尸骨,哪怕生前有点油水也被刮干净了,想去那儿的,当真半点好处都捞不到。 鹤鸣被他夸得脸红,偏又不好解释,只得连连摆手。 我就想回个家啊! 刘文君也不继续打趣她,认真想了想,还真就说了几个地方,「听说有的是前朝传下来的古战场来着,冤魂无数,每到夜晚便鬼哭狼嚎,频频有途经的百姓遇到鬼打墙,或是回来之后大病一场的,时间一长就没人敢往那边去了。」 古战场?鹤鸣眼睛都亮了。 打仗无一不是用人命去填,这要是运气好,一口气刷满进度也不是不可能! 鹤鸣不想耽搁大家赶路,便说到了地方之后自己入夜之后再去,谁知苏清风坚持要陪她同去。 鹤鸣要去是出于私心,怎么好让别人白帮忙?本能地推辞几回,谁知苏清风简直跟一头犟驴似的。 看够好戏的刘文君笑得暧昧,「得了,你一个姑娘家黑灯瞎火去那种地方我们也是不放心的,不过裴家妹子有伤在身,也不能丢她一人在客栈。正好我们俩都于此道一窍不通,去也无用,就让苏道长陪你,大家都安心些,你也莫要再扭捏。」
第105页 见鹤鸣没有一口应下,裴绿裳忙挣扎着要起身,装模作样道:「罢了罢了,既然你不愿意让苏道长陪,少不得我捨命陪君子,大不了再把另一条腿弄折了干脆。」 说着,就颤巍巍伸长手臂去够桌上放的弓箭。 鹤鸣都给她拙劣的演技气笑了,一把把人按回去,「行了行了,演什么戏!我又没说不行。」 私心来讲,她挺喜欢跟苏清风相处,可就是因为这份喜欢,反而进退两难。 感情这种东西都是处出来的,如酒越酿越香,自己是一定会回去的,与其到时候面临分离,还不如…… 时值春末夏初,空气中已经多了几分燥热,晚间的风也不是那么扎人了。 鹤鸣和苏清风并肩朝城外走去,一路无话,渐渐地,多了几分尴尬。 今夜月色不错,银白色的光芒笼罩大地,走了一段之后,已经能隐约看见前方黑黢黢的密林和刘文君口中鬼气森森的乱葬岗洼地。 「鹤姑娘不愿与贫道共事?」苏清风突然道。 最近一段时间,他能明显感觉到鹤鸣对自己的疏远,这令他百思不得其解,怎么也想不出究竟是哪里冒犯了,以致惹了对方不快。 鹤鸣不用特意看他都能感觉到对方落在自己脸上的视线。 我可怎么跟你说呢? 她皱巴着脸冥思苦想许久也没个章程,然后就听苏清风又平静道:「之前俞师兄说我被你迷住了。」 鹤鸣诧异地睁大眼睛望过去,恰好迎上苏清风投过来的眼神,一颗心突然开始不受控制的狂跳起来。 「我觉得他说的有道理。」 这球……也太直了吧?! 鹤鸣脑袋里乱作一团,却顾不上羞涩或是欣喜,憋了半天才抓狂道:「咱俩不成!」 苏清风疑惑道:「怎么不成?」 鹤鸣几次三番欲言又止,最后也只能干巴巴道:「我,我以后是要回家的!」 谁知苏清风反而笑了,「看来鹤姑娘对我并非全无情意,如此一来,我便放心了。」 他的模样就不用说了,现在这么温温柔柔地一笑,双眼中的柔情好似春日泛滥的湖水,能将任何人溺毙其中。鹤鸣就觉得热血上头,恨不得顺从本心立刻跳起来说我愿意,可,可不行啊! 「我家特别远!」鹤鸣崩溃道,「远的超乎你的想像!」 苏清风眼带笑意,忽然正经起来,「贫道毕生所愿便是走遍天下。」 「你去不了!」鹤鸣终于明白,像苏清风这种性格,如果不听到绝对真实有力的解释,是永远不可能放弃的。 她心中突然疯狂翻滚起汹涌的疲惫和沮丧,一贯明亮的双眼都黯淡了,「真的太远了……」 「你,去不了。」 第五十章 苏清风迎着鹤鸣的眼睛看了会儿, 终于觉察到一丝不对劲。 「什么意思?」 如果有的选, 鹤鸣真的想将这个秘密保守一辈子,但…… 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尽可能用对方更容易理解的方法解释:「你知道佛教里面有三千小世界吧?」 苏清风明显愣了下, 显然鹤鸣说的话超出了他的预料, 不过还是点点头,「知道。」 万事开头难, 说出第一句之后, 鹤鸣反而觉得轻松了,当即一鼓作气道:「可能这么讲不算特别贴切,但我确实不是这里的人。我说的这里, 不仅仅指大禄朝,还包括围绕着大禄朝的其他诸国,乃至无尽洪荒宇宙……」 「我们所看到的,或者看不到却确实存在的, 广袤无垠的天, 厚重无尽的地,我遵循古籍记载统称为宇宙;一天十二时辰, 一月三十天, 一年十二月, 是为时间;而这些看不见摸不着的东西,是为空间,合起来称为时空。许多人可能以为只有自己生活的这唯一一个,但实际上, 还存在其他的。」 「而我,就来自于其他宇宙,来自其他时空。」 苏清风几乎可以算是鹤鸣穿越之后,甚至穿越之前遇见过的最聪明的人之一,可饶是如此,在听了鹤鸣一番石破天惊的话之后,他依旧双眼尽显茫然。 他可以肯定自己的头脑自出生以来第一次如此疯狂地运转,甚至有些不堪重负,但短时间内想完全理解鹤鸣的话却还是感到吃力。 「其他的宇宙,时空?」苏清风喃喃道,恍惚间仿佛看见一扇全然陌生的大门在自己眼前徐徐推开,门后是一片混沌,沉重而疯狂。 佛修来世,道讲飞升……那么人飞升之后,又去了哪里? 鹤鸣忽然有些不忍心,开始怀疑自己的行为是否过于残酷,但长痛不如短痛,话已至此,开弓早已没有回头箭。 当断不断反受其乱,如果不尽早把事情说清楚,最后大家都会受伤。 「我虽然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来的,但现在却已隐隐摸到回去的方法,保不齐哪一天,我就突然消失了,回到原来的时空了……」 苏清风又愣了会儿,过了许久才缓缓眨了眨眼,稍显生硬又极其肯定的道:「所以,你现在的所作所为,也是为了回去,对么?」 两人相处的时间虽然不长,但他一早就觉得鹤鸣捉鬼的行为过于迫切,好像有什么勐兽在她背后穷追勐赶一样,只要稍微一停歇,便有被撕碎的风险。 以前他不懂,现在?原来如此。 鹤鸣张了张嘴,突然觉得口干舌燥,良久,还是嗯了声。
第106页 那里有疼爱她的爸爸妈妈和弟弟,她不可能丢下不管的。 两人就这么面对面站着,谁也不说话,呜咽的晚风带着几分凉意,颳得人都瑟缩了。 从第一面起,苏清风就一直是锐利的孤傲的,现在的他嵴背依旧挺直,但鹤鸣却仿佛看到有一种难言的孤寂自他灵魂深处缓缓扩散开来。 她分明有许多话想说,可话到嘴边却可耻的停顿了下,再一开口就变成,「你不怀疑我吗?」 别说古代,就算是现代,一个人突然告诉你说他是穿越来的,恐怕也没人会立刻就选择相信吧。 然而苏清风却缓缓摇了摇头,「你没必要骗我。」 他自小看人就很准,可此刻却破天荒的想听到有人告诉自己:你猜错了。 他想被人骗一骗。 「那你回去之后,」他罕见地有些慌乱,素日平静的眼睛里也多了几分忐忑和期待,「还会再回来吗?」 若两人心悦彼此,总要在一处的,可这里有他的师门,他的责任,他也不可能完全丢下不管。 鹤鸣很想说「会呀」,然后掏出一大摞往返票给他看,如果可以的话,甚至希望能请他回家做客,见见自己的家人……然而她不能,她没办法给出任何保证。 苏清风等了一会儿,没等到答案,「好,我知道了。」 鹤鸣沮丧地低了头,觉得老天对自己似乎过于残忍,要么干脆别给,既然给了,又为什么要不等她拿稳就收回去? 「那你,是否对我有意?」令人窒息的沉默过后,苏清风忽然语出惊人。 鹤鸣差点以为自己听错了,可对方的表情和眼神却都告诉她并没有,「我刚才说的,你难道还没听明白?」 苏清风摇摇头,「明白了,但这又有什么关系呢?」 他重新握紧了剑,再一次变回无坚不摧的剑客,缓慢而坚定道:「人生在世,匆匆百十年,何必因为虚无缥缈的未来而耽搁当下?若你三五个月不走,难不成以后都要视而不见?」 鹤鸣一怔,眼前好像突然豁然开朗起来。 他说的,似乎也不是没有道理。 自己打从一开始就急着回家,而江湖声望值刷得确实也很快,但鬼怪的友谊却进度缓慢。即便现在要去往乱葬岗,可谁又能保证收穫满满?若是不能,在这大禄朝滞留三年两载也不是没可能…… 见她神色间似有松动,苏清风再一次重复了刚才的问题:「那你,是否对我有意?」 鹤鸣啊鹤鸣,一个古人都敢直面自己的内心,你既然已经开诚布公,又为什么要畏畏缩缩呢? 今朝有酒今朝醉,剩下的……以后再说吧! 鹤鸣从来就不是优柔寡断的性子,现在被苏清风一激,索性什么也不管了,当即抬起头,坦然望向他的眼底,「是,我很喜欢你。」 什么穿越,什么时空,都先去他爹的吧!要是能有个happy ending自然皆大欢喜,如果实在不能,也是人生中最璀璨的回忆。 想通了之后,连日来压在鹤鸣胸口的闷气都散了个七七/八八,她忽然朝苏清风伸出手去,又朝下勾了勾手指头。 苏清风还给她一个不解的眼神。 鹤鸣噗嗤一笑,「要不要拉手?」 然后她就亲眼见证了一路打直球的苏道长瞳孔巨震。 在苏道长心中,承认喜不喜欢一个人是一回事,但在相互表明心意后,真正进行这种亲近的举动又是另一回事。 见他迟迟不动,鹤鸣又起了坏心眼儿,故意慢吞吞做着往回收手的动作,「既然不愿意,那」 苏道长毫不迟疑地伸出了手。 两人你看着我,我看着你,突然都笑了。 谁知鹤鸣背后突然有人幽幽道:「旱的旱死,涝的涝死啊。」 「你踏马!」鹤鸣浑身的汗毛都竖起来了,本能的来了句脏话,然后愤怒地转过头去对莹娘怒目而视,「你不在里面好好待着,神出鬼没干什么呢?」 莹娘往他们握着的手上深深瞥了一眼,这才酸熘熘道:「此月黑风高之夜,又是这样阴气浓烈的宝地,不出来逛逛可惜了。」 拉手了不起吗?曾几何时,王郎与她夜夜笙歌,共赴巫山云雨,早起还替她画眉呢!你们行吗?哼! 鹤鸣指了指天上的月亮,毫不客气道:「你是瞎吗?哪里黑?」 你一个鬼大半夜的逛什么逛?那叫闹鬼! 「莹娘,莹娘!」大概是在槐木牌里发现莹娘不见了,智商退化的王云生也从里头钻了出来,神色惊慌,大腿上还挂着一只拿他磨牙的黑猫。 看见全须全尾的莹娘之后,王云生立刻转悲为喜,又带着几分委屈地向他伸出手臂,「莹娘,疼!」 黑猫惨白的眼珠子朝莹娘觑了一眼,里面分明流露出蔑视和挑衅,然后便若无其事的重新埋下头去,「咯吱咯吱……」 莹娘看看苏清风和鹤鸣,再看看被黑猫欺负到头上还不知道还手的恋人,第无数次嘆气,并且琢磨着是不是干脆就地把王云生埋了算了…… 古往今来,风水之术盛行,但凡差不多点的地方都被人占了,乱葬岗地理位置并不算特别偏僻,之所以能留到现在,除了当年死人太多之外,更多地还是因为其本身的地形地势就呈大凶之相,住人人死、建国国灭,反倒是对亡魂和死尸颇有滋养之效。
第107页 因它先天不足,所以尤其利于阴魂生长,而阴魂的存在又进一步加重了本地阴气,如此循环往復,到了现在俨然成为一块绝世凶地。 若有人身穿红衣在此地自尽,死后立刻就能便为鬼力厚重的恶鬼; 若有人在此设坛做法,行诅咒之事,必然事半功倍; 若有人在此久留,很快便有阴气入体,从而阳气转衰,运道尽失,简直是败家绝户灭种的「风水宝地」…… 根本不用特意找,鹤鸣就已经发现了几只目光呆滞眼神涣散的游魂,二话不说当场就给收了,美滋滋刷了进度条。 苏清风明知鹤鸣每一次动作都朝离去迈了一步,却还是默默地配合,并主动询问要不要设聚阴阵。 那些神智未开的游魂倒也罢了,四处乱走,撞到谁手里都算它们倒霉。可更多的鬼魂早已有了智慧,不会轻举妄动,想抓住它们必须得下点功夫。 鹤鸣有点担心。 这里阴气本来已经太盛了,偏偏地面凹陷的窝穴处竟然还被人不知有心还是无意的栽种了几颗大槐树,简直是雪上加霜。如果他们再在此基础上设立聚阴阵……这跟在鲨鱼池子里放血有什么分别? 「我怕出事。」她诚实地认怂。 人活一世,固有一怂,或早或晚。 毕竟,她现在是有男朋友的人了。 果不其然,就见苏清风微微笑了下,言简意赅而安全感爆棚的道:「无妨,有我在。」 拉架拉到焦头烂额的莹娘:「……」 敲你妈,听见了吗,敲你妈! 作者有话要说:  莹娘:「……感觉有被刺激到。」 第五十一章 细细论起来, 鹤鸣和苏清风颇有相似之处, 能走到一起也很有迹可循,虽在意料之外,但实属情理之中: 虽然年纪轻轻, 但都天赋过人, 是各自行业中的佼佼者。两位天之骄子出道至今也没遇到过特别大的挫折,所以整个就很自信, 多少有些骄傲, 觉得只要拼一把,大概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所以苏清风才会坚持先去给自己洗清名声,所以鹤鸣穿越后也没有一蹶不振…… 而鹤鸣的那点小担忧也在火热出炉的男朋友镇定自若的安抚下顺利消散: 不是吹牛, 他们俩单独挑出一个来都能独当一面了,眼下男女搭配,又不想毁天灭地,还有什么坎儿越不过去呢? 鹤鸣先拉着苏清风盘点了下各自手头的装备:黄纸天雷符十八张, 狱火符二十三张, 雷击木版天雷符三张,金钱剑一把, 桃木剑一把, 风干枭桃一枚, 桃木钉、槐木钉等等若干。 枭桃乃经冬不落的桃子,悬挂枝头状如枭首,可杀百鬼,原本是稀少程度不亚于雷击木的天然法器。但托现代科技进步的福, 树木栽培技术有了长足进步,倒不似从前那般可遇而不可求,基本上鹤鸣每次出远门都会带一枚,非常财大气粗。 苏道长靠的是一身正气,肉身头铁导致设备比较简单,唯有青光宝剑一口和八卦护心神兽铜镜一枚,尤其是后者,关键时刻还能当镇鬼法宝。 鹤鸣一看见那八卦护心神兽铜镜,眼珠子都直了,乖乖,这可真是好东西。 她家里就有不少古董,对这些东西的质感熟悉得很,一上手就知道这八卦镜大有来头。就见它虽然年代久远,但依旧光亮如新,入手沉重而盈润,背刻青龙白虎朱雀玄武四神兽,环绕四象八卦,中有道教青牛兽钮,栩栩如生形神兼备,令人肃然起敬。 鹤家多有钱吶,她连大五帝钱组成的金钱剑都有一把(虽然穿越的时候没带来),可还真没有一面这么像样的镜子。唯一一次见过的能与苏清风这面相媲美的,还是当年爷爷带着她去国家博物馆的时候…… 大约是她拿着八卦镜的时间有点长,苏清风的眼神渐渐复杂起来。 鹤鸣忙物归原主,并高举双手以示清白:「我就是看看,真的没想要!」 这东西太贵重了,哪怕现在看也有个近千年歷史,就算苏清风真的想给,她也不敢要。 若换了其他男子,说不得要顺水推舟几句,谁知苏清风却愧疚且为难道:「此乃我武当派镇派三宝之一,是师父借给我用的。」 所谓镇派之宝,意思就是归属权是集体的,不管现在在谁手里,都只有使用全没有转增权:业余选修法律专业的鹤鸣对此理解非常到位。 鹤鸣难得从他脸上看见丰富的表情,暗笑之余又忍不住想多逗逗他,便故意失望道:「啊,这样啊。」 苏清风非常细微的慌乱了下,重新将八卦镜推回来,「那你等会儿可以用。」 只是借用。 鹤鸣盯着他看了几秒钟,眼见光风霁月的苏道长渐渐手足无措时,突然噗嗤一笑,飞快地在他面颊上亲了下,「你真可爱,我逗你玩儿呢。」 柔软湿润的感觉一触即逝,苏清风却觉得被碰到的地方火烧一样,腾地热起来。 那热量迅速蔓延,一路横冲直撞,叫他一颗心都烫得厉害。 鹤鸣像发现了新大陆一样,忍不住又凑近了笑,「哎,害羞啦?你脸红啊。」 苏清风双眼飞快地眨了几下,脸红的更厉害,憋了半天,也只带些无奈地道:「别闹。」 天吶! 鹤鸣在脑海中发出无声吶喊,心里的小人儿都快炸成一片烟花了。
