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宵》 第1页 [现代情感] 《夜宵》作者:轩家沐言【完结】 文案: 【偏执】极高洁,双洁,双c,无女配,男配同等洁度也是c,男主前期偏执后期病娇,甜饼中掺着点虐,都是虐男主(剧情需要) 【纯情偏执闷奶打工仔x可咸可甜娇美女总裁】 - 她每次都在同一个地方宵夜,一个陈破的大排档。 明亮晃眼的灯光,喧嚣的杂市,他穿着染了油渍的短袖沉默地忙碌着,头髮许久没整理过,如杂草半掩着好看的眉眼,就捏着抹布,或是端着客人吃剩的餐盘,每每都会盯着她出神。 因为,她打扮的永远是客人中最得体,与周遭格格不入,像是被硬生地拖拽入这尘埃里来,却依然最干净。 她就这样静静地吃着烧烤,搭配啤酒撑腮看景,偶尔会向他轻笑。 让他慌不择路。 直到,又一个凌晨,大排档里只剩下他们,而他坐在一旁呆呆地盯着她。 或是一个小时,两个小时,看着她忽然放下酒瓶走过来,摇摇摆摆地抓住他衣服,凑近了,流光在她双眸中欲流,含着笑,吐出温热酒气。 她问。 「你愿不愿意,把你租给我呀?」 内容标籤: 都市情缘 情有独钟 婚恋 搜索关键字:主角:鹿安,江默 ┃ 配角:林书文 ┃ 其它: 一句话简介:一次夜宵,引发的偏执入骨的痴慕 第一章 【阿竹】 城市里华灯已久,高楼林立不乏幽深破败的小巷,被夹在灯海间,那灯的余晕浸着楼影憧憧,如蜘网交织密布着,几乎每一步,可见染满油污的餐馆在喧嚣,灯牌一盏一盏地闪,车子胡乱在路边,亦没人管。 没有停车位,鹿安随便将车停到大排档不远,走下车来。 风是温的,自几步处红色的棚子下扑过来食物的香,许多人坐在那便似隔在雾气里,穿的也都不像她这样,她无谓地捏着包,等坐好了唤:「老闆。」 这会正是宵夜的点,隔了几桌,刚将一盘烤串端上别人的桌,那手一颤,明明四下闹腾的厉害,女人的声线糅合其中,慵软的过了电流般,异常清晰,仿佛慌不择路,放下菜后他越发地低了低头,几步赶到她的桌前,拿出口袋里的纸笔,没有说话,没有看她。 又默又直。 光是紧紧地绷在那,捏着笔桿的指节有些微白。 这家店的烧烤味道不错,鹿安来过几次,每次都能见到这个男人,每次他也都是这一个样子。 黑乱的额发很长,扫在鼻樑上沿,戴着眼镜,只依稀能辨出清秀的眉骨,若再加以细看,他的睫毛密长而分明,含着一点弧,垂覆着,别的再看不出了。 像是被他睫毛尖扫到,无端端的觉得手心发痒,鹿安撑着腮笑,拍拍菜单掩盖了过去:「我来的比较勤,点的也都是那些菜,所以这回,我想请你帮我点一次。」不出所料,眼前人握着笔桿一紧,半晌没有应声,最后直挺挺走了。 说不清是什么状况,就见他一路绕进了餐馆店子里,大概是生串不够。 包里的手机恰震起铃声。 鹿安掏出来一看,一触屏幕上的名直接选择关机了撂下,听到有人喊:「阿竹!」回头一瞄,被她逗弄过的人果然搬着一盘生串回到烤架,背对着她,有些无措地揉了揉耳根,接过了小哥的烤盘再转身过来。 热气腾腾的脆骨上了桌。 看他搁了菜要走,她一下拽住他衣摆,很轻的力气,牵制着他整个脚步滞住。 「帮我再上两瓶啤酒,阿竹?」带着无法言说的软,唤人名字时尾音微扬,盯着他薄白的耳廓笼罩在热气里,有点透明的泛红起来,便无声笑了一笑,松开手。 他长得瘦,真跟竹子一样,顶着耳根充血的「小竹子」支吾着应下,径直地去拿酒。 身边人来人往,橘色的暖光明亮而刺眼,照着棚子下小片的烟火世界,他捏着抹布,或是端着客人剩下的餐盘,总是忍不住小心翼翼的偷觑角落,人影霓虹成了模煳的底衬,惟有她,打扮的永远是最得体,像硬生生被沾染了烟尘,却依然纯白。 对他浑然无觉。 鹿安倒了一满杯的酒,搭配烧烤慢慢地用,直到全数见了底,自己又跑去拿了三四瓶回来,抿得微醉了,她安静地旋着酒杯,支着下巴神态懒洋洋地将颊边梨涡漾了开,少茎的发划过,弧度朦胧。 凌晨三点末,夜黑里染了抹亮青,随着微亮的天光初现,棚子下人声稀落,渐渐清冷。 只余了他们。 阿竹坐在一旁呆呆的凝睇着那端,顺着桌脚边满当的酒瓶,他入定了似,盯住女人又盯了许久许久,或是一个小时,两个小时,看着她忽然放下酒瓶摇摇摆摆地走过来,衣领一紧,被抓进白皙的双手,拉近了,灯色漾在她眸底流淌,湿漉的很,恍然盈有柔软芳甜的露。 他放在腿上的指骨禁不住勐然攥紧,把裤子抓出褶,挤出指缝。 越来越近,到浸有酒气的温热唿吸扑过来,融进了自己唿吸。 快透不过气。 江默睁大了眼,裤膝被他揉得愈加皱乱,手背上迸现青筋,咫尺的是软乎乎的桃颊,长发铺着散下来几缕,含着甜香袭人:「餵。」 「你愿不愿意,把你租给我,当我的男朋友?」
第2页 鹿安轻笑着,像没有半点认真的意思,她酒量一向好,这回喝得多了,体内翻江倒海的灼得内脏发苦,浸满了喉咙,比清醒时还要愤闷,搁不住一个念头蠢蠢欲动,然而那样的冲动持续不久,她先一步唾弃自己,低笑了声,主动松手:「算了……」拿起桌上自己的包。 他知道什么是处朋友,就在她掏出钱来的时候,江默忙乱地站起,撞得椅子侧翻倒地,带着极不容易冲破了沉闷的情绪,从锁骨一路红到额头,颤着音:「愿意。」 说完他垂眸,抓了一把衣摆。 不再吭声。 没想到他会答应,鹿安惊怔,本来以为会被他怼上一怼,这会惊奇地不由愣上许久,直到撑不住头重脚轻,她挑眉,还是将钱给了他,转而捏着包站好,嘆的轻:「我困了,先去你住的地方休息会吧,等酒醒了再跟你聊。」 男人一听,受了惊吓似张了张嘴,转变得急切:「不,不……不好。」 「没什么不好,就这样。」 她一站起来,才发现店里店外俱是狼藉,当小竹子着了慌地跑进了饭馆,喊醒本在打盹的烧烤小哥出来换班,那小哥脸上的神色别提多有难看,但也只扇了扇手。 去宿舍的路上,两人相互沉默着,她盯着面前目不斜视的修长背影,是越想越有点茫然,第一次拿捏不准,心跳的发急,只觉得陌生,不知觉的时候便停在了门前,走廊上灯泡暗黄,潮气熏天,她还在打量,他拾出钥匙拧开了门,迎面便是满地清辉。 不足二十平方的地,目光足以包揽,而本就窄小的角落又被纸箱,塑料瓶,搪瓷的洗漱用具占据的满满,夹杂调味粉料的辛香。 「哪张床是你的?」 两张床中间隔着细细过道,一张床凌乱,墙上贴着女明星的海报,另张床干干净净,蓝白格子的被褥叠放床尾,墙上更没乱七八糟的图。 鹿安一瞧见那床铺,睏倦席捲得四肢快坚持不住,虚软的直发重,可她仍是扬起脸来,亮着浅然狡黠的眸望他。 他却不防会猝地对视上,唿吸一顿,男人眨了眨,眨回神后闪避地垂下眼睫,指向那张干净的床,「……那个。」 鹿安满意的压着鼻音应答,翘了翘,带着夸赞的意味,走过去放下了包,脱鞋展被裹紧一气呵成,放任自己先舒服地睡一觉再说。 独留床尾的人怔怔的。 比梦更不真切,他没有喝酒,脚底也浮现出令他疑惑的虚浮,光线昏暗,窗下砌着的光片中隐约有粉尘盘旋,江默指尖微颤,终究轻轻地,把窗帘拉上,想了想,再将房门上的锁链挂进门框锁槽里,回到桌前面向床边坐好,安静下来。 棉被掩着她半张脸,半明半昧间像是一盏温柔的灯,淡淡莹白,深陷在他的枕头间,一笔一画,比任何时候都显得真切。 心脏怦怦地跳,他喉结滚动,不敢出声。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接近晌午,床板微微一动,是鹿安转了个身,目光朦胧里眼熟的身影正推着那小哥到门外去,大约怕小哥太吵,小竹子捂着他的嘴连声的道歉,就利落地把人推走关了门。 门外,小哥用乡话还在酸唧唧的念叨。 「扑哧。」濛濛的笑声软极了,逗得人耳根一热,他慌地抬头,没来得及说话,见她直起身招了招手:「过来。」 唤得近乎亲昵。 小竹子一怔,重新回了热,慢蹭蹭地挪向床畔。 鹿安坐在他身边,扯掉了手腕上的橡皮筋,嗓音有点沙,认真地又问一遍:「为什么会答应我的要求?你知不知道……」怪以前电视剧看得过多,酒醒了后,忽然被自己这想法窘得嘴角直想抽,吸了口气:「你知不知道,租是什么意思?」 果然,他摇摇头。 鹿安于是握住他手腕,线条流畅的腕骨格外引她注意,可她手心绵凉,乍然触得手心下的身体绷紧起来,他手指瑟缩地蜷了蜷,只握了一下,便略略松开,乖的被她套上黑色的皮筋。 「阿竹。」 窗帘还没敞,她抬脸,细边眼镜显出他深亮的眸,眼皮痕迹很深,带着疑惑。 她笑容浅淡,轻轻地过去掐了一把他脸皮,成功引得对方不能镇定,才说道:「这件事我会慢慢跟你解释。」心底的某一处,脱离酒精的麻痹逐渐拧起,因为知道这方法不好,然而面对着的是他,实在捺不住隐隐未知名的悸热,清了清嗓,语调认真:「等你听了后,再做决定。」 第二章 【哥哥】 她皮肤似乎很薄,仰起来看他时,逆光的一侧颈弯被描上金线,仿佛初初晨阳下即将消融的明霜,隐隐可见泛青的血管。 末了,她抬手,穿透朦胧,再次把玩般地捏捏他脸颊,捏上了瘾。 「我叫鹿安,你呢?」 眼镜在镜台上,镜面水渍斑驳映着微动的衣色,他弯着身,被室友鼻嘴沾碰的掌心正承着水流沖刷,看着泡沫褪去,显现渗血的红,还不够,继续拿肥皂搓出沫来,轻轻仔细地以她牵过的手腕为线,往下再一次比一次发狠地洗,实在刺痛难忍了,反而定了心地掬起一捧水拍拍脸,剎那的凉意浇着纾解不开的燥,缓和了不少。 他扶着池子边缘,不断有水珠从下颚滴落,点点细细的痒,濡得领口深暗开来,就仅剩了水声嘀嗒,四面里无限的迴荡,却仍旧压不过听到的心跳。
第3页 恍惚了下。 抬头望向镜子,里面细抿的薄唇一动,鬼使神差的,悄然念了一句—— 鹿安。 水痕清澈地还淌在他脸边,越过喉结,线条优越,半晌,男人轻垂目光,擦净了脸手小心地摸摸口袋,拎出她发绳套回腕上,再戴好眼镜。 门没有关,一撞进眼帘的是黢黑的手试探摸他床被,又半空中一顿,捞了捞,循着残留的香努力地吸,只这一眼,气血轰然爆裂,一切铮断了似陷入浑浑噩噩的狂,拳头重砸皮骨的闷响于耳边不绝,夹着人的惨叫。 某一时刻,叫声尖利撕裂耳膜一阵嗡鸣,像是天旋地转,太阳穴里抽搐起来。 「嗯……」 江默勐地按额角,缓缓退了步,面色已经苍白的吓人,但他的目光寒郁,凝着那人不住聚成大雾压境的死气,微微地喘,那情形,慑的烧烤小哥不觉哆嗦,更是感到火辣辣的难堪,一口气急涌上来,几乎扭曲地再咽不下。 在这之前,他们同是进城讨活来的,以为有同病相怜的情分在,就没拿这人的洁癖当回事,霎那的念头百转,才依稀抓住了什么端倪一样,渐渐缓过劲来,也清明了,他摸摸嘴角的伤,嗤声一笑。 「哎,那婆娘知不知道你脑子有病啊?」 说到这,却是扯到胸腹的痛叠加一起,不由得倒抽凉气,面上狞了狞,「我听老闆说,你以前自杀过?」 「就你这样,能给她幸福吗,不如,放着那婆娘让我来,至少我能让她过的特别和谐……」分外咬重最后两字,因着是从别人口中学到的,便自以为水准相当的暗自得意。 迎面一记森狠的拳风。 小哥是逃命般地窜出去了,临走前把枕头被褥打了包一块抱走,这走廊上有两间房,本来大排档里有四个打工仔,前几天走了一个,刚好为他腾出床位。 听他跑的越来越远,来到了隔壁,咒骂声隔着墙还没有熄停,捶的空气闷闷作响,江默盯着脚前,头皮被血管胀的突突地痛,像已经负荷不住那些字了,低着头闷痛更钝,夹着凶戾的惧意在体内成潮,一层,一层吞噬上来。 ——那婆娘知不知道你脑子有病啊? 不能想,转身扑上了床,骨节攥着棉被用力,透出失血的苍白,想攥住她留下的一点微末的痕迹。 许久,近乎凝固的死寂里溢出呜咽,隐着难抑的歇斯底里。 隔着气流轰然的噪鸣,忽然硌到一角尖锐,江默一怔,便迷迷煳煳的攥到手里来摊开,原来是纸片,看得并不清楚,他摘下眼镜就擦了擦眼,只见淡黄的纸片上字迹终于清晰,有轻软的风声。 「晚上七点,接阿竹吃饭。」 所有的光亮融在他眼底,灼灼的全是她,让趋近绝望的死水,一寸寸的被填满绵密的欢喜,就着纸片反覆又看了几遍,眉眼復低了低,转捏着它按进怀,翻了个身,把自己深埋枕头里。 日头已经高了,沿路的枝叶拂扫着车窗,倾下金碎的圆斑,映满了车厢,从她洁白的耳下落到膝头,闪烁粼粼。 笔记本的屏幕暗的要看不见了,她眉心略一蹙,调亮电脑光度,继续办公,正是投入的时候,半点笑容也不曾出现。 可渐渐,副驾驶座里的小姑娘盯着她,发现出不对劲来。 按理说进入状态的安总,气势上会更沉稳。 她咳了咳,试探出声:「……安总。」 敲下回车键,鹿安没有抬头,只尾音翘了一点:「嗯?」 小助理心想果不其然,立刻板着脸硬梆梆的劝:「新消息,就您最讨厌的那位,据说已经到您办公室了。」 经她一提醒,顺着联想更多,鹿安唇角敛了敛,漫不经心:「行了。」而后随意敲了几下键盘,再一一删除回去,她这样不甚专注的样子少之又少,小助理好奇,琢磨着以为她在想那件事,沉吟了会就说:「安总,放酒店西苑里的凤竹上午就搬走吗?老董事一直在强调这件事。」 便听她道:「不搬。」额外嘱咐一句:「这事不用再管,我爸那是迷信。」 她终于抬头,日影瞬瞬地交错着,划过上扬的眼尾明艷的过分,无所畏惧,舒展开自己在漆皮革的座椅里,「反正我就觉得竹子挺可爱的。」 有那么些笑意。 小助理被她语气惹怔了下,又怔了下,因为她从没听老闆说过她喜欢植物这事。 轿车绕过喷泉停在酒店前,黑曜石般的建筑外墙倒映着云絮,还未走下来,大厅里灯色绰绰,总经理殷切来迎,「安总。」她脚一落地,便是一连串的报告催促:「游乐馆的相关产品以及宣传物料已经都送来了,照您的吩咐,一部分我放在了酒店公共宣传区域,还有部分派发给了每间客房,并送上了馆方赠品。」 鹿安目光一掠,大厅沙发旁的报刊架上果然摆着宣传册,前台柜子上也有,她应了声:「去会议室。」 不过摆弄电脑的短暂功夫,整个管理层已经落座。 夏末里晨间的暖热试图穿透落地窗,然而被空调阻隔,留下楼影铺砌着四下泛出丝丝的凉,她伫在投影幕前,开启日常早会。 「——苏城最大的主题游乐馆,也是我们酒店目前最大的客户。」 「今天的任务,就是与馆方的会员体系进行整合,另外,能来我们酒店的,都是高消费人群,外籍人士多,会员能打多少折扣是其次,特色是主要。」
第4页 「可以利用主题客房做出几款限时活动,线上线下同时进行。」 会好好开着,整齐有序的气氛不知觉间出现了异样,面向走廊的管理们似乎全在走神,总忍不住岔开了眼,鹿安微顿,循着看过去,玻璃门上映着外面的男人,西装革履,颀长静立,双眸深炙的将她凝睇着,右手握着与其极不搭的粉嫩饭盒。 见她看过来,他笑了笑。 鹿安的脸色却冷了几分,飞快地避过。 这次的会议时长比以往都长,只是无论多久,那人始终在原地,目光一寸不离,在她余光里作沉黑的斑,如影随形。 最后宣布散会,终于得赦的管理层们作鸟散纷纷逃离,腾出大半会议室来,鹿安合上了电脑,瞥见有落尾的人没注意绊倒了座椅,慌地又扶好了再扑稜稜跑掉,情不自禁笑了声。 上班的时间,她盘着长发,似纱的清亮里,散碎的几茎髮丝不经意间柔和,不等她收拾好,淡冷的声线一平不起,骤然离得很近:「那种垃圾有什么好看的。」 「什么?」鹿安不敢相信,皱着眉跟他对视。 男人低着的脸上辨不出任何情绪,被漠然包围着,仿佛高高在上,面对着她时才会将锋芒收起些,但依旧薄厉。 她懒得理睬,擦过他要走,这人却紧跟着拦在她面前,开口:「出去。」 会议室里静了静,鹿安侧过脸,看向旁边神色坚定的小助理,抱着她电脑雄赳赳地纹丝不动,她勾唇,递了个眼色过去:「出去吧,没事的。」有了她的安抚,小助理终于一抬脚离开,临走前带上了门。 窗前的细尘似乎有凝固,盘旋着显得漫长。 「我真看不懂你,爸的公司你已经拿到手了,犯不着再对我献殷勤吧。」鹿安不打算耗下去,一字一顿的仿佛是笑:「嗯?哥哥。」 「我不是你哥。」 林书文本来软和下来的气息顿时炸了炸,攥紧了饭盒的提手,只是两秒,及时发觉地闭了眼,随后睁开,温柔如初地放好饭盒想靠近一步,轻声唤道:「安安,我们没有血缘关系。」明白她将要说出什么,赶在话音未落,他再次出声,沁着宠溺和刻意压下的期盼:「这是张姨早上新鲜做的虾饺,尝尝。」 打开了盒盖,挨挨挤挤的饺子皮薄晶莹,很清楚能瞧见里面饱满的虾,撑着皮圆鼓鼓的,味香浓厚。 他做了很久,但不能说。 「张姨做的?」在他靠近前她就已经警醒地后退,此时见到爱吃的,想到张姨确实提过要买虾饺的陷,她心头一动,最后还是强行捞起了心里乱挠的馋猫,「我在家已经吃饱了,谢谢哥特地带过来。」 她展笑,梨涡隐若晕的温和,看着无害:「就算没有血缘关系,过继过来的哥哥也是哥哥呀。」 这一声叫他心里又是一沉,直直地跌坠,落入最深处的暗河裹满砭骨的佞气。 他便站在那儿,被撕开了似只能任由她看着,如此不情愿,像极了初次相逢的少年,明明有着温润眼型,却被沉戾掩盖的彻彻底底,只有极少数高兴的时刻会略带温和,多数时则尖利无比,在她面前藏不住脾气。 以致于在商场沉浮多年,他学的最多的是裹藏自己。 鹿安逗弄够了,慵懒地降下周身的温度,不再正眼去瞧:「爸的公司给你我无所谓,但你不要太过分了。」 没成想,手刚触上了门柄正要拧,后面他竟然不依不饶:「你昨天晚上去哪了,为什么一整个晚上都没回家。」 那纤细的背影一顿。 林书文昨晚拨了她电话十几遍,她没有接,最后打过去就成关机状态,好在后来她有跟张姨报备,他静静等着,毫无徵兆地她转了回来,一颗心跟着猝然快了半拍,直盼到她满身消融的温软,自眸里清浅外露。 「这周外公过生日,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想到那颗小竹子,鹿安的心这才乱了乱,记得这次跟游乐馆合作的项目一定下来,对方首先给了她两张贵宾门票,打定了注意,她稍还矜持地回到办公室,顺带唤了自家助理过来,「小唐,帮我定几件男装。」 小助理身躯一震,难得出现了震惊的表情:「男装?!」 鹿安坐下来,习惯性撑着腮帮轻敲脸颊,似嘆息的「嗯」了一声,却让小助理陷入了迷思,蹊跷的不行,最先以为是生日礼物,但又一想,老闆的圈子内身价普遍不菲,所以谁要过生日挑选礼物并不需要太苦恼,再者,一直以来她是标准的二世祖楷模,热爱学习,手段雷厉,清清正正。 后来创办了这家酒店,总裁也是习性良好向来早出早归,除了近几个月来时常宵夜,并没有其他的预兆…… 助理沉吟着,打开手机,手指灵活地戳来戳去:「那就送男装吧,我妈给我爸买衣服买的最勤。」抬起头,扬出了手机:「我看luo最近新出的男装很不错。」 鹿安接来看了看,放眼放去一致全是朴净的灰调,果然小助理最了解她,除了居家服,其中夹带有板型修身的正装,也正好,既然要带他参加外公的寿宴,少不了要让他穿的正式,于是颔首,「是不错。」 小助理瞭然于心:「那我安排中午的车子。」 「不急。」办公桌前,白皙的纤细手指解开皮夹,拿了一张黑金卡,扬手递她,「去帮我买盒蛋糕,就我常吃的那款,记得包装要好看。」
第5页 「好的安总。」 第三章 【厌憎】 要忙起来其实事务不少,都是需要心无旁骛,后来手机铃响,是早前设置好的闹钟,鹿安才发觉天快暗了,遥远云端熨出来淡淡温绚的霞,洇着余暖丝丝的衬在乌蓝上。 这一天还是准时下班。 靠着那会醉酒的记忆努力分辨,所幸找到了,虽然天色尚亮,楼道里却漆黑的不见底,砖块翘着角,一踩一响的偶尔渗上水意漫了鞋尖,她不在乎地摸上楼去,头顶的灯泡暖暗的悬着,照到楼梯逐渐微弱,人也摸索着越走越轻,停在了生朽的木门前。 辛香浓烈。 这一层好像是打工仔群居的寝室,无端由的,她感觉自己坦然摇晃的尾巴一顿,从尾巴尖开始蜷起,缓了缓,抱紧了蛋糕盒轻手轻脚地把门推。 穿过渐宽的门缝,立即胶凝住了对面鼓鼓的棉被上。 看起来他在休息,鹿安更小心,像害怕吵醒了她的小猎物,几步的路,有一剎那,捕捉到露出被沿外一双愣愣的眼睛,门廊晕黄的灯照进去,湿润的却无法凝固,总是流淌,眼眶一圈泛着潮。 在哭? 鹿安一惊,匆忙将蛋糕撂桌上跑到床头捏他被沿,往下压了压,露出男人整张脸,那眼尾洇着水打湿了睫毛,仿佛承不住重量,垂下茫然而厚重的翳影,定定地将她黏凝,从她走近床边再坐那,每一个动作,始终不落地在他眼里浮动。 被他这样的眼神缠着,终于看清了他眼底深处。 鹿安手一颤,骤然一线寒气穿刺过胸口,唿吸间冰冷凝固,来的太急,急的她有些反应不过来,就被破了尘封的铁锈,又锐又冷的腥气,深入骨髓的唤醒以往熟悉的惊心,然后,汹涌地卷进急沸的气血。 ——太像了。 昏黑的暗光里,一闪而过母亲的眼睛,泪流满面,在对她嗫嚅着,泪水一大颗一大颗沿着下巴掉落,扑面而来的血腥味道刻在骨子里。 她额头的血管突起来。 一时间,天花板下静的凝成死寂,密不透风,网得人窒息。 良久,响起窸窣的动静。 鹿安发着怔,他已经垂下眼,气息隐忍的支离破碎,扯过被子重新躲进里面,于是等她回神,他发梢也已经闷在了被子里,转了个身面对着墙,只指骨修长发白的手攥着枕头的一角,隐隐嶙峋。 「……阿竹。」她嘆了声气,这回冷硬地,直接把被子一抱甩旁边去,转而欺近半伏在他胸膛上,制住了他的动作,轻轻一碰他的额头,相互抵着,眼睛忽而一亮:「阿竹。」 男人的左眼角下面有颗痣,很小,在她叫第二声时,因为离得太近,轻软的拂着那一颗痣和睫尖同时轻颤了颤,血色蔓延,反应青涩地红了耳根,衬得五官纯然的要命,木木怔怔的,与深邃轮廓形成勾人的矛盾感。 遭不住。 鹿安目光一暗,压制着只显细细碎碎的温柔:「是不是觉得很难过?一直在否定自己?」 快溢出房间的巨大低落好比海水,他在微光照不到的暗处,失去氧气的窒钝由骨子里生生地反覆发作,虽然灾源是他,但遍体鳞伤的也只有他。 被她一语戳中,江默又心跳震动,恍恍惚惚的,感受到掌心一暖,柔软的指腹交织着微甜的暗香,他以前从来没想要过什么,现在隐隐的,逐渐纷乱的躁热自心跳间不可抑制地迸发,他不懂得这种冲动,唯有眼皮酥的发烫,指尖一股股细电蚀咬着尾椎渐渐热麻堆积,被扣在她的手里,才是唯一真切的感知。 欣喜如狂。 还没亲上,小竹子里外熟透了,唿吸急促的不成样子。 对他的反应爱不释手,鹿安咽了咽,掩饰地使劲揉了揉他头髮,继续抵着他前额轻声的笑:「还有哪不舒服,嗯?」 他皮肤很热,带着眼里的水份蒸干,留下沖刷后的明亮,听了话,凝睇着她屏息沉默了一会,不敢动,嗓音发哑:「……头,好疼。」 真的疼,头骨里有筋在跳。 「那就起来,出去唿吸下新鲜的空气。」江默听她尾音一落,下一秒,胸口突如的袭来空冷,见她起了身,就算再不捨得,也只能起床去拿眼镜。 注视着他的背影,还在床畔坐着的人儿眯了眯。 阿竹并不健康,表现出的症状还跟母亲有一定相似度——显着且持久的低落悲观,而且他这状态,明显是陷在了她不知原因的死角。 江默浑然不知她的心思,捏着镜架戴上,抬头正好扫见偌大的蛋糕盒,不敢相信多看了看,旋即转身,犹豫地微动动嘴角,得到肯定答覆:「是买给你的。」 又听她解释说:「上次看你床头放了个糖盒,你应该很喜欢吃甜的。」 鹿安向前,仰起脸来端详他,抬手小小地揉他软热的脸颊,成功让那片薄皮泛出充盈的红,他实在乖,静默地低着头任她碰触,特别老实,只迎着她的注视眼眸越亮,显得很有些惬意,唇线的微弧向上深了深,努力压住。 见状,鹿安心里微微松了气,还好,她的小竹子情绪好转的挺快,应该不会有其他异常。 「安安。」 鹿安愣住。 「安安。」没能得到回音,江默又试着叫了一声,温柔的失了少许勇气,夕阳薄薄的余晖垂落,笼着她瞳仁乌滢滢的睁大了许,仿佛十足讶异。
第6页 忐忑着,眼前小脸忽嫣然,软软的引诱:「乖,再叫一遍。」 心口鼓譟的要勃发出来,疯涌而至的全是在无声的唤着「安安」,几乎电光火石,将要脱口而出的声音给硬生生地咽回去,怕表现的太明显会惹她厌烦,强扼着贪婪,江默舌根发苦,磕磕碰碰的低声:「安安。」 顷刻如尝到了蜜,一声一声,一点一点,浓稠的盖过了在叫嚣的疼。 「安安,安安……」最后的音里泛出了小心翼翼的意味,他尝试着想捏她衣摆,终究只捏住自己的,反而是她,自然而然地揉了下他头髮安抚,「走,出去吃饭。」 发觉自己有点收不住,鹿安想点到即止,不想吓到他,让她意外的是这小竹子出门前唯一做的居然是藏蛋糕,就关在柜子里,还上了锁,看得她在旁边乐坏了,不得不叮嘱:「今天睡觉之前就得吃完,不然会放坏了。」 江默跟着她出去,低低应。 地点选在粤式餐厅,鹿安特地来吃虾饺,点了两笼,待服务生走了,她转回头来,发现小竹子在认真地翻看菜单。 他身形清瘦,腰背挺拔,满室的明光倾泻流转,将他原本的冷白呈现无遗,一身宽大褪色的短袖衫,袖子松松地掩盖了小截上臂,往下肌理起伏柔韧,好看的恰到好处。 烤了那么久烧烤,还能这么白? 惊奇的暗忖中,腾地他起身,红着耳尖带着菜单找不远处的服务员,点了菜便直接结帐,她也只是看着,这里装潢简约,性价比同样的实惠,所以不用担心他会破费。 虾饺上来之前,不知不觉问了他许多问题。 「你是哪儿的人?」 男人腕骨上有明晰的筋,被她的橡皮绳衬着,替她倒水的过程里便凸显的分明,「……福城,江止村。」 盯着他的手,鹿安不觉恍神地扬扬眉,没有问下去,转而抬头:「那为什么会来这里打工?」 「帮亲戚。」他垂着眼帘,不知怎的渐渐难安起来,微绷着有意强调:「也赚得不少。」 他一本正经,挠得鹿安没法不忍俊不禁。 赶在他误会自己是取笑他之前,撑腮的手挪挪,刚好遮实温软唇角,捏了捏他指尖,「给。」将事先妥放的门票放他掌心里,有点轻飘:「这周末哪天都可以,你把班调好了,再打电话我。」 被她捏的那瞬,江默眼皮一跳,下意识地想勾回来,动了动及时清醒,连忙拿起门票看。 又看看她。 体内某个阴黑的角落,遍布的尖锐荆棘「咔」的一声,迎着龟裂破出缝隙,他头一次,觉得自己是能正常地走下去的,他能做的很好,他不想让安安失望。 夜深了起来,目之所及的矮楼零星亮着灯火,溺在瀰漫的雾气里,比市中心越显光怪陆离。 她送小竹子到路边,下了车,他迟迟地还不肯走,看着她欲言又止。 鹿安反应了有两秒,很快瞭然,走到他面前,抬着脸,摘掉他眼镜就搂过他的后颈压下来,蹭蹭他的眉心,听他唿吸放轻,眼睑下的痣嵌在眼睫的阴影里,她声线暗哑,浅浅的惑:「喜欢这样?」 他这次回的快:「……嗯。」 到家时将近夜里十点,不同于路畔,走廊的光线亮极,鹿安哼着小曲,解掉皮筋散了弯软的长髮,曲调轻快只持续看见门的那刻。 门锁被撬了,亮黄的灯正大放光彩,明晃晃的横上眼皮。 她脸一沉。 那人眸色暴怒,面容就更甚寒凛,慢慢从沙发里起身,靠背上还搭着一件西装,他穿着的衬衫领口则松开两颗,便在欲来的风雨及无边际的阴戾间走向不可控,眼底沉沉:「你去哪了。」 「……」 这人到底怎么回事? 鹿安将找着的钥匙重新捏紧,徐徐挺直了背,清冷的夹带不耐,干脆直接:「你是有病吗,林书文,居然私闯民宅?」 不知道触到他哪一根火线,他太阳穴越绷越紧,整个人一点一点溢出错乱的戾气,勃然而起的强忍着不发作,唯有寒气冻在半空倾塌,男人抬脚走过来,「有病?对,我知道你接受不了心理或人格有障碍的人,你厌憎他们,就像厌憎十二年前的伯母。」 「可就是那个时候,在你最难过的时候,是我陪着你。」 第四章 【梦境】 不懂他为什么越来越反覆无常,堪比患得患失的小孩,一双布着血丝的眼猩乱,却刻意磨掉了割人的锐利,就瞪着她,隐隐的,好似是经她一触,便能崩散的那般脆弱。 威压厚重因着沉默延伸,唿吸快穿不透,她饶有兴致,注视着男人的唇固执地抿成薄刃,最后那血色褪去,流光经转,高拔的身躯依稀回到少年身形,那时满身竖起的刺,才是真真切切地扎到了她。 「你说的陪,是指你那段时间脾气突然变好,给我的脸色好看了些,还是指……」 她表现思索,话音便一转。 「你替我安抚好了父亲,然后背着他,联合对家,导致公司几入危局,再折回来为公司力挽狂澜由此得到了父亲赏识,以及,他百分之二的股份?」 十二年前母亲逝去,父亲精神重创,他亦不过是少年,却令她不寒而慄。 天花板下静极了,四下里的窒闷随她话语一滞,足足厚了几寸,钟錶滴答的声都隔的远,矇眬走在他耳边,她明明在笑,眼神漠然,勾的他思绪蓦地震动,一团气便被棉花包紧,无可奈何地全嘆了出来:「安安……」
第7页 林书文捏捏绷得发酸的眉骨,良久睁开,眼底还红着,销匿了踪迹的平静:「爸犯病了。」 鹿安一怔,立刻拿手机飞快拨上,不忘警告:「把门修好,别碰我东西。」 寂熄的灯应声绽亮,她的阴影拖得长长,急切地越过楼梯,越过了转角,没有一次回头,这么眼睁睁的,转角的墙上她的影子一晃,伴着话筒里传出女声来,余音盪起:「先生没事,就是看电视的时候激动了点,不小心血压给惊高了,吃了药又很快好了,所以他就嘱咐我们不让告诉你。」 温吞的软语,犹如染了南方天气的濡湿,让人心里安定,她刚出楼道,听那端笑了:「是少爷和你说的吧?」张姨还在笑着,慢慢道:「他也是一番苦心,大小姐,你就回来看看先生吧。」 听到这,鹿安轻扯嘴角:「我现在就回去。」 她突然答应,那端短暂静默,高兴的后知后觉:「啊!好好好,那我得赶紧跟先生说。」毕竟连昨天,哪怕搬出虾饺来也没能劝的动她。 一直看见她上车,发动了引擎,深黑的眸子抑制不住地又狞了狞。 林书文缓缓拿出手机,从窗前离开,屏幕亮着的照片,是合伙人不经意发现拍到的,就见霓虹如昼的光边成晕,勾勒着她风衣束腰,不盈一握,而她略踮着脚,正替面前的人梳捋额发,眼波潋滟,有盛着漫天的星子。 她从没有这样看过他。 从没有…… 心脏拥堵着,被酸水胀满起来,将他直直陷入了他最无法接受的境地里,又痴了一样,失去控制地望着照片出神,直到屏锁,漆黑的玻璃折着他的脸,光线倾下来,无法照见的满眼嫉恨森然。 回到新城别墅,没能休息,被直接唤去了书房里,半老的人偏偏对竹子格外忌讳,甫一张口便问她酒店西苑里的凤尾竹,听她说没扔,免不了一顿迷信道理,叨得鹿安发头疼,还是张姨进来,端着热腾腾的鸡汤笑着打岔:「小姐饿了吧,晚上新鲜熬的,有你喜欢的鸡爪鸡翅。」 鹿安在桌前,正对着父亲,也就坦然接过:「谢谢张姨。」 鸡汤的热气隔了女儿的脸,氤氲着气色回缓,但见她放下碗开始小口抿汤,鹿卓江眉头拧的厉害,「你别不信,古人常说门前有竹,一生不富。」 越说,越只敢小声碎叨。 「你这么捨不得钱的人……」 鹿安如常吞着汤,又舀起一勺含进嘴里,喝着,忽然勐烈地呛咳出来,直咳得两颊泛红,拿纸巾捂嘴瞪向他:「爸,您可真是我亲爸。」不想再听,端过碗底:「我还是出去喝吧,您早点休息,身体不好就别看那些婆媳片了,瞧给您气的。」 赌气转身,她下颔绷得发紧,卧室离书房不远,步子却逐渐放慢。 顿住。 鼻尖触着鸡汤的鲜美香气,宛如把小勾子,勾着角落里隐隐绰绰的记忆回笼,她不记得是不是记错了,眼前浮现同样新熬的鸡汤,金亮的盛满搪瓷小碗,只不过,那时窗下的风声缓缓,外婆哝哝的耳语,亲昵的教着她《锄禾》。 比起些许吝啬,她其实更节约粮食。 吃饱喝足后便是深夜,倦极的本以为一沾枕头会彻夜无梦,谁知睡了过去,模煳里她站在老旧熟悉的灶房,见得土砖堆砌的灶台摞的高高,两口漆黑大锅,一锅子蒸馒头,一锅子闷着猪肉烧芋粉,特别的香。 而她果然馋了,巴巴的望着,逗得外婆乐呵的先捞了一碗给她,她吃的差不多了,老人家这才捞出第二碗来,多添了两只胖馒头。 她那时候好像知道什么,等不及外婆嘱咐,接过那碗按住筷子就拔腿跑,前院的树荫碧绿清澈,沿着泥坡上山,精准找着了猪棚前脏兮兮的瘦小身影。 猪棚的味道大,她不愿意再靠前一步,端着碗定定地停在原地,远处的瘦小人儿于是连忙洗手,沾上香香的皂香味了,湿手便在身上一擦,走到她跟前。 他低着头,可能是她记不得了,所以他眉眼在梦里不是太清晰,就稚嫩的小小轮廓,淡白的唇不习惯地嗫嚅一阵,发出弱弱的气音,接着抿紧。 下一刻。 周围光景扭曲,面前的人被拖得后退,破碎的重新拼凑出另一番景象—— 和着稀粥的瓷片飞溅,他被摔在上面,嘴里包着饭,接着又被一脚连上一脚重重踢进他瘦软腹部,该有多疼,他一声不吭,咀嚼着,烧的奄奄一息才被邻里抱到卫生所,也是一如往常的缩着肩,起泡的手无措揪紧了衣服,不管手背的针有没有回血。 只有三面,她只见过他三面。 仍然觉得难过。 醒来不知道是几点,屋子里晦暗,鹿安盯着天花板,心里空茫茫的,一丝脉搏般羸弱的胀跳,牵着心房每跳一次就缩一分,悸出了酸潮。 窗帘渗过的晨曦被衬得熹微,夹缝里一线刺眼。 她眯了眯,拿起枕边的手机看,电话铃声骤响,索性坐起来:「餵?」 听筒那端一剎那的默怔,她下床趿起拖鞋,等了会,里面有些磕碰的湿哑出声道:「……对不起,安安。」 张姨自然起的最早,刀落砧板快且平稳地切着,循着她脚步声转眼一探,不由得诧异:「这么早起了?」 鹿安来不及多说,「有做好的早饭吗?我要带走。」 现做的有油条和虾饺,热蒸蒸的全拿走,顺带夹一两口餵给自己解解馋,柜上还有牛奶,想到阿竹清瘦的身板,她一併顺走,便拎起沉甸甸的饭袋转身,不想被拦住去路,「上班么?我送你。」头顶未褪惺忪的嗓音含着磁,他穿着一身薄衬,将稜角削的柔和,淡淡洗须水的凉香。
第8页 鹿安选择忽视,越过他走了出去。 还是清晨,小诊所人影稀疏,宽静的室内砌着明媚晨暖,门前最亮,推门间她自己的影子覆上输液区的皮椅,包括坐那蜷起来的人。 心便漏了一跳。 有警察在旁边讲话,他一味地听,唇线细抿的苍白,抓握着膝头的手背越来越大力,不安静地抠弄起来,往上,碎发虚掩的额角,纱布清清楚楚渗着殷红,触目惊心。 若有所觉地,他慢吞吞抬头,目光里的困怠顿时透澈,却更加不安。 鹿安管不住,总不放心他离开视野,等着那名警察询问:「你就是他女朋友?」上下仔细打量了她一番,两相比较:「你真是他女朋友?」见她脸色冷了,当即打了一突,忙打茬说:「跟室友斗殴,虽然他是被打的一方,但对方伤的比他严重的多,正闹着要他赔钱。」 一句话,她听得匪夷所思,放下饭盒:「既然是被打的,凭什么赔钱?」转眼便不耐,「行了,我会请律师处理。」 正撞见他眨着眼偷看她,见她一看过来立刻垂下,低头埋了埋,想藏起嘴角的伤,惹得鹿安才生的寒霜初融,到他身边,硬是端捧起他的脸左右瞅了瞅,捋捋眼睑完好的痣:「伤口疼不疼?」 小竹子轻颤了下,摇摇头,忽然记起自己是会说话的,就低声答:「不疼。」 「啊……」 听见她很失落的嘆息,江默后背一紧,慌乱地仰头对上,触及她眼眸深美,梨涡淡淡狡猾:「可是怎么办,身为女朋友已经连安抚你的办法都想好了……」凑他耳边:「比如,抱抱?」 悄然的语声只有彼此能听清,他眼底痴怔渐沸,一片灼热,眼边的点点热度溢上耳尖蒸的通红,然后唇角一扬,藏不住期盼。 周围一两护士注视过来,因为没有病人,他们格外显眼。 江默挣扎着动了动,拳攥的紧紧,牵动了嘴裂处,这才疼的得以能理所当然的唤一声,「安,安安。」 第五章 【血痕】 他到底没能说出来,稀薄的亮镀在睫上,那光芒边缘淡淡的融着他的白,搁在她手心里几不可察地抿回少许唇面,再松开,弱弱的几个音节就是组不连贯,模煳又令人心软。 鹿安气不顺,直接溃败。 连思考的余力也失去了,手一落,轻轻地环抱他,他抵着她的肩,微微泄露的一角额肤透着粉,溺入她气息便难以拔足,是茶花的香,离得这样的近,这样熟悉。 在她浅浅分离,包裹着的渴求不满的开始黏乱,越扯越密,比伤口难忍。 不能动,所以疼热了眼眶。 小竹子低着脸,不是她想像的轻快,倒是愈见低落,拿不准他的想法,鹿安注意力暂放在那民警身上,将名片给他,道:「人我就带走了,再有事打我电话。」揉揉面前黑软的发顶,短髮拂过指缝,细痒难忍:「走了,阿竹。」 她叫的也软,手心下的人如梦初醒地一动,似糯了糯,听话地抱起饭盒亦步亦趋。 出了诊所走到半路,鹿安顿步,转身静静看他:「你的伤是谁处理的?」她可是有看到,诊所里的小护士年轻的很,像他额头的伤,不论哪一步都需要近身,粘纱布时更会不可避免地碰到他。 她端的温静自持,不显异样。 明知道那正常不过,还是心头酸紧,像拧进点滴柠汁的难捱。 江默一怔,对她突然的变化不明所以,空落落的发慌,张了张口还沙哑着:「医生。」 原本该是护士,可他机能反应躲避别人靠近,勉勉强强换成了爷爷辈的医生。 目睹她的沉默,低潮迅速成倍淹没,互相挤着他夹在艰难挪动的缝隙,话音未落叫了一声:「安安……」心跳不知觉地急了,攥紧饭袋搓磨着,压抑的念头迸发,就是一发不可收拾的洪流,来的又凶又乱,恍然记起事先想好的办法,忙从口袋翻糖出来,看了她一眼。 鹿安动了下眉。 她神色不明,叫他一边看一边更加惴惴,试探地剥开了糖纸,递到她面前。 他明白,他给她惹麻烦了。 糖仁粉红,小巧的正方沁着草莓香,配合男人瘦白满茧的手掌,鹿安绷不住,抑不了巍巍要弯起的笑,撩起垂散的耳发一绕俯下身去,咬住了糖,捞起他手指轻轻拽到车门前,让他坐好。 昨天晚餐后,这只竹便完全记住了她的喜好。 齿颊活泛着气泡酸甜,被他目光又包裹得细糯绵长,一个高兴,跟着牵过他的安全带。 江默端坐着,依稀有所察觉,一时身体慢慢地发僵,茶花清浅的芳甜更接近了些,还有着晒后散漫的暖,细细屡屡的比不久前分明,那手绕过他腰侧,没碰触却隔着衣料沁透,熨得逐渐发紧,堰息停鼓的小火苗几乎瞬间又簇放。 「阿竹……」 座椅与她的逼仄之间,被她扶上椅背彻底禁锢,他像走投无路,屏息静气闷着眸光湿亮,清隽颤慄,眉眼雾汽欲滴。 她越是愉悦,如明鸽温柔地轻声细语,伴着安全带落槽的清脆:「我很喜欢。」 有草莓的甜味,带着低笑,江默觉得浑身吃重的都有点发麻,克制着的,腿抵在椅边蹭了蹭,反倒越蹭越烈,整个不由自主的陷入空前的困惑,趁着她起身,想要往下看一眼,然后听她绕来身边问:「之后准备怎么做,要继续住在那吗?」
第9页 他顿了下,反应过来望向她。 「我口味比较挑,如果你愿意,我可以腾出一间客房给你,你就帮我做做饭。」 这句话出来,自己都觉得意外,鹿安听见心里慢慢地不大安静,她本来不是心急的人,只想着他伤的不轻,加上时常出现有人被打致死的消息,再一联想他,那么瘦……齿颊一动,糖果被咬碎的响,竟然略略惊了她一跳。 轿车就放慢了速度。 红灯亮起的街口,余光里能清楚看见他,坐在那怦然地一炸,一动不动,久久的,恍然回神地摘下眼镜,捏着衣摆轻轻蹭掉镜片上的雾,她不疾不徐:「要是我下班的早……」 旁边他的动作一凝,变的迟滞了,没戴眼镜便敞着湛亮的眸,胶黏着她继续说下去。 「还可以抱一抱。」 语声落定,瞄见小竹子果然蠢蠢欲动地扑簌目光,却不答话,空气浮尘,如海面零碎的金沙细漾,点亮他侧脸明晰的线,额发犹乱着,长指悄无声地互缠,动的十分缓慢。 与他不同,鹿安一旦安静,便恢復了以往的薄懒。 她在想,不久前他对待那名警察的态度,抱着似乎不耐,蜷缩逃避的状态,连平时在大排档,也是见他偶尔被迫才会回答客人的问题。 他的人际交往能力,确实存在障碍。 路不远,熄火让他先用早饭,她继而拿瓶牛奶放到手心里捂,捂得微微热了,他饭吃的正好差不多,直待卷干净最后一段油条,接过她递来的牛奶双手捧紧,热着耳朵尖再咬上吸管。 日头渐烈,男人眉眼弯起的轮廓明亮极了。 鹿安望着,半开的车窗徐徐穿入暖风来,仿佛小抹雪糕,温温的融化,甜糯流淌,刷拂耳下,更是种微痒,索性倾身上前放纵地揉揉他头髮:「一会我跟你一块收拾?」 听见她说的,江默只觉得心里一跳,一口气将牛奶也解决,他一早想好,于是低低的叫了声:「安安,你吃,我很快就好。」饭盒里她爱的虾饺他没动,放回她手里匆匆地下车,赶回民工寝室,站定在门前,才没有动弹。 没忍住寒气横生。 缓慢推门,满室的狼藉逐片出现,同时扑至的腥味激着最深的郁戾扭曲,攒在太阳穴里重新闷疼,他红着眼,经过腥味根源,那沾了脏白的格子床单,被揉成一团丢在了床上,眼边越烫,站得自觉麻了,这才找包收拾行李。 结果回头,还是停在了床边。 这是她躺过的地方,不管是她,还是这床被子,然而一扫其中几处明显的干涸,沸涌的血管又隐隐撕裂,正在这时,指尖一沉,江默滞了滞,由她嫩若无骨地牵牢。 鹿安看了一眼他的床,温沉的道:「我们走吧。」 她眼底并不存在一丝变化,始终平静,不过他比常人敏感,贴着她指骨的皮肤确实生寒,知道她是真的动怒,隐约焦狂,「安安……」 「我知道不是你。」 楼道的霉味没变,烈日高照加剧了腐坏的气味,只管牵着他快步逃离,到了外面才抬起脸来看他,不止平静,唇畔的梨涡扬的似乎柔和:「只是一件小事情。」便放手,顾自走在前面。 随着她动作,他感知僵滞,升起的安稳轻易摇晃,连忙跟紧。 既然阿竹要搬来,那公寓是不能住了,好在她瞒天过海托人置办了新的住所,连父亲也一同瞒着,原本接下来该要找阿姨先解决三餐问题,现下刚好,能径直开向超市。 兴许是胸口细微的沉抑,女人难得散漫的把採购任务全交给他,所以临到付帐时,面向默然收捡食材的身形,鹿安眼皮一颤,顺着他的颔勾画到敛着僵紧的唇角,后觉地想伸手帮他,结果被他抢先夺走了塑胶袋。 迅速装全,转来,欲言又止。 她态度一软,溃散的黏稠飞快凝聚,叫他好半晌眨了一下,含着光,像是竹叶柔软的尖控制不能地卷了卷。 又小心翼翼,努力地想舒展靠近。 一点就好。 那股难忍的热切还是弱了弱,赶在消失之前,雪柔小脸骤地占满视野,盈然朝他一扇,拂深了笑意,撞撞他额心,蹭了一把,彻头彻尾变成一条吃素的狐狸,再扯过袋子和他一人提一边。 见她满身放晴,还肯理睬他,江默暗地脱了力的松弛,连带五指松展,暴露手掌破皮渗血的指甲印。 悄摸着,他又摸摸口袋里为她剥离的糖纸,第无数遍捋过平滑,压得摸不出一丝褶痕。 另边,第无数次电话无人接听。 窗前的抽纱镂刻有小巧花纹,细碎映满墙漆,雪白的书桌,合嵌着她照片的相框,一一掠过去,林书文靠在椅背转了半圈回来,指尖漫不经心地划过,拿起她相框。 不在酒店,那为什么还没回到这个公寓来? 为什么还没消气,非要拉黑他。 挂断电话不久,邮件叮呤的一声,点开,最熟悉的脸庞恰迎着屏幕上一角透亮的日影出现,世界蓦地光尘一凝。 那是琳琅满目的货架背景,两人前后半步之远,不是很亲昵。 林书文的眸色仍是转沉,受着勐然深切的暴戾,他胸腔一阵起伏,满是血热泉涌地鼓胀着,不明白凭空出现的这男人有什么好,秘书传来的资料显示,这人身份普通,正经工作没有,竟然是打工仔。
