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岸重华》 楔子 好奇往往是致命的,很多人不信,常常付之一笑,绯绝颜也是。她贵为五风之一的青鸾,隶属神凤族。家族中的兄弟姐妹,要么手握大权,要么与其他显赫神族联姻,唯独她活得随心所欲。挂着本族大祭司名号,借着神巡的理由游戏人间。 她初见他时,他不过一个十岁的毛孩子,弱不禁风,面有菜色,被那些心肠歹毒的下人苛待也不敢吭声。那些无知下人私下议论说他是个痴儿,少费心思,上面的意思是让他死了才好。可她看见他用身上的玉佩和行宫器物偷偷和宫外的孩子换书,夜半无人研读苦练,还偷跑到附近的私塾旁听,这哪是个傻孩子,分明有趣的很。 在他弱冠之年,一行持刀凶徒子夜来袭,他虽早有防备,却也疲于奔命。他被逼到悬崖之时,眼中的愤恨和不甘在她看来甚是好笑,却更好奇,让他继续活着又会怎样呢。他纵身跃入深渊,她展开青色的羽翼救了她。她不想隐瞒自己并非人类,他居然也不太讶异。也是,她的天人之姿又有谁会不心动呢。她带他隐居几日,终于逼他恳求她帮他还朝。他指天为誓,愿余生为她做任何事。她一路守约帮扶,终于让他得偿所愿,二人的感情也心照不宣。然而他心中似乎从未有过信任和安定。 她可以不理他母亲的无理取闹,冥蛇的重重诡计,也可以忍受宫廷的口诛笔伐,然而她越来越看不懂他的沉默。 在他用涂了冥蛇之毒的箭刺穿她胸膛的一刹,她难以置信,只恨自己眼盲心瞎。用尽余力给了他注入念力的青羽印,是因为恨吗?恨的话取他性命不好吗? 数千年后,他包庇她,独揽重罪,打入罪狱,以重伤之躯强抵冰火之刑,几乎送命。他气若游丝,抬起手想为她拭泪:“不知我欠你的,还能不能还上……” 一 狭路相逢 风被撕裂的声音,而后一支赤杆白羽箭刺中胸膛,深入骨髓的痛,好像不只是身体的,还有心在痛。 “你收手吧,别逼我……杀你!”他高跨战马,身披金甲,手持强弩,头盔的阴影让人看不清他的面容。 “姐姐,求您了,您跟我们回去吧。就算,就算这些人真是你杀的,我也相信你不是有意的。”他身边一个身着彩衣的女子柔弱无骨,像带着哭腔,可隔得这么远,绯绝颜也看到了她微翘的嘴角。 谁是你姐姐?绯绝颜身为五凤之一,众姐妹都是天之娇女。这女子什么来路,满脸的矫揉造作,满眼的诡计多端,装什么圣母白莲花。 彩衣女子说是她杀了这些人?疼痛和麻痹开始随着血脉散布全身,箭有毒!低下头才发现,青色的襦裙,胸口蜻蜓戏白荷的图样已被鲜血染红,血色的荷花分外妖艳。 毒素让她软坐在血泊之中,身边的男女老少,尸体遍地,他们身上有惨不忍睹的撕咬、啃噬的伤口,分明是妖兽所致。 “……我没有杀人,他们不是我杀的,你想杀我直说就好,不用找这么卑劣的借口!”绯绝颜辩白,她要杀人也不会做得这么难看。 “你还狡辩,看看他们身上的羽镖!他们不过是一群手无寸铁的平民,你怎么下得了手!趁你魔性未发,还不束手就擒!”他义愤填膺地说。 羽镖,那是她凤族特有的武器,可这些人都被兽类咬伤致死,哪有她羽镖的影子,这男人瞎了吗?彩衣女子忽然忍不住掩面哭泣,但绯绝颜凤族敏锐的听力听得出,那其实是在笑。 胸口好疼,疼得天昏地暗…… 一阵嘈杂的打击乐入耳,绯绝颜伸出泛着青光的白皙手臂关掉闹钟,丝绸睡衣的袖子顺势滑落到肩膀,让她感到些许凉意。 又是这破梦,最近不知怎么了,老做这样的梦。是梦吗,那痛和捶胸顿足的恨是如此的真实,如果是真的,她绝饶不了射箭男子和彩衣女子。她是何等人物,竟然虎落平阳被犬欺,别让她抓到那对狗男女,抓到必定挫骨扬灰。 有些冷,按了按钮,窗帘自动分开,如水的月光洒了进来,床边的水晶酒杯泛着微弱的光。站在窗前,24层的高度可以俯瞰一方烟火。绯绝颜看了看手机,打开护域程序,不出所料,目标在上次探查的区域再次出现。她敏捷起身,轻拢了一下及腰的长发。真是的,月下品酒何等风雅,她却常常没这个福气。走进衣帽间,拈出一件丝质宝蓝色套装、影绣天鹅绒黑色风衣换好,用青玉簪随便挽了个马尾髻,带上雕花冷玉耳环。略在穿衣镜前整理,好像隆重了点,不过既然是赴约,隆重也无可厚非。绯绝颜唇不点而自红,想起今夜的约会不由得兴奋开始兴奋了。 凌空瞬影,一个响指的功夫,绯绝颜走在沙漠边缘的小城,这里没有城市的喧嚣,灯火或明或暗,夜晚的行人更是稀少,却让非人之物如鱼得水。绯绝颜不算是勤敏好学的,不过在数不清的岁月里打发无聊,她也有所精进。更何况时移世易,现世的一切都要学,各方域府都开始使用网络、电脑还有手机、平板了。开始对凡人不屑一顾的死脑筋老顽固,如今也在享受便利。 一个醉汉在街角拦住脚步匆匆的女子,出言不逊,意图轻薄。女子哭得梨花带雨的,哀求其放过。 “差不多得了,有点过了。”绯绝颜斜靠在他们二人对面的墙上,双臂交叠,语气有点不耐烦。 醉汉大喊:“你谁啊你,多管闲事!”定睛一看,对面也是个女子,忽然态度大变:“哎呀,今天艳福不浅,又一个美人,不不,这个更美啊,好好,人多热闹。”那女子微微看向绯绝颜,似乎对更美这句话不满。 绯绝颜想立刻撕了他的嘴,掐了掐手心忍住了:“我的耐心有限,给你个机会,逃吧。” 那女子会意,转身就跑,醉汉猝不及防。 绯绝颜更不耐烦了:“站住!没让你逃,说你呢。”她瞪了一眼醉汉。 醉汉莫名其妙:“什么?让我跑?搞什么,不是你谁啊你。” 绯绝颜看了看渐渐被乌云遮住的月亮谈了口气:“我给你机会了,你自己不跑的。”说罢转身离开,风衣下摆翩翩,长靴的细跟敲击砖石的路面铿然作响。 那女子半天没动,醉汉又晃晃悠悠靠近,女子忽然崩裂了外皮,赫然变成圆腹六腿、紫皮花斑蛤蟆,踩醉汉像踩蚂蚁,张着血盆大口准备开餐。 绯绝颜瞬间出现,双手叉腰,有些得意:“都说了让你跑,你偏不听,这下子满意了?这份美人恩你能受得起吗?” 醉汉被压得喘不过气:“救……救……”绯绝颜冷漠地瞥了一眼:“谁是你舅舅?” 蛤蟆大叫:“走开,不关你的事,他本就是人渣,让我吃了岂不干净。”声音难听死了,完全没了刚才梨花带雨的阴柔。 绯绝颜微微一笑,羽镖齐发,青色的羽毛和银色利刃寒光如星飞向蛤蟆怪,首先刺中一只眼,而后是各处关穴。蛤蟆怪痛得大叫,放开了醉汉,醉汉早没了醉意拔腿就跑。蛤蟆怪的叫声太难听了,绯绝颜用法力移来路边摊的一口锅塞进蛤蟆嘴里才安静。蛤蟆还不服气,肥软的身子却挣扎着一跃而起,灵敏地飞扑向绯绝颜。中了羽镖还能动,绝非善类。 绯绝颜灵巧避开,蛤蟆怪再扑,它所到之处砖碎瓦裂。这蛤蟆怪看着笨重,动作沉重迅猛,用力甩开嘴里的锅,射出毒液,绯绝颜再避开,毒液融化了路面的砖石。绯绝颜看准时机布下羽链,把蛤蟆怪定在原地。这羽链不但有定身之效,还能吞噬敌人灵力,让其有蚀骨之痛。这么个东西,实在不必请出断音剑。 绯绝颜拿出手机打开护域程序对蛤蟆怪身上的域籍印进行扫码,紫斑蛤蟆怪,现世名冯斑斑,性别雌性,六腿,皮肤紫色带斑点,正在求偶期。绯绝颜看了看刑罪分析,黄色,预警阶段。这蛤蟆身上还没有人命官司。 绯绝颜有些奇怪:“你不是求偶期吗,怎么求着求着,还拿人家当点心了?”蛤蟆怪突然哭起来。 “我是求偶啊,可是没人跟我啊,都嫌弃我丑呜呜呜……还嘲笑我,骂我。想着还不如吃了他们补阳气。”蛤蟆怪很委屈。 绯绝颜看了看她的人形照片,五官不错,可是紫斑太煞风景。 绯绝颜不想说教,现世本来就这样,都是以貌取人的。 “你有域籍在身还知法犯法,跟我回西域府复命吧。”绯绝颜拿出缚灵索。 蛤蟆吓得哆嗦:“我,我,我不敢了,再也不敢了,您大人大量放过我吧,我其实也没害过人,就是晚上出来等艳遇的时候吓唬过人。也不是什么大错吧。” “你也吓坏不少人了,错不错是你说了算的吗?”绯绝颜不冷不淡抛出一句。 “不不不,不是。我反正伤成这样了,也不能翻出什么风浪了,您高抬贵手把,何必浪费法力大老远带我回西域府呢。”蛤蟆怪继续求饶。 绯绝颜叹气,这蛤蟆说到点上了,本以为是什么厉害角色,居然是这么个……这么个怨妇。现世如今分东域、南域、西域、北域。东域与神界亲厚受重视,南域物产丰富,北域繁华富庶,西域地广景奇,与现世凡人口中的西域不同,范围更广,既有城市也有沙漠荒原。佐老本名巽天佐,是上古的名将,战功赫赫,但年纪不小了。神界命他管理西域,有人说是变相养老。西方上古时期就与虚无界相连是险要之地,虽然沧海桑田,虚无界煞气远不如上古危险,但其临虚无界边境仍然时常有异动,这是佐老把绯绝颜安排在这的原因之一。以绯绝颜的能力,多年无大事。但绯绝颜答应在边区,除了佐老的意思,再就是绯绝颜不喜欢出入西域府,看不惯那些或迂腐或世故或阴险的神官。所以,绯绝颜对于极端凶残分子,就地格杀;中等的就废其源力,留一口气放逐荒地自生自灭;小打小闹的没闹人命的就放了,定期跟佐老说一声把记录改了就成,不必回西域府复命,佐老对她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所以她嘴上说要回去复命,其实心里就在等蛤蟆怪的一句保证,如今正好顺水推舟。绯绝颜收紧羽链,加速蛤蟆怪灵力的消散,蛤蟆怪逐渐恢复成现世普通蛤蟆的大小。 绯绝颜说:“这是你自己的选择,如今你这副样子才让人放心。重新来过吧。你中过我的羽镖,我再找你易如反掌。人心难测海水难量,好自为之。”说完收了羽链。 小蛤蟆鼓了鼓起,不知懂没懂,跳着没影了。 没费什么力气,倒让人心烦,绯绝颜的发丝被风轻挽如龙游动,夜色中她的身影明暗斑驳。有些饿,用膳之后再回去吧,遁形离去。 绯绝颜没注意到远处的角落,有影浮动。 一群身着黑色西装的神官凌空瞬影出现,浮动的影子立刻消失了。 为首的神官长身玉立,整齐的短发梳着现世男子寻常的发式,笔挺西装更衬托了他颀长挺拔的身姿。俯身查看了地上的留下的毒液,又看了看四周被破坏的情形,如长剑一般的浓眉微微紧蹙。 其他神官拿着手机和平板,拍照、扫描,记录着什么。不多时,取证的一个神官过来汇报:“宗政神使,您看,这里的确发生过打斗,不过现场没有人类受害的痕迹。从现场破坏程度看,应该只是个一般程度的罪犯,从毒液成分分析是两栖无尾目动物。” 宗政神使看了看凌晨雾蒙蒙的天说:“骐风,目前为止可有关于此地的刑捕记录。” 骐风低头查了查,立刻说:“没有,只有些许痕迹信息,既没有批捕记录,也没有抓捕犯人引渡回府的记录。” 宗政神使眉头更紧:“这已经是近期第七十六次发生这样的事,究竟是何人所为,一定要查清楚。” 众神官齐声:“是!” 而后,凌空瞬影,宗政神使带领众神官回到西域府。 骐风小心翼翼看着,坐在堆满文件办公桌后的宗政礼司,要说这位出身不高,听说是佐老从轮回道捡回来的,非人非魔非妖的存在。宗政礼司算是佐老的关门弟子,修为、能力不用说,要不然佐老也不会经常巡游把西域府的大事放心交给他。只是,为人太过刻板,墨守成规。是因为出身查捕司又掌管典判司的缘故吗,宗政礼司对于现世的管理从来都井井有条,决不允许有例外。但近年来,常有在籍的异类消失、异变而无调查和刑捕记录的情况。骐风觉得,只要现世还维持基本秩序,没出大乱子,就放手不管也没什么。 骐风忍不住开了口:“跑那么远,大家也挺累的哈。其实,也没什么大事,凡人没有异动,在籍的那些可能也没闹出什么大事,或者是闹事之前就被人替天行道了呢。” 宗政礼司细细地看手上刚搜集的资料,修长的手指来回检索,没抬眼看他:“替天行道?那还要我们干什么?在籍者凭空失踪或者变异很可能是有更凶残的妖物在狩猎,一旦事态不可控制,别说你我,佐老都没办法交代。” 骐风并不认同:“如果有更大的妖物,人类应该首当其冲受害啊,可是凡务司没有人类的报告,可见只是我们小题大做了。” 宗政礼司忽然被现场勘查照片上发现了一抹蓝色,对照着,拿出封存的证物细看。封存袋中是一丝青蓝色的毛,应该是从完整羽毛上掉落下来的。他忽然想起之前勘查的案子中似乎也有这样的东西,立刻起身去档案室查找。骐风觉得宗政礼司可能查到什么了,慌忙跟上去。档案室封存的资料中,有一张照片拍到一支带着这种青蓝色羽毛的银镖,羽毛轻盈明艳,银镖纤细而锋利。 骐风在一边比来比去,说:“颜色一样,应该是同一种武器。” 宗政礼司用带着黑色手套的手点了点照片,若有所思的说:“看来你也不是无迹可寻。”忽然恍惚了一下,眼前尸横遍野,那些惨不忍睹的尸体上都无一例外地残留着深刺地青羽银镖,青色羽毛被鲜血染得斑驳……忽然青蓝色的羽裙在他眼前蹁跹……他的心忽然像被刺了一下,痛楚深入骨髓像把他带入深渊。宗政礼司用手按了按胸口,他自己居然也与她有渊源吗?当年他在轮回道游荡得太久,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他有悔有恨,可是时间太久,加上轮回道的折磨,他很多事情记不清楚了,偶尔有些碎片,却想不起因果。如果这青色羽镖的主人那么久以前就已经危害人间,那么他更有必要把她揪出来。 白宇酒店顶层的旋转餐厅里,绯绝颜优雅地切开牛排,配上顶级红酒,细细品味人间烟火。神凤族其实并不需要进食,要进也是仙风玉露之类的。绯绝颜在遇见佐老之前也不需要,但作为忠诚的证明,绯绝颜把自己身为青鸾的灵羽交给佐老,此后就需要定期额外补充体力。莲仲看见她杯子空了,另拿给她一杯黑色的饮料,撤走了空酒杯。 绯绝颜看着乌漆嘛黑的水,素指弹了一下玻璃杯,有些不悦:“又要喝这个吗?”想起上次差点吐出来,她就心有余悸。 莲仲有些无奈地说:“还不是为了你好,你的伤留下后遗症,还把灵羽送人了。不喝,你一天八顿饭也不见得撑得住。” 绯绝颜打量着莲仲,作为白宇酒店的主人,大多数时间都泡在餐厅研究凡人的食物和饮料,当然也顺便研究绯绝颜的药。一袭白色的衬衫没有多余的装饰,却勾勒了男性简洁的线条,他腰间的黑色围裙倒让人觉得更有韵味了。 莲仲是绯绝颜从小玩到大的朋友,他陪她偷过族长的凤冠,涂鸦过阿姐的霓虹流光裙。绯绝颜是族中最小的,又是在凤凰山的青霞中诞生,自小备受宠爱,闯了祸,受罚的都是莲仲。后来再大些,二人分别拜师修行,绯绝颜成为西方神母座下弟子,听说莲仲竟然是佐老的弟子。所以在绯绝颜重伤的时候,莲仲跪求佐老才让她得救。不过作为交换,绯绝颜交出灵羽成为西域神佐老的契约神使。她始终觉得,莲仲应该也和佐老交换了什么,但怎么追问他们都不肯说。绯绝颜猜想,莲仲放弃继续修行,在凡间游荡大概是交换条件的一部分。 而关于自己怎么受的伤,却怎么也记不起来了,莲仲说他不知详情,佐老说是交换条件的一部分,也不能相告。 无所谓了,绯绝颜这些年吃了莲仲不少的药,理亏,喝了便是。莲仲满意地点点头,又地给她一碟彤果蜜饯。绯绝颜惊讶了:“你真的成功了?这彤果在现世也能结果了吗?”捻起一颗放进口中,浓郁的香甜,是从前挚爱的味道。 莲仲故作镇定地擦杯子,语气中却带着得意:“你以为我躲在这里,是为清闲吗,我每天都有认真的研究实验。耗时三百年,彤果树总算开花结果了。”说到开花结果,他忽然有些失落,缓缓抬起头看了看眼前单手托腮,品尝彤果的明艳绝尘的女子。 他从小眼里就只有她,陪他胡闹,替她受罚,他从没觉得是委屈。他想变得更强大,为的是更好地保护她。却没想到他离开的那些年,她栽在了凡人手里。凡人的箭不足以致命,可是冥蛇之毒却损伤仙魄,再加上所入之处是心脉,便是要命的折磨,要么在折磨中自毁,要么就会入魔。莲仲找到她时,她几乎丧命。他不顾师傅佐老在闭关,硬闯关门,以成为神柱为条件,求佐老救她性命。佐老救了她,也按照她的意愿抹去有关那凡人的记忆。而他也不能继续在神界修行,留在西神域作为七大神柱之一,维持着结界。他没什么可后悔的,能守着她,挺好的。 绯绝颜忽然手指敲了敲桌子,莲仲莫名其妙:“怎么了?哪儿让您老不满意了?”绯绝颜慵懒地歪歪头,眼睛眨了眨,纤长的睫毛翻动:“六点钟方向,有两个美女,盯着莲总好久了。”莲仲看都没看,说:“绯总有空不如多关心关心酒店,这里可有你不少股份,光靠我一人,分身乏术。”绯绝颜毫无波澜地起身,轻轻整理了外套,说:“你不是分得挺好的嘛。多谢款待,饭钱从我那份里扣吧。” 忽然有铃声凄厉地响起,绯绝颜和莲仲都神经一绷。凡人眼里这也就是个闹人的手机铃声,但他们知道,这是警报,有东西接近虚无界了。 绯绝颜拿出手机迅速查看地点,而后匆匆赶到无人处凌空瞬瞬影去事发地点。莲仲感觉来者不善,给服务生小丫头婴宁一个眼色,示意跟着绯绝颜去帮忙。 风卷狂沙,让人睁不开眼,西神域边境的荒原望不到边际,断断续续地还披着尚未消融的冰雪,如果是凡人几乎寸步难行,没几分钟血肉之躯就会被冻僵。而凛凛的寒风中,就有这么一个人艰难地独行,时不时用手上的魔魂珠高举,看看是不是会有感应。 一抬头,一个身着黑色风衣的女子站在眼前。狂风似乎根本不能影响她分毫,只能气急败坏地打乱她的长发,却更添妩媚。 “这么坏的天气,我劝你还是回去的好。”绯绝颜似乎礼貌的劝诫却让人觉得凌厉。 那人一愣,却并不回答。绯绝颜没耐心耗着,用护域程序搜索,查无记录。黑户?她却挑起嘴角,有些日子没碰到硬茬儿了,心里有那么一点点兴奋。此时护域程序对来人发出红色警告,有杀人记录,提示这是个危险分子。而看似普通的中年男子打扮的存在,忽然崩坏了外表,化身七目牛角鳄尾兽。 绯绝颜有些讽刺地冷笑:“都说了,你们能不能别动不动就当街脱皮,有碍观瞻。”说罢抽出腰间隐形的断音剑,飞身一刺,巨兽就地滚身躲开。绯绝颜扔出羽链断其后路,巨兽愤怒咆哮,蛮力撞过来,吐着火球,鳄尾狂扫。绯绝颜密布羽镖,让巨兽不得近身,然而羽镖却只损伤了巨兽的皮毛,并未伤及太深。绯绝颜暗想,皮还挺硬,看你的命是不是也这么硬。 绯绝颜凌空一击,却被一股强大的力量弹开。她不禁后退了两步,怎么回事,还有其他人?站定之后,才看清在来人。一身黑色的西装,长外套的衣摆被风托起像半个伞,稳稳落定,气息却不乱。风沙中,一张棱角分明的脸,只依稀看得清深邃的眼睛和英挺的鼻子,一副来者不善的样子。他身后还站了两个差不多打扮的男子。看这做派绯绝颜大概猜到是西域府那边的人,但以她对那里的了解,能弹开她剑压的人没几个。 绯绝颜轻轻挽了个剑花,说:“打扰别人工作,是不是先自报家门比较礼貌呢。” 那男子却并不作答,死盯着巨兽身上耀目的羽镖,扭头对旁人说:“骐风,马上查一下。” “是,宗政神使。”骐风应声,马上打开系统查探。 那清澈而纯粹的青色刺得宗政礼司眼睛痛,不,好像心口隐隐作痛。 绯绝颜看着骐风查的不是别人,正是自己,自己为西域府卖命也有些年头,不认识便罢了,还被人当匪类查户口,心里真想立刻让他们都去寒冰地狱醒醒脑子。 妖兽一愣,不是冲着自己来的,欲趁机遁形逃跑。绯绝颜立刻发现,立刻劈过去一剑,然而宗政礼司也用乾坤弩发了一箭,剑与箭相遇,火光冲天,天雷地火。 宗政礼司一愣,一来这女子剑压威力在神使级别甚至更高,二来她要放那妖兽逃跑么?宁可错杀,不可放过,以乾坤弩为轴心启动锁天箭阵,顷刻万箭齐发如雨下。 绯绝颜来不及思考,立刻布羽链在周身形成盾牌阻挡。她不知应该是愤怒还是惊讶,这西神域的神官都是来帮丑八怪逃跑的么?怪不得千百年来她这么忙,一群猪队友。想起那个梦,看到用弓箭的人就觉得讨厌。 妖兽中箭不少,但碍于皮硬,并没伤到要害,不服地吐火球,荒原的枯草被烧得噼啪作响。 羽链抵挡没多久,箭雨就要破防了,绯绝颜一个响指打开冰封结界,既然打招呼这么正式,她也不能小气。 众人被薄冰隔绝在现世的上空,从脚下仍然能看到模糊的荒原景致,像现世凡人用的毛玻璃的效果,没有了狂风,却依然逼人的寒冷。 绯绝颜没给他们回神的机会,接连挥剑劈下几个灭天斩,宗政礼司手中的乾坤弩变成乾坤刀抵挡,骐风和同伴招架不住被重重弹开。即便是结界之中,短兵相接的电光石火也让人叹为观止。妖兽在结界中妖力减弱,再被强大法式镇压,动弹不得。 绯绝颜本身是冰属性,法术多以寒冰为本,灭天斩冷厉神速,能劈妖魂魔魄神元;宗政礼司的乾坤刀是火的属性,斩妖除魔不在话下,出刀雷火齐下。二人针锋相对,分庭抗礼。 骐风捂着摔疼的肩膀,在一边喃喃自语:“这阵仗可不小,如今天上地下,能跟宗政做对手的可不多呀。” 海边,西域神佐老在海边和南域神澜俢下棋,澜俢的小厮在一边烤新钓上来的鱼。碧涛白浪,海鸥仿佛羡慕一般在空中流连。 “哎,该你了,发什么呆呢?”澜俢见佐老半天没动,顶了顶草帽,忍不住催促。 佐老摩挲着晶莹剔透的玉棋子说:“我总感觉好像要出点事情。” 澜俢抿了一口茶说:“能有什么事,还不就是些小鱼小虾的闹一闹,搞不出来什么大动静。再说了,你有得意门徒坐镇,还让青鸾守域疆,没人比你更清闲了。” 佐老应声放下玉棋子,有点得意地笑笑,是啊,宗政礼司虽然刻板了点,但管理西域府需要规矩;青鸾神凤族有嚣张的资本,好在念昔日恩情也算仗义。他们之间那点旧事,过去了也就算了,反正碰不上,相安无事就好。 绯绝颜上报的情况好久没更新到信息库了,那丫头大活儿不少干,小活儿懒得管。翻一翻平板电脑,西域图谱赫然眼前。佐老的程序和普通的神使、神官不同,除了能看辖区在籍者,也能纵观全部西域府神职人员。颜色光点能展示在籍者状态,绿色正常,黄色是预警,橙色是危险,红色是非常危险。而神职人员则用白色光点表示,小光点是正常生活状态,光点闪烁是出勤状态,光点放大并闪烁是战斗状态。佐老的图谱,星光点点,然而他却看得愣住了,一个硕大的光点带着些许蓝光闪烁不停。佐老记得绯绝颜手机程序特殊,光点上折射青蓝色的光芒,区别他人。 那地方是……域疆边界接近虚无界的地方吗?佐老点开重叠的光点,显示的是宗政礼司和绯绝颜。佐老心里好像被扔了一块巨石,震耳欲聋,他们两个打起来了? 二 西域神府 冰封结界之中,骐风觉得又冷又难受。实力相当的两人异常恋战,打个没完,其他人帮忙也不是,劝架也不行,主要这么大的法阵波,靠近也得弹回来,能呼吸顺畅就不错了。 绯绝颜的媚长眉毛微微一挑,看来西域神府藏龙卧虎,这位神使还有点样子。隐约想起佐老好像提过一个什么人,在他翘班的时候做替身的。不过眼下,对方没有交流的意思。 宗政礼司眼见陷入苦战,收起刀刃,俯身布下锢灵法阵,浑圆的阵轮带着刺眼的强光从脚下飞向绯绝颜,其中包含了施法者的密符和念力,而且不断变大。 绯绝颜一惊,横剑,以指触剑刃,断音剑蓝光闪现,蓝光逐渐形成蓝紫色光芒的冰凌花,围绕着纤如蝉翼的花朵寒风如刀飞旋,带着无数冰刃的旋风速度逐渐加快范围也越来越广。绯绝颜不自觉的微笑起来,既然你们脑子太热,那就一起进入寒冰地狱乘个凉。 另一边,绯绝颜灵巧飞身躲避,锢灵法阵却紧追不舍,尽管她动作敏捷,可是怎么都摆脱不掉,仍然开始受到法阵的影响,四肢开始一点一点有麻痹的感觉。 而整个冰封结界之内,已经冷的无法让人呼吸,宗政礼司因为法阵只能用有限的力量护住自身,还要运刀击碎冰刃,也是力不从心。 最惨的是骐风他们,修为没那么高,拖着逐渐僵冷的身体,笨拙地躲避冰刃。骐风心里暗想,自己就快成为冷冻肉了,还马上要被冰刃绞肉机弄成饺子馅儿,这个死法真是出世以来怎么都没想过的。 “都给我住手!”如此厉声呵斥让大家都吓一跳,反应过来,应该是手机的声音。护域程序中,作为域神的佐老可以根据情况直接发布指令。 宗政礼司立刻收手,略微整理衣冠。绯绝颜见对方收阵,也收起断音剑,寒冰地狱渐渐偃旗息鼓。 “你们俩个是工作太清闲,还是有力气没地方用啦?自己人跟自己人打起来,传到别的神域,我这张老脸往哪放?还不让人笑掉大牙!” 绯绝颜纤纤玉指摸了摸头上的玉簪,顺势理了理丝绸一般的头发说:“又不是我的错,若不是您老四处云游,不理政事,我又何苦这般辛苦又被人误会。” 宗政礼司长眉紧蹙:“休得无礼,既然同属西域神府就应该表明身份。”他从佐老的呵斥中立刻得知,绯绝颜也是西域神府的人,不管认不认可,佐老的面子要给。 绯绝颜此刻才看清宗政礼司的样貌,身材颀长挺拔,面容俊朗,一双眼睛深邃如墨,周身散发着近乎无情的冷峻。绯绝颜心里暗笑,怪不得佐老选他坐镇西域神府,是块统领者的好材料,目的至上,不择手段,不浪费精力在多余的事情上。绯绝颜看了看早已被折磨得半死的妖兽说:“也不知道是谁无礼,突然出现,又突然发难。问又不答,打又不服。” 宗政礼司脸色更难看了:“你完全有解释的时间,而且我们胜负未分。”宗政礼司心里面承认,绯绝颜是他入佐老门下之后难对付的对手之一,但认输不可能。 宗政礼司居高临下的态度让绯绝颜着实不悦,转身却说:“看来你记性差的很。”毕竟绯绝颜不是没问过他,是他三缄其口,然而,和这黄口小儿有什么可争辩的。 宗政礼司是个讨厌费口舌的人,但绯绝颜的不屑一顾,让他多说一句都显得理亏啰嗦。如今虽然没占什么便宜,却也吃了亏一般的不舒服。 “都给我收声,带着那孽畜,回西域神府再说!”佐老对这两个人的喋喋不休更加气愤。 宗政礼司和骐风一行人将妖兽收进巴掌大的结界球,放进索罪箱而后遁形。 绯绝颜不自觉地皱皱眉头,倒不是因为佐老发火,那小老头拿她没什么办法。只是一听到西域神府四个字就别扭,她真的讨厌那地方,各方面都讨厌。 她收起冰封结界,翩然落地,狂风劈面而来,寒冷像融化的冰淇淋粘腻地裹在身上。然而绯绝颜是习惯寒冷的。 “主人,您没事吧?”小燕子婴宁用力克制牙齿颤抖的声音,哆嗦着凑到绯绝颜身前。本来她按照莲仲的指示跟着婴宁,可是刚看到西域神府那群人的背影就都不见了,她猜想绯绝颜进入结界了,她没办法进去,只能在原地等着,看看万一能帮上什么忙呢。 绯绝颜看着筛糠一样的婴宁,觉得好笑又心疼,走过去摸摸她红彤彤的脸:“傻丫头,一直在这等吗?我都说了我不是你的主人,莲仲才是。”绯绝颜知道莲仲一直认为自己单独行动并不理智,一来为安全着想,有个帮手事半功倍;二来万一有什么状况,可作为目击者或者搬救兵也好。绯绝颜觉得婴宁这小丫头不错,除了有时候有点吵,不过自己习惯独来独往也就没收下这丫头。 婴宁气鼓鼓地说:“……西域神府那群人就爱装模作样,他们没有为难您吧?”婴宁自小被莲仲收养,却把绯绝颜当偶像,她觉得女性就应该像绯绝颜这样本领超群又来去潇洒。 绯绝颜暗笑,为难我,他们也配?看着婴宁的样子她有些不忍心,想着带她见见世面也好,便说:“要不要跟我去西域神府走一遭?” “啊,好啊,我要去我要去!”婴宁有些意外,更多的是兴奋,长这么大还没去过西域神府呢,小时候办理户籍都是在下属的业务处办理的,寻常小妖哪有机会去总领府。 凌空瞬影,转眼绯绝颜带着婴宁来到地标建筑帝金摩天大厦。绯绝颜在婴宁一片哇声中端详了一下这座号称顶级的商务建筑,俗气的金色玻璃幕墙包裹着六棱柱形的建筑体,高耸入云。绯绝颜记得当初投资的时候,自己说过不插入事务,一切由莲仲决定,可怎么也没想到弄得这么土豪。 婴宁有些意外,这座大厦她也不是没来过,莲仲主人的产业她是知道的。但来来往往没发现哪一部分像西域神府啊。 绯绝颜对张大嘴巴的婴宁说:“跟紧我。”而后集中念力,长驱直入。 门外喧嚣在入门那一刻就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一座广阔的殿堂。说是殿堂,一点不夸张,不是因为多华丽,更多的宏伟。漆黑如夜的地面,白色的、驱邪花纹为饰。高不可测的蓝色穹顶云霞薄绕,西域所属的星宿洋洋洒洒地罗列其中,穿云而飞的是雷兽。或圆或方,或长或扁的各种镜子琳琅满目地挂满殿堂四周。 其中也有如现世写字楼的总行政台,可供咨询、登记等。迎面而来的也是同样的通关闸口,来来往往用手机刷系统开关。而闸口之后的巨大半圆形大厅,均匀地在半圆弧形幕墙上分布着七部电梯口。幕墙周围的雄狮宫灯静静地把一分古韵潜移默化地挥洒。无一例外,这里的人都是西装革履,一身玄色。 绯绝颜想了想,自己的身份特殊,而婴宁只是普通在籍者,大概都不能通过闸口。转身去了登记处,说明来意。 前台的一个齐耳短发、一身黑色西装套裙的女子面无表情地说:“见西域神要预约。您现在要预约吗?” 绯绝颜冷笑,拿出冰牒玉令,近乎透明的一方玉,其上雕着七种神界奇花,簇拥着中心一条飞龙。前台小妹大惊失色,颤抖地用带着白手套的双手接过去看了看,放在扫描仪上验过,又小心翼翼地还回来。周围注意到的人也看着这边窃窃私语。 婴宁忍不住发问:“姐姐,他们这是怎么了?”婴宁本来找不到合适的称呼,不让叫主人,那不然就套近乎。 绯绝颜云淡风轻地说:“我不是这的常客,但绝对是贵客,有点资历的应该都知道它的分量。”而后并不多言。 婴宁看绯绝颜不说话,现在的确也不是闲聊的场合,不敢再问。 前台小妹亲自引荐,从贵宾通道进入虹光大厅乘1号电梯即可到达,也就是那座半圆形的大厅。 虹光大厅?婴宁没出息的东张西望,发现四周有七种颜色射灯把光集中打在大厅中央。虹光原来是这个意思,也没什么稀奇啊,多色的光汇集在一起还不是无色。 绯绝颜带着婴宁进入电梯,电梯上下四周仍然是六面是镜子,只不过映过去的人形奇形怪状,走了样。 “觉得不过如此,是不是?”绯绝颜看着头顶的镜子对婴宁说。 “这里远比你看到的戒备更森严,外围的结界是第一重,入门是第二重,过闸口是第三重,虹光是第四重,外面里面这些镜子是第五重。如果有邪魔进入,斩魔机关立刻启动,天上的雷兽和武官守卫也即时抓捕,插翅难逃,。”绯绝颜虽然甚少踏足西域神府,但是基本的框架她是知道的。佐老一直想让她经常去打卡,奈何她实在讨厌官场做派,一千年里去过不过三次。 婴宁赞许又惊讶地点点头,西域神府的阵仗还真是不小。另外婴宁明显地觉得电梯似乎正在后向移动,而不是上下。为了不再显得自己是土包子,她决定闭嘴。 电梯忽然又急转直上了,速度快得让人觉得有些失重。 提示声音响起,绯绝颜和婴宁走出电梯,在秘书的指引下进入佐老的密阁。光线并不丰腴的厅堂里,周围挂满了字画,乍看上去像个现世的书画展。 绯绝颜惊鸿一瞥,里面有现世历代名家的首笔,也有神朋仙友的馈赠。她想起有传闻说佐老因为酷爱字画,经常到现世与字画名家把酒言欢,称兄道弟,只为得到佳作,看来也不是毫无根据。别的神仙都喜欢收集秘籍、神器或者奇珍异宝,他也算是神界第一人了。 佐老在主位正襟危坐,身旁的宗政礼司双手背后,逆光而立。 “你旁边那位是莲仲身边的人吧,罢了,也不是外人,都坐下吧。”佐老的声音有些疲惫,云游的快慰都被这两个不省心的消磨光了。 绯绝颜轻步过去,轻抚衣摆而坐,婴宁被吓一跳慌张张坐下。 佐老扭头看了看纹丝不动的宗政礼司,“我这样就好。”宗政礼司意识到,立刻答话。 佐老无奈地摇头,都是犟种,犟种和犟种比犟可要老命了。 “都先看看吧”佐老冷不丁扔出一句话。 绯绝颜打开叮咚作响的手机,里面是一份数据报告。婴宁有些好奇,偏着头偷看。 绯绝颜一行一行的刷过去,逐渐发现端倪。在上古消失殆尽之后,本来现世是平静许多的。但从数据上看,近几百年情况突然急转直下,除了妖魔异族的异变、异动,凡人世界也开始异象丛生。绯绝颜因为常年在神域外围,那里的异徒本就比其他地区凶恶,主要是靠近虚无界的关系,异界能量在每次朔月之时最强,对某些修为低的妖魔是有影响的。但她不知道的是,怪现象竟然在整个西神域都这么频繁,似乎是某种预兆。 宗政礼司长眉微蹙,这些数据就是他带领神官收集整理的,他不必再看。倒是关于西域边境的报告让他在意,数据是普通神官的数十倍之多,一来证明神域边境仍然不太平;二来绯绝颜只身做了同等条件下普通神官数十倍的工作量而且从无败绩。从和她交手的情况看,其实也并不稀奇。 “怎么样,西神域没你们看上去那么太平,工作量大,人手紧。尤其是和虚无界相连的地带,此消彼长。目前没出什么大事,关于这一点,绯绝颜功不可没。”佐老抿了一口茶说。 绯绝颜没有悦色,等着佐老说“但是”。 “但是呢,整个西神域的公务可不止巡查平乱这么简单,关联之冗杂,纵横交织,牵一发而动全身。任何神职都要服从大局,倘若我们自己先乱了,不等别人笑话,那些异类就把我们土崩瓦解了。”佐老语重心长地说,“宗政啊,一向看你是持重的,怎么这次这么唐突。” 宗政礼司没看佐老的表情,影影绰绰的记忆在眼前回荡,血淋淋的尸体上鲜艳夺目的羽镖和今日见到的如出一辙。但他不能说,连他自己都不能确认记忆的真假,他不能贸然提起。而且,有没有一种可能,绯绝颜原本是害人的凶徒被佐老收服教化,然后成为今天的神使呢。 宗政礼司轻吐一口气,说:“佐老,这次是我鲁莽了。” 佐老说:“我没倒没什么。”斜着眼憋了一眼绯绝颜,宗政礼司会意了。 “对不住了,绯绝颜神使,也算不打不相识。”宗政礼司不卑不亢,像是道歉,却没低头的意思。 绯绝颜略微颔首,意思道歉她收下了,“我倒也没那么介意,棋逢对手我倒也乐意奉陪,毕竟真正的错也不在你。”伸手拿起面前的茶,轻轻地嗅着,却没打算喝。 佐老刚喝下去的茶水差点蹦出来,绯绝颜这丫头是怨我呢?怨我不在本位,怨我对她身份没交代呗? “咳,嗯,绝颜,我知道当初我们有约在先,不过你自己看看,你多久没更新记录了。脏活儿累活儿没少干,倒是做好事不留名,可害苦了神府的人胡乱揣测,扰乱视听,差点酿成大祸。”佐老本来也打算说说这事,千百年来,绯绝颜恃才傲物就算了,但是后记录和信息都混乱,不出事就算没事。可是自从开始电子化,信息数据就难以浑水摸鱼了,而且大家也确实接受了技术的便利,唯独绯绝颜我行我素让人头疼。 绯绝颜看着佐老,摸了摸左耳的耳环,理论上她也有点理亏,因为偷懒有日子没更新记录,而且有不少。可是她也实在讨厌对着这些插着电线的大盒子小盒子点来点去。对她来说那些作为茶余饭后的娱乐的确适用,斩妖除魔还搞那么多花头干嘛。 “时移世易,不跟上时代可不行。这样吧,绯绝颜今后每周到神域府述职一次,把数据弄一弄,报告写一写。有情况就跟骨干们谈一谈。另外,虚无界仅仅靠你一人不行,我会派人加强巡查守卫。你作为中坚力量加入专案调查。”佐老说。 绯绝颜一想到没周都要出入这个破地方,美目怒视佐老抗议。 没想到佐老看都没看她说:“其实每天都打卡更好点。” 绯绝颜心里一哆嗦,叹了口气说:“我同意第一个提议。但我有条件,第一,每周不可能,半月一次,什么时候汇报由我决定,毕竟事件发生都没有规律,我总不能一边打架一边述职,有些事件从调查到结束可能不止一周;第二,我需要帮手,今天跟我来的婴宁以后就跟着我做我的助手;第三嘛,我想私下里和佐老单独谈。” 佐老摸了摸光溜溜的下巴,过去都流行长须美髯,现在现世没人留这玩意自己也就跟随潮流了,偶尔有点不习惯。他觉得绯绝颜能有条件答应已经不错了,毕竟当初的契约没定那么详细,倒仍然是她自己的作风。 “说来说去你还是不想遵守规则,述职也就罢了。神域府是什么人都能进的吗?你知道成为神职的那些,是通过多少考试和考验才进入这里工作的吗?你一句话就打算暗度陈仓了,让佐老如何跟众神官交代?”宗政礼司气不打一处来。 婴宁斜眼看了一眼宗政礼司,撇了撇嘴,这破地方谁爱来似的。 佐老眯着眼睛说:“那就按规矩办,绯绝颜算推荐人,婴宁先入府见习,再考试过关。” 绯绝颜看了看婴宁,婴宁会意地点头同意。宗政礼司叹口气却也不再反驳。 佐老说:“那就先这么办。”给宗政礼司一个颜色,示意他可以离开了。 宗政礼司看了看绯绝颜,不太痛快地闪身出去。 佐老无奈地说:“你还有什么要求啊?” 绯绝颜说:“别人不知道,我还不知道吗?您是人老心不老,有事没事就云游,都是那个耀武扬威的宗政在管事。述职,您的意思是让我向他报告?凭什么?” 佐老抓抓头,有些犯愁,这丫头是不肯屈居人下呀,也是,神凤族在神族当中本就高贵,契约结盟也是机缘。 “宗政礼司有他的好处,以后你就明白了。你不就是想分大小吗?你们俩,一个是我的关门弟子,一个是我的亲信神使,手心手背都是肉。你呢,不是向他述职,是他转达给我,他呢再把我的指令交办给你,好了吧。”佐老只能和稀泥,先把她哄好再说。 绯绝颜起身,飒然用手机指着佐老的鼻尖说:“如果他敢仗势欺人,我立马解甲归田!”说罢转身夺门而出。 佐老慢悠悠又添了些茶汤,自言自语道“还是年轻啊,这两个人,哎……但愿相安无事吧。” 出了门才发现,佐老这里走廊犹如迷宫,也不知每个出口都通向哪里。婴宁被神职人员带走说要办手续,绯绝颜本打算自己先回去,却把自己绕进这蜿蜒如蛇的回廊里。 这里的装饰风格要更古朴些,乌黑的木质窗格,雪白的墙上偶尔悬挂着雕花的镜子或者墨兰。不知从哪里来的光投映过来,影子被拉得忽短忽长。 绯绝颜长靴的细跟在回廊的地面敲击出轻快的节奏,可是她可没心情参观,加快脚步打算找出去的电梯,前面一个转角,应该是了吧。绯绝颜大步跨过去,冷不防右臂被后右方伸出的一只修长有力的手突然抓住! 她差点摔倒,立刻用左手劈向左后方却又被对方另一只手抓住手腕,而且用力不小。 绯绝颜定神一看,来人正是宗政礼司。 “你……我们从前见过吗?” 宗政礼司本打算打探她的过去,在与她四目相对时,却忽然没了底气。 她如玉的面庞上,灵媚的眸子如珠如宝,密长的睫毛用阴影画下整齐地孤傲,秀挺的鼻子下,一双艳如桃李的唇,悠长清甜的幽香悄然荡漾。这样令人心醉的画面似乎……似曾相识? 三 老人鱼 绯绝颜觉得很丢脸,一个不留神就被人钻了空子,试图挣脱,却动弹不得,他的手紧紧禁锢着她。 “宗政神使,我们今天第一次见,您不会又忘记了吧。”绯绝颜从牙缝里蹦出这句话。该死的,今天不分是非打架就算了,本座也乐得陪你周旋。现在又改偷袭了,真是死性不改。 宗政礼司看着她微含怒色的脸,却觉得更加……更加动人了。该死的,自己居然会这么想,可是眼神却并不想离开。从他被佐老带回来开始,那些断断续续的模糊记忆就很少侵扰他了,可是今日却又反常地翻出来。 宗政礼司如今坐镇西域神府,纵横西神域多年,妖也好魔也罢,琳琅满目的美貌见过多到麻木。而且自从在佐老座下修行以来,自己也只是一门心思地提升修为,为佐老分忧。唯独午夜梦回,那些记忆的碎片会刺醒他,他试过忘记,却无法磨灭;他想追根溯源,却无所适从。 如今在各个神域,现世自不必说,就连神职对于“情”这件事管理得也越发顺其自然。并没有现世里神仙传说里的天理昭昭,只要郎有情妾有意,经过本神域审核同意就可结为伴侣。只不过神职人员的生命周期太漫长,“情”仿佛是微不足道的插曲。和同一个人相伴终身似乎太挑战耐力,和不同的人交往不仅浪费时间精力更觉得只不过是周而复始。所以,与其说是冷漠,不如说是大家都淡漠了。 这样暧昧的距离,让绯绝颜对他似乎有一种从未有过的吸引,并不唐突,仿佛是一种习惯,一种熟悉的亲切。 “你到底要抓到什么时候!”绯绝颜终于表达了抗议。 宗政礼司慢慢放手,微微欠身说:“对不起,是我失态了。我只是想为我今天的行为再次道歉。”他的眼睛却不再敢看她,转向墙上那盆素净的兰花,面容冷峻。 绯绝颜摸了摸手腕,这小子可能精神不大好,也是,谁精神没问题能在佐老手下待那么久还甘之如饴的。“你这道歉再持续一会儿,我的手就断了。”绯绝颜微笑说道。 宗政礼司态度诚恳地说:“以后我们会有更多的机会共事,合作愉快!”主动伸手言和。 绯绝颜看了看刚才钳制她的手,没打算握上去,丢下一句:“好说。” 宗政礼司无奈地低头看了看尴尬的手,收回,而后转身大步离开了。 绯绝颜心里仍然觉得不忿,可是看着他颀长的背影,觉得似乎带着一丝落寞。她也迅速离开,没空管别人的悲喜,总觉得这神域府不适合她。 回到自己的住处,已是午后。阳光从不吝啬它的温暖,房间里明媚旖旎。绯绝颜本来泡过澡想好好休息,手机提示音响起,打开是宗政礼司发来的工作通告。抬头是:转自佐老。这是怕她不服呢。 绯绝颜刚放松的神经又紧了紧,穷追不舍的,催命哪。她懒洋洋靠着沙发,开始看资料。 “密码正确,门锁已开启。”大门提示音响过之后,莲仲拎着大包小包走了进来。 绯绝颜惊讶,“还不到下班时间,莲总这是玩忽职守。我作为股东要抗议。”绯绝颜半真半假的说。钱不是万能,但没钱肯定在现世什么都不能。 莲仲假装生气地说:“绯总这甩手掌柜都登峰造极了,我玩命赚钱可不打算真把命搭上,留口气还得给您兼职当田螺姑娘呢。”说着把手上的东西整理起来,放冰箱的放冰箱,放储物柜的放储物柜。 绯绝颜用手托着腮,忍俊不禁地笑了笑“是田螺先生才对。要当姑娘吗?” 莲仲说:“我做女人说不定姿容绝代,刚才电梯里有个男的老偷偷打量我。” 绯绝颜无声地笑,电梯里还常有人打量她呢,应该是住在这里的人,凡人的八卦。 要说赚钱,神域里的神职都算上,莲仲必定前三。他做生意搞投资是把好手,每次必定算绯绝颜一份。绯绝颜也就是投了点奇珍异宝做资金,其余坐享其成,如今按照现世的说法算财务自由了。倒是莲仲还在守着酒店,时不时还要抽空跑过来给绯绝颜补货。 绯绝颜的房子是一层一户,宽敞是宽敞,打扫起来也真累人。 莲仲环顾四周,这里收拾还可以,给她配打扫机器人看来有效果。他们做梦也没想到有一天还要像凡人一样打理家务事。莲仲熟练地开始煮奶茶,这是绯绝颜爱喝的,他就特意学了做法。奶茶煮好,见绯绝颜还在看手机,有点奇怪地问:“看什么呢,这么专注,听说佐老回来了,是不是又被唠叨了。” 绯绝颜按着发烫的太阳穴说:“是回来了,只是他唠叨还好。还多一个宗政神使,看着好像有点精神有问题。” 啪的一声,刚倒好的奶茶掉在地上,滚烫的奶茶四散横流,七零八落的玻璃碎片上还留着奶茶依恋的痕迹,像是要遮掩什么。 绯绝颜吓一跳,立刻确认莲仲的伤势,然后从厨房随便抄起一块布要扔地上。 莲仲的吃惊愣是被绯绝颜气跑了,“这是擦餐具的,你居然要拿来抹地。”他劈手夺过毛巾放回原处。“放下,还是我来吧。”转身去拿清扫工具,熟练地收拾。他顾不上自己的手被灼得鲜红,脑子里一片混乱。他当初就不明白佐老为什么要收留那个人,他是要杀绯绝颜的人啊。 佐老当初沉思良久却说,凡事都有多面性,你看到的不一定都是真相。在佐老救了绯绝颜之后,他不敢再对师傅任性,但一直对佐老坚持,不能让他们重逢,他不能给那个人第二次伤害她的机会。佐老意味深长的话他至今记得:“即便是神也有无可奈何的时候。” 可如今,他居然就这么和她见面了!莲仲知道,佐老现在看重他,但在他眼里,他就是个凶手,一个背信弃义凶手。 绯绝颜看着莲仲有点奇怪,却不知因何而起。眼看他手上的伤越发严重,拉起他就冲到水池冲水,又匆匆跑去拿冰块给他冷敷。“疼吗,看起来很严重的样子。”绯绝颜扔了他手里的扫把,小心地查看伤处。 莲仲没回答,他仿佛看见小时候的绯绝颜了。她仗着族人的宠爱,从小淘气调皮,可是从来不伤害别人。事情闹大了,就咬牙受罚,莲仲每每替她受罚,她死活不肯,被人狼哭鬼嚎地拖走。莲仲受伤,她能安静一整天陪他。神凤族的眼泪是世间灵药,她就用自己的眼泪给他疗伤。她现在的样子和小时候一模一样。 莲仲喜欢看她关心自己的样子,希望时间就这样停止。手机的提示音再次打断他的期盼。 绯绝颜大致看了一眼扔回沙发,从卧室暗格里面拿出一个小小的水晶瓶。将里面的液体小心翼翼地涂在莲仲烫伤的手背上。 “这……我这小伤用不上这么珍贵的药。”莲仲觉得这是绯绝颜的眼泪。 “知道珍贵就好,还有比我的眼泪更灵的药吗?”绯绝颜毫不掩饰。 莲仲有点担心地说:“你哭过了?谁惹你哭了,我定斩不饶。” “上次看苦情电视剧,就顺便留下备用了。”绯绝颜平淡地说。 “……”莲仲顿时就觉得这药不那么金贵了。 “哦对了,有件事要跟你说……”绯绝颜话音没落,门铃声叮咚作响。不出意料,婴宁来访。 婴宁一进门就蹦蹦跳跳宣布:“托姐姐的福,我今天开始就是见习神官啦!” 莲仲和绯绝颜面面相觑。 莲仲语重心长地说:“准确的说应该是见习事务官,是西神域府最基层的办事员。转正了也就是打杂的。修为和战绩达到要求的可以申请初级神官,初级神官之上有中级神官和高级神官。神官之上嘛就是神使,最高当然就是域神。还有就是天神里……”看着婴宁失望的表情,莲仲停住了。 绯绝颜一脸无奈:“你非要说得这么直白吗?德不配位再高也白搭。”她接着说:“我要跟你说的就是这件事,佐老要求定期报告,我需要个帮手,就推荐婴宁了。” 莲仲说:“还以为什么事呢,本来不也说让婴宁跟着你嘛。”他忽然有点放心了,有婴宁小丫头在,除了协助绯绝颜,更多一双眼睛看着他们。 绯绝颜对婴宁说:“好了,小丫头,西域神府都是苦差事,没什么可开心的。收拾一下,今晚出发。” 婴宁有点兴奋:“这么快就可以出外勤了,太棒了。” 绯绝颜看她什么也没听进去,不再多说,去打点一些必备物品。 莲仲对婴宁说:“差不多行了啊,出外勤都很危险。你要好好照顾绯绝颜,也要保护好自己。另外……”莲仲看着绯绝颜走进房间,压低声音说:“有什么事及时报告给我,尤其是关于宗政礼司的。”婴宁满脸疑惑,既然主人背着绯绝颜说,她也不好多问,点头表示照办。 入夜,云中藏月,河水不安稳地摇晃,河边有一条鱼用最后一丝力气扭动着尾巴,嘴巴无力地张合着似乎要说话。一双雪色的手轻轻地将鱼托起来,手的主人对它说:“好好地去吧。”而后将鱼投进河中。 绯绝颜和婴宁凌空瞬影来到晏宁镇,镇上的人似乎并不喜欢夜晚外出,不似那些城市的灯火喧闹。只在街角偶尔开着小店,灯光点点。 绯绝颜记得报告中分析,该地的人口中,高龄老人每年以异常的速度消失,却找不到明显的原因,怀疑有异样。之前也有神官来调查过,并没发现什么端倪。然而近年来似乎情况更加严重,所以列入专项调查案之一。 非人之物在夜晚尤为活跃,绯绝颜决定先随便查看,再找突破口。这镇子看起来再普通不过,街上能看出有店铺、企业、工厂五脏俱全,生活气息很浓。 想找个人问问,偶尔路过的行人却神色匆匆,仿佛不愿在黑夜里多停留一刻。绯绝颜看了看街角开的小店对婴宁说:“我们先过去吃点东西吧。”婴宁晃悠的没了新鲜感,连忙应承。 这是一家小饭店,包了浆的桌椅,代表它的年纪。昏黄的灯光把墙壁照得更加陈旧,墙壁上挂着很多老照片。四周有两桌喝酒的客人。 “二位姑娘不是本地人吧,想吃点什么?”一个抱着孩子的胖妇人立刻热情招呼。 “你们这有什么呀?”婴宁开口问。 胖妇人拿过一本泛黄的菜谱给她看。 婴宁拿过来说:“姐姐,您先看看想吃什么。” 绯绝颜没接婴宁的话,倒问胖妇人:“您为什么觉得我们不是本地人呢?” 胖妇人笑笑,眼睛眨了眨说:“我们这镇上哪有穿这么时髦的女孩子,你们这一身行头都是名牌吧,看着可贵呢。” 绯绝颜觉得她没说实话,婴宁大大咧咧地说:“咦?奇怪。” 绯绝颜问:“什么奇怪?”婴宁说:“姐姐您看,这里不是靠近晏宁河吗,我还想吃糖醋鲤鱼呢,可是一道有鱼的菜都没有。” 绯绝颜觉得婴宁的话一出,店里的整个气氛就变了,那两桌喝酒的客人忽然望向这边,又交头接耳。再看胖妇人脸色更是难看,或者说有些厌恶的表情。 绯绝颜不动声色,脚下轻踢了一下婴宁,婴宁抬头看了看绯绝颜立刻觉得自己冒失了。 绯绝颜说:“您看着给我们上几个菜吧。” 胖妇人点头,放下怀中的小女孩,进了后厨。 小女孩手里拿着个果子,嫩嫩的小嘴时不时咬一口。大概是觉得新鲜,一直围着绯绝颜和婴宁看。 婴宁感情泛滥,看到小女孩很喜欢,把她抱起来问:“小妹妹叫什么名字呀,几岁了?”小女孩奶声奶气的说:“我不是小妹妹,我都四岁了。我叫玲玲。” 绯绝颜对小孩子没兴趣,一直思考这里和鱼的关系。没想到婴宁又嘴比脑子快地说:“哎,可惜没有鱼,最近好想吃鱼呢。” “不能吃鱼,奶奶是鱼,不能吃……”小女孩最后一个字音没落就被胖妇人捂着嘴抱走了。不多时又跑过来说,小孩子喜欢胡说八道别介意之类的话。 奶奶是鱼?绯绝颜看着惊呆了的婴宁,忽然觉得冒失有时候是件好事。奶奶?绯绝颜目光落在墙上的老照片,照片好多都是全家福,三世同堂,四世同堂。哪位是孩子的奶奶呢。在一张有胖妇人和小女孩的照片上,出现过一个老太太,看上去没什么异样。 绯绝颜拿出手机,调取这户人家的资料。按理说,如果一个家族中有异类存在过,西域神府的户籍记录中必然有存档。可是查来查去,全家都是凡人,没什么异样。这就奇了,奶奶是鱼难道真的是小孩子胡说的吗? 绯绝颜和婴宁随便吃了几口就告辞了。婴宁有些过意不去地说:“姐姐,我是不是闯祸了。” 绯绝颜摸着她的头说:“闯祸也不都是坏事。” 婴宁说:“那我们现在怎么办呀?” 绯绝颜说:“打道回府,养精蓄锐。” 回到住处,绯绝颜没休息,一直在查关于晏宁河的资料。晏宁镇因这条河而得名,意为海清河晏,安宁。这条河在古代叫鱼女河,经常泛滥成灾,岸边百姓苦不堪言。 有记载说,为了平息水患,当地有用女婴祭祀河神的陋习,后来不知哪一代的朝廷派了治水官吏,俢了河堤,对河流改道,自此水患才有所改观。为期盼河流不再为患,改名晏宁河。而河周围得以休养生息,因此而生的城镇也叫这个名字。 鱼女,又是鱼。绯绝颜猜想古代的鱼女河可能河中有水族,因此兴风作浪危害人间。而现在从护域程序上现有的纪录看,河中没有太特殊的生灵。 第二天,绯绝颜派婴宁到镇上打探消息,既然晚上不出来,白天人们总要上班、做生意吧。而绯绝颜决定亲自到晏宁河去看一看。 不多时,来到河边。这条河看上去很宽,蜿蜒悠长。河水波光粼粼,河岸芳草萋萋。绯绝颜没空欣赏,拿出手机测试河流有无异常的气息。 护域程序中的扫描测试,除了能测试生物,也能测试气息,也就是现世传说中的邪气。扫描结果是文字提示,绯绝颜一直觉得这是它最没有美感的地方。 可是现在连实用都做不到了吗,扫描结果文字一直在闪烁,组不成个字,坏了吗? “奶奶是鱼,不能吃。”绯绝颜突然想起小女孩的话,脑中浮现一个骇人的想法,难道河水里的既不是人也不是鱼,所以系统才无法判断吗? 绯绝颜冰封结界包裹了河水中的一些水和鱼,透过薄薄的冰能看到里面的大大小小的鱼不少,有的活泼些四处乱游差点把冰弄破,有的就稳重些,偶尔动动鱼鳍,保持不沉就行。没什么收获,把鱼放回去。至少她能判断,镇上的人不吃鱼,绝对不是因为晏宁河鱼的产量不够,恰恰相反,河里的鱼多的很。然而他们既不打渔,河边也无人垂钓,或者说河边根本无人问津的样子。寻常的城镇,没什么景点,只有河流可以看看的话,应该会有人修建甬路亭台,供人赏玩休息。而这里更像是哪里荒废的护城河,杂草丛生,唯独护城的堤坝还在。 绯绝颜和婴宁在镇中心的街道碰头。白天的城镇更热闹些,商业街也和其他地区的并无二致。人来人往,熙熙攘攘,一改夜晚沉寂的模样。 两人找了个相对僻静的地方,在长椅上休息。婴宁买了奶茶递给绯绝颜,她记得莲仲交代的。而后不等绯绝颜发问就竹筒倒豆:“我这半天,收获可多了。我先去过好几家市场,发现他们真的不卖鱼耶,水产品全都没有。” 绯绝颜说:“可是他们这里的晏宁河水产很丰富,却无人问津。而且就算本地没有,可以通过运输或者进口,只是他们不需要罢了。” 婴宁一惊:“还真的是不吃鱼。我昨天想了下,问大人大概是什么都问不出来的,不如套小孩子的话。我用零食和糖果和镇上孩子聊天。发现昨天我们去过的那户人家,家里孩子的奶奶在去年去世了。” 绯绝颜说:“这有什么奇怪的。有没有说怎么去世的,在哪里去世的。” 婴宁说:“奇怪的地方就是,那个奶奶本来上了年纪身体是不好的,常年卧病在床的。可是前年年末不知怎么突然就好转了,能行动自如,甚至有点年轻了。” 绯绝颜说:“年轻……”现世里也有高明的医术,妙手回春有可能,但年轻……就不正常了。“还有呢?”绯绝颜问。 婴宁说:“还有,很多孩子的祖辈几乎都不在了,不知是不是凑巧都在这几年,老人去世的很多。” 绯绝颜说:“关于不吃鱼,那些孩子们怎么说。” 婴宁说:“都是小孩子想法稀奇古怪的,倒是有一段当地孩子的儿歌有点意思。‘晏宁河,小儿多。落千宝,平汹波。登月阁,拜神嬷。老婆婆,变嫦娥。’” 这儿歌让绯绝颜不寒而栗。 四 月神阁 宗政礼司依旧很忙,佐老短暂停留就又去云游了。堆积成山的数据资料,九宫格一样的电脑显示屏,还有不知疲倦的手机通告。骐风经常感叹,宗政礼司是如何分类处理,井井有条的。 骐风小心翼翼地说:“我打听出一些事情,所集资料不多,不过也能有些参考价值。” 宗政礼司正在看专案调查报告,头也不抬地说:“我让你调查的事情多着呢,没空听你闲话。” 骐风有点心虚的说:“就是……关于绯绝颜的。” 宗政礼司翻过一页,抬头看了他一眼。却不再做声,继续看报告。 骐风难了,这是听还是不听啊,就说:“那,我就先去做我的事了。”转身要退出宗政礼司的办公室。 宗政礼司抬头看着骐风,叹了口气,把资料扔桌上。 骐风莫名其妙,想听干嘛不能直率点,非要拿个架势。 “绯绝颜,真身青鸾是上古神凤族五凤之一,因出生祥瑞,颜色罕见又是排行最小的,所以备受神凤族上下宠爱。可以说是天之骄女,春风得意。可是后来不知什么缘故,受了重伤,似乎是被佐老所救,因此愿入佐老座下为神使。不过听说,佐老对她也是甚为宽容,毕竟人家身份本就尊贵。” 宗政礼司并没有听到他想听的东西,表情阴晴难辨,点头示意骐风离开。 骐风出了门,他长舒一口气,不查不知道,一查真吓一跳。绯绝颜身份贵重足以令四大神域侧目,这样的人物竟然在西域神座下。前两天居然还跟着宗政礼司不知深浅地跟人家叫板。慌忙摇头,找机会还是跟人家好好打招呼,道个歉。宗政礼司明知道人家惹不起,却还要调查她,也不知道到底是什么打算。再说想知道什么为什么不直接问佐老呢。 宗政礼司查过神凤族的记载,确实可以确认她的来历。但是……那些被羽镖夺取生命的尸体,却又不时浮现在眼前。他不能去问佐老,这点他明白佐老的心思。佐老不提,要么是没必要,要么就是不能提,甚至不惜冒着让他们二人两败俱伤的危险,他老人家都不提。佐老遮遮掩掩地态度是他觉得可疑的地方之一。还有就是他对绯绝颜的感觉,复杂又熟悉,难以形容却又沉迷不自知。他对这一点感到很挫败,也更加好奇。他几乎可以确定,他们之间从前一定存在某种联系,然而绯绝颜对他的反应似乎很平常,这又让他无从查起。或许,找回从前的自己,就能找到真正的答案。 手机提示音响起,有通讯。打开查看,陌生的id,神域府的人都有显示,想了想还是接通。 “宗政神使,抱歉打扰您。您之前说过的合作愉快,还作数吗?”通讯另一端,是绯绝颜毫无波澜的声音。 宗政礼司觉得血液忽然往头上涌了一下,泰然回答:“当然,阁下有何指教?” “指教不敢当,我知道有些资料并未录入电子信息库,而一般神职也无权查阅。不过,现在查案需要一些从前的资料,能否请宗政神使通融,让我查阅一二。”绯绝颜平等交涉。 终究,宗政礼司是坐镇西神域府的人,这个权限他还是有的。不过能到这一步代表绯绝颜调查有眉目了。“不过,我倒有个不情之请,希望你能答应。”宗政觉得这是一次机会。 绯绝颜看着远处的晏宁河,眯了眯眼睛,公平交易挺好,不然好像求他似的,都怪佐老那个老糊涂,不给她权限,绕了远。“成交。”她干脆利落。 宗政礼司有点意外地说:“你都不问是什么事情吗?” 绯绝颜说:“大不过生死,除此以外都是小事。” 宗政礼司不易察觉地笑笑:“半天之内,等我消息。” 电子信息化不过几十年的事,太久远的材料和记录都没来得及录入系统,仍然在信息部的档案库封存。信息部是西神域府六大部门之一,由佐老原来直属的六大神官之一席目统领。席目神官原本也不是个容易沟通的,再加上本来六大神官对宗政礼司这个后来者居上颇为微词,看似容易的事,也不容易办。不过,宗政礼司这么多年在西域神府也不是白混的,威逼利诱、虚与委蛇罢了。 婴宁偷看绯绝颜的脸色,憋了半天还是忍不住问问:“姐姐,您到底从歌谣看出什么了?我怎么什么都没看出来?” 绯绝颜边走边说:“我只是想确认一些事情。但愿我的推测是错的。” 婴宁的好奇都快从眼睛里掉出来了。绯绝颜无一些奈,只好说下去。“我闲来无事,看过现世里一些关于杂谈怪论的书。”除了看剧,莲仲也会送一些有趣的书给她解闷。“记得里面有很多关于人类为了长生不老或者返老还童,会采用一些极端的手法的传说,而这些都与非人之物有关。比如有的传说食人鱼血肉可长生不老,或者与其他异类交换条件达到目的之类的。你说的歌谣里似乎隐藏了这个意思。你看‘宴宁河,小儿多。’似乎指的正是晏宁河的前身鱼女河,当初为了平息洪患,当地有向河中投婴儿的陋习。鱼女河这名字本身就很奇怪,古代,有很多祸患本身就是起源于妖魔异类。它们为了满足自己的残忍私欲,经常误导人们达到目的。而后两句恰恰就是它们误导人们的手段和许诺的所谓好处。” 婴宁似懂非懂,说:“我还是不大明白,就算河里曾经有妖物,那现在没有了呀。那奶奶为什么又是鱼,大家又为什么不吃鱼呢?” 绯绝颜说:“所以我们也要去月阁拜神嬷呀。” 婴宁回过神,她已经不知不觉跟着绯绝颜来到一处山脚下。山不高,远远的丛林掩映中能看到一块牌子上写着“月神阁”。 绯绝颜不等婴宁说话,拉住她凌空瞬影落在月神阁门前。说是个拜神的地方,可看起来香火并不旺,小巧神堂有些破旧,而且很久没人打扫的样子。神堂供奉的是名为月神的年长女性的塑像,供桌上的果品点心早已干裂发霉。 婴宁说:“这也没人拜啊,会不会和这事没关系啊。” 绯绝颜环顾四周,隐隐觉得哪里不对劲,却又说不上来。仔细分辨,却觉得这里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味道,气味极其幽微,像是一种胭脂香,属于浓烈的香型。而且,让她觉得有一点熟悉和……厌恶。这气味让她感到莫名的不快。 绯绝颜说:“四处找人问问吧。”转身赶紧离开。 这时手机响,绯绝颜面有悦色,看来宗政礼司言而有信。 打开关于这一带的资料,内容十分齐备,风土人情,天文地理,还有就是关于异类,绯绝颜一页一页地翻着。 冷不防,她拉着婴宁一闪身,躲过不知从哪来的一记扫帚。 “滚开!都滚开!离开这!滚开!”一个蓬头垢面的老头不知何时在她们附近出现,拿这扫帚劈头就打。 婴宁气不过地说:“哎,你,哪来的疯老头,上来就打人骂人,好不讲理。” 老头继续风言风语,踉踉跄跄地驱赶她们。婴宁双臂张开,挡在绯绝颜身前,她说什么也不能让她受伤。 绯绝颜打量着老头儿,头发胡子蓬乱,衣服却还算整洁,应该不是个疯子。 “我们这就走,打扰了!”绯绝颜拉着婴宁往山下走。 到了山下,婴宁去小商店里给绯绝颜买饮料,绯绝颜给婴宁一个眼色,婴宁立刻会意。二人在商店里买了点食物和饮料。结账的时候婴宁故意对绯绝颜说“姐姐,还以为能上山拜神呢,没想到遇上个疯子,吓死人家了。”收银的大婶一看就是个健谈的,立刻接话说:“你们去拜神?山上的月神阁呀?那儿早没人拜了,从前初一十五还有人拜拜,现在早没人去了。” 婴宁说:“可是,没人怎么会有一个老头儿在那,凶巴巴的又打又骂的。” 大婶嚼着瓜子说:“可不是嘛,那老头儿其实也是可怜人,前年老伴儿失踪了,之后就疯疯癫癫。有人上山他就赶,本来那破庙人就不多,他一闹更没人了。” 婴宁道谢付钱。绯绝颜却陷入深思,失踪?有点意思了。 她决定回去理一理思绪再行动,也许马上就有突破口了。 客厅的软毯上,绯绝颜和婴宁一边吃东西,一边看材料。 绯绝颜着重查看了鱼女河水族的族谱。曾经的鱼女河,是这一带水族的聚居地。水族身处水下本来也与人无忧。但在之后一个时期里,水族无论人数还是修为等级居然突飞猛进。此间,正是水患横行时,这里多以婴孩祭祀,本来是选男孩子,后来女孩子更多,因为要留下种地的劳力。 绯绝颜记得很多邪魔外道都是通过婴孩残忍达到修炼突破,当时,或许是水下凶猛之流恶意引导了村民,也可能是村民之中自有的恶习,总之让水族的一部分群体壮大了起来。而它们壮大的后果,就是更加血腥的掠夺。估计后来事态愈演愈烈,下派星君转世,借凡人之手整治了水患。之后,水族没了指望,有的没落。有些被逼上岸,有的自生自灭。而有些修炼成人形的,就混迹在人类中生活繁衍。域府也出兵围剿过,而水族的异于常人的寿命也被人们诟病、离弃过。沧海桑田,那些水族多数陨灭。少数带有它们血脉的人类孩子存活了一些,但因为年代已久,血脉早已淡薄,通过现在的系统几乎测试不出异样,也不能感觉到明显的妖气。 婴宁嚼着薯片说:“那小女孩口中的奶奶也是带有水族血脉的人类才变成鱼的吗?” 绯绝颜却不这么想,她觉得那老头儿身上应该有些故事。 第二天夜里,正是朔月之夜,初一,绯绝颜带婴宁上了月神阁。 白天这里就是荒凉破旧点,没了月光的夜晚,这里难辨东西。好容易摸到神堂,婴宁按照绯绝颜的吩咐燃烛、摆上果品,上香。虽然现世里的神有时候是他们自己为了心理安慰创造的,总之,礼多人不怪。 绯绝颜背对着神堂,对婴宁说:“香不能白上,你倒是许愿呀,比如说长乐无极,芳颜永驻什么的。” 婴宁举着香说:“那我还不如拜姐姐您哪。”撇撇嘴,好吧,拜。婴宁小嘴嘟囔着,振振有词。 忽然灯火明灭,烟丝缕缕。绯绝颜看着树梢,明明没有风。空气中,香气渐浓,就是那让人不快的香气似乎由远及近。绯绝颜不看手机的警示也知道邪气靠近。看来有鱼上钩了。 绯绝颜跨进门槛,环顾四周,没什么异样……等等,这月神嬷嬷塑像似乎比之前看到的更栩栩如生了。绯绝颜举起蜡烛查看,却忽然狂风大作。她立刻飞出羽链,不管是什么,先抓了再说。然而羽链火花四射,劈啪作响,似乎有什么里面拼命挣扎。不多时,没了动静。 婴宁四处跳,说:“抓到没有,抓到没有?”然而除了绯绝颜的羽链,再无其他。 绯绝颜忽然看着婴宁说:“你刚才听到什么没有?” 婴宁说:“除了风声,羽链的声音,没了。” 绯绝颜默默看着月神嬷嬷像,她早已没了刚才的生动,仿佛一切并未发生。婴宁没听到,但绯绝颜听见了一句:“你居然还活着!”语气里的愤恨嫉妒让她觉得熟悉又厌恶。她查看了一下系统,时间太短,没留下什么痕迹,只是邪气反应代表不知名异类确实靠近过。她怎么也没想到,因为自己而打草惊蛇,失去了一个靠近真相的钥匙。 绯绝颜转头对婴宁说:“走吧,这里没有价值了。我们去找下一个钥匙,应该快来了。”婴宁乖乖跟着绯绝颜。 走出月神阁没多远,老头儿忽然跌跌撞撞出现,看不清他的脸,却听见他带着绝望地带着哭腔说:“你们,你们拜啦?不能拜呀,你们,你们,哎……” 绯绝颜心想,他知道那神堂的玄机。 “老人家,我们不是来拜神的,就是随便看看。有什么话,不如找个地方,跟我们好好说说。”绯绝颜好言相劝。 绯绝颜和婴宁一前一后,把老头儿夹在中间,不容分说带着老头儿下山。 山下甬路的石凳上,老头儿做了下来说:“就在这儿吧,在镇上没人欢迎我这糟老头子。” 绯绝颜却说:“您是因为镇上的人都忌讳吧。” 老头儿微微一怔,继续说:“我们这的河,原来是条凶河,听说从前有好多妖物。所以关于妖物的传说也多。最出名的大概就是人鱼血能治百病,长生不老,一夜回春。我们这有信的,也有不信的。不过,传说之中真的有人因为这个成功过。有人长生不老,或者变年轻的。”老头儿自嘲地笑笑。“本来我和我老太婆也不信的,日子过得好好地,不想惹是非。可是人总有生老病死。我那老太婆得了一场大病,身体虚弱下来了,人也不如从前精神。我说我能照顾她,她还是不安心。你们还年轻,大概不懂。人老了就不中用,而且会越来越糟。”老头叹了口气接着说:“后来我老太婆不知听谁说的,到这里来拜就能感动神灵赐福,可愈百病,变年轻,长生不老。我不同意她来,她非闹着来。本来来拜神也没什么异样,回去之后,她说神给她托梦,让她当月十五来接受赐福,还不要人跟着。我当时没当回事,全当她胡说的,也就没在意。可我老太婆真的去了,回来就说给她赐福了,她就要好起来了。之后,她真的身体好起来了,人也渐渐年轻到二十年前的样子。我是有点怕,可是看她高兴,也就认了。怕人议论,她几乎不出门了。可是没想到……”老头儿说到这,像孩子一样抽泣起来“差不多快一年的时候,她就不对劲了,老说身上干,要水泡,还渐渐长了鱼一样的鳞片。渐渐全身都是鱼鳞。最后那天晚上,她说她该走了,就往外跑,我拼着老骨头追,追到河边就再也不见她了哎……”老头儿痛心疾首地拍着胸口。 婴宁感同身受,心理替老头儿难过。 绯绝颜望着远处,看不清颜色的晏宁河一默如雷。 五 杀鱼灭口 妖艳的女子将杯中酒一饮而尽,起伏的胸膛让颈子上的黑钻石项坠轻微地晃动。 身披黑色大氅的魁梧男子看着她破掉紫红色衣裙,关切地问她:“锦婳,你受伤了?”而后又厉声责问:“影珂,你是怎么办事的?不是命你拼死保护锦婳吗” 名为影珂的黑衣女子早已卑微地跪在地上,语气却不卑不亢说:“主人,本来我是按照锦主子吩咐,在晏宁镇监视。西神域的巡查来来回回也就那么几个人,我都认识。今天似乎有生面孔,属下一时失差,请主人降罪。”影珂对于有负主人重托感到愧疚,但锦婳受伤,她到没多担心,反正她和主人自始至终不是一条心。 一声脆响,是酒杯碎裂的声音。锦婳一把捏碎酒杯,任玻璃碎片刺入血肉,猩红血流钩织着稀疏的网,缓缓在她手上扩张。 “锦婳,你这何必呢,如今筹谋大事,将来就是我们的天下,你要什么没有,何必争一时长短。伤了自己的身子不值得。”男子从袖中拿出一方帕子,连忙帮锦婳包扎。 锦婳看着这个疼她入骨的男人,却不想说出自己愤恨的原因。她以为此生都不必再看见绯绝颜,然而今天居然又和她正面交锋了。她绝对不会认错,真的是她!提起她,锦婳就不自觉恨得牙根痒痒。锦婳与绯绝颜出生前后不过相差百年,可境遇却是天差地别。 绯绝颜是天之娇女,出身高贵,万千宠爱于一身,再加上天资灵慧,年纪很小的时候其修为就让同辈望尘莫及。而锦婳是冥蛇一族的嫡女,奈何冥蛇一直是灾难的象征,被人神厌弃,她只能和同族过着东躲西藏的避世生活。时不时还要被其他族群驱赶和袭击。她的少年时代,时刻都为了温饱和生存而筋疲力尽。她逃命的时候,偶然接近神凤族的领地,才知道世间还有绯绝颜这样被命运偏爱的生灵。她在那一刻,陷入了毒一般的嫉妒。却也无可所为。 然而戚源崇的出现,就像她黑暗命运里的一道光,那样璀璨又那么虚幻。他以凡人之身据理力争,为她挡了诱捕的神官。起初,锦婳只是感念恩德,想着有朝一日报答他。锦婳自知身份,不敢擅自接近他,他在她心里是一种不可亵渎的美好。而且人妖各殊,她怕给他困扰。然而,多年以后,她居然看到绯绝颜和他在一起!凭什么绯绝颜能得到一切,好东西都必须归她么?绝不!她从未如此感激自己邪恶的天分,一路挑拨、设局、陷害,让绯绝颜死在心爱的人手上真是锦婳此生最痛快的报复。可最后锦婳也没能守住戚源崇,无尽的空虚让她漂泊至今。 所幸,眼前这个男人是在乎她的,虽然她的心不属于他。“蝠龙,我没事,别担心,就是看见故人了,有些吃惊罢了。”锦婳用没受伤的手温柔地攀上蝠龙的脸,“今后说不定更有趣呢。”锦婳拈出一个妩媚的笑。绯绝颜,你活着也好,那就准备再次命丧我手! 蝠龙安顿好锦婳,就回了自己书房。立刻召影珂问话,因为他知道锦婳永远对他有所保留。 影珂详细地汇报:“主人,本来按照您在晏宁的布局,一切进行得还算顺利,也初见成效。锦主子也比较谨慎,没露出什么马脚,神域府的人之前来过几次都无功而返了。这次是生面孔,而且修为颇高,善于隐藏气息。属下没办法是在没办法就察觉,而且对方出手极快,用的是神凤族法器,我们差点难以脱身。最奇怪的是锦主子似乎认识对方。而且似乎积怨颇深的样子。” 蝠龙抬手,示意影珂起身回话。之后却沉默了片刻。他了解锦婳,他知道她心比天高,永远有自己的小算盘。可他不在乎,锦婳只要在他身边就好。她想要的,他给她就是。她想做的,他帮她完成。从初遇,蝠龙就毫不掩饰自己对她的感情,她半推半就,却不肯敞开心扉。他知道,她爱过一个凡人,为此大开杀戒。在她问他借兵时,他明知是为了那凡人却还是没拒绝。凡人寿数有限,几十年,他可以等。可是等来的还是锦婳面热心冷的周旋。他一直有一种期待,是不是毁灭神族,创造一个妖魔新世,锦婳就能打开心结,真心留在他身边。 “看来神域府那些人,有所察觉了,不过时至今日,虽未达到预期,也颇有成效了。你继续盯紧他们,但避免冲突,晏宁镇这棋子就算下到这了。”蝠龙思索着,晏宁镇是他大局中的一步,他们笃定还不知道是何用意。 婴宁送老头儿回了家,心里觉得甚是可怜。回到绯绝颜那,僵着个笑脸。看着绯绝颜拿着平板在思索着什么,悄无声息地在厨房煮奶茶。 绯绝颜顺手拿起婴宁端过来的奶茶,看着没精神的婴宁又放下了。 绯绝颜玉指抵着头,看着婴宁说:“怎么了,同情心泛滥了?” 婴宁低头说:“不是,就是觉得,世上怎么总有坏蛋呢。” 绯绝颜品了一下奶茶,看着平板上晏宁镇繁星般闪烁的光点,说:“有光就有影,有因才有果。如果不是有人贪婪,也不会被人钻了空子。” 婴宁说:“可恶的是,它们还居然骗人说是赐福,我看赐死差不多。” 绯绝颜说:“所谓赐福,看起来是凡人得到了什么,其实质可能是对方迫切需要人的什么,才披上美丽的谎言外衣。不说的好听,怎么惹人上钩。” 婴宁说:“可惜我们在月神阁没抓到那坏蛋。” 绯绝颜看着婴宁思索了下说:“逃跑的那个可能是同谋,但从气息上看不是水族。而且从那老人说的话里面可以看出,他们都是初一先对拜神的人先诱惑,十五才动手。如果是同一个人可能不会冒险,直接上来就达到目的不是更好吗,也免夜长梦多。” 婴宁听懂了:“也就是说,拜神的时候是一个,所谓赐福的是另一个。第一个只是为了抛出诱饵,第二个才是真正的凡人。” 绯绝颜继续说:“不过第一个心机颇深,它营造了传说的氛围,一来为了猎物上钩,二来可以传播开来,吸引更多的人,三来使得拜神赐福一事更容易令人相信。如果是一次性完成,难免有人被吓到或者怀疑。它利用了人们只相信自己愿意相信部分,这个传说也就会流传得更久,等待鱼儿上钩。所以给人的整体印象就是,按照传说去拜神,而之后得到神示,按照神的指引接受赐福。” 婴宁说:“那……那些人是不是后来都……都变成……”她不忍说出口。 绯绝颜冷静地说:“应该是的,最后在完全异变之后,除了身体上的痛苦,更不想让亲人目睹自己变成鱼,只能逃进水里。”她停了停说:“也有可能有些人来不及跳进河水,被亲人目睹变形的过程。所以当地的人渐渐传开,才不再吃鱼吧。” 婴宁觉得胃里翻了一翻,说:“那,那他们的亲人就舍得把它们扔进河里。” 绯绝颜说:“不然呢,你朝夕相处的亲人变成鱼。你可以养着它,照顾它,时间长了怎么办,当成鱼还是当成人呢?一般人异变之后无一例外活不长,终究还是要没命的。” 婴宁沉默了一下,说:“那我们怎么才能找到这个凶手呢,晏宁镇人也不少,总不能挨个查看吧。” 绯绝颜有些头疼,自从有这小丫头在,她每天说的话多了几倍。不过她也有她的好处,家里现在都是她收拾整理的,时不时还能改善伙食。绯绝颜丢下一句:“早点休息,明天就知道了。”伸个懒腰,回去补觉。 翌日,绯绝颜带着婴宁重回晏宁镇。绯绝颜在几个重点划分的区域一点一点巡查。凶手既然需要定期补货,不然是为了某种目的。而时至今日,它应该有两个特征,第一,寿命不寻常;第二,害人有违天道,必然邪气大涨。查看在籍信息,满足这几个条件的并不多。婴宁对绯绝颜的分析佩服得五体投地。 绯绝颜和婴宁凌空瞬影不易察觉地到访几个可疑的地方。都没什么可疑,现世如今医学发达,又注意养生,有几个长寿的人也是可能的。最后一个地方是一个独居几十年的男子,户籍信息上显示他无亲无故,无人照料,年纪已逾百岁。 绯绝颜和婴宁悄然而至,看着斑驳陈旧的阁楼中心竟然有一方天井,光线从上面洒下来,如纱如幻,倒也风雅。天井正下方竟然是一方水池,而且池水清澈可鉴。 婴宁说:“这人都过百岁了,还游泳不成啊。” 院中有池不稀奇,但一般有水池的话都会养水草、锦鲤之类的。这水池却空空荡荡。 绯绝颜稍微靠近了些,却立刻倒退了一步,手机上的探测预警也开始闪烁。 而后拉住婴宁后退一些。这邪气应该是池中之物留下的,邪气之浓竟然在它离开还久久不散。绯绝颜觉得,这趟差不多可以交差了。 “你们是什么人,怎么进来的!”一个女子的声音厉声责问。 绯绝颜寻声看过去,一个眉清目秀,二三十岁的女子一身绿裙,婀娜多姿,亭亭玉立。 婴宁一愣,这里的主人不是独居吗,这是谁? “我们是什么人你心中应该有数了,你是什么人我们也心中有数了。”绯绝颜戏谑的口吻让那女子当场色变。 女子转身要逃,绯绝颜的羽镖先声夺人刺进了女子刚要打开的门板上。女子瑟瑟发抖地回头,冷不防万鳞齐发,鳞片锋利如刀。婴宁上前一步,用燕子音波振得鳞片半路停下,雪片一般落地。女子用法力引池水向绯绝颜再次发难,绯绝颜灵巧避开,那女子再攻。绯绝颜打开冰封结界,水遇奇寒,立刻化冰。绯绝颜收法,冰柱立刻落地,摔得粉碎。女子恼羞成怒,不顾形象,裂开大嘴,露出如鲨鱼般的密齿,突然飞扑向婴宁。婴宁被它吓了一跳,呆呆地站在原地。 绯绝颜飞出羽链,将女子凌空锁住,扔进水池。女子的身子一接触水,本来身着长裙的腿渐渐闭合,化初尾鳍。 婴宁这会回过神,还胆大地凑过去看:“这不是现世里说的么……人鱼吗?”她本来想说美人鱼,可现在这东西披头散发,血盆大口,还是绿色的,跟美不搭界。 笃笃笃,拐杖触地的声音渐渐靠近,从内室走来一个步履蹒跚的老……也不算老,看起来五六十岁的样子,容貌端正。绯绝颜记得户籍记录上这个超过百岁的老人,看来他也参与其中了。 那人鱼在池水中用力翻腾,水花四溅,“求求你们不要让他看到我现在的样子,求求你们,他什么都不知道,我跟你们走,我跟你们走!” 绯绝颜看一眼婴宁,婴宁略施法术,让那男人暂时失去意识。 人鱼收起自己的嘴脸,尾巴却不能消失。她渐渐安静下来。 绯绝颜找个地方做了下来,站太久怪累的。拿出手机系统不慌不忙地对人鱼扫描,非在籍者。猜到了,如果有户籍记录,西域神府不会找这么久。 “你很有本事,藏了很久。这男人是因为你才保持现在的容貌吧。”绯绝颜一针见血。 人鱼挪开挡住脸的湿头发,痛苦地说:“我不能看着他死,我不能。” 婴宁在一边愤愤不平地说:“那你就骗那些无辜的人,让他们失去做人的权利吗?” 人鱼抬头理直气壮地说:“我没骗他们,我们人鱼一族的血真的能长生不老,强身健体。只不过,人妖殊途,不是所有的人都承受的住,承受不住就会被反噬。要怪就怪那些人太贪心。” 绯绝颜说:“那么你从人身上得到什么呢?” 人鱼低头说:“本来我们人鱼一族在鱼女河盛极一时,可是后来被人改造成晏宁河,整个河中水族都受到波及,逐渐没落了。我们人鱼一族因为可化人形,就逃上岸,和人类通婚。年代久了,人鱼的血脉就淡薄了。本来我也是人身,可是在岸上几十年后,不知是不是受人间浊气影响,我的力量渐渐变弱,难以维持人身,就变成现在这个不人不鱼的样子。”人鱼说道这里忍不住愤恨地看着绿色的鱼尾。 人鱼接着说:“那一年,我东躲西藏,爬到这里偷东西吃,被他撞见了。他不但没害怕,还收留了我。他是我见过最好的人,我们相依为命生活很多年。可是人的时间过得太快,他渐渐变老,身体也开始衰弱。我就冒险用我的血为他保命。可我失血过多也会虚弱下去。所以,想到人血补给。就像从前那些祭祀给我们祖先的婴孩,人血是我们最好的补品。我要的不多,三成就足够维持一阵子.我乔装好,按照那些人的意愿,双掌相对,一手给他们授血入体,一手又收取点报酬,公平交易。” 绯绝颜说:“一个挖陷阱,一个捡猎物。你们合作,天衣无缝。说,你的同谋是谁?” 人鱼大惊失色说:“你们……不不不,我没有同谋都是我自己,是我自己散布谣言,让那些愚民拜神,然后我肆机下手。” 婴宁说:“你少骗人了,你都是第二次才有机会下手,第一次给人幻梦的是谁?不说,让你吃苦头!”婴宁说罢使出燕子音波。 人鱼被燕子音波振得头痛欲裂,却不肯松口:“我不知道……我……自己……” 眨眼的功夫,绯绝颜回过神,宗政礼司和骐风就在眼前了。 宗政礼司拂手,碎了燕子音波,不悦地说:“绯绝颜神使似乎还是不大熟悉规矩,犯人要在西域神府典判司才能审问。断然没有一边抓捕一边审问的先例。而且您似乎也忘记申请批捕的手续。” 绯绝颜双手交叠胸前,看都没看他:“现世有句话,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宗政神使没事可以了解下。既然您不满意我们的做法,宗政神使带回去慢慢审问吧,让同谋闻风逃到天边去。我反正也算不辱使命,延误战机别算在我头上。”说完收回羽链。 骐风看眼色,立刻开箱打开结界球。 然而猝不及防,一道黑影飞过,凌空而来的黑铁飞刃划破了人鱼的喉咙,鲜红血喷涌而出,池水慢慢被染成粉红色,和人鱼的绿尾相配甚是俗艳。 绯绝颜和宗政礼司立刻四下寻找来源,然而无功而返。 一只无形的手就这么在两大神使的眼皮底下杀鱼灭口。 六 魇市 影珂归来复命。蝠龙看着西神域的堪舆图,问:“都处理干净了吗?” 影珂答:“回主人,一刀毙命,她什么都没说。” 蝠龙的手指顺着晏宁河滑动,“嗯,他们看到你没有?” 影珂说:“属下早有准备,他们没发现我的痕迹。” 蝠龙回身说:“很好,你做得不错。”斜眼看见锦婳在一旁,又说:“也多亏锦婳的妙计,才能这么成功。如今离事成又近了一步。” 影珂低头不作声,明明是她的提议,她日夜监视,她为锦婳保驾护航,功劳还得分她大半。 锦婳用鲜红的指甲碾着花瓶里娇艳的花瓣,漫不经心地说:“我其实也没做什么,只不过擅长些幻术,愿意尽绵薄之力罢了。”她得意地笑着,冥蛇一族擅长幻术,她提出用幻影迷香控制那些村民,让他们自以为得到神示,愿意自投罗网。玩弄人心总是这么好玩。 影珂攥紧了手,掩饰自己的不快,这个虚伪的女人,仗着蝠龙宠爱就肆意妄为。明明她才是陪伴主人最久最中心的人,奈何主人被她蒙蔽。从西域神府的人手下逃出来并不容易,自己的本体是影子才比较容易遁形,但稍微差池也难全身而退。这条毒蛇却可以高枕无忧,坐享其成。等着吧,主人早晚会看清你。 蝠龙没注意影珂的情绪继续说:“其他的部分也要抓紧,半年之内,我要看到结果。” 堂下众人齐声应承。 骐风派人把人鱼的尸体收拾了。绯绝颜和宗政礼司都默不作声,这事大家脸上都不会太好看。 宗政礼司说:“我会就这件事跟佐老汇报,请绯绝颜神使立刻跟我回府陈词。” 婴宁有些心虚地对绯绝颜说:“姐姐,他们不会责难我们吧。” 绯绝颜伸手去触摸天井下来的光带,说:“你以为西域神府的工作效率很高吗?比我们难堪的多了去了。”停了停说:“要发难最后一拍两散,我就自由了。”说是这么说,但这是第一个在绯绝颜手里烂尾的案子,她心里更不痛快。她满以为宗政礼司会用规矩责任归咎于她,然而他只是看起来同样不痛快却没说什么。 一般的事件不必上报,但专项调查案却必须通报各部。除了让六大部知晓,更需要六大部门参与推进。 在西域神府的会议室,摆着各种字画的屏风,素净雅致,是佐老的风格。可是这里的人就不怎么优雅了。六大神官分守各部,并不经常亲自到神域府。主要通过网络视频参加会议。这丝毫不影响六大神官争吵得叠叠不休,跟现世那些挤满了大叔大婶的菜市场一样。户籍司说信息司消息不可靠,凡务司说查捕司办事不靠谱,典判司说内政司支持不利。还有人直指绯绝颜和宗政礼司玩忽职守的。绯绝颜没争辩,把断音剑往桌子上一扔,“我确实不行,你们来,我退休。”六大神官也不傻,早听过绯绝颜出身高,如今发现她脾气和本事一样大。立刻噤声,转而攻击宗政礼司,批评他身为神使居然监管不力。 “事发突然,却不偶然,从近百年来的事件来看,关于其中的关联和背后的势力,各位应有眉目,下周请各部递交报告。”宗政礼司此话一出,各位神官又统一噤若寒蝉。 骐风偷偷撇嘴,要说这些神官没用吧,六大部门管得也将就。要说他们有用吧,一到关键时刻就指望不上。怪不得佐老总去云游,管偌大的西神域可不是美差。 宗政礼司其实比任何人清楚,和六大神官谈不出子丑寅卯。但,过程要有,不然他们回头又联名参他独断专行。这些神官更适合服从而不是创造。戏演足了,就散场了。 绯绝颜吵得头疼,转身躲出去,忙着用笔记本电脑写报告,婴宁在另一处补填调查、批捕的表格,盖章签字的,跑来跑去不亦乐乎。 所有人折腾一天,筋疲力尽,绯绝颜回家后,立刻扑进软软的沙发里。她觉得写报告比打架累多了,手臂都僵了。爬起来泡个澡,喝了莲仲留下的红酒,睡得一夜酣甜。好像又重复了那个梦…… 第二天,绯绝颜翻着系统通告,说得皮里阳秋,避重就轻,无功也无过,所以她才讨厌西域神府。 天色如墨时,门铃响起,她住这这么久,少有人打扰。莲仲和婴宁他们有密码,推门就进。陌生人,绯绝颜和其他人没交集,而且这里是一层一户,没邻居的。而且有来访者,物业会先确认啊? 绯绝颜悄声靠近门口,通过可视门禁看过去,这颀长笔挺的身形,不苟言笑的脸,不是宗政礼司又是谁? 绯绝颜用法力换了一身月白染青的,银丝绣缎、收腰、圆领斜襟袍。头发挽成单螺半月髻。他不请自来失礼,本座可不能失了仪态。 开门,迎客,绯绝颜波澜不惊。 宗政礼司在看到绯绝颜的装扮,倒是愣了一下。他一直以为她更喜欢现世那些女子的衣饰。如今才发现,从前女子的装扮才更能衬托她遗世独立的美。他没多看,也没进屋子太深。擅自拜访独居的女子,已有不妥,他不能太过分。 “抱歉没打招呼就冒然来访,但有些事在这不能细说。我只是希望你兑现之前的承诺,移步跟我去个地方。”宗政礼司很真诚又坦然地邀请。 绯绝颜记得,她是答应他一件事,没想到这么快来上门收账。 “自然,我言出必行。刀山火海,乐意奉陪。”绯绝颜毫不吝啬。 宗政礼司定定地看了一眼绯绝颜,说:“放心吧,不是刀山火海。” 宗政礼司带着绯绝颜来到一个灯火通明,热闹非凡的长街。 从空中看此街长约十里,其上悬空的艳红灯笼双侧排开,下面熙熙攘攘的行者染得神采飞扬。远观,像现世里受人追捧的网红夜市。近看,两侧满满当当的店铺和摊位,赚钱的和花钱的没多少有人样的。来来往往的,有奇形怪状的妖,也有半人半妖的怪,也有看似凡人的在闲逛,却无人觉得异样。 宗政礼司和绯绝颜慢慢地在街上走着。 宗政礼司说:“这里是魇市,一个妖、魔、人混杂的地方。” 绯绝颜听莲仲提起过,不过自己却没来过。莲仲说过刚开始做生意时,都是和这里打交道,弄奇缺货品或者寻找商机,日积月累才有了今日的规模。他常劝绯绝颜来这里看看,别的不说,这里的酒是别处不能比的。神界最忌讳贪杯,酒酿得和水一样薄,还要加上各种强神健体的功效,毫无意趣。而人间的酒虽然好些,但时间太短,不够醇厚。只有魇市里的那些行家,懂得用料考究,才有耐心出千年佳品。绯绝颜不想陪木头闲逛,奈何之前答应有承诺。 行者纷纷,嬉笑吵嚷。宗政礼司和绯绝颜小心避让着,一个看热闹的桃花妖直直地撞过来,宗政礼司单手握住绯绝颜的右肩,右手臂将她护住。那一刻,绯绝颜的心不安分地躁动了一下。 此后,两人无话,默默地看着烟火重重的店主、摊主迎来送往。绯绝颜不喜欢闲逛,宗政礼司让她做的事不会就是陪他逛街吧。答应好的事情又不能反悔。 绯绝颜跟着宗政礼司,在一家挂着两盏金色松果灯的店铺停下,这店铺整体用乌木打造,样式古朴,牌匾上绿色的四个字“阿泰杂货”。 绯绝颜和宗政礼司进入店铺,店里货架琳琅满目地摆着各种货物。玩具、兵器、生活用品、甚至还有现世里的家电,应有尽有。穿着围裙的熊店主看他们进来,吃力地扭动肥圆的身子,绕过收银台来迎接,鞠着身子,搓着双手客套说:“贵客莅临,阿泰有失远迎。” 宗政礼司看着绯绝颜简单介绍:“这是店主阿泰。”随后拿出放进密封袋的黑铁飞刃递给阿泰,“帮忙看看,这东西的来历。” 绯绝颜认得那是杀人鱼灭口的凶器,倒没想到他是来查案的。也是,他这么古板的人,总不会是找她来约会的。 阿泰用硕大厚实的手掌接了过来,从围裙的口袋里掏出眼镜仔细瞧,又放在店里收银台的扫描仪上测试。然后才有些结论的样子:“不瞒神使,这东西不太好确定的。从材质上看用料是传统的那种,千年之前倒是很多,应该有些资历的才能用的。黑铁性滑认主,神界不喜欢用,定是在妖魔之手。至于具体是什么异类嘛……”阿泰似有难色。 宗政礼司一把碎金拍在台上,“这是上次的报酬,和今后的定金。”阿泰眼前一亮,“这,您太客气了,为神使效劳是小妖的荣幸啊。”一边客套,一边把金子揣进口袋。如今非人之物也认金子,毕竟在现世也值钱可流通。 绯绝颜白了一眼,哪里都一样,没好处就没方便,真是受够了,倒是奇怪宗政礼司一口一个规矩的也能纡尊降贵。 阿泰借着说:“关于这个,我记得爷爷那辈曾经是闲散妖怪,为了混饭吃跟过几个头目。其中一个头目的手下似乎就喜欢用这种武器,叫什么没提过。但那头目似乎是个妖龙,手下那个是女的,好像是个影魔。时间太久了,我也就记得这么多。” 宗政礼司和绯绝颜互相会意,有线索总比没有好。宗政礼司回了一句:“多谢,有什么消息及时告诉我,少不了你的好处。”阿泰点头哈腰:“那是自然的,自然的。您老慢走啊。” 宗政礼司出了店铺,把凶器在怀里放好。绯绝颜暗笑,真难为有人把杀人凶器还放进怀里当宝贝的。 宗政礼司忽然回头对她说:“我们换个地方细说吧。” 绯绝颜想回去让莲仲打听什么妖龙,结果有人要换地方接着来,这半晌也没用她做什么,去就去,怕你不成。 这次是一处酒家,花球灯五彩缤纷,门口的狸猫浓妆艳抹身着旗袍招揽客人。 “哎呦,小哥哥小姐姐来了,快进。姐妹们招呼好!”旗袍狸猫这一句娇软,让绯绝颜的心空翻了一下,这也太甜腻了。 宗政礼司却一脸正色的对狸猫说老地方,老样子,示意绯绝颜走前面,毫无波澜地往里面走,一点不生疏。 店里黄色的窗格隔间,来来回回的都是身着华丽旗袍的狸猫侍者,热情招呼,殷勤劝进。划拳谈笑声不绝于耳。 路过时,绯绝颜看到了露着雪白尾巴,身着汉服的妩媚狐狸老板娘。 宗政礼司和绯绝颜刚坐定,酒菜就到了。 说是酒菜,所谓菜是各色干果、蜜饯还有猫爪点心。 倒是一壶用白水晶装着的琥珀色的酒,立刻散发着诱人的酒香。 宗政礼司一边给绯绝颜的水晶被倒酒一边说:“这里的荤菜你大概也不会吃,点心果品还是可以的。” 绯绝颜忽然想到狐狸和狸猫开的店,能弄什么荤菜,用什么食材,想多了怕要反胃。略微点头表示同意。 琥珀色的酒在酒杯里如宝石般剔透,是精心滤过的。持杯近嗅,这香气馥郁得放入立刻能把人醉倒。几滴入口,齿颊留香,酣甜柔畅,过喉时全无辛辣,意犹未尽,只想再饮。 宗政礼司又给绯绝颜倒了酒,才酒杯轻抿了一点。“这里的酒是魇市最好的,也几乎是异世界最好的酒。醇厚奇香,醉人不伤。” 绯绝颜说:“酒是好酒,地方就太闹了些。这样也能谈事情吗?” 宗政礼司放下酒杯:“大隐隐于市,越是人多喧闹,越不容易被监视。” 绯绝颜被监视两个字惊到,“你是说,你被监视了?” 宗政礼司说:“我不确定是不是监视我,但多次多次行动都能刚好让关键人物逃脱,绝非偶然。” 绯绝颜想到,人鱼被灭口,宗政礼司也没多在意。她拜托他搜集晏宁河的资料,一定有很多关联者知道他们在追捕人鱼,想通风报信简直太容易。 宗政礼司接着说:“黑铁飞刃的事,你有什么印象吗。我是说背后主谋可能由来已久,你的经历比较多,会不会曾经听说或者接触过。” 绯绝颜不悦地说:“小杂碎一般不会入我的眼。”你这是变相说我老呢吧。 宗政礼司似乎本来也不报希望:“也是。不过一桩桩一件件看起来,幕后的黑手已经伸得很长了,我们要抓紧找出他们的目的。我有种不好的预感。” 绯绝颜继续喝酒,说:“之前那牛头妖怪审问得如何?” 宗政礼司摩挲着酒杯:“受了刑,什么也不肯说。倒是当时它带着的魔魂珠不见了,让人在意。” 绯绝颜又是一饮而尽,“若不是你们凭空插手,大概也不会如此” 宗政礼司不知是觉得理亏还是觉得不服气,忽然不说话了,定定地看着绯绝颜。几杯酒入喉,绯绝颜玉色的面庞,微微染了桃红,双眸在酒店霓虹灯的映射下,星光熠熠。不知谁说过,微醺的女子是最有魅力的时候。这点宗政礼司第一次认同。 “你知道邺国吗?”宗政礼司在过脑子前就出了口,问得有点弱,倒显得语气温柔了些。 绯绝颜玉指捻起一颗杏仁入口,“嗯?什么国?” 宗政礼司环顾了一下四周,有些怀念地说:“这里曾经是邺国的国都。”又抿了一口酒,“那是个古代的小国,曾经盛极一时,在最后一个君主重病出走之后,迅速没落,被邻国吞并了。” 绯绝颜一脸无所谓地说:“一将功成万骨枯,沧海桑田过去,谁还记得曾经经历了什么朝代,谁是帝王,现世都是活在当下的。” 宗政礼司继续盯着绯绝颜,似乎在寻找什么端倪。然而绯绝颜没有任何神色异常。 “这就是我今天拜托你的事,接下来,请发誓对我的问题,所言非虚。”宗政礼司恢复了严肃冷峻的样子。这句话一出,空气仿佛冷了下来。 绯绝颜自己倒了酒,说:“本来嘛我可能还要看看什么事,不过冲着你今日的酒。我可以答应,放马过来。” 宗政礼司坚持地问:“你真的不知道邺国,也没去过?” 绯绝颜很坦率:“我年少曾经四处云游,并未注意凡间的那些地名,也许去过,也许没有,但确实对这名字没印象。” 宗政礼司捏这酒杯的手力越来越大,“你杀过人吗?我是说人类。”在酒杯裂开的一瞬间话就出了口。 七 三只小狐狸 水晶酒杯的裂缝里,杯中酒就像琥珀珠子一点点地渗出掉下来,然而在喧嚣的灯红酒绿中,并不能听见它微弱的落地声。 绯绝颜和宗政礼司四目相对,亦不动作,两人似乎都想从对方的神态上寻找破绽。 绯绝颜似乎有一点明白他为什么老是对自己有一种莫名地敌意,却不明白他是据何质问她这么匪夷所思的问题。 宗政礼司在等她的回答,却更在意她的反应。话不一定真,第一反应却不能骗人。 眼尖的白狐狸老板娘娇嗔着过来,说:“哎呀真是抱歉,酒杯破了,小妮快拿新酒杯来。别打扰客人的雅兴。”说着连忙拿起丝帕要给宗政礼司擦手上的酒水,却被宗政礼司躲开了。 宗政礼司示意不必了,自己掏出一块灰色帕子,把手擦干。 狐狸老板娘是知道这位常客的性子,不喜被人碰触,尤其是异性,不似那些糙汉子假装醉酒占狸猫姑娘便宜。所以并不生气也不尴尬,转身又说:“小茜,顺便再给客人上招牌点心。”而后又对二人说:“是我们服务不周,这点心是我们小店赠送的,聊表歉意。” 宗政礼司却说:“不必了,酒杯本就是因为我的不慎而损坏,我照价赔偿,不必介怀。” 绯绝颜也捏一个笑出来说:“没关系,您忙您的,我们自便。” 狐狸老板娘理了理头上的步摇,讪笑着离开。 绯绝颜饮尽杯中酒,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宗政礼司说:“告诉你吧,外人都说我们神凤族既是神族贵胄之一,身份尊贵、性烈,不知道的是神凤族戒律森严也是出了名的。提升修为修行方是正道,若无故残害无辜生灵,最终会在本族的凤凰业火自焚而亡。且不说,我不屑去做那些事,确如你所说那我现在早就灰飞烟灭,更不可能与你坐而论道。” 说罢,绯绝颜掀起门口的珠帘,拂袖而去。 宗政礼司看着她宽大的袍袖如蝶翼般蹁跹,配上纤细的身影,更像是一只孤傲地蝶飞走了。他自嘲地笑笑,他大概猜到会是这种不欢而散。可他还是问出了口。在佐老座下修习时,宗政礼司也跟佐老提过自己残破的记忆,佐老常说眼见不一定为实,因为事物总是有很多面,看全了,才能看清真相本身。 绯绝颜出了酒家,冷风拂过却不觉得冷,醇酒的暖热还有余温。长街的熙熙攘攘,却无一人与她有关。就算在人群里,孤寂也如影随行,不过那又怎样,几千年都孤独惯了。现世里的人们总希望长生不老,其实对于拥有这功能的群体来说没完没了真没那么美好。停停走走,看到一家铺,门口的动物糖人甚是可爱。绯绝颜掐一支问店家:“这只彩鸡胖墩墩,很可爱呢,多少钱?” 店家一脸鄙视地说:“这是凤凰。”更后伸手报个数。 绯绝颜举高仔细看了看,神凤族最胖的姑娘都没这个肉多,忍不住笑出声。凤凰就凤凰吧,付了钱,慢慢悠悠地离开。 渐渐地魇市的吵闹声渐行渐远,绯绝颜自己的脚步似乎也有点轻飘飘的。 寻光望月却朦胧得很,天上明月像一块糖要融化在绀青的天幕里。等会儿,月亮下面有个棒棒糖的棍儿?天上还真不是月亮,螺旋地花纹,还带把手,这不是大棒棒糖是什么?环顾四周,旋转的木马,大大的玩具熊、长耳朵兔子,堆积如山的零食糖果,中心一个塔山似的多层奶油蛋糕还转呀转。 绯绝颜有些恍惚,自己喝这么多?出现幻觉了?还都是小孩子玩意儿。小孩子……绯绝颜突然有点头绪。 现世里有些小妖未成年时,和现世孩童差不多,喜欢搞恶作剧吓唬人为乐。 绯绝颜不喜欢哄小孩,而且酒劲有些上头,自己就想赶快回去。试过用凌空瞬影,却不奏效。这个儿童乐园似的地方应该是小妖设的结界。在别人的结界里,凌空瞬影是无法使用的。 背后“碰、碰、碰”沉重的脚步靠近,绯绝颜看着盖过自己的硕大身影,头都没回,一支羽镖飞过去。 “嗤嗤”地冒气声,绯绝颜回头看去,一只气球大熊渐渐委屈地瘪了。 “有两下子。”一个稚嫩的声音说。 “哎呀,别说话。”另一个稚嫩声音说。 “那你还说。”又一个稚嫩的声音说。 绯绝颜明白了,这个三个小屁孩。忽然空无一人的蛋糕店里,琳琅满目的蛋糕,缓缓腾空,飞快地向绯绝颜飞来。 蛋糕暗器?绯绝颜灵巧地躲来躲去。这群孩子可真浪费。没心情跟他们耗,按说这么薄弱的结界,绯绝颜用剑劈开就成了。但,这些小妖也不是大奸大恶,伤了它们于心不忍。绯绝颜叉着腰说:“趁我还没动真格的,都给我出来!” 孩童的嬉笑声若隐若现,却没有出现任何变化。 绯绝颜越来越没耐心,投鼠忌器呀。 没留神,又是一波棒棒糖飞过来,绯绝颜极其不耐烦的躲来躲去。转身又是露着板牙的巨型兔子扑过来。绯绝颜恨得拔出断音劈了那兔子,兔子软塌塌撕裂开来。碎沫飞过来,粘在绯绝颜的青色裙袍上。绯绝颜连忙去拂去,却黏糊糊沾了一手,甚至高跟鞋底都被融化了的糖粘在地上。 “哈哈,哈哈哈哈”小孩子得意的笑声。 ——撕裂的风声,一支箭从绯绝颜背后破风而来,绯绝颜却因为愤怒和嬉笑声没及时察觉。 一个颀长的身影扑倒了绯绝颜,那支箭擦着他的衣服飞过,绯绝颜在他身下被护得好好的。 绯绝颜躺在五颜六色的地上,回过神看着把她紧紧护在身下的宗政礼司,一时有点搞不清状况。他……跟着她来着吗? 宗政礼司残存的过去里有没有不知道,至少后来没有和异性这么靠近过。衣袂相接闻喘息,依红倚翠近玉颜。他的心跳有点没节奏了。绯绝颜感觉他的鼻尖抵住自己的脸了,侧过脸去,不想让他看见自己的狼狈。 他微微撑起身子,绯绝颜也起身,二人并没有放松警惕。这冷箭不知从何而来,也不知道还会不会再袭击。 二人后背相对,警惕地看着四周。绯绝颜把一缕头发拢到耳后说:“多谢。不过你出现的太及时了吧。” 宗政礼司背对着她说:“让女性独自走夜路,非君子所为。而且你又喝了不少酒,我就跟过来看看。” 绯绝颜不作声,如果没有这堆麻烦,她反感有人跟着她,不过现在却反感不起来。 宗政礼司见着游乐园一般的结界,却没什么动静了。干等着也不是办法,宗政礼司单手伏地,开启锢灵法阵。阵伦渐渐扩散,波及整个结界。 “啊”三个声音同时惊呼。然后结界开始崩塌,旋转木马碎了,玩偶消失,那些零食糖果倒是留下了。 没了结界才发现,周围已是凌晨时分,天边泛着淡淡地青。 “噗,噗,噗”三个毛茸茸的小东西掉了出来。 绯绝颜一看,是跟结界里玩偶长得差不多的三个小狐狸,一红、一灰、一花。 “都怪你!”“怪你!”“怪你!”三个你推我搡。 宗政礼司板着脸说:“谁给您们的胆子在这胡闹!” 三小只忽然吓得不吭声。 “手下留情——”远远地狐狸老板娘花枝乱颤地跑了过来,近了已经上气不接下气“手下……留情。它们……” 绯绝颜说:“还没把它们怎样呢,把气顺过来再说话。” 狐狸老板娘顺过气,还没说话,先“咚、咚、咚”给三个小脑袋每个一记拳头。 “好痛!”“疼!”“哎呀”三小只捂着脑袋。 狐狸老板娘低声下气地说:“您知道现在浊气太重,适合我们生存的地方不多,所以狐族不如从前兴旺了。这三个是我们狐族为数不多的后代了,所以族人宠溺了一些,纵得它们没分寸,到处淘气。啊,但是它们没有恶意的,也不会害人性命,就是喜欢到现世偷些糖果玩具,晚上吓唬行人取乐的。” 宗政礼司举着箭说:“放冷箭也算闹着玩?” 狐狸老板娘吓一跳,细看了看,给他们一人一脚,说:“说,谁干得?!你们不要命了啊?” 三小只互相看看说:“不知道。”“没见过。”“不是我。” 狐狸老板娘说:“你们敢撒谎,我就告诉族长让他拔光你们的狐狸毛。” 三小只委屈地说:“真的不是我们嘛!”“不是!”“不是!” 狐狸老板娘有底气地说:“您二位看,这三个孩子最怕族长了,这说得肯定是实话。再说就它们三个小娃娃,射箭不过三尺远,哪能伤人。” 绯绝颜说:“那箭人既然能藏在你们结界,你们见过没有?” 三小只互相看看,红的说:“没看见。”灰的说:“没有。”花的咬着爪子说:“好像有个影子跟进来了。” 宗政礼司忙问:“那影子什么样的,男的女的,多高,有什么特征?” 花狐狸被问得有点蒙,反而不说话了。 狐狸老板娘耐心问:“你看见的像我一样还是像族长?”花狐狸眼睛一亮:“有点像姐姐你,啊不,比姐姐还苗条,嗯,可她没有尾巴,别的没看清。她很快就不见了。” 绯绝颜和宗政礼司都觉得再问也没什么收获的。 宗政礼司说:“你们来来回回,去现世偷了不少东西吧。” 三小只齐声说:“没有!” 宗政礼司拎起其中一只,使劲抖了抖,零食和玩具哗啦哗啦,平地起了一座小山。 狐狸老板娘立刻按着三小只的脑袋触地磕头,“不省心的东西,磕头认错!”而后对宗政礼司说:“我让它们都交出来,一定严加管教,它们不敢再犯,再犯我就打断它们的腿!” 宗政礼司沉默良久,说:“罢了,让它们把东西还回去就算了,以后不许再犯!” 绯绝颜笑笑,这老板娘好懂人情世故,孩子犯错自己先来一顿打,谁也不好再责难了。 绯绝颜说:“今天你们三个,弄脏我衣服的账我日后再收。今日就算了。” 狐狸老板娘如释重负,点头哈腰地拖着三小只飞快地离开。 一番折腾,绯绝颜觉得醉意溅深,不声不响黑色大衣披上自己的肩。 宗政礼司看着别处说:“你的衣服脏了,而且黎明的风冷,披着吧” 绯绝颜心里腾起一丝温暖,仿佛今夜他带给他的不快都烟消云散了。忽然自己的手被他拉起来。“干嘛?”绯绝颜问。 宗政礼司低头看她,说:“偷袭的人不知道有没有走远,我送你回去。” 绯绝颜觉得,她还真没理由拒绝,送就送吧。 凌空瞬影到大楼下,朝霞慢慢拉开幔帐。绯绝颜示意他可以离开了。宗政礼司却说:“我为我今天的鲁莽失礼而道歉。” 绯绝颜有点意外:“那我还要感谢你的救命之恩呢,我们就算扯平了吧。” 宗政礼司顺势和绯绝颜一同进入进入大厅等电梯。 绯绝颜有点看不懂了,这是要跟她回家? 八 三个人的修罗场 宗政礼司很自然地陪绯绝颜等着,眼神却不易察觉地警惕四周。 绯绝颜领会他的用意了,经历了刚才的事,他仍然不放心。说来她也有些奇怪,他刚提起监视的事,就有偷袭找到她头上。看来这西域神府内不平静外面也不安宁。 电梯到了,宗政礼司在绯绝颜之后进入,在门关之前,一个人叫着“哎,等等哦!”又挤进来一个男的。这男人是现世常见的那种端正长相,带着方形眼镜。一身名牌打扮,却没有与之相衬的贵气,倒是散发着那么点俗气。比如,他看到绯绝颜就明显心花怒放的样子,即便来来回回绯绝颜眼皮都没夹他一下 不过今天,这个时辰,绯绝颜披着男士外套和一位气宇轩昂的男子出现。他的表情就冷落了许多。不时打量着两人,内心猜测二人的关系。他是绯绝颜楼下的邻居,在绯绝颜之后搬进来。在偶遇楼上单身冷艳女邻居后,难免有点遐想。关注绯绝颜身边的人,寻找自己的机会。 “加班到现在回来呀。”方眼镜忍不住开口打探。 绯绝颜沉默了一分钟,看着周围就一个不住这儿的宗政礼司,才反应过来他在跟自己说话。她看着有几分眼熟,没什么太深的印象,无关紧要的人和事她向来不费心思的。 “嗯。”绯绝颜应付地回了一声。 “这位没见过,是你同事吗?”方眼镜继续试探,想确定二人的关系。 绯绝颜想说跟你有关系吗,忽然想起凡人八卦烦死人。她一般总是夜晚出行,偶然碰见这厮几次,他似乎对自己的情况很感兴趣。她记得婴宁说过现世里很多男人都这样,自以为条件不错,就觉得应该桃花遍地开。为免麻烦绯绝颜觉得还不如一剑封喉。 “是老公。”绯绝颜这不音调的不高的回应,让电梯里气氛骤变。 宗政礼司面不改色,眼睛瞥了一眼绯绝颜,却没作声。 方眼镜登时没了声,推几下眼镜,松了松领带缓解尴尬。本来想听对方解释关系,结果直接官宣,被塞了一嘴狗粮。可是好像哪里不对。 “两位看起来还挺生疏的嘛,结婚没多久吧。”方眼镜不死心,两人看着一点没有情侣的亲热,万一自己还有机会呢。 “你是娱乐媒体吗?”绯绝颜挺累的,衣服脏了又烦,这家伙没完没了的。忽然肩膀被宗政礼司修长的手揽得更靠近他一些,耳边是宗政礼司低沉的声音:“别这么跟人说话。” 绯绝颜忽然觉得颊上一丝暖热涌了上来,不知是酒的后劲还是别的什么。不过看到方眼镜尴尬地别过脸去,她倒觉得痛快极了。 电梯提示声,那方眼镜先到,出了电梯,还意犹未尽地回头看了一眼他们才走。 绯绝颜在电梯重新关门后,忍不住得意地笑。本来还想解释几句,抬头看宗政礼司一脸平常,倒觉得没必要了。 宗政礼司送绯绝颜到门口,准备告辞。绯绝颜说:“来都来了,不如进去喝杯茶,详谈正事。” 宗政礼司看了看手表,表示同意。 二人进门,就看见正在煮奶茶的莲仲。绯绝颜习以为常地说:“一大早就跑这儿来摸鱼,酒店谁来管哪?”说罢把衣服还给宗政礼司,准备进去换衣服。 莲仲看了看绯绝颜的乱了的妆发和脏了的衣服,又看看一脸坦然的宗政礼司有些愠怒地说:“一大早?我昨天夜里过来的,发现你不在。婴宁不知道你去哪,派出去的探子也没有你的消息,打你电话也不接,我担心你的安危一直等到现在。” 绯绝颜拿起手机看了看,确实好多通讯未接通记录,抱歉地说:“昨天,有点忙,没顾上。我这不是毫发无伤地回来了。我先去换衣服。” 莲仲虽然有气但是看到绯绝颜无事也就罢了,让他窝火的是这个叫宗政礼司的男人。绯绝颜不知道他是谁,但是莲仲知道。如今他又在绯绝颜身边纠缠?!不过看如今的状况,他也还什么都不知道,或者不全知道。但莲仲时时刻刻都想把他挫骨扬灰。 “如今西域神府真是江河日下,坐镇神府的神使都能玩忽职守,随心所欲了。”莲仲笑里藏刀,递给宗政礼司一杯水,“坐啊,别客气。”一副主人模样。 宗政礼司接过冰凉的水,不客气地饮了一口,却没坐下,走到落地窗前,俯瞰晨晖,回敬莲仲说:“七大神柱不也没在属地,在这给神使端茶倒水吗?” 莲仲心里一惊,他知道七大神柱的布局,看来佐老对他相当器重,这等隐秘之事他都知道。确实,作为神柱是应该不轻易离开属地的。 “身份和职责都是往往是相互呼应,我既然有空抽身,自然是有固若金汤的底气。”莲仲给绯绝颜倒好奶茶,不慌不忙地说。 “这我同意,所以我才会出现在这。”宗政礼司当仁不让。 绯绝颜已经换了舒适的常服,走出房间,把头发随意用檀木钗挽了个发髻,接过莲仲递过来的奶茶喝了一大口,折腾这么久确实蛮口渴的。 “宗政神使请坐,莲仲你别忙了,也坐过来。”绯绝颜坐在沙发上。 莲仲慢悠悠地过来说:“哎呦,两位神使都在,哪有小人说话的份儿,小人只配端茶递水。” 绯绝颜一把拉莲仲坐下:“是是是,您煮茶辛苦啦。劳您大驾啦。西域神府事关你师尊,你也参谋一下。”回过头发现宗政礼司手里的不是奶茶,是水,有点奇怪:“你不喝奶茶吗?” 宗政礼司正襟危坐,举了举水杯说:“这个挺好,我不喜欢甜的。” 莲仲心里暗自嘲笑,奶茶是专门给绯绝颜的,你?不下毒就算客气了。 “有什么事,居然还能让两位神使头疼的?”莲仲问。 宗政礼司在青玉茶几反手施法,那支箭和黑铁飞刃显现。而后说:“近年来,我察觉似乎有人走漏消息,干扰西神域府调查,昨夜甚至直接出手偷袭绯绝颜神使。” 莲仲看到箭那一刻就怒从胸中来,又是箭,虽然这不是当年的那支,可绯绝颜又在你身边以身犯险。这男人简直就是绯绝颜命里的克星。莲仲一把拉起绯绝颜,问:“你哪里受伤了?我看看,严重吗?” 绯绝颜平静地说:“我没事,多亏宗政礼司相护,而且就算受伤了,你这么拉扯,那我都散架了。” 莲仲一听是宗政礼司护住绯绝颜,气也不是,谢也不是。这两人是不是有什么孽缘,一世不够,还要再来吗?瞥了一眼那飞刃有点眼熟,拿起来看了看。 宗政礼司说:“莲仲先生,莫非见过这飞刃?” 莲仲仔细回忆着,有点久远,却是有印象的。“我记得数千年前,有些不成气候的小部落,常侵扰人间和弱小精怪。我当时奉师傅之命去围剿过几次,好像对方有用过这种兵器的。” 宗政礼司说:“有线人说,为首的似乎是个妖龙,还有个手下是影魔。” 莲仲忽然说:“我想起来了,有一个以凶兽六翼蝠为首的帮派,行事作风嚣张跋扈,无所不用其极,好像当中有一个是女性手下用的就是这种飞刃。当时因为他们危害一方,恶名远扬,连天界都出兵平乱了,可是当时他们应该大部分被消灭了,只有少数余孽四散而逃了。本来我们也四处追捕了,奈何他们藏得太深,始终没找到。难道,他们藏匿至今,又死灰复燃了?” 宗政礼司有些讽刺地说:“看来是有人斩草不除根,才有今日之祸。” 莲仲气得瞪眼睛,说:“宗政神使英明神武,明明正面交锋,今日为何没抓了罪首来啊?” 绯绝颜说:“斗嘴有用的话,我给你们俩办个直播,看那帮人能不能给你们送钱送礼物什么的,让我抓个正着。”看见他俩闭嘴,接着说:“看来这些事情多半还是那些人所为,找到方向是第一步,看我怎么一点点抽出他们的筋。” 宗政礼司看了一眼绯绝颜说:“还是要先报佐老,这样看,他们可能很久以前就布下眼线,我会在府内加强部署,让内鬼浮出水面。至于外围,我会提醒众神官小心行事。” 绯绝颜明白,宗政礼司是再次提醒她按规矩办事。 莲仲怕绯绝颜生气,没吐槽。礼貌地送走宗政礼司之后,转头就责备:“不是说了,少跟西域神府的人接触吗,尤其是他!” 绯绝颜又翻起手机,一边看一边说:“那你倒是跟你师傅说让我退休啊,那就不用见他们了。说来说去你就是讨厌宗政礼司。” 莲仲试探地说:“你不讨厌他吗?” 绯绝颜抬头看了看被阳光打扮得流光溢彩的吊灯说:“本来也讨厌,可是昨天开始发现他还有点用处,作为搭档来说还是可以的。” 莲仲忽然沉默不语,看来彻底不让他们接触是没可能了。于是转移话题:“又有案子了?西域神府的人都吃闲饭的,老是使唤你。” 绯绝颜说:“闲着也是闲着,我眯一会就出发了,你也赶快回去吧,我还要靠你攒退休金呢。” 莲仲嘱咐了一大堆才肯走,又让婴宁来守着才离开。 醒来已是黄昏,婴宁殷勤伺候绯绝颜沐浴更衣,嘟囔着绯绝颜不可单独行动丢下她,主人骂她骂可凶了。绯绝颜捏捏她的脸说:“放心吧,不会丢下你啦。” 婴宁打起精神,说:“这次我们去查什么呀?” 绯绝颜扣好扣子说:“夙望山。” 婴宁说:“好奇怪的名字。” 绯绝颜说:“你觉得奇怪,现世里却是个圣地,好多情侣喜欢去哪里打卡。因为有传说在那里见过奇景,就能得到祝福,感情修成正果,心想事成什么的。” 婴宁说:“还是现世花样多,如果看个景儿就能成事,大家都不必努力了。” 绯绝颜赞许地笑笑,婴宁是个脑子清楚的。 但有噱头就有追随者,为了各种目的簇拥而来,结果如何又有谁真的会追究呢。 九 夙望山 莲仲没有直接回酒店,而是去找了正在和南域神澜俢吟诗作画的佐老。莲仲到的时候,佐老正在画飞鹤的翅。看见莲仲吓一跳,登时多余的墨滴上去,飞鹤倒似飞鸦了。 “啧,这孩子来也不打招呼的,吓我老头子一跳。得嘞,忙话半天这幅白画了。”佐老责怪莲仲。 莲仲看着琳琅满目的点心吃食,这两人推杯换盏好不快活,他皱皱眉却不敢说别的。他是知道师傅的脾气的,盛年时战功赫赫,如今懒得和那些自命不凡的天界后辈争锋,只喜欢随性度日罢了。 莲仲忍了忍说:“弟子问师尊安好。”停了停之后说:“弟子有一事想和师尊商议。” 南域神澜俢立刻领会,“哦,我去吩咐一下厨房,加几个菜,今日难得莲仲也在,一起留下用膳。”转身离去。 佐老放下笔,用帕子擦了擦手,又端起茶了嗅嗅说:“说吧,急匆匆来,又是为了绯绝颜吧。” 莲仲终于忍不住了,激动地说:“别人不知,师尊您是知道的,那……小子曾经背信弃义对绯绝颜下毒手,凡事必先利己,为何还要留在身边,弟子担心将来他会对师尊不利。” 佐老说:“我嘛,虽然岁数不小,但也不是那么容易被人算计。再说,我眼光也那么差,他除了根骨不错,也是机缘所致。”佐老心知肚明,他哪是担心老头子,分明是怕宗政礼司对绯绝颜不利。 莲仲喃喃地说:“可是您是知道的,绯绝颜被他伤得多深,不惜忘情绝爱,她、她是为她死过心的。您怎么还能放任他们再见面呢,如果他们想起什么,那定然要再起风波。恐怕到时候就不是劳燕分飞那么简单了。” 佐老放下茶杯,长叹一声,说:“莲仲呀,我又何尝不知,但一方面我想我的封印和绯绝颜的封印只有在特殊的条件下才能破解。另外,如今的事态也出乎我的意料,想来是冥冥之中自有安排。为师说过,就算是神也有无能为力的事呀。” 莲仲抖动这嘴唇拜过佐老,丢下一句:“弟子明白了,弟子自己看着办就好。”就走了。 南域神澜俢缓缓走过来:“怎么你这徒弟不留下吃饭了?” 佐老眯着眼抬头说:“你不是也没去布置膳食,留他喝西北风啊?” 澜俢笑着说:“就你眼毒,若不是眼毒哪能驾驭这几位。两个在你门下,青鸾也算听话。倒是莲仲一向还稳重,怎么一沾青鸾的事,就沉不住气了呢。” 佐老说:“还说我眼毒,你也不差。这点事,看得倒明白。这世间呢,情之一字,就是一笔糊涂账。” 澜俢笑着说:“神祖创世,这混沌之气就是爱恨嗔痴,神祖尚且无可奈何,我们又作何想,及时行乐罢了。” 婴宁看见车那一刻都傻眼了,这可是现世里超级有钱人开的跑车,绯绝颜就这么招摇过市地开过来,引得路人一阵惊呼。 车窗玻璃缓缓降落,绯绝颜短裤西装高跟鞋,一身干练打扮,墨镜后神秘的眉眼,朱唇轻启:“看什么呢,上车。” 婴宁上车后惊讶地说:“姐姐,我们不用凌空瞬影过去吗?” 绯绝颜边开车边说:“在现世里,大白天还是隐蔽点。而且我注意到去夙望山的人都是开车或者坐长途汽车过去的。不知有没有关系,先原样照着来吧,而且,兜兜风不好吗?” 婴宁终于掩饰不住兴奋:“我还是第一次坐现世的车呢,太刺激了。” 绯绝颜说:“嗯,高兴就好,不过,抽空把夙望山的情况研究一下。” 婴宁少了几分快意:“哦。”拿着手机翻看着西域神府发来的资料。 “夙望山地势险要,本无人问津。二十年前,当地政府为了开发旅游,在山上修筑盘山道和隧道,使得道路畅通,并且在山顶修建了景点,营造了话题氛围才逐渐成为旅游圣地。”婴宁接着往下读,“据查,虽然盘山道做好防护设施,二十年间仍常有事故发生,游客曾一度减少大半。然而多年过去,当年刻意编造的传说又通过现代网络传播,仍然有人冲着传说乘兴前往。西域神府认为事故发生的次数逐年增多,超出正常事故率,曾派巡查调查,似有邪气外泄的情况,却找不到根源。” 绯绝颜看着渐渐逼近的夙望山说:“他们都用什么样的传说,让人冒险也要上山的。” 婴宁继续翻阅着“最早是吸引情侣的,因为夙望山的山顶有两座主峰,中间用吊桥相连,说是通过这座桥就心心相印。后来因为山上曾有海市蜃楼出现,于是又有人说看到奇景,可心想事成、阖家幸福安康之类的。所以去那祈愿的人群就扩大了。” 绯绝颜皱着眉头:“现世可真会编,去踏查的人有什么线索?” 婴宁说:“嗯……桥是有的,其它的他们也没见到过。” 绯绝颜冷笑:“西域神府差事当的越发好了。” 出发已渐黄昏,如今天色更暗,狠踩油门,空旷的路上,稀疏的路灯无力地发着昏黄的光。 山脚下,绯绝颜眼看上山还有段路程,如今汽油却损耗不少,看着不远有个加油站,她决定先加满汽油,以备不时之需。 加油站的工作人员是个黑脸大汉,一边忙活着一边攀谈:“怎么着,你们也是去夙望山的?” 婴宁立刻抓住机会搭讪:“是呀,大哥,听您这话上山的人很多吗?” 那人却说:“有看日出的,有看日落的,多却不多,只不过不上山,很少有过我们这加油的,虽说是岔路口,可是毕竟偏僻。原来听说也热闹过一阵子,后来就不行了。” 婴宁追着问,声音却甜:“大哥,那为什么后来不行了呢?” 那人远远地望着看不清轮廓的山说:“这么险的盘山道,难保不出交通事故,出了事就有人忌讳了呗。不过也有不信邪的,比如你们。女孩子家家的大晚上上山,胆子是够大的。” 婴宁说:“我们小心点就行了呗。” 那人无奈地摇头说:“行,你们小心点吧,尤其是隧道口那里,唉,说多了也没用,你们自求多福吧。” 绯绝颜付过钱,她仔细看了看夙望山。黑暗之中,它显得庞大而神秘,山上植物让人看不清山的棱角,路灯让盘山道像一条光带循环往复地爬上山顶。山顶的峰峦却异常锋利,并蒂而立。 绯绝颜的车孤孤单单地在盘山道徐徐前进,安不安全的,她们俩都不是特别在意,她们更关注的是夜幕之下,是否有莫名之物蠢蠢欲动。 差不多月至中天时,她们才看到加油站那人说的隧道口,绯绝颜和婴宁特意下车查看。 此处的盘山道外正是一处深深峡谷,黑暗之中看下去,如幽冥之地,阴森冷郁。 婴宁不禁打个冷战,说:“我的妈呀,这要是从这下去,妖都不好说,人是断然没活路。” 绯绝颜说:“可是有人就偏偏从这下去了。” 婴宁一脸愕然:“啊?这么想不开?不是,姐姐您怎么知道的?” 绯绝颜摸着路边的护栏说:“你没发现这里的护栏比其他地方的颜色更新?说明这里是换过的。”说完,她集中念力探查了一下这里,隐隐约约有一丝邪气,却辩不清位置。也许是残留吧。 绯绝颜和婴宁上车开进隧道,夜里的隧道静得仿佛脱离俗世,偌大的空间里,只有她们这辆车经过时发出“沙沙”声。偶尔略过头顶的某个灯,闪烁不停。 婴宁觉得,这里就像现世里那些恐怖片,突然蹦出个什么一定能把她吓得半死。不过好在绯绝颜在,她还能安心些。 然而隧道里什么都没发生,她们就这样开出隧道,又开出很远。黑夜之中,周围的景致都差不多,很快审美疲劳。 本以为能开上山顶,人家却不是这么设计,在接近山顶的一段,设计了一条石板阶梯栈道。 绯绝颜看了看立着的石牌,“夙望天梯”,嘲讽地笑笑,她才不会傻乎乎地爬山呢。 凌空瞬影,绯绝颜和婴宁到了山顶。 这是一座双峰山,两座如笋的峰盈盈相对,本来两峰相隔甚远,现在却人工搭建了一座木板藤桥,在两峰之间可以来回自如。桥梁段还修建了一些凉亭、观台等,供人休息。只是空无一人的山里,再缤纷的灯光都不能让人觉得雅致,只凭空制造了或长或短的阴影,看着瘆人。 绯绝颜不在乎,看了看各处景致,“了望亭”、“庆如台”、“同心桥”,到处是噱头。看看时辰,再有几个小时就是日出了。她招呼婴宁在凉亭里座下,拿出带来的热茶,悠哉地喝起来。 温热入喉,整个身体都暖了起来。婴宁念叨说:“目前好像没什么特别的。” 绯绝颜笑笑:“那么急干嘛,夜里来探,是因为夜里最容易感知妖气、邪气。既然来了,等等看。” 婴宁巴拉巴拉地闲聊,几个小时过得也很快。 当天边刚泛起一丝莹白,那就是日出的预告了。眨眼之间,白色如丝绢缓缓抖开,而后很快害羞一般渐渐带上了妃色,金色、茜色、紫色、灰色和主位的红色。像即将出嫁的美娇娘,一点一点地上妆、换装。 轻轻撩开艳丽的丝绢,美娇娘终于大方的展露耀眼的容颜,美得让人不敢直视。灿烂地炫金霸气地渲染四方。整个世界都醒过来了。 绯绝颜拉着婴宁在桥上静静地看着,这个高度和方向观景甚佳。 婴宁觉得能看看日出也不错。 绯绝颜站久了有点累,反身靠着桥的围栏,仔细端详这吊桥。木板的桥身,扎实紧密,很结实的样子。围栏用藤条编织,显得古色古香。绯绝颜摸了摸藤条,这样的质感温润像活的一样,是有些年纪的藤树上的。现世那些人从来不知道珍惜古物,拿来就用,管什么前世今生。不过山顶的一切,反而没感觉到任何的异样气息。 绯绝颜想了想,也许,问题也许还是在隧道那里。想起回去还要开那么久的车,心里就先有点累了。这会儿有点后悔,还不如凌空瞬过来了。 绯绝颜带着婴宁疲惫不堪地返程,回到住处,绯绝颜没怎么样,婴宁倒先倒下睡得不省人事。绯绝颜拿了一条毯子给她盖好。收拾干净自己,却没有睡意。 继续拿起资料研究,西域神府的资料中,这些年来所谓的事故,之前发生在各处的都有,后来却集中在隧道附近的弯道。而受害人的关联和特点上看,有男性也有女性,几乎没有老人和孩子。 绯绝颜觉得这倒有点意思,打开电脑对数据交叉对比分析,有趣的现象出现了:发生事故者,排除疲劳驾驶、天气、路况等因素,其中没有单身者,没有一家几口的出行者,没有同性别同行者,男女情侣同车而行却鲜有成双而回的。多数的情侣都会剩一人生还,还有的是双双遇难。 绯绝颜饮了一口红酒,呵,有点意思了。 十 另一座藤桥 绯绝颜挑选一件天青色翻领缂丝袍,腰上革带坠着玲珑环玉佩。头发挽了个云髻,镶嵌着翠玉的银簪斜斜地托着乌发。婴宁觉得,绯绝颜本就条件傲人,在衣着打扮上更是一骑绝尘。如今现世也流行复古,绯绝颜的一身打扮就算走在街上也不会突兀。倒总是能恰到好处地衬托她的美,但美而不俗,英气与妩媚竟然能被她糅为一体,不似那些无病呻吟的病娇。绯绝颜还饶有兴致地送给婴宁一身粉绿织锦圆领袍,给她梳了个可爱的双螺髻,配上雕花金钗。 婴宁在镜子前面晃悠一圈,惊讶地发现自己原来也可以这么灵动可人,感动地差点落下泪来。 可让婴宁没想到的是,她们竟然是按照之前的约定又到西域神府去打卡,浪费了今日的打扮。 绯绝颜不喜欢西域神府玄色的现世西装打扮,没生气,又俗气,自以为庄重罢了。她就偏按照自己的喜好,独树一帜。全然不在乎他们看待异类的眼光。 宗政礼司余光瞥了一眼绯绝颜,倒奇怪她能主动前来,依她的性子觉没这么好说话。 绯绝颜自顾自坐下,调查报告昨天就已经发送给宗政礼司过目。婴宁又被派去填表格,报记录。 宗政礼司像一部机器扫视文件,然后飞快的签字,整齐地码好。 二人沉默了一阵,宗政礼司才低沉开腔:“我以为绯绝颜神使出手,就能药到病除,看来和其他神官也没什么两样。” 绯绝颜笑笑,又激我,“这里地下超市的核桃很便宜。” 宗政礼司抬头挑了挑眉,“你在说什么?” 绯绝颜说:“补脑呀,现世的人都说吃核桃对记忆力好。” 宗政礼司扔了签字的笔说:“你有话不妨直说,别阴阳怪气的。” 绯绝颜说:“你这是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你以为你说得很正常吗?” 宗政礼司忽然泄了气:“我是说,你们去调查了一趟也没什么进展,和之前没区别。” 绯绝颜心里想这还差不多,浪费时间。她将隧道照片和附近的峡谷发给他,说:“初次探查,只有这里可疑。” 宗政礼司仔细看了,说:“那为什么不近身探查。” 绯绝颜一笑:“那么你的人为什么不近身探查呢?”那么险要的地势,谁都没办法轻易下去近身查看,而且那么狭窄的空间,以绯绝颜的青鸾真身未必容得下。她更不能让初出茅庐的婴宁冒这个险。万一下面情况凶险,她怎么向莲仲交代呢。你们不去,凭什么我们去? 宗政礼司瞪了绯绝颜一眼。他也心知肚明。“所以你的意思是现在调查停滞了?” 绯绝颜说:“在你们手上不是也停滞了么,没错,这次的目标的确比较隐蔽。谁也不能掘地三尺地找。不过我有个计划倒可以试试,但要跟你借个人。” 宗政礼司翻着报告的手停下来,“按你的意思办吧,你就是为了这个目的而来的吗?时间地点告知便可。” 绯绝颜起身,说:“宗政神使果然痛快,告辞!”然后毫无留恋地大步离开。 宗政礼司看着她离去时,飞扬的袍,忽然眼前恍惚一个女子的如玉的手捧着一个彩绘娃娃举到他眼前“这个好像你呀,凡间的东西果然精巧有趣呢。”他闻声去看女子的脸,她却扭过头向前跑去,一痕如绸如瀑的长发和青色绊纱的襦裙……他觉得头有点痛,去捏鼻梁,手及之处竟然早已濡湿。 婴宁在给绯绝颜煮奶茶,看着绯绝颜成竹在胸的样子还是想问问:“姐姐,你说的办法能行吗?会不会有危险呀?” 绯绝颜正在看一本怪志,翻过一页,说:“世上无绝对,从数据分析结果看,这目标对男女情侣比较感兴趣,所以咱俩去没戏。我也很好奇它会用什么方法能让这么多人中招,而且生还的人竟然都一口咬定是事故。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嘛。” 婴宁说:“不管谁来,反正我要在旁边护着姐姐,你不能丢开我。” 绯绝颜说:“没丢下你啊,让你打听的事怎么样了?” 婴宁说:“我按照姐姐吩咐和山上小妖打听过了,隧道附近的偶尔有几个看到过出事现场。因为离得远,没看的特别清楚,但能感觉到强大的妖气,然后他们连人带车就不见了。” 绯绝颜说:“看来地点就锁定峡谷了。我看过那些生还者的报告,多数都是在日落前后出的事。看来我还得找人陪我去夙望山去看个日落。”说完把大概的时间和汇合地点发给宗政礼司,丢开手机躺下补觉。 午饭过后,绯绝颜收到宗政礼司的回复:“人已在楼下,听候安排。”绯绝颜回复:“请稍后。” 绯绝颜想了想,让人觉得是约会的情侣,着装要有所不同吧。挑了件银丝团绣的月白长裙,外罩妃色广袖衫和披帛,头发以同色系发帕束裹,耳环配饰选了珍珠的。整个人显得粉面含春,娇媚动人,像那些陷入情爱中的女子一样。绯绝颜吩咐婴宁在进入夙望山之后要用真身,避免对方怀疑而致使行动失败。 绯绝颜出了公寓就看到了宗政礼司,依旧是黑色长风衣,身后一辆黑色的车,不时看看表。 婴宁对着绯绝颜吐舌头:“怎么是他呀!” 老实说绯绝颜也没料到,他这神使当得这么清闲?还是他怕绯绝颜又做出格的事,亲自来监督的? 宗政礼司看到她们俩,礼貌地打开车门,嘴却不饶人:“你们迟到了半个小时。” 绯绝颜大方地坐在副驾,说:“我又没跟怪物约好,着什么急。” 宗政礼司上车后系好安全带,说:“你是没跟它们约好,但你跟我约好了,就该遵守时间。”随后指着安全带示意绯绝颜系好。 绯绝颜扭头看他,这男人明明有俊朗的五官,却古板的带着墓土味,“谁知道宗政神使如此事必躬亲,看来西域神府真是人浮于事,早知你来,我就提前一个时辰恭候大驾。” 宗政礼司目不斜视地开车,说:“西域神府事务繁忙,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任务。我不能随意让人加班,唯独我的时间有适当的自由,空出来的部分,我会随后补上。” 婴宁低声嘀咕:“这车其实也不错哈。” 声音不大,宗政礼司可是听见了,立刻说:“西域神府出外勤也要有现世对应的设施。” 绯绝颜觉得,这趟前路未知,人也许没问题,车不好说,就问:“那如果不能归还呢?” 宗政礼司义正言辞地说:“当然照价赔偿。” 绯绝颜忽然觉得这趟可能是个赔本的买卖。 一路上,宗政礼司太无聊,本来叽叽喳喳的婴宁在他面前也不敢多言,整个旅途安静地能睡着,然后绯绝颜就真的睡着了。 绯绝颜觉得肩膀被人碰了碰,立刻醒来,睁眼看到宗政礼司有些温柔的眼睛,温柔?是自己睡晕得错觉吧。 他轻声说了一句,“前面就是夙望山了,要谨慎了,婴宁已经飞走入林准备接应了。” 绯绝颜立刻进入状态,至少不能像他一样板着脸,哪有出来玩的情侣还一脑门官司的。 宗政礼司车开得很稳,经过隧道时,刻意放缓了速度。 两人在车上都非常留意四周的动静,然而什么也没发生,车就这样开进隧道又开出来。毫无波澜地开到石板栈道,两人才不得不下车。 上次来,天色全暗,没看出什么。这次下午的阳光正好,山上层林尽染,彩花点缀,倒也别有一番风味。 绯绝颜一点不想故地重游,奈何那些生还者的故事似乎都去过同心桥,她还得和“道具”同行。 凌空瞬影,绯绝颜和宗政礼司不多时,已经在桥上。宗政礼司摸着桥上的藤栏,说:“这藤……” 绯绝颜说:“你也注意到了,是灵气所聚,必有来历。暴殄天物了。” 不知不觉,日渐偏西,金色与炽烈的红开始交接,总是一场凄艳的美。 两人被美景吸引着,绯绝颜却忽然转身不在关注。 宗政礼司说:“日暮虽美,却总是带着一种凋零的伤感,让人不忍直视,唯有痴迷之人才能以此为乐吧。” “金乌倚翠萦千茂,碧霭连天炼彩娇。”绯绝颜悠悠地吟道。 宗政礼司的胸口剧烈收缩了一下,“没怎么听过这诗,后两句是什么?” 绯绝颜接着说:“锦瑟痴音空对笑,晴风不语度藤桥。”她觉得应景就想起了这首诗,可也不记得从何得知了。 斜阳中,宗政礼司的目光似乎含着血一样注视绯绝颜。 “我说你俩是情侣来的,不是公费旅游来的。人家搂搂抱抱一看就是情侣,你看你俩,手都不牵一下。”婴宁化真身小燕子看不过去,落在绯绝颜的肩膀上说。 绯绝颜和宗政礼司尴尬地对视,却又别过脸去,想想又回过来,勉为其难地配合牵手。牵手那一刹那,绯绝颜觉得宗政礼司的手滚烫而且颤抖,他是怎么了?刚才就怪怪的。 然而,还是什么都没发生。霞光渐渐变得暗淡,两人决定就这么下山。 车上,两人的气氛比来时更尴尬,宗政礼司脑子乱了一路,挣扎了一路还是开口问了:“那诗你是从何处听来的?” 绯绝颜没想到他会问这个,“就是记得一首诗啊,活了这么久看得书多了总也记得一些世间的佳句。” 宗政礼司还想细问,却听到绯绝颜说:“来的时候,我记得隧道口没有这座藤桥吧” 他们的车开出隧道,眼前的路却通向另一座藤桥。 十一 恋藤 出了这隧道口,本应该通向下山道路,而今却通向一座藤蔓环绕、雾气缭绕的桥。整座桥身由藤条紧密交缠而成,绿色的叶子却散发着金色的光芒,而这桥的另一头可以看到一座如仙如梦的花园。奇花异草遍布山野,还烟雾缭绕,流光溢彩,光是看看都觉得美好,甚至连风中都带着醉人的香气。这情景,凡是陷入恋爱中的人大概都会忍不住觉得是上天赐给他们的祝福景象吧。 可是在绯绝颜和宗政礼司这看上去,就完全不同了。 宗政礼司略用念力略微探查,说:“幻境是由藤叶散步妖气形成,而藤桥却是用真身编制而成。” 绯绝颜说:“戏台搭好了,就等着请君入瓮呢。” 两人对视一下,准备过桥。 “牵手……”婴宁落在不远的小树枝上,低声地喊着。 绯绝颜心里觉得,不必了吧,到这一步了,三下五除二劈了它就完了。可是眼前,看到宗政礼司修长洁白的手绅士地等着她。绯绝颜勉为其难,不是太情愿地把手放上去。 两个人是在没什么假扮情侣的天分,牵着手如同行军一样干净利落地走上桥。然后藤桥在他们即将到达另一侧时,立刻松散瓦解。婴宁在一旁不禁惊呼出声:“啊!” 幻境如烟消散,原本紧密相连的藤条像离了弦的箭飞速地钻来钻去,有的飞快地钻进土里,有的快速地下沉。这样的交错纵横,让人看得眼花缭乱。 绯绝颜和宗政礼司在凌乱的藤条中,凭借灵活的身手闪躲,来回周旋跳跃,却也没有余力用武器和法力。而且他们两个心中都明白,还不能打草惊蛇,要等本体现身。 两个人不太努力的闪躲,终于还是被藤条钻了空子。绯绝颜和宗政礼司分别被藤条拦腰紧锁,晃晃悠悠地悬在峡谷的空中。 伴随着泥土松动的声音,粗壮如树的藤妖带着一张粗糙的脸缓缓靠近了两人。 “又是两个不知死活的,很好,很久没有人自投罗网了,害得我好无聊呢。” 藤妖的声音和它的脸一样粗糙,换了寻常的人应该早就吓坏了吧。 绯绝颜想着,要不要装作害怕的样子,可是自己都没怕过什么,实在想象不出,还是静观其表吧。看看宗政礼司,也是一脸淡然,没有刻意。 藤妖倒笑了,“怎么了,这就吓傻了?后面还有更精彩的呢。我精心布局,耐心等待就是看你们的一场好戏。” 绯绝颜和宗政礼司对视了一下,我们的好戏?这藤妖还给猎物安排节目呢? 藤妖低沉而狂妄地笑着,从看不见的深处,渐渐升起一根冒着新芽的藤条,并且不断向上生长着。渐渐地升起到绯绝颜和宗政礼司之间正中的位置。 藤妖说:“到这来的,都是自以为是密不可分的爱人吧。” 绯绝颜看看宗政礼司,对着藤妖不太情愿地“嗯。” 藤妖说:“你们既然喜欢印证你们那伟大的感情,就一定喜欢这个游戏。看到这根新长出的藤条了吗?”藤妖自顾自地说:“这是通往地面唯一的一根,你们可以抓住它爬上去。” 绯绝颜和宗政礼司分别看了看藤条。 藤妖大笑继续说:“但是,它只能承受一个人的重量。也就是说,你们当中只能有一个人用它爬上去活命。至于另一个嘛,就会留下来,做我的肥料。” 藤妖忍不住挥舞着藤条说:“我会给你们时间考虑,不过不会太久,时间一到,我就会同时放开你们身上的藤条,不能上去的人嘛。看见这漆黑的谷底了吗?这就是归宿。” 绯绝颜低声对宗政礼司说:“原来,这藤妖都是这样离间情侣的。一个活下来,另一个就必须死。那如果两个人都想活或者都愿意牺牲自己呢?” 宗政礼司说:“待会打到它说,你不就知道了。” 绯绝颜赞同地笑笑,正和她意。 “选好了吗?”藤妖打了个哈欠说。 宗政礼司看看渐渐暗下去的天,说:“我们什么都不选,你该怎么样就怎么样吧。” 绯绝颜说:“你抓紧吧,光线有点不好。” 藤妖有些意外:“愿意一起死的我见过,这么着急的你俩倒是头一份。那就如你们所愿。”说罢,两个人身上的藤条立刻松解。 绯绝颜和宗政礼司在解开束缚的那一刻,藤妖似乎在等着看二人急速下坠慷慨赴死。 没想到,绯绝颜立刻用断音剑拦腰一个灭天斩,藤妖的爪牙立刻损失过半,断掉的藤条上居然渗出血珠。 宗政礼司飞出锁天箭阵,用如暴雨般密级的箭把藤条死死的钉在峭壁上。 藤妖呻吟着,才反应过来:“你们,不是现世的人。你们是西域神府的。”而后并不服气,“你们也太小看我了。”说完从看不清的黑暗谷底又飞速袭来无数的藤条。只不过,这些不再像绑住他们的那些柔韧,倒像是锋利的长枪,破风而来来回穿刺。所及之处,就算是峭壁上的岩石也碎裂飞溅。 绯绝颜和宗政礼司灵巧地躲闪着,虽未受伤,然而,敌暗我明,地形对两人并不十分有利。 宗政礼司用乾坤刀连消带打地砍杀着没完没了地藤条。 绯绝颜的灭天斩因为不能找到藤妖的本体,而并未发挥最大的威力。 绯绝颜讨厌乌漆嘛黑的,更讨厌重复消耗体力。和宗政礼司对了个眼色,二人决定釜底抽薪,一路顺势向谷底深处探去。两人越接近谷底,就越觉得邪气冲天。谷底似乎有暗流,有一些微弱的水声。 宗政礼司集中念力,手上燃起荒火,照亮一片空间。 藤妖并不希望自己的秘密被人发现,它的身体几乎占据谷底大半空间,干脆用笨重的身体反复撞击移动,想就此把两人压死挤死。 宗政礼司迅速发现藤妖的意图,立刻将绯绝颜拦腰抱起,及时躲避。 绯绝颜对藤妖始料不及,也对宗政礼司的举动始料不及。一时有点惶惑。 两人在谷底的一处死角暂时站定,顺着荒火却看到盘根错节的藤根之间,反射回一些惨白微弱光点,两人互相看了一眼,心照不宣。那些被藤妖捉弄的人,最后大概都葬身于此,而且几乎与藤妖融为一体。而藤妖吸收了精血和精气之后妖气渐盛成为今日为害一方的藤妖。 藤妖眼见自己处于劣势,利用伤口释放毒素。 绯绝颜眼前的黑暗转换成一派明媚的春光,自己在……跑?确切地说是马在跑,自己在马背上有点颠簸,腰间一只男性洁白修长的手紧紧扶着自己的腰,另一只手叠着她的手抓着缰绳。她不会骑马呀,抬头是……宗政礼司棱角分明的脸?他在抱着她骑马? 宗政礼司有些震惊,然而这场景却也是自己熟悉的,他破碎的记忆中,有那么一段是他陪着一个青衣长发的女子骑马,却看不清她容颜。这次他低头看,撞上的是同样惊奇的绯绝颜的目光。她的紫色披帛似羽翼般轻盈,拂过他的手臂。他记忆中的女子是她吗,这样的场景,他的心像初春融化的涓流,细密地无声荡漾。 两人一时不知所措,却也无所适从。 绯绝颜忽然觉得火光一片,低头看着自己身着青色襦裙,胸口是蜻蜓戏白荷的纹样,她赤足在血泊中跌跌撞撞地行走,尖锐的石子划伤了脚,好痛。她痛得跌坐在地上,自己为什么会在这?话说,这不是……那梦吗? 果然远处的披甲人高跨战马,领头的是……宗政礼司,他周围的人们高呼:“杀了妖女!为太后报仇!” 绯绝颜低声冷笑,接下来该一箭穿心了。与梦境不同的是,没有那个她想剥了皮的妖冶女子。 宗政礼司惊诧的环顾四周,无名的孤城里,尸体遍地,是很熟悉,却和他记忆中并不太一样,尸体上没有……羽镖,而是野兽啃噬而死的惨状。他脑子一片混乱。看不清脸的随从催促他用箭射杀绯绝颜,宗政礼司似乎顺从地拿起了箭对着绯绝颜。 绯绝颜暗笑,你也不过如此,或者这才是你心中所想吧。 宗政礼司一箭破风而来,绯绝颜羽镖齐发,幻境立刻烟消云散。而两人都没有因为对方的兵器受伤。 绯绝颜看了看宗政礼司,她并未完全信他,却不知何故也没袭击他。而他的那一箭射中的是她身后的藤根,也并未瞄准她。 两个人心里都暗叹,莫名的默契。 宗政礼司说:“是我轻敌了,没想到这藤妖这般狡猾。不过接下来,不会让它好过了。” “正合我意。”绯绝颜表示同意。 绯绝颜集中念力,设下冰封结界,藤妖在寒冷的结界中渐渐行动不那么自如,修长而丑陋的触手藤条渐渐起了霜,藤叶因为寒冷变脆脱落在寒风中粉碎。 宗政礼司启动锢灵法阵,阵轮渐渐波及藤妖各处。藤妖被法阵折磨的身体犹如万箭刺体,疼痛而且逐渐麻木起来,嘴里却不安分:“你们两个有什么了不起,还不是中了我的幻境。没想到西域神府为了迷惑我,居然派了情侣来,哈哈哈,我有生之年也算荣幸。” 绯绝颜这次不想默认:“我们俩扮情侣扮得这么生硬,你都觉得像,早知道你眼神这么差我就让婴宁女扮男装。” 藤妖忽然笑得更欢了,“西域神府又怎么样,来的还不是不明所以的家伙。所谓幻境,是你们内心的投射,没有关系的人又怎么会在同一个情境里。两个被蒙蔽的家伙哈哈哈!”藤妖嘴上说得欢,身体却不停颤抖。 宗政礼司眼前又是马背上的情景,为了不让脑子凌乱,他拿出手机用系统扫描:“恋藤,雌雄双生,极为忠贞。不在籍,但妖册有记载,过千年的恋藤灵气汇聚,极为罕见,视为祥瑞。” 绯绝颜来不及对恋藤的话思考,首先要考虑雌藤在不在,否则还要再折腾一次。环顾四周,问它:“看来你是雄藤,你的雌藤呢?” 恋藤忽然发狂大喊:“你们还敢问?!去问那些无耻的现世之人,为什么要杀她。你,你们也是帮凶!你们每个人手上都有她的味道!” 十二 自焚 绯绝颜和宗政礼司对视了一下,有她的味道?思来想去,也就是山上的同心桥了。 恋藤悲凄至极地说:“我们恋藤雌雄共生,千百年来,我与她安居在这峡谷之中。虽然世事变迁,可是只要我们的情深意笃,和我们也没什么关联,我们只要拥有彼此就够了,可谁知,就是他们现世那些不知死活贪婪小人害死了她。” “恋藤的雌体,本来生长速度就比雄体要快,她的藤系逐渐生长到地面之上。她曾说她喜欢阳光,喜欢看漫山遍野的花花草草。可是,怎么也没想到,爬上地面的她竟然被可恶之徒砍了去,做成山顶那座桥,让我们生离死别,他们居然还有脸给那桥取名叫同心桥!” “你们没看到,她死得多凄惨,身体的躯干被砍去大半,断肢因现世浊气又开始腐烂。就算我用尽微弱妖力也没能留住她。他们说得对,没保护好她是因为我长居谷底,妖力太弱,想要强大就不能手软!” 宗政礼司听出端倪,立刻反问:“他们是谁?” 藤妖大笑:“你想知道,我偏不说。凭什么让你们都如意。你们西域神府正事不管,就会多管闲事。既然现世开山修路,让人们来看那座她用命换来的桥,那就得有人把命留下陪她。” 绯绝颜说:“所以你就专门盯着那些情侣,让他们也尝尝生不如死的滋味吗?” 藤妖冷冷地说:“他们不是唯爱至上吗?我倒要看看他们有多相爱。可惜啊,他们简直丑陋至极,根本不配提感情。” “你们知道吗,他们大多数人真是有丑陋又可笑。我说只能有一人生还时,两个人在生死面前最容易露出真实面目,他们像疯狗一样争抢护咬,人为了活命真是什么都干得出来。在放开藤条的时候,他们立刻对逃生藤趋之若鹜,疯狂攀爬,甚至不惜撕打,把另一个人踢下深渊。你们不知道,那情景甚是有趣,哈哈哈哈” 绯绝颜说:“应该也有人会愿意为对方牺牲吧。”她想起调查报告,总不会都是自私的生还者吧,不过她现在有些理解为什么生还者都一口咬定是事故。如果真如藤妖所说,以那么丑陋的方式活下来,任何人都不可能开口说出真相。 恋藤悻悻地说:“当然,总有那么几个硬骨头。一心把生机留给对方,这样也很有趣,死了的救不了,活下来的那个也要愧疚一生。诛心之刑后劲可是很大的。还有些人呢,两个人傻乎乎都不选生路,决定一起死,既然他们的感情那么感人,那我当然愿意成人之美了。” 绯绝颜说:“那么你是有选择的,对非情侣并不感兴趣” 恋藤说:“一群人跑过来的,未必上同心桥。一家上下有老有小的,那是几世修来的缘分,我本也想和她拥有这样的缘分。” 宗政礼司说:“你要那些人葬身谷底,不只是为了恶趣味吧。如今你妖力大增,邪气冲天才是你真正的目的。” 恋藤得意地说:“没错,那些没用的东西只配做肥料,用他们滋养根系,我就会越发强大,再也不会任人欺凌。” 绯绝颜说:“不论你变得多强大,你的她也回不来了,自欺欺人罢了。” 恋藤忽然噤声,绯绝颜说到了它的痛处。 “我曾经想,也许我再强大一点,至少可以爬得高些,陪着她看日出日落。虽然她的妖魂已经不在这儿了……”恋藤哭腔地说。 绯绝颜收回结界,恋藤也没了生气。 宗政礼司坚持地问:“到你是谁蛊惑你在此处危害一方的?” 恋藤生无可恋地说:“成王败寇,悉听尊便吧。” 宗政礼司拿出结界球,准备捉了这藤妖。 婴宁看结界消失了,飞下来,在绯绝颜身边恢复人形,“姐姐,没受伤吧,我看你们下去就不见了,都吓死人了。想去帮忙,这挥来挥去地藤条太讨厌了,我差点被拍死。” 婴宁小心地移动着,却看不清脚下,给绊了一下,身子一歪,衣服口袋掉出一个球形的东西,滚落到藤根交错的湿漉漉的地上。 那球在黑暗中发着橘色的光,忽明忽暗。 宗政礼司和绯绝颜立刻反应过来,“魔魂珠怎么在你这?” 然而,他们反映还是慢了一些,魔魂珠被恋藤用藤条缠住,立刻送入口中。 魔魂珠入腹之后,藤妖原本在结界中被冻得僵硬的身体,散发着红色的光。 宗政礼司立刻拔出乾坤刀,绯绝颜吃惊地看着婴宁说:“你这丫头,魔魂珠怎么回事?” 本以为藤妖会借机反扑,然而只见它只是渐渐用妖力把红光遍布藤根和主要的藤条,并且红光越发耀眼。 绯绝颜和宗政礼司忽然明白,这藤妖是要焚身自毁。 宗政礼司立刻用锢灵法阵,然而却只能禁锢其身,藤妖吞了魔魂珠,以妖力为燃料在体内引燃魔魂珠,用法阵不能阻止魔火蔓延。 绯绝颜也试图用冰封结界,为藤妖降温,但是魔火在其内里难以奏效。 恋藤生无可恋地笑笑:“你们别白费力气了,我不会离开这里的,这里有她在,我哪都不去。我最初就是想爬上山守着她,可是我的妖力不够,我怎么都够不到她。于是我就守在这,等那些去同心桥的人,希冀那些所谓情人的手心残留着她的味道。我知道我罪孽深重,但我绝不会跟你们的走的,我要永远和她留在这里!” 魔火蔓延的很快,藤妖那张粗糙的脸渐渐看不清楚了。 绯绝颜什么都没说,藤妖死得其所了,可是婴宁估计不会好过了。 宗政礼司眼见着无能为力,气愤地收起乾坤刀。转身一个缚魂索,捆住了婴宁。 绯绝颜立刻炸锅:“你干什么?!” 宗政礼司冷冷地说:“见习神职婴宁,违反神职人员管理条例,执行公务期间妨碍公务;私藏违禁物品,造成严重后果,违反西神域府典律。立刻限制行动,押后庭审。” 绯绝颜目瞪口呆,眼看着宗政礼司把婴宁就要这么带走,大喊:“事情真相不明,你怎么能擅自抓人?” 宗政礼司看都没看她:“不论什么原因,她私藏魔魂珠,妨碍公务是事实,这些就足够了。”而后带着婴宁遁形。 绯绝颜心烦意乱,这丫头怎么回事,放心不下也跟着凌空瞬影去了西域神府。 西域神府里依旧黑西装的男男女女行色匆匆,绯绝颜想着按照惯例,婴宁可能先被查捕司查问,而后才到典判司定性。这丫头跟着她的时间不长,但还算乖巧可人,绯绝颜要先确认她的情况再做打算。 一番打探,婴宁先扣押在西域神府,之后要押送到查捕司。绯绝颜有些担心,这丫头虽然机灵,毕竟经验太少。想着先见她一面,问个究竟。 可西域神府的囚室是佐老亲自下的结界,她本就是受佐老驱使的神使,是不能破契约主的结界的。 绯绝颜想了想,先通知莲仲,毕竟婴宁是他带来的人。 莲仲听闻气得跳脚,立刻赶来和绯绝颜在西域神府现世附近的咖啡厅汇合。 “这丫头都是我给她惯坏了,一向我都觉得她直爽是天性,不会出什么大事。怎么这次这么出格,肯定不好办,宗政礼司那性格绝不会善罢甘休,而且很可能会牵连到你。唉,我这,真是后悔。是我让她跟着你的。”莲仲觉得很棘手也很抱歉。 绯绝颜说:“牵不牵连先不说,这丫头胆子也是大了些。我想她不会想利用魔魂珠做什么,也许就是一时好玩。如今,跟宗政礼司要人就是白费功夫,那个死脑筋肯定不行。不过他再教条,上面还有佐老。我想这件事只能去找佐老商量了。” 莲仲心里想起上次在佐老那任性责问,大概惹师傅老人家不高兴了,这次恐怕开口不易。 绯绝颜看他面露难色,问:“怎么,跟佐老闹别扭了?” 莲仲笑笑说:“师徒之间拌嘴罢了,我立刻去找师尊商量一下,至少要先见见婴宁听她怎么说。” 结果,绯绝颜和莲仲先后都去找了佐老。佐老的意思,事情未调查清楚之前,宗政礼司的做法没有问题。不过可以先去见见婴宁,这个他会和宗政礼司打招呼。 绯绝颜和莲仲立刻去囚室见婴宁。 所谓囚室是西域神府内临时囚禁嫌疑人的地方,在地下最深的一层,戒备森严,阴冷昏暗。婴宁在小小的空间里缩成一团,旁边的食物和水原封未动,她有些吓坏了。看到绯绝颜和莲仲亲自来看她,一下子就哭了出来。 “呜呜……我不是故意的,那天去找姐姐的时候,我在那里捡到的。我知道这不是好东西,本来想交给西域神府,可是那个……那个宗政神使说话那么不客气,我就……就气不过,想让他们难堪。我真的不知道……事情会这样。我不是故意的呜呜……”婴宁不能问,就稀里哗啦全招了。 莲仲气也不是骂也不是,指着她说:“你呀,教你要沉稳,怎么还是不长进。” 绯绝颜暗笑这丫头头脑太简单,拿出帕子地给她擦眼泪。问她:“他们有没有人为难你?” 婴宁吸着鼻子说:“他们一个劲儿问我是不是妖魔匪类的同伙,我说了不是,也说了拿东西是我捡的,可他们就是不信……” 绯绝颜料到会这样,不了解婴宁的人很难因为一句不是故意的就相信这么单纯的理由。 两个人安慰婴宁一阵子,出了囚室几乎同时叹气。 莲仲说:“此事看着难办,其实仍有转机。他们虽然不信婴宁,却也没有确凿的证据证明她通敌。毕竟如你所说,那魔魂珠是掉出来的,不是她交给藤妖的。我再去问问师尊。” 绯绝颜说:“还是我去吧。这其中难免和宗政礼司照面,你们俩关系可不怎么样。” 莲仲无法反驳,他的确和那家伙不睦,那么绯绝颜和他……关系有所改善? 绯绝颜到的时候,佐老在吃新出锅的玉米,嘴忙得不亦乐乎。 “放心吧,又不会马上要那小丫头的命。”佐老擦了擦手说。 绯绝颜不以为然:“看你高徒的架势,是要治她重罪的,不要命半条命也得没。这丫头是没轻重了些,可的确没有恶意。谁让你们西域神府先看不起人的?” 佐老叹口气说:“规矩哪里都有,不然不是乱套了?宗政态度不好,但进入西域神府的确要经过层层筛选,再说他那股气根本就是看你不顺眼才那么说的。要说也是被你连累。” 绯绝颜眉毛一挑:“佐老厉害,这么一下就倒打一耙到我身上了。那么魔魂珠是为什么弄丢的?我好好的收拾怪物,是谁跳出来捣乱的?是谁不问青红皂白就乱打一气的?你还说他沉稳,谁家沉稳的孩子和自家人内讧的?还有你西域神府一群摆设,动嘴天下第一,整天使唤我使唤得倒勤,一堆乱摊子让我收拾,好不容易有个小帮手,还让你们给我关起来了。” 绯绝颜一番埋怨,佐老听得直摇头,“知道你劳苦功高,人家宗政也是气好端端线索断了不是?这事呢,其实可大可小。”佐老话里有话。 绯绝颜在佐老对面坐下,说:“那么请您说说怎么才能小。” 佐老说:“说到底,婴宁有错在先,虽不是主观故意,但毕竟干扰了调查。宗政也是掐着这一点,如果互通有无的话,也许有转机。” 绯绝颜笑了,好一个“互通有无”。 十三 公平交易 影珂单膝跪地,把魔魂珠的事情报告给蝠龙。 “啪”的一声,蝠龙案头黑水晶摆件被横扫落地,摔了个粉碎。 “那是找虚无界的钥匙啊,就这么被一个藤妖给毁了!”蝠龙气得大骂。 影珂赶紧说:“属下办事不利,只是那魔魂珠突然出现,在下始料不及,而且两个神使都在,属下没有胜算。” 蝠龙拂了拂手,示意影珂起身,“本就不是你的过错,本想着那七目牛角鳄尾兽去探探路。没想到被他们抓个正着。更没先到魔魂珠丢失,在那小丫头手里。” 锦婳婀娜地走过来说:“谁也没料到那愚蠢的藤妖那么痴情,我也是错信它了,早知这么冥顽不灵,才不要理它。” 蝠龙听到愚蠢和痴情两个词这样紧密相连,觉得有些刺耳。 锦婳以为蝠龙还在心疼魔魂珠,继续说:“你也不必太忧心,我们没拿回来,他们也没得到,而且,我们的计划反而进行的更好了不是吗?” 蝠龙点头,却不再言语。 影珂说:“属下还有一事禀报,今日除了绯绝颜,另一个神使酷似当年那个邺国君主,不知是不是巧合。”影珂知道,这是蝠龙的逆鳞,亦是锦婳的死穴。是时候抛出来了。 此言一出,锦婳手里的金杯登时落地,蝠龙脸色大变而后又偷看锦婳的脸色。 影珂急忙说:“属下也只是匆匆一瞥,看得并不十分分明。属下告退。”而后转身微笑,这苦酒够锦婳喝一壶了。 锦婳的手忍不住地抖,戚源崇是她心中过不去的坎,她一心只想陪伴他,他却一心只想着绯绝颜,她曾经以为自己赢了。可如今绯绝颜活着,又来一个戚源崇,今后有的忙了。 蝠龙看着失态的锦婳,心中有些失落。只是听到有人向那个凡人,她就这么激动。他呵护她的这些年,难道她心中一点不为所动吗? 绯绝颜去见宗政礼司,他没拒之门外,只说让她先坐下喝茶,等他忙完。然后一等就是四个时辰,进进出出的神职们每个人都忍不住看她一眼。绯绝颜就真的安静喝茶,看见实在眼睛盯住她不放的,就问一句:“没见过绝色美女是吗,那就坐近点仔细看看。” 宗政礼司可以说是故意,也可以是不故意。没错,他掌事要忙的确实很多,他的手眼就没停过。看文件、资料,还要签批。手机和通讯也轮番轰炸,但,想抽出个几分钟也不是没可能。说他不在意他自己都不信,线索就这么又断了,还为此乱了方寸。 这两个人心里都有不快,你耗着,我奉陪。 茶过三巡,宗政礼司终于放下手里的事,示意可以谈谈。 绯绝颜不急不怒地说:“宗政神使大概觉得,婴宁有错在先,而我管教不严,我们理亏至此,提出任何交涉都是无理要求,不必理会。” 宗政礼司略微抬了抬下巴,冷笑说:“婴宁的事已成定局,没有再议的必要。” 绯绝颜笑着说:“那么我请问,宗政神使是否记得那魔魂珠出于何处?” “自然是那凶兽所带,你最清楚。”宗政礼司说。 “何故丢失?”绯绝颜步步紧逼。 “……你我交战时,凶兽欲逃弃珠。”宗政礼司说。 “你我为何交战?”绯绝颜逼问。 “……我当时并不知道你的身份。”宗政礼司说。 “那你可否从佐老听过本神使,佐老是否交代过西域边境的事。”绯绝颜说。 “曾经提过,并未细说。”宗政礼司。 “你既然知道我的存在,也知道当时西域边境佐老已交代给我。你一来不知会佐老,擅自行动。二来不亮明身份,造成误会。三来干扰本神使执行公务,导致魔珠遗失。虽然对你的无力行为道过谦,但你造成的后果却并未承担责任。如果是这样,都是无心之失,婴宁不慎造成的后果也不必理会,让她道歉就得了。”绯绝颜娓娓道来。 宗政礼司一时无言以对,转而又说:“但婴宁私藏魔魂珠是事实,让人怀疑其目的。而且是实打实的违规。若非如此也不会被钻了空子。” 绯绝颜说:“你也说了是怀疑,她虽未上交,却也没用魔魂珠作恶。我无法证明她无意私藏,你也无法证明她意图作恶。错的只是婴宁没有上交魔魂珠这件事本身,其余的都是胡扯。” 宗政礼司咬了咬牙,他小瞧绯绝颜了,她修为登峰造极,嘴上功夫也了得。 “错就是错,错了就要认,认了就要罚。而你也要为你管教不严而付出代价。”宗政礼司说。 “婴宁暂时保留了魔魂珠,却没有保管的能力,的确是她的错。我没有及时察觉和教导的确有我的失职。但婴宁是西域神府的见习神职,西域神府更有监管教导之责,她也不是第一次出入西域神府,西域神府又怎么承担失察之责呢。” 宗政礼司起身,双手在胸前交叠,说:“你究竟想要说什么?” 绯绝颜莞尔一笑:“早这么问不就好了。总之这件事你我都有责任,不如我们各退一步。” 宗政礼司把头扭过去,身体比嘴诚实,刚听见提议就无意识地反对。 绯绝颜接着说:“我退的一步是,我是婴宁的担保人,她专门做我的助手。今后她再犯错,不但她要认,我也要承担责任。我对西域神府以及宗政神使的不当行为不再提及。你退的一步是,婴宁疑罪从无,从此退出西域神府。” 宗政礼司冷笑:“算盘打得好精,你们一点亏都没吃,我们吃了哑巴亏。而且只一句你担保,以你的修为加上婴宁真有反戈之心,恐怕西域神府拿你们毫无办法。你的保障毫无效用。” 绯绝颜说:“那么如果我交出灵羽呢?” 宗政礼司一愣,他知道一点,佐老和绯绝颜之间除了神契束缚,还有绯绝颜的灵羽做保。如今她提到灵羽,显然佐老是默许的。而且灵羽是神凤族的灵气精魂所在,拿着灵羽就等于掐着她的命脉。如此大的赌注,宗政礼司也不好多言。 “成交。”宗政礼司果断决定接受。 绯绝颜笑笑,“现在我就带她走,后面的事就交给你善后了。” “我奉劝你一句,今后你和婴宁都要谨言慎行,再有逾矩,你们不会有机会全身而退。” 绯绝颜起身就走,懒得多听一个字。 这交易公不公平绯绝颜不愿意去想,但她不忍心看着婴宁受罪。 婴宁在绯绝颜家里跪着哭得涕泪横流,“我错了,我真的错了。我……我给姐姐添了这么大的麻烦,今后我……一定做牛做马……粉身碎骨报答姐姐。” 绯绝颜按着嗡嗡作响的头,说:“没人要你粉身碎骨,你就做你自己就好了,别哭了啊,我这头受不了。” 莲仲在一边假装吃醋地说:“真是姐妹情深,有了姐姐忘了旧主。” 婴宁又跪着对莲仲磕头:“谢主人,我今后一定做牛做马……”莲仲不等她说完,“行了行了,逗你的,就你这小身子骨能当几头牛用,快去洗把脸,煮奶茶去吧,没看你姐姐都累了。” 婴宁立刻用袖子胡乱抹了抹脸,跑去洗手间收拾,然后飞速跑回来煮奶茶。 莲仲在只开婴宁后终于问:“你究竟交换了什么,让那小子松口的?” 绯绝颜随意地翻着书说:“没什么,就是能让他放心的条件。” 莲仲说:“你不说去就去问他。” 绯绝颜抬眼看他说:“那你去呗,顺便帮我揍他一顿。” 莲仲心里有一个答案,但真的不愿去印证,可是又恨得牙痒痒。婴宁是他送给绯绝颜的,却给绯绝颜惹这么大的麻烦,他更恨自己。不好再问什么,嘱咐婴宁几句就走了。 绯绝颜惬意地喝着奶茶,对婴宁说:“你收拾完,抓紧休息一下吧。” 婴宁说:“怎么了,这么快又出外勤?西域神府还真不客气。” 绯绝颜说:“别抱怨啦,你又不归他们管了。人家下单,我们完成就得了。” 婴宁说:“那我们准备去哪里?” 绯绝颜说:“去哪不好说,干什么能确定。” 婴宁说:“干嘛呀?” 绯绝颜说:“灭火。” 婴宁不敢废话了,心里暗想,现世消防部门集体辞职了吗?我们现在连灭火都管? 夜晚是最好的保护色,然而总是有那些不合时宜的灯火默默地诱惑。 绯绝颜一穿青色的衣服,就想起被宗政礼司抱着骑马的情景,现在暂时不都想穿了,依旧是一身干练的酒红色风衣加身,脚蹬长靴,行动也更自如些。 凌空瞬影,绯绝颜和婴宁来到一处三层小楼,据说从前是一个小企业的办公地点,如今已经人去楼空。 婴宁用手电筒好奇地看来看去,就普通的房子,看起来有些年代了,桌椅是木质的,地板也是木质的,踩上去吱呀作响。屋子里面到处都是灰尘,其它东西应该都搬走了,到处零落着丢弃的纸片。 绯绝颜用念力探查,有一点微弱的气息,却不太能明确方位,可能只是妖力的存留。看了看桌椅,上面的包浆代表了它们曾经被使用很久了,地板因为潮湿边角翘起来。 婴宁走了一圈说:“姐姐,看起来好像没什么呀,倒是溜达一圈好像有点热呢。” 绯绝颜笑笑,可是婴宁这么一说,她居然也有点热起来。这房子现在玻璃都是碎的,四面透风,不冷就不错了怎么会……忽然绯绝颜觉得那微弱的气息渐浓,屋子里赫然蹿起火苗来。婴宁“呀”一声叫起来。 火苗从地面迅速连成片,绯绝颜和婴宁被包围在火海之中。 绯绝颜笑笑:“这是看我最近比较暗淡,给我加把火呢?” 说完拽着婴宁飞身而起,离开这座小楼。 婴宁忍不住回头,好家伙,三层楼都顺着窗户吐火苗呢。我们什么也没动啊,不见人也不见妖的,哪里来的火呢?等会儿,这火……“姐姐,你看!”婴宁忍不住说。 绯绝颜应声回眸,小楼的火苗渐渐弱下来,最后竟然自顾自灭了。 十四 炎神庙 佐老派人把绯绝颜的灵羽送到宗政礼司这儿,宗政礼司立刻明白这一切其实都是佐老的意思。佐老既知道宗政礼司的个性,对婴宁一定会从严处理。然而又有心看在绯绝颜和莲仲的面子上打算放婴宁一码,所以想出这个折中的办法。说是有了灵羽就等于掐住绯绝颜的命脉,可绯绝颜毕竟是佐老的神使,他人就算保管了灵羽擅自伤害绯绝颜也就等于在佐老头上动土,聊当安慰罢了。 宗政礼司看着这方锦盒,华丽螺钿点为花,轻轻打开,里面的耀眼蓝光立刻照亮整个厅堂。灵羽是神凤族最靠近神魄和命门的存在,就算离身依旧与本体灵感相连。一尺多长的湛蓝的青鸾羽上,没有其他杂色,毫不掩饰它尊贵的光华,笼罩在一层金色的光芒之下。 骐风在一边看傻了眼:“这就是传说的灵羽啊,我还是第一次见呢。”说着就上手去摸。 宗政礼司厉声喝道“别碰。”然而已经晚了,骐风碰触灵羽的那一刻就如同雷霆入体,差点被撕碎,最后还被弹飞,狠狠摔了个嘴啃泥。 骐风感觉自己的骨头缝都冒烟了,爬在地上缓了半天,埋怨道:“你怎么不早说啊。” 宗政礼司说:“谁让你手快的。这灵羽并非俗物,没有它主人的默许,其他人碰了就是你这下场。” 骐风揉着胳膊起身,说:“那就是只有佐老和神使您能碰呗。” 宗政礼司叹口气说:“没那么简单,但愿永远都用不上。”停了停说:“她们已经在查纵火案了吗?” 骐风回答:“没错,她们行动得倒挺快。” 宗政礼司关上盒子,放进密室的暗格里。那里还有一本他的随记,他的记忆本就残缺不全,每次想起什么他就写在本子上。可是在夙望山的幻境,他不知道要不要写上。记忆虚无缥缈,她却又如此真实。 他仍然记得那片刻温存,她笑着跳着,青色的衣摆和紫色锦纱的披帛如蝶翩舞,头发被暖柔的风吹在脸上,让人只看请她的笑靥。她说她有生以来没骑过马,不知道骑马有什么有趣,要他教他骑马。他轻轻扣住她盈盈一握的腰抱她上马,自己也跨上去。他的手带着她的手去操纵缰绳,马儿轻快地颠簸。他怕摔到她,用手紧紧扶着她的腰。草色弥新,花火迷离,记忆如同油画色块交陈,却又这样美得让人难忘。他记得她的温度,和绯绝颜并无二致。 藤妖说,无关联的人不会在同一幻境,那到底是他的记忆还是她的?本来他想从藤妖口中再细问,可是婴宁的失误让他没机会了。宗政礼司摸了摸锦盒,她很生气吧,但典律就是典律。 绯绝颜和婴宁一个晚上差不多跑遍了所有的现场,有的是民房,有的是公寓,还有的是市中心的办公楼,甚至还有展览馆。情形也各不相同,按建筑材料和家具看,有几处是木质结构的老房子,房屋内装也多使用木质家具和地板。而这些地点中情况和第一处她们到达的那处相同,说是火灾,但室内木料反而没有因为烧灼损坏的痕迹。但公寓住宅又不属于这一种,从原始资料来看,装修风格完全是现代简约风,建筑材料和室内家具木料用得甚少,现场反而损坏得几乎什么都看不出焦黑一片。而市中心的那些办公楼,也损坏得面目全非,奇怪的地方是火灾基本上只在某一层蔓延,并未波及整个大楼。 婴宁用手机刷刷地现场拍照,不放过一个角落,回到绯绝颜的住处手在电脑键盘上噼里啪啦地忙个不停。 绯绝颜忍不住说:“要不要这么拼哪,累坏了你,莲仲要找我算账的。” 婴宁说:“我发过誓的,绝不辜负主人和姐姐。而且跟着姐姐几次,总得有些长进。我在对比分析他们的相同点和不同点。” 绯绝颜忍不住欣慰地笑笑,果然这丫头很上路,这些案子看似杂乱无章,然而这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爱,也没有无缘无故的恨,总会有迹可循。 有了婴宁这个帮手,绯绝颜也乐得忙里偷闲,但是闲下来反而更心烦。每次静下心来就会想起藤妖的那些话,没有关系的人不会在同一个幻境里。 青色的衣裙是她的风格,为什么是和宗政礼司在一起。还有那梦里的场景,竟然那么真实的还原。梦里射箭之人一直看不清脸,现在倒好,再做那个梦,射箭的都是宗政礼司的脸。绯绝颜站在窗前叉着腰,看着外面一无所知的世界依旧忙碌宁静。而手上却似乎感觉到他的手残留在腰上的温度,可恶。一个古板到骨子里的人,就算曾经有什么瓜葛也绝不是美好回忆。 婴宁忙了半晌,也可以说有头绪,也可以说没有。 绯绝颜边喝奶茶边看资料,房子建筑年代各不相同,但那些木质建筑和使用木质家具的房子使用的木料却是同一种,应该是同一产地。而那些现代公寓和办公楼用料品牌产地各不相同,但从现场的照片上看,火势几乎是毁灭一切的架势,却无一例外有那么一点点空间是完好无损的。从形状判断有的似乎是瓷瓶类的东西比如古董,有的似乎是书架上一本卷册的形状,有的看不分明似乎是摆件一类的。 也许是用脑太多,糖分不够,绯绝颜又给奶茶加了些糖进去,“地方也就这样了,也许这些地方的人身上可能有些线索也说不定。” 婴宁一拍脑袋,对啊,她怎么没想到。又是噼里啪啦地用电脑一阵忙活。 绯绝颜看着五花八门的分析,性别、年龄、职业、住址、爱好、籍贯内容倒是详细,足足好几十页。她没嫌弃麻烦,一页一页详细地看,其它的没什么,倒是有一个名字“炎岭”。受害者多数是受伤,目前无人亡故。但受伤者的出身地,却有为数不少的炎岭。 活得太久其实挺无聊的,不过也有些好处,比如知道的事情更久远一些,更多一些。炎岭这个名字,上次还是她年少时族长提起的,他们神凤族多数都是火属性,所以跟炎岭神庙的主神没事还武艺切磋几下,算是有点交情的。唯独绯绝颜偏偏剑走偏锋是个冰属性的,族长和兄弟姐妹觉得她与人相冲,就让她回避了。 据说炎岭神庙的主神也是火属性,然而绯绝颜也记得莲仲说过那位似乎殒身有数百年了。神庙应该早就废弃了。可是离奇的火灾,火属性的神,很难让人相信没有关联。 绯绝颜心里隐约有个想法,还不能确认。于是又让婴宁去查了那些木材的来源,因为太久远费了点功夫。但结果和她想得一样,木材来自炎岭,而有趣的是木材生产厂的人和一系列火灾受害人重合度极高。 婴宁乖乖地收拾出衣服,等绯绝颜换上。绯绝颜笑了:“看来你知道我们接下来去哪。” 黄昏,日与夜纠缠不清时,却往往能让人看清很多事。 绯绝颜空中俯瞰了一下,现在的炎岭与绯绝颜印象中的炎岭相差甚远。从前她虽未去过神庙,但偶尔出去玩儿路过炎岭时记得那时好大一片的山林。如今只有差不多一座山头的范围,倒是仍然丛林密布。 入林随便走走,发现比看到的更不乐观,难得有千百年树龄的珍稀树种几乎被砍伐殆尽,一截一截的短树桩,或惨白或腐烂,像被处刑之后的伤口赫然扎在这片山岭。 婴宁感叹:“现世的人可真能下得去手,看这上面年轮比人的岁数多多了。” 绯绝颜说:“不止,从前的气候更恶劣,树木生长不易,木质比一般的树木更紧密。再说,现世里的人最看重的是利己,不是意义。” 寻找神庙有点费功夫,主要是,她们一开始也没认出来这是一座神庙。 勉强屹立的屹立的几根柱子,支撑着塌了的房顶,几乎只剩下一副框架,看不清颜色的匾上依稀辨别出“炎神庙”三个字。 绯绝颜站在入口的台阶上,看着两丛各围着一个正方形的而生长的杂草若有所思,这里原来应该放着守庙的神兽才对。如今神庙片甲不留,连石兽都不见了。这绝不是用自然破败能解释的。这里的神庙到底经历了什么。 婴宁说:“这里的神去哪了?” 绯绝颜说:“按说,炎神在过去的民间是非常重要的神,人们照明、生活、取暖都不开。所以这里曾经香火旺盛得很。只是后来现世的人生存能力越来强,而且找到更多的替代品,炎神显得不那么重要了,渐渐被人遗忘,神庙也就无人问津了。炎神本就是源于民间的神,没有了信徒的供奉,神的力量也会渐渐衰弱,最后甚至会消失。” 婴宁说:“那,那炎神是消失了吗?” 绯绝颜点点头,心里却暗自奇怪,神消失,那么石兽也消失了?就算都消失,也至于把神庙的墙板都带走吧,这样子看起来更像是……被洗劫一空。 绯绝颜决定让宗政礼司把炎神庙的资料传过来。 “宗政神使,查案需要,请提供以下资料……”宗政礼司看着毫无寒暄的信息,皱皱眉头,却依然吩咐下去按清单传送过去。 绯绝颜预料的没错,就算消失,只要存在过的神灵,神域府就应该有记载。原始资料中的炎神庙威风多了,一座主殿,还有多个偏殿,雕梁画栋,殿内非常多的经卷、供奉品。 这就难怪了。 绯绝颜仔细看了看入口处,原来那两方空地上摆放的是两座石雕的麒麟。 十五 灵羽之争 绯绝颜忽然提及炎神庙,引起了宗政礼司的注意。原本巡查搜集回来的情报,让人以为是什么擅长用火的妖兽作怪,怎么她到查起炎神庙了?炎神因为没有人类的供奉早已殒身才对,不可能与此案有关。等等,炎神当年也是一方主神,座下应该也有使臣才对。 宗政礼司翻了翻卷宗,年代太久远,关于炎神的记载并不十分详细。他隐隐觉得这件事没那么简单,绯绝颜的行事作风他也领教不少,于是他叫来骐风命他派人盯着绯绝颜。 骐风领命后,派了亲信去。心里暗想,难道宗政礼司对绯绝颜还不放心吗? 绯绝颜看着威猛地麒麟石像,仔细回想来来去去确实感受到的气息很特别,并不是邪气。想去附近村镇打听,无奈天色还未明。等等看吧。 婴宁应为忙活了一天,正靠在沙发上呼呼大睡。绯绝颜看着她单纯的睡颜,觉得有这么个小妹妹陪着也不错。一直以来她习惯了独来独往,不喜欢牵绊。只是她的生命太漫长,偶尔尝试别样也不错。 噼里啪啦,莲仲点开了密码锁,冲了进来,“绯绝颜你疯了还是傻了,怎么能把灵羽交给那个人!”他一进门就怒不可遏地说。 绯绝颜示意他轻声,扭头却看见婴宁被他一嗓子吼得跌落在地了。 “你才疯了,天不亮到我这来练狮子吼啊?”绯绝颜也不悦。 “你你,怎么能把灵羽交给他?你这样不等于把命门交给他掌握吗?灵羽是神凤族命脉所在,今后他想要你的命都易如反掌。你等着,我去给你要回来!” 绯绝颜施了羽链,一把拽回莲仲。莲仲劈手一挥,羽链掉落在地。 “你也太激动了,交给他又怎么样。说到底我是与佐老有契约,又不是他,他想动我得佐老点头,再说灵羽也不是谁都能碰的,伤我必先自伤。”绯绝颜安慰莲仲。 “那也不妥!”莲仲的气愤是怎么都消不下来了,他气她怎么能又一次把自己的性命交于他手,上一次的伤心彻骨还不够么?也是,她痛到不愿再想起,已经抹去那段记忆。莲仲又不能言明,真叫人懊恼。 “我一定要找他理论,别拦我!”莲仲拂袖而去,绯绝颜也没打算拦,这架势是拉不住了。也好,同拜佐老门下,师兄弟自己分辨去吧。绯绝颜觉得自己尽力了,佐老问起,她拦过了。 “姐姐,灵羽是什么呀?”婴宁彻底醒了,刚才没插上嘴,现在忍不住问。 “就是,神凤族每个人都有的宝物。”绯绝颜随口一说。 “姐姐,为了我八宝物送人了?!”婴宁一身冷汗,这恩德如何能还清啊。 “送?他可受不起,暂时保管而已。”绯绝颜冷笑。 “那,姐姐为了我付出的代价太昂贵了,我无以为报,今后定当……”婴宁没说完就被绯绝颜捂住嘴。 绯绝颜说:“行了,不用做牛做马粉身碎骨,收拾收拾准备去炎岭。” 不觉天已经放亮,绯绝颜和婴宁穿的休闲一些,带着背包和相机,打扮成游客的样子,再次进入炎岭。 炎岭附近有些散居的民房,绯绝颜她们决定去打听一下。 三三两两的民房,也差不多算一个小小的村落。然而绯绝颜发现,这里的房子都是用砖石所筑,路面铺的也都是砖石,很少有木料出现。 按说距离一片山林这么近,都会就近取材盖房子、烧火什么的。 婴宁向一个坐在石阶门口舂米的老婆婆假意问路,三言两语就攀谈了起来。 老婆婆倒是为人朴实,见是两个女孩子赶路还请进家门喝水歇脚。 绯绝颜环顾房前屋后,无一例外都是砖石铸造。家里面的家具有竹制的,也有一些藤条编织的。 婴宁立刻会意问老婆婆:“老人家,您家里家具都挺好看的,不是自己家做的吧。” 老婆婆说:“都是老头子还有孩子们镇上还有城里买来的。我们这哪有这么手巧的人,都只会种地,都是乡下人,让你们见笑了。” 婴宁说:“可我看这不远就有树林呀,咱们这没有个木匠或者做家具的工厂什么的,就地取材多方便呀。” 老婆婆立刻摆手说:“使不得使不得呀,那些树都是属于炎神的,动了要遭报应的。唉……”说完了却无奈地长叹。 绯绝颜看到老婆婆家里供奉一幅画,画像上的人赤发赤须,怒目圆睁,一身金甲,手持赤炎剑,而他的坐骑是一头四脚踏火的麒麟。 老婆婆看着绯绝颜在看神像,又开口说:“这是过去家家户户都供奉的炎神,炎神保佑家宅平安,趋吉避凶,逢年过节初一十五都要拜神的。” 绯绝颜故作不知,说:“那么这里一定有炎神庙了?” 老婆婆摇了摇手,说:“唉,别提了。拜炎神都是我小时候的事,后来住这里的人越来越少,上山拜神的更少了,大家都忙着进城打工发财。”她停了停说:“本来倒也没什么,就是乡下的习俗,忘了就忘了。但是住这里的人世世代代为了敬神,不会动山上那些树的心思。实在急用的,也就是上山捡些干树枝、树叶什么的。” 绯绝颜说:“可是我们刚才上山,看到很多树都被砍伐了,而且数目还不少呢。” 老婆婆摇摇头说:“可不是嘛,这话说起来也有些年头了。早些年,村里些年轻人眼看着别的村子富裕了,眼馋,不顾村里老人的劝说上山砍伐树木去卖。还真的卖了不少钱。” 绯绝颜暗自替那些千百年的老树感到遗憾,根本不是现世几张纸片子能估价的。 “后来,砍树的那些人还找来了外头的人,说要在这开个木材加工厂带着大家伙儿一起发财。”老婆婆接着说。 婴宁急忙问:“后来呢?” 老婆婆说:“加工厂倒是开了一阵子,当时的村长本来不同意,可是后来看到能赚钱,也就不拦着,甚至好像还跟着入股了。他们上山可是砍了不少树,那么粗的树,说锯就锯了。” 绯绝颜说:“那神庙是怎么回事,也是他们干的?” 老婆婆叹了口说:“人哪被钱眯了眼,什么事都做得出。他们上山之后忽然说要破除迷信,其实是看中神庙的东西,就……就把神庙给,唉!” 婴宁吐了吐舌头,这群人够狠,忍不住问:“那木材厂他们还在开吗?” 绯绝颜想起那些砍伐过的面积似乎并不太大,而且一路走来也没看到什么工厂,估计是关门了。不过婴宁这一问还是有必要。 老婆婆说:“可能老天看不过去吧,后来不知怎么,他们上山伐木的时候起了山火,死了几个人。活下来的那些人大概觉得不吉利,就不再伐木了,工厂也就搬走了,村长还有很多人也都搬走了。” 绯绝颜和婴宁谢过老婆婆就告辞了,别的事没查到,人的事倒是真不少。 绯绝颜想调取当年现世木材加工厂的资料,给宗政礼司发信息和通讯都没回应。她眉毛一挑,灵羽在你手里,你就给我摆上架子了? 婴宁忽然看着手机大叫说:“姐姐,不好了,主人找宗政去打架了!” 绯绝颜回头看着她问:“你怎么知道的?” 婴宁把手机给她看:“你看,我们见习生的群里都传开了!还有现场视频呢!” 绯绝颜接过来一看,莲仲正提着雪吟刀飞身一击,宗政礼司侧身躲开,却并不出刀。绯绝颜觉得在现场看肯定更精彩,不过她应该不会去劝架。西域神府的地盘,宗政更有主场优势。莲仲比宗政更早入佐老门下,修为也不是闹着玩的。谁赢了,都是佐老有面子。而且谁赢了,她的灵羽也要不回来。 她倒感慨婴宁这丫头社交能力真可以,离开西域神府还能跟那些小姐妹有联系,看来真没白疼她。 莲仲大怒:“你为什么不出刀,是不敢,还是看不起我?” 宗政礼司抚平衣角,说:“你在我之前入佐老门下,算我的师兄,我不可对师兄不敬。” 莲仲冷笑:“这时候你想起我是你师兄了,还搬出佐老。说谁都没用,今日你必须交出灵羽,否则我不会善罢甘休。” 宗政礼司冷静地说:“你要与在下切磋武艺,我乐意奉陪,只是还请移步刀练武场比较好。至于灵羽,不可能。” 莲仲看看四周,西域神府有事没事的都在周围张望,却不敢擅自靠前。两个人这么大的气场,谁都怕冒然靠近无辜殒命。 莲仲笑笑:“也好,给你留些面子也不是不可以。” 凌空瞬影,两个人来到地下的练武场。虽是地下,环形的龙灯照明却把此地晃得白昼一般。 莲仲凌空一斩,宗政礼司出刀横拦,银色与红色火光交汇那一刻犹如天崩地裂之势炸鸣。两个人的路数都是硬招式,同属佐老门下这是自然的。 只是两人因性格和际遇不同,各有风格。 莲仲毕竟身属神族,修为更高。伏魔法阵、凌龙法阵大开大合,银色的法阵波一阵连着一阵,让宗政礼司躲避不及,接连吃了几下,内息开始紊乱。 然而宗政礼司的攻撃阵势更强,虚与委蛇、雷霆出击,莲仲也有些招架不住,渐渐地洁白的西装上有了淡淡的血迹。 