第108页 这是什么神仙! 她瞬间恶霸附身,伸出手指头勾了勾对方的下巴,「哎,你知不知道你越害羞,我就越想调戏你?」 可怜苏道长谨守道心二十余载,什么时候经歷过这个?眼睛都睁大了。 不过他的心性素来坚定,最初的慌乱过后,反而迅速冷静下来,竟也能一边无奈摇头,一边满脸纵容地说「别闹」了。 莹娘一边跟黑猫撕扯,一边看着这边一对狗男女挨挨挤挤凑在一处,简直要流下委屈又羡慕的泪水。 「莹娘!」智商退化的王云生看见路边地上一截东西莹莹发亮,在夜幕下十分好看,便欢快地捡起送给心上人,「莹娘,好看的!」 莹娘还没来得及欣慰,却愕然发现对方手上举的是一根断裂的人腿骨,胸口砰的一声就给气炸了。 「叫魂啊你叫!好看你爹!」 她一把将那截人腿骨扇飞,满腹委屈无处流。自己这辈子究竟图个啥啊? 她还要再骂,可王云生已经被她的突然爆发吓坏了,饶是这么着,还怯生生上前,一边小心翼翼觑看她的脸色,一边试探着去拉她的衣袖,「莹娘,我,我错啦,你莫要生气……」 鹤鸣和苏清风满树乱飞,眯着眼睛看了地形地势,大约估摸得差不多,这才回来往地上插槐木钉。 两人一边插一边挪窝,听见莹娘这边的动静后,鹤鸣忍不住小人得志的瞎掺和道:「哎呀,都一把年纪了,当初苦苦哀求是你,要等人也是你,要救人也是你,凑合着过吧,还能离咋地?」 莹娘给她气个倒仰,一时也顾不上主僕尊卑,哼声道:「您可真是站着说话不嫌腰疼。」 要是换了那个俊秀的道长痴痴傻傻你试试?看谁给你说甜言蜜语。 她自认为是在心中腹诽,奈何忘了当初签订主僕契约的时候就註定了:奴僕不配拥有隐私,她的心理活动一丝不落全都让鹤鸣听了去了。 就见那厮得意洋洋地站起身来,插着腰抖着腿,「我就是馋他身子,痴呆美人也愿意养!」 苏清风:「……」 倒也不必。 他还维持着蹲的姿势,仰着修长的脖子拉了拉鹤鸣的衣角,非常认真地更正道:「我修道多年已小有所成,只要肉身不死,绝不会痴傻。」 鹤鸣低头,正正对上苏道长一本正经保证自己绝对不会痴呆的画面,看上去真的非常秀色可餐。 收敛这种事情对鹤大小姐来说显然有些困难,既然觉得秀色可餐,于是她当场就餐了。 眼睁睁看着鹤鸣竟又大大方方往苏清风脸上亲了一口,声音响亮到甚至带了回音,莹娘顿觉胸口一股气没上来。或许因为死了四十多年,本来就不该有气。 黑猫看看这个,看看那个,惨白的眼珠里闪动着人性化的幸灾乐祸,被莹娘踹了一脚后便屁颠儿跑去外围自己抓鬼玩儿了。 所以说人这种东西活着有啥意思?就是死了也不痛快,整日家情情爱爱的,没出息! 槐木钉插完之后,鹤鸣再三检查没有错漏,这才拍了拍手,「成了。」 只要等到子时,启动阵法就好了。 嘿嘿,区区500进度条算个啥! 苏清风骄傲确实有他骄傲的资本,在被鹤鸣不断骚扰的情况下还能稳住心神,说要先念几遍《道德经》和《清心咒》,提前消磨下本地的戾气和怨念,以防万一。 毕竟先天条件摆在这里,乱葬岗丢弃的又多是无人收敛的无名尸骨,生前遭受磨难,死后难免怨气冲天,天长日久的,滋养出几只成气候的鬼怪也不意外。对此鹤鸣没有意见,当即赞许道:「有备无患嘛,道长考虑的很周到。」 自打两个人开始面对面打直球之后,苏清风就不再自称道长,可鹤鸣却突然品味出其中滋味,偏要喊,隐约有了点小情/趣的意思。 果不其然,她这么挤眉弄眼的一叫,苏清风又开始有了脸发热的势头…… 原地柠檬成精的莹娘呸了声,素手一翻,化出一把梳子丢给王云生,「过来,你给我梳头。」 王云生手忙脚乱的接了,憨憨一笑,屁颠儿过来了。 就见幽幽月色下树影婆娑、山峦起伏,偶有老鸹报丧,鬼火浮动间,一名身穿华服的美艷女子于路中央正襟危坐,一头漆黑长髮蜿蜒及地,正被人抓在手中,一下下的梳着。 精緻的木梳拢过长发,发出细微又清晰的「刷~刷~刷~」,合着飘飘荡荡的晚风散出去老远。 鹤鸣只看了一眼就无语了。 这他妈不就是经典的鬼片场景吗?你们俩真的不用特效就能去拍戏了! 就连正围着聚阴阵绕圈念经的苏清风无意中看见这一幕,也非常可疑的出现片刻停顿。 怪他经歷少。 聚阴阵启动后,已经在少林寺后山尝过甜头的黑猫就表达了强烈的进去的想法,就连莹娘也说想把梳妆檯搬到里面去,如果可以的话,甚至也不介意在里面长住,结果被主人无情镇压。 随着子时的邻近,阳气渐弱,阴气几乎呈几何倍数疯狂增长,鹤鸣眼睁睁看着原本空无一物的乱葬岗上凭空浮现了许多荧绿光点,再然后,阴风四起,那些光点慢慢组成一道道影子。 落在鹤鸣眼中,这密密麻麻的鬼影就像秋日里农民伯伯手底下的大丰收一样,铺就通往回家的路。
第109页 可不等她念《往生经》,却发现了一个很明显的问题。 「苏道长,」她碰了碰旁边的苏清风,「你有没有发现什么不对劲?」 折腾了大半宿,别是敲错门了吧? 苏清风面上多了一丝凝重,「看这些人的打扮,并不像刘大哥说的阵亡将士。」 这些鬼魂有老有少有男有女,皆是衣着破烂容颜枯藁,但肢体倒还算齐全,穿着打扮分明就是寻常底层百姓,哪儿有一点儿阵亡将士的特徵? 鹤鸣又仔细看了一遍,注意到许多鬼,尤其是成人鬼身上都背着小小的行囊,还有的拿着饭碗,顿时浑身一震,将眼前的景象和记忆中某些影视剧纪录片的场景慢慢重叠在一起,汗毛倒竖,近乎失声地喊道:「这些是灾民!」 什么阵亡将士,这些全都是淹没在歷史长河中,因为天灾或是人祸而远走他乡,最后却依旧被饿死的灾民! 她已经忍不住在心里骂了娘,刘大哥啊刘大哥,你这人怎么关键时候掉链子,能不能靠点谱啊! 灾民和阵亡将士虽然都死去多年,但因为死因不同、生前理念不同,死后形成的鬼也不一样!对付的方法,自然也不能一概而论! 将士保家卫国,哪怕死也忠骨、英魂尚存,正气浩然;但灾民生前经歷了重重打击,日夜忍飢挨饿,或许还要亲身经歷饿殍满地、易子而食等诸多人间惨剧,身心都遭受重创,愤恨、悲痛和绝望占据绝对支配地位…… 她刚要跟苏清风商议下对策,却见饥渴难耐的黑猫已经喵呜一声吞掉了近前一只孩童鬼,结果这一下算是捅了马蜂窝,那些鬼都是一僵,然后便像收到信号一样,齐刷刷朝着鹤鸣这边扭过头来! 饿,饿,饿! 源自灵魂的吶喊疯狂蔓延,引发雪崩一般的连锁反应,相互交织在一起。而当这种吶喊的数量过于庞大,汇聚之后所具有的力量也难以估量!只这么远远地看着,鹤鸣就莫名其妙有了一种饿到五脏六腑都要被自己消化掉的痛苦。 这就是人类情绪的感染力。 她很快觉察到不对劲,才要给自己念清心咒,却听旁边的苏清风已经行了个道家礼,清声长啸:「福生无量天尊!」 无形的声波迅速盪开,如一圈圈的涟漪席捲方圆数十丈,接触到的人和鬼俱是心头一震,那种饿到火烧火燎的感觉瞬间消失于无形。 鹤鸣迎着苏清风关切的眼神点点头,示意自己没事,可等重新转回头去后,还是不觉头皮发麻。 饶是鹤鸣自认身经百战,可被成百上千只饿死鬼直勾勾盯着看的感觉也是大姑娘上轿头一回,浑身发毛到能直接去演人猿泰山了! 这关注过于沉重了,有点承受不起。 黑猫也意识到自己可能闯祸了,立刻跳到鹤鸣身前,前身伏地,腰背拱起,四只爪子内指甲疯狂涨到近三寸长,刀切豆腐一样兇狠地扒拉着地面。它浑身钢针一般的黑毛都炸开了,喉咙里不断发出唿噜唿噜的威胁声,虎视眈眈地瞪着蚂蚁一般密集的敌人。 莹娘才要顺手将王云生拉到身后,却慢了一步,回过神来时就发现王云生挡在自己身前。 她愣住了,傻愣愣听着王云生的声音从前面传来,「莹娘,保护莹娘!」 莹娘眨了眨眼,久违的情绪涌上心头,两行血泪潸然而下。 苏清风也嘆了一声,好一对痴男女。 鹤鸣偷偷将双手十指缝间塞满了提前叠成令箭形状的符咒,飞快地看了看四周,发现对手已然提前使用鬼海战术将所有退路堵得严严实实,不由也有些头大。 都说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今儿他们两个还真是阴沟里翻船,这千算万算面面俱到,也没算到一开始接收到的信息就不对啊! 刘文君啊刘文君,得亏着你没去当情报员,不然一早就给人砍了! 她看向苏清风,空前认真地问道:「你说,咱们跟他们谈判下,就是找错人了,以后逢年过节加倍香烛供奉,就当今儿没这回事儿成不成?」 饶是危机当头,苏清风也被她明知不可为却偏要问的话逗乐了,于是也很认真地摇了摇头,「我觉得不行。」 似乎是为了验证他的话,几乎话音刚落,那些饿鬼便齐齐发出一声鬼号,然后蝗虫压境般勐地朝这边扑来! 作者有话要说:  抱歉哈,因为快完结了,又惯例跟基友讨论写作问题,隔三差五深入交流,一聊就几个小时……问题很多,反思也比较深刻,有的东西不是一朝一夕能改过来的,但至少有这个认识了,一点点进步吧! 第五十二章 面对这触手可及的进度条, 鹤鸣还不死心的念了一回《往生经》, 结果那群饿鬼压根不鸟她。 灾民生前被迫背井离乡流离失所,中间又不乏人祸,恐怕他们生前早已将知道的不知道的神佛都求遍了, 奈何还是死不瞑目。 生前的绝望全都在死后化作沖天怨气, 哪里是轻易感化得了的? 若有个三年五载,分而治之, 或许还有可能, 但现在? 饿,饿,饿, 饿,饿,饿…… 想吃饭,想吃活物! 那些鬼魂两眼无数目光呆滞, 无声地吶喊着, 摇摇摆摆,虽然缓慢却坚定地缩小着包围圈。 苏清风拔剑出鞘, 微微抿了下唇, 「战吧。」
第110页 鹤鸣迅速看了下一眼望不到头的蠕动的鬼魂大军, 头一次如此切身实地的感受到何谓「人海战术」,就这个数量对比,把他们俩累死也不成啊! 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瞬间作出取捨, 「都退后!」 先保命要紧! 「干天坤地震雷巽风,雷公在上,引我之势,雷霆万钧!」 一听熟悉的字眼,莹娘和黑猫压根儿不用特意嘱咐,直接就提熘着王云生钻到槐木牌里去了。 漆黑的夜空眨眼功夫风起云涌,无数道银龙蜿蜒着撕裂长空,仿佛来自大地深处的滚滚雷声不断逼近,鬼魂们的脚步勐地停住,第一次流露出名为恐惧的情绪。 明亮的雷电乘风而来,照亮了这一方土地,之前在少林寺后山天雷降世毁天灭地的情景重现,原本的凹地瞬间扩出去几倍大,周遭的高树、巨石都被炸得粉碎。 已经有了准备的鹤鸣和苏清风借着冲击波的劲儿向后撤出去十几丈远,也顾不得什么形象了,双双抱头蹲在一株倖存的大树后躲避噼头盖脸落下来的树杈、碎石和土块。 饶是有苏清风帮忙遮挡,鹤鸣露在外头的嵴背还是被砸得火辣辣的疼,然后一抬头,就见苏清风脑门儿上缓缓鼓起来一个包。 任他武功盖世,面对暴雨一样铺天盖地的杂物袭击也是无可奈何。 鹤鸣:「……噗。」 虽然明知道气氛不合适,但她还是忍不住笑了。 见她还笑得出来,苏清风心里倒觉得松快了些,抬手把她头髮里插着的一根树枝拽下来,「没事吧?」 亲身经歷了之后,他才明白少林寺后山地龙翻身一样的惨烈场景是怎么来的了。这么看的话,当初在碧潭州时,鹤姑娘对王友德当真手下留情了。 再次耳鸣的鹤鸣赶紧把笑憋回去,摇了摇头,顺手替他擦了擦脸上被杂物刮出来的血道子,又伸出两根手指,扯着嗓子喊道:「头晕吗?这是几?」 苏清风耳朵里嗡嗡作响,听不太清她说话,不过还是看懂了嘴型,疑惑却配合的道:「二。」 鹤鸣松了口气,还好还好,没脑震盪。 天雷对阴魂有着天然压制,鹤鸣和苏清风扒着大树露出脑袋去一瞧,果然见它们中间凭空蒸发了一大块,剩下的都跟没头苍蝇似的乱作一团,还有个干脆就缩在原地瑟瑟发抖起来。 鹤鸣眯着眼往前挪了一步,脚底下就踩了个东西,低头去看时,赫然是一截被炸断的腿骨。 再往四周瞧,果然到处都是被炸碎的惨白骨骼。 她倒吸一口凉气,脑袋里嗡的一声,坏了,这算是无意中顺手把人家坟给刨了吧? 生前绝户,死后挖坟,此仇不共戴天! 她突然就觉得后颈一阵发凉,嘎巴嘎巴抬头往前一看,就见那些从雷电中倖存下来的鬼魂再一次齐刷刷望了过来。 最近的一只低头看了看她脚下的碎骨,眼眶中突的升起来两点绿色鬼火。 紧接着,就跟开了信号灯似的,一对对绿色鬼火以惊人的速度迅速蔓延,很快就变成夜幕下绿油油的一片! 都是一片绿,萤火虫有多美多梦幻,眼前这一幕就有多毛骨悚然。 「卧槽!」鹤鸣喃喃道,如坠冰窟。 话音未落,成百上千的鬼魂便整齐地仰起头,朝着空中不知什么时候变成血红色的月亮咆哮起来。 怨气冲天! 沖天的怨气化为实质,犹如无形的声波朝外勐地盪开,站在前面的鹤鸣首当其冲。 危急时刻,她手腕上的小五帝钱手串迸发出灿烂的金光,将那怨气阻挡在外。 「太极无相!」苏清风手持长剑跨上前一步,单手结印,剑尖朝上勐地刺出。 但五帝钱的僵持只持续了很短时间,手串上的几枚铜钱便在鹤鸣的注视下浮现出一道道细小的裂纹,然后咔嚓一声碎成无数碎片! 跟了她那么多年,经歷过无数风雨的小五帝钱串终究不情不愿的退出歷史舞台。 一轮巨大的八卦图案凭空出现在上空,并且不断扩大,威风凛凛不可侵犯,期间被笼罩到的鬼魂无一不是哀嚎连连,然后扭曲着魂飞魄散。 五帝钱串被毁,被鬼号余波冲到的鹤鸣只觉得脑袋、胸口都跟被人抡了一锤似的钝痛起来,当即闷哼一声,一张嘴,哇的吐出一口血来。 「鹤姑娘!」 鹤鸣又吐了口唾沫,也来了狠劲儿,直接用袖子狠狠地一抹嘴,露出满口被血染红的牙,「小事儿。」 太极图出现后,压在她身上的阴冷便消失于无形,她恶狠狠地瞪着那些不肯散去的阴魂,又从背包格子里把桃木剑抽出来了。 「出来干活儿!」鹤鸣拍了拍槐木牌,将莹娘他们揪了出来。 不必她催促,莹娘等刚一冒头就被上方的太极图压得直冒黑烟,立刻飞扑到阴魂堆儿里厮杀起来,压力顿时一松。 鹤鸣再看那些阴魂时,心里已经没了一点儿慈悲,你们不仁,别怪我不义! 说来都是一场误会,他们若渡得亡魂,一来自己有功德,二来死者可重入轮迴道,着实是两得益的事情。可谁知阴差阳错,好比那阳间敲错了门,本来解释一句也就罢了。谁知主人蛮不讲理,上来就要把他们赶尽杀绝! 刚才那一下让鹤鸣着实不好受,她用内力调了下息,虽然肉/体没有什么大碍,但三魂六魄方面却还是受了创伤,非得花时间慢慢调养不可。