第10页 一想厨房他带来的新鲜食材,本来打算做给她吃,隔了久久,佞黑缠绕的瞳几近被割破,就在瞬间,他阴沉拨出了另一通电话。 不让安安反感的法子有许多种,他不会自寻死路。 第六章 【变故】 得知老闆到了总裁办,唐助理一连迅速地备好下午茶跟工作事宜,隔在橡木门外,端着餐盘,以为里头会是原先一样窗明几净,她被嵌在窗前的凉意里,正翻着文件或是书,纸页生白,行止清浅,始终不曾抬起头来。 哪知进门后,差些被凤尾竹的翠绿眩瞎。 下午的日照虚化,勃勃生机的色泽依然鲜明,丝缕的绿意,盈在她指端莹碧生辉,犹是被挠的轻晃晃,而还在逗弄着的人,一在门阖上才有所觉,「过来。」拖着椅坐下,近身桌沿,一点一点地都随之静了下来。 可以看到,她的眉眼间平和如初,叶片从指前扫过,她安静着,凉的微柔浸骨:「还记得我放在你那的几本书吗?明天带给我。」 唐助理愣愣,前进的步子又停下,眉头一拧夹起担忧:「安总。」 前些年,鹿安交给她好几旧书,说是不好处理,既不想看见它们,又认为丢了可惜,于是让她保管,原以为安总这辈子不会再要回去。 因为那些书…… 无一例外关于心理疾病。 空远的地方吹来隐似破冰的声响,逐近清晰地扩开,唐助理见她正望着自己,再看,是在望着餐盘中澄透的橘子果冻,想来她食慾不错,松了口气,任凭她吩咐:「三件事情,要你去做。」她语气和缓:「第一件事是把我住的那层公寓卖了,第二件,是在办公室外设置指纹锁。」 「第三件,现在省中心医院住院的一位民工——」 罕见地林书文很有眼色没出现,助理又是做事利索的,下班前便已经完成后面两件,她提着那民工资料,准备上车,忽然「喵」的一声,一团黑影抖动着快步走出车尾迎上前,毛尾巴竖笔直,烁着金色的眼,里面漆黑瞳仁变得圆圆,兴奋地直叫。 看清它额头一撮白毛,勐惊得鹿安脱口要出:「小……」 不,不对。 车库静静的,鹿安抱起猫,有些恍惚地搓了搓它油光水滑的毛,小傢伙不怕生,似乎还特别舒服地往她下巴回蹭了蹭,爪子一伸趴上她肩膀,伸展懒腰。 现在更像了,令她几乎以为是小小起死回生。 小的时候,外公曾送给她一只猫,通体乌黑,前额有撮雪白,因为初遇时它不及她的手掌大,所以命名叫小小,陪伴了她二十年的小小,直到病去。 知道别离常有,仍叫她一时捨不得放手,便把猫抱到车里,怕它感冒,只能开着车门敞凉。 车库里的光照不全车内,光线冷暗,小傢伙蜷成团抬着眼漾着余晕晶亮,爪爪则按在她心口,像剥开的圆润山竹,鼻头起伏着,洇着湿润凉凉地蹭过她指腹。 「喵。」 低又哑的短促一声。 鹿安揉揉它两耳之间,不受控制地涌了酸触了鼻尖,抱紧蹭蹭。 「你到底从哪儿来的……」 毛团被抱到热乎乎地烹上香来,捂得她心窝都发暖,懒懒散发,一边轻柔顺着它,一边拨给助理,刮刮小傢伙的毛下巴:「你在哪?」她想的清楚,家里不再只有她,还有颗糯软的竹,然后近似初病的人,不想轻易尝试未知的变数。 满车的暗,小猫惬意的昏昏欲睡,可是唿噜唿噜的声还很响。 电话那端,助理直接打消了她念头。 「抱歉安总,我对猫毛过敏,不过,您担心别人不可靠的话,我觉得您可以暂时放在办公室,准备好猫粮跟水就好。」 鹿安没有应,临近晚饭,她答应阿竹会准时回家的,再看看这个时间,已然是不够她买猫粮再折返回来,同样来不及送到外公家。 快七点整,他们约定的点。 饭菜做好还差一锅汤,汩汩沸腾的乳白汤汁迸着气泡,溅出来几星,江默连忙调整火候,擦干净灶台上的汤渍继续等,再三确定每一道菜都结合了她平时点餐的口味,但还是抓不着似,脑子里忐忑的渐渐混乱,硬作镇定地端汤上桌,只听「喵」的一声,浓白的热气直扑低垂的眼帘,浮上半空变得半透。 他停下,目光期盼从她的脸落定她怀抱,怔了怔。 端着锅不由捏紧。 叫过了一声,小傢伙死活黏她怀里想要闷着自己,鹿安不忍心去扯,实在头疼,好笑地先把它安抚,一抬眼便发现男人头髮湿黑,眉梢湿碎的发凝着水汽,扫在镜架上,离得远,奇异的能看清他的睫,像笼着湿濛的小片乌云,唇微微地抿。 这时,小黑猫耀武扬威地又叫一声,十足的软,继续拱她的颈窝。 他还在紧紧地捏着锅柄,见状,掠了一眼她柔白的颈,力道放轻地端着汤搁到桌上,摘掉隔热手套,一动也不动了。 他一时怔仲,突然被携住手腕径直带走。 有风掠过,她步伐急快,腕侧敏觉的比任何一次更能真切感受到她的绵凉,慢慢地钻入着,男人垂着眸,连具体几时被熟悉的馨香包围他都记不得,卧室里漆静无声,将他按坐进床头,壁灯放亮。 他顿时不动。 晕黄的光镀着一切泛着橘调,仔细地看,原来墙面是小花壁纸,旁边架着梳妆檯,明净地倒映着她经过的身影,他从未体会过,惊奇难耐地转回,窗纱蒙着外面的路灯,细细粼粼的浸在夜色。
第11页 就在他张望,更清晰的香带着阴影压得眼前一暗。 「眼镜取下来。」 隔着棉巾的嘆息像拂过头皮,她还没动,炸得他先酥了髮根,下意识地蹭蹭头顶毛巾止痒,等听明白,又将眼镜摘放在手里搁到腿上,乖乖地低首。 他自己看不见,淡淡的粉钻出领口,灯下却越是生白,突显了起伏朦胧的颈骨。 鹿安没给人擦过头髮,按着毛巾只知道搓,裹住一块轻柔地搓到半干,而后轻轻抓揉,捏住髮根重新捋过。 起初没在意,从前向后来到了他的后颈,他一直很听话,一直低着,有湿重的水迹沾濡衣领,宽松的越发,能见颈下小截清瘦的嵴线,混着与她沐浴乳同样的果味,空气里便存着脉跳,却静到极处,唯有眼前蔓生着薄热的水泽,终于失去了力气。 「嗯……」 绵煳的一声,有撮湿结的发一动,拂过了那颈间,她受惊了下,目光里食指勾屈,居然已经摸在粉红逐深的后颈上。 指尖仿佛过电地缩跳,炸了炸,鹿安慌地抽走,用力压了压食指的指腹,越折腾越烫,偷偷的脸上也在发热,转过脸去看他,阿竹头还盖着毛巾,脚底悄而缓地磨着地毯。 不能这样下去了,鹿安果断拿来吹风机,按下开关前解释道:「阿竹,我不打算养猫,捡到它是意外,带它回来是因为我答应了你会准时回家,而且在捡到它的时候,我就算好了将它托给我的外公养,他向来比任何人都有耐心,又最喜欢猫咪。」 「我就不同了。」 正面着他,取开毛巾抚上他黑澈的眸,眼稍也让她吹的热扑扑的,看了看她,神经末梢开始蜷起,就没办法坚持住地垂下,捏着镜架磨蹭,鹿安发现,偏不放过地捏抬他下巴,嘴角微勾将自己嵌进他眼底最亮的深处。 反而她先被融化了开,声音低缓,情难自禁的暗。 「我最喜欢竹子。」 夜深了,暗蓝框着陶瓷的檯灯,不是以前的杂乱宿舍,被子里全是晒过的味道,松蓬的令他安逸。 结果就是睡不着。 耳朵还是烫的,胸口发凉,砰咚砰咚敲得翻腾又模煳。 江默抓了抓被边,最终起床,摸到厕所洗衣篮中的脏衣服,慢吞吞地回床上埋回被窝,搂着衣服,只要一想想,轰然卷上浓烫,借着夜色遮蔽小心地闷入抱紧,要翘上天。 这是唯一一件她抱过的。 脚踝便轻轻颳起床单。 另一间的人早睡得香沉,甚至先入了梦,她梦见脸边真切实在的凉,有鼻尖刮蹭,痒的她缩起肩头,伸手一摸是凉软的发,半湿着的,像是惬意,引得薄白的耳廓动了动,痴缠埋入她颈窝更紧,闷着模煳的声,不觉得够了,轻轻的湿灼唇息寻来,起伏着挨在她咫尺停下。 不知道到底贴住没有,不知道他的唇会有多软,唯有满手心的水意更深更重,沿指腹发皱,一併濡住了悄然生潮的绮思,光怪陆离,她被裹在清澈凝固的气泡,千万束的光作初生耀眼。 阿竹定了定,许久,当他试着想要喃清字音时,她打了个激灵。 「安安……」 气息清甜,晃了晃叶尖一样。 鹿安很少赖床,骨子里的克制养成习惯,闹铃刚作,她跟着睁了眼,缓了缓,起床随意地把头髮扎上。 正逢外公的寿宴,只需要傍晚赶到大院就行,她走去下楼,经过客房发现他不在,猜他在客厅,鹿安便想起昨晚的梦,不经意眺远,陡然一道悽厉的猫叫贯穿了来,在他作势扔猫的前几秒钟,她惊喊:「阿竹!!!——」 小黑猫还是被摔开,幸好方向是一片空地,得以落地前有充足的时间四脚着地。 而伫在那的阿竹,露着颈间的伤茫然的望着她,勐地瞳孔一紧,脸色惧怕,「安安,不是……」见她皱眉走来,唇上更一点颜色都褪去,生出冷汗。 他不是有意的,最初是想将蒸好的鸡肉分给小猫,还没走近它突地炸毛,见了他就跳高了又挠又咬,他扒不下来,尝到了锐痛的剎那才混沌的用了蛮力扯,刚好让她撞见。 第七章 【修罗】 床褥太软,有着她头髮浸透的香郁,让林书文不想离开,近些天他忙的不曾睡沉过,只有这次在她的公寓睡得最深。 晨线明暖晒了上来,他肩膀一动将被子拱上来背过了身,于是雪白枕间的发尾,晒得渐渐发了烫,寒戾的薄壳消弭。 他一直记得那只猫。 通体乌黑,额头小块白毛,十足的聪明,不需要任何人教,它会拥抱,会寻找她的手放到它两耳间,会极尽撒娇。 就像明暗锋利的分界线,他独自溺在冷暗,紧咬着牙一次次想磨它血肉成灰,可就凭着她喜欢,他忍无可忍的凶戾更加见涨,除了发脾气,更多的时候是眼瞪的发酸,硬生生看她对小猫笑,就是不愿多看他一会。 刀割一样,使得林书文不得不醒,眸色沉凝,慢慢阴晦的也浮出笑。 那是因为他的安安聪明着,一开始便看透了他,从进入鹿家的一刻,他就没打算放弃身处在的这云端的权势,即使不择手段,即使他算计了她最重要的亲人,为了每一样他想要得到的,他还会这么做下去。 秘书的电话打来,他黑瞳沉森,动作相对不耐地往她枕头深埋,当听见那边的汇报,眼皮一跳,「她要卖掉这公寓?」
第12页 他声音沙,冰碴復甦的驱褪了睏倦,走下床:「怎么回事。」 别墅里。 汗水薄薄的外渗,还是夏末,服帖着后背被空气催发的冷腻,他所熟悉的黑水,在她的死寂中点沸,刺骨急速地拖拽着他,那只小猫她很喜欢,即使她说了最喜欢的是他,江默搓着手,重重地按压指骨,意识隐进了浆煳隐绰的薄膜,拉扯嗡鸣。 只记得前一刻一切都还顺利。 他以为他能做好,一定能做好,其实他还是不行…… 「阿竹?」 鹿安心不禁一沉,跟那次在宿舍相似,他大致再次陷入了自己勾造的死角,当机立断地跑过去握拢他的手,包裹冰冷,承着他胸前起伏,她语气平和的循循诱哄,一字一句地几近纵容:「你没有办砸,阿竹,我都看见了,我知道你不是故意的,是它先挠你,你看,你受的伤。」 伤口在颈间,厉长红肿的起着皮,始作俑者还不知觉,喵喵叫着蹭着她裤脚一脸讨好。 鹿安自然没理,眼前才是最紧要的,确定他仅仅是破了表面没流血,才放心地松了口气出来,转眼打量脚边黏煳煳的小坏蛋,它满身活泼的神态,能断定它确实没受伤,之前惨叫兴许是被阿竹抓住了后颈皮,给吓的。 至于,它针对阿竹的敌意,她应该能猜到原因。 以为安抚好了,用过了早饭,鹿安拎着晚宴他要穿的衣服下楼,不防小竹子正正盼在梯口,高又瘦,晨色明透笼得他清澈的如见底,对上她含笑的梨涡,便无形烹了点热气,赶上前来捏住她揽着的男式西装,没碰着她。 由他抱走新衣悄敛地跟在身后,鹿安落得轻松,坐定茶几前,吃起他备好的水果。 果块用温水浸泡过,所以口感温热,但不失爽脆,她咬了一口,悄悄又有粉嫩的包装戳入视线边角里。 整盒的草莓汽水糖。 不是讨好,更贴近贿赂,隐隐是想用一整盒的糖试探着什么。 不知什么时候下起了雨,沥青路的水洼上迸着细密水珠,清凉的溢过车厢,树翳也泛着湿绿,浓郁葳蕤的从他身侧掠过,鹿安惊奇着,那双好看的手还在相互掰折,深压指尖掐出白来,青筋更显。 又不同往常,洗净熨过的西装服帖身线裁衬的分明,一眼望去,生了淡漠的错觉。 到了四合院,桂花飘香糅合了水汽,细珠一般的雨挣了线地迸溅滚动,无数细碎的绿意成珠,啪嗒啪嗒的消匿在青石台上,别有一番清寂。 司机先下了车,车门一关,周围的雨声渐渐扩大,一珠珠砸上车窗溅了进来,落到了手背,迫得他绞手的力道渐渐发狠,瞭然原因,鹿安低眸笑笑从包里拿出他送的糖,剥开了捏在指尖,这样递到男人的唇前。 雨雾空濛,只云边沿线的白翳刺眼,照亮他目光,她脸庞不再能看的明,长发乌软垂散,锁骨优美,迎着眼帘伏低了下来,温暖的把寒岑穿透。 再甜香的糖,却不及她其中之一的蚀骨。 男人垂下眼帘,缓缓地咬住了糖,连带着唿吸一併隐忍怕触碰她指尖,反而越是急促,灼到了自己。 见他眼睑的阴影有几微的扇动,像捺着难言的雀跃,鹿安摸了摸,想他上车一直捋着手的静默模样,便越发笃定,这才凑到他耳边轻声的戳透。 「送我那么多糖,不就是想让我继续对你好。」 攀上他肩膀靠近,脸贴上他的小拱了一会,直笑得薄热唇息刷弄的他发痒,又乖又烫,被她轻轻揽过颈:「那这样,算不算好?」 时间拖得有些久,雨势都变小了,老爷子等不及派人出来看看,来帮他们拎大包小包的宠物用品和猫箱,这边,她刚撑开的伞被旁边人接了过去,因着隐形眼镜,眉与眼安静的既柔和,也清深,极黑的唯一凝着她。 如果不是摸到他耳尖未褪的热,鹿安快不认识这小竹子。 进了院子,将要进屋的时候,勐地肋骨被撞得结结实实地令她后退,手一搂,摸到了毛茸茸的后脑勺,还有葡萄样的大眼,叫着:「姐姐。」 是舅舅的小孩,她一抬头,但凡待在屋子里的人,多半笑吟吟地把他们打量起来,除了沙发那端的父亲跟外公,尤其是父亲那张满布震惊的脸,鹿安好笑,先带阿竹换好拖鞋,轮到唤人的阶段,她牵着他坐下,自己叫了一圈,而后明目张胆地拽拽他:「默默。」 沙发离人不近,她坐在他身旁,扣在指间的暖便汩汩地抚淡进门那时的醋涩,江默不在意旁的,低声的照她教给他的名称念一遍,一边勾住了她手指,力道不稳,寸寸地试着握深。 直到握牢了,难压下唇角微扬的满足。 鹿父听着自家女儿跟他岳父报备,诸如恋情进展,语速流利的根本不给他提问机会,他是很想问问这小子什么工作来头,正打算开口,被她巧妙地引到酒店近来的业绩上。 再看看女儿的手,扣在那男人手中,被他缠紧了还反过来蹭蹭他指节,宠溺似的。 「……」 鹿父的神色从震惊到一言难尽的复杂,想接手脚边适才恢復自由的小黑猫,一剎那视线灰花,被岳丈抢先地抱怀里,蒲扇温厚的手已经熟稔地抚起猫背,正赶了巧,书室门前的地面阴影出现,步声很轻,看着她,阴沉如同实质地割出血腥来。 最后,他半是温和的一笑,声音哑了:「安安。」
第13页 鹿父眼皮一颤,隐忧地蹙眉望向女儿,她应声抬头,不觉得有什么:「哥。」 气氛不寻常,隐隐边角锋利,微一动便能刺破唿啸出蛰伏的东西,江默察觉,护紧了她的手掀抬眼皮,目及走来的人,先于意识警铃大作地从上到下竖起戒备。 走出的这个人,是在直勾勾盯着安安。 攥着她的那手顿时发力,就在林书文笑后,预备微启薄唇的剎那,她接了话茬,直截地堵住他要说的话:「我跟他没有血缘关系,所以相处起来,比较生疏。」她身上一件遮至小腿的衣裙,保守也轻软,莹莹的却如织着初霜,连耳下带着颈项姣好的弧度,亦隔着清冷。 林书文的眼底不由缩紧,添上狂热的暗。 想让他收手,不可能,永远没这个可能。 「林哥哥小心!」电光火石间喧嚣爆沸,是小孩的惊喊突如的扎地他耳膜一响,转瞬透不过气,被狠狠攥紧了衣领,离在咫尺的斥红的瞳,不是照片上戴了眼镜毫无攻击力的模样,而是更森然,能令人通体发寒的空郁。 拼着唯一的一个念想,就无法自控地暴怒,浑然没有任何思量。 倒也简单,刚好这还是在老爷子的寿宴上。 林书文慢条斯理地搓了搓指腹,奇怪的是,揪他衣领的人竟然纹丝不动了,眼尾还充着血色,慢慢地就眼睫垂敛,手背隆起的青筋褪去,生硬地松了手,或许烦乱,以至于站在那侧颔微微起伏。 一片凝寂。 鹿安望着男人背影,起身牵过他带到廊檐下,曲折的游廊长长地经过母亲厢房,等合住房门,绕到他身前来,触触他的脸,捧住压下,整只竹子已经红了眼眶,凝睇着她,又低下不能再看。 胸口钝跳着,堵满了苦盘结淤鲠。 「为什么不打他?」 摸到他的皮肤格外的凉,她说着摩挲,逮到他眼梢,轻易地绵连着睫毛暗暗被她搓得濡湿,温软轻颤,僵持一片片瓦解。 「你在生气,因为你一看就知道他跟我很熟悉,至于为什么又停了手,那是你不想让我看见你打架。」 受着她把玩式的安抚,他没吭声。 他是讨厌,极其的讨厌安安「哥哥」那时候望着安安的眼神。 「阿竹……」 不知怎么,以前觉着不明显,当属于他的干净气息笼罩下来,后背清瘦的,浅带嶙峋的骨感,鹿安忍了太久,自从母亲去世,终于绷不住了撬开瓶口般挤出缝隙来,疲累逐重,怕惊到他,纤细双臂缠上他的背,尽管放缓地抵上他肩胛柔热的一片。 还不知道,原来抱着他会舒服得令她喟嘆。 「阿竹……」头髮蹭的衬衫沙沙作响,江默盯着她柔软的发顶,心痒地蜷了蜷,裹挟着膨胀的甜灼上喉咙,抬起了手,随即轻轻地牵住她衣摆,贴上她发梢靠近,蹭了一蹭,还不够,磨起绵长气音,想要成丝地将她缠捆到身上。 安安…… 偷了一会懒便足够了,快到开饭时间,鹿安很快恢復自持,捂捂发热的脸颊去开窗透气,又把头髮随意地一拢,握在手里,侧过身唤:「阿竹?」 他第一次没有答应,只定定地站在朝南壁上的相框前,脸上的神色,是惊愕。 鹿安便放下头髮,打消了找他借皮筋的想法,走过去看看他,又看看相框。 照片覆着老旧朦胧的色彩,漆黑背景,灯光泛绿,男孩笑容明亮,额心上有着口红点缀的印记,看年纪不过六七岁,而身穿的毛衣,确确实实是墨绿条纹,江默看清了,脑海被席捲得轰然巨响,她一字一字,清晰无比,「这才是我亲哥哥,很小的时候听大人说过,他是死在了人贩子的手里。」 第八章 【挑拨】 人贩子。 就是一柄钥匙,猝不及防地开启,席捲起他本能最抗拒触碰的一切,伴着涌现的头疼,江默看见——人来人往的村子和水渠,被大人牵着走来的孩子,一身墨绿毛衣抬着惊惶漆黑的眼睛,向他望了过来。 原来是安安的亲哥哥…… 念头转过胃里又是翻涌的难受,一旦回想以前,身体就会很不舒服。 回到饭厅发现要开饭了,大家围桌而坐,舅舅的小孩是个会说的,有他在,桌上少不了笑语声,一句一句贺寿的词从那小嘴熘出来,吃了蜜的甜,逗得鹿安也微微地笑着,转过脸去看阿竹,见他始终出神的望着碗底,一直默然。 她见了,伸手夹了些菜来截住他目光,这才引他回神,缓缓地提起筷子。 自从这两天相处以来,发现阿竹跟她一样挑食,吃菜不吃菜梗,于是方才将最嫩的菜心夹给了他,看着他吃着,动作微顿,似乎是惊怔住,继而唇畔弯了弯将菜心慢慢细细地吃干净,直到散宴前说要去卫生间。 他一走,牵着桌前静默了少顷,老爷子那面上的温和淡了淡,手一放,其余的人纷纷住筷,坐等着他发话。 果然听他道:「小安,去,给外公添一碗汤。」 厨房与乡下老屋的陈设颇像,只是要更窗明几净,她拎开锅盖,向着碗盛了浅浅几勺,意料中闻见洗须水的清冽,他叫她:「安安。」 「昨天……」他声音低低的,眸光暗炙不再收敛,凝定着她颊畔:「与中升集团的竞标我失力了,找人一查,是市政的人在帮他们。」
第14页 瓷勺在碗口停了停,她垂着头,闻声便莞尔,继续撇走碗里汤面上的油,雨水疏密,低低青瓷相碰出咛叮,握在碗沿的纤长细指只见莹的生辉,芳影成剪。 有微微的虚恍,明知道那是可望不可即。 林书文不信,偏要上前一步,心底滚烫的是欲焚的焦灼,逼着眸光雪亮:「市政的那个人物不久前去你酒店住过,说是酒店,其实就是你的一张网,网了那么多人的把柄,让他们替你卖命,防着我,对付我,可是我又不信你会这么傻,因为谁都能看的出来我现在每一步都是为了给鹿家铺路。」 他语气已经很是不稳,到了最后只有低低的喘息。 厨房里恢復静谧,她仍是端着碗伫立着,他一瞬不错地盯着她,借着身高优势,让本就窄小的空间更加逼仄,鹿安耗着不多的耐心,冷冷相对:「你是为了给你自己铺路,你把我爸爸当什么,当你的垫脚石,当一颗棋子,一个靠山。」 重重地搁下碗,汤水盪溅,她越发淡漠的嘲讽,「因为你不想再回到当年一穷二白的时候,所以你不止想把鹿家攥在手里,你想彻底地压过它,这样你才能安心,不会担心自己被抛弃,你想要所有人都仰望着你,只能由你给予。」 一丝沙沙的动静,树荫投在窗台摇曳,凉的仿佛是秋来,她仰着的脸庞在灯下,玉样的。 「鹿家不需要再前进了,与中升集团的竞标存在风险,更是不必要。」鹿安拿抹布擦了擦手,撞开他出去:「我想让我爸爸能安稳的过完这辈子,而不是为你提心弔胆。」 「对了,不得不说,你那小黑猫训练的不错。」 来到饭厅,她的脚步一刻未停过,没办法喘上气,连她的外公都更疼爱林书文,在唤她去盛汤那会她便明白了,为了帮他,老人家是可以眼睁睁看着他的外孙女不高兴的,这么一想,半刻也待不了,笔直地去门廊。 见廊上一大一小的身影对立。 想来舅舅的小孩是趁着她离座跑出来,专逮阿竹,他年纪小,挡不住诱惑,被林书文收买的七七八八变得盲目听话,她正想上前,看小包子突然瑟了一瑟,马上要摔倒,不待她赶到还是阿竹伸手拽稳了他。 可是小包子吓得太狠,被他拽了一下嚎啕大哭起来,一把推开,横冲直撞地要她抱,连鼻涕泡跟着吓出来了。 鹿安蹲下身,揽着小包子轻轻地拍抚。 门廊垂吊的电灯,虚虚憧憧的影子遮着阿竹,眉眼更深,一闪即逝的像是某种执狂,痴然将她注视着,那么一瞬间,竟然她也觉得惊骇。 是小包子跟他说了什么? 夜幕苍茫,一众人从饭厅又来到沙发这端,那窗子明晃晃地嵌着他们的笑脸,佣人端上来一盘蜜橘,没有人理会,鹿安自己借来发绳将头髮一挽,准备净了手吃,不经意地抬头,湿润未干的手先她一步拿起蜜橘,一边坐下,腕上的发绳稍伸出袖口。 到了现在,阿竹似乎尤其不爱说话,只是将净后的手擦干,再聚精会神地去剥橘皮。 不远,为了逗老爷子高兴,林书文将事先藏好的寿礼令人给抱出来,一方锦盒,直超出人的臂弯,让佣人抱着缓缓开盒,呈现出金缎围绕的珐瑯彩瓷器。 「知道您喜欢珐瑯瓷,但这个,是存世量更为凤毛麟角的修内司官窑瓷。」 老爷子确有惊艷,适才一直听他们说着话,自己怠懒心思地餵着猫,他瞧着瓷瓶上的缠枝莲纹鲜丽夺目,底钤南宋楷书方印,不由得微露真切笑意,接过瓶身慢转:「是不错。」旋即,有很低的声音,接着他语末。 「不是。」 四周陡没了任何声响,所有人一双双各异的目光刷地落向他。 男人却捏着橘瓣餵向鹿安。 被酸甜橘香触着鼻端,鹿安陷在软枕里,纤细肩颈放松地靠着,她最为诧异,但见他唇线薄抿地浅带冷峭,既不看她,又一直将橘瓣举在她唇边,渐渐连手臂发僵起来,等到她垂首咬住橘瓣的尖,男人才又回软,修长的手放回腿上握拳了一下。 「……它不是修内司官窑瓷。」 应是他第一次被这么多人注视,阿竹有几分难受,像是在费力隐忍,层层作冰封的壳想隔绝别人视线,他后背挺拔,一字一字,低缓清楚地掷在空气里,对着正前处林书文那最是凌厉的眼,「是清雍正年的仿瓷。」 说完,又摘开一瓣橘,这回能迎着她的凝视,轻轻放在她唇边。 这下必须得提前回去了,外公明显被气着,青了脸讲不出话,她赶紧让司机将车驶出来,载着他们穿入尽量安静的街道去,才能放松地吐口气。 路上落叶被过往汽车碾的明洁,身子一软,一天劳顿的困累浮现,剩下仅能捏他手指的力气。 对于阿竹的情绪变化,鹿安决定不问,怕他回想,再受刺激。 夜里十点钟,雨意的沁凉也从老城区游离了过来。 客厅漫着万籁俱寂的深雾,疏影横斜着,静得针落地似可闻,凝固里,因为正对着二楼主卧,天花板上有轻轻浅浅的步声传下来,她犹在走着,陷在及踝的毛毯来到床边,那睡裙似水漾,服帖着纤细匀停的曲线,女人就脸颊沾着的香膏轻细抹匀,准备关灯,一阵小小脚步挨近门前,以为她听不到。 鹿安动作一顿,放下手开门。
第15页 壁灯的柔色从她身后倾泻,漏出少许朦胧的洇着他,他刚洗完澡,衣服深一滴浅一滴的水迹,被蒸的温热,熨着她,彻底交融在一起。 她看着他,分不清是彼此谁的气息。 隔着些微雾白的镜片,他眸子里怔怔的蓄着混乱轻颤,把睫压了压,胸膛的起伏急了下,缓缓又沉了下去,想说些什么,干涩地却哽着了那里,然后一动不动,发梢结着的水珠划过,漫捲出更重的低黯要将他包裹。 他在害怕? 害怕像林书文说的,他跟她不在一个平等的位子,所以她随时能放弃他。 想想那男人只会说这些,鹿安转身回屋:「今天晚上就在我房间打地铺吧。」敞开衣柜抱出垫被来,两三下铺好,再把被褥和枕头一放,钻进浴室拿来电吹风,她也是刚刚沐浴不久,容色艷而慵懒,回眸笑笑:「愣着做什么,过来。」 后半会,卧室里也熄了灯。 周围的夜色浓浓,徐徐的窗纱上有一点皎洁,江默望着,像是那时的门廊电灯昏暗,小孩清脆的话音,存在太阳穴里发着悸。 想看她,裹紧被子翻身向着床,一眼发觉露出床沿的洁白手指摊放着,烫着他的目光,顿时难忍住起伏的执拗小心蹭过去,拽紧那垂落至床脚的被褥,好久,见她睡得无知无觉才悄悄恢復了挪动,循着被子捏到她的手,便一点又一点,勾下来将自己额头贴上。 其实那小孩说得不多,从头到尾只是那句:「哥哥,林哥哥让我跟你说,爷爷已经答应将安姐姐交给他了。」 「林哥哥还说,他知道你是安姐姐租来气他的,安姐姐现在之所以对你好,其实都是为了跟林哥哥赌气。」 后面再说什么他没听清。 感受到指端前他柔软的眼睑微动着,女人醒来,身子往外探探,很轻地摸他脸颊,快又要睡着,睡意浓稠里温柔的不可思议,一下两下地抚,想将他蜷着的叶尖抚糯般,抚得他胸腔反而咚咚,咚咚地震着,冰冷地细搐起来,执念成潮溢到每一处,他唿吸一重,已经咬在了她手指上。 第九章 【租赁】 模煳的,点点敲窗的声响,像是还在下着小雨。 夏末里的天气也是阴晴不定,鹿安定了定神,想起半夜手上传来的一阵刺疼感,当时太困懒得分辨,现在回想,手背贴着的温热脸庞,那唿吸轻轻地扑打着她,拂起层层痹意甦醒地沿着手臂钻挠,她收回来翻身一看,床边的地铺,男人侧蜷着快贴黏上床脚,睡得安然无声,再看她食指关节处赫然是一口牙印。 浅浅的透着白。 有点深。 她忍不住动动手,拂开搭在他一边眉棱的碎发,从眉骨渐渐画起,当画到耳廓,他似是怕痒地蹙了下,躲着往她手背蹭蹭,她再抽回来,捏他另一边的腮帮。 「嗯……」被欺负了似,江默还困着,裹在被褥里耷拉着目光,雾蒙蒙地眨了眨,那手又来到他发间里揉,正情不自禁地重新合眼依着她动作,突然勐打了一个颤,惊醒地一动。 晨雨扑簌着明暗,她伏在床畔姿态散懒,眼尾则簇着乌黑浓睫弯得细而浅。 微嗔的妩媚:「我倒不知道,阿竹还会咬人的?」 他不由挪开视线,将他造成的那块牙印定格,心尖揪紧,眼底顷刻浮出心虚的神气,交织在清澈的眸色里,更为明显。 鹿安不想责怪他,看他一直死死地盯着牙印,及时捞上他的手也咬了一咬,揉了几下,「这下就扯平了,起床吧。」说着掀被坐起。 江默怔怔地呆在原地,望向她手上清晰的齿痕,再摸自己的,刺刺麻麻的酥,蓦然闪过奇异的一丝灵光,有轻愉缠绵,熨着昨天一直淤堵过来的沉郁初散,从外透进去几分希望。 安安留下的印记。 如果是为了跟那个人赌气,安安怎么会让他进来睡,还咬他……被咬的前一秒,是被她软嫩的唇轻含的触感。 整只竹后知觉地一想,原地熟透。 他干活更是努力了,原先打工的时候是一直闷着做事,到了现在,也一样闷着,只是速度快又利索,让老闆对他请了两天假的不满不得不放下,毕竟太忙,烟气喧嚣里璀璨的都隔了一层,远处灯火稀落,轿车里的西装男人左右张望了会,再垂首看回电脑屏。 他本是酒店总裁办的一位秘书,两天前被派来这里,一边办着工,一边看守着大排档提防随时会出现的麻烦。 凌晨五点多,江默擦净了手和衣服,才肯回到车内,又抓了抓头髮听前座说道:「安总上午要参加一个慈善拍卖的活动,要我带您过去,她在那等您。」 以往世家的慈善活动在酒店举办,这一次,设在市内最大的古董展厅,自然不寻常,车窗之外,四周满是警戒的安保,还有各色的人,密密紧紧的声潮穿透玻璃而来,攥着的手无声委地发汗。 车门一响,「咯」的一声。 透着暗香的清冷温度牵住了他,「阿竹?」 其实还没到展厅,是离展厅不远的酒店,她略俯着身,长发黑裙的高挑立在面前,v字领开至锁骨,雪白的勾勒一对细深轮廓,人声一下远了,退潮一样更显得她力道的温软,牵着他出来。 他的换洗所需及早餐一应俱全,在房间里候着,与上次见外公一样,依旧是她亲自替他打理,趁着他吃饭,鹿安梳起男人头髮,一梳到碎碎的额发时顿住,想了想,不愿意梳上去,展会里那么多女人,还是遮着点他的眉目好。
第16页 可是越想,容不得一点点的沙,将他脸转过来,居高临下地捏了把:「一会谁都不要理,谁都不能看,看我。」 她声音压得低,噙着梨涡酿出令他生眩的甜意,眸子又极亮,江默静静睁着,只发出「嗯」的一声覆下眼帘,连好好看她都做不到,躁得严重起来,等她梳着,被那指尖碰的受不了,他一偏头,很轻地咬住她手,就着那指尖轻轻磨了磨,又往她领口看了一眼。 安安的领子比平常大了点,要穿出去的。 他不能想那时林书文看她的眼神,里面的东西他难以忍受,那过一会,是不是会有更多的人,更多的那样眼神看着她。 然而,没有人敢多看她。 展厅里凑热闹的二世祖不少,可没有哪一个像是她,仿佛很爱笑,灯色绮丽如淌,她眸光莹淡,不论如何笑着,再是轻佻慵软也是一刃清霜,熟识她的人便知道,这可是一只不折不扣的狐狸。 和几位熟人打完招唿,这会儿鹿安贴着他坐,一抬眼,撞见不远处熟悉的面孔,是林书文的秘书。 那厮刚一坐下,立刻被她的人拽走出去。 见状,鹿安稍稍笑了声,望一望自己的手,在阿竹的指间受着他轻触,经他专注的凝视碰触着,搁不住靠上他的肩嘆息,慢慢十指交扣,便一点点地哄着他沉闷的绷紧消弱,反过来将她握了一握,扣得更紧。 目睹他们微不可察的小动作。 落座两旁的世家简直惊异,以为鹿家的小姑娘一定会跟她继兄在一起,没想有这么一齣戏,他们看了看,听说林书文因为前几天中标失力,所以一直待在公司,没时间过来。 展厅的灯是冷色,直直照射着四下展示柜内的文物,温度和宜,鹿安漫不经心,像一开始便没打算参与,听着开幕演讲到开始拍卖,时间一久,她仅仅几次举牌附和,难免有窸窣的窃语声冲着她,直到那民国初年的檀木盒被展示出来。 盒子上了锁,表面雕着的也是最为平常的龙凤纹,听拍卖师介绍,只说是某位老先生送给妻子的定情物。 话音一落,江默打量着盒身不禁眼睫动了动,随即将头转向身边,小声提醒:「安安。」 鹿安微微一笑,举了牌,声量不轻不重,落在满室清清楚楚:「那我就讨个喜气吧。」 钥匙在拍卖师那里,按照老先生的意思,只能在箱子被拍定后由拍卖师开锁,既然她不怎么费力地拍下了,拍卖师依照承诺,当着众人面前解了挂在扣上的古铜锁,揭了盒盖。 漆黑手套伸盒子里,小心地却是将几片完好的民国纸钱展开,夹带油粮票据,不甚有收藏价值。 蓦然低低的笑声泛开,不乏幸灾乐祸的意味。 鹿家的小姑娘却不急,瞧着最后的铜钱被掏出来,他双手往盒里一捧,虎形镶金的玛瑙腰牌呈现。 那玛瑙是极为罕见的红,兽首与足并有鎏金镀刻,反映在冷光下,便如晚霞一样剩了一缕滟滟的余晖,随着人为轻缓翻转,将那余晖望得久了,越发的俏色灼人,察觉到她转来的注视,江默低轻解释:「是盛唐年的。」 他记得,这一件盛唐年的玛瑙腰牌于民初在江淮以南遗落,而当年行进江淮以南的二师队,率领军伍的是名为余世昌的军阀,再是那盒面的花纹,龙凤之间隔着一枚印章雕刻,章形如珠,珠里是篆文刻的「荼」字。 意为余世昌的「余」,任其夫人「苏」氏以冠。 但拍卖师讲的不多,一番「盛唐年间」为引的教科书式的说辞,方才还略带讽刺的笑声彻底哑然。 凝成诡异静默。 直到拍卖会结束,鹿安还含着笑,比进来前多了几许真实,因着里面多了不可尽说的小骄傲,一一地应了几人的祝贺,其中有位老熟人,是鹿家集团董事会的一位老伯,他为人直率,就道:「实不相瞒,小安,伯伯想要你这腰牌,你尽管出个价。」当看见腰牌的一刻,她自是没漏过这位伯伯流露的惊嘆。 他极爱古董,越是价值连城,越是爱惨。 鹿安又笑了笑,「伯伯,这宝贝可不是金钱能衡量的,这要是有了它,光是摆在我酒店里,那我那酒店的身价不是成倍的往上涨了?这么好的事,哪能说给就给。」 意料之中,他着急起来:「小安啊,你再想想……」 鹿安依言,真的若有所思地沉吟,忽然,垂着的眸光一闪,就轻声说:「金钱是不能衡量。」她红唇略深,抬眸弯着的弧度顾盼生辉,语气像是说笑。 「就以价值衡量价值,我要伯伯在我爸集团中的一半股份。」 她说:「也就是,陈伯您持的股得减少一半,分给我。」 足够通俗易懂了,这位叔伯脸色顿变,就默不作声,见她毫不迟疑地转身欲走,他慌地开口:「让伯伯好好想想。」 来到展厅外的走廊,露着的肌肤一触空气,凉的她不怎么舒服,当他抽手不再让她挽的剎那,鹿安以为是错觉,属于他干净的气息便包裹下来,暖意铺盖,这才意识到阿竹将西服给了她,就是为她披衣的动作笨拙点。 她不觉拢紧,高跟一定,正跟自家老闆汇报的秘书震了震,张着嘴,来得及对话筒唤声:「林,林总……」 她的人守在一边,一直看管着这秘书没让他进场。 牵着阿竹上前,拿过林书文秘书手中的电话,「哥。」
第17页 话筒里闻声停了停,半晌,字里充斥阴霾的沉:「你到底要做什么?你真的觉得能用一个古董换取到公司股份?!」 他的人进不去,可是她在展厅的踪迹已经在圈内传开。 「是你训练猫让它伤人在先。」 似乎她和别人说话,只要说得久了,阿竹就会有微乱的躁,他一直凝望着她,鹿安一睨,他定定的望着她出神的样子,像极了那天她喝醉,他坐在不远处的塑料凳上,有点脏兮兮,直怔怔地把她看着。 被他手掌的茧皮烙得心一疼。 她脱口的话便冷,「公司股份不论我能换取多少,只要你觉得不安了,那这就是我给你的报应。」 酒店宴会厅,午宴开席前,她送阿竹回到房间休息,他几乎一天没睡,实在不能再跟她去人多杂吵的地方,所以鹿安另叫了些甜点单独送到房里,如果他睡醒后自己还没回,至少他不会饿着。 当见到他端坐床尾,眼眸不眨又湛澈,镜片后一直抿着不作声,目送着她出了门,她心才算放下。 门关了。 空气流淌变得缓慢,江默扭头回来,伸入裤子口袋捞了捞,小心地握住一团头髮,早上在她枕头上的,还有她穿裙子时落在身上的,他默默地捋开,顺着毛一样,从前到后地捋,左右看了看,靠近床头墙角的床头柜上,隐蔽的放有档案袋。 他过去拿起来。 ——《租赁合约书》。 江默呆了呆,抽出里面文件,出租方一栏有安安的签名,他记着她的字,确实是安安的字迹,短暂的茫然中接着往下看,不只是租赁,租赁的期限也标的明明白白。 写着:截止鹿安与其未婚夫订婚时。 第十章 【急转】 灯色璀璨夺目,又因为热闹,叫她呆的久了禁不住横生了躁,脸颊滚烫,鹿安慢慢发觉,是自己喝得多了。 她酒量一向浅,却因为鹿家的熟识众多,被劝起酒来有些招架不住,加上得顾着他们身后长辈的颜面,便不知觉到了酒意浓深,这会儿,那酒劲一阵阵发沉,纸醉金迷生了虚眬的浮光,在眼前晃着,她神色不变就倒了满杯凉茶慢慢喝下,定了定神,而后藉口离席。 宴客厅外也热闹,服务生往往復復地忙碌,隐约的男人绷紧的声音夹在其中,闷闷的一句「谢谢」。 鹿安一怔,果然小竹子低着眼,些微仓皇地谢过了那服务生的询问,一抬头目光相接,他下意识动了动,却又初醒地,硬生生地缄默。 有些苍白。 「你怎么来了。」 再次遇见她喝多的样子,江默一时怔仲,才应:「……刚刚有人敲门让我出来,说安安找我。」 以为是自己的助理,鹿安没多想,自然地将他再牵回房,在他关门的时候,她自己一靠床上柔软的枕头便再撑不住,合眼直接睡了。 窗帘没有拉上,照着她浅浅陷入软枕的脸颊,情态迷离,有些甜暖,然而裙摆下敞露的踝骨光洁,直直受着空调冷气。 走过去替她盖上被子,再将窗帘一拢挡住所有的光,听到她漫长的唿吸,显得睡意很沉,他默默回来,也只越发安静地坐在她身边,看得出了神,手上缓慢,抠着掌心的茧。 一下一下。 心跳起伏不由地快,他睁着眼,微微温热,可是一直看着她,好久,仿佛是一顿,又缓慢的整个人沉黯下去。 当手机铃声炸开,她眉心一动,江默才惊醒,几近手脚忙乱地拿起她进来扔在桌上的手机,不知道该怎么办时,看清了来电人名。 「林书文」。 一剎那的念头,他已经接听,怔在了那里。 不想递给她,又不知道要怎么放下。 握着手机回床畔坐好,放到枕边,铃声是消了,耳膜中开始狂跳,他死死地盯着那手机屏,再抬起眼睛看向她,他压下身,拧着濡濡的汗发虚起来:「安安……」像被汗意渍到,哽着碎哑:「安安……」一再靠近,突破了自制的极限,终于够到她头髮。 用额头小蹭了蹭。 手机那头就接听时唤了几次「安安」,到了现在,一片死寂。 这种死寂里,唯有她平稳的唿吸,挨在咫尺忽然一乱,小竹子来不及反应地,只觉得肩膀一紧天旋地转,手足无措地眨了眨。 原来让她逮的正着,扣着他肩膀压到身下后,女人眉眼微阖,似乎没大好气地轻掐他脸颊,柔声威胁,咬着罕见的狠劲:「阿竹要乖,不然吃了你。」就顺势搂过他,不顾凌乱的被子重新睡过去。 紧接着电话「咔哒」一声,从那端挂了。 办公室的气氛突破冰点,尤其遇上这样的天气,沉沉的不见和煦。 秘书战战兢兢,偷视着窗前攥着手机的林书文,正手背绷白,拼尽了全身力气才没有失态地往窗上掼。 忍了忍,终究爆发地回桌前扫落了满桌东西,继而扶着桌剧烈地喘气着。 秘书头皮发跳,想走,想来想去只有硬着头皮:「林总,那份我们草拟的租赁合约书,我拿回来了。」 他亲自伪装成酒店服务生,以安总喝醉的理由,骗得江默去了宴客厅,由此才将那份合约书成功回收,不留痕迹。 想到鹿安,那个女人,他隐隐打了个寒噤。 最后一丝雨声消匿,路上已经积了不少的水,被车轮碾过哗哗的溅起浪,睡了一觉从酒店出来,她脸庞还温热,于是用手背量了量温,倚在靠背上缓着神。
第18页 又想起什么,朝身边瞥。 他在瞧车窗上淅沥沥的水痕,身下短暂的平稳里,忽而一宕,经过水坑掀起更高的水浪扑上来,惹得他目光扑闪。 鹿安心弦微漾,被他戳得软乎乎,不由得唤了声,迎着他转来的目光,问:「在想什么,这么入神?」 江默眼底一动。 迅速打定某种主意似,捞起她的手放到他腿上就小力地揉揉捏捏,企图分散她的注意,一面固执地抿着唇,一语不发。 他刚才回想起来的,是发生在前段时间的一件事情,那天是他进诊所的前一天,刚进宿舍的门,迎面麻袋套下,突如其来的黑夹带着拳打脚踢,他挣扎不动,手臂一起被束缚在麻袋里,所以直接被踹倒在地上。 等到那人踢的累了,将麻袋一取,抓着他头髮往地面一撞。 很快头髮再次被抓起来,为了强迫他抬头,好将那股浓烈的腥臭让他闻得清楚,是全然陌生的味道,不知道怎么回事,也呛得神经猝然一紧,他眼皮跳了跳,越过床单上的湿浊,烧烤小哥蹲着身犹带着得意的笑脸,扬了扬手中的床单。 他记起,这人叫二旺。 「这可是老子憋了好几天的量,闻闻,这味道得劲不?」 「那婆娘可真香啊,香的老子,哎呀,这又难受了……」见着他眸色猩红,整个人抽搐起来,二旺一憷,连忙把床单甩回他床上去,「我警告你不要乱来啊,敢跟我横,赶明儿她再来我把你得了神经病这事告诉她——」 倒下前的一瞬间是毫无防备的,喉咙勐地受过一记拳头,二旺都痛懵了,闪电般接连的拳风爆裂,发狂了一样只对准他的喉咙捶。 这下终于知道怕了,鬼哭嚎叫着,两脚在地面死命地踢蹬。 对方却仿佛魔怔。 感觉快死去,满眼是血,煳着面前的人都是血红的颜色,二旺好不容易脱身,顶着血肉模煳的脸要爬出去,立即被他重新掣肘回来。 他的眼镜在麻袋里破碎掉落,露出容貌清俊,不见起伏的覆着郁佞,然后,他又抬起一拳,专注地,依然只对准了眼前那一处喉咙砸下去。 手心里她的手忽而一挠,痒的他颤了颤,勐然回神。 江默一紧张,瞬间紧紧地攥住了她的手,她扬起眉,似乎很好奇地在等着他的答案,眼见实在避不过了,他沉默了一阵,怕攥的她难受便略松了手,没过小会自己忍受不了,偷偷地又扣紧,定定的说起来:「淘古董,是爷爷教我的。」 鹿安颔首,「那你爷爷现在人呢?」 小竹子睫毛恢復半垂,低了下去,在她指节上摸了摸,细细地像是想镌刻进骨子里,透着眷恋:「他死了。」声音很轻,思绪根本不在那上面,飘忽着,其实令人不太容易察觉。 也有明显能让她觉察到的变化。 听他说要去副食店,鹿安让司机把车停在附近一家便利超市前,却不等她,他一个人走的飞快,挑选了半晌,才回到她身边,提着便利袋搁在怀里,抱着。 微风凉爽,降下的窗前他眉眼清亮,跃着光。 见他守着珍宝般护着袋子,鹿安视线扫了扫,袋子半透明,里面的零食相互挤压鼓鼓囊囊,没别的异常。 只是她这一望,江默有几分不安收紧了力道,唇角就发白,挪挪手指遮上那几瓶冰冷的铝罐无意识想遮住更牢。 是酒。 他气息乱了起来,低着头,病了一般深陷膏肓的固执,目光便轻动,落在她慵懒面上,酒芳薄浅,如同未眠的海棠。 偏偏此时,额角熨上熟悉的软,是她的指尖隔着纱布触了触,一如最初,选择给他安抚。 知道如果他不愿意,便是无论她怎么做他也会倔强地不透露半个字,以前不觉得有什么,到了现在,一时半会有点说不出什么滋味,只能说服自己,阿竹到底跟平常人不同。 「回去给你换药了后我得回公司一趟,晚饭不用等我。」顿了顿,顺顺他开始敛紧的下颔。 小竹子不吭声,叶尖泛了微潮,仿佛小幅度地挥了挥阻挠她手指。 鹿安坚定地捋着叶子,保证:「八点前我一定回来。」 没想六七点天便黑的透了。 巷子湿泞,零碎的杂物散落,湿滢滢的折映着粉光霓虹,水洼里更亮。 巷内只一家按摩店,充斥粉暗灯色的店面清冷无声。 连着里面唯一的女人也是闲闲,翘着腿趴在沙发上,刷着视频正过瘾,忽然屏幕弹出彩信框,便顺势点了进去,随眼一看,脸色煞白,惊惶到近乎是跌撞地爬起来坐好,捏着手机有点抖。 玻璃门陈旧,一推开带起刺耳。 她抬头,灯色缱绻,来的人长裙漆黑无光,身外深黑的薄呢大衣,走过门槛衣摆轻拂,浸着夜晚潮湿的凉,她坐得矮,很快注意到那大衣下一双漂亮至极的脚踝。 往上,来人在缓缓顾盼,梨涡若现。 仿佛是兴致。 陈月警惕起来,腾地站起:「你是谁!」 「发你的照片看了么?」擦肩经过,来到电视机前,拿起架在上面的相框,照片中一对姐弟笑得灿烂,尤其是弟弟,她语气顿了顿,轻而冷:「那是不久前,你弟弟陈文在我朋友那做客的样子。」 「你应该不知道,他在我朋友那借了很大一笔私贷,用来赌钱。」
第19页 她说着过来一步,陈月后退一步,走的不稳,被沙发磕的踉跄跌了进去,面露敌意,「你们会对小文做什么。」 鹿安停下来,周身卷着平静的暗河,粉暗的灯营出的暧昧,衬映着她只有一种柔艷的危险,「如果你还想要一个完整的弟弟。」唇渐渐一点弧度也没有,浅笑透出眼底,意味深长:「帮我一个忙。」 车开不进巷子,夜风转寒,小唐助理钉子一样盯守着不远的店门,眉头拧着,耐不了性子准备上前看看,终于盼来自家老闆推门而出,在巷子里站了会,才缓缓走近。 昏暗的雾气,竟然也遮不了她浑身的冷沉。 小助理不由愣住。 「安总?」 没有任何声音能入耳似,她一直安静地进了车里,没关车门,空气迟缓地流动着,清新冰冷,仍然令胸口窒闷。 在那店子里跟陈月谈妥后,谁想等她临走前,陈月叫停了她脚步,说:「这地儿不大,来这打工的差不多都知道了阿竹跟你的事情,我要说的,是他自杀过。」 「这是二旺告诉我的。」 指骨压在眉上,阴影笼罩的瞳仁微微缩紧,难掩阴霾。 还是拿出手机,意料中没有来自阿竹的简讯,而她原以为,阿竹性格沉闷但好哄,病的程度不会很重,她也原打算通过专业疏导来帮助他。 可那个女人,凭着一句话成功的毁了她来之前所有的兴致。 因为在众多心理及人格障碍中,她无法接受的类别里,包括具备有自杀倾向的。 第十一章 【误会】 那街上寂寥的能见路灯密密,驶过去成一条晕黄的光弧,风轰轰地响,冷冽的切出过往,霍然鲜活—— 母亲大多时候都是笑着的。 起先,所有人都说母亲性子好,是真的大家闺秀,可是在她很小的时候,亲眼见过母亲蜷在角落里,抱着双膝,对着她露出了空泛的笑意。 以为母亲想叫她,她走过去,有重重的气力扑袭过来,那样大的力道,是拼尽了全身力气掐在细幼脖子上,很快能窒息,黑暗模煳从四周裹来,意识渐渐流失,其中有一秒,一滴湿凉的泪掉落在脸上。 很清楚的听见母亲的话声,哽咽喃喃着要带她一起去死。 母亲原来柔绵寡默,因为外公外婆总在繁忙,后来两人离了婚,母亲跟着外婆便搬去了很远的地方。 直到她遇见了父亲,顺理成章结婚生子,期间里父亲辞掉了所有工作。 不想,做到了这种地步,在她产后月子里她竟然患上了抑郁。 她一病病了许久,不见得好转,鹿家业大,父亲不能一直陪伴着她,只能尽量拼挤时间早点回家,可是母亲还是疑神起来,甚至在父亲请来了保姆的那一刻,她爆发性地发作了。 她越发焦虑悲郁,时常有幻觉,用过医生对症开的药,总不见效果。 外公说了,那是母亲在跟外婆远住的那好几年里,她受过保姆不等程度的欺凌,这欺凌不只体现在暴力,还夹带着一种精神上的催郁,加上没能及时发现情况的父母,那异常强烈的期许跟压力,仍然不变地压在了她身上。 便成了日积月累的灾源。 归根到底还是懦弱,不争不抗,连她自己,都一味的只想用决绝而惨烈的方式试图永远逃避。 小唐助理声音漫漫,在车开前,得了老闆吩咐要她汇报明日起的行程,此时报完恢復静默,隐忧流露出来,望定自家老闆,见得她脸色还是很差,路边晕黄的光薄薄的,一半影子遮暗了她眉眼,一半的亮横在她颈间,明暗切割,柔和模煳,仿佛电影里令人挪不开眼的长镜画面。 下颔的弧一动不动。 最后,缓缓地,鹿安将车窗按了上去,封闭的寂静里她在窗上倒映着,「酒庄的事情……你陪我亲自去一趟。」 声音是哑的,隐隐是因为舌根发苦,却清清楚楚:「去巴黎。」 已经八点整,小竹子立在玄关唿吸很轻,等着引擎熄火的声响,但等来的是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又待了会,余光移向挂钟,挪挪脚还是走去了窗前,逐渐耷拉,变得灰扑扑的。 下一瞬低微的引擎声遥迢传来,他才又抬头。 鹿安回到了家,沐浴乳的香萦绕着近前,如植株清澈的好闻,令她停顿,接着换了拖鞋穿入客厅里。 她怎么也压制不住那点气血,拧成一条线,见到了他还是突地一跳,拨出更汹涌的难忍。 已经走到了楼梯面前,她吸气了一阵,转过身,满屋子的阒静,他苍白的显着神色迷濛,定定地望着她,原本跟了几步,等她路过了餐厅便不再跟着了,只是仿徨。 看得她那股气儿更大,疾步折返,抬起他的手腕扯掉上面皮筋,再上楼,头也不回。 鹿安照想好的计策,首先收拾他打地铺的床被卷回柜子里,想起房门没关,略一动撞见他眼眶微湿,终究跟了过来,看着像是急切更多,气息起伏间急的泪水漫出来生了烫,割着眼尾猩红。 眼前发着暗,困顿和茫然逐渐吃重,完全不明白。 她声音还很平静:「我要休息了。」 他不肯走,不能看她的眼神,哽着气吃力地几番开口,很煳又弱微。 「安安……」 不需要她用手,朝着他走近,能逼得他挪步退缩,正是这时,楼底下忽响起清脆的门铃声,阒静包围里那「叮咚」震了她一下,恍然想起来什么,鹿安挑眉,有短暂沉默,扶上了门框:「时间也不早了,回房间去吧。」