练武场的守卫在门口听见里面雷鸣闪电,厮杀不断,拦也不是,守也不是,心惊胆战的了半晌,里面忽然安静了。 先走出来的是莲仲,衣衫未乱,步履却稳健地走了。 之后宗政礼司走出来,脸上一道血痕。 守卫连忙上前询问,却被制止。宗政礼司就这么带着伤,在众人面前坦然地回了办公室。 绯绝颜问婴宁:“打完了吗?”婴宁说:“好像打完了,胜负好不出来。” 绯绝颜立刻动身。 莲仲步履平稳地走出西域神府,只有他自己知道今天是两败俱伤,他也受损不少,只是作为男人,作为师兄风度还是要保持的。抬头,却看见绯绝颜在门口微笑等他。 莲仲心头忽然痒痒的,不论如何,他在她心中有分量就好。 “没事吧。”绯绝颜看着他破损的衣袖问,其实她猜到他不可能毫发无伤。 “没事,不过可惜没能拿回你的灵羽。”莲仲有些愧疚地说。 绯绝颜笑笑,挽着莲仲准备离开。 “站住。”嘈杂的声音忽然安静下来,说话的正是宗政礼司。 “这些资料你应该用的到,有些东西只能传阅不能传送,之后请完璧归赵。”宗政礼司公事公办的说,眼神就落在绯绝颜挽着莲仲的手上,不自觉地皱了皱眉。 绯绝颜注意到,宗政礼司冷峻的脸上一道血痕,暗想莲仲下手也不轻。她把资料接过来,说:“谢了,我会记得的。”转身拉着莲仲离开。 宗政礼司目送他们很久,自己也弄不清心中的躁动是什么,总之,不愉快又有一点空虚。 环顾四周,吃瓜观众立刻埋头假装忙碌,大厅里又重新热闹起来。 十六 火麒麟 “把衣服脱了,我看看伤口。”绯绝颜双手交叠于胸前,淡定地说。 莲仲看看袖子说:“就擦破点皮,没什么好看的。” 绯绝颜说:“你不脱我就自己动手了。” 莲仲忽然脸一红,说:“你好歹也是姑娘家,哪有动不动脱人衣服的。” 绯绝颜说:“我又不是自己动手,我和婴宁一起。” 婴宁被忽然提及,一脸蒙。 莲仲大惊失色:“啊?你们俩一起上?”那场面想想就混乱。“算了,我还是自己来吧。”说罢自己慢慢地脱下衣服,如雕塑般的躯体上肩膀淤青,手臂上一条还在渗血的伤口。 婴宁不禁叫出声:“主人,这这哪是擦破皮啊!”说完轻车熟路去拿药箱。在绯绝颜这住了这么久,基本上什么东西在哪她都知道。 绯绝颜却不慌不忙拿出早就准备好的水晶瓶,在伤口清理干净之后,一点一点,小心地将凤之泪点在伤口上。 晶莹的液体渗入伤口,清凉温润,疼痛在一点一点消失。 莲仲看着绯绝颜给自己小心上药的样子,却想起了和宗政礼司最后的对话。 练武场两个人大战几回合,都已经消耗不少体力和法力。莲仲依然不肯放弃地问:“为什么执着灵羽不放,那不是你配拿着的东西。” 宗政礼司用刀撑着身体,口气却硬:“你今日的行为,就是我执灵羽的理由。” 莲仲一时没懂:“你什么意思?” 宗政礼司说:“放眼西神域府我并非第一人,这是好事也是坏事。实力雄厚如你和绯绝颜站在西域神府一边,那自然是福。如若今日你或者绯绝颜你们联手发难,我毫无胜算,必成大乱。你以为我坐镇只是发号施令吗?在位者从来都要纵横捭阖,聚势谋远。我拿着灵羽和佐老的目的相同。” 莲仲心中一动,没错,佐老当初索要灵羽既是为了封住悠悠众口,也是为了挟制绯绝颜。宗政礼司的理由让他无可辩驳,一时泄了气,收了雪吟刀。 宗政见状,也收回乾坤弩,二人就这么不了了之了,胜负不分。 莲仲看着拿回来的资料册,一脸不屑地说:“装模作样,什么大不了的东西还神神秘秘。” 绯绝颜说:“亏你还在佐老门下这么久,涉及事件的人或事能查到的东西有限。若想看一个人有生以来的经历,那就等于在看凡务司的话本,人家费尽心思编的。当然不能随便示人。” 莲仲立刻明白了:“也是,现世之人从生到死都是凡务司的人预定好的,什么人什么时候做什么事都是有剧本的。好比他们现世的个人档案,只不过不同的是凡务司从一开始就写好完整一生的档案。” 绯绝颜点点头,这是开窍了。“如今正是出现不明之物,让某些人没有按照剧本行事,产生了一系列的连锁反应。是时候矫正过来了。” 莲仲说:“要我帮忙吗?” 绯绝颜手托腮说:“还真要的,你在现世的人脉也很广。帮忙查查是否还有人收藏有关炎神庙的藏品。已经发生火灾的受害者有些大概和收藏品有关,我猜余下的人应该如坐针毡,打算把藏品出手才对。” “好,没拿回灵羽能帮点小忙也好。”莲仲穿好衣服,就出去了。坐上电梯到下一层,方眼镜西装男也上来了。 那眼镜西装男从上到下地打量莲仲,小声嘀咕:“又换人了?还是外遇?” 莲仲莫名其妙懒得搭理他。 骐风站在旁边半天不敢出声,盯着那道血痕欲言又止。看着宗政礼司就那么安之若素地看文件,听汇报。好容易腾出空来,这位又研磨提笔在纸上写着什么。凑近了看,纸上写的:“金乌倚翠萦千茂,碧霭连天炼彩娇。锦瑟痴音空对笑,晴风不语度藤桥。” “好诗,好诗啊。就是没怎么听过哈。”骐风虚头巴脑地说。 “是邺国君主所作的诗。”宗政礼司盯着纸上的字,仿佛听到绯绝颜那天的声音。他现在越来越确定她一定和当年的他有关系,而且似乎是相当亲密的关系,但他不知道为什么她总是一无所知的样子。如果真的一无所知,又为什么记得自己写的这首诗?记得当年,这诗根本没机会示与他人。他知道传闻中,绯绝颜和莲仲关系亲厚。可是真的亲眼所见,千百年心如止水的他竟然胸中烦躁,不悦的到底是过去的他还是今日的他呢。 “那个,忙了半天也累了,就你歇一会的功夫,让他们给你处理下伤口呗。”骐风好言相劝。 “不必了,不是什么大事。”宗政礼司毫不在意。 骐风词穷了,伤在脸上就等于告知所有人挨打了,换了别人还不赶紧收拾干净啊。可这位奇了,似乎不以为耻,反以为荣?之前好像跟谁别着一股劲,现在打一架倒好像云淡风轻了。也许他并不想拿人把柄吗?或者只是不想要挟绯绝颜吗? 绯绝颜和婴宁仔细看了村上那些人的现世录,一共两个版本。绯绝颜看过原定的现世录之后觉得凡务司也就那么回事,编来编去,悲欢离合生老病死。再看偏离设计主线的实际故事走向就有趣多了。 涉及老婆婆提及的那场火灾,本来只是寻常山火,可惜去世的那几位舍命不舍财抱着炎神庙的老木料不放,导致火苗上身才殒命,白白浪费了凡务司原来给他们安排的数十年阳寿。 而幸存的那些人虽然靠伐木发家,眼看着同伴丧命,也不敢再造次,先后用伐木赚来的钱在别处置了房产搬走。综合火灾受害者情况来看,那些无端起火而被遗弃的房子大多数是使用了早期木材加工厂卖出去的木料才会有异,本村的人因为忌讳并不使用。而那些被损毁严重的房主人又大多数是原来村里的人,虽然没有使用木材,但参考老婆婆的话他们可能手中有神庙的藏品,从现场的痕迹照片就可以印证。大概是当年离开炎岭的人有的害怕再次遭难而只能将神庙偷来的东西藏于家中。有一小部分人终究抵不过钱财诱惑,卖掉了一些,导致某些受害人明明与炎岭没有关联却也遭灾。 作乱的一定是炎神庙相关者。 她们去过炎岭也去过那些火灾现场,都没有查到始作俑者的踪迹,要了结这件案子,还着实要费点功夫。 绯绝颜也不会白费功夫,等等莲仲的消息吧。 没几日,莲仲来电,绯绝颜问:“怎么样,伤好了吗。” 莲仲说:“蚊子叮的一样,算什么伤。倒是无两城新落成的购物中心开业,白天熙熙攘攘,人头攒动,热闹非凡,大家都说此地风水极好,再加上门口两座威风凛凛的石麒麟,更添祥瑞。人们说今日开业,老板特意找人看了吉日吉时,才找人摆放好石麒麟,定是图吉利,将来生意必将红火。” 绯绝亚微笑起来说:“看来那里的确要火,我们也是时候出去走走了。” 入夜,月之中天,购物中心门口的两座石麒麟被月光染得分外雪白。忽然,一道火球飞来,石麒麟周围立刻星火燎原,眨眼之间购物中心门口已是一片火海,石麒麟在热浪中光影瑟瑟,像是控诉着什么。 一个周身火光的影子在对面的天台久久伫立,仰天长啸。 然而羽链从天而降,让这光影措手不及,挣扎跳开,而后却有羽镖万千,它慌忙躲避。然而羽镖并不能伤它坚硬的鳞片,反而在划过它身体时激起了更多的火花。 绯绝颜礼貌地打招呼:“见你可真不容易,久仰大名。” 月光之下,它金色的角,赤红色的鳞,五彩的背纹熠熠生辉,健壮的四蹄火苗缠绕。此刻它也正怒目盯着绯绝颜,仰天叹息,一缕火蛇奔月而去。 “你们居然能找到我,还不算太笨。”它很傲慢。 “找到神兽火麒麟,的确要花点功夫。”莲仲从另一侧缓缓走来。 火麒麟不安地挪动四蹄,“走开,不要妨碍我。他们既然做得出,就必须付出代价。” 绯绝颜说:“凡间事,凡间了。这你应该知道,况且你出气出得也出不多了,收手吧,不然你就要入魔了。” 火麒麟愤怒地吐着火球,“这不可能,拦我者,神佛不纵!”说罢一飞冲天,四下飞火。 莲仲说:“不好,它要发狂了。” 绯绝颜立刻张开冰封结界,把火麒麟困在结界之中。火麒麟没有因为结界的寒冷而冷静反而激动地用头上的角撞击结界。 绯绝颜一脸无奈,真是个暴躁的家伙。飞出羽链,这家伙就死命地挣扎,不惜鳞片撕落。绯绝颜真的不想伤它,收回羽链,看看莲仲。 莲仲立刻会意,使出凌龙法阵,一条冰雪飞龙纵云而起直向火麒麟,顷刻缠绕其身,动弹不得。绯绝颜看着有点想笑,怎么包得跟襁褓婴儿似的。 可这家伙还不老实,法阵之中还滚来滚去。 绯绝颜有点不耐烦地说:“别折腾了行不行,又不要你的命,你也没打算要别人的命。不然你干嘛挑晚上来点火,都没人捧场你吓唬谁呢?” 火麒麟登时不动了,老实趴在法阵中,嘴里还不服气地吐着一团又一团白气。 “关你们什么事,这是我作为神使的使命。”火麒麟说。 绯绝颜和莲仲对视一愣。绯绝颜想起来,老婆婆家中画上,炎神的坐骑是火麒麟。 绯绝颜戏谑地说:“我以为你就只是坐骑呢。” 十七 不速之客 火麒麟被气得再次用力挣扎,却动弹不得,干脆吐火泄愤,可是吐出的火苗与雪龙相遇就没了气势,变成火星消失。 绯绝颜说:“这么心性不定,你家炎神在时,估计你也没少闯祸。” 火麒麟听到她提炎神,却安静地伤感。 “炎神大人是个爽朗通透的人,从来都是有求必应,不计较个人得失。我也曾经为追随这样一位上神而倍感荣耀。并不是因为炎神的名号带来的多少赞誉,而是因为钦佩和尊敬。”火麒麟安静了一会,淡淡地说。 “可是世事变幻,就连神也有无能为力的时候。不过几百年的功夫,人们就不再需要炎神了。炎神本就诞生于信奉者的希冀中,信奉者越多他就越强大。反之,他就……越来越弱。炎神大人也说过,终有一日曾经热闹非凡的炎神庙会变得门可罗雀,最终被人们遗忘。”火麒麟伤感起来,“炎神大人说他自己早有准备,而我这个神使到时候也就是自由身可以任意遨游。我一直以为那是很遥远的事情,却没想到来得这么快。炎神殒身之时,我就在他身边,却毫无回天之力。” 莲仲说:“自然规律,也是枉然。该走的总是要走的。” 火麒麟愤然看着莲仲说:“你不是神使,你不会明白,对有些人来说根本不需要什么自由,没有从主,并没有那么美好。我曾经把侍奉炎神当成我毕生之路,可是如今我却迷不知途。” 绯绝颜说:“那么神庙就是你离开的时候被毁的。” 火麒麟愤愤地说:“我本是四处奔走,寻求请回炎神之法。可没先到我离开数日,那些曾经受炎神庇佑的人居然动了炎岭的神木,还把炎神庙剥皮拆骨,洗劫一空!” 绯绝颜想起破败的炎神庙说:“的确过分了些。” 火麒麟说:“我怎么可能放过那些人,亵渎神灵就要付出代价!” 绯绝颜说:“所以当年的山火是你的杰作。” 火麒麟说:“炎神有命,神使不得害人命,我不打算杀他们,是他们自己贪财,咎由自取,活该丧命火海。” 绯绝颜拂了下头发说:“你倒很会钻空子,不害人性命,就表示伤人没事是吧,这么多火灾都是你的杰作,你是没要他们的命,只要了他们半条命。” 火麒麟冷笑:“炎岭原本就是炎神大人的属地,擅动炎岭神木者必罚。他们财迷心窍,神庙的贡品和藏品也就算了,连神庙的门板都不放过,如此贪得无厌,对炎神不敬更不可饶恕。” 莲仲说:“可你是如何找到那些丢失的神木和神庙的藏品的?” 火麒麟说:“神木和神庙在我炎岭,我最熟悉它们的味道,虽然花了不少时间但我的目的达到了。” 莲仲说:“你几乎让他们倾家荡产了。” 火麒麟说:“本就是不义之财,散尽又如何?” 绯绝颜说:“说到底你没伤那些人性命,不是因为他们罪不至死,而是因为你心里其实感激他们帮你打发了无尽的空虚。” 火麒麟不吭声。 绯绝颜接着说:“你只是想神庙和炎神岭保持原状,等待炎神归来的一天吧 ” 火麒麟看了看绯绝颜亦不言语。 莲仲忍不住感叹:“可怜麒麟本事祥瑞的象征,如今竟落到这般田地。”说完看向绯绝颜,意思是你打算如何处置? 绯绝颜收了结界,看着火麒麟,心中有几丝不忍,而且同为神使。虽然绯绝颜不像火麒麟那样看重使命,她最讨厌束缚。然而真的有那么一天,恐怕她自己也不确定真的能心如所愿,难免有几分兔死狐悲。放在从前她可能真的就放过火麒麟。可如今……有点困难,就是费些功夫。 “绯绝颜神使果然不负众望,药到病除。”宗政礼司冷冽的声音从空中传来。凌空瞬影,他还带着骐风和另一个神职来。 绯绝颜和莲仲闻声望去,宗政礼司像算到绯绝颜会心软一样,掐着节奏赶过来。 绯绝颜冷笑:“不比宗政神使眼线多,又能掐会算,踩着点就过来了。您这是来截胡的?”她早察觉身边不安静,懒得跟他们计较。本来打算收拾了眼线再对火麒麟打算,现在是来不及了。 莲仲看着宗政礼司,这小子真是天生的统帅,有大局观又事无巨细,料到绯绝颜行事随行,特意赶来抓包。 宗政礼司看了看火麒麟,说:“既然案子有了结果,劳烦绯绝颜神使回西域神府准备结案报告。至于案犯由他们带回去就好。” 婴宁突然蹦出来说:“你们这是要抢功吗?”绯绝颜担心火麒麟性情暴躁,伤及无辜,所以特意让婴宁在附近接应就好。 宗政礼司不悦地扫了一眼,婴宁忽然没声了。上次宗政礼司不由分说就绑了她带走,都留下心理阴影了。 “在西域神府没有抢不抢这种事,大家都是为西域神府做事,再说绯绝颜神使的工作有目共睹,不会有人抢功诿过。” 绯绝颜不关心什么贪天功为己有的事,她更关心火麒麟的处境。 “至于火麒麟,自由典律惩处,自由典判司行使审判权,无需他人代劳。若有违背,一样典律处置。”宗政礼司仿佛看穿绯绝颜的心思,义正言辞地说。 绯绝颜摊摊手,盯着宗政礼司的眼睛,后退几步,示意悉听尊便。究竟是他人的事,她那么上心也是无用。就算她放了火麒麟,也不能改变它伤人的事实,而火麒麟把心锁在了炎岭也不可能真正的自由。 莲仲本想分辨几句,看到绯绝颜都放手,也就不再言语。 忽然在场的西域神府的人手机都发出了警报,众人纷纷查看,原来距离此地不远,有同僚请求增援。绯绝颜和宗政礼司立刻交汇眼神,求救等级是红色,可能是同僚遇险了,情况紧急。 莲仲不明情况地看着他们。 绯绝颜不由分说,凌空瞬影立刻赶去。 宗政礼司对骐风说:“火麒麟由你们带回去,务必安全无误带回去。我去增援。” 骐风等人应声,立刻用结界球锁进火麒麟,准备带回去。 莲仲和婴宁就这么被晾在一边了,主仆二人互相尴尬地看看,莲仲想着还有什么是这两个人搞不定的,他也不操那份闲心了。告诉婴宁去找绯绝颜,自己自顾自就离开了。 隔着几条街的巷子里,几个黑衣神职已经被打倒在地,身上伤痕累累,血流不止。绯绝颜立刻查看他们伤势,是极其锋利之物所伤。宗政礼司也随后赶到,简单问询下,几个神职都说是巡查时觉察异样,靠近时强光遮眼,而后就利刃如雨,他们都受了伤,奇怪的是根本没看到对方的样貌。至于伤人的利刃似乎也被对方一并收回,他们毫无还手之力。 宗政礼司四外查看了下,没有实物痕迹,倒是妖气极盛。 绯绝颜问他们:“你们所有人都在这了吗?” 他们互相看看,一人忽然说:“糟了,眉珊不见了,我倒下之前好像看见她去追那怪物了。” 绯绝颜忽然心一沉,这不是送死吗? 绯绝颜和宗政礼司查看系统,寻找叫做眉珊的信号。现在已经出了城,信号还在那就代表她还活着。 她和他立刻遁形去往出事地点。 荒郊野岭,一个女人凄厉的惨叫声划破黑暗。 绯绝颜和宗政礼司小心地靠近声音的源头,荒草丛生的郊外,行走不太顺畅。月光被密布的丛林枝叶分割成微弱的光点,只依稀能辨别事物的轮廓。但两人却没有照明的打算,因为对手在暗,如若他们把自己照亮就成了对方的靶子。 绯绝颜暗暗烦躁,西域神府这群人都穿黑的,黑夜之中如何分辨,这下如果丢了性命,看你们谁还穿这乌鸦色。 好在叫眉珊这女子露出的脸还挺白,不远处看着白色的脸才找到人,此刻跌落地上,一点一点的向后退。 绯绝颜缓步过去,宗政礼司一旁掩护。绯绝颜的手刚要触及眉珊,破风之声忽然响起。宗政礼司眼疾手快抓着绯绝颜手臂飞身一跃。 两人都惊魂未定,就算如他们这般的修为,都没看清是什么袭击,只隐约看到一点微弱的光。两人心中疑惑,这什么东西? 四下里看去,周围只有树丛和月影,并没有其它的。难道这东西会隐身吗? 绯绝颜决定投石问路,飞出羽链,几次扑空,最后一次却像罩住了什么,发出清脆的撞击声。可还没等他们看清轮廓,对方似乎挣扎一下,羽链又落了地。 宗政礼司冷笑,他可没那么多时间跟一个躲躲藏藏的对手耗着,出来这一会,估计办公桌上又是厚厚一叠文件。信手拈来荒火,用乾坤弩把荒火纷纷射出去。 地上干燥的枯枝干草立刻点燃,火舌呼啸着开始迅速蔓延。 抓了一晚上纵火犯,如今身边又一个点火的,绯绝颜现在觉得非常厌烦,却不敢放松,一边警惕四处一边去拉倒在地上的眉珊。在她靠近眉珊的一刹那,又是一道光飞过。绯绝颜抽出断音剑迎头一劈,飞来之物极其脆弱地碎裂开来,来不及落地又原路返回。 虽然是极短的瞬间,绯绝颜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眼花了,竟然好像看见另一个自己在眼前一闪。 宗政礼司向那来处瞄准发箭,不远处传来“咔啷啷”的声音。绯绝颜和宗政礼司面面相觑,这怎么听起来像是……玻璃碎掉的声音。 绯绝颜说:“你不是把谁家玻璃砸了吧。” 十八 镜魔 宗政礼司说:“我倒要看看是何方神圣。”说着用带着荒火的箭继续射那个方向,尽管看上去什么都没有。奇怪的事情出现了,玻璃碎的声音仍然有,只是在最后的瞬间,箭头的火花好像忽然变成了好几团。 绯绝颜说:“不管谁家玻璃,砸了再说吧。”回头跟眉珊说:“趴下!” 绯绝颜接连几个灭天斩,伴着羽镖齐飞。宗政礼司用乾坤弩继续箭雨密布。 对方似乎也不甘示弱,未知的锋利光芒如织袭来。 清脆的破碎声,破风声交织,双方却好像都没中要害,一时间都消耗不少体力,渐渐停了下来。 宗政礼司有些迟疑地说:“你是不是也看到……影子了。” 绯绝颜惊讶,点头,原来刚才不是自己眼花,宗政礼司大概也看到了自己的影子吧。 绯绝颜低语:“玻璃声。” 宗政礼司说:“还能反射人形。” 二人异口同声:“莫非是镜子?!” 难怪了,黑暗之中,加上镜子折射了周围没有太大差别的风景,就和现实场景同化,让人看不清轮廓和位置。镜子虽然脆弱碎片却锋利,所以能伤人。而受伤那些神职,先被强光遮眼,正是镜子反光的属性。 绯绝颜说:“折腾人半天,原来是个镜魔。” 宗政礼司说:“也不奇怪,镜子映射人和物,难免汲取人的夙念,成魔成魔并不少见。” 镜魔似乎不喜欢他们讨论它,忽然来发难。宗政礼司立刻用荒火围住镜魔,镜魔周身反射火光,随着火苗忽明忽暗,轮廓渐渐清晰。 这镜魔周身用碎镜片拼成人形,边角锐利,有些地方碎裂极深,想必是刚才交锋留下的,拢共有三层楼那么高。 绯绝颜飞身用剑劈身,镜魔碎得七零八落,却很快地又把碎掉的部分吸起来重新组成身体。 绯绝颜无奈了,这无限复活简直是耍赖,会活活累死。 宗政礼司用系统扫描了下,“镜魔,不在籍,百年汲取人气浊气可成,千镜化其身,碎裂仍可复……”还没等看完,镜魔就等不及进攻,碎镜如刀如雨而至。 绯绝颜和宗政礼司纷纷躲闪,可是这次比前几次都猛烈些,矫健如他们也难免被小小地割伤。 绯绝颜用断音剑的剑气震碎碎镜片,却想起地上还有一个呢。余光瞥见,宗政礼司正提刀狂斩,倒也无事。她暗自感叹,果然是自己人他就维护地很。 镜片虽然锐利,被剑气卷入顷刻被粉碎如雪,在荒火之焰的飘摇中,犹如钻石的星尘飞散旋转,鳞光闪闪,诗意非凡。 宗政礼司记得系统中提示过,找到镜魔的魔元才能将其彻底制服。他立刻启动锢灵法阵封住它的行动,再做打算。 可抬头却看见绯绝颜执剑穿过如星的镜尘,打算直捣黄龙。 宗政礼司阻拦不及,他记得镜魔似乎有一种特殊的结界,不能擅自靠近。 “神使救我,我快不行了。”眉珊忽然拉住他黑色的长外套衣角,痛苦地求救。 宗政礼司回头,借着火光看到眉珊黑色西装上几道破痕,伤痕颇深,血液濡湿了伤口,反射着微弱的光,的确伤得不轻。伸手用法力加强锢灵法阵,协助绯绝颜。一边询问:“还能动吗?” 眉珊双目蕴泪看向宗政礼司,摇头,颤颤巍巍伸出一只纤细的手,想被搀扶。 宗政礼司把乾坤刀变成一根银手杖递给她,那眉珊似乎愣了一下,踌躇着还是抓住了手杖。她起身之时,似乎因为腿上的伤,一个趔趄倒进宗政礼司的怀里。 宗政礼司始料不及一时没动,因为他眼睛追随的绯绝颜忽然不见了身影。他感觉不妙,绯绝颜可能有危险。反应过来立刻轻推眉珊的肩头,让她和自己保持距离,打算搀扶她到旁边休息,去支援绯绝颜。可是腰间一暖,眉珊居然环住了他的腰。宗政礼司眉毛一立,这女的搞什么鬼? “你做什么?”宗政礼司厉声责问,低头却遇上一双泪盈盈的眼睛。 “是你吗?你还活着?你不记得我了么?”那眉珊声音软而媚,她的手又攀附他的胸口,轻轻撩开他衬衣的领口。 宗政礼司本来还顾及她的伤,现在因为厌恶全然不在乎,用力掰开她的手说:“放手!” 可是眼中的眉珊似乎面目渐渐在变,变成了……另外一个女人,细眉,桃花眼,艳唇。 宗政礼司一把推开她,“你是什么人?!竟敢假扮西域神府的神职!” 那女子被推的一趔趄,却并不生气,理了遮住脸的头发,悠悠地说:“青羽印还在,果然是你。” 宗政礼司一惊,她居然认识自己胸口的印记,这印记什么时候、怎么产生的他记不清楚,但佐老说过决不可示人,所以自己一直很小心。这女人是冲着他的印记来的么?难道她是给他印记的那个人吗? “这印记难道是你打在我身上的?”宗政礼司问。 女子笑笑,而后说:“戚源崇,你果然什么都不记得了。看来她在你心里的地位也不过如此。”停了停又说:“她算什么,可你应该记得我,我为你付出了那么多,只为了你的真心。我等了那么久,找了那么久,你有负于我!” 宗政礼司有点好奇她知道自己从前的名字,然而没兴趣听下去,不知为何,这女子的言行让他心烦,手杖一挥,与那女子火光相隔,而后化乾坤弩万箭齐发。他心想,就算她知道什么,抓了她审问就是了。 那女子慌忙躲箭,就地一滚,悲愤地说:“你竟然这么对我?!你好狠心!” 宗政礼司没有停箭的意思,毫不理会,西域神府铁面无私的神使绝不是虚名。 那女子被逼无奈,虽有不甘,只能遁形逃走。 宗政礼司并不追赶,眼下绯绝颜生死不明,没空搭理无名小魔,收了法术,火消仍有余烟缭绕。 “我会让你记起我的。”宗政礼司耳畔忽然软语轻响,他一惊,那女子早没了踪影。 绯绝颜本想靠近一些,更大地发挥灭天斩的威力。可是披着镜尘飞身而起,落地时,镜魔却不见了踪影,而且她有一种并未真正落地的感觉。 四下里看去,宗政礼司的荒火本是环住镜魔,现在却在林路两旁熊熊而起。绯绝颜执剑一斩,剑气飞出去没几秒居然弹飞了回来!绯绝颜凌空一翻,剑风扫得汗毛都跟着倒了,自己的灭天斩原来这么厉害吗? 难道在这里,自己的法力会被弹回来吗?绯绝颜试了试羽镖,果然飞出去又向自己飞回来了。原以为这镜魔道行不高,却没想到如此棘手。 “你没事吧。”宗政礼司不知从哪冒出来。 绯绝颜一时没注意,倒是觉得宗政礼司没那么糟糕,这么快就跟过来帮忙。 “镜魔怎么不见了?”宗政礼司问。 绯绝颜说:“可能我们现在在它的结界之中。” “那我来劈开结界。”宗政礼司忽然举起手中的刀,绯绝颜一把拦住连忙说:“别轻举妄动,结界受镜魔控制,我们的力量和招数都会被弹回来。” 宗政礼司叹口气,摇摇头,“那怎么办?” 绯绝颜说:“暂时没什么办法,倒是那个眉珊怎么样了?” 宗政礼司说:“我让她躲起来休息了。” 绯绝颜说:“也不是长久之计,我想镜子本体说到底是玻璃做成的,据说现世里玻璃在极高的温度之下会融化,也许能减弱它的魔力。不如你用加强荒火试试看。” 宗政礼司说:“可是这里地处荒野,火太大的话可能会引起大火,可能镜魔没怎么样,林火不好处理。” 绯绝颜盯着宗政礼司看了一会儿,说:“哦,也是。野火燎原就不太好了。” 接着又说:“那我们四处找找看有没有什么破绽,能出去也好。” 宗政礼司点头,跟在绯绝颜身后。 绯绝颜说:“这镜魔可真是难缠,明明不过百年修为,花招却不少。看我抓住它碾碎了给这片土地做肥料。” 宗政礼司并不做声,脚步却渐渐逼近绯绝颜。 绯绝颜自觉身后的人影跟进,忽然转身运剑一刺,泛着青光的剑刃已入腹,同时入腹的还有一把乾坤刀。执刀的正是宗政礼司,而刀剑入腹的宗政礼司此刻手上的锋利镜刃正对着绯绝颜,面部因痛苦而扭曲变形。 “来得早不如来得巧,你来得倒及时。自己杀自己是什么感觉?”绯绝颜打趣道。 “卑鄙匪类,竟敢化我模样,百死难赎!”宗政礼司收回乾坤刀,一脸鄙夷。 假的宗政礼司渐渐消散,眼前的场景开始扭曲变形,最后粉碎。 绯绝颜和宗政礼司回到现实世界,两个人都心有余悸。 绯绝颜看看四周:“眉珊去哪里了?” 宗政礼司皱了皱眉:“那个也是假的。” 绯绝颜说:“假的你就放了?典律怎么办,规矩怎么办?” 宗政礼司瞪了绯绝颜一眼,说:“事急从权。”说着准备用法阵禁锢镜魔。 此刻的镜魔已经七零八落,似乎动弹不得了。绯绝颜执剑欲挥,宗政礼司立刻拦住她说:“既然已经毁魔元,它也活不了多久了,带回西域神府,让他吐出同党。 绯绝颜脸上笑,嘴里咬牙说:“我去找真的眉珊。”看系统上她的光点还在就应该还活着。绯绝颜一边拿着手机,一边辨别方位,应该相隔不远。 宗政礼司收了法阵,正打算用结界球收了镜魔,可是镜魔支离破碎的,他用法力将镜魔的碎片聚拢,可是碎片相触之时,一个声音响起:“给我杀了她!”来不及反应的瞬间,镜魔的银光闪闪的碎片整齐如列,顷刻齐发。 这声音他刚刚听过,是那假眉珊。 宗政礼司立刻用乾坤刀做盾护身,却发现镜片瞄准的不是他,此刻已飞向绯绝颜。他心中忽然一沉,不好! 凌空瞬影,他出现在绯绝颜的身前,绯绝颜本来背向行走,听到异动一回头却是宗政礼司挺拔的后背。 他刀锋所过之处银光四散,锋利的镜刃多数都被挡下来。 绯绝颜立刻明白发生了什么,接连几个灭天斩,四周的树木被砍得干净,让人无法藏身。 宗政礼司这次毫不犹豫地用法阵把镜魔灭了个干净。转身紧紧拉住了绯绝颜的手腕,低声说“离开这,那人可能没走远……”话音未落,人却倒向绯绝颜。 绯绝颜觉得奇怪,这是怎么了,不过他好重,轻轻推了他一下,手上好像有什么湿漉漉的。接着黎明微弱的光,一手血色。 绯绝颜查看了他的背后,镜刃是从他肩膀穿体而过的,血流如注。 十九 宿醉 锦婳眼看着宗政礼司保护绯绝颜而受伤,最后还搂搂抱抱地离开,恨得发狂。用冥蛇骨鞭横扫那片荒原,夷为平地。过后,双膝无力伏地,带着血红指甲的手死死抓住地上的土。一滴、两滴,眼泪渐渐地打湿泥土,她由恨转悲。自己为什么是冥蛇,为什么仅仅因为自己是冥蛇就被人厌弃,这也就算了。她也为了得到幸福而付出过、努力过,可是结果总是徒劳一场。 当年她刻意接近淑妃耐着性子假装孝顺乖巧,他不在意。她挑拨淑妃和绯绝颜的关系逼他就范,他不理会。她千娇百媚地靠近,他却回避。她快被逼疯了,孤注一掷气走绯绝颜,费尽心机祸绯绝颜,然后让他斩钉截铁地相信屠城的是绯绝颜,逼他亲手射杀心爱之人。 绯绝颜是神凤族,凡间的武器也就是皮肉伤,所以她特意把他的箭都淬了高纯度地冥蛇之毒。当时她第一次庆幸自己是冥蛇一族,血含剧毒,用得好就算是神族也凶多吉少。为保计划成功,她流了不少血,就为了提取高纯度的冥蛇毒。她亲眼看着他用毒箭射绯绝颜的一幕,简直是有生以来最畅快的瞬间。她就算得不到他的心,他也不能把心交给绯绝颜!绯绝颜爱而不得,就算得天独厚又怎么样,最后被心爱之人一箭穿胸,简直让锦婳有一种近乎重生的扬眉吐气。虽然绯绝颜拼死遁形逃走,但锦婳当时有绝对把握绯绝颜必死无疑,而今后都会如她所愿的。 可是,他失去绯绝颜,却也没接受她。尽管他真真切切地看到绯绝颜杀人的证据,尽管她布置的证人都指证是绯绝颜杀了他的母亲淑妃。他却从未相信,不怒亦不言。在他偶然间发现自己的箭上被淬了毒之后,竟然不由分说地把她下狱。在他眼里,证明绯绝颜有罪需要证据,而只要她有可疑就足够定罪。 原来他对绯绝颜从未怀疑,对自己也从未信任。她逃出去质问他,他甚至都不愿跟她多说一个字。她干脆釜底抽薪告诉他中了她冥蛇之毒的人神都难逃一死。他悲恸而绝望的眼神,她至今难忘。绯绝颜就那么好,自己就这么不如她么?他竟然为绯绝颜选择放弃余生。她怎么留都留不住他,他离去后,她以为自己放下了。 可是如今再看到他们在一起,她的妒火更胜从前。本想借刀杀人,以绝后患,没想到这镜魔是个废物。不过至少确认西域神府的宗政礼司的确就是戚源崇。也是,也无聊了这么久,绯绝颜、戚源崇,今后大家都有的忙了。锦婳整理了衣饰,用丝帕拭干眼泪,妩媚地笑笑。 蝠龙看着锦婳归来,使了个颜色让影珂回避。刚才的种种,影珂已经如实复述,尽管蝠龙的脸色越来越难看。不过看到锦婳,蝠龙命令自己僵硬的脸软下来,假装什么都没发生。 “听说你跟那些西域神府的人照面了,我早说过这些事让他们去做,你从旁指点就好。何必亲自上阵,伤到没有?”蝠龙真心的关切。 “下面的人办事总是有差池,我本想着假扮诱他们上钩,来个一网打尽的,没想到西域神府来了两个神使,镜魔招架不住,只能算了。”锦婳轻描淡写地说。 “你受伤了,是谁伤的你?我绝不放过他。”蝠龙忽然看见锦婳露出的小臂上有擦伤,抓住她的手腕查看。 “擦破点皮而已,打架哪有毫发无伤的。不要紧。”锦婳躲开了蝠龙的触碰,用袖子遮了一下,心里却回想着宗政礼司对她用箭的情形。 蝠龙心中不悦,却并未表现在脸上,她回避他的原因他明白,对锦婳说:“我让人拿伤药来,今天你也累了,好好休息吧。” 锦婳继续用她职业微笑送蝠龙离开。 蝠龙回到自己的万魔堂,将小妖送来的酒一饮而尽,手中暗暗用力把杯子捏成齑粉。他知道,宗政礼司就是当年那个凡人。戚源崇竟然这样阴魂不散,他如何比得上自己对锦婳的付出和感情?他愿意为锦婳做任何事,只为博她一笑。然而她却从未真正在意过自己。当年她为了陷害绯绝颜,借他之手屠了整整一座城,他都顺从她的意思。可最终她什么都没得到,四处漂泊。是他接纳了她,给她尊荣和地位,给她自由和权利。可如今,他觉得给她自由或许是错的,只是现在他也没得选。他嘲讽地大笑,锦婳对戚源崇,自己对锦婳,他们俩才是同一种人啊。 一大早,方眼镜西装男在自家等电梯,电梯开门正是绯绝颜还有靠在她肩上的宗政礼司。方眼镜愣住了,本来应该等上去的电梯下来再乘,可他毫不犹豫跨进去。绯绝颜小心地遮住宗政礼司的伤口,怕方眼镜看见。 “一大早的,这是接您老公回家吗,在哪宿醉了吧,也是,男人也不全是我这种洁身自好的。”方眼镜阴阳怪气地说。 绯绝颜承受着宗政礼司这高个子的重量,努力保持平衡,还要被人嘲讽,真是晦气。“就是,好的都已经有主了,剩下的都不是好东西,你说是吧。”绯绝颜回怼。 方眼镜说:“你也够不容易的,有的受了。” 电梯到了,绯绝颜用了点法力才扶住宗政礼司稳当走出去。 方眼镜不以为然,忽然反应过来,剩下的不是好东西,这是讽刺自己呢?白了他们一眼,气得想跺脚想着是电梯还是不敢,放下抬高的脚。 绯绝颜让婴宁通知西域神府的人把眉珊救走,又让她替她把结案报告之类的处理一下。本来还想通知骐风过来接宗政礼司,可是他从开始到现在一直紧紧攥着她的手,掰都掰不开。绯绝颜实在不想平添事端,只能带回去再说。 她看着躺在沙发上的宗政礼司的伤口是在有点吓人,想着先替他解开衣服清理一下。可是她被抓着不能移动,没办法反,用法力空中移物,拿来水盆、毛巾和药品。 她小心地用湿毛巾擦着他留在脸上、颈上的血迹,想着得先把衣服解开才能处理伤口。手刚犹犹豫豫地伸过去,宗政礼司忽然缓缓地睁开眼睛,盯着绯绝颜上下打量,说:“你没事吧。” 绯绝颜承认,心里有那么一丢丢的感动,却又无奈,说:“我都是皮外伤,要紧的是你。你就那么当靶子,不要命了?” 宗政礼司并不理会绯绝颜的嗔怪,咬着牙坐了起来,绯绝颜连忙扶着他。他问她:“你刚才要干什么?” 绯绝颜没好气地说:“耍流氓,脱你衣服。”明明救了人,却让人感激不起来。“本来我是打算让骐风来接你的,可是你跟我这个样子会让他们以为我们真的怎么样了。”绯绝颜很无奈。 宗政礼司低头看看,自己的手还紧紧抓着绯绝颜的手,有点尴尬,轻轻放开。然后吃力地脱去外套、马甲,那些黑色上看不出,内里的白色衬衣几乎血红一片紧紧贴在伤口上。 绯绝颜拿着镊子,想帮他清理。宗政礼司却说:“没事,我自己来。你能回避一下吗?” 绯绝颜转过身,看着窗外。 宗政礼司自己解开扣子,因为血迹把伤口和布料粘在一起,他是咬着牙脱掉衬衫的。这样的伤口他不想吓到她,自己拿起消毒药水清理伤口。 她背对着他递给他小水晶瓶,他问:“这是什么?”她说:“治伤口的良药。” 宗政礼司却没接过去,说:“听闻神凤之泪是世间良药,这样珍贵的东西你还是自己留着吧。” 绯绝颜忽然转身,宗政礼司立刻背对她,胸前的贯穿伤有些骇人,背上还好,而且不知为什么他并不想让她看见胸口的青羽印。 绯绝颜有点生气,谁希罕看?生气归生气,好歹是为自己挡刀的人。他的身材比她高很多,她耐着性子,把水晶瓶举高些,从背后伤口的位置估计前面伤口的高度,小心地滴着药水,最后不忘给背上涂一些。 宗政礼司的皮肤接触药水的那一刻,微微颤动了一下,有些凉,却有一种说不出的柔和舒爽,伤口没有先前那么痛了。他却用手止住水晶瓶,说:“还是你留着用吧。” 绯绝颜把敷药递给他,他自己慢慢涂上。绝颜给他后背伤口上药后,就去找莲仲给她的那些补品药丸。 包扎的时候,他笨手笨脚地把绷带缠得好像五花大绑。“能不能……帮我一下。”他终于向她求助。 绯绝颜看着后背横七竖八的绷带,轻轻地拆下来,围绕着伤口一圈一圈的缠,不自觉长发摩挲着他颈背的皮肤。 他能感觉她细微的呼吸,空气轻轻地在他的后颈流动,她的头发很柔软蹭得他背上苏痒,清冽甘香的是她身上的味道,心头有一点热。 阳光洒进来,他们俩的影子就像她用双手从背后抱住了他。 衬衫是没办法穿了,伤口包好以后,他连忙拿过外套披上。 怕人看是怎么着?她见状,琢磨了半天,她这都是女装,能给他的只有……她跑进衣帽间找了找,扔给他一条雪白的丝质宽围巾。 “赐你三尺白绫。”绯绝颜靠着门得意地说。他白了她一眼,拿过围巾,足够宽,绕过脖颈在胸前交缠背后过去,再套上马甲和西装,几乎就像白色底衫了。 她又递给他一颗药丸和半杯水。他问“这又是什么药?” 她说:“毒药,吃了能变女的。” 他挑衅地盯着她,拿过来,吞下去,然后缓缓地倒下去说:“在骐风来之前,我想稍微睡一下。”说完几秒就没了动静。 她不再作妖,拿着毯子为他盖好。自己坐在另一边,修改婴宁的结案报告。不觉时间过去,暖阳斜照。 他的睡颜格外沉静,她斜坐托腮凝思,金色的光芒之下,一室旖旎。 二十 永灵圳 青色如蝶的袍袖翻飞,裙角温柔地扫过带着露珠的嫩草,绯绝颜嘴里衔着一支兰花,给屋前新种下的秧苗浇水。清晨柔和的光给她镀上了一层金色,青色的丝帕把她柔软的长发轻轻束起,几缕发丝留恋地在颜侧,随着她的动作轻轻地飘动,一不留神被她长长的睫毛留住,她忍不住纤指轻撩。 这样的美人图,宗政礼司已经看了有些时日,不知谁的草屋,他和她就这样住着,自从她救下跳崖的他那天开始。他知道他不是凡人,那天自己纵身一跃,她展开青色的羽翼将他拦住,周身闪着金色的青羽,长长的凤尾和高耸华丽的凤头,她是世间的神鸟。 “你为什么救我?”宗政礼司放下挑来的水,忍不住问。 绯绝颜起身,翘指拈花,莞尔一笑:“憋了三天,闷葫芦终于开口了。至于为什么救你,嗯……”绯绝颜拿花的手叉腰,另一手按着额头故作思考一会儿说:“因为叫戚源崇的这个人很有趣啊。”之后笑得花枝乱颤。 “有……有趣?”宗政礼司忽然意识到,这时他还是戚源崇。戚源崇这时被逼至绝境,身负国恨家仇她居然觉得有趣。 “你觉得现在这样的日子可好?”绯绝颜嗅着花香问。 戚源崇看着简陋的草屋虽然不大,却可遮风挡雨,屋前的秧苗长成,大概也不会饿肚子,周围山林里有野果干柴走兽可换些日用,日子不丰倒也能活。在他决心一死的那一刻真的对这世间绝望透顶,一心只想和母亲卑微的活着,然而仅仅是活着对方都不容,他如履薄冰地长大,真的很累,撒手人寰也罢,什么邺国什么皇位都见鬼去吧。 可是如今他活下来,人活着就会有欲望,欲望得不到满足就会有不甘。“我要回尚京,夺回原本属于我的东西,让那些人付出代价。” “你两手空空如何夺位?”绯绝颜把兰花插进一个空陶罐里,轻轻地撩水再花瓣上。 “你不是觉得救我这件事有趣,而是我所背负的人生让你觉得有趣吧。”戚源崇看着自己的一身布衣,反问她。 她无声地笑,眼神似乎有些满意。 “那么就请你跟我回尚京,帮我复位,我定竭尽所能,倾我所有让你看尽凡世烟华!”不知为什么,戚源崇觉得有她在身边就有了翻盘的底气,尽管他甚至都不知道她能否帮到他。 绯绝颜意味深长地看着他,脸却越来越模糊…… “小颜!”宗政礼司大叫一声,却醒了,转头看见昏昏欲睡的绯绝颜被他吓一跳的绯绝颜。 “小……那个,我睡了多久?”宗政礼司梦里叫顺口了,开口就顺过来。 “睡了不过半个时辰。”绯绝颜有些玩味地看着他,小颜?喊谁呢,不会是她自己吧。“骐风说他马上到了,你也准备一下回去好好养伤吧。” 绯绝颜说着扶他起身,送他到玄关的屏风那里。忽然她的身子被他突然用力按在雕花洒金的墙壁上,来不及反应,撞上他阴鸷忧伤的眼睛。 “你发烧烧糊涂了吗?”绯绝颜抬手去碰他额头,然而手却被他凌空抓住。 他们两个的呼吸交错,一个莫名其妙,一个讳莫如深。他的下巴和她的鼻尖对峙。 “告诉我你究竟在我的过去扮演了什么角色?看在我救了你的份上。”他语气毅然决然地问。 “什么角色,什么过去,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绯绝颜实在不明所以。 “可我的记忆里,清清楚楚地有你!”他激动地说。 “也许是错觉呢,如果你分辨不清我在你的记忆中是什么人,说明你的记忆并不完整,那你怎么能确定你的残缺的记忆是可靠的呢?”绯绝颜理智的说。 “那么那首诗,你怎么解释?那是我当年私下里所作,是为你而作。” 他的呼吸急促,暖热的气息打在她脸上,她不自在地别过脸去。 自从重遇绯绝颜,他的记忆就越来越清晰,他确信记忆的真实性,但他无法解释,更不明白为什么绯绝颜对此毫无反应。 “我不知道,可能在哪无意中看到的。”绯绝颜敷衍地说,因为她真的也没有头绪,知道就是知道啊,从何得知却没有印象了。 他起伏的胸膛渐渐恢复节奏,却并未放开她。 门铃声响起,她试着推了一下,他却没动,她又狠狠推了一把,他才放手。她有些后悔给他神凤之泪了,好的这么快,这么有力气。 “咳,嗯,谢谢你救了我。改日重谢,好走不送。”绯绝颜清了清嗓子尴尬地说,然后打开房门。 他的眼睛就那么盯着她,似乎始终在等一个答案。 骐风火气火燎地进门,看着宗政礼司雕塑一样不动,眼睛死盯着绯绝颜,一时摸不着头脑。这是怎么了?撞到头了? “恭迎宗政神使回府。”骐风像模像样地说。 宗政礼司才回过神,对骐风说:“走吧。” 骐风上前搀扶,却被推开,他满腹狐疑地嘀咕:“不是说受了重伤吗,这看着还挺精神啊。”却也不敢怠慢,紧紧跟随。 绯绝颜目送他们离开,关好门,长长的舒了一口气。救命之恩理当重谢,可今日的宗政礼司太过反常了。如果说他舍身相救是同僚之谊,他对她已经不是第一次质问了,连她自己也有些疑惑了。然而自己对他除了那个射杀她的梦,真的想这个就头疼,是真的疼。 她也很累了,倒头一夜酣睡,无梦。第二天早上被香甜的奶茶味催醒,不用看也知道不是莲仲就是婴宁在。沐浴更衣,疲劳丢光光,换上一身天青色粉绣闪金袍裙,头发挽个坠云髻,伸个懒腰进了客厅。 莲仲和婴宁都在。 莲仲说:“早知道那妖孽那么难缠,我就应该跟着去,那小子到底比我道行浅,费这么多功夫,还让你担了性命之忧。我这放心不下,昨天夜里就来了,看你睡得香就在这等你。” 婴宁也应声:“姐姐,真的太危险了,我一听说都吓死了。那个神使居然还能被伤成那样呢。” 绯绝颜拿起奶茶一饮而尽,说:“他也不是平白受伤,也是为了救我。敌人在暗,我们在明,被算计了。” 莲仲听到“我们”二字极为不快,绯绝颜却扭头说:“给我一份三明治吧,最近消耗有点大。” “好嘞。”莲仲把不快咽下去,乖乖做饭。 绯绝颜看着婴宁整理了一叠资料就知道,自己闲不下来。 “姐姐,我把他们发给您的资料都整理出来了。您一会儿按照我的重点标记看就行。”婴宁乖巧地说。 绯绝颜吃过早餐,不情愿还是翻了翻资料。 人口异常失踪案,永灵圳,幅员辽阔,沙原却占据七成的面积。当地的人口老龄化严重,青壮年逐年减少。许多以探险为名接近接近那里的人也杳无踪迹,而且数字惊人。据说失踪的人衣物、车辆、随身物品几乎完好无损,人却无一例外的消失。 绯绝颜手指点着纸,人口老龄化不稀奇,失踪的方式这么离奇倒是不得不让人注意了。按说如果是因故死亡,至少能找到些遗骸才对,莫非是吃了不吐骨头的类型? 整装完毕,绯绝颜决定带婴宁过去探探。莲仲本来一肚子话,却无从开口也就罢了,嘱咐了半天注意安全,情况不好叫增援之类的话才肯走。 凌空瞬影,绯绝颜和婴宁一落地,好大一片黄沙卷过来,让人透不过气。还好之前准备了帽子和护目镜。 “呸呸呸,什么鬼地方!”婴宁吐着嘴里的沙子说。 绯绝颜放眼望去,沙丘此起彼伏,风断断续续地卷走砂砾狂暴挥洒,天色都被染得昏黄不清。的确不是个好地方。范围太广,不怎么好辨别方向。绯绝颜记得圳上本来有一座老城,大致应该在东面。不过在那之前她更想亲眼看看那些失踪人口留下的物件。虽然资料有图片,然而始终不及实物留下的细节多,只是寻找起来并不容易。 这时候现世的技术就比较有用,绯绝颜输入手机的系统,帮忙搜索。不多时,目标还真的不少。 绯绝颜和婴宁分别去各处查看。有的大概是来露营旅游的,残破的帐篷和车辆还在。有的似乎是来找东西,带着全套发掘工具。绯绝颜仔细看了看,帐篷的破损似乎是自然风化的,车辆倒有点蹊跷,有一些扭曲变形,但又不像车祸造成的。而那些黄沙之中残留的人类的衣物,在挖掘之后发现衣服全套都在,甚至包括内衣鞋袜。衣服上没有血迹、齿痕和强行破损,有的只是褪色和自然腐化。还有一些现场的能找到的露宿的必需品,食物、餐具都没什么异样,果然不寻常。 婴宁一边拍照一边说:“好奇怪啊,所有的东西都在,甚至贴身衣物都留下,人却都没了。难道他们遇见怪物吓得裸奔了?” 绯绝颜看着遥远的绿洲上一小片零散的民房,肆虐的狂风仿佛呜咽一般呼啸不止。 二十一 夜店 绯绝颜和婴宁走进绿洲的小城,城内的人似乎从穿着打扮上一眼就看出两人不是本地人,满眼的厌恶。 婴宁本来想发挥她天真烂漫的魅力去搭讪,没想到刚靠近对方就躲开。走的走关门的关门。 婴宁不死心地抓着一个问:“大叔,我……” “不知道不知道!”对方不耐烦地摆手,甩掉婴宁之后远远地摇头。有人窃窃私语,绯绝颜听到了一两句“又来了。”“真是要财不要命。”“活该他们倒霉。” 婴宁还想打探,绯绝颜一把抓住她,说:“我们走吧,没看我们都成过街老鼠了吗?这里似乎不欢迎外地人,问不出什么的。” 婴宁见状也只好作罢。绯绝颜看她泄气的样子安慰她说:“不可能每次都如意的,再说这个时代信息随处可得。”说完摇了摇手机。 回到住处,婴宁飞速地在电脑前操作,搜索被害人的线索。 绯绝颜在一边倒犯了难,有些不那么情愿联系宗政礼司,而且他可能在修养吧。她纠结地把茶几上的樱桃摆了又摆,终究发了消息过去,措辞完全公事公办的样子。 宗政礼司对着镜子看了看伤口,竟然以惊人的速度在愈合,神凤之泪还不只是传说而已。手机作响,绯绝颜发来的,要查看永灵圳的原始卷宗,一句废话没有。他笑笑,越掩饰就越代表动摇。 不多时,资料到手,绯绝颜有些惊奇了,他受伤还这么有效率。他温热的鼻息仿佛又一次在她脸上拂过,绯绝颜觉得颊上暖暖的。 正事要紧,资料很详细,从原始卷宗的地图和照片上看,永灵圳原来是一片土肥水美的沃土。有良田、有林地,还有充足的水源,从记录上看,也就一两百年的功夫就变成了现在的荒漠。结合周围的城镇来看,应该是城镇发展延伸至永灵圳,促成了今日的摸样。几百年来,这样的事情屡见不鲜了,现世为了所谓的发展向自然伸手无度索取,最后大多是摸样。 绯绝颜看着资料照片,那里曾经有盛极一时的城镇,星罗棋布,繁花似锦,丛林密布而今却只有断壁残垣在黄沙中悲戚地控诉。 绯绝颜有点明白为什么那里的人那么讨厌外地人了,在他们眼中她们俩和那些毁坏他们遥远家园的强盗一样,另外应该也有一部分那些生不见人死不见尸旅人的原因。她一开始就觉得奇怪,那里除了废墟和狂沙有什么吸引那些人的东西呢?从数据上看受害者的数量超出正常水平,而且受害者来自不同的地方,并不是这一带的居民。 “姐姐,你猜我发现什么了?”婴宁兴奋地说。 “我猜应该有什么渠道流传着关于这里的传闻,苍蝇就闻着味道飞来了。”绯绝颜淡淡地说。 “没劲,姐姐一猜就八九不离十。”婴宁假装不高兴,“我查了那些受害者的上网记录和社交圈,发现他们几乎都和一个叫魅影的网络组织有关。我还注册登录了他们的社交网站,发现这是一个关于寻宝发掘的兴趣网站。”婴宁接着说。 绯绝颜接过电脑浏览网页,网页以遗失的宝藏为噱头,有各种传闻中的遗址历史图片和分析资料,做得很吸引人眼球。 翻查之下果然永灵圳三个字也在其中,大致说永灵圳的梓彤堡初建于三百年前,因物产丰富,堡中富商名流几多,其身家可观。在最鼎盛之时,堡中甚至以宝石作为交易货币。后来梓彤堡遭遇流沙,大多数人都出逃了,但因宝石太重,不能都带走,当地留下很多宝石,因此地流沙涌动,极其危险,所以很少人问津。 她注意到网站有很多主题讨论群,关于永灵圳的讨论群热度居高不下。绯绝颜觉得这绝对不是巧合。 让婴宁查出网站创建者以及所有相关的媒体发布渠道,婴宁查到涉及永灵圳的除了网络,还有一些社交软件上也有魅影的社交圈,总共算下来对永灵圳感兴趣的人群不下千人,而关于创办者的信息追踪到最后只是一个空壳的传媒组织。 “怎么办,他们隐藏的很深,根本不留痕迹。”婴宁有些懊恼。 “急什么呀,查不到,那就加入他们,成为他们,消灭他们。”绯绝颜看着花哨的网站说。 “好像有点紧,要不我换一套?”婴宁拽着自己迷你豹纹短裙说。 绯绝颜马尾高束,一身皮衣,领口开低,曲线玲珑有致,一双及膝的皮靴更显得火辣惹眼,她扭头看着婴宁说:“要的就是紧,去那种地方,穿的太普通反而更引人注意,你得融入他们才行。” 婴宁看着镜子中自己有些脸红,还是照办了。 绯绝颜说:“这群人不定期地举行集会,时间地点都只在群体中,我们加入讨论群蹲守,才等来这次机会,绝不能浪费了。” 婴宁嘀咕着:“我就知道这帮人不是什么好人,谁没事去夜店开会的?” 绯绝颜摸着她的头说:“别发牢骚了,夜店就是让人放松的地方,他们在那样的环境才容易受到心理暗示。” 绯绝颜和婴宁走进一家名为“野风”的夜店,里面重金属的音乐能把人耳膜撑破,一群红男绿女忘情摇曳,光影交错。两人出挑的样貌难免被几个男人行注目礼。 进了421包房,一屋子的男男女女,有的交头接耳,有的高谈阔论。坐在主位的是个带着面具披着斗篷的人。绯绝颜和婴宁找地方坐下,聚会似乎还没正式开始。 绯绝颜拿起一杯酒,荡了荡,液体微微泛起浮沫,轻嗅一下似乎多了一点不是酒应该有的味道。她假装欣赏酒香,小臂碰了碰婴宁。婴宁正大大咧咧地要喝,绯绝颜一碰,她愣了一下,立刻会意地放下。 “怎么了,姐姐。”婴宁低声问。 “酒有点不对,别喝就是了。”绯绝颜附耳说。 婴宁控制好表情,轻轻放下酒杯,无聊地东张西望。 绯绝颜暗暗观察,戴面具的人兜着风帽,从露出的下半张脸来看似乎是个女性的轮廓。来参加聚会的人有的比较年轻,像是那种对神秘事件感兴趣的发烧友。有的是目光警惕的中年人,看样子是似乎是职业寻宝人。还有些可能就只是单纯的喜欢这种活动的无聊人。聚集念力感应,似乎有异样的气息,但是这里鱼龙混杂,气息混乱,不能妄下定论。 不多时,面具人开口:“请大家安静,我们下面开始吧。在座的都是我们这个群体的成员,有人新加入,也有人是元老。公平旗舰,我还是先公布我手上的资料。” 原来这场聚会正是一场消息交流会,面具人出示了很多对外不公开的资料和图片供在场的人传阅。比如所谓宝藏的预估方位图,气象研究比对,最吸引人的就是那些所谓的宝石,引得传阅的人啧啧称奇。 绯绝颜拿到以后,发现所有的资料没什么大问题,唯一的问题是似乎把未知的危险弱化不提。照片上嵌入沙中的大大小小,奇形怪状的绿色宝石,晶莹剔透,透着诱人的光芒。 婴宁凑过来看说:“怎么只有绿宝石,没有别的颜色呀。” 绯绝颜也察觉到了,不过在她这些所谓的宝石存不存在不说,看起来总觉得有那么一点不对劲。 然而此刻,面具人为让人信服,竟然展示了一颗绿宝石。透明的玻璃盒子里,一颗椭圆形鸽子蛋大小的绿宝石熠熠发光,把在场人的眼睛都染绿了,一个个投来羡慕、赞叹甚至贪婪的目光。 绯绝颜这才明白,这场聚会正是催化了人们的欲望。而那宝石,现世不知不不怪。绯绝颜却明白,那不是什么宝石,而是现世的人不该持有的东西,非但不能带来他们所追求的财富,反而可能招致灾祸。 本来绯绝颜以为面具人会进一步召集人手采取行动,然而那人只是勾起人们的欲望。 面具人说:“在座的各位知道,我们这个群体致力于保护人类遗失的文明,发掘没落的宝贵财富。请各位不要把消息外传,只流传于我们内部,供我们内部人使用,至于如何利用这些宝贵资源各位自便。” 绯绝颜暗想,这招数还挺高明,诱饵已经下了,愿者上钩。可是重赏之下必有勇夫,这群人中必然有人舍命前往。 面具人一声令下,集会结束。 “你跟这群人打探一下,看看哪些人有意图去寻宝。我去会会那个面具人。”绯绝颜低声吩咐婴宁。 那面具人像幽灵一般飞快地出去,在灯光闪烁的昏暗而狭长的走廊上灵敏地躲避来往的侍者和行人,游刃有余地奔走,对这里非常熟悉。 绯绝颜紧盯着面具人,小心地躲避迎面而来的人,毅然跟随。冷不防一个满口酒气的男人挡住了她去路,她一把拨开,可是立刻又上来两个。 “美女,你一来我就盯着你了,我们交个朋友……”领头的男人轻佻地说。 绯绝颜越过这群人的肩膀看去,面具人早没了踪影,该死的,本来打算按住那面具人必然有进展,很可能就是关键,现世里这群俗物坏我大事。 “宝贝,别生气啊,我们也没有恶意,你看我们这么有诚意,跟我们一起玩玩,包你开心。”先前倒下的男人爬起来,伸手要搭绯绝颜肩膀。 绯绝颜一闪身,那人个空,撞在墙上。 “我心情不好,劝你们最好别惹我。”绯绝颜脸上笑,嘴里咬着牙说。 “哎呦,巧了,我们专治心情不好。跟我们走吧。”另两个人坏笑着说。 “好啊,是你们要玩的,可别后悔。”绯绝颜捏着拳头,指甲掐进肉里。 二十二 艳遇 婴宁发挥她扮猪吃老虎的特长和那群人闲聊一会,果然有收获。四下里一看,哪有绯绝颜的身影,打电话吧。她拿出手机,就铃声作响,吓得她差点把手机扔了。定睛一看,来电的却是宗政礼司。这铁面神找我干嘛? “喂,我已经不是府里的人,神使有何贵干?”婴宁没好气地说。 “绯绝颜不接我电话,你们在一起吗?怎么这么吵,你们在哪?”宗政礼司问。 “我们,夜店啊,怎么着,去哪都得汇报吗?”婴宁叛逆地说。 “让绯绝颜接电话。”宗政礼司有点不耐烦。 婴宁也不敢太过分,实话实说:“她去跟目标了,我也找不到她。” “那就现在立刻找!”宗政礼司命令地说。 婴宁对着电话撇撇嘴,出了包间,还是没有绯绝颜的身影。婴宁一边打电话,一边在人群搜索,根本没有绯绝颜的影子,难道离开夜店了吗?她如实回复宗政礼司。 宗政礼司却回复,“不可能,她的信号还在那里。” 婴宁有点奇怪,还在?那就是没在外场,洗手间?还是哪个包房里?她有点慌了,姐姐不会有事吧。都怪自己动作太慢。心里乱想着,一路小跑着在夜店里无头苍蝇一样乱找。 从洗手间跑出来迎面撞上个人,她连忙道歉,抬头却发现竟然是宗政礼司。 “她就在这里,分头去找。”宗政礼司一句废话没有就和婴宁分开找人。 婴宁顶着骂,一间包房一间包房地找。 宗政礼司用法力探听每个房间的声音,他自己都没意识到这份焦急从何而来。 没等找完,宗政礼司灵敏的听力听到有一个包房传出哀嚎,尽管这声音很快被音乐声吞没。 还好,哀嚎声是个男人的声音。 他一脚踢开包房门,却见绯绝颜坐在吧台上翘着二郎腿嗑瓜子。她脚下一个男子一边呻吟一边爬得涕泪横流。左边一个跪着头顶干果盘,供她享用。右边一个哭着灌自己酒强忍着不吐。几个人都鼻青脸肿,看样子没少挨揍。 宗政礼司忽然松口气,也忽然意识到她可是绯绝颜,不把四大神域甚至天界放在眼里的绯绝颜,区区现世男子在她看来还不如蚂蚁。他忽然意识到自己的关心有点小题大做,关心么?应该是同僚之间的关心,这样想他的心里舒服点。 “你把他怎么了?”宗政礼司背着手问。 “你说地上爬那个?不会做人,我教教他如何礼貌的对待女性。”绯绝颜扔了瓜子皮说。 地上爬的男子呻吟着爬向宗政礼司,宗政礼司皱眉,好不厌恶,闪身躲开。 “身为神使,不能擅自对干预现世,否则六司必责难。”宗政礼司陈述利害。 “我没干预啊,他们要找我玩的,酒中下药在先,恶意纠缠在后。我一弱女子如何能反抗呢。”绯绝颜戏谑地说。 宗政礼司真是多看他们一眼都嫌脏,忍了忍说:“凡间事,凡间了。这是佐老定的规矩,你应该知道。” 绯绝颜无奈地说:“我知道啊,所以我亲切友好地和他们交谈了半天,他们总是不肯放我离开,我也真是无奈啊。”她手指戳着额头摇头。 宗政礼司忍着厌烦,查看三人状况 “不用看了,你也嫌他们脏呢。脏活累活儿我都干了,谁叫我心善呢。地上那个左腿粉……沫性骨折,端盘子的脚骨脱臼,喝酒那个是自愿的。我看他挺喜欢看姑娘喝酒的,必然自己也喜欢,就让他喝个够。我没动手哦,动的脚。我也嫌脏。”绯绝颜扔下瓜子,跳下来说。 宗政礼司一立眉毛:“还有别的姑娘?”看来这三人是惯犯,她还算客气了。 绯绝颜用纸巾隔着,把他们的手机给他看,不堪入目的内容让他立刻挪开眼睛。 宗政礼司稳了稳说:“凡务司总有章法,天道轮回,不要妄加干涉。” 绯绝颜仰头不悦地看着他,却不打算反驳。她附身邪魅地对那三人说:“今日我果然很开心,不过如果你们不去投案自首的话我就不开心。我不开心的后果你们知道的。” 那三人瑟瑟发抖,筛糠似的点头。 绯绝颜走过宗政礼司身边,拍了拍他肩膀说:“你不喜欢我干涉,那就交给你处理好了。”说完带着婴宁准备离开。 “留步,我本来就是找你有事。”宗政礼司看了一眼那三个人渣说:“关于他们,我已经通知分管这里的神职接管了,我不必亲自插手。倒是有件事现在必须要现在处理。” 宗政礼司示意服务生过来,要求见老板。老板诚惶诚恐地跑过来,宗政礼司拉住他低声地说了什么,那老板脸色一阵红一阵白地,时而点头时而摇头。之后老板毕恭毕敬地送他们三个人离开。 回去的路上,夜雨打湿的路面断断续续地倒映着路边的霓虹灯,营造一种虚幻的美。 绯绝颜问:“你刚才跟那老板说什么了?” 宗政礼司说:“威逼利诱,那群人渣的事情他未必完全不知道,他必须承担他的责任。” 绯绝颜说:“你说找我有事,电话里不说,还亲自跑一趟,你的伤没事了吗?” 宗政礼司扭头看了一眼绯绝颜说:“亏你还记得我是伤者,你这样折腾,身边的人又不得力,有什么闪失佐老还不是怪到我头上,只能亲自前来。”这话说完他自己都有点不信。 婴宁听到“身边的人不得力”气得瞪眼睛,做鬼脸。 绯绝颜说:“我折腾,还不是因为西域神府的人不得力,你打听打听别的神域谁贵为神使还如你我一般跑来跑去的。” 宗政礼司瞥了她一眼说:“一点亏都不吃,说你的人,你就一杆子打翻我一船的人。如果不是这丫头说找不见你,我何须跑这一趟,不识好人心。” 绯绝颜笑起来说:“心领了,说起来我说你们俩,真把我当弱女子了吗,这几个渣滓得积攒几辈子的功德才配被我揍一顿。” 婴宁噘嘴说:“人家是关心则乱吗,一时着急就乱了分寸。” 宗政礼司却说:“你也不能麻痹大意,忘了上次的教训了吗?有人盯上你了。”他心里也暗想,关心则乱么? 绯绝颜说:“你还没回答,你的伤怎么样了。” 宗政礼司摸着伤处说:“托你的福,已经没有大碍。” 绯绝颜说:“我还托你的福完好无缺呢,何必客气。不过你的救命之恩我记着呢,两次。” 宗政礼司微侧着头,看着她,眼神复杂而专注。 两次?婴宁心里嘀咕,自己就听说了一次啊,跟在后面忽然觉得自己有点多余,这事跟莲仲说了八成又得闹腾。 绯绝颜说:“你不回去吗?” 宗政礼司说:“我有事跟你商量,去你那儿吧。” 绯绝颜忽然有点尴尬,他如今是混熟了没顾及了,她看看婴宁。 婴宁一脸蒙,咋了这是,我多余?“那我就先……” 绯绝颜皱眉,这妮子平时挺机灵的,今天怎么,马上说:“先跟我回去,折腾得肚子有点空。” 婴宁机械地说:“哦。” 厨房里,婴宁熟练地煮奶茶,时不时瞟着客厅里的两人。 宗政礼司开门见山地说:“你知道七大神柱的事情吗?” 绯绝颜一愣,说:“听说过,西神域的却不知道。” 宗政礼司陷入沉默,看来佐老没跟她提过,按说绯绝颜的身份应该知晓的。莲仲也是七大神柱之一,或者就是因为莲仲佐老才未提及么?“看来佐老没说过,不管他说没说。我现在做主告诉你七大神柱的事。所谓神柱是以神官之元气与地域属性相结合,共为七处,以七芒星的形状分布各地,形成坚不可摧的结界守护西神域。” 绯绝颜说:“这结界护得可不怎样,事端不断,是否真的有用,不是银样镴枪头吧。” 宗政礼司说:“这就是我要说的,几百年来结界似乎以不易察觉的速度在衰弱下去,像你说的如今事端不断,我怀疑结界正在被破坏。” 绯绝颜说:“何以见得?” 宗政礼司说:“不知道是不是我多心,很多事件的发生都在七大神柱附近,而且当时不觉得,如今看来事件的发生潜移默化地影响了神柱所属元素的根本。比如晏宁河。” 绯绝颜说:“晏宁河怎么了,事件不是解决了吗?” 宗政礼司说:“事件是解决了,可是那些事情已经持续了一段时间,河水早已被怨气污染,而那河最终汇入的地方正是七大神柱之一水脉的所在地。”他皱皱眉,“就算事件解决,污染已经渗入,虽未完全破坏,终究还是弱化了神柱水脉的力量。而更糟的是,这几次的事件似乎都距离神柱之位不远,恐怕……” 绯绝颜不作声,思忖着。如果一两个,那是偶然,几次都是那就是蓄意。“如果神柱都被破坏结界就崩塌了是吗。” 宗政礼司点点头,“但愿是我多心,但宁可错杀不能放过。而且上次袭击我们的人很有可能与此事有关,内忧外患之下,我希望今后我们能联手克敌。” 绯绝颜理智上觉得多个实力搭档不错,情感上觉得宗政礼司莫名执着的事让她头痛。 “而且,不妨告诉你,这次的永灵圳正是七大神柱之木脉所在。这事本来是木脉神柱向本神使求救,本应我亲自出马,但府中神官众认为我受伤未愈,未告知我就交予你。”宗政礼司势在必得。 绯绝颜觉得甩是甩不掉了,伸手,“还是那句话,合作愉快。”宗政礼司没料到她这么痛快,搭上手握了握,“成交。” 婴宁端过来奶茶,说:“二位请用,我打听到的消息,要不要听听。” 杂七杂八,绯绝颜从婴宁的八卦中提炼出的有效信息是,这次集会成功让一小撮人动了寻宝的心思,并且不日付诸行动,而她自己成功打入他们内部,也将成为探险的一员,只等他们招呼。 宗政礼司皱眉头:“非要等这群人行动,我们才能出动吗?” 绯绝颜说:“别那么看不起现世的人,有时候他们比我们还灵。你总不愿意在沙漠上无头苍蝇似的乱找吧。那里流沙涌动,古堡被黄沙掩埋,并不是每次都能找到。现世这群人里有职业寻宝人,这方面他们是强项,嫌碍事到时候把他们扔出去就得了。” 宗政礼司不作声,表示同意。 “天啦,这群人可能早就蠢蠢欲动吧,说三天后就出发,还列了加入准则。要么出钱,要么出力,或者出东西。”婴宁看着手机说。 “出钱,我替你出,留着力气到时候有用。”绯绝颜喝着奶茶悠悠地说。 二十三 保镖 影珂汇报情况的时候,锦婳也在旁边。影珂奉命去集会煽动那些无知的凡人上钩,绯绝颜竟然亲自前往。锦婳后悔地咬牙,这么好的机会,她竟然不在,若她在定然不会让绯绝颜活着回去。 “也好,早就想到西域神府早晚会插手,就让他们好好领教一下。”蝠龙势在必得地说。 锦婳在一边给指甲画上娇艳的花,时不时细端详一番,并未作声。蝠龙瞥了她一眼,欲言又止,终究他对她是毫无办法。他知道她对绯绝颜深恶痛绝,可深恶痛绝的原因是因为那个男人,这点让他妒恨。她装着满不在乎的表情骗不了他,她的一切小心思他都看在眼里。或者说从开始到现在他眼中只有她,而自己是否入她的眼他甚至不敢去想。由她去吧,即使不在她心里,在她身边也好。 婴宁在绯绝颜的支持下顺利参加了寻宝小队,仗着嘴甜勤快很快在队员中飙高人气,除了几个眼神鹯视狼顾的中年男人。婴宁把小分队的情况发送给绯绝颜。 从照片上看,三个中年男人是寻宝猎人,一对男女似乎是情侣搭档应该是新手去玩的,另外一女两男关系不明,从脸色身形看应该是有旅行经验的。 绯绝颜把资料给宗政礼司看过之后,又把拍下的所谓宝石的照片发给他看。 宗政礼司讳莫如深的表情,再次证明了这些亮晶晶的东西并非凡品。 小分队分成三辆车出发,婴宁发挥脸皮厚的优势硬是蹭上宝藏猎人的车。这是绯绝颜告诉她的,宝藏猎人可能是这群人中最狡猾但也是最佳领路者,他们经验多、技术硬,更容易找到目标,而且搞不好中途会甩掉这群人独自行动,最不好对付。 绯绝颜对婴宁有些不放心,嘱咐了又嘱咐,告诉她遇到危险要立刻求救不要硬撑。婴宁诅咒发誓,绯绝颜才略略松口气。 之后绯绝颜告知宗政礼司要先去别的地方办点事情,宗政礼司电话那头沉默一秒说:“我猜我们想的是同一件事。” 初入沙漠,这群人都很兴奋,一路狂奔,重金属摇滚伴着胡乱地哼唱,仿佛此行与利益无关单纯只是一场旅行。婴宁在三个中年汉字之中,不时问这问那,三人之中也就一个面善的还答几句,后来也不怎么开口,婴宁无聊透顶。只好一边盯着他们的动作,一边假装望着窗外。三人一人专注开车,一个盯着地图写写画画,另一个用望远镜四处观察,有时还拿着奇怪的仪器量来量去。婴宁每隔十五分钟就给绯绝颜发一次位置信号。 而此时的绯绝颜和宗政礼司又来到了沙漠中仅存的绿洲小村。无一例外,还是吃了闭门羹。绯绝颜交叠双臂,脸上“我早告诉过你”的表情,看着宗政礼司。 他不气也不恼靠近一条小巷时假装问路拉住一个男子,那男子嫌恶地摆手,却在被触碰的瞬间,手耷拉下去。 绯绝颜心想,还能用这招,你早说啊,整天一副循规蹈矩的样子,以为你多正经呢。 那男子如同洗脑一般乖乖地跟着绯绝颜和宗政礼司进入小巷的死角。宗政礼司在那男子头上施了个读取印,男子头部的上方形成一个椭圆的投影。 宗政礼司用系统操纵搜索,查到在男子的记忆中听村里老人说这里本都是良田优林,不过百年,附近城市无毒索取木材、水源,把工厂建设在这里,除了污染,甚至抽干了地下水,永灵圳就逐渐变成现在这个样子。后来有传说梓彤堡的人几乎都丧命于狂沙之中,而后那里就闹鬼,有人在那里失踪,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绯绝颜在一边秀眉高挑,本来也差不多是这种剧本,有什么好看的。倒是早知道有这么方便的方法,还让婴宁那么辛苦干嘛,抓住一个扫描脑袋不就成了。 宗政礼司放那男子离开后,看着不服气的绯绝颜说:“为了节省时间,我特意去凡务司求来的特权,颇费了些口舌。并不是人人都有这种特权,这次是特例。” 绯绝颜说;“就是因为有那么多没用的规矩,办起事来束手束脚,才导致西域神府效率低下。恐怕上次你说的担忧,已经变成现实了。” 宗政礼司无奈地摇头:“一部机器尚且要各司其职,分工协作,何况一个庞大的体系,关系错综复杂,如果没有约束才是可怕的灾难。”他不想继续谈这个话题,又说:“看来这里变成荒漠也就是几百年的事,既然地下水都没能幸免的话,那一带应该有地势下陷,甚至更糟。” 绯绝颜看着婴宁的手机定位说:“有些东西你以为它死了,但它可能以另一种方式活着。有些人你以为活着,但他们可能早就死了。” 宗政礼司意味深长地看着绯绝颜。 “别盯着我了,我脸上可没有去梓彤堡旧址的路。”绯绝颜被看得不自在。 沙漠中的一日过起来无聊漫长,却也转眼夕阳西下。寻宝小分队选了一处背风的沙坳,安营扎寨。几个人目前还算团结,一起搭了三个帐篷,寒暄着点起篝火做饭。 婴宁有些犯难,蹭车好说,跟谁蹭住呢。绯绝颜给她出主意,让情侣的男伴和二两一女中的女人换,这样婴宁和那女人以及情侣中的女孩住一个帐篷。 婴宁暗叹,姐姐英明,回复个目前无异常。 绯绝颜告诉婴宁,他们会在附近守卫,毕竟很多东西都喜欢晚上活动。 婴宁看着信息,“我们?”是和那个铁面神?安全是安全点,老是不痛快。 绯绝颜和宗政礼司为了不被发现,在附近的雅丹背风处静静地守候。 沙漠的夜,丢掉白天的热辣,寒冷裹着风消磨人的体温。不过绯绝颜本就是冰属性的神凤族,除了风沙让人讨厌,寒冷对她甘之如饴。 肩头一沉,绯绝颜侧头,宗政礼司把自己一贯黑色的长大衣披在她肩上,黑夜之中身材更显修长。他一个响指,拈来一团荒火,不是为了取暖,而是黑暗里,两个人看着对方的身形有点尴尬。 “你的伤还没好,还是你穿吧,我不冷。”绯绝颜把衣服递给他。 他的眼睛在火光中忽明忽暗,却并不伸手接,“你上次是怎么分辨出假的那个?” 她一愣,没料到他会问这个,把衣服放在臂弯,“假的跟你的感觉不一样,一开始就引起我的怀疑,我提议用荒火毁了镜妖,假的说怕引起山火。想你我初见时,你问都没问就出手,哪里是顾及什么山火地冰的人。看着像最遵守规则,其实你最怕的是你自己有一天不守规矩,肯定比谁都出格。” 他异样地盯着她,半晌不说话,却问:“那我给你的是什么感觉?” 她说:“冰罗糖。”他问:“那是什么?” 她说:“就是我们神凤族每年大祭司时,发给信众的一种点心。冰冽的外表,坚硬的里心,初尝只觉冰冷,回味因人而异。” 他摸了摸胸口说:“那不是我们初见。” 她却说:“但我对你的记忆是从那里开始。” 他不说话了,荒火似乎渐渐弱了下去。 风沙偶尔呼啸,所有人就这么平安地度过了一夜,让人有点意外。 第二天一早,那群人草草吃了早饭就收东西赶路了。 婴宁跟着的那三个男人像疯了一般开得飞快,似乎有确定的目标一般。后面两辆车跟得吃力,尤其是情侣那对。 绯绝颜提醒婴宁,宝藏猎人可能中途减少队友,让自己获得更多的利益,让婴宁注意安全,必要时保护自己说第一位。 宗政礼司说:“似乎越来越接近了,你看。” 绯绝颜向他指的方向看去,旧址没看见,倒是远处沙暴像现世里女孩子喜欢的冰淇淋甜筒一样打着旋飞快的靠近。这形状可不像自然形成的,而妖气也开始由远及近。 “必要的话,现在就送走一部分,这么多人同时遇难,光凭我们三人可顾不过来。”绯绝颜说。 果然,宝藏猎人很有经验车开得飞快还能龙摆尾一样躲开沙暴螺旋。两男一女组合因为车跟得紧,虽然被掀了个趔趄,也算有惊无险地跟上。唯独情侣似乎是纯粹的新手,直接被沙暴卷上了天。 绯绝颜在睁不开眼的沙尘中一飞冲天,张开巨大结界,沙土在结界中没了风作媒介,顷刻散沙落了一地,没了生气。一条轮胎粗的沙蛇扭动着,还想裹沙。 宗政礼司启动锢灵法阵将沙蛇禁锢,沙蛇痛苦却动弹不得。 宗政礼说:“永灵圳作怪的就是这泥鳅吗?” 绯绝颜觉得也不是它,这么大动作,人和车都不可能毫发无伤。 沙蛇不服:“这里不止是我,怪就怪他们自投罗网。” 宗政礼司问:“什么叫不止是你,还有什么东西在这里?” 沙蛇想了想说:“我也不知道它们算什么东西,反正比我下手狠多了,我有时候都得避开它们些,搞不好我都尸骨无存。” 绯绝颜问:“它们,是什么样子的,在什么地方。” 沙蛇说:“地下啊,这沙漠哪是能活命的地方。什么样子,没看清过。” 绯绝颜忽然用法力冰封了沙蛇,宗政礼司猝不及防说:“你这是干什么?” “你不是想带着它打架吧,冰封在原地,让你的清扫部队收拾。我们得跟上,已经耽搁不少时间了。”绯绝颜说。 宗政礼司把那对情侣和车用凌空瞬影扔到别处。 两人根据婴宁的定位,继续追随。 差不多又是一个白天的路程,才远远地看见梓彤堡破败的城头刚露出个头。而风沙似乎没有变小的趋势,仿佛越来越大。 二十四 卒冢 婴宁反馈的消息,宝藏猎人三人组提议原地扎营,天亮再去探梓彤堡。 绯绝颜提醒婴宁宝藏猎人可能会半夜里甩掉两男一女单独行动,要提高警惕盯紧他们。 宗政礼司迎着狂沙用手机扫描测算,此地的确是永灵圳当年最富饶的地区,梓彤堡衰落之后,旧址早已被风化的只剩断壁残垣,因流沙和沙尘暴遮掩并不容易被发现。而眼前让人睁不开眼的狂风,吹散了梓彤堡陈旧的面纱,就像在刻意迎接他们一般。 绯绝颜和宗政礼司在营地附近守着,风沙太大,只能待在结界之中。 剩下的队员似乎没有被失踪的情侣影响,用车辆挡一挡风,吃力的搭帐篷。风沙太大,大家勉强搭成一个帐篷,做饭也在帐篷里。微弱地火苗舔舐着不太大的锅,里面煮着速食面。 婴宁试探地问:“我们要不要回去找找小顾他们呀。”小顾是那情侣中女孩子的姓氏。 六个人面面相觑,眼神都表示回避。为首的宝藏猎人叼着烟卷说:“他们恐怕凶多吉少,我们再回去遇上龙卷沙,只怕也得把命搭上。如果他们有命活下来,自己会回去的。”吸了一口烟又说:“如果我们都能有命回去,那回去的路上再找找就算仁义了。毕竟出发前大家说好的,生死自负。” 婴宁不吭声了,想起绯绝颜说过,现世里常说神的世界因为太漫长对万事无情,其实最无情的是现世,毕竟有限的时间里所有人都会选择利己的一面。 另一个宝藏猎人掏出一个酒壶对大家说:“我这还有点酒,大家解解渴,也暖暖身子,沙漠夜里凉着嘞。” 酒壶在几个人手上传送,轮到婴宁,想起绯绝颜的嘱咐她假装喝了一口,还了回去。 绯绝颜用念力感知,相隔这么远,梓彤堡的妖气若隐若现,想必靠近妖气极盛。 “待会动起手来,他们恐怕是累赘。”绯绝颜有些担心。 “待会?他们不是明天启程吗?”宗政礼司问。 “都到眼前了,哪个老鹰会放了到嘴边的肉?看着吧,那三个宝藏猎人不会安分守己的。”绯绝颜说。 刚过子夜,婴宁掐着自己的手背一直没睡,听到窸窸窣窣的声音,偷偷眯眼看,那三个宝藏猎人悄声收拾随身物品,溜出帐篷。再看那两男一女,毫无察觉,睡得很沉的样子,看来那酒有问题。婴宁偷偷给绯绝颜发了消息。 绯绝颜收到消息,立刻告诉婴宁不要再跟踪,要她赶过来同他们汇合。 宗政礼司笑笑:“还真被你料中了。那留下的那三个人我先送走。” 绯绝颜有些奇怪:“为什么不一起送走,岂不干净?” 宗政礼司回头,脸上公事公办的表情又出现了:“关于那三个宝藏猎人,这是他们自己的选择,每个人都要为自己的选择付出代价。而且,这也是凡务司给他们的剧本。”说罢摇了摇手机。 绯绝颜暗叹,这三个人贪心不足蛇吞象,看来是要交代在这儿了。 宝藏猎人的车疯了一般开往梓彤堡,越来越大的风沙几次差点掀翻了他们。凌晨,他们抵达后,立刻用围巾遮住口鼻,戴好护目镜,背上背包进入梓彤堡。 绯绝颜、宗政礼司和婴宁紧随其后。 梓彤堡现存的没有房顶的、性形怪状的墙,只剩一半的拱门,残缺不全的阶梯,倒塌在地的柱子,看得出原来有精美的花纹,只是经历风沙的磨砺早已没了原形,只依稀辨得出痕迹。 那三人一人负责照明,一人负责警戒,还有一人拿着仪器检测,分工明确。忽然,他们身后的矮墙迅速移动到另一侧。风沙影响了视力和听力,那三人并未察觉。 可绯绝颜三人却清楚地看见了。 “姐姐,这墙怎么会动啊?”婴宁小声嘀咕。 “恐怕后面还会更精彩呢。”绯绝颜不为所动,因为她感觉到已经置身浓重的妖气之中。 宗政礼司说:“我到上面看看。”说罢凌空而起,半空中看去,风沙像数条暗黄的沙龙汹涌扭动着,梓彤堡的断壁残垣如同活着一般,东南西北各处不断地有移动的部分,他拿出手机系统检测,结果让他大吃一惊。 梓桐堡的断墙动得原来越快也越来越频繁,渐渐呈攻击之势。 绯绝颜带着婴宁进入结界继续观望。 宝藏猎人终于察觉到异样,虽然吓一跳三人却都没有要离开的意思。他们伸手也算灵活上蹿下跳地躲避。然而断墙似乎有意识一般,可以将三人逐渐分离开来,让他们在躲避中渐渐趋于中心。 负责照明的那个想去寻同伴,用力大跨步向前,单脚落地的刹那地面酥软变成沙涡,顷刻间人就整个陷进去,或者说更像被吸进去的。 他的两个同伴惊呆了,堡中有流沙?想过去挽救已经来不及了。 绯绝颜来不及多想,甩给婴宁一句“救人!”飞出结界,如燕低飞把手递向其中一人,大喊:“抓住我!”婴宁也出手救人。 剩余两个人大概是被吓傻了,不管来人是谁,像见了救命稻草慌忙伸手,可是身体突然下陷。 绯绝颜立刻用羽链缠住他们二人,奈何沙涡飞速旋转,死死吸住二人。绯绝颜和婴宁两人合力都没能拉住,眼看着那两人惨叫着被吸进去。 宗政礼司缓缓降落在绯绝颜身边。 “现在你满意了?这就是凡务司给他们写的下场吗?”绯绝颜没好气的说。现世里的人和事,她其实从未太过上心,可眼看着活生生的性命就这么消失,她不可能不为所动。她的法力是冷的,但心不是。 “事情没有那么简单。”宗政礼司拿出乾坤刀挥手一斩,风沙中游移不定的梓彤堡登时被砍出一道口子,下面似乎别有洞天!地下似乎是空洞,干枯的树丛交叉密布,刚刚陷进去的三人还在下坠。还没等看得更分明,刚刚劈出来的口子竟然慢慢愈合,仿佛什么都没发生。 绯绝颜行走现世至今,这样的场景也是第一次见,看上去仿佛……仿佛梓彤堡是活着的一般。 “我的妈呀,这什么玩意啊。”婴宁吓得大叫。 “是卒冢,有些生灵,特别是精灵或者妖魔类在将死之时为了生存会保有一丝生机,然而无复活指望的话,生机渐渐变成妖冢,不死不活,自生自灭。”宗政礼司冷静地说。 绯绝颜说:“也就是说,妖气的来源不是某个妖,而是这座被人遗弃的小城。整座城就是妖。” 宗政礼司说:“只怕不止,刚才看下面,数量不在少数,规模比一般的卒冢都大。”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作壁上观不是我的风格。”绯绝颜说着,拔剑一挥,卒冢再次被划个口子。她毫不犹豫纵身跳下去,婴宁惊得张大嘴,随后也跳下去。 “你们别……”宗政礼司冲动两个字还没出口,她们已经不见踪影。他没空抱怨,下面是龙潭虎穴,他不能放任不管,亦在口子合拢之前长驱直入。 里面比外面看起来更深,绯绝颜和婴宁跳下去,空气在耳边呼呼响了许久,下面错综交叉的枯树丛时疏时密,几乎没什么光线,两个人凭感觉弹跳着避开,不然必定扎成刺猬。 身后忽然暖光一闪,绯绝颜不回头也知道,那是宗政礼司用了荒火,心里再不愿承认,知道他在的那一刻,她忽然有一点安心。 宗政礼司用法力操纵无数荒火,在他们沿途连成一条线,然而空间太大,也只照亮附近一带。 终于落地,三人就地一滚,缓冲下坠的惯性。 借着火光,他们才看清这里,几乎看不见边际的空洞之中,横七竖八地穿插着枯死的树木枝杈,上面是沙,脚下也是沙。上面的沙全凭枯树枝的支撑,然而也不太牢固,时不时有丝丝缕缕的沙子流下来。 “姐姐,这些树好像都枯死了。”婴宁指着一些一人多粗的枯树干。 “别碰!”绯绝颜及时制止婴宁,这丫头老是这样胆大。 宗政礼司举着荒火靠近那枯树看去,数不清的枝杈和地上露出的繁琐树根代表了存在的年代甚远。然而这粗过一人的树干,本应该干枯的树皮却显得生机勃勃,再看树根也不同于树枝的干燥模样。 绯绝颜灵敏地闻到些气味,就像…… “不好!”她凌空一跳。 宗政礼司仔细看了看,本应干枯的树皮却反着滋润的光,心中一沉,也飞身一跃。 两人飞至空中,在枝杈上弹跳着接近树干顶部,树干是中空的!看下去里面黑洞洞的。 宗政礼司把一团荒火缓缓落进去,绯绝颜渐渐看清树洞之中正是刚落进去三人中的一人,嵌入空树干之中。从头和肩膀的姿势看,似乎是站立姿势紧紧插进树干的空洞空间。 “喂,还活着吗?”宗政礼司问,然而毫无回应。 两人交换个眼色,她和他分别飞身跳跃着去看其它的树干。 婴宁在底下什么都不知道,忍不住上来查看。 “我的天,这怎么掉进去的?瞄准也不能这么准吧。”婴宁又怕又惊讶。 绯绝颜和宗政礼司几乎查遍古树的树干,皆是空洞,当然另外两个人也在其中。 他们不敢贸然劈树干,人嵌进去这样紧,搞不好本来活着,一刀下去直接没命了。 二十五 化人为沙 婴宁忽然大喊:“姐姐,他他沉下去啦!” 绯绝颜立刻觉察到,这树绝不是善类,法力幻化三把冰刃,立刻扔给宗政礼司和婴宁。她也立刻赶过去,用冰刃从上之下把树干划开。 可是竟然从切口处流出了沙子,那人的上半截身体毫无生气地歪斜着倒出来。 另一边宗政礼司飞上跳下地割开了无数的枯树干,除了刚进去的另外两个人倒了出来。其余的大多数都是沙子,沙子之中还缠着衣物。 宗政礼司回到最初这棵树,绯绝颜正在查看。 那人已经没有生命体征,腰以下的部分已经消失,只剩因为没了躯体而软下去的裤管。 “这这这,他腿呢,让妖怪吃了吗?”婴宁语无伦次。 “你看见血迹和齿痕了吗?人家根本没动嘴,他的腿就在那儿,不信你看看。”绯绝颜抓了一把地上的沙子。 婴宁还是胆大的,拎着那人的裤管看看,流出的全是沙子。 “姐姐你看哪有呀,这都是沙子。”婴宁不服气地说。 绯绝颜把手里的沙子递给她说:“这些沙子就是他的腿。” 婴宁难以置信地看看绯绝颜又看看手里的裤管,吓得尖叫着扔掉。 “她说的没错,另外两个人似乎还有生气,但十分虚弱。其它的树干中都是搀着衣服的沙子,应该都是到这寻宝的人。”宗政礼司看着那些被划开得树干说。 婴宁说:“那么说,这树是吃人的树。” 绯绝颜摸着树皮说:“准确的说,是用某种方法毫不留情吸食了人身上所有的液体和营养,剩下的残渣就和沙子没区别。所以我们找到的只剩衣服,没有伤痕没有血迹,人都变成沙子与沙漠混为一体,怎么会有人注意。” 婴宁惊得捂嘴。 宗政礼司说:“这些应该是古树精,本来因为断水处于濒死状态,因为求生欲强烈才苟延残喘。可是本应干枯的树皮却有着不应该有的滋润,正是因为它们不择手段获取了养分,而且变本加厉。” “没错,老天无眼,要我族灭亡,可我们偏偏活下来!”苍老的声音在无边的地下空场回荡。 “你也够狠的,出手就尸骨无存。只可惜就算是这样,你也只能算僵尸,不算活着。”绯绝颜无情地说。 宗政礼司警惕地看四周,声音似乎无处不在。 “他们无情就修怪我无义。我们世代在此地繁衍生息,和人类和平共处。就算他们索取,我们也慷慨解囊。可他们食髓知味,索取无度,毁了林破了地,甚至抽干地下的水,连一口水都不给我们留!”古树精悲愤的说。 宗政杀礼司说:“天道有轮回,他们自有他们要还的业债,而你枉杀无辜,还不立刻伏法!” 绯绝颜看他一眼,真像电视里那些假英雄,哪个坏蛋是你说一句他就乖乖伏法的。 苍老的嘲笑响彻空场,干枯的枝杈都簌簌地抖起来。 “怪只怪他们蠢!”古树精厉声喝道,“我族世代清明专俢,并非凡品,修为高者涅盘之后,会留下璃魄,那是我们存在过的证据。放在过去应该被供奉和祭拜。可如今,这群蠢货却把我族圣物当做等同于金银的俗物,居然趋之若鹜地跑来送死。”古树精的口气就像在说一群蚂蚁。 婴宁忽然明白那些绿宝石就是璃魄。 绯绝颜说:“所以你们就设下卒冢,请君入瓮了?” “他们为了活可以不让我们活,我们为了活也能不让他们活。反正这里流沙和沙暴肆虐,反正都要死,还不如成全我们!”古树精说。 “可惜你们也到此为止了!”宗政礼司懒得听它们废话了,拔刀相向。 “你们救了他们那就把你们的命留下变成黄沙吧。”古树精狂妄地说。 干枯的枝杈如箭丛从头顶和地面压过来。 绯绝颜却张开了结界,不打算马上出手。 “你这是干什么?”宗政礼司本来都要出刀了,却被关在结界里有些不悦。 “你没看见头顶是这些半死不活的枯树枝支撑的吗?你我都是大开大合的招式,劈几下过去,不是天塌就是地陷。它也算准了我们不会下死手才出招的。”绯绝颜无奈地说。要不是怕在这被活埋,她才是最没耐心磨洋工的,早就砍了它们烧火了。烧火……没错。 绯绝颜抬头看宗政礼司,他居然心有灵犀同时想到,张开乾坤弩准备。“你确定要这么做吗,古树精好歹也是上了名册的精怪。就地正法,宗政神使认为可合体统啊?”绯绝颜故意气他。 他没好气地说:“如今这副样子并无教化悔过的可能,倒是及时止损要紧。事急从权。” 在结界消失的瞬间,宗政礼司万箭齐发,箭上带着荒火,枯枝染上烈火顷刻连城一片火海,星火四溅。 古树精痛苦地嚎叫着,噼啪地燃烧声是它挣扎的声音,它并未坐以待毙,仿佛孤注一掷一般,再次上下左右前后分别疯了一般飞袭带着干刺的树枝和枝杈。绯绝颜和婴宁灵巧地左闪右避,上下翻飞。 宗政礼司大刀阔斧地砍杀着。 绯绝颜大呼:“你轻一点。”转头就用法力冰封了所有的枯枝,或黑或灰的或粗或细的枯枝顷刻间染上白霜,由近及远,在这沙漠的空洞之中仿佛入了隆冬,万物皆染霜。 “现在动手吧,它们现在已经变成脆皮口味了。”绯绝颜得意地说。 然而还没等宗政礼司反应,头顶的枯枝像被齐根折断一般整齐划一地落下来,这场景仿佛千万根雪锥落地。 绯绝颜立刻拉着宗政礼司和婴宁进入结界,看着带着白霜的枯枝狠狠扎进沙土里。 “乖乖,留下外面还不成雪球花了。”婴宁摸着头说。 宗政礼司说:“不应该啊,难道还有其他人在?” 绯绝颜看着宗政礼司说:“我刚才似乎闻到过之前的那个味道。” 宗政礼司紧张起来:“就是上次要杀你的人。” 绯绝颜看着地上的断枝说:“太好了,她不来找我,我还要费力找她呢。” 断枝安静后,绯绝颜收了结界,拔出断音剑。 “既然来了,那就现身吧。还是你长相太拿不出手,才不肯露面呢?”绯绝颜故意刺激对方。 忽然间地上的断枝纷纷飞起来直挺挺地袭击绯绝颜。她立刻挽剑如花把断枝击个粉碎。 宗政礼司用法力探寻,古树精被荒火烧得已经奄奄一息,而与此相对的此地还有更多的妖灵在次,那代表,这里有不少的敌人埋伏在这。 “小心,这里有埋伏!”宗政礼司大呼一声,用乾坤怒射箭。 绯绝颜一听,怎么,还有不少不速之客呢。只可惜这里不能大展身手,劈碎了上面,就落得一身沙,她可不想。 忽然一道黑影缠住婴宁的脚腕,飞速拖拽,婴宁反抗余地,像一条鱼一样被拖出好远,身体在碰到枯树还会弹一下。婴宁疼得连呼喊地力气都没了。 绯绝颜飞身追随,怒上心头,敢在我面前玩阴的?所过之处,冰霜满地。接近之后抬手一斩。那黑影吃了疼,放下吓软的婴宁。 绯绝颜乘胜追击,可这里光线幽暗,黑影滑动就藏在阴影里。绯绝颜放慢脚步,警惕地搜寻。冷不防黑暗中飞过冷戟,她闪身躲过。之后又是举着钉锤的狼妖扑来,她一脚踹飞。 宗政礼司确认方向都清扫过后,暂时停了乾坤弩化刀警惕地盯着四周。身后一声枯枝断裂声,他的刀刃立刻划过去。 “啊!”一个身影跌落在地,不是别人,正是锦婳。 宗政礼司用直指她喉咙,“又来偷袭么?这次别想逃了。” “我是来给你们报信的,蝠龙他们要将你们一网打进,这里就是为了因你们出来的陷阱。”锦婳抬着头,眼睛莹莹泪光。 宗政礼司冷笑:“你还挺好心的,帮我们你有什么好处。你的根本就是埋伏的一员,装什么三贞九烈。” 锦婳委屈地说:“我是被胁迫的,我一弱女子孤苦无依,只能仰人鼻息。可我从来没想过伤害你!” 宗政礼司说:“但你打算杀绯绝颜是事实!” 锦婳收了眼泪恨恨地说:“那是因为她该杀!你不记得了吗?她杀人无数,你凡世的母亲还有一城的百姓的性命,都是她的杰作!你忍无可忍才将她射杀,如今她不仅活着还通过关系当上神使,真是令人作呕!” 几番折腾,埋伏的对手似乎不少,不过都不算对手,但很消耗体力。绯绝颜在火光的明暗中,见到可疑的影子就劈一剑。这似乎是个以影为介的妖,有点麻烦。 “既然是妖,那就有血有肉,一起凉快可好。”说罢启动冰封结界,这下不光是冰霜,寒风凛冽如冬,把荒火都压了下去。 影珂本就是影子,可也是血肉之躯,奇寒之下吃受不住,身体逐渐僵硬起来,渐渐显出人形。其它被打倒在地的妖魔也都渐渐不动了。 宗政礼司有那么一刻慌乱,他依稀记得在邺国之时有为母亲惨死,也记得有屠城这回事,血淋淋的场景一下子又重回眼前,他的刀缓缓地放了下去。 锦婳见状慢慢站起来,靠近他说:“你都记得的,对不对。我不会骗你的,我才是对你最好的人。我们一起离开这里吧。” 宗政礼司表情复杂地看着她,梨花带雨的姿态让人心软。 “我记得,我当然记得。”他的手轻轻触碰她的下巴。 二十六 背腹受敌 婴宁在一边吃力地用一双短剑抵挡被冻硬了还不忘攻击的蝎子怪,余光瞥见宗政礼司摸一个女妖的脸。我的天什么时候了,我和姐姐抵挡的这么辛苦,那边在那联络感情?怪不得现世里电视剧经常说男人要是靠得住,猪都能上树。可是自己现在倒是很想上树躲起来。 另一边的绯绝颜,驾轻就熟。一个鳄鱼精不死心地挥刀扑来,她一剑下去对手刀碎甲裂,胸口血因为寒冷含在深深的伤口中,痛到休克。又是蜈蚣怪和长舌怪举着武器过来,绯绝颜飞身横斩,两个怪物清脆地碎裂开。绯绝颜把我温度很适度,太过寒冷冻太实容易伤断音,这样刚好僵硬又带有巧克力脆皮的质感最合适。一个帅气转身,绯绝颜砍了蝎子怪的毒尾巴,结了婴宁的围。 解决了杂碎,绯绝颜逼近倒在影子中匍匐欲逃的影珂,剑锋逼喉“说,谁指使你来伏击我们的?”影珂愤怒相向却不开口。 “我可不是那边会怜香惜玉的男人,我没有耐心也没有时间,你不说我只能让你更痛苦。”绯绝颜冷血地说。 影珂冷笑,“是我们轻敌了,不过你们也快完了。我什么都不会说的,你有什么招数尽管使出来吧。” 绯绝颜眯着眼说:“这可是你说的。”说罢用羽链笼罩了影珂。 羽链的倒刺立刻刺入影珂的身体,并且一点点加深。影珂痛得发抖,咬牙撑着。 绯绝颜挑眉,哼,有点骨气,那就接着来。羽链渐渐裹紧影珂,开始汲取法力。本来影珂全靠法力支撑到现在,随着法力的一点点消失,她开始衰弱下去,痛感更加倍的强烈,她忍不住开始呻吟。 “说出来就轻松了,这有什么为难的。那边那条蛇都说了你的主子叫蝠龙,口子开了,不如你说下去就不用受罪了。”绯绝颜俯下身继续诱供,蛇女是她的最终目标,她就算这边忙着也关注着呢,听到了蝠龙这个名字。 影珂痛苦难忍,却连挣扎的力气都没有,心里暗恨锦婳果然靠不住,竟然主动泄露主上的名讳。 锦婳的眼泪如断线之珠,她曾多么期盼这样的场景。她做那么多事,就是为了他。然而造化弄人,如今她才得到这么一点温存。他的手是那么温暖,温柔地在她脸上摩挲。她用手覆住他的手,希望他的手能多停留一刻。 宗政礼司看着锦婳说:“我记得,我记得很多事。只不过……完全没有你!”他的手迅速移动到锦婳的脖子狠狠用力攥紧而后高高举起。 锦婳还没反应过来,身体就悬空了,自己的脖子被宗政礼司掐得不能呼吸,双脚不停地又踢又蹬。“你,你竟然……”她几乎失声地发出几个字节。 宗政礼司的眼神冷如冰,“你一再企图误导本神使,当我是什么人?这种拙劣的把戏你不嫌恶心,本神使还没空奉陪呢。不论过去或现在我都不可能与你这冥蛇有什么关联。屡次扰乱西域神府公务,企图杀害神使,其罪当诛。我本来不主张就地正法,若你现在供出同谋藏身地和真正企图,我可以饶你回西域神府处置,不然今日你就到此为止了。” “死在你手里……我心甘情愿,但绯绝颜,骗了……你。”锦婳仍然不肯放弃。 宗政礼司冷笑,“你最大的破绽恰恰就是对绯绝颜的诽谤,你难道不知道神族无故伤人性命会神堕吗?她若如你所说,哪有机会当上神使。”他清楚,绯绝颜根本不把神使的身份放在眼里,通过关系当神使简直可笑至极。 锦婳惊讶地瞪大了眼睛,自己有生以来辗转于各妖魔部族,确实对神族之事知之甚少,竟然没想到神族还有这样的戒律。 宗政礼司看锦婳后悔的表情毫不怜惜地说:“现在才后悔,太迟了。你不说,我只能代表西域神府处置了你。” 锦婳不甘心地落泪,眼神紧紧盯着他,吃力地向他伸手,她并不真的甘心丧命他手。 绯绝颜瞥见宗政礼司这边的情景,不禁大喊一声:“别杀她,把她留给我。” 忽然地下空洞之中扑来一团黑气,而且越来越浓,越来越广。让本来就不昏暗的空间一时视物不清。 一刀猛扫,宗政礼司为躲避放开锦婳的脖子,扯住她肩膀一闪。又一刀狠狠劈来,地上万道沙尘溅起,让人无法呼吸。宗政礼司出刀抵挡,锦婳趁机挣脱宗政礼司的手,跑进黑雾中消失。 绯绝颜凭借念力,感知来者妖气奇强,还有浓浓的魔气,并不止一个。耳边风响,她迅速躲开,是力道强劲的一记板斧。而后又是几招,招式霸道,绯绝颜在黑暗中用剑吃力抵挡。然而对方力道一松,似乎遁形离开了。绯绝颜拈来荒火查看,影珂已经逃脱。 整个过程发生的极快,绯绝颜和宗政礼司都没料到除了伏击还有增援,毫无准备,让嫌疑人逃脱了。 绯绝颜清楚地感觉到他们当中应该有翼妖类,挥翅强劲有力,不是泛泛之辈。然而还没等三人收拾残局,对方就故意在离开时捣毁沙洞上方,一时间沙流如瀑,狂泻不止,而错杂的枯枝也纷纷落下。 绯绝颜冷静地抓着婴宁飞身向上,一根粗树杈横着飞来,她们二人来不及躲避。 宗政礼司回旋一踢,树杈改了道。他抓着绯绝颜的手用乾坤刀开道,向上飞。 一番惊心动魄,三人总算回到地面,梓彤堡在他们眼前一片片地塌陷下去,而最终又被黄沙掩埋得毫无痕迹,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 “可惜没抓住那条蛇。”绯绝颜有些遗憾。 “那也是无可奈何,他们本就是为我们设下陷阱,其组织比我们想的要更复杂庞大。如果没猜错,今日来营救他们的可能就是首脑。来者不善哪。”宗政礼司冷静地说。 婴宁摸着胸口暗想,我的天这能保命都是万幸了,这俩人还在那讨论公务,真是天差地别。 宗政礼司俯身施法阵,火焰沿着法阵的法咒和法轮炽热地燃烧。 “你这是干什么?”绯绝颜不解,“卒冢已经汇了,古树精有命也活不成了,这有必要吗?” “西域神府不做估计,只要万无一失。本来古树精的情况也无法带回府里,也是要就地正法的,如今只是确保万无一失。”宗政礼司又变回了那个铁面无私的镇府神使。 “赶尽杀绝就赶尽杀绝,说那么冠冕堂皇。”绯绝颜说。 “那还有两个人似乎活着的怎么办啊,就这么一起下葬了吗?”婴宁嘀嘀咕咕。 “至于那两个人,我来之前查过凡务司了,他们本来就应当命丧于此,现世轮回自有章法,不必理会。”宗政礼司背着手欲离开,走过绯绝颜身边却停下了。 “关于那冥蛇,你可有头绪,她意图害你性命又百般诬陷,该不是你从前的孽债吧。”他说。 绯绝颜手指拂了拂头上沙子说“她纠缠的可是你,是你的孽债还差不多。给西域神府办事这么多年,难免有几个仇家,只不过被我料理的家伙我都没什么印象了。” “她说的是从前在邺国你……”宗政礼司顿了顿,“算了,反正你也是不记得。”转身,留下一句“记得交报告。”就消失了。 绯绝颜插着腰大喊:“你也参加了,为什么还要我写报告?”狠狠吸口气,地面上的空气比下面多了。只是,她似乎有点累了,累得昏昏欲睡……眼前的景色模糊了下去。 再睁眼已经是在自己的住处,洁白的房间,洁白的家具,洁白的羽丝被,自己穿着睡袍躺在床上。旁边是婴宁睡着的侧脸,也不知道守了多久。 门轻轻推开,莲仲端着粥和药草茶走了进来。 “感觉怎么样,还晕吗?”莲仲拉她的手把脉。 绯绝颜甩开他的手说:“我是不晕,是累。把这白粥给我换了,我要牛排。” 莲仲叹气:“你突然就倒下去,婴宁六神无主,通知我。我们俩把你弄回来,你就昏迷了一天一夜。刚醒过来还是吃点清淡的容易消化。” “是是是,多谢莲仲大人大恩,先记账到时候一起还啊。不过,我连人都不是,要什么好消化的,换牛排!”绯绝颜干脆掀开被子起身了。 莲仲慌忙按住她,“好好好,姑奶奶,换牛排啊换牛排,遵命,你老实躺着,老奴给您做去。” 绯绝颜躺着没动,轻笑两声说:“把粥给这丫头吧,她也累坏了。” 莲仲说:“你对她倒好,我是什么都落着。” 绯绝颜优雅地吃着牛排,喝了一口红酒,感觉身体的疲倦立刻消失了。 莲仲一边喝茶一边说:“这次的事,婴宁跟我说的七七八八了。可惜了,永灵圳可是木脉所在,这下毁了个干净。” 绯绝颜说:“我觉得不是巧合,这些事都多少影响了七大神柱。” 莲仲听到七大神柱愣住了,茶水抖了出去。 绯绝颜说:“我记得为了救我,你当时和佐老交换了条件,不会就是成为神柱之一吧。” 莲仲不作声。 绯绝颜说:“果然被我猜中了,你这幅样子就是答案了。你知道做神柱有多危险吗?他是你师傅,你但凡耍个赖任个性,推了不行吗,非要做到这个地步吗?” 莲仲低头,说:“你当时命悬一线,只要能救你我义不容辞。我决不许你有事。” 绯绝颜张了张口,却什么也说不出来,他待她如兄长,可就怎么就这么傻气呢,傻得让人心疼。“最后一句我也原封不动送给你。”绯绝颜看着莲仲坚定地说,既然无法改变,那就换她来守护他。 二十七 七大神柱 蝠龙看着锦婳雪白颈子上的淤青手印恨得咬牙,后悔当时就宰了那男人一了百了。只是当时,他救人心切,只想带着锦婳离开是非之地,那人的命日后再取也不迟。而且他心底有一丝不愿承认的痛快。锦婳魔障一般对那人心心念念,如今那人对她痛下杀手厌恶至极,说不定她就此断了念想。她的心也许不会属于自己,但也不能是那个人的。但看着虚弱的锦婳,他心中的心疼更多。他如珍似宝地呵护的人,竟然被那人蝼蚁一般作践,日后定当十倍百倍奉还。 蝠龙把药亲手喂锦婳喝下,锦婳软软地伏在他膝上,无声地抽泣,肩膀一起一伏。蝠龙心疼地用手背轻抚她的脸,他甚至害怕自己常年习武造成的粗糙皮肤伤了她。 “本座说过,西域神府不久后必然成为我铁蹄下的齑粉,区区几个神使更不在话下,何必急于一时。再说这次本就是伏击,挫挫他们锐气的,你又何必亲自动手。”蝠龙开口嗔怪,却避重就轻。 “人家也是想为你分忧啊,谁知道他们那么凶悍。”锦婳故作委屈地说。 蝠龙心想明明警告了你,你却自作主张前去,说到底都是为了那人自作自受,而自己怕她吃亏派影珂跟着,最后还巴巴地赶去救她,自己也是犯贱,想责问却也开不了口。只能揽她在怀安慰着。 “本座自问待你足够真心,可你的心我却捉摸不定,今后收心回来吧,本座自不会亏待你。”蝠龙真心实意地说。 锦婳轻声回应,并不多说。蝠龙心里却明白,锦婳心中的结没那么容易解,这种结要么自己解开,要么别人扣死方休。 “启禀尊上,伤者都已经安顿好,今后的部署也已经到位。”影珂脸色铁青地来报。 蝠龙放开锦婳,说:“说你好好休息吧。”示意影珂去内堂说。 万魔堂上,蝠龙看着西域堪舆图说看你:“这次你伤的也不轻,身体怎么样了?” 影珂说:“属下该死,让尊上费心了,伤已经无大碍。” 蝠龙接着说:“一向看你行事稳重,怎么这次也不劝劝她,搞得鸡飞狗跳,损兵折将。” 影珂连忙说:“锦主子见那人后……执意如此,属下阻拦不及。属下该死,属下失职,请尊上责罚。”专捡扎心的说,看蝠龙的反应。“另外,锦主子似乎不小心对那人提及了尊上名讳,不知还有没有其他的” 蝠龙眉头微动,半晌说一句:“你好好休息吧,这笔账我会算清了讨回来。” 影珂跪地回答:“是,听凭尊上吩咐。”转身离开,走了不过十几步,堂内一番杂乱之声,她知道那是蝠龙大怒把桌子掀了,嘴角浮笑,哼,锦婳,看你还能威风多久。 蝠龙气得气息不稳,他为她编了无数理由都不能合理地解释她为何出卖他。粗壮的手几乎捏碎了桌角,他的情绪总是因为她而失控,看来宏图大业要加紧脚步了,没了那人,恢复自由世界,她心思再多也逃不出他的掌控。 宗政礼司看着电子堪舆图,西域神府的布局赫然眼前,各色的代表不同意义的光点或明或暗。 七大神柱由六大神官和莲仲担任,分别由以七脉为根本。水脉、土脉、火脉以及这次木脉都已经被浊气污染。 “那是因为她该杀!你不记得了吗?她杀人无数,你凡世的母亲还有一城的百姓的性命,都是她的杰作!你忍无可忍才将她射杀,如今她不仅活着还通过关系当上神使,真是令人作呕!”那女人的话又响在耳畔,打断了他的思绪。 他根据她的身形和妖气判断应该是冥蛇一族,冥蛇素来被视为不详,为人神所厌弃。 他记得在邺国时有一位母亲,为人刚愎自用,后来被人杀害去世。这些他都记得。然而凶手是谁,怎么处置的他却很模糊了。那满城的带着羽镖的尸体横陈却又浮现在眼前,他记得自己亲手射杀了……绯绝颜。可是这当中就疑点重重,那女人似乎企图证明她在他这里的重要性,然而他对她毫无印象,但她却知晓他过去很多事;如果如她所说,又和自己的记忆印证了,而自己当时射杀绯绝颜就是正义之举,但自己每每回忆当时胸中总有不可言说的痛楚悔恨;绯绝颜所说的神凤族神律他去查证过,却有其事,就算没有,真的行为有失必会神堕,从这一点上来说,绯绝颜不可能无故害人,那就代表他的记忆有失,可冥蛇又为什么和他一样拥有错误的记忆呢?最奇怪的是,在恋藤的环境中,他看到的场景也和自己看到的不同。恋藤曾经说,环境是他们内心的映射,那么如果那场景不是他的记忆,就应该是……绯绝颜的,在她的记忆中,屠城案与她无关。 骐风在一边等了半天,忍不住咳了一声,提醒宗政礼司,还有个人在旁边等着呢。 宗政礼司紧锁的眉头让骐风小心地问:“什么事能让您这么纠结?” 宗政礼司沉默半晌,叹口气说:“你觉得,通常什么情况下会丢失关于某人的记忆,或者说是不记得关于某人的事?” 骐风听得云里雾里,想起这位从轮回道至此,凡世的记忆似乎并未完全抹去,有疑惑也是正常。“您可能是想太多了,像我的话要么是某人对我就不重要,那比如说陌生的路人、超市收银员,见过可是与我关系不大,谁能记得他们。要么就是某人跟我关系太深,但不愉快,那不愉快的事情谁能老记着折磨自己呢,您说是不是?” 宗政礼司陷入新的沉默,不重要或者太重要?他不记得那冥蛇的事,一点都没有,是不重要还是太重要?但绯绝颜的事却越来越清晰。绯绝颜却对他毫无印象,是不重要还是太重要?然而现在不是琢磨这个的时候,如今七脉已动四脉,余下的并未上报,不代表的就没事。救走冥蛇的势力蠢蠢欲动,他猜测应该和他们逃不了干系,不能坐以待毙。 绯绝颜看着导入电视的西域神府堪舆图,莲仲一一点出七大神柱所在地。 “七大神柱分别以金、木、水、火、土、风、雷为脉,由我和六神官把守。如果按你说的,确实对神脉根本有了影响,后果会非常严重。晏宁河最终汇入西神域最大的河灵西河也就是水脉,恋藤所在山谷深处正是原始地脉源头,炎岭正是火脉发源地,而你们这次去的永灵圳原是古树最多最久的地域也就是木脉如今也毁之一炬。” 绯绝颜按照莲仲所说沿着堪舆图游走,确有其事。 门铃声响起,婴宁放下手里喝了一半的粥说:“我去,我去。” 开了门,进来的正是宗政礼司,进来余光瞥见莲仲,极为不满。 “莲仲兄既为金脉镇守神柱,何以几次三番擅离职守,佐老可知晓?”宗政礼司不满他这个时候随便离岗,但还有一层讨厌他自己也说不清楚,看见他出现在此地他就不痛快。 “宗政神使执掌西域神府果然独到,七脉不知不觉地已破四脉,您不也没事出来闲逛吗?”莲仲针锋相对。 “你们俩不掐架就不能说话是么,我让他来的,事态严峻共商大事。”绯绝颜说。 两个人暂时安静,婴宁不敢言语,用喝粥掩饰尴尬。 绯绝颜接着说:“莲仲,我记得你提过当年有小股势力以六翼蝠龙为首的,我们这次似乎就是被这孽障伏击并且当着我们的面救走嫌犯。他们当中有一个女性影妖很难缠,还有条蛇。” 宗政礼司说:“那个女人应该是冥蛇异族擅长妖法魅惑人心,也很擅长化他人形貌。” 绯绝颜端起奶茶吹了吹热气,说:“你对她挺上心的,难得人家对你一片痴心,见我就往死里打,见你就往身上贴。” 婴宁想笑,刚吞的一口粥差点没吐出来,生生咽下去。 宗政礼司脸色发青,想解释,憋了一分钟却就一句:“她是她,我是我!” 婴宁实在没忍住,“嗤”地出声,连忙用手挡住嘴。 绯绝颜压根不理,细细品尝奶茶的香甜,莲仲也跟着脸色铁青。怪了,他不是应该趁机吐槽狠踩一脚才对吗。 莲仲双手的手指勾缠着,眼睛回避绯绝颜,问宗政:“你刚才说冥蛇?还是女的?” 宗政礼司以为莲仲无理取闹故意不搭话。 “可不是嘛,长得……像人,见到宗政神使就诉衷肠表决心。”绯绝颜眯着眼睛看宗政礼司说。 宗政礼司气得牙根痒痒,“你折磨那影妖,没看到我掐断她脖子吗?” 绯绝颜说:“脖子断了,她还能逃跑么?” 莲仲忧心忡忡,当年没亲眼看到,但当时的绯绝颜提到有那么一冥蛇离间她和戚源崇才酿成之后大祸。他们二人对那冥蛇似乎都没印象了,无从印证。但仇视绯绝颜,亲近宗政礼司这点估计是她没错。当年他也曾欲找冥蛇算账,却被辗转逃脱,没想到她居然还活着? “六翼蝠龙在当年诸多凶兽之中排不上名号,但性情凶猛狂暴,放到现在倒能成些气候。如果枭首真的是他,那么凭他的实力和号召力,确实很棘手。”莲仲理智地说。 绯绝颜说:“那就不要坐以待毙,非要等人打上门,不如我们主动,逼他们被动。”她点着剩下的三脉说。 宗政礼司说:“英雄所见略同,我正是为此事而来。” 二十八 胡颉坡 宗政礼司看着莲仲说:“莲仲兄镇守着金脉,可有异样?” 莲仲不以为然地说:“你师兄我和你手下那群白丁不一样,时时刻刻关注神脉的动向,从未出错。而且那些雕虫小技估计他们也不敢拿到我这儿来现眼。” 宗政礼司有些担忧地说:“这才是我最担心的,你可能是七大神柱中最不容易攻克的,他们可能选择各个击破,最后才啃硬骨头,群起而攻之。” 莲仲一愣,这层他倒没想过,的确以自己的修为算是七大神柱镇守中最高的,所以佐老把他安排在最易受人间浊气侵蚀的金脉上。但宗政礼司说的也不是没有可能。 莲仲说:“所谓金脉,除了指在此地的地下有色金属矿脉,也包括现世的金融、现金流向,我这么多年经商在商界占有一席之地就是为了暗自调整现世金脉。所以并未出现太大纰漏,至于地下矿脉,就算是神也无法控制人类的欲望。” 绯绝颜说:“那就是说,地下矿脉可能早就被开采地差不多,金脉在我们不知情的情况下也可能减弱。为今之计,莲仲加强金脉镇守是当务之急。” 宗政礼司瞥了一眼莲仲,意思是,还不赶快回去? 莲仲递给绯绝颜一碗温好的药,说:“喝了吧,我还要赶回去。其他的放在储物柜里,我已经叮嘱婴宁盯着你按时服用。” 绯绝颜看着黑黢黢的药水,托着腮看他说:“有点烫,我等一会儿喝。” 莲仲无奈地说:“姑奶奶,我吹了半天,吹温了才端给你的。” 宗政礼司立刻担心地说:“怎么你病了?还是之前受伤了?”说罢起身靠近绯绝颜。 莲仲转过身挡在绯绝颜身前,没好气地说:“这都要多亏了西域神府的人脏活累活儿都特意留给她,匪夷所思的是有您这么大的神使在,还让她这么辛苦。” 宗政礼司心中有点愧疚,说:“是我们之前查办不利,始料不及。” 绯绝颜把药接过来,咬牙喝下去,之后立刻含了一颗糖说:“他们存了心要偷袭,神仙也不能未卜先知。而且多半是冲着我来的,怪他何用?” 莲仲接过来空碗,一边熟练地在水池边洗干净,一边讽刺地说:“那他们更要感激你了,不是你他们还不知道自己的对手是谁呢,之前都是瞎子点灯白费蜡。” 宗政礼司强压着火说:“口口声声西域神府,别忘了你也是其中一员。我也许忝列其位,多有不周。但我自问对得起西域神府众神职,对得起佐老。” 莲仲转过头死死盯宗政礼司良久,几乎咬着牙说:“可你对不起你最该对得起的人!” 宗政礼司愣住了,他感受到了莲仲强烈的敌意和恨意,这话究竟什么意思,我对不起谁了?谁又是我最该对得起的人? 莲仲丢下一句:“有事联络。”摔门而去。 绯绝颜被那苦药水苦得头晕,看他们吵架都懒得管了。 婴宁小心地端来一杯茶给宗政礼司,他才回过神来。 绯绝颜按着头说:“我觉得不如我们分头行动,尽快查看风脉和雷脉所在。莲仲那一时还不会怎样,而且他自己也能招架一阵。” 宗政礼司把资料拿给绯绝颜看,然后说:“七大神柱我亲自去踏查过了,之前那四个却实影响不小,而且可能还在恶化。风脉上因无人上报异人异事所以经常被推定为安全,但我经过时,察觉那片区域气流异常,恐怕也有异样。我想不如你去风脉看看,我再派些人配合你。雷脉那里我去解决。我会想办法联络佐老,如今这情形必须请回他老人家。” 绯绝颜翻看风脉上空的照片,都很模糊,粗略看上去空场较多。 “我没有异议,就这办吧,我尽快启程。”绯绝颜干脆利索。 “可是你的身体,怎么样了?到底是病了还是伤了?”宗政礼司的目光在她身上查看。 绯绝颜被看得不自在,拉高披肩,说:“别乱看好不好,我就是消耗地多了些,补一补就好了。” 宗政礼司叹口气,静静地看着她,她却把目光挂在别处。 他忽然起身按住坐在沙发上的她,掀开袖管看她玉臂上是否有伤口,他惊讶自己会我一个人担忧至此。 绯绝颜没想到他突如其来地搜查,手忙脚乱地推开他,拉下袖管,用披肩把自己紧紧包好。语无伦次地说:“你……你疯了?都说了没事,谁让你碰我的。” 宗政礼司像在看一只受惊的小猫,她警惕地蜷缩,他却后悔惊了她,手不知道放哪举在半空,心却如脱兔,他自己都不知道是怎么了。 婴宁端着奶茶进来说:“姐姐,你的奶茶好……了。”最后一个字在看到他俩的状态时停在嗓子眼。这情景,她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绯绝颜打掉宗政礼司停在半空的手,平静地说:“进来吧,我正想喝呢。” 婴宁尴尬地“啊”,小心翼翼地进来,把奶茶放在绯绝颜面前。 “那个,没什么事你先走吧。有事再联系。”绯绝颜端起奶茶并不看他。宗政礼司直了身子,似有不甘地看看她,说:“那你小心,我走了。” 绯绝颜不易察觉地点头。 除了门,进入电梯,到了下一层,方眼镜男人又上来。 放眼镜一贯地把宗政礼司从头看到脚,啧啧了两声。宗政礼司斜了他一眼,不想搭理。 “这年头,好汉无好妻,赖汉娶花枝。有老婆还没事出去浪。”放眼镜看似嘀咕声音却不小。 宗政礼司忽然想起来,自己的角色是绯绝颜的老公,“好妻赖汉也是自己看对眼的,总比单身狗到处吃狗粮要好。” 放眼镜脸色涨红,“你说谁单身狗?” 电梯到了,宗政礼司说:“我要给老婆买点心去了,你自便。”说罢大步离开。 婴宁看着绯绝颜喝完,愣是没敢问出口。 “他就是查看我是不是受伤了,不是你想的那样。”绯绝颜解释。 婴宁狠狠点点头,“姐姐说是,那就是。” 翌日,绯绝颜和婴宁站在风脉周围的高塔,婴宁觉得风大得好像把她的头发都吹少了,有时候猛一阵吹过来,都有点透不过气。 “这就是风脉所在呀?”婴宁缓口气说。 绯绝颜盯着望远镜说:“胡颉坡位于西神域之南,地处南疆气候温暖湿润,本是富庶之地,却因季节变换产生的气流导致风季较长,住这里的人口反而没有预想得多。” 绯绝颜感到这里虽然是地处风脉,但是现在并不是风季,为何这里的风还这么强呢,原本应有的湿润全然不在,倒是燥得很。目光所及处,几乎没人居住不说,仅有的地上建筑物也破败地离奇。 “我们过去看看吧。”绯绝颜和婴宁凌空瞬影随便来到最近的建筑附近。这里早已被人遗弃,建筑物破破烂烂,而且留下奇怪的痕迹,就像……巨大的刀刃砍过一般,破裂处有整齐的切口。 “哎呀,这就像电视上死神镰刀砍的一样。”婴宁吐着舌头说。 绯绝颜摸着横七竖八的切口,“死神镰刀砍一刀也就达到目的了,这简直是千刀万剐了。看看有无逝者和伤亡痕迹。” 婴宁四处扒开砖头瓦块查看,并无明显地伤亡痕迹。 绯绝颜用念力感知,从建筑残骸上能感知一些气息,很微弱,不好判断,但至少确定确实不是自然形成的。 她们到多处查看,除了人口密集的市区,多数都是之前那里的样子,如刀斧砍过,伤亡较少,几乎在正常水平。怪不得西域神府没有报告,归咎于自然,他们就觉得不是大事了。 绯绝颜摸着婴宁地头说:“你猜为什么少伤亡?” 婴宁天真地眨眨眼说:“可能,这个妖还是什么没哟那么坏,专跳挑没人的时候下手,想吓唬人。” 绯绝颜笑笑说:“哪有那么准,刚好就没有人在。你注意到那些痕迹了吗?有的深一些有的浅一些。”婴宁仔细看看,还真是。 绯绝颜接着说:“估计是下手的那位由浅入深,开始的时候动作轻一些,痕迹浅但足够把内部的人吓得逃走。之后再下狠手彻底摧毁,这样最多有一些人受伤。” 绯绝颜拉着婴宁飞至空中查看整个风脉地区,两人却惊呆了。在大片的空旷地域上横七竖八杂乱不堪的伤痕,仿佛一个巨大的推土机横七竖八肆意翻卷,把所到之处夷为平地粉碎摧毁,令人触目惊心,而且有些痕迹还很新,似乎是最近形成的。 婴宁惊讶地说:“怎么会这样呢,谁下这么狠的手啊。” 绯绝颜说:“看上去是极强的龙卷风的痕迹,只是这个地区,这个气候不应该存在罢了。你闻到什么味道没有?” 婴宁说:“味道?没注意。可是季节和气候都是神域定好的呀,一切都是按照规矩来的呀。” 绯绝颜说:“你没听过一句话吗?规矩就是用来打破的。”停了停又说,看来我们得去查查预定剧本,算算会朋友的好时机。 二十九 御风翼鹿 佐老盯着系统眉头紧锁,捏在手里的茶都凉了。澜俢在一边催:“别玩手机了,赶紧落子啊,等半天了。” 佐老没抬头随手落一子,没想到澜俢直接欢呼:“哎呦,你这是自寻死路,看招,嘿嘿我赢了!” 佐老叹口气说:“你这破棋,输就输了,倒是我西神域被人落了子了。” 澜俢凑过来看,西神域结界布局在减弱,的确不乐观。 “啧啧,怎么有三个帮手在还能搞成这样呢。”澜俢一边夹核桃一边说。 “你以为这三人好摆弄的吗?能力没的说,光是为了平衡三方关系就费了脑筋了,这其中学问大了去了。如今这局面也怪我太谨慎,我老头子的好日子到头喽,得回去收拾烂摊子了。”佐老自嘲地说。 澜俢捋着胡子说:“解铃还需系铃人,应当的,现世里说出来混总是要还的。” 佐老放下茶杯,伸了个懒腰,转而望着澜俢说:“是得还债了,今后有一阵子没人陪你下棋了。今后能不能再来下棋也未可知,如若不然你早寻新棋友吧。” 澜俢一愣,随即给青玉茶壶又添了滚开的水,悠悠地说:“不管你来不来,我都备好茶在这。” 佐老一时无语,抖了抖袍袖,背对着澜俢一挥手,“走了啊。” 绯绝颜看着婴宁黑进当地管理部门拿到的地区规划图,用笔圈出几处,几乎都在她们看到龙卷风区域附近。 婴宁好奇地问:“姐姐,圈出来的都是什么呀?” 绯绝颜眼睛没离开规划图,说:“都是些工厂,化工、炼油、水泥之类的。不过现在都已经被闲置了。” 婴宁说:“也是,那一带几乎都被夷为平地了,是个人都得离开。” 绯绝颜抬头看着她说:“你没觉出什么异样吗?” 婴宁说:“异样,就是工厂有点多呗。” 绯绝颜叹口气说:“你的鼻子就是摆设,有这些工厂在,那里的空气糟糕透顶。” 婴宁说:“啊,怪不得老觉得鼻子不舒服呢。” 绯绝颜说:“另外,我们在那一带几乎没有发现飞禽的踪迹。” 婴宁忽然说:“可不是,根本没有飞禽走兽的痕迹。”她忽然想到,网上说不定有议论帖子之类的。噼里啪啦又敲击键盘,搜索有关胡颉坡的消息。 果然,出现很多关于胡颉坡,说那里有个“鬼三角”,经常无端发生龙卷风,车能卷上天,房子碎成片,有不信邪在那里做生意开工厂的最后都弃厂而逃了。但是当地气象资料上却没有关于龙卷风的记录。 婴宁兴奋地说:“姐姐,你看还有好事者拍下的视频呢。” 绯绝颜看那抖动的视频上,平地而起的旋风由小及大速度相当迅猛,风卷直冲云霄,大有焚巢荡穴之势。看了几个不同的视频都是差不多的内容。绯绝颜觉得有些蹊跷,一般来说龙卷风都会伴随浓厚的乌云和雷雨,怎么这些龙卷风看起来只是凭空而来的旋风卷,天色并无异常,甚至有些还是晴天。 绯绝颜几乎确定,这些龙卷风是做出来的,并不是自然形成的。能操纵风的异类众多,能达到这种级别的却没几个。他们的时间并不多,如果是这样,那么风脉大概也有变了。 绯绝颜和婴宁通知西域神府后,立刻动身前往胡颉坡。 婴宁完全不明白绯绝颜为什么让搬来一堆木头点火,浓烟滚滚的,呛死个人。绯绝颜盯着四周的变化。 婴宁渐渐感觉风力越来越强了,要把人刮跑的那种,可是看看天,艳阳高照啊,连云都没有。 绯绝颜用念力感知,那气息由远及近越来越浓,在西南方。“它在那儿。”绯绝颜指给婴宁看。 婴宁一头雾水,“啊?什么在那儿?” 绯绝颜所指处,渐渐汇集所有风力,从卷起的落叶上看出风在向一个方向旋转,越来越快,带着灰黑的烟雾越来越高,范围越来越大。风大得很难睁开眼睛,也不能开口,那气浪会在开口的瞬间灌得人窒息。 婴宁心里发毛,这辈子做燕子从没见过这么大的风呢。 也就是眨眼之间,旋风卷着黑气高耸至穹庐,而后飞速而猛烈地向她们袭来! 绯绝颜立刻拉着发呆地婴宁飞身离开,龙卷风顷刻碾压了她们刚才落脚的地方,连土都被翻了几层。 婴宁吓得倒吸一口气。 “你在旁边接应西域神府的人,告诉他们要做好围攻之势,这位恐怕鲁莽的很,要防止它逃跑。”绯绝颜吩咐婴宁,自己却迎着那风柱只身前往。 婴宁不放心,可自己学艺不精跟不上绯绝颜,只好等待接应。 绯绝颜拔剑劈开风卷而入,龙卷风的中心果然是难得的宁静。然而一道风刃立刻从头顶飞过,绯绝颜感慨:“好没礼貌,见人就这么打招呼吗?” “跟你们无理可讲!还不滚开!”一个愤怒的声音喝道。 绯绝颜闻声望去,龙卷风的最顶端一个矫健的身影狂躁不安地来回踱步。她可不喜欢有人站在自己头顶,立刻瞬移过去。 高耸如刀一样的一对角,头和身体都是健壮的鹿的样子,但与寻常鹿不同的是还有一双硕大的墨羽翅膀,不停地振翅御风,四蹄健硕,有力地跳跃着,没有一刻停止。 绯绝颜立在它对面的空中说:“没想到还真的是你,翼鹿。” 翼鹿吐着粗气说:“你们这些西域神府的无名小卒,也配提及吾辈之名?” 绯绝颜持剑问它:“你可认得这断音?” 翼鹿见剑有些愣住,停下躁动,“这,这是神凤族那位那位……” 绯绝颜说:“没错,我就是那位,我就不用现身证明了吧,我怕弄脏我的羽翼。”神凤族在所有翼族中地位最尊崇,翼鹿也算是上古神兽,地位却远远在神凤族之下。按礼数翼鹿都应该行屈膝礼,绯绝颜倒不是为了这个,只是觉得既然有渊源,不如兵不血刃解决。好歹是个出身名门的,不要闹得太难看。可惜翼鹿却并不领情。 翼鹿大吼:“那又如何,我才是这里的首领!今日你犯我族域,我必十倍奉还!”它狂怒着踏着脚下的黑雾,更加用力的振翅,风变成无数看不见的刃密集地向绯绝颜飞去。 绯绝颜在空中轻盈辗转躲避,和在陆地上相比,对于翼族来说,空中才是主场。 风刃飞出风卷,落在地面,割开一道道深而窄的沟。婴宁吓得张大嘴,这些就是破坏那些建筑物的武器,无声无形,姐姐不会有事吧? 飞出的风刃都落了空,翼鹿暴怒:“看我卷碎了你们!” 绯绝颜张开巨大的结界,龙卷风登时被截断在空中,翼鹿惊得一时没了动静。 “打架也不能不管不顾,看看这里被你祸害成什么样了?”绯绝颜不满意地说。 翼鹿气得吐粗气,在冰封结界之中变成一道道白气:“你才是祸害!结界又怎样,我能御风八面,在这你一样没有胜算!”说罢振翅聚风,龙卷风再次旋转着。 绯绝颜说:“我知你心中怒气难晓,但如今你行事太过,趁早收手吧,我还能帮你说个情。” 翼鹿更愤怒了,风刃狂飞。 绯绝颜不耐烦地用断音剑挡着,说:“我可是劝过你了,这是你自找的。”她凝心聚念,结界渐渐加强。 翼鹿的龙卷风渐渐慢下来,小下来,甚至消失。翼龙惊慌地疯狂振翅御风,可是既无风刃,也无旋风,它焦急而尴尬地仰天嘶吼。 “别白费力气了,没用的。”绯绝颜不耐烦地说。 “你做了什么?!怎么会这样?”翼鹿大喊。 “你真是有勇无谋,难怪被人利用。这里是我的地盘,任何事都是我说了算,包括风。”绯绝颜无奈地说。 翼鹿还有点不信,又折腾了半天才发现真的没有半点风浪。而后恼羞成怒飞奔欲撞绯绝颜。 绯绝颜没惯着它,“那么喜欢风,不如试试寒冰地狱。”持剑蓝光闪现,紫花初绽,启动寒冰地狱,寒风凛冽,冰刃如雨凌飞盘旋,翼龙没见过这阵仗,不堪一击节节败退,巨翅微收,倔强地用四蹄强撑着身体,却也渐渐体力不支,最后“噗通”一声,前蹄跪地。 绯绝颜施了羽链控制它,收了寒冰地狱。说:“走吧,跟我回西域神府复命吧。” 翼鹿大吼:“休要动我,我何错之有!” 绯绝颜说:“虽然事出有因,终究还是你过犹不及,而且这样也于事无补。” 翼鹿大惊,抬头问:“你知是何缘故?” 绯绝颜说:“我既是神凤族,又怎会毫无察觉。越是清明之物,就越能感觉得到这里浊气太甚,早已不适合翼族生存。” 翼鹿用头触地,悔恨地说:“是我无能啊……没能护佑一方。”大颗的眼泪竟然从这桀骜不驯的生灵眼中落下来。 绯绝颜说:“我大致调查了下,现世为了节省建设经费,把很多有空气污染的工厂建设在相对平坦的上风向,而不去选择地势险要的下风向,导致毒气不散,胡颉坡气息浑浊,应该……有很多生灵受害了吧。” 翼鹿呜咽着说:“起初并不容易察觉,可察觉之时,这一带飞禽走兽都或多或少的被影响了。我只能遣散身强力壮的逃走,可是那些老弱病残就……” “我只能出手赶走现世那些贪心的人,可是族中的人还是渐渐地……直到剩下我自己。西域神府就只会审判我们,为什么不去管现世!他们作威作福,滥杀无辜你们为什么不管!”翼鹿悲愤地说。 绯绝颜答不出,也于心不忍,说:“凡事自有定数,他们自然有他们的业报。”她奇怪自己的语气越来越像宗政礼司。 翼鹿说:“我只想守护这里,只等待这里恢复如初的一天。绝不容许再被破坏,哪怕粉身碎骨。” 绯绝颜说:“你可知此地因你的鲁莽,气流混乱,风脉已动。” 翼鹿猛抬头,惊讶地不说话。 三十 命令 本来平静地岚瑟泊波涛翻涌,佯装民船的诱饵在一次次强劲地拍打中剧烈地摇晃,水花渐渐打湿甲板。不多时四射的电光划破长空入水,雷声振聋发聩。广阔的湖泊竟然如海一般卷起千层浪。 宗政礼司从船上的内室突然破木而出凌空持乾坤弩迎空而动,玄铁箭如雨刺云而入。 而这雷电的制造者似乎激怒,电闪雷鸣更加频繁,小船早已被击得粉碎。 宗政礼司将落之时,骐风化原形骐骥将他稳稳接住踏浪而驰。 然而锁天箭阵似乎在对方那效果不明显,宗政礼司和骐风踏云而飞欲直捣黄龙。突破墨一般化不开的云层,才看到对方的真容。 狮头、兽神、麟尾,一身闪着紫光的鳞片,不是一只却是一双。 骐风感叹:“这雷兽不同于西域神府内,果然不同凡响。” 雷兽异口同声“别把我们和那些俗物相提并论,他们也配?”话音未落万道鸣雷已下。 宗政礼司敏捷地躲避,“你们恶意伤人,已触犯西域神府典律,速速伏法!” 雷兽们愤怒地说:“那就看你有没有这本事捉拿我们兄弟!”说罢电闪渐渐连成网伴着雷声起伏,忽然地飞宗政礼司和骐风。 宗政礼司一脚踢开呆住的骐风,化乾坤刀抵挡,然而雷电却可突破刀阵浸入体内,他顿时觉得眼前一黑,如同滚进刀锋剑阵,由肉及骨每一寸都被狠狠刺过一般,并且还在持续。 骐风看到宗政礼司在电光石火中脸都变了形,衣服渐渐破开,渐渐地开始有皮肉被烧的味道。他立刻冲过去,却听到宗政礼司大喊:“别过来!” 宗政礼司咬牙集中修为一边用乾坤刀抵挡,一边做结印,法阵渐渐扩散,咒语在金光中纷飞旋转。 骐风惊呆了,这是……封印法阵,虽然法阵力量极强,但也非常消耗施法者的法力啊。 法阵渐渐旋转扩散,雷兽不甘示弱继续用雷网硬碰硬,原本乌云浓布如黑夜一般的天空此时被照的亮得刺眼,交锋的火花如瀑布一般从天上倾泻而下,任何生物沾染必死无疑…… 绯绝颜看着翼鹿震惊的表情就知道,这单纯的家伙是受了谁挑拨。 “说罢,谁告诉你这么干就能恢复原状的。” 翼鹿尴尬地趴下,眼珠子转来转去,还是说了:“就一个妖冶的女子,带着面纱不知相貌,说同情我族遭遇,给我出的主意,只要无人踏足,早晚能恢复如初。” 绯绝颜叹口气,大概知道还是那条蛇,倒是有点佩服她巧舌如簧,都不用自己亲自动手,目的就达到了。 “你知不知道再这样下去就成魔了。你虽未害人性命,但扰乱风脉事也不小,回西域神府再说。”绯绝颜用羽链锁紧翼鹿,心中却奇怪,这么半天西域神府的人还没到吗?到底是来帮忙的,还是来看热闹的? 静下来才听到附近的兵刃交锋的声音,绯绝颜心中一沉,把翼鹿留在结界警告它:“老实待着,不然我切下你的角泡酒!” 结界之外西域神府着黑西装的神职吃力地和一伙魑魅魍魉苦战,有几个已经受伤了。一个看不清轮廓的影子忽然迅猛地用剑干净利落地左劈右斩,狼鼬、犬怪、还有不知名的长毛怪等等纷纷元气大伤。西域神府神职开口说:“多谢神使,他们埋伏再此,只怪我们修为不精。” 绯绝颜甩了甩剑上的杂毛,“不必客气,你们能来支援已经算有情分了。” 那些狼犬似乎无心恋战,眼见占不着便宜,竟然掉头就逃了。 一个女神职紧张地说“启禀神使,跟着您的那位姑娘被带走了。” 绯绝颜又惊又怒,“什么?不早说!”这群人也不知道是来帮忙的还是捣乱的。“立刻把那翼鹿带回西域神府,我去救人!” 绯绝颜循着他们逃走留下的气息立刻追赶上去,心中暗自思量,他们可能本来的目的就是引她上钩,可能有一个更大的陷阱在等她,也怪她自己让婴宁落单给了他们可乘之机,但无论如何她不可能不管。 耳机中传来宗政礼司的声音:“绯绝颜,你的任务已经完成,立刻回来复命!”不知道是不是信号不好,绯绝颜觉得他的声音似乎有些沙哑。 绯绝颜追赶的脚步不停,不耐烦地说:“既然你知道我这边的情况,应该是那些人好心告诉你在他们眼皮子底下让怪物抓了婴宁,所以我现在很忙,再联络!” 宗政礼司似乎很恼火地说:“婴宁的事情我知道,我会另外派人处理。绯绝颜,我以西域神府镇府神使的身份命令你立刻回府!否则后果自负!” 绯绝颜冷笑:“另外派人?那我只有给婴宁上坟的份儿了。” 宗政礼司耐着性子说:“他们的目的就是引开你,你看不出来吗?婴宁一时半会不会有事!” 绯绝颜说:“我当然知道!可是如果他们发现诱饵没用的话,婴宁的下场只有死。”她不是没想过事后营救,可是按照西域神府的作风讨论来研究去,最后派人又怎样,今日还有神职在一样被掳走。耽搁的太久,谁也不能保障婴宁的安全,早知道就多教授她点防身本事,至少能自保。 宗政礼司几乎抓狂地说:“绯绝颜,我最后说一次,立刻回来!否则我要动用灵羽!” 绯绝颜心里涌起说不清的滋味,而后坦然一笑:“随你,本来交予你手就有这个准备。” “别怪我无情!”耳机中宗政礼司的声音显得更加疯魔。 骐风在一边目瞪口呆地看着满身狼狈地宗政礼司拿出灵羽,不是吧,来真的?按说他都觉得绯绝颜够义气,去救自己的同伴没错啊。 宗政礼司打开锦盒,灵羽璀璨的蓝光把屋堂照亮,把他原本惨白的脸色染得泛青。他捂着血流如注的伤口撑着站起身,犹豫了一下,却还是伸出手一点一点聚集法力。 骐风想起上次自己碰灵羽的情景,有些担心,不觉开口说:“那个,要不然等她回来再说吧,您现在这样不如先去疗伤。” 宗政礼司并未理会,稳住因为伤口而颤抖的双手操纵灵羽做出结印,穿透灵羽固有的光环结界,灵羽在法力的强大阵波下开始柔弱地抖动。 绯绝颜在追赶途中心口剧烈跳动,而后周身开始如针刺一般疼痛,一会比一会剧烈,渐渐痛入骨髓。他动手了,真的动手了。她不是没设想过,只是真的身临其境还是很震惊。 灵羽在法阵的作用下,其上细微的丝羽凋零下几根。 宗政礼司立刻收手,这种程度应该足够了,只是不知道是不是太过。他忽然有些愧疚地担心起来。 绯绝颜周身痛楚难当,如刀割骨,如火灼心,她不得不停下原地用真气护住其身。可是她发现右手竟然抬不起来了,哼,宗政礼司你够狠,你果然不亏为西域神府镇府神使。 因为太过痛苦,她自己弄不清楚疼痛多久才消失,她的汗水浸透衣衫贴在身上有些难受,但她顾不得了,右手依旧用不上力气,不管了,继续追踪痕迹,入了一处密林,锦婳浓得呛人的气味充斥整个林中。 “你看起来很痛苦啊,不过我看你痛苦就好开心。”锦婳悠悠地扭着柔软的腰肢,慢慢地走过来。“不过你这点痛苦不敌我的万分之一,我要你眼看着你身边的人都惨死在你面前。”锦婳疯了一般狂笑。 绯绝颜抬起头嘲笑她:“你几次都差点死在我手上,还敢在这大言不惭。” 锦婳愤怒地一抬手一条如蛇的红练飞出去缠住了绯绝颜,绯绝颜本就气息不稳,蛇练一紧她更加呼吸困难。嘴上却不服气:“你就这点手段吗,还有什么不妨让我见识一番。” 锦婳掐着绯绝颜的脖子说:“别急啊,你看,你身边那小丫头在那群家伙手上,你们主仆二人共赴黄泉,不过可惜不能留全尸。” 婴宁被一个长毛怪像拎小鸡一样抓着,大喊:“姐姐快走,不要管我,我为姐姐死而无憾!” 绯绝颜对锦婳说:“你这么说我就放心了。”锦婳一愣,来不及反应长剑入突破蛇练入腹,鲜血缓缓流出,痛不能当。 绯绝颜劈碎蛇练,红色的蛇练如雪中红梅凄美地飘洒。 “明明靠别人,自己没什么本事,装什么威风。”绯绝颜不屑地说。 锦婳捂着肚子,不甘心地说:“她右手不能动,没什么好怕的,给我杀了她们!”说罢用妖力止血,跌落在地。 绯绝颜飞身一个灭天斩,抓住婴宁的长毛怪立刻身首异处,其他的妖魔被剑波震飞。“收拾你们几个杂碎,左手就够了。”绯绝颜左手持剑说。 绯绝颜是神凤族,左右手本就无分别。不如说如今右手用不上,她的左手在焦急的心里作用下出招更狠更强劲。 强烈的魔气靠近,密集的电闪如网撒过来,绯绝颜立刻抓起婴宁凌空躲避。然而撕破天幕的闪电光斧伴着震耳欲聋的巨响一道接着一道劈过来。 绯绝颜本来元气受损,躲避中渐渐虚弱下去。婴宁眼见躲不过去,只身挡在绯绝颜身前,她说过愿意赴汤蹈火不是说说而已的。 然而巨响之后,婴宁闭眼半天没动静,自己是死了没有?睁眼看,宗政礼司破损的黑披风在眼前飘着。 宗政礼司以乾坤刀抵住对方的闪电斧,火花四射,光芒刺眼。 “原来之前躲在雷兽背后的人就是你。”宗政礼司咬着牙说。 三十一 混战 婴宁焦急地护住绯绝颜,她不明白一向无所不能的姐姐为何今日这么虚弱。 宗政礼司丢下一句“照顾好她。”就上前迎战。 眼前之刃火簇眉,铜铃目,身材异常魁梧,手持闪电斧,招式霸道极端。 “一直躲在别人身后,今日终于肯现身了?六翼蝠龙!”宗政礼司嘲讽道。 蝠龙略微震惊很快恢复平静地说:“能为镇府神使所知,在下深感荣幸。” 宗政礼司说:“你背后支持雷兽奇袭在先,抓人质伏击在后,惯用无耻伎俩的宵小之徒不配本神使提及,你只配在处决者名单上出现。” 蝠龙大笑:“还不止呢,不过今日还不知是谁的终点呢。” 闪电斧纵横八方袭来,电光强得人睁不开眼。 宗政礼司努力压制之前的伤,提劲运刀。然而仓促之下竟然只有招架之力。看来蝠龙从上古蛰伏至今确实势力不弱。他转换乾坤弩该锁天箭阵,逼迫蝠龙躲闪消耗。蝠龙张开六个蝙蝠翼,凌空躲闪,还不忘口射火球攻撃。 宗政礼司以乾坤弩为轴旋转如螺旋,把火球尽数收下,渐渐形成火盾暂时抵挡攻击。随即凝神聚法,带着火光的法咒飞出旋转形成法阵轮。 蝠龙察觉法轮旋转后,立刻飞身欲离开,奈何法阵的力量一刻强过一刻。然而他也不是吃素的,尚未完全形成的法阵尚如绳索牵绊,他用强健地翼用力地震动挣扎,法阵的金光如索缠绕,两厢僵持不下。 绯绝颜在婴宁的护法下,用法力自我修复。恍惚之间听到些只言片语,福龙在雷脉大概是意图一击消灭宗政礼司。而自己这里又可以抓走婴宁正是为了除掉她。为此蝠龙甚至亲自下手了,亲自?看今日攻击他们的阵容并不强大。剩下的难道是……糟了。绯绝颜恢复半晌,手臂还是没恢复,然而此刻已经不容多想了。他们可能原本打算突破七大神柱的结界,然后强攻西域神府。可如今这情形,大概是他们被迫提前了计划,袭击她和宗政礼司是假,拖住他们二人才是真。 绯绝颜立刻对婴宁说:“你立刻去给莲仲报信,务必死守金脉,狂徒可能强袭。” 婴宁说:“可是姐姐你怎么办?” 绯绝颜有些无奈了:“你留下也不能保护我啊,告诉莲仲金脉是七大神柱最后的希望,我这里自有计较。” 婴宁一步三回头,悻悻离开。 绯绝颜对宗政礼司大喊:“不要恋战,他们的目的是西域神府!” 宗政礼司忽然脑子灵光一闪,一切都昭然若揭,果然这帮匪徒狼子野心,可惜他当时受伤,担心绯绝颜也中埋伏导致西域神府战力受损,为避免她落入贼手才动用灵羽,如今反而顾此失彼。 然而蝠龙大有鱼死网破之势,在锢灵法阵中还挣扎不休,他还不能脱身。 “别管我,你先去保护神府。”宗政礼司再次聚集法力,又加了一重封印法阵。 绯绝颜看着拼死一战的宗政礼司,没空犹豫,凌空瞬影回了西域神府。 西域神府的结界果然没有之前固若金汤,各种魔怪正在前赴后继地进入。只是稍微强一些的才吃力的塞进去,弱一些的直接弹出来。 绯绝颜一路斩杀进入府内,空中雷兽的雷击和虹光系统虽然也让杂碎妖魔损伤不少,但奈何人数太多。殿内神职吃力抵抗已死伤过半,她飞出羽镖,连劈带斩才稍微压制敌人的攻势。而后立刻赶去西域神宫室,佐老的处所。 刚进入佐老专属的楼层,阵阵金波正把不知死活地魔怪震飞。然而这些杂碎竟然不死心地爬起来继续攻雕刻华丽的宫室门。看来佐老没事。 绯绝颜飞身一跃站在宫门前,“老家伙回来的倒快,你若不在我定袖手旁观!”一边断音剑斩杀。 佐老如洪钟的声音响彻厅堂:“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我不回来,老窝都要被人端了。” 绯绝颜一剑刺穿两个羊角长舌怪,说:“那得多亏你的好弟子啊。” 佐老在里面一声长叹,随后石门缓缓打开,绯绝颜踢飞一个熊妖闪身进来,石门立刻关闭。 “你就不知好歹吧。那小子估计是担心你单刀赴会落入圈套,才动用灵羽。见你久久不归,怕你遭遇不测还亲自率人赶去接应你。可怜人家跟那蝙蝠交手落得一身伤还替你着想。”佐老慢悠悠地说。 “那是蝠龙,不是蝙蝠。”绯绝颜纠正,“可你宝贝弟子现在跟蝠龙交手陷入胶着,你就不担心吗,还是你有别的打算?”以她对佐老的了解,他从不会毫无准备。 佐老左手一抬,一件黑色大氅递给绯绝颜,“披上这个,遮着你的右手。”然后聚集法力闪着金光的咒文把他室内的书卷、物品封存起来。 “他没那么脆弱,放心吧。倒是我们不能再留下坐以待毙,我这把老骨头也该活动活动了。”佐老摸着并没有胡子的下巴说。“你为我护法争取时间,我重新加强神府结界。” 石门外,绯绝颜断音剑凌空斩杀,快到只见光不见影,而杂碎妖魔前赴后继着实让人费功夫。羽镖如雨下,倒下一批,很快又再来新的一批。那斗篷非常合身,恰到好处的护住右臂,又不妨碍左手发挥,更离奇的是竟然有盔甲的作用,敌人不能近身。 “我说老狐狸,你这西域神府的人怎么当的差,这么多漏网之妖你们既无记录也没发现,这里就不少了,莲仲那里估计也不会消停。你的人平时都坐这玩手机来着?”绯绝颜手不停,嘴上也不饶人。 佐老正凝神静气,她这么一说他忍不住开口:“你这丫头就会气我老头子,这世上有光就有影,有明就有暗。神也不能手眼通天,也有疏忽打盹的时候。” 绯绝颜冷笑说:“我本就元气受损,不知能坚持多久。实在坚持不住我就开溜,你就自己看着办吧。也不知道这群乌合之众究竟要你何用。” 佐老沉默一会儿,低声说:“他们要的是开启虚无界的钥匙,之前失了魔魂珠。他们只能赌一赌这里,攻破之后逼我交出钥匙。”他心里知道绯绝颜也就是嘴上不饶人,神凤族最是忠贞,背信弃义的事情才不可能。 绯绝颜的呼吸渐渐粗了一些,消耗了不少体力,羽链与断音齐上阵是很消耗法力的。 佐老凌空盘膝而坐,手上做出各种结印,金色的法咒如光环不断旋转围绕其身,金色的法阵波一点点扩散。 婴宁赶到的时候,莲仲正用雪吟刀劈了一个绿毛鼠怪。 “姐姐让我通知主人,金脉……是七大神柱最后的希望,他们……打算今日攻破结界。请主人务必死守金脉。”婴宁气都没喘匀连忙说。 莲仲把刀扛在颈上说:“我猜到了,他们也已经开始动手了。绯绝颜怎么样?” 婴宁有些愧疚地说:“姐姐,右臂受伤了,是因为我呜呜呜……”她伤心地大哭起来。 “她受伤?严重吗?”莲仲焦急地问,婴宁摇摇头:“有点虚弱,但宗神使敢来救我们了。” 莲仲稍稍放心一点,有他在应该不会有大事吧。 “你这丫头看不出眉高眼低吗,留着眼泪以后哭,先来帮忙。”莲仲冷静地说,随后又砍了一双四眼魔怪。他知道婴宁能立刻明白他的用意。所谓金脉的中心正是他常年驻守的这座高层酒店,除了做生意更是为了实时监控金脉。为了防患于未然,他在酒店内部设置了很多法器机关,今日怕是就排上用场了。然而他不能一边打架一边操纵,婴宁这个帮手来得很及时。然而他还是十分担心绯绝颜的情况,一边收拾杂碎一边用无线耳机给她发通讯。 婴宁立刻起身去操纵酒店大楼的总控制电脑。 莲仲设计的酒店防御酒店系统不是虚的,婴宁在电脑上噼里啪啦地操纵,很多杂碎妖魔就被消失的酒店大门搞晕。而进入酒店的妖魔与现世客人分开,进入迷宫一样的结界空间,里面陷阱重重,很容易触发法器机关。 莲仲让婴宁用结界机关封死所有现世通道,这样现世客人可以出入,但异类不能出入。唯独留下一条路,莲仲自己把守,一夫当关万夫莫开,来一个斩一个。 莲仲抽空问婴宁:“你刚才说金脉是七大神柱最后的希望什么意思?” 婴宁说:“就是风脉和雷脉其实也被破坏了,只有金脉还完好。” 莲仲喃喃自语:“破坏结界,糟了,西域神府是结界七芒星的中心,他们这是要攻神府!”他心急如焚,但眼下他却不能离开半步。那么这情形绯绝颜和宗政礼司应该也猜到了,他们应该也去支援才对。 婴宁说:“那枭首蝠龙亲自出马,还想要以我为质要挟姐姐入陷阱欲杀之而后快。幸好宗政神使及时赶到和那蝠龙交战,只是看样子他也受了伤,那蝠龙又很厉害的样子,不知能不能应付。” 莲仲说:“然后呢?”婴宁天真地说:“然后姐姐就让我来帮主人了呀。 莲仲脑子转得飞快,西域神府估计也遭袭,宗政如果是个男人就不可能把福龙丢给绯绝颜,那么就是绯绝颜去支援西域神府了。 酒店周围出现了一队黑衣人,莲仲从监控中看得出为首的是宗政礼司的亲信骐风。看来宗政礼司安排人来守护金脉了。 莲仲有点愤怒,小瞧我怎么着,立刻通过通讯对骐风说:“我这里不需要支援,倒是西域神府可能全靠绯绝颜撑着,赶快去帮她才是正经!” 骐风一愣:“怎么会,西域神府应该有坚固的防御系统才对啊?还是你这里比较危险吧。” 莲仲烦得一个字不想多说却还得说:“那里的防御系统就是我设计的,防御的基础就是七大神柱结界力量,若力量减弱,神府的防御力量也会减弱。还不快去!” 骐风惊到了,这他没想到,可是金脉必须死守这是宗政神使的死命令,他不能不从。脑子已转,他令手下来人都留下守护,他自己奔赴神府帮忙。 三十二 胜负已分 宗政礼司手开始略微发抖了,就是自己毫发无伤的时候也不见得有把握对战蝠龙这样的对手,而僵持到现在,蝠龙也消耗了不少体力和魔力,行动上显得吃力了些。 宗政礼司用了锢灵和封印双重法阵,极其消耗法力。双重的法阵波、飞速旋转的法咒如网一般困锁住了蝠龙。然而蝠龙究竟是上古凶兽,眼见挣扎无效,竟然震天一吼,化了圆形。巨大的身形挡得周围黑压压一片,龙首犀角,周身墨色闪着几道赤色鳞纹 只见它六只蝙蝠翼不停地振动着,周围的风顿时强了起来。壮硕的四肢狂躁地踩踏着,法阵在这股强大的魔力压制下开始弱下来。 宗政礼司凝心聚法,将法咒运化在箭上,再次发起锁天箭阵,带着法咒金光的箭,密如箭墙飞向蝠龙。 蝠龙愤怒地狂啸着,不断吐出火球和霹雳闪电,附近的林子渐渐被火海淹没。虽然拦下了不少,却也有发咒之箭刺入皮肉,如火一般刺痛着身躯。 蝠龙被扰得痛苦难当,更加凶猛地长啸,用闪电攻击宗政礼司。 然而宗政礼司因为在控制法阵,并不能躲避得太远,就算动作迅速也难免中招,而身上的伤似乎专挑人虚弱的时候添乱,旧伤又添新伤。血几乎甚至濡湿了外套。 蝠龙闻到血腥气得意地狂吠:“你的伤越来越重了,今日注定命丧我手了。如果你现在跪地求饶,我大可给你个体面的死法。” 宗政礼司用念力压制伤痛,提劲运法,“鹿死谁手还不一定呢,你觉得你是在拖住我,我何尝不是拖住你。就你手下那些杂碎,根本不值一提。神府自由防御系统,佐老和神职也不是吃素的。”他故意那话刺激蝠龙。 他蝠龙沉默了几秒,宗政礼司也不是危言耸听,它筹谋了数百年,皆因西域神府结界太过强大,而且佐老坐镇的话,蝠龙的手下顶多能在数量上取胜。他本意就是用手下消耗神府过半后,自己痛快地杀了宗政礼司然后赶过去汇合一举拿下西域神府。然而他确实低估了宗政礼司,没先到曾经的凡人今日竟能与自己分庭抗礼。甚至逼迫自己以真身应敌,眼下的确棘手了下了。锦婳……她的伤不知道怎样了,他知道自己的担心多余,那女人一向知道如何保护自己,如何对自己最有利。 “那又怎样,佐老一把老骨头能撑到几时,绯绝颜又被你伤了,西域神府多是文弱书生。待金脉一破,西域神府立刻溃不成军,一切尽在本座掌握之中,至于你,本座已经不想浪费时间了。”蝠龙虚张声势,但也确实不想耽误了,僵持至今无人来报,那就是西域神府并未攻破,他必须要赶过去了。 然而蝠龙没意识到,弱下去的法阵又渐渐强了起来,法咒的金光压过了他闪电的冷光。强大如他也开始麻痛入骨,他恼羞成怒地嘶吼,踢踏着,振翅欲飞。法咒如金蚕丝,丝丝缕缕地开始包裹他,他定然不服翼翅上亮出骨刃割裂这法咒,蓄力突然猛冲,欲逃。 宗政礼司的体力和法力都消耗得差不多了,手已经开始发抖了,但他清楚自己不能松懈,他缓缓气息,用手指沾着自己伤口的鲜血在空中书写法咒。赤红色的法咒轮刹那飞出环住蝠龙的颈,蝠龙只觉如刃在喉,然而定睛一看,宗政礼司拼尽全力凌空执刀袭来。蝠龙傻眼了,他还有力气?拼着一边翼翅不要,咬牙拖动自己被法阵限制的身体倾斜一侧。宗政礼司的乾坤刀正中蝠龙的一翼,他不满意,然而自己发抖的手已经无力,他单膝跪地,以刀为杖撑在那里。 蝠龙翼翅上的伤深及见骨,黑红血喷涌而出,它征杀多年还从未伤成这样,还是被这个恨得咬牙的凡人坯子。它原来计划今日攻下西域神府后,也将宗政礼司拿下,让他像狗一样跪在自己脚下轻贱报复之后,让锦婳彻底死心之后将他剥皮拆股。怎奈何,锦婳受伤在先,自己被困在后,真是颜面扫地。不,蝠龙不甘心就这样认输。蝠龙穿着粗气,用力挣扎撑着身体聚集魔力口含电光凝成巨大光球,眨眼见喷涌而出。 宗政礼司用尽全力以烈焰环刀奋力抵挡,光与火碰撞的一刹那,震耳欲聋的巨响,强光让人无法视物,周围已练成一片火海…… 莲仲的结界还是比较实用的,只是这些杂碎妖魔前赴后继的实在磨人,砍了还来,砍了还来。 婴宁对机关操纵自如,莲仲很是满意,不枉一番栽培。 西域神府的那队人马也算敬业,在外围查缺补漏。 莲仲打算一劳永逸,砍妖怪的空档开启法阵,闪着白光的法咒蜿蜒而出,四散而去,渐渐地白光凝结成一条威武的银龙,在进存的通道中凌空腾飞,威武吟啸,所过之处寒气如泱,后来的杂碎妖魔在遇龙之后即可凝成冰雕。莲仲将雪吟刀回旋飞出,一路将这些碍眼的冰雕击得粉碎,后面的妖魔见状,吓得目瞪口呆,软了腿,互相观望片刻,四散而逃。 莲仲冷笑,活该,我的地盘也敢来犯。他用法力传音告知西域神府的人这里已经无大碍,请他们去支援西域神府。 绯绝颜左手因为挥剑次数太多,震得有些麻了,若右手能用还能换换手,眼睛竟然也有些模糊了。果然攻击西域神府的妖众中还是有几个精锐,让她颇费了些精神。若是自己全盛时期,定然不在话下,而现在自己灵羽受损,法力受损了不少。 然而她的手不能停下,灭天斩一轮又一轮地落下去。 丝丝缕缕的奇香,伴着血腥气。绯绝颜笑了,这味道她熟悉。 “我要跟你同归于尽!”锦婳不知何时再绯绝颜身后突然一跃而起,手持蛇形刀要砍。 绯绝颜头都没回,持剑后向一刺,正中锦婳中胸,锦婳登时口吐鲜血跌落在地。 “你最大的破绽就是这一身味道,我没找你你倒来找我,省了我不少事儿,看来你是铁了心要被我做成蛇羹。”绯绝颜冷笑,却用法力强压心脉不稳,飞出羽链将锦婳紧紧锁住。 一回神,有两个杂碎过来,绯绝颜还未动,那两个纷纷短剑穿胸倒下,他们身后是刚刚赶回来的骐风。 两人眼神会意,一个外围,一个内室清扫式杀敌。没多久,七大神官的邸卫也赶来支援,局面渐渐得到控制。 “还要多久?”绯绝颜大喊问佐老。 佐老并不做声,然而片刻之后,大殿虹光系统彩光大放异彩,闪着七种颜色的巨大的法阵波一圈圈扩散,七彩法咒如丝带遍布西域神府的每一个角落,那些来犯者碰到法咒立刻化成粉末。 不多时,西域神府清澈如初,而还在外面的杂碎妖魔再碰触入口的结界立刻烧灼弹飞。 绯绝颜缓缓地坐在地上,看来莲仲无事,金脉保住了,西域神府也不会有事了。眼睛更模糊了,事物变成凌乱的色块,周围的声音渐渐地远了起来…… 再睁眼,绯绝颜在自己软绵绵的床上,婴宁看她醒来激动地叽里呱啦。绯绝颜觉得头嗡嗡响,看看身上,伤口已经处理好,衣服也换了干净的,只是右手仍然像不是自己的一样,没有知觉。 婴宁拿着手机,莲仲在视频里问:“你怎么样,有没有好一点,西域神府真是江河日下,沦落到佐老亲自出手,简直不想话,连累你到这种地步,我一定……” 不等绯绝颜回答,莲仲自顾自批评西域神府作风。绯绝颜笑笑:“我没事,看来你也没事,既然大家都没事就不要计较了。我现在只想好好睡一觉。” 婴宁说:“姐姐你不能睡了,都睡了三天了,佐老派人送了好多药丸过来,特意嘱咐我看着你吃。” 绯绝颜“哦”了一声,看着手机里的莲仲,暗想危机还没解除,不然莲仲一定飞奔过来,此刻他不敢离开金脉一步。“那个没什么事你先歇着吧,我也得休息。” 莲仲嘱咐了一堆,才肯离线。 绯绝颜看着忙东忙西地婴宁西域,终于开口问:“那个西域神府现在怎么样了?” 婴宁说:“还能怎么样,破坏的在重建,神职有两成殉职了。受伤的神职也过半,都在治疗。剩余的神职还要加强西域神府的守卫,佐老最忙了,忙着重新布防。” 佐老在亲自布防?那……绯绝颜眨眨眼睛说:“还有呢?” 婴宁说:“对了,那条冥蛇,被关进罪狱了。她那么可恶,几次害姐姐不成,这次她重伤,我看不等被处置也活不了多久。” 绯绝颜看着窗外,“嗯”了一声,似乎也不是很关心。 婴宁说:“姐姐,你想问的是宗政神使吧?” 绯绝颜不作声,蒙上被子,“爱说不说,我要睡觉。” 婴宁急了,“别啊,我正要说呢,我也是听说的,那枭首蝠龙果然很难对付,和那些来偷袭的小妖不是一个级别的。他先是躲在雷脉在雷兽背后打了宗政神使一个措手不及,同去的神职也受了伤。不过他动用姐姐灵羽实在可恶,可他拼着一身伤又来替我们解围也不算个彻头彻尾的坏人吧。听说他以一己之身强战福龙,几乎耗尽法力。那蝠龙也没占到便宜,折损一翼落荒而逃。” 绯绝颜停了半天就想知道一件事:“他还活着吗?” 婴宁意识到自己忽略重点,忙说:“活着呢,一身是伤,佐老亲自为他施法护心脉呢,从这一点说我倒觉得他也有点活该,如果不是对姐姐强硬……” 绯绝颜听不见婴宁后面的絮絮叨叨,只觉得,活着就好。 三十三 疗伤 蝠龙在剧烈的疼痛中醒来,眼前是自己金色刺绣的黑色绸幔的寝室,他有生以来不能说从无败绩,却也没败得这么凄惨过。他空洞地望着在榻旁累到昏睡的影珂,才想起那天最后他被激怒,不顾断翼,要与宗政礼司拼死一战,激战之中他感到魔力几乎耗尽,在行将就木之时,是影珂这丫头不顾安危跳进烈焰与电光之中拼尽全力用妖力拖走了他。她脸上的伤痕正是当时法阵所伤,大概也妖力消耗过半,此刻带着疲惫的表情昏睡。 蝠龙觉得自己从未有过如此巨大的挫败感,想他称霸一方,一直想要打开虚无界恢复妖魔自由的世界,筹谋半生,本来只差一步,却没料到西域神府负隅顽抗,一着不慎满盘皆输。不用问他也能想到自己的手下也损伤过半,锦婳……对了锦婳呢,此刻为什么不是她在他身旁?随后他又嘲笑自己,锦婳在他身边本来就虚与委蛇,不能期望太高。而且她既然已经受伤,大概是在养伤吧。 “尊上,您醒了?有没有觉得好些?”影珂不知何时醒过来惊喜地问。 蝠龙费力的转头看她:“死不了,锦婳在何处,她的伤怎么样了?” 影珂眼中兴奋的光一下子黯淡下去,她在混战之中看到蝠龙与宗政礼司以命相搏,拼着自己的性命不要冲进法阵,趟过火海,几乎耗尽妖力才把蝠龙带走,而今他一睁眼对她一句关心没有,却又问那个女人,恨意从胸中涌出却被她咬牙压下去。“锦主儿,没有回万魔堂,也没留下消息,不知去向。”她如实相告。 蝠龙惊得睁大眼睛,说:“当真?你们可有派人去寻她?”他心中觉得,锦婳若是怕事躲风头那还好,没处可去总会回来。怕就怕她如果倒戈向那个凡人……他不能忍受。就算今时今日他被迫承认宗政礼司的修为,他也不能忍受锦婳投入他的怀抱。 影珂强忍着不耐烦,按了按脸上隐隐作痛的伤,说:“回尊上,本来我想着锦主儿是蝠龙您最亲近的人,自然是不能不管的。可如今西域神府戒严了整个西神域,还联合其他神域搜查我们的踪迹,而且咱们的人死的死伤的伤,还有俘虏的,如今又要加强守卫万魔堂,也实在无人可派了。”她故意提及锦婳在蝠龙心中的位置,暗示锦婳临阵脱逃。“不过属下几日偷偷暗访,并没有锦主儿阵亡的消息。” 信息量有点大,蝠龙一时不知说什么了,情况比他想象的还糟糕。手下妖魔众损失惨重,能自保就不错了,确实也没有多余的精力管锦婳了。然而,蝠龙心中仍然牵挂锦婳,“过几日,你去联系我们埋下的暗线,看看有无锦婳的消息。对了,你的伤还好吧?” 影珂听到最后一句话一下子受宠若惊,说“属下,属下只是耗损些妖力,受了点皮外伤。”她不自觉地又摸了摸伤口,“变得难看了些,吓到尊上了吧。”脸上竟然浮起红晕。 蝠龙一时五味杂陈,他在乎的不在乎他,他不在乎的倒是乐意赴汤蹈火,“下去歇着吧,我这也没什么事了,万魔堂也需要休整,我要好好地想想。你的伤找魔医问问能不能恢复,姑娘家家的伤在脸上不好嫁人。”说罢他吃力的翻过身去。 影珂眼泪在眼里打转,回了一句“是,尊上。”转身时泪珠子就跌跌撞撞地掉下来。说他不关心吧,他让她治伤。说他关心,他又何曾关心过她的真心,轻描淡写地就把她往外推。 在乎的人几句话,就是天堂地狱。 绯绝颜把婴宁留下的食物热了热,笨拙地用左手切着牛排,该死的,左手挥 剑自如,吃饭却拖后腿。婴宁被莲仲调去升级金脉的防御系统,据说防御结界是莲仲设计,但是莲仲的电脑水平却不如婴宁,婴宁可是莲仲出资送去现世专门学过的,在现世可算是人才。她巧妙地把结界机关和电脑系统联系起来,还要指导西域神府系统升级,最近也是忙得很。但婴宁照顾绯绝颜丝毫不敢马虎,每天定时过来打扫、整理、准备膳食,还要盯着绯绝颜吃下莲仲配好的药。 绯绝颜也说过,不要太辛苦,自己不过是右手不能动,又不是全身不能动,生活还是能自理的。可婴宁坚持要来照顾她,跑来跑去,大战之中没受伤,现在倒是瘦了一圈。 门铃响,绯绝颜莫名其妙,知道密码的都不能来,不知道密码的可不一定是谁。可视镜里面看过去,宗政礼司颀长的身形被缩得头大身子短。 绯绝颜没作声开了门,宗政礼司进门也没说话,眼睛落在她耷拉下去的右臂上。 宗政礼司眉头一皱,都是自己当时太心急了,可也没想到灵羽的后果这么严重。“你的手……都是我的错,佐老说每天注入法力的话可以恢复得快一些。” 绯绝颜低头看看自己的右臂,云淡风轻地说:“不要紧,总会好的,只是快慢的是。你也不必自责,作为统率,你的决定不必被所有人理解。” 虽然这话没有怨气,但宗政礼司觉得不怨比怨恨更让他愧疚。 绯绝颜忽然想起来婴宁说他伤得很重,佐老都亲自渡法力疗伤了。她从头到脚打量他。 他的脸上还留存这些许擦伤,面颊有些消瘦憔悴,精神还好但是似乎从前盛气凌人的气势弱了许多,眼神似乎想看她又不敢看她,飘来飘去。他依旧一身黑色长外套,只是手腕处露出一点纱布的边,果然还在伤病之中。他注意到她在看他的手,把袖子拉下来遮住纱布。从容地走进来,把手里的大包小包放在厨房料理台。 绯绝颜在沙发上盘膝而坐,窝在软软的靠垫里看着电视上的苦情电视剧说:“你这是干嘛,收买我,还是弥补你的不安呢。”她伸手想拿个苹果吃,忽然想起来自己的牛排还在餐桌上。 宗政礼司看着切得乱七八糟的牛排,皱皱眉,看来她的左手不大好用。“牛排已经凉了,你稍等一下,我马上就好。” 绯绝颜左手颠着苹果,转头看他,什么叫马上就好?不看不知道,一看真奇妙。不可一世的镇府神使宗政礼司此刻正忙忙碌碌地,把口袋里面的药材、食材拿出来整理,分类清洗,清洗?!他要干嘛?给她做饭吗? 绯绝颜说:“你这是,到我这训练厨艺吗?” 宗政礼司为了干活儿方便把外套脱下来,却不肯挽起袖口,绯绝颜知道那是怕露出包扎的纱布。 绯绝颜有些不知所措:“那个,其实你不用那么在意,而且我实在不明白你今天是何用意。不过你的好意我心领了,今天不如到这吧,我也乏了,您也还在伤病之中,不如您请回吧。”一气呵成说完,她觉得这逐客令下得还可以。 宗政礼司没理会,继续自顾自地忙着“这些对你的身体有好处,别老吃那些油腻的东西。” 绯绝颜哼了一声,说:“我连人都不是,要什么对身体有好处,能补充那能量又美味在我这就算及格。” 宗政礼司没吭声,绯绝颜看他背影觉得他一定很无奈,但手里的事情没停下,清洗、切开、不时还翻开个小本本对照。不多时东翻西找拿出一个砂锅,把东西都扔进去炖。 绯绝颜心想,没完了是吧,非要在我这一展厨艺,不是弄个黑暗料理捉弄我来的吧,饭吃一半又说了半天话,她真的有点累,干脆不理他,她倒要看看他能弄出什么花样来。 眼前磨磨唧唧的苦情剧里,女主角被出轨丈夫气得泪如雨下,摔门而去。现世里的人真有空,一个人都烦得狠,还去招惹别的。无聊……绯绝颜打了个哈欠,电视里嘈杂的声音渐渐模糊起来。 迷糊中,身上似乎加了一件软软的毯子,之后很快就暖了起来,尤其是右臂特别热,还有一种药香和食物的香味飘了过来。 “喝了再睡吧。”宗政礼司不高不低的声音说。 绯绝颜忽然一个激灵醒了过来,对了,这厮还在呢,自己居然就这么放松警惕地睡过去了。回过神,眼前一大碗热腾腾的汤。 “喝吧,我特意等温了才叫醒你的。”宗政礼司说。 “这是什么呀,我不喝外人拿来的东西。”绯绝颜双手交叠,一本正经地说。 宗政礼司自嘲地笑笑,“我是外人吗,我是你亲封的老公,怎么能是外人呢。” 绯绝颜语塞了,自己一时嘴快倒落下把柄了。“总之我不喝。”她下巴高高扬起来。 “这是我在佐老那求来的千年古方,对疗伤和恢复法力极为有效。”宗政礼司真诚地说,“看在我还受伤,亲手下厨的份上,绝颜神使能否赏光尝一尝。” 绯绝颜抿了抿嘴唇,她发现他越来越会拿捏她了,他这么一说是个人都得于心不忍。所幸拿起来喝了一口,嗯?还不错的样子。 宗政礼司看着她放松的表情,自己也放松下来,却伸手拿起外套穿上。“你睡着的时候,我已经给你的右臂渡了些法力,既然这药膳你能接受那就都喝完,对恢复又帮助。神府还有事要忙,我先回去了。” 绯绝颜放下碗,什么?她睡着,那暖热的感觉原来是……他自己的伤还没好利索呢。“那你……”话还没说完,宗政礼司已经开门出去了。 绯绝颜看着收拾得干干静静的厨房发呆,一阵风似的来,一阵风似的走,动手时毫不留情,事后不容分说来奉汤,这究竟是一个怎样的男人啊。 三十四 试验品 绯绝颜的伤还没好,就被佐老召集去神府开会。绯绝颜气得想骂人,守护结界的是你们,办事不利的也是你们,本凤为了给你善后差点没命,养伤之余还得听你们推诿扯皮,真是倒胃口。胃口,说起来宗政礼司的汤还真的不错,味道可以而且喝过确实有恢复体力和法力的效果。右臂的事情说她不怨他是不可能的,但是也没那么耿耿于怀,他自己倒是很在意。 西域神府骨干开会,大多数都是缠着绷带的,贴着药膏的,脸上挂彩的,没几个全乎人,佐老是恩威并施,念叨一通,绯绝颜用法力撑着眼睛,神魂早就和周公下棋去了。佐老等其他神职散尽,突然一拍桌子,吓醒了绯绝颜。 “我就知道你打瞌睡,的确,事发突然跟你关系不大,你也能太散漫,蝠龙一党估计还会卷土重来。”佐老愤愤不平。 绯绝颜从水蓝色赤花锦缎的收腰裙袍隐藏的口袋里,拿出一方绢帕拭了拭眼角。从容地说:“那就更不应该让我来浪费时间,有这空闲就应该让我加紧修养恢复战斗力才能应敌。”她停了一下,说:“还得多谢您老的方子,和宗政神使的厨艺,药膳确实有些效果。” 没想到话刚说完,骐风在一边不顾形象的干呕起来,再看佐老脸色突变,嘴巴用劲压制着,绯绝颜莫名其妙这是怎么了?我说了什么让你们恶心的话题了么。 宗政礼司瞪了一眼骐风,然后低头看材料。 “骐风,你这般失态,是觉得本神使令人作呕吗,有意见大可以只说。”绯绝颜挑起眉毛,拿骐风开刀,她可不是好惹的,一大早被拎过来听人聒噪还要被人嘲笑么,绝不容忍。 骐风用手一下一下地抚摸胸口安抚自己,嘴角撇着,被宗政神使瞪一眼不说,还被绯绝颜质问,他属实冤枉。可是原因他去不敢说,说了就是死。 “抱歉,让绯绝颜神使不快了,我只是今日饮食不适,肠胃弱了些,让神使见笑了,见笑了。”骐风想着礼多人不怪,道歉你还能怎样,总比说实话被宗政砍了好。 佐老开口说:“说正事吧,叫你们过来,是有正事商量。”说罢让点开西神域堪舆图,各色的光点遍布。“关于七大神脉的事情,知晓全部内情的人并不多,毕竟涉及西神域安危,我对每一个人说的都只是一部分,然而蝠龙一众妖魔却似乎知道全部内情,以至于事事先我们一步得手,甚至提前知晓我们的心动预先埋伏。” 众人面面相觑,佐老的意思是……有内奸? 佐老接着说:“七大神柱镇守七大神脉,借此支撑结界保西神域。七大神官和莲仲作为七大神柱,知晓的是自己对应的神脉所在地,对其他神脉准确地点并不知晓。知晓全部神脉所在地的只有我和宗政。” 众人的目光忽然都投向宗政礼司,佐老这意思怀疑他? 佐老慢条斯理地说:“别听风就是雨,我和宗政知晓却不代表我们之中有细作,宗政和蝠龙一战差点没命,他如果有问题大可以跟蝠龙联手,何必置身险境。” 宗政礼司忽然开口说:“关于七大神脉,我后来跟绯绝颜提过,但那是神脉出现问题之后。” 绯绝颜看看宗政礼司,又看向佐老点点头表示认同。 骐风说:“可绯绝颜神使身边还有一个小丫头不是吗,她之前可是私藏魔魂珠的。” 绯绝颜就知道会有人拿这个说事,本来他还觉得骐风之前及时赶来帮忙也算是妥当的人,今日一看脑子里没多少真东西都是浆糊。 还未等绯绝颜开口,宗政礼司倒先说:“之前的事和现在是两码事,婴宁协助莲仲保住金脉又怎么说,她如果是细作稍微下点手脚,没了金脉西域神府就不攻自破,他们又何须这般费事。” 骐风知道自己没说到点子上,理亏地闭了嘴。 绯绝颜说:“就算七大神柱并不知晓全部神脉的地点,可是如果其中有人互通有无,或者有人刻意从他们身上搜集信息也不是没有可能。” 宗政礼司看着佐老说:“的确无法排除这种可能,我建议一边加强防御,一边着手内部调查,不揪出内鬼所有的都是徒劳。” 佐老微微点头表示同意,“我会派人着手调查,为了避嫌我不会公布负责调查的人选和相关事宜。另外待会的全神域大会,宗政和绯绝颜陪同我参加。” 宗政礼司似乎意料之中,并未惊讶,倒是绯绝颜还是觉得很麻烦。 四大神域的域神齐聚一堂,身边跟着亲信,人不算多,说起话来却吵得很。绯绝颜觉得头痛,左手按了按太阳穴。 宗政礼司看了她一眼,她也针锋相对地看着他。他的意思正式场合庄重点,她的意思本来就不喜欢这种场合,就算出席,这群人按身份级别在她这都不算什么。本来神凤族就是神族的显赫世族,她还挂着大祭司的名号,这些所谓的域神也就是佐老的位份高,其他人都是下届的神后来忝列其中的。有什么可在意的,还怕他们不成。 南域神澜俢因为和佐老交好,绯绝颜是知道的,脾气秉性闲云野鹤,有时候八卦得厉害。这不是,别人都关心蝠龙的藏身处和动向,他却关心那锦婳和蝠龙什么关系。 佐老拢着双手说:“情况大概就是这样,我今天请各位来,一来是请大家注意加强防御,蝠龙能犯我西神域未必不会去别处;二来是请各位帮忙,抽调些人手整肃西神域,最后能找到蝠龙一党的老巢;三嘛,是有一个大胆猜测,请各位帮忙参详。” 佐老话一出,北域神那位一身红袍的女域神立刻要开口,却被最受天界重视的东域神遥栀抢了先:“这个,西神域勇战狂徒的确是可圈可点哪,我想这群乌合之众也闹不出什么大动静了,人手嘛东边也紧张,先前不是派去一些了吗?我这里呢再重新筹谋筹谋,有的话定然驰援。” 绯绝颜一听最后一句,有的话一定给,那就是没有就不给的意思,撩了一眼宗政礼司。他此刻看着布防图,微微蹙眉。佐老眯着眼,暂时未开口,拨开茶水的浮沫。 遥栀刚说完,北域神文渊立刻开口,“西神域到如今这地步,还不都是你们的人办事不利,倒让我们出人出力。你们当初若有本事把他们一举歼灭又何须我们劳心劳力。依我看事出在你们那就该你们自己负责。”火药味十足。 澜俢看气氛不妙,出来和稀泥:“看看看,又急了不是,这事既然已经出了,四大神域同气连枝,你以为你不管就完事了?那蝠龙一伙搞不好就在你那躲着呢,不然为何西神域这般地毯式搜索都不见踪影,而且之前也难寻踪迹。” 文渊拍案而起:“藏我这?!你老眼昏花了吧,哪只眼睛看见了?你有何凭证,若无凭证本座今日必要和你分说分说。” 澜俢打着扇子说:“看看,又急了吧,说句玩笑话而已。” 绯绝颜觉得这女域神可真是炮仗脾气,极其容易被人利用,不过澜俢一句玩笑却说出了大家心中的猜疑。事发以来,西神域几乎挖地三尺的找蝠龙一伙,却无迹可寻。锦婳虽然在罪狱,却因伤重暂时不能审问,蝠龙就这么凭空不见了,的确非常蹊跷,除非他们真的藏在其他神域被庇护起来。绯绝颜开始观察在场人的反应,文渊依旧不依不饶,澜俢装傻打哈哈,他们身边的神使也互相吵了起来。 遥栀却不作声,低头抬手喝茶,却发现茶水已经喝光了,又尴尬地放下。 绯绝颜余光一瞥,佐老和宗政礼司也在观察这些人,看来他们也在找破绽。然而破绽终究只是可疑,不能当做铁证。 “好啦,西域神府已经为了加强防御进行了新的防御布局,如果各位有难处,那我们自行处置也不是不可,不过今日我也把丑话说在前头,风不会一直顺着吹,如若各位今后有难,我佐老可以保证按照今日大家对西神域的照拂双倍奉还。” 绯绝颜嘴角微翘,这话说的好,帮忙的日后一定回帮,不忙帮甚至落井下石的就等着日后好戏吧。 又拉扯寒暄了好一阵,这破会才散。 佐老在内堂,把所谓的布防图随便一扔,问绯绝颜和宗政礼司,“你们可看出有何端倪了?” 宗政看绯绝颜懒得开口,才先开口说:“基本无异常,若非要吹毛求疵,倒是东域神的神态有那么一刻紧张了点,但也不能直接说明什么。” 绯绝颜靠在沙发上点头,表示赞同,她现在是真的懒得说话,听了那么多废话,自己都不愿意多说一个字。 “那么关于蝠龙一党又当如何?”佐老背着手说。 “先下手为强!”绯绝颜和宗政礼司一同说,话音刚落两人互相对视,英雄所见略同。 骐风送绯绝颜出去的时候,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绯绝颜盯着电梯开关说:“有话就说。” 骐风摸着后脑说:“那药膳您看来很受用啊。” 绯绝颜忽然拔剑抵在他喉上:“说,到底有什么猫腻,不说我今天就让你飞马变死马。” 骐风吓得一身冷汗:“什么猫腻啊,宗政神使为了你苦练厨艺,这药膳做了几十遍,每次都拿我们当试验品,连佐老都被逼喝了好几次才稍微像能吃的东西,你就偷着乐吧,那些之前的失败作品简直……”说完又开始干呕,“放开我,我要去吐。”登时落荒而逃。 绯绝颜收剑,在虹光大厅里发呆,他居然拿佐老做实验?为了她吗? 三十五 青羽印 深夜,一道黑影从佐老的书房闪身而出,遇到府卫巡逻敏捷地躲起来,确认安全之后,混入来来去去忙碌的神职中,若无其事地走出虹光大厅。 蝠龙很快拿到了布防图,在错综复杂的结界和机关面前他眉头越锁越紧,再次攻打难度可不是查了一星半点,以他们现在的实力根本不可能。不过这不是让他最担心的,消息中提到锦婳竟然落入西域神府手中,关在守卫森严的罪狱,他愤恨地一拍桌子。最不想发生的事情还是发生了,他就知道锦婳不会就这样弃他而去的,定是无法脱身。如今这状况,他说什么也要将她救出来。西域神府那地方的罪,重伤的锦婳怕是坚持不了多久。蝠龙急火攻心,急召手下商议救援适宜。 影珂在一旁冷眼旁观,她恨得牙痒痒,那女人死在那里才好,竟然还要耗费兵卒去救,尊上真是猪油蒙了心。 超市里,嘈杂的说话声、广播声、东西碰撞的声音不绝于耳。绯绝颜很少来这种地方,根本分不清商品的分区,倒佩服身边这位进来就直奔主题,还细细地端详产品的日期、成分、价格。 “我说你好歹是个神使,随便使唤个人都给你办齐了,而且我这你真的不用天天来。”绯绝颜在着环境中有点烦躁。 宗政神使一边把食材放进购物车,一边说:“我说了他们是神职不是我的跑腿,他们有自己的职责工作,我不能利用职务压榨他们。今天时间有点赶,所以只能到你家附近现买食材。而且冰箱里有些东西过期了,调味料有些需要添置了。” 绯绝颜不想再废话,只想赶紧买了东西走人。路过零食,她噼里啪啦扫进购物车,光冰淇淋就拿了十几种。 宗政礼司一把抓住她的手,“干嘛呢,又不是打扫战场,这些东西对你的身体都没好处,不要拿这么多,伤好之前最好不吃。” 绯绝颜白了他一眼,又扔进去一批,满不在乎地说:“我连人都……”话没说完生生被宗政礼司一把捂回嘴里。 宗政礼司警惕地看着四周,看见周围有两个女孩子看见他们的动作发出笑声,他才回过神来。他颀长的身形高出绯绝颜一头,他修长的手掌几乎盖住她大半个脸,而他与她就这么亲密地近距离相对站着,在外人看来很像是情侣间的小打小闹吧。 绯绝颜一把打掉他的手,“你想闷死我啊。” 宗政礼司觉得耳根发热,“这里是现世人员聚集的地方,不要乱说,当心被人怀疑。” 绯绝颜说:“怀疑个鬼,我还要什么对身体有好处,不需要。倒是你,没事吧,脸色一会白一会红的。”说罢她伸手欲摸他的额头。 他一把抓住她雪白手,截住去路留在半空,“我没事,东西齐了,我们赶快回去吧。”附近一家三口走过去,小男孩蹦蹦跳跳没留神撞了绯绝颜,她一下子栽进他怀里。小孩子原地看他们发呆,然后就被父母拉走,“小孩子别看,快走。”那位母亲说。 宗政礼司觉得脸烧得厉害,心跳也乱了节拍。缓缓扶着她肩膀放回原处,两人一时无话。 刚进公寓电梯,方眼镜又挤进来,冷眉冷眼瞧着提着大包小包的宗政礼司。 “哎呦,十天半月看不见您一次,看来工作很忙,在哪里高就啊?”方眼镜说。 “工作不忙,倒是给夫人做饭挺忙的,你没遇见我,说明你没这福分。”宗政礼司怼起人来也很有劲。 绯绝颜看着鼓鼓的两大包:“你是不是买太多了,不知道以为我多能吃呢。” 宗政礼司说:“还不都是为你好,倒不领情了。” 绯绝颜皱皱眉说:“能不能换换样,有点腻了。” 宗政礼司忽然更靠近绯绝颜说:“可是你喜欢不是吗?” 热气忽然扑过来,绯绝颜猝不及防,心跳不争气地加速,尴尬要后退却发现背后无处可退,干脆推了宗政礼司一把,“就一张嘴会说,看我怎么收拾你!” 方眼镜酸溜溜地说:“麻烦让让,我到了。”说罢从他们中间穿过去,还不忘回头白他们一眼,在他这单身狗撒狗粮真够狠。 绯绝颜仓皇进来,宗政礼司不慌不忙地进来,开始整理东西。 绯绝颜注意到他终于挽起衬衫的袖口,那里还留着淡红色的伤疤,可能他的伤也才好吧。连着多日,他都坚持来为她做药膳,渡法力助她恢复,如今她的手虽未恢复到可以挥剑,至少动动还是可以的。 她默不作声地打下手,他有些奇怪地看她,下巴一扬让她过去歇着。她左手叉腰,举着右手说:“老是白吃你的,就当做是复健吧,也要活动的。” 宗政礼司无奈地摇摇头,“就怕你越帮越忙。” 绯绝颜不服气瞪他一眼,穿上围裙。 午后的阳光穿过百叶窗分割得七零八落,他的脸在这样光线中却显得更加棱角分明,清晰的下颌线,英挺的鼻梁,高耸的眉骨,眼神专注,分外俊朗。绯绝颜第一次这么近地端详他,在现世里他这样的外貌应该是很受欢迎的,只可惜在神域里,没有谁拿情爱当回事,好皮囊比比皆是,千百年的岁月里再深的情爱都禁不起磋磨吧。 “怎么,我脸上有东西么?”宗政礼司见她盯着他,不自觉地摸了摸脸。 “没什么,什么时候开始煮?”绯绝颜有点尴尬。 宗政礼司拿过绯绝颜洗好的食材放进砂锅里,对绯绝颜说:“把那泡在水里的药材拿过来。” 绯绝颜一看,旁边一盆水中泡着不知什么花花草草,小心地端起来,一转身,水跟着惯性竟然扬了出去,来不及惊呼,水已经泼在迎面而来的宗政礼司洁白的衬衫上。 绯绝颜意识惊慌失措,随便拿了块布就帮他擦,那水已经被布料吃透紧紧贴在他皮肤上。她只顾着善后都来不及顾及失礼,而他也有些手忙脚乱,穿着不是,脱也不是。 不过,能看到她惊慌失措一回倒是蛮有趣的,宗政礼司倒是不着急了。 绯绝颜擦着擦着,看到湿得透明的布渐渐透出一个青黛色的图案。圆形的双环中,一只展翼而飞的……青鸾。她的手停住了,“这是什么?”她震惊地问。 宗政礼司一低头,糟了,忘了青羽印的事了,怎么还透过布料显现出来了?他拿手一遮,“没什么,我去洗手间处理一下。”转身离开。 绯绝颜的手耷拉下去,手上灰色的布落在地上,布料遇到地上的残水立刻被吸引住,一点一点被浸湿变了颜色。 没什么?她不会看错的,那是青羽印,是她独有的标记。神凤族可以通过法力与念力结合施展羽印,每位神凤族的羽印都是与生俱来的而且独一无二,被施羽印者等同于施印者所属,可被封存记忆或者……被诅咒。 宗政礼司到底和自己有什么关联?她想起来,之前他也几次三番这样的询问她。那说明他也不清楚他们过去究竟发生过什么,可是自己对于他除了那个梦更是知之甚少。她实在不记得自己究竟不记得什么,或者莲仲和佐老应该知道…… 宗政礼司好无异常地要绯绝颜休息,自己擦干了衬衫过来收拾残局,重新添水煮药膳。 绯绝颜凌乱地思索着,默默地看着他把药膳炖好端给她,又给她渡法力。 “你那印记是怎么来的?”她还是忍不住问起。 宗政礼司一愣,想了想说:“我记不得了,从轮回道出来之前就有,我还想是不是对我前世罪业惩罚的印记。佐老曾告诫我不可示人。今日被你碰巧看见了。”他忽然看她:“怎么,你知道这是什么?” 绯绝颜定定地盯着他,半晌,看他脸色毫无异色才扯谎说:“不清楚,有点新奇罢了,以为是什么时髦纹身呢。”她故作轻松地说。 宗政礼司有些失望地叹口气。 绯绝颜觉得他可能真的不记得,“那冥蛇真的就没说出半点有用的消息么?”她转移话题。 宗政礼司整理袖口说:“本以为她这能挖到根,没想到恢复意识什么都不说,用尽手段都不开口。倒是那些俘虏的小角色吐了些有用的线索。” 绯绝颜说:“愿闻其详。” 宗政礼司接着说:“倒也没什么奇怪的,那冥蛇是蝠龙的……相好。”他琢磨一下措辞,“他们也损失过半,但应当还有参与力量,而且藏身地很是花心思,难怪我们找不到。” 绯绝颜笑笑,“让我猜猜,与东神域有关吧。” 宗政礼司满意地说:“果然瞒不过你,也是,那日东域神有些神色紧张就有端倪,只是我实在想不通他为何如此。” 绯绝颜瞥了一眼热气袅袅的茶说:“还能因为什么,无非名与利,神仙都笑现世俗气钻营,殊不知有利害关系之处都是一样心思。我听说东神域和天界关系密切,也备受恩宠。可是关乎四域安危的虚无界却交给佐老,当初也有些人不服的。” 宗政礼司眉头又锁了起来,“竟是为了这些无谓的名声么,简直颜面扫地。” 绯绝颜说:“只是这些还不能让一方域神认栽,下面是不是也该安排些余兴节目让躲在暗处的人也登台亮相了?” 宗政礼司会心一笑,“这是当然,你不是看到佐老下的诱饵了吗,静候佳音吧。” 三十六 探监 锦婳蜷缩在狭小的罪狱间里不动弹,绯绝颜的两刀几乎让她送命,可惜西域神府的抢救太及时,她竟然捡回来半条命,不,也许不够半条,只是活着有口气罢了。伤口及骨,虽然愈合了不少,但是深处并没有好利索,时不时隐隐作痛。她摩挲着吞下送来的药和食物,她冷笑老天不收她,那她就还有翻盘的机会。 寒暄的聊天声在逼仄阴暗的罪狱里几经周转听不清内容,但,锦婳听得出那是他的声音,她连日来的抗争成功了。 宗政礼司在她牢房前站定,“听说你醒过来一直要求见我?”他低头整理自己的手套,并不看她。 锦婳保护着伤口起身,一副病西施的模样,泪光盈盈地看着他说:“我只是死之前想再见见你。” 宗政礼司不耐烦地抬头看了她一眼转而又看向旁边的狱卒,“没这个必要吧,如果你不打算交代蝠龙一党的行径,那么我也没必要浪费时间了。”