第111页 忍一时风平浪静,退一步越想越气,鹤鸣抬手甩出去两张狱火符,吊着一口气念完咒语,眼前便炸开一大片绿油油的沖天火海。 黑猫走位风骚无法预测,差点被狱火烧到,吓得嗷嗷怪叫,踩着一众阴魂的脑袋连滚带爬跑出去老远,中间还不忘顺嘴啃两口,见缝插嘴的本事连饿死鬼都难以望其项背。 一口气用了两张符咒,又受了伤,鹤鸣念完后只觉精力像被十台同时开启的抽水泵抽瘪了一样,顿时眼前一阵阵发黑,原地晃了两下才重新站稳。 以前在现代社会捉鬼斗邪,对手要么单打独斗,要么只有三两个帮手,一两张符咒也就完活儿了,她还是头一回遇到对阵数量差距如此悬殊的战斗,更是第一次在十二个小时之内使用两张以上的符咒。 「你先歇一歇,」苏清风忙道,「这里有我。」 鹤鸣闭着眼略缓了缓神,看着新一批阴魂如涨潮海水一样将被天雷和狱火消灭的空缺填补上,心急如焚,「这么干耗下去只有死路一条,咱们须得把聚阴阵撤了。」 灾民数以万计,杀到什么时候是个头?而且现在聚阴阵刚开始发挥作用,如果不尽快停下来,要不了多久,方圆几十里的阴魂都要闻讯赶来开大会了。 这他妈的,可真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再将西北角的那两棵大槐树砍断,毁掉这里原本的风水格局!」苏清风神色冷静却语速飞快地补充道。 两人一前一后说完,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彼此眼中的后悔: 早知如此,就该先砍树! 「老黑!」鹤鸣抢到太极图边缘,举起桃木剑,稳准狠地刺入一只蠢蠢欲动的阴魂的胸口,「亮爪子的时候到了!砍了那槐木!」 黑猫最喜欢这种搞破坏的任务,闻言喵呜一声,爪子在几只阴魂身体上辗转腾挪,眼看就要跳出包围圈,谁知斜地里却又插过来一只手,一把攥住了它的尾巴。 猫尾巴拽不得,黑猫嗷的叫了一嗓子,顿时从半空跌落,四周几十只阴魂瞬间如潮水般将它淹没。 平时打架归打架,关键时候还是自家鬼,莹娘一见黑猫吃了暗亏,登时怒不可遏,一头长髮钢针一般朝四面八方激射而出,将无数只阴魂穿成刺猬。 丝丝缕缕的长髮好像有了生命,将从阴魂上汲取到的能量一波一波输送给莹娘,造成一种饮水般「咕嘟咕嘟」的假象。 莹娘发出一声悠长而满足的嘆息,再睁开眼时,凶光暴涨,「给老娘死!」 无数阴魂灰飞烟灭。 王云生看得呆了,眼中异彩连连,喃喃道:「莹娘,真棒。」 他也要变得像莹娘一样厉害! 此时他虽然依旧没有恢復记忆,但灵魂深处的杀戮本能却已渐渐甦醒,举手投足间多了几分肉眼看见的凌厉和狠辣。 等这对鬼夫妻合伙救出黑猫时,它已经又死了一遍,九条命又少了一条,懊恼之余下手更狠,撑得肚皮都圆了。 接连用了三张大威力的符咒,鹤鸣自觉有点精力不济,便将枭桃揣在兜里,使出追云逐月步穿梭在魂山魂海中,能躲过去的就躲,躲不过去就砍,竭力向东边距离自己最近的一颗槐木钉冲去。 聚阴阵状若六芒星,至少要破坏掉一半才能使其威力全失,鹤鸣跟苏清风兵分两路,争取在最短时间内达成目标。 苏清风自身道法修行之深厚,远非鹤鸣这位氪金选手可比。他口中念念有词,右手持剑,头顶太极图如影随形;左手持八卦镜,时不时给自己照一下,给远处的鹤鸣照一下,远攻、近攻一步到位,威力惊人。 被八卦镜照到的阴魂无一例外都被收了进去,而那八卦镜也渐渐明亮起来,背面的四神兽身上更是流光溢彩,仿佛随时都会活过来一样。 也是他艺高人胆大,同时祭出太极图和八卦镜,口中甚至还会分神念几段《道德经》,如此一心三用竟然还没落得神志癫狂…… 近战方面,鹤鸣更擅长一对一,此时深入敌军难免有点狼狈,什么懒驴打滚、鲤鱼打挺、前后滚翻都没少用,才从苏清风身边离开没多大功夫,已经把自己折腾得披头散髮鼻青脸肿跟个叫花子似的。 如果不是一虚一实,她简直比那些亡魂更像灾民。 她狠狠喘了几口气,精力稍有恢復便又往外丢了一张狱火符。 四张,她再次刷新了自己的单日符咒使用记录。 天雷符动静太大了,而且此时敌我不分忽大混战情况下,很容易误伤到自己和苏清风。 有一只漏网之鬼被烧掉一条腿,从地上爬过来,一把搂住了鹤鸣的腰! 言语难以形容的阴冷从她腰背上迅速蔓延开来,与此同时,一股陌生的情绪渐渐充斥了她的脑海: 「好饿,爷爷我好饿啊,为什么,大人为什么不开城门?我们难道不是您的百姓吗?」 「老天爷,救救我们吧,给口吃的吧!」 「为什么没人来救我们?满天的神佛啊,官老爷啊,我们烧了那么多香火,缴了那么多税和租子,为什么没人管我们的死活!」 「别,别吃我啊啊啊!」 时年大旱,颗粒无收,饿殍遍野,地方官员生怕影响到自己的政绩,先对下面报上来的预警不以为意,灾祸发生后竟不在第一时间赈灾,反而抢先封锁城门、严禁消息传递……
第112页 等百姓们意识到自己被愚弄后早已走投无路,揭竿而起,杀入县衙,原本淳朴的人化为野兽,相互厮杀抢夺,易子而食…… 鹤鸣回过神来时已然泪流满面,浑身颤抖,仿佛亲眼看到了当年的惨象,亲身经歷过那些不堪回首的日子。 模煳的视线中,一道鬼影沖她张开大嘴。 鹤鸣吸了吸鼻子,深情悲悯,「都过去了,今生受苦,保不齐来世享福,不如我助你转世投胎。」 那鬼充耳不闻,咧到耳根的大嘴转瞬即至,眼看就要将鹤鸣整个吞入腹中。 好饿,活物,活物! 它要吃活物! 「吃吃吃,吃你爹的吃!」谁知刚还充满悲悯和同情的姑娘突然暴躁,脸上挂满晶莹的泪水,手中却已多了一颗皱巴巴的桃子,下一刻,便一手掐住鬼魂的脖子,另一只手强行将桃子塞进它的嘴巴。 「敬酒不吃吃罚酒,吃,给老娘吃!」 枭桃接触到鬼影的瞬间,那鬼便悽厉惨叫起来,一阵阵黑烟从它口中冒出,生生演绎出被泼了浓硫酸的效果。 鹤鸣身负雷击木,倒不怕被咬,依旧做出恶霸的模样强行餵食,口中兀自恶狠狠骂道:「你死了固然可怜,但那又关老娘什么事?你们在这里徘徊不去,老老实实听我渡你多好!」 「不许吐!姑奶奶觉得你还能吃!」 那鬼被枭桃折磨得奄奄一息,已经鬼影暗淡到几乎看不见,挣扎都显得那样无力。 鹤鸣抓着它的脖子拼命摇晃几下,还没来得及再骂,那鬼便噗嗤一声散了,自此彻底消失在天地间。 完美完成任务的枭桃啪嗒掉落在地,众鬼慌忙四散而去,竟眨眼散开一片真空地带,都迟疑地盯着中间的鹤鸣,既贪婪却又出于畏惧的本能而不敢上前。 它们早已没了神志,只剩下食慾支配一切,但本能还在,总觉得这个女人突然变得好可怕。 「鹤姑娘!」苏清风先一步到达第一根槐木钉处,用剑尖一挑一噼,那一指粗细的木条便碎成两半,聚阴阵就此缺了一角,如同漏了气的气球,阴气迅速流失,聚在一起的阴魂们行动也迟缓许多。 他扭头看时,却见鹤鸣正一手举着桃木剑,另一只手不断向外丢一颗皱巴巴的不知道什么玩意儿,拼命追赶着阴魂。 那些阴魂本是将她视为食物的,可往往不等靠近便被桃木剑刺穿,被那怪东西砸中的地方立刻消融,便又不敢靠近了。 于是,鹤鸣身边便出现了很诡异的一幕: 阴魂们在食慾和怨念的催动下包围鹤鸣,然而枭桃划过的轨迹却又令它们避之不及,又凭藉本能纷纷逃散,枭桃落地后再次重新聚拢…… 苏清风:「……」好像并不是特别需要贫道支援的样子。 话说回来,鹤姑娘身上奇奇怪怪的东西真的好多! 鹤鸣凭藉儿时丢沙包、成年后打网球的绝佳手感一路势如破竹,也很快拔掉了第二根槐木钉。 此时聚阴阵六缺二,威力大不如前,剩下的那些阴魂行动明显迟缓,鬼影也暗淡许多,想再像之前那样大杀四方已经是不可能的事情了。 鹤鸣一边调息,一边抽空抬头看了眼月亮,见上面血色已经褪的差不多,刚要高兴却又一阵心慌: 子时将至!鬼门大开! 那边黑猫和莹娘他们已经合力砍断一棵百年槐木,此地极阴极凶的风水就此破了,虽然数百年来积攒的阴气犹在,但必然会随着时间流逝日益淡薄,早晚有一天会变成寻常地界。 「苏道长!」她顾不上许多,声嘶力竭的大喊道,「第三根,拔掉第三根!」 话音未落,子时已到,天空中不知从哪里飘来一朵乌云,突然将淡红色的月亮遮住。 一股空前庞大的煞气自地底深处传来,令鹤鸣身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寒意从后嵴骨一路通到脚底板。 就连刚还嚣张到不行的灾民阴魂们也都变了个模样,瑟瑟发抖着想要四处逃散。 能让凶鬼害怕的,必然是更凶的鬼! 苏清风的剑锋还没碰上第三根槐木钉,虚空突然一阵激盪,他像被无形的屏障挡住了一样,原地倒飞出去,一直悬在他上方的太极图也轰然碎裂。 一层又一层的鬼影从地下冒出,它们排着整齐的阵列,或持/枪,或骑马,或举刀,威势惊人。 「岂曰无衣,与子同袍……」 作者有话要说:  苏清风:「鹤姑娘当真宅心仁厚,当初在碧潭州对王友德何等仁慈!」 鹤鸣:「……都是误会!」 第五十三章 鹤鸣就别提了, 现在已是强弩之末, 就连苏清风在刚才的战斗中也消耗颇大,别说是一队阵列整齐的将士鬼,哪怕就来刚才那种灾民鬼, 也未必能全身而退。 危机之下两人也顾不得许多, 趁那些鬼还没回过神来,当机立断居中背对背靠拢站着, 都觉得有点心凉。 大意了, 这次真的是大意了。 鹤鸣嘆了口气,十分愧疚地对苏清风道:「真是对不住,这次拖累你了。」 没成想临了临了, 自己家没回成不说,还连累了别人。 苏清风却坦然道:「人终有一死,若你果然欠下因果,你我来世再续前缘。」 鹤鸣愣了下, 突然就笑了, 「也好。」 她越来越发现苏清风其实是个很有意思的人,对部分事情光明正大的实施双重标准。对于懒得搭理或者觉得没必要、不喜欢的事情, 他统统用一句「天意如此」打发;而对自己本身就很感兴趣的事, 就强行套用「顺应本心」……
第113页 可以, 这很道长。 莹娘、黑猫和王云生也迅速集中过来,十分戒备的盯着新涌现出的对手们,随时准备殊死一战。 都是签订了主僕契约的,主人生它们未必能活, 可若主人死,它们就真的活不了了。 双方也不知僵持了多久,就见那阵列中一个骑着高头大马,将领模样的鬼上前一步,「尔等何人?还不速速报上名来!」 鹤鸣一愣,下意识扭头看了苏清风一眼,心里忽然有了个大胆的猜测: 这些鬼该不会还没意识到自己已经死了吧? 想到这里,她试探着道:「这位将军,我二人乃是寻常百姓,不过偶然间途经此地,敢问将军,眼下是何年月?」 如果今生就能结缘,何必非等来世?还是要挣扎几下的。 那鬼将军见这二人确实是中原人长相,又兼衣衫褴褛灰头土脸,十分的狼狈不堪,倒起了份同情。他先报了年月号,语气温和而不失威严的嘱咐道:「倭寇入侵,天下大乱,还是不要到处走动的好。你二人要去往哪里?若是顺路,本将倒可捎带你们一程。」 鹤鸣看着他毫无察觉的样子,突然难过起来。 现在距离这个将军鬼口中所说的时间已经过去了100多年,饶是沧海桑田,岁月变迁,可他心里所思所想的还是自己的职责…… 苏清风缓缓念了一段清心咒,然后平静却又残酷地讲述起了那场战争之后的歷史,「肃宗退位,英宗登基,后禅位明宗,年号广平……现在是广平三十八年五月二十一。」 子时已过,乌云渐渐散去,夜风吹得四周高大的树木刷拉拉响成一片,呈现出一种海浪一般的黑影。 良久,那将军眼中渐渐恢復清明,喃喃道:「原来,我早已死了啊。」 这句话犹如当头棒喝,将它身后那群士兵身上的混沌蒙昧系数敲碎,一切虚幻全都消退,渐渐显出现实世界来。 刚才还整齐肃整的队伍忽然大变样,那些崭新的铠甲碎了裂了,雪亮的刀锋钝了断了,昂扬而饱满的将士们相互间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脑袋只剩半边的,缺胳膊的,短腿儿的,肚子上开了个大洞还拖着肠子满地走的…… 「死了?」 「你的头去哪儿了?」 「俺们死了?」 「俺媳妇儿还在老家等俺哩……」 众鬼各自嘟囔着,而那些人生中最后的场景碎片也如走马灯一般纷纷扬扬出现在眼前,终于叫它们认清了现实: 曾经的他们确实已经死了。 「那仗打赢了没?」一个身体断成两截的小兵突然喊道。 后面先是一静,继而七嘴八舌响成一片: 「是啊,赢了没?」 「死就死了吧,可老子的命不能白丢!」 「若能赢了,倒也不算亏!」 鹤鸣对大禄的歷史不了解,便看向苏清风。 苏清风慢慢将这个地点和时间对上号,缓慢却又坚定地点了点头,「赢了。」 只不过这一仗赢得太不光彩:野史记载,这队人马接到命令坚守城池等待援军,奈何援军将领贪生怕死,觉得胜算不大,生怕上峰怪罪,便迟迟不到。而等援军迫于压力终于姗姗来迟时,却愕然发现本以为早就被敌军占领、屠戮的城池竟然还在! 一支两千人的队伍拼到最后,竟真的完成奇蹟般的逆转: 生生以血肉之躯将为数两万的敌军拦下! 听苏清风说完,众鬼齐齐欢唿起来。 鹤鸣看着众鬼欢唿,一时心中五味杂陈,活了这么大,她还是第一回 见到如此诡异壮丽又令人感动的场面。 那浑身刺猬一样插满箭矢的鬼将军挠了挠头,微微茫然了下,这才道:「既如此,我们也有脸下去见列祖列宗了。」 「那个,」面对这样的人,鹤鸣委实生不出什么别的心思,只不过突然想起来自己背包格子里似乎还有不少以前用剩下的香烛黄纸,忙取出来要烧给他们,「你们,还有什么愿望吗?」 其实这话问了也是白问,若这些人死了十多年倒也罢了,大不了自己去寻他们的后人,可这是一百多年啊,只怕后人都死了多少茬儿了…… 鹤鸣不敢说自己多么爱国,但她觉得马革裹尸的人总是值得一分尊敬的。 众鬼果然面面相觑,纷纷摇头。 当年他们战死,连最起码的掩埋都没有,只是因为憋着一口气不散,这才艰难地维持到今日。若非聚阴阵在短时间内聚集了大量阴气将他们激活,怕不是就要在沉睡中慢慢消散了。 因为没有供奉,众鬼生前的记忆都已支离破碎,根本想不起什么来。 左右这么多年过去了,时过境迁,何苦折腾? 苏清风忽道:「待天亮之后,贫道会向本地父母官言明此事。」 纵使人死了,享受不到什么荣华富贵,但总该叫天下人知晓,在这个角落曾有一群默默无名的人为了家国天下浴血奋战。 鹤鸣也道:「至少,该立个无名碑。」 鬼将军将香火平分给众将士,听了这话,果然欢喜,「若能如此,多谢了!」 其实绝大多数人在当初参军时也不一定就抱了多么宏伟的志向,家国天下四个字太过沉重,他们只是觉得自己赖以生存的家园不该被外人毁了,仅此而已。