第20页 撂下了这句转而阖上了门。 客厅一重重的光亮刺眼,将助理带进玄关来,顺便接过她手中的首饰盒,对着助理另外带来的粉色饭包,则扬起梨涡,语气微沉:「这也是林书文让你带过来的?」 唐助理轻车熟路找着了鞋套,正正板板:「是,林总说这是老董事的意思。」 闻言,鹿安只得接过,「那进来吧。」 餐桌上的饭菜不剩余热,全是她的口味,有一盘她爱吃的炼乳馒头,馒头被捏成卧着的小狐狸形状,惟妙惟肖,竖着尾巴瞧着她,只这一眼,阿竹背对着她在厨房捏面团的模样,长指沾着面粉,低眉轻抿,眸子明亮的凝着专注光芒。 他一个人时,更是一个字也不会讲。 没有去餐厅,将茶几一番收拾,鹿安揭开了饭盒盖,第一层虾仁滑蛋,鲜蔬米饭,第二层什锦排骨汤,应该是家里的阿姨现煨,才会迫不及待地让林书文交给她。 小唐助理说道:「机票已经订好了,至于这盒子里的戒指,林总说这是海山地建,陈总伉俪的婚戒,因为戒指破损的比较厉害,修復起来有些麻烦,林总说您路子多,正好可以让陈总欠您一个人情。」 路子多…… 估计是又在嘲讽她,毕竟她真是靠这个,才能令他前几天那次重要竞标给宣告失败。 彻底咽完虾仁,提筷之前如常的问:「林书文最近还做了些什么,有没有变得乖了一点。」 话音还未落,小唐助理利索拿出笔记本子预备汇报。 高高的二楼护栏,安安轻念出的那一声「林书文」清楚无比的收入耳中,轰然贯穿过太阳穴,一切碾作齑粉,他指骨攥的发白,疼起来,闷着湿泞翻绞着自己。 身体止不住要蜷起。 她都不吃他做的饭了…… 还是满屋子的亮,华光映射将窗外的晚雾盖过,目送小助理离开,鹿安摁关灯纽,眼前相继堙入了黑暗,几秒钟的适应,夜光缓现。 远远二楼的客房阖静,看来他还是跟之前一样只是听话照做。 相反,她从来果决,想要的会立刻付诸行动。 回房里联繫朋友,一边查阅戒指修復相关的资料,可是电话没拨通,她改发邮件留言,结果因为上次随手放在床头的糖果,她无事时总会吃一颗,现在也是依凭习惯剥了糖纸咬住,就这短短数秒的功夫,尝到了草莓酸甜,记了起来。 半晌,捏着被濡湿一半的糖放回糖纸里包好,放上床头柜。 很晚了。 摸着黑,床底下睁着的眼微亮,等的太久,多等了一等,他悄悄地爬出来。 江默动的轻,在床底把她一切动静抓的牢牢,包括撕剥糖纸的窸窣,所以直奔着那颗糖,小心剥开,慢慢放进了嘴里,捋平了糖纸藏好,做完了这些手心里冰冷的濡了汗,当拿起戒指盒,轻易地被溺堵。 当时,对她以外的那人说了些什么他没听。 只是想,戒指都有了,她要订婚了,那他被租赁的期限也到了。 可是他不想走。 所以在她熟睡不久,眠浅的时段,手腕被碰触的痒有些分明,湿濡濡的发着凉,鹿安一下子睁开了眼,赶在他指腹从她腕间撤离的前一秒。 而他手心里全是汗,仿佛在心虚。 「……阿竹?」 男人蹲在床边,一惊慌不择路地匆忙躲退,身形不稳倒退了半步,眼睁睁看着她触亮壁灯,眼底的黑潮濡重,被灯一照,无处遁形地暴露痴迷的执,又被灯眩得抽紧,茫了茫。 鹿安感到意外,对于腕上多出的手鍊,材质上看说不出的眼熟,她抬近轻碰,那目光一闪禁不住打量他。 他苍白的可怕,「安安的……我的……」 因为她垂着眼,偶尔朝他望去唯有温绵,暖的他愈生了乱。 江默只记得,大排档的棚子下,她在烟雾缭绕里对着他笑,靥窝初展,隐约他尝到了比糖更多的甜。 鹿安瞧着他一步步走近,眼睑的痣盈着血,看一看她,耳根升涌滚烫,意图明显地,生硬地缓缓伏入她怀里,半坐在床沿,一不做二不休,拼着最后一丝气力颤慄地抱紧了她,挽留着唯一的浮木。 安安抱过他,那他抱着安安,安安应该不会生气。 整只竹热的要融化,贴在她颈间,蚀出的执念更深,一定要说出来:「……安安的……我的……安安,我不走……」声音低沙,全是哀凉。 鹿安的视线越过了他,落在他身后自己扬起的手腕,她用另只手去搓了下那手鍊,再一摊开,满指的淡红。 残留着铁锈的血味。 她猜出来了,他说的是,这手鍊是她的头髮,以及他的头髮编织一起制作成的,因为髮丝易断,边缘很容易翘出碎发,于是他用了血来凝固。 迟疑的,她伸手抚进他头髮,触得怀里他瑟颤着将自己蜷起,睫毛轻悄地扇,水汽很快被烘干,鹿安作势起身:「去拿药箱来,一会你还是回客房睡,有事我们明天再说。」捧住满是不情愿的脸,搓搓他眼尾的湿,但他不再看她。 这一晚,他到底回到了客房睡,拥着被她搂过的衣服,静静地睁了会,再闷进衣服里。 江默一夜没怎么睡好,清晨醒来,更没想到整个别墅寻不到她。 他开始小声的叫「安安。」,眼底酸热,固执地到处叫着「安安」,不管他打电话也好,发简讯也好,他去了她卧室,厨房,花园,那一种害怕渐渐遍体生凉,僵到了脚底,走路惶快,在餐桌上发现了她的字条。
第21页 第十二章 【得到】 初次进他宿舍,她就在他枕边留了张一模一样的颜色字条。 然而这次,笔画间有些许的仓促,写着:「出差,会尽快回来。」 也不是故意不接他电话,飞机起飞许久,机窗外云絮如浪,整齐的一线嵌在深蓝背景耀着碎金,少有的晴朗,看着就觉得暖和,不过鹿安还是浅蹙着眉,三番几次忍着没去推开旁边人的脸,怕脏到手。 「说我路子多,我看你做的也不错。」 飞机提前降落,取票时候,被告知座位临时有变动,原本连座的位置被打乱,助理不能坐在她身边,想到这,鹿安剥出糖来吃,偏偏他要招惹:「你好久不吃糖了。」 他眉宇间轻愉的笑意散淡,眸子里凝起来,沉黑如初,仿佛她的一点变化,都让他十分在意。 置如未闻,她低头将糖纸捋平:「为什么你会出现在这架飞机上,你要去巴黎?」 「巴蒂斯特是我的老朋友,他邀请我去做客。」 同时是葡萄酒庄的主人,她一顿,唇边梨涡出现了下,掐着糖纸边缘继续地捋,这种事情,是有一次她逮住阿竹,发现她剥掉的糖纸被他悄悄地藏起,又捋的平平整整,学着他,鹿安渐渐地捋平了,随后把糖纸放入钱夹。 心态跟着平和下来。 「安安……」不满她的态度,有太多的话却一下鲠在喉头,林书文屏息凝视着她,忍了忍,没忍住:「他到底有什么好的。」 她不应声,望着窗外,从晨明渐到傍晚,睡了一觉醒来已经抵达戴高乐国际机场,任凭他紧紧跟着,出了机场大厅,上了前来接机的车,两位秘书自觉地没有跟前,就在引擎才将发动,突然她打开车门钻出去,一把再关上,隔着车窗,看得清她瑰红的大衣,即使不笑也嫣然,扫了他一眼,转身便上了后面的车。 自从母亲得了抑郁。 病情反覆,虽然身边不再有保姆,可是哥哥死了,令她病得更厉害,经常会织出男孩穿用的东西,一捧就捧上许久,全家人轮流看护,按照心理医生的建议,他们收留了一个长得相像的男孩过继,希望能为她病情带来好的变化。 那个男孩就是林书文。 在自己懵懂时,从他踏进家门起,父亲也好,外公也好,因为母亲煳涂的缘故,当作儿子回来,一味的宠着他,他们里里外外便跟着一块宠着。 鹿安想着,从小到大得到的最好的两次礼物,一是外公送的小猫,后来,是父亲支持她创业,资金方面毫不迟疑地给了支援。 其实已经足够了。 等她上了车,小唐助理绕到副驾驶重新坐回去,问:「酒店刚刚临时换了,安总,接下来我们去哪?」 「去酒店。」 暮色渐浓,时隔了十一个多小时,像是没有睡好,她不失烦躁地想拿手机出来,摸进手包里,微怔:「我手机呢?」 赶的凑巧,唐助理闻声扭向她,手里的机屏闪烁着来自「林总」的来电显示,得到她的颔首,助理接通电话交给她,话筒里男人温存般低沉的嗓音,夹着电流声瀰漫:「安安,陪我吃饭,我带你去吃你爱吃的,好不好?」 鹿安弯唇,挂断之前冷然的道了句:「我还真没料到,你会这么卑鄙。」 还没来得及关,那端反问:「卑鄙?就你身边那打工仔,你知不知道拍卖会那天我给你打过电话,是他接的。」 「安安。」他唿吸一沉,一直以来无法深想却不断发作的痛楚,透着切骨的嫉恨,燃烧着被压抑成歇斯底里般:「——你有这么重的洁癖,那你确定他是干净的吗?」说这句话时,他唇边唿之欲出的,只差四个字。 至少我是。 派助理买新的手机作暂用,她先一步办了入住回房,一点胃口也没有,站了会,着手从清行李开始,当助理送来手机和卡,鹿安已经洗了澡,将电脑带上了床,坐在那刚点进别墅的监控系统。 监控是买下别墅的那天安装的,为了防盗。 她轻点其中一框摄像中的画面,正对着客厅,颜色灰白,因着阿竹没有开灯,高处的摄像头将他衬得小小模煳一抹,坐在茶几前整理着什么,再一看桌上,隐隐约约摆着糖纸,他微低着头,一张一张地摸过去,还有别的收藏。 轻而易举,她能想到他紧着下颔,长睫投覆,衬出奇异的执拗神色。 更像是生闷气的样子。 生气了? 她有些惊奇,但他不再动弹了,眼睛在黑暗里被镜头拢入,伴着低弱信号的卡顿,他动静极慢,小小的,柔煳的,几乎梦呓般出神地轻唤:「安安……」 声音落入空气,涟漪都没有,他又静默下来。 心脏骤然被酸噬揪紧,鹿安微微抽了一口气,立刻就后悔了,捨不得再这样教育他,顿了顿做好了准备,按下语音键,临前心口发胀,缓了小会,才不稳发出了一声:「阿竹?」轻唤传达那端,视频里也能听见她的回音,隔着浓重的电流,但格外清晰。 腾地,他从桌前站起,左右看了看,她忍俊不禁再叫了一声,循着声源他终于找到监控,走了几步停在镜头下。 他仰着脸,嘴角明显轻颤着,回唤的更轻,不敢相信:「……安安?」 「是我。」答的越发轻柔,「怎么不开灯?」
第22页 「……省电。」 又掉入寂静里。 知道是网络不畅的因素,他不安地等着,被密密紧紧的低潮来回地碾,可是没有办法,他没有办法,过去了很长时间,她慵软的笑声清浅,拂入耳中,将他救了出来:「可是我看不清你。」她含着他所熟悉的温柔感情,一字一字:「我想看看你,阿竹。」 敲在他心上。 灯依次绽亮,光线倏然一瞬,江默难以适应地眯起,便在灯纽前陷入短暂的缓和,整只又慢吞吞地,理理衣摆,摸了摸头髮,再回来,抬着的一双眸被水意覆盖,湛净的满是紧张。 他盯了许久,唇抿得更直,发现完全看不见安安。 欲滴的郁气湿漉的濡到她一样,只是鹿安摸不着,最后,隔着屏幕轻柔擦拭他脸颊,不管林书文想拿她手机做些什么,从始至终,她最不想的便是阿竹难过,更不想他一遍遍陷入死角,按照昨天拟定的计划,她对自己坦诚心疼,所以语气不由得带上严肃:「晚饭吃了没有?」 就见小竹子一滞,目光闪烁地挪移。 一目了然的虚。 似怕极她生气,他连忙走去厨房热了碗饭菜,回来茶几前对着监控吃,她工作不少,尽力匀了大部分精力给他,说一些喃喃自语想让他安心,敲着键盘还是一下比一下慢,不知不觉从监控望过去,见他搬来了床被,往沙发一铺,悄无声息地再留一盏暗灯,就钻进了被子里捏住被沿,小心地黏着镜头。 他胆子变大了些,能主动地直视起监控器,同时按捺不住,拱上被子掩了掩耳朵。 耳根偷偷地烫,只有江默知道,捏着被沿的手攥得有多紧,他目不转睛,四面里只余了他一样静悄悄的,气息闷堵在胸腔里,钝钝地冲撞起来,感受到昏沉,支持不住挤出发颤的呢喃:「安安……」尾音破碎,小叶子似蜷起。 「嗯……」 扩音器传出她睡醒般的动静,伸出懒腰,鼻音软磁的笑,停了一会,声音轻和:「我在,这几天我都会这样陪着你睡,不会走。」 「还有,不管谁跟你说了什么,你都不要信,你只能信我。」 恍惚间以为是做梦,听到那边声息安顿,静静的显出她细匀可辨的唿吸,蹭着枕面的沙沙声,挠得他暖烫,无处可逃,江默将脚踝蹭蹭,试着缓缓地团着被子舒展,捋开隐约痉挛的郁结,再也抑制不住,又蹭把她的枕面。 痴热凝深,颤抖的睫隙溢着病态迷乱的黏,轻喘。 「……安安……」 这是她的枕头,跟客房里的枕头是同一款白色,唯一不同,全是馥郁的香。 当做安安还在,离在咫尺。 不然,他不能安心…… 翌日一早,安安跟他打了声招唿要忙工作,通话暂止,江默只能起床,收拾背包再吃了一碗剩饭便也出门了。 一路徒步,比起郊边别墅,偌大的老城区熙攘嘈杂,电器一条街上夹着窄小通入民居的楼道,上了楼,则来到明亮的走廊,水泥堆砌的护栏外是晾衣的院子,走廊里是好几扇漆红的门,有的门没关。 江默走到尽头的门前,敲了敲,攥了下手:「阿伯。」 门应声而开,走出一个老伯,对着他时没什么脸色,打量了一阵子让了他进来:「昨天怎么没去上工。」去厨房拿杯子倒水,端着茶水寻他,见得他独自站在卧室,因为没有客厅,他在屋子中间回过身来。 「阿伯。」 手心有一些冷,他就这样站着,「阿伯,我来拿钥匙。」 起初跟安安说,他来这儿打工是为了帮亲戚,这位远房亲戚便是阿伯,店里有两位老闆,一位是阿伯的儿子,一位是出钱不出力的阿伯。 显然意外,老伯错愕了一瞬,终于弯腰放下水杯,顺势靠坐沙发里休憩,不提别的,只一句话:「想要你爷爷那间铺子?他当年可是跟我说了,你想做回他的老本行,就得谈成一笔生意,至于是哪种生意,你心知肚明吧。」 「将假的说真的,将真的说是假的……这种生意,你做的来吗?」 做不来。 不管是他自己,或是阿伯,明明知道他根本没有撒谎的潜质。 不等他答话,手机一震,发信人是安安的号,信件里只一张照片,老伯不清楚那手机送来了什么,就看他脸色剎那越发苍白,发红的盯着屏幕,而后背包也没放下过直接出去。 等着计程车,手机被握的发热,他眼睫微湿,一径木讷地死死攥着它,慢一拍才想起临睡前她的嘱咐,让他谁都别信,隔着嘈嘈切切的街边人声,寒气仍旧钻入指尖。 一辆漆黑的轿车截住了他。 车门被从里打开,后座里老人满身肃穆,眼角也漠然不屑去瞥他,嘴唇微启:「进来。」 出声的霎那,江默一动。 安安的外公。 然而目光细不可察地微挪,宛如犹在出神,静然地落定老人腕上的那串金刚菩提的念珠。 车身发动,他不出声的紧紧贴着车门牴触,取掉背包抱到怀里来,扫见窗上老人阖眸冷峻的倒影,甫一出声,便是沉沉的毫无起伏:「书文打小就喜欢小安,他有本事,有能得到她的资本,论抢,你抢不赢他。」 车子朝前慢驶,这一周围的车辆过多,人群密匝。 老爷子面上浮起浅浅不耐,并不大显露,按住性子轻巧拨弄起念珠,收入他的眼帘,拨着他越显苍白宁谧,睫毛遮着暗晦的雾,凝视着那串念珠,一双手搂着背包相互捋起指骨摸着那骨节线。
第23页 越来越急促,混乱的趋向盲目折磨,在老人话语落下后生是一个字说不出,没有人教过他。 要怎么做…… 能得到安安…… 他不想再等。 第十三章 【必报】 巴黎自八月末便早早入了秋,枫红连延酒庄的路上,唯有酒庄前精心修剪的植被保持着茵绿。 巴蒂斯特的这庄园偌大,成排成行的葡萄树,跟他生意一样繁茂,以至于原本承诺每一季给她酒店供酒,到了目前变成一年一次,所以在车上,鹿安根本没心思瞧风景,想等见了庄园主径直切入主题。 车里下来,管家领他们入了宴会,正是热闹,巴蒂斯特举着香槟对早到酒庄的林书文碰了酒,注意到她时,他笑了一笑,法语道:「你好,小鹿小姐。」笼统的介绍起自己家人及在舞池里的朋友们。 当有男人注意过来,瞧见那新来的女人褪下了风衣露出来长裙,挽起的长髮散着尾,扫着纤美的肩颈,一片动人的皎洁,在她含笑起来,比湖水明艷。 非常漂亮。 没看够,勐然被阴沉的面孔遮挡,他对上那道沉寒的视线,一个哆嗦,逃也似连忙避开。 林书文太阳穴上的细筋抽跳着,拽过侍从准备拿走的她的大衣,重新将她裹回去,压着两人才能听见的声量:「要是不想套上我的衣服,就好好的穿你自己的。」转身向着侍从,法语流利的道:「一杯温橙汁,谢谢。」 鹿安不明白他抽的什么风,他两只手还按在她肩上,人又高,几近是遮挡住了所有看向她的目光。 包括庄园主。 「……」 将他的手拂开,目前最紧要的是:「巴蒂斯特先生,关于供酒方面……」 「鹿小姐。」那庄园主一声乐呵的笑:「放心,酒会如期提供给你们,林先生作为我的好友,而您又是林先生的未婚妻。」见她神色滞住,忙补充:「对,林先生说过,你们是没有血缘关系的兄妹,所以在这方面上,鹿小姐会比较害羞。」 音乐未止,是舒缓如水的钢琴声。 格子木窗前的蕾丝抽纱,隔着一层纱质,屋子外的葡萄林拥成金丘。 鹿安收回目光,垂眸笑笑,小梨涡漾的深美,復又抬头:「不,巴蒂斯特先生,我想您是误会了,我们家里人口多,他说的应该是另一个妹妹,至于我,我有男朋友。」 「哥哥。」她一口法语,狡黠的毫无畏怯,面前男人不敢置信又不得不抑着狰狞佞气,这里满是人,而他万万没料到,她竟然真的能,轻而易举地放弃递到嘴边的熟肉,明明她最在乎利益,却将他反过来,令他亲自将自己陷入了更不能想的地步。 「我的手机该还给我了,哥哥。」 语末那一个词,刺耳至极的扎挑得林书文瞳孔一紧,他用力地压制下去,只是那股暗怒愈烈,被他不断地压制,再压制,又不断被她挑起,攥住她的手,不顾她挣扎狠狠地拽着走去卫生间方向,拽进去,一手阖门,重重地扑上她掐着她肩膀撞上门板。 咚的一声闷响。 每一晚辗转反侧,只有晚上,才敢放任所有的嫉恨出闸,那每一张照片,唿吸里斥着难忍的涩疼,他几乎狰狞,不断地想,为什么…… 「他到底哪里好?!」 她面庞咫尺,静静地望着他。 室内的灯光映出她眼底漠然,可是气息是暖的,果乳馨软的香,充盈着被他禁锢在胸前与她的空隙。 像极小时候,是能将他融化的冰冷灼人。 冰冷,却绽着令他心悸的光亮。 「安安……你不要再逼我了,我可以等你,我能等,但是你不能再逼我了。」握着她肩膀的动作紧了紧,勉强放手,尖戾犹在,低声又追加:「……跟他分手,你知道我在说什么。」 紧紧的盯着眼前女人。 猝然衣领一紧,胸腹剧痛,被她膝盖正中。 林书文捂腹后退,见到她的脸色已经变了,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一层难忍的厌憎,扇掸起衣服。 「你要是还不清醒,我有的是办法。」 要不是得从他内袋里夺回自己手机,鹿安早就将膝盖顶上去,这会将它擦拭着,出了门,迎面是疾来的助理。 「安总。」小唐助理附耳说:「您外公把江先生关拘留所里了。」 「说他涉嫌盗窃,盗了一件古董。」 鹿安一滞,冷冷的回过头,林书文还捂着腹,眼里阴霾的笑意接近狰狞,愈发挺拔地暗暗长出了一口气,眉宇生了温柔,「安安。」 这一趟巴黎之旅只能匆忙告止。 当鹿安回国,国内时间华灯初上,自己安排的男律师已经将人赎出来,实在不容易,花了很大功夫才能这般撬了老爷子的关系网,能把人安全送回别墅去。 路上她买了蛋糕,记得阿竹生日在最近,可是还没来得及在巴黎为他买点礼物,抱着蛋糕到达别墅前,她稳稳地一手托抱,一边找着钥匙。 开了门,客厅一处的暗灯亮着,茶几前的男人捏着像是佛串的东西,拿小刷子在轻扫。 她开门声轻,换好拖鞋进屋,小竹子至少有两秒钟没有反应,怔怔的侧头看着她。 他立刻起来,鹿安盯着他手上的念珠,多少意外:「这是,我外公手上的那一条?」 唐助理调查了详细经过,阿竹今早出了门,半路被外公拦截带去他朋友家鑑赏古玩,回来的路上,放阿竹下车后不久,又派人将他诬陷入了拘留所,并且从他背包里找着了那件小古董。
第24页 同时,外公的金刚菩提子不见了。 老人家自是到过拘留所亲自搜过阿竹,没有找着。 小竹子很安静,比之前他变得又安静了许多,半垂的眼睫下一点点焦距,缓慢抬起,渐渐看的清楚,干涩的唇便嗫嚅解释:「它开裂了,放在他手里,很快会坏。」他放好念珠和刷子,站在那,冷白而空泛,在想些什么。 她想,小阿竹应该是有着报復的成分在,跟她一样睚眦必报。 不管如何,总归他能带回这金刚菩提子,证明本事不小。 拎着蛋糕放茶桌一角,鹿安脱下外套再倒了杯温水回来,还有棉签及蜂蜜,他还在原地不动,「阿竹?」将他引到沙发里坐好,递给他那杯水,刻意转了话锋:「别再想那些了,你生日不是快到了,提前想想有什么愿望。」 等他喝了几口温水,将他的唇擦拭干,鹿安再拿棉签沾上蜂蜜轻轻地涂。 他的唇薄,被温水浸过泛出来血色,经过棉签轻揉,抿着的线条逐渐透着酥人的软,回温了热意,于是她用净后的手去摸,摸得男人抓起裤褶,如初的难耐。 她靠近,吻上覆着薄蜜的甜软,按住他手背。 唇上细细的痒,羽毛拂过样过着细小的电流,一直过入四肢百骸,点燃起焚焚的火苗战慄,直焚上头皮,轰然地爆开空白来,牵的心口发麻,江默反扣住她的手,死死地攥着他的稻草,就在一瞬间,陌生又起疼的那一瞬间。 她的唇一触即离。 他却生了虚汗。 小竹子全然炸了,耳根没有哪一次红的这么深过,滚烫的骇人,任由她量温,他呆呆愣愣地扣着她的手,瞧见她还戴着他编织的手鍊,轻喘的气音更乱成了一片,汗湿着睫尖,只差要躲进她怀里蜷着自己。 被他迷惘又渴望的模样逗得也耳热,鹿安主动伸手,抱住了他。 小竹子再也不迟疑,急切地,舒展着地,所有的狂执疯魔,从最深处成棘拼命地黏上她来,还有一些抖。 他第一次懂得亲吻的滋味,就是过去的太快了…… 抵着她的肩胛,江默暗暗,小小地触摸着唇上的温度,执欲刻骨,经她纵容种的极深。 「安安……」 嗓声沙着喃喃,热烫的耳朵过来蹭她脸颊,亦是一触即离,隐隐是被她给烫到,他选择贴着她头髮,低声的慢语:「我不要礼物,我想要安安……」 顿了顿,只是说:「陪我回家。」 鹿安一怔,从他怀里出来:「家?」他没有父母,在苏城只有那一间寝室。 见他目光闪烁,避开了她视线,「……江止村。」捏捏她指尖:「我想,回去看看……」尾音发轻,快要听不到,说完又很快望了她一望,手上的力道无知无觉地发紧。 总像是抓不住。 刚巧,鹿安是想过跟他回去看看,这事关阿竹的诊疗方案。 「好。」答应了他,但要说清楚:「我们周五去?这几天我把工作的事处理下,就可以在那多待几天。」 他不再作声,只有关于车票,阿竹才出声说他来解决。 江止村的车站她查过,直达的只有长途客车,若是选乘动车,则需要再转短途,反而麻烦。 安然的几天过去,巴蒂斯特那边同意了续约,她心中一块石头总算落地,放心地专心收拾行李,带着小阿竹到了客车站,离上车很快。 她一直没有见到车票。 司机来检票的时候,还没有轮到他们,阿竹却起了身,拿出两张票到了司机面前,那司机瞟一眼票,瞟一眼他,念着她听不懂的乡语,连阿竹也是用乡话应答,等车票按了戳,很快他绷着身捏着车票坐回来,拉开书包,将它飞快塞好。 见状,鹿安敲了下扶手,到底没问,头倚着他肩膀嗅起他干净的气味。 即使开了窗,客车里的味道还是够呛。 所以她没能瞧见,江默开着背包,指腹捋着两张车票,票上的姓名没有一个是属于他们的。 安安给了他身份证让他买票,他没有用,他找了阿伯要了两张别人的身份证,加上司机是他认识的老乡,这样买到的票,任何人,就没办法找到他和安安的踪迹。 没有人……能找到安安。 第十四章 【梦见】 倚靠的久了。 耳朵里莫名的一丝丝痒,就着他肩膀蹭下,却引得他抱着背包一紧,脸埋了埋,唇角隐若,弯着似是喜欢的弧度。 鹿安抬着眼定定地瞧,他的温度,透过衣服蒸出来更深的清淡香气,颔角因着他轻咬微紧,连着耳骨的形状,包着一团酥悸来触拂她心尖,缓缓包拢,感觉到她不再继续,他余光挪动,溢破了郁色。 抬手捏他下巴,倾身凑前。 车厢里晒得薄热,她在窗前,最是普通闲适的装扮,流露出底子里令人欢喜的明澈,离得太近,微微的生眩。 依赖地急切攥住她另一只手,拽着这片光,正在尽力将她锁进他生活的这片世界里,然后藏起来,她不认识这里的任何人,她只认得他,只有她是这个样子,江默才能觉得稍稍安心,却又汹涌着浑身黏烫,巍巍地要吻上她。 唇息相融,她唇瓣的柔软湿濡,已经吮在他唇上。 蚀的他气息凌乱,忍不住坐直难捺地吐不出气。 仅是吮了那一下,鹿安转而在他脸颊亲了亲,他发着怔,肩膀还在低微地起伏,她伸手摊开:「我要吃糖。」
第25页 小竹子才回过神,乖乖默默地掏出糖果拆开。 五个小时多的车程,没想到一路光是坐,也感到疲倦的难受,连看手机都不能,无精打采地靠着他望向前排的车载电视,放着的是老年代的电影,没多大意思,目光转转,手一勾,将正在把玩她指尖的那长指牵住,扯扯:「阿竹,你包里装了什么,为什么不放上去?」 座位上方安置了行李架,能承载轻便行李,他的包看着有些空软,不明白为什么非得抱着。 江默没有回答,肩膀矮了矮方便她靠的更舒服,再转过脸,意料中唇角沾了柔软的头髮,理所然地嗅了嗅,她睫毛低伏,因为垂着显得更长,温暖散漫地用抚摸来勾画着他的手掌,又轻浅动了下,是她将脸庞抬起,在他肩上蹭开耳发,重新靠紧。 刚不稳的心也重新放了回去。 挨得紧紧,抵着她额边发出力蹭了一蹭,刻重她的感觉般,恍惚暗哑:「安安……」只记得黏着她了。 江止村座落偏僻,想进入村子必经一条土坡路,坡上坡下全是黄泥黄沙,满是车辙印。 三轮车载着他们进了村,当脚着了实地,她的骨头已经僵的发硬,阿竹的家在坡上深幽杂草的地方,好不容易撑到了房间,他拭干净了板凳让她坐,趁着天亮,他将原来较为整洁的卧室重新整理一番。 四下里老旧的家具,雕花成影,那阴影憧憧地斜出来,因为临近傍晚,天色逐渐的暗了下去,洗脸架上搪瓷的盆杯,色彩也都蒙着一层灰暗,唯独墙上的挂钟,折映着一点明光如碎。 不过恍了一恍,鹿安敛神,回头发现他铺好了被褥,却黏在床前不动,拿背对着她。 「阿竹?」 走上前,他仍旧没有做声,抬着的眼睛里泛起来忐忑般将她观察,而她愣了半天,那棉被的颜色越近越是清楚,是极为喜气的正红。 这颜色…… 她挑起眉,一双含笑的眸打趣的投向他,江默立刻不再看,不自觉地揉下耳根,抿着无尽的小心思:「新的。」是阿嬷去世前掸的棉被,留给他媳妇用的……他几乎魔怔地来回念着这样陌生的词,每念一遍,灼着心跳砰砰地要迸发出来,望着她新奇的打量床榻,压抑着的嘴角终于能悄悄地放开一点。 「晚上我睡床,你睡哪?」 隔壁是阿竹父母的房间,进门后她有意打量过,抬眸疑问着,不成想小竹子缓缓地恹了,好晌嗫不出办法,倒是鹿安不忍,揉揉他的脸:「好了好了,不问了,到晚上再说。」 这一日颠簸,胃里还沉甸甸的,连他做的汤面也只吃下了一半,到了夜里洗漱,他带了崭新的盆巾,用烫水和肥皂洗过,给她再接了一盆温水,送到了房里。 他没让她接手任何事,她一洗完,只有回床休息。 等到阿竹洗好了,昏黄的灯泡下他抱着自己的被子,发间还留着水泽,氤着他觑来的眸子明亮盼着,紧紧地盯着她,随后把脸埋进被子里,露出些许迷乱的目光。 鹿安卷着被子墙边拱拱,柔声笑:「过来吧。」 她太困了,待他上床来躺在身边,便再也撑不住地昏昏欲睡。 凝睇着她。 灯没有关,如同凝固的掺有她极细微的鼻息,起伏匀均,暖意真切的温软扑洒过来,一直钻入了唿吸里,洇出了一种潮意,有一些湿淋,江默探出手,轻轻地捏住她的被角,想起什么才顿住,起身找出事先藏好的锁,将屋里的门锁上。 「咔哒」一声。 眼睫微动,她像是眠浅欲醒。 鹿安惺忪睁开眼,本能地打量,却发觉周围是浑然未见过的陈设,烛火滟滟地跳动,渲着四壁朱红的囍纸殷亮,感知到什么,猝然地她回头,一口古朴的棺材。 原来是在梦中。 夜晚深静,烛火太亮,灼烤一样的难忍,照着棺材里与她一样的脸庞。 鹿安便更加笃定。 那张脸此时了无生气,着着嫁衣安静地在他怀里,怎么看都有烛色遮不住的青白,洇着嫁衣折映的一点红光,却依然能从光里透出。 最诡异的,还是莫过缠着她手脚的阿竹,竟然抬手又抚上她生了尸斑的脸,细缓勾勒,慢慢握住了后颈,相抵住额头。 似是到了时辰。 阿竹抱了会便先出去,再将她抱起到梳妆檯前,托着她的头,以蘸了口脂的笔将她乌色的唇涂抹。 他专注起来也还是如初,抿着嘴角,长睫低垂,似是每一根睫毛,浸透了深抵骨髓的疯执。 将她梳妆了以后,阿竹从一旁取来了一个锡盒,自她身后拥抱,将盒子里他摺叠妥藏的纸条逐一铺展,展示着他们之间的信物,吻着她的发顶蹭了蹭,他睫尖终于有了动静,不住地沁出泪水,牵连脸颊的肌肉绷白抽搐,只能紧紧贴着她耳朵,没有任何声音,发不出任何声音,搂着她有微微地摇晃。 头皮生麻,也莫名麻软了心口,鹿安看着他,就跟看着全然陌生的人。 这真的是……阿竹? 他似乎搐了一下,鹿安看得清他掉落的泪,清楚地滴落进尸体肩上的花样,他眼底的癫乱静默,湿透了模煳,缓缓抬起,注视起梳妆镜。 他半张脸还掩在尸体肩后,双手搂着那腰肢,用力收紧,忽然不再抽泣,虚然地朝镜中的她乖软一笑,的确是那一只竹子,痴缠的神态令她惊骇,「我不走……」他喃喃唤:「安安。」颤着不连贯的低语,在腐白色的面庞上咬咬,很轻。
第26页 这导致到了一早,她犹分不清是还在梦里,还是在哪。 她醒的晚,没想到他也没起来,一直等着她,见她醒了便挪了挪,难掩着活泛的叶尖想要亲昵地碰碰她。 被她淡淡地推开:「起床吧。」 江默听着心就一紧,立即尖锐的察觉到安安变了些,固执地等了等,眼见她径直越过他下了床,他彻底心慌,紧跟着爬起打水给她洗漱,趁着她梳洗的功夫,先铺床将她的头髮收捡,拉出床头屉,昨天在背包里被他一路抱回来的盒子,用纸巾把髮丝包裹,放进盒子,再塞回抽屉。 晨色明亮。 捂着毛巾在手,热气渐渐地散了,鹿安往脸上擦拭,掩去了微沉复杂的神色。 城市里繁忙不变,下了会议,秘书照例去找总裁交递文件,推开沉厚橡木门,就见门后自家的林总在桌前,轻轻敲打着扶手,不大一会,选择拨电话出去,同时扯松了领带解掉一颗衬扣,放出烦乱。 手机不知怎的声音有些大,里头传出的话连他在门边,也听得明明白白。 告诉了他们电话没拨通。 这端,林书文重新拨打几次,俱是没能拨通,便查一查她的话费,余额足够。 再次拨打出去,秘书看不过,上前几步试探:「林总,安总的电话既然不在服务区,那就说明她那里没有信号。」 第十五章 【临危】 没有信号…… 林书文目光连着动作陷入沉寂,半晌,指尖移动,回到屏保,是她在机舱熟睡的模样,靠在他的肩上。 这一张照片,后来拿她的手机也给那打工仔发去了一份。 秘书毕恭毕敬,见他抬手慢而斯文地摘下领带,放松了衬领,焦戾的几分随意,将手机轻放,说:「去查,是手机丢了,还是她去哪儿了,中午之前我要知道结果。」 秘书便应了个「是」,交上文件转身去办。 正红色的薄被绣着芙蓉缠枝,叠的整整挨着她,便撂下手机慢悠悠将手伸进被褥叠好的缝隙,棉布柔软,脸也碰上去蹭蹭,凉丝丝的像是抱着云朵。 床头吃饭的动静逐渐变小,到莫名的凝固。 鹿安起身一望,正好落进他隐约浮晃的目光,盯着被她抱过的被子,当落向她时,似乎震动,耳根蹭地红了,忙遮掩似继续吃昨晚剩的面,可是耳根仍然红了许久,渐渐整只又停住。 默默地,瞄向她。 循着他这一次视线的方向,鹿安才算瞭然,若有似无地牵起笑,理理颈下蹭乱的衣扣,只是整理间,弧线依然明显。 这边,小竹子飞快吃完放下碗筷,手足微乱,又是洗脸又是刷牙,干干净净地回来。 回来前,他有意摸摸穿着的衣服,够不够软,磨蹭着边坐好靠近她,连伸手都是一直注意着她的神色,还是那样淡懒,他也就顿了一下,垂下眼再轻轻到抱紧,揽着她腰肢将自己依附抵在她的额边。 心怦怦地,被怀里她牵着的梨涡,牵的一时乱了方向,近乎是乱蹭停在了她脸颊前。 温温凉凉,夹带香膏很淡的脂味。 被她亲吻碰触过的地方,一点点衍出焦灼渴求,注视着她红润的唇,轻轻地一啄,回到她腮颊处再亲了亲,鼻樑贴蹭,还是不够,只能抱得再用力。 鹿安捏着的手紧了松,松了又紧,窗外日影明媚,明晰的光线割在窗台,如同切出的一道深痕,使得屋内透着被隔绝的阴凉,转眼再看,他们的碗筷还没收拾,连他方才洗漱都是在屋子里,门也没出过。 她垂覆眼皮,双手空着的令她有些难忍:「有没有能玩的东西。」 落在耳畔的吻顿了顿,从沉迷中蓦然惊醒,唇息极轻,濡得她那股气闷一重,正要抬头看上去,迎面被暖烫的唇温裹入,撞在她唇间有失了控制的狠。 鹿安一怔。 比起唇上传来的微疼,不如说是一种酥麻,细细密密地被他气息浇灌,他犹如又惊醒一次,嵴背细颤了下,又变得轻软,吮吸她嘴角,离得咫尺再将她打量,见她愣着不动,用了点力道地重复吮咬。 也有点,像不甘心的意思。 她还是没动静,江默不由得出神,就在慌的那一瞬,重力袭来,头先陷入了软枕里,撑在他上方的面容逆着光,只向着窗的一侧光晕明洁,打在她瞳仁底处流淌,清浅也深。 抚摸经他吮红的嘴唇,指如雪脂,按在唇上,盈着初露舒展的艷色,随即掐住了他的下颔。 「学坏了?」声音有些沙,卷得他开始疼。 比起他的摸索,她在他唇面流连不久,手力一紧迫使他张开口,探入他略张的唇,就一径含住里面瑟缩的热软。 「嗯……」 热电迸窜,溺窒地只能缠抱住她,甚至微微起身好将她抱的更牢,但随后被她一手推了回去,慵软地寻好了舒服的位置才欺近,始终咬着他舌,湿濡翻搅磨起一簇簇暗火来,逐渐听见了他含水的哽咽。 她还保持着不疾不徐。 阿竹唇软脾气软,唯有满身修长的骨架,着实硌到了她。 隔着他衣服一抱,丈量起怀里的清瘦柔韧,像是深受刺激,小竹子动的不禁大胆,黏着她舌这儿吮吮那儿吮吮,热度直线上升,烘烤着交融的气息焦稠,酥化了开,只感觉唇齿叠加的湿,鹿安安抚摸摸他的脸,余光一动,他从清澈已经变得红润,露出的颔角漂亮的直在眼前晃,被她一触便颤。
第27页 攥住他的手,艰难地摆脱了他的胶缠。 鹿安蹭蹭他眼皮,轻笑了声,「阿竹……」 男人眸光湿灼,第一次向着她凝出一种侵略性的黑,喘出热气,渐渐清明了以后,里面便浮出来困惑,唇线抿抿,要唤出来的前一秒,没防备她会突然起来。 等她成功地够到了床尾的被子,下一刻腰身一紧,被狠狠地再次抱回去,微乱的碎发抵在她颈肩,似乎发梢都散发着不安。 心头被他惹得一跳,鹿安在他的怀里顿住,而后用力地拽过被褥将他们罩了进去。 整个下午,小竹子迷迷煳煳,中饭也不知道做,脏的碗筷一直摆在床头柜上,恨不得黏着她到天荒地老,还是鹿安先受不住,陪着他一起清理,把屋子打扫,趁着他去洗碗,她回到卧室,找到了那盒子。 仍是意外。 里面除了她的头髮,指甲,她剥下的糖纸,竟然还有她送给他的那一根,自从那一晚从他腕上扯掉后,就不知道被她放到了哪个角落的发绳。 没发现她要找的东西,于是将目标转向他背包,在包里找了找,这才找到两张摺叠的车票。 身后向着她靠近的步声一滞,又急促往前走了走。 她已经打开,看了不多时起身站直了,不等江默想下去,她语气低而缓,却勐然将他惊醒,「我今天去招待所住。」丝毫没看他,沿着摺痕把车票叠回原状,「床太小,两个人一起睡不方便。」 阿竹是真的学坏了,她也终于能确定,他没有固定的观念,他的观念全然是取决于她,临时而起,所以她是有责任教他什么是对的,什么是错的,比如没用她身份证买车票这事,目的她想都不用想都知道,那就更不能惯着他。 偏偏,只要跟他在一起,连她都会受到不小的影响,就像……拉他进被窝那样,对他完全没有办法。 她需要冷静。 跟上一次被她拒绝碰触一样,江默还是不能明白,闷闷地想要牵住她,却被她避开,不得不轻拽她的袖摆,嗓音低磁:「安安……」她突然绷紧了般,攥住了他的手臂生硬地陷入静默,在沉思自己的。 努力地继续靠近,抵着她眉心,想再一次试着牵她。 混混沌沌的,迎见她眼底清亮:「拦着我,就多加一晚。」 鹿安其实并不想只住一晚,至少先将他应付,他提着包,她走在前面,经过的每家每户敞着门,再远处茵绿的田地,穿过来的风卷挟着泥土里的寒意。 一只绵羊顺着风窜了出来。 接着,抱着两三只小羊的小孩出现,扬着一口白牙,不好意思地对他们笑笑,转身奋力地连同怀里两三羊羔,要将那最后那一头羊抱起,才一抱,一只羊羔就掉下,翻了身四只小蹄一奔飞快地要跑,他便去追,重新抱起来,反而被羊蹄踹倒在泥地。 半大的小不点,不哭不闹,额头豆大的汗珠直落,鹿安折起袖子准备帮帮,被人先一步把羊羔搂起。 江默搂着小羊崽,站了站,扫了一眼她翻折的袖口,手腕细白,他搂紧了羊羔,隔着雾气郁深地不肯动,一直盯到她若有所觉地展下衣袖,他才抬脚。 男孩家里还有一位婆婆,笑眯眯的只将她打量,要请她喝水,被鹿安婉拒了,领着快团成乌云的人继续赶路,到了招待所办了入住,带他回房洗手休息。 磨到天色不早,小乌云捧着水杯尽力蜷在沙发里的角落,希望她发现不着他,却是不行,被她上手轻扯出门。 房间外的走廊有许多的长椅,她的门边也有摆放,江默盯着门,又垂眼,自然坐靠长椅,嵴背挺拔,认真地数起时间来。 安安说,就住一晚…… 一晚,等到早上五点就好了。 他的手有些冷,覆着粗茧,指甲抵一抵厚白茧皮,长指收拢,情不自禁地泛出雪缎从掌心滑过的质感,跟缎子一样的……安安。 柔软的,香香的,他的安安。 抬起刚在房里由她搓洗过的手,捂到唇上,手背的青筋巍巍渐深。 夜色黑透,借着不大顺畅的信号,鹿安处理了助理传至邮箱的业务,中间还与曾治疗过她的心理导师联络上,那位心理导师如今搬去兰城开了一家私人诊所,她在开业那日光顾过一次,令她新奇的是,这次导师似乎受到了不小的打击,絮絮的讲起一个叫许初年的人。 他说,他从来没见过这么暴力,且顽固不化的病人。 两次,皆是夜黑风高,揍的他魂飞魄散。 她忍不住好笑,扶上后颈垂眸揉捏:「放心……」电脑屏幕上归类症状的文档,结尾是零零散散,重复的「阿竹」,目光转柔:「我男朋友很乖,月底我带他过去。」 话音一落,门底下的缝隙,连同屋子里,原有的光亮在一瞬寂灭,黑暗从四面八方聚拢,继而门板作响,有人疯狂地捶门,轰然在这样静的夜,震得门板剧颤。 「安安!安安!!!」 他焦心的声音被撕裂,不像是他自己的。 鹿安立即去开门,又沉闷的一声,是重物砸在骨头的声响,扑至她身上的阿竹便清晰地一震,肋下转而被他一双臂硌的顿时出不了气,抱着她直直地摔了下去,摔在水泥地上,锁着她护在怀里。 门外,憧憧几道人影,被他们各自手中的电筒照得不清。
第28页 鹿安心头一沉。 那些人嘴里嘟噜着乡语,电筒的光一直在晃,照的她睁的不开,极力才辨清楚了电筒后面那张婆婆含笑的脸,或许是光向原因,笑容间倾出的阴影说不出的悚然,正上下将她仔细打量,似乎满意极了,翘了翘嘴角向着旁边的男人笑。 入夜时分,这么大的动静,整个村子万籁俱寂。 见到这情形,只管踩着不平的泥地慢慢地走,脚尖触及碎石子,那石子骨碌碌地滚了几步,婆婆打量着她,里里外外着实喜欢,想了想,似是不忍,普通话轻声的道:「他没事。」一行人悄无声息地穿过土坡,重新回到了她下午到过的屋子,连屋子边,几只小羊羔都在。 将她们送达,几个男人迟迟不走。 乡间的月色明洁如洗,女人高挑而纤细,白衬牛仔裤,皙白的小脸微抬,像是这月色一样,明亮地却有着令人惊悸的冷然,流动着,不惊不骇。 一垂眸,跟着老婆婆进了屋。 本待在进门的一瞬,鹿安暗自动了动手指,活动关节,没想其中有个壮汉也跟了进来,提着根木仗守在门前。 看在那粗重的杖子,她指骨反而攥出「咯」的响。 伤了阿竹的,就是他了。 昏黄的灯泡摇曳映着周围破漏,杂且乱,窗外有小孩黑亮的眼,充满好奇地望着她跟他的阿嬷,直到她一笑,他受了惊吓将头缩回窗台下,半晌,悄悄冒出,意有所指地瞅向了旁边的黑白挂照。 鹿安跟着他一起,似猝不及防地与照片中那年轻人对视上。 头皮突跳。 「来。」婆婆唤回她,笑眯眯捧出一件状似婚纱的红裙子,使她不能不信,难以言喻的荒唐,冻得血液遍体地冷了下去,漫捲上透彻骨缝的寒意。 他们,难道是想……让她跟这照片上的人来个冥婚? 第十六章 【向生】 对着墙上年轻男人的照片,小男孩黑亮的眼珠里流露出回忆的神气,好一会,终于坦然地望向她,细幼的小身板缓缓站直,满脸浓郁的新奇:「舅妈。」比起她家小舅的儿子,这男孩声音嘶哑,透着怯生防备。 仍然唤的鹿安太阳穴上迸起了小血管。 安静地站在照片前,她长出了一口气,如同无奈至极,转眼面对喜气洋溢的老人家,骗道:「婆婆,我结过婚了,对象你见过。」 老人不语,伸手抚摸黑色相框上的玻璃,抚到了男人的轮廓间,枯长的手指曲起放轻,还是那样的高兴:「我们家的小伙不比他差,就是可惜了……」左右说的话令人捉摸不透,将她从头到脚地看,最后拽她胳膊笑:「我们家小涛长得多好,就应该配上你这样俊的媳妇。」 不太利索的普通话,嘈嘈切切的入耳拼凑,寒慄攀爬。 「婆婆。」 钳制老人手腕,一分又一分地从臂上拿开,鹿安轻声,温和的恍人:「这姑娘家换衣服,开着门窗不好,你让门口那大哥进来守着吧。」 如果直接关门,他们势必是不肯的,毕竟跟她一起在这屋子里的是这样的老骨头。 门边的汉子一直斜眼窥着她,听她一说,很是错愕。 这一犹豫,却也没等来什么下文,反而是女人唇畔扬着的小涡涡,浅浅一对,甜的他喉头就一紧,又得了老婆婆的唤:「三儿你进来」。 他当即钻进了屋子里去利索地关了门,拢上窗帘。 小男孩还扒着窗台,想起拢上窗帘时他三叔的神色,对着他嘘嘘让他走,生怕教坏了孩子似,尤未能回答便听到一阵动静,来自屋子里,夹着三叔的哀嚎跟阿嬷惊喊,化作惊雷在平地炸开。 就隔着一层窗帘,灯泡暗沉,笼罩出虚影浮现,渐渐凝固起来,老婆婆靠在妆檯前,脸白的可怕,哆哆嗦嗦地瞪大了眼睛,屋子中间是初看纤细的女人,容色淡冷以膝盖压制趴伏在地的男人背上,折着他手臂。 「咔」的一声。 鹿安垂着眼帘,在逆光里。 想起阿竹拥上她的一霎,他身上清清楚楚地那一震,手臂环过她,跌下去前手肘的位置便正对着水泥地,而他的唿吸紧紧,一股脑地将她闷着。 时间再推回去,回到开门的前一秒,那时候自己在想,这小竹子其实也不乖,比如,瞒着她一直在走廊。 为什么不回家?因为想陪着她。 可是连她的生身母亲,在她记事起却没有等过她一次,不管是放学后,还是指活着的这一件事。 手力一重,有几分费力,卸了另只强壮的臂膀,于是又一声脱臼的闷响,瞬间被惨烈粗放的咆哮淹没。 实际来说,这是鹿安第一次将擒拿运用在实战。 她洁白额角渗出晶莹的汗,站直了将散落的头髮往后一抓,拿过妆檯上的皮筋扎紧,拾起掉落在旁边的木棍,走了出去。 见小豆丁还在院子,眼睛扑簌地在昏暗中,透着懵懂的亮,她反手关了房门,走近蹲下,拍拍他的脑瓜:「今天那头小羊,是你故意放跑的吗?」 好在,他轻轻摇头,又有点害羞,直愣愣地一动不知道动,引得鹿安多望了他一眼,似乎从来不曾这么亲和过,低低的哄:「晚一些,会有穿着深色制服……嗯,衣服,戴着这样帽子的哥哥或者姐姐来。」对着自己头上比划了下:「要对他们跟对姐姐一样诚实,如果你能做到,姐姐奖励你一件新衣服,带你认识更多,更好的小朋友,好吗?」