说罢欲转身。 “难道你就不想知道你、我、还有那个绯绝颜从前是什么样的因果吗?”锦婳失控地大喊。 宗政礼司厌恶地皱眉,“如果是旧调重弹的话就不必了,你污蔑别人务必要学点常识。”关于绯绝颜的无脑诽谤他已经听腻了,但,还是有那么一点点的额好奇。 “你真的不记得了吗?当年是你救了我的命,是你先招惹了我!”锦婳的手不自觉地区握牢房的栏杆却被法力弹回去。 宗政礼司努力搜索着所剩无几的记忆,毫无头绪。 “你招惹了我,让我在意你,却又拒绝我的靠近。你可知道我为你付出多少?”锦婳哭着,慢慢靠近,只不过一个在外一个在内,法理相隔。“其实,你还是有那么一点在意我的是不是,毕竟以你当时的身份,我才是那个宜室宜家适合陪在你身边的人。我千依百顺地侍奉你凡间的母亲,你的母亲你还记得对不对。”锦婳见宗政礼司听到母亲二字陷入沉思,不易察觉地慢慢吐出幻烟,阴暗冰冷的牢房里渐渐泛起迷离地香气。 宗政礼司在烟气中渐渐放松眉头,锦婳一下子激动起来,幽幽地说:“你爱的是我,你恨绯绝颜入骨,是她一剑杀了你母亲,你最敬爱的母亲,你要找她复仇!”宗政礼司不做声,她继续柔声蛊惑地说:“那么现在你放了我,然后去杀了绯绝颜。” 守卫锦婳的狱卒已经被锦婳的迷魂术迷住,眼神呆滞地在找腰间的钥匙。 “啪”的一声,宗政礼司一个响指,狱卒忽然清醒过来,却看见牢房钥匙在宗政礼司手上。 “死不悔改,以为你能说什么有用的东西,乐得陪你演戏,没想到还是陈词滥调。看来你这幻术的确是个麻烦,之前禁止任何人与你接触是对的。”宗政礼司把钥匙扔回给狱卒。“既然如此,也没必要关在西域神府了,尽快转到永夜台。”宗政礼司再懒得看她转身离开。 锦婳又羞又愤,她低估了成为神使的戚源崇,幻术竟然一点不起作用,难道自己就无翻身之日了吗?她之前听说神域的重刑犯都集中送到永夜台,那是一个永不见天日的地方,常年的黑暗如夜,被定罪之后的罪犯或处决、或入永夜海受尽折磨。她最后的希望,就是蝠龙对她的情谊,她坚信自己还要被营救的机会。 绯绝颜在莲仲的酒店里连喝了三杯奶茶,莲仲又要忙碌酒店的事务,又要盯着婴宁管理系统,不可开交。半日后,才寻空坐下来,看着欲言又止的绯绝颜。 “这什么表情,有事吗?蝠龙那伙人有消息了?不像啊,你身体都好了没,我听说那混蛋居然还忝着脸去给你送药呢,你讨厌他我就帮你赶他走。”莲仲说完大口大口地喝水。 绯绝颜摸着已经凉透的杯子,盯着莲仲半天终于开口:“我们自小一起长大,我的事情你都知道是吧?” 莲仲莫名其妙地说:“小时候闯祸我都知道,我去修行后,你背着我干的事我应该是不知道。” 绯绝颜叹了口气说:“那你记得我对什么人用过青羽印吗?” 莲仲登时愣住,她不会知道什么了吧?“我……不知道,你对什么人用也跟我报备过,我怎么会知道。” 绯绝颜纠结地低头,摆弄着手镯上的小滴溜,“可是宗政礼司身上就有青羽印,青羽印是我的独门记号,不可能是别人所为,你当真你点不知道?” 莲仲用力控制表情不变,“我……真的不知道啊,他,他怎么会有那玩意儿?”他心里暗吼,那个蠢货怎么能让她发现青羽印呢?佐老应该一早交代过他啊?他竟然蠢到这种地步?这下子不好收场了。 “那么佐老呢,佐老也不知道吗?”绯绝颜追问。 莲仲揶揄着说:“这话问的,我们又不是你身上的羽毛,随身随地跟着你,你的事我们哪能都知道。” 绯绝颜盯着莲仲错开眼神的脸,“你撒谎了,我如若施印定然不是小事,而且相当耗费法力。在我的记忆中并没有施印的片段,唯独……该不会和救我那次有关吧?” 莲仲心虚的厉害嘴上却硬:“我的确不知,我只知道我捡到你时候奄奄一息,我拼着半生修为护住你心脉的毒素扩散,最终还是跪求佐老保住你的命。其他的我一概不知。”他也不全是说谎,他并未亲眼看到绯绝颜对戚源崇施青羽印,他赶到时戚源崇昏迷不醒被冥蛇带走,绯绝颜奄奄一息。他后来招来绯绝颜唤百羽驱使过的鸟兽,一点点拼凑出他们的纠葛。再加上后来佐老收戚源崇为徒时,察觉到的青羽印,莲仲才猜到大概。 绯绝颜坚定的说:“好,你不说,我去问佐老。”立刻遁形。 莲仲拦都拦不住,只好立刻打电话给佐老通个气。 绯绝颜入神府畅通无阻地见佐老,佐老仍然议事,宗政礼司也在。她一时倒没办法开口了,觉得很是讽刺,之前都是宗政礼司问来问去,现在轮到自己了。 佐老看见绯绝颜一抬手,“你来得正好,宗政刚刚来报,冥蛇欲逃,而我们的诱饵也已经放出去了,现在开始要密切关注,抓住一举歼敌的好时机。” 宗政礼司接着说:“我刚去看过,冥蛇贼心不死,如果冥蛇逃跑,那就顺藤摸瓜;如果是蝠龙来营救,我们也有计划。只是不论哪种,绯绝颜神使都是计划中重要的一环。你的伤可好全了?” 绯绝颜忽然想到连日来的药膳,脸上有些开始上温度,压压情绪说:“已恢复九成,不会耽误正事。承蒙宗政神使关照。” 宗政礼司定定地看她一眼,才把目光挪开,“我已经把即将移交冥蛇至永夜台的消息放出去了,相信他们很快就会有行动。从现在起全员待命,不得有误。” 朔月之夜格外灰暗,现世万物都看不清轮廓。宗政礼司将锦婳锁进结界箱,带领一队神职从西域神府走了出来。永夜台距离这里很远,用凌空瞬影不能一次抵达,需要中途在一处休整中转后才能最终到达。 宗政礼司只是嘱咐了几句立刻带队上路,沿途并无异样,中转站在今日出发前并未对外提及。佐老说过,做戏太过反而引人怀疑,虚实交错才更显得真实。 宗政礼司临时选了降星城作为中转站,那里有西域神府的地方办事处,地方不大,却也可供休整。其他神职们稍事休息,而他始终未让结界箱离开他的视线。 一支烟火急速飞升,在空中爆裂成花,漆黑如墨的夜霎时亮如白昼。神职们忽然警觉,手持武器围护结界箱。由远及近,嘈杂如市的声音从四面八方压了过来。 宗政礼司拉了拉手套,暗自冷笑,还真是如约而至。 蝠龙手下的妖魔众们连成围攻之势,填上地下凶猛地扑过来。神职们冷静地迎战,宗政礼司用乾坤弩布下锁天箭阵,毫不留情地射杀。但交战半晌却并未见蝠龙现身,难道上次伤得太重,不打算亲自动手了吗? 正迟疑,空中的魔气渐浓,来不及眨眼,蝠龙忽然振翅扑过来,电光火球四射,神职们仓皇躲闪。宗政礼司换乾坤刀用刀气弹开闪电和火球,护住同伴。不想蝠龙用坚硬的翅膀几乎扑碎了办事处的小楼,巨大的四爪趁乱一抓,提走了结界箱,而后欲飞离此地。宗政礼司再用乾坤弩发出法咒金箭,却没立刻追踪。 押送的神职们大惊,纷纷用武器集中攻击,奈何妖魔众纠缠不休难以分身。然而从整个战场的外围开始响起打斗声,西域神府的精锐正从外围一点点锁紧包围圈。押送的神职们才知道,原来今日出勤的不止他们而已。 荒野僻静处,蝠龙放下结界箱,这么小的空间锦婳一定很难受。蝠龙举起电光斧猛劈下去,结界箱的锁裂成两半,而巨大的力量也弹得蝠龙强壮的手臂发麻。 结界箱缓缓打开,锦婳虚弱地缩在结界球里不动。蝠龙心中一紧,她竟然遭了这样的磨难,忽然恨自己反复确认消息真假,耽误不少时间,没早点动手救她。 怕伤了她,蝠龙聚集魔力只手劈开结界球,作为上古凶兽这点本事还是有的。 锦婳软软地倒在草地上,并未回应。蝠龙连忙上前去扶她,却感到胸前寒气一闪,他敏捷地躲开。“你不是锦婳!”蝠龙又惊又怒地说。 三十八 挫败 绯绝颜提着断音挽了个剑花,笑着说:“躲得倒快,憋在里面太难受了。”她活动着筋骨,一把扯下为了假扮锦婳披在身上的带紫红色外衣。 蝠龙冷笑;“如今西域神府这么卑鄙,竟然策划阴谋引本座上钩。” 绯绝颜一招灭天斩劈过去,蝠龙慌忙躲避。“什么阴谋阳谋,抓住你就是好计谋。” 蝠龙因失去一翼,相较从前重心不那么稳了,他与绯绝颜是第一次交手,他已经意识到这是一个诱杀的陷阱,有那么一刻他有点后悔。他不是没怀疑过,对于暗线传来的消息他一再确认过,然而如果锦婳真的被送去永夜台,那里的守卫严丝合缝他断然没有机会再救她。所以他收到消息的一刻,就不再犹豫,尽管影珂冒死进谏他也未改主意。果真,西域神府好算计,拿了锦婳的衣服,用些微的妖气让他放下戒心出手。却没想到结界之中的是绯绝颜,那又如何,当年还不是神使的绯绝颜不也是惨淡收场么。 “你口气到不小,也不知道是谁当年被凡人一箭穿心,被莲仲那没骨气的小子哭着带走求师傅保命的。”蝠龙肆无忌惮的大笑起来。 绯绝颜心头一寒,那个梦,那个被宗政礼司射中的梦,蝠龙竟然知道。她凌空而起,凝心聚念,莲指结印,断音在空中轮回织下灭天剑冢。断音剑分解为六个,拧成剑轮飞速螺旋着猛袭蝠龙。 蝠龙眼睛都来不及眨一下,就被剑轮飞快地划了几道口子。他大怒,用力振翅,周围开始狂风四起。他口中吐出的闪电和火球几乎把夜空照亮。 绯绝颜玉掌一抬,羽镖带着寒霜刺破火球,她轻巧地凌空飞旋,绀青色鹭鸶纹的织锦开叉战袍如初绽的花御风而飞,避开那些乱飞的闪电。 蝠龙喘着气,上次重伤宗政礼司也是用计消耗在先,这次他毫无准备,果然不好对付。 蝠龙振翅腾空,毫不留情地挥着电光斧,绯绝颜以剑轮相抵。旋转的剑轮把电光斧磨得火花四射,而剑轮也在蝠龙的蛮力之下渐渐有解散之势。 绯绝颜看准时机默念法咒,使出铩魂法阵,阵轮在蝠龙脚下旋转得原来越快。蝠龙一提劲,剑轮终于散开重新恢复成断音剑回到绯绝颜手中。他嘶吼着用劲,竟然挣脱了法阵。 绯绝颜大吃一惊,难怪宗政礼司被伤成那样,蝠龙对法阵尚有抵抗之力的确难对付,硬碰硬必然两败俱伤。她登时飞出羽链欲限制蝠龙行动,然而蝠龙竟然以电光斧劈开了羽链。绯绝颜有些急了,不动真格的还真的不行。 蝠龙欲再强攻,忽然身后响起了影珂的声音:“主人,我来掩护你,我们撤吧。” 绯绝颜确信自己还没眨眼,蝠龙忽然变成了两个,两个?!十个今日也要把命留下。绯绝颜劈手一个灭天斩,地面开裂一个深深的沟壑,两个蝠龙分别飞向两个方向。绯绝颜暗叹,不好,看来蝠龙要逃,这是障眼法。 绯绝颜只能去追其中一个,另一个将逃之时,宗政礼司的法咒金箭如期而至。 蝠龙一边躲避,一边电光斧还击,果然逃的那个是真的。绯绝颜出手一掷,断音剑再成剑轮飞速靠近假蝠龙。假蝠龙眼见剑轮来袭立刻化影消失,真蝠龙飞身在前呼出闪电回击绯绝颜和宗政礼司。 “抱歉,耽搁了一点。”宗政礼司抱歉地说。 “没关系,来得刚刚好。”绯绝颜大方地说。 影珂在蝠龙身后,将身子紧紧地贴上去,在蝠龙耳边说了什么,蝠龙立刻会意。登时飞身用电光斧向绯绝颜劈过来,绯绝颜敏捷地腾空一闪。然而另一把电光斧却冷不防飞向宗政礼司,宗政礼司换刀来挡。 绯绝颜和宗政礼司目光一会,蝠龙不是一把电光斧吗,怎么会又来一个? 再看蝠龙时,他却被影子遮住全然不见了。宗政礼司立刻用乾坤弩发出锁天箭阵,箭雨中,地上大片的暗影快速地变形移动躲开箭阵。 绯绝颜大喊:“他在这!”立刻劈剑过去,影子却分开两个,她立刻飞出羽镖。影子又合二为一,立体成蝠龙嘶吼着吐出数道闪电。绯绝颜立刻向后躲闪,可是因为太近还是被电火所伤。 绯绝颜摸着热辣刺痛的伤口,抬头却看见宗政礼司过来关切地说:“没事吧” “没……”事字还未出口,宗政礼司拿出匕首就刺绯绝颜。 绯绝颜右手抓住刀刃,左手用断音刺向对方,假的宗政礼司惨叫一声化影又重新贴上蝠龙。 宗政礼司与蝠龙近身交战数招,火光和电光不断,难较高下,而蝠龙在影珂的掩护下时不时出阴招。 绯绝颜莲指结印,召唤寒冰地狱,方圆十里寒气四起,感觉空气都能结成冰。断音的寒光结出的冰凌花越来越快的旋转,周围飞舞的不是雪花,而是又薄又锋利的冰刃,速度快的让人躲避不及。蝠龙的动作一时慢了下来。 宗政礼司感觉到绯绝颜的寒冰地狱,可是以他的经验蝠龙对于法阵有抵御能力,不一定完全有用。他立刻沾着伤口的血迹书写法咒,施了封印法阵。赤色闪着金光的阵轮如涟漪一圈一圈地包围蝠龙。蝠龙吼叫着,健硕的身躯不依不饶地四处猛撞,扰得法阵和寒冰地狱地动山摇。 影珂拼着被冰刃重伤的身体还要挡在蝠龙身前。 蝠龙低声说:“影珂,你逃吧,你已经尽力了,不必管我了。” 影珂大喊:“不,我不要,要死就死在一起。” 蝠龙暗叹,影珂是跟他最久最忠心的,他如何忍心。提一口气,硬拼着突破法阵和寒冰地狱。 法咒和阵轮如同削骨剥皮,寒冰利刃席卷全身,蝠龙仰天长啸,震耳欲聋。寒冰地狱的结界竟然开始有裂缝,绯绝颜对这对手倒是更感兴趣了,活了几千年这还是头一遭呢。 眼看蝠龙就要冲破束缚,宗政礼司飞身以刀破局。蝠龙来不及闪躲,影珂附上其身生生挨了这一刀。血流如注,影珂瘫倒在地,蝠龙痛心地将她扶起来。 “影珂,你何必如此啊,我今日多半是在劫难逃,可你尚有生机,为何?”蝠龙痛心疾首地说。 影珂口中开始流血,她用力压了压虚弱地说:“我跟随尊上千百年,最大的愿望就是陪在您身边,不论您如何看我,当我是下属……还是女人,我无怨无悔。”她忍不住落泪。 蝠龙一怔,这么多年,她对他的心思他不是一点没察觉,只是觉得来日方长,她总会找到良人放弃杂念,没想到她如此长情。 影珂硬撑着,软软地伏在蝠龙的肩头,说:“让我就这样待一会儿,我好累。” 绯绝颜持剑欲刺,却被宗政礼司拦住,他的眼神告诉绯绝颜这时候动手有点不仗义。 影珂见那两人迟疑,嘴唇靠近蝠龙的耳畔却低声说:“我已经没救了,你可以趁现在吞下我的妖元恢复元气,再升魔阶,定能全身而退,先脱身再做打算。”说罢以唇抵住蝠龙的唇。 绯绝颜和宗政礼司一愣,一时尴尬地不知道把目光放哪。 然而他们没看到的是,影珂将妖元渡给蝠龙,蝠龙甚至来不及拒绝就被迫吞下。 影珂心满意足地闭上眼睛,最后的泪水落下来凝结成冰,身体顷刻烟消云散。 而与之相对的,蝠龙的身体却泛着刺眼的红光,损伤的翼翅渐渐恢复,身体也开始膨胀起来。 绯绝颜和宗政礼司忽然反应过来,糟了,刚才那是…… 然而已经来不及,蝠龙不但身形恢复,而且魔气大涨,强大的六翼嚣张地拍打着,这力道直接能把人掀倒。之前的阵轮和法咒被他狠狠踩在脚下,绯绝颜试图加强寒冰地狱,冰刃碰蝠龙坚硬的皮肤毫无作用碎成冰块。 绯绝颜和宗政礼司立刻意识到,蝠龙利用影珂再升魔阶,已经不是之前那个,更加棘手了。 灭天斩和锁天箭阵齐发,蝠龙动作更加迅猛地躲闪,就算偶然被击中连皮都不破。反倒是蝠龙口中再吐出的巨大闪电光球,让绯绝颜和宗政礼司躲避不及。 宗政礼司用乾坤刀挡回一些,剩下的仍然效果骇人。噼噼啪啪的电击加身,绯绝颜觉得自己的骨头都要碎了,再看宗政礼司也是一样。 “我来掩护。”宗政礼司丢下一句就上前迎战。 绯绝颜明白他的意思是,他去拖延时间,她来重新开启法阵,如今这架势势必要两种法阵同时开启才有点胜算。 宗政礼司在蝠龙猛烈地攻击下,勉强迎战,乾坤刀与电光斧交刃之时,蝠龙的力道把宗政礼司逼得节节败退,闪电入云,火光冲天,已经分不清是白天还是黑夜。 绯绝颜宁心静气,莲指结印两种法咒,银灰色的铩魂法阵和冰蓝色的寒冰地狱阵轮齐发,这一过程相当耗费法力,不容一丝迟疑。 双色阵轮飞速旋转紧紧围绕蝠龙,蝠龙察觉之后猛地振翅腾空,法咒如万道柔丝紧紧跟随,蝠龙以蛮力持斧凌空劈砍,地上立刻裂开数道深深的沟壑。 宗政礼司换乾坤弩发法咒金箭欲限制蝠龙行动,然而蝠龙如今钢筋铁骨一般并不能伤分毫。宗政礼司再换乾坤刀近身而袭,就算周身坚硬,眼睛应该是最脆弱的。可是蝠龙看出他意图,立刻用电光斧还击。宗政礼司躲闪不及被弹了出去。 绯绝颜加紧法阵完型,奈何蝠龙动作迅猛躲闪,法阵跟随不及。冷不防,蝠龙竟然冲着绯绝颜袭来,用坚硬的翼翅猛扫,绯绝颜猝不及防被狠狠掠了一下。绯绝颜只觉得口中腥甜,鲜血喷薄而出。她看看不远处的宗政礼司似乎伤得不轻,他手上鲜红一片,不知是哪个伤口的血。 两个神使居然同时挫败,蝠龙应该是上升到魔神级别,不可同日而语了。 绯绝颜感到自己受了很严重的内伤,在运法力时,痛苦不已,该死的,如果不是神使这个破身份限制,她早就灭蝠龙全族了。她忽然一个念头闪过,限制……如果能打破限制呢? 三十九 冲破御灵缚 佐老眉头紧锁地盯着布防图上的显示,听到前方探子的报告,正印证了他的猜测:那蝠龙中计了没错,但是确实狗急跳墙地成为魔神了。普通的魔也就是魔修的级别,提升魔阶也是需要积年累月的修炼的,和神界一样,能成为神的终究凤毛麟角。与神界不同的是,魔终究是魔,魔道居然有升阶的捷径,有违天道却不违魔道。若能吸收妖或者魔心甘情愿奉献的元灵,那么魔阶就会突飞猛进。蝠龙正是用了这种极端的手段,升了魔阶。而今对于他们俩来说,实难对付。倒不是绯绝颜和宗政礼司道行不够,只是……情况不同。 宗政礼司天赋极高,入佐老门下之后修为登峰造极,然而受青羽印影响反复被前尘纠缠,终不能完全脱胎换骨。而绯绝颜当年被佐老救治时,以成为神使作为交换,被佐老施了御灵缚。倒不是佐老标新立异,神主对神使本就有约束之责,所以必须有这么一道程序。两人皆不是全盛的状态如何能应对蝠龙这样的敌人。佐老双手交叠,陷入深思。 忙忙碌碌调兵遣将的西域神府,就算是冷寂的罪狱也感觉到了异动。锦婳心中盘算着,也许是蝠龙率兵来救她了,可是等了半日也无西域神府被袭的消息。锦婳有些心凉了,她有些后悔,从前应该在蝠龙面前表现得更温情些,也许蝠龙就对她更加念念不忘。她那毕生放不开的人,究竟是执念还是笑话。 绯绝颜强撑着内伤,硬接了蝠龙的电光斧,灭天斩伤了蝠龙的背上的皮肉,绯绝颜却吐了一口血来。宗政礼司以血色法咒对蝠龙封喉,对准蝠龙的眼睛就是一刀,没想到蝠龙翼翅猛地一拨,宗政礼司被弹开。 几个回合下来,蝠龙损伤有限,绯绝颜和宗政礼司却狼狈不堪,应援的神职也在附近陷入苦战,进退两难。 绯绝颜单膝撑着,周身伤口的血缓缓浸透衣衫,她努力稳住内息,再等下去只怕同归于尽都做不到就全军覆没。她做了一个大胆的决定,也许置之死地而后生。 “帮我护法!”绯绝颜对宗政礼司喊了一声,便开始凝心聚法,内伤严重痛楚异常,她咬牙硬忍着。莲指向天结印,一一开启自身的日轮、月轮、星轮、心轮、府轮,法力灵气散结于身体各处,然而身上一道金线裹缚全身越束越紧。绯绝颜忍着剧痛,继续提升法力和灵力与金线硬搏,企图突破金线。 宗政礼司提刀靠蛮力飞上飞下地与蝠龙相搏,偶然看见绯绝颜的状态,惊诧不已,她这是要……突破御灵缚封印,恢复原有的神凤之力?的确,那样的话会更有胜算,只是,御灵缚乃是域神所下,突破谈何容易,而且绯绝颜本就受了内伤的。可如今也别无他法,他也无暇分身,蝠龙的攻击一次更胜一次,不论成功与否他都要尽可能地拖住蝠龙。 御灵缚越来越紧,几乎渗入皮肉里,绯绝颜疼痛之余能感觉到温热,那是勒出来的新伤旧伤在渗血。她不能放弃,成败在此一举。御灵缚在她的挣扎中开始脉动,一波强似一波。 佐老远在西域神府早有感应,灵羽与绯绝颜相感应,光芒耀眼。想他早年也叱咤风云,扶弱济世,他驱使神凤族这个虚名没有留恋,可是他仍然记得绯绝颜当时气若游丝之时唯一的要求就是放弃那段痛苦的记忆,没了御灵缚就等于没了封印,那记忆定然会回来的。 “唉,也罢,造化弄人,看个人机缘吧。”佐老摸着没有胡子的下巴,轻轻一抬手,灵羽没了束缚飞走了。 绯绝颜拼死挣扎之时,光芒四射的灵羽忽然出现在眼前,晃得蝠龙睁不开眼一时失察,结结实实挨了宗政礼司一刀,右眼顿时鲜血迸出。 一声清脆的碎裂声,御灵缚的金线粉碎了,如从前的爽利舒展,绯绝颜常常地舒了一口气。一股暖流流遍全身,疼痛仿佛消失了,身体也轻盈了起来。可是头部天崩地裂的疼痛,似乎有什么猛地钻了进来,她不禁身子一凛,那是……让她这辈子都愿意想起的记忆。 盛山本不是什么人间奇景,但人烟稀少,空谷清幽,清气极盛。后来,绯绝颜才知道,那里是邺国的皇陵,当然活人少,浊气就少。她听族中小雀们提过,邺国是西境之中的一个国度,国土不大不小,国力中等,其余的没什么特别。凡间总是为了一破权位打破头,神仙尚且还有勾心斗角,天上地下都无法免俗。 不过,绯绝颜真的不关心凡人的纠葛,她只是喜欢盛山附近行宫内外的桐花。不知道凡间怎么说的,大概只要是祥瑞就有关联,总是把凤凰和梧桐联系在一起。不过绯绝颜喜欢的是那如玉的桐花。后来,绯绝颜才从戚源崇的口中得知,行宫种那么多梧桐树是因为桐花是应节气之花,而所应节气正是祭祀之意。 一花两意,天差地别。 绯绝颜年年如期带着莲仲送她的银酒壶来看花,月下桐花别有意趣。不知何年开始,冷僻的行宫里多了一个十岁左右的少年,面黄肌瘦弱不禁风。白日里无事也坐在树下看桐花。她躺在房顶打瞌睡的时候,断断续续地听到些关于他的闲言碎语。不过是寻常皇族的剧本,为权相残,最后只余一名幼子,权臣把持国本。他是被驱逐的傀儡,所有人都希望他自生自灭。 他平日里出了看花就是看着天空发呆,行宫里屈指可数的宫人背地里说他是个痴儿,时常冷落怠慢。偶然间,绯绝颜发现他经常夹带瓶瓶罐罐翻墙出宫,然后带回些书本笔墨,半夜里偷偷点灯苦读。 于是绯绝颜每年出了看花,还多了一个爱好,就是看这小子的变化。时间在神族眼里仿佛静止,可人世间却变化万千。他逐年长高,开始学会用身份利害驱使宫人,这样至少生活处境能好些。他除了夜里苦读,还偷跑出去跟着宫外那些私塾先生学习。更有趣的是,他还用酒和行宫的侍卫混熟,哄得对方教他拳脚。他看桐花的时间越来越少了,绯绝颜看他的时候却越来越多了。 然而绯绝颜渐渐发现,他越大,行宫里经常出现不明身份的人制造所谓的意外。今日推他入水,明日饭里下毒,他越发小心艰难地生存着。绯绝颜看不过去,好端端的蝼蚁来耽误她雅兴。今日拖出去三五个恶徒,明日又用法力把他从湖里捞上来。 半夜里,他没点灯读书。绯绝颜竟然好奇难耐,飞进他寝室查看。他呼吸急促,脸色潮红,伸手一探烫如滚水。绯绝颜无奈地叉腰,凡人都这么弱吗,自生自灭算了。转身却又飞出衔来药草让他吞下,守着他退了热才离去。绯绝颜年年觉得麻烦,却又年年忍不住好奇去看他是不是还活着。 一日,大约是想他死的人终于没了耐心,干脆明着杀人,一入夜就入室杀人。多年的周旋他心思缜密,早有防备。杀手不肯放过,一路追杀,屠了行宫的所有宫人灭口。他从夜里逃到黎明,可是杀手却逼他至悬崖,意欲斩草除根。 “要么,过来乖乖死在咱们刀下,咱们也好交差。”黑衣杀手说,“要么不劳咋们动手,你自己跳下去。总之主子说了,今日必须是你的忌日。” “是罗相派你们来杀本王的么?”他没想象得那么恐惧,镇定地问。 “都这时候了,咱们也不怕告诉你。你如今弱冠之年,有朝臣奏本说应当还朝。可是你回去了,罗相不高兴。罗相说你如果永远是小孩子就好了,不然还是消失的好。他再寻傀儡就是。”黑衣杀手大言不惭地说。 “本王母亲……还活着么?”他毫无底气地问。 “是了,还有这么一回事呢,罗相交代了,你死了,他定然保你母亲无恙,你得报恩不是?”黑衣杀手们开始肆无忌惮地笑起来。 他沉默了,他不是没反抗过,以他的身手能干掉几个,可是怎样也是寡不敌众的,卧薪尝胆数年终究还是被逼上绝路,也罢,他真的身心俱疲了,但愿那狂徒能信守承诺,他自是不孝先行一步吧。 整理衣冠,拂袖一跃,他从小身不由己,如笼中鸟,此刻鸟终于可以归林自由了。耳边风声渐急,他忽然没那么遗憾了,这样也不错,他闭上眼睛。 忽然,他身体似乎停止了下坠,暖暖的柔柔的触感,还有一种从未见识的馨香。睁开眼,他在青色翼上,柔软如丝的青羽,闪着七彩光芒的修长尾羽,金色的凤冠,月轮一般的翅膀,周身围绕着青色的光焰。他从未见过如此美丽的凤,还是罕有的青色。 绯绝颜带他至一处幽静的山谷,那里有一处她常常歇息的草屋。 他在疲劳和伤痛的侵袭下沉沉睡去。 四十 回京 青色如蝶的袍袖翻飞,裙角温柔地扫过带着露珠的嫩草,绯绝颜嘴里衔着一支兰花,给屋前新种下的秧苗浇水。清晨柔和的光给她镀上了一层金色,青色的丝帕把她柔软的长发轻轻束起,几缕发丝留恋地在颜侧,随着她的动作轻轻地飘动,一不留神被她长长的睫毛留住,她忍不住纤指轻撩。 虽然神凤族中她的大祭司身份自有神宫居住,不过事务繁杂来往众多,她便在凡间置办了这么个草屋,屋前竹篱笆围着一方小院,屋内简单却干净,一应俱全。她是第一次带其他人到这来,还是一个凡人。自打到这儿来,他一言不发,脸上也看不出喜怒。不过她心里清楚,他是放不下的,放不下亲人、尊位、前途、仇恨。神凤族的命数多到让人无聊,她有的是时间打发。不过她在等,等他开口。 “你究竟要拿我如何,是当做宠物圈养,还是养肥了当做食物?”戚源崇不卑不亢地说。 绯绝颜惊诧之余笑得花枝乱颤,还从未有人这么说过。 “当宠物,你会谄媚吗?当食物,我的真身你已经看过,你觉得你能上我的食谱吗?”绯绝颜笑着说。 “你为什么救我?”宗政礼司放下挑来的水,忍不住问。 绯绝颜起身,翘指拈花,莞尔一笑:“憋了三天,闷葫芦终于开口了。至于为什么救你,嗯……”绯绝颜拿花的手叉腰,另一手按着额头故作思考一会儿说:“因为叫戚源崇的这个人很有趣啊。”之后笑得花枝乱颤。 “有……有趣?”戚源崇这时被逼至绝境,身负国恨家仇她居然觉得有趣。 “你觉得现在这样的日子可好?”绯绝颜嗅着花香问。 戚源崇看着简陋的草屋虽然不大,却可遮风挡雨,屋前的秧苗长成,大概也不会饿肚子,周围山林里有野果干柴走兽可换些日用,日子不丰倒也能活。 但绯绝颜相信他不会安于现状,人活着就会有欲望,欲望得不到满足就会有不甘。“我要回尚京,夺回原本属于我的东西,让那些人付出代价。”戚源崇说出心中所愿。 “你两手空空如何夺位?”绯绝颜把兰花插进一个空陶罐里,轻轻地撩水再花瓣上。 “你不是觉得救我这件事有趣,而是我所背负的人生让你觉得有趣吧。”戚源崇看着自己的一身布衣,反问她。 她无声地笑,果然没看错,他的智慧和野心是无聊的调料。 “那么就请你跟我回尚京,帮我复位,我定竭尽所能,倾我所有让你看尽凡世烟华!”戚源崇说罢俯首行大礼。 绯绝颜忽然想逗逗他,“如果我说不想呢?” 他神色微动,依旧行礼:“女神仙救命之恩,在下感激不尽,若日后有用吾之时,必定肝脑涂地。”停了一下说:“只是在下身负国恨家仇,大恩容后再报,就此别过。”转身就走。 她看着他走却没阻拦,依旧自顾自地给花儿浇水,其实她心中也没想好到底要不要继续跟他纠缠。族长曾说过,人这东西,对他们好他们未必记得,有一日你想抽身了,他们非但不感恩反而恩将仇报,不似神凤族忠贞。太靠近人,不是失望就是受伤。这是她有生以来第一次和人有瓜葛,本来就是游戏人间的,何必当真。 可是她终还是没忍住,跟上他。 戚源崇在路上短暂休息喝水,捡了些果子冲击,用衣衫擦干净几个野果放在身边的石头上,大声说:“出来吧,我知道你在。” 绯绝颜也没想藏着,大大方方现身,“专挑小路走,岂不耽误回程的时间。” 他警惕地望着四周说:“以防万一,估计那伙人已经回京复命说我死了,但罗相是个多疑的人,找不到我的尸体,他大概不会相信,沿途官道必定严查。”他看了看她说:“我知道你神通广大,但我也能借此有恃无恐,毕竟你也没答应帮我。” 绯绝颜无声地笑笑,拿起野果在手里盘着,“不错,脑筋还算清楚。那么你回去有什么打算?” 他用袖子擦擦头上的汗珠,理好衣摆不慌不忙地说:“实则虚之,虚则实之。我若一无是处,他变不会来杀我。就算我身无长物,终究有个正统皇室的身份在。罗相跋扈多年,必然有人不满。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 绯绝颜轻轻点头,“有点意思,那便不要耽搁,尽快回京。我有点期待这出好戏了。” 他复杂地看着她,半晌说:“你是不是……很久以前就……” “什么?”绯绝颜挑眉问。 他忽然打住,“没什么。那就走吧。” “我一直好奇,就算你顺利还朝,就算你想利用皇室身份,可你无人证也无信物,如何自证身份?”绯绝颜说出一直的疑惑。 他看看天上变幻莫测的云,揣好水囊说:“这个你放心,我自有办法证明皇室血脉。” 一路上她没惯着他,风餐露宿他自己扛,她没事就去喝酒看戏,然后再赶上他。毕竟她是眨眼就到,他要用脚程一点点赶的。他也不含糊,辗转辛苦都能忍,没事还收拾两个拦路劫财的拿点盘缠食物。偶尔,也碰到搜查的官兵,几次也曾命悬一线。兜兜转转,还是到了尚京。 他没带她进宫,倒去了一个糟老头子的府上。他说,这老头是已经不问朝政的老国公,早年战功赫赫,追随先帝多年。先帝走后,罗相因为忌惮把老国公的独子派去镇守边疆了。害的老头儿数年不得见亲子,积思成疾卧病在床。 她莫名其妙,“他与你的仇敌不睦不假,可找这么个起不来床的老头子何用?让他去哭坟?” 他笑笑,“你还真说的八九不离十。不过就算不能,至少我们有地方落脚,不用露宿街头。” 他从后门递了一封信给小厮,不多时他们俩就进了府。 绯绝颜心里暗笑,不错,差点丢命还知道揣着信逃跑。更有意思的是只凭着信国公府就能认他。想必并非老国公善良,而是他一直和国公有书信往来,对方才能信任。 老国公在人搀扶下坐起来靠着床,遣散闲人就拉着戚源崇德袖子开始痛哭流涕。“老夫对不起先帝啊……竟然让那罗贼残害皇族血脉,如今只剩殿下了,本想着殿下去行宫,能保住性命。哪知道他狼子野心,就您这一脉他也不肯放过。老夫有罪啊,不能护住皇室血脉。” 他微笑着拍拍老国公的手说;“别这么说,还好有国公庇佑,不然本王更不知如何是好。” 她在他眼里看到的不是感激,而是冷静地不甘。 老国公哭够了才注意到绯绝颜,“这位是?” “护卫,见过国公。”绯绝颜自报家门头,点了个。 戚源崇盯着她青丝紫金绣的衣裙和银纱披帛,欲言又止。 绯绝颜白了他一眼,怎么了,护卫不能穿的漂亮吗? 老国公倒不关心这些,吩咐下人备了食宿。 她靠在美人靠上喝茶,吐槽道:“看来你早有回京准备,早和这老头暗通款曲了吧。” 他沐浴更衣后,整个人都精神多了,轻挽宽袖,端了一杯茶道嘴边说:“我若是毫无算计,断不能活到今日。至于以后能不能活下去还不好说。” 他乌黑的发高高束起,本就颀长的身形显得更加挺拔,夜晚的光在他脸上明暗分明。 神凤族多生的美貌,凡间像他这样的却不多。 “我给你备了份礼,打开看看。”绯绝颜慵懒地放下茶杯。 角落里一个麻袋挣扎乱动。 “是国公府派出去报信的人吧。”他不为所动地继续喝茶。 绯绝颜眼睛微微地眯起来,“你早就知道老头靠不住?” “我摸爬滚打地长大,什么人都不信。”他叹口气,“老国公的儿子在罗贼手里,自然容易倒戈。罗贼只要许诺可以让其子回京,老国公岂能不动心。群臣之情哪有父子之情来的重要。” “那么你其实也不信我喽?”绯绝颜玩着衣服上的流苏假装不在意地说。 半晌,“至少你不会害我,以你的能力,我对于你来说微不足道。”他毫不掩饰地说。 绯绝颜赞许地点头,“那么,这条路不能走了?” “不,恰恰相反,同样都是许诺,反正没实现的时候都一样。怎见得他就不会对我的条件动心?”他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出了房间。 绯绝颜猜他是去和老国公谈判了,干脆就收拾就寝,一夜无恙,看来是谈拢了。 翌日,他换了一身月白的长袍坐在她窗前。绯绝颜睡惺忪地做起来,说:“怎么,需要我出马了?” 他微微地笑笑,说:“我许诺事成后,老国公之子回京赐他为异姓王。老国公并无实权,但元老的身份举足轻重,联系朝中忠臣造势。另外,朝野之外也要有些氛围才好。” 绯绝颜熟练地挽好头发,拿起嘴上衔的玉簪插好,“有趣,这种事情确实适合我。” 接连几日,绯绝颜用唤百羽召唤乌鸦黑压压地落在宫里,聒噪不停,另外还包围罗相的府邸,一时间城中人心惶惶议论纷纷。 戚源崇又银子指使乞丐们在城中唱:“名不正,言不顺,锣(罗)不响,祸必至。”映射罗相把持朝政,跋扈不仁惹得天怒人怨。营造天将降祸患的氛围。 绯绝颜抱着院子里的猫给它梳毛,漫不经心地说:“谣言也就是吓唬人的,没有手段你一样被动。” 戚源崇背着手看着毫无波澜地湖水说:“谁说没有后招,很快你就知道了。” 四十一 大殿对峙 这样大的声势,罗相开始并未注意。直到那些对他狂热追随的文武大臣一个个不是被群鸟夜袭,或是家中乌鸦肆虐心虚吓得生病,罗相确信是有人背后指使,第一个怀疑的便是活不见人死不见尸的落魄皇子戚源崇。 一时间,整个尚京人心惶惶不说,官兵还日以继夜地搜查,说是宫里丢了东西找嫌犯。绯绝颜拿着羽毛逗得小猫乱跳,心里暗笑,找什么嫌犯,找戚源崇才是真。 一日,披甲带刀的侍卫突然闯入国公府,大声嚷嚷着执行公务捉拿嫌犯。国公府管家不服气地说:“此乃先帝御赐国公府,你们岂敢……”话还未说完就被推到在地。 绯绝颜灵敏地听到动静,向戚源崇示警。她早有防备,以凤羽敷面再施法术,戚源崇完全换了一张脸,别说是官兵,他亲娘来了也不认得。 他和她就这么一次又一次地在官兵面前装模作样,安全过关。 说到他亲娘,绯绝颜一早就派小雀儿们去搜寻淑妃的踪迹。跟踪罗相的亲信,听谈话分析下来,本应该在冷宫的失宠后妃,如今罗相大概觉得她毫无用处竟然丢入大牢自生自灭。 戚源崇恨得咬牙,“罗贼竟然如此狠毒,我母妃好歹在妃位,就算先帝不在了,至少也应安置在冷宫,他竟然……” 绯绝颜放下在怀里撒娇的小猫,淡淡地说:“他也不算狠毒了,如若不然杀了岂不简单。他是在不确信你的死讯是,留着后招。如若你真的现身,他必然拿你母亲作为要挟你的筹码。” 戚源崇攥紧了拳头,“得先救出我母妃,那牢里不是人待的地方。母妃年纪不小,又身娇体弱,耽搁不得。” 绯绝颜拉好披帛坐下,冷静地说:“救出来之后呢,你如何安置?如今你自己尚且朝不保夕,无暇顾及他人。有些话我要说在前头,如若我觉得麻烦,我会随时抽身。” 戚源崇并不吃惊,“你不说我也知晓,别说母妃耽搁不得,那罗贼也不会容我太久。近日搜查得越发紧了,我这边也会尽快,最好同时进行。这些日子,幸亏有你,辛苦了。” 绯绝颜对突如其来的致谢有点惊讶,“这么客气?我也没做什么,就是使唤座下的鸦儿雀儿吓唬人罢了。”绯绝颜所属的神凤族是所有鸟类的首领,只要发出凤鸣,就能唤百羽,各种鸟类都会遵从。而且鸟类所闻所见亦会通过鸣叫传递给绯绝颜,就算她不亲自出马,也能了如指掌。 戚源崇说:“你是自由的,如若真有那么一天,你做了这么多抽身离开,而我尚未兑现诺言,至少也该道谢。” 绯绝颜抬起坠了碎星一般的眸子正迎上宗政礼司沉郁的眼神,二人一时间无话,却又似乎说了很多。 从回京至今,只有绯绝颜每日里招猫逗狗,闲了还去京城的街里面闲逛。她只看见宗政礼司每日早出晚归。绯绝颜闲了也跟上去看看,他果然早有盘算。 邺国现在大多数都已经归顺罗相,有趋炎附势跟随的,也有被迫妥协的,还有的就是老国公这种动口不动手反对的。妥协的那些人里面心中有不满,敢怒不敢言只求明哲保身。戚源崇威逼利诱,陈述利害,极力争取。 绯绝颜虽然贪玩却也多少打听了些,这位罗相本名罗仲英,官居左相才被人称罗相,早年也是股肱之臣,见皇族血脉孱弱,才暴露野心把持朝政。戚源崇的那些兄弟们早年勾心斗角,再加上病故的,不劳罗相费心先后都去陪先帝了。 罗相当朝多年,看这一路到京城的情形,并非从政良才,苛捐杂税,天怒人怨。收上来的银子罗相拿了大头,余下的朋党瓜分,国库空虚军备欠缺,外敌来犯就割让几个城池了事。绯绝颜觉得帮了戚源崇也算功德一件。 没想到不过月余,戚源崇晚归就丢过来一句:“明日早朝起事。”绯绝颜惊得一口茶差点喷出来。 “殿下好魄力,可是如今你两手空空,总不是让我带着鸟雀们攻下皇城吧。”绯绝颜阴阳怪气的说。 戚源崇邪魅一笑,“你以为我早出晚归的只是去打口水仗么,如今中立的力量已经七成站在我这边。其实他们站哪我不在乎,在乎的是借兵。” 绯绝颜忽然明白了,她听过凡间位高权重者,多数都有自用的府兵,这么多人算下来,钳制皇城应该差不多。 “可是,你应该也察觉了,那人应该从附近的州县调兵回京了,不日也将抵达。就算你又能力和皇城抗衡,这又当如何呢?而且,我收到情报,你母亲似乎被移除天牢了,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吧。” 戚源崇在棋盘上铿锵落下一子,“所以才要当机立断,速战速决。” 绯绝颜莲指托腮,“我倒有一计。” 早朝伊始,戚源崇已率领重府兵围了皇城。绯绝颜暗叹,这借来的人毕竟参差不提,他竟然想到临时训练部署,这几千人竟然还算争气。 罗相也并非无防备宫内守卫增加一倍,绯绝颜站在宫城之巅,唤了乌鸦和黑鹕专门袭扰宫内抵抗的守卫。本来就流传着祸患将至的流言,侍卫们纷纷弃械投降。少数顽固抵抗的,戚源崇带头歼灭。 然而罗相一早在入宫夹道就布置了弓弩手,一时间箭如密雨倾泻而下。攻城府兵一时躲闪不及惊慌不已,戚源崇却镇定自若。 果然绯绝颜用法力扯来强劲寒风,一股脑吹散了箭阵。凡人的箭卸了弹射的力道,如同落败的散兵游勇哔哩吧啦地落下来。阻拦的弓弩手哪见过这种阵仗,顿时目瞪口呆。而后,鸟雀们不停地啄着他们的头,弓弩手忙着捂着脑袋躲闪,没了战斗力。 绯绝颜不能动手伤人,本族无故害人除了神堕,还有铁律。不过打打杀杀属实没什么意趣。 没多久,戚源崇满身浴血地走上大殿。 罗相一身朝服站在大殿之上,岿然不动,似乎一切都在他意料之中。 “堂下何人?”罗相幽幽地开口。 “本王乃是邺国宣帝第七子,戚源崇,奉天地祖宗之命还朝复位!”戚源崇大义凌然地说。一时间满朝文武,如炸开了锅。 “是七皇子盛王啊!”“哎呀,他还活着吗?”“这这,如何是好啊?”“不是说他死了吗?”各种议论不绝于耳。 罗相容色未动,却说:“你可知冒充皇室血脉,乃是灭九族之大罪!来人哪,把这贼人拿下!” 戚源崇冷笑:“吾乃先帝血脉,灭九族,你可是要灭我邺国皇族?至于罪,你可知道残害皇室血脉,窃国者除了灭九族还要凌迟处死!” 老国公因行动不便,在殿上端坐着,拄着拐杖大哭:“先帝有知!佑我邺国!恭迎新帝归位!扶正朝纲,铲除奸佞!”随后一指“你个乱臣贼子,祸乱朝纲,窃国为私,其罪当诛!还不束手就擒!”朝仲元老立刻附和着,声讨罗相的罪行。 而那些罗相的追随着们虽然满脸心虚,却死撑着站在罗相一边,死扛到底。 罗相在吵嚷声中,忽然说一句:“老夫临危受命,扶持幼子,辅政多年,无愧于心。没想到竟有狂徒趁虚而入。来人呐,将他们拿下!” 戚源崇抽刀砍了两个侍卫,其他人也被他的府兵压制住。 “怎么,理亏了?我在行宫数年,你什么都不查证,上来就喊打喊杀,因何一口咬定本王是假的?或是有什么不能说的原因吧?” 众人面面相觑,的确,是真是假总要问些细枝末节再定夺,怎么见得来人就一定是假的。 罗相嘴角一抽,神色慌了一下,然而还是老谋神算,忽然哭诉起来:“老夫一直关照行宫好生照顾盛王殿下,可数日前老夫刚收到七皇子不幸坠崖的消息,且有血衣和玉佩为证。本想着为了稳定大局,暂不发丧,待寻到皇室宗族为继承人再行商议。不想被这小贼钻了空子,如今死无对证,根本无法验证皇族身份,所以这小子必然是假冒的!” 戚源崇缓了一口气,看了一眼老国公。老头儿立刻会意,说:“谁说死无对证,如今盛王的生母淑妃尚在,母亲总不会认不得自己的孩子吧。请淑妃上殿一看便知。” 罗相狠狠瞪了老国公一眼,故作姿态地说:“此言差矣,盛王养在行宫多年,小孩到成人本来相貌就会有变化,淑妃和盛王一别多年,也不见得认得出。况且……淑妃幽居冷宫多年,常年卧病怕是神志也不大清楚,不宜做数。” 罗相身边的人附和着说:“就是啊!老眼昏花的,怕是病糊涂了,不是也是了,那岂不是有愧于先帝!” 戚源崇不慌不忙,他早料到罗相不肯。 绯绝颜抽空去了一趟天牢,放了天牢所有的犯人,返回在大殿屋顶伸着懒腰,听了半日大殿的戏实在有趣,只是琉璃瓦太硬,硌得腰痛,她抖了抖蓝锦紫光流光裙,从绀青丝绒金绣的斗篷的口袋里拿出一方玉瓶,自顾自地喝起了酒。她估摸着,她还有出场的机会。天牢没有淑妃,她手下的雀儿们遍寻皇城也没找到淑妃。她猜淑妃应该在皇宫,但在雀儿们到不了的地方,比如地下。罗相手上三张王牌,第一是皇室血统;第二是淑妃的性命;第三是城外调回京的军队。 如今刚翻了第一张牌,之前戚源崇一直不以为然,如今她倒想看看他如何破局。 戚源崇在殿上胸有成竹,“罗相可知为何自我邺国开国以来,大殿正中始终屹立一棵长生树?” 罗相的脸突然拉了下来。 四十二 长生树 大殿上众人议论纷纷,年轻些的似乎一脸茫然,年长的窃窃私语。 老国公手中的拐杖一震,大殿静了下来。他清清嗓子说:“本朝先祖当年路过圣山之时,精疲力尽又迷途不能返,生命垂危之际,在一棵长生树下昏死过去。没想到长生树有灵,其上花朵中的蜜汁落入先祖口中,先祖得救走出荒山。先祖曾许愿报恩,过后来访,发现长生树被毁灭殆尽,遂以鲜血浇注,长生树吸收精血得以复生且如感动一般开花。先祖厚德,将长生树带回,直至开创基业始终不弃,长生树也被称为佑我国运之神树,大殿之上遍是这一棵。圣山本就是神仙居所,鸟兽草木皆为精灵,那长生树也是有灵气的,只有带先祖血脉之人的血,才能让长生树开花。此为皇家秘闻,知晓的人并不多。但每一位新帝继位必然割臂取血,使长生树开花,除了了证明皇室血脉,也有绵延国运之意。”一口气说了这么多话,老国公累得气喘吁吁。 罗相一时不言语,身边的人却愤愤不平地说:“传言不可信,那长生树也许本来就以人血为肥料,谁的血可能都让它开花。我就不信了!”说话的也是个武将,鲁莽地挽起袖子,抽了侍卫的刀一划,鲜血滴滴答答地落在树根处,众人屏气凝神地盯着。然而,半晌,血都干了,什么也没发生。那人一时尴尬,捂着手臂拂袖而去。罗相趁机说:“各位请看,传言不足信。不足信哪。不要听信谗言,他们一丘之貉,自然众口一词。” 戚源崇忽然冲过去,持刀一挽,手臂上一道血痕,滴滴鲜血如宝石落入长生树。长生树仿佛久旱逢甘霖一般吮吸着他的鲜血,登时长生树窸窸窣窣地抖动着,仿佛重获生机一般。在一片光芒的围绕下,原本稀疏的枝叶上,吐露新芽,朵朵灯笼形的花像婴儿的小手张合盛开。 一时间甜香四溢,大殿上下众人目瞪口呆,啧啧称奇。连罗相身边的人都凑过去看热闹,唯有罗相气得脸上的肉抽搐着。 绯绝颜灵敏地嗅到花香,原来如此,此长生树却有灵性,早年应该是仙界的人栽种,最是认主,只为其主开花。按照老国公的说法,那什么先祖和长生树结下缘法,长生树已经改认先祖为主。没想到戚源崇的底气在这,的确是个好办法,既证明的血统,又印证了皇权天授,更利于收买人心。不过她猜那罗相绝不肯善罢甘休。 众人惊诧之时,罗相不知何时靠近了戚源崇附耳一句,戚源崇登时变了脸色,失了方寸。 绯绝颜不去问也知道,定然是戚源崇唯一的软肋,他的母亲淑妃。 朝臣几乎默认戚源崇的身份,罗相身边的人更加没了底气,偷着看罗相的脸色。罗相却忽然成竹在胸的样子,他笃定戚源崇为了母亲一定服软。 戚源崇回想他的一句:“想你母亲平安就立刻缴械投降。”他要紧了牙,忍住怒火。却登高在皇位坐下,开口说:“罗相为国操劳已久,对亲眷都疏于照顾放在乡下,朕不忍,赐你们一家团聚。”说罢一抬手,府兵连拉带扯带上来几个妇人和小孩子。 绯绝颜的酒湿了琉璃瓦,这小子什么时候做的这些。她之前倒是提醒过,罗相把几房夫人和孩子都弄走了,他当时没作声,转身悄无声息地把人都提了来。不错,这下子势均力敌了。有趣,太有趣了。 罗相气得大骂:“黄口小儿,一人做事一人当,拿我的家人作甚?” 戚源崇针锋相对:“那么你又扣着朕的母妃意欲何为,你可知扣押当朝太后又该当何罪?” 罗相气得发抖,一时却无言以对。憋了半天,提刀凶相毕露:“你以为你抓了他们就能拿住我么,告诉你永远也别想见你母亲了,大军马上进城,你再无翻盘可能!如若你现在放了他们,我还能留你个全尸!” 戚源崇提刀一砍,打掉罗相的刀,连带着他的两根手指,之后冷笑:“你不觉得你的大军也太慢了些么?” 罗相痛得大叫,忽然紧张地看着戚源崇又看看宫门的方向,毫无异样。“你你你,你做了什么?” 戚源崇一把拎过罗相的领子,逼他与自己近距离对视。 “告诉你也无妨,你这你这窃国老贼私自动用兵符调度兵马,可惜啊,他们应该被那些要出城的人挡住了。”戚源崇得意地说。 罗相脸如土色,“什么出城,哪来那么多要出城的人?” 戚源崇戏谑地说:“那就要问你了,那么多人还不都是你送进天牢的?” 罗相难以置信:“你是说,你放了天牢的所有犯人?” 戚源崇阴鸷地说:“有何不可,朕既然是新帝,原本也要大赦天下以示恩德,就当是提前了。” 绯绝颜在琉璃瓦上斜卧着,手肘托着头,无声地笑。这便是她说的计谋,天牢虽然淑妃不在,但尚有利用价值。罗相增强宫中守卫,必然抽调各处兵力,天牢必然也会守卫减少,她可以少费些力气。放了天牢的犯人,并引导他们逃出城。也怪罗相行事太霸道,天牢中多是不肯归顺他的人,竟然也搜罗了不少。这些人趁乱出城,刚好与进城的大军相遇。一时间人仰马翻,大军乱了阵型,想制止,却发现面对的手无寸铁的平民,打也不是走也不是,两厢僵持不下。再加上有些百姓不明就里,见状以为尚京大乱,跟着犯人出城,场面根本控制不了。罗相的这步硬棋就这么将死了。 罗相绝望地软下去,半晌却仍然不肯死心,多年大权在握,没有人尝过权利的滋味甘心放手。他垂死挣扎地说:“那又怎样,淑妃那老妇的命在本相手里。今日我棋差一着,也不求全身而退,倒不如我们玉石俱焚吧。” 戚源崇没料到罗相会破罐子破摔,他的妻小的命也可以不顾了。他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绯绝颜觉得是时候,弄点异象了,怎么利用那就看戚源崇的脑子够不够灵光。她莲指结印,凝神聚法。霎时,六月的天气,寒风四起,天色由晴转暗,灰色云沉郁了整个尚京。一刻比一刻凛寒。大殿的地砖上竟然凝起了霜花。 戚源崇忽然狂笑不止,“罗相窃国不仁,老天都看不过去。罗党听着,若此时弃暗投明,朕酌情留你们一命。如若不然,天罚将至!你等必遭天谴灭族!”话音落下,大殿上已经寒风凛冽,众人冷得瑟瑟发抖躲闪不及,六月天气,蓦然间竟然飘起了鹅毛大雪!众人惊诧不已。 罗相和朋党也惊慌失措,满地的冰霜渐渐延伸到这些人的身上,凄寒绝顶,众人吓得惊叫不止。罗相惊慌之余却未言语,其党羽倒先扛不住了。 “我,我知道淑妃关在何处,殿下饶了我吧。”罗相身边的一名武将拖着冻僵的腿先服了软,身边几个也跟着附和着求饶。 绯绝颜知道戚源崇还要控制局面,用法力通心告诉他自己去解决,戚源崇留下料理这些判臣。 绯绝颜一向不入凡尘,也不知如何与凡人打交道,本来只是一时兴起,却也没想到介入这么深。她跟着指路人,到皇宫的地宫之时,发现淑妃已经奄奄一息了。 半数银色掺在乌发之中,瘦弱干枯的身体,绯绝颜知道凡人生老命死自由命数,眼下看去还是有些不忍,素指一点眉心,给淑妃渡了些法力,恢复一些生气,其余的就算是她也不能干涉了。 她命人将淑妃安置好,在返回时戚源崇已经把大殿料理好,已然夺回兵权,诏令城外大军若归顺新帝既往不咎,如若不然按谋逆处置。 绯绝颜伸了个懒腰,决定回去睡一觉,屋顶太硬了,躺得腰痛,折腾这许久,总算没白费。刚转身,却听得一声:“你要去哪儿?” 说话的正是戚源崇,绯绝颜抖了抖披风说:“回去睡觉。” 戚源崇忽然一个箭步上前,绯绝颜看着高出她一头的他,此刻他也正俯首与她四目相对。他伸手帮她整理披风,绯绝颜却觉得这力道更像是束缚。 “回去?如今你不入世也入了,嫌麻烦也晚了,我只当我们之间契约伊始,现在你要回神凤山?”戚源崇忽然裹紧她的披风,拉她近身。 绯绝颜想推他,却发现被紧裹在披风里,这小子抽疯了么,“我说的是回国公府睡觉。”她本来想说本座去哪你小子管得着吗,话到嘴边却变成这一句。 戚源崇眉头微蹙,“回什么国公府,如今不合适。我已经在宫里给你备了住处,哪也不许去。” 绯绝颜懵了,这还是她认识的戚源崇吗?那个从小孤僻,任人欺凌,瘦高少年似乎渐渐模糊了。她娇宠至今,还没有人这样对她呢。从小到大吃穿用度,无不珍稀,倒是凡人的皇宫没赏玩过,住住也好,歇够了再说。 四十三 冤家路窄 满庭娇花,一室华锦。室内摆设雅致又不失高贵,摆设均是青瓷和水晶,紫红色的地毯花纹繁复,紫色的幔,淡蓝色的纱帐,伴着淡淡的暖香,绯绝颜睡得一夜酣甜。 不记得梦里有什么,倒是窸窸窣窣的响声让她睁开眼,隔着朦胧的纱绯绝颜也看得出是戚源崇坐在阁中喝茶。 绯绝颜皱皱眉,就算她非凡人,总还是个女的,如此毫无顾忌好不尊重人。 “你们凡人倒不拘小节,随便什么男子都可入尚未出阁女子的闺房,好生随意。”绯绝颜掀开纱帐,无扭捏之态,大方地洗漱整理。 戚源崇知她没好气,却不急不恼,慢慢放下茶杯说:“睡得可好?” 绯绝颜环顾四周说:“还凑合,跟本座神凤山的寰宫还是差得远。”其实她看得出,戚源崇极其用心。注意她喜欢的颜色,拿捏雅致风格,又兼顾了舒适,可是她偏就嘴硬。 戚源崇倒没生气,“休息够了,我派人服侍你沐浴更衣,去见我母后吧。” 绯绝颜把头发挽个飞月髻,一扭头,“什么?见谁?”她一时没反应过来。 戚源崇有点不耐烦地说“我母亲,就是之前的淑妃,你亲自救她性命的。” 绯绝颜把不合适的簪子扔在梳妆台上,不悦地说:“你也说了,是我救的她的命,不是她救的我,理应是她来谢我,怎的还要劳烦我去见她,你们凡间都是这么对待救命恩人的?” 戚源崇急的一跺脚,“不是,不是因为那个,她到底是我母亲,是长辈,你……” 绯绝颜换了根透润的玉簪对着镜子说:“你可知本座的身份,凡人就算修成仙都不够资格拜见。比辈分无非就是岁数,你知道本座活了多少年岁了?谁是谁的长辈呀?” 戚源崇张了嘴却含糊不清,“我是说,哎呀,算了”他看了看来去匆匆的宫人说:“也罢,迟些吧,现在百废待兴也不急于一时。” “禀陛下,太后请您过去。”一个柔媚的声音响起。 绯绝颜一扭头,一个宫女打扮的女子站在门口的帘外,看不清容颜,身量却纤柔,隐隐地绯绝颜感觉到丝丝香气。绯绝颜仔细辨别,这根本不是香气,而是妖气幻化的味道。 戚源崇冲着门外道:“知道了,你下去吧。” 门外的宫女却并未着急离去,接着说:“太后的意思,身子不适,请陛下即刻过去。” 戚源崇一愣,叹口气说:“我回头再与你商议。”起身掀起门帘欲出。 在他掀起帘子的一刹那,绯绝颜看清了宫女的容貌,容色艳丽,只不过是妖冶的那种,倒是在一众宫女中显得脱颖而出。绯绝颜记得这是她第一次见锦婳。 戚源崇并未注意这宫女,出了门还略有犹豫地回头看了一眼才离去,完全没看到这位传话宫女不似寻常宫人谨慎地低头,反而目光大胆地追着他。 绯绝颜一抬手,一只小雀落在手心,叽叽喳喳半天才飞走。从起事到现在,绯绝颜一直用百羽盯着皇宫内外。这只小雀正是盯着淑妃也就是太后的,从它口中得知。这宫女是这几天行走在太后跟前的,百般讨好,服侍得太后妥帖,极为受宠。绯绝颜冷笑,是了,冥蛇嘛,最后曲意逢迎了。 戚源崇在太后那如何她不知,倒是好些日子没来见她,听小雀们说,他慰问老臣,招贤纳士,还要平衡各方势力,降赋税,免徭役安抚百姓,忙碌得很。百废待兴也不奇怪,她也乐得清闲,宫礼赏花喂鱼,看看古籍字画,风雅得很。 一日,绯绝颜在宫中花园散步。凡间花草自然与神凤山常年的葱郁和繁花不同,四季更迭,花不同时,眼下虽正是姹紫嫣红,她心中却仍然惦记桐花。偶然见,她发现这皇宫之中也有梧桐,只可惜花期已过,她站在树前恍然回到行宫那片我见犹怜的桐花。 “大胆,见了太后,还不见礼!”一声厉喝,把绯绝颜从回忆中拽回来,这声音却熟悉。她余光一瞥,正是那天的传话的宫女,当时她还不知她的名字。绯绝颜觉得可笑,给凡人见礼成何体统。 “说你呢,太后凤驾在此,你不回避便罢,竟然不行叩拜之礼,来人把她拖下去!”她厉声斥责。 绯绝颜用帕子擦了擦桐树叶上的浮尘,缓缓转过身。这才看见当日的淑妃已经红光满面,珠翠满头,华服加身,再不似那日形容枯槁。而这化了人形的冥蛇横眉竖目的,跳出来维护今日太后的威仪。绯绝颜本想无视她们,却又想着打了照面不理不是她神凤族的家教,微微颔首示意。 冥蛇更放肆了:“你这算哪门子的礼,太后何等尊贵,你竟如此不敬。” 绯绝颜越发觉得这冥蛇声音刺耳,却瞥见太后脸色铁青。 “太后祥安,今日见倒不似从前病容,本座甚是欣慰。怎的太后贵人多忘事竟然不记得之前的一面之缘了?”绯绝颜想着给这老妇留些颜面,并未提及地宫幽禁。 太后细端详,登时脸色一沉,却不言语。绯绝颜料到她会如此反应,这人也好神仙也罢,有福可同享,有难当时感恩事后忌讳。看过她最落魄最卑微的一面,就算有恩,她也会觉得是根刺,随时可能刺破她如今的荣光让她颜面扫地。所以这位太后并未如常地感恩戴德,反而缄默不语,目光在绯绝颜身上像要抹杀她。 “少在这套近乎,太后岂是你等可亲近的人物,还不速速行礼退下!不然治你大不敬之罪。”冥蛇不依不饶。 绯绝颜没了耐心,以她的身份向凡人行礼,不是令凡人折寿就是天罚,她可不想造孽。轻提银锻青丝绣鸾的襦裙,转身欲离开。 “哎,你好大的胆子,别走,来人呐,给我……”冥蛇依旧大喊大叫着。 “算了,锦婳,不要与她计较了。”太后终于开口。 “可是太后您身份尊贵,怎能如此。”锦婳卖乖地说。 太后接着低声说了一句,绯绝颜就算离开也听得清楚,“查查她是什么人。”绯绝颜冷笑,查本座? 回到凤栖阁,戚源崇正在园中看花。 “这么快就来兴师问罪了?”绯绝颜拂了拂裙上的草叶,讽刺地问。 “什么问罪,怎么了?”戚源崇莫名其妙。 “你娘让我给她磕头。”绯绝颜端起宫女送来的茶就喝。 戚源崇愣在原地,半晌才说:“你不要与她计较,凡人皆如此。” “我不想计较,但是她想,我说怎么上次你说让我去见她呢,原来她眼中救命之恩难以启齿,你是她所生,大概也心思如此。我本就行事遵从本心,如今承诺也罢,戏耍也罢,我助你至此也算机缘,不如就此别过吧。”绯绝颜放下茶杯,裙角因为御来的风而摆动。 戚源崇惊得睁大眼睛,刚要开口,却见绯绝颜要御风离开登时上前一把拉住她的手腕。 绯绝颜觉得手腕如铁钳环住,痛楚非常,“干嘛,牛不喝水强按头么?” 戚源崇说:“喝什么水,你早就被我拉下水了,怎么说着就当真,那是我娘我拿她没办法。她吃了很多苦,我也不好苛责。” “她生了你,我还救了你也救了她呢,怎么你对她不好苛责,就来苛责我么?”绯绝颜反问。 “我没责怪你任何事,不喜欢就不见,她能耐你何。倒是正事要紧,内忧未平,外患已至。”戚源崇叹气说。 绯绝颜甩开他的手,连带身上天青色的披帛也掉了下来。 戚源崇捡起披帛,轻轻抖了抖又重新帮她披好。 “北境劼族来犯,边疆告急。”戚源崇看着花圃里杂草说。 “那就发兵剿灭就是,找我商量什么?”绯绝颜不以为然。 “派去的军队尽数失踪,尸骨无存,事有蹊跷。”戚源崇忧心忡忡地说。 绯绝颜白了他一眼,有事想起她来,她真有些后悔蹚浑水。 “我打算御驾亲征平乱,我一走朝中虽有相国坐镇,但有你在我才放心。”戚源崇淡淡地说。 绯绝颜一挑眉,就知道使唤人。“军队尽数失踪,恐怕寻常,你登基不久就御驾亲征,速战速决还好,否则怕又生变数。” 戚源崇望着天边的暗云,无可奈何地说:“在其位谋其政,躲不掉的,只看天意如何。”说罢,却又定定地看着绯绝颜。 朝内暗潮汹涌,邻国又虎视眈眈欲趁虚而入,的确,夺位是成功了,然而只是刚开个头而已,绯绝颜忽然觉得戚源崇也不易,安静地坐下来,手指无聊地敲击石桌。 戚源崇接着说:“你放心我会好好布防,只是,非人之物恐怕趁机来袭,还要请你费心,所以请你不要……那么快离开可好,再说,我还想着等着局面安定,给你很多人间有趣的东西。” 绯绝颜垂下眼帘,若有若无地“嗯”了一声。 戚源崇如释重负,从袖中拿出一支洁白莹润的簪子递给她说:“这是我请匠人为你特意所制,用的是先帝私库中极品白玉。” 绯绝颜看那簪子,通体透润,其上偶然几丝青绿恰恰契合簪子的造型,居然是她最喜欢的桐花造型,欲伸手接过来。他却近了一步,轻抚她发髻,斜斜地插上去,丢了一句“我明日启程。”就走了。 绯绝颜看着他背影,若有所思。 四十四 并肩作战 绯绝颜远远地看见,戚源崇一身金甲,红色大氅如旌旗一般回荡。大军气势高涨,他在战马上不同于往日的儒雅,英姿飒飒的样子是她不曾见过的。虽然当日攻入皇宫之时,他也身着戎装,但那时他是带着杀气的复仇者。 临出宫门之时,太后在锦婳的搀扶下泪如雨下,拉扯呼号大煞风景。绯绝颜看见锦婳似乎上前献了衣物药品,戚源崇一抬手并未接受。他的目光却不经意地寻找着什么,遍寻不见才不甘心地转身离去。绯绝颜含着一颗彤果暗笑,找什么呢?总不会是盼着她也作儿女沾巾之态地送行吧。 戚源崇出城许久,管道上烈日凌空,六七月的天气娇艳欲滴却并适合行军,好在大军训练有素步伐无歇。绯绝颜莲指结印引来风云,半晌浊云蔽日,顿时凉爽了许多。戚源崇看了看天色有些诧异,回过神,绯绝颜已经跨白马在他身侧,惊得他动容。 “你!你什么时候来的,不是让你留京坐镇吗?”戚源崇低声地问,环顾四周,似乎绯绝颜来的太快,四周并未察觉,倒是随行的内侍发现了,圆滑地低头不语。 绯绝颜一身白色铠甲,内里青衣相称,长发束玉冠,如此俊朗装扮看得戚源崇有些心旌荡漾。 “那破皇宫有什么可坐镇的,我已设下结界,若是寻常妖邪不足为虑。若是邪魔妖物,我已放出式神,足够撑到我回去。倒是你,什么不查探贸然出征,胆子倒大。不怕辛苦抢来的龙椅丢了,留下你那势力老娘摸眼泪么?” 戚源崇本来欣赏她一身戎装的俊美,却被这句话噎得皱眉,“如今大局初定,邻国虎视眈眈,我亲自出征一来封了朝中说我不堪大任那些人的嘴,二来邺国需要一场胜利震慑四方。而且,我料到你迟早会来。”他忽然得意地拉了一下缰绳。 这下轮到绯绝颜皱眉了,这小子什么时候这么滑头了。 绯绝颜听戚源崇说过,北境劼族乃是游牧为生的部落,靠天吃饭总有贫瘠,于是时常在要道截获往来商队为生,物资全靠边境易市。之前的数年,罗相短视,为了避免边境滋扰,干脆关了易市。让边境平民少了营生不说,更逼急了劼族,时常入边城烧杀掳掠。如今听闻尚京易主动荡,干脆大胆进犯边境枢城。附近郡县曾派兵探查驱逐,然而无一生还不说,竟然无迹可寻,甚为蹊跷。 绯绝颜在马上,依旧玉瓶不离身,一边喝酒一边说:“我之前派出的鹰隼回来报,大军几次交战时,曾有黑风卷天,此后那些人变消失不见。至于是何异类,因为黑沙狂卷,鹰隼不能靠近,所以并未看分明。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吧?” 戚源崇脸色阴下去,“我早知是非人之物,倒没先到劼族能和妖物合作,也不知是谁给他们的胆子。” “那你还不是胆大驱使本座,胆子又是谁给的?”绯绝颜戏谑地问。 戚源崇盯了她半晌,却没作声。 大军急行军约半月就赶至枢城附近,但戚源崇在城外三十里处安营扎寨,先按兵不动。另派了一队精锐去刺探军情。 绯绝颜唤来此地百羽,详听近日的见闻。 绯绝颜卸下冷冰冰的铠甲,把脚浸在凉爽的溪水中,还来回地游荡,脚腕上 银丝串得玉坠子清脆地碰撞。鸟儿们围着她叽叽喳喳,几只还大胆地落在她的手心和玉臂上。绯绝颜静静地听着,时不时还用羽族语言交谈几句。 没多久,戚源崇面色凝重地走了过来,见到绯绝颜露着雪色的小腿玉足,还有叮当作响的脚链,画面绮丽,一时却红了脸转过身去,忘了来意。 绯绝颜并没有羞赧之态,拭干水珠,整理好衣饰,从容地说:“你派去的人都永远回不来了吧。” 戚源崇缓缓转身,见她穿戴好才舒了一口气说:“探子来报,去刺探的那些人还近城门,一股黑色妖风就把他们卷走了。但未见妖物现身。” 绯绝颜说:“我问过了,那妖物是近日才来此地的,劼族本就有巫师可召唤非人之物,但需献祭人命。听说他们自己部落中因为召唤仪式已经先牺牲了一个族姓的人。” “什么?他们为了召唤妖物,竟然牺牲自己的子民?”戚源崇恨得攥紧拳头。 “这有什么奇怪的,凡间骇人听闻的事还多着呢。他们大概是山穷水尽了,才如此疯魔。以为注定能分你半壁江山,此后劼族就可能衣食无忧了。”绯绝颜指上停着一只翠色的鸟,鸟儿嫩黄色的嘴正啄她的手。 戚源崇恨得咬牙,半晌却渐渐冷静,“狼子野心,有我在休想得逞。” 绯绝颜在帐中无眠,对面戚源崇和众将军对着沙盘或争执或商议闹腾了一夜。 翌日,绯绝颜吃着早饭,对面戚源崇像吃毒药一样嚼着嘴里的饭。 “有什么好纠结的,终究打仗是有牺牲的,你不是也做了牺牲的打算么?”戚源崇一愣,“你猜到了?” 绯绝颜说:“有什么好猜的,明摆着,要诱饵引那妖物出来,其他人还要入城擒贼。围了那城,也不过是妖物的点心,只能强攻。” 戚源崇赌气似的咽下一口饭,仰头又压了一口酒。 “如果我说,我有办法引那妖物出来而不枉送人命呢?”绯绝颜也喝了一口酒。 戚源崇紧锁地眉松懈了一些,却又紧回去,“我不能让你冒险。” 绯绝颜轻声笑了笑,“我在你眼里就那么鲁莽无知么,再说那妖物多半也是个半吊子,与我而言不过是饭后运动。”其实她看得出他真的担心,心里还是有些安慰的。 戚源崇认真地看着她说:“你打算如何应对?” 绯绝颜说:“能被凡人巫术召唤的多是低阶的妖物,我以法术将式神扮成军队,对方多半上当,借此引出妖物先劈了再说。” 戚源崇思索片刻,“你可有把握全身而退?”他又问。 绯绝颜觉得他有点啰嗦,“放心吧,还是你觉得我真是靠着出身混到今日的白丁么?”她有些不悦了。说实话,从出声至今,无数人都觉得她是仰仗出身高贵,家族宠爱才有大祭司的尊荣。他们何尝知道,她是如何走到今日的。 青鸾在五凤中甚为罕见,血统尊贵,然而,尊贵有时候也不见得是好事。她在众手足中排行最小,从懂事起,所有人都说她贵不可言,言下之意却是不必努力,坐享其成便好。然而坐享其成的成果无非就是和其他显赫神族联姻,看过那些表面风光背后凄凉的姐姐们,她并不向往。她属性与寻常火凤不同,竟然是截然相反的冰属性,族中背后也指指点点。她太特殊了,特殊的宠爱,也就意味着深深地诟病。 她立志拜西方神母为师,蹚了火棘河,滚了灵削阵才感动神母点头收她为徒。在刻苦修行的三千年里她除非生病爬不起来,否则没有停过一天。出师之后,她要角逐大祭司一职,族中耆老非说有史以来都是男性祭祀不同意她参加,她硬是顶着压力和数百名竞争者苦战才赢得尊荣。自此她在神凤族再不是那个被视为吉祥物的摆设,而是货真价值的神女。虽然神界对她礼敬有加,然而仍然时不时有人老调重弹,每次她都狠狠怼回去。如今竟然也被这凡人小看么? 她用法力将凤羽化成军士,整齐划一,气势如虹,和凡人看上去无异。戚源崇叹为观止。绯绝颜觉得肩头一紧,戚源崇攥紧她的双肩,用额头抵住她的,轻轻说一句:“我还是不放心,记住,如果有变,顾全你自己,不必管我。” 绯绝颜觉得心头一热,他却放开她头也不回地离开。 夜幕初上,月色朦胧不清。绯绝颜带着式神逼近枢城,开始没什么异样,不多时头上凭空起风,渐渐把本就不明亮的夜色遮得晦暗。 绯绝颜登时策马向旁奔驰,黑风紧追不散,所到之处连沙土都吸了进去。绯绝颜马不停蹄引得黑风偏离城门,估摸着差不多才停下。 戚源崇看准时机,带兵长驱直入攻城门,守城的劼族措手不及慌忙射箭还击。 绯绝颜猛地拉紧缰绳,马儿被迫转了头,迎在头顶的是一股黑不见指的浓雾逼近,浓雾的中央竟然探出一条长百尺的舌头! 绯绝颜冷笑,原来是个只会吃的红舌怪。 式神被当做人尽数吸进红舌怪口中,周围黑风狂卷。绯绝颜的衣摆被吹乱,马儿也长嘶不止。绯绝颜抽出断音剑,飞身一跃,懒腰一斩,登时血流如注,长舌在妖物地痛苦嚎叫中缓缓地砰地落地。绯绝颜快速飞旋衣摆绽放如莲,躲开血污。 这边戚源崇紧锣密鼓地攻城,城门将破,城头劼族兵勇却用燃了火的箭射击, 城下将士也伤亡惨重。 绯绝颜乘胜追击,凌空一招灭天斩,妖物一分为二,黑气退去,留下的是妖物残尸。她在莲指结印引来寒风,城头劼兵被风雪逼得睁不开眼,停下攻击。 戚源崇一鼓作气,破了城门,入了枢城。 四十五 战后之战 绯绝颜飞上城头用石子打晕了那些劼人的残兵,高处望下去,城内外火光冲天,厮杀声、冰刃碰撞声、哀嚎声混在一起,必会扰得四方鸟兽们惊觉不安。 绯绝颜一早就放出手下小雀去通知附近的鸟兽精灵避难,做神仙也不是修为高就可以躺平,护佑生灵依旧是职责。绯绝颜在城头找个干净地地方坐下,拿出袖中的玉瓶,琼浆玉酿入喉,方化解了战后沸腾地狂热。对绯绝颜来说,这红舌怪也就是热身的程度,其余的就要看戚源崇自己的造化了。 反观城内,本来劼族以为有那妖物高枕无忧,没想到功亏一篑,没先到邺国大军能破城而入,城内守兵措手不及地应战。戚源崇带领大军势如破竹,很快荡平敌寇。然而,劼族毕竟凶悍,眼见占不着便宜,大部分都是逃走的,并未伤元气。绯绝颜看到戚源崇打扫战场,竟然太无聊睡着了。 再睁眼,城门上的阁楼都已经收拾干净了,东方的红日慢吞吞地爬上来,染得城楼一片金黄。绯绝颜一伸懒腰,身上有什么落了下去。她低头一看,是一件锦里裘皮。 “真是服了你,这样的兵荒马乱你竟然能睡着。”光芒中一个颀长提拔的人影立在那,背了光看不清脸面衣着。 绯绝颜不用看也知道是谁,“神界与人不同,大多数时候不愿争斗,能和平解决就和平解决,有时候吃亏还显得自己修为超脱呢。所以我们也没办法理解凡人总是打打杀杀,争争抢抢,无聊的很。” 戚源崇走过来拾起裘皮,抖了抖,眼睛看着城内尚未清理的尸体,叹口气说:“神仙大多得天独厚,而凡人不同,屈指可数的几十年,不去争取就什么都没有。” 绯绝颜看了看他,他已经换了一身干净的墨绿色常服,头发也整齐地束好,却难掩满脸倦容。凡人寿数,她还真的没想过这个问题,是啊,她当初不也是觉得不过几十年,在他身边游戏人间也好,弹指一挥的功夫,却没想过于他而言是漫长的一生。 “城中状况如何?”绯绝颜岔开话题。 戚源崇有些失望地说:“城中富庶人家大多数在劼族来之前就已经望风而逃,少数留下的也被劼族搜刮殆尽,城中人口因为杀戮和逃亡流失大半,恢复元气怕要从长计议。” 绯绝颜点点头,又问:“那些画鬼脸的人呢?” 戚源崇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这是他为战事忧心,不,是他从小大大二十二年中为数不多的真心的笑。“什么鬼脸,劼族拜鸟兽为神,喜欢在脸上涂彩身上覆兽皮模仿,是求神灵庇佑之意。” 绯绝颜嫌弃地白眼,“神界传闻早年神祖创世之后,以自己的样子创造诸神和万仙包括凡间的人类和鸟兽,说到底凡间是神界的仿制品,神族也是凡人之祖,怎地他们倒拜那些旁的为祖先,简直是认兽作父。” 戚源崇继续笑了两声才停下,“他们所栖之地太过蛮荒,能生存也属不易,所以他们一来觉得鸟兽是食物之源,二来他们也渴望凶猛鸟兽的力量保护自己才这样的。在你眼里,他们倒像是画鬼脸的小丑了。”他笑容渐渐消失“正因为他们几乎没有退路,为了生存他们才会疯狂掠夺。可是今日虽然挫败了他们,伤亡却远不及我们多,以他们有仇必报的个性,非常有可能反扑报复。” 绯绝颜理着自己的头发,忽然听到“报复”不耐烦地说:“怎么着,还没完了?那你可有打算了?” 戚源崇沉默半晌,转身向着已至当空的太阳,背过手,“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当然,如果有可能,我还是想不动干戈。” 绯绝颜惊讶地说:“你莫非想求和?” 戚源崇冷笑:“是逼他们向我邺国求和,邺国大胜,哪有去求败寇的道理。” 接下来数日,戚源崇坐镇枢城,重新任命地方官,加强布防,修养大军,抚恤百姓,城内渐渐恢复生机。绯绝颜静静旁观,通过唤百羽监视劼族的动向。 戚源崇却一边游刃有余地批阅尚京送来的奏折,一边闲的喝茶。 绯绝颜抬手放了落在手心的雀儿,“看来你很有把握,不过,也是,你封锁了能和劼族互市的边城,还联合了邻国以十倍之价逼劼族易货,眼下虽未入秋,不过劼族是游牧民族应该急于囤粮草过冬,如此一来他们就快逼得山穷水尽。” 戚源崇抿了一口茶,眼中带笑却不言语。 果然不多日,劼族求和的折子就递了上来。 戚源崇放使者进城却又晾了他们数日,才肯见。 谈判使者依旧顶着彩绘着图案的脸,绯绝颜躲在帷幔之后看着仍然觉得像鬼脸。 来人,一男子为首,向戚源崇递上求和书,只微微颔首,腰都不打弯,更不行跪拜之礼。 戚源崇挑了挑眉,近侍最会察言观色,亦不上前接求和书。 枢城所属郡守和主将不依不饶,什么败军之国如同丧家之犬之类的话狠狠挖苦一番。 堂下争吵不休,绯绝颜瞧了瞧戚源崇,他正专注地看折子,仿佛堂下无人。 绯绝颜注意到劼族男子身旁的是一个兜帽宽袍的人,帽子的阴影遮住了大半个脸。但绯绝颜从身形和举止判断应该是个女子,双手交叠于胸前始终不为所动。 绯绝颜探查气息,两人并无不妥,但那女子的气息却有些特殊,她一时也说不上来哪不对劲。 争吵也没个结果,兜帽女子忽然靠近男使者耳语片刻,男子脸色肃然起敬。 绯绝颜忽然觉得这女子非同一般,于是趁着众人不注意,悄悄走出来,站在戚源崇身边。 男使者住口退后,这神秘女子接过求和书,悠悠地开口:“我戎劼虽行事有不妥,邺国此次也出手太狠,逼得我们走投无路。然事无绝对,今日仇敌明日也可握手言和,终究两方毗邻,我听得一句话远亲不如近邻,也许将来还有用得着我们的时候,看邺国明君也不是个不留余地的,不然也不会允我戎劼求和。不如请您过目求和书,详细容后再议,化干戈为玉帛吧。” 女子缓缓上前,近侍上前欲接,她却不理会,坚持靠近戚源崇献上。 绯绝颜觉得蹊跷,那女子近了,绯绝颜仔细探查气息竟然有些许妖气露出,难道这女子是妖?绯绝颜没空多想,抢先一步,一抬手接了求和书。那女子猝不及防,下意识去夺回,却露出手臂上血色的绘纹。刺眼的红色密密麻麻地写着符号,这是什么?难道她是……绯绝颜忽然想起那红舌怪的气息,她难道是劼族中召唤妖怪的巫师? 女子登时一甩宽袖,一只头部长满刃刺的狸立刻飞出来扑向绯绝颜! 绯绝颜来不及反应,戚源崇一把推开她,迎了刃刺,胸口鲜血如注,他立刻抽了刀抵住那刃狸逼它离身。然而那孽畜咆哮不止,怪力非常。戚源崇忍着剧痛与刃狸对峙,僵持不下。 绯绝颜立刻拔剑让孽畜身首异处。众人被惊得愣在原地,戚源崇虚弱地倒下去,他们方手忙脚乱去搀扶。 那女子兜帽脱落,脸上也画满了血色的符号,看不出长相倒很骇人。她如鸡爪一样的双手交叠于胸前,口中念念有词。登时庭院内外凭空入了很多长毛白虎凶猛异常。 “立刻召御医,守卫集结护驾,放走刺客你们提头来见!”戚源崇捂着伤口冷静地指挥。 绯绝颜莲指结印,默念光明法咒,护住戚源崇。随机飞身拦住巫师去路,她不能伤人,但总能让她闭嘴,劈手打晕了她。 庭院中长毛虎怪四处伤人,侍卫拿怪物没办法,绯绝颜飞出羽镖,长毛虎触镖之时立刻化烟不见了。 一番折腾总算安静下来,内室里,御医们手忙脚乱地给戚源崇包扎伤口,可是戚源崇却因失血过多昏迷不醒。 绯绝颜有点看不懂他了,明知她是神女之身,这些杂碎妖怪伤她不得,他还扑上去做什么,不是送死么?他不是要光复大业,要照顾母后,要带她看尽人世烟花么?如今还看个鬼。 “哎呀,这如何是好啊,陛下的伤失血过多,很是凶险哪。”御医哆嗦着感叹。 绯绝颜在戚源崇身边坐下,摸了摸他的脸,冷的像冰,他不会真的就这么消失吧。想到这个绯绝颜觉得心中一沉,不知不觉间他在她心里有了那么一席之地,至于是什么她也说不清。 四十六 你骑的是马吗 绯绝颜给戚源崇渡了些法力护住他的心脉,盯着他惨白瘦削的脸。不是已经入住尚京为帝了么,应该不似从前在行宫朝不保夕的日子,人间帝王不是吃得很好吗,怎么还是这样瘦呢?她叹口气,也是,就算她整日里赏花饮酒多少还是知道的,朝堂里风云暗涌,边疆不宁,邻国又虎视眈眈,他比起从前虚与委蛇保命的日子也没好多少。从前是一把剑悬在头顶,如今是很多把刀抵在颈肩,哪怕呼错一口气大概都会震动朝野。 绯绝颜也不明白她帮他是对是错,本来就是游戏人间,顺手还他一个愿。如今他为帝位所累,究竟是不是他想要的呢。她彻夜守着他,防备有妖邪奸佞肆机偷袭。可是连日的奔波,就算是神仙也有累的时候。一个恍惚,她竟然迷糊过去了。 洁白的桐花树下,一个清瘦俊秀的少年,痴痴地望着,用手心小心地捧着落下的花瓣,掏出一方帕子把花瓣包起来放回树下。看到有人经过,慌忙跑开,跑了几步又停下回头,对着她露出纯真的笑容,挥了挥手才离开。 绯绝颜猛然惊醒,这什么意思,他要……离开了么?她慌忙看戚源崇,伸手试了试鼻息,还有气,一颗心才放下。自己的衣袖不知何时竟然被他攥在手里了。是醒过,还是下意识的举动呢?她盯着他依旧没有血色的脸,他却缓缓地睁开深邃的眼睛与她四目相对。 “你一直守着我么?”戚源崇虚弱而沙哑地说。 绯绝颜整理了下衣饰,端了端架子说:“我是觉得如果你不在了,尽早另做打算。” 戚源崇无声地笑着,像看穿了她的谎言。“你没有伤到吧?” 绯绝颜微微点头,“为什么?” 戚源崇笑容消失,“什么为什么?” 绯绝颜无奈地说:“为什么要挡在我身前,你应该知道他们伤不到我,为何要冲上来害得自己差点没命?” 戚源崇移开目光,看着床上帷幔的花,喃喃自语:“是啊,为什么呢,那一刻脑子什么都没想就冲上去了,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可惜差点没命,人家还一点不领情。” 绯绝颜急了,“谁不领情了,谢陛下救命之恩,行了吧。”她装模作样地说。 戚源崇一皱眉,“什么陛下,你不许这么叫我。” 绯绝颜叉腰站起来在寝室踱了几圈说:“那叫你什么?”她活动着僵硬的肩膀。 “在你面前,戚源崇永远是戚源崇。”他坚定地说。 绯绝颜说:“好。我想了想,如此算你我两清了,我救你一次,你又救我一次,两不相欠了。” 戚源崇惊得立刻坐起来,全然不顾自己虚弱的身体,猛一起身眼前一片黑,他强忍着不适说:“你这是何意,我为你挡刀,你要弃我而去吗?” 绯绝颜也吃了一惊,“什么叫弃你而去,怎么说的好像戏台上那些哭郎君的小娘子一般。” 戚源崇挣扎着要下床,绯绝颜走过去要搀扶他,没想到却反被他抓了肩膀制住按床桅。绯绝颜甚至有些怀疑他是不是和御医串通好了,伤势根本没有看上去那么重。然而很快她就知道自己想错了,他寝衣的胸口渐渐渗出血色。 “你答应我夺位,我也答应你回报,如今朝堂不稳你就要半路脱逃,你……你这是食言而肥。”他胸口剧烈的起伏。 绯绝颜试着挣脱他的手,他的手却如钳子一般扣在肩头,她所幸放弃了,无奈地说:“我只是说你不用再觉得欠我大恩,我们之间平等了,谁说要走了,本钱下了,利还没收呢。谁食言而肥了,谁肥了,我肥吗?” 戚源崇紧盯着她的眼睛许久,才缓缓放开,而后体力不支倒下去。 绯绝颜吓一跳,“你还是保你自己的小命吧,不然我找谁要利钱去。” 戚源崇大笑:“我还死不了呢,你放心。” 绯绝颜看着戚源崇稍微好些就开始收拾残局了,劼族假意求和实则行刺之事昭告邺国和邻国,还放出风说巫师被囚。劼族大乱,邻国议论纷纷,巫师亲自下手邺国帝王都能无事,在加上近日边疆平定捷报频传,邺国在诸国地位巩固。尚景闻讯后,原来蠢蠢欲动的势力也稍微安定了些。 戚源崇打算尽快启程回京。 收拾行装的第二天,戚源崇一大早拉着绯绝颜就要出去。 绯绝颜头发还没梳好,连忙甩开他的手,“干嘛,一大早,本座梳妆未毕,你这干嘛火急火燎的,去哪?” 戚源崇无奈地说:“不是跟你说了,今日有留在当地的驻军和民女喜结连理,我应邀去观礼吗?” 绯绝颜想起来,好像之前戚源崇提过,是有这么回事,可是昨夜喝多了给忘了。 “那个,我是想郑重点,毕竟是人家一辈子的大事嘛,快来帮忙。”绯绝颜心虚地说。 她一个响指,几套衣服出现在床上,自己匆忙地理好及地的乌黑长发,灵巧地挽来扭去,梳了个凌云髻。 “快快快,帮我看看哪些珠花合适。”绯绝颜铺开七色螺钿宝盒,却没发现戚源崇如赏花一般端详着她,“快呀。”她催促他。 戚源崇看了看那几套服饰,挑了一套她最喜欢的青色银丝堆绣的襦裙和淡紫色菱花纱的披帛,配上水晶紫宝银冠套簪。 绯绝颜看戚源崇没有出去的打算,她干脆用法术一点换了装。纤指对镜插簪,可是似乎因为太着急怎么都插不好。 镜中她如玉的手旁多了一只骨节分明的修长有力的手,宝石簪子在他手上显得很纤细温柔地轻抚她的发髻试探着找好位置簪好。 绯绝颜从小到大,除了母神和姐姐们帮她梳妆过,男人帮她插簪还是第一次。戚源崇在她身侧倒不催促了,仿佛欣赏一般柔沐地看着她。绯绝颜忽然觉得心中如同头上宝石簪上的流苏,簌簌地荡漾。 那对新人是在重建枢城时两情相悦的,一个是城中孤女,另一个是留守城中的兵勇,双方没什么亲人,想成亲之时有尊长在场。城中耆老觉得许久没有喜事如今大局初定,不如斗胆请示地方官做主给新人个体面,没想到众人皆觉得是好彩头,最后仗着胆子请帝王主婚,当然对方也没想到戚源崇这么快答应。 绯绝颜在一旁觉得新鲜,虽说也看过姐姐和神族联姻时的礼俗,凡间的婚俗她倒是第一次见识。那凡间的娘子不同于神族,一身艳丽红色的花绣喜服,头上点缀些许赤金簪宝,一支双莲并蒂团扇羞涩地遮面,在喜娘的搀扶下和新郎跨门槛、跨马鞍,跪拜戚源崇和众官员,拜谢城中耆老和众宾客,还要夫妻相拜。一番折腾下来,才算礼成。满庭的宾客,道贺寒暄,好不热闹。 绯绝颜始终没看清新娘的面容,但从未被团扇遮住的桃腮看得出新娘子娇羞欢喜。 “羡慕吗?”戚源崇不知何时在她身侧,突然来一句。 绯绝颜微微转头,眼角撩了他一眼说:“我听闻凡间女子,尤其是布衣出身的,嫁了男人就要为他全家操劳,生儿育女,有什么羡慕的。” 戚源崇微微失落,借着说:“好在我不是布衣,嫁给我的女子不需要那么辛苦。” 绯绝颜坏笑着说:“辛不辛苦不知道,只不过我听闻凡间帝王一生要娶好多女人,你有的忙了。” 戚源崇忽然拉住她的手腕,认真地看着她的眼睛说:“我不是那样的帝王,我一生只为一人钟情。” 绯绝颜有些意外,宾客们忙着喝酒寒暄倒也没注意他们。 “跟我去个地方。”戚源崇拉着她就出了厅堂。 她为了跟上他的脚步一路被迫小跑,没想到他去马厩牵了一匹良驹。 双手在她腰上一握,绯绝颜还没弄明白怎么回事就在马上了。而后他飞身一跨也上了马。 初秋的草场姜黄带绿,如同染了色的皮草松软柔润,马儿就这样飞奔着,绯绝颜簪上的流苏和耳坠就这样叮当作响。 “你到底要带我去哪?”绯绝颜看着他附在自己腰上的手不自在地问。 “教你骑马啊。”戚源崇在她耳边说。 绯绝颜不屑一顾:“我会骑马,我不就是骑马来的吗?” 戚源崇狡黠地笑着,唇更贴近她的耳畔,扰得她痒痒,“别以为我不知道,你骑的是马吗?是你自己幻化出来的式神吧,哪有马儿打仗一点不受惊的。难道你不想体验凡间骑马是什么感觉吗?” 绯绝颜脸上一热,没先到他竟然看出来了。她的确从未尝试凡间骑马,也根本不会骑马。来时,因为不想引人注目,照着凡间的样子化了式神作马,他竟然看出破绽。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马儿奔腾,绯绝颜的心平静不下来,一颠一颠地闹个不停。似乎有什么改变了,又有什么一直没变。 四十七 风雨如晦 北境夏末初秋的草原上,绯绝颜依旧一身戎装单枪匹马地驰骋着。在被劼族称为圣山的地方,为了祈祷和敬神,这里的树上挂满了祈祷的缎子布条。绯绝颜在审问巫师的时候听得几句,圣山的山洞里栖息着神兽,劼族牧民时常缴纳粮食和果品之类的东西上贡祈祷平安,每年还要逼迫牧民先出一对童男童女献祭。 哼,什么神兽还吃小孩子的,不过是打着妖怪的幌子敛财图利罢了。 绯绝颜空中略过找到山洞的准确位置长驱直入,一进洞口浓重的腥臭和妖气差点把她熏晕了,用法力屏住呼吸,信手拈来一支蓝火照明。洞内和一般的山洞也没什么区别,光怪陆离的景色,只是越深入骸骨越多。绯绝颜眉头越皱越紧,这孽障究竟害了多少条性命,还都是小孩子。虽然凡人命里自有缘法,可这么残害生灵,她不能坐视不管。 入到最深处,竟然有两个岔路口出现。绯绝颜可没空玩捉迷藏,伸手一探,感应妖气的源头,毫不犹豫地进去。 里面湿漉漉的地面,时不时有滴水声,绯绝颜四下查探,角落一处反光,近了看竟是金褐色的布满鳞纹的硕大的蛇头,它似乎睡着,身体一圈圈地盘着不动弹,整个身体盘起来竟然占满了多半个洞室。绯绝颜就差那么一两步就能踩到它。它的呼吸带动洞内空气的流动,浓到不可散去的腥臭。看不清的高处有那么一点缝隙透下来微弱的光。 绯绝颜不想耽搁在这破地方太久,登时飞出羽链罩住那孽畜。那巨蛇金褐色的身体被羽链刺得一哆嗦,立刻醒过来。它睁开眼,赤红色的眼睛光芒骇人,警惕的抬起头探查四周,看到绯绝颜不耐烦地站在洞口。登时大怒,张开血盆大口摆动着头表示愤怒布满,却立刻被羽链的刺刺痛。 绯绝颜注意到这家伙的皮还挺硬的,虽然羽链让它痛却不能伤它的皮肉。 巨蛇不服地挣扎滚动着,绯绝颜莲指结印让羽链越来越紧,同时还吸噬它的妖力。巨蛇痛苦难当,大概实在忍受不了打算孤注一掷向绯绝颜猛地一扑。 绯绝颜面不改色,拔剑就是一砍,巨蛇一间房大小的头就这么齐整地和身体断开。她用法力净化了断音剑,脏兮兮的她可受不了。本来还想捉回去示众,看来是不行。再想想凡人见识少,见了这东西活着还不定什么样子。拿个死的充个数就罢了。 绯绝颜找了根绳子拖着那蛇头出了洞,有好事者眼尖大喊:“神兽被杀啦!神兽被杀啦!”引得北境沿途百姓围观,所见之人无不吃惊,但得知是圣山所谓的神兽却无人阻拦。绯绝颜笑笑,她早猜到了。 戚源崇正在指挥收拾行装,明日就准备启程回京。一声巨响,庭院中惊呼声、惊吓声一片。 戚源崇继续看着行装清册,不耐烦地示意内侍去看看。 内侍去了没缓口气的功夫就惊慌失措地跑回来:“陛下,可不得了了,您快去看看吧,啊不,您不能看,恐惊圣驾。那个绯将军,她捉了妖回来!呜……太吓人了。” 戚源崇眉毛一挑,她捉妖了?还带回来了?他推开内侍,大步跨到庭院,院中赫然一个巨大的金褐色的蛇头,仆妇宫女早都吓得跑开了,侍卫官员也都避之不及,几个胆大的远些指指点点地看。 戚源崇看这硕大蛇头的眼镜赤红泛着幽幽的光,宛如活着一般,但的确颈部的切口代表着死透了。绯绝颜随手从逃跑仆妇的托盘中拿了一杯茶,轻盈地飞上院中假山上坐下歇息。 “你这是何意?”戚源崇背着手不悦地说。 “送你的礼物,啊不,是回礼,你教我骑马的回礼。”绯绝颜得意地说。 听到“骑马”二字,戚源崇眉头微松,“这算什么回礼,你让我拿它怎么办,当摆件放殿内吗?” “你要是有这兴趣,我也没意见,不过我说的回礼你很快就会明白的。”绯绝颜跳下来,捶肩膀。 戚源崇留在原地思索,一抬手,枢城的地方官会意地凑过来小声回禀:“启禀陛下,日前审问那巫师得知,北境当地有一圣山,说是圣山其实就是有个妖怪的山头,巫师和劼族首领借此向牧民搜刮民脂民膏,听说还要每年献祭孩童。” 戚源崇厌恶地皱眉,但随即想到若是那妖怪被除,巫师不可再兴风作浪,百姓必拥戴邺国,而劼族本就元气大伤此次只能被迫卑微求和,不,也许就此归顺邺国。想到这,他忽然明白所谓回礼是什么意思了。 回京途中,戚源崇时不时开个小差,带着绯绝颜游山玩水,逛庙会吃小吃。绯绝颜不熟悉凡间礼俗,只觉得新奇好玩。然而她不知道的事还在后面。 回京之后,太后亲自率百官相迎,果不其然,太后又捶胸顿足大哭一场,也不顾及皇家体面了。倒是戚源崇觉得在百官面前不妥,硬搀扶太后回宫才结束这场哭戏。 绯绝颜在将士之中躲清净,冷眼旁观,传闻太后病了一场,可如今面色红润身体倒丰腴了不少。从服饰上看,那冥蛇似乎更得宠了,头上有了最高女官才佩戴的珠翠,衣着也华丽了不少。可惜服制上的改变也改不了那股子做作地媚劲,怎么看都不雅致。 绯绝颜正端详那冥蛇,那冥蛇忽然也看向她,并且眼中恨意渐浓。绯绝颜满腹狐疑,怎么了,挖你祖坟了么?那你应该荣幸是神凤族挖你祖坟呢。祖坟,那金褐色的巨蛇,她也是蛇,莫非是亲戚?那很是不巧了,若这冥蛇也有恶性,就洗干净脖子跟那巨蛇作伴吧。 绯绝颜没必要凑热闹,自顾自回了住处,内侍一再引路,怕她跑了一般。不用想也知道是戚源崇的示意。 一抬头匾额上“栖凤宫”赫然其上,绯绝颜莞尔一笑,投其所好么? 绯绝颜不管不顾,先歇息一阵再说。 养精蓄锐之后,绯绝颜召来小雀儿们听听宫中事,果然出门数月,宫内也热闹的很。 据说她和戚源崇走后,太后日日惦念焚香祷告,那冥蛇倒乖,不厌其烦地侍奉在侧。戚源崇遇刺那件事传回尚京之时,太后吓得晕过去,一病不起。冥蛇在榻旁一直侍奉宽慰,深得人心。太后听闻戚源崇康复之后,自己也渐渐恢复。康复之后第一件事就是封冥蛇为最高品级的女官,而冥蛇升职之后在太后面前依然乖顺,在宫中大肆收买人心,防风说太后有意将她许给戚源崇为妃。一时间冥蛇宫中炙手可热,有人眼红,更多的人趋之若鹜。而冥蛇似乎还趁人不备,引入同类入宫。 绯绝颜冷笑,怪不得觉得最近宫中气息混乱,原来有杂碎进宫了。做皇妃?冥蛇也真会异想天开,绯绝颜忽然收了笑,自己为什么对她要嫁给戚源崇的事这么在意,最近心绪时有不宁,打坐静气吧。 “锦婳大人驾到,你等还不出门速速迎接?”院中一个宫女厉声说道。 绯绝颜没动,刚刚入定懒得理会。 几个宫女大言不惭地喊了半天,见无人理会,干脆进了内室继续聒噪。 绯绝颜已入法境,全然不闻,但她仍然感觉得到妖气缓缓靠近,哼,够胆色就尽管来好了,倒省得费心了。 所谓的宫女似乎气不过伸手来拉绯绝颜,可惜一伸手却被绯绝颜静修法阵灼化了手臂,登时惨叫不止。这等小杂碎伤绯绝颜是不可能,清修是被她打断了。 绯绝颜缓缓睁眼,看着这扮成小妖的宫女痛得地上惨叫打滚,随手一抬羽镖飞除了小妖,恢复清净。 锦婳刚入内,看着被灭的小妖惊得说不出话,半晌才抬手一指,“你,你竟敢伤我同族?!” 绯绝颜轻摊掌心,一只碧色的鸟儿乖乖落在她手心,她温柔抚弄鸟儿的头,视她们于无物。 锦婳气得脸红脖子粗,旁边的妖怪宫女吓得瑟瑟发抖,看过被灭得了无痕迹的同类,谁也不敢造次。 锦婳稳稳心态,端着架子说:“我好歹是最高尚宫,你毫无品级。若想在宫中常待,该有的礼数你必须要有。” “谁说她没有品级,区区一个宫中女官,也敢对朝廷功臣指手画脚,看来朕是有必要整肃宫中法纪了。”戚源崇脸色发青地走进来。 锦婳吃了一惊,却很快整理好情绪,先是双目含泪,然后梨花带雨,娇柔地扑在戚源崇脚下。 “奴婢之罪,奴婢该死,只是奴婢奉太后之命宣……”她还没说完,戚源崇接了话茬说:“是安平侯,旨意今日已颁,你一个内侍该知道的不知道,不该知道的一样不落。”戚源崇没看锦婳,绕开锦婳的飞扑,径直走向绯绝颜。 绯绝颜继续逗鸟,并没说话,凡间帝王将相,公侯伯子男,几十年的游戏也就凡人自己在意。然而她当时并不知道宫门似海,人心险恶,在凡间就是要三六九等,尊卑有序,只不过规则都是位高者定的,所谓位高者在神界就是个不入流的闲话。她并没有想过有一天,这些闲话会绊得她一跟头。 “凡间王朝就是如此,没有给女子更高的官职了,我知道你不在意,但是你也知道凡夫俗子都是先敬罗衣后敬人。”戚源崇笑声地带着哄人的腔调说。 绯绝颜略一转头刚要开口,却看见锦婳阴鸷得可怕的眼神,她却回敬莞尔一笑,就凭你能耐我何。 “你还是趁早收回成命吧,我这哪天一不痛快可能立刻打道回府。”绯绝颜满不在乎地说。 戚源崇正要开口,锦婳却先出了声,“陛下与人交谈,奴婢本不应打断,只是太后召见耽搁不得,另,宫有宫规,虽然宫女身份卑微,犯错自有宫规处置,安平侯擅自打杀宫女实有不妥,请陛下决断!” 绯绝颜忍不住笑了出来,傻得可以,你这可是自掘坟墓。低头却见锦婳偷偷一指,地上灰飞烟灭只剩宫女服,此刻竟然恢复成普通宫女的尸首。这妖孽竟然藏了原来凡人宫女的尸体当着她的面掉包。 戚源崇一惊,定睛一看,却是个凡人宫女的尸体,只是这尸体的颜色奇怪。他亲自滚过了死人堆,这点常识都没有可真是酒囊饭袋。这分明是已死多日的样子,为何在此地,难道…… 绯绝颜说:“可不是,宫女虽然无礼却也可怜,陛下不如叫来仵作验了,好给本座分明。” 锦婳脸色一变,她大概没想到绯绝颜顺着她说,大概乱了方寸忽然又说:“这宫女毕竟与女婢相处似姐妹,奴婢方才一急想岔了,安平侯护国有功,又与陛下熟稔,处置个宫女也没什么,而且那宫女也实在僭越。” 戚源崇在正厅,端正地坐下,“那就依安平侯所言,抬走核验吧。至于太后召见,朕待会去给太后请安自会亲自去说,你叫……” 锦婳刚要开口,戚源崇却接着说:“就是你,自己去掌律司领罚,其余的人自己掌嘴后退下。” 锦婳愣在原地,半晌,跪安,临走回头狠狠瞪绯绝颜,绯绝颜面无表情地放开掌上的小雀儿。天空中不知何时飞来一只鹰,锦婳登时吓得脸色煞白,加快脚步离开了。 四十八 出走 戚源崇紧皱的眉松了松,手一挥,内侍一摞一摞地搬来书卷,说:“这些给你闲来解闷。那……女官不是凡人吧?” 绯绝颜饶有兴致地看着戚源崇说:“眼力大有长进啊,既看得出那尸首已殒命多日,又看得出那女子非凡人。”她微微一笑,接着说:“没错,本来之前我也想告知与你,只是被这场战事耽搁了。那女子真身是条冥蛇,为人神所厌,唯独相貌妖媚。” 戚源崇有些不悦,“既然她非人,你为何不早提醒我,她在我母后身边万一起了歹心如何是好。稍后我定然设法让她离开。” 绯绝颜说:“我并非没考虑她存在的危险,我早已派眼线盯了她许久。从开始到现在,你还没看明白她的路数吗?先入为主讨位高者欢心,危机时挺身而出获益,地位更加稳固。你那偏执的母亲早已对她深信不疑,你贸然出手只会制造母子矛盾,而且搞不好那冥蛇狗急跳墙,以你母亲为要挟,徐徐图之尚可。” 戚源崇眉头又皱紧了,“母后被囚多年,不谙世事又被怠慢迫害,性子难免乖戾。有人投其所好,自然容易上当。有时候就连我也……劝不动她。” “最麻烦的恐怕还不仅仅是你母亲,那冥蛇似乎放了不干净的东西入了宫,你我不知,但我猜皇宫内外已有怪事发生了。”绯绝颜站久了,坐下悠悠地喝茶,接着说:“好了,别在我这杵着了,你母亲还等你呢。” 戚源崇默默地盯着绯绝颜带着歉意说:“我知道封侯拜相于你而言都是辱没,但凡间本就没有配得上你的尊位,只好委屈你一阵子,过些时日……你会知道的。”转身拂了纱帘出去了。 知道?过些日子知道什么?绯绝颜莫名其妙地发呆了一会,想不通就不想,纤指拈来一本书,似乎是个话本子,自顾自地看起来。 说是看书,不多时小雀们绯回来,那忘恩负义太后的嘴脸就描了回来。 小雀们叽叽喳喳,大致就是太后因为绯绝颜拒绝太后召见大怒,戚源崇端着帝王的架子摆了一通家国天下的道理,力争绯绝颜是复位元勋更是护国功臣。那天后就一哭二闹三上吊吐苦水,说自己含辛茹苦生了他,被迫分离,不能亲自抚养,困顿之中没有一天不惦记他,怪他不孝。锦婳自然是好言相劝还适时地添油加醋说绯绝颜欺辱了她是不给太后面子。太后自然是怒不可遏。 戚源崇却说,有人泄露不实消息令太后抱病他定追究。而锦婳为首的宫女照顾好太后是临福宫上下的职责,是理所应当不该过分褒奖,如若人人都像她一般想着讨好主子争宠,后宫法度何在。奈何太后喜恶,提携她为尚宫也是小事本可作罢,奈何她恃宠生娇不知宫人本分,今日冲撞朝廷重臣。如今着降为临福宫掌事,自省三月不得出临福宫半步。 然而太后却不知从何得知,戚源崇受伤与绯绝颜有关,开口闭口喊她妖女要赶出宫。戚源崇解释了半天,太后仍然不依不饶,僵持不下最后他拂袖而去。 绯绝颜早料到是这结果,但有人刻意放消息称她还戚源崇遇刺,而且太后开始称她妖女,这点倒真是造次。更令人在意的是消息从何而来,锦婳是第一怀疑对象,但人心难测海水难量,也不排除朝廷内外忌惮戚源崇对绯绝颜的看重。又或者仍然有人企图除了绯绝颜这个得力伙伴让戚源崇势单力薄,再让皇位风雨飘摇。绯绝颜皱了皱眉,只想游戏人间的,奈何这人间也不是事事都好玩儿的。 另外,盯着尚京的小雀们也有令人在意的消息,绯绝颜觉得近期是没什么时间玩了。但她当时不知道,一向自视很高的她竟然也能栽在锦婳这种不入流的角色手上。说到底还是她太高看了所谓情义,小看了世俗眼光。而锦婳正是利用了这一点。 入夜,绯绝颜小憩了一下,醒来换了一身绀青色的利落常服就出了皇宫。游丝般的妖气在尚京各处飘荡着。这代表了确实有妖物活动的痕迹。根据小雀儿们说的,皇城因为她设下的结界,抵挡了妖物的攻击,但妖物如果附在人身上从宫门而入,结界就没办法了。然而城中有人无故消失,活不见人死不见尸。连巡夜的都消失了不少,人手缺的很。 很多股股黑气窜过去,绯绝颜立刻追上其中一个。那黑气移动极快,绯绝颜为了不打草惊蛇稍微保持了一些距离。只见那黑气飞了许久,最后入了一座大宅院的后庭。 一般凡间后庭多是女眷的住所,绯绝颜跟着进了后庭。入秋后,夜凉如水,但也有人喜欢凉爽通风的。这家看起来是绣房的窗就开着,黑气顺势飞了进去。 探进紫红色的床幔。绯绝颜看身形似乎是个姑娘家,黑气进入后立刻蒙住女子的眼睛。然而女子对此毫无察觉,睡得很深沉。那黑气渐渐幻化原形,竟然是一条黑蛇,蛇头吐着信子一点点靠近女子的手腕,张开大口露了毒牙就要咬下去。绯绝颜伸手一探,掐住蛇喉,扯了这黑蛇飞出绣房去。 那黑蛇不甘心地挣扎着,奈何绯绝颜的手越抓越紧。 到了野外,绯绝颜松了蛇头却踩定了蛇尾,仔细瞧了瞧,是妖物没错只是道行尚浅不能成人形,就是因为这个才去偷吸人血。 “放开我!你可知是谁罩着我,伤了我你也没好果子吃。”黑蛇放肆地说。 “说来听听,谁罩着你。”绯绝颜嘲笑道。 “数月前蝠龙大人派我等入主京城,锦婳姐姐把控了整个皇城,你个无知莽徒竟然敢伤我冥蛇一族?”黑蛇大言不惭。 除了锦婳,还多了个蝠龙,人数还不少。“这么说这夜里乱窜的都是你们的同党了?”绯绝颜说。 “哼,这算什么,将来天下都是蝠龙大人和锦婳姐姐的掌中之物,卑微人类只能作为我们是食……”黑蛇没等说完,绯绝颜莲指结印将那黑蛇收入结界隐化。 她调遣了手下凶猛些的飞禽跟着那些乱窜的妖物,在保护自己的前提下对妖物死伤不论一概不饶。 折腾一夜,鸟雀儿们也劳累不少,绯绝颜备了丰富的吃食犒劳它们。听它们汇报,妖物之中可谓种类繁多,冥蛇一族自不少,另外还有熊精、犬怪、狸女等等,专挑老幼妇孺下手,除了吸血也有附身的,少数凶猛的也有害人性命的。好在它们等级低,行动笨拙,人类也有警觉,所以它们也不能每次得手。再加上绯绝颜派百羽突袭,妖物几乎都受惊而逃。然而妖物横行,绝不是凡间该有的样子。 绯绝颜在日出之前回了宫,有点累,就睡了一下。 酣梦正甜时,内侍高声一嗓子惊醒了她。 “太后驾到!”内侍尖着嗓子喊。 绯绝颜睡眼惺忪,唉,这老太婆又来了,打不得骂不得,给她三分颜面她都给铺地上。心里念个法决,换了服饰,太后如何,自己的气派必须在。 “太后驾到,速速行礼!”这次是另一个宫女叫嚣了,太后不容分说,进了正堂。 绯绝颜站在厅堂中央端庄持重,微微点头示意了事。行礼?你这身子骨可受不起 太后气得鼻子旁边的肉抽动,抬手一指:“你敢忤逆!来人哪,今日我不收拾你这妖女,皇家威严何在?” 宫女侍卫呼啦啦进来一群,绯绝颜眼皮都没撩一下,悠悠开口:“太后真是贵人多忘事,陛下许我不行跪拜之礼的旨意昨日就颁了,莫不是太后忘了,你们再给太后说一遍。”绯绝颜随便指个宫人,意思再复述陛下的旨意。 那宫人登时为难,只得扑通一声跪下。 太后怒气更盛,脸色涨红,“后宫之事,我说了算。我告诉你,你也以为我不知道你什么龌龊心思,不过是想爬上龙床要位份。告诉你哀家活着一天就不可能。我也不妨告诉你,锦婳是我看重的人,必定要成为皇帝的人。你,三更半夜不在寝宫,定然是行为不轨,如此腌臜之人也配入我皇家门槛,看我今日怎么把你打出宫!” “太后之言,本侯是在听不明白,从龙、护驾、护国之功都可如此怠慢,传出去朝中同样从龙的重臣定然是开心极了,说我们都想爬龙床呢。”绯绝颜才不惯着她,“我们这些朝臣将军如若不如侍奉榻前端茶递水的能让太后看得上,我这就去告诉大家当什么王侯将相,都来洒扫侍奉不就得了?”说罢一声冷笑,“哦,对了,我听说那个什么锦婳陛下让掌律司掌嘴二十罚俸半年,还赐她降为掌事了。太后看重的人还真是特别。”绯绝颜冷笑。“说什么本侯夜里不在寝宫,原来太后这么关心本侯,还喜欢听人墙角呢,不然如何得知?难为本侯为了京城安危夜里巡视,真是令人寒心。” 太后忽然一口气梗在胸口,还不忘出言不逊“还不是你这妖女挑唆,我今日定然要……”太后没说完,觉得眼前一黑。 绯绝颜就知道,这老太婆真是自己找罪受,自己的身份,凡人修成仙都不够资格拜见她,忝列皇亲,自以为高贵无比,殊不知出言侮辱神族亦是罪过,这不是罚就来了。 内侍宫女们乱做一团,绯绝颜无奈一抬手让内侍先去传太医。 戚源崇本来要上朝,闻讯赶来一看,太医回报说无大概,气急攻心所致。 绯绝颜一旁冷笑,胡说八道,凡人看不明的病要不就是偶感风寒,不然就是气急攻心。 戚源崇听宫女陈述原委,脸色阴得难看。半晌说了一句:“何必与她争辩。” 绯绝颜美目一瞪,“本……侯长这么大还没被人如此轻慢侮辱,就算是神界敢如此对我的也是脱神籍的大罪,我说过身份悬殊,今日之祸是她自找的。” 戚源崇低声说:“为我,也不能忍让半分么?” 绯绝颜一转头,看着戚源崇布满血丝的眼睛,为他,不是为他半夜里她去干吗?不是为他又为何在这儿?可她什么都没说。丢给他半死不活的黑蛇说:“这就是你母后说的不轨之行,你自己看着办吧。”她本想直接回去,凡人太多,她转身翻墙一跃才凌空瞬影。 四十九 拜见师父 京城菜最好吃的酒楼里,绯绝颜在天字号上房内,独自对着七香鲤鱼、八宝鸭、雪绒虾等等一堆美味细品佳酿。虽然凡人自有命数,绯绝颜作为神族一员不敢说多么热爱拯救苍生,但是碰见了也不能说走就走。戚源崇如何是他的事,妖物作祟她不能坐视不管。但是想起来他居然要她忍让,她是在难以接受,明明一忍再忍了。而且,要她如何忍耐呢,真的向一个不计恩德的凡人行大礼吗?先不说绯绝颜气不气,那老太婆出言不逊就遭了罚,老实说绯绝颜没见过敢冒犯她至此的人,看这情形行个大礼还不直接去冥府报道了?如若如是,最后不还是把错落在她头上。烦,烦死了。 绯绝颜端着白瓷酒杯一饮而尽,烈酒入喉,唇齿留香,果然凡间的酒与众不同,不似神风山那些所谓敬神的酒闻着清香淡雅,入口就不是那么回事,寡淡的比水强不了多少。不想烦心事,及时行乐要紧。绯绝颜自在地享受美酒佳肴。 酒过三巡,绯绝颜琢磨着也该忙点正事,放出去的小雀儿们也该回来了,推开窗,雀儿们纷纷飞进来,叽叽喳喳叫个不停。原来城中最近有很多小孩子或者少女时常有病弱不起,病愈后就与从前大相径庭。绯绝颜猜想,那些低级的妖物,要么汲取人精气提升妖力,趁人虚弱之时又附其身,隐藏妖气不易发觉。宫中那些奇怪的气息大致也是这么来的,只不过不同的是宫中因为有绯绝颜之前设下的防御结界和法阵,妖物不敢有太大的动作。而锦婳正是罪魁祸首,当然急于除掉绯绝颜。所以才不遗余力地在太后面前挑拨离间,想借太后之后逼走她。 酒楼鱼龙混杂,气息交错,但也是消息汇集的地方。绯绝颜听到不少城中的传说。原来戚源崇离宫后,太后以后宫空虚为由,明里暗里挑了很多民间女子入宫。绯绝颜猜定然是锦婳撺掇的,她既为太后心目中的皇妃人选,又提议充盈后宫,显得大度温顺。里子面子都有了,还顺便把自己的小伙伴带进了宫。而戚源崇回宫后,以国库空虚容不得铺张为由,裁撤了这些选入宫未见天颜先做宫女的女子。太后大怒,但朝局初定,戚源崇坚持,太后也不能多说什么。倒是这些被送出宫的女子,很多人回家就性情大变,或者卧床不起。绯绝颜听得一户张员外家的二小姐病得蹊跷,白日里气若游丝昏睡不醒,夜晚却家中四处游荡,有丫鬟劝阻居然还被咬了。张员外急得四处寻医都未果。 绯绝颜换了一身男装,一个响指,给自己换了个中年大叔的脸,还备了一个像模像样的药箱。想着这酒楼人来人往的,也没人会在意入住的是个遮面女子,出来却变中年大叔吧。她自以为安全地出去,却忽然发现往日喧闹个不停的酒楼静的可怕。这白日里,应该正是楼下迎来送往的时候啊,这家酒楼的餐食这么有命平日都熙熙攘攘,莫不是有什么变故。她警惕地下楼,客人和小二影子都没见到一个。 绯绝颜凝心聚气,酒楼中气息杂乱,但尚无确切的妖气,应该不是妖物。不是妖物她就管不着,还是按照原计划装作郎中去张员外家看看那古怪的二小姐吧。 她刚入大堂准备出门,迎面上来一个绸缎差点裹不住肉的中年男子,“阁下可是天字一号房的客官哪?” 绯绝颜一惊,化妆成这样也能看出来,不对,入住接待的是掌柜,这位看打扮气度似乎是这里的老板,应该没见过她才对,那也很蹊跷,阻拦作甚。 “客官莫恼,今日有贵客入住小店,以十倍的价钱包了酒楼,就除了您那一间,不过他有个条件,希望邀您一叙,客官可否看在在下的面子上赏个光。”胖胖的老板笑得脸上肉都跟着抖。 “你这确实让人为难,这是你的地方,你的生意,你如何经营也是你的事,怎地有人包场还得散客帮忙么?”绯绝颜挑着眉毛,想着自己现在又胡子了,伸手捋着胡子。 “你真是半点亏都不肯吃!”一个熟悉的声音从大堂正中的包厢飘出来。包厢的门被人拉开,戚源崇一副公子模样,悠然地打着扇子走出来。 绯绝颜心里一惊,他怎么在这,怎么找到她的。 戚源崇示意老板退下,慢慢走近绯绝颜说:“你是不是奇怪我怎么找到你的?” 绯绝颜扔下药箱,“愿闻其详。” 戚源崇收了扇子,“别人不知,我还能不知你的本性么,既然你说了城中不太平,自然不会坐视不理。我猜你一定不会出城回去。再者,你在这没什么落脚之处,又喜欢些精巧吃食物件,住酒楼是上选。再加上单身女客住宿本就少见,找你也不难。” 绯绝颜冷笑一声,“陛下最近是不是太闲了,不应该啊,太后她老人家不是定了皇妃,册封大典都在筹备了,另外还挑了美女充盈后宫,陛下应该……”她忽然发现,自己这么在乎他纳妃的事么? “你到底要跟我赌气到什么时候!”戚源崇忽然抓住绯绝颜的肩膀。这画面可是,一个翩翩公子抓住了个中年胡子大叔的肩膀。 “一句不和救闹出走,你知道我多怕你……怕再也见不到你。我猜测你不出城,可是派人明察暗访了所有的酒楼、茶馆、客栈,碰了多少运气才找到你!”戚源崇激动地说,忽然又有些惶然地说:“我知道你委屈,我在想办法,你总要给我时间。” 绯绝颜用中年大叔的手推他说:“我能等,那些东西可等不了。我得去给人看病了,您老自便。” 戚源崇愣在原地。 绯绝颜找到张员外家,只说自己是郎中,张员外的管家就没怎么多问就引荐了张员外。正寒暄着,小厮来报说门外有个男子自称是郎中的徒儿,说师傅忘了重要的药材特意送来。 绯绝颜愣在原地,她什么时候有徒儿了? 小厮引那人进来,正是换了一身粗布衣服的戚源崇。 “师傅,您走的急,忘了几样草药,小徒给您送来了。”戚源崇毕恭毕敬地上来一个药包。 绯绝颜无奈地接过来,“既然来了,在这跟随为师问诊吧。”你个狡猾的小子,比她还会演戏。 绯绝颜进入二小姐内室把脉,戚源崇在外厅隔帘等候,毕竟人家姑娘未出阁,太多外男出入不好。 绯绝颜观那女子,相貌在凡间算清秀,只是此刻面色微青,眼眶发乌,唇色泛白,俨然一副病容。伸手探脉却有力,甚是蹊跷。她凝心聚法,仔细探查,这府中人数不少,此处气息最浓,妖气似是而非。绯绝颜猜想,是妖物附身已久与人体结合太密让人不能确切分辨。绯绝颜像模像样地开了些补药和安神的药,对张员外说:“听闻二小姐,白日与夜里情况并不一样,我想入夜之时再来诊一次脉。人因环境心绪而变,一时一象也是有的。” 戚源崇连忙帮腔:“是啊,师傅见多识广,治好过很多疑难杂症,不如我们师徒二人叨扰一日,能帮上忙总是好的。” 张员外迟疑了一下,想必是爱女心切终究答应了。 绯绝颜瞪了戚源崇一眼,谁想住这儿了,还是跟你。 眼下里入夜还有几个时辰,绯绝颜盘膝而坐,闭幕养神。 戚源崇却凑过来,热气都扑到她脸上了。 “你不好奇,你这副样子还能被我认出来么?”戚源崇主动搭话。 绯绝颜把头扭向一边。 “我熟悉你的气息,你第一次救我的时候,我就觉得你身上的香气很特别,所以一直记得。”戚源崇看着院落中的假山景致,眼神温柔起来。 绯绝颜缓缓睁开眼睛,怪不得,香气?她自己倒不觉得。都打扮成大胡子叔叔了他还能凑过来说这些,旁人看了去还不知怎么想呢。 “你都不知道我来干嘛,就冒然跟过来,还装成徒弟,亏你想得出来。打扮成这副样子,不知你那母后见了又要说什么呢。”绯绝颜不打坐了,胳膊交叠在胸前吐槽。 戚源崇眼神暗了一下,“我们能暂时不要提她么?” 绯绝颜一愣,他以为他会说什么她母后吃苦太多不容易呢。不提?仔细想想,他十岁多一点就被扔到行宫磋磨,听那些宫人嚼舌根,那太后从前也不受宠多是在冷宫度日也不能抚养子嗣。这样一来,他似乎也没在母亲身边多久,他们之间的母子之情也很尴尬吧。他重情重义,但未必亲近。她或多或少听过一些,太后册封大典制后,她便要大兴土木,吃穿用度都要奢华。戚源崇明里暗里劝过几次,收敛有限,后来听得朝中有议论才改过。母子关系也有各种各样的,戚源崇内心一定是在乎母子情分的,但长年的分离母子难免有隔阂。那太后性情乖戾,戚源崇说深了伤母子情分,外面也会议论他不孝。说浅了,人家不往心里去,局面乱了,他还要出面调停。也许他也有他的不容易吧。 “你晚上如何打算?”戚源崇伸了伸懒腰,漫不经心地问。 “我晚上……晚上你不回去吗?问那么多,和你有关吗?”绯绝颜差点被套话。 “当然有关,我倒要看看是谁在尚景兴风作浪,搅弄风云。伤我子民,我必不饶。”戚源崇认真地看着绯绝颜。 入夜,绯绝颜和戚源崇在张员外和丫鬟的引荐下再次准备给二小姐把脉,却发现那姑娘没在房中。 “老爷,不好了,二小姐她她……又发疯要人了!”几个丫鬟仆人乱做一团跑来跑去,一个连滚带爬到张员外面前气喘吁吁地说。 五十 犬妖 绯绝颜和戚源崇立刻飞奔到后院,只见二小姐披头散发地正扑倒一个男仆撕咬,男仆惨叫着,围观的上去又不敢,走开又忍心。绯绝颜嗅到浓烈地妖气和兽类身上的腥臭味,再看那二小姐面色青绿,隐约看得见身上框着另一副轮廓。 绯绝颜上前一掌推开二小姐,男仆捂着撕裂流血的伤口被人匆忙扶走。那二小姐不依不饶,趴在地上,指上锋利的指甲抓得地面陷坑,裂开嘴獠牙狰狞一副兽相,竟然还狂吠不止,猛地扑过来。绯绝颜劈手折了一根粗点的树枝塞进二小姐嘴里,随后灵巧地躲开。 戚源崇扯下院中亭子上的幔布飞身一拦,发狂的二小姐起初还抵挡几下,奈何戚源崇身手敏捷,一圈一圈地绕紧,二小姐的身子逐渐被包成个茧子,只露出咬着树枝的头不安分地扭来扭曲。 张员外一家心疼的儿一声肉一声地叫着,匆忙扑过来查看。 “别过来,她现在狂性不止,很危险,但暂时不会伤人伤己。把她抬到房间看管。”绯绝颜警告张员外。这些人只顾着自己的死活,若是二小姐每日都这样发狂府中仆妇不知死伤多少,张员外却只关心自己女儿的死活。 “张员外莫怕,师傅的意思是,二小姐身体暂时无碍,但现下让她独处比较好,师傅随后会有治疗方案。”戚源崇谦恭地安抚张员外。 绯绝颜看得有趣,堂堂一国君主竟然能向臣民如此,戚源崇比她想象的更能屈能伸。 张员外别无他法只能照办,一番折腾总算安静。 绯绝颜回房坐定,喝了一口茶说:“看到了,这附身的还并非善类,凶猛得厉害,看那獠牙和利爪似乎是个狼犬之类的,夜里最是翻腾,需要人的血肉滋养兽性,你若是怕了赶紧回你的皇宫去。” 戚源崇看她喝完,又为她倒了一杯茶才坐下,拂了拂身上尘土说:“连你都见识过,我还有什么可怕的?” 绯绝颜一愣,拍案而起“你什么意思,我比那些青面獠牙的杂碎还吓人么?” 戚源崇爽朗一笑,一排泛着品色的牙齿配上他的笑容甚是……英俊。“我是说你这样的神女,我都没被吓着,那些个丑陋的魑魅魍魉有什么可怕的,除了便是。” 戚源崇却转了身去床铺取了条被子,自顾自地上了美人榻,盖好被子准备就寝。 绯绝颜对他的回答稍微满意,可是忽然反应过来,怎么他要在和她在一处过夜? “你,你怎么睡这儿了?”绯绝颜尴尬地问。 “不然呢,师傅您和徒儿同为男子,共处一室有何不可,再说我只是睡在塌上,床好好地留给你了,你怕什么,怕我半夜图谋不轨么?”戚源崇背对着她说。 图谋不轨?绯绝颜心中猛地一跳,长这么大还没跟男子夜里共处一室,就算是小时候和莲仲也没有,神凤族对女子的管教还是很严的。 绯绝颜瞥了一眼铜镜之中,自己络腮胡须和宽厚的身材,俨然一个标准的中年大叔,也罢,她就不信了,这戚源崇能对一个中年大叔做什么。 子夜风冷,两人都紧了紧被子,又忽然意识到对方都没睡着。 “我浑说了一句你有治疗的法子,明天你打算如何处置?”戚源崇黑暗中问道。 绯绝颜看着床顶,叹口气说:“若说对付妖,那自是简单,砍杀了便罢。只是这二小姐比较倒霉,妖兽附身的日子不短了,再加上二小姐身弱体虚,不马上处置身子就废了。可如若下手太狠,妖除了,二小姐也没命了,下手太轻,那妖兽很难离身,着实要想点办法来。” 戚源崇半晌无声,忽然来一句:“你下凡此遭,可后悔?没有这些事,你可能还在神界逍遥,在你们神仙眼里,人间本就是历劫苦海,救得了一个救不了众生。” 绯绝颜一愣,没想到他会这么问,她笑笑说:“后悔?我有生以来还没后悔过,凡人说人生不如意十之八九,神仙也不能尽事如意,如果不合意那就改了它让它合意。” 戚源崇和绯绝颜没再言语。睡梦中绯绝颜仿佛觉得有人摩挲她的头发,说了声“对不起。” 次日,绯绝颜给府里受伤的人开了些药,对张员外说,二小姐病重,若要根治须得所有人回避,治疗过程中不得偷看,听到任何声音都不要干涉。张员外和夫人面面相觑,犹豫不决。 绯绝颜没催促和戚源崇泰然自若地吃早饭。凡间的吃食比宫里适口些,宫里只注重名贵精巧,味道也就那样。这张员外家境殷实,食物虽然不够精致,但花色搭配美观,玉花枣泥糕、山药果子粥、金乳花生酥、酥肉芙蓉饼还有南瓜紫米糊等等,早餐甚是丰盛美味。绯绝颜每样都很喜欢,慢条斯理地品尝,却发现其源崇也乐在其中,吃得不亦乐乎。不知是不是错觉,今日她倒觉得他气色要比在宫中好些,大概是因为没那么多烦心事吧。 绯绝颜和戚源崇早膳后,慢悠悠地品茶。 内堂中传来声音压低的争论,“两个不明来路地男子,这,这我儿到底是女儿家,败坏了名声将来如何是好!” “妇人之见,她都已经这样了还能更差么?都怪你当初非让她进宫,现在好了没见到圣上,自己疯疯癫癫地回来了,谁敢要她?” “我,这么能怪我,我还不是为了女儿前途着想,谁知道那圣上不近女色。哎呀,现在你说怎么办啊,还真让他们治啊,还不让看。” “看不看能怎样,她这样子不伤人就不错了,就这么定了!” 绯绝颜头一歪看着戚源崇说:“人家说你不近女色呢,把人家害了。” 戚源崇抖了抖前襟,面不改色地说:“谁让她想攀龙附凤的,谁让她进宫找谁去,我的责任我现在正在负责。” 绯绝颜说:“还不是你娘给你挑媳妇儿闹的,你倒是让她负责啊。” 戚源崇皱皱眉,说:“除了那妖物,我差人给她指一门好婚事还不成么。” 绯绝颜冷笑道:“你是真孝顺。” 戚源崇白了她一眼说:“我赐了《玉宫后妃训诫图》,为人子总不能指着母亲鼻子骂吧。我以帝王的身份提醒她后妃应有之德,她自会明白。” 绯绝颜扭过头,不以为然。 张员外一家毕恭毕敬地出来,言明同意救治二小姐,一切都安排。 戚源崇看着他们出去了,问道:“你想好怎么办才能不伤人又除了妖物么?” 绯绝颜正盯着他,他心里发毛:“干嘛?” “办法,办法就是你亲自出马。”绯绝颜坏笑着说。 戚源崇莫名其妙。 绯绝颜指使府中下人把后院的石头摆来摆去,说怕妨碍治病。 入夜,封了府中后院,绯绝颜恢复女儿身在关二小姐的房门前坐定,戚源崇拖着粉色的襦裙极不情愿地走出来,走着还不忘撩挡了眼睛的长发。 绯绝颜欣赏地看着戚源崇,戚源崇拎着裙子说:“你故意的吧,为什么让我扮成女子?我这人高马大的也不像啊?” 绯绝颜说:“此言差矣,那妖物似乎很喜欢附身女子,那二小姐身体孱弱,若是妖物发现有更强壮供她驱使的躯体,它说不定自己出来了。”说罢强忍着笑。 戚源崇嘟囔着:“都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接近子时,绯绝颜一扬拂尘,解开二小姐的绑缚。 浊云半遮月,阴风渐起。 绯绝颜提醒戚源崇“要来了。” 二小姐忽然双目圆睁,透着红色的凶光,跳出来对着月亮扬头,猛地一甩,丢掉塞在嘴里的树枝,呲着獠牙,仰天长啸。 “是头狼么?”戚源崇说。 “不一定,有些犬妖野性未除也样子。”绯绝颜说。 二小姐伏地,身体渐渐变大了些,衣服撕开了不少,四肢有力地踏踩,坚硬地利爪把院中地砖都抓碎了。她四下里饥渴般地找寻,却发现面前只有绯绝颜和戚源崇二人,血红的眼睛紧盯着。 那妖物的轮廓在二小姐的身体之外若隐若现,喘着粗气,忽然一跃扑向绯绝颜,绯绝颜一个飞旋一路向院中飞去。那妖物笨拙地紧跟,破碎了摆设的假山。 戚源崇中间突然出刀一斩,妖物措手不及弹跳开。 “你小心伤了二小姐!”绯绝颜责怪戚源崇太鲁莽。 戚源崇拎着裙子说:“我穿成这样,哪有那么灵巧。”说罢“嘶”一声扯开裙子。 绯绝颜笑笑,继续引那妖物向院中心去,妖犬飞至院中小湖上空忽然金光一闪。四面八方的光芒集结而来将妖犬缠住,妖犬痛苦非常,拼命挣扎着无果。原来下午搬来搬去的石头正是布下的缚妖阵。 绯绝颜飞在妖犬面前说:“你离开这副躯体,我答应让你好受些。” 妖犬在二小姐体内挣扎得更欢,却说:“我才不上当,我躲在这凡人体内你才不会伤我。” 绯绝颜冷眼看妖犬,忽然上去就是一拳,那妖犬的牙掉了两颗,顿时勃然大怒:“你不顾这凡人的性命了么?”绯绝颜说:“我打掉的是你的牙,那凡人有命在便可,其余的我可不会怜香惜玉。” 戚源崇本想过去,想着打女人终究不是君子所为作罢。 “你有本事出来,我们打一场,躲在凡人身后算什么本事,躲着也行,那我就一颗一颗打掉你的牙。”说罢又是一拳,妖犬又掉两颗牙,痛得哼哼。 然而妖犬却真的不打算离开凡人肉身。 绯绝颜莲指结印把缚妖阵加强,注入念力,法阵光芒更强,妖犬痛苦难当惨叫非常,挣扎许久终于抛弃肉身。 二小姐的身体从空中落下,戚源崇凌空一跃接住,轻轻放置一旁。那妖犬却因为没有附体挣脱了法阵,拼命跳跃奔跑欲逃。 绯绝颜一抬手,羽镖如雨下,妖犬中镖不少,嚎叫着掉下来,喘着粗气。绯绝颜正打算用羽链笼住它,妖犬却忽然飞扑向戚源崇。 登时,犬妖将戚源崇压制在身下。 五十一 提亲 那犬妖发疯一般狠狠压住戚源崇,戚源崇以刀制衡,却渐渐吃力。 “你看,我就说这妖物喜欢强壮的吧。”绯绝颜在一旁所风凉话。 犬妖的獠牙渐渐逼近喉咙,戚源崇的的手因为吃力有些发抖,嘴却硬:“你就在那好好看着,千万别出手。” 绯绝颜知道他在说反话,那妖物附身多日,有咬人伤人,估计妖力大增,本来也就比狼狗厉害些,如今却是真正的犬妖。她飞出羽链缠住犬妖的后腿将其向阵中拖拽,戚源崇趁机砍了犬妖。 绯绝颜用羽链将那妖物拖拽在阵中心,四面八方的金光凝聚而来紧紧缚住,金色的咒文飞速围绕着旋转。犬妖痛苦难当,奈何羽链不仅束缚它还不断地汲取妖力。犬妖在阵法和羽链的作用下渐渐缩小,最后变成一条普通大小的狗,摊在地上。 “它死了么?”戚源崇提着刀靠近。 “应该还有一口气,不过妖力尽失,再没有兴风作浪的本钱了。”绯绝颜找块平坦的石头坐下。 “它应该害了那么多人,凭什么还活着?”戚源崇用刀刃指着它的喉咙。 绯绝颜没作声,看着晦暗不明的天色,半晌才说:“这是你邺国的地界,本也不属于我管辖,你才是这个国度的主人,本地属仙也得敬你三分。” 戚源崇登时了解了犬妖,“不是非要它死,一来它罪孽深重,二来杀一儆百。” 绯绝颜手托腮看着他说:“的确,城中妖物不少,我也没空挨个收拾。”说罢走过去探查张家二小姐的情况,虽然仍然虚弱,没了妖物脉搏倒有力了些。 绯绝颜再次变成大叔召唤张员外入后院把二小姐带回去休息,又开了些调理的方子。没想到张员外圆滑的狠,借口说二小姐仍然虚弱,邀请绯绝颜和戚源崇在府中再住些时日,为二小姐多费心些。实际谁看不懂,他是怕二小姐经过这一番折腾,病治不好反而转危,怕绯绝颜她们是骗子走了就找不到算账的。 绯绝颜倒不推脱,好吃好喝伺候怎么着都行。戚源崇皱眉不悦,却也没作声。 金丝芙蓉卷、桂花七味糕、糯米糖藕、鸡蓉白玉包,配上五色粥和杏仁酪,绯绝颜吃的不亦乐乎,戚源崇却未动筷子。 “这吃食比你们皇……惶惶不可终日的家里吃的可好多了,味道好又精致,看看你们那,食材说得如何名贵如何滋补,结果味道一塌糊涂。还如人家张员外家里过得舒坦呢。”绯绝颜觉得除了胡子有点妨碍享用美食,别的可是再舒心不过了。忽然想起来,这二小姐恢复需要些时日,想必他是不放心政务还有宫里那个作妖的娘。“担心你娘就先回去好了,为师在这里足够安张员外的心了。”绯绝颜故意说。 戚源崇白了她一眼,“别的都好说,只是……该我管的事还是要管,不然又要有人说些有的没的,我那位娘听了去就更糟糕,要想个稳妥的办法才行。” 本来绯绝颜要出去逛逛,可是被张员外的家丁委婉地劝了回来,张员外是真怕他们跑了。二小姐按方子服药,精心调养,精神装好多了,最重要的是没了犬妖俯身,晚上不出去咬人张员外夫妇很满意。 绯绝颜可不是个有人拦着就学乖的主儿,用凤羽化了个打坐的大叔,自顾自出去玩。 紫蓝色的缠枝牡丹如意纹褙子,青色的衬裙,水红至青渐变色披帛,惊鸿髻上的三色水晶银簪流苏萌动,绯绝颜在尚京最繁华的街巷里悠然自得地闲逛。 戚源崇当政之后还是有所建树的,店铺忙碌,人头攒动,有繁荣之相。 绯绝颜逛了小吃,衣料铺子,甚是新奇,眼前一家首饰店,她毫不犹豫地进去让掌柜的把最新最精致的首饰拿出来。 金银珠宝没什么稀奇,神界什么奇宝没有,只叹人间能工巧匠拟态凡间花草树木,寓意吉祥又别出心裁,让人眼花缭乱。最吸引绯绝颜的还是那一支梅花飞鸟如意步摇,以蝶贝做花瓣,珍珠做蕊,以赤金打造飞鸟轻盈展翅之态,以红宝石点睛,碎钻点翅光彩夺目,流苏同样缀了珍珠灵动高雅。绯绝颜伸手要试戴,一只修长洁白骨节分明的手却抢先拿在手里。 “这个我要了。”一个沉稳温厚的男声。 绯绝颜不看也知道是戚源崇。 老板看他一身布衣,仔细打量有些迟疑。戚源崇把黄白之物柜台上一拍,“怎么,没听清?” 老板见钱眼开,点头哈腰连忙招呼,把步摇包好双手奉上。戚源崇眯眼看了老板好一会才接过来。 “有什么奇怪的,凡人都是先敬罗衣后敬人,神仙都不能免俗。”绯绝颜莞尔一笑。 “我没什么好气的,有生以来我见得最多的就是脸色,早都习惯了。倒是你说把我扔下就扔下。”戚源崇一脸不悦。 “这怎么能叫扔呢,师傅有命,徒弟岂敢不从?我又不是不回去。”绯绝颜得意地拿起步摇试戴。 戚源崇没接茬,他的手扶着她的手在发髻上轻轻地戴上。 那温暖从他的手上传过来,绯绝颜却觉得滚烫,凡人都是这样的体温么,她的脸有些热。扭身出了店铺,不管戚源崇跟不跟得上,大步地走着。 没几步,她就感到自己的手又被那股温热包围,他环住了她的手腕,在耳畔轻声说:“不要走那么快,当心撞了人。”她的心不知是因为走得太快,还是因为他,跳得没了节奏。就任由他这么拉着在熙熙攘攘的街上徜徉,他们一起去看了舞狮杂耍,买了糖人和风车,还去茶馆听了说书,一天下来忙碌疲累得很。 “开心吗?”戚源崇看着有些偏了的日头说。 “啊?嗯,还可以吧。”绯绝颜猝不及防地回答。 “回京之后,一直都在忙我的事,答应陪你看人世烟华却拖了这么久。”戚源崇有些抱歉。 “其实我自己也能……”绯绝颜话没说完,感觉那带着温度的手一扶后腰,自己的身体不由自主地前倾,回过神,自己的脸已经在他胸口。满满的都是他的温度,他的气息,他双臂环她却紧。她觉得呼吸有那么一点困难,不知是因为他的手臂,还是因为……自己都说不清。 “不是你自己,是我们,从今以后都是我们,好不好。”戚源崇把头埋在她颈窝。 绯绝颜觉得颈子苏痒,有生以来,没有过没有和人这样亲密过,她心跳得乱,脑子也跟着乱。按说她凡间话本子、才子佳人戏没少看,可真到自己身上,没有能用得上的。她没吭声,手紧紧抓着他的布衣。 回了张员外府上,她依旧是师傅,他还是徒弟,去看过已经能下床的二小姐就回房休息。 夜里,她依旧在床上,他依旧在榻上。 “你睡了么?”戚源崇问。 绯绝颜并没有睡着,却没出声音。 “其实有些时候,我倒觉得过些寻常百姓的日子更好,如若不是因为母亲受难,我对皇位也没那么有兴趣。”戚源崇自顾自地说。 “你没兴趣,你娘可是乐在其中。”绯绝颜毫不客气地说。 “她……能暂时不提她么,不如说说你,是更喜欢神仙的日子,还是喜欢凡人的日子。”戚源崇回避重点。 “没什么可比性吧,喜欢不一定能得到,得到的又未必喜欢,神仙凡人都是如此。”绯绝颜枕着胳膊换了个睡姿。 “这件事之后你如何打算?”戚源崇问。 “什么打算,哦,我总不能挨家挨户打上门,放出消息,在多设几个除妖阵法逼他们现身一网打尽。”绯绝颜信心满满的说。 “嗯,然后跟我回宫吧。”戚源崇的语气不容分说。 绯绝颜想起他娘就心烦,翻个身没回答。 “放心吧,我会处理好一切的。”戚源崇斩钉截铁地说。 一晃半月,绯绝颜除了好吃好喝就是出去玩,倒忙坏了戚源崇一边要陪她一边还要抽空去府衙批阅送来的奏章。二小姐倒是面色日渐红润,身体基本复原。 绯绝颜和戚源崇约好了来告辞,没想到张员外顾左右而言他,一会儿夸他们医术高明,一会儿又惜才爱才。绯绝颜和戚源崇交换眼神,怎么着,要长留他们? 绯绝颜不经意瞥见二小姐躲在屏风后偷看他们,她满腹狐疑,静下来想想,自己都这中年大叔打扮了,有什么好看的,倒是……她瞧了瞧一身布衣却依旧气宇轩昂的戚源崇。她恍然大悟,原来如此。 她胳膊肘碰了碰还在作揖的戚源崇,小声说:“人家看上你了,要招你做女婿呢。” 她声音不大,张员外却听了个清楚,登时老脸通红,自己解围说:“我张家虽不是大富大贵,却也家境殷实,家中只有两个女儿,长女远嫁,只剩这娇宠的二女儿,日后家产都都要付她与相公之手。这段日子,我们夫妇二人冷观公子人才风流,品行高尚,又得小女青睐。不知公子家中可还有其他亲人,可否见面一叙,商量商量婚事。” 戚源崇登时惊呆了,这就给他定亲了?都不问他愿不愿意么,看了看绯绝颜坐下嗑瓜子看热闹了。他气得直咬牙,“张员外抬爱了,小生只是个学徒,正所谓一日为师终身为父,一切但凭师傅做主。”他把球踢给她了,轮到他看热闹了。 张员外夫妇期盼的目光给到了绯绝颜,绯绝颜瞠目结舌,这小子一点亏不吃啊。这张员外算盘打得也不错,他们师徒二人毕竟是外男给二小姐看病多日,虽然有功劳,但终究体面人家还是要面子,若能招戚源崇为婿,既保住了二小姐体面少了口舌,又保住自家财产,最重要他家二小姐还称心如意。 五十二 摘星楼 绯绝颜捋着胡子说:“张员外一番厚爱,原不应辞,只是我这徒弟尚有母亲健在,毕竟终身大事还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早年其母已为他物色了人选只等学成归家成亲,缘聚缘散终是不可强求啊。” 张员外夫妇交换个颜色,大约觉得这样天大的好事没人会拒绝,如今觉得面子扫地态度就淡了下来。只是那屏风后的二小姐咬着帕子跺脚,她母亲心疼,又多劝了几句,说什么未成婚就可退婚,只要他应允他们甚至愿意去说服他母亲。 绯绝颜慢悠悠地说:“此言差矣,人无信不知其可也。他今日敢见利忘义,你们岂敢信他。在下观二小姐面相,日后另有良缘,二位不必忧心。叨扰多日,就此别过。”抬手作揖,然后被戚源崇拉了就走。张员外夫妇在原地怔住,倒是那二小姐要不是丫鬟拦住都要跑出来哭着抱大腿了。 绯绝颜被戚源崇拽着走了两条街,确定四下无人,一吹口哨,侍卫变戏法一样出现还赶来一辆马车。绯绝颜被戚源崇抱起来扔进马车,自己也跟着上来。 既然无他人,绯绝颜恢复原貌斜靠在车厢里团绣的抱枕上。 “哎呀,总算跑出来了,怎么你这么招蜂引蝶,到哪都能被人看上。”绯绝颜嘲讽他。 戚源崇却盯着她不说话,绯绝颜看不出喜怒,倒看他腾出手来在缓缓地解开衣带。 绯绝颜愣住了,这,什么意思,不是……不会,可他看她的目光灼灼,她的脸又“腾”地红起来,心如小鹿乱撞,这使不得。眼见他已经脱去粗布的外衣,白色的里衣因为坐姿,若隐若现地勾勒了他宽阔结实的臂膀和胸前肌肉的轮廓。绯绝颜这个活了几万年的神女,可没见过这阵仗,是在没地方放眼睛干脆自己用手蒙起来了。 “你干嘛脱衣服?”绯绝颜捂着眼睛说。 “脱衣服怎么了,我们共眠多日,你还怕我脱衣服么?”戚源崇满不在乎地说。 “谁跟你共眠,只是同屋,再说跟你同屋的还是个大胡子叔叔。”绯绝颜不服气地说。然后窸窸窣窣地听到衣料摩擦的声音,她放下手一看,戚源崇已经换好衣料考究的常服。青灰色的织锦比甲,雪缎的长衫更衬得他挺拔俊朗。此时他正得意地对着绯绝颜笑。 “有什么好笑的,哪有人一声不吭就当着……女子的面脱衣服的。”绯绝颜嗔怪。 “主人,到了。”外面一声提醒,马车也停了下来,戚源崇动作利落地下车。绯绝颜看了看外面是一座古朴典雅的庭院,小心地提着裙子要下车。戚源崇一回身双手环住她的腰将她抱了下来。还未落地之时,绯绝颜觉得自己的头发似乎碰了他的耳畔,却听得他说了一句:“没想到你也会如普通女子一般娇羞可人。” 绯绝颜恨不得躲起来,余光看去侍卫和奉官们对背对着他们,可是她仍然无地自容,只得施法拈来一把银丝双面绣的团扇遮面。 绯绝颜随戚源崇入了宅院,方知道这是他临时寻得的一处落脚,姑且算是行宫。绯绝颜离宫之后,戚源崇心急如焚,立刻派人暗访,同时寻得这处供落脚。在张员外家时,每天也要寻了借口到这里来批阅奏章,处理政务。绯绝颜觉得他这个帝王当得还可以,若是抛下一切来寻她,她反而会觉得是个不分轻重的家伙。 “我都安排好了,你先休息一下,我处理完公务就去找你。”戚源崇拉着她的手拍了拍就离开了。 绯绝颜走进他安排好的房间,虽不及宫中华丽,却也清雅别致。书桌上摆了很多博古通今的书,还有些解闷的话本子。描金的点心盒子里,装得满满当当。绯绝颜发现里面竟然都是她在张员外家赞不绝口的那些吃食,她只顾自己口腹之欲却没想到他在一旁这样的留心。 用晚膳的时候,戚源崇才面有疲色的出现。绯绝颜在满桌佳肴面前并未动筷,只拿着话本子佯装看得入迷。 “抱歉,事务太多,拖到现在。”戚源崇一开口,声音已经有些沙哑了。 绯绝颜放下书,不动声色地倒了一杯茶轻轻推给他。他眼角略带笑意,接过茶水喝了个干净。 “吃饭吧,你一定饿了吧。”戚源崇温柔地说。 绯绝颜其实想告诉他,神仙不像凡人那么需要食物,修为足够高的话数月甚至常年不进食都没什么影响。她只是觉得凡间食物美味新奇才顿顿不落的,但她没说出口,不知道为什么她不再想强调神凡的不同。“倒也没那么饿,你送来的书很有趣,忙着看书来着。”她随口揶揄一句。 绯绝颜和戚源崇默默地开始吃饭,灯火映照下饭菜似乎更加可口了,戚源崇却一个劲儿地给绯绝颜剔鱼刺、夹菜,殷勤劝进。 “干嘛突然对我这么好,有事求我?”绯绝颜放下筷子拖着腮问道。 戚源崇一挑眉,不满意地说:“什么叫突然,好像我之前对你很差一样。这些都是我估摸你喜欢吃的,看你吃得开心我就开心,不吃拉倒。”他假装赌气地大吃几口饭。 绯绝颜浅浅地笑着,她有点喜欢和他这样每天吃饭的时候斗斗嘴,饭菜都感觉好吃些。等等,每天?他们之间会有每天吗?绯绝颜的笑容渐渐消失。 “怎么了?担心那些非人之物么?不要紧,我想过了,你画下阵法图,我派人去排阵,你亲自动手哪顾得过来。”戚源崇安慰她。 绯绝颜说:“不亲自动手也要动手的,布阵可以由人去做,只是真的逼出妖物四散逃跑一样是祸患,要想个万全之策才行。” 戚源崇摩挲着酒杯,默默地看了绯绝颜一会儿,叹了口气说:“一个下午都在琢磨这个么?” 绯绝颜一杯温酒入喉,却说:“这点事还用不上一个下午。”说罢拿出一幅布阵图,抬手一抖,画卷展开,京城整个囊括其中,其上纵横交错的点和线正是设计好的阵法。戚源崇惊讶之余,很是钦佩,接过图仔细地卷好,差人立刻着手布置。 戚源崇喝尽了一杯酒,却落寞地看着空了的酒杯说:“你知道吗,最近我总是在想,如果我不用做皇帝,而你不是神女,我们只是寻常夫妻不问世事,只过我们的小日子就好了。” 绯绝颜忽然也语塞了,而她想的不是管事太多,而是神仙与凡人终究时间流逝的速度不同。“布阵的事要立刻着手去办了,毕竟妖物作祟可不是什么好事。”绯绝颜忽然转移话题。 戚源崇忽然隔着桌子拉住她的手说:“不管今后如何,跟你在一起的每一刻我都很珍惜。”绯绝颜有些忧伤地看着他,并没有挣脱他的手。 两人安静地吃完晚饭,戚源崇说要带绯绝颜去个地方,差人牵来一匹马。 绯绝颜虽然上次学了骑马,但若真是自己骑上去还是有点发憷。 “你还有怕的时候啊,别担心我们二人一骑。”戚源崇抚摸着马鬃说。 “谁怕了,骑就骑。”绯绝颜赌气飞身一跨,没想到马没有心理准备登时仰头嘶鸣,吓了她一跳。惊魂未定之时,戚源崇飞跨上马依旧用温热的手臂环住她的腰,拉好缰绳喝了一声,马儿乖乖跑起来。 一路颠簸,绯绝颜并未在意,倒是他靠近她的体温让她不能不在意,她似乎能听见自己的心跳,没了节奏,她能感觉到自己的发丝扫过他的面庞。绯绝颜有那么一刻想就这么一直跑下去也挺好。 不多时,戚源崇喝住了马,自己利索地下马,回身将绯绝颜抱下来。 绯绝颜看着灯火明灭地一片,应该是个高大的建筑,只是夜晚太暗,看不分明。 “这是摘星楼,整个京城最高的地方。本来为着皇家尊严,京城里不许有比皇城更高的建筑,只是这摘星楼历史悠久,建筑精巧,历代皇朝都不忍心拆除,所以保留到现在。”戚源崇说罢拉着绯绝颜就开始登楼。 这摘星楼内虽然也有灯火,奈何体量庞大,夜晚中还是显得幽暗。借着有限的光线,还是能依稀看得出室内雕梁画栋,奇石铸兽的摆设。 戚源崇拉着绯绝颜,小心地保护她登台阶,才走一半绯绝颜就后悔来这么一趟。凡人没事闲得建这么高的楼干嘛,早知道这么高,还不如刚才用法力飞上去。反观戚源崇倒是游刃有余,面不红气不喘,步态轻盈,想来这小子出了忙朝政,私底下也没少操练,绯绝颜发现他比从前健壮多了,和当年那个瘦竹竿判若两人。 绯绝颜觉得身体一轻,自己被戚源崇打横抱了起来。 “看来神仙不靠仙法也没什么了不起,爬了几层楼就累得气喘如牛。”戚源崇抱起绯绝颜接着登楼,还不忘了嘲笑她。 绯绝颜这次没话说了,白了他一眼不吭声。没想到其源崇竟然就这么抱着她一路到顶,除了额角微微出汗,竟然没有累着。绯绝颜被放下来后,从袖里拿出丝帕递给他“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你如今更胜从前了。” 戚源崇得意地笑笑,笑容又很快消失,绯绝颜当时不明白,后来想起来才懂得,他只是让自己变得更强大,更接近她,更与她相配而暗中努力,然而努力归努力差距还是差距。 “给我帕子干什么。”戚源崇故作不解。 绯绝颜懒得理他,径直过去,将帕子按在他额头上,他却抓住她的手得逞地笑。 绯绝颜觉得他越发大胆,登时抽回手。 “你抬头看看。”戚源崇温柔地说。 绯绝颜一抬头,黑色丝绒一般的夜幕之上,星灿如织,朦胧的月在天幕中央静静地皎洁。 五十三 一年之约 肩头一暖,戚源崇将厚实的银绣龙纹大氅披在了绯绝颜的身上,绯绝颜抬头看着他,昏黄的灯火交织,映在两人的脸上似乎是洒满了无尽的柔情。 向下看去,尚京城中守城的侍卫手中火把似千万萤火虫缓缓地飘移着,勾勒了星罗棋布的街道宅院。绯绝颜嘴角微翘,果然涉及尚京城,戚源崇就不会含糊下手这样快。 “要不要再高些?”戚源崇忽然说。 绯绝颜一愣再高,他们到顶楼了呀,再高就是楼顶的琉璃瓦了。她还没等开口,戚源崇忽然扛起她,飞身一跃真的上了楼顶,稳住之后轻轻放下绯绝颜。 他的伸手越来越来好了,再看翠色的瓦顶,居然房着一方炕桌,桌上还温着酒,摆着酒菜,他早准备好了。绯绝颜一时不知从哪开始吐槽了,自己却被他有力的手臂一把拉起来。 戚源崇小心翼翼地拉着绯绝颜在倾斜的屋顶行走,两人的影子在身后亲昵地靠在一起。走了好几步才安稳地坐在桌前,戚源崇熟练地斟酒给她。 绯绝颜定定地看着他,许久才接过酒杯,“这是你早就预谋好的吧。” “也不算早,我是一只打算带你来,今日刚好布阵,就顺路来了。”戚源崇云淡风轻地说。 绯绝颜轻轻笑笑,斜靠着房脊,仰头观星,星子们仿佛近身可触一般。 “我其实一直羡慕布星的神官,每日都可以按照星图指点繁星。”绯绝颜醇酒入喉悠悠地说。 “怎么什么事到你的领域,就大煞风景。我们更喜欢说‘愿我如星君如月,夜夜流光相皎洁’‘高窗不可望,星月满空山’‘星垂平野阔,月涌大江流’”戚源崇也饮了一杯酒说。 绯绝颜嘲讽道:“那都是你们对着星月无病呻吟,星月本无情,庸人自扰之。再说你以为世上那些经史子集真的都是凡人思索而着么?” 戚源崇仰头望天:“凡人自有机缘,天亦有道,神官不也要循星图布星,亦不能随心所欲。这一点上,仙凡无异。” 绯绝颜轻轻放下酒杯,因为戚源崇说的没错,冥冥之中自有缘法,神仙也不能任意妄为,若违反天道自有天罚。 一片金光乍起,或圆或方地聚拢起来,绯绝颜和戚源崇交换了颜色,这意味着有的阵法已经成型了。然而阵法成了,恐怕妖物就要头痛了,强烈的术法作用下,也许仓皇而逃,也或许…… 随着金光渐渐铺了半个城,城中的气象渐渐不同,不时有黑烟窜出来在空中挣扎嚎叫。 绯绝颜一伸手,断音剑显现在空中,她莲指一结,断音剑立刻化为弓弩。绯绝颜手一拉弓,金色的箭燃烧着出现,一张一弛,箭离弦而去,刺中一缕黑烟。黑烟登时惨叫着盘旋,随即消散。 绯绝颜正要射第二箭,忽然另一只引箭飞了出去同样射中了黑烟。她一扭头,发现戚源崇正在用银箭沾了自己的中指血射出去。 “你不是说了,我乃此地之主,守护地仙都要经我三分,既然如此,我自然也能斥退魑魅魍魉。”戚源崇自信地说。 绯绝颜一边射箭一边说:“你学得倒快,有朝一日你若能脱离凡胎,修为定然突飞猛进。” 盘旋乱窜的黑烟多数都能被消杀,然而事情总有个出乎意料。 一团黑烟中箭之后,竟然挣扎一阵直奔摘星楼袭来。 绯绝颜说了一句:“这里交给你了。”之后腾空而起,收弓化剑,劈手就是一斩。 然而这黑烟灵巧的很,登时一闪,嚎叫着化了原形。 一只庞大漆黑的巨蝎赫然于空中,身上还带着中的那支箭。 蝎子猛一伸鳌,竟然拉长好远,力道猛劲地攻向绯绝颜。 绯绝颜没躲,举剑一劈,鳌子登时落了下去,那蝎子痛得挣扎狂怒。 绯绝颜没动声色,拈来荒火把那掉下去的鳌子烧了,妖物身上能有什么好东西,凡人看了不受毒害也要受惊,避免麻烦比较好。 蝎子剧烈舞动步足,憋了一口气忽然一喷,毒雾四散开来。 绯绝颜一皱眉,好麻烦的家伙,还带吐毒的,不过自个儿也不是好惹的,莲指结印几只蓝火凤飞出,蓝火凤振翅御风,毒雾渐渐被净化得消失不见。 绯绝颜猜想,若是劈了这妖物,搞不好还有毒素出来到时候城中百姓可惨了。莲指结印唤出冰封结界,这破蝎子先冻了再说。 蝎子欲逃,怎奈何结界蔓延之快,它以逃跑的姿势被迅速冻封,绯绝颜用剑一刺,蝎子登时脆裂成齑粉。 接着什么鼠妖、镰鼬精也来垂死挣扎,绯绝颜所向披靡,来一个斩一个,来两个斩一双。 戚源崇也不含糊,箭法干净利落,百步穿杨。 东方泛起鱼肚白之时,妖物死的死,散的散,所剩无几。 一夜翻腾,总算告一段落。绯绝颜缓缓落在摘星楼,此刻才看清这座楼有十层高,每一层都铺了琉璃瓦,四角坠了八宝铃,迎风呢喃作响。 绯绝颜捶了捶僵硬的肩膀,拿起桌上早已冷掉的酒一饮而尽,没想到除了这些杂碎也挺费神的。 眼前一只玉色修长掌心结了茧的手伸了过来,抬头,是戚源崇,“累了吧,随我回去休息。”绯绝颜赌气一样狠狠把手放在他手上,他毫无波澜地接住,稳稳地扶着她,拦腰一抱,一跃下了楼顶。接着就这样抱着她下楼,下楼的步伐虽然稳,毕竟也有颠簸。 绯绝颜在这柔和的颠簸中,眼皮渐渐沉了下去,手不自觉地环住他的脖子。 梦里,他们又在骑马,因为他温热的体温一直都在,仿佛从开始到现在。 再一睁眼,床上是牡丹锦缎的帷幔,绯绝颜又闭上眼睛,忽然又睁开,这不是宫里她的住处吗?怎么这小子趁她睡着竟然就这样带她回了宫,更离谱的是自己毫无察觉地睡到现在。她立刻起床,拂了拂头发,抬腿就要走。 “慌慌张张的去哪啊?”戚源崇坐在厅中,低头看着奏章说。 绯绝颜一愣,他怎么在这儿,“你就一直这样看犯人一样看着我么?你没事可忙吗?昨夜你也没闲着,怎么不去睡一下?” 戚源崇依旧没抬头,在奏章上写写画画,“你没看见我忙着批阅奏章吗?我闲着了吗?催我去休息,等我睡着你好开溜是吗?” 绯绝颜放下刚刚整理头发的手,“我是关心你的健康,累垮了,谁陪我玩儿。”她继续嘴硬。 戚源崇抬起头来,微笑地看着她说:“哦?绝颜竟然关心起我来了,真是受宠若惊。放心,对付你我精力旺盛得很。” 绯绝颜白了他一眼,可是咂摸着他这话怎么有点奇怪。瞧着门口的内侍,似乎不易察觉地笑了。 绯绝颜索性不遮掩了,径直走过去,坐在他对面说:“我不喜欢这儿,我要出宫。” 戚源崇叹口气,指了指桌上堆成山的奏章说:“这段日子政务堆成山了,我不得不处理,等过些日子闲下来再陪你出宫。” 绯绝颜冷笑:“我是通知你呢,不是跟你商量,再说,我去哪还非得用你陪么?”说罢起身,拂袖而去。 “站住!”戚源崇忽然大喝一声。 吓了绯绝颜一跳,他还是第一次用这么严厉的语气。绯绝颜一时没反应过来,冷在原地了。 戚源崇背着手,踱步过来,一抬手,屏退左右,伸手拉住她的手说:“你还要让我担心到何种地步,我刚寻你回来,你就又要走么?这段日子,跟我在一起不开心么?说好了,今后是我们,一直只有我们。” 绯绝颜感受到他手上传递过来熟悉的温度,半晌看着他说:“你知道的,有些事情,回避不了,也解决不了。” “你不试怎么知道呢,我在努力解决呀,我需要你给我时间。”戚源崇真诚说。 “那么多久呢,你需要我给你多久呢?”绯绝颜认真地问。 戚源崇沉默思考了一下,回答说:“一年,一年之内见分晓。” 绯绝颜盯着戚源崇的眼睛看了许久,叹口气说:“好吧,不过我言出必行,以今日为界,一年之期一到,如果你食言,我可不会食言。” 回宫之后,绯绝颜才知道戚源崇请太后去灵隐山佛寺祈福了。除了上朝、处理政务,戚源崇几乎都在戚凤阁。 他批阅奏章,她在内室看书。他院中练剑,她就从旁指点。湖光花景,他们必定饮茶畅游。月圆良宵,他们一起赏月对酌。绯绝颜觉得难得在宫中过了一段安宁的日子,然而他们都明白太后是去祈福,不是出家总要回宫的。 绯绝颜知道戚源崇将太后安置在更远一些的宫殿,太后回宫后怨言不断,然而戚源崇却搬出什么福泽之地,有利清修的理由搪塞过去,太后多次被怼也就没办法了。 绯绝颜再不懂凡间事,大概也猜到太后多多少少还是会记恨在她头上。果不其然,小雀儿们回报,太后在宫中没少明里暗里地骂她,说是她亲生的儿子受妖精蛊惑之类。绯绝颜不在意,但亵渎神女,那太后大病小病就没断过。绯绝颜本想提醒戚源崇,但想想就作罢了。一个恩将仇报的人,如何能平心静气,和善待人,戚源崇作为亲子的话都没管用过,看来此人机缘已定,旁人改不得。 五十四 不稀罕也得稀罕 绯绝颜一直派小雀儿们盯着冥蛇,然而冥蛇却出奇的安静,并未有逾矩的行径。但绯绝颜依然能感觉到和结界对抗的妖力的存在,也就是说宫中并不安宁,却逃过了结界。如此异动必定有变,既然妖物都渴望人的精气血肉,她猜想宫中可能已经有人糟了毒手,查看宫人名册定然有收获。 绯绝颜把想法跟戚源崇说了,戚源崇有一次锁了眉头。 “怎么,有困难吗?”绯绝颜拿起一块芙蓉饼轻轻地嗅着香味。 “我只是觉得,这世道妖物未免也太多了,肆意自扰,防不胜防,就不能让普通人有几天安生日子过。”戚源崇有些愤恨地说。 绯绝颜放下点心,站在窗边看着天上的流云说:“这世上的事本就变幻莫测,却又莫名地环套着因果。就算是神仙都不能周全,凡人又有何解。再说妖物本逐浊气而生,凡间并非清净之地,爱恨嗔痴,追名逐利都是妖物的温床。无法尽除,只能共生。” 戚源崇坐在桌边饮尽一杯茶,叹口气说:“他们在暗,我们在明,此事还不能太过张扬,免得打草惊蛇。我差人以开源节流为名,分层次清点宫人。” “别皱眉了,茶点都变得不香甜了,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总会解决的。难得陪我喝茶,开心点。”绯绝颜见他仍然绷着脸,干脆过去亲手在他脸上捏个笑脸。 戚源崇抓住绯绝颜的手,脉脉含情地看着她不言语。 “干嘛,不认识了么?”绯绝颜被看得不自在。 “怎么,怕我看么?”戚源崇对绯绝颜的手攥得更紧了,顺势一拉。绯绝颜难以维持平衡一下坐在怀里。她没料到,反应过来发现他的手臂紧紧环住她动弹不得。抬起眉眼,正和他四目相对,是近在咫尺的那种。她能感觉到他的呼吸渐渐急促,微弱的气息甚至拂在她脸上。而他熟悉的体温正一点一点的温暖她,她的脸在一点一点变烫。 绯绝颜遇见戚源崇以前都没有过这样的接触,她发现控制不了自己的心跳了。她觉得大概是这样的经验太少了才这样,凡人都喜欢这样么?她是神女尚且觉得心跳剧烈吃不消,凡人的身体能受得了吗?她不习惯被他这样灼灼地看着,扭过头去。却立刻被他腾出一只手来把脸又拦回来,继续对视。 “你……放开我,让人看到成何体统。”绯绝颜有些结巴地说。 “看见又怎样,我不在乎,我就要让所有人知道我心悦于你,今生唯你而已。”戚源崇认真地说。 唯她而已,绯绝颜是神女,神族当中寿数数万年的比比皆知,这寿数还是天上的时间。她的生命会只有他吗?在她思绪飘忽之时,只觉得唇上忽然压过来温暖柔软。他就这样不由分说地吻了过来,绯绝颜整个人呆住了,思绪在脑子里面打了结,手也不知道丢哪去了忘了反抗。这样的感觉前所未有,主动还是霸道,混乱还是情迷,她不愿意去分析了。令人窒息的缱绻和侵袭,他的热烈几乎要融化她,而她毫无还手之力。时间如滞,却又难以言喻的绵密,末了,她附在他肩头缓气息,他的手臂仍然紧紧环着她。 她感觉到他胸膛的震动,在轻轻地笑。“只是这样就招架不住了。”戚源崇怜爱地抚摸她的发丝。 “什么叫只是,凡间那些……也没写过,是你犯规吧。”绯绝颜认真地回忆自己看过的那些戏文话本子,确定没有过。 戚源崇却笑得更放肆了,“看书?直接问我比看书实际。” 绯绝颜被嘲笑得恼了,狠狠砸了他一拳,他却抓住她的拳头,用额头抵住她的额头,带着认真又祈求的口气说:“做我的帝后吧,我知道你不在乎凡间的繁文缛节,但你应该得到尊重,我们也应该被尊重。” 绯绝颜知道他的用意,知道他不忍心那些污名腌臜和她联系在一起,可是树欲静而风不止。况且她最担心的是她在他身边久了,他终究是要经历凡人的生老病死,她怕她容颜不改惹人非议,更怕他永远舍她而去。可就算现在想抽身,还来得及么? 为了不引人注意,名册清点都是断断续续地进行,只是就算断断续续,也能看出问题。 戚源崇和绯绝颜看着宫中各种名册上的“未详”面色渐渐凝重了起来。数月之内,竟然人数还不少。有的人出宫采买未归,有的人夜巡未归,还有的没什么理由就是不见了。宫中掌事只是上报并且记录,缺人手就再找人顶上,所以宫中大小事务没什么影响。 戚源崇按着太阳穴说:“我会加强宫中守卫,再派暗探日夜查看,不信揪不出来这些杂碎。” 绯绝颜翻着名册说:“加强守卫,人家也就是躲躲风头,再说着宫里大小宫殿,花园后厨的有多少你知道吗,搞不好派人都是羊入虎口。” 戚源崇说:“雁过留声,我不信它们无迹可寻。民间也有方士士法师,办法总比困难多。” 绯绝颜低头说:“历来帝王身边有玄门之人出现,历史上都没说过好话。” 戚源崇笑笑说:“第一,我不是为了自己。第二,这世上所谓的经史子集又有多少货真价实的。”说罢意味深长地看着绯绝颜。 绯绝颜知道,他未说出口的话,他不希望她再插手太多妖邪之事,既是因为他对她的看重不忍心她劳心劳力,也为着宫中人多眼杂。 说归说,绯绝颜终究还是决定晚上出去看看。关键是能逃过她结界的手段,她倒是真的想见识一番。 夜探皇宫,绯绝颜一身黑袍,面遮黑纱,轻盈地空中略过。地上来往的宫人和巡夜守卫丝毫没有察觉。 绯绝颜在一个宫殿房顶轻轻落定,凝心聚法,感知四面八方的气息,有妖气,却不浓,而且若隐若现,莫非也是那套附身的把戏吗?不可能,附身的话有异动结界也会有反应,这种程度要更弱一些。 血腥味,某个角落的血腥味突然飘散过来,刺激了绯绝颜灵敏的嗅觉。绯绝颜循着这令人作呕的气味,凌空瞬影过去。 却看见花园某一个角落里,一个宫女手持滴血的利刃,而地上已经躺了一个同样打扮的宫女在血泊之中已经没了生气。绯绝颜小心地靠近,接着月光,那持刀的女子竟然一脸狰狞的笑,目光似兽如饥似渴地看着地上的鲜血。口中喃喃自语:“让你和我争,让你和我争。”绯绝颜仔细看了看,地上女子被割断了颈部大血管,鲜血喷涌不断已经没救了。看来是这持刀的宫女杀人行凶,可一般人杀人之后总多少有些后怕或者悔意,就算凶狠些的也不可能这样面带笑容。这宫女满脸阴邪之气,却是货真价实的凡人。 绯绝颜思索着,若是名册上那些失踪的人都是这样被杀的,杀人的痕迹可没那么容易消除。尸体、血迹、凶器都容易处理,稍有不慎就露出马脚。可是多日的探查,宫中并没有这样的报告。 绯绝颜观那杀人宫女表情依旧骇人,动作却娴熟。她脱下外面的罩衫将尸体裹好,轻车熟路地拖着尸体走到花园内的井边,用力一抛,尸体一下子栽进井中,却没听到落地或者落水的声音。接着,杀人宫女把刀也扔下去,找出藏在附近的衣服换上,去花园鲤鱼池打来一桶水,从花园的杂草中抓了几把揉烂了放进水里,熟练地清洗地上的血迹。整个过程连贯有序,杀人者无半点迟疑和恐惧。 绯绝颜知道人心叵测,也看过世态炎凉,从凡间的书中也读过奇闻逸志,更见识过凶恶残忍的魑魅魍魉,却唯独没见过真正的人害人的现场,一时胸中翻涌有些恶心。登时飞过去,一掌打昏了凶手,伸手以法力探查,却是凡人,身体无异常。只是这精神状态,邪性得很。 绯绝颜把她弄醒,自己迅速躲在暗处。那宫女仿佛什么都没发生,继续清晰血迹。之后收拾好就回了一座宫殿的下房。再看那口井,光线太暗,绯绝颜拈来荒火照下去,井内早干涸了。光线幽幽地照下去,也只照亮一小段,绯绝颜索性把荒火扔下去。那一团小小的火焰飘忽着向下走,一直下降,慢慢变成光点,最后竟然完全看不见了。绯绝颜惊讶了,里面这么深? 绯绝颜瞧了瞧,这宫殿是空着的,没有贵人居住,这宫女应该是守宫殿负责洒扫的。 绯绝颜在黎明之前回了住处,却发现戚源崇在堂内倚着美人靠睡着了,手里还攥着一本书。绯绝颜蹑手蹑脚走过去,轻轻拿下他手里的书,却不想他立刻就醒了。 “那个,大半夜的,你怎么在这儿呢。”绯绝颜明知故问。 “准确的说,不是半夜,天都快亮了。”戚源崇没好气地说,紧接着打量她一身黑衣,“你这什么打扮,夜探皇宫?这宫里连我这个帝王都是你的,你有什么可探的?” 绯绝颜叉着腰本来要得意地跟他说晚上的见闻,却被他怼得脸红,“什么你的我的。谁稀罕!” 戚源崇一把扯过她按在身下,“不稀罕也得稀罕!”霸道的唇覆住了她的,厮磨与咬噬,绯绝颜用手去撑才发现双手被他狠狠钳住。这登徒子,又占本座便宜! 五十五 搜宫 绯绝颜被侵略得喘不过气,不服气的用脚乱踢,戚源崇腾出一只手附在她腰上摸索着,弄得绯绝颜有点痒痒。但立刻明白这小子在找她的腰带,她被松开的那只手猛一推,戚源崇被推倒,绯绝颜立刻压住他。两人的位置忽然就这么交换了过来。 戚源崇却毫不在意,双手交叠在脑后,看着她笑,“怎么,你喜欢反客为主么?” 绯绝颜的脸更红了,“你能不能正经点,我今夜真的发现了一些事。” 戚源崇从脑后抽出手来,帮她整理衣摆,玩味地说:“你就是我的正经事。” 绯绝颜拿起他的手,毫不犹豫地咬了一口,还不忘看他脸色,可是他除了转瞬即逝的惊讶竟然不为所动。绯绝颜索性狠劲咬下去,戚源崇眉都没皱一下,依旧盯着她看。她觉得无趣,松开他的手,起身到一边的屏风换衣服去。 戚源崇意犹未尽地说:“怎么这就逃了?” 绯绝颜隔着屏风说:“你爱怎样怎样吧,半夜被妖物吃了心肝我都不管。” 她看到戚源崇起身站在屏风后,朦胧的牡丹图下,影影绰绰地能分辨他的身姿,他就隔着这一层和她面对面。绯绝颜突然想到他是不是也能朦胧地看到她的身影,立刻加速换好衣服走出来。没想到刚好撞上他灼热的目光,他一伸手抓住她的双肩将她逼到自己胸前。 “我被妖怪吃了,你不在乎吗?”戚源崇认真地问。 “不在乎,不在乎我还大半夜不睡觉去看了一场血溅美人图?”绯绝颜扬起下巴说,想要挣脱他的掌控,却发现他力道太大。 戚源崇轻轻用力,绯绝颜就倒在他怀里,他让她的脸靠在他胸口,嗔怪地说:“我不是说了,我派人来处理,不要你再操心这样的事情。” 贴着他,绯绝颜能听到他加速的心跳,温暖的体温让她有那么一点醉意。“我去探查,主要是因为这些人的失踪居然能绕开结界,并非等闲的妖物,若处置不当恐成祸患。” 绯绝颜听到他轻轻地叹了一口气,随后戚源崇俯身一用力就轻松抱起她放到床上,拉过被子盖好说:“天大的事,等你睡一下再说,离天亮还有几个时辰,睡吧,我守着你。” 绯绝颜其实知道他心中所想,其他的他都能努力,只是这些事情就算他贵为帝王也显得那么的无力。 翌日,戚源崇陪着绯绝颜用过早膳才去上朝,绯绝颜简单明了地描述了昨夜的情形。戚源崇沉默了一下,说处理好政务之后再一起商量。 绯绝颜白天闲来无事,避开宫人,又重回昨夜的杀人现场。 夜里的花园看不大清楚,白天看来才发现这园子荒废依旧,枯枝败叶,杂草丛生,很少有人经过。 绯绝颜仔细找过去,昨夜死者的血迹遍寻不见,仿佛什么都没发生一般。最奇怪的是,昨夜那杀人宫女抛尸的那口井怎么都找不到。 绯绝颜按照昨夜那杀人宫女拖着尸体走过的路线找过去,那里根本没有井,扒开杂草只见地上的泥土碎石,哪有枯井的痕迹。但,绯绝颜也不是个冒失的,昨夜她就怕有今日的状况,当时扔下一只耳环作为记号。可是,耳环找到了,井却不见了。 绯绝颜还去那凶手所在的宫里去偷偷看过,那宫女没事人一样,进进出出地打扫宫殿,完全没有昨夜那副嗜血如狂的样子。 绯绝颜不恼反而微笑起来,本来觉得宫中无聊,这回有事忙了。 戚源崇忙得抽不开身,傍晚才过来见绯绝颜。 “看样子你白天又去看过了。”戚源崇端茶就喝,好像一天没喝水的样子,喝完接着又说:“我让人悄悄去查了,死的宫女叫绿瑶,杀她的叫赤硝,她们原本都是肃太妃宫里的侍奉宫女,肃太妃归天后,她们就留守在那里了。进来为了节省用度,似乎打算调一个人去别处,留一个守宫殿。按照你昨日说的情景,她们莫非是为了谁离开谁留守起了争执吧。” 绯绝颜又到了一杯茶给他,慢慢消化他的话。“你说的也有道理,可是既然打算留一人,走一人,那凶手杀了另一个宫女,那宫里就只剩她自己,没有多余的人岂不是她自己要留下守宫了?有点说不通啊,再说我昨夜观那女子样貌,魔障了一般,白日里却又正常的很。最蹊跷的是那口井,我明明看到凶手把尸体扔下去,我还用荒火探了,那井深不可测。可白日去看,那口井消失得不着痕迹。” 戚源崇喝茶的杯子停了下来,“竟有此事,这宫中看来是不干净,是时候收拾收拾了。”他话音未落。栖凤阁呼呼啦啦进来一群宫女、侍卫,领头的依旧是锦婳。 锦婳带人入内,似乎并不奇怪戚源崇的存在,恭恭敬敬地行礼说明来意:“禀陛下,奉太后之命,前来捉拿嫌犯绯绝颜交由刑部处置。” 绯绝颜像没听见一样摆弄着棋盘上凌乱的棋子,戚源崇怒发冲冠:“太后?太后什么时候掌管刑部了?绯绝颜是朕亲封的安平侯,她若犯错也该是朕亲自下旨查办。什么时候一个掌事宫女都能越俎代庖了,不如你连朕也一起提了去,倒想看看刑部如何审案。” 锦婳不慌不忙地说:“陛下说的是,太后说陛下定然对此举有异议。安平侯昨夜于西南废弃花园行凶而后弃尸,今日先后有五名宫女、太监指认亲眼所见。太后知晓后,觉得安平侯功勋卓着,兹事体大,事关皇家颜面,说一定要调查清楚还安平侯清白。只是刑部直接进宫拿人,有失体面,所以才派奴婢前来,之后暗自交由刑部。” 绯绝颜摆弄着棋子说:“如此说来太后倒行事周全,为本侯着想。只是本侯杀人,动机何在,凶器何在,尸体又何在?只凭几个宫人空口一说就想捉人,是不是太草率了?” 锦婳屈膝行了一个常礼,说:“安平侯说的是,太后也是这样想,所以派来侍卫清查栖凤阁,如果没有搜到任何证物,对侯爷更有益处。至于尸体已经送往刑部查验,动机么,也许有安平侯自己清楚。” “你叫……算了,反正还是你,真没记性,朕上次就说跟安平侯回话要下跪,而且安平侯的事情尚无定论,你这话等同污蔑,罪加一等。掌嘴。”戚源崇倒不怒了,稳稳当当坐下来。 绯绝颜看了看身边自己宫里的宫女,正愤愤不平呢。平日里,绯绝颜和宫女们玩得不错,有好吃的好穿的还分给她们,这些宫女早就认她为主了。现在戚源崇话一出,小宫女冲上去就是一掌,快得锦婳都没反应过来,脸上就有了五指山。锦婳往后一退,侍卫冲上来挡住了宫女。 “奴婢自知有错,只是奴婢实在是奉太后旨意,陛下打狗也要看主人吧。”锦婳捂着脸委屈地说,眼泪含在眼眶里。 戚源崇气得将茶盏掷地摔个粉碎,内侍极会看颜色,登时厉声呵斥:“陛下在此你们何意啊,你们敢欺君罔上?你们护着这贱奴什么意思啊,不要命了是不是啊?” 侍卫们面面相觑,立刻跪地磕头如捣蒜。锦婳却捂着脸幽幽地说:“太后是好意,既可保全皇家颜面,又能还安平侯清白。” 绯绝颜托着打锦婳巴掌宫女的手那帕子擦了擦,然后就把帕子嫌弃地丢了,“我回头给你个药膏,你用力太大手都红了。”余光瞥见锦婳气得目露凶光又克制地收回去。绯绝颜轻笑,冥蛇就是冥蛇。 “这话的意思是说,搜了我这儿就还我清白不必去刑部了?”绯绝颜反问。 “太后的意思,搜查无异样,安平侯尽可以去刑部说清楚。”锦婳说。 绯绝颜稳当地坐下说:“那搜不搜有什么区别,还是说,你一定要搜我这里,你认为我这里有什么必须要现在出现在众人面前呢?” 锦婳妖媚地笑笑低头说:“安平侯胸怀坦荡又何必在意这些呢?” 绯绝颜说:“那好吧。”锦婳一愣,绯绝颜说:“记性不好,耳朵也不好么?”锦婳反应过来立刻给侍卫个颜色。侍卫四散开搜查起来。 戚源崇低声说:“干嘛让他们在这胡作非为,我赶走他们就是。” 绯绝颜说:“你没听她口口声声打着太后的大旗么?而且我也想看看她耍什么花招。” 侍卫刚碰一个瓶子,戚源崇给内侍一个颜色,内侍立刻尖声说:“那是陛下最爱的七彩琉璃瓶,你小心着点儿,碰坏了你祖宗八代都赔不起。”另一个刚打开衣柜,内侍又说:“哎呦,安平侯的衣服你们也敢碰啊,碰脏了你们拿什么赔啊,那可都是陛下赏赐的布料啊。” 侍卫听完,合着这屋子全是陛下的宝贝,碰什么都不行,蹑手蹑脚跟挠痒痒一样搜查。 锦婳白了一眼侍卫,干脆自己亲自动手。内侍刚要开口,绯绝颜比了一个噤声的动作,内侍会意点头。 锦婳倒是温柔地翻来翻去,绯绝颜佯装不在意,却没放过她一举一动。 没多久,锦婳尖叫着带哭腔跑出来,说:“启禀陛下,奴婢,奴婢看到这箱子里有……有……有带血的匕首和血衣。” 戚源崇眉毛一立,大声呵斥锦婳:“休要信口雌黄!” 锦婳柔弱地跌倒在地:“奴婢不敢妄言,陛下亲自一观,便知奴婢所言非虚。” 绯绝颜扭头看着戚源崇,他一副怒发冲冠的样子,她说:“侍卫什么都没查到,她一出手就有血衣和匕首了。” 戚源崇压了压火气,说:“你可知污蔑重臣该当何罪?” 锦婳柔弱地说:“奴婢愿用项上人头作保,绝无虚言。” 五十六 贼喊捉贼 看似沉重的樟木箱子,侍卫们小心翼翼地抬过来放在大厅中央。 绯绝颜能看出戚源崇气得牙根痒痒,伏在膝上的手紧紧地攥着拳头。她知道除了生气锦婳的行径,他更气得是那背刺他的亲娘。他卧薪尝胆十余载,以为夺回皇位,就能母子团聚。今日锦婳口口声声称奉太后之命,而且入内见他在好不避讳,说明就是要在他面前唱这出戏。说到底,拿绯绝颜是一,同时也在下戚源崇的面子,摆她太后的威风。 绯绝颜也有点佩服了,这老太太是不是病榻缠绵糊涂了,你的威风全仰赖你的儿子是君王,打了君王的脸不是在证明你多有本事,而是让外人看笑话而已。绯绝颜听宫女八卦说,本来戚源崇生下来也没在太后身边几年,就被罗相带走单独软禁,一直到后来送去行宫更是无缘相见,连书信都禁止。所谓的母子亲情,亲是血缘天成,情却没有多少,分离多年情分也淡薄些。不然又怎么会今日闹剧。 锦婳微躬在侧,时不时抬头看戚源崇的脸色,等着他发话打开箱子,然而戚源崇却不着急,慢慢地品茶了。 绯绝颜起身看了看被翻乱的房间,背过身去说:“陛下还等什么,打开看啊,你看锦婳都急成什么样子了。” 戚源崇挑了眉毛,给身边卢内侍一个颜色。卢内侍立刻心领神会,抖了拂尘上前,围着箱子转了一圈,谨慎地伸手去开。箱子开了盖子,其内赫然于众人面前。 锦婳略看一眼,掩饰好嘴角的得意,立刻转身小步上前,算好距离在戚源崇脚边跪下,带着哭腔说“陛下,您看奴婢所言非虚。今日有人指证安平侯,奴婢一开始也是不信的。可是那几人言之凿凿,还说看见她满身是血,带着凶器回了栖凤阁。奴婢为了陛下,为了皇家颜面才斗胆如此坚持,没想到如此受陛下厚爱的安平侯竟然真的做出如此行径,奴婢,奴婢替陛下不值。”锦婳痛心疾首地哭泣,装作哭得头晕一晃要载倒,当然是瞄准了戚源崇的方向。 戚源崇忽然起身,过去看箱子,刚好避开她的飞扑。 箱子围了不少人,他们看后果然惊讶地看看箱子又看看锦婳。绯绝颜却没去凑热闹,动一下西一下收拾被弄乱的东西,把移了位置的东西摆正。 锦婳自以为胜券在握地继续说:“您要理解太后的一片苦心啊,太后一直认为安平侯不适合留在陛下身边,如今您也看到了,她现在能杀宫女,明天搞不好会伤害陛下您,如此蛇蝎心肠的女子,您要早下决断啊。宫女虽然身份卑微,然而也是人生父母也,可怜那小宫女年纪轻轻就这么去了。安平侯自恃位高权重就肆意妄为,也是在打皇家的脸面!您……” 戚源崇不耐烦地打断她,“你说够了没有?你自己过来看看吧。” 锦婳正拿好姿势掏了帕子拭泪,戚源崇这么打断她,她一下子愣住了。这才注意到,众人盯着箱子看后,看她的表情有点奇怪。她警惕地看了看绯绝颜,绯绝颜正在摆自己的胭脂水粉。 锦婳缓缓起身,慢慢地走过去看箱子内,表情就放松下来,继续哭:“您看,多么触目惊心的血衣和凶器,血淋淋的,奴婢,奴婢不敢想那宫女临死前遭受了什么?”之后泪如雨下。 戚源崇和众侍卫莫名其妙地看她,倒是卢内侍先开口了:“不是锦婳呀,你这说什么哪,按说你岁数不如老奴大呀,怎么这眼睛就先花了?怎么信口胡说呢?” 绯绝颜继续背过身去,她怕自己忍不住笑出声来。 锦婳一脸不可思议,快步跑过去,再看箱子。绯绝颜知道在她看来,她刚放进去的血衣和凶器还在。于是锦婳素手指着卢内侍的鼻子说:“说谁老花眼呢,分明是你眼花了,这血衣和匕首不是就好好在这儿吗?” 侍卫和内侍闻声又看一眼,戚源崇却没耐心了大步回到大厅正位坐下。侍卫和内侍看完,又看锦婳,低声嘀咕:“这丫头想攀龙附凤想疯了。”“睁眼瞎胡说,哪有什么血衣凶器。”“莫不是撞邪了。”“这下有好戏看了。” 锦婳听见气得七窍生烟,再看,又看看四周。她伸手拉过来一个跟她来的宫女指着箱子说:“告诉我你看到什么了?” 那宫女被锦婳的样子吓到了,战战兢兢地靠近箱子看一眼说:“宫令,里面就是些布料和玩偶,没有……没有……”没说完就被锦婳推开。 她手扶着箱子,猛地抬头。绯绝颜正微笑地看她。 绯绝颜看她志在必得,知道锦婳会在搜查时动手脚,所以干脆反其道而行之。再镜中观她动作,在她回报之时,把她拿出来栽赃的东西移去了合适的地方。又莲指一结,做个幻像,只让锦婳一人看得到血衣和凶器。旁人看时,因凡人肉眼凡胎看不到幻想。 戚源崇看锦婳的神色又看绯绝颜胸有成竹大概也猜到了几分,一拍书案道:“够了,你个贱婢还不跪下!构陷当朝重臣,扰乱宫闱秩序,还害的太后名誉受损,你该当何罪!” 锦婳恨恨地看着绯绝颜,极不情愿地跪下,低下头半晌却说:“奴婢行为有失,终究是奉命行事,而且依照宫规,奴婢是太后宫里的人,理应太后处置。” 戚源崇冷笑:“少搬太后来压朕,后宫之事太后有权做主,但如今你罪犯欺君,触犯国律,就算是太后的手也伸不了这么长。你也没想到吧,来一趟栖凤阁,本来要拿安平侯,没想到自己要去刑部了。” 锦婳忽然抬头:“奴婢可以去刑部,但就算如此,安平侯也得转交刑部。”说完斜了绯绝颜一眼。 绯绝颜昨夜没睡好,今日又出去探查,这喋喋不休的让她有点昏昏欲睡了,她这么一说倒提了几分精神。 戚源崇忽然不作声了,起身从桌案后面踱步走下来,一步一步走近锦婳,背过手去,忽然抬腿就是一脚。 锦婳躲避不及,一下子栽倒,大概太吃惊没有马上起来。 绯绝颜有些奇了,这小子脾气见涨啊,她也算看他长大的,何时见过发这么大的脾气。 这边锦婳以手伏地,刚撑起身子,突然一声闷响,闪着寒光的利刃落在了 大厅的地摊上,吸引众人的目光。 众人闻声看去,地上一把沾满血迹的匕首躺在地上。 戚源崇看看匕首又看锦婳说:“你这是贼喊捉贼呢?” 卢内侍反应快,登时大喊:“还不拿下!” 侍卫们立刻扑过来抓了锦婳,锦婳目光恨得出火,极为不甘,却没反抗任由侍卫制住。 戚源崇眯着眼睛看了看绯绝颜接着说:“搜身,看看还有没有其他的。” 侍卫们粗手粗脚地搜身,锦婳咬着的嘴唇渐渐渗出血。 绯绝颜看着她强忍着不打哈欠。 果然从身上还搜出了血衣。 戚源崇甚至懒得说话,一挥手,锦婳被押走,当然她还不忘大声喊冤,卢内侍不知哪来的帕子塞了她的嘴,兰花指一翘说:“哎呦喂,都证据确凿了,你冤什么冤,你这叫偷鸡不成蚀把米。” 一盏茶的功夫,栖凤阁才安静下来。 戚源崇扳过绯绝颜的身子,有些嗔怪地说:“知道你鬼主意多,但是你也胆子太大了,万一她得逞了,叫我如何是好。” 绯绝颜伸手捏着他的鼻子说:“你说如何是好,我就跟他们走喽,还能怎样?” 戚源崇忽然揽过她的腰认真地说:“这种事我觉不允许发生,从前就罢了,如今我身居帝王之位还保护心爱之人,那这位子不要也罢。” 绯绝颜被一句“心爱之人”惹得有些感动,“那如果他们成功定了我的罪呢?” 戚源崇在她腰上的力道更强,说:“那即便是犯众怒,我也要保你无恙。” 他顺势把她按在怀中,绯绝颜却挣脱开来:“人家还有人证在手呢,我还不算安全。” 戚源崇眉头又锁起来说:“她……他们才过几天安生日子,就不稀罕了么?” 绯绝颜听得出来,第一个“她”说的是他母亲。“也不全是这样吧,我在想那宫女能心智全失地杀人,那么其他人未必不能失了心智地说话。”绯绝颜一本正经地说。 戚源崇叹口气,望着渐暗的天色说:“先用膳吧,折腾这许久,之后再说。” 绯绝颜倒是乐得早些吃饭。 用过晚膳,戚源崇连夜提审那几个指证绯绝颜的宫女和内侍,绯绝颜躲在屏风后旁听。那几个果然异口同声说看见了绯绝颜杀人。 戚源崇有些头疼,倒是近身卢内侍尖着嗓子问:“你们几个猴崽子,不好好当差,大晚上瞎溜达什么?” 戚源崇被这一句提醒了,示意卢内侍细问他们从何处来到何处去,为何经过废弃花园。 结果,几个人如同事先编好的,都有理由走动。戚源崇派人取来宫内地图,发现按照他们所说,废弃花园并非必经之路,逼问他们缘由。 几人却支支吾吾,说不清楚。 五十七 验尸 绯绝颜在屏风后轻声说:“他们神态有异,恐怕是有人有意让他们这么说。” 戚源崇听她说后,起身踱步上前,观那几人神态,明明面有疲态,眼神却亢奋,有些像中邪样子。再观几人身形俱瘦。 “他们不过今日才收押,如何就这般憔悴,你们可有苛待他们?”戚源崇向侍卫询问。 侍卫们面面相觑,一人行礼回禀道:“回陛下的话,这几人收押至此,只因是证人,并非犯人,无人对他们严刑拷打,更是水食供应不缺。” 戚源崇一抬手,退了无关人等。 绯绝颜转着青丝绣蝶团扇从屏风后面走出来,光彩夺目牡丹刺绣襦裙,水粉色闪银的披帛,即使是夜晚也熠熠生辉。绯绝颜知道戚源崇正赏心悦目地看着她,她还真不是特意穿给他看的。从小到大,绯绝颜觉得那些繁文缛节都令人厌烦,唯独长姐的一番话让她受教,她说在这世间人也好仙也罢,身为女性本就不易,什么闺中规范,禁步、步摇也都是规范女子行为的,可对男性的规矩却并不多。所谓公平都是相对的,只是,既然公平无绝对,又生为女性,世间皆是如此看女性,一人抗争终是无用,倒不如在自己能选择的范围里做选择。比如,选择如何打扮,如何优雅。身为女性就比如进退有度,典雅自持。所以,绯绝颜在任何时候都在身体力行自己认为的典范。 绯绝颜围着那几人转了一圈,微微伸手一探,有妖气的痕迹却微乎其微,绝非附身,而且有结界在,也不可能附身。正面看去,这几人神色恍惚而异常亢奋,就像凡人说的中了邪的样子。 绯绝颜说:“不如分开问问他们吧,问些衣着头饰之类的细节看看。” 戚源崇差人提了去,不多时侍卫们来报,几人说的果然一塌糊涂。有的说绯绝颜当日着粉衣,有的说的青衣,有的说拿着团扇。 戚源崇惊诧地看看绯绝颜今日的打扮:“怎么回事?” 绯绝颜以扇遮面莞尔一笑,说:“看吧,这几人不是看见了我,而是认定了我,我当日穿的夜行衣,再说今日这身衣服和扇子第一次用,他们如何在那日就看到我这副打扮了?” 戚源崇灵光一闪,恍然大悟地说:“我自是知晓此事与你无关,你是说,有人施加暗示让他们指认你是凶手?” 绯绝颜莲指结印,用法力笼罩了几个人,半晌从他们身上微微地渗出粉色地烟尘,几个人的面色渐渐恢复如常,眼神也清澈了起来。在恢复清醒后,几个人对于出现在此地甚微惊讶,见到戚源崇又慌忙磕头如捣蒜。 戚源崇唤来刑部官员和侍卫,重新对指证的几个人进行了问询和记录,结果那几人对于指证绯绝颜的事情毫不知情,虽然确实有在夜晚出去过,却没去过那废弃花园,更别提看到什么杀人现场了。 “荒谬至极!”戚源崇一声厉喝,吓得连刑部官员都下了跪,“此事若不严查,你们等着摘了乌纱帽让贤吧。”戚源崇下令严查。 绯绝颜却在一旁看了他一眼,表达了自己的不以为然。他们能查出什么呢,施术的人雕虫小技就搞得宫里方寸大乱。她倒是想看看那宫女的尸首。 冰冷的停尸堂内,尸体都被蒙上的白布加上了莫名的肃穆。室内微弱的烛火不停地跳着,像是那些逝去的灵魂对这不公的世间的怨怼。 仵作带人掀开一处白布,昨夜死去的宫女就静静地躺在冰冷的尸台上。周身肤色惨白,眼眶黑红,颈子上伤口臃肿地翻着,残留着发黑的血迹。她的衣服上有撕扯破损的地方,手上和脸上有淤青和抓痕,证明她拼死反抗过。 戚源崇毫不避讳地直视,问仵作:“她的尸身可验完了?结果如何?” 仵作行礼回禀:“回陛下,此女身中数刀,颈上一刀最深,伤及大血管,失血过多而死。蹊跷的是,这女子死后,她的……她的心被挖走了,凶手手段极其残忍。” 绯绝颜听后没有多震惊,伸手把白布向下扯了扯,女子身上的血迹早已发黑,不过骇人的是胸口的伤口。残缺不全的伤口,呈撕裂状发散裂开,那里本应该在的心脏没了踪影,隐约看得见已经变了颜色的其他脏器。浓烈的血腥味和触目惊心的惨状让在场的人忍不住遮了遮口鼻,强压抑着干呕。 戚源崇面色凝重,却没被吓到,他略微转身,抽了身边侍卫的剑,以剑触尸体的伤处,略探下去,伤口很深有的几乎见了骨,胸口的伤被他用剑稍微整理了下,再看下去似乎有点眉目了。 拼凑之后,伤口参差不齐,却仍然看得出类似某种巨大的牙齿撕咬的样子。且不说那些深及见骨的伤口,一个女子能否有这样的力气,就说这伤口也不是人类能造成的。 看过尸体,绯绝颜和戚源崇都有点凝重,一个年轻的生命就这样消逝,总是令人感到遗憾的。绯绝颜曾经觉得,凡事自有定数,只是某些事也设计得太过了。若是非人之物作祟,扰乱凡间秩序,这事她就无法坐视不理。 绯绝颜看戚源崇也大受触动的样子,便说:“如今可知,这可怜宫女并非丧命于人手,只是可惜了这年纪。” 戚源崇皱着眉说:“我已吩咐下去,好生敛葬,并且会给她家人抚恤。我忧心的是之前的那些人恐怕也是这般枉死,这宫里竟然有这样穷凶极恶的妖物我竟然全然不知,甚至还联合起来要拉你下水,可恶!”他一拳砸在案上。 绯绝颜轻摇团扇说:“也没什么可气的,有明就有暗,有黑就有白,它们可能在任何时间,任何地点出现。有发牢骚的功夫,打杀了便是。” 戚源崇没看她,低头轻叹说:“也许在神界看来就是闲来无事打发无聊,可是……”他没再往下说。绯绝颜却明白他想说什么,凡人寿数有限,谁不想平安喜乐地一生,谁愿意冷不防还要面对这些人力难以抗衡的东西。 