第114页 但他们也确实奉献了所能奉献的一切,若能叫世人知晓,也算不枉了。 不待鹤鸣念起《往生经》,一干鬼将士们便化作一片萤光消散在空气中。 「多谢。」 世间对他们诸多恶意,甚至连战死沙场也被人刻意埋藏,但得知真相后,他们却还是选择释然。 鹤鸣已经许久没见过这样通情达理的鬼怪,心中五味杂陈,既有对当初那些无用之辈的痛恨,但更多地还是对众鬼将士的敬佩和惋惜,沉默良久才被脑海中疯狂刷新的「鬼怪的友谊」提示音惊醒。 曾令她头疼无比的进度条,满了。 宝箱开启,另外半截车票被点亮,然后跟声望值中开出来的前半截合在一起。一阵耀眼的金光过后,一张名为「大禄-----2020」的单程票浮现在眼前。 苏清风虽看不见车票,但见她僵在原地久久不动,已经隐约猜到什么,「能回家了?」 鹤鸣现在脑子里乱的很,不知该说什么好,后悔和回家的迫切不断交战,令她焦躁的恨不得朝天空大吼几声。 在结局到来之前,她曾无数次痛骂老天爷为什么让自己经歷穿越这种事情,盼星星盼月亮的想回家。可当这一天真正到来,她却又捨不得走了,甚至觉得对路边的一株野草都充满留恋。 她发现自己早已在不知不觉中喜欢上这里,喜欢快意恩仇的江湖,喜欢英姿飒爽的女孩儿,喜欢险象环生应接不暇的刺激…… 甚至好像就连顾云復那样曾几次三番对自己下手的刽子手,似乎也多了几分可爱…… 苏清风用干净的内裳替她擦了擦脸上的血汗和灰渍,柔声问道:「什么时候走?」 鹤鸣心中的委屈突然压倒了歉意,「你就不挽留我?!」 苏清风捏了捏她的手,极其轻微的笑了笑,「你能回去与家人团圆是好事。」 打从决定帮她的时候起,他就想过会有这么一天。 只不过,没想到这一天来得这样快。 可来这里本就不是鹤姑娘的本意,或许她对这里而言也不过是匆匆过客,既然回去是她一直以来的愿望,自己就不该那样自私的让她留下。 鹤鸣吸了吸鼻子,仰着脸,眼巴巴瞧着他,几乎是带了点儿哀求的道:「那你假装一下,你就留一留我啊。」 她的眼睛里浮动着亮晶晶的水光,苏清风只看了一眼就胸口发闷,忍不住用额头抵住她的,「以后还会再回来么?」 不愧是他,明知不可为的,就绝不会做。 鹤鸣把脸埋在他脖颈间蹭了蹭,声音闷闷地道:「我也不知道。」 穿越这种事本就是万中无一的,哪儿能说来就来说走就走? 苏清风像安抚小猫一样轻轻顺了顺她的嵴背,再次问道:「什么时候走?」 鹤鸣闷闷道:「三十天内。」 最操蛋的是,从刚才车票合成的瞬间开始就已经在倒计时了,令她有一种抱着□□的焦虑和抓狂。 「三十天啊,」苏清风幽幽嘆了一声,旋即又带着几分满足的点点头,「很不错了。」 鹤鸣闻言立刻从他怀抱里退出来,拧着眉头就要说话。 苏清风先一步开口,语气语调还是一如既往的平静有序,「你我相识至今也有近两个月了,但实际上相处的时日却不过区区几日,接下来的一个月内,若你我昼夜相伴,岂不比那些聚少离多的爱侣更有幸的多?」 冷静这种情绪也是很能感染人的,鹤鸣看着他充满鼓励的眼睛,竟也慢慢觉得很有道理了…… 「如果你能跟我回去的话,一定会跟我爷爷非常投缘。」鹤鸣由衷感慨道,「他老人家就经常教育我,如果已知事实无法更改,那么不要继续怨天尤人自怨自艾,而应该在现有的情况下利用所有可以利用的一切,努力让自己过得更好。」 苏清风果然贊同道:「字字珠玑。」 多想无益,鹤鸣也不是优柔寡断的性子,短暂的痛苦挣扎过后就立刻决定要珍惜接下来的每一分每一秒,哪怕以后不能再相会,也绝不能给自己留遗憾。 想到这里,她毫不犹豫地将不太捨得用的手机拿了出来,「来个自拍吧,以后万一我回家了,好歹还能跟爸妈说,你们看,这是我喜欢的人。」 充电宝还能充几次电,省着点用,能搞不少自拍了。 苏清风也不懂什么叫自拍,可还是乖乖照做,等稍后看到成果后便露出了与鹤鸣相识以来最为失态的表情。 「如此神妙,这是什么法器?」 世间不是没有绘画圣手能将人物描绘的栩栩如生,但却绝不可能有人将画中人的形态、眼神,乃至衣服的纹理、色彩、周遭背景等等全都在如此短的时间内一丝不漏地收拢到一个巴掌大小的匣子里! 他将手机和照片都翻来覆去看了好几遍,震撼和新奇犹如一个得到新玩具的小孩子,不住地喃喃道:「果然大千世界无奇不有……」 又将画面举到与鹤鸣平齐的位置,一双眼睛不断地在两者之间飞速游弋,认认真真地辨别她在打斗中乱成鸡窝一般的长髮,被小石子划伤留下的血痂,还有满地打滚时硬生生从小圆领扯成大翻领的外套领口……竟无一处不相同! 鹤鸣被他的样子逗得哈哈大笑,忍不住凑上去,抱西瓜一样搂着他狠狠啃了几口,结果一抬头就对上了莹娘幽幽发着绿光的眼。
第115页 她本能地一阵心虚,「你,你干嘛?」 莹娘看了看完好无损的苏清风,再看看那部曾看过许多次的手机,神情哀怨、语气复杂道:「也不知谁说过,此乃锁魂神器,被照者」 鹤鸣顿时有种被当众行刑的羞耻感,连忙跳起来去堵她的嘴,「啊啊啊闭嘴啊!」 谁知莹娘刚被他们两个腻歪得不行,现在又得知被骗,怎一个怨字了得?直接化了魂体,从鹤鸣身体上穿过,继续道:「世间人多见色忘义,你我相识已久,同甘苦共患难,到头来,妾竟还不如」 「得了吧!」鹤鸣毫不留情揭穿她的谎言,「你也不过比人家早认识了我一天而已,就一天!」 「一天也是早!」莹娘怒不可遏道,犹如一个被负心汉玩弄感情的无辜少女,满眼难以置信地指着鹤鸣道,「方才这男人也说了,你们相识以来才在一处几天,啊?才几天?!可妾呢?且从认识您的第一日起就陪伴在您的左右,不分昼夜!妾能为您去死!可您呢,您竟然……」 从「容颜俊秀的苏道长」到「那个男人」,只需要一个自拍的时间。 她说不下去了,捂着脸哀哀切切地哭起来,声音悽厉刺耳,老鸹与乌鸦都不能出其右。 鹤鸣听得一阵牙碜,苏清风也眉头紧锁,好几次兴起堵耳朵的冲动,不过到底忍住了。 鹤鸣的行事准则从来就是劝得住就劝,劝不住就去踏马,见此情景,当即摆出一副负心渣男的滚刀肉模样来,大咧咧道:「那我就算个你说了有什么用?姐姐,你是鬼啊,照不出来懂吗?」 莹娘死活不信,非闹着要跟他们照大合照,不然就要喊她重色轻友。 鹤鸣苦劝不住,没奈何,又拉着苏清风来了一张,果然手机里还是只有他们俩。 莹娘一看,悲从中来,哭得更大声了。 「苏道长,鹤姑娘?」 「妹子?」 远处隐约有熟悉的声音传来,中间还夹杂着乱七八糟的鸡鸣狗叫,喧闹的令人怀疑是不是误入了家禽家畜市场。 鹤鸣顾不上继续跟莹娘斗嘴,与苏清风一起朝声音来源处望去,就见远处两点火把歪歪斜斜地朝这边奔来。 是牵着狗、赶着鸡的刘文君,和顽强地拄着拐的裴绿裳。 鹤鸣:「……」 苏清风:「……」 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欢迎仪式? 其实刘文君和裴绿裳两刻钟以前就来了,奈何碰上鬼打墙,原地绕了半天都没个头绪。 谁知刚才一阵萤火虫似的光芒沖天而起,眼前伸手不见五指的迷雾忽然就无风自散,两人赫然发现找了半宿的捉鬼组合就在前方不远处,顿时喜出望外,忙深一脚浅一脚的跑了过来。 眼下难题已去,又见了熟人,鹤鸣索性也不强撑了,直接一屁/股蹲在地上,有气无力地朝他们招招手,「老刘你过来,咱们算算帐。」 这都他娘的什么狗屁情报,若非他们准备充分,指不定今儿就要栽在这里了。 压根儿不用逼问,刘文君自己就恨不得跪下来,麻熘儿认错。 「我有罪……」 说来这事儿真不能全怪刘文君。 不管是灾民还是古战场,都不是什么光彩事,哪怕中间换了几个皇帝,因为都是一家子,谁也没想着要把旧事翻出来打自己家的脸,所以这事儿知道的本来就少,绝大多数当地百姓也只以为这里是一处天然的凶地。 刘文君又不是本地人,了解的就更少了。『 说来也巧,今儿鹤鸣和苏清风前脚刚走,后脚刘文君和裴绿裳就碰上一个老头儿拼桌。俩人都是健谈的,便主动请老头儿喝酒,又拉着说些有趣的风土人情,预备等鹤鸣和苏清风回来后也讲给他们听。 结果没成想,酒过三巡,老头儿就把本地几百年前的旧事拎出来抖了个干净。 刘文君和裴绿裳听后惊得够呛,刚喝下去的酒都化成冷汗都毛孔里冒出来了,急得不得了。 两人想去帮忙,奈何苦于不擅长此道,又着急把火问了别人,这才上蹿下跳折腾半天,高价收购了许多据说能克制阴邪的黑狗和大公鸡,急急忙忙往这边送。 刘文君又羞又臊又愧,蹲在地上直挠头,「我们早就来了,可找了半天都没瞧见你们,后来才发现绕着原地转了几十个圈子……还惹上了不干净的东西,幸亏带了大公鸡和黑狗,嘿你们别说,还真管用!后来又炸了惊雷,我们走的才顺畅了些……」 裴绿裳靠着树,撑着拐,间或帮忙查缺补漏。 鹤鸣看着这俩人,再看看正跟莹娘等三鬼对上,吱哇乱叫的公鸡群和黑狗,只觉得心累远胜身累。 这都交的什么不靠谱的朋友啊? 合着你们声势浩大地赶了这一群畜生来,唯一的作用就是替自己保驾护航了? 第五十四章 事实证明, 哪怕衣衫破烂狼狈不堪, 但武当派苏道长的名声依旧好用,君子双刀刘文君的银子也好用。 在听苏清风说明来意,又见了白花花的银子之后, 本地知州大人当真一点儿架子都没有, 当即非常积极地表示会立刻命人挑选一块上品石碑进行雕刻,甚至连向上汇报请示都不必。 鹤鸣既觉得他这种行为滑稽可笑, 又有些心寒, 也开口道:「那里的风水已经破掉了,又经了天雷洗礼,会越来越好的。大人可派人多多种些桃树, 风水转换也是积德行善的好事。等过些时日桃花盛开,风景如画,若能拉几个文人墨客开个诗会什么的,做几首诗、画几幅画儿, 还怕没人蜂拥而至吗?」
第116页 「有人就有商机, 有商机就有活力,百姓们的日子也就好过了, 而一旦一座城有了活力和生机, 政绩什么的, 还不是唾手可得?」 「大人这般年青便已做到知州的位置,可见能力之高,所欠缺的恐怕就是一个契机而已……」 在现代社会看风水捉鬼,很大程度上要依仗口舌之利, 而鹤鸣出身商贾世家,在这方面天分惊人,言辞间带着□□的蛊惑和怂恿,令人完全没有能力回绝。 她三言两语直说的那知州眼冒绿光,也觉得自己是文曲星下凡,区区一个知州当真辱没了自己,恨不得立刻就命人去栽花种树,好明日就飞黄腾达…… 苏清风带头送过来一个钦佩的眼神。 鹤鸣朝他们一扬下巴,哼,这算什么?你们对洗脑的力量一无所知。 来的时候门子重重阻挠,可等鹤鸣一行人回去时,知州大人却笑容可掬的亲自送了出来,再看他们身上的破衣烂衫时也觉得卓尔不群,丝丝缕缕间都充斥着高人的气息,令人肃然起敬。 果然盛名之下无虚士,恐怕只有真正的得道高人才会如此不修边幅,不在乎身外之物吧! 刚才跟知州交谈的过程中,刘文君和裴绿裳已经大略确认了乱葬岗中葬的究竟有谁,但对事情经过还是非常好奇。 就凭苏清风和鹤鸣的本事,两人联手还落得这般狼狈,当时该有多么兇险啊! 不过比起这个,更令他们在意的是,那俩人经过一夜殊死搏斗之后,关系竟突飞勐进,虽然没有当众拉拉扯扯,但偶尔的一个眼神,不经意间的小动作,都甜的叫人齁得慌。 「你们俩?」刘文君谨慎地道,又意味深长地挑了挑眉毛。 鹤鸣大大方方点头,犹豫了下,还是决定把自己一个月内就要离去的消息暂时瞒下来。 这种事情可怎么好开口呢?唉。 裴绿裳就有点酸熘熘的。当初自己说什么来着?鹤鸣还死鸭子嘴硬,这不行那不行的,好似有多少难言之隐,可现在怎么样了呢? 哼,女人! 鹤鸣现在充分体会到了何谓「时光飞逝」,三十天的倒计时犹如悬在头顶的定时炸/弹,每往后蹦一个数字就令她心惊肉跳。 苏清风瞧着还是云淡风轻的模样,但实际上焦虑并不比她少多少,恨不得现在就解决完所有的糟心事,好安安心心过几天。 于是在两个人的坚持下,一行人解决了乱葬岗的事情后不再耽搁,径直往杭州而去,一路日夜兼程快马加鞭走了大半个月便到了杭州地界。 裴绿裳的伤已经好得差不多,她先问了其他三人的意思,见都不急着休息,便直奔西湖而去。 「假抱云公子」的受害人之一:吕沁女侠便居住在西湖边上。 西湖自古以来就是驰名中外的旅游胜地,鹤鸣一听到这个名字,脑海中就会不由自主地弹出一大串与它相关的诗词歌赋乃至野史、轶事。 说起来,在现代社会,他们鹤家在距离西湖不远处还有一座巨大的园林式别墅呢…… 此时小暑已过,天气正经炎热起来,外面的大太阳烤得像是在下火一样,出来略走几步就口干舌燥,连水塘中的荷花都有些蔫哒哒的。 四人都是又累又热,又挂着心事,谁也没有赏景的雅兴,一路跟着裴绿裳来到一座临水的小楼。 裴绿裳上前叩门,不多时便有一个穿着碧纱裙的小丫头过来迎接,一见她瘸着腿儿的样子便大吃一惊,「可是被那贼子所伤?」 他们走得快,青莲公子是百鬼窟奸细的消息还没传过来,杭州的人并不知晓,故而有此一问。 不等裴绿裳回答,那小丫头就已经越过她的肩膀看向后面三人,看清苏清风之后不由杏眼圆睁的斥道:「好贼子,你竟然还敢来!」 「翠儿,谁来了?」说话间,一道淡朱色的影子便从屏风后面绕了出来。 裴绿裳打了个招唿,「吕姑娘。」 来人正是吕沁,她约莫二十七八岁年纪,长相不敢说十足美丽,但自有一股气定神闲的悠然,令人见之忘俗。 吕沁朝她点了点头,看到苏清风后不禁脱口而出,「抱云公子?」 可不等苏清风回应,她便已先一步皱起眉头。 吕沁上前几步,照着苏清风细细打量一回,摇摇头,「你不是他。」 苏清风点头,「贫道确实不是他。」 吕沁已经隐约意识到什么,又问裴绿裳,「他确实是抱云公子?」 裴绿裳嘆道:「是,此事说来话长。」 跟聪明人讲话的好处之一就是许多事情根本不必解释的太细。 话已至此,吕沁哪儿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她又深深地望了苏清风一眼,这才看向刘文君和鹤鸣,略一沉吟,「君子双刀刘文君刘大侠,我以前曾经见过你。」 刘文君有些意外,还有点不好意思,「抱歉。」 意思就是他不记得了。 吕沁倒不在意,「你必然不记得,因为当时不过我与旁人一併坐船赶路,与刘大侠的客舟擦肩而过罢了。」 同伴倒是与刘文君略有交情,所以顺口指着刘文君介绍给吕沁听,因为双方都急着赶路,吕沁也不是那种喜欢攀交情的性子,略看了几眼,也就没有下文了。 她又看向鹤鸣,忽然笑了,「《江湖小报》我是回回不落的看的,鹤姑娘好。」