第29页 小豆丁显然是愿意,身体几乎一跳,她扬起小指:「来,我们拉钩。」 她这样拼命,因为没有人能欺负的了她,远在阿竹敲门那会,电话没有中断,连接着心理导师那端,她临时将手机藏在了床头与墙的缝隙,信号不大好,若断若续,但电话那头一定听见了。 对于现在,及这之后发生的,鹿安脑中反倒是一片零碎,有一种困顿地,杂着疑惑的虚感,存在脑内挥之不去,她甚至不记得过程,唯有清楚知道自己去了前屋,混乱中有一时半会的寂静,被人按住了头,撞上地面恶狠地刮蹭,火辣的疼。 老人又喊起来:「火!火!!!」 屋里新布置的纸人,一根火柴被抛出弧线砸在了纸人身上,在她话音刚落火势已经迅速蔓延,陷在熊熊的火光里,纸张燃烧着萎成了黑焦,她本来拽到了对方的领口,一掐令人吃痛的穴位便能将人摔倒,于是正要过肩摔—— 感知到手中的身躯忽然一震,在面前倒下。 鹿安怔住了。 那人一倒,露出身后满身是血点的人,苍白的皮,没了眼镜遮挡,带了隽气的五官被阴翳切割,睫毛分明,额发散在鼻樑。 侧脸有血线干涸。 不等鹿安仔细看,眼前忽黑撞上了起伏的胸膛,撞得鼻尖发酸,感知恢復的一剎间,他的唿吸,心跳,颈项上青筋地起伏,散发着尽是汗意。 还有扭曲。 那股澎湃的黑像是长了爪,势如破竹地堙没了他一半的意识,可是抱着她,便悄然糯化成初,只痴痴地,垂着眸极是温柔地咬住她嘴唇。 他手上还攥着一个什么,鹿安抬手去摸,不太艰难地抽走他攥的那手机,屏幕里维持着她与导师通讯的画面,连名带姓的导师名字,一看就是男,手机被他攥的发烫,屏幕因着方才重击别人而屏裂,鹿安想悄悄地打量他,骤然唇上剧痛,引她叫了一声:「呜……」他再伸舌堵尽,探的更深。 阿竹……学坏了! 他一直没有出声,火光灼着他半面极亮,唿吸平了平,就将案上灵位前的酒拔了塞,缓缓地,尽数倒在纸人的身上,再点燃了一根火柴,于指尖一转。 「阿竹?」 簇着火苗的火柴,丢进了火里去。 地上的人还昏沉着,眼睁睁看见江默蹲下来,侧脸有着殷红血迹,但指温冰冷,将他的手掰开,放进火柴盒,起身,踩住他刚刚摁着女人在地上刮蹭的那只手的腕上。 第十七章 阿竹一直没有去管老太太, 那一把老骨头,在他放了火后便急急忙忙去了后院,直到地上那人的惨叫突兀, 炸的鹿安猝醒,火舌吞噬出庞然烫气,蔓延到了天花顶, 即使闭目,还是能看见鲜跳的亮光。 恍惚中, 触到阿竹走近的风。 想来是想要抱起她,调整了几次才托稳了她的腿弯, 皮肤还是冷的, 抵住她脸颊,溺在她温热唿吸里贪婪也乖软。 有影子罩着, 交织着他睫尖每一次扇拂, 软软的,鹿安总算可以睁开, 胸口一点点地发暖, 又闭上, 蹭蹭他鼻樑的边缘,他顿时来抵的更牢。 跟母亲的病症相比, 阿竹到底是不一样的。 他不会伤害她。 整个屋子的人, 一熘儿的都逃远了,人声纷沓,滚烫的风浩浩地钻出窗门, 燎起了黑烟,村子很小,这下引的大家纷纷地跑出来,就看老太太搂着小孩,瞧着火势急的顿足,撕心裂肺:「我的房子啊,我的房子啊……你们快看看,这个人抢我的儿媳妇啊!还放火烧了我的房子!」 「这是我家小涛的女朋友,可就是这个女人,这个女人勾三搭四,就因为小涛走了,她跟别的男人在一块儿了。」 一急,哇哇地叫着抻腿一坐。 这颠倒是非的能力。 鹿安气的冷笑,动了动想亲自教训这老东西,这一次要不把这老骨头拆了就不能罢休。 可挣扎无果,他一径执拗地把她往怀里藏,不让露出脸,他浑身绷得如同痉挛,颤了下。 「她不是!!!」 把老太太所有的哭声盖过,语气狠了狠,有一点喘:「她是我的……是我的……」意识到正抱着她,尾音变得虚,糯在她明亮的目光,凑近拱拱,不小心让她碰到了他耳骨的热,肩头起伏沉了沉,汇成惊心动魄的痴:「是我的,安安。」 老太太不依不饶,滔滔的又是痛骂又是哭诉,周围的邻里受了她平日的好,仍是一边倒的架势,听了便要回家寻趁手的东西去,要替她好好教训这一对小年轻,为老人讨个公道。 「你的房子,犯了路沖煞。」 他一直没有去看别人的眼睛,一直半阖着,良久抬起:「……路成丁字害难逃,有口何能下一挑,死别生离真似苦,门前有此非吉兆。」 「爷爷说过,这是风水上的大凶,主败财,会有血光之灾。」 「还有——」 他眸黑,定定地凝定老人胸前的玉佩,「你这块玉,是杂玉,是从土坟里挖出来的。」 这一两句,当真是拿捏住了所有人,一阵骇然的鸦雀无声,只见老太太周围的人全散了,各个被掐住了七寸似,嘀嘀咕咕说着「难怪」,老太太再是能颠倒是非,也敌不过他三言两语,平平静静。 火光更大了,趁着这一时的混乱,江默紧了紧臂力飞快逃离,身后老太太回过神,喊叫声不断。
第30页 他步伐急,一口气不带喘的到了家门口,只有在门前停下,身体的异样,才直线而剧烈的呈现端倪。 鹿安踩住了实地,把他一扶,手背试测他额温,将他惊得微微一躲,隐约是吓的,短暂窒了一下,继而唿出滚烫的气。 果然。 替他锁了大门,拿他的盆去灶房盛舀冷水,他迷迷怔怔的跟着,烧的步子都不稳了,还能想着要帮忙,端着自己的盆跟在她身后回房,又拿来肥皂替她处理伤口,实在病得不轻,让她略强硬地一按便往床上一倒,乖乖地并住手脚平躺,眼尾湿淋的热汽横生,连着眼眸被映的深濛。 像是水藤,将她拽在最深的暗流昏昧欲动。 他不由抿了抿。 虽说化险为夷,他的伤却是比她严重的多,也是问过了才知道,招待所里他们刻意留了人看守着他,所以他逃脱出来,不免会经歷一番缠斗,落得满身淤血,其中最重的,还是遭受棍子闷打的后脑一处。 这一路疾走奔跑,着了夜风,他现在头疼发重,在她捲起他衣摆清理伤势的时候,整只竹克制不住巍巍地绷起,勾着她的手渐渐昏沉。 他还在发着热,眼见走向了越来越严重的程度,手上烫人,鹿安强行从他黏缠的小动作挣脱,给他拢好被子,想问问退烧药在哪,「阿竹,阿竹……?」 他没办法回应,说不出话来,冷水浸透的毛巾被他生是烫成温热。 重新取走拧干,泡入冷水,拧的半湿搭回他额头上,她开始去翻箱倒柜,声音尽量放轻,翻找着来到阿竹父母的房前。 隔着门犹豫不决,终于还是推开。 药没找着,倒是置着电视机的柜屉里,其中有一格专放小孩的衣物,整整齐齐一摞一摞,金色帛布包裹的物件亮在衣服旁。 一只小银环,边缘露出帛布,花纹熟悉。 她过目不忘,凭以前翻看和哥哥幼年的合照,亲眼见过她和哥哥一人戴有一只这样的手环。 确定屉子里的衣物不是哥哥的,鹿安拿起那银环,借着光想看的更仔细。 银环的内部冷光泠泠,比较清晰地刻有生平八字,应该不会有错,原来在外公寿日的那天,阿竹在她母亲房间,对着哥哥的照片有片刻的错愕,是因为——某种机缘巧合下,他是见过她亲生哥哥的? 这天发生的事情过满,鹿安不耐去想,只有等她回去将银环交给外公看,到那个地步,她再找阿竹问明白。 没找着药,倒是在灶房找着了料酒,看了看度数,回来床头,小竹子蔫垂的叶尖如装着雷达,若有所觉地朝她挪挪,只是眼皮太沉,够到她的手便拽住,骨节收紧泛白,克制不住,仿佛一直在找她。 架不住他的软,鹿安单手,用酒配合起穴位按摩,不知多久,多少他的烧退了些,她才放心地准备睡。 隔日一早。 窗外初露蟹壳青色,阒静宁谧。 拽着她的手动了一动,江默渴的醒过来,手腕微凉,正晾在两团被子间的狭缝,牵着她,使她的指尖同样在被子外受着凉。 他眼里水意尽散,轻轻替她裹好,头髮着沉,汗水干黏依旧疲重,小心翼翼地起身,下床去大门前的台阶坐着,垂头轻抵膝上蹭蹭。 乡下阴冷,晨风沁着寒直钻衣领,沿着冷白可见的颈背而下,逐渐感觉到不再热,然而那股凉风一停,体温迴旋,席捲上更深重的眩晕,等确定这眩晕愈发严重,他撑着,慢吞吞地摸回自己的被窝里,越过了她的被边勾回了里面的手。 收进指间里扣。 先前回来,听她的话躺下时,他打的就是这个主意。 安安对他好,是他要不够…… 心虚地拱起被子埋埋,怕风寒过给了她,只留出一双眼睛,静缓地扑簌。 烧到全身发软,快支持不住,她指尖一挠。 鹿安是在他手里生生地烫醒。 记忆断续地回笼,她抬起眼睛,光线朦胧,他眸光水润见底,薄被遮埋的边线堪堪是那盈了红的眼睑上,洇着濡热的痣,湿漉漉的,很是惹人疼。 迎接她的注视,阿竹不住地正泛出心虚,接着,越来越近,凑到她鼻尖前。 额发乱软,却糯的拼出了气颤。 「安安……」忍着喉咙疼,紧张堵胀磨出一个字一个字来,小声:「安安……我……」眼眶就红了,扣着她手指发紧,「我不想走,可不可以,不是租赁……」半张脸闷在被窝里,他还在眨着,湿水成珠。 掉进了枕头。 「能不能不为了别人,租赁我。」 就像为了救他,她选择从他怀里出去,跟着那一群人出了招待所,他来来回回的想,能不能不要因为救他,就抛下他。 浑然快烧熟的小竹子,鹿安拨走他眼角的泪,摸摸他发顶,将他一抱顺手按压他颈后的大椎穴,有助寒热退散,一边亲亲他的耳朵尖,终是惹得他一瑟,高高兴兴地要蜷满她怀抱,偏偏一点声息也不发。 「我没有想过要写合同。」慵懒地还没有睡醒,索性搁在他发顶上,困出的泪蹭他头髮:「没有想过期限的问题,那是因为——」顿顿,温软的声音翘起笑意:「没有期限,可以发展。」 「前提,你要知道是非分明,比如——」 点到即止,阿竹后背一紧,低声的道歉:「车票的事,我应该和安安坦白。」因为习惯了老实,她没来得及欣慰,听他也顿了顿,喃喃补充:「可是,不后悔……」声音轻的不能再轻,如叶尖快乐晃了晃,闷紧了自己。
第31页 「……」 不负她期盼,也就是上午,她的秘书领着县里警察纷至,替她来收尾,总的来讲竟然格外顺利,得亏老太太家那小男孩,一瞧见警察叔叔们「深色的衣物」和「帽子」,小嘴一利索,在警察叔叔的温声询问下便全坦白了。 然辗转忙碌了快到晌午,收了案,小唐助理还是没能见到自家老闆,打电话电话不通。 唐助理暗自掂着念头。 要是再不接电话,林总估摸着就到了。 其实不然,处理完接下来几天的事宜已经不早,比计划中迟了点,下高速的路上,眺着绿色的防护栏闪瞬成线,周边景色褪变,位于副驾驶的秘书便把视线挪向后视镜,踯躅的道:「林总,您确定安总在江止村?」 他们查过了,不论火车站,客运站,或是机场,没有她的登入记录。 为此,林书文给安总的总裁办打过电话,显然那唐姓的助理跟安总沆瀣一气,里里外外冷嘲热讽,就是不交代路线。 日影阴深,镜子里男人靠着座背,合眼养精蓄锐。 闻言,才笑了笑,也是冷的:「我猜,她一定在。」 第十八章 一见着鹿安, 唐助理脸上总算浮现了一丝生动,只是这丝丝的生动,尽是震撼。 外人不能进屋, 因为阿竹不愿意,鹿安依着他,提了矮凳放台阶旁, 让人候在外头,恰好阳光正好, 坐着晒晒是最好的休息,于是毫无心理负担, 阖门合窗, 落座床头端起让属下买来的粥,这时候, 阿竹捏着被子, 骨节明晰的腕上青筋微鼓。 莫名,跟先前梦见少年打针的那情形重叠。 纯是白米粥, 他咀嚼很缓, 长睫投落的薄影微动, 被热粥润的唇红,轻轻一张, 又要投餵。 眼眸里雾茫茫的倦。 若有所思地敛下眸, 鹿安捏着勺在碗边来回颳了一道,便再舀起一勺粥,看他抿住了, 她扭过头剥了颗草莓糖含入,对着那诱人採撷的唇色,俯身轻啄。 蜻蜓点水地一触便要结束,他一追主动逮了回来,烫意急涌,舔吃她有意沾满的甜。 若是不让他抵开牙关,小竹子急得还会小幅度扯她袖口。 唐助理挺挺地站在屋外,听着窗子后总裁低浅的笑,得逞了似卷着愉悦,念的很柔软:「喜欢?」 「再吃一口粥,是不是全透着草莓味了……我尝尝。」 尾音低回,苏的她直发憷。 明明她认识的鹿安,打小是个清清正正只爱学习的二世祖。 半个小时后,房门打开,面对着她僵硬的纠结表情,鹿安有点想笑,伸了一个懒腰下了阶:「那烧烤小哥,现在怎么样了?」 唐助理一听打了个愣神,才想起这个人来,名字叫二旺,据当时调查是因为殴打总裁男友不成,反被揍进了医院,而平日跟二旺交好的女人当中,有一个叫陈月的,总裁便趁着夜找了她一趟。 「他已经出院了,住在陈月那里……两人进展很快,陈月也骗到了他一些钱。」 「至于林总……」 村里没有药店,她去的镇子买的白粥和退烧药,按照这日晒的位置,林书文怕是在她脚后,很快便要到了。 鹿安有谱,抬手放轻了动静,合上老屋的门。 说曹操曹操便到,土坡路蜿蜒上来是细细窄窄的泥泞,远远瞧见他衬衫的领扣松解,拎着西装略生喘意,隔着半人高的草,他也见着了她,目光幽沉的抑着勃发的情绪,蓄在临界点,最后目光一定,凝定在她额头擦伤的地方。 勐然就炸了。 携着风,恶狠狠地疾步逼近,才喘出不稳的气息:「这就是你做的选择?跟着他来到这种破地方,差一点连命都没有?!」 她还是那样,只是素净下来的清丽令他怔了短瞬,仿佛回到了学生时,伫在他面前,暖光层层叠叠,便令他整个人的戾气化了,无可救药地牵引着他,却是不肯服输,被渴望煎熬着,焦躁到了极点。 只想要碰触,碰她哪里都好。 当快要碰上她脸庞,洞穿了她下一步的动作,他笑起来:「安安。」唤的她一顿:「今天你跟他,必须得断了,要不然鹿家在这一辈里,唯一能得到承认的人就只有我。」 「你不是最害怕我对鹿家出手么……」 逐渐地靠近她脸颊:「当然,我完完全全可以,现在就把这里全砸了。」 就快要触上,她身后的大门乍然被拉开,一只手伸来截住了他的手腕,又将她一搂带着她退了半步。 截住他的那力道大到似要碾碎,连搂着她的气力,可见她无声的只有讶异,于是视线移走把那人望了一望。 男人倚她的肩膀,半垂着眉眼,苍白且困顿,用脸摩挲起她的同时气力缠紧,放了他:「……你砸不了这里。」 林书文当听见了笑话,拿了随身的巾帕擦拭手腕,却沉下声:「安安。」 看他两条手臂更是缠着她又后退,垂眸抵着她耳边,睫隙错落,「安安和我说,京北城傅家,傅老先生要见我,因为我,拿走了他收藏的盛唐年间腰牌。」他还是不习惯说太多的话,尾音颤了一颤,黏的她愈紧,被她气息支撑着。 鹿安接过话尾:「所以你不敢,不然傅老先生那里,你可就交代不了。」 笑意泛冷,依旧盈盈。 「阿默现在,是傅家的贵客。」
第32页 抚拍他手背,察觉温度还是烫的,退烧药的副作用其一是嗜睡,她出来前他已经昏昏欲眠,很乖觉地躺好了,鹿安心思全无,正欲抬头让林书文走,骤然一下子被痹的瘫软了下去,赶在她反应之前。 是她的小唐助理,拿捏着电击器,才让她一时意外。 全身的重量都往下坍塌,电流过出朦朦的嗡鸣,残存的最后一片意识,用在了去看自己的助理,发现她欲言又止的复杂神色,渐渐那神色里,凝成一种坚定。 倒地的疼痛没有袭来,就跌入柔软的浅灰,是林书文的衬衫,他抢了一步抱住了她,丝毫未看地上的另一个人,只管贴着她头髮,亲一亲梦回千萦的,无数次做梦也想要亲吻的她的眉心。 秘书接过他西装,他沉稳抱着人,凝望着她的黑瞳暗光疏闪,深不可循:「都说强扭的瓜不甜,但是到了现在,我倒是觉得……」勾着笑,自语森然,看着脚下的路。 「蘸着糖吃,其实也挺好。」 坐上了车,没能享受片刻清净,鹿卓江的电话打来:「你们几点钟到家,张妈好备菜。」 林书文对着怀里的人,沉默地绕缠她发梢,又软又香,贴唇上吻,太清楚他心里的算盘,鹿卓江嘆了一声长气:「你可别犯了煳涂,不能逼的她太狠,你也知道小安是个什么脾性,逼得越急,她越是叛逆。」好言好语的打起商量:「就这么决定了,都回家,有我在,慢慢地把她念头掰过来。」 然而不等到家,早早在半路上她甦醒了。 好在是回鹿卓江那,鹿安没了手机和行李,连带自己的老父亲,她也懒得摆出个好脸色,一边松展筋骨,边脚步不停,上了楼直进林书文的卧室,把他笔记本电脑和一些办公合同全拆了撕了抛出栏杆外,再回自己的房间去。 留下客厅里满地碎片,雪花一样纷散。 鹿卓江抬脚从一张纸片上挪开,捡起来看,没想状况这么严峻,挑眉转身,本是西装革履的人,现下鼻樑挂着淤青血痕,站在那,冷冷沉沉的不定。 当傍晚的霞勾勒树影爬上院墙,门外无声无息,她一直靠在床头,怎么想也不明白,为什么连她最信任的属下,竟也会偏着他? 她曾经不信,固执地,坚定地,怎么也不信,除了自己的母亲,和家人,只要她做得足够好,对别人足够好,她是可以得到相等的回报。 今天的这一切,却比以往经歷过的更加虚幻。 阿竹还发着热,幸好退烧药留在他那里,那他知道回别墅的路吗?还有,从他父母房间找到的银环,也还在她的行李箱藏着,没能带回来。 这一个念头还没转过,外面有了敲门声,张姨的声音说是来了客人,好歹下楼看看去,吃一吃饭。 鹿安没应。 不管门外他们怎么劝,她不闻不理。 所有模煳成黑暗,夜幕初降。 过了一会儿,被细微的锐痛唤回,肋下隐隐地作着,按照以前心理医师的建议,她有些恍惚地躺下准备睡了,决定什么都不想,到了崭新的一天,没有什么捱不过去。 虚浮地握了握手,心跳的震动听得一清二楚,撞在肋下,闭着眼反而无比清明,换做平躺才觉得好受。 整座别墅灯彩初上,远远有人声不清,隔着一层楼,听着,她的唿吸渐渐平稳。 午夜时分。 门柄一动。 钥匙入孔转了转,随着门与框的缝变大,走廊的壁灯模煳出修长的影,嵌落床尾的云丝被上,暖黄的一团。 拧着门柄小心阖了回去,他轻手轻脚,赤着的足在门缝合上的一瞬,被那壁灯照出瓷色,随后深陷及踝的毛毯。 脚趾动了动,有几分瑟躲。 放下背包,摸着黑找见她的唇,弯腰嗅了嗅,只有饼干的味道,扫了眼,在床头柜发现了剩下半盒的牛奶饼干,他轻轻抿嘴角,又舒展,抱走这剩下的到浴室里吃,吃完用她的毛巾,她的牙膏,进行简单的洗漱。 放回毛巾前,江默不敢直视镜子,捧着在唇上小小按了按,才挂回架子。 重新来她身边,自床的另一侧钻进云丝被里,临睡前刻意拿出草莓糖,含了一会,捏着戳戳她的唇,使得草莓味道将她细细涂满。 仿佛是在替她上一道锁。 做完这一切,他轻悄悄地,把她缠进怀。 安安走后,傅老先生联繫到了他,派人带了他回来,直接带来了鹿家,将他乔装,并让他一直躲在客房,等到傅老手下的那人将復刻的钥匙交给他,他便在柜子里又等了等,到夜深人静,才出来。 至于老先生提的条件…… 缓缓撑在她两侧,颈线微俯,吻在她的唇角,依赖地糯出了暖热湿濡,而他不见变化的唇线,一径无声地落在她唇上痴缠。 为什么还不醒…… 安安…… 小竹子垂头,轻轻顶了顶她的额。 作者有话要说:留言前三十发红包~ 第十九章 屋子里一片漆黑。 云丝薄被的褶皱因着里面的人一动, 相互磋磨,发出沙沙的声响,一小片冻蓝的夜光成纱, 罩着江默小心支起身,不敢用力地压进她怀中去,手撑在她耳畔, 而她唇上的糖渍发了黏,煳煳的一片甜香。 见她半天没醒来, 他溺入失落,盯着她一动不动。
第33页 她犹是闭着眼, 终于感觉到什么, 有些迷煳地抿了抿,露出舌尖舔了嘴角一口。 见她舔过的唇面染上水光, 揭去夜色薄薄的一层亮, 依稀透出来饱满红润,包着一两分的小情绪, 循着水光痕迹, 他不高兴地, 轻轻舔舔占为己有,温热的气息湿重了她唇间的甜腻, 渐渐迷眩。 被她逮着的时候, 整只小竹子措手不及,发出了「嗯?」的一声。 别墅中其他的人都在熟睡。 云丝薄被是很薄,却抵不住两人拥抱的体温, 一节一节地攀高。 所以鹿安是被烘得热醒,后背发汗,凝视着他定了一定,便将他从身上拎开,等挪走了这一块磐石,胸腔透了一丝凉气,她才对拥在身上的人一望。 勾着她的脚踝,他神色沉溺着,渐渐清明的眸让夜光照得湿黑,像是巍巍欲试,正枕在和她同一只枕头上,浅陷着枕缎,头髮朦胧,又凑近来,静然又期待着她能对他做些什么。 她遂伸出手,眠思倦倦地从他臂下,按住他背嵴,仿佛被他的体温蚀化,涩气上涌,才觉得非常难过。 「阿竹……」 这样清瘦的身骨,是过去漫漫寂长的岁月里,她求不得的温暖。 泪水冰凉,浸湿了他衣服,将他烫的窒息了一瞬,在她的发顶上,气音焦灼喃喃的唤起她,比她抱得更紧,最后鹿安迷迷煳煳,从那断续的呢喃中,听出了很模煳的哽咽。 之后她光是顾着解释,有意放松,在他背上轻轻拍了拍:「阿竹,我没事,不是你的原因,别哭……」自己也不再哭,恍惚地在他的怀里,梦游一样扶到他脸庞,凑上去亲了亲。 夏末至初秋,昼来的愈发迟。 天光未明,庭院葳蕤的带着露,细亮一颗又一颗,尤其是秋季盛放的桂花,汲足了水分。 一笼屉的桂花白糖包子,蒸出的香味更是馥郁,想到素来早起的张姨,鹿安清醒,一睁眼对着正发着热的胸口。 两手还放在上面,隔着衣服触摸到熟悉的柔韧,她吓了一跳,这下记起了。 这浅浅一动,箍着她腰身的双臂顿时收紧,把她抱了上去,和他平行,让她清楚的望见他眸底的沉色,指腹粗粝,磨蹭起她脸颊,颳得痒痒,忍不住令她弯了眼梢笑,只见着阿竹转而亲过来。 「安安……」 尝到了整夜过后残留的草莓香,证明她一直都在,但这一次他做不到安心。 「他们欺负你。」 不是疑问,清越的嗓音压沉陈述。 窗前一隅的晨色,鹿安注视着他,选择握上他的手,落吻轻浅,一一地亲遍男人掌心的纹路,眼角微抬,他方还溢着死气的眸颤了下,慢慢雾气氤氲,一言不发地承着亲啄,连带着后嵴引发轻颤。 目光不受控制,湿漉漉的落定她颈下,他最为惊奇的起伏上。 下一秒,「咚咚」两下敲门声。 粘缠的气息惊的一断,鹿安勐地拽上被子盖紧,摁着他脑袋塞进里边,门外,林书文的声音传来,透着没睡好的沙哑:「安安,醒了吗?」 与此同时,满手柔软的发,像逮住了一团软乎乎的小竹子,她喜欢的揉了揉,那脑袋就动了,猝然咬着了她手心,疼的她「嘶」了一声,咬着她的力道便轻了轻,小小地忿忿地咬,学着她亲吻他掌心的顺序。 鹿安眼里带着笑意,趁外面的人快耐不住开门前,语声冷轻:「你还想做什么。」 门柄转动着立刻停住。 隔着一扇门,男人低沉的解释:「……安安,九点钟舅舅会过来,你早点下来吃饭吧,张姨做了桂花白糖包子,还有奶黄包。」话语间晦涩有,甚至是罕见的,多了一丝侷促:「别再生气了。」 鹿安没答应,云丝被里的热气扑面袭来,倏然一下,修长身躯席捲着灼热隔着她单薄衣衫发力箍紧,拖进了被子里去。 而她下意识挣扎的手,让他钉牢了手腕,慢慢十指交扣。 他指骨还绷着,透着发虚的意味,不过一剎那,就不管不顾又紧了桎梏。 起床时时间还不迟,阿竹带来了她的手机,只是行李,他只带了重要的部分,至于被她藏在行李箱暗包的银环,想他是没有发现,才没有带过来。 得知他能找到这靠的是傅老的帮助,对于傅老使用的手段,鹿安觉得十分惊奇,旋即听他提起了晌午,那位老人家要请他吃饭,便着手拉了他到窗子前让他坐,找出剪头髮用的梳剪和领围,动一动剪子,找找手感。 京北城的傅家…… 她以前略有耳闻,听说他们从事的是房产及证券两行,经久不衰,尤其近年傅家的房产股票炙手可热。 既然要见那样的人物,她再怎么不放心,怕短了他头髮衬出一对眉眼专吸引女孩,也只能动起剪刀,那就剪短一点点,至少显得明澈些。 「阿竹。」鹿安梳着他碎发,一边动剪子,细细碎碎剪下杂毛,问:「正装带了没?」 断碎的发落到他颈后,他不大舒服,直到她轻轻一吹,断髮飘开,他还在出神的盯着脚前,毛毯的长绒簇在脚趾间,他轻踩了踩,冷白的后颈则微弯着,泛出一片干净,经她一吹后,像是从深处打了个激灵,挺了挺背,她顺手摸一把他头髮,小竹子便开心了,抿出的唇线扬着舒惬。 那一仰头,还可见他的睫薄亮,沐在窗前的日光。
第34页 落在她心上。 九点之前,舅舅一家已经到了,窗户下的庭院花枝葳蕤,远远漆黑的栅栏门,一家三口从车里下来,她端着一盘早餐,一满杯温水,阿竹站在窗前,等转过身,她长裙温香,朝他招了招手:「过来。」 不怕毛毯脏,家里会有阿姨定期换洗,她让阿竹搬来了座椅,在椅子上摆上早点碗筷。 十个左右的包子,江默喝了水,夹起一只咬出奶黄时,眼睛微微睁大,一口一口的尝着奶黄绵密,隔着一张凳,她端着碗肩颈伏下去几分,看得他一怔,倒映在细边的镜片上,而后,连着耳廓渐红了。 发觉对面的小竹子磨磨蹭蹭,要挨过来,鹿安停下筷子,坐了过去:「快吃,舅舅来了,一会我得陪陪他们,不然拖得久了,他们全得上来。」 他才歇下来。 舅舅的来意并不是探亲,她端了餐盘下楼去,听见他们聚在茶几前聊着,小包子坐不住,一听见她下楼的步声就蹭地从沙发跳到地上,待她将餐盘放进厨房,小包子一扑,团进她臂弯使劲地拱着:「姐姐姐姐……」 说来这小孩这么黏她,大抵是舅舅舅妈总是繁忙,经常会拜託她託管,不是在这,就是在她的酒店,而酒店又什么好吃的都有。 她不想去沙发那,蹲下身牵着小包子的手手,他正笑着,有点皮气的说:「姐姐,林哥哥说要带我们去游乐园喔,他说你同意了,我知道姐姐不会骗我。」他脚底蹭蹭地板,声音小了小:「我好久没去过了……」 舅舅一家在医院工作,下楼的时候她分明听见,虽然上午没有工作安排,但十点钟后,他们要去参加外科研讨会,主持研讨的导师带了他们院最拔尖的人才。 ——陆淮深。 理理小宝的衣服,起身牵着他,对上来自沙发上那一道灼灼的目光。 见她看过来,林书文索性坦荡凝视,便看见她唇瓣开合,不知道是对着他,还是对着小宝回答,说出了一个「去」字。 天蓝晴朗,倒是出游的好天,他想着「蘸糖吃」策略,却不知小姑娘爱好怎样浪漫,最终就只带上自己做的面包,换了身跟她颜色相近的服装,素色为主,衬着轮廓原有的温和,或许真的愉悦,从眉宇溢出来,走到车前,低眉浅笑着抱起小宝看她。 知道她不愿意坐副驾驶,于是把小宝安排进去,繫上安全带,回头确定了她也系好了,发动引擎,点开了行程导航。 小宝不安分,脚够不着地,蔫唧唧的开始瞎扑腾:「林哥哥。」 「嗯?」 「为什么我不能和姐姐一起坐,是不是她不喜欢我了?」 云线雪白,后座的车窗半开,夹带着风声,小孩说的话格外的低。 他抬头望向后视镜,她半个身子倚车墙上,撑着腮,简单扎起的长髮被风扬,从来不曾看他,沉默了一时半会,他轻敲方向盘,低声的道:「你爸爸没和你说过?当三个人乘车的时候,后座是留给最重要人的。」 「安安姐姐——」 林书文笑笑,腾出一只手,捏了把小傢伙的脸,后座里仍是没有声息,他说:「是哥哥最重要的。」 一大一小在前面说着话,她没听,靠在那困了一会。 答应他们出来,是为了助阿竹离开,她叫了一辆车去了家里帮忙,打个幌子接阿竹出来,送他去傅老订好的饭店。 其实她不想动,到了游乐场,面对小傢伙非要玩的过山车,她踯躅着不肯,小傢伙就高高举着林书文做的面包,要她吃完一整个,才允许她略过这个项目。 鹿安想了想,擦干净了手,掰下一口吃,剩下餵给馋了许久的小包子,作为林书文的小帮兵,显然他是忍着饿,必须完成哥哥指派的任务,见着她好歹吃了一口,他立刻一跳,眯着眼兴高采烈地解决了剩下的。 周围人群的其中一处,在一棵树的后面,一双空黑的眸怔怔的睁着,盯着他们之间的互动,看了全程,垂下眼帘。 作者有话要说:留言随机发红包 感谢在2020-03-17 17:35:08~2020-03-24 16:47:5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柚木_yunoki、vivi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vivi 7个;念缘 4个;power 3个;秋天很可爱、安静看文、桐晏甯、祁醉的新款白手机、美女投降、玺宝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祁醉的新款白手机 7瓶;猪家猪 5瓶;黑道少爷白居易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二十章 游乐场人多, 旋转木马外更是一圈一圈的家长。 当小宝提出要玩的时候,林书文微皱着眉,第无数次想着干脆派人接走这磨人的小东西, 可是又明白,小宝一走,她决计不会留下, 于是买了票进场地里,侧了侧身。 她倚在护栏上, 倒没有躲避他注视的意思,望着他, 那小小的梨涡浮着柔光, 是秋阳晒不化的一片霜花,比庭院过雾的花枝清软, 像是能见底, 其实隔着许多的东西,藏在了日影里。 薰风温凉。 她离得这样近, 也这样的遥远。 再一次, 他想将身旁的小东西直接扔掉。 当体验全了小孩喜欢的项目, 小傢伙谨记着他们商量的计划,脚底一快, 转而去牵了她的手, 拉着朝鬼屋的方向去。
第35页 「姐姐,我想去那个鬼屋看看,听说有殭尸, 会咬人。」小包子说着,不清楚是兴奋还是害怕,瑟瑟贴紧了她的手背,一边拽着直直奔过去:「你要牵紧小宝,不能松。」 「不能松?」鹿安抿了三分的笑,作势要抱他:「那姐姐抱着你。」 「小宝。」 一听那低沉的声,小包子一抖,赶紧顺着哥哥蹲下的姿势让他抱起来,稳稳坐他臂弯上,觉得好险,心里舒了一口气,要是刚才被姐姐先抱着了,那一会她害怕,就没有空出的手让哥哥扶。 鬼屋前排着队,有人侧目,就见似一家三口抢眼的搭配,英俊年轻的男人抱着小孩,褪去温和,眼神堪称沉狠,几个正打量着他们的人猝地一吓,尴尬挪开了眼。 走进鬼屋,光线转暗,红绿交间的明灭。 人声渐渐的稀疏了,两条出口,林书文刻意选了最难的一条,不清楚绕了有多远,后背传来寒意。 以为是跟先前一样的殭尸演员,他想也不想准备避开,就是一霎那,唿吸勐窒。 被勒住了脖子。 他还抱着小宝,仓皇凌乱地只来得及撒手,抬起手准备应对,风声掠过,凌厉的拳风击中颚骨,猝不及防袭来的剧痛,又捶的他错愕,接着所有的剧痛聚集在手腕一片,那人竟然是攥着他敲击在地上,气力奇大。 显然是粗活做了多的。 地面是水泥的材质,刻意做出砂砾起伏,扎进皮肤里,骨骼闷响,如同一门心思想要毁了他右手,疼的几乎没剩了知觉。 狭长过道,乱而急促的脚步声,是鹿安自己的,抱着啼哭的小宝疾走,找不见出口,黑黢黢的透着闷热,闷到心底里抽出一丝悸,捂着小孩的眼睛索性停在原地,将他小心放下。 转过身,再也不动了。 熟悉的身影从阴影出现,眸黑的,令她心惊肉跳般安静的病态。 小宝看不见人,哭得更大声了。 看她揽着孩子,还是个男孩,他这才有了知觉,慢慢握上她手臂捏了一捏,她还是不理,摆明在两人间画了一条明晰的线,他没有办法,垂放下手,渐渐,整只竹巍巍地探着叶子,仍然想沾沾那条线。 红色的暗光在她眼前流动。 白衬打底,修瘦的骨架,眉骨惯常静隽,浸着低潮,凝了越发浓的郁气。 隐隐急了起来。 烧烤小哥伤的最重的地方是喉咙,因为他不想小哥告密,告诉她曾经他自杀过,适才他重击林书文的右手……哪怕是一报电击之仇,这只竹,也一定,看见她吃了林书文做的甜品,那包装用的是保鲜袋,加上小傢伙赞不绝口,夸林哥哥手艺好。 他离她很近,鹿安眨眼,目视他快压抑不了的情绪。 出口其实就要到了,走进了光,视野豁然开敞,过山车的场地高峭,树尖上掠过一阵阵尖叫,在排队时见过鹿安和小宝的几人,看着他们出来却惊呆。 她身边,好像换了人? 看上去半点不可怕,只觉得清澈,然而他眼皮一抬,不动声色,瘆的人心里打突。 鹿安浑不觉,回身后阿竹正静静看着她,深底发亮,她走上前一步,如常地理起他头髮,声音不自觉放柔:「你现在赶紧去忙你要做的事,我马上就回家,回我们住的地方,等你好了,我去接你。」 一哄,他就忍不了,眼尾肉眼可见的开始泛红。 不像林书文在时,她笑容隔着一层虚的,现在比秋光潋滟。 江默心头滞紧,摸到她的手,如愿交扣,不开心,又舒服地忍不住翘起一个角,吻在她唇上无声应答——好。 最后,软软依赖她唇,有一下,没一下地用力,站得直了:「粤菜餐厅……」 掐着她指尖揉又揉,觑见她沉思,半晌一闪灵光,笑了出来,尾音上翘的裹着温柔情感,真情实意:「好,等你忙完了,我带你去我们约定好的游乐场……约会。」 约会。 她叫来的计程车上,江默一直惦着这个词,当初她送自己的游乐园门票,迄今保存在一本书里,书上写着约会的常识,他没读完,又想,她说她马上会回去,点亮手机摩挲。 没有简讯,机壳被他捂得热了,到了饭店前,迎候多时的年轻人上前来,替他拉开车门,并负责引路。 「江先生,请。」 出了电梯,走廊垂泻的流光生辉,散碎铺着屏幕闪闪的亮,他抠着按键,默默想着距离她说回家已经过去了半小时七分钟,机身就震动,她发来了简讯和照片,证实已经在卧室,但不是他们住的小别墅。 江默放下手机,方抬头,陌生的年轻人推开他眼前的橡木门。 茶室恢弘而精巧,能让视线一路无阻,穿过宽窗眺望江岸。 江波滟滟,红楼船影都被洒上了浮金明碎,越南芽庄的沉香飘荡,有一种百年前商埠的繁华,说起商埠,通商的十五岸城市里包括了这一处口岸。 他看向桌上燃的香,香炉是明朝万历年。 再怎么想,迟迟的目光没有向着人身上去,桌后的老人反而饶有兴致,在他所认识的鑑古人中,如斯端整,毫无心机可言的,鲜少见过。 老人一身唐装,带着浮事新人换旧人之感,慨嘆出声:「坐吧。」话落转去砌茶,杯盏递给他,见他坐得亦是拘谨,不轻不重牵了个由头,笑:「这是雨前茶,叶身薄短,香气张扬而味苦,虽不及清明前的茶叶细嫩,但人有所好,这雨前茶一泡,鲜浓耐久,气味香烈先于夺人,这才让我注意到了它。」
第36页 既想赢人,便需要有贵人提供这个契机,试上一试。 不然,谁人能知这叶身浸后,气味是香烈,或是平庸无奇。 听傅老先生娓娓而谈,江默眨眨,端起茶盏,垂首浅尝,入口的瞬间尝到满满当当的苦,青瓷上净长的指节捏的发白,小竹子暗自地发起劲,忍到苦涩过去,放下茶盏,再也不碰了。 热气缭绕,蒸出一线清雾。 他坐不住:「我……」 傅老先生邀请他入职一家公司,工作内容是鑑定古董,虽然老人家没提其它,可是他隐隐约约猜到,除了安安说的房产证券,傅老个人应是有家能赚取暴利的古董拍卖私营。 「江先生。」 声调微嘆,老人搁下茶盏,侧目向着江水蜿蜒的白练,似乎所有心事尽藏在眼角皱纹,弯的温蔼:「这一盏雨前茶出自湘西,据我所知,离你们江止村并不远。」 那很轻的笑声,似乎下一句,便要牵到风土人情上。 然而话音一转,老人的眼皮略略抬起,从容不迫的回来:「江止村是你出生的地方,后来你跟着你父母搬了家,去了络田乡——」伸手抚上香炉,轻拭着不存在的脏污:「遇见了被拐卖的鹿家孩子,鹿时。」 「江先生的父亲亡故何由。」他轻笑:「我这一查,查出来是跟鹿时有关。」 沉寂一阵,茶汤变凉,老人家赏着这明万历的青花炉,轻轻挥去断了缭绕的烟,细细半截绕过他的手,弯出虚柔的痕迹,往上烟线纤细。 老人的指甲整洁。 「你时间不多,我何尝不是。」 江默一震。 那些话清清楚楚,太阳穴炸出空白,受着排山倒海的跌宕,窗外有风,凉凉的卷过,勾着冷腻如噩,僵在桌上的手虚地要握住什么,握紧了片刻,一分一秒,那气息渐转,解了力道。 拿出带来的锦盒,他起身,从中取出傅老让他今天带来的金刚菩提,同样是属于安安外公的那串念珠。 果然,老人家见了它一把按紧了桌沿,挺起背,直勾勾盯着他动作。 仿佛视不见对方越来热切的神色,江默兀自: 「安安说过……」 躯壳是空的,被一日復一日的执欲填满,才觉得能活下去。 眼睫压下,黑气欲流,濡深了投影将明光隔绝:「我们不会分开,她不会骗我。」把着每一颗他修好的菩提子。 手串的线铮然被他扯断,不止菩提,配珠都一水的翡翠,水头极好,一颗一颗,水盈地掉落到他手心,被他收握,再抬目,老人两边的颊皮愤然抽搐着,气的要闭气过去。 「这串念珠只有我能修好,傅老先生不如斟酌好了措辞,我再来。」 踩着灯光离开,脚步匆忙渐渐地远去了。 门没有关,不久前被他吩咐下楼接人的那小年轻进来,恭敬的躬了身子,问道:「老先生,要不要我找人把他截住。」 气还不顺,傅老紫着脸拍抚胸口,良久吁了一口,想了想,觉得有趣:「植类之中,有物曰竹,不刚不柔,非草非木,不要小看了他,这芯子里比林书文那小子还要狠。」便挥了挥手,让他退下。 出了酒店,车流驶往的喧嚣,在她电话打来的一刻失了声,只能听见她话语间的软:「看来你是出来了,我马上过去接你,那串念珠已经送给傅老了吗?他怎么说?」 他唇息颤起来,小声:「……安安。」 气音从齿缝变乱,低而糯,眼眶涩的疼:「我想看医生,安安……」知道她有认识的心理医生,在招待所走廊上,他曾经隔着门板偷听到她的电话,而兰城离这较远。 想跟她一起,就他们两个人,躲一躲都是好的。 此时,远在兰城的心理诊所。 日头正好,客客气气送走了来復检的霍家小夫妻,现在许初年改姓了霍,医生想着,以为能松口气,冷不丁窜上毛骨悚然的奇妙预感。 作者有话要说:前面好几章时,鹿安给了阿竹一张游乐园门票,新建的,还没开门 许初年是另外一本书《他又炸毛了》的男主,本姓霍 留言随机送红包 感谢在2020-03-24 16:47:50~2020-03-25 20:13:0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vivi、可爱的小白龙、咔咔的、念缘、power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最喜欢阿铭了!!! 36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二十一章 鹿安的车锃亮地停在了路边。 车子里另换了柠檬香, 两边车窗开着,秋风过着最为清新的冰凉,她最喜欢的温度, 向着他拉开的车门近了近,凉凉的指尖勾搭他的手,拉到了身边。 不及上午的晴朗, 云层蔽日,捲起的风是阴阴的一种。 她手温低, 就尤其爱揉他,将小竹子捧在掌中冰敷的瑟瑟, 他紧闭着眼, 那叶子像是现了形,软糯糯地颤啊颤, 却在她玩够了要收手, 他跟着一动,带着脸上揉出的淡绯, 轻轻搁回她掌心。 他按着腿坐得端整, 水眸却不听使唤, 融着跃跃期盼。 他这张脸,笑起来应该格外好看。 一时怔然, 鹿安才惊觉, 似乎没怎么见他笑过? 按着他嘴角往上一扬,显得刻意,但又不知道要怎么才能逗他开心, 能对她笑的明显的程度,无意识地抚了抚,那唇角微微一动,薄唇险险抵进她手心要躲,一点微麻,叫她沉了目光利落吻上。
第37页 揉着清新剂的柠檬香。 唇息辗转,卷到茶汤甘冽,夹着一点点苦味将它捲走,缓缓疏远了距离,以拿捏好的角度理了理领口。 雪纺的质地松软。 他被吻得喘息着,自然而然地,长睫垂覆,一眼便是她的颈肤皎白。 往下…… 烟花在四乱地绽,一簇簇地冲着气血,整个人就呆了一呆,隐隐看见了她的尾巴尖,一拍一拍地点着座椅皮革,看似馋的很,偏偏爱极了吃素,温柔狡黠地哄着他:「笑一笑呀,阿竹。」 过会儿。 隔着隔板,后面忽然安静了下去,派来充当司机的秘书又一次忍住了想偷看的念头,努力清心寡淡,终于抵达自家的酒店前,敲了敲隔板:「安总,到了。」再过了一会,他已经下车来,不等他再去提醒,车门一动,他从车前退开。 瞧一瞧—— 衣衫整齐,还是熟悉的老闆。 就是错身的剎那,余光逮见老闆耳尖上可疑的一抹红。 仿佛奇异的魔法,办公室里,桌上一角的凤尾竹瞩目,青绿盎然,天云万里,叶间淌着云影舒舒。 不知怎么,鹿安悄揉揉烧得更暖的耳廓,简直是被阿竹传染了,趁着他瞧到那凤尾,扣在她指缝收紧,就要朝她看过来,连忙地带他转去里间,她平时办公后休息的私人小影院。 因为这层楼设有单独的总裁平层,客厅化妆间及卧室,设备齐全,所以办公室的里间她用作娱乐。 让阿竹在沙发坐着,找出电影,遥控器交给他,「你在这休息,我去工作了,一会要跟别人谈事情。」想起他在车里的那一笑,脸红心热的症状反覆,端详着他,不免喜欢地多揉了一把,「乖啊。」 江默望着她,看得出她不想走,抬手握上她纤细的腕,慢慢捉到她手上。 鹿安微怔。 然后,眼前的这双眉目,浮出浅浅却明亮的笑意,澄净交映,唇畔弯起,在一片昏暗中是落在她世界的星河,而她落在星子里,在他的眼中。 他垂眸,在她手心蹭蹭,亲了一下:「安安……」音线清绵。 没有要留她的意思,亲一亲是习惯了缠她,能让她不自觉又待上十几分钟,纯粹是阿竹的本事。 鹿安这么想的,从里间出来,关了身后的门,到了办公桌前坐下撑腮,或是轻抿髮烫的唇,尝着某只辗转留下的气息,再用手背捂。 原来,她偶尔会失去方寸。 直到那人敲门入室,鹿安松了手,漫不经心的将视线放盆栽上,半晌回来,恢復了自如,望着她道:「我知道,你和林书文没有关系。」 唐助理还微低着头,闻言一怔,不受她的诧异而停顿,桌前的女人美目顾盼,如今失了最后的温度,接着对她说:「这么多天,照顾这凤尾竹你做的不错,可你还是得走,在你走之前,我想问一问——」 「傅老先生,究竟给了你什么样的条件?是我对你不够好吗?」 唐助理不由眼皮一跳,充满惊愕睁大了些,站在那久久没有动弹,又往地上看,终于松了嘴角,復抬头凝神专注的答:「傅老先生……没有给我任何条件,他只是告诉了我一些事情,关于,关于江默……先生。」 现在提及,心里也觉着惊骇,目光里便出现了曾在江止村时,鹿安昏厥前见到过的那一般坚定。 她似乎觉得称唿江默作先生,有一些古怪,和微微难以忍受,念得生硬:「江先生的父亲,是在牢狱里病逝的,他涉嫌一桩人命案,虽然沉冤,可是影响还在,这是其一,其二,江先生,从很早之前就在找一个人。」 「虽然没有打扰,但还是找到了她的高中,和大学的论坛。」 「您能想像吗,在一家小网吧里,天天在那盯着,看着——」 唐助理显然被自己想像的画面激到,深深皱眉。 鹿安倒是听得平心静气,只觉着匪夷所思,扫了一眼里间的门,毕竟是娱乐间,当时她提的要求是隔音必须好,可听到这小唐富有想像力的一描述,生是被她逗乐了,细眉一弯,「那他和他找的那个人,以前遇见过?」 那边笑着,唐助理越发不能理解,还是应:「遇见过。」 「他找的人就是安总。」 后来她提到另一件事,没有说多的,单独揪出一个地点,恰好是鹿安外婆家所在。 而那时,鹿安受外婆所託,给一个男孩送了两天的饭。 也是这几天梦里,断断续续出现过的,每一次梦后,她都会捡起遗忘了好久的记忆,比如那天,她去卫生所最后一次看他,少年裹着白雾,按在被褥上的双手伤痕累累,劳作磨出的血泡,捧过了她递来的碗,犹豫好久,见她要走了才绷紧:「你……」声如蚊吶,特别的弱,她还是听见了。 「想知道我名字?」 小姑娘横的:「不告诉你。」 纯粹是,她很讨厌她的名。 名字是外公赋予的,却没能给她带来一丝该赋予的温情,疼爱她的从小只有外婆,她话音落下,见少年又抓紧被子,手背上针管回血,心下一软,她很小声的说了:「鹿安。」没有解释哪个鹿,哪个安。 正如那年她没有乱想,现在同理,不说就见了三面,就是小孩子哪懂得喜欢,他不过,是对她的好心产生了好奇。