绯绝颜用团扇轻轻抵着他的背说:“你知道做神仙也没那么容易,遇到个大灾大难的,不论你对这世界多眷恋,也要付出牺牲,殒身化尘的。所以人也好,神也罢,还是享受当下比较重要。” 戚源崇缓缓转过身,伸手要触她的手,却又刑部的人连夜来报。他只得无奈放下伸出去的手。 一听不要紧,太后竟然一道懿旨把锦婳放了,还好好地接回宫了。 戚源崇登时火冒三丈,把案上的卷册一把掷到地上。 绯绝颜看得出,他在强压着怒火不骂人,谁让为所欲为的是他亲娘,他总不能当着内侍和侍卫的面骂亲娘吧。 戚源崇忍着火,一言不发地坚持送绯绝颜回宫。本来绯绝颜要自己回去,知道他心里烦,可是戚源崇却说如今正是风口浪尖,只有他在她身旁才不会给旁人陷害的机会,并且嘱咐了她今夜先不要出去,之后他自有计较。 看着绯绝颜回宫睡下,戚源崇才离去。绯绝颜也觉得如今却是不是自己擅自行动的时候,宫里宫外都盯着呢。她倒是有些担心戚源崇和太后起冲突,锦婳再从中添油加醋,到头来吃亏的还是他自己。绯绝颜派了小雀儿们监视太后宫里。 绯绝颜用通感大法借了雀儿们的听力和视力看了个修罗场。 戚源崇怒冲冲不等内侍通报就进了太后宫里。 太后稳坐钓鱼台地等他,似乎早料到他会来,此时正悠闲地挑着庐里香,享受般地眯着眼睛。 戚源崇敷衍地请个安,劈头就问:“太后擅自带刑部重犯回宫,是准备打朕的脸吗?” 太后刷地一睁眼说:“皇儿此话何意啊?本宫还不是为了皇家脸面和千秋万代的传承着想。” 戚源崇似乎咬咬牙,接着说:“太后果真是贤德,放了朕亲自拿下的凶犯还说是为了皇家脸面着想,如此视皇权、法度如儿戏,何来的千秋万代。” 太后在内侍的搀扶下起身,走进戚源崇说:“皇儿,我们无论如何是母子,怎么如今你同本座说话总是咄咄逼人,都是那些无法无天的外人挑唆的。你看,你如今都不喊我母后了。”伸手欲整理戚源崇的衣服。 戚源崇后退了一小步躲开太后的手说:“太后说的是,我们母子分离多年好不容易团聚,该有的位份,该有的尊荣,都是我和安平侯以及老国公等重臣浴血奋战而来。绝不容许包藏祸心的外人离间,妄图攀龙附凤,分羹而食。” 没想到太后忽然一拂袖,生气地说:“别提那个妖女,提她我就气得心口疼,来人呐,拿我的护心丹来。”内侍看好颜色拿了水和药给太后服下。 太后一边吃药一边看戚源崇不为所动地看她,有些失望。叹口气接着说:“你说我们好好的,干嘛非要留她在宫里抬举她,她到底有什么好,如今她重罪在身还不赶紧赶出去,省得惹人非议。” 戚源崇冷笑说:“太后吃了护心丹,似乎头脑也不大清醒。这话我说了多次本也不愿再说,既然太后记性不好,那朕不妨再说,安平侯是朕的知己,救朕于危难,,从龙有功、护国有劳,甚至于当初太后的性命也是她所救。最重要的是,朕除了感念她恩德,更是因为朕心悦于她,定要与她厮守余生。” 五十八 我定要设法留住她 太后一气之下摔碎了护心丹的瓶子,里面的小药粒从崩碎的瓶子里弹跳地蹦出来,宫女们慌忙上前收拾。 太后用发抖的手指着她说:“你,你敢忤逆,别以为你如今是皇帝就没人能管你了。” 戚源崇一惊,大概他没想到太后曾动过这样的念头,随即释然地说:“太后若有本事把朕,您的亲儿子拉下大位,也无妨,我也乐得看看别人坐上这个位子太后能得到什么好处。” 太后一时语塞,憋得脸通红。 戚源崇说:“别以为我不知道,太后的表弟,哦,也算是朕的表舅整日打着太后的旗号在外招摇,还频繁入宫请安为名在太后耳边说些不该说的,意欲把其子安在要职。太后莫不是要您的表侄子,朕的表弟坐在朕的位置上?那儿子倒想问问,人家有父有母,到时候太后身居何位呢?” 太后气息急促,似乎扎了痛处,反而清醒了几分,被人搀扶着坐下来缓和了情绪。 半晌,太后按着胸口说:“你说我们亲母子何至于此啊,那安平侯再好,女人本事太大养不住,她不会安于在你身边一辈子的。” 戚源崇目光忽然暗淡了些,绯绝颜暗叹果然是亲生母子专挑对方脆弱的地方下手。戚源崇从没说过,绯绝颜却感觉得到,她作为神女太过强大,凡人不能及。戚源崇这些年来多多少少逼迫自己努力就是为了更接近她些。可是绯绝颜自己也说过,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自行离开。就算不离开,凡人的寿命又有限,这是他们之间最害怕也不敢提及的事情。没想到太后张口就来,见戚源崇不作声,觉得自己抓住了弱点。 太后看着戚源崇的脸色继续说:“你说她再好,留不住也是枉然哪。倒是锦婳有什么不好,本宫自复位以来身体一直欠佳,你又忙于政务,锦婳一直任劳任怨侍奉在侧,就算是亲生女儿也不过如此,真是再好也不过了。再说本宫找师傅算过了,锦婳是个多子多福旺夫的命,相貌也属上乘,你再不济也得为皇嗣的事情考虑啊。” 戚源崇可没忘了锦婳并非人类,强忍着反感没说,开口道:“巧言令色,目无法度,恃宠生娇,构陷重臣,欺君罔上。太后挑的人果然非比寻常,若是别人犯了一条就没命还怕祸及家人,您的锦婳是一条不落,想必是她深知如何任意妄为太后都会出手救她。今日她带着凶器和血衣准备嫁祸安平侯,她说的是奉太后之命。莫非这是太后的意思了?” 太后脸色一白,有些怯懦地说:“本宫可没让她嫁祸,想是这中间有什么误会。可是那安平侯杀人是好多人看见了的,凶器血衣不论在谁身上,安平侯都脱不了干系。” 戚源崇冷笑说:“我看是太后碰巧得到那几个认证,又碰巧拿到血衣和凶器,锦婳又碰巧有个主意,打算把安平侯的罪名在众人面前定死不得翻身吧。您不觉得巧合有点太多了吗?” 太后垂下眼去不敢作声。 戚源崇大喝一声:“太后糊涂,那几个所谓人证是被人下了药胡诌的,那锦婳把血衣和凶器放在身上陷害不成,自己在众人面前现形。如今宫里大概都知道太后派人拿人不成,倒把凶手送上门现眼,滑天下之大稽。更可笑的是太后还把人犯放了带回宫里养着。太后还说顾忌皇家颜面,如今皇家颜面扫地,成了宫内外茶余饭后的笑话。” 太后被怼得没了底气,半晌才说:“那些东西只不过在她身上,哪有凶手带着证物到处跑的,她也是被栽赃的,我是怕皇儿冤枉好人,又心疼锦婳身子弱带她先回来修养的。” 戚源崇针锋相对地说:“哦?太后也知道凶手不傻,既然不能带着证物到处跑,又为何在住处藏匿证物等着被搜查呢?那锦婳口口声声坚持搜宫,不就是等着人赃俱获陷害安平侯吗?幸亏天理昭昭,如若不然,那朕也会说那些东西只不过放在安平侯住处,不代表属于她,太后可能接受呢?” 太后手一扬,说“反正我不会让人带走锦婳,如今物证和人证都不靠,那就重新查。” 戚源崇冷笑:“太后大概不知,刑部公文明日就出,锦婳早晚是要回刑部大牢的。反正天下皆知你我母子二人争执,至于是锦婳重要还是皇家脸面重要太后看着办吧。”随即拂袖而去。 出了正殿夜已深,凉风袭来,戚源崇觉得异常刺骨,还未入冬怎么夜里这样冷。不经意走过院中摆放的错落有致的花架,想起太后那句话,他抓着花盆的手渐渐攥紧,一团沙土在掌中,他抬起拳头,沙土从指缝里如水流一样渗出,明明他攥得那样紧。 月亮在薄如蝉翼的淡云后晦暗不明,戚源崇紧盯着月影斩钉截铁地说:“我定要设法留住她。” 绯绝颜整个过程听得、看得清清楚楚,凡间这亲子、君臣,爱恨离合真是麻烦,说起来她真的有点怀念神风山的日子了,修行比这些简单多了。怪不得神母曾说,凡间是历劫的修炼场。 第二天,绯绝颜睡了半日,听得那些小雀儿们说戚源崇天不亮就秘密地召见了一些方士玄门之人。想必是在研究对策吧,绯绝颜没在意,听了半夜墙角怪累的。 另一边宫里热闹的紧,听说一大早刑部又去太后宫里拿人,太后端了天家的架子压制了半天,还是让锦婳被带走了。看来在她心里,还是在意与戚源崇的母子关系和皇家颜面的。可是紧接着就有人来报,当夜那杀人的宫女已经留下血书自裁了,血书中招认自己是杀人凶手,细节一概不提。 绯绝颜冷笑,这是着急了,急忙推出人来当替死鬼。虽然那夜杀人的确实是那宫女,但那宫女性情突变,还有那些凭空指证她的人恐怕都和锦婳脱不了干系。但有一点绯绝颜一直很奇怪,如果说锦婳是那害人嗜血的妖物,那么她身上应该妖气很重受不得结界的神力,可是绯绝颜每次观察她,她除了自身天生的妖气并无异样。绯绝颜总觉得锦婳身后可能还有其他的魔爪。 这时,戚源崇黑着脸走进来,把一叠卷册扔在桌上,自顾自进了内室倒在绯绝颜的床上。 绯绝颜一把把他拉起来说:“不许穿外袍睡我床上。” 戚源崇以肘撑头,歪着侧躺看着她说:“穿着不行,那我脱了。”说罢脱了自己的外袍和中衣一甩,衣服委屈地在屏风上揪成一团,暗花团锦的月白里衣勾勒着他挺括的身形。 绯绝颜觉得耳根微热不敢直视,装作生气说:“回你自己的寝宫去,别在我这撒泼。” 戚源崇伸手一拉,绯绝颜失去平衡一下子栽倒在床上,他用手臂垫着她怕她受伤,绯绝颜就结实地栽到他臂弯里。 “我忙了一天,累死了,就陪我躺一会儿,好不好。”戚源崇几乎撒娇地说,另一只手也来帮忙环住了挣扎要起来的绯绝颜。 绯绝颜发现他手臂的力量如果不用法力,以她的力气根本挣不开,躺就躺吧。他温热的气息一下一下地扑在她耳边,她缓缓转过头去,看到他微眯着眼睛,眼下是操劳留下淡淡的青。 半晌,“锦婳今日宵禁之前会放出来,那宫女畏罪自杀,刑部就顺水推舟了。”戚源崇有些无奈地说。 绯绝颜“嗯”了一声。 戚源崇睁开眼看她,说:“你不生气么?” 绯绝颜说:“生气?有什么好生气的。” 戚源崇避开她的目光说:“我对太后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可是也不知那妖物给太后下什么迷药了,太后对她深信不疑,我又不能对太后只说她其实是妖非人。有没有什么办法能让她相信,比如让那妖物现形之类的。” 绯绝颜推开他的臂弯,起身不屑一顾地说:“现形容易,可是你确定那样太后就相信吗?她搞不好会觉得是让锦婳现形的人用了妖法。再说她是线索之一,放出来我们才好继续追查。” 戚源崇扶着额头无可奈何地一叹,忽然又猛地一抬头,激动地抓住绯绝颜的手说:“我们?你刚刚是说我们吗?” 绯绝颜被他搞得一愣,自己忽然意识到好像在他面前的确是第一次用这个词。原来不知不觉间,她也开始把所有的事和他联系到一起了。她故作镇定地说:“我说完了,没听见拉倒。” 戚源崇握着绯绝颜的手深情地看着她,绯绝颜却没眼看他,身着里衣因为斜躺着,胸口露出胸前健硕肌肉的一小片。这小子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健壮了,是不是在她看不见的时候偷偷苦练来着,从前那个风能吹倒的瘦竹竿再也不复返了,只剩一张俊朗的脸一直没变。 绯绝颜忽然扯着他的领子,迫他起身,用戏谑的语气说:“好了,你躺够了吧,不早点抓住幕后真凶,这宫里还不知多少人枉死呢。” 戚源崇心有不甘地起身,却有些震惊地说:“幕后真凶,你是说,锦婳背后另有其人?” 绯绝颜说:“是另有其妖,锦婳身上没有凶残成性的大妖那种强烈妖气。你也看到那宫女的尸体了,目标是心脏。一个以心脏为目标的妖物大多以增强妖力为目的。如果是锦婳干的,她不可能在我的结界之下还能这么坦然。只是这大妖藏在何处,锦婳与大妖有什么联系尚不可知。” 戚源崇拿来衣服利索地穿好,又把随身带来的卷册递给绯绝颜说:“你看看这个,这是我派人私下里监视锦婳的记录,也许能找出些蛛丝马迹。” 五十九 全是你的 绯绝颜略带惊讶地接过来,心里却暗自感叹,戚源崇远比她想象的心眼儿多。 搞不好,对自己也这么监视呢,想到这,她又想起了他那句话。可眼下不是想这个的时候。绯绝颜迅速翻看记录的卷册。 从记录上看,锦婳晨起吩咐宫女洒扫准备太后膳食,之后服侍太后用膳服药。之前戚源崇免了她尚宫之职,但她仍然被太后抬举为掌管宫女事务的掌事,所以每日还要到宫中内务处处理宫女事务分配事宜。之后再回太后的泽霞宫继续服侍太后,晚上因为太后时常梦魇,她曾自请到宫中神殿诵经以慰太后安寝。此外,再无其他。 “掌管宫女,那么一定和宫女的接触很多了?”绯绝颜拈着其中一页若有所思地问。 戚源崇定定地看着她说:“你是说,她有机会对那些宫女施加暗示?” 绯绝颜摇头:“我只是推测,从开始到现在,锦婳没有留下任何跟她有关的线索,行事十分谨慎。我只是说,她掌管宫女定然非常清楚宫女之间的纷争矛盾,人心这东西最禁不起蛊惑。有时候不见得用非常手段,几句话就能让人起了心思。” 戚源崇手扶着桌案,又看了看卷册说:“这些只是推测,也无法证实。锦婳比我想象的难对付。” 绯绝颜抬头看他,故作惊讶地说“你对付她干嘛,至今为止,她都是冲着我来的,她可舍不得伤你。太后指定要她做你的妃子呢。” 戚源崇一伸手揽过绯绝颜的腰,迫她靠近自己,低头对着她清澈狡黠的大眼睛。他狠狠掐了一把她的粉腮,说:“她是她,我是我,她想什么我就依么?倒是你,答应我的事想赖账么?” 绯绝颜仰着头,推开他掐她的手说:“我可不记得我们有什么账。”话音未落,戚源崇的手托着她的后脑一用力,他的唇霸道地覆上了她的唇。 她的手被他扭在背后,头又不得动弹,只能承受他吞噬一般的掠夺。半晌,大约是怕她喘不过气,戚源崇才停下来,手却仍然紧紧箍住她不让她离开。 戚源崇得意地看着娇喘不停地绯绝颜说:“怎么样,还赖账吗?” 绯绝颜觉得自己的嘴唇好像变厚了一样,定是他用力的缘故有些肿了,她为了挽回面子故意说:“就算我赖账你也管不着!”戚源崇立刻又是一个出其不意的吻,绯绝颜只能向后弯腰躲下去。 戚源崇托着她说:“还赖吗?” 绯绝颜依旧不依不饶:“就赖!”戚源崇追着又是一吻。 绯绝颜最后被逼上身倒在桌案上,戚源崇大约是怕弄痛她才松开手,绯绝颜立刻用双手撑住他的胸膛说:“别闹了,锦婳搞不好又在什么地方害人呢。” 绯绝颜看到戚源崇强压抑了眼中跳跃的火焰,他伸手温柔地把绯绝颜扶起来,又帮她整理了衣饰。绯绝颜这才松口气,她觉得自己越来越招架不住他了。当初因为好奇才旁观的那个少年,如今早已是城府高筑的年轻君王。他不喜欢有人逆着他,亦喜欢掌控一切。 戚源崇平静了一些后说:“我会加派人手监视锦婳,看看会不会有收获。锦婳那边一定有问题,那几个指证的宫女和内侍都被施加了暗示,锦婳一定在什么时候接近过他们。所以关注锦婳接触哪些人也是个突破口。只是我一直好奇你说的那口井,怎么可能不翼而飞呢?” 绯绝颜收回了思绪,再次看着戚源崇熟悉而俊朗的脸说:“没错,这也是我觉得最奇怪的地方。通常有些东西要是刻意隐藏起来,那么其中必然有不可告人的秘密。可能……那里是什么地方的入口,你还记得我说过的吗?那口井深不见底,尸体掉下去都没有落地的声音。” 戚源崇跟着绯绝颜的思路想了想说:“你是说,那口井是通往地下什么地方的入口?” 绯绝颜说“只怕不只是地下,如果是什么大妖在宫内的地下,结界可能会限制他们行动,说不定,那口井连接了宫外的什么地方。” 戚源崇被这个想法惊到了,但是想了想确实在理,“可是井口消失,我们怎么找呢?” 绯绝颜说:“以人心为给养的妖物,每一次得手能维持一段时间,我们只能等着下次他们再出手。” 戚源崇点点头,打了哈欠,几步走到床边,倒头就要就寝,“累了,我睡了啊。” 绯绝颜叉腰不悦地说:“你干嘛,回你自己宫里睡去。” 戚源崇闭着眼睛说:“这宫里所有的宫殿都是我的,这里也是我的,我睡这儿怎么不行了?” 绯绝颜酸酸地说:“哦呦,邺崇帝好了不起哦,奴家真是造次了呢,那我走!你在你的地方好好呆着吧。” 戚源崇忽然睁眼起身,冲过去把正要往外走的绯绝颜一把拦腰扛起来,转身回到内室,肩膀一低就把绯绝颜扔到床上,自己也靠过去,手脚并用地把绯绝颜禁锢在床上,随手扯过一条被子盖上了。 “放开我,我要离开你的地方。”绯绝颜有些不高兴地说。 戚源崇扭过头附在她耳边说:“什么你的我的,连我都是你的,所以全都是你的。” 绯绝颜忽然耳根一热,别过脸去不说话,这小子越发不像话了。试了试,身子动弹不得,索性由他去吧。 一晃月余,绯绝颜派出去的小雀儿们回报,宫中并无异样。这非人之物还挺能忍耐,又或者是锦婳通风报信,之前的一番折腾打草惊蛇了,对方想避过风头再下手吧。 绯绝颜闲来无事也会出宫巡视一番,虽然整个尚京之前已经设下重重阵法,偶尔向安分小妖打探些消息也比宫中守株待兔又效率。 绯绝颜翻看戚源崇派人送来的监视记录,锦婳仍然按部就班,只是宫中人手减少,又新进了不少小宫女。锦婳居然颇有掌事的样子,亲自过问小宫女的训练。绯绝颜才不信她会有那么好心,也许这正是为了物色目标做准备,毕竟越是年轻的心脏能量越强,非人之物垂涎三尺。 戚源崇仍然忙于政务,绯绝颜决定自己亲眼去看看。莲指结印,随便化个模样穿宫女的衣服尽量避开宫中的人,白日里入了宫女所。 这宫女所自然不能和贵人的居所相比,小小的一个院子,挤了数十名宫女。公平这东西,在人居高位的时候才能看到,别说是凡间,神界也分三等六届十六级,每个级别又每个级别的礼遇。此时一名老嬷嬷正凶巴巴地训话,起因似乎是几个小宫女因为什么争执了起来。锦婳在院子庭廊之下正位而坐,忙着欣赏点茶,此刻全然没有了在太后面前的卑微乖巧,倒像是哪一宫的主子,衣着考究,头上一支金簪灼灼耀目。 绯绝颜在隐蔽处躲在廊下,嘴角讽刺地翘起来,她虽不屑凡间的宫规,但入宫这么久,多少还是知道一点,不说那身锦缎衣裳,宫中至少要身居妃位才能佩戴金首饰,如今锦婳明晃晃地戴着,八成又是太后赏赐的,显摆恩宠来的。 半晌,锦婳才懒洋洋地开口:“罢了,都是小丫头,刚进宫不懂规矩,嬷嬷且将他们分开吧,别上了和气,惹太后忌讳。” 绯绝颜真是服了,句句不离太后,戚源崇的娘这杆老枪让她使唤得灵巧。 “可是,锦掌事,这小丫头嘴里不干不净,还对您不敬,断不能饶,必须给她们点颜色看看。”嬷嬷谄媚地笑着说。 小宫女却不依,“明明锦婳姐姐说我和她最像,今后一定能平步青云。”另一个说:“才不是呢,锦婳姐姐明明说我才是这批宫女中最出众的,适合圣上跟前当差,能得圣上垂青。” 绯绝颜暗叹,厉害啊,绿茶从娃娃抓起?这几个小丫头还没怎么着呢,就被锦婳的迷魂汤灌晕了。 锦婳温柔地说:“好了好了,你们都是我入宫以来见过最优秀的女孩子,都有机会啊。”又故作为难地,用微弱却又足够听得清楚的声音说:“可惜了,我这只有一个人选。罢了,容后再议吧。”柔若无骨地身体懒洋洋起身,微摆着腰肢离开。 绯绝颜觉得自己如果是个男人就冲着这腰也得多看锦婳两眼,锦婳的容貌在凡间的确是出众了些,可惜总带着一股子风尘气。当然,仅仅是在凡间。神界仙界,因为重视信德修为,内在外在皆空灵,所谓相由心生,外貌上端庄脱俗,最看不上的就是这些红眉绿眼的妖媚。戚源崇怎么说也是个凡间的男子,若非早知锦婳是非人之物,他会不会也对她有几分动心呢?绯绝颜摇了摇头,此前她从未如此在意,如今却患得患失,越来越像那些话本子里担心心上人的小娘子。心上人?戚源崇什么时候在自己心上的? 锦婳没走多远,就有小轿迎上来,她上轿之前一个眼色叫来身边的宫女,附耳几句,回首望了一眼宫女所才被搀扶着上了轿。 绯绝颜猜测应该还有后招,果不其然,一盏茶的功夫,锦婳身边的宫女又溜回宫女所叫了方才吵架的宫女之一出去,一路去了太后的锦福宫。 六十 锦婳的手段 绯绝颜悄悄地跟上,看准时机混在锦福宫的宫女中,又辗转去了锦婳住的偏殿。没想到锦婳一个掌事,仗着太后宠爱,宫女服侍的规格和后妃差不多,门口、内室都有不少人。绯绝颜突兀地进去,恐打草惊蛇,趁人不注意,飞身上了里梁。从上面看下去,室内一览无余。这锦婳的住所不比绯绝颜的差,描金漆的家具,宁窑的红瓷瓶,翠绿的琉璃盏,颜色艳丽夺目。此时锦婳在堂中正位做好,一边吩咐太后药膳的细节,一边慢慢地品茶,并未马上对刚进来的小宫女说什么。 小宫女行过礼后,肃着站了半天,不时偷偷看锦婳的脸色。 半晌,锦婳喝完了茶,才慢慢放下茶盏,目光犀利地打量面前的小宫女。在绯绝颜看来,这小丫头眉眼稍微有些清秀,身材干瘦并未有任何出众之处。 锦婳起身走进那小宫女,伸出染了血红指甲的手轻轻理了理小宫女额前的乱发,嘴角浮起看似和蔼的笑说:“你是叫蕊儿吧,瞧瞧,好好的一张脸,弄成什么样子了,真叫人心疼。一会儿给你拿上我的玉颜膏,把脸治好。这女子啊,最重要的就是一张脸。” 那蕊儿似乎很感动,连忙鞠躬道谢。 锦婳柔柔地扶起她,说:“好妹妹快别这样,咱们既然同在宫里,就都是姐妹。将来说不定姐姐也有靠你的时候,按说啊,你们这批宫女,出众的不多,你算一个。”转而故意眼波流转,叹口气说“那丫头也不错。本来啊,我看你最顺眼,性子也柔和,想给你个体面差事。咱们陛下如今后宫空虚,说不定有一日……”说到这她还故作羞赧地一笑,“咱们在宫里当差谁不想飞上枝头变凤凰呢?谁又愿意一辈子为奴为婢呢?” 蕊儿说:“难得锦主子看重,蕊儿为锦主子马首是瞻,但凭锦主子吩咐。” 她这一句主子惹得锦婳心花怒放,登时笑得花枝乱颤,“傻妹妹,我还不是主子呢。”收了笑,低声说:“不过,我早晚是。”接着又叹气,“可是啊,你知道这宫中美差可不多,给了你又给不了别人。那个……是叫琳琅吧,相貌不输你,可是家世却显赫的很。这不是,我听说她家里今日又给内务府递话儿了。内务府那些势利的东西,保不齐她家还递了别的。姐姐着实为你着急,却又帮不上忙啊。” 蕊儿立刻急了:“求锦主子疼奴婢,奴婢一定肝脑涂地,报答锦主子。” 锦婳忽然故作怜悯地说:“可是,即便是我,能说上的话也有限。”她拉起蕊儿的手,“这天下本就无绝对的公平,我劝你看开些,是你的终究是你的。老天就是喜欢开玩笑,既生瑜何生亮啊。” 绯绝颜暗自冷笑,这是诛心呢。低头看去,锦婳绕到蕊儿身后,更靠近了,几乎贴着她的耳朵说话。蕊儿却怔怔地没动弹,对锦婳的靠近没有任何反应。绯绝颜心中觉得有些奇怪,但都是女子倒也无妨。 “你说你生的这般好,明明是个富贵无边的命,就连我也未必比得上。可惜造化弄人。”锦婳的音色变得更加浪媚,绯绝颜听得鸡皮疙瘩起一身。 而蕊儿却重复她的话:“是啊,我生的这般好,是富贵命。” 绯绝颜忽然觉得不太对,用凝心聚法,用法力探查了一下。法境之中,锦婳身上似乎围绕了抹淡淡地紫红色烟雾,而丝丝缕缕的妖气就这样缠绕着她。绯绝炎很惊讶,这是什么? 这时锦婳继续开口:“若是一开始就只有你一人该有多好,你说是不是?” 绯绝颜发现,锦婳说话时,紫红色的音波密集地发散着,这种情形近身的人应该会觉得声音一重又一重不断重复。 蕊儿继续带着毫无感情的声音说:“一开始就只有我,只有我。” 锦婳接着说:“机会只有一次,你一定要抓住,狠狠抓住了,一切就都是你的。”绯绝颜看到音波继续发散着。 蕊儿木讷地说:“抓住机会,只有一次。” 锦婳转身,回到自己的位置上翘腿坐下,淡淡地说了一句:“好了,时间不早了,你走吧。”一个颜色给了身边的宫女。 身边的宫女拿着一个盒子交给了蕊儿,蕊儿机械地接过去,行个礼转身就出了偏殿。 绯绝颜在蕊儿转生一瞬,看到蕊儿眼睛睁得老大,眼神却呆滞不动。这神情和眼神和那晚杀人的宫女以及指证绯绝颜杀人的那几个人如出一辙。 绯绝颜恍然大悟,原来如此,锦婳手段果然高明,手不染血,就轻松达到目的。她没杀人伤人,而且蛊惑心智这种程度的妖法也不足以让结界大动干戈,难怪绯绝颜的结界根本找不到踪迹。 当然结界也不是完全没用,锦婳此刻拿了不知什么药丸吞了下去,皱着眉头按自己的额头。动了妖法,结界的法力会有压迫,然而,结界却无法控制心里的邪念。那些邪念由心而起,肆意疯长,终有一日不是害己就是害人。 绯绝颜本想立刻离去,想着这锦婳杀人诛心是在太恶毒。 锦婳此刻似乎费了神,有些乏累,径直去了内室歇息。绯绝颜翩然而至,在锦婳的茶水和点心上洒上一些彤果的粉末。 这彤果树长在西方神母的神域中,锦婳拜师学艺的那些年,迷上了彤果入口酸涩回味浓甜的口味,出师之后向神母要了种子种在自己的住处,要莲仲没事帮忙浇个水,把彤果晒成干儿。绯绝颜乐得拿现成的果干随身带着,可是如今出来的太久,彤果所剩无几,本来绯绝颜都舍不得吃,如今用在锦婳身上刚好。这彤果于神族而言,有益健康提升修为,但因受正气滋养,对于妖来说反而百害而无一利。 若是从前,绯绝颜想都不想,即可打杀了锦婳干净。可是这是戚源崇的宫中,是他费劲心力回归的皇庭,还是在他亲娘的住处,她杀了锦婳不但需要名正言顺的理由,更需要不让戚源崇为难的退路。 可是锦婳这样的手段,绯绝颜没办法拿住她的把柄,让她难受几天也好。 回了栖凤阁,戚源崇又坐在她的桌案前喝茶。 “去哪儿了,这宫里出了我,还有能让你看上眼的人么?”戚源崇有点不悦地说。 绯绝颜白了一眼说:“没去见人,去见妖了。” 戚源崇说:“你去找锦婳了,你不怕打草惊蛇吗?” 绯绝颜忽然扭过头,认真地看着戚源崇,把他看得心里发毛。 “干嘛,我说错什么了吗?”戚源崇心虚地说。 绯绝颜搭着他的肩膀说:“老实说,你觉得锦婳怎么样?” 戚源崇莫名其妙:“什么怎么样,一个妖精能怎么样?” 绯绝颜说:“如果不看妖精这一条,当成女人看的话怎么样?” 戚源崇皱眉思索着,“当成女人,也没什么不同,我不是我母后,几句好话就能哄得死心塌地。我要是喜欢她那样的女子,还能把你放心上吗?” 绯绝颜眉毛一立,叉腰说:“我怎么了?我不如她吗?” 戚源崇起身一步步靠近她,学着她的样子上下打量她,说:“临窗的蘼叶和今日的扶光你觉得有可比性吗?” 绯绝颜微微松口气说:“临窗的蘼叶再不堪总算唾手可得,扶光到底是可望不可求。” 戚源崇容色微动,目光暗了些,像对自己说一句:“不可求吗?”忽然把绯绝颜牢牢搂在怀中,“我就不信邪,扶光定然在手。”他的力道一刻比一刻紧,勒得绯绝颜喘不过气来,绯绝颜忽然一用力将他推开。 “说着还当真了。”绯绝颜忙着顺气。 戚源崇长身玉立,眼神复杂地看着绯绝颜。绯绝颜忽然觉得自己也许不该提这个话题。 戚源崇一挥手,内侍端着托盘送来一罐汤品类的东西。 “干嘛,这就下毒赐死我啊?”绯绝颜故意带刺地说。 不知是不是光线的关系,戚源崇眼神不知何时变得深不见底,完全不是绯绝颜当初看到桐花下那个清澈的少年了。戚源崇亲手拿起汤罐,打开盖子,热气丝丝缕缕地飘出来,他用汤匙轻轻搅了搅说:“我看你这些日子仿佛清减了些,特意差人煮了这道汤,很滋补的,喝吧。” 绯绝颜收回飘远的思绪,看着眼前人,戚源崇宠溺地舀着汤吹了吹,喂到她嘴边。 绯绝颜刚靠近汤匙,却敏感地闻到一丝说不出来的味道。 戚源崇温柔地说:“怎么还烫吗,我试试。”说着他把汤匙的汤饮下,“已经不烫了,热度刚刚好,喝吧,凉了不好喝了。” 绯绝颜看着汤罐里的人参须一样的东西,还有其他的药材,想必费了不少心思,喝就喝吧。自己伸手,戚源崇却不许,非要一勺一勺地喂她喝,一滴都没剩。绯绝颜记得特别小的时候,母神也是这样喂她喝汤。小时候的绯绝颜并不如其他兄弟姐妹健壮,生病是常事。父君是神凤族的族长整日忙得不可开交,只有母神耐心地照顾她。父君对她的关心永远都带着功利,每次都会关心是否影响灵力修为,其次才是身体。她一直不明白,自己就安分守己做个众星捧月的小公主不好吗?可是后来她才体会了父君的苦心,也许他在乎自己的子女是否能给他脸上贴金,但更多的还是因为绯绝颜的特殊。神凤族数万年不曾有过绯绝颜这样的青鸾,她披着太过耀眼而特殊的青色。家族之中可以当做最小的孩子宠爱,族人也许也会高看一眼。但久而久之,特殊就是特例,群体之中最忌讳的就是特例。父君不愿意她像吉祥物一样被宠着。她必须快速成长,要特殊的优秀才行。 绯绝颜摸了摸自己的肚子说:“你还有空在这让我喝汤,搞不好那些东西也快要开荤了。” 戚源崇抬手让人把汤罐收了,不慌不忙地说:“我虽为帝王,总有不能为之事。就算是神也不能救所有人,有些事该发生那就拦不住。但凭本心,护住自己要保护的人。” 六十一 偷梁换柱 绯绝颜有些惊讶,他平时都不太提及凡人能力有限的话题,怎么今日倒坦然了。 绯绝颜接着说:“我怎么也想不到,锦婳手段高明,不费吹灰之力蛊惑人心,然后坐收渔翁之利。她利用职务之便,了解宫中人趋利避害的心思,加以挑拨,添柴加火,挑起事端。” 戚源崇有些惊讶地看着她说:“你没当场把她剁了?” 绯绝颜有些愠怒地说:“我是山野屠夫么,动不动就把人剁了。”转而拽了一下披帛:“倒也不是没想过,我是无所谓,动手立刻脱身就是。可这是你的皇宫,你一再维护我已经备受非议,若我如此鲁莽,你岂不是要千夫所指了?” 戚源崇靠近绯绝颜,伸手摸着她肩上的如丝的乌发说:“哦?这么说你还挺会为我着想。” 绯绝颜仰头看他,故意挑衅地说:“锦婳赠了那小宫女一个盒子,里面匕首、毒药、绳子俱全,你如何应对?” 戚源崇另一只手捏上了绯绝颜的下巴,紧盯着她的清澈见底的眼睛,许久才说:“试探我?看我会不会为了抓幕后真凶而牺牲宫女性命?告诉你,虽然我从小被宫人不待见,但我仍然不会为了一己私利滥杀无辜。你当知我心性,不然也不会留在我身边不是吗?” 绯绝颜拿开他摩挲她下巴的手,没说话眼神却满意。 戚源崇接着说:“我想不如找个理由控制那小宫女,以免遭人利用。锦婳计划失败,估计宿主定然会逼迫,他们无计可施定然会露出破绽。” 绯绝颜说:“你是说逼她亲自动手,人赃并获,既拿住锦婳又抓住幕后黑手。”戚源崇点头说:“正是。” 绯绝颜若有所思地说:“你想过没有,那日我只是夜里在宫中巡视,当时是被血腥味引过去的,本是无心之举。可之后锦婳剑锋直指于我,若非当日她也在场怎么会如此有的放矢。我猜她应该也一直在暗中监视被她下了蛊的人。” 戚源崇忽然惊慌地看着绯绝颜说:“什么蛊?她对人下蛊了?” 绯绝颜有点诧异地看他,下蛊而已,至于这么大反应吗?“我是说她蛊惑人心,她的妖法应该是冥蛇一脉的,我接触不多。看样子通过音波和气味让对方按照自己的意愿行动。这种手段也是一种蛊,只是无形无状。从之前的事件看,中蛊之后处于一种呆滞或者癫狂的状态。如果擅自干涉,锦婳有可能有所惊觉。而且又要不知等多久。我觉得,不如偷梁换柱,再逼她动手。” 戚源崇忽然揽她入怀,他修长的骨节分明的手轻柔地挑着绯绝颜的发丝抚弄。 “跟我在一起,你会不会后悔?”戚源崇开口说。 绯绝颜在他怀里莫名其妙,“说正事呢,怎么说起这个了?” 戚源崇用手抬她的下巴,迫她与他四目相对,“告诉我,跟我在一起,会不会觉得委屈?觉得后悔?” 绯绝颜眨了眨眼睛,“委屈是有一点,现在后悔还来得及吗?” 戚源崇丢了一句:“来不及了。”就霸道的压住她的朱唇厮磨掠夺,力道一刻强过一刻。绯绝颜觉得脑子空了,自己不在自己的掌控之中,而这唇早就不是自己的了。 许久,两人分开,起伏着胸膛缓和呼吸。绯绝颜按着胸口说:“我刚才说到哪儿了?” 戚源崇忽然放声大笑,露出整齐的泛着品色的牙齿,刮了刮她的鼻子说:“看来只有我能让你忘了正事。” 绯绝颜白了他一眼,说:“自古以来,只听说美人让君王不早朝的,可没听说君王能让美人没正事的。” 戚源崇说:“早朝是要上的,美人也是要的,正事当然也得办。你要偷梁换柱打算怎么做?” 绯绝颜忽然想起来了,“别人不合适,当然还是我来。” 戚源崇收了笑,思索片刻说:“我日前召进宫的玄门之人,也许有能派上用场的。” 绯绝颜不以为然地说:“随你吧,别妨碍我就好。” 一连多日,绯绝颜派小雀儿们打探锦婳,得到的都是她发脾气的消息,当然了,那小宫女拿了道具多日竟然迟迟不肯动手,锦婳定然是急了,或者说她背后的那位更急。绯绝颜冷笑,当然了,这正是她要的效果。 十几日过去,朔月之夜,轻雾弥漫。宫内就算加了灯火,也到处是黑漆漆的,宫里巡夜的人不满意地发着牢骚,并未查得太仔细就草草略过。子时过后,一个穿着兜帽斗篷的身影偷偷从宫女所悄悄地流出来,小心地躲开巡夜的侍卫和内侍,径直去了清和殿的方向。 清和殿本是戚源崇执政之后,和大臣们议事和批阅奏章的地方,他常常在那里待至深夜。而之前被宫女们抢破头的差事,正是清和殿的奉茶宫女,因为接近天颜,所以被宫女追捧,也正因如此成了锦婳极好的诱饵。 而此时,叫琳琅的宫女当值的时辰过了,正恋恋不舍地从清和殿走出来。小宫女本就年纪小,加上当值到半夜,这会儿困得东倒西歪,勉强撑着往回宫女所的路走。 一个转弯,琳琅刚换了方向,就被穿兜帽斗篷的身影用肘制住,另一只手拿了帕子捂住琳琅的嘴,琳琅挣扎几下就软了下去。斗篷身影拖着琳琅往暗处移动,那身影身量也不大,拖着琳琅十分吃力,约莫半个时辰才将琳琅拖至偏远无人的废弃花园的井边。 穿斗篷的身影从袖中抽出雪亮的刀来,对准琳琅的胸口就要刺下去。 这是悠远的声音飘过来“不要弄伤她的心脏,割了脖子就好。”音波在空中一圈圈的扩散。 穿斗篷的身影举刀迟迟不动,似乎下不了决心,刚才的决绝不知丢哪去了。忽然斗篷身影丢刀在地,自己也跪了下去,掩面而泣,似乎因为软弱放弃了杀念。 不知躲哪里的锦婳忽然现身,“都到了这个份儿上了,你还犹豫什么,动手!动手啊!”锦婳气急败坏地剑气刀递给斗篷身影。这是皇宫上空的结界闪电四起,锦婳吓了一跳。 斗篷身影颤抖地接过刀,蹲下去对着琳琅的脖子,却还是不肯刺下去。 锦婳对着斗篷身影就是一脚,这一脚的力道刚好推近一步,刀对着琳琅的脖子刺了下去,登时鲜血四溅。结界的闪电更强了,刺眼的光刹那间撕裂本来朔月之夜的晦暗,有几道光甚至就落在锦婳身旁,锦婳被吓得一抖,却很快又镇定下来。 “还等什么?把她扔下去!”锦婳厉声喝到。 斗篷身影吃力地拖着琳琅流血不止的尸体推下井。 “大功告成,蕊儿你这么没用早晚也是别人的囊中之物,不如和这死鬼一起下地狱吧。”锦婳鄙夷地对斗篷身影说,伸手欲推,斗篷身影却忽然多了,锦婳的手扑空一个趔趄。斗篷的兜帽落了下去,绯绝颜厌恶地看着锦婳,莲指结印对锦婳施了缚身咒。 锦婳一惊:“是你!糟了,中计了。”低头欲向井中大喊,绯绝颜立刻拿帕子堵了她的嘴。四外的侍卫和方士突然冲上来,侍卫立刻绑了锦婳,并且持刀逼颈,方士们拿着拂尘和符咒对着锦婳念念有词,还在她脑门上用赤色写了什么符。 绯绝颜没空看热闹,趁着井口还在,拈来一团荒火,只身跳了下去。耳边想起一句:“绯绝颜不要!”是戚源崇的声音。 “你们还等什么?都给朕下去!”戚源崇愤怒地声音渐远,之后似乎有人跟着跳下来了。 绯绝颜接着荒火的光看去,这里面哪是什么井啊,看不清轮廓的四周,如流沙般移动的四周,反射着幽蓝的光。这个井就是一个入口,是一个连接了另一个空间的入口,她此刻正在穿越空间的隧道里。 绯绝颜的感觉,自己是一只下坠的,过了许久速度慢了起来,随机身体突然落在了实处。看来是到地方了。身后“砰”的一声,另一个人也落地了。 绯绝颜用荒火照着四周,说:“敢这样就跟进来,胆子不小啊。” “这话应该我说,你什么都不知道自己就这样跳下来,你还要不要命了?你又闪失让我怎么办?”戚源崇气呼呼地说。 绯绝颜一回头,“怎么是你啊,你那些侍卫和死士呢?” 戚源崇揉着摔痛的部位,更生气了:“别跟我提那些没用的东西,回去就摘了他们脑袋。” 绯绝颜开玩笑说:“你还是先看看我们能不能保证脑袋吧。这里很诡异,而且我已经感觉到很浓的妖气,一定是个厉害角色。” 绯绝颜手轻轻一弹,荒火如烟花般轻轻散开,火苗轻飘飘地飞出去,向四周飞去。他们接着火光才看清这里面似乎空间很大,然而并非天然形成,地上整齐地码着石子路,显然是经过修整过的,他们落下来的地方像是一个入口,迎面是一个巨大的石砌的拱门。 戚源崇起身拉着绯绝颜小心地向前走,绯绝颜倒有些奇怪了,这小子都不知道怕么。 绯绝颜凝心聚法,用法力探查着这地下的妖气。粗略一探,有一个极其强烈妖气源在很深的地方,另外有些零散的妖气分散在不同的地方。 绯绝颜拉住了戚源崇低声说:“小心有埋伏,这里不止一个。”绯绝颜不愿承认,但的确下来得有些草率。 六十二 异变 戚源崇贴近绯绝颜的耳边说:“敌众我寡,不如今日且回去,从长计议吧。” 绯绝颜却说:“可是你也看到了,他们藏得如此隐秘,我们布局周全才好不容易进来,一旦出去,锦婳通风报信,我们又无从查起了。” 戚源崇沉默了许久,才低声说:“那好吧,我们小心行事,一旦事情不可控,我们立刻离开。” 绯绝颜没出声,算是默许。 不多时,出来两个蛇头小妖,绯绝颜和戚源崇立刻躲了起来。 “奇怪啊,明明听到声音了,怎么没有呢?”一个小妖说。 “我也听见了,而且圣女说了就这几天,咱们一夜都没敢合眼哪。” 戚源崇贴着绯绝颜的耳朵说:“我去假装猎物。” 绯绝颜吓一跳,那也太危险了,话都没出口,戚源崇蹑手蹑脚走过去,趁小妖不注意躺在背后角落里。 小妖们不死心地来回寻找,一回身看到了躺在地上装死的戚源崇。 “呦呵,这不在这儿呢吗。”一个小妖说。 “不是咱俩刚才怎么没看见呢?”另一个小妖说。 “哎呦,管那么多干嘛,拖回去给王上交差就好了,没看这几天王上火气大的很,今日要是吃不到新鲜的人心,大伙都够受的。”小妖不耐烦地说。 于是两个小妖一个头一个脚把戚源崇抬了就往石拱门里面走。 绯绝颜立刻跟上,心里暗暗埋怨,他胆子也太大了,谁知道这里面住着什么,还是说他太信任她,相信能随时顺利脱身。 两个小妖一边抬一边抱怨“挑什么人不好,挑个精壮的,这死沉死沉的,累死咱哥俩了。” 绯绝颜心里想,那倒是,戚源崇如今身量高达健壮,是挺累人的。 绯绝颜一路跟着,没想到里面是一座地宫,每一处关卡都有小妖把守着,绯绝颜化了个蝙蝠在顶上飞过。 走了足有半个时辰,里面忽然豁然开朗,空间开阔,石砌的四壁,一人多粗的石柱支撑着穹顶,一幅墨色的帐子着石室的深处。而那股最浓重的妖气便在这里找到了源头。 两个小妖把戚源崇往地上一扔,毕恭毕敬地向着帐子跪拜。 “拜见王上,药人已经送到。”两个小妖齐声说。 戚源崇躺在地上依旧装死不动。 许久,帐子之后传来嘶哑的、空洞的,像是强烈压抑了内心某种冲动而发出的声音说:“是新鲜的吗?” 两个小妖略微探了探戚源崇,连忙说:“回王上,这人还没死透呢,有气息有心跳。看来圣女手段越来越高明了。” 帐子缓缓拉开,后面一片黑洞洞的,只能在石室内的火把闪烁的光芒中看到其内仿佛有一座深坛,其余的还看不太清。 那声音说:“好,很好。锦婳越来越合本王心意,待我服下千颗心,我们冥蛇一族复兴指日可待。” 小妖们应承着,又转身退了下去。 绯绝颜不寒而栗,千颗,好恶毒的许愿,人命在他们手上如蝼蚁么?绯绝颜看准时机落在戚源崇的胸口。 “你听到了吧,他们是冥蛇一族,是锦婳的主子。我恐怕待会太危险,先用法力送你走。”绯绝颜小声地说。 戚源崇眯着眼睛,嘴唇控制几乎不动地出声说:“都到这一步了,我怎么可能丢下你。放心,我不会拖你后腿的。” 绯绝颜还没来得说话,那深坛内有了响动,窸窸窣窣,像摩擦鳞片又像磋磨石头的声音,可以肯定的是体型肯定不小。 绯绝颜扭头一看,蛇头,是好多个巨型的蛇头吐着信子前呼后拥地露面,下面一条粗壮堪比一幢房子的蛇身,身上的鳞片立着闪着锋利的光而且闪着金色的蛇皮上还有条条倒刺。数了一数,九个头,每个蛇头的眼睛颜色都不同,它们翻涌的样子着实令人不舒服。 蛇神加上九个蛇头,好一个庞然大物,估计从天而降能压垮一座宫殿。 血腥气和腐臭的气息迎面扑来,绯绝颜觉得熏得难受,再看戚源崇不易察觉地皱了眉,就算是闭着眼也能感受到这股强大的压迫感吧。 蛇头争前恐后地向前探头探脑向戚源崇移动过来,冷不防,那个声音又响起来:“怎么好像有股怪味。” 绯绝颜分不清是哪个头说的话,但是她很不高兴,你才一身怪味。 九头蛇迟疑了一下,还是凑近戚源崇,美味当前,断然没有不理的道理。 绯绝颜不能看着九头蛇伤戚源崇,立刻变回原样,飞身拔剑,手起剑落,一个蛇头被砍断了大半,鲜血如瀑飞溅。 九头蛇吃惊之余痛到癫狂,笨拙地甩着九个头挣扎,地面都跟着微微震动起来。 戚源崇滚地起身,从靴子中抽出一把刀来说:“你是不是下手太早了?等它再靠近些也无妨。” 绯绝颜没好气地说:“等九头蛇咬断你的脖子再下手吗?” 九头蛇没容他们说话,其中一个蛇头突然扑过来,绯绝颜用披帛缠住戚源崇拉他飞身躲开。 那被蛇头撞击的青石地面顷刻碎裂,中间深深陷下去。 绯绝颜觉得这和之前杀的那条可不是一个级别,既然它被称为王,应该是冥蛇一族隐居已久的首领。她记得之前听莲仲无意间提起过,万年前神界与仙界联合出兵围剿了危害一方的冥蛇一族,当时冥蛇首领身受重伤几乎殒命被族人带走,而冥蛇一族其他妖众也消灭过半。当时神仙两届商议认为冥蛇首领活不了多久,而逃走的那些群龙无首定然也翻不起风浪,其实说来说去他们还是怕麻烦。这三界六道十二域,这么大的搜索范围,谁愿意出人出力白费力气,只要不会有大动静就此作罢。 看来他们都太低估这冥蛇一族的九头妖蛇了,藏匿隐蔽还苟延残喘了万余年,意欲重整旗鼓肆机报复呢。 九头蛇不停地用不同的蛇头攻击,绯绝颜只能和戚源崇飞来飞去地躲避。 绯绝颜可没那么多耐心,接连几个灭天斩劈下去,然而九头蛇毫发无伤,只簌簌地掉落些锋利的鳞片和刃刺。 好硬的皮,绯绝颜暗自感叹,振臂一挥,羽链张开飞向九头蛇。九头蛇疯狂地快速扭动着,羽链并未完全罩住它。绯绝颜飞过去,踩在一个蛇头上,用力向下一刺,鲜血迸出。被刺中的蛇头疯魔地挣扎,绯绝颜一不做二不休,回手一砍,整个蛇头就血粼粼地掉下去。九头蛇因为痛苦疯狂地咆哮着。 戚源崇躲开张牙舞爪的蛇头,去看了看掉下去的蛇,黄色的眼睛还骇人地瞪着,以防万一用手上的刀毁了它的黄色的眼睛。 绯绝颜跳到另一个蛇头上,却听到戚源崇大喊:“小心,它的头又长出来了!” 绯绝颜扭头一看,可不是,在断开的伤口处,那里又血粼粼地钻出一个头来,同样是黄色的眼睛。 绯绝颜不信邪,收紧羽链,加强加持,又砍了一个红色眼睛的蛇头,果然,砍下去的掉了须臾,新的又慢吞吞长出来。 九头蛇仿佛被彻底激怒了,它不知何处发出的声音如狮如虎,似远又近,是一种癫狂的鸣吠,九个头分别向不同的方向自杀般地冲撞,羽链被不停地撕扯。绯绝颜立刻用法咒加持,奈何这九个头还真不是吃素的,羽链终于被破开来。 “你看它的下腹!”戚源崇指着一处大声喊。 绯绝颜顺着所指看去,在倒刺最密集的腹部,隐约有一个……不,是一张脸!仔细端详,那是一张细眉长目极为阴柔的脸,辨不出雄雌,却有一股阴邪之气。 戚源崇一边躲避蛇头的反扑,一边靠近蛇腹。 绯绝颜看得出他要去对付那张脸,可是九头蛇似乎发现戚源崇的意图,九个蛇头轮番砸向戚源崇,有的吐火,有的吐毒液,越发难对付了。 绯绝颜没了耐心,莲指结印,铩魂法阵凌空而起,金色的阵轮立刻围住九头蛇,咒符如烙,每碰九头蛇一下,它身上就被灼伤一寸,痛的它嘶吼摇摆,然而在法阵的作用下九头蛇的妖力弱了下来。 绯绝颜本想用寒冰地狱冻僵了这九头泥鳅,碾碎了了事,但戚源崇在这里,寒冰地狱威力太大,凡人恐承受不住。而且,她心里有一个隐藏的想法,似乎不想让戚源崇看到自己法力太强大,也许是怕他多思,也许是怕他觉得自己是遥不可及的存在。 她还来不及多想,戚源崇竟然提着刀毫不犹豫地上前,手起刀落,刺上了那张诡异的脸。而被刺中的脸在刀锋之下扭曲变形,溅出来的是黑色的血,戚源崇灵敏地躲开。 鬼哭一般的哀嚎,绯绝颜才明白,九头蛇那沧桑邪魅的声音正是来源于腹部的这张脸。九个蛇头在毫无章法地乱舞,周围的石壁被蛇头击得裂纹丛生。 九个蛇头中其中一个红色眼睛的头忽然俯下头来,用利齿干脆破了自己的肚腹,黑血之中一颗赤色的珠子飞了出来,蛇头立刻吞了珠子。在吞下珠子的一刹那,蛇头的眼睛亮得可怕,其它八个头颓然倒下渐渐与蛇神融为一体。 绯绝颜的铩魂法阵本就是压制妖力的,而在这法阵之中,九头蛇还能完成这样的惊变。九头蛇变成一个硕大的头,身子粗壮起来,升起一排排的利刃。 戚源崇也惊得目瞪口呆:“这是怎么回事?” 绯绝颜无奈地说:“你刚才刺中的地方应该是它的妖元所在,它丢卒保车,用活着的部分吞噬了妖元,我也没想到九头蛇能这么拼。” 六十三 我是去想法子救你 变形后的蛇妖向他们狂吠,绯绝颜莲指结印加强法阵的法力,然而这蛇妖明摆着是拼命来的,法力的压迫和痛感已经很难压制它了。 绯绝颜觉得似乎不能再等了,此时红眼蛇却突破了压制忽然张开血盆大口扑过来。 “伤了我,你们也别想全身而退,今日本王定与你们鱼死网破!”还是那个不寒而栗的声音吼出了这句话。 绯绝颜和戚源崇迅速飞身躲开。 红眼蛇王张开的长满獠牙的嘴不时流出绿色的毒液,毒液落下之处砖石如雪融化。 这般折腾,冥蛇一族的手下才刚刚跑过来看究竟。绯绝颜猜想,这九头蛇之前用人心进补炼化妖力大概也会有些动静,所以那些手下才一开始没有太在意。这蛇王千里传音了这么久,小妖们刚刚开始反扑。 戚源崇持刀无所畏惧地应敌,小妖们也会用些妖法,吐毒物或者发蛇针。戚源崇从怀中拿出黄色、赤色的符纸,割破手指以血为引,符咒上的符号金光闪现破了小妖的雕虫小技。 绯绝颜注意到戚源崇的刀现在看来似乎有些特别,刀柄似乎是木头做的,这气息似乎和那护国神树相同。而这刀在戚源崇手里更加所向披靡,刀过之处,小妖非死即伤。绯绝颜想到井边那些玄门中人,也许戚源崇也是备了许久。担心她安危舍身下来是真,有备而来也是真。 红眼蛇王吐出的烈火几乎点了这原本晦暗的石室,不时还有毒液喷射,火焰中毒液蒸腾成了毒雾,就算是绯绝颜也开始觉得不舒服了。 绯绝颜不能再等了,管不了那么多,横剑,以指触剑刃,断音剑蓝光闪现,蓝色的法阵骤然而起,蓝紫色的咒文闪现着飞速轮转,蓝光的断音逐渐形成透着蓝紫色光芒的冰凌花,围绕着纤如蝉翼的花朵寒风如刀飞旋,花朵渐渐散开,带着无数花朵冰刃的旋风速度逐渐加快范围也越来越广。整个石室骤然凝霜飞雪,雪如利刃横扫,密闭的石室凛冽的狂风肆虐,整个空间内每一寸都像被寒冷的冰刃狂卷过。 小妖们瞬间被冻僵,戚源崇横刀一扫,他们顷刻粉碎。绯绝颜敏感地感觉到,戚源崇有些震惊。 再看那红眼蛇原本追着绯绝颜攻击的身躯正在一点点结霜僵化。 “你是神族的人,你为什么要跟这些愚蠢的凡人……混在一起,他们根本微不足道。”红眼蛇呻吟着说。 “他们蠢不蠢我不知道,你反正看着不聪明,谁告诉你在凡间你可以虐杀生灵,造物神族当初创造凡间不是给你当狩猎场和后厨房的。”绯绝颜蔑视地看着红眼蛇王。 “我们冥蛇一族也是上古传承至今,为何始终为世间不容!我们已经躲起来度日,就不能给我们一条活路吗?”红眼蛇王悲怆地说。 “你刚才的志气哪去了,谁要借千人心复兴冥蛇一族来着,现在倒扮可怜了,真让人瞧不起。”绯绝颜不为所动,“再说,若你们安分守己,怎么会被人神共弃,说到底是你们自己多行不义。” “我不服!本王……还有棋子……还有……”红眼蛇王在冰锋雪刃的凌迟之下渐渐虚弱下去,那身上原本骇人的倒刺和坚硬的鳞片扑簌簌地掉下来,渐渐剩下金色和黑色相缠的蛇皮。 “你爱服不服。”绯绝颜莲指结印加持冰封地狱,断音飞旋如硕大的雪花凌空盘旋着,终于断了红眼蛇王的头,硕大的身体顷刻化为齑粉荡然无存,只余下先前吞下去的赤色妖元的碎片。 绯绝颜忽然想到戚源崇,立刻收了法阵,找过去发现戚源崇用刀撑着自己的身体,单膝跪地,低着头急促地喘气。 “你,还好吗?”绯绝颜不知所措地问,她不是没想过凡人受不住如此强大大的法阵,但是事态紧急她别无选择。 戚源崇用刀撑着,勉强地站起身,绯绝颜这才发现他脸色煞白,身体微微地打晃。绯绝颜立刻冲过去扶住他,触碰下才知道他周身冰凉,定是受到了法阵的波及。 “对不起,我……应该早点把你送回去的。”绯绝颜抱歉又心疼地说。 “你若把我送回去,谁帮你处理这些杂碎,对付这蛇妖王已经不容易,还要分心对付他们吗?”戚源崇故作轻松地笑笑,眼神中却带着只有他自己懂的悲怆。 绯绝颜用法力探查,没伤及根本,却也伤了三分,她用法力护住他心脉。看了看破败不堪的石宫,绯绝颜一抬手引来大量的荒火燃了这洞府,凌空瞬影回了皇宫。 绯绝颜没说话,却也些许感觉到了。她的强大阵法终究是让戚源崇多思了,也许在他眼中她更不似凡人女子那般,或者是更加遥不可及的存在。 回宫后,太医聚集起来给戚源崇诊治,戚源崇看上去很虚弱,大约被绯绝颜法阵的寒气所伤。连日来,各种进补、活血的药就没断过,戚源崇的身体起色却慢。 绯绝颜不眠不休地守着他,他醒来嘴里说没事安慰她,却醒不过一个时辰就疲乏地睡去。绯绝颜越来越自责,也许她真的不应该靠他太近。凡人真的很脆弱,她开始害怕,根本不敢想失去他如何自处。绯绝颜的脑子里每天过了千种可能,忽然想起莲仲说过,神凤之泪是世间的良药,但凡人不可直接用后面不记得了。 绯绝颜顾不得那么多,立刻动身回神凤山。 神界和凡间的时间流速本来就不同,对于神凤山来说,绯绝颜也就出去了几天而已。绯绝颜不敢耽搁,立刻去找了修行归来的莲仲。 莲仲见绯绝颜满脸焦急神色,难免盘问。 绯绝颜极其不耐烦地说:“问那么多干嘛,告诉我如果用神凤之泪救凡人的话要怎么做。” 莲仲说:“你闯祸了?怎么那么没轻没重,神族不可伤凡人……” “你怎么那么多废话,我没伤人,是有人受伤等着救命,你再啰嗦一会救不成他唯你是问。” 莲仲看着气急败坏的绯绝颜不慌不忙地说:“如此说来那我便放心了,神凤之类是世间良药,但对凡人之躯来说太过猛烈须以济澜草为引才行,我这儿刚好有一颗济澜草的药丸,可先服下再用神凤之泪,便可无虞了……” 绯绝颜哪能听完,拿了草药丸子立刻回了邺国。 绯绝颜一刻没耽误去戚源崇的寝宫,发现寝宫无人。他病成那副样子还能去哪儿?上朝么?也许他会担心朝中事务,撑着赶去处理了吧。绯绝颜又去大殿也是空无一人,出了大殿迎面碰上了卢内侍。没先到卢内侍一见绯绝颜跟见了活菩萨似的,连礼数都忘了。 “哎呦,安平侯哎,您这些日子去哪儿了。快快,快跟老奴去见陛下吧。”卢内侍上来就要拉绯绝颜,忽然觉得自己有些失态,缩回了手,“您还等什么呐,陛下找您找疯了,宫里的人都前前后后审了好几遍,连护城的亲卫都派出去找您了。你快着点吧。”卢内侍记得直跳脚。 绯绝颜有些懵懵的,想着自己也没出去多久,怎么凡间日子过得这么快,不过看来戚源崇没事,还有力气折腾人呢。 “这么多人找一个人都找不到,你们都是酒囊饭袋吗?朕要你们何用!”绯绝颜还未入内就听见戚源崇的愤怒的声音伴随着咳嗽。 被卢内侍引入清和殿,戚源崇正在宝座之上,苍白的脸,干裂的唇,情况并没有想得那么乐观。他的眼睛在看到绯绝颜的那一刻忽然有了光彩,似乎有些难以置信确认了再确认。 绯绝颜见殿上还有其他大臣,微微屈膝欲行礼。 “你们都下去吧,找人的护卫队都撤回来各司其职。”戚源崇强装镇定地说。 众人面面相觑,看看绯绝颜又看看戚源崇。卢内侍跳出来说:“各位将军大人哪,陛下吩咐了,大家请回吧。”众人嘀嘀咕咕慢慢散了,之后卢内侍也识趣地弓着身子退出去,还把门关上了。 戚源崇拄着拐杖起身,眼神是愤怒是惊喜还是责怪绯绝颜看不清,他一步一步地走近她。 绯绝颜忍不住伸手去触他瘦削苍白的脸,他却扔了拐杖双手狠狠抓住了她的双肩。 “你去哪了?你为什么要离开我?我们不是说好了吗,你怎么能背信弃义!”戚源崇摇着绯绝颜大声质问。 “我是去……”绯绝颜试图解释。 “你是觉得我命不久矣,无趣了,打算弃了我是么?”戚源崇继续逼问她。 “我其实……”绯绝颜被抓得好疼,说话总是被打断。 “我的感情对你毫无意义吗?原来我在你眼中不过是一颗棋子,随时都可以丢了是吗?那你为什么还回来,看我死透了没有?”戚源崇的声音疲惫中带着愤恨,他的眼睛直直地逼视绯绝颜,他的脸几乎贴着这张让他魂牵梦绕的容颜。 “我是去想法子救你!”绯绝颜气得大喊。 六十四 双蝶入梦 戚源崇一愣,手上的力道松了下来。 “我已经尽量快去快回了,没想到还是耽误了些时日。先把药吃了,再兴师问罪也不迟。”绯绝颜不想耽误时间了。 “这是什么?”戚源崇问。 “我特意回神凤山拿来救命的药。”绯绝颜认真地说。 戚源崇机械地让绯绝颜喂了药丸,喝了绯绝颜玉瓶中的神凤之泪,眼神始终没离开绯绝颜。 绯绝颜想着先让他休息,扶着她去内室的榻上躺下,找了半天没看到被子,想出去问内侍,却发现自己的左手牢牢地被戚源崇攥着。 “我去给你找被子。”绯绝颜无奈地说。 “老实待着,我不需要。”戚源崇闭上眼睛没理她。 清和殿的内室里简单清雅些,没有太多繁复的装饰,更多的是琳琅满目的书籍卷宗。堆满了奏章和卷册,笔墨仍未干。整个屋子里弥漫着些许苦涩的药味,想必戚源崇是用药吊着撑到现在的。绯绝颜坐在榻旁的地上,端详着戚源崇,他的眼下一片暗青,面颊陷下去一些,眉头紧似乎并不舒坦,既是闭着眼睛,眼球还不安地来回动着。 绯绝颜就一直看着他,慢慢地脸上渐渐恢复气色,呼吸渐渐顺畅,攥着绯绝颜的手也恢复了温暖。傍晚,卢内侍大约是担心二人一直水米未进,蹑手蹑脚地进来,送了些吃食来,戚源崇才醒来。 卢内侍吓得立刻跪下:“奴才该死惊扰了陛下,奴才只是觉得过了这许久,陛下和安平侯可能需要些膳食,就自作主张送来了,老奴该死!”干瘦的老头连连磕头。绯绝颜有点奇怪,这是怎么了,卢内侍干嘛怕成这样,他不是最得戚源崇信赖吗? 戚源崇痛快地舒了一口气说:“不关你的事,我也刚好饿了,下去吧。” 卢内侍千恩万谢地弓着身子退下。 绯绝颜端着温热的粥递给他,“怎么卢内侍吓成这样?” 戚源崇看了看却没接,“你以为你不见了,他们有什么好日子过?我累了,喂我吃。” 绯绝颜有点吃惊,他这也太理所应当了,观他面色红润些,但疲态仍在,也罢,对于闹脾气的人最好别讲道理。 绯绝颜用勺子舀了送到他嘴边,他却盯着她说:“太烫,吹凉些喂我。”绯绝颜登时放下勺子,假装生气地说:“爱吃不吃。” “好好好,就这样喂吧。”戚源崇服软地说。绯绝颜忍不住莞尔一笑,重新拿勺子喂他吃。大概这些日子,他都没有好好进食,竟然吃了大半。 “你给我吃的什么药,这半日身上暖了起来,也不痛了,似乎也有力气了。”戚源崇活动着胳膊说。 “药再好,也得好好吃饭才能恢复康健。”绯绝颜放好碗筷,没有直接回答。 “可你才是我的药。”戚源崇一把揽过绯绝颜在怀里,意味深长地说。 绯绝颜没拒绝他的怀抱,她想解释,神界一天是凡间一年,她不过去了须臾,凡间却过了数日。她真的不忍心一再提醒他们之间的天差地别,刺激戚源崇脆弱的神经,她和他之间的感情看似与日俱增,可是有时候又那么的敏感。 “你的伤,是我的过失,我当然要负责。”绯绝颜抬头,用自己修长的如玉般透润的手指轻轻地描摹戚源崇俊挺的鼻子。 “不是你的错,你本就是为了尚京的太平才出手,若不是因为我你根本不用蹚浑水。可是就算你是去取药,总得留句话,我醒来无人知晓你的去向,你知道我多着急吗?”戚源崇不再气势汹汹却依然责怪。 “你当时昏迷不醒,药石难医,我心急如焚,突然想到救你的法子就冲出去了,没想那么多。”绯绝颜有些委屈,她当时看他虚弱的样子,又焦急又自责,脑子只想着救他,没想过跟人交代。话说,她长这么大,出了小时候因为淘气经常要向族人交代,长大之后以她的身份地位,只要不耽误族中祭祀,父君都不大过问她了。想着自己出嫁的那些姐姐,嫁的大多是神族中的名门望族,整日追着夫君要交代。而父兄平日里最懒得跟自家女人交代去向。如今绯绝颜倒是两方面都有些明白了,交代是挺烦人的,不过有家室的人也没办法,总要顾忌人家感受。 “好啦,我知道了,以后我都会有交代的。”绯绝颜没嘴硬,在病人面前服个软也没什么。 戚源崇仍然不放心地拉着她的手,眼神不肯离开她。 “话说,你刚才给我吃的什么药。”戚源崇忽然问。 绯绝颜忽然觉得想笑,“你才想起来问呀,当时你问都没问就吞了,也不怕我下毒。” 戚源崇让绯绝颜的头靠在自己胸口,毫不在意地说:“我早就中了你的毒,也不差多一样,反正这条命是你的。” 就算是戚源崇如今把情话当喝水一样平常,绯绝颜听了却还是不免耳根发热,摆弄着他的衣角说:“既然是我的东西,更不能让你有事。我给你的吃的药丸是药引,真正起作用的是之后喝下的神凤之泪。” 戚源崇略微想了想,问道:“神凤之泪,什么是神凤之泪,难道……是你们的眼泪么?” 绯绝颜沉默了一会儿,轻声“嗯”了一下算是回应。 戚源崇捧起绯绝颜的脸吃惊地说:“你,你为我流泪了吗?” 绯绝颜被弄得好生羞涩,玉颊染霞,一来她自视很高,哪会动不动就流泪,从前听族中老人说起神凤之泪,她都嗤之以鼻,如今打脸来得真是时候。二来为他流泪,是自己也没想到的,没想到他在自己心中地位深固。 然而戚源崇却甚是满意,疼惜地把绯绝颜揽在怀中。 戚源崇之后恢复的很快,几日后气色大好恢复如常。绯绝颜终于松了一口气,但是总觉得忘了点什么事。 “那个锦婳怎么样了,关着还是杀了?”绯绝颜挨着美人靠,吃着蜜饯忽然想起来锦婳的事,之前给她投了点粉末,她的妖力应该大大减弱。当时为了防止她给九头蛇王报信才计划先控制住她。而她的妖力减弱之后,那些玄门中人应该也有办法处置她。 戚源崇奋笔疾书,眼睛都没空抬起来,随口一句:“那条蛇还关着呢,法师们都在找处置她的办法。” 绯绝颜忽然来了精神:“怎么样,她是什么花色的蛇?” 戚源崇这时忽然抬眼看她:“你知道她现原形了?原来是你动的手脚,我说你怎么那么放心把这么个祸害扔给那些法师,之前一直不准轻举妄动。” 绯绝颜有时候觉得戚源崇太聪明,她刚准备炫耀她的小聪明,他就看穿。 “你真没劲,就放了点我的小零食。”绯绝颜喝了一口茶缓一缓蜜饯的甜腻。 戚源崇的嘴角浮起了得意的微笑,说:“我连这点都看不出来,那还不早被朝堂上那些看不惯我的人生吞活剥了。倒是那锦婳也不是完全现形,半人半蛇的样子也足够骇人了。” 绯绝颜想问他那个偏执的娘改观了没有,想想还是当着他的面问也许折他面子还是不要了。她记得出嫁的那些姐姐们说过,男人最重视的就是面子,给足面子哄他干嘛都行。 “你打算如何处置呢?”绯绝颜直截了当地问。 戚源崇皱了皱眉说:“皇宫出了这等污秽之物,传出去民间必然议论,皇家颜面扫地。当然是尽快销声匿迹,封了悠悠之口。这次谁求情都没用。” 绯绝颜斜眼看他,她当然知道这是说他那伟大的太后呢,听着口气太后以及很难缠。之前就罢了,如今锦婳这副样子,太后还能容忍,这是中邪了还是着魔了?等会儿,锦婳惯用蛊惑人心的伎俩,是不是对太后也…… “你想过没有,锦婳那些手段也可能用在太后身上?”绯绝颜小心地问。 戚源崇停下笔,看着绯绝颜严肃地说:“我不是没想过,但,你也多次与太后照面,并未看出异样。太后又……太固执。”戚源崇没有往下说。 绯绝颜心领神会也不再提,“那锦婳也是个有道行的妖,小手段控制不了多久。” 戚源崇低下头,含糊地嗯了一声,光线在他俊朗的脸上变得斑驳,绯绝颜觉得似乎哪里有点不对,却又说不出来。 入夜掌灯,一对缠绵的蝶误入了描着兰花的薄纱灯罩里,围绕着跳跃的火焰惊慌失措的乱撞,内室里蝶影翻飞好不热闹。绯绝颜轻轻移开灯罩,蝴蝶毫不犹豫地飞走,还不忘相互等待照应。怪不得凡人有诗赞蝶,不离不弃不是谁都能做到的。 绯绝颜伸手正要关窗,却看见戚源崇打着折扇进了院子,来不及说话人已经进了内室,几步之外丝丝的酒气飘过来,帷幔似乎都带着旖旎。 绯绝颜坐在妆台前轻轻地拿下耳环,眼睛看着镜中的自己却对他说:“我要睡了,你来干嘛?” 戚源崇没作声慢慢靠近绯绝颜,用手轻轻地抚着她洁白的额头,缓缓移动到发髻上,微微一动拆了她的簪子,一把青丝柔柔地泻下来静静地停在胸前。 大约是害怕手上习武留下的老茧伤了她,他用手背轻轻地摩挲着绯绝颜的脸庞。 绯绝颜回过头说:“你是不是喝多了,我叫人送你回去早点……”她的话音未落,就觉得自己的下巴被他一抬,唇就被夺了去,他的温热,不,是炽热的唇齿烫得她有点迷糊,淡淡的醇酒味悄悄地散开。好不容易,绯绝颜得到一刻喘息,却觉得腰上他的手一用力,自己被抱起来坐上了妆台。 六十五 左手的红线 他的手扣紧她的腰迫她不能动弹,另一只扳住她的后脑,迫使她仰头迎合他和他滚烫的唇。他继续在她的殷红柔软索取,却不再满足于此。耳垂微痛的啃噬,颈窝贪婪的吮吸,他轻轻剥离她肩上的寝衣在锁骨和肩膀流连,绯绝颜觉得他的气息一刻急促过一刻。她有些惊吓地去推他,然而他似乎不仅恢复了之前的力气,好像更胜从前。她长这么大没听过神凤之泪还能强身健体吗? 绯绝颜没空思索那些了,因为眼前人一路攻城略地到胸口了。“你,你是怎么了?”绯绝颜本来是质问,话一出声音却有气无力更像是欲拒还迎。 戚源崇忽然停下来在伏在她胸口,绯绝颜以为他冷静下来。却没想到下一刻乾坤颠倒,自己竟然被他抗在肩上了。 “放我下来!你疯了!”在他肩膀上的绯绝颜羞愤地捶打他。 戚源崇稳稳地走了几步,绯绝颜被他温柔地放在床榻上。 “你……”绯绝颜只有说一个字的功夫,就被他霸道的吻再次压制。她觉得自己似乎因为缺氧有点晕,却又清醒地感觉他的手在摸索着她的衣带,她的手慌忙去阻拦时对方已经得逞。 微凉的空气刺激的绯绝颜泛着青的玉色肌肤有点战栗,绯绝颜反射地用双手护住自己。 放下床幔,解了自己的衣裳,戚源崇一套动作行云流水,那带着伤痕却又健硕的身体就这样坦然相见。绯绝颜的手改用手遮眼睛,两只手看来是不够用了。 “怕么?”戚源崇贴在她耳边仿佛压抑着什么轻声说。 “这样,是不是有点早?”绯绝颜的声音在手后有点模糊。 “可我已经等不了了。”戚源崇暗哑的声音有些颤抖。 他的炽热唇和掌心炙烤着她的肌肤,绯绝颜不知为何挣扎和拒绝都那么无力,好似柔弱无骨的花瓣任由他拿捏。所有的接触都让她一阵阵头皮发麻,心似乎在发抖。迷乱中,仿佛置身海中,忽然一股巨浪袭来,猝不及防,痛楚让呼吸停止。然而海浪却仿佛永不停止,一波接着一波,她像在海上风雨飘摇的孤舟,不能自持,没了力气。在海水攻占一切的时刻,她以为结束了。然而平静了须臾,潮水再次涌来,直至吞没一切。 绯绝颜根本不记得自己什么时候睡着的,只是依赖他温暖的胸膛,昏昏沉沉的似乎仍然能感知他不规律的吻。 天光乍破时,绯绝颜在睡梦总仿佛听他说了一句:“你好好睡,我下了朝再来看你。”绯绝颜根本没有醒来的力气。 大梦初醒时,已是午后,泡在澡盆里,绯绝颜觉得身体像棉花,依旧昏昏欲睡,随手撩起的水花打在身上,却忽然看到左手的手腕上似乎多了一条淡淡的红线,从手腕内侧向里延伸,大约一掌的长度。绯绝颜一开始以为是染上了什么,可是用水根本洗不掉。出浴之后,换好衣服再看,那红色的线又不见了,绯绝颜暗想,是不是太累,所以看花眼了? 简单梳妆后,绯绝颜就懒洋洋地靠在厅中的软榻上喝着刚送来的五籽粥。 然而身体虽然乏累,脑子却清晰地一遍遍过着昨夜的画面,绯绝颜就算是独处也觉得太热烈,放下碗,脸比碗烫。她虽然活了几万年,这种事着实是第一次。从前在族中,不是没人提及婚事,她一向讨厌政治联姻,每次不是扮丑就是要求对方打赢才行,所以久而久之亲事就搁置了。好在,父君要联姻的家族都被姐姐们包揽了,也不差她一个。从小到大,父君太严厉跟她不亲,兄长嫌她小不跟她玩,一直让着他的莲仲是身边的唯一的异性,别人近不了身,也没有入她眼的。她怎么也没想到,有一天自己会栽在一个凡人手里。 戚源崇进来时,绯绝颜故意别过脸去。 “怎么,才过一夜就打算不认账了?”戚源崇放下绣着银龙的比甲下摆挑衅地说。 绯绝颜故意生气地说:“什么账,有账也是我来算。” 戚源崇宠溺地将她抱起来放在自己腿上,刮了下她的鼻子:“好啊,算就算。不过算账之前也得好好吃饭,看你这副有气无力的样子,没想到你这么没出息。” 绯绝颜脸更红,恼羞成怒地说:“说谁没出息!还不是你……”说一半她也不知道怎么形容,干脆砸了他一拳。戚源崇却得意地大笑起来,一抬手让人送来新的膳食,一勺一勺地喂她吃。内侍宫女们都知趣地退下去了。 戚源崇耐心地看她吃完,安静地端详她许久,似乎深思熟虑了才开口说:“你放心,我一定给你应得的名分。” 绯绝颜有些惊讶地看着他,却满不在乎地说:“那些虚名要它做什么,有人喜欢说什么就说好了。” 戚源崇意味深长地看着她说:“你是觉得名分无用,还是怕束缚了你。” 绯绝颜腾出手来摆弄矮桌上的书,懒懒地说:“无用是真,束缚嘛,一个称呼就能束缚人我可不信,至少对我没用。” 戚源崇拉过她的手捏在手里,只是看她没再说话,可绯绝颜却觉得他眼神中有些看不懂的阴霾。 一连几天,戚源崇入魔一般,夜夜与绯绝颜流连缱绻,绯绝颜甚至觉得他是不是用了什么上瘾的药,让她不得安生。 只是,每次入浴,都会看到左手臂上的红线又长了一些,可是擦干之后又全然没有踪迹。绯绝颜不再觉得是自己眼花,眼看着红线长到快至腋下。她决定出去找人问问。 想用法力遁形,记起戚源崇上次因为这个发脾气,所以特意留封信,又找了可靠的宫女留下口信,就说回家探亲数日便回才离开。念力一发,凌空瞬影,却没想到飞到半空竟然差点摔下来,一连几次都没成功。绯绝颜想着是不是自己疏于修炼,法力退步了?凝心聚法,莲指结印才成功,可是离开皇宫时身上有种荆棘附身的感觉,刺痛而且凝滞。 绯绝颜好不容易回到神凤山,问了族医,族医听都没听过。她想莲仲跟随师傅修行,见多识广,也许能有见解。她还没去找他,莲仲已然迎面过来找她了。 “我说刚才那会儿干嘛火急火燎地来又风风火火地走了,我话没说完呢。”莲仲劈头盖脸就问。 “没什么,解决了,谢谢你的药。不过,眼下又有一件怪事,还得请你参详下。”绯绝颜说。 莲仲缓了口气说“你先别说,听我说,上次就就观你神色有点奇怪,你近来是服药了,还是中毒了?” 绯绝颜一惊,中毒?莫非是上次的那九头蛇的毒?她老实地说:“上次灭了个九头蛇怪,会不会染上了毒。” 莲仲一个手势,绯绝颜乖乖把手递过去,他一把脉,神色很吃惊,“你的脉象虚弱,而且凌乱,像中毒,观你面色体态却又对不上。总之,应该是有什么让你起了变化。” 绯绝颜说:“不止如此,我的法力似乎受限了,对了,左手臂上还莫名其妙多了条红线。” 莲仲谨慎地翻开绯绝颜的左臂,上面什么都没有,莲仲用掌心微微施法,令她皮肤温热些,手臂上慢慢地浮现出一条从手腕延伸向腋下的红线。莲仲和绯绝颜大吃一惊。 “这是什么?有人对我下毒吗?”绯绝颜真正紧张了起来。 莲仲仔细观察半天,又对照脉象,半晌才说:“这个,我还不确定。不过似乎对身体的影响不大,严格的来说更像是一种术法,可是神界仙界都没听过这种术法,不过妖魔或者凡间也许有记载。按照你的说法,这红线可能还会继续延伸,我看这线最后会走向心脉。我需要回师傅那查查古籍才能下结论。” 绯绝颜有些乱,是一种术法,还是有人下药不得而知,倒是什么人有这种本事能在神女身上做手脚毫无痕迹,锦婳吗?还是太后?又或者是宫中其他嫉妒她的人。 莲仲见她面色凝重,从袖中拿出一枚玉卵递给她说:“拿着这个,这是个小白鹄,你有事找我的话就把它放出来,它自然会来寻我。至于你,那凡间还没玩够么,那些须臾数十天寿命的凡人就那么好看吗?趁早收了心回来,我研究点药给你调理下会好的。” 绯绝颜拉着袖子盖好手臂,默默地接过玉卵来,平静的日子真是不禁过,消停几天又起风浪。“你口中的数十天,对于他们来说是数十年的一生,我不会待太久,该回来还是要回来的。”随后转身离去。 回去的路上倒是没什么阻碍,绯绝颜忽然意识到,莫非这术法是针对离开的?这顺利地回了尚京皇宫。 进了栖凤阁,迎面就是黑着脸的戚源崇。 “说是去去就回,怎么又走了这些时日。”戚源崇责怪道。 “那……还不是因为太远了,赶路总要花时间的。”绯绝颜不想说神界和凡间时间不一样,干脆就胡扯了。 “去了这么久,气色看起来都不好了,来人!”戚源崇认真地说。 等候的卢内侍小心地端着一碗汤进来。 “特意为了备了参汤,凡间不比你的家乡,补一补总有好处的。”戚源崇亲手端起汤碗,舀了汤送到绯绝颜嘴边。 绯绝颜其实真的不喜欢这汤的味道,药味浓重又有一种隐隐的腥气,奈何这些时日以来,戚源崇日日看着她喝下去。 六十六 放虎归山 绯绝颜微耍性子说:“我不喝,那么难喝,也没多滋补,我的法力都退步了。” 戚源崇拿着汤碗的手微微一震,脸上的表情却没变化,连哄带吓地说:“那就是因为你太操劳,凡间浊气又重,还不赶紧喝了。” 绯绝颜左躲,他追到左边,她右躲,他就跟到右边。绯绝颜今天被奇怪术法的事情弄得心烦,还就打定主意闹脾气了。没想到戚源崇急得自己喝了一大口汤,转身把绯绝颜扛起来扔在榻上。绯绝颜来不及反应,就被他按住,他用唇抵住了她的唇。他的手拿捏着力气托住绯绝颜的下巴,另一只手却摸索着掐了她的腰一下。 绯绝颜一吃疼,开口要出声,药汤却在唇齿间弥漫了过来,在毫无防备的时候渐渐入喉。绯绝颜被呛得咳嗽,奈何自己的唇在戚源崇的压制含容之下,咳嗽硬生生被压了下去。 绯绝颜就这么被逼着吞了不少汤药,末了,戚源崇却没放开她。仿佛她唇上的不是药汁是蜜糖,反复噬吮着,好久才松开。 “哪有那么难喝,不是挺甜的吗?”戚源崇舔了下嘴唇,仿佛回味一般。 绯绝颜恼羞成怒:“哪有你这么让人吃药的,是喂药还是占人便宜呢?” 戚源崇背过手去,满不在乎地说:“谁让你先不听话的。” 绯绝颜侧过身,用手肘撑着头,一副妖娆的姿态说:“我本来就不是听话的料,谁听话你找谁去。” 绯绝颜看到戚源崇明显在口中咬了咬后槽牙,嘴里却蹦出来一句:“等着,看我怎么收拾你!” 绯绝颜的确是被收拾了,之前是波涛汹涌,如今是惊涛骇浪。他仿佛一团火,燃着她的身心,所触之处皆是天雷地火。她仿佛变成他的私有花园,他毫无顾忌地抚触和亲吻,她只能沉醉在战栗中。在节律的冲击下,绯绝颜失去力气,被动地满足他不再压抑的渴望。 不知道过了多久,绯绝颜吃力地醒来,想翻个身,却发现戚源崇还在她身旁,手臂紧紧箍着她的腰动弹不得。 她侧过脸去,他沉睡的脸如今接近,她忍不住用手去描摹他浓黑的眉,深邃的眼睛,俊挺的鼻子。 本来她想问问戚源崇,既然和玄门中人接触是不是也知道些什么。可是戚源崇一道早就赶去上朝,完全没有空闲问。 绯绝颜召来小雀儿们问问宫中的情况,原来太后听闻锦婳的事已经病了月余,当然,口口声声对锦婳是妖的事仍然不信,怪罪在那些法师的头上,说是他们施了妖法冤枉好人。奇怪的是锦婳还没有被处置,更奇怪的是锦婳曾经要死要活地见戚源崇,而戚源崇竟然去见了她几次。锦婳是强弩之末,干什么都不奇怪,倒是戚源崇的行为很异常。他不是很反感锦婳么,锦婳用什么打动他见面,他们之间有什么可谈的呢。然而锦婳关押的地方在宫中地下的秘密牢狱,鸟儿们进不去所以具体的不得而知。 其实近来绯绝颜也觉得戚源崇似乎对她似乎有所隐瞒,只是一种感觉,他看她的眼神不如从前通透,时常看着看着就出神,有时候又故意躲闪。 宫女们的嬉笑声打断而来绯绝颜的思绪,身旁的大宫女厉声喝道“吵什么吵,安平侯还在呢,扰了贵人,小心你们的命!” 门外的宫女们倒并不恼,纷纷进来跪拜行礼,低头说:“奴婢们是替安平侯娘娘高兴,听说陛下已经再派人拟封后的诏书,我们恐怕日后就要改口称皇后娘娘了!” 绯绝颜眉毛一挑,并不觉得开心,什么后啊妃啊的,宫里的日子真的没她想得好过,至少从前在神凤山,凭她的修为和地位无人敢造次。如今在凡人地界,反而畏首畏尾,有戚源崇的关系在,投鼠忌器。听说凡人的皇宫规矩更多,她顶着安平侯的名号,功勋在身,皇帝庇护,旁人不好说什么。可是一旦入主后宫,规则可就不同了,母仪天下成为女子的典范,言行举止皆受限。 宫女们见绯绝颜并无喜色,一时间手足无措,大宫女抬手说:“都出去吧,没过明路的事儿,就别瞎嚷嚷,回头惹了麻烦可没人保你们,管好自己的嘴。”这几句话深得绯绝颜的心,屋里这几个大宫女还真没白调教。 绯绝颜没空理会这些,自顾自去宫中藏书楼看看没有和红线相关的记载。这凡间皇宫每隔一阵就会易主,权利有人要,珍宝有人抢,唯独这经史子集没人要,若非战火,基本上都会留存下来。大约太久没人光顾,这楼里面到处披着厚厚的灰尘,旋转的楼梯上完好无损的尘土证明在绯绝颜之前许久没有人来过。这么多书挨个翻找起来肯定累死个人,绯绝颜莲指结印同时翻开数十本书,如走马灯一般迅速翻过。野史杂书倒是不少,有些也很有趣,有一本书记载了很久以前的朝代后妃们为了争宠,用过的巫术引起了绯绝颜的注意。比如写生辰八字在人偶上,或者燃烧对方的所谓替身等等,不过这些大都是害人性命,或者希望控制对方心智的。可是绯绝颜目前身体和神志并无异样,若说异样,倒只限于对于法力的影响。这些对普通人的术法用在绯绝颜身上是不会起作用的。另外一本记载了,历代争权夺利的斗争中,对帝王的术法,而其中大多数都是想方设法用帝王之血来完成某种术式。上面记载了帝王之血不同于其他,是一方之主,力量特殊。帝王之血……绯绝颜若有所思,可那又怎样。 没几日,宫中传来锦婳被释放回锦福宫,绯绝颜听到这消息差时一度以为自己的耳朵坏了。戚源崇疯了吗?锦婳是什么身份,做过什么他不知道吗?花了那么大的力气抓她现形,他居然就这放了她,还回了他亲娘的身边。绯绝颜觉得有点气,也就是有点,说来说去这是他的皇宫,想怎么样都是他的自由。绯绝颜活了数万年族中内外,天上人间糟心事看得也不少,还不至于为了个冥蛇动气。 晚膳时,戚源崇一直在看绯绝颜的脸色,绯绝颜胃口没有受到任何影响,该吃吃该喝喝。 “你……都知道了罢。”戚源崇停下筷子,谨慎地说。 “知道什么?”绯绝颜把一大块排骨放进碗里,看着戚源崇说。 “锦婳的事。”戚源崇的声音更加没有底气了。 “哦,你想放就放呗,你的皇宫,你定的规矩,如果说那些枉死的生灵对你毫无意义,我又何须在乎。”绯绝颜声音不高,话的分量却不小。 “不是这样,我本来要处决她的,可是太后病重,御医束手无策。我知道太后亵渎神女,自有命数,更不敢再让你逆天而行。然后……她说,她有办法。”戚源崇皱着眉头,仿佛极不情愿地说。 “所以你就用了她的方法,作为交换放她回你亲娘身边?”绯绝颜慢慢放下筷子,“你是没看过她害人,还是没见过那些尸首,你是有多大的胆子敢放个害人的妖在你娘宫里?” 戚源崇放下碗筷的手紧紧攥拳,咬着牙说:“我知道,我比任何人都清楚凡人的性命又多可贵,可她是我亲娘,我没办法眼睁睁看她死。我不知道她用了什么方法,给太后服了一种药,只有她知晓的药,必须每日服用,一日不服太后就昏迷不醒。” “所以她趁机跟你交换条件?”绯绝颜追问道。 戚源崇没作声,痛苦地默许。 “好,这件事我今后不再过问,成佛成魔与我无关。”绯绝颜放下这句话转身进了内室。 戚源崇大约是觉得愧对绯绝颜,几日不曾到栖凤阁。绯绝颜也懒得见他,但是说不管却没真的不管,召来小雀儿们问了锦福宫的情况。 果然,锦婳日日独自配药煎好喂太后服下,太后能虚弱地起身半日,少量言语。不多时日,宫里传出的是锦婳割肉为药引救太后于重病,感天动地,忠仁孝悌,甚至有些朝臣上奏表为锦婳请封号。绯绝颜看着雾蒙蒙的天忍不住笑起来,多讽刺啊,一个害人无数的冥蛇妖,为了皇家颜面不能处置,倒成了典范。她一个神女救她们母子性命的次数都数不清了,却一件都不为人知也不能为外人道。难怪西方神母常说,人世无常,确实很不正常。 锦婳那法子,绯绝颜不问也猜得出来,她能有什么医术,不过是冥蛇一族的旁门左道,太后估计时日无多,用点激进或者麻痹的药吊着一口气像活着罢了。 绯绝颜泡在浴盆里,舒服的不想出来,忽然想起来红线的事,抬手一看,红线已经一路蜿蜒至腋下,而后像分开的树枝伸向心脉。这几日烦心事太多,没想到红线竟然如莲仲所说,真的到了心脉。这触目惊心的样子,让人没法不在意。 绯绝颜擦干皮肤,果然那红线又消失。来不及多想,她决定回神凤山找莲仲,念力一起,凌空瞬影,可是居然几次都没成功!绯绝颜有种不好的预感,凝心聚法,莲指结印,可是竟然气血倒行,她不信邪硬用法力飞升,可是皇宫的上空从四面八方拔地而起万道红丝齐发紧紧束住了她,绯绝颜就这么被束缚在空中挣脱不得。 这怎么回事?!绯绝颜惊得不知所措,好汉不知眼前亏,收了法力回到原处,掀开衣袖看,身上被红丝缚出了丝丝红印。 六十七 太后召见 她出不去了,拿出莲仲给她的白鹄卵,用法力唤醒修书一封绑在腿上放飞。 不过片刻,白鹄带来回信,绯绝颜看过后,面色难看得要死。 没多久,戚源崇却怒冲冲地赶来,一入大厅,看到绯绝颜不由分说抓着起她的手腕,大声说:“都退下!” 宫女们和卢内侍不明就里,却也不敢不从,悄悄地推下去。 “我说过锦婳的事情我无可奈何,但之后我自会处置,你这就闹脾气要离开我吗?”戚源崇怒不可遏,眼睛里却是患得患失的不安。 绯绝颜被他抓得有些吃疼,脑子却清晰起来:“你怎么知道我要离开的?” 戚源崇似乎一惊,马上掩饰好,说:“你以为你会让你的鸟儿们盯着整个皇宫,我就不会派人盯着你吗?” 绯绝颜扭着手臂企图挣脱他的手,他的手却没有松开的意思,倒是她宽大的袖子落了下去,露出半截手臂,上面还有为褪去的红色勒痕。 “这怎么弄的?”戚源崇吃惊地问,放开自己的手,托着她的手臂查看。 绯绝颜没有马上回答,意味深长地问:“你不知此事吗?” 戚源崇直视绯绝颜回答:“我不知,倒是你是不是要离开?” 绯绝颜满不在乎地说:“我又不是你的犯人,如今你宫里的事也轮不到我操心。我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戚源崇怒目圆睁重复着绯绝颜的话:“想来就来,想走就走?我不许!” 绯绝颜迎上去,仰头看着他说:“所以你就对我下了血心蛊,以为我就走不了了?” 戚源崇忽然大惊失色,口中却说:“我……什么血心蛊,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绯绝颜拉起自己左臂的袖子说:“你不知道,你这些日子喂我喝的汤混着你的血,你还用血在皇城布了血阵。你是帝王之身便是此地之主,客人要遵从主人的旨意。主人不许离开,我便不能离开。而且……” 戚源崇忽然接着说:“而且,与你有肌肤之亲后,血蛊加持为血心蛊,你我之间心脉相通,你伤我便代你痛,你有任何异样我都能感知,直至我死,这蛊才会停止。” “啪!”绯绝颜给了戚源崇一记耳光。 “好一个心脉想通,果然是你,我之前怀疑过所有人唯独没想到你身上,直到莲仲告诉我能对神女下蛊的,绝非普通的凡人,除非帝王之身。原来你这些日子这样对我都是为了下蛊。”绯绝颜悲愤地说。 戚源崇受了这一巴掌,纤细的掌印赫然于面上却既不怒也不愧,疯魔地抓着绯绝颜的肩膀说:“不是为了下蛊!你随时都会离开,去我看不见也触不到的地方,我只能在这皇城坐以待毙,你说这皇城像牢笼困得你不自由,我又何尝不是?可是你既然答应我共进退就不能反悔,我也决不允许你反悔就算逆天而行我也不在乎!” 绯绝颜大声地冷笑着:“你以为你真的困得住我吗?” 戚源崇抓她的手更紧,像要嵌到肉里,“我愿意用我的一生尝试。”他的声音如同从一个陌生的躯体中发出来。 绯绝颜觉得自己身子一轻,戚源崇打横将她抱起来直奔内室。 她分不清他是愤怒还是疯了,衣服被撕裂的声音如此刺耳,像梦碎的声音让人不寒而栗。他的掌心依旧炙着她的肌肤,可是她却觉得冷得刺骨。他的吻除了带着情似乎还带着恨,落在她颈窝时她几乎觉得他要咬断她的脖子。她的柔软被噬得太痛,她试图后退,腰却被他箍在手里动弹不得。狂风暴雨的肆虐,一次又一次,她早已无力反抗…… 莲仲的信还在桌上:汝之症状,吾查阅古籍得知凡间似有一法,以血为饮十三副,再以血布阵可控人行动;如为异性,以周公之礼加进,则成血心蛊,时日越久入蛊越深。施术者不但可控人行动,更与对方心脉相连,可感知对方异动和生死,至死方休。原此法对神族无效,然凡间帝王为一方至尊若天时地利或可成。 不知睡了多久,绯绝颜再醒是黄昏,入浴时看到胸口红线的分支更多了些,还有遍布的淤痕。宫女欢天喜地地进来说封后的旨意以下,不日将行册封大礼。绯绝颜面无表情,抬抬手让大宫女带着众人去领赏。 血心蛊,封后,这是明里暗里都要绑住她,可是绯绝颜从未想要逃离他啊,她只是自由惯了,喜欢无拘束地相守,也许他们之间从未懂得对方想要什么。 天还没黑,宫中传来消息,说太后撑着一口气召群臣反对立绯绝颜为后,戚源崇力排众议不肯收回成命,大吵一架不欢而散。 绯绝颜对这些已经没兴趣了,心里一直在琢磨如何破解血心蛊。仔细看莲仲的信,她觉得这蛊防君子不防小人,限制一个人的行动和对方生死与共有什么好的,如果对方是不良人杀了施术人岂不是得不偿失。倒是这术法戚源崇从何得知呢?她记得戚源崇曾去狱中见过锦婳,那些入宫的玄门中人也未必不知。 绯绝颜估摸着太后从自己儿子身上没得到便宜就该从自己下手了,果不其然,太后派了一群人美其名曰是请她过去用完膳。 绯绝颜看着壮实的嬷嬷和带刀的侍卫,不想多纠缠,回头因为她不去老太太不好了还不都是她的错,而且她也想瞧瞧锦婳用了什么手段。 绯绝颜换了一身素色缎袍,头上插了一支银簪就动身去了锦福宫。 还未入太后寝宫,浓浓的药味就飘了出来,看来如今太后吃药比用膳还多。 入内,太后在榻上微微欠身,靠在宫女身上,呼吸悠长微弱,面色晦暗,眼神却带着一种亢奋,不似重病缠身的人,让绯绝颜想起那些被锦婳施法的人,果然是她的手段。也许锦婳的妖术中有能让人短暂精神亢奋,麻痹病痛的,所以太后才这么熬着最后的时日。 绯绝颜想着要不要行礼,行礼的话搞不好天罚一下子来,太后连这几日都没有了。没想到太后却开口说:“你坐吧。” 绯绝颜略微颔首示意,“谢太后赐座。” 太后咳嗽了几声,虚弱地说:“你就那么想坐上后位吗?你可知你资质差得太远。” 绯绝颜不卑不亢地说:“与我而言后位实在微不足道,然,这世上忘恩负义、蛇蝎心肠的人都能安然度日,我倒觉得所谓资质都是空话,太后不妨有话直说。” 太后听到忘恩负义时不自然地看了绯绝颜一眼,绯绝颜心想果然你是记得的。 太后用帕子拭了了下嘴角,幽幽地说:“哀家没有多少时日了,只想看着皇儿身边有个贴心的人,可你不是,哀家这把年纪也算阅人无数,你非常人,终究不能常伴他左右,后位举足轻重,又何必自寻烦恼。” 绯绝颜有些吃惊,没想到太后想得也如此通透,叹口气说:“树欲静而风不止,有些事也不是我能控制的。倒是这后位我着实没放在眼里,太后尽可放心。倒是想问太后,在您眼中何人适合后位呢,如果是锦婳的话我劝您慎重。” 太后长叹一声,之后吃力地说:“这就是我最不满意你的地方,你对皇宫毫无眷恋,后位都不放在眼里如何能安于后宫。我知锦婳太圆滑算计,可她一心攀附倒适合在宫中生存。如此,就算是为了自己的地位,她也会看重皇儿。” 绯绝颜完全没料到太后会这样说,她也第一次真正的审视自己对戚源崇的看法。她身为神女,凡间对她而言没什么能让她留恋的。尽管她一直看重与戚源崇的情分,给予自己所能给予的,可戚源崇给予她的她似乎从未在乎。这也许就是戚源崇铤而走险的原因,被太后一语道破。 绯绝颜盯着太后的眼睛说:“就算她是异类也不在乎吗?您难道没想过也许她的欲望也许不会止步于做男人身后的女人,有一天她也许亲自上阵吗?” 太后又是磕磕绊绊地咳嗽,好容易缓口气就说:“你说的,哀家也不是没想过,可正如你所说,她资质有限,未必能成气候。若真的逆天而为,自有天道整治。我已油尽灯枯,其实谁坐上后位我都管不了了,儿孙自有儿孙福,终究是不能管一辈子的。只可惜与我儿分离长相聚短,日后只他一人在宫中了。今日只是想与你说说哀家所想,你且去吧。” 太后说完又是咳嗽不止,那句“日后只他一人在宫中。”让绯绝颜心头一紧,她是知道的,戚源崇自小与亲人分离,成年之后披荆斩棘归来与母团聚却也没有几年。众生皆苦,无人能无憾。 服侍太后的宫女忽然哭着跪下祈求:“安平侯慈悲心肠,日前听说特意取药救了陛下。太后虽严厉,但一生坎坷,看在她老人家是陛下生母的份儿上,求安平侯垂怜赐药。” 绯绝颜不是没有药,日前救戚源崇的神凤之泪有剩下一些,济澜草的药丸虽然没有,但是为了预防再出状况,她也从莲仲那拿过来一点。可是凡事有定数,用了也是枉然。 “先服下草药为药引,再喝药水。不过太后病势沉重,只能看天意,你们姑且一试吧。”绯绝颜终于还是心软地给了药。 那宫女慌忙地接过药,简单地捣碎了给太后吃,又喝下了神凤之泪。 “太后保重!”绯绝颜微微欠身,恭敬地退出锦福宫。法力探查妖气并不远,抬头看到锦婳正在宫门后迎候。 六十八 锦婳的诡计 “参见安平侯。”锦婳一反常态地恭敬行礼,可是脸上却是笑容可掬。 绯绝颜移开目光,看着来往的宫人说:“如今太后病重,怕是只有你笑得这样开心。你就没想过靠山没了,你如何自处?” 锦婳依旧笑着说:“安平侯有空担心我,还是担心你自己吧,你的靠山也未必就牢固,说不定……很快就易主了呢。” 绯绝颜冷笑道:“休要将本座与你等相提并论,靠山?我就是我自己的靠山。”绯绝颜觉得多跟这冥蛇说一句都嫌弃,干脆拂袖而去。 天未亮,宫里凄厉的丧钟将绯绝颜吵醒,她心里一沉,应该是太后吧。绯绝颜立刻起身,换好素服,唤来宫女问了宫中丧事操办的章程和规矩,立刻差人一一去办了。不管她喜不喜欢,死者为大,戚源崇尚无女眷,绯绝颜操持义不容辞。 绯绝颜从凌晨忙到晌午,滴水未进。各种宫内的祭祀、用度、礼仪、人员、通知还有大大小小数不清的事务她都事无巨细地安排,说到底她自己就是族中的大祭司,关于祭祀方面的事她也算擅长。然而,太后灵柩前,朝臣和宗族们跪地哭灵之余,小声闲聊中称赞锦婳处事得当,亲手为太后整理遗容,锦福宫上下井然有序。 绯绝颜心中苦笑,凡人哪,不过神族也一样,神界都说天界如何了得,每每提及神凤山都说是居功自傲,却忘了当年创世之时,无数神凤族以火殒身,化解混沌灭世之棘,最后还将栖身之地选在离毒棘相邻的山脉守住三界之门。天界高高在上的态度,神凤族与置可否,好在他们也没本事真的招惹神凤族,还不是代代联姻示好。 人也好,神也罢,总有那么一票人就喜欢看着巴掌大的一方天地。 戚源崇跪在灵柩前,没有哀嚎声,绯绝颜却从他寂寥的背影中看出了深深的悲恸。如太后生前所说,他们母子相聚太短,就算亲情淡漠,终还是血浓于水。 绯绝颜低调地守在他不远处,她不能跪凡人,倒不是如何自傲。因为身份太悬殊,太后活着受天罚,她不在了也会祸及子孙。有时候绯绝颜也觉得身份真是麻烦。 锦婳本来哭得呼天抢地,却时不时扫视着四周,似乎在找什么,不易察觉地挪动渐渐靠近戚源崇。 “陛下还请节哀……呜呜……小心伤了身子……”锦婳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还不忘劝解。 戚源崇没动,也没说话。 “奴婢知陛下此时悲痛欲绝,可是奴婢还是有一事要禀明……呜呜”锦婳拿帕子捂着脸说。 戚源崇沉默了一会,用沙哑的声音说:“有什么事,等国丧事毕再说把。” 锦婳慌忙挥着帕子说:“陛下,不能等啊,太后死的蹊跷啊,恐是人故意为之啊!” 此言一出,在场众人吃了一惊之后议论纷纷。 戚源崇抓住锦婳的手压低了声音说:“你胡说什么,朕留你性命是为了太后,如今太后归天,朕还没治你的罪呢,闭上你的嘴!” 锦婳却并没有吓到,接着说:“陛下,你知道,奴婢得太后赏识,奴婢感恩戴德。自太后病重后,奴婢不惜割肉入药为太后治病,天可怜见太后的病也有了起色。直到昨日,本来太后好好的,可是她——安平侯来看过太后,说了许多让她老人不悦的话也就算了,丢给太后一瓶药说是能治百病。”锦婳染得血红指甲的手指直指站在远处的绯绝颜。 绯绝颜面不改色心不跳,对她发难倒不吃惊,昨日她的态度就让她预感她要闹事,没想到在这儿等着她呢。 锦婳接着说:“本来奴婢欣喜,安平侯赐药太后说不定能痊愈,可是太后服下之后不但病没有起色,身体疼痛难忍,后来吐血不止,最后……最后活活被折磨死的呀!”说罢开始大哭。 戚源崇难以置信地看着锦婳,然后又把目光移到绯绝颜身上。他伸手掐住了锦婳的脖子,狠狠地说:“你休要信口雌黄,扰了太后灵柩。此事仅你一人所言不足为信,且今日不合时宜,来人呐,把锦婳押下去看管。” 侍卫们应声来拉锦婳,锦婳挣脱跪地磕头如捣蒜,大声说:“奴婢所言句句属实,奴婢敢对天发誓所言有虚,天诛地灭。且不仅奴婢,锦福宫上下皆可作证,太后的遗体就在此,也可查验。” 戚源崇起身时,身体明显晃了一下。绯绝颜知道,他大概昨夜守着太后一夜未合眼,身心俱疲。她不免心疼他,虽然她并未原谅他下蛊的事情。可是她给太后的是神凤之泪,附上药引,而且为了防止有变,她亲眼看见太后一一服下才离开的。如若真如锦婳所言,太后服下出现异样断然不能是神凤之泪的问题,这药最多对太后的病无效,怎么也不可能致命啊。 戚源崇让卢内侍驱散众人,可宗室和朝中元老坚持留下说应协助彻查此事。 绯绝颜是被侍卫们推搡着走进清和殿的,大殿之上白色的幔布被无孔不入的风吹得发抖,她冷笑,这还是她让人布置的。 老国公看了看戚源崇的脸色对地上跪着的锦婳和几个宫女内侍说:“你详细说说昨夜的情形。” 戚源崇在殿上稳了稳没作声。 锦婳又开始哭诉:“昨夜太后服药之后精神大好,说安平侯既然不日封后,有些话要嘱咐就派人去请。安平侯来见太后之后……之后……” 老国公说:“之后什么呀,说呀。” 锦婳说:“安平侯说了好多僭越的话,奴婢不敢说。” 老国公看了看戚源崇,又说:“陛下在此,你有什么不敢说的。” 戚源崇却突然打断说:“这些有什么要紧的,你不是说安平侯给太后的药有问题吗?你可看见安平侯的药是什么样子的?” 锦婳身后的宫女说:“是一些药草,还有药水。安平侯说要先用药草做引,然后服下药水。奴婢一一照办,安平侯当时也在场。” 绯绝颜认得这宫女正是昨夜服侍太后的宫女。 戚源崇看向绯绝颜问:“她说的可是实情?” 绯绝颜说:“回陛下,正是如此,此药正是日前给陛下的药,药瓶应该还在锦福宫,陛下尽可派人查验。” 戚源崇略微点点头。 此时去探查的人已经回来,药瓶由卢内侍奉给戚源崇,戚源崇认真地拿过去查看又嗅了嗅,点头说:“这的确和朕服用的药是同一种。” 锦婳抬头说:“可是太后服过之后就痛苦非常……” 戚源崇打断她说:“昨夜朕就在锦福宫侍疾,朕比你看得清楚。这药的确和朕之前服用的是同一种,不会有错。御医上前来验!” 御医们慌忙上前接过药瓶,闻味道看残留液体的颜色,甚至要尝。 绯绝颜连忙打断说:“不可,此药需要药引才可直接服用,之前陛下和太后都有服下药引。” 御医们听见之后议论了一会儿之后回禀:“启禀陛下,此药恕微臣孤陋寡闻未曾见过,但观其性状并无异样。” 戚源崇说:“当然无异样,朕也服用过此药,如若不然还能好好在这吗?” 御医们小心地说;“如安平侯所说此药需要药引,或者药性太强,太后虚不受补才会……” 绯绝颜不耐烦地说:“你们应该听到了,我说有药引,而且太后也服下了。” 宗亲和元老开始议论纷纷,“这太后病重多日,身子怕是受不了猛药的。”“可是陛下服用没事啊,之前不也是病得厉害吗?” 老国公问御医和仵作:“你们可有查看太后遗体?” 御医回答:“不似中毒,并无异样。”仵作却说:“查看下来,只能确定太后却实之前有痛苦吐血之状,再无其他。” 戚源崇冷静地说:“太后病势沉重,弥留之时有此症状也是寻常。” 锦婳看着话头不对慌忙说:“太后本就虚弱,也许安平侯是一片好心,可陛下正值壮年,太后年事已高也许这药并不适合太后,所以才……” 绯绝颜开口说:“你若不信,不妨找人试验便知。” 绯绝颜看到戚源崇握紧了拳头,他说:“锦婳,你口口声声直指安平侯,你可有证据证明安平侯的药有问题?” 锦婳挂着眼泪的脸一愣,“奴婢,奴婢只是觉得……” 戚源崇有些怒色地说:“殿上都是亲贵大臣,还有御医、仵作,哪个不是见多识广,他们尚且无从得知安平侯的药是否有问题。你只凭主观臆测就可以把如此大的罪名扣在别人头上,是谁给你的胆子?!”他愤怒地一拍桌案。 锦婳不服却假装受惊地低头叩首。 “奴婢,奴婢一心为太后和陛下并无私心。” 戚源崇微微抬头看看门外灰蒙蒙的天色,然后绯绝颜说:“你既无证据证明此药有毒,安平侯自然也无需证明无毒。” 锦婳沉默了一小会儿,忽然又满脸委屈地说“可是太后不仅遭了罪,还受到了欺辱!太后本是善意规劝,安平侯出言不逊,句句顶撞,甚至和太后寝宫高声大闹!太后肝气郁结,急火攻心才病情急转直下的呀!”说罢又呜呜哭起来,“不信陛下尽可问他们。” 锦婳身后的宫女内侍连连点头:“是是是,我们都听见了,安平侯声音好大。”“我还听见安平侯说陛下都拿她没办法,太后更管不了她。”“安平侯说她不在乎后位,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戚源崇愤怒地一吼:“够了!都住口!” 六十九 流言 绯绝颜冷眼看她,真是无所不用其极。看戚源崇的时候,她有点惊讶,他满脸通红,似乎很激动,他莫非……信锦婳说的?严格说起来绯绝颜昨日说的也有这些意思,可是明知太后风雨飘摇,绯绝颜再不高兴也不可能触霉头啊。或者,在戚源崇的心里,绯绝颜一直是不能掌控的存在,所以他才会下蛊。 锦婳故作受惊的样子,绯绝颜却看得出她眼中得逞的快意。 戚源崇压了压火,说:“锦婳一干人等,不好好服侍太后,看热闹倒殷勤,玩忽职守。来人哪,一并禁足锦福宫看管起来。” 宗亲和老臣议论纷纷,“这这,安平侯仗着要封后这么猖狂如何是好。”“这后位看来还需再议啊。”“这安平侯……” 老国公拄着拐杖颤颤巍巍地走上前,低声说:“陛下,这众人议论纷纷,只怕安平侯难逃干系,为了封住悠悠之口,不妨先委屈下安平侯。” 戚源崇拳头攥得更紧,眉头锁紧,沉默了半晌,“安平侯先行回去,无诏不得出。太后身后事要紧,众卿各司其职不得有误。”他说这话的时候目光避开了绯绝颜。 众人应承着离开,卢内侍小心地站在绯绝颜身边等着送她回去。 哼,好一个无诏不得出,跟禁足有什么区别? 绯绝颜冷笑两声,转身离开。 一晃月余,戚源崇不曾来见。绯绝颜听小雀儿们说太后后事虽然仓促,但还算体面。灵柩在锦福宫时,锦婳在禁足还自请将功赎罪上下打点,惹得宗亲朝臣一片赞许,甚至还有不少给她求情的。戚源崇没明着允许,却也不再过问。 倒是关于她,议论从未停止,有的说太后不许她身居后位,她就出言不逊把太后气死了,有的说她对太后下毒,绘声绘色她自己都快信了。绯绝颜忽然明白,当日锦婳为何胸有成竹,只要设法让她入太后宫里,后面的事她都可以做文章。而绯绝颜因为当日心软给了药,更是给她大做文章的机会。太后已死,当日说了什么,药是否有毒都百口莫辩。这凡间最可怕的就是流言蜚语,众口铄金,人们只喜欢相信自己愿意相信的东西。绯绝颜觉得自己真的只适合在凡间喝酒赏花打马球,偶尔逛个庙会施舍个仗义什么的。而锦婳才是在凡间摸爬滚打惯了的,拿捏人心比她在行。 所谓烟火人间,搞不好就是乌烟瘴气。 然而最让绯绝颜心寒的还是戚源崇,从他当时对锦婳的态度来看,他似乎早就知晓太后生前服药之事,对锦婳的心思早有预料,只是没想到锦婳胆大妄为。她能理解当时他顶着宗室压力这样冷处理,然而多日他对她不闻不问,这样的态度绯绝颜能猜出他心中并非对她百分之百的信任,他们之间原来并非真的亲密无间。 又过了些日子,戚源崇依旧没有出现,他不来,绯绝颜也不派人求见。不过,她可不是那些戏文里失宠的妃子,以泪洗面,期期艾艾的。她忙着与莲仲通信,研究如何解开血心蛊,受制于人可不是她的风格。 宫女们在院子里嘀嘀咕咕,绯绝颜心里乱得很,也懒得管。 倒是身边的大宫女出去喝住她们,回来却也满脸通红欲言又止。 绯绝颜按着嗡嗡响的头说:“干嘛一副不吐不快的表情,不必在意外面那些人说什么,做不过是我恃宠生娇,嚣张跋扈。” 大宫女低下头嘟囔着说:“不是关于您的。是,是关于……” 绯绝颜不耐烦地说:“要说就说,别吞吞吐吐的。” 大宫女看着四下无人,近身附耳几句:“外面宫人说,这几日都是那个锦婳侍奉圣上,昨日还有人看到她早上从陛下的寝宫出来。” 这几句如同玉碎裂帛,绯绝颜登时脸色煞白,心口骤然收紧如万针刺入,痛得喘不过气。绯绝颜伸手按住胸口,哼,不过几句绯闻还不至于让她这么动容,只是她发现她用情越深,稍微动容这血心蛊就会发作。好一个血心蛊,就这么证明一体同心的么。 大宫女慌忙扶住绯绝颜:“您这是怎么了,这这,宫中人爱嚼舌头,也不见得是真的。再说从……从那出来也不代表什么呀。” 绯绝颜笑笑,拍拍大宫女的手说:“我没事,他就是跟一百个女人,我都没事。” 大宫女诧异地看看她,却听见卢内侍尖着嗓子通报戚源崇来了。 绯绝颜坐着没动,大宫女会意代为出门迎接。 戚源崇没顾上礼数,大步跨进来。 绯绝颜抬眼看他,一身墨色暗绣龙纹锦袍,面颊瘦了些,眼眶下一片暗青,自有一种冷傲的英朗之气。 他冲过来抓住绯绝颜的手,开口就问:“你怎么样,我感知你有恙,亦感锥心之痛,可是你身体不适,让我看看。” 绯绝颜冷静地看着他,轻轻推开他的手说:“我没事,情绪波动而已。” 戚源崇站着没动,怔怔地看着她,似乎仔细端详她的样子。 “你瘦了,这些日子,我忙于太后的葬礼,没顾得上照顾你,怎么你自己也不在乎自己的身子了。” 绯绝颜恭敬地说:“多谢陛下挂怀,我只是心绪不佳,并无大碍。” 戚源崇抬起她的下巴说:“你什么时候开始这样跟我说话的,我知道我这段日子冷落你,可是感觉你有事我不是立刻赶来了吗?” 绯绝颜仰头直视他的眼睛,他的眼神依旧深情缱绻,“你其实不必这么紧张,左右你如今有把握我不会擅自离去。” 他的眼神慌了一下,双手握住她双肩说:“我说过,我只是希望在我有生之年与你共进退。你太过耀眼了,你若离开,我触不到,也抓不着。也许我不配,但如今我也不想放手。” 绯绝颜的眼睛有点湿,“我从一开始就不在乎这些。” 戚源崇有些黯然地说:“可你的自由太过无常,言行不同于凡人,我不得已而为之。” 绯绝颜冷笑一声,眼中滑落一滴凄凉,说:“言行不同于凡人,你应该有话问我吧?” 戚源崇的表情怆然又凝重,目光不曾离开绯绝颜,“你是何意?” 绯绝颜说:“你难道不想问,那日在太后宫中究竟发生了什么?” 戚源崇放开绯绝颜,转身坐在床沿,沉默了许久,终于开口说:“你常说凡事自有定数,我信你应该不会毒害太后。” 绯绝颜诧异地说:“应该?就是说你设想过,猜测过,利弊分析后才得出结论我不可能下毒。” 戚源崇惊讶地抬头,软下口气说:“你不要揪住字眼不放,我只是随口一说。”停了停,又说:“可是那些话,你没有说过那些话对不对?” 绯绝颜的心登时凉得透彻,如同寒冰夹着雪从头顶灌到脚,她属性为寒却从未领会寒为何物,如今倒是拜他所赐有了体会。之后觉得自己真是可笑,竟然以为他们之间心意相同,情深无间,如今打脸虽然来得晚些,却依然响亮。 周身冰凉唯独眼睛滚烫,烫得她眼睛开始泛红,她咬着自己嘴里的柔软,用痛止住眼眶里越来越多的湿润。她不明白他为何会这样想,他是在低估绯绝颜的理智,还是低估他自己在绯绝颜心中的分量。绯绝颜的确与太后不睦,可她的身份不向太后妥协,是为了避免太后的罪业,可究其根本,她从未做过伤害她的事,难道她不在乎自己的神格吗?再说,太后到底是戚源崇的亲娘,她再不满也要顾忌这一层,做不到爱屋及乌至少相安无事。然而,她也并不是完全没说,意思的确有,却没有宫女说的那般嚣张跋扈,可是解释有用吗?解释得清吗? “你此言一出,既是对我的侮辱,也是对你自己的轻视。”绯绝颜轻轻吐出一句话。 戚源崇听后立刻起身,似乎被戳到痛处,一时无言以对,却又欲盖弥彰:“如今宫里传得沸沸扬扬,我连问都不能问吗?” 绯绝颜冷笑道:“你想知道,可以问锦婳啊,她不是日夜围着你转吗?” 戚源崇怒火攻心:“你这话什么意思?你明知道……” 绯绝颜接着说:“我知道她是你母后钦点的后妃人选,是宫中忠仁孝悌的典范,是宗室大臣赞许的对象,更是你日夜不离的贴心人。”她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话捡难听的说,出口后悔也来不及。 戚源崇脸色难看至极,绯绝颜看到他的肩膀气得发抖,憋了半晌丢下一句:“如你所愿,我这就去找她!” 他墨色的袍袖拂过她的裙摆,转而离去,渐渐远去,变成一痕墨色模糊不清。 绯绝颜捂着心口瘫坐在地上,掀开里衣看,千丝万缕的红丝在心口纠结着,她苦笑,原来喜怒哀乐都会看见这红线呢。 夜里,心口痛得睡不着,绯绝颜毫无心思地翻着话本和戏文,女人一旦陷入感情,就剩下男人这一方天地。就算位高如帝王,她的女人也只是看这四四方方的天,狭隘的狠。她也没弄明白,他们之间究竟是怎么走到这一步的。 七十 争执 翌日,绯绝颜躺在床上昏昏沉沉的不想起,刺眼的天光透过芙蓉纱在室内变得暧昧不清。 外面又是宫女繁杂的说话声,绯绝颜叫了大宫女进来问是怎么回事。 大宫女有些不悦地说:“回主子,那女人竟然不知好歹地跑过来了,美其名曰是探望您,我看是没安好心。” 绯绝颜被她搀扶着起来,“那女人,锦婳么?”大宫女点头。 “哎呀,我听闻姐姐身体不适,特来看望,怎地这些下人这么不懂规矩还拦着,回头我就差人把他们换了,给姐姐换些伶俐的来。”锦婳毫无顾忌地嚷嚷着进来,内侍和宫女被她带来的人拉扯着拦不住她。 绯绝颜没作声,大宫女登时横眉说道:“锦婳姑娘怕是梦还没醒,忘了自己的身份,见了安平侯竟然如此放肆无力,好歹你从前也是太后宫里的人,怎地如今这么着急给锦福宫抹黑。” 锦婳看着大宫女没生气反而嫣然一笑,转了一圈自顾自坐下,“我呀,昨夜服侍陛下太累,就不见外先坐下来,姐姐既然还没梳洗就慢慢来,我且等着。” 大宫女见锦婳如此,怒声喝道:“外面的人是死人吗?还不进来把这无礼的小蹄子拖出去。” 绯绝颜拉住大宫女,不是为了息事宁人,而是她觉得大宫女终究要在宫中很久,得罪小人日后怕不好过。可又忽然意识到,她没把自己算进去,难道在内心深处她真的如太后所说在皇宫待不长? 绯绝颜没理她,示意大宫女出去,自己起身梳洗,熟练地挽起及膝的长发,径直走到内室挑选今日穿的衣裳,然后不慌不忙地换好在镜前整理着细节。 “姐姐果然姿色绝代,不像我每日要精心梳妆打扮才行,陛下说云雾眉最适合我的脸型,还说我自己画得不好,经常亲自为我示范呢。” 绯绝颜转过头看了看她弯如新月的美貌,抬手御风而起,锦婳当时脸被风的力道打了个巴掌。 “谁允许你这么叫本座的?亵渎神族是大罪,你是喜欢携着一家老小去归墟,还是喜欢在寒冰地狱乘凉?”绯绝颜对着镜子理着肩头的碎发说。 “你,我听说你身体不适,好心来探望,你居然大打出手?”锦婳又带着哭腔说,眼看就要雨打栖凤阁了。 绯绝颜冷艳看她说:“你想好了,如今我只是抬抬手,你如果搬出你那一套,今日可能就是你的忌日了。”说完拿出一块暗红色的碎片,锦婳见到当时惊骇不已。“看来你认得,这是你家主上剩下的妖元。”绯绝颜玉指一用力,碎片化为齑粉在她指缝中流出。 锦婳盯着化为粉末的妖元,脸色煞白,可是很快她又挑衅地说:“那又如何,你能杀我你早就动手,还不是顾忌这凡间的规矩礼法,顾忌那个凡人皇帝。可惜啊,他早就不顾及你了,如今他已经拜倒在我的裙下了。没想到这帝王还挺好战,胸口那处伤疤好深呢,背上也有伤。哎呦,我这身子骨差点挨不住呢,呵呵。”说罢虚伪地掩面羞涩,实则得意的笑。 胸口的伤,绯绝颜记得的,那是为了救她而留下的伤疤,每次她看见心中都不忍。戚源崇却安慰她说,男人身上有点痕迹更英武,他的脆弱只允许她能看到。如今……绯绝颜不自觉地吞了下口水,想就此压制胸口突如其来的翻涌。也不知是恶心还是厌恶,脸上却保持不为所动。 绯绝颜缓缓吐出一口气,有点无奈地说:“看来你是真不想要命,早上还没用膳先运动一下也可以。” 锦婳有些忌惮,但很快又用嚣张来掩饰:“你不好奇他是如何得知血心蛊的?” 绯绝颜眼中并无波澜,她猜测过与她有关,却没想到她自己提起来。 锦婳见绯绝颜不作声继续得意地说:“老实说,我也没想到他能成功。我只是告诉他,对你施此法,你在他有生之年就不能离开他了。没想到,他居然信了,而且还成功了。哎呀,看你如今笼中鸟的样子着实比高高在上假正经的神女有趣多了!”锦婳狂笑不止。 绯绝颜没有想象中那么愤怒,反而冷静地说:“所以说,如今我也没什么可顾忌的,听说蛇皮做的鼓,声音奇特,正好祭祀大典的时候用。” 锦婳收了笑容,“你不敢,你如今困在皇宫,我如今风头正胜。你敢动我,宫中议论只会认为你谋害太后在先,恼羞成怒在后,狅悖嗜血,大逆不道。到时候他也救不了你。” 绯绝颜说:“怎么,你不是说他被你迷住了,出事了为你出头的竟然不是他,看来他心里有没有你,你自己清楚得很。” 锦婳仿佛被抽了一鞭子,张狂的姿态冷下来,打脸来的太快。“那又怎样,我冥蛇一族虽地位不高,可是数百年来为人所弃,你神族又高贵到哪里去。我容貌才情哪点不如你,凭什么你受人敬仰,什么好事都让你占尽了。我告诉你,只要他一朝对我心软,我就有办法留住他的心,这世上没有男人能逃过我的魅惑。”说完她的手指伸向腰间,上面垂下一块圆形凤含珠的青玉玉佩。 绯绝颜认得,那是戚源崇一直随身佩戴的,除了就寝从不摘下,他在这间卧室里流连的时候。她曾问他这玉佩到底有什么稀奇这样不离身,他刮了下她的鼻子说你不觉得这凤像你的真身吗,戴着它就如同她陪着他。 绯绝颜坚定地向她一步步靠近,眼神似刀,锋利得骇人。 锦婳被这杀人得眼神吓得后退,眼看绯绝颜靠近得紧,她跳起来一步步往门外退,背对着门槛出去时绊了一个趔趄。前院的宫女还在同锦婳的人拉扯,见状纷纷愣住了。 绯绝颜向众人说:“你们都看清楚了,她在我这没吃也没喝什么,我更没碰她一下,回头有任何闪失都是她自己的事,与我无关,倘若今日之后有人借题发挥刻意曲解,我定然治罪不饶。”宫女内侍面面相觑,锦婳自觉得无颜面大吼一声:“看什么看,还不服我回去,陛下该等急了。”她的宫女慌忙过来搀扶她离开。 绯绝颜不是不敢灭了锦婳,只是正如她所说,如今正是多事之秋她杀了她容易,如何封住悠悠之口。若让她现形让众人知晓她是蛇妖,灭她有理由,可是更给了宫内外议论皇室的理由。若只是当寻常人打杀了,又没有理由,坐实了传闻中那个嚣张跋扈,嫉妒狠毒的安平侯。现在就算绯绝颜不动她分毫,锦婳弄出点动静,所有人都第一时间怀疑是绯绝颜下的手。无论哪种情况,都让戚源崇无法收场,那样的话,他们之间就真的没有回旋余地了。 可是,纵然绯绝颜相信他不会爱上锦婳,锦婳只言片语却成功勾勒了他们之间若有若无的暧昧。戚源崇果然是从锦婳处得知血心蛊,并且听从实施,他不是厌恶她是蛇妖么?还是锦婳的妖冶姿色终于让他不忍么?他究竟是因为锦婳能延续太后的生命,还是因为血心蛊的交易而放过她的?宫女的议论,还有那枚玉佩……绯绝颜真的做不到心中毫无涟漪。这皇宫太小又太拥挤了,她真想出去透透气。 一阵响动,莲仲的白鹄飞回来落在窗前。绯绝颜走过去,轻轻地拆下它脚上的信。 信上说:“吾多方查证,强行破蛊恐伤身。另,之前所言,饮下凡人血,虽非尔所愿,但毕竟有违天道,恐神格受损,此前法力受限也许正是源于此。故,尔须尽快破蛊归来清修。吾听闻,有仙界树木在彼处,或可尝试用其破蛊。” 绯绝颜若有所思,神树,是有这么一回事来着。只是这神树的位置有些不好办,在戚源崇平日里上朝的极宸宫的大殿上,上次见那棵树还是回宫验明正身的时候。戚源崇白日里上朝接见大臣都在那里,清和殿则是宗室大典日常处理事务和他个人的居所。上朝之后本,因神树珍贵,极宸宫常年戒备森严,若要动手必须要避开侍卫才行。 一整日绯绝颜都琢磨着如何盗取神树枝叶,完全没注意戚源崇什么时候进的厅堂。 “我听说锦婳来过了?”戚源崇仍然面有怒色。 “怎么你的新欢这么快就到你那儿告状了?”绯绝颜看都不看他。 “你!”戚源崇气得血气翻涌,强压了压说:“不是你想的那样。” 绯绝颜冷笑道:“你对她言听计从,给我下蛊,放她出狱,我还有什么可想象的,都明摆着的事。” 戚源崇被怼的怔了怔,落在绯绝颜身上的目光有深情,有祈求,有忧伤,还有丝丝的懊悔。可他并不想解释,无助地看向别处,却瞥见了桌上莲仲的信。 “这是什么?”戚源崇一个箭步过去拿起来问。 绯绝颜扭头一看,糟了,忘了收起来,“没什么,给我的信,还给我!”她连忙伸手去捞,可是戚源崇的身量比她高大,他避开他高举着这张薄如蝉翼的丝绢抖开了看,眼神由惊诧转为气愤,脸色由白转青。 “你还是要想方设法离开我!”戚源崇丢了那信,愤怒地抓起绯绝颜的手腕说。 “放手,我不是你的犯人,我早说过来去由我。”绯绝颜迎着他遍布血丝的眼睛,却因为靠近敏感地嗅到了一丝香气。这香气并不陌生,早上锦婳身上也是这个味道。 绯绝颜的心仿佛滑向布满冰刺的深渊,刺骨的痛还有锥心的冷,她大声冷笑起来:“你既已接受了锦婳,我的去留对你重要吗?” 戚源崇几乎咬着牙蹦出几个字:“我、没、有!”换来的却是绯绝颜毫不在意的漠视。他气急败坏地捏住她的下巴,将唇狠狠压过去,绯绝颜也狠狠地回敬咬过去。他登时吃了痛,反射地放开,一抹唇角凄艳的血痕。 七十一 破蛊 戚源崇表情阴鸷得有些邪魅,干脆咬破手指将血溶在桌上已经冷掉的茶水里,一步步逼近绯绝颜。 绯绝颜不明所以地问:“你要做什么?” 戚源崇一把拉住她将她按在榻上,以膝迫住她的一只手,又将她另一只手拦在胸前。 绯绝颜以寻常之力根本挣扎无用,慌忙之中凝心聚法想以法力推开戚源崇,然而却怎么也不能成功。戚源崇先含下血茶,再贴住她的唇强行喂了下去,血腥味在绯绝颜的口中弥漫开来,心底一阵恶心翻涌。 她被呛得咳嗽不止,戚源崇缓缓放开她,痛苦又卑微地说:“你别白费力气了,我是施术之人,你不能对我动用法力。我要的一生不过你神女的几天,就算施舍都不肯吗?”他的声音颤抖中似乎带着哭腔。 绯绝颜被呛得不能说话,血腥味的恶心还在一阵阵侵袭。 戚源崇无力地放下手,像是因为失望而软弱,又像是背负一切的沉重,说:“罢了,今日开始我会在你这栖凤阁布下双重血阵,你不止不能出宫,连栖凤阁都不许踏出一步。” 他说道做到,沾着带他鲜血的墨在栖凤阁的外围点了六芒星阵。 绯绝颜缓缓地起身,不死心地,跌跌撞撞地向外走,一脚刚踏出门槛还没落地,凭空而来丝丝缕缕的红线立刻缚了她,她稍微用力红线就勒进肉里。绯绝颜没再坚持,收了脚步回了内室。宫女们进进出出不敢讲话,这样的气氛谁都怕自己变成主子的出气筒。 心口密密麻麻地痛让绯绝颜越发的清醒,她不能出去,可是小雀儿们应该可以。她吃着疼动用法力,果然神格有损,用法力都吃力了许多,好几次才成功唤来鸟雀儿。鸟雀虽小,衔来个树叶细枝的应该可以。 黎明时,鸟雀儿才回来,成功的不多,些许的神树枝叶,应该有些用。莲指结印,凝心聚法,将神树枝叶运化于法境之中,获取清灵之气。神树的仙气对恢复神格有所帮助,而且神树本来也曾有戚氏血浇灌,能与戚源崇的血阵相融,血阵的力量弱了下去。 绯绝颜没有一丝犹豫地出了栖凤阁凌空瞬影到极宸殿的神树前,守卫站了一夜正是疲惫松懈之时,并未察觉绯绝颜的到来。 她小心地运法,汲取更多仙气驱散自身的浊气,可是只是作用却是微乎其微。这莲仲只说了此树可解,却没说过具体的解法,而现在根本没有时间去问他。这种机会只有一次,如果不成功很难找到机会了。绯绝颜看着散发着绿色荧光的树叶,忍不住摸了摸,却没想到树突然脉动了一下,而自己的心也跟着同样的节奏脉动。怎么回事?莫非是因为同样汲取了戚氏家族的血,还是神树也与下蛊有关呢?绯绝颜心口那些密密麻麻如枝杈的红线,像极了这棵树经历了不为人知漫长岁月交错复杂的繁茂。 天亮之前时间不多,绯绝颜有一个大胆的想法,她折下了一根树枝狠狠心,一口气刺向自己的心口。 窒息的疼痛集中袭来,不同与断骨割肉,这种痛调动了所有的气力,乱了呼吸,仿佛每一次呼吸都更疼一些。但绯绝颜清楚的感觉到痛感带着炽热集结在胸口,绯绝颜看了看胸口,胸前的红线被树枝吸引着,环绕着,旋转着,手臂上渐渐褪至胸口,所有的红线在旋转中变得红亮耀眼,而后盘旋一阵渐渐被树枝吸收殆尽。 在所有的红线消失之后,绯绝颜咬着牙,拔下树枝,伤口与空气相触让她痛得喘不过气,她吃力地运法封住伤口止血。痛是痛的,但是值得,红线消失就代表血心蛊已破。 绯绝颜打算立刻离开,却又觉得不妥。 戚源崇应该立刻通过血心蛊消失而发现异样,很快就会派人来寻她。她时间不多,然而于情于理她都必须做一件事。 绯绝颜想了想,凌空瞬影去了清和殿,戚源崇似乎因为剧烈的心口疼痛昏了过去。锦婳并不在那里,不过她已经不想探究他们的关系了。御医们当然不知道这没来由的心痛如何处置,在外厅里焦急地查医典,小声地讨论着。卢内侍本来侍奉君侧,却因为太焦急催促着御医们。 寝室内,戚源崇一人抓着心口,痛得眉头紧锁,双眼紧闭。绯绝颜看见他眼下的青又重了些,他的脸因为瘦削显得棱角分明。她收手探了她的额头,有些烫,脉象不稳却也无性命之忧。那就好,绯绝颜不敢多看,转身就离开,怕再晚自己会改主意。 “绝颜,别走。”戚源崇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绯绝颜心头一颤,眼睛里渐渐泛起迷雾,她略微转身,松了口气,原来他还没醒,只是呓语。可惜啊,她不能答应他。 锦福宫里,锦婳锦被高卧,绯绝颜暗笑,果然恶人都比好人活得坦荡。 绯绝颜飞身漂浮在她头上,瑟瑟地风吹得锦婳有些冷,拉了拉被子发现无用。锦婳不耐烦地睁眼,看到绯绝颜赫然在她上方,她惊得要出声。绯绝颜立刻一个手势封了她的嘴。 “怎么,看见我来看你不开心么?你都这么关心我,我自然也要来看你了,来而不往非礼也。”绯绝颜邪魅地声音惊得锦婳眼睛睁得大大的。 绯绝颜轻轻放开锦婳,锦婳不自觉地向后退,“你,你怎么进来的?你要做什么?” 绯绝颜冷笑:“没人能限制本座的自有,哦,提醒你,别浪费力气喊人,这锦福宫没人能听见的。” 锦婳故作镇定地说:“我不信,来人哪!”她大呼几声,没人应。 绯绝颜说:“嘘,他们睡得太熟了,不要打扰他们。正好了解我们的事。” 锦婳见来着不善,开始威胁:“你休要诓我,告诉你,你敢动我你绝不可能全身而退,就算是戚源崇也保不住你!” 绯绝颜坐下来,拿帕子擦了擦刚才锦婳的手说:“保不住就保不住啊,这破地方也就你稀罕。” 锦婳冷笑说:“你忘了你的血心蛊了?你……”忽然她观绯绝颜神色警惕地说:“你,你难道解了血心蛊?” 绯绝颜说:“你也没我想得那么笨。如今这皇宫困不住我,戚源崇也拦不住我,不过在走之前我要跟你算好账才。” 锦婳忽然明白绯绝颜的来意,就地一滚,与绯绝颜拉开距离,展开架势,伸手化了蛇形刀举刀就砍。 绯绝颜宽袖一拂,锦婳再砍,绯绝颜轻巧地转身躲开。锦婳趁她不备口吐烟雾,绯绝颜一挥手烟雾还给她呛得锦婳咳嗽不止。锦婳彻底动怒,提起妖力,结印而出,数条紫红色的蛇形练从她周围凭空飞向绯绝颜。 绯绝颜好奇地看了看,妖冶的颜色当真俗气,跟锦婳的品味相契合。绯绝颜不耐烦地拔了断音剑,轻巧而华丽的剑花把蛇形练撕成了碎片。 锦婳有些吃惊,却也有些意料之中。绯绝颜猜她不知天高地厚是真,但绯绝颜的厉害她也有数。 锦婳继续用无效的妖法攻击,绯绝颜游刃有余地还击觉得烦了:“你有完没完,该我了吧。”绯绝颜一个箭步上去,一把掐住锦婳的喉咙。 锦婳立刻用双手挣扎,绯绝颜却掐得更紧。 “说起来,我还没见过你的花色,怎么你的皮也是紫红色的么?” 锦婳想求饶说“不要。”无奈掐得她干动嘴声音出不来。 绯绝颜一个响指,羽链飞来紧紧缚住锦婳,羽链的刺无情地刺破锦婳的娇躯,痛得她呻吟不止。绯绝颜说:“我可不是戚源崇,别梨花带雨的对着我,没用的。那样我只会下手更狠。”说罢,绯绝颜莲指结印将锦婳置于法阵之中,铩魂法阵登时让锦婳痛不欲生,惨叫不止。 她的下半身,挣扎之中渐渐变了形状,双腿合成一条紫红色与黑色想间的粗壮的蛇尾。 “还真是俗气的颜色,你们蛇王的皮还稍微对我的品味。可惜了,不过没关戏,我听说蛇筋韧性十足,做马鞭或者腰带什么的应该可以吧。”绯绝颜的语气寒如千年冰川。 锦婳痛苦挣扎中更添加了绝望的惊恐,“求你,不要,我罪该万死,你直接杀了我吧。” 绯绝颜说:“那多无趣,我也想看看蛇没了筋还能不能活,如果从今以后你只能爬着在你引以为傲的皇宫里行走那可太有趣乐。” 绯绝颜脸上毫无波澜,眼神冰寒至极,一步步逼近锦婳,而锦婳被折磨得动弹不得。 “绯绝颜!你是不是动了神树!”戚源崇气喘吁吁地出现。 绯绝颜没回答,无所畏惧地迎着他的目光。 戚源崇在卢内侍的搀扶下靠近她们,“你是不是……血心蛊还在吗?” “陛下救我……”锦婳虚弱地说。戚源崇目光紧盯着绯绝颜等待回答,卢内侍冷不丁一瞧“哎呦,这这,锦婳姑娘竟然是妖,哎呦,这这,太吓人了,陛下不要过去,来人护驾护驾!” “你既与我血脉相通,心中应该早有答案了。”绯绝颜平静地说,随后蹲下去,掐住锦婳的脖子。 “陛下,救我……”锦婳吃力地出声。 戚源崇眼中似乎有什么崩塌,他身体打了晃,卢内侍慌忙搀扶。侍卫呼呼啦啦进来一群,看见锦婳立刻发出惊呼。 锦婳无力地伸手:“陛下……”绯绝颜收了自己的剑,拿起锦婳手中的蛇形刀在她后颈毫不犹豫地一划,锦婳因为痛苦恐惧地睁大双眼,口中却无力呼喊。 七十二 诀别 侍卫们本来看见半个蛇身的锦婳吓得不知如何是好,看见绯绝颜下手果断又是一个惊吓。然而还没完,绯绝颜在划开的伤口中用蛇形刀挑了挑,一根黑色的筋被挑了出来。绯绝颜皱皱眉说:“果然筋都是黑的,脏是脏了点,不过我既然说要抽你的筋,就得说到做到。”伸手用力一扯,随着筋离开身体,锦婳的身体一节一节地迅速软下来,脸上因为极度的痛完全扭曲,身体不停地抽动着。 绯绝颜把抽出来的筋往众人面前一抛,吓得侍卫内侍们惊呼着跑开。她抽出一方帕子擦干净手,然后把帕子弃了。 与众人形成对比的是,戚源崇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眼中一片墨色的化不开的雾,却紧紧盯着绯绝颜,像懊悔,更像无力地挽留。绯绝颜却不再看他,轻盈地升空,想了想还是不回头,离开了。她用法力传音于心“放心,我已经施加暗示,几个时辰之后在场的人除了你,都会忘记不该看到的东西。” 凌空瞬影没多久,胸口的剧痛绯绝颜不得不停下来修整。绯绝颜落下之处是一片寂静无人的山林,也好,无人打扰适合清修。她低头看了看胸口破蛊的伤口的血濡湿了衣服一大片。伤口虽然不大,可是绯绝颜这么大的动作,还是触发了伤口。刚才不觉得,此刻一层深过一层的痛覆盖而来,奇怪,明明伤口不深,可是痛却刺入心底一般,锥心蚀骨。绯绝颜静修了几日,伤口虽然止住血,可是之前有损的神格让伤口恢复得很慢。绯绝颜撑着,在林中找了几日,回想莲仲常念叨的草药,可是终究不谙此道毫无头绪。绯绝颜只得放出白鹄给莲仲送消息,让他来接应,虽然她很不想让她看到自己这般狼狈的模样。 绯绝颜在古树茂密的枝叶中藏身,静静地听着风拂翠叶,鸟鸣兽走,不远处似乎有溪水潺潺的声音,她似乎好就没有这么自在了。“我定竭尽所能,倾我所有让你看尽凡世烟华!”耳边又响起戚源崇信誓旦旦的承诺,究竟何为凡世烟华?荣华富贵还是位高权重?爱恨情仇还是悲欢离合?凡人几十年不过是神界的几天,这么短的时间了,明明知道最后的归宿却不肯安分,奔波劳碌几十年谁知道到头来循得是过眼云烟还是朱轮华毂,又或者根本就是华屋丘墟。在凡间这几年倒不如陪他征战的时候来得痛快淋漓,又或者如在张员外家时,二人相敬如宾,安然度日。也许戚源崇认为他身居至尊才能给她最好的,可是好与不好从来都只能当事人说了才算。 “哎,听说了吗,尚京戒严了,官兵和各处府兵四处搜寻,好像在找重犯呢?”一个砍柴的老汉在树下低声说。 另一个说:“哎呦,京城离这里远着呢,再说你我平头百姓去那儿干嘛呢。” “可是重犯万一跑咱们这儿,万一……”“跑什么跑,咱们这儿穷乡避壤的,逃命的都不来,咱们能活着有口气就不错了。再说,真有重犯不是得悬赏,挂个什么的,也没听说有这个呀?” “也是,哎,总之看起来是出事了,也不知道是谁这么大阵仗。赶紧砍柴吧,时候不早了,老婆子还等着柴火呢。” 搜查,莫不是锦婳又跑了?还是……戚源崇仍然不死心地在找自己呢?绯绝颜记得戚源崇说过,凡人正是因为寿数有限才有更多的不甘。既然结局既定,那么不抗争,谁又能在盖棺定论时说不后悔。可是绯绝颜有些可怜他了,她的归处岂能是凡人能寻到的?明知不可为还要为之吗?非要撞了南墙,油尽灯枯才满意吗。他可能真的会这么做,她怎么都没想到他会为了留住她,甘心被锦婳利用。他想过没有,绯绝颜神女之身若有什么闪失,对她来说是寻常,可他之身如何能承受得住。血心蛊困住她,又何尝不是困住他呢?她最差也就是窝在这儿几十年,他要承受得是几十年的神女修行之重,她究竟不是凡间女子画眉绣花,相夫教子啊。绯绝颜不知该说他傻还是痴,然而情根因她而起,等伤好以后再决断吧。 绯绝颜在古树上静修,抛开杂念入定,进入法镜才知自己神格受损比想象得严重。所谓神格,修为越高,法境之中天地越宽广,云淡风轻,晴天一色。然而如今她的法境之中阴云密布,细雨缠绵。看来须得宁心静气,去浊引清,短时间是不能恢复如初了。而神格对神族真正的影响远比这个严重,如若神格有损,法力受限,自身也会弱下去,此时弱有变故凶多吉少。 夜里浓重腥膻的妖气刺激着绯绝颜因为痛而更加敏感的神经,并非她修行不专心,只是着妖气是伴随着林中仓皇逃过来的鸟兽身上带来的,不能不让人注意。 绯绝颜有种不好的预感,莫非因她离开,有妖趁虚而入吗?不应该,她虽然离开但尚京结界尚在,至于其他地方……绯绝颜忽然想到,之前她助戚源崇除妖,想必邺国应该有传闻,精怪妖类应该因为她的存在不敢妄动。而今她突然离京,消息传开的话,搞不好会有妖伺机而动。绯绝颜用法力唤来一只带着妖气的鸟来问个究竟。 这鸟儿身上带着淡淡的一丝妖气,叽叽喳喳叫了一阵,绯绝颜听懂了。距离此地百里的绝阳城,几日前忽然有妖来袭,烧杀掳掠,别说人,鸟兽都不放过。起初城中官兵和民众也英勇抵抗,奈何来着非人,伤人吃人,还会施毒妖法,凡人抵不过,节节败退。地仙们拼尽全力只损其万众之一,杯水车薪。百姓官兵死伤无数,他们似乎还不满足防火烧山,鸟兽无处藏身这才逃到此处。 按说,若是一般的妖怪作祟不至于此,而今逃走的鸟兽身上都带有妖气,一则妖类非比寻常,二则妖怪数量众多。 绯绝颜按着仍然痛楚的胸口,看来真的如她所料,她离开的消息传开,这些凶残的非人之物终于找到机会反扑报复。此事又因她而起,果然神母说的没错,世事自有定数,若任性插手,必有因果。她妄自以为护佑一方,却未料自己也凡事缠身,如今她欲脱身,却连累无辜。看来因果循坏,她终究要再插手一次才行。只是,如今她的状况……也许没事吧,一群杂碎而已,不足为惧。绯绝颜当时天真地想,怕有不妥,她唤来鸟雀去给附近的地仙和域方神报信,只是鸟雀飞程太远,不知来不来得及。 事不宜迟,绯绝颜即刻动身去往绝阳城。还未到,就远远看见那一带火光冲天,浓重的黑烟被风吹得老长,原本碧色的天都被染得灰蒙蒙一片,刺鼻的血腥味、兽味、还有尸体腐烂和烧焦的味道夹杂着浓烈的妖气,绯绝颜还没靠近就已经在感官上预见了那座城里的修罗场。 绯绝颜在空中莲指结印,张开结界,不能再让这群邪魔嚣张下去,先控制局面再说。 城中,烧焦和腐败的气味更加浓烈,房子没有几处是完整的,破败不堪,肆虐的风刮得人张不开眼睛。走了一阵子,尸体随处可见,活人却没见到。街巷中四处可见成群结队的牛头兽、鳄尾怪,他们用丑恶的嘴脸诠释了什么叫得意忘形,不时查看是否有幸存者,搜刮财物和食物。 绯绝颜思索着,妖邪的数量的确超过她的预想,不过当中没有几个入魔的,都是些小角色。而根据城中的状况看,应该还有相当一部分幸存者才对,也许已经遭了魔爪,但……也可能在他们掌控之中。 迎面来了两个熊脸的,“什么人?”“管他什么人,抓了领赏去。” 绯绝颜看都懒得看,飞出羽链套牢两人拖到隐蔽处,羽链锋利的刺和除妖的法力让两个熊妖痛苦得脸扭到一起。 绯绝颜俯下身问:“我现在提问,答得好,就让你们死得舒服点,不然就你们就等着享受剥皮拆骨,抽筋凌迟。”熊妖瑟瑟发抖,“你们什么到这来的,来了多少人,谁是主使者?” 一个熊妖哆嗦着说:“当我傻吗,才不会告诉你个来路不明的……啊”话音未落,羽链锁紧,两个熊妖被勒得小了一圈。 一个说“我说!我们三天前到这儿的,多少人……有几百吧。” 另一个补充说:“我们是跟着头头到这儿来的,头头上面还有老大,但他一直很隐蔽,我们不知道他的真实身份。” 绯绝颜玉手一收,羽链又紧了一重,锋利的刺几乎刺入骨肉,“跟着混饭吃,不知道头目是谁?你们两个当我好骗是么?” 两个熊妖痛得惨叫都变了调,哭诉着说:“女神仙,是真的,我们这些小喽啰就是跟着头头混饭吃,头儿说上面说了在这有人肉吃,有酒喝,我们就来了。” 绯绝颜厌恶地皱眉想劈了他们,却忍了一下说:“城中的人……都被你们害死了?” 两个熊妖慌忙磕头如捣蒜说:“不不不,我们也就是……捡剩下的,而且上面似乎把大部分的人抓了关起来,我们没捞到什么才出来巡街找吃的。” 七十三 桐花落 绯绝颜觉得有些蹊跷,抓人还关起来是何用意,“关起来做什么,人都关在什么地方?” 两个熊妖说:“这这,我们这些小的负责抓,说是上头有用,关哪儿我们也不知道,女菩萨饶命啊。” 绯绝颜眼睛冷冽地看着他们:“菩萨来了也救不了你们,来世好好修行吧。”玉掌一翻,羽链旋转锁死,两个熊妖灰飞烟灭。 她眉头紧得松不开,这群妖孽竟然无所顾忌,把人间当成私人膳房了?不知多少人的性命折在他们手里,关起来有用?她又想起那九头蛇,拿人心来做补,从心底泛起一阵厌恶。不能耽搁,关人的地方必然重兵把守,探查妖气也许有迹可循 绯绝颜凝心运法,用法力感知城中的妖气分布,零零散散的是街巷上的散兵游勇,隐约有些妖气浓厚的地方。绯绝颜立刻回神,飞身赶过去。 从上空看去,这里似乎是一座宅院,占地广阔,亭台楼阁,房屋密集如林。妖兵手持刀枪,分为几队在此地来回地巡逻。表面上看不出平民关在何处。绯绝颜将羽镖化作鸟雀儿们飞得近些查探。 果然不出所料,这座大宅中的下人房、厨房、厢房,每一处都地关了很多百姓,门上有的上锁,有的则干脆被木条钉死。妖邪才不管他们死活,货物一般挤着,那些幸存的人们目睹了他们的凶残根本不敢出声不敢动。 绯绝颜猜想,这么个地方,按常理总会有个首领坐镇才是,不过她没耐心玩捉迷藏了,先救人再说。 凌空瞬影过去,断音的剑光一闪,一扇钉死的木门碎裂开来,里面的人惊吓得不轻,见是一个青衣女子,百姓们面面相觑。 “你们受苦了,快逃吧!”绯绝颜对众人说。身后的妖怪咆哮着赶来,绯绝颜结印聚法,将铩魂法阵移到空中并且扩散到最大,莲指一动,万道蓝光劈下来,妖怪顷刻化为齑粉。 众人见状,才相信绯绝颜真的是来救人的,立刻相互搀扶着逃走。 无数狭窄的门在绯绝颜的劈斩下豁然开朗,百姓们蜂拥而出,纷纷逃命。 铩魂法阵在空中旋转着,释放着无数蓝光,妖邪们仓皇地四散逃跑却终化为乌有。 “你们慌什么?都给我站住。”一个愤怒地声音说。 绯绝颜闻声看去,一个披着紫红色披风黑色铠甲的猪脸象鼻的妖提着长柄斧,一手叉腰站在主屋门口大喊。 “一个女人有什么好怕……啊”话还没说完,绯绝颜抬手御阵,铩魂阵法集中法力攻击象鼻妖。那象鼻妖挥舞着长柄斧慌忙应付劈下来的光刃。 看来这一位要稍微费点力气。 绯绝颜忽然飞身一个灭天斩砍过去,象鼻妖快速地躲开。再砍,他再躲,偶尔出招毫无章法,不似他长相那般笨拙。 绯绝颜有些气喘了,这一路耗费法力本来不算什么,只是如今伤口未愈,神格有损,着实有些影响。她羽镖羽链齐发,想速战速决。 象鼻妖忽然鼓起腮帮子,眼睛瞪大,猛一松劲,长长的鼻子喷出绿色的强劲的风,吹飞了羽镖和羽链。 若是平时,绯绝颜乐得和人过招活动活动筋骨,可是现在她担心那些逃出去的百姓再遇险,更担心自己的身体撑不住,只想速战速决。却没先到这象鼻妖还挺难缠,不自觉眼睛有些流泪,她忽然意识到他喷出的烟雾有毒。 绯绝颜不能再拖延了,接连几个灭天斩,唤起冰封结界,以冰刃和光刃双重夹击。 象鼻妖被击退出好远。 “就这啊,也没多大……”象鼻子妖低头一看,自己的胸口已然开了一道深深的口子。“你……果然……呵呵……那又怎样……好戏还在后头……”象鼻妖断断续续地吐了几个字然后倒地不起。 “好戏?”绯绝颜觉得更加蹊跷,上前一步想问个究竟,奈何象鼻妖断气太快。 绯绝颜一边护送百姓逃走,一边斩杀零散的小妖,心中却难免思忖。袭城的妖怪数量众多,能拿得出手的却没几个,费些力气罢了。可是接连使用法阵和结界,还有那象鼻妖的毒让她感觉自己开始虚弱下来,结界和法阵的力量也跟着弱下来。 好在有几个散仙看着形势逆转,在外围跟着除了些杂碎小妖,绯绝颜稍微省了些力气,一面砍杀一面指引百姓们出城。 忽然胸口剧痛如锥,糟了,过度的消耗还是引发了旧伤。绯绝颜拜托地仙们带着百姓出城,自己靠着一块烧焦的墙想缓一口气,可惜眼前一黑。绯绝颜的手死死抓住自己的断音剑,不行,不能倒下,不能…… 不知过了多久,痛让绯绝颜忽然回神醒过来,绝阳城一片死寂,只有些残火烧得噼啪作响。绯绝颜缓缓地撑起身子,四下看去,眼前的景象让她震惊,全身因为惊恐而紧绷得动弹不得。 只见,身边尸横遍野,血污弥漫,空气中的血腥味和尸体的味道几乎让人窒息。 绯绝颜惊得眼睛充血,这些人不是应该逃走了吗?怎么?“好戏还在后头。”那妖怪的话忽然响在耳边,而伤口似乎因为毒素更加严重了,她的力气在一点点消失。 风被撕裂的声音,而后一支赤杆白羽箭刺中胸膛,虽然未中要害,却深入骨髓的痛,好像不只是身体的,还有心在痛。 “你收手吧,别逼我……杀你!”戚源崇高跨战马,身披金甲,手持强弩,头盔的阴影让人看不清他的面容。身后是同样铠甲加身重重叠叠的禁卫军。他们高举寒光闪闪的刀齐声高呼:“求陛下铲除妖邪,以正朝纲!”“求陛下铲除妖邪,以正朝纲!” “姐姐,求您了,您跟我们回去吧。就算,就算这些人真是你杀的,我也相信你不是有意的。”锦婳在马上柔弱无骨,像带着哭腔,可隔得这么远,绯绝颜也看到了她微翘的嘴角。 绯绝颜冷笑,她还没死,戚源崇你还说你眼中无她。绯绝颜有些佩服了,抽了蛇筋还能活着的蛇她也是第一次见。本以为留下锦婳,让戚源崇自己亲手了断,却没想到他舍不得杀了锦婳,对自己倒是毫不犹豫一箭夺魂。 象鼻妖所谓好戏就是睁眼说瞎话栽赃吗,手段也太低劣了些,居然说是她杀了这些人?疼痛和麻痹开始随着血脉散布全身,箭有毒!低下头才发现,青色的襦裙,胸口蜻蜓戏白荷的图样已被鲜血染红,血色的荷花分外妖艳,而这血的气味却带着蛇的腥臭。绯绝颜忽然记起,莲仲提起过冥蛇虽为不祥招灾惹祸,自身带有各种毒素,有些毒就连神仙也招架不起。绯绝颜自嘲地笑笑,此刻倒想起这些了。可是她却觉得锦婳的毒计才是绝学,她在人间沉浮千年,不同于绯绝颜作壁上观,她沉溺其中早已摸透了人世百态。她善于利用摇摆不定的人,利用人们对功利的渴望和嫉妒,一次又一次的得逞。她甚至流言蜚语的力量足以毁掉他人辛苦 毒素让绯绝颜瘫坐在血泊之中,身边的男女老少,尸体遍地,他们身上有惨不忍睹的撕咬、啃噬的伤口,分明是妖兽所致。 “戚源崇你疯了还是傻了,这些人分明为妖兽所害,凭什么说是我杀的?”绯绝颜缓了一口气。 “……我没有杀人,他们不是我杀的,你想杀我直说就好,不用找这么卑劣的借口!”绯绝颜辩白,她要杀人也不会做得这么难看。 “你还狡辩,看看他们身上的羽镖!他们不过是一群手无寸铁的平民,你怎么下得了手竟然屠城!是你说神族害人有损神格,重者堕入魔道,趁你魔性未发,还不束手就擒!”戚源崇义愤填膺地说,“速速跟我回去!”后面一句声音低了些,也柔了些。 羽镖,那是她凤族特有的武器,可这些人都被兽类咬伤致死,哪有她羽镖的影子,这男人瞎了吗? 锦婳女子忽然忍不住掩面哭泣,但绯绝颜凤族敏锐的听力听得出,那其实是在笑。 “他们死得好惨,姐姐你就算对陛下对邺国有怨气,也不能拿百姓撒气啊,他们是邺国的百姓,可也是无辜的生灵啊?”锦婳哭着说。 “杀了她,杀了她,不杀她不足以平民愤!”禁卫军纷纷呼喊。 绯绝颜能感觉到箭上的毒素像网一样快速地四散开来,麻痹她的四肢和脏器,甚至有睡意袭来,那代表毒素已经开始入侵头部。眼前的事物开始变形,她看见弯弯曲曲的戚源崇下了马,一步步向她靠近。 绯绝颜脑中忽然显现当年初遇他的情景,那个瘦削柔弱的少年在树下小心翼翼地拾起桐花……她觉得眼睛有点痒,难得麻痹成这样还能感觉自己流泪了,是觉得自己荒唐笑得流泪吧。 绯绝颜和越来越深的毒伤抗争着,哆嗦着移动双手结印,口中念出神凤族独门咒法——青羽印。 发光的符文飞旋着围住了戚源崇,一层层紧紧缚住,符文渐渐汇聚成展翅的凤翼的形状在胸口停住忽然狠狠烙下去。 戚源崇因为痛低声呻吟,光芒退去,他拉开衣服,胸口形成蓝紫色青鸾的印记。 绯绝颜哑着声音地说:“这是青羽印,是神凤族独门法术,我绯绝颜诅咒你终生以情为困,永远被悔恨噬心折磨,死后永堕轮回道不死不灭。”她说完这句话仿佛耗尽所有的力气,绝望地闭上眼睛想就这么倒下去。可是一双有力的手托住了她,清新的草药香,绯绝颜知道这气味是莲仲,然而却没有力气睁眼看他了。 七十四 双双解封 再醒来时,绯绝颜已经在巽天佐的灵山府邸,周身动弹不得,神志清醒却好像只为了感受疼痛而存在。 巽天佐在灵台上泰然而坐,仿佛一尊慈眉善目的雕塑,只有风拂动他长及胸口的长须和素色的罩袍时,才让人觉得他是真实存在的。 “你醒了?”巽天佐声若洪钟,“我本在闭关,无暇插手神凤族的事,奈何我座下爱徒破关而入,苦苦哀求,才过问一二。不过,你目前还不算得救了,我只是暂时压制了你的毒伤。” 绯绝颜吃力地环顾四周,轻雾缭绕,玉荷幽香,是个修行的好地方。 莲仲担心地站在一旁欲言又止。 绯绝颜稳了稳内息说:“劳神君费心了,日后定当拜谢。晚辈即刻动身回神凤山,不叨扰神君。” 巽天佐一挑眉说:“且慢,我刚刚也说了,你并非得救。你所之前下蛊造成的神格损伤,之后又中了两种毒,一为寻常妖毒尚可清除,二则是冥蛇一族血液中的冥毒且已遍布各处侵蚀仙魄,如若放任不管你性命堪忧。” 绯绝颜看了看莲仲,莲仲用祈求的目光看了看巽天佐,又看看绯绝颜轻轻点头。 绯绝颜要起身,莲仲连忙用自己的身体让她靠着。 绯绝颜这一动又耗费不少气力,开口说:“神君这么说,定然是有解救晚辈的法子。晚辈不才,也知道此伤难愈,定然所耗不菲。若神君肯施以援手,只要是晚辈能做到的定然不负所望。” 巽天佐的表情微动,似乎有些意外:“你比我想得通透,也比我那死心眼的徒弟开窍,有点相见恨晚的意思,却可惜你我没有师徒之缘。但世间缘起缘灭本无常律,本来我觉得救你是个麻烦事,耗费我不少修为不说,还不一定能成事。如今看来有些事既然来了,就是最好的安排。”他捋着胡子稍微思索了一下说:“你看这样如何,若你得救重生,入我门下成为座下神使可否?” 绯绝颜眼神空洞,虚弱地说:“但凭神君做主。” 巽天佐接着说:“别着急答应,你天资奇颖,又曾拜西方神母为师,修为上乘。我也听过你的一些传闻,为表诚意要将灵羽奉上,以示契约可成。” 莲仲忽然惊诧地看向巽天佐,嘟囔着:“师傅您,这有必要吗?我可为她担保,您还信不过徒儿吗?” 绯绝颜轻轻地按了按莲仲的手,莲仲担忧地看着她,从小到大的默契,他知道她是在告诉他能接受。而莲仲也知道她决定的事,也不可能轻易改变。示意莲仲取她灵羽奉上。莲仲面露不忍之色,却也照办了。 绯绝颜气若游丝地说:“神君肯施援手,晚辈感激不尽,只是斗胆请神君再费些神封了我在凡间的记忆可否?” 莲仲默默地看着绯绝颜不做声。 巽天佐的沉默让人看不分明,微微闭目,他甚至不需要动手结印,携绯绝颜入法境之中引来红莲之火淬毒。 绯绝颜立刻觉得周身滚烫似要融化,连内脏都用剧烈的灼痛彰显自己的存在,渐渐地全身的骨头都如同锋利地刀反复的磋磨,她的心像要爆炸了一样。 忽然一股暖流温柔地包裹住她,渐渐缓和了锥心刺骨的痛楚。绯绝颜知道,这是巽天佐动用自己的修为护她周全,否则根本扛不住淬毒炼心之法。然而巽天佐的法力太过强大,起初柔和些,越来越凌厉。绯绝颜觉得自己的似乎被切割成一寸一寸的,然而意识却越来越清醒,那些麻痹自己血脉的毒正在和这力量交锋。冥蛇的血毒果然难缠,她几乎能感觉这毒就算被揪住拔出,毒素还疯狂地附在躯体上苟延残喘。这毒像一张坚韧的网埋在她体内,就算用力拉扯也不破不散。红莲之火越发炽烈,她似乎渐渐适应了灼烧凝下神来,痛渐渐弱下来,毒素也正在消失,脑子里似有激流湍湍,戚源崇的脸越来越远,场景越来越模糊,仿佛被什么抽走了一般,渐渐地脱离她。 再醒来时,已不见巽天佐,莲仲说他老人家耗费修为太多闭关修养去了。 “师傅说你还要修养百年才能完全复原,你且好好养着吧,这灵山最适合修养了,那凡人你不必多想了,只当被狗咬了。”莲仲愤愤不平地说。 绯绝颜疲劳地眼皮沉重,懒懒地说:“什么凡人?什么狗咬,我要是被狗咬了,下一刻就准备开狗肉宴了。”莲仲一怔,随即说道:“我是说少跟凡人接触,天差地别不可沉溺。” 恢复之后就成了巽天佐不为人知的影子神使。 记忆像蒙了尘的照片,一场突如其来的风吹散了薄尘,一帧帧渐渐清晰起来,雪片一般在脑海中飞舞,绯绝颜咬了牙,不是为了伤,而是为了痛,她一度想要忘记的东西如今再次赫然出现,躲不掉也避不开。 御灵缚已经消失,灵羽已经归位,绯绝颜又是从前的不可一世的青鸾。 而那个带着青羽印的男人此刻正和她并肩作战,穷凶极恶的蝠龙可能下一刻就会拉上他们俩玉石俱焚。 绯绝颜能清晰地感知青羽印的气息,她当初对他下印,出了怨恨又何尝没有不忍。宗政礼司,不,是戚源崇,烙下青羽印的人只能永远追随施印之人,直至消亡。而绯绝颜又偏偏诅咒他轮回道里不死不灭,从另一个角度说,他们之间也算永恒了,虽然不是美好的那一种。可是绯绝颜修行数万年更加明白,别的还好,若是修行入道,青羽印就成了束缚,带印之人就算再刻苦,终会因为这印难以登峰造极。 她对他的怨恨不可能也许会被时间冲刷得淡漠,却无法消失。就算是今时今日她即使不看他,依旧难以抑制心中复杂的感觉,似乎有眷恋,也有怨恨,有失望也有怜悯。胸口仿佛还残留着当时的痛,可是这痛又深不知处。 蝠龙丧心病狂地吐着闪电光球,四周已经烧成焦土。他拍打着坚硬的六翼,横冲直撞地不停地扑向绯绝颜和宗政礼司,想要用自己全部的力量碾碎他们。 宗政礼司以刀抵挡,用身体护住了绯绝颜。 “发什么呆,不要命了吗?”宗政礼司气愤地说。 绯绝颜微转头端详他,宗政礼司被看得心里发毛,“怎么你破了御灵缚,不认人了?” 绯绝颜看着明灭不清的光线中,他俊挺的鼻子把一侧的眉眼埋在晦暗之中,却显得更加棱角分明,清朗的气度更胜从前。她抬起手慢慢地靠近他的眉眼。 宗政礼司愣住了,不明所以地看着她。 她带着血痕的手即将触碰他之时,忽然降下去按住他战损的胸口,口中念着神凤族的古老神秘的咒语。宗政礼司胸口的青羽印闪着蓝紫色的光芒,耀眼的咒文飞舞着快速旋转,她手上的血渐渐被青羽印吸收。宗政礼司只觉得胸口越来越炽热,灼得心口撕裂般地痛。 蝠龙以为找到机会,猛烈地反扑过来,绯绝颜另一只手微抬,将他们两人封在冰封结界之中,暂时隔绝了蝠龙的攻击。 宗政礼司欲动,绯绝颜却加深力道示意他不要动。青羽印被血染成耀眼的红色,仿佛在他胸口燃烧一般。绯绝颜继续集中念力,青羽印渐渐地浮起来,要脱离宗政礼司的身体。 宗政礼司这才明白,绯绝颜是要解除印记,而他也立刻明白绯绝颜就是给他施青羽印的那个人。还未来得及问出口,仿佛皮肉被撕下去一块,锥心的疼痛立刻袭来。低头看去,青羽印已经从他的身体脱离,一点点浮在空中。他掀开衣服来看,胸口原来青羽印的地方猩红一片,仿佛被灼烧过一般。 绯绝颜双手结印,忽然合十,青羽印像脆弱的琉璃一样顷刻碎裂如粉,消失得无影无踪。 “你自由了,从此不会再受这印的束缚了,当然也包括你的修为。”绯绝颜吃力地起身,别对着他说。 宗政礼司忽然觉得好像什么东西涌进脑海和身体,如洪流一般来势汹汹。 “砰!砰!砰!”隔着冰封结界模糊的冰膜也看得见蝠龙丧心病狂地用自己的身体撞击结界,冰封结界渐渐有了裂痕。 来不及多想,宗政礼司立刻静心俢法,原来佐老曾说他的修为做神使是足够了,只是可惜本来可突破神使级别的,差了一点机缘。如今想来正是此刻吧,他将法力燃汇于胸,梳脉理息,之前每次要突破这最后一层都会莫名其妙地挡回来。如今却法力一刻强过一刻,荟聚于内鼎,盈盈而满,他抬起双臂完成终极法印,法力在心法的调动下喷薄而出…… 绯绝颜看得出他成功了,青羽印之前限制了他的修为,磨损他的记忆,而今这道封印没有了。 一声破冰的清脆,蝠龙居然打碎了冰封结界直奔他们而来。 宗政礼司飞身上前,重新开启锢灵法阵,金色的咒文如雨密布,法阵一重又一重的增加,这力量强过之前的数倍。蝠龙的身体各处都被阵轮紧紧吸附住,难以动弹。 然而蝠龙已是亡命之徒,不惜撕裂皮肉地挣扎。 “如今这模样是没有封印地必要了,只能就地格杀。”宗政礼司当机立断。 绯绝颜却没作声,稳了稳内息,凝心聚法,向天结印,再次唤醒日轮、月轮、星轮、心轮、府轮,将数万年的法力集中起来,以血为引,开启寒冰地狱。 七十五 戚源崇的记忆 周围的空气霎时寒如凛冬,寒气旋转着将绯绝颜、宗政礼司以及蝠龙包裹起来,凝结成巨大的冰卵。 然而这冰卵之中是另一番广阔的天地,中似巨缸,寒如极夜,环形的四周闪烁着无数寒光。 宗政礼司有几分惊讶却又意料之中地说:“这就是神凤族顶级修为的凤魂元冢吗?果然名不虚传。” 绯绝颜收起断音,微微抬手,四周闪烁的冷光忽然聚集起来,在她手里凝成一把寒光闪闪的透明的长剑。而四周无数的闪着蓝色光芒的长剑渐渐显现,随着绯绝亚念力起,数剑齐发,刺向蝠龙。 蝠龙被宗政礼司的法阵锁住动弹不得,生生捱着无数寒剑,然而这蝠龙入魔已深,肌肤和翼翅坚如磐石,只是被寒剑浅浅地刺入不得要害。 不过极寒的冰冷和刺痛,法阵的念法折磨让他崩溃地嘶吼,他打定主意不要这条命,拼着毕生的魔力挣扎着,不惜扯断六翼中的两翼,而被法阵困住的部分也残缺不全。 他双眼血红,紧紧盯着他们二人,跌跌撞撞,努力地站稳,用念力唤醒魔元缓解不适之后飞快地攻向绯绝颜。 绯绝颜飞身持剑果断一斩,蝠龙笨重地躲闪,宗政礼司以修为注入乾坤刀,接下来劈下去。 蝠龙故技重施,口吐闪电光球袭击,绯绝颜轻松地劈碎了还回去。几番折腾下去,蝠龙终于强弩之末处在下风。 然而就算绯绝颜和宗政礼司突破了极限,毕竟苦战多时消耗太大。宗政礼司看了一眼绯绝颜,示意是时候了解蝠龙了。他以血书咒,赤红色的咒文再次绝艳地废物旋转密密麻麻地缠绕住蝠龙,阵轮渐渐扩大,并分解出九重,紧紧困住蝠龙。蝠龙所触之处,阵轮和咒文像刮骨钢刀一般刮擦着他的筋骨皮肉,蝠龙痛苦地咆哮,却没有力气挣扎。阵轮一重一重锁死旋转,蝠龙如受凌迟之刑。绯绝颜却说:“这样会再次消耗过多的法力,还是给他的痛快。” 绯绝颜莲指结印,无数的寒光剑在空中凝成蓝紫色光芒的冰凌花,围绕着纤如蝉翼的花朵寒风如刀飞旋,带着无数巨大的冰刃的旋风速度逐渐加快范围也越来越广,念力一动,薄如蝉翼的冰刃快速飞向蝠龙。最大的一片正中他闪着红光的魔元所在,蝠龙的眼睛因为痛苦而睁得巨大,眼看气绝之时,喃喃地说了一句:“锦婳,你虽无心于我,而我已经对得起你了。”说罢魔元碎裂开来,蝠龙的头沉了下去,身体化为烟尘一点点消失。 宗政礼司集中念力结印施净化之法,绯绝颜却因为法力消耗和重伤软软地倾下去,宗政礼司立刻赶过去抱住她。她脸上的伤口渗出的血迹并未让绯绝颜有丝毫颓废之态,反而因为纯粹的殷红装点了绝世的姿容…… 这种身体接触的感觉让宗政礼司异常的熟悉,一阵剧烈的心悸让他撑不住身体,单膝跪地,眼前也渐渐模糊起来,原来他也伤势不轻,倒地之前,他看到了邺国皇宫的那个爱着青袍的,簪着清丽珠钗的绝美女子…… 曾经那些记忆,仿佛因为岁月腐蚀而浑浊的铜镜总的倒影,影影绰绰地浮动飘摇,而现在因为青羽印的消失画面渐渐清晰。宗政礼司记起了曾经叫戚源崇的那个落魄王子,在荒僻的行宫中艰难求生,记得那里唯一美好的纯洁桐花。记得自己每次遇险总能幸运的化险为夷,他一开始以为是天降怜悯,可是来来回回似有若无的清冽的香气,让他知道是周围有一股莫名的关心护着他。他也曾经妄想,是否是母亲的故人或是朝中尚存义气的某个臣子对他施以援手。 直到他被迫跌落悬崖的那一刻,他是害怕死亡的,但是内心也下了赌注,也许那份关注不会坐视不管,而他正借这个机会一睹真容。他成功了,他永远也忘不掉初见绯绝颜青鸾的绝世之姿,在她身上正是那熟悉而神秘的气息。在他见到她的娇娥模样时,他觉得自己毕生所学都不能形容她的天人之姿。可是下一刻,他就因为自己的平凡而深深地自责,她太过耀眼了,耀眼到他看她时必须要藏在阴影里。 他求她助她夺回皇位,身为人子这是唯一能解救母亲的法子,而只有他自己知道,在内心深处,他暗自庆幸这样就能与她相处更多的日子。回尚京的路上他看似波澜不惊,内心却跌宕起伏,患得患失,把多年来的筹谋和经国之策殚精竭虑地做到最好。他想让她看到最好的自己,远在察觉之时自己就已经迷情深陷,世上任何其他女子都不能入他眼。 他见识过绯绝颜神女的强大后,越发的焦虑,表面上似乎因为约定二人携手,背地里却无数次懊恼凡人所限,只能尽力彰显智慧和城府让自己没那么难堪。 栖凤阁是他亲自派人布置的,他如此留意她的言行举止自信也能猜出几分喜好。那阁中淡雅的色调,琉璃和白玉的摆件无一不是他精心挑了又挑才放好的。所幸,她还算喜欢。大位初定,她对他没那么重要了,她其实已经完成了和自己的约定,可是他如何能放开她?但他怎么也没想到他们之间第一道坎不是神凡有别,而是自己的生身之母。 他怎么也不能理解,刚重逢时喜极而泣的母亲,隔日就端起了太后的架子让人不得亲近。也罢,分离多年不在膝下承欢,也是寻常,可他更明白母亲更看重太后之位而不是他的喜优。他从来没对绯绝颜说过,母亲揣着明白装糊涂,假装不记得救命之恩这回事,就是为了太后的可笑尊严。枉他还渴望寻常母慈子孝的生活,甚至劝绯绝颜去拜见。 而她身边的锦婳早早地就被太后打发来他身边伺候,那时他还不知道锦婳的身份,但初次见她内心就莫名的反感。她俗媚的装扮和造作的步态让他厌烦,就算抛开神女和冥蛇的身份,让他去选择,他仍然不会看锦婳一眼。在他断然驱逐了锦婳的虚伪殷勤之后,太后软硬兼施,给他施加了巨大的压力。先是哭诉着生养他如何不易,言语中把绯绝颜贬低得不堪入耳,之后又暗示他初定大位,朝局不稳要有仁孝的名声,否则就联合大臣让他难堪。他也是在那一刻才明白,自己的母亲愚不可及,没把唯一的儿子当成出路,除了血缘,真的没什么能怜悯的了。 更让他恨得咬牙的是,那锦婳看似言语顺从,实则煽风点火。然而,他真的不能不顾及朝野内外对他的看法,若真的有苛待太后的传闻出去,好不容易得到的一切将付之东流。他想尽办法让锦婳离开锦福宫,太后却护短无度。这些他根本没打算对绯绝颜说,他不想她看到与自己血脉相连的人如此不堪,不想让她觉得处理不好家事。 征战劼族之时,他心里反复地挣扎,一面希望她跟随自己又怕她太过耗神受伤,一面觉得她在宫中更安全又怕她因为太后闹事或者无聊而消遁天涯,那样他真的此生再也见不到她了。 他从库中精挑细选而来一块玉,本来想自己动手给她做支簪子,奈何自己不通技巧,之得画了图督促匠人做好。本来是好意赠簪讨她欢心的,却没想到她竟然因为太后的事情说要离开。在她告别的那一刻,他的内心像坠入无尽深渊,头上的筋都跟着紧绷着,他最害怕的事她就这样轻易出口。 他此生为了生存成长艰辛,却很少低声下气地求人,然而在她面前他没什么不能的。她虽然应允,他却此心难安,可数月的相处,他有自信她不会不告而别。 出征后,在她出现之时,他若不是胯着战马高兴得能跳起来。她永远那么是那么惊世骇俗的美,第一次见身着戎装的她依旧让他迷醉。 可是打仗不是儿戏,他又开始时时担心她的安危,溪边那次,他第一次看到她裸露着腿上大片莹白的肌肤戏水,玉足上摇晃的玉坠子都比不上他内心的激荡。他长这么大第一次见这样的场景,又正值血气方刚的年纪怎能不为所动。可是看她大咧咧的样子就知道涉世不深。他暗自下决心要把余生全部的真情相付,给他所有能给的东西,只要……她不离开。 战事陷入僵局,他愁眉不展,可是每次看到她心中的烦躁就静下来。她提出亲自上阵,他的内心是极不情愿的,他不忍她劳心费神,更怕闪失受伤。他虽然未真正见过非人之物,但此前的战报已经昭然若揭。僵持之下,她的自信让他不得不退步。那妖物是那么巨大,黑雾之中红舌长如瀑,他做好了心理准备却也惊得无语。然而她就那么毫不犹豫地飞进黑雾与妖物纠缠,他怕她吃亏,带头向红舌射箭,虽然他也知道没什么作用。他只能尽可能靠近,希望力所能及地保护她,不辜负她的付出。妖物被灭,看她安然无恙他才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挥兵进城,势如破竹。 他第一次在城中提及凡人寿数的话题,自己也心有余悸,凡人几十年不过是神仙的几十天,谁能不动容呢。可当时看绯绝颜的神色,她似乎从来没在乎过。她是不在乎失去他,还是看惯了生死呢?他真的不敢对这个话题多想。 可是在刃狸扑过来的时候,他真的想都没想,本能地挡在绯绝颜身前,他只知道她受到伤害是他不能忍受的。事后他想若是死在她还陪着他的时候也不错,至少不用看着她离去而痛苦。即便是昏迷之中,他仍然能通过气息感知她就在身旁,他很安心也很欣慰,自己终于在她心中有了一个位置。劫后余生醒来时看她累得在床边熟睡,他忍不住抓牢她的手才安心。 七十六 他的一面 当她开口说火两不相欠时,他心中猛地一沉跌入谷底,以为她就这么其他而去。他撑着几乎要他半条命的伤,用虚无缥缈的约定绑架她留下。他何尝不知道,他们之间的约定,对他来说重如泰山,可是于她而言,不过是一时兴起的一句戏言。可即便是这样,他也要牢牢抓紧她。 在那场婚礼上,新人喜结连理,他又何尝不羡慕这种平凡而幸福的寻常。他更期望,有朝一日他的婚礼上,绯绝颜作为新娘凤冠霞帔,娇羞玉颜,拜天地祖宗,结百年之好,虽然不够,可是也只有百年可许……他是凡人哪。就几十年,不算奢望吧。濒死的经历让他不再畏首畏尾,尊重是应当的,过分的尊重就显得生分了。他不再压抑自己亲近她,了解她的渴望,所思所行皆因情而起。 可他很快发现他错了,他曾经引以为傲的皇位和权力,束缚了所有以为简单的自由。 本以为浴血奋战后,太后他的亲娘能有所动容,知进退明事理,可是回宫的第一夜,锦婳就打着太后的旗号说来伺候他。 他毫无防备地回内室就寝时,锦婳身着透得看得见肌肤的紫纱薄衫,故作媚态坐在床边等他。 “奴婢奉太后之命前来侍奉陛下。”锦婳矫揉造作的甜媚让他不寒而栗。也许换了别人,会觉得这是个美妙的尤物,就算是妖也不在乎。 他不知她是妖物也没把她放在眼里,如今知晓她身份,更容不得非人之物在身侧。 “来人!把她给我拖出去。还有守宫的内侍和侍卫知法犯法,统统鞭笞五十!如若再犯,送刑部法办!”他怒不可遏地唤来侍卫,将她拖了出去,并封了口,因为不想让绯绝颜误会。 人心难测,众口铄金,他深知这其中的厉害。他自出生,因为宫中争权夺利,有心之人放出谣言说他命理与先帝相冲,须得独居偏殿与母亲分离,而后干脆被夺了权的罗相以不祥为由扔到遥远的行宫。这中间,没有一人挺身而出,因为谣言既出只会愈演愈烈,最后不可收拾,就算有心匡正却无力对抗世俗。人们会因为嫉妒、好奇、怨恨甚至不为什么,在谣言中添加自己的部分,而听的人只会相信那些愿意相信的部分。可是他没想到绯绝颜涉世太浅,远不明白这个道理。 不等太后发难,他去锦福宫大吵了一架,斩钉截铁地要处置锦婳,却无奈太后搬出先帝灵位,哭诉自己此生不易。他心软了,母后是这世上唯一的血亲,他能如何。 太后偏执,锦婳挑唆。她们派人监视他的举动和绯绝颜的举动,太后发难,锦婳见缝插针,他都知道,不是不理会而是等机会。太后不止偏执,不知是因为苦日子过得太久,还是她本来就是个不知轻重的人。自他登基之后,太后借故大兴土木、用度奢华,虽然他几次提醒大局初定国库不丰,安抚民心为重,太后只稍微收敛,朝中早有议论。太后常以联合朝中大臣参他不孝为威胁,还明里暗里和外戚勾结。他只能表面维稳,以防被朝中原本反对他的势力利用,暗地里派亲信桩桩件件调查清楚,搜集证据。然而,这些他从不与绯绝颜提起,她帮他够多了,这些他必须自己处理。 那日,他知晓太后又找茬,慌慌张张地赶来,看到太后抱恙心中难免焦虑,脱口而出“为我,也不能忍让半分么?”,说罢又后悔不已,本来她就是神女,拼杀得到的尊位,神族尚且忌惮。可若她心中有他,看在太后是他生身之母的份上也应该有所顾忌吧。可之后他忽然醒悟,明明是自己强求她留下却没想到不自觉间也会得寸进尺。 她掉头就走时,他即可慌了神,可是看到她扔过来的妖物,他却安心了几分,以她的心性不会坐视不理的。她出走的几日,他心急如焚,无处发泄就拿太后奢靡无度做文章,蛰伏本就是为了更好的还击。然而他无法控制的是太后以后宫空虚为由,不是派锦婳来献殷勤,就是私自和大臣结交挑选容易掌控的女子。他怒发冲冠地吵了几次,后来干脆冷处理,太后碰了壁才罢休。然而这传闻却不胫而走,他越发焦急。万一她听了去,一时想歪了不回来他可如何是好。 权力很多时候都很好用,他按照她的脾性习惯分析,差人筛查过来很快就有了头绪。他甚至心急地对疑似是她的人挨个乔装暗访,终于在酒楼找到了她。他从前很是痛恨权贵任意妄为,当时却不得不用权力和金银散了酒楼其他的客人,只带了几名贴身内侍和护卫等她。意外地是等来的是一张中年大叔的脸,如今想起来也着实好笑。她的变化之术无可挑剔,只是这不饶人的嘴上功夫暴露了本性。 她前脚刚到张员外家,他后脚就换了衣服备好了借口跟随而来,他既不能让她只身涉险,也不能再让她离开自己的视线。 在张员外家的那些时日,虽然是为了除妖而去,可是他们每日同食同宿,虽未行周公之礼,却也与夫妻无异。他难得有了些清闲日子,唯独不习惯她赌气盯着大叔脸对着他。收拾犬妖的时候,他也算出了点力,看得出来绯绝颜对他越来越赞许。可她不知道的是,他为了能和她并驾齐驱,自归位时就暗自请了名师刻苦习武射箭,他要变得强大变得英武,虽不及神仙,至少不能拖后腿。 她偷溜出去闲逛的那日,她在人群中是如此的夺目出众,旁人艳羡的眼光让他害怕。她的举手投足都是那么动人,每一款衣容都绝美无方。他就算是在身边看着她,都觉得那么满足。 张员外提亲时,他真的很生气,她就在这么不在乎自己吗?别的女人觊觎他,她就不着急生气吗?可是冷静下来,他也明白绯绝颜活了多久不知道,但是情事上和他一样生疏,甚至比旁人还不开窍。所以主动的于情于理都得是他。 他故意制造亲近的机会,抱着她登摘星楼时,怀中的她幽香轻软,真希望永远这样抱着她。除妖时,他们并肩作战,他觉得自己终于能靠近她一些了。 可是回了宫,问题还是要面对。绯绝颜介意太后,他也对太后诸多不满,可是最多只是皇权压制些,他无法让太后不存在啊。 他越发不能压抑自己内心对她的渴望,迫切地与她水乳交融真正的得到她。 然而他没想到的时,勤于政务,安民止战都不能让天下人满意。朝中不时有人弹劾安平侯。之前说居于宫中于理不合,他暗示要纳绯绝颜为后。之后就是参她身份不明,行事乖张,甚至与太后的冲突都成了他们抹黑她的理由。他几次在朝堂上拍案而起,驳回奏章。 一则,他是真心感恩绯绝颜。他自出生,身上就没发生过什么好事,他自小离开生母,在皇宫时就无人和他亲近,在行宫中为了生存活得如蝼蚁般卑微。若不是绯绝颜很早以前插手,他恐怕孩童时就命丧黄泉。这些让他学会了自强和坚韧,很早就谋划着回京夺权。然而若非绯绝颜鼎力相助,他无根基无人脉,只身一人不知何年何月才能成功。他有今日,皆因为她。 二则,他对绯绝颜情根深种,他知道绯绝颜一开始抱着看热闹的心态接近他,可是她从未轻视过,更没食言过。他亲缘浅薄,自小无人关心过问,没有特别开心的时候,也没有特别难过的时刻,早学会了顾影自怜。可是绯绝颜的出现,是他晦暗的生命中划破寂寥的光。她重新给了他开心喜乐,温暖关怀,还有深如海醇如酒的深情。他甚至打定主意,万一真的不得不放弃皇位,那就和她退隐山林好了。 三则,朝堂这些弹劾绯绝颜的人并非真的在乎一个侯爵如何,不过是借机打压皇权,成功了他痛失所爱,不成功她在宫里也不痛快。他甚至知道这些人当中,有太后的朋党,不然宫中事如何被外人得知。 他本来也觉得锦婳身为蛇妖留在太后身边不妥,除了怕她害人,太后很多言行都是被她影响。他几次谏言太后让锦婳离开,太后不听反怒。他甚至动过杀心,派人暗杀锦婳,可那冥蛇太小心又是异类,终于未果。可怎么也没先到,锦婳先发制人,和太后合谋诬陷绯绝颜杀人还是当着他的面! 绯绝颜我行我素的习惯果然留下隐患,可是好在她的聪明,和他的威严终于让锦婳赔了夫人又折兵。然而就算绯绝颜不说,他自己都觉得生母糊涂,他跑去大发雷霆,奈何太后病着不好太过苛责。可是,也许是血脉相连的关系,他的生母一句话就戳中了他的痛处。“那安平侯再好,女人本事太大养不住,她不会安于在你身边一辈子的。”母亲的话不时在耳边回荡,更让他下定决心不惜一切代价留住她。 为了除妖召入宫中的玄门中人,除了留待正用,他开始向他们探究如何禁锢一个人的法子。可是那些玄门法术也好,旁门左道也罢,看似玄乎,小手段是奈何不了神族的。他为此曾苦恼得彻夜不寐。而锦婳似乎早就猜到他心中所困,合乎时宜地献策。 锦婳从刑部出来回宫的第二日,竟然斗胆深夜清和宫求见。他理都没理,挥手让内侍把她打发走。可是她竟然让内侍通传:她有帮陛下解忧之法。他没立刻相信,半晌却停下批阅奏章的笔,一滴墨落在了纸上。 七十七 与锦婳的交易 “让她进来。”他想听听到底能胡诌些什么。 锦婳柔弱无骨地移步进来,行礼之后紧盯着他,目光似看故人,熟悉而幽怨。 “奴婢一来,谢陛下不杀之恩。”锦婳叩首,“二来,想问问陛下真的不记得奴婢了吗?” 他吃了一惊,他们从前见过吗?前思后想并无印象啊。 锦婳双目含泪地说:“当年,陛下还在行宫之时,一日在附近行猎。奴婢当时恰遇歹人差点丧命,是陛下一箭下跑了歹人,救了奴婢啊!”说完以帕子拭泪。 他震惊不已,行宫中常常吃不饱,他经常偷了侍卫的弓箭溜出去打些鸟兽打牙祭是不假。救她……好像有这么一回事,可是完全记不清细节了。如今想起,那不过神族围剿冥蛇一族余孽,追杀锦婳,他当时不明所以,以为是歹徒欺负弱女子,一箭射过去示警。神族本意也并非非赶尽杀绝,见有凡人在多有不便才作罢而已。 当时他因为震惊并未多言,锦婳却心有不甘地说:“陛下,当年匆匆一别尚未感激陛下救命之恩。后来得知当时救我的少年正是当今圣上,我千方百计地入宫,只想陪伴在您身旁,报答救命之恩。奴婢此心日月可鉴啊!” 他淡漠地说:“你在朕生母面前颠倒是非,陷害我心爱之人于不义,这恩报得我着实消受不起。” 锦婳略微收了点情绪说:“这些都是误会。太后她老人家心慈,总要有人替她唱白脸,况且太后的脾气您是最了解,奴婢又能左右什么呢?至于安平侯,陛下不知她身份才这么说吗?” 他讨厌锦婳顾左右而言他,“有些事大家心知肚明,就不必宣之于口了吧。我和安平侯的事,我自会处理。” 锦婳察觉到他的厌烦,继续柔弱而痴情地说:“安平侯自是天资过人,可是奴婢对陛下也是真心一片,我愿意为陛下做任何事,铲除异己,匡扶朝纲,开疆扩土,称霸一方,不惜一切代价。我只愿长伴君侧,比翼连枝。” 他冷笑道:“任何事,好大的口气。像你这种不拿人命当回事的异类,达到目的的手段想必都毒辣非常。而且你的感情都是有代价的,你根本不懂什么是情。” 锦婳登时被羞的满脸通红,大概没想到他会拒绝,口不择言地发怒:“我到底哪里不如她了?她是神女,可我也是一族的骄傲,论样貌、聪慧、能力我哪样输给她了?!” 他觉得鸡同鸭讲根本不能沟通,挥挥手:“见你真是浪费时间,你回去吧,念在往日一面之缘今日不杀你。” 锦婳似乎对他想杀她很震惊,愣了一会儿,在他转身要走的时候说:“可是,你很害怕她离去吧。” 他回头,看到锦婳的眼神变得邪魅。 锦婳得意地说:“你不是召了很多方士入宫,想要寻找留住她的法子吗?可惜,都不得用吧。” 他内心警告自己不要轻易相信她,却还是忍不住听她说下去。 锦婳看勾起了他的兴趣故意说:“怎么办呢,我其实有一个法子或许可行,不过你要赶我杀我,那我便不说了罢。”她转身要走。 “站住!”他内心挣扎了许久,还是开口了。 锦婳得逞的笑,让他不寒而栗,可是他不得不服软,因为这可能是他唯一的机会。他收拢了自己不安的野心,面色淡然地说:“我知道你的本性,凡事也不是你说就可成,你且说来听听我自有主张。” 锦婳觉得自己占了上风,干脆不再扭捏,大方地找个座位坐下,以手托腮定定地看着戚源崇故作镇定的样子,微笑着说:“别急呀,说了半天,我有点口渴了。” 他知道,她是在试探他的耐心,虽然有求于她,但他不打算受制于她。 半晌,锦婳看着他毫不理会,只好自觉没趣地说:“我听闻有些不入流的门派,有个以血入引的巫蛊之法。本来呢,是针对凡人的,中蛊之人不能离开施蛊之人限定的范围。” 他忽然觉得受骗了一般说:“朕就不应该为你浪费时间,既然无用说它何用?” 锦婳谄媚地说:“别急啊,我还没说完呢。放在别人对绯绝颜这样的神族肯定没办法,但你不同啊,你是帝王至尊,是一方之主,你的身份特殊,自然应该有些特权。在你管辖地界的人,都要受到你的管束,客人没有主人的允许也不能擅自离开。而且对方若有离开的举动,施蛊之人会有所感知,只不过,此法须得耗费些鲜血,除了要让对方自愿服下,还要用血在限制范围边缘点血阵。而且一次未必能成功。” 他想了想,流点血没什么,“这法子可会对被施蛊之人造成伤害?” 锦婳脸色沉了些,眼睛里似乎带着渴求又好像是幽怨,接着说:“你就这么在乎她么?”叹口气说:“罢了,这法子本来是以血为代价控人行动,迫人为奴的。怎么用随你喜欢。” 他微微思索了一阵,发现锦婳志在必得的样子,随即开口说:“说罢,你想要什么条件作为交换,当然条件当中不包括与我有关的情分和名分有关。” 锦婳似乎并不惊讶,意味深长地笑:“还没成功呢,不着急,我现在还没想到交换条件,到时候再说吧。”从怀中掏出了一张纸,摆动着腰肢自顾自起身走了。 他拿起那纸,看到上面详细地写好了下蛊所用的药与血量,还有服用的时间和次数。哼,分明是有备而来,却装作临时起意。他知道锦婳来者不善,但他没有选择。 其实,在那之前他踌躇了许久,到底真的要不要走这一步,若能神不知鬼不觉倒好,只是绯绝颜的性子我行我素恐怕很快因为离开邺国发现自己的异样。然而,他心存了一份侥幸,就算她发现也未必那么快想到是他的手笔,毕竟是凡人的秘法,神仙未必对这些有了解。 初次喂她喝汤之时,他的心一直提着,甚至运用内力强迫手不发抖。看着她对汤的皱眉,好怕下一秒事情败露。就这样喝了几次,绯绝颜没察觉出一样,他也没察觉有什么感觉,这蛊也不知是真是假,搞不好是锦婳胡诌的。可是内心却又心存侥幸,没作用就没作用吧,这样他可以不用提心吊胆,他与绯绝颜之间也许不会到那么一步。 他虽然觉得欠了锦婳人情,可是锦婳的警惕并未放松。他是知道锦婳仗势搞动作,却没想到,查探下来竟然与宫人失踪大有关联,最后还牵扯出冥蛇的势力。绯绝颜诱捕锦婳之时,他对锦婳是痛恨的,然而也许内心深处还记得她的用处,并未立刻对她打杀。 从前就算绯绝颜有意无意地模糊神族与凡人的界限,他也心知肚明他们之间是云泥之别。绯绝颜除了叹为观止的绝世姿容,神女所拥有的法力也是上乘的。他一直都知道,可是知道和看到是两回事。当绯绝颜和九头蛇苦斗时,他拼尽全力才能帮扶一二,而她却还要在迎战的同时顾忌他的安危。他曾经因为坐上皇位堆砌起来的尊严,却一点点松动。尽管他从玄门中人那学了些降妖除魔的法术,但那些对付寻常妖物可能还行,像九头蛇这种大妖根本就是杯水车薪。 面对非人之物,他若说一点没有恐惧,那时不可能的,一次又一次,一个比一个面目可憎,凶悍恶毒,手段奇邪,他虽居尊位每日听得宫廷上下参拜奉承,可是真的面对这些东西,顿时就觉得自己弱了下去。可是他无论如何都不能再她面前表现出来,他自告奋勇当诱饵,差点进了九头蛇的口。他拼尽全力与九头蛇周旋。 那九头蛇丢卒保车,用妖元垂死挣扎着实让他震惊,可是更让他震惊的是绯绝颜竟然会法阵这种叹为观止的法术。他略微一想,就明白绯绝颜为什么不一开始就用这种法阵对付九头蛇。他根本无暇顾及太多,只能与闻风而来的杂碎妖怪们奋战,他要成为她可靠的战友,坚强的后盾。可那法阵力量太多强大,当那些小妖们因为寒冰地狱的极寒霜化时,漫天飞舞的冰刃如同无数的晶石,洞府中些许微光也能让它们大放异彩,只不过这奇景随之而来的寒顷刻削肉蚀骨,像一种极刑折磨得人一点点没了生气。他恨自己不争气地用刀撑着自己的身体,单膝跪地,低着头急促地喘气。身为男人真的最不想让自己心爱之人看到脆弱的样子。 可是看她那么紧张自己,心头又一热,怎么样都值了。 回宫之后,他才知道自己比想象的还糟糕,宫廷上下御医们束手无策,因为虚弱和疲劳一直沉睡着,偶尔醒来看到守着自己的绯绝颜才安心一点。他不知道,自己会怎样,可是他没有后悔过。某一次醒来,她居然不在!他挣扎着让卢内侍问过宫廷上下,无人知晓她的去向。他只觉得眼前一黑,瘫软在床上。她,她难道是觉得自己命不久矣,没有任何意义干脆弃之而去了吗?她会吗?他自己也没有把握,可是失去的恐惧反而激起了他的求生欲望。他喝下所有御医认为有用的药,用顽强的精神操纵肉体。强撑着起身,召来所有能调动的力量四处寻找、打探她的下落。她消失的那些日子,每一刻时间都像停滞了,他煎熬地等待消息,可是每次都是失望的。那时候真的觉得一切都没有意义了,仿佛皇位和权力都只是装饰品。他的脾气因为恐惧和孤独而变得暴戾,连身边的卢内侍都吓得动不动就下跪。 七十八 陷入两难 她重新出现在他面前时,他曾一度以为是自己的虚弱所致的幻觉。顾不得体面他用拐杖支撑着走到她面前,她手触碰的他的那一刻才觉得有一点点真实。然而,他必须抓住这仅存的真实。本来也想有气度地,和蔼的迎接,可是没想到出口的都是多日以来的愤怒、抱怨和责问。 “我是去想法子救你!”绯绝颜气得大喊。他醍醐灌顶,是啊,他应该相信 她的,这么久的相处她的品性如何不知呢。他的眼睛一刻都不想离开她,就这么吃下她给的药丸和药水都忘了问是什么。他睡梦之中身上的沉重感和寒意像被收回一样,迅速地离开,手上因为她的温度和柔软更加安心。她走的这些日子,他根本没有一夜安眠。用膳的时候,他故意赌气使性子撒娇,喜欢看她关切的眼神。 可是得知,自己服下的是神凤之泪的时候着实还是惊到了,那是她的眼泪啊?他本意与她欢愉一生,却没想到竟然让她这样的人落泪,有些愧疚。可是更深层的是感动,更加确信她心中有他,否则怎么会如此心急如焚地寻求解救之法还不惜落泪。她其实也害怕失去他的是不是? 她的娇俏、任性、率真、孤傲、睿智,每一个表情和动作对他来说都是那么动人,令人着迷,如何能放开这样的她。 此时,锦婳在狱中竟然派人传消息给他,说要见他,谈谈他最关心的事。 锦婳的容貌他不曾注意,倒是只要提到她就莫名地厌烦,如今万事顺意,她又来煞风景。最关心的事,之前她的提议就毫无作用,还敢再提?他思忖了半晌,失而复得的喜悦终于还是难以抵消不安,他终于去见了锦婳。 狱中的锦婳并无颓废狼藉之像,倒像是换个地方享福,光鲜亮丽,谈吐自如。他不问也知道,太后一定多加“关照”,不然谁有这样的能力。想到这,他的眉头就没松开过。 “奴婢拜见陛下!请恕奴婢仪表有失,礼数不周之罪。”锦婳不卑不亢地说,却没等他回应自己就起身。 “你放肆至此,有太后撑腰,还有什么恕不恕罪的。有话快说!我没时间浪费给你。”他按捺不住厌烦,只要有她在就有一种呛人咽喉的俗气香味。 “陛下莫急,想必陛下为之前奴婢的提议没有达到预期而恼怒。奴婢先下有法子增进之前的术法,应该可行。”