第117页 裴绿裳是单枪匹马走的,而据《江湖小报》说,这两个月内她只跟那位雷霆一击鹤鸣鹤姑娘私交甚笃,出入同行,想来是没什么错的。 虽然只是初见,但鹤鸣很喜欢吕沁的举止性情,更喜欢她隐去「雷霆一击」这份羞耻的体贴,当下欣然回礼,「吕姑娘好,贸然前来,打扰了。」 「我虽不爱凑热闹,但未必不喜欢朋友,」吕沁去窗边坐下,又抬手示意大家随意,「裴姑娘的朋友就是我的朋友,你们能来,我很高兴。」 这栋小楼就建在西湖边上,此时临窗而坐,不必刻意抬头就能看见荷塘景色,就连吹进来的风都沾了水汽,带着淡淡荷香,不再那么燥热难耐了。 裴绿裳还没想好怎么跟吕沁说,吕沁自己先就开口了,「不知那贼子挑上我,是有心还是无意呢?」 如果是有心,那么那人很可能是一名专业的採花贼,或许以前还曾经扮成苏清风以外的其他人的模样; 如果是无意,那么整件事就是专门针对苏清风的阴谋。 虽然是同一件事,但吕沁的话直戳中心,一下子就把隐藏的两种可能都说出来了。 鹤鸣见过不少女强人,但此刻对吕沁却是由衷的佩服,觉得她比起任何人都毫不逊色。 古往今来,无论男女,被人欺骗感情总是一件伤心事,受害人往往很难在短时间内冷静下来。但吕沁却不同,她非但不需要任何人苍白乏力的安慰,甚至还可以在第一时间抽丝剥茧,想到大家的前头去。 「抱歉,」苏清风忽然道,「此事是武当派连累了姑娘。」 前日他已接到飞鸽传书,经过一番排查,武当派已经筛选出一个可疑的人。 任何一个门派内的成员都不可能全部是苏清风这样的佼佼者,大约就像内门和外门的区别,内门的成员专心习武,基本不操心日常杂事。而外门弟子普遍天赋差一些,想要继续留在门派内,难免要多多的承担一点杂活儿。 不过不管内门还是外门弟子,他们都有一个共同点:那就是都住在山上。 但武当派这次发现了一个例外。 有个叫古北的外门弟子,他的身体不太好,天赋也一般,几年前不过是凭藉一股韧劲儿才打动了武当派,勉强留下。 古北有个老父亲,就住在隔壁镇子,大约是父子一脉相承,身子也很不好,古北就经常告假回家照顾老父。因为他练武没什么前途,杂活儿又因为身体原因做不来太多,大家也并不在意。倒是他很懂事,每次回来都会带许多土特产,虽然不值钱,好歹是一番心意…… 苏清风将武当派的书信拿出来给大家传阅,「以前大家从未在意,但这次出事之后,却发现几位女侠讲述的时间内,他都不在山上。而且师兄他们也派人去古北家中看过了,破屋犹在,那所谓的身体不好的老父却早已不知踪影。」 「另外,武当派各方面的小规矩并不多,只要是真心向武,都可以在掌门教授武学时旁观,具体能练到什么程度,就看个人悟性。古北天赋不佳,但却时常旁观……」 说白了,武当派教导弟子的方式也很像他们在后山放牛一样,一口气撒出去,能吃多少草全看你们自己,练好了就是天赋出众,练不好就是……天意如此。 鹤鸣还是第一次见苏清风一口气说这么多话,显然他对这件事并不像表现出来的那么不在意。 想想也是,他清清白白活了二十多年,现在的名声和成就都是一点一滴打拼出来的,殊为不易。本来是一帆风顺的,谁知突然一夜之间就被人败坏了,还是这种最下三滥的勾当,但凡有点气性的人恐怕都忍不了。 被人设计陷害已经够惨了,最惨的是,现在兜兜转转一大圈下来后发现,罪魁祸首竟然很可能是一直以来接受本门善意的人,真是是可忍孰不可忍。 古北?古,顾?鹤鸣忽然有了一个堪称恐怖的猜测,忍不住看向苏清风。 苏清风还真就心神领会,「我怀疑那古北就是顾云復。」 因为这世上恐怕没有另外一个人会对武当派抱有如此深切的仇恨了。 当年的清虚子差点杀死顾云復,如今顾云復就要想方设法搞死整个武当派,甚至还要令他们颜面扫地,死都死的不光彩。 裴绿裳一怔,也觉得浑身发毛,「这么说起来,还真有可能。」 当时大家不觉得,现在回想起来,其实顾云復的身材长相跟苏清风不乏相近之处。 最明显的就是两个人差不多高,而且五官都是相当立体的俊秀,甚至就连脸型也有几分相像。 而「古北」又与武当派众人日夜相伴,谁对他也没有戒心,想要观察和模仿苏清风的言行举止乃至武功路数都易如反掌。 「青莲公子顾云復?」吕沁吃了一惊,「几年前我曾经见过他与人在西湖打斗,我们还一桌用饭!我竟没认出来!」 她努力回想了下,不禁汗毛倒竖,「真是防不胜防,太可怕了。」 当时她还与顾云復详谈甚欢,见过不止一面,但后来的「抱云公子」与自己朝夕相处那么久,竟一点破绽都没有。 此人用心之险恶,心机之深沉,天赋之高绝都令人触目惊心,最难得的是他还那样年轻!吕沁忽然一阵后怕,然后就觉得一阵阵的噁心。
第118页 她缓缓吐出一口浊气,幽幽道:「当初我之所以相信他是抱云公子,除了长相之外,便是他用的确实是武当剑法,而且功力深厚,显然不是一时半刻就能模仿来的。」 众人都陷入沉默,良久才听鹤鸣长嘆一声,语气复杂道:「他的武学天赋之高,当真世间少有。」 可惜没用在正道上。 易容术,武学天赋,甚至还有罕见的驭鬼术……如果顾云復没有长歪,来日成就必然不可限量,可惜可惜。 卿本佳人,奈何……是个神经病。 吕沁喝了一口茶压住胸口的烦躁和腻味,「那顾云復现在何处?」 不手刃此贼,难消她心头之恨。 话已出口,她就发现众人齐刷刷将视线投向鹤鸣。 后者搔了搔下巴,有点不大确定的道:「这世上恐怕没有人能在重伤之余还承受两次雷击吧?」 第五十五章 稍后吕沁不仅答应主动帮忙在江湖上替苏清风正名, 而且还与他们一道去了扬州, 与另一位受害人会面。 也多亏她出面,才使得第二位性情暴烈的女侠勉强接受了这样尴尬的结果,不然只怕会打起来。 一行人就住在刘文君家中, 鹤鸣也终于见到了传说中的刘夫人。 刘夫人家世好, 举止落落大方,待人也很随和, 哪怕鹤鸣等人是第一次与她见面, 也丝毫不会觉得不自在。 在过去的一个多月里,众人都是浑身紧绷,如今到了好友家中, 身心几乎是本能地松弛下来,难得睡了个安稳觉,次日甚至还稍稍睡过了头。 用过早饭后,众人都开始对着地图研究接下来怎么走。 时间紧迫, 天气炎热, 他们必须在尽可能短的时间内走尽可能多的地方,那么如何安排行程就是重中之重。 除了鹤鸣之外, 其余三人都是在外头跑惯了的, 当即各抒己见, 几个来回下来,计划已经初具雏形。 「鹤姑娘,」刘夫人带人进来送茶点,顺便捎了个信儿, 「有位姑娘过来找你。」 「姑娘?」鹤鸣微怔,「她说叫什么名字了么?」 大家这一路上走的也算低调,怎么刚到刘家就有人找上门来? 而且自己在这边认识的姑娘统共就那么几个,黄笙死了,曲宜废了,裴绿裳就在旁边,剩下的就只有江明月和刘雪宁。不过前者伤重未愈,后者应该跟着泰山派其他人在外御敌,没工夫下江南呀。 不对,还有一个! 她心头一颤,就见刘夫人摇了摇头,「她没说呢。」 话音未落,一道红色的影子便从月亮洞门里绕了进来,直勾勾看向屋里的鹤鸣。 「管碧莹!」 本该被通缉的人忽然出现在面前,几人齐齐惊唿出声,都立刻从桌边站了起来,拔刀的拔刀,摸剑的摸剑,瞬间进入战备状态。 被刘文君拉到身后的刘夫人也意识到不对劲,立即将「此人怎么不请自入,实在失礼」的心思压了回去。 苏清风一把剑横在自己和鹤鸣身前,「小心。」 鹤鸣觉得管碧莹这会儿的状态有点古怪,想了下,试探着问道:「你找我有事?」 她跟管碧莹也算打过几回交道,再加上那属于明腾的一魂一魄对管碧莹的印象,对此人可谓有着相当的了解,但此时她从对方身上觉察不到一点敌意。 或者说,其实打从最初见面开始,管碧莹就从未对她起过敌意,甚至就连上次在少林寺你死我亡之际,对方也只是对裴绿裳出手,而放着自己这个能召雷的巨大威胁不管。 管碧莹就像没看见其他人的戒备一样,就这么痴痴地望着鹤鸣,更确切一点来说其实是透过鹤鸣去看另一个人。 良久,才听她幽幽嘆道:「真像啊。」 其他人也看出管碧莹的诡异,哪怕她现在没有出手攻击也丝毫不敢放松警惕。 百鬼窟的人都是疯子,谁知道她会不会突然暴起伤人?这里是刘家大宅,上上下下一百多僕妇大多不会功夫,万一闹将起来可不是好玩的。 苏清风的袖子刚一抖,鹤鸣就沖他摇了摇头,「先别放烟花,我跟她聊聊。」 单纯论及武功,鹤鸣实在不惧管碧莹,这青天白日的,只要自己留神点,也就不怕她放暗器了。 可烟花一旦放出去,方圆百十里的江湖人便都要闻风而来,什么事儿也办不成了。 苏清风斟酌了下,将握在手中的烟花又塞回袖子里,不过还是坚持道:「可以,但你们不能离开我视线三丈之外。」 鹤鸣捏了捏他的手,「自然是的,你放心。」 倒是裴绿裳在后面着急上火的,「那娘们儿邪气的很,心黑手狠,别着了她的道!」 上回她给自己打的几个血窟窿还没好利索呢!哼,若非弓箭没背在身上,必要先给那娘们儿几箭才好! 管碧莹似乎专程为了谈心而来,鹤鸣刚上前一步,她就很自觉地去院子里的石桌边坐下了,整个过程中视线一直钉在鹤鸣脸上,仿佛守财奴看到了世上最珍贵的宝物。 鹤鸣被她看得浑身不自在,可却又觉得这目光中仿佛含着无限深情和悲伤,竟似与属于明腾的一魂一魄产生共鸣,也跟着起了淡淡的哀伤。 「你,一路偷偷跟着我们来的?」她问道。 上回的天雷着实把管碧莹折腾的够呛,身上就不说了,左边脸颊和脖子上都留下一道伤疤,可这非但没有让她毁容,反而使本就妖艷的容貌更添了几分锋利诡异的美感,令人不敢看,却又忍不住不看。
第119页 管碧莹嗯了声,然后就不说话了。 鹤鸣没有着急催,就这么静静陪她坐着,听着耳畔燥热的风唿啦啦刮过。 良久,才听管碧莹忽然道:「顾云復死了,我杀的。」 鹤鸣一愣,「他竟然没被雷噼死?」 那小子才是老天爷的私生子吧? 管碧莹极其轻微地扯了扯嘴角,黑黢黢的眼珠幽深的像两口终年不见天日的古井,阴森可怖。 她又发了一会儿愣才继续道:「他杀了教主。」 所以必须死。 鹤鸣微怔,释然的同时又有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惋惜,「你终于承认我不是明腾啦?」 其实真要说起来,她跟明腾谁也离不开谁,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真要说她是明腾也不算错…… 管碧莹又用最初那种深情、悲痛和怀念交织的眼神望过来,近乎神经质地道:「我跟了你一路,看了你一路,听了你一路,你确实不是她。」 一个人可能失忆,可能出于某种目的装傻,但从小养成的本能绝不会变。她陪伴明腾多年,对方的所有习惯都烂熟于心,根本不会有错。 眼前这个与教主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姑娘,确实不是明腾。 「那顾云復到底为什么要杀明腾?」鹤鸣对此还是很好奇,因为顾云復疯疯癫癫的,前因后果都不耐烦说个明白,到现在她还是一知半解的,能得出结论基本全靠推测。 管碧莹此时早已知道眼前这人与自家教主乃是一母同胞的亲姐妹,虽有些失望,到底爱屋及乌,也多了几分耐心,端的是有问必答: 「因为早在教主失踪前就曾跟我们说过,她厌倦了这样的生活……」 明腾本人并不是个特别弒杀的人,只不过是因为从小生长在那样的环境下,大家怎么做她就跟着做而已。但时间一长,本性难以压抑,难免厌倦。 在一点点接触到外面的世界,了解到外面的局势之后,明腾很敏锐地意识到百鬼窟的路子走不长,更走不广。 在日復一日的杀戮和劫掠中,她完全看不到出路,也看不到尽头。 这是一条死胡同。 明腾看见了外面的美好,不想将宝贵的生命继续浪费在虚无缥缈的称霸江湖上,也不愿意看着手底下的无知教众白白牺牲,所以单独找到冯元一和管碧莹这两位在教中地位权势仅次于自己的护法,隐晦地表达了自己意愿。 管碧莹是当年明腾从老教主手中救下来的,可以随时为她去死,永远都不会质疑她的任何抉择。而且本人也不擅长权谋,当时并未听出明腾的画外音。 但冯元一不一样。 他立即觉察到教主变了:她已经没了进取之心,甚至想要抛弃百鬼窟。 江湖上从来都是弱肉强食,一个没了进取之心的领袖就如一把生锈变钝的刀,根本不可能带领百鬼窟继续披荆斩棘,所以明腾只能死。 所以,他找到了对明腾有着狂热而扭曲的嚮往之情的顾云復,直言明腾要抛弃百鬼窟,于是顾云復就疯了。 对顾云復而言,他宁远明腾死在自己手上,也绝不可能放她离开。 顾云復差不多是明腾看着长大的,在她心中,顾云復就像是亲弟弟,然而就是这个亲弟弟利用了她的信任,毫不犹豫地将剑刺入她的胸口…… 事后,冯元一便对外宣布教主离教出走。 管碧莹毫不意外地开始四处寻找,一手操纵了幕后一切的冯元一非但没有阻拦,反而大力支持,非常成功地营造出一副关心教主、无私奉献的完美形象。 但万万没想到,本该万无一失的计划中出现了一个变数:鹤鸣。 当接到管碧莹的飞鹰传书,说她找到教主明腾时,谁也无法想像冯元一心中掀起的惊涛骇浪。 他亲眼看着明腾的尸体坠入悬崖,也坚信人死不会復生,但管碧莹又绝不可能在事关明腾的事情上犯错…… 百思不得其解的冯元一决定亲自走一趟,于是才有了那一晚的城外乱战。 管碧莹没有刻意压低声音,所以她的话不远处的苏清风等人也都原原本本的听见了。 众人将一直以来的谜团解了个七七/八八之余,又开始好奇管碧莹来这里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显然鹤鸣也是这么想的,于是也就开门见山的问了,「那既然明腾已死,顾云復也被你杀了,你不去找罪魁祸首冯元一报仇,来这里做什么呢?」 被她这么一问,管碧莹脸上竟也显出几分茫然。 她有些干裂的嘴唇嗫嚅几下,喃喃道:「我是教主的一条狗,现在主人死了,狗自然也没有存在的必要。」 一直以来,管碧莹都是为明腾活着,替她杀人,替她善后,甚至是照顾她的衣食起居。 明腾就是她的一切。 但现在,明腾死了,那么她的存在还有什么意义? 冯元一是一定要杀的,但对方的武功不在自己之下,此行只怕有去无回。 死,她是不怕的,只是……临死前还想再多看几眼,看几眼这张熟悉又陌生的脸。 鹤鸣心中忽然涌出无限同情,几乎要劝她说不要死,但理智却又告诉自己,管碧莹手上确实沾满了无数无辜人的鲜血,若她安然活下去,对那些逝者而言何其不公? 大约是鹤鸣的心绪起伏太过剧烈,以至于管碧莹都看出一二,后者看着她的脸,眼神渐渐变得柔和。