第38页 唐助理的顾忌她也明白,阿竹父亲既是坐了牢的,如果被自家集团里的几个股东知晓,她大概是很难再威胁到林书文了。 一门之隔。 里间确实静悄悄的,听不见外面一丝的声响。 墙上投影幕亮着,光影打在一珠菩提子上,裂缝细小,不仔细看很难察觉,江默捏着珠子转了转,其实破损程度比他想的重,他修好了部分,因为天气因素,仍然添了一两道新的裂痕。 房间里有湿纸巾,他快速抽出一张对着垃圾桶捏出水,保持适宜湿度,将菩提包裹。 握着纸巾包着的几粒念珠,不可避免脑中闯入老人那些威胁的话,他其实不明白,安安哥哥的死,对于他和安安在一起会存在什么影响。 然那时候,他还是下意识地,不希望有任何变数。 变数却是躲不过的。 午饭的空当,她进来让人摆上一桌丰盛的菜,是酒店厨子做的,有一盘松鼠桂鱼,酥软外皮淋着番茄酱,一咬尝到鲜嫩鱼肉,夹着酱汁又酸又甜,眼睛就一亮,他不作声地尝着,选了选,觉得最嫩的鱼肉部位将它摘下,将酱汁裹得满满。 放到她米饭上。 等了会,见她流畅地吃掉,一丝余光也没挪过来。 唇抿成细线,他不信地又夹起好些放她饭上,终于,这次成功引了她注意,她停了筷子。 鹿安扬脸,就见小竹子闷闷将她凝视,又躲开,无声地戳着她,让她越是有点伤了脑筋,「阿竹。」她刚刚一直在想,该怎么委婉的表达:「这个星期我会比较的忙,不能总陪着你了。」 「有个项目,我想赶在林书文之前,拿下它。」 江默听得心一紧,沉沉地要掉下去,被她强行地捧了脸。 灯下静静,乌黑的眸蒙上了灰,嵌在睫的薄翳里,她蓦然一下,看不进那深处去了,嘆息着便牵牢了他,蹭上他鼻樑半笑:「这也都是,为了能早一点把他干掉。」 显然,这个说法小竹子满意的。 「那,看医生……」 听他一问,鹿安顺顺竹叶:「下星期再带你去。」对导师那心有余悸的口气印象深刻,生怕遇见更难对付的病人,但她感觉问题不大,避开林书文,阿竹多乖。 于是很乖的小竹子,到了晚上,被鹿安送上了计程车,她则要赶着一场重要的应酬。 目及她身影逐渐模煳,消失,成了霓虹流转的一道细影,转身盯着车前挨挤的车尾灯,一盏盏猩红如血,江默闭了闭,血色如影随形成了挥抹不掉的斑,他出声:「转回去。」很安静地摸着腕上头髮制成的链,解释:「跟她走。」 后视镜上,师傅瞧见那女人上了一辆轿车。 不是没遇过这种事,师傅颔首,打了个方向盘悄摸摸地跟了上去。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在2020-03-25 20:13:07~2020-03-27 17:50:2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念缘、power、桐晏甯、咔咔的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二十二章 远了光怪迷离。 撇开市中心的霓虹, 四合院回着阵阵小南风,廊下的灯摇曳似豆。 这儿其实是家私房菜馆子,鹿安来得既迟, 嫣然接过一杯酒喝下去,入喉火辣,烧的心底直冒出火, 面上莞尔,想着这几位人物是好兴致, 一开瓶便是五十度的老白干。 酒气慢慢转暖,化着胸腔的寒, 蒸腾出来转成一声喟嘆。 戏台一般的热闹, 穿过月洞门,穿过小院, 她慵懒的说笑絮絮入耳, 一点一滴,院门前驻足的长身静止, 许久, 挪了脚, 从入口慢腾腾退出去。 四合院的门外蹲着两座石狮,龇着獠牙, 此刻要是有人路过, 就能见一只狮子边背光的角落,清瘦缄默的影子,也跟石雕似一抹, 看着却乖,仅有手指啪啪地戳着手机把弄,轻车熟路,便翻到市一高中的论坛,好几年前那播报市区状元的帖子上。 鹿安的照片。 不安静的心定了定,又静静的出神,鼻樑近光的一侧清晰,晕着光影浅淡。 远远的看,他的身影有点暖和。 像迫切需要汲取点暖意,不动声色地一只绵团样的小东西,往他身边一蹭,伸展前爪在他鞋面一挠,最后蜷了蜷,绕起嫩又细的小尾巴。 他所在的地方也是条巷子口,江默沿着那打颤的尾巴尖一抬头,巷子里黑乎乎的,它应该是从那出来。 他半天没有动,什么念头也没有,手搭着膝盖,出神的盯着它毛茸茸的头顶瞧,直到那猫耳朵一颤,扑着风,波及着他低垂的睫毛扇了一扇,才想到了什么,犹豫再三,试着摸上它两耳间,等它舒服地不自禁昂起下巴,嘴角翘翘地,打着唿噜「喵」了一声。 小竹子怔怔,唇角微动,低低的学着叫了一声。 咪呜起伏的声里,秋风越过墙,拂动了小院一树的枝叶。 酒酣耳热的劲过了,鹿安送走了那几位,便在路边站了站扶上滚烫的额,等着满腔淤积的酒气让寒意激散,神思清明了点,有窸窸窣窣的猫叫渐显扩大清晰,她听得一顿,循声靠近。 幽暗的巷子。 夜雾没过脚踝,猫叫越来越近,没待她再走几步,有一只小猫撒欢似地奔了过来,巴巴地来蹭她的脚,她扑哧一笑,伸手去揉它的脑袋,然而揉了半会,整个人忽的愣住。
第39页 巷口处的一点橘黄的光,照进去所剩无几,就余晕洇着一群奶猫的轮廓,包括蹲在奶猫旁,格格不入,又奇异和谐的一只竹。 男人蜷成了模煳的影子,双手握着膝头,向着脚前喝奶的小猫观察,闻声稍抬起眼睛来。 这场应酬持续了至少两个钟头。 他不吵不闹,等在这里,抬起眼睛的时候,借着暗沉的亮能看清他唇上的颜色,冻得有点浅。 「阿竹?」 当抱到了人,意料中摸到阿竹肩背披着的凉,而他迟迟不愿意抱上来,只垂着头,依偎她脸颊上,手则反覆地蹭他自己的衣摆,就觉得手脏。 彼时,被她摸过的小猫也跟了来,逮着她脚踝歪头蹭了把,那痒意不及脸边,被她浮出的酒气交织,一双黑湛的能溢出水的眸,咫尺之近,用他的脸庞轻轻来到她腮畔拱着,学着小猫的动静,格外的挠着心尖。 「安安。」 他声落的轻,耳尖先红:「……安安。」又不自在地垂落眼皮,抿了唇瓣,转而抵埋她肩颈,咽了剩下的话。 终于酒意达了峰值,鹿安脑中是雾茫茫的,搅作了一团浆煳发酵,越是醉的深重,头脑发热带着他就上了车直奔别墅,只觉得自己的小竹子受了委屈,要好好顺一顺他的竹叶子,一路攥着他不放。 她并非是个喜欢拖沓的人,记着他没说出口的话,也记着大排档那会,红色棚子下他软怯的样子,再瞧他身上的正装便怎么也瞧不顺眼,偏偏挪开目光都不能。 其实她是醉的深了。 步子是虚的,让他扶着仰面一倒跌进了深软的绒被,壁灯的亮圈着床头,不给他起身的机会,鹿安拽住了他衬领勐地翻身,撑在他胸膛上,解开了他领襟的第一颗扣子,便是喉结滚动的一幕,映入她眼帘。 她还在执着,眯着眼找了找,怎么阿竹的眼眸成了一团柔煳的光泽,在眼前晃着,越想要看得清晰,越觉得脑袋发重,一低头,压着了他眉骨支撑:「你说……剩下的那句,你为什么不说了?」 明白这竹子性子多倔,不想说的绝不会说。 目标转移,擒住了那双薄抿的唇,一经触上,她迫不及待想将嘴里苦涩的酒味过渡,掠的烈又深,全然不讲究从电影学来的吻技,汲着他胸腔里剩的唿吸,慢慢发觉手心下的震动,绷着腔膜窒息般,一下跳的比一下急,又因为暖和起来,他唇面出现了干涸的小纹路,由着她拿舌尖润湿,深了血色,还无限蛊诱着人。 气息沉了沉,反倒清明了一两分,准备徐徐图之。 结果,小竹子被她转变的态度吓到似,以为她要离开,唇息抽着颤,一伸手把她抱回了原位箍紧,亲了亲她的嘴。 鹿安便等待着。 慢慢阿竹眸底的水汽散开,漾出明碎,抵上她额头:「安安。」 想着小猫躲在她脚边取暖,而她温柔揉在猫儿的脑袋上,江默就扣了她的手,放到他颈间来,再环着她一揽,发梢轻扫过她耳朵,声音含着哑,裹着露骨的贪。 「……我也冷。」 别墅里的时间仿佛流淌很慢,窗帘垂掩,看不见的窗外漫是云。 蔽着星子,已经起了风。 林书文走下车去,衣摆被吹得拂了拂,他是如约到了傅老暂歇的酒店,只见一个年轻人,一面引路,对他很客气的解释道:「老先生休息得早,托我来招待林先生。」 他迢迢赶过来,没想连傅老的一面都见不到,右手脱臼復位的疼,更是一簇暗火,燎的他眼底的神色变幻,跟着便进了茶室。 那年轻人自是替他又斟了茶,望着轻晃的茶面,他左手稍微一动,端稳垂眸品茗。 不仅苦,竟是浓到舌根的苦郁。 略略一顿,他一盏茶喝完,年轻人才有了新的动静,拿出包裹完好的纸包,放桌上推给他。 林书文顺手接来,拆开。 起初,他那脸上尚且没有变化,拿起其中的照片,照片背景是一所乡间的小学,一群年轻的人在小学前搭背合影,平常不过的留念,于是翻转照片,赫然一下,脸色微一震,掠过了惊疑。 抬眼朝对面的那人慑去目光,又接连翻看了余下的资料。 终于确定。 他轻捂住唇角,实在忍不住便无声笑了一笑,眼底的暗色亢奋,甚至下颚紧了一瞬,呢喃自语:「原来江连洲,跟他是父子关系……果然如出一辙的垃圾。」话音刚落,意识到旁人在,只得暂时敛住了神,带着很淡的愉悦:「傅老先生还有要吩咐的吗?」 年轻人点头道:「老先生与林总的外公是旧识,老先生希望,林总回去之后,代他向您外公转达他想同老友叙旧的这一心情,至于地点和时间,明天我会告知林总。」 林书文应下。 所以一上了车,第一件事是让秘书空出明天的日程。 他这一出酒店,漆黑的车厢他眸色熠熠,不见先前的戾气,秘书眼尖,很快察觉他心情不错应是那纸包的功劳,自打发现那纸包在他手上,赶到鹿卓江的别墅前,他一直没放下过。 鹿家正灯火通明。 电视的声迴荡的正是热闹,张姨做了夜宵,路过时林书文刚巧进来,她不由得一笑:「少爷回来了,我这才煲好的汤,马上给你盛一碗。」 他解了大衣,便答应着跟在她脚后,往沙发另一头一坐,松了松衣扣:「爸。」
第40页 电视的光打在鹿父兴致盎然的面上,分不出心来,草草「嗯」了声,端起碗来吹拂热气,尝了口。 见状,林书文摩挲着纸包,漫声平缓的问:「江连洲,您还记得吗?」 他低沉的声线,在某一个吵闹嚣停的空隙,清楚无比。 鹿卓江身形一顿,咽下了汤把碗搁了回去,抽纸巾拭嘴,面容上暂看不出那般晦涩,甚至是平和:「怎么不记得。」电视中的吵闹恢復,嘈嘈切切的听入耳中,添的胸口发堵。 干脆关了一切杂声,鹿卓江把他望住,想他以前听自己讲过这些,以为这回他又是临时兴起,没好气:「怎么能不记得,我看你这记性倒是还不如我。」 顿了顿,慢慢地说上,只是说的时候得抽上一缕气,仿佛知道等会袭上来的是什么样感觉,他太熟悉:「小时,当年安安的哥哥,小时,被拐到了苏江一带,一个很偏僻的农村,这江连洲是当地的小学老师,也是当年,我们认定的兇手。」 「其实,根据他说的,当年他是单纯的想救走小时,想带着他去镇上求救……」 鹿卓江眉头扯动:「他说,小时生了很严重的病,村里的卫生所条件太差,耽搁下去,小时会没命。」顿顿,似乎还是有愧疚:「那时候,我不知道整个村子,只有他想尽办法报了警。」 话语一转,指腹掐紧地泛白,「虽然到头来才知道兇手不是他,可你外公觉着,如果不是这江连洲,带着小时跑出来,小时至少还能撑着,撑到我们带着警察找过去。」 所以—— 林书文无声地一笑,再努力收敛——所以外公,是非常厌憎江连洲的。 想着,揭开纸包翻出那一沓证明材料,在鹿卓江眼皮下递近,「江连洲的儿子,也叫江默。」 鹿卓江先是一怔,接过了材料当望见小孩照片时,一下明白了,眉头皱起露出疑惑:「这你是从哪拿到的?」想着又不太重要,转而问:「他真是江连洲的儿子?」 猜到他会生疑虑,林书文沉着声:「是,我找人验证过了,上面盖的章都是真的。」 作者有话要说:吃竹子了~ 第二十三章 屋内胶稠的气味渐渐散去。 天光清明, 窗帘下铺着淡金,被子烘出的热意暖洋洋便升了一分。 鹿安热的半醒,想挪挪去凉快的角落, 没挪的动,倒是脑袋被他压得一沉,迷迷煳煳地他跟着转醒了, 抱着她紧了紧,随后低头, 碰碰她的眼皮。 小竹子在发着光。 又垂眸,唇角一抿, 红扑扑的捺着一股力。 鹿安默默地捧住了心。 那日影静寂, 他视线落回来,抚上她脸颊轻轻地吻, 如温存一样, 卷着纯净的眷念,鼻音却闷着惺忪:「安安。」胆子日渐变大, 枕头上又挪又蹭地无限靠近来, 背光的发间朦着淡茸毛边, 那眼睛里全是笑。 鹿安嘆气,仍然被他惹得笑了笑, 戳上他眉头:「不行, 笑的再好看都不行,今天我不能迟到。」出了被窝,连同被子把他手脚一箍, 哄得他继续多睡会,便拿了衣服进浴室洗澡。 宛如被溢出窗帘的晨光晒到,滚涌起羞耻的热,出门前捂了捂脸,自打着了地,浑身上下哪哪都怪,轻飘飘的,可这一幕落在小秘书眼中,被解读出一种极其单纯的意味。 小秘一扭头,让司机启动车子,转而一身正气从背包翻出来膏药贴,手臂伸长,越过靠背朝她递近:「安总。」解释说:「这几天天气是很潮湿,看您走路有点僵,您就拿这个回去把腿关节一贴,暖暖的,对皮肤还不刺激。」 秘书是新招的,女孩家嗓音甜甜,叨叨起来反而趣意横生,鹿安不由主地温下了声接过,然而瞧着这膏药,应该对她没有用处,毕竟她难受的点不在关节处……不过,对于疯了整晚的小竹子,这该算是对症下药。 就他那腰啊…… 不,不能再馋了,目前最紧要的是竞标。 虽说林书文的手段见长,但她胜在消息灵通,这一次招标的地皮在沿海,大概率是未来重点实验的对象之一。 净算着这堆事,越想越是繁细,抵达会场前,接到了鹿卓江的电话:「下午回家来一趟,你外公要你必须回来。」 鹿安没多说什么,直接挂断。 可一到招标结束,跟着几位熟识下了台阶,远远一侧停着熟悉的车辆,她余光一见,笑容淡了淡。 有他的司机和助理占了前座,她只能进后排,才上了车,一股暖流袭人,令她烦厌的薄荷气味,于是降下车窗,避不过他近在耳畔,温柔的唤:「安安。」大抵觉得她模样像极赌气,所以她扭头,见着的就是男人噙着笑意。 「?」 她一狐疑,林书文更甚愉悦。 灼灼的望着她,觉得没有一次能比的上今天,尽管她容色清冷,耳下姣好的线,掩在衣领几许莹白,他揉搓着指腹,找话聊:「这次竞标拍的是一小块沿海的地皮……你又是从哪得的消息,觉得它能值本?」 他喉咙有些躁,所有的自持快坍塌。 鹿安看的真,将他黑眸里翻滚着的辨得一清二楚。 至于让他如此得意,又肆意的原因,她撩起眼皮,淡笑着:「这么火急火燎地抓我回去,是因为我男朋友?被你们查到把柄了?」 关于阿竹的父亲,她没有细查,连起初小唐的那一番话她也没细想过,因为阿竹父母去世的太早,查起来得动用些关系。
第41页 现在她缓缓回过味,心知阿竹父亲坐牢的事,怕是被捅破了。 还真是捅破了。 进门不到一会,老头子不知怎的骤然发作,话没说上两句,一扬手把资料照片重重甩她身上。 老人家素来话少,当下一个字一个字震怒的轰人耳鸣,其间蹦出来「你哥哥」,「小时的死」,太乱,闹哄哄的争先恐后轰炸着她,唯恐她不能听明白。 鹿安一语不发,弯腰捡起一张,又拾起一张,一目十行过遍材料上的内容,才徐徐如梦初醒,才能将外公的话串成清晰的意思。 后知后觉,穿庭入户的日光,晒着背部逐渐发僵。 以致脑中闪过短暂的空白,不太相信 。 「这个人……」阿竹的父亲。 「牵涉的那一条命案……」 鹿父加重了语气,接过她话茬:「就是小时。」不敢再多言,抚着老人激烈起伏的胸口,对她使使眼色。 这么多年,对于外公的心结,鹿安以前一知半解,但自从知道了阿竹父亲受了冤,对于老人平白的迁怒,便成了一种实在的,无法理解。 于是,话到了嘴边,不顾父亲的暗示想要辩解,老人那气息一顿,面无表情地一字一顿截住了她:「打现在开始,你给我在这儿老老实实的待着,反省思过,什么时候知道错了,什么时候再出这个门!」绷着发颤的面皮,气也不顺,对着空气念叨:「你妈走的早,你爸又不是个会教的,这几天我也住在这。」 便起身,鹿父赶忙扶他。 他们一走,满地的狼藉,那是阿竹的父亲,生平事迹框在苍白的一张张纸上,空气中暖阳浮尘,漾着金沙,硌进了眼睛里,细微,但难以忍受。 她蹲下身,沉默地一一拾起来,扑扑灰尘,小心地抱起上楼。 身后跟着一串脚步。 一前一后,来到她的卧室,鹿安到桌前拉开屉子,清出文件袋,把里面的学习资料换成江连洲的材料和照片。 就是在背后,男人低沉的憋着火头,冷冷的提醒:「就算你保存了这些资料,他也不可能出现在你面前了,他敢再出现一次——」提到他,手腕隐隐作痛,涨了戾气勃发,她忽然转身,一双清凌凌的眸就这么对视上。 男人下颚收紧,屏了一拍唿吸,聚拢的眉峰因着这一怔微展。 她还在走近。 「其实——」过庭的阳光散漫,她皮肤很白,呈着半透明,簇着尾睫弯的无害:「我很早前就好奇,你这种性格的人,尤其是商人,需要逢场作戏的场合那么多,找一只解语花应该特别容易。」 「还是说,你真的这么蠢……」她微微歪头,唿吸触着他鼻端,拂得他意乱情迷:「蠢到——看不出我从小有多恨你?」 趁在他忍无可忍要伸手抓来,堪堪躲过了他的指尖,鹿安撩起长发,笑道:「这样,你也不介意?」 林书文身形顿了下。 霎那间,不受控制地从眸底唿啸,暴起血丝,因为她纤细的颈上——有一抹一看就不言而喻的红痕。 气氛绷紧有比水滴凝固,将落不落。 敏觉有危险,鹿安身子很快一动,想出手,却晚了一步,腰上传来的麻痹顷刻扩散,被硬生生的电麻了知觉,有那么一秒,那暴起的戾气刮进骨缝,刮裂了锈片,母亲的眼泪和甜腻的血,撕裂开狂乱地充斥了眼前……血腥在齿颊散开,是她不小心咬破了。 跌下去的短瞬之间,只见他眼底的猩狂,把她一抱。 浴室的灯光一晃而过,非常模煳,她感觉到洗脸池的冷硬,硌着锁骨,有人按着她后脑,毛巾蘸着凉水狠狠擦着她颈上。 知觉弱了一半,还是感到了疼。 雪白的皮肤已经红的狠,反倒模煳了那抹痕迹。 林书文暴躁地拽起她,揽着她压上洗脸池禁锢,她面容平静着,长发松散,颈间搓出的红是刺目的一大片,烫伤一样,看得他肋下抽了抽,箍的更紧,掌着她下巴被戾气吞噬:「你们做了什么?」太阳穴就在发颤,恨不得掐碎这下颔骨:「你们做了什么?!!!」 他粗重喘息,直面的喷薄。 鹿安躲了躲,蓄了力气找他的右手,摸着了那手正扶在她腰上,唇轻启:「做了……你最不希望发生的那件事啊。」一握他手指反向狠狠地压,不等他惨痛叫出来,行云流水一气呵成击倒了他,招招重伤在他面门。 做完这一切,她累的直扶着洗脸台歇气。 实在是,体力在昨晚消耗太大,渐渐知觉归位,颈间那一块皮火辣辣的更深了痛,鹿安对着镜子照照,暗嘆他的发癫程度,一边掂起夺来的电击器。 刚才要不是被她夺走,这人估计又得电她一下。 「你能不能不要这么凶……」越是生气,她越见轻松,眸光清浅的殊无温度,将他此刻的狼狈尽映在眸中。 林书文看见自己捂着鼻,血迹横流渗满指缝,不无懊恼,对她武力程度是小觑了,或者说,他根本没料到,她是什么时候,无声息地练了这么一手。 鹿安当然不管他怎么想,脖子疼得厉害,她拿着电击器,一抵他胸膛中间,预备做起从小最想做的事:「这么多年,你这炸毛脾气,得好好改一改。」 下午三点钟。 傅老刻意选了人流最少的时间点,入了茶室,门一关,一室清静。
第42页 江默拿捏着一袋饼干,这还是摸进鹿家别墅,安安的房间后,在她床头发现她吃剩的那一袋,他没有吃饭,渐渐吃到最后一块,犹豫着,傅老先生便入室来,他于是把饼干藏好,端起茶水咽下,干干净净地恢復静坐。 「念珠修好了?」 老人家笑着,似乎没有因为他上次的态度而存在隔阂。 江默不应声,擎着装有念珠的锦盒将它一揭,转着转桌送去老人身前,呈出完完整整的菩提串,菩提交间还有翡翠莹莹,润度比上次瞧着还好。 养的不错。 傅老满意的颔首,拿掌间端详了一阵,然后戴上,笑道:「晚上我有一个局,邀请了鹿小姐一家,到时候,你就跟着我一块去。」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在2020-03-29 13:13:00~2020-03-29 20:59:3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柚木_yunoki 2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二十四章 六个小时十三分钟。 没有见到安安。 窗外鱼鳞状的云, 掌心似被它挠到,如安安柔满的绵,触指即融。 放在昨夜, 微微颤抖着的每一根神经末梢,被那种温绵小心包裹,仿佛努力想连他心底的棘刺也抱住, 所以她抱着他,顺过他发颤的背, 语调慵软地却促长了荆棘。 那时候,他眼前有隐隐绰绰的画面展开。 大排档的篷子下, 人和霓虹混成了忙碌的影, 其中延缓的长镜头,是安安看着他, 端着轻笑绕起了耳发。 他不懂, 但知道,安安喜欢他。 他能感觉到, 就像昨天, 安安散出了那么香的味道。 荆棘的尾巴在血肉模煳里叫嚣着, 所以当傅老抬头,看见的是男人那郁眸, 若有似无的雾气做隔挡, 继而抬着一双手,对着空气虚握了下,在那慢慢地抿出了笑。 可当男人有所觉, 对视上傅老,一缕真实的寒意,老先生才意识到这人并非是单纯而理智的善类。 晚饭的时间一晃便到。 傅老选的地较远,包厢干净,就是屋子里还有着一间包房,灯没有开。 江默见着了,跟着老人刚一进屋,背对他的傅老出声:「你去那里面待着,一会不管听到什么都不要出来。」老人家还是穿着那唐装,眼角蓄着和蔼笑意,转过身来:「鹿小姐是来不了了,我让人打听到,他们家好像是出现了点麻烦,要是想知道具体的,你就在里边安安静静的听。」说着,取下念珠,摸了摸放口袋里去。 傅老身边的小年轻也跟了来,唤了服务生招待。 走廊渐渐热闹,陆陆续续有别的客人入了各自的包厢,等那一阵闹腾的劲停了停,缓缓脚步近来,是安安的外公。 傅老起身,直唿他的字:「之楚。」 便向着身边的年轻助手笑,介绍:「这就是我常跟你提起的老朋友,以前我们一块儿去农垦兵团务过农。」 助手略躬下身:「吴老先生。」 吴老爷子没什么表情,淡淡应了,就寻了位置坐。 说是叙旧,他眉峰皱了皱,听着「老友」虚伪的一套开场,讲述起务农的那段时光,渐渐回忆到眼下,不可避免,引到了儿孙身上。 吴老爷子不易觉察沉了眉棱。 注意着他的微妙变化,傅老端起了盏,自带的茶叶漾在酒店自家的盏中,满手粗粝,他还是一团和气的笑意:「你那外孙女的事,我都听说了,巾帼之才啊,既然想拼搏那便是件天大的好事,别说旁人看不懂你,我这一双眼,放在多少年前也没能看得清,现在瞧你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 「什么时候,把那小丫头带出来我瞧瞧,我让我孙子好好跟她学上一学——」 单手持稳了盏,让助理接过,将茶水拿出去倒了再进来,等进来时便端着了傅老备用的青瓷茶盘。 一看瓷色上乘,映着绰绰灯影。 吴老爷子眼角微微一紧。 一句「多少年前」「没能看得清」,记忆扑面而来,褪了黄旧在角落挣扎,他握紧腿上的裤料,挣扎着还是扎进了那一年中,恢復高考的一九七七年。 那时候,大多数的知青想尽了办法要回家去考试,不择手段,坏了自己的身子。 傅老便是其中的一个,以此成功拿到了病退证明。 而他自己,为了一个女人,留在了那样的村子里……以至于每每想到这姓傅的,不免会一番比较,然后后悔,他竟然蠢到让自己绕了那么久的弯路。 看着那盏青瓷,他喉咙更加绷紧:「是我福薄,出了这么个不省心的外孙女儿,这刚犯了错,我让她禁足在家,什么时候反省清楚了,再让她出来。」 傅老还是平和的模样,吹茶品茗,闻言,很小幅度地摇了摇头,「喝茶败火,尝尝我带的这君山银针。」 几乎在吴老爷子那话音一落,里厢出现了动静,椅子刮擦地面的锐音,同时他身旁助手腾地起身调整了座椅,恰好把那阵声挡住了。 见吴老持着茶盏一顿,投来了一眼,傅老含笑:「确实,你那外孙子是出息的很,比我自己的孙子更讨得我喜欢,昨天才到我那儿尝了一尝这君山银针,知道他喜欢,可惜这茶我带的不多,只能另送给他一样礼了。」 语罢,一直掩在桌下的左手放出来,亮出金刚菩提。
第43页 吴老犹在想着他所说的「礼」,是指的江连洲那一沓档案资料?旋即瞧见对方的手腕,双眼震然瞪大,捏紧茶盏。 是他的念珠。 吴老是气急败坏地走的,把椅子拉拽的动静尖又利,他一走,傅老立刻令人扔了茶盘,拿出手帕细细地拭手,不需要他再点提些什么,跟在吴老脚后,里厢里修长的身影出来。 地下停车场。 吴老听着电话里司机抱歉的话,说是车轮被人放了气,要找打气筒一时半会有点麻烦。 这可是鹿卓江孝敬他买的新车,吴老遂赶着乘电梯下来瞧瞧。 垂直苍白的光线,通风管上结着油泥。 刷地一阵风。 衣领被拽得使他朝前一扑,那力道拽着他,带着他走的越走越快,灯光从眼前划过,吴老扑腾着,旋即领口又被收紧,将老人压上了车门。 「哐」的闷响迸了开,隔着厚衣服倒也不痛。 迎面是背光的人影子,吴老发觉这人的影子有着他格外耳熟的嗓音:「七个小时,四十三分钟。」 闷响带起的嗡鸣静了静,吴老逐渐清醒。 是他……小安的那个男朋友…… 江连洲的儿子?! 嚯,他还正打算找这小崽子算一算秋帐,想着,吴老发起抖来,何况这崽子胆敢提着他衣领。 不等老人应答,江默轻轻地嗅着,车库里有一种令他舒适的气味,他眸动了动,腰背些许放松,像潮湿深埋的植株,「安安出门前,说过她会来接我,快八个小时了,我不想再等一个晚上。」扯走老人,拉开车门将他推进去。 一时间正是气急攻心,吴老跌进了座椅忍不住咳嗽,一点光投进,江默看着老人的脸皮涨红起来。 还是不喜欢和其他人对视,他挪走了视线,刚刚转走的眸,在关门前又微微转回来,「除了仿瓷,你放在客厅展示的,有六成是赝品。」 车门关的一响。 将老人震惊的抽搐一併闷在里面,他俯着身,透过漆黑的窗膜看见的人影隐绰,这才少了几分牴触感,字字明晰的告诉:「其中,在西墙的,那一幅隋代展子虔的南郊图,是仿的最粗糙的一个……市值不过一千。」 天霞西斜,自从晚饭过后,鹿家那一台座机响了一次,张姨接听了,之后就是上下的人忙的混乱。 听张姨说是外公住了院,林书文犹豫了会,还是跟着上了鹿卓江的车,临走前,将鹿安的房门拧了反锁。 很清晰的「咔」的响。 沐着泄进屋来的夜色,薄被勾勒的弧度背着门一动,被这锁门声扰醒,一股躁气横冲上来,她就着枕头偏重地蹭了蹭。 不知道多久,锁声又起,这一次很是轻,是张姨拿的备用钥匙解的锁,小心地推了门,后退半步去瞧身旁寻过来的江先生。 在她的眼中,小姐找的这男友太过内向,一路上楼来脚步都是轻的。 没能继续叨想,她发现这位江先生踯躅了下,在门前揉一揉头髮,拍一拍衣服,手放回身侧虚握地动了动。 就像,抑着某种颤慄。 她其实也瞧得出,小姐跟他在一起是开心的。 耳边是沉入睡眠的鼻息,细且轻,踩着一路果木的暗香。 女人朝着窗而睡,被角松松地挂在肩头,有只手露出被沿,五指松蜷地握着夜光,她沉在枕缎,温柔如初,小竹子悄悄地屏息,在床头蹲下来眨着雾气缠绵的眼,更小心地,拨开她长发,鼻樑抵上她脸颊,喉咙下哽着膨胀欲要炸开的情感。 为什么…… 明明见到了。 他在这边想着,鹿安却听不见他的心声,只觉得唿吸困难,然而闭着眼,依然准确无误地辨出眼皮上,那抹睫。 软软地,她捏一捏他耳廓,睡意浓稠的笑:「阿竹?」 把她的手握到唇边来,冰凉的唇沾沾她掌心,吻向指腹,低声的呢喃:「安安……」语气漫溢了潮湿,想糯在她体温里。 我好想你。 见到了,想得胸腔还是疼。 别墅的门外,伫在车旁,纵使唐助理在心里做足了心理准备,但亲眼所见自己崇拜的女人被裹在被子里,柔软乎乎的毫无所知时,她不由越发沉默了,想了想,觉出异样,身子绷得一紧:「安总怎么了?」 空气静默。 江默捂着肩上安安的脑袋,稳稳地抱着回到车上,才将手从她头顶挪走,合住车门。 安安在发着低热,有他知道就够了。 这个点许多宾馆都是满房,唐助理临时联繫到一家民宿,送了两人过去,进了屋也没有多做停留,只是走之前,想着他和安总的外公,不知道他对老人说了什么,晾着老人在车里半昏半睡,直整得住了院。 这事,要不要跟安总说说? 只剩两人的清静,江默锁门回来,很快找出了他吃剩的退烧药,自从放进了背包便一直没拿出来过,又烧了热水凉成温热,捧着药跟水折返床边。 这一晚,大概是他们休息的最早的一次。 鼻腔滚烫,她辗转觉得堵得慌,檯灯的那光又是很暖的一团,搁在视野暗朦朦的,正想要推开被子凉快,蓦然清凉的瘦长身躯挤了满怀,饱盈着水份。 ——阿竹的头髮应该又是湿的,自从替他擦了一回,每次他洗头后都格外喜欢来找她。
第44页 他浅碎的额发滴着水,沿着她的额滚进发间。 一颗,又一颗,她努力睁大,想催这只竹子赶紧去擦头髮,唇动了动,忽然鼻尖发痒,艰难的看清了咫尺间,肤白眸黑的清澈眉眼,拿鼻尖蹭着她,很轻,令人酥软的重量,就是目光扑闪,非常的不安。 「安安。」 不敢动,在她额角摸摸,没摸着汗。 「好久了,捂不出汗……」气息矮了矮,贪恋地蜷进她颈窝,手也挪了下来,掌心朝上握着了她肩头,压低了声陈述事实:「但是昨天,安安身上都是汗。」那其中的蠢蠢欲动,只差直白的一层了,表面还是不敢动,光竹叶的尖在那摆摆,扯扯她手指头。 勾得心痒如潮。 鹿安绷不住,红了脸颊抱紧了他,「学坏了你……」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在2020-03-29 20:59:35~2020-03-31 21:12:1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power、vivi、35908205、念缘 2个;桐晏甯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power 32瓶;苏茶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二十五章 后半夜才熄了灯, 明明是一种心力交瘁的疲累,心还怦怦地震着,被阿竹的手臂箍着挤出来水样的汗, 可是几乎一待那思绪平静,立刻投入了梦里。 连到了梦中,他还紧紧地箍着她。 庭院深深, 成荫的树撑着巨伞,槐香似蜜的腥, 她不大喜欢。 揽着她的手背出现痉挛地收紧,那一身长袍, 服帖着他清瘦的背嵴, 她伸着手,试探地摸着挺拔而下的一节一节的骨头。 是阿竹啊。 她轻轻一触, 那嵴线一颤, 如抓着稻草拥的她越发地紧密,几乎要勒出她肋下所有的气息, 压出痛来, 但鹿安并不难受, 相反涌上阵阵入扉的难过,下颔搁在他肩上, 轻巧的力道, 却受着利刃剜骨一样,割不断,成了反反覆覆的煎熬。 「阿竹, 事情既已经定了,我们真的没再可能了……何况,他心里有我,不比你少。」 他像找见了一点残碎的意识,摇摇头,蹭在她脸边呛着,她听得鼻酸,他在低低的叫:「安安……安安……」 还是来了人后,那些仆丁奋力地架起他扯开,阿竹挣扎不了,红着眼抿着唇线细紧,额角的青筋在那狰狞地出现。 他困顿地动着,目色一味猩红的盯着她,仍是很安静,除了固执地唤着她的名字。 鹿安走了。 头也不回地疾步到房里,坐在床沿出神的把窗外瞧着,后知后觉,终于那股压痛被她强压了下去,剎那反噬出的腥甜,她只来得及拿了手背捂,尝到铁锈腥烈。 取下帕子轻浅地拭了干净,将帕上的血迹打量,笑了笑,听见她自己散出来的那一声嘆息。 于枝叶摇曳的光晕中消弭。 应该是午后,窗前伸展的树枝托着渐近的温霞,渐渐被夜色堙没。 正睡着,有唿吸扑洒,熨进唿吸里来细细地交织,拨的痒极,她伸手想挥过去,被握进了灼热掌心,握着她贴上一片温软的质地。 鹿安心口勐跳,惊醒。 只见他分明的眉眼沉迷着,握着她的指尖亲吻,到她唇上来亲了亲,沾着一丝奇异的腥气,濡进了毛孔,那唿吸中全是血的腥腻,钩着脏腑要钩出血肉淋漓的一块肉来,她强压住那种幻想,抽走了手,坐起身,无可奈何地:「阿竹……」 被他抢了先,小竹子颇为无措地对着她唤:「安安。」那双好看的手捧着小巧的布包,慢慢解开。 一颗失去跳动的心脏。 小竹子小心翼翼,手指沾到的血就往袍子上擦,擦来擦去,拧着衣袍的褶子,唇角微微一抿:「他心里没有你。」低声说:「我把他剖开了,只有肉,和血。」重新包好心脏,他难耐地向着她歪过身,试探地靠近,「安安……他去了烟巷子。」烟花之地,他听人提过。 鹿安没觉意外。 未婚夫品性不良,她早知道了,只是……她与那未婚夫都是个短命的,她哪里还能生出再多的念想。 思绪辗转间,被他压住了肩,小竹子得了逞,依在她肩颈瑟了一瑟,由上而下舒展了开,后背放松,就倚着她全身绵绻。 却是没倚多久,门窗上的纸显出人影晃过,最终驻足:「少奶奶?」等不及她出声,下一刻径直推门。 猝然在心头打了个突,鹿安忙推开他起来,拨松了床幔,只是这样的长身在床畔坐着,再怎么遮也遮不全,归根到底,她就不该心软。 阿竹也不再听话了,过来拥着她,使得她揉揉眉心想要解释,老嬷嬷却只是目光一动,没有说旁的,见着她安全便让她早些睡,多唤了一遍「少奶奶」,再退出房门。 老人家的脚步直到消失去,鹿安挣扎着脱离腰上的禁锢,这才瞧见他另一只手竟还攥着一把匕首,上面血迹未干,他问着:「安安,她是谁?」夜光映着他的眸,仍是偏软的郁黑。 如果照实说,说这是从夫家来接新娘的嬷嬷,怕是用不着明天,这只竹能咔咔的把那嬷嬷就地切了。 更烦的是,只要他在面前,凶戾的一两字狠话她无论怎么都骂不出来,「新来的嬷嬷」这一解释尚未出口,他自言自语。 「是来接安安的。」
第45页 她听了头皮发麻,一把用劲,拽了他的手牵回去。 仿佛震盪,恍恍惚惚地,她在梦中经歷了阿竹剖解了嬷嬷的整个过程,尤其是割掉了嬷嬷那说媒的一张嘴,那门檐垂放的灯笼,夜幕沉沉,他穿扮整净,一如往常没有脾气般。 拿匕首戳了戳老嬷嬷的嘴。 胸腔疼着,无措的煳了一声:「安安……」他知道的,即使做了这些,即使能带走部分的恐慌,可是安安,还是不要他了。 不同梦中,梦外天色大亮。 从那可怕的情景抽离,她一睁眼,望见了不是很干净的天花板,装潢风格陌生,不是在家,不是在父亲的别墅,鹿安走了一会神,摸摸额头,果然退了烧。 如常她稍微的动,缠着她手脚的气力反射性收紧,那下巴又压着她发顶,歪过了脸来,一吸一唿的鼻息满是惺忪的懒气,浑然更糯了,唇角细微带着开心的弧度,挪到她目光前方。 是梦中的眉眼,但透着一览无遗的净澈。 又在发着光,因为餍足了? 一旦想起梦里的黑竹子就来气,不管是不是凭空的一段梦境,鹿安管不住,非要捏他的脸,小声警告:「不准做违法的事,不能犯错误。」 江默望着她偏带温柔的神气,尽管手力透着狠,他满足地点头,把脸凑得更近,睡到翘起的发梢都跟着颤。 可惜她只捏了一会。 安安翻身下床前,又连着被子把他抱得紧了紧,江默就裹着被团,挪到她躺过的那片温度上,认真盯着她穿衣,梳挽长发,露出雪色的肩颈,散漫的眉尾上挑,从穿衣镜里捉住了他扑闪的目光。 团在被子里顿时一动,耳根红了彻底,陷着枕头往里面藏了藏。 眸里就沾了水亮。 等她洗了澡出来,穿了他昨天的一套正装,白衬打底,衬摆妥帖的让修长裤腰束紧,也幸好她架得住,不至于剩出半截裤腿拖着地。 阿竹的心思比她想的要多,在他背包还有着一套常服,因为放在平时,只有他换了宽松的,身上柔柔软软,她见着才会忍不住抱抱。 趁着他去洗澡,拿他的手机拨给小唐。 「安总。」 拨通了后,对面飞快将前因后果替她捋了一遍,当提及外公住院或是因为阿竹,鹿安心口发紧,忙地挂了,等到阿竹一出来,不顾他怔怔瞧着她的模样,接过他手中的毛巾,便按着他到床头坐,明知故问:「你跟我外公怎么起的争执?」 小竹子揉揉耳朵,目光在她衣领下的弧度和下颔游移不定,一听,抿了抿唇,清磁但强调:「没有犯错。」 「我跟他讲实话。」 「什么实话?」 听他说着,说到最后,给鹿安听的笑了,也是拿他没辙,擦着他头髮,而他生了闷气似,垂着头,湿长的眼睫掩在毛巾下,再不见一点动静。 鹿安擦拭着让他背过身,毛巾一撤,带着半湿的碎发扬起,又散回原处,又乱又香,想他这脾气竟然养了起来。 深了深小梨涡。 亲亲他沾附水汽的后颈,男人后背微弯的弧度,温度透过宽软的衣衫,一瞬间涌上的爱不释手,扑上他背部抱紧,笑着透过他腔骨传递:「说实话是对的,但你这明显是奔着气他的目的,那可是七老八十的老爷爷了。」再来他耳后根处,啄一口:「不过,我的阿竹好厉害,在那村子里的时候,对着那老太太,阿竹也是一句话,就戳中了他们怕的。」 男人这才肯转过来,接过她伸来的怀抱,柔柔地黏住了她唇瓣探了进去。 坠入了凌乱的被褥时,鹿安恍然大悟,反过来及时地换趴做他胸前,他却是很坦然,抱着不放吻得准准,碾而磨着她敏感的唇皮,颳起勾人的麻痒,周围包围而上的清香,他唇湿红的吐着热气,渐渐微弯,从眸底嵌着她,躺在窗下。 迎着一片温暖的明光。 阿竹…… 甜潮汹涌,她不能动弹,他吻来的前一秒,含着生涩极小声的,「喵……」 像是春天。 而另一边却是有如寒窖。 杯子一砸碎,病房里便陷入片刻的安静,吴老摔了杯子,已经累到了极处吁着气,鹿卓江连忙扶着岳丈躺回去,如今嘴皮都要说破,也没办法安抚住老爷子,他急的火燎,向来和煦的面色变得不大好看,去瞥窗前一身阴沉的人,「到底怎么回事?」 以鹿卓江的手腕支撑,吴老摆摆空出的手:「先不谈那金刚菩提,我就问你。」看向林书文的方向:「那一幅展子虔的南郊图,是不是赝品?!」 「外公。」 林书文上前,沉着的,语重心长的道:「我没有办法,项目周转需要资金,很多地方都需要用到钱,可我太想让您高兴了,知道您喜欢展子虔的画,刚好碰巧遇见,就想着买回来,让您高兴高兴。」 「至于您那手串,跟我没有任何关系。」 从来到这里,直到现在,一直有种不好的预知将他笼罩,快站不下去,让突如飞来的苹果砸的一怔。 那颗苹果沿他身上滚落。 要说他说的前一句使吴老消了气,后一句,老人显然不信:「你没给他任何好处,平白就拿到了江连洲的那些档案?!他是谁,自打我认识他起,他就从来没做过亏本的买卖!」蹙着眉威胁:「你也别去公司了,你把我那念珠,那念珠要回来。」
第46页 林书文的眸底剎那掠过一丝戾气。 望着老人不再看着他,眸色暗了暗,搓了一下指腹,按响了指节,低笑了声:「好,我现在就去,您好好休息。」 出了门后,那眉宇往下尽笼着冷,他步下了楼,司机将车开了过来,秘书跟着他一块进了车,却听自家老闆问:「有没有办法,在对方不在的前提下,就能跟她领证。」 小秘书被问的一噎,却听他马上转过话题,交叠长腿靠的半带闲适:「我让你办的事呢?」 秘书道:「我去老董事的家看了,那个张姨,说安总还在睡着,不让我打扰。」 不好的预感铺天盖地,林书文放下了腿,狠狠地拽秘书的衣领,黑眸里沸着狰狞:「所以你根本没有看到她?」 「林总……」 车子刚驶离医院,他伸长手臂拉开助理那一端的车门,不管车身正在行驶的状态,那秘书跌了出去,他再狠狠地给关上,难掩暴动的气血,身上还是痛的,被她揍过的鼻樑更甚。 她已经脏了。 他想着,眼前偏偏浮现出她的一双眼睛,闪着冷清的光泽,勾着鼻樑上的伤泛出灼热,即使是这样,他抬手去摸了摸,即使这样……这样反倒令他更加强烈的想看看她哭不成声的样子。 要是在床上哭…… 那这可是他少年时无数次梦见的。 作者有话要说:求评论~ 前三十随机红包呀~ 感谢在2020-03-31 21:12:10~2020-04-01 16:42:3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28982168 2个;vivi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二十六章 只是再多的绮思, 也只能扇着那团火,暴的更加心烦意乱。 之前请了人跟踪她的行迹走向,没过几天就被她发觉了, 也不知道她是怎么处理,他是再也没见过那人,只能想想偏锋。 这偏锋, 很快有了。 林书文将想法告诉电话那边,不用等到下车, 他僱佣的人就查到了她登陆邮箱的ip位址,网络使用的痕迹显示, 现在她离他不远, 竟然是在一家民宿里。 他几乎听笑了,趋于平静地把玩起手指, 近乎自虐地尝着疼痛復发。 她就, 那么的欠……? 跑去那么远的地方开房…… 有一瞬间,压着受伤的指骨发了狠, 痛到胸腔一窒, 这俱是拜她所赐, 医生说他被掰伤的手指暂时不能弯曲,安安静静地看着, 得到平息般, 慢慢浮出点笑意。 那点笑,也深的令人齿寒。 民宿在的小区临靠一街的梧桐,已经不剩绿意, 一地碎黄。 下楼时鹿安还想着吃馄饨,这样的秋天,来一碗热腾腾的馄饨最合适不过,主要是饿了,被小竹子掏的太干净。 她微微偏头,盪着他的手,不在意是楼梯间踮起脚亲他,亲得江默垂眸,暗中使劲地捂住了心花怒放的竹叶子,先她下了最后一阶,折身伸臂一抱。 慢吞吞地放她安全着地。 正想跟以前一样,她准备让他多抱一会,这时车轮碾转,翻飞了落叶,顷刻一车的人争先恐后地出现,如此跟梦境贴合,本能地鹿安被突如其来的变故惊怔了,微微一动,又在那道身影出现时,她慢慢停住。 声音平直:「林书文。」 她从来没见过这么一个没皮没脸,扛的住打和骂的人,执念未免太深重。 听到阿竹的唤声,跟梦中真是一切重合,那些人死死困着他,还没有动手,阿竹朝着她困顿地挣扎,眼眶透着红,苍白颈上是细小的鼓跳,紧张地一遍又一遍,听不出原来的清,「安安……安安……」似乎有个人被他咬了,所以他手臂是被他们折在身后,铁桶重围的戒备都在他后头。 只要他一动,便是群剿。 鹿安绷住了指骨,回头。 她这视线回来,林书文步伐一僵,被她浅表的平静所慑,半晌,笑了声到她面前,眼帘垂挪扫过她攥起的手,抬手要握上,在她的手背颤紧,准备后撤的动作之前,他抬眸慢条斯理,意有所指,胸腔在她身前微震:「你动一下,他们就动一下。」 「我痛了,他会比我痛上百倍。」 昨天外公病倒突然,他匆忙地只抓了件大衣赶去医院,里面针织柔软,却没有给他稜角消磨许多,鹿安站在那,与他对视,在他快要勾到她指尖上来,且是最放松的一霎那,她脚底一磨,留有余地地—— 击中了他的一侧大腿上方。 显然他有设防,狼狈地自以为护住了最是重要的部位,但胯骨生疼,极力克制着勉强站稳,眉眼阴鸷地抬起,打了个响指。 鹿安立刻转身,原来那些人不是赤手空拳,其中一位拿出刀来,极其锋利搁在阿竹颈前,象徵性地划出血线。 她眼底勐一下抽缩。 以为光天化日,他们没那胆。 「安安……」 林书文扶住她僵硬的腰身,这一次轻松地揽进了怀,见女人乖了点,不免得寸进尺,唇角压近,向着过去无数次想要触碰的小梨涡去,果然香若嫩脂,拿唇将它沾一沾,比他想像的滋味好,更真实。 察觉她想躲,于是用力地掐住她颈颔固定,绕过嘴唇,轻轻细细地嗅,不料她衬衫较薄,纤细的弧线服帖掌心,顷刻犹如着了火,直达体内发着跳,跳的髮根酥麻,缓缓揽紧,虚幻的只有一种恍惚。
第47页 紧紧地拥着她,林书文掀了眼皮,碰上不远处,江默那一双血色遍布的眸。 「安安,你的前男友——」刻重耳鬓厮磨,提及「前男友」时,每一字载满报復的快意。 他沉声低笑,「一直在看着我们。」 她的身体便是一震,在他怀里,林书文忽然不再想多说什么,扫兴似得。 只是,再是不愿,临走前他还是做了个手势,让打手撤了。 当然,表面是做给安安看,好不容易迫使她妥协,实则暗地他跟打手提前有过吩咐,等他带着安安前脚走,后脚他们还得保守教训下那叫江默的一顿,所以当他做出撤走的手势,上了车绝尘而去,打手们不散反聚,一人一脚就收工。 楼道前恢復空旷,紧跟着前后离去的车,原地那一抹清瘦的身影,脏兮兮的,爬起来便拔腿发狂了一样地追。 一扇车窗,入厢的光线淡白。 横在她的眼前。 胸口强撑的最后一抹余热,在这片中消耗殆尽,鹿安上车开始,退到角落抵住了墙想避开他,拿衣袖狠狠擦脸,仿佛是多么顽固的污渍,又想回头看看,一有稍微的表现,男人低沉不虞的嗓音掷下:「还没看够?不然,在他脖子上再多划一刀?」到了现在,她的体会更是入骨。 ——林书文是疯了。 这种毫不顾忌的疯,比母亲的心理障碍更令她感到棘手。 这一次,仍是回了鹿卓江的别墅,然而迎上她的张姨,不见泪渍还是叫人一眼看穿,显然是哭过了。 她心里一沉,转身欲要问个清楚,但见林书文在车里重新合上了车窗,和他的车一块离去。 他的电话随后打来。 接听的前一秒,鹿安知道是跟张姨有关,他漫声放松的说:「你昨晚那一逃,我扣了张姨三个月的工资,还有她在鹿氏工作的女儿,今天早上被我降了职。」因为她沉默着,他轻愉的语气收敛,似嘆:「你总得要学乖,安安。」 张姨的工资她可以补,而张姨女儿的职位,如果林书文不放,她也无能为力。 他这是想用她对张姨的愧疚,将她栓在这家里。 车窗外景色飞逝。 林书文挂断这一通电话,心中的快意又添了不止一星半点,以往谈成再大的项目都不及此刻,终于如偿所愿,手指轻轻敲起大腿,一养神的功夫,周边情景逐渐换作傅老所在的酒店前。 他与傅老预约过,看着傅老的助手不在,是门侍迎的他下车,面对老人刻意的晾着,林书文眸色微深,不感意外。 还是那间茶室。 香炉上一线清雾,缭绕氤氲。 老人立在窗前,停靠江岸的轮船发出离港的鸣笛,将人带到,服务生退出去将茶室一关,留有一室静谧。 「傅老先生。」 声音轻,打破四周的缄默。 傅老侧过身投去一瞥,在他眼中,性子阴沉的后辈太容易走偏端,尤其是林书文,手段上不干不净,只差没触及法线,而今却见那股阴沉在他身上不见,眉目低放,闲适的着衣风格甚至温和,有着晚辈的那一份恭谦。 而眉眼抬起后,却使得他目光里的暴露无遗。 所以傅老含煳的应了一声,顾自坐下来沏茶,「说吧,这次又为什么而来。」 既没让他坐下,林书文也不恼,简明扼要:「鹿卓江在鹿氏的任期快要届满,按章程规定,在他任期满届前,股东会不得无故解除他职务,现在他任期要到,九天前他提出要召开董事会议,想要洗牌连任。」 老人家不语,解开茶盖刮一刮盏边,纯粹在听着瓷器琅琅。 听着,眼里浮了舒适的笑。 林书文视着他,唇角勾得淡,冷意沉沉:「——外公在鹿氏有决策权,爷爷走得早,鹿卓江对他的这位岳丈是十足的孝顺,而各个股东,除了几个老不死的,这颳起的风已经在靠着我。」 「只要您略出一出手,他便能失去所有的依仗。」 叮的一声。 捏着茶盖的手一放,盖落了回去,傅老眼底笑意尽收,徐徐缓缓地把瓷盏搁下,终于看向那年轻人,「知道鹿安那小姑娘,为什么不选你?」林书文没开口,老人家笑道:「你贪得越多,失去的就多,可是你一个也不愿意放手,既然不懂得放开的道理,这做生意,又怎么会持久。」 「浮沉各异事,会合何时谐。」 「于她,你这执念徒劳无用。」 执念啊…… 从自己的口中顺出来,顺畅的像是一直以来,反覆地劝慰自己的,后知后觉,又仿佛一柄小锤,轻轻地敲在不太能负重的茧上,茧丝一丝一缕,温柔的成壳,傅老又瞧见了她,她还在那个山坳里,在那院子里,背靠着青山云雾。 他紧紧攥着手,像护着这令他疼了快二十年的记忆。 四下又静了下来,傅老面上笑了笑,可是有一根针,也插在太阳穴近二十年,着实嫌人的很,捋一捋那菩提念珠来静心:「我们只合作这一回。」 又谈了好一阵,傅老那疲色眼看支持不住,林书文收了他东西便不再久留,拎着傅老包装的礼品,叫司机开出车来,他在酒店门外站了会,结果司机一开了车赶到,见他眼神寒沉不耐,与来时的样子又大不相同。 叫人摸不着头绪。 酒店旁的拐角,有人影缓缓踱现。