锦婳胸有成竹地说,而后又故意婉转地说:“只是奴婢现在身陷囹圄,无法告知陛下。” 他所料不错,锦婳果然留了一手,没想到在这儿等着呢,“之前无用,朕如何能确定之后就有用,倒给了你喘息的机会,得不偿失。”拂袖欲走。 “奴婢还听说,太后病势沉重,奴婢也有法子调理。怎么说,两者总有一样必定成事,或者陛下天命所归两者皆可成,明明是物超所值也说不定。”锦婳谄媚地笑着说。 太后的病情的确严重,从登上太后这个位子,她左右逢源,为一己私利多方奔走,算计累心哪能不生病,再加上年事已告,御医已经婉转地说了准备后事的意思。可是这个邪恶的女人过手的人命无数,真的能信她吗? “陛下,奴婢听闻安平侯日前失踪了些日子,陛下想必很忧心吧。”锦婳玩弄起自己血红的指甲说。 他被戳了痛处,登时脸色一变。 “我早说过,她不会老实守着你一辈子的,就算那对她来说不过是一生中的几天。我真是不懂,愿意陪你的你不接受,弃你而去的你当宝贝。”锦婳看着他愤愤不平地说。 他闭上眼睛不想看她。 “痛失所爱的感觉很难熬是不是,你明明拼尽了全力,可是对方完全不受你掌控,这种感觉是不是很无助啊?”锦婳隔着狱中的栅栏慢慢靠过来说。 他猛地一睁眼,痛处被一戳再戳。 “你难道还想经历这种噬心碎骨的痛吗?我不信,这次我的法子定然有效,只要你肯放了我。你也不必担心,太后我会照顾,你尽可以派人看着我,我不会再起什么风浪的。两全其美,啊不,三全其美,不是很好么?”锦婳说罢,狂狼地笑起来。 后来他真的痛恨自己一时被蛊惑,竟然真的动了心思,可当时的他真的太怕失去绯绝颜了。 锦婳出狱之后,他逼问,她在他耳边嘀咕了几句就浪笑着离开了。“此法除了继续引血入饮,加强血阵之外,与施蛊对象行周公之礼,水乳交融,即可心脉相通,控她行动。”他的脸色红了白,白了又红。究竟从小大大只有绯绝颜一人入眼,虽然不是没这个心思,终究还是青涩了些。 他仿佛被心魔所控,一次次看着绯绝颜喝下有血引的汤。但是与她尤花殢雪却不完全是为了下蛊,他早就希望真正的得到她。 每日与她画眉梳妆,与她斗嘴,看着她对膳食挑三拣四,一边翻着野史话本子一边嗑瓜子,就算什么都不做与她共处一室,宁静都与别处不同,内心分外安然,他真希望岁月就这样静静流淌,地老天荒。他们两个就像在斑斓的琉璃塔里,美丽耀眼又虚幻。 可是随着相处的时日增多,他莫名地开始能够感知她的心脉波动,尤其是她情绪强烈的时候,他开始明白锦婳说的血心蛊真的存在。 那日,他忽感心慌不起,模模糊糊地竟然感知她离宫甚至能察觉法力退步,他忍痛硬撑着赶到栖凤阁才知道,她留书说回神界一趟。本来半信半疑,他忽然明白血心蛊真的有限人行动的作用。而那时,他已经没有退路,只能一错到底。 当绯绝颜问起锦婳被释放是否与他交换了条件时,他心跳得狂躁,却面不改色地揶揄了过去。 血心蛊成时,绯绝颜试图离宫,他立刻心如丝缕缠绕感知跑去质问她。他觉得自己越发的不理智,可是却无法控制。 当她揭穿的时候,他觉得那琉璃塔霎时崩裂,她指责他,怨恨他,他都百口莫辩,走出这一步他无悔,却有愧。他爱她成痴,可是她却来去自由,一旦离去,她的几天,他可能要等一生,他不能不铤而走险。可是,她不仅是挚爱,更是恩人,一路走来他们之间恩怨已经盘根错节,计算不清,但他始终记得自己欠她的,欠的债早已做好一生偿还的准备,然而血心蛊终究不光明磊落,不免令真心蒙尘。 他承认自己有些恼羞成怒,只能加快封绯绝颜为后的步伐。奈何朝中一群老顽固,还有那些不满新政的人联合起来上奏反对,他几次咆哮朝堂,差点骂人。那群人也不是吃素的,三天两头的挑起事端,还有人为了反对要血溅当场表立场。那时的朝堂,因为封后的时每天都是修罗场。然而这其中,还有一个最强的反对者,他的母亲从中作梗。 那日太后为封后的事情请他过去,他是万般不愿的,只是为着她孱弱的身体不忍才过去。 太后在锦婳的搀扶下微微欠身,咳嗽几声才出声说话:“我听说你要封那妖女为后?你怎么如此不知轻重!你……”接下来又是好几声咳嗽。 他自下决心,这种论调就没停过,厌烦得很,“母后还是保重身体,前朝后宫,我自有决断。” 太后用一口药压了压咳嗽说:“你决断什么?那妖女来路不明,行事放浪,非良家女子。整个邺国比她好的女子多的是,你舅舅家的表妹、姨母家的表姐哪个不比她强,再不济朝中那些名门贵女,清流世家的闺秀也好啊,你怎么就被她迷得猪油蒙了心了。” 他想起绯绝颜的话,皱了皱眉,对神族不敬的后果看来是无法阻止了,“太后慎言,安平侯嘉性柔敏,霞姿月韵,芳兰竟体,非寻常女子可比,请太后给予她应有的尊重。再有太后似乎病得太久,都没了基本的判断,那些女子朕也不是没见过,太后也不是没引荐过,最后结果就不必提了吧。另外,正是因为她身后没有乱七八糟的势力反而是朕之良配。前朝本就连着后宫,与哪一方势力联合都会牵动其他人的利益,为君者当驾驭各种势力,纵横捭阖才是上策。” 太后气得把手里的白玉药碗扔了过来,“反正她不行!” 锦婳拍着太后的背安抚,看了半天脸色开口:“太后保重身子要紧啊,奴婢这么费尽心思,可不是让您动气的。” 天后看了看锦婳捂着咳嗽的嘴,稳了稳拍了拍锦婳的手说:“哀家本来最属意于你,你对哀家如此尽心尽力,哀家应该让皇帝给你个名分的。” 他厌恶地挑眉:“太后保重要紧,只是天后身边的奴婢本就应该尽心尽力,不应助长邀宠之风。况且,太后要赏赐随便给些金银就好,何必拿我的婚事送人情。” 太后沉默了半晌,“罢了,我自知不起,母子一场何必闹得太绝。你若留她在身边想必也不容易吧。” 他沉默了一下说:“我自有办法留她。” 太后长叹一声:“哀家是怕你留不住,竹篮打水一场空,伤了别人又上了自个儿,悔恨终生。。我走后你且收了锦婳吧,她之前的事就此作罢,这不是商量是遗命!” 七十九 诛心 锦婳这时幽幽地端着一杯茶装作怯懦地上前跪下,悲戚戚地说:“奴婢毕生所求惟愿常伴太后和陛下身侧,奴婢哪儿也不去。”说罢偷看他们母子二人的脸色。 他白了一眼锦婳,太后嘴唇抖着说:“你看她还算忠心的份儿上,从前的事就算了罢。那些人本也微不足道,没了就没了,况且她也是受人胁迫。”。 他眉心一紧,微不足道,那可都是人命啊,虽不是名门权贵,却也是人生父母养,有的还要将月例全送回去养家。活生生进宫,不明不白地没了,连尸骨都找不到,这么多人如何能轻描淡写一句话混弄过去啊。 他为了不让外界起疑,只能削减宫中用度给受害者家属抚恤,太后还百般抱怨苛待。她老人家可知,他和绯绝颜为了太后的这个宠儿费了多少心力?可他不能发作,那是他亲娘,一个困苦大半生执拗又偏执的女人,如今已是风雨飘摇。 他终于不忍心,端起那杯茶喝了一口,说:“我自有定夺。”算是给太后个交代。接着叹口气说:“太后不必忧心,如今身体见好,且不是说这个的时候,儿子今日且当没听过。”说完走过去拉住太后的手,盖严了膝上的锦被。 太后的手紧紧攥住他的,两母子就这样默默无言。 可是没多久太后病情忽然恶化,胸痛不已,吐血不止。他怒不可遏地指责锦婳:“你是怎么照顾太后的?为什么突然这么严重?莫非是你不忿朕不肯收你对太后下毒手?” 锦婳立刻委屈地跪下说:“不是的,奴婢是按照御医们的药方服侍太后用药,此前并无异常,只是今日……今日安平侯给太后送了药,太后服下了就……” 他恨得咬牙切齿,锦婳口口声声说能救太后,原来是等待机会嫁祸给绯绝颜吗?“你敢狡辩?!”大步跨过去,锦婳受惊柔弱地倒下。 太后宫中的宫女立刻跑过来求情:“陛下饶命,锦婳姐姐所言非虚,平日里太后按方子服药都无事的。今日安平侯确实来过,给太后送了药,现在就变成这样了。”他怒火中烧,锦婳还准备了人证物证。 他俯身掐住锦婳的喉,狠狠地说:“闭上你的嘴,朕不想听你再诬蔑她。朕现在没空收拾你,你好自为之且让你多活几日,否则……” 御医们纷纷赶来,他松了手,此刻更该关注太后的病情。然而,太后本就孱弱的身体似乎承受了不能运化的力量重于还是没撑住。 太后薨逝那夜,他当时没有余地想别的,唯一的血亲走了,他虽早有心理准备却还是脑子乱了。 他麻木地看着朝臣纷至沓来,内侍们一样一样的布置,一件一件地请他过目,醒过神来忽然明白是绯绝颜在背后悉数安排,担起内务之责,内心很是感动。他原来只是觉得绯绝颜是可以放心托付的战友、爱人,没想到作为贤内助也是可以胜任的。或许他不该动用血心蛊,也许本来她就没打算离开呢。 如今想来真是后悔,当时就应该掐死锦婳,怎么也没想到她打晕了看守自己跳出来在太后灵前当着朝中重臣和宗室皇亲的面发难。他恨不得当场就把锦婳捏碎了,这个毒妇! 可是却又不得不佩服,这冥蛇潜入人间许久,太了解凡人的劣根性,她在不知不觉间操纵舆论直指绯绝颜,唆使太后与他不睦朝堂被掣肘。拿捏了他对绯绝颜的痴情,换来自己的自由。最后还设计陷害绯绝颜,在众人面前揭发欲把罪名做实,逼迫他就范。这一列连锁手段,环环相扣,招招致命。 锦婳步步为营,想要把事情闹得越大越好。奈何绯绝颜的神凤之泪特殊,不能直接被凡人服用。他记得当时自己服用时,也是吃了一颗药丸做药引的。可是这其中的奥秘却不能道明。他忽然有点恍惚,莫非是绯绝颜忘记给太后药引,或者因为太后出言不逊才……不不不,不可能,他在内心痛恨自己竟然怀疑绯绝颜,自己究竟是怎么了。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悲恸过度,他这一日夜里时不时恍惚一下,总是要用些力气维持清醒。他暗自让卢内侍告诉锦福宫宫女,如果言语不实,查出真相将株连九族,宫女们吓得要哭,被卢内侍喝住后带到清和殿作证。 那宫女说出绯绝颜送药水时也附赠了药草,这正是他希望众人听到的。绯绝颜药并没有问题,太后也并非中毒。 可是他还是低估了锦婳的诛心手段,绯绝颜的药有没有毒已经不重要了,锦婳率领一众宫女意指太后与绯绝颜不快在先,送药在后,正常人都会怀疑。 他也想不相信,可是那句不在乎后位的确是绯绝颜的语气……他的心被刺痛了。 那些人议论得越来越离谱,说得越来越难听,让他更加气愤,他与她的事是一回事,外人污蔑她他依旧不能忍受。他只能顺水推舟地让她先离开这是非之地。 他要忍着丧亲之痛操持葬礼,要多方压制因为太后去世而发难势力,要接见邻国来吊唁的来使,更要应对宫里杂七杂八的事务。 他不能去见她,那是在风口浪尖上再添把火,时间是淡漠一切的良方,等待非议渐渐变得无聊。或者他也在无意中逃避,逃避他和她之间的问题。 直到那日他因感知她的心痛,才不顾一切地赶去,见到了面色苍白瘦削的她。他想立刻揽她入怀,可是她却称他“陛下”拒人于千里之外。 原来这些日子挣扎的人不止他自己。她质问他是否想知道当时在太后宫里的真相。葬礼之后的这些日子,宫中议论纷纷想不听就得不免入耳几句。他沉默了,因为其实他根本不敢听当日太后与她说了什么。沉默许久随便揶揄说:“你常说凡事自有定数,我信你应该不会毒害太后。” 没想到这一句话,却惹得绯绝颜揪住字眼不放,他却无法自证。她又提锦婳来刺激他,他气得应承她的话。可是出了她的门就后悔,忍让几分不就相安无事了么?多年后想起来,才明白也许正是因为亲密的关系才对对方期待越高,有的时候希望不需要言语就被理解,可是往往期待越高失望就越深,神都不能尽管天下事,如何就能悉数了解爱人的心思。至亲至疏也就是一念之间。 那天他负气回了清和宫,喝了一夜的闷酒,醉眼迷离时仿佛看到绯绝颜的脸,他忍不住伸手去触碰,她终于心软了么?之后醉昏过去。醒来竟然发现身边人竟然是锦婳!他羞愤交加,他何等厌恶锦婳,见多一面都嫌脏,竟然一时不察被她钻了空子,所幸昨夜大醉不会发生什么。可是这里是皇宫,锦婳又善于利用流言,昨夜到今晨做不做什么都一样,锦婳出了清和宫就等于告知天下他与她有染了,他与绯绝颜之间本来就问题重重,如今做实了谣言,他该如何挽回?然而他多次严令禁止锦婳出现,终究凡人还是抵不过妖邪。 锦婳此刻满脸得逞的媚笑,抬起柔弱无骨地手要触碰他,他觉得内心一阵恶心,愤然推开,拔剑就砍。锦婳花容失色,灰溜溜滚落在地。 “陛下息怒,奴婢……奴婢昨夜听闻陛下大醉,担心陛下身体,想来照顾一下,没想到陛下就,就对奴婢……”锦婳故作委屈地说,“奴婢该死,奴婢应该提醒陛下的。” 他剑锋直指锦婳咽喉冷笑道:“锦婳,你我早已撕破脸了,何必再惺惺作态。再说我昨夜是醉了,不是傻了,做什么没做什么我记得,醉后认错人是真,不过之后就不省人事,你不是想以自己的名节为代价污蔑朕行不轨之事吧。” 锦婳缓缓抬头,眼中还带着眼泪眼神却冷静下来,抖了抖乱作一团的裙角,自顾自站起身,“是吗,你喝醉酒还都记得呢,真是小看你了。不过没关心,有没有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出了这个门没有人会相信没事,尤其是她……哈哈哈哈”她嘲讽地笑起来。 他毫不犹豫地一剑刺过去,锦婳灵巧地躲开,他愤怒地不得要领地砍杀,却被卢内侍一把抱住了,锦婳趁机逃出去,还不忘以巾敷面故作委屈状。 “你也不要命了吗?!”他怒不可遏地用剑指着卢内侍。 卢内侍跪倒在地,一边磕头一边带着哭腔说:“老奴都是为陛下着想啊,那锦婳有太后遗命,陛下暂时动不得,若此时砍杀了她,难封皇宫上下悠悠之口,她再可恶也要从长计议啊。”缓了口气接着说:“若陛下怒气难消,老奴甘愿领死。” 他想起太后是有这么个遗命,锦婳识时务地公布于众人面前,却确实宫廷上下皆知。太后命他收纳锦婳,还要看在侍奉太后的面子上饶她一命,此时动手确实不妥。可是他怎么能不恨,留着她就等于留下口实,他如何向绯绝颜解释都解释不清了。而且锦婳这等妖邪本就不配活在世上,早该除之后快的。但卢内侍所说也并非没有道理,他此时动手定然会引来议论,又给了掣肘一派发难的借口。 他只能咬碎了牙忍着,抬手将剑刺入廊柱,“将锦婳囚于锦福宫不得出,命玄门之人和法师进宫设法封了,她若再出现作乱,守卫一干人等与她处极刑。” 卢内侍战战兢兢地起来,答话却稳当:“遵命,老奴已差人去办了。另外昨夜至今晨见过或者有可能见过锦婳的人都已看管起来了,陛下放心。” 八十 心有不甘 然而不久卢内侍却来报,遍寻锦婳不见,莫非她逃了?逃了倒还好,怕只怕……他心口一阵千丝缚心的痛楚,糟了,锦婳这毒妇是去找她了!他匆忙要赶过去,卢内侍提醒他还身着寝衣,连忙端来常服给他换。他不耐烦地摸着腰带要换衣服,却发现腰间那枚玉佩不见了!那是一块青玉凤含珠的玉佩,他初见时就觉得和绯绝颜的真身神似,为了纪念和以慰相思将这块玉佩随身佩戴,绯绝颜也知道的。 卢内侍看他脸色阴沉,慌忙发动清和宫上下寻找却没有结果。他其实心中有数了,多半是被锦婳拿去,而她现在正在栖凤阁以玉佩为证颠倒黑白。 按捺住胸中异样赶到栖凤阁时,正迎面碰到锦婳,她耀武扬威地走过来,他一个眼色,卢内侍勒令侍卫们将她用浸过降魔草药的麻袋套了锦婳,她随行之人也皆入狱。 尽管他镇定地进去见她,可是他所有想过的最坏的情况都发生了。锦婳巧舌如簧,拿着那枚玉佩绘声绘色地构陷了他们之间的关系。这一点从绯绝颜的态度上可见一斑。更要命的是,锦婳竟然把他们之间的交易也告诉了绯绝颜。他无言以对,无从解释,也许从他想控制她的那一刻就开始错了。 可是,他竟然看见了那封信,她竟然与神界仍然保持联系,那信粗略一看竟然是谈论对血心蛊的解法,他再次失去理智把信撕得粉碎。就算他们回不到当初,他依然不肯就此放手。 “放手,我不是你的犯人,我早说过来去由我。”她说这句话时,伴随着厌恶他的表情,他的心寒到极点。 她大声冷笑起来:“你既已接受了锦婳,我的去留对你重要吗?” 如此混乱的局面,解释的言语匮乏到极点,他只能几乎咬着牙蹦出几个字:“我、没、有!”换来的却是绯绝颜毫不在意的漠视。 他急了,不能忍受她的无视,捏住她的下巴,将唇狠狠压过去,绯绝颜也狠狠地回敬咬过去。他疼痛蔓延开来,反射地放开,一抹唇角凄艳的血痕。 害怕失去的恐惧再次袭来,他的理智丢了,逼她再次喝下他的血,既然已经错了,那就一错到底吧。除了皇宫他在栖凤阁也布下血阵,不止皇城,她连栖凤阁都出不去,这次是真正意义上的出不去。他本意是想着,锦婳一番折腾恐怕新的流言又会掀起,就让她在栖凤阁安安静静地修养着。两人在气头上都说了很多过分的话,过些日子冷静些,负荆请罪任她处置,只要她能消气。凡间哪对夫妻不吵架,再恩爱也有舌头碰了牙的时候。 他回清和宫的路上,能清晰地感受绯绝颜的撕裂般的心痛,即便这样她还要尝试离开吗?可他又何尝不痛,本来以为他们在一起是很简单的一件事,可是没想到近在咫尺却也隔着万水千山。想到这些,他更恨得锦婳牙根痒痒,蛊惑太后,制造谣言,她是罪魁祸首。他派人让玄门中人竭尽所能在锦福宫的偏殿布下各种阵法,阵法密布,重兵把手,锦婳也消停了。 他用繁杂的政务麻痹自己,忙一点可以不再胡思乱想,一直忙到凌晨,卢内侍唠唠叨叨地劝了半天,他才答应去寝殿合眼一会儿。也许连日里的身心俱疲让他很快沉沉睡去,恍惚间似乎看见了行宫雪白的桐花开了满树,绯绝颜一袭白色染银的袍子在树上似落非落,怜惜地看着即将凋零的桐花。他不忍,小心地将桐花移到帕子上轻轻递给她,她扭头看他美目含泪,却摇摇头,而后越来越远,越来越远。他忍不住说:“绝颜,别走。”他的心丝丝缕缕地痛起来,一刻比一刻浓重。最后一记如刺入心的痛,将他痛醒。他猛然起身,这痛并不是梦里的幻觉,而是实实在在的痛,而且因为剧烈的疼痛,他似乎在发烧。他心中猛地一沉,一定是绯绝颜那里出事了,她莫不是一时意气做了傻事?或者……不好! 他立刻跌跌撞撞地起身,披了件外袍就往外走,打瞌睡的卢内侍一下子惊醒跟上他。他一路按住胸口痛楚的地方用尽力气向栖凤阁跑去。可是赶到却发现,绯绝颜并不在那里。他心中的预感愈发不祥,让卢内侍集结侍卫四处寻找,自己带了一行人径直去了极宸殿,那里是神树所在。他记得那封毁掉的信中提到过神树,他要确认一件事。 极宸殿守卫见他赶来慌忙行礼,称并无异样。他走过去看着神树健在,萤光环绕甚是神秘,当年他就是因为神树的存在才验明正身,坐上现在的尊位。他的手轻轻地抚摸上去,似有余温般温暖,然而一个崭新的树枝折痕吸引了他的目光。用手触过去,折断的地方还有些许汁液未干,显然刚折断没多久。他条件反射地四下里寻找折断的树枝,却发现地上一滩刺眼的血迹未干。她、她用神树做了什么?心口的痛渐渐变得弱下去,曾经那丝缕缠绕和清晰脉动的感觉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空虚的平静。他忽然放映过来,这是血心蛊在消失。 他脑子嗡地一下,她不再受他控制了,她会立刻走么?连一句话一个告别都没有吗?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半晌,他又火速赶到锦福宫。 他赶到的时候,绯绝颜眼神冰寒至极,一步步逼近锦婳,而锦婳被折磨得动弹不得。 “绯绝颜!你是不是动了神树!”他因为虚弱和疲劳气喘吁吁地说。 绯绝颜没回答,无所畏惧地迎着他的目光。 他在卢内侍的搀扶下靠近她们,明知故问地说:“你是不是……血心蛊还在吗?” “陛下救我……”锦婳虚弱地说。他目光紧盯着绯绝颜等待回答,根本听不见其他的声音。 卢内侍冷不丁一瞧“哎呦,这这,锦婳姑娘竟然是妖,哎呦,这这,太吓人了,陛下不要过去,来人护驾护驾!” “你既与我血脉相通,心中应该早有答案了。”绯绝颜平静地说,随后蹲下去,掐住锦婳的脖子。 “陛下,救我……”锦婳吃力地出声。 他觉得眼前的事物在崩塌,而自己的心刹那间碎了,他身体打了晃,卢内侍慌忙搀扶。侍卫呼呼啦啦进来一群,看见锦婳立刻发出惊呼。 锦婳无力地伸手:“陛下……”绯绝颜收了自己的剑,拿起锦婳手中的蛇形刀在她后颈毫不犹豫地一划,锦婳因为痛苦恐惧地睁大双眼,口中却无力呼喊。 侍卫们见状不知如何是好,冲上去没胆量,退下去肯定掉脑袋,只能围在皇帝身旁,护驾总没错。 绯绝颜冷冷地看了一眼他们,果断下刀,然后利落地一挑,锦婳背上的一根黑色的筋被挑了出来。然后嫌恶地皱皱眉说:“果然筋都是黑的,脏是脏了点,不过我既然说要抽你的筋,就得说到做到。”伸手用力一扯,随着筋离开身体,锦婳的身体一节一节地迅速软下来,脸上因为极度的痛完全扭曲,身体不停地抽动着。 绯绝颜把抽出来的筋往众人面前一抛,吓得侍卫内侍们惊呼着跑开。她抽出一方帕子擦干净手,然后把帕子弃了。 他就那样木然地站在人群中,无力地抬抬手又放下,张口却又不知道说什么。眼前的绯绝颜胸口绯红一片,那是用过神树树枝的地方吧,她为了解开血心蛊竟然能对自己下这样的狠手。应该很痛吧,是啊,他能感知到的,锥心刺骨的痛,有那么一刻他还以为她想不开自尽了。即使是这样她也要选择离开吗?他现在还有资格挽留她吗?可是她知道吗,他的痛不亚于她啊,若真有怨恨为什么不是刺入他的胸口呢?至少她不会那么痛。 绯绝颜却不再看他,轻盈地升空,他悲哀地笑笑,连最后看他一眼都愿意么。他听到了她用法力传音于心“放心,我已经施加暗示,几个时辰之后在场的人除了你,都会忘记不该看到的东西。”他的眼睛辣辣的,眼前的事物开始模糊颤抖起来,她还是这么善良可人,就算是走也不留麻烦。 她就那样消失在空中,而他的手停留在她离开的方向久久未动。眼前一黑,不省人事。 再醒来时,迎上来的是卢内侍喜极而泣的老脸,从他口中得知自己已经昏迷了七天七夜,御医束手无策,只说是疲劳过去,急火攻心,用了各种药也不见效。 “安平侯回来了吗?”他面无表情地问。 卢内侍脸色一下子落下来,不敢回答。 其实就算卢内侍不回答,他也心中有数,只是心存幻想,觉得万一她是一时意气,万一她原谅自己了呢,万一她舍不得他呢。 打开殿门,迎面而来的是美得发腻的黄昏,可是这些都与他无关了。他好像灵魂被抽走一半,残存的部分毫无生气,水米不进,呆坐了一个晚上。没有她在的地方,黑暗似乎浓得不透光,夜里静得可怕,连殿神路过的声音都显得清晰动荡。他已经忘记了那些没有她以前的日子如何渡过,只知道如今失去她的感觉比他曾经因为害怕而想象的样子更甚百倍,心底里透出的寒冷,用衣衫怎么也捂不热,偌大的皇城,来往的宫人侍卫形同虚设,空空荡荡、天昏地暗只有他一人,不觉脸颊一凉,眼角不知何时滑下一滴泪。 花了一夜的时间冷静,他恢复了一些理智,尽管知道神界是凡间不可及的存在,但绯绝颜因为破解血心蛊应该耗费了不少法力和体力,应该还不能立刻动身回神界,如此分析下来,她可能中途停下来在某处修养一阵,也许或者说他希望她还在邺国境内。一番大动干戈,除了少量的守卫保皇城,能派出去的人都派出了,各地的府兵也收到消息,他顾不得什么颜面体统,他只要能找到她,愿意付出任何代价。 八十一 堕魔的谎言 卢内侍在一旁看着,几次欲言又止,他一开始没理会,后来见老头儿一副坐立不安的样子,还是让他开口说了。原来在绯绝颜走后,他又晕倒,卢内侍做主让侍卫们丢锦婳进地牢,后来竟然凭空不见了。 他记得绯绝颜给在场的人施了暗示法术,他们应该不记得锦婳现原形的事,把她当寻常犯人关进牢狱了,凭空消失?锦婳被绯绝颜抽了筋还有那样的本事吗?又或者她还有同党也说不定,不过他此刻根本没心情过问,找到绯绝颜才是正经事,哪怕只有一线希望他都不能放过。 可是劳民伤财不少,却全无消息,他只说是宫中有人走失,甚至分发了画像,依然没有动静。他一刻比一刻煎熬,一刻比一刻绝望,难道他们此生就这样了吗? 又是难捱的苦暗黑夜里,他紧了紧松掉的衣带,却拦不住心中透出的凄寒。 一股风入殿,烛火明灭,他喊卢内侍关窗去没有动静,心里想着卢内侍年纪也不小,估计是连日当值累得睡着了吧。他自己起身去关窗,身后一阵寒风飘过,他警惕地转身,来人却不是别人正是锦婳。 看到锦婳还好端端活着的那一刻,他怒从胸中起,立刻抽出腰间的剑砍过去,锦婳却没躲,生生用肩膀抗住,剑锋入骨,鲜血淋漓。 “你抽了筋还能活着,活着也罢,既然逃了,还有胆子回来,是嫌自己命长是不是?那我正好了断了你!”他愤怒地说。 锦婳用手把剑拔开,用妖术封了流血的伤口,眼泪如断了线的珠子,说:“因为我才是真正爱你的人,我早说过,太后也说过,绯绝颜不会留在你身边,你不信,如今她不见踪影伤透你的心,你还看不清楚吗?” 他嘲讽地说:“我们之间如何是我们的事,若无你从中作梗,我们何至于此。况且你罪大恶极早就不该活在世上。” 锦婳提着黑色闪金的裙角,慢慢地靠近他,邪魅地说:“你也试过几次了,你杀不了我,而我如果想要你的命,易如反掌。” 他无所畏惧地说:“是么,那就试试看,究竟是邪魔当道,还是邪不胜正。” 说罢欲再次挥剑,锦婳却说:“慢着!我冒险回来就是想看看你好不好,我担心你因为绯绝颜伤心欲绝做傻事。你不必把我当成敌人,我是来帮你的。” 他冷笑道:“帮我?你已经成功帮我伤了她的心,帮她远离我,还敢来帮我?” 说罢举剑,锦婳却冲过来握住他拿剑的手,诡异地说:“如果,我能帮你找到她呢?” 他心中一惊,虽然第一反应仍然是这妖女蛇蝎心肠、满口谎言,可是能找到绯绝颜这个理由太诱惑了。他讥讽地说:“你不是说你心中有我,恨透了绯绝颜,居然能跑来帮我,你是觉得我失去理智了,还是你自己失去理智了?” 锦婳幽幽地说:“这些日子我想过了,老天留下我的命我更得好好活着,好事不可能都让一个人占了。我想留在你身边,却也无法控制你有别人,多她一个不多,少她一个不少。神仙、妖怪、凡人,是男人就没有不贪心,我身为女人也懂得。” 说到这,他倒是关心她是如何苟延残喘的,“我不相信,她抽了你的筋,你居然不怨恨,而且就算是妖抽筋也是大伤,你是如何活下来的。” 锦婳垂下眼睛,让人看不清她的心思,她说:“老天留下我这条命自有道理,既然重获新生还计较前尘往事做什么。你爱信不信吧,不过,不知道绯绝颜撑不撑得到你找到她。” 他忽然警觉起来问:“你这是何意?” 锦婳扬起下巴说:“你不是不相信我吗?” 他阴鸷地看着她,杀心未落,剑锋寒光闪闪。 锦婳见他不吃这一套,只得自己接着说:“绯绝颜呢,虽然是神女,可是若是对你因爱生恨滥杀无辜,那就离堕魔不远了。你应该也听说过,神族不能无故害人吧。” 他以为她要说什么惊天动地的事,原来不过如此:“那又如何,绯绝颜这个级别的神女自然有身为神族的操守,况且以她的品性也断然不会做害人的事情。” 锦婳再次靠近,仰头盯着他说:“是么,你对她就这么笃定?即使你对她百般隐瞒,下血心蛊,布血阵,猜忌她气死你的母亲,迫她污损了苦修万年的神格,她都能对你毫无怨恨么?” 他哑口无言,一桩桩一件件就算有再充分的理由却是事实,就算生为神女胸怀天下,被心上的人伤害,天下没有哪个寻常心性的人还能做到毫无波澜吧。 锦婳见他无言,更加危言耸听:“看来你也不是很有把握,况且绯绝颜本就性子执拗,非黑即白,有仇必报。神格有损,心性也会随之改变,暴戾怨气会随着情绪倍增,若是控制不好可能暴走发狂,那样,你赔了你子民的性命不说,绯绝颜可是要入魔的。” 他必须承认,锦婳的话让他动摇了,绯绝颜说是神格有损,到底会不会因此性情大变他也不得而知,但百姓生灵无辜,绯绝颜更无辜,一切皆因自己而起,于情于理他不能让这种事情发生。 他终于松了口:“你何能耐找到她?” 锦婳的嘴角微弯,眼神里的悦色藏都藏不住:“我与她前后也照面了多次,而且我身边也有人能搜寻到她的气息,找她肯能费些功夫,却也不是不可能。” 他厌恶地用剑在空中划了一道虹,“说来说去,你也还没消息就敢和我叫板。我们兵分两路,我的人还会继续密布搜寻,你的人按你的路数去找,若是你得先机,我自会与你好处,但,除了与我有关的事。” 锦婳的微笑消失,看不出是失望还是什么,背对着他站了一会儿,黑色的挂满乌珠的披帛一拉,走到门口忽然扭身说:“一言为定,关于我的好处,我要什么自己会看着办。”然后消失。 他看着锦婳的背影,心中升起一种莫名的不安,可是为今之计也别无他法。 等待的每一刻都像一年那么长,内心的焦急和烦躁在疯长,宫中噤若寒蝉,因为一点风吹草动他都会大发雷霆。绯绝颜的消息毫无头绪,可是渐渐开始有妖物滋扰城村的消息传来,让他更加忧心。果然绯绝颜离去的消息不胫而走,有她在时先前凶猛的妖物都在她手上吃亏,一般的杂碎闻风丧当安分些,如今没了她坐镇妖物开始蠢蠢欲动。眼下他不得不收回寻找绯绝颜的兵力,部署防御妖物。他竟然开始寄希望于锦婳能派上用场。 没多久,锦婳果然主动上门来,他厌烦得紧却不得不见她。 “看来你这儿是没什么收获啊。”锦婳妖媚地上前,抽了他手里的笔把玩。 他看都没看,把毛笔抽回来立刻扔掉。 锦婳脸色一沉,但很快又恢复,说:“你不想问问我儿有没有消息么?” 他不耐烦地说:“你有话就快说,迟了,给守卫看到,我可不保你。” 锦婳毫不在意地说:“他们能耐我何,倒是我收到的消息可谓是精彩绝伦。” 他眼睛立刻有了神采,问道:“你有她的消息了么?她在哪儿?” 锦婳如弄玄虚地不说话,拿起他用的茶杯慢条斯理地喝起茶来。他强按捺住胸中的厌恶,一抬手,卢内侍连忙吩咐下去上了新茶和茶点。 锦婳得逞地笑着,不慌不忙地享用,看他目光要杀人了才慢悠悠地说:“准确的说,不是找到她人,而是找到她的踪迹了。在青盘镇,伤了一个村子的人就消失了。” 他的脸色陡然转青,“这算什么消息,当我三岁毛孩子来招摇撞骗么?你说是我就信么?”就算他心中动摇过,理智上还是不相信绯绝颜会真的泄愤伤人。 锦婳撇嘴说:“就知道你嘴硬不信,我自然有法子证明,这个你认识吧?”说罢将一物掷于地上。 他定睛一看,耀眼的蓝色羽毛连着锋利的银镖,血迹在银镖上斑斑点点,因为时间久了,几乎发黑,连羽毛上都污了半边。他的心陡然一沉,这是绯绝颜的羽镖,天上地下唯她一人独用。 绯绝颜曾对他说过,神凤族都有自己的独门武器,会按照自己的真身的羽色设计,不同于蝇营狗苟之辈,因为行事端正清明,所以不在乎泄露自己的行踪。可是如今,她的羽镖上血染的痕迹清晰可见。不,他依然不信。羽镖是她的,可是并不能代表她伤人害人,也许是旁人盗用,又或者血迹非凡人所有。 他故作镇定地说:“这又能证明什么,是她的东西不假,是不是她用,用在什么地方你无法证明。” 锦婳似乎料到他是这种反应,并不强辩,说“就知道你不相信,也许我们很快会找到她,到时候人赃并获由不得你不信。另外,她恶行越多,堕魔就越深,尽快找到她也许还能来得及制止。” 他看着越来越多的奏报,上面村镇被毁,百姓死伤,似乎刻意为之,却又带了一些克制,不像穷凶极恶的妖匪,更像临时起意暴走。他的表情越来越凝重,不论谁的恶行,受伤的终究还是邺国的子民,他不能不管。召集大臣安排抚恤重建,还要再布置兵力搜寻凶手,加强守卫。 八十二 杀人者绯绝颜 锦婳盯着他,忽然说:“你多久没休息了?” 他莫名其妙,却没看她,细细地观察被袭的地点在堪舆图上的位置,“与你无关。” 锦婳拿过来一面铜镜给他,“你自己看看,现在你都成什么样子了?” 他不耐烦地一抬眼,镜中那个曾经意气风发的俊朗君王,眼眶和面颊是陷下去的,面唇灰白,健硕已经被疲劳和相思刀削去,留下竹竿一般的身躯撑着宽大的袍服。他心中微微一叹,自她走后,废寝忘食地思念和懊悔磋磨着他,形容有改在所难免。 “你一个妖类,神族堕魔你有何法阻止。”他没直接回答她的问题。 锦婳赌气地把铜镜扔在地上一声巨响,大声说:“在那之前,你先保住你的命吧,别人没找到,你先倒下了。” 他没说话,捡起铜镜用袖子拂了拂,放回原处,“我的事自己有数,你若没有别的事可以走了。” “你!”锦婳气得不知说什么,临走丢下一句“能阻止她的只有你,你若没命,她就没救了,你自己看着吧。” 他不为所动,慢慢体味锦婳的话,许久,让卢内侍奉了些膳食。卢内侍起初听到召唤,激动得差点热泪盈眶。 他心中暗笑,有这么夸张么?是啊,绯绝颜走后,他不再是一个帝王,更像是困在皇城里的幽灵,毫无生气,飘忽不定,又人人惧怕。自己也记不清多久没吃东西,多久没睡觉了。从打算找绯绝颜开始,他就每一刻都熬着,撑着。 “能救她的只有你。”锦婳的话在耳边回响,虽然不知道有何关联,可万一是真的呢。 接下来几日,被袭的村庄、城镇接连不断,锦婳一次又一次拿来羽镖,他再不在乎也不可能了。 锦婳再一边靠着大殿的柱子玩弄自己的头发说:“事到如今,你打算拿她怎么办?” 他坐在台阶上,双手按着痛得厉害的额角,半晌,他问:“她如若入魔,我怎么做才能阻止?” 锦婳拨弄头发的动作骤然停下,沉默了一会儿,走过来坐在他身边,用手去触他的发,他却躲开了。 锦婳自我解嘲地笑笑,然后一点点收了笑容,一字一句地说:“你们之间曾经心脉相连,与他人联系不同。再说你是帝王之尊,血气至刚至纯可化一般的煞气,如果是你用纯阳之箭射中她心脉处,应当能化解魔气。” 他冷眼看她说:“射中她心脉?那先射中你心脉看看还能不能活。”他虽然关心绯绝颜,但也不是没有是非判断了,锦婳这话听上去就像个诡计。 锦婳却毫不犹豫敞开外袍,指着自己的胸口说:“你可以试试看,凡人的箭对我们的作用并没有想象得那么强。” 他看都不看,拿了弓来,锦婳自信地退出一段距离,他也不客气立刻松弦射箭。 箭离弦带着寒光直奔锦婳的胸口却避开要害,再接近锦婳之时箭的速度渐渐慢下来,在刺中锦婳的时候,箭的力道明显弱下来大半。锦婳吃了痛,面容露出痛苦的表情,用手摸索着刺中的地方,咬牙用力一拔,箭入体不过半寸,确实不能伤及要害,也就是过了皮肉深一点的地方。锦婳扔了箭,在胸口的伤处用妖法封住血,呼吸有些乱,额头微汗,但看起来却不过是皮肉小伤。 “怎么样,就算是我,都不能如何,何况绯绝颜是修为极高的神女,更不会怎样了。你只需到时候用你的血涂在箭上就可驱散魔气。”锦婳按着胸口的伤有些吃力地走回来。 他不能说完全相信,只说锦婳以身试箭没事他还是有所动容的,若全是欺骗她这牺牲也未免太大,若没有把握她岂不是白白死在他箭下。可是,这个方法看起来还是太凶险,他并未下决心采用,若有闪失,他和绯绝颜都将万劫不复。 “拿着。”他丢给锦婳一瓶伤药。 锦婳接住的时候惊讶得合不拢嘴,“这是?” 他背对着她挂好弓箭说:“金疮药,凡人用的,不稀罕就扔了。” 锦婳眼睛里闪烁着亮光,紧紧地握着药瓶,激动地说:“这是你第一次对我释放善意。我会永远记住的。” 他依旧没转过身,也没再说话。 然而树欲静而风不止,没多久,锦婳突然闯入大殿在他耳边说了一句:“找到她了。”他听到时几乎控制不了内心的激动,立刻派人备马恨不得立刻飞过去。 锦婳却拉住了他,低声说:“你还是带些人马吧,她在那里……伤了不少人。” 他脸色陡然一变,看着锦婳,锦婳微微点头,他内心踌躇了一阵子,召集了禁卫军随性。临走,他看了看墙上的弓箭,用匕首割破了手指涂了箭头,然后带上离开。 距离尚京百里的绝阳城,不算远却也花些时间,他让锦婳带路,急行军加速赶路。 未至城中时,远远就看到绝阳城上空灰烟四起,他打过仗,知道那是城池经历侵袭,燃烧的痕迹。他心里的不安更加强烈,也更加焦急,说实话,他仍然想要冲过去亲眼证实这些与绯绝颜无关。 一入城,焦土的气味肆虐地飘过来,紧接着血腥味和尸体的味道掺杂着一起刺激着所有人的神经。他的心一刻比一刻紧绷,绝阳城一片死寂,只有些残火烧得噼啪作响。距离城门不远处,尸横遍野,血污弥漫,空气中的血腥味和尸体的味道几乎让人窒息。 这些尸体上惨不忍睹的伤口和……羽镖耀眼的蓝色凤羽随着风飘摇。 一处烧焦的矮墙边,绯绝颜死死抓住自己的断音剑,闭目不动。 锦婳立刻悲愤地说:“你看,我说的你都不信,这次你亲眼看到她害人还有什么可说的?可怜这些无辜的性命就这么没了……”说罢哽咽起来。 身后的禁卫军统领跟着气愤地说:“陛下,这安……不,妖女罪大恶极,竟然为了泄愤屠城,简直令人发指,请陛下立刻下旨将其就地正法,以慰死去的无辜百姓!”后面的将士跟着附和:“请陛下下旨,除了妖女!除了妖女!” 甚至有人已经有人按捺不住冲过去。 他其实他们还要震惊气愤还有失望,可是说到底此事因为他而起,她新生怨恨发狂暴走并非本意。他看着染上血污的绯绝颜无比痛心,他甘愿为她扛下一切,如果说真的有什么堕魔天罚,那就冲着他来好了。。 可是回头看看,不回应,身后的这群人怎么可能善罢甘休,已经不是皇威和命令能够压制的,连日来的滋扰侵袭让百姓苦不堪言,将士来自百姓如何能不动容,如今自以为找到罪魁祸首,当然群情激奋。 绯绝颜似乎被惊醒,缓缓地撑起身子。 “动手啊,别等她醒过来,现在就为民除害!”身后的将士弓已经拉满,他就要控制不住局面了。 来不及多想,好在涂了血的箭还在,与其别人出手,不如自己出手避开要害掩人耳目,如果锦婳说的法子有效还能祛除煞气,一举多得。他对自己的箭术有信心,总比别人下杀手安全。 风被撕裂的声音,而后一支赤杆白羽箭刺中绯绝颜的胸膛,未中要害。 “你收手吧,别逼我……杀你!”他的战马不安地来回奔走,这句话他必须说,压制不住就反其道而行之。可是有一点他很奇怪,刚才射出去的箭似乎比想象得深,并不像之前在锦婳身上实验的样子,难道…… 将士们高举寒光闪闪的刀齐声高呼:“求陛下铲除妖邪,以正朝纲!”“求陛下铲除妖邪,以正朝纲!”这话,他听得好刺耳,她不是妖邪,不是,就算伤了人也不是。 “姐姐,求您了,您跟我们回去吧。就算,就算这些人真是你杀的,我也相信你不是有意的。”锦婳在马上柔弱无骨,像带着哭腔。 他扭头看她,锦婳脸上的做作令他心中反感,忽然他心中一个激灵,莫不是故意的? 绯绝颜冷笑,目光杀人一般地看向锦婳。 他知道她在想什么,可是这种情形他无法解释。 绯绝颜瘫坐在血泊之中,“戚源崇你疯了还是傻了,这些人分明为妖兽所害,凭什么说是我杀的?”绯绝颜缓了一口气。“……我没有杀人,他们不是我杀的,你想杀我直说就好,不用找这么卑劣的借口!”绯绝颜辩白。 他内心很复杂,证据确凿,她如何辩解也无用的,可是他仍然觉得似乎哪里不对劲。 “你还狡辩,看看他们身上的羽镖!他们不过是一群手无寸铁的平民,你怎么下得了手竟然屠城!是你说神族害人有损神格,重者堕入魔道,趁你魔性未发,还不束手就擒!”戚源崇装作义愤填膺地说,“速速跟我回去!”后面一句声音低了些,几乎带着祈求。 锦婳忽然忍不住掩面哭泣,他倒抽一口气,有种不祥的预感,锦婳分明是算准了来煽风点火的,难道一切又是诡计? “他们死得好惨,姐姐你就算对陛下对邺国有怨气,也不能拿百姓撒气啊,他们是邺国的百姓,可也是无辜的生灵啊?”锦婳哭着说。 “杀了她,杀了她,不杀她不足以平民愤!”禁卫军纷纷呼喊。 他抬手一挥,披风在空中划了个半圆,禁卫军忽然噤声,这是帝王的命令。 他下马,只身靠近绯绝颜。 八十三 为情发疯的帝王 绯绝颜似乎很虚弱,哆嗦着移动双手结印,口中念出神凤族独门咒法——青羽印。 发光的符文飞旋着围住了戚源崇,一层层紧紧缚住,符文渐渐汇聚成展翅的凤翼的形状在胸口停住忽然狠狠烙下去。 烧灼和刀割一般的痛楚紧紧缚在身上挥之不去,他因为痛低声呻吟,低头看青蓝的光芒渐渐退去,他忍不住拉开衣服,看到胸口形成蓝紫色青鸾的印记。 那一刻,他是震惊的,却又是释然的,只要她愿意,他愿意把命给她。这青羽印他听她提过,被施印之人永远受神凤族控制。他心中甚至有些窃喜,虽然不是预期的,却以另一种方式和她紧密相连。 绯绝颜哑着声音地说:“这是青羽印,是神凤族独门法术,我绯绝颜诅咒你终生以情为困,永远被悔恨噬心折磨,死后永堕轮回道不消不灭。”她说完这句话仿佛耗尽所有的力气,绝望地闭上眼睛想就这么倒下去。 他虽然对诅咒有些震惊,却来不及多想要冲过去抱住她,却被一股力量远远地弹开,重重地落在地上。 “别碰她,凭你也配?”一袭白衣的莲仲嫉恶如仇地说。 当然,那时他还不知道莲仲的身份,他的骨头被摔得几处都断了节,可是身体的痛都远远不及内心的痛苦。眼看着莲仲抱着绯绝颜随后消失,他知道自己真是一败涂地,愚蠢得可笑。锦婳不知何时靠近,要扶起他。 他厉声喝道:“滚开!”锦婳被吓了一跳却并未动弹。 “哈哈哈哈哈”他忍不住仰天大笑,笑自己竟然又因为患得患失信了锦婳的阴谋。“你得逞了应该很开心吧,还在这里做什么呢?看我的笑话吗?”他疯魔地说。 锦婳怔了怔,缓缓俯下身子靠近他说:“有什么话先回宫再说吧。” 他依旧用的仅有的力气甩开她,她被激怒了,大声说:“她滥杀无辜,众人有目共睹,有此下场罪有应得!” 他不死心地再次看了看周围的情景,他承认自己动摇过,但内心依旧是不信的,忽然觉得眼前的情景有些模糊和迷蒙,擦了擦眼睛,依旧如此,“我不知道你用了什么妖术,但这里面一定有问题!” 锦婳冷笑道:“可惜啊,你现在就算发现也晚了。” 这句话正戳了他的软肋,在绯绝颜看来是他亲手射杀了她,非但没有之前说的驱魔的效果,却几乎要了她的命,他的心口剧烈的痛,周身因为骨折以及青羽印煎熬不住,更然他受不了的是他明白这次是真的永远失去她了,眼前一黑…… 在醒来时,他已经在清和宫了,每一寸筋骨痛得如烧如灼,脑子一片混沌,恍惚间似乎看见绯绝颜青丝缎袍翩然而至,眼中尽是怨恨的泪水。可是即便是发烧得糊涂,他内心仍然知道这是幻觉,她不会再出现在他面前了。那一箭似乎入体很深,而且似乎箭头上的血并未祛除煞气,倒似乎是剧毒一般让她立刻失去反抗之力,否则她至少有离开的机会。他的在脑中一遍一遍地复盘,锦婳不怀好意的献计在先,利用了他见她心切的心理。而后铤而走险,给他看了用箭祛除煞气的实验,好一个苦肉计,她一介蛇妖,修为低微且被抽了蛇筋,中箭只是皮肉,他自然相信修为高深的绯绝颜身为神女更不在话下。 按常理推断,就算其中有诈,绯绝颜中了箭也不应该如此不堪一击,莫非是他的血造成了不可挽回的错?他只是凡人,如何就能这样了,先前她服下他的血引也不至于此啊。脑子里混浆浆的一团,先前太后突然离世,之后绯绝颜中箭几乎殒命,一桩桩一件件都与锦婳有关,她绝对脱不了干系。 他咬牙喝了御医开的药,还不能死,他要真相,更要为受害的城池善后。拼着命撑着起身,断骨未恢复,他就拄拐,召集大臣,布置安抚,派兵平乱,事态渐渐好转。锦婳仍然左右逢源地在宫中行走,三天两头地来以探望为名献殷勤。 他一凡人拦不住,但有权利严令对她格杀勿论,有质疑或说情者同罪。 锦婳被激怒前来质问,他都不予理会,他在等,等逼疯了她,疯了才会出错,他才有机会获得真相。 锦婳终于被刺激得发疯一般对他咆哮:“你到底要我如何?我对你掏心掏肺,苦心绸缪,你究竟要如何?” 他的眼神如死水一般冷,“我要你为你的谎言付出代价,去向她赔罪。” 锦婳脸色陡然变白:“赔罪,我凭什么,滥杀无辜的是她,她罪该万死。” 前赴后继地侍卫冲进来对锦婳喊打喊杀,锦婳一挥紫红的袍袖,迷雾飞散,侍卫们中了妖术纷纷倒下,可是即便如此,还是此起彼伏地侍卫冲杀进来。 锦婳发疯地说:“够了,不要让他们再进来,要杀我,你就亲自动手!” 他用淡淡地笔墨,仔细地描摹着绯绝颜的画像,不知为什么,从归来他脑中绯绝颜的样子就越来越模糊,他绝对不想忘记她,所以一直在画她的画像,对于锦婳的无理取闹不置可否。 锦婳冲过来,一看他笔下的仍然是绯绝颜,登时怒不可遏,歇斯底里地喊叫着抢了画撕个粉碎。 “她都已经死了,你还对她念念不忘!”锦婳大喊。 他拿笔的手剧烈地抖着,他不是没这么想过,绯绝颜当时若不是山穷水尽断然不会留下,可是他总是还是心存侥幸,希望带走她的那个人能救她,或许她还在某处活着,就算永远不见也没关系,只要她活着。 他没了光彩的眼睛盯着锦婳说:“所以你从一开始就是想要她的命,所谓的化解魔气都是假象。那箭上你是不是做了手脚?” 锦婳昂这头,气喘吁吁地说:“是又怎么样,射箭的人可是你!她应该很开心被自己中意之人亲手射杀!” 他像看着一条可怜的丧家犬一样看着她说:“从来作恶的都是你,绯绝颜最后也不过就是抽了你的筋,你对她倒是毫不留情。” 锦婳怒目圆睁地说:“那根本不是她仁慈,而是高高在上的傲慢,她就是想高高在上地让我生不如死。” 他忽然笑起来,半晌说:“是啊,我现在也终于理解她了,杀了你真怕脏了自己的手,与其那样还不如看你被折磨得生不如死。” 锦婳顿时愣住了,而后一字一句阴险地说:“可惜啊,没人知道我的罪,他们只知道是她害死你母亲,是她害死那么多无辜百姓,世人只知杀人妖魔绯绝颜,无人诟病我锦婳。你说你折磨我。那么对你而言,失去绯绝颜如鬼魅一般地活着何尝不也是折磨?” 他咬牙切齿地说:“说,太后的死,还有那些城郭的百姓是不是都是你的手笔?你究竟做了什么?” 锦婳忽然坦然地笑起来,说:“不,太后就是绯绝颜害死的,那些凡人也是她杀的,哈哈哈哈哈哈”她疯魔地笑着离开。 他看着一地残局,心头一凛,一口鲜血喷涌而出,血滴在被撕碎的画上,如红梅映雪,凄美绝伦。 之后的数年,锦婳时常滋扰,他依旧派兵追杀,后来也烦了任由她来去,无视她义愤填膺的质问和关心。 他用政务填满自己空虚无度的人生,可是却更加空虚。他饿到发昏才想起来吃一口素粥,困到头痛才席地而眠,不修边幅,足不出户。渐渐地他开始把政务也渐渐托付给大臣处理,非重要事务不理。他每日都去栖凤阁打扫整理,然后痴迷一般地画绯绝颜的画像,只是画像上的脸越来越模糊。不是他不想画,而是他对绯绝颜的记忆越来越模糊,就像有什么力量要刻意抹去一样。然而他的悔恨和思念却日益加深,他却没有任何办法得知她是不是还活着,但他每日都祈祷她还活着,就算是恨他地活着。 画累了之后他就看着自己胸口的青羽印呆坐在那里。他就像一个宿在皇城里的幽灵,终日游荡在余生的孤寂里。 邺国的都城传闻,年轻的帝王被妖女蛊惑,亲手杀了妖女之后就疯了…… 从前他是如此介意凡人的寿命,而那之后他无比期待死亡的降临,这样行尸走肉的残生竟然还拖了十年,想来何尝死亡何尝不是解脱,自知大限将至的时候,他唤来当朝首辅,在皇室宗亲中挑选个差不多的男子继位,自己如同期待新生一般盼望着死亡的来临。 然而,诅咒就是诅咒,他死后入了轮回道,以为可以拜托思念和悔恨的痛苦,进入那个所有人都回去,所有人也都会离开的地方,他的痛苦却加剧千万倍。他在轮回道不得使者指引,他只是换了个地方流浪,然而这次却遥遥无期。更折磨他的是,他时常处在幻境当中,重复那些和绯绝颜心痛诀别的瞬间,然后,渐渐地连幻境也没有了,轮回道的濯魂潭里,他看着来来往往无数男女老少,唯独他浮浮沉沉,磨碎了曾经华丽的衣角还有那些风花雪月的记忆。 唯独,只有清晰的悔恨和刻骨的思念牢牢地抓着他,数万年……。轮回道的掌事重渊看不过去,也嫌他游荡太久碍眼,最后许他帮着做些杂事,他小心翼翼地和使者们讨教,不为别的,他要先保证自己形魂不散才能记住,是爱是恨,他都要,他要记住自己的来处。 也许是天意,他竟然有几分天赋,渐渐稳住心性,天灵豁开,储慧缔俢,只是于记忆无益,他几乎忘了所有的一切因何而起。轮回道的掌事重渊认为他已经不适合待在那里,趁着巽天佐来喝酒的时候就提了一句。巽天佐只看了他一眼,就决定收他为徒了,并且为他赐名宗政礼司。 他不知道离开轮回道对不对,但不踏出这一步又怎知对错。 他向师傅讨教过,究竟如何才能恢复自己残破的记忆,可是师傅常常顾左右而言他,只是告诫他胸口的印记不可示人,安心修习,机缘一到可见分晓。他因为这句话,更加刻苦修行,以超乎寻常的速度突破所有的关节,修为突飞猛进。 八十四 前世与今生 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他除了修炼就是在卷册上画下残存的记忆,他怕还未到时机自己就完全迷失了。直到他被破格提拔为神使,事务繁多无暇,才渐渐放下画画的习惯。因为是师傅破格提拔,自然走到哪都被非议包围。 “关系户。”“轮回道的迷魂。”“德不配位。”诸如此类,他全然不理。意料之中的事,不过他要用出乎意料的能力来堵上这些无聊的嘴。 最凶猛的妖魔、妖兽,他从来都是第一个迎战,几万年下来,即便是称神的人物也未必比得上他的战功。当然,也有几次差点折了命。就连巽天佐有时候都看不过去念叨,让他不要那么拼,说自己收徒是觉得浪费他的天赋可惜,绝不是想教出个拼命三郎。 蒙智的时代渐渐过去,神界的尊重地位也渐渐远去,凡间沧海桑田。从各界至尊统定安定六界开始,以巽天佐为首的诸神一路格杀和驱赶穷凶极恶的魑魅魍魉至虚无界,他为巽天佐座下先锋,斩妖除魔无数,披荆斩棘,战功赫赫,此后再无人诟病他的出身。当然,在那场旷日持久的大战中,神界仙界也损失不少,他也几乎断送半数修为。 好在之后的现世分界而治,留下的非人之物也系统管理,大家都清闲了不少。然而他师傅还想更清闲,把西域神府的事务干脆交给他打理,连定期的神界廷议都由他代替了。他掌事开始,西域法度森严,政务有序,几万年来无人不服。他也渐渐习惯了自己作为宗政礼司神使的身份,机缘,来日方长吧。他有时候想,师傅给他的回答可能就是一种搪塞,所谓修为就是看懂有些东西越是强求就越不可得。他的修为突破所有关节,却堵在最后的一关的门外,曾经想过也许是因为对凡世的执念。 可是,他可以不再强求,却从没打算放下。 也许是从前做帝王的职业病,又或者是天性使然,他还是喜欢一切了然于胸,在自己掌控之内。可是渐渐地,西神域的地界上,总有一些事情是他捉摸不住的,脱离他掌控的。他说不清那种感觉,似曾相识,又忍不住恐惧战栗。千丝万缕,镜花水月,他甚至不惜亲自出手,抓住那痕即将离去的薄雾,然后就牵出了绯绝颜。 见到她,不,应该说是再次见到她的那一刻,虽然磨损了记忆,可是对她还是莫名的熟悉,他当时根本毫无头绪,只能可以用冷漠态度和雷厉风行来重塑自己的理智。 面对她的我行我素,肆意张扬,他总是无由来地恼火,打着西域神府法度规则的旗号压制她。然而和她相处的时候,总会有某个记忆的碎片割裂时空跳出来,然后很快又消逝不见,像凛冬的雪花,奋力去抓反而在手心化于无形。 她像流云一般明艳又难以捉摸,作为神使修为绰绰有余,他强压制内心不被她吸引却总是力不从心。他对她复杂的感觉赶到焦虑和彷徨,尽管在她面前一直绷着坐镇神使的架子,却没办法控制关注她。他拼命说服自己是因未她特立独行,无关风月。 虽说神界从未限制天性,允许婚恋,可是对于漫长如河的生命中,没有多少人能真正守住一段情,然而朝秦暮楚接连面对不同的对象又太麻烦,所幸神界早已淡漠了所谓的情。就连西域神府都少有神侣,来来往往,不知何时他如同凡间那些艺人被新入府的小神官暗暗追捧,让他不胜其烦。跟随佐老的数万年,凭心而论,仔细想来是有女性对他示好的,他以潜心修行的姿态不予理会。而今面对她时,内心的躁动让他觉得惭愧和虚伪。他自己都说不清楚对她是什么样的感情。 藤妖的幻觉像是擦亮了他浑浊记忆的一角,他开始怀疑与自己的凡世有关。他对她小心试探,却越发渴望靠近,嘴上却不饶人。可是就算嘴上再毒,危险逼近时,他根本不过脑子就挡在她身前。现在看来,那根本就是爱的本能,从前是,现在也是。只不过,与从前不同的是,他有点略微庆幸,终于可以真正意义上的与她并肩作战。 爱她入骨,早已如呼吸般寻常又必须,就算忘了又怎么样呢,内心比眼睛更先认出她,挣扎无用。 可是,覆水能收吗?她解开了青羽印那就代表她先于他想起了一切,是所有的一切!那曾经辉煌一时的邺国皇城里,那个偏执帝王为了禁锢神女不惜自戕以血为蛊,无数的世俗流言和阴谋掺杂着,一个一箭入骨,一个自弃独殇,两两离散。 明明时过境迁,明明知晓凡事自有缘法不可强求,他的内心却翻涌焦灼得难受。解释吗?似乎没有什么有力的自证,而且她会听吗?忏悔吗?从前到现在是是非非又怎么算得清楚。可是内心却疯魔了一般,仍然想见到她,就是是仇恨相向也好。 他听骐风说,绯绝颜大战之后昏迷不醒,佐老设下疗愈阵法为她疗伤。 他只偷偷地,远远地去看过一次,就算满身伤痕,她依然明媚如霞,让人不敢直视。就算时至今日,他依旧觉得她是不可独占的存在。 然而冷静下来,却想起还有事情未分晓。那锦婳竟然活到现在,还和蝠龙勾结在一起。不,等等,他们究竟是何时勾结的?从前邺国那些嫁祸在绯绝颜身上的祸事,还有那些惨死的百姓,凡间生母的死又是怎么回事? 西域神府的医部,绯绝颜在云淡风轻的神格之境中沉湎许久,身子轻快了些人便醒过来。 “姐姐,你可醒过来了,我担心死了呜呜呜……”婴宁嚎啕大哭,扑在绯绝颜伤口还没完全愈合的身体上。 绯绝颜痛得一咬牙,“我本来没事了,你再扑一会儿,我估计还得昏睡半年。” 婴宁泪眼朦胧地一抬头,忽然意识到自己压在了绯绝颜的伤口上,刷地一下离开,一边擦眼泪一边说:“姐姐,我不是故意的,我,我就是太担心你了,早知道就应该跟你一起去的,怎么知道有那个宗政礼司在你还能伤这么重,那些妖邪也太恶毒了。” 绯绝颜听到“宗政礼司”的名字,立刻心头一紧,灵羽归位后,所有的记忆都回来了,再加上现在的纠葛,酸甜苦辣咸交织在一起,本来已是数万年的前尘,可是现在清晰得就像昨天刚刚被他一箭入胸,她不自觉地摸了摸胸口处,似乎还残留着曾经的痛楚。 “怎么了姐姐,胸口痛吗,我去叫府医来。”婴宁拔腿就要走。 绯绝颜立刻叫住她:“不必了,我没事,倒是如果你跟了我去,现在躺这儿的就是你了。” 婴宁收住脚步,不好意思地坐回来,绯绝颜说的没错,以她的修为真的去了恐怕也是炮灰,不一定有命回来。为了掩饰尴尬她接着说:“那个,主人一直很担心,亲自设下这个疗愈的阵法,用了他珍藏多年的奇珍异宝呢。” 绯绝颜看了看四周,世间罕见的能量石,还有各种珍稀药材布成阵法,能量场强大而温和,在其中确是疗效百倍。 绯绝颜问:“莲仲……他还好吗?”想起自己中箭后,毒入心脉,莲仲不惜打断佐老闭关也要救她,她仍然万分感激,只是想起他因此成为神柱还是心中有愧。他们自小一起长大,从来都是他像兄长一般护着她,而她却从未真正为他做过什么。 婴宁天真地点头,“主人很好,虽然当时也有少量妖邪来偷袭,不过因为我们加强防备,他们并没有占到什么便宜。只是主人眼下忙着重建酒店,所以派我来照顾姐姐。” 绯绝颜想起凡间一句话,近乡情更怯,莲仲恐怕既不想看到她受伤的样子,也知道灵羽归位后她面对他会尴尬,所以干脆躲一躲。 绯绝颜要起身,婴宁乖巧地过去扶她,“姐姐要什么和我说就好,现在还是多休息。” 绯绝颜指了指挂着的天青色绣海棠的外袍,婴宁立刻取来给她披上,“扶我去佐老那里。”绯绝颜有事要见佐老。 佐老的堂室里,人来人往的忙忙碌碌,收拾残局文件和事务没完没了,神官们忙着整理受害地区建筑损害程度,修复方案,以及波及的西域神府在籍成员的状况。佐老摸着没有胡子的下巴,眼睛吃力地盯着电脑和文件,不时还要把鼻子上眼睛挪一挪才能看清。 这样忙碌的一屋子人,并没有注意绯绝颜和婴宁的到来。 “佐老。”绯绝颜声音不高不低,佐老却听得清晰,在场的人也渐渐注意到她,停下了手上的活计。 佐老把眼睛摘下来,略微端详了一下绯绝颜,有些无奈地说:“你看起来离完全恢复还差得远,有什么事等你好了再说也不迟嘛。” 绯绝颜知道佐老不全市客套,微微笑笑说:“多谢佐老关心,只是有些事我现在不说,养伤也不踏实。” 佐老看看四周,堂室里的人立刻会意,纷纷收拾了退出去。 绯绝颜看着清场完毕才说:“我理解之前紧要关头,事发突然,佐老事急从权才让我灵羽归位,等我恢复如初自然会归还,佐老放心。” 八十五 不再是神使 绯绝颜因为灵羽归位,耗费一些时日重塑神格,恢复了成为神使之前的修为,原以为佐老会重新加持她神使的身份,可是这些日子过去却绝口不提,她索性也不去追问,自己的账还得自己算。 佐老意味深长地看了看她,叹口气说:“不必了,你自成为我座下神使以来,披肝沥胆,战功赫赫,西神域有如今的局面有你的功劳分量不亚于宗政礼司,虽然我从未在公开场合说过,但我一直记得你的功劳。所以,灵羽,你不必再交给我作为忠诚的证明了。” 绯绝颜听到宗政礼司的名字,胸口条件反射刺痛,忍不住别过脸去,看向别处。这个小动作全看在佐老眼里。 绯绝颜缓口气说:“那些都是分内之事,只是救命之恩大过天,答应做神使是说好的条件,虽然我最讨厌循规蹈矩,但有些地方还是要讲规矩的。” 佐老有些意外地笑笑:“真没想到能从你嘴里说出讲规矩的话,我的意思你对我救命之恩的报答已经足够了,不必再拘泥于此,你可以做回神凤族大祭司,那个自由自在不可一世的青鸾。” 绯绝颜怔了怔,佐老能这么说,她属实没想到,“可,这,我……”一时竟然语塞了。 佐老大笑起来,“有什么可犹豫的。”接着叹口气,“我当时也是没办法,紧要关头明明知道你灵羽归位神格恢复,可是恢复的还有那些你不想要的记忆,也等于是破坏了契约。所以,我们之间的契约已经结束了。没什么可介怀的,当然,如果你喜欢留在西域神府,我也是万分欢迎的。” 绯绝颜面色微动,眼神暗下去,牙齿咬着腮里柔软,佐老果然什么都知道。当初救她,与佐老缔结契约,因为契约的破坏,记忆封印也失去效力。 “你是不是,早就知道我和戚……宗政礼司的关系了?”绯绝颜忍不住问道。 佐老又叹一口气,饮了一口凉掉的茶,又忍不住摸了摸没有胡子的下巴,大概再思忖着怎么说合适,半晌才说:“也不是一开始知道的,我初遇他时就注意到了他身上的青羽印,神凤族的印记我是知道的,能下此印的只有你。而在那之前你又要封印记忆,一联系都猜个大概了。不过,虽说是前尘往事,我还是倚老卖老多说一句,缘聚缘散皆又定数,别太执着。” 绯绝颜的胸口刺痛加剧,仿佛那一箭的痛又死灰复燃,她很快恢复情绪,装作镇定地说:“好,我知道了。”转身走出两步,忽然回头说:“佐老英明远见,大概是预见了我要做什么,也好,这样我做什么都和西域神府没有干系了。”然后果断地走出去。 绯绝颜让婴宁帮她收拾好,决然回家修养。既然佐老也许是好意,但未必不是要撇清关系。只不过还有件事,她必须要去做。 佐老目送她离开,长叹一声,接着说:“才说不要太执着,结果白说了。我既是说给她听,也是说给你听。”佐老略微一扭头,眼神飘向身后的屏风。 宗政礼司从屏风后一步跨出来,在佐老面前站定。 宗政礼司紧攥着拳头没说话。 佐老斜了他一眼,又叹气说:“左一个右一个都一个样。我当初之所以给你这个新名字就是希望你与前世割裂,如今看来也是徒劳了。” 宗政礼司眼神微微落下去,不甘心地说:“人也好,神也罢,有债要还,有些事也该了。” 阴森冷暗的罪狱里,锦婳望眼欲穿地看着出口,时间似乎没了概念,她不由自主地想起了绯绝颜离开后的戚源崇,每日像丢了魂一样呆坐在大殿上,任她大喊大叫还是哭泣祈求他都不看她一眼,好像活着是一种折磨。现在她有点理解他的感受了。本来西域神府的躁动让她对自由重燃了希望,以为蝠龙终于还是心软来救她,可是混乱一阵似乎又重归平静。这种情况要么是蝠龙失败了,要么是觉得得不偿失偃旗息鼓了。 那又如何,锦婳安慰自己地想,至少现在还活着,绯绝颜当年抽了她的筋,当时以为自己会没命呢,结果还不是活下来了。戚源崇恨她恨得牙根痒痒,还不是每一次都被她抓住软肋,骗得团团转,不到最后绝不言败,她最不缺的就是耐心。 “身为冥蛇,我想你最擅长的不是幻术和蛊惑人心,而是命硬吧。”绯绝颜恢复元气第一件事就是来见锦婳。 锦婳不用看也知道是绯绝颜,蜷缩在原处并未动,也没出声。 绯绝颜看着面露颓色的锦婳,没有嘲笑也没有讥讽只是寻常地问:“我当年抽了你的筋,你居然能活下来。” 锦婳的乱发遮住了脸,声音像从地下传来一样阴森:“你不就是想看我窝在阴沟里,抬不起头肮脏的死去吗?可惜啊,我偏不如你所愿。你自恃天生神女,傲视一切,可惜也不过是被我玩弄于鼓掌之间,从前如是,现在亦如是。” 绯绝颜不为所动,倒有些佩服地说:“玩弄心术,蛊惑人心我的确自愧不如,不过你机关算计还不是未能得到你真正想要的,从前如是,现在亦如是。” 锦婳低声地笑起来,乍听更像是哭。“那又如何,我气数未尽,尚可……” “蝠龙死了。”绯绝颜打断她说。 锦婳的身子不由自主地一抖。 绯绝颜嘴角微翘,这正是她来此地的目的。 “不可能!蝠龙是魔身,是初世魔兽之后,他的修为不亚于你,就算和你与戚源崇二人之力也能轻易得手!”锦婳的声音哑得厉害,不知是因为失望还是因为恐惧。 绯绝颜轻松地一笑,青色的长袍在暗狱中也闪着青紫色的光,华美绝伦,她寻个地方坐下来嘲讽地说:“的确花了些功夫,所以我重塑神格,不再是神使了。” 锦婳忽然起身,乱发中露出半边脸,惊恐地看着绯绝颜嘴唇哆嗦着却说不出话。 绯绝颜笑得更盛,而后又慢慢收了笑,眼睛狠狠盯着锦婳说:“看来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锦婳似乎冷一般,身子微微开始发抖,“这是西域神府,你……不能在这杀我。” 绯绝颜觉得锦婳傻得可爱,玩味地靠近她,伸手欲牵她一缕头发,锦婳吓得连连后退直到碰壁。“西域神府又怎样,你能永远待在这儿吗?” 锦婳紧紧靠着潮湿的墙壁,低着头思索片刻,忽然抬头说:“当年射杀你的是他,不是我,你为何不去找他算账!你不会到现在还对他余情未了吧。” 绯绝颜伸出去的手慢慢收回来,眼神一点点变冷,表情在昏暗的光丝中显得晦暗,她的手落下去的时候丢下了什么,转身被对着锦婳说:“你以为谁都跟你一样拿男人当宝贝么,还是没事念念经,积点德,祈求死得别太痛苦,下辈子做个好东西。” 一扭头,正看到宗政礼司冷着脸走了过来,在绯绝颜几步之外站定,眼神似逃避一般并不看她。 “你这样擅自来见重犯,不合规矩。”宗政礼司的语气不似责怪,也不像警告,更像是商量。 绯绝颜收回目光,也不看他,扬了扬头,吐了口气说:“我已经不再是神使,不必老提这些陈词滥调。”忽然又扭头目光犀利地看他说:“你是怕我杀她,才这么快赶过来的吗?” 宗政礼司的目光终于缓缓地放在绯绝颜的身上,不带任何情绪地打量,然后说:“你应该还没有完全复原,不该这么早出院。” 绯绝颜嘲讽地说:“佐老都已经明确下了逐客令,我脸皮薄,又不是没有自己的地方,何必赖在这儿。你们西域神府不是最将规矩吗?我不是神使在这儿修养已经不合适。” 宗政礼司略微靠近她一步,绯绝颜却立刻警惕地瞪他,他停住脚步微微低头看着她的眼睛说:“佐老并不是这个意思,他只是觉得你不必再受神使身份拘束,做回你自己。” “哈哈哈哈哈”锦婳隔着监狱的铁栏发疯一般地笑,“哈哈哈哈……咳咳咳……哈哈哈哈” 绯绝颜听到笑声并未回头看她,锦婳却开口说:“多少年了,你们俩还这么你侬我侬的,哎呀,真是太可笑了又可悲了。” 宗政礼司愤怒而厌恶地瞪了锦婳一眼,没作声,他觉得跟她多说一个字都嫌脏。 绯绝颜却说:“你多笑一会儿吧,反正也没几日可以笑了。”说完毫无留恋地离开。 宗政礼司的目光追着她,似有千言万语,到嘴边却说:“你的伤……” 绯绝颜甩给他一句话:“放心吧,我不会在西域神府杀她的。”消失在黑暗里。 宗政礼司久久看着她离开的方向,低沉地说:“欠你的,我会加倍奉还。” 锦婳继续如哀嚎一般的疯笑,宗政礼司却忽然开口说:“当年我的箭是你做了手脚吧。” 锦婳忽然收住笑声,愣了一下,然后慢慢靠近铁栏,在最靠近的时候被铁栏的降妖结界弹了回去。她摸着自己被弄痛的手,抬头幽幽地说:“什么手脚,我能做什么手脚,我不过是骗你说射箭可祛除魔气,是你自己亲手害得她。” 宗政礼司鄙夷地看着这个狼狈的女人,表情却没什么波澜,冷静地说:“射箭的是我,我认。不过是你用提纯了数倍的冥蛇血毒换了我原本的箭。冥蛇一族除了凶悍嗜血,擅长迷幻,其血泪均是毒物。凡人自是药石枉及,神仙若是毒入心脉也有性命之忧。” 锦婳的神情一点点凝住。 八十六 孽缘 “你先不惜自伤,哄骗我绯绝颜不会被凡人之箭所伤,之后又偷偷准备了淬了数倍冥蛇血毒的箭支,换了我原来的箭。不,远远不止……”宗政礼司因为愤怒,拳头攥得青筋暴起。 他记忆恢复之后,一边忍着伤情的磨骨之痛,一边咬牙复盘,除了杀人为冥蛇首领九头蛇献祭,操纵舆论,锦婳恐怕还有着更令人发指的阴谋。就算她能用妖术制造幻象,可是当时有数城百姓遭殃,都无端栽赃给绯绝颜,这绝非她一人可以办到的。而他和绯绝颜联手打败九头蛇王,冥蛇一族已不成气候,如今看来她可能早就和蝠龙一伙沆瀣一气了。不仅满足了妖匪嗜血的私欲,还达到陷害的目的,一箭双雕。 “你和蝠龙是何时勾结的?”他冷酷地逼问。 锦婳开始用手理着自己的乱发,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说:“怎么,这么久了,才想起来问,嗯……太久了,我也记不清了。”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当年推到绯绝颜头上的那些受害城池都是你指使蝠龙的杰作吧。”宗政礼司几乎是咬着牙蹦出这句话。不光为那些生灵赶到悲哀,内心深处更因为曾经的帝王没有保护好自己的子民而悔恨。 “啊……你说的是那件事啊,我不知道,你不是看到绯绝颜的羽镖了吗,怎么会是蝠龙干的呢?”锦婳阴险地笑着说。 关于这一点,他其实一直也有疑惑,他自认心性稳重不受锦婳影响,她几次威逼利诱欲近身都未得逞,可是那羽镖他当时是实实在在看到的,他一时也参不透她是如何做到的。 “不入流的妖幻之术。”他厌弃地说。 锦婳的表情却冷静下来,怔怔地盯着他说:“我对你从未用过幻术,我想要的从来都是你的真心,就算不能给我,也不能是别人的。” 宗政礼司冷笑:“不是你不想用,是根本用不成吧。当时就算是凡人之身,可只要心中对你看法有异样,你的幻术还是没作用。你究竟用了什么手段让我看到那些羽镖的?” 锦婳却笑起来,半晌不肯说话。宗政礼司一伸手用法力缚住锦婳,她不禁动弹不得,而且因为法力的侵蚀痛苦难当,忍不住哀嚎。许久,宗政礼司才松开手。 锦婳虚弱的脸色惨白,却依旧用微弱的力气嘲笑他:“说的好像跟你毫无关系一样,我作恶我认,可是孤掌难鸣,如若没有你的配合,怎么能有这么精彩的戏码呢?说到底,是你自己的感情和信任不够坚定,才让我有机可乘。用了什么手段,你想知道,我就偏不告诉你,让你纠结痛苦一辈子。”她缓一口气,近乎悲泣地说:“这样你才能永远记住我。” 宗政礼司拳头紧紧地攥着,半晌,又渐渐松开,鄙夷地看着她说:“没人会记得一个骗子。你喜欢自欺欺人就自己窝在这儿继续吧,反正你也时日无多了。” 他说罢转身离开,不想再与她纠缠,出了罪狱嘱咐骐风一定要加强守卫,这个节骨眼上万万不能再出差错了。 回到他的办公室,脸色阴沉得可怕,恨的杀不得,爱的不能见,心里如同被满是倒刺的棍棒狠狠地绞紧,痛得喘不过气。一摸胸口,衬衫上一片濡湿,大约是伤口又裂开了,他打开抽屉里备用的纱布垫在伤口上,又拿出医官开的药皱着眉头吞了一粒。 时至今日,他更加没办法面对绯绝颜,记忆的恢复让他梦里那些模糊的画面清晰起来,在他身边蹁跹的女子终于有了明媚的脸,可是终究从开始到现在都不属于他。不,至少他们耳鬓厮磨,画眉摘星的那些日子是属于他们的,可是越是想起这些他的心就疼得发颤。就算神族与凡人有异,未得善终至少也不该这样惨淡收场。原不该这样的,他好恨,忍不住猛地一拳砸在桌子上,恨锦婳,恨时运,恨俗世,最恨的还是自己。 看着堆积如山的文书,吃力地搬过来,强迫自己集中精力看进去,可是不知因为伤口未愈还是因为药的作用,眼前的字渐渐模糊起来,眼皮也重了起来…… 锦婳在罪狱冰冷的地砖上一点点挪动身体,刚才宗政礼司的那一下,着实让她妖力减弱了不少,身子更虚了。她用力蜷缩着身体靠在卧铺的一头,紧紧抱着自己却仍然未赶到丝毫的温暖。他对她真是恨之入骨,毫不留情啊,她讽刺地笑着。从哪儿开始错的呢?自己好像都想不起来了。 她生来是冥蛇一族,谁都没法选择自己的出身,小的时候在长辈的护佑下,虽然总是过着颠沛流离被人驱赶的生活,却也没觉得怎样。可是懂事之后,自己接触外界的时候,才知道所谓冥蛇,是人神共厌的存在。神仙自不必说,生来神骨仙胎哪把他人放在眼里,妖族更是微不足道。可是那些寿数寥寥无几的凡人,竟然因为传说中冥蛇会带来厄运灾难也厌弃驱赶。从前她以为,日子怎么样都是过,就算没人接纳他们,活着比什么都重要。可是知道她偶然间随同伴游玩到神凤山下,看到前呼后拥的绯绝颜,她才知道阴暗里逃窜躲藏地活着和光明正大被敬仰地活着是这么不同。 那似乎是神凤族万年举行一次的祭祀,绯绝颜带着镶嵌着紫蓝宝石的冠,一身青色赤金丝绣凤羽、七宝攒花的虹丝袍,配上她绝世清丽的容颜,是哪样耀眼,耀眼到不敢直视。她一举一动是那么端庄,又英姿飒飒。 她觉得脸上有什么东西滑下来,摸了一下,湿漉漉的,原来是自己的眼泪,自己哭了么?她觉得羞耻,咬着牙不让眼泪再掉下来,逃跑一般离开那里。因为绯绝颜的光芒,让她觉得自己是那么的卑微和不堪。 她不明白,为什么仅仅因为种族不同就要经历这样天差地别的生活。她自小生的美,族中长辈手足也很是宠爱,她天分也不错,妖术修行也精进,她曾以为再不济自己还算不错。可是那一次不经意的窥视,她才知道自己的渺小和可笑。那天夜里,她牙咬得嘴里没有一块好肉,也没能止住妒恨的眼泪。 凭什么,凭什么绯绝颜生为神女救拥有所有美好的一切,而她自小连活着都要拼尽全力。她依稀记得自己和阿兄为了一点食物和兽族拼命,最终食物没得到,阿兄却重伤而亡。她在年幼时还不会用蛇皮幻化,只能穿族中老嬷缝制的树皮和碎步片。她不认命,绝不认命,她除了俢习妖术,还四处探寻仙丹魔药,只要能提升修为,她无所不用其极,而心也愈发地狠毒,杀人屠妖不在话下,投机取巧,自私钻营,甚至赢得了九头蛇王的信赖。她没办法转变身份,可俢得个万世妖王变成终极目标。 冥蛇一族嗜血,神族和仙族越发不能容忍,交战也越发频繁。她只出谋划策,才不傻乎乎地冲锋陷阵。一日,从俘虏的仙族口中得知,仙山的凌宇宫藏有金丹,可益助修为,脱胎换骨。她不惜铤而走险,向蛇王进言说自己愿意身先士卒率一队人马去偷丹,实则利用蛇王的兵力偷袭仙山,自己服了金丹飞升彻底脱离肮脏的冥蛇一族。可惜事与愿违,带去的人损伤过半,金丹没偷成,自己也受了伤,只能落荒而逃。仓皇逃跑时经过凡间的一片林子,仙族的眼看要将她打杀,她以为自己马上就要把小命交代在那儿了,却因为一支黑羽箭打断了僵持。 那是锦婳第一次见戚源崇,还是个青涩的少年,一袭布衣却俊朗挺拔得出挑。 “你们一大群男子,欺负一个弱女子,成何体统?”他愤然质问。 仙族兵士面面相觑,与凡人解释可是大工程,开口边说:“与你无关,请你离开。” 没想到戚源崇义正言辞地说:“她已然手上,你们还要治她于死地,何等凶悍。你们恃强凌弱,人人可诛。” 仙族兵士大约是嫌麻烦,也懒得纠缠,既然金丹无恙,他们也不想费功夫,所幸离开了。 戚源崇自以为得了理,毫无顾忌地跑过来查看锦婳的伤口,摘了附近的草药捣碎了给她敷上,“你一个弱质女流不好好在闺中,溜出来难免遇到歹人,此去也是长个教训,以后自己小心,好自为之罢。”锦婳就一直盯着这个玉雕一般的少年,目送他离开才想起来自己甚至都没道谢。 锦婳自小近血亲就都不在了,长辈虽然慈爱,可是大多数时候都是自己照顾自己。被人这样的疼惜和叮嘱,有生以来是第一次,而且还是个凡人的男子,并非因为她的容貌。她自开始明白美貌能带来自己想要的东西,就毫不吝惜去迷惑那些热衷于美色的轻浮之徒。她自认游刃有余,片叶不沾身。可是戚源崇根本没正眼看她,他只看到了她的伤和脆弱,她的心像被柔软的蒲草团撞了一下,又像是被春日绵密温润的雨水打湿。她说不清那种感觉,但却知道这个人她记下了。她当时想着也许是他还少年青涩,待成熟些也许会被她吸引吧,虽然凡人寿数不永相处不过几十年,可是那些垂涎她美色的又何尝不是蜻蜓点水,一朝新鲜然后抛诸脑后。她不介意和凡人有一段短暂却真挚的感情,或者就算守在他身边也可以,救命之恩是要报答的。 可是神族和仙族联手清缴冥蛇和其他妖族的脚步从未停止,各族损伤大半后,大多数都不成气候。就连九头蛇王与仙族大将苦战后也重伤难愈。她带着剩下的残部四处躲藏着,是不是还会和仙族的将兵遭遇厮杀。最严重的一次他们被包围了,她自己重伤以为死定了,索性放弃生机掩护蛇王逃走。紧要关头,蝠龙带着精兵强将从天而降,替她解了围。她感激蝠龙解救她于水火,可是他提出希望她跟随他时,她却迟疑了。 八十七 步步为营 蝠龙一党,她略有耳闻,行事凶悍霸道,所到之处屠戮殆尽,是神族和仙族的眼中钉肉中刺。一来,蝠龙的性情刚愎自用,自己不一定能得到什么甜头。二来,蝠龙一党是神族和仙族的首敌,日子过得也不舒坦。可是最后她却答应了,因为她发现蝠龙对她别有用心,是男人对女人的那种。蝠龙容貌不似戚源崇俊朗,是粗狂豪放的那一种,真的不在她的审美点上。可是人高马大的他却今日差人送名贵补药,明日借口送来奇珍异宝,她又不是傻子,男人对女人好还能为了什么。再加上蝠龙每次看着她的时候,目光都很沉醉,可是被她发现又会慌忙掩饰躲闪,太容易被看穿了。她一面虚与委蛇,一面又欲拒还迎。与蛇王脱离联系,她不得不依靠这棵大树。 那日,蝠龙端着燕窝和凡间夺来的宝石冠给她送来,犹豫了半天开口道:“你可愿为本座的可心人?本座愿以此山为聘,与你共享天下,此生不负。” 她登时愣住了,本想着暧昧不说破,没想到蝠龙却认真地承诺。在她千年的经验里,也是独一份。想着拒绝他恐怕再不能享受他带来的益处,可是答应他又心有不甘,那个少年始终还挂在心上。圆滑的她,娇羞又遗憾地说:“小女子得恩公垂青,原不应辞。只是我本为冥蛇为人神共弃,此等蒲柳之姿如何配得上您这样的人物。更何况我与族人断了联系,如今不知他们身在何处,怎敢独享太平。如今我只想为恩公效犬马之劳保得恩情一二,之后再去寻我的族人,终生为恩公祈福罢了。”卑微的姿态推辞,好过拒绝,恰如其分地挥泪,蝠龙见这梨花带雨的模样,再加上惦记族人这等重情重义,不好逼迫,顺应而已。 可是她再见戚源崇时,身边已经多了那个让她第一次感到云泥之别的绯绝颜!又是她!她拥有所有美好的一切,为什么还要染指她的心中所念!他从未在她身上停留的目光,如今却眷恋地追着绯绝颜!她觉得自己愤怒快要喷薄而出,心里火烧一般,恨得牙齿咬破了唇。 蝠龙在一旁诧异地问:“你怎么了,不舒服么,这唇上怎么有血。”他伸手欲触。锦婳却条件反射地躲开了,尽管看到蝠龙脸上微微地不悦。 “天气炎热,皮肤干罢了,大王不必担心。”锦婳压抑着胸中的不忿,拈出一个笑来给蝠龙。 蝠龙注视她许久,没再说话。没多久蝠龙带来消息说找到了蛇王和残部。锦婳却提议蝠龙与和蛇王联手,安排蛇王在邺国养伤,蝠龙带队在皇城四周驻守,没有什么比太平盛世的凡间更适合作为妖兽匪类的狩猎场了。她多多少少打听过了,戚源崇是在绯绝颜的帮助下才重回邺国皇城登上皇位,欲有一番作为。她如何能让他们称心如意,刻意接近戚源崇那幽禁多年性格偏执的母亲。那个老太婆常年不见天日,一朝得势架子拿得倒快,不过头脑简单只知享受,得到宠信也不是什么难事。难为锦婳从小到大吃苦为数,伺候人却是第一遭。老太婆身体孱弱,她坚持侍奉在侧,不嫌脏不嫌累,亲自喂膳食和汤药,为老太婆擦身还聊天解闷。 不过锦婳有自己的打算,男人哪有真正心系于一人的,就凭自己的美貌拿下戚源崇不过易如反掌。既然打算留在他身边,他的母亲也是要见面的,虽然她打算一得手就了解了这肮脏磨人的老东西。她在老太婆面前时不时卖弄编造的可怜身世,暗叹宫女出宫后生活不易。一步步牵着老太婆鼻子走,让她向戚源崇施加压力,收锦婳入后宫。虽然锦婳的目标是皇后,但是没关系,慢慢来。可是在戚源崇那里却适得其反,他不知为何对她厌恶至极。明明凡间男子都爱美貌又妖娆的女子,明明凡间都提倡孝道,还认为是妇德之一,明明自己做到这种地步,究竟那里出了错?绯绝颜,一定是绯绝颜用法力迷惑了戚源崇,或者她说了关于自己的恶言,一定是这样!不然,戚源崇就算没有马上喜欢自己,至少不该是这种厌恶的态度啊。她步步为营,精心算计,不喜欢没关系,那也别想和绯绝颜有结果,除了老太婆这杆老枪,她还懂得在凡间,所谓的名声和流言是最好的诛心刀。 当然这一切在蝠龙那儿,她都说是为了将来掌控整个邺国。 尽管她找了很多理由,比如什么开疆拓土,犒劳将士,掌控全局,让蝠龙派了很多大妖去滋扰邺国,可是时间久了,开始她以为自己的小聪明很吃香。可是时间久了,她渐渐觉得蝠龙的看她的眼神意味深长,可能或多或少是知道她的私心的。为什么不说呢,锦婳曾经冥思苦想,也许蝠龙是在等待那些与她有关的期待。不过锦婳没有丝毫的愧疚,那又怎样,蝠龙的手下也得了实惠的,当然,是在绯绝颜和戚源崇率兵剿灭之前。 本来利用信奉妖邪为神的北蛮劼族是一步好棋,愚民自愿献祭给蝠龙的手下红舌雾妖一行人提供了充足的食物,绯绝颜陪着戚源崇大举进攻,蝠龙的得力手下折了不少。锦婳看得出他的不满,却没发作,她暗暗侥幸。但侥幸是暂时的,人说伴君如伴虎,像蝠龙这种男人,真的跟她计较起来,她绝无还手之力。她盘算着要加快脚步抓住戚源崇。 那日,在老太婆的默许下,她精心装扮,薄裳半解地在清和宫等着凯旋归来的戚源崇。千算万算也没想到,戚源崇非但没对她有半分情欲,却像极了那些曾经厌弃他们的神族仙族,驱逐不干净的东西一般赶走狼狈的她。她在侍卫们怒斥和宫女嘲笑的目光中,用手拉扯着薄薄的衣衫,牙齿紧紧地咬着,舌头都流了血。这是她有生以来最耻辱的一次,不明白究竟问题在何处,难道是绯绝颜技高一筹幻术笼络,对,一定是这样,没想到神女也如此不堪。 她阴森地笑着,脸上还挂着刚才委屈的泪水,表情邪魅得把巡夜的宫人吓得叫出声。事情不可能就这么算了,她添油加醋地告诉了老太婆,还暗示绯绝颜可能会邪术控制男人。老太婆竟然轻而易举地信了。尽管老太婆几次寻衅找不痛快,都没捞到便宜,不过没关系,这也在她的计算之中。他们母子不和,老太婆定然把账算在绯绝颜头上,戚源崇进退两难之间,按照凡人的常理,男人都会偏向自己的血亲,必然会逐渐疏远绯绝颜,那时候机会就来了。 可是虽然戚源崇与老太婆关系日益恶化,他与绯绝颜出了吵了几次并没有太大的动作,这着实让锦婳有些着急起来。 之前绯绝颜杀了再劼族境内山洞藏身的蛇后,九头蛇王大怒且怪罪锦婳行事太过引来强敌,而蛇王急于疗伤需要千颗人心恢复元气,她为表忠心许诺会定期送上宫人。本以为自己谨慎小心没留下痕迹,却没想到那次中了幻术的小宫女让绯绝颜抓了个正着。如若绯绝颜顺藤摸瓜找到九头蛇王的藏身之处,那么不等她达到目的就先入蛇王腹了。她迅速想出构陷绯绝颜的计策,好不好用先声夺人最重要,她巧舌如簧,准备了认证物证让太后相信绯绝颜杀人,而后就打着太后的旗号去捉绯绝颜。绯绝颜如果碍于戚源崇束手就擒那么她可以说服蝠龙肆机下手,如果绯绝颜愤怒反抗必然伤及人命有损神格,那也不错。 却算计来算计去,却没想到绯绝颜并非她想得只是一个仗着出身好就任性妄为的傻白甜,脑子灵光的厉害。她构陷非但没成功,还被反将一军,连带着老太婆都遭到了戚源崇的训斥。不过就算如了刑部大牢她都没什么可怕的,那老太婆定然会保她出来。 只是,她越来越觉得戚源崇不像从前那个温柔又端肃的少年了,初登帝位一面安抚拥护他的老臣,一面明里暗里打压那些临阵倒戈的朝臣,权衡利弊,平衡制约,还动用一切力量休养生息,增强国力。她之前在老太婆面前挑拨说这个儿子不养在身边就是不亲,又有妖女挑唆恐怕太后尊荣不保,哄得老太婆联系外戚势力制衡皇权。其实是为了达到她自己的目的,他们母子关系越差就越有机可乘,两败俱伤更好。 眼见着戚源崇和绯绝颜如胶似漆她怎能不恨,她小时候听族中的老人说上古阴灵族有种下蛊的方法,以血为引可控制人行动范围,此法阴毒之处在于,施术之人与施术对象心脉相连,蛊毒经年累月深入周身血脉之后,被施术的人会暴毙而亡,蛊主会再寻其他,实则是奴役之术,而当时很多人用来奴役女子承担生育之责,此蛊的效果会更甚。绯绝颜是神女,不一定有用,不过有用没用都一样,只要绯绝颜发现戚源崇私囚她的不轨之心,她神女的自尊定然不容。 锦婳本想韬光养晦一阵子,可是奈何九头蛇王传消息过来,旧伤复发需要人心得紧,她迫不得已又出手,虽然一再提防却没想到绯绝颜技高一筹来个偷梁换柱,她欲用妖术逃离之时却觉得浑身烧灼难当,下半身一下子变回蛇身,在众人面前。 她羞愧地望向戚源崇,以为自己这般模样定然会让他厌恶和恐惧。却没想到戚源崇看都没看她,任由方式施术。他的因为绯绝颜只身入井焦急万分,最后竟然自己一跃而入。她在他眼里没有半分分量,在他眼中从来都只有一个绯绝颜。锦婳不服,凭什么,凭什么!她周身用不上力气,不知道是中了什么法术,透心的失望让她失神地任由方式和侍卫将她牢牢捆住丢入牢狱。哼,又是牢狱,困是困不住她,可是她弄不明白为什么自己总是这样的下场。九头蛇王也不是好对付的,绯绝颜说不定会死在蛇王手上,可是戚源崇呢?入了蛇王的巢穴,他还能活吗?纵然他眼中无她,她还是忍不住担心。 八十八 嫉妒成毒 结果等来的是戚源崇重伤而归的消息,哼,那绯绝颜果然是个废物,在蛇王那里没讨到便宜,蛇王的事没有半分消息可能是逃了吧。逃了也好,免得又逼着她送人心。狱中听说戚源崇的伤很重,老太婆忧心地病倒了口中念着要锦婳照顾,她得意得狠,那代表她很快就要光明正大地出去了。可是等了许久,宫里忙着照顾生病的太后和皇根本没人问起她。她耐不住性子幻化了样貌去看戚源崇的情况,没想到他被千年寒气所侵,不用问一定是绯绝颜的手笔。看着绯绝颜痛心疾首地守着他,她真恨不得冲上去立刻掐死她然后取而代之。可是她脑子还是清楚的,绯绝颜除了神女出身,修为也不是寻常可及,她还没傻到要送死。 可是,绯绝颜忙着照顾戚源崇衣不解带,神思慌乱,说不定正是杀她的好机会。她按捺着杀机守着,却等来绯绝颜忽然毫无交代的离开。哼,还以为她有几分真情,原来也不过是游戏人间,眼见着戚源崇救治无望嫌麻烦离开了吧,与自己又有何分别。 不,锦婳摇头,自己从前如何不说,戚源崇在她心中始终是特别的。她可以不在乎他心中有谁,不在乎他身边有谁,甘愿等待他有一天真心待她。因为那个净澈如玉的少年时那么美好,是她有生以来第一次礼遇她疼惜她的人。她幻化了其他宫女的样子在戚源崇身边侍疾,可是他梦中呓语却只念绯绝颜的名字,她咬牙压住恨,隐忍不发。却没想到从虚弱中醒来的戚源崇得知绯绝颜不知去向先发疯,他怒斥满宫的奴才,怒不可遏地派所有人手宫内宫外地寻她。锦婳端着的汤药站在一旁,小心地奉上,却被他怒气冲冲地打翻。滚烫的药汤撒了她一身,浸透她的薄衫,却冷透了心。她到底有什么能耐,能让一个男人为她如此。锦婳自问也算深谙男女之事,哪有一次不得手的,怎么到了戚源崇这儿就全变了。仅仅因为她是神女,自己是妖吗?那凡人之中贪恋美色不顾她妖邪身份的大有人在啊。她百思不得其解,不过没关心,绯绝颜走了,她就有机会了。 “陛下息怒,小心身子,奴婢虽然没读过什么书,却听过有一句叫弃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既然去者无意,陛下又何必为了不在意自己的人伤了自己呢。”锦婳跪在地上慢慢地擦拭身上的药汤说。 戚源崇拄着手杖撑着虚弱的身子,缓缓地扭头,重于看到锦婳这个换了容貌的宫女,可是他的眼中血丝遍布,神态因为愤怒有些扭曲:“住口!朕的家事不容外人置喙。自己去领二十大板,学会怎么当奴才再回来当差,学不会就滚出宫!”他厉声呵斥。 锦婳心里不快,此刻也不能发作,文火慢炖才好,还不到火候呢。 只是戚源崇的身体怕是凡间药石无医,锦婳想着用妖术渡些修为给他续命。却不想戚源崇似乎一日不找到绯绝颜就不眠不休,偶尔困极了才打个盹,根本无从下手。她本来想着就算是块石头,时间长了也该焐热了。她软语劝进,任打任骂地陪着他。 可是还没等焐热,绯绝颜突然火急火燎地回来,前功尽弃。她甚至不敢再在他身边停留,因为上几次的教训,绯绝颜对妖气极为敏感,她妖力不敌,只能落荒而逃。回头望一眼,戚源崇见她时虽然怨怒,眼中却带着惊喜和深情,那是她费尽心机也没得到的东西。她好恨啊!恨到心里针扎一般的痛,似乎每个毛孔都在颤抖。 她躺在狱中的冷床上无声睁眼一夜,却没打算放弃,自小她孤苦无依,好不容易熬到今天。她得不到的,别人也别想得到。他怕失去她,那么就让他亲手推开她。她愿意守着他,那么就偏让她恨他到离开。 锦婳贯会拿捏人心,既然戚源崇如此在乎绯绝颜,那么她的计谋就一定会成功。她派人传消息给戚源崇说她这儿有他感兴趣的东西。戚源崇大概犹豫了几分,终于还是来见她了。不过几日光景,戚源崇就已经恢复得神采飞扬,又是那个威武英俊的年轻帝王了。看来绯绝颜是找到法子医治他了,他们的感情可能更深了。没关系,越深才越留恋,留恋就会有私心。私心这东西,不是凡人独有,却在凡世发挥得极致。她之前闲来无事抓几个入宫的玄门法师问话,听说帝王是凡间比较特殊的存在,贵为一方之主,仙神共敬,就算位及神尊对凡间的帝王也要敬三分。而且帝王之血比常人的力量要强大许多,念力更大。她暗自发狠,费了很大力气不让自己的妒恨表现在脸上,巧言令色地说服他。 不知为什么,看着他为了怕伤害绯绝颜而纠结的表情,她非但不快,反而更恨了。重逢之后,他何曾为她想过一二,就算她搬出了当年救命的事,欲报恩情他都无动于衷,就连她自己都有些迷茫了,究竟是什么让自己对这个凡人这么疯魔,可是谁又能控制自己的真正的内心呢。那个少年为她处理伤口时,小心翼翼地表情那么生动地烙在锦婳的心上。没关系,以戚源崇对爱的痴迷一定会铤而走险,以绯绝颜的修为早晚会发现血心蛊的存在,到时候他们仇恨相向,坐收渔翁之利的就是她了。当然,她从未向他提及,被施蛊之人会因为血心蛊遍布全身经络血脉而崩坏死去,他只是以为那蛊会因为凡人的寿命而终结。 戚源崇信守承诺放锦婳出狱后,锦婳用冥蛇之泪的麻痹致幻的作用让老太婆苟延残喘着,甚至用幻术让她忘却自己蛇妖的身份。毕竟,凡人再蠢还是不容异类的。一面不断让自己手下的宫女内侍散步绯绝颜对太后不敬,嚣张跋扈,邺帝护短的谣言。人这东西,嫉贤妒能是强项,看到别人拥有自己没有的东西,就会因为嫉妒而抹黑那个人。就算明知对方是应得的,自己毕生不可及,也会装作看不见。不然,就等于承认自己的无能与懒惰。这宫里从来不缺嚼舌头的能手。锦婳一向擅长此道。然而这些还不够,远远不够。 还没等她出手,戚源崇竟然拟封绯绝颜为后,锦婳慌了。一次又一次,锦婳几乎恨不得把绯绝颜挫骨扬灰。凭什么她什么都不用做就能得到一切,甚至于后位都是戚源崇抢着要给她。绯绝颜还一副爱理不理,无关紧要的虚伪嘴脸。锦婳真恨不得世上从无绯绝颜,她要的真心得不到,戚源崇抢着送给她;她要的名分得不到,戚源崇硬要册封她。 凡间的后位对于绯绝颜来说也许不值什么,可是有了这个尊位的庇护,锦婳日后的小动作就不那么有用了。凡人虽然恨你有笑你无,但是若有人高处他们许多,他们就开始畏惧权势认命了。 冷静下来,锦婳并没有大动作。最忍受不了的应该是太后,那老太婆是个极其偏执的性子。从戚源崇母子的争吵中,锦婳也听出了端倪,这老太婆之前受过绯绝颜的大恩,却因为当时身陷囹圄,困顿潦倒不愿提及。而锦婳巧妙地利用绯绝颜挑拨母子关系,再加上流言的铺垫,老太婆早已对绯绝颜深恶痛绝,最不能容忍绯绝颜登上后位的就是她。锦婳对自己的聪明喜不自胜,有这杆老枪出手,自己兵不血刃就能达到目的。况且身为帝王都希望留下美名,最不能要的便是背负不孝的骂名。戚源崇再固执,总不能越过自己的亲生母亲去。 但让锦婳没想到的是,老太婆虽然反对了,戚源崇却依旧固执己见,而且老太婆并没有想象得那么强硬,比如以死相逼。 “太后不必忧心,再怎么样,奴婢相信安平侯对待陛下是真心的,之前陛下受伤,不就是安平侯寻来的药才恢复的么。说来也怪,安平侯既然有如此灵药,太后又久病缠身,为何不肯对太后赠与一二。莫非是还在介意太后对她的训斥吗?”锦婳别有用心地刺激太后,抬眼给近身宫女一个眼神。 那宫女立刻会意,接过话头说:“这安平侯竟然如此心胸狭窄吗,太后娘娘训斥还不是为了她好吗?竟然这般记仇,不肯救治太后吗?就这样的德行,陛下竟然还要封她为后吗?”宫女刻意提及封后的话题,果然老太婆听了气喘不止,情绪波动。 锦婳跪地哀求:“太后娘娘,奴婢愿去请求安平侯赐药,就算被责罚羞辱,奴婢也甘愿,只要太后能康复,奴婢万死不辞。” 太后被宫女安抚了好久才喘匀了一口气,愠怒地说:“本宫何等身份,她又是什么身份,用不着去求她。去,传本宫懿旨宣她过来用晚膳。” 锦婳得意地领命,这杆好枪果然好用,她也学乖了并没有自己亲自去,这时候可以把自己摘干净最后才最管用。她料到,如今太后风雨飘摇,就算绯绝颜任性也不敢这时候气了太后,有了闪失就是大罪过。不过,锦婳暗笑,你以为你安守本分就没事了,戏台搭好了,不唱可不行。于是便有了锦福宫太后临终责问的那一出。让锦婳意外的是,老太婆并没有想象得那么糊涂,她既记得锦婳妖邪的身份,也对绯绝颜非凡人的身份了然于胸,她不满的是绯绝颜与生俱来的高傲与不羁,害怕戚源崇最终被抛下受伤,所有的一切终还是为了皇家颜面,她唯一血亲的幸福。锦婳早已安排了宫女看准时机向绯绝颜索要神药,这是很关键的一步。果然不出她所料,绯绝颜再不喜欢老太婆,终于还是动了恻隐之心,然而她也不傻,同时赠与药引并看着太后服下才离开。哼,那又怎样,锦婳的布置早就准备就绪,她几乎按捺不住成功的喜悦。绯绝颜前脚回去,戚源崇就飞快的赶来,锦婳看不出他是更担心自己的老娘,还是为了绯绝颜来兴师问罪。不过来得正好,不来锦婳还要费心去请呢。要的就是戚源崇这个亲儿子在才好,亲眼看着老太婆病发。 八十九 失算 母子间的争论异常无聊,做不过还是那些事。锦婳都不耐烦了,巴不得老太婆早点归西。子夜过后,老太婆终于开始呕血不止,一次比一次严重,旁人看得都骇人。可是锦婳心中却痛快,低眉顺眼地服侍着老东西这么久终于熬出头了,临走也算派上了大用场,不枉她一番付出。若无锦婳的冥蛇之泪的麻痹幻觉功效,老太婆这孱弱的身子早就归西了,拖了这许久才离开,她应该要感激才是。当然,在戚源崇面前要表现得孝顺痛心,是时候地点出绯绝颜来过,并且赠药的事情。凡是人间子,不论情爱多深,最逃不过血缘亲情,尤其是男人,多爱自己的女人,遇上自己的老娘爱就不算了。 可是锦婳却高估了戚源崇,也许是因为自小不在母亲身边,也许是因为老太婆行事太过,也许是……不,她不信戚源崇会因为爱那么信任绯绝颜。可是锦婳明里暗里地提及绯绝颜冲撞太后在先,险恶赠药害死太后在后,戚源崇只是稍微震惊了一下便呵斥她闭嘴。锦婳恨得腮帮子都要咬烂了,这么大的罪过明摆着,戚源崇不分是非也要袒护吗?好,锦婳的内心在嫉妒的冷酷中扭曲得厉害,你想护,倒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锦婳刻意在老太婆葬仪上扯出这件事,凡人么,人云亦云,众口铄金,戚源崇压都压不住。锦婳花了好大力气压住即将上扬的嘴角,这种场合要替老太婆鸣冤叫屈得委屈才是。 锦婳成功引起众人对绯绝颜的非议,可是戚源崇阴鸷厌恶的眼神和冰凉的手指掐住她喉咙时。她的心还是不由自主地冷了半晌,他就这么维护绯绝颜么,恨自己恨得如此怨毒吗。然而箭已在弦上,锦婳必须继续。对赠药的怀疑暂时被压了下去,锦婳觉得有一点失望却也在医疗之中。毕竟戚源崇虽然失去至亲,脑子却还清楚,绯绝颜也一如既往地不好对付。不过,她还有后招。她找了锦福宫一众人等,做实了绯绝颜冲撞太后的罪名。人的想象力丰富着呢,药有没有毒且不说,对病重的太后不敬,气坏了她老人家说不定也是致死的原因之一。绯绝颜一向我行我素,自恃甚高不把一切放在眼里是众人皆知的,有没有证据都会被人猜疑。戚源崇似乎也有些动摇,将绯绝颜禁足在栖凤阁,虽然没有锦婳预期那么有效。不过没关系,绯绝颜不能动,别人能动。锦婳暗笑,接下来有的忙了。她看起来被关在锦福宫,却自请处理太后身后事,打点锦福宫上下,说到底也都是指使别人干活儿,最重要的用些黄白之物哄得这些俗人开心卖命就好,最要紧的要留下忠心护主的名声。绯绝颜再厉害又如何,被人猜忌谋害太后,有这个污点,封后的事就搁下了。 老太婆的丧事过后,戚源崇还在服丧也懒得管得太多,锦婳撺掇太后余党进言说她忠勇可嘉放她自由。顶着巨大的舆论压力,戚源崇红只得暂时答应。然而锦婳知道,很久之前戚源崇就派人暗中盯着她。锦婳也没闲着,四处散播她在锦福宫为太后守孝,美名远播。时不时去清和宫请安,见不见他不重要,要的是宫里的人看到锦婳经常在清和宫走动就好。再加上她事先准备了老太婆留下的要戚源崇收了她的遗诏,宫里的人都开始视她为主子了。她是冥蛇一族又怎样,她杀人如麻又如何,为了皇家威仪,不能声张皇宫有妖邪之事,她在那些愚蠢的凡人眼里就是个乖巧灵力,孝悌忠心,飞上枝头变凤凰的宫女,戏文里常有的事。 那日,她听说他去看了绯绝颜,不是很久不去栖凤阁了吗,怎么又去了,定是绯绝颜耍了手段,不过没多久消息传来,他们又吵架了,锦婳本来怨恨的心绪一下子就转晴了。晚上,她听说戚源崇在清和殿一个人喝闷酒。锦婳精心装扮,用幻术迷晕了守卫去接近戚源崇。那时,他已喝得大醉,昏昏沉沉中竟然没注意她进来。锦婳看着那张欲罢不能的脸,比少年时锋利了不少,却更有韵味了。他比那时更加高些,也壮实了些,不似那些俗物一见美色就跑了魂。戚源崇在任何时候,儒雅中带着霸气,正直又不显乏味,是锦婳见过最好的男子。她情不自禁地靠近他,柔柔地伏在他膝上。戚源崇缓缓睁眼,看着锦婳却没有发火,不知是因为烛火,还是因为深醉,他眼神中带着她不曾见过的温暖和柔情,轻轻抬手摸了摸她的发丝,口中喃喃地说“不要离开我……不要离开我。”之后便醉过去了。 锦婳第一次用手触了触他如玉的面庞,眼睛酸得很,泪水不争气地流出来,“我永远都不会离开你。”就算是深醉之后不省人事的怀抱,她也甘之如饴。 可是第二日醒来,他醒来后看到她,如看到蛇蝎蝼蚁一般地厌恶,让她从心里凉到了骨子里。她在他眼里就这么不堪么?也罢,锦婳干脆拉下脸来,打算赖上他算了。男女共度一夜,说什么事儿都没有,谁人能信?没想到戚源崇也不傻,釜底抽薪撇亲关系。哼,哪那么容易就撇清。戚源崇拿了剑喊打喊杀,锦婳顺走了戚源崇一直不离身的凤形玉佩逃了,当她不知么,戚源崇特意寻了一块美玉来,送给绯绝颜的那支玉簪和这枚玉佩都出自这块玉。寓意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不分彼此是么,锦婳拿了玉佩打定主意让他们猜忌离散。 尽管戚源崇封锁了消息,却没来得及赶上锦婳摆了阵仗去绯绝颜那里耀武扬。,绯绝颜非但不理睬,还让她吃了瘪。为了让绯绝颜相信她与戚源崇暧昧,刻意提起戚源崇胸口的伤,那是他酒醉时,衣服松散露出来的。绯绝颜果然上当,脸色大变,登时要动手。 锦婳必须承认,当她看到绯绝颜手中残存的九头蛇王残余的妖元时,她是吓了一跳的。本以为绯绝颜再厉害,九头蛇王也是数万年的大妖总不至于溃败如山倒,大约是见事态不妙逃了。如今才知道那九头蛇王也是银样镴枪头,没用地死在绯绝颜剑下。锦婳当时除了怕,另一个反应是,又一个靠山没了。为了掩饰自己的窘态,锦婳干脆加把火,告诉她血心蛊是自己的主意,还展示了那枚凤形玉佩。锦婳看到绯绝颜脸色难看至极,就知道自己的诛心术又成功了。出门就撞上了匆匆赶来的戚源崇,哼,晚了,木已成舟。虽然锦婳被凡间那些不成气候的术法禁锢在了锦福宫,不过却听到好消息传来。他们果然闹翻了,锦婳能感觉到戚源崇再次加强了血心蛊,好啊,太好了,血心蛊越强,绯绝颜的末日就越近,她的目的就快达到了。锦婳安心地在锦福宫吃好喝好,等着便是。 却不曾想,绯绝颜不知从何得知破蛊之法。夜里,锦婳睡得正沉,却被透骨的寒意逼醒。睁开眼,看到的是绯绝颜冷酷的脸。绯绝颜毫不留情地用羽链刺入她的皮肉,锦婳此生从未如此地被痛苦折磨过。然而,等待她的还有羞辱,绯绝颜像拖着一条死狗一样把她拖进庭院,说要抽她的筋。蛇筋乃是冥蛇一族的命脉,没了蛇筋修为尽散,苟延残喘不多时就会如同一滩烂泥一样死去。绯绝颜决绝的眼神锋利可怕,锦婳此生从未如此惧怕过。 看到戚源崇出现的那一刻,锦婳不顾自己显出丑陋蛇尾的羞耻,以为自己的生机来了,她拼劲全力向他呼救。想当初她也是被逼到绝路,因为他出现才绝境逢生。然而,这一次,锦婳失算了。戚源崇理都没理,仿佛这只是属于他们两个人的告别,没有锦婳,没有乱七八糟的皇宫侍卫。 绯绝颜用蛇刀割开她肌肤的那一刻,锦婳绝望的眼神一直没有离开戚源崇,可是戚源崇的眼里却只有绯绝颜。剥皮拆骨的疼痛遍布全身,锦婳能感觉到自己的气力一点点退离自己的身体,她连恨都没了力气。她已经痛到分不清哪里痛了,昏沉着感到自己像一滩烂泥一样被扔进了监狱。又是监狱,熟悉的霉烂和潮湿,还有分不清日夜的昏暗。锦婳的脑海中一直刻印着戚源崇最后看绯绝颜那种眷恋和不舍。她此生,从未被如此对待,不然也不会对当年那少年的叮咛如此痴迷。 狱中死亡一般的冷寂,锦婳却慢慢赶到一点温暖,她冷笑,莫不是自己要死了,回光返照?也罢,她此生争过、抢过、算计过,虽然心有不甘,还能如何? 温暖逐渐包围了全身,锦婳想,若死亡是这般也不错,她还从来没有这样觉得安全和放松。 不知过了多久,锦婳睁开了眼睛,原以为是死后的世界,却没想到出现在她眼前的是坐在她身侧的一脸焦急的蝠龙。 “觉得好些了吗?”蝠龙低沉的声音第一次让锦婳觉得有安全感。 锦婳尝试着动了动身体,抽了筋之后的那种痛楚和瘫软的感觉完全没有了,但又不像从前的感觉。 九十 狠毒的报复 蝠龙看着锦婳说:“我看你虚弱至极,临时找了个蛇妖补了你丢失的筋,先保住你的命要紧。” 锦婳缓缓起身,周身有一种有力而温暖的感觉,“是尊上给我渡了修为?那……会不会影响您的法力?” 蝠龙却并不以为然,“活命要紧,不过是万年的修为,若能保你无虞也无妨,我乃上古兽族之后,这点不算什么。你好好养伤,不必想别的,你的仇我记着来日再报。” 锦婳被蝠龙那双粗糙的大手扶着躺下,蝠龙看她闭上眼睛才离开。从前只以蝠龙一介莽夫,虽然入魔道修为不浅,却行事霸道不计后果。他的表白,她也只当和那些贪恋美色的俗物一样并未理会。而今,锦婳无论如何也没想到,收留她的正是这个粗枝大叶的蝠龙。蝠龙对锦婳也算无微不至,派人精心照顾,补药不断,衣食无忧。可是感动归感动,却与情分无关。 有些事从一开始就注定了,不是积攒了感动和岁月就能改变心意。锦婳对蝠龙从未动心,她有时候也奇怪,答应他不是会有更多好处吗,可是就是不行。对戚源崇的念和对绯绝颜的恨无论如何也放不下。 锦婳待自己能行动自如便偷偷回了邺国皇宫,虽然原计划是让绯绝颜死在戚源崇的血心蛊上,最后被她逃脱。不过至少,现在没人再妨碍自己了。可是当她赶回清和宫时,看到的只是一个躯壳。那个意气风发的年轻帝王如今双目失神地待坐在殿上,时不时要过问“安平侯回来了没有?” 锦婳狠狠咬着嘴唇,鲜血丝丝渗出,她也见过不少凡人,这么痴情的倒是第一个。她第一次痛恨自己为什么不是绯绝颜,她好嫉妒,能得到他这样的深入骨髓的爱。 夜里,她尝试着出现在他面前,他瘦削的手臂毫不犹豫拔剑砍在她肩上。还好,至少他对她还有恨,恨也是让人记住的一种。锦婳忍着痛,拔了剑,封住伤口,看着戚源崇的发疯和指责。她还是尝试着对戚源崇表白,希望他能珍惜眼前人。 可是他们是同一种人,她不甘心,他也不甘心。这个,锦婳不是没想过,而且还准备了更毒的阴谋。 她听说,神族无故伤人会损伤神格,绯绝颜虽然没害人,可是饮过人血有悖伦常也会损伤神格。不过她对戚源崇说的是绯绝颜会因爱生恨,杀人堕魔。 戚源崇也不那么好骗,可是绯绝颜情伤离去他也心性打乱,正是离间的好时机。眼见他为了找到绯绝颜而望眼欲穿。锦婳当时就知道,她这次一定能成功。 回了蝠龙的万魔堂,蝠龙见她外出一脸不快:“身子还没好全,怎么能乱跑。” 锦婳对着关心只有感激,没有半分心动,拈出妩媚地笑说:“老在房间里闷着,出去偷偷气。而且,我这一透气,竟然想到绝妙的主意。”说罢她娇媚地凑到蝠龙身旁。 蝠龙对她的靠近很是欢喜,没表现在脸上,眼神却温柔起来,这一切都逃不过锦婳的眼睛,哼,是男人都吃这套,偏偏戚源崇就是特例。 “我呀,溜达一圈发现,我那仇人离开后,似乎她之前设下的结界弱了不少。凡间富足兴旺,眼下正是让将士兄弟们补充给养的好时机。”锦婳兴致勃勃地说。 蝠龙略微一思索,说:“那神女离开,未必不会回来,而且,妄自大动干戈,也会成为散仙的目标,毕竟神族仙族早就下了追杀令,动作太大也会引起剿灭大军的注意。” 锦婳笑声如银铃,头上的朱钗都摇晃不止,接着说:“所以呀,我想的是要小范围,多次的速战速决,来不及引起注意就收兵,尽量不留痕迹,放出消息说是那神女为情发疯四处害人不就行了么?” 蝠龙一愣,大约是被锦婳的妙计惊到,说:“的确,这样一来一举多得。既安抚了手下那些垂涎凡人,又避开追杀,最重要的还把罪名嫁祸给你的仇人。本来我还想着如何对付那厮,没想到你不仅人美,心思也灵巧,这个计策果然不错。”话锋一转说:“那么那个凡人呢,你受伤至此,他也有一半的责任,而且我们一直计划拿下邺国,你打算怎么处置。” 锦婳一愣,她的计划里从来没打算把戚源崇怎样,蝠龙一问她措手不及。她对戚源崇既不能忘情绝爱,也没办法恨之入骨,有怨却不深。圆滑如她,冷下脸来装作痛恨的模样说:“凡人不足为据,让他死太过容易,也便宜了他,既然他那女人痴迷,不如设计让他亲手杀了心爱之人,余生在痛苦的地狱里生不如死,这才够解恨。” 蝠龙的目光紧追着锦婳,锦婳被看得心里发毛,蝠龙看似粗枝大叶,却不傻。相处下来,她发现蝠龙其实对她的很多心思都是讳莫如深,看破还不说破。而且,蝠龙不是第一次提起要处置戚源崇,完成称霸一方的愿望。锦婳也就跟着小心些,跟着蝠龙的话头顺着说。蝠龙看了她许久,却没再追问什么,只说了一句:“你看着办罢。” 要逢迎蝠龙,更要用手段引戚源崇入局。锦婳向蝠龙进言立刻发兵袭击几个城池,然后迅速离开不留痕迹。 戚源崇的脑子也不是摆设,锦婳早与绯绝颜不共戴天。她提出帮助戚源崇寻找绯绝颜,只不过是在赌他见绯绝颜心切而又不得法。戚源崇走投无路对她有几分相信是第一步。而戚源崇不知道的是,锦婳趁着他神思恍惚,将自己的冥蛇之泪下到他的饮食之中,为的就是将蝠龙一党的恶性名正言顺地嫁祸给绯绝颜。本来,略施幻术就可让人看到幻景。奈何,若是对方笃定不信,幻术也是无用的。戚源崇就属于后者,锦婳一直渴望他的真心,希望他能在清醒的状态下接受她。可是如今,顾不得那么多,戚源崇中了冥蛇之泪后,锦婳就能让他看到她想让他看到的任何情景。所以锦婳名义上的寻找就是让戚源崇看到了绯绝颜独门武器羽镖,这是第二步。如此一来就算是戚源崇再相信绯绝颜的身为神女的操守,也会动摇。然而,戚源崇并未完全相信,锦婳对此十分懊恼,却也在意料之中。 锦婳铤而走险,为了达到绯绝颜死在戚源崇箭下这个目的。她精心设计了好久,终于派上用场了。她故意在戚源崇面前反复强调,绯绝颜因爱生恨,伤及无辜,即将堕魔。还说只有他的帝王之血才能压住煞气。甚至不惜淹了一出苦肉计,让戚源崇相信对绯绝颜射箭并不会伤及性命。甚至,愿意以身犯险,当场试验。可是戚源崇想都没想拉弓就射箭,锦婳看着他决然的脸,本以为自己不会在意的,可是心里还是酸楚了好久。他不愿伤绯绝颜分毫,对她就毫不犹豫么?好在她真的让戚源崇相信了她的诡计。 凡人的箭对神仙也好,妖精也罢,损伤有限,却也不是没作用。本来像绯绝颜这个级别的神女,凡人之箭的确伤不到分毫。但,锦婳记得绯绝颜离宫时,为了突破血心蛊是自伤心脉的,再加上因为饮血,神格有损,如今正是力量薄弱的时候。锦婳打算设法让她中毒,虚弱到极致。而真正的阴谋,是锦婳亲自去了自身的冥蛇之血,那可是世间最难解的毒,凡人沾了绝无生还,神仙碰了也凶吉难料,她疯狂提提纯了数倍毒素,染在箭上,肆机更换。这样一样,绯绝颜无自保之力定然中箭极深,而毒素迅速扩散后定然必死无疑。锦婳每次想象绯绝颜死去的惨状都忍不住笑到发抖。她等着一刻等得太久了,万事俱备只欠东风。只等真的找到绯绝颜,凭着那身伤,她定然不会藏身太远。 锦婳一次次看到戚源崇每次有绯绝颜的消息,眼里闪烁的那种光芒,她的心都像被碾压的痛。没关系,快了,就快了,你会亲眼看到你心中至纯至美的女人变成杀人魔,而你会亲自杀了心爱的她,好想看到你们这对怨侣分崩离析。 戚源崇收到城池受滋扰的奏报原来越多,锦婳也一次次地让他看到羽镖,戚源崇的脸色难看,却并未表现出愤恨。锦婳猜,不是亲眼所见,他就尚存一丝侥幸,那么所幸釜底抽薪,让你们恨得痛快。 蝠龙建议在一处设下陷阱,引绯绝颜入局,以神族仙族自诩胸怀天下的慈悲心肠,绯绝颜定会中计。而在她虚弱之时以一敌万,必然损耗加重,趁机以毒攻之,让她虚弱到极致,正是一举歼灭的好时机。 锦婳在等待中表面云淡风轻,实则焦急难耐,蝠龙派出的人霸占那座城已经数日了,还刻意放出消息。为何绯绝颜一直没有动静?莫非她也学会独善其身,置身事外了?她那高高在上的骄傲嘴脸呢?锦婳虽然不断吹风给戚源崇,让她相信绯绝颜已经堕落,但必须要他亲眼见到,亲自动手够。不过之后她就发现担心是多余的,绯绝颜果然有了动静,蝠龙的手下立刻传信回来。锦婳一点没耽误,蛊惑戚源崇带兵前去。另一方面,蝠龙派手下包围了那座城,对那些逃命的凡人毫不留情地虐杀。 当时的场面让锦婳激动的差点笑出声,蝠龙办事果然牢靠,绯绝颜因为跟城中邪魔苦斗虚弱昏迷。城中那些凡人的遗体堆积如山,血腥味和烧焦的味道在城外就闻到了,连她都觉得似乎有点过了。不过观戚源崇的阴沉痛苦的脸色却觉得值得。 看来是绯绝颜与妖兽苦战营救,凡人没头脑地乱跑,正好被蝠龙的手下抓个正着,不过这可不是锦婳要的效果。她的冥蛇之泪效果应该还在,在锦婳的妖术下,戚源崇看到的应该是城中的那些尸体遍身都是羽镖,那让人恶心的蓝色招摇地炫耀,足以让看到的人触目惊心。锦婳陶醉地看着戚源崇那震惊地几乎扭曲的面容,可是那双冷峻的眼睛里还带着怀疑。 九十一 后知后觉 锦婳趁机煽风点火,这群将士不是白带来看热闹的。他们虽然没有中冥蛇之泪,但是它们并不知道绯绝颜为何物,宫中对绯绝颜的传闻锦婳可是铺垫了好久,就算没有铺垫,这群脑子构造简单的家伙也会直观地认为是绯绝颜害了这些无辜的百姓,它们可分不清什么是妖邪什么神仙。将士群情激奋欲除绯绝颜而后快,这也就逼迫戚源崇自己亲自动手,不管他信不信,若被这群不知情的傻瓜抢了先,戚源崇定然担忧绯绝颜的安危。 锦婳看戚源崇修长的手指去抽箭支时,她的心几乎要从胸中跳出来,这一刻她等待太久了。那箭是她早就换好的,淬了她精心提炼数倍冥蛇血毒,毒性极强,扩散极快,以绯绝颜现在的状态绝无侥幸。 但锦婳看得出戚源崇是犹豫的,他常年训练骑射的手原本稳如泰山,可是现在却抖得地动山摇。奈何这群将士叫嚣着要杀绯绝颜的浪潮一声高过一声。锦婳不忘了添油加醋,助长气焰,戚源崇忽然转头看她,眼神似要生吞活剥了她。锦婳却不以为然,你现在就算察觉不对也来不及了,箭已在弦上,戏台搭好了,气氛也到了,扫兴不得。 果然戚源崇害怕压制不住众人,还是选择自己亲手射了这一箭。锦婳眼看着这一箭刺入绯绝颜的身体,心头无比畅快。你不是高高在上么?不是心性高傲么?如今栽在区区凡人手上,好不难看呦。而且,还是你自己放在心上的男人,这滋味一定好极了。如果不是要掩饰阴谋,锦婳几乎要欢乐起舞了。 戚源崇很小心地劈开要害了,但是奈何他是一名神箭手,这一箭力道虽然有所减弱却还是入体很深。从绯绝颜的面色看出,毒素扩散得很快。绯绝颜在痛苦中辩白,锦婳强压着嘴角不笑出声。你说什么都没用的,戚源崇眼中看到的是锦婳想让他看到的画面,你们本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如今这结局也是水到渠成。任你是什么,入了情局一样的愚不可及。看着他们争辩的样子,锦婳看得痛快,心中却隐隐地遗憾,有生以来,她自恃艳丽眉毛,却没和谁有这种缠绵悱恻。 然而锦婳没想到的是绯绝颜竟然还有后招,用仅存的力气给戚源崇下了青羽印,更没想到的是突然出现的莲仲竟然成了定局的变数。好遗憾,就差那么一点就能看到绯绝颜灰飞烟灭,没想到她竟然还这么好命又其他的男人救她。不过,大差不差,绯绝颜中毒至深,这天上地下,估计也没什么人有本事救她,早死一刻晚死一刻的事儿。 倒是戚源崇,看到绯绝颜被救走后,不知是因为受了刺激,还是青羽印的作用,吐了一口鲜血,然后昏死过去了。锦婳心里还是怨恨得紧,就算看到绯绝颜堕魔害人他也不在乎,仍然爱她入骨么?回宫后,锦婳看着戚源崇半死不活的样子,一面怨恨绯绝颜,一面担忧得坐立不安。可是戚源崇醒来时,却像是魂魄被人抽了去,行尸走肉一般。锦婳恨得真相几巴掌打醒他。 可是蝠龙这时却将她召回,他一向严肃的表情让人猜不出端倪。 “如今你目的达成,也可收心了,那凡人留着无用,处理了罢。”蝠龙看着池中的鱼,举起粗壮的手臂,却没打算喂食。 锦婳一团乱的脑子迅速理清头绪,回话说:“禀尊上,凡人但凡有异动,必然会惊动一方仙灵,如此可能会引来敌军。我本来想着,凡人既然已成废人,不如就做傀儡,这样我们既能藏身补给,又可避免锋芒。” 蝠龙转过头来看她,“傀儡?你随便幻化他模样不比留着那废物强么,何必大费周章。”他的眼神紧逼着锦婳。 锦婳不敢直视他,心中却也知道蝠龙一直介意戚源崇的存在,纵然她每次都巧妙地揶揄过去,时间久了,蝠龙可能多少察觉锦婳对戚源崇的在乎。而锦婳多次拒绝蝠龙,蝠龙难免猜忌。她既要依靠蝠龙安身立命,又狠不下心舍弃戚源崇,左右逢迎也是辛苦。略微思索了下,锦婳说:“不过须臾的寿命,当做宠物戏耍打发无聊而已,何必介怀。” 蝠龙看了她许久,说:“凡人是上古兽类习化而成,说到底也是俗物,若真的只是当做玩物便罢了。万不可认真,数十年的寿命是在少得可怜,枉费心思不值得。我看那凡人也不似长久之相,权当做出气筒罢了。你辛劳许久不易,本尊为你挑了贴身侍女名为影珂,最是机灵能干,定能助你。” 影珂领命行礼,目光紧盯着蝠龙,而后才看向锦婳。锦婳敏感地察觉到影珂对自己的敌意,凭着锦婳行走六界多年的经验,这小妖对蝠龙有情。哼,助我,还是监视我呢?锦婳恭敬惊喜地应允,内心却盘算着,这小妮子到我手里我可就当真使唤,监视?没那么容易。 可是回了邺国皇宫,戚源崇的透骨的冷漠让锦婳抓狂。他甚至不愿亲自动手处置她,居然和绯绝颜一样说怕脏了自己的手,还说要命她的命来抵罪。这些话反复在锦婳的耳边重复,谁都可以嫌弃她,就是他不行。戚源崇在锦婳心中从来都是特别的存在,他是唯一一个尊重她,怜惜过她的人。而今他居然也弃如敝履般地厌弃,锦婳不明白自己究竟做错了什么。绯绝颜生来就拥有一切,锦婳虽然妒恨可是也努力过啊。明明她一心想留在戚源崇身边帮助他派出异己,完成千秋大业。她急急忙忙地想将自己奉献给他,还怕给的不够,却怎么也不动他为何不为所动。原本她以为是绯绝颜从中作梗,用了什么迷惑之法操纵了他。 锦婳费尽心机彻底离间了他们,戚源崇怪她,可是如果他们真的足够相爱,那又怎么会中计。明明是你们各怀心思,最终劳燕分飞,锦婳认为自己不过是推波助澜而已。而戚源崇,既然不能永远得到,那不如及时止损,亲手了解了不能掌控的存在才是强者之道不是么?而今,戚源崇却似丢了魂,半疯半魔地折磨自己,也折磨她。 不论锦婳怎么诋毁绯绝颜,戚源崇都不再相信。唯独那句“绯绝颜死了。”才让他动容。而后不论锦婳刺激他,骚扰他,他都像只有一副躯壳,后来甚至懒得派人驱赶。 锦婳非但没能填补他空洞的内心,甚至对他的自暴自弃无能为力,眼看着如风如玉的年轻帝王一点点枯萎。他或者呆坐在栖凤阁,或者疯魔地不分日夜地画绯绝颜,直到病弱到拿不起笔。弥留之时,他怀里揣着当初送给绯绝颜的那支玉簪,干涸的眼睛仍然不死心地看着门口,最终撒手人寰。 锦婳的对绯绝颜的恨,没有因为她的消失而消散,反而因为戚源崇的执着疯狂滋长,奈何这恨再也无处消解。戚源崇死后,锦婳消沉了一阵,蝠龙却一反常态地不闻不问,只派人时常送来些新鲜玩意儿解闷。 锦婳本来想,这一番折腾,蝠龙再愚钝也看得出她对戚源崇的心思了,也许知难而退了吧。可是待她缓过神来,蝠龙待她却更胜从前。数万年的光阴不断,锦婳必须承认,蝠龙待她无可挑剔。锦婳要的还未开口,蝠龙就已经备好送来。锦婳想的,蝠龙都替她想在前面。锦婳本来失去冥蛇一族的支持就无处可去,只能在蝠龙麾下度日。蝠龙如此润物细无声,锦婳也并非毫不感动,多多少少也柔软些,主动些,只是,那因戚源崇而成的死结依旧沉在心底,时不时硌得隐隐作痛。 蝠龙虽然作风霸道,却从未强迫锦婳,锦婳可以仗着他的偏爱来去自如,任性妄为。她做得再过分,蝠龙再生气也不过一句:“下不为例。”罢了。如今看来,锦婳真正感受到宠溺的日子,确是与蝠龙虚与委蛇的那段时光。 神族仙族将魑魅和鬼兽封印至虚无界后,重新划分领域后,蝠龙一族不得已迁居藏身,然而蝠龙却始终抱着恢复妖魔称霸的混世,对现世极为不满。奈何,世事变迁,妖魔众也更迭了不少,有不少小的妖族甘愿接受神域的管理,想过平凡安生日子,当年追随蝠龙的兵马也削减了不少。锦婳知晓蝠龙心系魔世,也帮着出谋策划了不少。因为西神域距离虚无界最近,所以锦婳和蝠龙一党时常扰乱现世秩序,转移西域神府的视线,并且共同策划了破坏神脉,攻破结界,重启虚无界恢复乱世。本来一切进行得得心应手,直到宗政礼司的出现。就算他轮回百世,锦婳都嗅得出他的味道,根本无需印证,他言行举止与从前毫无二致。 就算锦婳几乎等于接受了蝠龙,可是再见戚源崇,她还是失控了。尽管她极力掩饰,可是她也能感觉到蝠龙的变化,相对多年,这点默契倒是有的。知晓绯绝颜还活着,锦婳就像彻底打开了失控的开关,甚至想脱离蝠龙的掌控。锦婳一次次的算计与试探,察觉绯绝颜与宗政礼司似乎并无从前的纠缠之态。锦婳欣喜若狂地故技重施,却因修为低微次次吃亏。这她倒不奇怪,奇怪的是蝠龙似乎越来越不悦,却并未苛责。她能感觉到蝠龙的无奈和懊恼,却依旧坚持,毕竟执念能控制就不能叫执念了。被抓的这些日子,锦婳从未恐惧过,现在想起来她比自己想象得更加依赖蝠龙。锦婳心里坚定地认为,蝠龙不会丢下她。然而,她却想错了,蝠龙没打算丢下她,却又永远的丢下她了。 九十二 再探神脉 绯绝颜告诉锦婳死讯时,锦婳第一反应是不信的,那个呼风唤雨,霸道偏执的男人数万年从未受创,最重要的是他从未让她失望过。可是,看着重伤未愈地戚源崇和绯绝颜出现时,锦婳的心像忽然被数万个极寒的冰块压了下去。如果是他们这样的级别同时与蝠龙对阵,那么……锦婳心中甚至不愿意说出这种可能,然而理智上却已经默认。是啊,那个不问回报,一直对她千依百顺的蝠龙,知晓她关押在这里怎么会坐视不理呢,唯一的可能就是他不在了。他居然不在了?锦婳觉得自己似乎忽然被夺走了好大一片生气,身子一下就软了下去。她忽然意识到,蝠龙不知不觉也占据了她心头大半。她说不清对他的感觉,不同于对戚源崇的索爱,是那种安稳,小心,信任,温暖等等许多种感觉杂糅在一起的感觉,也许不是爱,却并非无情。 锦婳在狱中第一次觉得透骨的寒凉,是从心底散发出来的。有对自己即将殒没的生命的惜叹,更多的确实脑子里挥之不去的对蝠龙的不舍。锦婳忍不住咧开嘴笑起来,不觉什么东西落下,却是黏腻的泪水。这家伙在自己心里这么重吗?重不重的她已经没有力气去想了。 熟悉的房间,已经被婴宁收拾得干干净净,绯绝颜疲惫地躺下,不多时就等来了莲仲的到访。 莲仲的医术是佐老亲传,加上自己苦修的,不是寻常医官可以比的。只是,手忙脚乱地位绯绝颜检查,眼神却不敢正视于她。 “当初为了救我,你是不是答应了作为七大神柱守护神脉?”绯绝颜盯着莲仲说。 莲仲尴尬地看了看她说:“还以为你要说什么呢,这有什么大不了的。”一边给绯绝颜的伤口重新包好。 绯绝颜叹气说:“从小到大你都让着我,保护我,我闯祸都是你替我背锅。却没想到最严重的这次,你几乎赔上了你的前途。明明可以成为神尊的人,现在窝在这守着神脉,我欠你太多了,能不能还我不知道但我记下了。”她的声音开始有点哽咽。 莲仲心中却波澜不惊,端过来一杯奶茶给她说:“多大的事儿啊,在现世也不错,能赚钱,能玩乐,比在神界拘束清修的日子强太多了。别一副苦大仇深的样子,什么欠不欠的,我是自己乐意的。倒是你……和他。”他不知道怎么开口,却也开口了。莲仲知道,灵羽归位绯绝颜的记忆一定就恢复了。她最不愿想起的那一段,和戚源崇有关。 绯绝颜眼帘垂下去,“也没什么,时过境迁了。”温热的奶茶入喉,却如酒般浓烈。“但是有些人,在我这儿过去不,从前只是抽了筋还是太心软些,应该直接剖心才对。” 莲仲一怔,“你要杀锦婳?” 绯绝颜抬眼看着他,满足在乎地说:“有何奇怪,她的命只怕我不收,也留不下来了。” 莲仲有些紧张地说:“锦婳毕竟关在西域神府,你在那里动手岂不是要佐老难堪。说到底,佐老也算与你有救命之恩,与我又师徒之情,这样不好吧。” 绯绝颜接着喝奶茶,一饮而尽后说:“谁说要在那里动手了。锦婳本就要送到永夜台,机会多的是。” 忽然,绯绝颜和莲仲的手机鸣笛不止,红光闪烁,两人慌忙查看:西域神府一级警报,要犯出逃,调所有人员入西域神府增援。 莲仲紧张地说:“你与我同去,西域神府出事了。”绯绝颜躺着没动,丢开手机说:“没我的事儿,我已经被佐老开除了。而且我猜多半是锦婳逃了,现在赶去也晚了。我还不如外围搜索一番也许能有收获。” 莲仲劝不动绯绝颜,无奈地自行去了西域神府。 西域神府的罪狱,几个守卫的干枯的形体撑不起衣服,横七竖八地躺着,脸都如骷髅一般凹陷。罪狱的结界已经打破,原本关着锦婳的那一间摆设栏杆都变了形,可见是强大外力所致。 莲仲赶到时,宗政礼司正和神官们勘查现场。 宗政礼司带着手套轻触了干枯遗体,“这是妖类最阴毒的吸食血元之法,吸食后妖力大增,锦婳定是用了此法提升妖力破了结界逃出去的。” 骐风看着惨不忍睹的几具尸体说:“这下手也太狠了。不过,这些守卫也是训练有素的,如何就毫无反抗地被干掉了。” 莲仲慢慢走过来说:“锦婳是冥蛇一族,最擅长的就是幻术,用幻术吸引他们上钩,肆机动手也是可能的。” 宗政礼司听到莲仲的声音缓缓起身,看了一眼莲仲又向他身后看了看,眼神微微失落又转回勘查遗体。 莲仲注意到他的小动作,冷笑道:“怎么,我一个人来嫌少了?你这是找谁呢”语气中尽失嘲讽。 宗政礼司皱皱眉头却并不说话。 莲仲接着说:“锦婳入狱妖力消耗不少,也许并未走远,可有追踪?” 骐风不耐烦地说:“这还用你说啊,早派人封锁西域要道,探灵追踪了。” 莲仲白了骐风一眼,说:“哦呦,好了不起,这么多人看个犯人丢了还挺硬气,那么追踪可有结果啊?” 骐风被怼得没声了。 宗政礼司摘了手套,“人犯出逃,终究是西域神府守卫不利,相关人等各降一级,并上交报告。”然后转身离去。 莲仲忽然开口说:“宗政神使慢走,有空聊两句啊?” 宗政礼司黑色藏蓝色暗绣的大氅飘在空中的速度慢了下来,停住了,却并未转身,“莲仲师兄有话可随我来。” 莲仲咬了咬牙,跟了上去。 宗政礼司一入室,便驱散了闲杂人等,莲仲进来毫不客气地四处打量。待堂上只剩他们二人时,莲仲忽然扑过去,一把锁了宗政礼司的喉咙,咬牙切齿地说:“你如今也都想来了罢,当初你如何待她,今日居然还有脸活在世上,我真搞不懂师傅他老人家留你何用,你就应该在轮回道受永世折磨灰飞烟灭!” 宗政礼司早料到莲仲会发难,用手抵住他的手,缓缓用力移开他的手,却并未动怒。 “我们之间的纠葛我们自己会处理,谢谢你当时出手相救。”宗政礼司平静地说。 莲仲勃然大怒:“谢我?你凭什么谢我?说的好像你是她什么人一样,我告诉你,你在她面前根本什么都不是!你根本就不应该出现在她的世界里,从前不该,现在更不应该!” 宗政礼司的眼睛像海一样深邃,余光看了看那些堆在书架一角的没有面容的画,说:“也许吧,可是老天偏偏这样安排了,我无能为力,你亦然。” 莲仲忽然松了劲儿,天意难测,神仙也枉然,他气鼓鼓地指着宗政礼司的鼻子说:“从前如何是改不了了,但是今后请你离她远一些,否则,就算是佐老出面,我也决不罢休。”说罢自顾自地离开。 宗政礼司走到书架前,小心地弹去那些画卷的灰尘,一幅画没放稳忽然展开,画上是一青色蝉衣的女子,秀发如丝,面容却是空的。宗政礼司轻轻抚摸空荡荡的脸,许久才将画卷起来放好。 西域神府的总信息控制室,佐老和宗政礼司一众人紧张地盯着信号的动向。锦婳吸食血元是违背自然法则的,而她既然走上这条路就没有退路可能还会继续行凶极其危险。从各处信号的变化上追踪可以及时掌握有异动的。奇怪的是,锦婳似乎早有防备,从西域神府的信号上根本看不出异常。搜查,只能靠各处的神官们亲自查看了。 然而就这么数日过去,锦婳仿佛蒸发一般毫无消息。 绯绝颜没了灵羽的束缚,对异常的妖气感觉更加灵敏些,她才不信西域神府那些和神官一样迂腐的机器,跟随着感知一路探查。没想到,感应最强的竟然是当时恋藤自焚的地方。 绯绝颜飞身下了深渊,恋藤早已尸骨无存,连带着神脉受损,虽然看得出修复的痕迹,乌得看不清轮廓的狭窄地域里仍然嗅得到呛人的烧焦味道。那下面的有些别处的小精怪们陷在潮湿的焦泥里缓缓蠕动,虽然观感不佳,总算是有些生机。然而就算焦土味道如此浓厚,绯绝颜依然察觉到那种香气,是锦婳固有的香气,经常施幻术的时候使用的那种。 绯绝颜心中了然,这蛇妖果然来过这儿。她小心地沿着气味追踪,在藤妖消失的地方,大片的焦土像是被巨大的爪子挖过一般,深深地消失了一大片,露出那下面颜色不同的泥土和石头。绯绝颜伸手上前欲碰,忽然一个声音制止了她:“别动!” 这声音像是穿透黑暗一般,绯绝颜不看也知道是谁,她却偏不听,自顾自碰上去。 电光石火突然迸发,绯绝颜抬手划结界挡住,那焦土消失的地方红色的火星忽明忽暗。 宗政礼司飞身上前,欲查看绯绝颜的手,却被绯绝颜躲开了。 “你没事吧,都说了别碰,这藤妖是吞噬魔魂珠自焚,虽然已经殒身,但那魔魂珠魔力太过强大,只怕这一带还有存留,贸然行事恐有不妥。”宗政礼司看着绯绝颜的侧脸说,这深渊之下,靠的是绯绝颜的羽镖发出蓝色的光照明。她的头发被这光晕染得发紫,无暇绝美的面容却别样的动人。他就算不承认,心跳却骗不得人,记忆模糊前世莫名的躁动,如今却是压制不住的异动。 绯绝颜没看他,“那是我的事,与你无关。” 宗政礼司知道她不会有好脸色,并未计较,轻轻看口气说:“我知道你不会放过锦婳,可是那蛇妖恐怕已经丧心病狂,你单枪匹马不一定应付得来。” 绯绝颜不满地看了他一眼,“西域神府就这个水准么,前怕狼后怕虎那干脆就交给我一个人处理,成败与否后果我一人承担。” 九十三 不期而至 宗政礼司忽然扣住她肩膀,逼她和自己四目相对:“你能不能不要这么鲁莽,我知道你不想放过她,我又何尝不想杀之泄愤。你应该也察觉到了,锦婳到这儿来的目的就是取走魔魂珠留存的魔力,她应该已经成魔了。再加上她吞噬了那么多神官的血元和其他神域的妖元,根本不是你一个人能对付的。锦婳本就应该是西域神府的责任。” 绯绝颜用力挣脱开他的手,“宗政神使请自重,我的事从来都是自己料理,我神凤族形式向来如此。您有您的职责,我有我的坚持,井水不犯河水,抓锦婳各凭本事。再说西域神府既然知晓着魔魂珠魔力未消为何不加强结界,把这里封闭,非要等着她来取,根本就是助纣为虐。” 宗政礼司长长地叹口气,“西域神府当然有防范,却也不能未卜先知,逃犯逆天激进修为谁也不能预料。你也不必如此,我的责任自会承担,抓捕人犯如是,对你亦如是。” 绯绝颜伸手一一收回发着蓝光的羽镖,说:“你我早就两清了,没什么可介怀的。虽然神凤族修炼本就不易,不过凡为神者,必过情劫,过了就算了。” 宗政礼司沉默了一下,“我对你来说,只是一遭渡过便罢的情劫么?”他的声音出来是抖的,连他自己都吓了一跳。 绯绝颜轻轻地说:“不然呢,当年与我纠葛的是凡间邺帝戚源崇,你是西域神府的宗政礼司。时不对,地不同,人相异。” 宗政礼司觉得绯绝颜这番话似入胸一把刀,天旋地转的血割一通,痛得透不过气。时过境迁,可情却不灭,世间的意难平大多由此而生。 绯绝颜不再看他,羽镖似这漆黑深渊中的繁星轻盈地跟着她蹁跹。“都放下吧。”她的声音像从万年前那个巍峨却孤寂的宫殿中传来一般。 宗政礼司看着梦幻的蓝色光芒,眼睛被渲染得泛着水晶样的光芒,凌空瞬影,他飞到绯绝颜面前。绯绝颜惊了一下,却没有太意外。他一把拉住她的手腕,风驰一般飞出深渊。 山河如影,宗政礼司却没有在飞出深渊后放手。绯绝颜试着挣脱,奈何他的手像枷锁一般禁锢在她手腕上动不得。他坚定的表情和地动山摇的眼神是这样自相矛盾。 绯绝颜说:“你再不放手,我不介意再与你打一场。” 宗政礼司抓着她的手松了松,回头看了一眼绯绝颜还未恢复血气的脸色,眉头紧了紧。 绯绝颜看得懂,他怕她重伤未愈再添新伤。 宗政礼司微微侧身,顺势扶着绯绝颜停在了夙望山的亭中。桥头鲜红的“连心桥”三个字这时看起来有一点讽刺。 绯绝颜轻轻推开他的手,择了一处干净的位置坐下来说:“你有什么话,且说罢。” 宗政礼司静静地看着她,山上的风大些,吹得她身上青紫色的纱袍如云如雾,长长的发丝缠绵在她的颜侧,别样的温婉。从前的绯绝颜孤傲脱俗,如今的她似乎多了些柔美。 宗政礼司甚至不想收回自己的眼神,可是如今的他们又能如何呢。 “从前……原是我太过贪心,太痴迷,铸成大错,是我对不住你。” 绯绝颜有些意外地看着他说:“我以为你会说,是因为冥蛇蛊惑你鬼迷心窍,不过若说擅长,就算我也不得不佩服锦婳的诛心只能术。我当年气盛自傲,太看轻人心这东西,着了她的道也是活该。” 宗政礼司皱紧了眉说:“自己的错何苦攀扯旁人,我在你面前早已毫无保留,找借口就太难看了。”他忽然意识到,绯绝颜只说了锦婳,却没提半字对他的怨恨,只是,以他对她的了解,不提不是不介意,反而是深透入骨才不屑提及。 宗政礼司小心翼翼地说:“射你那一箭,原是我糊涂中计,我当时以为你即将入魔……” 绯绝颜接着说:“所以从始至终你对我毫无信任,即便深情缱绻你仍然觉得我会弃你而去。即便知我心性,仍然为幻象所惑,信我伤人入魔?” 宗政礼司懊悔地说:“我怕你因恨我而堕魔,更怕其他人先于我出手你对你不利……罢了,多说无益,若你执意怨恨于我,我绝不逃避。” 绯绝颜的眼睛微微垂下去,胸口中箭的地方莫名其妙地痛痒的,耳边似乎又响起那天那些不明所以的禁卫军叫嚣着要杀了她。那时的她神格未复,硬撑着打杀了那些妖邪体力耗尽,又中了妖毒,在她漫长的生命中,那日大概是最虚弱也是最无助的。戚源崇的一箭就算是为了压制禁卫军的蠢蠢欲动,可她的内心不能接受那片刻的决绝。多少合理的解释她都听不进去。 “那冥蛇的命,我志在必得,除非你有本事比我先找到她,就像当年找到我一样。”绯绝颜讽刺地説。 宗政礼司轻轻地叹口气,垂下了头,却又忽然抬起来盯着绯绝颜问:“你可有后悔过?” 绯绝颜拂了拂袖子,并没有回答就飞身离去了。 西域神府有神官的做派,绯绝颜有绯绝颜的办法,她在西神域用唤百羽号令飞禽监视各地的举动,如有可疑立刻来报。 然而多日过去,西神域再无异样。绯绝颜觉得蹊跷,锦婳那重修的冥蛇躯体受了西域神府的刑罚,身子早就风雨飘摇了,当日她强逃出狱用的是逆天而行的吞噬血元的方法。那法子说穿了,就是吞噬生物的血气和元气,换得宿主的修为短期的大增。但这方法太毒辣,违背伦常为三界所唾弃,而且极其容易反噬自身。抢来的能量,如若运化不当根本撑不过几日。莫非那冥蛇自生自灭了?不可,活要见人死要尸,那冥蛇毒妇就算是死了,绯绝颜决定也要亲眼看到她的蛇皮。退一步想,会不会是西域神府那边,宗政礼司先秘密得手了? 问莲仲终究无用,莲仲虽然赞同绯绝颜的想法,但他终究是佐老的爱徒,当年跪求佐老损耗打扮修为就她已经是任性妄为了,莲仲断然不会让佐老为难第二次。而且绯绝颜得知了莲仲的牺牲,心中始终不忍,所以还是决定亲自走一趟西域神府看个究竟。 绯绝颜无神使身份限制,进入西域神府并没费什么力气。可是潜入罪狱却难上加难,那里重兵把守不说,还加了多重结界,绯绝颜就算法力超群也不可能不惊动他们。她转而决定到佐老那里去打探一下。 刚进入佐老的房间附近,迎面就来了一群神官似乎是来找佐老汇报工作的。绯绝颜敏捷地向后退去,打算隐去身形多过去。可是眼前忽然出现一只洁白如竹节修长的手呼了过来,她的大半个脸都被盖住了,身体被同款的另一只手箍住,既动弹不得,也出不了声。 这冷冽的气息,还有这霸道的带着占有意味的姿势,绯绝颜不回头也知道是宗政礼司。 待那些人进了佐老的房间,这双手却没打算松开,绯绝颜用自己的肘部费力地拱了拱身后触感结实的身体。宗政礼司才缓缓放开她,绯绝颜立刻回头要发难,他却食指附在唇上做了个噤声的动作,左右观去无人,他拉着她凌空瞬影离开了西域神府。 回过神,绯绝颜已经和宗政礼司在一处装修简洁大气的房子里。 “这什么地方,要么抓我邀功,要么赶我出去,你拉我到这儿来干嘛。”绯绝颜不悦地四下里打量。这里以黑白两色为主,家具省得不能再省,除了必须的书桌书柜,沙发等,其他的连点装饰都没有。 “这是我现世的住处,西域神府没人知道这里,你大可以放心。”宗政礼司习惯地脱下外套,打开冰箱问她:“喝什么?” 绯绝颜冷艳看他:“我像到西域神府讨水喝的么?” 宗政礼司对她的阴阳怪气没在意,挑了一个罐装茶递给她。 绯绝颜看了他伸过来的手,半晌,接过来,自顾自坐在沙发上打开了喝起来。“你大可以对我听之任之,何必多此一举。” 宗政礼司拉过来一把椅子,坐在她对面,把领带扯下来扔一边,眼睛始终看着绯绝颜却没马上说话。他和她就这么面对面坐着,他毫不拘谨地解开了衬衫了两颗扣子。他这副样子和平时衣冠楚楚板正教条的样子完全不同,绯绝颜莫名地觉得心跳有点急,脸上似乎那么点热起来。该死的,今日是来办正事的,本来想绕开宗政礼司的尴尬探探虚实,没想到现在被抓了正着更尴尬了。 “我就知道你没锦婳的线索,定然会重回西域神府。可是,虽然佐老坐镇,终究现在是我在负责所有的事务,你想知道什么问我不就得了,何须舍近求远?”宗政礼司直截了当地问。 绯绝颜白了他一眼:“明知故问。” 宗政礼司轻笑一声,“哦,面对我觉得不自在是么,是谁说的时过境迁,都过去了?” 绯绝颜一时语塞,他竟然拿她说过的话搪塞她,她把饮料气愤地放在茶几上,说:“那好啊,我问你锦婳是不是被你们抓到藏起来了?” 宗政礼司云淡风轻地说:“没有,西域神府也没有那逃犯的消息,甚至没有任何线索。” 绯绝颜有些意外,他竟然就这么轻而易举地回答了。“你要知道,骗我的代价可是很可怕的。”她正色威胁。 宗政礼司的表情收紧,明亮的眼睛暗淡了下去“没有比我更懂欺骗要付出什么代价,所以任谁骗你,我都不会。” 绯绝颜也跟着心里一阵酸楚,嘴上说着时过境迁,其实是不是就飞来一把钝刀在你眼前在你心头割得血肉模糊。 九十四 空画 宗政礼司吞了吞口水,似乎要把心头涌起地愧疚和懊悔压下去,“职责所在,我不会主动把逃犯的事情透露给你,但若无关紧要的,只要你问,我绝无虚言。只是你行事昭然,佐老和众神官知你意图,对你早有防备,你不要再踏足神府比较好,否则虽然佐老拿你没办法,可是禁你自由岂不是更误事?” 绯绝颜想想,也是这个道理,佐老终究是上古大将要收拾自己还是有办法,虽然不是什么大过错,若是禁足数日,那就什么都办不成了。 绯绝颜沉思了一下说:“你只说西域神府没有线索,其他神府可有消息?” 宗政礼司略微回避了她的视线,说:“你说的,佐老自然也想得到,同其他几位域神也有交流,只是各神域本来也不太平,并不能确定哪些事件与逃犯有关,问来问去也没个具体的结果。” 绯绝颜默默地看着宗政礼司,转过去的角度,在明亮的光线下可以清晰地看到他锋利的下颌线。只是这一回避,似乎别有含义。 “好,我知道了,多谢,告辞。”绯绝颜利落地起身离开,宗政礼司大约没料到她这么快离开,愣了一下在后面相送。 路过门口的房间,房门开着,绯绝颜惊鸿一瞥却看见房内横七竖八地堆叠着大量地画卷,有古时候那种卷轴的,也有现代镶了画框的,其上的内容大同小异,一青衫女子或团髻缀宝,或长发簪花,可是最大的共同点是面容都是空的。 绯绝颜惊诧之余,移步过去,置身于这些奇怪的画中,却有一种照花前后镜的感觉。这些…… 宗政礼司敏捷地出现在她身前,“你,你不是要走吗,我送你。” 绯绝颜仰着头,盯着他的眼睛说:“这些……画的什么?” 宗政礼司显得局促不安又有些羞赧,转身把那些画胡乱地整理,想遮掩,散落的画却掉落下来让人看得更分明了。 一幅画上,青色飘逸的裙袍,乌云一样的发髻上斜斜地插着一支白玉簪,和戚源崇当年送的那支一模一样。 绯绝颜不动声色地拿起那幅画,仔细端详了了良久。宗政礼司的手举到半空要拿也不是,放下又不甘心,就这么僵着。 绯绝颜最后轻轻放下画,环顾四周,这间屋子很大,有很多博古架,繁而不乱,架子上重重叠叠地放着多到挤出来的卷轴和画纸,那些纸张经年累月后带着厚重的黄色,画台上各种式样的画笔、颜料等等。 绯绝颜拎起一支毛笔,在颜料上轻柔地点了点,抬眼看他说:“看来西域神府的风气是懈怠了,堂堂坐镇神使居然还有闲暇玩这些。” 宗政礼司玉色的面容灼热了起来,眼神左顾右盼,尽管身姿峻挺,双手在身侧局促的一张一弛,解释说:“也不是一时半刻画这么多,从轮回道归来后,脑中……纷乱,偶尔……偶尔想画……下来。”他言语闪烁,不敢直言,这些其实不过是他数万年留下来的一小部分,他的记忆因为青羽印越来越模糊,他只能靠作画聊以自慰。 轮回道,是啊,绯绝颜记起来了,她当时对戚源崇是下了诅咒的。凡人寿数耗尽,就会堕入轮回道不死不灭。绯绝颜没去过,可是听过那地方,凡人死后到那里领了生前的罪业,轮回道计算权衡后会给魂魄一个去处。然而戚源崇被青羽印所困,轮回道无法看清他的罪业也掌控不了他的魂魄只能任由他飘荡。 绯绝颜曾听过一点他的传闻,是被佐老带走的。也是三界之内,也就佐老能这么爱管闲事,却又没人敢管他。可是那也代表他在轮回道飘荡了很久。那里时而凄寒无比,时而酷热难当,还有些不为人知的折磨与恐怖,他就那样待了那么久,脑子里却还残存这些,若非佐老搭救,也许他会成为非人非鬼的怪物。莫名的滋味在心中涌起,她怨他不假,当时那要命的一箭任谁能毫无芥蒂。她当时虽然中箭,但是如果真的想要他的命还是有余力的,下意识却只加了青羽印。虽然这印困他数万年,绯绝颜何尝当时不是心中不忍,用特殊的方式让他们藕断丝连。最近绯绝颜甚至在想,自己的行为和他下血心蛊有些异曲同工。 绯绝颜躲开他的眼神,扔下笔说:“我刚走了,你开小差儿这么久佐老会怀疑的。”说罢凌空瞬影遁形了。 宗政礼司看着地上凌乱的画卷,长腿微曲,一张张拾起来,抖抖灰尘,耐心地放好。如今这容颜就在眼前,他却也无法提笔将思念和怅然画下来。 各位域神和神府的神官有界别,绯绝颜如今恢复上神身份用不着介意这些,贸然拜访恐怕打草惊蛇。唤百羽,也问了些鸟兽精怪,消息有些乱,不过总有规律可循。其他神域中果然有不少在籍妖灵精怪的奇案,被发现时早成一具干尸,因是突发,且毫无规律可循,各神域头疼调查却也毫无头绪,只好不了了之。而最近,佐老报请天界,在三界通缉冥蛇锦婳,其他神域引起警惕,自此又断了线索。不过四大神域联合搜捕,绯绝颜要想先于神官找到锦婳又增加了难度。 绯绝颜在落地窗前端着奶茶,却久久没喝一口。 莲仲一边切水果,一边说:“怎么了,今日的奶茶不合你口味吗,端那么久也不嫌累。” 绯绝颜把杯子放下来,看着莲仲熟练的手法说:“你不觉得有点奇怪吗?” 莲仲一愣,“有什么奇怪的?那件事奇怪?”他脑子里翻出了戚源崇一身铠甲射箭的样子。 绯绝颜思索着说:“那冥蛇用禁忌之法续命,按说佐老的性子应该在通缉之前就已经示警其他神域了,可是那些地方还是发生了那么多命案。冥蛇的胆子未免太大了,而且她用这种方法提升魔阶,魔气应该很容易察觉,为何其他神域并未有探查魔气的记录。” 莲仲把水果盘送到绯绝颜面前说:“你的伤才好,少费点脑子吧。如今,佐老连我都瞒着,我知道的也不多。不过按你所说,确实有些古怪。你是在暗示,其他神域隐瞒了什么吗?” 绯绝颜说:“佐老可与其他域神不睦,或者说,西域神府出了这等祸事,有谁能获益呢?” 莲仲听她这么一说,也陷入了深思,嘟嘟囔囔地说:“佐老早就不争权夺势了,应该不会与人不睦啊,但是这些个老神仙活得日子太久了,也许很久以前甚至上古时期有个摩擦什么的也不奇怪,难道还会记恨到现在啊。”他摸着下巴想了一阵又说:“哎……你这么一说,好像也不好说呢,” 绯绝颜吃了一口水果,莲仲接着说:“那还真是上古时候的事情了,佐老那时候可是神族降魔大将,战功赫赫,风头无量。我听旁人嚼舌根,说那遥栀当时也是个英勇的武将,但当时修为不及佐老,每次出征都是给大军做先锋的,也是个骁勇善战的武才。后来大战初定,神界推举佐老为武神,遥栀当时好像很不服气闹了一场。众神觉得身为神仙不应该太在乎得失,反而对遥栀横加指责。最后怕事情闹大,给遥栀将星之号,平息了事。” 绯绝颜抬头看了看天花板上的水晶灯,说:“就是那次研究增援西神域剿灭蝠龙时,那个嘴上说帮忙,其实都是假客套的那个家伙吗?” 莲仲一拍大腿,说:“没错,就是他,难为你还记得。说起这个我就生气,当时其他域神虽然嘴上不饶人,前后人家也是给了支援的,就这个遥栀,说派人增援,来的那些人还不如不来,动不动就要这要那,派了任务又躲躲闪闪。” 绯绝颜回忆了一下,那个遥栀给人的印象就是圆滑了些,面上可看不出怨气这么重,不过也可能都是伪装呢。 提起印象……她当年给戚源崇施了青羽印,他居然还能记得大致的样貌,还念念不忘地画了这么久,绯绝颜心里有些五味杂陈。当年那日,她不是不知道那情景已经失控,他也是推着走的,可是血心蛊的欺骗和入胸这一箭代表了他对她的信任是这么不堪一击,而那一箭几乎让她折了性命在上头,纵然他不知情,这根刺还是扎得很深。凡间有云:“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若离于爱者,无忧亦无怖。”从前她都是听过笑笑,不足百年的寿数所悟能有多远。然而真正经历了情,绯绝颜有时候想也许正是因为凡人寿数有限对于情的理解更为深刻,释放更为浓烈,所以因情而生的杂念才更加可怕,强光之下的阴影更为晦暗。 当日被佐老所救,她的记忆就已经尘封,其实绯绝颜并没有那么多时间去思忖当年的纠葛。只是恢复记忆后,纵然沧海桑田,那些痛楚,怨恨,失望还是这么清晰,她嘴上说着时过境迁,然而对执意要拿锦婳的命何尝不是因为放不下当年的事情。 九十五 血心蛊的真相 “哎,我说的你都听进去没有啊?”莲仲忽然凑过来说。 绯绝颜一愣,刚才走了神,他说什么根本没听到。 莲仲双手交叠在胸前,一副审视的眼光看她,“想什么那么出神?” 绯绝颜避开他的目光说:“没什么,就是稍微走了一下神。” 莲仲半晌没说话,忽然问:“你如今记忆恢复,就算是前尘,也无法忘怀吧。你打算如何面对他?” 绯绝颜一抬头,惊讶地看着莲仲,这个从小陪她长大的伙伴,果然是一眼就看穿了她。 绯绝颜看着窗外越来越模糊的云,有些无奈地说:“还能怎么样,能不见就不见,见了也没必要躲。难道因为一点旧情我还得看他绕着走不成?” 莲仲有些讽刺地说:“说大话倒是不打折扣,你之前是不是又跟他见过面?” 绯绝颜警觉地起身,叉腰看着莲仲说:“涨本事了,敢跟踪我?” 莲仲说:“我有什么不敢,原是担心你鲁莽行事,闹得师尊为难,又怕你再受伤。结果传来的消息说,那小子不知廉耻地把你带走了半日。” 绯绝颜一皱眉:“什么半日,就一会儿。怎么说的好像我柔弱不能自理一般。你到底是怕佐老为难,还是怕我受伤?” 莲仲说:“你别岔开话题,那小子把你带走说什么,做什么了?” 绯绝颜白了他一眼,说:“我知道我的命是你救的,你关心我,可我也不能什么都事无巨细地跟你说吧。” 莲仲气得眉毛竖起来:“我救你是我自己乐意,我也没打算借此要挟你什么!那小子当年做过什么你不是都想起来了吗?都这样了还替他打掩护,你……你们俩旧情复燃是怎么着?” 绯绝颜被莲仲说得哭笑不得,“什么旧情复燃,他什么样子你又不是不知道,立场跟您这个佐老的首徒差不多,还不是劝我不要行事太过。” 莲仲听了却并不满意,“就这些?” 绯绝颜说:“不然呢,你还想有什么?” 莲仲张了张嘴却没说出口,他在西域神府有些熟人,那日绯绝颜潜入无人知,但宗政礼司消失了半日却有人知道,莲仲并不知道绯绝颜私下里探查神府,但宗政礼司一向循规蹈矩,莫名消失半日形迹异常。能让一个墨守成规的人改变的,也只有绯绝颜这一个理由。就只是劝她不要行事太过?莲仲才不会信绯绝颜的搪塞,他也是个男人,而且是个同样对绯绝颜有心思的男人。宗政礼司恢复记忆之后,看绯绝颜的眼神绝非看同僚那么单纯,他对她余情未了!莲仲憋着不发作,面色涨得通红。 绯绝颜托着腮想了想说:“我对妖邪的嗅觉比一般的神族要强些,看来有必要亲自去东神域走一遭。” 莲仲强压下火,缓了口气说:“你还是不要贸然行动,那冥蛇若这些日子一直吞噬血元精气,定然魔阶大增,恐怕与当日的蝠龙想必有过之而无不及。你一个人太危险。” 绯绝颜抬眼看着莲仲,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你不是打算从我这儿套了消息透露给你的师尊吧。” 莲仲连连摇头:“好心当成驴肝肺,我不愿意师尊为难,同时也不愿你受伤,想平衡两者果然不易。我只愿若与你同行时见了那妖孽拼死护你便是,别想某些人一样派不上用场。若是师尊一方先捕了那妖孽,我闭口不提便是,免了是非。” 绯绝颜冷笑:“你倒惯会做好人的,两边都不得罪。” 莲仲嘴一撇,“吃的喝的都整理好放冰箱了,懒得理你。” 出了绯绝颜的住处,莲仲心中一股无名火窝在心头,好你个戚源崇以为你脱胎换骨转了性,没想到脱离青羽印又不安分起来,想起那阴毒的血心蛊,还有几乎要了绯绝颜性命的一箭,若不是看师尊的左面,莲仲恨不得立刻撕了他。 西域神府依旧井然有序地忙碌,莲仲入府畅通无阻,不过却不是去找佐老。不顾神官的询问和阻拦径直进了宗政礼司的办公室。 宗政礼司正眉头紧锁地对着如山如海的文卷,还有乌泱泱一屋子的神官等着汇报工作。莲仲不管那些,冲进去一拍桌子,“我有话对你说,跟我出来一下。” 一屋子的人看看宗政礼司又看看莲仲,而后交头接耳起来。 宗政礼司看到莲仲眉头却松了下来,“我知道你早晚会来找我,只是我现在脱不开身,莲仲师兄可否等我……” 莲仲不等他说完干脆上手拎了宗政礼司的领子,慢慢靠近他耳边咬牙切齿低声地说:“跟我聊没时间,却有空带她消磨半日。别逼我在这儿动手让你难堪。” 宗政礼司脸色一白,心里纷乱了起来,他为何知晓那日他带绯绝颜离开的事,是她说的么?不像,依照绯绝颜的个性根本不愿向他人提及往事。那么就是莲仲自作主张地眼线心腹告知的。宗政礼司缓慢却有力地扯回自己的衣领,不动声色地盯着莲仲快要喷出怒火的眼睛说:“你们先退下吧。” 众神官都准备好看热闹了,奈何收到逐客令,恋恋不舍地纷纷离去。 宗政礼司一道法术下去,办公室的门封了音。 莲仲冷嘲热讽:“怎么,做都做了你还害怕丢人么。” 宗政礼司冷静地回答:“不知莲仲师兄所指何事?” 莲仲几乎咆哮地说:“我早就告诉过你,离绯绝颜远一点。别跟我说你不记得从前的事,你对她做过什么你自己不知道吗,居然还有脸面纠缠不休?!” 宗政礼司胸口起伏,心紧紧地揪在一起,无力反驳,因为莲仲说的是事实,就算情深入骨,在伤害面前却又那么软弱无力。“我只是……不想她陷入麻烦,临时提醒一二。” 莲仲冷笑道:“哦,提醒,从前的事你若不记得,不如我也提醒提醒你吧。你当年下的血心蛊是不是都忘了,为了困住她不惜危及她的性命,你也够狠了,我莲仲虚度数万年光阴,打着爱的名义伤害的,你是下手最狠最巧的。一只骄傲的青鸾因为你的一己私欲困在凡间那破皇宫里当金丝雀养,因她涉世不深,任由一个肮脏的蛇妖欺凌,你口口声声说爱她却无力护她,你可真够男人的。末了,见她逃离你的掌控,干脆设计逼她至绝境,戚源崇你的箭法登峰造极合着全都用来对付心上人了?如今巴巴地扯衣私语,你不觉得寒碜吗?”一番痛骂,莲仲甚是痛快。 宗政礼司却愣住了,“你说什么,血心蛊……会危及性命?” 莲仲哭笑不得地说:“你不是现在刚想起来装傻吧。我自入佐老门下,研习各种医术巫术,血心蛊本为上古毒术,却不知为何传至凡间。施术人以自己的血入引,与被施术者心脉相连,限制被施术者行动,也可随时感知被施术者的心脉动向。最毒辣的是,数年之后,施术人会一点点吞噬被施术者的心血,被施术者血脉耗尽都不自知。” 宗政礼司惊诧到僵硬,睁大眼睛机械地重复:“施术人会一点点吞噬被施术者的心血,被施术者血脉耗尽都不自知。” “你少装无辜了!”莲仲气不打一处来,干脆一拳头扫过去,宗政礼司没有躲闪应声倒了下去。 宗政礼司的心底寒意四起,的确是阴险至极的蛊术,他当时与锦婳确认对绯绝颜无害才决定施术,却不想锦婳早就埋了一招毒棋。假使当时他们若一直被蒙在鼓里,绯绝颜也没有发现的话,他们经年累月的厮守,却落得个痛失所爱、命丧当场的修罗场。 当年,他一再拒绝甚至厌弃锦婳,绯绝颜又独占他全部的爱,锦婳恐怕早就恨毒了他们俩,才精心布下惊天棋局。他好生后怕,若不是当日绯绝颜机敏自救,他会错得有多离谱?那个凡间复起的帝王,心中所愿不过是和心爱的女子厮守一声,每日相见才愚蠢地听信谗言铤而走险。若早知道……他断然不会,就算挖自己的心头血,也不会伤害绯绝颜分毫。 可是,他却做了,纵然不知情,仍然觉得自己伤绯绝颜深得可怕。嘴角滴下来的血在冰冷的地板上绽成红梅,宗政礼司随便地抹了一把,起身对着莲仲说:“继续啊,打到你出气为止。” 莲仲说:“这可是你说的。” 之后,莲仲没客气,宗政礼司也如约没还手,知道宗政礼司开始喷溅状吐血时,莲仲掂量师尊知晓不好办,才不甘心地停手。 宗政礼司忽然低声笑起来,嘴角的血已经垂到洁白的衬衣上。 莲仲冷脸说:“这样你还笑得出来?” 宗政礼司靠着墙坐起来,咳嗽几声才喘匀气息说:“我笑你虚伪,我从前所为我皆不避讳。而你明明自己也存了一份心意却根本不敢承认,根本就是懦夫一个。” 莲仲被这句话彻底激怒了,纵然知道这是他的激将法,却真真的刺中了自己的软肋。他的确对绯绝颜开不了口。因为他怕,不言明,他还能以发小的身份陪在绯绝颜身旁,若是挑明了他隐忍多年的心意,绯绝颜开口拒绝,那就没有转圜的余地了,他连在她身边这个微不足道的希望都会失去。 可是,打一个不还手的人,像在打棉花,毫无波澜,莲仲渐渐地停手。 莲仲说:“这是你欠她的,我如今帮她讨了,只是,就算是这样也不过万中之一。还有,管好的你的嘴,若把无关紧要的话传到她耳中,我定与你拼死一战。” 宗政礼司在地上气若游丝,言语却硬气:“她若想要,我的命她随时来取。”心中暗笑自己的无知贪婪,也在庆幸绯绝颜还活着,为此他愿意付出任何代价。 莲仲说:“你给我记住,你若再骚扰她,不等她动手,到时候就算是师尊阻拦我也不会放过你。”而后拂袖离去。 九十六 心有灵犀的重逢 宗政礼司摸索着自己凌乱的衣衫,按在胸口心脏处,那里已经与绯绝颜断绝数万年,如今知晓她安好已经足够,不用莲仲说他自己也知道他无法再出现在她身旁。 只是,那冥蛇的命于情于理他都要定了,就算到时候佐老将他逐出西域神府他也不会放过她。 宗政礼司再醒过来已经在医务室了,周身疼痛,动弹不得。 “一天一夜了,你可醒了,亏你底子不错,换别人可能再也起不来了。”佐老在旁边正襟危坐说。 宗政礼司看着雪白的天花板哑着声音说:“不碍事,皮肉伤而已,我……练习法术的时候生了变故,是弟子一时失察。” 佐老瞪他一眼,倒了杯水给他说:“你以为别人都跟你一样傻呢,那么多人看到莲仲入你办公室,虽然没人看到什么,可是知徒莫若师,你们俩个都是我的徒弟,我还不知道你们俩搞什么鬼么?” 宗政礼司着急地起身,奈何剧痛让他又倒下去,他焦急地解释:“不干莲仲师兄的事,我们……就是聊聊,是我自己活该。”他说罢又按了按胸口。 佐老双手交叉冷艳看着这个他不惜顶着非议带回来的傻徒弟,天资够高,品性端正,唯独执着了些。对天规礼法如是,对情亦如是。而另一个更早入门的莲仲,出身高贵自不必说,慧觉天成,性情闲散更适合做神仙,奈何从小情系青梅竹马。两人皆因绯绝颜情起,却又不得善终。有时候佐老真觉得,情这个东西一辈子不沾最好,可偏偏两个爱徒为同一个人弥足深陷。 佐老叹口气说:“我不管你们谁主动谁被动,兄弟阋墙在我这儿过不去,两人各有惩戒。莲仲出手伤同门关禁闭一个月,你不加劝阻听之任之把自己弄成这副样子,导致西域神府事务耽搁停职一个月。” 宗政礼司点头:“弟子认罚。”抬头却瞥见床头一个无数切割面如钻石璀璨的水晶瓶。那瓶子他见过,上次在她家里,她就是用这个瓶子给他上药的,显然是她来过了。 佐老起身,手里玩着两颗冷玉珠,一边走一边想,罚是罚了,可是都不是小孩子了,主意大着呢,防不胜防啊。 宗政礼司看着佐老的背影离去,立刻拿起水晶瓶紧紧地攥在手里,像是在汲取原来主人手上的余温。他看着瓶子的表情亲切而温柔:“不过是点皮外伤,哪里就用得上你这么珍贵的东西,原是我不配。”他并不打算使用,却也没放手,将瓶子小心地放在贴身的口袋里,缓缓躺下去,脑子里却琢磨着追查冥蛇的事。 绯绝颜在客厅闭着眼正襟危坐,莲仲满身不自在地踱来踱去。 “为了他,你打算以后都不理我了?就因为我揍他出气?”莲仲终于忍不住忽然停下来叉腰大声说。 绯绝颜像入定一般没动。 “我已经手下留情了,再说以他的修为也不会怎样啊?难不成你还心疼他?”莲仲气呼呼地说。 绯绝颜睁开眼看着莲仲说:“我是心疼你,耗费不少修为吧,手打得都肿了,你怎么不直接把他打死呢。” 莲仲一惊,随机发现时反话,“我就知道你还偏向他,他好得很,佐老也偏心,罚我禁足,罚他却只是停职,等于搞了个公休假期。” 绯绝颜有些不耐烦地说:“你还知道佐老罚你禁足呢?只说不能出去,还许人看你。说我偏心,那我今日特意来看你可真是来错了,我多余,这就走。”绯绝颜起身要走。 莲仲立刻服软:“别别别,你再坐会儿,我这几天在家里待得都要长毛了,你知道我也没什么朋友,婴宁那丫头又太烦,好不容易你来,您老大人不记小人过,都是小的不识抬举。” 绯绝颜忍不住笑了,“你还说佐老偏心,你大张旗鼓地去西域神府,那么多人看着呢,人家被你打得起不来还被停职,说到底是给你面子,你还不领情,若说偏心那也是偏心你呢。” 莲仲依旧不服气,却没作声。 绯绝颜像哄小孩一样哄他说:“我知道,你是替我气不过,可是我自己的账自己会去讨回来的,你的身份太尴尬,口口说不想至尊为难,结果干地都是让他为难的事。自己的仇自己报才能释怀。” 莲仲叹一口说:“你知道吗,我后来知道那……蛊术竟然会要你的命,我都气死了,也怕死了,若你真的不明不白被他害了,我、我如何跟族长交代,如何跟神凤族交代,我如何……”往下他却说不出,如果她真的有事,他可能根本不能独活。 绯绝颜说:“好啦,气也出了,罚也领了,你且安生几日吧。” 莲仲说:“你不恨吗?” 绯绝颜眼神避开,思索片刻说:“若说恨还不如说是怨,但也只是怨他盲目自私,欺骗执拗。但细细想来,蛊术是冥蛇所述,你才那冥蛇会和盘托出吗?最大的可能是,他也被蒙在鼓里,这么一看愚蠢倒是有的。” 莲仲说:“未必。” 绯绝颜说:“是什么都好吧,我也不想深究了,那冥蛇若不早日除了,只怕头疼的就不是我们了。” 莲仲说:“什么意思。” 绯绝颜说:“若她只想活下来,吞噬血元后从此亡命天涯便罢,只是她去寻了那魔魂珠,怕只怕她的目标是虚无界。当时魔魂珠出现就是在蝠龙的手下在虚无界试探如何开启,冥蛇恐怕是想完成蝠龙的遗愿。” 莲仲惊得瞪大眼睛:“区区冥蛇竟然如此胆大包天?那虚无界当初封印可是耗费了三界一百零九百位上神的半数修为,她一个小妖纵使吞了血元入魔也没这个能力吧。” 绯绝颜说:“你上次不是分析了,可能有人是同党吗,事在人为,并非绝对。” 莲仲眉头紧锁。 绯绝颜说:“你且理一理思路,你不能出去,你的人可以,搜集线索好好研究一下。我去查查那些被她的痕迹。” 莲仲忽然抬头:“你,你不可蛮干,若冥蛇真如你所说,绝对比蝠龙难对付,你切不可与她正面冲突。” 绯绝颜回头一笑:“我知道,好汉不吃眼前亏嘛。” 莲仲一撇嘴,心中暗想,你才不会学乖。 东神域景色完不同,没有边境的沙漠荒野,空气也滋润些,但是都市却大同小异,也算是风光可鉴。回想那些调来的资料,被吸食了血元的受害者,分布在不同的地方,有些是在城市街巷,有些又是偏远乡镇,还有些是在水域附近。东神域水源分布密集些,水路颇多,也说不准冥蛇是利用水路隐匿了踪迹。 绯绝颜一一探查了案发现场,受害者的尸体早就已经处理干净了,现场也打扫过了,唯独这股呛人的魔气和妖气并未消失。绯绝颜出身神凤族,对气息和气味比一般的神族要敏感些,想必那些神官也做过法术清洗,奈何邪术入魔的都凌厉些不好泯灭。 有些奇怪的是,东神域除了这等大事,东神域却没有加强防御的意思,绯绝颜一路走来根本没遇见什么神官,结界也并未加强,好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 绯绝颜觉得最可疑的还是水域附近的那些案子,动身前往。水域附近的生物大多成精上岸活动,妖气中难免带着水的腥味,绯绝颜用帕子轻轻抵住鼻子,这味道实在有些难招架。案发现场如出一辙,看似清扫干净,却残留着魔气和妖气,但要比别处浓一些。绯绝颜觉得似乎有些异样,这些气息混杂着人类的气味、兽类的气味,似乎要刻意隐藏什么。 绯绝颜凭借着自己灵敏的感知能力,追索着这气息,却被吸引着一步步靠近水域,而且越靠近水域,魔气和妖气就越浓。一路走过去,附近一片乌泱泱的水潭,窄窄的出口连着更远处的一条河。只不过,喝水在午后的光照下没有波光粼粼,倒像是墨染一般黯淡无光。 绯绝颜是羽类,最讨厌的就是水,可是为了探查,她不自觉地伸出手来想要碰碰那水。 “别碰,危险!”一个熟悉的声音厉声喝道。 绯绝颜知道是谁,却还是奇怪地转头去看,因为她可是听说他已经伤得起不来了才对。 宗政礼司的左手被固定带吊着,径直走过来,“这里怎么看都有蹊跷,你擅自碰触,伤到自己怎么办?”他有些生气地责怪。 绯绝颜从头到脚打量他,瘦了些,尽管撑着气场站在她面前,她却仍然看得出,那些伤还在,气息略微不稳。“有药不用,你是傻吗?”绯绝颜也有些生气,看他这情景,多半是没用神凤之泪才会好得这样慢。 宗政礼司一怔,“不是什么要紧伤,哪里就这么金贵了。好药不如留给需要的人。”他眼神黯淡下去。 绯绝颜气不打一处来,自己琢磨着到底莲仲是为了她伤人,担心地避开耳目送药过去,人家还不稀罕。“也对,拿来还我,给需要的人。” 宗政礼司有些吃惊,盯着绯绝颜半晌,故作不知地说:“什么还你,那药原是你送的吗?” 绯绝颜气中带羞,自己被反将一军开口承认是自己送的药。“你装傻的样子退步了,可不如从前那么会掩饰自己了。”绯绝颜背过身去不看他。 九十七 水府探虚实 宗政礼司却被这一句话怼得胸中闷痛,从前的自己在她心中竟然是这般么。想起莲仲说的血心蛊的真相,他的心更痛了,明明是爱,却终究还是伤害。“你……你一开始就知道血心蛊是要人命的邪术么?那你是不是……很恨我?” 绯绝颜眼神一顿,没料到他提这个,既然提了那也没必要遮掩,“我并不知道,当时也只是以为是控制之术,后来多番查证才知道会伤人性命。不过,我猜,你也应该不知道。” 宗政礼司吃惊地僵在原地,时至今日,她竟然相信他!眼睛里有些湿,心中却地动山摇了。 绯绝颜解围地说:“别那么看我,我只是觉得你肯用性命相护,干嘛还大费周章地要我的命,当初什么都不做就好了。而且凡人对玄术巫术之类都是一知半解,不明所以。” 宗政礼司微微低下头,强迫自己整理情绪,不然那些泛滥的激动和感动浮现在脸上。狠狠吞了口水后说:“这里水域情况复杂,水域隶属于东神域,却也有自己的水君,贸然惊扰,必落口实。” 绯绝颜说:“就这几条羊肠一样的河流,还有水君?” 宗政礼司说:“你甚少与神官打交道,不知晓也是寻常。东神域与其他神域不同,因为水域众多又分布繁杂,故而有专门的水君管理,但这位水君屈居在域神之下,对神域管理还有些微词,并不好相处。我想我们讲礼数总没错,若沟通不妥再做打算。” 绯绝颜一撇嘴,“区区一个水君,还要本座亲自登门拜访,这排场也是够大的。” 宗政礼司无奈地说:“知道你身份贵重,可现在是我们有求于人,害你纡尊降贵受累了” 绯绝颜打量着他说:“阴阳怪气。” 宗政礼司吃力地把受伤的手臂抽出来,结印施法,符文旋转着形成阵轮落在水面。半晌,水面如沸腾般抖动起来,然后渐渐向两边拨开拦住了流动的水,筑起两道水墙,中间自然形成一条透明的路,水底的鱼虾都看得清楚,路上两位使者施礼上前。 “神使到访,水族这厢有礼了。”两位使者同时开口说。 绯绝颜打量他们,身上穿的衣服不知道用了什么布料,颜色没什么特别,倒是上面的光泽如水一样地流动。耳朵似鳍,大概是鱼类吧,还带着水下生物的腥涩味道。 宗政礼司客气还礼道:“使者客气了,我偶然经过此地,有些事情要与水君商议,敢问使者可否通报一声。” 两位使者对了个眼色同声说:“回神使,我们二人来时,水君正有要紧公务在身,烦请二位入府稍后片刻。” 绯绝颜看了看宗政礼司,一脸不屑,什么公务,摆架子罢了,按理说宗政礼司的地位代表西域神府也不为过,可是东神域下的一个小小水君还真把自己当盘菜了,你还有要紧公务,别人都是摆设了? 宗政礼司没有半点不悦,“有劳使者带路。”说罢看了绯绝颜一眼,意思别抱怨了,先进去再说。 绯绝颜无奈地跟上,两个使者在前面走,他们二人在后面明明走的是直线,可是却明显觉得不知为何似乎越走越深,似乎高度不断降低,他们一直在向透明水路的下面走去。 绯绝颜觉得这水中残留的魔气和妖气刺鼻,不禁用手微微掩鼻,好个水君不但夜郎自大,还和冥蛇勾结,她倒要看看究竟是何嘴脸。 使者将他们二人带到水域深处,绯绝颜属神凤族,羽类最讨厌沾水,本来还担心,可是一路走下来,两侧的水墙似乎密不透水,能清晰的看到水底样子却没有半点水沾身。 绯绝颜和宗政礼司走了约一个时辰,才渐渐看到眼前的水府。 绯绝颜还是第一次看到水底的建筑物,从前她都是在天界或者其他见过统领水域的神仙,并未真正踏足。只听说他们的洞府多是水晶所造,剔透华丽。可是眼前的水府却没那么灵动,黑漆漆的闪着寒光的砖石堆砌了一座中规中矩的宫殿,银色门银色的瓦,连地砖也是光可鉴人的黑色,本就凉意习习的水底下这宫殿说好听了施肃穆,说不好听的那就是死气沉沉。 绯绝颜和宗政礼司被带到一个不大的厅堂里,侍从上了些茶水点心。 宗政礼司待无人时说:“这是给我们脸色看呢,要摆一摆他的官位。” 绯绝颜看着颜色奇怪的茶水并没打算喝,点心也带着水下的土腥味,甚是折磨,“如今现世真是没规矩,我就算了,这黄口小儿未必知道。可是你好歹是个坐镇神使,他倒显得比帝尊都忙,就不怕传出去被人耻笑么?” 宗政礼司:“你不知道,东域神一向醉心于权利,把身边的人都架空,大权在握,水君前些年还好,如今也没什么实权了。而水域复杂难理,东域神并不能真的出手管理,大致还要依靠水君。结果就是水君什么都要做,但动辄要请示,做了又无名,自然心中不忿。” 绯绝颜说:“难怪东神域看起来神官懈怠,不肯放权也不肯实干,谁还好好当差。这没骨气的水君跟谁有仇找谁去,拿我们出气有何用。不如,我直接去拎他过来,如此怠慢,看他如何解释。”说罢要走,却发现宗政礼司没过来拦。 绯绝颜有些奇怪地说:“你不劝阻我么?” 宗政礼司冷静地说:“我如今全身是伤哪是你的对手,再说你去也没错,给别人脸色之前也得看清自己有没有那个分量。”他盘膝而坐“我探查一下这水域的气息,总觉得古怪。” 绯绝颜一挑眉毛,“不拦我更好。” 绯绝颜一出门,就有侍从阻拦,她随便抬手,那些鱼精虾精就都定住不动了。这水府看着不大,内在却别有洞天,每个房间都差不多。绯绝颜凝心聚法搜寻,那水君总该有些修为吧,应该比一般的水族气盛才对。探查一番,东面似乎比较可疑。绯绝颜看那宫门紧逼,结印施法冲开了黑晶石的门。 里面水君大概刚刚正在喝茶,没料到有人破门惊吓之余茶水洒了一身,扁圆的身子撑着紫色的缎袍,被茶水濡湿一片,长须红发的矮胖水君正坐在地上。 “你你你你……竟敢?”水君伸手指着绯绝颜说。 绯绝颜说:“你你你……区区一个胖龟竟然敢怠慢本座,你可知本座什么神阶,你这一身硬壳能抵天罚是么?” 水君忽然正色地打量绯绝颜,大约感到她神气旺盛非寻常神官,一抹脸笑嘻嘻地说:“不知神君大驾光临,小仙有失远迎。” 绯绝颜说:“迎你倒是迎了,可把我们晾一边,自己悠哉喝茶什么意思,在我们这儿找自尊呢?你信不信你今日怠慢于我,明日我向天界禀明发配你去个没有一滴水的地方去。” 水君吓得面如土色,这嚣张口气,还有日前神凤族祭司归位的消息传出,他大概也猜到是谁了,这位计较起来可没几个人是对手。 绯绝颜自顾自坐下,水君慌忙亲自奉茶,她没理会,四处打量,这里因是水君住处与别处不同,珍珠奇石琳琅满目,连他用的茶具文具都是晶石所制。 “你这用度超出你的神职了吧,不错,罪加一等,我派人知会遥栀一声。”绯绝颜拿起一个晶石的茶杯仔细端详说。 水君一遥栀的名字登时脸色一变,“他?他能耐我何,哼,不过一个银样镴枪头。” 绯绝颜一看水军的样子立刻来了兴趣,“他不中用,你有何凭据呀?人家东域神除了名的管理有方,修为有道,怎么在你口中反而不值一提了?” 水君气得胡子一翘一翘的,“那厮仗着与天界关系不薄,又惯会谄媚得了如今的位置。可惜德不配位,尸位素餐,光会嘴上功夫,下面人的死活一概不管。哼,什么东西,呸!” 绯绝颜故意接茬说:“那些人不都那样,哪有亲力亲为的,不过是动动嘴皮子,辛劳的终究是别人,有何特别?” 水君接着说:“若只是动嘴也罢了,把人牛马一样的使唤,到头来有功绩甜头他得了去,半点不提别人。有麻烦了就推给下阶,自己躲清闲。东神域是水域最多的,管理起来错综复杂,水族多姻亲利害关系纠缠,可是为了占地盘打起架来也不含糊,要平衡各方势力可得花心思。本来着水君之位,就是因为各水域之间利益不均争斗不休才设立的。可叹我当年意气风发立志干出一番成就,整顿水族,励精图治,岂料水族祸患平息,那老儿却去天界为自己请功,半点没提我的事。之后还一再削弱我的势力,害得我如今只能躲起来喝茶,空又水君之名。” 绯绝颜点点说:“的确不地道,那你可以上奏天界申诉啊。” 水君气得直哆嗦“那我也出得去啊?这老儿干活儿不行,看人看得紧,我只要一出水域他都知道,想告也告不成啊!” 绯绝颜第一反应,遥栀既然这般防范,那么他们到访的事情他可能已经知道了。 “所以,有有逃犯至此这等大事,你不但不上报,还暗自按下去,是怕事呢,还是故意而为之呢?”宗政礼司从外面一边走进来一边说。 绯绝颜问他:“你发现什么了?” 宗政礼司:“你之前不是发觉这里水色异样,的确是为魔气所污染,而且这里的水族都受到了影响,数量锐减。” 绯绝颜点点头,转而看水君,那水君理亏地躲避眼神,把圆溜溜的头往壳里缩。 “这时候知道怕了,你口口声声为水族鞠躬尽瘁,怎么外敌来犯,你倒听之任之了。”绯绝颜讽刺道。 九十八 竭魍谷遭遇 水君忽然又从壳子里出来不服气地说:“我才没有,那妖邪来得气势汹汹,我水族兵将毕竟势单力薄,我只能保护一点是一点,也向神府求救,可是神府居然毫无动静,我这小打小闹的除了躲也没别的办法啊!” 宗政礼司问:“你看清楚他那妖邪的样子了吗?” 水君打了一个冷战说:“哎呦,看不得看不得,那妖物满身黑气目露红光,根本看不清样子,所到之处,我水下的生物皆被它吸了去,我们众将士奋力抵抗无用,只能用微弱的法力设置结界。可结界对那妖物丝毫无用,我们……只能逃,只能躲。好在那妖物似乎只是暂时在此地停留,可我水族也损伤过半,最可气的是那妖物还污染水域,幸存的水族们只能潜入水底尽量避开。” 绯绝颜说:“从这情形看,大概是她,可是冥蛇也懂水性吗?” 宗政礼司说:“我查过典籍,冥蛇一族原不畏水,只是长久的陆地生活用不上而已。那逃犯不但在此处获得了补给,还畅通无阻地通过水路逃走了。” 绯绝颜说:“你没听他说吗,他通知了遥栀,但是遥栀装聋作哑,分明是有意放她走。” 水君听得云里雾里,“二位是知道那妖邪为何物?” 宗政礼司皱皱眉:“你不知道神域通缉令吗?那妖物是犯忌成魔的逃犯,你既不阻拦也不上报,身为水君该当何罪?” 绯绝颜说:“他报了也无用,遥栀一开始就打算放了她把事情闹大,而且这小小水君也无法越级奏报。”她把目光转向水君:“而且我猜你一开始也没打算奏报,也想把事情闹大,等着看遥栀难堪吧。” 水君理亏地低头不语。 宗政礼司看着水君气不打一处来,这东神域还真都是一丘之貉。 绯绝颜警惕地说:“这水域都通向什么地方,可有堪舆图?” 水君连忙点头,差人送了过来。 宗政礼司迅速接过来展开,水域分布如叶脉一般分支多而杂,可谓四通八达,可能去的地方很多。然而绯绝颜和宗政礼司仔细地看了半天,面色却愈发凝重起来,共同盯着一个地方——虚无界。 地上的水域并没有直接通往那里的分支,然而最末的分支却离那里不远。 东神域与西神域的交界处基本都避开虚无界,虚无界的方向大多数都在西神域,然而有那么一处,东神域的面积更大,西神域的面积小一点,直观地看,若从东神域跨境直走入西神域用不了多久就能抵达虚无界附近。而那里之所以那样划分,是因为地形险要,山谷众多,当年划分神域时,遥栀据理力争了那块地方入东神域。天界认为那里地势险要,易守难攻,想必也不会影响西神域对虚无界的守护也就默认了。 绯绝颜立刻指着那里问道:“那里可有地下水脉?” 水君拿起放大镜仔细看了看说:“那里是竭魍谷一带,地势险要,山谷中多,容易积水,想必地下水脉也是极为丰富的。” 宗政礼司脸色一变,丢给水君一张纸:“这是净化的术法,算你给我们提供消息的汇报。”而后看向绯绝颜:“得立刻动身了,耽搁不得,或许还能在她入虚无界前找到她。” 绯绝颜一扭头:“我们来过的事情,如若你说出去半个字……” 水君慌忙点头:“小的明白,小的不敢。” 绯绝颜有些迟疑地说:“你的伤,不然你先回去吧,我自己去查就好。” 宗政礼司一把拉住绯绝颜说:“都什么时候了,还计较这些。”说罢拉她一起凌空瞬影。 绯绝颜感受他拉自己的手还是很有力气,略微放心了一些,可是转念一想,跟他一起去找,找到了让他召来帮手带回西域神府怎么办? 绯绝颜略微用力想要挣脱他的手,宗政礼司扭头看她:“干嘛?不抓紧要摔下去的。” 绯绝颜有些不悦地说:“你贵为西域神府坐镇神使,是打算利用我找到逃犯邀功么?” 宗政礼司别过脸去说:“别故意说这些话激我,我现在不是神使,我被革职了,再说我也不需要什么功绩来证明我自己。” 绯绝颜不知他这话是真是假,革职倒是真的,既然甩不掉,暂且看看再说。 毕竟跨了两个神域,赶路花了不少时间,从上空看去,竭魍谷乌压压一片盘根错节,险峰众多,稍微低一些都害怕被剐蹭到。这高地尖锐,连个下脚的地方都没有。 绯绝颜在空中宁心静气,却感受到诸多的气息混杂。 “这里面深不可测,有很多上古的妖兽栖息在这儿,西域神府曾给他们编号入籍,所以只靠探查气息怕是不够,必得亲自下去看看。我且去,你守在这里。”