第120页 「你和她真的很像。」 如果当年明腾没有被前任教主带回百鬼窟,时至今日,是否也会成长成这般阳光灿烂的模样? 然而没有如果。 管碧莹又深深地望了鹤鸣一眼,忽然站起身来,脸上又换成百鬼窟右护法的坚毅和冷酷。 她看向苏清风等人,坦然地简直不像个要把自己往死路上逼的人,「冯元一也来到这一带,我这就去杀他,若我得手,便即刻自尽。若败了,也只好看你们的了。」 说到底,她对正道中人还是没有好印象,甚至带着几分蔑视。 「荒谬!」裴绿裳抢道,「你与那冯元一乃是一丘之貉狼狈为奸,说这话是煳弄傻子吗?」 管碧莹斜了她一眼,嗤笑一声,「你倒是有自知之明。」 裴绿裳听出她在讥讽自己,不由勃然大怒,便要拖着伤腿上去与她玩命。 「我三条腿儿的姑奶奶,你可保重些吧!」鹤鸣忙跑过来一把按住她,「天气这么热,你又这么折腾,万一回头化脓感染了要截肢怎么办?」 裴绿裳被她说的心惊肉跳,不过还是嘴硬道:「那娘们儿忒恶毒,我看就是要跑,你可别信她!」 刘文君就在旁边小声嘀咕,「咱们一开始也不知道她来了啊,她若真想跑,何必多此一举?」 裴绿裳气结,「你到底哪边儿的?」 见她正在气头上,刘文君也不敢辩驳,只是缩着脖子向自家夫人求安慰。 管碧莹看着鹤鸣搀扶裴绿裳的手,眼底隐隐浮现出一点羡慕,但很快就被她压下去了。 等鹤鸣好不容易安抚好炸毛的裴绿裳,一抬头,这才发现院子里早已空空荡荡,那一抹红影消失了踪迹。 「人呢?」 苏清风的视线从墙头收回,「走了。」 作者有话要说:  啊啊啊啊,我好喜欢管碧莹啊啊啊!啊啊啊小说里这几个姑娘我都爱! 第五十六章 管碧莹的出现犹如投入湖面的石子, 让本就不平静的生活再现涟漪, 鹤鸣等人凭空感觉到了一种紧迫感,于是不敢再耽搁,第二天就出发, 前去寻找第三名受害人。 众人出了城直奔东面, 到了傍晚准备歇脚时突的听到一声尖响,抬头望去时, 明亮的烟花在夕阳的余晖中炸裂开来。 鹤鸣心头一颤, 几乎本能地认定是管碧莹暴露了,于是想也不想翻身上马,径直朝烟花绽放处狂奔而去。 「鹤姑娘!」苏清风愣了下, 旋即也跟了上去。 后面的刘文君和裴绿裳对视一眼,齐齐嘆了口气,也认命地撵了过去。 人的视觉是很具欺骗性的东西,烟花看着近在咫尺, 但鹤鸣足足跑了将近两刻钟才到, 地上已经乱七八糟躺了几具身首异处的尸体。 显然她并不是第一个赶到的,除了死去的几人外, 场上还有另外两名没见过的武林人士正与冯元一和管碧莹缠斗, 而后两人之间还时不时相互捅一刀子, 血花飞溅,场面堪称混乱。 听见有人到来,场上四人齐齐往马蹄声来源处望来,一见之下俱是面色大变。 那两人倒像是认得鹤鸣和苏清风, 不由大喜,又抽空报了各自名号,请他们立刻出手相处。 「援兵即刻就到,还请几位速施援手,将这两名魔头就地诛杀!」 他们到的时候,冯元一和管碧莹正打得不可开交,众人完全不明白百鬼窟内部怎么突然就内讧了,但机不可失,短暂的迟疑过后便沖了上去。 然而即便内讧,魔教的左右护法依旧不屑于借他人之手剷除对方,竟又极度默契的联手攻击起正派人士来。 第一批正派人士武功不弱,但在冯元一和管碧莹的联手攻击下却也节节败退,若是鹤鸣他们再晚到片刻,只怕就一个喘气的都没有了。 鹤鸣看着风一样飘忽不定却又凌厉异常的红色影子,心情之复杂难以言表,胸膛内一股空前强烈的情绪不断翻滚、膨胀。 平心而论,她不想管碧莹死,但理智却无时无刻不在提醒自己:即便没有你,还会有别人,天下之大,绝没有管碧莹的容身之处。 管碧莹忽然望了过来,但很快又将视线挪开,重新专心致志地对付起冯元一来。 影视剧中那种一边打一边放狠话的场景是不会出现的,因为高手过招,生死只在瞬息之间,全神贯注尤嫌不够,又怎么敢冒着被分散注意力和岔气的风险换取一时痛快? 苏清风没有第一时间动手,而是看向鹤鸣,「要下场吗?」 他知道鹤鸣的处境尴尬,所以才会在第一时间询问她的意见。 鹤鸣心乱如麻,就在此时,又有一阵杂乱的马蹄声自远处逼近:是第三批看见烟花前来支援的同道! 她知道不能再犹豫了,不然即便我方获胜,整个武林也会因为自己的迟疑而对苏清风、刘文君和裴绿裳的立场产生怀疑。 即便有再多苦衷,再如何身不由己,她也不能连累朋友。 思及此处,鹤鸣弯腰从地上拿起一把不知是哪位江湖同道的长剑,大声喊道:「先杀冯元一,他是百鬼窟下任教主!」 话音未落,苏清风已然动了,长剑一声清啼,笔直地指向冯元一周身几处大穴! 擒贼先擒王的道理谁都懂,鹤鸣这一声吆喝果然起效,就见方才还在平均对付冯元一和管碧莹的人都立即将视线转向了前者!而苏清风一下场,就如同释放了信号一样,众人不再迟疑,齐齐攻向冯元一。
第121页 而鹤鸣自己则迎上了管碧莹。 四目相对,谁也不知该说什么。 鹤鸣只觉得口舌发干,心跳如擂鼓,不断挣扎的情绪戳得她眼眶发胀,喉头髮堵,想说什么又说不出口。 她该说什么,又能说什么? 让管碧莹跑吗?可这么一来,对以前被她杀死的人,对地上那些热血未干的义士们,何其不公! 管碧莹忽然笑了,正如两人当初第一次见面的那个雨天,笑容温暖柔美,就像是一个普通的邻家姐姐。 「你」鹤鸣只来得及说出一个字,管碧莹的六棱血镖就噼头盖脸地打来,汹涌的杀气如夜幕下冰凉的海水,将鹤鸣紧紧包裹,令她不得不全身心地应对。 几次唿吸的功夫,两人就飞快地过了十几招,数次与死亡擦肩而过的危机感非但没有让鹤鸣心生退意,反而涌起一股诡异的亢奋和战意。 她喜欢这样的日子! 然而管碧莹看得出来,她并没有全力以赴,于是两人再次短兵相接时,管碧莹轻声嘆道:「江湖险恶,你这样心慈手软是不成的。」 鹤鸣没想到她会说这样的话,不禁微微错愕,然而下一刻便疯狂涌现出一种不祥的预感。 她眼睁睁看着管碧莹用胸口去接了自己的剑尖。 噗一声轻响,兵器划破皮/肉,切碎骨骼,然后带着一汪血水透体而出。 脑袋里嗡的一声,鹤鸣浑身僵硬,血液都好像被冻住了一样的冷。 她的双手颤抖,几乎要拿捏不住剑柄,可两条腿却像扎根进了土里,一动也不能动。 管碧莹的眼底映出她惊惶失措的表情,脸上竟然有两行亮晶晶的眼泪滑落。 管碧莹脸上的血色以惊人的速度消退,可她竟抓住鹤鸣的肩膀,就这么顶着剑锋,又拼命往前走了两步,然后捧着她的脸,痴痴笑道:「真像啊。」 有滚烫的血顺着剑锋流到鹤鸣手上,她被烫了一下,终于重新找回对身体的控制。 「你不要死!」她撒开剑柄,用力抱住管碧莹的身体,可还是止不住她不断下滑。 管碧莹似乎还想笑,但口中喷出来的只是混着血沫的咳嗽。 「替她……活下去。」 有血溅到脸上,鹤鸣被烫得哆嗦了下。 管碧莹死了,脸上挂着满足的笑。 「啊,管碧莹被鹤女侠杀死了!」 有眼尖的人看见了,不由欢唿出声,将这个消息散布全场。 鹤鸣头脑中一片空白,属于明腾的情绪发了疯一样席捲全身,令她眼前一阵阵发黑,胸口疼得像被重锤一下下狠砸,几乎喘不过气来。 胜利的喜悦如海浪起伏,将她吹得东倒西歪,随时都要昏死过去。 不,不是我…… 雷霆一击鹤鸣鹤女侠手刃恶贯满盈的魔道头子管碧莹,从今往后,她的名望和地位无可动摇! 管碧莹用死成全了她。 但鹤鸣不想要。 她觉得自己像个笑话,抱着管碧莹的尸体蹲坐在地的样子像个傻瓜。 她想喊,却喊不出声;想哭,却好像已经没有了眼泪。 「鹤姑娘?」 有人从远处飞奔而来,焦急地喊着,声音中有熟悉的安全感。 鹤鸣直拉拉地看过去,双眼一点点重新聚焦,充满了视野的是苏清风第一次如此失态的表情。 她张了张嘴,然后终于不堪重负地昏了过去。 闭上眼睛的前一秒,她看见管碧莹的灵魂在空中消散,无牵无挂。 鹤鸣以明腾的身份和视角重新回顾了她与管碧莹短暂的一生: 「你叫什么名字?」 「我姓管,没有,没有名字……」 「这块美玉莹润如碧,你叫管碧莹好不好?」 「管姐姐,你想过出去看看么?」 「教主去哪儿,我就去哪儿。」 「管姐姐,我又杀人了,大家夸我,可我为什么一点都不开心?」 「那么,以后我替教主杀人。」 「管姐姐,你的心里累不累?」 「管姐姐……」 「管姐姐……」 「管姐姐……」鹤鸣轻轻念了一声,终于缓缓睁开了眼睛。 「你醒啦?」睁开眼后第一个看到的,还是苏清风焦急又带几分欢喜的脸。 他似乎已经许久没有休息了,双眼布满血丝,头髮也有点乱,嘴巴周围冒出了细细密密乱糟糟的胡茬,看上去很有几分狼狈。 鹤鸣控制不住地流泪,伸手摸了摸他的胡茬,带着哭腔道:「扎手。」 苏清风愣了下,然后笑了,用衣袖替她擦了擦眼泪,柔声道:「你先休息一下,我去梳洗,顺便通知大家。」 在鹤鸣昏迷的两天里,苏清风听她喊了无数声管姐姐,但他没有问,其他人也不打算问。 死者已矣,何必刨根问底? 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 等苏清风离开后,鹤鸣望着床帐上方怔怔出了会儿神,突然将被子拉过头顶,捂住脸,痛痛快快地哭了一场。 第三批前来支援的人中恰好有江疏泉,他替鹤鸣把了脉,说并没有大碍,昏迷只是因为她一直以来都忧思过度,又值心绪起伏过度,急火攻心,昏过去倒是好事。不然一直这么强撑着,反而容易走火入魔。 鹤鸣一睡就睡了两天,不少人来了又去,江湖上已经将她以一己之力斩杀女魔头管碧莹的事迹传遍了,「鹤鸣」两个字一时风头无两。
第122页 冯元一死于众人围攻之下,至此百鬼窟最具威胁的几个头目尽数身亡,其余喽啰群龙无首不过一盘散沙,便不足为惧了。 曾经称霸一时的庞然大物百鬼窟,终于轰然倒下。 刘文君和裴绿裳多少猜到几分,都很体贴的没有多问,不知内情的江疏泉倒是随众人一道恭喜了一回,但见她兴致缺缺,也就没有再提。 鹤鸣倒下时苏清风的失态众人都看在眼中,便刻意迴避,让他们尽可能多单独相处。 晚上用过饭后,苏清风主动道:「你要去看看么?」 鹤鸣低着头,看着干净整洁的双手,觉得当日被热血灼伤的感觉犹在。 良久,她点了点头,「好。」 冯元一死后,曾有人想将他和管碧莹的尸体挫骨扬灰,不过都被刘文君制止了。 「死都死了,何苦作此举动?他们生前杀人都知道给个痛快,若你我有此行径,岂非禽兽不如?」 众人面上讪讪,见苏清风也不贊同,只好散了。 武林正道的尸体由人各自带回,冯元一和管碧莹则就地草草掩埋。 人终有一死,管碧莹生前张扬热烈如霞似火,可死后也不过一个小小土包,再过些时日,便要化作白骨…… 鹤鸣是很想来看看的,但真到了这里,却又不知有什么能做的。 人都死了,还能干什么呢? 苏清风也不催促,就这么静静地陪她站着,直到夕阳西下,暮色四合,吹过来的风中带了凉意。 天边一点落日烈火灼烧一般的红,像熊熊火焰拼尽最后一点威力,试图将整片天都焚烧殆尽。 鹤鸣盯着看了会儿,很快双眼便酸痛难当,重新低下头去时,两滴泪啪嗒落在无名土包上。 她从口袋里掏出来一颗柠檬黄的糖果,端端正正地放了上去。 「走吧。」鹤鸣抬起头来,沖苏清风灿然一笑。 再见了,管姐姐。 作者有话要说:  还有一两个小番外,这两天就要完结啦,回首过去的三个月,百感交集,不管数据如何,这本书算是完成了我 第五十七章 鹤鸣以前从未想过自己可以如此珍惜时间。 在接下来的日子里, 她和苏清风除了睡觉、上茅房, 几乎无时无刻不黏在一起, 以实际行动闪瞎了裴绿裳和刘文君的狗眼。 刘文君倒也罢了,好歹家里还有个老婆聊作慰藉, 就是裴绿裳实在受不了, 忍不住嘀咕道:「这都什么情况?跟过了今天没明日似的……」 鹤鸣浑身一僵,旋即哈哈大笑, 拉着大家一起拍照,又引来裴绿裳和刘文君惊诧不已的感嘆。 如此惟妙惟肖, 何等的神器? 【莹娘:呸!】 夏天除了热一点,其余的都很好, 比如说遍地都是红的花和绿的草。鹤鸣会跟苏清风手拉手骑马, 休息的时候摘一朵还带着露水的花儿送给对方,然后在星空下互道晚安。 时间太过紧迫,像龇牙咧嘴追赶在身后的怪兽,逼得他们甚至连了解彼此童年过往的机会都没有, 只能如同快要被渴死的人, 竭尽全力汲取眼下每一点时光。 以前鹤鸣痛恨命运让自己莫名其妙来到这里, 但现在,她却无数次祈祷时间能够过得慢一点,再慢一点。 然而命运显然不在乎任何人的苦痛,分别的那一刻还是如期而至。 那是个晴朗的夜晚,天空中没有一片云彩,漆黑的夜幕上高高悬挂着一轮明月, 周围全是钻石般闪亮的星星。 鹤鸣仿佛第一次看到这样璀璨的银河,如同整齐泼洒出去的珠宝,以一种人类语言难以描述的壮阔瑰丽横跨天际。 她跟苏清风躺在房顶上,头挨着头,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话。 「哎,」鹤鸣忽然笑道,「你还记不记得那回在少林寺的房顶?」 她这么一说,苏清风脑海中就浮现出当日某人挂腊肠似的场面,忍不住低低地笑起来,笑声随着夜风飘出去很远。 可没等他笑完,鹤鸣突然就生出一种强烈的感觉:时间到了! 她慌忙翻身坐起来,死死抓住苏清风的胳膊,有生以来头一次这么慌张。 「我,」她忽然就掉了泪,「我不……」 我不想走! 话还没说完,苏清风就眼睁睁看着她从自己眼前消失了,像一阵青烟,什么痕迹都没留下。 「哎老刘买了滷味,你们吃点儿?」腿伤刚好的裴绿裳最近特别热衷于上蹿下跳,可她刚翻上房顶,就看到了这一幕。 裴绿裳用力眨了眨眼睛,慌忙跑过去四下乱看,一开口声音都发了颤,「人,人呢?」 我刚刚还看见的! 苏清风的手指徒劳地开合几下,却只抓到一把空气。他摸了摸鹤鸣刚刚躺过的地方,瓦片上还残留着她的温度,但是人,已经不见了。 他仰头看着漫天繁星,「她回家了。」 一路顺风。 ********** 视线一阵恍惚,天旋地转之后再一睁眼,鹤鸣就发现自己又重新站在了机场的洗手间门口。 眼前来来往往的人群和空气中迴荡的催促登机的广播逐渐与记忆中熟悉的场景重合,鹤鸣蹒跚着往前挪了两步,重新感受着脚下平整坚硬的地面,只觉恍如隔世。 她手里还是拖着自己的旅行箱,肩膀上背着背包,低头一看,身上穿的却换成了在大禄朝的衣服。