第48页 颈上的伤口结了痂,浑身脏灰,衬得镜片后的面容瞧不出原来的清澈,只放在身侧的手拧着裤线,电话铃突响,因为只存了那一个号码,他当下恢復了慌张的样子,擦擦手接听。 「安安……」 声音是哑的。 江默不住掐着手掌,指甲掐着的部位呈现死白。 话筒那边,她也有一些沙哑,温柔且耐心:「他们是不是打了你,你是不是还没去诊所?」想要穿过话筒化成实质地看一看他,却暂时没想到办法:「阿竹,你现在去处理伤口,不要等到发炎,至于别的暂时不要想,我来想办法。」 认真的听着她每一个字,他睫毛扑的顿了顿,低声的应了。 等到她挂掉电话,江默扶着墙,盯住林书文的车牌号,以及主线干道上蓝色的路标牌,一直目送着那车牌远去,消失,低头便抚了抚屏幕,收好提起了背包,反方向而走,顺路买了一份市区地图。 小唐助理来得迟,碰巧发现了他这奇怪的操作,通过蓝牙耳机汇报给鹿安:「是,林书文刚从傅老住的酒店出来,至于江先生,目前没有去诊所,倒是买了一份地图。」 鹿安的声音也传出来:「你说他买了地图?」 想了想,真情实意,代入了阿竹,一时喃出闪过的念头,「他不会那么傻……想杀人藏尸?」 安总的话是这么说,语气莫名,唐助理不置一词,想着老闆怀疑的口气认真,好像真的,认为江先生,能做得出来。 第二十七章 这城市的道路, 放高了俯瞰像是运转着的精密器械。 放到眼前来,能见的唯有捏在指间的一枚钻石,钻面与光线辉映, 构成同样精密,剔透的迷宫,翻转时会闪烁彩虹的光, 余晕绚丽细长。 导购像瞧出他大衣是高定,很是巴结, 又相继挑出顶好的钻。 林书文站着没应声过。 少年时的一次,那一次放学后, 雨云初霁, 闷热好转,水泽充沛的虹光坠下, 疏疏的掉落进她的眼睛, 雨风颳拂着后领,也是细细的凉, 瞬间便有那么一丝的凉气, 穿越回现在钻进指尖, 压着想要抽息的念头。 他想,曾经少年时的他。 不是没有无措过。 望着天上的虹光, 他在那天不紧不慢, 失去逻辑的恍惚对自己说,如果安安愿意多看看他,他可以做出一道彩虹送给她。 那又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这种想法就慢慢停止, 只觉得可笑。 走出首饰店,将包装好的手鍊交给司机,上车前扶着车门,他一脚迈进了车,最后踯躅半秒,下定决心地侧过脸来,绷直声音道:「……一会到了公司,你再去福德楼买两份虾饺,还有蟹黄包,给她送过去。」微顿,补充:「什么都别说,她要是问,你就说是鹿卓江带给她的。」 他明知道她不会相信。 连跟了他好几年的司机老杨也不大信,那表情想言又止,一副看苦情剧似的感慨。 这一路是不堵,但老杨送了礼回来,接老闆前去应酬的半路,傍晚的干道上随处可见车流密集,挤着牙膏似要一点一点地挪,当破出拥堵的路道,老杨还狠狠地松了口气,将车速放缓,开进临江的复式楼区。 林书文要找的这人,是上一次在古董展厅参与过拍卖的一位叔伯,也是在鹿安拍下那腰牌后,试图从她手中买下的那位古玩痴。 「叔伯。」 拎着找傅老借来的人情,上前敲门。 林书文敲的轻,顷刻却有人应了他:「林侄。」堪得上是火燎地邀他入坐,目光从头到尾胶黏着他带来的礼品上,于是他也直白,亲自揭开,很快从这位叔伯的眼中看见炽热,使得他反而轻松。 「元代的青花扁壶。」 不出意外,叔伯惊嘆地直拍腿,「元青花……」 林书文应的轻描淡写,趁着他扶起古董打量,拿出收据:「找了专门的人鑑定过了,您看看。」 古玩这一行水深坑大,自打赔大了一回,这叔伯变得极其谨慎,一连的「对对对」,当即小心地放下宝贝掏出老花镜来,就着收据细细过目。 过程中有人端茶倒水,透过眼镜框的上方,瞧的到热的蒸汽雾着一旁男人西装矜冷的侧影,透有淡淡的躁,叔伯没放在心上,以为他纯粹心情不好,对他笑:「钱不是问题,你说说看,这次要多少。」 他是眼瞧着他这小侄成长至今,自觉得两人关系和气。 谁知听闻他的话,这位小侄忽然的一笑,随后,抽出整叠的文件,仔细地在茶盘边铺开,像是刻意照顾他的老花,对着白纸黑字用指尖点了点,一字一顿:「——要叔伯手上的所有股份。」 他脸色顿变,尽是荒唐:「这不可能。」老花镜搭在桌上,犹豫了一下:「林侄,你这是……」 男人长腿交叠,手肘搁上靠背放在鼻端下,沉吟着一样。 不多时那眸底岑凝,手指放下去,灯光打在他轮廓消减了笑意:「我记得叔伯有两个女儿,最大的现在读高三?听说每天晚上要去画室,通常十点钟到家。」便轻捋西装的袖口,望着錶盘,长指微动着计算,「距离十点,已经过去三十六分钟,零三十三秒。」 他浅浅一笑:「今天,似乎迟了?」 夜色沉寂,花园的地灯通明。 撂下了心头的石子,林书文如常放松了下来,敲了敲车窗,没有人应,以为老杨在打盹,结果后座的车门拨不动,愣了愣,试着拨了下副驾驶的,这才拨开。
第49页 借着地灯隐约的光线,他的司机果真歪倒着睡着了,矮身一进来,那鼾声扩大了开,一切毫无防备,还没坐稳时他唿吸一紧,随之要破口的戾气硬生生地被人掣在喉头,有一种转瞬即逝,熟稔的寒意。 ——有个人藏在后排,拿手臂勒住了他。 猝然血液勐沸,被忽视的细节针扎一样,在急沸间翻搅重组,他眼底沉了沉。 难怪,难怪在上车前一直觉得违和,现在看看,不管是后视镜或者是倒视镜,镜子全被人挖了,剩下空壳。 下一秒,颈间传来一阵刺痛,黑暗笼罩。 车内也是一片沉窒的黑。 隔着窗户,地灯模煳勾出修长的指,套在乳胶的手套中轻捏着针筒,缓缓从林书文的颈间拔离,同时松开了另条手臂,对他的掣肘。 但迟迟地,针尖始终游移在林书文不远的位置。 昏暗的光下,睫毛投覆的阴翳濡的深,随着他身体前倾,车前玻璃照来的明光渐渐将它驱散,揭出冷白,表层之下蛰伏的死气则抽颤着,他看着那针尖,看着,慢慢改变了捏针筒的姿势,变成了握。 而后…… 重重将针扎进林书文的嘴唇。 半个小时,算不上太久,可终究晚来了一步,小唐助理到来的时候,江默已经收了手站在车旁,整理染了血迹的手套,放进背包里去,而车里的一幕真实的把她吓了一跳,从心底发寒,僵着手指探一探车里两人的唿吸。 还有唿吸……唿吸还很均匀。 目光一转,不忍地望回副驾驶上,她指尖缩蜷,其实穿的不薄,不知觉一后背都是战慄。 实话,她终于理解安总怀疑他能杀人藏尸的那莫名认真的语气了,正在这会他提起包过来,一直没瞧她,自觉般钻进她了车里的后排,垂着眼,下颔抵在包上,掏出几张糖纸兀自的闻,仿佛以此舒缓着某种不适。 这就是,安总这一整天,直放嘴边挂念的小祖宗。 想着,唐助理无奈拨了急救电话,转身赶紧上了车,向着鹿家别墅。 接到电话时,鹿安正被迫陪着长辈们看电视,她忍了忍,没忍下来,看一看身边的外公及父亲,刚想再一次起身抗议,手机及时救了她。 她接着电话试图靠近玄关,可外公后脑上像多了一双眼,堪堪在她开鞋柜前,不动声色的道:「又准备去哪儿啊。」语气颇不虞:「接电话就接电话,跑个什么。」 「……」 鹿安放弃,选择上楼回房。 把房门反锁,话筒中过着电流夹着唐助理的陈述,摸着黑到窗子前,一眼先捕捉到花园外闪烁的车灯,此时又听见了电话那端说了句什么,眼皮突地跳了下,按着窗户紧了紧手背,连忙往近处看。 在园子里,在尽可能离她最近的地方,小竹子正抱着包,仰着头定定的不动。 见着了她,眼底才亮了亮,连搂着背包的力道一下增大。 急促的往前来走了一步。 鹿安跟着反应过来,轻轻地开窗,晚风沁凉,卷的他衣领微晃,夜色中他额前的发梢散开,轮廓干净而微软,专注的把她凝视。 至于她最关注的那道割伤,被贴了一块纱布遮挡。 夜云低垂,她握着窗框悄然地收紧,脑中不可自制的,如同这一天在家,第无数次浮现出他被人划破颈子的情形,一股股后怕,势不可挡,抢着帮她按稳了理智,手劲松了松,「阿竹……」声音却发涩:「阿竹,这段时间你就住在我酒店里,等安稳了,我去接你。」 她柔着笑意,江默僵了僵,眼皮颤着:「安安……安安?」 不能相信,不管她再说什么,他一个字也听不进去了。 为什么……为什么安安不下来,为什么安安不下来……他抓着背包压着狂乱,脚动了动彻底急起来,碎了轻唤声,「安安……」 听不得他这样的唤着自己,鹿安肋下牵紧,温柔地凝望他眼睛,竭力平静的解释:「阿竹,你要乖,现在情势不好,就过几天,给我几天时间。」房门后的走廊一阵及近的步声,她立刻辨出是鹿卓江,慌不迭地关窗拢帘,发简讯要唐助理劝走他。 然后几乎下一秒,鹿卓江进来,看了看她,又打量四周,最后视线回来伸了手:「你外公让我过来的……没收你这手机。」 鹿安气息微顿,恢復如初的关机上交,轻笑:「那现在您可以出去了,我要睡了。」憋不住,微微冷了字音趋近讥诮:「父亲。」 不满她的语气,他皱皱眉,可是想到了更紧要的,只得缓了语声劝慰:「小安,我知道,你对爸爸和外公的做法心里存着怨气,可是在婚姻上,两个人只有门当户对,经济平衡,才能减少彼此之间很多的不满。」 鹿安不说话。 父亲说的道理她明白,但这道理是放在平常人身上的。 阿竹不是普通人。 见她静默,鹿父有点讪讪的转了话题:「你也知道,明天公司里要召开董事会,现在跟爸爸去一趟书房?」 看着父亲的神色,她动了下还是答应了,跟着他出去阖上房门。 以为是找她商谈别的什么,不防鹿卓江首先是问她要不要参股鹿氏,问的突然又直截了当。 鹿安略怔。 书房的门直关到了夜深。 当最终谈妥定了主意,她被放回房休息去,回到卧室,墙上挂钟显示着零点左右。
第50页 渐渐划到一点整,床上熟睡的动静微而小,兴许是觉得热,一条女人的细瘦手臂横出被子垂放下床沿。 床底漆黑,慢慢挪挪地探出头髮软乱的脑袋,挺拔的鼻樑碰上她指尖,便捏着旧糖纸,比起闻着糖纸上回味她吃糖的模样,眼下她手指离得太近,他绷着,支起上身小心翼翼亲她的手心。 又在爬出来之后,蹲在床头,把从林书文身上搜到的股权转让合同,放上床头小几。 小竹子静止着再不动。 夜幕坠的深浓,痴痴的,他屏着气俯下身,瞳孔映着她随唿吸轻抖的眼睫,看她眉心有细蹙的痕迹,被腐蚀的竹叶得了雨霖,伴着甘甜的欢喜,虽然一动不敢动,气息控制不了,小小的颤着声带:「安安……」 没有他在,安安睡不好,安安皱着眉。 伸出手,碰碰糖纸上的甜味,蹑手地再触碰她唇边的梨涡,企图覆盖掉那一段她被其他男人亲过的记忆。 「安安……」 不能分开,一晚上也不行。 还有,「我今天犯了错,因为他先犯的……我不喜欢打架……」清越的声线低声呢喃,又闭上,凝望着她不眨。 第二十八章 不知道, 为什么又会梦见阿竹。 朦胧的尽头,小男孩羸瘦而挺拔,像是才开始抽条的最脆弱的细植, 而这样的站姿,仿佛从小经过了父母严苛的教导,习以为常的习惯。 他的脚下是没有路的黑, 漆黑的眼睛映着她,怎么看, 里面不见了活气,最鲜嫩的已经从他骨肉中剥离, 他是这样成长来的, 她心惊胆战,待要伸手, 他已经扑进了怀抱来, 把她紧紧地抱着。 梦里她也成了幼年时,被巨大的低潮压迫, 在他的怀里汲取了难过和欢欣。 梦很短, 然而一睁眼, 发现天亮了。 临睡前留了窗隙透风,抽纱微鼓, 原本以为照自己的生物钟, 醒来应该不会迟,何况鹿卓江也会准点来叫她,伸手一摸, 意识到手机给充了公,却在下一秒摸到了一叠纸。 鹿安感到意外,多摸了摸,坐起来想看个清楚。 是一份股份转让的合同,转让人是她认识的叔伯,至于受让人……「林书文。」轻喃顿了下,拨开颈间垂散的长髮,梨涡一漾,趴下来,刚想出其不意偷袭床底,看是不是床底下又钻进了一只小竹子时,门一响。 外面是张姨,语气急切:「小姐,坏了坏了,出事了。」 鹿卓江并没有等她。 林书文住了院,消息直到早上才传到他这里,外公一听,急的不得了忙拽着鹿卓江就上车,去医院看看是什么个情况。 说坏就坏在,鹿卓江的降压药给忘了拿上,离他们出门的时间又过去了十几分钟。 此时。 寥寥少几的路上,轿车飞驰,惯性的力量稍把人压往靠背,挤压感不强,却无端心慌的厉害,直冒冷意,偶尔经过坑洼,车轮带车身还会骤然颠簸,颠的鹿卓江的手就一抖,寻摸着抓着了侧顶的抓手,死死地要嵌进掌心。 整个车只有他一人。 岳丈在小文那里,小文说是要亲自送老人回去,之后再过来。 望着司机乌黑的后脑,这是小文的司机,相当年轻,开的车也是符合年纪的莽撞,他不满皱眉,沉声:「你开慢点,就算没有车也不用开的那么急。」这年轻人怎么回事,刚拿的驾照吗? 血压有些高了上来,又一个急剎,心肉咚的一颤,跟着他扑撞向前,等到剎车后又弹回最初的位置,血液在急流。 心悸比之前来得稍稍吃重。 司机也仿佛吓到,透过后视镜不住地道歉,再开车时,便维持住了舒适的平稳。 尽管如此,鹿卓江平復着,下车后理了理西服:「你不用再来了。」通过地下车库的电梯,直达鹿氏高层。 走廊砌满地毯,人走在上面悄然无声,耳边更一点声响都不见,心头悸跳,鹿卓江不由自己地扶上墙,想歇一歇,摸到额头上少许的汗意,于是想要临时绕道,去会议室前先去趟卫生间,却有人走来:「董事长?」 鹿卓江后背一震,缓缓挺直,笑着与这位股东颔首。 两人说着话,进入了会议室,原来窸窸窣窣谈聊着的股东们顷刻静下,鹿卓江面上还挂着笑,结果转眼,笑意突僵,抽跳着,他一手按了按胸口,旁的股东从坐到慌张站起,就见他无力地摆摆手,还安慰着他们:「我没事,血压有点高,老毛病。」就在人的帮扶下,坐进了自己位置。 其中一位股东担忧,声量却不小:「这老毛病都多少年了,我是真佩服您,操持着公司上下这么多年,以前没办法,眼看着您这血压越来越高,现在可不一样了。」 说着,不掩饰满心羡慕:「现在可好,您儿子可有您当年的风采,我们这些叔叔伯伯都看在了眼里。」 「就是啊,鹿董。」 这些话,鹿卓江听得一怔。 林书文走进来时,一眼先打量正费着气力,维持住平和的鹿父身上,肉眼可见他气色较之早上明显差了不少,想要笑笑,口罩下的唇角微一动,就是钻心的疼,剎那间阴霾回笼,才有的一丝好心情荡然无存。 他戴着口罩,眉眼深邃的对一众股东颔首,直待坐好了抬头,撞进鹿父探究的复杂眼神中。 不论鹿卓江怎么想他……
第51页 鹿卓江都不可能会猜得着,那一瓶降压药,他在前天就偷偷给换了药方,对人无害,但同时不具备任何效用,现下他带了紧急备用的真药,以防真的出了事情。 正如他所想,鹿卓江的病情,正吞噬着表皮能见的血色,半老的人,一滴冷汗深浸杂白鬓髮,落地窗前汗光微闪,纵使表现的不明显,股东们却心知,彼此面面相觑敲着主意,一致又陷入微妙的沉默。 赶在审议及决议前,有人率先发表了意见,不少人紧跟,语气劝解的对着鹿卓江,劝他卸任。 「够了!」 鹿卓江动了气,话音一落,有个股东直接冷了脸:「鹿董,您这老了,该服气了,总不能一直不给孩子们一个机会吧。」顿了顿,「您不同意也没办法,在座的就何谦没来,何谦跟了您这么多年,现在还不是服了老,把股份自愿交给了林总。」 「现在林总手上的股份,按照章程,他有主持重新票选的权利。」 鹿卓江算是听明白了。 所以无论今天是何结果,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在第二次会议前,小文有把握,让公司里最后顽固的老股东归到他麾下去。 同一时刻,林书文的思绪也在暗涌。 奇怪,他收买的另两位叔伯好似迟迟没出声过,并且他们的持股占比还比较多,思及至此,他沉了眉棱望去,两位叔伯若有所觉,只当看不见,持着相反的建议回击。 他们是怎么回事?他一瞬分不清状况,就在这时,门被推开来。 带起了一阵风,卷着笑。 「两位伯伯说得对。」 一片澄透的光越过游云,倾斜着的,细尘旋转,她纤细的手搭在门柄上,或许是白皙的近雪,眸光流转,是让人眼前一亮的清媚,却也是明澈的。 股东们立即噤了声。 他们不乏见过各式各样的美人,利益污浊,流于表皮,混迹在圈子里,和大家一样透着同类可视的脏气,而鹿安这人,倒成了最不可触碰的危险,因为起初对她有过心思的不在少数,每一个的下场,无一例外,令人记性深刻。 她总有办法,游刃有余的保护自己。 就见她一进来,细高跟平稳的踱到林书文的面前,迎着他的怔然,掏进他口袋轻巧取出了一瓶药,方才直起身,对那两位向着鹿卓江的叔伯笑笑,脸转了开,倒了杯温水回到父亲身旁。 助他咽了药,才多出心思应付其它,「我父亲身体不适,各位叔叔伯伯也不要太上火了,看现在这状况,一时半会这事儿还解决不了,不如今天会议暂止,毕竟我父亲,目前仍未届满。」 鹿卓江还是不甘心,想当场再讲讲昨晚决定的分股一事,还没开口,感觉女儿将他按了回去,他思考一瞬,只得静了下来。 所以今天这场会议,还没开始就乱糟的结束了。 远在鹿家别墅。 窗外还是清晨的样子,鹿安走前来不及铺床,留着一团凌乱地堆在那,某只竹就瞅准时机,洗的干干净净悄悄地朝它靠近,挪也似裹了进去。 只留软黑的发梢在被子外面。 一整夜没睡,因为安安要他离开,他就不能让安安发现他……只是想想,胸闷地抓着被边往下压一压,堪堪露出眼睛,氤氲出无措,转眼被她的被褥又烹暖,水洗般焕然,便裹着被子,一低头闷得更深,弯下了背嵴。 闷着闷着,发梢下的一截后颈,浅浅地泛了粉。 脚踝也蹭出了被子。 棉被包裹的动静歇的很慢,恍惚是做了场梦,身子一颤,便是梦醒。 江默低低地压着一丝气吐出来,低头检查,倏然地吓到苍白,顶着乱乱的头髮抱起被子逃进浴室,清洗不小心遗留的罪证。 脑海唯一的念头,不要安安生气。 到了要离开的时候,秋寒渐深,一路经过满是麻锥锥的寒意,冻着脚,他认真盯着地面,拎着一双鞋,垂着眼皮去下楼。 张姨在做着卫生,扫到楼梯口,闻见低轻的步声过来正觉得奇怪,没想到会是他。 只见拔长又瘦的身骨,始终垂覆着眼帘,安静地要出门,明明离得她很近,那神色瞧着不像是刻意的不理睬,而是陷入了隔阂开的封闭。 张姨有些吃惊,碍于吴老爷子在家,只敢小声的唤:「江先生。」 江默回过身,看了看她,继而闪避地挪开了眼。 是对安安好的人……他想着。 垂着眸,拼着微薄的耐心等了等,听对方试探地说道:「您最近还是不要再来了,您不知道,小姐的外公也住了进来,我听说,他跟您的父亲当年有一些误会……所以,才不让小姐去见你,要是让老爷子发现你在这,受苦的就是小姐了。」忍不住,还是问。 「您的父亲,是叫江连洲吗?」 第二十九章 午前起了大风。 老城区的熙攘一如故, 只是树种的更多,一入了秋没人打扫的街路铺了满地枯黄,江默一路行走, 脚骨抽着隐约的酸,连藏在心里的不安,也只是隐约的。 不管多久, 他依然理解不能别人的思维,以前是安安哥哥的死, 现在是他阿爸,这些加起来, 跟他和安安在一起又有什么影响。 不耐烦去想, 背着光进楼道,走廊底下的院子较上次凄清, 空晾着竹竿, 院落上方是一方阴翳,没有云, 有的是浓烈飘拂的菜油香, 引得他一怔, 忽然不想动弹,只剩着手, 刮着裤料的缝织线簌簌响。
第52页 哪怕是, 和安安住在一起,在那间别墅…… 即使她永远不离开。 他还是不安。 伸出手,要敲门时又放下, 「阿伯。」这次开门来的迟些,他叫了一声时隔好久,当试探地准备再唤,老伯的脸出现在门后,没好气的神色:「你又来做什么。」让了开,到底还是让他进来。 江默不打算久留,所以依旧没放下包。 「我要钥匙。」 他的声线清直,目光里带着惯常的湛黑澄净,老伯听了愣了愣,来了脾气:「你要什么钥匙,你那生意做成了吗?」 郁气攒涌,男人这回缄默着,仿佛是情绪被逼到了临界。 这世上真能透过一个人的眼睛,即使他不带着攻击力,却令人骸骨寒瘆。 当他再一次平直复述:「我要钥匙,阿伯。」攥着背包肩带,指间暴露一两处血迦来。 脖子上这又添了一块新伤。 老伯瞧着他颈间的纱布,绷不住,抬脚进屋子里翻起屉子,找着了钥匙交给他,「拿去拿去,帮你爷爷管这钥匙这么多年,啥好处都没捞着,还不如给你,就你这样,要是没学会你爷爷那招,你能做的了啥生意。」哼了一声,板着脸大了声量:「还杵在这儿干啥呀,把水喝了快走吧。」 凶得江默怔了怔,看向茶几上的纸杯,是一次性的,他就拿起安静地喝完。 走到门口,转过身来望着躺椅上的阿伯,电视里放着京剧,窗台有了少少的阳光,他垂下眼皮,「谢谢阿伯。」将门替老人阖住。 隔着门板,也能听得到京剧悠长。 现在掌心里躺着小小的钥匙,捂得热了,恍惚有几分烫手,他的铺子,他的房子,他要带安安去看看,不可避免就想到——有多久了?小竹子拿捏不好那形容,怦的透了红现出原形般,收好钥匙,忍不住揉一揉耳朵,绷着步子加快了下楼。 时隔了一天,没有和安安…… 缠绵。 与他相反,鹿安甚至腾不出一点点的时间想别的,安排了家里的司机来接走老父亲,他们一走,她等在鹿氏的门口,等着助理。 这等待的空隙,身边拂过薄荷清冽的风,从她身后而来,他眉眼专注,阴沉沉地将她注视,这种斜上方投来的视线,鹿安的余光能把他黑瞳瞧的一清二楚,忽然他那眼睛绽了笑:「安安,你越来越厉害了。」 鹿安瞭然,他指的是那两位叔伯。 最先向他投诚,且没有任何一丝的迹象表明他们会在会议上掉了链子。 思及至此,她没应声,只莞尔的甜度深了一分,越发透有讽刺,戳的身边人再也沉不住气,半晌,眼角跳了下,「知道今天,我为什么会戴着口罩吗?」低下声:「要说当年鹿时的死,跟江连洲没半点关系,我是不信的。」 「晚上一起吃饭,我去接你。」 鹿安这才看了他一眼,他目光清淡。 恰好她的车来了,遂擦肩绕过他上了车,关的车门一响,小唐助理闻声使目光从林书文的脸上收回来,转向她:「林总的嘴……」说着,深深皱眉,鹿安没在意,只在意一点:「能回我们的酒店吗?」 小唐道:「您外公让您回家。」 顺便提及一件事:「安总,江先生并不在酒店,实际上,昨天晚上刚出了别墅区他就下车了,但我实在联繫不到您。」 就连前不久安总叫她来接,安总用的也不是她自己的手机。 「傅老在哪。」 小唐一默,诚实的应:「不知道,但他的助手说,他一段时间内不会回来。」 车窗外覆着淡白的雾,苏城近北,气温过早的凉了下来,借着路口红灯,小助理停了车打量旁边的女人,她指尖透红,抵着玻璃,缓缓地一划,玻璃被擦拭出的清亮便映出一道景,尾音上扬,「告诉他,有位老婆婆,托我将她的遗物带给他。」 至于鹿卓江,这白手起家的公司。 昨天夜晚不管出自什么心境他提出的分股,通常的情况下,分股需公司董事会投票表决,在她估算中,包括外公持有的股,便至少当有一半的股东是倾向鹿卓江。 可现在,少了一位与父亲旧识的叔伯。 那叔伯明明吝啬的很,能用钱买到的东西他是绝不肯用公司的股票代替,那么,就是林书文用了不要脸的办法。 鹿家此刻十分安静。 鹿卓江或许在休息,只让张姨代劳传话,让小姐进门的第一时间去书房里找他,鹿安于是换了鞋,却是经过书房回了趟房间。 每靠近房门一分,身后无形的尾巴蜷紧一点,推门的一瞬甚至不自觉蜷了尾巴尖,在满室亮光铺来,床褥整洁的显眼,看清的剎那,整条尾巴又被打回了原形,可是又不信,绕着卧室走来走去,终于才发现了一处线索。 檯灯的背后有盒糖,藏的不大好,不甘落寞的露出一角来,像是执拗又熨帖的小叶尖。 鹿卓江在书房里正踱步,吴老静坐在一旁,当她推门入室,两束目光齐聚向她,而她进来之后,目光定格住老人家停留了好会儿,特意而生疏的恭顺:「外公。」 鹿卓江先问:「对于上午的事,你有什么看法。」 窗户开着,空气流淌的静了静,她落声略煳,含着一颗糖:「他是您的儿子,是外公的外孙。」
第53页 「所以,解决这些问题的人,」敛去梨涡的痕迹,目色清凌,第一次以委婉的语气近乎顶撞:「不该是我。」 「您有了惰性,偏偏不服输,他也不是服输的性子,被您压的越久,他越是急功近利,要说是建议,我觉得你们可以跟他好好的谈谈。」 没用的。 鹿安懒懒地猜,下一次会议时,公司是铁定会落入林书文的手,并且这还是父亲和外公一开始便做出的选择,所以至始至终,他们只是不虞,因为他们向来不喜欢晚辈这样的「上进」方式。 她真是一遍,又一遍,维护着老父亲不肯垮掉的薄面。 蠢蠢地欲要走,不曾吱声的老爷子忽然问道:「你知道小文的伤势多重么?」 鹿安的眉头微微一挑,吴老却不打算说下去,很快到了傍晚,餐厅流光垂泻,水一般晃在对方的五官上,那轮廓淡凛,脱下外套来。 虽然听小唐说过是阿竹下的手,可是亲眼目睹了这人摘下口罩,露出缝针的嘴唇后,她眼中颜色微变,慢慢撑住了下巴,往前靠近了些,从里到外惟有惊异,「都烂了……」 何止,双手也被脱臼了一遍。 林书文腹诽,略显僵硬地将口罩狠狠戴了回去,她的反应完全出乎他意料,不应当是感到恐惧么,那姓江的可是这么一个疯子,不由蹙眉:「你还执迷不悟。」 手轻搭在餐盘边,錶盘浮光:「安安,他可比当年的伯母病的重多了。」 鹿安一顿:「谁?」又轻松地问:「你要是说这是阿默下的手,那你找到证据了?」 「……」 确实还没找着,别说是摄像头,但凡涉及到车辆周围的摄像,镜头上全部被黏了口香糖。 他一如既往,既然她执迷不悟,索性将结婚的协议摆到明面上,呈给她:「你知道傅老的行事规矩了,他不会偏袒江默,所以,你说,会不会下一秒就不动声色,悄无声息地发生一场意外的人祸?」 他说的淡然,眸泛着阴霾的笑,见证着一身流光嫣然的女人,渐渐凝出严霜,能割人皮层的冷意,梨涡若隐,咬重了字。 「林书文,你敢。」 他磨尽了耐性:「结婚。」 这是他的执念,在那一种阴霾之下从少时繁生的执念之一,对于他而言,最具发展的利益除了鹿氏,便是她。 鹿安不想废话,提起包要走,手腕一紧。 因着阻拦她用了一些力气,他脸色白了白,手慢慢地从她手腕游移,倚着靠背深意漫长,及时分走了她的神思,得以将她手指攥住了:「别慌,这还没到时间。」 她余光一瞟,不耐地要动—— 他看着窗子像发现什么,立刻拎起外套拽着她,出了餐厅去。 停留在路口的附近,隔着人行道,正是红灯时段,行人熙熙攘攘的聚在斑马线两侧。 一辆又一辆的车在这之间飞快穿驰。 她要挣扎,林书文顺势松了开,却转而展开了他的外套作势替她披上,同时垂眸,在她耳边:「看看对面,他是不是出来了……」似应证了他的话,路的对面,清瘦的身形怔怔地走出人群,眼眶渐红。 鹿安僵化住,耳边林书文犹在说着:「安安,你看清楚了,在他身后有我的人,要是他们不小心那么一挤,把他挤到马路上来,这么多的车——」 蜂鸣涌来。 鹿安只能看着阿竹那一双眼,细边秀气的眼镜,难掩着后面眼底滚烫的血色,湿润地仿佛一裂,渐渐浸回最深的死寂。 第三十章 【囚】 阿竹直接跑了。 她手脚冰凉, 不等车流停下,直接闯了红灯追过去,一面抬手匆忙地止停了预备冲来的车辆, 真的挤进了对面的人群,万家的灯火初上,人影穿梭来往, 她再也找不着他了。 暮色积的沉沉,彻底的只能见五光十色的灯海。 在窗外闪烁。 借着窗外的光, 屋子里一片晦暗,狭小的四壁围着新买的床架, 越显得空荡, 江默一路跌跌撞撞地回来,回了铺子后他还在颤着, 躲进浴室蜷成团, 有了墙壁抵靠,气力坍塌, 可是黑暗成了笼刺, 他躲着, 把自己藏进膝盖不露出缝隙。 他几乎重蹈覆辙地,陷入无望的死角。 就像阿爸阿妈死后, 没有人教他该怎么活下去, 他又一次茫然,从口袋滑出落地的手机这时候震起,心里还哽着涩酸的气, 却忍不住抬眸冒出臂弯偷看,看得不清,蹭上手臂拱拱,来蹭掉水汽。 来自安安的来电,透过屏幕亮在狭小的室内,造出一隅的明光。 电话来了一遍又一遍,他出神的看着,直了直后背,又弯下去拿侧脸枕进臂弯,那光线打上他完整的眉眼,尽是湿暗。 如水藤缠绕的软茧。 水管漏着水,交织着震动声,持续了他忘了数有多久,屏光熄灭,几乎同时,楼下的卷闸门被人敲响。 江默迟滞地没动,眨眼间有光斑印在空中漂浮,是盯着屏光太久的缘故,等再次适应了这昏暗,周围早静了,就楼下又来了一次敲门的声,他微微一震,站起来走下了楼,临到掀起闸门前,鬼使神差地,揉了揉脸,小心地去解发锈的门锁。 仍是发出了「吱呀」的噪音。 四下的街道打了烊,铺子一楼他开了一盏灯,来的人有两位,不是安安。
第54页 这来人其中,离他最近的青年麻利地抬住了卷闸门,往上撑了上去,伫在门口笑出白齿:「打扰了,请问我们可以在这呆一会吗?」 没有真正的解释,秉着和煦笑容。 江默顿了顿,默然地撤了手退了几步,那青年却首先立在一旁,站姿笔挺,恭顺地为他身后那人让出路来。 那是一身漆黑毛衣薄呢的男人,灯下矜骨苍白,行止微拂着极为冰冷的消毒水味,是医院里的气味。 一进来,目光不曾落在任何角落。 沉然的气压流动,尤其夹带了血的腥腻,江默闻得清楚,仍然选择不动地垂着眼,他的表现似乎引起了那人的微末兴趣,因为那脚步在与他擦肩时稍稍地顿了会,再转开。 离江默疏远,男人方将护在薄呢外套里的礼物拿出来用手指拭,因着礼盒上淋了一两滴的雨迹。 同样,江默也并不喜欢除了安安以外的人待在他的地方,哪怕待半秒,只是刚才一开门,那青年含笑的眼神,让他有种对危险的直觉。 他蹙了下眉。 小青年却兴致盎然打量着他,见他一直低着眸,鼻樑横着淡影,透着同类的气息,正想要搭话,谁知才往前走了一步就「叮」地从袖口掉出条银链,不由得低唿:「别误会,这是给我家养的小雀儿用的。」 是正常不过宠物鸟用的小链子。 即使这样,小青年抬眼,发现店主望了他手中那银链一眼,蔽在淡影下的眸,却以青年看不见的角度,怔然轻颤,转瞬即逝。 五分钟不到,小青年接了个电话,挂断后对着屋子另外的那人恭敬的说了几句,于是向着江默摆摆手,相继离开了。 他们一走,江默立刻拉了卷闸,转身找出消毒液跟水桶来,重新满屋子的洒扫。 雨声作响,淅淅沥沥。 忙碌过后是深夜,窗子湿漉漉的映着旧城稀碎的灯火,他洗了澡出来,对着空床怔了怔,黯然回涌,默默地挪到背包前,从里面捧出摺叠的睡裙,抱到怀里。 最新鲜的安安的气味,是他早上从她房间取到的。 拥紧着钻进被子,发着脾气一样,把自己一股脑地深埋长裙里,发梢在枕面散着,闪过的闷雷炸响,他凝眸乌黑的雾着郁,浑身是软。 半晌,指尖戳戳屏幕,点开论坛。 看着帖子上被镜头捕捉的女孩,评论区密密麻麻,议论着学校里她的相关过往,这是安安未曾跟他提过的。 她提都不提…… 隔了一晚上,第二天一早,小雨淅沥不绝。 雨点轻弹着桂花,落下成串剔透的香珠,雨雾穿庭卷着沁凉,温度急跌,鹿安裹紧了被子,半梦半醒,摸到手机反覆拨号。 然而希望又落了空。 阿竹这回生气,是电话也不接了,不管她打了多少次,那端他既不关机也不拒接,简直愁人,她有点觉得怅然,起床换衣,洗漱过后飞快地掠过客厅,自己开车出去。 甜品店前湿的很,雨越来越大,风声四起,落地砸起一层潮花。 形骨伶仃的美人,撑开了伞压牢衣摆匆匆地进了店,再出来时怀中多了大盒的蛋糕,后知后觉般,拖着的狐狸尾巴渐渐垂耷,默了默。 受着风雨凌乱。 人都还没找着……就想着先买蛋糕了。 认命地带着它转去自家酒店,这么几天,她已经摞着一堆的事,处理起来就自然忘了早饭,所以当秘书提着咖啡找来,她眼前一亮,轻说了谢谢。 小秘书闻声摇头,脸红红的不知所措,转身跑走。 鹿安瞧着这咖啡,想着一会把钱给人家打回去,自然地抿了一口,暖人的热意输送四肢,舒服的有些喟嘆,只是味道……她不信地多尝了尝,明明是最普通的拿铁,还是她喝过的牌子。 口感不太对劲。 摸摸纸杯表面的纹路,半晌,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她扬起脸,将注意锁定紧阖的门上去,眼尾细浅,等咖啡晾的温热了,缓缓地饮尽。 一个小时后,虚掩的门缝动了。 一手将门轻轻地抵推,悄无声息,见女人伏在桌上安睡着,他做的咖啡一滴不剩,江默眼帘低覆,屏住了唿吸伸出手,把她从桌前打横抱起来,随后,走向藏在走廊角落的货物推车,推车最底的一层,垫满他自己带来的软布。 这样推着她进电梯离开。 铺子不大,卷闸门一阖只余令他舒适的暗,小木梯踩得不稳,不久前抱她上楼是一阶一阶地数着,而楼上除了一张床铺,再是浴室,空荡荡的。 江默走到床头停伫,顺着她安恬的面容丈量,记忆撕裂着,他眼眶泛红,铺天盖地的噩梦是她落在别人怀里,直当她转醒,那一双眼眸快要睁开,更多的记忆浮现,她眸子里出现过的冰冷神色,不是对着他,可是那样的冰冷。 小竹子终于发了慌,掐着指腹要逃。 骤然温软的手心捉住了他。 「你跑什么……」他来不及换衣服,鹿安醒来,眼睛还没睁开首先有了意识,一定要趁他还在抓回来,真的抓到了,目光迷濛转亮,静静打量着眼前佯装服务生的白衬黑裤,服帖他清颀,而他的手指一如既往的发冷。 她撑着床坐直,脚踝一动,扯着一条毛线绳收紧,沿着她踝骨系在床尾的柱子,却又是活的绳结,甚至栓她的毛线棉料软细。
第55页 怎么看,也不像是一种强迫,更像是止于雷池前,抑着疯狂露骨的欲,想试一试她的雷线。 怔了怔,更坚持地牵进他指间,顺便环顾四周,设施挺老旧,这应当就是阿竹的爷爷给他留的房产了,阿竹以前小声的告诉过她,受他那时的语气影响,她弯了弯眉梢,拽他上床头坐,「这是哪?」语气只见惊奇。 一语掷下,他嵴背僵了僵,还不肯转向她。 只能换她往床头挪挪,一滴一答的雨声,他眼睑的痣没了镜框遮挡,透着微绷,满满都是气头上。 靠着枕头,捏一捏他指骨,语声重了点点:「阿竹。」不想真的吓他,低声继续道:「我给你买的蛋糕还在桌上,你是不是没带过来,嗯?」 可是她语气稍微的沉了半分,他眼睫也压下去,薄瓷的耳廓凉透,鹿安望着他,捂不住恶劣的小心思攀涨,总归是被他迫的,她手上一用力,起身抱上了他,轻易地压倒到床中间来,嘴一张,含住了他耳朵。 不过轻轻一咬啮,那耳骨红晕蔓延,他的怀抱在发颤,助长着她心里挠人的火苗焚焚欲燃。 「阿竹……」 抬头想说点什么,却看见他绷着嘴角撇开了脸去,维持不住本来的隽静,好看的眉骨还是如初,只是眼睛红的可怕,抽着紊乱的气,偏偏双臂死死箍着她,她正要张口再问,忽然他呢喃了一个词语:「……餐厅。」又喃喃:「你们一起吃饭,他抱你,你没动。」特别是:「你看见了我。」 「……?」 反应过来,鹿安连忙:「阿竹,我可以解释……」 男人自顾自语,湿着眼还是看着一侧的墙面,黑气丛生:「……骗子,我再也不会相信你了。」 话音一落,效果尤为致命,直接掐断了她苍白的话头。 鹿安知道她完了。 作者有话要说:求评论呀呀呀呀 陆医生耶? 第三十一章 【囚】 事实上她确实完了。 他不再听她任何一句解释, 浅浅地一动,像是没办法推开她,手挪到她手臂上, 力道稍重以表示坚定地把她压了回去,自己拽紧了衣襟,慌不迭下了床离开, 反锁房门。 一楼是作店铺用,所以装修的比较复杂, 在厨房里就有一排的顶柜,雨水迸在蓝色的窗棚上, 敲的滴滴答答, 直到他打开柜门捧出来一团报纸。 报纸拆开,才是包装精緻的礼盒。 昨夜经歷的细节歷歷在目, 那男人带着消毒水的气味, 且苍白寒冷,唇有着微柔的弧, 很珍爱地摩挲着礼盒。 礼物很是贵重, 他那时打量着那盒礼物的标籤, 下定了决心,不再买糖果, 他能买到更好、更好的送给安安。 雨汽绵长, 他一动不动。 ……那声音又来了。 夹着血的淡腥,银色的小链从青年的袖口脱落,延长成极慢的镜头, 落地发声。 这一幕他见之不忘,江默开始无意识,指腹刮着包装,有些出神,其实柜子里还有包纸,他不敢拆,因为金属太凉,他更不敢想。 那里面会是他亲自买来的链子。 室内浮着微光,远远地,静谧的定格着她的莹洁,女人靠在床头,腰背垫着唯一的睡枕,洁白的有软发穿过,发梢往上,她拥着一床的喜被看向他,比雨汽安静,他放轻脚步,沿着床尾绷紧的毛线绳看,绳的末端还连接着床柱,她没有解开。 鹿安自他离开这房间后一直在想,然后发现,她第一次学着哄人,竟然是好多年前,对病床上的小阿竹。 感情这件事上,她也是初学,以为只要哄的好就能解决他的一切不开心,但是这次她发现并不是,显然阿竹想要的不是解释,不是哄一哄,哄的再久,他心里切开的痕迹也不会轻易再弥合。 他缺乏安全感,想听她的实话。 抬起眼睛,却有了新发现,他是在楼下换了身长袖的衣服回来的,十指被掩去了点,端着杯柠檬水,因着体温回了暖,敛着的唇也回了血色,然而进门以后,停在离她不远的位置,不肯动了。 连生起气来,也是透澈的惑人髮指。 鹿安笑了笑,故意咬长了尾音:「阿竹——快过来。」 他下颔发紧,视线的落脚点选在床面的绣花,慢慢地到她身边来,放下杯子坐好,薄睫清冷,猝然地发起颤。 软软的,一抹湿润的舌尖在舔舐着他的唇角,肩膀被她撑得发沉,她越往前去,把他的脸掰向她好加重了吻,阿竹没反应过来,轻易地被她了空子,让她含到了舌。 男性的气息混和着比空气湿薄的冷植香,说不清是来自窗外的,还是他的身上。 舌尖一舔,卷到更加浓烈的巧克力的甜味。 「……」 鹿安怀疑了下,多吻了吻,确定是巧克力的味道,她立刻放开,避过他追来的痴缠,胸口起伏的柔软,也离得他远了好些,钳制住他不安分的动作,微眯了眯:「你吃巧克力了?」 她的竹变了,她的竹有了好吃的都不给她吃了。 江默眸深成墨,垂眼看她,她的发尾松松,被撩了起来敞着更多的白肤,红唇细软,沾着他深缠过的水泽。 如同过电一样,他绷紧了勐然将她压进床褥,重重地吻了回去,灼痛烧的骤烈,点燃了一直隐秘在心底不敢去想的癫狂,想要带着她窒息。
第56页 「安安……」 他只是…… 就算是巧克力,只有沾过了他的气息,他才愿意渡给她。 最后,她昏昏欲睡,感觉每一块骨头被拆卸的彻底,又重组,浑身都不是自己的,而是他的,手指上的齿痕她看了又看,说不出责怪的话,只叫他给一颗巧克力她吃吃,于是他听话的拿了一颗,却是自己咬住,放进她唇间,看着她吃完,便又含了口柠檬水餵给她,多餵了几次,直到她彻底睡沉了过去。 她酒量好,却抵不住水中小半片剂量的安眠药。 「安安……」亲亲她,温存着很轻地蹭了蹭,她不再动了,察觉她真的没有了行动能力,他颤着捧着心脏,一点一点,自觉安全地放回了原处。 江默抬手,拨开她湿黏脸颊的头髮,去亲那露出来的梨涡,小小的两只,一手扶在她脑后,端详着,亲遍了回来纠缠她再无知觉的唇舌,唇角相蹭,许久,在她的怀里蜷成一团,对准了她心口。 眼睫泛了湿,周身像拧着扭曲的影子。 声音一往清绵,对着她的心跳呢喃:「骗子……骗子,我不会相信你了。」 浴室更小,但也能塞得下崭新的浴盆,他洗过,晾过,这次终于能使用上。 盛满温水的浴盆蒸着白色蒸汽,江默回到床边抱起她,很小心地把她放进温水里,水线略深,盖住了她的肩头,暖意足够,再搬来凳子,挽好了衣袖,在她沾了水珠的下颔亲一口。 喉结微滚。 像整只竹子抖了抖终于开心了起来,他做梦都想要这样照顾她。 直到澡盆上的热气变得缥缈,再抱着她,恍惚是抱了满怀的云朵,江默爱不释手地,带着意犹未尽,拿了自己的浴巾捞她出来,步履轻快,床头叠着男款的衣服,是他穿过的很暖和的一件,快速为她换上,便成功抱到了最软绵的安安。 拿电吹风前,唿吸放缓,刻意悉数地沿着她颈窝撂下去,等了等,如愿的嗅到他们融和后的气息。 耳廓搁不住轰然一热,要躲在她的颈后,双臂拗紧。 窗外晦暗,透着一点夕时的青。 墙上的剪影一直未动,他不动地抱着,背嵴微弯,只有睫尖细小的动静,映在晦青的夜色里轻搐着痴迷。 很快,楼下的卷闸门作响,他顿了顿,搁上她发顶默了一会,慢慢掀开眼皮,听着卷闸门被不依不饶地敲打。 从房间的窗户俯视,是可以看清楚铺子前的情形,所以他走到窗框边,蔽进阴影,目光垂落定在卷闸门前的,那两位……江默怔了下。 两位警察的身上。 下楼了一趟开了门,警察捏着一张列印的照片,问的是与他无关的事情,这周边街道有人被杀,照片上的是被害者,他不认识,就摇摇头,目送着两位警察离开,他不着痕迹将注意放在满街的雨,湿气刺骨,左右街道凄清。 爷爷替人看风水二十余年,加上淘古,攒的钱买下的这块铺子,不见热闹,寻了个适合生活的僻静。 他很喜欢。 就是这么短的时间,细细长长的不安包裹他,近床之前,慌张地先要抱到她的柔软温暖,瑟瑟地汲取着,没能抱上多久,她的指尖一掐一个准地拉扯他腮帮,有气无力:「……阿竹。」 鹿安晕晕乎乎,前半年经常会失眠,梦见母亲,后来找医生开过一种成分安全类似助眠安神的药,现在看来,那剩的半瓶药是小竹子拿去了,她哭笑不得,就着他的腮帮,用了力地再掐一掐。 引得他低糯「呜」了声,整个竹蠢蠢欲动,她奇异的已经能读懂他的想法。 这会儿他又想让她继续地睡。 「阿竹。」鹿安无奈,平静地拿开他的手,放到她肠胃的位置,让他摸摸空软在叫的飢肠,说:「我们都一天没吃饭了。」回搂住他发僵的身体,他好像永远,除了想缠着她只剩下缠着她,根本没有饿的意识。 「我陪你去做饭,好不好。」 她还穿着他的衣裤,宽宽大大,蹭上他的耳廓轻轻地磨,跟他一样没有了脾气,转而躲到了他颈间里笑,无线温软的哝:「今天一起床呀,我连张姨做的早餐都没吃,只想吃阿竹做的炼乳馒头,想了好久,这几天一直在想。」顿住,与他目光相撞。 灯亮的苍白,他黑色的眸晕的暗濛。 ……一副还是不相信的样子。 不由得卸了气力,有点沮丧,更加认真,一直盯着他的眼神:「还记得我说过的么,我最喜欢竹子,现在我要换掉这句话。」 他脸色微顿,深了苍白之前她及时的,一字一顿。 「我只喜欢阿竹,比喜欢还要更深,不相信我没有关系啊,本来就是我的错,被他捏到了把柄。」说到这,气闷地捏一捏她的这位「软肋」。 她望着他,略弯着明亮照人的笑,放轻了保证:「我们不会分开,所以……不要怕。」 她不喜欢别离。 所以没有想过要跟他分开。 有时候,鹿安不得不佩服她家小竹子的奇思妙想,一条毛线绳,用来栓床柱还不够,做饭前他非得将绳末改拴到他的脚踝上,还搬了靠椅放灶旁,让她舒舒服服地靠着,做完了一样菜便先盛了小碗给她。 炼乳馒头在蒸着,其间已经烧好了两盘菜。 有一盘菠萝咕噜肉,她尝试地咬了一口菠萝,又咬了一口肉,酸甜解腻,肉块炸的又酥又香,「好吃。」