宗政礼司说。 绯绝颜不快地说:“凭什么,若你下去碰见那魔蛇直接带走,我还有何作为,要去一起去。” 宗政礼司拗不过她,用手机操作了什么,然后面色凝重了起来。“根据目前的记录,这里的妖兽也有些体征已经消失了。本来妖兽之间火拼也有伤亡,但这么集中的消失,显然是人为的。” 绯绝颜也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了,“她的胃口也太大了,吞了水族还不算,到这里居然能与妖兽分庭抗礼,恐怕她早已远远超越我们的想象了。她最终的目的是虚无界,原以为是异想天开现在看来也不是不可能。” 宗政礼司依旧拉着她的手,“准备好了吗?” 绯绝颜一把拉过他的手一起俯冲下去,“还废什么话,有什么好准备的。” 入了山口才发现里面更加险峻,山与山之间相对着奇石罗布,还有些凶猛地飞禽,在缝隙中飞行要小心地避开。绯绝颜觉得他们好像婴宁玩的游戏里面那些彩色小人闯关,飞来飞去左躲又避,一个不小心撞上,游戏就结束了。 绯绝颜在飞行中还努力地在混杂的气息中寻找冥蛇的气息。 “怎么样,有头绪吗?”宗政礼司一边保持平衡一边问。 “似乎还要在更深的地方。”绯绝颜大声说。 二人飞快地向深处移动,山的形状也来越锋利,大约是没了风沙日晒的折磨保留了更原始的风貌。越深入,山的颜色逐渐变红,表面的湿气和苔藓就越多。 可是这里太深了,他们不知道飞了多久还没有寻到踪迹,倒是飞禽少了,峭壁上的爬行妖兽渐渐增多,时不时他们扑过来。 绯绝颜欲出剑,宗政礼司按住她说:“不可,这里大多数妖兽皆在籍,因我们突然到访受惊才袭击我们,不可擅自伤害。” 绯绝颜推开他的手,“用法术总可以吧?”她用法力保持平衡,双手结印用符咒弹开了扑过来的妖兽。 好不容易,他们来到深谷,景色又不相同,峭壁上干枯地植物上竟然凝霜,到处都带着低温形成的冰凌花。 绯绝颜仍能感觉到其他的妖气,然而属于她的魔气却渐浓,她明白他们正在靠近目标。 深谷之下光线细微,绯绝颜集中精神追踪魔气。宗政礼司警惕四周掩护。 他们极为谨慎地移动,奈何脚下细碎的冰屑踩得吱吱作响,想隐藏都不行。他们能感觉到,他们的到来并不受这里原住民的欢迎,妖气正向这里集结,有东西过来了。 绯绝颜和宗政礼司不敢贸然燃起荒火,有些妖兽遇到火反而更加暴躁。他们只能法力去感知周围的气息,时刻警惕不敢有丝毫的懈怠。 “哈哈哈哈……”妖媚地熟悉的笑声想起。 骇人的魔气飘了过来,绯绝颜和宗政礼司不用细看也知道是谁。 锦婳此时已经彻底成魔,魔阶大涨之后魔气如日中天,她原本的头上引以为傲的乌发取而代之的是数条吐着信子的细蛇,随着她的移动,那些细蛇嚣张地伸缩狂舞,观感大为不适。她原本姣好的面容如今泛着青色,瞳孔放着红色的光,唇上似乎血染一般猩红,不知是不是吞噬了太多血元的缘故。她的上半身仍然保留女子的特征,腰部以下却是巨蛇的身尾,遍布带刺的鳞片。她的背上架起白骨样的翼,白骨的末端锋利如刀。 “你们倒有本事找到这儿,可惜……”锦婳用锋利如刺刀样的指甲在唇边抚了抚说:“你们别说抓我,甚至没命离开这儿。”说罢丧心病狂一般的大笑。 她单手微抬,鬼火四散开来。绯绝颜和宗政礼司借着绿色的鬼火才看清,周围已经被多得让人头皮发麻的巨兽大妖崖上、地上气势汹汹地靠近他们。 锦婳扭动着腰肢说:“我可懒得陪你们玩儿,这些小朋友们常年不见天日无聊的狠。你们既然到访,怎么也要跟人家打个招呼。我还有大事要忙,先行一步了。”说罢一阵浪笑转身欲离去。 绯绝颜岂容她放肆,念力一动,万支羽镖齐发飞向锦婳。却没想到,羽镖大部分被魔气所驱,小部分能触及锦婳的发出触碰金属一般的声音,竟然没伤她分毫。 然而绯绝颜的动作却直接激怒了包围他们的妖兽,他们咆哮着、狂吠着扑向绯绝颜和宗政礼司。 宗政礼司出刀化弓,凝心聚法,万箭齐发,万道金光霎时如雨下,这些妖兽大概常年寄居在深渊之中,对光线不适应。宗政礼司的箭光灼了他们的眼睛,行动迟缓了些,另有一些中了箭锐气大减。 “你去追踪,我来断后!”宗政礼司大声说。 九十九 消耗战 就算是深谷幽暗,绯绝颜仍然察觉出宗政礼司的动作相较于从前要略缓了些,可见他的伤影响不小,这些凶手强悍得狠,就算是锁天箭阵,也只是暂时压制罢了。她如何能这样弃他于不顾。 “你还等什么?她入了虚无界,我们就不可能抓到她了!”宗政礼司一面射箭,一面大声说。 绯绝颜心中一惊,锦婳定然逃向虚无界,她决不可能放过她。 “别逞能,找机会脱身!”绯绝颜甩下这句话就拔剑劈了一个灭天斩,蓝色的剑光登时染亮一片幽谷,在密集扑来的妖兽之间划开一条路,中剑的妖兽哀嚎不止。 宗政礼司余光瞥见她离开,心中略微安心,可是想想那锦婳如今的模样绝不是好对付的,他必须尽快控制局面,然后追上去助她才行。 绯绝颜追踪之路也没那么好走,锦婳一边逃一边用巨大的蛇尾扫落了山崖的碎石阻拦,亏得绯绝颜身法灵巧,还得是不是御剑除了迎面而来的妖兽。蛊雕、土蝼居多,还有一些上古大兽也聚集于此。这片险山,东西神域都没有特意加强防御,如今看来确实不需要,这山中凶兽聚居,寻常人等路过定然折在这儿。然而,绯绝颜奇怪的是,这些凶兽对锦婳并没有敌意,只是一味地像听从她指挥一样来阻拦绯绝颜。大概,锦婳如今魔阶高深,蛊惑之术也跟着精进,只需要稍微暗示,这些单细胞的动物就被当成工具来对付他们了。 绯绝颜的追踪越来越吃力,这山峰地形险峻不说,妖兽似乎越来越凶猛,锦婳却游刃有余地逃走。绯绝颜没空和那些妖物纠缠,凝心聚法,莲指结印,冰封了来袭的妖兽。那些封住的妖兽霎时变成活灵活现的冰雕,被后来的其他妖兽碰撞得粉碎。 没了拦路的,绯绝颜追踪的速度大大提升,只是冰封结界虽然有效,可这么一直下去她也耗费了不少法力。 锦婳似乎是有意消耗绯绝颜的法力,绯绝颜只能被动接受。 即将出竭魍谷时,绯绝颜奋起直追缩短距离。 锦婳忽然回身,用她硕大的带着利刃边刺的尾巴猛地一劈,地面瞬间被砸出一道深陷的、燃着鬼火的深沟。 绯绝颜被气焰熏了一下,好在身形灵巧的她及时躲开,停在半空。心中却冷笑,这点小伎俩也想拦住我么?绯绝颜凝心聚法,让断音剑立刻升级到寒冰地狱的状态,猛力一斩,所谓的鬼火鸿沟刹那间冰封千里。绯绝颜御冰而行,锦婳却并不着急。原来出了竭魍谷,虚无界的封印界碑已经清晰可见。 绯绝颜不能耽搁片刻,莲指结印方圆数千里化为寒冰地狱,断音寒光起,寒冰地狱奇寒至极,冰刃如雪片肆虐飞驰。 然而锦婳置身其中似乎并未动容,一副旁观的样子,不打算动手。她如同疯癫一般抖着背后的白骨翼翅,几团黑气拖着长长的尾巴飞了出来。 绯绝颜不等黑气成型,就用回旋冰刃劈过去,却没想到竟然被弹回来。 那几团黑气渐渐成型,裂天兕、穷奇、珊瑚独角兽、垄侄,四个硕大的家伙目露凶光,向绯绝颜释放着杀意。 绯绝颜冷笑:“从前到现在,喜欢借刀杀人这一点真是一点没变。怎么你如那饕餮一般贪婪地吞了那么多血元,竟然还不敢与我一战么?”她故意激锦婳。 锦婳舞弄自己锋利的爪子胸有成竹地说:“我不想把力气都消耗在你身上,你想打,那我便让他们陪你打,你且好好享受吧。” 绯绝颜笑笑:“你连承认怕我都没胆量,果然还是烂泥扶不上墙,借口也不找个像样的。” 锦婳脸色一变:“你困不了我多久,怕你一会儿连命都要留下,给我上!” 四个凶兽咆哮、狰狞地扑过来,绯绝颜一笑,莲指结印,天降无数巨大的冰锥刺向它们。 锋利地冰刃因为重力和法力的双重作用刺入几个凶兽的皮肉,虽然躲开了不少,难免痛得龇牙咧嘴,继而更加凶狠地扑向绯绝颜。 绯绝颜灵巧地躲避、周旋,加速寒冰地狱地冰刃攻击,锦婳用白骨翼翅挡住了上半身,下半身地蛇尾不停地摆动着挡住冰刃,搞得地动山摇。 绯绝颜飞身砍了穷奇一条前肢,穷奇应声倒下,血流不止。“你能不能安分点儿,你如今这身材可不如从前窈窕,碍眼的很,你就没点自知之明吗?” 锦婳有些愤怒,张开手向受伤的凶兽输送魔气,倒下的穷奇又恢复如初地起来了。 绯绝颜皱眉,又来,真是够烦的。当年她在西方神母坐下修行时,这些凶兽都是拿来练手的,可是像锦婳这样反复恢复他们着实棘手,既消耗体力又消耗法力,在追踪她时就耗费了不少,如今可能未等抓住锦婳自己就先法力耗尽了。 而略微想想,这些凶兽其实也不是那么好驾驭的,凶兽嗜血难驯,定然是锦婳一身魔气蛊惑了它们,逼它们认主才至此。 这根本就是一场消耗战。 “绯绝颜!让我入界!”宗政礼司清晰地声音传入二中。 绯绝颜惊讶之余,立刻用法力为他打开入口,宗政礼司立刻入内。 可是,绯绝颜看到的却是一个满身浴血的宗政礼司,衣服割破的地方看得到他流血的伤口,连呼吸都不那么平稳了,不必问也知道刚刚经历一场血战。 “你,你怎么样?”绯绝颜问道,他这一身伤是在触目惊心,毕竟他重伤未愈又遭遇围攻。 “我还好,对付这些杂碎绰绰有余,只不过敌众我寡,费了些功夫,抱歉来迟了些。”宗政礼司满不在乎地说,仿佛身上的伤都是摆设。见绯绝颜盯着他的伤,又说:“这些血不全是我的,也有它们的,没看上去那么严重。” “你们可真是死到临头还浓情蜜意,那今日不妨我就做个顺水人情,让你们死在一起!”锦婳似乎看到宗政礼司出现就受了刺激,刚刚还避开锋芒,如今竟然毫无顾忌地扑过来。 庞大的带着利刃的蛇尾在冰封结界中扫来扫去,绯绝颜拉住宗政礼司飞身躲闪,冷不防还有凶兽扑过来狂吠撕咬。宗政礼司拼着一口气,出刀横斩,凶兽受伤而后在锦婳的魔力下又恢复。 宗政礼司皱眉:“你就这样跟他们周旋这么久,法力还撑得住吗?”他也迅速意识到锦婳打算消耗他们。 绯绝颜不耐烦地说:“至少我还没挂彩,我来撑住,你来开启法阵。” 宗政礼司不说话算是默许,绯绝颜身法灵巧地与锦婳和四头凶兽周旋。 宗政礼司迅速凝神静气,结印造法阵,金色的的咒文如雨纷飞,地面阵轮迅速旋转着开启,所有的一切都毫不留情地飞向嚣张的锦婳,金色的光芒逐渐开始包围她。 锦婳却狡猾地用蛇尾扫向宗政礼司,企图干扰他,并且释放更强的魔气,污染这一带的气息。 宗政礼司有伤在身,躲避得稍微迟钝了些,被锋利的蛇尾之刃刮伤。 绯绝颜没好气地说:“让你别逞能,结果还是这么狼狈。”甩过去一个灭天斩,用念力集中了寒冰地狱地冰刃,集中攻击锦婳。锦婳迅速用白骨翼翅护住自己的上半身,另外用蛇尾来回摇摆抵挡。 凶兽们见缝插针地又扑向了宗政礼司,他迅速用法术封住流血的伤口,乾坤刀化弓,拉开锁天箭阵,凶兽们四散躲避,中箭的仰天长啸。 绯绝颜继续加强冰刃,寒冰地狱中冷风夹着冰雪让人睁不开眼睛。锦婳招架不住,张开背后的白骨翼翅扑闪着欲腾空,她头上那些叫嚣的小蛇不停地吐着信子。锦婳睁大血红的双眼,忽然张开嘴吐着紫黑色的长长的信子飞向绯绝颜。 绯绝颜猝不及防,被那信子拦腰连带双臂捆住,那信子上也遍布倒刺,透过衣服扎进绯绝颜的皮肉,她顿时觉得浑身痛麻难忍,这上面有毒。绯绝颜用念力阻断毒素在体内的流动,她从前是吃过中毒的亏的,这法术是近来找莲仲学的,只是封闭作用不能持续太久。 宗政礼司冲过来欲提刀砍断,锦婳见状,故意将信子勒紧,几乎嵌入绯绝颜的肉里。 绯绝颜压制了毒,却抗不了勒得要窒息,几乎失声地说:“动手啊,还等什么?” 宗政礼司转而向信子的另一端,飞身劈刀下去,奈何锦婳拖着绯绝颜还敏捷地避开,他扑个空。 无法言喻地焦急灼烧着宗政礼司的心,他沾了嘴角渗出的血,以血染刀,接连在地上劈了几道,带着血光的刀锋在这坚硬的寒冰地狱中生出几道深渊,寒冰地狱一时地动山摇。锦婳和凶兽被震得手足无措时,宗政礼司一鼓作气扑过去砍了那根缠住绯绝颜的信子。信子断时,浓浓地黑雾从中四散开来。锦婳惨叫一声,连连后退。 绯绝颜挣脱后迅速化为青鸾,寒冰地狱中一时间青光耀眼,她周身闪着幻彩的青羽,振翅盘旋。宗政礼司用法力御刀停在空中,寒冰地狱正在崩坏。 “你是第一个能破坏我寒冰地狱的人。”绯绝颜一边盘旋一边说。 “你还好吧,她的信子似乎有毒。”宗政礼司关切地问,自己身上的伤却没在意。 绯绝颜仰天长啸一声,凤凰泣血,而后变回人形,在空中向天结印,再次唤醒日轮、月轮、星轮、心轮、府轮,将数万年的法力集中起来,以血为引,结了凤魂元冢。 一百 虚无结界 锦婳见状欲逃,宗政礼司立刻结印,以血为咒,开启锢灵法阵,血色的咒文旋转着缠住锦婳,所触之处火花四溅,脚下金色和血色的阵轮飞速地旋转。 锦婳疯狂地嘶吼一声,魔气如龙卷风一般横扫,随之而来的还喷溅着黑色的毒液。 宗政礼司提劲运法,用法力护住心脉,却难免有些毒液渐到衣服上,衣料立刻被烧毁,然后灼着皮肉。 绯绝颜不敢分心,继续运法,凤魂元冢只差一点就结好了,不能前功尽弃。 几头凶兽在魔气和毒液中似乎并未受到影响,依旧活蹦乱跳。锦婳大概很怕陷入绯绝颜的凤魂元冢,所以用魔力暗示凶兽集中攻击绯绝颜。 一次次不罢休地碰撞,张牙舞爪地撕咬,锦婳企图破坏宗政礼司施法。 宗政礼司吃力地稳住法阵,受伤的身体和消耗的法力维持并不容易,但他死命拖着锦婳,另一面还要御刀阻止凶兽干扰绯绝颜,他的手不自觉地开始发抖。 绯绝颜的凤魂元冢结得并不顺利,不是因为干扰,而是因为一路追踪和打斗,她的法力消耗了不少。尽管她用念力集中数万年法力于一日,但神凤族是羽类最怕毒和浊气,锦婳的这些伎俩短时间是无大碍,可是与她缠斗了这许久,就算用法力护住心肺绯绝颜还是收到影响了。 锦婳挣脱得越来越厉害,她的脸越来越靠近宗政礼司,因为入魔,她原本粉嫩的面容早已化为青色,头上的细蛇乱舞着,不知是不是执念作怪,她看宗政礼司的眼神依旧有几分异样。 可是宗政礼司对锦婳的靠近却做出厌恶的表情,锦婳立刻察觉羞愤地猛地一摆蛇尾将宗政礼司狠狠摔了出去。 宗政礼司本就伤上加伤,锦婳蛇尾上的利刃一般的刺几乎划开了他的胸口,鲜血如注。 绯绝颜敏感地察觉到浓重的血腥味,睁眼一看,宗政礼司已经倒在血泊之中,手却还坚持结印控制法阵。 “别过来,我……撑得住,你继续结冢,不要放过她。”宗政礼司压制剧痛,从喉咙中痛苦地发声说话。 绯绝颜惊呆了,她专注地结冢,却没发觉宗政礼司几乎全身是血,伤势又加重了几倍,而且最刺目的是胸口一道长长的伤口,敞开的衣襟内雪白的衬衫已经全部染红,血色还有些泛着紫色。绯绝颜凭着灵敏的嗅觉和这伤口的颜色判断,宗政礼司已经身染剧毒。 锦婳狂笑着:“来啊,来抓我呀,你们不是为此而来的吗?”她锋利地爪子做出欢迎的动作。几头凶兽跳跃着奔向宗政礼司,绯绝颜抬手冰刃如雨阻拦。 宗政礼司的法阵力量一刻比一刻弱下去,然而他却迟迟不肯放手。 锦婳看准了时机一举挣脱,宗政礼司虚弱下去却不甘心地依旧结印施法。 凶兽们被血腥味刺激得异常兴奋,此起彼伏地攻击着宗政礼司。 绯绝颜举剑一个灭天斩,凶兽四散逃开。 宗政礼司撑着一口气着用法阵开始困住凶兽,“别管我,去做你想做的。”他嘶哑地说。 锦婳忽然迅速遁逃,绯绝颜欲追,可是宗政礼司眼看着一刻比一刻虚弱下去,置之不理的话定然命丧凶兽之口。 宗政礼司却用自己的血书写符咒,顿时咒文漫天化带眼花缭乱地缠绕肆虐的凶兽们,大约是用了仅有的法力,符咒化为红色的光刃将凶兽毫不留情地割杀,凶兽来不及反应就已经大卸八块。 然而这次锦婳似乎不打算浪费魔力,凶兽没有再恢复,自此消散无踪。 绯绝颜回到宗政礼司身边,用法力护住他心脉,防止意外。 “你,我说了不用管我。”宗政礼司见状有些责怪地说。 绯绝颜说:“我善用冰刃,但我不是冰做的。我是认为冥蛇罪恶滔天不应存于世,但不代表要以他人性命为代价,那岂不是得不偿失。” 宗政礼司稍微运法调息,暂时压制了伤口带来的虚弱。 绯绝颜搀扶着他,凌空瞬影继续追踪锦婳,虽然他们二人都知道已经不能真正与锦婳正面交锋。 竭魍谷距离虚无界已经不愿,须臾便可至。 他们二人赶到时,锦婳站在虚无界的边界,似乎虔诚地祷告着什么。 这虚无界当年耗费一百零九位上神的修为才得以封印,表面上根本看不出什么,只有神官才知道,这封印巧妙之处就在于看似无形,实则奇巧。 表面与周围风景无异,其实是坚硬厚重无比的法阵屏障,既存于现世与不仅存于现世,在它之后便是神族和仙族深恶痛绝的魑魅魍魉,他们有的被封印,有的是被流放,还有的是根本无法消灭却又穷凶极恶的异类。神族和仙族为了三界太平,秉承缘法自然又不能真的赶尽杀绝,于是商议之后想出的折中之法就是分割。 绯绝颜并不完全了解如何开启虚无界的结界,但也听西方神母提起,若虚无界的妖魔邪灵唯一能和现世感应的便是魔魂珠。 魔魂珠是上古魔族殒身之后,留存一缕魔魂与怨念经年炼化而成,是魔族的至宝。绯绝颜和宗政礼司都曾见过当年那妖兽携魔魂珠在虚无界边境打探,后来经审问也知道是蝠龙一党的手下,不难猜测蝠龙当时的意图就是开启虚无界。 而魔魂珠当时被恋藤所毁,锦婳却又偷了残存魔魂珠力量的余土,定然也是为了汲取魔魂珠的力量,虽然不知道能有多大效用。 锦婳见他们二人追来却并不惊慌,抬手又唤来土蝼,朱厌,蜚,诸怀几个妖兽,泛着红光的眼睛自以为很美地笑着,却不知何等令人生厌。 “还敢追来,能耐我何?”锦婳嚣张地笑着,丢了那舌头却没影响她说话。 的确绯绝颜和宗政礼司都有伤在身,尤其是宗政礼司不马上救治恐怕又性命之忧,而绯绝颜也因为消耗过多的法力难以再战。 几头凶兽又团团围过来,虎视眈眈却并未立刻突袭。 绯绝颜和宗政礼司也没有轻举妄动,两个人没商量心中却是一个念头,如今只能集中战斗力一举拿下锦婳,不能再打消耗战了。所以他们更加密切关注锦婳的动作。 锦婳集中魔气妖法,用力逼出自己的魔元。吞噬了众多生灵的血元而抬升的魔阶,魔元虽然没有炼化,魔气却强到逼人。 只见锦婳,将自己的指头割破以血滴在魔元之上,魔元立刻脉动起来,脉动越来越强,震动声越来越大。 绯绝颜感觉这震动让人头痛欲裂,看了看宗政礼司,硬撑的他似乎也觉得不适。 绯绝颜看得出这是一种呼唤的仪式,她手心暗自聚集法力,想要破坏。却见宗政礼司已经拉弓对准锦婳的魔元,还未出箭,凶兽就已经围过来,将视线挡住。 绯绝颜出断音剑,用法力唤白羽。她猜想这里既然上古妖兽在此,定然也会有羽类存在。同时羽镖倾下,企图干扰凶兽,“我来对付它们,你快放箭。” 宗政礼司用法力腾空,用力拉弓胸口的伤撕扯着疼,他咬牙绷紧弓弦对准锦婳的魔元,奈何法力消耗太大,身体又虚弱,稳若泰山的手第一次拉弓发抖,然而此刻千钧一发只能孤注一掷。 数箭齐发,魔元震动得愈发厉害,同时隔着看不见的结界之内,似乎开始有响应,同频率的震动呼应着。可惜宗政礼司的箭在几乎靠近魔元的时候,似乎被无形的力量弹开,没有一支箭能碰触魔元。 锦婳的表情异常邪魅,头上前呼后拥的细蛇似乎也跟着兴奋。 绯绝颜心中一沉,糟了,大概是虚无界与锦婳的魔力响应,共振的魔力弹开了箭。 翅膀的震动声由远及近,上古的羽类飞鸟正集结而来,叫声不绝于耳。 绯绝颜心中微微松一口气,总算来了。她用法力将心思传播给飞来的羽类,羽类纷纷应声而鸣。 鵸鵌、数斯、瞿如等异鸟也在其中,它们振翅扑向挡住它们去路的凶兽,用爪子和尖锐的喙攻击,用震耳欲聋的叫声干扰凶兽。 绯绝颜和宗政礼司得以些许的喘息。 锦婳的魔元与结界之内同频之后,锦婳没有立刻触碰结界,似乎露出难色。 绯绝颜和宗政礼司趁机欲上前阻拦,凌空而起,刀剑相向。 却见无形结界一张一弛地蠕动着,似有生命一般,而后发声说:“欲入虚无,以何交换?” 锦婳愣住了,她几乎倾注了全部的魔力与虚无界沟通,并且有了眉目,却没想到对方竟然这样问。 锦婳大声说:“你想要我如何?我已经没有退路了!” 结界异动了半晌后,丢出两个字:“你拿什么献祭?” 绯绝颜和宗政礼司互相看了一下,看来虚无界也不是那么好入的,但这明明是众神设下的结界,为何倒像是虚无界的看门犬一般。 绯绝颜和宗政礼司一交换颜色,绯绝颜御剑去阻拦锦婳,毫不犹豫飞身一斩,奈何无形结界似有视力一般将她弹回来。 另一面宗政礼司企图用所剩无几的法力注入无形结界加强防御,奈何无形结界法力照吃,却没有丝毫的变化。 绯绝颜一把拉住他说:“没用的,无形结界已经被虚无界利用了。” 一百零一 失手 宗政礼司的脸色一刻比一刻难看,绯绝颜忍不住问:“你还撑得住吗?让西域神府的人来接应你吧。” 宗政礼司惨白的脸却微微泛起了笑意:“你不是一直怕我给西域神府通风报信吗?怎么如今倒自己提起了?” 绯绝颜又气又急:“都什么时候了还计较这些。” 宗政礼司喘着气说:“入竭魍谷之前我已经给佐老发消息了,西域神府调兵遣将也需要些时间,如今这局面早不是你我能控制的。” 绯绝颜有些不悦更多的确实无奈,她的确低估了锦婳如今的实力,几番恶战下来,他们两人之力尽然没有捞到半点便宜。但就算西域神府派兵来,他们当中能与绯绝颜和宗政礼司实力相当的更是万众无一,来了也只是拖延些时间,若说佐老亲自出马还差不多。 “嗯,猜到你会这么做。”绯绝颜不甘心地说。 锦婳还在无形边界面前冥思苦想,绯绝颜和宗政礼司靠近不成,抓也不成,只能僵持。 却没想到,锦婳忽然魔力幻化成刀,割破臂上的大血管,血流如注,她将血汇集起来用魔力输送给无形结界。 绯绝颜对锦婳的举动不奇怪,毕竟她也没有退路,但无形结界会照单属实意外。这一百零九位上神究竟打造了个什么玩意? “这样可以了吗?”流血半晌,锦婳虚弱地问。 无形结界挣扎乱动着,似乎很得意,却说:“不够,远远不够。” 锦婳惊诧地看着结界,愣住半晌,盯着自己满是血污的左臂,忽然狠狠心手起刀落,一声撕裂裂肺地咆哮,左臂应声而落。 绯绝颜和宗政礼司都惊呆了,锦婳竟然这样狠得下心。然而之后的情景更让人瞠目结舌。 锦婳痛苦地用魔力撑着,将砍断的左臂托起献给无形结界。 结界将她的左臂吞了下去,半晌,结界开始露出一条黑色的裂纹,裂纹立刻渗透初黑色的光芒和浓重的魔气和瘴气,就这么一点绯绝颜召唤来的羽类已经受不了纷纷惨叫着逃开。 而锦婳驱使的凶兽似乎对渗透出来的气息极为恐惧,一时间噤若寒蝉。 绯绝颜和宗政礼司都感受到,虚无界的确藏身了不得了的东西,就这么一点气息的波动就有这么大的反应。 然而现在可不是看热闹的时候,绯绝颜和宗政礼司拼着毕生的修为飞身阻拦,绯绝颜本以为锦婳虚弱易攻破,换了冰刃集中飞向锦婳。 而宗政礼司害怕损伤结界,放出不该存于现世的东西,用法力企图闭合无形结界。 然而他们都失算了,无形结界打开这么一点点缝隙,其中的魔气、瘴气、混沌之气就如磁石一般开始吸附周围的一切。 宗政礼司的法力石沉大海,对闭合结界毫无用处,绯绝颜的冰刃尽数被吸了进去。 好在二人及时用法力控制,才没有被结界吸入。而之前的异鸟、凶兽都毫无招架之力像纸片一样被吸进去。 锦婳疯魔地大笑着,甘之如饴地任凭自己的身躯一点点向结界的缝隙移动。 她的断臂之处仍然血流不止,她的身躯一点点进入结界,直至她长长的蛇尾被完全吞没。 无形结界似满足一般,一点点自动严丝合缝,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绯绝颜和宗政礼司只是用法力保住自己不被吸进去就已经很吃力了。之前唤来的异鸟,绯绝颜用羽链拼尽全力也只保住两只。 绯绝颜和宗政礼司几乎筋疲力尽,无形结界恢复如常,他们二人没有埋怨和懊悔,一切都超出他们的预想,并没有谁对谁错。 绯绝颜默默地用法力给唤来的异鸟治了伤,然后静静地驱他们离开。 绯绝颜伸出一只手,“走吧,我送你回去。” 宗政礼司一愣,有些意外,然后和快就别剧烈的痛感和疲劳取代,他的手迟疑地慢慢伸向她。 “神使……神使!属下们来迟了!”骐风率一队人马,远远地喊,说话人就到眼前了。 绯绝颜暗笑,原来凡间那些电视里的剧情是真的,什么都结束了,大队人马一定最后到。 骐风小跑着到他们跟前,看着绯绝颜和宗政礼司狼狈的样子,一时间惊诧得不知所措。 绯绝颜不耐烦地说:“你倒是扶一下你们神使,没看见他都要倒下了吗?” 骐风应声去搀扶宗政礼司,而后骐风忽然反应过来:“绯……绝颜大祭司,您如今已经不是西域神府的神使,插手西域神府的事务是不是不太合适。” 绯绝颜用法力处理自己的伤口,并没看骐风,嘴上却不饶人地说说:“你的宗政神使还在停职呢,也不应该插手神府事务。你倒是理所应当地应该插手西域神府的事务,结果就弄成个姗姗来迟?” 骐风一时间被怼得哑口无言,他们接到宗政礼司的增援信号时,佐老也觉得非常棘手。这竭魍谷别说去捉一个魔阶大升的妖邪,就是去巡视一趟也不是容易的。那竭魍谷是何等凶险,众人皆知。佐老要权衡利弊,调兵遣将,再加上赶路也需要些时间,耽误下来哪还有神速之兵。 宗政礼司抬手,示意骐风不要争辩。 “虚无结界被破,不是一人一地的事情,关乎现世甚至三界,本就不是单凭西域神府就可以抗衡的。如今这结果也是枉然,佐老曾经警示其他神府,也向天界谏言过,可是他们似乎都认为锦婳不成气候,不足为虑。如今这般也好,那些人自己打了脸也该知晓厉害。只是,到时候,西域神府的立场难免尴尬,定会有人以镇守不利发难,佐老恐怕又有一番周折。”宗政礼司虽然虚弱,头脑却依然清醒,一番分析下来,众人沉默了下来。 绯绝颜说:“你还是先好好养伤吧,如今旧伤加新伤,想复职恐怕都难了,没有你坐镇,佐老岂不是更为难么?”她眼看着宗政礼司的脸色一刻比一刻难看,心中暂时忘了怨,更多的是担心。绯绝颜安慰自己,宗政礼司不论如何,还是个好搭档,虽不能时时与自己立场相同,总算关键时刻能派上用场,关心一二也是平常。 只是,如若一件事需要自己去说服自己,那么其实本身这件事原本就是有答案的,只是身在其中而不自知。 绯绝颜对锦婳的事,没再提及,并不是打算就此作罢,虚无结界她也是第一次接触,很多事要细细计较。锦婳的命她要定了,虚无界又如何,这世间除了无形之物不可强求,其他的事在人为。 骐风谨慎地带走了宗政礼司,西域神府一行人流下一部分打扫战场。 绯绝颜没回到住处,有关虚无界的事还是问经历过的人比较靠谱。 神凤山在神界东南方巍峨屹立,远看如云似雾,近看山巅入苍穹压迫感油然而生。 绯绝颜虽然定期回神凤山履职,但距离上次回来也有千年。 神凤族喜居高处,神凤宫就在山巅之上,山岚缭绕,傲视寰宇。 绯绝颜一回宫,乖乖去拜见了已经从族长之位退下来的父君。 “儿女拜见父君,愿父君如日之升,如月之恒。”绯绝颜在父亲面前要谨慎些,凡间说严父慈母。她的这位可谓是严父的典范,礼数少有不周都要苛责的。 “你在那巽天佐座下自在的很,平日里都是承祭司之责才肯归家片刻,怎么今日倒闲得来给我请安了。打算待几刻啊,您贵人事忙,怕耽搁太久误事,没什么事就可以回去了。”神凤族的前任族长,也就是绯绝颜的父亲冠燚,和其他长辈一样,年轻时要强严厉,年老了最大的愿望不过是儿女承欢膝下。绯绝颜是众子女中最小的,本应备受宠爱,却因从小桀骜不驯被父亲管教得最严。 绯绝颜对父君用女儿联姻巩固氏族势力不满,因此从小叛逆顶撞是家常便饭,偏要和老父亲对着干。父君要求身为女子要端庄淑雅,绯绝颜偏偏心性高傲;父君要女儿温驯贤良,绯绝颜偏偏拜西方神母为师专注修为。当年挑选神凤族大祭司时,父君甚至以她是女子为由阻拦她竞选。她偏偏凭借一己之力打败一众竞争者,脱颖而出。 神凤族的大祭司看似闲差,实则意义非凡。神凤族膜拜金乌,从诞生至今经历无数次跌宕而绵延至今,凭借的就是从金乌自然中获取力量。大祭司是与金乌沟通的桥梁,如若修为不够,颖慧未开,则会耽搁时机,重则后果不堪设想。若是太平盛世,大祭司也要掌管全族繁复的祭祀典仪,包括了成族至今的全部文献。父君曾说绯绝颜性子太过高傲执拗,修为再高也是女娃,不适合担此重任。绯绝颜和父亲打赌,若她输了此生愿听父君安排绝无二话,若她赢了那么她将按照自己的意志为自己而活。结果,她赢了,一向威严冷峻的父君丢了一句:“一切随你。”她才至此赢得了自己掌控的人生,一路走来她不断打破族人的看法,挑战父君的权威,苦修成神,其中的艰辛只有她自己知道。然而就算不够美好,却是她从不后悔的选择。至少,她拜托了成为神凤族宠物的命运。 冠燚一声冷笑“你见巽天佐比我都多,知道的,是你大祭司恪尽职守。不知道的还以为巽天佐才是你亲爹呢。” “父君声若洪钟,看来是身体康健的很,女儿这边放心了。只是女儿年少时便记得父君曾教导,神凤族最重情义。巽天佐舍修为就女儿与为难,是为大义,女儿感恩图报才在他座下行走。若父君认为女儿此举不妥,女儿这就去告诉那巽天佐女儿不干了,当年他救我算他自己犯贱活该。”绯绝颜依旧做小伏低的样子说。 一百零二 重回神凤山 冠焱一口茶呛在喉里,“你……咳咳……你这……这倔丫头!就会顶撞你老子!”心中自然知道绯绝颜事出有因,不过是介意自己的女儿老不在家孝顺自己闹脾气罢了,却不想被怼得彻底。 绯绝颜抚裙缓缓起身,轻轻抚着老父亲的胸口帮他顺气,冠焱的呼吸渐渐平稳,“你啊,为父不过说你几句,你一句都不饶人,这性子也不知道是随了谁。莫不是,你还在为为父当年对你太过苛刻心中不快那?”冠焱拉着绯绝颜的手说。 绯绝颜有些意外,在她眼中,从小到大父君是个不苟言笑的人,哪会这般服软,这还是第一次听他承认自己苛刻。 “女儿……并没有,父君都是为女儿着想,女儿明白。”绯绝颜不想承认自己仍然对父君的做法心存芥蒂,只能顺着说。 “口是心非,一点都不像你,看来你也是在外磨炼了不少,才知道退让。可是啊”冠燚吸一口,扶着膝盖起身说:“为父还是喜欢那个桀骜不驯,和为父唱反调的丫头,至少那时候你有什么说什么,不想现在这样顾左右而言他。” 绯绝颜眼中微微酸涩,“女儿……只是长大了,孩子哪有永远不长大的。” 冠燚扭头看她说:“你怎么瘦了这么多,是不是巽天佐那老小子以大欺小,让你太辛劳了,赶明个我……” 绯绝颜摇头:“没有,我完成了使命,已经不再是佐老的神使了。” 冠燚惊讶地看她说:“哦?是吗,那太好了,既然恩义已了,那边归家吧,家中怎么也比外面好,那现世浊气那么重本就不适合神凤族修炼。你母亲也……” 绯绝颜听到归家,没应允也没拒绝。她从小因为是青色的凤凰被族中上下诟病多年,因为百万年来太过少见,有的觉得是祥瑞想将她视为吉祥摆件,有的却觉得她太过特殊施以侧目。兄弟姐妹倒是疼爱她,但她总不能永远做个小妹妹。提到母亲,母亲为父君和子女操劳一生,因为绯绝颜的出生打破了父君对老来得子的期盼,父君埋怨了母亲好一阵,母亲心绪不畅又体弱常年闭关静养。绯绝颜虽然从来不提,但,内心深处总是带着深深的自责,觉得是因为自己破坏了父母的关系,害母亲闭关不出。这个家,她真的不想回。 “唉……”冠燚忽然一声长叹,“我知道你不喜欢这个家,可是这毕竟是你长大的地方,你就没有一点留恋吗?你若有怨,就怨父君吧,都是父君不好。”冠燚懊悔地说。 “你刚才说你明白,并不是真心话吧。你可真的明白为父为何当年对你,对你的阿姐严苛吗?”冠燚无奈地说。 “父君无非是觉得,女子不如儿郎可立于庙堂,亦可征战沙场。”绯绝颜咬牙说了真心话。 冠燚摇头,“非也,你啊,还是不成熟。”他眺望远处翻涌的云海缓缓地说:“你这年纪才见过多少风浪。当年创世之战,大战,清世之战,封印虚无,还有无数的天灾地变,你可知何其惨烈,殒命几何啊?每每这种时候,男人也好女人也罢,凡有赤子之心者都首当其冲,哪论什么男女,若说女子无用,那凡人之母,补天壮举不是女子吗?” 绯绝颜很惊讶,她第一次从父君口中听到肯定女性的话,“那父君为何……” 冠燚接过话说:“为何不重视女子?” 绯绝颜默默地点头,从小到大,父君对更重视对兄长门们的教导,文武双全更要通治世经国之道。对她和姐姐们除了知书达理,再就是德言容功,修为武艺只要求能自保就好。族中的要害职位全然不考虑女子,对姐姐们的前途都是与望族联姻为重。 冠焱说:“你知道为父其实有个妹妹吧,也就是你的姑姑。” 绯绝颜点头:“知道,圣馨姑姑当年战功赫赫,是巾帼典范。可惜英年早逝,战死沙场。她是神凤族的骄傲。” 冠焱说:“是,她是神凤族的骄傲,你可知她亦是为父心中的痛啊。”他眼眶渐渐泛红,“当年你姑姑何其英勇,不让须眉,为父也觉得有妹如此是全族的荣光。可是你可知她多年征战,伤病无数,痛到无药可医?为父倾尽全力也只能输些神力给她缓解痛苦,最后那一战,她本可以不死,奈何强敌来犯,她又多年伤病,且征战多年早为妖魔所记恨,我当时被魔族设计拖住,圣馨陷入重围,法力耗尽,她……她是被那些魔寇活活撕碎而亡的呀……”冠燚忍不住老泪纵横。 绯绝颜惊呆了,她从未听人提及此事,每每说圣馨姑姑身故只说是战死,却不知是如此惨绝人寰,她攥紧了拳头,恨不得把那些凶手揪出来千刀万剐。 “为父当年并非势单力薄,面对强敌,仍然没有保护好自己的亲人,才让圣馨死得那么惨,她明明还那么年轻,从小喜欢鲜花,喜欢打扮,她情窦未开,尚未出阁,唉……所有女子应该拥有的一切她还没来得及及拥有就……为父自那时起觉得,男子本就被这世间标榜了身先士卒,也享受了男权带来的尊荣。但女子不同,女子本就承受了生育养育的重担,生来娇柔,比起壮志凌云更应该一生都被呵护,世间的分工本就不同,不必同须眉争高低。我常常想,若你圣馨姑姑只是个修为低微安守内阁的寻常女子,被父兄呵护长大,嫁得良人与夫婿举案齐眉,大概显现我们还能一起喝茶聊天,子孙满堂。”冠燚说着用衣袖擦了眼角。“可惜她选了另一条轰轰烈烈的路,她是神凤族的骄傲不假,但何尝又不是神凤族的遗憾哪。所以我那时就下决心,不想让我的女儿再走这条满是荆棘的路。” 绯绝颜说:“可你利用女儿与神族世家联姻也是事实。” 冠燚看绯绝颜的眼光凌厉了些:“身居高位,必然所思高远。我不否认考虑你姐姐们的婚事时,也掺入了氏族利益。但能为女子撑一片的男人不单是靠自己的肩膀,还有他身后的家族,实力财力雄厚才配得上我的女儿,为人父者当然会考虑周全。只不过,为氏族带来益处是联姻的附属品而已。” 绯绝颜扭过头,对父君的看法不以为然。 冠燚接着说:“我知道你可能一时无法接受,但战争的惨烈你应该有所领悟了,我一直想让你远离杀伐之事,你却执意要证明自己不输男儿。你是为父的女儿,为父怎能不知你天资过人,只不过想让你一生安逸罢了。却不想反而激发了你的逆反,时至今日虽不同于我所想,我倒也想开了。在你圣馨姑姑之后,有个女将也不错。” 绯绝颜反复咀嚼着父亲的话,猛然间觉得父亲苍老了许多。她印象中那个不苟言笑,伟岸威严的父君,从来都是不可逾越的存在。可是如今坐在她身旁的,却似寻常人家的老父亲,皱纹割破了他的冷峻,岁月的留白染遍了他的乌发。绯绝颜忽然觉得心里针扎一般,眼角微微湿润了起来。 可她没忘此行的目的,更想尽快转移话题:“父君,当年封印虚无界的时候您可在场?” 冠燚满脸疑惑:“怎么好端端问起这个来了。” 绯绝颜失落地说:“也许是我的执念,只是有不可开解之事,定要弄个清楚。” 冠燚端详了绯绝颜一会儿,见她表情坚定决绝,只好接着说:“也罢,当年那虚无界说穿了,不过是把脏东西都扔到一处,其他地方干净些。奈何那些东西既然消灭不尽那就不是好对付的。为父当年恰逢有伤不宜参战,所以具体的细节知道的不多。但听闻族中参战生还的将士转述,也知道个大概。魔修魔兽、凶兽妖灵不计其数,皆不是善类。神仙大军死伤不计其数,最终却把那些邪魔归至一处。也就是现在的虚无界,那里因创世之神殒身,三面环炼水,绕炎气,唯一可以出入的地方就是后来诸神封印结界的地方。” 绯绝颜想了想,也是一方天地三面都是沾到就尸骨无存的的炼水,还有蒸发出来的炎气冲天,那炎气吸入丝缕就算是上古凶兽也顷刻毙命的。这样的地方任谁也插翅难逃,这神仙联盟大军还真是会挑地方,出入口就这么一处,被众神封印得死死的。 “可是……那结界牢靠吗?这么久过去,会不会有所削弱,毕竟那地方非魔即妖,或者会不会经年累月后反而被另一方利用呢?”绯绝颜忍不住问,她亲眼所见,结界不可擅入不假,但却不是牢不可破,那结界接纳了锦婳。 冠燚略微思索了一下说:“那一百零九位上神的修为非同小可,荟聚这许久或许会有变化,但神的修为法力本就不与魔道相融,被利用倒未必,或许慢慢有了灵识也说不定。”大约说了太多话口渴,绯绝颜有眼力见儿地给他地上一杯茶,冠燚喝过之后接着说:“我记得上古有个地方神,为了护佑一方自愿贡献全部修为,之后殒身殉职。几万年之后,没想到存有他修为之处只接纳当地的生灵,其他地方的任何什么都进不去,便是有了灵识。那虚无结界集合了众神之力,在那个敏感的地方,又过了这许久,有灵识也没什么奇怪。” 绯绝颜说:“凡事无绝对吧,有人就进入了虚无界,说的那么神乎其神根本是摆设。” 冠燚说:“这么可能,你什么时候见到有人进去过?” 一百零三 凤皇瑰意 绯绝颜不甘心地说:“就最近,几天前,一个靠吞噬血元成魔的冥蛇用魔元与虚无结界无障碍交流。” 冠燚捋着花白的胡须说:“就这样?结界就放任进去了?” 绯绝颜说:“虚无结界要她拿东西交换,她先是用血,最后断了一臂,虚无结界就放行了。” 冠燚皱着眉头思索了一阵,说:“看来虚无结界的灵识比我想象的要强,但依你所说灵识更像中立的一方。” 绯绝颜有点意外问道:“何以见得?” 冠燚说:“虚无结界的灵识若真的偏向魔道,多吸纳同伴岂不是更好,何必大费周章。灵识是在权衡利弊,才提出要有交换,其实本意并非交换,而是企图削弱对方的力量,确保自己的安全,又没有正面和任何一方抗衡,说穿了就是中立自保。而从结界诞生以来其内并未有任何邪魔逃出,代表灵识也并未违背众神初衷。” 绯绝颜说:“如此说来,虚无界有可能入,却不可能出了?” 冠燚说:“差不多是这样,虚无结界当初设置就是为了让那些邪魔与世隔绝。同时定下律法,三界任何人不得擅入虚无界,违者重罪加身,这样就限制了三界。至于其他的通常来说也没那个本事靠近虚无界,即便是有,虚无结界就算无法完全阻拦第一件事就是削弱来者,那么就算进入虚无界,那个弱肉强食的地方恐怕也是凶多吉少。有本事进却未必有本事再出来,世间又少了个邪魔岂不是好事。” 绯绝颜陷入深思,按照父君所言,锦婳进入虚无界恐怕讨不得什么便宜,但凡事无绝对,她若非要秉承蝠龙遗志打开虚无界混乱三界呢?就算她没这个本事,绯绝颜也绝不容她躲在虚无界苟且偷生,她的命绯绝颜要定了。 “若硬闯虚无界然后再离开呢?”绯绝颜试探地问父君。 冠燚扭过身来,正视绯绝颜,“你这丫头到底要干什么呀,我说了这么多你不明白吗?神族入虚无界是大罪,入了虚无界的人也不会再出来。你、你打算抛下父母兄弟姐妹,抛下神凤族的责任,谁给你这么大的胆子?不,是什么让你如此铤而走险?” 绯绝颜说:“父君教导,神凤族有恩必报,有仇必销。” 冠燚叹口气说:“还是太年轻,恩仇就不是挂在嘴边上的东西。恩也好仇也罢,你可知万一你回不来如何是好?” 绯绝颜说:“父君放心,女儿这就辞去大祭司之职,族中可再选得力之人。” 冠燚气得一拍说桌子,“大祭司辞不辞的有什么要紧,你想过你回不来你亲娘老子怎么办了吗?” 绯绝颜一愣,心中不忍却也咬牙跪地说:“父君子女众多,不缺我一个。若我不能归来,阿兄阿姐自会照拂父君和母亲。” 冠燚气得来回踱步,胡子跟着飘起来,停下一跺脚:“我说的你怎么不明白呢?你这个执拗脾气也不知像了谁。我子女再多,哪个不是我的心头肉,十根手指咬哪个不疼?”他俯身搀扶起绯绝颜。 “也罢,你这性子,一旦决定了怕是谁也劝不了。可是你可知以你如今的修为进入虚无界毫无胜算?”冠燚无奈地说。 绯绝颜说:“女儿知道,所以女儿想向父亲求教神凤族秘籍‘凤皇瑰意’。” 冠燚一时间愣住了,没想到绯绝颜会提及神凤族秘籍,虽然说着秘籍并非绝密,族中老人皆知晓,但却从未有人问津。并非神凤族不上进,而是众人皆知,这“凤皇瑰意”的修炼极为艰难,世人皆知凤凰涅盘却不知并非所有的凤凰都能在涅盘中重生,而修炼“凤皇瑰意”要连续经历九次涅盘,而且一次比一次猛烈汹涌。这秘籍并未禁止普通神凤族修炼,只是寻常资质根本就是自寻死路,历来只有神凤族的王族也就是族长一脉才有天资修炼,而为了保护神凤族身为族长的必须修炼。冠燚自继位后按照族归一直修炼到第八重,已属难得,第九重却迟迟不到涅盘的火候一直到今日。冠燚退位之后,其长子蒙煐也在修炼‘凤皇瑰意’,蒙煐在众子女中资质算不错的,也刚修炼到第五重且花了十几万年的时间。 “你可知……”冠燚犹豫地开口却立刻被绯绝颜打断。 “女儿知道,修炼秘籍九死一生,父君天资过人也才到第八重,长兄十几万年也才修炼到第五重。但,请父君允许女儿一试。”绯绝颜坚决地说。 冠燚忧愁堆在眉宇,这个最小的女儿却是他九个孩子中脾气最倔强的,当年不许她和兄长们一起习武,她干脆负气出走独自去拜西方神母为师学艺,这一走就把年少的时光都留在外面。冠燚错过了这个女儿的成长期,她归来时已经是个神姿卓然的神女。大祭司的竞选时,冠燚趁机仔细观了这女儿的身手,一共十八场比武,六场经典考试,绯绝颜没有一场掉队,倒不如说游刃有余。冠燚当时就想说不定,这孩子是众子女中天资最高的也说不定。 “好吧,秘籍你可以修炼,但要在神凤山为父的监督下。而且你要有失败的心理准备,另外就算你能成,十几万年甚至更久过去,你觉得到时候你的恩或仇还重要吗?也许那时你会觉得付出这么多并不值得。”冠燚语重心长地说。 绯绝颜其实心里面也是纠结的,真的花了数十万年修炼这么危险的秘术,失败了可能赔上命,成功了可能那么久过去,世事变迁冥蛇连骨头都不剩了。不,她不能等那么久,她要在极短的时间内完成。锦婳若真的想利用虚无界颠覆现世,哪还会等她修炼成功。自划分神域之后,天界,神界,仙界直至管理现世的四大神府在太平盛世里难免懈怠,虚无界里的东西真的放出来,恐怕一时都难以招架,血雨腥风只在须臾之间。 绯绝颜叩首,起身说:“但凭父君安排。”再叩首时却乾坤颠倒了下去,她心中暗笑大约是极限了吧。 冠燚一把抱住女儿,无奈地摇摇头。虽然绯绝颜衣冠整齐地来,但是神凤族对气味本就敏感,一身伤带着血腥气,老父亲一早就察觉了,没有戳破而已。 “凤皇瑰意,先保住你自己的命吧,倔丫头。”冠燚用法力护住绯绝颜心脉,给她渡法力,之后送她回寰宫修养。 宗政礼司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才醒过来,是被痛醒的,旧伤未愈又添了新伤。大约是躺了太久,身子有点僵硬了,他吃力地挪了挪身子想翻个身没想到却拉扯到伤口,又是一阵剧痛,不看也知道伤口又裂开了。 “神使莫动,我去通知佐老过来。”骐风一把将他按住说。 宗政礼司看着洁白的天花板,却想起绯绝颜平日里素爱青色,去虚无结界时却偏偏穿了件白色束腰紧袖袍,裙角才有绀青的碎瓣。恢复神格果然身手更胜从前,可惜对手太狡猾又难缠,她也消耗极大,伤情不如他,细碎的伤口却也染了白袍大半,如雪中红梅一般冷艳耀眼。想来她也不过是一口气撑着神族的面子没倒下罢了。 错失了杀锦婳的良机的确可惜,但是失态也确实超出了他们的预想,本以为锦婳不过是个逆天而行的妖邪,虽有违律法,但杀了也算为四大神域除害。却没料到,锦婳的策划阴谋的能力依旧,知道正面交锋两败俱伤,干脆借力打力,自己留存了实力去和虚无结界交涉。不过,锦婳断臂入虚无界,真的能活下去吗? “我一早知道停了你的职,你也不会安分。却没想到你跟她一块儿疯魔,情况不明怎能鲁莽行事,你可知你的身体不是你自己的,如今本就百官懈怠,没了你我用谁去?”佐老劈头盖脸就责备。 “还以为师尊老人家是来探病慰问的,没想到是怕没了左右手不方便,兴师问罪来的。”宗政礼司假装失望地说。 “你,我发现你恢复记忆之后跟那青鸾越来越像。你可知她乱来无妨,但你不行,你背负的是西域神府神使之责,神府上下皆以你为榜样。况且还有其他神府盯着,兹事体大。”佐老显得很担忧。 宗政礼司笑了笑,说:“师尊才是西域神府的首领,没有我还有其他人,任何人都不是无可替代的。这是师尊您教我的,而且师尊宝刀未老,其他神府又如何,天界也要给您三分薄面。” 佐老说:“你少给我拍马屁,当我看不出你为了绯绝颜动摇吗?前尘难忘我可以理解,可你一向冷静,竟然忘了身份和规矩,竟然擅自做主要将逃犯就地格杀吗?” 宗政礼司吃力地欠身,脸上的表情凝重起来,俯首行礼“徒儿对不起师尊教诲,但,有些事从前不明了,如今却分明了。徒儿明知不可为却必须为之,心之所向别无他法,如今唯有辞去神使之职,不给整个神府和师尊添麻烦。今后一切行事便与他人无关。” 佐老更气了:“真是近墨者黑,跟那谁一个德行,但是我告诉你,她任性可以,你不行!你不论在不在我座下都是我的徒弟,没那么容易撇清。再说,如今正是多事之秋,你撂挑子让我找谁去?还有!你就算真非要置那妖蛇于死地,也得掂量掂量自己,你们两员大将出马还这么狼狈,你以为虚无界是什么地方,是你想去就去的吗?还差的远哪!”一口气说完,佐老气喘吁吁。 一百零四 悬崖勒马 宗政礼司低下去的头沉得更低了,佐老句句戳心,是啊,他是佐老的爱徒天下无人不知,不当神使也没两样,出什么事三界还是要找佐老说理的。而且他和绯绝颜联手竟然都没能拿下锦婳,的确所料未及,想到这个他就很懊悔,为什么自己不能再强大一些。 “可是师傅,于情,锦婳前尘迫害身为人子人夫此仇不可不保,于理锦婳如果意欲利用虚无界颠覆现世,可能祸及天下这是理,徒儿恕难从命。” 佐老见他身子颤抖明显虚弱,扶他躺下,说:“唉……你我师徒一场,你未曾让为师失望过,也从未让为师操心过。也许乾坤阴阳,月圆月缺总有定数,不可能事事如愿。就算任性你也得起得来呀,你且先把身子养好,之后的事,从长计议,那锦婳终究是祸害,西域神府不会坐视不理,我已经上奏天听,并且示警三界了。” 佐老为他盖上被子,摇摇头走了。 宗政礼司躺着,手却摸索着衬衣的里袋,发现原本应该在那里的东西却没有了。他的脸色顿时铁青,低头一看才发现自己的衣服被换了。他急得立刻要起身,奈何又牵扯了伤口,痛楚刺激得他头上微微渗出汗珠。 “哎呀,怎么又起来了,神使再敬业,也得养好伤啊。这刚包扎好的伤口又裂开了。”一个女医官惊呼着进来,利落地把他按回去,又要解开衣服查看伤口。 宗政礼司条件反射地推开女医官的伸过来如削葱根一样的手指,“你,找个男的来。”他皱着眉头说,内心还一阵反感甚至还带着心虚。为什么心虚呢,他自己也有些奇怪。从前他也是和所有的异性保持距离的,奈何就算是西域神府里的神官也总有些如同现世里那些追随所谓星的发烧女,他就更是敬而远之。但如今他除了排斥,内心有一种害怕,怕……他脑子里浮现出绯绝颜一袭青衣,发丝缭绕如苏,怕她看到自己和其他异性纠缠不清么?似乎自从恢复记忆,锦婳暧昧的教训深深刻在骨子里,任何的琐碎都不想被她误会。 女医官还想解释什么,看着宗政礼司皱着眉头排斥的样子,为了避免自己更尴尬只得转身去寻了个男医官来。 等待治疗的空档里,他硬是撑着起来找了自己的衣物,忍着伤口的痛摸摸索索地在带血的衬衣上找,碰到一个硬物,他的眼神才亮起来,从口袋里小心翼翼地拿出那个水晶瓶子。 还好,它还在,里面透明的液体也安然无恙,他把瓶子紧紧握在手里才安心地躺下。这瓶子里面的液体缓缓流淌,他心上也有情愫在缓缓流淌。他不得不承认,对她从未忘情,就算是记忆模糊的那些年,他也偏执地追寻心中那一抹青影。从前他用错了心思,如今不可再错。 男医官的力气忽大忽小,宗政礼司看着瓶子仿佛能止痛一般不动声色。 伤是要养好的,若非当时他重伤未愈没有发挥全部的战斗力,也许情况会不一样。他恨不得自己马上就好起来,可是康复之后呢?那个虚无结界他们已经见识过了,虚无界内的情况他比任何人都清楚,因为当年驱万魔于虚无的那场大战他也是参战的将士之一,战况惨烈不必提,那虚无界他是亲眼见识过的,三面炼水,炎气冲天,原本三界的计划是绝万魔于虚无,而且以那地方的恶劣,多数的邪魔也生存不下去,极限的生存环境下为了争夺资源邪魔必定起内讧,自相残杀正是三界至尊希望看到的。 但当时也有人提出过,若是恶劣至此,还能存活在虚无界的必定是万世魔尊。那虚无结界也是蹊跷,他当年修为不足以封印虚无结界,但却知晓是耗费一百零九位上神的修为所筑。如今却难断黑白。说着结界无用吧,至今倒也无邪魔溢出,说它有用呢,锦婳当日用魔元与界内勾连竟然畅通无阻,虽然痛失一臂却也达到目的了。 宗政礼司看着手中的水晶瓶,里面的神凤之泪定然能让他加快恢复,可是他舍不得,这是他拥有的为数不多的来自她的东西。当年他们定情的玉佩已经遗失,送她的那支玉簪想必也不在了吧。他叹了口气。 “神使不必担心,下官一定竭尽所能,只要神使能够配合治疗定然痊愈。”医官以为宗政礼司担心自己的病情。 “我配合就是了。”宗政礼司无奈地苦笑。如果可能,他真想立刻好起来。绯绝颜当时看着伤得比自己要轻,但是法力消耗过大,应该也不好过。他很想知道她的情况,却又不知从何得知。想了所有能问的人最后都否决,摸了摸手边的手机,可以直接问候她吗?会不会太唐突,他自入西域神府似乎还没用手机进行私人交流过。 挣扎了许久,他还是发出了一条讯息,“你还好吗?”不过一句问候,不算越界吧。左不过就是她不理会,自己尴尬就是了。半日过去,她真的不理。 她……还在介意从前吗,不,她会不会伤得太厉害倒下了?又或者是正在休息?他差不多每隔一会儿就看看手机,然后失望收场。他真恨不得立刻去看看她的情况,不管她用什么态度对待。这种情况持续了整整一天,他开始嘲笑自己了,好像戚源崇又回来了。 如今他必须尽快好起来,别人不知他却心中有数。依照绯绝颜的性子是不可能善罢甘休的。虚无界那是天界定下的禁地,无天旨不得擅入,更不得开启,否则天罚加身。虽然他认为锦婳在虚无界生存的几率不高,但也不是没有可能,若是成了气候反扑现世那就不仅仅是西域神府的事了。虽然佐老说已经对各方示警,但以他对天界的了解,太平盛世太久天界众神懈怠已久,别说虚无界,偶尔出现个上古的大妖他们都掩耳盗铃般不愿正视。 而现世里其他三神府只在乎一方利益并不真正关心,恐怕不会真的重视,而且惯会推诿责任,万一真的事态严重,他们大可以职责西域神府守界不利,完全抛开当初四域相联的初衷。他觉得佐老的想法过于乐观了。 他觉得状况稍微好一些,就开始自行运法疗伤,不论如何他必须强大起来。经此一役,别人不知,他自己却明白真正的恶战还在后面,绯绝颜必定在寻入虚无界之法。而他当时虽然在伤中未发挥全力,可是回想起来就算是完好如初也不能讨得多大的便宜。他的法力之前以为脱离青羽印的掌控,可以登峰造极,然而突破最后一层法力却没有太明显的提升。难道是因为他曾是凡人之身有局限吗?他也是百思不得其解。 他想到从前看过西域神府藏书中有一部《浣天录》有过关于灵体修炼的原始记载,也许有帮助。他派骐风去寻了那书来,骐风和其他神官暂代神使之职忙得不可开交,却也不敢怠慢,派人找了送来。 宗政礼司仔细地看过书中关于不同灵体修炼的要诀,发现神族和仙族因得天独厚修炼运化比其他品类更加菁纯且易贯通,而其他灵体,尤其尤其是凡人不灭产生的锢灵修炼任何道法都会因为自身灵体的局限,不能承受神格的无限扩散受限。反观自身,宗政礼司自问勤勉修习决不甘于人后,早已入神格,却数万年不变想必正是此缘由。当日突破最后一层,只是用乾坤刀时威力倍增,其他尚未改观。 他试着明心观想,法境一片清明,然似有若无却感触得到边界,非能力的边界,而是心境的边界。他融汇聚法,静心冥思,法境之中胡气风云,狂风四起。似乎是抵御之相,他不管继续运法冥思,却是狂风骤雨之相加剧,乃是心绪不稳,不觉吐出一口血来。 忽然背后一暖,法力渡入体内稳住了内息,“你伤都没好,就强行修炼,幸亏我来得及时不然就走火入魔了!”佐老说。 宗政礼司听得佐老的声音,却未从法境中离身,风云稍纵,然而却开始山崩水泄。 “不好,你还真的要走火入魔。”佐老焦急地说,随机以掌贯法力,强行打断宗政礼司的观想。 宗政礼司眼前的法境烟消云散,睁开眼看到佐老,然后眼前一黑,口中一口腥甜再次吐出。 失去意识前还听到佐老一声长叹。 再醒来不知又过了多久,佐老在病床边的软塌上打坐,宗政礼司没吭声。佐老却开口:“醒了?不是我及时赶到,你差点废了修为知道吗?” 宗政礼司欲起身行礼,却周身动弹不得,“让师傅费心了,这……我为什么动不了?” 佐老说:“是我施了定身法,你且老实些时日罢。身子没好,修为再废了,想离开西域神府也不用代价这么大。”叹口气说:“为师知你是求进心切,但你跟随我多年,当知心浮气躁是修炼大忌。” 宗政礼司说:“可是,依徒儿看来,天界和其他神域未必挂心,西域神府难免应对异常恶战,徒儿虽突破最后一关却仍未及鼎,想着尽力一试,却没想到适得其反让师傅费心了。” 佐老睁眼瞧瞧着徒弟,满口为西域神府着想,眼神却躲闪,还不是放不下那任性妄为的青鸾,也是在劫难逃。 一百零五 出师不利 “你说的事,为师要想一想,毕竟你与他人不同,修炼之法也有异,或许突破口不在其内在其外。”佐老若有所思。 宗政礼司不甚明白:“师傅的意思是?” 佐老不耐烦地说:“师傅的意思就是让你养好伤再说,我现在告诉你,岂不是害你。总之师傅自有计较,到时候就知道了。” 宗政礼司只能放弃追问,佐老笃定不说问也没用,定身法也不是玩笑,心急如焚,却纹丝不动,也是一种折磨。 绯绝颜睁开眼,寰宫熟悉的淡蓝色月影纱簌簌地飘着,淡雅的沉香静静地燃着,还是她熟悉的样子。侍女端上汤药和桂花糖,绯绝颜嘴角微翘,父君还记得她吃药怕苦,要就着糖。 法力虚耗还真不是闹着玩的,以为休息一阵子就好,没想到一趟竟然半月过去,周身乏力不可动,本以为可以立刻修炼秘籍却拖了这么久。 一碗温热的药喝下去,暖流催动经脉畅通似乎舒坦不少。 “区区一个无名之辈竟然也耗得你精疲力尽,是你荒废修行还是巽天佐驱使你太过。若是你惫懒那是无法,若是那巽天佐过分对待我神凤族大祭司,我身为神凤族前族长定然要去理论一番。”冠燚慢悠悠地走进来,看着自己女儿面色依旧无华,忍不住说道。 “多谢父君关心,女儿既没有懈怠,佐老也没有过分。只是……有些轻敌了,本以为可以在她进入虚无界之前解决,却没想到这般棘手。若不是……”绯绝颜想说若不是又宗政礼司从旁助战,她恐怕吃地亏更大,却想着还是不要对父君说的好。父君知晓她与宗政礼司的纠葛大致不会有什么好果子给她吃。神凤族贵为上古望族哪能容忍自家女儿与区区凡人牵扯不清,就算如今宗政礼司已列为神职终究是出身不明。父君是最好面子的,还是不提的好。 “若不是什么?”冠燚追问。 “我是说若不是我刚刚恢复神格,法力不稳定可能情况会不一样。”绯绝颜立刻转移话题。 “我看未必,凡间有句话’光脚的不怕穿鞋的。’,你终究背负着神凤族,不可能不管不顾。可是对方是亡命之徒,没有退路自然更难对付。就算你离开西域神府,可那里毕竟是西域神府的管辖范围,你孤身犯险,他们连援兵都没派吗?”冠燚问道。 绯绝颜小心措辞,说:“本来女儿就是自作主张,与那魔寇也有些夙怨,不销此生不安。西域神府自然派了人来,只是本来之前受到重创,能派的援兵也不多,来了也未必管用。” 冠燚点头:“这倒是,西域神府之前遇袭我也有所耳闻,再说那巽天佐自恃很高,可怜手下却没有多少强将拿得出手。莲仲在他门下也算他的造化,还有一个当他替身的坐镇徒弟,其余的竟都不够资格。也是太平盛世太久,都懈怠了。” 绯绝颜心里暗自一笑,在父君眼里竟然还有些认可宗政礼司。可是以父君的精明不可能全无知觉,趁着他还不明所以,最好加紧修炼。 “父君何时赐我秘籍?女儿想尽快修炼起来。”绯绝颜坚定地说。 冠燚目光定在绯绝颜身上一会儿,终于叹口气:“看来你是下定决心了。也罢,你是神凤族少有的青鸾,也许注定了有所不同。传你秘籍心法便是。” 冠燚毫不吝啬地拿出神凤族法宝浮光玉,抬手一施法术,浮光玉金光四射,光线耀目流转最后汇集成字: 凤皇瑰意 第一重 璃光流千羽 纹彩动云霓 丹穴盈瑞气 凌空常戚戚 扶摇承玉翼 麒骨燃紫霁 昂梓拂穹荒 冠宇慑蒙纪 金色的字符闪烁片刻后便消失。冠燚收起浮光玉说:“这是第一重的口诀,是外诀,你且练着吧,若是不适合也可尽早抽身。”说罢拂袖而去。 绯绝颜对这八句口诀已经了然于胸,不长却足够深奥了,既然是外诀,应该是最浅显的心法,只是因神凤族也有不同属性,她的父兄皆是火属性,而她是少有的冰属性,体质不同所习道法不同会有很大的差异。 绯绝颜凝心聚法,稳息推脉,六觉全开,内心重复口诀,如口诀所说般荟气运法,可是奇怪的是总会莫名地中断,导致气海外出,前功尽弃,秘籍就是秘籍果然拿来就什么人都能练的,如今连照诀运气都做不到。父君还说要在他监督下联系,如今老人家看也不看,管也不管,和从前有什么两样。小时候父君对她的功课、礼仪、女红看得紧,每每她有修行的难题去问父君,他就说:“你一个女孩子家学那么厉害干什么,以后自有你的父君护着你。”然后置之不理,之前说了一堆理由赚得绯绝颜心软,如今还不是一样没有改观。 可是转念一想,会不会是因为第一重太过容易,他老人家懒得说,或者认为师从西方神母的她应该尽快领悟?他离开时说了一句是外诀,外诀……这几句口诀反复琢磨下来,似乎并不是针对人形之态,莫非是神凤原身才能修习吗? 绯绝颜立刻起身,穿上侍女为她准备的绣金丝羽,缀满金珠的白色裙袍,蹬上同样金丝绣叶八宝攒金靴,飞奔去她小时候一生气就躲起来的地方。 此地青围翠绕,一痕瀑溪如练而垂,人迹罕至,幽静清雅。 绯绝颜立刻化为青鸾凤身,宽大的翼,青色闪金的羽,轻盈地盘旋。回想八句口诀,重新宁心静气,荟法聚心,敛息融脉。渐渐觉得经脉涌动灼热,法力催动,周身如赤。绯绝颜所俢乃是西方神母亲授的清凌道,属于冰寒性质,这样的焦灼感前所未有,一时间她有些难以承受,却又硬撑着运法推气,终于受不住一口腥甜的血涌出,血点如梅落在溪水边的石头上。 绯绝颜收了法术,一下子支撑不住跌在一旁。这秘籍果然不是闹着玩的,父君和大兄都未练到最巅峰是有原因的,如今她只是运法就这么大后劲。 “早说了秘籍难功,强行修炼恐怕自戕。”冠燚不知何时赶到,缓缓走过来,将绯绝颜扶起来,用法力帮她调息。 绯绝颜在父君的法力中渐渐缓和了些,才有力气说话:“这……凤皇瑰意怎么如此霸道?” 冠燚无奈地笑笑,从袖中掏出一颗药丸给她:“吃下去,会好些。”然后接着说:“霸道?你才刚起步就觉得霸道了?神凤族多数都是火烈属性,此秘籍也是如此。你是神凤族少有的冰寒属性,之前从未有过这样的族人修习此道,所以很难说。也许你根本就不适合,又或者是另外一种可能也说不定,万事万物总是有出乎意料的解法。” 绯绝颜觉得父君话里有话:“父君的意思是,要么我连起步都不配,要么我可能才是最适合这凤皇人?” 冠燚没直接回答:“为父自认为已经天资绝顶,可是毕生修炼也不过八重,最后一重无论如何也参不透。也不知是不是天命所限,有时候觉得想不通的事可能翻过来就是正解。只是想想而已,你母亲知晓你要修炼凤皇瑰意,跟我闹了半日,想来劝你估计你也不听。你睡着的时候她来看过你,却又负气避开咱们爷俩儿。”说罢,无奈地抖抖袖子。 绯绝颜是知道的,父君与母亲是结发夫妻,神凤族一生只钟情于一人,就算别的氏族为了开枝散叶后庭广纳佳丽,父君却始终不为所动。然而恩爱夫妻也不是顺风顺水的,父君与母亲都是倔脾气,一有口角就谁都不让谁,避个几百年不见,互相有事不是写信就是派人传话,什么时候哪一方忍不住思念先破冰,冷战才罢休。 在绯绝颜小时候的记忆里,人都说父母是难得深情伉俪,在她看来他们不是冷战就是准备冷战,她还被迫当过几次信使。想来男女之间的关系也不尽相同,戏文电视里那些浓情蜜意多是编者想出来的,一旦动真格的,能有几个风平浪静的。她从前和戚源崇不也是三天一吵,两天一闹。 冠燚接着说:“所以你也别太灰心,自己找找原因吧。有些事如蒙尘,只有你自己想通才有收获。你既师从西方神母修习清凌道,自是有慧根的,我和你兄长的经验反而未必适合你。不过你放心,为父为你护法就是了。那冥蛇……” 绯绝颜一听“冥蛇”两个字,心就一提。 “你究竟与那妖孽有何纠葛,为何非要揪住不放,多大的仇要付出这么大的代价呀?”冠燚挑着眉毛问。这女儿的性子他是知道的,并非睚眦必报,却也得理不让,不过区区一个冥蛇看不惯斩了了便是,何至于还让她成了气候这般棘手。 绯绝颜猜想父君早晚有此一问,思忖着说:“女儿游历人间时,一时不察,遭这冥蛇设局陷害至绝境。除此之外,这妖孽危害人间许久,助纣为虐,屠戮无数,更是日前偷袭西域神府的帮凶,于情于理都不可留。” 冠燚捋了捋胡须,说:“既然是魔寇余孽,那么西域神府更应该捉拿归案,你既已卸下神使之职,如何就轮到你插手?” 绯绝颜想了想说:“父君有所不知,本来西域神府已将她收押,女儿也想作罢的。可她竟然从西域神府的狱中出逃,女儿既与她有私怨,无论如何也不希望她死于他人之手。” 冠燚点点头说:“亲自了解她,看来仇怨不浅哪。一个不入流的冥蛇,竟然也惹得上神凤族大祭司,嗯?” 绯绝颜知道父亲一定满心疑惑,而且凭着他老人家的手眼通天早晚要知道,她咬了咬嘴唇说:“是,她利用女儿的情劫,罪在不赦,我绝不容。” 一百零六 开窍 冠燚这次吃了一惊,“情劫?”从前一直发愁这个最小的女儿似乎无意情事,成年之后提亲的倒是不少,然而她乖张的性子把人都吓跑了。之后身居大祭司之位,成亲也只能找赘婿了,然而她在族中威望渐升,族人不敢造次,外人不愿入神凤山,她的婚事就这么搁下了。却没想到,她也有吃苦头的时候,心中倒是微微释然了。可是转念一想,情劫而已渡了就渡了,能至今不放执念,那就是还有留恋。他倒是好奇,是什么人物化了这块万年玄冰。 冠燚缓缓问道:“情劫,情陷何人哪?” 绯绝颜眼睛垂下去,避开父君的眼光说:“一个凡人。” 冠燚更好奇了,“凡人,凡人也能入你的眼。这三界六道有头有脸的人物你都看不上,我以为你得找个魔头来。结果区区一个凡人就把你缠住了。”他有些嘲讽地说。 绯绝颜不服气地别过脸去,“情之一字贵在两情相悦,当年父君执意要娶和神凤族有过节的氏族女子为妻,也把祖父气晕过,闹得人尽皆知。动情与否本来就与身份家世这等外物无关,还以为父君是过来人会明白呢。” 冠燚被提了短处,心中几分不悦,脸冷了下来:“不许议论长辈。不管怎么说,你这顽石开了窍倒是稀罕,我只是有些遗憾若非如此,管他是天尊还是魔首,只要你心悦于他,为父和你阿兄绑也给你绑了来,可惜凡人的话寿数太短,哎不过与你孕育子嗣也够了,总好过没有。不然你这婚事始终是你娘的心病。” 这次轮到绯绝颜惊讶了,原来自己的婚事在父君那里是天大的难事,为了解决掉不惜使用非常手段吗?虽然绯绝颜因为特殊经常被另眼相看,但是更多的是孤立,这般待遇着实受宠若惊。绑来?抢亲?还孕育子嗣?她又没什么可继承的,大祭司这位置不同于族长向来都是强者上位,父君是不是岁数大了,想抱外孙想疯了?不对,阿兄阿姊们生了不少孩子了,还没抱够? 绯绝颜想起宗政礼司,如今倒不是凡人了,可是发生过的事不能就此云淡风轻,她不愿再纠缠,不代表可以忘却前尘。碎了的镜子可以贴回去,可是裂痕依旧触目惊心。疯魔地禁锢和近乎窒息的爱,她这性子着实后怕,被心上人背叛一箭穿心,这种事真的会留下割肉蚀骨的痛。而这一切,除了偏执的戚源崇,锦婳功不可没,绯绝颜想起来还是恨得牙痒痒。 “前尘往事,情劫已过,您贵为神凤族前首领,也不能仗势欺人。”绯绝颜无奈地说。 “阿嘁!”宗政礼司打了个喷嚏。 骐风把给他处理的文件一摞一摞地拿过来,看他打喷嚏,不禁说:“神使保重,您这伤口还没好,别再着了风寒,我这几天可是累得脚不沾地,您可快些好起来吧。” 宗政礼司揉揉鼻子,没觉得冷,倒是耳根发热,莫非是有人背后议论自己么。佐老施定身法几日,身子僵硬得很,伤口倒是恢复得快些。 “你倒会盘算,我好了,你就卸下重担给我了。佐老不是停了我的职吗,不是命令我修养吗?这些东西干嘛还拿到我这儿来?” 骐风脸上堆满了谄媚地笑:“这不是,您才是坐镇神使,西域神府出了佐老就是您了。我这临时赶鸭子上架是在尴尬,苦求了佐老他老人家才答应的。这些事情我都没处理过,怕弄出闪失,也耽误整个西域神府的政务畅通不是嘛。” 宗政礼司眼神一扫,骐风显得更加心虚,他拿起一份文件不慌不忙地翻看,“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是苦于太忙碌,没空去见你的心上人吧。” 骐风登时涨红了脸,“神使说地哪里话,我一心为咱们西域神府,哪有什么……心上人。” 宗政礼司不客气地说:“还打算瞒我?莲仲那里的差事你抢着去,有事没事巡视一遭,我跟莲仲同门关系都不怎么样,你与他更是素无往来。唯一的可能就是婴宁了吧,怎么,人家来西域神府升级保护系统,你就趁虚而入了?我记得你们不是见面就吵吗?” 骐风的脸此时跟煮熟的螃蟹差不多,手脚好像新长出来的,局促地不知放哪里好。“我,这,之前……就觉得她是绯绝颜……”此言一出,宗政礼司脸色一动,似乎对直呼绯绝颜的名字不满。 骐风立刻加上“大……大祭司大人的侍女,仗着有人撑腰刁蛮无理,妖性难驯。可是后来她来咱们这儿,发现人家护域系统研究得头头是道,也是个才女,就像跟她多切磋切磋。一来二去就……熟悉了。” 宗政礼司冷笑道:“何止熟悉,不光切磋系统设计,还切磋了别的吧。三天两头见面,切磋得还挺勤快。我这一停职,你忙得不得空就没空切磋了是吧?” 骐风羞愧地眼睛看自己的脚尖,为了挽回点面子,嘴里嘟囔着:“你停职不也没消停,去找祭司大人了吗?” 宗政礼司一皱眉,把一本卷册扔过去,骐风灵巧地躲开了。 “多嘴!我的事你少管!”宗政礼司一时也有些窘态,随即又叹口气。这怎么能一样呢,人家是情窦初开浓情蜜意时,而他和她……没什么机会破镜重圆了,纵然情深难舍,终究也是枉然。他只是不甘心地想尽一切能力弥补,可有些事万死难赎。 骐风怯生生地说:“我不耽误正事就得了,何必这么气恼。” 宗政礼司点点头说:“你自己把握好分寸吧,别负了人家,也别委屈自己。” 骐风不自在地抓了抓后脑。 宗政礼司说:“眼见这事务越来越多,如今又是多事之秋,帮我收拾一下出院吧。” 骐风有些意外地说:“这,这怎么行,佐老没说您可以出院哪。” 宗政礼司说:“都让我处理事务了,在哪都一样,我量力而行就好。” 骐风知道神使决定的事再劝无益,只好乖乖办了。 除了政务,宗政礼司更着急的是修行,他能等,可是锦婳能等吗?绯绝颜又能等吗?万一她自己独自犯险呢?他断然不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打听到她回了神凤山,他百转千回找了多种关系在神凤山安插了眼线盯着,万一她又异动第一时间通知他。 可是以如今的身手,他们俩加一起,就算加上西域神府的精锐也无胜算。他内心焦急地想让自己强大起来。他不自觉地按了按左胸口,那里放着绯绝颜的水晶瓶。 夜深人静之时,宗政礼司还是尝试着用法力调理内息,贯脉通灵,之前差点走火入魔,损伤要修补回来。停下来时,也曾思索自己明明已经入了神格,为何却不能升华神通呢。入法境之时,法相是持刀背箭的武将,只是眼睛却是闭着的。他百思不得其解,然而上次的意外已经有了教训,他不敢心浮气躁。开始用冷水浸身,保持冷静。 回了西域神府的办公室,白日里处理骐风整理好的公文。晚上,骐风和他人轮值,宗政礼司会在自己的内室用冷水浸身,再尝试入法境。之后法境的景色竟然也变成百瀑飞流,流水声如珠如玉,法相在其上盘坐。他不再强求,也许这也是修行的一部分,从前的心诀依然有用,法力如涓涓细流渗入经脉,让人有清静丰盈之感。数日下来,他竟然觉得身体越来越轻松了。 一日跟佐老议事,佐老忽然来了一句:“看你面色,似乎终于开窍了。” 宗政礼司摸不着头脑地说:“师尊何意?” 佐老释然地一笑:“本以为你要花些时日领悟,看来你还是很有慧根的。你本是轮回道的灵体,因资质灵慧得道成仙,而入我门下又勤加修炼至神格,也属世间少有的奇才。万事万物皆有道,切记道法自然。你且再摸索些时日,为师再与你细说。” 宗政礼司听佐老一席话倒也意外,他老人家很少当着他人的面称赞他。原以为自己是凡胎入道,没想到是自己限制了自己。真正的修行就是不断的突破,而不是先为自己在心里筑起一道墙。 之后的日子宗政礼司的修行更是水到渠成,法境的场景时而海纳百川,时而润物无声。宗政礼司发现调息之后,伤也恢复得快了很多。他摸着胸口,不禁在想,她也不知怎么样了,线人来报她留在了神凤山,似乎也在调养。但他太明白她的个性,无论如何她都不会放过锦婳,他也不能。就算绯绝颜放弃他都不会放弃,或者说他更希望绯绝颜放弃,由他去完成这件事。可是修行有突破,却不代表法力就有突破,他试着去练武场,乾坤刀和法阵并没有明显的变化。而且,最让他费解的是,为何自己的法相始终都是闭着眼睛的。法相纵观终生,不应该是闭着眼睛的。 一百零七 武器博物馆 他终于忍不住去请教了佐老。 佐老因为天界和其他神域未守住虚无界的指责和对即将到来的危险的无视,甚为烦心。但是面对爱徒的求知若渴,还是无能不管的。 “你是觉得法相双眼未开,而且法力并没有明显的变化,觉得不知何处除了差错?” 宗政礼司恭恭敬敬“请师尊点拨。” 佐老习惯性地又去摸没有胡子的下巴,每次触到光溜溜地皮肤都不自在地愣住再放下手。他略微思索了一阵,抬头盯着宗政礼司说:“那就说明你心中仍然有无法面对的事尚未开解,或者说是你自己并不希望法相开眼。法境的映射皆是你内心深处的映射。另外,有些东西内化于心,更需要外化于形。本来我还想等些时日再给予你,既然你今日来了,不如就让你拿去吧。” 宗政礼司并不知道师尊所指,疑惑地看着佐老。 佐老走到一处毫无异样的墙壁处,扭头对宗政礼司说:“随我来。” 佐老抬手结印施法,墙壁竟然抖动了起来,随后光芒四射,墙壁被光线分割成无数不规则的碎片。佐老将碎片看似毫无章法地移动,如同拼图一般,手速极其惊人,宗政礼司几乎看不清他手上的动作。 佐老飞速地操作了片刻,碎片被拼成了一副将军战魔图,而后四散到周围,空出中间的部分。宗政礼司这才看清了碎片清除后,其后是一扇双开的门,门的中心有个玉色的圆盘,圆盘上两条金龙遥遥相望。佐老将手掌附在圆盘之上,圆盘立刻亮了起来,而两条龙的眼睛也跟着亮起来,它们的头微微摆动如同活物一般。 佐老宁心静气,施法结印,将法力注入玉盘,两条龙跟着身体也因法力被催动,两条龙在玉盘上盘旋了片刻,最后以纠缠相对的姿态重新在玉盘上定格下来。之后玉盘从中间平分开来。门自动打开了。 宗政礼司被一番操作惊住了,入佐老门下多年,在西域神府供职多年竟然不知道佐老的内室有这么一扇门。 “这是我老头子自出师以来,珍藏的兵器库。进来吧,你是除我之外,第一个到这儿的。”佐老自顾自进去,一边走一边说。 绯绝颜把第一重的口诀写在了纸上,反复诵读,回想第一次修炼,周身灼热难耐,幸好她是寒冰属性的道法,才护住自己没有血脉爆破而亡。父君说过修炼凤皇瑰意要涅盘九次,莫非她用法力抵抗是错误的,应该听之任之,涅盘重生? 若说没有犹豫是不可能,神凤族虽然没隔一段时间就需要涅盘一次脱胎换骨法力倍增,正因神凤族的敢于自我挑战和牺牲的特性,法力要比一般的神族菁纯,因此神凤族的地位在众神族中也是一骑绝尘的存在。 绯绝颜觉得,也许,她应该试试看置之死地而后生,当然她也想过万一,她失败那么世上就此无她。这个想法一出,自己也有些怕。她是想增长修为,也做好了磨砺的准备,真的面对彻底的消亡还是恐惧的。这种恐惧最根本的是意识的消失,对七情的割舍。要不怎么说是割舍呢,舍弃本就如刀割,刀割哪有不痛的。可是这只是第一重,她连这一步都迈不出的话,还不如就此放弃。 绯绝颜化了凤身,盘旋在幽谷之中,不试试怎么知道。重新凝心聚法,按照口诀运法俢心。那种要把人融化的灼热再次在体内升腾,绯绝颜本能地想用法力抵御,却用理智压制着,她要让这难以忍受的烧灼就这么进行下去。 这种炙热根本不是活人能忍受的,它像从骨头,不像是更深的地方喷涌而出。她觉得自己的骨头要融化了,皮肤和血肉渐渐干涸,偶尔略过的水中的倒影。自己已经是一只火鸟,一边掉落羽毛燃尽的灰烬,一边在盘旋。渐渐地她似乎对痛麻木了,意识有些模糊了起来。 “绯绝颜!你在干什么,停下,跟我走!”宗政礼司在火海的另一端痛心疾首地大喊。 绯绝颜眼前的景色因为热气流抖动个不停,她看不清他的脸,依稀看清他颀长的身影,还有欲牵她的手。他怎么在这儿?好疼,好烫,她连喉咙里都是急促的火苗了,根本说不成话。她焦灼地一挥已经没有羽毛焦黑的翅膀,宗政礼司消失了,原来是幻觉。竟然出现他的幻觉,难道她所有的不舍当中还有他……当然还有他。 她能清楚地看到自己的皮肉开始变成灰黑色的粉末飘落着,原来不论什么样的躯体过了火也都是一个样子。烧灼地疼痛已经开始渐渐麻木了,她在机械地盘旋着,凋零着,这一刻忽然有那么一丝后悔,这种情形也不知是不是正确的,如果错了,她真的就不存在了。父君……母亲……阿兄和姊姊们,还有他…… 绯绝颜感到身体似乎变得千疮百孔,风打透了自己的身体,后悔也晚了吧,就这样吧…… 一丝凉意,更多的凉意,体内似乎变得寒冷,体内?自己仍然存在吗?绯绝颜清楚地感觉到是的,自己的意识还在,身体渐冷。涅盘难道不是滚烫的吗?还是流火燃尽开始降温了? 绯绝颜很难形容这种感觉,忽然就冷却甚至寒冷下来,意识渐渐清晰,头脑也从浑浊中清醒过来。她睁开双眼时,看到的不是之前的红火,而是冰蓝的火焰! 蓝色的火浸润着她全身,却没有烧灼的疼痛,而是滋润和寒凉的感觉,别人也许不适,绯绝颜寒冰属性却对这种温度甘之如饴。她从未觉得如此舒适和轻松,仿佛整个躯体都不同于从前了。一股隐流在身体各处流动,绯绝颜说不清是什么,却能感受到这股力量相当霸道,不容抵抗。 绯绝颜依旧是蓝羽遍身的青鸾,周身带着蓝色焰火得冷冽光芒,耀眼非常。她拖着长长的凤尾在空中盘旋着,原本筋疲力尽的感觉完全消失,她似乎都不需要力气就可以永动。 这种情形持续了很久,那蓝色的火焰被她的身体一点点吸收尽了。 冠燚捋这胡子站在溪水边,似乎毫无意外地说:“我就猜想大概是这样,神凤族九成九都是烈火属性,修炼起来对流火之力反而感应不足。你是少有的寒冰属性,与火性相反,感触更灵敏,若能跨过身体本能,反而更易淬炼成功。如同锻刚,经过冷水淬火才能更坚硬。” 绯绝颜化回人形,全无疲态,而且觉得周身似乎有一种轻盈。 冠燚的话解开了她对于修炼的疑惑,“父君,这样,就算成了吗?” 冠燚宠溺地笑着说:“你自己可以试试看。” 绯绝颜抽出断音,有些犹豫,随意一挥,刹那间一道蓝光劈天而起,光落之处正是附近的岩山,此时却被闪着寒光的冰彻底的包围。 绯绝颜扭头问冠燚:“就这样而已?” 冠燚说:“你再看看。” 绯绝颜一回头,山上的冰开始皲裂,连带着岩石山纵横交错地裂开,轰隆巨响过后,山体整个变成碎石堆,剑锋过处倒是切口整齐平滑如镜。而剑锋的裂痕延伸了至天际,所至实物皆有裂痕。绯绝颜惊呆了,她就那么随便一挥,没有实劲呀。 冠燚倒是比绯绝颜还开心,哈哈大笑之后说:“待你熟练之后会更吃惊的。” 绯绝颜却有些低落,低头看看自己说:“只一重,便花了这许久的功夫。”随后轻叹一声。 冠燚眉毛一挑,手指点在绯绝颜的脑门上:“你个不知足的混丫头,知不知道你老父亲我,你阿兄,还有那些族中前辈了,可是花了数年才破了第一重,你区区数日而已就已有这般成就,还不知足?是打我们的脸哪?” 绯绝颜躲开父亲的手,有些焦急地说:“可是留给我的时间不多,我哪能慢慢来。” 冠燚长叹一声:“欲速则不达呀,别的功夫最多练不成,这凤皇瑰意,稍有差错就是万劫不复,灰飞烟灭。你小小年纪怎么就不知道怕哪?难道你想让白发人送黑发人哪?想过我和你娘,还有你的兄长姐姐没有,都可以不要啦?” 绯绝颜想起修炼时,几乎以为自己弥留,何尝不留恋,割舍是怎样的痛她当然知道,“父君教训得是,女儿谨记。不知父君何时可赐第二重口诀?” 冠燚惊讶地瞪大眼睛,“这还不够你折腾啊,等你能熟练驾驭这股力量再说。” 绯绝颜不敢多说,把老头儿惹急了不给,得不偿失。 宗政礼司跟着佐老进了密室,却发现其中别有洞天。看似不大的一面墙,后面竟然是一眼望不到头的兵器陈列室。刀枪剑戟应有尽有,甚至还有不认得的武器。 一轮圆月刀,如环盘踞在冰架之上,雕刻龙纹,寒光闪闪。 一把巨大的板斧,封在冰块之中。 玉色的枪被锁在透明的柜子里,宗政礼司有些好奇地靠近,没想到银缨玉墙似乎有感应一般突然蹦跳个不停,下了他一条。 诸如此类,多数的武器都似乎有法阵封印着,有的雕刻精美,有的造型奇特,恰似一座武器博物馆。 一百零八 鸣龙 佐老在一处站定,说:“跟我过来。” 宗政礼司不敢怠慢,加快脚步跟上佐老,这里面比想象得还要长,他们走了许久。佐老忽然在一个雕满麒麟纹的箱子前站定。 宗政礼司细看了看,那箱子不似木料也不像金属,有这柔和的光泽,把麒麟的威武刚猛衬托得恰到好处,箱子是长方形的,若其中也是兵器的话大致应该是枪或者长剑、长刀一类的。 佐老宽厚的手掌微微抬起,铿锵有力地结印,箱子周围立刻闪现了飞速旋转的阵轮,黑色的咒文盘旋在其中,佐老用法力开启了法阵,阵轮渐渐消失。 佐老一只手轻抬,箱子上的麒麟忽然动了起来,缓缓地移动健硕的身躯退到一旁,箱子缓缓开启,光芒从开启的缝隙四散开来,刺得人睁不开眼睛。 待宗政礼司适应了这光芒,发现盒子已经完全开启,一柄长刀赫然其中。 这刀形蜿蜒出几个波浪形的锋刃,长柄绕蟠龙,刀锋极利,刀面可鉴人影细看却有龙鳞纹,刀刃寒光凛凛。 宗政礼司不敢贸然触碰,抬头看着佐老说:“这是……” 佐老说:“这是创世之初擅长锻造武器的上神乾喿铸的鸣龙刀,用天龙吐出的一颗珠子炼化而成,本是以为创世大将所用,后来那位大将殒身后。此刀落入迷陀海,因它之故,海水常年不结冰,汹涌不息毫无生机。后来我路过,下海探寻发现它的存在,将它收回。之后发现此刀似活物,大约是因为龙气太盛,有它在方圆百里无生气。有钢铁器物必定被它吸收了去,所以我设下了这法阵结界。我曾思忖了许久,只有你还算有资格用,只是之前你的修为还不到火候。如今见你心窍已开,不如就带你来试试。” 宗政礼司对这刀肃然起敬,若凡非凡品。他跃跃欲试地靠近,缓缓抬起右手慢慢地去握刀柄。没想到皮肉刚触碰,刀柄上的蟠龙忽然眼睛亮起来,而后飞速旋转着盘踞在他手上。宗政礼司顿时觉得如同万芒入手,痛苦非常,那蟠龙身上的鳞片炸了起来在他手上旋转的时候将他的皮肉割得鲜血直流。 佐老也惊了一下,说:“快放下,你的手不要了吗?” 宗政礼司一心慕强,又坚持了一会儿,是在忍不住才终于撒手放了刀。 “为什么会这样?”宗政礼司用法力封住血,手上细碎的伤口惨不忍睹。 佐老用法阵再次封住鸣龙,一边用法力帮他疗伤一边说:“你以为创世大将用过的东西是随随便便什么人都能碰的吗?鸣龙这么有灵气,自然也如同人一般有脾气,第一次接触,它还没有认可你,也是正常的。不过……”佐老故意拉长声音说:“你若是嫌麻烦的话,可以挑别的,我这儿还有很多不错的武器。” 宗政礼司看着始终云淡风轻的师尊,师尊应该是最了解他的人,也是个会权衡利弊的人。他为自己挑选鸣龙绝不是一时兴起,一定是有什么特别的缘故,或许这鸣龙正是能最大催化他法力的武器。 “不,我遵从师尊的安排。既然鸣龙不认可我,那我就努力让它认我为主。”宗政礼司斩钉截铁地说。 佐老眼神里微微赞许,嘴上却说:“你这倔脾气,我是劝不成,这刀也是个犟种,说不定你们刚好合拍。不过要量力而行,别伤了自己儿。” 宗政礼司忽然行礼说:“谢师尊成全!”说罢,仿佛害怕佐老反悔一般,用法力将鸣龙和法阵移到自己的处所。 佐老四下里看看其他的武器,说:“我且先说明白,这鸣龙就算认主,能否真正为你所用也是未知数。能不能成事,除了靠你的修为,也要看你的机缘造化。” 宗政礼司肃然地回答:“谨遵师尊教诲。” 佐老看着他离去的背影,其实心中早有数,这个倔脾气大概会不遗余力地征服鸣龙,只盼不要出事才好,眼看大敌当前,可不能折了这员大将。本来他也不愿让宗政礼司碰鸣龙,可他求进心切,又是死脑筋,也许现在正是磨炼的好时机,舍不得孩子套不住狼啊。 宗政礼司回来之后用绷带缠紧了手,避免伤口崩开。鸣龙在没有法阵限制时,就算躺着不动也让人感受得到骇人的气息。他又尝试了几次去握刀,都是一样的结果,蟠龙如同嗜血一般紧紧地缚上他的手甚至延伸到手臂上。他每次都忍痛到极限放弃,右手已经惨不忍睹了。 望着自己的没有一块好肉的右臂,他忽然就想起了锦婳为了进入虚无界,自断一臂的场景。虚无结界进入需要条件,更多的原因是虚无界希望通过结界削弱来者的力量保障自己的安全。莫非……鸣龙也是为了希望削弱对方的力量使自己占上风吗? 虚无结界这么做是因为对所有妄图进入虚无界的来者心存戒备,毕竟很多心存歹意的人都希望破了虚无结界,结界这么做也是为了自保。那么鸣龙既然灵性极强,可能也是因为对于自己的不信任,企图削弱他而已。 宗政礼司冷静地想了想,忽然唤出乾坤刀毫不犹豫地在自己的右臂上划了一道,顿时血流如注。他将自己的血滴在鸣龙刀上,用法力感应着鸣龙。 “吾既为汝主,汝当遵从,吾以血为盟,此后一心同体共进退,若有违背,汝可取吾一臂。”宗政礼司用心念与鸣龙感应。 鸣龙沾了血之后,发出红色的光芒,血入刀锋瞬间消失。而后如同心脉一般跳动着,刀柄的蟠龙咆哮着在刀身盘旋,最后回到远处,龙眼闪烁最后平静下来。 宗政礼司胡乱地扯了块布包好了伤口,再次抬手触刀,这一次蟠龙只在远处缠绕,并未伤他分毫。只是,他提劲运刀时,却发现刀身纹丝不动,仿佛泰山一般。 宗政礼司不禁苦笑,费了这么大劲,不知算不算认主成功,刀却重得好像长在刀架上拿不起来。 “哎呀,这是干什么哪,伤才好差不多,神使又开始糟蹋自己了,快停下!”骐风像见鬼了一样大声嚷嚷。 宗政礼司一皱眉头:“你进来怎么不敲门?” 骐风端着一堆怼到脸上那么高的文件说:“你看我这样子能敲门吗?”说罢找个平坦地方放下来,抖抖酸了的手臂,一看宗政礼司渗出血的手还有缠着布的胳膊,露出惊吓地表情。 “这是……”骐风好奇地探头看鸣龙。 宗政礼司左手一抬,重封了法阵,说:“没什么,别乱看。”鸣龙重新躺在麒麟箱里。 骐风一撇嘴:“什么了不起的。我才不看哪,神使责任重大,我是关心您老别又把身体搞坏了,到时候忙得我没空约会,我多亏啊。” 宗政礼司狠狠地瞪了他一眼:“色令智昏。” 骐风开口就说:“你还不是……”想了想宗政礼司到底是上司,虽然两人私交不错也不能太逾矩,再说宗政礼司面皮薄,提他与绯绝颜的纠葛估计他就恼羞成怒了,骐风改口道:“你多清心寡欲啊,不像我们这些俗人。” 宗政礼司盯了他好一会儿,仿佛看出他的心思却又没借口发作,最后开口问:“虚无结界那边怎么样了?” 骐风说:“我正要说这事呢,虚无结界无异样,但是看守的人都感应到了虚无界内似乎有魔气在滋长,似乎有越来越强的趋势,不知是什么缘故。” 宗政礼司一愣,这变化似乎是自己最不愿意接受的意料之中,看来锦婳在虚无界还活着,而且引起了一些动作,恐怕真的要有大事发生。 “加派人手盯紧,可能的话请佐老联系其他神域一同镇守,毕竟虚无界不是西域神府一家的责任。有什么动向立刻报佐老和我知晓。”宗政礼司摸着自己包着的右臂,眉头锁得更紧了。如今真的片刻不能浪费,要加紧让鸣龙为自己所用才行。 “您这伤,要不我让医官来给您看看吧”骐风有些担心。 宗政礼司穿好衣服,坐在案前,“不必了,小伤而已,我要尽快处理好事务,你且去忙吧。” 骐风刚要走,却听见宗政礼司又说:“你跟那小丫头在一起的时候也捎个话,让她告诉莲仲提高警惕,虚无界恐怕是山雨欲来风满楼。” 骐风无奈地点头然后离开。 卡通兔子主题咖啡馆礼,婴宁头戴兔耳朵,一身毛茸茸的短裙酷似一只可爱的粉兔子。 骐风看着她忍俊不禁。 “怎么啦,不好看吗?我一直都想试试这个,凡人都……”婴宁话没说完,就被骐风捂上了嘴。 骐风压低声音说:“小点声,生怕别人听不见怎么着。好看,好看你穿什么都好看啊——” 婴宁四下里看看,这家网红咖啡厅人来人往的,确实不适合乱说话,自觉理亏地吐了吐舌头,然后低头喝自己的奶茶。 一百零九 第二关 骐风仔细端详她,情人眼里出西施,现在怎么看怎么顺眼,连她咬着吸管的样子他都觉得可爱。 婴宁被看得有些不好意思,弄弄自己的兔耳朵,为了缓解尴尬问他:“你最近是不是很忙呀,怎么这么久才出来一次。” 骐风长叹一声,“最近,不太好,人心惶惶的,对了,宗政神使说要提醒莲仲注意,虚无界可能搞不好有动静,提防点总没错。” 婴宁惊得睁大眼睛说:“啊?虚无界那里不是有很厉害的结界吗?怎么会……” 骐风又捂了她的嘴,“都说了小点声!” 婴宁乖乖地点头,骐风才松开手。 婴宁说:“我们说点别的吧,一说……那些事我就忍不住大声。” 骐风说:“我忙是忙,看你倒是闲起来了。不用跟着那位了?” 婴宁眨巴眼睛说:“谁?姐姐吗?姐姐回……老家了,说要好一阵才能回来,那边有人侍奉,让我休息一阵,协助莲仲大人就行。” 骐风有些疑惑地重复:“回老家了,倒是少见。听说她很少回去,说是跟……家里人不和。莫不是打算就这么放过那逃犯了?” 婴宁摇头,兔耳朵跟着摆动,“我觉得不会,姐姐的性格是有仇必报,我听说他们还有从前的旧事,我猜姐姐是修养好了把那逃犯千刀万剐了。” 骐风笑道:“说的好像跟你有关系似的,咬牙切齿的。我也是这么觉得,宗政神使似乎也为了迎战而做准备,” 婴宁低头想了一会儿说:“那,我们是不是也应该做点什么,如果虚无结界出事,现世都会收到波及。” 骐风说:“跟我想到一块儿去了,不过你我能力有限,先做些力所能及的事吧。” 婴宁环顾四周,周围有人拍照,说笑,情侣亲密交谈,大人带着孩子玩乐。 “看这些人多开心,根本不用担心什么。如果真的有大事发生,恐怕他们也很难脱身。”婴宁有些伤感地说。 骐风拉住她的手说:“这正是我们这些人存在的意义呀。别担心,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还有那么多上神上仙在,大家不会坐视不理的。”他虽然安慰她,其实自己都不相信。佐老多次上奏天听他是知道的,因为没有实证,普遍认为不过是西域神府看守不利,跑了个逃犯进入虚无界。因虚无界数万年来不曾有异动,很多人早就忘了它的存在了,所以他们认为佐老危言耸听,根本没当回事。恐怕如果真的有事的话,冲在前面的只能是他们西域神府。 婴宁却听进去了,安心地点点头,“我会跟莲仲大人说的,我也要强大起来,多做一些防御系统以备不时之需。嗯……接下来我还想要看电影……”婴宁撒娇地说。 骐风刮了下她的鼻子说:“就知道你喜欢看电影,票都买好了。” 婴宁娇羞地笑着,笑着笑着忽然停下来说:“你说像姐姐和你们神使那样的人是不是从来没有这样喜欢过一个人?” 骐风一愣,没想到她会这么问,小心措辞地说:“不好说,不是每一份感情都有好结果。缘聚缘散本就无常,我们只要享受当下就好。”骐风看宗政礼司着魔一般地修行,明着是为了西域神府,可是自从知道他与绯绝颜共同追杀锦婳就知道没那么简单。 宗政礼司恢复记忆,绯绝颜恢复神格之后两人都很奇怪,骐风去试探过佐老,结果什么也没得到。倒是看押锦婳的狱卒们闲言碎语地说了一些,似乎两人渊源不浅,而且与锦婳有关,所以才这般笃定要拿锦婳的命。这时间的关系总是看不清方向,他自己与婴宁从前是见面就互怼,互相看不惯,如今却如胶似漆的。想来宗政礼司和绯绝颜也有些不为人知的往事吧,只是一男一女怎么都逃不过情字。他是如何也想象不出,剑拔弩张的两个人曾经也浓情蜜意过吗,那该是怎样的故事呢。 婴宁忽然非常鸡贼地笑笑说:“你说有没有这种可能,姐姐是神女嘛自然神通广大,听说宗政礼司从前是凡人。所以姐姐救了他的命,他从此两情相悦。奈何姐姐来去自由,宗政礼司不择手段地留住姐姐,就像电视剧里那些霸道总裁那样。然后再有个不知轻重的离间他们俩人,嗯……就像锦婳那样的,然后二人误会重重最终被迫分开了……啊嗯……好异常虐恋是不是?” 婴宁对自己的推断很是满意,激动地摇着兔耳朵。 骐风哭笑不得,这两个人像是会陷进这种情节的人吗?绯绝颜眼里不揉沙子,有人在她面前嘚瑟还不劈了她,宗政神使……霸道囚爱?骐风摇摇头,是在想象不出这二人那种形象,拉起婴宁就走。 “去哪呀,我还没喝完呢。”婴宁撒娇地说。 骐风说:“再不走要赶不上电影了。” 一连数日,凤皇瑰意的第一重已经被绯绝颜练得炉火纯青,冠燚已经禁止她在山上用招数了,不然神凤山都让她毁了。 绯绝颜趁机讨要第二重的口诀,冠燚犹豫再三,主要这秘籍一重比一重凶险,虽然他子女众多,可是十根手指咬哪个不疼。是在躲不过,冠燚才拿出浮光玉给予第二重口诀。 虚谷静思神, 意动盈琼丹。 宁气入昆仑, 赤津匀百脉。 情溢储明台, 灵心不赘物。 空遥连睛府, 三关重九轮。 冠燚收好浮光玉之后对绯绝颜说:“这九重口诀,分别针对不同的层次。第一重是俢外,第二重则是俢内。你好好参悟一下吧,一关比一关难过,别以为你连成第一重就了不得了。”之后拂袖而去,不多说一句。 绯绝颜看来,这次的口诀都是针对内功修炼的,但是奇怪的是这口诀似乎既要静又要动,既要满又要空,很多地方都是相反的,按照寻常的修行方法来看搞不好会经脉逆转走火入魔。果然是一关难过一关,这次连口诀都不甚明白。不过想想第一重的时候,置之死地而后生,也许是物极必反之意。 绯绝颜在修炼的幽谷找一处盘坐入定,一点一点摒除杂念,不自觉进入法境。法境之中天碧云淡,远山如黛,水天相接,雁行轻掠,一派祥和。回想那口诀既要收又要放,而法境之中的一切正是修行至深至静才能出现的情景,正是静到极致才能有动。可是法力对经脉和内息既要分散到百脉,又要固储不动,有点让人费解。 若说静,绯绝颜应该足够静心才能入法境,可是对于第二重来说应该远远不够。真正的静也许比这更深层次的静。她一时还不能参透其中含义,修行本就不易不可急于求成。 绯绝颜就这样在法境凝思,却忽然想起第一重弥留之时,宗政礼司的幻影,她原来以为自己早就对那段情释然了,原来在心底里不知名的位置还有他的存在吗?有生以来,他是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与她有情的男人,虽然她余恨未消,可是恨何尝不是因为爱?若是一个不相干的人对不起她,砍杀了报复都不会有感觉的。他明明是个循规蹈矩的人,却也跟随她去追踪了锦婳,一再牺牲自己掩护她,甚至不顾伤势未愈。被西域神府带走前,就算他不开口,她都嗅到他身上极重的血腥味,可以想象伤势沉重,撑着最后的力气没在她面前倒下,也不知如今如何了。她是想问,又不知从何说起。 刹那间法境风云变幻,波涛汹涌似有异样,正在运化的法力忽然开始乱窜,绯绝颜觉得体内力量暴走,急火攻心,不觉一口鲜血吐了出来。 一只厚实的手掌抚上她的背,法力源源不断地渡了过来,平稳了她的内息。 绯绝颜缓缓睁开眼睛,看到的是父亲苍老的面容。 “你这丫头啊,早说了要小心,怎么这般不管不顾。”冠燚责怪,满眼是心疼。 绯绝颜笑笑,擦擦嘴角的血迹说:“父君不是走了吗,何时回来的?” 冠燚白了她一眼,“别人还好,最不放心的就是你,为父怎么可能不管你。你刚刚差点走火入魔,修炼哪能分心,就你这天下都不放在眼里的性子,什么事还能让你挂心。” 绯绝颜垂下眼帘,却不言语。 冠燚见状,更加好奇了,“莫不是,那个情劫的主人公?要不你跟为父说个明白,那凡人就算转世一百次为父也给你找到。我倒要看看什么人能把我女儿迷得五迷三道的。” 绯绝颜顿时觉得尴尬起来,瞪着冠燚说:“什么迷……我怎么就五迷三道了,一时心烦意乱而已。人这东西换了皮囊没什么,换了心性就不是那个人了,还找他做什么?” 冠燚撇撇嘴,许久说:“你呀,也别着急,先参透口诀奥义再修炼,这一重着重的是内功,练差了倒不一定要命,但一定修为尽毁。为父能指点你的地方不多,毕竟你修习的是别的道法,但为父一定护你周全。” 绯绝颜点头说:“您老放心吧,我这内伤要休息几天的,趁机也好好想一想。” 寰宫的床还是那么软,锦被还是她喜欢的纹样,绯绝颜躺在上面像浮在云上,很久没这么惬意了。 一百一十 翎泽宫 栖凤阁里,绯绝颜发长委地,她正精细地梳理着,手指灵活地盘绕,头发乖巧地变成了发髻。她的纤长素指在一字排开的发簪中犹豫。 另一只修长的,指如竹节的手拿起一支通体莹润的玉簪,拂上她的发髻斜斜地插了上去。 绯绝颜看着镜中的自己,身旁是满眼是她的戚源崇。 戚源崇怜爱地抚摸着她的额角,低头在她如玉的额头上印上一吻,随后慢慢地靠近她的唇…… 绯绝颜一个激灵惊醒,条件反射地起身,天色大亮。这梦……她摸了摸发烫的脸,身上似乎微微出汗,衣服贴在皮肤上怪难受的。最近这是怎么了,越是觉得远离,他越靠近。越是觉得该忘记,他越清晰。绯绝颜觉得心里面千丝万缕纠缠在一起,烦乱得很。怎么似乎自从决定修炼第二重,越发地不安定了。仿佛自己越要精心修炼,就越思绪万千。这样如何还进行得下去呢。 绯绝颜自小并未跟随父君修行神凤族的道法,与众兄长和阿姊除了属性不同,连法力也不同。父君从心底里不愿她修炼秘籍,主要是为了她的安慰着想,所以父君说不会帮她太多。但,他老人家也没说不让别人帮忙,身为长兄的蒙煐是修炼过凤皇瑰意的。 绯绝颜换了一身月白织锦绣着蝶戏牡丹的襦裙,外罩洒金绣云纹的青色外袍,侍女帮她梳好了叠云高髻,戴上彰显大祭司身份的赤金雕凤七宝冠就要去找长兄。想了想,半路又折回来,自己回来还没有拜见身为族长的长兄和嫂子,空手不太好。绯绝颜抬手一挥,桌上立刻出现现世首饰珠宝、水果,还有奶油蛋糕零食、小孩子玩具等等一大堆,她记得嫂夫人可是生了娃娃的,这些东西神凤山可没有,神界仙界都没有。 绯绝颜让侍女把礼物包得好看些,带人就前往长兄住处。 翎泽宫时历代族长的住处,依红倚翠的景色甚是壮丽,宫内建筑陈设富丽堂皇又不失高贵典雅,绯绝颜端详了一阵,和父君在时有很大不同,大约是长兄入主之后重新翻修过了。 绯绝颜到访,内侍不敢怠慢,立刻派人通传,还怕她久等,特意带她们到花厅等候。 不多时,内侍和掌事宫女就回来引路称族长在凤临堂议事,族长夫人也一时脱不开身,先引她们去偏殿等候。 绯绝颜没说什么,跟随引路使者去了偏殿,待他们都离开。身边的侍女忍不住说:“大祭司身份如此贵重,夫人有事也该先放下才是,怎么这般怠慢。” 绯绝颜一个眼神,侍女不敢说话了。“嫂夫人要掌管宫中内务,还要照顾孩子拿有那么多空闲。我不过一个祭司而已,嫂夫人到底是一族之长的夫人,应当被全族的人尊重。” 等了一会儿,一位衣饰华丽的夫人带着前呼后拥的宫女,好一个族长夫人的派头。 绯绝颜起身肃着屈膝行礼:“参见族长夫人。” “你们这些人哪,我虽然忙,可是十三妹是自己人,自然与她人不同,你们只说是贵客,却未提醒我,真是该打!”贵妇回头指着掌事宫女责怪。 绯绝颜未起身,面色从容不卑不亢。族长就是这神凤山最至高无上的存在,他的夫人自然也是这里最尊贵的女人。从前神凤山之主是称帝的,后来因为和天界众神商议,各地都不再称帝,连天界都是议事会制,定期选出一位天尊,界期满了就卸任,推选下一位。天界如此,神凤山也不能特立独行,只是该有的尊荣还是有的。 父君为了和各大神族联姻,长兄的这位夫人是龙族的幺女冉萱,也是家里最得宠的,见着绯绝颜行礼未先应允起身,倒先去责怪宫女,任由绯绝颜行屈膝礼。这是给她脸色看呢,绯绝颜若是从前可能转身就走,可是长兄如今是族长,夫妇一体,她不尊重嫂子就是不给兄长面子,这点道理她还是明白的。 冉萱骂够了,转过身好像才想起来绯绝颜还未起身,笑得花枝乱颤地说:“哎呀,你看我,光顾着骂他们了,忘了妹妹还肃着,真是罪过,妹妹快起来。” 绯绝颜面色依旧平和地说:“族长夫人客气了,该有的礼数是要有的。不然不分尊卑是非,自家人便罢了,旁人看了去还以为我神凤族没有礼道伦常呢。”此话说的平淡。 冉萱听了笑容却微微收敛了,绯绝颜看在眼里心想看来你也不傻,听出弦外之音。绯绝颜到底是神凤族的十三公主,如果单是这样也罢了,还担了大祭司这样的要职,在自己的山头被人这样怠慢还是第一次,绯绝颜不愿计较,但也不想让她以为自己好欺负。 冉萱忽然拉住绯绝颜的手,绯绝颜始料不及不习惯地一激灵。 “别叫我族长夫人,多见外。我们本是一家人,妹妹叫我大嫂就好。”冉萱满眼真诚地说。 绯绝颜笑笑说:“我在外游历多年,有正事才回来,未能经常拜见族长和夫人已经失了礼数,这可使不得。这些是小妹给您和兄长的薄利,请您笑纳。”当官也不打笑脸人,送礼物总没错。 绯绝颜的侍女们鱼贯而入,一样样地过给冉萱看。 冉萱继续和绯绝亚寒暄,假装不在意。绯绝颜却看得出,起初她也不甚在意,大约是自觉龙族尊贵自小什么没见过。可是这些东西都是现世的,这里的人都没见过,她身后的宫女忍不住低声惊呼,甚至开始小声议论。“现世里的东西如今都这么精致吗?”“这些是什么呀,真稀罕。” 尤其是现世的名牌珠宝,就连冉萱也忍不住瞟了一眼。绯绝颜不动声色,问道:“不知族长一般都什么时候能空下来?” 冉萱慌忙收回目光,掩饰住尴尬说:“哦……族长……你长兄啊,他这个时候也差不多忙完了。他啊,每次一回宫就先来陪我们母子,他常说啊,我们母子是他最重要的人呢。”说完一脸得意地笑。 绯绝颜礼貌地说:“那是自然,身为人夫为人父理当如此。我听闻族长的麟儿甚是讨人喜欢,我这做姑姑的也备了些礼物给他,希望他能喜欢。” 侍女会意地将小孩子的玩具和点心零食拿过来,冉萱被这五花八门的东西惊呆了,但是为了维护自己高门贵妇的形象,她那帕子拭了下鼻翼,故作轻松地说:“啊,小妹何须如此客气,都是自家人。”想来是没什么话题可聊了,接着说:“族长呢,估计再过一阵子,哄泳儿睡了就会过来了,你不必……” “小十三!小十三在哪儿呢?”蒙煐大声嚷嚷着进了偏殿。 冉萱被吓了一跳。 蒙煐一进来,就直奔绯绝颜过来,绯绝颜起身刚要行礼。却觉得身子一轻,自己被蒙煐腾空抱起来了。 “长兄,快放我下来,这么多人看着呢。”这次是绯绝颜觉得尴尬了,耳根子发热。 蒙煐身材高大,是冠燚的第一个孩子和老幺绯绝颜年龄差得多,小时候总喜欢把绯绝颜举高高玩儿。没想到如今都贵为一族之长了还把绯绝颜这个妹妹当小孩儿。 蒙煐大笑着放下绯绝颜说:“你怎么比从前瘦了,外面不必家里,如今归家,为兄定要给你养胖。对了,我还留着好多好新奇的东西给你呢,你肯定喜欢……”一扭头却看见绯绝颜送来的礼物。 蒙煐上前随便拿几样看看,说:“这是现世带回来的?没想到还是你会享受,如今现世竟然这么有趣。” 冉萱张了半天嘴没差上话,好不容易开口说:“这是妹妹带来给咱们孩子的礼物,咱们儿子睡了吗?” “我议事后听闻小十三回来就急忙赶来了,孩子有奶娘,担心你就去看看。”蒙煐说。 冉萱被怼得无言,瞥了一眼绯绝颜自觉打脸,面色涨红,想了想说:“那我就去看看孩子,不耽误你们兄妹叙旧了。”转身离开了。 蒙煐没看她只是点头,接着对绯绝颜说:“现世再好也不如家好,这次回来是不是不走了,我听说你不用做神使了。那劳什子早就应该不干了,你堂堂神凤族幺女,又是族中的大祭司,天界诸神都得给三分薄面,若不是佐老资格老我早去理论了,有恩报恩。谁怠慢我家小十三,我第一个收拾他。” 冉萱刚要迈门槛听到最后一句,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眼中似有不悦,快步离开了。 绯绝颜绝口不提冉萱的态度,却留意到高大健壮的长兄比从前英武了不少,却也带着几分憔悴,族长也不是好当的,娶的媳妇心眼儿又多,日子也不轻松吧。 蒙煐问长问短的,生怕妹妹受气吃亏,绯绝颜好像答记者问一样应接不暇。 好容易等到他口渴了喝水,她才问起凤皇瑰意的修炼。 “你也在修炼这个,唉,我知道你不爱听,可是女孩子家家的,修炼多苦啊。再说你本来本事就够大了,干什么还要修炼那劳什子。”蒙煐提及秘籍不屑一顾,看来修炼得也不甚容易。 绯绝颜不想解释那么多,干脆拿出撒娇的本事来:“长兄你就告诉我嘛,父君都许我修炼了,你就稍微的指点一二,也许我就成了。我就是要练嘛,我就想做一个不一样的女人。” 蒙煐脸色有点阴沉地说:“不是我小气,这秘籍当真修炼不易,搞不好要把命搭上的。就连你长兄我也是九死一生啊。” 绯绝颜正色地说:“父君早就交代过了,我有必须要做的理由。” 蒙煐思索了半天,长叹一声说:“好吧,你想问什么就问吧。” 绯绝颜就说出了自己的疑惑,蒙煐认真听进去,想了一想说:“这些并不是修炼的影响,而是有些时候月想静越静不下来,也属正常。至于心得,我还真的很难形容,我修炼第二重的时候,也是百思不得其解,但是忽然某天好像就顿悟了,那感觉就像开窍了,回过头一想似乎也就是一线之隔。怎么说呢,反正,就是不能太急,也不能太缓。” 绯绝颜重复道:“一线之隔……” “哎呀,反正就是那样,我后来也问过父君,他的情况又不一样,我猜想本来每人对道法的理解都不一样可能感受也不同。而且,我记得你俢的是别家道法,我说的也不见得有用。” 绯绝颜说:“好,我知道了。”转身就要走。 蒙煐一把拉住她,“你这就走?留下来好好跟长兄说说话,还有,你还没看看你的小侄子呢。” 绯绝颜想了想,确实,“哦。”人际关系还是要维系的,只是又耽误了不少时间。 一百一十一 不望海 蒙煐的儿子冠燚刚刚牙牙学语,咿咿呀呀地甚是可爱,绯绝颜抱着小侄子玩了许久,猛然瞥见嫂子凌厉的眼神便知趣地放下了。 天下的母亲都是舐犊情深的,绯绝颜没生养过,大概是怕她抱摔了命根子。 绯绝颜欲告辞,蒙煐却说什么都要留她吃饭。她看着强颜欢笑的嫂子是真心不想留下,奈何长兄热情劝慰,强行离开好像看不起长兄的盛情,便勉为其难地留下用饭。 若不是知道长兄蒙煐自小疼爱她,她可能都觉得这是异常虚情假意的宫宴。 冉萱看似殷勤劝进,可是绯绝颜每动一下筷子,冉萱都要详细介绍一下这菜如何珍贵难得,是她从娘家带来的。绯绝颜筷子停在半空,吃也不是,不吃也不是。 蒙煐开始光顾着拉着绯绝颜聊天没注意,后来发觉他的夫人嘴是真碎。 “吃个饭都不安生,这个珍贵,那个难寻,你们龙族了不起都拿回去你自己吃好了!我们神凤山还不至于要仰人鼻息吃饭过日子。”蒙煐说罢,把筷子“啪”地一声扣在桌上。 冉萱一愣,她本意是要向绯绝颜炫耀家族强势的,却没想到引得父君动怒。 绯绝颜觉得尴尬,却也觉得这族长夫人双商都不太高,换了别人做不到亲和,至少面上过得去就好,毕竟绯绝颜的身份在神凤族还是很特殊的。冉萱却觉得她要绯绝颜面前彰显一下地位,顺便显摆一下娘家如何了不起。却不知此举对男人来说甚是厌烦,别说男人,女人也不大受得了,绯绝颜听着,冉萱老是张口闭口娘家好像她被夫家薄待,神凤山是个荒山野岭,都没见过世面一样。她若是提及龙族的独门功法就算了,一点吃食也炫耀个没完,生怕别人不知道她不学无术浅薄无知么? 冉萱被下了面子,登时一愣,杏目发红,帕子已经拿出来准备接纳眼泪了。 绯绝颜想着得了,这饭是吃不成了。 蒙煐忽然说:“你今日忙了一天,就看看孩子吃过饭没有,没什么事就歇着吧。” 冉萱眼眶中的泪转了转硬是憋了回去,行个常礼:“父君说的是,那我就只好先失陪了,妹妹别见怪呀。” 绯绝颜冷眼看着,这是给对方台阶下呢。 冉萱离去后,蒙煐一声长叹,“父君当初只认为与名门望族联姻是名利双收,哪知那些所谓高门闺女身娇肉贵的,情理不通,看重的只是身份地位,唉,小十三哪。从前我也和父君一样认为你太任性,做父母的哪能害自己的孩子,定然都是挑最好的。你几次抗婚,我也跟着着急。可是现在看来,你未必不是对的。将来你就找个你自己喜欢的,管他是贩夫走卒,还是神仙鬼怪。” 绯绝颜倒有些惊讶,长兄是和父亲最像的孩子,父亲的一切思想主张,长兄都封为圭臬。可是如今成婚多年,竟然感慨至此。 绯绝颜小心地措辞说:“也不尽然,找什么样的人都会有矛盾,两个不同环境、不同家境、不同经历的人在一起总会有碰撞,大抵也没什么不同。”她在凡间时,还不是有个恩不提,情不理的太后大婶,跳着脚搞事情,所谓夫妻绝不是两个人感情好就得了,也得看两人是否具备撑起各个关节的能力。 蒙煐泄气地说:“你还不懂,我这夫人若不是我能继承族长之位根本就不会嫁与我,她看上的根本不是我这个人。行事作风完全小姐做派,动不动搬出娘家耀武扬威。她龙族尊贵,我们神凤族也是上古显赫大族,又没高攀她。所幸,她没惹过什么大乱子,要不然我定不容她。” 绯绝颜点头不语。 蒙煐说:“她要是敢怠慢你,你就跟长兄说。她是族长夫人没错,可是你还是神凤族最尊贵的小公主是大祭司呢,按礼你是有神职在身的,她若对你不敬你立刻告诉我,这是咱们的翎泽宫,没个体统可还行?” 绯绝颜笑笑说:“长兄说笑了,嫂夫人待我很好,今日小妹来得唐突,惹兄嫂不快实在罪过,改日再来登门谢罪,就此告辞。”说罢要离开。这是非之地还是不要久留的好,家家有本难念的经,自己可不要搅进别人的经里去。 任蒙煐再怎么说,绯绝颜都坚持离开了。 这饭吃得当真不消化,绯绝颜让侍女送来些百果玉乳羹来,一边吃一边在想长兄提及的“一线之隔”是什么意思呢。 夜里入梦,是小时候去拜西方神母为师的那段往事。 西方神母乃是创世之神的亲传弟子,身份尊崇,修为极高,静守一方不与天界那些盯着尊位的家伙为伍。 少时的绯绝颜揣着对父君的不忿,留书孤身一人前往西方不望海要拜西方神母为师。其实在那之前她甚至都不确定西方神母这号人物是否真实存在,因为西方神母的惊世传说不少,以血入海灭荒火,断发化山隔水患,是个心系天下的尊神。但并没有人真正知道她所居住的不望海在什么地方,只说是西方。绯绝颜就那么偏执地出发,吃了她想都不敢想的苦,去了西方所有的水域寻找无果。 绯绝颜就那么固执地寻找,不知是不是注定的,在她身体达到极限,弥留之时,恍惚间看见远在天边的山与自己倒下的这片山之间,渐渐翻滚起浓郁叠厚的云气。她当时以为自己是真的要死了,云都在天上,怎么在这无边际的地方从下面升起来而且越来越满,渐渐地连到天边成了云海。 从那天际边的山脚飘过来一叶孤舟,绯绝颜实在没了力气合上了眼睛。再睁眼时,自己竟然在那小舟上,划船的是一个小仙童。她无意间瞟过去,这小舟竟然在云海之上徐徐而行,仙童用船桨划着的,正是袅袅的云! 绯绝颜入了山,方知他们过的云海正是不望海,所谓不望海根本不是寻常意义的海,而是云海,而且是特定的时辰出现的云海。 西方神母并未像人们说的那样是个慈眉善目的老太太,相反是个春秋正盛的眉目清秀雅丽女子,一身紫白相间的衣袍,左臂上是紫宝赤金圈,颈上一串紫星石,耳坠上亦是紫星石。 绯绝颜本以为拜她为师会很难,可是她已说明来意,人家说过了规矩就行。后来绯绝颜才知道西方神母看不过天界神界那些躺在功劳簿上钻营的人,只要不出打乱她也不打算出山,所以自己挑了这不望海环绕的不望山隐居起来。奈何老人家并不是个完全清冷的性子,修行是修行,可是登峰造极时也就是机械的重复,日子久了难免无聊。招了山中小精怪们入她门下,平日里洒扫做饭,高兴了还拉着他们一起喝酒赏云海。可是小精怪毕竟天资有限,打打杂还可以,修行就不在行了。难得有绯绝颜这么一个根骨好的拜上门来,西方神母正好打发无聊。 然而碍着本门规矩欲拜师必须蹚了火棘河,滚了灵削阵才行。 绯绝颜看着山门前一浪高过一浪的火焰和奔流不息地流淌翻涌着,她毫不犹豫地将磨得满是水泡的脚踏了进去,她第一次知道火焰也可以像荆棘一般刺入肉体,肌体触碰火棘之处痛到失声,她只能靠表情的狰狞去承受这种无法言说的痛。这河并不深,只到大腿,可是走的每一步都足以痛晕过去,在最后几步里,绯绝颜痛到麻木,几乎是用手爬着上了岸。 西方神母是有些不忍的,让她修养些时日再去灵削阵。可是绯绝颜好不容易找对地方,生怕她反悔,坚持要连着过灵削阵。 绯绝颜是被小精怪化成的仙童搀扶着入的灵削阵,所谓灵削阵在一片空地之上,乍一看上面什么都没有,稍微变换角度就会发现空地之上有无数的极高的极薄的镜片,每个镜片都有不同的角度,滚灵削阵就是从这片空地穿过去。仙童告知这些镜片极为锋利,不会伤人皮肉但能削灵骨,没削一次,灵骨就薄一分,灵力也会减一分,要尽量保持不被碰到,否则灵骨若被削减殆尽会灵力散尽。 绯绝颜咬牙冷笑着,果然是个筛选的好法子,没点本事可不配拜师。好在她明里暗里修习跟着父君和兄长修习了一些法术。绯绝颜用法力瞬移,没想到这些镜片也会旋转移动,防不胜防,她因为身体疲劳又有伤拖了后腿被削了几次,好在自己身手敏捷,用法力得当,总算有惊无险地闯了过来。 西方神母对她甚为满意,绯绝颜拜师后,得师傅倾心知道修习,很快就有小成。 绯绝颜一直很奇怪不望海明明是云,为什么也叫海。 师傅却说:“你明明是个青鸾,为什么名中带绯?” 绯绝颜小声嘀咕:“名字又不是我自己取的,父母给的有什么办法。” 师傅轻笑两声,“这不望海的名字却是我取的,每日日落十分,正是阴阳交替之时,若是雨季水气正浓恰好成雾,并不是每天都有云海。所谓不望,就是不要每日都去望它,它一直都在。望之未常有,不望却在心。” 绯绝颜当时不太明白,却又不好追问。 忽然就醒了,绯绝颜叹口气,下山之后一直没去看望师傅。师傅梦里的话却一直在耳边萦绕,望之未常有,不望却在心。如今重新咀嚼师傅的话,倒觉得意味深长。不望海只出现在雨季,而出现的时候正是阴阳交替,那里本就难辨方向,若是不熟悉那里的人对着天边的红日,甚至可能混淆昏晓,而那时也正是阴中有阳,阳中带阴,明明应该分界的时刻却反而模糊不清了。 “有亦是无,无亦是有。”绯绝颜不自觉地念出这句话。她好像想到了什么,却一时说不清楚,或许第二重修行有眉目了。 一百一十二 重修第二重 绯绝颜觉得一开始对口诀的理解太极端了,觉得动静、明暗、空满、收放都是绝对的,她忽然开始觉得也许换一个相对的角度可能好些。正所谓物极必反,也许某一方面的极致会向相反方向过渡,这过渡正是亦动亦静,亦明亦暗,亦空亦满,亦收亦放。 绯绝颜一大早就去了幽谷修炼心法口诀,一袭白衣盘膝而坐。 无山、无水、无风、无树、无天、无地,入法境是足够了,法境之中风轻云和,水波微粼,鸟飞鱼跃,绯绝颜在其中赤足而行,水漫过如玉的足腕时依然能清晰地感受清凉的洗礼。法境之中的绯绝颜驻足闭幕,凝心聚法,以意念牵动法境的风云变幻。霎时,乌云翻卷,骤雨突临,雨水如银针倾注,水中被点出无数水晕,鸟儿们因为受惊叽叽喳喳地吵闹着躲入林中,闪电把天空劈成无数的碎片,雷声震耳欲聋。这场景是无比吵闹了,绯绝颜依旧闭目静思,无声、无心、无我,法境之中的一切仿佛瞬间静止了。 绯绝颜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静,可是,突然,她又回到栖凤阁的梳妆台前与那人缱绻。忽然戚源崇捏着她的手腕威胁她、禁锢她,还有锦婳阴谋得逞的嘴脸,太后的职责,无聊宫人的怯怯私语。绯绝颜觉得头痛欲裂,想要停下,可是她不想再前功尽弃,想结束这梦魇就不能逃避。她沉下心来,任由这些嘈杂的声音和模糊的面容在黑暗中交错,双手结印护法,任由杂念全部丢出来。 渐渐地光线变得明亮起来,明明绯绝颜没有动作分毫,却赶到身心似乎在法境之中驰骋万里,那被风灌透身体的感觉是如此的清晰。 绯绝颜继续集中精神,凝神运法,感到法力如涓涓细流散布到每一处经脉,然后消失不见,仿佛法力被什么无形的力量收走一般,身体有一种被吸干的感觉,那种极致的空虚令人觉得寒冷和空虚。绯绝颜用意志控制自己的身体不要发抖,强迫自己忽略这种无能无力的感觉。似乎过了很久,然而绯绝颜却已经无法度量时间,法力似乎慢慢回来了,慢慢地注入经脉,在经脉各处游走,但是似乎法力比之前要汹涌浓厚得多,渐渐充盈了整个丹虚,绯绝颜渐渐觉得开始吃力,这力量越来越雄厚,自己的丹虚似乎已经容纳不下了,然而过程没有停止的意思。 绯绝颜试图用法力引导,却并不起作用,丹虚渐渐到了极限,她其实并不知道这样到底是不是对的,但如今想收手也来不及了。 丹虚因为过多的力量涌入变得炽热焦灼,这种感觉立刻蔓延了全身。 绯绝颜对这种感觉并不陌生,只是这一次并非是神凤之身并没有循序渐进,完全是从内在灼烧,滚烫的身体,滚烫的一切,似乎自己马上就要爆裂了。 绯绝颜不能确定目前这种状态是修行,还是走火入魔,入魔的话也不错,绯绝颜自信能成为万魔之主。 万道金光从体内蹦出,绯绝颜看自己的身体仿佛被火炼得透明一般,金光越来越细密,包裹住绯绝颜,几乎看不出人形了,也分不清是光还是火已经和绯绝颜融为一体,绯绝颜渐渐感受不到自己的存在了…… 恢复意识之时,绯绝颜躺在父亲的怀中,父亲在渡精气给她,见她醒过来,慌忙将她扶起来。 “好点没有,身体有没有哪里不舒服?”冠燚担心的问道。 绯绝颜虚弱地靠着父亲,“浑身法力算不算,别的倒没有,也没受伤。” 冠燚责怪道:“不是说了,不能操之过急,你要休整些时日才能再修炼。怎么如今非要强行修炼,也不肯只会为父为你护法。” 绯绝颜撒娇地说:“我今日也就是想试试看的,也不知能不能成,怎敢劳父君大驾。” 冠燚一皱眉说:“今日?你入山已经十几日了,侍女察觉不对来报,我也没有往这里想,带人胡乱地找了几日,连佐老那边都问过了,最后才在这幽谷发现你还在涅盘。我寸步不离地守了三天三夜才等你重生。” 绯绝颜一愣,“这么久,可是我觉得就是一会儿的事情呀。” 冠燚语重心长地说:“这不同的境地时空本来就不尽相同,你以为的须臾,法境之外就是十几天。神界天界的十几天又是现世的十几年。” 绯绝颜许久未作声,即便是神族也不能参透天地万物所有的道义。 冠燚有些难以置信,又有些佩服地说:“没想到,这第二重竟然还真被你这丫头参透了。” 绯绝颜眼睛一亮:“父君的意思,我成功了吗?”其实她昏昏然地没了意识,根本不清楚到底是过关了,还是入魔了,如今父君的肯定让她喜出望外。 冠燚捋着胡子说:“我之前倒是小看你了,原以为将你保护起来是为你好。却没想到,你天赋异禀,据我所知你是用时最短修炼到第二重的人了。”顿了顿,他又说:“不过你也不要太骄傲,修炼到一半就前功尽弃的也不在少数,你也没什么可骄傲的。” 绯绝颜才不接这冷水,她可没那么健忘,她记得父君说过族中之前的那些族长,包括父君和长兄修炼每一重少则几十年,多则上万年,她用这么短的时间就参透心法早就甩他们三界之外了。但父君的提醒也是对的,这秘籍一重比一重困难,登顶极难,好的情况是修炼到高等级停滞不前,糟糕的也有因为修炼绝命的。 绯绝颜想回去休息,奈何腿软得像棉花,差点一步跌倒在溪水里。父君有力的手一把拉住她,凌空瞬影送她回了寰宫。 冠燚看着绯绝颜睡下才悄悄离去。 睡梦昏沉,绯绝颜觉得似乎是母亲温暖的手抚摸着自己的额头,然后母亲对着她默默拭泪。绯绝颜即便是梦里也觉得心痛,从小到大她太过要强,她的倔强让母亲头疼,劝阻无果,只能在一边心疼绯绝颜要强留下的一身伤。绯绝颜与父君矛盾最激烈的时候,母亲左右为难,在心底里她是认同父君的观念,觉得女孩子不用那么辛苦拼杀。可是对着女儿却也难免心软,纠结之下,心气郁结,再加上本就体弱,后来父君就带着母亲到凝雨轩去修养,为了照顾母亲,父亲后来辞去族长之位,经族中耆老同意传位给长子。在这之前都是前任族长仙逝,才会传位给下一任。其实在绯绝颜心中,多少是有些愧对母亲的,即便母亲不站在她的一边,总算是与她有关。 醒来时,枕边是带着丛兰香的丝帕,那是母亲喜欢的味道,原来母亲真的来看过她。大概又感叹这个不孝女瞎折腾了吧。 可是绯绝颜没空撒娇,虚无界搞不好就是一场浩劫,到时候即便是神凤山也不能置身事外,她是大祭司,是出了族长冲在最前面的人,是要架起神凤族和祖宗先辈桥梁的人,她必须强大起来。 之后的日子,冠燚依旧在绯绝颜身边护法,第二重俢的是内心,就算修成了心法也要调息运化,才能为己所用。 宗政礼司的手臂好得差不多了,每日都在研究如何能运用鸣龙,也日日都在修习,奈何这鸣龙也不知是不是认主成功了,握刀可以,提劲运刀却不行,那刀就像长在了刀架上一样,刀柄的蟠龙倒是不伤他了,只是缓缓地盘绕着。 佐老把鸣龙赠与他没道理不告诉他使用的方法,只有一种可能,佐老收藏了鸣龙没错,却也不甚清楚鸣龙真正的用法,一切都要靠他自己的领悟。 宗政礼司想到,既然铸刀的人有来头,不如查看典籍是否有记载。 宗政礼司在藏馆,果然看到了一些关于乾喿的记载。 这位上神是创世之神的亲传弟子,武艺不甚出众,锻造技艺却超群,后来专门打造神器、武器,供有志之士使用。只不过,出自他手的作品大都很有来头。首先是用材讲究,其次大约是受他的影响,这些武器神器都要认主之后才能真正使用,否则就是摆设。曾有上古上神讨要他的燕环刀,因刀不认主差点命丧当场,最后只能作罢。他的很多武器神器都已经在几次大战中损毁,还有的不知所踪。关于鸣龙只有寥寥几笔,据说那位上神当初求取鸣龙之时也是破费周折,鸣龙在手之后闭关修炼了一阵子。后来那位上神在几次大战之中屡立奇功,具体细节却又没有披露,倒是提到那位上神的修行属性是土,在战斗过程中平地飞土龙卷。后来那位上神以身殉职,随行的将士本想将鸣龙收起来随他入藏却发现鸣龙竟然不胫而走,不知所踪。 宗政礼司仔细想了想,难道使用鸣龙和使用者的属性有关吗?再者明明鸣龙随那位上神出战东荒,虽然殒身,可是佐老说后来鸣龙是在海中找到的,这就更奇怪了,鸣龙应该在东荒怎么会在海中呢?他隐约觉得这些可能是启用鸣龙的关键所在。 一百一十三 翼马族的旧宅 宗政礼司尝试着用自己的集万年修行于一身,引出纯阳之火,火遍全身,他再去提劲运刀时,鸣龙倒是比之前轻了一些,刀柄的蟠龙缠绕似乎对火很感兴趣,刀刃嗡嗡作响,然而他也只是稍微提起来一下,这个程度用它来作战是不可能的。 宗政礼司只是举了一下,放下时仿佛放下了千斤,顿时感到体力消耗了不少。他暗想,这种程度挥刀,不等敌人倒下,自己先力竭而亡了。 他仔细思索,观察鸣龙的反应,他的思路应该是对的,可是为什么收效甚微呢,或者……鸣龙仍然觉得自己的修为不足以匹配吗?之前那位上神的属性是土,他这次尝试至少证明了鸣龙不是只接受土属性的法力。也许只是单纯的因为自己不够强,还不能足以与鸣龙的力量产生共鸣。 宗政礼司看着自己遍布老茧的双手,为了修行他付出的努力比任何人都要多,他并不是天生仙胎,是轮回道里有始无终的孤魂,也就是悟性极高才修行得道。凭借他的努力,如今也算位列神格,然而他深知太高深的道行可能会让现在的躯壳承受不住。他记得师傅说过,火属性的最高级的形态就是乾元真火,他现在所用的纯阳之火虽然级别也很高但在其之下。并非他不够刻苦不肯修炼,而是如果他突破了这一层的话,等于跨越了一道鸿沟,他很能就身形俱毁,从前他一直不敢造次,不是因为怕,而是觉得没必要。 可是如今,若必须一试,为了三界,为了她,他没什么可犹豫的,只是如他这般的情况前所未有,他若真的失败,他消失了事小,西域神府虽然都要靠他打理,但是无他未必没有别人。可是她呢?按照她的性子必定与虚无界有一战,他是笃定要助她的,若他不在了,她怎么办?也许保持现状还能应付一二。 可是,佐老是他的师尊应该最了解他,他老人家会给他一个中看不中用的武器吗? 佐老了解他,他也了解佐老。这位上古名将论修为,论谋略皆是三界翘楚,聪明人都一有一个习惯,就是讨厌自己事事提点的傻瓜,所以佐老说的话往往讳莫如深,他希望别人自己去领悟他没有说的东西。 宗政礼司再次去查典籍,其实他并不十分明确自己要什么,只是想看看是否有他这样的特例,或者灵体如何突破,承载神级的修为。 关于这一点他自己是有一些体会的,上次突破修为后,每次用法力之后身体都有一种形魂不合的感觉,就像自己的元神不稳一样。刚开始他以为是自己还不熟练,可是许多日子过去症状却没有消失。 典籍并没有专门的记载,他只能看一些怪志,还有一些传记看看有没有线索。 “哎呀,你怎么在这儿呢?”骐风一看见宗政礼司就大声嚷嚷。 宗政礼司正看得头昏眼花,倒被他吓了一跳,“嚷嚷什么,天塌了?” 骐风快速走过来说:“哎呀,你再不出现,天不塌,西域神府要塌了。你知不知道你消失多久了,那么多事儿等着您老人家呢。” 宗政礼司揉揉发酸的眼睛,把刚刚拿出来认为可能有用的书籍整理好,整整一摞推给骐风。骐风条件反射地接过来,典籍高过他的脸。 “这些都是什么呀,不是,你给我干嘛呀?”骐风抗议道。 宗政礼司说;“我立刻回去,这些你帮我拿着,我还要看的。” 骐风一脸不满意却也不敢说别的,颤颤巍巍地捧着跟着宗政礼司。 宗政礼司心中也有些懊恼,工作不能推,修行也不能耽误,他是真的分身乏术。奈何佐老还在四处奔走,希望各界提高对虚无界危险的重视。只怕到最后是徒劳,首当其冲受害的还是西域神府。他无论如何也不能退缩。 回到办公室,堆积如山的事务已经堆在桌上了,宗政礼司都没休息一下就开始工作。 骐风小心地将典籍放在一旁,稍微整理了一下,忍不住看了看,却发现这些典籍每个章法,似乎什么都有,猜不透宗政礼司的用意。佐老就喜欢说话说一半藏一半,没想到宗政礼司也喜欢深藏不露的。 骐风说:“这些材料和文件,我已经初步审核整理过了,方便神使审阅。” 宗政礼司点点头,“嗯,辛苦你了,这些年幸亏有你在身边,不然我可能更辛苦。”说完这些,宗政礼司忽然想,万一他修行真的出了什么叉子,必须有人立刻接替他才行,他接着说:“其实你已经很优秀了,只是缺乏一些历练,等火候到了你完全可以独挑大梁。” 骐风一惊,“神使何处此言哪,莫非是,嫌我太烦催得太紧不成?我,我做错什么了吗?” 宗政礼司一抬头,看着惊慌失措的骐风说:“我是说你做得很好,眼下局势不稳,如若我有什么万一,你完全可以顶替我。” 骐风觉得脑门一凉,这怎么跟交代后事似的,他理了理思绪,目前各路消息来看虚无界有动静但还没有具体的行动,西神域之内也没有太棘手的事情,听闻宗政礼司在精进修为,莫非是修炼的过程有什么难事? “神使,我自认为与您相处下来,也算推心置腹,您若是信得过我,有什么难处不妨和我说说,我虽然能力不及您,但也许旁门左道的想法能给您提示,再不济也能为您开解一二,什么事都自己抗的话未免太累。”骐风真诚地说。 宗政礼司认真地看了看骐风,随后打趣说:“我发现你自从有了心上人,这情商是日渐高涨,这番话说得倒很是动听。” 骐风耳根子热了一下,“看您说的,我本来情商也挺高的,而且我说的也是真心话。” 宗政礼司收住笑,叹口气说:“我只是再找突破修为的方法,毕竟我与一般神官出身不同,前人的经验也记录甚少。” 骐风一听,心里微微安心,原来真的是修行的事,他也知道宗政礼司是轮回道不死不灭的灵体来的,确实与众不同,前人的记录……骐风脑子里似乎对这个有点印象。 “我记得,很久以前看过一本卷册,好像上面记载过一个传说,毕竟上古太久远,那时有很多异类灵体之类的与神族仙族共生,但就算是出身不同也不代表他们就是邪恶的,听说当时也有一些入了仙门修行避世的。具体的……不知道有没有记载。”骐风抓着头努力回忆道。 宗政礼司入抓到救命稻草一般冲过去抓住骐风说:“果真?你可记得记录这些的是哪一本卷册?” 骐风被弄得吓一跳,逼问之下嘟囔说:“嗯,我少时还在家中书房看到的。你知道我家虽然不是名门,但也有些来历,先辈喜欢藏些古籍……” 不等他说完,宗政礼司急切地说:“能否找来借我一阅?” 骐风仗义地说:“这有何难,只不过……时间太久了,我也记不清是哪一本了,我得回老宅子去找找。” 宗政礼司感激地说:“我信你找得到,很可能这就是我要找的突破口。” 骐风听他这么一说,忽然觉得身上担子千钧,自己夸下海口,其实也不是很有把握。 “那个……”骐风刚开口,宗政礼司却说:“我放你几天假,这边的事我全权盯着,你放心去吧。” 骐风一摊手,得嘞,这老兄赖上他了,回去找吧。 说是旧宅,其实是翼马一族的祠堂,早年全族都在那附近居住,后来各司其职,陆陆续续都搬走了,那里有管家看着,现在很少有人回去了。 反正有假期,不如带婴宁回去看看,也算拜见过老祖宗了。 骐风一跟婴宁说,婴宁开始还有些犹豫,骐风说那里山清水秀美食美景,婴宁才答应。 翼马族的旧宅在宁詹河谷,是仙界的一方净土,依山傍水,平原辽阔,水草丰美,翼马的祖先安家在此。 婴宁跟着骐风一路悠悠逛逛地,风景不错是真,美食却是奢望,这里只有几户老人家还住在这里,哪有什么店家,一派古人作风。婴宁觉得不如意,难免埋怨。 骐风却说:“本来就是带着任务回来的,哪就那么多享受了。这里怎么也比现世的环境好,空气新,全当时修养好了。” 骐风一路向旧宅,沿途的别家故居偶尔也有人经过认出他,骐风熟练地寒暄,婴宁却不自觉地往他身后藏。 “就是这里了。”骐风忽然停住,拉着筋疲力尽的婴宁说。 婴宁闻声望去,好一座古意气派的宅子,围墙嵌着飞马的木雕,正门墨色琉璃瓦,飞马错拥的高门荆棘密布。向内望去,似乎园中楼阁错落,匾额上赫然写着翱骥园。 婴宁好奇地上前,欲推门,骐风大声说:“别动!有结界。” 婴宁吓了一条,缩回了手。骐风咬了一下指头,把血涂在门上,然后抬手结印。 那些骇人的荆棘飞速地甩动着,退下去,露出完成的门,“吱呀”一声门开了,从里面出来一个满脸皱纹的银发老者,脚步稳当,眼神犀利地扫了他们俩一会儿,忽然眼神一亮:“骐风少爷,是骐风少爷吧,快快进来,外面风大。”老头儿上来请骐风进去,骐风却一转身说:“鲁尧爷爷,是我,这位是我的……朋友,我们回旧宅处理一些事情。”说罢脸色一红。 婴宁看他脸红,自己也紧张地低头摆弄衣角。 鲁尧一看这两人的样子心中已了然,哈哈一笑说:“我明白,我明白,快进来吧,别站着了,外面……不太平。” 骐风看着鲁尧紧张的脸色,觉得事情不大对,连忙拉着婴宁进了旧宅。 一百一十四 灭口 骐风忙着应对鲁尧的问长问短,婴宁不作声地听了半天,却也听出些端倪。原来骐风是翼马族宗族一脉,之前出了好几位族长的。 婴宁开口问:“您刚才说外面不太平是什么意思?” 鲁尧脸一沉,叹口气说:“唉,族人大多数都离开这里改居别处了,留在这儿的都是些老弱病残,奈何有些邪魔外道的盯上这里,不过也不过是些小角色,夜里不出去,结界还护得住。” 骐风惊讶地问:“这里在仙界,怎么会有邪魔滋扰?仙界自有结界和巡兵,为什么没人上报此事?” 鲁尧说:“三界太平已久,很多人都觉得没必要绷紧神经,又怎么会像从前一样分域而守卫,什么巡兵,守仙擅离职守早就是常事了。虽然现在常有小妖寻衅,可是终究没闹出过大事,那些大人物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骐风有些不忿地说:“怎能如此,三界守卫松动,怪不得各神域那么忙。”说完忽然觉得不太对,这一带虽然在仙界,但与北神域极近,北神域那位四大神域唯一的女域神可是一向刻板守规的。仙界自有结界护佑,犄角旮旯的也有些小杂碎可是都不成气候,可是如今听鲁尧的口气,那些妖灵似乎不那么简单。 骐风心中有疑惑更多的是不安,于是说:“麻烦鲁尧爷爷收拾两个房间,我们今夜先住下,另外帮我打开藏书阁,我要去找找东西。” 鲁尧扫了婴宁一眼,说:“好的,老头子明白,明白。” 婴宁被看这一眼怪不自在的,眼睛看向别处掩饰尴尬。 简单吃过晚饭,骐风带着婴宁在园中随便逛了一下。园中大都以开阔草地为主,空间比外面看上去还要宽广,更像是草场,偶尔几个亭台楼阁遥遥相顾,也别有意趣。 骐风简单地介绍着,婴宁却半天没作声。骐风问:“怎么了,是不是太没意思了?” 婴宁摇头,意味深长地看着骐风说:“我发现,你家好像挺有钱的。” 骐风一愣,他的家族式有些来历,家境嘛在仙界来说算是中产,婴宁在意这些他倒没想到。毕竟两个人从未讨论过家庭方面的事。 骐风笑笑说:“怎么了,发现钓了个金龟婿?满意么?” 婴宁脸一红:“什么金龟婿,我只是感叹一下,我自小长在山间,后来与家人走散,落魄之际遇到莲仲大人,入他手下做事,他的产业在现世里可是响当当的。我只是没见过仙界里的名门望族,嗯……你对我是认真的吗?” 骐风忽然明白了,婴宁自小离开亲人,无依无靠,而且是羽族里比较寻常的,他的家世给她带来了压力,让她对自己和他们之间的感情感到不安了。他一把抱住她说:“当然认真,比任何时候都认真,我们翼马族对感情一向忠贞,绝不会三心二意。只不过,我们家族已经不复从前的荣光,不知我的婴宁大小姐会不会看不上呢。” 婴宁面颊绯红,把头埋在骐风的怀中,撒娇一般地说:“人家也是认真的。” 骐风觉得自己抱着的就是全部,低头对她说:“等一切尘埃落定了,我就带你去见我的家人,他们迁居到仙山修养了,见了你一定会很高兴的。” 婴宁忽然抬头,有些吃惊地说:“这么快,我还没有心里准备呢。” 骐风叹口气说:“恐怕也没那么快,虚无界的事没定论,三界都不安全,要等上写时日了。” 婴宁目光忽然暗下去,是啊,如今看来虚无界的事已经不单单是绯绝颜和宗政礼司的责任,搞不好会三界动荡的。 骐风拉着婴宁去了藏书阁,灰木的阁楼很是雅致,婴宁以为这里常年没人来可能全是尘土,用帕子遮了口鼻进去,才发现阁中一尘不染,鲁尧老爷爷很是敬业呢。 这阁楼中通,回字形,共三层,每一层都密密麻麻排满了书籍,骐风随便在书架上一抹,手指没有一点灰尘。 骐风心中暗自感叹,他们只偶尔回旧宅,没想到鲁尧也打扫的这么干净。这里藏书不少,按照时间顺序排列,可惜不是按照内容排列,骐风只能一点点翻找了,好在抓了婴宁做帮手。 婴宁对找书这种枯燥的活儿甚是不满一个劲儿抱怨,说自己被骐风花言巧语骗来的。 骐风一边翻书一边说:“我呢是为宗政神使帮忙,这书恐怕对他修行有益。你说日后你的绯绝颜姐姐迎战,需不需要帮手呢?” 婴宁一愣,想了想,虽然不知道那两个人到底是什么渊源,但自从绯绝颜灵羽归位之后,就和宗政礼司两人气氛微妙。上次追杀锦婳时,那个一向墨守成规的宗政礼司竟然不顾礼法去帮了绯绝颜。将来,说不定,宗政礼司也是要和绯绝颜并肩作战的,帮那个人,从某种意义来说也等于是帮绯绝颜。如此一想,婴宁才不作声,嘟着嘴继续翻书。 骐风记得那是一本类似人物传记一类的书,年份很早的,从前年少时偷着钻进藏书阁看着玩的。 外面隐约有些嘈杂的声音,婴宁好奇地抻长了脖子往外面看,骐风按住她的脑袋说:“老实待在这儿,我出去看看。”婴宁一伸舌头,觉得也没什么大不了就继续翻书。 骐风却知道这种声音是有什么东西在试图破坏这里的结界,而且冲击越来越强。他飞快地冲出去,却看见鲁尧爷爷早守在园子的高处,用自己的灵力修补结界。 那结界之外的,是蝙蝠精、蟾蜍精之类,骐风记得这些杂怪似乎在蝠龙进攻西域神府的时候见过,莫非是他们的余党么?可这里的仙界呀,他们有胆子到这儿来撒野,不对,他们难道是从北神域过来的吗?来不及想太多,骐风先用法力修补了结界,那些杂碎还贼心不死地拼命撞击。骐风嘱咐鲁尧爷爷看好家里,自己夺门而出。 一杆长枪破乾坤,骐风毫不留情地给了那些妖怪们致命一击,长枪过处妖怪非死即伤,惊吓至于四处逃窜。骐风好歹也是西域神府的副将,虽不及宗政礼司那么声名远扬,也是跟着佐老和宗政礼司久经沙场的,银枪利落地挥舞着,精怪死伤过半,眼见不是对手纷纷欲逃。骐风一枪把一个鳄鱼怪的尾巴定在地上,那家伙痛得乱叫,骐风一脚踩上它的头说:“老实交代,你们究竟从何而来,为何滋扰仙界。” 那鳄鱼怪挣扎着还不老实,嚣张道:“你管我从何而来,你能耐我何,快把老子放了。” 骐风气不打一处来,“跟谁论老子呢,你爷爷我父亲大人健在,这没礼数的龟孙子,看我剥了你的皮。” 鳄鱼怪只当口舌之快,却见骐风真的从腰间抽出一把匕首,直戳它腹软之处,剖开口子欲剥皮。 “哎哟呦,杀人啦,你怎么真的剥皮了嗨。”鳄鱼怪求饶道:“我说,我说,死也给个痛快的,别这样,有话好说。” 骐风停了手说:“早这样不就得了?自己说罢,我懒得再问一遍。” 鳄鱼怪说:“我们,我们是,是从北边过来的。” 骐风找了块石头磨匕首,不耐烦地说:“说清楚点,什么北边,哪个北边,你们又是哪个派系的杂碎。” 鳄鱼看着寒光闪闪的匕首老实地说:“北边就是……现世里叫北神域,我们原是蝠龙大人啊不,蝠龙妖党的手下,蝠龙死后,我们死的死,散的散,我们这些入伙早的念及蝠龙……早年知遇之恩,想着救出锦婳东山再起。”鳄鱼吞了吞口水,接着说:“然后就有人给我们递消息,说有办法救锦婳,并且帮我们藏身。” 骐风真是差点惊掉了下巴,原以为蝠龙余党不成气候,没想到还有人打算利用他们。“快说,什么人给你们递了消息?” 鳄鱼张嘴还未出声,一只长箭冷不防直入它咽喉,立刻毙命。 骐风大吃一惊,循着方向看过去,似乎黑影飘过,骐风御风而行,在高处看到那黑影移动的很快刹那没了踪影。想想园中还有婴宁和鲁尧爷爷,老弱妇孺,若再有妖物来犯恐怕不成,他只能放弃追踪。 回了园子,他立刻与宗政礼司通话,详细地汇报了这里的事情。 宗政礼司挂了电话,表情凝重起来,原来和绯绝颜分析,锦婳既然能从东神域逃脱,以为遥栀因为旧怨与蝠龙余党同流合污,可是如今看来怎么似乎北神域的文渊也似乎不那么清白。若是两大神域都与蝠龙一党有瓜葛,那么现世恐怕要打乱了。 宗政礼司连忙找佐老商议,佐老听后讳莫如深,半晌才说:“没有证据的事,不要乱猜。” 宗政礼司说:“师尊说的是,只是以各神域对于辖区的控制有异动一定会有所察觉,怎么锦婳在东神域逃窜,蝠龙余党竟然能在北域藏身,要么是那两个神域玩忽职守已久,要么就是和妖党暗通款曲。至于原因,弟子也参详不透。”宗政礼司故意不提遥栀和佐老早年的恩怨,那些事大家心知肚明,谁也不会傻到在当事人面前提起。 佐老一拍膝头,无奈地说:“暗通款曲,还不至于吧,好歹他们也是位列神格,是一方域神,这样做对他们有什么好处呢。” 宗政礼司说:“也许只是有人嫉妒师尊声名远播,修行之人本不可行事太过,然而在一个位置久了可能忘却了本心,嫉妒会让人心变得扭曲丑陋。” 一百一十五 旧事 佐老抬眼看了看宗政礼司,笑笑说:“你倒是别出心裁,为师除了早年的战功,再就是修为深厚些,没在天界领闲差,守着现世这一方天地,早就是个有名无实的老头子了,有什么可嫉妒的呢。若说嫉妒,你何尝不是嫉妒的对象,以灵体之身跻身神格,也有累累战功傍身,看你不顺眼的从来就没少过。” 宗政礼司说:“但师尊是上古名将,素有战神的称号,天界都要敬您三分,无争之争也是缘故。” 佐老抬了抬眉毛,摸着没有胡子的下巴,意味深长地说:“无争之争,好一个无争之争啊。你说的也不无道理,我自诩置身事外,也许一直沉浸其中,有些事我不在意,却有人在意吧。我要好好想一想,这些事暂且搁下吧,我们也不能擅自插手其他神域的事情。但我会告知神界和天界加强防御。” 宗政礼司行礼告退。 佐老心境难平,他这弟子未干言明,八成也知道遥栀的嫉妒,但他也不白,若文渊也有份,她又是为了什么呢?那个动辄规矩礼法,严厉教条的女人,无论如何看她也不似会被收买的样子,与匪类同流合污有何益处。这些居心叵测的人,无非是为了自己的私心,有人是因为希望恢复混沌乱世,有人是发泄与佐老的私怨,文渊是哪一种呢? 骐风和婴宁连夜在藏书阁里面找书,如今这局面愈发混乱,他们二人力量有限,但若能帮上忙,两人义不容辞。 可是翻书太无聊,婴宁究竟性子活脱些,忍不住聊天:“你刚才说那些妖怪是从北边过来的?” 骐风有效率地翻书,“嗯。” “可我听说,北边那大婶律法严苛,杀伐果断,也不像个能容妖怪作祟的性子啊。”婴宁开始八卦起来。 骐风揶揄道:“文渊上神一言一行皆将规矩,的确不像,我想可能有误会吧。” 婴宁忽然低声笑几声,骐风看她一脸偷相,不耐烦地说:“快找吧,我可不想在这儿待一夜。” 婴宁忽然凑过来说:“是人就有弱点,神可能也不是无懈可击。我听过一个八卦,是关于文渊的。” 骐风无奈地说:“你怎么那么多八卦,还真没辱没了你的真身,一天叽叽喳喳的。” 婴宁噘嘴说:“我就是燕子,我本来就叽叽喳喳的,不喜欢你可以找个安静的啊。” 骐风见气氛不对,软下来哄她:“我就喜欢你这叽叽喳喳的,都像宗政神使那样死气沉沉的,那多没意思,是不?” 婴宁玉指点他额头:“吼,你敢背后议论你的上司哦,看我回头告诉他收拾你。” 停了停又说:“也是,他那冷冰冰的性子是个人也受不了,你说他到底会和姐姐有什么样的瓜葛。我实在想不出他痴情纵意的样子哎,他也会钟情一个人吗?” 骐风其实也想不出,可是婴宁议论让他不舒服赶紧转移话题说:“你不是说有个八卦吗?” 婴宁被提醒了想起来说:“哦,对了。就是关于文渊的,传说早年文渊下界修行游历,偶遇一妖人,都说鲛人容貌俊美,那文渊也被迷得甚至要放弃位列仙班与那妖人私奔。后来她的师尊气急败坏地上奏天界,说下界妖怪作祟,率兵驱赶妖族棒打了鸳鸯。文渊被迫与妖人分离,妖人不知所踪,文渊伤心至极却也只能归位。” 骐风一撇嘴:“道听途说,那文渊可不像有这种经历的人,她一向抓了错处就喊打喊杀,不容半点沙子。她能有这种过往,我可不信。”他忽然转念一想,“你可知道率兵驱赶妖族的是哪位将领?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婴宁被问得一愣:“啊?哪位将领,什么时候,这我哪知道,就是和那些碎嘴的小姐妹们聊天时听到的。” 骐风忽然陷入沉默,婴宁见他不说话自己也跟着乱想,忽然她开口说:“你不会是觉得,当年率兵驱赶妖人的是佐老或者宗政礼司吧,那那,那就是说文渊和西域神府早就结了梁子了?” 骐风眉头锁紧,“不是没有这种可能,天界敬佐老三分,可是因为佐老跟天界关系密切,有些事天界不方便出面的,他们往往也拉得下脸求佐老去做。佐老坐下弟子只有莲仲和宗政礼司,莲中因为出身神凤族自有立场,佐老轻易不会动用。宗政礼司因身份特殊,早年多有诟病,佐老反其道而行之,让他多露面多立功,封了三界的嘴。如果真的动手,率兵的很可能是宗政礼司。” 婴宁惊讶之余,清醒地分析:“如今文渊是一方域神,与宗政礼司难免照面。那么当年的事,她出了怨恨他棒打鸳鸯,还会觉得颜面有失,心中暗自愤恨也有可能啊。” 骐风忽然觉得事情越来越复杂了,等等妖人,妖人,对了,他记得从前看得那本书叫《衍伦经》。有了名字两个人找得更加有目标了,不到一个时辰,灰头土脸的两人终于找到了上下两册。 骐风和婴宁天亮就辞别了鲁尧,立刻赶回西域神府,把这找到的书交到宗政礼司手中。 宗政礼司看着风尘仆仆的两人,有些不忍心但还是要说:“本来要放几天假给你的,可是现在……” 骐风立刻说:“我明白,如今这些妖匪的爪牙已经蔓延到仙界,此事非同小可,大家都在忙,我也不好意思歇着。但是……” 宗政礼司点点头说:“你也不必担心,婴宁之前协助西域神府完善系统,也是自己人,她可以随意出入西域神府。” 骐风有些惊讶,婴宁高兴地用力拉了拉骐风的手。 骐风也开心地拍拍她的头,哄她回去了。 宗政礼司看着骐风说:“你把她支走,是有什么话对我说吗?” 骐风便把之前的猜测说了一遍,宗政礼司脸色越听越难看。 骐风说:“您这是,难道还真的率兵驱赶了文渊当年的小情人?” 宗政礼司说:“这个,不确定和文渊有关,但早年却是有一伙妖族盘踞,周围被滋扰得苦不堪言。有人奏报天界,天界觉得出天兵有点小题大做,便私下里知会了佐老,佐老碍于情面却也不愿亲自动手,便命我率兵下界。那些妖族为了俢成俊美人形,害人性命吸食精元,天界的意思名为驱赶实则剿灭。我自是照办而来。怎么没听佐老提起此事与文渊有联系。莫非当年奏报的人就是文渊的师傅?文渊竟然与那妖物有染?莫非她是因为那妖物命丧我手怀恨在心,借机针对西域神府?” 骐风也没有实证,回答不了,宗政礼司也没打算听他答,自己陷入深思。 骐风为了缓解气氛说:“也不一定就是这样,这些都是婴宁道听途说然后瞎猜的,你知道吗,她还瞎猜你和绯绝颜,说你从前在凡间时,绯绝颜对你有救命之恩,你们从此两情相悦。可是绯绝颜是神女来去自由,你会不择手段地困住她,就像现世里那些电视剧里那些霸道总裁那样。然后锦婳用计离间你们,你们二人误会重重最终被迫分开了,你说她脑子里都是什么啊,多会瞎编……”骐风话没说完,就看到宗政礼司杀人的眼光飘过来。 骐风莫名其妙的,瞪我干什么,“就是,就是个玩笑……” 宗政礼司脸色铁青,眉毛都快立起来了。 骐风心中一凛,我的天,不会婴宁那丫头都猜中了吧?他,他们俩,我的妈,我的神仙老天爷,怪不得蝠龙一战之后两人气氛微妙,不似从前针锋相对,似忧似怨,又断不开的暧昧,完了,自己“咣当”撞枪口上了。 骐风吞了一口口水说:“那个,我去请佐老老人家过来,之前的事问问他老人家不就都知道了,省得瞎猜,婴宁这丫头净瞎猜!”最后一句他是埋怨着说的。 宗政礼司的眼神如果能杀人,骐风早就碎尸万段了,他瞪着骐风灰溜溜地跑出去,气不打一处来。 不多时,佐老面色凝重地进来了,宗政礼司看这脸色也知道答案了,看来当年的确有这么一回事。 佐老似乎掂量了很久才说:“虽然说当年的确是文渊的师傅奏报天界要求剿灭妖匪的,但也没有直接的证据证明文渊与蝠龙余党有关。” 宗政礼司却说:“是非与否,佐老心中早有答案。文渊若当年与妖人有私情,而我又剿杀了妖人一族,她如果真的怀恨在心,那就是冲着我来的。” 佐老叹口气:“当年只当时帮了天界一个忙,我也没多想。哪知道会牵扯这么多,去剿匪的是你,但是派你去的人是我,如此一来,整个西域神府都是她报复的目标。只不过,骐风所说,那妖匪说出真相之前就被灭口,而且并未真正提及文渊的名字,我们还不能轻举妄动。” 宗政礼司说:“既然有机会灭口,那就证明那人一直在暗处监视,我们的处境越发艰难。原来以为只是东神域玩忽职守,现在北神域也脱不了干系,怕只怕事情比我们想象得更复杂。” 骐风有点吃惊不禁脱口而出:“更复杂?还要怎么复杂啊?”说完意识到佐老在场,说话有点冒失立刻不出声了。 一百一十六 死了还是活着 佐老皱着眉头,不停地拈着手里的暖玉珠串似乎心神不定,多了几圈后说:“你是说,蝠龙妖党的幕后参与者比我们猜测的范围还要大,还要不可思议?” 宗政礼司冷静地分析:“从几百年前,西域神府的妖物活动就比别处频繁,近年来越发如此。而西域神府因离虚无界最近,布防巡查是最严密的,竟然数百年毫无察觉蝠龙一党的存在,就算蝠龙落败都没找到他们的真正藏身之处,这未免太奇怪了。唯一的可能,就是他们根本就是藏身别处,其他的神域甚至仙界,我们只在西神域调查当然不会有结果。” 佐老找个地方坐下,似乎怕这些事会让他站不稳一样,“这一点,我不是没想过,妖匪狡兔三窟也不一定,我们也好,其他神域也罢,难免失察。”佐老说完,表情可不是这个意思,凝重的样子分明也在怀疑。 宗政礼司接着说:“而蝠龙死后,我们也曾严查余党,却也毫无收获,他们就像早就得到消息逃走一样。关押锦婳的地方是严防死守,竟然也能让锦婳逃脱,那结界和法阵可不是什么人都挣得开的。” 佐老眉毛一立:“你是说我们西域神府有内应?” 宗政礼司说:“这倒不一定,西域神府自眉珊的事情,已经经过一次彻查。但自蝠龙一党的事情一出,我们也得到了其他神域的增援,西域神府当中并不全是我们自己的人。巡查也好,看守也罢,行走之间难免有机可乘。” 骐风看着佐老拈珠子的动作越来越快,定是心中烦躁,乖乖不敢说话。 半晌,佐老说:“依你之见,眼下如何应对?” 宗政礼司说:“以不变应万变,以万变引异变。我们若轻举妄动,更容易让对方察觉有防备,西域神府一切如常,内应和幕后黑手才能安心动作,此为以不变应万变。但我们也不是真的什么都不做,雁过留痕,总有痕迹可查,西域神府暗线调查,等待时机,时机成熟可多番出击,混淆视听,逼着对方出错,我们抓到了错处就赢了一半,此为以万变引异变。” 佐老眯着眼摸着自己没有胡子的下巴,表情却放松了许多,“嗯,暂时按你说的做吧,暗卫你尽可以随意调遣,有动向即刻来报。”之后他放松地起身,“走一步看一步吧。”大步地离开。 骐风只有佩服的份儿,这么短的时间里宗政礼司竟然想出了对策,若非只有出身这一条,他估计无可限量。 骐风正愣神,宗政礼司已经把一大堆的任务布置了过来,他不敢怨言,因为他知道宗政礼司承受得多得多。 “那书中是早年族中老人收藏的,我记得写了些奇闻怪志。创世之初,百相丛生,也许会对你有帮助。”骐风说。 “我还没谢你呢,不管用不用得上,这份人情我记下了。”宗政礼司举着书对骐风说。 忙了一天的事务,宗政礼司没有闲下来又开始召来暗卫分配调查任务,别的且不说,北神域和东神域是一定要查的。 深夜,宗政礼司才得空翻了翻《衍伦经》,倒是一本有趣的书,创始之初,神、魔、妖、精、灵、怪共生,神为千秋万世的延续定下了规则,也总有人喜欢破坏规则。有一篇让人注意,创世之后,诸神决定按照神的样子创造凡人,但因是开天辟地头一回,最早的凡人并不像现在这样,虽然摸样无异,但是对于凡人寿数和最终的归属并未明了。说穿了,就是大家都没有经验,生产的产品参差不齐,有的不合格早夭了,有的差强人意,还有的超出了最初的设计。 那些超常的人群,有的寿数异常,有的阳寿尽后归属不明,为了解决这种异常,神族只能插手引导他们修行向道。而这些人当中也有修为极高的,然而当时征战频频,这些人大多以身殉道,想问当事人是不可能了。关于这一人群的修行,书中记载得很特别,提到几位已经殒身的创世初神,这些人曾受用指点。关于修行却说得皮里阳秋,凡人入道易,道深难。 其中有一位凡间入道登仙,号灵虚元君,据说是修为最高的一位,凡间寿数过双百,周围早已无牵挂之人,向道心诚,道行高深又心悯天下,后被天界众神称赞,赐名灵虚元君,寓意他是凡人入道登顶第一人。据说他修行时也破折重重,几次差点入魔殒命。书中并未提及他如何突破极限,倒是说过他几次假死。每次假死都如同真的一般,全无生命体征,发现他的人真当他是死了,将他入殓安葬。后来他重新出现时,同修的人才知道他没有死。至于其中缘由他从未为外人道,但宗政礼司修行数万年的体验来分析,假死正是因为他原本的灵体不能承受更高的修为,灵体为自保封绝生息,这一过程中也行修为与灵体融合的过程,若灵体能在法力的催动下重组适应修为那么便会脱胎换骨,如果不能就是真的没命了。 因宗政礼司在佐老的指点下,修行更为规范,虽然破级的时候也有凶险濒死状态,但终因佐老疼爱弟子为其护法,宗政礼司并未体会过假死重生的过程,也许修炼最高级的乾元真火必须要经过封绝生机的重组,才能突破原有灵体的限制,才真的登峰造极之境。果然早些年偷的懒,日后都要加倍经历。 宗政礼司每每修行到关口,身体都会不自觉地停下自我保护已经形成习惯,如今怕是只有打破这习惯才有可能。然而这种修行成功与失败各占一半,败了就是永远的终结。若是从前他可能没什么顾虑,可是现在他心中放不下的那一抹清影让他对世间心存眷恋。 天明那一缕阳光入帘之时,宗政礼司忽然就想起了从前在栖凤阁时,有一日难得绯绝颜起得早,在院中迎着朝霞蝶袖翩翩,霞色染玉颜,凤眸顾盼,庭中芳菲愧不当。至今想起,他心中仍然心旌摇曳。宗政礼司看着自己手上多年修习留下的老茧上还带着鸣龙留下的割痕,他心中翻涌着一种蚀骨的痛,源于一种恐惧和遗憾,无关修行,只因这双手再无可能触及那灿若明霞的容颜。可是,就算此生再无缘,他也不能就此让她赴险,她有事,那比让他死更难受。他笃定了要修炼,生死不论,但……他也做好了心理准备。他把所有事物的名目整理罗列好,放在密匣之中,另外还准备了一封给莲仲得信,若他失败殒命,他相信莲仲一定不会放着绯绝颜不管的。 安排好一切,宗政礼司心中似乎轻松了许多,入定之后很快入了法境,境中带刀背箭的将军依旧双目紧闭着在无边无际的飞瀑中盘膝而坐,似乎不为所动。宗政礼司贯身其中,亦盘膝而坐,任冰冷湍急的水流从流遍身体各处,像洗濯了身心的杂质一般。可是水越入体,越是寒凉,渐渐的已经达到冰冷彻骨的地步。宗政礼司用法力开启心眼,发现法境之中无边无际的飞瀑已经结成重重叠叠的冰,自己的衣服已经结冰在皮肤上,法相依旧双目紧闭任由身边的流水成冰。 忽然法相半睁开双眼,缓缓起身,他身上的冰锥子扑簌簌地掉落,清脆地声音此起彼伏,好似钟鼓之声。法相迈着沉重的脚步一步步地靠近宗政礼司,宗政礼司尝试着动动身体却全然不动,自己的身体也已经被冻结在远处了。法相的脚步越来越快,与此同时抽刀相向,飞快地靠近宗政礼司,然而宗政礼司用法力还是用念力怎么都动弹不得,眼睁睁看着法相武将扑面而来,随之而来的还有寒光闪闪的刀刃。 宗政礼司眼看着法相武将手起刀落,明明伤口在颈,却觉得周身寒锥入体,那种极致的冰冷和入骨割肉的痛,让他觉得自己似乎顷刻被无数的锋利冰刃绞碎了。意识在此中断…… 不知过了多久,好像还是很痛,骨头和血肉好像融化又好像冰封了,等等,还能感觉到痛,那究竟是死了还是活着? 骐风在哪都找不到宗政礼司,只半日,文件又堆积成山了,想起宗政礼司动不动就提,说他也应该学着挑大梁,老天爷,这么累,他可不愿意。莫非又去研究修炼了?骐风作为宗政礼司的好兄弟,知道宗政礼司的办公室有一个宽敞的隔间,不是用来休息,而是用来冥想修炼的,莫非躲在那儿? 骐风旋了一下铜马摆件,隔间的门打开,灯火通明地照亮一排向下的楼梯,他就这么大咧咧地走下去找。 这隔间边角处放着修习的武器,其余出了灯光,没什么装饰,主灯下,宗政礼司盘膝而坐。光线将他高耸的眉骨和俊挺的鼻子琢磨得更加立体,他仿佛一尊肃穆的雕塑。 骐风一边走过去一边说:“神使大人,不是你修行不耽误工作的嘛,如今都什么时辰了,你还在这儿,该说你勤奋好学,还是消极怠工呢?” 宗政礼司毫无反应,骐风挠了挠头,莫非入定太深没听到?骐风用法力传音试了试,宗政礼司仍然毫无反应。最重要的是他觉得宗政礼司的状态很奇怪,就像……没有生气了。 一百一十七 阴阳诀 骐风心里一阵阵寒,他忍不住伸手拍了拍宗政礼司,身体无反应,而且这种触感骐风并不陌生。他也是西域神府的神官,查案巡查是常事,有些人或非人之物的尸体他也亲自检查过,宗政礼司的身体并没有寻常人的柔软弹性,更像是那些……骐风背上的汗毛都竖起来了。他伸手试了试宗政礼司的鼻息,没有……骐风手开始发抖觉得是不是弄错了,继续试探鼻息,是真的没有。宗政礼司……死了?死了?! 骐风忽然瘫倒在地,愣了半晌,忽然连滚带爬地跑出去。 骐风在府内的走廊里失魂落魄地狂奔,撞得来人人仰马翻,气都喘不匀的他还要继续跑,被人一把拉住。 “跑什么,天塌啦,像什么样子。”佐老面带怒色地说。 骐风扭头一看发现是佐老,努力调整气息却说不出话:“他,他,就是,已经,他……” 佐老说:“说清楚,谁呀,怎么啦?” 骐风狠吸一口气,努力平稳地说:“宗政神使……没气了……” 佐老一怔,周围的人也愣住了,说的什么,宗政礼司吗?没气了? 佐老最先回过神,拉着骐风就往宗政礼司处走,回头让亲信封锁消息。 佐老稳稳当当地走进隔间,骐风是摔了一跟头落下来的。 宗政礼司依旧盘膝的坐姿不动,佐老稳了稳心神一步步跨过去,拭了鼻息,确实没有。 佐老绕着宗政礼司转了一圈,忽然出掌在宗政礼司的头顶用法力探查,结果法力却被弹了回来。 骐风看得目瞪口呆,佐老用掌探他七经八脉,也没有反应。 “他是不是,真的?”骐风不敢再说下去。 佐老皱着眉思索片刻,出掌过去探他丹虚。 丹虚之内,空无一物,佐老的脑门忽然觉得一凉,这小子不会真的为了修行,把自己断送了吧。当年从轮回道带回他时,就是觉得他根骨奇特是个修行的好苗子,他也撑得起数万年的栽培,超乎意料的争气,虽然佐老一直知道他灵体之身终究比不上天生神胎仙胎,除非破玊。 所谓破玊就是灵体为了修行突破自身的极限可使法力升级与神胎仙体几乎无差别,然而古往今来,破玊成功的人并不多,因为过程极其凶险,并非一般的灵体可以承受。很多人尝试后就把命折在上面了,这也让后世很多人望而却步,因此此法几乎失传。佐老不是没想过让宗政礼司尝试,因是多年的爱徒多少还是不忍,而且觉得他足够优秀了,未必非要铤而走险。赐予他鸣龙本来是心存侥幸,以为凭他目前的修为再加把劲或许可以催动鸣龙。却没想到,宗政礼司还是要修炼乾元真火之身来运刀,他定是不知从哪领悟了破玊之法入境修行了。 佐老心中一阵懊悔,也许给他鸣龙还是太早了,没想到揠苗助长了,这小子走了极端。破玊本就凶险,过程如同死亡,与真正的死亡本就难以分辨。 余光一闪,看到宗政礼司身边的匣子,用法力打开后,看到了他安排好了一切,包括绯绝颜。佐老一声长叹,这小子是做好了回不来的准备啊。 骐风看看佐老又看看宗政礼司一时间不知如何是好:“这,佐老,宗政神使没救了吗?” 佐老没好气地瞥了他一眼,“慌什么,宗政礼司对西域神府的确很重要,但无论如何我还在呢。” 骐风自知无礼,知趣地闭了嘴。 佐老抬手用法力将宗政礼司护住,又寻来龙晶棺将他安置好,对外严密封锁消息。 用龙晶一来,宗政礼司若是破玊成功,假死期间龙晶可助他修炼。二来,万一,他就此仙去,龙晶也可保身体不腐。虽然说从前龙晶都是声名显赫的上神才能用,不过佐老认为宗政礼司战功卓着,修为高深,为西域神府也鞠躬尽瘁,当得起。 骐风看见佐老将宗政礼司放入棺内,表情异常凝重,他也跟随宗政礼司征战万年,是上下级,更是朋友,兄弟,宗政礼司这么生死不明的躺着,他心里不是滋味。 佐老和骐风出来后,又用三重结界封住了隔间,才离开。 绯绝颜第二重修炼的很顺利,她能感觉到自己的法力相较于从前确实有很大的不同,仅仅是第二重就这么大有裨益。她很快又磨冠燚要第三重的口诀,冠燚没有想之前那么不情愿,只说了挑个好日子就成。 绯绝颜也不明白什么才是所谓的好日子,随便看看旧历,拣了个就近的日子就定下来。 当日,冠燚没有直接去幽谷,却一道早来到寰宫带走绯绝颜,径直去了母亲那里。 绯绝颜完全不明白父君的用意,之前说要看望母亲,父君一直不同意,说是怕影响母亲修养。如今倒上赶着提着她去给母亲请安,母亲见她依旧泪盈盈的,绯绝颜其实心里很矛盾,相见母亲想见得紧,却又怕惹母亲伤心伤身体。 母亲依旧慈爱地拉过她的手,问长问短的,然后又回到老话题上,怪绯绝颜太过要强自负,惹父君生气,兄弟姐妹操心。绯绝颜听着不舒服也得忍着,片刻寒暄后,父君忽然让绯绝颜给母亲磕头,说是许久未归,要给母亲赔罪。 母亲一再不忍,父君却坚持如此,绯绝颜虽然觉得奇怪,然而给生身父母磕头也不是不应该,磕就磕吧。 从母亲那里出来,冠燚才开口说:“知道为何让你见你母亲吗?” 绯绝颜看着冠燚复杂纠结的眼神,觉得事情没这么简单,“为何?” 冠燚长长地叹口气,“我多番阻拦无效,你只要活着定是要修行下去的。但是第三重和第四重一阴一阳是要对应一同修炼的,比任何一关都要凶险,从前很多人前面都还顺利,唯独折在了第三重和第四重,我怕……让你磕头是让你感激你母亲的生育之恩,今后若是有个万一,你也算不白为人子女一遭。” 绯绝颜一怔,没想到父亲竟然是这个用意,搞不好就是死别,拜都拜了,那就只能冲了。 浮光玉一闪,口诀显现: 神水入华池 乾气冉结露 元地瞻容苏 缥缈叠铁雾 空淬围云阵 浊海凌心铸 然阴丹虚碧 因物成真悟 冠燚幽幽地开口说:“此为阴诀。” 字迹消失后,浮光玉又重现出现另一阙心法口诀,不用说也知道那是阳诀。 梦萝织真境 金乌销阴长 子午燎穹鼎 庚坤赴炎汤 执腕见晓月 混轮绕内廊 剑舞霄贯日 尽道开荆行 绯绝颜过目不忘,不过几番修炼下来,这几句心法口诀品味起来倒是很有意思,阴与阳,乾与坤,日与月,所有的都是相对的。 “父君,这两阙口诀完全是相对的,如何能同时修炼?”虽然对父亲的提示不抱希望,绯绝颜还是开口问了。 冠燚拈着胡子说:“你既已修得第二重,根本就不应该问。” 绯绝颜愣了一下,第二重是修内功,内化于心看不见摸不着却又无所不在,有即是无,无即是有,莫非这两重口诀亦是息息相关又物极必反的意思? 冠燚说:“我必须承认你是目前为止,最快修行成前两重的人,想来也不全是侥幸,终究你是有些根骨不同的,也可能是因为你与生俱来的特殊给你带来的益处。既是如此,我也不打算拦你,终究你是要过这两关的,生死有命,为人父母做到应尽之事,其余的也是枉然。”他的口气中满是无奈。 绯绝颜立刻跪拜行大礼,“是女儿一意孤行,若……有个万一,请父君原谅女儿的不孝。” 冠燚叹口气,眼神充满不忍和恋爱,扶起绯绝颜,说:“你以为就凭你那点私怨,软磨硬泡我就能答应你么?我神凤山傲居一方,并不代表不管天下事,佐老的奔走天界我多少知道些。作为经历过大战的老家伙,也知道些厉害。然而现在不是言说的时候,但我可以告诉你,一旦虚无界起事,必将危害三界,神凤族也不可能幸免。你姐姐们不提,兄长们虽然修为造诣不错,但你是大祭司你知道我神凤族的大祭司在危难之中担当了什么角色。你到底是为父的亲生女儿,为父说什么要要护你周全,只看天意能否让老朽如愿了。” 绯绝颜脑子筛了一遍父君的话,信息量很大。第一,如今虚无界的事情,连父君都开始注意的话,应该是浊气外泄,蠢蠢欲动了。她这些日子一直在苦修,虽然也通过莲仲过问了一点,但终究事态发展速度超出她的预想了。第二父亲竟然十分确定虚无界暴乱必将祸及三界,他并不知道具体的情况就这么肯定,还说有些事不可说,难道关于虚无界还有些不为人知的隐情?第三,绯绝颜是明白的,作为大祭司可不仅仅是主持个祭祀,典仪的摆设,也不光是教化族人的族师,作为大祭司真正的职责是临危之时,作为和先祖沟通的桥梁,打开神凤族的破军之阵,将历代神凤族族长的力量引渡出来,激发最强的神凤族力量。然而这一过程中,身为大祭司的人几乎会耗尽法力而亡,神凤族把这种牺牲看成是无上的光荣。父君的意思是,万一大战不可避免,他希望绯绝颜能通过凤皇瑰意自保。 一百一十八 修炼失败 但关于父君没说的部分,引起了绯绝颜的注意,“父君为何那么忌惮虚无界,难道其中有些不为外人道的秘密么?” 冠燚皱眉,面露难色,半晌说:“你如今势单力薄,知道太多也是无益,若你真有一日登峰造极,才有资格知道你想知道的事。” 绯绝颜被怼得没话,也是,多大的能力办多大的事,力所不能及知道也是枉然。 冠燚坚定地为绯绝颜护法,绯绝颜经历了前两次修炼,入定后很快进入法境之中。 两阙心法相生相克,同时不太可能吧。 第三重是阴,第四重是阳,先从阴诀试试看。 法力静息,收脉入丹,法境之中如傍晚将至息息将暗,浊云化雾重围于身,淬水四起翻卷如龙飞驰于空。阴诀的要义似乎是结,收,藏,法力和灵力汇聚在丹虚,身体似乎冷却一般渐渐失去温度。因为之前的两重修炼,绯绝颜的法力大增,全然汇集在丹虚有很强烈的盈满感,有些力不同心的感觉。 绯绝颜凝神静气,用强烈的意念控制法力,也努力去迎合收进来的力量,却觉得力量愈发膨胀似乎要冲破丹虚。明明身体是凉的,却为了控制而开始出虚汗。绯绝颜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丹虚却膨胀欲碎,甚至感觉骨头血肉都跟着膨胀,她一心急,四面狂风翻卷,水挽狂澜,天色大变,似乎不容人。她忽然吐出一口血来,法境之内天崩地裂。 一股强劲的法力将绯绝颜抓住硬是从法境中拉了出来,绯绝颜法力不能自控丹虚仍然不能平息下来。 冠燚旋掌运法,用法力催动绯绝颜的内息,将丹虚的能量强行疏散开来,分散到各大静脉,丹虚的压力弱下来,绯绝颜瘫倒在地。 冠燚上前扶住绯绝颜,用手探了探脉息,虽然还不稳定,总算避开了凶险。他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好在他拦截及时,绯绝颜没有到入魔自爆而亡的地步。 绯绝颜昏睡了不知多久,再醒来时,周身动弹不得,似乎体内的力量都被抽空了一般。她知道自己修炼出了纰漏,能捡回来一条命已经是幸运的了。不,不是幸运,是因为父君终究心疼自己的骨肉,护法在一旁才没有不可挽回。 冠燚听说绯绝颜醒过来,立刻赶来探望。 绯绝颜正对着镜子,看着自己陷下去的脸。 “不必沮丧,为父早就说过,这秘籍本就是凶险非常,古往今来成功登顶的人都超不过一只手,你能修炼两重已经不错了。”冠燚安慰地说。 绯绝颜拿起玉梳慢慢地梳理乌云一般的头发,梳顺之后简单地盘好,略微整理了衣袍就跪地行礼,“多谢父君为女儿护法,若无父君,恐怕女儿已经去见先祖诸神了。” 冠燚连忙把绯绝颜扶起来,“凡间有句话‘可怜天下父母心’,你明白为父的苦心就好,今后……” 绯绝颜却说:“那么父君以为,女儿何时能重新开始修炼。” 冠燚愣住了,“你说什么?”他本来也没指望绯绝颜能修行成功,不是看不起她的天资,而是秘籍实在艰难,想着若是能有个小成就他也乐见,若是有不测有他跟着可护女儿周全。有时候心里暗暗希望绯绝颜栽个跟头,这样就能不用受秘籍修炼之苦。可是如今跟头栽了,这孩子似乎根本没学乖。他当年修行时也是九死一生,有几次也险些丧命,他是知道出了岔子要遭受什么样的痛苦的。怎么这样的折磨并未消磨她的意志,倒好像云淡风轻的。 绯绝颜伏在冠燚的膝上,抬头眼神坚定地说:“女儿说,要重新开始修炼。” 冠燚说:“你可知,这凤皇瑰意无论哪一重出了岔子,再修炼都要重新从第一重开始?” 绯绝颜点头:“我知道,父君说过,女儿没忘记。” 冠燚长叹:“我的孩子,你还要再受一遍这燃心灼骨的罪么?” 绯绝颜托着冠燚的手说:“本来女儿修炼是为了一时意气,还有些许的私心。可是父君上次说的话女儿思量了许久,既然女儿身为大祭司有承前启后之责,那么此举就势在必行,女儿不会害怕履行大祭司之责,只是女儿出了愿意充当媒介,更要为神凤族出战,绝不会躲在父兄的身后。” 冠燚无奈地摇头,“你呀,学不乖了。你可知道你这次昏睡了月余,把我和你母亲吓坏了,谁知你醒来一开口还是不肯放弃,说不定是命里注定啊。” 绯绝颜也无奈地笑笑,“那不如,父君和我说说那虚无界除了罪魔恶妖,还要些什么让人如此忌惮。” 冠燚一愣,脸上的皱纹都跟着紧了紧,“这,你,唉……有些事想带进棺材也不太容易啊。” 绯绝颜笑着看着冠燚说:“父君如此在意虚无界,想必虚无界还有些不为人知的往事,而且还是足以颠覆天地的秘密。” 冠燚又是一吃惊,虽然素来知道这个女儿与众不同,却不想如此通透灵慧,犹豫再三,想着终究隐瞒也是无用。若是这些后生执意乱查,搞不好触怒天界,冠燚倒不是害怕他们天界怪罪。神凤族在天界也是无人敢小觑的,先祖曾参加创世之战,神凤族列为族长也是大战的主将之一,为三界,神凤族的贡献是要排在前几位的。但是,怕只怕天界为了……掩饰做出一些极端的事情对整个神凤族不利就不好了。 “你若是想听,我说就是了,只是怕你的格局容不下那样的事情。”冠燚不以为然。 绯绝颜一撇嘴,有什么了不起的,如今还有自己听不得的事情吗? 冠燚捋着胡子悠悠地开口:“这还要从当年创世之神剥混沌,立众生说起。” 绯绝颜说:“能不能直奔主题,干嘛从那么久远开始说?” 冠燚一立眉毛,绯绝颜自觉理亏不吭声了。 “当年创世之神,孤身分天地、立乾坤,造万物,而随之而来的灵气也孕育了诸神,但灵气并不能完全驱散浊气,混沌被剥离并没有消失,它们分久必合合久必分,变成浊气存于世间。”冠燚接着说,“创世之神当时以为浊气也就是原来的混沌之气是不好的东西,只会危害世间,于是派诸神出战驱逐。” 绯绝颜说:“女儿修行时日不算多,却也觉得有些东西存在就有存在的理由和必要,未必要赶尽杀绝吧。” 冠燚看了看绯绝颜,严重有几分赞许,“你说的不错,万物生而有理,没有什么应该绝对存在,也没有什么应该绝对消亡。不过可惜,当时的创世之神也初出茅庐,并未参透这个道理。一味地派遣消灭,浊气几乎消灭殆尽。可是问题也随之而来了,凡人不是说水至清则无鱼么,没有的浊气克制,创世之神对于世间万物都有些失控了,一味地疯长吞噬了太多元气。创世之神终于撑不住倒下来,虚弱至极之时方才明白,万物相生相克,此消彼长,浊气看起来凶猛肆虐却也是存在的道理。当时为了遏制失控的局面,创世之神意欲派一批始祖神出战去消灭部分有慧之灵,毁掉一批新生之地。” 绯绝颜睁大眼睛,很快又恢复如常,“也就是说,创世之神以己之矛攻己之盾,没有浊气的攻击,自己创造了浊气。那么当时没有人反对,提出异议么” 冠燚抚平膝盖上袍子的褶皱说:“本来是争论非常,可是总不能看着创世之神就此消亡殒身。有一批有志之士自告奋勇去做了这件事,而且他们也做成了这件事,创世之神也得了救赎。只是后来……” 绯绝颜有些累了,没有复原的身体还是虚弱了些,扶着美人靠倾斜了些,“我猜后来这些人不但没有得到封赏和赞许,甚至还被另一派厌弃侧目。典型的费了力又不讨好,这创世之神心里应该盘算着让他们就此割离,充当限制羊群的狼。” 冠燚长叹一声,“意思是这么个意思,别说的那么难听。创世之神暗许这群人一个期限,既然是不讨好的差事,总不能让人家一直背黑锅。但是充当黑暗之影也是刻不容缓,这群始祖神忍辱负重愿担当此任。继续充当那把逆刃刀,把原来用来消灭混沌浊气的刀锋调转。可是,创世之神的用意不曾对外公开,在其他诸神天下万物开起来,更像是那个群体叛离了,疯狂地破坏厮杀。” 绯绝颜冷笑道:“明明是自己的错,却不肯承认,还让别人背锅,这创世之神也不怎么样。” 冠燚瞪了绯绝颜一眼,“创世之神也是你能非议的?谁自诞生以来就会所有的事?创世之神不言明,也是希望得到一个两方对峙,从中调停尚有余地的局面。” 绯绝颜说:“然后呢,结果还是失控了吧,两方愈演愈烈,周旋调停终是无用,创世之神其实从一开始就打算牺牲那些人吧。” 一百一十九 创世之神的心思 冠燚看着窗外晦暗不明的云彩,半晌说:“本来就是旧事,谁又真正懂得创世之神的心思。但后来的确如你所说,事态根本不受控制。也不奇怪,那批人的任务是破坏的吞噬,怎么看都不得人心。不明所以的诸神以保护创世之神为命对另一方穷追猛打,愈演愈烈,甚至不死不休。本来创世之神还能平衡双方的关系,可是后来时日久了,创世之神殒身化川河,这些事再没有机会说清楚了。” 绯绝颜接着说:“于是那些人干脆就破罐破摔,割一领域,自封为魔,彻底与三界为敌了?” 冠燚说:“应该说是恼羞成怒吧,本来也是尊崇之身,也是奉了创世之神的意旨,却没想到创世之神并未履行诺言,永无翻身之日,任谁也意难平吧。入魔那批人中,上古始祖神、神兽不在少数,却没想到落得如此下场。原本只是限制三界过溢,揭竿自立之后就变成了疯狂反扑。那些人真的就成了让三界都忌惮的存在。” 绯绝颜不算太吃惊,想着后来的事自己也知道的差不多。三界与魔界不共戴天,几次大战,两败俱伤。魔界为了扩充实力,还牵扯了一些个不入流的妖族入伙。 冠燚接着说:“后来几经征战,神界和仙界的始祖神纷纷陨落,实力大不如前,而多年征战于三界也是苦不堪言。天界与诸神和上古大族商量,凭皆现有的力量针对魔族,将魔族封印于虚无界,打造一个相对安稳的现世。这样以来,凶悍魔族不出世,而魔族分支和妖族散落三界不足为患,着以专人可控已。” 绯绝颜冷笑:“说穿了,就是天界、神界、仙界认为不再需要这么强悍的狼群了,而且害怕狼群太野猛胜过他们。换了是我,我反正是不会善罢甘休。这群道貌岸然的家伙,我定要撕了他们的面皮,一统三界将他们这辱千百遍,之后关进。” 冠燚笑笑说:“这我信,就你这性子干的出来。不过那群人估计心态和你差不多,奈何封魔大军用计围了魔族主力,将他们逼退至虚无川,也就是现在的虚无界,牺牲了诸神诸将的半数修为将魔族精锐封印其中,化界而治,也就有了现在的虚无界。” 绯绝颜若有所思,“那就是说虚无界的魔族本就与现在的所谓天界和仙界无差别,如今的境地分明是被逼迫至此,难怪三界谈虚无界避之不及。若是虚无界真的撕开了口子,别说他们多穷凶极恶,光是这怨气就由来已久,而三界上古始祖神几乎殒身,能抗衡的并没有几个。” 