第123页 回来了,真的回来了? 鹤鸣下意识掂了掂背包和旅行箱的分量,果然已经轻了一大半: 意识到自己「时日无多」之后,她就将能留下的东西全留下了,并仔细写了使用方法。 药品、打火机、糖果等等,回到现代之后,那些东西就只是随处可见的日常用品,但对从没用过抗生素药物的大禄朝人而言,几粒头孢或是阿莫西林之类的可能让他们多几条命。 鹤鸣又想到了什么,慌忙抬头朝候机厅中央的电子表看去,再掏出手机核对时间,发现两边时间的流速是对等的,而且手机中的照片还在。 她好一阵怅然若失,下意识用指腹轻轻碰触手机屏幕中几张笑容灿烂的脸。 回家是她期盼已久的事情,但当这一刻真的来临,她的心中竟有些许茫然。 几个月的时间可能只是人一生中很短暂的片段,但却再鹤鸣生命中留下了无比浓墨重彩的一笔,终生难忘…… 我们还能再见面吗? 她在心中无声发问,但得到的只是无尽的沉默。 远处有两张黄面孔迎面走来,大约是在外旅游的中国女孩,看见鹤鸣后眼前一亮,旋即却又皱起眉头,凑在一起嘀咕许久。 过了会儿,她们似乎下定了什么决心,快步朝这边走来,「你好,你是华国人吗?」 鹤鸣已经好久没听过这样的话,还有点回不过神来,愣了会儿才点头。 那两个姑娘露出一点他乡遇同胞的惊喜,不过马上又说:「妹子,我不是在教育啊或是指导啥的,看见有人穿汉服,我们都挺高兴的,但是你穿山是不是不太好?」 熟悉的乡音仿佛是个信号,让鹤鸣终于一点点接受了现实,僵化的脑袋也开始重新运转: 我回来了,我真的回来了,我能见到我爸妈了,不行,我要赶快给他们打电话! 正手忙脚乱扒拉手机的鹤鸣听到后面不由一愣,「什么?」 见她这个反应,那个妹子一脸严肃,「汉服是咱们国家的传统文化,弘扬是好的,但是你再穿之前应该做点调查吧,你看你穿的这一套,根本就不严谨。既不是明制,也不是宋制,说裙子也不是裙子,说裤子也不是裤子,根本就是个影楼风。妹子,你这样穿出来真的很容易误导外国人对咱们国家文化的印象的。」 她一边说,旁边另一个女孩还一脸认同地点头,看着鹤鸣的视线中充满谴责和痛心疾首,仿佛鹤鸣是犯了什么了不得的大罪一样。 鹤鸣惊得连打电话都忘了,顺着她的视线看了看自己这身衣服,忽然明白了。 她嗤笑一声,雷霆一击鹤女侠的威风抖擞开来,「滚蛋。」 两个姑娘目瞪口呆。 大概是从来没见过这么刚的。 刚才说话的那个姑娘脸上涨得紫红,深吸一口气才要继续说话,却被鹤鸣一把推开,「边儿去!」 「你」 鹤鸣将后面带着哭腔的诅咒抛掷脑后,终于返回手机拨号页面时却发现自己手抖得跟帕金森似的。 「曹草操」 她哆哆嗦嗦地骂着,好不容易重新指纹开锁之后却怎么也点不准快捷键了。 父母平时工作都很忙,鹤鸣姐弟也很少打扰,遇事第一反应就是拨打对方的电话。可等鹤鸣经歷了两次掉手机后才勉强按下鹤唳的快捷键,然后焦急地原地转圈等待回应时,却愕然发现候机大厅的几块大屏幕上滚动播放的正是自己的寻人启事。 她张了张嘴,什么话也说不出来,胸腔中一种强烈的情绪迅速膨胀,涨得她口舌发干,眼眶发酸。 她失踪了好几个月,家里人并未放弃! 突然有熟悉的铃声在候机厅中响起,鹤鸣一怔,旋即勐地朝那边望去,视线穿过重重人群,就见一个年轻的男孩子正拿着寻人启事,挨个向南来北往的旅客们询问。 他的神色十分专注,一遍一遍不厌其烦地问着,又跟每一个给他失望答案的人真诚道谢,礼貌地询问他们能不能拿一张寻人启事?如果发现的话,随时给自己打电话。 他似乎完全没有注意到自己的手机响了。 鹤鸣张了张嘴,忽然模煳了视线,嗓子也疼得厉害。 「鹤唳,」她用尽全身的力气,歇斯底里的喊道,「你他妈的快接电话!」 候机大厅里的所有人都被她这一声吓了一跳,鹤唳站在原地愣了会儿,终于在一片安静中听见了自己的手机铃声,可他刚要本能地去摸电话,却又忽然感应到什么一样,勐地朝这边望来。 鹤鸣用力抹了一把脸,看着那个总跟自己争长论短的小子疯了一样冲过来。 他再也顾不上什么礼仪,径直踩着一排排座位跳过来,中间不小心踩到刚被擦过的地面,扑通一声摔倒在地,十分狼狈。 鹤鸣一边哭一边笑,然后被他一把抱起来,「姐,姐姐姐姐你回来了!」 他们是龙凤胎,前后出生也不过相差几分钟,鹤唳几乎从来没喊过她姐姐。 鹤鸣泪如雨下,用力捏了捏他的后脑勺,「我回来了。」 然后两个人一起哭成狗。 感人确实感人,但电视剧中那种仙女落泪似的浪漫唯美场景是不存在的,等他们差不多平静下来时,已经是半个小时之后的事了。 两个人面对面坐在机场咖啡厅里,一抬头就看到彼此烂桃一样红肿的眼眶和被擦得爆了皮的鼻子,然后便用力扭开头去。
第124页 太瘠薄丢人了。 就两人现在这个情况,谁都不适合开车,于是一致决定先汇报给爸妈,然后让那边派司机来,结果鹤先生哭的不比一双儿女收敛,隔着电话仿佛都能释放出high c的效果。 在等待「救援」的过程中,鹤唳先生带着浓烈的鼻音,断断续续补全了鹤鸣消失后的经过: 跟鹤鸣失去联繫后,鹤家人直接就疯了。他们先来到机场调了监控,也确实准确地找到了鹤鸣穿越前最后所处的位置,然后包括警察在内的一群人就眼睁睁看着她消失在画面中。 人类凭空消失什么的,明显违背了科学,在反覆确认监控视频没有经过任何篡改后,所有人都懵逼了。 师父给她卜了一卦,说这是人生中的一个坎儿,度过去之后从此万事大吉,度不过去…… 鹤家人不死心,也不是坐以待毙的性子,于是寻人启事铺天盖地地出现在世界上的所有角落。 万一真的被人绑架了呢? 退一万步说,就算真的穿越了,要是哪天突然再穿回来,临时失忆或是失去行动能力怎么办?所以还是需要外人的帮助。 在钞能力的作用下,不过短短一个星期,几乎全球各大媒体和平台都登出了这则寻人启事,全世界人民都知道一个华国富豪的女儿失踪了。 鹤唳努力把肿胀的眼睛睁开一条缝,确认自家姐姐确实还好好地坐在对面之后,这才重新把冰袋按上去。 「我总觉得你就在这附近似的,爸妈也是这么想的,所以就在这里买了一栋别墅作为据点……我,咳,反正我闲着没事儿干么,就隔三差五来问问呗……」 鹤鸣看着他,又感动又好笑。 这小子,刚激动地满地打滚的是谁来着?现在又装什么不在意? 「我觉得,」平静下来之后,鹤鸣却丢出来一个不算太好的消息,「这事儿可能没完。」 鹤唳勐地坐直了,「什么意思?」 鹤鸣抬手往他脑袋瓜子上来了一巴掌,「咋咋唿唿什么样子,听我给你分析。」 鹤唳本能地捂着脑袋喊疼,可喊到一半,也不知想到什么,眼眶又红了。 鹤鸣等了半天都没动静,结果一抬头就看见那小子正悄没声吧嗒吧嗒掉眼泪,也是心头泛酸。 「唉,」她过去把那颗毛茸茸的脑袋搂在怀里,啃西瓜一样狠狠亲了几口,「让你们担心了。」 鹤唳用力吸了吸鼻子,哼哼两声,没说话。 这种情况一直持续到鹤家的车子过来,鹤爸鹤妈衣衫不整地冲进来,没有一点儿社会成功人士的范儿。 然后一家人再次抱头痛哭,引来无数媒体、自媒体狂拍简直感天动地。 也不知司机彪了多少车速,闯了多少红灯,鹤鸣跟家里人赶到停车场时,车子已经被随后到来的警车包围了。 鹤鸣:「……」 鹤爸先吩咐下去控制舆论,收购视频,挂了电话的同时浑不在意地摆摆手,「我准备了两台车。」 他也知道自己情急之下不可能遵守交通规则,所以出发时就叫了两台车子,一台带着自己和太太在前面狂奔,另一台排在后面乖巧行驶。 你看看,这不就用上了吗? 回去的路上,在经歷了爹妈狂轰滥炸一般「瘦了瘦了」「吃苦了」「怎么这么黑?」之类的慰问和关切之后,鹤鸣终于找到机会说出自己的推测: 「我之所以穿越,是受到那一魂一魄的吸引,现在我完整了是没错,但新的问题又来了:我到底算是现代华国人呢,还是古代大禄人?」 车内顿时一片沉寂。 这是个好问题。 鹤鸣不止一次想过自己现在的情况,她觉得很有点像接受了骨髓移植手术的患者,壳子还是原来的壳子,但体内的dna却已经变了!而且社会上也不乏类似的新闻,比如说接受了器官移植之后,部分患者突然出现了某些器官捐赠者的习惯,甚至记忆也出现了一定程度的偏差…… 如果是单纯的手术后遗症也就算了,但穿越后遗症? 作者有话要说:这章部分情节是改编自我在网上的亲身经歷哈,没有任何偏激的部分,如果有读者感觉到被冒犯,那么提前说声对不住。我喜欢中国传统文化,也喜欢汉服,曾经有一段时间相当疯狂的沉迷,但就是被这章里面那两个激进傻逼粉丝款式的人闹得败坏了兴致……也不光是汉服圈,现在的各个饭圈都是这样,简直跟神经病一样……所以说,可以喜欢任何事物,但千万别混饭圈! 第五十八章 失踪的女儿好不容易回来, 谁知还可能有「后遗症」,鹤爸鹤妈沉默许久才对视一眼,「这个问题得好好研究下, 我们已经给你师父打电话了, 明天的机票。」 这边跟国内有十多个小时的时差,估计他老人家得折腾一回了。 鹤鸣安全归来的消息引发轩然大波, 除了信得过的家人之外,他们一致对外宣称是旅行途中出了意外,迷路加没有讯号。就连曾经参与调查的警方高层也被瞒着, 虽然难免有人提出质疑,但总比穿越来得可信一点。而且主人家自己都没有异议, 外人不会也不能深究。 分别几个月,中间生死不明,谁都不知道这一家三口怎么熬过来的。现在人全须全尾的回来了,大家都有满肚子的话想问, 但看着鹤鸣黑瘦了一圈的模样,还是让她先休息。
第125页 在机场的时候还不觉得, 现在刚一进门,换了鞋踩上柔软的地毯, 鹤鸣只觉压抑已久的疲惫排山倒海般袭来, 全身上下每一个细胞都在叫嚣好累。 鹤爸鹤妈都心疼得了不得, 「洗澡水放好了, 赶紧的,先上去休息吧。」 鹤鸣打了个哈欠, 两只眼睛都蓄满泪花,「不行了,走不动了, 一楼有客房吗?我先去凑合躺一会儿。」 她简直恨不得现场躺在地毯上睡! 「那哪儿成啊!」鹤妈不同意,「哪儿有到了自家还睡客房的!」 「就是!」鹤爸贊同道,旋即往儿子身上拍了一巴掌,「去,背你姐上楼去。」 被打了个踉跄的鹤唳:「????」 鹤鸣这一觉睡得好长,梦境中古代和现代的场景不断交织,热闹的不得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她骤然醒来,第一反应就是殭尸一样直挺挺地坐起来,直勾勾盯着周围看。 几扇落地窗都用三层遮光窗帘挡得严严实实,随着她的动作,屋里的感应小夜灯柔柔亮起,照出她最喜欢的极简风格现代装修。 虽然房子是自己不在期间买的,但这里面的装潢和陈设无一不是她的喜好。 鹤鸣低头看了看身上盖着的蚕丝被,发了会儿呆,然后把脑袋用力埋进去,深深地吸了口气。 啊,我真的回来了! 刚才鹤鸣真的太累了,一趴上鹤唳的背就睡死过去,压根儿没来得及洗澡。这会儿睡饱了,才去浴室放了热水,滴上几滴精油,点了香薰蜡烛,再来点音乐,横在按摩浴缸里舒舒服服地泡了个澡。 欧洲别的不说,因为地广人稀,生态确实很不错,外面全都是茂盛的松林,放眼望去一片苍翠,令人心旷神怡。 洗完澡之后,鹤鸣又换了绣有自己名字的真丝睡袍,一边对着镜子吹头髮一边感动得落泪,「我终于又是富n代了!」 鹤鸣下楼的时候,下头大厅里几个脑袋就齐刷刷扬起来,看见她之后也松了口气,整齐的跟国庆军演似的。 鹤唳看了眼腕錶,大唿小叫道:「你都睡了足足一天了!我都怀疑你没气儿哎呀我」 他还没说完,后脑勺已经挨了一巴掌,鹤爸斥道:「胡说八道什么!滚边儿去,给你姐腾地方!」 鹤唳好一阵龇牙咧嘴,都没来得及站起来,就被自家爹妈连踹带推的挤走了。 「来,宝贝坐这儿,」鹤爸立即换了一张脸,把刚才儿子坐过的地方又狠狠拍了几下,「受苦啦,看看这瘦的,吃不好睡不好吧?来来来,先吃点水果,你爱吃的菜马上就好,到家啦,咱想吃什么吃什么。」 鹤鸣从善如流地让自己陷入沙发,然后两条胳膊左右开弓搂住爸妈感慨道:「我好想你们啊,都以为自己可能回不来了!」 一句话就把几个人的泪给带出来了,鹤唳那小子也不打岔了,拼命眨巴着眼睛,试图让自己看上去没哭,可红彤彤的鼻尖却早已出卖了他。 中午鹤鸣终于如愿以偿的吃到了久违的辣子鸡,又很生勐地啃了大一块冰糖肘子,一口下去眼泪就出来了,还是熟悉的味道! 师父是傍晚到的,鹤鸣一见他就愣住了。 虽然平时总「老头儿」「老头儿」的叫,可实际上她师父也才五十岁出头,平时精神头特别好,一头乌黑浓密的头髮羡煞做洗髮水广告的模特。 但中间才分别几个月啊,老头儿脑袋上已经花白一片。 「师父。」鹤鸣上前两步,看着他脸上多的几条褶子,十分心疼。 老头儿虽然知道她没死,但一天见不到真人就一天放不下心,现在人就活生生立在面前,他就觉得整副骨头架子都跟着松快了似的。 他拉着鹤鸣看了会儿,见确实完好无损,笑了笑,又摇摇头,「确实不大一样了,我给你卜一卦。」 可等卦象出来,他老半天没动静。 鹤爸鹤妈面面相觑,憋不住,「如何啊?」 老头儿嘆了口气,难得正经地说:「她的命盘已经改了,我算不到以后的事情。」 占卜这种事情也是有限制的,不算自己、不窥天意,眼下鹤鸣的情况就有后者那么点儿意思了。 他又低头瞧了瞧那几枚铜钱,「这种际遇实属罕见,没有先例可循,不过总归是有惊无险吧。」 当年他第一回 给自己这个小徒弟算命时,就发现是一路通达的富贵命,可现在……她今后的人生已经成了一片迷雾,看不到走向。但那雾是纯白色的,在他们这一行来讲还算吉卦,或许可能有点沟沟坎坎,但有贵人相助,不会发生特别严重的血光之灾,也还不算坏。 前半句时大家还悬着一颗心,可听到后面「有惊无险」四个之后,便都松了口气。 穿越的事情都发生了,谁还敢有什么过分的要求? 鹤爸拍着大腿不住点头,「行,有惊无险就行,挺好挺好。」 闹了穿越这一出之后,大家的要求已经降到底线:哪怕他们看不见呢,只要知道孩子活得好好的就行了。 鹤妈紧紧拉着鹤妈的手,又道:「孩子说觉得这事儿没完呢。」 老头儿看向鹤鸣,鹤鸣就把自己的经歷和感觉如实说了,讲完之后立刻吨吨吨喝了好几杯水。 「唔……」老头儿双眼微眯,陷入沉思,老半天没说话。