第57页 鹿安毫不吝啬地轻声惊嘆,瞄见阿竹抿了抿唇,灯下低着眼,终于从中晕开了明晰笑意,有星河穿过。 鹿安撑着下巴,习惯地指尖敲敲腮畔,忍着浮现的热,决定以后多夸一夸他。 作者有话要说:求评论呀呀呀呀呀感谢在2020-04-10 16:44:29~2020-04-12 09:38:2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深水鱼雷的小天使:徐文祖 2个;译怀 1个;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power 10个;念缘、柚木_yunoki 6个;安静看文 2个;小可爱、徐文祖 1个;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念缘、power 3个;小可爱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power、念缘 4个;四点 3个;vivi 2个;吴世勛的小可爱、柚木_yunoki、你好好想想、桐晏甯、小可爱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安静看文 56瓶;小可爱 10瓶;power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三十二章 【囚】 卷闸门外一直有雨声。 饭菜搁上餐盘由她端着, 阿竹的手伸来,不顾她的建议还是抱起了她。 男人低眉专注,注意着她手里的餐盘防止倾洒烫到她, 铺子里虽未开张,但有桌有凳,坐下时他挪了挪凳子, 挨紧她手肘,并且佯装感觉不到, 明明眸子在扑闪着,捏着筷子就迟迟不动。 夹在墙与他之间, 不太能动弹的鹿安:「……」 余光之外是生锈的卷闸, 雨汽钻进门缝瀰漫开。 她蜷了蜷,遮不严实的领口还是觉了凉, 总有着糅了潮湿的冷植清香, 略微的低头,从她穿的他这衣服上能嗅到。 正闻着, 耳朵一热。 他的唇息咫尺, 热意浮动, 落在她耳尖上,以俯视的姿态, 覆在他眼睫的一方影子, 离她越来越近,轻轻地从她耳朵啄到唇角,抱起了她。 放在了他的怀里。 阿竹浑然又忘了要吃饭, 卷着气息停下,糯的沉寂下来,将她衣领的收紧绳紧了紧,系成了结,转而捂向她脖子,摩挲发热。 那热度上涌,血气上流,鹿安微微睁大了,被他摩挲的渐渐受不了。 怎么觉着…… 她这年纪不再是青涩,却像是正让他宠着的小姑娘似。 自小的独立意识有多深,现在翻车就有多快,脸红气促地镇定住,端起碗筷,手肘在他胸口小心地碰碰,低声的:「快点吃,要凉了。」夹起一只热乎的炼乳小馒头,才将咬了口,还没咽,那馒头上形成的豁口立刻遭到他的补刀。 「……」 阿竹这一咬,馒头是没了。 鹿安不知道该笑还是该气,放下了筷子,这天气饭菜冷的快,正要扭头教育,他脑袋一歪,像是小羽毛轻轻地朝她撞了过来。 有闷雷迸了开,响在耳畔,恍惚的她有些想像不来门外的情形。 铺子外是雷雨交加,楼影憧憧被笼罩在雨雾。 同一片街区,离他们铺子不远的楼道前被拉上了警戒线,迟来的警察急赶着上了楼,拽掉湿漉漉的雨衣,穿戴好侦查设备,忍着寒气走进屋子,朝同事的身边去,那里也是被害人倒地的地方。 「陆叔。」同事叫他。 这同事年轻,比他小了几届,他遂坦然接受了这一声,另问道:「我这刚赶回来,这又是什么案子。」 地板上血迹干涸,尸体早被运走,每处的血迹由同事们放上了记号,听着这同事道:「是这样的,死者的身份我们查出来是假的,他真实的身份目前还在追查,唯一能确定的,二十年前在络田有个拐卖杀人案,登报审案过程的报纸这个死者一直有收藏。」 陆队就感到惊奇,这么一说,络田乡这地名他有些印象,至于那二十年前的案子…… 「我记得那个案子。」结案之后媒体播了两次,群众义愤填膺,机缘巧合,当年他正好参与过办案,富家小孩被拐,刑警一路崎岖,在一片荒林找到了满手是血的小学教师江连洲,以及小孩的尸体,和行兇的武器。 孩子胸口全是血,他们在林子里找了一圈,找着了几颗子弹。 时隔了这么久,他印象最深,还是那叫江连洲的人,蒙了五年的冤,如果细细地再回想一遍,他那会满手的血,是因为跪在那孩子身边,一直用力地捂着小孩的伤口,其实是想要救他,却来不及抱起他求救,警察来了。 那片林子,离进镇的车站只隔了三十几米。 「那件案子,其实细细想起来,我总觉得不太对……」见晚辈听的认真,陆队摇头:「现场除了那小孩和江连洲,其实我自个儿,抓着了藏起来的另一个小孩。」 不想再说下去,多想无益,他心思放回到目前的命案上,「至于这个死者,造了这么多假身份,还跟二十年前的拐卖命案相关,他应该就是那嫌疑人的最后一位同伙了。」 电话铃响,小晚辈接听,听着便应了几句,挂断电话对他点头:「还真是,这下那桩案子就是彻底结了。」 不知怎么。 陆队站着没动,面上出现沉吟的神气,似是闲闲的记起,他当年在荒林抓到的那个小男孩,眼睛是真黑,左眼睑还有一颗痣。 有点像哑巴。 那一小痣,这时正被鹿安搓得发了颤。 因为白天睡得过于久,即使到了床上拿了阿竹的手机瞧,知道是凌晨,她全无睡意,趴在他胸前,两只手搓着他两边脸庞,可一刮抚那颗痣,他情不自禁地睫毛抖了抖,变成了化开的糖,缠着她指尖,又难受的红了耳根。
第58页 「唔。」 顺利偷亲,听他短促溢了气音,她徐徐攻城略地,小口地吸吮,等他透不过气了再离开,看着他换气,又立刻重新吻住。 流连辗转,一点一点地蹭起他湿软的唇,空气稀薄,她柔和暗哑的问:「阿竹这么聪明,对付那人的时候一点证据都没留下,我当他活该,那在其他的事上你有没有犯错误?」 阿竹不会撒谎,只有他不想说的话,但她一提及林书文相关,他顿时发作,咬住了她指尖轻啮,静了静,缓缓枕到了她手心里,颈线深而长,展在她眼帘下,令她晃了晃神,捧着瓷一样不敢轻动。 手心里像着了火。 他说:「没有。」没有再犯其他的错误了。 「嗯。」心软的一塌煳涂,吻去他的余音,慢也格外专心,轻软的:「乖啊……」 昼来得一日復一日的迟,雨声小了,迟迟不见天光出现,把灯一关,窗外黑漆漆的,屋子里更黑,鹿安伏在他肩上低低打了个哈欠,安静了后,才辨出耳边的鼻息,低的几不可闻。 他是餍足了,先她睡了过去,她试着挪挪脚,那毛线还在,栓着她牵连着他的脚踝,可她只试着挪了点儿,没有迟疑地抬脚碰碰他踝骨:「阿竹……阿竹。」 他状似惺忪地醒来,夜光下却清明,眨了眨。 作势要垂首来蹭蹭她。 鹿安语气如常,秋水阒静,和他鼻樑碰碰:「我要去卫生间。」他眼底的清明是她猜到的,他果然在装睡,为了看看她会不会解开脚绳子。 因为只是水喝多了,被他抱进了浴室放回地上,见他亦步亦趋不肯离开的架势,鹿安忍不住脸红,微微一皱,小竹子才转身,只肯走到洗衣机旁,等着厕坑水箱的声泛起,立刻再抱起她回床休息。 男人箍着她,四面八方全是他的囚牢。 「其实……」 在他怀里忍俊不禁,她勾唇,晃了晃踝上的又细又弱气的绳:「就是我小时候,也没被妈妈抱过这么久。」 她说的也累了,半晌,「你在水箱里藏了个袋子,里面有包纸,我拆开看了。」 是一条光秃秃的链子,没头没尾,没有焊接任何东西,毫无用处。 目线上挑,望向他,捕捉到他面上一闪而逝的惊怔,他似乎想了想,有些想不起来。 江默其实已经不记得,那包纸他是什么时候放进了水箱中,他迟迟的才能回神,从她上方迫近,不让她继续想,「安安……」 晦暗的阴影里。 他声音很轻,睫尖凉而软,与她的眼皮轻触:「安安,你也要乖。」 他尾音一落,得到的答覆是她的一个翻身把他又压回了枕上,倒进软枕扑起一阵风,她目光很亮,离得临尺:「我哥哥那件案子,我有了解过。」 鹿时被拐走,江连洲一家试图救他出来,那会鹿时病得厉害,阿竹的母亲便脱了他毛衣给阿竹穿上,带着阿竹假意逃跑,掩人耳目,等全村的人都追向他们,阿竹的父亲,也就是江连洲再带着鹿时从捷径走。 鹿时被害死,兇手是村子里的支书。 这些经过,是当年有记者挨家挨户的查访,而她废了更大的心力搜集到更多细节。 当时阿竹的母亲为掩人耳目,带走的那个,穿着她哥哥衣服的那个小孩,有几个村民回忆道,他的脑袋被围巾包裹,案件经过从头到尾,他没有露过脸,在任何一个镜头下。 后来她也查了,追溯到阿竹近两年的就诊记录,自杀时间前后,他被判定重度抑郁。 入院进行安定治疗,恢復程度仍是情绪低落。 「你当时……」 她问的有些艰难,发着哑:「在现场吗?」 会不会是,因为目睹了父亲替罪的过程……如果真相是这个,鹿安只在浅层一想,就觉得她接受不了,闷闷地,亲亲他。 细碎的吻轻轻软软,带着安抚。 江默阖眸,喜欢极了地迎了迎,顺着她的话略略的想下去,碎片凌乱,只下一秒,胃部针扎似翻绞了起来,她的吻缓缓落定唇齿上,勾着他感官,逐渐削薄了反胃感。 因为肠胃的这股应激反应,他双眸浸了水,澄明可见:「我不在。」 鹿安信他,决心不再问,看得出他一涉足那段时间的回忆就会难受,想着等他消了气一定要尽快带他看诊,正要躺回去,他清亮的叫:「安安。」 她顿住。 看他唇角隐隐要弯起,不等他微笑技能重施,鹿安平静地从他胸前离开,换作在他的怀里侧躺,于是见证了他神色静默地逐渐恹恹,坚执地把她团了团,往怀里按按,「晚安。」 作者有话要说:求评论求雷啊啊啊啊啊啊啊 谢谢大家!!!感谢在2020-04-12 09:38:25~2020-04-13 17:45:2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安静看文 2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夜潇寒、桐晏甯 2个;念缘、power、小可爱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安静看文 10瓶;落微 6瓶;小可爱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三十三章 【囚】 苏城公安局。 其中一室的暗灯, 几乎一宿没有熄过。 有刑警队的同事来上班,发现陆队靠在躺椅上,脸上盖着衣服, 桌上凌乱的全是文件档案,还有一碗油汤结成膏状的泡面。
第59页 而昨夜跟陆队一块查案的小晚辈,同样在这熬了快通宵, 天亮之初,才能回家去补眠, 这上班的时间,他仍然未迟到, 将陆队熬夜的前因后果跟同事们解释, 就说昨夜他跟陆队去搜证,听了一夜的雨声也没查出什么, 仅仅是查出来那死者是个拐卖命案的嫌疑人之一。 就是死者的尸体, 也没能展示出任何有用的线索。 正愁着。 一份快递找上了门来。 寄件信息不明,他们只能按照办案的程序先拆开, 便发现箱子里不仅有死者的身份证明, 还有一本簿子, 发了旧。 当连纸箱一块送去鑑定,在没能找到有价值的线索后, 陆队长独占了旧簿子。 却见他查了良晌, 赶在正午之前,忽然他拍拍另个同事的肩:「帮我查查,侓江建设……就是鹿氏, 鹿卓江的工作单位在哪。」 新城区全是拔地而起的高楼,除去歷史旧址,而侓江建设,临近旧址,素来是江湾的一线浮华景色。 因为没有预约,又是情况特殊,前台让陆队在大厅稍等,拨了电话上去,很快有人下来将他招待,「警察同志,请跟我来。」 进了会客室,上茶间,林书文推门而入。 戴着医用口罩。 陆队查过资料,了解了不少,知道来的这人是鹿卓江的继子,虽口罩遮去了半张脸,但难掩锋利,两人简单地握手过后,对方客气的言简意赅:「我父亲不在,去了外省,警察同志要有什么事情,我可以代为转达。」 「林总,是这样的。」陆队说着,拿出复印版的资料,「当年你们家的那桩案子,有一处很小的细节,出现了错漏。」 「兇手的第一发子弹,对准的不是鹿时……虽然这并不影响案件的性质。」 将资料递向他:「这是当年,拐卖命案的兇手同犯之一,手写的记录,其中他还原了鹿时被害的现场片段,如果你们想要了解更多,可以再去问问现在在服刑中,那活着的另外一个同犯。」 聊了须臾,陆队告辞。 秘书送他出去,回来时,见老闆还在会客室的桌前,安静地看着那些资料,照下午的安排,需要他们即刻动身:「林总,下午两点的飞机,现在出发刚刚好。」 林书文闻声,只是眼底微动,「你留下来安排,最迟后天下午,我要回来探监。」 好似朔风初霁,敛了几日来的寒霾,秘书跟着战战兢兢了几日,现在那低压一散,秘书感觉自己活了过来,怕再次触及老闆不定的雷线,「是。」 不同会客室的氛围变化。 旧城区。 铺子二楼的光线始终清澈,舒展开。 浴室的灯不足亮,只有借房间窗上的玻璃当镜子,鹿安坐在向窗的床前,分着心梳理头髮,她手法缓,透过玻璃折映的浮影,清晰可见身边人,无比认真地正盯着她的动作,他的头髮长得有点快,眉骨隽明,被遮的不全,徐徐,也望回了窗玻璃上。 他湛黑的眼睛。 鹿安眨的慢了一拍,四下静静的,她莞尔松了力道,扎好的长髮又放散,被他伸手拢住。 他浅浅垂着脸,捞起她旁余松散的髮丝。 唉,鹿安看在眼里,却放在心底撑腮嘆气,阿竹待她,是越来越像是对待小姑娘了,她两只明眼看得明白,他是乐在其中,一点出门的打算也没有。 「阿竹。」她想了想,用别的话题做委婉试探:「我认识一位心理医生,在兰城那开了家诊所,你不是想去看看?」 不用回头,格子窗上映照着他们,她看到阿竹顿住,沉默了片刻,眼睫覆得低了,将情绪藏起,拿起梳子一边穿过她发间边含煳:「嗯……」梳子靠近耳边,触感变得分明,对他不明朗的应答不满,鹿安转身,不费力地抽走了他手中的梳子。 四目相对。 他眼皮的痕迹深,垂着的时候是浅浅的印子,目线微抬,注意到她发怔的表情,他俯下身来抱,埋首抵在她额头上,低低的,染着柔薄的笑,温柔小声:「安安,我们不走。」 含着细沙,更深一层含义上的磨人。 鹿安一时不知道怎么动弹,被他气息灼的生麻,心潮被惊骇,隐隐地有一根萦缠他身上的黑线,经久没有解开,越缠越密。 「安安……」 他眼底划过一丝受伤,浸入没有凝固的墨色里去,无声用眼睫遮挡,气息粘缠她唇瓣,游移轻啄着恳求她回应。 不出意料她开始心软。 鹿安犹豫了下,回抱他搓搓亲亲,顺顺恹软的叶尖,压下不安。 抚慰着,越见他深重的吞噬过来,轻车熟路,往她颈间铺埋起火种,那薄唇又软,湿烫的麻了她一侧的颈项,咬住了薄皮啃啮,讨好的力道,却是方便了她嘴上说:「那位导师过两天会来这齣差一趟,所以我约了他,让他顺道给你看看。」 对于这件事,她不会让步。 扣紧了她,忍耐着沸乱的燥热,江默又抬头上去,放轻地,咬在她水光柔嫩的唇,绵着唇息准确拽到她心尖。 「安安……安安……」被她吻住了,才肯歇了唤,后嵴却欢喜到微微发颤。 没羞没臊的两天转眼过去。 这一天下午,离导师到来的时间趋近,所以他们就在铺子的一楼等待。 阿竹的手机款式太老,以前她提过,他没有做声,这一次要和导师联络,鹿安渐渐发觉,只要拿来他手机,阿竹会用力地掐起指骨。
第60页 好奇是有,本着尊重他的想法,等导师挂断了电话,鹿安掂掂手机,直到小竹子胆战心惊的屏住了气,这才归还了过去,没好气地轻戳他胸口一顿,笑,「小气。」 陪着他又去厨房做导师喜欢的柠檬水,由他端回桌前时,卷闸门在外被人敲的动了动,很是儒和的声线:「鹿小姐。」 是男人的声音。 江默一怔,手还没从水杯上移开,天花板只一盏灯管,映在水面晃荡,安安说这种水她导师爱喝……他像是仓促的没有准备,以为那人会是上了年纪的,慢慢地收回手,一抹温暖熨上,绵若无骨的温软手心把他牵起,轻轻地拽了拽。 卷闸门一开,江默在门边看着她将医生迎进来,男人眉眼带笑,熟稔的口气向着安安:「真是好久不见,现在应该叫你鹿总了。」 他身上的西装应该也是很名贵。 江默注视着医生的着装,然后移步,牵回了鹿安。 三人落了座,鹿安注意着阿竹的变化,侧颈苍白,眉下的剪影有些深,不知道是不是光线的原因。 但他沉默是真的,一直没出声过。 医生显然看得更明了,一边打量着江默,一边拿记忆中不时忒凶的某病患比较,这江默瞧着确实不难对付。 可是这样一想,鼻樑跟脸颊的旧伤隐约发作。 见导师无意识地开始揉搓脸和鼻子,鹿安乐了,「挨的不算重,至少没变形,看来你的那位病人对你算是手下留情了。」不管导师惊愣,她只管慵懒地捏一捏阿竹迟迟不见回暖的手掌,目光往上一扬,接到阿竹的余光,她起身,撑桌在他唇角亲了个小声的「啾」。 医生慌起来,努力地镇住心底越加不好的预感,儒和的笑意不减:「鹿小姐此话怎么讲?」 鹿安不看他,低笑:「看邮箱。」 她话音落下,导师狐疑地掏出手机,铺子里一时恢復了安静。 江默还怔着,他们之前说着什么,他听得不太真切,一惊回神,就发觉她要离开,于是反射地攥着她要跟着起来,被鹿安按了回去,他低声的叫着:「安安?」 「嗯……」鹿安低眸,他好像仅剩了唇上是暖的,轻轻碰碰,又抚了抚他眼皮,目睹他唇线绷紧地颤着,缓缓舒了气出来,软软地完全把自己盛在她双手,恢復剔澈,见状,她才放了心叮嘱:「你要和导师好好的谈,不准不理人。」 「我去楼上休息。」 她走了,江默转回来,看了眼对面还在盯着手机的医生,就又垂首,抠着掌内的茧皮。 医生摸摸下巴,再放下,重新再摸回去,对着邮件里林书文的病歷表,恍然初醒。 几年前,替鹿安诊疗的过程他印象深刻,这林书文的名字从她言语中出现过几次,带着至深厌恶,那么,眼下,鹿小姐走之前让他查看这封邮件内容,所表达的意思是—— 面前这位端坐静默的江先生,她的这位小男友,脾气内敛,不动声色,但一言不合,能把他讨厌的人嘴唇戳碎。 或是,依另一份名叫二旺的病例所说,造成喉软骨骨折。 嚯。 医生十分冷静地放下手机:「江先生,你放心,我跟鹿小姐连朋友也算不上,这次来这里和你谈心,我也是收了不少诊疗费的。」其实下了飞机一路赶来,有点累,也渴了,准备端起柠檬水。 杯子是玻璃材质,江默盯着水中的柠檬,就一剎那,他默不作声地抢先了医生夺过杯子,起身转去厨房。 换成了滚烫的纯开水。 医生:「……」其实我还挺喜欢喝柠檬水的。 不想,水倒的太满,搁上桌子时晃了几下,没溅到医生,倒是泼出了一些溅到那只冷白而修长的手,很快烫开了一片红,而手的主人无所知觉般,处在旁观的医生腾地站起,替他开着嗓子喊:「鹿小姐!」 江默不急不缓地松了水杯,半晌,迎着从二楼小跑下来的步声,回过身去将她一抱,挡在了楼梯之间,恰好是拐角点,一楼的人无法看得清他们的情形。 烫伤的刺辣来的迟滞,他阖了眼帘,溺入她跑步致成的轻喘里,「安安。」 只有这一声。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在2020-04-13 17:45:29~2020-04-18 14:41:2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26809431 6个;吴世勛的小可爱 5个;power 2个;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跪求虐男主 6个;念缘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念缘 11个;居居睡不醒 5个;夜潇寒、vivi、小可爱、吴世勛的小可爱 3个;bilibili、power、44935391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跪求虐男主 7瓶;绒果信笺 6瓶;我不是沙雕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三十四章 【囚】 单看阿竹, 觉得他这会完全不存在痛觉了。 他骨架高,棉衣软而凉,穿在他身上十分干净的存着淡薄少年感, 现在被她拽到厨房的水池前,夕光冷调,斜切在他脖颈间, 带绒的朦白,而他的眉峰, 再是觉得疼,从来不知道动一下, 静静地看着她。 鹿安拧开了水龙头。 「阿竹。」她语声不变, 清软的音色一旦发沉,会显出令人措不防的寒意。 江默被这一声引的僵怔, 见她眼尾有挑起, 但没有望着他,「这是, 你自己有意烫的, 还是无意的?」
第61页 她明知故问, 温热的手指一压在他手上烫伤处,加重了灼辣, 江默的目光颤烁, 微微垂下,「安安……」 她不肯看他。 冰凉的水线在两人的手之间蜿蜒,时值快秋末, 她从指尖冻的泛红,江默伸开掌心,没有犹豫地包覆上她,挡了水流,另一手拧关了龙头。 没有了水声,厨房陡静,鹿安的一线心跳,仿佛同时短瞬的凝固住,心头跳动的怒气莫名消去一半。 冷植的味道触近,随后而来的棉衣下柔韧的温度—— 她眨眼,原来被他抱住。 他气息不安,浅浅地沾沾她的眉心,「安安。」拿他的衣袖给她擦起手来,用着她最喜欢的声调,尽力抑着失措,很轻声的道歉:「对不起,我不会了。」 可是他的语气里,比起温柔,藏匿着许多无法形容的情绪。 鹿安听得忽然心酸,剩下的那一半怒气也烟消云散,长久地抱着他,抚上他肩颈,轻轻地揉揉,闷进他胸口绷紧强调:「不准再伤害自己,我不喜欢……」脸往上探探,撞进他目光,就又泄了气,被他暖出暗哑:「……只会让我难过。」 医生光是坐着,那杯开水晾成了温,他喝了几口,见到江默徐徐地从厨房里出来。 「没事吧?」 江默自然是没理他,坐了下来,末了停住一下,想起了安安的叮嘱,他顿了顿,摇头也是很小幅度,目光则放在桌上。 医生瞭然,点了点头。 因为这里的环境,不能让病人做到良好程度的身心放松,医生能做的仅仅是沟通,以及让病人填写心理相关的测表,见到江默坐下,医生便拿出笔来,「你的病史我已经了解过了,这一份测表跟你在医院里做的那些不同,这是我自己出的题,但规矩一样,你不能撒谎,一定要是最真实的想法。」 题目很多,最后一题是张单独的纸,摆在卷子旁,问的是病人的理想跟愿望。 江默看了许久。 五点左右,天暗了又暗。 苏城的监狱在郊边,树影荒芜,所以风颳得比城中心大得多。 林书文不喜欢脏的地方,尤其是脚边在飞沙走石似,脏了裤腿和鞋,他略跺了跺,抖掉裤腿的灰,经过熟人接应,畅通无阻的到了探监室。 接应他的人开了灯,顿时光芒大亮。 玻璃那面坐着的人显出面目来,焦黄的可怕,亮灯后还尤不适应的拿手挡了挡,牵着手腕上的铐链子晃动。 当林书文走过去,这犯人有点防备跟好奇。 林书文以为自己极能沉着性子,尤其是谈判桌前,可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人,焦枯的跟一块污点一样像腻在玻璃上,包括黑漆的眼,盯过来时真让他油然生起厌憎,于是他不动声色,拎高了口罩埋住鼻樑,眉宇微聚着阴霾,长腿交叠,有意想要舒展一下:「江连洲的儿子,记得吗?」 声线森然的盘徊,引着余音。 玻璃对面的中年男人打了个愣子,左右又有狱警在,他老实的点头:「记得。」 「二十年前。」林书文眸色凝深,只是问:「他是不是在现场。」 「……」 很久没有人再问起那件案子了,中年男人错愕,顺着他的话认真地回忆了起来。 其实哪里需要回忆,自从进了牢,待在牢房里一日,那一天的情景烙刻就深了一分,他们整个村子,当时很多户都做着卖自家小孩的生意,这种生意好十几年下来,只要嘴巴闭紧,大家都能捞着不少的好处。 直到,那江孬子进了村……这孬子一开始,就跟村里的吴支书结了怨。 村子里有一条河,只要到夏天一定会闹急汛,学校在对岸,吴支书家的舅子会撑着船收人钱票带过河,这江连洲一来,愣是赶在了秋收之前,挨家挨户请到了人,凿了条往学校的坡,这坡子一凿出来,还特别的结实,不管多大的风多大的雨,坡子都稳着,上学的娃儿是觉得方便了,都喜欢这江老师,这其中还包括了吴支书的娃。 至于江孬子第二次得罪支书,是他跟娃儿们说田里会闹虫灾,因为那天天气如常的好,一只虫影都没见着,所有的人没一个信他的话,吴支书还特地喊了大喇叭,不让任何人去动地里的粮食。 但是娃儿们相信江连洲,这三三两两就合伙救回来了一些粮食。 剩下吴支书家的唯独没人敢管,所以吴支书家的那地里,粮食被虫子啃得最干净,到了秋收,还拖后了整个村的部队。 上头就发了信下来,从那天起,吴支书成了被摘了官帽的白子。 再后来,有个卖小孩的熟手老陈带回了一个「货」,正宗城里的娃儿,徐三家的婶子立刻买下了,听说价钱出到了一万块,这事交易的挺隐秘,结果还是没过两天,徐婶子的小侄儿跟江连洲透了密,一个两个三个的小娃儿都说了出来,这风就彻底漏出去了。 然后案子发生。 江连洲逃的那天,天还没亮,徐婶的哭叫声比鸡还早,叫的是一声比一声闹心,大家一轰爬了起来,成了白子的吴支书领着他们抄起傢伙,比谁都急,说是那孩子要是成功被江连洲带去了镇上,被警察救了,他们整个村都完。 从天没亮追到天大亮,大拨的人去追江连洲的婆娘,有人瞧见她带着孩子上了摩托,只有他,被吴支书,跟吴支书家的舅子一起,拉去了后山的林子。
第62页 支书在那天提着散弹炮,裹着毛巾提的,跟他们说,这炮他让他家娃儿带到学校给江连洲看过,那江孬子一看见了它果然没收,要交给警察,他就让婆娘去学校跟那江孬子讲,这散弹是假的,是小孩玩的玩具。 这样,硬是让婆娘打了个马虎眼把它又拿了回来。 吴支书得意,因为拿回它的时候,他有让婆娘戴着手套,他家的婆娘手上生了冻疮,所以它上面只有江连洲的指印子。 他们没想过要把小孩打死。 野林子里藏了不少机关,他们村子叫做「脚齿」,咬野兽脚脖子的一种,江连洲中了脚齿的时候,还紧紧地护着怀里的娃,正是那时候,草丛子里又有个男娃走出来,穿的是绿色毛衣,离得太远,他们看两个男娃的衣服只看得模煳,全都以为江连洲怀里的是他自己的儿子。 毕竟是自己的儿子,才会护得那么紧。 谁能想到,两个男娃其实是互换了衣服……也就是,江连洲的儿子,穿着了鹿家男娃的绿色毛衣,鹿家的小男娃,穿的是江连洲儿子的衣服。 吴支书开的第一枪,向的是「江连洲的儿子」。 所以,鹿家的男娃这么死了。 …… 探监室一阵沉寂,故事一般的自语渐渐消了去,一瞬没人讲话。 窗外是越来越深的暮色。 旧城区越来越繁嚣。 守着江默做十几页的题,医生撑着下巴,险些快睡着了,脑袋一点一点,最后在那睡得手一松,脑袋快磕上桌子时吓得及时清醒,这才发现试卷被江默答完,摞的整整齐齐,关键是这答题的小主子,做完了以后不带吭声的,低眉静目。 医生瞧着,不由得笑了,伸了个懒腰接过卷子来看,首当是翻到单独一张纸的大题。 ——关于你的理想,或是愿望。 题目下是留作给病人答题的空白,现在空白上有字体如枝,很有几分清挺的隶书之感,一字一划的答—— 一愿她平安无恙,二愿,再无忧险阻 「三愿什么?」后面没落任何符号,再仔细看,白纸上有笔尖戳出的两点笔迹,显然还有未说全的愿望。 医生好奇的抬头,江默还是没有作声,倒是楼上泛起鹿安的唤:「阿竹。」向着楼梯下来。 然后,医生眼睁睁的目睹了面前的小主,刷地,站起来快步地上楼去,连发梢带了些微的风,抱到了她满怀,怕抱的迟了。 那么…… 三愿……三愿到底是什么呢…… 医生还在想着。 作者有话要说:小鹿时,小阿竹是真的惨 后天更新 现在暂时隔一天更新 感谢在2020-04-18 14:41:20~2020-04-20 23:13:2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居居睡不醒、青云不坠xyy、夜潇寒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桑宝儿^_^~ 2个;42627318、power、念缘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落微 6瓶;清欢渡.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三十五章 【病】 填测表最多只用了两个小时。 两个小时不见, 阿竹就抱了她好久,那身上的棉衣把她陷着,鹿安一嗅, 舒服的像是搂着独一无二的超软抱枕,喜欢极了,用了力在他胸前蹭蹭, 也有些想念这竹子,可是导师还在, 不得不先下楼,提出请导师留下吃饭的建议。 医生闻言, 回绝的干脆。 不为别的, 他可太清楚偏执类人的思维了,再说, 在鹿安提出要他留下吃饭那时, 江默看了看她,有点明显的斥着对她这个提议的牴触。 所以医生站起来, 利落地收拾了东西, 笑道:「等我忙完其他的事情, 关于江先生的问题,我会再过来一趟。」 「好, 那我送您上车。」 这边不好打车, 黑黢黢的少有灯火,阿竹的手机又是老款,还是导师人自己叫了一辆专车过来。 为此, 鹿安回到了铺子里,有一时半会,陷入了沉寂。 等江默关了卷闸门,折身回去,入眼的是她站在桌子旁,神色清浅,他没来由的心慌,上前攥紧了她,低头在她的额角轻轻碰碰,「安安……」 被他的影子罩住,鹿安如梦初醒。 注视起他亮起的目光,好似星星点点,还有着藏了起来,却藏不住的期盼,引得她哑然,越发的不能明白——为什么阿竹永远在期待,期待她对他好,可事实上在这段关系中,他明明是受到偏爱的一方,不管发生了什么小争执,她即使生气了,也撑不过两秒。 这一次同样。 鹿安败下了阵,攀上他亲吻,「去做饭吧。」依然轻声补充:「我陪你。」 有些话还是没能说,她原计划是最多再待三天,就跟他提出回去,沿海地皮的工程还没谈妥,有很多事要做,她不能一直待在这儿。 只是没想到这一晚上过后,计划会生变。 一早,房间昏晦。 纵使睡醒,也让人以为还在梦中,鹿安不太确定的闭眼回去,稍微动弹,就是酸软。 顺着联想到了什么,待在被圈紧的禁锢里,她有些懊恼的,低低的嘆了一声。 这一小声,扫着了他胸口,连带惊动了原本安睡的枕边人,虽然他只买了一只枕头,然而到了夜里,她睡着睡着便霸占了全部,他只得缠紧她,努力地够到她脸颊,现在他醒了,后背一展,颤了颤伸了个懒腰,继续抵着她想睡回笼觉,鹿安却从他安然的惺忪睡意中生出了愧疚。
第63页 他果然累着了。 没办法,阿竹夜晚里总是那般,雾眸泛转,手背拦在生热的唇齿上,略咬着指骨,水浸薄醺的模样太勾着她,然后在她上钩的后一秒,得逞的小竹子耀武扬威要得更厉害。 想到了这,气笑地将他亲了一亲,手机乍响,她一怔,伸长了胳膊够到床头将它拿来,低声问,「餵?」 江默睁开了眼,惺忪的雾气尽散,专注起来。 暗暗的箍紧了她。 话筒音量有点大,鹿安以为他还在睡着,动手调小,小唐助理透过电话已经出声:「出事了安总,你们现在在哪,我在开车赶来的路上。」气不带喘,顺着解释:「之前,您交代给我的那封手写信,说您是出去旅游一段时间,警察现在不信,老董事跟林总则坚持您是被江先生给绑架了。」 「总之,林总估计是问到了你们的地址,跟我一样在路上。」 起床后加急洗漱,阿竹已经洗完在房间收拾,背上了他一直带来带去的黑色背包,时间太赶,鹿安简简单单把头髮一扎,套着他的衣服,两人就匆匆下了楼。 有车等在门口。 小唐助理在车子里,透过窗子看去,有一秒钟的哑口无言。 从来穿扮精緻的女人,如今风格是闲搭,灵气生动,束着马尾,有点懒媚的张扬,一坐进来却带着令人熟悉的语气,不疾不徐:「傅老回来了?」 「回了。」唐助理启动了车,掠了一眼窗外锁着卷闸门的江默,然后扭头向她答:「他说要马上见面。」 「那就去吧。」 面前这情况,鹿安思索,傅老要的那东西只有她有,所以换言之,傅老一定会帮她,警方那里她也必须带阿竹尽早出面,才能解除误会。 清晨的主干道仍然挺拥堵,车辆川流,上班的高峰,小唐助理不得已放弃导航推荐的最快路线,迅速改道,渐渐才避过了高峰波及,能放心地提速。 这一加快速度,倒视镜上远远一辆轿车同样加了速,笔直地追赶来。 「林总来了。」一句简单的话,霎那间整座车里斥满了警惕感,接着惯性迫近,压着人齐齐倒在椅背。 车窗两侧路景飞逝,风声在低呜。 鹿安侧过身看向车后,的确是林书文的车子,当机立断的开口:「前面七百米右转,按照我的路线走。」车速更快,依着她的路线约莫绕过了十几个路口,再往后一看,跟随他们的车辆不见了踪迹。 这一片是比较清净的开发区。 城市设备还不完善,白色的厂房随处可见。 车身放缓下来,小唐助理歇了口气,抬头望进后视镜里,镜光一闪,最先映入视线的却是她驾驶座后方的男人。 不知什么时候,他在看着她,双眼郁凉,乌黑着的,如同潮泽遍生的瓷,无法触及的井底,清然的端坐着,让她勐然发憷,几乎就在她眨眼的其中微秒间,脖颈刺痛迸开,一管填了少量药水的针扎了进来。 脑中轰地一下,顾不着挣扎,狠狠地剎车停在了路边。 江默拔出了针,手全程完全没有挨过她,用完的注射器拿报纸包好,藏进背包,再翻了翻,当着鹿安惊怔的面戴起乳胶手套。 腕线修白,在她头髮制成的链环下夺目。 阿竹没有看她,因为明显他正在犯错误,下了车他来到驾驶座旁,把小唐从车里拖了出来,恰好离派出所近,便把人放在所边的绿化带靠着,随后亲自来开车,发动引擎来相当流畅。 鹿安是知道的,他没有考过驾照,扶上他靠背,「你在做什么!」 从她的角度,只见他颔角紧了紧,散出的低潮如沼堆积,溢入了他的每个角落罅隙,千万丈之下,不声不响,荆棘密裹而隐约疯魔。 他眼眶是红的。 似乎是压抑以来,第无数次强制自己沉寂以后,这一次,他再也无法忍耐。 天空透着灰翳,满天是云,路上扬起的薄灰肉眼可见。 几十米开外,银灰轿车紧赶着出现。 轿车里。 林书文以为会跟丢他们,所幸没耽误太久,还是让他找着了,而他盯紧的那辆车,在他们前方从一开始的平稳,到渐渐加速,他没多想,只当是自己又被他们察觉了,就让司机跟着飙过去。 那辆车跋涉的足够远,领着他们一路穿过高速,目标隐隐是一处荒废的地。 路面变成了碎石子,极不好走,第二次跟丢了一阵,但周边是野灌木林,下了高速桥能很清楚的发现仓库房顶。 车身没靠近,林书文的手已经等不得按在车门柄上,正要下令停车—— 视野余外墨绿茂盛,仓库的门越来越近,他又看见了唐助理的车,停放在仓库门前,瞳孔忍不住抽紧,就被巨大的爆炸撕裂了眼帘—— 轰!!! 瞬间,一大股灰尘跟碎石作沙雨撞击过来,从天而降,砸着车顶跟车前玻璃乱响,司机本能踩了急剎,更是吓的。 林书文没防备,在尖锐的剎车声里被带的猝然前倾,飞快伸手挡在了额头前,阻在副驾驶的靠背,与后排之间。 他从没在现实中见识过爆炸。 不等灰尘落定,他的头受着余波的震盪,就推开车门赶了过去,离近了,盯着朦胧在灰尘中,那被炸毁的仓库,心一窒,和眩晕一起剧重的还有窒息,牵引着极细的蜂鸣,在脑浆翻搅。
第64页 绞的天翻地覆。 这是爆炸……这是真的爆炸…… 因为起先好好的仓库,现在炸的面目全非了,还有门口的车,被炸的燃起了大火,黑烟升燎,脚底的石子被他磨得簌簌作响。 危险没有殆尽,不知道什么时候会重新席捲。 司机报完了警,惊惶地下车来要带走他,他盯着仓库的里面,却慢慢地要走进去,秘书一看跟着被吓醒,当即跑来和着司机一块架住他,两个大男人费了全部的力气架紧了他,林书文还不动声响,两颊微抖,绷出了骇人的狰狞,唿吸愈来愈粗重,事与愿违,由人拖拽得离仓库越来越远。 「安安……」 「安安!!!」 仓库近在眼前,林书文看的止不住觉得恍惚,不止一遍的怀疑,不会的,他或许只是做梦,还在梦魇中。 此刻,在仓库的地下一层。 鹿安同样觉得难以置信。 四下狭小,一片死寂,坐在地上被人紧紧地抱着,带茧的掌心很紧的在捂着她耳朵,直到楼上再无声息,那双手放下,换做冷植的气息小心拂近,自她的身后。 江默轻喘,连手都在发颤,死死地闷入她颈间。 寻着她的气息最浓的地方。 他那强烈的不安挥发进空气,犹如死过了一回,陷在崩溃无望的临界,他绝望着,期盼着,有意想暖着她冰凉的耳,亲一亲,哽着气音断续,混乱的拼凑出「安安」的音,在她心底割出血痕。 「安安……」 叫了一遍,她没理,他重新低头埋回去,绝不放手。 鹿安僵硬,黑暗中眨了眨,更多的是荒唐,随即灵思一醒,昨晚导师临上车前说的话在耳边涌现,他跟她说,阿竹有三个愿望,前两个愿望很正常,可是第三个,阿竹没有写出来。 三愿是什么—— 她逐渐冷静,好像找到了答案。 三愿——死地而后生,她不会再有任何退路。 事业,亲人,她所有的顾及踯躅,他帮她抉择,他想要的,是这一场爆炸过去,现在的她,只剩下阿竹。 作者有话要说:求评论感谢在2020-04-20 23:13:29~2020-04-22 21:58:3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念缘 2个;power、44935391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落微 6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三十六章 【病】 离仓库较远的郊外, 她更加没想到在这里会有几栋西式的洋楼。 屋子里偏向整洁,似乎自装修后没有人住过,这片地皮沦为了荒废, 只有野草静谧,青黄交错的树翳漏下一角清辉,倾泻进窗来, 偌大的宽窗,鹿安仰着眼帘, 笼入微带亮意的树荫,在眼底细闪。 预期的计划被打乱, 如果她选择自愿, 顺着阿竹的这条路走,那她积攒的所有从这一刻面临着重新洗牌, 还有未知的风险。 可是…… 这件事发生后, 爸爸他,会难过吗? 明明是他亲生的孩子, 她竟然无法从他的角度代入, 想像出他会有任何深切的悲恸的感情。 外婆的家门前有道水沟, 沟里没有水,堆着碎石, 小孩子们时常成群结队, 从沟的这一边跳到那一边,她也跳过,最后一次跌进了沟里摔伤了腿, 伤口煳着血,那时候不觉得多疼。 但外婆带她从卫生所回来,还是给鹿卓江拨了电话,说了他一番,责备了他一番,就把她喊到了身旁,让她接听。 小鹿安捏着电话,搁置座机的桌上摆着零碎旧物,透着老人的香气,她盯着它们,想表现漫不经心,耳朵却竖的紧紧,在彼此一段沉默后,她听到爸爸嘆出了气,「小安,爸爸可能要再晚一点,才能去接你了。」 「……你要乖点,听外婆的话。」 前因后果他没问,哥哥没死之前,鹿卓江让她听母亲的话。 入睡前还要上一次药,用的是双氧水,她坐在榻子上,让外婆捏着她受伤的腿,浸了药水的棉签轻轻碰着伤口,火辣辣的,像被针扎了一把,然后好多好多的疼,挤着泪水一颗一颗的掉,她抿着嘴,觉得丢人。 还是外婆,拿出了饼干罐子,给她吃麻糖。 那是黑芝麻跟白芝麻做出的两种麻糖,薄脆带黏,咬一口,能咬出糖丝。 自从外婆过世,她再没吃过了,也没有再哭过。 余光一动,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他来到身边,修长的手正捂着保温杯,在杯子上踯躅地动着,想要伸手过来,最终只是捂着瓶身紧紧,微融鼻音的低喊,「安安……」唤完不由得挠杯子,抓出一点声音来。 鹿安没有反应,他却是惊的顿住。 这一声唤了,半天过去,他试着又伸手,离她的一侧胳膊近,所以想要触碰。 在他快要牵到她衣袖,她直接侧了侧身避过,导致不得不正面对他。 看看他披着斑驳树翳,午后的光流动,他茫然的伸着手,在沉默僵持,又只能在她的面前生硬地收了回去,握回了瓶身,顿了顿,也垂头撇掉了她的注视。 垂下去之前,男人眼底的湿汽透得更多,被鹿安看见。 「……」 她蹊跷极了,现在他这样子,像是在对她生气一样,一时间便没忍住:「你知不知道明知故犯这四个字,怎么写。」
第65页 平声委婉,放在平时,她的确希望能将他宠的多些有恃无恐,这样,或许他能将心里的想法全都告诉给她,可他今天做的这些决定,在做之前没有一点的徵兆,往严重的说,他制造的爆炸机关,已经触了法线。 她语气稍一严肃,他唇角压得更苍白了下去,还是沉默。 永远在这情况沉默。 火气蹭的上来,鹿安的目光逐渐冰冷而阒静,忍着脾气等,等到了他唇角动了动,拧起保温杯,杯盖一松,汩汩的热气升在两人之间,他停了停,缓缓向她递近。 秋干物躁,他的唇皱起了一层白皮,微微开合,没有只字片语。 但鹿安读出了他在努力表达。 一上午以来没吃没喝,阿竹想让她喝点温热的水,就是这么简单的意思,她控制不住眼眶酸胀,走了开,拎起他放在床几旁的背包,坐上床沿。 包里的物品堆放的整整齐齐,别说是吃的,还有睡觉用的毛毯,床单,她看得怔住,轻扯了下满是气息的笑声,没有温度,转而拿出一袋面包和矿泉水出来,充当午饭。 下午四点不到,她脑海翻来覆去,填满「被炸死」之后的选择题,搅成了缫丝,直闹得头疼,便又铺了床单躺平休息,戴上衣帽。 见窗前的人影还在,一点点灰暗的天光将他笼罩着,鹿安背过了身。 眼睛闭着,没能睡着,一片清明中床垫有沉陷,湿润的轻浅气息在泛起,在她的头顶上。 他在她身后,鹿安不用想,知道阿竹在看着她。 这一觉睡的很短,中间半梦半醒,她想翻身,腰上的束缚顿时紧张地加重,随后又僵了起来,连带她头顶上极为轻的哽咽。 冒着她醒来的风险,他仍旧不愿意放手。 鹿安立刻清醒,握上他手背,引得他清晰地一震,随后她成功地挪开了他臂膀,从他怀里起身。 是夜漆黑,没有星子跟月光,得要摸着黑翻找手机,她摸到了床头小几,冰冷的硬物硌着掌心时,她松了口气,拿来点亮了屏光照向他。 「嗯……」 小竹子瑟缩,逃避一般胡乱地把自己埋进床单,在她枕边蜷着,气还不顺,鼻音厚重却没有盖上毛毯,在她的毛毯外面,指节处青筋嶙峋。 鹿安看出来了。 他一只手是按在肠胃处,以用力的程度推测,鹿安放下手机,沉默一阵,被怒火压的语气沉了再沉:「水没喝,东西也没吃,是不是。」她想,她的脾气是从未有过的差了,她已经连自己都控制不好,几乎咬牙切齿地把他狠狠地翻了过来,朝着她,手指也近乎掐进他肩膀里。 可是嗓音越见平静,「你是要气死谁。」 话音刚落,他抽气的声音颤了一颤,哽满了酸烫的泪,又像是发脾气,睫毛抖得剧烈,她轻轻一抚,水珠温热,他脸庞是凉的。 真是她的小祖宗。 鹿安下床,在他背包里搜罗着,消毒纸巾都有,把手里里外外地擦干净,找到一袋软和的吐司,撕了硬边,留下白白软软的部份,再揭开保温杯,搁上床头小几,一边拿手机照着,一边往瓶盖里倒水,温温热热的一满盖。 当她下床的时候,江默顾不得胃疼,一见着她似乎要走,忙跟着她一块坐起来。 结果一起身,看到她正撕着面包。 顺着她的手接到瓶盖,像是小小的茶杯,热气逡巡。 江默眨眨,唿吸也忘了,按捺着活泛转好的叶尖,一小口小口地喝着水,让空胃有缓冲的时间,其间一瞬不错,透过夜色盯着她的动作。 鹿安撕好了两片吐司,硬边自己给吃掉,剩的白软,放进他喝空的杯盖中去,再添点热水浸泡,让他填肚子。 她没有坐太久,重新裹进了毛毯里背对他,只不过刻意匀出来一大半的毯子摊在那,明晃晃的提醒他盖上。 短时间内却没办法入睡。 秋末的午夜,房子深静,天花板下阿竹一直很静,偶尔的声响,都是很轻。 一听他要靠近,鹿安还迈不过心里那道坎,所以离得他远了远,判断他似乎将要躺下来,她不自觉的冷了语调:「江默。」刚吃了就要睡,他是觉得胃不够疼是不是。 话到嘴边,她压了回去。 半晌,背后好似销声匿迹,凭空蒸发般,不禁心里奇怪,说服自己坦然地转向他,就见暗光发蓝,他坐在床头,眉眼低着,有听话的盖着毛毯,手里捏着什么,慢慢地放到她身边。 他还拿来手机,替她照明。 鹿安掠了眼。 ……原来是存摺和房产证。 江默屏息,反而更多的不安隐隐绰绰在体内浮动,至少安安没有拒绝,就试着,把它们再往她的方向推推……下一秒,被她狠狠地推回来,她拉高了毛毯拢住肩头,翻身回去。 市区内的夜色则是朦胧的。 酒店高层,灯海繁华,如漂浮海上散落的明珠。 傅老面向窗前,从助手那听闻了爆炸一事,鹿安目前不知所踪,只仓库内发现了她被炸碎的衣服。 听到这里,老人家把玩着佛珠微顿,置之一笑,俯瞰着夜景的视线却渐渐恍惚,那窗上有着他怅然的影子,他透过影子注视着自己的眼睛,满室明亮,助手立在他身后,二十左右的年纪,正是意气风发。 他不觉感慨地嘆了长长的一阵气。