冠燚叹口气说:“这就是为父担心的问题所在,而佐老因是上古名将,也知道这其中的缘由,更清楚三界如今的状况,太平盛世已久,百官惫懒,疏于防范。这种情况下,若虚无界反扑来犯,恐怕凶多吉少。我神凤族的先祖也是上古就参战的,不过大抵是因为天界求援,或者是维护护佑我神凤族一方圣土,先祖因知晓真相也曾明里暗里对魔界心存怜悯,从未对魔界赶尽杀绝。” 绯绝颜说:“可是魔界应该也有更迭,他们只记得三界对他们穷追猛打,可没空分个轻重缓急,人家八成是准备颠覆三界的。我们在人家眼里和别人没分别,说是护佑三界目标大了点,我觉得,我们能护佑神凤族就已经自顾不暇了。” 冠燚说:“如今我倒真有些后悔,应该把你们一众姐妹也教化如你一般,我心中的胜算也会多一些,可惜你的阿姐们贤惠持家还好说,骁勇善战就不沾边了。” 绯绝颜看着父君后悔的神情,并没有觉得痛快,倒忽然有些可怜这个曾经叱咤风云的前神凤族族长,父君年轻时励精图治,肃清了神凤族的叛徒,重建了因战乱而破坏的神凤山,唯独对子女严厉些,儿子都要文武双全,女儿都要端庄贤惠,就出了绯绝颜这么一个不入流的,让他头痛多年。如今一朝风云起,竟然发现自己劳碌半生的教育成果有差池,也实属讽刺。 “明日我就开始重修,我既然是大祭司,当仁不让会尽职尽责,若他日功成也是守护神凤山的一份子,如今的状况父君就不必遮遮掩掩,让族中太多的人知道只会引起恐慌,阿姐们都已经养尊处优惯了,现在让她们操练也来不及,唯有我还几分可能性,父君就放手让我一试吧。”绯绝颜坚定地说。 冠燚看着绯绝颜严重满是不舍,再看不惯这女儿终究是自己的骨肉,若非自己出手及时这女儿也不在了。可眼下正如她所说,除了暗中示意长子集结力量以备不测,其余的也没什么指望了。 “也不必明日那么快……你的身子且要调理些时日。”冠燚关切地说。 绯绝颜说:“本来我也这么以为,可是今日听了父君说的这段往事,似乎根本没那么悠闲了。父君别忘了,虚无界如今又添一锦婳,那妖孽惯会玩弄权术人心,女儿之前就吃过亏。本来以为就凭她吸食了些血元入魔的半吊子,入了虚无界也是送死。可是如今开来,她去之后虚无界的动静反而大了起来,八成是如鱼得水,搅弄风云了。这样一来,三界都要拿出对策才好。女儿更要加紧修习心法才是。” 冠燚听得无话可说,确实没那么多时间留给他们了。 翌日,绯绝颜去幽谷,开始入定重修。 有了之前的经验第一重和第二重很容易就过关,因为法力大增,绯绝颜涅盘后恢复的时间也变快。 绯绝颜重新开启三四重的修炼,进入法境之后,无风无云,水面清平,比从前要稳定许多。修炼之前绯绝颜自己思索了很多,父君并非不能言明,而是修行本就是仁者见仁智者见智,很难用语言来形容其中关窍。绯绝颜参考创世之神控于世间正邪相生相克的经历,觉得似乎有些启发,阴阳诀的确应该同时修炼。 阴阳共存于世间很多方面,天地、日月、昼夜、寒暑、男女、上为天为乾,下为地为坤,有天地而万物生。细数起来左右、黑白、冷暖、动静,到处都是阴阳相对又共存的。 绯绝颜想了想,也许对于身体来说左右算作阴阳合适些,左手起轮运法,右手下转疏法,如此循环往复,体内的法力和能量似乎越来越活跃似乎围绕一个中心周而复始地盘旋,所经之处温暖非常。而法境之中也起了变化,天色渐渐晦暗,直至完全黑下来,没有一丝光亮。是了,黑暗也是阴的一种,从来人们提到阴阳都是把阴放在前面,想来这也是一个特别的开始。法境之中黑不指,没有亮光,骤然冷起来,而绯绝颜因为法力轮转周身炽热,这冷与热的交锋也是一种阴阳。然而法境之中的黑暗似乎不同寻常,这种黑暗让人渐渐忘却了自己的存在,似乎变成黑暗的一部分,几乎感觉不到肉体和灵体的存在。黑暗让人冷静,炽热让人清醒。天地万物都不见了,自己也跟着不见了,只有清醒的意识存于世,不受限制,自由徜徉。这意识仿佛存在于各处,又似乎不再任何地方,像雾中看不见的颗粒在消散之后浮在空中,又像是蒸发之后的水看不见却又真实存在。 法力轮转还在继续,绯绝颜却分不清自己是冷还是热,倒觉得自己似乎周身光亮起来,在浓墨一般的法境之中熠熠发光,这光辐射到各处,周围也渐渐明亮了起来,这种明亮是让人不能直视的灿然,空气中暖流涌动,而绯绝颜自身得法力轮转却慢了下来,身体渐渐冷却,冷却到冰冷。光芒铺满整个法境,太刺眼,绯绝颜不能直视,用心眼感受,这光强烈到让所有有形之物的线条和颜色统统消失,炽热渐渐爬上身体。 绯绝颜能感受自己的存在,却不能看到自己的存在,光芒带来的热与自身清醒的冷。无所遁形的光明,让万物都无所遁形,然而却又让人不能直视。极度的暖与光明是阳最直白的炫耀。 至暗至明,至寒至暖,至阴至阳,甚至乾坤都不能清楚地分割,颠倒又翻转,不断地重复。老实说,开始,绯绝颜在这种不断地循环中有那么一点眩晕和错乱,可是这也许就是阴阳诀同修的关键,她抗住了。 不知道经历了几百次,不也许成千上万次的阴阳往复,绯绝颜甚至不能分辨乾坤阴阳了,倒是身体的变化仍然提醒她还作为一个个体存在。感觉熊熊焰火在吞噬着身体,却觉得周身既寒冰彻骨又炽热难当,倒不如从前分明痛快,但也只能忍耐下去。她看清自己烧灼殆尽,却又惊奇没了形体仍然感觉存于世,好矛盾又复杂的感觉。她在惊诧中,看见自己原本化为灰烬的身体一点点跳动回旋,如云似雾地飘荡着旋转着又重新塑造了自己。 一切结束之后,绯绝颜睁开眼睛,看着自己的身体却有一种陌生的感觉,动了动手指,没错,还是自己的。 再看守着她的冠燚,眼窝都陷下去了,不知守候了多少个日夜。绯绝颜在法境之中根本不能感知时间的流逝。 “孩子,你成了,成了!”冠燚激动地抱住绯绝颜。 一百二十 婴宁来访 绯绝颜知道她成功了,虽然不易,但总算留着命回来了。不过她却没有想象得那么高兴,毕竟才修炼到第三第四重。 冠燚见绯绝颜不做声,“怎么着,这还不满意?你知道为父和你阿兄用了几万年才修行成功,你如今就只用数年就有今日的造诣,稍微知足点怎么样?” 绯绝颜说:“我也很想知足,可是如果我没猜错,第五重是关键吧,长兄既然停在第五重应该说明一切了。” 冠燚搀着绯绝颜,怕她修炼消耗太大身体虚弱,“就你机灵,我当初真应该好好栽培你,如今恐怕修为早就在你兄长们之上了。” 绯绝颜垂下眼睛,半撒娇地看着冠燚说:“按照我这性子,若真如父君所说,你就不怕我去争夺族长之位么?” 冠燚一侧身,斜眼看了她一眼,不屑地说:“就你,修行就是你这辈子最上心的事了,剩下的就是闲云野鹤,族长,你又不傻,一副山一样的担子压在你身上你才不愿意呢。也就是为了争口气给我看,要不然这大祭司的位置你也不会要的,估摸这一辈子劳累不了几次你猜敢挑这副担子。” 绯绝颜一愣,果然父君是了解她的,透彻得有些出乎意料,听着劈头盖脸的分析她忍不住笑起来。 冠燚却遗憾地叹气:“只可惜,你没赶上好时候,想偷懒估计不成了。” 绯绝颜却释然地说:“父君此言差矣,神族仙族寿命本就漫长,沧海桑田变化万千,哪个没经历过动荡,凡人羡慕我们长生不老却不知我们因此而经历的波折远不是他们能想象的。” 冠燚捋捋胡子,点头说:“也是这道理。你回去修养些时日,过后我自会告知你心法口诀。” 绯绝颜心中轻松起来,父君终于对于她修炼的事不那么排斥了。 法力越深厚,绯绝颜越需要运化调息,这个功课是万万不可省下来的。 “大祭司,山门外来了个小罗燕,自称是您的……属下有事求见。”侍女钿容小心斟酌着词句进来禀报。 绯绝颜一听便知是婴宁,立刻让钿容带她入寰宫。 绯绝颜另外差人拿来些神风山的特产点心来招待,婴宁东张西望地跟着钿容进了寰宫的正堂。 婴宁见到绯绝颜欢呼雀跃:“拜见,姐……神……大祭司。”婴宁脑子转了几个弯才找到合适的称呼。她开口说“姐”时,被钿容狠狠地瞪了一眼,想说神使想着绯绝颜已经卸任,那总还是神风山的大祭司吧。 绯绝颜看到婴宁很惊喜,拉着她坐下,“干嘛这么见外,就还是叫姐姐啊。” 婴宁一抬头看着钿容要吃人的眼神,知趣地说:“这是在神凤山,婴宁不可没有礼数。” 绯绝颜看了看警惕打量婴宁的钿容,说:“别看了,放心吧,这丫头是我在现世里认的妹妹,她可会照顾人了。” 钿容不依不饶:“大祭司身份尊贵,哪是什么人都可接近的,能近身打理大祭司的事务就居功,这种人我见得多了。” 绯绝颜知道这丫头的心思,自己近身的侍女中钿容算是脾气最耿直的,可绯绝颜偏偏喜欢她的刚直不阿,只是有时候不知变通也头疼。神凤山并不全是神凤族,也有一些别的族群。比如莲仲就是鹄族,地位在神凤族之下,算是神凤族家臣的地位,所以莲仲从小就跟在绯绝颜身后照顾她保护她,但因为鹄族也算功勋卓着,神凤族一直器重他们并未有半分轻视,两族也通婚数代,世代交好。但有些不那么显赫的小族群,没什么出头的机会就乱打主意。将女儿以接受大祭司教养之名送来,希望在绯绝颜这儿晃晃就讨些名分好处,实则都是些偷懒耍滑,还摆着小姐架子的蠢钝之辈。绯绝颜并不太在意,但钿容一开始不明就里还悉心教导那些丫头礼仪事务,却没想到那些人没多久就受不了约束,自称身份不逊于绯绝颜不必仰人鼻息,还四处造谣说绯绝颜和侍女苛待她们,闹得一时满城风雨。还是莲仲的父亲出面训斥了那些小族不知天高地厚,才把事情压下去。绯绝颜不甚在意,钿容可气得够呛,明明好心教了人家好多东西,人家不稀罕还倒打一耙,说她薄待,若不是绯绝颜拦着,钿容都要去找他们理论了。于是之后,寰宫几乎没有再选侍女入宫,来来去去就这几个,年长些的出嫁了不少,钿容不肯应长辈的亲事打算余生都侍奉在此。 因为这些缘故,钿容对于跑来献殷勤的女子都没什么好气。 绯绝颜拉着钿容的手说:“放心吧,她不是那样的人,我和她相处了好久,和你一样当做姐妹的,你且下去歇着吧,别整天气鼓鼓的,爱生气可是要长皱纹的,变难看了可嫁不出了。” 钿容一翻白眼,“嫁人有什么好的,给人操持家务,生儿育女,照顾别人爹妈,最后人老珠黄了还被嫌弃,那点聘礼就买断女人的一生,这可是天下赔倒底儿的买卖,只有傻子才干。” 绯绝颜和婴宁面面相觑,总结得太毒辣,两人一时无言以对却又叹为观止。 “好吧好吧,嫁不嫁由你,我呢早就说了,你有好归宿我加倍送嫁妆送你出嫁,你若肯留下我也诚心以待。”绯绝颜安慰道。 钿容得意地点头,“主子恩典,奴婢更得誓死效忠。” 绯绝颜叹气,“都说了,不许奴婢,你呢在我这儿是工作,我算你的老板付你薪水,你可炒了我,我也可以解雇你,大家平等的。” 钿容忽然大惊失色:“奴婢做错什么了,主人要炒了奴婢吃,奴婢……奴婢……” 绯绝颜叹口气,说不清了还。 婴宁忍着笑说:“这位钿容姐姐,大祭司的意思是她可以不要你你也可以不要她,没有炒你吃的意思。” 钿容看看绯绝颜又看看婴宁不知所措。 绯绝颜按着太阳穴,忍着笑说:“你且歇着吧,有事我再叫你。” 钿容懵懵地离开。 “哎呀我的妈,这神凤山还这么传统,根本说不通嘛。”婴宁故作擦汗的样子。 绯绝颜说:“有时候我也挺喜欢现世里平等的规则,你此行不是为了叙旧吧,我让你盯着的事有动静了?还是莲仲有什么消息要传给我。” 婴宁说:“嗯,不少事呢。莲仲大人命我为姐姐送些调理的丹药。他猜到姐姐一定会修炼秘籍,身体受损,所以制了些适合的药。虚无界越来越不安分,那一带隔着结界都已经无活物幸存,可见浊气有外泄。” 绯绝颜听得眉头渐紧,拿着青玉茶杯的手停在了半空,可是她没想到接下来的事让她更忧心。 “还有就是,就是,我听说,只是听说阿,那个宗政礼司好像好久没动静了,我有一次问骐风他支支吾吾的,在我威逼利诱之下,骐风说……宗政礼司好像消失了。”婴宁看着绯绝颜越来越阴沉的脸色说。 绯绝颜不由得笑笑,“道听途说,消失是什么?死了?跑了?凭空消失吗?”她觉得婴宁的心是大了点,多大的事不远万里跑过来嚼舌头。 婴宁吞了吞口水,试探地说:“骐风说的时候吞吞吐吐,脸色却难看至极。我问他那人是走了?他摇头。是死了?他一愣,抱着头不出声,没否认也没肯定。” 绯绝颜拿着茶杯的手缓缓放下,不用婴宁细说,这丫头都觉得异常的事,她怎么感觉不到。骐风反常的反应倒像在默认那个人……死了,死了? 婴宁看着愣住绯绝颜不敢出声,斟酌着词句又轻声说:“我也旁敲侧击地打探了西域神府的情况,他们似乎严阵以待,密不透风,什么也问不出,倒是日常的事都是骐风在辅佐佐老主持,所以现在忙得都没空见面。” 绯绝颜愈发觉得,婴宁的感觉不是瞎琢磨,西域神府可能真的有点不对。可是自己到底是关心西域神府,还是在关心那个人,自己都不敢细想。 绯绝颜沉默半晌,说:“其他的还有什么异样的么?” 婴宁想了想说:“骐风倒是提起,东神域和北神域似乎在集结有生力量。因为佐老之前四处奔走,希望引起三界和四大域神的注意,加强防御以备不测。佐老开始也没觉得什么,也许是重视厉害终于行动了呢。可是之前宗政礼司跟骐风说过要盯着其他神域的动向,说什么关系错综复杂,骐风就留了个心眼儿派了探子留意,觉得两个神域集结力量不像是用来对付虚无界的。他们竟派出飞蝉多次来打探西神域的情况,而不是去探虚无界的虚实。” 绯绝颜一愣,这是她没想到的,之前觉得那个遥栀可能有问题,怎么还有看起来一本正经的文渊的事情。 婴宁说:“姐姐,还不知道。我上次陪着骐风回老宅,那老宅在仙界与北神域相近,本来应该是与世无争的地方。没想到我们此去竟然发现那里已经被蝠龙余党滋扰很久了,当地因为多数人迁居他处,对那些妖孽的行径敢怒不敢言,而且求告无门。我们上次抓了小喽啰本来想带回去审问,却被灭了口。” 一百二十一 夜探虚实 绯绝颜的惊讶更胜一层,自己身居神凤山闭关修炼,本以为有佐老奔走,宗政礼司坐镇,还不至于出什么大事,却没想到看不见的地方比想象得还要阴暗肮脏。婴宁不用多说,绯绝颜也猜到宗政礼司一定怀疑到文渊的头上,临界北神域有妖党作祟,还是在仙界境内。仙界久经盛世,仙官疲懒无为,刚好是那些妖孽的活动天堂,可是前提是有人私藏他们在先,帮助蝠龙保存了实力。而之前宗政礼司通报整个域神所辖的神域,与其他神域组成搜查大军遍寻不见也就顺理成章了。受域神结界保护的地方,搜查大军是不会涉足的。没想到那群乌合之众久藏在眼皮子底下,蝠龙已死,锦婳出逃,他们群龙无首,大概不受控制了才被迫放他们出来。可是遥栀是因为私心和妒忌,这文渊一副触法必诛,铁面无私的样子竟然也同流合污,究竟适合缘故呢。 婴宁接着把从骐风哪儿听来的往事添油加醋地讲了一遍。 绯绝颜不由得感叹,“看不出来,那个铁娘子还有这么深情的一面,想来是痛恨杀害心上人的宗政礼司和佐老,原先我还以为是因为政见相左的缘故,那女人总是没理辩三分。看来她是积怨已久,早就想动手,只不过没有合适的时机。”停了停却又说:“看来你和骐风室好事将近了,你出嫁时,我一定给你备一份风风光光的嫁妆,若你不嫌弃,我也愿意亲自送嫁。” 婴宁登时脸涨得通红,“姐姐说什么呢,我们俩八字没一撇呢。” 绯绝颜莞尔一笑,“这还不算一撇?他都带你回老家认门儿了,是从心里认可你了。” 婴宁低头摆弄自己的手,嘟嘟囔囔地说:“就是回老宅找找东西,他的家人又都不在,不算认门儿吧。” 绯绝颜说:“原来是觉得不够正式,那我找骐风说说,我和莲仲作为你的家人代表和骐风的家人正式地见个面,算是会亲家,差不多就把日子定了吧。” 婴宁一听吃惊地抬头:“啊,这,我还没准备好呢。” 绯绝颜自顾自地说:“到时候我和莲仲要着手准备了,他家如果没注意,那见面的事就在莲仲的酒店进行,场面要简单而隆重。之后呢,我估计莲仲也得给你备一份嫁妆,他做证婚人,我算娘家送嫁的亲人,婚礼如果骐风的家人喜欢传统的就按照他们家族的礼仪办。如果他们没有特别的要求,也可以办现世那样穿婚纱的西式婚礼。对了,礼服要安排起来了,不然赶不上,场地的话……” 绯绝颜东一下西一下地说,婴宁忍不住说:“姐姐!我现在真的没这个心情,不是害羞。” 绯绝颜诧异地看看婴宁,“怎么了,觉得现在时局不明,山雨欲来,那也不该耽误你们的事,恰恰相反,越是动荡才越要做好自己的事,万一……搞不好你会更后悔。” 绯绝颜说完,脑海中一片艳红,竟然又想起了边城那对新人。百废待兴的小城里,两个幸存的年轻人本来订好的亲事还要等上半年,奈何劼族滋扰,大军入城清剿,虽然平定了战乱,然而城中的人们也早就死的死,逃的逃。两个年轻人能在战火中幸存是多么不易,即使时局未定,他们毅然决定用劫后余生去缔结这份情缘。绯绝颜还记得,那日的新娘嫁衣样式简单却鲜红耀目,新郎是那样珍惜地看着自己的新娘。红盖头的流苏下隐约荡漾着新娘羞红了却依然欣喜的笑容,绯绝颜甚至看到了她腮边的泪。 当时戚源崇问过她是否羡慕,绯绝颜嘴硬地搪塞过去。其实在她的心底是有些羡慕的,在亲友的祝福中披着如霞的嫁衣与心爱之人永结百年之好,这似乎是女性刻在骨子里的对爱的渴望。绯绝颜素来不喜欢太过浓烈的颜色,可是那一日的新娘似乎只有炽热的红才能点缀被浓情迷醉的娇颜。绯绝颜忍不住想象,自己的那一日,洞房花烛摇曳的柔光下,戚源崇会用怎样的神情看着一身娇红嫁衣的她,灿然微动的凤冠,目光流转,唇角娇俏,她也许会柔媚地依偎在他怀中。然而,他们终未等到这样的一日。她低估他对她的占有欲,低估了他对生离死别的恐惧,低估了锦婳鼓弄人心的权术,低估了凡间的蜚短流长。只怪她自己被情迷了双眼,明明看过姐姐们嫁人之后,门面风光,关起门来还有收拾后院的一地鸡毛,神仙逃不过的,凡人又能如何。可是天下劫数,最难过情关,绯绝颜不相信有谁能渡情劫不脱一层皮的。 绯绝颜怅然的沉默,婴宁以为自己惹她生气了,连忙说:“姐姐,我知道你是好意,姐姐你要生气好不好,婴宁都听姐姐的还不行吗?” 绯绝颜从回忆中被扯了回来,“无妨,我只是提议,毕竟是你的终身大事,还是要你们首肯才行。”绯绝颜也觉得可能有点操之过急,凡事自有定数,只是她心中隐隐不安的是另一件事。她做主安顿好婴宁,要留她住几日,却没想到婴宁说时局不稳,莲仲嘱咐她送药之后立刻返回。绯绝颜只得立刻差钿容拿了神凤山的特产,还有她私库的一些稀奇宝物送给她,才亲自送她离开。 夜里,绯绝颜看着重叠的纱帐上,或远或近的黛色丝纹发呆,明明修炼之后身体虚乏的很,今日却睡意全无,心中的不安挥之不去。她忽然利索地起身,抬手换了一身深黛色的暗绣鳞纹袍,以素纱遮面。凌空瞬影,离开了神凤山。去处,兜兜转转了几个时辰,终还是去了西域神府。 西域神府守卫较之前要更森严些,绯绝颜的冰玉令牒并未交还,佐老的意思,不做神使了,西域神府她依旧可以自由出入。可是今日,绯绝颜并不想让别人知道她来西域神府,所以不打算用。 凝心聚法,以法障身,绯绝颜很快进入西域神府内,她想了想还是直接去宗政礼司的办公处。素来只要他在,那门就没安静过,出来进去,人来人往。如今那里却大门紧闭,绯绝颜抬手试了试,竟然还加了几重结界封门法术。她心中忽然一沉,婴宁说的莫非是真的? 这室中若他在,自是不必封,可若无人,室中秘密移走就是,也不应该封门。 封门,莫非既不算在,也不算不在,那是什么?绯绝颜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似乎这门后有一个等她触发的机缘。 区区几道封门法术,绯绝颜俢成四重后修为更高深,没费什么力气就破了。她入室而观,这里的文件和资料太多,码放得整齐却也看起来纷乱,案上无纸,笔墨闲置,绯绝颜伸手摸了摸砚台,干涸了许久。若是平时,宗政礼司作为坐镇神使,一天之中只有一两个时辰休息,有时候通宵达旦,这砚台从来都不干,如今这摸样是许久没用了。他……去哪儿了? 绯绝颜本来想去他住处看看的,可是她想先确认西域神府是否真的如婴宁所说的异常,如今看下来确有蹊跷。他真的不在这儿,只有角落的火萤石微弱地发光,可是空荡荡的厅堂里,似乎残留着他的气息,案前似乎有他的影子留下。他不在,却又感觉他无处不在。 若他死了,佐老大可以发讣告,三界皆知。他活着,那为何封了他的办公处,如果他升迁、调任或者被开除,西域神府也不可能遮遮掩掩。除非他不能出面的理由见不得人,或者不可言说。见不得人?那个把法典奉为圭臬的男人也会有见不得的事?不可言说又是什么样的不可言说。绯绝颜思来想去,觉得他唯一可以诟病的便是做凡人帝王时未能善终,他用帝王血蛊的事也已是前尘,不会有人拿来做文章的。 绯绝颜想了想,不如去他住处看看,可是心中却觉得去了也是徒劳。这里是这么安静,和外面灯火通明,忙碌的人们这样迥然不同。她不甘心地坐下来,闭目感应,西域神府上下的神官神息皆在流动,虽然有远有近但是可以感知。特别是绯绝颜修炼凤皇瑰意之后对这些尤为敏感,断断续续的神息,很微弱,但似乎很近,比其他任何的一个都近,似乎……似乎就在此处,在这个空荡荡的厅堂内。 绯绝颜屏住呼吸,慢慢地走过这里的每一处,这里看起来不大是因为周围有很多放着文件和杂物的格子架,但并未有隔间。绯绝颜小心地走过那一排排的格子架,卷宗卷册塞得满满的。她自己心里面说,总不能好好一个人藏在某个格子架的角落吧,他没那么无聊。可是那神息就在这儿。隔间,这里看起来没有,但绯绝颜看到过佐老的处所是有设计巧妙的密室的。莫非这里也有? 绯绝颜开始用手敲击墙板,四周敲下来没什么特别,在座位的正后方只有那么一人宽的地方声音与别处不同,声音空洞清脆了一些。绯绝颜觉得似乎找到了眉目,可是怎么打开这里呢。她四下里查看,所有的摆设,碰上去都没什么异常,有些棘手。她忍不住站在案前的椅子后面观察各处,可是跨上去那一步发现脚下的一块砖似乎颜色有异。绯绝颜移开那块砖,砖下九曲回肠的暗槽内铺满了混元珠,这珠子是上古陨石所造,没有深厚的修为根本无法催动。绯绝颜出掌运法力,混元珠在槽内慢慢地流动起来,泛着绿色的光芒。那些珠子越动越快,光芒强烈到刺眼。绯绝颜一闪身,让光芒映射在墙上,墙上的图案与光芒感应,墙壁从两边缓缓打开。 绯绝颜探身一看,刚好容一人的宽窄,一排向下的阶梯似乎通向下面很深的地方。而那神息似乎更浓了些。 一百二十二 龙晶棺椁 绯绝颜向下看了看,里面不算黑,墙壁上的火萤石很密集,她探了探,里面的神息最浓,但相比正常的神息却是微乎其微的,若不是她如今修为大增可能也会感觉不到。除此之外,里面没有什么怪异的气息。绯绝颜没有犹豫,握紧断音走了下去。 里面意外的很深,绯绝颜走了好一会才到底,而抬眼望去,这地下的密室也比想象得宽敞。中央赫然一具龙晶棺,龙晶遇光生雾,折射着清冷的蓝绿色,绯绝颜听族中老人提起过龙晶是神族圣物,能调活人内息,保死人肉身不腐,有功勋或者身份显赫的人才配用龙晶打造棺椁。而很多神仙殒身之后大多尘归尘土归土,其实用得上这龙晶棺的人是少之又少。 棺椁就这样静静地躺在密室中央,绯绝颜的心似乎找不到位置,在身体不知名的地方跳脱得要破体而出。绯绝颜在胸口按了按,她不想看到……不,她什么都没想,她强迫自己不要提前想象棺中的景象。 可是不打开棺椁,根本看不清里面,只能依稀看到棺中有个黑影。 绯绝颜的呼吸没了节奏,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活要见人死要尸,这不就是她此行的目的吗?她忽然果断一抬手,强劲的法力冲出,逼得棺盖猛地一退,棺椁就这样被打开了。 宗政礼司,不,戚源崇合目而卧,他俊朗的脸如陷入沉睡,安详放松,眉目舒展,从来他的脸上没有过如此的柔和。 绯绝颜忽然膝头一软,竟然伏地不起。心口骤然锁紧,透不过气,像是被什么力量紧紧地捏住,连带着身体也开始没了力气。她用最后一点力气,抬手哆哆嗦嗦地去探他的鼻息,他的肌肤是那样冷,整个人静止如雕塑。 绯绝颜靠着龙晶棺坐在地上,因为她实在没有力气站起来了。脸上什么东西又冷又湿,缓缓地滚落腮边。绯绝颜努力吞咽着口水,就像这样的吞咽能让脸上滚落的东西不出现一样,可是心被捏锁得难受,喉咙也勒紧一般,她开始呼吸困难,她用残存的力量运化法力调息内里。症状却没有缓解。 所幸,绯绝颜的理智还在,他果然在这儿,他竟然在这儿!他……是死了吗?直观地看起来似乎是。然而若他死了,佐老何以秘不发丧,莫不是害怕死讯一出,三界觉得西域神府折损大将会陷入危机吗?也不是没有这种可能。绯绝颜背后的龙晶是如此的冰冷,她开始不由自主地全身战栗,心却被捏锁得更紧了。 从认识他开始,知道凡人寿数有限,她就假设过无数次生离死别。也许他们会产生分歧,然后情尽而别。也许她会陪她终老,他白发苍苍地和风华正茂的她永别。在她最恨他的时候,她想过责问他,打他耳光,甚至刺他一剑,却从没想过他死在面前。她对他的诅咒都是不死不灭。 一切归位,他已非寻常人身,位列神职时,她其实有过那么一丝庆幸,可是如今他就这么无声无息地躺在了这里。 “我就知道你会来,没想到你来得这么快。”佐老慢悠悠地走进来。 绯绝颜机械地扭头看他,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佐老看她一反常态,没多说,过去将她扶起来,“你先稍安勿躁,他……不是你看到的样子。” 绯绝颜泛红的双眼盯着佐老:“什么叫不是看到的样子,他还能有什么样子。” 佐老说:“你应该是探到神息才找到他的吧,神息还在,至少说明现在他还没死。” 绯绝颜忽然醒了,是啊,她是追着神息找到这里的,可是这幅样子又怎么说呢。 “那他这是……”绯绝颜脑中灵光一闪,“莫非是破玊?” 佐老说:“西方神母的徒弟就是不一般,你果然知道破玊。那我就不用多说了。” 绯绝颜在不望山修行时,师傅常说生为神胎仙体得天独厚,不像若是肉胎凡体修行要难上加难,这世上就没有绝对的公平,天上地下皆是如此。她当时天真好奇,问过师傅若是凡人修行得到是否也能位列仙班,师傅当时说凡人虽然修行难却并非没有登峰造极的人,有的天资奇高甚至能入神格,但要经过破玊一关,很多人因为未能过关因此折了性命,前功尽弃。破玊如此凶险,有修为也不能避,然而不经破玊却又不能完全脱胎换骨,终与真神有一步之遥。 “是你要他破玊的?”绯绝颜缓口气说。 “我?我这一生,教习徒弟从不强求,因材施教,循规蹈矩。偏偏他入我门下,天资奇高,修行易成,可惜出身凡胎,我为人师从未强求,只觉得一切自有机缘。倒是他始终要强,方有今日之境。”佐老说完,叹了口气。这徒弟不是他教过最优秀的,却是最努力最要强的,都说勤能补拙,何况他也不拙,所以他才不忍这徒弟受破玊之苦,始终三缄其口,在几次突破修为时还为他护法。没想到,他的保护也许是徒弟越格的桎梏。 绯绝颜其实不问也知道,戚源崇的性子是何等要强。当初为凡人时,被弃行宫还不忘读书习武。他自知神女的超然,暗自让自己变得日益强大,想成为配得上她的人,这些她都知道。没想到入道之后也是这般,从前的三界之中对凡人得到飞升的始终明里暗里有微词,也难怪他拼命三郎一般地四处征战,一再打破固有观念成为特例入列神职,可是时过境迁,时至今日很少有人再提,真正在意这些的恐怕是他自己吧。 “我知道你要说什么,破玊原来我也觉得不是必须,以他的修为,三界之中已是第一梯队了。可是如今虚无界蠢蠢欲动,恐怕大战难免。他一直摸索着破解之法,我虽未明确授意,却怕他误入歧途,略微暗示了一点。你若有怨气,大可以冲着我来。”佐老毫无隐瞒地说。 绯绝颜费力地抬起头看着佐老说:“怨气,我有什么立场心存怨气,我不是他的妻子,不是朋友,现在连同事都不是,我们可能只有成为彼此人生过客的缘分,抓不住,也留不下。” 佐老长叹一声,却说:“言之尚早,神族余生漫长,不到最后一日,谁也不知道每一件事每一个人究竟扮演了什么样的角色。你当日被莲仲带来,并未细说之前的恩怨,但看你们归元之后,我大概也能猜到几分。这世上的男女说来说去,都绕不过一个情字。我看出你对他恨中带情,他对你愧中存痴,究竟是什么样的缘法,只有你们自己才能知道结果。” 绯绝颜撑着身体,扶着棺椁又仔细地看了看戚源崇,“他有多大的概率活着回来?” 佐老讳莫如深,“这很难说,我只能说我很信任他,看好他。他也许不是我见过天资最高的,却是我见过最勤奋的弟子。而且就他凡胎出身能有今日成就,本身就是一种天分。到目前为止,还能探查到他的神息,那就代表目前他还无碍。” 绯绝颜站好,调整好自己的内息,莲指结印,用心念感知神息。除了在场的她和佐老,棺椁之中神息如脉搏一般时有时无,似乎遵循一种特殊的规律,源源不断周而复始。绯绝颜试图用心念去呼唤他,可是神息太弱不能回应。究竟是不是一种破玊的常规状态无从得知。 因为神祖仙族从来不需要破玊,生来的神胎仙体并不需要由内而外的重组,但历劫却是一样不少,除了历劫,自诩尊贵的神凤族还有几万年就有一次的涅盘,每一次都是一个过命的坎儿,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上天也是公平的。 佐老观绯绝颜神色,略微思索了下问道:“你可是修炼了神凤族秘籍凤皇瑰意了?” 绯绝颜一惊,神凤族秘术如何就这么轻易的从外族人口中说出。“绝颜不明白佐老的意思。”绯绝颜没有妄自开口,谨慎地搪塞了下。 佐老背过手说:“你也不必太警惕,凤皇瑰意是神凤族秘籍,我没有觊觎的意思,然神凤族始祖修为功力惊人,众神之中也会有人记得,虽然现在鲜有人知,并非无名。我也是从旁人处得知,而且也有幸见过令尊的神凤族法力,确实叹为观止,因其神息强烈特异所以印象深刻。而今日我观你神色,神息过强,法力厚实了不少,能让你蛰伏多日没去追杀锦婳的大概只有这个理由了。” 绯绝颜仔细斟酌词句,“眼下正是用人之际,相信佐老应该发现北域神和东域神不同寻常的动向了吧,关于这二人您可有头绪?”她故意对秘籍避之不提。 佐老会意,也没再追问,“都是多年的同僚,还不至于发难吧。他们关注西神域可能只是太过在意虚无界的动静。” 绯绝颜冷笑:“佐老是不是太乐观了,我虽然闭关许久,但就算道听途说,也觉得他们二人行为有异,关注虚无界,陈兵虚无边界就好,或者支援西域神府也是个选择。为什么要偷偷摸摸地部署兵力,还要观察西域神府的动向。” 佐老抬抬手示意她不必说下去,“你说的,宗政之前也说过,我也仔细地想过。防人之心不可无吧,但总觉的二人的恩怨不至于以颠覆三界为代价。” 一百二十三 守棺 绯绝颜说:“佐老怕是逍遥已久,忘记太平盛世之前也曾有过屠戮埋骨的日子,忘记那些疯魔癫狂之人的嘴脸了。看谁都觉得慈眉善目,若不做最坏的打算,到时候腹背受敌,最先遭殃的就是西域神府的一众生灵,佐老觉得问心无愧就行。我神凤山不好战,亦不畏战,若三界有难,神凤山义不容辞。但若最后发现归于某人的心软疏忽,我的脾气你是知道的,天涯海角也要替三界讨杀。凡人不是说乱世先斩圣母么。” 佐老大笑起来:“好一个乱世先斩圣母。天上地下,多几个你这样的人,我也不至于忧心至此。我再防备也不可妄动打草惊蛇,不抓现形,总会给叵测之人口实。只是,如今宗政不在,的确让我有些力不从心。澜俢又闲云野鹤惯了,手下的人更是懒散,有时候我倒觉得来那么一场危机,也许给那些睡着的人警个醒。” 绯绝颜说:“你可别打我的注意,不是我念及恩情,只是我神凤山大祭司的职责所在,我亦分身乏术。他……”她用手轻轻抚摸着龙晶官,“会回来的吧?” 佐老说:“只能说目前看来,希望还是很大的。但是你应该也知道破玊都是九死一生,乃至凡胎修行的为了避免这一关,很难登顶,多在仙界。但谁也不敢说,一定就怎样,静观其变吧。” 绯绝颜看着他静如玉雕的人,棱角分明,又俊朗清和,她心里不安地承认他和死去没什么两样。她真的恨过他,可是没有爱又何来的恨。师傅说她只适合修行,若是动情定然不会安生,情浓时甜醉,情难时噬心。她也没想过自己会陷得那么深,乃至自己差点溺殒其中。然而情本无错,错的终究是人。 佐老似乎有些无奈地安慰:“放心吧,我封锁消息除了为西域神府,也是为他着想,他早年征战,仇家也不少。我的防御也就你有能耐进来,莲仲估计都要费些力气。万事万物生克泄耗,创世之神也是从头悟道。” 绯绝颜心中一动,莫非佐老也知晓虚无界的往事?她没有妄加追问,却说:“这许久过去,虚无界的魑魅魍魉倒是命硬,却也是执念深的很,颠覆三界对他们到底有什么好处?” 佐老低头轻笑,“你都说是执念了,执念本就无解。”他也滴水不漏。 绯绝颜总觉得佐老是知道些什么的,父君是从先祖那里听来的,并未亲身经历创世之初的浩劫。可是父君交代过,那段往事是极密的,不可为外人道,若是被有心人听了去搞不好三界哗然。 绯绝颜说:“他要多久才能确定是成是败?”这才是她最关心的,是死是活她要一个交代,这幅样子她真的不能接受。 佐老说:“破玊成者甚少,也很少有这方面的经验流传下来,谁也没有定论。但我倒觉得你的神凤灵气可以助他修炼,不知你可否愿意为她护法。” 绯绝颜看了看戚源崇,心中有些纠结,她的秘籍尚未完成,可是若他真的有闪失,她恐怕也心中也不会那么安逸地修炼。 绯绝颜说:“如果这是佐老的提议,我可以考虑一下。”她顺水推舟,绝口不提自己的担心。 佐老一笑,了然于胸,台阶本来就是自己递过去的,他也有自己的私心,宗政礼司是自己的关门弟子,他比任何人都希望他无恙,另外既然他参与到他们二人的纠缠中就没办法避免,圆和或决裂都是他们自己的事,他不能强加干涉。 “不是提议,是请求,如今这状况,能帮上忙的人不多,若你肯出手,我自是感激不尽。”佐老以退为进,干脆放低了姿态。 绯绝颜说:“我可停留些时日,但不会太久,否则引人猜测,适得其反。”佐老大方,她也不能小气。 佐老又寒暄了些,绯绝颜敷衍了几句。 佐老施了出入自如的法诀,松了口气走出密室,出去不忘重新加强结界。走出去几步,忍不住回头看看,叹了口气又摇摇头,“真像啊。” 黑暗的密室里,火萤石温暖的光却驱不散这里的凄冷。这里的陈设极为简单,除了蒲团,靠墙满满当当的典籍,还有一些排列整齐的兵器,想来这是宗政礼司的冥想修习的地方。 她坐上去的时候,似乎那上面还残留着他的温度,怎么也不能相信一个人可以抛下一切,冒着殒命的危险去弄什么破玊。破玊不成,这世上再无此人。破玊若成,脱胎换骨之后,他还是他吗? 绯绝颜一皱眉,多思无用。凝心静气,运法调息,她修炼秘籍超乎所以的快,身体运化弱不跟上,接下来的修炼会撑不住。而她运化法力的过程,灵力盈舍,恰恰对他的修炼有益。 绯绝颜有时候在想,缘分这东西太邪性,纵然你能毁天灭地也会为一人温良。谁欠谁的,他们之间的纠葛早就如千年的藤,错综缠绵得早已分不清彼此了。 空气中淡淡的沉香,绯绝颜入定后即便是在法境之中也觉得疲累,昏昏沉沉。 “是你吗?”熟悉而遥远的声音飘过来。 绯绝颜有些吃惊,怀疑自己听错了。 “是你吗,绝颜?”戚源崇的声音显得单薄而温柔。 绯绝颜这一次确认自己没听错,的确是他的声音。 “你,你在哪里?”绯绝颜迟疑地问。 “如今你都不肯叫我的名字了。”戚源崇失落地说。 “你让我如何称谓,戚源崇还是宗政礼司?”绯绝颜也很无奈,这两个名字是同一个人,可是对她来说又是两个人。 “哪一个都是我,从前的戚源崇因爱生狂,现在的宗政礼司惟愿你安好顺遂。”他说。 “你破玊可还顺利?”绯绝颜不想提过去,也不想说现在,干脆转移话题,本来她此行就是为了这件事。 “我也不清楚,好像自己已经在另一个世界了,又好像从未离开远处。对一切似乎都无感,可是不知怎么就感觉你在这里。”戚源崇说。 绯绝颜用心念感应了下,神息依旧很单薄,而且无形无定,那代表他的元神依旧没有归位。 “我只是奉佐老之命,来此为你护法。”绯绝颜不想让他发现自己真正的心思。 “是这样么,你在神凤山闭关可好?”戚源崇问。 “你怎么知道我在神凤山闭关?”绯绝颜很好奇,虚无结界一战之后,绯绝颜听闻他性命无忧,辗转安静地回了神凤山,没告诉西域神府的任何人。而且闭关之事,连神凤山都只有父母兄弟知道,众姊妹都没告诉的。 “我……不放心你,虽然虚无结界我们未能手刃妖女,但你我均受到重创。你虽未神女之身,恢复却也需要时日,你这次闭关不仅仅是为了养伤,应该还有别的,是否太过勉强?”戚源崇说。 “你倒会说我,你原是凡胎一心破玊就不勉强了么?”绯绝颜反问。 “于公,我身为坐镇神使,身先士卒怎能心有余而力不足。于私,我想成为你的盾牌,护你周全。”戚源崇坚定地说。 “护我……”绯绝颜没想到他会这么直白,一时不知说什么。若是从前,她可能随口就说自己不用别人保护。可是如今的她不再是那个任性的小女孩了,他的牺牲和坚持她不可能无感。 “我知道你不喜欢再提从前的事。可我若万中无一,我怕没机会说了,这次请你听我说完好吗?”戚源崇很诚恳地说,“从前是我太在乎是否配站在你身旁,你天生神女那么强大耀眼,是梦里都不曾经过的存在,我当时一个凡人小子,心性不定,太想抓住如金乌一般的你,却忘记镜花水月绮丽的背后终是虚幻。用邪术伤你,差点害你性命,但请你相信若我一早知道会伤你性命,就算逼我,我都绝不会施术。然而是与不是,终究是我错了,此为罪一。” “凡间种种,错综复杂,终是肉体凡胎,无法枉顾血亲。我不怕悠悠之口,不怕千夫所指,唯有生母不可置若罔闻。我无法权衡亲情与爱情,但从始至终我爱你护你之心未变。然,妖邪所惑,我言行有失,情难自控,但绝非故意,我始终信你如一。但未能稳定大局,对你造成的疑惑氛围,终究也是我错,此为罪二。” “心性不定,错信妖邪。你离宫之后,我万念俱灰,锦婳巧言令色,违心制伪,不知何时让我服下冥蛇之泪,让我相信你即将堕魔。当日,她让我相信你屠戮无辜,但即便那样我也不想伤你性命,只是禁军面前,若我不先发制人,他们可能真的会伤了虚弱的你。而我当时以为我的血可以唤醒你的良知,却没想到那妖孽换了淬了她蛇毒的箭,几乎害了你的性命。你生死不明,我也愧悔疯魔。然,冥蛇说的也没错,若我心中笃定,那冥蛇之泪也不会让我看到幻象,终是我错了,此为罪三,也是罪中之罪,你若因此取我性命,可随时拿去,我绝无怨言。”戚源崇一口气说了很多。 绯绝颜用心念默默地听着,心中五味杂陈,爱恨嗔痴,谁又能说清呢。 戚源崇接着说:“我说这些,不是祈求你原谅,而是我希望你此后的余生不再因此有执念,我希望你平安喜乐,无忧无愁……”他的声音弱了下去。 “戚源崇!你在吗?戚源崇!”绯绝颜觉得不太对,大声喊他。 “我……可能……”戚源崇的声音就这么弱弱地消失了,连最后一句话都听不见了。 绯绝颜立刻用法力结冢护法,同时用感应他的神息,可是先前还若有若无的神息,此刻竟然毫无踪影了。绯绝颜心里忽然一沉,慌忙加强法力,毫无起色。 “戚源崇!戚源崇!你丢下这些话什么意思?你给我出来!”绯绝颜在法境之中大喊。 “戚源崇!你一口气说完了,连解释的机会都不给我,你倒痛快,你给我出来!你别以为这样就结束了,你欠我的你必须还,别想用死来逃避!”绯绝颜在法境之中狂奔,大喊。 一百三十四 归来 绯绝颜也不知道自己喊了多久,总之在法境之中耗尽力气被迫回到实境,幽暗的密室,宗政礼司,不,戚源崇仍然毫无变化地躺在龙晶棺中。 绯绝颜拖着疲累的身体软软栽倒在龙晶棺旁边,她的手轻轻地触上戚源崇冰冷的面颊,毫无生气的温度让人不寒而栗。绯绝颜眼睛痛得厉害,脑中乱得恨,分不清是悲是恨,呆呆地看着这样让她挥之不去的脸。 也不知哪里来的那么大力气,忽然她一把抓住他的领襟,把戚源崇的身体拎得几乎半坐起来。绯绝颜缓缓靠近,“我知道你还活着,你知道自己还不清欠我的债,所以故意遁逃了是不是?” “戚源崇,我告诉你,你确实错了,错得离谱,大错特错,你的私心让你不辨善恶,被人利用那是因为你的懦弱!你休要拿来做借口,寥寥几句根本无法磨平对我的伤害。你可知我绯绝颜要强一世,傲视群雄,从来没这么落魄过,除了在你手里!锦婳是递刀人,我会刮了她。可你是挥刀人,你别想推脱!”绯绝颜说着声音如松了的琴弦,渐渐抖了起来。 她的手渐渐吃不住戚源崇身体的重量,不留神一松手,戚源崇重重地摔下去重新躺下的姿态。 “痛吗?你也配说痛?当年你的帝王血给我下的血心蛊可是噬心蚀骨之痛,我半步都踏不出去。纵然你不知血心蛊最后的结果是血竭而死,你可知道我当日是何等痛楚,何等颓废!说什么感同身受,我不相信!”绯绝颜的言辞愤怒,可是声音却渐渐染了泪。 她抬手径直放在他的胸口,“我早说过我神凤族若行为有失,堕魔之前必天诛自焚,可是那日你仍然被幻象所迷,职责我屠戮众生,你简直愚不可及!”她的手在她胸口用力,“锦婳的诡计就在这儿,你的箭法若然精进,避开心脏却一箭穿胸,你好狠的心哪!你知道有多痛吗?你射箭的那一刻可有顾忌我们多年的情义,说什么你的血可以阻止我堕魔这种鬼话你居然也信!我从来不认为以保护为名义的伤害是对的,你说话,你说话啊!”绯绝颜用力摇着他的身体,摇着摇着,愤怒的责问变成了断断续续的呜咽,她的头就这样倚在那儿。 她的眼睛好痛,头也好痛,心中的痛牵扯了四肢百骸,还有每一根神经,神凤族很少流泪,不仅因为他们族群的骄傲,更因为他们的眼泪太过珍贵,是世间的良药,若常年封存未动会变成钻石一般的结晶。 点点滴滴的粉色的泪像春日带雨的樱花,断断续续的,轻轻落在戚源崇的脸上。 绯绝颜不去看也知道,那是自己的眼泪揉进了血,这种感觉她真的受不了,不同于当日痛心疾首的恨,恨至少还有力气去诠释恨意。如同跌落无底深渊的失去,是她这一生当中第一次体味。 如花的泪珠在冰冷的皮肤上一点点散开,凄美地点缀着永恒的沉默。 宗政礼司分不清到底自己是谁,在何处,所有的心神融化成天地渺小的一颗尘埃,似乎一直在坠落,却又怎么都落不下来。 一点点的暖渗透了进来,他不知是从哪里感知的,可就是觉得温暖,不,渐渐滚烫炽热地刺痛,痛得心脏被刺穿一般。上次这种心痛,还是他给绯绝颜下了血心蛊的时候,她一动,他就跟着痛,虽然折磨难耐,有时候他倒是怀念和她息息相通的日子,只可惜动机和手段是他这辈子最大的悔恨。心脏,他还能感知心痛,那就代表他还在,破玊还没结束吗? 他忽然睁开眼,自己浮在空中,衣角都飘得纷乱,周围似云,似星,明明没有任何带有光线的东西,无穷无尽的空间里却看得清所有的一切,最骇人的不是上不着天,而是脚下依旧是深无穷尽的空间,云雾似乎是这里的装饰品,大大小小的石块也和他一样漂浮着。 烧灼得感觉依旧在,他终于感知,这感觉来自自己的脸上,他伸出久违的手,毕竟自己不知道化虚多久,身体无形的感觉太漫长了,支配手的感觉都显得很新鲜。他的手轻轻抬起来,触到自己的脸,手指竟然是桃花色,淡淡的馨香充斥着整个化虚的空间。这香味他再熟悉不过,虽然只纯享过几次却已永生难忘。这是神凤族的眼泪,是他永生不能忘记烙刻在灵魂深处的那只青鸾在落泪。然而他却忽然意识到,这是代表她哭了,为何,因为自己么,又是因为自己么?他更恨自己了,本以为那些话说完能稍微让她擦去一点曾经的旧伤,可是,她是因为他消失而哭泣么?他又犯了大错,可是心里却莫名地有那么一点欣慰,有点负罪的那种。因为这代表她还在乎他,哪怕就一点点他都觉得甘之如饴。可是同是他又觉得自己不配,明明发誓不要让她再难过的。这泪桃花色,分明是混着她的血! 他不能停留在这儿了,必须醒过来!在这个空间法力根本用不上力气,他只能用念力去重塑自己空荡荡的躯壳。她的泪灼烧着他,可是却又似有磁力一般吸引着什么,他说不清楚,但能感觉到自己的全部似乎一点点地在堆砌一个全新的自己,这种感觉很奇妙,他却没心情去经历。他只想这个过程能快些,他不能忍受绯绝颜遭受这样的痛苦,如若时光重来,他可能宁可不要遇见她,也不想带给她痛苦。 绯绝颜太累了,法力消耗太多,体力也消耗得差不多,恸哭给身体带来的负担让她只能倚靠在龙晶棺。神凤族的眼睛最是脆弱,可偏偏眼泪珍稀,若是神凤流血泪,那就代表心哀伤体了,她深知。有生以来,她拥有的不少,但是需要去努力争取的东西也不少,只要是她存心要得到的就没有失手的。可是唯独这情劫,磨人心髓,为何偏偏这一关过不完,数万年了还要重新拂尘重启,也许这是她一生的劫数。父君曾说神凤族用情太过是大忌,因为神凤族一旦动情必爱恨入骨,动辄大殇,凡人说情深不寿,差不多也是此意。 不经意地,想起自己收藏至今的那支玉簪,离宫的那年,她只身离去,有意无意头上却只留下那支他送的玉簪。温润含青,莹亮生光,她失忆的那些年竟然也对这簪子珍爱有加。发髻深处,这簪子仍然与她乌云一般的丝发纠缠,她忍不住拔下来。簪子带着她的温度,她将簪子轻轻地放在他手里,从此她的爱恨在此世,而他在彼岸。 他的手碰到玉簪的时候似乎微动了一下,绯绝颜觉得自己似乎哭得伤了眼睛,抬手揉了揉,却沾了残留在眼角的血丝,手背上点点凄美的暗红。目光移开时却看到戚源崇的手再动,缓缓地握紧了玉簪。绯绝颜确信这一次不是自己看错,这手的主人眼睛微缓而开。 目光所及便开始寻找,直到看到了眼角绯红,长发绕膝的绯绝颜,眼神才停下,那一刻他觉得绯绝颜无与伦比的美。 戚源崇护好手中的玉簪,有些吃力地从龙晶棺中坐起来,然后撇了一眼四周的状况,毫不犹豫地跨出来。单膝跪地,长腿的线条被布料勾勒得修长,他小心而温柔地去擦拭绯绝颜眼角的血泪,生怕弄疼她。然后,有些笨拙地整理绯绝颜长长的发,手忙脚乱又怕弄痛她,总算绾了个髻,他把玉簪就这么插了上去。 整个过程,绯绝颜是呆住的,像在看一场不曾存在的梦,那么虚幻不真实,却又那么引人入胜,不像挪开眼睛。直到他手上的温暖,和他熟悉冷冽的气息扑面而来,她才再次真实地察觉到这个人是真实存在的。 绯绝颜一时不知说什么,下意识地说:“你……”接着却没词了,你回来了?你活过来了?你不是死了吗? 戚源崇从未看到绯绝颜如此娇怜的一面,心底对她的眷恋和深情几乎开始撕碎理智。他忍不住双臂收揽这个一生要强唯独对他几番落泪的天之娇女入怀,又怕用力太过揉碎此刻的涟漪。 绯绝颜在他怀里没动,似乎贪恋着曾经沉溺不醒温度,半晌,只抬头看着戚源崇,似问非问的眼神。 戚源崇轻轻摸着她的头安慰一般说:“别怕,我在,我回来了,你不许我死,我怎敢不从?” 绯绝颜仿佛仍然不信,伸手摸着戚源崇的脸,熟悉的温度,熟悉的气息,她忽然把头埋在他胸口,双手抱紧了他,许久,一把推开,力道让戚源崇差点摔个后仰。然后绯绝颜头也不回地走了,决然地离开了西域神府。 戚源崇用一点时间才反应过来,却猜不透绯绝颜的心思,是高兴他活着回来呢,还是气恼她自己的失态。她在怀里的清香尚未散去,让人意犹未尽,劫后余生归来最大的喜悦就是能重新与她这般接近。 密室里火萤石殷红的光芒暖晦,室内冷僻寂静,冷暖交替难分昏晓。 一百三十五 后劲 佐老闻讯赶来时,满脸的意料之中,却见宗政礼司眼中是躲躲闪闪的意难平。 佐老差人收拾了密室,自己腾出手来探查把脉,用法力查探下来,发现宗政礼司法力厚密,灵力超凡已与先前大不相同。老实说,破玊这种大多数人都折了命在上面的修行方法,他活了这么久也就年少时听过那么一次,真正近观还是这次。虽然佐老没机会经历破玊,但宗政礼司由内而外的变化还是看得分明的,灵力神息几乎与天生神胎无异,他成了。可是宗政礼司这散不开的怅然所失又是从何而来。 对了,不是让绯绝颜那丫头守着吗,怎么到这儿许久,连个影子也没见,莫非他们二人又起了龃龉?佐老若有所思地看着宗政礼司,宗政礼司却盯着自己的手发呆,仿佛那里残留了什么已经丢失的稀罕之物。 佐老心里暗叹,这世间的情思啊,任谁也理不清楚,能得善终的终究是凑巧,大多数人都牵扯纠缠,就连那位也不例外,自以为大道无情至上,却最终醒悟深悔,然大错已铸成,覆水难收,任谁被那般对待如何也不能安分了事。虚无界,道貌岸然地说是为了天下,为了三界大局。往小了说,何尝不是为了抹杀过失。从前如此,现在又怎么指望两个小的能分辨情中是非,也罢,由他们去吧,不惹大事佐老也不打算干预。 “你感觉可还好?”佐老关切地问。 宗政礼司被佐老的声音忽然拉回神儿,有些突然似的,还反应了一会儿才说:“回师尊,弟子出了有些不能集中用力,并无其他不适。” 佐老点点头说:“那是自然,你破玊假死这许久,身体是要重新适应的,应该是正常的。你修养些时日,为师为你调理一下,应该就无碍了。” 宗政礼司单膝跪下行礼,“多谢师尊!徒儿定不辱使命。” 佐老却伸手扶他起来,“不必多礼,本来若无虚无界的危机,我并不想让你涉险破玊,你的修为已是三界前列。但为师看得出你要强,自己多方寻法突破修为,为师想着若不指点你入正道,恐怕你前功尽弃。当日也是心悬一线,想着庇护太过于你也是无异,想放任自然看看你我师徒的造化,所幸,你我师徒缘分够深,你也不负众望。于公于私,你都有所交代了。” 宗政礼司有些感动,佐老因他凡胎转灵体,多少更加护佑操心些,比起师兄莲仲,他的确算的上受偏爱的那一个。可是破玊还只是第一步,真正能握得住鸣龙刀才算得上是得偿所愿。 宗政礼司看着自己的手悠悠地说:“她何时到此地的?” 佐老一愣,她?说的是绯绝颜吧,“她……你破玊假死的消息本来我是严密封锁的,绯绝颜那丫头不知从何得知,想来也就是骐风走漏风声,回头我得跟他聊聊,口风不严难成大器。” 宗政礼司眉头轻微地紧了紧,不敢对师尊发脾气,却也听得出师尊顾左右而言他。 佐老眼角一瞥,就知道你小子着急,“绯绝颜那丫头匪贼一样地跑来,破了我五重结界,入了你的密室。我立刻发觉赶来,反正闲着也是闲着,想着她神凤灵气于你有益,就提议留下为你护法。这,怎么你醒了,她却不见了,莫不是守着你太无聊,先遁逃了吧。”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宗政礼司明白过来,骐风也不是那么不牢靠的人,大致是太过震惊无意透露给了婴宁,婴宁又是个藏不住话的性子跑去告诉了绯绝颜。绯绝颜就这么水灵灵的跑来看躺在棺材里的他。佐老也是个不怕事大的,用龙晶床,龙晶枕不行么,非要弄个棺材来。这是怕自己回不来直接把后事都办了,省事。老实说自己醒过来光顾着看绯绝颜了,现在看起来谁愿意在棺材里躺着。 “这棺椁是……”宗政礼司不禁说出了口。 佐老得意地摸着下巴说:“这个你不必在意,为师知道这龙晶棺那是上古上神才配用的东西,可是因其对护体修行有益,为师就不辞辛苦地为你寻来,怎么样,是不是受益良多啊?” 宗政礼司冷眼看去,这龙晶棺无色半透明泛着蓝绿色的光,人躺在里面只能模糊看到个影子,龙晶避水防火,在光芒中还会生出轻柔的雾气能够阻隔浊气。这龙晶棺还是规格比较高的那一种,外层还罩了一层青玉棺,果然是个好去处,谁用了这个,死后无限风光。 然而,这的确是个棺材,任谁看了不吓一跳,宗政礼司忽然在想,绯绝颜一定被吓到了。 “她……知道破玊么?”宗政礼司问。 佐老说:“这个,我跟她说了,要不然谁看你这情形都以为你死了。”佐老刻意没说他看到绯绝颜的时候,那个崩溃在棺椁旁的女子,差点让他认不出是绯绝颜。有些事,多说无异,何去何从自由天意。 宗政礼司察觉到佐老轻描淡写,却也不能刨根问底,问她伤心吗,震惊吗,害怕吗,他也不想表现出来,他仍然情深一度。佐老只是提议说请她留下,神凤族灵气于破玊有益,她就真的留下,她哪怕还有一分在意他,他都甘之如饴,不需要解释其他。 他在破玊虚境时,感知到她的心念,其实自己都不确定能不能将心意传递给她,但既然可能是最后的机会,他就把藏在心底的话一口气跟她说了。然后不知怎么回事,自己连意识都模糊解散,他也以为自己就此完结了。只是消失的前一刻,他心里想,他走后,比起悲伤,绯绝颜的性子肯定会大骂大脑。在感触到神凤血泪的那一刻,他的心一下子土崩瓦解了,应该是神凤族的灵气召回了他的元神重组,若非如此他不知何时才能恢复。眼泪有多烫,他的心里就有多痛,她得多伤心才会催动元气之血流泪,而这痛却又是他带给她的,他又恨自己一千重。 他仍然贪恋地回味着醒来时,她惊喜娇怜的摸样,她的气息,她留在脸上的温度,拥抱的感觉,曾经他拥有这样的她,而这一次可能是今后永生永世唯一一次,他有那么一点后悔没有抓紧她不放。 宗政礼司没再问什么,差人把密室收拾了,把办公室收拾了,默默地从佐老手里把工作接回来,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开始工作。 骐风火急火燎地跑来,看见宗政礼司端坐案前,激动地冲过去要抱他,被宗政礼司用剑鞘早早警告于一丈开外。 “别过来,别把鼻涕眼泪弄我衣服上。”宗政礼司有些嘲笑地警告。 骐风抹一把眼泪,嘴上不饶人:“我还没嫌弃你脏呢,你都多久没换衣服没洗澡了,谁稀罕抱你似的。” 宗政礼司一挑眉,想想也没错,自己破玊与死者无异没什么新陈代谢,可是确实日子不短,自己忍不住也低头看看,自己也得收拾收拾。可是一瞥看见腰上的衣服竟然扯了个小口子,他一愣,该是绯绝颜推他的时候弄的。他无奈地一抬手,示意骐风坐下。自己自顾自去了内室,打算把自己收拾干净再出来。 浴室里,宗政礼司小心地把衣服换下来,看着那个破掉的口子眼中充满了揉碎的温柔,小心翼翼地叠好,想了想用法力除尘去污才宝贝地放好。 整理完毕,宗政礼司神清气爽地出来,骐风表情却没那么生动了。 “本来你归来是大喜,可是眼下这状况你可能高兴不起来。”骐风严肃地说,“虚无界持续异动,似乎有浊气外泄的情况,西域神府界内很多本来安分的家伙因为受浊气影响,频频犯案,我们的工作又加码了。” 宗政礼司却并不奇怪,“嗯,我猜到了,只是比我预想得要快些。我会重新调配人手,精简日常事务,加大巡查搜捕力度。” 骐风赞许地点头,“你刚恢复,你主内,我主外。” 宗政礼司不满地抬眼看他:“我又不是你媳妇,让你的那位主你的内去。内外我都得管,不能虚无界没打过来,自己先乱了阵脚。” 骐风摸着后脑说:“我听说,那个谁来了哈。” 宗政礼司把一个笔洗狠狠砸过去,“也不知道谁嘴漏,拿这个补上正好。” 骐风灵巧一躲,露出整齐的牙齿,“你怎么知道是我说的呢。” 宗政礼司懒得理论:“有空在这儿磨牙还不滚回去干活儿。” 骐风蹑手蹑脚出去,宗政礼司在他关门之后一声长叹,有的忙了。 绯绝颜在回了寰宫就没再出来,虚脱一般躺在床上起不来。练功那些日子她也没这么没出息过,也不知道所谓情是不是这世间最厉害的毒药,世间把记忆都磨毛了,这千丝万缕的联系却还是牵一发痛全身,呼吸都痛。她在房间躺了几天,一闭眼就是她在他怀里的情景,那天的后劲竟然这么大。 一百三十六 冰与火 冠燚迎面撞上满面愁容的钿容,“奴婢该死。”钿容为自己的失态跪下请罪。 冠燚背着手说:“起来吧,你这丫头一向稳重,今日这是怎么了?莫不是,绝颜不好而来?”老头儿忽然紧张起来,难道修炼秘籍上了身子? 钿容缓缓起身:“这,奴婢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大祭司似乎出去了一趟,回来就茶饭不思,也不言语,奴婢担心大祭司的身体不知如何是好。” 冠燚一听,心里也觉得怪异,立刻进去瞧瞧。 只见绯绝颜面色苍白,眼晕绯红,看起来身体无恙,神色却显得恍惚。冠燚一皱眉,别人不知,他却知道,神凤族大殇落泪比动心血而成血泪,这是动了元气,若是严重的搞不好会元神裂隙。冠燚紧张地给女儿搭脉,又看看眼睛的红晕,所幸不太严重,应该只是骤然发生辄止。 “这是怎么了,因何至此啊?”冠燚紧张又有些不悦地说。神凤族是上古几大神族之一,又乘神脉天羽自恃高贵无比,天界首座都要礼敬三分,何人能让神凤族的大祭司动容,一来紧张她的身体,二来有点气女儿沉不住气。 绯绝颜昏沉之中,被父君洪钟一般的声音惊得清醒,连忙搪塞:“女儿并无大碍,父君无需挂怀。” 冠燚不满地说:“能让你如此动容的人还是事,我不该过问吗?” 绯绝颜用手背轻轻按了按眼睛,知道自己的样子骗不了人,所幸也不遮掩了:“问了,又如何,长兄与长嫂面和心不和,其他兄长娶的妻子整日也是鸡飞狗跳,阿姐们日日担心夫君移情,母亲和父君也是三天和了两天吵,父君整理家事的能力也就如此,我的事您也要管吗?” 冠燚听了脸色一阵红一阵白,确实家里面不怎么安生,“你这丫头,敢编排你爹了。我这不是关心你吗,谁让你这么难过,神凤血泪不是小事,若有人敢欺我神凤族,别看为父不是族长,照样收拾他个干净!” 绯绝颜叹口气说:“没人,目前没人有这胆子。我自己闹着玩的,您老没什么事回去吧。” 冠燚一瞪眼,“嘿,你个没良心的小东西,关心你还嫌弃,没事好,你没事明天赶紧修炼去。别以为俢了几重就了不起了,后面有你哭不出来的时候。” 绯绝颜一蒙被子,隔着被子说:“知道啦!” 冠燚无奈地摇头,也罢,孩子都大了,心思多了,管也管不过来了,转身离开了。 绯绝颜拿开被子,用钿容送来的冰块敷眼睛觉得好些,心里却舒服了点,不管多大,有父母在,可以任性撒娇,永远做小孩子。 静下来想想戚源崇,不醒过来他就是宗政礼司如今破玊已成,那就和天生神胎仙体无异了,他大概能做成所有他想做的事了。密室里那个恍惚如梦的拥抱,两痕桃花水,她才发现自己也有情难自控的时候。是因为看他生还太激动了,嗯,一定是这样,绯绝颜安慰自己。 绯绝颜已经是收到莲仲和婴宁关于西域神府暗流躁动的消息,接下来大家都会很忙。绯绝颜没空琢磨风花雪月,她也要尽快强大起来才行。 绯绝颜回想,父君说其实凤皇瑰意的九重除了第九重,其余的从一到八都是相对的,如果有把握可以同时修炼两重,只是难度太大,除了神凤族的先祖当中有人那样修炼,其余的人大多数都是循规蹈矩一步步来。然而第三第四重是越不过去的双重门槛,大多数人都是折在上面知难而退。绯绝颜虽然失败了一次,后来总算过关,而且一路过来绯绝颜以惊人的速度修炼到第四重,所以父君提议不如此后也是两重同修,虽然危险难度大,但是若得成,不仅功力猛增,也节省了不少时间。眼下三界嘴上不提,皆感到山雨欲来,人人自危,恐怕没有那么多时间让绯绝颜慢慢领悟了。 绯绝颜知道父君这种提议也是深思熟虑后的决定,她愿意接受。 冠燚此后用浮光玉给了绯绝颜第五第六重口诀, 无骨千般韧 随遇变化形 怜生润本真 冷暖幻刚柔 动静演厉慈 急缓如联星 斩奇溅洁染 向云溢自清 这是水诀, 储生木石间 无机陌等闲 多舛恨吞雾 毗岚玄旧天 崇光延缘途 横墨辨赤翩 心明辉重暖 入烈造新燃 这是火诀。 绯绝颜立刻背诵下来,水与火,果然是极妙。与阴阳不同,水与火不能相互过渡,但水月火本身就已千变万化,水可至刚,譬如洪水川流,狂卷之下无所不至;水亦可至柔,滋润万物,容纳百川,那是万物生命之源。而火生于磨砺,燃物为继,善用,则可照明暖身,烧瓷炼钢,不善则可毁有形有生之物不可控也。世间万物,有节度,方得始终。 绯绝颜立刻入定,进入法境,所谓水者,万川归之,水无常形。凡人说“上善若水”“水利万物而不争”绯绝颜却觉得他们忽略了洪川的毁灭性,任何事物都不可能只有一面。既然水避高趋低,无形而大。也许若水,正是修炼的诀窍。绯绝颜四散一半法力于各大静脉,集中念力和法力幻化其形,将自己的形体模糊化,分散化,与水同谋,无处不在,法境之中没什么不可能。只是这一过程相当耗神,用法力做支撑,似境中有我,亦似无我。 而另一半法力,绯绝颜则存于丹虚,骤然地压缩集聚,凝练磋磨,丹虚之中灼热似火,所燃之物正是法力。 法境之中寒气骤降,四散为水的那部分渐渐凝露而下,固结成霜,纷落成雪,最后千里冰封。由内而外的寒冷,毫不夸张地说绯绝颜连头发丝都能感觉到寒冷,不过这些于她而言并没有太难接受,毕竟她本身就是冰寒属性,不过力道大了些。等到寒冷几乎开始让意识有些僵木的时候,绯绝颜另一半在丹虚的法力也淬炼成火。她催动丹虚之火开始驱散四散的寒气,冰雪消融,川流不息。变暖还寒,水气化雾,如仙子素练缭绕千里,蜿蜒阡陌。 然而丹虚之火持续灼生,法境之中开始变得温暖,之后逐渐变成酷热,水开始蒸腾而上,飞升为云。因冷热交锋,法境之中的风也变得急烈,拂得水面粼粼而动。丹虚之火直至把水都榨干也并未停下,只剩滚烫的风摩擦着空旷。每一缕风所触之处几乎都能迸出火花,法境之中似在炉顶之上,灼烤得空气瑟瑟发抖,呼吸带入的热气似乎都能把人烤熟。绯绝颜随手用衣袖拂了拂,衣袖却化为灰烬四散消失。若非在法境之中,若非是神女之身,恐怕这样的环境,任何东西都会灼尽成灰。 强风掣动了重叠的云,终于雷鸣大作,云承受不住突如其来的躁动,终于化雨而下,重新滋润着灼烫的地面。热,渐渐退了下去,冷热重新交替,烟岚四起,而后化露,凝霜,化雨成雪,一切又周而复始。 一次又一次,直至丹虚之火到极盛之时,收尽所有法力幻化的水。 无与伦比的酷热,每一次呼吸都是对身体的烧灼,每一刻清醒都是精神的煎熬,双重的法力运化对身体和灵力的考验极大,消耗也极大,这种消耗也包括精神上的。曾经她以为自己坚持不下去,想要放弃算了,可是若退,回的不一定是活着的世界。若是进,又不知道终点在什么地方,慢慢积攒的无穷无尽的绝望。绯绝颜没有后悔的闲暇,因为每时每刻都在应对炙烤的痛苦,而且根本没有退却的余地。绯绝颜在经历了不知多漫长的时间后,渐渐觉得对灼炙已经麻木,低头看自己的手臂,无恙,抬起来的瞬间,自己的手从指尖开始化粉为灰,一点点地延续。这种看着自己的身体一点点毁灭的感觉也很奇妙,绯绝颜就这么袖手旁观,直到全身齑粉不剩…… 宗政礼司处理好政务,终于重新站在鸣龙刀面前。 麒麟退,开箱,鸣龙依旧骄傲地沉睡。猝不及防,宗政礼司出手擎刀,如同自己身体的一部分,毫无违和感地介入。金色的刀柄上蟠龙骤然苏醒,龙眼含光,毫不犹豫地攀上手腕,轻啮,一个小小的伤口,星点血丝染在龙齿上,似乎是一种血的印证,蟠龙蜿蜒着闪着紫色光芒的躯体向手臂缠绕着,力道却舒缓柔和,落定不动。刀身的龙鳞似乎比之前见到的时候清晰了许多,不似雕刻上的,倒像由内而外倒映出来的。他缓一口气,一鼓作气运刀而起。 鸣龙刀比之前要轻盈了许多,可以提的起来,但,要运用自如尚且差些。他的乾坤刀有几十斤重,他运用自如也花了数年。而今的鸣龙刀重于乾坤刀十倍不止,他的手臂肌肉充血肿胀,用力才刚刚提起来在半空中能不痛不痒地挥一下。宗政礼司既不奇怪,也不灰心,这么又来头的神器,不会那么容易驯服的。 一百三十七 双刀流 然而,宗政礼司已经今非昔比,破玊的变化还是显而易见的。之前他通常要逐级运法通顶才能运化所有的灵力,如今他只集中念力法力就源源不断地盈满丹虚,更奇妙的是,所有的招式并不需要十分的力量就能运用,说不出的轻盈和游刃有余,原来神胎仙体的修炼都是这样的感觉,有些鸿沟不翻过是想象不到的天差地别。 宗政礼司心平气和,运法其身持刀而立,用念力将法力注入鸣龙刀,那鸣龙刀如饥渴的树根贪婪地汲取营养。一炷香的功夫,鸣龙刀的刀身龙鳞变得清晰如斧凿刀刻,蜿蜒的刀身上霸气威武。 宗政礼司再运刀,至少分量轻了一半,并非注入的法力不够,而是剩下的部分只能靠持刀人本身的强大。他自入佐老门下习得众多刀法,实战经验同辈神官中也是无人能出其左右。也许自己也安于现状太久,是时候创造一套新的刀法了。 入定,进入法境之中,持刀背箭的法相高耸如山的身躯就在对面,双目炯炯地盯着他。宗政礼司心中暗暗安心,破玊之后法相终于正视自己了。说时迟那时快,法相忽然以闪电之势飞扑过来,宗政礼司也就眨了一下眼睛,这巨人武将的刀都已经迫近自己的胸口了。宗政礼司反射地敏捷向后一弹,避开锋芒,然而胸口的衣服已经破开一层,好在没有伤到皮肉。 这也太突然,太凶猛了,连点反应时间都这么吝啬,宗政礼司暗叹。从前是爱理不理,如今倒是殷勤招呼。然而这情景根本不容人,武将再次反扑过来,宗政礼司立刻运刀抵挡,然而刀似千钧,他只能提刀半空就不得不被重量迫得放下鸣龙,否则自己的臂膀根本承受不了。他只能提到快速地躲闪,刀在手中完全排不上用场,让他焦急懊恼。究竟如何才能运用鸣龙呢。 这巨人武将看着笨重,实则动作迅猛,力道惊人,所过之处破毁不堪。宗政礼司只得用身法飞身进攻,然而拳脚对武将近乎半透明的身体毫无作用,反而激怒了他更加狠猛地进攻。 宗政礼司连躲避都越来越吃力,这样下去不是办法。他尝试着再次将法力注入鸣龙,上一次注入法力他就注意到,这鸣龙对法力是非常渴求的,甚至有一点要把人掏空的骇人架势。然而如今却无法多想,他只能这么铤而走险。鸣龙一点点汲取,之后变成狠狠地吞噬,宗政礼司察觉有一样时已经有些迟了,自己的法力消耗过多,力量开始弱下去了。而武将仍然在疯狂地进攻着,宗政礼司喘着粗气躲避。 这鸣龙怎么回事,似活物一般渴求法力,若放任不管恐怕能把人吸干。宗政礼司尝试运刀抵抗,刀是更轻盈了些,但唱反调一样,指东偏偏往西。宗政礼司不禁恼火,什么劳什子,得了好处还卖乖,还不如现世里那些圈养的宠物,给了吃喝还知道讨人喜欢。可是眼下也不是抱怨的时候,他要么就这么离开法镜,要么就立刻驾驭鸣龙。 宗政礼司咬咬牙,这鸣龙分明还是不安分,这是还没把他当成真正的主人。这刀乃是龙珠所铸,龙是世间霸道孤傲的物种,看天界那些龙族就知道了,仗着血统目中无人。他更加集中精力,用心念开始调动流向鸣龙的法力,意欲收回示警。鸣龙开始嗡嗡作响,似乎对此不满。 宗政礼司飞身登上武将的肩头,武将一时不能伤他。宗政礼司紧握鸣龙继续收回法力,鸣龙开始在手中震动不安。宗政礼司用心念与鸣龙沟通,恍惚间看到一条威武青龙口含明珠,怒目相视。宗政礼司说:“吾乃汝主,本无意伤你。然汝必为吾所用,流法可用。”青龙的眼神似乎柔和了些,宗政礼司到底也算是用武器的行家,天下武器都一样要一心同体,将武器化做自己身体的一部分才能发挥真正的作用。所以宗政礼司试图将鸣龙也用意念化为自己身体的一部分,含珠青龙渐渐消失,残存的光落在他的右手上竟然变成青龙图腾。刀身在鸣动,不知道是承认他还是反抗他,宗政礼司没空管,立刻用更强劲的法力压制鸣龙,迫刀服从。 武将似乎早已不耐烦,笨拙有力地扭动身体,宗政礼司已经站不稳,立刻飞身离开。 武将提刀猛劈,宗政礼司以刀相扛,竟然就挡住了武将沉重的锋刃,用力一横将武将的刀弹了回去。就这一下,宗政礼司觉得自己体力所剩无几,几个回合下来,身上血痕布满全身。虽然刀总算听话了些,然而运刀还没有章法,完全没讨到便宜。最后,被迫离开法镜。 “都说了不要操之过急,才破玊成功,就这么拼命,真不拿命当回事。”佐老坐在沙发上一边喝茶一边吐槽。 宗政礼司拖着疲惫的身体和鸣龙差点一头栽倒在地,佐老扶起他,用法力给他疗伤。 “虽然有点急,不过看来结果还不算差。有点领悟了。”佐老察觉到了宗政礼司的变化。 宗政礼司却并不满意,“如今只是把锋利的刀,还不能算是趁手的武器。” 佐老笑笑:“橘生淮南则为橘,还是差点火候。运刀之人,运刀之法都是关键,而且,你的乾坤刀打算弃置不用了吗?” 宗政礼司一愣,这点他没想过,乾坤刀陪他出生入死,从没想过有了鸣龙就放弃乾坤。但他能同时使用两把刀吗?他只试过右手用刀啊。 佐老收回自己的手,看着龙鳞流动的刀刃说:“如果你有疑惑,尽可以找为师商量,为师虚长了这些年岁,经验总还是有些用处的,歇着吧。”说罢离开。 宗政礼司看着佐老走后,才松口气躺倒在沙发上,法力消耗殆尽,体力也差不多,法境之中的伤口并不是真正的伤,却有真实的疼痛,伤的应该是某处的经脉,确实需要休息自我恢复。但是他更在意的是佐老说的话,说是找他商量,其实入他门下这许久,佐老并不喜欢那种拨一下动一下的徒弟,他老人家更喜欢机敏好学的弟子。而佐老只要点拨一下,对方立刻就能茅塞顿开。所以,佐老的每一句话都有可能暗藏玄机。既然提到乾坤刀,那绝不可能是偶然。 宗政礼司多多少少也研究过佐老的过去,佐老是创世之末出现的俢武全才,不光灵慧过人,修为深厚,更是武学造诣奇高,征战四方,平定妖魔之乱,被封为当时的战神实至名归。而佐老的绝招,就是双刀流。也就是双手持刀战斗,武力无人能及。之所以现在甚少人提起,是因为佐老并不轻易用到,大多数都是已经死去的敌人见过,少数跟随者见过却也不甚言说,据说那双刀流所向披靡,天哭地嚎,近乎残忍地横扫一切,有些类似魔道之法,有时候神还是魔的界限也没有看上去那么清楚。所以很多人甚至佐老自己有些忌讳提起这些。莫不是自己也修炼双刀流才能真正有所成呢。 宗政礼司看了看自己的左手,除了拿弓,左手没学过别的术式,也许就是要彻底开发自身的潜能。他不自觉看了看桌子最下面的抽屉,那一层放着绯绝颜给他的水晶瓶。没什么可犹豫的,双刀流势在必行。 宗政礼司简单调息半日,身体好得差不多了。再次入定,进入法境,巨人武将毫无倦色,在这个空间中仿佛无穷无尽地活着,毫发无伤。武将迈步的声音似乎能震裂地面,越跑越快地向自己而来。巨大的刀刃暗影如山一般压过来,宗政礼司双手运力,左手乾坤,右手鸣龙交叉相向。武将沉重刀刃居然被挡住了,乾坤和鸣龙被震得嗡嗡作响,宗政礼司的双臂也随之慢慢开始蔓延酥麻。武将的刀太重了,双刀也扛不了多久,宗政礼司立刻抽刀飞身而上,双刀轮成满月给武将一击。武将措手不及,胸前一道口子,然而伤口很快愈合。 显然,是宗政礼司的攻击力量还不足,左手还不适应用刀,右手还没习惯鸣龙,都是半吊子。宗政礼司只能硬着头皮打算在实战中找突破。单手用刀时砍、劈、挑、断,有所局限,双刀在手应该有更多变化和空间才对。像刚才的双刀满月就是只有双刃才能实现的招式。 武将的攻击似乎也更加迅猛,劈刀地速度越来越快,宗政礼司利用灵巧的身形不断利用死角攻其不备,但是双刀的力道却还是不够,以至于并不能给武将致命一击。宗政礼司正试图改变招式,武将却取下背上的弓化刀,也持双刀相向。 宗政礼司愣住了,法相竟然也会跟随修行者的变化而变化。正迟疑着,武将已经双刀叠刃扑过来,刀刃直指咽喉。 一百三十八 流紫碧荒石 宗政礼司拖着刀向后一个空翻,武将持双刀接连左右砍,一个追一个躲,僵持了好一阵子。宗政礼司躲闪中在寻找突破口,也在思考双刀如何发挥最大的效用。他冷不防一个纵劈,将武将抗挡倒退几步,接着双手刀花翻飞只身扑向武将上中庭。只见他手中刀花由合而开,武将反应迅速地将双刀交叉于胸前自护,宗政礼司却分刀向两端压过去,对方措手不及手臂中了实招。 武将似乎被激怒,亦挽刀花回敬过来,只不过武将手中的刀巨大而沉重翻转起来,即使是在法境之中,也如巨型风叶一般搅弄着风云变幻的气氛,而且风气渐强,宗政礼司本来单薄的衣衫在狂风中被压制得紧紧贴在身上,背上的衣衫因为灌了冷风却硕大如鼓,眼睛也被风掠得视物艰难,但他丝毫不敢松懈,武将随时可能反扑。 武将沉重的脚步加速起来几乎听不出间歇,连起来如排山倒海的巨响。宗政礼司看好时机侧身旋翻腾空,双手的刀刃同心而转,两个刀刃先后在武将的侧颈蹁跹而过。然而宗政礼司多年征战熟悉这手感,是击中的实感。武将愤怒咆哮了一声,双刀迅速左偏挑,未得手就接着右偏挑,都未得手忽然气沉双刀对刃攻击宗政礼司的中庭欲拦腰而斩。宗政礼司反应够快,及时飞身旋空,平面形成双刀轮,武将近身不得倒退几步。几个轮番下来,宗政礼司体力消耗过多不得已退出来。 略微一回想,算是有进步,总算两只手没闲着,然而细数下来还是没有章法,从前的刀法都是单刀招式,宗政礼司仔细想了想,武器和修行不同,修行领悟透境界和心法就能成功一半。武器却必须实在上手,而且还要荟聚心法力量,又要有灵活应对招式,这些是出了慧根以外必须要做的研磨。 流紫碧荒石榻上,绯绝颜痛苦地辗转,周身的骨头都像磨碎了重组一般的不适,体内一会儿觉得冰寒彻骨,一会儿又灼火中烧,冰火两重交错间,她忽然惊醒。睁眼看去,老父亲因为疲惫在她身旁闭目而坐,侍女钿容看到她醒来惊喜地大叫把老头儿吓了一跳。 绯绝颜动了动手,能动,但是四肢百骸就像重新组装起来的,总是差了一点灵敏度。她又看着眼前关切自己的两人,问了一句:“我娘生我的时候有什么特别事情发生?” 冠燚和钿容面面相觑,修炼一遭死里逃生,怎么脑子坏了,开口竟然上不着天下不着地地来这么一句。 冠燚到底经验老道些,端详了绯绝颜一阵,开口说:“你娘生你时,原是凛冬最清寒的那几日,你在你娘腹中时,你娘就无论怎么取暖都冷得彻骨,后来才知道是因你的冰寒属性让你遭罪。你出生之时你娘大约是冷得麻木倒没怎么痛,你呱呱坠地的同时神凤山异常地百花齐放,馨香整整三日才凋谢。当时天上金色凤云和彩霞三日不散,惊动了三界诸神。” 绯绝颜点头,“看来不是另一个世界的镜像,是货真价实的父君。” 冠燚说:“你这确认属实没道理,三界之中,神和仙殒身殉道后去处都不同,众说纷纭没有定论,你怎知那边有一个世界等着你过去。大多数都是归于虚无。” 绯绝颜笑笑说:“虚无?偏偏那个叫做虚无的地方还活生生地在呢,这名字起得可真是讽刺。” 冠燚挑眉不悦,“那是创世之神的意思,不得妄议。若无他,万物还是混沌之中的尘埃呢。” 绯绝颜看了看钿容,钿容知趣地点头说要取炖好的补汤就离开了。 “可留下足以颠覆三界大麻烦的不也是那创世之神吗,这也是因果循环的一部分?”绯绝颜不以为然。 冠燚不耐烦地说:“你怎么不先问问你自己如何了,木已成舟的事纠结无用。” 绯绝颜撇撇嘴,“我自然是没事,不然你老人家还不抱着我大哭。” 冠燚嘴上说:“大言不惭,老夫如何就那般脆弱了。”人却坐到绯绝颜身边,摸摸头又探探脉象。 绯绝颜看着身下紫绿相间的石床不太愉悦,用手指敲了敲说:“这什么玩意儿?” 冠燚拉住绯绝颜不安分的手说:“你这丫头,没轻没重的。这是流紫碧荒石,上古从天上掉下来的神石,有护体调息之效。非族长之尊不得使用,我可是豁出去我这张老脸跟你大哥讨来用的,你还不知足。” 绯绝颜仔细看看那石床,似紫绿翡翠共生,然而无光自然有滢滢的微光比俗物更璀璨耀眼,最不可思议的事这石床触手生温,是那种让人觉得舒适的温度,刚才在上面的时候她也觉得莫名的轻松舒畅,果然是好东西。唯独,不得不让人想起放置宗政礼司的棺椁,那个东西也是养灵气的,只不过佐老当时是觉得若宗政礼司醒不过来就那么入殓用上也不错。这么想起来难免让人有点忌讳。 只是,那人也不知如何了,想来破玊已成,他又是个上进的人定然又在强自所难,不论从前还是现在都那么不服输,从前是为了她,现在是……为了三界,嗯,是为了三界。可是想起当日自己的失态,绯绝颜还是恨不得时光倒回去把自己拍死,太难看了。 绯绝颜不以为然地说:“您老卖我这么大的人情没用,我可没有大哥那么多好东西。再说您虽然不是族长,但还是神凤王族大长老,还是我们高高在上的父君,您一个眼色,大哥什么都得双手奉上,哪就需要豁出去了。” 冠燚捋着胡子说:“说得容易,你大哥如今并非孑然一身,再说一朝天子一朝臣,他也有自己的羽翼,动一发而牵全身,不是从前在老夫膝下的时候了。做父母的再权威也得看清现实,适当地抽身也是常理。” 绯绝颜听明白冠燚不痛不痒的话了,若是从前的大哥定然是毫无顾忌,可是如今毕竟是一方君主,身后一群信臣,树威信,保霸业,你言我语的都在找存在感。再加上还有那么一个自恃高门的媳妇也不是省油的灯,枕头风吹不停,前任族长随便一开口,这群人都觉得老族长不肯放权,在给大哥脸色看。纵然大哥不这么认为,也架不住周围的人都这么说,听得多了,难免平添几分疑虑。这一点从前的绯绝颜从来不会去想,凡间一遭渡劫,看透了所谓的人情,人人都揣着七窍八孔的心,这个孔进去是红的,那个孔出来的保不齐就是黑的。 绯绝颜低头示弱,“多谢父君费心,回头我再亲自登门谢过长兄。” 冠燚急忙说:“不可,我本是私下里借用,切不可声张,你默默地受用就是了,一切有为父在,我看谁敢微词。” 绯绝颜起身想扶老父亲坐下,不料自己一下床腿却软的很,一下子又坐回来。 “父君,我这是成是败了?”绯绝颜有些疑惑地问。 冠燚不耐烦地说:“废话,若是不成你还能有命在这儿气我呀?” 绯绝颜说:“那为何我如此虚弱,好像浑身使不上力气。” 冠燚说:“强俢二重那是闹着玩的吗?我当日也是斗胆一试,你一去就几个月进去,为父不敢离开寸步为你护法,见你面色时好时坏,我的心都跟着七上八下。后来见金光从你体内散出,为父这才确信你成了。只是在法境之中的涅盘对身体反而消耗更大,要好好恢复体力才行。” 钿容拿了补汤回来在门口眼泪汪汪的,“大祭司您可回来了,您可知大长老和奴婢守着您数月,大长老寸步不离,奴婢送来餐点,大长老都不怎么动的,奴婢担心死了,生怕……生怕” 绯绝颜满不在乎:“怕什么呀,我不是说了,我有个万一,我的东西你们可以另择新主,东西也平分。”心中却有些不忍,这钿容跟自己日子最久,也最贴心,当真是担心的。而自己的老父亲竟然就这么不眠不休地守着自己几个月,看着他陷下去的面容和眼窝,若不是千百年的修为护体,早就撑不住了。 绯绝颜悠悠地说:“我知道你们担心我,可是你看你们自己也很憔悴,不如这段日子大家都修养一下,不然没等我怎么样,我就得先照顾你们了。” 冠燚不太喜欢人家说他衰老衰弱之类的,却也岁月不饶人,从前征战常年不眠不休也没怎样,如今只数月就疲乏得很。 “二重修炼,且需要更运化调息,要把灵力和法力外化于行内化于心,融会贯通熟能生巧。”冠燚说,“在这方面为父能帮你的不多,毕竟在我之前都只有一人二重同修成功过,且时日久远,未为人道,留下的经验甚少。” 绯绝颜说:“涅盘都抗了过来,其他的还有什么可怕的。” 冠燚不语,眼神却带着微微的赞许。 绯绝颜没说话,因为此时双手觉得异样,一手寒冷彻骨,一手滚烫灼烧。她来不及运化,却见赤色的光芒从体内流出瞬间被流紫碧荒石的紫色吸引,而另一股蓝色的光芒被石床绿色的部分牵引。 一百三十九 攘外必先安内 绯绝颜凝心运法,将法力集中于丹虚运化再推散开来,如涓涓细流在体内循环往复。而流紫碧荒石就像其中一个中转的环节,引导督促法力杂糅荟聚。水与火本不相容,却又有千丝万缕的联系,因此而生的法力和功法也是如此看似泾渭分明,实则水乳交融后终在丹虚中盈汇。 “不错,水诀和火诀本来就难以驾驭,你初有所成就能御法如此已经相当不错。而修炼得成后,因其性法相对,修炼者需要时不时运融,否则也会被反噬受伤。”冠燚提醒道。 绯绝颜点头,这秘籍果然不是个容易的术法,就算修炼成了还要提防反噬,“想来历代的族长们也都不易,政事要勤勉,修炼也不能偷懒。” 绯绝颜说完却看见父君眉头渐渐紧了起来,并不明白自己哪句说的不对。 “修炼秘籍这件事,你请教过你的长兄,他因此也知晓此事。只是我当时并不知你能走多远并未在意,但如今看来你的灵力远高于你的父兄和姐妹,甚至上数几代都无人能出你左右。如此一来,只怕那些心中不磊落之人又要多心,就算是你的长兄也难免不多想上一想。我对你长兄那边的说法是你修炼伤了身子在修养,对外下了严令封锁消息,你自己今后也注意些吧。”冠燚谨慎地说。 绯绝颜听得出其中含义,本来修炼秘籍是对族长的必要要求,但也未对其他人禁止。只不过出了神凤族的王族,旁门左道的资质更是不能染指,久而久之也就变成了神凤王族修行。而这秘籍修行如此不易,族长尚且不能融会贯通,若被旁人俢成了,难免有些居心叵测的人认为是觊觎族长之位。就算长兄不这么想,周围的人也会用这般的眼光看待她,看待长兄。说不定长兄也会思忖着,自己才修成五重,用了十几万年之后就停滞不前。如今自己的幼妹只花了数年光景就这般惊世骇俗地超越了长兄。纵然众兄弟姐妹中,长兄最疼爱绯绝颜,但人是会长大的,人心更是会变的。坐在某个居高临下的位置上,视角不同连带着心境也不同。这点绯绝颜太清楚了,从前的戚源崇何尝不是呢。 绯绝颜顺从地说:“女儿明白父君用意,为了避免事端,女儿定会低调行事。” 冠燚无奈地点点头,很多事情他这老父亲也不能控制的。“树欲静而风不止啊,虚无界的浊气外泄,三界都多少受到影响,咱们神凤山的结界未必足够抵挡,族长长老年事已高,青壮年的太平盛世的日子过久了,修为也没几个拿得出手的。” 绯绝颜略微思索了一下,“不如,待女儿好些,由我去加强结界,总比不动的好。而且惊动太多人,又怕造成无谓的恐慌。我本就是大祭司,护佑本族也是我的使命。” 冠燚无奈地摇摇头,思索了一阵又说:“你还未到家呢,但,如今似乎也没有别的选择。为父并非为了让你耗神才说这些,想从前我神凤族辉煌的时候何愁此事。如今,都……” 绯绝颜宽慰:“也并非单神凤族如此,以牺牲虚无界为代价,三界确实获得了许久的太平,从天界到现世,人人只顾自己,轻松度日为上。哪还有人厉兵秣马,枕戈待旦,若真有事,三界都措手不及。女儿绵薄之力也许帮不上什么,但是至少能护住神凤山。” 冠燚点头:“我信你,亦信你的兄长们。如此,你无需着急,适时出手即可。” 绯绝颜心里明白,哪里就不急了,虚无界浊气都能透露到仙界神界,不日大战在即,哪有时间优哉游哉。她必须尽快恢复起来。 数日之后,绯绝颜登上凌凤台,那是神凤族的圣,只有族长和长老以及大祭司才有权进入的地方。不过绯绝颜到这里来并非为了祭祀,而是这里是最容易到达神凤山至高点的地方。绯绝颜凝心运法,一口气青云直上,飞升穹庐而自立。俯瞰下去,神凤山尽收眼底,神凤族的领地不止一座山,连带这周围的山脉山区都在管辖之内,幅员辽阔,地大物博。听父君说祖上为了守护这方领域把大半族人的性命都折在上面。这里灵气皓然,资丰天逸,神凤族以及羽翼类最喜清净灵秀,因此适合神凤族以及所辖各族栖息繁衍。然而,天界尚有天帝之时,帝后身后总有那么一小撮人觉得自己高人一等,三界尽在自己囊中,曾经恬不知耻地敲打神凤族当时还称王的首领,眼下之意这么好的地方应该让给他们,让神凤族挪窝另挑地方。被当时的神凤王一箭吓回天界。神凤王昭告三界,若论尊贵,神凤族亦是天族,只是神凤族更喜欢有灵气和生气才栖居于此;若论功勋,神凤族战功卓着,创世之神的神功册上帮上有名,且当时神功册上之人有言有功者共天下平起平坐,若有违誓天诛地灭。神凤族不愿居功自傲,但并非任人宰割的软弱之辈,若有宵小胆敢欺辱神凤族最远必诛。接连给当时的天界帝后脸色,有事就病辞,天界没了这么大的一个靠山和帮手碰得满头包,知道利害之后天界亲自派帝后身边的人请罪安抚数次,神凤山才微微吐口,那些自以为是的家伙不服气却也得俯首帖耳。绯绝颜想着自己真是遗憾没生在那时,如若不然,真想看看那些想除掉神凤山又拿神凤山没办法的人的嘴脸,那场景一定爱不释手。 如此灵气覆天的地方,决不能拱手让人,更不能被虚无界所累。绯绝颜按照父君告知的方式,将法力汇聚丹虚之后将法力散于经脉而发力修补结界即可。可是绯绝颜探查之后发现结界比自己想象得还要弱,有些地方近乎虚有,几乎要重塑大半才有可能发挥作用。来都来了,绯绝颜没多想,散法力于经脉用阵法罗织结界,用最高的级别灵力注入结界,一重又一重,直到全部笼罩神凤山领地。 “差不多可以了,再消耗下去你就要灵力散尽了。”冠燚突然出现抓住绯绝颜的手,拉她回去。 “父君,这,我还可以再……”绯绝颜说。 “再什么再,你做得已经够多了,来了也不告知为父一声,你这孩子真是让人不省心。”冠燚责怪。 回到寰宫,冠燚怕绯绝颜太虚弱给她渡了些法力调息。 “结界之事非你一人之责,不必什么事都自己扛,我是说过要你出力,没说让你消耗自己,你不知道你还有比这更重要的职责吗?”冠燚说。 绯绝颜说:“女儿不敢忘记大祭司职责,只是这结界似有人破坏一般,实在不能放手不管。而且,似乎虚无界比我们想象得更可怕。” 冠燚停手稳了稳,“你也注意到了?” 绯绝颜说:“结界探查之下,有丝缕不易察觉的邪气,而且还能感觉到微弱的邪气隐藏在某处。” 冠燚说:“本来不想让你知道,看来也瞒不过你。进来确实觉得有些地方不对劲,却又说不出哪里不对劲。我这老骨头对浊气和邪气的敏感频发,才知邪气与邪气不知何时竟然入了我神凤山清净之地,后来发现结界破损方知恐怕祸起萧墙,外敌还没到但已有内鬼与其勾结。我本欲按兵不动地悄悄揪出内鬼,暗查下来却不得其法,对方隐匿太深。” 绯绝颜心情沉下来,事态越来越严峻,内忧外患,恐怕安心修行也不太可能了。 “看来我只能止步于此了,有人等不及,更不会等我了。”绯绝颜遗憾地说。 冠燚长叹一声,似乎是默认。 绯绝颜说:“攘外必先安内,我们当务之急是要揪出暗桩,否则我们就算耗尽法力也无法修复结界。好在今日我行动隐蔽,并未对外张扬修补结界。” 冠燚说:“你可有对策?” 绯绝颜说:“容我想想。”接着又说:“这事您跟长兄商量过吗?” 冠燚面露难色,“不是我不信他,只是他身边人多眼杂,不太方便,族长的事务已经够多了,我这老骨头闲着,也不容易惹人注意,想着暗地里就把这事解决了。” 绯绝颜会意地点头,长兄身为族长,要处理政务还要权衡各方势力也不是易事,说来父君为了与其他尊族交好结了姻亲,有益处先不说,没事的时候暗自较劲就够麻烦了,图利怎知就没有弊端。扫了父君几眼,“这也有父君的功劳呢。” 冠燚一愣,然后心领神会,嘴硬地说:“不得妄议长辈。”算是为自己找颜面。 一个不合时宜的声音此时响了起来,冠燚挑眉:“什么声音?” 绯绝颜从格子里摸出许久不用的手机,居然是西域神府的电话,“佐老有何吩咐?” 冠燚目瞪口呆,“这什么物件?你讲话对方能听到?” 绯绝颜没空理会土包子,因为佐老说的事让她凝重了起来。 一百四十 无味的家宴 “抱歉啊,之前说过,你已不必再尽神使之责。可是如今,西域神府的情况不大乐观,况且如今我可信之人寥寥无几,我也只能倚老卖老地卖面子。”佐老在电话另一端诚恳又无奈地说。 绯绝颜不用他多说立刻明白事态的严峻,佐老手下至少有宗政礼司和莲仲,如今他们都顶不住的话,那就不是一般的难题了。而且,绯绝颜注意到佐老打电话来用的是密线,而非寻常系统的通讯。 绯绝颜纵然不做神使,救命之恩大过天,她是记得这份恩情的,“佐老尽管说,绝颜有能效劳的地方,您尽可言说。”绯绝颜说。 “我想我一开口你就知道个大概了,如今就算是这条线业不见得安全,我不方便多说。只是老头子请求你回西域神府一阵,其余的等你到了再说。”佐老还是闪烁其词。 绯绝颜心中更添迷雾,怎么回来没多久,西域神府不安全到如此地步了吗? “佐老放心绝颜定然鼎力相助。”绯绝颜也不敢多说,既然双方的意思都已经明了也没必要多说。那看不清的黑暗已经如此深入,绯绝颜忽然觉得不寒而栗,若神凤山的细作和这股黑暗有勾连,又或者这些就是虚无界来打前站的,神界都有所渗透那么西域神域定然风声鹤唳。 挂断通话后,冠燚并没那么关心手机这东西,该听懂的老人家也听懂了,“怎么西域神府竟然昏聩到如此地步,还要牵扯你进去吗?” 绯绝颜略微理了理头绪,当初与父君说的是自己渡劫不慎重伤是莲仲求佐老救命,并未详细分说,也怕老父亲情绪激动,她的骄傲更加不允许那段往事泄露。冠燚与佐老的关系也就是曾经的同袍,交情不深,更觉得绯绝颜这恩报得也足够了,所以并不喜欢绯绝颜又于西域神府过从甚密。 绯绝颜说:“父君不是常教导我们,神凤族有恩必报,有仇也必报吗?我的恩和仇恰好都在那儿。而且如今这手都伸到神界了,西域神府与虚无界咫尺恐怕早已草木皆兵。再说有莲仲在,父君有何不放心的。” 冠燚犹豫再三,终于还是开口说:“我不是与你说过虚无界的事,那里早已不是我们按照常理理解的地方。” “唇亡齿寒,父君是知道这个道理的,西域神府浊气不阻止,祸及三界。于情于理我都应该去,而且您放心,您女儿知道分寸,大祭司才是我的使命,我不会舍神凤族不顾的。” 话说到这儿,冠燚也不好再说什么,“既然你心意已决,为父也不好多说。记住你说的话便是。” 绯绝颜狡黠地一笑,“我此去也不太平,父君可要为我壮行才行。” 冠燚一愣,略微一思索,捋这胡子点头笑而不语。 修养几日,收拾了点必要的随身物品。钿容整日絮絮叨叨,担心这担心那。绯绝颜笑道:“我在西域神府也几万年了,从前怎么没见你那么紧张。” 钿容说:“那能一样吗,从前大祭司就算是闭着眼睛都能料理了那些东西。如今,如今有多难办奴婢不知道,但是肯定不轻松。” 绯绝颜说:“你都说了从前我都是闭着眼收拾他们,现在顶多就是睁着眼,别担心了,好好照顾自己,照顾家里和众姐妹。” 钿容说:“大祭司放心,奴婢一定管理好寰宫和一众人等。” 绯绝颜说:“你呀,我之所以把照顾自己放在前面,人都要先顾自己才有资格顾别人,自己一塌糊涂哪还有余地呀。” 钿容忽然眼睛一酸,绯绝颜不是她跟的第一个主子,但确实她唯一认定的主子。她原是前族长夫人赐予绯绝颜的,从前都是教导这些侍女主子的事情大过天,唯独绯绝颜说人,任何人包括他们这些做侍女的也是人,都要先顾及自己,然后才是其他。绯绝颜的寰宫规矩严,但却从未苛待侍女。按照绯绝颜的说法众侍女是什么雇佣关系,除了遵守寰宫的规则,拿多少钱办多少事,不喜欢可以另择出路,从来未用大祭司之尊压制众人。 绯绝颜是第一个教她爱护自己,重视自己的人,想到这儿钿容的眼泪掉下来了。 “都说了只是寻常公务,怎么还哭起来了。”绯绝颜有些错愕。 钿容用帕子堵住眼泪,幽幽地说:“您平时就不喜欢热闹,这次居然同意参加家宴,可见您心中觉得此去凶险,要见见家人不是么?” 绯绝颜笑笑:“我是不喜欢热闹,可也不是不近人情。我归家这几年,老是不见客,深居简出的,难免惹人非议,所幸找个借口不让人闲话罢了。与我此行无关。” 钿容睁大眼睛,“是这样吗?那我就放心了。” 不多时有宫女来催绯绝颜去翎泽宫,言语多有不耐烦,好像去的不是族长宫殿而是她家一样。 钿容大为不悦,“没想到翎泽宫的人规矩学得是真不错,族长见我们大祭司尚且以礼相待,你这宫女派头倒大,不知道还以为你是翎泽宫之主呢。”说罢白了一眼。 那宫女不忿,“我乃是族长夫人亲自提拔的掌事,亦是族长夫人的陪嫁婢女,我们族长夫人何其尊贵……” 钿容说:“哎哟呦你也知道你不是族长夫人,只是个婢女啊,告诉你,在神凤山就得守神凤山的规矩,在神凤山除了族长和长老,其次就是大祭司最尊贵,你们不懂回去好好学去。别出来现眼,丢你们家主子的脸面。” 那宫女被怼得脸通红,憋了半天,“我可是翎泽宫,族长夫人的人,你们打狗也要看主人!” 钿容说:“怎么着,我说的话你听不懂是吗?在神凤山,族长最大,他是大祭司的长兄;各位长老次之,之后是大祭司,然后才是族长夫人,族长夫人无公职在女眷中排位第一,但在她之前的人无需见礼,人家行礼是客气是给族长面子,你倒拿着三分颜色开染坊了。你这当狗当得也太不体面了。” 宫女气急败坏地说:“你!你这般羞辱我,我定会如是禀告族长夫人,看到时候谁更难堪。” 绯绝颜换好青色云纹袍,簪好白玉簪出来就看到张牙舞爪的宫女,扫了一眼得意的钿容,定是自己人占了上风,故作不知地说:“说什么这么热闹?” 那宫女开口说:“大祭司,你家宫女好刁钻你也严加管教……” 钿容狠狠瞪她:“你愈发能耐了,敢教大祭司做事了。” 绯绝颜接过话来说:“寰宫的规矩是神凤山出名的,钿容可是调侍女的教习,好多名门望族都慕名请她。我看你是很想管教我,这样吧,我去族长夫人的面听听你怎么管教我,也学学你家主子从家里带来的好规矩。” 宫女登时吓得面如土色,立刻认错:“奴婢知错,奴婢该死,还请大祭司责罚。只是责罚女婢事小,怕误了时辰耽误家宴,请大祭司容奴婢先为您引路,之后奴婢自会去领罚。” 绯绝颜看都没看那丫头,到底是常伴那位夫人,圆滑倒学得不错,也罢,钿容已经下了她的脸面,她也不好苛责,再说她也没那么多功夫和一个无名的小宫女耗,家宴要紧。 说是家宴要紧,父君自然在,长兄夫妇,还有几位姐姐也归来参加,只有两位姐姐因为孩子太小无法离身未前来。 宴席间,父君少言,长兄还是老生常谈劝她乖顺些,倒是那族长夫人殷勤劝进,不过笑容没那么亲切,眼神在不经意间还是露出不忿,想来是那丫头回去告状了,不过不告状也好不到哪儿去。 “大祭司妹妹何时动身哪,我这做长嫂的也好为你备些用度。”嫂夫人冉萱假意客套。 “嗯,还差两万金,还有各色宝石上百斛,那就拜托族长夫人了。”绯绝颜毫不客气。 冠燚眯着眼似醉非醉地看了绯绝颜一眼,嘴角微扬。蒙煐自顾自地饮酒,众姐姐相互聊天,没人在意冉萱的脸色,却有意无意偷偷留了一丝注意力关注。 冉萱没料到绯绝颜没按照常理推辞,竟然狮子大开口,一时间面色发白笑容僵住了,四下里看去这群人没有要插手的意思。然而她很快调整过来,心虚地问:“妹妹,此去要这么多呀,只是这么多细软都要用在何处啊?” 绯绝颜故作认真地说:“吃穿用度呀,打点上司呀,人情往来呀,给手下的赏钱呀,还有……” 蒙煐似乎带着醉意说:“又不是什么大事,你就给她拿上,有什么好问的。当初你我大婚,绝颜虽然人未到,可是礼送得可是众兄弟姐妹最重的,你执掌后庭,好处还不都是你拿了。这么多年过去,你这当大嫂的也该出点血了。” 冉萱瞪了蒙煐一眼,却又怕别人看见,立刻把目光收回来,手上搅着帕子掩饰自己的愤怒。 绯绝颜不是平白无故地难为冉萱,回来这几年,明线暗卫接续带来神凤山的情况。其中一项就是这名门出身,龙族公主冉萱自大婚后执掌后庭,名义上对宫中克减用度甚至克扣到父君和母亲身上,自己暗地里却挥霍无度,节约下来的大笔金银都暗自送回了娘家。长兄后来知晓,本欲严惩,却被父君拦住,说是为了两家的颜面不可撕破脸。结果训斥了事,冉萱得意地认为神凤族怕得罪她娘家。 一百四十一 生变 冉萱左顾右盼,无人为她说话,只得幽幽地说:“妹妹有所不知,不当家不知柴米贵,近来这翎泽宫的日子也不比从前了。” 绯绝颜一杯酒入喉,故作惊讶地说:“我怎么听长兄说近年神凤山风水好,进项多了不少,我又多年不在,怎么日子反倒拮据了?这……都用在何处了?” 冉萱登时脸红,大概猜到来者不善善者不来,但很快又平息下来说:“这宫里大大小小的事情都要计算打点清楚,而且……你的小侄子又年幼,他的一应用度就不少,这其实……” 绯绝颜笑笑:“嫂子说笑了,您这话,自家人赞您勤俭持家,若是旁人听了去还以为我们神凤山日子紧得要苛待族长之子,再说下去好像再多一个都养不起了。您看您平日里这般清简,也不肯戴个光鲜头饰,连衣料都这般素净。”绯绝颜故意这么说,让大家的目光都投到冉萱身上。 这冉萱也算低调,做戏做得出了初见绯绝颜耀武扬威满头珠翠,今日倒是银钗绢花简单些,然而终究是虚荣心性,大概以为拣了件素色的衣衫就没人注意那是缂丝阴花一匹万金的料子。哪知道绯绝颜是个识货的主儿,一眼看出其中端倪,撕破了她虚伪的面皮。而男人可能不在意,绯绝颜的姐姐们本来就是按照名门贵女的路线培养的,神凤族在神族中地位显贵,众姐妹眼力也不俗。众人一看便知,绯绝颜所言深意。大家互相交换颜色,笑而不言,气氛尴尬地臊着冉萱。 冉萱自知暴露,深色慌张,胡乱地扯了扯宽大的袖袍欲遮手腕上的赤金通宝镯。 蒙煐似有怒意地说:“唠叨这些做什么,小孩子哪里就用得多少。我神凤山素来丰饶,如何就养不起女人孩子了。再说话是你自己提的,又不是小妹主动要的,提完了又说家中缺钱,你这自己打脸打得太快了吧。我做主了,要多少给多少,不够就双倍。” 说罢给众妹妹一个颜色,她们立刻附和说:“就是啊,大嫂,小妹这要求也不过分啊,再说还是你提的,还是随了小妹吧,不然外人听了去还以为你这大嫂惯会做表面功夫,大方是假小气是真呢。”众说纷纭一阵哄笑。 冉萱羞愤得不行,低头掩饰自己的失态,半晌,“来人,打点下去给大祭司备好东西。” 绯绝颜听得出这几个字是从牙缝里蹦出来的,心里忍不住暗笑,让你搜刮敛财,如今我也敲你竹杠。这冉萱仗着出身作威作福,父君和长兄倒不是怕得罪她娘家,只是为些小事纠葛有损颜面。神凤山虽不是神界第一富庶户,却也出不了前几位,父君老觉得儿媳妇弄些钱回去不是大事。可是这冉萱蹬鼻子上脸,克扣用度都克扣到父君母亲身上,自己暗地里私肥,后庭早有微词,绯绝颜今日看似任性妄为,实则敲打冉萱还有她背后那个娘家。 父君佯装喝醉,眯着眼不做声,长兄也装有醉意,算是默许绯绝颜的任性,冉萱如果不傻应该看得出这是神凤族对她的警告。 觥筹交错,酒酣耳热,宴席总算算了,绯绝颜一向不适合这种场合,倒觉得比修行和大家更累。她是喜欢小酌的,对着半遮面的月或者是缥缈的云海,安静地独酌。这般虚伪寒暄,话不真,酒也不醇。除了那冉萱,在座的也是自己的阿兄阿姐们,只是大家都长大了,心思也多了,说话不似从前那般百无禁忌,倒多了几分试探和谨慎,心累。家宴已过,绯绝颜略微小憩一下,翎泽宫的宫女就黑着脸来报说东西已备齐,问何时启程。 钿容一立眉毛,“怎么着,这是催我们大祭司赶紧走呢?” 绯绝颜抬手让钿容止声,懒得纠缠了,得了便宜就不要卖乖了。宫人一箱一箱地将东西抬了进来。绯绝颜示意钿容去清点,一丝不差,当然也没有多余的。 绯绝颜看着来人冷落落的脸,在院中略微转了几步,一抬手用法术将财宝尽数收了,院子里又重新宽敞起来。翎泽宫的人惊呆了半天,终于还是不敢言语。 “回你们主子,我这就走,不必相送了。”绯绝颜笑笑,玉指拂了拂院中的梧桐树,凌空瞬影消失。 钿容还没反应过来呢,看了半天才确定她走了。 “哐啷!”紫釉描金的茶杯在地上摔个粉碎。“她算什么东西,也敢对我指手画脚,我贵为龙族公主,是现任族长夫人,她不过一个什么祭司,就猖狂到这种地步,还狮子大开口跟我要东西。”说到这儿冉萱心疼地抽抽鼻子,“我一定要修书告诉父君,让他想办法为我出气。” “主子,您小点声,小心族长大人听见。”掌事宫女惊慌地说。 “听见又怎么了,他还不是向着她那飞扬跋扈的妹妹,听不听见都一样,我拿点东西怎么了。我操持这么大一个翎泽宫,没有功劳还没有苦劳吗?”说罢冉萱自己觉得委屈,眼泪在眼睛里打转。 掌事宫女说:“主子莫气,气坏了身子不值当。那……大祭司此去据说十分凶险,搞不好把命丢在外面回不来呢,到时候还不是主子您的天下,您又何必一时意气呢。” 冉萱的眼泪渐渐消失在阴险的眼神里,“说得是啊,她最好死在外面,不然也是死在我手上。如今她走了,很多事情就容易多了。你确定她就这么走了?” 宫女回话:“千真万确,奴婢亲眼所见。” 冉萱松口气,点点头,接过宫女新递过来的茶,慢慢地撇去茶沫,一口入喉,慢慢品下来似乎觉得刚刚有些滋味。染着血红指甲的手伸向台上娇艳欲滴的凤仙花,冷不防折断了开得最大最美的一朵。 小孩子咿咿呀呀地玩了一会儿,终于睡着了。冉萱看着自己的孩子酣睡的模样,忍不住露出慈爱的笑容,呆呆地看了一会儿,笑容渐渐消失。 “我的宝贝,你是我这世界上最爱的人,是我拼了命带你来到这个世上。你放心,为娘一定给你三界最好的东西。”冉萱的眼神愈发狠绝,指甲把自己的掌心掐出了血印。 夜里的神凤山有一种冷艳的美,看不见层叠的黄翡绿翠,也不见那些奇巧的山水,这里更不会有现世里的华灯和车河,但神凤山有大片的火萤石矿,除了外卖获益,自己也用途深广。这阡陌交错的红光点点勾勒出神凤山古朴风情,似沉睡的美人秀华扑面而来。 神凤山的穹庐之上,笼罩着百万年不变的结界,只有修为深厚的修行者才能看到结界微弱的蓝光。这纯净的蓝色半球笼罩着神凤山,然而半球之上某一处像污了一般暗黑的一片,似乎还有扩散之势。 这黑暗的来源是一个黑纱遮面的身影,染着鲜红指甲的手捧着一颗水晶球,那正是黑气的来源。 绯绝颜归队,对面的佐老一声长叹,“不到万不得已我也不会再次请你出马,如今这局面竟然堪比划分四域最初的样子,你看看吧。”说罢,随手一指,那些文字和影像资料就在空中走马观花地经过。 绯绝颜看下来,只能用触目惊心三个字形容。或许是收到浊气的影响,原本安分守己的在籍异类开始失去理智地变异,攻击凡人、建筑物,西域神府兵力只刚刚能够镇压,却也有捉襟见肘之势。很多繁华安宁的区域甚至变成废墟,一招事发多少努力都会付诸东流。 “怎么会扩散得如此之快,佐老可派人去探查虚无界的情况。”绯绝颜问。 佐老皱紧眉头说:“去的人开始还能归队奏报,后来……无人生还。即便是我亲自前去也未能靠近。虚无界正在膨胀,浊气与邪气也跟着膨胀。虚无结界形同虚设,里面的东西要破界而出是随时的事。本来我想着联合上神加强对虚无界的封印,然而如今与我比肩的上神有的年事已高不堪重负,有的早已殒身,还有的修为根本不够,如此强封无异于螳臂当车。” 绯绝颜的确没想到失态发展的如此严重,她说:“从前百万年无事,怎么多了一个锦婳就变化这么大。” 佐老叹气说:“这个问题我也在想,恐怕,锦婳的进入打破了虚无界的平衡,而且虚无界与外界隔绝已久,锦婳是百万年入界第一人,她的话作为蛊惑是在合适不过了。” 绯绝颜略微思索了下,“眼下,只能我先去压制异动,但根本还是要阻止浊气和邪气,西域神府的神脉还未从上次的重创中恢复,如今只能防御如此,看来与与虚无界开战在即。” 佐老说:“西域神府能派出的人手都已经派出了,我也向其他神域借了人手,如今有你出手应该药到病除,只是这此消彼长的局面要维持些时日。发展到如此地步,如今天界也无法视若无睹了,已经开始紧急召议,很快就会派援兵来。” 绯绝颜不屑一顾,“都这样了,还有什么好议的,等西神域全军覆没了他们派人来收尸啊?” 佐老不悦,却也知道绯绝颜素来言语犀利,他心里其实也有点怨天界行事刻板迟缓,怕贻误了战机。 一百四十二 平乱 绯绝颜余光瞥了一下四周,他不在,应该不在,西神域这个样子,他应该忙里忙外不可开交。 佐老看到绯绝颜的小心思,却不动声色,“对了,上次要多亏你为宗政礼司护法,不然他也没么快破玊成形,我记得这人情,将来你随时可讨。” 绯绝颜笑笑,“我虽然应的是佐老的请求,到底不是用在您老身上。怎么苦主没出声,倒是你这当师傅的出面,要还也是他本人来还。再说还不还的,且过了这关,等大家都相安无事我再讨不迟。” 佐老纠结地挠挠头,“也罢,如今也不是说这事得时候,你们之间……”他话音未落,骇人的示警声响起。他打开系统界面,西神域东侧一片辣眼的红色,很多白色光点放大闪烁,那代表是在战斗状态,有节节败退之势。 绯绝颜冲佐老点点头“我立刻前去支援。” 佐老目送她离开,眉头却没松开。 凌空瞬影赶到,场面乌烟瘴气。大批的异类,丢弃了人形的伪装露出狰狞的原貌,似乎失去理智一般攻击凡人,破坏建筑物。一群破衣烂衫的,牛怪、鸡妖、鹰灵、蛤蟆精……各种妖精鬼怪丧失常性地发疯,他们的数量远远大于镇压的神官们。 吃力的神官顾此失彼,伤亡也很惨重。 绯绝颜与佐老保持通话,“这些怪物可否就地格杀?” 那一段的佐老似乎叹口气:“能控制的就先控制,穷凶极恶者可格杀。”这个决定也不容易,如果打量消灭异类会破坏西神域的平衡,可能会导致更大的问题,这一点他从创世之神的经验中已经得到深刻教训了。 绯绝颜挑眉:“又是这么不干脆的活儿,也罢,我尽量手下留情,只是我如今未必能控制好力道,您老就担待着点儿吧。”说罢断音出鞘,剑锋所过之处蓝光如电转瞬即逝,在众人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剑痕已经报应在倒霉碰到的那些精怪,霎时惨叫声不绝于耳,伤口在它们身上崩裂开来,然而这还没有结束,那些伤口不仅撕断他们一部分,伤口一度结冰然后再崩裂祸及全身,速度极快,它们来不及享受太多活着才有的痛苦就回灰飞烟灭了。 众神官也惊了一下,纷纷看去,原来是绯绝颜,有的人认识,有的不熟悉,低声传递:“怎么是她回来了。”“她不是走了吗?”“有她在就好了,我们有救了。” 绯绝颜本以为其他的异类看到这情景回吓退,她也省些力气,然而这些异类真如中了蛊一般毫无惧色地继续反扑。本以为是个容易差事,看来还是得费神,也罢,修炼了那么久拿这些东西试试剑。 绯绝颜大刀阔斧地出招,妖匪减少的速度很快,剑锋的蓝光如凭空生出的烟花,美丽绚烂转瞬即逝,随之而来的是妖匪溃不成军,然而源源不断的反扑速度也渐渐加快。 绯绝颜皱眉,这样下去没完没了了。她若出招再狠些,这座小城就片瓦不剩了,还要有所顾忌,反而费神。 绯绝颜莲指结印,意念幻化出好几个影子,她如何行动,影子变如法炮制,这样效率就提高了不少。 “你们要把自己的责任都推给别人吗?还不动手控制那些妖匪!”一个铿锵的声音从空中传来。 绯绝颜因为这个声音,心头一颤,是他,不看也知道是他。想起上次尴尬地分别,即使过去了很长时间,她依然觉得想把天劈个缝,躲进去算了。 神官有些受伤失去战斗力,宗政礼司一个手势让人将他们转移,剩下的神官犹豫胡乱地迎战,宗政礼司指挥神官把弱一些的妖匪用法术控制住。 冷不防一个巨鳄从他身后袭来,绯绝颜欲出手,却剑宗政礼司快如闪电地出刀,未转身,双手向后交叉刀花,巨鳄立刻化为齑粉,刀势快而强,红色的刀气划破天际,连带着后面跟来的几个妖匪也受到波及送命。 绯绝颜用意料之中的眼神看他,破玊之后有所成就也是应当,变换双刀倒有些许新奇。 宗政礼司似乎感觉到了她的目光,忍不住扭头看她,绯绝颜却立刻报复似的一个灭天斩横着割开了浓墨重叠脏兮兮的云层,蓝光夺目让人不能直视。 绯绝颜此举是为了驱散浊气和魔气,这些妖物都是受了虚无界扩散的气息影响,解决问题要断根。 从前他们也并肩作战过,默契自不必说,三下五除二,局面就控制住了。 神官们押送妖匪,受伤者也被送回西域神府医治。 “我从另一个战场归来,那边也很棘手,所以增援来得迟了些。”宗政礼司有些抱歉地说。他了解绯绝颜,从他怀中离开的那个瞬间仍然让他心动不已,但是与她而言定然不慎光彩,她大概都不想见他。 “嗯。”绯绝颜用几乎听不到的声音应了一声。 “感激你还愿意来帮忙,如今西域神府却是情况严峻,你能来真的是雪中送炭。”宗政礼司继续没话找话。 绯绝颜用咳嗽掩饰自己不想回答的态度。 “还有,多谢你为我护法,没有你我可能破玊失败,是因为你眼泪,我才恢复意识。因为你我才……”宗政礼司想说,他看到她带着血的泪,他其实最怕她落泪,因为他会跟着心痛跟心疼,然而他又让她落泪了,还是这样的深恸。 “没什么事,我先回去了。”绯绝颜打断他,尴尬地气氛一点没有缓解,眼泪的事情让她更加窘迫。 “回去,回神凤山?”宗政礼司连忙问。 绯绝颜给他一个背影,“我没那么时间来回跑来跑去,有事佐老会通知我,没事不见。” 说罢遁形。 宗政礼司怅然所失,却也无奈,眼下确实不是说这些的时候,但能再次见到她心中还是有那么点欣然。 绯绝颜回了现世的房子,干净的一尘不染,看来婴宁市场来打扫收拾,她疲惫地倒在宽大的沙发上,乌黑柔长的发像开到荼蘼的花凌乱一片。 密码开门声,莲仲又不请自来。 “你没受伤吧?”莲仲连寒暄都没有劈头就问。 “我说,现在神柱都不用死守神脉了吗?现在这么乱,你不是给你师傅添乱呢吧。”绯绝颜起身毫不客气地说。 “所以我不能久留,探一下你的脉象,给你送些药品我就得立刻回去。”莲仲认真地说。 说罢拉着绯绝颜的手就切脉,又用金针刺穴位,半晌在纸上写写画画,“你的脉象果然有所不同,我听族长说了你修炼秘籍的事情,你虽然天资慧绝,但是终究短时间强俢六重还是有些太逞强了。身体表面看调息得不错,内里却跟不上如今你深厚的法力,我给你个方子,还有送来的保丹丸都对你恢复有效果。你也是太乱来了,那秘籍就算是准族长修炼都没把握,你非要……” “怎么一见面就唠叨,一点都没变。”绯绝颜按着微微作痛的头说,人家到底是为自己好,她忍着没说他唠叨得让她头疼。 “你……去看过他了?”莲仲收起自己的金针低着头,让人看不清他的表情。 “谁?我看了好多人,我的父君、母亲,兄长姐姐,还有侄子外甥们。你说的谁?”绯绝颜盯着他问。 “我听说他破玊有成,还是你为他护的法。”莲仲脸上怅然所失,“你……原谅他了么?” 绯绝颜愣住了,她真的恨过他,然而这恨有么有结束她自己也没有定论,即便是恨意最浓的时候,她也没想过有关他的死亡,好像她的恨意只是看到他痛心疾首,悔不当初,痛不欲生才是她的目的。因为她最后也诅咒他死后流浪轮回道不死不灭,终没有那种挫骨扬灰的疯魔。 绯绝颜也冷静地想过,她的恨终究是源于爱,爱与恨就像一把双刃剑,相生共体,一个不小心就走了极端。她见戚源崇那副如同死灰的模样,心中还是塌了一片。她真的没想过他的死亡之后的事情,从前她选择失忆,恢复记忆时身边的宗政礼司是化为灵体的他。 “我,只是想他活着,如此而已,无关其他。”绯绝颜沉默了半晌之后冷静地说,“恨可能没么清晰了,但原谅没那么容易。” 莲仲认真地看着绯绝颜,从她坚定的眼神中看出她说的是真心话,男人整日里纠结这些也惹人烦,所以他转移了话题:“你的修为的确突飞猛进了,但是我想族长也跟你说过,那秘籍有很多相生相克的地方,即使修炼得成,也要定期运化调理,否则也会反噬。我给你带的调理丹药服用方法写在盒子里了,不舒服要按时吃。容我多说一句,修炼不如到此为止把,越往后越凶险。” 绯绝颜说:“谢谢你的丹药,一直以来多亏有你。修炼秘籍的事我要再思虑一下,虽然今日一试法力提升了不少,然而虚无界卷土重来,来势汹汹,我不敢说护佑天下这样的大话,只想尽大祭司的职责为先,如此程度恐怕还差些火候。神凤山纵然有父兄坐镇,若虚无界成并吞之势,一个神凤山又怎么可能抗衡。我短期是不会,但,恐怕还是势在必行。” 莲仲不语,这些他即使不在神凤山也知道,他也不再劝,“你思虑周全便好,我可尽力为你从旁协助,其他的事你看着办吧。” 绯绝颜送莲仲出门,莲仲对这种客气有点不适应,似有话未尽但还是走了。 一百四十三 夜入香闺 绯绝颜不敢怠慢,这秘籍练了就甩不掉,本来自己就初出茅庐,运化调息还是要的。她这次回来有种感觉,估计没什么空闲对月独饮、赏花游湖了,临走的时候神凤山也是云波诡谲不太平,然而父君说有这么多人在不要她这老幺那么操心,绯绝颜也没想过度插手免得惹人非议。 才将不安分的法力杂糅调和好,手机又响起,是……宗政礼司。 “抱歉叨扰,寒暄我就自顾自免了,情况紧急,你我兵分两路,地址已经发给你了,待控制局面之后收拢合围。”宗政礼司简短交待就挂断。 绯绝颜冷笑,你还真是说到做到的不客气,这种模棱两可地被领导的感觉她是不喜欢的,可是如今不是计较这些的时候,佐老忙着修复整个西神域的结界,还要催促天界和其他神域搬救兵。她也不是个小气的,法力催动凌空瞬影到达动乱的地点。 还未站定,一道带着利刃的蜿蜒如蛇的兽尾猛辣地扫过来,绯绝颜灵巧飞身半空多看,在这个高度才看清,这兽尾的主人是一只钢刃铁骨的剑齿兽龙,说是龙,可没有点龙族的样子。倒是很像凡人的电视里那些怪兽,虽然神官们都是避开凡人行事,像这种混乱的局面,为了把对现世的伤害降到最低一般都会张开结界隔绝开来。有些实在避开的情况,神官也会用法术消除凡人的记忆,但不得不佩服凡人有些身体的机能就是这么有个性,似乎天生就有对这些异类的灵敏嗅觉,就靠想象也能入木三分。 绯绝颜粗略一看,神官战况不佳,但是结界做的还不错,隔绝开的空间能模糊地看到结界之外现世依旧车水马龙。结界之中,长尾巴的就好几个,利爪巨牙的有些像象类的妖兽也有不少,这次暴走的异类体型都更大攻击力也更强。绯绝颜出断音劈出一个灭天斩,打压妖匪的气焰。如此狭小的空间里,若用全力定然会破坏结界。绯绝颜略微皱眉,束手束脚实在不痛快却也实属无奈。她要控制好凤皇瑰意带来的巨大的破坏力,要收着点才行。 其他神官陆续赶到,每个看到绯绝颜的人似乎都下了一跳,毕竟绯绝颜回来不过半日,消息还在路上。来不及思考,一个象头獠牙就扑了过来,赤红如血的眼睛十分骇人,绯绝颜觉得有点被冒犯了,捏个法诀将这厮控制住,这象头怪似乎完全丧失理智不顾法诀的束缚还拼命挣扎搞得自己皮开肉绽。绯绝颜用剑柄在这象头怪的眉心一扣,象头怪登时昏过去没了动静。神官们立刻将象头怪收入结界球锁起来。 绯绝颜并非嗜血成性,从前也只是觉得拖来拽去麻烦,如今看这些妖匪精怪似乎真的并非出自本意,只是被浊气和魔气污染控制,杀尽他们也是无用,反而惹来麻烦。绯绝颜对父君说的创世之神的事情记忆犹新。一条鳄鱼怪披着满身的倒刺像没头苍蝇一般疯狂地撞击,意图用自己坚硬的外皮破坏身边的一切,已经有几位神官被刻意撞伤。 这怪物的速度太快,视线跟上尚且不容易,更别提身手了。绯绝颜捏诀汇聚法力,断音顷刻幻化雨点般繁多的分身,万剑齐发终于刺中这暴走的鳄鱼怪,万剑穿心挣扎几下就化为灰烬。 有绯绝颜在,西域神府的神官稍微松口气,不是他们太弱,而是对手来势汹汹。从前西域神府偶有事端,也就是一两个不安分的闹事,收拾吓唬就老实了,再不济有三两个结伙也就顶天了。如今这成群结对的这些神官们哪见过。 绯绝颜见局面已经在掌控之中,开始运法将结界东移按照宗政礼司的布局开始合围。宗政礼司早已发过信号,他那边已经解决得差不多,两个地点可以合围了。 合拢之后,绯绝颜才发现,自己还真是太久不做神使出手太客气了,看宗政礼司那边留下命的妖匪不是断胳膊就是短腿,伤得七零八落的,宗政礼司还坚持原则留他们一条命。 宗政礼司双刀在手,其中一把波纹龙鳞刀是没见过的,绯绝颜注意到他持刀的手臂血红一片,手臂上的血肉似乎被灼伤一般。绯绝颜猜想这大概是佐老将私藏的秘密武器给了爱徒,然而佐老都不敢擅用的武器定然不是善类。如今这情景,绯绝颜不问也猜得到,要用得好这双刀他需要付出什么样的努力。 宗政礼司见绯绝颜在看自己的手臂,不自觉用衣袖扯了扯盖住手上的灼伤。自从上次开始在法境之中和双刀武将交锋后,他每次几乎都拖着一身伤回来,而且龙鸣刀用的越熟练,手臂就越滚烫,似乎要吞噬自己的血肉一般。这种痛苦跟刮骨割肉差不多,但他都忍着吞了,吞得越多,刀在手上就越灵活,直到他看见武将倒在他面前的那一刻,他知道他成功了。只是,每次用刀鸣龙都在毫不客气地吸嗜他的法力灼炙他的血肉,然后刀上的龙鳞纹会变成赤色威力增百倍。 “局面控制得差不多,剩下的交给他们就行了。你……没受伤吧?”宗政礼司收刀入鞘。 “如你所见,毫发无伤。这些个也就是饭后运动的程度,还不到伤我的资格。你没发现来者越来越不好对付,似乎等级逐渐提高了吗?”绯绝颜说,本来想问他手如何,话到嘴边还是溜走了。 “还不止,那些带回去的妖匪经过核查,有一些在西域神府根本就没有在籍记录,应该是从别处而来。看来虚无界的盟友比我们想象的多。”宗政礼司看着其他神官拘捕那些残兵败将,有些忧心地说。 绯绝颜半晌没说话,忽然低声地问:“你有没有想过,其实……虚无界也许很早就在布局,锦婳的介入只是一个突破口。” 宗政礼司惊讶地扭头看她,一场不轻松的格斗,她随意扎起的马尾纹丝不乱,束发的紫金冠,洒金的靛青紧袖袍,浓烈皓然的眉眼,英姿飒飒,他差点忘了自己要说什么。 “那个……我听说的虚无界是危害三界的害群之马,他们若埋些暗桩有可能,但是若像现在这样似乎有同盟的状况倒反常。”宗政礼司飞快地拉回思绪。 绯绝颜欲言又止,父君说起虚无界的由来应该不是众所周知,甚至可能为了创世之神的面子而刻意隐藏起来。但绯绝颜在想,甘愿充当三界的棋子,当时应该有人也感念他们的壮举,甚至可能他们也有些关系密切的人存在。这些人有可能当时对于封印虚无界的事敢怒不敢言,一直等待时机为他们平反。但她没有实证,也不能人多眼杂的场面随意说出口。 “这世间本来就纷纷扰扰,看到的听到的都不一定是真的是对的,可能真相与你的认知完全相反。”绯绝颜意有所指。 宗政礼司奇怪地看了绯绝颜一眼,他不认为她此话随口而出,可是按她所说,什么是相反的?虚无界里面的魑魅魍魉和他们勾结的同党难道是对的?我们才是错的么?那这世道还有什么礼义孝信可言。然而她这话分明是她知道些什么,他看看破落的残局,今日不说也罢。 绯绝颜在西域神府不自在,还是回了自己的住处。 宗政礼司忙着处理抓捕的暴走狂徒,也是焦头烂额。 绯绝颜觉得这情形恐怕是要实时待命了,能吃就赶紧吃,能睡就赶紧睡。 入夜三更,白天消耗太多,绯绝颜睡得很沉,翻个身,云绒的被子似乎没跟过来,些许的凉意沾上了裸露的皮肤。但是似乎有个力量把被子按回来了,凉意很快消失了。绯绝颜睡意酣浓也一个激灵坐起来,出手就是一掌,她的手立刻被恰到好处的力量拦住,对方手掌的温度立刻传了过来,同时过来的还有那股冷冽的气息。绯绝颜已经知道是他,却还是抬膝还击,对方用臂拦住。 “我不过给你盖个被子,不用这么大反应吧,不识好人心。”宗政礼司在凌晨半明半暗的光线中眼睛依然闪烁着星光。 绯绝颜推开他的手,“谁家好人不请自来,还入人家女性的卧室就这么眼巴巴盯着看的?” 宗政礼司不客气地在对面的软塌坐下,“我躺在龙晶棺时,你还不是一直盯了许久。” 绯绝颜气不打一处来,为了救你老娘耐着性子守着你,你倒好,在这儿等着怼我呢。 “是我不对,我应该当时连棺材和你一起劈了,便没有了今日的麻烦。”绯绝颜毒辣。 宗政礼司服软:“你真是一点亏都不肯吃,我也没干什么,只是有事相谈,避开所有人到此,按门铃你不应,我只好不请自来。见你睡得正香,就想稍微等等。”他前半句说的实话,后面他进来之后悄声看到卧室里拥枕高卧的绯绝颜,睡梦中难得见她娇憨的粉面,一时不忍,想多看一会儿。恍惚间像回到了栖凤阁那些耳鬓厮磨的日子。 一百四十四 虚无界秘闻 绯绝颜白他一眼,“谁让你进来的,你怎么知道密码的?” 宗政礼司没有任何悔意:“你从来也没回避我,我以为就是让我记住密码的允许。而且事急从权,我也无奈。” 绯绝颜一个响指,开了灯,被冒犯的火气未消,然而争论无果,决定让他说,说完赶走他。“有话赶紧说,说完赶紧走。”她随手拽过来一件外袍披上,不喜欢这种被动的感觉。而且她感觉到宗政礼司脸皮越来越厚,倒是有点怀念从前中规中矩古板的那个他了。 宗政礼司目光没有离开过她,仿佛这里是他的家而不是她的,一切都在他的掌握中。“你之前说的话似乎另有深意,当时的情况不便说,关于虚无界,我也有一点见解。” 绯绝颜依旧不快:“有话不能白天说,非要三更半夜的说吗?” 宗政礼司有些无奈地把手放在膝盖上,显得理亏又无奈:“抱歉,现在的情况你也知道,纷乱动荡,我忙里偷闲就这么一会儿功夫。”看绯绝颜没再发难,他接着说:“不如你说说你所知道,我也说说我听来的故事。” 绯绝颜说:“既然时间短,那我长话短说,最重要的一点,这些话应该是上古秘闻不可外传。” 宗政礼司点头,绯绝颜把父君说的话倾囊而出。宗政礼司却没有意料中那么惊讶,似乎也早就对虚无界有所思考。 “竟然是这样,若是冠燚大人所说应该可靠不是传闻,不过我想他也应该有所保留了。因为我听来的传闻应该和你说的不谋而合,只是故事细致些,是关于一位女性的故事。” 绯绝颜的确很惊讶,“女的?不会事关男女私情吧。虽然我绝不认同提到女性就是感情用事,但如果是有异性,难免就有些纠葛。” 宗政礼司意味深长地看着绯绝颜,“你的确不同于一般女子。然而我说的这位也有些不同。从前在……轮回道流浪的时候,你知道那里游魂便野,有些数万年不得超声也是有的。我当时无处安身四处漂流,偶然听得有些耽溺于情爱不得解脱的游魂激烈争吵时,为自己开脱竟然提到创世初年,跟随创世之神的有一位女上神,居功至伟自不必说。只是对创世之神除了同袍之义还情根深种。然而创世之神胸怀天下不会安于私情,那女神爱而不得,因爱生恨,后来危害三界,为创世之神所嫌,更遭到众神驱逐。此后成为两军对峙的局面,多年后三界共商将这股势力封印。那虚无界封印之战我也是参加了的,只是我多战于外围,并未看到虚无界首领是何颜面。并不能确定还是不是那位女上神,但能确定的是虚无界虽然是修罗道,然而交手下来很多本质上的属性竟然是与神仙灵力有相似之处。” 绯绝颜认真听下来,的确有些吃惊,竟然还有这般纠葛,虽然仍然没有根据,但是心中莫名地有一种确信的感觉。她当时应该还在因为毒伤闭关,并未参与封印。 那创世之神自以为清净三界才是正道,却没想到矫枉过正害了自己。而这时候挺身而出甘愿千夫所指的,不能说寻常上神没觉悟,似乎觉得唯有深处才会有次牺牲觉悟。而且创世之神之后像要抹去污点一般讳莫如深不肯提及,倒是有些印证了这件事。 “你在轮回道听到的你觉得有几分可信?”绯绝颜问道。 宗政礼司认真地说:“当时我并未放在心上。后来我偶然在佐老面前提及,若真是戏言,佐老断不会那般震惊恐惧。所以我确定此事应该可信。” 绯绝颜冷笑:“原来创世之神也不过如此。此前我只是以为他老人家急于掩饰自己的污点下了封口令。原来是利用了人家感情,还翻脸不认。也难怪虚无界疯魔肆虐了,换了我定要颠覆了他一心护佑的三界。” 宗政礼司说:“现在也差不多,虚无界蠢蠢欲动,也是这个目的。只是现在不能确定还是不是那女子为首,也不知虚无界有多大势力,我们在明,他们在暗,更棘手的是他们还有埋伏在外的暗桩。” 绯绝颜看着他认真的脸,“那……轮回道,我是说你在那里的时候,你……” 她想问他是怎么活下来的,又想到自己的诅咒,踌躇下来没说得明白。 宗政礼司却浅浅一笑:“都过去了,也没什么,到底都要在那里过一场,早晚罢了。” 他故意轻描淡写,并未提及他对她刻骨的思念在轮回道就是一种钝刀割肉的折磨,没有尽头的旅途,刮骨噬魂的刑罚,死都是一种奢望。但他没什么可抱怨的,自始至终他都知道那是自己的贪心罪有应得。尤其是看到她活着,他遭受的一切都值得。 绯绝颜锁了锁眉,不好多问,却也猜出一二。“若你我所知道的事情属实,那虚无界的怨气又增加了一重,创世之神早已不在。那位女上神也不知所以,若她还在,不知破界而出之时要如何报复三界。” 宗政礼司说:“这也正是我所担心的,也许她能靠怨恨活下来,但是这漫长的光景过去,她的怨恨无处发泄,三界定然遭殃。”手机忽然又嗡嗡。 “看来你得你立刻回去了,我也得整装待发。”绯绝颜捏个诀把自己和房间收拾好。 宗政礼司看了看手机通讯,点头,“你的结界要加强了,这些妖匪越来越猖狂,而且为避免突袭都要加强防御。我们的力量本来就不足,不能再损失任何一个人了。” 绯绝颜说:“小看我,这些杂碎我还应付得来,就算打上门也是他们吃亏。” 宗政礼司摇头无奈,劝不动她,“那你自己小心,对了,佐老让我带给你一句话,他说你的修炼还是太拘泥于形,应该更放开些。”之后自己走了。 绯绝颜反复咀嚼他的话,拘泥于形?究竟是何意。 此后又是几番恶战,果然不出所料,来突袭的妖匪体型越来越大,也越来越难对付。绯绝颜明显地觉得,他们突袭的地点越来越深入。 佐老在会议厅眉头紧锁,形势被动,所有人都疲于奔忙,人心惶惶,就连现世的人也察觉不对劲,在他们眼中异象频发,也不是好事。 宗政礼司和绯绝颜收拾了局面归来,也是一脸风霜。 “佐老,我们还要一直这么被动吗?援兵到底什么时候到啊,话说我们到底有没有援兵啊?”骐风黑眼圈都快颧骨了,宗政礼司不在时,他就留下来处理事务,也是力有不及把自己累够呛,就这副样子也要时不时地出勤。 佐老阴沉着脸,不语,他自己也是多方奔走,一面修复神柱一面要催促天界增援。 宗政礼司拍了拍骐风的肩膀:“别急,佐老肩上的担子更重,天界久居盛世除了安于现状,挑兵点将也要思虑周全。” 骐风恼火地说:“还思虑?再思虑三界都是虚无界的天下了,那就没他们什么事了。” 佐老低沉地一声:“慎言。”骐风吓一跳,看看脸色不吭声了。 宗政礼司冷静地说:“最近确实大家都疲于奔命,主要是治标不治本,事端此起彼伏。也许不等虚无界来袭,我们自己可能就虚耗殆尽了。我们得有对策才行。” 佐老看看绯绝颜说:“绯绝颜你怎么说?” 绯绝颜沉思了半天没出声,佐老问到自己才开口:“攘外必先安内。你们没发觉,就算是虚无界浊气和魔气外泄,这扩散地速度也过快了吧。而且据我所知,很多地方也有细作渗透,恐怕虚无界早有反攻的打算,一早就埋好了暗桩,现在正是他们在发挥作用。”绯绝颜不想说神凤山也有异样,家丑不可外扬。 宗政礼司赞同地说:“我也认为,在四大神域,甚至三界有虚无界之前留下的势力才会如此迅速地搅乱局面。他们应该早与虚无界有约定,一旦虚无界异动,他们就制造事端,除了扩散恐慌,更是为了消耗我们的有生力量。至于虚无界有可能和那些势力勾连,我们都是后辈知道的有限,也许资深的上神可能有头绪。” 佐老眯着眼,不易察觉地看了宗政礼司一眼。 绯绝颜清楚,宗政礼司这是推了佐老一把,资深上神?天界到现在都懒得管这事,三界之内资格老些的,也就是佐老还有冠燚,冠燚掂量着把能说的说了,神凤山也是一方神域自己还管不过来呢。 佐老似乎吃力地“嗯”了一声,仿佛下定了什么决心。 宗政礼司日子久了也学得圆滑了不少,“如此,我且派暗卫暗中调查,滤清了线索再跟佐老汇报。” 绯绝颜透过长密的睫毛丢给宗政礼司一个暗许的眼神,查什么查,查得出来的还叫暗桩吗。他是在等着佐老自己松口,这种情况下还不找台阶下来,那大家都不能全身而退。 一百四十五 佐老的叹息 佐老压了一口茶,似乎在掩饰自己的窘境,眉头锁了松,松了锁,几番纠结终于还是松懈下来。 “我之后会给你们一份名单,你们按照这几条线去捋一下线索吧。”佐老艰难地吐出这句话。 绯绝颜和宗政礼司互相对视一下,心领神会。倒是冒失的骐风开口就问:“怎么,佐老您知道线索怎么不早说呢,害我们没头苍蝇似的乱撞,眼看着事态不好了才开口。” 佐老狠狠地瞪了他一眼,骐风还不自知,接着絮叨:“可是佐老您是怎么知道的,莫非您和虚无界之中的那些魑魅魍魉有来往?” 佐老气得面色发紫,宗政礼司不易察觉地在桌子下面踢了骐风一脚,骐风吓了一跳身体动了一下却也没傻到出声,意识到自己言语有失及时地闭了嘴。 佐老沉默了半天,终于还是开口了:“本来我是打算将这些事和我一起化尘归土的,如今这局面,也罢,不过是往事。当年我虽发誓不为外人道,可是在我眼里你们不是外人,而且也不是肆意胡说的性子。”说罢特意看了骐风一眼。 骐风立刻正襟危坐,示意自己绝对服从指挥。 “我到底资历尚浅,创世之初的光景我并未赶上,但我的师尊却是其中一员。创世之神去浊建清,凭借一己之身破了混沌,又用自己的神力创造了一切,之后天地灵气又生诸神追随创世之神。可是创世之神也是初次建业,有所偏颇在所难免。因混沌浊气霸道肆虐,三界山河时常遭难,创世之神和诸神都以为彻底消灭才是正理。而他们也确实拼尽全力做到了,只是,这之后无浊气蚕食,初建的新事物开始肆意扩张。创世之举本来就是创世之神用自己的心力所造,如此失控的速度加速了神力和灵力的消耗,创世之神很快就吃不消。然而当时新世建立在神力的基础上还不稳,若无创世之神坐镇,可能整个世界都会崩塌。”佐老说到这里叹口气。 绯绝颜和宗政礼司不作声,不知者不怪,回头想想创世之神也是第一次创世居神位,犯错在所难免,但是之后的事情却一言难尽,或许有意或许授意,又或者是默许也足够令人反感了。 骐风急性子地问:“那么后来呢,创世之神如何摆脱困境呢?” 佐老嫌弃地白了他一眼,本来他认为骐风近年来锻炼得差不多,人都说左膀右臂,帮手有两个才平衡。然而宗政礼司的努力让他一骑绝尘的优秀,数万年来独领风骚,当然也独自承重。佐老一直觉得要找个人分担才行,挑来挑去骐风出身、资质俱佳唯独心性不成熟,也没有宗政礼司那种舍生取义的信念,想着锻炼些年景应该成了。可是如今能力提升了不少,本性还是老样子。 “创世之神一心想创造一个完美的世界,却忘记了物极必反的道理,也是懊悔至极。当时跟随佐老的诸神当中,有敢为天下先者提议甘愿充当光明的影子,明暗、黑白、阴阳本就是相生相克,如此一来人为地创造桎梏,初世局面确实有所改善。”佐老小心措辞地说。 绯绝颜却不依不饶:“就这样?我倒想知道是哪位先祖神明这般深明大义,怎么像个恋爱脑的小女子,掏心掏肺地对人家,莫不是最后也遭了负心汉的薄情寡义了吧。” 佐老警惕地看着绯绝颜,脸上血色一点点退去,面色煞白,“罢了,都说到这儿了,再遮掩反而难看。既然创世之初就有阴阳,诸神之中也有女子,那也是个响当当的人物。可是异性有殊,难免有情。创世之神多次施以援手,对方难免情愫暗生。” 绯绝颜听着不悦,“这话说得仿佛是那女上神一厢情愿,说得仿佛只要是女子就喜欢对男人想入非非。退一步说,若是一厢情愿,我若是那男子断然不会占这等天大的便宜,不受人家情义至少还有脸面。若是两情相悦,这随便牺牲挚爱的本事还真是浑然天成的混账。” 佐老受不得这如刀似锋的指责,眉毛挑了挑,无奈地说:“如今纠结这些毫无用处。一厢情愿,还是两情相悦,情本无错。有意无意事态就是这么发展的,可是久而久之就覆水难收了。为了稳定大局,当初女上神对外是宣称不满意创世之神率亲信反叛而出,自然成为众矢之的。我猜想,创世之神与她有过约定,应该是等新世稳固之后就平反昭雪的。可是当时为了掩人耳目,只有创世之神自己和身边两个亲信知道实情。其他人皆以为是那位女上神发狂叛乱作恶,集结多番围剿。如此一来,渐渐平衡了。” 宗政礼司面色凝重起来,“那么创世之神后来一直没打算揭示真相吗?就这样让一个女子背负这样的污名和恶意吗?” 绯绝颜有些意外宗政礼司会这样问,从前凡人帝王的戚源崇还不是为了皇族颜面,为了孝悌礼义,让她背负了许多,如今倒替别人鸣不平了,她不满地瞥了他一眼。 佐老说:“两边的发展都超出了预判。当时那情景,小大小闹还不如不出手,女上神既在尊位反叛侵袭自是来势汹汹,而不知情者义愤填膺地还击也针锋相对。结果两方愈演愈烈。时间久了,大概女上神也分不清究竟是那些不知情的人刻意为之,还是其中也有创世之神的默许授意,猜忌致中渐渐疯狂失了本心,不知情的平叛大军也气焰高涨。完全超出所有人的意料,包括创世之神,当时创世之神有心护着那位却也不知从何开口了。” 绯绝颜忽然就心领神会了,悠悠众口,千夫所指,莫名地她想起了凡间栖凤阁里那个被禁锢的骄傲青鸾,不谙世事,不知人心深浅,以为恣意潇洒不愧于心就万事大吉,却不想不明就里地成为众矢之的。她一直觉得锦婳是主使,可是这么多年磋磨下来,她却觉得锦婳也就是推波助澜把事态拧得紧了些快乐些,一个人人寿数不过几十年的环境里,人人自危,臆断一切。就算没有锦婳,情况有能好多少呢?她难免对这位勇敢的女子惺惺相惜,这位比她牺牲得更多,甘愿为了心之所爱披荆斩棘,然而所托非人,那位至高无上的天下共主连为她说句公道话都张不开嘴,可怜一片丹心错付了。 宗政礼司攥紧了拳头,几番欲开口却仿佛又把话咽了下去,似生吞了一场没有结论的争辩,气愤又无能为力。他似乎心有所感,局势失控,他也有过,他当时恨不得封了所有人的不安分的嘴,杀了朝堂上所有参奏绯绝颜出宫的佞臣,可那是不可能的,失控真正的意义就是你看着事态如决堤之洪,独自螳臂当车只是送死无用。 绯绝颜扭过头去,不想再听佐老的粉饰太平:“说结果吧,控制不了最后就打算把那位封印了事,把她当做丰功伟绩之后意外的污点擦掉。” 佐老摇头:“并非如此,局面虽然扭转然而创世之神也耗尽心力,本想亲自出征与其相见当着众人的面揭示一切。当时深受其害,行事激进的一派为了维护自身的利益多番阻挠,制造事端,创世之神疲于应付最终倒下,自知所欠太多,殒身前留下手书,嘱咐当时知情的两位亲信,一定要为那位女上神平反,召她重回神域。最坏的结果,若不能正名,至少要保她性命。” 绯绝颜和宗政礼司互相看了看,绯绝颜先开口:“正名既然没有奏效,那么封印虚无界就是所谓保全性命吗?那么这两位亲信对保全性命的理解也很别出心裁,或者是别有用心,为自己添加功绩助自己登高位吧。” 宗政礼司立刻明白绯绝颜所指,的确跟随创世之神的一定不是普通的上神,主张封印强魔于虚无界的正是天界当时的首席,如此亲信当属天界,那么所说的两位中另一位又在何处呢。 宗政礼司说:“既然创世之神留有手书,手书何在?” 佐老叹口气说:“创世之神殒身之后,两位亲信上神意见并不统一,他们一个主张公布手书为女上神平反,另一位却说此举杯水车薪,且真真假假那女上神也祸害不小难逃罪责,不如留那女子性命,既不会激起三界事端,又完成了创世之神嘱托。最后后者联合多个势力雄厚的神族排挤手持手书的上神,最终那位上神负气出走不问世事。之后的事情你们大概都知道了。” 骐风砸吧砸吧嘴说:“对错难说,但就做为男人来说,这事办得不怎么地道。” 佐老瞪他一眼,“创世之神为三界而生为三界而殒,并无存私,神也不是完美无缺的。你的小小神官不得妄议。” 骐风一挺脖子,不认同却也不敢反驳了。 绯绝颜倒觉得这小子有点意思,本来还对婴宁看男人的眼光担心,如今有点明白婴宁为什么钟情于他了。 宗政礼司看着绯绝颜对骐风略带赞许的眼神,心中一点点地刺痛,转而看向佐老,问道:“如此说来虚无界怨气冲天情有可原,形迹却令人发指。但我有一个不太成熟的想法……” 绯绝颜玉笋一般的手指拖着腮,接着说:“你会是想说找到创世之神的手书为虚无界正名暂平戾气吧。” 佐老听这话有点意外,宗政礼司却对绯绝颜猜中他的意图并不奇怪。 “我正是这个意思,虚无界脱离掌控很大程度上也是源于误会,如果能够解除误会转移虚无界的怨恨暴戾,也许我们还能多赚些胜算。” 佐老听后陷入深思。 绯绝颜却说:“你不会以为一个为爱入局恨到发狂的女子因为一纸手书,一切就能烟消云散吧。她危害三界已久,三界对虚无界积怨已久,这些根本不是三言两语就能打消的。你只是打算转移注意力,之后还是要以绝后患。” 宗政礼司理智地说:“我不否认,虚无界早已经超乎我们想象地发展,以我们现在三界所有的有生力量未必是他们的对手。交锋在所难免,但,除了争取时间,于情于理,我还是觉得应该给那位女上神一个交代。” 一百四十六 莫须有的希望 绯绝颜眼睛看着桌上微凉的茶,茶末寥落地在杯底,“交不交代又如何,物是人非,能说清的时候不说,怨已熬成毒,哪是淡淡一杯清茶可解的。” 宗政礼司心中丝丝缕缕地痛,他看得出绯绝颜带着自己的情绪这样说,世人皆被蒙在鼓里,百口莫辩时便是严丝合缝的孤独。最后连堆砌这刁言恶语的人都不记得,不在了,正名只是去证明一场曾经存在的梦。“也许那位要的就是这一纸清白,执念有的时候在意想不到的关节就消散了。所以我认为要找到这手书,更要找到持手书的人。” 绯绝颜不以为然,“庸人自扰,还嫌不够乱么,佐老的线索不用查么,暗线不用挖么,战乱不用平么,好大的口气。” 佐老却认真的思索了一番,宗政礼司的意思他大概能猜到,也许手持手书的人知道些当年真相的细节。而且创世之神应该预料到那位女上神怨气之下即便恢复清誉也保不准又出格的举动,应该有对策应对才对,只是他所知道的一切是从师尊那里得知,师尊对于这一段也没有说得很详细。 佐老说:“宗政所说也并无道理,创世之神当年创造了很多神器护佑三界,末期诸神已发展成为几大神族,神器分别赠与他们为的是各自庇护一方稳定三界。创世之神不可能对那位女上神毫无防备,说不定也留下了神器以备不时之需,只不过我们无从得知而已。” 绯绝颜沉默半晌,末了来一句:“随你们吧,反正不论怎样都是在押赌注,那一个都不保证有好结果。”她真的不想去纠缠正名还是手书,反正若是她遭遇那样的事,就算恢复名誉断不会善罢甘休。“老是这位那位的,人家没名字吗?”绯绝颜对佐老的态度忍了半天,人家牺牲了一切,最后落得众叛亲离,还带节奏认为那女子是因情而错,她可不吃这一套,创世之神自是居功至伟,错也错得离谱,还有佐老这等人物为他遮遮掩掩。 佐老眯着眼睛说:“妘妱,是她的名字。很久没人提起了,有些事对她属实不公,在她反叛之后,人们都叫她女魔头,渐渐忘记她的本名了。没有她也许三界是另一番景象,就这一点上来说,我也认为不论她还在乎与否,天下都应该还她一个公道,然后再论是非功过。” 绯绝颜若有所思地说:“名字很美,应该是个美人吧。她出身何处,有何禀赋?” 佐老说:“听闻她生于若水之滨,擅用水术,姿容出尘,行事果敢。创世之初,水可是万物起源之一,她的功绩不可估量。所以当初她反叛出走的消息,好多人都难以置信。之前的种种皆是听来的,我见她之时,她已堕魔至深,一个人的容貌也会因为她的修行而改变,封印大战那一回,她已魔气袭身,容貌大变,看不出本来的样子了,只远远见得一身黑雾大氅,细荆编制的面具遮住了半个脸,全然没有传闻中的出尘之姿了。” 绯绝颜皱皱眉头,这么重要的事情居然现在才说,妘妱是天地孕育而生的神,天生神力,是水属性的法术。这老头是不是要等这西域神府甚至三界都是她掌中之物了再说这些。 “如此说来她法术属水,虽然说天地自生的神寿命要比一般的神长久,可是她有可能活到现在吗?”宗政礼司问,毕竟和创世之神同期的神都已殒身,这位如若早就已经身故,那么她身后起事的可能是追随她的人,他也参与了封印大战,只可惜多是在外围应援,妘妱的核心势力他并未看得太分明。 “这一点我也在想,她不可能有子嗣,多半是她身边的人继承了她的遗志吧。所以我才尽可能地搜罗了当年就跟随她的一些上神,除了跟她入虚无界的,还有一些曾与她交好但并未跟随她的。”佐老说。 绯绝颜说:“那么就是妘妱很有可能即使入魔也和那些保持了联系,授意他们若她有不测蛰伏自保,等待时机卷土重来。” 佐老说:“现在看来极有可能是这些人。” 绯绝颜冷笑:“那我就一个一个把他们挖出来,断了虚无界的外援。不过话说回来,佐老既然被称为战神,难道就是对这位妘妱穷追猛打留下的英名吗?” 宗政礼司一愣,看向佐老,佐老依旧半眯着眼睛,“你太犀利了吧,妘妱开始入魔是假,可是渐渐假戏真做,虽是无奈,可浊气也因她滋扰侵袭而生,那些腌臜之物也由此而生。当时的异匪可就不止她自己了。我虽征战四方,却也只在封印那次和她真正交锋,师尊虽不知详情,却在最后争论如何处置妘妱的时候半猜半查知晓了真相。本来吾师也是主战的一派,直到原委后却犹豫了。奈何妘妱一党行事太过,不得已派我出手,却也嘱咐过不可斩尽杀绝,仅封印而已。”佐老问心无愧地说。 绯绝颜不以为然,犹豫?最后不还是跟随那些主战派加入了封印,有的人是为了创世之神的面子,有的人却是想借机浑水摸鱼立下战功光耀家族。 宗政礼司认真地说:“那么师尊可有关于那位隐士的线索,就算妘妱上神不在了,正名也是要交代的。更何况,我也认为创世之神不可能毫无防备,那位隐士极可能拥有神器,若得此神器,我们岂不是又添一份胜算?” 绯绝颜对于宗政礼司的执着毫无办法,“随你吧,眼下我都忙不过来,你若是去寻便自顾自去吧。”绯绝颜率先推了这差事,别想拉扯上她。 佐老却露出难色:“这……关于这些我也查了查,并未有确切的消息,估摸了几个他有可能会在的地方,鸣釜渊,绝茕川还有无杳地疆。” 绯绝颜和宗政礼司对视一下,各自陷入沉思。怪不得佐老没有早早提及这些,他每日除了忙碌修补结界修复神柱,线索也没断过,只是这几个地方绝不是寻常人能踏足的。 鸣釜渊本是创世之神用来消灭罪大恶极的魔修大妖的地方,以一深渊为釜,巨大无比却中空,结界强大到周围寸草不生,此釜以云为盖,深不可测,启用之时地动山摇,震耳欲聋,因此为鸣釜。入釜者绝无可能生还,定会被釜中神火化为灰烬。 绝茕川是在一结界空间之内,寻常不可见,传说那里尽是湍流不息的河流,而土地在水之上,无人能在那里停留驻足。假象若是常人入内,没有任何地方可以长久立足定要消耗殆尽。 至于无杳地疆更是无与伦比,传说是在地下却无人知道入口,倒传闻那里和地狱所差无几,其中各种险恶没有具象的形容,只说没人能活着回来就是了。 如此三个地方,要拿性命去找,还不一定找得到,但命是很难带回来了。 绯绝颜觉得费解,这隐士躲在这些地方干嘛,好山好水地养老不好么?反正她不会去冒险,她也不打算上心。 宗政礼司确实也吃了一惊,这些地方纵然是他也略有耳闻,这隐士果然不同凡响,栖身的地方都是要命的,确实避免了闲杂人等的打扰,想打扰都找不到门路。 “怪不得遮遮掩掩,原来佐老早就打定主意让人去找隐士,只是刚找到机会探我们的口风,看谁愿意身先士卒。”绯绝颜费了好大劲把“送死”改成“身先士卒”。 佐老艰难地说:“我知道这很难,所以也没把这事当成救命稻草,原来以为我们加上天界援军,应该可以控制局面。可是如今看来,西神域暴乱频发,其他神域甚至三界都受到暗桩胁迫,我们背腹受敌没什么胜算,才寄希望于寻找神器。” 绯绝颜跟着补刀:“还是一个莫须有的神器。” 宗政礼司说:“我认同佐老的看法,创世之神应该会对这种情况有所预见,那位隐士应该有克制妘妱的办法。” 绯绝颜偏着头看他:“妘妱都不一定活着,那位隐士就能活着了?” 宗政礼司坚定地说:“我虽未见过创世之神,但总觉得他不是个草率的人,既然能把手书托付此人,此人定然有完全之策。虽然主战派占了上风,他被迫出走,并不代表他永远放弃。” 绯绝颜没开口,却在心里对一个沾了女人光瞻前顾后的男人没什么好感,也不知道他们怎么就这么坚定。“我说了,随你们,我不插手。你们自便。” 宗政礼司不为所动,“本来这些早就不是你的职责了,一开始就是我打算去的,与人无尤。” 佐老赞许地点头,骐风遭了白眼后半天不敢插话突然开口说:“别忘了还有我呢,算我一个。” 佐老没吭声,做出这个决定他也很无奈,破解虚无界任何一点希望都不能放过,否则就是坐以待毙。 绯绝颜轻盈地起身,一拍骐风的肩膀:“你敢把命留在外面让婴宁哭,你化成灰我也要把你的灰渣子搜罗回来再烧一遍。” 一百四十七 真正的原因 绯绝颜后来想想,佐老定然还是知道些什么,不然怎么会荒唐到大战在即让自己仅有的得力手下去九死一生的地方找什么手术,可能有些事他不愿意说,或者是不愿意对绯绝颜这半个外人说。说她是外人吧,绯绝颜当然是个念及恩情的人有求必应。说她是自己人呢,真的动了要命的关节,佐老要考虑神凤山这一层关系,动了神凤山的大祭司,即便是佐老这般尊崇,也是要吃一鼻子官司的。绯绝颜觉得一开始,佐老就没打算让她跟着去找什么手书和隐士,并且知道宗政礼司一定会当仁不让地把责任拦在身上。所以,佐老定然是知道关于隐士手中有什么能克制妘妱的法宝或者法术,才会让他的爱徒去那三个要命的地方寻找。罢了,绯绝颜也不想多问,神凤山的责任她不敢忘,先应付了眼下再说。 宗政礼司很快就出发了,那三个地方最有可能,却不知道哪一个最有可能,所以要一个一个地找下去。骐风本来想要跟着去,佐老慎重考虑还是让他留下坐镇,那么绯绝颜肩上的担子就都是外围镇压。 临行前宗政礼司慎重地去拜别了佐老,两人并未多说,佐老只说若力有不及折返就是,他要的是他的徒儿和所寻之物一起完好地回来,若只能选一个他宁愿徒弟活着回来。 绯绝颜知道宗政礼司的性子,佐老看来也摸透了他这个徒弟,宗政礼司一旦下定决心必定舍生取义。只是,此去只有他一人,若他不能保全自己,就算寻了毁天灭地的神器也拿不回来。 宗政礼司行礼后起身,径直向绯绝颜这儿来,绯绝颜惊诧之余有点慌,进来她越发觉得宗政礼司没了之前的沉稳,别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来,还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 所幸他只是深鞠一躬,“之后,要拜托你了,我和佐老商量过,若你神凤山有事你随时可以抽身,若神凤山有难,西域神府也不会坐视不理。” “哦……哦,嗯,知道了,你一切小心,佐老不也说找不到是意料之中,若找到了,你得活着才能把东西拿回来。”绯绝颜对宗政礼司这么正式的态度倒有些不适应了,后面只能说些冠冕堂皇的话搪塞,但也是真心话。 宗政礼司起身,目光直直地看着绯绝颜,千言万语在他的眼睛里交错着,让人看不清颜色。“放心吧,欠你的还没还,我不会把命随便丢了的。”他的眼睛在她乌云般的发髻上寻找。 绯绝颜不自觉地理了一下耳边的垂发,今日她梳了个如意高髻,随意地插了些琉璃攒珠花。她知道他在找什么。 宗政礼司几乎用目光为她梳理了头发,之后有些失落,“今日没戴那支玉簪,可惜与之出自一处的玉佩早已不知所踪。” 绯绝颜忽然耳根如炙,这登徒子就这么大咧咧地说出来了。这么多人在,说什么簪子!下意识扫了旁的人,佐老眯着眼似乎在品茶,没看他们。其他人听了也装没听见,急忙给自己找事做,倒比她尴尬。 “你送我的水晶瓶我还留着,几次救我于危难,我记下了。”宗政礼司微微垂下眼看自己的左胸口。 绯绝颜也不自觉地去看,利落简洁的长风袍服帖合身,却在胸口处微微隆起一个小瓶子的形状。他就这么把她赠与之物贴着心脏私密地藏起来,究竟是珍视神凤之泪的珍贵,还是因为此物源于她呢。绯绝颜耳根的炽热扩散到腮边,“不是什么大事,神使随意就好。”强装镇定。 宗政礼司似乎对她的反应很满意,苏红的面色衬得绝色姿容更加柔媚娇美,如果没有这些是是非非,他大可以永远拥有这样的娇颜,可惜事与愿违。他正式地退后一步,抱拳向众人,“就此别过。”就在这么转身,消失在那些敬佩的、感叹的、惊讶的、期盼的、担忧的、留恋的目光里。 绯绝颜觉得心口忽然偏过去一阵风,似乎撕开了心上的某个地方,被风烈烈地吹得天翻地覆。 此后,留下的是等待,虽然着等待并不独属于绯绝颜,然而没有尽头的等待是最消耗人心性的。 那三个地方远得只有传说,甚至有些还不知道具体的方位,好在,佐老给了一样法宝,若是靠近定然有反应。 宗政礼司回想佐老私下里的话,他了解师尊,当着几个人的面,佐老没说得确切,却支持去寻隐者,定然是有非去不可的理由,所以,他及时地表态,佐老在众人面前肯定,却只能单独说缘由。 佐老告知,他所知道的大部分是他的师尊当年在主战还是主和争论时的猜测和私下调查出来的,但还有一部分却是真真切切听主和的那位隐者口述的。然而当年手持创世之神手书的那位是立了誓言的,只因与佐老的师尊是挚友心腹,不忿之时谈及,后来嘱咐不可外传。佐老的师尊为了那位的声誉信守承诺,只是佐老的师尊亦认为主战最后的结果未必是了断,认为将来或许成为危及三界的祸患,才不得已对佐老这个徒弟嘱咐下去。除此之外,还有一个重要的原因是,其实创世之神对妘妱是极为愧疚的,在弥留的时日,不顾性命之忧抽出自己一根神骨,因创世之神是万物之始,诸神皆因他而生,若得神骨,即使堕魔入祟也能恢复如初。当然,若是妘妱执意拒绝,也可以用神骨将其打回原形。 他本来嘱咐的亲信一名曰无垢,另一名曰百硖,愿意是召妘妱重回神班,手书昭告天下还她名誉,用神骨帮她恢复之后降神格作为行为有失的处罚,如此安置。怎奈何,创世之神抽骨之后很快离世,很多事情发展不受控制了。百硖认为就算降了神格也不能抵消妘妱的罪孽,邪魔外道就是邪魔外道,很多成气候的神族也赞同这一观点,但他们的意图是打算借此立下军功扬名立万,而且这些人还在多数。无垢多次阐明创世之神的遗愿却无人回应,多方奔走不得支持,最后主战一派的力量太过强硬,无垢趁百硖不备,偷了神骨逃走。百硖措手不及,也曾派人寻找无果。 无垢除了看不惯主战的做法,还因为神骨神力太过强大,怕神骨落入居心叵测之人的手上后果不堪设想,所以干脆挑了避世又极危的地方藏身。本来是无处可循的,但无垢既与佐老的师尊交好,自是有些习惯脾性流露,所以佐老说的几个地方,恰恰是无垢曾经向佐老师尊提及的地方。而早些年,佐老因为好奇也曾寻访过,那无垢也是十分小心,多处留下痕迹混淆视听,精心筛选之后才确定只有这三个地方最有可能,虽然无垢很可能也不在了,但是佐老相信手书和神骨一定还在,若有了神骨,也许虚无界的危及就可以迎刃而解。 宗政礼司听下来也觉得不可思议,却又在情理之中,因为这神骨佐老才这么坚持要去那些地方找所谓的手书。而他内心却觉得,功过是非必须要论个清楚,若不是还名无望,妘妱也未必会这般疯魔。还她清誉,再论是非才是正理。 三个地方当中,最容易找到的是鸣釜渊,毕竟是创世之神留下的神迹,数不清的岁月过去仍然在天边山都揉碎了形状的地方,广阔的,看不清的,却又云雾缭绕的深不见底的一个天然之釜。 原是消殒之地,周围寸草不生,一种特殊的神力笼罩在这里,即使远观也不寒而栗,震慑之威自发而来。 宗政礼司很难想象,有人在此栖身究竟是多高深的修为才能常年人手这种消磨人的气息,总不会在釜地安家吧。好在佐老给了法宝,那是创世之神在世时也曾征战杀伐,自然也少不了受伤流血,有一次伤得有些重,无垢本就是医官,为创世之神疗伤时为了封住流血的伤口,用一块灵石去吸血,后来伤口封好了,那灵石却也沾染了创世之神的血。无垢觉得创世之神骨血珍贵,就当做宝贝留存起来了。后来佐老的师尊与无垢打赌,将灵石赢了来,最后留给了佐老。按理来说,灵石沾染过创世之神的血就会对神骨有反应才对,总算不是无头苍蝇一样的乱找。 宗政礼司用法力御空飞行,这鸣釜的影响太大,他飞得相当的吃力,没过一里都觉得比上一刻窒息,仔细盯着手中的灵石,没有任何异象。为了确保万无一失,宗政礼司必须飞过整个鸣釜才能完全确定,可是越飞,身体就越有一种被挤压的感觉,这还只是在鸣釜上空,若是真的入了鸣釜,那大概是骨头都会磨成粉吧。心里想着,眼皮却因为体力渐渐不支开始发沉。 一个不留神,宗政礼司就像力量突然被抽走了,整个人踏空,一个猛子向下扎了进去。 一百四十八 鸣釜渊 绯绝颜看着佐老嘱咐又嘱咐保密的名单,眉头锁得能拧出水来。名单所列的是佐老所知曾与妘妱名义上交好的人或者部族。其中既有天界赫赫有名的大人物,也有神界各大氏族的始祖,甚至还有冥蛇一族。绯绝颜冷笑,这些人也许只是因为妘妱的名气靠近也未必全都是她的暗桩,但是这个冥蛇一族倒是很出乎意料。绯绝颜对冥蛇一族的印象最初也是关于冥蛇会带来厄运和灾难,本来她也是觉得传说不肯信,擅以为真苛待他们也是不公。可是后来偶然间得知冥蛇一族好屠戮又擅长巫蛊之术,原来传闻也不都是毫无根据,对他们好感全无。然而没想到这冥蛇一族倒是起源也很早,还与妘妱有交情倒是新奇。怪不得锦婳逃亡一心要往虚无界,原来是有缘由的。 佐老见绯绝颜半天没吭声,开口道:“日旷持久,名单上未必都有威胁。那冥蛇早年名声并没有那么糟糕,而且用巫蛊之术占卜救人还是妘妱亲传的,本来是供她驱使得下臣,却不想妘妱反叛后,冥蛇一族跟随作乱危害深广,后世就对其驱赶围剿。” 绯绝颜思索了一下,“既然虚无界异动,真正与妘妱有勾连的人一定按捺不住。只是别的神域我们擅自插手容易遭人非议,佐老有何对策?”绯绝颜学乖了,如今自己身份尴尬,早已不是神使,若贸然出手反而会连累神凤山。 佐老为难地叹气,“不太好办,却也不是不能办,早年那些人很多都凋零了,继承遗志的可能也有,提点查办就是。只不过氏族之间通婚流动,人早都不那么分明,查起来几乎也要动三界大半,定要起一番动荡,却也是别无他法的。” 绯绝颜也认同这种看法,查起来根本就是自乱阵脚,“我倒觉得毕竟时移世易,继承遗志者未必有那些当年的暗桩那么激进,不如杀鸡儆猴,既能遏制如今颓势,也能让那些不太坚定的人保持观望不出手,我们的麻烦也就少些。” 佐老说:“你的想法倒是新鲜,不过也不无道理。你既然这么说,可是有实实在在的谋划了?” 绯绝颜莞尔一笑:“佐老若不嫌弃,我神凤山就有可以献祭的鸡,抓来了便是。” 佐老一摸下巴,“怎么,神凤山也有关联?” 绯绝颜觉得佐老这话问得好生多余,“神凤族之所以在神界独树一帜的高贵,不是因为天生神胎凤体,还不是因为始祖跟着创世之神征战三界,虽然祖上没提过,但我猜有对妘妱也未必问心无愧。再说神凤族与众多神界望族通婚,想要介入当然容易。” 佐老说:“我是奇怪,你神凤族族长,包括你的父辈那是眼里不揉沙子的人,怎么会容许有宵小作祟?” 绯绝颜说;“我一向觉得佐老也是个慧眼如炬,高瞻远瞩的人,怎么就让那锦婳如此容易地逃掉成了虚无界危及的导火索,早知道还不如我一剑劈了她干净,非要搞个过场,如今麻烦一大堆。” 佐老不悦地一撇嘴,早知道就不该说,这丫头从来是一点亏不吃,他也只是随口一说,觉得冠燚是个谨慎严厉的人,若有异动他定然不能不知,怎料说神凤族半个不是,这丫头开口就是唇枪舌剑,若非是个讲恩义的人,恐怕早被她行事乖张气死。 “所以,你打算如何?”佐老转移话题。 绯绝颜狡黠地说:“我这次这么快答应来帮忙也是为了给那暗桩创造机会,让他们误以为大祭司离开,是下手的好机会。如今算算时机,估计他们也该动手了,打算瓮中捉鳖,抓个现行。此后严惩不贷,昭告三界,以儆效尤。” 佐老眯眼看她,原来以为她看重恩义,没想到她还有这一层打算,也罢,绯绝颜这数万年来也算是超额完成任务,虽有恩于她,也不能老端着恩人的姿态使唤人家,她如今肯来就已经胜过很多人了,想起天界那些老古板坚持认为虚无结界坚若磐石不会有大事发生,而那些小辈又多是温室里长大的弱苗哪经得起风雨,宁愿自欺欺人地认为虚无界不会颠覆。可感可叹,青黄不接的年代,无中坚力量撑场面,还好自己座下有这几个,虽然杯水车薪,但愿精心布局谋划后能力挽狂澜。 “如你所愿便是,需要什么尽管提。”佐老很支持。 绯绝颜四下里看看,“说得好像您还有人手派给我似的,自家的事我不想拖别人下水。况且家父大概也不喜欢别人插手,不过佐老若有什么得力的物件倒是可以借来一用。” 佐老一愣,这丫头原来打得他家当的主意,说是借,你真的肯还么,“你这算盘打得,珠子蹦得三界到处都是,罢了,你虽是报恩,倒也尽心尽力,我也不能小气。”说罢却无奈摇头。 绯绝颜得意地一行礼,“多谢佐老。” 宗政礼司被四肢百骸刀割一般的疼痛惊醒,一睁眼,自己悬在鸣釜之内半空。 他记起自己危及坠落之时,拔刀强行刺入周围釜中的峭壁,一边还被釜中的剬气刮着身体,若非有法力护体定要被削成肉泥,他的刀在峭壁上如走火一般火星四溅,他却已久飞速地坠落,疾驰的风让人不能呼吸不能睁眼,还要留出力气运法护身,很快他就支撑不住了,唯独残存的身体记忆紧紧抓着刀柄,何时停下来的他根本不知道。睁眼就感觉自己紧握刀柄的手几乎僵硬地撑着身体,剬气仍然在身边肆虐,似乎不把他撕碎不罢休。 宗政礼司向下看去,下面深不见底却透着一种难以形容的光,听佐老说这里本是天然形成的天坑,其内剬气天成,创世之初诸神觉得此地太过凶险干脆把这里修成鸣釜渊,罪大恶极的妖魔判处极刑就在此地历经削骨化肉之痛后,魂魄还要被无底深渊吸入消化掉。上古因混沌而生的大型恶妖邪魔都在此魂飞魄散,此后因此地太决绝避而不用,后来只是着人看守。可是后来因为这周围本就无人想靠近,靠近也未必可全身而退,最后弃置。 宗政礼司摸了摸怀中佐老给的灵石,自始至终没什么特别的反应。看来此地与无垢没什么关联,可是如今自己脱身也不太容易。持刀的右臂已经快到极限,他稍微动了动,左臂用力一顶替换了右臂。这时才发现自己身上到处是创口正在渗血,而血丝正被釜底吸引着向下飘散着。不妙,就算自己没掉下去,恐怕再多待一会儿精血就要被鸣釜渊吸干了。 宗政礼司立刻静心运法用法力封住身上的伤口不再流血,然而剬气还在狂卷,身上还在产生因的伤口。他必须尽快想办法离开,正想着忽然地动山摇,轰隆声震耳欲聋,因为震动而掉落的碎石有被剬气弹飞四散,很多也向宗政礼司飞过来。所谓鸣釜渊的鸣字原来是这个意思。 宗政礼司立刻抽出鸣龙刺向稍微低一些的地方,鸣龙带着龙啸一般的颤音毫不费力地飞刺进峭壁。他抽出撑着自己的乾坤刀,身体向鸣龙刀飞去,用借力把自己的身体弹起一些高度,再将手中的乾坤刀刺入峭壁固定。回身用法力召回鸣龙刀在手,却发现身上的血愈发被釜地深渊吸引,身体在持续地弱下去。 乾坤刀插入峭壁的地方因为持续的震动开始裂缝,他未开始第二次移位,裂缝忽然承受不住乾坤刀,他连人带刀急速滑落,他立刻用另一只手上的鸣龙刀刺向峭壁固定,才勉强控制住。 宗政礼司一回身,原来上升的高度此刻又滑落回去,甚至跌落得更低了。位置越低,他越能感受到深渊发着幽光的底部吸力渐强,不止是吸血,对整个身体也有一股吸力。这种情况下,单凭法力飞上去是不可能的。 进退两难之际,宗政礼司倒是想起了法境之中不屈不挠的巨人武将了,那家伙可是绝对的难缠,无数次打倒无数次起来,若是自己也有他那般坚韧不拔就好了。为了练就双手持刀,他可是被摔打了无数次,身上的伤口好了伤,伤了再伤,如今竟然陷在这坑里出不去,大事未成,私事也没了,这可不能。 宗政礼司苦笑,佐老可真把他当亲生徒弟看待,这事怎么没舍得让师兄莲仲来,这鸣釜渊就这么难缠,还不知到后面那些地方什么样子呢。 宗政礼司提劲运法,双手持刀凌空螺旋意欲拜托渊底吸引力的控制,刀气锋利地切割开飞散的碎石和杂乱无章的剬气,总算容下一丝喘息。然而这吸力也不是样子货,着实难缠。宗政礼司不断加深法力加持,用上了他新练成的双刀式——龙舞乾坤鼎。 鸣龙刀受法力催动,龙鳞闪闪,刀身威龙飞腾,乾坤刀顺势化作环形刀盘旋着,鸣龙刀似青龙飞出蜿蜒其上,宗政礼司熟练地运用这两把名刀,借助弹开碎石和剬气的助力,再加上法力加持不断飞升。渊底吸力难缠,却也在一定的距离就丧失控制力。 一百四十九 不速之客不请自来 宗政礼司抓住时机,在千钧一发之际把法力倾注于双刀之上,用刀气干扰剬气,产生助推自己的力量一鼓作气向上冲。即便是这般尽全力在出鸣釜渊的边缘,力量却弱了下来,宗政礼司拼尽全力用刀再次刺入峭壁固定自己的位置。 他费劲地保持身体不下坠,眼看成功在即,不可功亏一篑。他虚弱地喘着粗气,用法力运化自己的内息,让自己稍微稳下来。然后再度发力向上冲,终于一跃而起出了鸣釜渊。 他此刻忽然明白为什么鸣釜渊原来写作冥府渊,后来觉得这名字戾气太重改得优雅些,如今真的一入釜中才知道,还真是名副其实。那深不见底却又发着幽光底部,真的被吸进去魂魄都要化成虚无,也许比这更严重,没人知道最终的结局,留下的只有骇人听闻的传说。总之,这地方和神骨无关,差点搭上自己的一条命,也怪自己太过大意。 心有余悸地离开,却也更加心焦,宗政礼司在此地就浪费了三天三夜,体力几乎耗尽,但是他顾不上休息,想了想,摸了怀中的水晶瓶,左思右想还是小小地饮下一口,若不是事发紧急他真的舍不得动这瓶中之物。 神凤山一日比一日人心惶惶,神凤山结界遭到破坏的事情不胫而走,慢慢地扩散开来。 冉萱却安然地每日逗弄这自己的孩子,脸上的笑容似乎比往日更加灿烂些。 “主子,您吩咐的事情都办妥了。”掌事宫女来邀功。 冉萱的目光并未从孩子身上离开,摇着镶嵌着翡翠的拨浪鼓说:“办的不错,下去领赏。” 蒙煐从外面怒气冲冲地走进来,看见自己的儿子憨态可掬顿时生生把怒气咽了下去。他用力地坐在一旁,看着儿子张开小手要他抱,眉头松解了不少,却并未伸手去抱孩子。 冉萱把孩子抱起来,“这是跟谁置气呢,关孩子什么事儿。” 蒙煐叹气说:“没跟谁,就是最近事情太多有点忙。” 冉萱阴阳怪气地说:“族中的大事我帮不上忙,后庭之事我可没半点松懈,要怪就怪你那好妹妹,狮子大开口要了那么多东西,搞得我呀这些日子焦头烂额,拆东墙补西墙。”说罢放下孩子,手指装模作样地揉太阳穴。 蒙煐一挑眉,不客气地哼了一声,“你傻你当别人和你一样傻呢,吃得太多小心吃不了兜着走,非要把话挑明了,大家脸上都不好看。不过你若非要如此,我和父君不同,没那么在意族长的面子,毕竟错的又不是我,看谁脸上更难看。” 冉萱见话头不妙,连忙转移话题,“别说那些不开心的,你看咱们儿子多聪明,将来定是个威风凛凛的族长甚至……是更高的尊位。” 蒙煐一愣,神凤族族长虽然必须出在嫡系也就是父君所在的一脉,将来他之后的族长也应当是他的儿子中产生,但若是力有不及,族中耆老也可在宗亲中,也就是他的兄弟的儿子挑选。所以凡事无绝对,道理是这样。但更让他惊讶的说冉萱说了什么更高的……尊位。这女人自诩是龙族公主一直骄横自傲,她私吞了许多财产他倒没那么生气,只是动不动就拿出一种被占便宜的姿态。他实难接受,龙族是在神凤族之后才成了气候,不过是氏族庞大些,在天界吃得开就得觉自己冠绝天下了。冠燚本意是与各大上神氏族联姻,可是偏偏这个龙族就觉得嫁到神凤山是吃了亏。 “更高的尊位,你指什么?”蒙煐警觉地问。 “嗯……没什么,就是觉得我们儿子这么聪慧可人,族长之位是手到擒来。这实时变化无常,也许他还能在上一层楼呢。”冉萱并不惊慌,说罢竟然还自顾自笑起来。 蒙煐早知道冉萱不满足于神凤山,但是三界定局数万年,相安无事,平安盛世,没有人再起什么称霸三界的野心。绯绝颜临走的时候提醒过他,主意冉萱。难道结界被破的事情真的与冉萱有关么?连日来,他和父君轮流去用法力修补结界,法力耗费不少,结界有损的传闻却也四散开来。绯绝颜之前说,也许会有一场动荡,却又没细说,父君似乎知情的模样却也三缄其口,只说时机未到。那一老一小打得主意,他多少也能猜到些,绯绝颜在这种时刻离开,必然是要某些人放松警惕,接下来定是要抓叛贼个现行。或者真的跟冉萱有关,怕他面子里子受不了才闪烁其词么?他们真是多虑了,并不是他不尊重妻子,只是大义当前,他不会犯糊涂的。 朔月之夜,周围黑如浓雾,神凤山山路崎岖,这样的夜晚更加无人出行,为了安全族中更是下了宵禁。来来回回的只有神凤山的巡卫,他们手上提着的火萤石灯笼也只能照亮周围的一小片,小心地按照路线巡回。 披着黑袍的人小心地躲避开巡卫,一飞而上,毫无悬念地找到结界破坏最严重的地方,用黑色魔球继续施法数个时辰,最后竟然手一扬把黑色魔球,血红的指甲在空中画出一道残忍的弧线。 魔球径直飞向结界,所碰触之处一声巨响,看不见的结界此刻却有了具象,在魔球击破之处四散着向四面八方一点点延伸裂纹。 披着黑袍的人隐约露出的下巴惨白,血红色的唇却露出微笑的弧度。 结界很快破裂,然而从外向内一股力量也在破坏结界,终于一炷香的功夫,结界破开了一个硕大的洞。本来空荡荡的空中,慢慢地集结了黑点,黑点减价增多,列成长长的一队。 他们开始还有些迟疑,打头阵的试探了一下,发现没什么异样。 黑袍人引路,将这些外来的心怀叵测的一伙人就这么引了进来。 差不多都入了神凤山后,他们似乎打算攻入族长宫殿打算直捣黄龙。 “别人家做客都不打招呼的吗?”绯绝颜一直看着这伙人肆无忌惮地进来,终于觉得不耐烦了。 “不是说,等他们动手再说的吗?”冠燚有些不满女儿沉不住气。 绯绝颜打着哈欠说:“还不是因为他们动作太慢,本来想着快点结束回去睡觉,天都快亮了,他们还这么磨磨蹭蹭。我哪有那么功夫陪他们玩?” 那伙人被父女俩吓了一跳,四下里警觉地看看,发现只有他们二人,似乎又放松了下来。 持着刀枪剑戟,跃跃欲试地要扑过来。 “哎呦,来就来吧,还带这么多东西,拿来我看看是不是看得眼。”绯绝颜戏谑地说,话音未落,断音剑一个灭天斩劈了过去。 那队人马猝不及防,死伤一波人,阵脚大乱。 冠燚一旁冷笑,“这种货色居然也敢来侵扰我神凤山,真是世风日下,我神凤山如今竟然也被人如此小瞧。” 绯绝颜一抬手,用法力将火萤石停在空中,将周围一片照得透亮,甚至刺眼。 来人被这突如其来的光晃得用手臂半遮着眼睛,一身墨色夜行衣,有些人手上隐约的反光却暴露了他们出身龙族的真相。另外还有一些人不明来历,所有人皆是一身护甲,手持利器,来者不善。 “呦,怎么还害羞了?擅入神凤山,居心叵测的时候你们怎么能不顾及点廉耻呢?”绯绝颜讽刺道。说罢凌空轻舞一般,断音的剑锋似天女素练,扰袖弄摆甚是好看。伴随这轻盈的动作,偷袭者应声一批批地倒下惨叫。 冠燚双手叠放在手杖上,没打算出手却担心地说:“你这丫头,出手轻一些,别把神凤山给毁了。” 绯绝颜一边杀敌,一边抱怨:“费力不讨好,干活儿还落埋怨。”她自然是知道轻重的,已经尽量控制了。 冠燚观战了半晌,又说:“你呀,还是差点变通,用武器的终究是你,如今的法力跟修为还要拘泥于形式么?” 绯绝颜手上的活计没停下,心里倒觉得有些奇怪,怎么佐老也说过类似的话,我究竟怎么不知变通了?她稍微迟疑的空档,偷袭大军就反扑过来,绯绝颜觉得厌烦起来,看了看手中的剑还要控制力道,又要足够的波及范围,好生难办。若是剑可以变成……变成鞭子那样的,使用起来就更灵活些。灵活?变通? 绯绝颜将法力倾注于断音之上,用念力命令断音,断音似重新注入了活力,青光满身,一波比一波强烈的脉动。绯绝颜试着抬手一挥,断音就像活了一般一改从前笔直刻板的模样,阴柔乖巧地蜿蜒出去,剑如铁链,横扫千军。仔细看去,那并不是铁链,而是剑变成无数段,连接它们是闪着青光的光链。如此以来断音变得灵活摇摆自如,甚至可以将敌人捆围住,一并斩除。 绯绝颜随意抬手,断音环飞而出,所向披靡好不痛快。自然,有人看到事态不好,求生欲之下必有逃兵。 冠燚早已布置了神凤山的大军里三层外三层地围了,别说是他们,连只鸟都飞不出去。 一百五十 败露 绯绝颜手中的断音时而似白练空中翩雾,时而似钢鞭雷厉狂扫,被光链牵连的剑刃灵活百变,所过之处无所遁形。似波涛时而凶猛,时而刚直,突袭大军一般死伤在她手上,另一半欲逃又遭遇包围军陷入苦战。 冠燚在一旁观战太无聊,索性坐下来泡壶好茶来喝,背叛和偷袭并没有让这位久经风霜的老上神多忧心,在他看来,反而是一个好契机。神凤山虽然在他的励精图治下,全族久盛不衰,然而那些年轻后辈虽然每日修炼操习,到底没真正经历过风雨,有这么一个危及恰好也让那些后生练练手,身为军旅之刃本来就要厉兵秣马,枕戈待旦。不过,他对自己的小女儿更加满意,她这般年纪就已经修炼秘籍第六重,这在整个登上族长宝座的人中都属罕见。虽然暂时还不能彻底的参透其中奥妙,不过凭她的灵慧,随便一点就通。这不是终于理解活学活用。 绯绝颜用断音鞭用得十分顺手了,只是她又在想,既然可这般变化,那么如果再换一个方式呢。她再次运法注气给断音,念力一动,本来被光链连接的断音剑顷刻四散空中,围绕在绯绝颜身边,青光如寒。绯绝颜结印为开,断开的断音剑片立刻如离弦的箭飞散开来,倒霉的是偷袭大军再次猝不及防。 绯绝颜莲指结印操纵断音剑片,随机而动,横扫千军如卷席,让对方防不胜防抓不住要领。 残兵败将能撑几时,那些人终于支撑不住泄了气跪拜求饶。 另一边包围神凤大军俘虏了全部欲逃的偷袭者,不,也不是全部,刻意地放走几条无关紧要的小鱼。 冠燚已经另派了暗卫跟踪,凭空出现这么一伙人,恐怕不止是一个地方能集结的力量,顺藤摸瓜挖到底才算这次谋划的全胜。 黑袍人跌跌撞撞地逃,因为跑得太快还摔了好几个跟头,然而这人已经顾不得了,为保性命一路狂奔。不留神,跌得更狠,一下子飞出好远,抬手一看,雪白的手上满是划伤的血痕,星星点点似雪中初绽的梅,猩红的指甲也剥落了好几个狼狈得狠。 刚欲起身,一柄寒光闪闪的刀已经横在下巴之下。 “怎么,你现在觉得你还能逃掉么?”蒙煐持着长刀,冷静地站在黑袍人身前。 黑袍人不语,沉默了片刻,忽然抬手欲施法,蒙煐长刀一横,那人双手的手腕立刻血流不止。 “你的身份竟然能保持这样一双娇嫩的手,可见平时也不怎么用,干脆断了你的手筋,此后你都用不上这双手了。”蒙煐冷脸说道。 黑袍人因为痛楚惨叫不止,混乱中兜帽落下去,簪花的发髻露了出来。 蒙煐毫无意外,更加不为所动,一步上前单手拎起了这女子向翎泽宫而去。 冉萱此刻抱着儿子拥眠正酣,“扑通”一声,她立刻惊醒了。成为母亲之后,她的觉愈发地轻了,因为儿子总在半夜啼哭或者不适,做母亲的就没有能睡安稳觉的。 冉萱定睛一看,来人不是别人,正是自己的丈夫。 “三更半夜做什么,也不怕吓到孩子。你不是说今晚不过来了吗?”冉萱说着,觉得肩膀有些凉,随手拽来一件单袍披上。 蒙煐冷笑:“公主不必惊慌,你宫里的婢子丢了,为父给你拾了回来。” 冉萱再仔细一看,浑身一个激灵,地上浑身血污的正是自己的掌事宫女。冉萱的脑子飞快地转了一圈。 “这,如此重罚想必这婢女定是犯了大错,也罢,夫君生气罚她杀她都随你。我不会言语半句。何故,还要带这罪奴至此啊?”冉萱一脸不知地说。 “公主,您,救救奴婢,奴婢不想死。奴婢可是一心效忠您的呀,今日不是……” 掌事宫女呼天抢地。 “住口!你做了什么腌臜事情,本宫不想听,如今族长在此任由处置,与我何干!”冉萱慌乱地打断宫女的话,努力让自己的面色如常。 “这么说,尊贵的公主是不知道这些腌臜事情了?”蒙煐嘲讽地问。 冉萱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那是自然,父君请快把这罪奴带走吧,血流披面之态不怕吓着孩子吗?” 蒙煐看了看床上还在酣睡的儿子,扭头而身后带来的嬷嬷一个颜色,嬷嬷立刻会意上前抱了孩子就要走。冉萱手疾眼快一把抓住嬷嬷,“你这是何意?” “族长夫人失德,不配抚养我神凤族的后代,孩子以后交给嬷嬷代为抚养。”