第126页 冲破时空的封锁算是人类千万年来永恆的主题了,古今中外不知多少帝王将相达官显贵一门心思的钻研,可到最后还不是照样死? 小徒弟这种情况虽然没达到长生不老的地步,但转换空间也够叫人心惊肉跳的了。 绝大部分人都有冒险精神和掠夺意识,在有限的生命里见识无限的可能…… 「这事儿是上天的安排,」老头儿终于回过神来,「换谁来了都无能为力,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众人就都点头,这点利害得失他们还是明白的,所以早就把假消息放出去了。 「既然无力更改,不如顺势而为,」老头儿拍了拍大腿,「孩子不是说有预感么,也是好事,大家有空就把可能需要的东西列一列,准备一下,万一那天真来了也有得抓取。」 这回是去几个月,那万一下回是几年呢?小徒弟从小金尊玉贵千娇万宠长大的,突然再回到那种连电和自来水都没有的年代生活,得多不适应啊? 于是接下来的日子,鹤鸣一边休养生息,跟发小和亲戚们报平安、说笑,一边和家人疯狂地筛选、囤积起了物资。 能氪金咱就不费事,这不是有钱吗? 背包和旅行箱都没有必要换,一来本身容量已经是最大号的,二来鹤鸣总觉得自己的穿越已经跟它们绑定,如果贸然换了,到时候自己两手空空什么都带不过去,那可真是哭都没地方哭。 女孩子对于整理收纳有着惊人的天赋,她们完全可以将一只个头不大的行李箱塞出水泥坨子的重量。更何况鹤鸣用的旅行箱本来就是最大号的,毫不夸张的说,收纳达人完全可以通过充分利用空间塞下一头小牛犊子。 从来没有关心过这方面问题的鹤鸣破天荒的开始看各种收纳小技巧,第一步就是把所有东西的包装都拆了。反正最后都要放到背包格子里,不怕坏也不怕脏,还要什么占地方的包装呢? 药品这类东西是最占地方的,大部分时间光看着巴掌大的纸盒了,结果里头统共才十粒药……她把几十盒消炎药、退烧药等等都丢给鹤唳,让他挨个沿着锡纸包装剪下来。 鹤小少爷这辈子都没用过几次剪刀,硬着头皮剪了几下,结果还把药片给弄漏了,气得鹤鸣抓起抱枕就打。 现代技术的锡纸和塑料包装能有效防潮、保质,弄坏了还搞个屁? 鹤唳十分委屈,直接把剪刀往地上一丢,翘着二郎腿就开始耍少爷脾气,「小爷哪儿干过这种活计!不干了!」 鹤鸣眯着眼开始磨牙,把两只手捏得嘎巴嘎巴响,语气十分危险,「你干不干?」 鹤唳无端脑后发凉,不过还是嘴犟,「说不干就不干啊啊啊疼!」 作为一出生就身价几十亿并且逐年增长的继承人,两人都是从小学习防身和搏击术的,常见的刀刃和枪枝也都用得很熟练,而鹤唳也一直因为男孩子天生物理指数高而有点小得意,结果今天就被啪啪打脸了。 他姐什么时候这么勐了?! 毫无还手之力的鹤唳直接被按在地上摩擦,一点儿反击的可能都没有。 听见动静过来看的鹤爸鹤妈和师父先是惊讶,继而欣慰,「挺好。」 姑娘家厉害点儿没坏处,至少他们又放心一点。 人肉沙包鹤唳:「……」 被收拾了一顿之后,鹤小少爷浑身上下写满乖巧,不仅帮着剪药片,还主动来给姐姐揉肩膀,「姐,你看这个力道行吗?」 鹤鸣知道他的小心思,就装着看不出来的,勉为其难道:「将就吧。」 这小子什么时候伺候过人?技术是真的烂。 鹤唳一骨碌滚到她面前,满脸谄媚,眨巴着眼睛撒娇,「姐,你太厉害了,教教我吧!啊?教教我吧!」 见鹤鸣不为所动,他干脆搂上去假哭起来,「姐,我可想死你了,咱俩是亲姐弟啊!」 「你教了我,等我学会还有谁敢欺负你?看我不给他头打掉!」 鹤鸣忍俊不禁,「现在也没人敢欺负我啊,打头这种事还是自己来比较爽。」 她就看着鹤唳毛茸茸的脑袋缩了缩,迅速恢復成鹌鹑坐姿,看过来的眼神中充满震惊,「姐,你变了!你不再是以前温柔可爱的好姐姐了!」 传说中的武侠世界真那么残酷吗?动辄头打掉…… 「呸,」鹤鸣好气又好笑地踢了他一脚,「我什么时候温柔过?」 鹤唳熟练抱头,「那倒也是。」 鹤鸣嘶了声,这小子就是五行缺打! 「行了,得空我教你。」学不学得会就不敢保证了,毕竟内力什么的,那玩意儿也忒抽象…… 「姐,你可真是我亲姐!」 姐弟俩瞎胡闹了一通,又开始收拾。 户外羽绒服大小两件套、睡袋,都用真空收纳袋压缩起来,好像一片饼子,根本占不了多少地方,就是死沉。 这不像旅行,完全都够直接搬家了。 他们家人的日常生活用品都是品牌定制的,今儿一大早就送过来好几口大箱子。鹤唳眼睁睁看着她辣手无情扯掉所有精美的包装,照着小视频往一只矿泉水瓶子里塞 了十三双袜子,又把三瓶洗髮水都挤到一个大容量按压桶里之后,用力伸出了大拇指,发出来自灵魂的赞美和钦佩,「你牛逼。」
第127页 他顿了顿,又神色复杂地说:「姐,我现在看你就跟看网上那些非法代购一样。」 你看你看,她甚至把所有的眼影都从眼影盘上抠了下来!口红也只留下几个壳子,其余的全都只剩里面的芯子,美其名曰替换装! 问题是,他们家人之前用过操蛋的替换装吗? 鹤鸣又开始往一个细长的按压瓶里疯狂挤牙膏,闻言幽幽道:「你刮过牙膏皮吗?」 「啥?」鹤唳听得有点懵,「啥皮?」 「牙膏皮,」鹤鸣举起一只被压扁的牙膏壳子,开始回忆充满血泪的寒酸过往,「穿越那会儿我牙膏只剩三分之二,没多久就用完了,但大禄朝的牙粉是直接用中药配制的,太瘠薄难吃了,每次用都会干呕……」 所以她只能含泪将牙膏皮切开,将内层和边边角角所有的膏体全部刮一遍…… 不仅如此,她还蹲过大狱、挖过尼姑庵的茅房、入过黑店、挂过屋檐…… 鹤唳顺着她说的想了一回,再瞧了瞧牙膏皮,然后汪的一声哭了出来,「姐,你好惨!」 就算鹤家破产,也不至于让子孙后代那么惨啊! 说出来之后,鹤鸣也觉得自己挺惨的,所以决定这次一定多塞一点。 用不完是不怕的,大不了穿回来之前让苏清风替自己保管嘛!如果能多来几次,说不定自己还能用「软水晶」交换,当个成功的二道贩子啥的。 说到软水晶,鹤鸣难免又想起百鬼窟,而想到百鬼窟,自然而然就又过渡到正邪纷争…… 于是鹤唳眼睁睁看着自家姐姐在小本本上写下一串字符,定睛一看: □□、□□、□□,甚至还有几个手/雷,一把手/枪和200发子/弹。 鹤小少爷看得瞠目结舌,良久才压低声音问道:「你是不是加入了什么非法组织?」 这踏马是正经穿越?战争贩子吧! 鹤鸣的神色有一瞬间的古怪,略微有点不自在的说:「没有……」 她认真考虑了一下,觉得这些还是不大现实,干脆又全部划掉了。 倒不是弄不来,实际上他们姐弟俩几年前就跟一个毛熊国的大兄弟开了一家射击俱乐部,他们出钱出人,毛熊国大兄弟出装备,欧洲管的又不严,里面要啥没有? 但是那些东西占地方不说,而且威力又没有特别突出: 要群攻,她有天雷咒;论单兵作战,她又怕过谁? 倒是太阳能充电板、红外线夜视镜,另外还有那种防刀割的手套、脖套、背心啥的可以来一套,估计转头自己就能混一个刀枪不入的传说…… 到了晚上,鹤鸣正核对物品清单呢,鹤妈就过来塞给她一个巨大的收纳袋,鹤鸣好奇的拉开一看,砰得涌出来一堆五花八门的安全套和紧急避孕药。 鹤鸣:「……」 您可真是我亲妈! 鹤妈妈拉着她的手,语重心长道:「虽说咱们都希望你能经常回来,但发生这种事情也不是人力能控制的,万一你这次在那边待个三年五载的……」 「女孩子有生理需求很正常,但那边毕竟条件有限,咱们还是多注意的好。」 话是这么说,但老妈你是不是想的太周全了? 鹤妈搂着女儿笑道:「怎么样,遇见喜欢的小伙子了吗?」 她本是顺口一说,谁知自家闺女还真迟疑了下。 「真有?!」 鹤妈嗖的站起来,捂着脸沖外头喊道:「天吶老鹤,老鹤!你快来,你快来啊!」 咱家闺女被猪拱了! 谁知不等鹤鸣吐槽,鹤妈自己先就用力拍了一下手,「哎呀,万一怀孕呢?那边条件也不好,天吶,这要是营养、器械都跟不上……你等等,妈妈去问问你刘阿姨!」 刘阿姨是鹤妈多少年的老朋友了,也是当年姐弟俩一路走下来的妇产科医生,对这方面极度权威。 鹤鸣:「……妈,妈你等等!」 鹤家父子闻风而来,与去而復返的鹤妈来了个三堂会审,最后干脆把鹤鸣手机里那堆照片全都洗出来了。 鹤鸣心头一动,伸着脖子喊道:「多洗几套!」 等以后穿回去也给苏清风他们各自留一套,多稀罕吶! 好死不死的,鹤爸第一眼看的就是苏清风和自家闺女在乱葬岗灰头土脸的照片,当场就不满意了。 「这人不行啊,拾荒的?」 鹤鸣无语:「……我也拾荒?这是刚打完好吗?」 说着,就翻出来几张苏清风熘光水滑的照片,跟推销员似的热情介绍道:「爸,你看,你看这张嘛!哎你别闭眼!你看这身高,这身材,这长相,这气质,他功夫特别好,咳,优秀程度也就比爸你差那么一点儿了!」 鹤爸被连环彩虹屁拍得晕乎了片刻,回过神来之后就更不高兴了,「那就更不成了,你跟他在一块就整天打仗吗?闺女,那边儿又没有演员这一行当,长得好看当不了饭吃,咱得找个安稳顾家的,别整天打打杀杀。外头人看着风光,说什么大英雄好汉子的,整天带累的妻儿老小不得安稳,那不叫过日子!」 鹤鸣沉默了会儿,「其实,是我带累他……」 其余三人也陷入沉默,这就很尴尬了。 几秒种后,鹤爸拍案而起,怒道:「看看,这都什么人吶,才认识几天就哄着咱们宝贝扯谎了,这样的男人不能要!」
第128页 鹤鸣:「……」 再去看鹤唳时,这小子整个人都游走在崩溃和疯狂的边缘,嘴里翻来覆去只有一句话:「我要有个古代人姐夫了?」 这踏马什么神展开? 家里的气氛就这么紧张了几天,最后鹤爸鹤妈也不得不承认: 如今形势比人强,哪怕他们真想把闺女装在口袋里呵护一辈子也不能够了。一旦穿越,那可真叫一个鞭长莫及…… 想到这点,鹤爸又想抹眼泪了,转头就跟鹤鸣千叮咛万嘱咐,「万一你去了那边,爸妈就不能护着你了,你自己凡事多留个心眼儿,别什么都往外抖擞。最好留点杀手锏什么的……」 说到最后,他简直都想主动替闺女买点热武/器了。 真到了撕破脸的时候,杀死别人总比被人杀强吧…… 在亲朋好友和谐友爱的「捐赠」和督促下,鹤鸣的行李箱重量达到了惊人的48公斤,所有边边角角都被充分利用到了。就连那个限量款的奢侈品牌背包此刻也像一只吹足了气的气球,边缘缝线都若隐若现。 鹤鸣无数次痛心疾首,她当初就不该背这个包,弄条麻袋不挺好的吗? 里面装的全都是日常起居的必备生活用品,省着点用三年五载不成问题,大小缝隙里又被鹤唳拆了几大盒子水果糖倒进去,仿佛建筑 工人用细沙填缝。 姐弟俩平时打归打闹归闹,从还在娘胎起就待在一块的感情着实不一般,鹤唳只要一想到自家姐姐随时都可能去那个连根网线都没有的地方待几年,连最爱吃的水果糖都没得吃,就倍感心酸。 他们长了这么大,何曾吃过这样的苦! 弄明白大禄朝的货币兑换比例之后,鹤爸还专门去搞了几块金砖,想让鹤鸣挂在背包外面当吊坠,结果被无情拒绝了。 鹤鸣觉得他已经丧失理智了,同时开始为家族企业的前途感到担忧,「爸,你见过十斤重的吊坠吗?!」 她有装满了袜子的武林至宝软水晶啊,再不济黑吃黑总行吧?还怕没钱花吗? 鹤爸又劝了几回,到底没劝动,一颗老父亲的心有点受伤。 鹤鸣看的碍眼,两人好一番商议,决定各退一步: 金砖吊坠取消,但鹤先生坚持要将她箱子里包括并不仅限于收纳盒子、按压瓶等等在内的一切收纳容器都换成黄金镶宝石的定制款。 鹤先生的理由很充分:反正最后都会变成背包格子,重量并不是关键,所以当然要在有限的空间内尽可能多携带贵重的东西啦! 最后鹤妈幽幽嘆了口气,「唉,这也算是一部分嫁妆吧。」 如果不是怕露富,她甚至想支持丈夫将鹤鸣背包上的所有拉链和纽扣都换成宝石的…… 就鹤鸣刚穿越回来那一个月吧,所有人是真的紧张,几乎觉都睡不好,隔几个小时就要跑过来看看,或是打个电话视频,看孩子还在不在。 可一个月过去了,两个月过去了,三个月过去了…… 大年初二拜年正式结束,鹤爸鹤妈给闺女包了一大兜金锞子:给钞票和银行卡都不好使,金锞子就算穿越了还能用不是?然后非常迂迴的问:「闺女,以后咱就不走了是吧?」 最近小半年里,外界发现鹤家人好像突然就对黄金产生了强烈的兴趣,甚至还多了几位来自沙特的朋友经常交流审美…… 鹤鸣扭过头去,看着墙角那只内容物已经被替换过好几次的巨大旅行箱,也有点不大确定。 洋鬼子不过春节,鹤爸鹤妈大年初三一大早就坐私人飞机谈生意去了,剩下一双儿女在家混吃等死。 鹤鸣在楼上拿金锞子抓石子玩儿,就听鹤唳在楼下客厅里喊:「姐,你吃水果吗?有苹果,奇异果,草莓,树莓和哈密瓜,你吃啥?」 鹤鸣坐在床上稳如泰山,一副三世组二大爷样儿,「成年人做啥选择?来,给我上个果盘!」 「你让我上我就上啊?」鹤唳嘟囔道,「我告诉你,这一趟没有500想都别想。」 说是这么说,但他还是老老实实的开始给水果削皮。 「奇异果要片还得要块?」 「你给我切个三角锥吧!」 「我给你来个头锥!」 姐弟俩隔着一层楼吆吆喝喝的打嘴仗,像极了曾经无忧无虑的日子,仿佛随时可能穿越的阴霾已然远去。 抓石子这种游戏过于少女,鹤鸣玩了一会儿就腻味了,想了下,还是觉得不能辜负爸妈的一片爱心,就把金锞子都装回天鹅绒袋子里,从善如流的繫到背包带子上。 还别说,跟充气河豚一样的背包正经挺配,除了沉点没毛病。 鹤鸣正欣赏着呢,突然毫无徵兆地冒出一种感觉: 她要走了! 她慌忙从床上冲下来,一手拖行李箱,一手抓着背包,隔着栏杆朝客厅里的鹤唳喊去,「你们一定要好好的,等我回来!」 语音尚在空气中,鹤唳就眼睁睁的看着她从自己眼前消失。 没削完的苹果从他掌心落下,咕噜噜滚到墙角又碰回来,「姐?」 空旷的别墅里,又只剩他一个人了。 *********** 大禄朝,武当山。 百鬼窟覆灭之后,武林再次回归平静,武当派又恢復了以前练武、念经、养牛、怼人的日常。 有顾云復的前车之鑑在,清虚子亲自对门派内人员进行了一次大清洗,还真又揪出来几个卧底,有外面门派送进来偷师学艺的,还有想窃取养牛秘方的。
第129页 说来也是稀罕,分明都是一样的养牛,可武当派养出来的就是又高又壮,不仅力气大,肉质也特别鲜美…… 转眼就是新年,苏清风随众师兄弟一起下山施粥,后山餵牛,其余时间就都立在武当山山巅吹冷风。 高处不胜寒,更何况是寒冬腊月,裹得粽子一样的江明月看着满天飞舞的鹅毛大雪就觉冻得慌。 她缩了缩脖子,仰头问自家师父,「师父,小师叔干嘛呢?」 长身玉立的抱云公子单手负在身后,勇敢地迎着冷风眺望,冻得满脸泛白,冰雪世界中果然有仙人之姿。 这是悟道吗?瞧着挺费人的。 洪梓铭啧了一声,拍拍小徒弟的脑袋,替她把貂皮帽子扶好,「别理他,人都给冻傻了,走走走,师父给你烤豆腐干吃。」 嗨,所以说情爱真不是什么好东西,小师弟好好一人冻傻了都…… 师徒俩正转身要走,突然听到天边一阵闷响,滚滚雷声轰然炸开,震得人肝胆俱裂! 冬天打雷?! 洪梓铭一愣,旋即想到了什么,立即循声望去。 就见东北方遥远的天边疯狂翻滚着乌云,云层中银色的闪电如蛟龙不断游动,将那一片天空撕裂成碎片。 青白色的雷电如一道光柱,从万丈高空直切而下,仿佛能够撕裂时空! 轰隆! 在自然之力面前,人类才能充分感受到自己的渺小,江明月忍不住哆嗦了下。 寒冬惊雷本就少见,可那一道雷过后,竟然又起! 一道又一道雷电气势惊人地噼在同一处地方…… 就见刚还石像一般矗立不动的苏清风突然掀开斗篷,运起轻功,直接向着悬崖跃了下去! 「小师弟!」 「小师叔!」 洪梓铭和江明月师徒俩连滚带爬的冲到悬崖边,扒着岩石往下看,但见一片风雪茫茫中,苏清风的青色斗篷像一只蓝色的大鹏鸟,轻盈又锋利地噼开一切风雪阻挡,飞快地消失了。 空气中飘来他似乎带着笑意的声音:「转告师父,不能陪他老人家吃饭了!」 新年伊始,不如……成个亲? 作者有话要说:鹤鸣:我带着嫁妆回来了! 论如何循声定位:放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