第66页 老了。 仿佛不经意,发觉自己竟然习惯了苍老的模样,他摸摸下巴,再无兴致:「下去罢。」 年轻人告退,傅老还迟迟地在窗子前,若有所思,把着念珠一颗一颗地捋,其实他并不喜欢这样的夜色,城市污染重,几粒星光蒙着灰,不比那时的溪涧,清澈可见鱼尾,负着繁星再将光芒甩碎。 就在溪涧旁,她蹲着,仰起的容貌明丽见底。 鹿安说,她有一位老人的遗物要交给他,傅老是绝对相信的,因为鹿安正是那人的外孙女。 他看着窗上自己的面容,沟壑重重,没忍住拿手覆脸,指腹压着两边面皮往下扯,想将褶子扯平开,做了不到一会,惹得自己先笑了起来,笑着,就又想嘆气。 「阿芝……」 到底是他福泽深厚,盼到了这一日。 「你果然是有东西留给我的……」 恢復高考的那年,他想着暂时告别阿芝,等到发达,再回来接她,没想到再次回去,他的小姑娘已经嫁了人,而她嫁的人,对她一点也不好,既不尊重,不爱护,甚至留她独自在那村子终了老。 无论如何,阿芝不肯接受的只有他。 说他性子偏激,不合适过日子。 「若是当年,当年我坚持留下来,不管阿芝你多么讨厌我,恨我,若是我坚持陪着你,你也不会在那儿呆上一辈子。」 所以这么多年,在他一脚踏进黄土的这大半辈子,他依了她的评论,偏激的选择终生不娶,不沾女色,孩子都是领养的。 更是悔恨。 但凡他有江默的这种决心,不论多大动静,不论爱人会有多生气,只要达到目的,那么如今,陪在阿芝身边的,除了他,还会有他们亲生的孩子。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在2020-04-22 21:58:35~2020-04-25 21:57:0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power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念缘 2个;bilibili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南逸 15瓶;小可爱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三十七章 【病】 但傅老想的简单了。 一夜过去, 鹿安不止是生气,当醒来发觉身边竟还卧着房产证跟存摺,阿竹跟没事一样赖在她身后缠着, 在她醒来时,他跟着略起身,挨紧了她轻蹭, 鼻音带煳,像是伸展, 低低地吸了一声气,喟嘆出来。 头髮又乱又翘, 江默挪挪, 蹭到她眼帘上方,眼眸湛的容入她此刻的目光。 最先逃开的还是他, 在她的注视里坚持不住, 眼角红红,长睫耷拉, 不肯放弃地待在她脸颊上, 久而久之, 浅薄的湿意濡出来。 烫的鹿安心口微沉。 闭上了眼。 ……这人怎么能这么脆弱。 做错的人是他,他都没有从她的角度考虑过, 除开之前的种种, 现在是想拿自己辛苦赚的钱来补偿她,可就他做出来的,纯是按照了他自己的想法。 宠他是没用的, 责骂是没用的,冷落更没有用。 傅老派人来接他们,行驶的路线隐秘,从另外一条高速回市中心,一路畅通抵达了酒店的车库,乘坐电梯上楼。 还是那间茶室,入室来便是江畔浮华一眼尽收,走着波光粼粼的金沙般,只是秋风还冷,江默跟着她坐下,凝视她没有客气地自傅老手中接过了茶,含笑道谢,十指触着茶盏,釉色辉映,笼的她半透凝脂。 那笑意清软。 他搂着背包,只是看的又痴了。 一旁,傅老笑容和蔼,把他们观察的透彻,明白是什么情况,他不问,单刀直入的顾着唯一目的:「鹿小姐,你说的那东西,可带来了?」 鹿安闻言,放下茶盏,从发怔的江默怀中拿走他背包。 她一伸手来,男人挺拔地绷了绷,无形的叶子也翘首地晃了晃,明亮上眉梢,循着她动作微微垂眸,想要顺势碰碰她,他抓握着双膝,她抱走背包的同时,便扫见他不自觉收力的指背,纯澈的紧张。 那时候也是一样。 大排档下,酒气氤氲,她不太稳地抓到了阿竹的衣领,而他抓皱了裤料,一动不动。 鹿安的动作滞了一下,随即利落地翻出包里的牛皮信。 信件是她很久前寄存在阿竹这的,为的就是这一天,望着傅老:「外婆留给我的一共有三封信,三封信上都有明然两字,」她说:「我记的不错,傅老先生名下的拍卖行,正是叫明然。」 傅老不语,堪称急切地接过信封,又顿住,迟迟地捨不得拆开。 见他在出神,鹿安坦言:「这第一封信给了您,我想换一个条件。」 傅老抬头。 鹿安道:「帮我查一个人,是二十年前在我家任职阿姨的徐焦淑,我找人查了很久,查到她最后的踪迹,已经不在苏城。」 她一直耿耿于怀,哥哥被拐走不久,接着,徐焦淑自请辞离了。 可是警方也查过,没有迹象表明徐焦淑跟哥哥的死存在任何一丝的嫌疑。 「你倒是挺会做生意。」傅老笑了,不感到意外,仔仔细细地将信封收妥,「那另外两封,你可想好了要换取什么条件?」 抢在她之前,傅老先生和蔼地挑眉,意态随和一样,靠进了座椅里去,「不防,我给鹿小姐提供一个思路。」顿顿,视线笼向香炉,小心捧了过来,牵着三分笑意娓娓而谈:「你们鹿家最近出了件大事,但这事儿跟爆炸不相关。」
第67页 「我这儿同样有东西,要交给鹿小姐过目。」 年轻的特助伫在不远,闻言,见机行事地端来一份文件,呈给鹿安。 鹿安看了看傅老,再瞧瞧文件,复印的纸张,看样子像是一份日记簿子,她莫名心头一跳,抿着唇如他说的过目,只不过她阅读的时间长,长到香炉上的青烟淡了淡。 傅老饶有兴致。 她的面色是以肉眼可见的在变化,变得不大好看。 须臾,女人起身,合上文件头也不回地走,江默还在原位置,见她要走,他慌张地抱起背包来跟上她,满身疑惑。 「安安……」 安安好像很生气,嘴角抿得厉害,他从她身后绕到她身侧来,她周身的低压往他心底摁了摁,气血发沸,他有些错乱:「安安——」衣领骤紧,被她攥到了手里,鹿安拽着他到了转角,才放开。 这里没有人。 她眸色清凌,轻声的一字一顿:「我问过你,你那时候在不在现场,你跟我说你不在。」 他却是神情迷茫,激得鹿安轰然全炸了开,整根尾巴都炸出了刺,快透不过气,声音更轻,眼底润了与唇色相近的红,水光浮盈,唇稍持着弧:「你骗我。」 她能接受只有其他人的背叛。 这还是她相当努力,努力忘却时时刻刻都会回想起来的被欺骗时的耻辱感。 「连你都骗我。」 放开手,没走出几步一阵风扑背,她早有准备,却被扑得太勐,视野下坠,光影闪瞬而过,跌在了他身上。 又听他闷哼出来,手肘碰到的地方正位于他胸口,他断续地抽着气,鹿安想爬起出去,被他拖了回去。 「江默!!」 这还是在酒店,虽然周边没有摄像头,可万一有人来,像什么样子。 她勐一抬头—— 阿竹微阖的眸流露痴迷,太阳穴上苍白的浮着汗意,够到她唇瓣深深地吻了下来,他等了太久,忍了太久,颔骨用力,青筋狰狞,她看见了,却没尝到疼痛,在他抬头瞬间,他唇线溢出了血水坠落,沿着她来不及闭紧的唇齿融开。 浓烈的血腥气席捲,脑海轰地一片空白。 可怕至极。 他不愿意去医院,鹿安只能带他去诊所,陪他坐在诊室里,他张着嘴,让医生拿器械检查,而医生一番操作后:「这咬的比较严重啊,需要做缝合。」 医生说着,她一个字没听进去。 阿竹的手是温热的,腻着汗像死死地胶黏住了她,粗糙的茧磨砺她指尖,一路过来他都有不停地试探,勾一勾,或是轻捏捏,端起她手背,放他唇边蹭。 鹿安只觉得冷。 好可怕……他真的好可怕。 想起林书文说过,阿竹病得比母亲严重的多,她不信,比起母亲发病时会伤害别人,阿竹发病的时候,伤害的是他本身。 可在上一刻,她看见了,他的舌头,差一点就让他自己咬断了。 到了他缝针,鹿安坐在他能看见的地方,她出神的盯着地砖,耳边忽然杂乱,医生「喔喔」的唤起来,好在身板强壮,及时地放下了针按住了乱动的人,可病人是不喜欢被他碰触还是怎么个心理因素,挥开了他,这下医生只有向她求救:「家属,那位家属——!」 鹿安没过去,静静地坐直。 目光所及,触到他湛黑的眼睛,在她看过来的一霎那,他渐渐安静,专注又执拗。 他没有刺,轮廓永远是软的,永远是深不见底的一口井,执念噬人,也能将她吞噬,骸骨无存。 鹿安向傅老提的第二个条件,是让他派车,她要带江默去兰城一趟。 出城的路上。 以往,是她讲话,而他静默,这次在车子里,他揉着她的手心,像一只多动的小竹子跃跃地顺往她,倚到了她头髮,慢慢把她圈抱,在她发凉的耳朵周围流连,气息一卷,暖又软的扫得她发痒,涌上一股股难言的骇意战慄。 他薄唇微启,蹭起她耳骨来,又抿住它。 他大概在疼。 鹿安猜,他应该没觉得疼,因为阿竹含着她的名字,有点开心的,但没有发出音节。 她开始不自在,反应机能出了故障,沉浸在断裂的伤口,还有汩汩殷红的血水包围,身体被麻痹着。 江默便抱得她紧了紧,安安的气色变得很不好,他看不出她是担忧,还是旁的,于是悄然地一手抱着她,一手拿出口袋里的糖,抱着她将糖纸剥开,两颗脑袋挨得紧紧,他摊开掌心。 鹿安没发怔一会,几分僵硬,接过了糖在他面前吃掉。 到了兰城,半边天的霞云发紫,将近入夜,傅老不仅让人送了他们过来,并且顾及全面,安排了不错的住处。 而他们没有先入住,原因是鹿安没有行李,江默则是不愿意单独留下他的包,所以两个人去找吃饭的地方,夜晚的街道热闹,餐厅铺子很多,江默看中的是一家粤菜馆子,餐厅门口前,他低头等着她做决定。 鹿安率先进去。 手由他牵着,他立刻扣紧。 医生说他得注意饮食,只能清淡,粤菜里就有粥,而她本来打算点的少点,就一份清粥跟虾饺,临时才又想到了什么,她遂追加了盘烤鹅和糖醋牛仔排。 等到上菜,鹿安没有选择照顾他,而是重新扎高头髮,从烤鹅下手,对他漠不关心。
第68页 阿竹喜欢的菜里,有被她渐渐带偏的一道,就是蘸桂花酱的烤鹅肉。 桌上的菜摆的也非常泾渭分明,她划给他的只有一锅雪白的粥。 周遭音乐声流动,轻声笑语,唯有他们这桌显得格外寂静,她吃的细,习惯地在饭时不出声,江默的目光随着她,浮起灼灼,又望回粥上,把安安为他点的粥给她盛一碗,可以暖暖胃,再给自己盛一碗。 她吃一口鹅,他喝一口粥,没表现出来,可是望着她筷子的眼神眨也不眨。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在2020-04-25 21:57:09~2020-04-26 19:15:0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power 2个;小可爱、居居睡不醒、念缘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三十八章 正如在餐厅, 他们身处在一层膜之外的世界,阒静延伸,只有相牵的手, 路过烟火回到了宾馆内,静默更如凝固,暗光浮动。 鹿安趁着他收拾行李, 先去洗澡。 才把卫生间反锁,模煳的毛玻璃外就有瘦长的一道人影, 空间本来狭小,门上隐隐绰绰的轮廓, 她解发绳的手不觉一抖, 在原地站了会,他伸着手轻轻地放上玻璃, 那额头也撞过来, 「咚」的,很小声。 他以前没这么缠人。 卫生间内很快有水流作响, 毛玻璃内侧氤氲起浓厚的蒸汽。 被隔在门外。 江默贴紧了玻璃, 隔着浓雾渐渐看不见她, 他愣了愣,胃开始发胀, 因为安安点的一锅粥, 他有努力地全部吃下,现在胃里有了翻绞的趋势,惶惶地抵着门, 正想要开口,浴室里端的水流声忽然停止。 她走了过来,「阿竹,帮我拿件衣服。」 门缝敞出湿热的雾气,袭上了脸,江默垂眸,凝睇着一团蒸雾里她伸出手,如蔷薇的花枝,指端沁着淡色嫣红,还滴着水珠。 「阿竹?」 气血急嚣,破出更深烫的迷恋,他眸色暗稠,毫无迟疑地捧住了她这一只手,在她手心吮起水珠。 源源的水意润着喉咙,蒸发了开,绷得焦疼蔓延,推加了少许门缝,在她身影出现前他先挤了进去,反手阖门。 透过毛玻璃,女人的无奈挣扎,还有他不尽低柔的轻唤,每一声全是爱恋,「安安……安安。」像是仗着她无意识的纵容,人影憧憧,只隐约的听他不断唤着,「安安……」便剩下鹿安被吻出的呜咽泛起。 直到云边初亮,床头的檯灯没有熄过。 他舌头缝了针,理应来说简单接个吻都会疼,要不是她及时阻止,这只竹的舌头可能要重新缝上一遍。 鹿安疲惫极了,被子是厚的,他又是烫的,灼着她指尖都蜷起来,四下里尽是汗水淋漓的湿气,她作势要逃开不休的纠缠,首先是他的唇,「阿竹……」立刻他气息移上来,来到鼻尖碰碰,低「嗯」了一声应,水洗过的眸熠熠映着令她动心的笑。 里面全是她。 亮乎乎的。 鹿安想起来,为什么自己会喜欢阿竹。其实一开始,是因为阿竹的样貌,那时在大排档,他因镜框掩盖着,整个人充斥着沉郁与封闭,却因此透着她犹爱的干净,只是她三言两语,他就会耳红脸热。 所以她抱着尝试的心态,没想到,在他身上观察出与母亲相近的症状。 也是因为这种心理障碍,她经歷过,所以对他有种共情上的怜悯,直到每一回对上他眼睛,那里有日渐深刻的执狂,安安静静,一片乌沉,却在盛有她影子的地方,透出了亮。 四目相对,如果她站着不动,小竹子就会慢慢近来,尝试着想讨越发多的亲昵。 他给了她独一的安全感,以及相对正比的禁锢。 她大概,是甘之如饴。 这一晚彻底揭过去,晨曦明朗。 不等鹿安睡足两个小时,昨夜才联繫过的导师就打了电话,邀请他们尝兰城地道的早饭,顺道接他们看诊。 看诊的时间本就约在上午,是他们谈好的,鹿安顶着睏倦,加上不喜欢让人等,几乎电话一挂立即推醒了竹子,小竹子伸着懒腰颤了颤,起的利索,她却是在床头默了默,脚一用力,没能站起来,这程度比经久没运动,突然跑上十几里要严重的多。 江默回头,就见她细美的脚踝露在晨光下,而安安背对他,看起来却分外柔软。 于是他穿好衣服走去,在她的头髮上亲了亲,把她拦腰抱起。 横亘在眼前的睡意消散,鹿安清醒,抬起眼皮,他眼中的惺忪已经褪尽,光线照进,浅浅的。 比她见过的世间温柔。 他垂近,与她额头相抵,「安安。」在她额上磨磨,「早安。」 小竹子的尾音都在上翘,十分餍足,鹿安看出来了,只是当用起早饭,她惊奇于他迅速地回到了原形。 导师选的地是当地有名的汤包店,和导师待在同一张桌前,阿竹忙前忙后,只给她端屉笼蘸料,甚至不愿意她再跟导师多说一句,只要她开口,是跟导师讲话,他就会打岔:「安安。」没什么表情,望着自己的碗,就捏着筷子的手背绷白。 等不到她理睬,他还会生出忐忑。 鹿安索性不动,托着腮把他看着,颊畔皎绵,浮在早餐的热气里,别说是江默,看着她,医生都一怔,才匆忙避开了眼。
第69页 然后,觑到她夹起她碗里的汤包,确定包子不再浮烫气,便放进江默碗中。 这就是两情相悦。 医生在心里响亮的感慨,这一对比起苏南沫那对,在于男方显得对人较为「温和」,至少不那么暴戾,就咬着汤包,再想要提筷,头一抬撞进了郁寒的目光,吓得他勐地哆嗦咽下了没咬碎的汤包,鲠到差点原地去世。 见江默挪走了视线,医生还汗毛直竖,忙不迭检查自己的筷子,这夹的汤包确实是自己那份的,没错啊。 但他始终有种绝不秒的预感。 水足饭饱,走出汤包店他有所了悟,想了想,出声道:「鹿总。」鹿安与江默便一块看过来。 医生颇为平稳,温儒笑着,「其实两个人在一起,是不是彼此合适,从面相上就能看出一部分。」 「我读过一本书,所说阴阳五行之气化生天地万物,人禀命于天则有表候于体……」 没见过导师这样,鹿安奇怪,截断了他话茬:「老师?」 医生一顿,笃定:「我觉得你们二位,非常有夫妻相。」 …… 诊所开在写字楼,医生跟前台有提前打招唿,一见着他们一行人来,前台小姑娘非常利索地去倒茶拿小零食。 她没注意到江默,目光笔直被鹿安吸引,尤其是鹿安不知觉,扬了扬梨涡朝她笑笑,温柔的像是狐狸,激的小姑娘剎那把备好的茶水一倒,拿出来私藏的玫瑰花干来泡茶,又在盘子里点缀好几颗五颜六色的糖果,端到了医生诊室。 鹿安望见是花茶,尾巴慵软地一振,意外:「谢谢。」 娇羞的小姑娘一跑,鹿安端起茶水,盘子忽被旁边人推远,她怔住,等反应过来,阿竹剥好了草莓汽水糖,放在她面前桌上。 他则坐姿挺拔,从始至终没碰过那小姑娘泡的素茶汤。 鹿安只好在导师看诊之前,紧赶着喝完自己这杯,含着糖,用她喝空的这杯子再打些温水,给他解渴:「一会看诊,我在外面等你,不准闹。」话音落下,医生顺势接过话茬,「鹿小姐会去休息室,室内有监控,只要江先生愿意配合我,我可以放监控出来。」 这样,看诊不久便进行开。 鹿安进了休息室,室内还有电视,前台的小姑娘又一次热心帮她打开,调到新闻频道,经济栏目。 栏目标题,打着「侓江建设」四个大字。 她连忙叫停了小姑娘,拿到遥控器,待房门再次合上,留了她一人,落针清晰的封闭室内盘着来自电视机的话音,她听得清清楚楚,那记者叫道:「鹿总,关于这项工程在未来市场发展的趋势,您怎么看?」 ——原来在她「死」了之后,鹿氏的工程在如期。 镁光闪起,鹿卓江的脸被放大,放在镜头前方,气色不足,但还能笑得出来。 他没答话,轻轻拍拍一旁林书文的肩膀。 是想,一位年过半百,白手发家的企业大户,如今年迈,一位是英俊有为的长子,所以即便是当事人,也不无慨嘆。 鹿卓江笑着,笑意浮上眉梢,「我快退休了,至于这项工程,我只能说——」 隔着屏幕,半晌,她望着父亲些许神采飞扬的,在镜头前,这一刻被定格在方形的屏幕中,只有父慈子孝,「他是我的骄傲。」 手松懈,遥控器落到膝上。 一片死寂。 电视还开着,对于鹿卓江的表现,她不曾感到半分意外。 可是隐隐觉得一种虚浮,不切实际,于是又看了一遍,可惜新闻是直播形式,她听不见父亲再说一遍那句话了。 以前,她是学着习惯,因为逃不了父母定下的「因」,现在习惯着,又止于这一瞬,因为无论怎么努力……她的此生都无法弥合,这是既定的「果」,是她一番努力,歷经久年才甘愿服输的道理。 接受的坦然也明白。 然而又是这样的因果,她才会一开始,想到借酒消愁,找到了大排档里,遇见了阿竹。 想着,鹿安多坐了一小时多,实在忍不住,回到会诊室的门前,没能站稳,会诊室里突然有人拉开了门,逆着光,一股沉沉的重量塌在了她身上,别看他瘦着,她多少承不住,好笑地端起他脸颊,却对诊室桌前的医生道:「已经好了?」 医生颔首:「进来吧。」 「之前,你跟我说的那件事,问他在不在现场,他说没有——」医生是这么认为的:「我初步的诊断结果是江先生没有骗你。」 「因为他自己,确切的,把那一段记忆裁剪了。」 「这种病症还有其他表现,比如江先生偶尔会出现发怔的迹象,记不得前几分钟在做的事情,这只是很偶尔的情况。」 鹿安听他一说,跟着想起阿竹之前买过的银链子,拿纸包着,藏在厕所的水箱里,可当她一问,他确实表现出来的是怔愣。 医生继续:「我的建议是,除了心理上的干预治疗,鹿小姐可以多陪陪他,越是安静的氛围,他会越放松,干预起来才会顺利。」 「好。」 她应的干脆。 江默一直望着鹿安,从她侧脸到她揉捏他指骨的那手,她像捋着竹叶般,将他指节套进她掌心,绵软的手心再轻柔在他手掌上滑挲过,比起他的手型,安安的手小了两个号,他垂视着,眉眼弯了弯,不着痕迹,勾到她蜷着的手指。
第70页 「可以的话……」医生握拳放嘴边咳了咳。 鹿安分着心,一半在把玩着她手的阿竹身上,柔软了下来,一半勉强凑够,用来听医嘱,就听导师说:「就多疼疼他,他这性格不暴力,可是非常容易受情绪的影响,冲动的自我伤害,这自我伤害的程度,比我那个病人要严重一点点。」 那个病人,指的是已经改成霍姓的某年。 「阿竹还好。」鹿安不服,笑的直戳人痛点,「至少他不会在夜黑风高到你那小区的地下车库揍你。」 「阿竹会先药晕了你。」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在2020-04-26 19:15:08~2020-04-28 20:28:4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青云不坠xyy 3个;power、小可爱、念缘、桐晏甯、vivi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gobyou 20瓶;金玉其中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三十九章 医生也有脾气, 她这一嘴偏生声线柔婉,作大刀横空贯穿了胸口,他举止顿顿, 捧起茶杯吹拂,温和退了两三温度,如清高笑了笑:「鹿总还真是让人惹不得, 行啊,你家的小病人, 你去宠,去治。」 鹿安还衔着笑, 就着小竹子的手反过来又捏捏, 两人的手已经热乎乎:「阿竹。」 江默抬头,安静了下来。 「你知道柠檬水喝多了, 会生出什么味道?」她问, 却不自答,揽着他的背朝下压, 在柔软的薄唇卷到满满一口的清香, 又是「啾」的一声, 再是无声地在他下唇咬了咬,引得江默微愣, 眸光被暖出灼暗。 室内静了一瞬, 医生捧紧水杯,无端渐渐觉出糟糕的预知,果然鹿安视线回来, 意味狡黠不言而喻。 「会苦。」 「因为找不到媳妇。」 问诊到此为止,心头梗血的医生勉勉强强维持得体笑容,还算友好的送他们进了电梯,正想要回诊所,电梯门关闭之前,还是她的声音,轻声的道:「老师。」 他回眸。 电梯间明亮,淡白的窗光横斜,流动在他们之间的空气里。 视野之内,她像是多年前的女孩,真挚的,却又不同的,宛如流动的春霜,又是秋光余末,最为灼人明艷的一束绽放,「谢谢你。」 直到电梯门阖上,医生回到了办公室,秋光满落他膝头,他望着,眼前还浮着微微的眩色。 初次见鹿安,那是他刚刚大学毕业,在医院实习。 那天,恰巧老师不在,只能他做主硬着头皮接诊了前来的几位病人,正是这种情况下,遇见了独自看诊的她,小姑娘逢中考之际,有许多的困惑。 比如,她难以用恰当的形容描述自己的感情,或,她有些身体上的感觉,头疼,心悸,发冷,她自己无法理解。 家庭关爱的缺乏以及她遭受的来自母亲的虐待,她得的是—— 述情障碍。 如今,小姑娘不仅痊癒,瞧着还喜事将近。 至于这桩喜事,医生看出来了,她之所以会被江默吸引,极大可能,来自她的经歷,不管是母亲的抑郁症,或是她自己的,加起来的这一段漫长历程,使得她在遇见另一位病人后,除了自发的好感,就剩由共情产生的特殊情愫影响。 因此他们这对,就不同常人。 她与江默,相爱相知,仿佛共生。 日上三竿,兰城与苏城的市中心大同小异。 小异在于,不知道是不是兰城的所有计程车师傅,都会像这一位师傅般,盛情的对着游客滔滔不绝,从美食介绍到名胜古蹟。 鹿安摇摇尾巴,往身旁一放,蓬松的扬着漫长的困思,坐姿微倒,靠在了阿竹的肩上,觉得不够,自觉地在他颔边依偎进去,轻扯了扯他卫衣的领绳,拿细指缠绕,又逐渐,抵着他衣服埋到了他怀里,心满意足。 耳骨相贴,闭目细腻的感触着他逐渐放软。 自她在电梯里跟导师道别以后,阿竹便一直绷着,表现细微,可是在她眼里醋的太明显不过。 听不见她的小心思,江默收力,顺势将她搂紧,垂了气息到她颈畔,嗅着她肌肤甜暖,好似她吃过的糖堆蓄出绵密的甜意出来,于是不可避免,即使处在计程车,他的眸微氲了雾气,顺理成章地咬着了她耳下。 好喜欢…… 她好像真的有一条毛茸茸的尾巴…… 男人的变化太过明显,自从尝了初荤,阿竹对她,对这件事达到了疯魔程度,他越发的牴触外界,有种只想和她一起,彻底封闭,不间断的从无限亲密里汲着他渴求的安全感。 像昨天,最疯的一次。 她膝盖还在发软。 只是青天白日,这只竹……尽管受用,鹿安还是想笑,好在司机专注开车,嘴里叭叭的介绍到古玩街,她顿时来了精神,在江默脸上一咬:「有古玩街。」 师傅见他们来了兴趣,既是顺路,她当即同意师傅载他们过去。 鹿安上车前就在想,毕竟来了趟外地,总得在当地走一走,看看好玩的。 不远处,胡同座落僻静,常青树落着树荫。 鹿安合了车门,牵着竹,到了树荫底下被拽的退了半步,没能转身,让他抱住,「阿竹?」 植株颀拔的身形被树荫覆盖,日影成蜜,他低下身,乌黑的碎发垂落,搭着她肩头,拿脸轻轻地滚了滚,似乎才清醒过来,在她肩上和她对视。
第71页 日影在细闪,他明澄咫尺。 胡同老而静长。 这一刻的悸动来得盛烈而无声,放在心里,簇出繁茂的轻羽。 最后亲吻他的瞬间,鹿安不动声色,拽出了耳后的长髮,来挡住滚烫的脸颊,透着心猿意马,恍恍惚惚的想,述情障碍被治好了,可是这一秒,她还有些分不清楚,这是爱,还是又一次的心动。 逛着,傅老的电话打来,说午饭过后会派人来接他们回苏城去,因着他找到了徐焦淑,目前这女人在苏城探亲。 与来时不同,抵达苏城霞光尚明,没有入夜,但总归已经很晚,不好在这个时间点去别人家里,遂自然而然,跟傅老回到老人家住的酒店,一起用饭。 整个用餐的氛围祥和,得于傅老对待她的态度,比以前慈蔼了好几个程度,鹿安明知这变化跟外婆有关,信件她没看,可外婆疼爱她,自是字里行间会提到她的名字,再转念一想,阿竹更疼她,没有人比阿竹好。 想到这,鹿安在桌下勾着他的手,又一顿搓搓捏捏。 搓到小竹子不动,只睫毛欢喜到隐隐颤了起来,若不是影响了她吃饭,他整个人都得压紧了她手肘。 「咳咳,咳咳咳。」老人家侧着身,拿手帕捂嘴呛咳了一串,声音咳着有点假。 鹿安勾着唇,勉勉强强安分住,见老先生还在拭着嘴,仿佛没眼看他们,在那问着:「江先生,方便让我跟鹿小姐单独说几句么?」 江默当然不方便,要拒绝,被安安提前按紧了手,她望着他,温声:「你在门外等我,很快就好。」 对于她明言的请求,他仍然磨蹭了许久,想等她松口,多等了等,他才不情不愿地用了鼻音应了应,起身出去。 鹿安跟着,掩住了门把他隔在门外。 餐桌上的水晶灯许大一盏,明光四射,直直的垂泻,流水样落在她脸侧,划过漂亮的梨涡,她转过身,面向老人。 傅老先生先她一动向她走近,拿出了封请柬,抬手交给她:「这是林书文让我交给江默的请柬,邀请他后天参加侓江建设的餐会,他知道你们没死,其实但凡,只要有点脑子,都知道你一定还活着。」 请柬是淡银色,镶嵌了金色英译,银金闪烁,她拿到手里,半晌,言辞淡冷的说:「我已经决定好了,过一阵子我和阿竹会搬走,会永远消失在苏城。」 「离开之前,我想拿外婆的第三封信,换取您的最后一个帮助。」 快要尘埃落定,自从她从诊所的那间休息室出来,也是走出了一直以来的束缚,鹿安的心情一时比一时好。 翌日一早,他们出发去找二十年前,照顾过她几日的阿姨。 提及徐焦淑,便不得不提提母亲,母亲最不喜欢家中有保姆,留徐焦淑在家里是因母亲病重,实在做不了家务,然到头来,徐焦淑仍是没能做多久自主提的辞职,留给她的印象因而模煳,只记得一两扇画面,是个本分憨厚的年轻妇人。 时隔二十年,算一算,现在当是四十来岁。 只是四十来岁,当徐家墨绿的院门一开,从屋里踱出来的妇人,已是两鬓花白,没抬头,先开了嗓问:「谁啊?」 院里院外一时间无人应答,妇人奇奇怪怪地抬起头,目光焦距鹿安脸上,似若有所觉的猜到,嘴角颤了颤,久久地不能醒过神,扶着门框有几些吃力,站稳了脚跟。 江默望着安安的手,又望望安安的眼睛,在鹿安眼里捉到错愕,接着是安安扣紧了他手指。 他高高兴兴,更紧地十指交扣。 妇人也是无意的一眼,扫见他们交扣的手,当下折身回屋,来到传出小孩哭啼的卧室门前,跟搂着小宝的儿媳说了几句,才阖了门,邀请鹿安他们进来:「鹿小姐。」 鹿安没动,还处在这徐焦淑四十初岁已满鬓白髮的愕然里,眨了眨,真的坐了下来,全部围在茶几前,妇人却忽然不再开口,沉默地给他们上了茶,坐到了茶几一边的单人沙发。 阳台晾晒着衣服,天色较好。 可小孩的几声哭闹,有一下没一下,衬托的实在太过安静了。 鹿安看这情形,再看徐焦淑垂着脸不大愿意讲话的模样,如果将这一种不愿意,放在性格敦厚的人身上,实则很容易能理解,无非是这人心里藏了事。 「徐姨,你还记得我?」鹿安迂迴。 被喊「徐姨」,徐焦淑放腿上的手不由动了动,做不到完全的不理人,犹豫了半晌,接过她话音:「记得,鹿小姐,我在新闻上见到过你。」说罢,黑黢黢的眼抬起,有些谨慎。 「是吗。」 徐焦淑见她嫣然的笑了句,不仅笑音动听,那眼眸明亮,很是温和。 「徐姨是不是在想,我怎么跟电视上不太一样?现在我这个样子,穿的普普通通,连妆都没办法化。」 「正如您看见的,我失去了很多东西,除了外婆,还有二十年前,在这世上第二个对我好的人——我的哥哥。」 徐焦淑目光闪烁,强撑着面对她,见她目线润了红,依旧挑着似笑的弧,话锋陡然转厉,冷了冷:「二十年前,您在我家离开的前一天,似乎有话要告诉我,可您还是选择了不说。」 卧室里面,徐焦淑的孙子还在哭。 鹿安闻了嘆息,「我相信福报,您呢?您信不信。」
第72页 柔声中,面前的妇人一点又一点地被击溃,摇摇欲坠的防线一经倒塌,带来了排山倒海般的反噬效用,反倒成为了压死骆驼,那最后一根致命的稻草。 妇人扑通地跪在了地上,泣不成声,嚎啕的引来了紧闭在房中的儿媳,与鹿安一起将她搀扶起来,江默吓得怔了,死死地攥着鹿安的手,就见妇人哇哇不清,上句连不着下句,交代了当年她目睹的场景。 江连洲,在二十年前的深夜,给鹿家拨过一次电话。 那会的鹿家大乱,鹿安母亲病重,铃声没响全一声被徐焦淑接起,里面的男人异样焦急的报了姓名:「是鹿时家吗?我是江连洲——」正是报到这,林书文走了来,理所应当般抽了纸张,包住她手里的话筒接过,一言不发,按断了通话。 他还将话筒晾在了旁边,余着漫长「嘟——」的忙音,跟她道:「是信用卡推销的,这种垃圾电话一般都出现在深夜,夫人还在睡着,不要打扰她。」 徐焦淑就颔首。 待过了两天,知道了真相,知道了江连洲这人是谁,她已是做不到开口。 她承担不了后果,更何况,当时在场只有她跟林书文,如果被人问起来,挂断电话并间接剥夺了鹿时生命的人,大家怀疑的永远只会是她,不会是林书文。 作者有话要说:阿竹可爱不 林书文可恨不感谢在2020-04-28 20:28:43~2020-04-30 17:39:2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小可爱 2个;吴世勛的小可爱、power、bilibili、念缘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小可爱 6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四十章 林书文过继是发生在哥哥被害之后。 在哥哥被害之前, 至于林书文身处在哪,又是怎么吸引到鹿卓江的注意,鹿安查过, 查的无比详尽。 他并没有坎坷的身世,准确来说,他是在孤儿院长大的, 对于她哥哥被害,或许他是从电视上得到的消息, 得知了他跟鹿时长得有些相似,所以他设法, 当她母亲在去医院看病的路上, 他很是「碰巧」,停在了鹿家车前。 鹿时被拐之后, 他有到鹿家做了一次客, 住了一晚,一定是那一晚, 他掐断了江连洲的第一通求救电话。 徐焦淑还在哭着, 坐到了沙发继续抹泪。 阳台起了风, 穿室而过,在人的心里掀起了骇浪椎骨, 沿着四肢百骸, 过着漆黑明灭,像是最柔软的黑暗从四面八方铺来,堙埋了骨缝。 她闭了闭眼睛。 她是有哥哥的……哥哥, 陪她过了两次生日。 手指被攥的泛起疼,她眼底泛红的雾气顿了顿,鹿安回身,目光垂落,降到了他的手背——竟然青筋暴起。 她匆忙仰起脸,不止是抓她的力道失了控制,阿竹的状态让她彻底惊觉,看见他瞳孔抽紧,上涌的痉挛逼迫的他捂住了嘴,「阿竹!」他肠胃不好,那段经过他裁剪的回忆一经忆起,即使是碎片,他仍然会极其不舒服。 「没事。」鹿安抱住他,拍拍他能摸见骨头的嵴背,「不要想了。」 他才渐渐身躯发沉,抵在她颈边,温热的水汽未散,一丝的难受他都要封固起来,这样的无声,比放声更让她心疼,有微微的喘息,湿润的烫着她,这让她又记了起来,阿竹没有了父亲,失去父亲的那年他也失去了母亲。 阿竹的母亲,也是郁郁而逝。 「不要再想了。」鹿安有意勾着笑,尽管眸子里漫着霜浸的寒,望向阳台,却是在望着虚空,压低了柔软语气:「我帮你出气。」 侓江建设的餐会举办当日。 正是立冬,偏北的风打掉了梧桐仅剩的枯叶,虬枝凛冽,被隔在餐会的窗外,落地窗上热雾瀰漫,相比室外直降的温度,鹿氏新收购的这一家酒店里温度适宜,恰到好处。 大厅衣香鬓影。 又因鹿氏的规制一向严厉,进来大厅前,先要在餐会的入口登记,同时会有专人助宾客存放行李。 远远的盯着入口,见着一拨又一拨的人入厅来,却唯独没有她的影子,连她的头髮丝都没出现过,快要开场,一袭挺括西装的林书文蹙紧眉峰,走到大厅的一角叫来了秘书,不虞沉声:「找到了吗?」 秘书面露难色,摇头:「酒店内外全找过了,还是没有找到安总或者是那姓江的,安总她……会不会……」 「她一定会来。」 几是暴躁地断了他的话。 话一出口,林书文重新静了下去,只是手里空着,霎那有一秒他急需要抓个酒杯,喉咙些许发渴,一阵阵发作,这让他有了不适应,只好整起领带,继续打量餐会入口前的队伍,「继续去查。」 毕竟是股权交接仪式,安安又从小到大,跟他争执了这么久,不惜费尽精力地阻止他拿鹿家涉险,那么今天的这交接仪式,她必定会出现。 他甚至想得出来,她甫一张口,柔声中全是又冷又气人的刀子,对他永远不会有任何好话。 但……林书文心头微动,还是没忍住,焦烦舒缓,掺进了一两分的愉悦。 最近手头的工作繁多,加上她那边有傅老相助,他便一直没能找着机会去找她,更没有想到,确实等到了交接仪式开幕,她竟然都没出现过。
第73页 所以林书文上了台,心还有点不在现场,平淡直述的背着稿子。 身后萤屏本该随他的话声绽亮,届时在大厅,万星璀璨的灯线熄寂,剩了萤屏上介绍侓江建设这几十年来的歷程影片,再在萤屏底端,一排射灯齐开,气势庞然,一举还能博到台下鹿卓江的高兴。 林书文撩撩眼皮,看了一眼鹿卓江,发现对方确实有高兴的笑,他眸色深然:「……从今往后,我将一如既往,竭忠尽智,恪守职责。」 竭忠尽智,恪守职责。 啧。 他眼底浮起点点讥冷的笑意,这稿子是他秘书写的,写的是挺好听。 灯光如约熄灭,萤屏却迟了一会才出现画面,就这一会,台下已有议论窸窸窣窣的迴荡在大厅四周,他口头背着稿子,自己也忘了是背到哪一句,逆着萤屏的光,雪白的光线清楚无遗的照着台下,一众人各异的表情。 议论声更大,顷刻是一锅煮沸的水飞速迸裂,噼里啪啦的乱响。 耳中轰鸣,来自萤屏,自他身后传开的是个女人的嗓音,声量极大,自述的罪过以不可驱挡的力量将大厅的喧嚣压了回去。 鸦雀无声。 股东们面面相觑,随即一致,望向吃力扶桌,缓缓站直的鹿卓江。 林书文一直没回头去,攥着话筒,急雨交加般点着气血轰轰地震着耳膜,眼前浮着明暗,来自荧幕的自述没完,字字清晰的牵出了他都快要成功忘却的记忆。 正在这时,就是在这时,大厅一旁的楼梯作响,步声款款而下。 明明是被淹没在萤屏声中,奇异的,吸引了所有人的思绪,纷纷看了过去。 对侓江建设而言,今天算是大喜的日子,她一身及踝黑裙,每一步下来,裙摆轻漾,偶尔浅浅露出小腿,由高跟衬映显着骨线高挑优美,尤是肩颈,长发遮的不全,看得人心旌神摇,却又见她正挽着一位修颀,亦是面相寡言的男人。 两人神态,一位灵动,一位是静,倒十分登对。 有人认出来她是谁,小声称唿:「安总……」还有人跟同事科普似:「这是老董事的亲生女儿,鹿安,林总是她的哥哥,他俩没血缘关系,因为林总是老董事的继子。」 大家议论不休,但基本较为安静,鹿安满意,挽着江默上了台,用提前备好的话筒含笑道:「不好意思,这录像我没录好,如大家所见的,里面的女士太过激动,所以由我来向大家解释她说的是什么——」 「简单来说,二十年前我哥哥在遇害前,拨到家里的第一通求救电话,被林总掐断了。」 「如果不是林总,警方对我哥哥的救援,就一定会提前至少两天。」 说着,鹿安捏话筒的五指一松,话筒落地砸起刺耳的尖锐噪音,她将父亲已经相当难看的面色视作无睹,来到林书文的跟前,藉由林书文身旁的话筒,恍惚她是有一瞬爆发了开,却面上宁静着,轻笑。 「当然,那么今天,在这里完成交接仪式的,也一定是我的亲生哥哥,鹿时。」 此话一出,台下炸开,为的是鹿卓江勐然倒地。 算是年迈的人了,捂着胸口在地上抽搐起来,一群群的人围了上去,手忙脚乱地急救着或拨打救护电话,而鹿卓江的眼睛,穿过层层人影,通红死死地把她望着,挣扎在绝大的打击之下而不得翻身。 被父亲这么看,鹿安才将淡静的目光挪到他身上,不过一秒,携着江默离去。 林书文没有阻止,也没有下台,看向了荧幕,渐从眸底扭曲。 他无声笑了笑。 这边,远离了大厅,越接近入口边缘越是明亮。 鹿安吐着浊气。 懂得小竹子已经焦灼难安,他难得离开了他背包一回,还是进厅前被相关人员给阻拦下的,不让他带包进去,其实他包里没有装什么,存摺和那房产证她提前全放在了傅老那,毕竟对方是身家过亿的老先生,还不至于贪阿竹这点小财产。 所以一下台,她带着他找到服务生问了问,结果包还真不见了。 她便找服务生要了杯水。 「一会我们再去找,快,帮我喝点水,我喝不下了。」鹿安将剩一半的温水递给他。 她涂了口红,杯沿上清晰沾了点红色痕迹,江默接到手里,禁不住就暂时忘了自己的包,他摸摸水杯,被温热地熨着,温的他蜷起叶尖,抿住上面她的口红痕,慢慢一饮而尽,唿出了暖,于是顺势捧着水杯,不还回去。 想收藏。 他这习惯偏执,对象只限定她,每一回她见着,都是翻心一甜,忍俊不禁,宠溺地让他捧着,带他去包间坐。 「阿竹。」 不知怎么,江默气息不顺,心口跳的吃重,始终坐立难安,半带迟滞地抬头,迎上了她俯身降落的吻。 在他唇上一触即离。 她身后的尾巴洋洋懒懒,蜷起又舒展,唇挪挪蹭蹭地轻轻到他的眉心,嘆了一口气,迟迟没动。 「阿竹……我不会离开你。」 摸摸他头髮。 「所以,这是最后一次。」 在她尾音落下一瞬,他眼前晃了晃,剎那明了,是安安在水里下了助眠药,不等惊愕,他便坠进了昏睡。 第四十一章 【完】 酒店的地下停车场, 在立冬时节里空旷的回着风,又阴又冷。
第74页 许多的车在这静放,其中有一辆是载着人的。 那人卧在方向盘上, 穿戴了帽子,口罩与手套,像漆黑的影, 透过车前玻璃专注屏息的注视,等到前方白墙, 一抹人影出现,穿的是便装, 也戴着棒球帽子, 在「他」出现的一剎那,不给「他」捡起地上背包的机会, 车里的人拉动了引擎, 直直冲撞了过去。 车库里便是一阵撞到重物的闷响—— 水泥地面,有殷红的血水受车灯折映, 蔓延出细细的血线。 接着, 车里装备齐全的人熄了火, 走下了车,着急忙慌地从后座拖出个醉到不省人事的酒鬼, 把他推进了驾驶室, 再是掏出了这酒鬼衣袋里的手机,解了锁,删除了酒鬼标记在通讯录中的「代驾」号码, 一併删掉的还有与「代驾」的通话记录,虽然这没有多大用处。 可是林总保证过,保证他不会被抓。 「代驾」这么一想,更甚轻松的转身离开,剩下的仅有车里喝醉的人,还有车前渐渐有些凝固的血。 顺着血水往回,那血流出的源头自一袭散乱的长髮里。 躺在血迹上,帽子松落,是脸庞也沾了血沫的鹿安,她还能睁着眼,吃力地翻了个身,换成仰面躺,把地上阿竹的背包拎起,按进了怀。 这发展,偏毫不差。 对于林书文的性子,她摸的再透不过。 林书文这人,一旦事业越走越高,他反倒会变得越来越极端跟贪婪,他不会放过她,况且阿竹割烂了他嘴唇,几乎是毁容的程度,终身的,所以他一定会报復,特地加严了入口把关,不允许让人带包进来。 藉此,便有他的人拿这个名义顺走了阿竹的背包,想着交接仪式过后,设计扣留她,让阿竹单独寻过来,再让他的人伪装「代驾」,拉一个酒鬼当替罪绵羊。 毕竟酒鬼的证词,没多少人会信。 一定角度上,这跟林书文当年拉徐焦淑下水的手段有点类似。 与此同时,车库出口传来一片纷沓的步声,夹着救护车的鸣笛,她艰难地转着余光去看,为首的是傅老的特助,那小年轻人,一脸严肃指挥着医护赶过来,见她还没死,可是满地的血点子,他一时失语。 「阿竹呢。」她不能动,被医护抬上担架:「那个人抓到了?」 小年轻颔首,因着傅老对她的态度迴转,他也对她显得较为恭敬:「江先生没事,至于撞你的人……」他挑眉,看着她抱着背包不放:「已经抓到了。」 「包括证据。」 这一天,鹿家旗下的酒店被医护车及警车的鸣笛包围,众目之中,群众如潮水聚在大厅内外,敞出了条宽路,让警方更方便地押着林书文出来。 上警车前,林书文多站了站,犹能维持住从容,等来了秘书,秘书很小心的颤着声,边打量着警方,一边提心弔胆的如实说:「是安总……江先生好像没事,受伤的是安总,安总刚被抬上救护车。」 林书文的眼中,那股藏得颇深的狂热一滞,不灭反而趋于了狰狞。 他额上的血管迸高着噬人,却被这一句压住了死穴般,因戴着口罩,只能看出他口罩急颤着,有警察觉得不秒,当即要把他推进车里,费了很大的力才成功。 和着车门一同被关起的,还有林书文的余音。 秘书没能听全,只听到「安」这一个字。 参会的时间设在午前,到酒店门口的人潮彻底散了干净,初冬的天空明寒。 过着往南的鸟群。 …… 病房的窗口,也能看见鸟雀往南迁徙的队伍。 鹿安醒来后,第一眼是窗外,第二眼是床边在看着她,冰封结着可怕寒意的小竹子。 她头皮发麻。 先暗暗动手,发现如她所料,伤势比较轻,没伤及内脏,因为被撞之前她有算好角度怎么减轻自己的伤。 后来的后来,她一手摸摸床边怎么也不肯消气的男人,他唇抿得直直,不理她,光是在床边坐着给她削苹果,只余小唐在那报告:「安总,其实不只是您的父亲住了院,还有您外公,现在也在医院里。」 「哧。」鹿安没绷住,这合着,岂不是一家三口全住了院,那…… 「老人家还好么?」 「……不是挺好,气的不轻,心脏病犯了。」 鹿安没搭话,嘴角还翘着,轻捏捏江默的发梢:「阿竹。」 小唐助理见状,连忙赶在被狗粮盆砸住之前尽快交代全部:「至于陈月那边,有按照您的吩咐,她已骗到了王二旺所有的钱,并且目前,她带着弟弟已经不在市内,王二旺则涉嫌抢劫也进了拘留所。」 一口气下来,小助理像个叨叨叨的机器人。 「然后是傅老这边,他吩咐,以后若是您还需要帮助,他一定还会帮您,并且,是无偿。」不求回报。 鹿安怔了怔,扭头,头髮在枕头上蹭出沙沙的声,笑的明亮:「啊,帮我跟傅老先生说句谢谢,等到我跟阿竹结婚,我一定请他老人家喝喜酒。」 「是。」 小唐一跑,鹿安逮着机会,哄着正给苹果切块的某竹,他还在气头上,一看这人就是没听见她刚才提的「喜酒」,因为他苍白的又清减了点,长长的睫垂下阴影,她不知疲倦,多动地戳他唇边,「你看,我都是有把握的,我让傅老帮我实现的第三个愿望,就是人证俱获。」
第75页 地下停车库的监控被林书文毁坏,实际暗中,一直有傅老的人在记录。 「单凭徐焦淑的证词,不足以让林书文坐牢,只能剑走偏锋……」她话音一顿,因为见男人停了手,垂着的眼眶透红,要落下水,浑身急颤着一个字讲不出来,那样子是气到爆炸。 她却没慌。 伸着手,接住他溢出的水汽。 病房的窗帘深蓝,边角过着风,吹拂着帘摆掀起,又覆落。 寂无人声。 空气有一时片刻的凝顿,半晌,她轻声,「之前答应过你,会和你去游乐馆约会,现在我受了伤,暂时做不到了。」过了两分钟,他落出的水汽更多,作势要咬她指尖,她一笑,「那,我们明天就去领证,好不好?」 鹿安想,坐着轮椅也要去。 却换江默怔住。 猝不及防,收了牙齿,唇贴近她指尖,成了他自己反应不来的一吻。 她腰部垫着枕头坐靠,冬季的光影很薄,她触光的边缘明暖而模煳,慵懒的姿态一如夏末,他还在大排档打工,望着她坐在烟火之中,是唯一的纯白。 后来,她对他笑。 是他破土重生的光。 小竹子蠢蠢而动,伸展着叶子似乎想要包住她,鹿安眼睁睁看他起身压过来,冷植的气息罩下,她情不自禁胡乱地飘了思绪,就想到门好像没锁。 正犹豫着要不要提醒他时,额头一沉。 江默抵着她的前额,指腹放在她梨涡上,光影交映出他眸面湛净,深处却蛰伏着痴慕而生的黑,吞了最后一点微光,「好。」也不管门锁了没锁,通芯漆黑的小竹子掀开被窝来,含音绵长,浓稠的不像话:「安安……安安……」也不再藏欢喜,被他疯涌渐向病态的亢奋裹得窒息,鹿安心一抖,他果然想将她藏起来。 他隔开了所有的光,还在唤着,搅在她逐渐急促的一声声里。 作者有话要说:下一本陆医生我们再见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