蒙煐说得坚定,心中还是很不忍的,再不满冉萱到底也是多年的夫妻,眼下之举实属无奈。 “你胡说,我什么都没做错,今日你忽然带个奴婢来险本宫于不义,我不服,孩子是我痛了三天三夜生下来的,谁也别想把他从我身边带走。”冉萱说罢,泪已到腮边。 “你当别人都和你一样眼盲心瞎吗?这婢女是你从娘家带来的陪嫁丫头,从到这儿的第一天就挑拨离间,看在你的面子上这些我都忍了。可是后来竟然勾结外敌,破坏神凤山结界,放叛军来袭,你心疼你的孩子,你可知我神凤山无数子民若是受害,我如何自处,如何向列祖列宗交代?你自恃出身龙族,可你们龙族不过是在天界左右逢迎看似风光,如何就胜别人一筹了?可你借此竟然妄想挟天子以令诸侯,把我们整个神凤山纳入你们龙族领地,你的脑子是用来装潲水的吗?”蒙煐越说越怒。 冉萱破罐破摔,叉腰瞪眼:“谁稀罕什么族长夫人,连你妹妹都能踩在我头上,我算什么族长夫人。我嫁给你要享受不限尊荣的,不是来受气的。他们许我,攻下神凤山,我儿子将来就是龙族和神凤族共主,甚至更加尊贵。我全都是为了儿子着想,我有什么错?!” 蒙煐怒不可遏:“愚不可及,他们能攻得下神凤山,下一个何尝就不会是你龙族,你竟然天真地相信这种蛊惑。这婢女是虚无界从前留下的暗桩最终目的是要颠覆三界,就你们龙族那些娘娘腔何尝有反击之力不过是为他人做嫁衣,到时候你我,全族上下都不可全身而退,竟然还妄想稚子能登高位,对了,你是不是以为你可以幕后听政做太后呢?做你的春秋大梦!” 冉萱像被泼了一盆冷水,愣在原地,“什么虚无界,虚无界不是好好封印在西疆吗,暗桩,你是说这奴婢是暗桩?她……她是我娘家带来的丫鬟呀,你在说什么呀?” 蒙煐愤怒到极点,但是还强压下怒火,对这糊涂东西说:“你以为她蛊惑你的那些话都是你娘家的意思么,你可真正与龙族直接说过要拿下我神凤山的事?” 冉萱低头思索,弱弱地说:“我……都是与父亲通信联络,或者带口信来,我看过那些信的确是父亲手笔呀,我身为女儿怎么会认错呢?” 蒙煐抓起那宫女的手,上面满是血污,翻开右手的手指,“看到没有,这些因为练字留下的老茧,一个服侍人的宫女用得着这么刻苦练字吗?她自小就在龙族长大,若是早有谋划,学得你父亲的手笔根本不是难事。你看到的信都是出自她手,她一面挑唆蛊惑,一面用假信让你信以为真,你还深陷其中不自知。说到底,你心里也有那些邪恶的想法,才会这么深信不疑。” 冉萱惊讶地看看宫女又看看蒙煐,难以置信。忽然跑到内室,疯了一般地翻找,在一个小箱子里掉落几封信。本来有很多,但是绯绝颜回来后怕引起怀疑其他的都烧掉了,只剩下今日这几封信还没来得及烧掉。冉萱颤抖地打开信纸,乍一看没什么奇怪,定睛仔细看,某些个字的确和父亲的笔迹不同。 “你闻一下信纸,上面应该还有这婢女身上的熏香味,明明她这么多破绽,你竟然毫无察觉。我看就算没有她,你也不会是个安分的女人,孩子不能再交给你抚养了。”蒙煐有些心痛地说。 冉萱本来发愣,提到孩子忽然惊醒:“不要啊,一日夫妻百日恩,我是,我是被人骗的,你也看到了,我也是受害者啊!” 蒙煐冷笑道:“受害?公主过谦了,她蛊惑在先,你泄露神凤族结界和机要在后,你的功劳也不小,我会一并算清,并且昭告三界。” 冉萱百口莫辩,惊慌地拦住嬷嬷,又抱着蒙煐的腿痛哭:“我,我不是故意的,我就是,我就是不甘心,我不知道他们是……我也是一时糊涂的。” 孩子被惊醒,撕心裂肺的哭,扯得蒙煐心里凄凉一片,“我就是念及旧情才饶你一命,按照神凤族的法典你必判重罪,你竟然爱权势超过我们父子,那我们也没有必要挽留你。待你受罚之后,我会通知龙族来接你回去。” 蒙煐还是留下一份心软的,若是从前的脾气,问都不问一刀夺命,到底是发妻,又牵扯与龙族的关系,还有自己的儿子,他总不能做个杀害自己儿子母亲的凶手。 一百五十一 收尾 绯绝颜的断音时而如散开的寒星,时而似婀娜的银丝,几番龙飞凤舞剑无痕,来人早已无招架之力死伤无数,逃散的又被活捉,好不痛快。 自始至终,冠燚都作壁上观,笃定不用自己出手,让自己的孩子们折腾去。本来是想着私下里捉了细作收拾了便是,是绯绝颜提议不如放长线钓大鱼,看看他们能有什么作为。这位叱咤风云、威震三界的前任神凤族族长也没想到,对方竟然有这番动作,犯我疆域欲窃国,这是君子也不能容的事。绯绝颜认为族长的前厅后堂已经够蒙煐焦头烂额了,本打算收拾干净告诉他一声便可,可冠燚认为别的也罢,他身为父亲能代劳就代劳,只是后宅起火,查人不明,这一点还是要身为现任族长的长子自己处置。冠燚有意让绯绝颜在这场大战中修习一下近年所学,更有意看看长子如何在族长的位置上如何安身立命。 绯绝颜这边,冠燚还是很满意的,虽然早知这最小的女儿不寻常,监督修炼以来却愈发地觉得此女也许正是神凤族嫡系少有的灵仙慧骨。至今为止,他还是有些庆幸绯绝颜慵懒的性子,不然若是她有意做族长的话,冠燚膝下的七子未必能是她的对手。冠燚有时候也觉得有些遗憾,自己和夫人共育有七子六女,绯绝颜是老幺。他原以为十三个孩子当中并没有能真正继承神凤族嫡纯血脉的孩子,他因自己妹妹的缘故并未真正在修炼上太过栽培女儿,然而除了绯绝颜那五个女儿也实在不是修行的料。至于七个儿子,长子蒙煐为人忠厚豁达,综合来说资质尚可,次子承焕暴躁简单难成大气成年后镇守属神凤山的分支,三子继炻从小体弱常年在分支的山上养病,四子续熀只喜欢读书懒得习武也在分支,五子延烶胆小圆滑也在分支,六子赓烿根本就不喜欢修炼,学得皮毛就自请镇守分支逍遥去了,七子在夫人身边长大孝心可嘉,一直陪伴病弱的母亲,其他各方面就平平。若说资质也就长子和六子尚可,其他也就是刚看得过去的水平,几个女儿更是志不在此,好在子女之间还算团结,若是神凤山有事,众子女定不会袖手旁观。冠燚捻着胡子一想,若真是异常大战,神凤山不会服软,只是……真正能挑大梁的没几个,欣慰的是绯绝颜还是给了他很多惊喜和安慰。现在就看蒙煐这个现任族长如何处置自己的身边人了。 “启禀大长老,族长已将……族长夫人收押,另将叛党一行也下了狱。”一个巡卫来报。 绯绝颜刚刚一番大动作,终于有了眉目才停下歇口气,就听见这消息,没敢作声,垂眼微微看父君的神色。 冠燚轻轻放下手中的茶,“嗯,宫中其他人呢?” 巡卫恭敬地说:“按照大长老的安排,大多数人和机要物件都已安置在密室,除了叛党,其他人员无伤。” 冠燚微微点头,“你且下去吧。” 巡卫恭敬地行礼转身离开。 绯绝颜一撇嘴:“这就是您老人家给人家挑的好媳妇,长兄本来就看不上那龙族自命不凡的样子。没想到日防夜防家贼难防,长兄本来忙于族中事务,纵横谋划就已经殚精竭虑,还要腾出空来收拾野心勃勃的媳妇,也不知您是爱他还是害他?” 冠燚不悦地瞪她一眼,“为父承认自己识人不准,可是世间万世哪有那么多顺遂,风波总是要有的,身为族长一生中遇到的波折数不清,这点事都承受不住那就不配做我冠燚的子女!” 绯绝颜啧啧作响,“您怎么说都是别人不对,好处都是您的。您打算为他联姻个显赫望族是为了他好,他不接受就是不懂事。后院起火是为了考验他,他不知如何自处就是他不成才。这会儿怎么不提联姻的初衷了?长兄可有从中得到您当初期许的好处?” 冠燚被怼得胸中发闷,却一生无奈的长叹,“谁能一生无过,天下无不是的父母。” 绯绝颜见冠燚脸色阴沉,也不在纠结此事,“那您觉得如何处置那个耀武扬威的龙族公主?按照您从前的性子,叛族者可是杀之后快的。不过,我猜么,您一定又说与龙族交好是大义,冉萱定然是死不成的。” 冠燚一挑眉:“你就不念及你那年幼的侄子么?母亲离去既是定居,难道非要我们神凤族落得个去母留子的罪名吗?而且你说的也是一个原因,如今虚无界蠢蠢欲动,多一个同伴总比多一个敌人好,如今这事态是有利于我们,龙族必定理亏,日后定会跟随我们,如此以来神凤族多一个盟友。” 绯绝颜这次不说话了,父君所言非虚,神凤族虽然实力雄厚,奈何虚无界来势汹汹,若多方势力能联纵,胜算自然多几分。 冠燚和绯绝颜随后便去见了正在审问叛贼的蒙煐。 蒙煐脸上还残留着挫败的余伤,纵然他不太满意这个妻子终究也夫妻相守千百年,情分还是有的,骤然糟了变故,心中也是不好受。连夜审问来犯的叛贼,大概的来龙去脉都已经清楚了 原来这些叛军除了有龙族的人,竟然还涉及了碧昆仑、紫庐墟、披云神宫等多个神界的大族。不过来人都是些中低等级的小角色,并不能所属氏族一定与暗桩有关,而且这些人联系多用暗线,高层的人他们根本没见过,可见真正的暗桩何其谨慎。另外蒙煐发现的那个掌事宫女假借龙族族长的名义蛊惑和指示冉萱,至少可以证明龙族族长并不知晓此事,或者即便是与虚无界有关但并未有实际行动。 绯绝颜认为按照常理来说,大多数人若是生活安逸身居高位便不愿意再旧事重提,贸然跟随虚无界,不但可能失去现有的一切,还有可能连命都折了。但能掀起如此之大的风浪,波及范围之广,却也不是泛泛之辈能做到的,定然是有妘妱的忠诚跟随者从中搅弄风云。 蒙煐与冠燚的想法不谋而合,余情要考虑冉萱是孩子的母亲,赶尽杀绝不妥。于理,考虑联合龙族的重要性高于惩戒一个糊涂的叛徒,命是一定会留下的。冉萱毕竟行径有过失,惩罚是一定要有的,只不过要看龙族的态度来定轻重。蒙煐已经派传信鸟飞去了龙族,应该很快就会有回复了。 另一方面为了避免骚动,部分神凤山子民也安置在了别处。 绯绝颜说:“我以为,既然移走了老弱妇孺和机要物件,不如就先这么放着。神凤山此番率先挫败了暗桩的阴谋,不好确定其他神族的反应,还是要严阵以待。我身为大祭司自然要护佑子民,我会重新布置加护结界,以防万一。” 蒙煐点头说:“我也同意,我也要重新布防,神凤山的大部分情况可能都被外泄,我们必须要做出大改动,才能应对。” 冠燚点头不语,眼神里微微带着赞许,做父母的要为子女挡风遮雨,但总有一日孩子要独当一面的。 “我派去跟踪刻意放走的那些人,很快我们就能得到更确切的情报,抓住别人的七寸率先发难,不管暗桩是至高尊位还是无名小卒,老夫都要把他们挖出来。”冠燚志在必得。 绯绝颜非要泼冷水:“只怕那些人狡猾的很,俘虏的这些人中没人能说清自己的最高统领,可见他们有多小心。不过也没关系,抓得几个是几个,挖不出根,拿了小鱼虾去发难至少也能打乱他们的节奏,为我们争取一些时间。” 冠燚和蒙煐默许。 宗政礼司忽然惊醒,看向四周,还是那个飞倦了临时藏身休息的山洞,本来他不打算停留的,可是身体实在支撑不住,寻了这么个山洞,调息一下没想到竟然就这么睡着了。他慌忙地看看表,大概睡了一个时辰,够了,不能耽搁太久。下一个目的地是绝茕川,看名字就知道是个有水的地方,只是如何进入结界是第一个难题。 佐老只说进入绝茕川与烈山之巅有关,那些为数不过去过的人只记得抱着必死的决心才进入其中,而生还的人大多重创不久于人世,所留线索不多。 宗政礼司站在烈山脚下,此山下皆是赤色峭壁似被火灼过一般,而且热浪扑面而来与别处不同。远观,蔓延四方的山比想象得要雄伟得多,而至山腰处逐渐过渡为绿色,细看去是因为高度水气增加,温度下降,植被得以生存。而再往上看去,绿色逐渐过渡为黄色最后直到山顶的皑皑白雪,一山四季别有盛趣。 宗政礼司以乾坤刀为骑,青云直上,一股龙卷风猛烈地朝他席卷而来,他几乎跌下山,所幸紧紧抓住了刀柄立刻下坠躲避才没有被狂风碾碎。原来,这山周围冷热交替,形成的怪风在周围肆虐,靠近也不是易事。 一百五十二 烈山 绯绝颜的断音时而如散开的寒星,时而似婀娜的银丝,几番龙飞凤舞剑无痕,来人早已无招架之力死伤无数,逃散的又被活捉,好不痛快。 自始至终,冠燚都作壁上观,笃定不用自己出手,让自己的孩子们折腾去。本来是想着私下里捉了细作收拾了便是,是绯绝颜提议不如放长线钓大鱼,看看他们能有什么作为。这位叱咤风云、威震三界的前任神凤族族长也没想到,对方竟然有这番动作,犯我疆域欲窃国,这是君子也不能容的事。绯绝颜认为族长的前厅后堂已经够蒙煐焦头烂额了,本打算收拾干净告诉他一声便可,可冠燚认为别的也罢,他身为父亲能代劳就代劳,只是后宅起火,查人不明,这一点还是要身为现任族长的长子自己处置。冠燚有意让绯绝颜在这场大战中修习一下近年所学,更有意看看长子如何在族长的位置上如何安身立命。 绯绝颜这边,冠燚还是很满意的,虽然早知这最小的女儿不寻常,监督修炼以来却愈发地觉得此女也许正是神凤族嫡系少有的灵仙慧骨。至今为止,他还是有些庆幸绯绝颜慵懒的性子,不然若是她有意做族长的话,冠燚膝下的七子未必能是她的对手。冠燚有时候也觉得有些遗憾,自己和夫人共育有七子六女,绯绝颜是老幺。他原以为十三个孩子当中并没有能真正继承神凤族嫡纯血脉的孩子,他因自己妹妹的缘故并未真正在修炼上太过栽培女儿,然而除了绯绝颜那五个女儿也实在不是修行的料。至于七个儿子,长子蒙煐为人忠厚豁达,综合来说资质尚可,次子承焕暴躁简单难成大气成年后镇守属神凤山的分支,三子继炻从小体弱常年在分支的山上养病,四子续熀只喜欢读书懒得习武也在分支,五子延烶胆小圆滑也在分支,六子赓烿根本就不喜欢修炼,学得皮毛就自请镇守分支逍遥去了,七子在夫人身边长大孝心可嘉,一直陪伴病弱的母亲,其他各方面就平平。若说资质也就长子和六子尚可,其他也就是刚看得过去的水平,几个女儿更是志不在此,好在子女之间还算团结,若是神凤山有事,众子女定不会袖手旁观。冠燚捻着胡子一想,若真是异常大战,神凤山不会服软,只是……真正能挑大梁的没几个,欣慰的是绯绝颜还是给了他很多惊喜和安慰。现在就看蒙煐这个现任族长如何处置自己的身边人了。 “启禀大长老,族长已将……族长夫人收押,另将叛党一行也下了狱。”一个巡卫来报。 绯绝颜刚刚一番大动作,终于有了眉目才停下歇口气,就听见这消息,没敢作声,垂眼微微看父君的神色。 冠燚轻轻放下手中的茶,“嗯,宫中其他人呢?” 巡卫恭敬地说:“按照大长老的安排,大多数人和机要物件都已安置在密室,除了叛党,其他人员无伤。” 冠燚微微点头,“你且下去吧。” 巡卫恭敬地行礼转身离开。 绯绝颜一撇嘴:“这就是您老人家给人家挑的好媳妇,长兄本来就看不上那龙族自命不凡的样子。没想到日防夜防家贼难防,长兄本来忙于族中事务,纵横谋划就已经殚精竭虑,还要腾出空来收拾野心勃勃的媳妇,也不知您是爱他还是害他?” 冠燚不悦地瞪她一眼,“为父承认自己识人不准,可是世间万世哪有那么多顺遂,风波总是要有的,身为族长一生中遇到的波折数不清,这点事都承受不住那就不配做我冠燚的子女!” 绯绝颜啧啧作响,“您怎么说都是别人不对,好处都是您的。您打算为他联姻个显赫望族是为了他好,他不接受就是不懂事。后院起火是为了考验他,他不知如何自处就是他不成才。这会儿怎么不提联姻的初衷了?长兄可有从中得到您当初期许的好处?” 冠燚被怼得胸中发闷,却一生无奈的长叹,“谁能一生无过,天下无不是的父母。” 绯绝颜见冠燚脸色阴沉,也不在纠结此事,“那您觉得如何处置那个耀武扬威的龙族公主?按照您从前的性子,叛族者可是杀之后快的。不过,我猜么,您一定又说与龙族交好是大义,冉萱定然是死不成的。” 冠燚一挑眉:“你就不念及你那年幼的侄子么?母亲离去既是定居,难道非要我们神凤族落得个去母留子的罪名吗?而且你说的也是一个原因,如今虚无界蠢蠢欲动,多一个同伴总比多一个敌人好,如今这事态是有利于我们,龙族必定理亏,日后定会跟随我们,如此以来神凤族多一个盟友。” 绯绝颜这次不说话了,父君所言非虚,神凤族虽然实力雄厚,奈何虚无界来势汹汹,若多方势力能联纵,胜算自然多几分。 冠燚和绯绝颜随后便去见了正在审问叛贼的蒙煐。 蒙煐脸上还残留着挫败的余伤,纵然他不太满意这个妻子终究也夫妻相守千百年,情分还是有的,骤然糟了变故,心中也是不好受。连夜审问来犯的叛贼,大概的来龙去脉都已经清楚了 原来这些叛军除了有龙族的人,竟然还涉及了碧昆仑、紫庐墟、披云神宫等多个神界的大族。不过来人都是些中低等级的小角色,并不能所属氏族一定与暗桩有关,而且这些人联系多用暗线,高层的人他们根本没见过,可见真正的暗桩何其谨慎。另外蒙煐发现的那个掌事宫女假借龙族族长的名义蛊惑和指示冉萱,至少可以证明龙族族长并不知晓此事,或者即便是与虚无界有关但并未有实际行动。 绯绝颜认为按照常理来说,大多数人若是生活安逸身居高位便不愿意再旧事重提,贸然跟随虚无界,不但可能失去现有的一切,还有可能连命都折了。但能掀起如此之大的风浪,波及范围之广,却也不是泛泛之辈能做到的,定然是有妘妱的忠诚跟随者从中搅弄风云。 蒙煐与冠燚的想法不谋而合,余情要考虑冉萱是孩子的母亲,赶尽杀绝不妥。于理,考虑联合龙族的重要性高于惩戒一个糊涂的叛徒,命是一定会留下的。冉萱毕竟行径有过失,惩罚是一定要有的,只不过要看龙族的态度来定轻重。蒙煐已经派传信鸟飞去了龙族,应该很快就会有回复了。 另一方面为了避免骚动,部分神凤山子民也安置在了别处。 绯绝颜说:“我以为,既然移走了老弱妇孺和机要物件,不如就先这么放着。神凤山此番率先挫败了暗桩的阴谋,不好确定其他神族的反应,还是要严阵以待。我身为大祭司自然要护佑子民,我会重新布置加护结界,以防万一。” 蒙煐点头说:“我也同意,我也要重新布防,神凤山的大部分情况可能都被外泄,我们必须要做出大改动,才能应对。” 冠燚点头不语,眼神里微微带着赞许,做父母的要为子女挡风遮雨,但总有一日孩子要独当一面的。 “我派去跟踪刻意放走的那些人,很快我们就能得到更确切的情报,抓住别人的七寸率先发难,不管暗桩是至高尊位还是无名小卒,老夫都要把他们挖出来。”冠燚志在必得。 绯绝颜非要泼冷水:“只怕那些人狡猾的很,俘虏的这些人中没人能说清自己的最高统领,可见他们有多小心。不过也没关系,抓得几个是几个,挖不出根,拿了小鱼虾去发难至少也能打乱他们的节奏,为我们争取一些时间。” 冠燚和蒙煐默许。 宗政礼司忽然惊醒,看向四周,还是那个飞倦了临时藏身休息的山洞,本来他不打算停留的,可是身体实在支撑不住,寻了这么个山洞,调息一下没想到竟然就这么睡着了。他慌忙地看看表,大概睡了一个时辰,够了,不能耽搁太久。下一个目的地是绝茕川,看名字就知道是个有水的地方,只是如何进入结界是第一个难题。 佐老只说进入绝茕川与烈山之巅有关,那些为数不过去过的人只记得抱着必死的决心才进入其中,而生还的人大多重创不久于人世,所留线索不多。 宗政礼司站在烈山脚下,此山下皆是赤色峭壁似被火灼过一般,而且热浪扑面而来与别处不同。远观,蔓延四方的山比想象得要雄伟得多,而至山腰处逐渐过渡为绿色,细看去是因为高度水气增加,温度下降,植被得以生存。而再往上看去,绿色逐渐过渡为黄色最后直到山顶的皑皑白雪,一山四季别有生趣。 宗政礼司御刀飞行,青云直上,一股龙卷风猛烈地朝他席卷而来,他几乎跌下山,所幸紧紧抓住了刀柄立刻下坠躲避才没有被狂风碾碎。原来,这山周围冷热交替,形成的怪风在周围肆虐,靠近也不是易事。他连忙运法护体,手臂上有些擦伤,叠加在原本就伤口未愈的地方,顾不得疼,登顶不能耗费太多法力和体力。 宗政礼司出双刀,用法力催动刀气,双刀旋环,御刀而飞,同时启用护身的结界应对山间盘旋的狂风,直奔山顶。 一百五十三 绝茕川 不算顺坦的飞行,却能明显感觉到温度也跟着高度的上升而飞速下降,登顶之时,寒风彻骨,宗政礼司收了刀,双脚落地时立刻陷入深过膝的白雪,山顶上的岩石被寒冷封了一层纯洁水晶,纯白的雪晃得人眼睛酸痛。 宗政礼司用法力运化纯阳之火来取暖,只不过须臾间,手已经被冻得钝了起来,高处不胜寒并非虚言。向下望去,周围众山似乎朝拜的下臣卑微而矮小,这座山太高了高的目光所及一般就已经被山岚所阻,根本看不分明山下的事物,究竟这里和绝茕川有什么关联? 宗政礼司用法力探查了许久,并无明显异样。他拿出手机用感应系统,一般来说若有另一个空间存在,能量值应该有所不同。他小心地踏着厚实的雪,在各个方向搜索,果然手机检测值异常飙高,绝茕川一定就在这附近,只不过还不能查出具体的位置。 宗政礼司多方探查没找到头绪,心中难免焦急,线索就这么多,此事又不能太多人知道,他只能靠自己。 回想佐老的话,抱着必死的决心才可以进入其中,怎么才是必死……簌簌声响起,一回头,是些许被宗政礼司踏松了的雪从山顶落了下去,四散开来,寒星闪闪。 宗政礼司忽然好想明白了什么,在崖边再次向下看,与寻常的山巅没有异常,向下看去朦胧又遥远似从前记不清的梦境。或许这就是答案吧,时间紧迫唯有一试,不成功便成仁。 宗政礼司张开双臂,他怕死也不怕死,若是那个不知戚源崇故事的他应该没什么后顾之忧,可是偏偏他还有情债未还,真的命丧此地的话,只能永生永世欠着了,也许这也是让人永远记住他的一种捷径。 身体微倾向下,一袭黑衣从山巅翩然而坠,似孤傲的鹰隼看准了目标俯冲向下,勇猛又有些许的悲凉,因为勇者永远都是孤独的。 宗政礼司感到耳边的风似刀刃割磨着皮肤,他想时刻看着周围的环境而随时做出判断,可是风太强硬让他只能勉强眯着眼睛,绝不会是这种漫无目的的坠落,一定有异样之处。 他也不知坠落多久,明明烈烈的风似乎缓和了些,更确切的说似乎风变得柔软了,变得像是有什么软而无形的东西拦截了自己。宗政礼司立刻集中念力和法力,乾坤刀果断一斩“开!” 一道银光在刀刃所触之处凭空裂开,刚刚能入一个人的裂缝,看不分明里面,宗政礼司毫不犹豫地闪身进去。 宗政礼司一入其中,双脚已经浸在水中,眼前的景象让人叹为观止,无边无际的水,没有任何地方不覆盖着水,看不清周围的边界,只有荡漾清澈的水,浸没在小腿。而奇怪的是片片不算厚实的岩石却飘在空中,大大小小,高高低低,错落着浮在半空,奇形怪状,远处的石片已经微缩成黑点。 宗政礼司不敢怠慢,拿出灵石欲测神骨之气,忽然地动山摇起来,他一个没站稳跌进了水里,灵石竟然跌入水中。他心中一阵惊慌,不是因为跌入水中,而是因为灵石世上仅此一件,丢了它比丢了命严重的多。他不顾一切在水中慌忙搜索着,奈何这水看似清澈竟然似镜面一般,倒映自己却看不清水底,亦不知这水底究竟有什么。 宗政礼司想着,自己跌落那一刻,灵石从手中脱落并没有多远也就方圆几个平方的样子。他努力让自镇定下来,手脚却麻利地在手中移动着,摸索着,因为不知道这里是个什么章法,忽然的地动山摇又是怎么回事,难免不会再有第二次,若是因为剧烈晃动让灵石飘走就麻烦了。他忽然想到用刀也许更快一些,刀锋一扫若是有硬物在水底一定有撞击声。他用乾坤刀四面横扫,终于听到了久违的“哐啷”一声,宗政礼司立刻将灵石拾起来紧紧攥在手里。不经意看向水没过腿的地方,不知是不是错觉,似乎比之前要上涨了一些。 他顾不得多想,任由这水银一般反光的水一点点浸透他的下装,以防万一他立刻飞身上了一块石片。灵石在手中,他密切地关注灵石的动向,四下里试探并无异常,然而看灵石的余光瞥见脚下的凌空的石片已经皲裂开来,宗政礼司一惊,这石头这么不承重的么,立刻飞身上了另外的一片,之后试探另外一片空间。一回头,刚才踏过的那一块完全碎裂,扑簌簌地掉在水里。 然而,不多时,同样的情况也发生在另外一块石头上,灵石依旧毫无反应。 宗政礼司忽然察觉到,这里的漂在半空的石头并不是能长久栖身的,只片刻就会因为触碰和压力而碎裂开来。他警惕地感觉到,这可能正是这里可怕的点之一,这里整体看不清有多大,看起来无边无际,若是如此这番折腾下去,恐怕是要消耗力竭。低头看去,水银般反光的水又上升了一些,不是错觉。 宗政礼司立刻移位到另一块石头上面,而灵石始终没有反应。早知道神骨非寻常之物,而那位上神若还在世定然隐居一个妥善不被打扰的地方,如此看来此地也并非没有可能,决不能又任何错漏。 宗政礼司意识到自己的时间并不充裕,脚下的石块随时消失,而下面的水又在上涨,逼人疲于奔命的架势着实是这麽人的。那些没能从这里走出来的人想必是在这漫无边际的地方被逼得退伍可退,力尽气绝而亡。而逃出来的人大概也被折磨得命没了大半,无妖无兽,就这看不到边际的旅途和等待就足够诛心了。而传说中脚下那明晃晃足以倒映人影的水传说是一味珍贵的药引,助人修行大进。宗政礼司丝毫没看出来这水有这种功效,不自觉拉开裤管子看看自己腿上的皮肤,竟然已经被灼成红色,可是他自进来到现在并没有明显的不适。 他冷笑,原来这地方就是个钝刀子,磨人心性身形于无形,最后死都不知道自己怎么死的。宗政礼司的每一秒都变得珍贵无比。 他立刻争取时间尽可能飞向更多的区域,用灵石探测反应,应声而下的碎石似乎变成了硕大的雨点前赴后继地掉进水里,这期间水又不断地在涨高,而宗政礼司只能每一次都换一个更高的石头登上去。向上看无顶,下面有水迫近,四外无垠,可真是个好地方。 宗政礼司尽可能多地探索更多的领域,同时也用手机试探这里的能量场,结果,灵石依旧无反应,手机检测如同之前的结果并无特殊的变化。目前他还不能贸然断言,若有疏漏无法弥补,虽然还不知道如何出得去这地方,暂时还无暇顾及。 绯绝颜忙着重新布置更加牢固和复杂的结界,还要忙着安置避祸的子民,拜这些杂碎所赐,她这大祭司是第一次这么忙碌。忙归忙,耳朵也没闲着,那冉萱没吹牛果然是龙族最疼爱的小公主,龙族族长闻讯后很快就登门了。 “您是没看见哪,看了都怕脏了眼睛。那是什么名门贵妇啊,上门就泼妇一般哭天抢地要女儿,决口不提自己女儿干得丑事。果然是有其母必有其女,冉萱和这位夫人真是如出一辙,没理都要打滚抢三分。”钿容一边忙着清点安置名册一边忍不住吐槽。 绯绝颜一一核对名册,还要对上发放的物资,眼皮都没抬:“在我跟前提她大名可以,别处可不许这么说,毕竟她还顶着族长夫人的名号,小心被人拿了做文章。”合上名册,又打开了神凤山的结界密图,“不用说,父君和长兄肯定没好脸色给他们,不过那龙族族长怎么说?” 钿容说:“还能怎么说,开始还口气硬得狠,大长老和族长把认证物证往他们面前一摆,当场狠狠打脸。族长说,如此滔天罪过,神凤族嫡系是短短不容的,念及旧情解除婚约便罢。至于所犯之罪是不能不抵的。” 绯绝颜点头,钿容接着说:“那龙族夫妇傻了眼,私下里嘟囔了好久,忝着脸求放过。族长趁机以结盟为释放冉萱的条件。他们说要考虑看看。” 绯绝颜停下描画的笔,“有什么可商量的,商量期间冉萱服刑不可停,不然法典成什么了?” 钿容激动地说:“对对,大长老也这么说,他们一下子就慌了,立刻同意结盟的事。” 绯绝颜说:“那么人带走了么?” 钿容说:“没有,大长老和族长说,冉萱可不必受罚,但关些日子做样子是要的,不然神凤山无法向子民交代,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们包庇叛贼呢。” 绯绝颜笑笑:“你以为父君和长兄真稀罕关那毒妇浪费粮食啊,不过是拿住龙族的短处,万一龙族带走了冉萱反水不认我们岂不是被动。如此以来,冉萱在我们手上,让他们投鼠忌器。” 钿容说:“啧啧,不亏是大长老和族长大人,我还想留着这么个叛徒,每日看着也糟心哪。原来是为了这个。” 绯绝颜继续用笔勾着结界布局,“跟着那些逃兵的有线索没有?” 钿容说:“大多数到了地方就找不到了,其他神族结界也不好破。倒是在,披云神宫和丛舆山让人跟到地方看到和神官报信,看他们那打扮似乎之位” 一百五十四 处置冉萱 绯绝颜停笔略微想想,“之前给他们的手机你教会他们用了没有?” 钿容说:“教了,您白送他们新奇物件,个个都稀罕得不得了,我虽然不知这东西价值几何,但肯定不便宜,您一下子送出去这么多,还给我也换了新的,是不是太破费了。” 绯绝颜点头说:“也别光是稀罕,用到正事上才不枉我一番心思。这些东西不过是工具,是仿照凡人用的俗物做的,凡人用起来要靠信号什么的。我们的不同,用的法力和念力的链接,是我特意让莲仲特制的一批,本来储影石可以存储人像或者片段,奈何这东西金贵,怎么也不可能人手一个,我就只能自掏腰包还逼迫莲仲解囊了,破费不破费的要看是不是物尽其用。若是发现端倪,光是人证肯定不够,总会有人巧舌如簧地狡辩,拍个现形才多一分底气。” 钿容点头奉承:“还是大祭司想得周全,我原以为要直接揪出那些幕后黑手呢。” 绯绝颜皱皱眉:“我倒是想,可是我们神凤山的力量和权限有限,手伸得太长难免有人诟病,到时候长兄为难。而且对手尚不分明,我们未必有釜底抽薪之力,浅尝辄止也是常理。” 说得有些深奥,钿容不敢再细问,绯绝颜已经够忙了没空满足她的好奇心。 绯绝颜重新布置好护山结界去翎泽宫的时候,父君和长兄正和众长老和要员还在商议。绯绝颜不动声色地进去,发现众人讨论的焦点正是有关披云神宫和丛舆山的高阶神官与虚无界暗桩有染的事,除了震惊,更多的是厌恶欲处置而后快,然而却一个个都不愿当出头鸟。 冠燚用拐杖点了点青玉砖石的地面,几声清脆的撞击声,众人闻后噤声。 冠燚扫了众人一眼说:“我们已经自顾不暇,哪有精力去管别家的事,如今这局面天界尚且不肯出头,我们是断然不可贸然行事。” 蒙煐看了冠燚一眼,冠燚严重微微地肯定,蒙煐才开口:“如今我们证据在手,我已奏报天界。既然天界始终标榜是三界之首,此事他们定夺,我们神凤山不宜单独出面发难。另外,我们既然有这几个神族的把柄,也有防范,他们就算是虚无界的暗桩也得对我们忌讳三分。我们可暂时不与他们冲突,只是此事涉猎之广,出乎我我意料,恐怕一番苦战在所难免。我以族长的身份命令,神凤山从今日起进入战备状态!” 众人面面相觑,欲言又止,终还是行礼遵从,就算从前是猜测,如今事到临头不可再掩耳盗铃粉饰太平了。 身为蒙煐的族长忙着召集旧部,吸纳新军,联络同盟。绯绝颜除了加强结界还设置了很多防御阵法,另外还要安置平民迁徙也是焦头烂额。 忙了多日,冠燚才有空闲下来,召来蒙煐和绯绝颜谈谈冉萱的事。 蒙煐的忙碌让他暂时忘了这个背叛自己的女人,冠燚一提,他立刻眉头锁紧,仿佛这个女人已经成了他的污点。 “到底他是曙儿的娘,也不能太过苛待她,而且我们虽然留置她作为压制龙族的人质,也不能过分,传到龙族耳中搞不好适得其反。”冠燚语重心长地说。 绯绝颜冷笑:“若是寻常人犯了如此过错,父君怕早都劈得他魂都不剩了。到底是家族显赫,不然恐怕她也没这个胆子妄图颠覆神凤山自己做主。” 冠燚不悦地瞥了绯绝颜一眼,“那你说如何,牵一发而动全身,这烫手山芋你以为我愿意留下么?” 蒙煐闭眼,似乎痛苦地思索了一会儿,“冉萱所犯之罪并无有心可原之处,只因她是龙族公主,是我儿子的母亲就轻罚的话,必然惹人非议,也不利于稳定军心。按照族中法典,她要被尽数废去修为,在净浊窟三百年赎罪。” 绯绝颜有些意外,自己的长兄竟然如此铁面无私,这惩罚对于寻常人是应当,对自己的枕边人倒是狠了些。或许多年夫妻,长兄再看不惯终究是有感情在,不然也不会有孩子,然而爱之深恨之切,正因为是身边人才更不能容忍彻头彻尾的背叛吧。 冠燚忽然看向绯绝颜,其实这件事本来也不用绯绝颜插嘴,但父君执意要她参加,绯绝颜猜想,有些话冠燚不愿意自己说,是希望她这个做妹妹的开口。 绯绝颜思忖了一下,小心地说:“也不必那么决绝吧,多几年曙儿长大懂事了,若周围有个多嘴的说起他的母亲如此不堪,曙儿如何自处。我看,净浊窟的惩罚重了些,不如改成文宗塔,那里本是清修之地,她在那儿将来只说在是清修掩饰过去,听上去也体面些,到底曙儿将来的体面重要些。” 蒙煐似乎仍然不同意,虽然这次早有准备没有让叛军占了便宜去,可是老父亲和老幺替自己这个族长分担了大部分,而且神凤族的金羽卫也不是毫发无伤,面对那些伤亡将士他心中有愧呀。 冠燚却说:“此提议甚好,一来保住了曙儿的体面,二来文宗塔守卫森严冉萱也不会再起事端,第三,文宗塔有上古修行的先人留下的阵法,在那儿也不会过得太安逸,小惩大诫还是有的。” 蒙煐看了看父亲和小妹,这两人分明商量好来当说客的,也罢,文宗塔就文宗塔吧,正如父君所说,那地方古怪的阵法多的是,想在里面安然度日是不可能的。另外,曙儿也实在无辜,总不能因为有这么个娘被人指指点点。 冠燚接着说:“上次会盟,你们兄弟七个虽然平日里他们乖张桀骜得狠,如今大敌当前,倒知道孰轻孰重,这点为父还是很欣慰的。至于绯绝颜,她所做的已经超出大祭司的范围了,也是难得。” 绯绝颜有些不满:“还有诸位姐姐呢,虽然武道不通,众姐妹也是一条心,她们说服了父君与神凤山结盟,还鼓励神族贵妇安定后方,父君可不能不提。” 冠燚斜眼看自己的小女儿,有些心酸又有些无奈地说:“没说你几个姐姐不出力,她们倒没白疼你,没来由就为她们鸣不平。” 绯绝颜酸溜溜地说:“父君明鉴,几位姐姐也是父君为了神凤族的大业联姻而嫁的,她们既然已经出嫁,生活的圈子里自然只有丈夫和孩子,父君也不能太苛责她们贡献小,毕竟,您老不也说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么。” 冠燚的拐杖在地上一顿,“你真是得力就不饶人,我看你这盆水最该泼出去!”嘴上佯装愤怒,眼神里却满是疼爱,若不是绯绝颜还在身边,如今恐怕不是这番光景。孩子是父母的心头肉,冠燚夫妇最重视长子,却最疼爱绯绝颜,只不过越是疼爱就愈发恨铁不成钢。其母觉得绯绝颜嚣张叛逆为难,冠燚觉得绯绝颜没有走自己安排好的安逸之路,这偏爱就变了味道。 绯绝颜一愣,这一刻想到了戚源崇,那个不惜下蛊也要留住他的痴心人,也许没有那么多是是非非,她是不是也能为人妇,相夫教子,举案齐眉呢。 冠燚以为绯绝颜会还嘴说无人敢娶她,却见绯绝颜神色古怪,怎么,这妮子也动过嫁人的念头么?之前她倒是说过历劫归来,他是愈发好奇让这油盐不进的犟种变成情种的是哪号人物,在轮回道就去轮回道,转世了就去凡间,说什么也把这家伙提了来,做个上门女婿也不错,还省得女儿外嫁牵肠挂肚的。 宗政礼司太累了,从入绝茕川到现在根本不知道过去多久,手腕上表时走时停,手机上的时间也是乱的,他像一只无法降落的鸟被迫一直飞……好烫,什么东西浸透了衣服灼着皮肤,火辣辣的疼。他猛地一个激灵,立刻睁开眼。自己因为太累趴在了石头上睡着了,而水银样的水已经没到了石头附近,他若再睡一会儿估计整个人都在水里了。他立刻飞身离开,登上另外一块石头。 看看手机,时间虽然混乱但是能量场却清晰,这个结界他几乎已经遍布足迹,灵石始终没有反应,应该可以确定这里也没有神骨,没有无垢上神的痕迹。可是,他如何离开这里呢,他发现他越向上攀爬,下面的水涨得越快,上面所谓的灰紫色的天空也愈发遥远,周围看不到边际,他看得见却似乎哪里都碰不到。 他的体力消耗得湿衣服都觉得笨重,眼皮也重的很,似乎他稍微松懈一点就能睡过去。他真得一直在怀疑到这儿来的人究竟多讨厌安逸的生活,传说的这里的水和石头能对修行大有益处,可是首先那得有命回去。 明明早已入神格不应该有肉体凡胎对食物的渴望,可是偏偏在这里一刻比一刻口渴,摸摸嘴上早已干裂的嘴唇。他已经浪费了很多时间,虽然知道多久,但是应该要离开这里了。 一百五十五 法境与结界 绝茕川,宗政礼司现在才明白这个地方名字的理由,天绝地灭,茕茕孑立形影相吊,无穷之川。 好几次他疲劳过度不由自主的睡过去,很快又被潜在冷静的意识叫醒。而且水漫过来的速度越来越快,而他对于灼烧皮肤的触感越来越麻木,拉开衣服看到自己的皮肤因为腐蚀已经有发炎的迹象,再这样下去恐怕会开始腐坏。 宗政礼司理智地想,这里是一个结界之内的空间,本来就与现实有所不同,而他进入的契机正是披荆斩棘之势。也许出去也需要有开天辟地的勇气,宗政礼司运化法力稍微调息一下身体,如今虚弱的运刀都已经成问题。有时候漫无目的的虚耗还不如面对一个强大的敌人,至少那样子知道会有明确的结果。 双刀在手,运法结阵,催动招式,乾坤刀赤色刀阵直冲云霄,鸣龙刀碧色的刀阵如龙威武狂啸,然而这么强势的攻击飞出去,像打在棉花上毫无反应,又或者说根本没有真正触及结界。 宗政礼司单膝跪地,就这一招也要消耗不少,平时明明一场苦战不在话下,也许这结界真正的可怕之处出了消耗有形之物,更是消耗人的意志。但是他可是捱过了轮回道无尽流浪的人,这些手段与那里有些相似却是温柔太多了。至他认为既然进得来那就一定出得去。 宗政礼司又试过几次,皆不奏效。究竟是自己的力量太弱,还是攻击不得法呢。回想自己在法境之中与法相的纠缠格斗,也差不多是这个程度,他几乎是脱了几层皮才让法相倒下,修炼到现在的程度,不敢说炉火纯青至少还是有些成绩的。也许现在的力量还不够,上神既然有可能挑选这样的地方,那么这里绝非等闲结界,易进难出可能正是它的可怕之处。 自打虚无界开始影响现世,他的确许久未有精力再精进修行,一直在四处平乱,他与佐老提及自己修炼的情况,佐老的态度模棱两可,似乎意料之中,又似乎不仅于此。他总觉得,师尊似乎对他的期望很高,自己可能真的还有提升的空间。 反正一时半会出不去,不如冥想片刻,还不至于折在此地。 凝神静气,入法境,睁开眼,宗政礼司惊呆了,这并不是他寻常熟悉的法境,竟然与绝茕川别无二致。不如说,是自己熟悉的武将巨人法相出现在了绝茕川。 宗政礼司稍微惊诧的片刻,武将已经提斧劈了过来,宗政礼司熟练地闪躲,然而飞身那一刻他敏感地感觉到自己身子比平时要重似乎有什么力量在把他往下拉。 躲避并没有太成功,侥幸武将的斧头擦着他身旁经过,未真正伤到。宗政礼司飞身双刀交颈进攻而去,却再次察觉身体的变化不是错觉,一个失神,刀锋只擦过武将前胸的铠甲。 武将立刻出手,他躲避不及,重重地被弹了出去,狠狠落进下面的水银里被力量拖出好远,水都被迫划出长长的一道水花。宗政礼司略微动一动,好消息是身上有些疼,不过因为水的缓冲反而没有伤得太重。坏消息是武将的攻击要比寻常力道增加了几倍。 宗政礼司看着握着刀已经开始发抖的手,竟然笑了起来。天无绝人之路,但没说天无绝神之路,要不怎么说这里叫绝茕川呢。 武将继续反扑,宗政礼司别无他法,集数万年修行于全身,再以法力催动运刀,只吃力地躲过武将的进攻。宗政礼司几乎虚脱地伏在石块上,喘着粗气。其实,他一直有一个想法,若将法阵与双刀阵结合起来会不会有不一样的效果。从前因为应付武将就已经竭尽全力,而今他是不得已而为之。 武将毫无倦意,不停发难,宗政礼司勉强应付,毫无还手之力。冷不防,再次被重重地甩出去,压力几乎要碾碎他周身的骨头,他努力用法力护住心脉,一股腥甜涌上来,想拦却力不从心,朵朵红梅在似银镜的水面翩翩绽开,荼蘼冷艳。宗政礼司随意地用手一抹,硬撑着再次应战,心中却坚定起来,口中低沉地念出法诀,法诀染了他的血如万道血环飞快地在周身环绕着,进而开始在他的乾坤刀和鸣龙刀上环绕,法阵渐渐扩散开,而法阵的中心变成了他的双刀。 他的刀在血色的法诀中辉煌耀眼,他努力压制身体的伤痛,再次提劲运刀,双刀如环飞舞,直冲武将。 武将笨重而有力的脚步也直冲过来,宗政礼司拼了全力硬碰硬。 电光石火,光芒辉耀,根本睁不开眼睛,宗政礼司被自己的招数震得周身更痛,他敏锐地感觉到自己手臂的骨头似乎开始有裂缝了。 光芒渐渐弱下去,宗政礼司看着眼前的武将和自己短兵相接,他未动,武将也不动。片刻,天崩地裂一声响,武将从头部开始裂缝一直到手上的双板斧,巨响震耳欲聋,武将裂开之后碎成透明的块。 他成功了,他是第一次这么彻底地打败法境中的武将,然而反观自己也狼狈不堪,一身伤痕,手臂还因为骨裂无力地垂了下去。 宗政礼司没耽搁,迅速将意识从法境中抽回,结界依旧令人绝望的无垠。 宗政礼司强行运法修复手臂上的伤,片刻,他再次施展了法阵和刀阵的结合,只不过这一次是向着水银一般的水面。都说镜花水月,这如镜的水面也许正是要探寻的出路。 刀气如虹,刀阵如山,与水面碰触的刹那,水面如瀑飞溅,而水下似乎有什么崩坏下去了。经过刚才的声音这种崩裂似乎没那么震撼,宗政礼司飞山向上,躲开水陷下去的漩涡。 从漩涡下去的水慢慢化雾,隐约透露出现世的景色,宗政礼司拖着疲惫伤病的身躯毫不犹豫地跳下去,真实而微寒的风在耳边熟悉地擦过,是实实在在的。 他出来了,可喜的是活着从绝茕川出来了,可悲的是绝茕川如果不是目的地那么他还要接着奔赴下一个地方,也是最惊世骇俗的地方。 宗政礼司没觉得太灰心,至少他有了新的收获,另外也收获了一身伤,他终于撑不住倒了下去。 再醒来时,天光大亮,他看看时间,竟然随便倒地就昏睡了两天两夜,然而他的任务还没有完成不能耽搁太久。起身一个趔趄,他竟然忘记了自己出了疲劳和虚弱还有一身抹不去的伤。宗政礼司盘膝而坐,运法调息,将伤口用法力强行封住修复。就算位居神格也不能立刻就恢复如初,只能用法力压制住,之后再做打算。收拾差不多,宗政礼司便再次启程,寻找无杳地疆。 关于无杳地疆,他查阅过一些文献,多数的说法都是那里是创世初期陨落的神域最终沉没的地方,后来也有很多上神因为大战中殒身,或者自然消亡,最后也主动被动地去往此处。与他曾经深陷的轮回道不同,这个地方更像是神最后的归宿,但并不是说神到了另一个阶段就仍然是神,这个道理他自轮回道时就明白。很多从前光鲜至善的入了轮回道比那些穷凶极恶的更加接受不了现实,性情大变的多的是。他不认为那是一个好地方,不知道为什么也会成为无垢上神最后的归宿,或者他一开始就预见了自己的死亡,亦或是笃定了无杳地疆是神族所避讳的地方才觉得安全么。 然而最头疼的是,那地方既然是神族的最后一站,就以为着没有去了又回来,所以没人知道在哪儿,里面什么样子,更不会有人知道如何活着出来。 创世初期的三界与现在早已大相径庭,佐老记得当初的大致位置,然而数不清的年月过去,那片地域在哪里很难确认。 宗政礼司也不是全然没有做功课,现世里凡人的分析软件有时候比神仙术法有用,若是用法力探查也不是不可,不过踏遍三界搜查就不可能了。现世里有关环境变迁的演变分析,宗政礼司还是托了骐风让婴宁那小丫头给自己装了这么个软件,实地勘查时大致可以倒推,又可以根据原始图片分析演变。即便是这样,可能的范围也分析出了数十个备选,不过宗政礼司已经相当安慰了,总比无头苍蝇似的地毯式搜索要好多了。 用手机测量能力感应,有法力或者魔力妖力的地方能量场必然有显着的不同,这点毋庸置疑。 宗政礼司御法飞行了差不多一多半的地方,有些地点也有能量异常,不过都是些精怪或者虚无界浊气影响,怎么看也不是要找的地方。他渐渐地有些灰心,但却不敢放弃,一个个找下去总会有线索。 这一次是在东碣,一片虽然不雄伟却绵延不绝的硬岩山脉,这里的山岩灰中带红,方圆百里寸草不生,宗政礼司拿出手机探测能量,提示音忽而高耸刺耳,时而静寂无声,这是何缘故,若说能量场高那这高的程度远超他所见过的任何一个。若说低,即便是现世里毫无异样的地方,也会有能量显示,因为凡人也是能量的一种。这要么高到吓人,要么毫无动静,异常如此明显。在看这篇地方,明明寸草不生,水源不丰,可是即便是停留在高空也有灼热的炙烤感,不知热从何来。宗政礼司不敢贸然上前,随手扔下身上带的一支笔下去,那笔是纯钢的笔身,径直落下,在即将触碰山岩之时骤然弹跳然后由下至上通体通红,不过眨眼的功夫融化成汽,就这么消失了。 一百五十六 又起风波 没有明火,没有烟尘,扔下去的东西就这么化成灰烬或者变成汽,根本是寻常不可靠近的高温,能量值又这么异常,宗政礼司不能确定是不是这里,但是这里一定有问题。可是如何到这山上探查是另一个难题,如此高温,恐怕他动点脑筋是不可能靠近。 宗政礼司不知道是不是巧合,但是自己本身就是火属性的法力,修炼中有一个过程就是适应火带来的高温,用法力催动周身经脉全身如同置身于火海,也许这个法子可行。 他立刻运法于全身,周身经脉飞速流转,血液仿佛都沸腾起来,渐渐地每寸皮肤都似乎在释放无尽的热量,他的眼睛也变成火红色,从头到脚闪烁着火焰霸道的光,然后毫不犹豫地向这片地脉俯冲下去。 周围灼热的风在触碰他的一瞬间就窜起了火花,每靠近一寸就多一重高热的洗礼,好在他本身也是一个炙灼的存在,并没有那么难以忍耐。 宗政礼司在真正落脚时,已经周身遍布重火,仿佛一个火人在移动,这种情况下不能用手机或者其他的物件来探查,只能凭借自身修为灵力来感知此地的能量走向。 须臾之间,些许震动,不,也许成为脉动更为贴切,有节律地不甚惊扰的动摇,一时不能判断从何而来,因为持续时间太短,可是越来越频繁。他看看脚下,似乎这律动正是来源于脚下,可是这里的蜿蜒的山脉都是坚硬无比的岩石,律动的根源是什么? 宗政礼司来不急多想的时候,脚下的山轰鸣而动,碎石如玉而下,隆起、翻转、扭动、狂卷,猝不及防!他努力维持自己的站姿,然而属实不易,他只能腾空而起,放眼望去,大惊失色。 整个蜿蜒的山脉像一头盘踞在此的巨龙苏醒,此刻正扭动坚硬巨硕的身躯发泄自己被打扰的愤怒。在它卷曲扭动的周围深邃的地方透红的火光忽明忽暗,整个场面甚是骇人。 半晌,扭动翻滚的巨龙周围的环境不断地变化,看起来它就像陷入一片广阔炽烫的岩浆之中,似乎享受毒辣的高温,又似乎不安于现状,越来越频繁剧烈地滚动,巨大的龙尾拍击岩浆的时候迸得方圆几里都遭殃。最远的地方硕大威武已经耀得半边天通红的龙头,龙眼半开就已经将傍晚的昏暗照得如白昼一般,但大半个龙头都浸泡在炽红的岩浆里。 宗政礼司对此地不算了解,事先也查阅过堪舆图,却并没有关于这样一条岩山巨龙的记载,一时也不能确定这里和无杳地疆是不是又关联。如若此地正是无杳地疆,那么就是这样的岩山巨龙吗?又或者另有玄机呢? 绯绝颜低头喝茶,抬头看着幻光屏上佐老那张愈发硕大的脸眼中的无奈差点溢出来。 冠燚得意地和佐老滔滔不绝地交流,说话的空档还得意地用余光瞥了绯绝颜一眼,绯绝颜故意看向别处才不上当生气。 原来冠燚上次自从发现绯绝颜用手机等产品,懒得理会老父亲的好奇。没想到老父亲奋发图强,各种电子终端都尝试了一遍,连最先进的,凭空就可显现人像交流的幻光屏都用上了,并且还用这些与佐老关于虚无界的事情早就通了气。 两人隔空寒暄许久,绯绝颜听得两人互相吹捧甚是无趣。 佐老的意思,现在无暇顾及旁处,若神凤山同意可把可疑人物交于西域神府关押审问。 冠燚趁机表示愿意与西域神府同仇敌忾,并且加入上书天界的行列,逼迫天界点将出手。并且,冠燚还表示,如果真的有大战再起的一天,神凤山绝不退缩,愿借兵驰援。说罢了还瞟了一眼绯绝颜。意思是,有事你去就得了。 绯绝颜立刻会意,合着你们两个老的,就这么不经过我同意随意使唤我,如果不是为了存亡大义,她是断然不会这般安分,就算她不是天生神女,做人也是要有傲气的。 佐老和冠燚对这次阻击自卫战的结果还是很满意的,只是虽然捕捉了些神界其他氏族与虚无界关联的线索奈何都不是实证。佐老和冠燚认为就算如此也要上报天界,同时联合各部向他们讨要说法,虽不能立刻捉了罪首,总算也能逼他们安分些时日争取时间。 绯绝颜一直沉默,看着两人聊得差不多了,才开口:“敢问佐老,现在西域神府境况如何?” 佐老被这么一问,面露难色,“还过得去吧,总算还是有很多人买我的面子,有人帮支撑着。暂时无大碍。” 绯绝颜抿了抿嘴唇,这不是她想问的,然而话在嘴边,可是父君也在身边,她不好直接开口。 这个小动作瞒不过佐老,咳嗽一声,“那个,眼下当然还是缺人手。宗政礼司又未归,你若是得空归来,我自是倒屣相迎。” 绯绝颜听懂了,宗政礼司去找什么手书还是什么佐老派的密务还未归来,那三个地方岂是闹着玩儿的?就算只是去溜达一趟都不见得能囫囵个回来。从她知道他出发到现在,也有些日子了。他到底是佐老看重的徒弟,佐老这老头子就不担心他回不来又折一员大将吗? 绯绝颜漫不经心地“嗯”了一声,算是回答。 冠燚觉得有点失礼,瞥了绯绝颜一眼,见她目光失神觉得奇怪一时没开口。 “也不必那么担心,其实还好,我相信不会持续太久就会有结果的。”佐老慢悠悠地说了这么一句。 冠燚接过话来:“那是自然,我就不信我们众志成城还找不到应对之策,这种日子不会太久的,总要有个了解。” 佐老随声附和,眼神却飘向绯绝颜,他相信她听得懂,他既然能派宗政礼司去办这趟差事就相信他能活着回来,因为他对他说过,就算没有神骨,他必须要活着回来! 绯绝颜摸了摸冷下来的茶杯,心中未定,他回不回来与我何干,“啰嗦。”小声嘟囔了一句。 冠燚“啧”了一声,算是责怪女儿的无礼,一面又不好意思地笑笑。 佐老却坦然大笑:“无妨,我倒欣赏她这果敢性情。” 轰隆一声巨响,三人面面相觑,“什么声音?”冠燚缓缓起身细听声音的来源。 绯绝颜闭眼细听,声音源头其实很遥远……竟然是结界之外,莫非是有人在强攻结界? “父君请立刻调兵与东南结界,我前去一看。”绯绝颜起身落袍,一闪身一飞冲天。 冠燚拦都拦不住,佐老警惕地说“若我猜得没错,大概是有人按捺不住狗急跳墙了,大长老莫急,我西域神府即刻派人支援以防不测。” 冠燚作揖还礼:“多谢战神,我立刻调兵,应该还应付得来,西域神府首当其冲不可虚空,若有必要,再驰援不迟。” 佐老点头,切断通话。 冠燚立刻先后派人去通知蒙煐还有离得最近的三子,凭感觉他也察觉得出这次来者不善。 绯绝颜凌空而立,还未到东南天,就看见敌人把结界之外的一片天空遮得乌云一般,心中冷笑,神凤山也真是被小看了,一次不成还有二次,亏是没吃够么? 然而看见领头的那位轰击结界,绯绝颜的神色顿时凝固了,不是螭鬽蝄蜽的丑恶嘴脸,却是一袭净色衣袍的神族,袍下一尾蛇身,又是蛇,绯绝颜皱皱眉头,这人她看着眼熟却一时也记不起是谁了。 结界在她的银戟下不断地震动,若不干预恐怕结界就要被破。 绯绝颜凌空而起率先立于万军之前,“当我神凤山是什么地方,你个小小银虫也想来送死么?” 绯绝颜此言一出,那半人半蛇的女子怒目圆睁,“你竟敢造次,你可知我是谁?” 她身后的万马千军也跟着叫嚣着,震耳欲聋的噪音。 绯绝颜冷眼旁观:“我不管你是谁,但我很快就会让你领教我是谁。” 绯绝颜毫不犹豫出剑凌空灭天斩,是她练就秘籍之后毫无限制的灭天斩,疾锋冷剑直破半边天,乌泱泱的一片人马一时碎得七零八落。 半人女子素袍一抖,“你!你竟然如此凶悍!怪不得吾妹落入你手不得自由,看我今日收拾了你!” 绯绝颜运法化剑鞭一抽,半人女子惊慌闪躲,“找你妹,谁是你妹,收拾我也得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小泥鳅。” 剑化链鞭,扩散如环,蜿蜒如龙变化莫测,所过之处酷寒四起,所碰之物脆硬化渣。半人身女子也没那么不堪,立刻调整了队形,稍微整顿了下,大喊:“我乃龙族大公主宁瞾,你不可对我无礼,我此次前来是要为我妹妹讨个说法!” 绯绝颜冷笑:“冉萱跋扈在先,背刺在后,我们顾及龙族颜面未张扬,如今你这一闹怕是三界都知道她是什么东西了,果然是个好姐姐。”仔细看了看,原来不是蛇身,是半个蛟身。早听说龙族那族长年少花心,这所谓大公主大概不是嫡出,是那个蛟龙侧室生的吧。 一百五十七 失明 绯绝颜冷艳旁观,这蛟龙女面相刻薄与冉萱大不相同,而且以冉萱的个性如何能把庶出的姐妹放在眼里。神凤族这般声名显赫,冉萱尚且觉得愤愤不平。若是有这么个庶出的,还是个蛟龙的姐妹,她估计恨不得抹杀她的存在,平日里也定是不会善待的,那么姐妹之间定然不睦,如何就能让这位姐姐为她出头,只怕这什么宁瞾只是找个借口来挑衅的。再看跟来的一队人马与之前的也不同,修为等级完全在那些东拼西凑的人之上,而且这位宁瞾掺长戟在手,一身铠甲,也是个练家子。只是她蛟龙的半身证明她的修为还未到家,看来也是个半吊子。 手机提示音在这种场面想起来,绯绝颜着实觉得有些滑稽,接通用耳机通话,传来佐老不慌不忙的声音:“大祭司不必忧心,来人是龙族庶出的长女宁瞾,的确是冉萱的姐姐,不过二人关系并不亲厚。” 绯绝颜不满意地说:“这些我都知道了,说点我不知道的,战神大人。” 佐老对战神这称呼不怎么喜欢:“都多久的……算了,这宁瞾早已出嫁为妇了,婆家嘛你猜猜看。” 绯绝颜冷笑:“莫不是被跟踪抓了小辫子的那几家中的哪一个?” 佐老说:“大祭司果然天资过人,宁瞾如今是披云神宫的长媳,如今这情形披云神宫怕是和虚无界渊源不浅。另外也难保他们此举是声东击西,若佯攻神凤山,真冲着别处用兵,不得不防。” 绯绝颜还未回答,宁瞾先不耐烦了:“你嘀嘀咕咕在哪里说些什么,莫不是见了吾军阵仗吓破了胆?!”说罢自顾自哈哈大笑。 绯绝颜看着宁瞾的裙袍下冷腻的蛟龙尾,心底里莫名地觉得不适。 “你听到了吧,我是不要紧,有人着急,您老人家说穿了就是不打算真帮忙,也没什么要紧,我神凤山面对这些小鱼小虾还支应的过来。”绯绝颜毫不客气地说。磨叽了半天,那老奸巨猾的家伙不打算真出手还要卖人情,算盘珠子都蹦到别人家门口了。 佐老无奈地说:“你别呀,我是目前实力不济,西神域应接不暇,如今宗政礼司又不在,若他归来……”话音未落。 绯绝颜立刻察觉到冷兵器拨弄空气的感觉,立刻飞身闪避,果然是宁瞾挥戟而来。 “看我劈了你神凤山!”宁瞾面目狰狞地扑过来。 绯绝颜出剑化鞭缠住了宁瞾的长戟动弹不得,一把扯过来,宁瞾招架不住整个人身子被迫探了过来。 “你这点力气留着被审问的时候用吧,还劈这劈那的,小心把自己的小命交代在这儿。”绯绝颜讽刺地说。 宁瞾被困,她的部下也没闲着,立刻围过来反攻。 绯绝颜腾出一只手来佯攻宁瞾胸口,宁瞾立刻出手阻拦,没想到绯绝颜立刻收手直逼咽喉,一把掐住宁瞾的脖子。宁瞾气急败坏立刻开口,口中吐出一束湍急的水来。 绯绝颜念力一动,用法力将水凝结成冰而后化渣滓消失,“你这随便吐口水,哪是闺秀言行,分明是个泼妇!”本来围过来的人,见着宁瞾被人掐住咽喉,一时不敢妄动。 宁瞾更加恼恨,被捏的咽喉说话都变了声:“你们是死人吗,给我杀了她!不然你们也别想活命!” 绯绝颜冷笑:“好个冷心冷肺的主子,杀我,就凭你们也配?” 绯绝颜松开手,用剑链紧紧锁住宁瞾,而后双手结印聚法布阵,阵轮耀眼如霞立刻扩散开来。 宁瞾和她的人马立刻陷入法阵之中,奇寒四起,携水成冰,那些人的脚渐渐冻住,身子也开始不听使唤。宁瞾不死心地挣扎半天无果,低头思索片刻似乎下定了什么决心,猛地一抬头对绯绝颜怒目相向。 绯绝颜不屑一顾地想,你还想怎样。却不觉宁瞾的眼睛忽然变成绿色闪着诡异的光芒,而后眼球似乎有奇怪的花纹翻转着。绯绝颜起初的一秒觉得蹊跷,而后立刻察觉这是龙族的诡术,立刻转身避开。而宁瞾却带着满身剑链拼着身子过来,绯绝颜回手一收,剑链旋转着回到绯绝颜手上,而宁瞾被惯性带得旋转了许久。 绯绝颜眼前忽然开始模糊变暗,渐渐地一片漆黑,什么都看不见了!她心中忽然慌了,糟了虽然自己对视不足一秒,可是还是中了诡术。龙族多是纵水之术,而这蛟竟然会旁门左道,这进一步证明了龙族或者披天神宫与虚无界关联不浅,不然如何得知这种邪恶的术法。 绯绝颜心中知晓,自己一时大意竟然被这种不入流的小伎俩迷了眼,可是如今大敌当前她竟然双目不能视物,陷入危局。 宁瞾难听的声音在一旁大笑:“什么神凤族,什么大祭司不过是个自大狂,如此这般就败下阵来,看我等把神凤山夷为平地。” 绯绝颜的眼睛不光看不见,还开始针刺一般的痛,她从袖中抽出一方丝帕紧紧箍住眼睛希望能遏制疼痛,没说话,也没胡乱挥剑。 半晌,宁瞾似乎觉得志在必得,带着人马猛冲过来。绯绝颜低声说了一句:“顾不得了。”手中飞出断音剑,剑化鞭花四散如环,她双手结印开启法阵,剑鞭的每一个点都落在法阵的关键的位置,本就光华耀眼的法阵被被点缀一次光芒就增加一分,法阵在不断地扩大,飞速旋转,剑鞭的每一节都绽放成新的剑花。 宁瞾等人被法阵强大的阵压迫得动弹不得,而彻骨的寒冷正一点点夺走他们肉身的生命力。宁瞾不服气挣扎地大喊:“别怕,她现在只是一个瞎子,一起冲上去给我杀了她!” 众人吃力地挪动身体,欲一冲重击,绯绝颜微微一笑:“等的就是你。”双手推阵运法,锋利的冰刃如雨密布,如花集结,如梭飞旋,法阵之内冰刃无所不在,那些人被逼得无处可逃,冻得冷硬的身躯本就行动缓慢,如此一来根本没有躲闪的可能,笨拙地用冷兵器阻挡冰刃,根本杯水车薪。须臾片刻,那些人死伤过半,宁瞾用长戟拼着力气阻挡却也体无完肤,血肉模糊。 “你,你竟然,你应该看不见才对,怎么会……”宁瞾用长戟撑着身体,虚弱地说。 “我是看不见,但是你们令人作呕的味道和声音我是能感知的,对付你们本来不想用这么强劲的招数,是你们逼我出手的。”绯绝颜平静地说,确实,修炼了秘籍之后她的法力激增,所有的招数为了不破坏神凤山都是限制了力道的,如今她看不见只想速战速决,不得已用了全力。就算看不见她也知道,这招一出,估计神凤山也收到了波及。 “大祭司,属下来迟请恕罪!”一些熟悉的声音由远及近,绯绝颜听得出是自己人。 “十三妹,你这是,哎呀,快快来人,扶住大祭司!”承焕焦急地语无伦次。 “次兄莫慌,我只是伤了眼睛,其他还好。这儿就交给您了。”绯绝颜没什么好客气的,次兄承焕脾气暴了些,打架还是不在话下的。 承焕大声说:“那是当然,你且下去医治,看我剁碎了这些臭鱼烂虾。” 绯绝颜一皱眉:“也不是全杀了,留下那个蛟龙,还有几个首领,稍后听族中发落吧。” 承焕一愣:“啊?哦,知道了。” 绯绝颜被人搀扶着离开东南天,回了神凤山寰宫,身后是喧嚣地短兵相接。 “那个,神凤山……波及多少?”绯绝颜依旧在黑暗里,问身边的钿容。 钿容在一边帮绯绝颜换衣服,处理伤口,犹犹豫豫地说:“我,没有靠得太近看的不是很分明,但……就算远远看着,神凤山的余脉也是很大一片都,都……哎呀,这种情况在所难免,大祭司应该先关心自己的眼睛吧,奴婢试了好几种药水都没用,这可怎么是好。” 钿容是真着急,绯绝颜却害怕自己伤及无辜,终究是力道大了些。然而她内心真正恐惧的不是这个,她忽然觉得对方分明是有备而来,知道她是不可缺失的战斗力,却派这么一队人来,打着什么营救冉萱的旗号。恐怕他们真正的目的就是绯绝颜。 有敌为患,绯绝颜若在必然出站,然而绯绝颜实力强悍众所周知,他们只派了这种程度的人来虽然也有些头疼却不致命,唯有着诡术……他们一开始就是想用诡术削弱绯绝颜的力量,本来以为是为了破坏神凤山结界,没想到在他们眼中神凤山真正的结界是绯绝颜。 绯绝颜心中不寒而栗,也许自己真的太冒失了,黑暗之中她慌忙地摸索各种药,钿容一旁安慰:“主子莫急,我已经差人去请大夫了,您别急,会好的。”绯绝颜心里却不这么想,若是虚无界的邪术,定然棘手,若此时又有强敌发难,众兄长虽然会迎战,她这连接先祖力量的大祭司却不能用同心同目之术。她心中忧思暗起,从未有过的慌张弥漫开来。 一百五十八 刺龙 绯绝颜的眼睛被钿容细心地系上了丝带,在脑后结了个花结之后长长地拖着。因为眼睛不能视物就不能感知光线,光线太强的时候也不知道避开,为了保护眼睛,钿容非要她戴上。绯绝颜本来并不想这样,毕竟这样一来所有人就都知道大祭司的眼睛受伤,恐怕民心不安。可是钿容一片好意也不能太抗拒,绯绝颜只能把自己留置在寰宫,除了父母手足别人都只是隔着屏风叙话,避免受伤的消息外传。 身为族长的蒙煐急得团团转,更加厌弃龙族和披云神宫的一众宵小,光明正大的打不过就使些上不得台面的手段,着实令人生厌。 冠燚强压制自己内心的焦急和怒火不外露,身为大长老总不能自己人先乱起来。然而自己的幺女沾染了这个不入流的邪术,他身为父亲如何能不焦急,且不提那些家族大事,就是寻常的女儿家也不能就这么平白无故被人夺了眼睛去,想他神凤族何等孤傲凌尊,如今竟然被个自以为是的水泥鳅欺负,叫人如何能咽下这口气。若不是身份和年龄的限制,若是早年的他早就提着刀去铲平了龙族和披云神宫。他努力压制自己的情绪,却看见自己那身为族长的长子和其他几个儿子已经跃跃欲试要跑去复仇了。 冠燚心中暗笑,果然几个儿子性格有多不同本质上还是像他这当老子的。“咳咳,嗯!”冠燚佯装清嗓子,几个儿子吵嚷声却低了下来,齐刷刷扭头看向老父亲。 “父君,小十三的事不能就这么算了,这也太不像话了,我神凤族何时变得任人宰割了?今日这仇不报,旁人还以为我们好欺负,怕了那些个水里的泥鳅。”承焕大声说,几个兄弟一起附和着。 冠燚说:“出手要师出有名,你们尚未查清原委就贸然行事,你如何知道这不是幕后黑手的后招呢?” 兄弟几个面面相觑不明所以,蒙煐到底沉稳些,略微一思索说:“莫非他们的目的就是让我们与几大神族决裂,借此削弱各族力量,然后逐个击破。” 冠燚略微颔首,表示同意,兄弟几个看见老父亲这般气焰消下去不少。 蒙煐担忧地说:“可是小十三的事不能就这么算了,就算抽筋剥皮也要逼他们吐出破解之法。不说别的,就算是只因她是我们最小的妹妹,我们这群做哥哥的也不能坐视不理。” 冠燚一顿拐杖,“他还是我老头子最疼的幺女呢,你们母亲听说都哭晕好几次了,做父母的不适更心疼吗?越是乱,就越要冷静,我对你们的教导全都忘脑后去了?” 蒙煐抬手施礼:“是儿子的不是,身为族长忘记父君教导未能顾全大局。身为兄长只顾亲情,未能劝诫众兄弟,让父君忧心了。” 冠燚抬抬手,“我不是怪你,你也没错,只是如今局势不明,轻举妄动未必有益。如今这伙暴徒不能放过,绯绝颜的眼伤更不能耽搁。你打算如何?” 蒙煐说:“他们既然有恶意挑衅,神凤族定然不能手软,这些俘虏定然是严加看管,严厉审讯,不论生死。而且还要将他们的恶性昭告三界,先给披云神宫下个面子。” 冠燚点头又摇头,“其他人审讯随你,那蛟龙有龙族和披云神宫两方势力的关系,且留她性命,等这披云神宫的动静再定生死。而且他们打着营救冉萱的旗号,修书告诉龙族,此事一出冉萱断无特赦的可能,让他们做好心理准备。” 蒙煐略微思索了一下,“父君是先要激龙族去披云神宫发难?据我所知,披云神宫的那位无极上人可是油盐不进的主儿,就算蛟龙是长媳,他们也未必愿意插手这烂事。” 冠燚冷笑道:“他算哪门子的上人,早年跟随天界的小跟班,并非上古大族,不过是后起之秀有些道行。神凤族连天界都要礼让三分,披云神宫又何足畏惧。你甚至不必主动告诉他们消息,他们若有心自会找上门。若此事只是蛟龙一人作怪,他们也不敢来要人说情。” 蒙煐说:“但,也不能排除,披云神宫可能全部与虚无界有关,此次突袭是他们授意,然而看到形势不利,他们也可能丢卒保车。” 冠燚点头:“也有这种可能,所以蛟龙不过是个小角色,留口气就成。我最怕的,是他们一开始就是针对绯绝颜来的。” 蒙煐一愣:“父君此话怎讲,莫不是他们是要破坏大祭司的破军之阵?” 冠燚默不作声,算是默认,然而表情复杂晦暗的部分令人捉摸不透。 蒙煐不敢再问,的确,大祭司本来最重要的任务就是危机之时行破军之阵法连接历代先祖的英灵,脉连始祖的神力,神凤族之所以能百万年冠绝三界正是因为有此术法。破军之阵要大祭司要用心力和历代先祖同心同目获取力量,而绯绝颜伤了眼睛就不能完全做到,神凤族的力量因此被削弱,后果不堪设想。虽然蒙煐认为神凤山众兄弟和众将士拼死一站能够护族中上下周全,然而若是虚无界的目标是三界所有,护住一个神凤山又有什么意义呢,唇亡齿寒啊。 蒙煐施礼,转身立刻决定去审问那些暴徒,不管对方是何目的,绯绝颜的眼睛不能不管。 宗政礼司看着下面本来蜿蜒的山脉已经变成了逐渐蔓延广阔的岩浆池,而巨龙在池中翻滚怒啸,四溅的岩浆如雨而下。宗政礼司即使在空中也要不断地躲避滚烫的雨点,从空中他看不出这里有任何地方可以进入,或者说他根本看不出这里究竟是不是无杳地疆。 不过就算是这样,以宗政礼司的修为也可以感知这里异常的能量场波动,不是一般的妖魔神兽能有这种规模的能量。他想再次探查,却一时找不到落脚点。 下面云蒸龙动,热浪炙人,宗政礼司沉下心来运法护身猛扎下去,刚触到石龙的脊背,石龙立刻翻滚得更凶猛根本无处落脚,他只得再次腾空,不觉身上已经被飞溅的岩浆烫坏了好几处。宗政礼司虽然不焦躁,但难免焦急,出来这许多时日已经都白白耽搁了,这一次连地点都不能确定,若不是所寻之处定然要尽早脱身,只是一时不得法心中难免沉浮。 宗政礼司忽然发现,不论这巨龙如何翻动,那硕大的龙头始终只有一半浮出岩浆,龙眼始终半开,也许这里正是关窍所在,他并无把握只能只身一试。提劲运化法力再次俯冲直奔龙头而去。下去的整个过程,灼热的程度连他这个火属性的修炼者都觉得皮肉焦灼难忍,似乎自己随时都能被融化。但他只能尽力一试,猛地落在龙头上,巨龙似乎很愤怒,龙尾剧烈地一摆,岩浆高溅而后扑簌簌下落如飞瀑一般壮观。宗政礼司用手臂挡住眼睛,不知为何,他从来到这儿心中就有种莫名的不安,而这不安从一开始的心脏节律的变化逐渐演变成心慌。这种感觉并不陌生,从前……在皇城,他还被称作戚源崇的时候,他用血心蛊与绯绝颜心脉相连的时候,他能够感知她的心思波动,偶尔就会这样心乱如麻的。可是蛊毒早已消解,他的感觉与她早已断了联系,为何今时今日又此状。为了现在的迥境么,他从未怕过死亡,但他更希望完结这来势汹汹的危机,还了欠她的情和债便无所畏惧。 一时失神,龙头忽然剧烈地摆动,似乎想要摆脱头顶的宗政礼司。 宗政礼司运法稳住自己的下盘,出手抓住龙角。巨龙似乎打定了主意要甩开他,更加猛烈地甩动,然而岩浆下面的龙头却仍未浮出来。宗政礼司忽然觉得也许龙口中有什么机关,所以巨龙才这么谨慎地护着自己的头。然而巨龙整个身体开始在岩浆中地地动山摇地搅弄,方圆百里如震,地裂山崩,这样大的力量,宗政礼司每一刻都有被甩飞出去撞碎的可能。他时刻不敢松手,然而如此僵持只会陷入苦战。宗政礼司心中一横,鸣龙刀出鞘,上面的龙纹比任何时候都要清晰鲜艳,缓慢流动的龙鳞纹似乎内中有青龙缓动,整个刀身都似乎感知某种力量而兴奋一样地嗡嗡作响。宗政礼司在剧烈地颠簸中提劲运刀,借助某一个决裂的波动助力腾空而后猛地持刀而下刺向龙头颅顶。 巨龙本为石身,坚硬无比,即使是宗政礼司这般拼尽全力,也只是吃力地刺入一点点。然而巨龙因为痛楚,更加疯狂的甩弄,宗政礼司觉得力道不够,运化法力于刀上,干脆再用乾坤刀就着之前的刃眼再刺一次。巨龙的坚硬弹得宗政礼司觉得臂骨都要碎了,然而也不是徒劳,手感上刀身进入至少有一尺。 巨龙终于痛得浑身震颤着,身子似乎被疼痛封印了行动,而龙头在岩浆之下似乎痛得呼气,整个岩浆池开始鼓起硕大的气泡。巨龙似乎在竭力忍耐,然而终于还是忍受不住,整个龙头甩出岩浆仰天嘶吼。宗政礼司抓住牢牢扎在龙头上的刀柄悬空不让自己掉下来。 一百五十九 隧道 宗政礼司的身体像一片秋日里垂死挣扎不肯从枝头掉落的枯黄败叶,他在摇摆之间赫然看到了原来隐藏在岩浆里不露的整个龙头。龙头未露出的部分比他想想得还要巨大,若用现世做比,只这一个龙头就堪比一座大厦,龙口长而狭窄,口中巨齿长而密,咽喉之间似有光华闪现,龙舌摇摆护着看不分明。 宗政礼司吃力地让自己的身体不那么摇摆,不让随着巨龙的惯性他随时可能被甩出去摔个粉碎。须臾间观察狂躁的巨龙的脑袋,也没看出什么端倪,倒是龙头口中的光芒也许有点稀奇。只是,这巨龙受惊又吃了宗政礼司的刀刺头顶,此刻如惊弓之鸟慌乱暴躁,宗政礼司自保已经是极限,根本无暇顾及其他,只能耐着性子等待。荡漾之间,他隐约看出巨龙口中的似乎是一颗硕大的珠子,赤色光芒若隐若现。 宗政礼司支撑了半天,巨龙疯狂地摇曳了许久似乎并未找到目标,毕竟他在头顶是巨龙势力范围的死角。巨龙不知是无奈还是挣扎得太累,稍微弱了下来,岩浆的沸腾也不那么激烈了些。宗政礼司所处的位置虽然安全,但是若是巨龙找不到目标再退回岩浆之中岂不是前功尽弃,而今唯为舍命一试。 他看准时机猛地滑下去抓住巨龙口中的龙牙以乾坤刀做支撑,硬生生支开了巨龙的嘴。巨龙立刻察觉,暴怒而动,用力咬合,企图在口中碾碎这个不明来客。宗政礼司即便是在巨龙口中,也灼热得骨头要融化一般,而他根本没时间运化法力护身,巨龙的牙齿用力相向咬合。他没有神剑耽搁,用力撑着就龙口的上颚,吃力地向龙口深处探索着走去。巨龙察觉牙齿无用,立刻改用龙舌横扫,速度极快,舌头上的倒刺和寻常的刀差不多,锋利骇人。宗政礼司无处闪躲,只得立刻卧倒在舌下。龙舌来回移动带动了滚烫的气流炙烤着前面,这巨龙的口中也如炽热丹炉一般灼炙着背面,宗政礼司觉得再坚持下去恐怕自己就要被烤个三分熟了。 他提劲运刀,猛地向巨大而嚣张的龙舌劈里过去。巨龙的身体是坚硬无比,不过口中的舌头却并不相通。一刀压下去,颀长的口子硬生生把舌头割下一块,巨龙吃痛狂躁地长大嘴巴狂啸着,龙头不顾一切地在岩浆中翻滚。宗政礼司无法出去躲闪只得硬着头皮向里滚过去,以龙舌挡住岩浆。而他此刻才真正看清龙口深处那个差不多一人高的珠子?不,应该叫球才对吧。正圆半透明,内里红色和黑色的光丝反复交错,似乎在交融又似乎是交战,两种光碰触的瞬间就会令这圆球发出耀眼的光。宗政礼司不知道这光球和无杳地疆什么关联,但以他的修为能感觉到强大而怪异的能量波动,绝不是单个的个体能够拥有的。 可是他对如何运用光球并没有头绪,之前也没有任何记载或者传说。他试探着靠近它,伸手去触碰,手在触碰的瞬间似乎被某种力量吸引直接进入了光球,而进入的瞬间手如万针入体痛不堪言,他立刻欲收手,却用不上力气,进去容易出来难。而滚烫的岩浆已经逼近,翻滚的龙舌也不安分,他每时每刻都有被生吞的危险。此刻别无他法,宗政礼司握紧手上的鸣龙刀,倾注法力于刀上,鸣龙刀上的刀纹愈发滚动得紧,屏息提劲,在光球吃掉他的手之前他只能这么做。 似万道琉璃瓦碎裂的声音,说不上震耳欲聋却也声音刺耳,光球从中间开始皲裂而后扩散斑驳,其中的红色光丝和黑色光丝不再乱窜,静止在原地而后忽然猛烈相冲,电光石火的激烈碰撞。宗政礼司的手终于解脱出来,护住眼睛避开强烈的光,而再看时,两个颜色的光丝碰撞后似乎早就了一条看不清颜色的隧道,这隧道不像是在实处的,看着在龙头之内又似乎并未在龙口的任何地方。而巨龙并没有因为这些改变什么依旧暴虐地躁动,宗政礼司没有退路,只能横心一试,闪身进了隧道。 绯绝颜渐渐熟悉了黑暗里的生活,就算没有钿容帮忙,自己也能摸索着收拾日常生活。只是,这眼睛时不时就深邃地痛,让她着实心烦,眼下父兄可能正忙着寻找解决的法子,她不敢出门让更多的人知道她失明的事,一时闷在家里,用不上气,第一次感觉成为别人的累赘是什么感觉。 累赘?不能够,绯绝颜虽然生来不被看好,但是从来没有屈服过命运,这些邪术……又是邪术,据说大多数的术法都是那位妘妱所创,本意是驱邪避凶,而后人学了去反而作恶为患真是讽刺。妘妱本意是为了维护大局却最后落得声名狼藉,本意维护苍生而事与愿违,说起来也不知是谁的过错。 绯绝颜想了想,打通了佐老的电话,佐老自是忙得不可开交,然而绯绝颜的事他一定不会不管。 “你,还好吗,我听说,也是大家一时大意没想到。”佐老小心措辞地说。 “我看上去像好么?眼睛反正还是看不见,身体倒是挺好的。”绯绝颜不冷不热地说,“我既与你提起,自然不是为你听您老人家说什么安慰的话,只一句,你可有破解之法,或者就算是线索也好。” 佐老一声长叹:“这伙人恐怕就是冲着你来的,就算不是伤你,也是为了挑拨离间,破坏对付虚无界的大联盟,我们终究还是轻敌了些。你且打开眼罩,容我看看。” 绯绝颜素指一抽,眼罩立刻落了下去,她现在甚至不能分辨自己是睁眼还是闭眼,似乎眼睛已经不存在似的。 绯绝颜在黑暗中等了许久,“佐老可是看出什么了?”就算是通讯,绯绝亚似乎听到了佐老倒抽了一口气。 “这,恐怕有些棘手,你眼中已经开始布满血丝,而眼周正在扩散鳞片状的纹路,恐怕正是邪术中的躲眼之术。”佐老欲言又止。 绯绝颜无奈地说:“还有什么,为什么不说下去,如何破解。” 佐老叹气说:“传闻说若想解开此术,定然要施展术法的人殒命,此术才可破解。” 绯绝颜一时沉默了,若是从前,任她是谁,敢挑衅神凤山伤害大祭司定然是杀无赦,可是如今局势微妙,那蛟龙到底是披云神宫无极上人的长媳,若他们都是虚无界的拥护者,那么杀了蛟龙正好给他们出兵的理由。若只是蛟龙自己的意思,到底是披云神宫的人,杀了她倒不至于起什么战乱,毕竟他们理亏,但想结盟是不可能了。这水泥鳅的命如今倒金贵了。 佐老说:“看来不用我说,你也知道其中厉害,就看你父兄的意思,不过问我的话,还是不要轻举妄动。可是你的眼睛又……” 绯绝颜笑笑:“果然是冲着我来的,也许这是一道劫数也说不定。” 佐老沉默了一会儿,“不过,我也听说过还有另外一个解术之法,可是如今也……” 绯绝颜立刻觉得像抓住了希望,“什么方法,说来听听。” 佐老吞吞吐吐地说:“这方法也是道听途说,不知可信与否。便是重华之人的血,这类人游离于天地三界规则之外,且受过咒缚幸存,亦不受妖邪魔咒的束缚,驱邪化魔是特殊的存在。” 绯绝颜重复着:“重华之人,游离于规则之外……受过咒缚……”她心中猛一激灵,忽然明白佐老说的什么意思了。 佐老观绯绝颜脸色:“看来你明白我所指是谁,可是他眼下也不知所踪,况且……事到如今我也不知道他能不能活着回来……” 绯绝颜忽然心中一沉,佐老一改之前的信心满满的样子,莫不是他出了什么差错,说:“佐老此话何意,莫不是……” 佐老说:“本来我预计他应该快回来了,每到一个地方他会发来通讯告知进展,可是如今有些日子没有他的消息了……” 绯绝颜陷入沉默,忽然双手摸索着周围,找到绢带重新把眼睛蒙好。 “我虽然用破军之阵可能不行,但,我还是大祭司。”绯绝颜坚定地说。 佐老还是长叹,“我一有他的消息就通知你。” 绯绝颜低声说:“就算他归来也未必肯,不必了。” 佐老静默了一会儿,“他不会坐视不理的。”而后切断通讯。 绯绝颜摸着已经毫无感觉的眼睛,想这佐老的形容,虽然自己从未重视自己的容貌,若真是弄得那般,她宁可战死沙场,好歹有个体面。 钿容悄悄地拉起她的手放上茶杯,“大祭司,别担心,总会有办法的,族长和大长老正在想办法,您且宽心,喝些茶吧。” 绯绝颜笑笑:“好。”她怎么能不担心呢,破军之阵是神凤族的杀手锏,如今却被封住。她就算看不见也会拼死征战,可是……办法,那个水泥鳅又不能杀,进退两难。 一百六十 别有洞天 移动的方向不能自己控制。隧道两侧偶尔有各色的光带转瞬即逝,让隧道之中不那么晦暗。宗政礼司不敢放松警惕,就算是此刻他也不能分辨是不是就此离开了巨龙的口腹,不知道什么时候什么方式会有新的危机出现。然而他也逐渐察觉到,一番苦战他的身体也接近了极限。他只能一边警惕四周,一边运法调息暂时压住伤痛和疲惫,此时若松了劲可能万劫不复。 他在进入隧道的那一刻,用法力收回了乾坤刀,毕竟前面有什么等着他还未可知,进入隧道的同时,龙口也气急败坏地合上了,就算他此行找到龙骨他尚不知如何出去。 他正迟疑的时候,忽然听到似乎有锁链的声音逼近,不是一条,很多条锁链靠近,借着光带闪过的光,他倒吸一口气。没错,的确有锁链的存在,而且从四面八方来,看不清来处,锁链的每一处都有锋利的锐刺,若不是他刚才下意识地躲避,此刻恐怕皮开肉绽了。 宗政礼司提劲运刀,因为锁链飞来的速度越来越快也越来越密集,并不是靠躲避就能应付的。然而双刀同出,锁链并没有寻常铁链那么容易断,他要挥刀几次才能听到链条断裂的声音。而在这晦暗不明的空间里,他不敢贸然使用法阵,更不敢用他上次刚刚练成的饮血双刀诀。这铁链不知出处,若是什么怪物的武器贸然出手不一定有利。 他只能吃力地用刀破出一条路,不知身在何处,但他能感觉到自己的移动。前面的光似乎更浓了一些,似乎即将进入了什么地方。宗政礼司稳了稳气息,用法力加持加快自己移动的速度。然而前面所谓的光也并没有多强,更像是现实里夕阳西下的傍晚,看得分明却也有限度。不过这里的光线却没有暮色的温暖,泛着青光的冷白,令人不寒而栗。而他还未看分明的时候,忽然身子像被什么力量吸引住一样,立刻向上快速飞去,这力道他竟毫无招架之力。 宗政礼司直直地撞在了倒挂在上方的冰柱上,而且一连撞了几个,“哐啷”声不绝于耳,被撞断的冰柱应声而下,他根本来不及看下面有什么,因为撞击还在继续。他的身体因为突如其来的寒冷变得僵硬,而撞击带来的疼痛似乎伤了他的骨头,他一时又痛又冷,只能先护住头部。待稍微缓口气,他拼尽全力伸手,过快的速度让他看不清周围的事物,他只能凭着感觉胡乱地狂抓,胳膊接连剧烈的碰撞后终于抓住了什么,他身体因为惯性还荡出去一个半圆,很费力地停了下来。 仔细看去,吸住他的正是这里冰封无边的顶,上面密密麻麻向下垂的冰柱,而那些掉下去的冰柱却不受这种吸引力的控制,碎裂之后可以向下掉落。下面是一望无垠的雪原,看洁白的雪泛着晶莹的光点,仿佛一片柔软的丝绒毯厚实华丽。看似很近,不过从那些掉下去的冰柱掉落的时间看似乎距离很远,根本看不见影子就消失。远眺,这雪原上有很多悬空的……不,是根在冰顶出发向下生长的巨大笔直的树。这些树干粗壮却似乎干枯依旧,枝杈所剩无几却倔强地支撑着向下,有的几乎挨近了雪原。 宗政礼司一时有些恍惚,这情景仿佛上面的才是地面,那松软的雪毯仿佛无晴日的多云天空。可事实是,树长在上面,冰柱也从上面悬下,他调整姿态后也是脚踩冰顶头朝下倒挂。这个世界,仿佛整个是颠倒的。宗政礼司为了防止自己再次滑出去,腾出一只手来将刀刺在冰顶上抓住,另一只手吃力地掏出手机查探能量场的变化,这次更奇怪了,这里没有任何能量,完全超乎常理,因为就算是现世,普通人的存在都会带来能量的变化,这里居然能量场为零。 他看不出这里和无垢上神有什么关联,但这里绝不是普通的地方。若这里和神骨无关,三界之内竟然有这样叹为观止的地方也是罕见。不过他没空感叹,拿出灵石试探神骨的存在。 灵石在手中似乎变得发烫,似乎从内里在裂缝中透出一点点红色,宗政礼司记得佐老给他灵石的时候只说如果靠近神骨会有反应,具体是什么却语焉不详。但灵石有反应这还是第一次,他并不能确定是不是靠近神骨产生的共鸣。 宗政礼司必须移动起来判断所谓感应具体的方位,可是眼下寸步难行。明明碎裂的冰柱是正常掉落的,他有心一试自己是不是也能掉下去,这般悬空根本用不上力气。他尝试着松动了自己的手腕,看准了下面一鼓作气抽刀向下用力跳。然而离开冰顶没有几丈远那股强大的犀利又将他狠狠拽回去重新再冰顶之上胡乱地滑行,不断撞击硬脆的冰柱子。宗政礼司立刻用刀大开大合地劈出一条路,避免自己再受伤,在相对平坦的地方用刀狠狠扎进去固定自己的位置。他不明白,这里就像针对他一样,乾坤颠倒也就算了,想落地都不肯能。连续试了几次都是一样的结果,他靠臂力支撑着疲惫不堪的身体维持姿态。不觉身体上已经伤痕累累,血濡湿了衣服慢慢地渗透出来顺着手指开始滴血。 而他的血并没有被被吸引力控制,殷红的血滴竟然垂直向下落了下去。因为疲劳和失血,宗政礼司有了那么一点点恍惚,眼前的事物都开始模糊了起来,他忽然有了那么点点松懈,毕竟从西域神府出来并没有一刻真正的休息。视野渐渐变得狭窄,身体似乎冷却了一些,唯独抓住刀柄维持平衡的手不敢松懈。 他并不知道多久,只是莫名的寒意让他忽然清醒过来,自己还在冰顶之上,向下看去却惊呆了。 下面本来洁白的雪原竟然已经变成血红色!他吃惊极了,就在恍惚的片刻究竟发生了什么,而他低头看去才发现自己身上的伤口正如娟娟溪流一般从体内开始向下流去,而下面的雪原贪得无厌地吸收血液。宗政礼司立刻用法力封住伤口穴道止血,调理内息止损。平稳之后,他发现自己确实失血不少却也没有能够染红整个雪原那么夸张,但雪原却完全变了红色。而他敏锐的神经也开始发现,大约是血腥味的扩散引了什么嗜血的生物,莫名的气息在蠢蠢欲动。 宗政礼司忽然觉得也许现在是他落下去的时候了,他尝试着再次拔出深陷在冰顶上的刀一举向下降落,耳边簌簌地风如薄刀切割皮肤些许疼痛。他的确能够落下去了,这雪原看似很近,实则降落都花了许久,相隔甚远。 双脚踏上雪原的一瞬,宗政礼司就地一滚缓冲,而后利落地起身。他的一袭黑色外袍和耀眼的红色成了视觉上最美艳的碰撞,茫茫的殷红上他像一颗玄色的污点不明所以地存在着。 宗政礼司四下观察,发自冰顶的笔直的树干从天而降,树冠有的距离雪原有些距离,有的几乎扎在了雪原之上。拿出灵石看看,反应没有变化,可能距离神骨,如果神骨真的存在的话,距离没有发生变化。不知是不是太疲劳产生的幻觉,他似乎听到了除了他以外的粗重而压抑的喘息声。他步伐缓慢地向树冠移动,万一遇袭至少有个掩体。 而他发现那不是错觉,越来越紧的气息和喘息声逼近却看不见身影,宗政礼司越发警惕,双刀在手随时备战。 过快的速度破风的声音,宗政礼司一回身,眼前已经出现若干的犁鬼,他们巨大壮硕的野兽身躯居然盯着巨大的人脸,周身皮肤是蓝色,眼睛却是血红,口中青色獠牙,似乎对血腥味非常的垂涎。 宗政礼司没有妄动,暗自运法于双刀之上,鸣龙刀蜂鸣着,乾坤刀也在共鸣。 须臾之前,两个犁鬼终于按捺不住扑了过来,宗政礼司腾空一展双刀,犁鬼上身鲜血飞溅倒地挣扎狂叫着。 其他的犁鬼忽然蜂拥上来撕咬着受伤的犁鬼,顷刻之间就剩下干尸一具。宗政礼司执掌西域神府多年,邪魔外道见得不少,这种毫无理智的兽性在眼前发生,他心中还是受到一点冲击的。这群畜生毫无理性可将,而满身伤痕的他对于他们来说简直是无上的美味,只要他疏忽一点,立刻就会如上下场。 剩下的犁鬼意犹未尽,继续盯着他越来越急切地逼近。宗政礼司慢慢地后退,并且留意周围的环境,不觉一个腿软,单腿跪地,不,不是腿软,而是脚下的雪是软的,他的一只脚陷下去了。而后似乎有吸力一般,他的腿、身体,直至头肩,毫无招架之力地向下险,他胡乱地用刀寻找支点毫无收获,挣扎的他终于陷入血色的雪中。 一百六十一 祛毒 绯绝颜并没有老老实实地被动等待,她看不见所以让钿容找了很多神凤族古老的皮卷和玉录石。神凤族既然是上古就存在的悠久氏族,自然也有很多古籍,早期的典籍都是记录在玉石上或者皮革卷册上。以大祭司的名号自是没有什么典籍是不能看的,只不过现在要靠钿容读给她听。原来佐老所言非虚,她所中的的确是夺眼之术,此术法也的确源自妘妱,虽然妘妱本意是护佑弱小族群才演习教授此术法,不过学了术法的所谓弱小族群可并非都是善类,后来这些术法用在何处也不是妘妱能控制的。绯绝颜对妘妱绯但没有恨意,倒是愈发的尊敬,本是一个心思灵慧之人,因为大义背负了如此沉重的罪缚。 想起佐老对她的描述似乎是陷入情爱的小女子,然后因为过于执着变得疯魔。那创世之神说得道貌岸然,为了天下心无旁骛,若是一早无异就应该尽早挥剑断情,非要唯唯诺诺不严明让对方存在幻想根本就是个伪君子。这妘妱也是太老实,对方既然态度不明就应该及时止损何至于不可收拾才发难,而后落得个被封印的下场。 不过这夺眼之术还真的不一般,并不是看不见就得了,钿容说每天她眼睛周围的鳞状纹都多一些,越来越骇人。而绯绝颜要强没说,其实没日这眼睛还在深处搅弄般的痛楚。 一声熟悉的叹息,绯绝颜看不见也知道是自己的父亲。 “你这眼睛似乎愈发严重了。”冠燚言语之间满是担忧。 绯绝颜笑笑,“看着吓人,其实还好。”她不敢实言相告,怕父亲担心。 冠燚说:“你瞒得过别人,如何能骗得过为父,这术法甚是邪性,你应该不止看不到还应该痛楚难当吧。” 绯绝颜的微笑凝住了,侄女莫若父,她不语。 冠燚说:“目前解术还未能实现,但以为父的修为加上你的修为可以驱散邪毒。” 绯绝颜默默点头,钿容知趣地出了殿堂在门口守着。 冠燚双掌运力,法力在掌上如凤羽巡回飘逸,拐杖顿地金光扩散开来,自动滚动绕环成阵。然后扶着绯绝颜走到阵中央,金色法阵立刻覆上了一层赤红的火焰。 绯绝颜莲指结印,赤金色的凤羽形光环一层层从她背上绽放开来,这是秘籍修炼后才有的凤羽焰,层层环绕拂心入骨,对于已经修炼了六层秘籍的她来说不过是寻常过场,而此火入眼时忽然火花四溅,而后火焰竟然变成了绿色,痛楚加了十几倍。 “坚持住!你的凤羽焰正在祛毒。”冠燚用念力将言语传进她的耳畔。 绯绝颜双手交错保持结印,而痛苦却让她忍不住发抖,就算如此她也未吭一声。看不见,但感觉得到自己的火焰正在吞噬着眼睛深处的什么,也听得到火焰在身上噼噼啪啪的声响,这点和凤凰涅盘相比根本就不算什么。 眼睛的痛尤为难过,不过个把时辰绯绝颜额角已经开始带汗,然而疼痛过去眼睛周围的确要比以前清爽了许多。 “你长兄正在审问宁瞾一党,你别急应该很快会有分晓。”冠燚低沉地说。 绯绝颜笑笑,父亲这话说得似乎自己都觉得没有底气吧,“女儿如果没猜错,那宁瞾估计什么都不可能说吧。” 冠燚咳嗽一声,似乎掩饰尴尬,“那蛟龙猖狂至此,我神凤族无论如何也不可能放过她。” 绯绝颜呆呆地说:“那又如何,怎样也不可能杀她,她那条贱命本来无足轻重,可是如今正是结盟争取更多盟友的时候。不杀也罢,女儿无怨。” 冠燚说:“老夫就不信,凡是术法施术者必然有破解之法,死罪就算可免,活罪难逃,剥她皮也要逼她吐口。” 绯绝颜微笑着,父兄果然权衡利弊之下还是决定留下蛟龙性命,可是此术只有施术者死去才能解开,父兄审问之下估计也早已知晓,如此以来她只有任命。虚无界暗桩此计果然巧妙,逼迫神凤族进退两难无暇顾及其他,又破坏了由来已久的破军之术。 冠燚叹气:“你也别灰心,老夫还没放弃呢,破军之术重要,增加盟友也重要。我与佐老商量过了,不是说还有重华之人的血也可破解此术吗?” 绯绝颜心头似乎被狠狠拨了一下,佐老竟然和父君提起宗政礼司的事了。如果可能她真的不想父君直到他的存在,就算是只有他能够破解夺眼之术。佐老说的可是用血才能破解,细节并未详说,以她对佐老的了解一定不是留点血就算了。说不清为什么,她就是不太愿意他来帮她。 “那父君也应该知道,你们所说之刃现在生死未卜吧,希望同样渺茫。若不打算了解蛟龙还不如尽早结盟防范,披云神宫可有动静?”绯绝颜问。 冠燚傲慢地说:“他们倒是派人来探口风了,但是态度却又不甚焦急,仿佛不着急救人。看来这蛟龙在披云神宫的地位不过尔尔,他们也许只是碍于颜面来问。就算如此,神凤山也不打算让他们好过,不伤筋也得动骨,哪有草草了事的道理。我让你五哥打发了他们。” 绯绝颜笑笑五哥延烶虽然胆小,但最会圆滑处事。这两点恰恰是对付这群人的好对手,胆小自然不会主动挑起事端一味拖延让对方更加着急,而言辞却又进退有度让人挑不出错儿来,是把好用的软刀子。想必披云神宫的人一再打听,五哥定会说还在研究讨论,欲有定论,五哥定然说做不了主。对方若是来硬的,五哥虽然不善武艺,但是定然会貌似万般无奈挑起事端似的当面差人去请众兄弟助阵。搞得好像都是对方的错,逼迫五哥这么一个爱好和平的人动武。想想这场面就可笑,披云神宫的人客气,五哥就跟人家聊家常。披云神宫的人焦急,五哥就稳如泰山。披云神宫的人逼急了放狠话,五哥就得差人去请众长老和兄弟压阵,你想闹大,他就闹更大。最后披云神宫的人一定灰溜溜地走了。 冠燚看着绯绝颜面色稍缓,自己心里还是觉得愧对女儿,明明从小到大都不理解的女儿如今却不吵不闹地接受所谓大局安排。而这种安排到底是不是最好,他自己也不确定,第一次感到无力。 宗政礼司在血色的雪中陷下去的速度非常快,雪沫柔软而紧密地裹住他,而他却无法承受这种亲密,渐渐陷入窒息的状态。不知过了多久,似乎一种特别舒适让他醒了过来。所谓舒适不过是雪层下面竟然有孔洞的空间他滑到孔洞之中得到暂时的喘息。下面的孔洞仍然是清冷的白色,孔洞交错万千宛如迷宫一般。与外面不同,在孔洞之中因为有冰雪的荧光洞内并不那么黑暗,但是即便是在这里仍然偶尔能感觉到犁鬼庞大的身躯带来的些许震动,悄无声息的雪沫似雪女浑浊的泪扑簌簌地掉落下来。 宗政礼司明白此刻满身伤痛的他并不是一群壮硕犁鬼的对手,拼尽全力也许能够打退他们,可是这里云波诡谲,并不清楚之后还有什么危机等着,他不能贸然消耗自己。即便是在孔洞之中,他亦不敢放松。略微观察四周,没什么一样,才拿出藏在怀中的灵石探查,似乎灵石裂缝中透出的光比之前要强那么一点。这意味着他可能离目标更近一步,然而上面是不能再回去的,此刻他面前的事无数的冰雪孔洞的分叉路口,灵石并不能帮他辨别方向。 既然都是碰运气,那就概率都一样,宗政礼司随意挑选了一条路,看似很深的样子,自顾自就走了进去。这里的光线不算明亮,但他也不能随意使用荒火照明,如果冰雪融化,或者因为光亮引来什么那就更加麻烦。宗政礼司借着微弱的冰雪反光,手扶着凹凸不平的冰壁尽量放轻脚步行走。脑子此刻似乎清醒了一些,这犁鬼本是上古生存的兽类,虽然长着一张人脸但是与人类的行为毫无关联,是嗜血的猛兽,通常不群居,后来历经多次大战早已灭绝,却没想到在这里,如果这里真的是无杳地疆的话,也许还有其他匪夷所思的东西。 他这些日子经常一阵阵的新机,应该不是因为受伤,只是莫名地心悸伴随着不安,他从前从不相信没来由的预感,可是不知为什么这次总是让他觉得好像和绯绝颜有关。从前她就那么强大,应该不会有什么危机吧。可是反观如今的局面,虚无界几乎无孔不入。佐老似乎喜欢用感情用事解释妘妱的行为,然而从开始到现在,妘妱有计划有暗桩还有反攻后招分明是头脑清楚思路清晰的一个女强人,也许正是因为从前对于女性的轻视才导致了今日的危机。而某种程度上,绯绝颜似乎很多地方都很像她,唯独对恨的理解。同样都是彻骨的爱过,同样都是被伤害过,妘妱选择以牙还牙,绯绝颜选择诛心。孰对孰错不是他能分辨的,但,诛心这招的确是噬心销骨,活着比死了更难受。如今这股莫名的不安,他仍然会下意识的与她联系到一起,莫非真的是她出了什么事么?是她神凤族甚至加上佐老都解决不了的事么?又或者是他还未找到神骨之时,虚无界已经反攻而来了么?他愈发心中不安,加快的脚下的步子。 而孔道似乎没有尽头一般,只是光线似乎越来越暗。 一百六十二 战栗的黑色长臂 莫名地,宗政礼司觉得有风拂过,而且越来越紧。雪层下面的冰雪孔洞有空气不奇怪,但若是有空气流动成风,那么孔洞定是通向什么地方。可是眼前的景象却愈发奇险,孔洞的形状渐渐凹凸不平,棱角逐渐分明,似乎更印证了有风侵蚀的痕迹。他正想的时候,一股寒气逼近汗毛都跟着竖起来,他下意识地神经绷紧,而后一道黑影急速地奔向他。他迅速闪开,然而孔洞之中空间有限,他不能躲得太远。待他欲要看清袭击他的是什么东西的时候,根本没这个空闲,很多看来路轮廓的黑色长臂突如其来地多方位袭来。 宗政礼司措手不及,只能凭借敏捷的身手快速躲闪,然而狭窄的孔洞限制了他的行动。总有避之不及的时候,幸运的是那黑色长臂碰到的是他的衣袍,并未碰到他身体的实处。然而奇怪的事情出现了,他外袍被碰到的地方立刻缺损,不是割裂不是破碎,而是……就像被什么拿掉一般,同时又并没有布料撕裂的声音。若是布料被撕掉,至少布片应该掉落才对,他在躲闪中查看,地上并没有碎步片,肩膀上的那一块露出了里衣雪白的颜色,而不规则破口似乎边缘很模糊。宗政礼司来不及多想,本来欲劈刀对付这毫无节制的黑色长臂攻击,也许是心中察觉异样,并未用刀直接碰触那上下左右没完没了攻击的长臂,而是砍下来一些碎冰块当做武器掷向黑色长臂。 他观后觉得自己的决定是对的,那些袭向长臂的冰块瞬间被吞没,更确切的说冰块碰到长臂就被吸引住而后消失在黑色之中,半点没留下,而这长臂黑得就像深邃无月的冷空,没有反光不似实体。但却有清晰的黑色长臂的形状,末端的并不似人手,而是兽爪的形状,看不清维度,不知方圆还是扁,根本看不出这长臂如何容纳下那些碎冰,只这么一条又一条没有节奏出其不意地从各个角度攻击。尽管努力寻找来处,却又觉得长臂似乎从四面八方来,这究竟是什么怪物? 宗政礼司不敢贸然用刀触碰,既然如此,刀如果碰触长臂很有可能也会被吸住消失。他继续用乾坤刀砍下碎冰,当做暗器投掷,当然杯水车薪。躲闪的空隙,他用乾坤刀化成乾坤弩放出锁天剑阵对付这些长臂,同时也试探着向四面八方射箭,既然找不到长臂本体只能投石问路。 箭对长臂依旧没有效果,但却可以短暂地为宗政礼司争取躲逃的时间,宗政礼司只能弃路而逃。然而离开这边孔洞,长臂却没有就此消失仿佛认准了他一直追踪着袭击他。宗政礼司在这样的空间里非常局促,破坏太多恐怕破坏雪曾,那么上面的犁鬼就会下来。可是但凭乾坤弩,并非开阔的空间,而且目标不明,掣肘难行。 轮番的攻击的躲闪,宗政礼司又消耗不少体力,然而应对不得法却让人头疼。宗政礼司并不喜欢被动,结印缚咒,阵轮绕掌而生,他立刻以掌触冰雪地面,阵轮迅速扩散,咒文绕环纷飞而起。 一圈又一圈的阵轮波及开来,宗政礼司的锢灵法阵也不是假把式,只要这东西有魂或者有灵,它就一定会被法阵捕捉到禁锢起来。 长臂似乎对于法轮有些惧怕暂时迟疑了攻击,阵轮越来越大的范围,大到快要看不清楚在哪儿了,许久法阵忽然金光四射,咒文飞速地旋转着。这正是捕捉到的迹象,然而宗政礼司却有些呆住了。这阵轮究竟禁锢了什么?整个空间吗?阵轮的空间已经大到他自己都看不见边际了。这东西有这么庞大?或者说整个空间其实就是……怪物本身? 宗政礼司的背后透着丝丝凉意,自己究竟陷入了怎样的困境中呢。若自己本身就已经被怪物包围,那么似乎怎么逃都在它掌心。 寻常人可能会就此气馁吧,宗政礼司笑笑,他不一样,轮回道的折磨比这恐怖难缠得多。既然整个空间都是它,那么他反而有主意了。他双刀在手运法于刀上,奋力向脚下的冰面猛地扎进去,之后一阵刺耳的类似小动物的某种尖叫声从四面八方传来,震得人头痛欲裂。 宗政礼司毫不示弱,在他能经过的地方反复用双刀猛刺,怪物受了刺激无数的黑色长臂毫无章法却一直地飞速横扫着整个空间,或许是因为刺冰太深太多,脚下的冰面有些许的塌陷。 宗政礼司看准了时机,躲在死角,这长臂虽然迅速狂暴却似乎准头不好,果然躲过了大部分的攻击。然而被长臂碰触的很多孔洞都变得中空,雪层已经开始有些掉落了。 下面的似乎更难对付,宗政礼司打算破釜沉舟还是回到雪层之上和犁鬼们硬碰硬。 双刀环阵披荆斩棘,雪层没了支撑像瀑布一般塌陷下来。宗政礼司以荒火护身飞身向上而去。 还未突破雪层,宗政礼司忽然觉得力不从心,低头一看自己已经被长臂拦腰抱住。而后更多的长臂环住了他的肩膀,腿,甚至全身。宗政礼司眼看着自己的身体一点点消失在长臂的黑暗中,直至什么都看不见…… 绯绝颜自从上次祛毒之后没三天需要祛毒一次,然而眼睛依旧一点光亮都进不来,上古之术不是浪得虚名。这些天关于蛟龙一党的消息倒是不断,长兄并未亲自动手,把审讯交给了脾气暴躁的次兄。次兄那个脾气爱说不说先打个半死再说,因为父君交代不能杀了,打个半死再找医师来治,治好了再打。这般折磨,一般的俘虏都交代个差不多,又披云神宫宁瞾手下的人,也有从龙族调过来的人,还有一些是旁门左道的想要渔翁得利的小族群。倒是宁瞾硬气得很,算准了自己不会丧命,始终不开口还叫嚣着,神凤山会以贵宾之礼送她回披云神宫。她的嚣张言行,长兄一字不落都转述给了披云神宫,还放出风说披云神宫与天界相左,明里暗里孤立披云神宫。 只可惜这些于绯绝颜的失明都没什么益处。 一百六十三 双簧 绯绝颜似乎渐渐习惯了黑暗,嗅觉、听觉和触觉变得更加灵敏,钿容也轻松了一些。只是她大概不知道,她大约每次看到绯绝颜失神的眼睛都轻微地叹气,绯绝颜是听得懂她的担心的。 钿容自小服侍绯绝颜,绯绝颜因为众姐姐都比自己大些,早早地接受优嫁教育,众兄长又要忙着学习文韬武略,都无暇陪伴自己。而绯绝颜因为特立独行,被父君嫌弃,让母亲发愁更不敢去父母跟前撒娇玩耍,真正陪伴绯绝颜最久的其实就是钿容。钿容的家族是历代服侍神凤族的,就算时至今日,等级观念依旧根深蒂固。神凤族嫡系是最尊贵的,其次是长老、旁系和家臣,最末是侍奉者,而寻常神凤山的子民根本没有等级,因没有等级剥削,百万年来也算和睦相处。时过境迁,如今寻常家族子弟如果优秀也是可以入世为臣的,等级观念模糊了些却仍然存在。 钿容就是等级观念极重的人,自小被训诫是侍奉神凤族甚至可以奉献一切的。绯绝颜从小就给她洗脑,说人都是一样的,本来侍女都是有月钱的是一种雇佣关系,她们如果喜欢就留在这儿,不喜欢可以离开。每次一提离开,钿容立刻哭得梨花带雨,在绯绝颜多年的说教之下,钿容才慢慢改观。而绯绝颜也知道除了因为主仆情分,她们之间更多的是姐妹、朋友的情义。而钿容被家族调教得很好,纵然知道绯绝颜不是排资论辈的人,不代表其他人不是。别人客气,不代表自己可以放肆,钿容始终还是对绯绝颜绝对的尊重,不光是心中敬重,更为了避免为绯绝颜招惹是非,她们这对主仆早有这样的默契。 就算看不见,绯绝颜也听得见钿容忍着掉泪的说话声,还有不自觉的叹气声,绯绝颜明白她的担心与心痛。 比起眼睛,绯绝颜更担心的是若此时虚无界攻来,神凤山若因她不能心眼同用破军之术恐怕连自保都难。想到这儿,她愈发自责,自己当时还是太过大意,原以为那蛟龙不过虚张声势,没想到竟是憋了这种坏水。虽然表面表现得平静不在乎,其实内心还是觉得窝火气不过的。每每想亲自动手出个气,钿容都看出她的情绪变化,连忙汇报说几位兄长大人已经轮番把俘虏包括宁瞾都收拾得不成人形了,绯绝颜才扫兴作罢。 长兄身为族长本就忙得焦头烂额还抽空来看绯绝颜,关切几句终究还是长吁短叹地愧疚之言。毕竟,宁瞾早就大放厥词说过杀她才可解术,而他们根本不敢拿她性命。 绯绝颜安慰的话也快没有存货了,她这副样子说什么都只会让别人更难受。 不多时,有人来报:“启禀族长,披云神宫又来人了。” 蒙煐不耐烦地一抬手:“让他们候着,几次三番地来,却一点诚意都没有,等我相见自然会去见他们。”说罢斜眼看看绯绝颜的脸色。 绯绝颜依旧蒙着眼睛,看不出表情变化,倒是开口说:“来者是客,族长大人不必懊恼。” 蒙煐略微一思索,忽然搀扶起绯绝颜说:“不如与我同去,压压那老儿的气焰,若是他们再不松口,我真想杀了那蛟龙为你报仇算了。” 绯绝颜相信长兄的话,但此事确实不易操之过急,然而她眼睛受伤一事确实不宜声张,虽然神凤山的破军之术并不为外人所知,但三界之内难免有几个机敏的,若是破军之术不能用的事传扬开来,对神凤山反而不利。 绯绝颜被安排在玲珑纱屏风之后,蒙煐就在宫中的乾明殿接见了那些人。没想到来人除了披云神宫,这次他们还扯上了龙族族长亲自来。 倒是也不难理解,龙族两个女儿都囚在神凤族,究竟也不是有面子的事,龙族不过来表个态也说不过去。 一行人一上来,别人还未开口,龙族老头儿立刻大呼小叫地说:“老朽汗颜,老朽汗颜哪,没成想我龙族荣耀一世如今竟然先后除了两个不孝女,我龙族对不住你们啊!” 蒙煐表情微松,对方先服软,他也不能太过分,毕竟还曾称他一声岳父,“龙族族长大人所言非虚,贵族两女先后为难我神凤族,我倒也想问问究竟是不是龙族授意,如若确实,我更想问问,究竟是什么能让我们联姻多年的情分就此付诸东流,我神凤族以礼待人,如若犯我,虽远必诛!” 绯绝颜打着银丝织鹤的团扇,微微颔首,不卑不亢,长兄好口才。 龙族老头一愣,“这这这,老朽自然是没有这个意思,之前也立誓结盟,怎么如今倒又这般言语了?”斜眼看了看披云神宫的人。蒙煐一挑眉,瞧见披云神宫的无极上人终是没来,倒也派了身边第一近臣叠桑。 这叠桑一身白袍金甲十分气派,细眉杏眼,明明是男子却带着一副女相,不是太讨人喜欢。略微一欠身,算是行礼,“披云神宫叠桑见过神凤族族长。”显然没把神凤族放在眼里,一身傲慢之气。 蒙煐也不示弱,忽然起身扶起龙族族长说:“我们联姻多年,我自是知晓龙族知进退,有决断,可是如今,毕竟这宁瞾也是您的女儿,晚辈也属实难办哪。”故意不理叠桑,让他识趣。 叠桑自知被无视,面色忽然沉了一下有很快恢复,毕竟若是喜怒形于色太容易被看穿。“在下此行带了无极上人的手书,还望族长能一观。”说罢递到蒙煐眼前。 蒙煐假装没看到,眼角丢出一个颜色,近侍立刻机灵地过去接手书,此举之意,叠桑不过是臣,再受宠也不可在族长这个等级面前放肆。 叠桑一愣,自觉面子受损却也不敢发作,攥着手书卷轴的手有点抖,大概很想丢给近侍,为了大局才忍住,缓缓递出去。 近侍拿了手书双手奉上,蒙煐却还在一旁和龙族族长假装话家常。 这些钿容再绯绝颜耳边悄悄说与她听,绯绝颜多日不见光,无聊苦闷得很,如今这些鸡飞狗跳着实有趣。 叠桑被冷落半天终究忍不住开口大声说:“说到底,这宁瞾究竟是龙族的女儿,我们也只是姻亲,若不是无极上人不管又如何,神凤族族长不必如此苛待与我吧。” 蒙煐冷笑了下,终于忍不住了,“哦,对了,还有披云神宫的使者在呢,你看我这一叙旧就忘了旁的。”他缓缓转过身看了叠桑一眼,却又回过身跟龙族族长说:“龙族族长可听清了?这位使者说披云神宫不管您女儿的死活了,让我们格杀勿论。” 龙族老头早年游戏花间太久不修行保养,如今明明和蒙煐差不多的年纪看起来却老了几万年的样子,松弛地眼皮已经开始下垂却因为愤怒而抖个不停,抬手一指叠桑:“好你个披云神宫,我当年好心好意把我龙宫长女嫁与你家大公子,如今事到临头却落得个格杀勿论。” 叠桑一惊,这龙族老头也太容易被教唆了,“在下没有说格杀勿论这种话,只是这宁瞾是嫁过来的终究是外人,而且据我所知宁瞾乃是龙族庶出,并非真龙之身,嫁与我族已是高攀。并不代表我披云神宫的意思,她的这般行径我们不敢苟同,如今族长派我来斡旋,无非是估计三家颜面,还请龙族和神凤族族长莫要为难。请两位一看手书便又分晓。” 龙族老头更气了:“外人?高攀?我呸!你们是不是忘了当年如何后脸皮几次三番下聘要与我龙族结亲,见我家冉萱已定下亲事,转又求娶宁瞾。你们翻脸比翻书都快,宁瞾在我龙宫之时乖巧安分,怎么到了你们披云神宫竟然暴戾至此,我看这事分明就是你们披云神宫挑的头,现在推我的瞾儿做替死鬼,我的女儿冤枉啊?”老头带着哭腔哀嚎。 而蒙煐在一旁却看完了送来的手书,无极上人态度算诚恳,道了歉,但话里话外意在强调是宁瞾一人所为,而且对于宁瞾却提出已将其逐出本族。蒙煐看到这儿,抬眼看了看叠桑,叠桑眼中略带得意。蒙煐转头看向龙族族长:“他们说已经休了你女儿,她做任何事与人无尤,她的生死也与披云神宫无关了。” 龙族族长脸色涨的通红一个箭步冲过去,吓的叠桑倒退几步,“你真当我们龙族好欺负呢,我们龙族显赫一世你以为我们只是卖点夜明珠呢?什么披云神宫,什么无极上人,若不是对你们知根知底,我如何敢把女儿嫁与你们,我多年沉默你真当我什么都不知么?” 叠桑面色忽然紧张,上前一步:“那又如何,宁瞾所行之事与披云神宫无关,我们无需负责。”叠桑明显逞强。 蒙煐在一旁不动声色,看来披云神宫的确有些不为人知的事,龙族定然是拿住了他们的把柄才能让一个庶出的蛟龙成为披云神宫大少爷的正室妻子。以前还有些奇怪,以为只是龙族有些手段,或者加倍陪嫁扶正宁瞾,如今看来是有把柄要挟。而披云神宫急于撇清和宁瞾的关系这点也很可疑,若说宁瞾此举是她自己的意思,那么跟随她来的却有不少披云神宫的精锐。她一个后堂女眷就算平日里地位尊崇,如何能动用这么多兵力?若是有关,他们真的不管宁瞾的话,宁瞾被杀,那么夺眼之术就可以解开,但龙族定然不满,联盟可能就此作罢。 蒙煐假装到屏风后安排茶点招待,绯绝颜低语:“披云神宫此举甚为古怪,似乎和虚无界脱不了干系。” 蒙煐点头,“我也是这么想。” 绯绝颜团扇遮面接着说:“只是今日这局面是两家合谋也说不定,披云神宫不管是何居心,到底是想撇清和宁瞾的关系。然而同时带来龙族族长,龙族族长必然护女心切。就算我们真的认同披云神宫与此事无关,为了与龙族的联盟,我们也不能对宁瞾痛下杀手。如此一来,反而让披云神宫一石二鸟,既摆脱了嫌疑,又间接地保全了宁瞾的性命,双方还唱了这么一出双簧,让我们以为他们不和,搞不好,这是他们商量周全的戏码演给我们看的。” 蒙煐忽然恍然大悟:“怪不得我一直觉得哪里不对劲,双簧唱得还真不错。”他咬牙切齿地说。 一百六十四 釜底抽薪 绯绝颜略微思索下说:“披云神宫把自己摘干净无非是不愿意被迫结盟,暗藏心思。龙族两个女儿都落在我们手里自是心有不甘,说到底联盟本就是利聚而来,利尽而散,不是什么牢固的关系。披云神宫无非是不想被拿捏,如果我们把宁瞾移交天界公事公办,他们两个一个婆家一个娘家都无法独善其身,而且若是披云神宫用休妻下堂这种理由撇干净自己也只会惹人非议,被三界议论。” 蒙煐说:“如此确是能解此困,可是若把宁瞾移交天界,宁瞾定然重盘,龙族必定不肯善罢甘休,这联盟怕是难维持了。” 绯绝颜说:“也未必是真的要这么做,丢出去试探下,若他们还这般死硬派,那也只能如此,若同盟不能同心同德再多也只是拖累。” 蒙煐叹气道:“如今大敌当前,神界非但不团结还各自为政,虚无界若真的攻来各个击破,” 绯绝颜轻轻抚了下遮住半张脸的眼罩,不在言语。蒙煐见状更加难过,但迅速调整过来说:“我出去先应付了他们再说。” 叠桑依旧傲气凌人,龙族族长像热锅上的蚂蚁,蒙煐不慌不忙地说:“我去安排了下,略备薄酒,今日来者是客,我神凤族依然要以礼相待。” 叠桑满脸不屑地说:“族长不必客气,既然手书已经送到,本使者还要要是在身,不如就此告辞……” 龙族老头儿伸手一指:“你们?你们不仁就别怪我们不义,若你们不肯救宁瞾我定然鱼死网破!” 蒙煐故作大气地说:“都不要这么激动嘛,凡事还有商量的余地的。” 这两人依旧争论不休,蒙煐却不再劝解自顾自地品茶。 两人争得面红耳赤,忽然发现蒙煐并不参与,两人忽然安静下来看向蒙煐。 蒙煐不慌不忙地说:“二位说了半天,定然是口渴了,不如同我一同品茶吧。” 这两人对视一眼,折腾半天,蒙煐并不买账反而稳如泰山,两人都有些失落,为了掩饰尴尬只好坐下喝茶。 两人茶刚入口,蒙煐忽然开口说:“此事如今我也为难,不如直接上报天界。”两人一听,茶水差点从口里喷出来。 叠桑当然明白上报天界,披云神宫自然有管束不力之责,而且按照一般的礼法来说宁瞾就是披云神宫的人,搞不好还要开罪。而他们若说为了避嫌休了宁瞾,天界那帮迂腐之众定然私下里说他们无情,三界都会看他们笑话。叠桑当然知道自家主子最重视名誉和脸面,本就是为了保全自己而递上手书,可如今手书在蒙煐手上,等于把柄给了对方,叠桑一急面色涨红了起来。 而龙族老头刚开始有点心急,可是转念一想,毕竟自己现在是宁瞾的娘家,宁瞾又不是在娘家犯得错,龙族老头凭借自己在天界的人脉哭一哭闹一闹说自己爱女心切,搞不好反而保住宁瞾性命的胜算更大,如此一来龙族老头陷入深思。 蒙煐继续悠然自得地喝茶,余光瞥见二人神色变化,嘴角微翘。 叠桑额角透汗,端着茶杯,却无意品茶,沉默了半晌,终于吞吐着说了句:“神凤族族长能否将手书归还,我回去与我家上人商议一番再做答复可好?” 蒙煐正与龙族老头论茶,“这可是我神凤山独有的赤金凤羽茶,别处可喝不到呢,千年一开花,万年茶才成,只有我族上宾才可以品尝。您仔细品品,是不是入口清雅,过喉醇厚,回味甘香?” 龙族老头连连点头:“确实不错,老朽也算品茶圣手,这等茶品的确少见。”龙族老头儿也闭口不谈宁瞾的事了。 蒙煐故作低声附耳龙族老头儿说:“怎么说,我们究竟与旁人不同,砸断骨头连着筋,我怎会不顾及您老颜面,无论如何我都有私心在您这儿。” 叠桑更加尴尬,这是给龙族吃定心丸呢,不论如何都不亏对龙族,本来还想果断换个体面,如今骑虎难下的倒是自己了。“还请族长还我手书!”叠桑厉声说道。 蒙煐瞥了一眼却不做声,龙王老头儿立刻说:“我说,你说破天去也就是一族族长身边的下臣,怎么跟别家族长这般无礼,原来我还以为披云神宫立名虽短,看着还算过得去,如今一看真是离谱。” 蒙煐冷笑,“这手书我已封存,送人的手书哪有要回去的道理,就算真的要讨回也要本人亲自来要才算有诚意。你今日若无其他事宜,尽可回去了,不是说有要事在身吗?” 叠桑脸色难看得要死,如今是别无他法只得拂袖而去。 “呸,什么玩意儿。”龙族老头啐了一口,“虽说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可你这飞得也太快了吧。宁瞾虽说不是嫡出,可我也是精心栽培的,还陪嫁了寻常几倍的嫁妆,他就算真的要分道扬镳也得是合离,并且要尽数退还嫁妆才像样,这轻飘飘一张纸还不是给我的,也太看不起人了。” 蒙煐附和着说:“老族长说的是啊。”低头一看,近侍竟然开始上酒菜了,扭头一看,是绯绝颜在屏风后吩咐下的,心里明白几分。龙族老头儿究竟好对付些,几倍烈酒下肚说不定能套出些什么。 龙族老头自身满心苦水,并未察觉招待变化,毫不突兀地就喝起酒来。 蒙煐耐着性子听老头吐苦水,一边殷勤劝酒。 酒酣耳热之时,蒙煐假作醉意说:“晚辈知龙族同是上古大族,可是却有很多创世初期的秘术流传至今,那些术法奇妙万方。我神凤族也始于创世就没那么多门道,这些都是传闻吧。” 龙族老头舌头都有点软了:“肿么没有,我们当让有各种上古秘术,想当年那都是妘……”老头儿忽然打嗝,好像清醒一点,“反正都是上古大神传给我们少数几个部族的,我们龙族自然奉为至宝的,只有龙族嫡系,还得是特殊体质的才能被选中修炼。那些无知外人知道什么呀。” 蒙煐故作不信地说:“什么了不得的秘术,还这么复杂,冉萱都没提过。” 龙族老头笑笑:“她当然不知晓,原来我也希望她能继承,奈何体质不合,反而那宁瞾本是我年少荒唐时意外得来的孩子,没想到偶然一试竟然……啧啧。” 蒙煐小心地问:“我竟不知龙族有这般秘术,还要看体质,我也奇怪,宁瞾是长女确实庶出如何就轮到她来继承秘术。” 龙族老头摇头:“有什么奇怪的,你们神凤族不是也有秘籍么?若不是万般无奈,我也不打算让身为蛟龙的宁瞾来修炼。可是我龙族世世代代秘传的术法必须要有人继承,每个氏族都有护佑一方的独门秘术也没什么可说的。” 蒙煐眼看着龙族老头儿要转移话题,故意说:“哼,我神凤族的秘籍生命在外,倒没听过龙族的术法有何稀奇,想来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 龙族老头儿成功被挑起情绪:“一派胡言,我龙族秘术可多人心魄,轻者失明,重者丧失心智自残而亡,以一敌万不在话下。”说得情绪激昂。 蒙煐继续套话:“有这么厉害,那……那万一误伤了可有化解之术啊?”说这话的时候,他忍住别让对方看出自己的紧咬地牙根。 龙族老头慢悠悠地抿了一口酒,“那……那可没什么办法,这术法毒气的狠,除非施术者死了,否则认栽吧。哦,听说有什么重华之血可以解开,终究是没验证过的事,不足为信不足为信。” 蒙煐心中一沉,终究还是这个结果,看来别无他法,按照他的说法,绯绝颜算轻的,中术之人还有丧失心智致死的,也不知道绯绝颜会不会也受影响。 抬头却看到绯绝颜派来的近侍提醒他,套问披云神宫的事。 蒙煐略微点头示意知晓了,心中却万般感慨,自己身为族长思虑不周,前朝后庭的事都处理不好,还让妹妹劳心劳力独自出战落得今日这结果,若是自己再周全些,断然不会如此。而绯绝颜手上至今没有半句怨言,到现在还在为整个神凤族着想,他真是自愧不如,易地而处他未必有这样的胸襟和定力。 蒙煐转移话题说:“不过,话说回来,这宁瞾能嫁入披云神宫为正室,也属实不易吧,那披云神宫自命不凡,哪是你几车嫁妆就能打发的。” 龙族老头冷笑:“自然不全是为了嫁妆,可是披云神宫不过是自己标榜的高贵,哪有咱们这样的大家氏族尊贵。只是我那宁瞾不知何时何地见过披云神宫那家的小子,非要吵着非他不嫁。本来让她修习秘术就是想要老死在家守护龙族的,这么一闹我也是在头疼。天下没有能赢过儿女的父母,终究还是想办法依了她。” 蒙煐说:“那披云神宫的长子是嫡出,也可能是未来披云神宫的主人,就这么容易接受宁瞾的身份吗?” 龙族老头自己倒酒说:“自然是不能,不过我也不是好拿捏的,能呼风唤雨到今日绝不是只靠黄白之物,那披云神宫有些秘密攥在手里拿了七寸才敢把宁瞾嫁过去,不然她一介庶出,嫁过去岂不是受欺负。” 一百六十五 披云神宫的由来 蒙煐故作不信地说:“多大的秘密能让你们就这么拿捏了披云神宫,不过是危言耸听吧。” 龙族老头神秘地说:“哼,多大的秘密,大到足以让披云神宫在神界无法立足。”老头一脸得意,“早年封印在虚无界的那位还风光无限的时候,我们龙族还有很多其他部族都追随与她。而那位也作为创世初的主神之一也确实当之无愧,倾囊相授,教化蒙初,使我们这些当时还不算强大的族群能有自保的能力,我们的夺眼之术便是那时获得的。至于披云神宫那时连部族都不算,区区几个小喽啰厚着脸皮跟着人家。当时根本没人把他们放在眼里,然而沧海桑田时过境迁,那几个上不了台面的喽啰不知怎么巴结那位的渐渐地成了马前卒。而那位后来反水之后,那几个喽啰也是跟着的。” 蒙煐附和道:“那又如何,不过是个跑腿的。” 龙族老头说:“跑腿?你可知那位后来的行径有多过分吗?是儿女私怨也好,是魔性大发也罢。那位后来所过之处别说活物,连草都不生了。如此疯魔,怎能不为众神忌惮。” 蒙煐面色凝重了些:“这些我听父君提过一些,不是后来就封印了么,又与披云神宫有何关系?” 龙族老头说:“关键就在于,那位的本意并没有那么不近人情,在创世之神那里失意之后,很多事情都交给别人去做的。我刚说了那么多,你猜猜那些做绝的事都是谁干的?” 蒙煐脸色一变:“竟然是……披云神宫的始祖?” 龙族老头略一抬手示意蒙煐不要高声,“越是没根基的人才越没有底线,他们自以为是替那位出气,那位心灰意冷之后其实沉寂了一阵,而那几个喽啰就妄自以为替人家出气就能博得更高的位置,甚至蛊惑那位干脆自立,结果等人家回过神来,事态已经无法收拾了。” 蒙煐有些惊到了,“这么说来,那位岂不是百口莫辩,受了冤枉?” 龙族老头冷笑:“谁叫那位挑了这么个苦差事,本就是不讨好,奈何出了人出了力,人家也没看上,又被那些小喽啰背刺,最后落得个封印的下场。” 蒙煐继续问:“可是,那几人罪恶滔天,竟没有被封虚无界吗?” 龙族老头说:“那几人为了争名夺利能干出这等行径,你才他们主子成为众矢之的的时候,他们会怎样?” 蒙煐脸色难看地说:“既然非良善之辈,莫非事发之后……他们把罪责都推给了那位?” 龙族老头笑笑:“你倒是明白人,那几人倒戈相向,推得一干二净,哭得撕心裂肺让人觉得他们不过是被蒙蔽的忠仆,之前的那些都是主子授意,甚至劝阻过主子弃恶从善。那位愈发恼怒反而印证了这些,那几个喽啰以戴罪立功的契机反而脱身了。” 蒙煐这次倒真的有些好奇了,“就算是戴罪立功,毕竟有污点,在神界应该不受待见才对,如何后来他们就能成就披云神宫了?”神界虽然一向也立意包容,但是也分是什么的样的事情,若是成魔为祸,是怎么样都洗不清的印记,不可身居高位,一直为人诟病的。 龙族老头笑笑:“那是你知道的手段还太少,没根基的人为了往上爬什么事都做得出来。那位早年为了避免纷争,教授各部族的秘术都不相同,这厮竟然私底下与那些部族私下里交换,把大部分的秘术都贡献了后来的天界作为投名状。此后天界看哪个部族不顺眼收拾起来就容易多了,当然乐见其成尊其地位。” 蒙煐听得瞠目结舌:“这般卖主求荣的境界也是登峰造极了,难怪披云神宫一向不与他族争锋,实力不行是其次,首当其冲的是怕人报复吧。” 龙族老头摆手:“真拼起来,这伙人根基浅,但是习得旁门左道倒也能派些用场,厚着脸皮自诩清高不与别族深交。我当年也是看宁瞾庶女的身份没什么好出路,与他们结亲。本以为后世总有些不同,却没想到歹竹出不了好笋,大难临头还不是这副德行。早知道我就算是让宁瞾给你做妾,也不让她去那鬼地方,都是什么宵小之辈。”说罢啐了一口。 蒙煐脸色一白,您这俩女儿都不是省油的灯,说了半天披云神宫不是东西,可是这一龙一蛟都和虚无界有关联,一个冉萱贪墨在前反叛在后就够一受的了,还要把宁瞾那疯婆子送与他,那还不如龙凤两族开战来得痛快些。 龙族老头喝得面色微赤,“神界也不都是品性高洁的,创世之初都要共存,水至清则无鱼,说来说去都是一回事。”嘟嘟囔囔没个完。 蒙煐看着也套不出什么了,差人送龙族老头回去歇着,心里盘算着如何抓住披云神宫的短处有利于自己。 “你是何人?”醇厚的一个声音就这么飘进脑子,却分不清来路,好像从四面八方,更好像是直接从自己的脑子发出来的,不过足够唤醒宗政礼司。 睁眼,却见周围极暗,他隐约看得见自己的手和各处,仔细看去心一下提了起来,自己竟然是悬空的,脚下空无一物,他试探地动一动,并未坠落,身体似乎被什么固定了。或者说是被什么吸引住了一样。 “你是何人?”这个声音再次响起来。 “在下是西域神府神使宗政礼司,敢问阁下可是无垢神尊?”宗政礼司试探地回答。他不知道提问的是谁,但若是心存恶意直接要他命就了解,何必还要盘问。想来想去,不如直截了当问是否是自己要找的人。 “所为何事?”这个声音再次提问,并没有回答他的问题。 宗政礼司觉得很无奈,四下里观察,自己现在似乎在一个巨大的筒形的空间里,上面看不到顶,下面又看不到底,自己在某一个悬空的位置而身体似乎被某种力量控制着才没有移动。他记得自己明明是被黑色的长臂攻击而吸入某个空间,失去知觉一段时间,多久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在失去意识的那一刻他以为自己剧终了。 现在很意外地发现自己还活着,仔细地看看空间上下似乎有什么在移动,他试着用荒火飞出去照明。整个空间比自己感觉要大很多,而从上到下从看不见的各处不定时地飞出一些条形石板,石板上有些不规则的阶梯,而飞出的方向有些奇怪。 “所为何事?”那个声音再次提问。 “在下为苍生安宁而来。”宗政礼司随口回答,仍然在查看这个空间,想要找出声音的来源。 “好大的口气,你凭什么这么说?”那个声音很不屑。 宗政礼司忽然发现石板飞出的速度变得更快,有几次差点撞到自己身上。而因为速度变快,他发现石块有些环状飞旋,觉得奇怪。 “你何德何能敢说天下苍生?”那个声音似乎变得激动了些。 “无垢上神,虚无界就要打破封印危及三界,请上神垂怜!”宗政礼司大声回答。 话音未落,宗政礼司忽然觉得加持在自己身上的力量似乎抽了回去,他整个人开始急速下坠。他只慌乱了短短一瞬而后用飞旋的石块变成落脚点,然而石块并不停留,他只能不停地换落脚点。而在不断地转换中,他看到空间的侧面墙上有大大小小不规则的洞口,空口很暗得看不清里面通向何处。而宗政礼司是垂直下坠得,渐渐发现一个事实,旋转得并不是石块,而是这个圆柱形的空间?因为空间的旋转,那些石块是从不规则分布的洞口飞出来,而带着旋转得惯性,飞出洞口时显得方向散乱,或者渐渐趋于环形。 宗政礼司反复地飞身弹跳,一边用手指弹出荒火照明,一直跳下去只会消耗自己,他想要找一个地方落脚。 火光一闪,一个洞口似乎很宽阔的样子,宗政礼司没多想立刻飞身过去,而脚跟还没落下,洞口伸出一颗硕大的兽头,獠牙半人高,舌头长倒刺,凶怒的眼睛布满了血丝似乎看到猎物兴奋不已。宗政礼司立刻转身跳回石块上,回头望去,幸亏那个头太大被洞口限制了,不然他这会儿已经进入兽首的口中了。好险,看来,这些洞口全部暗藏玄机,一个不小心就会送命。 “不可能,封印绝不可能破,一派胡言!”那个声音很激动。 “前辈若不信,那就杀了在下,等着看妘妱毁灭三界吧!”宗政礼司也有些不耐烦了。 “就算你所言非虚,那也要看你有没有拯救三界的本事,如若不然,葬身此地就是你的归宿,三界存亡便与你无关!”那个声音不由分说。 “前辈,您听我说。”宗政礼司意欲解释,但是知觉告诉他,对方不会给他解释的机会。果然,石块飞得更加无章法,而他必须要更敏捷。 宗政礼司继续放出荒火照明,这么无休止的缠斗他真是受够了,人也好兽也罢,他要杀出一条血路来。 一百六十六 融洞 宗政礼司双刀环向,随时候着突如其来的危险,他找到了石块飞旋的规律,不再耗费体力,按照它们旋转的方向走上去,而这样也会有更多的时间观察峭壁上的洞口。 这些洞口在峭壁上星罗棋布,大小不一,形状各异,有些洞口能够感受到浓烈的妖气,而有些洞口会断断续续折射奇怪颜色的光线。 回想那个声音说的话,似乎在考验宗政礼司,但这个环境之下究竟想要什么样的结果呢。这个圆柱形的空间之中,上或者下都不是好的选择,因为根本看不到尽头。那么只能选择峭壁上这些旁门左道。 宗政礼司伸手拈来无数荒火,一抬手让荒火飞入很多个洞口,有些洞口迅速发出犬兽受惊的嘶鸣声,还有四散逃开的乱跑声,而有些洞口就很奇怪,荒火只能照亮一小部分根本看不清什么。 从出来到现在就算没有刻意计算,他也知道自己耗费的时间够多了,他已经没有耐心猜谜。提劲运刀,法力催阵,宗政礼司飞身奔向一个深不见里的洞口。刚入洞口,身上的汗毛不由自主地竖起来,背后一阵阵发冷。这种反应说明,这里杀气逼人。 宗政礼司毫不犹豫地双刀十字斩劈过去,洞中大概结构很复杂,强劲的招式过去,碎石乱响,而荒火能照亮的部分看到斑驳不平的地面上湿漉漉的不知是什么。而他灵敏的耳朵听到出了他自己,还有其他的呼吸声,向深处看去似乎有什么隐隐地反光。 宗政礼司用法力催动双刀环法阵,然而法阵未成,扑面而来的风动让他立刻察觉有神峨眉扑过来了,他立刻双刀立斩,然而就算未看清他也感觉得到不知为何并未触到实处。 他已经无暇顾及,也不想再试探,既然说话的人不肯现身,那他只能格杀勿论逼人现身。不觉,一道什么东西扑了过来,宗政礼司借着火光躲开,却也瞥见了袭来的是一条巨大的舌头,赤色夺目,上面满是弯钩倒刺,若是被碰到定然撕下一块肉来。 出刀的空暇,抬手继续飞出荒火,而萤火之光中,宗政礼司渐渐看清舌头主人的轮廓,准确的说是头部的轮廓,这么大的舌头容纳它的头是长满了荆棘一样多个角的,看牙齿似乎是剑齿兽龙。这个洞似乎容纳得下这兽龙的头部,可是如果是这样,这兽龙的身体在何处?没空多想,巨舌又扑了过来,宗政礼司双刀十字斩,巨舌被剖开,鲜血四溅。而后似乎因为痛楚而狂暴地嘶鸣咆哮,用头部撞击洞口,洞口被撞击得碎石扑簌簌地落下然而终是没有突破。 宗政礼司想着这里是不能去了,这么大的兽龙这洞口定然是千方百计地难进,而且估计也狭窄得不行。 他随机飞身离开随意进入另外的有些偷着红光的洞口,虽然知道这地方没有个寻常章法,总还是要硬着头皮去。 荒火忽明忽暗却把洞口照得清楚,此中暂时没有出现兽龙那样的巨兽,然而洞中却异常地潮湿,洞壁和地面上都是湿哒哒的,而且还透着难闻的气味,宗政礼司并未贸然地向里面走。他随手接住了还在掉落的碎石,用力向里面扔过去。石头在曲折的空洞中没飞多远就落下去落入地上的残水中发出浑浊的声音。而这声音并未引来任何生物的动静,宗政礼司认为这里暂时还算是能进入的,姑且一试。 洞中开始还只是有些残水,宗政礼司试探着前进不敢放松警惕,洞口似乎越走越宽敞,但脚下却愈发难走,残水逐渐变为积水开始没过脚面渐渐打湿裤管子,而且这里的气味也愈发刺鼻。他有些吃受不住,拿出随身的帕子系在口鼻处,坚持探索着走。他并不知道自己的目的地在哪儿,提问的那个声音仿佛沉寂了不再说话,一时也无法领会究竟那人想要的结果是什么。宗政礼司只能摸着石头探洞,也许只有触发某些事件才能知道些什么,总比坐等要强。他强压住心中的焦急和烦躁,继续探走,而走了大概几个时辰之后,他忽然察觉自己似乎进入一个更加开阔的空间里,其中积水更深约莫到了膝盖的深浅。在这个开阔的洞中荒火被随时掉落的液体不断地浇灭,光线愈发地昏暗。而这个洞的上方似乎有一处出口,因为太远看起来就是一个小小的光点。宗政礼司忽然燃起一丝死亡,这不见天日的空间里待久了着实不好受。但,只有这样而已么? 宗政礼司已经没有多余的思考时间,尝试着御法向上而去,然而他刚离开地面的水,还没来得及看清四周,四面八方忽然从所谓的洞壁上凭空追过来无数的像章鱼触手一样的东西直奔他而来。 宗政礼司立刻运刀抵抗,用环刀阵悉数砍断了偷袭的触手。那些触手断开之后,从断面汩汩地流出透明的液体看起来甚是不适。而当着液体和地面的液体相交融之后,地上的液体却渐渐受惊一般鼓起气泡来,而且气泡越来越多。他在半空中没有依托,也不能轻举妄动,只得缓缓落下。而当他的脚碰触地面的水时,如同蒸汽一般的白雾在接触的瞬间猛然冒出来,而跟随白雾而来的还有烧灼的疼痛。低头一看,他的衣饰、皮肉凡是沾染了液体的部分都开始溶解!最难以忍受的是皮肉被灼得如同万虫撕咬,烈火焚身。宗政礼司立刻腾空避开地面的水,而他一离开水面,无数的触手又铺天盖地地袭来。 宗政礼司只能双刀继续狂斩,更多的触手像流星雨一般先后落了下去,而落下去的越来越多的触手进入地面液体之后,密如毛孔一般的气泡让整个地面看起来如同沸腾的锅,而他自己就像待被享用的食材还在外面挣扎反抗。他提劲运刀努力向上飞一些,然后用刀刺进洞壁固定自己的位置。 这一刺不要紧,整个洞口开始地动山摇起来,地面沸腾的水被摇晃得水花四溅,水滴所碰之处“嘶嘶”的融灼声不绝于耳。宗政礼司隐约听到似乎隔着什么透过来的声音,像是兽类的嘶鸣,和刚才的兽龙十分相似,只是声音似乎隔住不太清晰,而整个洞壁也在动荡之中,一个不注意他被扔了出去,直奔地面气泡重重的水面。他慌乱之中,一手用刀劈开难缠的触手,另一手胡乱抓住洞壁的凸起,暂时稳住自己。而他的手碰到洞壁的瞬间,竟然有些吃惊,这洞壁竟然是……有温度的,摸起来很温暖,并不是看起来冰冷的石头。偶尔抬头,那遥不可及的光点竟然也在动荡之中摇摆不定。 有温度,能动,腐蚀性的液体,还有刀刺之后隐隐的嘶吼声,宗政礼司忽然意识到一个可怕的事实,他可能正在某个巨大的兽怪的腹中! 宗政礼司笑笑,自己算送上门的美食,不从口入,直接往人家胃里面来。 而眼下也不是嘲笑自己的时候,愣神的功夫,几个触手没挡住直接戳中自己。这触手看似柔软没想到刺入皮肉更胜刀剑,一触立刻疯狂地皮肉里面打着旋钻。 宗政礼司只能忍痛单手劈开,而后在触手上借力弹跳飞起来拿回自己的乾坤刀,用双刀环阵抵御难缠的触手们。 而吃了痛的触手一次比一次疯狂,宗政礼司的两只手终究对付千万个手还是有漏洞,冷不防被一些触手狠狠戳伤,而更多的触手趁机狠狠将他捆住,极速地将他向下面的沸水抛下去。 宗政礼司的手被捆得用不上力气。整个人被包得像个蚕茧,而在即将到达水面的时候,那些触手骤然离开。他整个人“噗通”正面朝下进入水里,入水的瞬间全身如同沾了沸水又像被钉在密如牛毛的顶板之上,立刻痛灼入骨。而幸亏水面只及膝深浅,他挣扎之中还有些许没有碰到水的部分,但这样的疼痛几乎重如磨骨蚀肉,他忍着才没有发出呻吟。强撑着立刻起身,身上的衣料开始斑驳,裸露出的皮肉被腐蚀得血肉模糊。 一百六十七 神息 就算是周身疼痛,宗政礼司依旧没有放开手里的武器,好在这些胃酸一样的液体还没有损害他的刀。想想也有点可笑,自己都千疮百孔了还要担心刀的安危。因为痛楚,身体还未站稳,触手又死皮赖脸地飞扑过来。宗政礼司硬撑着劈砍了一阵子,终于还是有些支撑不住。这些触手的速度越来越快,仿佛他越虚弱,它们就越强势。这样毫无间隙的攻击,宗政礼司运化法力和铺开法阵都有些吃力。 他越弱,它就越强?宗政礼司觉得这个套路似曾相识,他是虚弱了些,但也不是任人拿捏。他一手将乾坤刀化为乾坤弩放出锁天箭阵,密密麻麻的触手被箭阵破的破,有些顶死在洞壁上。而趁着这个间隙,他加倍注入法力给鸣龙刀,深吸一口气稳了一下内息,猛地一飞冲天,与此同时鸣龙刀在手中和自己的脉搏共鸣。宗政礼司从洞的底部开始一直到接近顶端出口的地方狠狠地纵向割开一道沟壑。出手之后迅速收回乾坤弩利用弓弩的惯性让自己在向上飞升了一段距离,避开了因为巨大的伤口喷薄而出的兽血。 整个洞开始扭曲变形,触手已经无暇顾及宗政礼司,它们慌乱地蠕动,攀爬似乎在找支点。而这个空间因为这个巨大的伤口开始萎缩变形,那远隔着的兽吼逐渐变得清晰而且逼近。宗政礼司在已经混乱的空间里找了几个点借力御法飞得足够高,尽管他因为灼伤和失血已经开始觉得身子有些不听使唤了。 光点变成只可容纳一人出入大小的出口,他毫不犹豫地冲出去,而光线昏暗之中,他觉得脚下似乎是软的。宗政礼司本以为可能是自己太过虚弱脚下虚浮了些,硬撑着头皮随意跟着感觉的方向走。但是看不清出口,他继续召来荒火照明,颤抖的荒火勾勒了另一个空间的奇险。他的感觉没错,这个空间的确是软的,而脚下带着倒刺的破开的舌头让他察觉自己正在先前交锋的兽首的嘴里。他明明已经离开了之前的洞口很远了,为什么从大概是它的胃里进入却还能进入同一个兽龙的口中?这看似千奇百险的孔洞究竟是怎么回事,莫非洞里的空间是可以随意移动的么?那么其实他选择哪一个洞口都会遇到这个兽龙? 来不及继续想,兽龙已经察觉到口中他的存在,开始用破碎的舌头横扫。 宗政礼司连喘口气的功夫都没有又再次提劲运刀,双刀十字斩,让本来破掉的舌头齐根折断。血污四溅,在这个有限的空间里已经无法躲避,他浴血而行。而兽龙因为剧痛,嘶吼着张开嘴,密排了剑锋一般的牙齿终于留出了一条路。宗政礼司毫不犹豫地出去,彻底甩开这个连现身都不敢的怪兽。 然而离开兽口,前方一个巨大的光球,他躲闪不开立刻被吸了进去。在光球之中,他觉得自己的每一个细胞似乎都被撕扯压榨着,痛苦谈不上但加上自己身上的伤却相当的难过。从离开进入这里就没了时间概念,看了几次手表或者手机时间根本就是停滞的。所以在这个光球里被揪扯了多久他自己都不知道,甚至连自己什么时候失去意识的都不清楚。 再醒来,他被刺眼的光晃得睁不开眼,抬手遮了一会儿,眯着眼渐渐看清自己身在何处。而所谓看清其实也并不是真的清楚,这个空间四面八方都是白色,自己正躺在一条白色的、宽阔的笔直的路上,两旁是流动着同样纯白液体的墙,只不过流动的方向是从下向上流动。从来到这里,宗政里司就发现这里的时间和空间与外界不同,所以也就见怪不怪了。 “你还算不错。”那个声音再次响起。 宗政礼司想要起身,奈何自己身上千疮百孔已经没了力气,不过总算嘴还是硬的:“在下还没死,总算不幸中的万幸。” “生不为万幸,死亦非无幸,万事皆空,无喜无悲。”那个声音又说。 宗政礼司早已没有心情谈经论道,“前辈若对三界苍生尚有一丝怜悯,就倾听在下一言。虚无界不日即将破界而出危及三界,如今三界盛世已久,百官惫懒,恐不敌虚无界毁天灭地之势。如今唯有请前辈出山用神骨应对强敌,除此之外别无他法。” 静默半晌,那个声音再次响起,“唉,凡是自有定数,千般求全皆枉然。然,有形之物终有末时,也许三界入危正是新的契机。” 宗政礼司拖着疲惫伤痛的身体,竟然听到圣人有弃世之意,心中犹如从头顶淋了冰水,浸透一身热血和斗志。创世之初的上神境界不同,万事循环往复也可能是常理。 “在下修为尚浅,也许远不及上神的眼界。但上神避世已久,也许不知,如今的太平盛世是多少人的努力换来的。在下妄自以为,三界之中神也罢仙也好,活得的确够久了。但现世凡间无数生灵虽年岁不永,却生生不息,星火之力亦可燎原。若三界崩塌,最可怜的岂不是现世的人吗。”宗政礼司不在乎自己甚至整个神界仙界的死活,唯独不忍三界秩序崩塌,死得皆是没有任何抵御能力的弱小生灵。 “现世凡胎皆为神创,本就是三界的点缀,若三界重组,他们自然也没有存在的必要。”那个声音毫无波澜地说。 宗政礼司觉得怒从胸中来,点缀?好一个高高在上袖手旁观的态度,说得就好像那些无数生灵就是房子里那些可有可无的摆件一样。这上神也没有师尊说得那么志存高远,根本就是妄自尊大的伪君子。 宗政礼司稳了稳心绪,若无垢上神真的那般无情又何必带着神骨避世,真如他所说,他自毁了神骨岂不简单。数不清的岁月里,多少人寻找他的踪迹只为抢夺神骨,为成为三界第一人。 “若上神真是如此打算,那大概神骨已毁,前辈也可自行离开何必拘泥于此流连呢?”宗政礼司冒险一激。 那个声音沉默片刻,低低地冷笑几声,“你倒是机灵的,看来你对老朽略有所闻。你的诉求本座信你,只是……如今却又难处。” 宗政礼司问:“前辈有何难处?在下一路至此,绝非一时兴起,若能略尽绵薄之力,在下绝不推辞。” 声音叹口气说:“如今你听到的,只是无垢上神的一缕神息,真身早已身归混沌。为了守护神骨无垢也是费尽心思,怕浅薄之人滥用,又怕歹心之人妄用,一直藏身在此。若是无垢真身尚在那么启用神骨不在话下,可是无垢不在,就算你拿到神骨可是难以启用也是枉然哪。” 宗政礼司忽然感叹,无垢只是剩下一缕神息就快把他折磨殆尽了,若是真神尚在估计他早就死在半路了。 “敢问前辈,究竟如何启用神骨?”宗政礼司直截了当地问。 那个声音迟疑了一阵终于开口说:“神骨取自创世之神的真身,神力无穷。当年创世之神交付于无垢时,一再交代小心使用。妘妱成魔事出有因,创世之神终是不忍,特意交代说,若她有悔改之意愿弃恶从善则可用神骨帮其恢复神格,若她执迷不悟,则用神骨毁形灭魄。但启用神骨需要的法力不是你们现在的神格能够承受的,若要启动需要至少两种不同属性的神力,且法力超越百世的神阶的深度,试问你们如今三界有几人能达到这个标准?” 宗政礼司陷入了深思,不同属性的神力还好说,他是火属性,师尊是水属性,还有三界之内的资深神老们应该也应该能有胜任的。只是这超越百世的的神阶深度确实是难题,但若是肯细心寻找也有人合适也说不定。 “前辈所说确实不易,但在下相信事在人为,但请前辈赐予在下神器。”宗镇礼司忍着伤痛,毕恭毕敬地单膝跪地请求。 那个声音又沉默而来许久,“也罢,能走到这儿的你已经是第一人了,想必心力不差,至于神骨如何,三界如何皆是机缘。我只是一丝神息本就守卫在此等待有缘人,既然今日与你相遇想必是天意如此,只是,要取神骨还要过些难关,并非神息能控制,能否取到就看你的能耐了。” 宗政礼司松了一口气,紧接着又提了一口气,虽然知道这神骨并非俗物,结果一路过关斩将竟然还未抵达终点,身上的伤口似乎凭空又痛了几分提醒他的身体已经接近极限。 宗政礼司还未来得及多想,两旁倒流的白色泥流忽然变得湍急,而泥流飞速吸走白色地面的部分。凭着经验他已经不想被动挨打,双刀齐发率先劈开地面寻求一线生机,而奇怪的是地面毫发无伤,看不清颜色的天顶却开始崩塌坠落了。 一百六十八 夹缝求生 宗政礼司用双刀避开天顶掉落的不明物体,看着白色有点像冰块,却又没有冰块那种清冷的反光。裂开的天顶光芒万丈,让人看不清裂开的千沟万壑里究竟是什么玄机。宗政礼司没有贸然探寻,然而低头却瞥见,两侧远远的流动墙不知何时竟然近在咫尺,而且距离还在持续缩短。 向上不知那里有什么危机,可是如今留下危机也迫在眉睫,犹豫的片刻里,两侧的纯白的墙已经逼近身体两侧,宗政礼司没来得及选择就已经被限制在只能容纳一人经过的缝隙里。原来向上流动的白色已经凝固,高低方圆不一,侧面看上去像被神遗弃的悲怆之地。而这样狭窄的空间里他活动的空间相当受限,他试探着在窄巷里行走,从到这个空间就没有看到这个白得耀眼的地方究竟连接了哪里,对于现在的他来说无论哪里危机和机遇的几率都是对等的。他快速在地移动,然而已经只能容纳一人的窄巷还在压缩,只不过速度比之前要慢了许久,就算如此,窄巷也渐渐变得只能侧身通过了,他时不时要被墙面上或者尖锐或者圆钝的高低凸起撞痛原本就无暇处理的伤口,他忍着痛却必须要在夹缝中求生。艰难前行中,还要躲开天顶的掉落的碎片。而天顶裂缝中透出的光芒此刻却愈发诱人,仿佛是一片新的生机。他不能说不心动,但眼下没有更多的出路,也许他应该试一试。 他试着用双刀作为攀登的工具,尽可能快的在墙壁上攀爬,他消耗了太多的体力,攀爬过程中几度滑落。宗政礼司的胸口几乎被两侧的墙抵住了胸口,他没有办法只依靠体力了。他用法力催动乾坤刀华为乾坤弩射出带着法力念丝的乾坤箭,一连几次都没有射入实处。天顶之上究竟是什么让人愈发好奇,然而眼下没空好奇。终于在试过几十次,乾坤箭才破光而入,不知栖身何处才固定住。 宗政礼司抓紧乾坤弩,用法力和念力一同移动自己的身体向天顶移动。越靠近天顶,越觉得这光芒是动态的,就像水波那样的荡来荡去。快要靠近天顶的时候,天顶的光芒变得更加具体,没有先前那么耀眼,柔和了许多,然而却没有具体的光源。宗政礼司被乾坤箭带入了天顶,起初没有什么异样,打量周围没有什么靠近的东西可以依附,也看不清周围的环境,随着越来越靠近乾坤箭的终点。宗政礼司才愈发觉得异样,这种感觉就像……游泳的时候入水极深的时候,不仅是身体,就连脑子里都觉得……进水了。奇怪,他明明没看到水……想起之前看到的荡漾的光芒,这天顶似乎充纳的是看不见的液体。而他渐渐觉得水入各处,他开始呼吸困难了。 蒙煐打发龙族老头,虽然还是没找到除了杀宁曌之外的法子,总算也是收获不少,而且龙族老头为了讨好神凤族还献出龙族的夜明珠说是磨成粉可缓解绯绝颜眼睛的不适。龙族既然大方,神凤族也不好太过苛责,好生劝慰了让他们回去,左右宁曌目前是死不成了。 身为兄长的蒙煐对着绯绝颜还是有些愧疚的,虽然说得好听是顾全大局,却连自己嫡亲的妹妹都救治不了。若不是天杀的虚无界,什么联盟,什么龙族,这般冥顽,灭了又如何,何至于委屈至此,他自己也是憋了一肚子火。 “如今神凤族和龙族都已尽收神凤族麾下,长兄不必恼火,这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绯绝颜比自己想象得都要平静。 “唉,若非大敌当前,这些都是下策。而且我现在也分不清究竟是否妥当,也许先救你才是正理。这是龙族献来的宝物,说能缓解眼睛的不适,我找医官查验了,你先试试,能缓解万中之一也好啊。”蒙煐的语气里都是无奈,于公他有时候觉得似乎保全绯绝颜的破军之术才更有胜算,可是究竟鼓掌难鸣,没有盟友神凤山也支撑不久,矛盾至极。 绯绝颜笑笑,让钿容把宝物收了,有法子还是比没法子好,她这眼睛虽然每日运法清毒,发展迟缓却还是每日眼周又添毒丝,既然是最终丧失心智害人害己的局面,她心中已经开始准备。真有那么一日,她会自己了断,断然不会让自己那般落魄地死去。只是大祭司的责任,她希望能在最后一刻为神凤族做些什么。 “长兄不如尽早物色新的大祭司人选吧,如今我这般摸样,恐怕将来难担重任,现下恐怕就已经有传闻出去,我立场尴尬。当年争这个位置是为了证明自己,如今已经不需要了,我在什么位置都会为神凤族尽最后一份力。”绯绝颜理智地说。 蒙煐一愣,打量着绯绝颜,那个从前一闯祸就躲在他身后的小丫头竟然有这般气魄,再也不是一起嬉笑玩耍的孩子了,当然他也不是了,一切都和从前不同,但有些东西还是不变。 “不许胡说,神凤族除了你无人能胜任大祭司,而且还没到那一步也不可以放弃,知道吗?就算真的,长兄不会袖手旁观,就算被逐出神凤族也要护你周全。”蒙煐激动地说,重重地拍了拍绯绝颜。 绯绝颜只是笑,心里却如丝透骨,难过一点点堆积,自己从未这般被动,她相信长兄的话,但他肩上是整个神凤族啊。 钿容此后每日将夜明珠磨粉和神凤之泪为绯绝颜清洗眼睛,若然清毒有效,几日过去,绯绝颜的眼睛竟然可以感觉一些光亮了。只不过,到此而已,缓解并非解毒。 绯绝颜已经可以摸索着自己梳理头发了,既然足不出户,也不必那么复杂,随便挽了发髻,另一只手摸索着找发簪。 钿容不作声悄悄地地递上一支雕花复杂的金簪,绯绝颜说:“不是这个,还是用寻常的那个。” 钿容立刻拿了那支柔润的白玉簪给绯绝颜,绯绝颜拿在手里,触手生凉,质地细密如绸,捏在手里却放下了。 当年她愤然离宫,许久才发现头上竟然还带着这支簪子。那样愤恨的情绪中,她也没想过把这簪子扔了或者毁了。她还记得听得宫中伺候她的小宫女背后里议论,这簪和他身上的玉佩是一块美玉所出,他亲手设计了样式,找了工匠来雕琢,最后竟然亲自上手,到她这来却赶上和太后的不愉快,也没多说一句。可惜后来他的玉佩…… 兜兜转转,他破玊那次,她在他面前失态,多少万年过去,他又亲手给她戴上簪子。手里的簪子仿佛还留着他的气息,冷冽无常。按照佐老的说法,他去了许久,九死一生就为莫须有的东西真的值得吗?那几个地方她是听过的,哪一个都不是好去的。佐老总说她心思果断,她倒觉得佐老能成为战神,才是杀伐果断。慈不掌兵义不掌财,佐老如今看着云淡风轻,也看重宗政礼司,然而这种万中无一的任务,他没有半分犹豫,心里终究是狠硬的。绯绝颜一直纠缠他们之间的恩怨,也想过前尘已了,但闻他有恙终是不能无视。虽然佐老说他是救她的唯一人选,可按照佐老这般心性定然也不是流点血就能作罢的法子,肯定还有的难处。 她现在真的希望,他活着回来就好,其他的都不重要。她最恨他的时候,也只是诅咒不老不死不灭,他如果这么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她可能会更挂心。 而如今佐老没有半点消息,那就说明他还没有归来的消息,不管怎么样,她都希望他活着。 虚无界来势汹汹,也许三界皆危,但那是另一种死法,轰轰烈烈,和他孤身犯险,绝望地死去不同。 “大祭司,簪子不好用吗,那奴婢再给您换一支。”钿容见绯绝颜愣住许久,忍不住提醒。 绯绝颜摇头:“不必。”随即插好簪子,至少如今还有这簪子陪着她,奈何一生要强,心中还是有柔软的地方。 “看来这龙族的东西还有点用处。”冠燚走进来说。 钿容行礼下去打点茶水。 “谢父君关心,终不是解毒,上次之后披云神宫作何感想?”绯绝颜说。 “哼,那帮软骨头的东西回去许久没动静,我让蒙煐干脆去天界走了几趟,他们这才着急派人送来盟书。只是条件中要……要求放回宁曌,众长老和族长都不答应,还在僵持。”冠燚有些愠怒地说。 绯绝颜说:“他们被下了面子,又是惯回见风使舵的性子,当然也没那么容易拿捏。想来他们要宁曌并非为了情义,说得再好听,难免只是想挽回颜面,更重要的是有了宁曌他们反而多了要挟神凤族的筹码。” 冠燚一捋胡子,“这层我倒没想到。” 绯绝颜说:“披云神宫这盟友并没那么友好,但杀宁曌,以他们模糊的立场搞不好是给他们开战的借口。而若是放宁曌回披云神宫,必要的时候他们可能要挟神凤族和龙族两族。” 一百六十九 一生三次的青羽印 冠燚听罢绯绝颜一番分析,顿时气得面色发青,“什么腌臜东西,老朽一向不看重出身,总觉得英雄莫问出身处,涉海灭天论英雄。哪知这小门户出来的氏族到底是格局有限,行事作风完全都是旁门左道的做派,而后自己小家子气也就罢了,还把别人也当傻子,因为天下都和他什么破神宫一样蝇营狗苟见不得光呢。无情无义在先,还想保全脸面捎带着要挟我们神族,他们也配!” 绯绝颜摇头,“父君不必动怒,这天下三界本是如此,就算是创世之神也做不到心无挂碍,左右我们不会让他们好过就是了。他揣着明白装糊涂,那不如我们也糊涂一回。” 冠燚面色微缓,看不出她打什么主意,“你有何打算?” 绯绝颜笑笑,“不是说了,要你们装糊涂才好么?” 冠燚不明所以,但是眼下对付无赖说不定这性子乖张的丫头更有办法,只是看着自己女儿无神的眼睛心中还是抽搐了一下,这群该死的家伙,也罢,由这丫头闹去,无法解开术法让她出出气也好,这群嚣张又愚蠢的家伙,若不是保存实力,断不能如此,打消他们气焰也好。“由你去吧,和这般乌合之众动气,简直自贬身份。”冠燚仔细查看了绯绝颜的伤势之后才叹气离开的。 炽热难当的密狱里,宁瞾用嘶哑的声音断断续续地哀嚎,已经入狱有些时日,宁瞾从入狱开始就不听地咒骂呼喊。她坚信自己不该命绝于此,一定很快会离开这个鬼地方。可是没想到一到这里就是无尽的折磨。大约是知晓蛟龙生于水中,最怕干燥火烤,竟然将她关在火焰石打造的密狱当中,开始她还能用法力抵御,可是后来消耗太大渐渐衰弱下去。慢慢地水分跟着流失,法力也消耗殆尽,而每次她觉得自己奄奄一息的时候,看守就会给她渡气,让她苟延残喘下去。没到这时她又觉得欣慰,到底看在披云神宫的面子根本不敢让她死。她在濒死的状态下仍然觉得得意非常,拖着嘶哑的声音嘲笑着这群自命清高的大鸟。 “参见大祭司。”狱卒毕恭毕敬地说。 “看来你过得不错。”绯绝颜的声音悠然地飘过来。 宁瞾听到这声音,忽然睁开眼,映入眼帘的人让她落魄之中仍然觉得得意,“当然,我好的很,不像你是个瞎子,而且就要疯狂而死。哈哈哈哈……” 绯绝颜摸摸眼睛上的绢丝眼罩,轻轻地拆下来,“抱歉啊,让你失望了,我的眼睛好多了,已经能见光了。你猜,是谁这么好心帮我治眼睛。” 宁瞾收敛了嚣张的面色,冷静一会儿想想,“能缓解夺眼之术的只有……不,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这次轮到绯绝颜得意了些,“正是你所说的不可能。你的老父亲为了给你求情献出龙族至宝。” 宁瞾难以置信地低吼了一声,跌倒在地,沉默一会儿忽然撩起乱发,阴森地说:“那又如何,片刻缓解又不是解术,你们不敢杀我,你们敢吗?来呀,来杀我呀……哈哈哈哈”她继续发疯狂笑。 绯绝颜不动声色,忽然莲指结印,以血为引,在空中用血催动了一个咒轮,宁瞾呆呆地看着,来不及反应。绯绝颜猛地一推,咒轮飞速戳在宁瞾的胸口,而宁瞾被这力道撞飞跌在牢房的墙上,一口血吐了出来。 她缓了许久才有力气出声,“你对我做了什么?” 绯绝颜慢慢带好遮掩布,“没什么,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不是只有你们有术法。你掀开衣服看看。” 宁瞾迟疑了一下,低头掀开衣服看,胸口赫然一个青色的圆环中心一只展翅欲飞的青鸾,“你,你给我下了诅咒!” 绯绝颜冷笑:“你倒是有些眼力,的确,这是我神凤族的咒印,此咒只有施术人能解。与你不同的是,诅咒不会因为施术人的死亡而消解,反而若施术人先于被施术人殒身的话,诅咒会变本加厉地折磨你。你每想起我,对我不敬,直呼我的名字,对我心存不轨诸如此类,咒印灼肉蚀骨还会吞噬你的修为法力,还有……我也不太记得了。你自己慢慢体会吧。你应该感到荣幸,我今日第二次用,相信你一定刻骨铭心。而且你最好祈祷我一直活着,因为我若不在了,这些折磨是加重百倍的。” 宁瞾拉好衣服:“哼,虚张声势,就凭你……啊”话未说完,刺耳的尖叫响彻牢房。 绯绝颜皱皱眉,用帕子按了按头,“聒噪。毫无大家贵女风范。” 宁瞾已经没有力气说话,只伸出一根手指,哀怨地看着绯绝颜。 “怎么样,我没骗你吧。慢慢感受吧,你最好祈祷我的寿命比你长,不然你有的受了。”绯绝颜一边说一边离去。 留下痛苦得变形的宁曌。 钿容看到绯绝颜出来,连忙为她披上银丝镶翠宝的披风。 “大祭司何必费心力见那毒妇。此术法就算是您也只能一生用三次。”钿容心疼自己的主子。 绯绝颜说:“本来我并不在意咒术,后来没想到比法术还有用。如今遭宵小算计,我如何能忍气吞声。而且,如此以来,我死,她就生不如死。我活,她尚且一线生机。她死,我咒术可解,她活,必在我阴影之下。如此一来才算公平不是么?比耐力还是比心力都很有趣不是么,若她承受不住自行了断倒解了如今的困局。” 钿容惊得说不出话,惊讶绯绝颜如此慧绝心思,把单方面的僵局变成了相互钳制,果然能做大祭司的都不是俗物。 绯绝颜感应着久违的光,扯下遮掩布,舒服地吐了一口气,仿佛刚才吸入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要一口气吐干净。 狱卒们原样报给冠燚和蒙煐,两人也是惊愣了半天,这丫头素来大胆不假,这有仇必报的心思倒是用到了极致,如此以来,宁曌在哪都没分别了。 一百七十 怪鱼 冠燚听得狱卒绘声绘色的转述,一边捋胡子一边眉头渐渐舒展,果然十三女还是十三女,原以为绯绝颜中了咒术一直平静得过头是修行登峰造极的结果,没想到心里憋着这个想法。的确神凤族有独有的咒术,但也只有嫡系会用,而且只有少数人能成功。这种诅咒不会因为实施人的消亡而消失,只要实施人不解开术法,那么这种术法就一直存在。而且因人而异,有些诅咒是累及子孙的,也就是被实施人如果在中咒之后有孩子,在作为父母的被实施人死亡之后咒术会显现在子孙当中的一人身上。而有些咒术还会因为实施的人的消亡而术法力量暴走,到时候不但无法解除反而会折磨被施术人生不如死。但这样的术法虽然不算阴毒,毕竟没有一条是要人性命的,然而太过伶俐棘手,没有固定的规则,但从目前来看,会施术的人一生当中最多只能成功三次。而且对法术和意念集中程度要求极高,而绯绝颜却说她是第二次用,绯绝颜虽然性格乖戾,却也不是个易冲动的。这第一次究竟是用在哪儿了?没听她提起过呀,对了,提的还有她所谓的情劫,一句过去了就一笔带过。莫非……这妮子可真沉得住气,只字未提。 只是,这青羽印到底最多只能用三次,这么珍贵的机会就用在这么一个疯妇身上,冠燚心中难免有点嗟叹。不过想想也不冤,这疯妇定是与虚无界勾连颇深,害人至此千刀万剐她都解恨。如此以来反将一军,她盼着绯绝颜死,那么她自己就会生不如死。若她承受不住解开夺眼咒术,倒正好了。如今把她架在火上烤,有那么一些些解气。而绯绝颜为了避免老父亲和族长难办故意制造一种任性妄为的假象,若龙族和披云神功责问,大可以推脱给她。唯独龙族族长那不太好办,龙族族长毕竟已经示好。也罢,都不是好东西,谁家养女儿能一下子出两个不孝女的,大不了豁出去老脸道歉就是了,龙族族长能做的,身为父亲的冠燚也不会落后。 消息不胫而走,批云神宫和龙族都炸了锅,自然是不满愤怒至极。蒙煐冷静处理,根本不予理会,丢出一句:是你们不义在先,没杀祸首已经算仁义,不满就去天界。披云神宫被怼得没大气,龙族那里冠燚出面安抚,劝说只是绯绝颜一时意气,若危局可解,咒术自然也迎刃而解,不是死结。威逼利诱下,龙族也只能忍气吞声。 宁曌每天在狱中嚎得连力气都没了,每次对绯绝颜出言不逊就体验一次生不如死,几日下来终于学乖,像死了一样挺尸甚至要强迫自己停止思考,她自以为拿了高高在上的绯绝颜,怎么也没想到害人终害己。 如此一来,披云神宫本来十拿九稳的态度如今没了动静,宁曌没了要挟神凤族的作用就不着急讨回。而龙族对此余怒未消还不知如何应对,一时倒消停了。 绯绝颜出口气舒坦几日,然而这夺眼术终究是要命的,原来只需要几日驱毒一次,现在需要每日驱毒,她越来越害怕自己在虚无界打来之前自己先崩溃而死。 宗政礼司不知道何时失去意识,又那么一会儿空白,而身上莫名的冷战都打不利索,才意识到自己的虚弱已经到了极致。而睁开眼的瞬间就看到一团刀?飞快地向自己冲过来,猝不及防,宗政礼司立刻动身躲避,然而身体却迟疑起来动得迟缓。他用力挣扎之下,才勉强躲过,细看之下才发现那不是一团刀而是满身是刀刺的巨大的怪鱼。而自己不着任何物体,就那么在这个空间飘着,感觉不到水入肺的感觉,然而在水下压抑呼吸的感觉却十分真实。观察四周,有很多奇形怪状而又十分危险的鱼和叫不出名字的生物。宗政礼司依旧没有头绪,虽然神息的意思接受他的来意,又似乎透露无奈的意思,似乎不能控制全局。那么这个空间理应和神骨有关才对。宗政礼司猜想如若看到,那么法力查探看看。 静谧之中,某个强大的力量就像磁场一样牢牢地吸引他的法力。睁开眼,他追随着力量的方向费力地移动自己的身体,然而这似水似泥的质地里,移动并不容易,他越用力就越笨重。无奈之下,他用法力催动,身体飞速地弹出去。然而他快速移动的同时,液体的流动让他警觉,微微侧目左右。四面八方原来各自安好的怪物忽然一致地向他冲了过来! 他不得已再次出刀,然而数量太多,立刻动用乾坤弩,虽然在水中总能起点作用吧。锁天箭阵在水中也变得迟缓,飞出去比普通的竹条好一些,在满身刀刺,口若闸刀,鳞片如镰的怪鱼面前也就是扰乱的作用。 宗政礼司因为体力消耗,暂时按兵不动,然而他不动,那些怪鱼似乎就安分些,莫非…… 他尝试着再次水中快速移动,怪鱼再次准确找到目标冲撞过来。锁天箭阵四散开来,那些怪鱼并不躲闪。宗政礼司缓慢地移动到离他最近的一条怪鱼面前,小心翼翼地活动,警惕它的动作。然而怪鱼并没有攻击他。他尝试着用手在它眼前晃了晃,它也没有反映。宗政礼司冷静想,这里光线不佳,这些生物可能本来就适应了的,但为了生存扑食它们会跟踪攻击快速移动的物体。所以他不能再图快,避免无谓的战斗。 他耐着性子,缓慢地向看不见的深处移动,小心地避开路过的怪鱼。虽然省力气,却着实磨性子。 他自己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才隐约看到一个巨大的透光的类圆形的球,它倒映着周围来来回回的怪鱼。 宗政礼司慢慢地靠近,看不清球的内里,而这强大的能量就在这里。看不到入口,他轻轻用手触了触,立刻被吸了进去,速度太快,他觉得自己被压缩变形了。 一百七十一 混乱迷宫 宗政礼司顿时觉得自己的身体被压缩了,一会儿是长一会儿是方,甚至有时候感觉就要被撕裂了。身体都不稳无法用到法力,只能等待这种折腾自己停下来。最后他觉得自己仿佛是被一条鱼从嘴里厌弃地吐了出来,身体因为惯性飞出去好远,他用法力稳住身体防止被摔得粉碎,但还是温和地滚了几滚。 停下来时,他警惕地看看四周,空无一物,脚下是清澈到看得见外面怪鱼的水晶地面。周围也全是水晶质地的断壁残垣般的乱石和矮墙但与地面不同,地面上的乱石多是半透明有一人多高,刚好让人看不尽去路。 宗政礼司掏出灵石,刚刚碰触就被滚烫的温度吓了一跳,而灵石的光芒几乎可以用燃烧来形容。没错,这里离神骨很近,神骨应该就在此地。想到这里他觉得所经历的都是值得的,他忍不住加快步子胡乱选了一条路就探了过去。 然而眨眼之间半透明的乱石忽然集结起来,连接堆叠迅速变成了一个人的模样。刚一成形就飞快地出了一拳飞向宗政礼司。他立刻提起精神,就地躲开,而拳头砸过的地方裂得像陈年旧屋的蜘蛛网。但裂开之后地面又很快地自动愈合了,宗政礼司不想过多地浪费力气,起身就飞跑。而这里半透明的乱石揽成的路毫无章法,他七拐八弯地跑了许久,最后竟然是死路。他只能泄气地原路返回。他御法飞身而起,想着如果腾空下观应该能看到这里的全貌。而蹊跷的是,他一飞高,乱石就跟着他一同升高起来,他不停下,这乱石就涨高不停。他十分无奈,立刻落下去,而乱石高墙也跟着他一起回到远处。既然无法无法掌握全局,他只能硬着头皮返回,而他回到原处迎接他的还是乱石巨人笨拙奔跑着扑过来。宗政礼司被迫迎战,双刀环阵,巨人被砍得七零八落,透明的石头如雨纷落。而片刻,落下的乱石闪着犀利的光,它们又中心集结在一起堆积成另一个巨人。宗政礼司不愿恋战,立刻另外选择一条路走进去。而他发现只要他选择前进,似乎巨人就不再纠缠。 能倒映人影的墙壁,他摸索着走了许久,兜兜转转看不见尽头,而走了一段时间之后,他莫名觉得乱石堆得墙有点眼熟,他撕下衣服的一角塞在石头缝里,继续走。而不多时,他竟然重新看到自己塞了布条的石头,没错,他在兜圈子。为了避免迷路,他开始用刀在墙壁上做记号。好不容易踏上一条新路,却发现明明近在咫尺的路口却越走越远。若是常人,无穷无尽的折磨是最消磨人意志的。好在宗政礼司这一路已经习惯了。无垢上神对于外人的防备的确不同寻常,即便是他也几次就要把命折uci在路上。明明他的心情是如此迫切,如此接近成功,可是似乎他越激动就越有波折。 莫非,这里正是诛心阵法么,心中越想得到神骨就越远离神骨么?依照佐老对无垢上神的了解也不是不可能。佐老曾经说过,无垢上神是创世之神身边最早侍奉在侧的,而且最得信任。传闻另一位上神对他是有些嫉妒的。然而并非创世之神偏心,因为无垢上神心境修为最高,也最接近创世之神的境界所以才受到器重。所谓境界便是有所谓有所不为,心中有大爱却又无偏私,能做到这一点的就算是今时今日的三界也找不出几个来。 而此刻的宗政礼司因为太过急切的想得到神骨,有些急功近利,虽然没有半分是为了自己,到底是目的太尖锐了些。宗政礼司此前从未想过,如今他却觉得需要想一想若没有神骨助阵,他当如何。 三界之内勇将不多,他必身先士卒无可厚非,纵然毫无胜算肝脑涂地也不会屈居虚无界的魔爪之下。他也不是没想过,没有神骨,三界大概率是保不住的,然而就算是明知守不住也不可逃退。 他真的有些筋疲力尽了,也许神骨早已不存在了,而他也真的要好好想想没有神骨如何自处。此前没有神骨时也早做了舍生取义的准备,只是中间提及神骨终还是平添了几分希冀。然而一路疲于奔命下来,他其实也开始怀疑神骨的存在了。 一个神思恍惚,他忽然觉得脚下一软,竟然就那么倒了下去。他几乎没有爬起来的力气,咬牙翻过身,仰面而卧,他已经记不得自己多久没休息了。这一刻才觉得周身剧痛侵袭,痛到蚀骨。他忽然觉得自己有些可笑,但是又笑不出来,他清楚地明白自己不能死,不能在这儿死,他的命要留着对付虚无界,他不能不回去。这一刻,绯绝颜的脸忽然在闹海中闪过。是啊,为了她,他更不能死在这儿。依照绯绝颜的性子,是必定要与虚无界决一死战的。他就算不能与她并肩,却至少要成同袍。 他的眼前有些模糊了,这是晕前的征兆。可是恍惚间却看到原本散乱的碎晶石似乎在移动,不是那种攻击他的移动,而是似乎被什么力量牵引着有条理地移动。就像现世里那些孩童玩耍的积木一样,层层叠叠地,像在堆叠着什么形状。 宗政礼司笑笑,怎么又要开发新的角色来攻击自己了吗,这一次次的拼杀与失望的确常人能忍耐的。 然而晶石堆叠起的,渐渐看得出来模样了,竟然是一座窄圆的高塔,而且还在不停地旋转。完全成型之后,塔尖透出幽蓝色的光芒,而他怀中的灵石此刻烫得骇人,它的律动和晶石塔尖的光芒变换频率是相同的。 宗政礼司很确定他这一次是真的接近神骨了,虽然将要遇到什么危机还是未知。他看着遥远的塔尖和旋转中的塔身,持双刀飞身而上。 随着旋转的速度,立刻攀上塔身,而在他触碰塔身的一刻,晶石塔转得更快了。 一百七十二 拿到神骨 宗政礼司原以为自己又要面对一场恶战,然而旋转的晶石塔并没有太过为难他,反而十分容易地顺势登上了塔顶。塔顶一道紧闭的门,他试探地伸手去推,却立刻被吸了进去。而进入之后才发现,里面并非外面看到的样子,确切地说像是进入了另一个更大的空间之中。 这里四面八方的空间里悬浮着方方圆圆的空间,分割的空间里有一个看不清的模糊的影子。 “你终于还是来了。”熟悉的声音再次响起,语气中却是惆怅和无奈。 宗政礼司单膝跪地,低头却见脚下仍然是透彻的晶石地面,向下望去可以看到遥不可及的最底层。 “在下惊扰上神实属无奈,然在下自入道便以护佑天下为己任,有任何希望在下都愿意尽力一试。”宗政礼司诚恳地说。 “这是自然,若你有半点偏私都不可能到这座塔中。”这个声音愈发清晰,宗政礼司微微抬头看到正上方的一个分割空间里,一个人影清晰了起来,然而始终看不清模样。 “老朽设下诸多障碍,除了为了扫清那些居心叵测企图用神骨做捷径的,更是不希望这神骨有朝一日派上用场。若一朝得用,那就代表天下大乱了。而且,我之前没有说得太多,要使用神骨要至少两种不同属性的高深法力,而且极其耗费修为,寻常人等根本扛不住的。”无垢的神息说。 宗政礼司左思右想,似乎能启用神骨的人并不多,他算一个,绯绝颜算一个,佐老年纪不小,但也许也能算一个,其他人等并不确定。“若真的只能两人合力启用神骨,会怎样?”他忍不住问。 无垢的神息说:“你知道无垢为什么要留下我这缕神息吗?无垢在此避世,忍受了常人想象的孤独。在生命的最后,觉得愧对创世之神的嘱托在先,没能阻止那场浩劫。而殒身之后更是不能藏护神骨,留下一丝叹息后离世了。真若如你所说,条件所限,只有二人能启用神骨,那么这二人必定不能全身而退。但仍希望启用神骨之人慎之又慎,若对方天良未泯可酌情助她赎罪,若对方执迷不悟便无需留情。” 宗政礼司心中一沉,却也没有多惊讶,仿佛一切都在意料之中。 “你能到此,也是机缘,神骨就在此处,你且拿去吧。”神息似乎毫无留恋了。 宗政礼司一抬头,闪光的人影渐渐消失,留下的一方古朴的老木盒子,上面密密麻麻的纹路。 他四下里看看,没有什么异常,立刻飞身上去,伸手一探,盒子就到手了。轻轻掂了掂,没什么分量,神骨真的在吗?他忍不住好奇打开一观,光芒过后,眼前一块玉色戒尺状的石头。这就是神骨? “切记,无论几人启用神骨,皆要心念统一,用法写在盒内,你们好自为之,勿要强求,勿要强求……”声音越来越淡,越来越远。 “上神?前辈?”宗政礼司试着呼唤几声,声音再无回应,想必是使命已成,神息就消失了。 宗政礼司掀开衬布看到盒子下的文字,上古楔文,他认得一些,却不解其意,只能回去再说。 绯绝颜一口茶刚入口,钿容急匆匆地挪着莲步进来。 “大祭司,宁曌的夫君岚顷求见族长,说是要将自家夫人带回去。”钿容就算是着急说话也是条理分明的。 绯绝颜只能感触微光的眼睛追着窗边模糊的光点,平静地说:“这岚顷是个什么样的人,能和宁曌成夫妻。” 钿容微微靠近一步,声音低了一点说:“听说这岚顷虽说是披云神宫宫主的长子,然而其母不详。这披云神宫一向自诩如何清流一派,却也是这般随意。之后那宫主有了正妻之后便对外称岚顷是嫡母所出,可是这样的身世哪是捂就捂得住的,只是碍于情面不愿拆穿罢了,背地里都说他们二人都是风流官司惹出来的子女,倒也般配。” 绯绝颜一挑眉,“我是说他有什么本事,修为法力如何。” 钿容面色微彤,转而说:“奴婢还以为……呃,那岚顷在修为法力上没什么名头,只说也是受其父调教的。可是披云神宫还有二子,这尴尬的长子未必得其真传。” “确实不足为虑,在我神凤山的地界上量他也不敢妄为。”冠燚一边说一边大步走进来。 绯绝颜闻声,立刻起身欲行礼,却被冠燚先一步按住:“身子这样,还讲什么礼数,好好歇着。” 绯绝颜根据声音判断父亲的位置,扭过头说:“父君慈爱,女儿自知。” 冠燚每次看到绯绝颜无神的眼睛,心中都像有万芒百刺,轻轻叹口气缓解,“你长兄之意,那宁曌既然已中你的青羽印定是没好受的,他们要,就让他们领回去。那疯妇搅得贼窝不安生才好,等他们自己受不了亲手了解她,倒省了咱们的力气和压力。” 绯绝颜附和:“父君说的是,只是如此一来,龙族岂不是不痛快。” 冠燚说:“这你不必担心,我已差人请龙族族长来,他们俩自己商量去,神凤族给了人情,看谁要得起。只不过,那疯妇如今的模样,只怕谁都不敢要。她敢行此不义之举,落得今日下场也是活该,只是,这青羽印一生只能用三次,你就舍得这么用在疯妇身上么?” 绯绝颜笑笑:“不过是些磨人的小把戏,本也没什么大用场。而且,不用也许今后也没什么机会用了……” 冠燚一惊,此言消极之意根本不像他那愤愤不平怼天怼地的十三女,那夺眼之术就算控制还是有影响的,让人丧失心智癫狂疯魔伤人伤己,传闻中那些中咒之人都是自戕的。他的心忽然收紧,呼吸也乱了起来,他从没想过自己最小的女儿要受这样的折磨,更不敢接受失去女儿的悲痛。 绯绝颜忽然抬手,探寻着,冠燚立刻抓住女儿的手,“父君不必忧心,女儿不会做傻事的,就算真的到最后一刻,女儿也要先与虚无界拼了,为神凤山尽最后一点心力。” 冠燚一听,心中更加难过,抓着女儿的手更加用力,“为父绝不允许这样的事发生。” 一百七十三 披云神宫的长子 绯绝颜笑笑,脸偏向能感应光线的一面,她信父亲对于血缘亲情的不忍,然而生死大事,谁又能真的抗拒。“女儿不孝,从小忤逆,长大叛逆,临了于私不能侍奉至亲膝下,于公就算拼了这条命也要恪尽职守。” 冠燚如遭重拳,胸口一痛,泪水浑浊了视线,抓着女儿的手抖了起来,“不要这么说,为父……听不得。” 绯绝颜觉得什么东西落在了自己手上,湿漉漉的,没停留似乎继续滚落下去,下一刻她立刻察觉那是父亲的眼泪,不免心中如千丝裹缚一时痛得窒息,然而眉头微蹙,舒了一口气却慢慢释然。 “父君不必难过,还没到最后一刻,一切尚有转机。”绯绝颜说。 冠燚有些吃惊,这个女儿惯了我行我素,从未隐忍过什么,或者说他忽然意识到自己真的对十三女了解太少,她的冷静和理智有时候有些令人讶异。 父女俩联想的是同一件事,宁曌中的青羽印若折磨得她吃受不住,她自行赴死的话,那么这个夺眼之术便可解开。但若宁曌死在神凤山,神凤族仍然不能摆脱干系,所以对于岚倾的到来恰恰是神凤族希望的。宁曌对于神凤山来说,已经失去价值,而她回龙族还是披云神宫都没分别。 “曌儿,跟爹回去吧,他们这群人都不是好东西,都不可信啊,看看你都成什么样子了?”龙族族长老泪纵横。 都是为了子女,孩子永远是父母的弱点。绯绝颜猜想父君是不会也会心中有所动容,然而看不见父君的脸却听得一声冷笑:“哼,刀不扎自己身上就不知道痛,他龙族两个女儿都在我神凤族兴风作浪,如此也算是报应。” 绯绝颜反而轻松吐口气,也是,害人容易,恶果自食。龙族两姐妹还留着命已是神凤族莫大的善意,其他的由他去,爱说什么说什么。放在别处,她们姐妹二人都凌迟无数次了。 宁曌一身破破烂烂勉强蔽体,整个人像披着人皮的骨架,面色骇人,颤抖着抬头看着自己的老父亲,欲抬手却无能无力,她瘦弱的身体被施法的镣铐坠得寸步难行。 龙族老头自是心疼得捶胸顿足:“你糊涂啊,为父早说过那披云神宫不是什么好地方,你非要嫁给那白面小儿,那小子有什么好的。你……” “小婿拜见岳父大人,您有什么教诲尽可对小婿说就是,但请勿要构陷我披云神宫。宁曌自嫁入我披云神功,从无人逼迫苛待于她。”岚倾弯腰行礼,言语却不卑不亢。 龙族族长被气得直哆嗦,“你,你,好个无人逼迫苛待,你看看我的曌儿如今什么样子了,还不都是你们教唆迫害的,你还有脸叫我岳父,我呸!” 岚倾起身,双臂交叠,“岳父大人此言差矣,关押宁曌的是神凤族,折磨她的也是神凤族。龙族有怨大可以找正主。我身为人夫今日正是代表披云神宫来迎她回宫的。” 龙族族长被怼得一时只会说:“你,你……”缓了片刻,“你们撇得干净吗?说的好听,宁曌当初看上你真是瞎了眼了,曌儿你自己看嫁了个什么东西。你在家时多乖巧听话,若不是受这帮小人教唆,如何就被人当枪使了,你看你如今得到了什么?” 宁曌吃力地动动手,整理自己的衣服和乱发,“女儿自始至终都出自本心,父君莫要错怪。”转而又忽然把声音放得温柔些:“夫君,你来了。妾身这副样子着实失礼,夫君莫怪。” 绯绝颜看不见,钿容在一边说,那岚倾生得弯眉细目,清秀得有些女相,片刻之后扶起宁曌,还帮宁曌理了理仪容。宁曌就像换了一个人,没了疯妇的歇斯底里,倒是像个寻常娇柔的小妇人。只可惜她在狱中已久,早已没有贵女之相,这般矫揉造作看起来倒更可笑。 绯绝颜问:“在父君看来那岚倾对宁曌可有真情?” 冠燚愣了一下,想起绯绝颜看不见,无奈地说:“宁曌似乎眷恋得很,然而我看那岚倾却冷静多了,情之一字贵在两情相悦,一人有情有何用。依我看那岚倾根本没有真心要迎回宁曌。” “父君言之有理。”蒙煐从后面踱步进来。 “探子来报,那岚倾带了人马埋伏在神凤山结界之外,恐怕他此行另有所图。”蒙煐说。 冠燚的胡子飞了飞,显然气不顺,然而没有发作冷静地问:“他们带了多少人马?” 蒙煐说:“是上次来袭的两倍,但我们早有言在先,他们可以接走宁曌,他们也被迫同意结盟。这伙人马是打算再功,这我不奇怪。只是以披云神宫的虚与委蛇,断不会师出无名落人口实。若我们昭告三界愿意放过宁曌,他们还兵戈相向,岂不是为三界侧目?” 宁曌一头乱发和岚倾你侬我侬,龙族老头气得要吐血。 宁曌看着这个她自年少看一眼就深陷情海的男子,在她为难之时他真的来接她了。 宁曌自小无母,身为蛟龙在龙族的日子不算好过,人人都碍于龙族族长的龙威当面不敢怎样,背后里软刀子不断,宁曌被逼无奈反抗,久而久之就养成了所谓争强好胜的性子。然而只有她自己知道,她是为了保护自己被逼成这个样子,若是一味地乖软,怕是如今龙鳞都烂没了。她偶尔听得那些现世里凡人的琐事,有些人本来性子好得很,然而周围人的恶意磋磨,专挑你不能忍的每次压你的底线,终有一日会逼人爆发。可是在不知情的人眼里,对方只是一句话,一个举动没有什么特别的。然后那个人就成了叛逆。宁曌初听只笑现世里那些蝼蚁无能,可是成年之后才知道自己就是局中人。 仗着嫡出身份耀武扬威的冉萱,每次挑衅之后,宁曌都会被龙族夫人冉萱的母亲以不服管教,不让幼妹为由处罚。宁曌每次找父君哭诉,父君被烦得受不了,干脆让她搬到行宫,说少见就没有矛盾。她无奈之下只能遵从,然而后来她却无比感谢父君的这个决定。 因为,她在行宫外出时遇到了此生的挚爱岚倾。